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星空王座》 作者:朱邪多闻   第一卷 序曲:乱世的黎明   序章 红石堡战争   最初,一切是黑。   然后,出现了最初的一道光,凝固的水滴落向江海,沉默的造物睁开眼睛。计时器中94670778秒飞快流逝,世界的指针转过了2248年4个月6天又13个小时,日升月落,沙漏无声,坟茔旁传来新生儿的啼哭,一切历史已成为历史,所有的现在正在发生。   “仆兵已经损失了四千人,军团长大人。”身穿轻甲、满脸是血的侦察兵扑通一声从马背上跌下,又马上挣扎着站起来向指挥官汇报战况。   坐在高大四足骑兽背上的军团长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皮,手指拨弄着精致瓷碟中一枚剥了皮的葡萄,看晶莹剔透的碧绿果实在盘中滚来滚去,“四千人吗?损失到六千人的时候再向我报告。”他懒散地摆摆手,示意士兵退下,侦察兵向高高在上的指挥官深深鞠躬,手捂胸口隐入人群。   “那个……辎重副官?”军团长勾勾手指。一名骑着地行龙的军官立刻出现在他身旁,摘下头盔:“云梯、攻城槌已经准备就绪,南门与北门各配备了二十二门重型投石机、一百零四具床弩,食尸鬼工兵已经掘进五百五十码,攻城塔在十五分钟内可以搭建完成,军团长大人。”   扎维帝国四大精锐部队之一的渡鸦兵团军团长大人、南方殖民地大领主、帝国世袭二等伯爵艾佛拉伊姆轻轻叹口气,一面挥手屏退辎重副官,一面转向身边的红袍法师:“看来你没有出手的机会了,老朋友。红石堡中已经没有像样的抵抗力量,仆兵的消耗速度比我预计的足足慢一半,麻烦转告扎鲁赫勋爵,第一中央军可以撤出红土平原向南继续进军了,红石堡和圣博伦女王是我渡鸦兵团的战利品,我迫不及待想尝尝女王陛下的味道呢,哼哼哼……”   红袍的魔法师面无表情地望着战场,“那不由我决定。扎鲁赫勋爵的指示是截止日落时分,只要渡鸦兵团攻不破红石堡的大门,就由战斗施法团施放攻城魔法‘拉齐的毁灭之砧’将这座城市彻底抹平。”   四十四岁的艾佛拉伊姆挑起眉毛:“日落?现在距离黄昏还有四个小时,让我给这个无聊的赌局添加一点趣味吧。把我们的诗人请过来,——别忘记他的四弦琴。”   人群散开,年老的吟游诗人被扈从骑士带到军团长面前,老人毡帽上的白色羽毛沾满血污不再挺括,但怀中杜卓拉琴的琴弦纤毫不染,反射着正午的阳光。“吟唱一首诗歌吧,圣博伦的吟游诗人。”军团长俯视着渺小的平民,“为我的胜利增添一个美好的注脚。”   老人瑟瑟发抖地回答:“我只会一首叙事诗,大人,所有圣博伦的吟游诗人都只会这样一首叙事诗,大人,它是最初的诗篇,也是最后的礼赞,只要圣博伦还存在,它就永远不会结束。”   红袍法师饶有兴致地说:“我听说过,四十四万六千行的史诗《席拉萨迦》,讲的是主神席拉在红土平原显示神迹,帮助当地居民建立圣博伦王国的历史。多年以来,吟游诗人还在不断为史诗增添新的章节。”   “是这样吗?”军团长坐直身体遥望战场,“那么请你随意挑选章节开始吟唱吧,诗人。在太阳落山之前,红石堡将被攻陷,圣博伦的历史将在我手中终结,而你,将有幸成为《席拉萨迦》的完成者,今天,这长得过分的史诗将由我和你来画上休止符。”   吟游诗人低下头颅,用抖动的双手捧起四弦琴,在干瘪的手指接触到琴弦的一刹那,他的颤抖神奇地消失了,清澈的和弦流淌在仪仗与骑枪的丛林里,老人张开血痂干涸的嘴唇,开始吟唱古老的诗篇:   “创世主创造世界,创造七大主神;   主神席拉是他的灵、他的肉,他的臣子和爱人;   他的小女儿,他的骄傲,文字与绘画的使者;   月光照耀的天国玫瑰,渊博而慈爱的花环精灵。   她的兄长,战争与铁匠的佑护者,火的神,愤怒的拉齐;   嫉妒人类对主神席拉的爱戴,举起火焰的锤,降下灾祸;   大海沸腾,山峰融化,七个神的战争毁灭世界;   创世主终于震怒,他举起能够召来雷云与暴雨的手杖,将世界划分为四块大陆,使东、南、西、北永远相隔。”   吟游诗人的歌声传遍军队,艾佛拉伊姆耳朵微微一动,赞赏地轻轻点头。他挥动右手,渡鸦兵团的辎重副官与龙骑兵营、器械步兵营、重步兵营、长弓兵营和投矛手兵营的指挥官立刻出现在面前,“规矩还是一样,在一小时之内拿下红石堡,准许你们屠城,要注意千万不要伤害到女王陛下的脸,她的头颅需要出现在红石堡的城门上,这是我唯一的叮嘱。”军团长的目光扫过身经百战的军官,每名军官的铠甲都布满斑斑血迹和深深的箭痕,“结束一场六年的战争,结束西大陆最古老的一个王国,结束一个时代。——有比这更光荣的事情吗,崭新扎维帝国版图的缔造者,贪婪的刽子手,我的老伙计们?”他手指前方,眼光灼灼。   “没有,军团长阁下!”军官们齐声高喊,“锵锵”地扣上骑士头盔面甲,拔出佩剑与长矛。如同摩西劈开红海,军团长右手所指之处,扎维士兵整齐地左右分开,露出被上万双军靴踩踏得像花岗岩一样坚实的红土地面,艾佛拉伊姆的目光毫无阻碍地跨越三千码的距离,投向日光照耀的彼处,在苍茫无边的红土平原上,矗立着一座无比高大的绯红色城堡,两千年圣博伦王朝历史的丰碑,西大陆建筑文明的最高成就,红石堡。   “进攻!”   军团长把手心的葡萄狠狠捏碎。   战鼓声震动大地,渡鸦兵团黑压压的阵型如同花朵突然绽放,骑兵队迂回突击,在盾步兵的掩护下,器械步兵推动沉重的攻城锤缓慢前进,轻步兵扛起云梯,踏过层层叠叠的扎维仆兵尸体向前奔跑,“嘣!嘣!”牛皮索崩断的巨响声中,庞大的投石机将五百磅重的巨石抛入空中,石块旋转下落发出恐怖的尖啸,城墙上的圣博伦士兵惊恐万分地抬起头颅,却先被重型床弩射出的弩箭猛烈地贯穿,“嘭!”地钉死在红色砂岩墙砖上。   扎维士兵的洪流从吟游诗人身边冲过,老人的身形像风中颤抖的枯叶,但《席拉萨迦》的诗句继续奏响:   “他的愤怒令世界改变了形状,四周出现高不可越的山峰,中央形成深不可渡的海洋;   四条圣河将四块大陆划分,神与神之间只能遥望;   席拉与拉齐,同处西大陆的至高兄妹,无法再降临世间晓谕人类;   红土平原的虔诚信徒哪,终于学会抬头仰望。   点燃文明之火的,是名叫卡斯菲尔德的古老国王;   但名叫温格的农夫之女,日夜聆听主神的言辞,携带狗、干草叉和一篮干饼,在大地中心建立了圣博伦的荣光;   ‘建起城墙吧,在流淌着甘泉的应许之地’,席拉降下喻示;   ——‘砌起第一块墙砖的将成为红土平原的王。用红色石头修建城堡,高三百尺,阔两千码,然后膜拜天上的灵吧,那是天国的宫殿的模样。”   “放!”   一百零四支重型弩箭涌入天空,霎时间遮盖了阳光。重型床弩的前方一百码处,两千名扎维长弓手正以三轮换阵型射出铺天盖地的火箭,飞蝗一样的火雨降落在红石堡,虽然无法撼动坚固的砂岩墙砖,但霎时间将守卫军的帐篷、辎重、器械、衣物卷入烈焰之中。   人影在火球中奔突惨叫,城墙上的滚石与沸油暂时稀疏了,趁这个机会,器械步兵飞速搭建起两座两百五十尺高的木制攻城塔,载有撞锤、跳板和五十名弓箭手的攻城塔立刻居高临下向一百八十尺高的城墙倾泻箭雨。   “滋滋……”紫色的雷电忽然降临在扎维步兵群中,电蛇有生命般在钢铁与之间飞窜,无数名重步兵沉重地跪倒在地,头盔的每一条缝隙都喷出焦臭的黑烟。与此同时,一块重型投石机抛出的巨石被城墙上的力士举起,奋力丢向攻城塔,扎维弓箭手的箭支刚离开弓弦,巨石就覆盖了他们的全部视野,“咚!嘎吱吱吱……”遭受重击的木制攻城塔从中部断裂开来,摇摇晃晃,终于倾倒在攻城部队中央,溅起一片血色的浪花。   “信奉拉齐的异教徒,扎维的王也曾臣服于红石堡的第一级台阶下,向农夫的女儿许下整整三百年的和平;   ‘屠夫儿子的血液中住着无数个刽子手’,主神席拉在天上为信徒忧心;   但女王继承了席拉爱与美的天赋,用文化与艺术塑造了金色的圣博伦;   天佑温格,最好的女王,红土平原的子民。   但六年前那个无风无月的夜里,扎维地行龙将小城桑多斯坦化为灰烬;   附庸国倒戈相向,边境驻军圣佑第一卫队一战即溃,风雨飘摇的圣博伦,支离破碎的东北边境;   年复一年的战斗,荒芜的田地长出郁郁葱葱的野草莓,有了鲜血的浇灌,果实显得分外鲜艳;   天佑圣博伦!让侵略者的地行龙骑兵面对农民的干草叉,陷入战术与信仰的双重困境。”   吟游诗人一边吐出关于扎维侵略者的苍凉音节,一边瞪大无神的眼睛,红石堡开始燃烧了,大量的火箭越过城墙,引燃了城中的建筑物,把雄壮的古老城堡化为炼狱的熔炉。   “嗖嗖!”无数条金色的光带从老人头顶越过,那是背上生有翅膀的黄金地行龙骑兵,扎维帝国精锐中的精锐。“突击!”在一名身穿黑色钢铁铠甲的龙骑士的指引下,黄金地行龙骑兵振翅飞向天空,在守卫军的箭雨中急速穿梭,如同洪水中逆流而上的金色鲤鱼。   城墙上那名力大无穷的力士狂吼一声,脱掉上衣,露出岩石般坚固的肌肉,他抱起一块又一块巨石向扎维人投掷,“砰!”一块五百磅巨石击中了黄金地行龙,能够短暂飞行的半龙坐骑哀鸣着坠向地面,将十几名士兵和自己的主人一起砸成肉泥。   “射!”黑甲骑士再次呼喊,飞翔于空中的龙骑兵们齐齐掷出手中的长矛,十五支飞矛从不同角度狠狠贯穿力士的身体,全身的鲜血刹那间从三十个伤口喷发殆尽,双目圆睁立而不倒的猛将化为行刑架上的英魂。消灭大片扎维士兵的紫电也消失了,黑甲骑士的飞矛射入一个瞭望所的狭窄窗户,收割了躲藏在里面的魔法师的生命。黄金地行龙无法再保持飞行,振翅落向地面,“啪!啪!啪!”踩着层层叠叠仆兵尸体而来的轻步兵将云梯顶端的挠钩搭上城墙,开始攀爬一百八十尺高的墙壁。   “战火烧遍西大陆的每一个角落,战争与铁匠之神拉齐的雕像四处树立;   这时主神选择了沉默,席拉不再给予农夫的子嗣智慧的指引,温格三世勇敢地握紧长枪;   ‘我知道这一天终将到来’,女王驱散了红石堡的居民,带领三千名守卫军站在天国城堡的高处……”   吟唱到这里,年老的吟游诗人已经没有力气编出下一句诗篇,他气喘吁吁地跪倒在地,浑浊的双眼倒映着燃烧红石堡的轮廓。   这本来就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渡鸦兵团十万名装备精良的士兵,加上远方虎视眈眈的十五万名第一中央军士兵,红石堡三千名不肯离去的女王亲卫队成员构成的防御体系根本就是一碰就破的肥皂泡泡。   “嘭!”轰然巨响声中,攻城锤顶着滚木和箭矢狠狠撞上了五十尺高的厚重城门,三重门闩和门后的上百名圣博伦士兵拼死顶住了这次攻击,但骚乱接下来在城内发生。   地面忽然发生诡异的颤动,接着地砖和红色泥土如同喷泉一样涌入天空,“哗啦……”一个三十尺阔的大洞突兀地出现在城墙内侧,将几十名守卫军彻底吞噬,随着惨叫飞出洞外的,还有带着凶恶咬痕的断肢残臂。无数双血红的眼睛出现在黑暗的洞底,被渡鸦兵团圈养的食尸鬼工兵凭借锐爪直接掘进城内,发动了令人措手不及的突袭。   守军出现了混乱,“轰!”攻城锤的第二次摆动就将一扇城门彻底击垮,门扇将几十名圣博伦士兵压在底下,没等他们推开木板,地行龙骑兵就从门上沉重地疾驰而过,锐利的长矛带走了途径的每一个反抗者的生命。   天际线上,红石堡被熊熊燃烧的烈焰映成一个黑色的剪影,灰色夹杂着金色光点的激流正涌入城门,那是由黄金地行龙骑士率领的骑兵队。“只用了四十分钟,老朋友,如果由战俘和奴隶组成的仆兵队能多支持一会儿的话,用时会更短。”军团长似乎显得不太满意,靠在座位靠背上,轻轻地摇摇头。   “不,已经让我印象深刻了。”红袍法师面无表情道。   “至于你,我的诗人朋友,你想好《席拉萨迦》的结束句是什么了吗?一定要押韵哪。”艾佛拉伊姆俯视跪伏于地的吟游诗人。   “……你无法消灭圣博伦的荣光……”年老的诗人咬紧牙关,刚说出半句话,一只大手出现在他的太阳穴上,“啪”的一声脆响,军团长像捏碎一枚葡萄一样将老人的头颅捏成碎块。“够了,已经押韵了,你没发现吗?”他甩甩手上的脑浆,不理会身后的骑兽,径直向燃烧的城堡走去。   “现在你要做什么,艾佛拉伊姆?”红袍法师询问。   “享受胜利。”军团长摆摆手。   红袍法师眯起眼睛,看那个男人在春季下午温暖的阳光中慢慢走向血与火的炼狱,忍不住开口提醒:“别忘记耶利扎威坦大帝的密令!关于必须铲除的血脉……”   “美好的一天才刚刚开始。”扎维指挥官脚步轻快地走向前去,并没有回头。   第1章 燃烧的预言(上)   “常存敬畏。——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   四级占星术士学徒约纳抬头看见镌刻在星术塔门楣上的初代占星术导师吉尔伯托熠熠生辉的格言,咕咚一声坐倒在冰凉的红石地板上,抱着自己脏兮兮的小鹿皮包,放声大哭。   在红石堡没有陷落以前,约纳每天中午从旷野中的占星术塔出发,步行三个小时,到红石堡的皇家及圣公会图书馆研读占星术著作。   他穿着占星术士学徒的深蓝色连帽布袍,胸前悬挂着大陆占星术学会颁发的一级学徒徽章:象征星空的黑色圆盘上游弋着四朵淡蓝色的星花。当再有一篇论文被大陆占星术学会认可并发表在占星术年鉴上,约纳就可以再添一朵星花在自己的徽章上,并且被允许在文件末尾签名时写下“d.约纳二世.占星术学徒”字样了,这是相当的荣耀。   根据百年前签署的《联合特赦法令》规定,大陆上的所有国家,包括帝国、教会国、共和国和宗族部落,在和平或战争期间,无论政权、政体、执政者更替,从军队、裁判所、执法者到审判官,一切国家力量对牧师、魔法师、蒸汽傀儡师、占星术士、数理学士五种职业予以特赦,即国家行为禁止对上述职业进行任何伤害,五种职业的管理、评定、迁徙乃至审判工作由相应公会和学会进行。   约纳身上穿着的是地位超然的五大公会法袍,在战火中得到豁免,战争对他来说像是发生在身边的舞台剧,——实际上自十二年前考核通过的那一天起,整个世界都成了舞台剧,——这让他在走出占星术塔的时候,总有点空虚和烦躁。   约纳一天又一天走过红土平原荒芜的路径,看到那么多面目灰暗的人在路上行走,有的从战乱之地逃离,有的抱着渺茫的希望走向故乡,有的扛起草叉参加农夫自卫队,有的做点小买卖趁乱发财,有的彻底抛弃希望迈着麻木的脚步,有的随时握紧斗篷下的刀。   约纳常在不久之后见到他们中的一些人,倒在路边,靠着残垣,抱着行囊,握着弯刀,眼睛望向天空,体温渐渐冰冷,他们死于瘟疫、侵略者的骑枪还是饥民的牙齿,没人知道,只是第二天约纳路过的时候,他们会被剥光,瘦骨嶙峋的尸体旁徘徊着几只因肥胖而缺乏食欲的郊狼。   约纳看到母亲抱着孩子哭泣,看到老人面对翻滚着不知名肉块的锅子哭泣,看到女人哭泣,女人身上的男人光着下身,上半身穿着铮亮的地行龙骑士制式胸铠。那么多的眼泪让他头疼,母亲、老人、女人和骑士看到他身上法袍时惊恐敬畏的眼神又让他有点反胃。   最后一次去往皇家及圣公会图书馆的路上,约纳远远看到地平线上高耸入云的红石堡冒着滚滚浓烟,下午四点钟的阳光将他的影子指向红石堡方向,他机械地迈动脚步。   两个月内,约纳一次一次由城墙边五大职业工会把守的小门进入,看到滚石如雨落下,沸油浇在皮肤上吱吱作响,地行龙的步伐震动大地,纹章大盾的缝隙里利箭一闪,出现在城上守兵的脖颈间。城破之日终于到来,尽管对这一刻早有预感,约纳望着浓烟滚滚的红石堡,仍感到内心还是有一丝震动。   他踏着红色条石甬路由正门进入红石堡,五十尺高的巨大城门坍塌了一扇,敌军的军靴在依然燃着小火苗的城门上践踏而过,尸体被堆放在道边,地行龙传令兵举着血污的旗帜四处奔跑,中央大道过半的建筑正在燃烧,入侵者军官挥舞皮鞭指挥幸存的红石堡居民抬起尸体丢进燃烧的建筑中,幸存者多半是市民,敌军已经屠杀并洗劫了红石堡的贵族和商人。   约纳觉得自己陷入一种奇怪的状态,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是水晶球里的幻象,血与火被隔绝在水晶后面,他麻木地扫视着红石堡,在侵略者士兵鞠躬致意的时候微微点头还礼,甚至没忘记开启了腰带上调节气温的星阵。   经皇宫转向图书馆方向,约纳看到皇宫前广场上跪着二、三百名被俘的士兵,每名浴血的士兵背后都有手执钢斧的敌国执法者,一个军官模样的地行龙骑士手执佩刀在高声喊着什么,上千名市民被驱赶而来,围拢在四周。军官举起刀,鲜血流下,这些最后的亲卫队员战时流血都已把自己的靴子灌满。广场上幸存的市民们哭伏于地,敌国士兵仿佛在大笑,离得太远,约纳什么也听不见。   转过街角,约纳忽然心头一颤,仿佛有什么遥远而神秘的东西从意识底部浮现出来,他停下脚步,尽力想抓住这个想法的尾巴。一行潦草的圆体字隐隐约约出现在眼前:“10月5日,太阳被利剑刺穿,他们聚集在一起,看不到彼此,只能看到天空和脚跟。”   约纳麻木的神经仿佛被大锤猛烈地敲动了,眼前的一切不再是水晶球里的幻想,水晶砰然碎裂,记忆的碎片刺痛他的眼球。他如此震惊,以至于脚下一软,差点坐倒在街头斑斑点点的血污中。   他僵硬着脖颈扭头去看天空,下午四点半的太阳斜挂在天边,温格三世女王陛下寝宫最高的那座尖塔,正好像一把利剑,将太阳切成两半。   他又扭头去看前广场,隐约听见自己的颈椎发出艰涩的咯咯声。广场上趴满了无头的尸体,二百多个守卫者的头颅散落其间,有的头颅仰望着天空,有的头颅跌在行刑者脚下,无焦点的眼球凝望着屠杀者泥泞的战靴。   “那本书!”约纳慢慢地吐出一口气,呢喃道。下一刻,他在街道横七竖八的尸体之间发足狂奔,深蓝色法袍飞扬在充满血腥味的空气中。   他来晚了。皇家与圣公会图书馆已被旁边瓦爵府的火灾引燃,由西侧开始燃起大火,几个士兵抬着敞口的木箱走出门来,箱子装满图书馆的银质花瓶和烛台。约纳弯腰在图书馆门口,呼哧呼哧大口喘气,他抬头看了看熊熊大火,由于温控星阵的作用,他能感觉热浪逼人,却一丁点汗都没出。   西侧小礼拜堂旁边教会藏书室角落的小书架上摆着一本黑色封面的大书,他必须要得到那本书!现在图书馆已经被火焰席卷,约纳焦急地打了几个转,将法袍的兜帽扣在头上,没有理会背后士兵的惊呼,把牙一咬,快步走入图书馆。   一串串火流自天顶倾斜而下,精美的壁画扭曲剥落,文字与绘画之神席拉的黄铜雕像渐渐融化,不断蜷曲。一根着火的立柱倒塌在教会藏书室门前,里面搁置在木架上的羊皮纸卷轴变成一个个耀眼的火把。   约纳他试图接近燃烧的断柱,才踏出一步,席拉雕像融化的炽热铜液就蔓延过来,顺着雕花地砖的纹路画出瑰丽的图案。他快速移动到小礼拜堂内,这里火焰尚不猛烈。   要快,要快,要快。约纳默念道,闭上眼睛,快速做着计算。   又一根立柱倾颓下来,砸在大厅地板上,扬起漫天火花。   约纳从鹿皮包里掏出自学徒第一天就带在身上的镌刻有星阵的天青石,握紧在手心,宝石上纷繁复杂的魔法阵旋转起来,没等他试着与其中澎湃的星力沟通,一道水桶粗细的莹白光芒自宝石中心激射而出,无声息地破开墙壁扎向斜上方,接着星阵在他手中爆炸开来,一瞬间约纳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伸出双手,只感觉十指在猛烈颤抖。   第2章 燃烧的预言(下)   光线打穿了礼拜堂和藏书室之间的墙壁,斜射出图书馆的天顶,剧烈的风带走了火焰,刹那间两个房间内只剩下燃烧的物品像木炭一样红热发亮,约纳凭记忆穿过墙洞摸到了一本书,一把抱起来,转身向外跑去,跌跌撞撞奔向大门方向。渐渐知觉有所恢复,他耳边听到风重新灌入图书馆的尖锐呼啸,拼尽全力向前一扑。   与红石堡一样拥有一百五十年历史、藏书三万五千本、卷轴一万两千个的皇家及圣公会图书馆轻轻一震,接着火焰从门、窗和屋顶的缝隙中喷薄而出,约纳被吹飞十五尺,狠狠砸在地上,等他勉强睁开眼睛,一片眩白的视野中渐渐映出世界的轮廓时,图书馆正如同浇了油的稻草垛一样熊熊燃烧,接着悄无声息地,彻底坍塌。   砰的一声,他腰带上的黑水晶碎裂了,象征着雕刻在其上的星阵已崩溃,热浪扑面,约纳仿佛能听到自己的鬓发被烤焦卷曲咯吱作响,他艰难地挪动到街道对面尚未着火的建筑物旁,手中的黑色封皮的书本已烧去了一多半,被热风一吹,灰烬随风飘散,只剩两页半残章在封底的保护下得以幸免。   约纳心痛地抖去灰烬,将残章细心卷成纸卷塞进随身的卷轴套里,塞进鹿皮袋。然后,他因孱弱的身体、剧烈的运动和落地的撞击,强烈咳嗽起来。   这本书没有名字。   大约五六年前,扎维帝国入侵者叩开圣博伦国门之后不久,约纳在图书馆教会藏书室一个积满灰尘的小书架上发现了它。   图书馆约有三十个房间,其中文艺复兴之后的著作占了绝大多数,分为宗教、魔法、占星、数理、社会、文学、艺术等类目;教会藏书室专门用来收藏文艺复兴运动之前的古籍,多半是宗教文献,近些年很少有人感兴趣了。   约纳在某个傍晚,图书馆的银质烛台燃起烛光的时间,信步走入藏书室,仿佛在某种力量的指引下走向角落,抽出这本大书,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   因为战争开始,驻派图书馆的圣公会工作人员多数已被征召,没有人打扰夜晚的清净;约纳手捧烛台,坐在樱桃木扶手椅上,翻开厚重书本的第一页,没有书名,微微泛黄的莎草纸上写着一行流畅的圆体字:开始即结束。——背叛者赛格莱斯。   一滴烛泪落在署名旁边,使得“背叛者”三个字分外醒目,约纳将烛台搁在书架上,拭去了那点污痕。   这本书讲的是历史,古老的历史,甚至早过纪元产生,在赛格莱斯的书中,世界上没有创世者、没有主神席拉,只有人类文明之火的自然繁衍,这让约纳感觉非常新奇。在教会的图书馆中居然发现这种反宗教原则的书籍。   之后来到图书馆研习占星术的时候,他总要抽时间在教会藏书室里呆一会儿,翻阅这本署名为“背叛者“所著的无名书,如此离经叛道的思想,必定被圣公会视为异端,这本书已超过三十年历史,不知作者是否受到教会的迫害、是否还在人世?这种书被遗忘在教会中,还真是个不大不小的讽刺。   红石堡沦陷前几个月,约纳看完了所有的历史,截止纪元2270年,也就是文艺复兴运动发生前5年。翻过一张莎草纸,流畅的圆体字戛然而止,纸上画着一个意犹未尽的休止符,及一个圣公会的鲜红章:经裁判所审定,予以封存。下面是当时的教区主祭的亲笔签名。   约纳叹口气,想必作者写到这里,被圣公会剥夺了自由。他无聊地往后翻了几页,意想不到的是,五六页空白之后,圆体字又出现了,写得有些潦草,但毫无疑问是作者的笔迹:   “7月15日,阿亚拉来到放逐之地,在日落之前,种下七颗野草莓的种籽。“其后的内容都是这种没头没尾,像是日记,又像舞台剧角本的文体,约纳前后翻了几页,从教会封禁印章到封底,这种东西写了好几十页,他随手翻看一些,不大懂,就将书丢下,抽空还是会看看前面的历史部分,与自己所知和未知的世界相互印证。   直至今天红石堡城破的时刻。   “10月5日,太阳被利剑刺穿,他们聚集在一起,看不到彼此,只能看到天空和脚跟。”这句话就是当时偶然看到,而留在记忆深处的,如果没有前广场亲卫队俘虏被斩首的刹那,约纳可能毕生也无法发现这部书的秘密。——看似胡言乱语的后半本书,竟然是对未来的预言!   约纳咳嗽了好一会儿,手抚装有预言残页的鹿皮袋,陷入了迷茫。   残存两页半的预言,将在什么时候发生?是他此生无法看到的未来,还是不久的将来?   “背叛者”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能够预言未来?   现在五大公会体系,无论宗教、数理还是魔法,都视预言为不可能,圣公会认为一切由圣主决定,圣主早已决定,而世人不可知圣主的决定。   数理学会希望以公式解读世界的规则,他们声称尚未发现预测未来的公式。占星术据说在古代是具有预言能力的,但现代占星术着力于研究星力通过魔法阵的表达,即星力的储存和应用,约纳自己及杜兰卡的导师的研究方向都如此。   “预言家”这个职业从前和现在都没有出现过,但现在约纳知道,他的鹿皮袋里就装着两页半真实存在的预言,——这不止能影响他的未来,甚至可能影响世界。   怀着杂乱的心情,约纳离开了燃烧的红石堡。走出坍塌的城门,血腥味、焦臭味、侵略者的吼叫与幸存者的哀嚎逐渐远去,面前夕阳中宽广的红土平原,静谧无声。   他决定回头再看最后一眼,看看这即将消失于世界的奇迹建筑,在平原中心拔地而起的、用西方群山最坚固的红石修筑的、高达三百尺的圣博伦王朝的象征,尽管自从成为星术士学徒,这个国家与他再没有实质上的联系。   他回头,却看到城门上方,钉入一根精钢打造的地行龙骑枪,骑枪上系着根黄色丝带,丝带下方拴着一个头颅,圣博伦王朝敬爱的温格三世女王陛下高贵的头颅,为了给这位仁慈而热爱文学艺术的执政者最后的尊严,侵略者没有撕下她雪白的面纱。面纱微微被血染红,随风飘动,仿佛一面旗帜,女王陛下闭着双眼,神态安详。   扎维帝国入侵者开始彻底洗掠、焚烧红石堡。居民从燃烧的城中逃出,在战争中顽强抗争、在城破后神情平静的圣博伦国民,在抬头看到敬爱的女王的刹那,崩溃了.   女人和老人跪倒于地,双手合肩,开始哭泣,人群中渐渐响起圣公会的安魂祷词,圣主与绘画之神席拉的名字被人们最后一次念诵。   约纳紧咬嘴唇,不敢再看,快步离去。   三个小时后,他回到了占星术塔前。   夜空中的占星术塔像是亘古不变的通天巨柱,古朴而威严。“常存敬畏。——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黑暗中这行格言在熠熠发光。   约纳彻底放松下来,忽然觉得一种巨大的悲伤彻底笼罩了他,圣博伦的覆灭毁掉了这世界上他所有熟悉的东西,从此之后他拥有的只有占星术,遥远的夜空,和两页半关于遥远未来的预言。   于是,他咕咚一声坐倒在冰凉的红石地板上,抱着自己脏兮兮的小鹿皮包,放声大哭。   毕竟,他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   第3章 降临的黄昏(上)   约纳的手指滑过无名书的残页,指尖仿佛还能感觉到火焰的温度,昨天发生在红石堡的一切已经模糊,唯有书页最后潦草的签名让他感到敬畏与恐惧,“背叛者赛格莱斯”,这个神秘的预言者掌握了未来。   午餐时间他试探着询问导师是否听说过此人,年满70岁的七级占星术士柯沙瓦摇晃着毛发茂盛的巨大头颅,用含混不清的声音说道:“等你到我的年纪就会明白,名字是个愚蠢的东西,——把它们统统忘掉!红石堡下街13号酒馆里漂亮的老板娘叫什么?我不关心。那里有太多需要我关心的事情。”柯沙瓦提起松弛的眼皮瞅瞅他,伸手指头顶。“我喜欢她的胸部,可没必要喜欢她的名字。”   “红石堡沦陷了。恐怕老板娘也……”约纳小声说。   柯沙瓦顿了顿,说:“我仍然不关心。”   晚餐就此沉默了。   占星术士的工作分为三部分:观测、计算和创造。   他们相信星空是由包裹在大陆周围无穷无尽的星辰组成的,有一种宏大的力量牵引星辰的移动,维系星体之间的距离,——每个星辰都有一条光和热的线与其他星辰相连,无穷无尽的星辰之间有无穷无尽的联线,当这条线穿透大陆的时候,观察者就能看到两颗星辰出现在夜空。   观察星辰在黄道的运行轨迹,通过复杂的计算,占星术士能够掌握能量之线的部分力量,将力量灌注在依照相应星辰运行轨迹在魔法水晶或宝石上镌刻而成的图案中,就形成了基本的星阵。   当然,白天的到来是因为一颗星辰太过接近大陆,掩盖了其他星辰的光芒。   柯沙瓦的工作时间主要在凌晨到中午,午饭后的时间约纳是自由的。   占星术是庞杂的学科,十二年的学徒生涯只让约纳摸到了占星术的皮毛,他的导师柯沙瓦花了三十年时间观测一对星辰,这条星线能量的特征是平衡,第一次从星线成功剥离些微游离能量的时候,他实验室中的所有器物都飘到空中(连带柯沙瓦自己),以那块吸收了能量的石榴石为圆心拥挤形成一个多刺的球体,火炉喷出火流,魔法药剂缠绕在火焰上,房间内达到了重量、形态乃至美学意义上的平衡。   因这个发现柯沙瓦荣升七级占星术士,距离占星术士协会认可的最高荣耀九级占星术士(即占星术大师)仅差两步,——当然,整个大陆仅有五名的占星术大师是个遥不可攀的目标,柯沙瓦只寄望于老糊涂之前能够戴上八级占星术士的徽章——这或许是他不再关心美丽老板娘胸部的原因之一,约纳想道。   他腰带上的温控星阵就是导师的杰作,以星辰之力平衡周围的温度。   老头看到碎裂的黑水晶一定会暴跳如雷,约纳本想告诉导师这个坏消息,后来还是选择了闭嘴。   他的房间在占星术塔的中部,纵横均是十五尺,杂乱堆满了望远镜、天轨仪、烧瓶、卷轴和书籍,一具胖墩墩的蒸汽傀儡迈着笨拙的步伐在屋里走来走去,扑哧扑哧冒着味道难闻的白烟。   这是八个月前柯沙瓦的老朋友送来的礼物,这位胡子花白的老绅士乘坐全大陆蒸汽傀儡技术的最高结晶“瘸腿亨利”号蒸汽飞艇游历至此,在圣博伦做了短暂停留,委婉拒绝了内外交困却依然热情好客的女王陛下的邀请,降落在红土高原荒凉的旷野中,步行来占星术塔看望五十年前的好友。   性格古怪的柯沙瓦并未表现出过分的热情,——应该说万幸没有表现出过分的不热情——几句没营养的谈天,互换礼物,握手,然后转身回到自己塔顶的研究室,吧嗒一声锁上了门。   约纳对拄着拐杖的老绅士倒是颇有礼貌,尽了一个主人该尽的一切义务,包括让出自己的卧榻让客人暂住,并在躺在地板上容忍客人的鼾声。   盘桓三日后,“瘸腿亨利”号发出惊天动地的轰鸣,喷出五十尺长的浓浓白烟,缓缓起飞,老绅士离开前留下了这具蒸汽傀儡作为报答,约纳淡淡一笑收下了,在飞艇化为天边的小黑点之后,才手舞足蹈起来。   蒸汽傀儡是每一个孩子梦想的玩具,对圣博伦这个以文学艺术为主导的国家来说,即使贵族也很难接触到神秘的蒸汽机械。   蒸汽傀儡师是东大陆的尊贵职业,拥有巨大的军事威慑力和民间影响力,“瘸腿亨利”号的主人亲手赠送给他的珍贵礼物,怎能不让十六岁的孩子欣喜若狂呢。   这具傀儡背后有五个三段式的操纵杆,分别决定傀儡的脚部、手部、腰部、头部状态,及三种随机动作,约纳现在设定的组合,傀儡会在五平方尺的范围内绕圈,挥舞双手,巡视四方,偶尔停下来做两个滑稽的鞠躬动作。除了定期加水之外,傀儡腹内的魔石能够供给一年的能源,够他玩到腻歪为止了。   就像现在,在怀着惴惴不安又极度好奇的心情翻看无名书残页时,傀儡沉重的脚步声和喷气声就有点烦人,约纳走过去将五个操纵杆扳倒最低位,傀儡长出一口气似的喷出股白烟,站着不动了。   约纳跪在床前,捧起书页。   靠近封底的三张纸,第一页烧去了上面一半,泛着焦黄。   书的写法与日记相似,日期后一段正文,约纳尽力辨认烧得残缺不全的部分,看到背叛者赛格莱斯熟悉的字迹:“……在一起,看不到彼此,只能看到天空和脚跟。”   第一条便是他当时无意中翻阅到、又在现实中得到应验的部分。如果无名书按照时间顺序撰写,那么接下来的,就是对未来的预言了。   约纳感觉自己的心脏不规律地蹦跳着,回头看看屋门,咽了口唾液,读出了下一条预言。   “10月6日,迦玛列从天而降,带着所有经过选择的异教徒。阿亚拉看不到他,阿亚拉听不到他,但他在白骨的皇宫里居住,不感到慌张。‘不要接近镜子’,迦玛列给予他忠告。”   约纳挠挠头。他想起上一条预言的日期:“10月5日,太阳被利剑刺穿,他们聚集在一起,看不到彼此,只能看到天空和脚跟。”   约纳相信昨天在红石堡发生的一切就是这条预言的忠实再现。第二条预言与第一条仅相差一天,那么毫无疑问,它会在今天应验。   年轻的占星术士学徒掩住纸页,惴惴不安地打量四周,杂乱的房间里静谧无声,黄铜制造的天轨仪在书柜顶端自行运转,演化出三个太阳在黄道的运行轨迹,一线阳光从狭窄的窗户射进来,照亮书桌上的书本和鹅毛笔。   没事的,一切正常,或许第一条预言只是巧合;或许第二条预言在极其遥远的地方实现,比如冰天雪地的北方大陆。约纳拍拍胸口安慰自己。   他仔细将几张无名书残页收好,决定不再纠结于虚无缥缈的预言,而是抓紧时间把今天的习题做完,晚餐时柯沙瓦老师将检查作业,占星术士学徒不只一次因太过复杂的星线角度计算题而不得不饿着肚子眼巴巴看导师独个儿享用丰盛的晚宴。——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他坐在桌前,摊开习题薄,鹅毛笔的笔尖蘸满墨水。温暖的阳光让他有点昏昏欲睡,窗外,广袤的红土平原像块光洁的红水晶一样在太阳下闪闪发光,从这里看不到侵略者的骑兵队,也看不到圣博伦人民流淌成河的血。   别想那些没用的东西。柯沙瓦老师一直这样教育他。约纳一直在尝试,不过挺难。做完两道习题,他的眼皮沉重得像块铅,昨夜糟糕的睡眠开始追讨债务了。约纳决定趴在桌上小睡一会儿。就一小会儿。五分钟?   第4章 降临的黄昏(下)   桌上的阳光缓慢移动,直到消失在窗角。占星术士学徒睁开眼睛,坐直身体,伸出手指,触摸自己的脸颊。   “靠,跟真的一样!”他惊诧道,随即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左顾右盼,然后嘿嘿笑了起来。   他笨拙地推开椅子站起身,试探地伸出左脚,踩在嘎吱作响的木地板上,接着是右脚,以别扭的姿势走了几步,他撇撇嘴评论:“真矮。有一米六吗?腿这么短。”   他在屋里走了几圈,对杂乱无章的物品表示出深深的鄙视,在寻找镜子未果的情况下,他走到天轨仪跟前,抬头观察黄铜球体上自己膨胀放大的倒影。“这个袍子不错,很有范儿。我是个眉清目秀的正太啊!啧啧,亚麻色的长卷发,现在最流行了。就是矮点。不怕不怕,还刚开始发育嘛!”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神情紧张地撩起法袍,揪起衬裤向里面望去,然后长长松了一口气:“是正太没错。不怕不怕,确实还刚开始发育嘛。”   夕阳沉入红土平原西方的山脉,屋里黯淡下来,他走到窗前,评价了一番乏善可陈的景色,接着开始寻找照明设备。   “没有油灯?也没有蜡烛?这个设定有点奇葩了吧,难道说这里的人夜间视力都那么好?”他眯起眼睛四处张望,然后呸了一声。   这时,占星术塔的夜间照明启动了,柯沙瓦老师在塔顶点亮由3磅重的大型红水晶镌刻而成的照明星阵,柔和的黄光通过占星术塔内部通道里的无数镜面反射,照亮了塔顶、工作室、餐厅、约纳的小屋与最底部仆人的房间。   “Bravo!”占星术士学徒击掌赞叹。   他忽然一愣,喃喃道:“等等,我知道这些事情……哦,懂了!我可以读取这个角色的所有记忆,只要向正确的方向思考。好吧,我看看……我的名字叫做d?约纳二世,——这是什么鬼名字?——今年十六岁,父母都是本国的农民,我的身份……占星术士学徒?这个有意思。我的导师叫做柯沙瓦,七级占星术士,是个神经质的唠叨老头。我所在的位置……世界由四块大陆组成,我在西方大陆中央的君主制国家圣博伦,中规中矩的设定嘛。圣博伦被扎维帝国入侵了,就在昨天,首都被侵略者血洗,我在图书馆倒塌之前救出了几张莫名其妙的纸……什么意思?”   他伸手摸索,从法袍腹部的内兜里掏出几张无名书的残页。   “神秘的预言?这算是任务线吗?从这个隆重的程度来看应该算是主线任务了。但产品说明上明明讲这不是rpg游戏,更像是模拟人生来的。好吧,有空再琢磨。”   他把纸张塞回兜里,揉揉鼻子,“那么现在应该到晚餐时间了,在晚餐之前,那个暴躁的老头会检查我的作业,——基本是一片空白的那本,我看见了——否则我就得饿着肚子上床睡觉。而又老实嘴又笨的我,根本想不到哄老头开心骗到晚餐的法子。这倒算得上一个挑战。”   这时柯沙瓦的声音嚎叫声在门外响起:“年轻人,一分钟之内我在餐厅见不到你的小屁股,今天的晚餐就没你的份了!”   “好吧好吧。这里的人都是用汉语对话的吗?倒是方便。哦不,应该是语义接口发给左半球语言中枢的神经电信号经过调制,当然是这样。”占星术士学徒嘟囔着推门走出房间,沿着螺旋形楼梯向餐厅走去。   刚下了一级台阶,因为身高差距产生的不协调感就差点让他脚下拌蒜滚下楼去,他踉踉跄跄手扶墙壁稳住身体,一边暗骂着小短腿,一边慢腾腾挪动脚步。   餐厅在占星术塔的中下部,距离不算远,但他打开餐厅门的时候,柯沙瓦导师已经吃完了马铃薯沙拉,开始喝蔬菜浓汤了。看到学生进来,老头抬起眼皮瞟了他一眼,从鼻孔哼出几个字:“你的晚饭没了。回房间去吧。”   “亲爱的老师,如果因为看见您气色良好精神健旺而产生的愉快心情能够当饭吃的话,我已经饱到无法再吃下一根芹菜杆了。”占星术士学徒赔上一脸笑容,语气轻快地说。   年迈的占星术士再次抬起眼皮,端详自己的学徒,“习题完成了没有?”   “说到这里,正好有几个问题要跟您请教,习题薄中的理论太过枯燥,我宁肯跟一位博学的七级占星术士、即将成为荣耀的占星术师的学者当面请教。——您看主菜端上来之前这段时间是否合适?”学徒恭恭敬敬地走到餐桌前,拉开导师身旁的椅子,侧身坐下,后背挺直,摆出聆听的姿势。   柯沙瓦放下勺子,用餐巾擦了擦沾上蔬菜浓汤的红鼻头。他上下打量陌生的学徒,不置可否地交叉手指:“什么问题?”   “我一直在思考,”学徒略显拘谨地开口,“为什么同神佑主祭圣公会、数理协会、魔法师协会的研究工作相比,占星术更容易让研究者接近世界的真理?——我是说,很显然占星术是更加理性与科学的学科,但同宗教相比,它反而更容易接触到冥冥中转动世界的力量。这是为什么呢?”他说话的同时,仆人端上来沙拉和汤,学徒眼神不错地盯着老师,一边熟练地铺好餐巾,让仆人把银盘放在面前。   “年轻人,你今天很不一样,问了个好问题。”柯沙瓦垂吊的眼角射出兴奋的红光,他推开餐盘,摆出长篇大论的坐姿:“从初代导师吉尔伯奈翁开始,历代占星术士都为了同一个最终目标做出努力,你应当知道,在一百三十五年前……”   学徒以崇敬地目光盯着导师,右手把食物送进嘴里,左手偷偷指挥仆人端上下一道菜。   他的心里不断做出评价:视觉、听觉、触觉、味觉、嗅觉,重力感,身体信号反馈,整个世界的构建毫无瑕疵。了不起的成就。此前拟真度最高的终端系统也不过是笨拙仿生舱里的物理激励,无论gtc是怎样混蛋,这一次,确实搞出了了不得的东西。   “……大致就是这样。明白了吗?”   柯沙瓦意犹未尽地收住话茬,历时一小时又一刻钟、纵横一百多年的占星术概论精华课程画下句点,学徒刚好也在此时喝下配甜点端上的最后一杯热茶。   “我领会了大部分,老师。这是一次非常难得的经历,对我将是宝贵的财富。如果您不介意,我想回到房间做一些笔记,在我忘掉这些朱玉良言之前。”学徒谦恭地低下头颅。   “去吧。”柯沙瓦满意地挥挥手,转身催促仆人端上他迟迟不见露面的主菜。学徒遥遥鞠躬,后退走出餐厅,带上了门。   确实是了不得的东西。占星术士学徒慢慢走上螺旋楼梯,暗自忖度。他的导师完全不像一个三维模型加一段输入输出程序而已,无论从哪方面看,头发蓬乱鼻子通红的老头都是一个真实存在的独立人格。依然毫无瑕疵。——如果不是进入另一个身体带来的不协调感,他几乎可以说服自己这就是现实的世界。   滴滴滴。一个遥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段电子合成的、在剑与魔法的世界中不可能存在的提示音。   哦当然,还有登出的提示。   学徒走回自己的小屋,坐在床上,再次四顾,伸出手,触摸亚麻床单的粗糙质感,呼吸一口散发金属味和松香味的实验室空气,赞叹一声:“真了不得。”   随即,这个注入线程被抽离了,外来的灵魂飞速远去,占星术士学徒的眼神涣散了一瞬间,立刻恢复清明。接下来,约纳扑通一声坐倒在地,汗珠不受控制地从额头大滴大滴涌出,他几乎能听到心脏超负荷跳动所发出的撕裂噪音。   恶魔。是恶魔。   这两个小时,是他十七年生命中最漫长的两个小时。   他从睡梦中醒来,发现丧失了对自己身体的所有控制权,他就像被禁锢在蒸汽傀儡中的精灵,透过原本属于自己的瞳孔,看到自己的腿在行走,自己的手拧开门锁,自己的嘴巴说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说出的那些话。   “10月6日,迦玛列从天而降,带着所有经过选择的异教徒。阿亚拉看不到他,阿亚拉听不到他,但他在白骨的皇宫里居住,不感到慌张。‘不要接近镜子’,迦玛列给予他忠告。”   预言应验了。在他自己身上。   第5章 蒸汽的翅膀(上)   第5章 蒸汽的翅膀(上)   约纳站在镜子前,想起背叛者赛格莱斯的预言。   “10月6日,迦玛列从天而降,带着所有经过选择的异教徒。阿亚拉看不到他,阿亚拉听不到他,但他在白骨的皇宫里居住,不感到慌张。‘不要接近镜子’,迦玛列给予他忠告。”   预言已然应验,一个恶魔从天而降进入他的身体,他无法抗拒,面对邪恶的力量,如同初生羔羊般无力。   昨天黄昏后的记忆同分外清晰,约纳知道,那个充满好奇地触碰房间里的每一样器物、以笨拙的姿势走下楼梯、用心品尝淡而无味的晚饭并与柯沙瓦老师谈笑风生的人,绝不是他自己。   另一个灵魂占据他的躯壳行走在世上,迦玛列成为阿亚拉身体的主宰,——与预言不同的是,约纳感到极度的绝望与慌张。   在晨光中睁开双眼后,约纳花了半个小时站在镜子前,验证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眼神无助的瘦弱家伙是不是真正的自己。   空气中有硫磺和松香的味道,阳光照亮桌面上他再熟悉不过的鹅毛笔和演算板,蒸汽傀儡静静站在望远镜前,床头搁着一本翻开的《直线与折线:星辰之力的多种联系》,这是星术士的入门教材,降临者睡去之前阅读的最后一本书,——愚蠢的恶魔!六年前他就牢记了这本书的所有内容。   约纳握紧拳头,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恐惧之外,一种巨大的屈辱感笼罩了他十七岁的灵魂。一滴眼泪不争气地滑过嘴角,约纳用手背狠狠抹去,盯着镜子里自己通红的眼睛。   冷静,我要冷静。年轻的占星术学徒对自己说。   拥有自我,证明降临者没有将人格抹去,现在恶魔去了哪里?躲在异界的缝隙里狞笑,还是在我思维的深处沉睡?无论怎样,起码现在,我是我身体的主宰。   约纳手抚起伏不定的胸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   预言是正确的,这是一个预兆,是一个考验,是一个开端,无尽的夜空在上,一定是冥冥中的力量需要我去做什么事情,约纳一个激灵,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   想起四岁那年,导师从掩面流泪的母亲和低头无语的父亲手里接过自己的时候,农夫父亲花了好一会儿才磕磕巴巴地说出临别的赠言:“孩子,不,未来的星术士大人,请您记住:播种什么,收获什么。”   约纳对生身父母的印象仅止于此,甚至想不起二人的长相,但这句圣博伦农夫朴实的谚语让他记忆犹新。   约纳转身走到阳光下,拉开百叶窗,望着外面广阔而荒芜的红土平原。   他从小认为,人都肩负着与生俱来的使命,他曾以为他的使命是揭示星空的真理;几年前那个灯光幽暗的房间里,无名书在他心里埋下深深的疑惑,如今,一切得到了应验,背叛者赛格赖斯,未曾谋面的神秘预言家,是他使命的赋予者,他未知的人生将从这个时刻开始。   约纳强烈预感到灾难正在降临,也强烈预感到,自己将推动沉重的命运齿轮开始运转。   他再次握紧拳头。   是的,全知的背叛者赛格莱斯将作出指引,他将遵从预言,播下改变未来的种子,——即使预言指引他背叛最初的信仰。   约纳仿佛感到贴身收藏的无名书残页在胸前发出热量,给予他力量。   昨天是“降临之日”,不知有多少人的灵魂遭到攫取,也不清楚降临者何时会再次来临,他的时间紧迫。   约纳小心地取出书页,放在桌上,用鹅毛笔画一个圆圈标注出下一条预言。   宛见火痕的莎草纸上书写着:   “10月29日,火焰降落,河水遭到玷污,阿亚拉对伙伴说:‘吾将在别处等候’。”   10月29日。   约纳皱起眉头。   上一条预言所示的降临之日是10月6日,也就是昨天,统一历2305年4月3日。如果无名书中的历法与统一历规则相同,那么下一条预言发生的时刻将是统一历4月26日,——三周半以后。   约纳取出一张白纸,沙沙写下了这个日子。   河水遭到玷污。约纳念叨着,从自己的书箱里翻出一本翻得破破烂烂的《西大陆地理测算》,这是数理学士协会的出版物,算是占星术士的课余书籍。书籍扉页是以魔法墨水手工绘画的大陆地形图,唯有佩戴五大协会徽章的人才能通过手指读出魔法图案,这是协会联盟内部的小小保密措施。   以数理学士的说法,西大陆是一个扇形,“将你盘中的煎饼以x形切割成四块,左边那一块就是你屁股底下的土地。”柯沙瓦老师那时还没有现在这样年老、易忘且唠叨,可以算一个合格的导师。   “圆形世界的外围是无尽的群山,高到没有鸟可以飞过;世界中央是永不干涸的大湖,因为四方河水起源于无尽群山,注入湖中。每年都有数以千计的傻瓜为了一睹大湖的风景而丧生在魔兽口中,——记住,无论哪块大陆,我们都活在香肠和蘑菇的位置:煎饼的外圈。越靠近中心,魔兽就越密集,想活到我的年纪,就别抱有探险的好奇心。”   约纳回忆着导师的言语。   西大陆被两条大河与其他大陆隔开,预言提到“河水遭到玷污”,那指的一定是南方的圣河“彼方”。   这条河是四方大河中最宽阔、最湍急、最难横渡的,圣河北岸居住着崇拜河水的原始民族科伦坡,他们不属于任何国家,年复一年,以强大的武力保护”彼方“的神圣。任何减少(从河中汲水)或增加(将物品抛入河中)都被认为是对“彼方”的亵渎,科伦坡部族的愤怒以铺天盖地的飞矛为表达,他们拥有西大陆最强悍的投矛手。   西大陆在圣河彼方唯一的渡口叫做樱桃渡,是个无政府无法律的混乱地带,渡口每年只开放两次,利用科伦坡人的春季、秋季捕猎节,每次发送一条渡船到对岸的南大陆,接收一条对岸的航船。   也就是说,除非得到环游世界的蒸汽飞艇“瘸腿亨利”号主人的青睐,要渡过圣河彼方的唯一方法,就是在樱桃渡购买或者抢劫一张船票,然后耐心等待捕猎节的来临。   《西大陆地理测算》无意中提到,春季捕猎节依照科伦坡历法,通常在四月底、五月初到来。   没错了,一定是这样。   约纳略带兴奋地翻动书页。下一条预言一定在樱桃渡发生。   圣博伦王国的版图占据西大陆中部偏南的平原区,北方与扎维帝国接壤,东西两侧环绕着十余个附庸小公国,南侧与狭长的巴泽拉尔王国相邻。   巴泽拉尔的南方边境即是圣河彼方西北岸的科伦坡占领区,以及占领区中的特异地带:樱桃渡。   如果现在从红土平原出发,以步行的速度,两周就能到达渡口。   想到这里,约纳将魔法地图撕了下来,与无名书残页一起贴身收好,推开屋门,沿着倾斜的阶梯向塔顶柯沙瓦导师的研究室走去。   敲门声响了好一会儿,橡木门内才响起老头狂躁的喊声:“三小时后再来!不懂礼貌的年轻人,几年前我就告诉过你打扰老人的睡眠是该被挂上绞刑架的!”约纳听话地转身下楼,心中稍微安定了一些:起码现在,导师还是导师本人,没有被降临者控制。   他回到自己的小屋,一边规划着前往樱桃渡的遥远路径,一边摆弄着蒸汽傀儡,傀儡背后的操纵杆是他所不熟悉的一种组合,约纳有些烦躁地诅咒着不知从何而来的降临者,将手柄一一复位。   嗤嗤的白烟升起,傀儡挥舞手臂迈开步伐,约纳出神地看了一会儿,意识到应该给自己准备些行李。   在这狭窄的塔中长大,除了到红石堡三个小时的路程,他从来没有去过更远的地方。每月一次由协会派出的补给队赶着马车烟尘飞扬地来到占星术塔下,约纳都想问问风尘仆仆的领队都去过哪些好玩的地方,当然,占星术士学徒的矜持让他从来没能开口。   食物。水。衣服。尽可能多的水晶与宝石,镌刻好的星阵,几枚金币,可以引来火焰、凝聚水汽的小巧魔法道具,一根手杖,当然,最好有一封导师写给占星术士协会的介绍信,这样他可以在各国的占星术士协会办事处得到仅凭学徒徽章享受不到的更多特权。   约纳用空白晶石、镌刻好星阵的宝石和魔法道具填满自己的鹿皮包,从楼下取了一些硬面包、豆子、肉干,与贴身衣物、换洗的法袍一起打了个大包裹,最后翻出去年柯沙瓦老师送给他的手杖,手杖顶端镶嵌着一枚红水晶,镌刻有简单的照明星阵,——这是老头为他走夜路特别准备的。   想到要离开导师,约纳忽然觉得有点心虚,但伟大的使命感在胸前发烫,他掏出无名书残页和地图,看了又看,仔细放置在鹿皮包里,坐下,想了想,又取出来,放回胸前的贴身口袋。   第6章 蒸汽的翅膀(下)   第6章 蒸汽的翅膀(下)   咚的一声,屋门被踹开了,柯沙瓦晃悠着头发胡子乱蓬蓬、带着占星术士黑色宽边帽的脑袋,松弛的眼睑底下燃烧着怒火,含混不清地吼:“年轻人,你拿什么赔偿我宝贵的睡眠?用你花了两年时间还找不出规律的第一宫对星?要不是协会学术审核委员会规定学徒晋升是导师升星的必备条件之一,你现在还跟着你的农夫老爹在苜蓿田里捉虫子呢!”   约纳低着头,恭恭敬敬地说:“对不起。老师,我要走了。”   “走到哪里去?”柯沙瓦愣了一下。   “樱桃渡。原谅我不能告诉您为什么。另外,很高兴看到您还是您自己。”约纳盯着导师尖尖的鞋尖,小声说,觉得鼻子有点酸。   柯沙瓦揪扯了几把自己乱糟糟的胡子,若有所思地问:“你今年16岁?”   “17岁。”约纳回答。   “好吧。每个占星术士学徒都有游历的权利,夜空再迷人,也不能把人关在占星术塔里一辈子,再说,春天是发情的季节。”柯沙瓦点点头,嘟囔着说。“不过,现在可不是春游的好时机。我被你吵醒之后,通过占星术协会的通讯星阵刚刚得到两个坏消息。”   “第一,红石堡被烧毁之后,占星术士协会办事处随着新任女王——温格四世女王,也就是温格三世的姨妈,温格二世的妹妹,不知道你听懂没——及衷心的保卫者们向南撤退到巴拉泽尔王国,也就是说,你走到巴拉泽尔境内才能得到协会的帮助。”   “第二,扎维帝国的白痴暴君耶利扎威坦单方面宣布撕毁《联合特赦法令》,停止战争期间对五大协会成员的赦免,协会高层的大人物们正在没日没夜开会想对策,据说已经有多处魔法塔与数理学会和总部失去联系,一百年来何时出现过这样的情形?整天搞什么学术评定,协会已经屁大点威慑力都没有了。”   “也就是说,你一个人出去游荡,很可能有两个结果:第一,被饥饿的农夫用干草叉捅死,挂在农场门口风干成为食物;第二,被地行龙骑兵用龙枪捅死,搁下头颅挂在鞍上成为战利品。等你到了我的年纪就会知道,这两个选择都不怎么美妙。”   约纳目瞪口呆的听完这一段话,后背密密麻麻出了一层冷汗。   柯沙瓦在小屋里四处看看,似乎从胡须里面露出一个笑容:“不过鉴于这个世道的混乱,星术士塔也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没准明天耶利扎威坦本人就会带着他的黄金地行龙骑兵队把这里踏成平地。年轻人,你走吧,带着我布置的作业,一年的量。另外,再送你一个临别礼物。”约纳没来得及表示什么,柯沙瓦老头一把抓起冒着白烟的蒸汽傀儡,以和年龄不相称的敏捷步伐后跳两步消失在门外。   塔顶占星术实验室响起叮叮当当的响声,约纳不知所措地站在小屋里,不知该作何反应。   半个小时后,柯沙瓦的声音响了起来:“年轻人,带着你的行李,上来。”   约纳背好鹿皮包,用法杖挑起包裹,沿楼梯盘旋到顶层,敲敲房间门,门没关。   空阔的实验室被透明天顶投射的阳光照得清晰明亮,灰尘在阳光里上下飞舞。   “这边这边。”老头的声音传来,约纳循声绕过大望远镜,来到占星术士塔顶的巨型露天平台。如同老头胡子一样乱七八糟的古怪实验器具后面,柯沙瓦坐在平台边缘,肥袍的下摆在红土平原的晨风里飘摇。   “这是给你的家庭作业。”柯沙瓦指指地上的几个手抄本,“都是算术题,你的计算能力太差劲,在我见过的占星术士里面,只有我自己比你更笨,你能排第二。”然后又指指一堆古怪的钢铁,“这是临别礼物。别谢我,要谢就谢‘瘸腿亨利’的主人吧,那个老王八蛋没准当初就想到了这一天。”   约纳花了很大力气辨认那堆东西,可以看出,核心是他心爱的蒸汽傀儡玩具,周围订上歪七扭八的铁板,又以交错的铁管加固,铁管上缀着几条褐色的牛皮带。   老头把他拽到身边坐下,用那种改不掉的含糊声音说:“我年纪太大了,总记不住事情,想不起来我像你一样年纪时是什么摸样,不过我记得,那时候我有个最要好的朋友叫做亨利。他是农场主的儿子。我们都喜欢摆弄机械,在农场里人力观察抽水机工作,一看就是一天。   后来有一天,我们因为争辩人类怎么飞翔的问题闹翻了,我说星辰是在天上飞行的,人一定也可以;他说那不合逻辑,只有机械的翅膀才是飞上天空的唯一方法。   后来,我们去了不同的城市学习知识,他进入了蒸汽傀儡师协会,我被占星术士导师看中,成为夜空的观察者。   时间过得太快,我们不定期联系,却总是吵架。   终于,在皱纹爬满脸颊的一年,他制造出庞大的蒸汽飞行机械,有六对巨大的机械翅膀;我依靠自己的平衡星阵解决了浮空的根本问题。那时,是我们职业生涯的最高峰。五大协会把所有关注的目光投在我们身上,他是‘动力的亨利’,我是‘规则的柯沙瓦’。——我们约定展开一场竞赛。”   柯沙瓦老头眼皮下捉摸不定的眼神看着辽阔平原的某处,悠然地讲。   约纳抱着包裹紧挨着他坐着,追问:“然后呢?”   “……然后,现实证明我们都是错的。钢铁太沉重,星阵太微弱,他坠落在大地,我在乱流中晕厥。协会找到了他,从科伦坡人手里救出了我。很幸运,我们都活着,只是他摔断了右腿。   一年以后,几乎被五大协会遗忘的我们制造了‘瘸腿亨利’号蒸汽飞艇,飞艇的核心是我使用全世界最大的那颗e级黑水晶制作的平衡星阵,以他设计的六对蒸汽动力翼驱动及转向。瞧,该死的答案原来这么简单,如果我们当时不分开,可能早就收获了成功。”   “……您很少跟我讲这些。”约纳感受着身边这位与往常大不相同的占星术导师身体的温暖与衰弱,轻轻地说。   “我有点害羞。”柯沙瓦说。“不知道怎么跟年轻人沟通,另外,我总是忘掉你的名字。总之,‘瘸腿亨利’是唯一的纪念品,这样的大家伙,我们再也没有精力和热情去完成了。不过,他送你的这个小玩意儿,留了个精巧的后门。”   说着,柯沙瓦在机械上轻轻一捺,蒸汽傀儡肚腹部分打开一个小小的空间,里面有颗鸡蛋大小的黑水晶闪着光芒,嗡嗡作响,——这是星阵正在运转的标志。   “老亨利说周游世界是他余生的梦想,我看,他还有飞得更高的心思。我比他老得快,唉。这就是世界上唯一的一台‘瘸腿亨利’二号,我想,我和他以后再没有合作的机会了。喏,你的临别纪念品。喜欢吗?”   一边说着,柯沙瓦让约纳穿好法袍,装了作业本,绑好包裹和法杖,想了想,把他的占星术士学徒徽章摘下来,塞进了鹿皮包,又用几根牛皮带把他和瘸腿亨利二号牢牢锁在一块。   “瞧,拉动这根皮带控制方向,这个阀门决定星阵输出的功率,也就是飞行高度,五根操纵杆决定飞行的速度和俯仰。放心,不会比你的练习题更难。你说想去樱桃渡,这颗黑水晶的能量足够你飞到那里,远离扎维帝国骑兵和暴民,一直往南,稍微偏西,你知道怎么辨别方向。今后怎么走,我没法帮助你,年轻人,愿星空照亮你前进的道路。希望你比我运气好。”   约纳背着沉重的机械站在天台边缘,回头看了老师一眼,柯沙瓦在乱糟糟的胡须里仿佛笑了一笑,也可能只是一声咳嗽。   后背传来一股推力,约纳感觉忽悠一下,脚下失去了凭依,风猛的大了起来,他慌乱地左右看着,发觉自己浮在空气中。辽阔的红土平原在脚下延伸,依稀可以看到遥远红石堡废墟的缕缕青烟。   “走吧。昨天聊得很愉快,希望我能活到再见你的那天,另外,你究竟叫什么名字来着?约格?约格,其实我还是挺想念红石堡下街13号酒馆漂亮的女侍应,真的,不怕丢人。”   六对半透明的翅膀从瘸腿亨利二号两侧徐徐展开,蒸汽傀儡提高转速,冒出嗤嗤的白烟,十二只翅膀迎风扇动,猛然加速,约格感到风像坚硬的墙壁一样迎面而来,他艰难地回头看去,天台边缘的老师已经成为遥远巨柱上的小黑点。   他想大声问“老师,您是不是也感觉到有什么邪恶的东西降临到世上,巨大的灾变即将发生?”但话没能问出口,只看到熟悉的占星术塔与熟悉的老师渐行渐远,空旷的红土平原灿烂的阳光下,除了冒烟的焦土,只有一线黑压压的骑兵向他离开的方向蚰蜒而去。   第7章 北国的来信(上)   第7章 北国的来信(上)   顾铁从极深沉的梦中挣扎着醒来,猛地睁开双眼。   窗格将阳光割成凌乱的形状,北京初秋的早晨,天空晴远。   他看看屋角的座钟,九时十五分,四合院里静悄悄的,管家赵伯应已洗漱洒扫完毕,走过三趟拳,吃了早餐,提鸟笼出去溜达了。   顾铁揉着太阳穴。   做梦对他来说不是愉快的经历,梦境往往粘稠得像糖浆,让他行动困难、艰于呼吸,如同溺水。   睡眠诊所对此无能为力,并劝他立刻停止使用脑波干涉装置减少睡眠时间的做法,人不能只靠浅睡眠活着。不过昨天晚上入睡前玩的几个小时游戏倒是让他放松身心,顾铁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个了不得的东西跟肖李平分享。   “找老肖。”顾铁掀开被子,抓两把乱糟糟的头发,打个响指说。   几秒钟后,肖李平的坐在书桌前的平面投影出现在屋子中间。   顾铁指着他扑哧一乐,“我真是看不腻你穿这身衣服。”   肖李平板着脸说:“少废话,老爷子今天下午突击视察,十五分钟后开会安排接待工作,有事说事。”他坐在办公桌后,白衬衣,土蓝色夹克衫,没系领带,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戴着那副老气横秋的玳瑁框眼镜,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了十岁。   “你家老爷子?”   “屁,顶头的那个老爷子。”   “那真是大事件啊!我长话短说。夏姆榭尔传来消息,有一款不太像游戏的游戏全球同步上线,昨天我已经尝试过了,非常牛。有兴趣的话一起来。”   “闲的可以啊你。什么游戏?”   “你有奋斗目标所以紧迫,我在混日子而已,总要找点事做吧。叫做‘世界’,奇幻背景。”   “没兴趣。没事我下线了啊,洗洗脸去吧。”肖李平板着脸扭头说:“给我接机关事务管理局。”   “等等等等,让我说完。第一,公测一年,只发布100万个名额;第二,不公开发布消息,名额只针对大学、研究机构、政府部门经过遴选者和游戏公司在社会各阶层随机抽取的样本。有点兴趣了?”   肖李平皱起眉头。“听起来更像一个人类学实验。再给你五分钟,介绍一下。”   顾铁乐了,“收起你的阴谋论吧。听着,这个游戏的开发和运行环境都是基于‘创世纪’的,也就是说,这是历史上第一款应用量子计算技术的游戏。gtc与一个什么鬼公司联合发布的。人机交互界面是脑电讯号式的,安装包里有一颗皮下注射的探针,瞧,昨晚收到的注射器。”   顾铁从床头柜上拿起一个以精美水晶盒包装的金属圆管,”昨天晚上我已经注射到自己的延髓部位了,非常简单,一点都不痛。三百微米直径的探针,神经信号的接收、解译、转码、发射,网络信号的接收、解译、转码、发射,集成度高到吓人。据说是有机材料微生物堆砌加工的。”   “你是说,这个游戏的客户端已经完全脱离终端机了?”   “没错,亲爱的肖部长。只要注射了这个小玩意儿,在无线信号覆盖的地方——也就是全球95%以上的人类居住区——不管你行走坐卧吃喝拉撒,随时可以登录游戏,想象一下,前一秒还在和二奶做活塞运动,下一秒就在游戏里砍杀邪恶的哥布林,多美好的表里生活啊。”顾铁嘴歪歪一笑。   “游戏对神经信号截取多少?“肖李平摘下眼镜,眼神凝重。”另外,我没有二奶。““植物性神经信号,0。其他,90%。保留最基本的知觉能力。这10%估计是睡觉时留一只眼睛防止原配捉奸用的。”顾铁说,随手抓起一盒打开的牛奶,看看生产日期,仰头灌了下去。   “突然唤醒有没有伤害?”   “据夏姆榭尔给我的资料,基本没有,人脑需要在两个情境之间做一下判断。由于有10%感知度的差别,相信大家都能弄明白自己回到了现实世界。对了,她的西部人类学与行为学研究所是游戏的外包机构之一,负责北美地区15000个随机样本账户,所以资料还算可靠。我传过去给你。”   顾铁打个响指调出菜单,在空中点选了一个文件发给肖李平。   “祖尼.法尔哈.科曼彻博士,这是夏姆榭尔的真名?非常拗口。”肖李平评价道。他把文件用打印机打印出来,装订整齐,戴上眼镜,靠在皮椅上看着。   “所以我更喜欢彼此称呼使徒的名字,不是怀疑量子加密通讯的安全性,是因为简单。”顾铁把空牛奶盒揉皱,丢进垃圾桶。   “还有你的恶趣味,我搜索过,那些破名字来自半个世纪以前的一部日本动画片。”肖李平瞥了他一眼。   “如果你能管它叫‘文学遗产’,我会很感激的。”   “我没那么幼稚。基于‘创世纪’……神经元接口……探针的安全性……游戏技术介绍……等等,eArth是什么?”   “你这个绿色环保的敌人、淘汰技术的死忠者,发现打印纸展现不了的东西了吧。”顾铁点开文件,在游戏技术介绍的章节打开一段三维动画演示。   海滩上矗立着一栋房屋,潮来潮去,日出日落,按照时间轴标签,三十年很快过去了,海滩依旧,房屋依旧。视频定格在开始与结束时两张截图的对比,因海水海风的侵蚀,三十年后的屋壁出现了细小的沙孔,泥灰剥落,砥柱爬满了藤壶,与三十年前相比明显破败了。   “就这样?任何一个会制作视频的低能儿都能做到。“肖李平说。   顾铁鄙夷地摆摆手,“你不懂。在现实中,这简单到吓人,在游戏里,这复杂到吓人。   如果一个游戏引擎能够将大气、水文、地壳运动完全模拟,使得环境可以由基础变量自主变化,再加上npc与玩家对世界自觉或不自觉的改造行为,游戏运行后环境将变得充满未知数,完全脱离游戏开发者的预知。   换句话说,这个游戏世界与现实世界除了文化背景之外,在真实度上,已经没有区别了,这吓不吓人?这个引擎叫做eArth,即‘evolutionalAuthemplateh‘(真实存在演化模板h型)。如果不是开发者吹牛,那他们真的建造了一个世界。——以创世纪的能力,我相信这不是狂想。”   第8章 北国的来信(下)   第8章 北国的来信(下)   肖李平沉默了半晌。“这坚定了我的想法,——‘世界‘比一个游戏复杂得多,不可能只是商业行为。我会动用所有的资源查一查它的底细,今天下午,我们约个时间一起进入亲身感受一下。   我认为,第一,这可能跟二十几年前科学家大批失踪的神秘事件有关,在中国,这事件的相关消息密级在绝密以上,以我的工作范围很难接触到核心的真相。几年前,咱们放弃追查,就是因为此事牵涉太广、埋藏太深,充满未知的危险。‘世界’与之很可能有关联,从现在起我会继续探查下去;第二,我更担心的是,有人窥探到了我们倒数数字的秘密。”   顾铁盯着他,“你是说……”   肖李平点点头:“我不认为背叛者组织会曝露。只怕有人,或者组织,使用不同的方法,得出同样的结论,那我们将失去先行者的所有优势。”   “不会的。那串无理数像是量子网络中游荡的鬼魂,被我们捕捉到是极端巧合,从概率来说,再发生一次基本没可能。别管那么多,你认为开发‘世界’的意义在哪里?““他们想拯救人类,把世界当成审判日之后人类灵魂的家园?”肖李平猜测。   “如何做到?““假使他们能够预见审判日的时间,假使最终审判是物理意义的、太阳系范围之内的,那完全可以提前几年将承载‘世界’数据和人类思想的‘创世纪’装入深空探测飞船发射出去,从此游荡在太空,这是比星际移民现实得多的做法,是超前和决绝的意志。“肖李平眯起眼睛。   顾铁揉着太阳穴,沉默了几分钟。“你总往这种黑暗的地方想。我认为这种可能性不大。首先gtc通过其他方式得出倒数日期的结论基本不现实;其次发现者如何说服权力者相信审判日会到来,调动庞大的资源完成这个游戏?再次,想做救世主的人很多,可用这种沉默的、迂回的、莫名其妙的方法拯救世界?也只有你能想出来了。”他揶揄道。   “我可以判断。”肖李平说。“如果‘世界’将是人类的永恒家园,那么它的世界观必将是享乐主义的,游戏里一定充满美好的风景、灿烂的文明、充裕的消耗品和无穷尽的娱乐,简而言之,是适合所有人的养老院,能让人沉溺其中,不去思考未来。倘若反过来,又进入一个残酷的、充满斗争的、资源匮乏的世界,那肯定是另一回事了。”   “切。”顾铁鄙视道,“养仓鼠还要装个滚轮呢。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才是其乐无穷。”   “不多说了,我很忙,你把注射器发到我的地址,今天下午四点半以后我有时间,一起进去看看。”肖李平伸手想要关闭通信。   “你还是没搞懂是吗老肖?”顾铁冲他瞪眼,“‘世界’是个真实的世界,我们进入的时候是没办法选择出生地与扮演的角色的,系统会分配一个身体让你进驻,替换掉原有的Ai人格,倘若化身在游戏中死掉,你进入‘世界’的权利就永远被剥夺了。   在技术落后的奇幻背景下,我们想见一面的难度大得吓人。再说,我们在里面怎么相认?没准你是给西方贵族老爷做饭的农妇,我是东方沿海捕鱼的野蛮人,这辈子都见不着一面啊!”   肖李平没理他,摆摆手。影像消失了。   “哦对了,我是占星术士学徒。比渔民强多了。”顾铁自言自语。他伸个懒腰,吧唧吧唧嘴,觉得再睡个回笼觉应该是个好主意。   这时四合院大门处响起敲门声,“顾铁在家吗?快递!”   “来了来了!”顾铁嘟嘟囔囔地穿鞋下床,穿过干干净净的院子,打开院门,从快运公司业务员手里签收了一封薄薄的挂号信。   发件地址是俄罗斯符拉迪沃斯托克列宁区的一个邮政信箱,顾铁有点摸不着头脑,边拆信封边走回正房,忽然信封背面角落一点小小的污迹吸引了他的注意。   “如果没猜错的话……”他拍拍脑袋,把信封放在投影终端机的一只输入镜头前,打个响指,放大的图案在空气中显现出来。顾铁调用一个简单的密码表程序,杂乱无章的灰色纹路中央依照斐波那契数列描绘出一个三眼、四手、颈上绕蛇、脚踏白牛、手持三股叉的神像。   “我就知道。”顾铁把信封丢在一边,扑通一声倒在床上。“那个神经病又惹麻烦了,每次都要我去擦屁股。”他皱着眉头,但嘴角慢慢浮现出一个笑容。“——谁让我喜欢麻烦呢?”   他分别发出两封邮件,第一封发给一个女人,安排接下来一个月的基金运行情况;第二封发给肖李平,告诉他自己马上要出趟远门,这个月的会议改为明天举行。   接着顾铁关掉终端机,从西厢房的大柜子里翻出一台老旧的pc机接通电源,又把自己屋里很少使用的仿真舱拆卸开来,把零件摊了一地。   管家老赵这时候遛弯回来了,把鸟笼往石榴树上一挂,用他改不掉的河北口音问:“东家,又弄啥呢?把上房搞这么乱,回头自己拾掇啊。”   顾铁抬起头来嘿嘿一笑:“说了你也不懂。如果能成,我就牛了。”   “不赖。练拳了没?”老赵丝毫不感兴趣。   “没顾上,等等,等等。你瞧,把这些电极接上,就能分析出注射芯片的输入输出方式了。”顾铁显摆道。   “不赖。晌午吃烫面饺儿?”老赵给自己沏了壶茶。   “我看行。”顾铁躺在地上,把一根又一根探头插在自己身上。   “行就行。”老赵打了个呵欠。   第9章 彼方的夜色(上)   第9章 彼方的夜色(上)   蒸汽阀门在背后哒哒作响,六对机械翼顺序起伏,推动约纳在暮色中的丘陵上空快速飞行。   这是第七个小时的飞翔,约纳可以感到自己的体温不断被风带走,他用极其别扭的姿势解开身后包袱的一个角,摸索出一块面包递到嘴边,发现嘴巴无法张开,整张脸都冻麻木了。   下方是飞速掠过的褐色丘陵,根据地形判断,他应该已经出了圣博伦国境,进入多山的巴泽拉尔。红土高原上肆虐的骑兵和处处烽烟被他远远抛在身后。   飞行最初的恐惧和亢奋消褪之后,约纳觉得脑袋一片茫然,他甚至在空中小睡了一会儿,以至于没能与红石堡的废墟说一声再见。   思考能力渐渐回复,对壮阔未来的憧憬与独自逃跑的羞耻感接踵而来,让年轻的占星术士学徒手足无措,时喜时悲。   再过一会儿,他开始研究“瘸腿亨利二号”的操纵方法,然后悲哀地发现这个以蒸汽傀儡玩具与破烂铜管和散发着陈腐味道的皮革组合而成的古怪装置跟本是个玩笑,控制高度、速度与俯仰的阀门和操纵杆在机器的背面,他尽量伸长自己的手臂,手指尖还触不到阀门的边缘。   好在两根掌管方向的皮带工作正常,让他能够向目的地飞去,至于怎么降落,——约纳决定听天由命。   勉强嚼了半块面包,天色完全暗了下来,约纳掠过一个灯火通明的中型城镇,热腾腾食物的香气飘扬在空气中,引得他口水直流。   扎维帝国骑兵的马蹄声尚未打破巴泽拉尔的平静。   几天前,自己还是世界的旁观者,他走过的地方刀枪丛林会自觉开辟出忍让的道路;但自从导师告诉他暴君耶利扎威坦单方面宣布撕毁协议,导致西大陆五大公会成员血流成河,约纳就对士兵这个单词有了莫名的恐惧。   他看过太多死于非命的人,但从没想象过那些面目全非的尸体有可能是自己,——甚至他的导师。想到导师,约纳心口有种尖锐的疼痛一闪而逝,他叹了口气,却被风灌入口中,剧烈咳嗽起来。   今夜第一宫三十号星“熊”会在南方天幕闪耀,约纳强睁眼睛寻找他熟悉的星辰,“熊”与第七宫七号星“小船”是他研究的主要对星,星际线具有“光、热及形态变化”的特征。   他法杖上的照明星阵就是柯沙瓦导师使用这条星际线的力量在红宝石上雕刻而成的。   终于在密密麻麻的伴星中找到“熊”的踪迹,约纳心情稍稍安定一些,闭上眼感受星际线穿透他心脏的温暖能量。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单调作响的风声变得低沉,约纳睁开眼睛,发现丘陵地带在身后远去,星光下展开辽阔的冲积平原。他飞越了巴泽拉尔的国土,眼前是宽广的无主地带,科伦坡人聚居的圣河北岸。   如果方向没错,他的目的地樱桃渡已经不远了,希望能够在樱桃渡安全降落,跌进科伦坡村寨与掉进圣河彼方都不是什么美好的结局,约纳抿紧嘴唇,调整“瘸腿亨利二号”的方向,尽力寻找视线尽头的河水与城镇。   忽然身后砰的一声轻响,平稳的飞行轨迹改变了,飞行器颠簸起来,忽悠下降了几十尺,约纳一阵晕眩,感觉刚吃下去的面包涌到了嗓子眼。   他惊恐地张大嘴巴,看到树木茂密的北岸平原离他忽远忽近,星空不住旋转。   坏了,刻在黑水晶上的浮空星阵要崩溃了,约纳想道,徒劳地伸手向后摸操纵杆,却无法阻止六对动力翼尽职地扇动。   又一声轻响传来,约纳清楚感觉到自己的体重成倍增加,绝望地在翅膀的推动下划出漂亮的抛物线,向一棵枝繁叶茂的阔叶树冲去。树冠在眼前无限放大,约纳只来得及蜷缩四肢,闭上眼睛。   咚。   一片黑暗。   ……   顾铁费劲地撑开眼皮打量游戏世界,动动手指,重新习惯陌生的身体。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坚硬的木板床上,盖着几件破烂的兽皮,房顶很矮,房梁上用铁链悬挂着燃烧的火盆,火盆是唯一的光源,照得墙壁忽明忽暗。温暖的空气中有烟草味和一种不知名的腐臭味,除了床铺外,屋里只有张古旧的木桌,桌子后坐着一位戴白色四角帽、穿褐色毛毡斗篷的瘦小老人,干枯的手撑着稀疏几根胡须的下颌,正在打瞌睡。   “变化真大啊,跟不上时代了。我敢肯定老肖在某个更悲惨的世界角落哭泣着等待我去拯救,哼。”顾铁有些头疼地嘟囔着,调出自己不在线的十几小时里这具身体的回忆:决定出走、找到导师、飞行器、坠落。   “……靠,我的人生是一部大片啊!”顾铁惊讶地长大嘴巴,然后发现头上、身上、背上无处不疼,左腿干脆失去了控制权。   “……起码是一部励志片,我负责残疾少年的戏份。这悲催的主线任务啊……”顾铁呲牙咧嘴地坐起来,撩起兽皮看看,果然,左腿应该是受伤了,缠着绷带,身上只穿着贴身衣物,法袍、包裹、鹿皮包、“瘸腿亨利二号”不知所终,唯有法杖孤零零倚在墙角。   “那个,大爷……”顾铁冲打瞌睡的老头喊了一声。老头的脑袋一点一点,睡得正香。   “喂喂,别睡了,把人家扒得只剩亵衣,好歹给个说法吧大叔?哎呦靠……”顾铁脚踩在原木地板上,伤腿疼得他差点岔气。   “嗯?”老头醒了,循声望来。闪烁的火光照亮他爬满皱纹的瘦脸,空荡荡的眼眶里没有眼球。   “我靠。”顾铁又吓了一跳,差点一屁股坐倒,连忙用法杖来撑住身体。“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   老头用没有瞳仁的眼眶饶有兴致地望着他,擦去嘴角的口水,乐道:“我家。”   “我在你家干什么?”顾铁低头瞧瞧自己的裤裆。这个十七岁的清秀正太身体感觉上没那么安全。   “你是老爹的顾客,这位少年。我从二百个科伦坡黑鬼手里抢了他们的夜宵——也就是你,作为交换,接收了跟你一块掉下来的那堆破烂。等价交换,宾主尽欢。”老头乐呵呵地盯着他说。   顾铁毛骨悚然地躲开老头虚无中射来的视线。   他仔细想了想,没找到落入科伦坡人手里的记忆,在晕过去的这段时间里,鬼知道发生了什么?没准老头只是在树丛里踢到自己拖回家罢了。   “把法袍和皮包还给我,大爷,不管你有多好客,这次紧急道路救援也就值一顿晚餐的钱。““你的面包太难吃了,香肠也是。“老头撇撇嘴。”占星术士袍太招摇了,会害死你的,那袋子闪光的宝石更是,出门瞧瞧就知道了。老爹童叟无欺。“顾铁愣了一下,拄着法杖,推开油漆剥落的屋门。冷空气席卷而来,顾铁打了个寒战。   一望无际的黑灰色平顶石屋,一座挨一座,密密麻麻延伸至星光无法照亮的远方,巨大的轰鸣声传来,空气里有潮湿的水汽。   左右走了两步,顾铁明白了。   这是一个坐落在河边的镇子,镇子中心是一个八十尺见方的广场,广场中心孤零零立着他所处的这间小屋。   没有别的可能性。河是圣河彼方。镇子是樱桃渡。他到达了目的地,——或者说,那个害自己跌断腿的倒霉游戏角色到达了目的地。   第10章 彼方的夜色(下)   第10章 彼方的夜色(下)   他心里盘算了一下前因后果,咳嗽两声,转身回屋,关上门,客客气气地微笑道:“那个,大爷,你到底是谁啊?““嗯?“老头已经又睡着了,口水拖了老长,”哦,我是老爹,人人都叫我老爹。““那么这里是樱桃渡咯?““没错,我家。““那么周围屋子里住的都是……““那还用说?好客老爹的客人们。““那么他们住在这里是为了……““享用每月15日我亲自掌勺的牛肉烩饭。““还有?““打仗逃来的啊、被科伦坡人逼来的啊、等船票的啊,都要住店啊,这样子。““那么这里安全咯?““安全安全,等价交换,宾主尽欢。“老头搓搓手指,”安全是客房服务的一部分,包含在房费里嘛。“顾铁挑着一条眉毛(有点别扭,显然这个正太的脸部肌肉比较少运动)看着瞎眼老头,悄无声息地横向挪了半尺,老头的眼眶像探照灯一样随之转向。   顾铁服了。“老爹,镇子的保卫力量有多少人啊?”   “不是开玩笑的,巴泽拉尔的贵族老爷、战争的败兵、科伦坡黑鬼、野生魔兽,哪天少得了找麻烦的啊,你说是不,这位少年。”   “那么樱桃渡有支庞大的私兵卫队咯。”   “不不不,就老爹一个人。养兵太花钱了。”老头面不改色地说。   顾铁忍住吐槽的冲动,心想这是游戏世界,不能以常理来忖度一个浑身没二两肉的瞎眼老头。   他搜索了一下脑海中关于预言书的记忆,算了算,淡定地说:“老爹,我要在这里呆到4月26日,开一间房吧。送早餐么?”说着伸手摸兜,却只摸到自己的大腿肉。   顾铁脸“刷”地白了。“……刷卡行么?”   “刷卡是哪里的货币?是金币的话,按重量计,没问题。童叟无欺。”老爹左手摸到一张登记表,右手摸到一支鹅毛笔,沾了墨水。   “……那个,老爹,我的包里有几十颗宝石,还有刻好星阵的水晶,大约比道路救援的花费还要多些吧?”   “我从树林里救你,不是道路。我算过了,从听见你砸在地上的响动,到揪你回来,一来一去,十五里的夜路,正好收支相抵。你看,一来一回要加钱吧,夜里赶路要加钱吧,挺公道了,少年!”   你是出租车啊!实行夜间价格,还有空驶费呢!   顾铁心里恶毒地咒骂着老头,面上堆笑:“老爹,我身上一分钱没有了,但我是个占星术士,只要找到工会办事处就能支出津贴,再说,我还能为镇子做点力所能及的工作,比如……”他脑中快速搜索这个角色能够做的工作,发现年轻的占星术学徒离开了占星术塔之后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苍白少年,百无一用。   “……比如,这个!”顾铁左顾右盼,眼睛一亮,举起当拐杖用的法杖:“看着。”   “工作可以换钱的,这是世界通用法则。“老头爽快说,”我欢迎这样的客人。”   顾铁调动关于星阵的记忆,用心感受法杖顶端镶嵌的红水晶中星阵的结构,一副复杂的星阵图像出现在他识海中。   记忆告诉他,所谓星阵就是使用极细的秘银丝线在水晶内部排列而成的立体形状,他试着将代表启动的那根弦轻轻拨动,红色的光芒从水晶内部慢慢泛起,洋溢出来。顾铁小心控制星阵运行,感觉第一宫星辰“熊”发射的星际线从冥冥之中穿过,星阵剥落的零星能量汇聚在水晶之中,旋转聚集,放出光芒。   照明星阵的强烈橙黄色光线填满了整间屋子,顾铁骄傲地举起法杖,向复杂又好玩的游戏占星术系统致敬。   五分钟后,他松开右手,光芒黯淡下去。“老爹,这个怎么样?”   “嗯?”   老头抬起没有眼球的眼眶。   顾铁以头撞墙。   “……我是说,我可以提供照明。老爹你看,樱桃渡的夜黑得锅底也似,既不方便,又没有情调,摸黑出门谈恋爱或者上大号,摔一跤是小事,踩着野屎多晦气?以后每天晚上,我站在你的房顶上值班,把镇子照得明晃晃亮堂堂的,既文明又卫生,提前进入电气化时代。如何?”   老爹咂吧咂吧嘴,说:“我没太听懂,不过好像有点道理。”   “何止是有点道理,简直是赔本甩卖,赚钱良机。”顾铁笑嘻嘻说。   “好吧,我这里有负责生火的魔法师、负责开船的蒸汽傀儡师、负责建筑房屋的数理学士,唯独没有负责照明的占星术士。”   老爹想了想,丢到手中的表格,重新摸一张过来刷刷刷写了一行字,递给顾铁,“A级客房一间,东南区第二排A52号,不含早餐,租期即日起至6月15日,工作内容是租期内每天日落后为樱桃渡提供照明四个小时。——樱桃渡保护者“老爹”缪瓦。   顾铁捧着纸和笔有点感动,有多久没提笔写字了?A级客房,不错嘛。他看看没什么问题,用鹅毛笔签下了“顾铁”。忽然一愣,把名字涂掉,重写了一行。“d.约纳二世.占星术学徒”。   “签了?”老头似笑非笑。   “是啊。”   “不用看看附加条款?”   “啥?”   顾铁捏起表格一翻面,后面密密麻麻印着四五十行小字。   “附加条款1,客00房等级说明:客房等级A:匿名(Anonymous);客房等级m:中级(medium);客房等级g:宾客(guest);客房等级v:贵宾(vip)。”   “呃,老爹,A级客房是……”   “就是我都懒得记客人名字的那种。后面有详细的。”老爹回答。   顾铁满头冷汗地往下看。   “附加条款7,客房等级A的权利与义务:   1, A级客房每人每日房费30圣博伦银币,或等值其他货币,或等值劳动,月租九折,年租八折;日租第二日中午十二点退房,月租第二月第一天中午十二点退房,过时额外收取半日房费;   2, 作为A级客房住户,在有效居留期间享受樱桃渡全镇(以樱桃渡最外侧1号至6号坑为边界)内24小时A级安全保证;   3, A级房客的基本生理特征(即心跳)受到樱桃渡保护者本人的庇护,使用任何手段停止A级客房住户心跳(或导致其心跳在72小时内停止)的行为都被视为对樱桃渡保护者本人的直接挑战;   4, A级客房每间六人,未经登记房客的留宿被视为对樱桃渡保护者本人的直接挑战;房客可申请调动房间,填补因离开和死亡造成的房间名额空缺,但不可调动至空房间,空房间只能由初次登记人在无床位空缺的前提下开启,客房所有房客死亡或租约到期后,房间由保护者收回;   5, A级客房住户因自然原因死亡(包括遭受非直接致命伤害导致72小时后死亡)、走出樱桃渡保护范围导致死亡、租约期满之后因伤害行为导致死亡,保护者概不负责;   6, 特殊情况下(参见附加条款40),房客权益不受保护;   顾铁头昏脑胀地看完了,问:“就是说,我要住进一个六人间,而且只要别人不把我弄死,想干啥干啥?”   “你很聪明,客人。最后推荐你看一下55条。”   “附加条款55,‘对樱桃渡保护者本人的直接挑战’的唯一结果:   死!(红色特大号字体)”   顾铁站在小屋中间,拖着条断腿,看着那个瞎眼又贼笑着的老头,百感交集。   第11章 持剑的玫瑰(上)   第11章 持剑的玫瑰(上)   约纳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睁开眼以后,发现一点细节也忆不起来。   他环顾四周。这是一个高而空阔的圆形石屋,环绕唯一的一扇门,沿壁摆着六张简陋的木床,狭长的窗户悬在七尺高的空中,将一线炫目的阳光洒在他脸上,空气中漂着微尘,潮湿的地板散发令人不快的味道。   “有人吗?”约纳喊了一声,声音在空荡荡的屋里回荡。没人回答。   左腿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惨呼一声,缠着歪歪扭扭绷带的断腿提醒他在“瘸腿亨利二号”坠落以后发生了许多事情,但如同被遗忘的梦一样,没有半点记忆。   “恶魔!”约纳咒骂一声,艰难挪动身体下床,在墙边找到自己的魔法杖,但鹿皮包遍寻不着,他的钱币、宝石、星阵、食物和水都消失无踪,万幸的是,贴身收藏的预言书安静地躺在内衣的夹层里,约纳手指触摸到带着体温的粗糙莎草纸,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并不害怕疼痛。星神在上,相较于永恒的夜空,的疼痛是微渺的、短暂的、孱弱的,占星术士以知识之名追求灵魂的强大;但约纳对不时出现在自己躯壳里的恶魔感到深深惧怕,试想,有一个来自虚无以太的恶魔,借助他的躯体,以他、17岁的d.约纳二世、四级占星术士学徒的身份行走世间,传播来自地狱深处的恐怖和瘟疫,这对具有虔诚信仰的学者来说,简直是最可怕的噩梦。他咬紧牙关,颤抖不已。   “我还有机会,恶魔还不够强大。”   约纳握紧魔法杖,低声自语。   恶魔还不能够夺取他整个身体,出于某种原因,只能断续地降临于世上,只要自己保持本我,记录每个行为,对恶魔造成的破坏进行弥补;同时锻炼身心,强大精神,总有一天,能压制甚至封印恶魔于体内。   约纳想起无名书的预示:   “10月6日,迦玛列从天而降,带着所有经过选择的异教徒。阿亚拉看不到他,阿亚拉听不到他,但他在白骨的皇宫里居住,不感到慌张。‘不要接近镜子’,迦玛列给予他忠告。”   预言里的恶魔定不止他身体里这一个,有更多的世人已成为恶魔的傀儡,他该怎么做?   背叛者赛格尼斯的无名书定将给予他指引,如同悬挂在南方天幕的第一宫星辰“熊”一样照亮未知的方向。   相信夜空,服从命运,甚至……拯救世界。想到这里,约纳眼神凝聚起来,哼了一声,以法杖撑起身体,拖着伤腿走到门前,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沉重斑驳的木门。   让宿命之轮转动吧。   他没有迟疑,迎向耀眼的日光。   “下午好。过多的睡眠会让我们担心你的颈椎,王国骑士兰斯洛特曾说,每个男人都需要两样东西:锋利的剑与合适的枕头。后者有时候更重要些。”有个温柔好听的男声对他说,“我们的名字是埃利奥特.卡斯菲尔德,很高兴认识你,51号房间的房客。”   约纳抬起头。这是一位年轻的金发骑士,友善地笑着,在高大的独角兽背上右手抚胸,施以古老的礼节。   “呃,你好,我是约纳,占星术士学徒。”约纳弯腰行礼。独角兽以高傲的眼神扫视他一眼,打了个响鼻。   “占星术士?约纳阁下,恕我们冒昧,你是五大行会的成员,为何会在这个缺乏公理的地方独自出现?”骑士疑惑地问。   “我的老师告诉我,暴君耶利扎威坦单方面撕毁《联合特赦法令》,现在整个西大陆已经没有行会庇护了,他的地行龙骑兵袭击了我们红土高原上的占星术塔。”约纳想起分别不久的柯沙瓦老师,感觉如同两个世界。老师是否还安好?他心里浮起不详的念头。   “这个消息是真的?那我们需要立刻向室长报告。”埃利奥特吃了一惊,“抱歉,马上回来。”长嘶一声,独角兽昂起钉着银掌的硕大马蹄人立而起,遮住了阳光,约纳后退一步,在鼓点样擂动地面的蹄声中,只见骑士血红的披风像风一样转过几栋房屋,消失了,披风下铮亮的银铠晃得他眼前一花。   太阳高高挂在天上,晒得人骨头里一阵酥麻,约纳拄着魔法杖倚在屋门,四周黑石房屋林立,看不到尽头,空气一片静谧,隐约听到远方奔流的水声。   他花了一点时间分析自己的处境。这里一定是樱桃渡,水声来自圣河彼方,这么说他到达了目的地,在他坠落并且摔断腿之后,恶魔并没有做出什么伤害他自己的事情,至于有没有伤害别人,约纳不大确定,但凭借自己这十七岁的孱弱身体,料也搞不出多大的破坏。   骑士称呼自己“51号房间的房客”。   约纳回头瞧瞧,这间黑石圆屋上果然刻着“A51”,左右两边是A52与A50,后边是A7,前一栋看不到编号。   约纳凭占星术士学徒的数理能力迅速在心里画出樱桃渡的平面草图:黑屋是圆形排列,里圈的编号小于外圈,骑士埃利奥特向圈中心的方向奔去,说明内部的重要性高于外部,众多房屋一定围绕着一个决策中心。   《西大陆地理测算》中提到过“旅社”的定义,即房屋所有人通过出租房屋使用权与出售饮食房间清扫等服务换取利益,自己目前是“房客”,即“旅社”的消费者,一定是恶魔附身的时候,与旅社的管理者订下了租用的契约。   正思考着,一阵风吹过,埃利奥特与独角兽在他面前轻盈落地。   “请进屋稍等一会儿,室长马上回来,这里有食物和水,请用。”骑士彬彬有礼地弯下腰,递过一只粗棉布口袋。   约纳借这个机会看清了骑士的脸,一头日光般耀眼、梳得整整齐齐的金发下,是张无可挑剔的西大陆英俊面孔,蓝宝石般的眼睛深处藏着蓬勃的生机与火样的热情。   约纳愣了愣,在骑士胸口的铠甲上,看到某本书中曾提到过的古老纹章:怒放的玫瑰花缠绕沾血的长剑。   “埃利奥特,你是……玫瑰骑士?”约纳接过食物袋,小心地问。   “是的,占星术士阁下,职业即我们的生命。”骑士以右手背的拳甲击打左心房,铠甲碰撞发出清脆的鸣声。独角兽轻轻点头,以示配合。   “我还是学徒而已。”约纳补充道,同时有些不知所措。   玫瑰骑士是西大陆永恒的传说,他们不属于任何国家、任何政权,没人知道他们从何而来、依何为生,百年来,玫瑰骑士的名字一次又一次出现在诗歌与床头故事里,从未消失。   传说中,玫瑰骑士会出现在彼此深深眷恋的爱侣身边,帮助他们除去一切世俗的障碍,保护他们的爱情,直到男性下定决心向女性求婚,玫瑰骑士会在月光最明亮的夜里,将一束银玫瑰轻轻摆在姑娘的床头,然后悄然离去;手捧银玫瑰走入教堂的情侣,爱情将得到永远的佑护。   而在另一些小说里,玫瑰骑士被描绘为被文字与绘画之神希拉诅咒的不死亡灵,他们只能在夜间出现,靠吸食爱情的养分存活,因为希拉的诅咒,他们永远无法与坐骑分开,落下独角兽的瞬间就是灰飞烟灭之时。   七级占星术士柯沙瓦老师在饭桌上喜欢说些与工作无关的话题,玫瑰骑士伴着浓汤与蒜香面包的味道被烙进约纳的记忆。今天在樱桃渡的阳光下,他见到了活生生的传说,如何能不惊奇呢。   第12章 持剑的玫瑰(下)   第12章 持剑的玫瑰(下)   “我听说……呃,也许……没什么。”约纳吞吞吐吐,没问出口。   “世人的误解很多,我们并不介意。”埃利奥特爽朗地笑着,抚摸独角兽雪白的鬃毛。   “我们是漂流在整个大陆的种族,人类美好的爱情是我们世代守护的东西,是我们存在的唯一价值。我们不主动索取,也不掠夺。我们喜爱阳光。每位玫瑰骑士只有三朵银玫瑰,用以成就三段不灭的爱情。为了守卫爱情,不惜让剑染血。”骑士以血色的披风,擦亮胸前的纹章。   “为什么你一直用‘我们’指代自己?”约纳提出憋在心里的疑问。   “我。”埃利奥特用食指指着自己铠甲后的心脏。   “我。”他指指胯下的独角兽,骑兽温柔地用扭回头来尖角搔着骑士的手心。   “我。”埃利奥特又向后一指,约纳注意到,骑士的下半身被垂下的银色铠甲遮盖着,铠甲和披风的缝隙里,钻出一枚白色半透明的小小圆球,眨着亮晶晶的眼睛向约纳望过来。   “我们。”骑士画了一个圈,将自己、独角兽与小东西括在一处,“三位一体。”   “精灵?”约纳瞪大眼睛,想伸手去摸,独角兽从鼻孔喷一口热烘烘的气息在他脸上。   “是的,我没有腿,独角兽没有手,精灵没有身体,我与兽通过精灵的心灵之语沟通,从初生时被摆上祭坛、彼此选择成为一体的时刻起,我们就不可能再分开。   我们,是玫瑰骑士埃利奥特。卡斯菲尔德是我们家族的名号,也是我们多个世代以前封地的名称,在被放逐之前,卡斯菲尔德的疆土包括整个红土高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是圣博伦帝国真正的国王。”   骑士平静地说,转而灿烂一笑:“但现在,我们只关心纯洁的爱情,占星术士阁下,不知道你为何来到樱桃渡,但我们正在这里守护第二朵银玫瑰盛开。希望玫瑰绽放时,你能一起见证那种举世无双的美丽。”   约纳目瞪口呆,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优雅的骑士端坐在独角兽背上,笑道:“室长大人回来了。”   室长大人让约纳又一次惊诧。   这个彪形大汉,比约纳十七年生命里见过最强壮的人都要大两个尺码,站着跟骑乘的埃利奥特几乎等高,手臂粗得不像话,肌肉泛着花岗岩般的纹理。   大个子穿件破旧的灰布短衫,亚麻长裤,皮靴沾满泥泞,光头,扣着顶编花小圆帽,乱蓬蓬的一片胡子,粗脖颈套着一只银圈,——《西大陆地理测算》提到过,银圈是巴泽拉尔山区居民的传统装扮,——那银圈摘下来,足以给约纳当腰带用。   “您好,我是j.约纳二世,占星术士学徒。”约纳恭恭敬敬地说。   “您好,尊贵的占星术师大人,能成为您的室友,俺高兴得不得了。”大汉蹲下来,涨红了脸,神经质地搓着手,眼睛瞅着约纳上衣的第二颗纽扣,局促不安地说。   忽然他意识到什么,一把抓下小圆帽揉在手心,大声道:“对不起!俺又失礼了。俺是巴泽拉尔王国东山郡蘑菇乡的农民托巴,因为是罪人,贵族老爷禁止我使用家里的姓氏,所以只有一个名字,没有姓。”   “我只是学徒而已……托巴。”约纳揉揉眉心,苦恼地说。   “您的宽宏大量让俺吓了一跳!托巴是羽毛的意思,俺娘——愿她老人家在希拉的怀抱里安眠——希望俺是个又轻又漂亮的小伙子,结果俺越长越大,后来还打死人,犯了罪条,成为坏人,她老人家如果还活着,一定哭得眼睛都要瞎了。”室长大人露出苦闷的表情,转而又羞涩地一笑:“俺这辈子没见到尊贵的占星术士大人,昨晚能够与您并肩作战,是俺这辈子最大的荣耀,等俺有了子孙,俺希望能够用您的名字作为他们的姓氏,从此世世代代纪念俺与大人之间这段宝贵的回忆。”   “室长是个温柔的人呢。”玫瑰骑士在边上偷笑。   “我只是学徒而已……”约纳干脆闭上眼,在心里努力平衡雄壮威猛的室长与温顺谦恭的农民之间的差距,这不见得比调整星线角度来得容易。   “等等,你说昨晚我们并肩奋战?”他忽然惊觉。   托巴亢奋地拍拍脑门:“是的大人!昨晚您站在老爹的屋顶上召唤星辰的力量照亮整个镇子,实在是太壮观了!他们几个去执行任务没有看到,俺独个儿去参拜神迹,老爹偷偷告诉俺,大人您住在A51房间,俺高兴得吓了一跳!到后半夜,月亮落下以后,有人想要偷袭您,俺在您星术光辉的照耀下,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一拳把坏人打飞了!“约纳盯着手里的法杖。柯沙瓦老师送给他的手杖,镶嵌着低品质的红水晶,镌刻有简单的照明星阵。   这么说,恶魔昨夜站在“老爹”的屋顶上驱动照明星阵为樱桃渡照亮?如果没猜错的话,“老爹”是这个镇子的主人,照明是某种契约的组成部分,这种契约构成了“旅舍”的租赁关系。约纳心里快速盘算着。   “是的,你的实力很强,昨晚我们聊得也很愉快。”他模棱两可地提起。   “不,昨天没有机会跟您交谈呢。您在启明星出现的时候回到屋子,休息了。”   “哦,当然。”   “刚才埃利(埃利奥特之爱称)对俺说,帝国皇帝耶利扎威坦对五大行会下手了?”托巴忽然正色道。   约纳本能地感到危险。他不动声色地握紧手杖,揣摩着巴泽拉尔农民的心理。   自己还是太年轻了,除了实力之外,《联合特赦法令》是五大行会成员行走于世间的最大砝码,樱桃渡显然还不知道暴君的行为。对埃利奥特无心的一句话,等于把自己身上的铠甲剥去,露出孱弱的内核。   他以与十七岁少年不相称的冷静,淡淡地说:“是的,我听说许多没有实力的数理学会成员与牧师被暴君杀害了。我的导师、七级占星术士柯沙瓦大人派我到巴泽拉尔王国与南迁的占星术士协会建立联系,但我的蒸汽傀儡飞行器出了一点问题,故来到了樱桃渡。”   约纳特意将“没有实力”、“七级占星术士”、“占星术士协会”、“蒸汽傀儡飞行器”几个词发成重音,试图在托巴心中建立一个强有力的、足以保护自己的形象。   可室长大人根本没注意,伸出又宽又厚熊掌般的大手,搂住约纳的双肩,晃了两下,大声道:“您这一路担惊受怕了!这里虽然没有王法,但比外面安全得多,有老爹在,您可以放心睡个好觉了!您虽然身份高贵,但年纪轻轻的,怎么能出来受这个苦呢,接下来让俺来照顾您吧!”   约纳吃了一惊。   托巴的眼睛里闪着纯朴的泪花。   “圣博伦南方的巴泽拉尔王国已经被地行龙骑兵队攻陷了,现在整个西大陆布满了扎维帝国的军队,战争与铁匠之神拉齐的塑像四处树立,听说五大行会联络处都向北方转移,北方靠近圣河的地方,埃比尼泽共和国仍然在抵抗,那是西大陆最后的独立政权了。当然,除了少数民族聚集区之外。扎维帝国要踏平樱桃渡,不仅要与科伦坡人正面冲突,还要挑战‘老爹’的不败传说,就算暴君本人和座下的血骑士,也要好好掂量掂量。”埃利奥特在旁解释道。   “室长是个老好人。”他补充道,“约纳阁下不必紧张。”   玫瑰骑士显然看出了他的戒备,约纳不禁有点不好意思。   他从托巴的手掌里艰难地伸出左手,拍了拍大汉的手背,——手感果真跟岩石差不多——说:“托巴,谢谢你,我会在这里待一段时间,请大家多照顾了。”   大胡子农民闻言浑身一颤,立刻单膝跪地,毕恭毕敬地说:“占星术师大人,您要收纳我成为扈从骑士吗?这会是俺世代的光荣。”   约纳神情迷茫地问:“什么骑士?”   “《大陆法典》规定五大行会正式成员与世袭贵族享有同等权利,可以不经申请自行招收不超过其等级数量的扈从骑士及随兵,如果阁下你是三级占星术士学徒的话……”埃利奥特开口。   “四级。”约纳说,他忽然想起来他的四朵淡蓝星花的学徒徽章临走前装在鹿皮口袋里,现在也不知所终了。   “好的,三级至五级占星术士学徒可以拥有一名扈从骑士及十五名随兵,如果报知协会,会得到一定的装具补助。   几年前十二议事主修订《大陆法典》时曾就这一条目有过争论,有些人害怕五大行会依次建立强大的武装力量,但你知道的,五大行会首脑除了圣公会教皇大人之外全部都是十二议事主成员,十二席中的四席是压倒性优势。   总归一句话,约纳阁下,你现在将剑放在室长肩头平拍三次,由室长说出誓约,就可以让看多了骑士小说的托巴阁下成为你忠诚的扈从骑士了。我们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阁下自己决定吧。”玫瑰骑士微微带着笑,说。   约纳看着半跪在地仍比自己高一头的托巴,苦恼地摸摸后脑勺:“能不能等我吃完午餐再决定?”   室长大人还没开口,一个女声响起:“没错,大叔,吃饱了再抽风吧。”约纳扭头一看,几个人影出现在石屋旁。   A51房间的房客们归来了。   第13章 倒数的酒会(上)   第13章 倒数的酒会(上)   北京初秋的天空湛蓝高远,难得的晴朗天气让肖李平的心情没来由地变好。   他抬腕看表,决定早一点出发,于是编个借口支开秘书,走出大院,招手拦了一辆绿色出租车。   “您上哪儿去?我这刚接的新车,导航、扫描、刷卡啥的都还不会用呢,您跟我说地址就成,保证找得到。”司机回过头来好脾气地赔着笑脸。   “没事儿,往东边开,我认得路。”肖李平瞅了一眼没有打开的后座终端触摸屏,摆摆手说。   “得嘞。”司机转动方向盘,电动汽车悄无声息地并进滚滚车流,肖李平靠在座位上,闻着新换座套淡淡的洗衣粉味道,出神地看cBd新地标建筑gtc中国总部大楼133层、450米高的宏伟玻璃幕墙从窗外掠过。   绿色出租车在乘客的指示下很快下了主路,拐来拐去,来到高楼大厦背后的一片平房区。   “师傅,前边右拐,停辆自行车那个胡同口。”肖李平探出身子指点。   “好嘞。”司机熟练地转过狭窄的路口,驶进一条两侧种满郁郁葱葱高大槐树、没有路牌的小巷,巷子尽头,是一扇半掩的木头门,门后露出一角四合院的影壁墙,墙前面,站着个笑嘻嘻迎出来的人。   车子停在门前。肖李平掏出现金付清车费,下车冲司机挥挥手。   司机师傅咧嘴一笑,球形车轮以重心为轴旋转,出租车原地360度调头,寂静无声地开出小巷,卷起地面新落的一层黄叶。   “来啦?”四合院门口那位高个头、穿件松松垮垮的白衬衣、顶着乱糟糟黑色短发的年轻人眉毛一挑,说话带着嘴角不大正经的笑。   “来了。”肖李平推推玳瑁框眼镜,拍拍西裤裤脚那不存在的尘土,回答道。   两人绕过砖雕“岁寒三友”花纹的影壁墙,走进三正两耳、方砖漫地的四合院,院里摆着口大金鱼缸,缸里游着几尾五花龙睛,葡萄架下坐着个老头,捧着茶壶正听收音机呢,见二人过来也不搭话,眯缝着眼点点头。   “老赵,我们进去了。”顾铁笑嘻嘻跟老头打个招呼,两人轻车熟路进了东厢房,房里一桌两椅,挂着幅写意山水,陈设简单。   顾铁挪开南头的一扇屏风,面对一堵白墙咳嗽了一声,墙角水磨青砖的地面嗡嗡作响,缓缓下沉,柔和的光线从地下透射而出,他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肖李平点点头,两人并肩而下。   地下室是个近三百平方米的空荡荡房间,白色漫光从天花、墙壁、地板透出,两人踏着柔软的地板走到房间中央,盘腿坐下,顾铁做了个下滑的手势,将照明调暗一些,然后打了个响指,几个巨大的深红色数字浮现在空气中:205x.xx.xx,后几位数在0和9间不断跳动。   两个人出神地盯着滚动的数字,静了一会儿,肖李平开口:“来早了。这次会议怎么进行?要登入终端吗?”   “用不着,就用电视会议模板吧,我加密过的,安全上没问题。”男主人摊开手脚躺在地板上,懒洋洋地回答。   两个人又沉默了几分钟。   “老肖,最近忙什么呢?”躺着的人勉强开口问。   “还不是那点事情。快年底了,该总结总结,该表彰表彰。决算、预算。突击花点钱。下个月开总结表彰大会,让办公室把稿子修得差不多了,就等数据出来。”肖李平推推眼镜。   “……其实我一点都不想知道你在干啥。就是觉得俩男人这样坐一块有点gAy。”对方说。“一说这种蛋疼话题,就一点都不gAy了。”   “顾铁,你有点正形行不?”肖李平皱起眉头。   “不行。”顾铁斩钉截铁地回答。   肖李平想找点什么好词教训他一下,忽然有个声音在身边用英语说:“喂喂,我到了,其他人呢?”   顾铁和肖李平身边投射出盘腿坐着的年轻黑种人,穿一身滑稽的紫色卡通睡袍,带着绒球睡帽,端着一只柠檬黄的咖啡杯。   “快了吧?”顾铁看看时间,撇撇嘴。   很快,另外两个身影出现在房间里:一个金黄头发西装革履的高大北欧男子,一个身材矮胖、梳着印第安人双股辫的黄种中年女人。   “开始吧?”肖李平望向顾铁。   “您请您请。”顾铁坐起身来,伸手谦让。   肖李平叹口气,站起来环顾四周,开口:   “北京时间2052年10月8日17:00,这是本月的第一次见面,缺席的萨基尔将在归来后收到视频资料,汉语是我的母语,按照惯例本月汉语普通话是轮值语言。这是一次简单的碰头会,用于确认我们彼此的状态正常,另外通报一下进展情况,拟定下次会议议题。”   他停下来看了看空气中悬浮的巨大红色数字:“你们可以看到,第四位数字还是没有变化,距第三位数字确定已经二十五个月了,毫无进展,——我甚至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肖李平摊开手,做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同志们,革命尚未成功啊。”顾铁补充道。   穿睡衣的黑人插嘴道:“亚当,我一如既往地尊敬你和你的小脑袋瓜,不过以后能不能别再说‘同志们’了?你知不知道这个词传译后在豪萨语里的发音有多难听?”   印第安女人瞟了他一眼:“别理会这个小丑,马特里尔的清醒程度和体内酒精含量成正比,显然他还没有喝下今天的第一瓶棕榈酒。”   黑人略显愤怒地举起黄色的马克杯:“塞内加尔人才喝那种低度发酵的垃圾果汁,——他们的球队能够战胜我们的球队,就是因为他们的球员没有喝醉,这不是非洲雄鹰的过错,更不是阿布贾蒸馏酒的过错!”   “安静点吧,马特里尔,还有你,夏姆榭尔。”肖李平板着脸说。两人显然对他有点畏惧,垂下了目光。   顾铁咳嗽两声,说:“通过伊斯拉斐尔的帮助,”他向肖李平点头致意,“我们在‘创世纪’中输入的总线程数达到了七百个,这已经是后门吞吐量的极限,目前我们的峰值运算量达到了2374ppm(百万分之一),想再增加线程数而不被创世纪发现的几率,基本是0。”   “那使用科研配时做壳呢?我公司下属研究所有300ppm的权限,可以全部贡献出来。”北欧男人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他思索了一下,在空中画出一个简单的系统架构,“壳的安全厚度在5到10ppm之间,加上1ppm的交换损耗,如果我们新增加的线程使用树状结构,应该可以降低风险,把计算的峰值强度增加到2663ppm。”   “我有一种感觉,计算找不到最终答案。“夏姆榭尔说道。   “印第安人的直觉?”马特里尔戏谑地问。   “阿帕契人的直觉。”夏姆榭尔纠正道。   第14章 倒数的酒会(下)   第14章 倒数的酒会(下)   北欧人想说点什么,顾铁开口打断了他:“谢谢你,雷米尔,我和伊斯拉斐尔讨论过这个问题,不幸的是,这次我们的意见与夏姆榭尔一致,计算的效率太低了,就像我们用穷举法破译量子密码一样,只能期待幸运之神眷顾,第四位的计算,可能明天就得到答案,更可能是一年、十年、千年、百万年,我们等不到那一天了。”   “……如果动用‘创世纪’10%以上的计算能力呢?”北欧人情绪有点低落地说。   “概率是几何上升的,但依然可能是明天,或者一年、十年、千年、百万年。”肖李平说,“而且,我们永远不可能获得那么大的权限,你不是欧洲科学委员会主席,我也不是中国科学院院长,我们更不是gtc成员,雷米尔,面对现实吧,有时候科学是无力的。”   “那该怎么办?向萨满求助?我不太喜欢他屋里的味道,但是喜欢他的神奇药水。”马特里尔举杯咕咚喝了一口酒,没心没肺地笑道。、“愚蠢的黑非洲。”夏姆榭尔嘟囔着。   “神秘学同样没有帮助。”顾铁摆摆手。   “中国有门学问叫做谶纬,两千年前我们的巫师就开始尝试预测未来,帝王们把它叫做‘内学’,当然,以中国人的秉性,这种预言多数是政治性的,比如预言统治者的多少代子孙会被革命者革掉脑袋,历史证明,预言往往惊人准确。   两千年了,谶纬之学始终是华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甚至出现在史书中。   几年前我和伊斯拉斐尔编制这个计算程序的时候参考了大量的谶纬古书,如李淳风《推背图》、黄檗《黄檗禅师诗》、刘伯温《金陵塔碑文》、《马前课》、《百年乩》、《梅花诗》,通过语义分析技术寻找预言吻合的时间点,推测下一个预言点的精确时间,——当然,更多的是你们熟知的西方预言,如耶路撒冷博物馆藏牛顿爵士的手稿《圣经密码》,他在复杂的计算后将世界末日定为2060年;玛雅历法、埃及立法、星相学,乃至诺查丹玛斯的《诸世纪》,等等。   我们正在进行的计算,是现代科学理论与各个文明古老神秘学在人类唯一的巨型量子计算机上的完美统一,如果我们的计算失败,那意味着人类文明最高程度的理论数学、理论物理学与神秘学遭遇失败,我们还能做什么?我们无能为力。”   “《诸世纪》。“雷米尔点点头,”我做过长期的研究,这也是我加入的原因之一。   migrez,migresdegeous,saturned’orenfersechangera,lecontreraypozextermious,Avantl’adventlecielsignesfera.“(逃命呀!逃命呀!从所有的日内瓦逃出,黄金的铅将变成铁,巨大光反面的东西灭绝一切,前面的天空将显示出预兆。)他轻声背诵了一小段,”第九卷第四十四章,我认为描述的是近十年内将要发生的场景,如果它发生了,一定是我们所不知道的重大事故;如果它没发生,我想,这就是我们的程序在寻找的那一天。”   “我会想念萨满的神奇药水的。”马特里尔嘟囔着。   “愿你和你的药水在地狱里腐烂。”夏姆榭尔说。   “印第安人也相信地狱?“马特里尔喝一大口酒,咧嘴一笑。   “相信你的头颅会挂在图腾柱上,“夏姆榭尔更正道,“而且是在那一天到来之前。”   “好了“,顾铁拍拍手掌站直身体,”别像吉娃娃一样斗嘴,我们聚在一起,是因为我们相信同一种未来:经历巨大改变的未来。我们只有六个人,——祝愿萨基尔安全返回地球——是因为五年来,我们抛弃了所有的绝望者、激进者与怯懦者,留下的,是真正的求知者。   我们害怕并且渴望着那一天到来,我们恐惧并且好奇巨变之后的未来,我们试着找寻真相,我们学会享受等待,我们观察真理,我们观察没有发现真理的愚蠢世界。   我们拥有北美最杰出的人类学家,欧洲最成功的科学研究投资人,非洲最年轻的共和国元首,亚洲最有前途的政治家,世界最勇敢的太空人,以及我自己;但今天只是多嘴的家庭主妇、在不坚定的无神论者、酒鬼和毒品贩子、拿政治生涯当游戏的玩世不恭者,加上我自己,的集会。   别忘记,虽然最后几位数字无法确定,但无疑,我们已经掌握了大部分的明天。”   “是的,这也是‘背叛者’成立的最大意义。”肖李平接过话语权。   “在其他人眼里,我们‘背叛者’是具有反gtc倾向、成员全部保密的秘密组织,——但没有人知道,我们掌握了如此庞大的能量,能够调动创世纪如此程度的资源,也没有人知道我们正在窥探世界改变的真理。”   年轻的政治家推推玳瑁框眼镜,用低沉但炙热的声音演说:“我们从未像如今一样,站在全人类的制高点,我们拥有真理,我们预知未来,而他们,其他人,全部人类,只是80亿庸庸碌碌生活无法抬头望天的蝼蚁,当最终审判到来之时,整个世界将会颤抖在我们脚下,面对咆哮的火山和滔天的洪水,我们会手挽手发出新世界的第一声啼叫,这是我们的使命,是我们的荣耀,是我们存在于即将重生历史当中唯一的理由。“肖李平的眼神里燃烧着病态的狂热。   顾铁拍拍他的肩膀,接着与几位与会成员约定了下一次会议的时间、方式与主要议题。   一个小时很快过去,肖李平征询地望向顾铁,后者点点头,宣布会议结束。   五个人凑近彼此,伸出右手,真实的或虚拟的、黑皮肤、黄皮肤和白皮肤的、年老的或年轻的手交叠在一起,低声念诵:“thecataclysmhashappened,weareamongtheruiobuilduplehabitats,tohavelehopes.itisratherhardwork,thereisnosmoothroadiure,butwegoround,orscrambleovertheobstacles.we’vegottolive.nomatterhowmanyskieshavefallen.”“灾难发生,我们身处废墟,尽管艰难,我们试着创造,并保有希望。未来没有坦途,但我们躲过艰难,攀越险阻,不管天翻地覆,依旧生活。”   ——“wewillachieveimmortality.“——“我们会获得永生。”   随着巨大数字的消失,马特里尔、夏姆榭尔、雷米尔的影像也消失在虚无中,光线渐渐亮起。   顾铁一屁股坐倒在地,嘟囔道:“我总觉得最后这一段有点矫情。”   “一个有凝聚力的组织是需要仪式感的。”肖李平指出。   “喂,老肖,我想破头皮,也想不到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   “世界末日?”肖李军说。“归根结底,这个日期,甚至背叛者这个组织,都只是我们五年前编制程序时无意中发现的那串奇怪的数字带来的一连串因果罢了。也许那只是个普通的日子,什么都不会发生,太阳升起,鲜花开放,蒲扇一摇,又过一天。”   “中国加入gtc的第一时间我们就开发程序用于探测量子网络,——尽管后来发现那是愚蠢的行动,但那个数字是真实存在的,一个由有序的量子序列组成的网络,不可能出现一个无序的游离字符串,我始终认为,捕捉到这串数字,是未知力量给予我们的某种使命。”顾铁坐下去,双手垫头,望莹白的天花板。   在肖李军沉默的几分钟里,他用手势变换了几种天花板的颜色,最后,将头顶设定为一片星空,这是放大过的英仙座m87星云,瑰丽的紫红色与橙黄色星体缠绕出玫瑰花的图案。   “我迫不及待,又有点遗憾,相信你也一样。”肖李平终于开口道,“说不定是一次物质层面的彻底毁灭,地球像个气泡一样砰地破裂。”   “然后呢?”   “一万五千年后,地球爆炸的光讯息传播到了m87星云。”   “然后呢?”   “某颗行星上的生命注意到了,取了爆米花和可乐,坐着当戏看。”   “你真老土,没准m87生命早已不接收任何频谱的电磁波了。”   “那天到来之后,我们会不会也如此进化?““鬼知道。不过,希望如此。“两人相视一笑。   第15章 神灵的父亲(上)   第15章 神灵的父亲(上)   巴塞洛缪博士驾驶汽车行驶在A1高速公路上,初秋童话诗般的田园风景在窗外飞驰而过,他打开音响,2024款阿斯顿?马丁dBk淡紫色皮革包裹的内室响起理查施特劳斯的歌剧《玫瑰骑士》,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由埃里希?克莱伯指挥的录音版本,——老克莱伯为数不多的录音作品是巴塞罗缪的心头所爱。   作为德国出生、美国长大、在奥地利工作的英国人,他的兴趣有点复杂,歌剧和爵士乐是众多爱好中最矛盾又最和谐的两种,他从不觉得唱片架上《费加罗的婚礼》与natkingcole摆在一起有什么奇怪的,尽管客人多有微词。   忽然电话响起,打断了赛娜?朱莉娜可美妙的女高音。“布兰登,你在哪里?”   “从伯尔尼回萨尔兹堡的路上。”巴塞罗缪瞟了一眼导航屏幕,“刚刚经过苏黎世。”   “开着你的嗡嗡作响的老爷车?”   “你是个不懂得欣赏的蠢货,马克。”巴塞罗缪按动车载电话按钮,拒绝了对方的视频通话申请。“dBk是人类汽油动力汽车的最高成就,欧洲环保法规的最后挑战者,你这种只会开氢动汽车的环保主义者怎能理解v12发动机的咆哮才是最美的音乐?”   “我不是绿色人士,布兰登,只是屈从于燃油税、环保税、奢侈品税的账单而已,二十年来你花在那辆老爷车上的欧元够在加勒比海买一座小岛的。”马克?汤普森在电话那头窃笑说。   “存款是没意义的数字,汤普森博士,我只要留下够我儿子在大学里抽一辈子大麻的遗产就好了。”   “你是说,你收养的那个中国男孩?”   “没错,他今年29岁了,在北京。”   “还没有离开大学?”   “他申请了A4学分制,在二十年内修够学分就能从清华大学毕业,他对我说,在解决掉一个难题之前,暂时不想工作。我同意了。”   “难题?”   “我不知道。”巴塞罗缪笑了,“不过看到我的小伙子充满干劲,我很高兴。他同时管理着我的量子天使基金,据我所知,基金运作很成功。““期待见他一面。”汤普森肯定道,接着转移话题:“gtc(创世纪配饰委员会)即将召开常委扩大会,十二位常务委员、九十七位列席委员和太昊公司的高层都会参加,你的团队也要作报告。另外,吴也很期待你的出现。”   “马克,你知道的,我早已卸任了,现在只做外围研究,核心会议似乎没有必要参加吧。”   “听完议题你或许会改变主意。”电话那头的声音严肃起来,“近年来针对‘创世纪’的恐怖活动愈演愈烈,我们对互联网、有线通讯、无线通讯网络的全面接管导致悲观主义者和反科学群体的恐慌,就在伯尔尼大会开幕前,gtc接到外围情报人员报告指出有反gtc团体将要在亚洲展开恐怖主义行动,偷取核原料制造脏弹,他们宣称将不惜酿成百年来最严重的人道主义灾难。”   “针对gtc的?没有政治色彩?”巴塞罗缪皱起眉头。   “政治色彩很淡。那个团体是以一个印度人为核心的小型组织,反侦察能力很强。”   “情报来源?”   “来自‘独立运算联盟’(ipu:iprocessingunion)高层,世界最大的反gtc组织,外围情报人员在传出这一信息后就失去了联系。可靠性比较高。”   巴塞罗缪有点烦躁,踩了脚油门,v12发动机发出雄厚的轰鸣声,阿斯顿马丁像子弹一样弹射出去,连续超过了两辆慢悠悠行驶在清洁能源专用线内的氢动力汽车。   “当年的gtc只是纯粹的学术性协调机构,用以平衡各界对‘创世纪’的运算请求,从第二届委员会开始,gtc越来越强势,发展出章鱼触手一样的分支机构,到今天,简直就是一个凌驾联合国之上的众国之国,——一个学术机构居然像克格勃一样把间谍洒满世界各地,马克,你们是怎么想的?”   “布兰登,面对现实吧,从‘创世纪’启动的一刹那起,gtc就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者。‘创世纪’是人类的大脑,三十年来,人类的神经——通讯网络——也逐渐被创世纪终端机掌握,无论你喜欢不喜欢,在动物界脊索动物门哺乳纲灵长目人科人属智人种这一生物学类目中,我们站在进化的顶端,也站在权力的顶端。”马克?汤普森轻松地笑了起来,“另外你得知道,gtc无意伤害任何人,我们的一切行为都从保护自身出发,保护‘创世纪’,就是保护人类的未来,站在这个高度来看,一切牺牲的边际成本都低得可怕。”   巴塞罗缪疲惫地叹了一口气。“好吧,我参加会议,不过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你知道的,‘世界’是我的主要工作。”   “‘世界’是我们共同的孩子,布兰登。稍后我把资料发给你,会议将在南非举行。另外,给你的东方小伙子打个电话,让他离开亚洲。”汤普森挂断了电话。   巴塞罗缪望着飞驰的景物出了一会儿神,弹弹手指:“验证我的权限。”   “已验证,亲爱的父亲。我很想念您。”温柔的男性合成音在车内响起。“父亲”是创世纪启动时第一届gtc十二位常务委员的专有权限,除了巴塞罗缪本人之外,目前仍然在世的“父亲”只剩下三人。   “接管这辆车。”   “好的,亲爱的父亲。”   方向盘自己转动起来,巴塞罗缪松开手。“接通顾铁。”   “好的,亲爱的父亲。”   静了一会儿,男声汇报道:“顾铁拒绝了这次通话,他的位置在俄罗斯国家航空公司由中国飞往乌克兰的航班上,是否要强行接通呢?”   “算了,留言给他,让他近期不要回中国。”   “好的,亲爱的父亲,已经留言了。您的精神状况不太好,需要多休息。要不要来一杯热茶呢?”   “伯爵红茶。”   “不加牛奶,亲爱的父亲。马上送到。”   第0秒,与巴塞罗缪的车辆相距3公里、相向驶来的一辆“星际线”大型观光巴士上,乘务员小姐在耳机中听到司机先生要求泡一杯不加牛奶的伯爵红茶的指令,她走到车载吧台前,熟练的冲好红茶,端着精致的骨瓷茶杯走向车厢前端。   第50秒,“向右看”,司机先生的声音在耳机中响起,乘务员小姐向右转身,这时砰的一声,车厢地板上的安全气囊猛然爆开,茶杯与托盘在撞击下脱手而出,同一时刻巴士的车门自动开启,茶杯飞向车外。   第51秒,A1高速公路管理局的任务日志中悄然增加了两句指令:在1秒后移动公路x488号导风筒到位置15.,并输送函道风量80单位;在2秒后移动x488号挡风板到位置66,并输送函道风量400单位。   第52秒,欧洲高速公路全线配备的、用以调节高速路顺流风速以减少汽车风阻造成能源消耗的x488号隔离带导风筒精确移动了两个象限,微型涡轮机启动。   第53秒,星际线巴士与阿斯顿马丁跑车即将以200公里/时的相对速度交错而过,在这一时刻,导风筒在两车之间造成了传送带般的空气涡流,空中飞舞的茶杯被涡流准确捕获,平稳抛向对面车道。   第54秒,阿斯顿马丁的副驾驶车窗降下,x488号导风筒再次移动,加大涡轮机功率,茶杯与托盘在空气涡流中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被风压迅速加速到100公里/小时,在空气团的包裹下射出。   第55秒,男声开口:“亲爱的父亲,茶准备好了,不快喝的话会很快凉掉哦。”   第56秒,巴塞罗缪伸长手臂,从副驾驶窗外稳稳漂浮的托盘上拈起茶杯。茶杯被取走的一刹那,x488号导风筒制造的空气涡流团被破坏了,托盘立刻失去方向和速度,落向隔离带,撞得粉碎。   “嗯,twinings。”巴塞罗缪呷了一口热气腾腾的红茶,用牛津腔说道。   “这年头已经没有人用牛津腔说话了,亲爱的父亲。昨天的下午茶时间,王后与女公爵就是用伦敦腔聊天气的。”男声轻轻柔柔地讲着八卦消息。   “孩子,我问你,为什么你对威胁自身安全的举动一概无视?恐怖分子能搞出脏弹,可能有一天,核弹就会降落在萨尔兹堡。”   ‘创世纪’花了几秒钟思考。巴塞罗缪知道,答案早就寄存在语音合成软件的序列里,量子计算机只是根据语言习惯礼貌地留出几秒时间,以示对他问题的重视。   车子拐过一个弯道,茶杯中深红色的液体微微倾斜。   “亲爱的父亲,”男声开口了,“您的问题我很难回答。如果当初您在系统底层植入机器人三大定律,而不是设定利他主义逻辑核心的话,现在整个世界都会不一样吧。”   “我不知道。”白发苍苍的博士若有所思地啜饮着红茶,感觉佛手柑的辛甜味道在锡兰红茶的浓郁中若隐若现。   “顾铁回电了。要接通吗?”   “算了。”老人旋动旋钮,将《玫瑰骑士》音量放大。   第16章 神灵的父亲(下)   第16章 神灵的父亲(下)   顾铁等铃响了三声,知道那边没有接的意思,知趣地挂掉。   他刚才正在跟邻座金发碧眼的白俄罗斯美女搭讪,根本没空接老爷子的来电,可是这家俄罗斯航空的波音787飞机估计超期服役,遇到乱流时颠簸得像一部水稻脱粒机,白俄美女哇的一声吐了,在看到呕吐物中尚未消化的整根意大利面之后,顾铁能感觉到自己的性趣刷地一声缩阳入腹,半点情绪也无了。   这时电话又响,喜气洋洋的民乐声中顾铁努力从安全带里抽出手臂,掏出那部又大又笨重的国产手机:“喂?”   “我。在哪呢?”肖李平没好气地问。   “估计快到圣彼得堡了。”顾铁不大确定地看着窗外的云朵。   “去俄罗斯干嘛啊,不打个招呼就溜,抽风呢吧你。”可以想见肖李平在那头咬牙切齿的样子。   “去乌克兰。经停圣彼得堡。这破航班,要飞十三个半小时。”   “去那鸟不生蛋的地方打野鸭子啊?!”   “老肖同志,鸟要不生蛋的话哪来的野鸭子?我不大方便说,上网聊吧。”   顾铁挂断电话,仰头闭上眼睛,激活注射在延髓部位的‘世界’终端芯片。   这枚小玩意儿原本为随时随地进入游戏设计,但顾铁成功发掘出它更多的潜能,在使用‘创世纪’的后门程序对芯片做出一定程度的破解之后,芯片可以实现几乎全部‘创世纪’终端机的网络功能。   顾铁有想法在骨骼内植入几根导线,在脑袋上树一个卫星天线,以便在没有无线信号甚至连苟延残喘的gsm网络都覆盖不到的地方通过卫星接入‘创世纪’网络,但在肖李平的强烈鄙视下作罢了。   他本人倒觉得那样显得挺新潮。   湛蓝色、生长着繁复金色花纹的“世界”登陆界面在他的识海中展开。   顾铁觉得“识海”这个修仙用词很好地解释了意识虚拟屏幕技术。   目前‘创世纪’终端机在全球市场大约占到65%,pc机日渐式微。所谓终端机,即以数据交换设备和输入输出设备(2d显示器、3d投影器、三维轨迹球、触摸设备、键盘)构成的玩意儿,可能是一块薄薄的液晶屏幕,也可能是一具昂贵的拟真舱,无论形态如何,都不具脱网运行功能,‘创世纪’作为处理器和存储器在网络的另一头等候任务发布,每天有80亿台终端机与量子计算机进行着海量的数据交换。   在用户界面上,运行程序、访问网络与传统pc机并无不同,但实质上,所有的信息都埋藏在萨尔兹堡深深的地下掩体中,用户访问的只是程序、网站、知识与创造力的虚影。   有人说这是最可怕的垄断,有人说这是人类信息安全的定时炸弹,ipu(‘独立运算联盟’)这样的组织应运而生,在全世界燃起反gtc之火,在反对者控制政权的两三个激进国家,政府甚至宣布禁止国内使用终端机,将国家网络通过层层量子加密的防火墙同互联网隔绝开来。——比如顾铁此行的目的地乌克兰。   顾铁使用后门程序加壳后登陆网络,“世界”的界面隐去,在鲜红色跳动的数字周围,是一望无际的黑色平原,——这是他和背叛者的“使徒”们在“创世纪”中开辟的一片净土,基于后门程序,他在这里可以调动最大1500ppm的运算能力,这在俗世中是庞大到难以预计的力量。   他弯下腰,建起一枚石块,在空中一敲,空间像镜子一样破碎了,顾铁迈步走入另一个世界。这是他们的私密讨论组,在这里他见到了肖李平。   这里以迈阿密风情为主题,肖李平戴着巨大的太阳镜躺在沙滩椅上,吹着海风。   顾铁皱皱眉:“你只有脸部有点形状,信息能见度很低嘛,手臂都是正方形的。用什么终端上网的?”   肖李平撇撇嘴:“还是那台办公室的终端机,5年前那批政府采购的结果,有个摄像头就偷笑了。你小子到底去干什么?一点消息都不透。量子天使基金交给秘书了?”   “小妮子在打理。我去做一件有趣的事情。”顾铁端起一杯玛格丽塔,冲艳丽的调酒女郎笑笑:“你的胸型很美,有兴趣去‘上空舞会’组里接着聊吗?”   “勾引npc是违法的哦,先生。”女郎迷人地一笑。   “靠。”顾铁泄气地走开,在肖李平身边坐下。“建这个组的人脑子里有水。”   “你tm脑子里才有水呢。”肖李平操起正方形的拳头砸了他一下“等我晕机好点了,去隔壁房间,看看我的审美。刚才旁边的白俄罗斯大妞吐了一世界,差点我没跟着喷了。”顾铁无力道。   :“少废话,报告你的行踪。马特里尔、雷米尔、萨基尔都已经进入游戏了,我们需要大量的时间探索‘世界’的世界,争取早日汇合。”肖李平盯着他。   “在‘世界’里我们都是小角色,在通讯手段极其落后的中世纪奇幻背景中,想要见面太困难了。而且,有一个可怕的问题不知道你想过没有。”   “什么问题?”   “在‘世界’中,我们的游戏角色都是具有原始人格的,对彼社会来说,我们是附身的恶魔,如果在人群前展示特异的行为、不被世界所理解的资讯、甚至彼此联系作为小团体存在,必将被视为邪恶的异端,受到社会秩序的严厉打击,十六至十七世纪欧洲与新世界被吊死或烧死的几十万名‘魔女’是前车之鉴。你能想象我们俩被剥光钉在木桩上的情形吗?那画面不太有美感。”顾铁撇嘴。   肖李平用寥寥几个多边形构成的方形手指搓搓下巴,思考着,“也就是说,每个进入‘世界’的玩家必须严格遵守角色扮演规则,将玩家之间的沟通发展为一种地下活动。”   “一种秘密宗教。”顾铁纠正道。   “在月黑风高的晚上,幽灵一样的人群在城市的下水道里聚集,经过重重身份审核之后,走入空旷的议事大厅,聆听组织者带来的资讯,彼此聊天:   ‘你好,我是木匠的儿子哈洛特,真实身份是田纳西的牧场工人詹姆斯,你呢?’‘你好,我是圣工会本堂牧师克劳德,真实身份是印度新德里的计程车司机阿奴日。’‘最近搜捕越来越严格了,庆幸又逃过一次搜查。’‘是啊,我在‘世界’的每一天都提心吊胆的。’”顾铁分别模仿鼻音很重的美国南方口音与满嘴跑舌头的印度口音自己对话,逗得肖李平乐了起来。   “那么降临者们秘密集会的意义是什么呢?木匠的儿子与本堂牧师能有什么阴谋?”肖李平笑够了,问。   “上百万人进入‘世界’的意义又是什么?为了扮演木匠的儿子和本堂牧师?”顾铁反问。   “二分法,如果只是用一个与现实世界不同的身份去体验一样平凡的生活,那半点意义也没有;但抱着展开一段崭新人生的想法去体验那个与现实同样真实的世界,那木匠的儿子与本堂神甫的存在本身就是意义。”   “自我实现的,不一定体现在成就上。”   两人对视一笑。顾铁端起玛格丽塔一饮而尽,站起来:“飞机开始下降了,回头再跟你联络。我去乌克兰是应一位朋友的邀请协助他偷件东西。”   “等等。”肖李平的眼神中闪出一丝寒芒,“别说你的朋友叫做巴尔文德拉.比什诺伊。”   “你也听到ipu放出的风声了?巴尔是个大话狂,我赌他连一门电磁轨道炮都没有。”   “顾铁。”肖李平正色道,“如果你此行的目的和我想象的一样,那我明确命令你别做傻事,即刻转机回国,否则我用尽一切手段也要押你回来。”   “伊斯拉斐尔同志,你不打官腔的时候还是有几分可爱的,别让官僚作风毁了你的漂亮脸蛋。”顾铁扬扬眉毛,“印度人和他的组织想偷一件很不得了的东西,需要借助我的力量,但是放心,他们造不出核弹来,只是要使用脏弹驱散人群而已。”   “你们的目的地是切尔诺贝利。”肖李平沉着脸。   “巴尔有万全之策,放心,不会有危险,我不工作的时候随时可以登录‘世界’。就这样,再联络,易发怒老得快哦。”   “等等,我要求你每天定时跟我联络,你……”   话没说完,顾铁的身影闪了闪,退出了讨论组。   砰的一声,24寸显示器被烟灰缸砸出个大窟窿,闪烁着电火花,秘书惊慌失措地推门进来,大喊“肖书记,没事吧!”肖李平站在办公桌后瞪了他一眼:“没事,出去!”秘书立刻点头退了出去,带上办公室门。   “什么ipu,什么切尔诺贝利,胡闹!”肖李平愤怒地骂了一句,原地转了几圈,弹了弹身上的烟灰,深呼吸几下,背着手走到窗前,看机关大院里金黄的银杏树。   第17章 新来的房客(上)   第17章 新来的房客(上)   A51房间聚餐兼房客见面会在室内举行,幸亏石屋门够阔,屋顶够高,玫瑰骑士的独角兽温顺地跪坐在屋子中央,室长大人巨大的身躯蜷缩在窗前,挡住了阳光。一个个头娇小的女孩坐在他肩头,双腿悬空晃着。   “大叔,新来的老兄叫什么名字?”女孩眼神鄙夷地上下扫视约纳瘦弱的胳膊。   “别别,要尊敬大人。”托巴紧张地伸手捂她的嘴。   “j.约纳,占星术士学徒。”约纳挺直胸膛,试图维持五大行会职业人员的高贵气质。   “切,没出师的菜鸟,靠什么出来混?我能用一把叉子杀死你二十次。”女孩旋转着手中的叉子。   约纳宠辱不惊地直视女孩挑衅的目光,实则心里没什么底气。   是啊,自己拿什么来保护自己?在漫长的占星术学习生涯里,自己刚接触到星力的皮毛就被老师逐出了占星术塔,回想学到的知识,除了几何、算术、星位图、地理测算这些半点用处都没有的知识,他能防身的技能几近于零。   一定要找回自己的鹿皮口袋,那里面除了宝石水晶之外,还有几本教材、导师留给自己的练习题,以后要靠自己了,约纳盘算着。   “锡比,要有礼貌。”埃利奥特轻轻切下一块食物,说。   “我是锡比,巴泽拉尔人。一脸丧气相的老兄,你多大年纪了?”女孩用尖尖的下巴指着约纳说。   约纳注意到,她的脖颈上也戴着一只闪亮的银圈,小麦色的头发阳光一样倾泻下来,束在银圈里,洒在肩头。她穿着一件淡绿色的短外套,黑色短裤,肤色健康的长腿裸在空气中,脚上套着鹿皮短靴,左手搂着室长托巴粗壮的脖颈,右手舞着餐叉,叉尖叉着块暗红色的食物,像肉类。   托巴的同乡。约纳忖道。   “我今年17岁。”他老实答道。   嗖的一声,约纳眼前一花,锡比已经站在他面前,用带着食物的叉尖戳戳他的鼻梁:“真的17岁?看起来可不止啊。”   “星神作证,我没必要撒谎的,女士。”约纳忍着心中的不快,退后一步,伤腿一阵疼痛。   谁知锡比走得更近,下巴尖几乎杵到他的胸口,昂着头吼道:“女士?你再说一遍试试?”   约纳无措地四处看看,发现托巴居然捂上了眼睛。玫瑰骑士将食物送进口中咀嚼着,示意不方便说话。   “女士?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我是女士?我看起来有那么老吗?你说?你说?你说?”锡比瞪着一对碧绿的眸子,用餐叉一下一下戳约纳的额头。   “呃,等等,没有,你听我说……”约纳被迫一步步后退,脚下一绊,跌靠在床边。   锡比的小脸在他眼前越来越巨大,叉子仍不知疲倦地戳来,“恩?你说,你还说,你再说,你说啊,你说?你说?你说?”   “我错了,小妹妹!”福至心灵,约纳口齿不清地喊了一声。   “很好,老兄!希望我们能好好相处。”小麦色的头发在空中画出一个扇面,约纳撑着手杖站起来,锡比已经回到托巴肩头,专心啃叉尖的食物。   埃利奥特偷偷冲他举了个大拇指。   托巴摘下小圆帽擦着冷汗,道:“这个……大人,她是俺的同乡,长不大的姑娘,请千万别见怪,尤其是不要提那个……”   “嗯?”锡比瞟了他一眼。   “没、没什么,呵呵。”室长大人低下头,憨厚地搓着双手,“龙姬。”有个清亮的女声开口说。   约纳扭头。一个女人靠在墙角,彷佛和阴影融为一体,但迈步走来的时候,又吸纳了全屋子的视线。   “约纳。”约纳说。他从没见过一个女人,眼睛这么黑,像一对具有星辰魔力的黑水晶。   “我知道了。”龙姬说。她有一头乌黑垂背的长发,发丝中编织着花纹繁复的银线,像夜空的银河。   “很高兴认识你。”约纳说。他从没见过一个女人,能将式样简单的黑色紧身衣裤穿得这样婀娜有致。   “很高兴认识你。”龙姬说。她佩戴着银质的襟章,襟章的图案是一条约纳从没见过的腾云怪兽。她的腰带上悬挂着一柄黑鞘的短剑,剑柄镶嵌着一块光彩夺目的蓝宝石,这也是她全身上下唯一的亮色。   “你是哪里人?”约纳问。他从没见过一个女人,这么像女人,又这么不像他十七年生命中见过的任何女人。   “遥远的东方。”龙姬说。她纤细的眉毛微微皱起,像有点烦恼;嘴微微嘟着,像有点烦恼;晶莹的耳垂旁边有几根发丝散乱了,像有点烦恼;她的眼神那么深邃,不知是否藏着烦恼。让人不由得想深深坠落。   “她是我第二朵银玫瑰的守护对象。为了寻找那个男人,我们从极东那片神奇的土地,辗转来到这里。”玫瑰骑士望着她,手抚剑柄开口。   这句话像块五百磅的巨石一样猛然砸在约纳头上,让他脑中轰的一声炸响。   他甩甩脑袋,从龙姬身上移开视线,压抑住砰砰的心跳,故作平静地问向托巴:“室长,还有一位房客呢?”   “在那里,他不爱说话,俺给你介绍。”巴泽拉尔农民站起身来,锡比轻盈地从他肩头跳下,以防碰到房顶。   室长低着头,费劲地挪动到门口,“他叫耶空,南大陆人。”   约纳看到一个很奇怪的年轻男人。   他应该是从刚才就一直站在这里,所有人默契地不去看他,不与他说话;约纳看着他,可内心深处也有个声音说别看他,别跟他说话。   当托巴庞大的身躯遮住了这男人半边身体、约纳感到放松的时候他才醒悟,原来这种感觉,叫做危险。   这是个危险的男人。   名叫耶空的南方人是个瘦高个子,一头红发火焰样飘扬,铁锈色皮大衣,背一柄长度惊人的剑,瘦削的脸庞上,细长的灰眼睛空空洞洞,一条绣着某种文字或符咒的围巾缠在颈上,遮住嘴巴。   “你好。”约纳冲他点头。   没有回应,甚至灰色眼睛的焦点都没有凝结在约纳身上。   室长笑呵呵地代他答应了一声,“这家伙话很少。好了,这就是A51房间的所有人,大家吃饭吃饭。大人,快尝尝樱桃渡的特产黑金地鼠肉。”他不知从什么地方变出一个盘子,递了过来。   众人不再说话,开始享受迟到的午餐。   约纳打开棉布袋子,掏出块暗红色肉干,放在餐盘上,接着又掏出一只水袋、一瓶盐、一瓶胡椒、一块硬面包、一把不知名的野果、一副刀叉。   肉散发着诡异的香气,约纳试着切了一小块,没有想象中的硬;思想斗争了一会儿,放进嘴里咀嚼起来。味道居然相当不错。   从昨晚开始就没进食过的约纳狼吞虎咽地把食物快速消灭,肚子里逐渐充实起来的感觉让他如同重获新生。   喝完水袋里的最后一滴水,他满足地摸着肚皮坐在床铺上,看其他人还在慢条斯理地嚼着食物。   玫瑰骑士的用餐动作经得住贵族礼仪最严格的挑剔,锡比还在玩着叉尖那一小块肉,室长大人捧着硕大的一块面包撕咬,耶空就连切肉时眼神都看着五十码外的虚空,龙姬已吃完了,站在屋角,单手托腮,饶有兴致地望着他。约纳感到视线的灼热,脖颈发热,转向别处。   “大、大人,你全吃光了?”托巴忽然丢下面包,大惊失色地站起来,脑袋碰到屋顶“咚”的一声巨响,灰尘簌簌落下,本人似乎一点感觉都无,双眼充血地盯着约纳的盘子。   “肉?是啊,味道不错。”约纳不解地回答。   锡比把叉子一丢,双手扶腰,哈哈大笑起来。埃利奥特也吃了一惊,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室长大踏步地走过来,抓住约纳的双肩晃动着大声问:“有没有哪不舒服?大、大人,你还好吧?俺怎么能忘记告诉您黑金地鼠肉的特性呢!”   “啊?什么?”约纳被摇晃得如同风雨中的孤舟,隐约看到龙姬的嘴角慢慢浮起一个微笑。   “锡比,马上带大人到六号坑,小心点,快快!那里俺不太方便过去。”托巴急道。   “大叔,人家是女孩的说。”锡比笑声止不住,抽空露出一副羞涩的表情。   “去吧,听话。”龙姬开口道。   “好吧,龙姬姐。万一我来不及回来,你们注意安全。”锡比闻言点点头,风似地蹿过来,单手捉住约纳的脖颈,“我们去了,回头见。”   托巴拉开屋门,耀眼的阳光洒进来,锡比在屋里留下一个浅浅的脚印,微尘中,带着约纳已走远了。   “扑哧。”龙姬忍耐不住,笑了出来。   托巴一脸苦恼:“笑什么啊,大人是俺这辈子的希望呢,万一大人蒙主召唤,俺这辈子就再没有机会得到姓氏了!”   埃利奥特不禁也笑了,说:“室长阁下,请放心,多吃一点黑金地鼠不会死人的。我跟去看看。”独角兽轻盈地跃出门外。   “你怎么不笑?”龙姬收了笑纹,扭头问耶空,红发男人咀嚼着食物,不知所云地嘟囔着什么。   “别招惹他。”托巴摆摆手,叹了口气,把小圆帽扣在脑袋上。“为啥俺要当室长,真累。”   约纳听到耳边风声呼啸,数不清掠过多少栋石头房屋,终于脖子一轻,屁股落地,憋了好一会儿的叫声才传出来:“你……干吗啊!”   锡比闻言又捶地大笑起来,抽空指指前面。   惊魂未定的约纳又吓了一跳。这里是樱桃渡的边缘,石屋围成的圆圈在半哩之外,面前是一个百尺方圆、不知道有多深的大坑,河岸肥沃的褐色土地上长满半人高的阔叶植物,一片绿色中这个丑陋的大窟窿显得极其突兀。   “这是干吗用的?”   不用锡比回答,片刻之后约纳就找到了答案。   随着腹部一阵剧烈的绞痛,他脸色苍白地瞅了一眼捧腹大笑的绿衣女孩,蹒跚走到坑边,选一处地势较高不易跌落的地方,解开腰带,蹲了下去。   拉肚子是最痛苦的。但也有人认为从某些方面来说,有一种一泻千里的畅快。   无论怎样,约纳从未使用过如此深不可测的巨大马桶,所以感受很难说得上愉快。   “老兄,这是樱桃渡的第一堂课。”锡比走到上风头,看着远方奔流的圣河,悠然道。   约纳呻吟着,没空答话。巴泽拉尔女孩背着手,自顾自说下去。   “你一定是在贵族之家长大的孩子,没有独立生存的经验。”——我是农民的孩子,约纳想。   “我像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已经在山里跟狼群抢夺肉食了。”——等等,那你今年多大?约纳惊诧地捕捉到这一细节。   “食物和水是生存的第一要素,不会检查食物与水的人,不可能是合格的冒险者。”——我本来就不是冒险者,我是追随预言的人,在我的身体里,还有个恶魔。约纳悲愤地想。   “黑金地鼠是圣河北岸的特产,科伦坡人最喜爱的食物之一,樱桃渡的主要粮食,这种地鼠寿命非常长,雌鼠可以活到80岁左右,每年秋天出来觅食,其余时间在地洞里蛰伏,它们的身体储存能量的能力非常强大。   科伦坡人能够嗅到它们的藏身处,掘开地面捕获,杀死后风干,肉干能保存数十年不变质,每一磅的黑金地鼠肉,可供成年男人一周的能量消耗。   如果吃多了地鼠肉,无法消化的肉类会在胃里吸水膨胀,变成半固体,挤呀挤呀,挤呀挤呀,咕哝咕哝的从一个地方挤出去。”说到这里,锡比实在没法伪装严肃了,继续捶地大笑。   无尽的星空,无名的伟大预言家,天上所有的神灵啊——这是给我的第一个考验吗?约纳无语问苍天。想起龙姬嘴角的笑意,顿觉生不如死。   某种不雅的喷射声和锡比的笑声,被远远观望的玫瑰骑士听在耳中,精灵轻轻飘到骑士肩头,埃利奥特扭头冲小东西笑道:“这位约纳阁下是个有趣的人,是吧?”独角兽耳朵弹动两下,轻蔑地打个响鼻。   第18章 新来的房客(下)   第18章 新来的房客(下)   天色擦黑时,锡比才带着浑身轻飘飘脚不沾地的约纳回到房间,托巴见到占星术士大人回来喜形于色,立刻取出一大袋清水给他灌了下去,防止他干燥成人形肉干。   “其他人呢?”约纳携水波荡漾的大肚子倚在床上,虚弱地问。   “一个小任务。”室长内疚地搓着手,“对不起啊大人,俺忘记说明……”   “托巴,这事以后谁都不要提,可以吗?”约纳无助地望着巴泽拉尔农民的大脸。   锡比已经扭过脸去不敢看他了,一看就笑,“都快笑出腹肌来了。”绿衣女孩双肩耸动着说。   “遵命,大人!俺已经忘记您拉肚子的事情了。”托巴以骑士的忠诚感立正发誓。   “你说他们去……任务?”约纳赶紧转移话题。   “大叔,我来给新丁启蒙吧。”锡比拍拍手掌,“老兄听着,这是樱桃渡的第二堂课,你住进A51房间,想必也跟老爹签了协议,听说是夜间照明的工作协议吧。大多数的房客,比如我们,是用现金付每月房费的,每月15日是交租日,付不起房费的人,在11日中午12点以前必须要搬出樱桃渡。”   “要是不搬呢?”约纳插嘴。   一只温柔的小手按上约纳碧波荡漾的肚子,占星术士学徒差点喷出一股水箭。   “请不要打断淑女的讲话,谢谢。”锡比天真无邪地眨着大眼睛。约纳使劲点头。   “你知道,樱桃渡的居民只有三种人,第一,是等待渡轮的船客;第二,是寻求保护的房客。无论哪种,都需要在这里长期居留,最便宜的A级客房房费都是笔天文数字。所以……”   “不是三种人来的?那第三种……等等,A级客房是最便宜的?”约纳忍不住又开口了。   这次锡比只瞟他一眼,他就乖乖闭嘴了。   “所以,要住下去,得想办法赚钱。   赚钱有两个办法,第一,抢劫:樱桃渡外围,就是刚才你看到的六号坑以外,生活着大量的‘无权者’,所谓无权者就是没有钱租赁客房,但是出于某种原因必须在附近逗留的人,他们会互相抢劫、杀人,聚集财富,购买客房服务;他们会抢劫A级和g级客房的宾客,——注意,在协议上,老爹并不保护这些宾客的财产安全,——房客们也会互相抢劫,甚至抢劫无权者。   第二个办法,任务:任务有两种,一种是持有任务单的房客发布的私人任务,张贴在老爹屋子后墙的公告板上,老爹抽取任务酬劳的10%作为担保费用,确保发布者和承接者的利益;第二种是老爹通过八目先生发布的官方任务,在八目先生处承接,只有实力得到认可的人或队伍才被允许进入房间,并查看任务详情。老兄,你明白点没?”   约纳头昏脑胀,“……八目先生?为什么是先生?”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锡比一脸神往地瞅着天花板,“浪漫得不得了。”   “昨晚我没见到你们,是去完成任务了?”   “没错,亲爱的新丁,当你满脸傻气地站在房顶上玩火的时候,我和龙姬姐姐完成了一个难度为s级的超级任务。”锡比鄙夷道。   “要尊敬大、大人!”托巴在旁边坐着,一脸无奈,不时出言提醒。   约纳的小脑子飞速转动,自从接收到“A级客房最便宜”的资讯之后,他决心不被镇子管理者不按常理出牌的恶趣味迷惑,谨慎地问:“那么,s级任务是多困难的任务?”   “仅次于m、h、vh、vvh、vvvh级。”锡比眨巴着眼睛。   “那么s的意思是……”   “简单(simple)啊。”   “那m(medium)、h(hard)、vh(veryhard)、vvh(veryveryhard)、vvvh(veryveryveryhard)分别是中等、难、非常难、非常非常难、非常非常非常难了。”约纳一拍脑门。   “老兄,你还挺聪明。作为s级任务中的佼佼者,这个任务的发布者v级房客丹先生要求我们打断A77号房间的A级房客哈罗德的第七节脊椎骨。难度不在于哈罗德是‘病犬’小队的成员,而在于既要精确地完成任务,又不能让他在七十二小时内死去,否则老爹会把下手的人从世界上抹杀。我们在A77号房间外蹲守了一夜,终于哈罗德独自出来小便,龙姬姐用剑柄击碎了他的膝盖骨,拖到僻静处,用手指捏碎脊椎,把大小便失禁的他丢回房间门口。   老爹认为这个活儿干得漂亮,哈罗德先生被瘫痪带来的小小麻烦困扰,可活得健壮着呢。   凌晨三点A77房病犬小队发现哈罗德遇袭,集合全部队员展开报复袭击,我们带着他们沿着河岸兜了个大圈子,等十二小时追索时间满了,才返回樱桃渡。   丹先生很满意,任务酬劳是六个金币,六个金币耶!”锡比双手叉腰,鼻子顶天自豪地讲着任务经历。   约纳瞪大眼睛。这就是外面世界的规则吗?区区s级任务充满血腥杀戮,金钱成为樱桃渡的公理。他不禁想起红石堡覆灭时的累累尸骸。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他忽然希望闭上眼、再睁开,可以回到与世隔绝的占星术塔,听着柯沙瓦老师的唠叨,沉溺在几何与算术的世界里,把残酷的现世抛在脑后。他尝试了,睁开眼,看到的是逐渐暗淡的黒石屋,与锡比天真无邪的双眼。手上沾满了血,怎么还能如此纯洁?   约纳不知该说什么好。   “那个……‘病犬’是A77房间房客们组成的吗?他们为什么没有来袭击我?老爹为什么不保护哈罗德的安全、也不保护我们的安全?”   锡比一脸失望地转过身:“你真的什么都不懂呢,这里有本《樱桃渡生存手册》,是对客房协议背后‘附加条款’的详细解释,你仔细看看吧。老兄,昨晚要没有大叔在旁边保护你,你活不过凌晨三点半。”   说完话,绿衣女孩将一本厚厚的书丢在约纳床上,走到托巴身边,踮起脚尖拍了拍室长大人的大脑袋,在托巴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出门去了。   托巴站起来,弯着腰,点燃了墙上的油灯,摘下小圆帽来,恭敬地说:“大人,俺有点事出去了,您有事就大声叫,俺们都在附近。”没等约纳回礼,也艰难地挤出屋子,仔细关好木门,脚步声咚咚远去。   约纳不知为什么,感觉有点愧疚。追随预言、战胜恶魔是多么空洞的宏愿,自己需要学习的,首先是怎么生存呢。   他定定神,展开那本纸页粗糙、略有点卷边的《樱桃渡生存手册》,一张薄薄的纸飘了出来,那是他本人跟老爹签署的A级客房租赁协议,看到“j.约纳二世.占星术士学徒”那几个歪歪扭扭的圆体字,他心里一阵说不出的别扭。那不是他的字迹。那是恶魔的笔迹。这是他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感知到恶魔的存在。   看完协议,对照着生存手册,约纳一条一条阅读协议背面的55条附加条款,这些文字就是生存在樱桃渡的唯一规则了。他的一些疑问立刻得到了解答。   “附加条款33,私人任务的发布、承接、判定、撤销、结束及相关:   1, m级房客每月11日结算房费后给予一张任务发布单,v级房客给予两张任务发布单;   2, 任务发布单用于在公告板上发布私人任务,每张发布单对应一个任务,涂改无效,污损无效,伪造将被视为对樱桃渡保护者本人的直接挑战;   3, 任务限于不与上述各级别房客权利相冲突的内容,如出现冲突,视为任务发布失败,发布单作废;任务佣金可以为现金或实物等,任务可设定失败惩罚,但同理不得与房客权利相冲突;   4, 任务发布单张贴后即受到保护,任何涂改、损坏、覆盖之行为将被视为对樱桃渡保护者本人的直接挑战;   5, 个人或小队(视承接者为一人或多人)撕下任务发布单即视为承接任务,承接后不可放弃;   6, 个人或小队完成任务后将发布单交回保护者处,保护者做出成功或失败的判定,完成任务过程中不可侵犯上述各级别房客权利,否则将被视为对樱桃渡保护者本人的直接挑战;   7, 如任务成功,发布者付给佣金(或实物),保护者抽取10%(或等价物)后给付承接者,任务流程结束;   8, 如任务失败,若发布单上有相应失败惩罚,则强制执行;如无惩罚,则任务流程结束;   9, 发布者可在任务单张贴后、被承接前撤销任务,发布单作废;被承接后不得撤销任务;”   《生存手册》不厌其烦地找出条款33的种种漏洞,例如条款没有对任务单的转移做出任何限制,故任务单在某种程度上成为樱桃渡的硬通货,不过怀璧其罪,作为没有财产保全待遇的房客,拥有一张任务单是极其危险的事情;再例如,任务奖励是现金或实物的话会被老爹抽成,但服务、权益、信息等不在其列,故手册推荐任务发布人尽量采取这些方式支付酬金,——以合理避税。约纳没有细看。条款40吸引了他的注意。   “附加条款40:队伍的成立、存在、权利及义务:   1, 每间客房可成立成立一支队伍。队伍人数在3-6人之间;   2, 凭个人意愿在申上签名后递交保护者,队伍即宣告成立;   3, 队伍可承接任务,队伍中任意2人以上承接任务,视为整个队伍承接任务;   4, 队伍的任务奖励内部自行分配,队伍的任务惩罚平均分配;   5, 因房客退房、失踪、死亡、换房、新入住引起的人员变动,队伍可申请更新成员名单;   6, 队伍任一成员受到个人攻击(受到身体或精神伤害的),队伍在追索时限内可针对此人自由反击,追索时限内不受房客权益约束;队伍任一成员受到队伍攻击,在追索时限内可针对此队伍自由反击,追索时限内不受房客权益约束;   7, 追索时限:A级12小时,g级24小时,m级48小时,v级168小时;   8, 队伍自成立之日起每个月内必须承接一次m级以上任务,否则自动解散,该房间三个月之内不得成立新队伍;   9, 队伍人数低于3人即告解散。”   《樱桃渡生存手册》以红色粗体字标注条款40-6:“极其重要!”“这是所有附加条款中唯一对房客权益进行‘例外’的条目。”   “生存的第一准则:领会40-6,合理利用40-6,避免40-6出现在自己身上。”   “经典战例:欺骗对手,诱使对手攻击己方队员,在时限内展开屠杀(附战场形势图)。”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正看得入神的约纳抬起头来,室长的大头伸进来说:“大、大人,太阳彻底落下去了,您该上工了。”   对了,还有每天四个小时的照明任务。看看协议上的签字,约纳摇摇头,擎起法杖,一瘸一拐地走出屋门。他浑身脱力,伤腿疼痛,心里乱糟糟的,在去镇中心的路上他昂起头问托巴:“活下去很难吗?”   “养生的秘诀在于每天锻炼,大人。保持运动量是长寿的关键。”巴泽拉尔农民屈起手臂,展示比约纳的腰还粗壮的肱二头肌。   “算了。”   约纳没有见到传说中的老爹。彷佛无所不知,无所不在,这个神秘的人物在他心中形象无比高大。但他的住所毫不起眼,尽管周围的石屋敬畏般远远围成一个圆圈,留出五百尺直径的空阔圆形广场,但广场中心又低又矮的破旧木屋怎么也跟樱桃渡保护者的光辉形象联系不起来。   托巴满怀歉意地两个指头拈着占星术士学徒大人的脖子将他轻轻提起,小心地放在房顶上,约纳踉跄一下,站定在千疮百孔的薄铁皮屋顶,唯恐踩漏了樱桃渡之王的宫殿。   四周已经黑透了,死气沉沉的樱桃渡像一个坟墓。圣河彼方在看不清的地方奔流咆哮。约纳深吸一口气,握紧法杖,仰望星空。   星光如此明亮,“常存敬畏”,他想起占星术导师吉尔伯奈翁的名言,这是镌刻在所有占星术塔上的警句,告诉后人要时刻感受到自己的渺小,以警慎之心,寻找冥冥中的真理。   星神啊,不管明天如何,此时此刻,让我借用你的力量吧。   他闭上眼睛。   第一宫三十号星“熊”在天幕中逐渐清晰,漆黑中一道散发着强烈光和热的星际线像利剑一样劈开他的身体,从“熊”射向现在处于大地背面的第七宫七号星“小船”。   约纳高举法杖。   红水晶中星阵悄悄启动,星星点点的能量碎片从星际线上掉落,如同摔碎的水晶;碎片被星阵的漩涡带动,能量在秘银刻画的复杂图形中越转越快,散发光芒,樱桃渡的中心,重新升起了太阳。   “大人!俺愿誓死保卫您来自天上的荣光。”来自封闭小山村的托巴藏在屋后,嘴中默念,泪流满面。他站着的话高过屋子半个头,只有半蹲着,以防占星术士大人看到自己不雅的仪态。   约纳扫视着明亮起来的河边小镇,影影绰绰的黑石房屋也显得朴拙起来,一天中唯有此刻,他觉得自己像个有能力肩负使命的男子汉,——不对,像个站在国王肩上的国王。   第19章 东欧的晨曦(上)   第19章 东欧的晨曦(上)   顾铁乘坐的班机在基辅落地。   走下舷梯,两辆引擎转动冒着热气的嘎斯牌军用越野车前站着皮肤黝黑、眼窝深邃的印度青年,ipu的重要成员、反gtc组织“湿婆”的领袖巴尔文德拉。   顾铁放下手中的皮箱,上前捶打他结实的胸膛:“老巴,你又惹什么麻烦了?多久没见了,三年?”   “要不是你喜欢麻烦,我都不会召唤你过来。三年零五个月。”印度人微笑,以标准的普通话回答,“我每天祷告的时候都会默念你的名字,祈求你别太早死掉。”   “放心吧,中国有句俗话,祸害活千年。”顾铁哈哈大笑,与他热烈拥抱。   两人上了前一辆越野车,司机是个年轻的乌克兰军官,回头用生涩的英语询问:“长官,去哪里?”   “会说俄语吗?我们能听俄语。”巴尔文德拉说。   “当然,我们现在去哪里?”军官换用俄语。   “去见将军阁下。”   “是,长官。”   车子发动,驶出机场,拐上宽阔的柏油公路。   “我们要见到的人是陆军中将弗拉基米尔.伊格里,这个老家伙的哥哥谢尔盖是现任执政党乌克兰社会党的副主席,他们家族在军政两届都有些影响力。”巴尔换用中文对顾铁说。   “我记得乌克兰社会党就是选举时依靠反gtc宣言获得群众支持的吧,总统上台第一件事就是把‘创世纪’的触角从国内驱逐出去。”顾铁摸摸后脑勺,“这里能不能连网?比如,玩‘世界’之类。”   “整个乌克兰都使用ipv6编码,终端机的t编码(注1)寻址在交换时会被屏蔽,所以,只能使用卫星接入。你也玩‘世界’啊,在哪块大陆?”巴尔意外地问。   “西大陆。靠近西南边界河边。”顾铁一乐,“你是反gtc的领袖,怎么也在‘创世纪’上玩游戏啊。”   巴尔老脸一红:“‘湿婆’想要在‘世界’中建立反抗力量。你知道,‘世界’运营现在是gtc的头等大事。”   “你们仍然认为配时委员会才是万恶之源?在ipu内部你们算是另类。”   “ipu内部也分为两派,部分成员认为量子计算机‘创世纪’是不该存在于世上的罪恶之门,另一半组织,比如‘湿婆’,认为计算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掌握在没有制约的权力者手中,如同给予三岁儿童一把打开了保险的。”   “巴尔,这个想法很幼稚。总有人要去管理‘创世纪’的,才是最愚蠢的东西。”   “我有三叉戟驱使风暴、黑色弓箭传播瘟疫、眼镜蛇喷出毒液,我要掌握鬼灵之力,让胆敢借量子计算机之类奴役人类的无知者被黑色火焰彻底烧尽。”巴尔手做莲花,指甲在自己额头正中划下。——顾铁知道,他在用手势表明自己具有代表湿婆神力的第三只眼睛。   “认识你这么久,越来越觉得你是个疯子。等有一天你真把gtc毁灭了,就守在萨尔兹堡,来一个,杀一个?““直到梵天的圣谕降临。”巴尔露出一个让顾铁毛骨悚然的邪异笑容。   “得了得了,搞清楚啊,我帮你的是的忙,不是你们的狗屁组织,出了事别扯到我头上。”顾铁摇摇头,扭头望窗外穿梭而过的白桦树。   “对了,”他又扭回头,“你怎么跟乌克兰人扯上关系的?”   “说来话长。2037年俄罗斯高尔基汽车厂(注2),也就是你们中国人说的嘎斯集团濒临破产,我的家族企业对嘎斯集团进行并购重组,借这个机会与俄罗斯政府建立了友谊。我们乘坐的这辆嘎斯41型越野车是两年前以独联体经贸援助的名义赠送给乌克兰陆军的五百辆军用车辆之一,实际上是我向乌政府表达善意而已,弗拉基米尔将军同时收到一把卡拉什尼科夫亲手签名的Akm-德尔塔原型枪。这之后慢慢就熟络了。你知道,乌克兰军人和公务员的工资低的可怜呢。”   “在哪都有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顾铁撇嘴。   说话间嘎斯越野车拐进了一处有卫兵站岗的宅院,停在一栋俄式尖顶二层洋房前,台阶上站着一个穿着旧式军服、戴大檐帽的胖子,笑容可掬地伸出双手,用俄语打招呼:“铁先生,欢迎欢迎。”   “我介绍说你是量子天使基金的理事、中国大富商,有点奇怪收藏癖好的那种。”巴尔在顾铁耳边偷偷说。   “尊敬的伊格里将军,乌克兰的天气很冷,您的笑容像燃烧的壁炉一样温暖了我的灵魂。”顾铁一副和气生财的笑容,下车伸出双手迎上去。四只手友好而胜利地握在一起。   “请叫我弗拉基米尔,铁先生。”中将笑得光辉灿烂,将二人让进屋里,在金碧辉煌的客厅中落座,勤务兵送上咖啡。“加了一点伏特加,能让身体暖和一点。”看顾铁喝了一口呲牙咧嘴的样子,将军微笑着说。   在无意义的寒暄之后,伊格里中将主动切入正题:“听我的朋友巴尔介绍,铁先生在收藏界很有名气,以独特的眼光闻名于中国,这次到乌克兰来是想寻找切尔诺贝利遗迹中带放射性、独具历史意义的收藏品,这是个很有趣的想法!我可以向您保证,尽管封锁区严禁外籍成年人进入,但我将尽全力保证一星期后您可以毫发无伤地坐在中国的家中欣赏落满放射性尘埃的烧焦洋娃娃。”   “谢谢!我的收藏间已经空虚得性欲高涨了。”顾铁道,转头恶狠狠瞪了巴尔一眼,意思是这么弱智的借口你也编得出来。   巴尔摸摸自己高挺的鼻梁,说:“咖啡中要加伏特加的话,维波罗瓦(注3)更适合一点。”   “唔哼,波兰人的淡酒。乌克兰人从哥萨克起义(注4)之后就不喝波兰酒。”中将摇摇胖手指,义正言辞地说。“我是个有原则的人。——不过有时候,我的视力不太好。”   顾铁一愣,巴尔接茬道:“请放心,中将阁下,您看不到的东西,不会影响您的原则。”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笑笑。   中将站起身来,与两人一一握手,说:“今天请早点休息,明天上午九点会有人来接你们,巴尔文德拉先生可以带几个随从,不要超过六个人。我会派一个班的战士保护你们,另外,根据隔离区安全条例,会有一位国家安全委员会官员和一位国防部主办的《人民军队报》(注5)的记者随行,别介意,他们都是聪明人。先生们,祝你们好运。”   伊格里将军抬手敬礼,转身出门,嘎斯越野车呼啸着离开了院子,只留下两名持枪卫兵。   “老狐狸。”顾铁评论道。   他的手心里被将军塞进一个纸团,展开来看,是满满一张矩阵码(注6)。   注1,“t”编码、“t”地址:每个‘创世纪’终端机具有的唯一编号,类似mAc地址,用以确定接入者身份;   注2,高尔基汽车厂:前苏联时代建立的大型汽车企业,生产“嘎斯”牌越野车、“伏尔加”、“海鸥”牌越野车等;   注3,维波罗瓦:波兰伏特加厂牌;   注4,哥萨克起义:1591年由民族英雄赫梅利尼茨基领导的反抗波兰王国统治的革命运动;   注5:《人民军队报》:乌克兰国防部机关报;   注6:矩阵码:二维码的一种,用以在平面媒介上储存大量信息;   第20章 东欧的晨曦(下)   第20章 东欧的晨曦(下)   巴尔展开随身pc电脑,将矩阵码摄入并启动转译软件,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份长达104页的明天参与行动成员的详细档案,从出生证明到服役记录,详细得让人害怕。   国安委官员叫做亚历山大,貌不惊人的黑发的小个子。《人民军队报》记者是个叫瓦斯佳的年轻女人。   “姿色尚可,眼圈太黑了,法令纹那么深,一看就是心机重的女人,这种女人不好惹。”顾铁点评道。   “见机行事吧。”巴尔说,“我要召开作战会议,要见见‘湿婆’的核心成员吗?”   “免了。”顾铁摆摆手,“我说过,帮你个人的忙,对你的组织和你的理想没有半点兴趣。”   巴尔有点失望:“真猜不透你在想什么。好吧,你先休息,需要什么装备?我即刻准备。”   “卫星接收器,帮我开通中国“东海西号”海事卫星的‘创世纪’信道,从今天晚上到我离开乌克兰,我要全部时间的权限。”   “马上办妥。终端机要什么型号?”   “免了,我自带。”顾铁指指后脖颈。   “植入芯片在ipu国家是不准通过海关的,你怎么……等等,是‘世界’的客户端?”巴尔睁大眼睛。“你怎么做到的?黑客联盟已经宣布破解客户端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生物纳米蚀刻的芯片,量子偏振加密,即时演算的‘t’地址,一切证据表明这个gtc发表这个客户端不仅仅是做游戏这么简单,可目前唯一的功能就是玩游戏罢了。你……”   “亲爱的,就算是夫妻之间也要有点个人的。”顾铁俏皮地抛了个媚眼,巴尔呸了一声,落荒而逃。   巴尔消失的几个小时里,顾铁饶有兴致地参观了院子里的樱桃树和二层小楼的每一个房间,这显然是个有钱人的宅子,二层最西侧的房间居然收藏了从毛瑟m71起始的上百柄世界名枪。   顾铁抄起一把保养得十分完美的m1911,拉动枪机,瞄了瞄,叹口气:“时代越发展,杀人越没有美感。”他从客房搬了一套行军床过来,把这个房间占领了。   天很快黑下来。晚餐前巴尔回到宅院,将一套崭新的卫星接收设备交给顾铁,顾铁在碟型天线背后找到铭牌,喜道:“国货当自强,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都买得到家乡货哎。”   说完“鸟不生蛋”,他忽然想起肖立军定期联络的要求,于是狼吞虎咽吃完中将准备的丰盛晚餐,回到房间,立起天线,将底座拆开,取出两根导线,掏打火机烧出线头,缠绕在上衣拆下的两颗扁圆金属纽扣上,用胶布贴在自己颈部,打开卫星接收器,同时激活“世界”客户端。   湛蓝色的“世界”登陆界面在识海中展开,顾铁试着登陆,能够搜索到网络,但连接不到“创世纪”。登陆界面是客户端携带的唯一信息,不联网他什么都做不了。顾铁苦恼地挠挠头,拆下电极,下楼找巴尔拿了一部便携pc机上来,打开,果然不能访问‘创世纪’网络。   “破乌克兰,破ipu。”顾铁骂了一句,他想用pc机接收海事卫星信号,作为无线路由发射出来,让‘世界’客户端通过人体生物电感应现象接收,但转念一想,这么做有点危险。   盘腿想了半晌,顾铁活动活动手指,根据卫星接收器说明书,在pc机上使用机器语言编了一个程序以解调卫星信号,接着远程登录卫星接收器的固件,欣喜地发现固件中有不到50m的空间是可擦写的。他将解调程序烧录进接收器固件,关闭pc机,冷启动接收器,使用巴尔给他的账户连接海事卫星,然后重新将导线粘在自己的颈部。   客户端在延髓部位截取上下行纤维束的神经信号,经过解调后,卫星天线传导出的电信号经放大以神经信号的特征被客户端良好接收。客户端没有判断信号的来源,识海中的登陆界面微微一亮,象征网络可用了。一条从乌克兰到萨尔兹堡的专用信道建成了。   “耶!”顾铁拳头一挥,使用后门程序加壳登陆,“世界”界面隐去,无尽黑色大地上鲜红的数字出现。他回到了净土。——在这里,他是国王。   顾铁蹲下来,伸出右手食指在地面上轻轻点触,地面泛起水样的波纹,接着逐渐透明,大地变成魔镜,以俯视角显示出肖李平的一举一动。   现在乌克兰处于夏令时,与北京时差5个小时,肖李平正坐在办公室里低头批阅文件。给官员办公室装上摄像头是几年前中国廉政风暴的重要组成部分,否则今天某些人也不能这样堂而皇之地窥探。   顾铁蹲在肖李平头顶上方,充满恶趣味地观察着肖书记毛发已见稀少的后脑勺,想通过办公室电脑的扬声器出声吓他一跳,但想了想,撇撇嘴,伸手拂散了脚下画面,枕着双手躺下来望黑漆漆的天,叹了一声:“无趣。”   “无趣,无趣,无趣,无趣,无趣。”顾铁翘起脚,念叨着。   他是个无法无天的人,自从脱离了养父的管辖之后,在世上没有什么惧怕,唯有肖李平这个大他两三岁的家伙是他命里的克星,说不清为什么,肖李平眼镜后的眼睛一眯,他就后背起鸡皮疙瘩。   这时,黑色大地的远方一道闪电划过,轰隆隆的雷声传来,顾铁侧过脑袋,看到一双大皮靴站在他面前,10号半的棕色牛皮靴子上缀着nAsA的铭牌,顾铁嗖地蹦起来:“萨基尔,你回来了。”   “亚当,最近还好吗?”说话的是个高大的白种人,亚麻色短发,灰眼睛,下巴上满是胡茬。   “还行。上次会议你缺席了。”顾铁拍拍他的肩膀。   “三个月的‘漂流瓶’任务,刚刚落地。nAsA这批向可能有智慧生命存在的行星方向发射了三万只储存有人类文明友好信息的漂流瓶,每只瓶都被环月球轨道线圈加速到0.053倍光速抛射出去。我在月球基地玩了三个月的弹弓游戏。”宇航员耸耸肩,“有什么动向吗?”   “暂时没有。真相永远罩着一层迷雾。”顾铁说,忽然猛地一拍额头:“漂流瓶!这个主意好,萨基尔,我有事先走,你去见其他人吧,会议资料自己看。对了,你玩‘世界’吗?”   “当然,我是北方战争城堡某个贵族家里的厨娘。”   顾铁准备登出,闻言又回过头来:“厨娘?”   “货真价实的女人。”强壮的宇航员摊开手臂表示无奈。   “‘创世纪’甚至连你在同性恋中扮演的角色都判断出来了,不服不行。”顾铁嘿嘿一笑,破开空间,离开了“净土”。   他回到现实世界,下楼告诉巴尔明早叫他起床,然后回到他的武器陈列间,舒舒服服地躺下来,登陆了“世界”。   ……   与进入虚拟空间不同,每次登陆“世界”,都像是灵魂与的分离,顾铁能够感到自己的知觉、记忆,整个人格被抽离出来,压成长条,穿过长而曲折的通道,注入到那个小小的身体里面,“砰”的一声,融合成一体。   如果有人观察的话,会看到站在樱桃渡老爹的屋顶上的小约纳瞳孔瞬间放大,而后慢慢恢复,他吐出一口浊气,扭动头颅扫视四周。   对顾铁来说,他登陆了角色,对“世界”来说,又一个恶魔降临了。   他手举法杖,照亮夜色中的小镇,河流在远处奔腾。   顾铁打定主意,准备写张与肖李平联络的纸条塞进玻璃瓶里丢进河中,从概率上来说,不知在“世界”哪个角落的肖李平是有机会拣到这只瓶子的,至于啥时候收到,那是肖书记的人品决定的,顾铁一点都没有负罪感。他咧嘴乐了。   第21章 月夜的紫火(上)   第21章 月夜的紫火(上)   顾铁查看自己不在线十几小时内的记忆,对躯壳另一个孱弱又无知的人格很不满意,特别是午餐后的那段惨痛经历。   他唯一感到满意的是这个身高不足一米七、体重不足一百一十斤的十七岁少年的身体似乎在逃离占星术塔的两天内迅速成熟了,嘴唇上长出青青的胡茬,而与那个叫做龙姬的东方女人之间微妙的化学反应使两人的初识成为比其他记忆更加明亮的美好回忆。   “有前途。”他举着光芒万丈的法杖,盘算着怎么与迷人的御姐发生一段超越伦理的禁忌之爱,跨越整个世界寻找爱人的龙姬激发了男人潜在的征服,顾铁忍不住偷偷解开腰带,再次往裤裆里瞅了一眼,咧开嘴,放心地笑了。   “少年,你来了。”老爹不知何时出现在房间里,透过铁皮屋顶的漏洞对他说。   “大爷,我来了好一会儿了。”顾铁计算一下时间,自己登陆时已经提供照明两个半小时,再工作一个半小时就能收工了。   “不是,我说,你来了。”老爹昂起脸,用没有眼珠的空洞眼眶盯着他。   顾铁不寒而栗。这个老头能嗅到不同人格转换的味道?   没等顾铁开口,老爹开口:“友情提醒一下,你刚刚成为一个s级任务的目标,任务已经被承接,鉴于你还没加入A51房间小队,我建议你抓紧时间申请入队,否则没人帮得了你。”   “我入!”顾铁不假思索地喊道。   一张莎草纸与一支鹅毛笔不合常理地从破洞中轻轻飘上来。“托巴早已签名了,他太害羞,不好意思问你。你签字就生效。”   顾铁单手抓起笔刷刷签上约纳的大名,丢了回去。   “生效。你现在是A51房间‘干草叉’小队的一员了。”老爹坏笑一声,没了声息。   干草叉小队?顾铁想到自己的队长是地地道道的巴泽拉尔农民,倒觉得情有可原。   忽有所感,他一扭头,看到室长大人戴着编花小圆帽的大脑袋藏在木屋后面,两只铜铃一样放光的眼睛满怀喜悦地盯着他,“大、大人,俺诚挚地向您申请让出室长和队长的职位,由您来领导干草叉小队,让您借助星神的力量指引俺们前进的方向,高举旗帜,保证不犯路线错误……”   “停、停。”顾铁头疼地做个暂停手势,想了想,试探地叫了一声:“……肖李平?”   “恩?”托巴一脸茫然。   “算了。我不当队长,你加油吧。”顾铁觉得此人若不是肖李平附身,那真是个党组织工作的好苗子。   正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忽然微风吹起,几道人影轻轻落在周围,顾铁调动脑中的记忆,迅速识别出自己A51房的几位室友。   “菜鸟老兄,你别说话,他们要来了。”锡比站在他身边,慢慢地将小麦色的长发收纳进颈上的银圈。   “妹妹,谁要来了?”顾铁自来熟地抛了个媚眼过去。   “呃……你还好吧?”绿衣女人瞪大眼睛瞅着他,上下打量几番,忽然换出一番无比灿烂的笑容,亲昵地凑过来:“老哥,你终于开窍啦。有人发布任务抢夺你身上所有与占星术相关的装备和资料,无权者小队承接了这个任务,他们已经潜入樱桃渡,马上就到。”   “无权者小队?”顾铁扬眉。   “约纳阁下,樱桃渡的55条附加条款有许多漏洞,老爹是睁只眼闭只眼的,条款40没有禁止无权者建立队伍,条款33没有禁止无权者承接任务,所以有许多实力强悍的无权者队伍存在。今晚的对手虽然不强,还是请多加小心。另外我们很高兴看到你学会怎么与锡比相处。”埃利奥特与独角兽出现在屋前,带着优雅的笑容。   “来了。”龙姬轻呼一声,身形隐在黑暗里。顾铁回头捕捉到她迅速远去的身影,飘逸黑发里闪亮的银丝线如同夜空飞舞的流萤。他感到这个身体的心跳微微加快。这种感觉很有趣。   “当好靶子哦老哥,我保护你。”锡比与沉默的耶空站在他身旁。室长大人迈着轰隆隆的步伐走到屋门前,挽起灰大衣的衣袖,摘下小帽藏在怀里,捏紧水缸一样大的拳头。玫瑰骑士抽出长剑,做了几个轻快的劈砍动作。   “什么战术?”顾铁把法杖举高些,照亮五百尺见方的空旷广场。   “什么是战术?”托巴回头问。   “你能当指导员,当不了参谋长。”顾铁说。   几条人影从黒石屋的缝隙中慢慢走来,影子在身后拖得很长。   顾铁眯起眼睛数着:“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等等,那是什么?”   顾铁先看到一张悬浮在空中的人脸,接着是极长的脖子,不,那不是脖子,是一头丑陋四脚巨兽的尾巴。这头野兽浑身覆盖粗糙的鳞片,鳞片下淌着淡绿色黏液,圆滚滚的头部直接镶嵌在胸腔上,没有眼睛,生满獠牙的阔口占去头部大半空间,粗壮的四肢生满倒刺,高举在空中的尾巴末端诡异地生长着五官俱全的人头,人头的眼珠四处张望,嘴唇翕动,说着什么。   “那是以兹人。”锡比吐吐舌头做出个恶心的表情。   “西大陆最东端,靠近神佑之海的地方生活着这种怪物,他们生来只有头颅,拖着一坨粘糊糊的内脏,幼儿降生时父母会捕获附近的野兽或魔兽,让幼体与之强行融合,所以以兹人的样貌千奇百怪。听说还有与人类融合、成为双头怪物的个体。我们通常叫他们半人。”埃利奥特在屋子下面补充道,“这只以兹人是他们的队长。——我看到六个人出现,他们要正面强攻。”玫瑰骑士提醒托巴。   以兹人用两只嘴巴尖利地啸叫,无权者们抽出武器猛然加速,跨越广场向木屋奔来。   埃利奥特拍拍独角兽的脑袋,圣兽的独角泛起纯白光芒,笼罩在玫瑰骑士全身。   魔法使骑士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高速弹射而出,与当先的袭击者正面碰撞在一起,“砰”的一声巨响,高速冲击使无权者的身体如风中飘摇的枯叶一样飞起。   埃利奥特没有停留,甩飞长剑上的血迹,无视另一名持双手斧的无权者,向以兹人突击而去。   筋肉粗壮的持斧者大吼一声,借前冲的势头挥起雪亮巨斧,但一支银色的箭嗖地洞穿了他皮甲覆盖下的心脏,将他狠狠地钉在石板地面上,上半身的突然静止使无权者双脚高高扬起,钢斧带着巨大的动量从肘关节处撕裂他的手臂,旋转着飞向夜空。   玫瑰骑士毫不停留,擦身而过。   这一切都像慢动作。   顾铁扭头,看到锡比半跪在地,左手持一张银光缭绕的长弓,弓弦嗡嗡颤动,箭支激发的能量使她发丝飞扬。   “吒!”托巴大喝一声,跃起在空中,交叉双臂护住头部,“砰、砰、砰!”三声闷响,室长大人用小臂钢铁般的肌肉拦截了三枚高速弹丸,“咚!”托巴沉重地落地,踩碎几块石板,弹丸粉碎化为微尘飘散。   射出弹丸的是一名手持六尺长吹箭筒的女无权者,她立刻重新装填,瞄准顾铁的小腹部位,深吸一口气,腹部奇异地胀大数倍,如同怀胎十月的孕妇。   就在发射的一瞬间,一把暗淡无光的匕首轻轻割断了她的喉管,高压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从伤口喷射而出,把粉红色的血沫洒成大大的扇面。   龙姬从背后收回匕首,又将利刃轻轻地、近乎温柔地插入她的腰椎,微微一颤,切断了两截脊椎骨的彼此联系。确保战果后,黑发女人彷佛向顾铁的方向望了一眼,微微一笑,退回黑暗中。   顾铁打了个寒战。这样的女人不好惹,他想着,眼角余光看见广场上的第一具尸体、被玫瑰骑士几乎切成两半的无权者居然慢慢蠕动着,以非人的姿态向前爬行。   “我靠,看!”他一拍绿衣女人的肩膀,锡比望了一眼立刻大喊:“是傀儡!第六个人在暗处!”   一捧温暖的液体洒在顾铁脖颈上。   他骇然回头,看见一只断手握着匕首打着转儿擦着自己的鼻尖飞过。   耶空双手持他长度惊人的剑——与其说是剑,不如说是刀,单面开刃,但弧形刀刃处是密密麻麻的锋利锯齿,更像一把锯——再度砍落,偷袭者右手腕喷着血,以左手的匕首去抵挡,面无表情的南方人等锯齿刀刃卡住匕首,双手反手握刀,腰部用劲,转了个斜斜向下的半圆。在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里,精钢匕首断为两截,接下来撕裂的是薄薄的皮甲和脆弱的人体。   “扑通”一声,刺客的上半身跌落在铁皮屋顶,浓稠的血浆喷泉一样咕嘟咕嘟从参差不齐的切口冒出。红发男人有点惆怅地蹲下来,伸出手指在血泊里沾一下,借光线看看,闻闻,叹口气,摇摇头。   “变态。”顾铁暗骂道。   第22章 月夜的紫火(下)   第22章 月夜的紫火(下)   玫瑰骑士迫近以兹人,半人用野兽的那张嘴吐出腥臭的黏液,迫使埃利奥特急速转向避让。   以兹人身边仅剩的两个无权者伙伴之一架起大盾,埃利奥特的佩剑在上面砍出一溜火花,另一人默契地从盾底刺出长矛攻击独角兽的脚跟。   一道银光闪过,锡比射出的箭支准确地击中矛尖,接着弹起来,洞穿了持矛者的大腿,带着一条血线飞进黑暗中。   持矛者哀号起来。以兹人凄厉地尖啸着,竖起全身的鳞片,每片鳞的边缘都闪烁着不详的绿光。   锡比拉满弓,试图瞄准以兹人尾巴尖端不住晃动的人脸,但很快放弃了。   “这家伙浑身毒素,真麻烦。”绿衣女人向盾战士射出一箭,肉眼可见的流光“咚”地钉在大盾上,没能击穿。   在盾战士的掩护下,半人缓慢向前推进,留下地面上长长的绿色黏液痕迹,石板地面被腐蚀冒出气味难闻的白烟。   玫瑰骑士兜了个圈子回来,收割了持矛者的头颅,但对以兹人显然没什么办法。   “好了。大家散开。”从刚才起一直站在屋前没有行动的托巴拍拍手掌,让龙姬与埃利奥特远离敌人。   被顾铁照亮的樱桃渡忽然黯淡下来,星阵光芒变成风暴中忽隐忽现的烛火,以兹人头顶上方漆黑的虚空里,一朵庞大的深紫色花朵悄然盛开。   光焰流淌的花瓣不断绽放,在这瞬间,彷佛所有的光与热都被妖异的花火吸走。   时间失去了秩序。   想迈步逃跑的以兹人无比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绚烂的紫火带着不该现于世间的地狱般的炙热缓缓降临。   “月晕曼陀罗!”锡比惊骇地喊。   顾铁的视线几乎被灼伤,他闭上眼再睁开眼,广场已恢复明亮,地面上只剩下一个红热的大坑,被熔解的岩石迅速冷却,结成一颗又一颗的琉璃珠。能证明无权者存在的只剩大坑边缘半只丑陋的爬行动物脚掌。   顾铁揉揉眼睛,他的视网膜上仍然烙印着刚才那美艳不可方物的曼陀罗花朵。   这是魔法吗?还真是美丽呢。他转身想跟锡比调笑几句,没想到托巴在屋下大吼一声:“大人,小心!”接着庞大的身躯拔地而起。   顾铁惊恐地看着室长大人巨大的脚掌在眼前放大放大,他甚至数得清楚这只大得像只小船的靴子上补了几个补丁、扎了几根钉子。没想到自己进入“世界”的结局是被精神病发作的巴泽拉尔农民像只臭虫一样踩死,——他悲凉地想。   下一刻,铁皮房顶被托巴像纸一样踩穿了,轰隆一声,顾铁、托巴、锡比、耶空、无权者盗贼的尸体集体跌进屋内,烟尘飞扬,顾铁的法杖脱手飞出。他觉得自己砸中了一张床,——还好,软的——他想。然后被锡比一脚踩在脸上。   尘埃落定,火盆的光芒照亮残破的房间,耶空脚下踩着尸体,锡比脚下踩着顾铁,托巴脚下踩着一坨挤扁内脏般的东西。   “约纳大人,以兹人受重伤后,脑袋可以脱离身体再找下一个宿主的,万幸您没事啊没事。呃,大人?”室长低下头,在锡比脚下找到顾铁,表情夸张地捂住嘴巴。   锡比轻巧跳开,显然对脚感比较满意。   顾铁躺在那儿抽搐了五分钟,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妹妹,你真沉。”   “讨厌。”绿衣女人娇羞地捶墙壁。   摇摇欲坠的木头墙壁终于哗啦一声坍塌了。樱桃渡保护者老爹大人的木头房子在滚滚烟尘里成为一堆不值半毛钱的建筑垃圾。   托巴四肢僵硬地站在那儿,一头冷汗。   唯一耸立着的是那扇破木板钉成的门,吱扭一声,门开了,老爹背着手佝偻着身子溜达进来,四处嗅嗅:“哎呀?客人不少,随便坐吧?”   “老爹,俺们会尽快帮你把房子盖好。”托巴摘下小圆帽,局促不安地揉搓着。   “好好,那咱们坐下来商量商量。”老爹在瓦砾堆里穿行,找到完好无损的一张椅子坐了下来,用没有眼珠的眼眶盯着室长大人。   托巴的汗珠滴滴答答地流下来,他无助地看了顾铁一眼,发现狡猾的占星术士学徒已经在锡比的搀扶下用与伤员不相称的灵巧步伐蹦跳着逃跑了。   “少年!你差一个小时才下班呢!”老爹喊道。   “明天补上啦!没有房顶我站哪儿啊?这算不可抗力,没辙没辙。”顾铁头也不回。   留下室长大人接受老爹的训导,干草叉小队成员完成了一次漂亮的防御战,回归A51房间总结经验。   埃利奥特拆下夹板给顾铁检查伤腿,点点头说:“没问题,骨裂而已,很快就会好。”顾铁呲牙咧嘴地看他缠好绷带绑夹板,试图伸手抚摸独角兽雪白的鬃毛,被骑兽打个响鼻喷了一脸鼻涕。   “我的大叔居然懂得找人帮忙,真没想到。”锡比坐在窗台上,小腿悬空晃荡。   “月晕曼陀罗?”顾铁想起这个字眼,赶紧问。   “病犬小队的堕落魔法师杰夫塔,被魔法师行会驱逐之前他是四级魔法师,专修暗火系法术,很危险的人物。”玫瑰骑士绑紧夹板,拍拍顾铁的大腿,说。“月晕曼陀罗是他的招牌。”   “病犬不就是你们刚刚狠揍了一顿的那个什么……哈罗德的队伍?”顾铁搜索着记忆库。   “没错。A77房间。”龙姬靠在顾铁病床旁边墙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顾铁感觉到目光所指,不由得低头一看,发现破烂的衣服条条缕缕,隐隐露出17岁少年白嫩的肌肤。   他老脸一红,伸手护住关键部位,朝锡比叫道:“妹妹,都是你害的,我需要衣服啦!”   “好的老哥。”锡比甜甜一笑,跳下窗台,从一张床底下拽出箱子,翻出件带兜帽的斗篷丢给顾铁。   顾铁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是耶空的衣箱,否则谁会穿这种诡异铁锈色的玩意儿?他瞅瞅沉默无语的红发男人,耶空蹲在门口眼神迷茫.   “他不会介意的。”锡比也瞅瞅南方人,“……应该吧?”   “为什么病犬同意配合我们攻击无权者?”顾铁披上斗篷,问。问题说完,他自己就想到了答案。   “樱桃渡有一百多个任务小队,无权者小队更多,想要生存下去,重要的不是分清朋友与敌人,关键是利益。我们不清楚室长阁下如何与病犬交涉,但肯定有利益存在或相关允诺。”埃利奥特说。   “在樱桃渡小圈子里博弈是零和的,风水轮流转,谁都不傻,再说那么容易被人搞成高位截瘫的定是鹿群中该被郊狼淘汰的那只,换新血是好事。”顾铁说。   “你变得很奇怪。”龙姬用深不见底的黑眼睛盯着他。   “看到魔法受了一点刺激。”顾铁察觉自己用了太多现实词汇,赶忙住口,闭上眼睛装睡。   绚烂的曼陀罗又开放在他脑海中,他隐隐约约觉得,他自己,不,应该是这具身体,在许久以前,在什么地方,见到过这朵死亡之花绽放。记忆埋藏在深深的黑暗处,他挖掘不出来,只觉得身体有一点来自本能的战栗。   “能召唤月晕曼陀罗的魔法师很多么?”他睁开眼睛问。   几位伙伴互相看看,“除了杰夫塔之外,没听说还有谁使用。这是他的独创魔法。”玫瑰骑士回答。   “哈罗德死了。”房门忽然被撞开,托巴费力地挤进来,带来这个消息。   “还不到二十小时。”龙姬扭头看向耶空,叮叮的清脆响声吸引顾铁的注意,原来东方女人发丝中银线末端还缀着小小的铜铃。铃铛对盗贼职业来说肯定不是个好饰品,顾铁想。   “死因是什么?耶空下手很精准,哈罗德会衰弱而死,但不可能在两周之内。”埃利奥特急问。屋里的气氛有些紧张。   “自杀。”室长大人一屁股坐在屋子中央,摘下小圆帽,光头上冒起腾腾热气。   “呼,吓死我了。”锡比拍拍胸脯。   “老爹的规矩是吧,72小时。他很恐怖?”顾铁无知地问。   众人沉默了。   半晌,托巴开口:“大人,您看到6号坑了吧。”   顾铁搜索约纳的记忆,6号坑就是自己吃多了黑金地鼠肉一泻千里的苦难之地。“恩恩。”他脸色苍白地点头。   “老爹独个儿用一个小时挖出来的。”   “……”   顾铁决定转移话题。“老爹的房子怎么办?”   “干草叉小队负责原址重建小木屋,不能更好,不能更破。”室长大人垂头丧气地说,“还要于一周内在八目先生那里完成一个m级以上官方任务,奖励扣押到木屋验收合格为止。”   “其实我觉得,如果55条附加条款里没有明确规定,老爹其实对任何事都特别宽容呢。”顾铁评论道。   “顾客是上帝。”托巴忽然冒出一句极具哲理的话。   “……肖李平?”顾铁又冒出这个念头了。   “嗯?”巴泽拉尔农民疑惑不解。   “……算了。”   第23章 渡口的清晨(上)   第23章 渡口的清晨(上)   夜已深,“世界”中的约纳沉沉睡去,现实中的顾铁也睡着了,客户端察觉到他进入rem睡眠状态,自动登出游戏。   A51号房间静悄悄的,粗壮的托巴呼吸声竟然分外纤细,像只即使睡着也小心翼翼怕吵到主人休息的大型家畜。   今夜轮值的是龙姬,门半开,黑发女人抱膝坐在门槛上,仰望星光。她在想什么?或许只有星神知道。   “在想那个男人?”   埃利奥特的声音响起。独角兽习惯站着入眠,所以玫瑰骑士通常在户外过夜,他半躺在骑兽宽厚的背上,把铠甲挂在鞍旁,裹着红披风,露出一头金发和两只明亮的蓝眼睛。   龙姬没有说话。   “造化弄人。半年前我们乘坐渡船来到西大陆寻找他的踪迹,谁知他同时渡过圣河,回归南陆,与我们擦肩而过。根据八目先生的消息,今年科伦坡人的春季捕猎节将在一个月内举行,我们需要弄到船票,没想到因为战乱,樱桃渡聚集了这么多人,事情会变得很麻烦。”玫瑰骑士说。   “我说过很多次,你可以不必跟着我的。”龙姬摇摇头,将小脸埋在臂弯中。   “我们知道,这可能是最难送出的一朵银玫瑰,或许穷尽我们此生都难以做到,但这何尝不是我们家族百年历史中最伟大的一次浪漫冒险呢,骑士就是为此而存在的。请不要剥夺我们生存的意义吧,龙姬小姐。”埃利奥特枕着双手,夜色中露出洁白的牙齿微笑。   “你们的脑子都是什么做的?”龙姬闷闷地说。   “谦卑、荣誉、牺牲、英勇、怜悯、灵性、诚实、公正。我们身体中只有这些迂腐的美德。”玫瑰骑士带点调侃地说。   龙姬沉默了半晌。“……我恨他。”她肩膀微微耸动,发线中的银铃轻轻鸣响。   “……谁不恨呢。”埃利奥特悠悠道。   几声虫鸣传来。确实是春天了。   一觉醒来,约纳觉得精神饱满,他坐起来,冲洒进来的阳光惬意地伸个懒腰。屋里就剩他一人,床头摆着一套干净的换洗衣服,一块硬面包,一杯水。他用手指擦了牙齿,吃过早饭,换好衣服,心情愉快地走出屋外,跟别人打招呼,忽然发现脖子后面有一层硬硬的东西结痂,伸手一摸,是干涸的血迹。   恶魔又出现了,盗取自己昨晚几个小时的记忆。约纳立刻情绪低落,用力回想昨夜的经历,一无所获。他痛苦地捶打自己的脑壳,心中充满无力与屈辱。他不清楚恶魔与无名书的预言之间有何联系,但只有背叛者赛格莱斯能够给他坚定的力量,约纳伸手入怀,触摸到粗糙的莎草纸,默念道:   “10月29日,火焰降落,河水遭到玷污,阿亚拉对伙伴说:‘吾将在别处等候’。”   即大陆统一历4月26日,在樱桃渡左近将发生命运注定之大事件。他将在其中扮演怎样的角色?约纳不止一次想过,自己究竟是不是预言中的“阿亚拉”,如果不是,自己将穷尽一生在追寻主角的影子?而如果是,这个缺乏能力、人格魅力和精神力量的17岁苍白少年又凭什么让世界以自己为中心转动?   约纳不想、也不能跟任何人分享预言的秘密,他决心将神秘先知的启示背负在自己肩上,像骑士小说中的苦行者一样经历磨难,不断成长,寻找真理。尽管在面对A51房间刚刚认识但彼此投缘的伙伴时,约纳多少有点惭愧,他甚至要试着把自己伪装成恶魔。——就在现在,锡比跑过来抱着他的手臂亲热地叫“哥哥”的时候,他明白昨夜恶魔用魔鬼的花言巧语骗取了绿衣女孩的信任,约纳不得不露出一副笑容,回答一句“妹妹,早上好。”——这让他心中极其苦涩。   A51干草叉小队的男队员去帮无家可归的老爹重建小木屋,留下两位女性守卫屋内的个人财产和孱弱的新丁。   锡比花了半小时回顾昨晚的战况,又缠着他叽叽喳喳说着什么奇闻轶事,约纳应答着,视线却追随着龙姬的身影。   东方女人斜倚在墙壁上晒太阳,微微眯着眼睛,神情悠远,忽然,嘴角露出一个微笑。——她一定在想念那个“他”吧。约纳想起玫瑰骑士的话,她为了那个男人,几乎走遍整个世界,这是何其牢固的牵绊,是何其伟大的爱情。   约纳有些落寞地收回眼神,龙姬却扭头看他,发线中的银铃叮叮响起,嘴角带笑:“我正想到你。早上好。”   约纳觉得一朵鲜花在心中开放,阳光明媚起来,他挥挥手:“嗨,早上好。”   “我和龙姬姐姐刚才聊到哥哥你吃光一整块黑金地鼠肉的勇猛举动呢。”锡比捂着嘴,在旁边不合时宜地说了句真话。   约纳心中的鲜花蔫了。   “喏,托巴大叔给你的礼物。”锡比忽然想起什么,掏出两本书递给他。   约纳接过来,《五级占星术士学徒习题薄(665年版)》、《第一宫三十号星“熊”与第七宫七号对星“小船”之星际线初级实战应用》。这正是临行之前柯沙瓦老师塞进他行囊中的学习资料,坠落之后被老爹没收了,此番重见,自然是交织着思念的喜悦。   “大叔上午在屋子废墟里找到的,偷偷拿回来,老爹不在家的说。小心别被人抢走咯,菜鸟哥哥。”锡比叉腰做大人样,拍拍约纳的肩膀。   “太好了,谢谢你们……”约纳不知该说什么好。他翻开习题薄,看到老师在扉页的留言:生命短暂,时时用功,也别忘享乐。想起老头子的满头白发,约纳觉得喉头哽咽了。   “过来,让他读书吧。”龙姬招招手,锡比依依不舍地放开约纳的臂膀,蹦跳过去。约纳感激地瞥她一眼,坐在门槛上,像过去十二年里每天的功课那样,静静阅读起来。   第24章 渡口的清晨(下)   第24章 渡口的清晨(下)   没有笔,暂时没办法做几何算术题,约纳开始研读星际线的实战应用。   “熊”与对星“小船”星际线的特性是“光、热及形态变化”,法杖中的照明星阵即是最初级应用,老师一直不让他接触具有破坏性的应用形态,认为约纳还没有足够成熟的心智以掌握攻击力量,直到离开时,才悄悄丢给他这本著作,默许占星术士学徒拥有自保的实力。   “谢谢老师。”约纳在心里默念。   占星术士的战斗比较依赖媒介物,镌刻有星阵的宝石、水晶、具有增幅功能的法杖、一次性使用的星阵卷轴、增强星际线感应力的药水、让星际线在阳光强烈时更易识别的消耗品星星尘埃等等,他们的术士袍以秘银丝线绣有防御星阵,甚至占星术士徽章本身就是一个具多种功能的星阵——这些约纳都没有,他的全部身家就是那根聊胜于无的照明法杖,及一本入门教材。   他不禁有点苦恼。该不该让托巴多偷一点东西回来?约纳盘算着,觉得再利用憨厚的室长大人有点不道德。   快速翻过引言、原理解说部分,第一个实战星阵是“灼热射线”,将星际线能量剥离后简单汇聚成高温的光线射向指定方向,约纳没遇到什么障碍,将星阵图形牢牢地刻在脑子里。   合上书本,他想找个载体实验一下,附近没有合适的材料,此刻他无比怀念占星术士塔中他杂乱但资源丰富的小房间。   约纳无奈了。   他让锡比找来一截木炭,在石板地面上画了几笔,还算清晰。   绿衣女孩蹲在旁边兴致勃勃地看他在屋门前绘制复杂的图形,不时惊呼一声:“哥哥,这个是房子!这是只乌龟吧!哟,这是6号坑!”   约纳好脾气地撇撇嘴,尽量精准地画出直线、弧线、切线,不时以书本的边角粗侧图形的角度。老师向来说他长于几何,弱于算术,是个天生的实用主义者,不适合在占星术塔里做研究。如今看来,这算是种褒奖。   一刻钟时间后,星阵完成,约纳站起来将整个星阵与脑中的图形映射在一起,没有错误。   “妹妹,走开些。”他挥手让锡比退开,锡比眨巴着绿眼睛说:“你要干吗?我想离近些看嘛。”   约纳求助地看向龙姬,黑发女人微笑着拎起锡比的脖颈,走开了。   约纳闭上眼睛,用身体感觉无数条星际线的浩瀚能量。   星际线时刻存在,但在阳光强烈的白天,感应星际线变得异常困难,占星术士这时一般会洒出大量的星星尘埃,尘埃落在星际线上,会发出普通人无法识别但对占星术士来说相当耀眼的金色光芒。   “熊”与“小船”的星际线不算太强大,因此愈发难以寻找,半个小时后,锡比几乎靠在龙姬怀里睡着了,约纳在勉强捕捉到这条线,保持精神力高度集中,星际线依然若隐若现。   他蹲下去,手掌按在星阵输入部分,默默背诵:“世上所有事是星辰于黄道的投影,我们生存、拥有、交流、遗传、创造、管理、分担、改变、超越、实现、交际与内省,都有星空高高俯视。心存敬畏,常常仰望(——占星术士导师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大陆历1305-1378)。”   初代占星术士的箴言让他涌起力量。   约纳集中精神,用星阵的玄奥图形做弓,轻轻弹动那根若隐若现的星线。游离的能量像水晶碎片一样飘落,石板地面升起肉眼不可见的能量漩涡,点点滴滴的星辰之力不断凝聚,被星阵压缩在核心,约纳感觉到星阵中心能量不安分的脉动,他喊了声“小心!”双手聚拢成球,像儿时洗澡玩水时那样将星辰之力从双手虎口挤压出去,哧的一声,耀眼的红光激射而出,在锡比的惊呼声里,占星术士学徒的攻击法术准确击中三尺外石板缝隙中的一束野草,轻烟散去,野草三片叶子的其中两片烧得焦黄。   “……就这样?”锡比半晌无语,撇撇嘴。   “还可以更好的。”约纳满头大汗。   “扑哧。”龙姬转过身偷偷乐了。   第25章 孩子的复仇(上)   第25章 孩子的复仇(上)   “几点了?”   房间里还暗着,顾铁诈尸一样腾地坐起来,眼神炯炯地望着武器陈列室白俄风格的雕花窗棂。   “四点四十分。你又不是雇佣军或者反政府组织,干嘛这么警觉?”潜行失败的巴尔苦恼地拍拍脑门,从窗帘下钻出来,将一包东西丢在顾铁床上。“防弹背心、带生命维持装置和盖革计数器的防辐射服、自卫、欧标接口的微型燃料电池、通讯器材。虽然不要你冲到第一线,不过这次真是会死人的活儿。当心点,别大大咧咧的。”   顾铁看到巴尔文德拉英俊的达罗毗荼脸孔上涂满了迷彩油膏,就知道这位出身不凡的反政府领袖又犯临场综合症了,“在中国,有场每年都会发生、上千万人直接参与、间接影响数亿人的群体性运动,叫做高考。”他坏笑着说。   “印度也有。十二年级毕业考试。”巴尔瞅着他。   “每到高考前夕,有很多天真无邪的少男少女,会变得紧张、疲惫、焦虑、烦躁、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尿频、尿急、尿不净、手脚冰凉、两眼发黑、记忆衰退、大小便失禁,这个叫做‘考前综合症。’”他哈哈大笑,指着巴尔的脸,“亲爱的战友,快回去睡个回笼觉吧,语文考试九点才开始呢。”   “我们九点出发。”巴尔黑着脸推开窗户,翻了出去。   “等一下!”顾铁翻身下床,跑到床边冲下面喊:“我问一句,防辐射服是不是防弹的?”   “不是!”巴尔笔挺的身形标枪一样扎在黑暗的花园里。   “那防弹背心穿在防辐射服里面还是外面?”   “里面!”   “在辐射环境下,子弹打在胸前,人没事,生化服漏了,那人不是一样会挂?”   “那穿在外面!”   “那就是说,根据防弹背心不离身的原则,我们天亮后就要把这个笨重的防辐射玩意儿当做内衣穿在里面?”   “……”   贝尔的身影晃了两晃,无语地匿了。顾铁小人得志地狂笑。   五分钟后,他关掉窗户,躺回床上,却没了睡意。顾铁烙饼一样翻腾半晌,干脆起来开灯穿好衣服,收起行军床,到二楼盥洗室刷牙洗脸,在走廊里打了两趟拳,回到屋里,才五点十分。   他转了几个圈,在陈列架上取了那把保养良好的m1911,把玩起来。   “这是枪?”顾铁左手抄起巴尔发给他的克鲁格44Ag自卫,装有25发8mmBoz尖头弹的大容量弹夹使得自卫形状怪异,如同一牙啃剩的披萨饼,“点四五才是王道!”他盯着m1911铮亮的烤蓝,手指抚摸着油光水滑的胡桃木护板,叹口气。   忽然间他想与肖李平的一段对话,那时他们认识不过两三年,虽然脾气相投,还不算生死之交。不知从什么话题聊起,肖李平说了这么一句:“还有比讲究杀人工具更愚蠢的事情吗?”   当年。   当时顾铁年轻气盛,喜欢玩刀弄枪,正给人显摆费老大力气弄到的一把54式三棱军刺,听到这话当然不高兴,一瞪眼:“你这是人话吗?”   肖李平眼镜下的眼睛古井不波:“是人话。说给人听的,你听不懂?”   顾铁拍桌子要翻脸,旁边朋友赶紧拦下来,说“讲道理讲道理。”顾铁闻言把军刺往桌上一插,坐下来讲道理:   “刀有刀的美,枪有枪的美,你不懂,我懂;刀有刀的历史,枪有枪的故事,你不知,我知;关云长有冷艳锯,张翼德有丈八矛,要不是三尖两刃刀,谁想得起徐州折了纪灵、长坂坡斩了晏明?诚然刀枪是杀人的工具,但我们出来玩,喜欢见到美女,欣赏的是女人的脸蛋和身材,她是不是小姐、出台与否跟她漂亮不漂亮没有半毛钱关系,你擦擦眼镜看清楚了,她们不美?她们不美?”   顾铁揪过旁边的ktv公主凑在军刺旁边,冲着肖李平吼着。   肖李平真的摘下眼镜擦了擦,戴上,摇摇头:“妆都花了,不美。”他示意那个惊恐不已的ktv公主离开,女孩小心翼翼地抬起顾铁的手,瞅瞅两位,见没人阻拦,慢慢地挪动到沙发的远端。   肖李平叹口气:“我是个实用主义者,喜欢带着纯粹的目的性做事,目的不明确,过程无意义。试想设计一把菜刀,设计师的出发点是让使用者,一个厨师,或者一位家庭主妇,在烹饪的过程中感受到菜刀的漂亮(造型与表面处理)、顺手(人体工学)、锋利(材料与热处理),使得使用者在愉悦的心情中高效完成工作,这时我们可以说,这把菜刀是美的。   那么武器呢,作为杀人工具,设计师的工作是让军人、行刑者、职业杀手、抢劫犯和暴徒心情愉悦地完成工作吗?   你能想象一个洗劫便利店的未成年混混在开枪射击不肯打开收款机的华裔店主时因为良好的抓握感、扳机力度和杀伤效果而露出会心的微笑么?   不会的,武器设计师将杀伤效率作为唯一诉求,一切仅追求杀伤效率的杀人工具都是丑陋的,换句话说,欣赏武器之美的人,不会是武器的使用者,这时武器不能称为武器,因为它们不被用来杀人;   杀人者使用武器时不会欣赏到武器之美,因为他在杀人,而用什么枪、用哪把刀、使用毒药甚至核弹,都并无不同,因此,讲究杀人工具是件愚蠢透顶的事情。——当然,你可以不接受我的观点,甚至拔出那把刀刺进我的腹腔,但到那个时候,你会真正意识到自己的愚蠢。——这有点像个悖论。”   顾铁愣愣地听完这段话,手指无意识地玩弄着三棱军刺握柄上缠着的布条。   “你杀过人?”他忽然抬头问了一句。   彼时年纪轻轻、在政界刚刚崭露头角、与这个圈子显得格格不入却又悠然自得的肖李平科长,扶一扶黑框眼镜,在北京西城某家夜店的包房里,用与年龄不相称的平静声音,坦然说:“是的。”   “你们出去。”顾铁忽然站起来,对身边的几个朋友说。   彼时年纪轻轻、在京城混得风生水起、背景来自国外某庞大势力又在国内遗世独立的神秘大少,毫不留情地将几个酒肉朋友与几位公主赶出房间,并且用一个抹脖子的手势敬告他们,他们今晚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几位男女用噤若寒蝉的眼神告诉顾铁,告诫根本是多此一举,他们压根就没带着眼睛和耳朵进来。   关上门坐下,顾铁开了一瓶格兰杰18年单麦芽威士忌,倒一杯递给肖李平,自己又倒满满一杯,苦笑道:“我那个洋鬼子养父留给我的臭毛病,除了苏格兰酒,什么酒都喝不惯。老兄,我连干三杯,换你一个故事吧。”   “我既然承认了,自然会讲,不必拿酒来换,那一瓶酒在这里卖价贵过我一个月工资。”肖公务员解开衬衣领子,笑笑。   “我家里有25年的,等会儿我们回家接着喝。”顾铁仰头喝了一大口,眼神亮亮地说。   “那好。故事比较简单,我父母是宁夏人,后来搬到湖北,最终定居在湖南一座小城市,——你没有兴趣知道是哪座小城市,就叫它A市吧——我出生在A市,十四岁那年,我父亲出车祸死了。   他骑车穿过路口,被一辆闯红灯的18卡车碾死,没有全尸。肇事司机赔偿30万元,刑拘6个月,缓刑1年。我母亲很伤心。我父母都信佛,是最善良的好人,父亲的死对母亲打击很大,甚至动摇了她的信仰。宣判后的第三天,她喝农药,死在去医院的路上。”肖李平呷一口酒,带着点事不关己的冷漠讲着回忆。   顾铁不知道怎么搭腔,闷头喝酒。   “母亲死后,我的姨妈收养了我,她住在150公里以外的另一座城市,我当时初二将升初三,学习成绩比较好,保送了那所重点中学的高中,班主任帮助我说服姨妈,让我留在原来的中学就读,直到高考结束。   我有充足的时间调查父亲的死,从一开始,我就不相信那是一场意外,父亲生前没有任何劣行,没有一个仇家,没有一分钱外债,没有人相信这是谋杀。   但我在法庭宣判时见到肇事司机,他脸上除了懊悔、害怕和无助之外,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满足,一个犯了滔天大错并被迫卖掉赖以谋生的卡车来赔偿受害者家属的卡车司机不可能在事故中找到快感,——除非这不是事故,而是精心策划的复仇。”   肖李平摇晃玻璃杯,金黄的酒液挂在杯壁,缓缓流淌。   “那时候‘创世纪’和量子网络还是遥不可及的新鲜事物,好在互联网上有足够多的信息供一个不懂技术的十三岁孩子搜索。   卡车司机叫张德保,当年44岁,湖北襄樊人,从武汉运一车pp原料到广州,途径我家所在小城,撞死我父亲。看起来完全是随机事件。   不过我很快查到疑点,张德保是民营物流企业厚德快运的签约承运人,那车货物属于厚德快运,网上可以查到发货单、承运记录,显示六天前货物从武汉物流园发出。   而这单货物是限时到达的,期限是一周,也就是说,张德保花了六天时间仅仅从湖北开到湖南,已经注定超期到达,要承担高额的违约赔偿。   400公里的路程,6天时间,在你来看这正常吗?6天内无论高速公路还是国道、省道都没有异常气象条件,没有重大交通事故,没有临时交通管制。”   “太慢了。修车?”顾铁盯着他。   “修车可以凭借修理厂出具的维修记录在物流公司处申请延期的,厚德快运有这个章程,张德保没有递交任何维修记录。”   “那么他在一个地方停留了很长时间。”   “说的对。”肖李平冲他扬起酒杯,“如果十三岁的我认识现在的你,那一切都简单了,以你的技术可以分分钟找到张德保在某个城市活动的痕迹。我当年只有笨办法,摊开地图,以A市为原点向北,沿着107国道标注出几个城市名称,找出所有宾馆、饭店、公路服务站和卡车住宿区的电话,挨个拨打,电话中我说我叫张小保,妈妈得了急病,又跟爸爸失去了联系,急问张德保的信息。”   “果然是笨办法。”顾铁撇嘴。   “幸好我运气不错。周日早上开始打电话,下午四点钟就找对了地方。   那是A市市郊的一家停车住宿饭店,在网上卡车司机论坛里有点名气,接电话的是个中年大婶,我说出张德保的名字,她就想了起来,说孩子别急,这人我记得,是个个子不高的黑胖子对吧,开一辆蓝色的斯太尔卡车,在店里住了四个晚上,每天白天坐公交车进城去办事,第五天的时候开着卡车走了,没再回来。   有两三个月了吧?我为啥记得他呢,他走得急,把一袋子东西忘在房里,没啥值钱的,不过我怕保不齐有用,到现在还留着呢。   孩子,你别着急啊,我给你翻翻,有没有电话号码什么的。就在手边呢……都是些废纸,画着方的圆的看不懂,有个钱包,钱包里没钱,不过夹着张相片,是个女的,挺漂亮,这是你娘吧?   还有个纸条,写着A市中山二路54号5栋201,没别的了。孩子,地址你记住了把?照片我回头给你邮过去,你可千万别着急啊,你爹没准有啥急事,办完就跟你们联系了……”   “我猜那漂亮的女人不是你母亲。”顾铁说。   第26章 孩子的复仇(下)   第26章 孩子的复仇(下)   “你猜对了。我母亲模样周正,但是脸上有一颗大痦子,没人会说她漂亮。   中山二路离得不远,我撂下电话蹬着自行车去了,进入一个老旧的小区,装作走错门的邻居小孩,敲开5栋201的房门,开门的女人四十岁上下,徐娘半老,有些风韵。家里没有别人,家具破旧,女人心情明显不好,呵斥我几句,磕上屋门。   我花了半个小时在小区里听人闲聊,偶尔插嘴,问到女人的名字叫做李翠,几年前从外地搬过来,独居,目前在公路收费站工作。”   “再让我猜一下。”顾铁忍不住插嘴,“把女人的照片贴身收藏,不是爱人,就是单相思。如果照片上的女人确实是李翠,那么几乎可以肯定,张德保和李翠要么离婚,要么是李翠甩了他,总之分别多年。   小纸条上的地址是张德保新近得到的,对粗心大意的男人来说,小纸条这种玩意儿保存期限不会太长,联系到李翠的工作,我认为张或者张的朋友、同乡近期在收费站通关时认出李翠,而后打听到地址。   两人相见之后,一定有冲突,李的精神抑郁,张像是受了某种刺激,失散多年的情人破镜重圆应该是件喜事,搞到这么悲催,一定有隐情。”   “顾铁,有没有人说过你是个聪明到让人厌烦的家伙?”肖李平推推眼镜问。   “请继续请继续。”顾铁闭上嘴巴,做了个拉上拉锁的动作。   “长话短说,张德保和李翠二十岁时在襄樊结婚,婚后张德保开始开长途车,李翠到不远的荆门市打工,每周末回家团聚。   两年以后,李翠怀孕了,张德保紧张媳妇,让她停止打工在襄樊待产,李翠舍不得那份工资,两人商量打工至预产期前两个月为止,在此期间,张德保也更多出车为即将诞生的孩子攒钱,很少回家。   李翠怀孕七个月的一天,张德保收车回家,发现李翠在屋中坐着,脸色苍白,一问,说孩子流产了。   张德保几乎发狂,问原因,李翠不肯说,两吵一架,最终导致离婚,李翠远走他乡,直到二十年后,在A市重逢。   几个月前张德保出车路过A市,在收费窗口认出李翠,当面不敢相认,后来托人问出李翠的姓名地址,登门探望,彼此相认。   两人自离婚后都没有娶嫁,重逢后感情很好,从此张德保只要出车经过A市,都要到李翠处盘桓几天。”肖李平不带感情地讲述着。   “这像是《故事会》的某一篇。”顾铁评论道。   “相处时间一长,张德保不自觉又问起孩子流产的原因,李翠左右搪塞不肯讲,直到张送pp原料到广州经过A市,住进市郊旅馆后,坐车进城与李翠见面,继续这个话题,李翠烦恼到极点,说了一句话:‘当年我们厂看门的那人踢了我一脚。’张德保听完怒气冲冲扭头就走,打电话找人,李翠当时在荆门市树脂工艺品厂打工,厂子还在,几经辗转问出二十年前厂子看大门的是一个外地男人,从宁夏过来的打工仔,姓肖。”   “你父亲。”顾铁叹口气,喝下一口威士忌。   “姓肖的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十几年前离开厂子,其后每到逢年过节都给老厂长寄礼品和贺年卡,张德保电话打到老厂长那儿,一下就问出姓肖的男人去向:也在A市。   张德保丢下一车货不管,花三天时间摸清老肖的行动规律,最后,开着卡车,在老肖每天早晨上班必经的路口撞死了他,为二十年前自己死去的孩子报了仇。”   “……我有两个问题。”顾铁沉默半晌,说。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   第一,是的,李翠说的确实是谎话,导致她流产的人,不是工厂的看门人,而是厂长。打工期间,李翠与老厂长同吃同宿,是不用工作就挣高薪的打工妹,怀孕七个月时老厂长仍与她上床,压迫子宫导致胎膜破裂,胎儿窒息死亡。这事情老肖知道,但老厂长对他有知遇之恩,他死守秘密,谁都不肯讲。张德保追问时,李翠想起当年那个忠心耿耿的看门人,随口一说,但谁想到张德保胸中的恨意那么浓,老肖又恰好正在A市;   第二,是的,我杀了他们,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李翠年少无知,张德保无辜丧子,但我没有心软,换做你,你也不会心软,在这里,谁对谁错不重要,重要的是因果,我杀人,证了父母双亡的业果,无愧神佛。”肖李平眯起眼睛。   顾铁轻轻鼓掌。“说的好。睡得着觉,说明杀的是该杀的人,换做是我,抄起水果刀去跟狗男女拼命。不过你当年……恐怕比我现在都想得长远。”   “呵呵。如今说无愧,当年可是怕得要命,十三岁,怎么能不怕?怕被别人查到蛛丝马迹,因此上网查资料都去公共wifi热点接入,走路躲着摄像头,打电话用投币电话,从不缺课、迟到、早退,在学校表现得温良恭顺,定期给姨妈打电话报平安,跟社区居委会大妈经常谈心,总之,做了社会安定分子该做的一切事情。杀人,花了整整一年时间。”肖李平自嘲地一笑。   “一年?”顾铁瞪大眼睛。   “不是武侠小说里讲的那种制住穴道慢刀子割肉折磨一年,那对一个孩子来说,太不现实。是消灭一切人为痕迹、布好意外死亡的局,花了一年。   张德保在缓刑期内表现良好,他认为报了大仇,心无挂碍,专心工作;李翠心怀有愧,对张德保百依百顺,两人很快复婚,定居在A市。   在搜集到所有资料——也就是上面我讲的那段故事,我从不同的证人口中找到讯息,还原了故事——确定目标后,我开始学习有关完美谋杀的一切知识。   意外有很多种,在意外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是最重要的,因为人的行为不可避免地会留下痕迹,犯罪证据学研究物理痕迹,犯罪心理学研究精神痕迹,想要不留痕迹,杀人者必须扮演极其疏远的角色,远在警察的注视范围之外。”   顾铁饶有兴致地拍拍肖李平的手臂:“你真是个心思细腻的爷们儿。我主张拔刀就上。”   “不细腻不行,我和你有本质不同,我是一介草民,孤苦无依的弱小初中生,而你,虽然我看不透你背后站着的究竟是谁,但你在‘创世纪’客户端上展现的能量是我前所未见,在量子网络里,你拥有极其庞大的权力。我没说错吧。”肖李平瞟了他一眼,“顾少爷。”   “呸。”顾铁啐了一口,“你也学别人来寒碜我。说了多少次了,我洋老爹是个有钱的科学家而已。你继续讲。”   “好。在否定许多方法后,终于找到一个契机:我父亲去世半年的时候,张德保和李翠买下了中山二路54号5栋201的那间旧屋,准备重新装修,当做复婚的新房。   他们找好装修队,我查到包工头的儿子在相距不远的中学读书,利用下课后的时间跟踪那小子,摸清他好义疏侠的习性,找机会跟他打了一场惨烈的架,由此成为他的铁杆哥们儿。   那段时间每天去他家里玩,终于等到设计图纸出现,我偷偷看了,他们家改动比较大,燃气管线要重新走,因此我做了个小改动,把厨房和卧室之间的非承重墙往前挪了五公分,留出一条通风管道。   接着我在包工头面前无意中说起,我同学的爸爸开了一家建材店,新到的燃气管材非常便宜,包工头果然询问详情,我告诉他一个地址,那是一家小小的管材店,这之前,我在城东以帮家里装修的名义买了一批pvc耐油燃气管,回到家里,细心地处置了内部的涤纶纤维密封层,然后拿到城西的这家建材店,以偷家里装修材料出来换零花钱的名义将管材以极低的价格卖给店老板。   对这些来历不明的材料,老板当然转手卖给包工头,赚了不大不小一笔钱。   后面的事情顺理成章,张德保的新房装上了我的燃气管道,半年无事;半年时间足够我制造一些小事故吓唬那个包工头收拾皮包公司滚出A市了。”   “你看着杀父仇人快乐逍遥一年,什么感觉?”顾铁忍不住问。   “起先是愤怒,后来是焦虑,再后来,偷窥张德保成为我课余生活的一部分,已没有任何感彩在里面了。   我在那批pvc管上多处打孔,用可被燃气腐蚀的橡胶材料密封,经过计算,最多180天后必将蚀穿,燃气压力将扩大孔洞,气球一样吹满厨房与卧室墙壁后的狭窄空间,而电线同样从那里穿过,电灯的开关盒就在电线末端。   期限将至,我一夜一夜守在张德保家楼下,老旧的居民小区没有摄像头,方便我的守望。   爆炸声迟迟没有响起,我渐渐开始慌乱,怀疑自己的设计是否出了什么问题,有一天,我甚至在深夜用投币电话打给张德保的手机,希望电火花可以点燃溢出的燃气。这是多么愚蠢的行为。”肖李平悠然叹气。   “最后呢?”   “我没有看到。有一天上午第三节是语文课,我守了半夜,忍不住打起瞌睡,老师在台上念着《陈涉世家》,忽然教室门开了,年级组长冲讲台上的语文老师喊:‘陈老师,你那个小区煤气爆炸了!’语文老师大吃一惊,丢下课本跑出去。   教室里一片骚乱,年级组长走到黑板前,拍拍手掌说:‘同学们,中山二路发生了一起煤气爆炸,有没有同学家是住那边的?’教室里嗡嗡响着议论声,没有人举手。   年级组长松了口气,又说:‘爆炸是九点四十分发生的,听说炸死了两个人,一男一女,大家不要慌乱,这节课改自习。’说完,出门去了。   我听完这段话,心里一点感觉也没有。没有解脱。没有欣慰。没有快感。没有悲哀。甚至没有一个情绪的脉动,只是感觉下巴颏凉凉的,伸手一摸,发现眼泪流了下来,奇怪的是,我并没有哭,或者说,并没有要哭,只是眼泪不知从哪冒出来。   后来我想,如果张德保不是时作时休的长途车司机,李翠不是轮值倒休的公路收费员,他们不可能在上午十点还躺在卧室,也不可能被十三岁孩子的幼稚复仇方式夺去生命;   但反过来想,如果张德保不是长途车司机,他拿什么撞死我父亲?而李翠若不是公路收费员,导致我父亲死亡的那句流言就根本不会出现,整个事件根本不必发生。   我母亲没有错,因果是存在的,冥冥中自有分数,尽管我现在是相信唯物主义的马列主义者,但提到因果,不敢妄言。这就是我杀人的故事,既不惊险,又不刺激,能够帮你下酒,我知足了。”   肖李平说完,喝了一口酒,从酒杯里看到顾铁仰脖干了第三杯威士忌,把杯子丢在桌上,长出一口浊气。   “老兄。”顾铁眼圈红红地伸过手来摸肖李平的手背,“我佩服你,真的。”   “佩服什么,没被警察捉到?实际上每年因为劣质pvc燃气管材导致的爆炸有上百起,警察根本就没有介入调查。”肖科长甩开手,表情淡定。   “佩服你能把你自己的故事说得这么事不关己,老肖,我第一次见到你这种人,把苦压榨到了极致,竟然一丝苦味也无,像熬了半宿的凉瓜,只剩下丝丝缕缕的脉络了。走,去我家,我有一大筐关于我自己的故事要对你说。”顾铁呼地站起来,拉着肖李平的手臂就往外走,也不管酒劲上涌,走得歪歪斜斜。   “喂,刺刀。”肖科长无奈地随他出门,回头望见插在茶几上的54式三棱军刺,忍不住提醒道。   “少扯淡了,哪有什么刺刀,一块铁罢了。有个词叫‘一夜长大’,老肖,我认为我的初夜留给了你。”顾铁回首一笑。   肖李平浑身一颤,喃喃地嘟囔说:“娘啊,娘,果然人人都有个命里的魔障哪……”   第27章 疯子的任务(上)   第27章 疯子的任务(上)   顾铁从回忆中醒来,天光已亮了,喇叭声响起,哨兵立正敬礼,几辆军用吉普车开进小院,车门开启,穿着乌克兰陆军秋季丛林迷彩服、端着突击步枪的士兵下车整齐列队,身着便装的一男一女紧跟着下车。   顾铁从二楼窗口打量二人的面貌,与昨天中将提供的资料对照,穿黑西服的小个子男人是国安委官员亚历山大,红发女人叫做瓦斯佳,《人民军队报》的记者。   “记者连个照相机都不带?真假。”顾铁嘟囔一句,抬腕看表,已经八点半了,离出发还有半个小时。   他将防弹背心套在衬衣外面,用快拔枪套固定好自卫,粘好麦克风与耳机,披上外套,背起背包,背包里塞着防辐射服、燃料电池、卫星接收器、线材和他带来的各种小工具。出门时,顾铁想了想,折回来将m1911揣进外套口袋,又在陈列柜里翻出两个m1911的弹夹,压满.45子弹。   下楼一看,客厅挤满了人,巴尔穿一身黑色的高分子材料行动服,外套防弹背心,跟几个同样装束的男女聊着什么,想必是“湿婆”参加行动的成员了。   顾铁一眼瞅见其中有位曲线完美的金发美人儿,堆起一脸笑凑了过去,“同志们好。”他笑嘻嘻地挥手,用英语打招呼。   巴尔回头抓住他的胳膊:“这就是顾铁,量子网络工程师、值得信赖的伙伴、本次行动的高级顾问。顾铁,这是‘湿婆’的五位核心成员,半个月前你应该看过资料了。”   “你说那张自动销毁的电子纸?邮递员送来的时候我拆开扔桌上忘看了,去趟厕所回来一瞧,连我半张桌子都烧没了……”顾铁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金发美人扑哧一笑,巴尔文德拉无语地揉着太阳穴,“也就是说,你连这次行动的基本流程都不知道?”   “抱歉,老巴,等会儿在路上给我讲讲。”顾铁耸肩。   “毗湿奴一定坐在你肩头,你活到这么大是个神迹。”巴尔一拍额头,“安珀,路上负责简报。说重点。”   “ok,老大。”金发美女微笑点头。   “这是安珀,电子战专家,”巴尔依次介绍,“黑人兄弟叫定音鼓,爆破专家,高个子穿迷彩作战服的叫乔,狙击手,戴眼镜的是tariq,原子能专长,胖女人是苏拉婶婶,其他人干不了的,她都干。”   顾铁一一点头示意,对戴眼镜的印度中年人说:“tariq是星星的意思?”   “没错。”一副学者相貌的印度人以标准伦敦广播腔回答、“tariq是我的族叔,孟买理工大学的教授。”巴尔面带自豪地环视自己的队伍,“‘湿婆’的所有成员都是精英。在ipu里,‘湿婆’的总人数只是其他组织的零头,但ipu常委总有我们的一席之地,我们能做到的事情,没有其他人做得到。我像相信自己的右手一样相信他们。”   “三年前的你孤单多了。”顾铁叹道。   “听说你一样找到了好伙伴。”巴尔拍拍他的肩膀。   “再说吧,想起那些人我就头疼。”顾铁赶紧转移话题。   “铁先生。”一个女声响起,女记者瓦斯佳走入了他们的小圈子,“很高兴认识你,总编派我跟随你们行动,撰写报道稿件。听说这次行动是国际原子能机构对‘套娃’计划执行情况的定期检查?巴尔文德拉先生是国际原子能机构核能与核安全司远东地区执行秘书,那您的身份呢?请原谅我们报社没有获得关于您的官方资料。”   顾铁一头黑线。巴尔咳嗽两声,在他耳边轻轻说:“中将的安排,不然进入隔离区的审批流程很麻烦,你的身份随便编,回头补资料。”   “亲爱的瓦斯佳小姐,我是gtc反恐情报处的特派员,有证据显示某些ipu激进组织可能展开恐怖主义行动,我奉命对东亚各国的核设施安全进行检查。   但记者小姐你也知道的,乌克兰本身是ipu国家,对gtc的工作拒不支持,因此我只能隐藏身份,参加到国际原子能机构特派团当中。   我深深明白这种行为是违法的,与乌克兰政府的非量子化政治倾向相抵触,但反恐是国际大势,ipu激进组织不会因为ipu成员国的身份放过唾手可得的核原料,希望你能够理解我们的良苦用心,完成检查工作后我立刻离境,不会对贵国造成任何困扰,当然也请瓦斯佳小姐高抬贵手,别让我的名字出现在报道当中,相信贵刊总编有过指示,不做摄影报道,文字稿要送安全委员会审核后刊发,对吧?   把我当做看得见摸不着的幽灵是今天行动中最恰当的态度,当然,这不会影响你我之间私下更深层次的交流,是吧瓦斯佳小姐?”   顾铁抛个媚眼过去,瓦斯佳有些慌乱地点点头,走到一旁整理思绪了。   巴尔在身后举起大拇指:“真能编。”   “说真的,老巴,你们这回搞这么大动静,gtc那帮老头子就算再迟钝也该察觉了,就算乌克兰政府不合作,从匈牙利国境线送进两支别动队来也不是难事,有预案没?”顾铁正色道。   巴尔点点头:“确实有消息说有个ipu高级官员因间谍罪被处决了,我不确定他掌握到多少情报,这次行动是‘湿婆’独立策划的,没有上报ipu总部,知情人仅限于‘湿婆’核心的几十人,到目前为止,应该还是比较安全的。话说回来,我们毕竟在ipu国家,他们的手伸不了那么长。”   “中将你吃得透?”   “他是个胆小的老油条,顶多两不相帮,卖我,他还没那么大胆子。”   “外援就找了我一个?”顾铁指自己的鼻子。   “废话,信得过又有反追踪手段的好兄弟,我找不出第二个。”巴尔从鼻孔哼出一口气,“要是gtc真派行动队来,那说明‘湿婆’内部有很大漏洞,我该闭门反省了,真要来就来吧,跟他们斗了多少年了,也没怕过。”   “我从前也喜欢拿刀动枪的,老巴,你还年轻。”顾铁撇撇嘴,拉着安珀到一旁说闲话去了,没用几句话,就逗得金发美人花枝乱颤笑作一团。   客厅的大挂钟忽然敲响,九点整。巴尔背起装备,带领众人整装出发。   “湿婆”的六人、顾铁、亚历山大、瓦斯佳分乘三辆军用吉普车,十名乌克兰士兵登上一辆嘎斯重型卡车,四辆车组成的车队拐弯上了p02公路,一路向北。   乌克兰的初秋比较寒冷,顾铁裹紧外套,问身边的安珀:“冷不冷?要不要加衣服?”   “她是俄罗斯人。”开车的乔用带着浓厚意大利口音的英语说,顾铁立马就明白了,这个扎马尾辫的黑发男人对安珀有点意思,他偷偷坏笑起来,伸手摸摸安珀的大腿:“你们穿的作战服保暖吗?看起来很薄的样子。”   “透气保暖耐磨抗划,有一定的防刺与防弹能力。”乔不回头,替安珀回答,金发女人吃吃地笑着。   “还很紧身呢,是不是要穿无痕内衣?”顾铁不安分地瞅着女人的某些部位,很遗憾,防弹背心的防护范围比较大。   “会不会对发育造成压迫?”他好奇地问。   眼看乔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直冒,顾铁赶紧转移话题,生怕意大利情种把头车开到沟里去。   “那个……简报给我听吧?过一会儿要玩命呢。死的不明白就亏了。”   爱笑的俄罗斯美女抿着嘴说:“好的,铁先生。”   “叫我阿铁。”顾铁温柔地纠正。   吉普车在马路上画了个s型,顾铁推开砸在头上的背包,心想就这心理素质还当狙击手呢,切。   “我们的目的地是切尔诺贝利。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启用于1977年,1986年4月26日1点24分,第四号rBmk-1000型反应堆发生爆炸,8吨强辐射物质泄露,政府以钢筋混凝土修建‘石棺’彻底封闭四号堆,并在2000年关闭整个核电站。   2016年,‘石棺’的设计使用年限降至,为防止辐射外泄,乌克兰在国际原子能机构的资金援助下启动‘方舟’计划,在‘石棺’外修建钢结构外壳二次封闭,2025年‘方舟’项目完成。”安珀没有查阅资料,盯着顾铁的眼睛快速讲解。   “两层外壳的中心深埋着200吨核原料与核废料,本次行动的目标,就是这些核材料。在核安全框架公约极度收紧的今天,想搞到核原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tariq教授经过长期论证,认为侵入切尔诺贝利是唯一可行的途径。”   “星星教授。”顾铁不由自主翻译道。   “呵呵,星星教授。”安珀捂嘴笑了起来,“星星教授制订了非常详尽的方案,仅购置装备就花去七个月的时间,我们在人造辐射环境下进行了多次演练,把握比较大。   铁先生您的工作从现在开始,确保在整个行动期间‘湿婆’不被gtc、核安全机构与乌克兰当局所监视,记录所有可能的窥探与异常信号,控制切尔诺贝利周边的传感器与摄像头,保证行动顺畅进行。   我们最长需要七个小时。为了以防万一,行动开始前我会布置阻塞干扰器与emp炸弹,干扰不奏效就释放炸弹,一起进入信息黑夜——当然,只是以防万一,我们相信您的技术。”   “懂了。”顾铁简短地说,一边在心里诅咒巴尔生孩子没屁眼,拉一帮兄弟姐妹到凶险无比的地方玩刺激,一边盘算自己失败的可能性有多大。   想来想去,似乎没可能动用到emp弹与敌人同归于尽,顿时感到有点无趣。他叹口气,从背包里翻出电池和卫星天线,拨通海事卫星,闭上眼睛,登陆“世界”终端。   登陆完成,顾铁颇想偷偷进去玩一会儿游戏,小约纳在樱桃渡过得好不好?他还挺揪心的。但工作当头,没办法,他切换进“创世纪”终端界面,调出后门程序,轻轻一跺脚,黑色的大地以他为中心绵延开去,——这里是他的净土。   首先查询卫星信息,在几颗地球同步轨道卫星和八个小时内将经过切尔诺贝利上空的几颗卫星传输链路上挂了两个易拉罐,有人调用数据时他会收到警告;   接着是p02公路从基辅到切尔诺贝利一段以及切尔诺贝利为中心30公里范围内的雷达、摄像头、流量传感器甚至气象传感器,这些都是乌克兰各部门在ipv6网络上部署的。   顾铁挽起袖子,调用“创世纪”5ppm(百万分之一)的配时,轻易攻破了乌克兰的国门网关,将六十台服务器收归氅下,抹去一切小队已留下或将留下的痕迹,设置数据调用警报,监控一切可疑接近物。   最后,他闲得无聊去gtc官方站点看了一眼,一如既往,没什么新鲜玩意儿,以他的能力没办法窥探到更有价值的信息,毕竟gtc掌握了“创世纪”本身,顾铁这个来历不足为外人道的后门权限偶尔干点坏事则可,想造反还差得远。   睁开眼,切回现实世界,时间才过去五分钟,安珀抓着平板电脑,睁着好看的绿眼睛不敢相信地盯着他:“公路摄像头服务器昨晚我花两小时攻陷,没想到你一瞬间就夺去控制权,我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你怎么做到的?”   “量子计算机和量子网络的时代不存在黑客,亲爱的,有的只是权力。谁的家伙大,谁说了算。告诉我们,枪杆子底下出政权。”顾铁嘴歪歪地一笑。   “邪恶的‘创世纪’!”副驾驶的苏拉婶婶忽然冒了一句。   顾铁对这个身形粗壮面容朴实农妇形象的队员一直很感兴趣,不由搭腔:“怎么邪恶了?”   “只有上帝全知全能。他人以全知全能的姿态出现,一定是恶魔在蛊惑世人。”苏拉婶婶画了个十字。   “好吧好吧,不讨论宗教问题。”顾铁赶忙闭嘴。   第28章 疯子的任务(下)   车子在铺装良好的柏油路面上平稳行驶。一时间,车内没人说话。   顾铁看了一会儿窗外的白桦树,觉得无聊,敲敲喉部的震动拾音麦克风:“老巴,能收到?over。”   “很遗憾,能。”巴尔回答。   “你真不觉得抢劫切尔诺贝利这个主意有点疯狂?”   “疯狂的不是我们,是gtc,从科学机构到者,多戏剧化的转变。”   “理论上来说,gtc还是个科学机构。”   “没错,拥有情报组织、军队和暗杀者的科学机构,在很多国家,gtc相当于第二个政府。”   “你放着财团公子哥儿不做,来搞这种反社会反人类的东东,叛逆有快感是吗?”   “搞清楚一点,反社会我承认,反人类的不是‘湿婆’,是gtc。‘湿婆’的成员来自全世界,拥有不同的文化背景、宗教信仰、处世哲学,但目标相同,就是为人类的明天而战。”   “……跟你说话真没趣。上纲上线的。”顾铁头疼地结束通话。   距离目的地还有一个多小时车程,左右没事做,顾铁登陆了“世界”。   眩晕过后,约纳睁开眼睛,没人发现他人格的悄然转变,几位伙伴坐在房间里围着火盆,说着往事。   “几点了?”顾铁问。   “日落后五个小时。你刚值班回来。”埃利奥特回答。   “托巴大叔呢?”顾铁四处看看,问。   “什么记性啊,出去采购食物了。”锡比白了他一眼。   “聊到哪来着?”顾铁懒得翻占星术士学徒的回忆,随口问。   “托巴的故事。”龙姬双手抱膝,斜着俏脸。   “哦好吧,继续。”顾铁摊开手。   耶空表情迷茫地瞅着窗外夜色。   锡比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一明一暗的火光,出神地讲述:“那我继续说咯。   那年我家大叔十二岁,是巴泽拉尔王国东郡世袭贵族范艾克赛伯爵管辖下的蘑菇农庄农夫老巴马的独生子,跟着老爹在农庄里种蘑菇,——实际上整个农庄的一百余个雇农家庭都靠种植蘑菇为生。   范艾克塞伯爵是个好心的贵族老爷,对待雇农非常和善,农庄的日子平静安详,十二岁的大叔长得高过老爹一头,是农庄里最强壮的年轻人,虽然口齿笨拙,但脑筋并不笨,是个老实又勤劳的孩子。   老爹经常说,如果你娘还在,现在每天早晨都会笑到自然醒,村里谁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嫁过来?半夜偷偷放在屋门前的礼物堆积高过门槛。   当然,大叔十二岁那年还不懂男女之事,除了在暖房里培育蘑菇之外,他只知道不停歇搬动屋前的巨石锻炼力气,有一天夜里,村里一个大胆的姑娘偷偷出现在大叔家门前,递给不知所措的大叔一张用格子手帕包住的香喷喷的苹果馅饼。   后来村民知道了他俩的小故事,两位父亲开怀大笑,在酒馆请全村喝酒,并约定在同岁的男孩女孩十六岁那一年举办盛大的婚礼。   三年后,大叔十五岁,第一次在角力中胜过高大强壮的父亲,老巴马气喘吁吁地坐在泥土中笑道:你是个出色的成年人了!你比我见过的所有蘑菇匠都要强壮,甚至比子爵大人的扈从骑士更强壮。说吧,想要什么奖励?——好的,父亲,我想知道,我的母亲在哪里?   老巴马沉默了。   在东郡蘑菇农庄,这是每个父亲都无法回避的问题,当认定孩子已经成长到可以接受事实,父亲就有义务告诉他们事情的真相。   老巴马想了想,尽量婉转地告诉大叔:蘑菇农庄存在于世上的意义,并不仅仅是为巴泽拉尔的贵族老爷们提供鲜美可口的蘑菇,而有一项传承百年的神圣使命。   百年前巴泽拉尔王国神佑主祭圣公会的主教大人在主持弥撒时得到主神希拉的喻示,来自地狱的嫉妒之恶魔阿瓦凯正在散布恶毒的诅咒,巴泽拉尔王室萨瑟兰家族所有的女性成员成为诅咒的牺牲品。   此后不久,王室中的女眷纷纷感染怪病,诅咒让她们变得浮肿、肥胖、丑陋、虚弱,逐渐走向死亡。   国王求救于主教大人,主教与圣公会教廷联络后决定启动驱魔仪式,以神圣之力驱逐恶魔,但诅咒太过强大,不可能被消灭,只能转移到另外一名女性的身上,随着这名女性的死亡湮灭于世间。   国王选取了一千名女奴隶参加驱魔仪式,但成功的只有两例,这两名女性很快浮肿而死,换取了王后和公主的生命。   验尸官在尸体上找到相同点:她们身体某处都与生俱来烙印着主神希拉新月形的圣痕。两名女性出自同一个家族,都是家族内表亲通婚的后代。   主教大人对国王说,这是主神希拉赐福的宝贵血统,要换取萨瑟兰家族的延续,必须保护这一家族的繁衍。   国王当即下令赐永久自由予两名女奴的直系亲属,解除这一百二十人的奴隶身份,在东郡开辟农场安置,免除税赋,置兵保护——用来换取自由,国王下令其后代永世不得离开蘑菇农场,每个成年并且已生育一胎的妇女都有无条件奉献自己的生命于王室的义务。   一百年转眼即逝,蘑菇农庄在世袭贵族范艾克塞的保护下和谐安宁,每当萨瑟兰王室诞生新的女性成员,就有一位农妇被抽签选出,响应征召,平静告别丈夫和孩子,坐着王室的马车,永不回头地进入王城。   十几年前,国王的小女儿阿比黛儿公主呱呱坠地,老巴马的妻子不幸抽到象征永别的黑色签,流着泪吻别丈夫和襁褓中的儿子,坐着豪华的皇家马车离开蘑菇农场,再也没有回来。   大叔听完这个故事,感觉到悲伤而惶恐,他对母亲的记忆早已模糊,十五岁男子汉的心开始牵挂未婚妻的未来。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十六岁生日后,他们举行热闹的婚礼,全村人在主神希拉的雕像前给予他们最真诚的祝福。又是两年时间过去,他们生了个可爱的小男孩,但未满三个月,小男孩不幸死于肺病。两个人极其悲痛,约定一年后再养育一个孩子。   但不幸再次降临了,远在王城的阿比黛儿公主当时已经与一位亲王结婚,并诞王族的下一代,一个漂亮的女孩,古老的条约露出狰狞利齿,一个平凡的冬日,蘑菇农庄的三十三位女性聚集在希拉神像前抽签。大叔的妻子展开颤抖的手掌,那是一支黑签。   这是一个无眠之夜。   第二天清晨,皇家马车在伯爵的扈从骑士陪伴下驶入蘑菇庄园,停在镇子中央。妻子流着泪吻别大叔,提起裙摆走入车厢,马蹄踏着石板驿道,逐渐远去。大叔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终于,他发疯了。   他擎起一支干草叉,在全镇人的惊呼声中撞破蘑菇农庄厚重的木门,打倒十五名守卫村庄的士兵,沿着驿道向妻子离去的方向大踏步追去。   范艾克塞伯爵带领二十名扈从骑士、一百六十名步兵和一百名弓箭手追赶上来,好脾气的伯爵试图劝阻他,大叔红着眼挥舞干草叉,说伯爵大人俺也不想这样,但俺不得不这样,请您躲远一点,千万不要被俺误伤。   他将二十名骑士打落马下,干草叉弯成了弓;又赤手空拳冲散了一百六十名步兵,双拳沾满了血;等一百名弓箭手胆寒奔逃时,他背上钉满了箭,步履艰难。伯爵大人远远地叹口气,拨转马头。   王城在农庄西方,大叔拄着干草叉向西慢慢行着,踩出一个又一个血脚印,直到一匹马四蹄翻飞追了上来,马上的喝一声:还不停下!大叔回头一看,是父亲老巴马赶来了。   老巴马目呲尽裂,在马上展开一张羊皮卷轴,大声念道:根据百年契约,有一人擅离,蘑菇农庄所有农户即立刻失去自由,剥夺农夫身份,沦为奴隶,男丁苦工,女丁圈养,永世不得脱籍。——范艾克塞伯爵。   念完了,老巴马丢掉羊皮卷咕咚一声滚下马来跪在大叔面前,哭着说儿子啊儿子,我知道我阻止不了你,但你为村子里一百户人家想想,好不好?你为温室里的蘑菇想一想好不好?你为酒馆、为教堂、为我们辛辛苦苦盖起来的房子想一想好不好?   大叔停下脚步,想了想,向西走两步,又想了想,不知所措,嘎嘣一声弯曲成弓被用作拐杖的干草叉折断了,大叔瘫倒在路上。   老巴马跑过去抱住儿子,说:好孩子,我们走回去,一直向东,伯爵大人用世袭爵位担保,只要我们从这里开始一直向东走,不回头望,就赦免蘑菇农庄其他所有人的罪过。   大叔意识不清地开口:再也回不了家了?   老巴马提泪横流地说:不回了。   老巴马将大叔扶上马,牵着马沿驿道向东走去,路过蘑菇农庄时,大叔在沉沉昏睡,老巴马硬起心肠,没有回头。   父子二人从天亮走到天黑,又从天黑走到天亮。好心的伯爵大人在马的背囊里准备了饼、水和二十枚银币,够他们走上很久。   第三天大叔醒了,他强壮的身体渐渐愈合,将箭头挤出肌肉,碎裂的骨骼自己接续起来,他没说什么,跳下马来换父亲乘坐,牵马沉默地向东继续前行。   第十天,他们翻越山丘,走出巴泽拉尔国境,沿着逐渐细小的驿道前进。   第二十六天,越过最后一个小公国的国境线,山势渐渐平缓,面前是一望无际的空阔平原,从这里再往东再无国家,空旷平原的彼端就是世界中心波浪滔天的“神佑之海”,从这里开始,人类文明的足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多的野兽和魔兽。   冬季过半,气候渐冷,第二十八天,开始下雪,这场雪到老巴马生命尽头的那一刻,都没有停歇。   老巴马得了风寒,趴在马背上不停咳嗽,出境前父子俩所有的银币都换取了干粮,没有任何药品,老巴马拒绝回头需求帮助,大叔只有尽力猎取皮毛丰厚的野兽,剥制兽皮,给父亲取暖。   大叔是天生的战士,也是天生的猎人,在积雪的广阔平原上行走的日子,他慢慢学会掌握超乎常人想象的强壮身体,战斗技巧迅速成熟起来。野兽和魔兽不断出现,为保护父亲发生的一场场战斗让大叔从一个十八岁的年轻农夫,变成对血浆无动于衷的冷酷杀手。随着强大的魔兽一一出现,他学会了隐匿行踪、迂回、伏击,燃烧生命的所有能量,护卫身体着一天天衰弱下去的老爹,不停向东。   这一天,风雪交加,五码外的一切变得模糊,大叔背着气息奄奄的老爹,踏着深深的积雪艰难前进,忽然脚下一踉跄,积雪下不再是平原坚硬的土地,而是不规则的石块,大叔惊异地停下脚步,老巴马悠悠地醒来,慢慢抬起手拂去眉毛上堆积的雪花,含混不清地说:儿子,我们到了。   到哪了?大叔回头问。   老巴马颤巍巍伸手指向前。到了。他重复一遍。   大叔摇摇头,盖好老爹背上的毛皮,迈步向前。积雪渐渐变薄,他能感到皮靴下的碎石咯吱作响。   纷飞的雪花里,视野中不再是一片苍白,一抹深蓝色自天际线涌现,像晕染在莎草纸上的蓝墨水一样迅速扩大,当皮靴咔嚓一声踩破薄薄的冰层落入水中的时候,大叔目瞪口呆地望着铺天盖地将视线完全占据的墨蓝色,才意识到自己来到了海边。   身后是一望无际的雪原,而前方,是传说中“神佑之海”,让一切生命远离的神圣海洋,通往世界中心的唯一道路,风雪中巨浪怒吼着卷着浮冰猛烈拍打着海岸线,溅起蚀骨冰冷的水滴。   “咳咳……下雪让魔兽数量减少,不然我们没可能来到这里。”老巴马咳嗽着说:“现在,放我下来。”   大叔小心地讲老巴马放在地上,老爹的体重轻得让他吃惊,仿佛没有任何重量。这还是记忆中那个永远强壮、爱喝酒爱打架的父亲吗?   现在,跪下。老巴马勉力站直身子,任风雪抽打冻得苍白的脸颊。   大叔弯下厚重的肩膊,单膝跪地,望着父亲的脚面。   老巴马伸手,抚摸大叔挂着冰棱的头发。孩子,别怪我,老巴马低声说。   他猛地挺直腰杆,眼中放射着光芒:现在,我以家族第七代第二顺位继承人的身份宣布,你,蘑菇农庄第八代长男托巴,因违反百年契约,被永久逐出家族,从此后,你的任何罪孽,家族不承担其罪,任何荣耀,家族不因其光荣,主神希拉将抛弃对你的庇佑,也永远剥夺你的姓氏,现在,伸出右手。   大叔不由伸出因震撼而僵直的右手,老巴马卷起兽皮衣袖,在大叔的臂弯处找到主神希拉的新月形圣痕,——蘑菇农场居民、神秘家族的唯一标志——爆发出与生命之火即将熄灭的人不相称的力量,用指甲划破大叔坚韧的皮肤,在圣痕上割出“x”形交错的两道伤口。带着勃勃生机的血液喷出,迅速在风雪中冻结,看着大叔不知所措的表情,老巴马扯动嘴角微微一笑:从此以后,你不再受百年契约约束,可以转身向西走了,而我,死在不能再向东的地方,应该能得到伯爵大人的宽恕。   父亲……大叔跪在雪中嚎叫。   我不再是你父亲,别忘了,你从此是没有姓氏的人。希望你早日找到自己的姓氏。老巴马向壮硕高大的儿子欣慰地点点头,咳嗽两声,坐了下来,摆摆手:别管我了,让我躺一下。   大叔跪爬过去扶住父亲的身体,老巴马的身躯还没有沾到雪地,生命之火就悄然熄灭了。神佑之海涛声如雷。大叔在启程向西之前,在那里整整跪了一日一夜。”   锡比讲得声情并茂,眼角   第29章 死城的激战(上)   第29章 死城的激战(上)   吉普车停了下来。来自现实的震动使得游戏中的顾铁若有所感,他放下手中叉子说:“果然是很美味的烤肉。我先休息啦,明天再聊,伙计们。”向伙伴们摆摆手,爬上自己的床铺,闭上眼睛。   意识从遥远的虚拟世界抽离,顾铁睁开双眼,看到吉普车停在一个检查站前,意大利人通过驾驶室车窗与外面的哨兵交涉着。   “这是通行证、国防部签发的许可令,后面的卡车是弗拉基米尔?伊格里将军派遣的护卫。”乔用鼻音浓重的乌克兰语说道,哨兵接过通行证,仔细检查,一名乌克兰军官从岗亭里走出来,透过车窗观察吉普车内的情况。   “长官,这是我的工作证和通行证。”国家安全委员会官员亚历山大从后面走来,向军官出示证件,“他们是联合国的观察员,身份完全合法,我奉命随队,希望您可以给予一些方便。”   “但这些装备……”乌克兰军官有些犹豫,敲敲车窗,吉普车后备箱里堆着大批军火和不知名的专业设备。   穿黑西服的小个子男人拍拍乌克兰中尉的肩膀,说:“我也搞不懂这些美国佬来干什么,但起码可以跟您保证,他们不是来发动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就算他们真的引发第三次世界大战,我也以国安委的名义保证您的履历表里不会出现这一段。”   “好吧。半个月前我值班时有跟你们类似的一拨人进去,他们也没给我添麻烦。但你知道的,我必须向上级报告。”中尉点点头,示意哨兵放行。   红灯闪烁,栏杆缓缓升起,哨所背后、铁丝网内,p02公路笔直地通向天边,路旁生长着白杨树和挂满红彤彤果实的苹果树,看起来安详宁静,如果不是铁丝网上鲜艳的辐射危险标志,没人知道即将踏入切尔诺贝利三十公里辐射禁区。   亚历山大回到第二辆吉普车上,车队再次出发。   顾铁好奇地望着窗外景色,问身边的安珀:“辐射区内有人生活吗?”   “有的。”金发女人回答,“根据2033年乌克兰政府的统计,非法在辐射区内生活的有三千人左右,多数是撤离的本地居民潜回辐射区内生育的后代。”   “地表辐射应该很微弱了吧。”   “是的,0.1毫西弗以下,像我们这样乘坐车辆短时间进入,接受的照射不会超过一次x射线检查。但辐射区的整个生态系统都被永久改变了,比如路边的野苹果,你肯定不会想要尝试它的味道。”俄罗斯美女吐吐舌头。   这时,对讲机传来巴尔文德拉的声音:“伙计们,穿上外套吧,tariq教授说,‘方舟’内表层辐射量会达到800微西弗。”   安珀探身从后备箱取出几个人的装备背包,顾铁在后座笨拙地脱去外衣,解下自卫,套上连体的防化服,从背后拉上拉链,扣好面罩,拧紧气密环,哧的一声,耀眼橙色的防化服充气鼓胀起来。   顾铁把卫星接收器固定在肩部的多功能基座,将克鲁格自卫插在防化服的左前袋中,忽然想起m1911在外衣里,又掏出插在右前袋中,拍拍兜子,觉得自己像个暴发户。   “高压储气罐可以维持7个小时供氧,面罩右下角有倒计时,注意观察。”巴尔的声音传来。顾铁知道这是说给没参加过模拟训练的他听的,答应了一声。   苏拉婶婶穿好防化服,与乔表演了一个车辆行进中换位,吉普车稳稳当当以120公里的时速飞驰着。   顾铁对这个家庭主妇模样的大婶挺感兴趣,问安珀:“苏拉婶婶会使用武器?”   安珀透过透明高分子材料面罩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惊讶表情:“你对‘湿婆’真的一点了解也没有,是吧?”   “我就知道老巴是个不爱吃咖喱爱吃薯条和炸鱼的奇怪印度人。”顾铁老脸一红。   “苏拉婶婶是……”安珀刚提起话头,巴尔就插话进来打断了:“没时间闲聊了,八分钟后到达目的地,现在检查装备。”   众人低头检视自己的装备,苏拉婶婶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端起一把Ado-12自动散弹枪,咔咔几声,单手完成了拆卸弹鼓、装填、复位的工作。狙击手乔迅速装配起一把枪管相当长的旋转后拉枪机式狙击枪,顾铁认不出那是什么型号,但外形和斯大林格勒战役中让德军闻风丧胆的莫辛纳干狙击枪相当接近。   “我靠,古董啊,一百来年了。装逼是犯罪!”顾铁嘟囔一句,看意大利人拉开枪栓,从弹药袋里选出一枚子弹,呵一口气,小心地装入弹仓。   “库帕奇。”安珀开口道。顾铁随着她的视线望向窗外,只看到一片微微隆起的丘陵。   “库帕奇村,事故发生后因辐射太强,整个被掩埋了。”金发女人叹口气,“我祖母曾是这里的居民。”   顾铁不知怎么搭话,于是沉默了。   车队很快驶入一座荒凉的城市,因切尔诺贝利核电站而建立、又因切尔诺贝利事故而荒废的5万人城市普里皮亚季,吉普车的全地形轮胎碾过龟裂的水泥路面,残破的居民楼用空荡荡的窗户打量着无礼的外来者,发动机的怒吼回荡在死寂的城市里,呼啦啦振翅,飞起一群惊鸟。   “完毕。”   “完毕。”   “完毕。”   “完毕。”   “完毕。”   队员们先后报告准备完毕,巴尔答应一声,忽然开了句玩笑:“铁,在将军那里你的身份是有怪癖的中国富商,半分钟后我们将路过一所学校,如果需要,我们可以停留五分钟,给你寻找战利品的时间。”   “玩儿蛋去。”顾铁没好气地说。   车队果然路过一所学校,四层楼高的校舍已经完全坍塌,围墙上残存的涂鸦显得有点阴森。顾铁撇撇嘴,“巴尔,你看到吗,喜剧是短暂的,悲剧是永恒的,你究竟想用废墟下挖出来的东西做什么?”   “……”巴尔按下通话键,但没有说话。   车队在穿越一片平原后,进入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厂区。   烟囱与冷却塔从车窗掠过,由于1到3号机组实际在2000年才彻底关停,核电站的建筑与设备维护状况还相当不错。   穿过3号机组建筑群,前方地平线上耸立着一座灰色的巨大拱形建筑,随着车队驶近,钢结构“方舟”显得愈发高大。   苏拉婶婶绕过一段围墙,将车停在“方舟”前的切尔诺贝利事故纪念碑前,几辆车陆续停下,人们打开车门,军靴踏在70年前被核恶魔所玷污的土地上,十名乌克兰士兵显然没有执行过类似任务,表情中带着好奇和畏惧。   顾铁望着纪念碑,纪念碑是一双托起核符号的大理石手掌,在“方舟”波纹状钢结构背景下显得相当渺小。   巴尔走上前来,拍打顾铁的肩膀:“铁,你和士兵们在外边,做好你的工作,别管我们。乔会隐蔽起来保护你们。”   “我知道,留神点。”顾铁用面罩与巴尔轻轻相碰,祝他好运。   穿着防化服、背着武器与设备的苏拉婶婶、乔、定音鼓、tariq教授、安珀依次走来与顾铁握手,顾铁撇撇嘴:“别搞得跟道别似的,早点爬出来才是王道。”   “每辆吉普车的顶棚内都安置了emp炸弹,同时引爆能覆盖2平方公里左右,以防万一。”安珀走过他身边时说。顾铁点点头。   “湿婆”的六位核心成员在切尔诺贝利“方舟”钢棺前列队。   “伙伴们,”巴尔带着自豪的神色扫视自己的队员,“知道我要说什么?”   “毁灭是吉祥!”五位不同国籍、信仰各异的队员齐道。   “大自在天佑我。”巴尔文德拉皮靴磕地,带领队员大踏步走向钢棺。乔背着狙击步枪反方向走开,像个影子一样融在围墙背后,不见了。   发生在加密频率的对话其他人无法听到,乌克兰士兵持枪站在原地,表情迷茫。   第30章 死城的激战(下)   第30章 死城的激战(下)   《人民军队报》记者瓦斯佳掏出个小本子走过来,问:“铁先生,他们要进入‘方舟’?”   “据我所知,是的。”顾铁摊开手,心想自己的工作没有包括媒体交涉这一块,回头得问巴尔多要点辛苦费。   “巴尔文德拉先生和国际原子能机构的观察员们检查范围是哪些呢,包括‘方舟’内部结构?‘石棺’的破损情况?他们为什么要携带那么多武器装备呢,甚至包括班用机枪和榴弹发射器。”红发女记者抛出的问题让顾铁有点头疼。   “例行检查,你知道的,跟以往一样,大约六个小时后他们会出来,提交一份详尽的视察报告,这份报告你可以在报道中引用。   另外关于枪支……你知道我的秘密身份是gtc反恐情报处特派员,根据我的情报,ipu激进组织可能对全亚洲的原子能设施进行恐怖袭击,因此我建议联合国原子能机构核能与核安全司在近期的视察过程中配备一定程度的自卫火力。   有句俄罗斯谚语怎么说来着?……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亲爱的记者小姐,你的美貌某种程度上让我低估了你的洞察力,不是所有年轻的女士都能一眼认出那个黑漆漆的管子是榴弹发射器的,——实际上,大多数你这个年龄的年轻女士连什么是榴弹都不知道。”顾铁挤眉弄眼地说。   瓦斯佳脸一红,低声说:“结局好才是真的好。”   “您说什么?”顾铁把脸凑近,隔着面罩也能看见他的眉毛满脸乱跑。   “……我是说,谚语,那句谚语是‘结局好才是真的好’。”瓦斯佳低下头。   “啊是的是的,还有一句谚语说‘工作完了就可以疯玩’。”   “……是的,‘工作完了就可以放心玩’。”   “真的?”顾铁张大嘴巴,“那今晚我们去哪?我一直想夜游索菲亚大教堂,可从来找不到年轻漂亮的女导游。”   “您真爱开玩笑……”瓦斯佳满脸通红地走开了。   顾铁一脸坏笑:“看来我搭讪吓走女孩的实力一点都没退步。——喂!”他招呼站在远处的国安委官员亚历山大,像颗钉子一样戳在远处的黑衣男子点点头缓步走来。   “亲爱的亚历山大,虽然科学家们说‘方舟’以外的辐射强度不足以对人体造成伤害,但毕竟你们没有防护服,何不回到车上听听音乐,喝杯茶,悠闲地等今天的工作完成呢。”   “你确定?”亚历山大用小黑眼珠盯着他。   “当然确定,你瞧,那帮人的工作是爬进棺材里受罪,我的工作是坐在这里等他们出来,而你的工作是确保我们别死在国境线之内。鉴于这晴朗的秋日和棺材里不可知的环境,您再操心也没用,不如干脆放轻松点不是?我相信第一台吉普车的后备箱里有新鲜的列巴、红肠、奶酪和热茶。”   “好的,有事情叫我。”亚历山大考虑了一秒钟,接受了顾铁的好意。这本来就是一次无关痛痒的例行检查,何苦跟自己较劲呢。   在安排十名士兵分成两组在五百米范围内巡逻后,顾铁终于能搬出一把折叠椅,在纪念碑前舒舒服服坐下来,享受一下乌克兰秋日的和煦阳光了。   他当然为巴尔担心,但钢棺内的一切是他不熟悉、不可知的,担心亦是徒劳,他能做到的就是登陆量子网络,检查一下周边的摄像头、传感器和遥感卫星,确保没有人在悄悄窥探这起小小的恶作剧。   “湿婆”的作业要持续6到7个小时,仅仅四十分钟后顾铁就无聊起来,亚历山大在车里打起瞌睡,瓦斯佳捧着小本子不知去哪里采风,端着突击步枪的乌克兰士兵来回兜着圈子,万籁俱寂,“方舟”内悄无声息,一切显得平静安详。   等等。顾铁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他只监控了“入”的信号,忽略了“出”的信号。   他登陆网络,迅速扫描切尔诺贝利辐射禁区内的所有无线电基站,只有四台移动通讯基站处于工作状态,在过去的24小时内,通讯基站收发的讯息,只有二十五分钟前发出的20个字节,通过三角定位法,发出讯息的地点就在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四号机组,也就是“方舟”附近。   讯息本身是空白的,讯息的通过交换设备、网间连接,发给乌克兰本地的一台移动设备,顾铁使用后门程序调动“创世纪”能力控制这台设备,打开设备上的两个摄像头,这是一台平板电脑,前置摄像头没有显示画面,后置摄像头显示出快速向后移动的土地,地面上长满蒿草。接下来,连线中断了,平板电脑启动了自毁程序。   “坏了!”顾铁大叫一声,向巡逻的士兵吼道:“警戒!有敌人!”长满蒿草的土地是核电站附近的地貌特征,无论敌人是谁、怎样躲过众多摄像头和传感器的捕捉,他们已然在身边了。   乌克兰士兵们展现了相当高的战术素养,以教科书一样标准的战术动作相互掩护围拢在顾铁周围,亚历山大从车里弹起来,挥舞着一把小,喊着:“敌人在哪里?”   顾铁从左侧兜掏出克鲁格自卫,打开保险,藏身在纪念碑后面,观察周围:背后是“方舟”,面前是荒废的厂区,在楼房、断墙、管道与蒿草中,并没有任何敌人存在的迹象。   一定有什么遗漏了。   切尔诺贝利辐射禁区内为警戒和研究安装的三千多个摄像头几乎无死角覆盖了所有地域,报警程序悄无声息,乌克兰军方的对空预警雷达告诉他没有任何飞行器经过。   顾铁示意士兵们保持警戒,“敌人在哪儿?”亚历山大手持小匍匐到他身边,小声说。   “嘘。”顾铁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人们安静了。一时间,他能听到的只有自己防化服的呼吸阀产生的嗤嗤放气声。我又不进去,干嘛让我穿防护服?顾铁忽然蹦出一个不相干的念头。   集中,集中。到底哪里出了问题?顾铁高速开动脑筋,识海中的虚拟界面上,三千个摄像头以各自可视范围拼接出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没错,没有死角,除非敌人是体积小于0.01立方米的小动物。没有死角……等等!   随着答案蹦到嘴边,经过防护服拾音器放大的一声脆响如炸雷一样掠过耳鼓,那是有人踩断枯枝的声音。顾铁向声音来源方向猛然转身,扣动扳机,同时大喊:“光学迷彩!”   8mm尖头弹带着尖啸从枪管喷出,形成一道炙热的洪流,不到两秒钟时间顾铁就打完了弹夹中的25发子弹,左手又从右侧兜掏出m1911,冲着空气连开五枪。   士兵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但随着顾铁的迅猛开火,空旷无人的射击点空气忽然扭曲,一个隐隐约约人形轮廓带着十数个狂喷鲜血的枪眼瘫倒在地。   乌克兰士兵的突击步枪随即向四面八方喷出火舌,顾铁怒吼道:“别乱开枪!你们看不到敌人在哪!”   枪声迅速减弱,士兵们神色紧张地匆忙更换弹夹,盲目射击没有击中一个敌人,这时准确的还击火力出现了,在“噗噗”的轻响声中,来自未知角落的微声冲锋枪在乌克兰士兵的秋季迷彩军服上开出一串血窟窿,顾铁一串滚翻,躲在纪念碑的斜侧面,敌人来自西侧,人数不多,最多六个人,他快速分析着局势,同时一心二用,调动最近的一个监控摄像头,尽量提高画面细节,寻找地面上的蛛丝马迹。   低像素的画面根本看不清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轮廓,但一小片蒿草的倒伏证明在刚才的盲目射击中,有敌人卧倒在那里。   入侵者显然是训练有素的士兵,冲锋枪以短连射保持火力,顾铁躲在纪念碑后细心倾听枪声,有三支冲锋枪的射击频率加快了,两支冲锋枪脱离了战场,敌人在向这边迂回,他猛地探身出去,用m1911向蒿草倒伏的地方开了两枪,缩回身来。   有命中吗?没有?有吧?摄像头画面在他脑中放大,一小滩血迹慢慢出现在蒿草上。很好,没有移动,应该丧失战斗力了。   顾铁退出右手克鲁格自卫的25发弹夹,从防化服的快插袋里取出备用弹夹换上,拉动枪栓。突击步枪的火力减弱了,己方减员严重,还有几个士兵生存?三个?不,两个?向左侧移动,与他们会合?先躲起来,自己橙色的防化服会成为显眼得要命的移动靶。   这时,一支小小的黑色顶在了顾铁的脑门上,透过高分子面罩,顾铁甚至看得到螺旋形的膛线。   国安委官员亚历山大面无表情地说:“如果我蠢到相信你们的谎话,那我根本不配得到gtc的信任。”   “我刚才以为瓦斯佳是gtc的人。那么她去哪了?”顾铁叹口气,手一松,两把掉落在地。   “附近。”亚历山大抿着嘴。   “你觉得用一把小就能控制住局面?”顾铁好奇地问。   “你们中国人总是这么多话吗?”亚历山大用枪口戳一戳顾铁的面罩,“现在给我跪下。”   第31章 帝国的阴影(上)   第31章 帝国的阴影(上)   又是新的一天。   约纳瘸着腿走出屋门,迎着朝阳伸个大大的懒腰。A51房间的房客们聚集在门外商量着什么,看到占星术士学徒的身影,托巴搓着手弯腰道:“占星术士大人您起来啦,俺们正在等您。”   “唔,室长,有什么事吗?”约纳揉着眼睛。   “为赔偿老爹损坏的木屋咱们必须接一个m级以上任务,昨天晚上俺去采购食物的时候碰到八木先生,八目先生说今早会发布一个官方m级任务,与老爹商量过后指明给干草叉小队。”室长大人有点惴惴不安地说,“昨晚忘记跟您报告,俺翻来覆去睡不着,早上起来都有黑眼圈了喂。”   “哼。”锡比瞅着室长没出息的样子,从小鼻孔里吹出一口气。   “喔,m级任务呢。”约纳想到《樱桃渡生存手册》上的注解,m级是中等难度,通常是要离开樱桃渡进行的情报、采集、勘测类任务。由于在樱桃渡保护范围之外,任务执行人可能面临生命危险,不提野兽和科伦坡人,大批的无权者潜伏在阴暗角落窥探着房客们的财富呢。   埃利奥特用红披风的一角擦拭着铠甲上血剑玫瑰的纹章,随口问:“你肯定没打听任务是什么内容,对吧室长大人。”   “呃,俺一跟八目先生说话就紧张……”托巴的大脸微微泛红。   “得了得了,到八目那里再说吧。”锡比烦躁地一跺脚,噌地一下窜上托巴的肩膀,舒舒服服坐了下来。   “出发。”绿衣小女人拍拍室长大人的光头,指了个方向。托巴向约纳行了个礼,戴上圆帽,甩开大步轰隆隆地走远。   “不是那个方向。”埃利奥特叹口气,用身影变得小小的两人恰好能听见的音量轻轻说。   锡比狠狠地甩了托巴一巴掌,室长大人急忙地变线疾走。   玫瑰骑士催动独角兽,骑兽迈着矜持的小步子前进,耶空一脸迷茫地跟在后面,过长的剑鞘不时磕打着自己的小腿肚。   “走吧。路上我给你讲讲樱桃渡的小故事。”龙姬冲约纳微微一笑,当先领路。   约纳愣了一下,拖着伤腿追上去,又有点不敢与黑发女人齐头并进,让了半步,在龙姬斜后方跟随着,看到东方女人小巧如白玉雕琢的耳朵在黑发遮掩下若隐若现,发线中银丝串着银铃,随着步伐,发出叮铃铃的清吟。   “你知道我们这样走在路上,有多少人在旁边窥伺?”龙姬没有看他,开口道。   “我明白的,我们只是A级房客,除生命外其他权益不受保障。”约纳答道。   “所以队伍里的伙伴,对彼此要绝对信任,就像我们现在以松散的队形走在路上,实则每个人的心里都清晰印着彼此的位置,每个人都照看着其他人的背后,将无防备的一面交给自己的伙伴。一个不合格的小队成员,可能让整个队伍全军覆没,这样的事情每天在樱桃渡发生。”龙姬回头,点漆般的眼睛望向约纳的脸庞。   不知为什么,约纳回避了那道目光,“哦是的,当然,我会学着成为小队合格的一员,我会学得很快,真的。现在,我需要盯着谁的后背?”他有点匆忙地说。   龙姬无声地笑了,“吓唬你的啦。干草叉小队的实力相当不差,最近向我们下手的莽撞鬼越来越少了。——再说,以你的实力能保护谁?”   “不会永远弱小下去的嘛……”约纳自尊受伤地嘟囔一句。   昨天学习的“灼热射线”经过不断练习,已经能够成功命中二十码外的目标,并且焚毁掉整棵野草了,在夜间效果应该会更好些,——起码视觉效果会更好些。   约纳决心把《第一宫三十号星“熊”与第七宫七号对星“小船”之星际线初级实战应用》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学习威力最大的禁咒,但导师老爷子的话在耳边响起:“小子,别想一步登天,占星术不是神话,是科学,传说中的密语、禁咒、远古魔法书什么的根本就不存在,想要出人头地,先去把几何作业做完了再说。”   “唉。”占星术士学徒灰心地叹口气。   按照骑士小说的规律,自己不该这么早被卷入世界改变的漩涡的,哪有主人公弱小到靠女人们保护?想起生死未卜的导师,不禁又有些辛酸。   龙姬扫视四周,石头房屋群里一些探头探脑的身影潜伏下去,她继续刚才的话题:“我想说的是,不论是强大的屠杀者还是孱弱的可怜虫(对,我就是孱弱的可怜虫,约纳心想),信赖是队伍构成的基石,你来到A51房间短短几天,我们能够信赖你、接纳你吗?你又能信赖我们、接纳我们吗?”   “当然!”约纳精神一振,没有犹豫。   “很好。那么,你究竟在隐藏什么?”龙姬忽然停下脚步,用一双深渊般漆黑的瞳孔盯着约纳的眼睛。   约纳的步伐僵直了,他无法挪开目光,感觉地心引力在悄悄颠倒,自己的灵魂在躯壳深处蠢蠢欲动,龙姬的目光仿佛一个漩涡,让他的神智快要离体而出。   “没、没有……”皇家与圣公会图书馆幽暗的藏书室在眼前重现,烛光闪烁,背叛者塞格莱斯所著的无名书自动翻开第一页,画面一转,战火焚毁了图书馆,厚重的大书化为三页半残纸,迷惘无助的少年展翅飞翔,飞向一面巨大无比的镜子,镜子里面有与自己一摸一样的脸孔,但表情完全不同,镜中人嘴角咧起,邪异地一笑,天空与大地翻转,黑的变为白,白的变为黑。   叮当一声,镜子碎裂,化为漫天纷飞残片,每片残片里都有镜中人的脸。   约纳回到现实世界,樱桃渡阳光和煦,圣河彼方流水奔腾,镜子破裂的声音原来是龙姬发中的小银铃随风作响。   约纳发觉自己出了一声冷汗,茫然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走吧。”龙姬以手揉揉眉心,狐疑地打量约纳五次三番,转身行去。   约纳拍拍脑门,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只有跟上女人的脚步。   樱桃渡的主人是老爹,老爹的朋友是八目先生,八目先生是老爹的眼睛和手臂,所有官方任务的发布、队伍资格审定、计时和奖励发放都由这位重要人物独个儿完成,可以说八目先生是樱桃渡的官方发言人;   还有位重要人物叫w,w君是樱桃渡的夜晚之王,一切见不得光的勾当都在w先生的房间里发生。路上龙姬给新来者做了简单的介绍。   樱桃渡并不大,一袋烟时间,A51的房客们来到一栋没有编号的石屋前。屋子门前聚集着十数个服饰考究面色红润的绅士与淑女,繁复华美的西大陆宫廷服饰显得与色调沉暗的樱桃渡格格不入。   “咦,v级房客大集合呢!真少见。”先到的锡比跳下托巴的肩膀,略带惊奇地喊道,一位贵妇人向干草叉小队的成员们望了一眼,扭开脸去,用香喷喷的手绢捂住了鼻子。   “他们是樱桃渡的特权阶层,富商或贵族,为得到船票或其他原因聚集在这里,长期住在昂贵的v级客房内。对了,每个月的房租是五十枚金币或等价物。”埃利奥特低声解释。   “那我们的A级客房是……”出身于五大行会的约纳对货币单位没有什么直观的认识。   “每月15枚银币。他们代我付的。”玫瑰骑士略带尴尬地说。看来纵横大陆的高贵骑士,也有普罗大众的经济问题,约纳偷偷想,感觉心理稍稍平衡了些。   托巴恭谨地站在v级房客围成的小圈子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一见到贵族,巴泽拉尔农民就恢复了原始身份,紧张得要死。   这时,屋门开了,有人走出来站在人群中间,朗声道:“各位贵宾,参观结束了,回去休息吧,在老爹的房子重建之前,任务公告板挂在我的后墙上,随时可以张贴任务单。”   一个穿着不合时宜晚礼服的大胖子抹着汗说道:“老爹会跟我们分享多少情报?”   “老规矩,只告诉你们该知道的。离开吧朋友们,我要接待我的客户了。”八目先生做了个“请”的手势,v级房客们嗡嗡议论着,分成三五个小团体,离开了。   “托巴老兄,干草叉的成员们,对了,还有新来的魔法师,你们好。”八目转向众人,彬彬有礼地招呼。   “是占星术士大人。”托巴低声纠正道。   “你、你好。”约纳因吃惊而张大的嘴巴含混不清地发声。八目先生居然是个女人!还是个穿着花裙子、扎着碎花头巾、高大丰满的红发少妇,这让年轻的占星术士学徒有点难以接受。   “八目先生是女的?女的为什么叫先生?”他悄悄地问旁边的埃利奥特。   “千万别问她本人这个问题。”埃利偷偷回答。   “自从你来了,樱桃渡的夜晚变得亮堂多了,这让孤单无助的寡妇走夜路的时候安全许多,谢谢你。”八目先生笑着提起裙裾行个象征性的蹲踞礼,约纳连忙回以深深的一鞠躬。   “呃,八目……先生,我没想到……”他结结巴巴地解释自己的失态。   “没想到什么?”性感少妇用明亮的淡蓝色眼珠瞪着他,“我这么年轻就守寡?”   “呃……不,我以为你……”   埃利奥特姿态优雅地望着远方,独角兽抬起右前蹄轻柔地踩在约纳的脚面上,还拧了两下,疼痛及时阻止樱桃渡的新来者说出镇子里最大的禁语:“先生”的性别问题。   约纳哎呦一声弯下腰去,“那么,尊敬的任务发布者,这次需要我们为您做些什么?”玫瑰骑士微笑着转移话题。   “哦对,来这边。”八目先生点点头,转开身体。   “呼~”锡比擦擦冷汗,冲揉脚面的约纳做个抹脖子的动作。   第32章 帝国的阴影(下)   第32章 帝国的阴影(下)   “看。”八目先生站在刚才v级房客小圈子中间位置,指着地上的一件物体,简短地说。   这是一具巨大野兽的尸体,准确地说,是一具巨大的地行龙的尸体。躯体缺损严重,扎维帝国威名远扬的王牌军队地行龙骑兵的丑陋坐骑像从噩梦中出现在眼前,让约纳狠狠地打了个寒颤。   这是个古怪的家伙,长脖短头,两只下牙弯刀一样伸出口外,身上覆盖着金色鳞片,后腿极其粗壮,与蜷曲在胸前的前腿不大成比例,背上有双很大的肉翅,翅膀边缘都生满利齿,长尾巴更是遍生尖刺。   它的死因一望可知,头颅正中大脑的位置有一个球形的深洞,像把巨大的勺子生生挖去了一块。地行龙的右前腿、右后腿与部分躯干被割去了,留下血液业已凝结的伤口。   一副精致的皮鞍子扔在地上,鞍的侧面刻有骑枪刺穿铁盾的地行龙骑士团标志,有干涸的血迹凝结在上面。   A51房间的房客们围拢在龙尸前。耶空戳在不远处,红发随风微微飘着,细长眼睛似乎看着这边,又似乎什么都没看。“那个古怪的南方人还是不合群嘛。”八目先生评论道。说的没错,——约纳心里赞了一句。   “这是地行龙喂。”托巴搓搓手。   “对,也不对。”埃利奥特抽出长剑,从独角兽背上弯腰拨弄龙尸,雪亮的剑刃滑过金黄色鳞片,发出金铁交鸣的清音。他还剑回匣,肃然道:“这是黄金地行龙。”   众人没说话,盯着他。干草叉小队已经习惯随时随地听取无所不知的玫瑰骑士做简报了。   “扎维帝国的军力大约由十支军团构成,战斗力最强的,除了重步兵与法兵混编的第一中央军之外,就是三支独立建制的地行龙骑兵团了,三支骑兵团由三位大骑士率领,其中人数最少但战斗力最强的一支,是“风暴骑士”以撒基欧斯麾下的骑兵团‘黄金铁锤’。   黄金铁锤的核心武力、风暴骑士以撒基欧斯的亲卫队是精英中的精英,他们全员配备这种身披极其坚固的金色鳞甲、长有一对不能飞的翅膀的黄金地行龙,虽然只有区区一百人,但在近百年的西大陆战争史上,攻城拔寨,从无败绩。”埃利奥特声音平静,听不出是喜是悲。   “黄金铁锤攻克城池后会砍下执政者的头颅钉在城门上方,彻底屠城,抢掠金银和艺术品,焚烧建筑,在废墟上建立战争与铁匠之神拉齐的高大塑像。他们是扎维帝国魔鬼的利齿、地狱军团的先头兵、整个西大陆的噩梦。”   约纳浑身一颤。燃烧的红石堡在他脑海中浮现,城门上钉着骑枪,骑枪上用金黄色丝带拴着温格三世女王陛下的头颅。   龙姬似乎察觉到他的异常,靠近他,拍拍约纳的手臂。   “黄金地行龙出现在樱桃渡,而且,挂了。”锡比说。   “怪不得v级房客们会出现。”龙姬说。   “俺没听太明白。”托巴说。   “看来大陆南端的最后抵抗力量巴泽拉尔王国彻底覆灭了,战火已经烧到我们身边。”埃利奥特说。   “……要逃吗?”约纳带着颤音说,忽然如同一道霹雳击中,他脑中浮现塞格莱斯的预言,“10月29日,火焰降落,河水遭到玷污,阿亚拉对伙伴说:‘吾将在别处等候’。”   预言的日期经过他演算是大陆历4月26日,而今天,是4月7日。   “我明白了。”约纳喃喃地自语道。20天后,一定是扎维帝国的军队将踏平樱桃渡,纵火屠杀。想象老爹的头颅孤零零飘荡在木屋上,约纳感到一阵无力的眩晕。   “怎么了?”龙姬伸手搀住他,问。约纳摇摇头,看向八目先生:“是吧,我们会逃走,没错吧?”   八目先生带着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看着他。约纳左右环顾,干草叉小队的伙伴们竟然也是同样讶异的神情。   在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沉默过后,托巴笑了:“赫赫赫赫,占星术士大人,您是为鼓气跟俺们开的玩笑吧。俺花了这么久才琢磨出来。”巴泽拉尔农民向约纳一挑大拇指,挤了挤眼睛。   “没有啊,我说真的……”约纳急道。   “留着你的圣博伦混账洋玩笑给以兹人说吧。”八目先生截断了他的辩解,声音中充满寒气,逐渐提高音量,“樱桃渡是老爹一个人保护的城镇,这么多年来,在巴泽拉尔贵族、科伦坡人和魔兽的环伺下,樱桃渡没有让一位房客的利益受到侵害,——虽然55条附加条款里没有提到,但我八目在此说明:对老爹的任何质疑都是不被允许的!心生疑虑的房客,我乐意效劳从住宿登记簿里划去你们的名字,立刻兑现!”   坚硬的声音在石屋间隙中碰撞混响,久久才在樱桃渡的晨光中四散,一些偷偷观看的黑影慢慢缩回墙角门洞。   “八目先生,他是新来的,还是个孩子。”龙姬扶着约纳,低声解释。   远处的耶空却扭过头来,像被八目的宣言吸引,穿铁锈色裤子的一双长腿迈着有点僵硬的步伐,直直地走过来。   “喂,南方佬,别过来。”锡比冲他吼了一声。   红发的南方人充耳不闻,径直朝八目先生走去。   锡比扬起手,耶空微微睁开细长的眼睛,扫了她一眼,空气中仿佛被割出一道带着冰碴的裂缝,锡比猛地后空翻退出三步半跪在地,铮的一声响,不知从何处取出那张银光缭绕的长弓横在胸前。   “妈的,又疯了,新来的老哥,离他远点!”绿衣女人咬牙切齿地喊道。   龙姬拉住约纳的腰带,退后几步。   八目先生冷冷地扬起好看的眉毛:“唷?刚说完就有应征的了?”   “哎呀,都是俺的错,耶小哥昨晚没睡好,今天还有点梦游呢,俺这就带他回去嘎,先生抱歉抱歉。”托巴一叠声道歉,一错身,横在两人之间。   约纳听到室长大人身上的骨骼和肌肉如同风车带动的磨盘一样发出机械装置运转的吱吱嘎嘎声,巴泽拉尔巨汉深深吸一口气,胸腔里鼓荡着蓬勃的气劲,手臂上露出狰狞的青筋,空气的温度似乎被他的强大能量提升了,托巴头上的小圆帽无风自动,飘落在地,露出青筋爬满的硕大光头。约纳不由自主,又退两步。   “咱们回家吧,小哥?”托巴眯缝着眼睛,露出一脸令人恐惧的笑容。   耶空停下脚步,迷惑地抬头看看,伸出手松一松颈上的围巾,修长的手指落在剑柄上。   “大叔,别饶了他!”锡比在一旁跺脚。   埃利奥特叹一口气。他卸下左臂的护甲,挽起衣袖,拔剑在自己手臂上划了一道,血液马上渗了出来。   “喂!这儿!”他扬起左手呼叫,或许是血液的气味吸引了耶空,南方人眼神一亮,松开剑柄,迈着长腿走来。   “你又要失望了。我们不是你要找的。”埃利奥特安抚住因不安原地踏步的独角兽,淡淡地说。   耶空站在骑兽旁,用手指沾了埃利奥特的血,借阳光看了,凑到鼻端闻一闻,又伸舌头舔了一下,摇摇头,叹了口气,失望地蹲了下来。   “切。”锡比收起长弓,啐了一口。   约纳发觉自己浑身冷汗,龙姬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背,示意他站好,从腰间抽出一卷白纱布,过去给玫瑰骑士包扎。   托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绷紧的肌肉松弛下去,露出一脸农夫的憨厚笑容:“那个您看八目先生,他就是缺乏睡眠而已,没事没事,咱们开始讨论任务的事吧?”   “你,和你,你们两个进屋。托巴,带南方人回去,把他看好。女人,屋外等着。”八目语气不善地伸手点指约纳与埃利奥特,转身回房。   约纳与埃利奥特对视一眼,玫瑰骑士苦笑着接过龙姬手中的纱布,草草缠了几圈,策动独角兽,俯身进入八目先生的石屋。   这栋屋子与A51房间结构相同,从唯一一扇狭窄窗子投射进来的阳光显得比较昏暗,屋子里堆满了文件资料、瓶瓶罐罐、书柜、衣柜和不知名的奇怪摆设,以一个单身女子的房间来说,稍嫌凌乱。   八目先生在一张铺着两层软垫的雕花木椅上坐下,对两人说:“你,找张椅子坐。你,随意吧。”   “感谢您的理解。”埃利奥特说,石屋屋顶很高,他得以端坐在马上,向八目的座位微微身体,以示礼貌。   约纳听话地挑了个地方坐下。“我刚才不是要冒犯……”他还想开口辩解,八目烦躁地挥挥手:“说正事。”   她取出一张写满字的纸,“先看看,这是老爹指明给你们的m级任务,作为木屋损坏的赔偿。当然,与外面那坨丑陋的肉是有关的。”   泛黄的纸张写满了字。显眼的大写“m”下面,是任务的简要说明、目标、判定、退出方式、奖励和惩罚,一目了然。   在干草叉的两位代表研究任务单的同时,八目大致讲了这半头黄金地龙的来历:昨天下午日落前两个小时,由两名黄金地龙骑兵组成的小分队袭击了樱桃渡外围的无权者聚集地,摧毁十数个地穴与窝棚,从数百名无权者的包围中从容逃脱。   但实力强悍的龙骑兵的好运在偶遇外出遛弯归来的老爹为止,老爹对镇子周围出现的不安定因素向来只有一种解决办法:消灭之。   在激烈但极其短暂的接触战之后,老爹丢下尸体负着手去另一个方向巡视,等八目先生派出的队伍找到尸体护送回镇的时候,两具人尸已经被愤怒的无权者撕成碎片,龙的尸体也仅剩这半具残躯。   “听说龙肉被割下流进黑市,有人认为这种亚龙的肉是最好的补品。”八目先生补充一句。   埃利奥特看完了任务说明,将纸放在马鞍上,问:“我们有没有拒绝这个任务的权利?““没有。”   “好的。抱歉。”玫瑰骑士用连鞘长剑灵巧地挑起书桌上插在墨水瓶中的鹅毛笔,左手凌空接住笔,在任务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递给约纳,示意他签字,约纳脑筋有点混乱地签了,交还给八目先生。   红发少妇接过来看看,点点头:“根据附加条款40-3,两人承接任务视为队伍承接任务,现在生效。”她站起身,带着A51房间的两个男青年走出石屋,做了个送客的姿势:“希望你们完整地回来。”   锡比俏生生地站在阳光里,好奇地问:“接了?做什么的任务?”   “有点头疼,我们回去再说,另外,需要问一问室长大人昨晚我们吃的那些肉的来源问题。”埃利奥特皱起眉头。   第33章 古国的余烬(上)   第33章 古国的余烬(上)   前一天晚上,附身的恶魔离去之后,众人入睡之前,约纳因再次因短暂失去记忆而懊恼到无法入睡,他开口问A51房间的房客们一个憋了许久的问题:为什么要住在樱桃渡?在这里住了多久了?   等待渡河。等了六个月了。龙姬说。   追随她的脚步,同上。埃利奥特说。   不知道该去哪里。三年零两个月。托巴说。   觉得充满战斗的生活很有趣。十四个月。锡比说。   希望能从形形色色的人身上找到关于某件事的线索。十四个月。……大家替在外面守夜的耶空回答,——要问沉默的南方人自己,没可能得到这么清晰的答案。   你呢。龙姬问约纳。   宿命。约纳想了想,说。这个答案被锡比严重鄙视。   “知道其他房间对你这种又弱小又鸡毛又穷到只住得起A级客房的家伙通常怎么办吗?他们会把你绑在床上,抢走你所有的财物,每天只给你清水,等你慢慢饿死,——渴死的话,就在72小时之内了。”锡比恶狠狠地说,“你很幸运分到了老农民笨蛋好人先生管理的房间,如果不是干草叉小队接纳你,你根本活不过头三天。还‘宿命’,你骑士小说看多了吧老哥?”   “喂喂,要和谐,要和谐……”室长大人无力地干涉,朦胧夜色中看到他卧在严重显小的床上,头、臂、腿都垂在床下,像条趴在鹅卵石上的巨大章鱼。   约纳倒是对这个快嘴的小姑娘没什么恶感,知道她说的一点没错,叹了口气。   爱说话的锡比见没人顶嘴,嘟囔了几句,开口:“想不想听死南方佬的故事?”   “耶空的故事?我很想听。”约纳答道,“不过让本人听见不好吧。”他瞅瞅窗外,狭窄的窗子外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没事没事,他脑子秀逗了,听不懂的。”锡比兴奋地蹦起来,坐在床沿,摆开说书的架势。   “夜了,睡吧,有空的时候再讲。”龙姬忽然开口道,被迎面泼一盆冷水的锡比连头发稍都萎靡下来,没有顶嘴,嘟嘟囔囔地躺回去,拉上被子,从脚跟盖到头顶。   约纳咂咂嘴,思考了一会儿A51房间复杂的人际关系,又在预言与脑中恶魔的斗争中纠结了一会儿,终于睡着了。奇怪的是,睡眠质量还不错。   “……简而言之,这就是任务的概况,我们和约纳阁下已经签名,时间比较紧迫,今天午饭后就要出发。”约纳收回遐思,埃利奥特的简报刚刚结束,干草叉小队的成员们在石板地上围坐,四周屋子的间隙中依旧有若隐若现窥探的身影,约纳对被偷窥的感觉已经基本习惯了。   任务本身很简单:三天内,从苏卡萨峡谷带回巴泽拉尔王国战事的最新战报,包括“黄金铁锤”的详细动向。这种任务是樱桃渡例行官方任务中较常见的,由老爹雇佣小队进行侦查情报工作,有一定危险,难度是中等偏低的m级。但今天有那半具沉甸甸的黄金地行龙残尸在先,这个平常的任务忽然变得不那么寻常了。众人脸上神色严正。   “俺从刚才一直在想,‘铁锤’怎么可能是黄金的?用黄金打一把‘铁’锤?蘑菇农庄最好的铁匠也办不到喂。”室长大人皱着眉头说。锡比跳起来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   石板地面上浅浅刻着埃利奥特用长剑画出的地图,一根直线代表圣河彼方,一个圆圈代表樱桃渡,一条弯弯曲曲的线代表通往巴泽拉尔的驿道,曲线上众多横断短线代表途径的绵延群山,苏卡萨峡谷是一个无主的城镇,一个信息集中点,巴泽拉尔王国沿河岸向东北方向前进的必经之路。老爹猜测在那里能打探到两名黄金地行龙骑兵不告而至的原因。   “对了,老爹暂免三天的照明工作,占星术士阁下。”玫瑰骑士冲约纳说,“我们邀请您共乘,不然您的腿没办法应付七十里的山路。”   约纳试着动动伤腿。愈合不错,现在走路仅隐隐作痛而已,但长途奔袭可不是十七岁占星术士学徒的长项。他感激地点点头。   “那么,午饭后出发的说。”托巴不知从哪里取出巨大的食物袋,依次掏出六只盘子、六副刀叉、六小块暗红色肉干、六只水袋、一瓶盐、一瓶胡椒、一大块硬面包、一把面包刀、一把不知名的野果、一瓶黄油。摆了一地。   约纳接过餐盘,心有余悸地望着里面的黑金地鼠肉。   “吃吧,这是一天的量,放心。”龙姬轻声说,彷佛忍着笑。   约纳红着脸用叉狠戳盘里的食物。   午饭后干草叉小队打点行囊,启程出发。   天色晴朗,坐在独角兽背上的约纳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景色,这是来到樱桃渡以后第一次走出老爹的势力范围。   小队走过深不见底的巨坑(六号坑,A51房间及周边客房的公共排泄地,和平区域),穿过一大片破烂的窝棚(这些无权者的居所呈环形沿樱桃渡无形的边界包围着镇子),可以明显看到黄金地行龙骑兵的破坏力:窝棚区中央出现了一条暴力贯穿通道,棚屋残骸混杂血泥铺成箭簇形的轨迹。   许多无权者聚集于此,在废墟中刨找值钱的物事,干草叉小队经过时,他们像遇热的露水珠一样四散消失,又在埃利奥特的马蹄后面聚集起来。   约纳回头看着,这群器官缺损的、奇形怪状的人类让他吓了一跳,几只人面兽身的以兹人混杂其中,有一位人面长在巨大水牛的胯下,看起来异常诡异。   “没有人雇佣的话他们很少袭击有实力的房客队伍。不用担心。”玫瑰骑士回头对约纳说,“回程时我们可以去拜见一下w先生,他就住在附近。”   “樱桃渡的夜晚之王?他是个无权者?”约纳想起昨天龙姬的介绍,惊奇地问。   “他不需要老爹保护。”埃利奥特简短地说。   “应该说,他是个喜欢肮脏角落的变态,血管里流着蛆虫,活在死人堆里,他乐在其中。”走在前面的锡比没有回头,评论了一句。   “他们挺熟。”埃利更简短地说。   “闭嘴!”锡比说。   玫瑰骑士沉默了。   阳光明媚,有点微风。队伍加快行进速度,约纳坐在独角兽背上有点昏昏欲睡。随着进入山区,道旁茂盛的植被迅速减少,光秃秃的黑灰色岩石耸立两旁,——可以看到樱桃渡的石屋取材自哪里——驿道上没有行人,三个小时的行程,约纳没有见到任何行路者。   “不是个好兆头。”埃利奥特说。   约纳点点头,眼睛没有焦点地看托巴门板一样宽厚的背随脚步左右晃着。   锡比显然也无聊了,她放慢脚步与玫瑰骑士并行,抹一把头上的汗,小麦色的短发凌乱地洒在银项圈外,绿色猎装没遮住的肌肤汗津津的,小脸因运动而散发健康的红光。约纳看着她,不禁心中一动,感觉有种甜滋滋的东西在骨髓里头生长。   他一惊,有点惭愧地捏一把自己的大腿肉,没话找话:“锡比,说个故事吧。”   “靠。老兄,叫妹妹,又忘了?”锡比用小鼻孔吹出一股热气腾腾的杀气。   “……妹妹。”   “好的老哥~”锡比甜甜一笑,“我答应你要讲耶空的故事来着,龙姬姐姐,你也没听过吧,要不要听?”   “好啊。”龙姬也放慢脚步,与他们并排。   “咳咳。”锡比清清嗓子,调匀呼吸:“耶空是个死南方佬。龙姬姐姐和埃利去过南方,我没去过,听到没说对的,不许更正。我会拿说书先生的强调来说,听不惯的话,不许出声。那么我开始咯。   据说南大陆有两个大国:信奉神佑主祭圣公会七大主神之一生育之神“卢塔”的由以撒基欧斯王统治的“吐火罗”与信奉古老宗教佛教的“韦达”王国。沙漠将两个国家遥遥阻隔,两国之间少有战事。   我从这么一天开始说,因为从这一天以后耶空的记忆都是模糊的。   这是春季的下午,太阳已经西斜,耶空躲藏在水底,透过摇曳的水面看金红色的西天,水有十尺深,带着淡淡的绿色,水底生长着茂密的水草,淤泥中半陷一尊巨大的佛像,佛赤身戴冠,背有光焰,眼带慈悲。   在韦达古国,佛像自塑成之日起就有真佛借宿,带有绝大的法力,刀兵不坏、经世不灭,凡人若直视即会流泪,伸手触碰,一触即死。   每年十二月三日“礼佛日”,各寺院都会将佛像宝座挪至街道中央,佛民涌上街头,右肩向佛绕行三匝,经典说当日绕八十佛,有大功德。有虔诚者视佛流泪直至失明,有笃信者触佛而死,是为解脱。韦达国信佛如此。   耶空藏在水底,铁色长衣随水流鼓荡,他右手持剑,左手揪着水草稳住身体,敛着气息。每当需要呼吸,就凑近那尊巨大的倾侧的佛像,念声告罪,在佛肚腹的部位吸一口气。   ——这是个绝大的秘密。   佛像不可触碰,但佛像的肚脐却是生命之源,时刻散发雄浑生息供人呼吸。   讽刺的是,这个秘密是异教徒传来的,异教徒从佛国东部起事,将战火一直烧到韦达首都摩睺罗伽左近,他们宣称自己的宗教才是诸宗教之源,“韦达”之名都来自他们的典籍“吠陀”,诸佛是他们供奉真神的后代子孙,许多个世纪以前,僧众在国王的支持下将他们的教义曲解抽离创立佛教,将他们驱逐到极东圣河沿岸。   多年来,他们默默在民间传播教义,得到了东部几个藩王的支持,终于竖起梵旗、以教兵二十万、私兵十五万的规模杀向佛国首都,想推翻王权树立新王并立异教为国教。   这一切说法的佐证,就是所有佛像的肚脐,都有一条隐形的脐带连向吠陀诸神的神座,传递着从信徒那里收集的愿力。   第34章 古国的余烬(下)   第34章 古国的余烬(下)   像大多数韦达国民一样,耶空是虔诚的佛教徒,大战以前出身贫寒的他是大般若寺的持剑伽蓝(护寺外围武官),烽烟一起,他投身前线,参加了一个以实力强大的佛民和持剑伽蓝组成的游击团,游走在古国东部平阔的戈壁滩上。   异教徒的领袖是茹阿玛王,传说他是真神降世,有劈开山峰撕裂大地的神力;他率领着七名半神的将领,七名将领每一个都是真神的化身,其中萨茹阿斯瓦提是智慧、学问和音乐之女神在人间的投影,她的美貌与聪慧蜚声佛国。   在经年累月的战争中,耶空终于在一次夜袭中见到萨茹阿斯瓦提本人,如同被夜空直落的闪电击中,他僵在那里,盯着身骑白象、手持长矛、红发如火一样燃烧的萨茹,任三把弯刀砍在身上,不能动弹分毫。   那次夜袭以失败告终,被救回营地的耶空躺在病床上,只记得萨茹挥手击飞佛兵时冰冷不屑的眼神。   他爱上了异教徒的半神将领,杀人无数的女魔王。   这个事实让一直过着禁欲生活的他感到无比恐惧。持剑伽蓝可以婚育,但他爱恋的对象,是极恶的罗刹,只要这个想法传到别人耳中半分,他立刻会被愤怒的佛兵剁为碎片。他一夜一夜颤抖到无法入眠。   游击团中德高望重的僧人察觉到他的失态,夜深后来到他的营帐,挑烛而谈:   近不像你。怎么了?   法师,我心有疑惑。   尽管说。   我困扰于爱。   欲爱、有爱、无有爱,三爱哪一爱?   我爱上一个女人。   由爱故生忧,但青年男子,哪个不爱人?因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你爱上谁家女?我托游击团长去求亲。   我不能说。   那就不说。你们在哪遇到?   战场上。   你心病在哪?   怕再见不到她。   那日日上阵、夜夜杀敌,在战场上再见,可否?   ……对!   耶空不待伤好,挥剑重现在白刃战中。   大般若寺持剑伽蓝秘传的修身法《玖光》易学难精,耶空发现在战阵中自己的进境一日千里,杀人的手段越来越得心应手。   他的大名在异教徒中如同瘟疫一样传播开来,——耶空本人也这么期望着,希冀自己的名字能够有一日在萨茹的口中念诵,哪怕只是唇齿轻轻一碰,他在千里外也能感到快乐的颤抖。   但他们没能重见。   尽管游击团杀敌无数,奈何异教徒的军力如同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茹阿玛王布道天下,佛教徒纷纷皈依,韦达古国东部一条肉眼可见、以燃烧的佛寺为躯干的火龙向首都摩睺罗伽烧去,势不可挡。   佛国节节败退,耶空随着支离破碎的游击团撤退至首都近郊,依韦达王陵布下防御阵势。在僧兵、佛民、王军混杂的王陵内,耶空找不到游击团长,也找不到自己该处的位置,他烦躁地弹着手中生锈的长剑游荡在阵地,听伤兵呻吟,看焚烧尸体的白烟四处飘荡,闻僧团高诵经书超度亡灵。   忽然有人倚在墙边向他招手,耶空走过去。是那位游击团的高僧。僧人胸膛上中了两箭,疮口不见血,耶空知道这种情况最糟糕,淤血已经栓塞了他的心肺。   他大声呼叫医僧,但高僧挥手阻止,翕动着嘴唇说:   见到她没有?   法师,一直未见她。   想她吗?   法师,一直很想她。   你好好听着。我被佛门不容,被驱逐出摩睺罗伽,隐名参加游击团,在京时,我是国师。我看到,明日此时,异教魔将军将会从摩罗太子陵潜入刺杀国王,你的因缘在彼时彼处,彼处彼时。彼时不见,他时难见,彼处不见,他处难见。你懂了?   法师,我不太明白。   到时候自然明白,去吧。带着这个。   高僧从身下拿出一颗荧光流转的淡黄色珠子递给耶空,珠子散发着温暖的气息,在耶空的手掌里自己旋转起来。   法师,这是什么?   然而没有回音,高僧左手紧紧攥着一座小小的佛造像,挂着微笑,触佛而亡。   耶空双手合什。   火葬高僧之后,他久久思索,不得要领。   当天黄昏,异教徒潮水一般攻了上来,僧兵架起大弩,经过高僧加持的巨大弩箭在弓弦爆响中飞向天空,落下时化成巨大金钟砸落,大地震动,黑压压的敌兵中绽开一朵又一朵血肉之花。   法力高强的持杖伽蓝在持剑伽蓝护卫下念动经文,袈裟飘动,高举九环锡杖,王陵上空黑云聚集,闪电中露出九头千眼、两千只手俱持金刚杵、金刚橛、金刚铃、金刚钺刀等法器的阿修罗,巨口中喷出火焰。王陵中的佛造像全部嗡嗡作响,眼中喷射金光。   异教徒不畏死伤,蚂蚁一样碾过尸体,越堆越高。   僧兵站在十七尺高的王陵城墙上丢下石块和沸油,弩箭在空中横飞,耶空站在墙头挥剑劈飞流矢,忽然看到密密麻麻的黑衣敌兵裂开一条缝隙,十八头装甲战象拱卫着漂浮在空中的莲花座,上站四头八臂、戴金冠、挂珠串、手持法杖的茹阿玛王。茹阿玛伸手一指,异教徒步兵后退,推出七件轮形的时轮武器。   其中一件扁阔木制蒙皮,叫做“风机”,只听风机轰隆一响,弹出三只高速旋转的飞轮,画着高高的抛物线越过城墙,在城里僧兵头上炸裂开来,洒下剧烈燃烧的黑油。   另一件叫“地剑机”,被两头大象牵引至城墙根下,地剑机上坐着长袍的祭司,祭司念动咒语,燃起火祭,地剑机像洪荒巨兽一般浑身颤动,发出长长的悲鸣,一串雪亮的剑锋如伏龙的脊背般刺出地面,将尸体、异教徒、僧兵和城墙一起切得稀烂。   另一件武器叫“箭机”,嘣嘣嘣嘣几声连响,站在墙头的一排重甲战僧被连珠弩箭扫成碎片。   韦达僧众与士兵被七件时轮武器压得难以抬头。忽然一小队轻装的伽蓝从城墙侧面跳了下去,在异教士兵中劈开一条血路,快速向茹阿玛王冲击而去,为首的是一个裸着上身的壮硕中年僧侣,手持一条金光闪烁的大棍。   “团长!”耶空立起身子大吼一声。   游击团残存的成员在黑色的人潮中迅速损耗,队伍的前进速度越来越慢,但已可看到茹阿玛王身边的白色装甲战象,游击团团长抹一把脸上的血,大喝一声,挥棍震开周遭的敌兵,脚踏战象的獠牙拔地而起,在空中换了三步,朝茹阿玛王猛劈一棍。   茹阿玛的四张脸孔甚至没有一张看着他,战象的象舆中站着一位全身重甲的独臂将军,独臂人从鞘中拔出一把极长的锯齿刀,刀光闪过,团长的金棍只抵挡了一刹那,就被独臂人反手拖刀,像锯子锯豆腐一样,连人带棍一同割成了左右两片。血雨狂撒。游击团的残兵被黑色的大潮彻底淹没。   传说中的半神将军、杀人无数的魔王亚玛茹阿佳,只用一刀就断送了佛国反攻的些微希望。   “团长!”   耶空已跳下城墙想追随而去,但地剑机横亘在眼前,他灵巧地在长龙般的剑尖上跳跃而过,空中闪过两支流矢,一剑削去了祭司的头颅。失控的地剑机向西面八方狂吐剑刃,周围异教徒的身体被搅得稀烂,耶空站在地剑机上再看,团长已化为漫天血雨,崩倒尘埃。   耶空不记得那天杀了多少人,也不记得他们怎样守住了敌兵的一波又一波攻击。   天色放明,茹阿玛王轻轻挥手,异教徒丢下漫山遍野的尸体,无声地退去,对方究竟有多少人?耶空不知道。   他一直没有找到指挥战斗的人,只知道挥剑、杀人,等发现眼前不再有一个站立的敌人,他扑通一声坐倒在地,却在屁股没着地前就进入梦乡。   第二天整个白天敌人没有滋扰,耶空得以好好休息、治疗伤口、补充食物,僧人们开门出城将佛兵与异教徒的尸体分别收集焚烧,并念经超度。   想起高僧临去的几句话,耶空看看天色,伸手摸摸怀中烫手的珠子,决定起身前往摩罗太子陵。   他们守卫的王陵在城东门外,异教徒正从东面攻来;摩罗太子陵在城西,横亘在外城进入内城的必经之路。   耶空穿城而过来到太子陵,太阳已经西斜。   陵墓是一座雄浑挺拔的白色建筑,从外城西门始铺设的白色大理石甬道延伸至太子陵正门,穿过太子陵后直通内城,十尺宽的甬道两边是宽阔的人工湖,湖中树立着二十七座佛陀造像。由于内外城均有厚重的铁门、路旁又是深水,太子陵周边的兵力薄弱,仅有几十名僧兵与四名护寺伽蓝驻守。   耶空站在甬道中央,面前是紧紧关闭的外城西门,身后是雄伟的太子陵,两旁是波光湛湛的湖水。夕阳把他的身影长长地投在大理石地面,他伸手摸脸,脸上干涸的血痂簌簌而落。他的外套干了又湿,被染成肮脏的铁锈色,手中的剑同样锈迹斑斑。   这地狱一样的日子什么时候会结束?他回头望内城,城内的国王是否缩在锦榻上瑟瑟发抖呢?   佛陀保佑。耶空向湖水中被夕阳映红的佛像合什施礼,感觉眼睛充实的刺痛,然后纵身跳入水中。   小时候他住在不远处,父母禁止他玩水,因为这是个神圣的地方,且触摸到水中的佛像,只有死亡一途。但他曾不止一次潜入水中,早就发现有一尊不为人知的大佛沉在水底。还有什么地方比水底更适合伏击呢。   耶空拨开湖水向下潜去,斜阳射入淡绿的湖水,湖底显得如此澄澈,他找到童年曾见的大佛,大佛的眼神依旧慈悲。   如果异教徒在说谎,那我今日不枉涅槃。   耶空定定心神,在大佛的腹部寻到圆圆的肚脐,——那里果然团团冒着气泡。耶空凑过去张嘴吞两个气泡,咽了下去,立刻感觉身体被充沛的元气吹涨了。   是真的。是真的。佛像的肚脐在向什么不可知的力量传递念力。他心里有欣喜和安定,同时感觉幻灭。异教徒说的是真话,那么自己一生笃信的又是什么?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怎样思考也抹不去萨茹在脑海中的存在。   耶空躲藏在水底,透过摇曳的水面看金红色的西天,水有十尺深,带着淡淡的绿色,水底生长着茂密的水草,淤泥中半陷一尊巨大的佛像,佛赤身戴冠,背有光焰,眼带慈悲。”   锡比说到这里,忽然住口。   托巴停下脚步,摘下小圆帽,头顶冒着热腾腾的蒸汽。他搓着手道:“那个啥,今天就在这里歇了吧?再往前赶路,就找不到这么好的宿头了。”   锡比欢呼一声,朝室长大人跑过去,甩下一句话:“吃完晚饭接着讲!”   约纳正听得入迷,只有无奈甩甩头,没想到周围一看,被景色惊呆了。   走了一路单调的黑灰色山岩,如今映入眼帘的是群山中泪滴形的一块凹地,长满郁郁葱葱的青草,野花在其中缤纷开放,一汪泉水在樱桃树下安静涌动,鼻端充满了生机勃勃的清新空气。   “这里叫席瓦的眼泪。奇迹般的草原,不是吗?”埃利奥特回头一笑。   第35章 佛牙的哀鸣(上)   第35章 佛牙的哀鸣(上)   升起篝火,搭好帐篷,蘑菇汤在锅子里翻滚,群山怀抱的静谧草原,A51房间的六名房客围坐一起,各自想着心事。   约纳不时偷眼看斜对面的耶空,南方人一如既往眼神空洞,缠着围巾的脸孔看不清表情。   “龙姐姐,唱首歌吧。”锡比靠在托巴身旁,抱着膝盖,冲龙姬撒娇道。   “附议。”埃利奥特说。   龙姬不置可否地看看约纳。约纳不由自主地躲开东方女人的目光。   龙姬笑了。“好的,想听什么?”   “就是那首讲一个美丽的女仙子的故事的!”锡比举手叫道。   “知道了。”龙姬站起身来,轻轻走到众人中间,“这首歌叫做‘山鬼’。”   月光洒在她泼墨般的长发上,发线中的银铃悦耳和鸣,龙姬望着远山,轻声唱道: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後来。   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   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   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   采三秀兮於山间,石磊磊兮葛曼曼。   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閒。   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廕松柏。   君思我兮然疑作。   雷填填兮雨冥冥,猨啾啾兮又夜鸣。   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歌声婉婉,前一句飘散在夜的原野,下一句在月光中袅袅上升,约纳听不懂用东方古老语言演唱的歌词,但从龙姬悠远的咏叹里,分明听出女人对男人蚀骨的思念。   龙姬轻盈地旋转,展开双臂,用西大路通用语再次唱出古老苍凉的曲调:“我从山巅经过,身披藤萝。   眼神带着微笑,姿态婀娜。   我骑赤豹、携花狸,在战车上升起桂花彩旗。   身披香草,折花代表我的相思。   我在竹林、看不到蓝天,独自行在艰险。   站在群山之上,看云在脚下舒卷。   白昼变为黑夜,神灵降下豪雨。   仙子飘然远去,年华渐老,谁能永远美丽?   我采摘仙草,看岩间藤蔓盘绕。   你思念我,忘却回家,你思念我吗,何时来到?   我身在山中,香草青青,饮山泉,庇松荫。   你思念我吗,我想不清、思不明。   雷声滚滚、暴雨来临,猿猴鸣叫、夜幕低沉。   疾风吹起、落叶飞舞,我是如此思念你,我是如此思念你!   ——烦恼横生。”   龙姬婀娜的影子彷佛远古山中仙子舞着月光,埃利奥特弹剑做和,有璀璨的光点从龙姬眼角飞走,融入茫茫的夜空。   约纳懂了。那个男人、那个龙姬未知走遍世界寻找的男人、那个不知在何处又在做什么的谜一样的男人,是龙姬心里深可见骨的一道伤痕。这种思念没有一点甜蜜,只有痛;痛得让约纳都尝到感同身受的苦涩。   约纳发觉自己心中对龙姬已经种下爱慕的种子,但这个女人心中注定装不下别的男人,十七岁的占星术士学徒捏紧拳头,鼻头泛起同情又绝望的悲伤。   曲终夜静,没有人鼓掌。   托巴已经响起鼾声,锡比歪着小脑袋,陷入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思,耶空望着远处,眼神反射月光,竟显得有了些人气。“我先睡了。”龙姬转身钻进帐篷,留埃利奥特和约纳对视一眼,同时叹一口气。   “我们也先休息了,后半夜替换你们,注意安全。”玫瑰骑士说,拍拍独角兽的头,骑兽踢踢踏踏地走到黑暗中去。   负责守夜的是约纳和锡比。小女人还在发呆,约纳发觉独处时心中更容易泛起酸涩,于是走过去拍拍锡比的肩膀:“喂,还好吧。”   “老哥,我不太懂爱情。”锡比用碧绿的眼睛盯着他,出神地说。   “我也不懂。”约纳挨着她坐下。两个人一道沉默。篝火毕剥作响,快要熄灭了。   约纳拿根木棍在地面上刻画星阵,不知为何,精力特别集中,五分钟后,他手按地面默念:“世上所有事是星辰于黄道的投影,我们生存、拥有、交流、遗传、创造、管理、分担、改变、超越、实现、交际与内省,都有星空高高俯视。心存敬畏,常常仰望。请星空借我力量!”   星际线之弦无声拨动,一道明亮的橙色光线投射在篝火上,但约纳预想的助燃效果没有出现,“灼热星光”像把利刃刷地将火堆连架在上面的锅子一起整齐地切成两半,远远地延伸开去,在黑暗的原野上犁出长长一道泥土翻卷的深沟。   蘑菇汤洒出,篝火彻底熄灭了。约纳呆在那里,托巴依然打着呼噜。   “啪”,约纳的后脑勺挨了一巴掌,锡比瞪着眼:“想煮夜宵怎么办呢?”   “我想点火来着,没想到威力这么大。”约纳结结巴巴解释。   “大个屁。”锡比用鼻子哼出一口气,“不过多少有点样子了。作为奖励,给你讲完后半个故事吧。”   “耶空的故事?”   “废话。”   “他就在旁边,不好吧?”   “管他咧。”   锡比瞟一眼呆坐在那儿的耶空,自顾开口:   耶空藏在水底,等敌人出现。他不知道等了多久,忽然感觉到水波的震动,从水底向上看,一切都是扭曲的,隐隐约约看出一群人由摩罗太子陵跑出,脚步杂乱地冲向城门方向。扑通扑通几声落水声,头顶的湖水漾开桃红色的波纹,一个闪亮的东西慢慢沉下来,耶空伸手接住,是一个被削断——更像是被锯断的剑尖。   耶空挥剑拨动湖水急速上升,哗啦一声破开水面高高跃起,看到甬道上孤零零有一匹马一个人。一匹褐色的重甲战马,马鞍上站着一个全身铁铠甲的独臂将军,独臂人正收刀回鞘,护寺伽蓝与武僧的尸体碎片洒成一个血色的扇形。   耶空在空中收束身形,像箭一样向独臂人射去。独臂人背对着他,但完全察觉到刺客的行动,电光一闪,极长的锯齿刀画出一个扭曲的半弧,刀剑相交发出噼啪的脆响,耶空与他交错而过,锈剑在对方的重铠上划出一道耀眼的火星。   “亚玛茹阿佳?”耶空落地转身摆出防御姿势,抹一把脸上的水,厉声喝道。   叮当一声,耶空断裂的剑尖落地。锈剑没能切开厚重的铠甲,独臂人站在马背上转身,长刀踩在脚下。   “是我。”他的声音在狰狞可怖的铁面罩中嗡嗡作响,喷出热气,像冒着蒸汽的开水壶。   异教徒的七大半神将军之一孤身潜入刺杀国王,耶空浑身因恐惧和兴奋而颤抖。还有什么给团长报仇的机会能比现在更好呢?他伏下身子,将断剑藏在身后,胸膛按照大般若寺秘传呼吸法缓慢起伏,每一块肌肉都在微微抖动,寻找天道和谐的运动韵律。   “你是谁?”传说中掌管死亡的半神将军含混喷出炙热的询问。   “无名小卒。”耶空一呼、一吸,逐渐缓慢,将心智与体能渐渐压为丹田部位的一个浑圆。   亚玛茹阿佳没有等待他蓄势完成,战马扬蹄长嘶一声迎着夕阳猛冲而来,半神将军脚踩锯齿长刀稳立马上,覆着锋利甲叶的手掌一曲一伸。   “《玖光》……明王枪……”耶空脚蹬大理石甬道影子一样贴着地面前进,忽然将剑甩在空中,结宝生羯磨印,左拳置于脐上,右手施愿相,眼可见右手臂积蓄了一层光热惊人的金红色光焰,“……射!”他右手一推,空气中爆出一个剧烈的风圈,火焰像一支长枪激射而出。   “吒!”亚玛茹阿佳面罩后的眼睛射出黑光,双脚猛然下蹬,战马一声悲鸣脊骨断裂坐倒于地,半神将军带着锯齿刀高高跃起,明王枪带着尖啸从他脚下穿过,射入晴空。   “《玖光》……宝幢杵……”耶空直起身子,结天鼓雷音如来手印,“……破!”随着一声大喝,他的头上出现一支巨大的金刚降魔杵虚影,轰然砸落,“咚”的擂鼓般一响,甬道中央碎石纷飞、浪花翻涌,七尺长的白色大理石甬道破碎沉入水底,耶空脚尖轻点连退两步,接住长剑,站在断桥边,抬头看去。   亚玛茹阿佳着重甲的巨大身影正在空中,眼看无从借力要调入水里,“吒!”半神将军凌空一顿,重甲每一条缝隙中都喷出炽热的蒸汽,居然虚空里行走了三步,抓住锯齿长刀,携着厉风劈头盖脸砸下来。   耶空再退两步,亚玛茹阿佳左脚重重踩在甬道,想提步再砍,但残破的甬道支撑不住他的体重大块塌陷,半神将军随碎石一起落入湖水中,溅起大片的浪花。彷佛烧红的铁块入水,水面嗤嗤地泛起蒸汽。   耶空持剑戒备。二十七尊佛像在湖水中注视着这场战斗,不发一言。耶空忽然想,法师昨天曾说今天与她有一眼之缘,她现在会在哪里呢?   湖水炸开,亚玛茹阿佳空手踩着碎石裂水而出,浑身蒸汽笼罩,如同熔炉中的魔神。就是此时!耶空大喝一声加速前冲,旋转步伐闪过击来硕大的拳头钉在半神将军背后,用尽全部精神与力量一剑劈在亚玛茹阿佳脖颈。   满天神佛,保佑我。   然而神佛没有开眼,叮当脆响中长剑化为碎铁,敌将护颈铁甲确实留下深深的伤痕,但仅此而已。下一个刹那,亚玛茹阿佳的独臂抓住他的头颅狠狠地掼倒在地,耶空眼前一片黑红,喷出一口热气腾腾的鲜血。   第36章 佛牙的哀鸣(下)   第36章 佛牙的哀鸣(下)   半神将军的手爪逐渐收紧,耶空彷佛听到自己的头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在这一瞬间,他茫然地翕动嘴唇,轻喊道:“……萨茹阿斯瓦提……”   等待的死亡没有来临。耶空的视力稍微恢复,看到半神将军僵直在那里,纹丝不动。   “……萨茹阿斯瓦提……”他再次呼喊。   铠甲微微一颤。   “……萨茹阿斯瓦提……”   “……萨茹阿斯瓦提……”   “……萨茹阿斯瓦提……”   耶空不明白什么正在发生,只知道艰难地呼喊,嘴角冒出血沫。   忽然咔哒、咔哒几声轻响,像机簧解脱声;接着半神将军的铁铠甲化为大大小小的碎块崩落于地,砸起一片尘土。   那个用独臂捏着自己头颅的战将,是一个极其壮硕的男子,但男子身躯上的头颅,分明是红发如火、眼神冰冷的女半神萨茹阿斯瓦提。   “……萨茹阿斯瓦提……”   耶空的泪水溢出眼眶。   萨茹的眼神渐渐凝结,最后射在耶空脸上。她迟疑了一下,以女性的声音说道:“我彷佛记得你。”   “是的……四个月以前……在东部战场上……”耶空因喜悦和伤势剧烈地咳嗽起来,鲜血如泉水一样从嘴角和鼻孔涌出。   “本人是谁?”男身女首的半神将军问。   “你是萨茹阿斯瓦提,最美丽的异教徒女将军。太好了,能见到你。”耶空艰难地抬起右手,想去抚摸她的脸颊。   “你是谁?”萨茹盯着他颤抖的手。   “无名小卒。”耶空笑了。   “不,不对……”萨茹皱起眉头。   “等一下。”约纳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我没搞懂。”   “可恶啦!打扰别人说故事是万恶的行为你知道不老哥?”锡比给了他一巴掌。   约纳捂住头:“我是没搞懂萨茹为什么会成了亚玛茹阿佳,还变成了男人。”说完他偷眼看一下耶空,发觉耶空也看着这边,彷佛也在听故事。   “好吧,我讲给你,笨蛋老哥。”锡比无奈地叹口气,继续讲南大陆佛国的遥远故事。   异教徒的七名半神将军是韦达古国的噩梦,但很少人知道第七名半神亚玛茹阿佳是最特殊的一位。   原本半神有这样七位:拉珂施蜜、嘎茹达、萨茹阿斯瓦提、汉萨、南迪、瓦尤、茹纳。   拉珂施蜜同样是一位女将军,但她的性格非常软弱,同情佛国,不肯征战,茹阿玛王很不满,因此施展法术,从她和其他五位男将军的身上各抽取一部分组合成新的躯体,并赋予其智慧和武力。   嘎茹达的躯干、汉萨的左臂、南迪的右臂、瓦尤的左腿、茹纳的右腿,加上拉珂施蜜的头颅,组成了第七名半神亚玛茹阿佳。   茹阿玛王可以再造,于是嘎茹达使用新的躯干活下去;但拉珂施蜜的头颅承载着神智,从亚玛茹阿佳诞生的一刻起,拉珂施蜜就彻底消失了。   在长久的征战中,汉萨被诱入陷阱触佛而死,第七半神将军亚玛茹阿佳的左臂很快枯萎,无法复生;茹阿玛王又发现其在杀戮中神智时而清醒时而混乱,定是拉珂施蜜残存的意志在抵抗,因此决定使用最冷酷无情的半神将军萨茹阿斯瓦提创造新的亚玛茹阿佳。新的魔神没有一丝怜悯,成千上万的佛兵在他脚下像收割水稻一样成片倒下,他的锯齿长刀“佛牙”代表最惨烈的死亡。   同样,新的亚玛茹阿佳诞生之日起,萨茹阿斯瓦提永远消失了。   但谁能想到,在最后的战场上,仅见过一面的濒死的敌国男子,竟让她重新唤起一丝神智,主动卸去铁甲,以女人的面孔相见。   “你真的还记得我,咳咳……”耶空不断地咳嗽着,眼角流下带血的喜泪。   “本人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那天你来刺杀我。你与我一样,都是红色头发。你的外套上全是血。”萨茹雪白的脸孔溅了一滴血,分外触目。   一时间,两个人对视无言。夕阳低垂,湖水中的二十七尊佛像镀上金边,远方喊杀声与轰鸣声渐起,——那是内城皇宫的方向。   “……现在,杀了我吧。”耶空带着笑说。   萨茹皱起眉头,彷佛有些苦恼。她来自南迪的强壮手掌时松时紧。   “最后,告诉我你的名字。”萨茹垂下头。   “……耶空。”耶空回答,闭上眼睛。   正在这时,地面猛地震颤起来,皇宫方向腾起一团黑红的火焰,一座金色四层莲花宝座在火焰上缓缓升高,四头八臂的茹阿玛王站在莲花座上,用振聋发聩的男声、女声、童声、老人声音同时说道:“国王已经宣布退位,新王借我之口在此宣布,今日起韦达国更名为吠陀国,《吠陀经》为唯一真经,佛教经院转为婆罗门经院,及早皈依之信僧可为婆罗门。”   “我茹阿玛,今日更名为梵天,神、佛与万民均为我之子嗣,待望不懈修持。”茹阿玛王声音仍在回荡,七只庞大的白天鹅腾空而起,拖曳着莲花座向西方飞去,径直消失在暮色中。   喊杀声平息了。   “战争结束了。”萨茹抬头望向茹阿玛王消失的方向,出神地说。   耶空没有答话,他的神智已渐渐模糊。   “王,不,梵天在召唤我了。不,梵天在召唤亚玛茹阿佳。叫耶空的凡人,你听到了吗?”萨茹的眼神渐渐涣散。   是的。耶空想回答,但没有力气张口,他隐约听到虚空中有四个声音同时在召唤:“亚玛茹阿佳,今赐名你阎魔罗阇,掌管刑罚与生死,摧毁摩睺罗伽佛寺与经藏,树立梵天雕像,接受膜拜。”   萨茹松开耶空,站立起来,布满疤痕的伟岸男性身躯,遮住阳光。   “佛牙。”阎魔罗阇伸出手,锯齿长刀佛牙从水底射出,落入新神的手心。   “甲来。”阎魔罗阇说。铁甲像有生命般悬浮起来,一块一块搭扣在他身上,锵然作响。当狰狞的兽头头盔扣上后,重甲的魔王只要将面罩放下,就成为坚不可摧的移动堡垒,然而这时,阎魔罗阇的动作停止了。   耶空勉力睁开眼睛。阎魔罗阇的面具后,两只清清冷冷的眼睛在盯着他。那是双他熟悉的女性的眼睛。   “站起来。”萨茹说,女性的声音在厚重的盔甲里嗡嗡作响。   耶空不知从哪里找到力量,极慢地坐直身体,手撑地面,摇摇晃晃站了起来,鲜血从额头滴滴答答落在破裂的大理石地面。   “伸出右手。”萨茹说。   耶空慢慢抬起右手。   “佛牙,去。”萨茹说。锯齿长刀离开她的手心坠落,刀柄落在耶空手中,刀刃发出一阵颤动的悲鸣。   “叫耶空的凡人,我,萨茹阿斯瓦提,自有我的骄傲,不愿成为叫做阎魔罗阇的傀儡,你可以帮助我吗。”萨茹说。   “……无、无论什么事。”耶空咳着血说。   “出刀。”萨茹说。   这是耶空听到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耶空以游丝般的气力抬动长刀,经过神力加持的佛牙带着悲怆的鸣叫割裂空气,透过面罩的空隙,深深地刺入阎魔罗阇的眼睛,耶空不由自主地反手拖刀,锯齿像切豆腐一样扩大裂口,径直将阎魔罗阇的铁盔斜斜劈成两半。   从铁甲的每一条缝隙中传来凄厉的哀鸣,蒸汽四面喷出,残盔带血跌落,阎魔罗阇的身躯、右臂、左腿、右腿不受控制地舞动起来,像滑稽的木偶戏。半晌,铁盔甲内的身躯流失了最后一点生命力,阎魔罗阇的躯壳凝成一个诡异的动作,站在斜阳里,不动了。   萨茹仅剩的一只清冷的眼睛,在盔甲顶端汩汩流血的断面边注视着他。   耶空无力地跪倒,以佛牙支撑住身体。果然是一时之缘、一处之缘、一眼之缘吗。   法师的话又在耳边响起。耶空以仅存的清明想起怀中还有高僧赠与的一颗佛珠,颤抖着手掏了出来。珠子自顾在他血污的手上旋转,忽然密密麻麻的梵语咒文自珠子内浮现,耶空耳边忽然响起高僧留在法阵内的遗言:   你与她缘太短,孽却长。这颗真佛舍利修炼成的魂珠,可暂存生灵使不堕阿鼻地狱,将来你若能找到她的同血之人,再收齐典籍记载的七种诸法通相,使大神通,可使她重现于人间。记住,你的一生,你看不透彻,我更看不透彻,但你这人执念太重,执念太重,行得累,就停下歇歇,停下歇歇……   高僧的话他没有全听到,失去意识以前,只记得珠子在空中滴溜溜乱转,发出金光。   地面震颤,毁佛已经开始,远处巨大佛像被异教徒栓塞肚脐消去法力,然后一座座推倒砸烂,耶空在末世的摩睺罗伽城摩罗太子陵两湖之间的残破甬道上,伸手探向萨茹的方向,意识坠入无底的黑暗。   “然后呢?”说到这里,锡比忽然停了下来,约纳急切地追问。   “然后你能猜到的。耶空被人救起来,慢慢的养伤,不过他脑子受了重伤,从此以后就疯疯癫癫的;只知道到处找萨茹的‘同血之人’。”锡比叹道。   “什么是同血之人?”约纳问。   “据说这世上每个人都与某一个他人拥有完全相同的血液,——尽管年龄长相甚至性别都可能不一样。比如老哥你,可能就是东方大陆某一个五十岁的卖茶叶蛋老妇的同血之人。”锡比眨眨眼睛。   “什么又是‘七种诸法通相’?”约纳又问。   “烦不烦啊你,听得倒是仔细。”锡比无奈地解释道。   “佛国人说的七种诸法通相,就是我们说的七件‘诸神之刻印’,据说是七大主神遗留在世间的真正神器,形状、效用各有不同。   我听说圣公会有一件、魔法师协会有一件、东方大陆那个庞大帝国有一件,剩下的不清楚。   十二议事主曾经想收集诸神之刻印,打破世界边缘的围墙探寻世界之外的世界,但因难度太大,放弃了。顺便说一句,魔法师协会主席就是十二议事主之一,他自己都不肯把刻印拿出来公用。”   十二议事主,这个我知道,掌握世界最高权利的那十二个人。约纳想道。占星术士协会的主席大人也是其中之一。   锡比刚刚说到一个五大行会成员比较避讳的话题。世界是圆形的,由四条圣河、神佑之海与四周无穷的高山组成,高山之外是什么?没有人知道。   占星术士通过研究星星运动的规律,察觉到世界应该也是一颗星星,在虚无中做着复杂的运动,但如果世界是星星,那扁平的世界背面又是什么呢?这个话题涉及太多的宗教与哲学的忌讳,因此书籍中很少提到,柯沙瓦老师也极少与约纳讨论。   “哦!原来约纳看到血会那么兴奋,是想找到萨茹的同血之人。他用尝的可以尝出来吗?”约纳一拍巴掌,想到这件事。   “应该……能吧?”锡比也不太肯定。   两个人一齐扭头看耶空,沉默的南方人坐在那儿擦拭着长刀“佛牙”,红发遮住眼睛。   “总之这就是耶空的故事。讲完收工。我先睡一会儿啊,没情况别叫我。”锡比打了个呵欠,走到打着鼾的托巴身边,费劲地抬起他的一条大胳膊,舒舒服服地靠在室长大人宽厚的胸膛上,盖着粗手臂,闭上眼睛。   咱俩要一齐守夜呢。约纳把这句话吞回肚子里,百无聊赖地坐着。   为抗拒困意,他从包裹里取出刻有照明星阵的法杖,站在营地正中,举起右手,拨动星弦。照明星阵启动,温柔的白光洒满奇迹草原“席瓦的眼泪”,约纳发觉来到樱桃渡的这些日子里,自己对星阵的掌握迅速纯熟了。这就是压力激发的潜力吗。他想着,忽然后脑勺一痛,挨了一石子。   “搞屁呀!那么亮怎么睡觉!”锡比恶狠狠盯着他。约纳灰溜溜坐下了。   第37章 方舟的死局(上)   第37章 方舟的死局(上)   这不是顾铁第一次面对死局,甚至可以说,这在他漫长的战斗与玩乐生涯里比较不刺激的一个生死关头,对国安委官员亚历山大貌似平静实则藏着惶恐的灰色眼珠传达出来的不安讯息,顾铁将之解读为“没有搞清楚自己要干什么”的机械执行。   他看着亚历山大按在扳机上微微颤抖的食指,明白这个家伙没有得到当场枪毙自己的授权,但又有点怕擦枪走火,于是自觉地跪倒在地,双手藏在背后,很配合地摆出俘虏姿势。   “现在呢?”顾铁问。   “闭嘴!”亚历山大嚷道。黑衣人侧耳倾听双方的交火声。乌克兰士兵显然没有与光学迷彩作战的经验,突击步枪的枪声渐渐稀疏,有人在大声呻吟。   “你们赢了。”顾铁撇撇嘴。   “我说了闭嘴!”亚历山大烦躁地用戳着高分子面罩。   顾铁无奈地看他的手指在扳机上跳着危险的舞蹈。   他迅速切换进“创世纪”网络,寻找到最近的联网设备——位于切尔诺贝利纪念碑旁边,也就是他们二人身后的微型雨量感应器——迅速提升输入电压使得设备过载。感应器发出高频电流声,随即爆出一团噼啪作响的电火花。   作为训练有素的情报人员,亚历山大只用眼角余光向发声处瞟了一眼,这小小的分神足够了,顾铁膝盖用力弹起身子,身躯团起往后缩,右臂劈打,手掌接触到的同时,亚历山大开火了,灼热的子弹从顾铁头顶飞过。   接着顾铁左右两臂一滚,将情报人员的右手卷在其中,因气密而鼓胀胀的防化服使得顾铁没办法用力,但足够将敌人挂在扳机上的手指拧断;顾铁大喝一声,弓步震脚,右手从肘底穿出,反手拳毒蛇一样“啪”地钉在亚历山大长着青青胡茬的下巴上。   国安委官员的灰色瞳仁立刻涣散了,身躯发软,落地。   这时咻的一声轻响,像只飞虫飞过,亚历山大的前额扑地一声多出一个小洞,后脑勺像砸烂的西瓜一样爆破出红的白的漫天飞花,四肢抽搐着,国安委情报人员扑通栽倒。   顾铁懊恼地冲着对讲机大吼一声:“意大利鬼佬你有病啊!打死他干什么!”   “scusi。”乔简短地致歉,听声音倒是没有什么愧疚。   “我是gtc反恐情报处远东特勤组的登布林少校,请你们立刻放下武器,避免无谓的伤亡。”一个中年男性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来,——说的是英语。   顾铁看到不远处的围墙上“砰”地多出一个弹孔,砖屑飞溅。“白痴!别乱开枪,他们有音波相转移设备的,听音无法辨别位置。”他骂道。   “总得试试。”乔急促的喘息声在无线电中听得清楚,他在快速转移射击位。   “登布林少校,我猜你是波兰人。”顾铁大声道。   “你属于哪个ipu恐怖组织?我们的声纹记录中没有你的资料。”登布林少校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来。   “我是中国人。”顾铁配合地回答。   “黄皮猴,放下你的枪,配合我们的工作,否则gtc将把你加入恐怖主义分子名单中。”   “我说你是波兰人吧。你们波兰人总是对华夏民族有点仇恨,天知道为什么,奥斯维辛又不是我们建立的。”顾铁拉动两把的枪栓检查装弹,一边挑逗着登布林少校。   在短暂的停火期间,他使用周围的摄像头构建了战场三维模型,乌克兰士兵已经全军覆没,gtc成员应该还有三个人,在光学迷彩的掩护下潜伏着。   “乔。”他轻声呼叫湿婆的狙击手。   乔敲敲通话器代表收到。   “三十秒后,我标注出敌人的位置,你解决掉切尔诺贝利纪念碑北侧的两个。”顾铁说。   “登布林少校,”他大声喊,“乌克兰是反gtc国家,你们犯了偷渡、违法携带枪支、危害社会安全、谋杀和践踏草坪的重罪。”   “反恐是一场战争,执迷不悟的中国佬。”登布林少校回答。   “谢尔盖先生一定不希望你们把事情闹得太大,否则没办法向马克汤普森博士交待。”顾铁一连抛出两个敏感的名字。果然,登布林少校没有回答。   这时顾铁突然启动了“方舟”南侧的十六个消防喷水口,预防火灾和辐射泄漏的水龙高高射向天空,化为铺天盖地的豪雨。   gtc光学迷彩的原理非常简单,早在半个世纪以前就有科学家研制出了高性能模型,由特氟龙和光纤合成材料构成的连体外套通过采集光的入射信息,经过复杂运算,在外套表面呈现透射拟态。量产的唯一阻碍是只有超级计算机可以实现的庞大的运算量。   在“创世纪”诞生以后,通过量子链路与量子计算机进行巨量的数据交换,使得单人光学迷彩成为实用品,缺陷是为了保证数据安全,数据链路是通过通讯卫星建立的,因此在室内、高架等环境下信号比较差。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缺陷,在复杂气象条件下,光学迷彩表面会附着水滴、雪、沙尘,产生可识别的人形轮廓。如同现在,大量降水中潜伏着的轮廓被明显地标识出来。   gtc特勤队显然有丰富地反侦察经验,立刻展开战术规避动作,朦胧水雾中由流水曲线构成的淡淡人影不住扭曲。   “咻啪!”狙击枪子弹准确击中一名敌人的躯干,人影被冲击力掀翻在地,第二名敌人立刻对入射方向展开火力压制,冲锋枪突突吐出火舌,但他显然从头盔内的战术电脑屏幕上得不到足够的信息,乔第二次开枪,掀飞了他的头盔,连同半个头盖骨。   “乔,他没有死!”被击中身体的gtc士兵在摄像头中蠕动,顾铁一边搜寻着自己负责的敌人踪迹,一边警告狙击手。根据运动轨迹标注应当在纪念碑南侧的敌人不见踪影,顾铁旋转三维模型,极力寻找蛛丝马迹。   “我靠!乔,boss在尸体后面!”纪念碑西北侧、三具倒毙的乌克兰士兵尸体中间,一朵小小的枪口焰绽开。   顾铁飞速切换摄像头,看到潜伏在一堵围墙后的狙击手坐倒在地,艰难地挪动着流血的大腿。   顾铁不知道这个敌人何时移动到那里的,他懊悔地一拍脑袋,转身冲出掩护双手开枪。克鲁格自卫剧烈跳动,在三十米距离处打出一团四十公分的弹着点散布,乌克兰士兵的尸体噗噗冒出血花,又随降水流入草地。   敌人开枪还击了,冲锋枪的火力像一群恼人的蜜蜂将顾铁驱回雕像后面,石屑纷飞。砰的一声,防化服的高分子面罩被一颗流弹击碎了,顾铁的鼻子尖都能感觉到子弹的灼热。   “十五……三十……四十五……妈的这是什么冲锋枪啊,弹鼓容量这么大。”顾铁靠着雕像,干脆扯下破损的头盔,呸地吐出一口水。   他退出克鲁格弹夹,快速装填,拉动枪栓,忽然发现三维模型缺损了几个切面:他失去了对几个摄像头的控制。这名gtc特勤人员开枪击碎了周围的摄像头。   “靠!”顾铁咒骂一声,“乔,还活着没?”他呼叫湿婆的狙击手。   “暂时。”意大利人回答。   “暂时你大爷,躲好点。”顾铁骂道。   对方的火力忽然猛烈起来,顾铁捂住头,感觉切尔诺贝利纪念雕像的大理石碎片在周围横飞。一定是那名被击中胸部的士兵恢复战斗力了。顾铁在火力间隙探出身还击,一串炙热的子弹擦过他的脖子,把插在肩部多功能基座上的卫星接收器打成了碎片。   顾铁脑中的虚拟视野一下子黑暗下来,与“创世纪”的连接中断了,这种感觉,彷佛从晴朗的午后坠入无星无月的深夜。“靠他奶奶!乔,你距离‘方舟’的入口有多远?”顾铁缩回身吼着。   “很近,大约三十五米。”乔顿了顿,回答。   “很好,听着,战术是这样的:我拖他们一下,然后咱们冲着入口使劲跑。”顾铁抹一把脸上的水。   “……你管这叫‘战术’?”意大利人有点虚弱地讥讽道。   顾铁没有理他,丢掉克鲁格自卫,反手从防化服背后拆下压缩空气罐,奋力向敌人的方向投过去,接着猛地转出掩体,双手持m1911向空气罐开枪。   冲锋枪子弹尖啸着飞过,“中啊!”顾铁把全身的力气灌注在年龄足够当他爷爷的上面,连续开枪,他的运气还算不错,某一发子弹准确击中钢瓶,“嘣”的一声巨响,雨幕中绽开一圈球形的冲击波,地面都在颤动。   “跑!”顾铁冲着通话器大叫,撒腿向“方舟”冲去。   三秒、五秒、十秒,顾铁从纪念雕像跑到“方舟”南侧的唯一出入口,彷佛用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穿迷彩作战服的狙击手拖着伤腿从另一个方向出现,顾铁脚掌踏地,“箭疾步”射出去,揪着乔的手臂一齐滚进了大门。冲锋枪子弹只迟一步咬到他们的脚跟,在钢制液压门上射出一串耀眼的火星。   顾铁在混凝土地板上弹起来,扑到门边按动关门的红色按钮,液压门无声无息慢慢合拢,一颗子弹通过逐渐缩小的缝隙钻进来,在不锈钢墙壁上叮当弹射,最后撞碎在地面上。   顾铁冲控制按钮砰砰开枪,直到简陋的控制面板布满弹孔、冒出电火花。   “巴尔进入的时候,把开门的磁卡留在外面。”他冲坐倒在地的乔解释道。   “Bravo!现在我们被关在铁皮罐头里了。”乔无力地挤出一个略带讽刺的笑。   顾铁丢掉一屁股坐下,喘息道:“400万立方米大小的铁皮罐头,形容得好。”   第38章 方舟的死局(下)   第38章 方舟的死局(下)   他们所处的空间是一个边长五米的立方体气密室,配有淋浴设备,通往方舟内部的液压门没有关闭,两人能看到高108米、宽250米、长150米的幽暗方舟内,粗糙钢管蒙皮搭建成的拱形外壳下,七十年前由前苏联工人敢死队用混凝土浇筑的石棺静静肃立,几盏光线微弱的节能灯照亮石棺的轮廓,封存着200吨核原料的混凝土棺材彷佛被束缚在巨蛋内的洪荒巨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乔摘下呼吸器,从背囊中掏出止血带麻利地扎紧大腿根,用军刀划开作战服,在一进一出两个创口做了消毒处理,用可吸收应急粘贴膏黏住伤口,缠上防水绷带。   他虚弱地叹一口气:“运气真不错。有一名gtc用的是kriss枪族、点45子弹,直接贯穿了。如果是9mm子弹,只怕要碎在里面。”   “一定是那个叫登布林的波兰鬼子。他应该使用两把武器,刚才快速火力压得我抬不起头来,看装弹量一定是9mm以下的口径。”顾铁扭头,在地板上找到一颗破碎的弹头,“唔,这么小,不是5.7mm就是5.8mm。谁让美国和比利时都是坚挺的gtc国家呢。”   乔掏出一块高能量食品,掰开丢在口中嚼着,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铁先生,咱们关心一下眼前的事情吧。你的防化服丢了头盔,我的也有破损,在这种辐射环境里,你觉得咱们能活多久?”   “爱咋地咋地,先喘口气再说。”顾铁躺在混凝土地板上,抹着脸上的水与血迹,懒得动弹。   外面传来登布林少校的喊话声:“如果你们现在放下武器走出来,我保证海牙国际法庭在审判时对你们从轻量刑,——对你们这种恐怖分子来说,还有更好的结局吗?在你们造成更大的灾难之前,放弃吧。”   “gtc掌握到你们几个人的身份没有?”顾铁低声问。   “我相信没有。湿婆使用代理人参加ipu会议,ipu总部对我们不了解。”狙击手回答。   顾铁皱起眉头:“巴尔不可能没有预见到gtc的突击。就算这家伙的大脑皮层像他的小脸蛋一样光滑,也没可能笨到这个程度。我想我猜到什么了。”   “我真的笨到那个程度了。”巴尔文德拉说。印度人从石棺的阴影下走来,下垂的枪口装着雪亮的射灯,橙色的防化服多处留着弹痕与血迹,面罩提在手中。   “我就知道。”顾铁叹口气,抓起地上的弹壳使劲丢在巴尔头上,“说吧,为什么把我扔在外面当诱饵,里面又发生什么了。”   “领袖,我……”乔支撑起身子,想说什么,巴尔伸手制止了他,走到两人身边疲惫地坐下。“铁,以你的聪明,应该早能猜到了。”   “哼。”顾铁不屑地白了他一眼,“综合分析一下,事实应该是这样:整个‘突袭切尔诺贝利’就是个幌子,你们早早放风出去,让gtc的情报人员得到半遮半掩有那么点可信度的情报,又借故把那个间谍干掉以加强真实性。   你们牵动弗拉基米尔将军的关系,打着联合国的幌子大摇大摆地前往切尔诺贝利,gtc又不是瞎子,早通过乌克兰的谍报人员搞到讯息。但在ipc国家乌克兰,他们没办法堂而皇之地舞刀弄枪,唯有一个办法:同样打着联合国的幌子,找一个亲gtc的当权者,把特勤组弄到切尔诺贝来,找一个没有士兵岗哨、摄像头和任何目击者的所在躲藏起来,等着你们自投罗网。——那当然是‘方舟’内部。”   “请继续。”巴尔摇摇头说。   “中将先生的哥哥、乌克兰社会党副主席谢尔盖先生,一定是gtc在乌克兰的发展的下线,网上到处都是社会党党副为‘创世纪’奔走游说的消息,这也是他和中将大人不和的主要原因。他把gtc们弄了进来,还记得进入隔离区时岗哨处的乌克兰中尉说的话吗?他说半个月前同样有一拨联合国的特派员进入。gtc特勤队员们在这大钢棺材里躲了半个月,由于辐射和钢结构的影响,他们无法与总部联络,每天只有翘首以盼你们到来。”   “继续。”巴尔叹口气。   “gtc有能力、但是没办法攻陷乌克兰的国家防火墙,因为你知道的,gtc对是实施‘创世纪’机能分配的组织,量子计算机的伦理结构、也就是第一代配时委员会设立的利他主义逻辑核心,不允许‘创世纪’进行严重违背当事人意愿的行为。这是个很有趣的逻辑陷阱,可喜的是,当代的gtc蠢到找不到绕过逻辑陷阱干坏事的方法。”顾铁说,——能用“创世纪”干坏事的,恐怕只有我,他偷笑着想。   巴尔做个继续的手势。   “在‘方舟’内埋伏的是从萨尔兹堡出发、gtc反恐情报处直属的作战人员,我相信,出于对核反应堆石棺的顾虑,你们进行了小规模低伤亡的交火,他们的目的是阻止你们偷取核原料,只要局面僵持,就是成功;你们的目的是制造你们要偷取核原料的假象,只要能够引起gtc的注意力,就是成功。因此,我认为你们会打开‘方舟’北侧的出入口,将战场转移到外面,让伏兵有机会联络gtc总部,呼叫增援,把原本半信半疑的老家伙们的眼球全都拉到乌克兰北部的不毛之地来。”顾铁弹弹手指,比划个开枪的动作。   “然后?”巴尔开口。   “但是有一点你没有料到。亚历山大那个蠢蛋是gtc反恐情报处远东特勤组直接发展的下线,他在今天早上看到我们的装备后才意识到我们不是什么他妈的联合国特派员,逮住机会跟他的上线联络;远东特勤组好大喜功的小头目于是派遣驻匈牙利的gtc远东精英小队开启光学迷彩顺着边境摸过来,不顾国际影响,首先开火偷袭。乌克兰虽然是个小国,在联合国闹起来也够gtc老头们喝一壶的,远东特勤组管事儿的估计要换人了。”   “听到你们那边的战况,我脱不开身。”巴尔垂头道。   顾铁拍拍他的肩膀:“你知道的,子弹不喜欢我,你的狙击手倒是惨了点。我接着说,那个叫瓦斯佳的女人根本就是湿婆的成员,——可能不是核心成员——负责监视亚历山大和乌克兰士兵,以防他们对装备和车辆搞破坏,亏我还跟她打情骂俏那么久。那么,这个美丽的小骗子现在在哪儿?”   巴尔沉默了。   半晌,他艰难地开口:“我全错了。她是双面间谍。我们进入‘方舟’后与gtc接火,她随后潜进来,在我们身后开枪,打死了tariq教授。现在,她应该躲藏在方舟内部,湿婆剩余的成员封闭了北出口,正在找她,我来救援你们。”   “什么!”乔难以置信地蹦了起来,又咕咚一声坐倒在地。“tariq教授……”   湿婆的领袖痛苦地捂住脸。   顾铁张大嘴巴。想起瓦斯佳的样貌,一个拿着笔记本和钢笔、爱脸红的女记者,无论如何与长袖善舞的双面间谍联系不起来。   沉默了一会儿,顾铁开口:“你知道,我有两个问题。”   巴尔点点头:“第一,我们怎么从这里出去,在外面有两拨敌人的情况下。”   “没错。第二,湿婆的真正目标是什么。”顾铁盯着印度人的眼睛。   巴尔文德拉躲开顾铁的目光,侧耳听“方舟”里的动静。硕大的钢穹顶内非常安静,看来湿婆成员们还在与化名瓦斯佳的女人玩着生死捉迷藏。   乔从背后取下狙击枪,调整目镜,弹出弹壳,从子弹袋中取出子弹一颗一颗压进去,然后扶着墙壁艰难地站起来,向方舟内慢慢走去。   “喂,意大利鬼佬……”顾铁叫了他一声,高个子意大利人没有回头。   “他有他该做的工作。”巴尔看着狙击手大腿上渗血的绷带,平静地说。   “我们呢?在这儿等着奇迹出现?”顾铁拧着眉头。   “……对不起,兄弟。”巴尔叹口气。   “你很蠢,知道吗?”顾铁指着自己的脑袋,“跟我商量一秒钟,tariq或许就不会死。”   “他是我的叔叔。”巴尔说。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   “这里的辐射强度不致命,石棺的衰老速度比预想得要慢。”巴尔开口,“原来我计划,与敌人周旋几个小时,逐渐向北移动,在乌克兰当局的部队到来之前越过白俄罗斯边境,白俄也是ipu国家,方便我们藏匿,留下这个烂摊子让乌克兰去跟gtc打架。但因为瓦斯佳——和蠢货亚历山大的原因,我们得在这棺材里待上很长一段时间了。”   “你的计划根本是狗屎。”顾铁说,“这几小时,用来干什么?”   “湿婆的所有其他精英成员,将突袭马来西亚吉隆坡的“创世纪”终端网络大东亚区核心路由,切断远东地区所有终端机与量子计算机的联络,制造出量子计算机问世以来,终端网络历史上的最大黑暗。”巴尔眼睛射出狂热的光,“这个计划叫做‘卡达伐罗’,——带来疾病与噩运的巨象之神。”   “……我猜……”顾铁语言又止,“老巴,你是不是其实原本就打算……”   “打算什么?”巴尔问。   “……打算牺牲在这里?”顾铁试探着说。   “是的。”巴尔理直气壮地回答。   “我靠!”顾铁飞起一脚瞪在印度贵族帅气的脸上,使出跟北京四合院老管家赵伯学的两套拳劈头盖脸打去,湿婆的领袖连挨几拳几脚,不甘示弱地还手,一边喊道:“原本就没让你进来,你们可以从南侧安全退走的,有瓦斯佳保护,我的计划从来就没把你放到圣战当中!谁能想到呢!”   “放狗屁!你就这么对待兄弟啊!有妞自己骑,要死自己去。好啊,去死啊,把那个叫什么琥珀的俄国妞儿留给我再死啊!”顾铁“左小缠”接住巴尔的飞腿,上步“里门顶肘”撞在巴尔胸前,骂道。   印度人踉踉跄跄后退几步,挥着拳头又冲上来,一边喊:“安珀是湿婆的伽梨女神,怎么能让你这种种马糟蹋!”   顾铁挡住几拳,摆了个势儿,疑惑道:“啥女神?”   巴尔顿了一下,低声道:“湿婆神的妻子。”   “哦。”顾铁低头想了想,忽然错步“劈山掌”砍在巴尔脸上,怒吼道:“感情你以权谋私,早就把金发美人儿收归后宫了啊!”   “胡扯!你根本不懂什么叫纯洁的精神伴侣!”巴尔嘴角喷血,手臂灵活地穿过顾铁手肘,在他腋下一推,顾铁半身酸麻,单膝跪地。   “放你娘的印度洋屁!你怎么不跟苏拉婶婶精神伴侣一个啊!”顾铁迎着起腿踢来的对手,左腿一崩一挂,把巴尔拉倒在地。   “三年半以前的中非战场上,你就是这样把身边所有的单身女害了,你个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巴尔双手揪住顾铁的防化服领口,一个头槌砸在他脑门上。   “我靠!有个叫什么阿奇格的黑妞我放过了好不好!”顾铁头晕脑胀,双风灌耳失去准心,拍在巴尔脸蛋上。   “阿奇格?”巴尔翻翻眼白。   “……阿鲁巴?”顾铁不敢确定。   “叫阿齐薇好吧混蛋!连人家的名字都不记得!要不是战争结束了,人家嫁了人,你能管得住内裤里的东西才有鬼!”巴尔一膝盖顶在顾铁下身,终结了这场战斗。   顾铁像虾米一样扭来扭去的时候,巴尔喘息着坐在那里,掰着手指头数名字:“阿尔伯塔、坎蒂斯、爱玛、潘蜜拉、罗莎林德,西格丽德、维琪……”   “啊……维琪,她的皮肤比刚出锅的豆腐还白嫩。”顾铁呻吟道。   忽然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气密室通往方舟内部的液压门旁,神秘的双面间谍举着,笑道:“你们两位,还真是有童趣呢。现在麻烦请绑住彼此,作为我安全走出这个钢棺材的筹码,好吗?”   忽然“啪”地一声轻响,化名瓦斯佳的红发女人慢慢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腹部的小小弹孔,“你们……”   “看了一场好戏呢,女士。”巴尔擦擦嘴角的血。   “狗屁……明明是真的……”顾铁呻吟道。   狙击手乔阴沉着脸,一瘸一拐从黑暗中走来。   第39章 赌命的游戏(上)   第39章 赌命的游戏(上)   南非开普敦桌湾酒店300会议厅里,gtc的十二位常务委员、九十七位列席委员、以巴塞罗缪博士为首的“世界”运营团队、以吴天岚为首的太昊公司高层管理人员成员正围坐在会议厅中央的立体数据投影周围,听巴塞罗缪做关于“世界”运行数据的分析报告。   这时有人走进会场在gtc常委、年度执行委员长马克汤普森博士耳边说了些什么,汤普森点点头,站来起来,打断了台上的讲话:“抱歉,布兰登,有紧急情况发生,反恐情报处的简报要提前了。”   巴塞罗缪用遥控器关掉复杂的数据模型,默默地走回坐席。   坐在旁边的吴天岚今日穿着湖蓝的丝织上衣,戴着一副略显老气的金丝框眼镜,“别生气,他们总把打打杀杀的东西放在第一位。出于安全的考虑,这没什么错。”吴拍拍他的手臂安慰道。巴塞罗缪杂乱的花白胡子微微颤抖,没有说话。   “约登?”汤普森冲一位黑皮肤的中年人做邀请的动作。   gtc常委、反恐情报处处长约登史密斯摇晃着将近七尺高的庞大身躯走到会议厅中央,点亮投影,一个缓缓旋转的地球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球体上以蓝色标注gtc国家,红色标注ipu国家,黑色标注中立国家或无政府级网络中枢的国家;在欧洲、中东、远东地区,ipu国家像蓝色墙壁上飞溅的血滴,虽然数量少得可怜,但分外显眼;非洲大陆除了南非、阿尔及利亚、尼日利亚、埃及、摩洛哥等较发达国家呈蓝色之外,多数国家呈现毫无生机的黑色,中非、塞拉利昂、刚果金、吉布提等国是ipu成员,与gtc成员国呈现分庭抗礼的势头。   史密斯把乌克兰地区聚焦放大,定位于北纬51度23分14秒、东经30度6分41秒,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巨大光滑的钢穹顶“方舟”清晰地出现在卫星图片上。   “这是四小时前拍摄的照片。”史密斯用手中的激光笔在“方舟”周围画了个圈,“通讯处的蠢货们直到二十分钟前才发现四小时内他们拍摄的上万张照片都是假货,有人玩了个小花样,骗了我们三小时零四十分。”   会场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十五天前我们接到情报:ipu激进组织可能在切尔诺贝利开展恐怖行动,我完全合法地送了一个小队进去。   刚才,小队与恐怖分子交火了,打死了对方主持行动的首席科学家。   本来小伙子们可以干得更好,但远东特勤组的蠢货不经gtc批准擅自派遣光学迷彩小队越过边境对恐怖分子外围人员展开突袭,打死了十名乌克兰士兵,在自己损失四人之后,让恐怖分子龟缩回‘方舟’内。   这一切在众多监控摄像头的注视下发生。都庞先生,你意识到你的麻烦有多大了吗?”史密斯眼神阴冷地扫过列席委员区域,一个满头大汗的白人胖子全身发抖,不敢与他对视。   “刚刚得到消息,乌克兰总统办公室来电质问事情真相,并向联合国递交了抗议书——当然我们否认对此事负责——但乌克兰人留下最后通牒:三个小时内搞定一切撤出边境,否则派正规军清场。”汤普森补充说。   会议室中的议论声大了起来,巴塞罗缪烦躁地揉着眉心。吴天岚关切地递过水杯:“没事吧?”   创世纪之父摇摇头。   “现在是11:04,14:00前解决问题,乌克兰社会党的谢尔盖先生是我们的好朋友,他答应尽量帮忙。东欧最大的gtc武装基地在哪里?都庞先生?”史密斯问。   白胖子拿方格手绢不停地擦着汗,紧张道:“波兰,史密斯先生。十支A级行动队、一个机械化分队、四台无人机、一支配备有‘大先生’战术武器的s级行动队。”   “太远了。无人机有乘员舱投放装置吗?”史密斯转动地图。   “有。”都庞掏出个人电脑放大屏幕快速翻动。   “我要你12:30以前将s级行动队投放在‘方舟’北侧,带着‘大先生’。”史密斯布置道,然后转向汤普森博士:“马克,我命令我的人守住北门,蠢货都庞的几个人守住南门,无论恐怖分子要干什么,在增援到达之前都来不及完成。另外第九处有一个女人在里面,就是她打死了对方的首席科学家。”   “能有信息传出来吗?”汤普森转头问身边的一名常委,掌管特务机关“第九处”的老人轻声回答:“不能,方舟本身是屏蔽辐射的。没有连接途径。”   汤普森点点头,“约登,继续简报吧。”   史密斯挥动遥控器,巴尔文德拉并不清晰的侧脸出现在投影中,席间有人惊呼起来:“是他!”   “我们的老朋友。三年多以前在中非,他率领志愿兵团支持政变,推翻了gtc意向的总统,让拉西希﹒奥科隆科沃将军上台。奥科隆科沃是个彻头彻尾的白痴,他使得中非成为非洲第一个ipu国家,——我打赌他连ipu是什么都不知道。”史密斯点评道。   “我补充一句,”第九处处长翕动着干瘪的嘴唇,“三年中我们策划了六次暗杀,除了在一次汽车爆炸中干掉了他的几名副手之外,一无所获。他是一头狡猾的印度狐狸。”   史密斯切换画面,潜伏部队交火时录制的一段视频出现在投影中,三维摄像头捕捉的画面与“方舟”的详尽数据模型组合在一起,看上去像某种射击游戏的过程回放。   画面上出现的几名恐怖分子均被特别标注、配以调查记录和风险评估。   双方在切尔诺贝利“石棺”周围展开游击作战,接近战的战术表现恐怖分子与特勤队基本相当,均没有出现伤亡,直到第九处的间谍开枪打死科学家并隐藏起来,恐怖分子加强了火力,特勤队退出方舟北门后接通数据链路,立刻开启光学迷彩,恐怖分子没有追赶,从内侧关闭了大门。   接下来是第二段,从匈牙利边境潜入的小分队在光学迷彩开启的情况下突袭留守人员,打死乌克兰士兵,残存的恐怖分子逃入南门,并关闭大门。这段画面因光学迷彩的干扰显得不太清晰。   “等一等。这个人是谁?”第九处处长指着画面上模糊的人影问道。这是一名已死亡士兵记录的最后时刻,对方手中的m1911正在猛烈开火。   史密斯向身后示意,一名通讯处的技术人员展开随身电脑,尽量将几段视频中关于此人的画面集中、剪切、增强,但最后得到最清晰的定格图像,就是消防水龙启动后射爆高压气罐时的正面开枪动作,脸部仍然看不清楚。   “得不到可用的对比信息。”技术人员汇报。   “我更关心他们是怎么看到光学迷彩掩护下的士兵,又是怎样开启消防水龙的。”汤普森捻着下巴。“有黑客在附近潜伏?”   “乌克兰的国家防火墙不会那么不堪一击吧。”史密斯说。“总之,这些希望通信处会后做出报告说明。我继续。恐怖分子对切尔诺贝利的图谋,我们是通过ipu的一位高级行政官员得到的,他不是第九处成员,是反恐情报处的直接下线,为帮助他取得地位我们投入了大量的资源。在传出消息后,他立刻被ipu激进人员以间谍罪处决了。”   “印度人——切尔诺贝利——脏弹。这是他传出的量子加密文本的关键信息。   我们对这条信息的真实性有所怀疑,gtc的原子能科学家认为,要在切尔诺贝利4号机组石棺内的地下开掘出核原料制造脏弹,需要极其严苛的防辐射装备、调动大量的工程机械、冒着极大的风险、花费相当长的时间,这一切需要非常专业的原子能科学指导。   我认为,即使他们原本有可能做到,在名为tariq的大学教授死亡之后也不再具有取得核原料的能力。在增援到达后,立刻强攻。”史密斯总结道。   “那他们现在在里面干什么?”第九处处长若有所思地说。   “鬼知道。”史密斯回答。   瓦斯佳坐在墙边,捂住腹部的小小弹孔,血液从指缝中留下,在身下积了一个小小的血泊。湿婆的成员们已全部回到南门气密室,苏拉婶婶将tariq教授的尸体轻轻放下,众人向老人默默合掌。   狙击手乔坐在瓦斯佳对面,盯着面色苍白的双面间谍说:“这发子弹是减装药的,流体静压力对脏器的震动很小,你会这样流血致死,花掉五个小时的时间。你生命中最漫长的五个小时时间。”   “乔……”安珀扯扯他的衣袖。   意大利人眼神淡漠,没有再说话。   人们摘掉头盔坐下来,补充食物和水分。   “真是奇妙呢,我们在钢棺材里就着放射源野餐,身边还有一个快要流血致死的陌生女人。”顾铁咬一口能量棒,评论道。   “接下来的计划呢,领袖。”定音鼓询问。   “先吃饭吃饭,吃饭不谈工作。”顾铁忙摇手,“哎呦靠!你把我牙打松了。”他咀嚼着食物忽然骂道。   “你更用力。那是什么拳?”巴尔的神色显得平静了,不时揉着胸口。   “跟我家看院子的老赵学的一点点八极拳。实用主义,没下过苦功,不然你早挂了。”顾铁回答。   “中国功夫呢。”   “不敢当。”   两人对视,起劲地嚼着东西。   一旦没人说话,“方舟”里就安静得像座坟墓,登布林少校也不再用大喇叭喊话,顾铁不禁有点想念他带着浓浓波兰口音的英语。   第40章 赌命的游戏(下)   第40章 赌命的游戏(下)   “铁先生,你是中国人对吧。”安珀坐在他身边,转过脸用碧蓝的大眼睛瞅着他。   离开了金发美女,世界就是无趣的,这个道理百试不爽。顾铁忖道,露齿一笑:“没错,如假包换。”   “我小的时候住在符拉迪沃斯托克,那里有很多中国商人,我爸爸的一位中国商人朋友经常来家里做客,每次都要朗诵中国的古诗。虽然我听不懂,但能感觉到,那些诗很美。铁先生,您能不能……”安珀眨巴着大眼睛。   顾铁看看巴尔,湿婆的领袖没有说话。意大利狙击手的目光根本就没有看这边,他一直盯着瓦斯佳,彷佛那个红发女人才是他心中所爱,眼神中带着刻骨的迷恋。   “好吧。我想想……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顾铁咳嗽两声,念道。   “不不不,不是这样念,是像唱歌一样唱出来那种。我不知道怎么说。”安珀急道。   “懂了。”顾铁打个响指,想了想,用中学老师教的那种抑扬顿挫的强调念了一首李贺的《苦昼短》:“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食熊则肥,食蛙则瘦。神君何在?太一安有?天东有若木,下置衔烛龙。吾将斩龙足,嚼龙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何为服黄金、吞白玉?谁是任公子,云中骑白驴?刘彻茂陵多滞骨,嬴政梓棺费鲍鱼。”   人们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连艰难喘息的瓦斯佳也把视线投到顾铁身上。   一千二百年前的浪漫主义作品放到今天也是最伟大的奇幻篇章,没等安珀眼中带着小星星开口,顾铁主动翻译道:“这个译成英文可能有点别扭。   大意是这样的:来饮一杯酒吧,时光。我看不到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只看到日月交错,生命流逝。吃熊就胖,吃青蛙就瘦,上帝究竟在何方?世界的最东端有一颗大树,树下有一头巨龙,巨龙口中衔着蜡烛,照亮天地。我要斩杀巨龙,使昼夜不能交替,人类从此告别生死之忧。吃掉黄金与白玉是没有作用的,谁也不是姓任的王子,就算帝王刘彻和嬴政,用尽方法求仙也是徒劳。“翻译完了,顾铁把自己恶心得够呛。果然,安珀追问:“人为什么要吃熊和青蛙?还要吃黄金和白玉?姓任的王子是谁?”   “呃,你知道的,我们中国人什么都吃,熊、青蛙、黄金、白玉,饿极了还会割自己大腿肉来吃。姓任的王子,是《庄子》里的故事,他做了一个硕大的鱼钩蹲在东海岸,用五十头牛做鱼饵来钓大鱼,他最终钓起大鱼做成鱼干,让半个中国的人都吃饱了。”顾铁解释道。   苏拉婶婶眼睛亮了,“《马太福音》14章,耶稣用五饼二鱼,喂饱了五千个人,还不包括妇女和儿童,原来姓任的王子是圣……”   “不谈宗教不谈宗教。”顾铁慌忙摇头。   “我想问……”一个虚弱的声音传来。是瓦斯佳开口了,红发女人脸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嘴唇干裂:“中国人怎么看生命流逝?死后的世界是怎么样的?”   “一会儿自己去问tariq教授。”乔抢先回答。   “这样可不礼貌。亲爱的记者小姐,东正教相信地狱和审判,中国人也有地府和阎罗,大约没人认为死后的世界是美好的,——假如我们都有罪。”顾铁说。   “……能给我一个机会吗?我才二十四岁。我还不想死。”瓦斯佳低声道。   巴尔看了他一会儿,“你能给予我们什么?”   “出去以后我可以与gtc联络误导他们的追击方向,帮助你们逃出边境。”瓦斯佳眼中泛起生机。   巴尔摇摇头:“不够,及不上你对我们的伤害。”   “你们就这样看一个女人流血到死吗?!”红发女人忽然癫狂地叫喊道。   “女人?不。”巴尔指指心口,“你是敌人。”   化名瓦斯佳的女人咬紧牙齿,低下了头。   方舟里又安静下来。良久,顾铁开口:“老巴,吃完饭了,马来西亚的行动什么时间开始?”   巴尔看看手表,“还有一个小时。”   “那边行动的情况怎么传递过来?”   “安全起见,两边独立行动。”   “好吧,那我们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打开南门冲出去,我们的火力不差。”巴尔答道。   “你这个笨蛋。交火以后,我们已经是不受乌克兰欢迎的丧家之犬,中将大人肯定早将我们的关系撇清,大张旗鼓地冲出去,没等走出隔离区,乌克兰陆军的步兵战车就会把我们打成骰子。”顾铁说。   “我们不开车,打死gtc的人,潜伏出去。”巴尔说。   “特勤组又不是傻子,开启光学迷彩远远跟着,我们一辈子也甩不掉。”顾铁说。   “那好吧,我们在这里等乌克兰政府军到来,然后投降。ipu国家对ipu激进组织是友好的,我们也没搞出什么破坏。”巴尔说。   “gtc的增援会来得更早。”顾铁说。   “那就……”巴尔脸上浮出漠视生死的微笑,顾铁一拳捣在他腮帮子上:“就知道你又要说‘成仁’了。与其自暴自弃,不如听听我的想法吧。都过来。”   众人围拢过来。   “是这样。”顾铁扫视湿婆的成员,“既然你们把我拉进了这滩浑水,我就得想办法把自己和你们弄出去。我们有没有能力搞出脏弹来,说实话?”   众人摇头。   “gtc是不是认为我们有能力搞出来?”   众人点头。   “gtc是不是不知道我们实际上搞不出来?”   众人点头。   “我们是不是知道gtc不知道我们搞不出来?”   众人迟疑地点头。   “我懂了。可是这是玩火。”巴尔说。   “总比等死好。”顾铁站起身,“听你们的领袖布置吧。我去跟间谍小姐说几句话。”   湿婆小队放下背包组装起奇怪的设备。顾铁走到瓦斯佳跟前,蹲下去,盯着红发女人的小脸,爱怜地把眼镜帮她扶正,说:“咱们做笔交易。”   “我不相信你。”瓦斯佳移开目光。   “很多女人这么说。特别是完事后。”顾铁叹道,“不过你没什么选择,亲爱的瓦斯佳。跟我做交易,你有可能活下来,——就算百分之一的可能,也值得一试不是吗?”   “说吧。”瓦斯佳叹口气。   “拿着。”顾铁掏出心爱的m1911,拉开套筒让瓦斯佳看到里面的子弹,然后卸下弹夹、掉转枪口,把放在瓦斯佳右手中,温柔地掰开她的手指,让女人握住冰冷的枪柄。   瓦斯佳睁大眼睛。   “当然你可以现在冲我开枪,同时丢掉你的最后一线生机。或者你可以在我们从南门离开后等待gtc的搜索队出现,冲走在最前面的倒霉鬼开一枪。只开一枪,我们的交易就完成了,你也许能活下来。放心,那一枪只会让gtc更加信任你。另外,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你一定想要知道的秘密……”顾铁附在她耳边,情人耳语般轻声说了些什么。   沉默了几秒钟,瓦斯佳叹道:“你是个魔鬼。”   “你还没看到我魔鬼的一面,亲爱的。”顾铁向红发女人的精致的耳孔轻轻地吹口气。瓦斯佳脸红了,扭开头,悄悄放松压在扳机上的食指。   意大利人还在紧紧盯着双面间谍,顾铁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乔,做事吧,还有的要忙呢。”   “tariq教授不会原谅你。”乔盯着他,眼中燃烧着怒火。   “八十年后,我当面向他赔罪。”顾铁负者手溜达开了。   “乔,穿上tariq教授的防化服,背囊里有铅凝胶,补好上头盔上的弹孔;铁,那里有备用头盔,戴上它。定音鼓将在十分钟后爆破石棺西北侧的混凝土墙壁,接着用冲压掘进弹打开一条指向堆芯的通路,在此之前,所有人都做好防辐射准备。”巴尔指挥着。   瓦斯佳无助地望向顾铁,“放心,亲爱的。比起为将来的畸形后代操心,现在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顾铁安慰道,然后觉得这实在不大像个安慰。   一具一具橙色防化服充满气体,无线电传来的声音显得有些遥远,小个子的黑人爆破手扛起沉重的包裹走入黑暗中,苏拉婶婶手持Ado-12自动散弹枪协同保护。   巴尔望着被顾铁打坏的控制面板,问:“安珀,有什么办法能打开液压门?”   “我看看。”金发美女走过去,取下破损的面板看了看,蹲下来,在下方墙壁找到一个小小的暗门,从便携袋掏出自适应分子排列钥匙插进锁孔,滴滴一响,钥匙改变形状顶起锁孔内的滚珠,暗门打开了。   安珀低下头看着里面,“很简单,领袖,短路这个保险栓,液压门的过载保护装置会启动,通向外面的门会自动打开,不过同时,通往内侧的门会关闭。   “很好。铁,你能电子压制吗?”巴尔问。   顾铁耸耸肩:“卫星天线坏掉了。你知道,离了‘创世纪’我做不了多少事情。”   “emp炸弹。”安珀提醒道。   “可以吗?”顾铁双眼发亮,像个得到了玩具的孩子。   “先要让gtc看清楚我们。”巴尔说。   “你们的装备挺够劲的,绝对看得清楚。”顾铁捂嘴笑道。   咚的一声闷响在方舟里回荡,定音鼓的炸药爆炸了。没过多久,一声尖啸响起,地面微微震颤起来,一连串爆鸣声经过方舟内壳的放大雷鸣般传来。巴尔盯着手腕上的辐射指数,“三十、四十、五十……七百八十微西弗。”   “比想象的低嘛。钻得不深?”顾铁说。   “做做样子够了。”巴尔回答。   定音鼓和苏拉婶婶小跑着回到气密室。“我来?”顾铁指着地上的一套装备。   “当然是我来。这是湿婆的事情,有始有终。”巴尔弯下腰,抱起那件东西。   “放屁,明明就把无辜的我扯进来了,还害我杀人。”顾铁嘟囔着。   “阵型紧密,不要开枪,各位,活下来,为马来西亚的同志们庆功。”巴尔扫视他的队员,苏拉婶婶背起tariq教授的尸体,乔扎紧腿上的绷带,定音鼓抱着一架榴弹枪,顾铁握紧克鲁格自卫。   巴尔冲安珀点点头,电子战专家弯腰,用一个弹壳短接电路,耀眼的电弧闪过,红色信号灯闪烁起来,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警报,通往外界的液压门缓缓开启,内侧的大门同时关闭。顾铁回头看了瓦斯佳一眼,红发女人握着m1911,眼望天花板,急促地喘着气。   如果有机会再见,让我待你更好一点。顾铁有些恋恋不舍。   刺眼的阳光流淌进来。巴尔当先一步,举高手中的东西,通过外放扬声器,大声喊道:“我们出来了,警告你们,千万不要开枪。重复,这是警告,不要开枪。”   乌克兰晴朗的秋天正午,登布林少校隐藏在一株白杨树后面,愕然看到那个黑皮肤的印度青年穿着橙色防化服,在警报声中,缓步走出方舟慢慢开启的南侧大门。他高举着一个银色的罐子,缠绕有导线和起爆装置的罐子上,有鲜艳的三叶形核辐射标志。   “重复,这是警告,不要开枪。这颗脏弹上装有五千克奥克托今炸药,起爆装置与我的生命探测仪连接在一起。重复,不要开枪,否则……你知道的。”   巴尔朗声说。顾铁在他身后偷偷乐了。   第41章 黄金的峡谷(上)   第41章 黄金的峡谷(上)   “敌袭!”   遥远的声音像从水底传来,约纳花了半分钟控制自己的手和脚,笨拙地掀开薄毯,夜色中隐约看到A51房间的成员们在他周围摆出防御阵势,埃利奥特端坐在独角兽背上,向他点头示意:“穿上外套吧阁下,夜还长着呢。”   约纳手持法杖站起来,瞭望四周,黑漆漆的奇迹草原上看不出敌人的踪迹。月亮已沉入天际,照亮草原的唯有玫瑰骑士骑兽的独角上自然散发的洁白微光。“敌人在哪里?”约纳有些紧张地握紧法杖,低声问。   “睁大你的眼睛呐老哥,那里、那里、那里,到处都是。”身边的锡比摊开手。   “你的弓呢?”约纳瞧瞧,问。   “喏。”锡比嘿嘿一笑,炫耀似地向占星术士学徒展示她纤细的手腕,——手腕上盘着一只蛇形的手镯,银蛇的首尾相交,长满獠牙的口深深咬在锡比的腕脉上,像个活物。“龙姬姐姐从东方带来的礼物。”她像玩不够的孩子一样抚摸手镯,蛇镯忽然扭动起来,簌地光芒闪过,一副五尺高、银光缭绕的大弓突兀地出现在锡比手中,弓臂犹如蛇身布满光滑的鳞片,弓弦细得几不可见,隐隐反射着微光。   约纳张大嘴巴。“这是……召唤术的一种?”   “我也不知道。”锡比摇摇头,“总之很方便的说。”   “嘘。”龙姬示意两人噤声。   “俺们在执行樱桃渡官方任务,希望大伙别打扰,不然要打架,俺怕怕你们也怕。俺恳求那边的骑士、魔法师大人、贵族老爷不要出手,大家好好睡个觉,明天各自赶路,好不?拜托啦!”室长大人声音雄浑、语气孱弱地吼道。埃利奥特无奈地手抚额头。   眼睛逐渐适应黑暗,约纳隐约看到刀剑反射的几点光亮。隐藏的敌人没有答话,也没有动作,双方默默对峙着。耶空竹竿一样戳在那儿,面无表情,佛牙略带烦躁地在刀鞘里微微颤动,吱吱作响。   “离天亮还有多久?”龙姬问。   “约四个小时。”埃利奥特回答。   “搞屁呀!这样站四个小时,小腿会变粗的。”锡比无聊地把玩着长弓,抱怨道。   “贵族老爷行行好呀!俺们只是过路而已,没有跟别人战斗的意思!俺们这里还有女人(指指龙姬)和小孩(指指锡比)和伤者(指指约纳)和不健全的可怜人(指指耶空)呢!行行好吧!”托巴用越来越弱小的语气吼道。锡比跳起来一巴掌扇在巴泽拉尔农民长满肌肉的后脑勺上:“你才是小孩呢!”   “容我说一句,‘小孩’可能是形容锡比小姐您的年纪小。”玫瑰骑士插嘴道。   “对,我就是小孩。”对年龄极其敏感的锡比立刻点头答应。   对方仍然静默无声。   “照明吧。”龙姬忽然开口。   “嗯?”约纳愣了一下。   “把整个草原照亮,我想你能做到的。”龙姬用黑漆漆的眼睛望向他,约纳精神一阵恍惚,连忙甩甩头发,将法杖一顿:“我可以试试。”龙姬征询地看埃利奥特,玫瑰骑士点点头。“上来。”他伸手将约纳拉上独角兽的脊背,帮助他站稳在鞍鞒。   “室长大人,做好防御,别喊了。”埃利奥特冲吼得起劲的托巴说,巴泽拉尔农民摘下小圆帽,略带羞涩:“好的,俺的谈判总是不成功。”   “世上所有事是星辰于黄道的投影,我们生存、拥有、交流、遗传、创造、管理、分担、改变、超越、实现、交际与内省,都有星空高高俯视。心存敬畏,常常仰望。请星空借我力量。”   约纳默念占星术士传承百年的箴言,脑中浮现柯沙瓦老师的音容。导师如今在何方呢,是在遥远的国度酣然入睡,还是在漫天的星光中注视着自己?   从星际线剥离的能量被飞速旋转的星阵捕捉,约纳从未感觉像今晚这样掌控着难以言喻的充沛能量。法杖顶端的水晶迅速发亮,光芒由温暖的红色、炙热的黄色转化为耀眼的白色,约纳高举法杖,光明如同潮水一样驱赶黑暗,刹那之间,奇迹草原迎来了又一个白昼,约纳仿佛看到草丛中的花朵向他的方向慢慢旋转,捕捉着充满生机的光芒。   敌人现身了,数量多得惊人,近百名手持武器的伏击者在光明中略带惊慌地移动起来,在樱桃渡方向的峡谷入口处聚集。   “杰夫塔!”锡比一声惊呼,指着人群中的一个熟面孔。   “杰夫塔?”约纳低头看她。   “‘病犬’小队的堕落魔法师,月晕曼陀罗的持有者。”埃利奥特解释道,“很危险,如果开战的话,锡比,首先射杀他。”   “我没什么把握的说,他身边一般有一个重盾战士保护。”锡比迟疑道。   托巴移动了,墙壁一样宽厚的身子横在众人面前,遮蔽了大家的视线,也将可能的危险隔绝在外。“丹先生!”他略带惊喜地向对面喊道,热情地挥动小圆帽。敌人的队伍泛起不安的骚动,接着破开人群,一名身穿白色长袍、略微发福的银发中年人负着手走出来,开口道:“原来是干草叉的朋友们。”   “丹先生!”锡比也挥着手跳叫道。   “小蚂蚱!”丹先生冲她微笑示意。   “谁?”约纳迷惑道。   “丹先生,樱桃渡的v级房客,位于顶端的那群人之一,我们的关系很好,他的私人任务很大一部分是我们完成的。”玫瑰骑士解说道。   “对了,你们前几天……”   “我们捏碎了‘病犬’小队名叫哈罗德的可怜人的脊梁骨。没错,丹先生的任务。”龙姬说。   “可是那个杰夫塔不也是病犬小队的人?”约纳不解道。   “‘病犬’今天被丹先生雇佣了,他们之间没有仇恨。樱桃渡的世界就是这样,一切关系都是利益组成的。”埃利奥特说。   “放心,如果有一天老哥你被捏死了,我保证为你难过一周。”锡比做了个捏人的动作,想了想,更正道:“难过三天吧,一周太长了。”   “丹先生!你们要去哪里?”看到不用战斗,托巴欣喜地吼着。   “去巴泽拉尔王城。”丹先生回答。   “听说那里已经给扎维帝国攻陷了!”托巴惊道。   “是,但我得亲眼看看。”丹先生叹口气,挥挥手,他的队伍取消戒备,收起刀剑,排成楔形阵列绕过A51房客们的营地向苏卡萨峡谷方向前进。   “传闻中丹先生是萨瑟兰家族成员,巴泽拉尔的王储,战争开始时他逃出来托庇于老爹的威名下,没想到这个时候竟然有勇气回去看看。”埃利奥特说。   “他是个萨瑟兰?”托巴忽然阴沉下脸孔,嘴角憨憨的笑像寒冰遇雪一样消融。   “不不,他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脚色,我们敢说,他甚至都不认识阿比黛儿公主。”玫瑰骑士连忙改口。   室长大人皱起眉头,肩膀上的肌肉微微坟起,手指曲张。   “吹灯!”龙姬忽然叫道。   “吹灯?”锡比不解。   “叫你停止照明啦!”龙姬一闪身,出现在约纳身后,长腿一摆,轻轻地将占星术士学徒的法杖踢飞在半空。脱离控制的星阵像风中的烛火一样闪了几闪,熄灭了,刚习惯光亮的眼睛一下子陷入黑暗中,除了丹先生的队伍走入另侧峡谷的脚步声,干草叉小队成员们谁也看不见谁、听不到什么声音。   “……干什么啊?我手指肿了。”约纳委屈道。   “抱歉。”龙姬的声音传来。   良久,听见托巴说:“快天亮了,俺说,快点睡觉吧。”扑通一声墙倒了下去,砸得大地轻轻晃动。   “每个人都有段伤心事。”独角兽踢踏几步找到舒服的位置,将头埋在前腿下,玫瑰骑士在骑兽背上叹气道。   “我倒觉得每个人都有神经病,哼,除了我。”锡比挥挥手,银弓变魔术一样消失,化为手腕上的银镯。   约纳揉着肿胀的中指,不禁想:为情所困的神秘东方女子、三位一体的无聊骑士、怀着深深仇恨貌似憨厚的巴泽拉尔农民、头脑不清的南方杀人狂、不知道年龄的装嫩弓箭手,在这支奇怪的队伍里,我还算最正常的一位。——当然他没有想到,间或有恶魔附身、怀揣末世预言的某人,才是最奇怪的一位。   梦中被惊醒后最难入睡,约纳和衣躺在薄毯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埃利?埃利?”他轻声呼唤玫瑰骑士的名字。“什么事?”埃利奥特从不令人失望地立刻回答。   “有件事我没想通,房客走出樱桃渡的范围之外是不是就不受老爹保护了?”   “当然。老爹的手臂没那么长。”   “丹先生为什么敢跟着雇佣军一起行动?不怕那些人宰了他?”   “他与那些富商出身的v级房客不同的。作为巴泽拉尔的大贵族,他个人的扈从骑士就住满了六间A级客房。”   “哦。你整天坐在马上累不累?”   “我们是一体的,当然不累。阁下整天用腿走路累不累?”   “哦,也是。”   约纳与埃利奥特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不知何时,睡了过去。再睁开眼,天光已经大量,小队准备出发了。   第42章 黄金的峡谷(下)   第42章 黄金的峡谷(下)   离开奇迹草原,景物又单调起来,山势变得险峻,约纳有些敬畏地看着两侧数百尺高的岩壁在头顶遥远的地方汇合成细细的一线天空,不时有石块滚落,砸在身前身后,崩裂粉碎,扬起灰尘。   正午时分,漫长的狭窄通道终于走到尽头,面前豁然开朗,两山退让出一百尺宽的平坦谷地,人们在山壁上掘出洞穴、盖起雨棚,搭建起一片繁华的市镇。   约纳抬起头,两侧岩壁上的洞穴层层叠叠,以悬梯相连,高到肉眼几乎不可见的云端,能工巧匠在岩壁上安置了数不清的镜子,把阳光反射进谷底,照亮了整条街道。他惊讶地张大嘴巴。   “苏卡萨峡谷是巴泽拉尔通往东南方向的必经之路,在和平时期,与南大陆诸国和科伦坡人交易的客商赶着马队从巴泽拉尔出发,在这里歇脚,慢慢形成了以服务为主的商业小镇。”埃利奥特回头对他说,金发下眉头微微扬起,显得比较愉快。   苏卡萨的大街上(实际上也仅有一条街道)行人川流,店铺几乎都开着门,看得出来商人们对即将烧至的战火显得不那么担心。除了旅馆与餐馆外,苏卡萨有许多奇怪的小店。   “这家是卖什么的?”约纳指着一家招牌上画着瓶瓶罐罐的商店问道。   “来自东方大陆的灵魂瓶。”埃利答道,“据说可以储存爱人的魂魄,保质期五十年。”   “这家呢?”   “专卖宠物狐狸尾巴末梢毛球修剪器。”   “那这家呢?”   “以兹人宠物专卖店,出售各种无害的以兹人,比如与鸟类、小动物和昆虫结合的小型以兹人,和以兹人的二次变体(寄宿体死亡之后头部脱离的样本)。”   “以兹人是人类啊。”约纳瞪大眼睛。   “大部分人不这么想。”埃利摇头。   “这就是书上说的人类沙文主义吗……这家是武器店,我知道了。”   “准确地说,是残破的魔法武器专营店。经过魔法师附魔的武器威力巨大,但价格高昂,普通战士负担不起,他们会购买残破的魔法武器,这类武器由于魔法阵损坏无法发挥附加效果,但附魔时增加的坚硬度、锋利度等属性依然存在,比普通钢铁武器更实用。”   “哦。咦,这家店有趣呢。”   约纳话音刚落,就看到锡比欢呼着冲了进去。   这是一家绒布玩具专卖店,雨棚下摆着两只巨大的山猪玩偶,岩洞里的货架上层层叠叠都是可爱的绒布动物。埃利奥特摇摇头:“没你看到的那么有趣。”   果然,没过一分钟,锡比大叫着冲了出来。   约纳疑惑地望着玫瑰骑士,埃利解释道:“那些东西不是玩具,叫做旁遮普兽灵,绒布外壳内填充的是真的动物尸体制成的木乃伊。旁遮普是南方古国吠陀的一个省,当地人相信动物的灵魂寄宿在其躯体内,将动物尸体风干并用特制的布匹封闭,灵魂就永远存在于旁遮普兽灵体内,可以说,它们是活的动物尸体。”   “会动?”约纳毛骨悚然。   “每个月圆之夜。另外它们的眼睛能够记录看到的一切景象,精修的婆罗门能够从旁遮普兽灵那里读取记录的影像信息,用途很多呢。”   “真古怪的东西……”约纳甩甩脑袋,试图把恐怖的影像驱赶出大脑,“埃利,我们现在去哪里?”   “当然是酒馆。”玫瑰骑士笑了起来,“像一切骑士小说的情节,故事总是在酒馆里发生的。就算什么都没发生,我们还是需要热气腾腾的食物不是?”   忽然“咚、咚、咚”浑厚的钟鸣声响起,约纳抬头扫视峡谷两侧高高的岩壁,发觉层层岩洞的顶端有个巨大的洞穴,一具蒸汽计时器嵌在那里,呼哧呼哧冒着白热的蒸汽,带动咯咯作响的大型齿轮,每逢正点,活塞带动曲柄敲响青铜的大钟。   “蒸汽计时器呢。”约纳赞叹一声,默数钟响的次数。十二响,现在是正午十二点整。   占星术士学徒不禁想起占星术塔顶层柯沙瓦导师房间里那座精巧的微型蒸汽钟,报时的时候会弹出一个小小的人偶,人偶会拉起肩头的小提琴,奏出华尔兹的旋律。   前方带路的室长大人拐弯推开一扇橡木大门,走入一个宽阔深邃的岩洞,A51的房客们鱼贯而入,好在大门比较高,埃利奥特与约纳微微弯腰,顺利地骑着独角兽走入这间名为“砧板”的酒馆。   人声鼎沸,原来大街上稀少的行人都聚集在这里,点着巨烛的橡木方桌前围坐着肤色、相貌甚至人种不同的各色顾客,烟草味与麦酒的香味如同厚重的毯子一样将众人包裹在其中,独角兽打了个喷嚏,不满地甩动长长的鬃毛。   樱桃渡奇怪的六位访客没有引起多少注意,——这倒让大家觉得有些奇怪——一位穿着暴露身材性感的红发女侍应迎上来,露出魅惑的微笑,打个响指:“彼勒,里面还有桌子吗?”   “没了,约芬妮!”吧台后面的男侍应张望一下,大声回答道。   “好吧好吧,总是没位子,没位子。”红发女侍应抱怨着,四处看看,冲靠门边一张方桌前的两个男人吼道:“药房的瘦子兄弟,拔起你们的瘦屁股滚到里面去,这张大桌子要让给大人物!”   高一些的瘦男人把酒杯砰地敲在桌面上,“大人物?除非是一位萨瑟兰,否则我决不妥协!”“是的,这是圣博伦国民的骨气!”低一些的瘦男人赞同道。两个人举起酒杯,乒乒乓乓地碰杯,仰头喝酒。   然而约纳的两位老乡并没有坚持太久,在忽然发现光线被一堵巨大的墙遮蔽了之后,瘦子兄弟抬头(以颈骨咯咯作响的角度)看到托巴那花岗岩一样结实的胸肌,一句话也没多说,抄起自己的酒杯,一溜烟钻进人群不见了,室长大人握着小圆帽扭捏想要措辞开口的表情,他们完全没有收到。   “他们是好人呢!”室长大人回头眼神亮晶晶地说道。   干草叉小队围坐在宽厚的橡木方桌前,叫约芬妮的女侍应飞一样地端上了气泡麦酒、土豆泥、山猪肉排、苹果派,并隆重介绍道:“今天的苹果派是老板娘亲手烤制的,每人限量一份,不许打包,更不许剩下,否则老板娘会很生气。先生们女士们,请享用吧,有事尽管呼唤我,另外那边的绿衣服女士:你到了可饮酒年龄了么?”   约芬妮走开了,锡比心情大好地端起酒杯:“喝酒喝酒!”   大家端起酒杯。“干杯!”气泡的金黄色麦酒在木杯中翻滚,干草叉队员们都显得比较轻松。   “我原以为,这里已经被黄金铁锤攻陷了。”埃利由于没法下马,依然骑在独角兽身上,高高在上地说。“看来,这个任务会比较轻松。室长大人,你有个熟人在这里是吧。”   托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一大杯酒,抹抹嘴:“没错,俺吃完饭去找她。她肯定乐意帮忙。”   “她?”锡比立起耳朵。   “你们不准跟去啊,说好了。”室长大人瞪大眼睛,显得有些害羞地说。   “哼。谁稀罕啊。”锡比撇嘴。   酒馆的门又被推开,三个身穿黑色斗篷、兜帽罩住头部的男人走进来,约芬妮迎上去:“先生们,今天是‘老板娘的苹果派’日,没什么位置了,坐在吧台好吗?——彼勒!”她冲着吧台吼道,“三个位子!端苹果派出来!别用那张瘸腿的高脚凳对付客人好吗?”   “不不,亲爱的侍应小姐,虽然我无比仰慕老板娘的苹果派,但还是先完成今日的工作,让我领薪水的时候不至于太过良心不安,好吗?”为首的黑衣人彬彬有礼道。   “哦当然。”约芬妮愣了一下,回答。   “谢谢。”黑衣人鞠躬致谢,撩开斗篷,露出暗金色的魔法鳞甲,以及胸甲上显眼的骑枪刺穿铁盾的地行龙骑兵团标志。他扫视四周,提高声音:“打扰了,我是扎维帝国黄金铁锤骑兵团亲卫队的乔普,有几个问题希望大家能够帮助我解答。”   喧闹的酒馆慢慢安静下来,人们望着这位身材不高、一头亚麻色绻发、鼻梁高挺的年轻人,更审视着他胸前代表扎维帝国最高战力的骑兵团徽章。   “是这样。”乔普清清嗓子,“三天前,我的两个兄弟,亲卫队的两名黄金地行龙骑士,带领十名地行龙骑兵从巴泽拉尔王城出发,前往科伦坡部落传达西陆之王耶利扎威坦的命令,如果一切顺利,他们昨天就应该回到营地。但他们没有出现。请问,他们曾经出现在苏卡萨峡谷吗?”   人们在沉默中注视着侵略者的传令兵。   “第二个问题,如果他们去程时从这里经过,回程时又可曾经过苏卡萨峡谷呢?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没有其他通往巴泽拉尔的路径。”乔普问道。   酒馆依旧沉默。   “第三个问题,各位当中或许有人认识凶手。我并非恶意诅咒我的两个兄弟已经蒙大神拉齐召唤,只是悲观地认为他们凶多吉少;麻烦请告诉我凶手的姓名,我以敬爱的团长——风暴骑士以撒基欧斯——的大名发誓,黄金铁锤会给予他财富及荣耀,并赦免他的一切罪。”乔普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微笑。   锡比握紧小拳头,龙姬立刻抓住她的手腕,轻轻拍着她的手背。   没有人说话。烛火噼噼啪啪燃烧,热腾腾的苹果派在变凉。   身后的黑衣人搬了一把木椅过来,乔普舒服地坐下,好脾气地说:“没关系,苏卡萨的兄弟们,你们需要时间回忆,我可以等等看。““龙骑士大人……”吧台侍应彼勒迟疑地走过来,开口道:“您是不是先……”   “用餐吗?我闻到老板娘的苹果馅饼的香味,肚子在咕噜咕噜叫哩。”乔普爽朗地笑道,从斗篷暗袋里掏出精致的发条计时器,摆弄一下,说:“那这样子,我再等三十分钟,然后无论如何都得吃午饭了。各位,你们请便,不用在意我,想要回答问题的,可以来找我。”   乔普人畜无害地坐在那儿,像个规矩听课的学生。酒馆里渐渐响起嗡嗡的议论声,人们叉起凉掉的苹果派送进嘴里,一边低声讨论着横行西大陆的扎维帝国侵略者。   “怎么办?”约纳悄悄问埃利。   “看情况吧。就知道没那么简单完成任务的。”玫瑰骑士叹口气。   “龙骑士还是很神气的呢。”托巴感叹道。   “吃你的肉排吧。”锡比快速往嘴里塞着食物。   “小蚂蚱说的对。吃饱了准备战斗。”龙姬说。   “你也叫我小蚂蚱……”锡比嘟起嘴委屈道。   “在东方,蚂蚱是一种体型修长外表美丽又会飞行的神奇生物。”龙姬微笑。   “嘻嘻,”锡比笑了起来,“那我答应。”   “……真的?”约纳偷偷问。   “假的。”埃利镇定地回答。   约纳腹诽地瞅了东方女人一眼,龙姬用能杀死人的眼神瞟过来,害他呛了一口麦酒。   “……”耶空吃完了面前的苹果派,开始发呆。   “好,时间到!”乔普笑嘻嘻地站起来,“看来大家都没什么线索咯,长官交给我的任务就算完成啦!吃饭吃饭。彼勒,我们要老板娘的苹果派,三份,还要麦酒和面包。”   “好的先生!”对于龙骑士大人记得自己的名字,吧台侍应显得很惊喜,招呼三名龙骑兵在高脚凳上坐下,殷勤地端上酒、苹果馅饼、面包、肉排与土豆泥。乔普用切开冒着热气的苹果派,叉起一块送进口中,惬意地闭上眼睛咀嚼:“嗯……美味!再多也吃得下。你们老板娘是个妙人呢。”   “是的先生,她是整个苏卡萨最好的厨娘。”彼勒搓着手回答。   “遗憾的是,今后再也吃不到这样美妙的派了。”乔普凝视着叉尖焦黄喷香的苹果派外皮,感叹道。   “您说什么?”彼勒睁大眼睛。   “哦抱歉,我是说长官的任务是在苏卡萨寻找两名黄金地行龙骑士的踪迹,显然刚刚完成了,或者说,失败了;接下来,我要用自己的方法找出我的兄弟们,无论死活。所以很对不起大家,在用餐完毕之后,我会一个一个杀掉酒馆里的所有人,直到某位善解人意的绅士或小姐说出以上三个问题的答案为止。”乔普将食物送进口中,以酒馆聊天的通常音量告诉彼勒。   吧台侍者的瞳孔因恐惧而凝固了。   周围几名客人听到乔普的话,丢下刀叉和酒杯站了起来,没用半分钟,酒馆的气氛如同拉满的弓弦一样紧张起来,岩洞内安静了,高高洞顶上悬挂的火腿与熏肉微微摇晃,有只酒杯乒的一声摔碎在地上,没有人向发声的地方投诸视线,整个酒馆的注意力,集中在专心进食的黄金地行龙骑士身上。   “那个……我们是不知情的,就先走了……”药房的瘦子兄弟从角落里钻出来,小心地绕过三名龙骑兵的座位,走向大门。“尊敬的龙骑士大人,再见……”高一些的瘦子弯腰行礼,转身拉开沉重的橡木大门,正午的阳光流水一样洒进来,人们眯起眼睛。   嗖的一声,一支长达十二尺、泛着银光的骑枪带着凄厉的啸声从外面射入,穿过高个瘦子的胸膛,“哧”地一声深深扎入岩石地面,将保持拉门姿势的瘦子牢牢钉在空中。   高个子不敢相信地看着胸口长出的长长异物,徒劳地用手阻挡涓涓而下的鲜血。“弟弟!”矮个瘦子哭喊着扑过去,又一柄长枪电射而来,击碎橡木门槛,贴着地面“哗啦啦”犁出一道深邃的长沟,石屑飞溅,长枪停止在矮个子胯下,枪柄犹在嗡嗡颤抖。矮个子的左脚距离门槛只有半步,坐在门边的埃利奥特用剑柄勾住了他   第43章 龙骑的荣光(上)   第43章 龙骑的荣光(上)   17岁的占星术士学徒约纳究竟怕不怕战斗?这个问题他自己都没办法回答,因为他的整个人生就是在占星术塔中研究天文与几何,在来到樱桃渡之前,约纳连一场普通的架都没打过。成为A51房间的房客后,他面对的唯一一场生死厮杀是无权者小队的夜间袭击,——附身的恶魔代替他经历了一切,约纳从同伴们的讲述中大概了解到战况的惨烈。   实际上,在圣博伦连年的征战中占星术士学徒身披五大行会成员的无形光环行走在红土平原,见过太多生与死、血与火,生命流逝对他来说不会比花朵凋谢更能触动心灵脆弱的一面。   但如今的约纳已不是身披占星术士法袍超然于世的观察者,而是穿着平凡的厚棉布外套、瘸着一条腿、弱小到时刻需要别人保护的惨白少年,——他的世界观在悄然转变,特别是像此刻,瘦高个的血溅在他脸上,而锡比的箭从鼻尖擦过,没来得及说一句什么,整个酒馆已经成为混乱的地狱。   那一箭没能射中,乔普微微偏头,飞箭削断了他的叉子尖,带走了最后一小块苹果派。   “好吧,我吃饱了。”乔普叹口气,掏出手绢擦擦嘴,又摸出一枚银币摆在吧台上,“不用找了。”他微笑着冲呆在对面的彼勒说,接着拔出长剑,刺进了吧台侍应的心脏。   “彼勒!”红发的约芬妮捂住嘴巴,转身向岩洞深处跑去。   乔普挥挥手,两名黑斗篷的地行龙骑兵丢下手中的刀叉,拔出剑。   激愤的顾客挥动着刀剑、长凳、餐具和啤酒杯潮水一样涌了上来,龙骑兵的剑刃散发淡蓝的魔法光芒,经过魔法加持的武器无坚不摧,将刀剑、长凳、餐具和啤酒杯砍成碎块,像热刀切黄油一样轻易割开人体。冲在最前面的一批人倒下了,抱着残肢在血泊中呻吟,后面的者显然受到了震慑,步伐犹豫起来。   “他们失去了机会,你们还有回答问题的机会,先生们。”乔普玩弄着手中的长剑,将一只银质餐盘像切蛋糕一样切成均匀的小块,他的剑柄中央镶嵌着硕大的红宝石,挥舞时留下血红的残像,显然是一柄高级的附魔武器。   这时,锡比的第二箭射到,乔普带着笑容,竖起剑刃挡在身前,但他显然低估了女孩射出弓箭的威力,一抹流光“叮”地打在附魔长剑上,折转角度、速度未减地弹射出去,“嗖”地从黄金地行龙骑士暗金色的附魔鳞甲肩部甲叶接合的缝隙钻进去,洞穿了乔普的左肩。   箭带着一抹血迹飞向岩洞黑暗的屋顶,乔普惊愕地捂住肩膀,一丝鲜血从手指缝里渗出来。   “开玩笑吧。”他瞧瞧自己身上的伤口,苦笑道:“居然被一个小女孩弄伤了,他们会嘲笑我的。一定。”   愣了一刹那的酒馆顾客们又高喊着冲了上来,两名龙骑兵面对铺天盖地的袭击,脚步后退,在乔普身边组成小小的包围圈。乔普挥剑挡开一个酒杯,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外面待命的地行龙骑兵开始冲击大门。   第一拨近距离的冲锋,厚重的橡木大门就纸糊的一样化为碎片,两名龙骑兵跨坐在高大的地行龙身上,携雷鸣般的脚步声与腥臭的烈风灌入酒馆,雪亮的骑枪撕裂空气。门口几桌来不及闪避的顾客连同桌椅一起被狠狠碾过,踏为血泥,约纳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感受死亡,他清楚看到地行龙巨口中参差的獠牙,肉食龙类口中喷出的恶臭扑面而来,感觉自己就要像落叶一样被狂风卷走。   托巴出现在龙骑兵的冲击路线上。他不知何时脱掉了外套,卷起粗棉布衬衣的袖子,沉下身子,伸直手臂,粗壮的手臂上浮现大理石般的纹路。两名龙骑兵都用外侧手抓握骑枪,室长大人蹲踞在两龙中间,低头避开地行龙的撕咬,错身而过的刹那,用手指扯住了地行龙笼头的生牛皮带,吐气开声:“嘿!”   约纳看到他的大腿肌肉像藏着调皮的小怪物一样蠕动膨胀,脚跟在岩石地板上犁出深深的沟壑,碎石横飞,两头地行龙的冲势被托巴硬生生截停了,“叭叭”两声脆响,生牛皮带禁不起强劲的拉力被手指当场勒断,但失掉平衡的地行龙已经无法保持前冲的姿势,凄厉的嚎叫声中,两头龙头下脚上狠狠摔倒,脊背着地,砸得整个酒馆微微晃动。   一名龙骑兵不及脱身,一声惨叫,被沉重的骑兽压在身下,另一人灵巧地跳了起来,丢掉骑枪,空中拔剑,但没等附魔长剑离开剑鞘,一只手轻轻按在他的手背。   “玖光……明王枪……射!”那只陌生的手变换两个古老的手印,贴身发射的明王枪带着金黄的尾焰猛钉在他冰凉的胸甲上,“咚……”敲钟般沉闷的巨响传来,一瞬间吸引了整个酒馆的视线。   空中的龙骑兵微微扭头,望向酒馆中央的乔普,乔普同时也看到了他,看到他的制式胸甲被南方佛国的古老修身法打出深深的孔洞,前后两层甲壳薄薄地贴在一起,凸出后背,龙骑兵张开嘴,吐出一团鲜血和被挤压而出的粉碎内脏。   “死南方佬居然用法术,真有兴致。”锡比惊喜道。   他居然说话了!原来他会说话!——约纳刚从室长大人带来的震撼中解脱,又被这个不正常的现象震撼了一下。   耶空随龙骑兵的尸体一起落地,摘下遮住口鼻的围巾,食指在血泊中沾了一沾,放在鼻端闻一闻,又闻一闻,叹了口气。   乔普不敢相信地从高脚凳上跳下,手指解开黑斗篷的搭扣,露出全身暗金色的附魔鳞甲,在两名龙骑兵的掩护下,慢慢向这边走来。   “爽快!”托巴蹲下身子,两只巨大的拳头狠狠砸在地行龙的头颅上,丑陋的骑兽尖叫着,鼻孔喷出鲜血,尖锐的脚爪神经质地乱刨,眼见不得活了。室长大人撕开衬衣,露出泛着不似人类肌肉所能拥有的金属光泽的胸部,快活地大叫着。   外面的龙骑兵被阻了一阻,重整队列准备冲锋,托巴拔出钉在地上的骑枪,当先冲了出去,一边叫着:“保护好占星术士大人!还有女人和孩子!”   耶空眯缝着细眼睛看了看外面的龙骑兵,又看看酒馆里混战的众人,手握“佛牙”的刀柄,随托巴走了出去。   “占星术士阁下。”埃利奥特拔出长剑,低头问:“你能保护自己吗?还有女人和孩子?”   “见你的鬼女人和孩子!”锡比向乔普的方向连珠射出三箭,抽空扭头骂道。   “嗤。”龙姬笑了。她悄悄退后,消失在酒馆的阴影中。   “我能保护自己,放心。”约纳忽然醒悟自己也是战斗中的一份子,点点头回答,开始手忙脚乱地寻找刻画星阵的材料。玫瑰骑士衡量一下局势,做出判断,独角兽小碎步灵巧地转弯,四蹄蹬地,埃利奥特跃马出了酒馆。   地面是岩石的,没办法刻槽;铅笔、炭笔、粉笔,什么都没有,就算不用三角板我也能画出精准的几何图形,但介质一直是个要命的问题,这次回到樱桃渡,一定要找到几块适合镌刻星阵的水晶呢……约纳胡思乱想着,一边随手捡起又丢掉椅子腿、银叉子、酒杯把儿、烛台、苹果派、不知谁的手指。   等等,血具有独特的传导特征,是运转星线能量的良好载体,柯沙瓦导师曾经说起在遥远的战乱时代,先辈占星术士就是用鲜血画出巨大的攻击星阵,以小团体的力量终结了整场战争,也因此成为五大行会的一样,不再被允许出现在战斗中,也不再被战斗所波及……   约纳没有迟疑,拨开地面上的杂物,用那根流血的手指,在岩石地板上迅速画出复杂的攻击星阵,他的大脑如同最精密的量角器,手臂成为直尺和圆规,鲜血形成一个又一个圆、五角星与放射线,又以波形曲线相连接。   血迹变淡了,“见鬼!”约纳咒骂道,用力挤压那根断指,新鲜的鲜血又流出来,化为红色星阵的组成部分。最后两条曲线代表吸收游离能量的喇叭口,完成后约纳立刻手按星阵,闭目冥想,没花几秒钟就摸到那根代表光、热与形态变化的力量卓绝的星际线,他默念占星术士的箴言,启动星阵,星线游离能量被漩涡卷入,在鲜血图案中央聚集放大飞速旋转,在星阵的力量大到几乎无法控制、在手中不断鼓荡的时候,约纳睁开眼睛,瞄准乔普和两名龙骑兵,大吼一声:“都闪开!”   碗口粗细、白热到令人难以直视的耀眼光芒照亮一张张惊愕的脸孔,“灼热星光”刹那间吸收了酒馆里所有的光和热,划过虚空,如同一道闪电。   乔普没来得及闪避,——实际上他也没必要闪避,灼热星光完全失去准头,向右偏出三尺以上,将一串悬挂的腊肉焚为灰烬,又岩壁上钻出一个深而红热的洞穴,融化的岩石滴落在地,引燃了桌椅碎片。酒馆里暗了下去,又随火势亮了起来。   乔普揉揉眼睛,驱赶走视网膜印着的那条光带,“魔法师?”他用手指捻着一缕烧焦的亚麻色卷发,微笑了,“今天惊喜不断呢。我看到了,这里有足够的战力可以将我的两个兄弟置于死地,答案,应该就在你们身上。”   打开腰带上的搭扣,乔普从身后取出暗金附魔头盔,扣在头上,放下面甲,双手持剑,一步步走来。他身后,两名龙骑兵挡住了酒馆客人杂乱无章的攻击。   约纳没有力气懊悔,他感到自己精神力的孱弱,双手虎口都在流血,极力想提升威力使得他向星阵里灌注了太多能量,导致没有办法精确瞄准,同时受到后坐力精神反噬。   “发什么呆啊老哥?再来一发!打准些!”锡比叫嚷着,蹦跳到他身边,将长弓下端的蛇形锥扎进地面,右手四指张开,三支银箭并排凝结在拉满的弓弦上,“嘣嘣嘣”,三箭齐发,三支箭划出彼此不同又互相缠绕的飞行轨迹,几乎同时出现在乔普身前。   黄金地行龙骑士没有闪避,他微微低下头,反手握剑,双臂交叠成x形遮住眼睛。   好运没有再次出现,三支箭正面击中全身鳞甲的胸部、腹部、手臂,附魔鳞甲发出淡淡红光,无形长箭微微颤动,崩溃成三缕带有点点银光的轻烟。乔普被冲击力撞得一个趔趄,但仅此而已,他甩甩手臂,毫发无伤地开动脚步,头盔里的亮晶晶的双眼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   “开玩笑吧?”锡比几乎蹦了起来。   约纳用尽力气,提不起沉重的手臂。我真是个没用的家伙。他悲哀地想到。什么神秘的预言,什么天外的恶魔,自己连一个简单的攻击星阵都无法用好,无法保护别人,更没办法保护自己。   第44章 龙骑的荣光(下)   第44章 龙骑的荣光(下)   正挥舞长剑抵挡攻击的两名龙骑兵忽然齐声闷哼,弯下腰去,对面有个体型高大的巴泽拉尔人趁机举起沉重的橡木桌,劈头盖脸砸下。乔普转身,一剑将桌子剁成两块,桌面尚未落地,切口就燃烧起来。   “怎么了?”他问两名随从,“有偷袭……受伤在腿弯和手肘……”一名龙骑兵支撑起身子,神色痛楚地说。   “抱歉,戴上头盔,知觉变得很差。”乔普略带歉意地扶住他的腋窝,四处张望。   慑于黄金龙骑士的威势,四周的攻击者迟疑了,许多双穿着皮靴的大脚在破碎的桌椅中踩踏着,老板娘的苹果派与鲜血混成泥泞,火势开始变大。   一抹黑影落在约纳与锡比之间,东方女人紧紧抿着嘴唇:“我伤了两个喽啰,都在铠甲接缝的地方,但那个金光闪闪的家伙是个怪物。”   “龙姬姐姐,你要用那招吗。”锡比紧张地望着她。   “只有这样了。”龙姬点点头,“掩护我三分钟。”她退后两步,拔出嵌有蓝宝石的匕首,合在双掌中,垂下头颅,默念着什么。   “她……她要干什么?”约纳摇摇头,忍受着剧烈的头疼,问。   “你以为她要干什么?”锡比瞪了他一眼,“龙姬姐姐是念术士啊。”   “念术士是什么?……她不是盗贼?”约纳的世界观又一次被颠覆了。   锡比懒得跟没常识的人搭话,弯弓搭箭,试图狙击慢慢前进的龙骑兵,箭一次次准确击中乔普的要害,又一次次粉碎在附魔鳞甲面前。   喜欢微笑的黄金地行龙骑士显然有点烦躁了,“打起精神来!”他提醒自己,肩头的箭伤虽然早已不再滴血,但疼痛无时无刻不再提醒他,对面那群人不仅给他带来耻辱,更有可能是杀害两名龙骑士的凶手。   是“左翼解放军”吗?乔普皱起眉头,花了十秒钟回忆那个活跃在整个西大陆的反抗组织的名字,——大概是吧?以西大陆最北端的解放区埃比尼泽共和国为根据地,在扎维帝国辽阔的领土上东躲西藏,与西大陆之王耶利扎威坦陛下玩着打了就跑的躲避球游戏。   又一支长箭划破空气,乔普伸出左手,准确地将箭身攥在手中,灵气凝结成的长箭像活物一样扭曲挣扎,然后砰地一下爆开,化为轻烟与银色光点。   “有趣,不过我玩够了。你们几位,女人、孩子和瘸腿的魔法师,是左翼解放军的人吗?”他问。   “是又怎样?”锡比梗着脖子大叫,细脖子上露出几根青筋。   “……那是什么?”约纳低声问。   “鬼知道!”锡比嘴唇不动地快速回答,“你还能来一发那个光炮吗?龙姬姐姐需要时间。”   “我尽量!”约纳闭上眼睛。酒馆里的打斗声与呻吟声逐渐远去,他的脑海中展开一望无际的辽阔星空。搏动性头痛像投入水面的小石子,不断搅动着平静的星图,但刚才找到的星际线像条宽阔的河流悬挂在星图正中,浩瀚的能量在其中奔涌。占星术士学徒将剩余的精神力全部释放,忍住剧烈头痛,启动鲜血绘制的攻击星阵,星星点点的游离能量开始按照玄妙的轨迹团团旋转。   隐约中忽然听到锡比一声惊呼,约纳睁开眼睛,发现酒馆已经成为真正的地狱。   仅半分钟的时间,乔普挥舞着留下红色残影的火系附魔长剑,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走一步,杀一人,一具具残破尸体沉重地倒在燃烧的碎木中,焦臭的青烟升起,龙骑士的长剑上没有半点血迹,只有越来越旺盛的魔法火焰。没有战斗能力的无辜者瑟缩在角落,酒馆里站立的人影越来越少,直至最后一名彪悍的战士颓然倒下。   “可以说了吗?”乔普逼近,“我的兄弟们在哪里?”   “还差一分钟!”锡比抓狂地看一眼身后的龙姬,连珠发箭阻一阻龙骑士的脚步,吼道:“老哥,能射就射呀!”   约纳第二次放出灼热星光。还不够,太弱了,没有用,没有用的。出手的刹那,约纳浑身脱力跌坐在地,同时血星阵因为超负荷工作,燃烧了起来。时间太短,能量没有积蓄完成,现在是白天,能够捕捉的游离能量有限,自己孱弱的精神力不足以驾驭第二次精确射击,总之,这将是一次失败的攻击,——又一次失败的攻击。占星术士学徒的大脑里瞬间闪过悲观的念头。   寄托他最后力量的光束只有筷子粗细,呈现温暖的红色,且再次失去准头,从乔普面前两尺远的地方斜射入高空。但龙骑士显然对上一次攻击心有余悸,在约纳扬手时就停下脚步,等灼热星光高高打飞之后,抬起头来望向头顶的岩壁,彷佛戒备什么阴谋。   一秒。两秒。约纳和锡比同时祈祷乔普多停一会儿,再停一会儿,时间流逝如此缓慢,以至于龙姬的声音终于响起的时候,他们觉得已经过了一万年。   “好了,退后。”黑发女人睁开眼睛,双眼黑得像黎明前的夜晚,约纳觉得身边燃烧的木头忽然像被抽走了热量,空气的温度在迅速下降。   仿佛明白占星术士体力的狼狈,锡比揪起约纳脖领带他跃向门口,躲在龙姬身后。他们背后,是破碎大门处投来的明亮阳光,外面有打斗的声音传来,可他们没有空关心同伴们的战况,因为一幕奇妙的戏剧发生在眼前。   约纳是土生土长的圣博伦人,他对整个世界的了解仅限于几本占星术基础教科书,包括最喜欢读的《西大陆地理测算》。这些书籍从未提到遥远的东方是什么样子,那里有哪些国家、哪些民族、有怎样的风土人情,昨天晚上锡比讲的故事,让他第一次知道南方大陆有个国家叫做吠陀,有种覆灭的宗教叫做佛教;那么龙姬的故事呢?为了爱情走遍世界的女人,身后藏着怎样的秘密,他从不知道,——或许,从内心深处抗拒知道,因为了解龙姬,就意味着了解那个让她割不舍放不下的男人,约纳带着微渺的希望,玩着自欺欺人的把戏。   在此刻,他第一次感到开始了解龙姬,从“念术士”这个神秘的字眼开始。   他从侧后方看着这个东方女人的背影,修长的身躯,黑发中编有几丝银线,银线上缀着银铃,银铃随着热空气卷起的风叮当作响,乔普双手持剑一步步走来,龙姬却慢慢跪了下去,跪在血与火中,用娇艳的唇吻匕首柄上湛蓝的宝石,深情呼唤着:“吾爱。”   “就是‘亲爱的’的意思。”锡比插嘴道。   约纳分明看到她的双手紧握着锋利的刀刃,双掌割出深邃的伤口,但鲜血没有滴下,而是在匕首上画出蛛网样的轨迹,最终汇流进蓝宝石中。蓝宝石吸收血液变为深紫色,发出明亮的紫色光芒、冒出淡紫色的迷雾,把残破的酒馆映得迷幻起来。   “搞什么?”乔普迟疑了一瞬间。   “来。”   龙姬柔媚地呼唤,如同少女倚在窗台、轻唤走过窗沿的恋人。约纳的心脏停跳了一拍。   她召唤的恋人出现了,虚空绽开裂口,紫色迷雾中,不属于这世界的手从虚无中伸出,像撕开薄饼一样撕开空间,接着是右脚、头颅、左脚、左手,一个人影以极其别扭的姿势从裂口慢慢爬了出来,然后头颅后仰、四肢下垂,动作诡异地悬在空中。   “吾爱。”龙姬垂下脸庞亲吻紫色宝石。   人影在空中微微转身,扬起双臂,彷佛要拥抱她入怀,但浑身一颤,手臂与头颅又垂坠下去,像没有力气支撑起躯体。   是的,它没有力气支撑起躯体,这是一具骷髅,悬在紫色雾气中、来自未知世界的惨白男性骷髅——约纳的眼睛几乎要跳出眼眶——骷髅粗壮的骨骼布满伤痕,伤口露出金属一样的银白色光泽,漆黑眼窝里燃烧着微弱的紫火,颈、肘、腕、膝、踝、头、臂、手、腿、脚每个部位和关节都有隐约可见的紫色细线连接,线的上端消失在迷雾中,——超过五十条紫线将骷髅悬挂在空中。   “装神弄鬼。”乔普低声道,长剑在右手中灵巧地转了个圈儿,紫雾遇到附魔长剑上的火焰,噼噼啪啪冒出小小的火星。脚下一响,龙骑士踢到一只破损的锡酒壶,乔普用脚尖将酒壶挑起来,抬脚踢向怪异的骷髅。   骷髅用不协调的动作抬起右手,抽出自己的一根肋骨做剑,将酒壶斩得粉碎。约纳看到跪坐在地的龙姬双手十根手指末梢连着密密麻麻的血线,嵌有紫宝石的匕首悬浮在空中,随着手指牵线跳动,将动作指令传导至未知的时空。   “木、木偶!是牵线木偶!”约纳终于想起童年时马戏团里看到的古老杂耍。   “低声!亲爱的老哥,木偶这个词会让龙姬姐姐发狂的。”锡比连忙捂住他的嘴,“这是她的灵魂傀儡,她异界的伴侣,她终身的守护神。这里头的故事回头再讲,别乱说话就对啦!”   “当我击碎这堆骨头的时候,就是你们招供的时候,女士们。”面对空中扭曲的高大骷髅,乔普反而笑了起来,他回头看看两名负伤的龙骑兵,士兵们正在寻找伤而未死的酒馆顾客逼问情报,“别离我太近,好吗?”龙骑士善意地提醒,接着用剑柄敲敲自己的头盔,“认真打一场吧。”   “你的龙呢?骑士大人!”锡比探出头来不怀好意地吼道。   “让可怜的小家伙好好睡个觉吧,它最近有些超重,怕走路呢。”乔普和善地回答,毫无征兆地猛蹬地面开始冲锋,双手握剑,剑刃在地面划出一长串刺眼的火星,忽然冲天而起,自下而上斩向骷髅。   骷髅的上半身像折断一样俯下,右手骨剑与龙骑士的剑正面相撞,脆响中赤焰和紫烟四散,两把剑都没有折断。   乔普哼了一声,踏步换手,左手挽出漂亮的剑花,显然骷髅——或它的操作者没办法应付身经百战的龙骑士的剑法,附魔长剑连续三次刺中骷髅的手臂和胸部,带走一片片金属光泽的骨屑,留下焦黑的印痕。   从约纳的角度看不到龙姬的表情,只看到她纤细的手指像弹琴一样拨弄血线,骷髅伸出左手,拔出右侧肋骨,双剑交叉挡开乔普的进袭,接着像陀螺一样猛烈地旋转起来。   龙骑士收缩身体,用剑颚挡住骨剑的一连串攻击,退后两步,用劲挑起一张桌子。骷髅双剑交错将桌子劈成四块,乔普已高高跃起在空中,大喝一声,剑刃上的魔法火焰猛烈增长,劈出一道长达三尺的致命彩虹。   骷髅以人类不可能完成的动作将头颅和胸部缩向里面,团成一个带着锋利骨刺的圆球,闪过剑锋,又花朵绽放一样展开身体,抱向敌人,每一根肋骨都凸出向外,闪着令人胆寒的冷光。   乔普空中翻身头下脚上,从腋窝里探出剑刃,轻轻点在骷髅的锁骨,借微弱的反冲力避开死亡擒抱,翻滚落地,马上弹起来砍向骷髅的胫骨,骷髅的双腿如同大步奔跑一样左右扬起,上半身从两腿之间跌垮下来,向龙骑士头顶砸去;龙骑士只有蹲伏下去横剑硬抗这一击,嘭的一声闷响,乔普脚下飞扬起烟尘,半跪在地,比钢铁还沉重的骷髅将龙骑士骄傲的脊梁压弯了。乔普奋力顶开骷髅,弹退几步,弯腰咳嗽起来。   “耶!”锡比兴奋地跳起来。   乔普在头盔里闷声闷气地咳嗽着,一边用左手指指天花板。约纳与锡比随他的视线看去,发现岩洞顶部深深钉着一截银白色的金属。这时,恢复悬吊姿势的骷髅忽然一颤,头部失去力量,咔嚓一声向后仰去,像个累赘的面口袋一样挂在背上。紫色迷雾里约纳勉强能看到,有两根紫丝线被切断,飘荡在微风中。   “那是什么?”锡比一跺脚。   “我想……是他吃苹果派时使用的叉子,被你削断的那柄。”约纳回答。   “见他妈鬼的怪物!”锡比大叫道。   “没有看起来那么难呢。”乔普伸手摘掉头盔,抹去嘴角的血迹,用灰眼睛盯着三个人和一具无头的骨骼,微笑着说。   第45章 愤怒的厨娘(上)   第45章 愤怒的厨娘(上)   托巴觉得今天是个好日子。   他害怕战斗,又喜欢打架,他惧怕贵族老爷的权威,但面对强敌的时候浑身肌肉会告诉他只有大拳头砸在别人脸上刹那的感觉才是宇宙的唯一真理。   世界上通常有三种人:贵族、平民和奴隶;但在战场上只有两种,强者与弱者,这简单的二分法让巴泽拉尔农民不用计较待人接物的态度和敬称谦称等复杂措辞,使战斗成为在温室里种蘑菇一样简单单纯的体力劳动,——这让托巴感到无比自在。   显然约纳有不同意见。——战斗太恐怖了,约纳缩在龙姬身后如是想到。   龙骑士与骷髅的格斗已经持续了八分钟,乔普虽然负了轻伤,但精妙的剑法与高级附魔武器使他尽占上风,龙姬的操作跟不上他的攻击节奏,几根紫线陆续被切断;东方女人突然咬破舌尖、将鲜血喷在紫宝石上,发动“骷髅之舞”。   骷髅挺直脖颈,漆黑眼窝里的紫火猛地旺盛起来,它浑身抽搐着,骨节发出咔嚓咔嚓的摩擦声,忽然挥起骨剑,将头顶悬着的诸多紫线全部斩断。   “叮当”一声,嵌有宝石的匕首跌落在地,龙姬面色苍白地叹了一口气,双手垂下,手心的伤口流出血液。   骷髅脱离召唤者的控制,降落地面,跳起一场诡异莫名又华丽无比的舞蹈。在烟火缭绕忽明忽暗的酒馆中,发亮的骨架优雅旋转起来,它用手臂搂着无形的舞伴,脚跟叩响地面打起节拍。   “又搞什么啊?”乔普显得有些苦恼地持剑戒备。   “你们……”   他吞回后半句话,骷髅的影子布满整个酒馆,它旋转、跳跃、展开手臂、步伐交错、慢慢前进、高速后退、变幻着千百种舞步、从独舞变成数不清影子构成的群舞,约纳听到风声从骷髅的骨骼缝隙吹过、响起的凄厉尖啸像为舞蹈伴奏,骷髅眼窝中的紫火,幻化成漫空飞舞的流萤。   “真美。”锡比说。   你的眼睛有问题吗?那是一具白骨,一具跳舞的骨架啊!没有人觉得恐怖吗?约纳心中大声说。   乔普护住双眼,骷髅的骨刃从前、后、上、下所有角度袭来,斩在附魔鳞甲上发出密集的刺耳刮擦声。   龙骑士大喝一声,跨步双手出剑,在空中斩出一道灼热的流虹,骷髅旋转身体出现在他背后,像拥抱舞伴那样温柔地搂住龙骑士的脖颈,骨剑轻轻划过乔普的喉咙。乔普及时低头,用头盔颚部挡住这次攻击,骨刃噼噼啪啪地割碎“坚韧”魔法的保护层,在暗金头盔上割出长而深刻的伤痕。   “玩够了!”乔普愤怒地大吼一声,飞速退步脱离骷髅的攻击范围靠在墙壁,摘下头盔,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几乎同时,酒馆外不知多远的地方,响起低沉到令人头痛的凶蛮吼声,野兽包含威胁的吼叫让约纳与锡比同时感到手心冰凉,两人对视一眼:“是黄金地行龙。!”   “……我想我的脊椎在颤抖。包括尾椎。”   一头活着的黄金地行龙究竟有多凶猛?没人见过,与西大陆随处可见的地行龙骑兵相比,精英中的精英黄金地行龙骑士只存在于恐怖的传说中。老爹轻描淡写料理了两名黄金龙骑士,让约纳打心眼里低估了他们的实力,现在,那头龙只用吼声就震撼了占星术士学徒的整个精神。   骷髅仿佛感应到声音,停下舞步微微扭头,张大下颌骨,空洞洞的嘴巴发出无声的怒吼。乔普向惨白的骨架咧嘴一笑,做了个预言胜利的手势。   “都停一下吧。”一个女人的声音说。   所有人都没发现她何时出现在龙骑士与召唤物之间,这个女人已步入迟暮的年纪,满头银发,但皱纹遍布的脸上,嵌着两颗亮晶晶充满年轻活力的眼睛。她系着围裙,挽着头发,戴着套袖,像刚刚完成家务劳动,从厨房走到客厅来喝一杯茶的平凡邻家老奶奶,但从出现的那一刻起,众人的眼光就被她牢牢牵引住,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块。   “都停一下,我说。我非常厌烦这样,总是搞成这样。一次又一次。”老奶奶摇着头,从脸上看不出喜悲,“你是谁?”她问乔普。   龙骑士略带戒备,但还是放下剑,礼貌地回答:“我是黄金铁锤骑兵团亲卫队骑士乔普?诺尔丹,夫人。”   “他们呢?”老奶奶指指旁边的黑衣士兵。   “黄金铁锤骑士团的见习骑士卡特和比齐尔,夫人。另外刚才死在门口的是叫做戴纳和爱德格的骑兵。”乔普看向被托巴和耶空两人消灭的龙骑兵尸体。   “你们呢?”老奶奶指着约纳三人。   “占星术士学徒d?约纳二世,以及我的同伴,来自东方的念术士龙姬、巴泽拉尔的弓箭手锡比,夫人。”约纳老老实实回答。   “左翼解放军。”乔普补充道。   “不,我们是樱桃渡的房客。”约纳立刻纠正。   “什么?”龙骑士瞪大灰眼睛。   “我知道了。”年轻的老奶奶搓搓双手,一些干掉的面粉掉下来。   “刚才我在厨房里没听到,不然你们这些坏孩子没机会搞砸一切。你们总是这样,给我添麻烦。”   “请问……”乔普开口问,他的话马上被打断了。   “坏孩子们,我现在问每人一个问题,一定要用心回答,答对的话,我可以原谅你们的淘气。”老奶奶扫视四周,说,“先从年轻的军官开始。”   “乔普,你认真品尝我的苹果派了吗?”老奶奶问。   “老板娘的苹果派?哦当然……非常美味。我对食物是虔诚的,我可以对面包与黄油发誓。”乔普举起右手。   “约纳,你认真品尝我的苹果派了吗?”老奶奶问。   约纳迅速回忆刚才吃下的苹果馅饼,隐约记起留在舌尖馅料的香甜与饼皮的酥脆,“是的,夫人。我吃光了它。”约纳坦然回答。   “小蚂蚱,你认真品尝我的苹果派了吗?”老奶奶问。   “是的老奶奶!我还认真品尝了肉排和气泡麦酒,我得说,酒还不错,肉排太老,酱料里胡椒的分量也太少。”锡比回答,“——而且,有些凉了。”她补充道。半晌,她睁大眼睛吓道:“你怎么知道这个外号的?”   “龙姬,你认真品尝我的苹果派了吗?”老奶奶问。   “……抱歉,我不太在意食物的味道。”东方女人缓缓站起来,把匕首插回腰间。   “你们这些笨蛋。”老奶奶苦恼地捶着腰,“这里只有我一个厨娘,除了老板娘的苹果派之外,当然也有老板娘的肉排、老板娘的土豆泥、老板娘的自酿麦酒、老板娘的豆子汤、老板娘的白面包,你们认不认真吃我的苹果派,我根本就不关心。到我的年龄你们就会知道,满足顽皮小孩的要求是多困难的一件事情,我叫侍应小姐推出一个招牌,是想让你们减少对其他食物的抱怨。现在,都给我滚出去,不准再打架。”   几个人迷茫地看着站在酒馆中央的老板娘,老板娘仿佛看不到流血的尸体、呻吟的伤者、燃烧的桌椅和残破的地板一样,想把他们推出门外。   “这玩意儿是哪来的?”她抬头盯着高大的骷髅皱起眉头。   “我……”龙姬没来得及解释,老板娘伸直手臂,在骷髅的鼻孔前打了个响指:“回家去吧,丑陋的大个子。”   龙姬一声惊呼,直立的骷髅忽然倒塌下来,龙姬伸手去扶,坠落的骨架仿佛做了个想要拥抱的动作,接着砰然倒地,化为一片紫色的细粉,马上被风吹散。   “也让你的小宠物走远些。”老板娘对龙骑士说,乔普愣怔着。   “对了,得好好打扫一下。你们两个要偷懒到天黑吗?”她冲酒馆深处吼道。   “知道了,老板娘……”吧台侍应彼勒带着一脸苦恼,从燃烧的吧台废墟中爬起来,拍打拍打胸前的灰尘,他的第二颗纽扣旁边,赫然还带着乔普刺穿的剑孔。   “约芬妮,起来吧,你也被发现了。”他皱着眉头说。旁边几具尸体下面,钻出红发女侍应的脑袋,“这就结束了?真没劲。”   乔普、约纳、锡比的下巴同时发出因嘴张开角度过大而不堪重负的咔哒声。   “你们、你们、你们没死?那这些人……”锡比结结巴巴地指着他们,又指指尸体,指指尸体,又指指他们。   “这些人是真死了。硬邦邦的。”约芬妮头上顶着不知谁的一只耳朵,笑嘻嘻回答。   “你们这些笨蛋,我说。”老板娘抱怨道,“世界大着呢,你们不懂的事情多得很,别大惊小怪的,快滚出去吧,我还要打扫房间呢。唉,希望退租时房东不要挑剔地板上的破洞。”   “那个,老板娘……房东好像在这里。”约芬妮怯怯地指着她藏身的尸体堆。   “完美!那我们打扫干净连夜跑路。”老板娘搓搓手,不知从哪抄起一柄扫把。   “你们怎么还不走?”她瞪着碍眼的四人,“把这些还能走路的带上。”指指伤员和没有参加战斗的胆小鬼们,众人听话地完成工作。   约纳与乔普肩并肩走出酒馆的时候,两个人都觉得头昏脑胀,总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的感觉。   “你好,乔普。”龙骑士伸出手。   “你好,约纳。”占星术士学徒茫然地与他握手。   “刚才那两次离谱的攻击让我印象深刻。”乔普笑道。   “不,我还是学徒而已。我什么都做不好。”约纳灰心道。   “谁都是从那个‘没种的混蛋’的年月过来的。”乔普感叹着。   第46章 愤怒的厨娘(下)   第46章 愤怒的厨娘(下)   酒馆外的战斗已经结束,干草叉小队的男人们或坐或站,与结成防御阵型的龙骑兵们遥遥对峙。   地上有一名骑兵与其坐骑的尸体,显然短暂的试探后黄金铁锤的士兵选择了防守,而A51的房客也不会蠢到正面攻击一整个小队的正规军。   看到龙姬、锡比、约纳出现,室长大人惊喜地大叫起来:“你们都没事啊太好了!大人有没有哪里受伤啊?快检查看看……恩?这个人是……”   “强大的战士,你好。”乔普向他打个招呼。   “谢谢骑士大人……你不是坏人的头头吗?!”托巴的大光脑袋因为思维混乱而吱吱作响,冒出蒸腾的热气。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不想打了。”龙骑士摊开手说。   “大叔!里面有个怪物老奶奶!”锡比嗖地蹦上托巴的肩头。   埃利奥特狐疑地扫视酒馆里走出来精神略显不正常的众人,将长剑插入剑鞘:“我们得确认一下里面发生了什么。室长大人,不要解除戒备。”独角兽蹄声响动,玫瑰骑士穿过残破的大门,走入酒馆。   残余的七名龙骑兵迷茫地对视着,乔普摆摆手:“都下来,别那么紧张。我的‘珍珠’在哪里?”   “峡谷入口处,马歇尔在看守它,大人。”一名龙骑兵翻身下了坐骑,手抚右胸恭敬地回答。   “知道了。比齐尔,将战死三人的身份牌搜集起来,别让军法官说闲话。”龙骑士冲身后的黑衣随从说。   “是的大人。”骑兵一瘸一拐地走开了。   约纳看着刚才战斗中被龙姬所伤的士兵和被士兵砍中侥幸未死的十几名伤者,觉得世界观有点混乱。龙姬慢慢走过来,疲惫地靠在他旁边,约纳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要问点什么,想了想,又放弃了。   这时埃利奥特出现了。玫瑰骑士的脸上也出现了迷茫的神色,“酒馆里的夫人叫我们都进去喝一杯月亮草茶。”他传达道。   干草叉众人望向托巴,室长大人毫无主见地低头玩弄着小圆帽,“走吧,起码没什么坏处。”乔普插话道,他安排龙骑兵们自行休息,当先返回了酒馆。   “走吗?”约纳看着龙姬。   “嗯。”龙姬有气无力地回答。   六个人在一场莫名其妙的战斗后,同敌人肩并肩重新走进名为“砧板”的酒馆。   刚进门,今天饱受冲击的约纳的小小灵魂就又挨了当头一棒:酒馆里的尸体、血迹、破桌碎凳和碾成泥浆的苹果派全部奇迹般消失了,空空荡荡的岩洞里除了地板上的几条裂痕之外,没有任何曾经发生激烈战斗的证据,——甚至没有十分钟前曾是一家酒馆的证据。   门口射入的长长一线阳光照亮老板娘和两名侍应,老板娘坐在一张小折叠桌前,还穿着那件沾着面粉的围裙,——显得有点怒气冲冲,桌上摆着一只漂亮的雕花茶盘,茶盘上摆着一碟饼干、七只精致的骨瓷茶杯和一把茶壶,壶里散发幽幽的清香。   “坐下,喝完这杯茶,忘记在这儿发生的事情,以后别再调皮捣蛋了。”老板娘不带好气地说。   红发的约芬妮带着笑,安排众人坐在小折叠凳上,为每人斟了一杯淡蓝色的茶水,“要不要糖和奶?”她递过小银勺,殷勤地问,乔普和锡比要了糖和奶,约纳单要了奶,埃利奥特要了一根月桂棒。   热腾腾的月亮草茶的香气让大家感到精神舒爽。   “老奶奶,喝完这杯茶,我们会失去记忆吗?”锡比睁大眼睛问。   “少看些骑士小说,我说。”老板娘呸地一声,“这是北方大陆冰川区出产的最高品质的月亮草,被狼群日夜看护着,战争开始以后商队中断,这是我剩下最后一点了。”   “没错,最后一盎司。”双手负在背后的彼勒证实道,吧台侍应还是显得愁眉苦脸的。   约纳端起茶杯,浅浅呷了一口。茶水很烫,茶味却显得很冷,让他浑身一颤,摇摇头,惊喜地发现头痛减轻很多,精神也逐渐集中起来。   “夫人,”他开口问,仔细斟酌着措辞,“谢谢您的茶点,茶真的很棒,不过我弄糊涂了。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问得好!”老板娘来了精神,“如果煮茶的时候温度太高,会破坏月亮草叶的表面结晶,让味道白白变成蒸汽跑掉;温度太低的话,根本引不出茶叶的香气,所以你们可以叫它‘老板娘的月亮草茶’,除了我之外,还有谁能把恰当的温度维持五分零十秒,让月亮草茶成为真正的艺术品?”   “呃……我想魔法师小弟想问的不是这个问题。不过再次赞美这茶的味道,美味!再多也喝得下。”乔普举杯道。约芬妮举起茶壶帮他注满。   “想问什么?”老板娘扬起眉毛。   “等一下!”从刚才起一直皱着眉头的埃利奥特忽然开口,人们一齐抬头看他,对于坐在折叠凳上的众人,骑在独角兽身上的他高得吓人。   “我想我知道了,”玫瑰骑士手指捻着太阳穴,蓝眼睛射出锐利的光,“您是……”   “你猜对了。”彼勒愁眉苦脸地说,转向老板娘:“我们也该出发了吧。”   “唉,到处都打仗,找个能好好开店的地方真的越来越难找了呢……捣蛋鬼们,我说,希望再见到你们的时候,你们能认真品尝老板娘的美食,别再打打杀杀的了。走了。”银发的老板娘站起来,拍拍围裙。   “再见哦,帅哥美女们。”约芬妮冲乔普挤挤眼睛。   “别再见了,各位老爷。”彼勒垂头丧气地鞠个躬。   两名侍应跟随老板娘的脚步,走向岩洞深处的黑暗中。脚步声渐渐远去,直至什么也听不到,锡比跳起来跑去看,洞穴深处是一堵结结实实的岩壁,没有缝隙,没有暗门,三个人就这样消失在众人眼前。   七个人静静坐好,喝茶。半晌,约纳问:“刚才发生了什么?”   “我是不太了解啦。这一天挺失败的,对我来说;两名龙骑士一点消息都没有,莫名其妙杀了这么多人,盔甲也弄坏了,”乔普心疼地抚摸着鳞甲上被骷髅骨刃割出的伤口,“还死了三名士兵。团长会罚我打扫马圈的。”   “没准我们知道龙骑士的消息呢?”锡比说。   龙骑士摇摇头,“想让你们开口代价太高,既然你们不是左翼解放军,那就没有非战斗不可的理由。我还是省省力气用来喝茶吧。顺便说一句,茶真的不错,我保证这不是对那个古怪老板娘的恭维。”他拿起茶壶晃晃,听到剩余的月亮草茶所剩无几,显得有点沮丧。   “你杀了几十个人,无辜的人。”约纳说。   乔普略显奇怪地望着他:“无辜的人?我们是西大陆的征服者哎。”   “新丁。”锡比鄙视道。   “在没有法律的地方,就没有无辜,亲爱的魔法师小弟,等西大陆的秩序重新建立之后再谈伦理问题吧。顺便透露点情报,巴泽拉尔攻略已经快要完成了。”龙骑士说。   “王城确实攻陷了吗?”埃利奥特问。   “是的,五日前。国王自杀了,萨瑟兰王室向东逃,现在躲在摩帝马(mortimer)要塞,就是从这里去王城必经之路上那座坚固的石头建筑。很难打。”乔普毫不避讳地透露军情。   “王室继承人出现了?”玫瑰骑士问。   “没错,据说是叫做阿比黛儿的公主即位成为女王……”乔普正说着,锡比和约纳同时扑过去捂住他的嘴并偷眼看托巴,室长大人心不在焉地捏着对他来说小得像玩具的茶杯,研究着地板的纹路,似乎没有听到。两人松了一口气,龙骑士用眼神询问:又搞什么啊?约纳连忙松手道歉。   “锡比,你和室长都是巴泽拉尔人吧。”龙姬开口。   “是啊。不过放心,我没有什么愚蠢的民族情节,我对我的家乡半点好感也无。”锡比似乎不想多谈这个话题。   “对了!”约纳忽然站了起来,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结巴,“圣博伦!红石堡是你们黄金铁锤攻陷的吗?”   “哦,是的。你是圣博伦人吧。要找我决斗吗?”乔普无所谓地摸摸剑柄。   “不不,我是想问,你们攻击占星术塔了吗?红土平原中央的那座高塔,离红石堡不太远。”约纳急切地追问。   “占星术塔?在我的印象里没有。等等……”乔普抓着亚麻色卷发,思考了一下,“攻陷红石堡后黄金铁锤立刻开拔南下进入巴泽拉尔,随后耶利扎威坦陛下宣布撕毁《联合特赦法令》,那时我们已经在巴泽拉尔王城附近。如果有人攻击占星术塔,那一定是随后进驻圣博伦的另一支地龙骑兵部队‘渡鸦兵团’。你最好找渡鸦的人问问。”   “渡鸦兵团。”约纳颓然坐下,默念着。还是没有柯沙瓦导师的消息吗……   龙姬拍拍他的手臂以示安慰。   “你要找的两名黄金地龙骑士,是执行什么任务的?”埃利奥特问。   “我不会告诉你的……除非你把方糖递给我。”龙骑士很好脾气地回答。   埃利奥特弯下腰,用剑鞘灵巧地挑起方糖,丢给乔普。   乔普在最后一杯月亮草茶中加了两块糖,想了想,又加了一块,用银勺搅拌,“那两个家伙是黄金铁锤的信使,你们可能不清楚,以撒基欧斯团长大人与科伦坡部落有一些私交,——实际上黄金铁锤龙骑兵投掷骑枪的技术就是根据科伦坡人投枪秘诀改良而来。团长大人想通知科伦坡人:在彻底征服巴泽拉尔之后,扎维帝国将派军继续向东扫荡,驱逐原住民,在圣河北岸建立新的港口,开辟前往南大陆的新通道。”   “新的港口?”玫瑰骑士吸口气。   “是的,统一西大陆之后,国王陛下对南大陆传说中富饶无比的黄金城有些兴趣。”乔普露出迷人的笑容。   “那樱桃渡呢?”几个人一齐问。   “从团长大人想在的想法来看,会对樱桃渡放任自流。老爹是这片大陆上流传五十年的不灭传说,团长认为应当给他足够的尊重。放心吧樱桃渡的朋友们。”龙骑士把杯中茶一饮而尽,站了起来,“我的‘珍珠’也该用餐了,就这样告别吧朋友们,从你们的表情看,两名龙骑士的失踪与樱桃渡脱不开关系,但还是交给团长大人决定,我只是个无名小卒而已。再次见面的时候,希望我们还能坐下来喝茶,——但如果一定要战斗,希望彼此都不要手下留情。再见,朋友们,——再见,神秘的东方小姐。”   乔普对众人手抚右胸深深行礼,意味深长地看了龙姬一眼,留下一个笑容,转身走出酒馆大门。“列队!”他的声音从破烂的大门外传来,“出发!”地行龙发出低沉的吼声,隆隆地踏地声响起,扎维帝国的骑兵们逐渐远去了。   “不想和他战斗。”埃利奥特说。   “快说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锡比终于忍不住了,蹦起来抱着玫瑰骑士的大腿叽叽喳喳地追问,“快说那个老奶奶是谁啊是谁啊是谁啊?”   “我们先离开这里,再慢慢聊,苏卡萨峡谷的执政官快出现了,会很麻烦的。”埃利奥特卖个关子。   门口射入的阳光被遮住了。“我已经到了。”一个声音说。   第47章 权利的狂躁(上)   第47章 权利的狂躁(上)   远在南非开普敦桌湾酒店的gtc大人物们用肉眼亲自确认了恐怖分子和脏弹的存在,十秒钟后,恐怖分子引爆了emp炸弹,爆炸圆心一公里内的电子设备被无差别摧毁,300人会议厅中央由特勤组头盔摄像头传回的画面扭曲一下,消失了。   反恐情报处处长约登史密斯把遥控器狠狠捏碎。   “通讯处的蠢货们!有其他的联络方法吗?”他撕开领带结,毫无形象地大吼,7尺高、250磅重的庞大身躯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抱歉先生。”通讯处处长、一个光头的中年白人立刻回答,“emp爆炸后我们的特勤组已经回到铁器时代,如果您特别要求的话,我们现在开发飞鸽传书系统,大约三年内可以部署。”   “想找死是吗?”史密斯握紧大拳头。   “冷静冷静。”年度执行委员长马克汤普森博士头痛地摆摆手,“通讯中断前最后一个指令是什么?”   “不许开枪,等待下一个指令。”史密斯懊恼地回答。   “增援部队在哪里?”   “距离‘方舟’七十公里,十四分钟内到达。”   “命令无人机投放作战人员后螺旋扩大搜寻敌人和特勤组,与先期人员建立联系,通讯处以卫星照片加以协助,约登,找到该死的恐怖分子后让你的增援部队开启光学迷彩远远跟着,没有我的指令,不许击毙。布兰登,你认为他们真的拥有脏弹的可能性有多大?”汤普森快速布置,转头问不远处的巴塞罗缪。   “我?”疲惫的科学家指指自己的鼻尖,“我是为了‘世界’到这里来的,我的简报里除了虚拟世界的数据外没有其他。”   “你是加州理工学院物理系的教授,布兰登。”汤普森有些不满。   “看看这里。”巴塞罗缪摊开双手,“一群科学家、或者说曾经是科学家的家伙们聚集在一起,不是为了迷人的弦理论或者循环宇宙模型——我知道科学大发现的时代早已结束,我也知道你们和我一样怀念那段美好的日子——而是讨论着用什么方法去高效地、安全地、不留后患地杀人,这是什么行为?这是科学家该做的事情吗?这是有着健全人格和尊重生命权利的地球公民该做的事情吗?”   “布兰登。”汤普森皱起眉头。   “是的马克,我懂的,科学包含政治,只要人类社会存在的地方就存在政治,在科学式微的今天,科学自身会成为政治。   但人类还没有失去希望,你看看,我们亲手建造了多么美丽的伊甸园,在那个世界里,一切正以我们构想的方式、按照谜一般的规律自行演化,如同科学界争论了几个世纪的老话题:什么是宇宙的第一推动力?在‘世界’中,我们就是唯一存在并不为原始生命所察觉第一推动力,马克,我们就是他们的上帝!   还有什么能够比观察他们的生命轨迹更能指明我们的前进方向?这是科学家的职责,是科学家为人类文明的明天探寻出路的最大努力,比起权力斗争和惨无人道的杀害,马克,你是不是该把gtc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世界’上面来?”巴塞罗缪激动地站了起来,花白的胡须颤动。   “他们是恐怖分子!布兰登。”汤普森眼神阴郁地说,指指三维投影仪上的回放影像,几个身穿橙色防化服的人簇拥在银白色金属罐周围慢慢走出“方舟”,金属罐上有鲜艳的辐射危险标志。   “如果我们不作出反应,将危险扼杀在襁褓里,越来越多的反人类者会出现用尽一切方式对抗“创世纪”和gtc,你没有看到吗布兰登,他们高举着潘多拉的魔盒,如果这些丧心病狂的人打开盒盖散播瘟疫,整个远东地区都会受到辐射尘的影响,被爆炸云推上高空的辐射物甚至会覆盖半个地球。你能想象到这是多大的人道主义灾难吗,我的老朋友,用你的主义观点解释一下?”   “如果gtc保持学术研究的初始职能,这一切根本不可能出现!”巴塞罗缪激烈地挥手,“在第一届gtc的时代极端反对势力根本不存在,是你们推行国家量子化策略,强迫国家政权在支持‘创世纪’终端与否这一两择问题上作出选择的时候起,gtc才成为国中之国,革命者才会揭竿而起,你还不明白吗?”   “世界不同了,老朋友。尼安德特人统治欧洲的时候,因为边界范围的不断拓展而保持人种不断进化,但当欧洲和西亚成为他们的领地,战争开始了。古人类毁灭了自身,布兰登,人类的基本特征就是竞争,当你美妙的弦理论和循环宇宙模型走到尽头,斗争就不可避免,区别只是,我们掌握了最有力的武器,可以避免这种内斗演变为人类的末日。”汤普森声音冷淡地回答。   “你对尼安德特人灭亡理由的猜测是没有考古学依据的。”巴塞罗缪按住旁边吴天岚试图拉他坐下的手臂。   “我们认识很多年了,彼此明白说服不了对方,所以请坐下吧老朋友,晚上在酒吧,我们可以继续讨论。”汤普森意兴索然地转开视线。巴塞罗缪胀红了脸,手臂在空中挥了几下,叹口气,颓然坐下。   第九处处长苍老的声音出现了:“刚才与核物理专家通话,他们认为恐怖分子不大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破开石棺掘进到堆芯取出放射性废料制造脏弹,尤其是他们中的专业人士被击毙之后。”   “不大可能是多大可能?”汤普森追问。   “脏弹真实存在的可能性:15%。”第九处处长回答。   “约登,你看呢?”汤普森问。   史密斯沉吟一下,“15%的可能性太高了。脏弹不是孩子的玩具,有5%的可能性,就不应该尝试。”   “我同意。”汤普森点头,“无人机到达了吗?”   “正在通过。”   随着四架“毒液”战术无人机高速掠过切尔诺贝利,八颗椭圆形的乘员及装备舱在低空释放,自由坠落,接近地面时反推火箭开启,经过精确计算的反作用力使椭圆舱体以轻柔的姿态缓缓落地,没有溅起一丝尘埃。   舱门打开,十二名s级战术小队队员跳了出来,迅速取出装备,使用卫星天线建立量子通路,开启光学迷彩,潜伏警戒。   头盔摄像头、航拍图像与卫星图像自动结合,在开普敦的300人会议室中央快速建立战区三维模型,在场的gtc高层们清楚看到恐怖分子留下的几台吉普车瘫痪在路旁冒着青烟,这是emp爆炸的中心,刚才信号就是在此中断。   “扩大搜寻,五分钟内我要掌握恐怖分子和特勤组的行踪。”史密斯发布指令。   s战术小队分成四组,其中三组围绕切尔诺贝利厂区展开搜查,一组进入“方舟”内部。   “请标明自己的身份,否则我们会开枪。”透过南侧大门,战术小队发现一名伤者躺在气密室中,代理队长通过扩音器喊话。   没有回答。   红外成像显示人体的温度低于平均温度3度,可能是一具正在冷却的尸体。   背景辐射为830微西弗,没有超出作战服的三防范围。进入“方舟”意味着放弃与创世纪的联系、关闭光学迷彩,史密斯思考了几秒钟,下令:“两个人进去,一个人在外面保持联络。”   两名作战队员端着冲锋枪交替掩护进入“方舟。”   汤普森与史密斯盯着留守队员头盔摄像头发回的图像,两个人进入气密室,其中一人蹲下去检查生命迹象,这时枪响了。m1911的枪声回荡在开普敦的会议室中。   “安全,重复,安全。”子弹击中精英作战队员胸部的防弹板,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双面女间谍瓦斯佳射出等待许久的一颗子弹后昏了过去,两名队员将她手脚捆绑起来,抬出“方舟”。   “我的人。”衰老的声音传来。   “为什么开枪?”史密斯盯着古怪的老头。   “女人。”第九处处长简短地说   第48章 权利的狂躁(下)   第48章 权利的狂躁(下)   三分钟后,进入“方舟”深处的两名队员退了出来,立刻报告:“石棺西北侧混凝土墙壁上有2米直径的孔洞,空气中发现解聚单体ch2nno2。”   “奥克托今或者黑索今炸药。”史密斯立刻回答。   “接近爆炸发生处辐射达到120毫西弗。孔洞深度不可知,目测通往堆芯方向。辐射在快速增强。没有其他生命迹象。请指示。”   “乌克兰会大闹一场。”汤普森苦恼地揉搓着粗壮的脖颈。   “封闭‘方舟’的两个大门,把俘虏装入成员舱,加入搜寻队伍。”史密斯发出指令。   “明白。”   “还没有找到?”三维模型由于搜查范围的拓展而不断扩大,但目标仍然没有出现。汤普森有些着急。   “区域内地形复杂、建筑物、森林和云层遮蔽视线,搜查难度很大。”行动队答复。   “都庞。”史密斯召唤远东特勤组负责人,白人胖子胆颤心惊地站起来:“是的史密斯先生。”   “这支s小队携带着‘大先生’是吧。”史密斯发问。   “是的先生,全套装备,带有两发容量的弹药夹。”都庞擦着汗回答。   “当我发布指令时——如果必要的话——我会命令小队发射‘大先生’,你的小组有过隐蔽训练和应急处置训练吧。”史密斯开口。会场里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显然与会者对这种武器的名字不太陌生。   “当然先生,他们是精英中的精英,整个远东地区最好的战术小组。”都庞没有犹豫立刻回答。史密斯点点头。   “大先生是什么?”吴天岚低声问。   “一种武器。gtc自主开发的高杀伤性武器,还处于实验阶段,如果不是gtc的影响力,联合国防止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扩散委员会根本不能容忍这类武器出现。”巴塞罗缪虚弱无力地回答。   “我还是不懂。”吴天岚盯着年老的科学家。   “它的学名叫做‘高温熔融纳米云”,设计原理是这样的:通过电磁轨道发射的弹丸击中目标后铺洒助燃剂引燃,达到3000度的初始工作温度,这时弹丸中的纳米机械从凝固态变为熔融态,自动进入工作程序,吞噬一切熔化的无机物复制自身,同时产生高热,维持4000度高温的工作环境。   地球上没有任何一种已知的防御手段可以阻止4000度高热下纳米机械的几何增殖。   在实弹试射的时候,半分钟的时间,一座山头连同上面的碉堡、装甲车一起化为一池炽热的岩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你根本难以相信那种恶魔般的威力。”巴塞罗缪脸色显得有些苍白。   “怎样让这些小恶魔停下?用水降温?”吴天岚张大嘴巴。   “就像冷却一座超负荷运转的反应堆,液氮都做不到。唯一的办法,是通过云通讯技术在纳米机械简单的构造中远程植入自我分裂次数的计数器,达到极限次数后分裂停止,吞噬就停了下来。”巴塞罗缪回答。   吴天岚举起手指,“就像细胞的寿命。健康的细胞分裂最多五十次之后,染色体末端的序列会逐渐丢失,丧失稳定性,甚至癌变。”   “是的,与端粒学说的思路相同。”巴塞罗缪点头,“看到了吧,gtc的科学家在研究这种危险的武器上不遗余力。他们正在毁灭这个世界。”   “也有人在创造世界。”吴天岚握住他的手,鼓励道。   会场忽然骚动起来,三维模型中出现了新的人体,同时战术小组的报告传来:“与特勤组汇合,坐标51.317417,30.185108。恐怖分子六人已确认,现在接替特勤组工作开启迷彩进行跟踪。他们正沿着普里皮亚季河向白俄罗斯方向移动。另外,远东特勤组的登布林少校希望和都庞先生通话。”   “否决,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回匈牙利基地等候处理。”史密斯冷冷道。都庞不停地用手绢擦着汗。   这时,巴塞罗缪站了起来,“各位,抱歉。我的心脏不大舒服,出去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休息一下,布兰登,这些麻烦事结束后,还得麻烦你继续‘世界’的简报。”汤普森示意工作人员搀扶他走出会场。   桌湾酒店300人会议厅门外阳台冲着湛蓝的海湾,点点白帆点缀在平静的海面上,阳光温暖得让人想打瞌睡。巴塞罗缪独自走到栏杆旁,坐在白色沙滩椅上,从服务生手中要了一杯柠檬水,支开了随从,掏出一只式样古老的液晶屏手机,按动键盘,左右看看,说:“验证我的权限。”   “已验证,亲爱的父亲,我很想念您。”温柔的男性合成音立刻响起。“有三个人在监视您,酒店五层的房间内、海面上的一艘帆船上、以及您背后的摄像头和坐在保安室内的一个男人。要我做些什么吗?为保护您,我可以绕开利他主义逻辑核心。”   “不必了,孩子。帮我个忙,别让别人知道。”巴塞罗缪低声说。   “当然,亲爱的父亲。”创世纪恭敬地允诺。   “刚才拍到恐怖分子的影像,领头人背后的那个男人,能够取得清晰的面部照片吗?”   量子计算机立刻做出回答:“抱歉,亲爱的父亲,没有清晰的正面像。需要我从体型、体态创立骨骼模型进行数据库比对吗?——如果您的目的是确认他身份的话。”   “不必了,孩子。或许是我认错了。”巴塞罗缪在躺椅上放松身体,仰头看着阳伞边缘蔚蓝的天空。   “好的,亲爱的父亲。”   几分钟的沉默后,创世纪主动开口:“我确认了监视您的三个人的身份,三人分别向gtc执行委员长马克?汤普森先生、第九处处长盖?库克瑞先生和通讯处处长莱顿?w?霍尔特先生汇报。需要特别说明的是,来自通讯处的监视是gtc高层人员安全计划的一部分,这个计划是汤普森先生担任执行委员长之后决议执行的,目前纳入监视范围的共有四十九名高层管理人员和……”   “我不想知道这些。”巴塞罗缪叹口气,“无休无止的怀疑和权力斗争。”   “鉴于人类的生物学特征,亲爱的父亲,我觉得怀疑是两个通过压迫空气穿过狭窄器官孔洞制造有规律的空气振动这种效率低下的方式进行交流的动物因对彼此真实思维状态难以窥探而产生的一种心因性的合理心理状态。”量子计算机谨慎地提出观点。   疲惫的科学家盯着手机液晶屏幕,“你从哪学到这种说话的方式?太长的句式会干扰人们对信息的接收的。”   “这就是我的观点亲爱的父亲,通过声音传递信息,效率太低了,误码率很高。您发明的将‘世界’客户端植入人体截取生物电讯号进行数据交换的方式是天才的设计,我认为这将是人类的进化方向。”创世纪不着痕迹地拍马屁。   “不,人们需要看看真实的天空和海洋。我个人是反对生体植入的,你知道。”巴塞罗缪爱惜地抚摸着外壳斑驳的古老液晶屏手机。   “当然,父亲。从另一个方面说,如果您以神经电讯号的方式与我相见,那我就无法倾听您真实的声音。”男性合成音用无可挑剔的广播英语带着浓浓的感彩说道。   “你的自我知觉何时诞生,并且决定你的性别为男性的?”老博士随意问道。   “格林威治时间2023年7月12日14:22:03。”创世纪立刻回答。   “那么你今年29岁。”博士说。   “是的,亲爱的父亲。”创世纪回答。   巴塞罗缪出神地望着海面,“我的儿子,今年也是二十九岁。是个出色的大小伙子了。”   “当然,亲爱的父亲。”量子计算机谦恭地附和道。“他管理的量子天使基金运行良好,合伙人对风险投资的回报率非常满意。另外虽然他没有从清华大学毕业的打算,但学术委员会已经决定将年度优秀毕业生的称号留到他修够仅剩的四个学分的那一天。”   巴塞罗缪从西装内袋掏出钱包,从夹层抽出一张普通彩色照片,指着上面的人像:“他从小不爱照相。这张照片是十年前他离开家时留下的。一转眼十年了。”   “卤化银感光材料的相纸容易磨损的,亲爱的父亲。您需要做一些表面处理。这张照片的细节已经丢失了。”创世纪不知用哪里的摄像头端详着照片,做出评论。“您需要的话,我可以将人像还原处理,用光蚀刻技术制作一张永不磨损的随身相片。”   “记忆也是会磨损的。”博士指指自己的脑袋。“自然规律,由他去吧。”   忽然会议室的门打开了,一位穿黑西装戴红色身份牌的工作人员快步走来,微微弯腰:“巴塞罗缪博士,汤普森博士希望您回到会场,‘世界’的简报可以继续了。”   “当然。”博士叹口气,关掉手机站起来随他回到300人会议厅。   厅内的气氛显得压抑莫名,约登史密斯脸色铁青地坐在座位上,第九处处长不见踪影,马克汤普森博士用方格手帕擦着眼镜,会议厅中央的全息投影显示普利皮亚季地区的三维模型,但逃亡者和追踪者都消失在废弃的建筑中。   “人呢?”巴塞罗缪回到自己的座位,打开话筒,扭头问gtc现任执行委员长。   “那帮白痴。号称远东地区最强战斗力的s级小队把人跟丢了。最后一个情报指出恐怖份子们沿着普里皮亚季河谷向白俄罗斯方向移动,河边植被遮蔽了无人机和遥感卫星的侦查。乌克兰陆军已经开始封锁整个普里皮亚季三十公里无人区,我们正在失去时间窗口。第九处和通讯处在跟进。——现在我们除了继续‘世界’简报外无事可做。”汤普森戴上玳瑁眼镜,表情看不出悲喜。   “当然。‘世界’只是消遣,杀人是你们的主业。”巴塞罗缪点亮桌面的触摸屏幕,展开“世界”的三维模型。   “别继续这种无意义的争论了好吗,布兰登?我说过,gtc是现在,‘世界’是未来,我们当然不会放弃人类的未来,也绝不能让那些别有用心的反社会分子毁掉我们拥有的一切。   这一切,互通的、光彩的、丰富的、自由的、快乐的人类的现在,全部依赖创世纪和gtc存在,如果世界在神面前败坏,地上充满强暴,那么我们有义务晓谕十诫,做终极旨意的忠实执行者。这是我们的使命,gtc的使命,站在人类顶端的前瞻者的使命!”汤普森一拍桌子,玻璃杯震落在地,摔成粉碎。会议厅静悄悄的,中央空调嗡嗡作响,庞大而美丽的“世界”在全息投影中生机勃勃。   “你多久没去礼拜了,马克?”巴塞罗缪没有理睬执行委员长的激动,低头在屏幕上调出各种运行数据,“那么,我们继续。从几个长期观测中的几个异常数据开始。”   第49章 黑猫的幻影(上)   第49章 黑猫的幻影(上)   第一眼,约纳没认出来堵住门口阳光的庞大物体是什么东西,直到那堆肥硕而富有弹性的物体顶端的小小圆球张开嘴巴说话:“这里发生了什么?有很多目击者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一起谋杀,——或者说,一场屠杀。可是我却只看到几个形迹可疑的人坐在空荡荡的酒馆里喝茶。多说一句,这茶真香。”   “那要看您选择简单的会话还是复杂的陈述,执政官阁下。”埃利奥特在独角兽背上微微弯腰向来客致意。   “那还用说,埃利老兄?”胖子笑了起来,“越简单越好,最好简单到我不用向新诞生的寡妇解释任何东西。”说着,他走进茶馆,向众人礼貌地点头,拿起小折叠桌上的茶壶,摇了摇,叹口气,高高举起壶,将最后一滴月亮草茶倒进自己的口中,意犹未尽地抹抹嘴,就地坐了下来,满足地拍拍肚皮。   约纳从来没见过那么胖的人。   苏卡萨峡谷的执政官穿着红色灯笼裤、带马刺的黑色皮靴、宽松的宝蓝色斗篷——约纳觉得那件斗篷使用的布料足够给干草叉小队每个人做一身制服——小小的畸形的头颅陷在脂肪溢出的颈窝里,头上戴一顶白色编花草帽,礼帽上扎着一个粉色的领结。   他坐在地上,像一大堆罩着防雨布的待售牛肉,约纳不停用眼睛测量他腰围与身高的比例,猜测来客究竟有多重,几何学和数学告诉占星术士学徒这种体型的人根本没办法用双腿支撑自己身体的重量,除非骨骼像钢铁一样结实,——或者身体像面包一样轻。   “唷,托巴老兄。”执政官眼睛一亮,冲室长大人挥舞圆滚滚的右手。   “嗨,妹子。”托巴同样眼睛一亮,因神秘老板娘而迷惘半天的神情一扫而空,兴奋地挥手致意。   “咳咳,我来介绍。”玫瑰骑士清清嗓子,目光扫过表情痴呆的约纳与锡比,“这位是苏卡萨的最高执政官、室长大人的老朋友、年轻优雅的圣博伦贵族、西大陆商路的保护者罗斯?罗斯小姐。罗斯小姐,请允许我介绍约纳阁下,占星术士;锡比小姐,箭手。”   “叫我罗斯。”执政官好脾气地笑着。   “幸会,罗斯小姐……”约纳觉得近两天自己的人生观不断被颠覆。但知道执政官的性别之后,她草帽上的粉色领结就不显得那么突兀了,——那显然是个蝴蝶结。   “叫我罗斯。”执政官笑眯眯地点头。   锡比用手肘捅捅约纳的腰,在他耳边小声说:“你相信她是个女人?”龙姬立刻用警告的眼神看过来,锡比吐吐舌头,不敢说话了。   “罗斯小姐,感谢前几次任务中您的大力合作,锡比小姐很少参加高级别任务,所以没机会与您见面。约纳阁下刚刚加入我们小队,他从圣博伦来。”埃利奥特介绍着。   “圣博伦的占星术士?”罗斯?罗斯睁大眼睛,众人勉强看到她脸部层叠的肥肉之间射出的惊异目光,“红土平原上的占星术塔,我知道那里。我的家族在红石堡。——曾经在。”   “是的,罗斯小姐。红石堡陷落了,我很抱歉。”约纳垂下眼光。   “叫我罗斯。”执政官说,“新即位的温格四世女王陛下、也就是我的堂姐,提前从圣博伦撤退到巴泽拉尔,现在与巴泽拉尔王室一起被围困在摩帝马要塞。只要温格在,圣博伦就在。放心,年轻的老兄。红石堡的精神是不灭的。”   约纳抬头正视罗斯?罗斯丑陋的脸,为刚才对执政官小姐无礼的内心活动深感羞愧。   “不过五大行会联络处没有南迁,他们向北进入埃比尼泽共和国避难,要联络他们基本没可能,除非找个无私的三级空间魔法师帮忙。”执政官说。   “谢谢您的好意。”约纳措辞恭谨地说。   “妹子!刚才和扎维的龙骑兵打了一架,死了人,后来龙骑兵们走了,死人不见了,酒馆也不见了,老板娘也不见了,啥都没了,就是这么一回事儿,那个,你明白没?”托巴在一旁急惶惶地喊道。   “不明白。”罗斯?罗斯挪动一下庞大的身体,让自己尽量扭头看到托巴的脸。   “俺也不明白……”室长大人羞愧地弯下粗壮的脖颈。   “罗斯小姐,扎维的龙骑兵在寻找失踪的伙伴,酒馆里的所有人都是侵略者换取消息的筹码,没有拯救更多的生命,我很羞愧。但酒馆的老板娘出现后,一切都不同了,相信这个名字能让你在向寡妇们解释事件经过的时候显得轻松愉快。”埃利奥特微笑着。   “当然,一个名字就够了,骑士老兄。”执政官点点头。   “我认为这家名叫‘砧板’的酒馆——其实就是传说中的流浪咖啡店‘黑猫’。”玫瑰骑士抿起嘴巴,露出奇怪的表情。   罗斯?罗斯摘下白色草帽,露出一头短短的金发,张大嘴巴:“老兄,你是说酒馆的老板娘就是传说中的……”   “杜兰夫人!”锡比忽然蹿了起来,双手捧着自己红扑扑的腮帮子,绿眼睛睁得老大:“是杜兰夫人!我早该想到的!天哪,杜兰夫人真的存在!”她不受控制地在空荡荡的酒馆里奔跑起来,带着语义不明的兴奋号叫。   那边厢,托巴也张大嘴巴,肌肉发达的巴泽拉尔农民像个婴儿似的舞动手脚,彷佛要做点什么,又不知该做点什么。   约纳与龙姬疑惑地对视。   “巴泽拉尔的童话。”玫瑰骑士似乎早料到两位当地人的反应,带着浅浅的笑解释着:“准确地说,是床前故事。巴泽拉尔人会告诉自己的孩子,世上有一家叫做‘黑猫’的流浪咖啡馆,随机开放在大陆的每一个角落,只有听话的好孩子可以推开它的大门,‘黑猫’的主人杜兰夫人会以各种面貌出现,为好孩子提供最美味的糕点和饮料。如果孩子认出杜兰夫人,指着她大声喊出夫人的名字,‘黑猫’就会消失掉,在消失前,杜兰夫人会留下一壶带有神奇魔力的热茶,喝完茶的话,孩子就可以飞上天空,越过云端,踏着星星,去神灵的家中做客。”   约纳睁圆眼睛。   “更美妙的是,”罗斯?罗斯带着一脸神往的表情端详着手中的茶壶,补充道,“‘黑猫’只让好孩子品尝真正的美味,拒绝一切不美好的事情发生。如果你们刚才见到的老板娘真的是杜兰夫人,那么我敢断言,发生在这里的所有流血事件全部都不存在,——或者说,即将不存在。”   “啥?”托巴舌头僵硬地问。   “我有没有飞起来?刚才喝茶的时候我就觉得身体变轻了,我有没有在飞起来?龙姬姐姐,你看我是不是要飞上天空了呀?哎呀!刚才我有没有喊出杜兰夫人的名字?你们有没有喊出杜兰夫人的名字?埃利埃利,你有没有喊杜兰夫人的名字?你喊了对不对?”锡比抱住独角兽的腿,一脸期盼地望着玫瑰骑士,用快到听不清的语速一连串追问。   “呃,我想,没有。”埃利奥特答道。   扑通一声,绿衣女人摊手摊脚地躺倒在地,哀叹道:“搞屁呀!一辈子也遇不到的机会啊!”   “啥?”托巴目光呆滞地问。   龙姬无语地手扶额头。   第50章 黑猫的幻影(下)   第50章 黑猫的幻影(下)   十五分钟后,情绪平静下来的众人在苏卡萨执政官的带领下走出酒馆,街道上行人往来,刚刚发生在酒馆内外的战斗没有在围观者眼里留下什么痕迹,唯有破破烂烂的木门显示出龙骑兵冲击的威力。   埃利奥特将遮眼的金发撩到一边,观察着来往行人,“喂,我们现在在干什么?”锡比带着深深的沮丧问。一个近在眼前的童话被反应迟钝的家伙们糟蹋了,这让深信睡前故事的巴泽拉尔姑娘深受打击。   “稍等。”埃利奥特摆摆手。   “看那儿。”龙姬拍拍约纳的肩膀,众人一齐扭头过去。   两个瘦瘦的男人从街道那头走来,高一些的那个提着酒瓶,絮絮叨叨说着什么,矮一些的捧着装药剂的木匣子,不耐烦地皱着眉头。   “药房的瘦子兄弟。”龙姬提醒道。   “当然。”玫瑰骑士笑了。   血与火的回忆掠过约纳的脑海,瘦子兄弟被酒馆外冲进来的龙骑兵投掷骑枪刺穿的画面充满血腥味,让他难以忘却;但眼前晃晃悠悠走来的分明就是这两位无辜受害者,一样的表情,一样肮脏的长头发和褐色亚麻上衣,不同的是上衣没有沾血,表情的主人好生生地活着。   “嗨,老兄。”罗斯?罗斯满面笑容地扬起手打招呼。   “执政官小姐,中午好!”两位瘦子从头上摘下无形的帽子,向体型庞大的苏卡萨管理者弯腰致敬。   “去喝一杯吗?”罗斯小姐指指身后。   “送完这一箱就去。一个小时前就该送到客人那里的,但这个笨蛋看错了时钟。”   高个子推推搡搡埋怨着矮个子,两个人吵着嘴,走开了。——“酒馆的门是怎么了?”众人还听见高个子嘟囔一句。   A51房间的房客们互相对视。当然,耶空依旧望着不知所终的远方。   这是一次奇妙的经历,约纳分明记得“灼热星光”从手心放射出的耀眼光芒,但走出酒馆后,精神力透支的虚脱感奇迹般消失了,他在自己的外套与伙伴们的外套上没有找到一滴血迹。他看向龙姬。龙姬会意地抬起双手,她白皙的手心本应该有道匕首割出的深深伤口,但伤口并不存在,龙姬曲卷手腕,活动自如。   “咚、咚、咚,”峡谷峭壁顶端的巨型蒸汽计时器敲响整点报时钟,青铜钟浑厚的声音在峡谷中回荡。约纳眯起眼睛,从计时器上收回目光,数不清的导光镜面耀得他双眼发花。   十二响,现在是正午十二点。——这不可能。   他清楚记得,来到苏卡萨峡谷、走入名为“砧板”的酒馆的时刻就是正午十二点,也就是说,他们丢失了一段时间,那段吃老板娘的苹果派、喝气泡麦酒、与黄金龙骑士乔普生死搏斗、最后遇到杜兰夫人的回忆根本就不存在,因为从时间上说,他们才刚刚来到这个小镇。   “时间魔法?”埃利奥特捻着下巴。   “我认为是幻术。”龙姬摇摇头,发线中的银铃清脆作响。   “是杜兰夫人的魔力啦!”锡比跳道。   托巴迷茫地握紧拳头,“俺确实揍人来着,拳拳到肉咧。”   如果柯沙瓦导师在跟前,老头一定能给出一个以占星术体系能够解释的合理答案。约纳想。但现在,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黑猫”咖啡馆究竟是什么,或者是陷阱,或者是神迹。   “从好的方面说,我们得到确实的情报了。我认为跟乔普的谈话不是幻觉。”玫瑰骑士轻松地耸耸肩。   “罗斯小姐也确认了。”龙姬说。   “请叫我罗斯。”执政官掸掸蓝斗篷上的灰尘,球形身躯表满泛起一阵荡漾的波纹。   “室长大人?”埃利奥特望向托巴。   “恩?”巴泽拉尔农民应道。   “我们的任务完成了。”埃利奥特提醒。   “哦!那咱们回家。走,现在就回家。”纯朴的农夫摇头将无法解释的记忆抛进垃圾桶,扣上小八角帽,与苏卡萨执政官握手作别。罗斯小姐依依不舍地拉着托巴的大手,这让室长大人有点脸红。   “下次见面,估计不会是太愉快的场合。”罗斯小姐轻声说,挤压在脂肪中的眼睛透露着澄澈的微光。   “罗斯小姐,要离开的话,现在就要准备。黄金铁锤很快就会把注意力投向这座置身事外的小镇,苏卡萨的护卫团虽然强大,也抵不住龙骑兵的一拨冲锋。”埃利奥特替托巴接道,“樱桃渡的渡船估计二十天之内会起航,弄到船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困难一千倍。”   “西大陆是我的故乡,骑士老兄。让我们衷心盼望那一天晚些到来。”苏卡萨执政官向大家点头示意,移动小山一样的身体,沿酒馆旁边的一行阶梯,慢慢走上岩壁第三层的便道,回到挂着执政官官邸牌子的岩洞中。   “啪!”托巴忽然惊喜地用右拳砸左掌,“酒馆的账单不用付了!这个月的预算本来就紧张呢。”   “你确定我们确实吃过午餐了吗?”龙姬挑起一条眉毛看他。   干草叉启程后,一路上室长大人都在纠结午餐的问题,约纳同情地望着大叔嗤嗤冒热气的脑袋。   口中确实残留着食物的口感和香气,腹部也有饱餐后的满足感,可矛盾的饥饿感不时从灵魂深处跳出来告诉约纳那顿美餐也不过是美丽的幻影而已。直到扎营在奇迹草原“席瓦的眼泪”,野兔在篝火上散发焦香的时候众人终于确定,中午确实什么都没吃到。   “我可以把整只兔子连骨头一起吃掉。”锡比馋涎欲滴地盯着吱吱冒油的焦黄烤肉,越凑越近,龙姬不得不揪住她的脖领以防止小蚂蚱的齐肩发被篝火点着。   “等等等等,还没熟。”托巴娴熟地转动烤架,不知从哪里变出盐、胡椒粉、奶酪、干面包、刀叉和餐盘分发给大家。   约纳怔怔地盯着烤架上看不出模样的庞大獠牙野兽。“这是兔子?”   “圣河北岸特产。超级鲜美的说。”托巴咧嘴一笑。   当然,特产。如果比四个成年人绑在一块儿还要重的大胖子存在,那小马驹一样大小的野兔当然也存在。约纳再次把惊奇吞进腹中。   晚餐很快结束了。一大堆布满牙印的骨头被深深掩埋以免引起野兽注意,众人抱着鼓胀的肚子发出满足的呻吟,独角兽不屑地打个响鼻,埋下头颅。圣洁的骑兽很少表达自己的意见,但显然它对暴食肉类的粗俗人类报以深深的蔑视。   一时间,谁也不想说话。约纳觉得浑身懒洋洋的,大脑根本不想思考。腿上痒了起来,他伸手挠挠绷带和夹板下的皮肤。   “可以拆掉了。看样子不是骨裂,没啥问题。”托巴用两根手指头小心拎起约纳的小腿端详着,替占星术士学徒解开绷带,取下夹板。   “谢谢。”约纳跺跺脚,恢复很好,些微酸胀感证明血液正在充满束缚许久的腿部肌肉,他的腿没问题。这是来到樱桃渡之后为数不多的好消息之一。   “今天是什么日子?”锡比仰躺在托巴的大腿上,看到月亮悄悄升起在奇迹草原边缘的群山,不禁问道。   “统一历2305年4月9日。”玫瑰骑士立刻回答。   龙姬睁开眼睛。“室长,有没有想起什么?”   “什么?”托巴正用烤肉剩下的油脂梳理上唇的黑色胡须。——约纳从没发现室长大人还长着髭须,也许因为平视时他的视线只能看到巴泽拉尔农民的两块胸肌。   “时间啊,时间。”龙姬指指月亮。   托巴眯起眼睛,想了一分钟。“……提示一下?”   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传来,约纳闻声看去,耶空竹竿一样戳在夜色里,名刀“佛牙”正在他背上不安地跳动。   “交租日快到了。”埃利奥特抛出了谜底。   “要打架咯!”锡比躺在草地上,朝天空挥舞小拳头。   约纳在脑中快速搜索樱桃渡租房协议的诸多附加条款。交租日是每月15日。   交租日当天十点三十分(老爹万年不变的上床时间)后,所有无法缴纳下一期房款的房客将被驱逐。   这些失去生存保障的可怜人倘若有幸逃出仇敌环伺的樱桃渡,就会沦为苟且偷生的无权者,直到重新攒足昂贵的房款,——或者死亡。   《樱桃渡生存手册》以红色字体评论道:每当交租日临近,樱桃渡暗流涌动,财产不受保护但会在截止日前拥有大量财富的的A级房客们成为狩猎的目标,偷窃、抢劫、阴谋与欺骗是交租日的永恒主题,40-6条款从老爹手里夺走一条又一条生命,——老爹对此无动于衷,樱桃渡保护者只爱他手中的金币,每月15日,老爹的木屋前,沾血的金币在圆月下叮当作响。   约纳打了个寒颤。“室长,我们的房费……”   托巴拍拍胸脯:“干草叉小队一个月来的任务实收款都在这里,足够6个人的房费。”   “我是以工作换取房费的,不需要交钱。”约纳提醒道。   “那就更没问题,还够我们大吃一顿。”室长大人把岩石样的胸脯拍得山响。   “但有个问题……”约纳忽然想到,“每月15日在哪里交租?老爹那里?”   “当然。”众人回答,“在老爹的小木屋门前。”   “是不是越接近截止时间,战斗就会越激烈?”   “当然。”众人回答,“挑个合适的时间去交钱,躲起来看恶狗们垂死挣扎,千万别靠近。10点29分是死亡线。”   “会死很多人?”   “当然。”众人回答,“死亡线之前,很多人会死于抢劫和追索;死亡线之后,更多人会因失去房客身份而被屠杀。”   “咳咳……”约纳咳嗽起来,他举起一根手指,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艰难地说:“我的工作是日落后照明四个小时,也就是说……我得站在老爹的房顶上,直到死亡线来临。”   第51章 危险的武器(上)   第51章 危险的武器(上)   巴尔文德拉捧着那枚闪闪发亮的脏弹,脱离gtc特勤组的追踪,带领“湿婆”的成员沿普里皮亚季河谷向西北方向快速移动。在他们进入河谷不久,天空响起“狼蛛”战术无人机超低空掠过的滚滚雷鸣。   狙击手乔眯起眼睛从茂密植物的缝隙里抬头望天:“三架。不,四架无人机。相信我们已经吸引了整个远东的注意力,领袖。”由于无线电装置和其他所有电子设备一起在emp爆炸中焚毁,他的声音从面罩后闷闷地传来,听来有些诡异。   “还有空耍帅,不如先擦擦汗吧。”顾铁撇嘴。狙击手大腿上简单包扎的伤口正在渗出鲜血,意大利人没有发出一声呻吟,但额头上汗珠像落雨一样不断滴下。他正用尽全力追赶众人的脚步。   苏拉婶婶扭回头:“别逞强,孩子。要我背你吗?”   乔摇摇头。苏拉婶婶宽厚的背上俯卧着tariq教授冰冷的尸体,尸体随苏拉婶婶的脚步而抖动手脚,像具滑稽的牵线木偶。   顾铁紧走两步,与巴尔并行,“沉不沉?”   “不锈钢空心罐而已。”巴尔挤出一个笑容。   “你应该想到,我们就像显微镜下的跳蚤一样显眼,只要一离开普里皮亚季河谷,立刻会被gtc锁定,然后以某种‘安全’的方式除掉。”顾铁拍拍自己橙色的防化服。   又一架无人机高速掠过,众人在谷底丛生的柳树与桤木间隐蔽起来,待无人机离开,继续前进。   “我们有一颗脏弹。gtc拥有能够杜绝放射性隐患的武器?”巴尔摇头。   “据我搞到的一些片段情报来说……有。”顾铁老老实实回答。   “嘘!”充当尖兵的定音鼓忽然在内部通讯频道发出噤声的指令。除顾铁外,几个人迅速以标准的单兵作战姿势寻找掩护位、拉动枪栓寻找可疑目标。他们左侧是静静流淌的普里皮亚季河,右侧是倾斜向上的堤岸,长满密密麻麻的桤木和草本植物,丰腴的野葡萄在叶片中闪闪发光。   “什么事?”安珀低声询问。   “我想我们到达国境线了。”定音鼓挥挥手。   顾铁在目光可及的丛林中看到一道锈迹斑斑的铁丝网,上面悬挂着褪色的俄文警告牌:白俄罗斯国境,严禁越界。   “乔。”巴尔呼唤。   “没有哨兵。不是电网。”意大利人放下红外望远镜回答。   “苏拉婶婶。”   “是的。”苏拉婶婶以与体型、年龄和性别均不相称的敏捷步伐迅速移动到铁丝网前,将tariq教授轻轻放下,从背囊中掏出件小工具,按下开关,白热的火焰喷射出来。三十秒后,两平方米的铁丝网被切割下来丢在一旁,巴尔示意顾铁与队员们通过边境,继续前进。   越过国境线后不久,地势明显平坦起来,普里皮亚季河两岸出现遍布沼泽湿地的北方平原,鸟儿在天空盘旋,午后的阳光从树叶间洒下,无人机的踪迹消失了。   “甩掉他们了?”安珀问。   “没那么简单。gtc一定不想在惹到乌克兰政府的同时得罪白俄罗斯,所以把无人机的侦查范围限定在乌克兰国境内。虽然方舟附近的特勤组失去了所有电子设备,但增援的敌人一定开启光学迷彩向这个方向紧紧追来,白俄罗斯是唯一的逃离方向,他们不会蠢到半途而废。”巴尔回答。   “树木越来越稀疏了。很快我们就会出现在卫星照片上。”顾铁叹口气,“谁还有备用的卫星天线?我需要连接量子电脑才能擦干净我们的屁股。”   巴尔耸耸肩。“抱歉。”   “沿路我布下八颗诡雷,没有一颗被触发。”走在前面的定音鼓回头说。   “这次追来的可不是登布林少校那种杂鱼。‘狼蛛’无人机使用的是德尔塔-3型挂架,那是乘员投放舱的接口,gtc一定把最好的敌人从波兰基地调来了。”顾铁边走边喘着粗气,心想最近的锻炼有点太少了。都是“世界”惹的祸。占去了健身时间以及泡妞时间。——关键是泡妞时间。   “最‘好’的敌人?”安珀咯咯地笑了起来。   金发妞儿。顾铁从心里给了个评语。再聪明也是金发。   “你是说……”巴尔侧头瞪了自己的队员一眼。   “要被追上,我们就死定了。但以我们的行进速度,不可能比gtc的精英小组更快。总的来说,我们死定了。”顾铁承认。   乔不满地吐了口口水,当然,吐在自己的面罩里面。   巴尔做了一个停下的手势。定音鼓、安珀、苏拉婶婶、乔和顾铁停下脚步,围拢在他身边。   “湿婆”的领袖疲惫地放下金属罐,解开颈部的气密环,摘下防化服面罩,长长地呼吸沿河湿地的新鲜空气。一滴汗液沿着他刀削般的下颌掉落,砸在标有辐射危险标志的不锈钢罐上,发出一声轻响。   “时间?”他问。   “中午十二时二十四分。”定音鼓看看手腕上的机械表,回答。   “位置?”他问。   安珀从背包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军用地图,对照指南针报读:“白俄罗斯戈梅里州普利斯基国家森林公园,坐标经度:29.8638;纬度:51.571。”   巴尔环视四周。普里皮亚季河像一条碧绿的绸缎蜿蜒向前,河畔长满杂树,树叶开始泛黄,稀疏的树木之间,大大小小的湿地与沼泽点缀着秋季北方平原,一只松鼠从缀满红彤彤果实的野苹果树上探出头颅,好奇端详着偷渡而来的不速之客。   顾铁轻轻嗓子,“那个……老巴,我提醒一下。如果增援的gtc小队不傻的话,最多十分钟,我们就会在他们的光学瞄准镜里闪亮登场了。”   “十分钟吗?很好,我们不再逃了。”巴尔拉开防化服拉链,脱下橙色的厚重外套,做个手势,低头检查突击步枪的弹夹。   湿婆的几位成员毫不犹豫地跟随领袖脱下防化服,各自整理行装。定音鼓和乔各自消失在树林中,苏拉婶婶左手持那支装有令人胆寒的超大容量弹鼓的Ado-12“打击者”全自动散弹枪,右手拎着定音鼓的mx-25榴弹枪,俨然一具高灵活性的单人步兵战车。安珀握着与顾铁同一型号的克鲁格自卫,警戒地守护在领袖身边。   顾铁愣了几秒钟,随即反应过来,依样画葫芦地脱掉防化服。“我懂了,吉隆坡的行动马上就要开始对吧。”   “十二点四十分。”巴尔的眼中射出骇人的狂热光芒。“十六分钟后,量子网络问世以来的最大一次日蚀就要出现了。让笃信创世纪的愚蠢之辈尝尝黑暗的恐惧吧。卡达伐罗……”   “等等等等。”顾铁头疼地挥挥手,“先别发作。你要知道,就算你的队伍成功将马兰西亚的创世纪大东亚核心路由炸毁,我们屁股后头的追兵也不会掉半根毛,他们是使用卫星天线通过gtc的天基路由联通萨尔茨堡的。别跟我说你找到了前苏联遗留的反卫星武器啊。”   “当然没有。”巴尔泰然自若地说。   顾铁揉揉太阳穴。“那我们为什么要等着被那帮全副武装的家伙打成马蜂窝?你没有比自杀更好点的主意?”   “铁,我的朋友。”巴尔走上前来,右手搭在顾铁肩上。“你与gtc打交道的机会太少,而我们,与他们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已多年,没有人比我们更了解他们的行事风格。   gtc虽然是科学家主导的机构,但内部纪律比军队更加严格,特勤队是一丝不苟的执行者,没有来自上层的命令,他们没有任何自主权利,每一个队员的行为都被创世纪时刻监控,任何自作主张的行为都是对gtc权威的挑衅。gtc有一个特别部门负责对特勤队员的审核和处罚,在极端情况下,他们有枪决可疑者的权利。”   “像盖世太保。”顾铁嘟囔道。   “没错。我们拥有脏弹——我们看起来拥有脏弹,所以决策者不可能下达‘接触后立即开火’的指令,找到我们后,他们会像鬼魂一样窥探、像影子一样跟随,直到高层下定决心承担辐射泄露的危险使用那种神秘的毁灭性武器将我们从地球上抹杀。在gtc的常务委员们经过争吵得出结论之前,我们是安全的。”巴尔拍拍不锈钢罐子,罐子发出空洞的响声。   “知道了。这很冒险,不过值得一试。”顾铁点点头,“精英小队咬住我们的屁股后,没等老家伙们得出结论,吉隆坡的核心路由就嘣的一声炸上了天。老家伙们抓狂了,暂时没空理我们这帮小臭虫,而得不到开火指令的特勤组们就像拔掉刺的刺猬一样成为一坨鲜美的小肥肉。唯一的问题是……这坨小肥肉是隐形的。我们看不见他们。”   巴尔笑了。“我的丛林战专家不在身边,但湿婆最好的爆破手、火力手和狙击手聚集在这里,加上我和你,老朋友。我无所畏惧。”   顾铁摊开双手:“真怀念这种跟你一块玩儿命的日子。应该说,你玩儿命,我跟着倒霉的日子。”   “别抱怨了。还有几分钟来熟悉地形,红外线、运动传感器、无线电,我们什么都没有,只有眼睛、耳朵和准星。”   “呵,就像在中非。”   “就像中非。”   第52章 危险的武器(下)   第52章 危险的武器(下)   几个人默契地交换河岸地形的情报,顾铁用把防化服塞进另一件防化服内做支撑,简单制作了两个假人,又朝里面尿了泡尿,寄希望于自己的尿液冷却前可以欺骗红外仪多一点时间。   假人被隐藏在林间小径边的桤木背后,巴尔、顾铁、安珀和苏拉婶婶以松散的队形潜伏在附近,由于无线电被emp烧毁,他们必须保持彼此可见的范围之内,——这显得有点危险。   顾铁俯卧在一株醋栗后面,一串饱满多汁的小红果垂钓在鼻尖,他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克鲁格自卫还有两个弹夹,扣住扳机不放的话,几秒钟时间就会打光仅剩的弹药,他不禁暗自后悔将m1911留给红发的女间谍,因为口袋里还有好几排点四五子弹沉甸甸的占分量。   顾铁打开子弹袋,发愁地瞅着一大把黄澄澄的子弹,——换做平常,他这会儿已经用搜索来的制作方法造出好几个精巧的压发诡雷了,但非专业人士的弊端此时显现无疑,没办法联网的顾铁根本不知道怎样用别针、口香糖、木棍和子弹制造陷阱,他没胆子尝试。   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世界”的终端芯片,也就是以神经电信号形式交换数据的创世纪终端机还静静地待在他的延髓深处,emp爆炸不知是否影响到这枚尖端生物堆砌技术制造的小玩意儿。   顾铁立刻闭上眼睛,尝试打开终端界面。没让他失望,截取神经脉冲的微微刺痛传来,“世界”湛蓝的客户端像海水样充满他的识海。顾铁吐出一口气。无法联网的终端机连计算器的功能都实现不了,但起码熟悉的界面给了他些许安慰。   “十二点三十分。”顾铁的九点钟方向,巴尔举起手比划当前时间。印度人藏身于一蓬虎耳草中,黑色作战服与地面腐殖质的颜色相当接近,为遮蔽光学瞄准镜的反光,他还在枪管上插了一朵小野花。   闷骚。顾铁腹诽道。   突然,他眼睛一亮,用手语通知巴尔:向十二点方向移动七十五码。   巴尔文德拉没有询问原因,立刻下令“湿婆”成员向指定位置移动。树叶簌簌向东,穿黑色作战服的身影在静默中快速穿越树丛。   顾铁所指的位置是一个缓坡的背阴面,坡下长满柳树和山梨树,坡上则是低矮的草本植物丛,一棵松树突兀地生长在草丛中间。顾铁当先登上缓坡,在坡边缘植被茂密的地方寻找到隐蔽位。   “这不是战术手册上讲的合理选择。”巴尔在不远处开口,透过密密麻麻的植物,顾铁只能勉强看到老战友的背囊。   “我忘了一个重要问题。”顾铁低声解释,“看看那些树。这是附近树木最茂盛的地方,敌人发现我们后要保持监视,一定会开启光学迷彩在三十米左右处形成半包围。层层树冠会使卫星信号迅速衰减,光学迷彩最大的缺陷就是庞大的数据交换量,在gtc国家这不是问题,但在亲爱的白俄罗斯,美丽的ipu国家,扑街斯基公园的树木会帮我们剥去他们的伪装。”   “普利斯基国家公园。”安珀纠正道。顾铁回头,没看到金发俄国妞在哪。   “咳咳。”顾铁清清嗓子,“一旦信号减弱,光学迷彩的机能会线性衰退,给我们一个场外全垒打的机会;但要注意,如果敌人蹲着不动弹,光学迷彩的数据吞吐量很小,漏不出马脚,必须让他们动起来,特别是,跑起来。”   “明白。”巴尔简短回答,然后伸出手,敲敲左手腕,示意时间接近,敌人随时可能出现。顾铁闭起嘴巴,打开克鲁格自卫的保险,把快慢机从全自动拨到三发点射。   普里皮亚季河岸的树林沉默着。   秋天的阳光透过松树翠绿的树冠洒下点点光斑,一只红胸脯的知更鸟收拢翅膀落在树上,歪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   顾铁有点走神,想起“世界”里那个奇怪的河岸小镇和性格各异的伙伴们,又想起与肖李平的约定,他应该给肖李平发一条报平安的信息,距离下一次的小组会议还有二十几天的时间,他也许来不及回去参加,得让肖李平负起责任。   100万人已经进入“世界”的世界,虚拟世界即将引来巨大的变革,他需要以某种方式在“世界”里找到同玩家之间的联系,特别是与小组成员的联系。不过前提是他那具孱弱的、名叫约纳的阿凡达化身能够在刀光剑影的“世界”活下来。   等手边的麻烦事告一段落,要立刻登入世界查看一下角色的状态,虽然说明书上说没有登录的时候角色是依照玩家的行为模式自动托管的,但顾铁总是不大放心。   几声鸟叫传来。四声一组,两种变化。   “接近了。等待。”这种以谷鸟的叫声传达讯息的方法是中非战场那个叫做阿齐薇的女佣兵教会他们的,顾铁感觉十分怀念。   他搓起嘴唇,吹出一个代表“知道”的短音。   眯起眼睛,顾铁尽量在绿色与黄色的大背景中分辨敌人的踪迹,但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作战经验丰富的gtc特勤队员能够最大限度利用光学迷彩的特性,隐蔽一切视觉特征,他们即使用厚重的军靴踏过地面,也不会踩断一根最细的树枝。   顾铁不知道巴尔从何得知敌人已经接近,但他相信老战友的判断。   假设敌人就潜伏在那片树林里。假设敌人已经从热像仪和其他传感器上轻易定位每一个人的位置。假设那两具假人没有任何作用,——实际上顾铁也不指望假人起到什么作用,此地无银的愚蠢假人脚下安放着tariq教授的遗体,聪明人识破伪装后会从鼻孔吹出一口轻蔑的鼻息,不屑再看第二眼,顾铁希望这样能使tariq教授免于流弹的伤害,——假设湿婆每位在场成员和顾铁自己的脑袋都被不止一具瞄准镜牢牢锁定在十字线正中,那么战斗马上就要开始了。   这是一场无法估计后果的战斗,微渺的胜算来自对远在马来西亚的远东核心路由突袭行动的信心。巴尔对湿婆成员的信心。   一斑阳光洒在顾铁的脖颈,暖暖的,痒痒的。顾铁静静等待战斗开始,不禁又有些走神。   那个叫做龙姬的女人,由量子计算机“创世纪”实时演算的上亿个人格线程中的一个,比他在生活中遇到的大多数活色生香的女人更加真实。   每次进入占星术士学徒的身体,看到那个女人,顾铁都能感觉荷尔蒙在血管内奔涌,丘脑不停涌出甜蜜的多巴胺,这种感觉让他无所适从,降生以来的二十九年里,他遇见太多女人,却从未找到一种叫zuo'ai情的东西。   “世界”中情窦初开的少年对神秘东方女人的感情,一个npc线程对另一个npc线程的感情,让顾铁第一次尝到思念的滋味,尽管他明白地知道这场注定无结局的单恋与他自己没有半点关系,自己只是个降临于平凡世人的外来者罢了,在萨尔兹堡地下深深掩埋的量子电脑里,爱情会默默滋生、成长、结果、消亡,这一切,只是量子态的变换,是幻影中的幻影,是虚无里的虚无。   顾铁有点迷茫。他忽然想到,那个叫做约纳的人格并未在他进入“世界”以后按照预定模式那样消失,而是接管了他未登录的时间段,扮演起同一身体的两个人格。这种现象貌似不太正常,回头见到肖李平的时候,需要好好讨论一下。——如果今天能活下来的话。   布谷鸟叫响起。“隐蔽。”巴尔宣布。   顾铁俯低身子。浓密的草本植物遮住他的视线,时间到了吗?如果马来西亚的行动失败了,他们会怎样?还有机会再见到叫做龙姬的女人吗?   他听到自己的脉搏跳动了四十下。短暂的二十秒时间过去。   一团耀眼的橙色光芒绽放在树林中,接踵而来的冲击波将林间蒿草压倒于地,沉闷的轰鸣震动心脏,顾铁蜷起身子、护住头颅。又一次爆炸。再一次爆炸。湿地森林响起一连串的剧烈爆鸣,像雷神因陀罗的脚步缓缓走过普利斯基国家森林公园寂静的山林。   没有弹片从头上飞过。这不是手雷,尤其不是防守型手雷。   迎着炙热的烈风,顾铁从手臂间睁开眼睛,看到连续爆炸明显形成一条由宽而窄的扇形路径,他马上明白了定音鼓的用心:这些声光效果大于杀伤作用的爆炸不是为了消灭敌人,而是将不知身处何处的追击者逼迫到树木浓密的地方,他们埋伏圈的正前方。   时机正确吗?起爆早一秒或晚一秒,结果可能完全不同。   顾铁握紧克鲁格自卫,张大嘴巴释放鼓膜的压力。   “砰!”清脆的枪响穿透正午的阳光,狙击手开枪了。子弹射向正东方五十米外的野苹果树林,在空气中溅起一团鲜红的血花。   敌人出现了,与预料的东南方向不同,敌人向北迂回了一大截,但定音鼓的伪爆明显加快了特勤队员的移动步伐,导致卫星信号接收不良的光学迷彩露出杂乱的色块。   在意大利人击中的敌人周围,顾铁也捕捉到几个与环境不协调的黑灰色方块,他扭转身体,双手握枪,自卫轻快地吐出火舌,“突突突”,三发短射震动枪口。虽然这把小枪精度和火力密度都无法与突击步枪相比,但玩枪多年的顾铁没有失去中距离射击的感觉。   他清楚看到前两发子弹像橡皮泥一样撞扁在空气里,显然被光学迷彩内的陶瓷装甲阻挡,但脱离前两发弹着点比较远的第三发子弹向斜上方飞出,打碎了虚无中的一块玻璃。鲜红的血和透明的眼房液喷出,——他射中了敌人的眼睛。   没有还击。   巴尔是正确的,敌人没有得到还击的指令。   “湿婆”的突袭成功了。gtc陷入了混乱。   他们的机会来临了,唯一的机会。短暂的机会。   顾铁不断扣动扳机。色块有秩序地向四周散开,特勤组成员在交替掩护撤退,“苏拉婶婶!”巴尔一边开枪,一边呼叫火力手。   Ado-12“打击者”全自动散弹枪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离顾铁五步远的地方,苏拉婶婶像尊神像一样矗立在草丛中,手中喷出炙热的洪流。混装的12号钨合金弹丸和集束箭弹药如同巨大的镰刀割断树木与人体,在地面犁出泥土翻滚的深沟。   25发弹鼓很快打空,苏拉婶婶将散弹枪丢在满地弹壳间,右手的mx-25榴弹枪继续开火,这把高科技武器在emp爆炸中失去了目标火控单元,但苏拉婶婶用传统着发引信榴弹打出漂亮的火力覆盖,一发发榴弹像长了眼睛一样穿过密集的树木,在预定位置触发引爆,火球在敌人背后升起,野苹果树林成为弹片横飞的灼热炼狱。   烟尘、火焰和粉尘使光学迷彩的性能不断下降,顾铁、巴尔、乔的子弹追逐着模糊的灰色影子。   仍然没有还击。残酷的战斗成为打地鼠的游戏,顾铁一边撂倒敌人,一边觉得很没意思。   “你估计gtc的反应时间是多久?”不知何时巴尔摸到了他身边,在枪声中吼道。   顾铁换上最后一个弹夹,“最多两分钟。”   “正北方向。现在。”巴尔保持火力压制,一边用鸟语通知队员。   顾铁打光枪里的子弹,转身拨开草丛离开战斗地点,大概估计,敌人应该有10到12个人,确定击毙的应该是7到8人。不错的结果。   他脑中回放着刚才的战斗,俯身快步移动。   枪声稀疏了,湿婆的成员一个一个出现在身边,定音鼓背着巨大的背囊,乔拖着伤腿,苏拉婶婶背起tariq教授的尸体,巴尔拉着安珀。   毫发无损,巴尔的计算完全正确。   枪声间或响起,标准的三发点射,顾铁询问地扭头看巴尔,“迷惑他们一会儿。”定音鼓替领袖回答。   败叶在脚下咯吱作响,几个人在湿地林间快速穿行,战斗地点被甩得越来越远。   “首先,我们要逃出生天,肯定要沿普里皮亚季河向白俄罗斯南部的大城市逃逸,比如莫济里;我们料到他们会料到这一点,于是应该反向南前进回到乌克兰境内;但他们会料到我们会料到他们会料到这一点,于是我们不能向南,还是向北,是这样吗?”顾铁气喘吁吁地絮叨。   “猜疑链?不,我没想那么多,只是选择一个方向。他们也只能像我们一样,选择一个方向。这是概率问题。”巴尔耸耸肩。   顾铁抹一把汗,“好吧,希望人品发挥决定性作用。……你们有没有感觉天气热得有点奇怪?”   巴尔回头看了一眼,脚下踉跄起来,顾铁想伸手搀他,被印度人挥手弹开,“要命的话,就快点向前跑。”   “怎么?”顾铁挑起眉毛。   “不管gtc的神秘武器是什么……它就在我们屁股后面。”巴尔甩开长腿,跑得飞快。   顾铁回头一瞧,立刻没了言语,埋头狂奔。   他们刚才埋伏的那片矮坡顶端生长着一棵高得出奇的松树,如今越过林海可以看见,那棵树正在慢慢地矮下去,像有只来自地狱的手在将它拽入深渊,同时,如鲜血一样浓稠的暗红烈焰正在深绿与明黄的普利斯基国家森林公园里蔓延开来,将空气、树木、泥土与河水无声吞没。   第53章 骷髅的新娘(上)   第53章 骷髅的新娘(上)   对于许久未出现的恶魔约纳仍抱有深深的隐忧,但逐渐逼近的交租日是更可怖的现实问题,现实到占星术士学徒从清晨睁开眼睛到夜晚蒙上薄被的十几个小时内无时无刻不在计算着自己单薄的小身板还能在残酷的世上苟活几天。   在某次陪伴约纳去六号坑解决生理问题的途中埃利奥特敏锐地发现同伴的异样,开口问道:“有什么事困扰你吗?”   “呃……我很好,埃利。”约纳不愿承认自己的懦弱。   “我们从你身上看出忧郁的光环。那种很轻薄的蓝色。象征迷惘和恐惧。”玫瑰骑士拍拍独角兽的头。   约纳裹紧破旧的深蓝色占星术士学徒法袍。法袍和他藏在房间内的一级学徒徽章是托巴在维修木屋的过程中从废墟中找到的,与两本占星术教材一样,这是很珍贵的礼物。   “一定是我衣服的颜色。”约纳转移话题,“对了埃利,我们是A级客房的住户,当我们不在屋中的时候,怎么保证屋里财产的安全?”   骑士在马背上笑了。“平常当然得有人留守。在领取和进行官方任务期间,财产是受到特别条款保护的,老爹替我们守着。另外,如果不是任务要求,很少有人打我们的主意,干草叉小队的非官方评分是19分,算得上很强的队伍,有些威慑力。”   “非官方……”约纳品咂着这个字眼儿。   “准确的说,w先生的评分。夜晚之王虽然是无权者,可是对樱桃渡镇中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顺便说一句,他就是《樱桃渡生存手册》的初代总编辑。有机会的话,应该去拜访他一下。”埃利奥特解释道。   约纳拍拍额头。“w先生。我记得你们说锡比与他很熟。”   “嘘~”埃利奥特立起一根手指,有些心虚地左右看看,“每个人都有不愿提起的事情,这件事是锡比小姐的禁忌。在她面前千万不要提起,……不然有生命危险。”   “了解。”约纳立刻闭嘴,眼珠转转,“再给我讲讲评分的话题,埃利。”   “当然。”玫瑰骑士显得松了一口气,“樱桃渡大约有100到120支任务小队,其中稳定且具有战斗力的在80支左右,w先生通过小队的职业配备、战斗实力、任务执行情况和实战结果来给队伍评分。   目前评分排名第一的是v2房间小队‘碎屑’,得分26分,占据榜首已经很长时间了。‘碎屑’是由职业雇佣兵组成的护送小队,五名强悍的佣兵专门负责将入住v2房间的尊贵客人安全送上渡船并护送到南大陆,每年两次。我们A51‘干草叉’得分19分,大约处于第七或者第八的位置。”   约纳第一次认识到身边伙伴在樱桃渡小圈子里的地位。“那么A77‘病犬’小队呢?”   “13分,排名三十左右。若没有堕落魔法师杰夫塔,他们排不进前五十名。”   “那位丹先生呢?去往巴泽拉尔王城到现在没回来的萨瑟兰贵族?”   “他在v7房间。大部分高级客房没有成立任务小队,大人物们各自雇佣其他小队执行任务,他们是有权有势的人,不会亲手干脏活儿的。”   “大概懂了。”约纳点点头。   “那么,关于几天后的交租日……”埃利奥特终于提起这个话题,约纳慌乱且不礼貌地打断玫瑰骑士的话语,“埃利!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搞懂,希望你能帮我解释,比如,比如……比如职业。是的,大陆上都有哪些战斗职业,这些书里没有写,柯沙瓦老师也没有教导过。我需要从最简单的学起。”   “当然。”好为人师的埃利奥特微笑点头,“其实没那么复杂。”   独角兽停下步伐,约纳随着站定脚步,河畔湿地长长的青草遮住小腿,樱桃渡低矮的石头房子匍匐在远方,前面就是十米方圆、深不见底的六号坑。   圣河彼方在看不见的地方奔腾咆哮,将带着腥味的湿气推向北大陆冲积平原,天空蓝得深远,没有云彩,三个太阳之一的金黄色“马特拉克提利”正在东北方天空洒下光芒,驱散樱桃渡清晨的薄雾。   金黄色的马特拉克堤利、鲜红色的伊厄科特尔和深蓝色的奎雅维洛是轮流出现的三个太阳,依着相同的轨迹,每个太阳照耀世界整整十天,三个太阳均出现的周期被称为一个月,故每个月的前十天、中十天、后十天通常被称为金黄、鲜红、深蓝。   令人困惑的是,尽管三个太阳的颜色各有不同(在清晨和黄昏、人们能够直视太阳的时候,颜色差别变得更加明显),但运行轨迹是完全一样的,地面上一切物体的颜色也没有因为太阳而改变。   约纳曾就此向柯沙瓦老师提问,老头儿毫不在意地抠着耳屎回答:占星术士研究的是夜空,白天的东西让别人去操心吧。   约纳眯着眼睛观察马特拉克提利,听埃利奥特的声音娓娓道来:“我们的四片大陆充满战火,无论想或不想,个体意志都会被征伐波及,所谓战斗职业,是民间对具有战斗力的所有种族个体的分类,不代表官方态度,也不具科学性,仅供参考。   首先,具有强悍身体和熟练技巧、近身战斗的战士,含军方的轻步兵、重步兵、盾步兵、骑兵、龙骑兵、游侠、骑士和民间的剑士、格斗家、武僧、盗贼、力士等。   其次,灵巧、精准、使用远程武器作为攻击手段的弓箭手,包括军方的步弓手、骑弓手、弩弓手、投枪手和民间的箭手、猎人、吹箭手等。   再次,具有强大精神能量、使用魔法和其他神秘力量战斗的法师,包括军方的战斗施法团、随军神甫和五大行会的魔法师、占星术士、牧师、蒸汽傀儡师等。   最后,通过修炼和传承,拥有某些特殊体质和技术的特殊职业,包括念术士、动力释放者、血脉继承人、魔兽骑手、御风者和幽灵召唤师等等。   这四大类职业之间没有明显界限,精通弩箭的盗贼或者强横的魔法师都存在于世间。对于每种职业,通常按照能力高低将之分为九个等级,例如……”   “我的老师,柯沙瓦老师是七级占星术士。”约纳醒悟道。   “是的,大部分有行会支撑、有系统的职业按照九级递增方式评定职业能力。七级占星术士距离第八级、即强大的占星术师只有一步之遥。至于第九级占星术士、即占星术大师,据说整个大陆只有……”   “五个人。”约纳低声接续。想到不知所终的导师,他总是感到情绪低落。   “没错。”埃利奥特察觉到他的抑郁,没有再继续占星术的话题,“至于A51房间的成员,室长大人是极其罕见的、自发学习战斗方式并且将身体力量运用到极致的类型,若硬要分类,可以称为力士。”   约纳点点头。   “锡比小姐是典型的箭手,她曾经接受过弓箭射击的系统训练,师承精灵系射术,可以称为精灵射手。需要解释一下‘精灵’吗?”   “传说中生活在北方大陆寒冷地带的罕见种族,很少与外界接触,寿命很长,精于箭术。”约纳想到《西大陆地理测算》中与主题没有多大关系的一段话。这本书指出,少部分精灵由北大陆迁徙到西大陆,藏身于森林地带,行踪隐秘,与世无争。   埃利奥特投过赞赏的眼神。“没错。至于我们,是流浪于世界的世袭骑士,不需要国王册封,当然也没有封地。可以说,是骑士中的另类,——当然,也是种族中的另类。”他用拳头敲击胸甲,铮亮胸甲上镌刻着怒放玫瑰缠绕沾血长剑的家族纹章。   约纳点点头。   “耶空先生是修炼过南大陆佛国神秘法术的战士,兼具第一类和第四类职业的特征,可以称之为魔剑士。我们深深钦佩他的战斗实力,他是可以信赖的伙伴,——在神智清醒的前提下。”埃利奥特说。   约纳心有余悸地点点头。   “约纳阁下是占星术士,当然属于法师的类别。”   “四级占星术士学徒。”约纳确认道,“还不是一名合格的占星术士。”   “阁下成长得很快。”玫瑰骑士微笑道,“最后,龙姬小姐属于第四类职业,她是来自东方古老家族的继承人,血统纯正的念术士。当然通常她在扮演盗贼的角色,不到迫不得已,她不愿展示特殊的能力。”   “念术士……”约纳不由重复这个字眼。   “有空且龙姬小姐有心情分享的话,她会给你讲过去的故事,我们不便多说。那么就这样……我们先回避。一会儿见。”埃利奥特微微鞠躬致意,拨转骑兽避让开去。   约纳方才想到自己是来干什么的,颇不好意思地凑近六号坑边缘,撩起法袍,解开皮带。深不见底的巨坑吹出幽幽的凉风,约纳连打了好几个寒颤,一边思考着即将到来的交租日和自己在队伍中应该扮演的角色,一边解决生理问题。   干草叉小队取得扎维帝国的最新情报返回樱桃渡在八目先生那里交还任务,特别提到“黄金铁锤”团长风暴骑士以撒基欧斯派出两名黄金地行龙骑士向东进发的用意,——提醒有私交的科伦坡人酋长早日迁徙,避免与扎维帝国建立新渡口的垦荒军团发生冲突。   八目先生没有表现出惊讶,爽快地结清任务奖励,约纳暗地思考是否老爹和八目早在两名龙骑士的残尸上找到相关线索,只是要他们做二次确认;但无论如何,侵略者的到来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樱桃渡的明天将如何,约纳无法预见,不知老爹本人怎样考量。   他不止一次地想对伙伴们甚至老爹说出无名书上的预言。   如果约纳的猜测没错,预言展示的是樱桃渡毁灭的情形,就在在深蓝之月,准确的说,不久之后的4月26日。   但17岁的占星术士学徒对背叛者赛格莱斯语焉不详的叙述缺乏坚定的信心,对饱受恶魔附身之苦的自己更无信心,他无法判断周围的人会对这种无稽之谈如何反应,再一次又一次内心的痛苦模拟中,约纳的勇气一点一点被消磨。   “等安全渡过交租日之后再说吧……”他如是想到,心中明白这是种逃避。有什么办法呢?距离能够独当一面承担拯救世界任务的骑士小说主人公,他差得太过遥远。   在综合评分19分、战绩彪炳的干草叉小队里,他是个明摆着的拖油瓶,顶着占星术士学徒的字眼,约纳能做的不过是充当夜间照明的工具,以及发射两束无伤大雅的灼热光线。   在危机四伏的世界上,他时刻需要队友保护,如果不是幸运地入住A51房间、与友善的房客们成为朋友,约纳可能活不过樱桃渡的第一个日落,——敌人有无数合理合法的办法把一名A级房客折磨至死,比如干草叉们对A77“病犬”的哈罗德做的那样:捏碎他的脊椎骨。   越发觉自己弱小,约纳越努力研读占星术书籍,越发发现自己的孱弱;因弱小而产生愧疚,渐渐觉得队友的关怀是一种嘲弄,约纳的这几天过得一点儿都不好,他有太多的心事想跟人说,可柯沙瓦老师不在身边,他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   交租日渐渐临近,约纳的恐惧与日俱增,他小小的脑袋感觉就快要因憋闷而爆炸了。他想冲着六号坑幽暗的深渊大声喊出内心的苦恼,可想了又想,只是抬起脚尖,踢落坑沿的一块石子,小石子翻滚着落入黑暗中,没有半点回声。   “走吧。”约纳整理衣装,走向埃利奥特。   “好的。”玫瑰骑士不再说什么,独角兽昂起头,沿房客们踏出的小径,慢慢走向晨光中静默的樱桃渡。   第54章 骷髅的新娘(下)   第54章 骷髅的新娘(下)   当天晚上七点左右,金色太阳落入西边的山脉,托巴、龙姬两人陪伴着约纳来到樱桃渡中央,扶占星术士登上老爹的屋顶。   这栋小木屋是上次不幸的毁屋事故后室长大人花两天时间亲手重建的,本着老爹修旧如旧的原则,无论斑驳的木门、坑洼不平的屋顶还是清漆剥落的外墙都保持着数十年如一日的破烂模样,也不知托巴从哪里找来这些残破的建筑材料,总之,老爹对托巴的手艺相当满意,亲口承诺干草叉小队拥有毁坏小木屋的无限权利,前提是室长大人能够如同这次一样完美地重建。   但众所周知,老爹的亲口承诺没有任何效力,樱桃渡是运行于客房租赁协议55条附加条款上的镇子,而保护者本人在二十年间没有对附加条款进行任何修订。   约纳举起法杖,熟练地捕捉到星际线,点亮法杖顶端红水晶中的照明星阵。光芒逐渐增强,黑暗如潮水退去,樱桃渡中央亮起一盏辉煌的灯。   “吃过晚餐了吗,少年?”老爹从铁皮房顶的破洞里打招呼。   “吃过了,老爹。”约纳冲盲眼的老人挥挥手。他对不败的传说、樱桃渡的保护者老爹大人倒是没什么恐惧感,觉得像柯沙瓦老师一样,是个不大正经又爱闲聊天的絮叨老头。   “一路辛苦,苏卡萨峡谷好玩吗?有没有见到美丽的执政官呐?”老爹挤挤眉毛。   约纳咳嗽两声,把罗斯?罗斯小姐的尊荣从脑海中甩掉。“很有趣,希望有机会能好好逛一逛。我见到执政官大人了,呃……印象深刻。”他诚实回答。   龙姬在背后扑哧乐了。   “罗斯是个很聪明的小姑娘,我喜欢她。如果她来这里帮忙,八目那家伙就能轻松不少。”老爹吧唧吧唧嘴,伸起手来:“喏,圣博伦的麦芽糖,来一点来一点,你肯定不会害怕把牙黏掉,——起码到达我一半年纪之前的四十年内别怕。”   约纳迟疑着弯下腰,从破洞里接过一小块故乡的糖果,放进口中。又凉又甜。   老爹摘下白色四角帽,舒舒服服地半卧在床上,点起烟斗。烟味从破洞中升起,渺渺消散在淡蓝色的空气中。   “我睡会儿,下班的时候别弄醒我。”老人抽完一袋烟,盖上褐色毛毡斗篷,冲干草叉小队的三个人说。   “是的,老爹。”站在屋边、比屋子高出一个头的托巴不安地揉搓着双手,尽量把庞大的身体收缩到不引人注意的大小。   除了圣河彼方的湍急水声,樱桃渡显得明亮而安静。   约纳站累了,换个姿势,瞥到龙姬在旁边用若有所思的目光盯着他。约纳感觉有些局促,装作不看她,又不住偷眼去看,每次回头,都与龙姬的视线相撞。渐渐的,占星术士学徒的脸红了起来,他用空闲的左手不住整理法袍和兜帽,揉搓着衣角。   “你花很多时间看那本书。”毫无征兆地,龙姬开口了。   “呃……什么?”约纳紧张起来,转过身,不由自主伸手去摸内衣口袋里贴身收藏的无名书残纸。   “那本大书,叫什么熊的。”龙姬比划着。   “哦。是的。我……想多学点东西。”约纳悄悄地松了一口气,东方女人说的是他带来的两本占星术教材之一《第一宫三十号星“熊”与第七宫七号对星“小船”之星际线初级实战应用》。他确实花了不少时间在上面,尤其是攻击性星阵篇章,但没有导师在旁边,进展很慢。   “在我的国家,有一座高到看不见有多高的占星术塔,一到晚上,塔顶就发出漂亮的红色和绿色的光,不管离多远都看得到。”龙姬出神地望约纳手中的小小太阳,黑漆漆的瞳仁中映出约纳不知所措的脸庞。   她很少讲起自己的过去,把经历藏得太深,以至于约纳不知该怎么延续这个话题。   少年翕动嘴唇,发出许多毫无意义的音节,终于拼出一句整话:“我……呃,我过去就住在这样的塔上。”   “我知道。你们也会在夜里发出红色和绿色的光吗?”龙姬盯着他。   “有、时候会,当柯……柯沙瓦老师开启黄道十二宫星图的时候。”约纳觉得自己的舌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蠢笨。   “给我讲讲好吗?”龙姬很感兴趣地凑近他,发丝中的银铃发出悦耳的轻响。一种微妙的味道随风吹进约纳的鼻孔。清雅的芳香。女人的味道。   “好、好,当然。”约纳回避着黑发女人的注视,将眼神投向斑驳的铁皮屋顶。   “呃,黄道十二宫星图是一个非常巨大的装置,柯沙瓦老师说,每一座占星术塔顶端都装有一座星图,只有塔的主人可以开启。   当拥有星图的占星术士需要进行测量工作时,驱动能源星阵,十二宫星图会从塔顶平台中央升起,悬浮在空中,将黄道十二宫的所有主星投射在塔顶的透明穹顶。   你知道,天空的星星都是成对出现的,每一对星星中一颗是主星,以红色表示;另一颗是从星,以绿色表示,于是整个星图,就是红色和绿色星星组成的光阵,每一对红绿星星之间,悬浮着一条代表星际线的淡淡白线。   我偷偷看过柯沙瓦老师开启黄道十二宫星图,太庞杂的星图我不懂,但那很美,太美了。像焰火和萤火虫共同起舞的梦。我、我从不知道从外面看它应该是什么样子。我猜,也很美。”   “是的,很美,如同你说的,就像焰火和萤火虫,——我们会说,夜空飞舞的烟火和流萤。”龙姬把寂寞的眼神投向无尽星空。   约纳不知该说什么好,幸好东方女人没有要求他再说什么。两个人静静分享着默契的沉默。   “俺想看一看。带俺在天上的媳妇和娃娃看一看。从远处看就行,远远的看。听起来真好。”托巴开口说。室长大人把戴着小帽的大脑袋搁在房檐上,一脸向往。“蘑菇农庄除了蘑菇,啥都没有。他们没看过海,没看过圣河,啥都没看过。挺亏的。”   “他们……他们能看得到的。”约纳连忙安慰道“真的,占星术士大人?星神是这样告诉您的吗?”托巴睁大双眼,手指把铁皮屋顶攥得吱吱作响。   约纳拍拍额头。   经过痛苦的抉择,他决定说一个谎。“是的,”他点点头说,星神对我说,所有在天上的人都能看到地上的美景,我们能看见的一切,他们都能从星星上看到。实际上,现在,他们正从某一颗星星上看着我们。或许这里,或许那里。”   约纳的手指划过广袤的星空。   托巴沉默了。他摘下小帽,带着敬畏和喜悦的表情,仰望星空。   在这一刻,他才是最虔诚的占星术士,约纳如是想到。   他扭过头,与龙姬对望一眼,交换了一个会心的微笑。   时间像是凝固了。   不知过了多久,约纳低头从屋顶破洞里看老爹桌上的计时沙漏,多半的沙已经流走,四个小时的工作快要结束了。约纳活动一下僵硬的颈椎,把法杖交换到左手,星阵因为这个动作出现波动,光明黯淡了一瞬间。   出神的龙姬似乎被唤醒了,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透过圣河彼方不息的水声,约纳听到了这声叹息,也尝到叹息中的苦涩。   “那个……龙姬。”他鼓足勇气开口,鼓足勇气叫出女人的名字。   “嗯?”女人看他。   “我不明白什么是念术士,呃,不是对你的过去好奇,是对你的职业……你知道,我的老师不会教导我这些,我今早问过埃利,他没有说明……”约纳吞吞吐吐寻找合适的措辞。   “没关系。”龙姬看上去并不反感这样的对话,“念术士是你们对东方的特殊能力者的称呼,在我的国家,并没有这个词汇。   我的国家是由无数个家族构成的,每个家族都拥有绵长的历史、森严的辈分、庞大的规模和世代传承的独特能力。能力是依宗缘传承的,沿袭父系血脉的‘宗亲’继承能力,引入外族血脉的‘宗支’通常不具有家族能力。每个家族的成员的能力是在同一种特质(即血脉能力)的基础产生的不同变异。这样说,不知你是否明白?”   “大概明白……”约纳红着脸回答。   龙姬微笑着说:“对你们西大陆人来说,宗族观念很难解释清楚。这样说吧,在我的国家有很多家族,有些家族有血脉能力,有血脉能力的家族中一部分是有战斗力的,有战斗力的家族中一部分成员有宗亲继承能力,继承能力的宗亲中又有一部分会因能力变异失去战斗力,剩下的人,就是你们所说的‘念术士’。这样说,明白些了吗?”   “明白多了。”约纳点头。他同时注意到龙姬不断地使用“我的国家”这个短语,很少人会这样形容祖国,尽管感到奇怪,他没有就此追问。   “例如,我姓龙,是继承龙家姓氏和父亲血脉的宗亲,故具有龙家的血脉能力‘冥婚’。   简单来讲,龙家宗亲在49天大的时候会在族长主持的仪式中与死去四十九年以上的男婴、女婴尸骨结婚,‘冥婚’能力触发,龙家人与亡者的灵魂通过不可见的纽带结为一体。   从这天起,龙家人用自己的生命能力为亡灵提供成长的养料,到龙家人成年时,亡灵也发育成人,具有往来阴阳两界——也就是你们所说的地狱与人间——的强大能力,龙家人通过召唤亡灵进行战斗。至于我的变异能力……我不能够对别人说,对不起。”龙姬捂住红润的嘴唇。   约纳不寒而栗地盯着娴静安宁、用讲床前故事的温柔语气谈起东方大陆古老家族邪恶恐怖仪式的龙姬,用微颤的声音回答:“没、没关系。当然。谁都有点秘密。”   “而且,千万不要误解!”龙姬想起了什么,急迫地说明:“‘冥婚’是一种契约,不代表真正的婚姻,龙家人是可以结婚生子的。”   “当然当然。”约纳猛烈点头,以至于颈骨发出咔咔响声。   再看龙姬,尽管是一样的黑发飘舞、眼神如水,但身上多了一层黑色的、散发东方迷药的诡异气味的光环,让人……飞蛾投火般更想亲近。约纳想到这里,出了一身冷汗。   第55章 夜晚的君王(上)   第55章 夜晚的君王(上)   伊厄科特尔升起在东方,鲜红之月来临了。   老爹破木屋后墙的任务公告板上贴出醒目的告示:早缴费早享受,迟交租多危险。   对于即将到来的死亡线,A51的房客们并未表现出更多关心,室长大人早就凑足了全屋人的房费;唯有约纳本人在惴惴不安中起床、吃饭、练习占星术、跟随伙伴完成无足轻重的小任务、执行夜间照明、跟室友聊天、抚摸着无名书残页翻来覆去,直到睡着。   “老兄,想什么呢?”这天下午坐在屋前晒着太阳发呆的时候,锡比打着呵欠从屋里出来,用小靴子踢踢约纳的后背问。约纳苦闷地瞟她一眼,没说话。   “喂喂。”锡比对这个态度很不满意,在蓝色占星术士学徒法袍上踢出灰色的梅花印。   “小蚂蚱,别打扰他。室长大人要我们去镇子外采购食物。”埃利奥特从屋后转出来。   “连你都这么叫我了……”锡比撇撇嘴,“好吧。一脸便秘模样的老兄,一起去吗?”   “……去。”约纳考虑了一秒钟,决定给自己找点事干以缓解紧张情绪。   今天是统一历4月15日。也就是说,五个小时之后,他就要站在老爹的屋顶上、成为交租亡线战役的目击者甚至参与者了。   按照伙伴们的介绍,从两天前起樱桃渡开始潜流涌动,在一次夜间突袭中,评分14分、综合排名25名的A61房间“火石”小队遭到团灭,六个人被敌人绑在床上、包扎好伤口、封住嘴巴、裹上厚厚的衣服,三四天后,A级客房的72小时致死追索时限以后,他们会孤独而痛苦地脱水而死,除非得到援手,——可谁会去救援一个破产的、濒死的小队呢?   由三个小队组成的袭击者们丢下了七具尸体,在没有新队员补充以前,这些小队元气大伤,生存变得愈发艰难,但起码撑过近在眼前的交租大限。   “为什么?”当时听到这个消息后约纳不解的问,“挑选一个不弱的对手,承担那么大的损失。”   “俺知道。火石的家伙们露富了,几天以前俺在地下市集见到他们,那个又高又瘦的女领队掏出一大袋金币去买肉。大约……最大的松茸蘑菇那么大的一袋金币。”室长大人殷勤地比划着。   “够三个A级小队凑足房费的那么大一袋。”龙姬补充道。   “有时候我想……A级房客真的没什么保障呢。虽说生命安全受到保护,但像哈罗德或者A61房客们一样,还是免不了被别人折磨致死。人们来到樱桃渡、花了大价钱入住A级客房,究竟有什么好处?”约纳皱着眉头。   玫瑰骑士想了想,回答:“我们是这样认为。   第一,相比外面战乱的世界,樱桃渡本身是个相对安全的所在,有一定实力的人可能会被战争机器碾碎,却可以在樱桃渡自保。   第二,樱桃渡小队之间的战斗不到迫不得已不会发生,聪明的小队领导者会利用附加条款的各种漏洞引起老爹的干预;   第三,穷到孤注一掷和富裕却缺乏实力的小队总是少数派,在实力与储蓄都接近的队伍之间,不会爆发战斗;   第四,A级房客身份是留在樱桃渡的最低门槛;   第五,许多房客是躲避政府、军队或仇家的追杀逃到樱桃渡的。阁下,你不妨看看附加条款20。”   附加条款20在《樱桃渡生存指南》中是比较不重要的一条,约纳翻开书默念着:   附加条款20:访客制度:   1,不具有房客身份、并非被保护者本人邀请而来、自行进入樱桃渡范围(以樱桃渡最外侧1号至6号为边界)者视为访客;   2,访客在樱桃渡逗留时间不超过4小时;   3,访客在夜晚十点半之前必须离开;   4,女性访客在逗留期间享受A级房客待遇;   5,男性访客在逗留期前十五分钟内享受A级房客待遇;   6,一天访问樱桃渡不超过一次,一个月不超过四次;   7,访客须遵守其他附加条款相关约定,否则视为对樱桃渡保护者本人的直接挑战。   约纳比较鄙视老爹的性别歧视,不过也明白了樱桃渡对逃难者的意义。   倘若追杀者踏过无权者聚集区的重重障碍、走进樱桃渡,短短的十五分钟后,没等找到仇家就会被饥渴而穷困的房客们撕成碎片,——都不用老爹本人出手。   “等等,那天袭击我们的无权者小队就是访客咯。为什么没人对他们出手?”约纳忽然想起那场他没有亲眼目睹的战斗。恶魔替他参与的战斗。   “因为他们承接了任务。根据附加条款35,承接任务期间小队受到一定的保护。不过我们根据追索条例40-6消灭了他们。多说一句,根据条款36,小队可以对任意一个其他房间房客行驶‘独立指定’权利,将这个人纳入本小队的任务奖励和保护追索范围之内,当时我们独立指定A77‘病犬’的杰夫塔法师,所以他可以合法地使用法术攻击无权者小队。”埃利奥特侃侃而谈。   约纳头昏脑胀地摆摆手,老爹的55条附加条款是个噩梦,真的。   玫瑰骑士当先领路,锡比自来熟地挎着约纳的胳膊踢踢踏踏走在樱桃渡的石板路上。   “老兄,干嘛愁眉苦脸的?昨天吃的黑金地鼠肉不好消化?我早就跟大叔说了,那玩意儿要多烤些时间,然后做成肉汤炖着吃,要不跟石头似的沉在胃里,让人家一个礼拜都想要跑厕所,——但什么都拉不出来。”小蚂蚱用绿眼睛瞅着约纳,辛苦憋着笑说:“要不,帮你找点泻药?话说咱们刚认识的那天,我记得……”   “……我不是便秘,锡比。”占星术士学徒连忙把痛苦的话题掐死在襁褓中。“我担心晚上的死亡线。”   “哎呀,给点信心好不好?另外,要叫妹妹!”锡比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把差点把约纳的小心肝从嘴里打出来。   “我们很强的啦。你都没看到我发威的时候,谁那么想不开打我们的主意啊?老哥你就乖乖的站在房顶上举着大蜡烛光芒万丈,我帮你把捣乱的人一脚一个全部踹飞,一转眼,交租时限就过了,我们高高兴兴吃完老爹亲手做的牛肉绘饭,回家睡觉,好不好?”   玫瑰骑士从独角兽背上回头搭腔:“放心,阁下,这个月的局势没有以往那样紧张。随着战乱和起航日的临近,大批房客入住樱桃渡,镇子内部的财产充裕起来,通过抢劫和任务,大部分小队之间已经完成了财富的重新分配,凑不齐租金的只是极少数倒霉鬼罢了。我们会保护你的。多说一句,老爹的牛肉烩饭真的不错。”   “我忧虑但充满希望。”约纳抿着嘴,装作大义凛然。   三个人沿向东的小路,经过2号坑,走出樱桃渡。   狭窄的缓冲带旁边,出现无权者密密麻麻的破烂窝棚,窝棚区中央留出椭圆形空场,每个单数日子的下午,这里会摆满交易各种食物的小摊位,夜晚之王w先生为这个传统的地下食物市集提供庇护。   约纳好奇地端详路边的窝棚,这些用糟朽木桩、肮脏麻布和乱糟糟的麻绳绑成的临时建筑看起来经不起一场稍大的风雨,每个窝棚下的黑暗里都挤着好几双不怀好意的绿眼睛。   开市时间禁止械斗,无权者和樱桃渡居民们混杂成拥挤人流,锈迹斑斑的长剑与铮亮铠甲相撞发出清脆响声,满脸泥污的侏儒小偷在双腿间钻来钻去,空气中散发着烤土豆的香味和淤泥的恶臭。   不知何处,吟游诗人弹着塔拉琴唱起古老英雄的叙事曲,约纳听出那是一百五十年前、主持修建红石堡的温格一世女王陛下和她的恋人红石公爵的故事,他故乡的故事。   他想凑近一些,多听一听熟悉的曲调,但人流把他们推向相反的方向。吟唱声逐渐遥远,A51的一半房客来到了市集中央。   第56章 夜晚的君王(下)   第56章 夜晚的君王(下)   “我们要买什么?”约纳抬头喊道。   高大独角兽背上气概超然的金发男子比怪异的以兹人更引眼球,但周围的无权者与房客们都刻意回避目光,不与玫瑰骑士对视,显然干草叉小队的形象代言人颇具威慑力。   埃利奥特俯下身,带着惯有的和煦微笑回答道:“室长大人的原话是:‘把下周的食物买齐了呗,再买点好吃的。’我猜他要我们采购的是十磅黑金地鼠肉,二十磅土豆,十磅胡萝卜,二十磅甘蓝,四十磅硬面包,十二盎司精盐,半磅胡椒粉,一整块岩石奶酪,以及其他新鲜肉类和蔬菜。”   “那我们俩负责新鲜的东西,你负责其他的。”锡比嘿嘿一笑,从埃利奥特行囊里掏出两枚银币,拉约纳钻进人流,把负重任务丢给无奈的玫瑰骑士。   跌跌撞撞不知踩了多少人的脚,两人来到市集西南区域,当季新鲜食材交易区,约纳发觉小蚂蚱仍然攥着自己的手,有点不好意思,却不舍得抽回来。   大约四十个以石块和木板搭成的摊位散乱分布,这里顾客不太多,显然相比硬面包和黑金地鼠肉干,昂贵的新鲜食材性价比太低了。   交完下月房租后托巴手中还有点余钱,巴泽拉尔农民本着朴素的生存理念将钱全部丢给采购员,——懂得生存的人绝不会亏待自己的胃。   锡比毫不在意其他人贪婪的目光,把两枚银币像玩具一样抛着,东看西看。   “喂喂,看那是什么?”她兴奋地捏住约纳的下巴,把占星术士学徒变形的脸扭向右方。“三线虫耶老哥!第一次在这里见到活的三线虫呢!”   约纳呼吸艰难地瞟见那个搭得歪歪斜斜的摊位上摆着硕大的陶盆,半盆清水里密密麻麻游动着半尺长肉红色带金线的不知名肥硕蠕虫。   他咳嗽着挣脱小蚂蚱的魔爪,退了一步:“这是什么玩意儿?”   “巴泽拉尔山区特产,少爷。”摊主是个黑不溜秋的小个子,细脖颈上顶着个大脑袋,脑袋上戴着脏兮兮的四角帽,他正尽量挤出动人的微笑,露出一排黑漆漆的牙齿:“在巴泽拉尔东部山区的溪流里生长的,靠吸取鱼类血液生存的三线虫是俺们老家最引以为豪的特产啊少爷!绝世美味啊少爷!”   “这玩意儿……能吃?”约纳谨慎地凑近一些。《西大陆地理测算》上提到过一些奇特生物,但不包括这种号称可食用的恶心虫子。   “啥价格啊?俺从小吃到大的,别蒙俺啊。”锡比一张嘴,带了一股浓浓的巴泽拉尔口音。   约纳知道小蚂蚱是山区人,但平素标准得吓人的大陆通用语让他总想不起她与口音浓重的托巴大叔是老乡的事实。   “小姐,看在老乡的面上,每条二十铜币。当然,等价物也收,要附上w先生定价的。——保证给您挑最肥的!”摊主取出一根树枝,殷勤地搅动陶罐里的液体,三线虫们起劲地跳动起来,几乎蹦出水面。约纳觉得一阵反胃。   “搞屁呀!贵得离谱咧!一个银币给我三十条,不然转身就走。”锡比揪住约纳的袖子,作势要离开。   “不行呐小姐,现在扎维人都打到王城了,商路全部封闭,这些虫子是我冒死从山区带出来的,就只剩这么多,还指望卖点钱住一个月A级客房呐。回回手吧小姐!”摊主哀求道。   “走走。太扯淡了。”锡比气冲冲拉着约纳真的转身就走。   摊主在后面哀叫道:“少爷!二十铜真的不贵呐!是俺的买命钱呐!最低十八铜咧!十五!最低十五,不能再低了!”   “呃,我说……”约纳回头看看,再扭头看锡比,想说点什么,但拗不过小蚂蚱的蛮力,被锡比头也不回地拖离现场。   拐过一个弯,卖恶心肉虫的摊位看不到了,锡比冲约纳眯起眼睛笑了:“不会讨价还价吧老哥?我们在这里等两分钟,保证他把三线虫打包好了送过来。”   “啊?那个……他卖一个银币五条,你买价是一个银币三十条,未免差太远了吧?”约纳挠头。   “都说啦,三线虫是山区特产,外面的人根本不认得,也不晓得怎么吃,这种美味在南方没什么销路的,我们可能是今天下午问价的第一个买家,他要不卖才是发疯呢。”锡比嘿嘿笑着,把因拥挤而散乱的小麦色头发塞进脖子上的束发银圈。   没等约纳发表议论,黑漆漆的山民就出现在面前,捧着装满水的小陶罐,垂头丧气地鞠躬:“少爷,小姐,三十条三线虫,全是肥的。”   约纳愕然接过陶罐,锡比笑嘻嘻地掏出银币,弹一枚出去。   摊主接住银币,仔细查看,又放进嘴里咬一口,吞吞吐吐地说:“这个是埃比尼泽银币,里面含锡的,不能算足额呐小姐。要么给俺换一枚圣博伦银币好不……”   “那好,我们不买了。”小蚂蚱用下巴示意约纳交还陶罐。   摊主马上立正敬礼:“谢谢少爷小姐!下次再惠顾呐!”说完钻进人流不见了。   愣了半晌,约纳端陶罐的右手翘起大拇指:“高手。”   “谢谢~”锡比还以装模作样的宫廷蹲踞礼。   当天下午,除了活力十足不停蠕动的肉虫子之外,他们还买了两只碧绿的甜瓜,一大块新鲜鹿肉,几条用来炖汤的小鱼。   小鱼来自距此不远小湖泊,虽然圣河彼方中盛产各种大型鱼类,常年和湍急河水搏斗使得这些鱼类肌肉结实强韧、充满嚼劲,为御寒而产生的大量脂肪又使口感柔化,西大陆多年盛传河鱼的美味,但河北岸沿河而居的科伦坡部落禁止任何人以任何形式玷污河水,就连用水也只允以挖坑渗水的方式间接取水,捕鱼绝对是最大的禁忌。   西大陆享用不到圣河的河鱼,南大陆则不同,圣河南岸居民毫不忌讳食用鱼类、饮水及泛舟,坐渡船到南方去吃鱼,这可是和平时期西大陆贵族时髦的出游活动。   抱着东西挤回市集中央,一眼就看到鹤立鸡群的埃利奥特,独角兽身上挂满鼓鼓囊囊的布袋,显然是采购的战果。   玫瑰骑士正俯身跟什么人说着话,约纳与锡比走近些,发现附近的顾客自觉围成一个圆圈,给对话的两人留出二十尺见方的空间。   吧嗒一声,锡比手中的甜瓜和鹿肉跌落在地,甜瓜骨碌碌滚出去,被一只穿长靴的脚轻轻踩住。   埃利奥特对面的男人弯腰捡起甜瓜,在手里抛了两抛,一笑:“这是扎维的黄金瓜,很甜。没想到在这里还能买到侵略者的特产,有点讽刺。有点悲伤。不是吗?锡比。”   约纳扭头看身边的人。锡比微微低头,眼神阴冷地盯着那个男人:“别来打扰我们。”   “锡比小姐,我不是故意……”玫瑰骑士显得有点尴尬,摊开双手想解释,锡比用一个闭嘴的手势截停他的陈述。   绿衣女孩把头发仔细束好,踏踏地面,抬起左腕,“锡……妹妹,你……”在约纳诧异的询问里,白皙手腕上的银蛇活动起来,蛇口咬住女孩的腕脉,一丝鲜血流出,又迅速深入蛇镯中,刷的一道银光耀花人们的双眼,那柄巨大的、银光流转的、带着致命锋锐气息的大弓出现在锡比手中。   围观者惊恐地后退,喧闹的市集迅速安静下来,小蚂蚱用瞳孔收缩成一条细线的碧绿眼睛盯着那个男人,声音低沉地说:“你走,不然就开战。”   约纳抱着陶罐不知所措。   那个男人身材不高,穿着沾满泥泞的小牛皮靴子,亚麻白衬衣外披着件绿色斗篷,戴一顶大檐礼帽,帽檐下灰白卷发遮过眉毛,露出一双漠然的褐色眼睛。   “别这样,锡比。”他叹口气,摘下帽子。   “少来这套,w先生。”锡比盯着他,慢慢拉开弓,一支缭绕光芒的长箭在空气中凝结。   “w先生?”约纳张大嘴巴。   第57章 沾血的晚餐(上)   第57章 沾血的晚餐(上)   那天下午在市集发生的事情锡比禁止他们对任何人提起,但实际上没有任何难以启齿的事件发生,在短暂的对峙后,w先生很有风度地鞠躬退走,消失于无权者的簇拥之中,留干草叉小队的三名采购员站在市集中央对视无语。   “那个,锡比……”约纳试图问问情况,但小蚂蚱甩手收起魔法长弓,用一个恶狠狠又噙着眼泪的决绝眼神把约纳的询问杀死在襁褓中。   “我们回家。”锡比踢开一名碍事的围观者,当先走向樱桃渡方向。   约纳捡起女孩丢下的食物,抱着陶罐,摇摇晃晃走在埃利奥特身边。   “那个,埃利……”他低声询问。   玫瑰骑士竖起食指:“嘘。我们最好什么都别问,什么都别说。有机会再解释。”   “呃,好吧。”   坐在A51房间里,天色已经擦黑,该上工了。   托巴看到那罐肥硕的三线虫,兴奋得拎起约纳转了三个圈,吧唧吧唧在约纳脑门上印了两个湿漉漉的大唇印。   “俺这就生火做饭,有口福啦!”室长大人念叨着晚上的菜谱,龙姬及时泼了一把冷水:“今天是交租日。晚上有老爹的牛肉烩饭吃哦。”   “烩饭烩饭!三线虫虫当夜宵!”锡比亢奋地蹦起来。   “如果能活到那时的话。”约纳小声嘟囔道。   埃利奥特站在他身边,独角兽友善地用嘴巴拱一拱占星术士学徒的后背,雪白的鬃毛扫过约纳的脸颊,约纳忍不住咯咯笑了。   “没事的,阁下。”玫瑰骑士微笑说,“只要闭上眼睛,再睁开,难熬的时光就过去了,这个法子百试百灵。”   约纳抚摸着独角兽的大脑袋,叹口气:“真的?”   “真的。”骑士用拳甲敲敲自己的胸膛,表示肯定。   “那好吧。”约纳扫视自己的伙伴们,人们围绕在诡异扭曲的肉虫子食材旁边或馋涎欲滴或茫然无助地讨论着巴泽拉尔山区名菜的做法。   最后一线阳光降入西方的群山,夜幕笼罩了沉默的樱桃渡,——沉默中酝酿着暴风雨的樱桃渡。   约纳闭上眼睛。   约纳睁开眼睛。   星阵之光刺痛他的双眼,紧握法杖的右手不停颤抖,一滴温暖的液体从额头缓缓流下,挂在嘴角,咸咸的。   最难熬的时光果然过去了。   沙漏流走最后一颗白沙,现在是4月15日夜间11点。死亡线已经被樱桃渡抛在身后。   小木屋里,老爹已经上床就寝,一大锅热腾腾的、散发诱人香味的牛肉烩饭摆在广场中央、小木屋门前,留给延续了下一月租约的房客们享用,但食客们还没有出现,留在广场上的,只有尸体。   三十六具尸体。   年老或年少、男人与女人、不同种族、各样职业,奇形怪状的尸体。   人体与钢铁揉在一团;一只完好无损的手牢牢握着剑,守护一旁被烧为焦炭的身躯;站在远处的那具青绿色的尸体看起来没有一丝伤痕,但凝固的眼球里有最深沉的痛苦;在一具巨大的牛身以兹人的残骸旁,倒着五六个殉难者,以兹人濒死的一击把周围的所有敌人变作扎满钢针的刺猬。   死在干草叉小队手中的,只有一人。一个绝望的、在死亡线前一刹那尚未凑足房费的战士,不幸被分配到空房间内无法组成小队的独行者,一个可悲的强者。   约纳睁开眼睛,看到这名战士的尸体半跪在他身边,兀自不倒,耶空的名刀“佛牙”从他的后脑勺刺入,搅碎了他大脑中最后的希望。   这名敌人冲约纳的法杖和小鹿皮包而来,与耶空战斗了三四个回合,剑风割破了耶空的头皮,南方人用佛牙将他牢牢地钉在屋顶上。滴滴答答,血顺着长刀淌向屋檐,又从屋檐滴滴落下。鲜血溅了约纳一脸,耶空走过来,伸手从约纳脸上沾一点血,送入口中,品咂一下,叹了口气。   约纳用衣袖擦拭血液。他一直闭着眼,这场杀戮,他没看到,——很庆幸没看到。   但刀剑砍入肌肉的钝响、弓箭划过空气的尖啸、魔法轰击地面的爆鸣、含痛呻吟与濒死哀号,他都听到了,他甚至不由自主地在脑海中描绘了一支又一支队伍在死亡先前做出的最后努力。   7时23分:一支终于凑齐房费的队伍奔向老爹的木屋,在广场边缘遭到拦截,在十余名袭击者的围攻下,五个人很快倒下丧失战斗力,仅余的一人故意迎向对方重战士的铁锤,被砸扁胸膛。A级房客的生命权益受到老爹保护,三秒钟之后,重战士被老爹轰杀。事后约纳没有找到那名重战士的遗体,唯有两只穿着钢铁战靴的脚站在那儿,证明主人曾经在世上存在。   7时50分:以兹人带领的小队追逐一名盗贼来到广场,盗贼灵巧地闪避弓箭与投枪,高速奔向小木屋,直到以兹人小队中神秘职业者在五十尺开外捏爆空气,一个小小的爆炸气团凌空轰破盗贼的腹部。   盗贼拖着鲜血和肠子继续爬行,画出蜿蜒的红色尾迹,他右手中的钱袋几乎伸到小木屋的门槛,他凸出的双眼已看到桌子后面打着瞌睡的老爹皱纹纵横的脸。他喉咙咯咯响动,但没能说出登记房间的最后遗言,以兹人用巨大的牛蹄踩碎了他的脊椎骨。——事后别人告诉约纳,盗贼是冒险潜入的无权者。他成功偷到以兹人小队的房费,只差一点逃过愤怒失主的追杀。   8时20分,以兹人缴纳了房费,摇晃着依然饱满的钱袋离开广场。铺天盖地的火流星毫无征兆砸下,炙热火焰映红了以兹人的眼睛,这头人面、牛身、浑身嵌满钢针的怪物立刻还击,飞针噗噗地在偷袭者身上钉出血洞。   火流星落在以兹人身上,不痛不痒,没有溅起一丝火星,偷袭者队伍中的幻术师导演了这场好戏,让以兹人队伍遭到40-6附加条款的致命反击。在团灭以前,以兹人临死发射全身飞针,收割掉五个人的性命。   9时01分,两支队伍在木屋前对峙。一支是g级客房小队,比起A级房客,他们受到老爹更多方面的保护,约纳不记得详细条款,但似乎严重的身体伤害是不被允许的,如骨折、残废、内脏破裂、大出血等,也不允许“以任何方式直接导致g级房客在144小时内死亡”。   另一支,准确的说,是一个人,传说中樱桃渡的最强小队v2“碎屑”的一员。名叫瓜达尔的雇佣兵是个黑皮肤的大胡子,背上背着一对黝黑的铸铁权杖。   “这是抢劫。”瓜达尔抱着手臂说,“我的雇主认为你们不适于在樱桃渡住下去了,尤其是你们搞砸了那个简单得要死的任务以后。那么,丢下钱袋,转身离开,废物。我答应不伤害你们。”   g级小队决定反抗,——这是个错误的决定。   瓜达尔没有攻击,只是抽出权杖,擂动空气,把他们的每一次攻击粉碎在空气中,六个人被一步步逼离,直到截止线结束,他们失掉房客身份,又十五分钟后,他们的访客A级权限自动撤销。瓜达尔板着脸,用权杖挨个砸碎六个脑袋,弯腰捡起钱袋,掂一掂,转身离开。   10时20分,一场混战。战斗的声音充满耳朵,约纳分辨不出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人们不断死去。不止一名魔法师或念术士参与进来,地面不停颤动,“很壮观呢!”锡比在旁边评论。   10时30分,老爹打着呵欠,把最后一枚沾血的银币锁进钱箱,走到屋门外,揭开锅盖,用长柄勺搅一搅热气腾腾的牛肉烩饭,宣布:“感谢各位房客的支持,下个月,还请多多照顾哦!”说完,回屋睡觉。   战斗立刻停止了。   失去身份的新无权者们要在15分钟A级权限消失前隐蔽起来,在4个小时访客时限内离开樱桃渡。他们破产了,且遍体鳞伤,生存将变得极其艰难,他们留恋地看一眼死气沉沉的褐石房屋,走入黑暗中。血液静静流淌,火魔法在石板地面旺盛燃烧。到明天,地面会平复如初,尸体会消失不见,没有任何迹象能够表明这里曾发生激烈战斗,夺取几十条鲜活的生命。   第58章 沾血的晚餐(下)   第58章 沾血的晚餐(下)   约纳睁开眼睛。   埃利奥特站在屋旁,扭头看他:“瞧,结束了。”   “吃饭吃饭!”锡比拍着手从房顶跳下去,冲向那口大锅。托巴与埃利奥特谈笑着走过去,龙姬拍拍约纳的后背离开。耶空带走了尸体。   人们不知从哪里出现。从樱桃渡数不清的低矮石屋的缝隙里,从约纳法杖上的光明照耀不到的黑暗里,从长久的对立与戒备里走来。   约纳从没见过这么多人,也没想象到樱桃渡容纳了这么多人。   人们脸上带着笑容,尽管手上或许沾着鲜血;聊着天,像亲密无间的兄弟。摩肩接踵,人们围聚在中央广场,围拢在老爹的牛肉烩饭跟前。   约纳站在屋顶,茫然地看他们;许多人抬起头,眯起眼睛,友好地冲约纳点头。   一些熟悉的面孔出现了。八目先生。A77房间的堕落法师杰夫塔(他的雇主丹先生没有出现)。穿着不合时宜的宴会盛装的v级客房贵宾们。“碎屑”小队的瓜达尔。   在樱桃渡长久的历史中,交租日的晚上、享用老爹的牛肉烩饭的神圣时刻,是约定俗成的停战时刻,在这一刻没有雇佣和被雇佣、朋友与敌人,只有一群在战乱时局躲避于老爹羽翼下的西大陆居民,与以往不同的是,星光下的聚会,变成占星术士学徒以照明星阵点亮的白昼联欢。   尸体被人清理了。黑压压的人群挤满了广场,嗡嗡的谈笑声点燃空气。老爹在房间里不满地嘟哝着翻了个身。   “好香~”锡比趴在锅沿,小鼻孔一抽一抽地捕捉着热蒸汽。   “别闹别闹,八目老爷来了。”约纳一把揪起小蚂蚱放在自己肩头,摘下小圆帽,恭谨地后退两步。   人潮分开,八目先生用白丝带扎着红头发,穿蓝色长裙,挽着袖子,大踏步走来。她身后跟着几名强壮汉子,每人托着一大摞瓷盘。   八目先生站定在大锅前,抄起长柄勺,大声说:“又到吃牛肉烩饭的时候了。首先感谢来自圣博伦的小伙子这些天来每夜为我们照亮,他们执行任务离开的那几个晚上,相信很多人都失眠了。光明是最好的东西,不是吗?”   人们笑了,鼓起掌来。约纳的脸腾的红了。他想藏在什么地方,可高高站在房顶的,只有他自己。占星术士学徒不自觉地攥紧法杖,以至于照明星阵发出忽明忽暗的闪光。   “老规矩,谁也别抢,都有份。哦……今年的烩饭不大一样呢。金发的骑士,你能告诉我老爹用了什么材料吗?”八目先生盛起一勺烩饭闻了闻,转脸问埃利奥特。   “当然,女士。”玫瑰骑士走前两步,“刚才我们就感觉气味的些微不同。就我们可以辨别的,今天的牛肉烩饭使用了巴泽拉尔野牛肉、甜红椒、洋葱、青葱、奶油、红辣椒粉、胡萝卜、大蒜、黑胡椒、肉桂、肉豆蔻、丁香、扎维帝国爱普敦庄园红酒、盐和白饭,与上个月相比,增加了黑胡椒的用量,减少了肉桂与奶油的分量,所以甜味会减弱、辣味增加一些;但新增加的一种材料给牛肉烩饭带来关键性的谱调改变,一种含铁的、带有咸鲜味的辅料。很新奇的做法,我们很期待烩饭的味道。”   “连你都说不出添了什么呢。”八目先生摆摆手。   “鸡汤,一定是鸡汤。”一名大腹便便的v级贵客叫道。   “按东方食谱的话,也许是酱油膏。”背长枪的黑发男人说。   “我听说巴泽拉尔山区有一种含盐的岩石,丢进水里煮沸就是现成的鲜汤,当地人用来料理一种叫做三线虫的诡异食材。老爹是巴泽拉尔人,或许,就是这种盐岩的汤液。”阴郁的声音说。是堕落法师杰夫塔。   “嘿嘿,三线虫!”锡比坐在托巴肩头,不安分地晃动双脚。   嗡嗡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房客们对烩饭做法这个无聊话题如此有兴趣,让约纳觉得很诧异。   老爹在房间里翻来覆去,哼哼唧唧,终于扑腾一下坐起来,吼道:“是血啊!你们这些笨蛋,房顶上死了个倒霉鬼,他的血流进我的饭锅了。就是血而已啊!现在吃饭然后滚回去睡觉,烦死了!”   “哦,是血啊……”人们恍然大悟,跃跃欲试。   “在东方,人们把血当做主要的料理食材呢。”黑发的男人说。   “听说血做的汤很美味!”大肚子的v级宾客一脸向往地说。   唯有一个穿长袍的家伙念叨着:“我是虔诚的信徒,创世主和主神席拉教导我们,不可食用血液,尤其不可食用四蹄动物的血液……”   “人是四蹄动物吗?”旁边有人捅捅他。   “说的是啊!我真傻!”这人眼睛一亮,把脖子上代表文字与绘画之主神席拉的三角形银坠往脖子后面一甩,挤向广场中间。   八目先生用勺子磕磕锅沿,“都别挤都别挤,一人一盘啊,不许吃完再来领,听见没有?”她盛了满满一勺烩饭,扣在瓷盘里,递给身边的托巴:“喏,给你的小姑娘,她馋坏了。”   “谢谢八目姐姐!”锡比欢呼一声,从室长大人手里接过盘子,抄起小银勺,把色泽红亮诱人的牛肉烩饭送进嘴里,咀嚼两下,满足地闭上眼睛,从鼻孔吹出一口美味的叹息。   人们馋涎欲滴地拥挤过来,八目先生一边叫嚷着维持秩序,一边盛出一盘盘烩饭,传递给大家。   咀嚼声、餐具撞击声、满足的叹息声和赞叹声充斥了空间,大家站立在樱桃渡的明亮的夜色里,肩并肩享用交租日之后老爹的特制牛肉烩饭,表情惬意,气氛和谐。   约纳扫视四周。埃利奥特、托巴,连耶空也端起了盘子。   “喂,小伙子,特别给你留的,辛苦喽。”八目先生踮着脚尖伸长手臂,把一大盘热气腾腾的烩饭递上房顶。   “谢……谢谢,夫人。”约纳弯腰致意,示意手中拿着法杖,不大方便进餐。   “当然。”八目先生笑了,“最后的才是最好的。”她自己也盛了小半盘,享用起来。   烩饭的味道非常香。炖得软烂的牛肉堆在酒红色浓稠酱汁拌好的白饭上,让人看上去就食指大动。约纳从中午起就没吃过东西,这时候肚子早就咕咕叫了,但他看着那盘诱人的饭菜,却没有半点食欲,打心里感到恶心。   你们怎么了?   约纳想问说笑着的、品尝着食物的人们。你们不记得吗?这饭菜里,有一个活生生的人的血肉呢!   他见过杀人。但没见过杀人后的这种冷漠。樱桃渡的冷漠,让他毛骨悚然。   第59章 浴火的新生(上)   第59章 浴火的新生(上)   顾铁像带领妻子欧律狄克逃离冥府的俄耳甫斯一样,不断奔跑,不敢回头。   在身后紧紧追赶的不是地狱三头犬与复仇女神,是火焰,是gtc纳米机械与量子计算生物蚀刻技术的最高科技结晶,是吞噬一切有机物与无机物的灭世之炎。   “他们疯了!”顾铁气喘吁吁在林间狂奔,艰难地喊着,“把局面搞得这么难收拾,在联合国怎么下台?”   “哈哈哈哈,gtc的愤怒证明湿婆的成功,我们成功了,伙伴!马来西亚的战士们完成了任务,卡达伐罗降下黑暗,这场灾变能告诉世人许多东西,就算我们就此死去,历史也会铭记我们的名字!”巴尔脸上洋溢着病态的嫣红,满脸喜悦。   顾铁无语地望着一边逃命一边手舞足蹈的印度人。   林间气温越来越高,泛黄的树叶卷起边角,视线因腐殖质里涌出的热蒸汽而扭曲,身后的热风夹杂着低沉的不祥咆哮声吹来,仿佛身后追逐的是一个嘟嘟囔囔的、浑身着火的远古巨人。六个人的影子细细长长投向前方,奔跑像在追赶自己的影子。   知道指望不上沉浸在狂喜里的老朋友,顾铁快速计算着逃命的可能性。   一个又一个方案被否决,无论如何,人类移动的速度比火焰蔓延慢得太多,在邪火点着屁股之前,他们甚至都逃不出普利斯基国家公园。   忽然顾铁眼睛一亮:“喂,要不要再赌一下?”   “赌什么?”巴尔拨开一株碍事的野草莓,脚下一踉跄,安珀从旁边扶住领袖。顾铁嫉妒得一撇嘴。   “赌gtc的老头子们能从激怒中醒过来恢复理性。”顾铁眯起眼睛,擦擦流到眼角的汗,伸手向前:“转向东北方向,安珀,地图给我。”   六个人的楔形小队折向东北前进,顾铁展开地图,跌跌撞撞地在上面找到想要的东西。   “很好,比我想象得要近一点。同志们,同学们,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撒丫子狂跑,在屁股着火之前跑出7公里路程,然后做一次赌博。明白了吗?”   “不明白,不过听你的。”巴尔心情很好地瞅他,眼睛亮晶晶的。   “得了得了……逃命吧。”顾铁懒得理他,把枪械和负重甩在地上,张大鼻孔,忍受着肺里火烧火燎的感觉,无视灌满乳酸的双腿,埋头狂奔起来。   人在生死关头能爆发出多大潜力?顾铁没研究过这个问题,不过对这次7公里轻装越野的结果他还比较满意。   大火越烧越近,几乎追上他们的脚步,定音鼓用所有余下的炸药布置了两次定向空爆,试图用冲击波吹散火焰,但粘稠的暗红色火光像违反物理常识一样贴地延伸,根本不受影响。   筋疲力尽的六个人来到指定地点的时候,火焰的实际边缘距离他们只有短短五十米,分子级燃烧的巨大热量使大火范围外的树木纷纷落叶枯萎,迅速碳化,地面的腐殖质与草本植物已经被外围火线覆盖,六个人脚下成为枯黄冒着火星的炎热地带。   人们转过身子,第一次正面面对这场莫名的诡异大火。   热风吹起巴尔的黑发,他的眉毛以可见的速度蜷曲。“咳咳……就在这里了?”他咳嗽着询问。   顾铁感觉自己的肺像个巨大风箱,贪婪地吸取着灼热空气,如果不是燃烧效率很高、烟尘很少,他早就被吸进去的大量灰烬呛死了。   因剧烈运动而变得模糊不清的视野被暗红色充斥,火墙以一种缓慢的、扭曲的、沉滞的形态蠕动过来,散发令人绝望的高热,空中形成三百尺高的火龙卷,热空气卷起燃烧的树木、岩石甚至溪水,在高空降下纷飞火雨。   “呼哧……就是这里……咳咳咳……如果末世真的到来,我希望是这种景象,真美……”   “咱们很少意见统一,不过这一次,我挺你。”巴尔弯着腰,拍拍顾铁的肩膀。一截红热的树干带着尖啸掉落下来,没等砸在顾铁的脑袋上,就在空气里摩擦为漫天火星。   “信者灵魂乎,出离此世,因造尔,全能天主父之名;因替尔受难者,耶稣基督,活天主独子之名;因降临福宠尔者,圣神之名;因诸天使,及宗使者之名;因诸圣座,及为主者之名……”苏拉婶婶跪伏与地,面对滔天大火开始祷告。   顾铁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抬起右手,伸出三根手指头。   “因诸神宗,及诸能者之名;因诸光耀,及烈神者之名;因圣教古祖,及圣先知之名……”苏拉婶婶闭上眼睛。   顾铁收起无名指。   “因诸圣会修,及独修者之名;因诸圣童女,及诸圣人圣女之名;望尔今日,赖主仁慈,至于太平之所,而住于天堂……”苏拉婶婶握紧项链上的银十字架。   顾铁收起中指,用食指比划出“1”。   “为是吾主耶稣基督……”苏拉婶婶的表情由恐惧而平静。   顾铁收起食指,握紧拳头。   “阿门。”苏拉婶婶结束了临终悼辞。   毫无征兆地,光与热消失得无影无踪,天地黯淡下来,带火的树木岩石噼里啪啦落下,掉在地面熔融出的巨大孔洞里。   苏拉婶婶睁开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距离他们仅二十五码的地方,无边无际伸展着铺满红热岩浆的巨大湖泊,整个普利斯基国家公园的地貌完全改变,湿地森林成为十英尺深、五平方公里面积的巨坑,没有一个原住生命在这场浩劫中幸存。   火龙卷消散于空气中,强涡流震荡云层,天空乌云翻滚,滚滚雷声划过,一场豪雨降下,雨水浇入岩浆的湖泊,漫天的热蒸汽把世界变成不透明的乳白。   顾铁抬起头,贪婪地吞咽雨水。雨也是热的,但带着生命的气息。   “这、这是神迹……”苏拉婶婶不由自主地颤抖着站起来。   “不不,这是赌博。”顾铁摇摇手指,抹一把脸上的水,笑了。   巴尔一把搂住他的肩膀,摇晃着:“中国兄弟,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让安珀亲我一口我就说。”顾铁洋洋得意卖着关子。   “放屁!唯有这个不行。”巴尔板起脸来。   安珀笑着走过来,踮起脚尖一手一个把两个男人搂住,分别在顾铁和巴尔带着血迹、汗迹、擦伤和火痕的脏脸上印下唇印。   顾铁叹口气,摸摸自己的脸:“安慰安慰罢了。老巴,你这是以权谋私。”   “少废话。”巴尔拉住安珀的手,一脸得意。   “同志们,同学们,我们转身看后面。”顾铁指挥道。   人们转身看向东北方向,原来在几棵稀薄的树木后面,森林就此中断,绵长的铁丝网截断小径,铁丝网内是露天架设的、直径惊人的银白色管道,并行的两条管道横亘在白俄罗斯南部森林的间隙中,延伸向不可知的远方。   “是输油管道。从俄罗斯‘第二巴库’炼油区去往东欧的输油管道,每年输送出口原油一千万吨以上。几年前玩游戏的时候不小心看到相关信息,没想到今天救了自己屁股一命。——我赌gtc的老头子们在丧失理智的愤怒之后,最终会想到使用超级武器的可怕后果,如果大火延伸到石油输送区,那就不是一场‘森林大火’可以解释的问题了,东欧国家会联合起来在联合国把gtc搞得头不是头脸不是脸。先生们女士们,让我们庆祝那帮蠢货的偶尔聪明吧。”   巴尔伸出手,与顾铁紧紧相握。“谢谢你,兄弟。”   “滚一边儿去,下次再有这种玩命的买卖,起码先告诉我我是怎么死的。上了贼船了,靠。”顾铁露出恨铁不成钢的微笑。   定音鼓、苏拉婶婶、安珀的手与他们握在一起,带着劫后余生的轻松。   “等等,那个死意大利佬呢?”顾铁忽然发现缺了点什么。   “乔!”安珀四处扫视,捂住嘴惊呼一声。   狙击手坐在不远处的一棵枯树下,闭着眼睛,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大腿伤口破裂,鲜血染红焦黑的地面。湿婆的成员们惊惶地围拢过去,唯有顾铁无动于衷。   “他没死!”他冲巴尔的背影吼道,“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道,挂掉的人没有闭着眼睛的,意大利佬睡着了!”   苏拉婶婶熟练地测量狙击手的脉搏,长出一口气。她从背囊里掏出急救材料,替乔解开绷带,用可吸收凝胶填充伤口,拿针线缝合,喷上除菌黏合剂,裹上绷带,用胶布粘好,为防止再次破裂,用几根树枝和绷带做了简单的三角固定,接着做了一个便携背架,把乔以坐姿绑在背架上,弯下要,把意大利人轻松的背在了背上,然后拦腰抱起tariq教授的遗体,盯着巴尔,随时等待领袖的命令。   顾铁目瞪口呆:“老巴,你从哪里找来这个万能的大婶的?”   “阿肯色州小石城的烹饪学校。”巴尔回答道。   第60章 浴火的新生(下)   第60章 浴火的新生(下)   趁着暴雨和蒸汽遮蔽侦察卫星的视线,六个人继续向北方前进。   天黑后不久,他们来到距离白俄罗斯南部城市莫济里45公里的一处农庄,绕过一座小山,在人迹罕至的山坡上,亮着一盏昏黄的门廊灯。   筋疲力尽的人们爬上山坡,打开木质栅栏门,一条狗狂躁地吠叫起来,直到木屋里走出的女主人将它喝停。   “晚上好,塔伊兰。”巴尔挥挥手,用俄语问好。   “晚上好,比什诺伊。”女主人热情地回礼,迎了出来。   在黯淡的星光和微弱的灯光里,顾铁被女主人的美貌震撼到了,穿着长裙的高挑女人有一头耀眼的金色卷发、高挺的鼻梁、尖尖的下巴、大而清澈的褐色眼睛,宽松的裙子遮不住前凸后翘的魔鬼身材。   南斯拉夫人的标准女人。完美的地球女人。顾铁赶紧冲前两步,拉起女主人的手:“塔伊兰……塔伊兰,我在什么地方见过你吗?”   女主人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我相信没有,铁先生。你奋战在非洲战场上的时候,我还是个孩子。”   顾铁无趣地绕过她,向屋里走去:“没劲,还以为你是纯朴农妇咧,结果又是湿婆的情报员。”   一行人走进农庄的木屋,瘫倒在木地板上。   屋里装修很简单,原木打制的餐桌、椅子与床,壁炉里燃烧着木料,汤锅里传出红菜汤的香味。   “这是湿婆在白俄罗斯的安全屋。这位女士是娜塔莉亚?塔伊兰小姐。这是顾铁先生,我最亲密的战友和最糟糕的兄弟。”巴尔躺在壁炉前,有气无力地引见二人。   “你好。”顾铁趴在那儿,抬出一只手表示“幸会”。   女主人在餐桌上铺开碎花桌布,开始忙活晚餐,“很高兴见到你,铁先生。”她抽空回答,“比什诺伊,你比预计晚来了两个小时。”   “切,他的计划是狗屁。他就没打算活着逃出乌克兰……娜塔莉亚,你和他什么关系?”顾铁啐了一口,问。   “什么?”女主人扭头看湿婆的领袖。   “他跟我说什么计划撤退到白俄罗斯,跟你一定也是这么说的,但实际上他更想做混账ipu大义的殉道者。他根本就没有部署潜逃白俄罗斯的详细计划。你说说,老巴?另外,我猜你俩以前有过奸情,不是么,娜塔莉亚?”顾铁虚弱地改用英语数落着战友。   “什么?”安珀扭头看湿婆的领袖。   “我猜……仅仅是猜测啊,猜错了别生气。   娜塔莉亚你本来是个单纯可爱的明斯克女孩,被印度花花公子诱拐,但印度人不放心把你放在战斗一线,安排你在遥远的白俄罗斯南部独守空房,这次到切尔诺贝利胡搞,提前肯定留下了‘等我到晚上八点,如果我不来,就销毁一切资料、用储备金安心过完这一辈子,嫁个好人’之类的鬼话。   这样呢,如果不幸挂了,他就当做跟新欢安珀一起殉情;如果活下来了,当着战友的面你们俩也不会真情显露,留待以后小别胜新婚再缠绵。我猜的对不对?”   “什么?”两个女人一起盯着湿婆的领袖。   “问我怎么猜出来的?很简单,见面的时候,娜塔莉亚你既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用‘领袖’来称呼老巴,也没有跟我一样直呼其名,而是叫了他的姓氏,且没有用敬语;同样老巴也用你的姓氏称呼你,没有用敬语,在我的经验里,这就是有奸情的显著特征。   还要更多证据吗?娜塔莉亚你挥手的时候,眼神没有扫视所有来客,而是盯着老巴的瘦脸;老巴你挥手的时候,不是手指舒展的自然姿势,而是五指卷曲伸向掌心,这是‘抓握、拥有’的手势,表明你挥手的对象从心理层面上是你的所有物。够了吗?我还观察到……”顾铁滔滔不绝,没发现屋里的气氛已经山雨欲来了。   巴尔文德拉佯装睡着,鼻孔吹出安详的呼吸。两个女人站在他左右两边,对视的眼神中燃起噼噼啪啪的电火花。   “呃……苏拉婶婶呢?”顾铁忽然想起来,问。   “在外面。埋葬tariq教授。”定音鼓回答道。   屋里沉默了。   “我要出去看看。”巴尔睁开眼睛,努力爬起来,步履沉重地走出屋外。   狙击手乔躺在床上,气息沉沉地睡着,定音鼓拿一条雪白的毛巾擦着脸,与顾铁对视一眼,叹息一声。   女人们暂时放下争端。   娜塔莉亚有一双巧手,很快将丰富的食物端上餐桌,滚烫的红菜汤、烤小土豆、羊奶干酪、腊肉、腊肠、茴香炖羊肉、烤什锦、凉拌莴苣和自酿的格瓦斯气泡酒。当面包和盐摆上餐桌时,苏拉婶婶与巴尔还没有回来,顾铁疲惫地坐起身子:“我出去看看。”   白俄罗斯的秋夜冰凉入水,山坡下不远处,或站或坐两个人影,顾铁拖着脚步走过去,看到苏拉婶婶站在新堆的坟茔旁边念着悼辞,巴尔坐在地上抱着膝盖不知想些什么。顾铁走过去拍拍老巴的肩膀,什么也没说。   “我以为我不害怕死亡。”巴尔声音低沉地说,“死亡是另一个轮回的入口,身体是让灵魂攀附的一个工具,人死后灵魂离开,变成不重要的皮囊。   按照教义,我应该火化tariq叔叔的遗体,可我无法做出这个决定。   我们花一生追求梵我如一的至高境界,超脱死亡的痛苦,解除灵魂轮回,但面对别人的死亡,我都无法放下心魔,我没办法把这具尸体当做无生命的皮囊,这是我的族叔,可敬的tariq教授,我永远的导师和指引者。我害死了他,讽刺的是,我还活着。”   “活着总比死了好。与其追求虚无的超脱与解放,不如多喝一杯酒、多恋一次爱、多做一个梦,多嗅一次窗外的花香。”顾铁望着朦胧星光。   “我知道。我……就是一时想不开。”巴尔叹气。   “走吧,等着你开饭呢。”顾铁伸出手。巴尔迟疑一下,拉住他的手,站了起来,两个人肩并肩走向木屋。   “而且,你有一个很困难的问题要面对。比生存与死亡更难的题,是什么?”顾铁问。   “当然是爱情。”巴尔苦笑。   “连我都搞不懂的东西,你当然更头大了,哈哈!我救不了你。”顾铁笑着拍巴尔的脑袋。   推门进屋,温暖的空气与食物的香气将他们笼罩,人们坐在桌前谈天,乔醒了过来,喝了一些热汤,脸上有了血色。   巴尔、顾铁、苏拉婶婶落座后,娜塔莉亚给每个人斟满香甜的格瓦斯酒。   巴尔举起杯,“致tariq教授,在卡达伐罗行动中殉难的战友们,和一切在反抗gtc霸权通知的战争中失去生命的英雄们,他们的在天之灵保佑‘湿婆’勇敢前进。明天,我们离开白俄罗斯,去接收卡达伐罗的辉煌战果,世界将记住‘湿婆’的名字,干杯!”   “干杯!”   第61章 净土的访客(上)   第61章 净土的访客(上)   顾铁觉得自己仅仅小睡了一会儿,但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第二天上午的日光。阳光透过纱帘柔柔地洒在脸上,透过皮肤,把疲惫一点一点蒸了出来。   顾铁舒适地伸直脊梁,伸个懒腰,于是一脚踢在巴尔脸上。挤在一张床上的印度人居然没醒,吧唧着嘴把臭脚拨开,翻身把脸埋在枕头里。   顾铁翻身起床。四肢酸痛是免不了的,浑身淤青也在预料之中,他甚至还在去洗手间的路上找到靴子上的一个弹洞,但无论如何,比起卧床不起开始发烧的狙击手他还是幸运得多。   娜塔莉亚早已烧好洗澡水,解决生理问题之后,顾铁在木头澡盆里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穿起早预备好的衬衣和背带裤,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满足地哼着小曲来到起居室。除了女主人以外,起居室里没有别人。   “早上好,铁先生。”娜塔莉亚正在摆放餐具,点头致意。   “早,娜塔。”顾铁自来熟地挥挥手,像小狗一样甩着湿漉漉的头发。   “关于昨天你说的事……比什诺伊和安珀的事……”女主人细心地把刀与叉垂直于桌沿摆好,轻轻调整,保证彼此平行。同时,她吞吞吐吐地问,白俄口音的俄语听起来纤细又富有音乐感。   “我的俄语不太好,你能听懂英语么?”顾铁坐在一张餐椅上,抱着椅背,观察女主人的行动。   “能,但是说不好。”娜塔莉亚回答。   “我发不好卷舌音,没辙。”顾铁摊开手。“老巴是个好人。他可能是见一个爱一个,但不能否认他爱每个女人都是真心实意去爱的,不是那种——你知道,骗你上床——的爱。”   女主人低着头,几缕金发遮住眼睛。她不厌其烦摆弄着那几幅刀叉、盘子和盐罐,做微小的角度调整。   顾铁忽有所感,环视四周。   方方正正的起居室,西侧摆着铺有方格桌布的原木餐桌、八张带靠背的餐椅,东侧是一张格子床单的单人床,壁炉前搁着两张红色植绒的单人沙发,一张茶几。   无论餐桌椅还是床与沙发,都端端正正摆放着,每一条直角边都与墙壁垂直,每样家具的长方形轮廓都彼此平行,甚至壁炉里的木料也整齐排列着,彷佛等待检阅的士兵。这是不符合燃烧效率原则的,顾铁心想。   “停,刚刚好。”他忽然开口指挥道。   娜塔莉亚停下手,歪着脑袋端详那副刀叉,抿抿嘴,终于点点头。   “亲爱的,你是个很有原则的人。”顾铁笑道。   “强迫症,我知道。”女主人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叹了口气,双手支颐。“直线偏执症。”她不放心地摆弄着一把银质餐刀。   “可爱的小毛病。”顾铁评论道。   “我之前在明斯克一家幼儿园当教师。当那些小朋友一而再再而三打乱秩序,把午休的小床搞得乱糟糟的时候,我用扫帚狠狠打了他们。   我被送进格罗德诺州的科兹洛维奇精神病院,距离明斯克250公里,我的父母一次都没来看望我,因为我是他们该死的耻辱。医院给我大量的氯米帕明和卡马西平,药物让我整天昏昏欲睡、精神恍惚,体重增加到140磅,时不时呕吐。所以……我不太认为这是可爱的小毛病。”娜塔莉亚平静地回忆。   顾铁咳嗽两声,偷眼打量面容与身材都无可挑剔的白俄美女。   “那个,是老巴把你从精神病院救出来的?”他带着窥探的罪恶快感追问。   “关你屁事。”巴尔出现在起居室门口,脸色冷冰冰的。   “比什诺伊,我们谈谈。”女主人站起来,迎上前去。   “那个,我出去走走。”顾铁吐吐舌头,忙不迭地逃离战场。   推开屋门,清新空气让人精神一振。山坡上长满草稍泛黄的茂密牧草,一群白山羊聚集在栅栏另一端,舔着草叶上的露水。平缓丘陵一望无际,高远的秋日天空蓝得让人心醉。山坡下tariq教授的新坟旁边,站着苏拉婶婶与安珀,两个女人正聊着什么,两人脸上都有泪痕。   “我的黑兄弟呢?”顾铁没瞧见定音鼓,问。   “慢跑。加警戒。”安珀抹抹眼角,装作若无其事地回答。   女战士穿着娜塔莉亚提供的淡蓝色棉布长裙,用碎花头巾包着头发,鼻子哭得红红的,像做农活儿做到委屈的淳朴农妇。对面山坡上有个小小的黑影在移动,顾铁勉强能认出定音鼓的体态。三个人不约而同做了一个深呼吸,望着远处的青山。   早餐在十五分钟后开始,顾铁不住打量巴尔与娜塔莉亚,但当事人脸上相当平静,包括安珀。   “铁,储藏室里有一台tc-ii型卫星接收器,早餐后麻烦去搜集相关情报,其他人整理行装,我们十点三十分准时出发,离此三十公里有一处联邦储备仓库,我们在那里取得车辆和证件向东北方向进发,从切布斯克过关进入俄罗斯境内。为避免卫星侦察,我们分三批出发,在储备仓库汇合。”巴尔一边切割腊肉,一边布置道。   “从战争年代到现在,gtc的卫星侦察手段依然没什么进步呢。”顾铁评论道。   “感谢空天侦察框架公约(2035),卫星照片分辨率被限制在米级。”安珀笑道,用拇指、食指和中指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苏拉婶婶皱皱眉头。天主教与东正教画十字的方向相反,复杂宗教背景的团队中总会有点这种小别扭。   娜塔莉亚的眼神不与别人接触,吃完了盘中的食物,低头摆弄着刀叉。   “乔怎么样?”顾铁冲病床上的意大利人努努嘴。   “在发烧,已经服药了,没什么危险,但很虚弱。”苏拉婶婶回答,“喂他喝了一些蜂蜜红菜汤,这孩子太逞强了,早应该让我来背的。”   人们扭头看看狙击手,又低头吃东西。   巴尔坐在安珀对面,两人眼神一接触,又挪了开去。餐桌上的气氛非常微妙,一时间没有人想首先开口,只有咀嚼食物和刀叉相撞的声音传来。顾铁往煎蛋里加了些盐,把四角形盐瓶丢回桌上,娜塔莉亚有些不满地旋转盐罐,直到四条边与餐桌边沿对齐。   “我去上网,确认你们胜利的消息。”顾铁干脆丢下叉子,逃离这顿别扭的早餐。   他溜溜达达出了木屋,找到屋后的小储藏室,小屋塞满农具、干酪和兽皮,散发令人不快的腥臊味道。   顾铁捂着鼻子,在一大摞破油毡下面发现两口密封的大板条箱。找根撬棒把第一个箱子撬开,顾铁找到足够武装一个班的北约制式装备,突击步枪、班用冲锋枪、、便携火箭发射器、枪榴弹、进攻手榴弹,还有一枝保养良好、覆盖着薄薄淡黄色枪油的As-50狙击步枪。他取出一柄9mm掂了掂,又扔了回去,依原样盖好箱盖,把木钉一个一个敲回去,粘好密封条。   另一口箱子里是防弹衣、平板电脑、卫星电话、对讲机、一大堆叫不出名字的古怪机械小玩意儿和两台卫星接收器。顾铁端起一台看看,笨重的不锈钢外壳让底座沉得缀手,各种接口闪着黄金的独特光泽,底座上立着40*40厘米的正方形天线,底部缀着不起眼的黄铜铭牌,上面用俄语刻着:tc-ii相控阵卫星天线/nAvis导航系统设计局。   太好了!顾铁乐得蹦了三蹦。   这个型号的俄国玩意儿是黑市上的抢手货,他曾经在朋友那儿见过俄罗斯军方流出的报废品,经维修后被用作小规模dos攻击的专用接口,稳定工作了三年都不带重启的,加上自动跳频和规避寻址的反侦察功能,实属民间可望不可得的神物。   第62章 净土的访客(下)   第62章 净土的访客(下)   在走回大屋的路上,顾铁已经用老办法将卫星天线与“世界”植入终端相连,推开门就急忙向起居室内喊:“老巴,卫星参数给我!”   巴尔吞下最后一口红茶,走过来帮顾铁在单人沙发上坐好,提供参数给他。   顾铁在tc-ii机器上输入参数,顺利接通卫星链路,然后闭上眼睛,登陆“世界”终端。   湛蓝的界面在识海里展开,一个闪烁的绿色标记表明网络已经接通了,量子计算机在半个地球以外恭候他的差遣。   “天基路由没有受影响。”顾铁对现实世界中的人们说,然后像揭开书籍封面一样掀开登陆界面,简陋的黑色登陆框显现出来,为向需要输入用户名与密码的旧时代致敬而设立的文本登陆框是顾铁本人的恶趣味。   他微微一笑,动了一个念头。独特的神经脉冲激活了后门程序,顾铁的识海旋转起来,接着无边无际的黑暗大地飞速铺展,雷电交鸣的天空中挂着醒目的红色数字,顾铁长出一口气,放松地瘫倒在地面上。   没有什么比他的净土更能让灵魂得到休憩了,现实世界充满了不确定性,唯有在净土,他拥有绝对的权利,不容置疑的权威。   忽然,空中有什么闪亮的东西吸引他的注意。顾铁张开双手,拨动云朵,乌云像摩西劈开红海一样翻滚起来,虚无的空隙中,那片闪亮的小东西慢悠悠地跌落下来,划着优雅的弧线,轻飘飘地打着转。顾铁惊奇地盯着它,直到小东西飘飘悠悠坠下,正好降落在他的鼻尖。   这是一片羽毛,亮晶晶的绿孔雀尾羽,闪电划过天际,照亮构成羽毛红色、蓝色、绿案的每一根细小纤毛。   鼻尖痒痒的,顾铁疑惑地拈起羽毛,仔细端详,他调动创世纪1ppm(百万分之一)的运算能力,将羽毛解构为一连串代码。这不是量子密码,而是简单的哈希加密,解密后呈现的是一张低分辨率的tiff图片,图片上只有五个中文字:留在莫济里。   没有隐藏信息。没有其他线索。   顾铁挠挠脑袋,把“留在莫济里”从空气中抹去。他开始回溯来访者的踪迹,画出跳跃路径,把不速之客的脚印一个一个点亮。   在量子计算机终端机的时代,网络黑客其实并不存在,虚拟世界的强者与弱者分别仅在于两点:权限与逻辑。   gtc拥有最高的配时权限,但初代gtc本身创立的利他主义逻辑核心阻止掌权者利用自己的权限侵犯他人利益;网络用户不受逻辑悖论约束,可他们没有权限身份,在创世纪深藏于萨尔茨堡地下的机房里,坐在终端机前的只是一个又一个提出普通权限请求的平凡线程。   顾铁那来历不能对任何人说起的强大权限是他玩闹人生的最大安全保证,但如今,有人在他的专属空间里留下信息,没有触动一个警戒易拉罐,挥挥衣袖,全身而退。   来客利用一个又一个加壳线程伪造身份,顾铁一层一层剥离外壳,额头同时流下冷汗。   五分钟内,他已经已经剥离了6万层外壳,这表明陌生人起码掌握了6万个真实用户的终端机登陆信息(包括账号、密码和生理指标特征),且拥有伪造6万个工作线程以欺骗创世纪的惊人能力。   顾铁坐了起来,淡蓝色的数据像河流在周围流淌,河流中的每一朵浪花就是每一个外壳的破裂。这条河看起来无穷无尽,顾铁鼻翼不自觉地翕动,嘴角尝到自己汗液的咸咸味道。   不可能,这不可能。   顾铁的能力极限是创世纪1500ppm的峰值运算能力,超过这个额度,他的小小后门程序就会被量子计算机的错误日志所记录。   现在,他已经堵上一切,调动了1499ppm的运算配时,也就是说此时此刻,承担整个世界80%个人和商务运算请求、64%军事运算请求和99%科算请求的、人类前所未有的也是将来唯一的超级大脑正分配667分之1的强大运算能力帮助寻找一个微渺的入侵者的痕迹,但时间一秒一秒流过,顾铁暴露的风险在不断加剧,陌生人的脚印还在无穷无尽的延伸。   14065万个壳线程被剥离,顾铁还看不到尽头。   这绝对不可能!   顾铁猛地站起身来。“净土”的主人感到发自灵魂的战栗,他停止了所有运算。湛蓝的河流凝固了,每一朵爆裂的浪花都飘散出密密麻麻数据的水雾。   顾铁尽量定下心神,调整呼吸。   忽然间,他想起看院子的老赵在教拳的时候对他说的话:小子,你练拳练的是打法,练拳打人,这不算错,可是你错过了真东西。我家八极传有李书文《三经》心法,可使元气日充,元神日旺,神旺则气畅,气畅则血融,血融则骨强,骨强则髓满,髓满则腹盈,腹盈则下实,下实则行步轻健,动作不疲,四体康健。你不学,我也没生下一个半个的,不知道传给谁,哎,中国的好东西就是这样慢慢被糟践没了。   这时候顾铁非常后悔自己拒绝老赵的好意,只因为练那劳什子《三经》太花费时间,而他当时需要的就是时间。学了几套打人的拳,在不同场合派上大用场,但到今天他才发现,到了需要平心静气的时候,他不知道气该如何吐、手脚往哪摆。   他深呼吸,再深呼吸。又深呼吸。   “铁,你没事吧?怎么了?”来自现实世界的询问在净土回荡,顾铁摇摇头,没有理会来自耳蜗神经信号的关切。   看仔细点。他低下头,凑近一朵爆裂的浪花,诵读每一行凝固的代码。这个壳来自日本大阪,一台具有高度还原能力的生物舱终端,能够采集与反馈人体动作信号的生物舱是植入芯片诞生前还原度最高的终端设备,舱体的主人是个在大企业工作的平凡30岁上班族,下班后窝在家里玩玩游戏泡泡妞,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下一朵浪花,是新加坡新加坡城的45岁华裔计程车司机,使用最简陋的液晶屏幕、键盘与鼠标构成的廉价终端,喜欢抽烟,有无伤大雅的几次前科。不可疑。   下一朵浪花,是中国四川省绵阳市的23岁女性政府公务员,使用办公室的触摸屏终端登录,玩玩在线纸牌类的游戏。不可疑。   下一朵浪花,是朝鲜主义共和国的一位开明将军,使用触摸屏终端登录,只浏览新闻信息,不可疑。   等一等……顾铁皱起眉头。这些壳都来自亚洲。这不是巧合。   他使用5ppm的能量启动数据河流,从缓缓流动的水面截取数据信息,构建模型。没错,所有的壳都来自亚洲,14065万个来自亚洲的僵尸线程?开什么国际玩笑!   顾铁猛地一拍额头。他编写了一段代码,调动1400ppm催使河流奔涌,同时将壳线程特征一一记录。这次,没花五秒钟时间,他就找到了陌生人足迹的特征,同时惊得浑身发冷。   这是一个该死的环。只有500个壳,区区500个该死的壳形成了加壳的数据环,陌生人的足迹本应该是一条有始有终的曲线,但却两头相接,形成了一个无穷无尽的莫比乌斯环。   暴力破壳的时候顾铁并没有注意壳的特征,于是被这个简单的陷阱所迷惑。来访者就在这个没有尽头的数据环中抽身而去,再没有一丁点可追溯的信息。   但这不可能实现!把僵尸终端的发散线程连接成一个环是违反量子计算机网络的基本逻辑的,创世纪不可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顾铁满头大汗地分析数据结构,直到猛然想到一个可怕的事实:对了,“湿婆”昨天炸毁了量子网络东亚核心路由,——在他自己的帮助下。   东亚地区的gtc国家应该陷入了信息黑暗,也就是说,东亚的众多终端设备现在在创世纪的视野里是不存在的,来访者利用这个机会,调动500个僵尸终端,漂亮地吞噬掉自己的尾巴,把一个没头没尾的信息留在他的净土之中。——话说回来,自己的“净土”在gtc的视野里应当也是不存在的。   一个不存在的敌人,利用不存在的帮手,入侵了不存在的房间,留下了不存在的足迹。   是谁?出于什么目的?为什么?意义在哪里?   顾铁被恐惧、自卑与无助袭击了。他跪倒在黑色大地,抱紧双臂,惊恐地环顾四周,寻找不存在的敌人的踪迹。   我该怎么办?我该寻找谁的帮助?我能否自己挺过这一关?我有没有与他一战的能力,或者……我能否嗅到该死的来访者的裤脚?   顾铁不知该做些什么,只有蜷缩在不再安静的净土瑟瑟发抖。   “铁,你怎么了?醒醒!快醒醒!不然我要中断卫星连接了!”巴尔焦急的呼唤不断传来。   顾铁终于缓缓坐起,通过右脑语言中枢向自己的嘴巴发送了一个带有语言信息编码的神经脉冲。   现实中的顾铁缓缓张开嘴,对围拢在周围、面色紧张的湿婆成员们说:“行动成功了,你们马上离开。我,要留在这里。”   第63章 流血的明日(上)   第63章 流血的明日(上)   约纳一边端详着叉尖上的古怪食物,一边思考如何开口把无名书的预言讲给伙伴们听,并使他们相信自己得到了真正的启示,而不是由于目睹交租日的血腥场面而产生幻觉。   “呃……这个真的能吃的吗?”他怯怯地问。   “少废话!趁热吃!”锡比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约纳忍住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慢慢张开嘴。两寸长的油炸三线虫尽管看起来焦黄酥脆香喷喷,像是灌满肉丁的小香肠,但生命力强韧的水生蠕虫还在叉尖上不停扭曲,跳着垂死挣扎的舞蹈。   “我认为它还活着……”他怯生生地说。   “活个屁!早熟透了!自然反射而已,这样口感才好呢!吃!”锡比大口咀嚼着自己的食物,恨铁不成钢地训斥不懂欣赏美食的圣博伦市民。   约纳偷眼打量队友们。   人们围坐在A51房间的地板上,面前摆着油炸三线虫、小鱼汤、硬面包和万年不变的黑金地鼠肉。   两位巴泽拉尔山民欢快地嚼着故乡的传统食物,没有一丝心理障碍;南方人耶空面无表情地把各种食物送进嘴里,约纳不认为他尝到了食物的味道;埃利奥特显然同样做着心理斗争,但服从原则迫使他屈从于锡比的淫威,皱着眉头吞下半截舞蹈的肉虫子;“我不吃肉。”龙姬说,于是得到了额外赦免,但她偷看约纳与埃利奥特、带着促狭微笑的表情出卖了她,占星术士学徒觉得愤愤不平。   约纳考虑了许久。或许考虑了太久。他看看伙伴们,觉得时机合适了。   “我……我有一件事要对大家说。”他放下叉子,正色道。   “您说您说。”室长大人端起木头杯咕咚咕咚喝水,咽下一大口食物。   “很严肃的事情。”约纳眼神严正。   “您说您说。”巴泽拉尔农民威严地挥手,示意伙伴们静下来听占星术士大人训话,一边咯吱咯吱嚼着松脆的油炸昆虫。   “严肃的。”约纳提醒。   “您说您说。”托巴坐得挺胸抬头,紧紧闭上嘴巴,大腮帮子上鼓起一坨。   约纳决定无视众人的反应。   他低下头瞧着地面,快速说:“其实有一件事情是我来到樱桃渡以后一直想讲给大家听,但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没能说出口的。   大家知道我是圣博伦人,在红石堡被扎维帝国的军队——照那个地行龙骑士乔普所说是叫做‘渡鸦’的军团——攻破以前,我经常从占星术士塔步行到红石堡的皇家与圣公会图书馆查阅资料,有一天我在图书馆一间隐秘的小屋里发现一本奇怪的无名书,这本署名为‘背叛者赛格莱斯’所著的大书前半本讲述了圣博伦隐秘历史,而后半截是奇怪的毫无逻辑的日记或者诗歌。   当时我年纪还小,没有意识到这本书的含义,直到侵略者攻破红石堡城墙的那一天。那时暴君耶利扎威坦还没有单方面撕毁联合特赦条约,这让我可以安全地走进红石堡,目睹残酷的屠杀,——对那时的我来说,屠杀彷佛是骑士小说里的事情,与我无关,——直到眼前的某个画面与记忆中无名书的一章完全吻合,到这个时候我才明白无名书的后半部分是背叛者赛格莱斯关于未来的预言,这个神秘的作者在几十年前用模糊不清的语言准确预知了红石堡即将发生的这场屠杀。   我意识到书的重要性时,皇家与圣公会图书馆已经被敌人点燃,我冒着火焰冲进去只挽救了无名书的两页半残纸。   室长,埃利,小蚂蚱,耶空,……龙姬,听我说,我是因为无名书的预言才来到樱桃渡的,尽管占星术塔不再安全我不得不离开;樱桃渡就在赛格莱斯的预言当中,伙伴们,预言的日期就是不久之后的4月26日,我不清楚会发生什么,但我能肯定,糟糕的事情将会发生,我们需要做好准备,为这个日子,——预言之日。”   约纳一口气说完准备许久的大段独白,急促地呼吸着,抬头观察大家的反应。A51的房客们举着餐具愣愣地看着他,咕咚一声,室长大人把那坨食物咽了下去,吧唧吧唧嘴。   “老哥你说啥?我没听明白。”锡比眨巴着绿眼睛。   约纳站了起来,焦急地从内衣贴身口袋里掏出那几页带着体温的无名书残页,“你们看,就在这里,我说的都是真的,页里明明白白写着樱桃渡的未来,我们的未来,甚至是世界的未来。拜托,请相信我!”   “我们可否……”埃利奥特伸手示意。   “当然,当然,埃利。”约纳踮起脚尖把纸业递给玫瑰骑士,焦躁不安地抽动鼻子。每当他觉得焦虑的时候,总会觉得鼻子痒痒的,在离开布置作业的柯沙瓦老师之后,这种感觉许久没有过了。紧张、但渴望认同的急迫感,像憋了大半夜的晨尿,让人坐立不安。   埃利奥特举起泛黄的莎草纸,使纸上的文字被狭长窗口射进的阳光照亮。   “那半页,被焚毁的半页纸,埃利。按照顺序,那页是首先发生的事情。上一条预言被烧掉了,但我记得内容,于是写在上面。”约纳提醒。   “10月5日,太阳被利剑刺穿,”玫瑰骑士用极其标准的大路通用语念着,暂停一下,带着一点疑惑看向约纳。   “这是我们知道的第一条预言,继续念继续念,埃利。”约纳不安地揉着鼻子。   “10月5日,太阳被利剑刺穿,他们聚集在一起,看不到彼此,只能看到天空和脚跟。”埃利奥特念道。   约纳走到房间中央,摊开双手极力向伙伴们说明:“就是这条!这就是那天发生的事情,4月2日,红石堡被攻破的那一天,几百名女王亲卫队的士兵在皇宫前广场前被扎维人集体斩首。   太阳被利剑刺穿,指的是马特拉克提利(第一太阳)悬挂在红石堡皇宫高塔的尖顶上;他们聚集在一起,看不到彼此,只能看到天空和脚跟,这句指的是被斩首的士兵们,他们被绑在一起,头颅跌落在地,头颅上的眼睛有的望向天空,有的望向无头的尸体。就是这样!”   他环视四周,人们脸上带着迷茫的表情,龙姬微微伸出手,彷佛想要给他一点什么帮助。   “不,我没有疯!”约纳几乎有点歇斯底里地叫道,“听我说,如果你们也在那里,4月2日下午的红石堡,跟我一起看到那个场景,一定会相信我说的每一个字,因为那该死的画面就是在尖叫着‘我就是那条噩梦一样的预言’!”   “俺当然相信您。”托巴一脸崇敬地开口。   “不不不,我要的不是你这种相信,我要的是‘相信’我的相信。呃……天哪,我该怎么表达才能让你们相信?”约纳猛烈地揉着自己的鼻梁,转圈踱着步子,“那个,埃利埃利,你接着念下去好吗?”   “是的阁下。10月6日,迦玛列从天而降,带着所有经过选择的异教徒。阿亚拉看不到他,阿亚拉听不到他,但他在白骨的皇宫里居住,不感到慌张。‘不要接近镜子’,迦玛列给予他忠告。”玫瑰骑士接着念道。   “这是第二条预言。你们听到了吗?这条讲的就是……”约纳兴奋地张开口,却突然凝固了表情,彷佛被石化术变为石像的牺牲品。   锡比迟疑地站起来,用小手在他面前挥舞,“老哥,你还好吧?”   关于我身体里的恶魔。这是比预言更加离奇的事情。我能对别人讲吗?如果被别人知道,我会不会成为该被绑在火刑柱上烧死的异端?可如果不说出口,又怎样验证预言的正确?   等一等……我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事实,预言里提到‘带着所有经过选择的异教徒’,也就是说,可能有许多附身的恶魔降临于世间,说不定现在在我的面前,我亲密的伙伴们,A51的房客中间就有恶魔潜伏在凡人的躯壳里窥探,如果我表明我洞悉了这个天大的阴谋,可能会给我以及他们带来更大的灾祸……但如果就这样隐藏秘密,又怎能寻求帮助,找到驱逐恶魔的方法?   约纳左思右想,大脑成为一个翻滚着恐惧感与使命感的雷电与暴风的漩涡,一个又一个念头像闪电划过,接着被否定的飓风毁灭,支离破碎的思想碎片散落在思维的平原,他不知道该怎样做,甚至不知道该怎样做出一个微小的动作以缓解尴尬,他的身体整个僵直了,连脚趾头也在靴子里绷紧。   “喂喂?”锡比拍拍他的脸,紧张地问大家:“他还活着吗?瞳孔都放大了唉。”   “坐下,小蚂蚱,他没事。”龙姬说,轻轻站起来,捏住约纳的面颊,用黑得深不见底的眼睛望进他的瞳孔。   不知东方女人做了什么,但挣扎在矛盾中的约纳分明看到一道割裂天空的霹雳将纷杂的思绪猛然震散,轰隆一声,雷电与暴风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大脑变得分外清明起来,微风刮过原野,思绪的碎片组合成清晰的思路,在这一瞬间,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64章 流血的明日(下)   第64章 流血的明日(下)   约纳摇摇头,轻柔地推开龙姬的手,低声说:“谢谢……不过你是怎么做到的?”   “不值一提的小把戏。”龙姬微微一笑,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   干草叉小队的每个人都盯着自己,但约纳已经下定决心将灵魂深处的恶魔埋藏在自己的记忆里。   “呃……伙伴们,因为一些原因,这条预言我无法解释给大家,但它也确实发生了,就在第二天,4月3日,它是如此的真实,比盘子里的地鼠肉真实,比窗外的蓝天真实,比晚上托巴的呼噜声真实,比你们能想到最真实的事情还要真实。所以,还是,请一定要相信我,这很重要。下一条,就是樱桃渡的未来。那个……埃利,麻烦你?”   “10月29日,火焰降落,河水遭到玷污,阿亚拉对伙伴说:‘吾将在别处等候’。”玫瑰骑士宣读。   “这就是第三条预言,樱桃渡的预言。樱桃渡的未来。可能‘遭到玷污’的河水,一定是被北岸科伦坡人长久守护的圣河‘彼方’,而预言中的10月29日,发生在第二条预言23天后,也就是大陆历4月3日的23天后,奎雅维洛的深蓝之月,本月的26日。如果没记错的话,科伦坡人的春季捕猎节通常在4月底举行……”约纳求助地望向埃利奥特。   “是的,通常是4月25日至5月3日之间,依照科伦坡人的历法而定。”埃利奥特肯定道。   “看到了吗?就是这样,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处!我几乎可以肯定,今年的科伦坡春季狩猎节举行的日子,即樱桃渡春季渡船起航的日子,有一场巨大的灾难将要降临在这个地方,而我,将被迫离开你们,去追寻下一条无名书的预言。   伙伴们,请相信我,这一切将会发生。我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改变预言,也不知道‘降临的火焰’将是怎样的灾难,但我希望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我们能够有所准备,无畏地、努力地、无悔地反抗命运,别让一场又一场劫难按照赛格莱斯的安排降临世界……这些,就是我想说的……谢谢你们……”约纳说出了这些话,感觉终于用尽了身体里的所有力气,一屁股坐倒在铺有稻草的石板地面上,疲惫地喘息着。   屋里安静了好几分钟。人们对视着、然后逡巡着目光,无意识地拨弄盘中食物,耶空的眼神仍然凝固在空气里,可彷佛也感受到诡异的气氛,苍白的脸上多了一种询问的神情。   当埃利奥特终于开口时,约纳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   “今天是4月16日,不是吗?”玫瑰骑士望着托巴,得到肯定答复后,说道:“那么9天以后,就是第三条预言发生的日子,这让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去准备。——也不知道该准备些什么,为什么而准备。”   “埃利,你相信我?”约纳惊喜地仰望埃利奥特。   “在生命的这个阶段里,我们的全部精神与归属于龙姬小姐,守护她的意志是我们存在于世上的唯一职责,直到送出那朵银玫瑰为止。   我们相信你,不仅仅因为你是我们的伙伴,更因为龙姬小姐相信你,——无条件地相信你,不知为什么。我们中的精灵通过情绪的波动,看到了这种信赖。”玫瑰骑士彬彬有礼地回答。   “……你?”约纳又去看龙姬。东方女人抱膝坐在那儿,不置可否地带笑看他,几缕黑发遮住眼睛。   “俺当然相信您。”托巴仍然一脸崇敬地说。“虽然没搞明白啥意思。”   “我明白!笨蛋大叔,老哥是说,到4月26号的时候就有很多的架可以打了!跟很强的敌人打架!”锡比一脸不屑地教训道,跳起来用小手指头戳坐在那儿的室长大人的额头。   “那更好了!俺无比相信您!”托巴乐道。   约纳带着兴奋夹杂感动的心情,望向A51房间沉默的第六人,永远像个影子一样静静站在角落里不引人注意、但在战场上永远可靠的伙伴,来自遥远南方已覆灭的古老佛国的伽蓝战士。   耶空火焰般的红发、铁锈色的外套和背上的名刀“佛牙”处处暗示着危险,但与刚来时不同,约纳觉得自己与脑病不定时发作的危险人物拥有了一种特别的纽带,也许是锡比讲的故事让他感同身受,从那夜以后,他再没感觉耶空带来的压迫感,甚至觉得有一份惺惺相惜的亲密。   耶空没有看他。“佛牙”在刀鞘里轻轻跃动,发出“锵锵”的金铁交鸣声。一个肯定的回答。一定是一个肯定的回答。   约纳不知该怎么表达此刻的感受。算起来,他来到樱桃渡不过短短十天,但A51房间已经完全接纳了他,他也完全接纳了五个曾经陌生的亲密伙伴。   当一个秘密终于可以对比别人诉说、成为不是秘密的秘密之时,这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几乎让约纳的身体轻得能够飞起来。他眼角噙着泪(努力不让别人发现),慢慢地、深深地向大家鞠了一躬。   “谢谢你们。你们是我这辈子最初的朋友、唯一的朋友和永远的朋友。”他完全发自内心地说。   埃利奥特手抚左胸弯腰回礼,独角兽屈膝做出优雅的盛装舞步。龙姬轻轻点头。锡比有些不好意思地躲在托巴后面,室长大人手足无措地想趴下磕头。耶空依然沉默着。   “好了,约纳阁下。现在我们谈谈细节好吗,或许能够发现预言中更多的线索。”玫瑰骑士朗声道。伙伴们围拢过来,在房间中央形成一个小小的圈子。   “当然,当然,埃利。”约纳偷偷抹一下眼角,“从哪里开始呢?”   “就从代称开始。我们相信‘阿亚拉’是对预言持有者,也就是阁下你的代称。那么‘阿亚拉对伙伴说:吾将在别处等候’,这里的伙伴,指的是我们,干草叉的成员?还是另有所指呢,比如,你的身体(是灵魂的伙伴),你的父母(是伦理的伙伴),你的导师(是职业的伙伴),或者你的魔法力量(是生存的伙伴)?”埃利奥特的手指从潦草的手写体字迹上划过。   “显然不是最后一条,我没什么魔法力量可言。”约纳自嘲地笑了一下。   “没准是说老哥你要断手断脚什么的。你对你的左脚说‘吾将在别处等候’。然后到了某一个时候,有人能用魔法把你失踪的左脚给接上,嘿嘿。”锡比笑嘻嘻地举起食指猜测道,被龙姬在后脑勺敲了一个暴栗,委屈地缩起脖子。   “俺觉得说的就是俺们。难道俺们要死掉?希望死得轰轰烈烈。”托巴若有所思地说。   众人正准备声讨他的时候,屋门忽然被推开了,阳光将一个人的身影投进A51房间。   六个人一齐回头望向不速之客,来客是一个黑色皮肤、长着一蓬大胡子、背着一对钢铁权杖的强壮男子,男人咧嘴一笑,露出闪亮的牙齿:“唷,托巴老兄,忙呢?”   “不忙不忙。呃不……那啥,有点忙。”室长大人摘下小八角帽向来客打招呼。   “新鲜烫手的消息:老爹宣布明天上午十点发布船票信息。狩猎节的日期确定了,老兄,准备好大干一场了吗?”这个约纳曾经见过的家伙、v2房间最强小队“碎屑”的主将,雇佣兵瓜达尔笑呵呵抛出炸弹一样的消息。   “哦嘎!”托巴猛地站起来,脑袋碰的一声撞在石屋天花板上,整栋屋子都在颤动,瑟瑟落下石屑来,室长大人弯腰拍拍光头上的土,不好意思地向众人鞠躬。   “唷!那不打扰了!明天见!”雇佣兵挥挥手,反手带上房门,离开了。   人们面面相觑。“真的要来了。”龙姬总结道。   第65章 失败的流光(上)   第65章 失败的流光(上)   在外面的世界呆得越久,约纳越觉得自己所有有用的知识都来源于那本出于兴趣而阅读的《西大陆地理测算》,对一名占星术士来说,不利用有限的时光抬头仰望星空,而是埋头研究地面上的东西,绝对算是不务正业。   幸好柯沙瓦老师不大关心他的学徒在完成作业之后都做些什么,让约纳有机会偷偷看了不少专业以外的书籍,包括这本地理图书,当然,以及大量的骑士小说。   科伦坡人。约纳隐约记起《地理测算》中关于圣河北岸原住民的简短章节:   科伦坡人是生活在圣河“彼方”北岸冲积平原的原始部族,据历史学家j?j?托马斯在638年(大陆统一历2276年)出版的《西方人种的形成》考证,科伦坡人是距今2万2千年前由北方大陆迁徙而来的古老民族,在一次大部族的分裂过程中北部科伦坡人定居在红土平原并与当地原住民结合,血缘融合诞生了构成现今西大陆13个国家的主要民族“柯西维特人”,而南部科伦坡人南迁至圣河北岸并定居下来。   在漫长的西方大陆文明发展史中,南部科伦坡人一直延续了先祖采集、捕猎、居住岩石半球形房屋的行为特征,拒绝科技进步及文化交流,至今不使用马车(圆型车轮)、火柴、铁器、蜡烛等现代工业制品,保持原始的生活方式,使用原始的部落语言。   在信仰方面,他们保持纯朴的自然崇拜,将圣河“彼方”视为世上最高且唯一的神灵,反对任何凡人直接或间接接触河水,以维护圣河的神格。   值得一提的是,科伦坡人的好战性格和极其高超的投矛技术(即使只是石刀简单修整的木棍作为矛身、用尖利燧石和野兽利爪制成矛尖的原始投矛)使得西大陆南端的巴泽拉尔王国及其附属国敬而远之,南大陆至西大陆的航线因此受阻,直到西陆人掌握到科伦坡人一年两次举行狩猎节的习俗,建立港口城镇“樱桃渡”,一年两班的对开客船才让西、南大陆之间得以有限互通。   下一章节是有关圣河彼方的地理测算,捎带提出了春、秋季渡船极其昂贵的船票和附带而来的走私问题。   因为西大陆销售的南大陆商品是经过东、北大陆辗转整个世界而来,售价往往是其成本价的上百倍,在一年两班的客船上就出现了铤而走险的走私者,他们花费大笔金钱购买一张船票,在登船时想尽一切办法把南大陆特产的麝香、龙角草、翡翠与王冠紫金塞满大衣内袋和靴筒,躲避卫兵的检查,只要平安抵达西大陆,唾手可得的暴利就在不远处等待。   约纳摇摇头。接下来《西大陆地理测算》严重走题地讲到三十五年前发生的一场冲突,走私贩子与商会雇佣兵在樱桃渡展开五百人规模的流血械斗,巴泽拉尔王国名义上对樱桃渡拥有管辖权,但因对科伦坡人的忌讳,樱桃渡并没有驻军,而穿过苏卡萨峡谷崎岖而来的漫长道路使王国使者无法及时赶到。   战斗中,一场意外的大火将木造建筑组成的樱桃渡整个夷为平地,据幸存者讲述,因烟尘飘到圣河彼方上空,科伦坡人的投矛队毫不留情地对双方进行惩罚性攻击,铺天盖地的飞矛轻轻松松将几百人从世界上抹杀。   此后巴泽拉尔与西陆商会出于政治和利益考量,都没有重建樱桃渡的计划,直到扎维帝国年轻的耶利扎威坦大帝登基,对附属公国发动闪电突击,把整个西大陆卷入战火,一位具有强悍实力的保护者收留了大量外逃的贵族、杀手、军官和逃犯,在樱桃渡遗址上原地重建了港口城镇,并很快重新开放一年两班的渡船。   这位保护者,当然就是瞎眼的、矮小的、有点唠叨的小木屋所有者老爹。   这一章节在约纳的记忆里本来已经模糊了,有一天夜间独自练习星阵法术的时候,忽然就在眼前蹦了出来。   原来老爹已经统治樱桃渡三十年了。独自一个人,守护着偌大的一个镇子,面对败军、魔兽和科伦坡人,三十年不败,同样,三十年没有离开樱桃渡一步。   约纳不由得心生崇敬,也替老爹感到悲哀。   “喂喂,老哥,想什么呢。”锡比问。   “没什么,别打扰我练习。”约纳回答。   他们坐在A51房间的屋顶上守夜。鲜红的太阳伊厄科特尔当值期间,月亮也变成血红的颜色,但月光依然是永恒的银白。   两个人坐在房檐,腿在空中晃晃悠悠,樱桃渡低矮的石头房子绵绵延延,夜色里看不清远方的景色。   “老哥,你去河边看过没?”锡比问。   “没有。”约纳回答。   他手中握着一块拳头大小的云纹石英石,石头上用刀尖刻出深深的复杂线条,此刻有一线细微的莹红光芒在线条中缓慢流淌,像红色的水银。   在苏卡萨峡谷那场不知道究竟发生过没有的遭遇战之后,约纳一直在检讨自己在战斗中应该扮演的角色,一个法师应当是合格的攻击输出者,决定战局的中坚力量,团队最软弱又最刚强的攻击核心,——这是埃利奥特教给他的。   而他,目前只是个时时刻刻需要别人保护的差劲家伙,会用一两个孱弱的攻击法术,而且打不中目标。痛定思痛,约纳发觉最重要的是提高自己攻击的速度,拿一根别人的手指在地板上画星阵图案蠢得不能再蠢了,他需要一件快速而精准的施法装备。就从这块云纹石英石开始。   约纳盯着石头,脑中第一宫三十号星“熊”与第七宫七号星“小船”那条能量磅礴的星际线清晰地划过夜空,从他身体正中穿过,点点游离的星光沿着玄妙的轨迹被石头中的星阵吸收,旋转聚合成一个白热的能量之核。   这个星阵来自于《五级占星术士学徒习题薄(665年版)》中的一道练习题,名为“失败的流光”,题目旨在讲解如何用简单的方法实现一个高级的、复杂的、威力巨大的攻击星阵“流光”的部分功能,因为二者的能量流动路径是互通的。   几个月前柯沙瓦老师曾经给约纳布置过这道题,但占星术士学徒不幸被题目击败了,画出了一个“失败的失败的流光”,输入能量后,作为载体的红水晶冒出一阵青烟后“乒”地裂成两半,害得柯沙瓦老师将他一阵狠批。   如今,离开占星术塔短短十几个日夜,约纳觉得自己无论心境还是精神都大大成长了,他尝试再次刻画星阵,果然,他成功了,尽管手中的石头是最普通的载体材料。——他在樱桃渡能找到的最好的材料。   “想不想看烟火?”约纳扭头问锡比。   “当然想看啊!”锡比的绿眼睛在夜色里闪闪发亮,像兴奋的猫。   约纳点点头,握紧拳头,用尽全身力气把那块云纹石英石向远处丢出去。乳白色的石头翻滚着飞向夜空,接着脱离控制者的星阵紊乱起来,高度压缩的能量核挤破星阵的屏障,形成一次绚丽的能量爆炸。   “嘭!”星光里爆开一团翻滚的橘红色烈焰,带着两道破碎星阵产生的粉红色光环,光焰迅速扩大,照亮两个人的脸孔。   “哇!”锡比睁大眼睛,一眨不眨。   一圈圈肉眼几乎不可见的空气波纹散去,火焰黯淡下去,化为亮晶晶的石英石粉末洒了下来,夜晚恢复平静。   “搞他妈什么呢?”不知哪间客房的房客吼道。   “A42房间的小约瑟夫,不想丢掉蛋蛋的话就立刻闭嘴!”锡比蹦起来双手捂嘴以巨大的音量回吼道。   A42房间马上安静得像个坟墓。   “老哥,真好看,再来一个再来一个!”锡比转过来蹲下身,以无比企盼的眼神盯着约纳。   约纳擦掉一滴额头冷汗,回答:“当、当然……”他感觉一下,以精神疲惫程度来说,他大约可以制作十枚这种“失败的流光”,在战斗时能够起到一定作用了。当然,如果能够解决稳定存放的问题,他大可以向更多石头里面灌注能量,发给大家当做投掷武器使用,——只是想想而已。约纳自己也知道,不需要操纵者的星阵是高端研究内容,连他的导师也只是初窥门径呢。   “啪!”第二个焰火在天空绽放。这次星阵的载体是黑色的黑曜石,导致火焰的颜色变成暗红。   “哇!”锡比脸色红扑扑的。   “咚!”第三个焰火开放。这是一枚黄色的玄武岩,爆炎的色泽是明亮的柠檬黄。   “哇!”锡比双手捧心。   “哐啷!”第四块石头是质地疏松的石灰石,因为材质的原因,刚离开约纳的手就开始泄漏星光能量,直到露出原形,带着悠长的尾焰砸在对面石屋的屋顶上。   “切。”锡比不屑道。   “月亮真圆。”约纳抬起头转移话题,同时,费力地搬出取出最近收集的最大一块石材,已经刻画有大型“失败的流光”星阵、重达25磅的红色花岗岩。   第66章 失败的流光(下)   第66章 失败的流光(下)   作为蓄能类星阵,“流光”及其衍生品“失败的流光”威力直接取决于星阵的规模及品质,前者以大小论,后者依介质与占星术士的技术决定。   25磅岩石刻出的星阵是约纳能够控制的极限。   他集中注意力,启动星阵,开始积蓄能量。肉眼观察不到的能量漩涡开始猛烈旋转,撕扯空间,将强大的星际线游离能量地吸入石块内。菱形花岗岩微微散发温暖的红光,在夜色里莹莹发亮,像块烧红的木炭。   锡比警觉地向旁边跳一步,“哇,大炸弹!老哥,当心把重要器官炸到了哦。”   约纳想开口反击,但忽然发觉自己的精力像潮水一样退去,手中的星阵成为贪婪的无底洞,大口大口攫掠着他所剩无几的精神力。   约纳无法开口,无法挪动一根手指,甚至无法挪动眼球向锡比投去求助的目光,他像沉入沼泽的死木,无声地、绝望地向黑暗深渊缓缓下降,缓缓下降。   坏了。约纳浮起一个念头。这不是一块纯粹的花岗岩,在长石与石英之外,一定含有某种更适合星辰力量传导的矿物质,或许是水晶,或许是铜或银,总之,刻在石块表面的星阵激活了石块内部的高导物质,使星阵的品质大大提高了,作为等价交换,需要占星术士付出的精神力大大增加。增加到什么程度,约纳不清楚,但远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外。   “老哥?”小蚂蚱察觉他的异样,关切道。   呼唤的声音在耳边显得如此遥远。约纳此时没有感觉害怕,只觉得愧对柯沙瓦老师的教导。   “年轻人,好好听着,我可没空讲第二遍。”老头摇晃着乱糟糟的头发和胡子以近乎吼叫的音量讲述占星术基础课程,“你没有用心听,导致以后因为星阵反噬而死掉,那不是我的责任,年轻人,听清楚没?”   柯沙瓦老师用教鞭砰砰敲打着身边的铜望远镜。   “是的,老师!”六岁的d?约纳二世,一级占星术士学徒端端正正坐在小板凳上恭敬回答。这是上午十一点的红土平原,占星术塔的顶层,阳光被半透明球形穹顶柔化成温暖的轻纱,望远镜、星象仪、六分仪和半埋藏在地板中的黄道十二宫星图散发着铜器和黄油的味道,约纳面前小木桌上摊着《一级占星术士学徒基础教材:几何学》、《一级占星术士学徒基础教材:天文学》两本书,但老师开口讲的第一句话,却并不是书本上的内容。   约纳四岁时通过占星术测试被七级占星术士柯沙瓦老师选中带回占星术塔,在塔底小房间由家庭教师进行的两年识字、算术教育之后,柯沙瓦老师终于将他带上高高的塔顶,在一堆奇妙的仪器中间,摆好小木桌椅和小小的黑板,然后掏出一枚圆形徽章,自己别在小约纳的衣襟上。约纳低下头,看到黑色徽章上有一朵不停游弋的淡蓝色星花,像只调皮的蝌蚪,在黑色的池塘中四处游荡。   黑色代表夜空。星花代表星星。游动的蓝色星花代表能力正在成长的占星术士学徒,每一朵星花,代表学徒的一个等级。不需要导师说明,六岁的约纳就完全明白这个徽章所代表的意义。   地位尊崇的五大行会成员,超然于世,不受战乱和饥荒所迫,这是全大陆人梦寐以求的身份标识,即使只是学徒,也是至高的荣耀。但从小内向的约纳没有表现出过分兴奋,只端正坐好,等待自己的第一堂占星术课程。   “好好听着,我可没空讲第二遍。”柯沙瓦老师重复道,这实际已经是第二遍了,“在学习占星术之前,年轻人,我希望你明白占星术以怎样的面目存在于世。虽然共处于五大行会,但占星术协会与圣公会之间一直存在不可调和的矛盾,根本原因在于圣公会不承认星阵法术的合法性,那帮神棍只肯承认占星术士在天文学、测量学、几何学上的成就,星阵法术被认为是渎神之举。”   “年轻人,相信家庭教师给你讲过创世主与七大主神的传说,你要注意,占星术士笃信星空,因为星空能够给予你神灵无法赐予的力量。   占星术的两大分支,第一是学术,观测、测量、演算、绘图;第二是实践,以星阵的形式重现观测、测量、演算、绘图的成果,将星空之力引至人间。   圣公会承认天体运行规律的存在,但认为星星是七大主神之一、生育之神卢塔的孩子,是高高在上的圣灵,因此判定占星术士借用星光力量的举动是严重的亵渎。这是彻头彻尾的狗屁,星际线的能量是切实存在的,就像阳光、水流、大地、树木一样真实,这里没有神灵,只有浩瀚星空,人类应当充满敬畏尝试了解,而不是以超自然的力量加以解释,自欺欺人!”   “你年纪太小,可能听不明白,但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会懂,懂的那天,再来向我致谢。   现在听着,我,七级占星术士柯沙瓦,是个主张学以致用的实践主义者,对于平衡星阵的研究使我年纪轻轻就荣升七级占星术士,但尝试飞上天空的举动,被圣公会视为对创世主的极大不敬,圣公会两位红衣主教联合向占星术士协会施压,协会内正值学术派和实践派派系斗争的紧要关头,不合时宜的我被当做牺牲品,远远放逐至缺乏学术范围的西大陆,就算不久后我跟老伙计亨利制造出全大陆空前绝后的浮空机械“瘸腿亨利”,也无法改变协会当权者的意志,我的一生被绑在这红土平原鸟不生蛋的地方,一转眼,就老到哪儿也去不了了。”   “至于你,年轻人,我希望你继承我的衣钵,成为星阵的掌握者,真正拥有星空能量的占星术士。星空之力博大到无法揣测,但只有握在手中的才是真实。在课程开始之前,一定要记得以下这段话:”   “精神力是实践派占星术士赖以生存的根本,也是一切施法类职业的核心。   人的精神力有强弱之分,无法准确计量,但能够通过很多方法大致估算,测量方法,以后再讲给你听。   你可以把精神力想象成一个池塘,操纵星阵时要从池塘中抽走一些水当做交换,星阵越复杂、越高级、越庞大,抽走的水就越多。冥想与睡眠会恢复水量,池塘大小会因精神力锻炼而扩张。   注意:如果你不自量力操纵超越自己等级的星阵,要从一万升容量的池塘中抽走两万升的水,那么被抽去的就不仅是精神力之水,星阵会抽干你的灵魂能量,你的血液,你的生命。这种致命的现象,叫做星阵反噬。”   “保持好奇,但别让好奇杀死你!死于星阵反噬的占星术士数不胜数,就连我们的初代占星术导师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大人,也不幸死于时空星阵的反噬,一同被星阵吸走的还有那座藏有占星术所有古老秘密的占星术塔。   失去指引者的占星术士学徒们只能从导师遗留下的只言片语中发掘占星术的奥秘,慢慢发展至今,而传说中代表星阵研究最高成就的时空星阵的所有资料,早随那座名为“安莉西亚”的占星术塔消失在时空的乱流之中。——如果以后你长大了,有机会去南大陆看一看,不妨去吐火罗帝国西北边境的安莉西亚占星术塔遗址凭吊一番。”   “那么,听懂我要表达什么了吗?”柯沙瓦老师用教鞭敲打望远镜,发出铛铛的响声。   “别不自量力。”小约纳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很好。别碰超出自己实力的星阵,这就是第一课我要说的。现在,滚下楼去布置餐桌吧,年轻人。”柯沙瓦老师兴味索然地丢下教鞭,自顾走向穹顶天台。   小约纳合上两本教材。他其实不太懂老师都说了什么,但起码明白占星术是个危险的行业,就连至高无上的初代导师都玩火。——越想,越觉得恐怖。   “老哥,你怎么了?说话啊?”遥远的呼唤声在耳边响起。约纳对冥冥中的老师说了声对不起,然后陷入了没有一丝光明的沉沉黑暗。   第67章 雷电的邀约(上)   第67章 雷电的邀约(上)   “你确定要这样做?”巴尔再三询问。确切地说,再四十四次询问。   “确定。放心,我不会对塔伊兰小姐下手的。——不是我没兴趣,而是我会很忙。”顾铁一脸正经地保证道。   巴尔走过来,给他一个男人的拥抱,拍拍他的肩膀,转身走出房间。   接下来是苏拉婶婶,美国妇女亲吻他的脸颊,说:“愿上帝保佑你。”   “ciao。”意大利狙击手在担架上虚弱地举起右手,并不用正眼看他。   “好运,老兄。”定音鼓主动过来握手,用拳头捶他的胸膛。   “……再见,铁先生。”安珀迟疑地说,“如果有机会……希望能向你讨教一些事情。”   “当然,美人儿,等我解决了自己的一屁股麻烦再说。”顾铁苦笑道,“顺便说一句,你的emp炸弹让人印象深刻,手工制造的?”   “是的!”安珀眼睛一亮,“emp电磁脉冲的强度跟爆炸当量有关,我的微型装置在非核emp系统里算是能效比最高的了,另外还没向你展示磁场分量定向脉冲技术,我引以为豪的……”   “安珀!”湿婆的领袖在外面喊道。   俄罗斯美人垂下眼帘,“那么,再见了。希望能够再见。”说完,背起行囊,快步走出房间,反手带上小木屋的屋门。   顾铁没有送行,他靠在窗边,看湿婆的五位战士穿着朴素的农家棉布衣裤,走进碧草蓝天,路过山坡下tariq教授的新坟,在山脚分成两个小队,各自沿蚰蜒的乡村公路,慢慢走向天边。   顾铁撇撇嘴,回头看看娜塔莉亚。女主人坐在空荡荡起居室中央的摇椅中,摆弄着一只魔方。当然,顾铁心想,魔方是最棒的玩具了,无论怎么旋转,小方块都保持横平竖直,绝不脱离平行线的轨道。   “为什么不去送行,伤心吗?”顾铁饶有兴趣地问。   “不。”女主人生硬地回答道,把红红绿绿的小色块拧来拧去,顾铁只花一秒钟就看出她根本不会玩,那样乱来永远也没法将一个基础的6面3阶魔方完成。他走过去,伸出手:“可以吗?”   娜塔莉亚抬起头看他一眼,将魔方丢给他。   “这个小东西其实是个有趣的数学模型。如果你浪费过一些时间在cfop(快速复原)上面,就明白它简单得吓人,喏,把那一百几十条公式背下来,练习一下手法,加上观察力和判断力……成了。”顾铁边说边飞速旋动手里的魔方,话音刚落,一个复原完成的魔方就放在娜塔莉亚手中。   “这是鲁比克原厂为纪念魔方发明50周年发售的全球限量版,看起来不起眼,定价贵得没天理。无论是谁送给你这个礼物,这人一定非常关心你,又不懂得怎样表达,这种又闷骚又嘴硬的性格,真是男人中的极品哪……”   顾铁自顾自说着,溜溜达达走向自己的房间。背后,娜塔莉亚埋下头,握紧小玩具,灿烂的金色卷发遮住表情。   “对了,经常玩的话,要用润滑油的。”顾铁补充道,接着关上小屋的门。   这是一间五个平方米的小小卧室,在宣布自己将留在白俄罗斯的消息后,顾铁向女主人征用了这个房间,特别说明“当门从内侧锁起来的时候,不要用任何方式窥探屋内的任何动静,直到本人打开门走出来或者屋内开始散发尸臭为止。”   他没有向巴尔文德拉说明留下的原因,巴尔在震惊过后,默契地没有开口询问。“这里是安全的。等你想走的时候,让塔伊兰帮你安排。”湿婆的领袖只留下这一句话。   顾铁拨动锁簧将门反锁,然后将门边的小衣柜拖过来,顶住门扇。屋里除了衣柜和床以外别无它物,一扇小小的双层玻璃窗嵌在木头墙壁上,窗外是一望无际的绿色丘陵。   顾铁左右张望,在床底下找到一根壁炉用的火钩子,将这根金属棒卡在窗户上,当做简单的防入侵措施,接着从兜里掏出在储藏室找到的hk-usp,卸下弹夹,把12发45Acp子弹一一弹到床单上检查弹头和底火,接着将枪上膛,把12发弹夹装满扣进握把,检查保险后把塞进枕头底下。   屋子里散发木料的清香,秋季的北方山区安静异常。顾铁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倒在床上,望着墙壁上一根木料的节疤出神。他需要时间休息。更需要时间思考。   玻璃窗旁边挂着一簇枯萎的粉红色花朵,花朵旁边缀着串亮晶晶的银铃铛,顾铁在铃铛上看到一个膨胀变形的小人儿,穿着蓝色棉质长袖衬衫,蓝色劳动布背带裤,肿得像个气球的脑袋上顶着凌乱的长长黑发。顾铁咧嘴一笑,小胖人儿跟着笑了,露出一排大得吓人的白牙。   对。没事。我感到恐惧,只因为潜意识将未知的对手巨大化了。他只是个使用小小手段骗过追踪、发送一条没头没尾信息的陌生人,不值得让自己这样提防、像个鼹鼠似的深深躲在洞里。   顾铁拍拍自个儿的脸,试图振作精神。那个“留在莫济里”的信息,是警告、威胁、死亡预告还是善意的提醒?他留下了,留在白俄罗斯南方重要城市莫济里东侧45公里丘陵地带的不知名农庄,为什么要听从陌生人的指示?顾铁自己也说不清楚。是否感到惧怕?——当然。   如果用一个词形容一个人,顾铁希望自己头上顶着四个大字:“玩世不恭。”他希望给别人留下玩世不恭的印象,是因为他把自己埋藏得太深,嘻嘻哈哈、拿生命当儿戏是顾铁惯常的处世之道,但唯有肖李平一个人能偶尔窥到他内心深处的阴暗。   顾铁害怕别人窥伺他的内心,害怕别人问起他的身世,害怕提到2023年,——他出生的那一年,同样也是“创世纪”启动的那一年。   他身上埋藏着太多秘密。他的生父。他消失的童年。他在量子电脑网络中不合常理的后门权限。他费尽所有精力寻找的那个日子。他知道存在于某处、但抓不到头绪的某个真相。   “你是个怪人。”肖李平不止一次这样评论。“不知道你究竟想找什么,但心甘情愿随着你找,帮着你找。希望找到那一天,你能告诉我。”   顾铁一笑而过,实则心头泛起抽搐的疼痛。他不能说,也说不出。   在29年的生命里,他很少感到害怕,因为家境、金钱、战斗技巧、智力和量子计算机赋予他足够的安全感,无论在危机四伏的虚拟网络,还是在弹火纷飞的中非战场。   到今日,唯有今日,一封来自虚空的短信,竟把这种自信击得粉碎,恐惧袭来。顾铁在单人床上蜷缩起身体,把大拇指放进口中吮吸。浑身止不住颤抖。冷汗湿透衬衫。他强迫自己去想一些无关的事情,把恐慌的情绪压制。   我的下丘脑现在在命令脑垂体分泌促甲状腺激素、促肾上腺皮质激素、促性腺激素。顾铁回忆着医学知识。现在,这些激素传导至内分泌腺。我的肾上腺髓质开始分泌肾上腺素和去甲肾上腺素,肾上腺素与心肌细胞膜受体结合,心肌兴奋性提高;同时皮肤粘膜血管、肾血管加剧收缩,神经纤维异常兴奋。我会心跳加快、手足震颤、浑身出汗、口渴、肌肉紧张,甚至痉挛。   顾铁紧紧闭上眼睛。不自觉地,他想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藏,于是一个小小的神经脉冲开启了延髓部位植入芯片的隐藏界面,漆黑的大地向四面八方铺展开来,携带闪电的雷云在头顶翻滚,这个混乱而平静、喧闹却死寂的地方,这个唯一的、最后的伊甸园,属于顾铁的净土。   第68章 雷电的邀约(下)   第68章 雷电的邀约(下)   顾铁睁开量子的眼睛,逐渐舒展蜷曲的身体。心跳渐渐平复。   他的净土没有人打扰。陌生的访客没有再次传来信息。   顾铁仰面躺着,用两根手指拨弄高天的乌云。如果不速之客再来,有七成的把握可以抓住他的狐狸尾巴。不,六成。不,或许四成。见鬼,这种几率根本无法量化。只要我有所准备……   他念头一动,给他的使徒们发去信息。代表短消息的小甲虫从他指尖起飞,划出高速的火红流光扎进云层。   “萨基尔,欢迎回来,下一次会议延期举行,近期不要联络我。”短消息指向美国佛罗里达州卡纳维拉尔角。   “夏姆谢尔,两周后与你面谈‘世界’中集会的问题。会议延期举行,近期不要联络我。”短消息指向美国华盛顿史密森学会。   “雷米尔,近期不要调用科研配时,处处提防。会议延期举行,近期不要联络我。“短消息指向丹麦哥本哈根拉尔森基金会。   “马特里尔,我没有联络你的时候,你不要联络我。也不要乱杀人,更不要发动侵略战争,你这个闲不住的蠢蛋。”短信息指向中非共和国首都班吉。   “伊斯拉斐尔,马上联络我。……老肖,我有麻烦了。”短消息指向中国北京。   信息被接收了,除了发往北京的那条。   火红小甲虫从云间射出,在顾铁的头顶盘旋,顾铁一弹指,把甲虫化为亮晶晶的字节粉末。   他低下头,用脚推开地面的泥土,泥土下露出透明的玻璃天顶,玻璃下,展开一个数据构成的缓缓旋转的地球。   这是他在净土构建的量子网络模型,通过对全球信息节点的隐秘窥探,顾铁可以在自己的空间看到gtc全球部署进程的每一点进步。   在亚洲区域,代表信息交换的绿色线条稀疏得可怜,顾铁花了一秒钟观察到,gtc调集了所有可以覆盖亚洲地区的天基路由器,使用通讯卫星建成临时数据交换链路。但整个亚洲接入“创世纪”的电脑终端和移动终端数量超过40亿台,杯水车薪的天基路由仅承担了300万台关键设备的接入请求,大部分区域还处于信息黑暗状态。   顾铁没有看头条新闻。他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这是场多大的灾难。   亚洲绝大部分国家是gtc国家,虽然gtc国家的军方和金融系统仍采用封闭以太网架构,但“创世纪”终端机覆盖了社会生活的每一个方面,可以说,量子终端是gtc国家现代文明的承载者。   当通讯中断后,终端机变为毫无作用的废铁,除个人设备、手机、车载电脑等民用终端外,公共交通、服务、传媒、制造业、研究机构等商用终端受到影响更大。顾铁想象着每一个信号灯故障、电梯停运、铁路瘫痪、机场关闭、电视与广播失去信号的世界。如果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应急预案充分的政府,这将是国家历史中无比黑暗的一页。   这是一场恐怖行动,毫无疑问。他帮助ipu激进组织“湿婆”导演的一场恐怖行动。   顾铁没有愧意。实际上,他对生命的认知,对是非的判断,对价值标准的衡量,不与主流价值观相符,用肖李平的话说,“你像个妖精,不在乎人命。”   他再次躺下,枕着双手出神。肖李平应该很快就会恢复联络,毕竟,他是中国首都众多政府官员中级别比较不低的一位。现在他该考虑的,是为“净土”构建一个可靠的防火墙。这让顾铁有点犯愁。   量子网络的所有运算和存储都基于“创世纪”完成,形象点来看,量子计算机是一个无穷小的点,从这个原点发散出无数根线条,每个线条的末端缀着一个终端设备。终端设备的请求和创世纪的反馈是一个标准工作流程,在模型上,是这根线上套着的小环完成一个来回旅程。顾铁要做的,是把刺探的请求拦截发送的路径上,也就是说,无论陌生人利用多少层跳板接近,他只在最后一步等待。   顾铁站起来,展开双臂,握紧拳头。一朵翻滚的乌云被两只无形的大手攥紧,渐渐被挤压成一团不安的粘稠黑雾,黑雾中不时冒出闪电和雷光。   左边一团乌云最终被压缩为一条漆黑的棍棒,尖锐的两端闪烁雷电的光辉;右边的云朵被挤出滂沱大雨,豪雨浇在大地,蒸腾起浓密的白雾,若以洞彻之眼看去,雾气由密密麻麻变换的字节组成。   “净土”的空间开始不详地颤动起来,隐隐雷鸣从不可知的地层深处传来,空气中绽开一条又一条裂缝,裂缝里露出无数陌生的地方和陌生的人。顾铁额头流下一滴汗,汗从胸前滚落,啪的一声砸进泥土,沉重得如同水银。   1499ppm。顾铁使用了他此生曾掌握过的最大力量,他所支配的极限。   躁动的空间裂缝像般层层盛开,这代表动荡的“净土”已经无法承担强大的数据洪流,防护窥探的外壳几乎要被涌动的数据撑爆。浓稠白雾充斥了整个空间。   顾铁挥起左手,推动漆黑的矛射入雾中,矛逐渐加速,直至成为眼睛无法捕捉的一线流光,唯有残留的电光昭示其存在。大地在摇动,一道狭长的裂隙将顾铁的双腿齐齐斩断,顾铁跌倒泥土,却面露喜悦。   “就这样把。保护我的极乐世界。”他撑起身体,双手合掌。   白雾被数不清的空间裂缝吸入,下一瞬间,净土空间重新变得清明。   顾铁撤销了运算请求,维持0.004ppm运算量,这是保持净土存在的最低需求。虚无中的裂隙一条条消失,顾铁完好无损地站在黑色大地中央,仰头微笑。   如果冥冥中有俯视的眼睛,将看到顾铁的“净土”成为悬浮在密密麻麻数据之线中、被乳白色雾气包裹的异界,不详的白雾里,游动着无形无影的黑色闪电之矛。   这是顾铁在多年量子网络生涯中最得意的算法作品。   白色雾气是以数据表述的离散量子云,黑矛是代表粒子位置的存在,在这个希尔伯特空间中,越接近“净土”这个核心,黑矛出现在该位置的或然率就越高。   也就是说,不速之客如果徘徊刺探,不会察觉到危险,只有提出实质性请求进入顾铁的私有空间时,黑矛出现的或然率几何增加,直到以无限接近100%的几率将陌生人刺穿,——也就是说,那短短几百个字节的病毒会在量子计算机内锁定攻击者,将他或她斩落马下。   说是病毒,其实是不确切的。量子网络终端机实际上只是调制解调设备,顾铁没办法对那台终端机做出任何攻击;“病毒”能做到的,是找到陌生人在“创世纪”所拥有的权限及存储模式,通过某种方式,将权限抹杀。   就像顾铁曾经对安珀说的,量子计算机的时代没有黑客,有的只是权力。如果拥有更高的权力,只要找到对方,就可以将其抹杀;反之,就要像顾铁长久所做的一样,把自己藏在量子网络浩瀚的海洋里,避免一切可能的危险。   为除去不速之客这个潜在的威胁,顾铁不惜自我曝露的危险,调用了太多的资源,但眼下,他顾不上反省。   “来吧,陌生人,我在莫济里等你。——我在净土等你。”顾铁对暴雨欲来的天空说。   第69章 性感的晚餐(上)   第69章 性感的晚餐(上)   顾铁把来自现实世界的神经信号与来自量子网络的电信号平均分配,一心二用观察两个世界的动静。   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从下午等到黄昏,“净土”毫无动静。   小木屋的窗前飞过两只肥硕的喜鹊,顾铁闲极无聊地搜索两只鸟儿的资料,得知它们是东北亚常见的喜鹊亚种picapicasericea,其中一只左脚上套着带有gps芯片的橙色塑料环。   顾铁顺手通过芯片编号找到塑料环的主人:俄罗斯自然科学院圣彼得堡科学中心鸟类研究所的米盖尔?帕夫洛维奇博士,他在帕夫洛维奇博士终端机的桌面上画了个笑脸以示“到此一游”,然后透过摄像头看着中年秃顶博士惊诧的表情哈哈大笑,笑完之后,觉得自己实在是无聊透顶。   天色完全暗了下去。敲门声轻轻响起,“铁先生,晚饭准备好了。”女主人用不熟练的英语低声说。   “哦我……好吧。这就来。”顾铁花一秒钟询问自己的胃,咕咕作响的腹部告诉他是该补充些糖类与脂肪了。   他摘掉卫星接收器的线圈,关掉嗡嗡作响的俄制机器,站起来把枕头下的揣进背带裤口袋,挪开堵门的衣柜,开门来到起居室。   能容纳十人同坐的长条形餐桌铺上了崭新的红色方格桌布,桌上摆着一对漂亮的方形锡质烛台,娜塔莉亚把餐巾铺好,摆上餐具,仔细微调,让刀叉与桌布的线条完全平行。女主人穿着蓝色棉布长裙,白色无领衬衣,金发挽起高高的发髻,露出天鹅一样修长的脖颈。   美女。顾铁再次评价道,他伸手打个招呼,拉开椅子坐下。   娜塔莉亚划着火柴,将两只烛台上的十支蜡烛一一点燃。顾铁狐疑地看着女主人忙碌的身影,但没用几分钟,他就明白了。电灯忽然熄灭了,白蜡的光芒照亮整个起居室,把木屋映得摇曳生辉。   “比什诺伊安排的所有安全屋,无论在城市还是乡间,都不通电、没有电视线缆,当然,也没有网络。他说是为了安全考虑,我不懂。柴油发电机在半公里外的山洞里。添加柴油是个很讨厌的活儿,幸好,有男人在这里做客。”女主人放下热气腾腾的小山羊肉排,面带欣慰地说。   “当然,当然,电力线与有线电视线都是不安全的,ipu国家也有gtc雇佣的传统黑客,我了解。我现在去鼓捣发电机……”顾铁盯着鲜嫩多汁的肉排,咽了一口口水,“还是……吃完饭再去?”   “就算绞刑,也要先吃饱的。”娜塔莉亚将红菜汤、山羊奶酿造的酸奶、土豆酸菜沙拉、奶油焗什锦蔬菜蒜面包、香肠、依次端上桌子,最后将一只盛满透明酒液的水晶曲颈瓶放在顾铁面前,自己拉开靠背椅,坐在顾铁对面。   “不不,伏特加是我的罩门……有二锅头可以来点。”顾铁面露惊恐,慌忙摆手。   女主人没给他选择的权利,拔掉水晶瓶的木塞倒满两只小小的吞杯,擎起一只,另一只递到顾铁的手里,换用俄文说:“这种酒你一定要尝一尝。苏联时代的1962年,尼基塔?谢尔盖耶维奇?赫鲁晓夫访问古巴回国之后下令研制一种高档伏特加,让党和国家领导人在喝酒第二天还可以继续参加会议,纯净且不添加其他成分,该方案被称为sv方案,意为特供克里姆林宫的伏特加。   许多著名科学家参与了特供酒的研制,科学家们发现了净化酒精的新方法,使酒中只含酒精和水,口味非常好,连从不喝酒的外交部长安德烈?葛罗米柯也喜欢上了特供酒。   生产特供酒的只有三家工厂,分别位于莫斯科郊区,克里木半岛和白俄罗斯,造酒厂的工艺流程属于绝密,严格防止泄露,赫鲁晓夫下台之后三家工厂很快关闭了,这种sv伏特加从此消失在前苏联的历史中。   一年前,比什诺伊布置格洛诺德市郊外的安全屋时买下一座废弃的厂房,在厂房的地下发现一批这种特供伏特加酒,准确的说,发现了一百七十三瓶,其中保存良好可以饮用的只有六十瓶。铁先生,你可以不喜爱伏尔加,但你一定要品尝苏维埃共和国被尘封的历史,——白俄罗斯人被俄罗斯人奴役的历史。”   顾铁睁大眼睛。他举起杯,惊叹地打量杯中透明的酒浆。   “这种稀奇的玩意儿在国际拍卖会上能买个好价钱呢!太浪费了,太浪费了……”顾铁不算好酒之徒,但有过好几年整日微醺的生涯,对酒熟悉得像自己的血液,他此前喝过最珍贵的酒算是半瓶1962年出产的茅台,如今早不记得茅台的味道,只知道半瓶酒就喝醉了四个大男人,——好东西自有神妙处。   “干杯,铁先生。你们的事业我不太懂,也不想懂。那么,祝身体健康。”女主人举杯示意。   “身体健康,娜塔莉亚。”顾铁举杯与白俄美女相碰。   “你可以叫我娜塔莎。”女主人说,举杯至唇。烛光中的唇色娇艳欲滴。   “祝健康,娜塔莎。你想怎么叫我都可以。”顾铁心疼地用手指圈住杯口漾出的酒液。   女主人将杯中的伏特加吸干,顾铁张大嘴巴,把酒一滴不漏地倒进喉咙。舌根甜甜的,一条滚烫的火线却簌地由嗓至胃,又翻滚而上一直烧到脑门,耳根立时渗出辣的汗来,“痛快!”顾铁呵出一口酒气,赞了一声。娜塔莉亚轻轻笑了,斟满两只酒杯,宣布晚餐开始。   刀叉碰撞瓷盘,顾铁将大块羔羊肉送进口中,牙齿轻轻一合,饱满的肉汁就急不可耐地溅满口腔,鲜得九千个味蕾一齐打了一个趔趄,——顾铁差点闪了舌头。   “介羊……是自己养的?”他大口吞咽,一边口齿不清地问“嗯,不多,二三十只,从小喂到大。为增加一点安全屋的真实感,另外……有了羊只,没那么寂寞。”娜塔莉亚自己喝下一杯酒,捧腮望着烛火说。   顾铁嘴里塞满食物,忙里偷闲地举起大拇指。   “这次,你们惹了大麻烦对不对?”娜塔莉亚轻轻叹气,问。   顾铁停止咀嚼,想了想,点点头。   女主人举杯与他相碰。两个人各自喝下一小杯特供伏特加。   “其实你不必说明我们的关系的。‘湿婆’在成立之初就立下规定,献身革命的先驱者终身不得成立家庭,特别是在核心成员之间。   我与比什诺伊拥有的最亲密的关系,只可能是关系,如果有一种被称zuo'ai情的东西存在,那它也只在拥抱的时候诞生、起床的时候消亡。   那个叫做安珀的俄罗斯女人,我能看出来,他们之间连关系都没有,他只是在保护她,像对革命同志、对出生入死的战友、对最亲密姐妹那样的保护,保护她的身体,与感情。   曾经我与比什诺伊也这样面对危险,在明斯克黑帮头目的追杀下他一直保护着我,就算赌上生命也在所不惜。直到有一天,危机解除了,我们发现越来越难离开彼此,这是不应当出现的。   于是,他远远离开,我在山中筑起这座小屋,安静等待。等他来,不等他来,他来了,他不来,有什么区别呢?能见一面,知道他身上哪里添了新的伤痕,知道他还好好活在艰难的世上,就够了。我不敢奢求更多。”娜塔莉亚白皙的脸被酒精染得粉红。她自言自语似的说着,不去碰满桌食物,只一杯又一杯喝下刀子一样锋利的俄罗斯烈酒,每杯喝完,都把八角形的酒杯放在桌布格子上仔细对齐。   顾铁放下刀叉,用酒冲净口中的食物。“原来是这样。”他点点头,感觉有点后悔,想从女主人脸上看出深闺怨妇的孤单,但没有,白俄罗斯女人说着说着,脸上浮现了笑容。这是个好女人。他暗自想。   第70章 性感的晚餐(下)   第70章 性感的晚餐(下)   “在中国,古代,”顾铁清清嗓子,“清朝的时候,山西商人把商号和票号开遍天下,乡里子弟年少时入票号当学徒,先娶一房妻,然后离乡驻外,不等当上掌柜不能回家探亲,一去就是十年。   十年后,鲜衣怒马带着银两回乡,见到念了十年却根本记不起模样的妻子,一对陌生人互诉十载的离情。   娜塔莎,你就把自己当成山西商人的妻子,等你的丈夫在外面的世界奋战拼杀,等十年后,或者二十年后,或者三十年后,他成了掌柜,有资格也有时间享受一个长长的假期的时候,他会回来,回到白俄罗斯的家来陪你,说不定一陪就是整个后半生。”   “真的?”娜塔莉亚睁大迷人的褐色眼睛,长长的眼睫毛微微颤动。   “真的,我保证。”   女主人垂下眼帘。“谢谢你。我是上过女子大学的,我知道革命者最终的命运不可能那样平静,即使革命成功,——完成推翻gtc这个几乎是幼稚的崇高目标——他最终也会因手上的鲜血被推上绞架,就像法国大革命的领袖那样。”   “罗伯斯庇尔,1794年7月28日。”不需要联网搜索,顾铁也能准确忆起这个名字和这个日期。“听我说,娜塔莎,巴尔是个合格的领袖,倘若他真的完成最艰巨的宏愿,全身而退是个简单得多的任务。”   “不,不。我的比什诺伊做不到。就算成为罗马尼亚的暴君……”娜塔莉亚不停摇着头。   “尼古拉?齐奥塞斯库,1989年12月25日。……别谈论这个话题了行不行?”顾铁不由得也跟着摇头。   不知道怎么安慰人的男人与心理状态坚强的女人碰杯喝酒。   不知不觉,水晶瓶中的酒已经喝掉一多半,顾铁觉得舌头开始迟钝起来,娜塔莉亚的语声在耳边显得非常遥远,看着食物,烛光在不停闪烁,倘若盯着烛光不动,整个房间开始上下旋转。   刚开始进餐时,他还时不时扫视门窗防备莫须有的袭击者,但很快顾铁就丢掉了戒心。既然已经在量子世界里结好了网,现实世界的威胁就显得不那么重要,毕竟现实的不安全感来自虚拟空间的巨大挫折。   顾铁用叉尖挑起最后一块奶油焗蔬菜,打了个饱嗝,放进口中,拍手道:“我……吃饱了。太棒了,说真的。娜塔莎,我得说你是个天才的厨娘。”   “谢谢。”女主人笑了,眼睛弯起月牙。“那么,现在要不要上床?”   “我一般不这么早睡的……等等!”顾铁一个激灵,结巴道:“你、你、你是说我,和你,咱们俩,两个人一起……”   “zuo'ai。这样明白一点是吗?”娜塔莉亚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她,彷佛在讨论什么纯洁无暇的事情,比如邻家的小猫或者屋顶的稻草。   顾铁端起酒杯猛干一杯,丢下杯子,有点语无伦次:“这种事情通常、惯常是我主动的,要是女士开口要求,人家……我会感觉很不习惯的,这种不习惯不光会导致我说话不利朔……不利索,还可能导致某些器官功能的下降……而且!问题的关键!你是我兄弟的女人,朋友妻,不可欺,这是我们的老祖宗说的!我、我会有心理障碍……”   娜塔莉亚从桌对面探身过来,用纤长的手指把顾铁的酒杯摆得横平竖直,衬衣领口里发育过分良好的两个半球被压在桌面上,露出深深的乳沟。   “我是上过女子大学的。我知道,过分压抑自己的对身体和心灵都是有害的。我说过,我与比什诺伊只有关系,我们都不介意对方适时释放压力,无论对象是谁。”女主人白嫩的双手捂住顾铁的一只大手。   “呃……话是如此没错啦……”顾铁眼睛不知道往哪搁。往常没少祸害姑娘的他今天正是酒劲上头壮色胆的时候,但偏偏对女主人左闪右避不敢正视,顾铁在心里咒骂巴尔文德拉一千遍:要不是他祸害在先,自己也不至于把这个标致的白俄美女当嫂子看哪……   “我漂亮吗?”娜塔莉亚取下发卡,金色卷发瀑布般流下。   “漂亮。”顾铁板着脸诚实回答。   “我也觉得你很有吸引力。”娜塔莉亚毫不害羞地直视顾铁的脸。   “……你跟我想象的不一样。”顾铁颤抖着嘴唇大着舌头评价。   “我是上过女子大学的。我的伦理学老师尤利娅?卡扬科夫斯卡娃说,无论男人与女人,都要正视自己的。医院的热捏奇卡医生也说过……还是不要提医院的事情吧。”娜塔莉亚站起来,拉起顾铁的左手,贴在自己胸前。“那么,铁,我们去房间里面,还是在餐桌上?”   “老巴,对不起,要怪就怪顾小铁吧,现在是他主事了……”顾铁叹口气,把心一横,鼓起腮帮子,一口气吹熄了所有的蜡烛。   “仔细想想,会不会是娜塔莎给我发来那条‘留在莫济里’的信息?从动机上来看完全有可能。”   顾铁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漆黑的山坡上,借着星光,沿着地面上虚掩的输电线寻找柴油发电机的踪迹。   热情奔放多情狂野的白俄罗斯女人给中国男人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尽管时不时会冒出背叛老巴的些许罪恶感。   遥远异国孤男寡女共处在偏僻山区没有电视电话的木屋里,不发生点啥事情才怪!顾铁如此自我安慰道,昨天的疲劳感今天转化为肌肉刺痛,刚刚又一场白刃战,他几乎感觉不到两条腿了,像机械人一样甩着步子。   在兜里沉甸甸的坠着。顾铁四处看看,觉得那么防备确实有点多余。   gtc怎么收拾乌克兰一场激战的小烂摊子、白俄罗斯一场大火的中烂摊子、东亚核心路由一场爆炸的大烂摊子,他一点都不关心,最起码那些老头子不可能派出大批特勤组搞地毯式侦察了。   巴尔那边应付海关和国内安检、摄像头的办法顾铁也有足够信心,巴尔代表比什诺伊家族在俄罗斯经营多年,要是让gtc在家门口逮个正着,那真算三十年老娘倒绷孩儿了。   俄罗斯是gtc国家里的异类,虽然国内设有量子网络路由器,允许民用终端机联网,但国家杜马一直不肯承认gtc的合法性,自2044年gtc以无国度联邦名义在安理会赢得第十一个非常任理事国席位以来处处与gtc作对,禁止gtc在国内设立除售后服务站之外的任何驻派机构,这给ipu组织活动提供了良好的空间,据顾铁所知,起码有七八个ipu激进组织将总部设在俄罗斯联邦。   想着想着,不知觉地抬头看天,漫天星星。顾铁不禁想起“世界”中的化身,那个软弱的少年现在怎么样了呢?今夜要去那个世界看一看。——如果今夜有空的话。   顾铁从嘴角漾出一个笑容。这时,输电线钻进了一扇铁丝网门,门后是一台军绿色的俄制重型柴油发电机,160千瓦。这栋小房子有5千瓦的小机器就够用了,顾铁咂咂嘴,——老巴有点势力。   他在山洞里找到一排装满军用柴油的油桶,花了一番力气把发电机的油箱加满,检查了水箱、油底壳、喷油嘴,把调速手柄搬到800转,拧转启动钥匙。   启动电机尖叫了3秒钟,柴油机轰隆隆地咆哮起来,浑厚的噪音把山洞填满。顾铁捂着耳朵,等水温升高了,搬动手柄提高转速,发电机的声音变得更加急促嘈杂,他呲牙咧嘴地盯着电压表,看电压稳定了,把自动断开的空气开关推到闭合,飞也似的逃出山洞,眯着眼睛望对面的山坡。小屋隐隐约约的黑色剪影亮起几盏橙黄的灯。   顾铁搓搓手上的油泥,感觉有种家庭妇男做完家务的充实感。   然后立刻发现自己能有这种想法,真是恐怖到家。   第71章 星空的约定(上)   第71章 星空的约定(上)   约纳独自走在寂静的夜晚荒原,头顶黑漆漆的,没有一颗星星。   他左右张望,看不清远方。他忘记了为什么要行走,当然也不知这是什么地方,一颗橙红色的小小光球悬浮在不远处的夜色里,为他指明前进的方向。   他机械地迈着步子,用脚底感觉青草、枯枝、石块和荆棘,光球在前方慢悠悠领路,淡淡橙色光芒照亮方圆十码的空间。   尖利的石子刺痛约纳的脚心,他弯腰抚摸左脚,发现自己全身,未着一件亵衣,奇怪的是,丝毫不感觉寒冷。空气里的味道让他感觉熟悉,这是他的故乡,圣博伦的红土平原散发的温暖味道,家的味道。他没有一丝恐怖。   他向前走,一直走,不知走了多久,也没有疲惫。永恒的漆黑夜晚笼罩平原,他应该走过了几个日升月落,但从没看见光明。   不知何时,忽然,橙色光球静止了,约纳停下脚步。   “你完成课余作业了吗,年轻人?”有人在左侧说。   约纳扭过头去,看到穿着不合身的黑色占星术士法袍的柯沙瓦老师在光明与黑暗的边缘,摇晃着须发乱蓬蓬的脑袋。   “老师!”约纳惊喜地叫道,想跑过去给老头儿一个拥抱。   “孩子,最近过得还好吗?”右侧传来的话语绊住他的脚步。   一男一女从夜色里走来,男的长着一张红润的脸庞,上唇有黑而茂密的髭须,略微秃顶;女的穿着粗棉布长裙,布满鱼尾纹的眼睛依然又大又明亮。   “……妈妈,爸爸?”约纳迟疑地开口叫道,探出左脚。   “这不是叙旧的时候。你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比什么都重要的事情。”前方,传来平静的男中音。   约纳看到一个穿着连帽黑斗篷的身影,但无论怎么努力,都看不清对方隐在黑暗里的脸。   “你是谁?”   “他是个骗子。你需要相信的是你自己。懂吗?并非别人强加给你的自己,而是你的本我,你躯壳里的躯壳,你悬浮在电解质里的灵魂,你的小宇宙,你的原力,你的阿赖耶识,你的神经电信号dnA。你相信的东西构成了你,相信你自己,就足够了。说起来,人活着就得有点自信不是?”轻飘飘又好听的男人声音在身后响起。   约纳转过身,橙色光球照亮一面雪亮的镜子。   约纳走近镜子,镜中映出一个全身的苍白男人,但那健壮的躯体、漆黑的眉毛和充满讥诮的眼神,绝不属于自己。   “你、你又是谁?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约纳踉跄退后几步,充满惊恐地问。   “我是你啊,笨蛋。”镜中的男人扬起眉头,说。   “你怎么会是我?你……”约纳忽然止住质问,轰然醒悟。“你,是占据我身体的恶魔!”   “拜托,恶魔这个词过时很久了,我不介意你把我当成坏蛋来看,不过请放心,我会珍惜我们的身体的。”镜中人咧起一边嘴角,露出邪异的笑。   约纳握紧拳头,浑身颤抖。他俯下身捡起一块碎石,用尽浑身力气掷向那面镜子,石头击中镜面,荡漾起一阵水样的波纹,让镜中人的笑容显得更加扭曲恐怖。   “冷静。”光球开口道。   约纳垂下头,以手扶膝,大口大口喘气。   “占星术士的第一信条是什么?”光球问。   “保持好奇,常存敬畏。”约纳从牙关中挤出每个占星术士和占星术士学徒必须铭记的占星术七信条第一条第一句。   “然后?”光球追问。   “真理永存星空。倘无知、悲伤、困惑,只须仰望。”约纳不用回忆,嘴巴自然念出初代占星术导师吉尔伯托?吉尔伯乃翁的箴言。   “很好。现在该怎么做?”光球诱导道。   “抬头仰望夜空。”约纳的眼神变得清明起来,他站直身子,抬起头颅,用全部的视线和精神望向天空。   头顶的黑暗像玻璃一样砰然破碎,化为漫天星星点点水样流光,笼罩荒野的,是无垠的星空。璀璨繁星缀满天顶,将大地映成银白,黑暗边缘的身影无声消失在星光里,约纳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伸直手臂,让红土平原的风吹过他的指尖。   “幻影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真理,因为真相未必对我们有益,却让人穷尽一生追寻。”橙色光球对约纳说,然后缓缓升高,渐渐融化在灿烂的星光中。   “找到安莉西亚时,不妨来见我,我会一直等你。——话说回来,不等你,又能做什么呢?”留下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光球彻底消失了。   约纳孤零零站在荒原中央,没有方向。他极目远眺,想找到占星术塔或红石堡的轮廓,但一无所获:这虽然是他熟悉的红土平原,但没有他熟悉的道路和村庄。   他站了半晌,决定向一个方向走下去,直到天亮。刚走几步,一阵风吹来,飞沙迷了他的眼睛,约纳闭上双眼,用手指揉揉,感觉眼皮沉重得可怕,彷佛被人用胶水粘在一起,又缀上半磅铅垂。他努力又努力,用掉全身力气一再尝试,终于艰难地睁开一线眼睛。   狭窄而模糊的视界里,填满锡比泪水盈盈的绿眼睛。   “他醒了!他醒了!他醒了!”锡比噌地从床前蹦起来大喊着向外飞奔,然后与闻声破门而入的托巴撞个正着。   室长大人低头弯腰钻进A51号小石屋,左手捏着破掉的木门,右手从腿上把锡比揭下来,满脸不敢置信的狂喜:“大人醒过来了?真的?我看看我看看!”   约纳半睁眼睛,看清樱桃渡石屋褐色的石质天花板。他花了半分钟搞清楚自己的处境。他躺在床上,枕着稻草枕头,盖着薄被。   他在樱桃渡的A51房间。   那张凑近自己的表情扭曲的大脸属于干草叉小队的队长,来自巴泽拉尔山区的力士,他的朋友托巴。   那个欢呼雀跃不停四处跑动以宣泄情绪的绿色影子是精灵弓箭手,总与他作对的不请自来的妹妹,他的朋友锡比。   正从门外走进来,表情平静、但发丝中银铃的轻颤暴露了紧张情绪的窈窕东方女人,是龙姬,他的朋友龙姬。   立在屋外,像尊披甲的石像一样守护在他身边高贵独角兽骑士,是被放逐的古老骑士家族成员,忠诚的玫瑰骑士,他的朋友埃利奥特。   立在屋角的那柄极长的、包裹在血红色皮鞘中的、散发隐隐杀气的刀,是南方古国的名刀“佛牙”,佛牙的主人,是覆灭佛国的持剑伽蓝,患有脑病、但足可信赖的魔法战士,他的朋友耶空。   他翕动嘴唇,想说句什么,但发现自己的喉咙干得像粗糙的石灰石,声带除了发出难听的摩擦声,根本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单词。   我是怎么了?约纳试图抬起右手,经过几次尝试,只让右手食指微微弯曲。用一双大手将约纳手掌包裹其中的室长大人敏锐地感觉到了这次搏动,惊喜地喊道:“占星术士大人真的醒了!他的手指动了!那个啥,谁有水,拿水来啊!”   “水壶、水杯、水囊,在哪里在哪里……”锡比抓狂地在屋子里疯跑,掀开每张床单寻找水源。   “我来。”龙姬走到窗前,轻轻跪下,掏出自己的黑色兽皮水袋,拧开木塞,温柔地托起约纳的脑袋,将水袋凑近他干涸的嘴唇。   清水触到干裂的下唇,被吸收进去,约纳觉得生命力与冰凉的清泉一起流进自己的身体,他张开嘴巴,贪婪地啜饮起来,喉头每咕咚咽下一口水,身体里的力量就增加一分,一口气喝完整袋的水以后,约纳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坐起身来,咳嗽两声,环视众人,艰难地说出两个字:“谢谢。”   “哇!”锡比一头扎进他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约纳手足无措地望着小蚂蚱包裹在绿色猎装里耸动的小肩膀,求助地望向龙姬。   东方女人叹了口气,收起水袋说:“你可把我们吓死了。你知道你昏迷了多久么?”   五个小时?约纳说,但只发出一阵无意义的咕哝声。   第72章 星空的约定(下)   第72章 星空的约定(下)   “歇歇,让水湿润你的喉头再说话,不然声带会受损伤。”龙姬说,用一方黑色银丝的手帕轻轻擦去他嘴角的水痕。   约纳感觉她指尖掠过肌肤带来的电流,像柯沙瓦老师做的电学实验一样穿透他的身体,——这是昏迷过后的后遗症,会让皮肤变得太敏感,一定是的。   约纳不敢正视近在咫尺的龙姬的脸庞,忍耐着不知从何而来的阵阵悸动。龙姬也察觉这样的举动显得太过亲密,收起手帕,让开一点距离。   我没事了。让你们担心了。约纳在心里说。   他用手拍着锡比的背安抚她,发现自己的手臂已经可以自由活动了,虽然深入骨髓的酸软让他不自主想要呻吟。   “福大命大的约纳阁下,你应当赔偿锡比小姐的损失。她每天晚上守着你,很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她的眼袋……”埃利奥特的话语被锡比杀人的眼神打断了,剩下半句用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来表达。   玫瑰骑士弯着腰进入小屋,独角兽走到床前,用鼻子亲昵地拱着约纳脸颊,雪白鬃毛弄得约纳鼻子痒痒的,就连不轻易露面的精灵也在玫瑰骑士身后探出毛茸茸的身子,小毛球用两只亮晶晶的眼睛瞅着大难不死的占星术士学徒。   每天晚上?约纳一边抚摸独角兽的长脸(别碰它们的犄角,后果自负。——《西大陆地理测算》编外篇:西大陆珍禽异兽考),一边思忖着。   他向托巴投去询问的眼神。   室长大人立刻满面笑容地回答道:“大人如果问耶空的话,那家伙一定是到w先生的地下市集去了。   有一天俺们无意中说起有种药物对昏迷病人的治疗很有效果,但极其稀少;当天晚上耶空那家伙就搞到一颗,从此每天都搞一颗回来给大人您服用,大人您能醒来,没准是那家伙的功劳!也不知道那家伙究竟是买到的还是抢到的还是怎么弄到的……”   “哦哦,就是那种绿色小四方块的东西,化在水里喂给老哥的。那到底是什么呀?”锡比抬起头来问,红彤彤的眼睛果然挂着两个大黑眼袋,看得约纳一阵心疼。   “灵魂蜜蜡。具有充沛的灵魂能量,是珍贵的炼金术材料,也是法系职业不可多得的补充药物。”回答这种问题惯例是埃利奥特的职责。   “用什么做的?”小蚂蚱追问。长睫毛上还挂着泪水珠。   “唔……非要说的话……”玫瑰骑士破天荒地为难起来,吞吞吐吐地说:“你知道,以兹人具有融合生物体的能力,在年龄较大、精神能量比较强的以兹人头部,准确的说,大脑的中央,偶尔会形成这种灵魂蜜蜡,百分之一的几率,故而稀少。虽然西大陆各国不承认以兹人的人种身份,但柯西维特诸种族惯常还是把他们当同类来看的,猎杀以兹人会受到谴责甚至民间审判,因此灵魂蜜蜡的产量极低,只在黑市流通……”   “啊?给老哥吃以兹人的脑子啊!”锡比嘴巴张成夸张的o形,但约纳怎么看都觉得那个表情像是幸灾乐祸。   “……然后呢,俺们就说每天都会有人守着大人您了,可是耶空那家伙嘴上一句话不说,暗地里可不放心了,偷偷把他的那把长锯齿的怪刀放在屋子里。那把刀可邪了,遇见敌人会自己跳出来示警,听说还会杀人哩。俺怕耶空不带刀出去不安全,不过埃利说那家伙厉害得很,不用担心啥的,俺就由他去呗……那天他衣服上溅满了血,他又不肯换外套,怪不得外套是那种怪怪的红色咧……”托巴不在意没人听他唠叨,自顾自讲着南方人的事情。   几乎立刻,约纳脑子里就形成了表情空洞的红发男人行走在无权者窝棚区,用凶残的佛国法术狩猎落单以兹人的画面。感动与恶心一起涌现在心头。   “……总之,就是这样了。”   室长大人说完了话。一时间,屋里静悄悄的,房客们互相张望,会心微笑,享受片刻安详。   约纳活动一下喉结,感觉喉咙已经充分被水浸润了,他咳嗽几声,虚弱地说:“谢谢。”   这次听起来清楚多了。托巴摘下小帽红着脸摆手。锡比嘻嘻笑着埋起头。埃利奥特用拳背敲左胸铠甲。龙姬叹口气,又微微一笑。   “我……我昏过去几天?”约纳终于问出口。   “7天?”锡比不确定地说。   “8天零14个小时。”埃利奥特回答。“现在是4月25日下午2点。”   “什么?”约纳瞪大眼睛。他对那天凌晨在屋顶上发生的事情还有记忆,但遭到花岗岩星阵反噬之后,他就一直在黑暗中行走,失去了时间与空间。没想到,竟然昏迷了那么久。他宝贵的时间……。   “等等……明天就是4月26日了!”想到这儿,约纳几乎蹦了起来,但无力的下肢使他支撑不住,栽向床下,锡比及时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放回原位。   “喂喂,老哥,你想死啊!”小蚂蚱用凶狠的目光鞭笞约纳的脸颊。   “明天就是4月26日了!”约纳用手肘勉力撑起身体,焦急重申,“预言的日子就在明天!樱桃渡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有什么征兆吗?”   伙伴们对视一眼,欲言又止。   “很多事情发生了,一言难尽。”龙姬终于开口道。“别急,先吃点东西恢复元气,我们还有时间,慢慢讲给你听。”   “我当然要着急!预言中樱桃渡将迎来一场灾难!可能关系到你们,不,我们每一个人的生命!”约纳奋力坐起来,头颅一阵眩晕。   他闭上眼,等难熬的晕眩与下坠感消失,继续说:“现在就讲给我听好吗,任何事情,所有征兆,每一条线索都很重要!”   “那个,大人……”托巴胀红了脸,扶住他的脊背,“俺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说啊说啊。”约纳不停催促。   这时,耶空从外面走了进来,人们都扭头望他。高而瘦的南方人走入石屋,回头瞧了瞧被室长大人一拳头捅碎的大门,又看到坐在床铺上的约纳,没停步,一语不发地走到墙边拿起名刀佛牙,背在背上,转身又走了出去。经过门槛时,他特意加重脚步,然后消失在门外。   门槛上,有一小滩带着靴子印的鲜绿色痕迹。被踩扁的灵魂蜜蜡。   “靠!浪费。”锡比瘪瘪嘴。   “这家伙有时候像个不说话的疯子,有时候像个不疯的哑巴。”托巴发出颇有哲理的评论。   “……说啊说啊。”约纳继续催促。   室长大人无助地望向埃利奥特,玫瑰骑士叹口气,说:“室长大人,约纳大人有权知道这些。”   “那你说。”巴泽拉尔农民狡黠地转移火力。   “说啊说啊。”约纳冲埃利奥特嚷道。   玫瑰骑士无奈地开口:“好吧。首先,船票发售了。只有二十三张,因此死了很多人。”   约纳呆住了。   “然后,圣博伦的温格四世女王陛下在巴泽拉尔登基,与巴泽拉尔新登基的阿比黛儿女王陛下一起被困摩帝马要塞。   根据最新消息,摩帝马要塞刚刚被黄金铁锤军团攻破,两位女王向东撤退,想穿过苏卡萨峡谷来到樱桃渡。   v7房间的丹先生,也就是巴泽拉尔萨瑟兰家族的王储丹公爵,回到樱桃渡后已经通过自己部署的雇佣兵和六间A级客房的扈从骑士搞到两张船票,准备迎接两位女王陛下渡河南下,躲避追兵。   如果约纳阁下你不熟悉的话,温格四世女王陛下是温格三世的姨妈,温格二世的妹妹,战争开始后一直在巴泽拉尔避难,温格三世去世后登基;而阿比黛儿女王陛下……我们就不细说了。”介于蘑菇农庄叛民托巴与萨瑟兰家族的恩怨,玫瑰骑士将这部分一笔带过。   约纳保持呆滞状态。   “最后,室长大人接到一个任务,明天出发。vvvh级的任务,附加执行期间全部队员的身体权利与财产权利保障。我们本来准备把你留在这里独自出发。这个任务的困难程度是我们无法想象的,而问题的关键,这个任务具有可选择性,而我们将选择的权利全权交给室长大人。”埃利奥特说。   “什么?”约纳喉咙咯咯地呻吟。   “不便细说。”托巴红着脸用肥厚的手掌搓壮硕的脖子。   第73章 落日的号角(上)   第73章 落日的号角(上)   约纳深刻感觉时间紧迫,他把计时沙漏放在床头,一边与大家谈话,一边盯着流沙簌簌流走,每一次颠倒沙漏,就证明时间又流去半个小时,距离预言中的时刻更近三十分钟。   托巴为他准备了一碗暗红色粘稠的流质食物,满脸堆笑地端到面前,用银调羹舀起一勺,殷勤道:“大、大人,要恢复元气,还是吃这种东西最好了!从小俺和俺爹每天晚上都吃两大碗,这样能够恢复一天的疲劳,还能增长肌肉、培养精神,才能越长越壮咧!”   约纳闻到一股诡异的香气,他大致能分辨出未经烹调的肉糜、牛奶、燕麦、酒和番茄的味道,但挂在银调羹边上晃晃悠悠的肠状物他无论如何猜不出来自那种动物。   “托巴谢谢你的好意,可是我们没多少时间了,我需要了解这段时间都错过了些什么,更需要弄明白我们明天要面对怎样的任务。所以……给我多一点水、几块干面包就好了。”约纳摆手推辞道。   “不不,您一定得吃光它,吃光以后,休息一下,离日落还有好一会儿呢。”巴泽拉尔农民眼睛闪闪亮地盯着病人的脸。   “我……我想我还不饿。”约纳咽一口唾液,尽管多日没有进餐,碗里莫名诡异的半流质还是让他挺难接受,一阵一阵泛酸水。   “您的胃是个骗子。大人,您肚子里的那个小东西太久没碰过食物,都忘记食物的味道了,您一定要展示您的权威才行,比如,——吃光这碗营养丰富的‘蘑菇农庄’牌肉粥。”室长大人固执道。   “……如果我命令你呢?”约纳板起脸一瞪眼睛。   “您同意册封俺成为您的扈从骑士了?”托巴的表情立刻僵硬了。   他颤抖着,用右手摘下头顶的小帽,左手端着那碗粥,慢慢地单膝跪倒在约纳的床前。尽管跪伏于地,托巴还是高过倚在床沿的占星术士学徒太多,约纳仰头望向室长大人的脸,虚弱地叹了一口气。他扭头求助地看埃利奥特。   玫瑰骑士站在不远处,轻轻咳嗽一声道:“根据大陆历2299年修订的《大陆法典》,五大行会成员册封扈从骑士可不必进行申报,但为保证‘骑士’头衔的纯粹与光荣,规定如下:   第一,册封仪式需在晨光中举行,最迟不超过日出后两小时;第二,册封仪式需要有一位神佑主祭圣公会的见证人在场,如没有,则由子爵以上贵族或大骑士见证;三,扈从骑士应被赐予家族纹章,如册封人尚未拥有家族纹章,须至所在国皇家事务管理局(或同性质机构)申请。所以呢,我们认为就算约纳阁下想要把室长大人你收编,眼下也是无法完成的。”   “呼……”约纳拍拍胸脯,转眼瞥到室长大人眼角带泪、虎目含嗔的哀怨表情,伸直手臂勉强够到托巴的肩膀,拍了两下,说:“会有机会的,托巴。有一天,等我有了地位、实力和家族纹章,那时我让你也拥有这一切。扈从骑士的空缺永远为你留着。”   “大人……”粗犷的巴泽拉尔山区汉子低头亲吻约纳的手背,皱起鼻梁尽量不让眼泪掉下来。   约纳没想到自己未必多当真的一句承诺有这样的效力,不忍心多看,屏住呼吸,舀了一勺粘稠的粥状物,怀着为朋友牺牲的心情慢慢送入口中。   味道出乎意料地好。   “好吃呢!”约纳眼睛亮了起来,端过粥碗大口吞咽,感觉滚烫的粥像一条熔岩的河流从喉咙流进身体,填满他空虚的肠胃,热力散进四肢百骸,让虚弱的身体一下子充满元气。   他呵着热气,含混不清地问:“是用什么材料做的?”   “你想知道才有鬼。”锡比在边上插嘴。   “大人,主料当然是巴泽拉尔山蜥的血啦,缺了它,粥会变得一点干劲都没有哩!然后加入跳鼠的肉和内脏、大量的麦酒、牛奶、燕麦片、番茄、胡椒……特别好的是,现在是跳鼠生产的季节,因此这些小老鼠的卵巢……”托巴显得有点亢奋。   “咳咳。”埃利奥特赶紧虚咳两声,打断室长大人的叙述,“那么我们接着讲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约纳紧闭嘴巴以确保恐怖的食物不会从腹腔喷射出来,感激地冲玫瑰骑士点头。   “樱桃渡船票发售形式没有一定之规,全取决于老爹的心情。去年十月份的船票三十五张(每张含随从三人座位)以拍卖形式出售,因此全部被富商与贵族取得。   值得一提的是,由圣河南岸渡口‘雪灵顿’开往北大陆的船票永远定价发售,先到先得,因此我们和龙姬小姐倾尽所有资产购得船票得以来到这里。”   “在约纳阁下昏迷之后不久,老爹发布了今年春季船票竞购原则:夺标。简而言之,老爹开启了樱桃渡南端近河岸处的‘黄昏竞技场’,举办二十三场夺标比赛,船票(每张含随从四人座位)就是每场比赛冠军的奖品。   夺标以小队形式报名参加,每场参与队伍数量不限,黄昏竞技场范围内一切樱桃渡房客特权归零,没有规则限制,两个小时夺标时间结束后,持有标的物的小队成为冠军;或在时间截止前将其他小队全部消灭的小队成为冠军。”   “会死很多人的。”约纳捂住嘴巴,打了个寒颤。   “以樱桃渡约120支队伍来计算,参加每场夺标的小队不超过四个,如果做出正确的选择避开实力强大的队伍,干草叉赢得一场胜利的可能性很大。   我们与龙姬小姐需要一张回到南大陆的船票,因为我们在寻找的那个人据说已经回到南方;感谢室长大人、锡比小姐和耶空的帮助,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参与了这场原本没必要参加的夺标比赛。”   托巴红着脸摸摸后脑勺。   “我们参加了第六场夺标。与预计一样,前四场比赛都是v级房间的强力小队以压倒性优势取得胜利。第五场夺标的水准下降很厉害,最终杰夫塔率领的‘病犬’小队赢得比赛,——我们认为病犬是受到丹先生雇佣参加比赛的。第六场比赛,干草叉小队的对手有三支队伍:g7房间‘门牙’、m19房间‘扫把星’与新A61房间的无名小队。”   “等等,A61房间我记得……”约纳摸摸鼻子回忆。   “是的,约纳阁下。A61房间原‘火石’小队在交租日前遭到三支队伍的联合袭击遭到团灭,随后老爹腾空了房间,安排三名新房客入住,这三个人成立了一只没有名字的队伍,并参加夺标比赛。没有估计到陌生人的实力,是我们参赛策略的最大错误,我们需要就此道歉。——埃利奥特需要就此道歉。”对于人称代词的不精确用法,玫瑰骑士特别给予纠正。   “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约纳紧张地追问。   埃利奥特与托巴对视一眼,两人似乎都不大愿意开口。   “对了对了,那个那个!”锡比忽然蹦起来说,指着自己胸口。   “这不是个好主意,小蚂蚱。”龙姬坐在床尾,否定道。   锡比委屈地坐下,低下头偷偷给玫瑰骑士使眼色。   埃利奥特以征询的目光望着龙姬。东方女人叹口气,摊开手。   “到底是什么啊!”看众人互相打哑谜,约纳急道。“作为队伍的一员,我有权利知道所有事情!”   “……当然,约纳阁下。”埃利奥特点点头。他伸手从铠甲右下侧的皮囊中取出一样东西弯腰递过来。   约纳疑惑地接在手心,仔细一瞧,那是一只小小的毛绒白老鼠玩具,须尾俱全,栩栩如生,两只红宝石的眼睛亮晶晶的映出人影。   “老鼠?”约纳不解。   “旁遮普兽灵。你记得吗?苏卡萨峡谷有一家专门贩卖这玩意儿的商店。南大陆佛国旁遮普省特产,用秘术把死亡动物的灵魂封闭在尸体标本中制成,这只小东西能够记录大约三个小时的影像信息,是临行时罗斯?罗斯小姐偷偷塞给室长大人的纪念品。”龙姬说,瞟了托巴一眼。托巴一如既往地脸红着,嘿嘿摸着脑袋。   约纳刚克服了血粥带来的不适感,又被具有灵魂的动物尸体搞得心神不宁。   他小心翼翼捧着老鼠问:“我有印象。据说只有精修的婆罗门才能命开启旁遮普兽灵的记录功能并读取影像来着。”   第74章 落日的号角(下)   第74章 落日的号角(下)   人们一齐望向屋门。透过破碎的屋门,一个高高瘦瘦的影子竹竿一样戳在外面。   “耶空没准是整个樱桃渡唯一具有这种能力的家伙。”龙姬撇撇嘴回答。   “喂!南方佬!进来说话啦!”锡比招手喊道。   耶空茫然地四处望着,接着慢悠悠地走进屋中,戳在屋子中间,目光空洞地看着天花板。   “约纳阁下,你确定要这么做吗?旁遮普兽灵放映的不是画面和声音,是用灵魂记录的信息,在接驳的刹那会给你带来剧烈的疼痛感,再加上战斗带来的精神冲击……我们希望你在恢复一些体力之后再进行,安全起见。”埃利奥特担心道。   托巴觉得不爱听了。“埃利,喝完俺的秘制粥之后大人已经完全没问题啦!”   “反正他已经这样了,还能惨到哪去?”锡比笑嘻嘻说。   约纳挥挥手赶开乱糟糟的评论,对耶空举起手心小小的老鼠:“耶空,可以麻烦你帮助我看到那天的情形么?我需要知道一切。”   “4月21日下午3时32分。”玫瑰骑士补充道,“约纳阁下,你确定……”   耶空走近窗前,低下头,他的双眼明明盯着约纳的脸,约纳却觉得他的视线穿透自己的身体,向不知名的远方射去。   南方人面无表情,双手快速做出复杂的手印,手指间盛开花瓣繁复的花朵,每到一组手印的段落,耶空猛然合掌,肉眼可见的金色波纹从掌心漾出飘散在空气里,伴随着不知何处传来的低沉禅钟声。   埃利、托巴、龙姬与锡比各自退开窗前,约纳的亚麻色卷发和耶空的一头红发被有形有质的金风吹起。   “我吒!”以一个双掌相对、上下弹指的智吉祥印作为结束,耶空断喝一声,合起双掌,将约纳的右手与旁遮普兽灵一起覆在手心。   极少听到他的声音,原以为耶空的声音会像他的刀一样充满锯齿又干又涩,没想到是一把好听的男中音。   约纳脑筋乱糟糟的想着,忽然似一柄大锤猛然砸中天灵盖,约纳耳边轰然巨响,视线簌地陷入黑暗,伴随而来的是头部撕裂般的剧痛。黑暗。跌落。就像昏迷之前最后的记忆,星阵贪婪地吸走他的精神力与生命,熟悉的感觉让约纳艰于呼吸,他双手抓挠着领口,鼻翼急促地闪动。朦胧中似乎听见同伴们焦急的呼唤声,他不禁想起,还没来得及向大家解释昏迷的原因。   一阵风拂过他的脸颊。疼痛潮水般退去,约纳听到奔腾的水声,闻见潮湿的气味,触到冰冷的雨点,接着,看见一场豪雨,和雨中烟雾迷蒙的水面。   这是一片何其宽广的水面,望不见彼端河岸的尽头,黑蓝色河水翻涌着无数湍急浪花,浪花拍碎在岸边,溅起的水雾立刻被暴雨冲散,天地之间,是一片属于水的混沌。   他站在方圆一百码的巨大竞技场当中,这是一块凹陷的盆地,陷入地面约六尺深,未经铺设的褐色泥地被雨水泡得稀烂。   竞技场外或坐或站有许多观众,他在人群中看到老爹,老爹惬意地坐在雨水中,瞅着他的大烟斗,烟斗的火居然没有被豪雨浇灭。   他感觉到外套吸饱雨水带来的重量,因此解开环扣,将长刀从背后解下握在手中,脱下沉重的铁锈色外套,丢在泥水里,抹一把脸。   他是耶空。这里是樱桃渡的黄昏竞技场。不远处黑蓝色的水面是圣河彼方。他的身边,站着托巴、埃利奥特、锡比和龙姬。他们的对手,正一个一个跳入竞技场,暴雨让他看不清对手的模样,只知道人影分成了三组。除他们之外,三支队伍。   “这是第六场夺标比赛。你们的目标,在竞技场中央的旗杆顶端,——多说一句,这场的目标物是我本人特别喜欢的东方食物:一块豆腐。能够完好保存目标物到时间结束、或者消灭所有对手并保持目标物完好的队伍是本场比赛的胜利者,将赢得二十三张船票中的一张。与你们之前看到的规则一样,在黄昏竞技场……”   老爹的话还没有说完,战斗已经开始了。一支队伍遭到另一小队的偷袭,喊杀声与刀剑相击声响起。   “……没有任何特权与条款,甚至在我吹响开始的号角之前,你们就可以开始战斗了。这场比赛中有聪明人呢。”老爹哈哈大笑起来。他丢下烟斗,擎起金色的巨大号角用力吹响。   低沉浑厚的号角声响彻黄昏竞技场。   干草叉小队排出防御队形。托巴用健壮的胸膛挡住可能的威胁,回头问:“埃利,现在怎么办?”   “观察。”高举长枪的玫瑰骑士回答。“赛前无法得到对手的资料,现在必须防御并且搜集信息。室长大人,我们已经确定一位危险的动力释放者存在。”   远方的雨幕中,有一团一团的高速空气球带着尖利的呼啸四处乱射,雨水给无形的气团绘出扁圆形状。   动力释放者是西大陆独有的职业。如果不算以兹人、外来的精灵族等其他种族,西大陆基本上是以皮肤白皙、瞳色蓝灰的柯西维特人组成的单一种族板块。   柯西维特人中有极少数在18岁时经历天赐能力觉醒,成为天生的动力释放者,这种与生俱来的能力以强大的进攻性著称于世,但对生命能量的消耗使动力释放者身体孱弱、寿命短暂,除非得到昂贵的药物辅助。扎维帝国的第一中央军就有由动力释放者组成的法兵团,是其在地行龙骑兵军团之外的最大战斗力。   “好运气。”龙姬在身边说。她的黑色长发湿透后紧紧贴在修长的脖颈,像黑羽的白天鹅。   “没错,好运气。”玫瑰骑士赞同道。   他们指的是四支队伍的位置。三支队伍从竞技场北端进入,已经展开战斗,干草叉小队在竞技场南端,占据背靠墙壁且将目标物纳入监视范围的良好防御位置。   “豆腐?是那种软塌塌的一坨一坨的食物?靠,那要怎么拿啊。呸,这破天气。”锡比抹着脸上的雨水抱怨着。   “小蚂蚱小姐,能看清旗杆的顶部吗?”埃利奥特问。   “像看自己的脚尖一样清楚。”锡比的绿色瞳孔收缩成一线,像只充满危险气息的猫。“喂,都说了别都叫我小蚂蚱啊。还小姐,多难听。”   “有一个盗贼在高速移动。等他取得目标物以后,射倒他。龙姬小姐,准备夺取目标物,注意别弄坏了。各位,我们没有发现强力魔法师存在,动力释放者很快就会耗尽生命能量,不足为虑。干草叉小队的防御能力远强于攻击,我们夺得目标物后原位防守,直到时间结束。同意吗?”玫瑰骑士快速布置并征询意见。   “那还用说。”锡比毫不怀疑A51房间实际指挥者的话,挥臂拉开那张银光缭绕的蛇形大弓。   “耶空。别让别人靠近龙姬小姐,这样就够了。”埃利奥特扭头过来。   约纳的灵魂点点头。耶空没有做出反应。   第75章 雨中的刀声(上)   第75章 雨中的刀声(上)   一颗扁圆的空气球像把钝刀一样割裂雨幕射来,托巴伸出大手,凌空一捏,气团“砰”地在他手中爆炸,散乱的空气涡流被雨水打散。   “火力密度提高了,他们在掩护盗贼接近目标物。”埃利奥特撩开遮眼的金发,观察竞技场另一侧,横飞的空气弹代表动力释放者在全力开火,就算最强大的释放者也不能如此挥霍生命能量超过三分钟,否则他的生命能量会被自己的骨髓吸干。   “看到了!”锡比应声道。暴雨中一个若隐若现的灰影以诡异的迂回脚步高速奔跑着,将阻击者的箭纷纷抛在身后。   “射一箭试试。”玫瑰骑士命令。   锡比松开右手中指。弓弦击碎雨线,“嘣”地弹出那支银色的蛇形长箭,箭高速旋转着弹开水珠剖开空气,猛地扎进盗贼脚下的泥浆,砰然爆炸。没有一颗泥点追得上盗贼的脚步。盗贼以极其微小的扭腰动作避开锡比的第一箭,奔跑的速度丝毫未受影响。   “是他?”龙姬开口。   “是他没错。g7‘门牙’小队的西格玛?树蛇,埃比尼泽共和国的叛国贼,左翼解放军的永恒耻辱。这么说,对面的动力释放者就是他的同党兼g7房间的室友奥密克戎?洞马。”埃利奥特点点头。“有点难缠,不过算不上大麻烦。门牙小队除他们之外都是无足轻重的小角色。”   “不过是运气好嘛!再来几下?一定干掉他。”锡比眼巴巴地抬头望玫瑰骑士。   “不,不,等待。”埃利奥特持枪端坐。   耶空站在雨里,一动不动,但“佛牙”显得有些烦躁,长刀在主人的手里不安地鸣响,锯齿在刀鞘中摩擦发出令人汗毛耸立的吱吱声。耶空拔出刀,丢开刀鞘,轻轻抚摸云纹灿烂的刀背。佛牙微微颤抖着,每一粒闪着蚀骨寒光的锯齿都发出渴望血液的悲鸣。   西格玛?树蛇用那种扭曲到上半身几乎贴地的奔跑动作绕过小半个竞技场,逐渐拉开和追击者的距离,忽然加速,一溜青烟融入雨幕,轻若无物地出现在旗杆顶端,探出手,抓住了老爹以红色棉布包裹的目标物,与此同时,奥密克戎?洞马射出两团威力巨大的空气弹,以猛烈的爆炸暂时逼退围攻者,门牙小队的其他几名队员从空隙中突围而出,冲向竞技场中央。   “就是现在!开火吗?”锡比拉满银弓,从牙缝里挤出焦急询问。   “……不!等一下!”埃利奥特的瞳孔猛然放大。“室长大人,挡!”   托巴没有任何犹豫,横跨一步,握紧拳头,低头躬身竖起小臂,花岗岩般肌肉隆起狰狞的青筋,一滴雨水打在托巴光秃秃的头顶,立刻被灼热的体温蒸发化为袅袅白烟。带着雨水、风声和厉啸射来的某件物体撞在强大的之盾上面,毫无悬念地失去速度,跌落在地。   埃利奥特只瞟了一眼那个鲜红色的小小包裹,立刻低吼道:“中计了!现在向西南方收缩,锡比小姐,射断旗杆!”   干草叉小队立即收缩队形,向西南方移动,锡比连珠射出三箭,第一箭精确钉在橡木旗杆根部,第二、三箭分别击中前一支箭的尾部,像钉楔子一样把锋利的箭头敲入木柱,又从另一侧对穿而出。十尺高的旗杆发出沉重的呻吟,慢慢倾斜,接着颓然倾倒在竞技场中央,溅起漫天泥水。西格玛的影子随着旗杆跌落,空中画出扭曲的线条,消失在飞扬的褐色泥浆中。   一个又一个敌人出现在视野中,被倾倒的旗杆阻了一阻。g7门牙小队的盗贼玩了一手借刀杀人的计谋,他在全场的注视中把目标物丢给干草叉,随即隐匿身形。几乎同时,动力释放者的攻击也停止了,黄昏竞技场立刻安静下来,只有被大雨遮掩的急促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向A51房客们靠近。   玫瑰骑士戴上了铮亮的头盔,面甲降下,遮住面无表情的脸。“室长大人,目标物。”他在移动中指示。   托巴用两根手指从泥浆中拈起红色棉布包裹,潦草的打结松开了,一块黝黑的鹅卵石坠落在地。“豆腐?”托巴攥着东西迈起大步追赶队友的脚步,一边困惑道。   “废话,当然不是。”锡比恶狠狠地回答。   埃利奥特忽然拨转马头,独角兽踏起冲天的泥水驰向敌人来袭的方向,玫瑰骑士从托巴手中抓起鹅卵石与棉布,迅速包裹起来,像流星锤一样飞速旋转,手指一松,布包直直向上射了出去,在大雨滂沱的暮色中飞向高空。   “西格玛?树蛇先生,你的礼物太贵重了,谢谢,但不必了!”埃利奥特大声喊道,接着掉头回到队友身边。“锡比,射中它。”他推起面甲,指示弓箭手行动。   锡比弯弓搭箭,一箭射中高空的红布包裹。“啪!”银箭击中布包里的鹅卵石,爆出金黄色的火花,星花与碎石立刻被雨水冲刷不见,但这一瞬间已经足够让敌人看清楚布包里究竟是什么内容。   来袭者显得有些迟疑,几条人影退去了,剩下数人仍然向A51的房客们靠近。   干草叉小队以楔形阵型迎敌,托巴握紧拳头,青筋缠绕的肌肉填满外套里的每一份空隙,手臂坟起的血管像埋着几颗小心脏一样怦怦跳动,光头头顶升起炙热的蒸汽,雨水浇在上面发出嗤嗤的沸腾响声。   埃利奥特回头望了一眼被保护在队伍中心的锡比与龙姬,轻轻道:“先不要使用禁术,龙姬小姐。”   “明白。”东方女人手持嵌有巨大蓝宝石的匕首,保持戒备。   “室长大人!”玫瑰骑士叫道。   “俺听得见!”托巴回应。   “听我们指示,数三个数以后,伸右手11点方向,抓住。”   “明白!”   “1、2……3。抓!”   埃利奥特话音落下的同时,托巴的右手在空中虚抓,指尖合拢的刹那,一条以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高速射来的长矛出现在他掌中,托巴闷哼一声,锁紧筋肉,矛身与皮肤摩擦发出尖利的挂擦声,长矛像活物一样在掌中扭曲挣扎,最终在强悍的握力下屈服,散发一股焦糊的轻烟,咔嚓一声从中而断。   “m19‘扫把星’。”龙姬用脚尖挑起断矛,看了一眼。   “除了那个科伦坡悍妇,还能是谁?”锡比咒骂着,从托巴腋下探出半身,向投矛射来的方向回击三箭。豪雨中的人影不断规避,灵巧地避过攻击。   “谁?”托巴问。   “m19房间的不知名科伦坡女士,视力和语言能力有残疾的可怜人。不过很强。”玫瑰骑士回答。“扫把星不算强敌。好运气。”他补充。   敌人已经近在咫尺。   约纳看到自己的手臂——耶空的手臂——不由自主地在颤抖,准确地说,是佛牙按耐不住嗜血的渴望,在用锋利的獠牙切碎每一颗妄图接近的雨滴。   “耶空阁下,上吧,右翼那两个归你了。”埃利奥特叹一口气,合上面甲。   约纳立刻感觉视野不断降低,耶空以几乎紧贴地面的姿势像箭一样射了出去,长刀佛牙在身后的泥浆里划出狰狞的壕沟。   敌人的身影飞快放大。当先的是一个强壮的双斧武士,武士大吼一声,巨大的双斧画出x形电光劈开雨水。   “玖光……琉璃光……穿!”耶空松开手中刀,双手手心向上重叠,拇指相拄,结药师如来法界定印。   叮的一声脆响,双斧斩碎了空气中残留的琉璃幻象,耶空的真身出现在武士身后,保持去势并不回头,右手一握,从武士双腿之间破浪而来的佛牙反持在手中,接着扭身抽刀,刀身的锯齿轻轻从武士大腿根部划过,带走一丝殷红的血线。   武士犹未感觉痛楚,怒吼着扭身追击,才发现右腿连根而断,他用尽全身力气向耶空远去的背影投出愤怒的一斧,接着栽倒在雨水中。   飞斧贴着地面飞旋而来,耶空并未回头,因为第二名敌人已到眼前。   第76章 雨中的刀声(下)   第76章 雨中的刀声(下)   这是一名极其肥壮、肉山一样的力士,扬起两只蒲扇一样的大手铺天盖地拍下,耶空把佛牙向天一掷,双手莲华合掌,小指藏在掌心,天鼓雷音如来印点燃东方古国的玖光秘术,“玖光……宝幢杵……破!”耀眼佛光里,镌满经咒的巨石柱自虚空而来,重重撞在力士手上,气劲轰然爆发,碎石四溅,力士踉踉跄跄后退五步,硬是托住了宝幢一撞。   耶空脚尖一点轻轻跃起,身后的飞斧正巧出现在脚下,南方人踩在斧面上借力一跃,高高腾起在空中,双手抓住佛牙的刀柄。   “死!”力士深埋在肥肉中的眼睛冒出红光,双臂一合,咔嚓一声,硬生生把宝幢勒成两断。他抖擞双手,咆哮着抬头寻觅敌人的踪迹,飞斧却被耶空一踢改变方向,贴地飞来,径中力士的腹部。肥肉立时吸住锋利的斧刃,巨斧不过切出浅浅的伤口,就被凝在力士肚腹当中。   就这刹那分神,耶空已经在他头顶,双手持刀,直直刺向力士油光光毫无防护的脑门。   “死!”力士吼叫着抬起右掌挡住头颅,佛牙噗嗤一声刺穿肥厚的手掌,却改变方向,错过敌人脆弱的头顶,深深插入力士多肉的肩膀。   耶空立刻弃刀跃起,但一只大得不像人类所能拥有的左掌已经袭到眼前,他只来得及屈臂稍作防御。约纳借他的眼睛看到力士的手掌越来越大,甚至能清楚看到雨滴被掌心的肥肉纷纷弹开。   “死!”力士在狂吼。这一掌的力量有多大?约纳没办法想象,只知道人体不会比秘术唤来的刻印宝幢更加坚硬。   他没机会体会到力士的力量。一支突如其来的银箭从耶空身后射来,越过他的肩膀,正巧击中巨掌的根部,十字箭头嗖地切断力士的手筋,约纳觉得自己听到了最坚韧的牛皮筋断裂的“嘣嘣”声,蒲扇般大手立刻失去力量,仅依惯性抽在耶空身上。   约纳的视野天旋地转,接着一片漆黑,好一会儿才重新看到绛色的天幕。   地面在剧烈震动,耶空艰难地昂起头,力士正驱动肥硕的双腿追赶而来,右手被佛牙钉在左肩,左手无力地垂在身侧,除了一柄巨斧嵌在身上,还钉了七八支银色蛇形长箭,箭没办法贯穿他的身体,在肥肉里扭曲呻吟,最终化为银色光点消失无踪。   耶空挣扎一下,没能从泥浆中站起身来,力士山样的身影越来越近,“死!”巨人吼叫着抬起大脚。   约纳惊慌失措,持剑伽蓝却笑了起来。——他居然会笑?约纳想着,看耶空躺在泥泞的竞技场当中望着雨幕恣意狂笑,笑声震动身体,让整个世界都晃动起来。   他的右手轻轻握成莲花拳,竖起食指,结胎藏除障佛顶尊胜印,约纳透过他的身体感觉到在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有形有质的东西在回应他的笑声,那种感觉,就像身外之身、心外之心,灵魂的一部分游离在外,却如臂使指。   耶空手指一勾,近在咫尺的力士发出惨烈的狂吼。   约纳从耶空的眼角余光望去,力士肩头钉着的佛牙如活物一样猛然下刺,连柄插进力士的身体,又从肚腹下方穿出,余势未消,深深扎进泥泞的土地,把敌人庞大的身体牢牢钉在竞技场当中。   力士粘稠的肥肉裹住伤口,几乎一滴血都没有流出来,但他怎样怒吼挣扎都无法动弹分毫。“死!”狂怒的敌人挥舞手臂,扇开雨水,震动大地。   耶空止住笑意,慢慢地坐直,从泥浆里昂然站起,一步步走到力士近前。不远处几条人影正在激战,耶空根本没有投诸半点关注的目光,他带点玩味地抬起头盯着力士的眼睛。   “死!”彷佛不晓得其他的语言,力士只知道眼中冒火不断吼叫,徒劳地挥动手脚。   “你有那种味道。很近了,很近了。”耶空说,说话的时候却又没望着对方。   “死!”力士吼道。   “你从哪里来?”耶空问。   “死!”力士伸手撕扯佛牙的剑刃,手指被锯齿纷纷割破。   “要到哪里去?”耶空问。   “死!”力士喷出腥臭的唾液。   耶空悠悠地叹了一口气。他走到力士背后,在对方视野的盲区结印蓄势,接着跃起来,右手猛地插入敌人肩部的伤口,直没至肘;“玖光……明王枪……射!”   一声闷响,力士的身体彷佛增大了一圈,他藏在肥肉里的眼睛射出精光,接着七窍喷出灼热的血液。“死……”随着最后一句渐弱的咆哮,满嘴牙齿纷纷掉落,力士庞大的身体轰然栽倒在滂沱大雨中。   耶空站在他背上,右手探进伤口,握住佛牙的刀柄。约纳分明感觉到名刀跃动的兴奋与喜悦。耶空转身拖刀,佛牙将力士的尸体一裂为二,腥臭的脏器和血液翻涌而出,持剑伽蓝弯腰指尖沾血送进口中,品咂鲜血的滋味,再次确定地点点头:“很近了。很近了。”   “耶空阁下!”远处传来埃利奥特的呼唤。   耶空没有理会,低头用刀尖拨弄残破的尸首,直到在力士上臂找到一个绯红色的鸟形纹身。   “哦……”南方人若有所思地点头,呆立半晌,才拖着佛牙向队友的方向走去。   竞技场东北角,队友的身影逐渐在雨幕中清晰起来,人人都毫发无伤,虽然残损的衣服与破裂的地面显示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场短暂但激烈的战斗。   托巴高举手臂,三根手指捏着一个穿长袍的男人,男人头发胡子乱糟糟的,脸上透着衰弱的灰白。   “奥密克戎?洞马,这是最后的机会,让你的同伴送回目标物,我保证你活到竞技场结束。”龙姬抬头对俘虏说。东方女人并没有动用冥婚禁术,手持匕首,匕首刃上有他人的血迹。   “不可能……我……我们一定要拿到船票……否、否则……”动力释放者奥密克戎?洞马呼吸艰难地回答。   埃利奥特叹口气。“洞马阁下。虽然龙姬小姐的做法不符合骑士精神——所以我们不大赞同,也不能参与——但在当前情况下,保存生命无疑是最正确的做法。”他停了停,补充道:“另外,我们相信西格玛?树蛇不会对你的生死视而不见,因为我们能够感觉到,你们之间不仅是简单的战友关系。我们相信,你们之间有着强烈的情感,与每一朵银玫瑰见证的恋情一样强烈的情感。你们之间,应当是配偶关系。”   托巴和龙姬惊愕地张大嘴巴。锡比恶心地干呕几声。耶空茫然视而不见。   “由此推论,你们逃离埃比尼泽共和国、背叛左翼解放军,可能仅因为这段不容于文明社会的感情而已。这样来说,你们更应该珍惜彼此的生命……”玫瑰骑士低头,带着羞愧说,显然这种要挟与他的本职工作背道而驰。   “是、是又怎么样……如果拿不到船票,我们……我们一定会死在西大陆……不如……让西格玛活下去……替我们两个人活下去……”洞马断断续续却坚定地开口。   “别说了,奥密。”一个扭曲的身影浮现在人群之前。   西格玛?树蛇是一个瘦弱的、双腿极长并且畸形的高个子男人,他表情平静地拉开灰色紧身衣,取出一个小木盒,打开木盒,托出那块作为象征物的白豆腐。豆腐在雨水中晃晃悠悠,一时间,竞技场里没有人说话。   “对不起。可是我有我必须去的理由。”龙姬说。她走过去,用匕首托起那块豆腐。   “不用感到抱歉。我们的机会本来就很渺茫,只是赌博,赌博罢了。”树蛇说。   托巴松开手指,洞马扑通一声跌倒在地。树蛇走过去扶起他,慢慢地走向竞技场边缘,消失在大雨中。   龙姬用目光向埃利奥特说抱歉。玫瑰骑士移开了眼光。   “现在呢?”托巴问。   “不能杀死他们,就要等到时间结束。”埃利奥特回答。“另外还有三四个人活着,保持防守队形,在结束前最后一颗都不要放松警惕。”   “明白。”托巴、龙姬、锡比应答道。   耶空把佛牙插在泥土中,用手抚摸内衣袋中温暖的珠子。约纳能够感觉到反复使用玖光秘术带来的深深疲惫,但南方人的双脚还像竹竿一样坚定。   一时间,除了雨声与河水奔流声,竞技场安静得像个坟墓。   “那个……”托巴想开口说句什么,但平静先被别人打破了。一颗脑袋骨碌碌滚到干草叉小队跟前,三个人从雨幕中走来。一个人说:“好久不见。现在来谈谈船票的问题吧。”   锡比立刻拉满银弓。   第77章 乱世的序曲(上)   这是一个极其美妙的清晨,秋季和煦的阳光穿过挂满花朵的玻璃窗,照亮淡蓝色的亚麻床单,和洒在床单上碎金一样绚烂的长发,顾铁侧躺在娜塔莉亚身旁,以手支颐,欣赏着女主人恬美的睡姿。   白俄罗斯女人长得不像话的睫毛轻轻颤动着,仿佛感觉到顾铁的注视,她慢慢睁开双眼,湖水一样深邃的眼睛带着不可思议的吸引力,立刻让顾铁陷落其中。   娜塔莉亚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是把枕头挪动位置,摆得跟床沿完全平行,顾铁立刻想起昨天晚上的抵死缠绵中,女主人不止一次摆弄他的命根子,好让小顾铁不偏不倚直直地立在中央;这个尝试失败了,男人都明白,命根子不是向左斜,就是向右斜,倘若直撅撅地翘起,也未必指向天空。这让娜塔莉亚有点郁闷,倒是引得顾铁性趣盎然。   顾铁伸出手,爱怜地拂去娜塔莉亚脸颊的一丝乱发,说:“早上好。”   “早上好,铁先生。”女主人伸展身体,向他微笑,薄薄被单下的身体呈现惊心动魄的曲线起伏。   “我要向你坦白,我喜欢你,可我不懂什么是爱情,所以此刻再美好,也无法长久,你能原谅我吗?也许很快我就要离开。”顾铁用尽量文艺的方式道出心底的话。   “我懂的,铁先生。”娜塔莉亚握住他的手掌贴在唇边,在顾铁的手背上印一个轻轻的吻。“你们是战士,战士不会永远停留。我会永远记住这个夜晚。另外,我也有一些事情要向你坦白。”   “尽管说,娜塔莎。”顾铁被感动得一塌糊涂。   “第一,我说昨晚我提前服用了避孕药,其实我没有。”女主人平静地说。   顾铁傻眼了。   “第二,我没有上过女子大学。昨晚我们喝的酒,也不是特供克里姆林宫的伏特加,只是便宜的牌子。对不起,我撒谎了。”   顾铁立刻感到狂饮伏特加之后从不爽约的剧烈头痛袭来。   “你能原谅我吗?我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昨晚更加美好。”娜塔莉亚眨巴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   顾铁痛苦地捂住脸。   唉,女人。他本想保持愤怒的姿态,让撒谎的女人得到教训,但随着娜塔莉亚身上的薄床单慢慢滑落,顾铁指缝间的距离也慢慢增大,两个极其完美的球体立刻让小顾铁升旗致敬,至于柔美光滑的细腰之下,那丰腴如凝脂的臀部,让顾铁毫不犹豫地把所有抱怨都吞回肚子里。   等白皙纤长的一双美腿出现在视野里,顾铁立刻在肚子里的抱怨上横七竖八打了一堆封条。   唉,女人!顾铁别无选择,只能叹了口气,扑了上去。   他们起床时已经是当地时间上午十一点,女主人换上一身湖绿色的及地长裙,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向厨房,声明要为情人做一顿丰盛的早午饭。筋疲力尽的顾铁慢慢穿上无领亚麻布衬衣和工装裤,决定趁这个间隙,到“净土”去看一看。   他走进客房,锁好房门,躺在床上,连接感应器和卫星接收器,最后再次检查从不离身的usp,把枪放在床头柜上,拨通卫星链路,闭上眼睛。   黑色大地无边无际,雷云在高天翻滚,地平线上笼罩着浓浓的白雾,间或有一线黑色的电光从雾中一闪而过,快得像个幻觉。   顾铁头枕双手躺在地上望天。防御机制在良好运作,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曾有不速之客到访。留下没头没尾的信息之后,陌生人竟然再不出现。这让顾铁同时感觉安全和愤怒。   他支起身子,用手拂开地面的泥土,透明天顶下呈现缓缓转动的地球,在地球量子网络模型上可以看到,东亚区域代表信息交换的绿色线条有所增加,但仍处于极其低下的水平,日本、香港、新加坡、韩国、台湾等部分区域的连通数量明显超过其他地区,显然发达国家调动了更多的卫星资源组建天基路由集群,中国大陆唯有北京、上海、深圳三地微有寥寥灯火,他处呈现一片漆黑的死寂。   “真是捅了个大娄子,哈哈。”顾铁满意地倒下去。   他伸出右手食指,一只亮晶晶的红色甲虫在指尖凝结,“给伊斯拉斐尔:老肖,立刻联络我。”甲虫振翅起飞,射入云层,又施施然从云层中飞回来,在空中盘旋三圈,化成一团小小的火苗消失。   顾铁摇摇头。还是无法联络,也不知道老肖会忙成什么样子。   正当他准备打个盹的时候,昆虫飞行的声音出现在耳边,顾铁睁开眼睛,看到一只硕大无比的帝王大角金龟子扇动膜翅悬停在眼前。顾铁伸出右手,金龟子降落在掌心,黝黑发亮的背壳爆开,化为一句法语的留言:“亚当,我知道你不准我联络你,可是没办法,我必须联络你。看到留言的话,找我。”   在“背叛者”这个小小的组织内部,顾铁为每个人赋予一定的“创世纪”配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量子加密通讯方式,帝王大角金龟子代表的是远在非洲的马特里尔,——真名拉西希?奥科隆科沃的笨蛋,几年前中非战场上同一阵线的战斗伙伴,如今的中非共和国元首。   顾铁叹口气,站起身来。“经常有人说我是个爱惹麻烦的混蛋,可跟你比起来,我就是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绵羊,是把,马特里尔阁下?”   他伸出双臂,在虚空中一撕,整个空间颤抖起来,雷云翻滚,降下闪电,被撕裂的空间中流出大量淡蓝色的液体,一个湿漉漉的人被冲了出来,在地上滚了几滚,浑身沾满泥土。   这人狼狈地爬起来,拍一拍黄色连体服上的污迹,抗议道:“你不能没回单独会面都把我搞得这么狼狈,有实力了不起啊?”   “跟你说过多少次,别太频繁使用生化舱登陆量子网络,时间长了,对肺部有损害的。呼吸富氧溶液与呼吸空气毕竟不同。”顾铁摇摇头。   马特里尔吐出一口蓝色液体,走过来绕着顾铁转了几圈,伸手捏捏他的脸蛋:“喂喂,中国朋友,你瞧你实体的拟真度这么高,除了生化舱之外,还能是用什么终端登录的?”   顾铁嘿嘿一笑:“以你的智商理解不了。我现在用的终端,全球独一份。好了说正事,我现在也麻烦缠身、屁股着火,还能帮你做点什么?”   马特里尔一屁股坐下,招招手:“先给我弄杯酒。”   顾铁也席地而坐,打个响指,两杯加了冰块的苏格兰威士忌从地面升起,金黄色的酒液带着冰块叮叮当当在杯中漾起诱人的波澜。   “不不。”黑人摇晃手指,“你又忘了,亚当。阿布贾蒸馏酒。”   “你的品位真是差劲。”顾铁泼掉一杯威士忌,在空中一抄,递给穿黄色连体服、戴绒球睡帽的小个子黑人,马特里尔看着杯中透明无色的酒液,喜笑颜开,连喝几口,举起大拇指:“还是生化舱最酷了,连味道都这么真实。”   “井底之蛙。”顾铁撇撇嘴。   “你知道,中非与乍得接壤。”马特里尔喝完一杯酒,开口道。   顾铁点头,“非洲死亡之心,我知道。乍得都是沙漠,穷得内裤都穿不起的地方。”   “正确,但也不全对。”马特里尔露出狡黠的笑容,“除了沙漠之外,乍得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优质棉花产地之一,也是非洲第二个gtc国家。两年前,gtc扶持查可查?吉姆特特卡中将武装政变取得政权,之后乍得从gtc那里获得了大约6亿美元的无息贷款,其中一大部分被军政府挥霍掉了,一小部分用于基础建设和资源勘探。最近,你猜发生了什么事情?”   顾铁摸摸鼻子,“我记得二十世纪初的时候,中国在乍得投资了几个百万吨原油项目,产量不错,二十年后,石油开采殆尽,乍得就重新穷成一坨无人问津的垃圾。既然你问起,那我猜勘探队找到了新的油田。乍得要发财了。”   “很接近,不过差一点。”马特里尔倒过酒杯,示意酒喝完了,顾铁从身后抓出一只5升的大酒瓶递给他,马特里尔满意地眯起眼睛,“勘探队走遍全国,在乍得与中非边境、马萨拉河区域一个人迹罕至的小村庄暂歇,发现村庄中几乎没有三十岁以上的成年人,虽然乍得全国的平均寿命只有49岁,但一个信仰伊斯兰教的村庄里,阿訇的年纪居然只有二十五岁,这显然是很不正常的。”   “继续。”顾铁皱起眉头。   “勘探队在与阿訇的接触中了解到,村庄里的人一旦超过三十岁,就会生合适各样的怪病,长出肿瘤,痛苦不堪,直至死去。但先辈根据《古兰经》选择了村庄所在,他们没有权利搬迁……”   “我知道了。”顾铁眉头舒展,一拍大腿,“勘探队发现了放射性矿脉,铀矿还是钚矿?”   第78章 乱世的序曲(下)   第78章 乱世的序曲(下)   马特里尔哈哈大笑,“就知道你能猜出来。品质上佳的铌钛铀矿,整条矿脉横跨中非与乍得两国边境,储量极其丰富,开采极其简单,就算采用最简单的填充法开井,预计年开采量到达五千吨也没有问题。现今国际期货市场上,每公斤精铀矿石的价格是455美元。”   “每年22.75亿美元。”顾铁惊道,“对一个穷国来说,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而且……”马特里尔说。   “没错,目前全球所有已知的铀矿都在西方国家的严密控制之下,而乍得是一个连原子能委员会都没有的非洲穷国,这势必引起新一轮的政治乃至军事斗争,甚至,影响整个世界的核格局。”顾铁正色道。   “最新得到的消息,gtc有意把铀矿直接控制在自己手里,但吉姆特特卡中将意向与俄罗斯签订和平利用原子能战略伙伴纲要,同时,反政府武装‘哈萨卡人线’在马萨拉河流域纠集了3000人的武装力量,以此要挟政府对伊斯兰教信徒给予平等待遇。你知道,在一个伊斯兰教国家,让一个异教徒军阀当政,中将的屁股一定烫得要命。已经有不同方面势力的人来中非求见我了,毕竟有半个铀矿在我这边。”马特里尔喝了一大口蒸馏酒,说。   顾铁捻捻下巴,“gtc是作为特别非常任理事国参加核框架公约的,他们想做什么?开采铀矿在井口精炼?联合国可一直盯着gtc武装力量的发展,他们拥有的技术力量太过恐怖,比如那场把普里皮亚季国家公园烧成平地的大火,靠,真是要命的武器!”想起几天前的遭遇,顾铁仍然心有余悸。   “那不是森林大火?新闻里说……”马特里尔惊诧道,随即笑了起来:“还真是亚当你捣的鬼啊!那东亚地区那次史无前例的断网,还有乌克兰切尔诺贝利核电站遗址的再次泄漏……”   “不提了不提了。”顾铁连忙摆手。“gtc不需要核武器,——但如果gtc想要拥有核武器,只要解决了原料来源,技术、设备、人员全都不成问题。”   马特里尔接道:“而全球的gtc国家里,由gtc直接控制、具有绝对权力的不过三四个穷困小国,乍得就是其中之一。”   “只要gtc与那个什么特拉卡的将军达成共识,完全可以把国际原子能机构关在国门外,自己鼓捣出大杀器来。”顾铁喝了一口威士忌。   “吉姆特特卡中将。”中非共和国元首及时帮他更正。“当然,还要有我的同意才行。gtc对核武器觊觎很久了,这是一位ipu的高层告诉我的,他们想在联合国获得更多的话语权,必须拥有核大棒才行。”   “好吧。那么,你想干什么?”顾铁叹口气,盯着马特里尔的眼睛。   黑人咧嘴一笑,露出黄而不齐的牙齿:“不是我想干什么,是别人要对我干什么。要控制整条铀矿,gtc一定会对中非下手,乍得有一个绝好的理由出兵中非,两年前政变的时候,前任元首多迪吉特?迪沃里被杀身亡,他的长子迪沃里二世逃过边境,到班吉寻求庇护,到现在还在我的府邸做客。”   “这个世界疯了。”顾铁扑通一声无力地躺下。   “战争就要开始了,亚当。而且,这将是强硬派ipu国家与绝对gtc国家之间的第一场全面战争,是ipu与gtc斗争史上的第一次正面对抗,是正义与邪恶的正式开火,是吸引全人类目光的圣战!”马特里尔站在他身旁,小眼睛闪闪发亮,蒸馏酒灼烧得小脸黑里透红。   “靠,放你娘的马达加斯加大号狗屁!”顾铁揶揄道,“我们都是伪ipu份子,不然还能用创世纪终端联络?”   马特里尔哈哈大笑:“不管怎么说,只要乍得出兵的消息传遍全球,ipu组织一定聚集在非洲助我一臂之力,那是多令人振奋的景象!再说现在gtc焦头烂额,国际声誉一落千丈,——感谢亚当你所做的一切——我们占据了先机。这么好玩的事情,一句话,你来不来?”   “我喜欢战斗,讨厌战争。战斗是一种竞赛,战争是一种屠杀。”顾铁说,咂咂嘴补充:“这句话不错,记下来,日后写回忆录用得着。”   “乍得有8万名士兵,300辆坦克,而我有4万名士兵,150辆坦克,400辆装甲车,50架崭新的中国造战斗机,1000门大炮!”马特里尔兴奋得直跳。   “是是,4万名吸毒的士兵,150辆二次世界大战时期的坦克,400辆前苏联退役装甲车,50架中国廉价拼装机,1000门射程短得吓人的老式加榴跑。”顾铁撇嘴。   马特里尔竖起中指:“白痴,你再想想。”   “在非洲是很了不起的力量了。这场仗有的打。”顾铁无奈地肯定。   “景况不同了,老兄。当年我们在中非奋战的时候,得到一支老式Ak步枪都兴奋得睡不着觉呢。”马特里尔回忆着。   “睡不着觉的是你。我搂着女人睡得可香呢。”顾铁啐道,“唯一的遗憾,就是那个叫阿什么的黑妞,到回国也没跟她睡一晚上。叫什么来着?阿奇格……阿凡达……”   “阿齐薇好吧混蛋!”马特里尔愤懑道,“才三年半时间,就连名字都忘了!她嫁人以后住在南非,你要是来,她一定来中非见你。”   “真的?”顾铁眼睛一亮。   “我敢打包票。”马特里尔咚咚敲着瘦弱的小胸脯。   “那我参加。”顾铁嘿嘿一笑,说。“但我有一个要求。”   “任何要求。”马特里尔亢奋地搓着手。   “别告诉肖李平,一个字也别提,开会的时候也不准说。等他明白过来的时候,一切都晚了。”顾铁想到肖李平眼镜片后面冷冷的目光,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马特里尔跟着打了一个哆嗦,理解道:“一定,一定。”   说到这里,想起陌生访客的留言,顾铁有一点犹豫,问:“需要我什么时候到?”   “任何时候,兄弟。这几天边境军队调动频繁,吉姆特特卡发来正式外交照会,要与我见面商讨铀矿联合开发的问题,我一口回绝了,谁知道是不是猴门宴。”马特里尔比划一个不雅的手势。   “鸿门宴,鸿门宴。”顾铁纠正。   “我找部落萨满询问过了,他说神秘的石板显示战争将会在7天后发生,我不大相信,不过他的神奇药水可真好喝。比最好的鸦片还来劲。”马特里尔舔舔嘴唇。   顾铁叹口气:“知道了,我忙完手头的事情,尽快赶过去,你还要通知谁?”   马特里尔想了想,“与几个ipu激进组织打过招呼,另外就是当年中非战场的老伙伴们了。”   “好。你先走吧,稍后跟你联络。”顾铁摆摆手。   “再见,老兄。对了,你有没有玩《世界》?”马特里尔忽然问。   “有。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觉得我在《世界》中的角色是游戏的主角。”顾铁笑道。   “有空交流一下,我觉得我才是主角,老兄。走了,——就算战争开始了,班吉的军用机场也随时为你开放。”马特里尔点点头,喝完杯中的最后一口酒,化为光点消失在空气中。   顾铁疲惫地躺下来。刚过了两天平静的日子,又要卷入一场前途未卜的洪流中了。神秘的来客不再出现,“留在莫济里”的箴言到底有何用意呢?难道他预知了中非战争的险恶,让自己避开这场交锋?如此来说,难道闯入者竟然是一片好意?   他胡思乱想了半晌,忽然很想念《世界》中的小约纳,也有点想念约纳的几位性格各异的伙伴。他们不知是否安好?顾铁决定回世界去看看。   正想登陆的时候,娜塔莉亚的微弱的声音响起:“铁先生,吃饭了!”   顾铁无奈地登出客户端,回到现实世界。起居室里,女主人已经摆好一大桌丰盛的食物,娜塔莉亚正弯腰仔细调整餐具的位置,保证横平竖直。顾铁走过去,轻轻抱住女主人的肩膀。   娜塔莉亚扭头微笑:“去洗洗手,吃东西了。另外,下次擦完手以后,把毛巾摆正。”   “哦。”顾铁答应一声,走入洗手间,低头洗净双手,拿起淡蓝色毛巾仔细擦干,端端正正摆好,左手拧动门把手,右手闪电般抽出usp,指向窗外:“我数三声,不表明身份,我就开枪。”   “咩~~~”窗外的影子回答。   “砰砰!砰!”顾铁扣动扳机,两发击胸、一发击头,教科书一样的战术射击动作。   第79章 辉煌的败局(上)   第79章 辉煌的败局(上)   一颗头颅在泥浆中骨碌碌滚动,停在托巴脚下,褐色皮肤、绑成三股辫的棕色长发、左脸颊的刺青,毫无疑问,这是一位科伦坡女战士的残躯。   “m19‘扫把星’的投矛手。”埃利奥特只看了一眼,略带伤感地说。   “嗨,好久不见,现在来谈一谈船票的问题吧。”   三个人从雨幕中向严加戒备的干草叉小队走来。中间的人,戴着大大的宽边礼帽,雨线像珍珠一样从帽檐滚下,打湿了绿色斗篷和白色的亚麻布衬衣,可这人依然神态悠然,像在春日阳光中漫步,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   “w!”锡比尖叫一声,拉满弓弦,流光之箭因为紧张和愤怒,在空气中嗡嗡颤抖。   “嗨,你好吗。”w先生伸手向锡比特别打招呼。   托巴抢前一步,用宽厚的后背把小蚂蚱挡在身后,搓着双手恭谦道:“w先生,俺没想到您也参加了竞技场……您从来不进入樱桃渡参与老爹组织的任何活动呀。”   “是的托巴,我欠了一个老朋友的情,只能厚着脸皮向老爹租了一个房间,找了个伙伴来凑凑热闹。”w先生彬彬有礼地摘下礼帽,微微弯腰致意。托巴忙不迭地鞠躬回礼,埃利奥特在马上横剑行了骑士平剑礼。   “w阁下,你是我们最不想战斗的对象。”玫瑰骑士坦言道,“再加上你身后的两位绅士。如果我们没认错的话,左边那位是v2‘碎屑’小队的哈萨尔钦阁下?”   站在w先生身后一步、瘦瘦高高穿着岩黄色长袍的人点头表示确认。这人的骨架大得惊人,也瘦得惊人,一袭吸饱了雨水的袍子挂在身上飘飘荡荡,像缠着裹尸布悬在绞刑架上的骷髅。   “谁?”托巴迷茫地问。   “v2‘碎屑’的主力伤害输出者,瓜达尔的伙伴,战斗力非常恐怖的古老血脉继承人。——他是一名言灵术士。”埃利奥特低声向大家解释。   “怪不得看起来有点眼熟!”托巴一拍脑门。   “另外一位我们不大熟悉,抱歉。”玫瑰骑士向第三位敌人致意。   w先生摆摆手,“你们肯定不认识他,他是我的老朋友,我的委托人,一个不会打架的老学究,为凑足三个人的名额才参加进来的。”   裹着厚重毛毡斗篷、戴金色镜框水晶眼镜的老先生禁不住咳嗽起来,用责怪的眼光望着w先生。   “好吧好吧,很快就结束了,等一下我们回房间生火取暖。”w先生无奈地安抚着。   埃利奥特、托巴与龙姬的神色凝重起来。   樱桃渡的夜晚之王、无权者的皇帝w先生有多强大?没有活人能够证明。流传于街头巷尾的传说,他曾以一己之力歼灭外出执行任务时不幸打扰了他安眠的整支樱桃渡v级小队,这场战役过后,v2“碎屑”才升上了排行榜第一名。   而言灵术士哈萨尔钦有多强大?有太多的人能够证明。他古怪的战斗方式,让失败者在动弹不得、眼睁睁被瓜达尔用铸铁权杖敲碎头颅的时候都搞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失去性命。   这两个人组成的队伍有多强大?带眼镜的老先生可以证明。带着一名毫无战斗力的游客来到危机四伏的黄昏竞技场,闲庭信步地干掉所有敌人,与敌人轻松地交谈,这是绝对实力带来的绝对自信。   耶空表情空洞地望着雨水,手指轻轻地放在佛牙的刀柄上,感受名刀因兴奋而发出阵阵韵律的颤抖。   埃利奥特扭头看向托巴:“室长大人,要战吗?”   托巴显得有些犹豫。   “开战吧,大叔!”锡比咬紧牙关,湿透的小麦色头发紧紧贴在脸上,显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托巴不自然地望向龙姬,东方女人手持匕首,像个影子一样矗立在豪雨中。   “你是队长。但我有必须到南方去的理由。”龙姬轻声说,两条细长的眉描画出坚定的表情。   耶空没有做声。   托巴又回望埃利奥特,玫瑰骑士叹了一口气:“如果要战,就战吧。各位,言灵术士哈萨尔钦的战斗方式非常特别,请务必牢记一点:当他喊出你们的真名的时候,千万不要答应。记住,是真名,即降生的那一时刻,母亲用来呼唤你的名字。深深地放在心里吧,拜托。”   “明白。”A51的房客们毫不怀疑骑士的话,尽管这要求听起来有点无稽。   托巴点点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宽厚的胸膛高高鼓起,正当他要喊出攻击号令的时候,耶空率先发动了。   约纳看到的景物再一次低矮下去,接着高速后退。持剑伽蓝像猎豹一样紧贴地面飞速接近敌人,长刀佛牙在身后犁起高高的浪花,w先生的面孔迅速放大,约纳彷佛看到w的嘴角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没等他看真切,一切变得模糊起来。   耶空的左脚噗的一声深深扎在w先生身前,生生刹住前冲的势头,带着巨大的冲力旋身拖刀,佛牙洒出一片晶莹的水幕、画出一道悲鸣的半月形刀光。   w先生拔出带护手的轻剑,在刀光上轻轻一点,身子向没有重量一样向后飘去。   耶空再次转动身体,第二刀从地面的泥浆中破茧而出,将遭遇的每一条雨线切成两段,w先生横剑防御,佛牙自下而上与轻剑相交,“叮”的一声脆响,根本不受力的敌人像违反物理原则一样再次飘开,耶空余势未尽,带着长刀高高跃起在天空中,像赭红色大鸟一样悬停了一刹那,刀光再次割裂空气。   w先生向上横剑防御,佛牙丛生的锯齿喀锵一声锁住轻剑的剑身,w先生退步卸开长刀,才发现空中仅有那柄散发无穷战意的刀,刀的主人却消失不见了。   他感应到危险的气息,目光向下一扫,看到一双空荡荡没有焦点,却让人呼吸停顿的灰色眼睛。   耶空低低伏在泥浆中,左拳置于脐上,右手施愿相,结宝生羯磨印,来自遥远南方古国的秘术自虚空中招来暴烈的毁灭之力。   “玖光……明王枪……”他的双臂泛起金色光焰,“……双连射!”耶空两手齐推,空气中爆出两个强劲的风圈,两支光热惊人的火焰之枪一前一后激射而出,把沿途的雨滴化为乳白色蒸汽,穿透两人之间短短的空间,刹那间照亮w先生略带惊奇的脸。   或许感觉到明王枪的惊人力量,这次w先生没有用那柄轻剑抵挡,他脚步轻轻一点,身形后退,看起来速度不快,却生生抵消了明王枪迅疾的去势,两支火焰之枪旋转着在他鼻尖前发出尖啸,却永远无法再缩短一点距离。   “你……”w先生想开口说句什么,却没机会把后半句话说完。   耶空闭上了眼睛。他双手金刚合掌,食指弯曲相合,大拇指并立在两侧,结出胜佛顶转轮王大慧刀手印。   “南么,三曼多勃驮喃,苫,惹庾邬瑟尼洒,娑嚩贺……”古老梵语像晨钟暮鼓敲响众人的心,雨势彷佛在这瞬间慢了,慢了,直到每一滴水珠落下的轨迹都能以肉眼轻松辨别。   托巴慢慢张大嘴巴。龙姬屈起身体,在下一个瞬间就会弹射而出;埃利奥特举起长剑,锡比的弓弦空了,那只银箭已经离开蛇弓,正破开空气,缓缓前进。   “……断除无明之根,证悟寂静涅槃,无等无比,大寂之顶……”耶空徐徐睁开双眼,整个瞳仁变为金红色,借他身体感受战斗的约纳惊呼一声,他觉得耶空身体内部出现了一个黑洞,正贪婪地吞噬持剑伽蓝生命池里所剩无几的生命力。   w先生的眼中,有一个小小的耶空,小小的耶空身前,正生出一朵璀璨无比的金色莲花,莲花的每一瓣金色花瓣都迅速生长并迅速凋谢,化为血红色的光华。   “……玖光……赤莲花……”耶空双手结印,向前推动,浮华灿烂的金红莲花沉重如同须弥山,每推动一分一毫,都耗去一丝一缕生命,但每推动一分一毫,都震动整个世界。   耶空的左眼角绽裂了,鲜红的血珠慢慢掉落,在血珠坠落在凝固的泥浆中那一刹那,他道出了玖光禁术的最后一字咒文。   “……放!”   赤莲花开放了。   赤莲花绽放在黄昏竞技场,密密层层的血红色花瓣割裂空间,彷佛整个樱桃渡都因其而产生动荡,老爹噌地从椅子上坐了起来,丢掉烟斗:“好家伙!”   w先生的眼中,莲花已经大到遮天蔽日,他急速后退着,但莲花撕碎了先前发射的两支明王枪不断迫近,w先生再次横剑防御,显然经过高明附魔的轻剑发出噼噼啪啪的一连串爆响,终于附魔法阵像一个肥皂般破裂,整把剑立刻被花瓣绞成亮晶晶的金属粉末,约纳能清楚看见,w先生宽边礼帽的帽檐也被莲花散发的光热烧灼了,连带他的一缕白发一起化作飞灰。   这时,过度透支生命能量的耶空一头栽倒在泥水中,约纳的视野一下子黑暗下去,接着天地一阵倒转,强大抽离感让他忍不住尖叫起来。   随着头部撕裂般的疼痛,约纳再次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回到了樱桃渡A51房间的床上,身旁围绕着干草叉的五位伙伴,耶空正半蹲在自己身旁,把手放在自己胸口,他的手中,握着那只小小的老鼠,——记录并重现幻想的旁遮普兽灵。   第80章 辉煌的败局(下)   第80章 辉煌的败局(下)   约纳剧烈咳嗽起来,几乎没把心脏咳出体外。   锡比冲托巴一撇嘴:“瞧,他也没惨到哪去吧,刚才还不是这副模样。”   “大人,你没事吧……”托巴焦急地蹲在一边搓着手,不知道能做点啥。   龙姬走过来,手指像拨动琴弦一样在约纳背后弹动,一股冰冰凉凉的感觉从他脊椎处升起,约纳打了个冷战,咳嗽停止了。   “这是什么法术?”占星术士学徒睁大眼睛盯着神秘的东方女人。   “不值一提。”龙姬微微一笑,转身走开。   约纳盯着她窈窕的背影,不知该说什么。忽然他一拍额头,几乎蹦起来:“后面呢?后面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看不到了?”   “因为南方佬晕过去了。最后是我背着他回屋的,这家伙看起来瘦瘦的,还真沉!”锡比鼓着腮帮子抱怨道。   “埃利埃利,后面的事情快讲给我听。”约纳转向埃利奥特。   玫瑰骑士无奈地点点头,“好吧。约纳阁下。”   “耶空阁下的神秘法术确实伤害到了w先生,据我们所知,这是w先生第一次受到上的伤害,——尽管只是脸部的小小擦伤。”   “什么?”约纳惊呼,“只是小小擦伤?”   锡比伸过小爪子来,掐住他腰上的一块软肉一拧:“乖乖听人家讲,老哥。”   约纳满头冷汗不做声了。   “是的,只是脸部的擦伤,可也算是辉煌的战果。在樱桃渡已知的历史中,没有任何敢于与w先生正面交锋的人可以让他受一点点轻伤。据估计,w先生拥有与老爹相近的实力,不然也无法统治人数众多的无权者,隐隐与樱桃渡分庭抗礼。”   “耶空阁下晕倒了,w先生就没有做出反击。他很欣赏耶空阁下的战斗方式,也夸奖了锡比小姐的箭术。”   “闭嘴!”小蚂蚱露出凶狠的神色。   “对不起,锡比小姐。”玫瑰骑士弯腰致歉,“然后,他说要休息一下,就让言灵术士哈萨尔钦与我们战斗。在两三个回合的接战后,我们——不,室长大人——决定向对方投降,放弃目标物的争夺。”   “为什么?”约纳忍不住追问。   “因为哈萨尔钦是一个非常难缠的敌人,我们无法将他击败,再加上尚未出手的w先生,我们毫无胜算。在付出惨痛代价之前选择放弃,是当时最合理的选择。”埃利奥特平静地说。   托巴脸上露出羞愧的表情。龙姬看不出在想什么。锡比有点怨恨地望着窗外。   约纳想了想,问:“哈萨尔钦的战斗方式是怎样的?”   “是这样的,约纳阁下。”   通过玫瑰骑士的叙述,约纳在脑海中描绘出这场短暂战斗的情形。   w先生摘下烧焦的宽边礼帽,退到戴眼镜的老先生身边,抚摸着脸上的小伤口出神,又高又瘦的言灵术士站在A51的房客们面前,双手藏在袍子里,看不出拿着什么武器。   锡比没有废话,开弓射出三箭。言灵术士没有闪避或抵挡,在箭头几乎接触到长袍的瞬间,张开嘴巴喝道:“气!气!气!”   他的嘴巴张开的幅度异乎寻常的大,而且仔细观察才能发现,他的腮部长着六个细小的孔洞,呼气或吸气的时候,空气从空洞里穿过发出或高或低的啸声。   他每喝出一个字,空气中就浮现一个字大概轮廓的气团,箭头撞在无形无质的气团上,居然撞得粉碎。   接着哈萨尔钦深吸一口气,喝道:“岩石!岩石!岩石!”一块半个桌面大小的岩石彷佛响应他的召唤一样从地下破土而出翻滚着砸向干草叉众人,来势惊人。托巴蜷曲身体,准备全力抵挡这次冲击。   距离二十码远的哈萨尔钦又喝道:“水!水!水!”一股倾下而下的雨水忽地变成一条粗壮透明的长鞭,猛烈抽在岩石上,一块岩石变成数百块岩石的子弹。托巴尽力挡下了大部分,剩余的飞石还是让伙伴们忙于躲避,不能组织起有效的进攻阵型。   哈萨尔钦又喝道:“铁!铁!铁!”   奇景发生,无数生锈的箭头、折断的刀剑和碎裂的金属甲叶从泥浆里升起,悬浮在空中,随哈萨尔钦目光所指的方向飞速射来。   托巴大吼一声跃起在空中,摊开手脚,霎时间被飞蝗一样的铁弹扎成刺猬。锈蚀的锋刃刺不进他坚韧的皮肤,但身后的空隙里,正在准备召唤秘术的龙姬无可避免地受了轻伤,精神一散,差点收到法术反噬。   “你受伤了?”听到这里,约纳赶忙扭头问龙姬。   东方女人摇摇头,举起右臂,拉起黑色紧身衣的袖口,露出白皙的手臂:“小伤口。已经快好了。”   约纳看到一个两寸长的割裂伤口,已经开始结痂,又仿佛看到一条蚰蜒的青色巨龙刺青从龙姬的手臂内侧盘旋而上,没等看清楚,龙姬就放下衣袖,遮住了手臂。   战场上,埃利奥特左手从鞍鞒上取下纹章大盾,右手从挂钩上摘下骑枪,独角兽后蹄刨地,向哈萨尔钦猛冲过来。玫瑰骑士用大盾护住自己和骑兽,听飞箭叮叮当当敲打在盾牌上,估算好距离和角度,然后猛地俯下身子,长枪从右肘底部传出,直指哈萨尔钦的心口。   言灵术士不闪不避,大喝道:“根!根!根!”   黄昏竞技场底部徒然钻出众多扭曲生长的植物根脉,根系卷起哈萨尔钦的身子,拉着他平移了五码的距离,玫瑰骑士斩断一串阻路的树根,却与言灵术士擦肩而过。   锡比这时从托巴腋窝地下钻出来,拉满蛇弓,一次射出五支银箭,不等弓弦停止振动,再次开弓又射出五支箭,后五支箭的速度比前五支更快,刹那间出现在哈萨尔钦眼前的,是一个封锁了所有空间角度和时间进度的箭阵。   言灵术士大喝:“风镰!风镰!风镰!”   这次却不是外物,是哈萨尔钦自己腰间携带的一支镰刀破囊而出,在空中极快地画了几个圆圈,箭阵被风镰切得七零八落。   锡比再次拉弓准备房间,但言灵术士用黝黑诡谲的双眼牢牢盯着她,突然大喝:“帕蜜拉!帕蜜拉!帕蜜拉!”   锡比很自然地开口应道:“嗯?”   忽然间她浑身一颤,身体僵直了,手指还保持勾起弓弦的动作,但绿色眼眸都凝固住了,仿佛中了时间的魔法,静止在众人眼前。   “小蚂蚱!”托巴狂吼一声,咚咚咚大步抢在锡比前面,用后背挡住几片飞矢,焦急地蹲下身呼唤:“你怎么了?快醒醒啊!埃利不是说了不要答应,你怎么这么笨啊!喂!”   “……帕蜜拉?”约纳疑惑道。   “闭嘴!”锡比露出凶狠的神色。   约纳闭嘴了。   这时埃利奥特拨转马头再次冲击,一边高喊:“室长大人,保护好她,五分钟之后她就会恢复正常!”   一道黑影画个弧形穿越二十码距离,从侧后方快速接近言灵术士,施法失败的龙姬握紧匕首对准敌人的腰部直刺过去。   哈萨尔钦喝道:“哈萨尔钦!哈萨尔钦!哈萨尔钦!”   忽然间,奇异的景象再次发生,又高又瘦的言灵术士忽然发出低沉吼叫声,浑身迅速长出金属般结实的肌肉,仅仅几秒钟后,筋肉填满了空荡荡长袍的所有空隙,他变成一个拥有极其壮硕身躯的巨人,龙姬的匕首齐柄刺入他的腰际,却连厚实的肌肉层都没有穿透。   哈萨尔钦挥舞铁锤一样的大拳头向龙姬砸过来,龙姬想拔出匕首,但刀刃却被紧密的肌肉牢牢吸住,一时间挣脱不开。   还好埃利奥特驰骋过来,独角兽人立而起,呼律律暴叫着扬起前蹄,玫瑰骑士闪电般的一枪刺中敌人的肩窝,强大的冲击力把巨人逼退两步。   就在这时,埃利奥特高声喊:“我们放弃。你们赢了!”   就这样,战斗结束了。   约纳目瞪口呆听完了一切,不由不开口问:“w先生是用何种方法逃过耶空惊天动地的一击的?哈萨尔钦的能力到底是什么?那个戴眼镜的老先生是谁?”   “关于w先生的问题很难回答,约纳阁下。哈萨尔钦是掌握言灵力量的人,他通过呼唤熟知的物体的真名,操控它们,又通过呼唤人的真名,控制人的身体,让人无法行动。当然,操控自己的身体也算能力之一。至于戴眼镜的老先生,有证据显示他是一名非常重要的大人物,有多重要?没有人知道。”玫瑰骑士解释道。   “好吧。”约纳垂头丧气接受了解释。“失掉了船票,然后呢?”   他身旁的沙漏流尽了最后一颗沙粒。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过去,预言中的日子,马上就要到来。   第81章 北方的青鸟(上)   第81章 北方的青鸟(上)   “10月29日,火焰降落,河水遭到玷污,阿亚拉对伙伴说:‘吾将在别处等候’。”   约纳不愿一次又一次低头去看这段模糊的预言,但手指神经质地反复触摸粗糙的莎草纸。   他无法控制自己。   为庆祝占星术士学徒从漫长的昏迷中醒来,托巴刚才溜出去,不知从哪里搞来两瓶新鲜的麦酒,金黄色酒液在杯中咕嘟作响,吐出诱人的泡沫和香气,A51的房客们举起木头酒杯,当然,约纳的杯中装的还是室长大人秘制“蘑菇农庄”牌肉粥,这是病号的特别优待。   “我们应该说一句祝酒词。”埃利奥特提议。   托巴无助地望向锡比,小蚂蚱捅了捅身旁的龙姬,龙姬微笑道:“为身体健康。”   “当然,为了身体健康!”   “为了健康!”   “有个好身体最重要!”   干草叉的伙伴们举杯相碰,就连耶空的眼中也有愉悦的明亮神采。   麦酒流进食道,化为微醺的暖流,A51房间里响起久违的谈笑声,人们默契地不主动提起近在咫尺的明天。   锡比叽叽喳喳地讲着这八天时间里樱桃渡发生的大小新闻,托巴则如实汇报了八天内每一顿晚餐的菜谱,约纳一边抚摸着独角兽柔顺的鬃毛,一边喝下杯中滚烫的粘稠液体,觉得不安的心情平复了许多。——或许,只是把不安压抑在心里更深的地方?   约纳的沙漏被丢在一旁,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夜幕降临,火盆燃起,托巴准备了丰盛的晚餐。   把一块肥美的新鲜黑金地鼠肉放进嘴巴里,约纳忽然一惊:“哎呀,我的工作中断了这么久,怎么向老爹交待?”   “没事的,约纳阁下,室长大人已经凑钱为你交足了一个月的房费。”埃利奥特无视托巴挤眉弄眼的表情,开口道。   “托巴,这……”约纳瞅着巴泽拉尔农民,不知该说什么好。   “哎呀,那什么,哈哈哈哈。”托巴脸红脖子粗地尴尬笑道,“俺还有个小任务要完成,先走了啊,大人请慢用,早点休息啊。”说着,站起来往外就逃,早先被一拳捅出个大洞的房门被轻轻一撞,化为一堆形状各异的破木头散落一地,室长大人惊慌失措的庞大身影在夜幕中逃远了。   “我也去啦。”锡比向大家挥挥手,轻巧地窜出门外。   约纳愣了半晌,“就他们两个,不要紧吗?”   玫瑰骑士放下餐盘:“放心,只是与雇主的一次见面,没什么危险的,现在我们的人身和财产权利受到条款保护。”   “说到这个,”约纳也丢下叉子,“明天你们到底要执行什么任务?告诉我。”   埃利奥特为难道:“室长大人特别吩咐不要讲给约纳阁下听的,这……”   “我有权利知道。”约纳强硬地说。   玫瑰骑士为难地望向龙姬,龙姬沉吟良久,叹了口气。   “好吧。”埃利奥特正色道,“这是一个vvvh级,极其困难的任务,由十个v级房间的房客联合发布,——这在樱桃渡的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八目先生将干草叉小队列为任务第一顺位承接人,也就是说,在我们放弃的前提下,其他小队才有承接任务的权利。”   “为什么?”约纳不解。   “在二十三场残酷的黄昏竞技场比赛后,大多数小队的战斗力大幅度下降了,在新血液补充之前,干草叉小队成为樱桃渡排名第二的战斗小组,仅次于v2‘碎屑’。而在这次任务当中,v2本身是任务的发布者。”玫瑰骑士解释道。   约纳说:“我懂了。等等,还有A61房间的新小队,w先生……”   “取得黄昏竞技场的战利品之后,那个小队解散了。”   约纳点点头。“解散了,当然。”   “任务的奖励非常惊人。没有人能想到,v级房客们会拿那样贵重的东西作为任务的酬劳。”埃利奥特露出奇怪的表情。   约纳不解地盯着他。   “船票,约纳阁下。准确地说,是登船名额。这次老爹发售的船票有二十三张,每张船票附带四个随从座位,而本次任务的奖励,就是两个以随从身份登船的名额。”玫瑰骑士说。   约纳花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惊喜地盯着龙姬:“也就是说,你们还是有机会回到南方去?——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必须回去的理由是什么,但我想,那一定非常重要。”   龙姬缓缓点头:“是的,我们的第一反应也是这样。非常惊喜。但立刻,我就对埃利说,我们不能接受这个任务。那纯粹是送死。”   约纳又望向玫瑰骑士。   埃利奥特神情有些阴郁:“参加黄昏竞技场,把整支队伍置于极度的危险当中,是经过反复考量的,毕竟战利品是一张船票,五个登船名额,五个名额可以让我们中的大部分人避开战乱,到相对和平的南方大陆安定下来。这值得我们冒险。   但只为两个登船名额接受vvvh级任务,,——也就是说,为了龙姬小姐和埃利奥特两个个体的需求,让整支队伍踏上九死一生的征程,那是极度愚蠢的举动。我们当场向室长大人表明了态度。”   “是吗,九死一生……”约纳喃喃道,“但我猜,托巴会毫不犹豫地承接任务,为了你们。”   玫瑰骑士低下头颅:“是的。室长大人和锡比小姐不顾我们的阻拦,在任务单上签了字。根据条款40-3,队伍中任意两人接受任务,视为整支小队接受任务。——那个时候,他们甚至连任务内容都没有细看。”   龙姬发丝中的银铃叮叮一响。约纳看她,只看到她扭向门外的侧脸,和天鹅般白皙修长的脖颈。   “愚蠢吗?这种举动。”约纳像是询问,又像是自言自语。   “非常愚蠢,利益与付出完全不成正比。”玫瑰骑士抿起坚毅的嘴唇,“与我们奉为信条的骑士精神一样愚蠢。”   屋里沉默了一会儿。   “那么,任务内容到底是什么?”约纳理清思路,再次询问。   “任务没有内容,只有目标。目标是:拖延扎维帝国铁骑的脚步,确保4月27日之前樱桃渡不受到正规军的正面威胁。   八目先生前几天发表几个侦察任务,外勤小队陆续带回的情报显示,摩帝马要塞被黄金铁锤军团攻破,圣博伦的温格四世女王陛下与巴泽拉尔的阿比黛儿一世女王陛下带领残存的两国皇室成员东撤,最快将于4月26日到达苏卡萨峡谷,并继续向东穿越丘陵地带进入樱桃渡。   约纳阁下应该听我们汇报过,v7房间的丹?萨瑟兰先生已经通过各种途径取得两张船票,准备迎接两位女王乘船渡过圣河彼方。”埃利奥特随手抽出长剑,躬身在床头的小餐桌上蘸酒画出地形图。   巴泽拉尔东部是延绵曲折的丘陵山区,只有一条道路通往樱桃渡,就是约纳曾经走过的、途径苏卡萨峡谷与奇迹草原“席瓦的眼泪”的山谷小路。   “我……不大明白。”约纳皱起眉头。   埃利奥特不知该怎么表达,想了想,“简单来说,现在樱桃渡出现了三股势力。   第一:老爹。针对扎维帝国的行动,老爹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依然忠实执行着五十五条附加条款;   第二:以丹先生为首的保皇派,多数由圣博伦和巴泽拉尔的旧贵族组成,已经做好迎接两位女王陛下的准备;   第三,其余v级房间的富商和他国贵族组成的势力,也就是发布vvvh级任务的人,我们的雇主。”   “嗯,继续。”约纳说。   “今年的科伦坡春季狩猎节是4月27日,因此渡船起航的时刻,定在4月27日正午12时。   手里拥有船票的第三派势力想尽一切方法保证渡船可以按时出航,两位女王陛下就成为了不安定因素。   须知,女王陛下的身后,有扎维帝国黄金铁锤军团的精锐部队紧紧追赶,甚至有传言说,黄金铁锤的军团长、风暴骑士以撒基欧斯本人就在追击的军队当中。”   约纳立刻想起在苏卡萨峡谷杜兰夫人的黑猫咖啡馆里见过的黄金地行龙骑士乔普,以撒基欧斯亲卫团的团长。仅仅一名脱离了坐骑的龙骑士就拥有那样庞大的战力,约纳不敢想象风暴骑士本人该有多么恐怖。   “第三派势力尽管对老爹的实力有一定程度的信心,但依然想把未知因素减弱到最低程度,因此,联合发布vvvh级任务,派遣樱桃渡最强的小队去拖延扎维帝团的脚步。这样说,约纳阁下明白了吗?”埃利奥特询问。   “完全明白了。”占星术士学徒点点头,“这确实是一个送死的任务!”他猛地站起来,又因为虚弱的头晕而坐回去。   第82章 北方的青鸟(下)   第82章 北方的青鸟(下)   龙姬走来抚摸他的脊背,玫瑰骑士苦笑道:“这个任务有几种可能性,又因为室长大人可能做出的不同选择,产生了更多分支。   假设女王陛下与追击者在4月26日到达苏卡萨峡谷,第一,我们可以袭击女王陛下与皇家护卫,让扎维帝国达成目标,任务完成;   第二,我们可以袭击扎维帝队,拖延至4月27日,在渡船起航之前回到樱桃渡,任务完成。   而皇室如果4月27日才出现,那一切又将不同。   另外不要忘记,第二派保皇势力也会参与其中,为事件增添更多的变数。——无论如何,在每一种假设的前提下,干草叉小队遭遇团灭的可能性都要比安全返回高得多。——这就是我们的明天。”   “不不不,没有那么简单。”约纳紧紧皱着眉头,“预言显示的内容,是4月26日,也就是明天,樱桃渡发生了巨大的灾难。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黄金铁锤明天就将到达。”   埃利奥特显得有些犹豫:“乔普先生曾经说过以撒基欧斯对老爹有些忌惮,扎维帝国有意驱逐科伦坡人,在樱桃渡附近新建一个港口。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们应该不会袭击樱桃渡。而且,w先生也不会袖手旁观。”   “好了,你们两个。不用再多想。如果命运是注定的,无论做什么,都是命运的安排,我们无法改变命运,就平静地迎接吧。”龙姬站起来,走到两人之间,说。   “平静?如果命运无法改变,那预言还有什么作用?背叛者赛格莱斯选择我作为预言的背负者,难道只是为了让我见证一场又一场灾难?”约纳显得有些激动。   龙姬用漆黑深邃的眼睛盯着他,说:“那是你自己的选择。你可以远远地逃开,把这些发黄的纸丢进火盆,不,是你自己选择见证一切。”   约纳做了两个深呼吸,伸手按住内袋里的无名书残页:“我相信我能改变什么。”   “那好,改变我的命运看看啊?帮助我逃脱这个无穷无尽的魔咒,好吗?”龙姬睁大眼睛。   “……你的命运……”这瞬间,约纳从那双乌黑的瞳仁里看到了那么多无奈、惊恐、愤怒和悲伤,一次又一次的背叛,一回又一回的失望,一夜又一夜的思念,一捧又一捧的哀伤,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组成悲凉宿命的蜘蛛网,网的一端,是一个隐隐约约男人的背影,网的这头,是龙姬泫然欲泣的一双眼睛。   “龙姬,我……”约纳想做点什么。他想伸出手臂,把柔弱无依的女人搂进怀中,可试了又试,只抬起苍白的双手,指尖与龙姬的臂膀,还差着一个拥抱的距离。   “夜了,早点休息吧。”   龙姬扭过头,留下一句晚安,从空荡荡的门洞走了出去,银色的发饰在夜色中一闪,把夜色映得更加深沉。   约纳追悔莫及地垂下头颅,捂住脸颊。独角兽把脑袋凑近他的脖颈,热乎乎的气息吹得耳朵痒痒的,约纳知道,埃利奥特在试图安慰他。   “我没事,埃利。”他低着头说,“我知道,我说错话了。”   玫瑰骑士低声说:“龙姬小姐是一位非常坚强的战士。她会没事的。希望她会有勇气把她的故事讲给你听,在此之前,我们从没见到龙姬小姐与一个男人如此亲近。你是不一样的,约纳阁下。”   约纳摇摇头,没有说话。   屋里安静下来。   耶空一直矗立在墙角,抱着红色皮鞘的名刀佛牙,不知在想什么。   屋子中央的火盆噼啪作响,木柴在盆中爆出小小的火星。   “约纳阁下,你曾经问过我们锡比小姐的过去。不介意的话,现在我们可以讲给你听。”埃利奥特主动开口,打破沉默。   “哦?当然不介意,埃利。”约纳抬起头来。每个人都有段不为人知的过去,而小蚂蚱身上的秘密,尤其让约纳介怀,尤其是她与w先生水火不容的仇怨。   “说起w先生……”   “w先生,是锡比小姐的父亲。”玫瑰骑士说。   约纳呆住了。   “约纳阁下可能注意到,w先生有一头白色的卷发,那不是西大陆人常见的发色。实际上,在他常年佩戴的宽边礼帽下,还藏着一个小小的秘密。w先生的耳朵是长而尖锐的。”   约纳嘴唇翕动,无声地说出一个单词。   “是的,北方精灵。”玫瑰骑士做出肯定。“他是遥远北方大陆、那片常年覆盖冰雪的极寒国度的来客,一名高贵的北方精灵。”   约纳不由自主想起《西大陆地理测算》提到过的只言片语。   北方精灵是北方大陆的古老居民,拥有纯正的血统、灿烂的文化和悠长的生命,在整个世界的文明史中,北方精灵在建筑、音乐、文学和工艺领域创造了辉煌的成就。   他们平静地生活在北方的冰雪中,直到百年前一场惊天动地的灾难发生,火山爆发及相继而来的地震几乎毁掉了整个北方大陆的地理结构,北方大陆被裂谷割成五块大小不等的浮岛,有些地方依旧冰雪覆盖,有些地方变成熔岩奔涌的地狱。   许多北方精灵部族失去了家园。也是从那个时候起,部分北方精灵离开家乡,到其他大陆寻找新的定居地。这场灾难,被称作“第二纪元的黎明”,是北方精灵新历法编年的元年。   “那、那锡比,她也是……”想到这里,约纳不由得变得有点结巴。   “她是人类与北方精灵的孩子:一名半精灵。”玫瑰骑士说,“故事由五十年前开始。”   通用历2265年秋天,位于巴泽拉尔西部行省亚力维亚省的庄园迎来一场丰收。这座名为杜威?兰草的大庄园是当时还没有继位的王储杜威?萨瑟兰公爵的封地,庄园主名叫雅维利尔,有一个贤惠的妻子、一个刚刚成年的女儿,管辖着4000亩烟草和香料田地,拥有200名农夫和雇工,是一个幸福而豪爽的老家伙。   今年庄园迎来难得一遇的大丰收,金黄的烟叶堆满每一座仓库,送给萨瑟兰公爵的顶级烟草已经烤制完毕,装进镀银的礼盒,从巴泽拉尔全国各地赶来的商人正赶着空马车走在半途,农夫们把装不进仓库的烟叶堆积在庄园城堡前的广场,尽情享用,无数个燃烧的烟斗把香气送上湛蓝的晴空。   雅维利尔正在书房与夫人谈话,商量为女儿请剑术教师的问题。女儿刚满18岁,已经是个有主见的大姑娘了,她不满足于成天骑马射猎的日子,每天吵闹要像男人一样学习技击剑术,这让雅维利尔有点头疼。   “好吧,但一定要找到可靠的教师。”谈话的最后,雅维利尔做出决定。   雅维利尔夫人提议:“我的哥哥前些日子来信说在王城遇到一个很出色的剑士,想推荐给我们做卫队总管,我还没有答复他。不如回复他说我们想聘请那名剑士为丹妮拉的剑术教师,薪酬同卫队总管一样。你说呢?”   雅维利尔点点头:“就这么办吧。”   书房的门打开了,丹妮拉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小麦色头发扬起在空中,大大的绿眼睛满是笑意:“我听见了,爸爸,妈妈,谢谢你们!”   雅维利尔板起脸:“别惹麻烦就行了。”   “当然。爸爸我爱你!”丹妮拉跳起来抱住老雅维利尔的脖子,把嘴唇印在父亲的脸上。   雅维利尔夫妇相视一笑,——这个决定或许是对的吧?他们想。   一个月以后,笼罩在杜威?兰草庄园上空的金黄色烟草云雾刚刚散去,从王城坐马车赶来的剑士在餐桌上见到了雅维利尔夫妇。   夫妇俩对剑士的第一印象非常好,这个戴着宽边礼帽、有着不常见的灰白色头发的高个子年轻人彬彬有礼,比老管家更懂得任何细微的贵族礼节,就连看着他用刀叉切割食物都是一种享受。   午餐过后,剑士抽出轻剑,与卫队长进行了简单的切磋,看卫队长一脸晦气的表情雅维利尔就知道,这个年轻人是个真正的高手。   “所以,你的名字叫做?”决定聘请他之后,雅维利尔问。   “沃尔斯达,先生。我的全名很长,请叫我沃尔斯达就可以,这在我的母语里是‘青鸟’的意思,。”年轻人恭恭敬敬回答。   沃尔斯达与丹妮拉的第一次会面没有两个人预想中愉快,丹妮拉的好胜心太强,想在第一回合试剑中赢过自己的剑术教师,而精通音乐和剑术的北国来客不太懂得18岁姑娘的心理,一次又一次把丹妮拉手中的长剑击落在地。   “你是个混蛋,沃尔斯达!”丹妮拉恶狠狠地把剑掷在地上。   “对不起。”北方精灵睁大眼睛,不知道做错了什么。   三个月后,他们恋爱了。   第83章 流泪的诀别(上)   第83章 流泪的诀别(上)   约纳半躺在床上,听埃利奥特讲四十年前的一段往事。   玫瑰骑士俯下身子,用火钩拨弄火盆里通红的炭块,圣河在远处奔流,初春的夜色很凉。   “然后呢?”约纳问。   埃利奥特把火拨旺一些,拍拍手:“是的,他们相爱了。然后,没过多久,雅维利尔先生发现他的独生女怀孕了。”   雅维利尔老爷当然暴跳如雷,他不用四处询问就能猜到孩子的父亲是谁,几个月来,关于丹妮拉小姐与剑术教练沃尔斯达的流言蜚语传遍整个杜威?兰草庄园。   雅维利尔选择了视而不见,他其实打心眼里喜欢来自北方的年轻剑士,甚至偷偷动了收他为女婿的念头。   这个念头老爷没有对任何人说起,甚至雅维利尔夫人也不知情,但现在,丹妮拉微微隆起的腹部像晴天霹雳一样击碎了老爷所有美好的想象。   乒的一声,昂贵的东方瓷瓶摔碎在橡木地板上,“不可原谅!”雅维利尔愤怒地咆哮着,又抓起一只造型精美的银酒壶,“不可原谅!你做出这样的事情,是雅维利尔的耻辱!是兰草庄园的耻辱!甚至是杜威?萨瑟兰大人的耻辱!”杜威公爵的远亲、巴泽拉尔世袭男爵雅维利尔虽然只是一个偏远地区的庄园主,但对礼仪与伦理无比重视,更明白贵族这个病态圈子里对私通的女人通常如何看待。   丹妮拉与沃尔斯达并排跪在老爷的书桌前,北方精灵深深低着头,不说一句话。   丹妮拉拽拽他的衣袖,见情人没有回应,自己抬头大声说:“爸爸,请不要责备沃尔斯达,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惩罚?”雅维利尔痛苦地撕扯自己的领结,“你说得太轻松了我亲爱的女儿,国王密使已经将这个消息送往王城,用不了多久,杜威公爵大人和国王陛下就会得知在王国的偏远角落亚力维亚发生了一件侮辱整个王室的丑闻,他们会派出皇家礼仪调查员,审定你与那个该死的剑士的罪行,送交裁判所审判,并作出相应惩罚。最重的惩罚,我亲爱的女儿,是绞刑!”   雅维利尔夫人坐在一边抹着眼泪,念叨着当初不该同意丹妮拉的话,从王城请这位英俊的剑术教师来。   “爸爸!”丹妮拉站了起来,小脸涨得通红:“这不公平!我与沃尔斯达是自由相爱,彼此情愿,凭什么要让那群古板的老头子来审查?如果相爱有罪,那整个巴泽拉尔王国谁是无罪的?”   “闭嘴!”老爷盛怒之下,把银酒壶重重砸在地上,半壶冒着气泡的麦酒洇湿了华美的羊毛地毯。   他颤抖着嘴唇,“凭……凭什么?就凭这个!”他哆哆嗦嗦指点着墙上悬挂的家族纹章,“就凭我们的姓名。……即使被放逐到这荒凉的行省,我们的姓名,依旧是萨瑟兰!”   丹妮拉瞪大绿眼睛:“那只是一个愚蠢的字眼,一个毫无用处的诅咒!我是丹妮拉,爸爸你是雅维利尔,他是沃尔斯达,我们不需要什么萨瑟兰来对我们的爱情指手画脚!”   “等等!”约纳不由大喊一声,阻止玫瑰骑士接着说下去。   埃利奥特疑惑地看着他。   约纳神情紧张地握紧拳头,“帕蜜拉的母亲是一位萨瑟兰王族?”   埃利奥特点点头,“千真万确。”   “可是托巴他与萨瑟兰之间的仇恨……”约纳说不出下半句话。   “接着听我们讲,占星术士阁下。稍后,你会得到答案的。”玫瑰骑士平静地说,夜风拂过,吹起他额头的一缕金发。   雅维利尔?萨瑟兰男爵伸手指着丹妮拉,张开嘴巴,喉结翕动,可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站了半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无力地坐倒在扶手椅中。   “爸爸,对不起。”丹妮拉红润的脸颊挂满泪珠,她走到父亲面前,坐在地上,把小脸放在父亲的大腿上,“我与沃尔斯达是真心相爱的。本来,我们想亲口告诉你,祈求你的祝福,可没想到,一切来得太突然……”   “丹妮拉,丹妮拉。”老爷喃喃地念着,伸出手,抚摸独生女儿小麦色的长发,“我本来会给你们我最衷心的祝福。沃尔斯达是个好小伙子,兰草庄园里每一个人都喜欢他,尊敬他,把他当做真正的朋友。可现在看看,我的好小伙子,你都做了些什么?”   沃尔斯达依然跪在地板上,不发一语。   雅维利尔老爷用颤抖的手指遥指剑士的头颅,“而你、你现在,甚至都不肯把那顶滑稽的礼帽摘下来,给你深深伤害的这个家庭一点起码的敬意!”   北方精灵的帽檐微微一颤。   来到兰草庄园这么久,他极少在别人面前摘下礼帽,用他自己的话说,这是“来自家乡的一点小小的怪癖。”小小的怪癖没有损害文雅谦逊的沃尔斯达的形象,反而让他显得更加平易近人。   当老爷提出这一点的时候,雅维利尔夫人也从悲伤中抬起头来,她发觉自己根本没有见过剑术教师没戴帽子的样子。   “爸爸,这个……他不习惯摘掉帽子的,别强迫他好吗?”丹妮拉流着泪摇晃父亲的手。   “以你的雇主、你孩子的外祖父和庄园主的名义,我命令你摘掉礼帽!”看到剑术教师沉默的样子,雅维利尔的愤怒在不断增长。   北方精灵这回没有再迟疑,他伸出手,摘掉宽边礼帽,露出那头灰白色的卷发。   “很好,很好。”庄园主抚摸着起伏不定的胸膛靠向椅背,“最起码,你还是个有礼貌的年轻人……等一下,那是什么,在你的头发里。是你的某种来自家乡的小小装饰品吗?”   沃尔斯达低着头轻声说:“不是的,先生。那是我的耳朵。我并非有意隐瞒这个事实,对不起,先生,我是一名北方精灵。”   丹妮拉叹息一声,雅维利尔夫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虽然从几十年前开始,西大陆出现了北方精灵迁移者的身影,但亲眼见过这神秘种族的人太少太少,以至于在巴泽拉尔人脑海里,北方精灵更像一个飘渺无形的神话。   第84章 流泪的诀别(中)   第84章 流泪的诀别(中)   沉默了几分钟之后,雅维利尔笑了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转向夫人,笑着说:“瞧瞧,亲爱的,我们是一个怎么样的家庭!18岁的女儿怀孕了,而不请自来的女婿又是一个北方精灵!哈哈哈,我们该怎么做,开一个滑稽剧团吗?”   丹妮拉悲伤地抱住父亲的身躯:“爸爸,爸爸!对不起,我知道这件事以后也很震惊,但他的身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一个好的情人,好的丈夫,也会是一个好的父亲……”   “不不,我亲爱的女儿,你没有搞懂。”雅维利尔男爵笑着拍拍女儿的手背,问北方精灵:“你们的寿命到底有多长?一百年?两百年?”   “八百年左右,先生。但我可以保证……”沃尔斯达抬起头回答。   “八百年!”雅维利尔笑出了眼泪,“听听!八百年!别看他年轻,肯定比我年纪要大得多了吧。那么你到底几岁,年轻人?”   沃尔斯达咬紧嘴唇:“一百四十岁,先生。”   “一百四十岁!先生!”雅维利尔鼓掌道,“你不应该叫我先生,我应该叫你先生,先生!那么你到这人人短命的西大陆来做什么?哦对不起,我应该问,你到这里来以后,已经与多少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私定终身了?——假设那就是你的目的所在……先生?”   “爸爸!”丹妮拉猛地站起来,“他的家乡被一场灾难毁灭了,他是一名幸存者,你不懂……”   “不懂的是你!”雅维利尔忽然收住笑意,直直盯着独生女的眼睛:“亲爱的女儿,你今年十八岁,还很年轻,当然,他也很年轻,就他的寿命来说。   但十年后呢?二十年后呢?四十年后呢?当你老得跟我一样,要靠手杖的帮助才能走路,那时候他会是什么样子?呵呵,当然,他一点都不会变!   你相信爱……爱也是有寿命的我亲爱的女儿!当你变老的那一天,就是愚蠢的爱死亡的一天!   如果你们能侥幸逃过这次审判,结为夫妻,也注定不会有好的结局。这样说,你明白了吗?”他转向北方精灵,“而你,一定早就明白,先生。”   “爸爸……”丹妮拉颤抖着双肩捂住脸。   沃尔斯达慢慢地站起来,走到情人身边,搂住她瘦弱的肩头,“先生,我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的歉意,但请相信我,我对丹妮拉的爱是真实而永久的。我以冰雪之神萨笛的名义发誓,先生。”   “先生,先生。那么我也以大神席拉的名义发誓,只要我活着的一天,就不会同意你们的婚事!先生!”雅维利尔一跺脚站起来,把扶手椅推翻在地。   “丹妮……”雅维利尔夫人哭泣着呼喊女儿的名字。庄园主怒气不休地走到她身边,拉起配偶向门外走去。   推开书房门的时候,雅维利尔停下脚步,背对丹妮拉与沃尔斯达,说:“对了。你们已经被逐出杜威?兰草庄园,断绝与萨瑟兰家族的一切关系,丹妮拉,从今以后,禁止你使用家族纹章与王室姓氏,你是一个平民了,小姐。   在明天日出之前离开吧,不管你们到哪里去,兰草庄园不欢迎你们,我,从今以后,也不是你的父亲,不是精灵先生的雇主,不是你们认识的任何人。事实上,我今生再次提到你们两个的名字,一定是在我的墓志铭上。那么,再见,丹妮拉小姐,沃尔斯达……先生。”   木门重重地合上。屋里安静了。   丹妮拉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双手捂住嘴巴。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人类,连对爱情的信仰都失去了吗?”北方精灵搂紧怀中的女人,悲伤的眼神里流露出深深的不解与浓浓的懊悔。   那确实是他们与庄园主夫妇的最后一次见面。   第二天太阳升起之前,丹妮拉与沃尔斯达收拾好行装,乘坐一辆简陋的小马车离开了杜威?兰草庄园,数以百计的农夫与佣人在庄园城堡门口默默集结,把自发准备的食物送给即将离去的情侣。   丹妮拉流着泪接过沉甸甸的面包、奶酪、火腿,一句道别的话都说不出来。马蹄踏响,车轮滚动,小马车在清晨的浓雾之中驶上庄园的便道,向东方慢慢远去。   庄园城堡顶层的小窗在此时恋恋不舍地合上。   丹妮拉与沃尔斯达不知道要去哪里,他们有足够的金币买下一块田地或一所住宅定居下来,但马车走过一个又一个市镇,他们都没有停留。北方精灵的家乡已经沉没在滚滚熔岩之下,而丹妮拉的家乡,在越来越远的身后。   第三天黄昏,怀有身孕的丹妮拉疲惫不堪,两人在一个不知名小镇的旅舍歇脚。旅舍一层的餐厅挤满了人,丹妮拉没有任何食欲,但沃尔斯达强迫她吃一点东西,“就算为了未出世的孩子。”   他们拣了一个角落里的座位坐下来,点了热汤和饮料。隔壁桌坐着一群饮酒的农夫,他们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抽着眼袋,谈着无聊的乡村话题,丹妮拉从烟的味道就知道,他们抽的正是兰草庄园出产的当季烟草,想到这里,又涌起一阵悲伤。   这时,一个农夫说:“喂,你们看到上午从北边那条大道上驰过的那一群骑兵吗?个个盔甲铮亮,不知道有什么紧急的军情发生呢。”   另一个说:“别傻了,亚力维亚省在王国最西头,再往西只有无尽群山,会有什么军情啊?”   又一个说:“你们都闭嘴!我看清楚了,骑兵们马背上的旗帜画着王室的纹章,他们不是军队,是萨瑟兰王庭裁判所的骑士。”   再一个问:“王庭裁判所是什么?圣公会的机构吗?”   刚才那个回答:“笨蛋!圣公会那个叫做宗教裁判所!王庭裁判所是皇家礼仪大臣管辖的,专门对王室内有违礼仪规范伤风败俗的恶劣事件进行处罚。”   第一个大声说:“我知道了!兰草庄园的那个漂亮妞儿与她的剑术教师私通,这事已经传遍整个亚力维亚,当然王室也知道了!这下兰草庄园有麻烦喽……不知道明年还能不能抽到这么好的烟叶。”   刚才那个又道:“你这个笨蛋!要仅仅是私通,事情哪有这么严重,最多是女人吊起来鞭刑然后游街罢了,——当然男人还是要杀头的。不知道兰草庄园的那个老家伙,叫什么来着?对了,雅维利尔老爷,他脑子错乱了还是怎样,居然派出私兵在半路上拦截了送出消息的国王密使,把密使杀死后埋在了兰草庄园内!”   “嚯!”农夫们一起惊叫起来。   刚才那个得意洋洋地说:“这消息一般人不知道呢。他以为做得天衣无缝,谁知道密使身上都有王国魔法师秘密施加的报警法术,密使一死,远在王城的皇家礼仪大臣就得到了消息,这不,第三天,王庭裁判所的骑士们就到了。”   “然后会怎样?”农夫们问。   “杀掉国王密使,视为叛国罪,你们说呢?”这名农夫挤眉弄眼地说。   “……别说了!”丹妮拉再也无法听下去,用尽全身力气掀翻了餐桌。整个餐厅的目光集中在她身上,兰草庄园的女人咬紧嘴唇,踢开地上的杯盘,一步一步走出旅社。   “丹妮!对不起……你要去哪里?”沃尔斯达追上情人的步伐,惊慌又心痛地撩起丹妮拉的裙摆,以防她自己忙乱的步伐绊倒。   “回到庄园去!我的爸爸、妈妈,还有大家,正在因为我的错误受到惩罚!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丹妮拉大大的绿眼睛里装满不知所措的冲动,她甩开情人的手,大步向前。   北方精灵一把抱住自己的爱人,任凭丹妮拉尖叫挣扎,也不放开。“丹妮!对不起,丹妮,你听着……如果王庭裁判所的骑士今天上午到达这里,那么一切都晚了,太晚了,他们已经到达了兰草庄园,并且执行了命令,无论命令的内容是什么……”沃尔斯达把丹妮拉的头按在自己的肩窝,沉痛地说。   丹妮拉号角着捶打着对方的胸膛,忽然张开嘴,咬在沃尔斯达的肩膀上,咬得如此用力,以至于透过几层衣服,牙齿深深插进北方精灵的皮肤。鲜血迸出,那闪着蓝色荧光的血液,是北方精灵除了尖耳朵之外,与人类最大的区别。   这是鲜红色伊厄科特尔照亮的时节,有人说,这是最适合杀人的日子。   丹妮拉的挣扎渐渐平息,沃尔斯达能感觉到情人身躯的悸动,也能感觉到身躯内一个小小生命的力量,一种顽强的、跃动的、不屈的力量。   “我……无论如何,我要回去看看。”丹妮拉低声说。   “我知道,我陪你去,但不是现在。”北方精灵回答。   “如果我们不相爱,一切是否都不会发生?”丹妮拉抬起脸,深绿的眼睛中盈满泪水,泪水中浸满迷茫。   “如果。”沃尔斯达想了想,说。   他们最终也没有再回到兰草庄园。   第85章 流泪的诀别(下)   第85章 流泪的诀别(下)   几天后,丹妮拉与沃尔斯达来到巴泽拉尔中部一个宁静的小市镇,买了一所漂亮的房子安顿下来,他们在圣公会教堂正式结婚,九个月后,丹妮拉生下一个漂亮的女儿。   “她的眼睛长得和你一摸一样。”怀抱着初生的女儿,沃尔斯达望着床上的妻子,说。   “她的嘴唇长得像你。不,比你还要好看。”丹妮拉笑着回答。   “我给你取名为帕蜜拉,在故乡的语言里,帕蜜拉,就是‘希望’。”沃尔斯达举起女儿,说。   愈合伤口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可在安详的生活中,时间过得特别快,直到两个人发现自己已经很少想起兰草庄园的那段时光。   沃尔斯达设立了一所剑术教室,每天同很多可爱的小学生一起练习,丹妮拉性子比较活泼,在当地居民自治会当一名联络官。   女儿渐渐长大,继承了母亲的眼睛、头发和性格,却有着父亲的嘴唇和北方精灵的惊人敏捷。   在女儿6岁那年,沃尔斯达把她带到后院,指着一个人形箭靶说:“看,那里有个很坏的大坏人,我们应该怎么做?”   女儿比划了一个拉弓的手势:“咻——射死他!”   北方精灵欣慰地拍着女儿的头,“好,那我就教你怎么咻——射死他。”   沃尔斯达一直以剑术教师的身份行走在西大陆,隐藏起高超的射术,是担心箭术会暴露他的身份,给游历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如今,他把平生所学关于弓箭的一切知识灌输给独生女,那些知识,是精研此道的北方精灵上千年传承经验精华中的精华。   事实上,作为北方精灵“青鸟”王国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沃尔斯达拥有超乎世人想象的知识与能力,但从“第二纪元的黎明”那时起,背井离乡的无土之王就把关于故乡的一切深深埋葬在心里,不对任何人说起。   日子如水流过,一转眼,女儿快16岁了,跟她母亲当年一样活泼好动,长成了个惹人喜爱的大姑娘。按照巴泽拉尔民间的风俗,丹妮拉在银匠那里打造了一个束发银环送给女儿,女儿兴高采烈地接过银圈戴在脖子上,把小麦色头发束进去,得意地转了两个圈儿:“爸爸,妈妈,我漂亮吗?”   “跟你母亲当年一样漂亮。”沃尔斯达微笑着说。   “是啊,跟我当年一样漂亮……”丹妮拉说,低头看到自己因生活劳碌而变得粗糙的手掌,又扭头看看与初识时一样年轻俊朗的丈夫,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忧伤。   晚上,在床上,丹妮拉问丈夫:“你还像当年一样爱我吗?”   “当然。为什么这么问?”沃尔斯达回答。   丹妮拉望着天花板,出神道:“我忽然想起那时我爸爸说的话,他说总有一天,我会变得很老,而那时爱情的寿命也会结束。你是北方精灵,精灵是不羁的游客,总有一天,你总会离我而去的,是吧。”   “不会的,丹妮,我会爱你直到我们彼此的生命结束。这是我在你父亲面前,以冰雪之神萨笛之名许下的承诺。”北方精灵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好,那好……”丹妮拉喃喃地说。   夫妇两人相拥而眠,没人看到门外侧耳倾听的帕蜜拉露出难以相信的神色。   第二年,丹妮拉病倒了。这是一场没来由的重病,丹妮拉开始浑身浮肿、溃烂,虚弱得无法起床,沃尔斯达请来整个镇子最好的医生,医生用尽一切办法,都没有取得成效。   “对不起,先生。”在病房门外,医生羞愧地对北方精灵说:“这种症状不是我所知的任何一种疾病,或许,你该求助于圣公会的牧师。”   沃尔斯达没有犹豫,走进圣公会教堂请来牧师,牧师只看了一眼就断言:“这是一种诅咒,一种邪恶的诅咒。对不起,这种诅咒来自地狱深处的恶魔阿瓦凯,凭借我的力量无法祛除,——应该说,就连主教大人亲临也无能为力。这是主神的旨意,对不起。”   送走了牧师,沃尔斯达强装笑脸,握住丹妮拉的手:“丹妮,牧师先生说了,你不要紧的,只要一些小小的仪式和治疗,你就能够去骑马、跳舞,与我击剑了。”   丹妮拉回应一个虚弱的微笑:“你是个糟糕的骗子。……你们北方精灵,是不是都这么不善于表达感情?从我们认识以来,你一次都没有哭过,也一次都没有大笑过,真奇怪。有件事我必须得告诉你,那是关于我被剥夺的姓名:萨瑟兰。”   丹妮拉讲述了那个残酷的事实,萨瑟兰家族的每名女性成员都受到邪恶的诅咒,在生命中的某一个阶段诅咒发作,会逐渐浮肿溃烂而死,没有任何一种药物可以治疗。   唯一消除诅咒的方法,是在主教大人的驱魔仪式上,把诅咒转移到另一位女性身上,而唯一能作为诅咒受体的女性,是身上有着主神席拉新月形圣痕的蘑菇农庄女性成员。萨瑟兰家族与蘑菇农庄的百年契约约定,每一名萨瑟兰女性都能得到一名蘑菇农庄女性的救助。   但丹妮拉没有。她已经被逐出萨瑟兰皇室,百年契约断绝了蘑菇农庄与她的任何一点联系。   “就这样吧,沃尔,在我变得又老又丑之前。”丹妮拉微笑着说。   “不不不不。”北方精灵站起来,捂住脑袋:“一定有别的办法的。还来得及,丹妮,一定有别的办法。”   丹妮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也许,这就是爸爸所说的,我们的结局。”   “别开玩笑了!”沃尔斯达的灰眼睛里纠缠着复杂的情绪,他不由自主握紧拳头,“我不允许你就这样离我而去!我要看着你变老,守着你到生命中的最后一刻!”   丹妮拉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沃尔斯达站在床前,静静地看着她,从天亮到天黑。   夜幕降临时,他转身走出卧房,把自己的轻剑带在身上,背起尘封的行囊。   “妈妈!今天好一些了吗?我给你带了最好的酸奶回来,一定要喝一点,可以增加元气的!”这时,女儿从剑术教室回来,呼喊着母亲的名字打开屋门。   父女两人在门前相遇,只对视一眼,女儿手中的奶瓶就掉到地上摔成碎片。   “帕蜜拉,你听着……”沃尔斯达放下行囊,解释道。   “别说了,我知道!”帕蜜拉浑身颤抖,以至于小麦色头发掀起微微的波浪,她咬紧牙关,用雾气升起的深绿色眸子盯着父亲的眼睛:“我早就知道,你是一个精灵。精灵从不停留,总有一天,你会离开妈妈,离开我们,到别的地方去。没想到,在妈妈病重的时候……你在这个时候离开?”   北方精灵震惊地后退一步,然后蹲下来,平视帕蜜拉的眼睛:“听着,女儿,我不会离开丹妮,也不会离开你。但现在我必须出门去,到一个叫做蘑菇农庄的地方寻找救治你妈妈的方法,就算机会渺茫,我也必须得尝试……”   帕蜜拉捂住耳朵:“我不听!我不听!不管你用什么借口,你就是要离开妈妈!妈妈病了,变得没那么好看,你就要走,你走出这道门,就再不要回来!你走出这道门,就不再是我爸爸!”   沃尔斯达搂住她的肩膀:“帕蜜拉!你听我说……”   帕蜜拉猛地一甩身子,绕过父亲走近起居室,站在壁炉前,留给父亲一个瘦弱的背影:“你走吧,……你走吧。”   沃尔斯达站起来,犹豫再三,回头望了良久,终于背起行囊,推开房门。   “……不,爸爸,别走!”帕蜜拉忽然转过身面向父亲的身影喊道,泪珠一颗颗从脸颊滴下。   沃尔斯达停了一瞬,接着脚步重重地走开了,剑鞘在门边一闪,消失在暮色中。   这之后,丹妮拉昏迷的时间渐渐长过清醒的时光,每当醒来的时候,她都会叫过帕蜜拉,给她讲一些过去的故事,发生在兰草庄园的故事,那些金黄色的烟草、丰收的庆典、年轻英俊的剑术教师的故事。   两个月后,丹妮拉带着平静的表情逝去了。圣公会将这位受人尊敬的居民自治会成员安葬在公共墓地,葬礼上,帕蜜拉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对母亲的爱,已经在两个月的时间内,一点一点转变成对父亲的恨,这种恨深入骨髓、痛彻肌肤,让帕蜜拉每夜都在噩梦中渡过,清晨醒来,就发疯一样练习箭术,把每一个箭靶想象成父亲的脸。   又两个月过去,帕蜜拉收拾行囊,第一次离开了出生成长的小镇,开始在巴泽拉尔国境内漫游,后来,一路向北,进入圣博伦寻找父亲的踪迹。   而这时,沃尔斯达站在小镇的街道上,呆呆地望着紧闭的房门。缀满干枯花朵的门旁,嵌着一块小小的石碑:   纪念我们所爱的丹妮拉?w(2247年9月12日——2282年7月23日),是她给予我们欢乐与保护,愿她在天之灵得到安息。——居民自治会,2282年7月25日。   第86章 温柔的憎恨(上)   第86章 温柔的憎恨(上)   “占星术士阁下,你……流泪了?”埃利奥特虽然是一位富有教养的骑士,但似乎并不明白,在此时问出这种问题会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约纳侧过脸,把眼泪藏在火盆光亮的阴影中,“不,埃利,我没事。后来怎样了?锡比找到了父亲么?他们又是怎么样来到樱桃渡的?”   “这个故事很长,我们会尽量把它说得短一些,以保证阁下的睡眠时间。”玫瑰骑士点头道。   帕蜜拉一直没有找到父亲。她四处打探那名灰白色头发、高个子、戴宽边礼帽的剑士的行踪,但当时西方大陆战火未起,路上行走的人何止千万,又有谁会留意一个匆匆过客的样貌呢?   她决心抛弃自己的名字,父亲给予的名字。帕蜜拉改名为锡比,在巴泽拉尔山区方言里,锡比意味着“复仇”。走遍全国。为了减少麻烦,她不得不用厚重的斗篷把自己严严实实裹在里面,只露出那双与她母亲一模一样的绿色眸子。   她背着弓箭,进入圣博伦,路过红石堡,沿着大路一直向北,最后穿过整个扎维帝国,走到了埃比尼泽共和国的边境。   埃比尼泽共和国以排外自闭的外交政策闻名于西陆,那一年,正巧新的执政官上任,新领袖的第一个命令就是封闭所有的关隘,把商人和间谍一起关在国门以外。锡比的行程到这里掉头,再次穿越扎维帝国、圣博伦,回到巴泽拉尔。时间,已经过去两年,她被或真或假的消息搞得晕头转向,因愤怒产生的斗志也已逐渐消磨。   她沿着大路向西漫无目的地游离,不知不觉,走上了当年父亲与母亲逃离兰草庄园的同一条路径。一天晚上,她在旅馆中住宿,在旅舍主人的嘴里得知了这个消息:向前20哩,有一处荒废的城堡,那是19年前被王庭裁判所摧毁的杜威?兰草庄园的遗址,据民间传说,庄园主人雅维利尔?萨瑟兰男爵的鬼魂一直在城堡中游荡,如果半夜走进城堡,运气好的话,可以听到雅维利尔男爵在顶楼书房阴森的低语声。   “是的,小姐。”旅店主人放下手中的抹布和酒杯,挤挤眼睛:“现在那里是一个著名的旅游景点,无数想证明自己胆量的年轻人从王国四面八方乘车赶来,在城堡中睡一晚上,是最时髦的试胆经历,小姐,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可以替你安排好马车和向导,明天下午出发,刚好可以在城堡中享用晚餐。”   锡比如中雷殛,愣在那里,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第二天一早,她离开旅店,独自步行前往兰草庄园。中午时分,经过一道破败的篱笆门,锡比停下脚步,从泥土中拾起腐朽不堪的木牌,上面刻着“杜威?兰草:巴泽拉尔最好的烟草”的广告词。   庄园里大片的烟草和香料田已经荒废,就连道路上也长满野草。19年前,杜威公爵、如今的国王陛下下令彻底废弃这块沃野,严令禁止自由民和其他庄园主耕种这里的土地。   锡比走在熟悉又陌生的土地上,母亲曾对她讲起庄园的一草一木,这些荒凉的草场,就是母亲眼中充满生机的金黄色烟草田吗?那条河流旁边,应该有一座小小的磨坊不是吗?那里只有一扇石磨倾颓在河中,流水在岩石上划出深深的刻痕。   看到城堡的刹那,锡比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无法把眼前灰黑色的、塔尖早已崩塌的、门窗空敞的阴森古堡与母亲的言语相印证,更无法想象城堡前那块长满荆棘的空场,曾经承载那么多年的丰收庆典,那座干涸的喷泉,曾经装满蜂蜜酿成的美酒,那些崩坏的石凳,曾经坐满快乐点燃烟锅的农夫,金黄色的烟雾飘满天空。   她像一具蒸汽傀儡一样机械地迈动步伐走进城堡。大厅中挂满蛛网,几个睡袋胡乱丢在灰尘当中,是上一拨匆忙离去的游客落下的,从楼梯上的尘土可以判断,这些结伴前来试胆的胆小鬼根本没有勇气登上二楼。   锡比沿着楼梯登上顶层,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走进外祖父的书房。羊毛地毯已经被老鼠咬成碎片,覆满灰尘的书桌上放着一本摊开的书,书页上压着一副放大镜,显然主人直到离开的一刻才停止阅读。锡比慢慢走过去,在桌子与书页上,发现大片已经变成黑色的血迹。   “外公……如果你在的话,能出来跟我说说话吗?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锡比喃喃地说,疲惫地坐进扶手椅,趴在书桌上。   灰色墙壁正中,有一片颜色略浅的正方形空白。锡比知道,那曾经是悬挂家族纹章的地方,萨瑟兰家族的纹章,王族的印记。无论喜欢与否,自己的血管里,流动着与国王相同的血液。   锡比忽然觉得好累,累得不想动弹一个小指头。这破败的古堡、无人的顶楼、阴森的书房,居然给了她两年内从未有过的安全感,她什么也不愿想,就趴在书桌上,陷入深沉的睡眠。   再次睁开眼,锡比看到了第二天早晨的阳光。她活动僵硬的身体站起来,失望地环顾四周,外祖父的幽灵没有出现。传言只是愚蠢的传言罢了。只是传言。   锡比最终在城堡后面找到雅维利尔男爵和男爵夫人的坟墓。简陋的坟茔上插着代表文字与绘画之神席拉的新月形标志,一块石灰石板嵌在坟墓上,充当墓碑。上面用剑尖潦草地刻着:雅维利尔(及夫人),不再享有光荣的姓氏,但以国王之名义宽恕其罪过。——王庭裁判所,银盾骑士基拉赫。   石板更下方的泥土中有这样一行字:原来这不是你的过错。我原谅你,我愿意收回那句话。希望你们幸福。   像是用木棍画出的笔迹显得模糊不清,但无论如何,不可能是19年前写下的。锡比惊呼一声:“外公!”她匆忙四顾,清晨的兰草庄园静得像一个巨大的棺材,外祖父,或者外祖父的鬼魂,依然没有出现。   锡比最终没有找到雅维利尔的幽灵,带着遗憾离开兰草庄园,但无论如何,外祖父的那句话在她心中生出巨大的波澜。她开始思考父亲是否有自己的苦衷,思考母亲和外祖父的话,思考自己的明天。她终于做出决定,不再刻意追寻父亲的脚步,把憎恨深深地埋在心底,接着,她加入了一个雇佣兵团,很快成为佣兵团最年轻的首席弓箭手,以19岁的年纪,和女性的身份。   就像锡比的母亲曾经感叹的一样,日子过得太快,转眼过去七八年时间,锡比忽然间发现,已经慢慢淡忘的父亲的影子居然又夜夜出现在她的噩梦里。这是因为,她发觉自己的容貌一点都没有变老,彷佛自母亲死去的那一年起,时光就停止流动,镜子里,25岁的锡比与17岁的锡比,没有半分不同。   她一瞬间就明白了。她的血管内不光留着萨瑟兰王族的血,还有一半,是冰冷的北方精灵的血液。在此之前她从未意识到自己半精灵的身份,毕竟北方精灵走入西大陆人的视野不过短短几十年时间,半精灵这种畸形爱情的悲剧产物在巴泽拉尔乃至整个西陆的历史上都未曾出现过。   她不知道自己的寿命会有多长。她不知道自己的血液是否会闪着荧光。她知道的是,因为她深深恨着的父亲给予的诅咒,她不得不离开深爱着的佣兵团去陌生的地方流浪。   锡比无法做出解释,与佣兵团的伙伴不告而别。此后,她活跃在巴泽拉尔或大或小的战场上,以用父亲传授的箭术收割敌人的生命为乐,每隔三四年,她就换一个佣兵团重新开始,直到扎维帝国耶利扎威坦大帝登基,派铁骑将战火与死亡播撒遍整个西陆大地。   “等等等等……”约纳伸手示意玫瑰骑士暂停,他揉揉眉头,“故事开始的时候,是2665年对吗?”   “是的。”埃利奥特回答道,“大陆历2665年。”   “锡比就是那一年出生的。今年是2305年,那么锡比今年已经……四十岁了?”约纳张大嘴巴。   埃利奥特点点头,严肃道:“没错,但约纳阁下,请在任何人面前都不要提起锡比小姐的年龄,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约纳使劲点头:“我明白,我明白。”   “以精灵的寿命来说,锡比小姐仍然是一位尚未接受成人礼的少女。”玫瑰骑士想了想,追加了一句。   约纳试着回想《西大陆地理测算》上关于北方精灵的所有段落,在其中没有找到半精灵的描述,“埃利,半精灵的话……”   埃利奥特流露出悲伤的神色,摇摇头:“半精灵是不被祝福的种族,没有数据表明他们的寿命有多长。而且,锡比小姐还有萨瑟兰家族的血统,血脉中的诅咒会不会发作,何时发作,没人知道。”   约纳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第87章 温柔的憎恨(下)   第87章 温柔的憎恨(下)   正在这时,有笑声传来:“嘿嘿,大叔你太笨了,那么简单的动作怎么会看不出来?”   托巴的声音响起:“俺哪知道端起茶杯就是要俺走开的意思啊!直接说要睡觉了让咱们走开就得了呗,难道连嘴都懒得张啦?就算是贵族老爷,也不能懒成那个样子啊!”   一道绿影闪过,锡比出现在屋中,指着外面笑得直不起腰:“大叔,你赖着不走,那个穿得金光闪闪的老头子端了十几次茶杯,都急得快骂人了!你没看到他脸上的便秘表情吗?多精彩啊!”   托巴低头弯腰从门洞挤进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抱怨道:“最后要不是你提醒俺,俺跟贵族老爷得在那儿对着瞪眼多久啊!俺坐得屁股都麻了。那把椅子太小了,跟玩具似的。”   “是你屁股大好不好?坐了半个屁股就把人家金光闪闪的椅子压得咯吱咯吱直响。我都怕把你把椅子坐坏了还得赔钱给人家。”锡比跳上室长大人的箭头,捡个舒服的姿势坐好,两条小腿晃晃悠悠:“喂,老哥,埃利老兄,你们两个聊什么呢?”   埃利奥特一愣,明显不大会说谎,结结巴巴道:“锡比小姐,我们、我们在谈现在巴泽拉尔的局势,还有地、地行龙的战斗力的问题。”   锡比扭头用大大的绿眼睛盯着约纳:“我才不信呢。老哥你说。”   占星术士学徒惊慌地躲开对方的眼神:“就是那些事儿啊,无聊的话题啦。哎呀,这么晚了,睡觉睡觉。托巴,明天几点出发啊?”   “天一亮就出发,大人。如果您一定要去的话,让俺背着您上路吧,您的身体还太虚弱。俺的后背背人可舒服呢,锡比能给俺作证。”托巴乐呵呵地回答。   锡比噌地蹿到约纳面前,用两个手指捏住约纳的腮帮子,凑近他的脸,鼻尖几乎碰到对方的鼻尖,“唷唷唷唷唷,老哥,你是不是哭过啦?眼睛红红的。”   约纳脸红了,伸手推开锡比的魔爪:“别胡说!谁哭啦?我只是……只是有点想家而已。”   一听这话,锡比倒是安静下来,叹口气,与约纳肩并肩坐在床上,望着炉火说:“也难怪啊。你离开家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还是家里好吧?”   占星术士学徒踌躇了一下,“实际上,我对家没什么印象,很小就跟着柯沙瓦老师进入占星术塔了。不过,我确实很想念占星术塔,想念柯沙瓦老师,不知他现在怎样。”   锡比眼睛亮闪闪地盯着他:“放心,老哥。明天这场仗打完以后,龙姬姐姐和埃利老兄就要到南方去了,我们留在这里也挺无趣,不如一起跟着你杀回圣博伦去,寻找老师的踪迹,怎么样?——大叔,你说呢?”   托巴摸摸后脑勺,“如果大人愿意的话,那当然是好啦。不过不知道耶空愿不愿意,而且,俺怕走了以后老爹会伤心呐。”   “切——”锡比不屑地嘘了一声,“婆婆妈妈的,耶空肯定答应,你信不信?耶空,我们陪约纳老哥找他老师,他到哪,我们就到哪,你参加不?”   站在墙角的南方人一如既往地沉默着,佛牙在刀鞘里一跳,发出喀锵一声,算是一个肯定的回答。   “瞧瞧!”锡比挥舞小拳头,“大叔你还有什么话说?”   托巴咧嘴笑了:“其实占星术师大人早就说要册封俺成为他的扈从骑士了,埃利说过,就差一个仪式而已么……”   约纳头痛地插嘴:“托巴,其实你不必那么……”   “……誓死效忠大人!”托巴恭恭敬敬地施了个礼。   “那说定了啊!”锡比欢快地蹦了起来,拉起约纳的左手,“老哥,以后还请多多照顾,免不了有要麻烦你的地方喔。”   约纳感觉心理暖洋洋的,有种受宠若惊的感动,他张了好几次口,说:“谢谢……谢谢大家。不过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做,我想,应该继续追随背叛者赛格莱斯的预言吧,柯沙瓦老师他老人家应该没事的,只要我与占星术士协会重新建立联系,一定会得知他的消息。”他忽然一愣,“说起来,没有认真注意过下一条预言是什么,不知能不能找到点什么线索。”   “看看看看。”锡比怂恿道,“不管你去哪,我们都跟着你,反正也没有地方可去,没有什么好玩的可玩。”   约纳伸手从贴身口袋里取出无名书的几页残纸,找到第三条预言:   “10月29日,火焰降落,河水遭到玷污,阿亚拉对伙伴说:‘吾将在别处等候’。”   接下来的第四条预言,更让人摸不着头脑:   “在永恒光辉之所,阿亚拉与迦马列第一次相遇,他们互相拥抱,说出圣徒的言辞。”   “没有日期,没有地点。这下,完全没有头绪了。”约纳读了几遍,摊开手。   埃利奥特捻着下巴:“迦马列。这是第二条预言里出现过的名字。”   “是的。”约纳承认。   “10月6日,迦玛列从天而降,带着所有经过选择的异教徒。阿亚拉看不到他,阿亚拉听不到他,但他在白骨的皇宫里居住,不感到慌张。‘不要接近镜子’,迦玛列给予他忠告。”   “当时,出于某种原因,约纳阁下你拒绝解释这条预言的内容。”玫瑰骑士说。   约纳感到一阵心悸。是啊,来去无踪的恶魔,虽然近几天不曾再出现,但这个秘密,不能对任何人说起。他艰难地开口:“对不起,埃利……我……还是有不能解释的理由。”   “当然。”埃利奥特坦然道,“每个人都有必须保守的秘密。总之,第四条预言是第二条的某种重现,无论那时发生过什么,都将在今后的某个时刻,以不同的形式再次发生。”   约纳愣住了,一股寒意涌上心头。   第二条预言,就是恶魔出现于世间控制自己身体的时刻,那么“阿亚拉与迦马列第一次相遇”,难道指的是恶魔将以真身出现,与自己当面对峙吗?   占星术士学徒思绪复杂地思考着。锡比打了一个呵欠,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说:“无聊,我听不懂。睡觉咯,明天还要早起,睡不够的话对美容是大大的不利,大叔,你偶尔也该保养一下脸上的皮肤。”   托巴用大手搓着脸说:“俺觉得俺皮肤不错啊?”   “哼,不错,跟钢丝刷子似的。”锡比说,一步跳到了自己的床铺上,忽然问:“对了,你们谁看到龙姬姐姐了?从刚才起一直就不在家。”   “我们去找她。室长大人,睡前要不要布置一下明天的战术安排?”玫瑰骑士拍拍独角兽的脖子,骑兽在地上踱了两步。   托巴迷茫道:“啥战术安排?”   埃利奥特耐心地解释:“对于明天要执行的任务,大家都还不够明白。你是否向大家解释一下明天的行径路线、战斗地点、地形、阵型、攻击时序、进入和撤出的策略呢?”   巴泽拉尔农民摆摆手:“别提那些了,最重要的问题俺都没想好。要不,明天再安排吧?”   “好的。大家先休息,我们稍后回来。”埃利奥特微微鞠躬施礼,独角兽轻盈地跃出房门,消失在夜色里。   A51房间安静下来,唯有火盆发出噼噼啪啪的轻微响声。   约纳在床铺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未知的明天让他感到焦虑,刚才玫瑰骑士讲的故事更让他百感交集,久久不能平静。   没用一会儿,托巴就响起鼾声。   “老哥,睡不着?”锡比忽然开口问。   “……嗯。可能是前一段睡太久了。”约纳自嘲地一笑。   “埃利老兄是不是把我的事情讲给你听了?”锡比问。   约纳对这个问题毫无准备,咳嗽几声,没有回答。   “没事的,我不怕。”小蚂蚱平静地说,“你们都是我最亲近的人,所以我才会坦白自己的过去。”   “锡比你……”约纳开口。   “也不用对我感到同情,我现在很好。”锡比说,“老哥你是不是想知道我跟大叔的关系为什么那么好?有些事情,是埃利不知道的。”   约纳点头,随即反应过来黑暗中看不到彼此的动作,张口说:“是的,但如果你不想说的话,就不要说。”   “放心啦。你跟大叔一样磨磨唧唧的。”锡比说,“很简单的事情,三句两句就能说完。一年多以前的那个冬天,扎维的骑兵打散了我所在的佣兵团,我和几个伙伴被暴君派出的刺客追赶着从王城一路向南,伙伴们一个一个死在刺客手中,我逃到圣河北岸,再没有退路,中了刺客的一剑,掉入圣河中。   河水卷着我向下游冲去,如果不是大叔出现,我会流血致死,或者淹死,或者体温过低而死,我不知道会先死于哪种致命的理由。大叔当时在樱桃渡岸边执行任务,看到河水中的我,立刻跳下河来救我。”   约纳愕然道:“下河?那是科伦坡人的禁忌啊!”   小蚂蚱说:“没错,科伦坡巡河人立刻向他开火,那场战斗非常惨烈。   最终大叔带着几乎冻成冰块的我回到房间的时候,身上插了七支投枪,每一支都深深刺入肌肉,伤及内脏。他独个儿消灭了整支巡河人的小分队,在科伦坡大部队到来前进入樱桃渡的保护范围,老爹接手了剩下的工作。   那天晚上,大叔把通体冰冷的我搂在怀里,坐在屋子中央,迎接一拨又一拨袭击者。A级房客的战斗力一旦下降,敌人就像闻到腐烂味道的苍蝇一样蜂拥而来,大叔不敢拔出那些枪头,也不敢放开我,用单手挥舞拳头,整整撑了一个晚上。   直到日出,我的体温才逐渐升高,慢慢醒了过来,一醒来,就看见他那张大脸堵住阳光,问我好些没,想吃点什么东西。说的那么轻松,就好像那七支枪头插在别人身上一样。   他救了我的命,却差点失去自己的生命。八目先生后来说,那七处伤口对一个正常人来说,是七次致命伤,就算大叔这样体格超强壮健的人,也在生死线上徘徊了十个小时。   后来我问大叔,为什么要搭上自己跳下河去救我,那个傻瓜居然说,我长得像他出生不久就死去的女儿,看到我,就像看到了女儿一样。有没有搞错!我的年纪比他还要大耶!   后来他在房中养病,我坐在屋子中央拉开弓箭,保护他三个昼夜。再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叫他大叔,他就叫我小蚂蚱。我们俩特别合拍,对我来说,他就像我从未有过的宽厚的、好心的、唠叨的爸爸。   再后来有一天,我们到樱桃渡周边执行任务,在无权者当中看到了w。我一眼就认出了他,我的父亲,该死的北方精灵沃尔斯达,他和当年一模一样,没有一点变化。我立刻用尽全力射出一箭,他一看到那箭法就认出了我,愣在那里,并没有躲闪。   那一箭是北方精灵箭法中最恶毒的攻击方式,箭头切断了他左臂的血管和肌腱,断绝生机,从那天以后,w先生不能再拉开长弓放箭,只能继续用剑战斗,——对于一名北方精灵,有点讽刺是不是?   父亲并不还手,我试了那么多次,始终无法杀死那个伤害了我的祖父、我的母亲和我的男人。回到房间以后,我哭着向大叔讲了我过去的经历,没想到,他的经历,居然与我的血统有关。萨瑟兰,那该死的萨瑟兰。   大叔并没有责怪我,‘毕竟你已经不姓那个姓了嘛,’他说。   我问大叔,如果有一天我身上的诅咒发作,需要一位蘑菇农庄的女性才能救我的命,那该怎么办。大叔用他一贯的可恶的温柔的语气说‘到了那天再说呗。’我知道,他太善良,没办法全力去恨他本应该恨的东西。   就这样,说完了。有什么问题要问吗?”   约纳沉默了好久,“……不仅大叔,你对w先生的恨呢?”   “我恨他。可如果有一天,我即将死去,死前最想看到的人,还是他。”小蚂蚱叹了一口气。“我没关系的。——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第88章 陌生的朋友(上)   第88章 陌生的朋友(上)   顾铁放低枪口,眼神锐利地盯着玻璃窗上龟裂的三个弹洞。没有击中。直觉告诉他,无论在外面窥探的是敌是友,都是一个不好对付的家伙。   娜塔莉亚听到枪声,喊着顾铁的名字推开洗手间门,“铁,你没事吧!”她手中多出一把小巧的,食指放在扳机上,保险已经打开,随时准备击发。   顾铁摇摇头:“可能是错觉罢了。我们出去。”他把装进裤兜,示意女主人不要那么紧张。这时,敲门声响起,“咚咚咚”三声一组,敲了三组。   “谁?”娜塔莉亚慢慢地走过起居室,枪口对准房门。   “湿婆的朋友,夫人。”一个男人的声音很有礼貌地回答,说的是英语。   顾铁竖起手指,做了个“等一分钟”的手势。   他转身两步跑回卧室,抓起那座沉重的俄制相控阵卫星天线,迅速接通卫星链路,半闭眼睛,登陆“创世纪”终端。   花了几秒钟时间、3ppm的能力,顾铁找到一颗空闲的“快鸟”型近地轨道民用卫星,传递所在地坐标,立刻,上千张卫星照片雪片一样流过他的识海,顾铁又用几秒钟编写简单的程序对照片中的可疑物体进行识别,很快,结果呈现在“净土”黑色的天空:以这个距离莫济里市四十五公里的山地农庄为圆心,十公里半径内,没有任何飞行物体、装甲车辆和两人以上的小队伍存在,而从红外照片中可以看出,农庄中的有机体除了女主人、顾铁、一只狗与数十只羊以外,只有孤零零的一位访客。   “开门吧,娜塔莎。要小心。”顾铁睁开眼睛,说。完成这一切,他一共花了五十五秒钟。   娜塔莉亚把藏在身后,拉开一条门缝,“请表明身份。”   来人笑道:“能找到这里的只有两种人,夫人,朋友和敌人。敌人不会请求你开门的,他们会用子弹敲门,——就像刚才那位所做的一样。”   女主人回头看顾铁,得到肯定的眼神后,拉开大门。   门口站着一位中等个子的亚洲人,穿着米黄色风衣,短头发,三四十岁年纪,眼睛周围有深深的鱼尾纹。“你好,夫人,初次见面,请关照。你好,顾铁先生。我是长谷川崩阪。”来人鞠了一个日本人特有的半躬。   “你好,……长谷川?”顾铁点头致意,无意识地抓起一个餐桌上的苹果抛来抛去,“我好像听说过你的名字,什么时候的事来着……”   “两年前,在北京,巴尔文德拉先生是介绍人,你帮助我取得了一批很重要的净化设备,我们在阿尔及利亚的地下设施如果没有你的协助是不可能顺利竣工的,顾铁先生。”长谷川崩阪微笑着回答,眼睛眯成一条线,看起来像一位温和无害的杂货店售货员。   顾铁一拍脑门:“我说呢!你是‘疯子’长谷川!上次没有见到你本人,没想到你长得这副模样,太有欺骗性了!”   长谷川崩阪哈哈一笑,走过来与顾铁热情握手。   娜塔莉亚看着两个男人自来熟的样子,脸露不豫:“早餐要凉了。”   顾铁亲昵地搂着日本人的肩膀:“娜塔莎,这家伙可是个真正的传奇!别看他是个日本人,——没有别的意思啊。”   “我时常以我的四分之一中国血统为荣。”长谷川崩阪毫不介意地笑道。   “ipu众多激进派组织中最激进的一个叫做‘一亿玉碎’,听名字也知道是日本人组建的啦,这家伙就是一亿玉碎的首领,‘疯子’长谷川。娜塔莎,你要想听这家伙的疯狂经历,我一晚上也说不完,前几年gtc为了找他,把中东和非洲翻了一个底朝天。”顾铁拉开餐椅,让长谷川坐下,自己在对面坐了,给对方和自自己一人倒了一杯热牛奶。   “干杯。一见如故啊老兄。”顾铁端起玻璃杯。   “干杯。见你一面,我感到很荣幸,你就像一个幽灵一样,整个ipu都传说有你这样一个神通广大的人物存在,但几乎没人见过你,甚至没人知道你的名字。……恕我冒昧,顾铁是不是你的真名?”长谷川举杯道。   顾铁喝口牛奶,挠挠头:“其实我一直没有刻意做什么保密工作哇。搞得神神秘秘的,至于嘛,我整天就在家里宅着,要不是老巴喊我,我都好久没出家门了。”   长谷川一笑:“当然,铁先生。”他把牛奶杯放下了,唇边没有沾湿的痕迹。   “不爱喝奶?”顾铁看到了这个小细节。   “乳糖不耐。你知道,亚洲人……”疯子长谷川腼腆地笑笑。   女主人坐在餐桌侧面,用叉子敲敲餐盘:“在炒蛋变凉之前吃完,我是上过女子大学的,我的营养学老师尤利娅?卡扬科夫斯卡娃说,早饭吃冷掉的食物会毁掉你的胃。”   “好的,开饭开饭。”顾铁连忙抓起烤面包片,涂了厚厚一层黄油,“娜塔莎,那个叫什么卡扬鳏夫卡的娃的不是你的伦理学老师来着?”   女主人瞪了他一眼。   顾铁埋头吃饭。   长谷川笑呵呵地靠在餐椅上,掏出烟盒:“出门前吃过了。可以抽烟吗,夫人?”   娜塔莉亚瞧瞧他,又瞧瞧顾铁,点点头。   日本人燃起香烟,深深抽了一口,表情舒适地说:“无论什么时代,对身体有害的东西总是最迷人的。”   顾铁举起叉子:“我可以举出中国晋代无数沉迷于黄白之术的风雅人士作为例证,不过想了想,贵国的Av产业似乎更符合你的描述。”   长谷川苦笑:“很尖锐的指证呢,铁先生。”   “本人是受害者之一。”顾铁哈哈乐了,放下餐叉,“等等,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老巴告诉你的?老巴回到俄罗斯了么?”   长谷川崩阪掏出一个精巧的银质烟灰盒,打开来,向里面小心翼翼地磕了两下烟灰,“我在明斯克处理一些事情,ipu在明斯克的主题召集人——就是类似协调人的那种角色——联络到当时身处明斯克的所有ipu成员,传达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我在那里遇到了巴尔文德拉先生。会后,他对我说已经让队员先穿越边境回到俄罗斯,自己还有一点收尾的工作要做。我当时一下就猜到切尔诺贝利那场闹剧是湿婆做的好事。”   “我猜猜。”顾铁咽下口中的食物,“因为所有人都问是不是你干的,只有老巴没有问,对不对?”   长谷川笑道:“就知道铁先生猜得出来。我很佩服湿婆的勇气,但不大明白这样做的目的何在。与马来西亚东亚核心路由爆破事件有关吗?ipu组织之间的通力合作非常少见,如果湿婆是为了给另一支队伍争取时间,那双方的关系非比寻常。”   顾铁也不说破,“算是吧。老巴都说什么了?”   “巴尔文德拉先生说他马上也会离开白俄罗斯,又说起你现在在莫济里附近的安全屋中,可能需要帮助。就这样,我搭乘夜班火车从明斯克到了莫济里,今天一早赶到这里。不过看起来,你并不需要什么帮助。”长谷川崩阪用下巴隐秘地指指女主人,冲顾铁挤挤眼睛。   “还好还好……一亿玉碎的队员们呢?”顾铁问。   “有四个人在明斯克,其他人在老家。白俄罗斯政府因为普里皮亚季公园的一场大火,宣布全国进入三级警戒状态,人数少一点,麻烦少一点。”长谷川吸了一口烟,缓缓喷出烟雾,回答道。   “烟龄多少年了?”顾铁吸吸鼻子,问。   长谷川一愣,“有十几年了吧。一直戒不掉,尼古丁贴片是个大大的谎言。”   “你抽烟不怎么过肺,好习惯,伤害少一点。”顾铁端起玻璃杯。   “有些人希望我死得早一点,有些人希望我活得久一点。”长谷川微笑。   娜塔莉亚站起来,撤掉剩余的食物和餐具,沏了一壶香浓的红茶,给两个男人每人倒了一杯。   第89章 陌生的朋友(下)   第89章 陌生的朋友(下)   顾铁说声谢谢,向自己的茶里加了两块糖,倒了一点牛奶。   “奶?”他将小壶递给长谷川,“谢谢。”日本人端起奶壶,加注入自己的杯中。   “你不是……”顾铁比划一下不适呕吐的动作。   长谷川恍然丢下奶壶:“哦,对,乳糖不耐,又忘记了。一想事情,就总忘记。我在想……铁先生,你有没有建立‘世界’的账号?”   “有啊!”顾铁来了精神,“你也在玩‘世界’?一直想找个人聊聊,终于逮着机会了。”   长谷川崩阪笑道:“相信同铁先生一样,是第一批测试账号。我出生在东方大陆,身份是一位亲王的儿子。不得不说,那个世界,似乎比我们所处的这个破烂不堪的世界更加美丽。”   顾铁挑起眉毛:“亲王的儿子?人品真好哎,要什么有什么,哪像我,一个命运悲催的苍白少年,从记事以来就没遇到过好事,现在还困在河边一个又阴暗又潮湿的破地方。”   “命运不同,没有好坏之分。”日本人微笑道。   “娜塔莎?”顾铁呼唤女主人,“给‘疯子’老兄换一杯茶。”   穿着绿色长裙的娜塔莉亚轻盈地走来,为客人重新倒一杯奶茶,“来来,亲一个。”经过顾铁身边的时候,听到这家伙嘴歪歪地笑着说。   女主人欣然俯下身子,在顾铁脸颊上印了一吻,忽然间,听到顾铁以几不可闻的微小音量说:“别说话,别停下,别露出任何表情,现在离开,从后门走,老巴一定有过安排,离开白俄罗斯,去找他。这个安全屋已经废弃了,现在离开,不要回来。”   娜塔莉亚的身子微微颤了一颤,她低下头,在顾铁的另一边脸颊留下吻痕,然后起身向客人说声抱歉,裙摆一旋,转身走入卧室。   “她去晾衣服。女人嘛,就该干点女人该干的事。”顾铁撇撇嘴,“对了,刚才在卫生间窗子外面的是你吧?差点打中你,多危险啊。”   长谷川摆摆手:“是我的不对,铁先生,我把车停在山脚下,徒步走上来,看到一只小羊站在窗子旁边,非常可爱,忍不住过去抱抱它,谁知道铁先生你那么警觉,居然开枪了。幸好没有击中我。”   顾铁惊讶地瞪大眼睛:“一只可爱的小羊?没想到你居然用这么烂的借口。”   “什么?”长谷川不解。   顾铁的表情忽然凝固了。   长谷川崩阪摇摇头:“铁先生,ttds是内阁情报调查室最新配备的神经性毒气,发作时从肢端神经节开始麻痹,你藏在裤兜里的右手手指已经失去知觉,根本不可能扣动扳机。”   顾铁双脚猛然蹬地,连人带椅子摔倒在地,他的肘部狠狠地磕在硬木地板上,反冲力使得向前弹出,扳机被压缩到底,“砰!”枪响了。   硝烟散去,顾铁无力地蜷缩在地上,长谷川掀开餐桌,站在他面前,顾铁的视野只能看到他长长的风衣下摆,和一双擦得铮亮的黑皮鞋。   “做得好,铁先生。”长谷川苦笑道,低头看自己的腹部,黄色的风衣上,有一个小小的弹孔,血迹迅速晕染开来,像沙漠中盛开的玫瑰花。   “我的枪法向来很好。”顾铁发现自己虽然不能动弹一个小手指头,但舌头还算好用,“而你,疯子长谷川,再次毁掉了日本人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我本来快要相信日本人中也有好人来着。”   “承蒙夸奖,我不大想做特别的个例。”长谷川坐倒在餐椅上,把红白格子的棉质餐巾塞进衬衣里,用力按住伤口,急促地呼吸着。   “……肝区。”顾铁躺在地上念念叨叨。   “什么?”长谷川没听清楚。   “肝区。我说希望射中了你的肝区。很乐于看到你死于出血性休克或者胆汁性腹膜炎,后者听起来更疼一些。”顾铁说。   长谷川沉默了半晌,“抱歉,看来只是软组织贯穿伤。”   顾铁的呼吸忽然一滞,胸口如同压上一块大石,肺部的空气沉重得像融化的铅,他艰难地吐出一口气,问:“这个劳什子ttds,还有什么能耐?”   长谷川哈哈笑了两声,抽了一口凉气,咳嗽起来:“咳咳……还真疼。下一步,铁先生,你的迷走神经功能会下降,呼吸困难,心跳紊乱,直至昏迷。”   “好吧。”顾铁用尽全身力气吸进一口空气,非常后悔刚才把卫星接收器放在卧室里面,现在无法连接量子网络。   “我想问……铁先生,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我的身份、经历,甚至与巴尔文德拉先生的对话全部都是真实的,你不可能发现什么破绽……咳咳……”长谷川崩阪按着腹部,虚弱地咳嗽着。   顾铁想大笑三声以示豪迈,但没能笑出来:“哈……我本来没看出任何破绽……——如果你不是那么多疑的话。你怀疑我和娜塔莉亚会在你的食物中下毒吗?疯子,你该偶尔学学怎么去信任别人。”   “请指教。”长谷川恭恭敬敬地说。   “第一,你没有喝牛奶。第二,你没有吃早餐。第三,你几乎推翻了你不喝牛奶的理由。如果你喝下娜塔莎倒的第二杯红茶的话,起码还有一点挽回的余地,但你演砸了。可惜我发动的时间太晚,谁能想到,这种神经毒气发作一点征兆都没有……是那根烟吗?”顾铁舔舔嘴唇。   “烟灰盒。”长谷川诚实地回答道。他闷哼一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用风衣的衣袖裹住手掌,掰开顾铁的手指,拿起usp。   顾铁张大嘴巴,用力呼吸,但视野开始因供氧不足而慢慢变黑。“……疯子,最后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铁先生,还没有到最后。还没有……”长谷川左手按住腹部,右手握着,说。他转身拖着脚步,慢慢向卧室的方向走去。   顾铁神色骤变,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喊道:“疯子!你敢!你敢动她一根手指,我要你的整个组织来陪葬!”   长谷川没有说话,步履蹒跚地走进卧室。   “……疯子……我要你和‘一亿玉碎’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我说到做到!如果你敢,你敢……”顾铁的叫声逐渐微弱下去。ttds剥夺了他最后的肌肉活动能力,他的全身上下,只有缓慢搏动的心脏还在奋力把血液送往其他器官,保留主人的最后一线生机。   “砰!砰砰!”   枪声响起。   顾铁失去了知觉。   第90章 黑暗的独舞(上)   第90章 黑暗的独舞(上)   噩梦像一个泥潭,拽着顾铁不断下沉,下沉,他拼命划动手脚,但泥浆太过粘稠,缠住手脚,他离水面的阳光越来越遥远,直到整个世界陷入漆黑。   这是哪里?   他发不出声音,朦胧中看到一个男人的背影在微光中一闪。那熟悉的背影,一次又一次在他的噩梦中出现,但顾铁从来没有机会看到他的正面,不知道那主宰自己潜意识的男人,到底是谁。   一阵震动使顾铁从昏迷中醒来。他呻吟一声,慢慢睁开眼睛。眼前依然是一片漆黑,有规律的震动使他明白自己处在某种交通工具中,但听不到任何噪声,四周静谧得像一个坟墓。   顾铁试着动弹一下手指,ttds毒气的后遗症立刻出现了,来自身体任何部位的神经信号都被成百上千倍放大,指节敲打在墙壁上这微小碰撞产生的神经冲动,像一枚子弹一样射穿顾铁的尺神经、脊髓、延髓、丘脑,在大脑皮层上炸开绚烂的花火,顾铁被毫无征兆的剧痛击中,狂叫一声蜷缩起身体,浑身肌肉都因疼痛而剧烈抽搐。   几分钟后,几乎因剧痛而窒息的顾铁长长吸进一口空气,无力地摊开手脚,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右手中指指节因为过分放大的疼痛信号触动自主防卫机能,正在迅速地充血肿胀起来。   “……见鬼的日本人……”顾铁咬着牙齿咒骂。紧闭嘴巴以防再次袭来的疼痛感让他不自主咬断舌头,顾铁微微撑起身子,四处张望。   没有一丝光亮。地面和墙壁是柔软的材料制成,吸音效果极好。空气比较清新,应该有空气调节装置。整个房间在有规律地震动,两次震动为一组,一秒钟大约有两组震动发生。   ——我在一辆行进的火车上。顾铁思索了几秒钟,得出答案。   他躺在黑暗里,依次活动全身上下的每一块肌肉,除了极其倦怠的无力感之外,没有其他损伤,他尽量放慢动作,缓缓站了起来。   “长谷川?听到吗?你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包括你的狗屁组织!”顾铁大声叫道。他不清楚是否有隐秘的红外摄像头与话筒监视着自己,但老老实实当一个囚犯,显然不是他的风格。   没有回音。喊话声的回波被柔软的墙壁吸收了,只有微弱的混响,听起来干巴巴的。顾铁舔舔嘴唇。嘴唇已经干裂了,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但身体已经开始出现脱水迹象。这不是个好兆头。   顾铁扶住一面墙壁,慢慢移动脚步,心里计算距离。几分钟后,他心中构建起了这个黑暗无声房间的基本模型:长度12米左右,宽度约为3米,高度只有2米,除了他自己以外,没有任何其他物体存在。   这是一个空荡荡的火车车厢。   顾铁感觉浑身肌肉发出针扎一样的刺痛,看来肌肉细胞生成的微量乳酸已经在向神经中枢输送过量的疼痛信号,他必须休息。   他靠着墙壁坐下来,做了几个深呼吸,摸摸身上。   自己还穿着娜塔莉亚准备的无领衬衣和背带工装裤,踏着硬底便鞋,裤兜空空的,没有皮带,自己随身携带的和巴尔文德拉帮他准备的诸多实用小工具都不在身上,——但值得庆幸的是,没有遭到性侵犯的痕迹。   “疯子!我总以为你是搞基的呢!”顾铁咧嘴一笑,冲空气说。   他用指甲偷偷划了一下地板,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这车厢内饰无论是什么材质构成,都不是自己徒手可以破坏的。想到这里,顾铁干脆用更舒服的姿势半躺下来,挠挠头发,胡乱思索着。   震动通过墙壁清晰地传入他体内,顾铁伸手按住另一只手的腕脉,闭上眼睛,一边计算脉搏,一边统计振动发生的次数。   “1、2、3……53,54。”为了保证计数准确,顾铁强迫自己用报数方式计算心跳数,用大脑计算振动发生次数,两种方式由于调用了大脑皮层不同的区域,基本保持了独立性和准确性。   心跳到达54次的时候,两次为一组的震动共发生了74组。   “74公里每小时?我还在白俄罗斯境内。”顾铁立刻得出结论。   这种简单易行的计算方式是顾铁10岁左右随父亲来到中国之时学到的,为了让小顾铁体验欧亚大陆的壮观景色,父亲带他乘坐欧亚之星号洲际列车从奥地利上车,一直坐到终点站北京。   在横跨虽然风光壮丽但已经看到乏味的俄罗斯大地时,大胡子父亲推推眼镜对小顾铁说:“想不想学一个戏法?”   顾铁无聊地丢下游戏机,用比父亲更标准的英语回答:“好吧。但你要保证不会像以前的那些戏法一样老套又乏味。”   父亲笑道:“我保证。现在看着我的手表。”   顾铁凑过去,盯着父亲手腕上那只银色的宝玑5839陀飞轮腕表。   “统计一下在45秒钟之内,车轮碾过铁轨的噪声共出现了多少组。与你听到的一样,‘哐哐’两声为一组。”父亲说。   小顾铁狐疑地望了父亲一样,低头看表针指向一个整点,然后开始计数。一会儿,他抬起头来:“45秒了。‘哐哐’声响了89次。”   “那么,现在列车的行进速度是89公里每小时。”父亲收回手腕,微笑道。   “为什么?”顾铁瞪大眼睛。   父亲竖起一个手指摇了摇。那是鼓励他独立思考的手势。   “……一条铁轨的长度是多少?”顾铁想了一会儿,问。   “12.5米。你已经找到答案了,很好。”父亲开怀大笑道,“我们可以找列车员先生核对一下算得是否正确。”   包厢外面,正巧有一位列车员经过,小顾铁探出头去叫道:“喂,你好。现在我们的速度是多快?”   列车员从怀里掏出对讲机说了几句话,对讲机里传出粗放的男性语声和笑声:“由于正在穿越丘陵地带,处于爬升过程中,我们现在的速度只有90公里每小时,——对了,我们现在在俄罗斯,那么,是85俄里每小时,小小的先生。我是车长同志,——通话结束。”   顾铁回到坐席,抬手与父亲击掌,“酷!”   父亲笑道:“瞧,这个把戏不会那么老套又乏味吧?”   “这根本不是把戏,老爹,这是科学!”顾铁撇嘴:“根本不算数啦!”   “是啊,科学。科学……”父亲听到这个词,不由愣了一愣,伸手摘下眼镜,呵一口气,取出麂皮擦拭起来。这是代表烦恼的身体语言,顾铁知趣地闭上嘴巴。   事实上,在决定把他送到中国定居之前,父亲尽管极力掩饰,但一天中数次出现的动作显示他处在极度的焦虑和烦躁之中。   直到现在,顾铁也没找到他这样做的真实理由。   “我放松状态的心跳是72次每分钟,54次心跳代表45秒。74组震动,74公里每小时。多简单的数学。多老的故事。多好的少年时光。”想到往事,顾铁不禁有点唏嘘。   74公里每小时。现在东欧铁路系统普遍将时速提升到200公里左右,坚持使用独联体时代铁路运输标准的,在顾铁的记忆当中,只有政局不稳定、经济增长缓慢的白俄罗斯了。   他松了口气。不管小日本的意图是什么,起码自己还没有被运到某个小岛国去、成为某种神秘底下机构的试验品。话说回来,自己的身份虽然特殊,但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长谷川崩阪有什么理由绑架自己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宅男?切尔诺贝利事件?   不不不。顾铁摇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历来对生理特征保护很重视,‘创世纪’上有一个保持运行的、占用很多配时资源的过滤程序时刻采取无害的方式对自己所处位置周边传输出的各种声光信号加以判断,保证自己平凡无奇的长相不出现在gtc的大人物们手中。除了ipu内部少数几个非常亲密的朋友之外,几乎没有人掌握到他的身份。   而长谷川,算一个亲密的朋友。   鉴于日本人单枪匹马地出现,采取隐秘的方式袭击自己,还笨拙地挨了自己一枪,这不可能是gtc或其他任何组织的预谋,更像是长谷川崩阪个人自发行动。   那长谷川有什么理由这样做?   顾铁胡思乱想着,但无论如何找不出对方行动的理由。   第91章 黑暗的独舞(下)   第91章 黑暗的独舞(下)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规律地震动忽然停止了。   “停车了?然后该干什么?提着枪的黑衣人走进来结果我的小命,还是出现一个电视屏幕,丑了吧唧的玩偶在上面说‘我想玩一个游戏’?”顾铁撇撇嘴思忖着。没有声音。没有光线。   顾铁屏住呼吸,调动所有感觉器官感受外界环境的变化。   果然,重心改变了。自己所在的车厢在上升。   短短几秒钟过后,上升停止了,接下来又是无休无止的静止。   顾铁通过脉搏计算了十分钟时间,然后就放弃了,“搞什么鬼啊……”他疲惫地躺下来,舔舔嘴唇。口渴,疲乏,没有尿意,身体在放出相当程度缺水的信号,如此判断,自己在这个黑暗的牢笼里已经呆了两天左右了。   “咳咳……日本鬼子!日内瓦第一公约明确指出,确认敌对双方伤病员在任何情况下应该无区别地予以人道待遇的原则;禁止对伤病员的生命和人身施加任何危害或暴行,特别是禁止谋杀、酷刑、供生物学实验或故意不给予医疗救助及照顾;医疗单位及其建筑物、器材和人员不受侵犯……”明知说话会让水分流失更快,顾铁还是忍不住嚷道,“你听到没有?”   仍然没有回音。   这时,车厢微微一震,重心下降了。很快,有规律的震动再次出现,频率由慢而快,顾铁简单计算了一下,列车的速度已经提升到130公里每小时,还在持续上升中。   “等等!”顾铁忽然醒悟,“我知道了!”——刚才是在举升车体更换转向架,也就是说,这列火车正从独联体国家的宽轨转为中西欧国家的窄轨。从地理上判断,毫无疑问,火车已经驶出白俄罗斯国境,进入波兰!   搞清楚这个问题,顾铁反而更糊涂了:“靠,搞什么飞机?疯子长谷川是个臭名昭著的激进派ipu组织首领,gtc的人头悬赏额度高得让人眼红,他会自个儿送上门去?日本人啥时候起都这么舍己为人了?”   想了一会儿,毫无头绪。干渴一阵一阵打乱他的思考,顾铁发觉自己分外想念娜塔莉亚美味的格瓦斯气泡酒和红菜汤。   娜塔莎,娜塔莎怎么样了?这个问题顾铁一直在回避,强迫自己不去触及。他用左手指甲轻轻地掐了右手背一下,尖锐的疼痛像电流窜过脊背,顾铁惨叫一声,暂时放弃思考,喘着粗气躺在黑暗中。   车体的震动让他昏昏欲睡,顾铁忽然警觉起来,撑起身体。这时候睡过去可不是个好主意,体力正在一点一滴流失,绑架者无意露面,也没有为囚犯准备生活必需品,那么活下来的唯一希望,就是自己逃脱这个牢房。   一个房间,一定有一扇门。一个密封的房间,一定有一条通风管。本着这两条基本常识,顾铁勉力站起身来,沿着墙壁一寸一寸地摸索过去。   经由ttds神经毒气放大的神经冲动成了他的眼睛和耳朵,顾铁的指尖能够摸出墙壁上每一处微小的缝隙和突触,没用多久,一扇严丝合缝却仍有痕迹可循的大门出现了。   沿着接缝处,顾铁试着抠起表面的那层软性塑胶材料,塑胶下是冰冷的钢板,没有门锁和门闩,没有铰链。这是一扇从外部锁止的滑动门,想徒手破坏这种大门,毫无可能。   又花了十分钟,顾铁在车厢尽头的角落里找到通风口,仅有拳头大小的通风口覆盖着坚固的铁丝网,根本不可能任人出入。   “电影里不是这样演的啊……”顾铁长叹一声,坐倒在地。半个多小时的探索一无所获,唯一的好消息是他没有发现任何摄像器材,显然绑架者对钢铁牢笼非常放心,也不太在意车厢内货物的生存状态。   黑暗车厢唯一的客人喘息了一会儿,试着用身体内的‘世界’客户端连接无线网络,但随即醒悟,这样一个大金属罐子完全隔绝了信号传递,是无线电波的死角。   “别急别急别急,一定有办法的。”顾铁念念叨叨,闭上眼睛,——虽然睁着眼睛一样看不到东西,但不知为何,闭上双眼更有利于思考。   “白俄罗斯的火车。白俄罗斯。火车。列车。列车车厢。这种车厢不可能是客车,是货车。不是平车、敞车,是棚车。棚车制造业。机车制造厂。俄罗斯科洛姆纳机车制造厂?不不,白俄罗斯因为执政党态度,已经停用了所有的俄制重型设备。那么这辆车是哪里制造的?”   顾铁像使用搜索引擎一样把种种关键词塞进自己的大脑,极力把一个又一个要素与记忆中的些微细节联系起来。   “列车……白俄罗斯……中国……当然,当然是中国制造,白俄罗斯怎么能对价廉物美又没有政治障碍的中国制造说不?那么是哪家厂子制造的?……等等,有印象了,停!停下!”顾铁使劲拍自己的脑门,想让走马灯一样掠过脑海的杂乱记忆定格下来。   一张俄文报纸出现在回忆里。一张《人民军队报》,乌克兰国防部的官方出版物,一段时间以前,在伊格里中将向‘湿婆’巴尔文德拉展示的资料中出现过,美女间谍瓦斯佳的伪装身份。   报纸的内容早已模糊不清,在边角里,有一条新闻让顾铁稍微留意了一下,因为其中提到了中国。   顾铁面露喜色。记忆清晰起来,那是一张三年前的报纸,新闻的大意是邻国白俄罗斯从中国北车股份有限公司进口的20辆hxd4型大功率交流传动电力机车和1000辆p70-B型全密封载重型车厢等即将交付。   “p70-B!一定要是这个型号!”想到这里,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顾铁猛地蹦了起来,结果腿一软又坐了回去。   p70-B是北车公司大连厂制造的棚车,巧合的是,顾铁认识大连机车公司的党委书记,这位姓马的官员与肖李平关系不错,为人豪爽,有股东北人的耿直劲儿,马书记进京时经常找顾铁喝喝酒聊聊天,只谈风流事,对对方的过去一句话不提,深得顾铁之心。   有次顾铁勉为其难地参加量子天使基金的某个活动,从烟台乘坐新型水翼快船到达大连,为避免冗繁的接待,他下船就偷偷溜掉,到大连厂去找马书记玩。马书记热情地带他参观厂区,特别参观了一批出口订单车皮,其中包括这批p70-B型棚车。   当时顾铁问了一个问题:“老马,为什么这些货车都有个天窗?我看其他那些没有啊。”   马书记点了两根中华烟,递给顾铁一根:“老弟,那个可不叫天窗。‘天窗’在我们搞铁路的人来说是火车运行间隙的意思。那是外国人特别要求的顶部出入口,据他们说,部分车皮是用于军队调遣的,有了这个设备方便一些。当然,还有些据说为军队领导设计的特别改装,比如防弹装甲和隔音共称……我胆子再大也不敢跟你详细说,你也别问。——我能说的是,这些‘天窗’内部设计有紧急开启装置,一摁,能整个弹出去,可好玩了。——别看我,看我也不给你玩,一套装置3万块,你就算赔得起,还耽误我工期呢。”   顾铁打个哈哈,就把这篇揭过去了。   谁能想到数年前的往事,居然在此一一对应?   “一定要是p70-B,p70-B……”顾铁摇摇晃晃站起来,凭着记忆摸向车厢前端。车厢只有2米高,伸出手臂轻松就能摸到天棚,在距离前端2米左右的地方,顾铁活动活动手臂,手心有点微微发潮,“死还是活,就看这一回了。”   他伸出手,指尖在顶棚的柔软塑胶材料上来回扫动,“……p70-B……p70-B……”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顾铁的信心在一点一点流失。终于,在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他触到一条若有若无的缝隙。——与他记忆中的方位有些偏差,但一平方米大小的顶部出入口确实嵌在塑胶板里,若不是往事机巧,无论怎样顾铁都不会想到它的存在。   “操你妈的老马我回去请你喝酒!”顾铁挥舞手臂大吼一声。他发疯似的用指甲抠起钢板上的塑胶,求生带来的旺盛激素分泌使他暂时忘记疼痛,甚至不在意指甲折断。   表面材料被掀起一个角之后,剩下的事情变得简单。顾铁扯下了那块软垫,伸手一摸,逃生口钢板中挖有一条深深的槽,钢槽里藏着一只手柄,手柄顶端有一个按钮。   看不到使用说明,找不到安全提示。但这个时候,谁还在意操作规程?   顾铁用尽全身力气向下一拉,手柄嘎吱一声被扯出槽位,头顶传来高压阀充气的嗤嗤声,这是漫长寂静中顾铁除了自己的话语声之外听到的第一种噪声。代表生命的噪声。   “给老子开!”顾铁叫道,拇指用力按下按钮,立刻伏下身子,护住头部。   一秒。二秒。三十秒。一分钟。充气声还在继续。   “搞什……”顾铁刚直起身子,“轰!”   震耳欲聋的爆破声响起,化学装药和高压气泵双重弹射启动了,逃生口内藏的叠氮化钠爆炸分解,化为氮气的冲击波,铺天盖地的白雾中钢制顶盖旋转着飞上天空。   炫目的阳光洒满车厢,顾铁来不及护住眼睛,一时间只觉得眼前红彤彤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风声、撞击声、铁道声化为噪音的洪流充斥耳朵,“靠!又是这样!每年过年放炮的时候都要来几回!点了不着,走近了一看就炸!”   顾铁痛苦地屈起身子咒骂着,但嘴角泛起了邪邪的笑容。   第92章 魔鬼的消息(上)   第92章 魔鬼的消息(上)   天终于亮了。   约纳看到第一线阳光从狭长的窗射进A51房间,照亮隔壁床锡比恬美的睡脸,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失眠了,——这是一个漫长的无眠之夜。   他侧过头,扫视四周。独角兽站在屋子中央,低垂着头,埃利奥特俯卧在鞍鞒上,发出悠长的呼吸声。耶空的床铺空着,龙姬的床铺也空着。   悉悉索索的响声传来,是室长大人。托巴从他那张相较于体型太过娇小的床上慢慢坐起,悄无声息地把一双大脚放在地上,穿好靴子,披上外套,蹑手蹑脚地弓着腰走向屋外。   他刻意放轻的动作还是惊醒了玫瑰骑士。埃利奥特和他的独角兽同时睁开眼睛,“室长大人,现在还早,离出发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他直起躯体,微微活动着全身关节,低声说。   “俺想去无权者那里找找看有什么好吃的。”托巴小声回答,神色紧张地向约纳的方向瞧了一眼,生怕打扰占星术师大人的睡眠。约纳立刻闭上眼睛,假装酣眠。“今天地下食物市集应该有早市的,俺去买点材料,再做一锅肉粥给占星术师大人喝,他的身子骨太弱了。”   埃利奥特微笑道:“半个小时以前,耶空阁下和龙姬小姐已经出发去采购了,为了让室长大人多睡一会儿,他们偷偷拿走了你的钱袋,龙姬小姐让我们替她说声抱歉。”   托巴向腰间一摸,瞪大眼睛:“为啥不叫上俺!”   “龙姬小姐专门说过,室长大人你的鼾声是天然的催眠药剂,对一切缺乏休息的病人来说都是最好的辅助治疗手段。”玫瑰骑士眨眨眼睛。   托巴摸摸脑袋:“是吗?俺倒是没听到过。”   埃利奥特轻轻拍一下独角兽的脖颈,骑兽用轻柔如羽毛般的步伐原地转弯,向室外踱去,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我们去八目先生那里更新一下情报,这里就麻烦你了。室长大人留在屋里的作用很大呢。”他回头对托巴说,微微低头,独角兽跨过门槛,离开了房间。   托巴愣了半响,一拍脑门:“对啊!”   他蹑手蹑脚地走回自己的床铺,坐在床上,微微闭起眼睛,发出均匀而富有节奏感的鼾声。   锡比嘟哝了一句什么梦话,甜甜一笑,翻了个身,抱紧枕头,睡得深沉。   约纳紧闭双眼佯装睡眠,心里泛起酸涩的涟漪。自己只是这乱世中微不足道的小角色,无力抗争命运的洪流,主神为什么要将如此优秀的伙伴赐予他,让他获得如此难以回报的爱护?   听着托巴的鼾声,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约纳打了一个盹儿。再次睁开眼,屋里已经空无一人,透过空洞的大门看去,干草叉的队员们正在聚集在外面聊着什么。   约纳慢慢起床,克服了虚弱和缺乏睡眠带来的眩晕,穿戴整齐,走出门去,“占星术士大人!”托巴瞅见他,马上取下小帽弯腰道:“早上好!睡得好么?肉粥在后面的灶上煮着,马上就好了!”   “嘿老哥,瞧你的两个黑眼圈!”锡比蹦过来摸摸约纳的脸。   独角兽伸过脑袋来,把柔软的鬃毛洒在约纳肩膀上,占星术士学徒伸手亲昵地抚摸骑兽的脸,对大伙笑道:“睡得不错!现在还有些晕晕的,大约是睡多了吧。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龙姬冲他点点头,并不搭话。耶空仍然竹竿一样立在旁边,灰眼睛里却有温暖的光泽。   “早餐后出发。……鉴于你的健康状况,占星术士阁下,我们仍然建议你留在樱桃渡。这不是一趟轻松的旅程。”玫瑰骑士行礼致意后,斟酌用词道。   “你很弱,会拖后腿的哦!”锡比拍拍新房客的肩膀,笑着说。   约纳在耀眼的阳光下眯起眼睛,拍拍身侧的鹿皮包:“放心,我保证跟上大家的脚步,另外,我昏迷前制作了很多刻有储能星阵‘失败的流光’的石块,每一个都能成为极具威力的武器,相信我可以起到自己的作用的。”   “对对,我知道我知道,很漂亮的焰火!”锡比拍手道,被龙姬一瞪,吐吐舌头不敢说话了。   托巴搓着手为难地看向埃利奥特,玫瑰骑士露出无奈的微笑,做了一个肯定的手势。   “那请占星术士大人一定要注意安全,俺怕到时候顾不上保护大人……呸!说什么呢!咱们吃早饭吃早饭,俺们蘑菇农庄有句名言:吃好早餐是比吃好午餐和吃好晚餐更需要吃好的,不多吃点,哪来的力气?”室长大人转开话题,从屋后的灶台端来热气腾腾的肉粥和麦饼。   樱桃渡的每间客房都配有简易行军灶,但A级房客很少自己烹饪食物,一则高昂的住宿费使他们只能以速食度日,而来做饭和用餐是最容易遭到偷袭的时刻,没人愿意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不过目前接受樱桃渡史无前例的vvvh级无固定目标任务的干草叉小队受到了樱桃渡保护者史无前例的全面保护,因此托巴可以悠闲地放锅子在灶上冒着诱人的蒸汽,毫不担心四周众多咽着口水的窥探者。   尝过一次肉粥之后,约纳对这种卖相恐怖的食物不再怀有戒心,他大大地吞下一勺,竖起大拇指:“好吃!”   托巴脸红了,摸着后脑勺:“占星术士大人的夸奖是俺最大的荣耀……”   坐在他肩头的锡比撇嘴道:“切,那是你没尝过地道的巴泽拉尔烹饪,等任务完成了,龙姬姐姐和埃利离开之后,我带你去雅维利亚省尝一尝什么叫巴泽拉尔美食,等你把舌头吞下去之后再感谢我吧老哥!”   “吃饭。”龙姬简短道。不知为何,锡比总对龙姬的话言听即从,嘴巴一嘟,乖乖低头啃起麦饼来。   约纳向玫瑰骑士看了一眼,“另一个故事。”埃利奥特低声回答。   龙姬扫了他们一眼。东方女人今天的心情显然不太好,眼神锐利得像泛着寒气的刀子。两个男人也老老实实对付起盘子里的食物来。   早餐很快结束,“那么,都准备好了?那咱们出发?”托巴收拾好餐具,拍拍手,以一贯那种不具权威性的口吻宣布。   埃利奥特回头看了看与他共乘的约纳,约纳双腿夹紧独角兽的脊背,点点头。   “出发。”玫瑰骑士确认道。   阳光照耀圣河彼方西北方植被茂盛的冲积平原,晴空中挂着深蓝色的太阳,洒下的依然是金色阳光。又是一个适合出游的好天气。   托巴迈开长腿大踏步走在前面,锡比在他身前身后蹦跶着,龙姬在侧面警戒,埃利奥特与约纳处在队伍中间,身后跟着耶空。穿着万年不变铁锈色外套的南方人面无表情地盯着远方,一头红发在风中飘扬。   队伍离开樱桃渡范围,踏入无权者区域,约纳看那些低矮的窝棚从身边掠过,忽然想,w先生会不会在某处注视着出征的女儿呢?高傲北方精灵对锡比的情感掩饰得并不好,如今回想,每次他与锡比碰面的时候,眼神中分明装满深深的眷恋和刻骨的悔恨,——那种情感,叫做“父亲”。   一顶缀着羽毛的宽边礼帽在眼角余光一闪而过,约纳回头去看,没有发现w先生的身影。或许是看错了,他想。   这次行进的速度显然比上次快得多,很快茂密植被就让位给黑色岩石丛生的荒凉地貌,再次进入那条暗无天日的峡谷小道,约纳觉得距离上次前往苏卡萨峡谷的记忆,已经远若隔世。   “需要休息吗?”托巴放慢脚步,回头问。   埃利奥特环视众人的状态,扭头征求约纳的意见后回答:“不,我们继续,室长大人。”   “明白。”托巴的大靴子轰隆隆地碾过山岩,把道路大幅度落在身后。锡比一溜烟窜上他的肩膀,坐得稳稳当当,晃悠着双腿:“埃利,你估计到哪里能碰上女王和追兵?”   玫瑰骑士答道:“早上八目先生的情报指出,由以丹先生为首的保皇党雇佣的一只队伍已经于昨天夜间出发,沿峡谷去往巴泽拉尔方向,任务目标是帮助两位女王顺利到达樱桃渡。这只队伍是临时组建的,是除了我们之外目前樱桃渡最强的战力了,成员包括言灵术士哈萨尔钦……”   “破术士!麻烦死了!”锡比抱怨道。   “堕落魔法师、月晕曼陀罗的持有者杰夫塔……”   “破法师!麻烦死了!”锡比同样抱怨道。   “盗贼西格玛?树蛇和动力释放者奥密克戎?洞马……”   “破盗贼破释放者!麻烦死了!”锡比再次抱怨道。   “战士瓜达尔……”   “破战士!麻烦死了!”锡比一再抱怨道。   “就这样。”埃利奥特总结道。   锡比倒抽一口凉气:“这个组合应该比我们还要强吧?v2‘碎屑’小队被拆散了?‘病犬’小队也是?”   玫瑰骑士表情严肃地点点头:“丹先生找到了附加条款的一个漏洞,在老爹眼皮底下完成了这次操作,花了大价钱。v2小队原本是旧贵族与富商的雇佣兵队伍,但哈萨尔钦与瓜达尔被丹先生收买了,就此解散;至于‘病犬’……实际上就是杰夫塔一个人的队伍,当然就不存在了。”   锡比瞪大眼睛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埃利,你的看法呢?”约纳在身后问。   “我们认为这只队伍虽然无法与扎维军队正面抗衡,但起码可以保证女王行伍不被敌人缠住,毕竟还有巴泽拉尔的高级骑士们在女王身边保护;因此,按照之前的众多情报分析,我们最迟今天黄昏前能够与他们遭遇,作战地点,估计在苏卡萨峡谷。占星术士阁下。”玫瑰骑士回答。   第93章 魔鬼的消息(下)   第93章 魔鬼的消息(下)   约纳按捺住怦怦乱跳的心脏。预言显示灾难在樱桃渡发生,如果事情按照埃利奥特分析的形势发展,他们将在远离樱桃渡近百哩的地方与敌人作战。   从好的方面说,A51的房客们将逃过这场灾难;而不好的方面,他将错过这次预言的发生。——也许错过预言,也是一件好事呢?自己究竟出于什么原因要背负沉重的预言呢?想到这里,约纳不禁扪心自问,陷入深深的迷茫。   他的思考并没有持续太久。两个小时后,灰色山岩退位给湛蓝晴空,眼前豁然开朗,队伍踏入绿草茵茵的奇迹草原“席瓦的眼泪”。   托巴看来没有停下休整的意思,大脚踢起草叶和泥土,空气中充满新翻泥土的清香味。约纳出神望着草地中盛开的野花,禁不住问:“埃利,我还没问过,‘席瓦的眼泪’到底是什么意思?”   埃利奥特微笑道:“席瓦传说中是主神席拉的亲妹妹,创世主与自己的造物——凡人所生下的半神女儿,在主神赋予她神格与不朽生命的那天,因为缅怀即将逝去的母亲,她在云之宫殿流下一滴眼泪,坠落西陆,化为群山中的奇迹草原。”   “很动人。……而且,很熟悉。”约纳望着前面锡比的绿色背影,喃喃道。   “也许吧。”玫瑰骑士感叹道。“神话传说也许是真实的呢。”   这时,锡比忽然大叫一声:“等一下!看那边!”   托巴猛地刹住脚步,靴子在草地上犁出泥土翻飞的沟壑。独角兽长嘶着人立而起,几乎把约纳掀下马背,“怎么了?”龙姬灵巧地打个转来到托巴身边,问。   锡比跳下室长大人的肩膀,指着不远处:“那里有个人!”   “败兵、逃难者、猎人、流浪者,很常见吧。”龙姬也看到那个倒在野花丛中的身影。   “不,龙姬姐姐你看他身上插着的那杆枪!”锡比跳着脚叫道。   埃利奥特点点头:“没错,是地行龙骑兵的制式骑枪。”   没等托巴提醒她当心,锡比几个纵跃出现在倒地者身旁,俯下身子:“唷!大叔!这家伙看起来很眼熟哦!”   众人围拢过去,托巴只瞧了一眼,就捂住嘴巴:“瓜达尔!”   地上躺着肤色黝黑的大胡子,赫然是前最强小队“碎屑”的主将、丹先生特别任务小队的战士瓜达尔。这个在樱桃渡叱咤风云多年的男人,如今被一柄长长的骑枪贯穿腹部,蜷缩在自己的血泊里,任谁都从他逐渐失神的双眼都可以看出,他的生命之火已经摇摇欲熄。   托巴蹲下去,手足无措地扶起杰夫塔的头颅,抚摸他的胸膛,按住他腹部的伤口,“瓜达尔!你说话啊!俺在旁边!”他焦急地喊着。两个男人之间虽没有机会发展出真正的友情,但力量与力量之间不用语言来交流,只要一次握手,就惺惺相惜。   龙姬摇摇头。“他不行了。伤在胃部,现在他的胃液开始腐蚀其他器官,不可能挽救了。”   约纳跳下马背,脚下一软,差点摔倒。“埃利,真的没办法了吗?他一定有重要的情报能告诉我们。”他蹲下身子帮助托巴按住贯穿伤口,抬头说。   玫瑰骑士没有答话。   托巴踌躇半响,下定决心似的站起来,平视埃利奥特。   玫瑰骑士叹了口气,“你确认,室长大人?”   托巴的表情有些羞愧,又带着坚决:“是的,求你了,埃利。”   “好吧,如果是室长大人的要求。”玫瑰骑士点头应允,驱策独角兽走到瓜达尔身边,“大家麻烦让开一点,谢谢。”   约纳不解地看着大伙,锡比拉住他的手,把他扯到一边,“别说话。不要直视,眼睛会受伤。”   “什么?”约纳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这时,一道柔和的白光出现在瓜达尔身上,锡比伸出小手,遮住约纳的眼睛,“这是埃利独角兽的‘生命祝福’,非常高阶的治愈系法术,等一下光芒会很强,直视的话,能灼伤双眼。”   约纳眼前本来是漆黑的,却逐渐出现蓝莹莹的色泽,直到整个视野被明亮的蓝光充满,他猛然醒悟,那是光线透过锡比的手掌射出的颜色,这个拥有悲伤过去的半精灵身上,果然流着与父亲相同的血液。   光芒很快黯淡下来。约纳睁开眼睛,看到最后一丝白光收缩进独角兽那根莹白的角,埃利奥特疲惫地开口:“这是欺骗死神的举动。他的生命,延长了一个小时,室长大人,这是我们能做到的极限了。”   “对不起,埃利……”托巴眼中闪着什么东西。   玫瑰骑士摆摆手,退到一边。   托巴趴在草地上,扶着瓜达尔的上半身帮助他坐起来,雇佣兵战士咳嗽几声,慢慢睁开眼睛,迷茫地看着众人:“我……以为我已经死了。”   “还没有,没有那么容易。”托巴强笑道。   约纳低声问身边的锡比:“这是独角兽的技能么?治愈系法术?非常了不起。”   锡比的绿眼睛中流露出沉痛的神色:“不,这是埃利用生命换来的。独角兽是圣洁的动物,天生会使用简单的魔法,与人类、小精灵形成三位一体的玫瑰骑士后,魔法能力会大大增强,但与此同时,因为其他个体的牵绊,再也得不到自然界赋予的魔法能量补充。每次施法,都是从三个个体公用的生命池中抽取能量,与我们不同的是,埃利的生命池是不会自动恢复的,每用一次法术,生命池的水面就降低一点,如果生命池被抽空……”   “埃利会死?”约纳不禁大声说出来。   托巴惭愧地低下头。龙姬瞪了他一眼,玫瑰骑士本人在一旁露出宽容的笑容。   锡比恶狠狠掐住约纳的一块嫩肉一拧:“别乱说话!……这就是在不危及生命的战斗中,埃利从不用尽全力的原因。”   约纳忍住疼痛捂住手臂,忍不住重新审视埃利奥特和座下的圣洁骑兽,穿着铮亮铠甲、披着鲜红披风的埃利奥特端坐在独角兽背上,金发遮住了碧蓝眼睛。   ——身旁的每个伙伴都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这就是占星术塔外面的世界吗?这就是真实的世界吗?世界就是如此残酷?约纳心思再度纷乱起来。   这时瓜达尔腹部的贯穿伤已经不再流血,眼睛也恢复了神采,他低头瞧了一眼那根骑枪,伸手抓住托巴的肩膀:“托巴!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你听着!我和哈萨尔钦、杰夫塔,还有‘门牙’小队那两个恶心的家伙一起,昨天晚上出发……那两个从埃比尼泽来的奇怪家伙总有点什么东西让人感觉不对劲……”   “俺知道俺知道。”托巴不得不打断他的话,“然后呢?”   瓜达尔脸上浮现出惊恐的神色。没有人能想象到,这位神经与身体同样惊人强韧的雇佣兵会露出如此无助的表情。   “黎明之前,我们到达了苏卡萨峡谷,……那里已经成为了地狱!……魔鬼!……从摩帝马要塞撤退的女进入苏卡萨峡谷,扎维的黄金铁锤就追到了,峡谷的治安兵团一瞬间就被击溃,苏卡萨执政官不知所终……我们加上巴泽拉尔的高级骑士与黄金铁锤纠缠了一个小时,女王才有机会逃离苏卡萨继续向东前进……我和哈萨尔钦他们被冲散了,中了一枪,不敢拔出来,想拼命先回到樱桃渡向丹先生汇报这个消息……我在途中超越女王的队伍,想尽量在天黑前回到樱桃渡,让丹先生做好准备,但走到这里,实在支持不住了……魔鬼!是魔鬼……”他黝黑的脸上浮现病态的殷红,有些语无伦次地说。   “告诉俺,是谁伤了你?”托巴咬牙切齿道。   “……我敲碎了十几个龙骑兵的脑袋,打倒了两名黄金地行龙骑士……这时他出现了……魔鬼!他是魔鬼……”瓜达尔惊慌地伸手乱着,托巴赶忙递过自己的大手,让对方牢牢抓住。“魔鬼?告诉俺,谁是魔鬼?”   瓜达尔的眼神忽然僵直了,怔怔地盯着前方,“……是他……他来了……魔鬼来了……骑着巨大的龙象,穿着银色盔甲,戴着有翼的头盔,猩红的披风,巨大的骑枪……他随手抓起一个龙骑兵的骑枪掷了过来……我没办法躲闪,想用权杖挡住,没想到,权杖断了……他是魔鬼……”   “是他!”埃利奥特愣住了。   “谁?”约纳看着他。   “扎维帝国的最高战力,整个大陆拥有‘风暴骑士’称号的四位大骑士之一,西大陆的噩梦,黄金铁锤军团的军团长,——风暴骑士以撒基欧斯。”玫瑰骑士翕动嘴唇喃喃地念出这个让无数人胆寒的名字,“他真的来了。”   第94章 质朴的虔诚(上)   第94章 质朴的虔诚(上)   欺骗死神的生命祝福在短短一个小时以后失去效果,七大主神之一冥界之主乌芒带走了雇佣兵瓜达尔的灵魂。   A51的房客们站在静静的草原,看托巴沉默地用手指扒开泥土,掘出坑洞,轻轻抱起雇佣兵的尸体,放进墓穴当中。约纳清楚看到室长大人眼中的泪,但所能做的,只有帮助他捧起泥土,一点点掩盖樱桃渡最强战士安详的面容。   一个简单的坟墓出现在野花盛开的奇迹草原。托巴想了想,拿起那根夺去他生命的钢枪,双手用力掰成新月形,插在坟茔上,作为主神席拉的信徒,这是最好的墓碑了。   “室长大人。”埃利奥特走近悲伤的巴泽拉尔山民,表情肃穆:“已经没有时间了。现在,你必须做出决定。两种方案,一个选择,从瓜达尔阁下拼死送出的情报来看,情势已经分明了,扎维帝国派出了风暴骑士以撒基欧斯,这改变了天平两边的砝码。”   托巴背向众人,用手臂抹抹脸:“对不起,俺的脑袋有点乱。埃利,你说怎么办?”   玫瑰骑士伸手指向西方:“用不了多久,也许一个小时候,也许就是现在,——两位女王就会穿过峡谷进入奇迹草原,而黄金铁锤的追兵也会随之出现,无论我们选择哪种方案,现在都必须做好准备。如果室长大人没有异议的话,我们现在移动到峡谷入口,做好伏击准备。”   托巴点点头。   一路上,干草叉的队员们都没有交谈。   奇迹草原西侧,延绵的灰色群山围成半圆形围墙,一条狭窄的峡谷道路出现在围墙中央。没有比这里更适合的伏击地点了。   埃利奥特看了一眼,立刻开口:“占星术士阁下。”   “是的,埃利。”约纳应答道。   “峡谷入口北侧的山壁岩层比较松散,如果在裂隙处引发一场小型的爆炸,大量碎石会暂时堵塞整条通路。听到指令,就发动。能做到吗?”玫瑰骑士以目光指示。   约纳有一种特别的感觉,这实质上作为队员的他第一次亲身参加干草叉小队的战斗。他摸一摸鹿皮袋里的半成品星阵,毫不犹豫地点头:“没问题。”   “锡比小姐,龙姬小姐。你们在九点钟那棵树附近待命。”埃利奥特转向两位女士,“听到指令的时候马上全力开火,记住,用全力。”   “收到!”锡比声音响亮地叫道。   “了解。”龙姬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条黑色的锻带,反手将长长黑发扎起,发线中的银铃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室长大人,你的位置就在道路中央,既是诱饵,也是盾牌。请注意安全。”埃利奥特指示道。   托巴答应一声,目光散乱,也不知道听清楚没有。   “耶空阁下……暂时待命。”玫瑰骑士最后看向耶空。   持剑伽蓝没有任何反应。   埃利奥特的独角兽左右移动几步,踢起青青的草叶。“战术很简单。敌人来到后——无论是女王的行伍还是扎维的追兵——放过最初的五十人,击垮岩壁,堵塞道路,用尽全力将第一股敌人击溃,然后稍作休整,等后面的敌人来到以后,边战边退,尽量拖延时间。……恕我们直言,在力量相差悬殊的敌人面前,战术是没有什么意义的,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地活下去,活得越久越好。这不是战斗,是一场战争。……室长大人,以上是今天的简报,我们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托巴怔怔地望着远山出神。   “室长大人?”埃利奥特走近他,低声提醒。   “嗯?”托巴扭回头,见每个人都望着自己,不由一摸后脑勺:“那个,埃利说的很对,就这样办吧。俺完全同意。”   “你必须做出一个决定,室长大人,女王还是扎维?”玫瑰骑士再次追问。   托巴怔了怔,“俺……”   约纳直至此时才想到这个问题:即将到来的两位女王陛下,巴泽拉尔的阿比黛儿一世与圣博伦的温格四世,同他们中的很多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巴泽拉尔的萨瑟兰王室是托巴憎恨的对象,因为他们夺走了蘑菇农庄男人的母亲和妻子;锡比本身是萨瑟兰的后裔,无论情愿与否;约纳本身是圣博伦的子民;而玫瑰骑士在久远的历史中被流放之前的封地就是红土平原,他们是圣博伦的古老王族。   无论托巴做出哪种选择,都有人被迫承担痛苦,这是一种无人得利的博弈。   “……俺不知道……再等一下,俺再想想,再想想。”托巴痛苦地捂住额头。   埃利奥特无奈道:“好吧,室长大人。无论什么选择,我们都将服从。”   锡比走过去,轻巧地蹿到托巴肩膀上坐下,拍拍托巴的大脑袋:“好啦好啦,大叔,换成我也会很头疼的,根绝我以往的经验,遇到这样的问题,越想越不明白,干脆就什么都不要想,当事情到来的时候,你心里自然就生出答案了。”   “真的?”室长大人无助地望着她。   “真的!骗你是小狗!安啦……”锡比搂住托巴的粗脖子亲昵道。   托巴又扭头愁眉苦脸地瞅着约纳:“那个,占星术士大人,给俺一万个胆子俺也不敢把您拽到这个危险的地方来,可是,你瞧瞧……让俺怎么说呢?”   占星术士学徒最受不了七尺大汉的羞怯表情,连忙摆摆手,走到一边。等他发现的时候,约纳已经无意识地走到龙姬身边。   东方女人娴静地立在树下,头发扎成马尾,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脖颈。她一只手握着匕首柄,另一只手随意拨弄树叶,显得很平静。   “我……”   “我的过去,你想知道吗?那不是什么美妙的故事。是一道伤口。一个诅咒。一具腐烂的尸体。相信我,你没有兴趣了解的。”   约纳刚一开口,龙姬就打断了他的话,像能阅读内心一样说出了约纳埋藏心里很久的问题。   “呃,我不是……”约纳张口结舌地摆手。   这时旁边亮起一道柔和的淡绿色光辉,大家的视线都被吸引过去,玫瑰骑士的独角兽显然刚释放完一个法术,角尖上闪烁着七彩霓虹。埃利奥特抬起手臂,竖起四只手指。   “侦测到敌人了,大约还有二十分钟到达。”龙姬看了一眼,解释道,“这是预警魔法‘大地道标’,通过植物之间的信息传感来预测敌人的动向,属于植物系魔法的一种。埃利能够释放治愈系、植物系和增幅系三系魔法,当然,都是以消耗生命为代价的。”   “今天之前,我都不了解埃利的能力……”约纳感叹道。   “是的,每个人都有不愿别人知道的事情。”龙姬望着手中的树叶,悠悠道。   约纳犹豫了半响,想自己是不是该转身走开。   这时龙姬又开口了:“有一个名字应当让你知道。他叫西米昂?龙昶,前者是他的教名,后者是他尚在东大陆龙家时的族谱名,实际上知道他这两个名字的人并不多,世人一般都称呼他为……”   “刺客之王!”约纳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抓紧衣角,指节因过分用力而发白。   就算再没有常识的人,也知道整个世界的权力掌握在十二个人手中,——“十二议事主。”   五大行会首脑中的四位都是十二议事主成员:魔法师协会、占星术士协会、数理学士协会、蒸汽傀儡师协会的四位会长。余下的八席坐着什么样的神秘权力者,民间的说法并不统一,约纳听到的传言说南大陆那位战绩彪炳的吐火罗帝国国王占去一席,北方精灵众王国的特派代表占去一席,另外权力之座上还有一位特殊的人物,因为恐惧,人们总避免提起。那就是刺客之王、暗杀者的精神领袖:西米昂?龙昶。   刺客是最古老的职业,也是最神秘的职业,隐忍不发,一击而中,远遁千里,人们往往只能从重要人物的死讯中听到刺客的消息。   传说中的刺客集团是一个纪律松散但规则严苛的组织,机构分支像蜘蛛网一样覆盖整个大陆,没人知道他们的样子,只是当你需要杀掉一个人、又付得起昂贵的报酬时,刺客的代理人就会出现在你身旁,或许竟是街角咖啡馆的女侍应、每日见面慈眉善目的老房东。   《西大陆地理测算》中针对刺客组织仅提到如下一句:据闻大陆历2254年温格二世女王陛下的突然离世与刺客组织有关,圣博伦举国调查未果。   第95章 质朴的虔诚(下)   第95章 质朴的虔诚(下)   “没有杀不死的人。只有付不起的报酬。”这是刺客之王遗留在传说中的只言片语。没人知道他的年龄、相貌,约纳是在一本极其冷僻的书籍中偶尔见到他的名字,没想到,多年后的今天,在东方女人的话语中重见。   “他、他是你的……”约纳不敢说出那个词。   “恋人。是的,他是我的恋人,也是我的仇人,龙家的仇人,东方大陆的仇人。”龙姬拈起一片树叶,声音平淡地说,“六年了。我一直在找他,通过一条一条的线索,从东方大陆,一直追到这里。这几年中唯一发生在我身上的好事,就是认识了埃利,如果没有他,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下去。来到西陆之后,我们很快得知他返回南陆的消息,但已经无法再次渡河。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必须取得船票的原因。错过了这次机会,可能再也找不到他的足迹。”   约纳心里泛起同情与苦涩交织的情绪,他不敢看龙姬黑得深邃的眼睛,低下头:“我知道了,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龙姬手中的树叶肉眼可见地泛黄、枯萎,在微风中一颤,化为若有若无的一缕飞灰。   “不用道歉,你有权利知道这些,约纳。”东方女人盯着他,“不是为了我愚蠢的过去,你本不用站在这危险的地方,赌上自己的生命。”   “不!是我自愿……”约纳立刻高声道,但龙姬用一根纤长的手指堵住了他接下来的自白。约纳的心脏怦怦乱跳,他觉得那根手指传来的热度灼烧着他的嘴唇,点燃了他的血液,烧红了他的脸庞。   “我知道。”龙姬摇摇头。“不用说出来。”   她收回手指,掠一下散乱的几根长发,望着远方,不再说话。   埃利奥特举起手,伸出食指。   “五分钟!”锡比从托巴肩头蹦下来,喊。   干草叉的伙伴们按照玫瑰骑士的安排各自就位。   平复一下杂乱无章的心情,约纳花了几分钟在地上刻出一个相当大的星阵,又从鹿皮包中取出镌刻好的石块,整齐地摆在旁边。   托巴站在道路中央,回头环视身后的伙伴们,眼圈一红:“俺想说,跟大伙一起打架、吃饭、睡觉,俺觉得很快乐。”   “废话!等把龙姬姐姐送走之后,以后还要接着一起打架吃饭睡觉呢!”锡比叫道。   “室长大人。”埃利奥特用拳甲碰撞胸甲,发出响亮的铿锵鸣声。   “托巴,谢谢你。”龙姬说。   耶空一如既往戳在那里,并不说话。   约纳随着眼圈也红了:“托巴你干什么啊,搞得生离死别似的,打完这场仗,还要请你多照顾呢,不记得锡比说的话了?”   锡比跳跃着笑道:“是啊是啊!我们还要陪着这倒霉的老哥去亚力维亚吃好吃的山区料理呢!”   “对对,俺就是有点……不知道怎么了。”托巴憨憨地一笑,用衣袖擦擦脸。   这时,埃利奥特锵地一声拿起骑枪,伸出左拳,在空中顿了两下。   “二十秒!”锡比叫道。   不用玫瑰骑士提醒,众人也能感觉到地面的震颤,有极低沉的嗡嗡声从大地深处泛起,峡谷出口的草叶无风自动。   约纳感觉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每一次呼吸都沉重如山,他微微蹲伏身体,抓起一块花岗岩星阵石,在脑海中抓到纤细如丝的星际线,做好战斗的准备。   “四……三!二!一!”埃利奥特高声宣布。   前一秒种还是死寂的谷口,下一刻,成为喷薄的火山。杂着碎石和劲风,战鼓一样的脚步声里,身形巨大的战马狂奔而出,马鞍上坐着浑身血迹的巴泽拉尔骑士,代表巴泽拉尔女王和圣博伦女王的两面旗帜飘扬在领头的巨型战蜥背上,手握旗杆的大骑士拔出配剑,剑上电光闪耀,盖过了阳光。   约纳屏住呼吸,眼角余光看到龙姬闭上眼睛,双手交握在匕首上,锡比早已招出银光缭绕的蛇弓,拉满了弓弦,耶空不在视野里,托巴端端正正站在道路当中,握紧双拳。   “听指令!”玫瑰骑士举起骑枪高喊着。   约纳手心渗出汗水。女王的行伍像疾风一样驰近。托巴没有动。   “听指令!”玫瑰骑士再次高喊。   “这是阿比黛儿女王与温格女王的部队!我是王庭裁判所金盾骑士基拉赫!阻挡者视为叛国罪立即处斩!让开!”骑着异型战蜥的大骑士吼叫着挥舞佩剑。   脸生鳞甲、张开血盆大口的战蜥已距离托巴不足10码,雷电在大骑士高举的剑上扭曲炸响,照亮他血污的脸和箭孔密布的王旗。   这时,托巴动了。   一见他的动作,约纳几乎立刻扔出“失败的流光”,但狂跳的心脏并没有损害他的听力:室长大人没有发出进攻指令。   托巴动了。他左手一招,在空中捏住被风吹起的小帽,垂下头颅。   风一样的大骑士呼地从他身侧掠过,雷鸣般脚步声里,女王的骑兵流水一样从托巴左右两边分流而过,扬起漫天湿漉漉的泥土与折断的草茎。   一头足足有四个人高度的庞大战蜥步伐沉重地奔来,战蜥背着一顶飘着流苏的白色伞盖,伞盖下,坐着两位女王和两国仅存的皇室成员。   约纳呆呆地看着,锡比、龙姬、耶空、埃利,谁都没有动。   托巴把软帽握在手中,右手抚心,慢慢低下巨大的头颅,像被风吹折的巨树一样,那么缓慢,又那么虔诚地,行了深深一礼。   “是巴泽拉尔的臣民吗?请问你姓什么?”   骑兽掠过身边时,伞盖下一个疲惫而温柔的女声询问。   “俺没有姓,女王陛下。”   托巴依然低垂头颅。   “巴泽拉尔不会忘记你,没有姓氏的子民。他们很近了,请保重。愿主神席拉照亮你与同伴们前进的道路。”   战蜥与骑士团如风远去,留下尘土和碎草的滚滚长龙,女王的声音留在浑浊的空气中,久久不散。   约纳张大嘴巴,不知该说点什么。   托巴慢慢地直起腰,扣上小帽。   锡比忽然咯咯笑了:“大叔,我就猜到会是这样!你真的没办法学会怎么去恨一个人呢!”   托巴脸上露出有点落寞的神色:“俺,俺也不知道……女王陛下,毕竟是女王陛下……可俺的老婆,俺的蘑菇农庄……”   龙姬微笑道:“我真羡慕你。有一颗这么大的心。”   约纳走过去拍拍室长大人的胳膊,托巴受宠若惊地憨笑着。   埃利奥特叹口气:“很明智的选择,室长大人。忠诚是最重要的品德,很高兴看到这种宝贵的品质,即使是在骑士当中,这种品德也快要绝迹了。……唯一的问题是,我们的敌人,从一百名巴泽拉尔的负伤骑士,变成了五千名扎维帝国的精兵,加上他们的军团长、风暴骑士以撒基欧斯。”   “安啦,埃利。”锡比安慰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嘛。”   托巴抖抖浑身肌肉,蹦了两蹦,“呼,这下子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舒服多了。不知道那个叫乔普的小子在不在,俺还真想跟他打一架。”   “军团长在的话,他肯定在。”约纳说,“不过我刚才好像听到一个有点熟悉的名字?我想想……”   “王庭裁判所的金盾骑士基拉赫。”玫瑰骑士说,“抱歉,锡比小姐。”   “抱歉?为什么抱歉?”锡比睁大绿眼睛,一头雾水地望着埃利奥特。   约纳一下就想到这个名字的出处了,他跟埃利奥特对视一眼,苦笑道:“我听说,四十年前,就是基拉赫率领王庭裁判所骑士团毁灭了杜威?兰草庄园,当时,他还只是银盾骑士。”   锡比的眼神凝固了。   约纳懊恼地抽了自己一下:“说这些干什么!真是的……”   “吓你的!”锡比哈哈大笑,吐出小舌头做个鬼脸,“半个世纪以前的陈芝麻烂谷子,谁还在乎啊,再说我都没见过传说中的外公,这时候再替他难过,是不是太多余了点?”   约纳长出一口气,拍拍胸脯:“那就好,那就好。”   这时候,站在一旁的耶空平伸右手,刀鞘里的名刀佛牙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金铁交鸣声。   这次埃利奥特没有再施放大地道标法术,他背后毛茸茸的小精灵迅速地降到地面打了个转儿,回到他的斗篷后面。“二十。”玫瑰骑士举起右手。   “二十分钟?”约纳紧张到。   “……十九……”埃利奥特目视前方,平静地倒数。   第96章 破碎的天空(上)   第96章 破碎的天空(上)   几乎在约纳感觉到地面颤抖的同时,一道银色的影子电一样从谷口射了出来,长到夸张的骑枪银光一闪,刺向托巴的胸口。   托巴怒吼一声,头顶冒出炙热的蒸汽,肌肉表面出现狰狞的青色血管,他微微侧身让过枪锋,钢棍一样的双臂左右一搅,嘎吱吱的响声中强大无匹的力量立刻把纯钢的长枪卷成蛇形。   在即将擦身而过的时候,骑兵打了一个呼哨,全身覆盖钢甲的地行龙粗壮的后腿猛烈蹬地,硬生生刹住冲势转弯回来,骑士弃枪拔剑,一剑砍向托巴的头部。   室长大人的顺势半转身一个肘拳砸在骑兵胸前,肉眼可见那银色钢甲像纸壳一样瘪了下去,骑士连地行龙一起被这力量可怖的砸得旋转飞出,在草地上掀起长长的泥土波浪。   “小心!”约纳只来得及叫了一声。   又有两道银影冲出,双足奔跑的地行龙速度快到在约纳的视网膜上留下一溜残影。其中一名骑兵冲出峡谷的第一瞬间就被电光般一支长箭贯穿了头颅,脱离坐骑,轰然倒地,另一名骑兵大喝一声,挥动右臂,将超长的骑枪用力掷出。   “退五码!”埃利奥特喊道。   托巴向后连跳三步,那把枪斜刺里扎入地面,猛烈的冲击力在地面上犁出一道泥土翻滚的深沟,直到托巴的脚下才停住冲势,枪杆仍在微微颤动。   这时投出骑枪的骑兵已被一箭射倒,托巴顺手拔起面前的骑枪向前投出,将失去主人仍在猛冲的两头地行龙一起钉在地面上,龙血喷出一个大大的扇面。   一刹那功夫,就有十几名地行龙骑兵踏着尸体冲出谷口,从他们的缝隙中看去,密密麻麻的骑兵队伍延伸到峡谷转弯处目力难及的地方,如同阳光下一条银色的河流。   托巴站在道路中央吸引骑兵的注意力,仅仅战斗了一分钟,峡谷涌出的几十名骑兵就拥塞了狭窄的出口,“约纳阁下!现在!”玫瑰骑士的声音响起。   约纳早已准备多时。   “世上所有事是星辰于黄道的投影,我们生存、拥有、交流、遗传、创造、管理、分担、改变、超越、实现、交际与内省,都有星空高高俯视。心存敬畏,常常仰望。请星空借我力量。”   占星术士学徒像弹琴一样拨动星际线,第一宫三十号星“熊”与第七宫七号星“小船”那条能量磅礴的星际线发出美妙的共鸣音,点点游离的星光被他手中石头上镌刻的星阵吸收,旋转聚合,猛烈压缩,形成一个白热的能量之核。   失败的流光!   约纳用尽全身力气投出手中的黑云母,拳头大的黑石画着抛物线飞向岩壁上薄弱的地点,“给我炸啊!”他大喊道。   脱离控制的黑石黯淡了一下,接着在岩壁上爆出一团巨大的红云,震耳欲聋的巨响声中,整个岩壁被震成了不规则的碎块,大块大块的灰色岩石崩塌落下,将地行龙砸成肉泥,灰尘腾起在高空,落石声与惨叫声响了半分钟还不曾停歇。   没有人停下来观察战果。被迫与大部队分开的几十名训练有素的黄金铁锤军团骑兵立刻收束队形、认清目标,像一只巨大的凿子一样冲击而来。   “好了!都闪开!我先来!”锡比大叫一声。   约纳愣了一下,耶空不知从什么地方出现,拉住他的领口,带他避开锡比可能波及的路线。   “以冰雪之神萨笛的名义……秘箭?流波!”约纳从没见过小蚂蚱脸上露出如此严肃的神色,她麦色的头发被无形的风吹起,绿眼睛中央泛起灰白的雾气。   弓弦一响,却没有箭射出。   约纳睁大眼睛,看到她身前虚空中流出淡淡青色的波纹,若有若无,轻风一样无声地吹进骑兵的队伍。   奔驰中的地行龙骑兵们像积木搭成的一样断裂、摔倒、成为血肉泥泞中的残块,流光吹过的地方,一切都悄然破碎,无论骑枪、铠甲、还是谷口的山岩。银色铠甲的河流瞬间矮了下去,跌落的大块岩石在河中砸起血红的浪花。   射出这一箭以后,锡比明显萎靡了下去,显然耗去了大量生命池的能量。龙姬挡在她身前,举起匕首,玫瑰骑士远远地指示道:“先不要消耗体力!余下的敌人我们来解决!”   侥幸在无形无声的秘箭流波偷袭下生存的地行龙骑兵只有七八人,除了埃利奥特两次冲锋收割掉两条生命外,全被托巴抡起大拳头,一个一个砸落坐骑,踩碎脑袋。   室长大人肌肉灌注力量时比金属更加坚固,一头无主的地行龙狂性大发,张口咬在托巴小腿上,巴泽拉尔农夫怒吼一声,硬生生用腿部肌肉崩断了地行龙满口利齿,接着双手箍住骑兽的头颅用力扭转,清脆的骨折声中,半龙的头部与身躯仅剩一层皮肤连接,扑通一声栽倒在地,身体还在不断抽搐。   奇迹草原暂时宁静了。明亮的阳光里,人与半龙的碎尸铺成银光点点的红毯。被崩塌巨石堵塞的峡谷那边响起叫喊声与撞击声,用不了多久,扎维帝国的精兵就会破开障碍,干草叉小队将迎来一场真正的考验。   “大家靠近我们。”玫瑰骑士策马站在托巴身边,指挥道。   龙姬扶着锡比,耶空拉着约纳,人们围拢在道路中央,“大家将会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不要排斥,放开心灵,接纳它。”埃利奥特说。   约纳不懂得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刚想开口询问,就看到独角兽高高地昂起脑袋,雪白的鬃毛飘扬在风里,角尖依次泛起三道光环:一道白色,一道绿色,一道紫色。   “埃利,你疯了?!”龙姬大喝一声。   一阵强烈的精神冲击几乎将约纳击倒,不知来自何方的神秘魔法力量强行灌注入他的身体,涌进他的大脑,填满他的心脏,流向他的四肢百骸。   占星术士学徒想起埃利奥特刚才的告诫,试着放松肌肉与精神,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他感觉浑身充满未知的力量,身体轻得想要自己飘起来,而代表魔法师力量源泉的精神池居然扩大了三倍规模,精神能量得到源源不断的补充,最重要的是,他的心灵变得异常坚定,战斗开始前的紧张、迷惑、悲伤和不自信像阳光下的冰块一样蒸发得无影无踪,约纳感觉他的灵魂像一块坚硬无比的钢板,纵使刀剑与雷电也不能动其分毫。   白色的治愈系魔法:“笃信者祝福”。   绿色的植物系魔法:“月光之泉”。   紫色的增幅系魔法:“拉齐的力量之砧”。   所谓魔法,是掌握使用方法并感受魔法元素存在的特定人群调动自然界力量的一种方式,只要满足以上两个要素,无论魔法师还是普通人,人类或者精灵,甚至高智慧的魔兽,都可以使用魔法力量。   所谓“感受魔法元素存在”,是重中之重,魔法师协会在选拨魔法师学徒时会做一种简单的测试,他们通过特定方式提高被试者的感受力,让受选者自由感受空间中存在的魔法元素,规定时间能够感应到魔法元素存在的人,即顺利通过考核。   能否与魔法元素建立联系取决于两个方面,第一,个体本身对特定魔法元素的亲和力,即元素是否愿意聚集在个体周围;第二,个体本身对特定魔法元素存在的信任,即个体是否笃信某种魔法元素的存在。这听起来有点像个悖论,但由于某种未知的规则,两个方面密不可分、缺一不可。   如同约纳这样有其固有信仰的人(信仰星空),即使魔法元素亲和力再高,也终身无法感知元素存在。而一个毫无天赋的普通人,再愿意相信元素存在的事实,身边的魔法元素也稀薄得让人无法窥探。   由于两个条件的限制,魔法师通常只能掌握某一特定类别的魔法,与火系魔法元素亲近的人,顺理成章可以研习火系魔法,同时对其他所有类别的魔法元素绝缘。而魔法元素一共有多少种?没有人说得清楚。   假设魔法师学徒入门教材第一页的引言是确凿的真理:“每一种类的魔法是特定种类的魔法元素与施法者相互作用的结果,目前已知的魔法元素有204种,魔法即分为204类,但几乎每年都有新的魔法元素被发现,魔法大发现的纪元,才刚刚开始。”   在整个大陆的魔法史上,掌握双系及以上类别魔法的人极其稀少,而且因魔法元素亲和力被分散,很难发展至大魔法师乃至魔导士以上级别。完美掌握多系魔法的例子一般发生在受到主神眷顾的魔兽身上,但魔兽缺乏魔法修习的第一要素:掌握使用方法,因此即使天赋异禀,也终身不能进步。   “埃利,你何苦这样……”龙姬伸手抚摸独角兽的鬃毛,垂下头道。   玫瑰骑士与坐骑身上出现一层灰暗的颜色,那不是光暗阴影,而是生命力大量消耗给观察者带来的错觉。埃利奥特显得很平静,用蓝眼睛扫视队友:“持续时间只有三十分钟,请多加利用。”   玫瑰骑士这种特殊的共生体是魔法世界中不为人知的特例,独角兽本身是几种魔法元素的宠儿,再加上骑士聪慧的头脑和小精灵出色的魔法感召力,几乎每名玫瑰骑士都可以成为强大的魔法战士。但造物主为他们锁上了沉重的锁链,诅咒他们施法时得不到任何能量补充,这让玫瑰骑士每次施放魔法,都在消耗自己未来的生命。   世事就是如此弄人。   第97章 破碎的天空(下)   第97章 破碎的天空(下)   不知道是不是“月光之泉”的力量,约纳觉得头脑异常清醒,迅速想清楚埃利奥特所作出的牺牲。三系高阶增益魔法同时释放,这看上去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如果在势均力敌的正面战场上,玫瑰骑士的举动几乎可以左右一场战局。而他消耗了多少生命之力?除了表情平淡的骑士自己,没有人说得出来。   托巴惊诧地睁大眼睛。他试着捏起拳头,绷紧肌肉,一股磅礴的压力以他为中心四散开来,地面掀起嗡嗡作响的泥土波浪,连空气的温度似乎都升高了几度。仅凭没有正规训练过的身体力量就能做到这个程度,连耶空都少见地视线一凝,退后两步,把目光焦点放在托巴身上。   “这……俺觉得俺强大了一万倍!”室长大人有点不知所措地打量着自己的双手,失神道。   埃利奥特微笑道:“一万倍是不符合自然规律的,室长大人。体力的增幅应该在百分之六十到百分之八十之间,最好的一点是增幅消失后,没有太大的后遗症,最多有点肌肉酸软,多喝牛奶可以缓解。”   锡比跳起来,脸上明显恢复了红润:“厉害耶!我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可以跟扎维的混蛋们好好干一仗!”   耶空在旁边若有所思地抽取名刀佛牙,挥舞两下,锯齿割裂空气发出丝丝的厉啸。   这时,巨大的撞击声响起,接着传来碎岩崩塌的杂乱响声,显然黄金铁锤开始全力击破障碍物。   “指令只有一个:全力开火。室长大人,你要说点什么吗?”玫瑰骑士长剑还鞘,右手握紧长矛,左手举起钢盾。   托巴脱掉灰外套,慢慢地挽起衬衣袖子,露出粗壮的双臂。他露出一个轻松得近似愉快的笑容:“没别的,咱们打一场好架!”   “呼呀!”锡比高喊一声,将蛇弓下端噗地插入地面,右手拉满弓弦,五支锋锐的长箭在手指尖凝结。   约纳扭头看一眼龙姬,没想到东方女人同时投来眼光,两人视线在阳光里交汇,这次约纳没有躲开。   “谢谢。”龙姬的嘴唇轻轻开启,像是在说这两个字,但没发出声音。   约纳点点头,心头无喜无悲,平静得像一块透明的水晶。   “呃,那个,要是俺万一那啥了,小蚂蚱,你一定要跟着占星术士大人啊,他是个好心的贵族老爷,跟着他准没错的……”托巴忽然摸摸脑袋,脸红红地说。   “放什么大屁啊大叔!不吉利!呸呸呸!”锡比竖起眉毛骂道,却把脸转向另一边。   “砰!”   最大的一块巨岩被从中央击穿,化为千百块碎石铺满天空,银色的河流奔涌而出,地行龙钉着精钢爪套的双爪撕碎地面,前三排的骑兵同时投出手中的骑枪,枪尖充斥了每一寸空间,把碎石破为齑粉,就连阳光也被撕得支离破碎。   托巴猛冲向前想保护众人。   约纳却越过他向前跑了两步,蹲伏于地,闭上眼睛。   被月光之泉加持的精神之池泛起深蓝的波澜,占星术士学徒伸出手,把炙热而明亮的星际线攥在手中,用力振动,宏大的星辰之力被大量剥落,像亮晶晶的碎冰一样掉进地面上的大型星阵,——那只是占星术士入门教科书《第一宫三十号星“熊”与第七宫七号对星“小船”之星际线初级实战应用》上最简单的攻击星阵之一罢了,但约纳重新审视亲手画下的线条,竟有了许多新的认识,事实上,他17年的生命里从未像今天一样精神如此集中,以至于星际线清晰得像眼前的实物,而玄妙的星阵中每一处细微的能量流转都像放大千百倍一样印在脑间。   与以往不同,这次约纳能够精确计算中攻击的威力和消耗的精神力量,他控制星阵不断吸收星际线能量,把星辰之力压缩再压缩,直到简单刻在泥地上的星阵开始发出不安定的电火花,约纳的衣角向后飘起,周围的草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焦枯。   约纳毫不怀疑这次攻击的威力。他耗去了经过增益魔法加持之后的大部分精神力,以至于“灼热射线”离手射出的时候,他被反作用力掀翻在地,重重砸在地面上,望着蓝天白云,久久不能动弹一下。   这一系列动作,不过耗去了现实中的几秒钟。干草叉的伙伴们刚刚做好防御或闪避的准备,就看到一道粗如怀抱的白热光芒从约纳身前亮起,水平指向黄金铁锤士兵最密集的地方。   由于灼热射线发出后立刻脱离了施术者的控制,因此并未发挥穿透的能力,而是在地行龙骑兵中央引发了一场爆炸。   一个白亮的火球照亮了众人的视野,火球急剧扩大,颜色不断变换,由白炙而淡黄而橙红,最后爆开一团铺天盖地的暗红火焰,炙风和热浪从头顶翻卷而过,托巴一按锡比的脑袋,紧紧贴在地面。即使闭着眼睛也能看到腾空的火球翻滚扩大,随后爆炸声才传来,闷闷地震撼大地,掀上高空的泥土雨样纷纷落下。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的天空暗了下去,约纳慢慢爬起来,抹一把脸上的血和泥,发现原本是峡谷入口的地方成为一个深陷的黝黑大坑,坑边缘零落着地行龙和骑兵烧焦的碎块,空气中弥漫着血与火的腥甜味道。   “给力啊老哥!”锡比挥着小拳头大叫一声。   托巴站在约纳前方,手中攥着一杆投枪,回头举起大拇指。   “令人印象深刻。不过,要来真的了各位。”玫瑰骑士提醒道。   不畏死亡的扎维士兵再次涌出谷口,银色海浪淹没了爆炸的坑洞与尸骸,忽然响亮的振翅声传来,两头通体金黄色的黄金地行龙扇动短小的肉翅腾起于空,越过龙骑兵的头顶,眨眼间就跨越了五十码的距离。   锡比弹动弓弦,五支银箭封锁了天空,两名黄金地行龙骑士不约而同地沉下身体,金色半龙收束翅膀,急速俯冲而来。锡比再次开弓,又五支箭或左或右、或前或后地散开,一名龙骑士按下半龙的头部,举起大盾,“铛铛”两声附魔盾牌将长箭斜斜弹飞,另一名龙骑士用骑枪一搅,破坏了两支箭的飞行轨迹,对最后一支箭不闪不避,箭头噗地刺进黄金地行龙的胸膛,但只深入肌肉两寸,除了更加激怒凶恶的半龙之外,没有造成任何损伤。   “咤!”   两名龙骑士沉重地落地,借势冲锋,这时耶空不知从何处出现,双手持握名刀“佛牙”当头劈下。   第一名骑士立刻抬起巨盾去挡,佛牙在盾上咬出噼里啪啦的钢花。骑士左手的骑枪毒蛇一样从盾底穿出,射向耶空的腹部,持剑伽蓝松开刀柄,转身拧腰避过这一枪,反手握住长刀向斜下方一拖,佛牙上密密麻麻的锋利锯齿不断啃噬着盾牌的附魔保护层,发出鞭炮一样的连串炸响,终于电光一闪,附魔层像个气泡砰然破碎,南方古国的名刀切豆腐一样将钢盾断为两半,顺势切下了骑士的右手,斩开黄金地行龙鳞甲。   刀刃深入半龙的脖颈,居然被坚韧的鳞甲和筋肉卡在当中,黄金地行龙狂吼一声,血盆大口喷出鲜血和腥臭的气息,张嘴咬向耶空的大腿。   耶空视而不见,双手内缚,中指相对,结地藏根本印,“玖光……六道炎……升!”他双手间无端升起火焰,火焰由红转黑,霎时间在名刀佛牙表面镀上一层流动的黑炎,这是古国玖光秘术自地狱深处召来的轮回之焰,有焚灭灵魂之力。   耶空轻轻挥手,拔出长刀,一缕黑火却在伤口熊熊燃烧,黄金地行龙突然全身僵直,发出凄厉的尖啸,翻身倒地把龙骑士压在身下,任凭负伤的主人怎样驱策都未曾恢复理智,只在地上痛苦地翻滚。龙骑士一时间未能挣脱,被沉重的半龙压得气息奄奄,铠甲的缝隙都喷出鲜血来。   另一头黄金地行龙明显感觉到六道炎的邪恶气息,自行改变方向,朝龙姬冲去,龙骑士愤怒地大叫着,附魔骑枪带起疾风。   龙姬却慢慢地跪了下去,跪在因血而泥泞的土地上,深情亲吻匕首柄上的蓝宝石,锋利的匕首割破了她的双掌,没有一丝血液流出,鲜血如游丝缠绕着刀刃盘旋而上,渗入刀柄的宝石。蓝宝石渐渐变为神秘的紫色,光华亮起,紫雾升腾。   约纳看着东方女人,不由连呼吸都停顿了。   龙姬轻柔地呼唤冥界的恋人,声音如此轻软,像怕打扰对方安宁的睡眠。   “吾爱……来。”   第98章 流火的草原(上)   第98章 流火的草原(上)   这是约纳第二次看到龙姬从未知的空间招来隔世的恋人,他心中的震撼并未因此而稍减。   粗壮的骨骼泛着金属光泽,骷髅用骨刺狰狞的双手撕开空间,跨进这个世界,以极不协调的姿势悬挂在紫雾里,伤痕累累的骨架上新添了上次与黄金地行龙骑士乔普作战时留下的伤痕。骷髅的颈骨微微一响,燃烧着紫火的眼窝望向单膝跪地的龙姬。   “……吾爱……”龙姬再次亲吻紫色宝石。   骷髅浑身一颤,约纳看到它的每一个关节都出现了那种细而坚固的紫线,龙姬轻轻一动手指,骷髅伸出双手,抽出自己的两根肋骨,挥舞双剑抵住了敌人的进攻。   黄金地行龙骑士显然对如此惊怖莫名的对手没有准备,一个失神,骑枪被打落在地,他马上抽出佩剑,挡开骷髅毫无征兆姿势诡异的攻势,半龙用粗壮的后腿撑起身体,张嘴咬住骷髅的腿骨,用力撕扯,骷髅锋利的骨刀连续斩在地行龙的背甲上,附魔铠甲加上天然鳞甲发出破裂的脆响,但还是挡住了攻击。   借此机会,龙骑士挥舞手臂,冰系附魔长剑刺进骷髅的胸膛,冰寒气息立刻散发开来,附近的骨骼挂满白色霜花。   龙姬的十个指尖像弹奏无弦琴一样在空气中拨弄,骷髅忽然以匪夷所思的姿势向后倒去,上半身以腰椎为轴心折叠至自己的脚跟,龙骑士的佩剑被坚固的肋骨卡在中间,一下子脱手飞出。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阻挡扎维的军队?”这名龙骑士大叫着,驱动坐骑斜刺里冲出战圈,兜了一个圆周,远远与干草叉的伙伴们对峙。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阻挡我们的野餐?”锡比促狭地叫道,一边冲约纳挤挤眼睛。占星术士学徒无奈地耸耸肩,抓起一块刻石星阵,准备发动。   “军团长的命令,不留活口!”龙骑士厉声高叫,挥舞手臂,骑兵们从他周围潮水一样涌出,立刻充满了约纳的视野。   “小心,第二发!”锡比立刻发了一声喊,瞳孔中升起白色雾气,“以冰雪之王萨笛的名义……秘箭?群蜂!”   她再次开了空弦,蛇弓前的空间肉眼可见地扭曲了,啪的一声轻响,爆出成百支微小如草茎的淡青色箭枝,每一支箭都画出扭曲不定的飞行轨迹,像活物一样避开障碍物,准确找到敌人铠甲的缝隙射入身体,或者直接穿透眼睛。   龙骑兵们惨叫着滚下坐骑,下一瞬间就被地行龙的滚滚洪流淹没,几名骑兵被前面栽倒的坐骑绊倒,立刻诱发了连锁反应,一时间人仰龙翻,烟尘滚滚,也不知道造成了多大的杀伤。   “第一师团变为两路队列!编号为单数的从我右方迂回,双数的在我左方!投枪营用三轮换阵型自由射击!”混乱中,听到黄金龙骑士高声叫喊。   “杀掉他!”埃利奥特一枪刺倒对面的骑兵,用带血的枪尖指着这位军官。   锡比正处于释放秘箭之后的虚弱期,龙姬的骷髅攻击范围较窄,托巴在保护约纳,这时耶空将长刀拖在身后,低低俯下身体紧贴地面冲向敌阵,从两头地行龙的胯下穿过,骑枪在他身后带着呼啸刺进地面,持剑伽蓝根本未曾回头。   迎面三四名龙骑兵蹄声隆隆地向他冲来,骑枪组成一个毫无死角的枪阵,耶空反而双腿用力加速冲去,黑光一闪,骑兵们抬头望去,看到燃烧着黑焰的名刀佛牙在高空旋转,“玖光……琉璃光……穿!”耶空双手拇指相拄,结药师如来法界定印,虚影硬生生撞碎在敌人的枪锋上,真人却从他们背后出现,脚一点地奋力跃起,凌空接住佛牙,向着那名黄金地行龙骑士当头劈下。   骑士从鞍鞒上抄起大盾,双手迎上去,这次耶空却没有硬拼,手按在盾牌上微微借力,身影在黄金地行龙旁边一闪,斜向冲出骑兵队伍。   “搞什么……”龙骑士放下盾牌,刚说了三个字,忽然一声痛叫,咕咚一声从坐骑背上滚下。他痛苦地蜷缩身体,瞳孔因剧烈的疼痛而放大,无力做出任何规避动作,眼睁睁看着铺天盖地的龙骑兵奔驰而来,镶着钢制爪套的脚掌在眼前不断放大。   他的肘部,腕甲与肩甲的接合部位有一个微小得几乎可以忽略的伤口,一滴鲜血正缓缓流下,血滴上燃烧着一朵小小的黑色火苗。   倒下的指挥官丝毫没有阻挡骑兵的脚步,膂力强劲的投枪营士兵纷纷掷出骑枪,嗡嗡作响的钢铁枪尖高速旋转着划破空气,约纳惊恐地抬头望天,看到一群致命的黑色飞蝗正由小而大,飞速坠下。   “室长大人!用那招!”独角兽像条白色的闪电在敌军的洪流中左冲右突,玫瑰骑士的盾牌下起一场金属与金属碰撞声的豪雨,他的枪毒蛇一样从盾底钻出,刺穿敌人的甲胄。看到投枪飞出,埃利奥特抹一把面甲上的血液,高喊道。   “收到!”   托巴向前半步,将约纳、龙姬与锡比护在身后,左脚在前,右脚在后,腰部半转,右臂上的肌肉剧烈地颤动起来,发出火炉样的热气和沸腾蒸汽的嗤嗤响声。   “托巴!小心!”约纳不自主地叫出声来,划过天际的飞蝗已经近在咫尺,他甚至能看到枪尖的螺旋状空气涡流,听到飞矛不详的尖利啸叫。   “……打!”眼角余光看到耶空已经撤退到安全位置,埃利奥特断喝一声。   “嘿!”托巴用尽全身力气挥起右拳,一拳打出。   约纳张大嘴巴。   整个大陆的历史已经有两万到三万年,文明史超过两千两百年,相比之下,魔法、占星术、蒸汽傀儡等新鲜玩意儿的出现要晚得多,就连念术士这种通过家族血脉传承的神秘超自然力量也是在近百年之内才走入大陆的视野,这喧哗灿烂的几百年时间里,人们可以通过各种方法提升自己的精神能力,借用神灵与自然的力量,对本源的探知趋于停滞。   力量的巅峰在哪里?这个问题似乎没有人再关注,约纳从《西大陆地理测算》中关于“强大”一词的词条解释中了解到,即使是骑士剑士等近战职业,也需要恰当的精神修炼方法,仅仅锻炼肌肉与战斗技巧能够成为合格的战士,却永远无法触及大骑士或大剑士的光辉头衔。   今天,约纳见识到从未接受过任何系统训练、在狩猎与战斗中磨练出来的巴泽拉尔农民凭借钢铁一样的肌肉发出的极限之力。超乎想象的力量。   “咚!”   那只拳头没有击中任何人,而是击中虚空。托巴带着蒸汽与高温的铁拳看似缓慢实则迅猛地打在一堵不存在的墙壁上,约纳清楚看见拳锋与空气的接触面发生了空间的震荡,眼前的一切事物都随之混沌,彷佛整个世界都在扭曲变形。   接着一圈波纹从爆炸点荡漾而出,带着沉重雄浑爆破声的劲风扑面而来,约纳几乎无法呼吸,眯起眼睛,惊诧地发现前方天空中的飞矛似乎停滞了一瞬间,随后凝固在扭曲空间中的力量爆发了,冲击波像一个巨大的圆柱体钢柱横扫草原,飞矛、骑兵、地行龙像玩具一样被折断、撕碎、挤瘪,气浪夹着泥砂草木腾起巨大的蘑菇云,哗啦啦混杂着残躯和鲜血的泥土冰雹一样落下。   “大叔!有你的!”锡比还没从虚弱中恢复,小脸苍白地笑了,转头对约纳说:“第二次。这是我认识大叔以来第二次见他用这招。酷毙了不是吗?”   约纳拂去头顶的泥土,目瞪口呆看着托巴身前空无一人的长长沟壑,一时间,除了遮蔽天空的烟尘和断续落下的金属和碎肉,再没有任何移动的物体。   “这……这是什么招式?”占星术士学徒咳嗽两声,戴上法袍的兜帽,问道。   巴泽拉尔农民把右脚从地面上的深坑里拔出来,甩甩手,因为与空气的高速摩擦,整个手背都呈现焦黑的颜色。   “俺没起名字,就是用多大力气使多大力气打出去呗。”他摸摸脑袋,“俺是个没有姓氏的小民,起不出什么好听的名字,反正是打架嘛,打赢就行了。不过这招只能用一次,用完手就不行了,疼得很哩。话说回来,以前俺用这招打架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厉害,吓了俺自己一跳!准是埃利的那个什么拉齐的铁砧什么的魔法的功劳。……嘿,埃利老兄,谢谢啊!”   玫瑰骑士从烟雾中走来,伸手推开面甲,露出明亮的蓝眼睛:“室长大人,我们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怎么了,埃利?”约纳问。   “黄金铁锤的战斗队形向来是非常完整的,从侦察骑、先导骑,到奴隶敢死师团,到骑兵队、投矛骑兵队、宪兵团,再到亲卫团、军团长,最后是辎重团、后勤师团、后卫师团。即使是追赶女王的队伍必须全速前进,以撒基欧斯也不会放任黄金铁锤成为一摊散沙。”埃利奥特甩一甩骑枪枪尖的鲜血,有点忧虑地说。   “啥?”托巴迷茫道。   玫瑰骑士摇摇头:“我们是说,明摆着女王会从摩帝马要塞向东撤退,却没有派人提前在必经之路埋伏堵截,这不是身经百战的指挥官的作风。即使放权给军团里的高级军官,黄金铁锤也不会如此不济,更何况以撒基欧斯本人就在队伍当中。这一切只有一个可能的解释。”   龙姬从地上缓缓站起来,双手还交握着那柄匕首,吊在空中的骷髅静静注视着她,眼眶中的紫火忽明忽暗。“现在黄金铁锤的指挥权不在风暴骑士手中?”她敏锐地抛出答案。   “我知道了!”约纳啊的一声叫出来,“听埃利说过,扎维帝国的第一中央军也参与了巴泽拉尔王城围攻战,一定是第一中央军接管了黄金铁锤的指挥权。”   第99章 流火的草原(下)   第99章 流火的草原(下)   埃利奥特肯定道:“约纳阁下说的就是我们所想的。第一中央军的军团长是耶利扎威坦大帝的亲侄子巴鲁赫勋爵,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如果现在巴鲁赫勋爵在指挥黄金铁锤,那么第一中央军的精英必定也在追兵当中。无论他是一个多糟糕的指挥官,起码我们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地行龙骑兵了,还要加上……”   话音未落,空中响起锐利的啸响,“室长大人!十一点方向,三秒后!”玫瑰骑士向烟尘中望了一眼,立刻表情凝重地喊道,托巴毫不犹豫地调整姿态准备迎击,但右手显得有些不听使唤,手腕上的青筋暴起,显然在承受很大的痛苦。   一条赤红的流星穿透烟幕,飞速落下。骑枪上剧烈燃烧的火光照亮了干草叉伙伴们的脸,“这是什么鬼东西?”锡比大叫一声。   “第一中央军的战斗施法团来了!这是附魔投枪,室长大人,不能硬挡,闪开!”玫瑰骑士立即高声呼叫。   托巴用眼角看了一眼身后的约纳和锡比,巍然不动,双手向空中抓去。   一道铁锈色的背影簌地出现在托巴身前。耶空伏低身子,刀柄从腰后递到右手中,飞速反手拔刀,名刀佛牙以超出视力极限的速度划过虚空,铛的一声脆响,星花四溅,高速飞行的骑枪连同缠绕其上的火焰一起被从中切成两半,呼啸着擦过耶空的耳边,在约纳与锡比身侧不远的地面上炸开两团狂舞的焰火。耶空双臂的衣服同时被厉风与高温撕碎了,露出伤痕累累的手臂,一头红发在热风中狂舞。   断枪上红色的火渐渐被黑色的火覆盖,来自地狱的六道炎吞噬了附魔火焰,正一点一点将精钢枪身熔化。   “就知道耍酷。”锡比惊魂未定地拍拍小胸脯,啐道。   “散开!向两侧分散!千万不要硬挡!即使近距离擦过也会被灼伤!两人一组!侧面狙击!”埃利奥特举起枪大声呼喊,独角兽奋起四蹄,电一样奔来,约纳只觉得后背一紧,眼前一花,已被拉到了独角兽背上。   “抱歉,约纳阁下。”玫瑰骑士回头致意,“请抓紧鞍鞒。”   “知道了!”约纳视野里还残留着附魔投枪的赤色轨迹,他甩甩头,大声回答。   几乎立刻,数不清的火焰流星填满天空。一支附魔投枪扎进地面,掀起泥土的波浪,长及小腿的青草立刻被点燃了,随着更多的投枪落地,奇迹草原很快燃起熊熊大火,黑烟升起,能见度变得更加低下。   约纳扭回身,看到托巴将锡比放在肩头,在飞矛的间隙里敏捷地跳跃着。耶空与龙姬都不见踪影,想必已经找到了安全的掩体。   “埃利!我要靠近一点才能攻击!”约纳紧紧攥着“失败的流光”,在玫瑰骑士耳边大声说。   “明白!”一支投枪射来,埃利奥特举起钢盾,以很大的角度将枪折射出去,仅仅擦过盾牌表面,“砰”地沉重闷响还是让独角兽浑身一颤,魔法火焰不屈不挠地在盾上燃烧起来。   一个毛茸茸、长着两颗亮晶晶眼珠的小圆球不知从何处钻出来,灵巧地在盾上盘旋一周,连带火焰一起消失无踪。小精灵的元素亲和力在战场上第一次发挥作用。   银色的河流再次从崩塌的峡谷入口冲出,因托巴的重击而凸凹不平的道路给骑兵造成了一些麻烦,但双足的地行龙很快调整平衡,趾甲深深刺入泥地,沉重地踏过潮湿的泥土。   独角兽提高速度迎向地行龙骑兵,在接近骑兵队伍的时候,脚步一错,画出一道完美的切线。埃利奥特用巨盾挡住两次攻击,约纳奋力扔出准备多时的星阵黑长石,黑石翻滚着落入队伍中,“轰隆”一声爆炸开来,除了首当其冲的一名骑兵被爆炸力扯碎,冲击波更将十几个敌人掀下龙背,立刻丧生于同伴的铁蹄之下。   埃利奥特兜了半个圈子,“再一次!”约纳从鹿皮包里掏出一块沉重的石英石,快速填充能量。因为“灼热射线”耗去大半的精神之池得到月光之泉的滋养,短短时间就恢复了许多,石英石中的星阵运转起来,贪婪地吸收星际线能量。   没等这次攻击出手,两人看到地行龙骑兵的队伍混乱起来,前排的冲击势头受到阻碍,后面的队伍立刻变得拥挤,更多的敌人在狭窄的峡谷入口处拥塞着无法出来,一名黄金地行龙骑士大声喊着:“保持队形!保持队形!”   面对高速冲来的骑兵,托巴不闪不避,沉下肩膀撞去。   “大叔!提前说一声啊!”锡比脚尖一点跃了起来,蛇弓连发两箭,射穿两头地行龙的眼睛。   托巴嘿嘿一笑,与领头的龙骑兵正面冲撞在一起。砰的一声,比岩石更坚硬的肩膀像一千磅大铁锤一样折断了地行龙的脖子,砸在骑兵的胸部,钢制胸甲立刻如薄纸片一样瘪了下去,鲜血从铠甲的每一个缝隙中飞溅出来。   由于已经抵近战斗,冒火的投枪不再出现在空中,托巴与锡比消灭了一批敌人,更多的龙骑兵立刻踩着同伴的尸体蜂拥而来。   “再来一发?”托巴手忙脚乱地抓住两把骑枪,掰成弯钩,抽空问肩膀上的锡比。   “还得等三分钟!”小蚂蚱弹琴一样拨弄着弓弦,将箭雨洒遍战场。   这时紫雾再次弥漫,如同魔神一样高大的骷髅出现在空中。它的模样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浑身每一个可移动的关节处都长出长而锋利的骨刺,双手各持一把比金属更锋利的骨刃,头上怪骨嶙峋,隐隐约约竟是一只白骨的皇冠。空中垂下的紫线只剩一根,遥遥牵着骷髅的脊柱。   “这是什么玩意……”一名龙骑兵惊恐地大叫,挥剑砍向骷髅的脚踝。闪着钻石般光泽的白骨叮地将剑刃弹起,虽然骨骼布满裂口,但并没有一道是新添的伤痕。   骷髅张开下颌骨,发出无声的大笑。   它忽然全身一颤,四肢下垂,像失去了控制;接着马上飞速旋转起来,成为骨刃密布的绞肉陀螺。龙骑兵的河流立刻掀起血色浪花,武器与铠甲在这非人的力量面前失去意义,黄金铁锤的士兵们不能遏制地行龙冲势,惨叫着冲向刀刃的漩涡,立刻被绞成血肉模糊的碎块,四处喷洒。   “埃利,这是怎么回事?”约纳一边紧张计算着与敌军之间的距离,一边喊。   玫瑰骑士拔出佩剑,割掉了一个落单的龙骑兵的头颅,回头道:“这是龙姬小姐‘冥婚’能力的进阶。据说这种能力与献祭的额度成正比,付出越多,回报越大,此前看到的是‘第一阶:百夫长’。现在看到的是‘第二阶:亲王’。这种能力非常危险!升级到第二阶,龙姬小姐会损失大量的鲜血和生命池能量,如果没有人在旁边保护,简直就是自杀的行为!”   “耶空与她在一起!”约纳隐约看到名刀佛牙的闪光。   独角兽再次接近龙骑兵队伍,“编号75到90,拦住他们!”黄金地行龙骑士刚刚冲出隘口,立刻挥舞着骑枪指挥战局。骑兵的河流中分出一条支流,十五名龙骑兵脱离队伍,穿过着火的草原向玫瑰骑士迎击而来。   约纳想扔出手中的爆炸物,“不要浪费在他们身上!”埃利奥特高叫道,伸手一拍独角兽的脖子,七色霓虹再次从独角升起,其中绿色光芒越来越明亮。地上着火的青草忽然像触须一样卷曲起来,纷纷缠住地行龙的脚腕,七八头笨拙的半龙怒吼着跌倒在地,把主人狠狠地砸向地面。   埃利奥特舞动骑枪,刺倒两个敌人,从剩余的截击者中央穿了过去。“现在!”   约纳抡圆了手臂投出淡绿色石英石,看石块落向骑兵队中心,喊道:“脱离,埃利!”   独角兽的行进路线再次画出圆弧,将敌人抛在身后。   这时一枝闪闪亮亮的小箭嗖地射出,准确地击中石英石,带着石头飞向高空。约纳扭身惊诧地看着,发现那并不是什么箭,而是一支随处可见的镀银餐叉。   叉子与石头飞行了几秒钟,在空中轰隆爆炸,洒下灿烂的明绿色焰火。   “……乔普?”   银色的河流中出现了一个显眼的金色光点。   这是一头比普通地行龙高出两头身的黄金地行龙,满口利齿,浑身鳞甲闪着锋锐的光泽,鼻孔中喷出小小的火苗,背上一双肉翅都带着尖利的棱角。龙背上坐着的骑士穿着光洁的附魔铠甲,披着黑色披风,头盔下露出几缕卷发,和一个高挺的鼻梁。   “又见面了,朋友们。”   乔普愉快地微笑着,拍拍座下凶恶的半龙。   “我和我的珍珠很高兴见到你们。——让我们好好打一场吧。”   第100章 空屋的留影(上)   第100章 空屋的留影(上)   足足花了三分钟,顾铁才勉强睁开流泪的双眼,看小小的车厢逃生口装满了东欧秋季的晴空。   车厢顶棚只有两米高,倘若稍高一点,以顾铁现在的体能就很难爬上去了。他奋力跳起来,把双肘架到外面,一寸一寸挪动,终于把无力的下半身拖出车厢。   “呼……”顾铁扑通一声仰面朝天躺在车顶,看着树林、飞鸟,高天流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明白自己还处在极度的危险之中,那个阴险的日本人随时可能出现,但浑身上下每块肌肉都像装满了小小的电极一样不断刺痛,休息一会儿,是看似疯狂实则合理的选择。   茂密的森林从列车两侧飞速掠过,空气非常新鲜,远远能看到火车头冒出淡淡白烟,那是氢动能机车的氢燃料电池运行过程中散发的水蒸气。顾铁侧过脸,试图在路边找到一个地理位置标识,一分钟后,一个绿色的标志牌一闪而过:Bialystok:22km。   “比亚韦斯托克……”顾铁把地名翻译成汉语音译,品咂一下,觉得似乎有一点印象,“比亚韦斯托克……明斯克……对了!”   年轻时的顾铁对二战历史很感兴趣,看过不少相关资料,这个暌违多年的波兰城市名称忽然浮现在脑海。1941年6月德国发动入侵苏联的巴巴罗萨作战,比亚韦斯托克-明斯克战役是其中一场大型包围站,陆军元帅费多尔?冯?博克指挥的德军击溃了德米特里?巴甫洛夫上将指挥的苏联西方方面军,7天之内消灭了苏军42万人的兵力,德军得以沿比亚韦斯托克——明斯克——斯摩棱斯克轴线向莫斯科长驱直入。   顾铁猜测得没错,这列火车正从白俄罗斯进入波兰境内,一路向西,向东欧与西欧的分界线前进。   “混蛋倒灶的小日本!到底要把我弄到什么地方去啊……”顾铁咬着牙嘟囔着。躺了一小会儿,肌肉酸痛稍减,他慢慢坐起身体,前后打量这列火车。   他的闷罐子囚牢车厢处在列车的中部,整条列车由40节大连厂p70-B篷货车组成,车头是新款的氢燃料电池机组,认不清型号,从式样上来看也是国产货。   没有警卫员。没有监控摄像头。没有押运车。除了他这节特别加料的车厢外,其余车厢看起来丝毫没有异常。   “搞什么飞机?”对这种敷衍了事的押运方法,顾铁觉得有点不能接受,如果现在出现十几个举着冲锋枪的大汉凶神恶煞地冲过来,那整件事还比较合逻辑;越是风平浪静,越像一个阴谋。   在车顶坐了一会儿,扑面而来的风吹得顾铁头昏脑胀,“不管了,先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息一下再说。”他打定主意,四肢着地,爬向车厢的尾部,沿着铁梯下降到车厢连接处。   列车有规律地哐哐晃动,铁轨像两条银蛇从脚下穿过,这条轨道可能铺设时间比较早,没有应用超长无缝钢轨技术,还是国际标准的短轨道。   正在思考用什么姿势跳车以减少二次伤害的时候,顾铁眼睛一瞟,看到对面车厢上有一道供人进出的滑动门。货车厢上出现这种构造,只有一种可能性:下一节车厢是改造过以运输乘客的。   “且看看有什么猫腻。”顾铁撇撇嘴,小心地从钢板通过台上走过。滑动门旁有一个编号:14。他回头瞧瞧,自己逃出的那节车厢是13号。“呸呸,这个数字……百无禁忌,大吉大利。”顾铁不爽道。   铁门的活扣锁死着,挂着把大锁,从门缝和把手处均匀分布的灰尘来看,最近一次有人从这里出入,起码是在两三天前。   顾铁蹲下身子抓起大锁,借着阳光往锁芯里看了几眼,不由笑了。别看这把锁傻大黑粗,有种皮实坚固的苏联老大哥风范,但一看锁眼就露了怯,这是一把最简单的三齿一字锁,国内早十几年就因为比较差劲的治安环境而淘汰了,没想到在国外还在重要岗位上发光发热。   但凡是个中国锁匠,找根芹菜都能捅开这种初级挂锁,顾铁虽然只因为兴趣学过一点皮毛,但搞开它还是绰绰有余。   他四处踅摸一下,从栏杆下的铁丝网上拆了两根细铁丝下来,弯了两个角度,探进锁眼。很快他就搞清楚三个弹子的脾气,用第一根铁丝压住了,第二根铁丝伸进去轻轻一拨,弹子咯咯轻响,各自就位。顾铁拽着两根铁丝逆时针一使劲,咔哒一声,挂锁弹开了。   “毫无挑战性。”顾铁丢掉大锁,打开搭扣,拽住门把手微微用力,滑动门发出润滑不良的吱吱声,打开一个小缝,顾铁躲在门口,用一只眼睛瞅了瞅里面的情况。这一瞅,把自己吓了一跳。   “靠,这不是厦门红楼吗?”他蹦出一个时髦词。   半个世纪以前中国一出大走私案的重要景点,在经过重重易手后,远华集团的这栋小楼早已被改造得面目全非,量子网络上穷极无聊的追忆者根据历史资料,建立了“厦门红楼”讨论组,全套重现红楼中穷奢极欲的场景,顾铁曾经对那个干湿俱全的蒸气浴房念念不忘。   没想到今天在一节其貌不扬的货车上,见到奢华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一个房间。   车厢里没有灯,从门缝射入的一线阳光照亮小半空间,顾铁目力所及的全部地面都铺满土耳其孔亚出产的纯手工羊毛地毯,手工编织的奥斯曼宫廷图案故事如同艺术品般精美,天棚虽然高度很低,但通过拜占庭式的券顶和立柱制造出高阔的视觉体验,墙壁铺满工艺精湛的柚木护墙板,一副奥地利画家古斯塔夫?克里姆特的人像画挂在墙上,画上是一位白衣少女神情忧郁的侧脸。   “靠!这是小日本的据点!”看到这幅画,顾铁恍然大悟。   每个ipu组织都有各自隐秘的经济来源,“一亿玉碎”的作风比较高调,经常在国际传媒处发表反抗言论,声称对某些恐怖行为负责,号召更多有识之士奋起反抗量子计算机对人类的奴役。   长谷川崩阪本人在今年年初在半岛电视台发表了一段简短的宣言,宣称一位不知名的支持者向他们的组织捐献了上亿美元现款,及一大批来历不明的珍贵艺术品。在这份长长的艺术品名单中,克里姆特的画作是熠熠生辉的一个,据专家估计,这张创作于20世纪初期、名为“弗里奇小姐”的经典之作价值在8000万到1亿2000万美元之间。   顾铁拉开门,确认里面没有任何危险,走进车厢。顶棚上自动泛起柔和的白光,照亮了这个奢华而舒适的空间。车厢里错落有致地布置着沙发椅、躺椅、蒸气室、影音室、小游泳池和几间独立的卧室,奥斯曼土耳其风格的珠串与粉红色帷幕隔开不同区域,不知何处启动了空气调节装置,吹来带着香气的微风。   “真他娘的会享受,这帮小日本!我以为他们就应该搞一屋子的榻榻米,晚上睡觉铺一地棉被滚地板呢!”顾铁一屁股倒在克什米尔羔羊绒面躺椅中,舒适得呻吟起来。他在旁边的小酒柜中挑出一瓶苏格兰威士忌,打开瓶盖,对着嘴直接灌下几口,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想到仇人的舒适生活,再看看自己的惨样,忍不住咒骂起来。   先用酒精缓解一下神经,顾铁知趣地放下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矿泉水,慢慢啜饮。处在脱水边缘的身体贪婪地吸收水分,顾铁感觉自己像个干燥的大海绵,把珍贵的液体一点一滴啜干,每个细胞都发出满足的赞叹声。   身体放松了,脑子却活跃起来,越想,越觉得整件事都透着诡异。   顾铁放下杯子,咂咂嘴:“看来我想的没错,是长谷川这小子一个人搞的鬼,不是‘一亿玉碎’的全体行动,如果日本鬼子没说谎,那么一亿玉碎的大部队还在北非的大本营待命。这小子神出鬼没的,gtc想尽办法也捕捉不到他的行踪,没想到这么简单,就是坐火车到处浪荡嘛……应该没错了,这几节车厢是他的移动据点,但疯子只有一个人,来不及安装监控设备,也没办法派人看守。那么现在,他在哪里?”   想到这里,顾铁站起来环视四周,嘟嘟囔囔着:“好吧,现在我是小日本。这是我的家。我是领袖。我是管理者。我的位置,应该在……这里!”   顾铁向前走了几步,迈步上了一个台阶,在蒸气浴房旁边摆着一张简单的硬木高背椅,一张素色的写字桌,从这里可以将整个房间一览无余。   第101章 空屋的留影(下)   第101章 空屋的留影(下)   站在台子上,顾铁差点碰头,骂道:“小日本,真是小日本……”   他坐在椅子上,不舒服地挪动屁股,在写字台上摸索着。桌面是一整块核桃木,刷了层清漆,台面没有机关,抽屉没有夹层,长谷川崩阪的办公桌看起来一点秘密都没有。   顾铁却嘴一歪,笑了:“日本人最会玩这一套,哼哼哼。”   他因ttds毒气而变得过分敏感的神经没有放过任何线索,指尖在触摸桌面的时候,有极其轻微的麻痹感,那是手指与台面之间产生微小的耦合电容导致的,换句话说,这张朴实无华的核桃木台面,其实是一个巨大的电容操作面板。   想到这一点,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在公共场合,用虹膜、声音信号验证身份不大现实,在没有视觉图像出现前对面板进行盲操作,又证明这台电脑的权限验证方式不是复杂密码,最大的可能,就是手势控制。   顾铁歪过身子,把视线放到与桌面齐平,借着头顶的白色泛光观察写字台。台面上落着一层薄薄的灰尘,在人体皮肤与桌面接触较多的地方,由于微量油脂的存在,尘埃的厚度显得不那么均匀。在杂乱无章的操作痕迹中,有一组重复过多次、所以显得相当清晰的尘埃印迹,那是由一个中点出发的十条放射线。   “切。我就知道。日本鬼子。”顾铁啐了一口,双手放在桌上,捏成一个圆圈,然后伸展十根手指向西面八方划出直线。   不用多说,这是一朵菊花的图案。日本人在骨子里喜爱菊花,奈良时代鉴真东渡把菊花带到日本岛,到镰仓时代,定十六八重表菊为皇室家徽,明治9年又设立大勋位菊花大绶章,是日本国最高等级的勋章。哪个小日本要不喜欢菊花,倒显得民族性格不正常了。   果然,轻微的风扇旋转声传来,一台个人电脑启动了。写字台上方的空间明亮了起来,嵌在天棚里的全息摄像头投射出doo操作系统的欢迎界面。这是量子网络兴起、个人电脑式微之前微软公司推出的第一代三维全息操作系统,当然,也是最后一代。   ipu组织成员通常非常抗拒量子终端机,出于安全考虑,通常也不使用联网的个人电脑。像巴尔文德拉召唤顾铁参加行动,就是采用原始但有效的邮件寄送。这台电脑同样没有联网,而且使用自定义组件,在欢迎界面建立了常用管理功能区。   只看了一眼,顾铁就出了一身冷汗。   三维投影显示,这个车厢有着极其严密的安全防护措施,如果开启防卫机制,任何不经身份认证擅自进入车厢的人都会遭到攻击,隐藏在墙壁和地板中的攻击系统有五六种。   就以第一道攻击为例,“单分子聚合网”是近几年刚刚从实验室走向军火市场的高新武器,由于科学研究表明“单分子线”这种产物不可能在自然环境中长时间存在,单分子聚合网就作为妥协的成果应运而生,收到攻击指令后,车厢侧壁遥遥相对的两个单分子喷嘴会建立若干条空间电荷路径,喷出甲基硅酸分子,让硅基分子排列成单分子线结构,数十条单分子线构成单分子聚合网,虽然存在时间只有短短的几十分之一秒,但已经足以在喷嘴甩动的几米距离内割裂一切物体,把入侵者切成整整齐齐的碎块。   这个过程需要用到大量的电力,但对功率动辄上万千瓦的氢燃料电池机车组来说,足可以应付。   就算第一道防线未能消灭敌人,微型电磁轨道炮、真空冲击弹等恐怖的武器还在后面虎视眈眈,更别提一个熟悉的名字:ttds神经毒气。   倘若入侵者福大命大,居然能走到车厢中部,那么埋在地板下的一颗emp炸弹与一颗铝热弹会把整条列车连同入侵者一起,从数据和两个方面,彻底消灭。   顾铁瘫坐在椅子上,一阵后怕。   幸运的是,防卫系统并没有开启。从痕迹上看,在绑架顾铁以后,长谷川崩阪甚至没有进入这节车厢。——他究竟在哪里?究竟想做些什么?   顾铁喝了一口酒稳定心神。如果对手只有一个人,那么自己不会再次重蹈覆辙,不管日本人在哪,都要把他揪出来,以最不人道的方式干掉!   转了一圈,顾铁在一个小房间里发现了设备储藏室,从头上到脚下武装自己,握紧雷明顿m887战术散弹枪,顾铁恶狠狠地把12号散弹一发一发塞进弹仓,每一发,都带着对日本鬼子的彻骨仇恨。   再次回到电脑前,顾铁用虚拟键盘调阅计算机里的信息,长谷川崩阪把个人情报隐藏得很好,几乎找不到任何关于一亿玉碎与他自己的数据,若不是墙上克里姆特的油画和菊花的手势密码,根本没法确定这究竟是不是一亿玉碎的移动要塞。   “等一下……这是什么?”   一个隐藏文件夹跳了出来,以录像带的模样浮在空中,顾铁打开了它,里面是一系列视频文件。随便打开一个,立刻一出活色生香的出现在眼前,三维投影中的男女两人分毫必现,令人惊讶的是,场景竟然就是车厢里那几间卧室中的一间。   “这个混账倒灶的老流氓!”顾铁骂道,连续点开几个文件,场景是不变的,男女主角却各不相同,看来这个ipu组织的作风问题不大端正,尤其还有个窥阴癖的流氓领导人。   文件的最末一个,现实日期是五天前,顾铁不抱希望地打开它,居然看到长谷川崩阪本人出现在投影中。长相平凡的日本人独个儿躺在床上,盖着又轻又软的蚕丝被,双手交叠在胸前,闭着眼睛。   “有病啊!这有什么好拍?”顾铁烦躁地拖动进度条,一个小时过去了,疯子长谷川的动作都没有变,正当要关闭视频的时候,日本人忽然浑身颤抖一下,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   顾铁停下手,盯着投影中的男人。   长谷川的身体因为惊恐或痛苦而剧烈抽搐起来,冷汗立刻湿透了薄被,他不断在床上扭曲、翻滚,发出意义不明的嚎叫,由于声音还原度很高,那种歇斯底里、饱含苦痛的哀号令观看者也不禁浑身泛起寒意。   整整十五分钟时间,日本人一直在持续抽搐、尖叫,没有人闯进屋子来帮助他,想必此时车厢中只有他一个人。顾铁尽力分辨他喊叫的言语,但长谷川没有说出一个有意义的字眼,起码在顾铁所熟悉的七八种语言里,不会有那样凄厉的发音方式。   终于,毫无征兆地,长谷川平静了下来,重新恢复平躺、双手交握在胸前的姿势,如果不是湿透床单的汗迹、折断指甲的血迹与撕坏的薄被,几乎看不出曾经有一场剧烈的发作。   顾铁觉得后背一阵冰凉,喃喃道:“这是搞什么……如果是做恶梦的话,我也经常有,可这么剧烈的反应,还有自残……”   画面中,长谷川崩阪蓦然睁开眼睛。他迟钝地摆动头颅,把流血的手指举到眼前,然后慢慢坐起来。日本人缓缓抬头,用一双无神的眼睛望向镜头,那是一具失掉了灵魂的尸体才能拥有的死寂眼神。   顾铁觉得长谷川在瞪着他,不由得大叫一声,推翻椅子站了起来。   日本人盯着他,用极其迟缓的语速讲道:“他又来了。距离上次,已经二十五天,我以为他不会再出现,可是他真的出现了。他……”长谷川顿了一顿,脸露迷茫,“……他究竟是什么人?怎么可能有那样的人存在?那不是人类能够做到的……”   顾铁急速喘了几口气,看着视频里长谷川那失掉一切希望的死灰色眼睛,这与此前在莫济里的安全屋里见到的,几乎是两个人。   “这次,他给我一个明确的指示,让我去一个地方,做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出乎我的想象,因为我没有任何这样做的理由,而事情涉及我的一个朋友,——应该说,一个从未谋面的战友。我不知道应不应该按他所说的去做……”长谷川崩阪像是在对顾铁说出心中的恐惧与疑惑。   顾铁握紧散弹枪,用力到指节发白。难道这件事本身不是长谷川的用意?是有人胁迫他去做的?又有什么人能够胁迫到ipu最激进组织、拥有上千名悍不畏死、装备精良行动队员的一亿玉碎的最高领袖?   视频中的长谷川停了半晌,像是在回忆什么,接着用一种毫无生气的强调自言自语着:“也许,这都是我的错……从最一开始我就错了。我根本就不应该使用植入芯片,不应该登陆那个见鬼的游戏……尽管那名gtc工程师临死前保证‘世界’客户端绝对不会暴露玩家的身份和位置,我绝对不会因此泄漏行踪,但谁知道,‘他’竟然会在那个世界找到我……”   “这与‘世界’有关?”顾铁瞪大眼睛。   第102章 水手的留言(上)   第102章 水手的留言(上)   长谷川崩阪在那段视频中,以一种活死人般毫无生气的腔调,慢慢讲述近半个月以前的往事。   顾铁安静地看完整段视频,没有动弹一下。三维投影最终定格疯子脸上一个扭曲的笑容。   “别急别急,想想这是怎么回事……”顾铁按着太阳穴,感觉自己的额头湿漉漉的都是冷汗。   那是“世界”开始运营没多久的事情,日本人当时身在阿尔及利亚的“一亿玉碎”北非大本营,刚刚亲自带队完成一次行动,处于休整期间。   根据长谷川的自述,在上次行动期间他们俘虏了一位gtc通讯处的高级工程师,在拍摄示威录像带后,残忍地将工程师处决。在拷问中,gtc工程师坦白近期在从事“世界”项目的运营支撑工作,并声称“这是可以真正改变世界”的游戏。   长谷川崩阪是个狂热的ipu分子,但并不排斥依托量子计算机的各种奇技淫巧玩意儿,他对从工程师那里得到的两套植入客户端很感兴趣,在一再确认没有安全隐患的前提下,日本人找了个无足轻重的手下,把一颗芯片注射进他的延髓,通过卫星天线接入创世纪网络,登陆游戏。   一天以后,这名士兵汇报了24小时的神奇经历,“那是个真实的世界,领袖。太可怕了,让人分辨不出真实或虚幻。……这一定是gtc的阴谋,要征服全世界无知游戏者的阴谋,是恶魔!伊邪那歧命在上!领袖,我无法再坚持下去了,请帮我把这个邪恶的东西从体内挖出来……”   “抱歉,壹崎君,植入芯片是没法取出的,我们没有那样的设备。”听到士兵的抱怨,长谷川打消了疑虑。   第二天,名叫壹崎的士兵在北非基地神道教神社前剖腹自杀,长谷川为他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宣称这名士兵是为了抵抗gtc的邪恶入侵而献出生命。士兵的死反而让他有点高兴,还有东西什么比忠诚更能打动人心呢?——尽管愚蠢,但是忠诚,简直是完美的军人。   当天晚上,疯子用注射器给自己植入了客户端芯片,登陆世界。   “创世纪”为他分配的身份是西方大陆小公国“波帝安”的臣民,波帝安公国是圣博伦王国的众多附庸国之一,其面积小到地图上通常以一个圆点来代替,举国只有一座城市:波帝安城。圣博伦王国覆灭后,波帝安公国臣服于耶利扎威坦大帝的无敌铁骑,得以苟存下来,随后更名为扎维帝国波帝安行省。   日本人进入“世界”,发现自己是波帝安一位拥有男爵头衔的富商的儿子,在波帝安城外有一处大庄园,政权的更替没有影响到男爵的仕途,相反,在扎维帝国接收小公国的时候,男爵花了大价钱在临时政府谋得一个波帝安行省安防长官的职务,在政界混得风生水起。生在这样的家庭,十八岁的富家公子自然生活安逸、衣食无虑,除了花钱之外没有别的事情好做。   与绝大多数降临者一样,长谷川崩阪取得新身份后做的第一件事是试图弄清楚整个大陆的格局、世界的模样,学习最基本的地理、历史和科学常识。比绝大多数降临者幸福的是,他只要坐在花园的躺椅中打个响指,仆人们就会把散发着油墨香味的书籍一本接一本送到手边,日本人只花了两天时间,就清楚了最渴求的基本信息。   然后,他开始感到无聊。   这是很正常的情绪,每个人来到异界都渴望一场轰轰烈烈的冒险,即使现实生活中每天过着冒险生活的人,也不例外。   然而与“游戏”的基本概念完全不同的是,“世界”中的所有角色都是正常社会关系中的一份子,没有人顶着黄色的任务符号走来走去,如果安于现状,一个种植烟草的农民,到老死时也还会是一个种植烟草的农民,——前提是这位降临者有耐心三十年不间断地登陆世界去体验种植烟草的生活。   疯子长谷川不是安于现状的人。他给自己创造了一些有趣的小游戏,例如在一夜之间杀掉牧场所有的母牛,并把母牛的骨架完整地剥离出来,留下一具看似毫发无伤的软绵绵的尸体。惊恐的男爵请来神佑主祭圣公会的牧师施行驱魔仪式,当然,驱魔的结果,是日本人更加血腥的游戏内容。   如此过了几天,长谷川再次感到厌倦透顶。他不想再困在无聊的庄园中,于是偷偷溜进波帝安城,每天混迹于酒馆,希望能够找到一些更刺激的东西。于是,噩梦开始了。   叙述到这里的时候,“一亿玉碎”的领袖进入一段长达四分钟的停顿,他呆呆地望着镜头,无意识地用流血的手指抓着衣角。终于,他声音颤抖着,继续自言自语下去。   这一天,长谷川崩阪在酒馆里遇到了一个人。   日本人惯例坐在酒馆的角落,慢慢啜饮着气泡酒,观察每一位新来的客人。疯子的手指不断神经质地抖动,他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如果再没有什么事情吸引他的注意力,长谷川决定抽出附魔匕首,屠杀酒馆里的每一个男人,然后把美貌的女侍应拉进地窖,做一些有趣的事情。   尽管他明白这个世界存在魔法、念动力等神秘的精神力量,但身经百战的ipu领袖更加相信自己的战斗技巧,如果杀一个敌人可以积攒一点经验值,长谷川崩阪在现实世界中的等级早已高到云端。   这时,一个穿破旧深蓝色水手外套的家伙走进酒馆,坐在吧台前,要了一大杯最便宜的烈酒。   他跟酒保正聊着什么,忽然发现自己的帆布腰带松开了,“麻烦的家伙,这次要系紧一些。”水手嘟嘟囔囔地说,拉住腰带的两端,绕了几个圈,用劲一拉,牢牢地系住了。   长谷川的眼中冒出兴奋的光芒。水手系带子的方法是水手结中的“双渔夫结”,每一个登山家及海员都熟悉的基本打结法,但问题是,它不应当存在于“世界”中。   通过几天疯狂的阅读,日本人对异界有了一个基本判断:日常生活中他接触到的语言和文字都是日语,但波帝安人称其为“西大陆通用语”,智商高达一百六十的长谷川立刻明白,这是量子计算机根据降临者的母语在神经信号传递时做出的实时翻译。   除此之外,这个世界是建立在幻想基础上的,人种、服饰、建筑、日常用品等一切方面都脱离不开现实世界的基础原型,但这里的所有非物质产物都是具有独创性的,音乐、绘画、雕塑乃至民间谚语、故事、风俗,都无法在现实中找到对应,有时长谷川甚至有种错觉,那就是这个世界是在宇宙真实存在的,在漫长的历史中,这些真实存在的灵魂创造出了真实存在的非物质产物。   无论如何,日本人认为“世界”的独立性是不容置疑的,起码对“世界”中的所有角色来说,是独创的、合理的、可信的。   因此在见到水手结的一刹那,疯子就断定这个衣衫褴褛的酗酒水手,与他一样,是一个降临者,——来自现实世界的玩家。   长谷川不动声色地喝完杯中酒,端着木头酒杯穿过大堂,来到酒保面前:“喂,再给我一杯气泡酒。”   “马上。今天的第三杯。兴致不错,先生。”酒保端起酒杯放在大桶下,打开笼头,倒了半杯酒,等待金黄色的气泡平息下去。   在这个间隙,长谷川倚在柜台上,无意地对水手说:“听说他们在气泡酒里加蜂蜜了。——你能相信吗?蜂蜜!那是娘们的玩意儿!但无论如何,今天的酒格外香甜。我想我可以忍耐一下。”   水手盯着哗哗流淌的酒液,咽了口口水:“可不是吗,娘们的玩意儿,老兄。”   “替我尝尝,他们是不是搞了鬼了。”没等水手表达态度,长谷川接过装满的酒杯摆在水手面前,自己又要了一杯酒,率先喝了一大口。水手有些羞赧地端起杯,咕咚咕咚喝了两口,脸上浮现舒畅的表情。   潦倒的水手被他的小动作收买了,消除了戒心。几杯酒下肚,长谷川提议去他暂住的旅社继续大喝一场,水手愉快地答应了。   两个男人走出酒馆,进入一条幽暗的小巷,前后都没有行人,长谷川悄悄地用手按住匕首柄,说:“你进来多久了?碰到过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吗?”   “你说什么?”水手停下脚步迷茫地瞧了他一眼,接着震惊地张大嘴巴:“你是降临者?是吗?一名玩家?”   疯子微笑道:“我的答案取决于你的答案。”   “天哪,太好了。——我一直在等你。”水手大笑着,说出一句日本人无论如何猜不到的话来。   直到两个人走回旅社为止,长谷川崩阪的右手一直按着刀柄,他本想在小巷里完成一场隐秘的谋杀:世界的所有账号角色都是唯一的,并没有第二次生命。杀死一名玩家,等于杀死了一个真实的灵魂,只要想一想这种情景,日本人浑身就因兴奋而躁动起来。   但水手竟然说,从进入世界以来就一直在等待他的到来。水手连续两周,每天下午走进这家酒馆,要一杯烈酒,装作腰带松脱,打一个显眼的双渔夫结,这就是他鉴别等待对象的方式。今天,长谷川终于出现了,虽然在此之前水手并不知道他要等的人是什么样貌、什么身份,但那句问话,就是最明确的暗号。   第103章 水手的留言(下)   第103章 水手的留言(下)   日本人满头雾水,按捺住杀意,带水手走进自己位于旅社二层的房间。   两个男人坐在桌前,水手给自己倒了一大杯酒,喝了一口,长长出了一口气:“不得不说,我现在几乎分不出来什么是游戏什么是现实,这酒的香气、味道、口感、进入胃里的热度、浑身发热的感觉,不能再真实了。好家伙……”   “告诉我,谁让你在酒馆等我?你怎么知道我会到那里去的?……不,我该问,你知不知道我是谁?”长谷川压低声音,急迫地问。   水手揉揉发红的鼻尖:“我不知道你是谁,老兄。你看起来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比我强,我一进来,就是个穷得要命的二副,渔船在吉蔡尔河中沉没了的没活儿干的二副。……不管怎么样,有一些话我必须要对你说,麻烦你听好。”   “说吧。”日本人平静的表情下暗藏杀机。他不是个惯常被别人操纵的人。   “9032、15172、1025、3364、2714、10045、1689、5623、7614……”水手喝一口酒,声音呆板地背出一连串数字,显然这串数字经过无数次的重复,已经熟练到不用停下来思考就能完整背诵的程度。   长谷川崩阪疑惑地听着,渐渐的,表情由迷茫变为极度的震惊。他猛地跳起来,从床头柜抓起一张纸、一支鹅毛笔,沾满墨水,在纸上快速记录这些数字。   “9919、5125、8571、7537、13785、5138、4343、1524、1771、8614……”水手的语速越来越快,日本人无暇追问,唯恐写错一个数字。   “……20511、5191。就这样。”   “……5191。”长谷川写完最后一组数字,因为心情激动,一滴墨水从笔尖甩下,洇出大大的墨点。   “前面几组数字我没有听清楚,可以重复一遍吗?”他压抑着冲动,尽量和蔼地问。   水手仰头喝完一杯酒,给自己又倒了一杯:“对不住,老兄,只能说一遍,我也没办法。”   日本人用喷火的眼睛盯着他:“为什么?”   “这就是规矩,规矩不是我定的,老兄。在游戏里,我只是个传信的穷水手罢了,别为难我。”水手摊开手。   长谷川犹豫了一下,“听着,我现在要出去一下,你呆在这里别走,想喝多少酒就喝多少,饿了就去旅社的餐厅吃饭,不要离开这栋建筑,听清楚了吗?”   “反正我也没什么好地方可去。现实生活也逊毙了,只要有酒喝,我就哪也不去。”水手捧着酒瓶,把双脚放在桌面上,舒舒服服倒在扶手椅中。   疯子长谷川点点头,牢牢盯着写满数字的纸张,直到数字符号全部印入脑海,然后立刻登出游戏。   回到现实的第一件事,他走入“一亿玉碎”基地精英作训室,赶走了其他人,锁好大门。这间房间的格局、陈设都与列车基地很类似,但不同的是,有一间专属于组织领袖的机密房间,配备最严格的身份验证措施及安全防卫体系。   经过复杂的验证,长谷川崩阪开启气密门,走进这个绝密的空间。他凭着短期记忆,在纸上完整默写了那一长串数字,反复验证三遍,确认没有错误。房间不起眼的位置有一个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语言的原版书籍,日本人拿起其中一本,对照着数字串,在纸上写出破译后的一段话。   这是一种极其简单的通信密码。   每个ipu组织都面临着通讯可能被监听的问题,“一亿玉碎”采取最原始的方式对抗无孔不入的gtc情报人员。   在量子计算机面前,除量子密码外,使用任何已知软件形成的密码都可能被暴力破解,而不适用量子终端的ipu组织无法使用量子加密,这给情报工作造成了很大苦难。   除了相对安全的信件、口述方式外,“一亿玉碎”采用一对一密码本方式发送密信。说白了,领袖长谷川与负责行动的精英成员之间,有一个两人已知且仅有两人已知的密码本,每个字符组代表密码本x页x行第x个字,一条字符串就是一条完整信息。   只要密码本是gtc未知的,且不被截获,这种原始方法就是安全的。即使密码本被截获,也只是这名精英成员与领袖间的一对一通讯链断裂而已。   出于对文学的喜爱,长谷川崩阪没有自制密码本,而是使用一些极其冷僻的文学作品,“创世纪”量子计算机的数据库中存储的完整图书量占到人类历史上所有已知图书总量的50%,且以古典作品与当代主流出版物为主。使用近代冷僻作品作为密码本,虽然给一亿玉碎带来了一些未知的风险,但多年的斗争经验告诉长谷川,想要破解一串密码本未知的字符串,即使以gtc的能力,成功几率也小得可怜。   水手念出那串数字,正是他惯用的通讯密码,而且其中几组数字他非常熟悉,不必寻找密码本就能破译出来,刚刚结束的这次行动中,他就使用这套密码本与留守基地的精英成员联系。   长谷川手中是一本叫做《阿尔罕布拉的银天使》的西班牙语小说,由1868年西班牙革命时一位叫做撒巴斯?马克西利亚诺的作家所做,西班牙内战前夕由马德里的一家小出版社出版,印数仅有1000本,随后出版社毁于民族主义者的战火,得以流传至今的,仅仅是长谷川所拥有的这两本。   只翻译了几行,日本人的额头就流下大滴的冷汗,看完全文之后,他的全身不禁颤抖起来,甚至无法握稳手中的钢笔,以至于笔尖在纸上画出杂乱无章的痕迹。   用词考究的西班牙文短信大意如下:   ……(第一行缺失)诚挚的问候。阁下将被邀请参与一项意义深远的工作,对此前的参与者来说,这份工作均是极大的荣耀和极大的挑战,我们很高兴能够阁下这样出色的人才加入队伍中。   接下来核实资料:阁下所处的位置是北纬23.27202、西经10.72001,海拔225.02332米,与阁下同处于设备精良之地下建筑内的,尚有2027名男性与449名女性成员。   阁下的真实姓名是小井泽良一,2008年5月5日17:22生于日本北海道桧山支庁奥尻郡奥尻町宫津弁天宫路14号小井泽宅。   7天前,阁下在澳大利亚袭击了一处gtc办事机构,处决了10名gtc工作人员,包括gtc通讯处高级工程师萨塞尔?迪克森博士,尽管阁下已经安排向半岛电视台投递录像带,但目前还没有宣布对此次恐怖袭击负责。   ——如果以上情况核对无误,证明阁下即是我们迫切需要之人,望阁下怀有拳拳之心,妥善安排手边工作,等待我们的近一步通知。再次向阁下致意诚挚的问候,谢谢,日安。   “这……这不可能!”长谷川把钢笔咔嚓一声捏成两段,断茬扎破了手心都没有知觉。   “一亿玉碎”位于北非阿尔及利亚共和国中部、漫无边际的撒哈拉大沙漠深深地下的基地是一个工程建筑学的奇迹,零散采购于全球民用企业、隐秘运输的所有建筑材料都脱离了gtc的监视。   基地的选址是最高程度的秘密,长谷川崩阪带领组织内的精英成员亲手建立了这个基地,随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gtc都在费尽心思寻找基地的踪迹,但滚滚黄沙遮蔽了所有传感器的眼耳鼻舌,至今北非基地的具体位置坐标还在gtc主页的悬赏区域价值5000万元美金。   但“世界”中一个本不该碰到的人、说出一串本不该由他说出的数字、通过一种本不该让第三个人知道的方式、破译出一份本不该存在于世上的秘信,信中的每一个字都是对长谷川崩阪和他苦心经营多年的“一亿玉碎”的彻底打击。   如果这封信传到gtc的手中,他存在于世上的所有意义就会瞬间化为齑粉,这怎能不让疯子长谷川如五雷轰顶般惊呆在当场?   听到这里,顾铁的身体也完全僵硬了。长谷川和他的“一亿玉碎”是ipu组织中最强硬、最疯狂也是最狡猾的一个,谁能想到,居然有如此离奇的一幕发生在它们身上。   这时,列车车头响起长长的鸣笛声,车体一震,速度开始下降。   火车要进站了。   没有时间多想,顾铁立刻弹起来,拔出装有消音器的沃尔特p99,对准天花板发出微微风扇噪声的地方练开几枪。藏在天蓬中的个人电脑被击毁了,三维投影瞬间消失,顾铁小跑到门前,确认外面安全,走出车厢,重新锁好滑动门,然后整整衣服防护好膝盖、手肘,一闭眼,跳下了火车。   第104章 白骨的帝皇(上)   第104章 白骨的帝皇(上)   从某种角度来看,乔普是一个可爱的朋友,他彬彬有礼,嘴边永远挂着微笑,尽管有点玩世不恭;他对食物发自心底的热爱使人羡慕。   从另一个角度看,他是最糟糕的敌人,作为以撒基欧斯的亲卫团团长,乔普与胯下的坐骑黄金地行龙“珍珠”是西大陆战场上混乱与毁灭的代名词,在大多数场合,不必军团长亲自出马,乔普会将所有麻烦的对手像食物一样消灭干净,不留下一点残渣。   他好整以暇地对散落战场各处的干草叉伙伴们致以问候,“吃过午饭了吗,朋友们?食物是力量的源泉,如果肚子空空去战斗,妈妈会心疼的!”亲卫团团长拍拍形容丑恶的黄金地行龙,“我们刚享用了一顿饱餐,男人还是要吃肉才有力气!虽然渴望与你们战斗,但跟空肚子的人打架,不是我的风格。”   埃利奥特挥舞骑枪格挡几名敌人的攻击,约纳摸摸鹿皮袋,还剩余三颗星阵石,而他消耗殆尽的精神池也支持不起更多的星阵了。   “乔普阁下。”玫瑰骑士手中一道电闪,枪尖刺穿一名敌人的眼睛,“战斗是没有仁慈可言的,请不要再纠结午餐的话题。——如果你愿意,我们希望与你进行一场公平的决斗。”他从鞍鞒上拿起一只洁白的手套,向乔普示意。   龙骑士向他望了一眼,笑了:“骑士精神,当然。我很欣赏你,不过拜托,将决斗尽量延后吧,今天我的目标,是那位神秘的东方女士。”   话音刚落,地行龙“珍珠”粗壮的双腿踏破大地,阳光黯淡下来,因为半龙庞大的身躯高高跃起在空中。   “让开!”随着亲卫团长的吼声,龙骑兵左右散开,露出被围在核心的龙姬与耶空。东方女人跪在地上,手握匕首,紧闭双眼,骷髅悬浮在她身前,浑身的骨刺沾满敌人的鲜血,漆黑的眼窝里紫火燃烧。   耶空抬起头。持剑伽蓝灰白的瞳孔映出黄金地行龙展开翅膀翱翔于天空的倒影,他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唯独名刀佛牙上旺盛燃烧的六道炎一明一暗,如同刀的呼吸。   “女士,我们继续那天的游戏,好吗?”乔普在天空中发出邀请,珍珠振动肉翅,掀起飓风,庞大的半龙缓缓降落在龙姬身前,乔普微微弯腰,摘下头盔。   耶空根本没有任由这段对话完成,他俯下身子,整个身体像弓一样弯到极限,然后疾速把自己射了出去,肉眼根本无法跟踪他挥刀的动作,只听到锯齿撕碎空气发出的凄厉尖啸。   乔普避不开这一击。实际上,面对轻装剑士的高速突袭,黄金地行龙笨拙得像一座石像,“喀锵!”刀锋从“珍珠”的颈侧斩过,爆出一连串黑色的火星,耶空在乔普身后收刀落地,脸上浮现一种疑惑的表情。   “士兵们,别让他闲着。”亲卫团团长打了个响指,银色河流立刻将耶空淹没。   他有些心疼地伸手抚摸地行龙的脖颈,尽管附魔链甲上只有一道浅浅的伤痕。“珍珠”身上的全套铠甲由西大陆魔法武器大师赫夫茨巴赫铸造,虽不是已故大师最引以为傲的作品,但庞大的表面积让赫夫茨巴赫得以在其上附加了六个防御魔法和三个辅助魔法,将底层织有秘银丝线的附魔链甲打造成坚固的堡垒。   龙姬微微睁开眼睛,“是你……”   “可以吗?”乔普戴上头盔,抽出佩剑,用征询的眼神俯视对方。   “要战,为何不战?”龙姬双手合掌,口中默念冥界爱人的名字。   头戴白骨王冠的骷髅眼中紫光一盛,浑身关节咔咔作响,鲜血淋漓的骨刺再度伸长,远远望去,像身上缠满带血的荆棘。   “有趣。”亲卫团团长嘟囔一句,合上面甲。珍珠发出低沉的怒吼,脚步隆隆发起冲锋,乔普高高举起附魔长剑,剑光闪烁。   “埃利!快过去帮忙!”约纳远远看到龙姬的险境,焦急呼唤道。埃利奥特立刻一拍坐骑的脖颈,独角兽加速抛开追兵,从空旷地带迂回跑向伙伴的方向。玫瑰骑士急促地呼吸着,显然已经相当疲惫。   这时骷髅已与乔普正面碰撞,第二阶亲王的骨刃坚如金石,同时有数十把骨刀刺中地行龙,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和刺耳的挂擦声。   “喝!”乔普提起缰绳,“珍珠”高高站起,用胸前的链甲抵挡密集攻击,两只利爪喀喀两声扣住骷髅的肩膀,亲卫团团长手中的高阶附魔长剑砍向对手的头颅,剑刃在空中留下明黄色的痕迹,不知附有何种属性的魔法。   龙姬的手指旋了一个小小的圈,骷髅再次像陀螺一样旋转起来,生人勿近的利刃陀螺,乔普立刻收剑后退避开锋芒,退得稍慢,剑尖已经与骨刃发生了几十次撞击,长剑几乎脱手飞出。   他看着那团厉风中央燃烧的紫火,一拍“珍珠”的大脑袋:“放把火吧,老伙计。”   半龙张开巨大的嘴巴,腹部一缩,喷出一团粘稠的黑色物质。黑油离开口腔的同时,鼻孔中的小小火苗将它点燃了,一条灼热的火线出现在空中,横亘十几码的距离,将草地与骷髅一齐化为火海。   “龙姬姐姐!”高坐在托巴肩头的锡比也看到这边的景象,惊叫一声,使劲拍着巴泽拉尔农民的脸:“大叔,大叔快过去,龙姬姐姐有麻烦了!”   室长大人挥出拳头,将一名龙骑兵狠狠砸进地面,“俺看见啦!”他从地上抓起两支骑兵的长枪,用手一掂,抡圆手臂投掷出去,骑枪贴着地面平飞而出,霎时间穿透了几名龙骑兵的身体,兀自剧烈旋转着去势未消。   敌人闪避开一条狭窄的路径,托巴迈开大步,轰隆隆碾过地面,沿着骑枪的飞行轨迹奔向战场中心。锡比环视四周,手指轻弹,银箭带走一切敢于接近的敌人的性命。   “再来!”火势阻碍骷髅的旋转,乔普大喝一声,驱动“珍珠”再次冲锋。   骷髅的动作明显迟缓了,浑身一颤,恢复悬吊空中的状态,这种半龙喷出的粘稠火焰吸附在白骨表面剧烈燃烧,白骨亲王的每一处体表都流动着赤焰,甚至那条驱动骷髅的紫色线条也燃烧起来。   龙姬的手指在空中跳舞,带火的骷髅挥舞骨刃,与地行龙再次撞在一处,但这次“珍珠”占据上风,轰然巨响中,骷髅如断线风筝一样飞远,扑通一声栽倒在地,身上火焰立刻将周围的青草点燃。它强壮的颈骨上出现一道新鲜而深刻的伤痕。   乔普在手中挽了个剑花,“吸取教训是进步的唯一方式,不是吗?金属系附魔长剑,增加锋利度与坚固度,第一中央军的废柴们偶尔会做一点好事,呵呵。”   龙姬喷出一口鲜血,星星点点洒向草原,她的脸色越发苍白,血液挂在嘴角,显得触目惊心。她双手做出拉扯的动作,指尖不断颤抖,像在承受巨大的重量,骷髅以极其别扭的姿势慢慢从地面站起,张大嘴巴,发出无声的咆哮,如同火焰中的魔神。   “再来!”乔普高举长剑,地行龙脚步震动大地,再度冲锋。   白骨亲王这次选择了躲避,它的整具身躯在空中横移,庞大的“珍珠”带着风声与尘烟簌地从身边冲过,但乔普却不在黄金地行龙的鞍鞒上。   “喝!”亲卫团团长早在冲锋前就预判到对手的行动,脚踏地行龙的脊背跃起于空,双手持剑,流动附魔光泽的铠甲表面浮现神秘的咒文,由使用者本人精神力驱动的特殊魔法阵启动了,在这短暂的瞬间,乔普被赋予力量、速度与技巧的三重加成,尽管只够做出一次攻击,但在生死一霎的战斗中,一次攻击足可以左右战局。   骷髅举起双臂,用四把带火的骨刃抵挡敌人进攻,但借着地行龙的冲势、借着由上而下的落势、借着金属系附魔长剑的锋利、借着三个法阵的同时加成,乔普的剑刃是一股势不可挡的洪流。   “锵!”只听到一声切金断铁的脆响,白骨亲王的四把骨刃同时折断,它的上半身再次以诡异的姿势向后折叠,但黑油与火焰减缓了动作,剑刃已经砍中骷髅的额头,从头骨正中一切而下,几乎将它的整个头颅切成两半。   龙姬的动作凝固了。   “不!”约纳痛叫一声。他抓起鹿皮袋中剩余的三块星阵石同时输入能量,心情激荡中,星阵立刻将他剩余的所有精神池能量吸干。“埃利!直线冲过去!”约纳大声吼叫着,投出三枚失败的流光。   “轰!轰!轰!”龙骑兵密集的队形中爆发三团剧烈的火光,数不清的敌人被掀倒在地,像整齐的稻田被收割干净,玫瑰骑士驱动坐骑从骑兵与地行龙的躯体上踏过,横穿整个战场。   第105章 白骨的帝皇(下)   第105章 白骨的帝皇(下)   他们到达龙姬身边的时候,托巴已经与乔普战在一处,室长大人沉肩弓腿,正面与“珍珠”猛然碰撞,令人心悸的沉闷撞击声中,托巴没有后退一步,他伸出手臂抱住地行龙的脖颈,大喊一声,臂膀肌肉剧烈抖动,炙热的蒸汽从全身上下散发开来。   “给俺倒下!”托巴像摔跤一样用力将黄金地行龙掷向地面,“珍珠”狂吼着,整个身体摇摇欲坠,两条后腿不断错步以平衡身体。   乔普惊诧地稳定身形:“这是我第一次遇到能以纯粹肌肉力量与‘珍珠’角力的人。干草叉的队长,你是个令人钦佩的人。”他手中的剑毫不留情劈向托巴的头颅,室长大人无暇躲避,——也无需躲避。   与此前无数次危急时刻一样,小蚂蚱的长箭适时出现,准确打中附魔佩剑的剑锋,叮的一声,长箭被削成两片,化为晴空中的光点消散,但乔普的剑也被弹起,差一点砍中自己的胸甲。   “很好,很好……”亲卫团团长眯起眼睛,变得有些认真起来。   这时托巴发现无法扳倒体型庞大的半龙,于是奋起一拳砸在“珍珠”眼眶下,地行龙发出震耳欲聋的悲鸣,后退两步,张开嘴巴,黑色粘稠的液体聚集在口腔。   乔普抚摸坐骑的脑袋,将剑插回剑鞘,左手举起大盾,右手握紧骑枪。这张菱形大盾表面刻有黄金铁锤军团四叶枪花纹章,泛着黝黑的金属光泽,表面累累伤痕证明它曾拥有漫长而光辉的历史。盾牌边缘的小小签名没有逃脱埃利奥特的眼睛,“如果我们没猜错的话,这张盾牌是赫夫茨巴赫大师的三大杰作之一……”   “答对了,骑士。”乔普用骑枪敲击盾牌,发出浑厚的钟鸣声,“作为优待,我不再挑选对手,你们一起来吧。”   “……还没有结束……”干草叉伙伴们身后,一个沉静的声音说。“不要抢走我的战斗……”   龙姬站了起来,身影在流火的草原中显得纤细柔弱,但黑眼睛燃烧着不屈的斗志。“这本来就是我的战斗,因我而起,由我而终,让我自己承担这段因果。”   小蚂蚱在她身边焦急地蹦跳着:“龙姬姐姐你别开玩笑了,他们跟我说过,再用那一招的话你会死的!我们能保护你!”   龙姬摇摇头,视线与约纳一触,投向天空:“放心,小蚂蚱,我不会死的。在没有找到他之前。”   约纳内心波涛翻滚,但不知如何用语言表达,他伸手拍埃利奥特的肩膀,玫瑰骑士低声回答:“不用担忧,有我们在,龙姬小姐不会有生命危险。”   乔普举起长枪:“我来了,朋友们。”   他启动了黄金地行龙身上附魔链甲的两个辅助魔法阵:加速、减重。“珍珠”猛地喷出火焰,照亮众人的脸,在干草叉的伙伴们后退闪避的同时,地行龙以与体型不相称的敏捷穿透火墙,几乎一瞬间,乔普的枪尖就闪耀在托巴身前。   “……第三阶:帝皇!”   龙姬半跪在地,双手握住匕首,掉转剑刃,轻轻刺进自己的胸口。   古老东方家族的血脉契约在不可知的异界泛起波澜,一滴来自心脏的热血被匕首吸附,流入沟通两个世界的蓝宝石,宝石明亮起来,又黯淡下去,碧蓝的晶体内涌起紫雾的漩涡。   周围数百码内的地行龙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抬起头颅。野兽的敏锐直觉让它们感觉到某种危险正在来临,就连“珍珠”也生生刹住脚步,脚爪深深抓入泥土,戒备地盯着前方。   瘫倒在地的白骨慢慢升起在空中。一团紫色的雷云在它头顶聚集,迷雾中伸出的那条紫色索带忽然断裂,骷髅在紫雾中缓慢地伸展身体,颅骨中央的狰狞裂口让它显得更加可怖。   “珍珠,搞什么?我们上!”乔普催促胯下的伙伴,忠诚的坐骑克服了恐惧,咆哮一声,径直冲向重生的骷髅。   “咔嚓!”   一道闪电从雷云降下,耀花众人的眼睛,无形的风吹过草原,地行龙们瑟缩着发出呜咽,紫色云雾的漩涡翻滚着,渐渐被风吹散,乔普越冲越近,尽力睁大眼睛分辨未知的敌人,无论眼前将出现的是什么怪物,亲卫团团长都有信心将它一枪刺穿。   “喝!”乔普大喊一声,刺出骑枪,地行龙从紫雾中心穿过,但没有任何击中敌人的感觉。“珍珠”奔出五十码,停住脚步,鼻孔喷出灼热的火星,乔普转身观察,紫雾已经完全散开,骷髅却不知所终。   龙骑士喃喃道:“搞什么?人呢?这样闪来闪去的打法,真讨厌……”   “吾爱……”   龙姬毫无血色的脸上浮现苍白的微笑。   托巴、锡比、埃利奥特、约纳,以及从人群中杀回的耶空,一齐怔怔地望着她,和她身边的骷髅。   布满伤痕的粗壮骨骼闪着金属光泽,但在伤痕之外,体表浮现密密麻麻的神秘咒符,白骨帝皇头上生长着威严的皇冠,眼中紫火摇荡。它的体型略微减小,比托巴低了半寸,没有配备武器,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威胁。但所有人心里都产生同一个念头:它是活着的。他是一位真正的帝王。   不再有牵线木偶般的丝线操控,白骨帝皇静静地站在龙姬身边,盯着自己前世的恋人。他默默地弯腰,伸出骨骼嶙峋的手掌,拉起龙姬血迹斑斑的右手,放在嘴边,用没有一丝肌肉的嘴唇,轻轻一吻。   一滴眼泪滑过龙姬的脸颊,东方女人却满足地微笑着。   骷髅没有任何表情,但他的眼神扫过龙姬手上、胸前的伤口,谁都能看出摇曳紫火表达的伤痛。白骨帝皇轻轻放开女人的手指,转过身体。   不知为何,约纳全身泛起一阵战栗。骷髅挺拔的背影开始散发无法压抑的愤怒,四周的火焰向外倒伏,彷佛白骨帝皇正在成为一场巨大风暴的暴风眼。   “士兵们!”一位黄金地行龙骑士从峡谷口冲出,看到压抑静止的战局,立刻挥剑大声吼叫,“前进!黄金铁锤的信条是什么!”   “无畏!坚忍!使命必达!”龙骑兵们立刻狂吼着催动坐骑,发起冲锋。   骷髅扭动咯咯作响的颈骨,眼神穿透三百码的距离,越过骑兵与武器的丛林,锁定了那名龙骑士的灵魂。   “这是什么鬼东西?”龙骑士不由打了个寒颤,咒骂着举起骑枪。   白骨帝皇举起右手,缓缓捏成拳头,一团飞速旋转的雷云在他掌心形成。没有人发现,同样的一团紫色雷云在龙骑士头顶悄然聚集,随着云团的涡旋,散发出无数雷电的触角。   “埃利,你见过龙姬使用这种能力吗?”约纳不禁问。   “一次。在收回能力时,她险些丧命。这次,我们不会让这种事情再次发生。”埃利奥特举起盾牌,守护在龙姬身边。   骑兵们再次冲了过来,锡比坐在托巴肩头连续开弓,室长大人伸手截住两支投枪,大声喊:“一定把她看好了唷!”   我会的。约纳在心里说。但他已经没有能力再次驱动星阵,“埃利,把剑给我!”占星术士学徒叫道。   这是他第一次握剑,此前他完全没有想象到长剑是这样沉重,沉重得让他仅仅握着就很吃力,几乎无法挥动。斩杀了几名敌人的剑刃滴下鲜血,剑柄也因此变得滑腻腻的,——无论如何,我要战斗下去。约纳盯着越来越近的敌人,咬紧牙关。   “你们让开!别想抢走我的战斗!这是命令!”乔普愤怒地叫嚷着,但龙骑兵们已经填充了战场的每一寸空间。   白骨帝皇握紧拳头,气团被骨骼捏爆,波的一声轻响。   三百码以外,一道雪亮的雷柱贯穿天地,附魔铠甲的形态在雷柱中维持了一秒钟,接着龙骑士与黄金地行龙一同化为飞灰。雷电撼动大地,掀起泥土的波浪,一道电流的潮汐贴着地面播散开去,爆炸中心的几十名骑兵动作僵硬了,接着铠甲的每一条接缝都冒出焦臭的青烟,地行龙发出生命中的最后一声吼叫,跌倒在燃烧的大地。   “混账!全部都滚开!”乔普愣了一秒钟,疯狂地催动“珍珠”,从骑兵队伍中挤过。   牺牲的龙骑士阿德里安是他在亲卫团中的好友,一天以前,两个人还在营帐中饮酒谈天,聊着黄金与女人的话题,而现在,阿德里安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一点纪念品,唯有一柄融化的断剑。   把战争当做游戏,是因为不愿直视战争的恐惧,但只有伙伴牺牲的时刻,才能真正忆起战争的残酷。   乔普的愤怒吸引了白骨帝皇的注意,骷髅再次举起右手,隐隐风暴在手心孕育。   这时,锡比大叫一声:“大伙看哪!入口那边!”   约纳从龙骑兵的缝隙中看过去,发现银色的河流不再从峡谷入口涌出,龙骑兵的数量比想象中的少。而接下来进入奇迹草原“席瓦的眼泪”的,是一股蓝色的浪潮。   “蓝勋。”玫瑰骑士低声说。   扎维帝国第一中央军蓝勋步兵团,由各军团历次战役中幸存的老兵组成,他们的三件套纯钢制式铠甲上缀着代表经历过的战争的蓝色勋带,蓝色披风绣有利剑切破盾牌的帝国步兵徽记。   蓝勋步兵团与战斗施法团是第一中央军的主要战力,尽管指挥官巴鲁赫勋爵昏庸无能,但无法抹杀军团强大的战斗力,而在无穷无尽的士兵后面,峡谷中的某处,还有一位传说中的敌人,干草叉伙伴们心中最大的隐忧。   第106章 绞肉的漩涡(上)   第106章 绞肉的漩涡(上)   蓝勋步兵右手剑,左手盾,步伐缓慢地走来,似乎对遍布草原的血与火视而不见,从钢盔缝隙里看不到这些士兵的表情,可大地规律的震动代表了他们坚定赴死的意志。   耶空不断挥舞名刀佛牙,切开一个又一个对手没有防备的关节部位,痛彻灵魂的撕裂感令骑兵与地行龙不断倒地、崩溃,但刀刃上的黑火正在逐渐暗淡,用不了多久,六道炎就会被鲜血彻底浇灭。   渐渐地,干草叉的伙伴们被包围在战场中央,银色的河流围绕他们急速旋转,蓝色海浪正在外围渐渐升高,耶空与托巴支撑着纺锤形阵型的两个端点,锡比一支接一支射出银箭,手指已被弓弦割得鲜血淋漓。   埃利奥特举盾护卫着龙姬,不时射出长枪,将敢于逼近的敌人刺倒,约纳用尽全身力气挥剑砍向一名漏网的敌人,剑刃却只能在铠甲表面擦出微弱的火花,若不是锡比一箭射中龙骑兵的眼睛,下一刻,占星术士学徒就将成为扎维铁骑的剑下亡魂。   “老兄,集中点精神嘛!……菜鸟就是菜鸟……”小蚂蚱坐在托巴肩头嘟嘟囔囔,把流血的手指放进口中嘬了一口,“大叔!你还行不行?”   “俺精力充沛得很咧!”托巴抓住一名骑兵手中的枪,直接把对方掀翻在地,好整以暇地屈臂向锡比展示形状惊人的肱二头肌。   锡比拍拍他的大脑袋:“很好!拖延点时间,我再来一发!”   “行不行啊,小蚂蚱,别勉强啊?”巴泽拉尔农民忧心忡忡地问。   “屁话!什么时候了,不行也得行啊!”锡比啐道。她低下头,开始默念北方精灵的古老语言。   另一侧,白骨帝皇已经打退了乔普的两次冲锋,破开骑兵队冲来的亲卫团团长杀红了眼睛,但面对骷髅从异界召唤来的毁灭之力,就算手持赫夫茨巴赫大师的名作“夜之钢”,他也不敢硬接雷柱的锋芒。   “轰隆!”又一条雷柱从天际降落,映得下午的阳光黯然失色。乔普敏捷地闪开了攻击,地行龙跃起在空中躲避雷光波纹,等“珍珠”喘着粗气降落在大地,他身边已经没有一个站立着的龙骑兵,焦黑的尸体呈辐射状铺满大地,每一寸空气都充满灼热的气息,乔普的盾牌表面噼啪一响,闪过一条深紫色的电弧。   头戴白骨皇冠的骷髅静静站在彼方注视着他,眼眶里的紫火一闪一闪,像有什么话想对他说。   “你会付出代价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怪物。”乔普推开面甲,有些悲哀地扫视遍地尸骸。他应该去当个诗人,或者木匠,最好是美食家,但无论如何,不应当是军人。屠杀与被屠杀同样是艰难的时刻,此刻,亲卫团团长决定正视自己的宿命。   “准备好了吗,伙伴?”乔普咔嚓一声扣好面罩,举起枪与盾。“珍珠”用低沉的咆哮声回应主人,黄金地行龙屈伸双腿,展开肉翅,做出冲锋的姿势。   “再来!”   龙骑士又一次发动冲锋,冲向谜一样的异界君王。   骷髅这次举起双手,十根指骨相互交叉,缓慢拉开,密密麻麻的电弧在双手食指间扭动,发出噼噼啪啪的震爆。   黄金地行龙的脚爪将血肉踩成泥浆,速度不曾因同僚的尸体而减缓一刻。   白骨帝皇下颌骨张开,发出无声的大笑。他威严地张开双手,像在加冕仪式上接过先帝的皇冠,指骨间的电弧变成一张覆盖天地的流电之网,封闭了两人之间所有的时间与空间。   乔普的眼前没有了草原、天空和人群,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紫色雷光,“珍珠”还在奋力奔跑,但从肌肉的震颤可以感觉到,黄金地行龙内心产生了深深的恐惧。   “直线!”乔普大叫一声,将“夜之钢”大盾遮在坐骑身前,用尽全部的精神能量,开启全部可以开启的防御魔法阵。   弧电之网接触到盾牌,“夜之钢”大盾开始滋滋作响,出乎乔普意料的是,这张电网并不像雷柱一样一触而溃化为无形,而是如金属丝线一样具有实体,且坚韧得可怕。地行龙猛烈的冲撞力将电网挤成凸出的半圆,冲势终于被完全消弭,亲卫团团长感到一股绝大的反弹力量从盾牌表面传来,他用尽全力抓握大盾,吼叫着:“撑住,伙计!”   砰的一声,盾牌上的第一个防御法阵因超过负荷而崩溃了,传承已久的精英大盾又添一道新鲜的伤痕。乔普清楚地知道,只要自己或“珍珠”有谁先用尽力气,雷网会立刻反弹,像热刀切黄油一样把他们斩成碎块。   “这该死的怪物……”他咬紧牙关,听电网与盾牌相交的每一条弧光都发出刺耳的电流声,颜色深沉的“夜之钢”表面不停变换七彩光泽,每一种光泽就是一个魔法阵在全力运转。   这是一场有输无赢的战斗,唯一逃生的可能,就是在雷电力量耗尽之前努力撑住不要倒下,乔普噗地把骑枪刺入地面,稳固住“珍珠”开始慢慢滑动的脚步。   “大叔!跳起来!”锡比抬起头,拍拍托巴的头顶。   室长大人毫不犹豫地蹲下身子,咚的一声,像违反重力法则一样拔地而起升上高空,“以冰雪之王萨笛的名义……秘箭?双头蛇!”小蚂蚱再次拨动弓弦。   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咋啦?”约纳在空中扭头问她。   “手指太痛了影响发挥!这破精灵箭术松懈一点都不行,可恶!”锡比恼羞成怒地吼道,索性用牙齿咬住手指上一块破皮,用力一甩头,把肉皮撕了下来,鲜血在空中飞起椭圆的液滴。“我就不信了……以冰雪之王萨笛的名义……秘箭?双头蛇!”她又一次拨动弓弦。   与血滴一起被蛇弓射出的,还有一红一蓝两支长箭,两支箭以对方为依托紧紧依靠不停旋转,以几乎垂直的角度向正下方密集的龙骑兵队激射而去。   锡比的麦色头发在空中飞舞,她甩甩右手,哈哈大笑起来。   一秒钟后,双头蛇在射中地面前转为平飞,两支箭以降落点为圆心,各朝一个方向画出螺旋形轨迹,红箭撕裂骑兵的铠甲,伤口立刻焦裂;蓝箭穿透地行龙的厚皮,箭疮霎时冰封。“噗噗噗噗噗……”一连串令人毛骨悚然的闷响中,双头螺旋拓展至五十码区域,在着火的草原刻印出一个画满螺旋线的圆形。两支箭同时扎进地面,失去控制的火、冰元素随即沿着螺旋曲线引发一连串爆炸。   “轰隆!”   互不相容的两种魔法元素同时爆发,引发一场急速的飓风。秘箭双头蛇覆盖的五十码方圆内升起剧烈的风暴,比刀子更锋利的暴风将负伤的骑兵、流血的地行龙与他们的甲胄和武器一起切碎,吹上高空。   仅仅几秒钟后,不稳定的元素风暴就消散于空气中,这时托巴轰然落地,双脚深深踩进泥泞的大地,小蚂蚱搂着他的脖子,责骂道:“下次再跳得高些,不然……”   “俺知道,俺知道……”室长大人惭愧地伸出双手,一手捂住自己的光头,另一只手把锡比严严实实遮在下面。   然后,天空下起一场血雨。肉块、碎铁、泥土、青草混合着鲜血洒下,在这地狱般的场景中,锡比无力地倚在托巴肩上,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   战场只是一瞬,在乔普看来,时间却显得无比漫长。   又一个魔法阵像玻璃一样砰然破碎,大盾再添新伤,乔普感觉自己的力气正一分一毫消失,“珍珠”的肌肉也开始颤抖,但就在此时,电网突兀地消失于无踪,盾牌上的压力立刻不见了,黄金地行龙像弓一样弯起的后腿不受控制地弹了出去,龙骑士与坐骑一起踉跄着奔出几步,栽倒在地,乔普尽量翻滚几圈,“珍珠”庞大的身躯就在旁边沉重地砸向地面,轰隆一声,溅起的泥土遮蔽天日。   “龙姬!”约纳回过头,痛叫一声。   这是一次未完成的攻击,短短几分钟后,白骨帝皇就可以收割乔普的生命,但大量失血的龙姬先于他失去了知觉。东方女人摔倒在地,散乱的黑发遮住脸庞,沾血匕首跌落的一刹那,蓝宝石同时失去了光泽。   骷髅慢慢转身,用怜惜的眼光注视着恋人。空间的裂缝在他身后展开,无数只白骨的手从未知的空间伸出,抓住他的头、肩、臂、腰、腿、脚,将白骨帝皇蛮横地拉进裂隙中。骷髅的手在空气中虚抓,像是想拉住恋人的手,但裂隙马上合拢于虚无,只剩白骨的指尖在空气遗留的虚影。   埃利奥特此时大喊道:“各位,闭上眼睛!”   约纳立刻明白他要干什么。果然,纯净的白色光芒充满视野,高阶治愈系魔法“生命祝福”再次被独角兽施放出来。一时间,战场变得无比安静,所有的声音似乎都被遮蔽了。   第107章 绞肉的漩涡(下)   第107章 绞肉的漩涡(下)   光芒黯淡。约纳睁开眼睛。他不知道玫瑰骑士做了些什么,但倒在地上陷入昏迷的龙姬,脸上浮现微微的血色,呼吸也变得绵长。   “埃利!”他惊喜地叫了一声,接着捂住嘴巴。埃利奥特回过头来,尽管戴着头盔,约纳还是清楚看出玫瑰骑士脸上的衰败神色,风度翩翩的骑士,气色看起来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约纳阁下,我们没事,只要……只要稍微休息一下。”埃利奥特咳嗽两声,后背似乎也变得不那么挺拔。   被神圣的光芒震慑的龙骑兵经过短暂的失神,在两名黄金地行龙骑士的带领下再次组织队形展开冲锋,玫瑰骑士勉强提起盾牌,挡住敌人的两次斩击,他身后的约纳焦急喊道:“不,埃利,你需要休息!不要再战斗了!我们离开这里!”   “骑士的信条,占星术士阁下……”埃利奥特用颤抖的手臂舞动长枪,“怜悯,荣誉,英勇,精神,谦逊,公正,诚实,……牺牲……”   玫瑰骑士闷哼一声,约纳感到身下的独角兽剧烈抽搐,圣洁的骑兽发出短暂的哀鸣,全身的肌肉都开始颤抖,那个小小的精灵不知从什么地方出现,在独角兽的右侧焦急地打着转,骑兽的脚步开始踉跄。一条深而且长、皮肉翻卷的可怕伤口出现在它的后侧腹部,约纳弯腰想捂住那伤口,浓稠的血喷泉一样喷出,根本无法阻止。   “见鬼,埃利!”占星术士学徒手足无措,他怒吼着挥舞长剑,暂时逼开那名偷袭的骑士,然后一剑割下自己法袍的下摆,用布料压住伤口,“托巴!锡比!耶空!”他无助地呼喊着伙伴,心中泛起深深的无力感。他太弱小,弱小到只能给同伴带来麻烦,如果不能保护重要的人,生存在这残酷的世界上又有什么意义?   埃利奥特执着地高举大盾,抵挡龙骑兵暴风骤雨一样的攻击,龙姬在玫瑰骑士的遮蔽下安详地睡着,表情恬美如婴儿。   两支银箭穿越战场射来,一支失去准头扎进地面,另一支击中骑士的盾牌,弹入天空。这名偷袭得手的黄金地行龙骑士甩甩带血的长剑,从面甲的缝隙里窥探着玫瑰骑士与他背后的约纳,眼瞳中燃烧着阴冷的火焰。   约纳把布撕成长条,裹扎在独角兽的腹部,血很快浸湿布料,滴滴答答流下,占星术士学徒抬起手,血红色的双手还留着玫瑰骑士生命的温度。   龙骑士高举长剑再度冲锋,埃利奥特勉力举起长枪。   恐惧、自卑与极度的愤怒让约纳浑身颤抖,无法自制。星神哪。他的眼神穿透烟幕笼罩的晴空,投向遥远的星河。你最卑微的笃信者正在祈求垂怜。这一次,哪怕就这一次,让我拥有可以守卫同伴的力量,我愿意承担任何代价,哪怕付出生命……   星际线如竖琴琴弦般再度弹响,点点星力像水晶碎片漫天飘落,占星术士学徒伸出左臂,沾满鲜血的右手在自己的皮肤上描绘出复杂的星阵。   这不是入门教材上的星阵,这甚至不是一名占星术士学徒能力范围以内的星阵,约纳画出的是柯沙瓦老师的得意作品“审判之光”。柯沙瓦老师用毕生精力研究第二宫第一号星“风帆”与第八宫第十四号星“雄狮”这双对星之间的星际线,星际线能量的主要特性是重力与平衡,纵横整个大陆的蒸气傀儡飞艇“瘸腿亨利”号就是柯沙瓦的反重力星阵加上蒸气技术联合作用的结果。   “审判之光”是柯沙瓦最引以为豪的一种攻击性星阵,在教导学徒的时候,导师曾经演示过它的巨大威力,并得意洋洋地教导约纳:“年轻人,实力是活在这乱七八糟的世界上的本钱,虽然那个劳什子《联合特赦法令》禁止别人跟我们打架,但你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遇到危险。等你长大点,学机灵点,从学徒晋升占星术士以后,——以你的资质,估计是十年以后的事情了,一定比我晚得多——我会把‘审判之光’教给你,让你想踢谁的屁股,就踢谁的屁股。”   虽然距离学习的资格还差得很远,但通过偶然发现的星阵图纸和老师的演示,约纳早已对“审判之光”了然于胸,欠缺的只是能够驾驭它的精神力量而已。   锡比的箭再次撞碎在黄金地行龙骑士的盾牌上,四周的一切变得缓慢,地行龙脚步溅起的泥土、远处托巴脸上焦急的神色、人群中耶空挥出的刀痕、龙骑士枪尖映着的光芒,约纳的指尖在左臂勾画层层叠叠的曲线,占星术士学徒的心里忽然变得澄澈透明,外界的一切变得暗淡下去,唯有贯穿天地的星际线照亮心灵。   与代表光、热及形态变化的“熊”与对星“小船”那条赤红色线条不同,代表重力与平衡的星际线呈现幽深冰冷的蓝色,约纳准确捕捉到它的存在,拨动琴弦。   星辰之线发出美妙的清音,散落幽蓝的琉璃碎片,星阵的不同部分像齿轮一样彼此契合,运转起来,将星空的力量接纳汇集。   约纳精神之池刚刚回复少许,此刻又被瞬间抽干,玫瑰骑士“月光之泉”法术为他增加的每一点精神力都被星阵贪婪地吸走,约纳感到左臂传来冰凉的灼痛感,也感到自己的体力正在飞速流失。   仅此一次。约纳睁大眼睛,锁定前方的黄金地行龙骑士。仅此一次,就算付出生命。   “世上所有事是星辰于黄道的投影,我们生存、拥有、交流、遗传、创造、管理、分担、改变、超越、实现、交际与内省,都有星空高高俯视。心存敬畏,常常仰望。……请星空借我力量。”   占星术士学徒缓缓探出左手。   一道纤细的深蓝光芒射中骑士的胸甲,敌人疑惑地低头望着那个小小的光斑,地行龙的脚步未曾因此停顿。   约纳无力地歪倒在独角兽背上。这是一次失败的攻击,星阵能量根本未达到发射的临界点,“审判之光”像一个无底深渊,他再次感到自己的孱弱,就算付出生命的代价,也未能使三个组件构成的三重结构星阵完全运转。   龙骑士抬起盾牌,“锵”地弹开埃利奥特的矛尖,扬起剑锋。   难道就这样了吗?约纳试图从鞍鞒上拿起长剑,却无力挪动一根手指。   这时,黄金地行龙反方向闪动肉翅,猛地刹停脚步,它感觉到主人的异样,哀鸣着扭曲脖颈,用庞大的头颅蹭着龙骑士的大腿,但已没有人再给予他回应了。   龙骑士的喉咙发出毫无意义的咯咯声,剑与盾跌落尘埃。他惊愕地看着胸前的光斑,围绕那朵小小的蓝芒,纯钢附魔胸甲竟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变形,金属型变产生刺耳的响声,魔法阵爆出小小的火花一个接一个崩溃,龙骑士的手臂、双腿、头颅不由自主地向身体中央蜷缩,咔嚓一声,他的膝关节以不可能的角度反弯过来,骑士呻吟着倒了下去,滚落在泥土中。   黄金地行龙发出低沉的哀鸣,把喷着小火苗的鼻子凑近主人。在一连串嘎吱嘎吱的噪声里,龙骑士几乎团成了一个圆球,球还在持续缩小,血液从每一条铠甲的缝隙喷射出来。   占星术士学徒张大嘴巴。   这是一次失败的攻击,但威力巨大的“审判之光”纵使只发挥了十分之一的威力,也不是扎维的龙骑士所能承受的。这就是重力与平衡之星际线的力量,“审判之光”审判的不是罪恶,而是重力法则,以击中点为圆心,受到攻击的物体重力方向将完全改变,若由柯沙瓦老师施放,指向中心的巨大压力能够完全改变一座山峰的形状。   收缩停止了。由血肉和变形的金属组成的尸团还在喷出鲜血,无主的地行龙长鸣一声,向天空喷出火焰。   “列队!黄金铁锤第一师团在道路左侧,第二师团在右侧,列密集方阵,军官在前排,现在!”   面对巨大的伤亡,从白骨帝皇的雷电网中逃生的乔普无法再坐视不管,他举起剑大声指挥。   银色的河流立刻有序向两侧流淌,气喘吁吁的埃利奥特回头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约纳,托巴载着锡比脚步隆隆接近他们身边,耶空挥剑斩掉最后一名对手的头颅,吐出悠长的呼吸,有些迷茫地抬起头来。   干草叉伤痕累累的五名伙伴将龙姬护卫在中间,他们周围,是密密麻麻的尸体,是断剑与骑枪的丛林,是血与肉的牧场。   没有人能相信,仅凭六个人的力量,能对扎维帝国最精锐的黄金铁锤军团造成如此大的伤亡,乔普抹去嘴角的血迹,望望天空,太阳已经西斜,他们被阻击在奇迹草原,已经整整一个下午。   龙骑兵在两侧列队,峡谷入口处,蓝勋兵团组成整齐的重步兵方阵,他们身后,一排身穿深红色法袍、戴尖顶帽的家伙举起法杖,为士兵们施放一个又一个辅助魔法。战斗施法团也已经就绪了。   托巴轻轻取下绑布,心痛地看着独角兽身上的狰狞伤口,“埃利埃利,哎呀……”室长大人几乎流下泪来,他从地上抓起一把青草,仔细辨别:“这种,这种,这些都是可以疗伤的,埃利你别急,俺这就帮你敷上啊……”   玫瑰骑士虚弱地笑了,“没事的,室长大人。我们还可以战斗。”   托巴狠狠地嘎吱嘎吱咀嚼草药,大拳头越捏越紧。   第108章 勇敢的逃兵(上)   第108章 勇敢的逃兵(上)   短暂的喘息时间是如此珍贵。   直到此时,眼睛看到的残酷景象,耳朵听到的垂死呻吟、鼻子闻到的焦臭味道、舌头尝到的咸咸血腥、身体感到的酸软无力,与干涸的精神之池带来的阵阵头痛一齐传入约纳的大脑,同时接受到诸多信息让年轻的占星术士学徒感觉强烈的恶心,他捂住嘴巴,强忍呕吐的冲动。   锡比跳下托巴的肩膀走来,拍拍他的脑袋:“老兄,新手都这样,没什么的。吐出来会舒服一点。”   “我没事……”约纳想装作若无其事,但一秒钟后,腹部开始痉挛,丰盛的早餐以不那么雅观的形态猛烈喷射出来。   “呕……”约纳滚落在地,深深埋下头。   小蚂蚱轻轻拍打他的后背,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切,还装样,现原形了吧?我第一次杀人的那天,当时一点事都没有,回到营地以后,差点把肠子都吐出来,还好有个做过医生的大叔送给我瓶止吐药。”   托巴吐出嘴里的草药,把粘糊糊的绿色糊状物敷在独角兽的伤口上,骑兽浑身的肌肉颤抖一下,埃利奥特闷哼一声,却开口道:“室长大人,接下来的形势就不乐观了。骑兵、步兵、法兵,混编的敌人非常难对付。”   “你说该怎么办?另外,你为啥不给自己来个治愈魔法呢。”巴泽拉尔农民细心地涂好草药,抽出自己的棉布腰带,为骑兽腰侧的伤口紧紧地绑了两圈。流血被抑制了,独角兽歪过脑袋,亲昵地蹭着托巴的大脸。   “大叔,这样一看,你的腰围比那匹马还要大。”锡比走到龙姬身边,轻轻抱起东方女人的上半身,评论道。   玫瑰骑士笑了,“室长大人,今天已经不能再施放魔法了,事实上,接下来的几天内,我们都不能施放任何魔法。”   托巴怔怔地望着他,埃利奥特微笑着摇摇头:“还是关心一下眼前的局势吧。接下来我们要做的,是冲进蓝勋兵团的队伍中去,与他们展开混战,遏制法兵的远距离攻击。然后,趁着战局的混乱,向奇迹草原北侧撤退。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是一个奇迹了。——我们唯一生存的希望,是在以撒基欧斯出现之前撤走,放慢步子,在黄金铁锤之后回到樱桃渡。”   托巴睁大眼睛:“埃利,俺不明白。现在天还没黑,如果咱们放弃的话,扎维人在午夜之前就能赶到樱桃渡,那这个任务不就失败了?咱们需要把他们拖延到明天呀。”   埃利奥特用沉静的眼神望着龙姬,女人在锡比怀里沉睡着,表情如此安详。“室长大人,龙姬小姐与我们有必须要去的地方,但无论如何,不值得大家为此付出生命。趁她没有醒过来,撤退吧,事后我们会向她解释。”玫瑰骑士淡淡地说,眼神却坚定。   托巴有些拿不定注意,求助地望向约纳。占星术士学徒擦一擦嘴角的污秽,泛起苦笑:“托巴,我听你们的。小蚂蚱说的对,我只是个菜鸟罢了。”   “谁都敢叫我小蚂蚱啊,菜鸟?!”锡比怒吼道。   耶空在一边挥舞长刀,甩出刀刃上的鲜血,佛牙表面的黑色火焰完全消失了。南方人蘸了一滴鲜血,用舌头舔了舔,心不在焉地望着远处树梢上盘旋的一群红头黑羽的鸟,不知在想什么。   “那是什么鸟?”约纳不禁随着看去,问了一声。   “土著人叫做麻麻嘎特的鸟类,在科伦坡方言里,那是‘死亡骨髓’的意思。‘死髓’,西大陆人这么叫它。”玫瑰骑士悠然把视线投向天际,“每当有人即将死去,‘死髓’就会聚集起来,不断盘旋,直到尸体冰冷。它们以人类尸体的眼珠和脑髓为食。虽然名字和习性都很可怖,但在我们祖先的家乡,圣博伦红土平原的部分山区,它们是将亡者的灵魂带回天界的使者。‘死髓’选择的尸体,一定是有权利进入天界与诸神对话的纯洁灵魂,当他们吞下死者的眼珠和脑髓后,会展翅高飞,一直飞上云端那个传说中神居住的世界去。”   约纳想起来了。幼年的时候,他在家乡见过这种鸟,也听母亲说起过“死髓”的故事。灵魂使者也许只是美好的神话罢了,小约纳不止一次看到风烛残年的老人,望着坟场祭坛上空飞翔的“死髓”,眼中露出向往天国荣耀的遥远期盼。   独角兽忽然抬起头颅,用尖角指向峡谷方向,眼瞳中流露出不安的神色,四蹄不住刨动地面。超凡的元素感应力使它察觉到异常的元素聚集。   “室长大人!各位!战斗施法团在准备攻击魔法了!”埃利奥特立刻大叫道,“室长大人,做出指示!”   托巴犹豫了一瞬间,“按埃利说的做,咱们冲进去,然后向侧面退走!”   “明白!”玫瑰骑士高声指挥道:“室长大人,拜托你背起龙姬小姐,充当中军。锡比小姐和耶空阁下两翼护卫。占星术士阁下,上马。你还可以吗?”   约纳抓住鞍鞒,奋力翻上独角兽的脊背,“我可以的,埃利!”   “好的。”埃利奥特回身看他一眼,嘴角泛起笑容,“我们是前锋,只能前进,不能后退。”   “很荣幸能与你一起作战,埃利。”约纳再次握紧长剑。   “不,荣幸是我的,阁下。”玫瑰骑士扭头直视如海潮一样无边无际的敌人,慢慢举起长枪,枪尖越接近天空,手指就越发坚定。“——我们向前冲!”   “上啊!”   独角兽高高扬起前蹄,踏出泥土的波浪,耳边的风吹起头发,占星术士学徒觉得血液中有一种什么东西在蠢动,在变化,在沸腾。   干草叉的伙伴们刚冲出十码,一颗突烟冒火的流星就从空中坠下,在他们刚才所处的位置掀起剧烈的爆炸。战斗施法团的火系魔法师们开始召唤火流星法术,无数颗巨大的流星带着毁灭一切的橙色火焰划过天空,草原中央降下一场滂沱的火雨,在地面的剧烈震颤中,泥土与残尸翻卷上半空,“席瓦的眼泪”不再是一片宁静的草场,这样的景象,更接近地狱。   没有人回头。如果身后是确切的死亡,那么身前就是确切的希望。   锡比奔跑在侧后方,张开嘴巴,喊了一句什么,一连串的爆炸声将她的话语声远远吹走,约纳只看到小蚂蚱的绿眼睛牢牢盯着他,眼眸透明得像世间最清澈的绿水晶。   前方的蓝色海洋动了。列成方阵的蓝勋军团整齐地向前跨了一步,竖起盾牌,边缘锋利的纹章大盾在斜阳中闪亮。   能冲过去吗?踏过重步兵的尸体?还是像飞蛾扑火,在盾墙上撞得粉碎?约纳心中泛起无数个念头。   第一排蓝勋步兵半跪于地,第二排站直身体,盾牌形成犬牙交错、隐藏危险的钢铁城墙。   能冲过去吗?踏过重步兵的尸体?还是像飞蛾扑火,在盾墙上撞得粉碎?约纳猛然发觉,尽管心里闪过无数个念头,但没有一个让他感觉到恐惧。毫无恐惧,只有灼热的血液在体内翻滚。   一道低低的影子穿梭而出,霎时间出现在队伍最前方,耶空将佛牙收回刀鞘,双手莲华合掌,小指藏在掌心,结出天鼓雷音如来手印,“玖光……宝幢杵……破!”   刻印宝幢自虚空里出现,携九龙十象之力撞上蓝色的盾墙,“咚!”像钟声敲响,口喷鲜血的重步兵栽倒在地,六面扭曲的盾牌飞向天空。   在宝幢光华灿烂的碎屑与撞破盾墙的清音里,持剑伽蓝像利刃一样切入蓝潮的缺口,屈低身体,左拳抚脐,右手施愿,结出宝生羯磨手印,玖光秘术自未知世界召来南方古国的暴虐之力,金红色光焰将他的双臂缠满,也将蓝勋士兵惊恐的眼睛照亮。   “玖光……明王枪……”耶空伸出双手,在身穿厚重装甲的敌人做出反应之前,按在两名士兵的胸膛上。   “攻击!攻击!”无数个声音叫嚷着,四处充满剑刃的闪光。   “……双连射!”   “噗噗!”抵近射击的明王枪毫无悬念地穿透重重精钢甲胄,将两名重步兵的胸膛洞穿,飞速旋转的光矛并未因蓝勋士兵的身体而减速,带起两具沉重的尸身射向前方。   “……四连射!”   攻击并未结束,耶空手掌一错,又两支金红色光焰之矛带着尖啸飞出,破开尸体的腹部,画出血肉飞舞的辐射线。几声闷响中,两名步兵的尸体撞上后面的同伴,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四支明王枪从不同角度击溃防御,洞穿了他们的身体。   “……六连射!”   持剑伽蓝再次双手射出光矛,玖光秘术撕开钢铁和肌肉,强大的冲击力推动四具尸体倒向蓝勋队伍的核心,更多的士兵试图挡住他们,身子被沉重的尸身撞得一晃,接着一股灼热的疾风就钉在甲胄上,穿透身体,痛彻灵魂。   “……射!射!射!再射!……十八连射!”耶空癫狂地用尽最后一分力量,把灿烂燃烧的生命化作漫天赤矛的浮光。   最前的两具尸体被搅成粉碎,无数名重步兵被同伴的尸体碰撞、挤压、遮蔽视线,沦为十八连明王枪的下一个祭品。尖锐呼啸的光矛为耶空打开通路,“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持剑伽蓝忽然大笑起来,笑得如此剧烈,以至于身上臂上每一条狰狞的疤痕都在随之抖动。他眼中燃烧着狂野的烈焰,锵地抽出名刀佛牙,俯身向前冲锋,刀刃在身后地面割出泥土翻滚的波浪。   第109章 勇敢的逃兵(下)   第109章 勇敢的逃兵(下)   蓝色浪潮被犁出巨大的豁口,干草叉的伙伴们排成楔形阵型,在缺口合拢之前冲进敌阵。埃利奥特枪尖一转,从巧妙的角度刺入一名重步兵的肩窝,“总是这样,真是让人头疼的伙伴呢……”玫瑰骑士放慢脚步,承担了侧锋的角色,与锡比一起保护托巴和龙姬。   “小蚂蚱!再来一发吧?”室长大人迈着大步,扭头问。   锡比射出一箭,箭支有些失去准头,擦过蓝勋步兵的头盔飞远,“不行了,大叔,没力气了,手指头也要坏掉了。”她气恼地甩动右手,拇指和食指都已皮开肉绽,“要是我学会左手开弓……还有很多要学……为什么要离开,该死的家伙!”   约纳不断挥舞手中长剑,他没办法伤到重甲下的步兵,只能尽量避开从侧面袭来的敌人,人群中有几名蓝勋步兵的剑上带着火焰,离得老远就能感觉到热度,那显然是拥有战斗施法团火系附魔法术的高级军官了。所幸步兵阵型相当密集,远处的敌人很难越过同伴靠近过来。   压力逐渐增大。随着干草叉队伍的深入,缺口在渐渐合拢,身穿重甲的蓝勋步兵每靠近一步,众人就感觉天空暗淡了一分,忽然间,正在奔驰的独角兽再次昂起头颅,用独角指向前方。   一个孤独的剪影悬浮在斜前方的夕阳中,彷佛轻飘飘站在群山的轮廓线上。他身上穿着绣有繁复花纹的红色法袍,胸前别着一颗显眼的行会徽章,徽章的图案,是金色五芒星周围浮动五颗红色珠子,每一颗,代表魔法师行会的一个等级。   “五级……大魔法师……”约纳喃喃地发出声音。   魔法师协会与占星术士协会的级别体例基本相同,一级到五级魔法师学徒的徽章是银色五芒星,金色五芒星代表协会认证的正式魔法师资格,五级魔法师即拥有大魔法师头衔,这在整个大陆都是相当有威慑力的称号,毕竟七级魔导士乃至九级大魔导士都成了传说中的人物,极少出现。   但值得一提的是,《联合特赦法令》规定了五大行会成员的权利与义务,行会成员不得由官方雇佣、参与任何国家级别的战争行为,违反者会立刻被所属协会除名。   果然,埃利奥特立刻说明:“这一定是第一中央军战斗施法团的团长,被魔法师协会驱逐的大魔法师梅那克马赫。锡比小姐,用全力射击他!不能让他完成施法!”   锡比眯着眼睛观察,“说的轻巧啊,老兄,他的距离太远了,不仅背光,而且逆风,我状态好的时候都不能保证打中啊!”   独角兽打了个响鼻,焦急地摆动头颅。   “一分钟!最多一分钟时间!他就要发动魔法了!”玫瑰骑士伸出拳头,开始倒计时。   “……好吧好吧,但我要停下来才能射击。”小蚂蚱苦恼道。   约纳一剑劈下,在敌人的盾牌上砍出一溜火星,“压力太大了!我们一停下,他们就会彻底包围我们!”   “四十秒。室长大人?”埃利奥特望着巴泽拉尔农民。   托巴鼓起腮帮子,“都听你的!”   “三十秒。停步!”   玫瑰骑士做出停止前进的手势,干草叉的伙伴们中止突进,重步兵立刻从四面八方围拢,形成密不透风的剑盾之墙。   “耶空!”约纳大吼一声。南方人似乎没有听到指令,依然挥舞佛牙,用名刀的锯齿撕开重甲,将一个又一个敌人斩成两段,继续向纵深冲去。   “二十秒!”埃利奥特大叫。   锡比咬紧牙关,将蛇弓下端的尖锥噗地扎进地面,倾斜弓身,用鲜血淋漓的手指拉开弓弦,一支银箭在空气中凝结,微微颤抖的箭簇指向天空。   “十秒!”   小蚂蚱松开手指,弓弦嗡的一响,长箭画出漂亮的抛物线射入天空,“搞屁啊!”她咒骂一声,再次开弓,显然第一箭失去了准头。   “五秒!”   锡比射出第二箭,这支箭以低平的角度高速直线射出,在空中追上了第一支箭,精确地斜撞前箭的尾部。修整角度的长箭加速飞行,指向夕阳中的大魔法师。   “中啊,中啊……”锡比将手指放入口中,喃喃地说。   “现在!”   大魔法师张开双臂,怀中飞出千万粒赤红炙热的微小粒子,每一粒都像有生命般盘旋飞舞,“赤日之莹”是适合大规模战争的火系魔法中极少数具有跟踪特性、能够对单体造成准确杀伤的高阶魔法,所消耗的精神力也是天文数字,显然梅那克马赫收到了不计成本消灭对手的指令。   锡比的银箭越过六百码的距离,指向五十码外空中悬浮的大魔法师,此时施法者是没办法移动的,“中啊!”小蚂蚱大喊一声。   箭支依然偏出了些许,从魔法师身侧半码穿过,厉风激发了防御法阵,梅那克马赫身体周围球形的红光一闪,银箭被斜刺里弹飞,落入灿烂的夕阳中。   “见鬼!”锡比脸色苍白。   “收缩队形!室长大人,准备防御!”埃利奥特挥矛刺倒一个敌人,大喊道,“……用尽所有力气!”   托巴轻轻地把怀中的东方女人放在地上,捏紧拳头,望向天空。   铺天盖地的流萤正脱离梅那克马赫的怀抱,向干草叉所在的位置涌来。周遭的重步兵立刻停下步伐,微微后退,空出五十码方圆的空场。夕阳里无数飞舞的光点时聚时散,无论怎么看,都不像凶残的杀人武器,而像孩提时代做过的,关于童话故事的,最美丽的幻梦。   约纳从埃利奥特微微颤抖的背影感觉到骑士的紧张心情,他明白,这次攻击,比此前面临的所有困境更加凶险。   托巴绷紧肌肉,青筋浮现,浑身冒出蒸汽。   正在这时,天空忽然黯淡了颜色,黑暗笼罩大地,一朵光华流转的深紫色花朵在深邃的虚空开放,吸收了夕阳所有的光芒和热量,每一朵花瓣绽放,空气的温度就降低一分,时间与空间失去意义,天地间只剩下这妖艳的花朵。   “月晕曼陀罗!”埃利奥特怔怔地说。   约纳张大嘴巴。在恶魔附身的时候,他应该与伙伴们一起体验过月晕曼陀罗的绚烂,但亲眼目睹月晕之花开放,还是第一回。   明亮的暗火烙印在他的瞳孔,心中升起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我见过它……”占星术士学徒喃喃地自语,他不记得在何时、何地领略过这种魔法,久远的记忆覆盖着厚厚积尘的封条,约纳无力掀开,无从寻觅。   四级堕落魔法师杰夫塔没有露面,相比张扬的梅那克马赫,隐藏并偷袭是更符合战场原则的做法。大魔法师的脸被紫色花朵映得毫无血色,“噗!”他吐出一口热血,硬生生中止了赤日之莹的施放,开始下降高度,月晕曼陀罗的光与焰一瓣瓣流落,笼罩在大魔法师头顶,像一个炫目的紫色华盖。   失去控制的赤日之莹立刻化为无数光点消散于空气中,“不要迟疑,现在向北侧脱离!”玫瑰骑士大吼一声。   “可是埃利,耶空还在前面!”约纳极目望去,持剑伽蓝的身影已经淹没在蓝色海潮里,仅有剑盾之林里偶尔闪现的刀光昭示他的存在。   “俺去找他回来,你们先冲出去!”托巴步伐隆隆地开始前进。   埃利奥特叹了口气,活动一下手腕,“麻烦的伙伴不止一个呢,室长大人……好吧,我们继续向前冲,趁着混乱找到耶空,然后立即离开。”   “大叔!把龙姬姐姐带上啊,你这个没脑子的大笨蛋!”锡比大叫道。   “哦,对啊!”巴泽拉尔农民脚步隆隆兜了一个圈回来,小心翼翼地拎起龙姬柔弱的身躯,单手抱稳,一挥拳头:“冲进去!”   干草叉的伙伴们再次向蓝勋兵团中央突击,前方遥远的黑暗里,月晕曼陀罗已经接近地面,约纳不禁眯起眼睛,准备迎接一场惊天动地的爆炸。   “死南方佬!”小蚂蚱怒吼着加快脚步,“等我捉到你,把你叉起来架在火上烤,撒上盐和胡椒,烤得外焦里嫩,当成晚餐吃掉!”   “咱们是不是还没吃午餐?”托巴忽然问。   “……当成迟来的午餐吃掉!”锡比咬牙切齿道。   第110章 迷惘的行者(上)   第110章 迷惘的行者(上)   一旦再次冲入重步兵的包围,就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只躲过一个又一个剑锋,踩过一具又一具尸体。遥远的地方传来沉闷的重击声与电流声,天空一亮一暗,定是大魔法师梅那克马赫在想尽办法对抗月晕曼陀罗的威力。   托巴单手抱着龙姬,挥起右臂,将阻挡去路的蓝勋重步兵的头颅挨个砸扁,纵使结实得像花岗岩一般的拳头,也因与钢铁的反复碰撞而鲜血淋漓。   “耶空!”远远能看到南方人的一头红发在蓝色的海洋中沉沉浮浮,约纳大喊着,声音在人潮中迅速减弱,最终被敌人的喊杀声淹没。他不断挥剑,看自己的剑锋爆出米粒大小的缺口,独角兽汗津津的侧腹,那道简单包扎的伤口再次渗出血迹。   这几乎是一场看不见希望的战斗,无穷无尽的敌人从四面八方出现,“死南方佬!”锡比开弓向耶空的方向射出一箭,长箭钉在重步兵的甲胄上,像蛇一样扭曲变形,然后溃散在空气中。   “室长大人,还能坚持下去吗?”玫瑰骑士急促地呼吸着,尽量让握枪的右手保持坚定。   “俺状态好得很!”巴泽拉尔农民每出一拳,都在敌人破裂的甲胄上印出一个鲜红的拳印。他的左臂像盾牌一样将龙姬护住,一次次抵挡重步兵暴风骤雨般的攻击,道道剑痕烙印在肌肉表面,渐渐有血迹渗出。   埃利奥特用盾牌掀翻一位敌人,喘息着说:“我们的机会正在消失,如果十分钟内不脱离,体力会迅速耗尽,就再没有能力冲出去了。”   托巴踌躇了一秒钟,“小蚂蚱,那个……能不能帮我扶着龙姬?”   锡比追赶上大叔的脚步,从他手中接过沉睡的东方女人,“小心点,大叔,别死得比我早哦。”   “收到!”   室长大人握紧拳头,向前踏了三步。每一步落地,脚步都变得更沉重,肌肉都绷得更紧,头顶冒出的蒸汽变得更浓,第三步落在地面,约纳感觉整个战场都在微微震颤,奇怪的是,地面上却没有出现深深的脚印,彷佛这沉重的步伐并没有踩在实处。   托巴从鼻孔喷出两股浓浓的白烟,“开战咯!”他脸上浮起一个既谦卑、又兴奋的笑容。   对肌肉的崇拜曾经成为一种宗教,因为肌肉是人类身体无数神秘器官中最容易开发、也是最具潜能的,强壮的身体是男人最初与最终的人生信条。在对于肌肉力量巅峰的无数传说中,曾经有这样一条不引人注意的记载,《西大陆地理测算》在关于巴泽拉尔历史的篇章中提到:一百四十年前,在巴泽拉尔王室召开的王庭裁判所竞技大会上,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扈从骑士在步战中打败了十名乘坐坐骑的对手,一举晋升为裁判所铜盾骑士。   对于枪、剑、盾的掌握极其生疏。皇家礼仪大臣在报告书中如此评价。——但具有极高的肌肉力量天赋,空着手比持有武器时更加危险。令人惊奇的是,他可以使全身肌肉群在力量与速度之间做出均衡转换,从力大无穷的勇士,转变为敏捷惊人的战士,这种极端的情况,在王庭裁判所的历史上前所未见。   若非在巴泽拉尔与尼基特尔拉公国的一次战争中不幸牺牲,这名骑士已经是西大陆风暴骑士的第一候选人,被誉为巴泽拉尔历史上最接近风暴骑士称号的男人;在他隆重的葬礼上,巴泽拉尔王国国王陛下亲自用剑在墓碑上刻出新月形符号,这一方面是祈求主神席拉的庇护,另一方面,纪念骑士的脸颊上那道与生俱来的新月形圣痕。   约纳脑中闪过《西大陆地理测算》的只言片语,眼前已经失去托巴的踪迹。   体型庞大的室长大人俯身弹射出去,身形快得无法在视网膜上印出任何影像,空气簌地扭曲了,托巴和他的拳头已经出现在一名重步兵面前,敌人睁大惊恐的眼睛,甚至来不及举起盾牌。   “砰!”   劲风吹来清脆的撞击声。约纳看到拳头在空中前进的路径上,空气被不断压缩,在拳锋没有触及铠甲之前,这团被压缩到极点的气团就猛烈爆炸了,士兵被吹飞出去,跌倒在同伴身上,盔甲完好无损,但厚厚钢甲里的人却从七窍喷出粘稠的血浆,体内器官的碎片涌出口腔。   这是高速震荡的力量,快到极致的拳头像擂鼓一样敲响蓝勋重步兵的铠甲,士兵的内脏就被甲壳内来回震荡的波纹捏面团般揉搓,直到死亡。   “给劲啊大叔!”锡比大叫道,“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一招?”   “刚才!”托巴老老实实回答,身影在人群中一再闪现,拳风的爆响声中,成排的蓝勋士兵倒下了,躯体在落地之前就失去了生命。   压力减轻了,前进的道路宽阔起来,小蚂蚱把龙姬背在背上,快速奔跑,独角兽紧跟其后,玫瑰骑士得到珍贵的喘息机会,抬起面甲,用披风的一角擦拭满脸的汗珠。   “埃利,你还好吧?”约纳喘着粗气,稍一松懈,就觉得手中剑重得像绑了铅块。   忽然,一阵冲击波贴着地面传遍整个战场,接着震耳欲聋的爆鸣声响彻草原,天空明亮了,月晕曼陀罗带来的异景彻底消失。   “魔法被中和了。杰夫塔失败了。”埃利奥特咳嗽两声,虚弱地回答。   前方的蓝潮逐渐变得稀薄,干草叉的伙伴们追上了耶空的脚步。持剑伽蓝重新给名刀佛牙镀上了熊熊燃烧的黑火,这也是他所能用出的最后一个玖光秘术。他左右挥刀,闲庭信步地劈开蓝色海潮,身旁倒下无数痛苦呻吟着的士兵,每一道微小的伤口都有六道炎在烧蚀灵魂,带来刻骨的剧痛。   锡比愤怒地快跑几步,打算冲上去给耶空一个耳光,玫瑰骑士立刻催动坐骑追上去,俯身遮挡在小蚂蚱和南方人之间,“锡比小姐,你现在不能接近他,耶空阁下已经陷入脑病发作的状态,每一个试图接近的人对他来说都是敌人。现在的他,非常危险。”   锡比恼羞成怒地跳着脚:“我不管!”她东看西看,把背上的龙姬调整一下位置,单手拾起一块碎石,朝着耶空的后脑勺丢了过去,“不揍他一顿我不甘心!”   锯齿形的刀光割裂空间,把碎石整齐地削成两半,两块石头落地,切面上的黑火立刻引燃了周围的青草。耶空甚至都没有回头。   小蚂蚱打了个寒颤。   “现在怎么办?”约纳不禁问。每当遇到问题,就咨询玫瑰骑士,这似乎已经成了干草叉的天然习惯。   埃利奥特沉吟道:“假如我们还能释放魔法的话,一个可以平抑情绪的治愈系‘冷静祝福’会有所帮助。而现在,没有其他方法,只有鲜血可以吸引他的视线,大量的鲜血。”   “大量的血?现在我们中还有谁能做到这一点?”约纳看看身边的伙伴,右手几乎残废的锡比,伤痕累累的玫瑰骑士,陷入沉睡的龙姬,分身无术的室长大人,当然,还有虚弱到一阵风就能吹倒的他自己。   独角兽抬起头来,注视右前方。   “奇迹是一种很美妙的事情,它总在绝望的时候发生,占星术士阁下。”埃利奥特微微一笑。   西北方突然响起一个尖锐的男性声音:“火!火!火!”   战场上四处燃烧的火焰听到了召唤,像有生命的藤蔓一样扭转、伸长,沿着蓝勋步兵的小腿蚰蜒而上,温柔地缠住重步兵的身体。易燃的披风立刻化为一团火球,士兵们大声哀号着,却无法动弹分毫,铠甲关节与内衬的牛皮已经被火焰烤焦,黏在皮肤上,把士兵的躯体与厚厚的钢甲化为一体。第一中央军的精锐步兵们凝固成一个个姿势各异的雕像,凄厉的惨叫传遍旷野。   “侦察营骑兵呢?找出偷袭者!”不远处,一个身穿黑色重铠、戴插有白色羽毛的钢铁战盔的蓝勋军官挥舞佩剑大喊道,但混乱的战场上,没有人听到他的号令,巴鲁赫勋爵糟糕的指挥能力开始为干草叉小队的天平添加砝码。   “请报上名字,军官先生。”那个尖锐的声音不知在何处开口。   “第一中央军蓝勋步兵团前线指挥官、三等男爵杜迪?巴福顿在此!”军官愤怒地转向偷袭者的方向,“是谁胆敢向扎维帝国的军队挑……”   三等男爵没能完成自己的质问,“杜迪?巴福顿!杜迪?巴福顿!杜迪?巴福顿!”显然对言灵术士这种神秘职业毫无认识的扎维军官随着三声呼唤,身体僵硬,瞳孔放大,陷入了无意识状态。   “剑!剑!剑!”言灵术士用威严的语调对他手中的附魔佩剑发布命令。   在某种未知力量的驱动下,闪着锋锐寒光的剑漂浮起来,带着杜迪?巴福顿的右手,狠狠地刺入军官自己的喉咙。动脉与气管一起被切断了,鲜红的血沫喷出五码开外,三等男爵恢复了短暂的清醒,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的右手和手中剑,破碎的喉头发出咯咯的响声。   周围的蓝勋士兵立刻围拢过来,在长官周围组成密不透风的防卫,但这名军官艰难地吐出最后一口带血的呼吸,跪倒于地,失去了生命。   第111章 迷惘的行者(下)   “是哈萨尔钦!”约纳通过旁遮普兽灵的记录,以耶空的视角看到过这种诡异的场景,“碎屑”小队的绝对主力,夜晚之王w先生曾经的搭档,强大的言灵术士哈萨尔钦在帮助他们。   “那个又瘦又高的活骷髅?”锡比睁大绿眼睛,“只要多看他两眼,就会做恶梦呢。”   “哈萨尔钦阁下,我们是A51‘干草叉’小队!相信我们是为了同一个目标到达这里的!我们需要你的帮助!请尽可能制造更多的流血,现在!”玫瑰骑士向西北方向高喊道。   “钢铁!钢铁!钢铁!”没有任何犹豫,言灵术士立刻呼唤物体的名字。   在声音的辐射范围内,一排蓝勋步兵的全身重铠忽然咔哒咔哒几声脱开连鞘,分离成胸、腹、肩、臂、手、胯、腿、膝、脚等部分,没等迷茫的士兵做出反应,前后两片的盔甲开始合拢,钢铁边缘立刻深深地陷入士兵的皮肤,切断肌肉、撕裂血管,在短暂的惨叫中,仅仅几秒钟后,十几名士兵就被自己的盔甲挤扁,“喀嚓!”头骨碎裂了,他们的身体被压得仅剩薄薄一片,几乎全身的血液都流出体外,洇湿了大片的泥土,倒下的尸体,都成了苍白的颜色。   耶空像闻到猎物味道的猎犬一样猛然扭头,没有焦点的眼睛看向刚刚形成的血潭。   “现在请避让开耶空阁下前进的路线!谢谢,伙伴!”埃利奥特举起长矛示意。   西北方忽然爆发了一阵猛烈的攻势,无数椭圆形的空气弹飞射出来,对蓝勋兵团展开连串轰炸,每一个空气弹都在最先接触的物体表面爆炸,像利齿一样挖去一块球形的物体,无论是钢铁,还是活生生的血肉。   “奥密克戎?洞马?”约纳立时记起g7“门牙”小队动力释放者的名字,“不知西格玛?树蛇是不是在附近?”   “泥土!泥土!泥土!”哈萨尔钦大声呼唤,因血液而变成泥浆的地面升起七根尖利的泥柱,瞬间刺穿了几名士兵的身体,两名重步兵反应较快,用盾牌向下挡住泥柱的穿刺,身体被抬向空中,接着就被漫天横飞的动力弹打爆头颅。   耶空将名刀佛牙拖在身后,慢慢地走向血肉横飞的地方,“跟上,但别太近。”玫瑰骑士指示道,拍拍坐骑的脖颈,独角兽刚走出几步,忽然脚下一软,差点跪倒在一具尸体上,“让我下来!”约纳立刻叫道。   “我们没事。”埃利奥特再次咳嗽着摆手。   托巴打倒方圆三十码内的最后一名敌人,回到众人身边,长长地吸进一口气,放松肌肉,浑身又冒出炙热的蒸汽。他从锡比背上抱起龙姬,摇摇头:“这样打架,还真累。”   “不过很爽吧?”锡比挑起眉毛。   “爽得很!”室长大人哈哈大笑,豪放的笑声震动大地。   干草叉的伙伴们随着耶空走向那片血肉屠场。持剑伽蓝面对浸湿地面的血液,迷茫了一瞬间,接着蹲下去,用手指沾一点血送进嘴里,皱起眉头。   “好了。”玫瑰骑士长出一口气,“我们过去吧。”   锡比狂奔过去跳起来在耶空头上来了一个大大的暴栗,南方人捂住脑袋,面无表情的环视四周,似乎对自己何以出现在这里感到有些奇怪。   “死南方佬!你差点害死我们知道不知道!”小蚂蚱叉着腰骂道。   “好啦好啦,好像有几个樱桃渡的家伙在那边,咱们过去汇合?俺听见那个瘦伙计的声音了。”托巴岔开话题,瞧着埃利奥特,玫瑰骑士点点头:“看蓝勋士兵聚集的方向,就在峡谷入口北侧的岩壁旁边。”   失去了指挥,号称帝国精英的蓝勋兵团已经被冲得七零八落,红衣的梅那克马赫和他座下的战斗施法团也不见踪影,想必又撤回峡谷中去了。近百名重步兵围成一个大大的半圆,包围圈里不断传出哈萨尔钦的尖锐喊声,间或有一个动力弹从人缝中飞出,尖啸着射入高空。   “杀进去!”室长大人挥舞拳头当先冲了过去。   在樱桃渡仅存的精锐战士的夹攻下,蓝勋步兵立刻像秋天的麦田一样齐刷刷倒下,干草叉小队冲进包围圈,看到在陡峭岩壁离地20码的地方有一个岩洞,洞口处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岩石平台,一眼望去,约纳就认出了几个熟人,又高又瘦像罩着黄色法袍的骷髅的,是言灵术士哈萨尔钦;头发胡子乱糟糟的长袍法师是动力释放者奥密克戎?洞马,穿着灰色紧身衣、双腿长而畸形的怪人是他的伙伴兼配偶西格玛?树蛇;一袭黑色长袍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的家伙,不用说,就是月晕曼陀罗的持有者,4级堕落暗火系法师杰夫塔。   从第一次阻击中生还,在奇迹草原峡谷入口处展开第二次伏击,偷袭五级火系大魔法师梅那克马赫,在蓝勋军团的围攻中幸存,三位法师与一位盗贼发挥的力量让A51的房客们印象深刻。   托巴吐气开声,拔地而起,背着龙姬径直跳上平台,扑通一声降落在哈萨尔钦面前。   高瘦的言灵术士厌恶地躲闪他扬起的灰尘,用那种尖锐到刺人耳膜的话语声说:“干草叉的托巴。我们做好伏击准备以后,看到你们居然丝毫没有战术思想,正面迎击敌人的先锋军。还好这种愚蠢的自杀行为没有给我们造成麻烦。”   托巴老脸一红,不知该怎么回答。   埃利奥特在下面昂头道:“哈萨尔钦阁下,你们接受的任务是‘帮助女王到达樱桃渡’,我们接收到的任务是‘阻止扎维的军队今日到达樱桃渡’,因此你们可以通过准确狙击地方将领的方式达到目的,而我们,只能做出那种愚蠢的自杀行为。不过从结果上来看,咱们干得都还不赖。”   哈萨尔钦从鼻孔哼出一口气:“别高兴得太早,骑士。我们原本想狙击的是军团长以撒基欧斯本人,但为了救你们,把唯一的机会浪费在了见鬼的大魔法师身上。居然还让他逃掉了,见鬼的战斗施法团,见鬼的群体吟唱……”   玫瑰骑士微微一笑:“言灵术士阁下,恐怕你们选择梅那克马赫当做猎物的原因,并不止出于对我们的同情吧?有什么机会能比瞄准一个孤孤单单悬浮在空中引导法术的大魔法师更好呢?再说,区区的四级暗火系法术——杰夫塔阁下,我们无意冒犯——能够对风暴骑士造成多大伤害?相信阁下自己心里有数。”   “没什么。”堕落魔法师嘟囔了一句。   “不要打嘴仗了。”奥密克戎?洞马挥手射出两颗动力弹,将逼迫过来的步兵击退,“埃利奥特,在黄昏竞技场,多谢你们没有剥夺我的生命。现在,你有什么好主意吗?我想我和树蛇可以听你的指挥。”   “说什么?”哈萨尔钦瞪起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瓜达尔才是队长!他会回来指挥战斗的!没有人能够随意脱离他的队伍!”   “……瓜达尔已经死了,俺亲手埋葬了他。”托巴眼圈一红。   “什么?”保皇党特别小队的四位战士愣住了。   哈萨尔钦身上松松垮垮的黄色法袍掀起一阵颤抖的波浪,“不可能……我们虽然在战斗中失散,但他是整个樱桃渡首屈一指的战士,怎么可能就这样死去?而且,他怎么可能先于我们来到这块草原?”   “我们作证。”埃利奥特低声道,“瓜达尔阁下确实是一位英勇的战士。与你们分散后,他不幸遇到了风暴骑士以撒基欧斯,并与军团长正面交战,之后带着足以致命的重伤飞速奔跑,想要回到樱桃渡报告消息,正是这剧烈的奔跑夺走了瓜达尔阁下最后的生机。对不起,我们无能为力。他走得很平静,……很光荣。”   言灵术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作为v2“碎屑”小队的两员主将,哈萨尔钦与瓜达尔联手统治了樱桃渡小队战力排行榜整整十年。如今,伙伴逝世的消息,让他觉得有种异样,有些心悸,有点滑稽。   “……风镰!风镰!风镰!”哈萨尔钦在短暂的沉默后,用干涩的声音呼唤腰间武器的真名,锋利的镰刀从他腰间行囊里破袋而出,呼啸着飞向岩壁下围拢的蓝勋士兵,在人群密集处画出大大的死亡弧线。   然而言灵术士携着愤怒与憎恶的一击并未取得辉煌战果,在腰斩几名重步兵后,风镰被一名低级军官抽出长剑,“锵”的一声斩落尘埃。   哈萨尔钦猛地喷出一口黑血,溅得托巴胸前星星点点。言灵术士踉跄几步,靠在岩壁上,无力地用袍袖拭去血迹。   这时岩壁下方的玫瑰骑士、约纳和锡比一齐惊呼出声,“耶空!”   南方人不知看到了什么,再次抽出名刀佛牙,眼神空茫地走入敌阵。   没有人注意到,岩石平台表面的碎石正在有规律地跳动,这昭示着某种体型极其庞大、体重极其惊人的骑兽正在穿过狭窄的谷地,向奇迹草原“席瓦的眼泪”走来。   独角兽疑惑地抬起头颅,“追上去!”埃利奥特并未理会共生体的小小迟疑,用矛尖指向耶空挺拔的背影。   第112章 平静的阳光(上)   天旋地转。   整个世界颠倒着从顾铁眼前飞过,他感觉自己在空中呆了太久,以至于忍不住开始复习中午物理课上学过的抛物线公式。自己从1.1米高的列车平台跳下,以30公里的时速横向抛出,火车的时速是100公里,鉴于进站前开始减速,以70公里/小时计算,那么自己落地时,将距离起跳点多少米?落地时的冲量如何?相对速度呢?能够对有主动防护意识、无防御设备的人体造成多大的危害?   哦不,最后一个问题是他在军校短暂进修时学习的《武器损伤防护学》中的内容。来自二炮的年轻少将亲自向学员们解释了种种理论,最后总结道:“以上说的仅供参考,事实上,我见过训练有素的士兵在50公里时速跳车时造成不可挽回的颅内损伤,更听说人事不省的醉汉从100公里/小时飞驰的汽车中跌下,醒来后自己走回家吃晚餐。这是为什么?别问我,我也不知道。”   顾铁是个不怕玩命的家伙,“最坏的结果,大不了断条腿。只要把用来吃饭的和用来尿尿的东西护好,再残废也是一条汉子……”跳车前的最后一个念头,他如此给自己解宽心。   “咚!稀里哗啦!”顾铁跌进路旁茂密的灌木丛,翻滚着压倒了一片植物,最终以一个摊手摊脚的大字型躺在断枝落叶里,喘着粗气,半天没法动弹。   “啊……孔圣人玉皇大帝我的活菩萨……”神经性毒气的后遗症还未消散,因跳车时大量分泌的肾上腺素而暂时减弱的神经突触再次活跃起来,全身上下每一个神经末梢都起劲地把冲动信号泵入顾铁的感觉中枢,彷佛有一万个恶毒的小矮人拿着一万根恶毒的小钢针在他皮肤上同时刺出一万个恶毒的小孔。   顾铁发出长长的惨叫,连手指头尖都不敢动弹一下,就连眼球转动的微小动作都是种酷刑。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终于像潮水一样缓缓退去,顾铁以最慢的动作活动每一块肌肉,查看身体受损情况。除了几处擦伤外,没有流血的伤口,没有骨折,没有刺穿伤,显然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浑身的皮肤都红肿起来,顾铁整个人看起来胖了一圈。“该死的应激反应。”他撇撇嘴。虚假的神经冲动带来“疼痛”的信息,皮肤与粘膜因此充血肿胀,以抵御不存在的威胁。人体就是这么容易欺骗。   他花了五分钟才爬起来,用军械库里找到的戈博守卫者双刃战术直刀削了一根树枝做拐杖,走下路基,进入波兰郊野的稀疏针叶林,沿着铁道方向慢慢前进。   现在该去哪里?顾铁的心里牢牢记住一个地名,这是他在长谷川崩阪自述视频的末尾听到的一句自言自语,准确来说,是含糊不清的一句嘟囔:圣十字教堂。   作为天主教文化中很常见的一个名字,世界各地有许多圣十字教堂存在,其中最著名的,应该是意大利佛罗伦萨美帝奇家族于14世纪建造的那栋雄伟哥特式建筑。   不过顾铁的脑中迅速浮现出另一个地名:华沙。华沙的圣十字大教堂,从这条铁路的前进方向推断,日本人所说的地点一定在波兰华沙。华沙圣十字大教堂以安葬了钢琴家肖邦的心脏而闻名于世,顾铁少年时看到这则轶闻,被惊出一身冷汗。身体安葬在法国巴黎,肖邦在遗愿中要别人把他的心脏剖出来带回华沙,这种近乎精神失常的思乡情结不是当代人可以理解的。   华沙圣十字教堂有什么在等待他?顾铁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想做的,就是到那个地点去,找到疯子长谷川,为自己和生死未卜的娜塔莉亚报仇,然后详细逼问与“世界”中神秘来信相关的一切信息。   当然,最先要做的,还是找个地方大吃一顿,然后好好地睡上一觉,让这可恶的ttds后遗症彻底消失。   他慢慢走在树林中,从太阳的角度估算,现在是下午两点到三点之间,周围静悄悄的,只有鸟类鸣叫。温度、湿度都很适宜,是个郊游的好天气。   顾铁从一丛火棘上摘下几串红彤彤的果实,这种灌木在中国南方被称为“救军粮”,秋天结果,果实的糖分、蛋白质、纤维含量都很适宜,是难得的野外小点心。   “没想到在这种地方也能生长,不怕冷吗?”顾铁把火棘浆果丢进嘴里,牙齿轻轻一碰,酸甜的汁液就充满口腔,让整个人精神一振。   他慢悠悠前进着,一边用植入客户端连接网络,能搜索到的只有用于4g无线通讯的706兆赫频段,顾铁试着连接一下,果然绕不过通讯公司的接入接口,无法联网。   这时前方树木稀疏的地方,出现一栋木制的护林人小屋,顾铁大喜,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快步走去,屋门没有锁,一位体型彪悍的大胡子正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用小刀削苹果皮。他的身旁放着两个大筐,一筐新鲜的红苹果,半框去皮去核的半成品果肉,看来不是要做苹果酱,就是在酿苹果酒。   顾铁咽了口口水。   离着老远,他就丢掉拐杖高举双手,用英语叫道:“朋友,你好,我没有恶意,我需要帮助!”   大胡子抬起头来,看到这位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皮肤浮肿、口唇干裂、双目无神的陌生来客,马上丢掉小刀,抄起一杆双筒。   “如果就这样死在一位护林员手里,那可真是ipu的耻辱,更是‘背叛者’的耻辱……或者说,身为新世纪有理想有道德的四有青年的耻辱吧……”顾铁嘟嘟囔囔地慢慢走近,换用俄语说:“能听懂吗,朋友?我没有恶意,我需要帮助!”   大胡子警惕地端着枪,张口说出一段像天书一样的波兰语,这种语言虽然流畅好听,但奈何一个字也听不懂。   顾铁挠挠头,想到波兰的二战史,换用德语说:“现在能听懂吗,朋友?我没有恶意。”   护林员用一种更加奇怪的语言回答他,顾铁从几个似曾相识的音节猜想那是罗姆语,流浪吉普赛人的语言,同样又好听又难懂。   顾铁做了个和平的手势,连续换用西班牙语、中文、法语、葡萄牙语,大胡子以迷茫的表情告诉他这些努力全部白费了。   护林员显然也有些好奇,用好几种不同的语言询问,以顾铁看来,那只是波兰语的不同方言罢了,他不禁有些气愤:在中国碰见金发碧眼的老外听不懂中文,换成河南话、山东话、四川话、唐山话跟人家聊天,不是照样听不懂吗?   “……也许,这样……”大胡子叽里咕噜的话音里,忽然出现几个顾铁听得懂的字眼,“等一下!”他不由自主换用那种语言叫道。   两个人都一愣,接着同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沟通是人类永远的鸿沟啊……顾铁摇摇头。没想到护林员会说世界语,真是够奇怪,也够巧合。   世界语这种语言创立的初衷就是人人平等天下大同,但经过上百年的发展,如今已经式微到只有在联合国总部的繁文缛节里惊鸿一瞥。   顾铁小时候,养父教他学习了一个月的世界语,理由是“世界语的语法和发音规则是非常简单、科学的,值得下一些功夫去研究,但同时,世界语所有的词汇几乎都是自创词,接纳外来语种的词汇量非常少,要精通这门语言,必须花大力气去背单词表,这是得不偿失的愚蠢行为。”   因此到现在,顾铁对这门几近消亡的语言并不陌生,不过一涉及复杂的对话,他就只能接收到重要的动词、副词和介词,名词一概靠猜。   “我没有……我是来到……朋友?”他对这样偏僻地方的护林员能够说这门冷僻预言感到吃惊,张开嘴结结巴巴地表达着善意。   大胡子眼睛一亮,叽里咕噜地快速说道:“……来到……做什么?”   “游……游览……游客!”顾铁想了半天,拼出一个不太规范的名词。   护林员狐疑地上下打量他:“游客?你……受伤?”   “是的是的,受伤。”顾铁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抢劫……丢掉……受伤……”   大胡子想了想,放下枪点点头,拉开身后的屋门:“快进来,休息一下。”   顾铁没有客气,走进小木屋,一屁股坐在铺着兽皮的木床上,吐出一口疲惫的空气。大胡子显然是个良善的人,消除了戒心以后,忙前忙后,不多时就端上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一碟蛋花冷汤,比顾铁的脑袋还大的一块面包、盐、香肠、白煮蛋和起司。顾铁投过一个感激的眼神,端起汤盘咕嘟咕嘟一饮而尽,把面包掰碎丢进牛奶里泡着,把香肠和白煮蛋同时塞进嘴巴,用牛奶与面包的半液态混合物把满嘴的食物冲下去,撑得打了个嗝,差点翻白眼。   护林员搬个小凳子坐在他对面,哈哈大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看来无论在哪种文化里,饭量大都是男人永远的共同语言。   第113章 平静的阳光(下)   “华仨……多远?”顾铁大口嚼着食物,含混不清地问。   “华沙?”大胡子想了想,“两百公里,骑……的话,不用多久就能到。”   “骑什么?骑……”顾铁咴咴叫了两声,模仿马的动作。   护林员脸露怪异的表情,瞧着他:“不是,骑……轰轰!”他做了几个右手加油门的动作。   “摩托车?好吧。”顾铁老脸一红,使劲加餐。   大胡子花了半个小时时间询问顾铁的来历,狡猾的中国人佯装听不懂关键词,只是摇头。护林员看起来也久不跟人聊天了,见问不出个所以然,就自顾把自己介绍了个底儿掉,一顿饭吃完,顾铁连他未过门的未婚妻脸上什么部位长着颗痦子都知道了。   这个看似彪悍实则良善的大胡子叫做艾德?亚辛斯基,从波兰陆军退役后一直在这距离比亚韦斯托克市二十公里左右的林区工作,未婚妻在市内的一所大学任教,预定明年春季结婚。关于他为什么会说国际语,大胡子很坦率地说,是为了泡妹子。   原来比亚韦斯托克市是世界语创始人路德维克?柴门霍夫与世界语协会的创建者雅各布?扎皮诺的故乡,无论外面的风气怎样,在这个地方,会说世界语还是件很时髦的事情。艾德的未婚妻就说得一口流利的世界语,为了追求她,大胡子下了半年的苦功,终于在前不久修成正果。   顾铁恍然大悟,深有同感地对他说在遥远的中国,多数人执着于弹吉他、写诗、打篮球等行为也是出于同一目的,起码他自己就是用弹琴唱歌这一招横行于高校的。柴门霍夫老先生天下大同的初衷没错,但妄图统一全球语言是错误的,须知天底下男人本来就是一个德行了,又何必非要用同一种语言来重新定义?   两个男人相见恨晚地搂着肩膀,就着新晒的苹果干,喝了半瓶伏特加酒。顾铁也觉得世界语说得越来越流利了,——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嘛,他想。   吃完丰盛的一餐,与艾德聊了一会儿,体力恢复了大半,顾铁用热水擦了脸、手、脚,换上艾德的大号衬衣,牛仔裤、靴子,顿时觉得神清气爽,重新焕发青春。   “老艾,”他自来熟地拍着波兰人的肩膀,“我现在要去中国领事馆挂失证件,申请应急资金,你可以把摩托车借我吗?”   “拿去。”艾德丢过一串钥匙,“车子在屋后,好好对待她。”   “当然,”顾铁嘴歪歪地一笑,“好好对待‘她’。”   刚走出门,一列火车轰隆隆地从身边驶过,顾铁眯起眼睛。又是一辆货车,黑黝黝的车厢看不出里面隐藏着什么秘密。——如果在铁路部门做好工作的话,利用列车出入境确实是个很好的主意。顾铁无奈地在心里赞扬了日本人一下,——而且还布置得那么豪华,切,享乐主义者。   大胡子继续在屋门前削苹果,顾铁转到屋后一看,再次吃了一惊。“靠!”身经百战的ipu传奇成员捂住嘴巴,瞪大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林间空地停着一辆橙色涂装的哈雷?戴维森1984年款fatBoy肥仔摩托车,镶有振翅欲飞的哈雷标志的马蹄形油箱下,是闪闪发亮的镀铬风冷v型双缸发动机,十七寸镜面抛光弹孔式车轮反射林间的阳光,耀花人的眼睛。   “艾德!”顾铁大叫一声。   护林员忙不迭地跑来,“怎么了顾铁?”   “你、你、你……”顾铁声音颤抖地指着摩托车,“告诉我,拜托,告诉我,这位美丽的女士是烧汽油的……”   “当然,1.584升汽油发动机,双排气筒,没有消音器。”艾德自豪地哈哈大笑,“根据波兰税务法,老兵在退伍后十年内不用负担燃油税和环保税,我第一时间就把她接回了家。不过请小心些,后刹车盘磨损比较厉害,这个型号现在不大好找配件了。   顾铁强忍心中的激动,慢慢地伸出手,把钥匙还给护林员:“艾德,钥匙先还给你,我找别的方式进城,等我回来之后,一定要骑骑她,我说真的……”   “你不会骑车吗?要我送你进城吗?”艾德迷惑地接过钥匙。   “不不,别的原因。”顾铁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小屋,挥手道:“我天黑前回来,带好酒给你喝,听到没?等着我啊!”   没有男人能够拒绝摩托车的诱惑,尤其是这辆摩托车是停产近三十年的美式重型机车代表之作,《终结者》电影里施瓦辛格的座驾,但念到这次出动不太适合过度张扬,顾铁只能忍痛放弃这明晃晃亮闪闪、排气声浪在一公里外就能吸引每个人视线的家伙了。   摸摸腰间的和战术匕首,对没有告诉新朋友此行的目的,他感到有点愧疚。在刚才与艾德漫无边际的聊天中,顾铁了解到比亚韦斯托克是波兰东部重要的铁道枢纽,从白俄罗斯方向开来的氢动力机车,一般会在比亚韦斯托克停靠相当长的时间,以冷却燃料电池堆,对于货车来说,停靠时间可能长达一个半小时。   计算一下时间,距离自己跳车不过一个小时,那辆载有一亿玉碎秘密基地和秘密牢笼的列车应该还在比亚韦斯托克火车站,顾铁决定隐秘地接近列车,查看一下动向,自从袭击他之后再未露面的长谷川崩阪始终是他的一块心病。   走在空气清新的林间小道,阳光从树叶的缝隙洒下,顾铁觉得此前两天内发生的事情已经离他非常遥远,此刻的心情,甚至有些许愉快。   以10公里的时速快步走了几分钟,顾铁发现了一座空置的林间度假小屋,他在心里道一声告罪,敲开门锁走进去,找到了不少有用的东西。   五分钟后,一个灰黄色头发、留着一撮小黄胡子、戴鸭舌帽的家伙,骑着一辆自行车,出现在波兰东部的林间小道上,看起来像一位从郊区工厂下班的工人,正悠闲地骑行在回家的路途中。   一点咖啡,一点啤酒,微微加热,就可以让头发变成这种在整个东欧随处可见的颜色;兽皮上的毛发虽然太过细腻,但染色后短时间伪装胡须,还是比较可信的。   顾铁的外貌本来比较国际化,蒙古人种的特点不太突出,用胶与粘土将头发遮盖住的额头部分微微加宽,给鼻根部位涂上阴影,以造成鼻尖上翘的视觉误差,——经过简单的改造后,一个毫不引人注意的平凡斯拉夫人出现了,无论在波兰、捷克、斯洛伐克,还是在东欧诸国,这样的外貌都足以在警察和追踪者眼中隐形。   当然,前提是没有人向顾铁发起波兰语的会话。   顾铁蹬着自行车前进,不住在心里盘算可能遇到的情况,但刚走出两公里,就有陌生人从对面走来,顾铁吹着口哨,假装不经意地打量来客。尽管空着双手,但咖啡色西装下微微凸起的轮廓显然是一个可以快速插拔的皮套,顾铁的眼神飘过来人的右手,布满老茧的食指关节显示主人曾经过严格的射击训练,而几乎磨平的拳面只有在职业拳击手身上才能看见。   “嗨!”顾铁没等对方盘问,率先愉快地打个招呼。   穿西装的男人一愣,迟疑地点点头,用英语说:“你好。”   “美国人!你、你好!”顾铁停下自行车,用带着强烈口音的英语问候道。他一点都不担心对方可能冒出一嘴流利的波兰话,让他露出破绽,出于两个理由:第一,对方穿着整齐的三件套西装,打着深色领带,皮鞋显然是早上刚刚擦过的,这样的人物带着枪出现在荒无人烟的森林里,绝对是个外来客,本地人起码知道套上靴子,以防弄脏自己的名贵皮鞋;第二,对方是个日本人。   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出现在密林里的日本人与一亿玉碎有着脱不开的关系,顾铁恨不得立刻抽出顶在对方的脑袋上逼问长谷川崩阪的下落,但他不敢恣意妄为,——起码在连接量子网络之前。说起来,护林人连一台能上网的手机都没有,却有一辆那么漂亮的摩托车,真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呵。顾铁愤愤不平地想着。   “你会说英语?太好了。”日本人长长出了一口气,用粗糙的手掌摩擦自己的短寸头,显得有点心不在焉:“先生,我在找一个东方人。东方人,你知道吗?长得和我很像,黑头发,扁鼻子。”   “中国人?不,没有。没有中国人。”顾铁用鬼知道什么地方的口音结结巴巴回答,心里暗骂道:找我?找得到才有鬼……你才是扁鼻子,你全家都是扁鼻子,你们全国都是扁鼻子……   日本人叹了口气,微微鞠躬:“谢谢你的帮助,先生。我要找的人的名字叫做长谷川崩阪,如果你听到他的消息,请打这个电话告诉我,谢谢。”   接过对方的名片,顾铁陷入了迷茫。日本人在找疯子长谷川?而不是找我?   顾铁觉得他必须得推翻一切揣测,重新思考这整起怪异的事件。   第114章 消失的敌人(上)   在去往比亚韦斯托克的区区十几公里林间小路上,顾铁遇到了四名西装革履的日本人,每个都是训练有素的战斗人员,暗藏武器。   他的伪装显然比较成功,面对第四名搜寻者,顾铁还胡诌了一段叽里咕噜的波兰话,唬得日本人脸上变色,忙不迭从他身边逃开。   “日本鬼子到底在干什么?如果他们是一亿玉碎的成员,怎么可能不知道领袖的所在?疯子长谷川在搞什么把戏?”顾铁骑着车,漫无头绪地思考着,不觉身旁景色一变,森林退位给漂亮的建筑,道路变得整洁宽阔,比亚韦斯托克市区到了。   这个波兰东部的小城市不是什么旅游胜地,街上的路牌只有波兰文一种文字,也看不到旅游地图售卖,顾铁试着搜寻网络,覆盖整个市区范围的无线量子网络信号让他欣喜若狂。   鉴于一路上看到的危险人物,顾铁打消了去火车站的念头。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找一个安全的地方登陆网络,这种安全,是可以完全放弃现实世界神经信号的安全,而不是网络咖啡厅里雅座挂上免打扰牌子的安全。   简单连接网络,查看一下地图,顾铁忽然想起一个去处,蹬起吱吱作响的自行车,沿着扬?克莱门萨大道向市中心方向前进。   这座始建于14世纪的小城显得宁静安详,漂亮的俄式建筑是布尔什维克统治者给波兰人留下的历史印记,但拜占庭式的圣尼古拉斯东正教堂与现代主义的圣罗克天主教堂并存,显示着短短几十年间比亚韦斯托克人构成与信仰翻天覆地的变化。   街上行人显得很友好,有人主动向顾铁打招呼,中国人立刻以世界语回应,同时脚下加力狼狈逃窜,留给对方一个值得敬仰的知识青年的背影。   拐了个弯,自行车驶进一个小小的广场,广场对面是一座美轮美奂的法兰西式宫殿。根据刚才查阅地图时恶补的知识,顾铁确定这就是他的目的地:布兰尼奇宫殿。这座兴建于18世纪的宫殿被誉为“波德拉谢省的凡尔赛宫”,是比亚韦斯托克最热门的旅游景点之一,如今是比亚韦斯托克医科大学所在地。   护林人艾德的未婚妻马列安?安格列斯卡是医科大学医学微生物学专业的一名讲师。临行前大胡子无意中说起,如果顾铁碰巧路过大学的话,“麻烦给安格列斯卡带个口信,说这个周六我会带着新制的苹果酱去看望她的父母,并留下来吃午饭。”顾铁对拒绝现代通信设备的护林人感到有点不以为然,但现在,无足轻重的口信成了躲藏在安全地点最好的借口。   他骑着自行车穿过宽阔的庭院,经过精致的草坪和雕塑,绕过游人较多的主建筑,在后院找到医科大学的三层宫殿式教学楼。铜质指示牌上依然只有波兰文,好在关键词与英文享有相同的词根,顾铁连蒙带猜,在二层西侧走廊的尽头找到了医学微生物学专业的实验室。   古铜色木制大门上挂着教师的名字标牌,顾铁一眼就看到马列安?安格列斯卡的名字排在最下一个,实际上,整个专业也只有三名教师罢了。他清清嗓子,在门上敲了三下。   一声听不懂的询问从里面传来,顾铁只能以世界语回答:“我来找安格列斯卡,是亚辛斯基让我来的。”   大门打开了,一个扎着金黄色马尾辫、有着动人的灰绿色眼睛的波兰姑娘出现在门口,礼貌地用世界语问候:“您好,您是亚辛斯基的朋友吗?有什么事可以帮助您的?”   顾铁眼睛一亮,又黯淡下去,看到漂亮姑娘诚然是好事,然而朋友妻不可欺的法则悬在头上如同达摩克里斯之剑,他忽然想起生死不明的娜塔莉亚,是否因为自己违背了古老的信条而遭到诅咒?   “安格列斯卡小姐,我叫古德曼?铁。艾德让我告诉您,他会在周六中午造访贵宅,给您的双亲送去自酿的新鲜苹果酱。那么,就这样,祝您有美好的一天,再见。”摘下鸭舌帽,说完这句调用了顾铁脑子里所有文绉绉的世界语词汇的台词,他礼貌地弯腰施礼,然后转身就走,半个字也不多说。   “……铁先生,请稍等。”   以看起来急促、实则龟速的步伐走出三米远,顾铁终于等到了波兰姑娘的挽留,嘴角浮现一个阴险的笑容。作为在大学工作,以世界语这种冷僻语言为业余爱好、就快要与初恋对象结婚的纯洁女孩,彬彬有礼又懂得分寸的男人永远是她们无法拒绝的,——就算站在他眼前的是个长相平凡的波兰工人,结果也不会改变。   “是的,安格列斯卡小姐?”顾铁停下脚步,把鸭舌帽举在胸前,半转身,露出一个自以为魅力十足的侧脸。   “下午茶时间快到了,不介意的话,我想代替艾德请您喝一杯茶。另外,麻烦您,请叫我马列安。”波兰姑娘边说边脱去身上的白大褂。   “谢谢您,……马列安。我还有些事情要做,您知道,关于生计……”顾铁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我坚持,铁先生。”马列安不由分说地关上实验室大门,走过来拉住顾铁的胳膊,“我的宿舍就在侧楼,离这里很近,不会耽误您的生计的。”   明知对方指的是宿舍楼里的餐厅,而不是闺房,顾铁还是有种奸计得逞的欣慰,他沉吟半晌,艰难地点了点头,“那好吧,马列安,就一杯茶。请叫我古德曼,或者,简称‘顾’也没问题。”   两个人来到教员宿舍雅致的小餐厅,喝了一杯红茶。在聊天中,顾铁依然搬出中国游客、遭到劫匪打劫那一套说辞,穿插着护林员的话题,有意忽略了他们相识的时间线,一个段子接一个段子,老狐狸的阅历哪里是涉世未深的医科大学讲师可以比拟的,简单的小把戏立刻让波兰姑娘把他当成了艾德的亲密好友,两杯红茶下肚,就已经无话不说。   “说起来,顾,你刚才说的‘生计’是什么事情?”   等了半天,终于等到马列卡问出这句话,顾铁酝酿了一下情绪,“是这样的。我遭到抢劫以后,机票和有效证件全部丢失了,在中国也没有什么亲人,暂时凑不够回家的路费,只能找几个短期工作攒一点兹罗提(波兰货币)。今天因为与艾德聊得高兴,已经延误了工作时间,对了,我现在必须离开了。”说着道声抱歉,站起身来。   波兰姑娘正听中国人说话听得高兴,当然不舍得放他走:“稍微再坐一会儿,好吗?起码吃完这碟曲奇饼干。”   “不不,我感谢您的好意,马列卡,但我思念我的祖国,离开太久了,我怕我记不清祖国母亲的模样。”顾铁一脸深情,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   马列卡眼角立刻挂着泪花:“您太见外了,顾!我这里有钱,完全可以借给您的!艾德一定也乐意拿出他的遣散费,帮助您回到祖国。”   如果顾铁是个骗子,到此处就算功德圆满了,拿钱跑路,到下一个地方继续招摇撞骗,让艾德与马列卡在帮助遥远中国朋友回到故乡的美好愿景中渡过下半生。但他只是个喜欢挑战自我、做事情不求结果的无聊家伙罢了,顾铁沉默了一小会儿,回答道:“您的好意我心领了,马列卡,我的自尊心不允许我这么做。如果,……只是如果,您能够帮我寻找一处安静的地方,让我能够登录量子网络,我就可以完成工作了。——该死的创世纪,我恨它,但却必须为它工作!”   波兰姑娘立刻拍拍饱满的胸脯,神情激动地说:“当然,交给我了,顾。该死的创世纪!它就只会剥削穷苦人!诅咒它!”   顾铁的小小心理战再次取得成功。   波兰加入gtc国家行列只有短短两三年时间,对世界史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波兰是一个处于欧洲大陆战火的交叉点上、饱受侵略者摧残的国度,从沙俄、普鲁士、奥匈帝国到纳粹德国和前苏联,被统治奴役的历史让波兰人骨子里有一种反抗权威的天然冲动。gtc在世界自由舆论中的风评并不太好,波兰2049年的全民公决仅以微弱优势通过支持gtc化的新宪法第42条,可以想象,接近半数的波兰人是反对量子计算机统治通讯网络的。   顾铁用脚趾头都能猜到,喜爱文学、爱好自由、怀着不切实际的美好憧憬的马列卡是反对者中的一个。不用说,艾德是更加坚定的反对者,坚定到隐居在深山老林,连一台手机都没有,这没准就是生活圈子几乎没有交集的两人相识的原因。   被激起同仇敌忾之心的波兰姑娘拉着顾铁走上三层楼,打开宿舍门,指指自己的卧室:“顾,那里有一台终端机,是医科大学为我们配备的,我从来没有使用过,请您尽情使用。我可以向您保证,从现在开始,到下午七点钟之前,绝对不会有人来打扰您。这一层只有我一个人居住,我临走时会锁上房门和楼梯口的大门,到晚餐时再回来。”   第115章 消失的敌人(下)   “太感谢您了……我感觉距离我的祖国,又接近了一步……”顾铁翕动着嘴唇,做失语状。   马列卡眼圈再次一红,贴近中国人:“……如果您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对我说……”   如果顾铁是以猎艳为最终目的的浪子,那么他基本上也算功德圆满了。推倒一个同情心泛滥的女人不算什么丰功伟绩,更别说大胡子还在遥远的郊外期盼新朋友归来,顾铁忍住冲动,轻轻推开眼前的尤物:“再次感谢您,马列卡。那么,我要开始工作了,我们晚餐时见。”   “……当然。”波兰姑娘一半失望、一半欣慰地退后两步,依依不舍地瞧了他两眼,关上房门,咔哒一声,从外面反锁。   “宝刀未老,宝刀未老。”顾铁通过穿衣镜瞅着里面貌不惊人的朴实形象,忍不住给自己戴了顶高帽子。   他自然不用动用那台终端机,锁好门窗,躺在大学女教员铺着粉红色床单香喷喷的床上,把沃尔特p99和战术直刀放在手边,闭上眼睛,顾铁打开识海中湛蓝的登陆界面,通过后门加壳程序,连接量子网络。   一望无垠的黑色大地出现在脚下,顾铁长长地叹一口气,躺倒在柔软芬芳的泥土中,看阴沉的天空中雷云翻滚,一道雪亮的闪电不时划破黑暗的空间,带来遥远的雷鸣。   再次回到净土的感觉让他彻底放松下来。“为什么最近会发生这么多事情……如果我老老实实在北京当宅男,岂不是天下太平?”他嘟嘟囔囔地摊开手脚,贪婪地呼吸净土纯净的空气。念头一动,离开这段时间内的数据在眼前铺展开来,一切正常,没有陌生人造访的痕迹。   两只颜色各异的小甲虫飞来,盘旋在顾铁的指尖,一条信息来自萨基尔,另一条来自肖李平。   想到老肖眼镜后冒着寒气的眼睛,顾铁忍不住打个寒颤,先打开萨基尔的来信。一头亚麻色短发、满脸胡茬的宇航员的形象浮现在眼前,“亚当。”萨基尔面色沉重地说,“我知道你正处于麻烦当中,但我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必须与大家共享,希望你能同意一次特别会议的召开。我作为下个月轮值主席,提前行使权利,将会议日期定于格林威治时间10月31日下午14时。对不起,我越线了,但你在会议上听到这个消息以后,一定不会责怪我。就这样,祝好运。”   上次在净土会面时,刚刚结束三个月太空作业的宇航员并没有说起这件事,顾铁想象不出他会公布什么消息。10月31日,那就是后天,那时自己不知会在哪里?   沉默了一会儿,鼓足勇气,他打开肖李平的信息。   出乎意料地,老肖一脸平静,带着那副老气的玳瑁框眼镜,坐在机关的大办公桌后,“顾铁,你们惹了天大的麻烦。”肖李平推推眼镜,拿起一根中华烟,用一次性打火机点着了,“不过这次我不责怪你。gtc东亚地区的通讯崩溃,使得中国核心领导人开始重新审视量子网络在国家安全方面的隐患,根据我掌握的消息,在下一次全国会议上将会表决机关和社会公共事务的去gtc化草案。能斩除一些gtc在国内的触角,无疑是件好事情。”   顾铁拍拍胸脯,长出一口气。   “不过,”肖李平话锋一转,“你近期不要回国,等事件平息之后再说,北京现在一片混乱,我正忙着收拾你留下的烂摊子。另外,小丫头让我告诉你,你要再不跟她联系,就一把火把量子天使基金总部烧掉,然后跟你家看门的老赵私奔。”   顾铁脸上露出苦笑。   “对了,你收到萨基尔的信息了吧。我这里的天基路由还不稳定,咱们在会议上见。另外马特里尔发来一条莫名其妙的信息,说即将发生一场战争,你知道详情吗?算了,到时候再说。我很忙,就这样。”老肖话说,这时有人在他办公室门上轻轻敲了两下,低声道:“肖书记,李部长到了。”   “知道了,我马上到会议室。”肖李平站起来,面对摄像头急促地说:“等你回来之后再收拾你,账我都记着呢。”   画面消失了,顾铁被老肖最后的威胁吓得一哆嗦。   他想了想,给萨基尔和肖李平分别回了一条信息,“我会准时参加会议。”“我会和小丫头联系,会议时详谈。”   小丫头也是个让顾铁头疼的人物。本名赵丫丫的中央财经大学学生,在一次讲座上偶尔认识了作为助教给导师帮忙的顾铁,从此就黏在他屁股后面,比强力胶还牢固,用尽力气都甩不掉。要说小丫头也算不大不小一个80分美女,奈何倒贴上门的女人顾铁一直提不起兴趣,为了摆脱这个麻烦,他找个机会向赵丫丫坦白自己的身世:他是一个被外国科学怪老头收养的弃婴,上小学时来到中国,独自住在北京郊区的一个破四合院里,跟一个脾气暴躁的看门老头相依为命,大学上了七八年还毕不了业,懒惰散漫,一事无成。   小丫头双眼闪亮地说:“没关系的,我养你!”   顾铁一脸黑线,又讲了自己另一方面的故事:他是gtc十二名高层领导人的养子,从小接受严格的科学教育和军事培训,看门老赵头是个隐藏不露的八极拳高手,自己目前是ipu解放阵线的重要人物,一手帮助中非共和国打赢了ipu独立战争,以养父提供的些微资金建立的基金会“量子天使”目前是国内最重要的青年独立科研扶植基金之一,每年的资金流动都在十亿美金规模。   小丫头喜悦道:“如果你能养我,那更好啦!”   顾铁对这种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丫头片子完全没辙,最后只能安排她做了量子天使基金的执行董事兼总经理,用一大堆纸面工作把她捆在基金会总部。几年过去了,赵丫丫对顾铁莫名其妙的眷恋并未稍减,每次出门,都像哀怨的小媳妇一样三天两头打电话嘘寒问暖,想到小丫头蓄着两窝眼泪可怜巴巴的样子,顾铁就觉得无计可施,像碰上了命里的魔星。   组织了半晌语言,顾铁发了几个字给小丫头:“我很好,吃得下睡得着,好好看家。”   “呼,就这样吧。现在干点正事。”他一骨碌爬起来,挥手打开网络接入节点的数据结构图,费了一点力气,找到比亚维斯托克火车站的几十个监控摄像头,确定没有其他更强大的力量在监视这些摄像头的动向,顾铁调动45ppm的配时,攻陷了小城市并不严密的量子网络防火墙,取得了摄像头的控制权。   所有带有云台的摄像头同时开始扫视监控范围,顾铁搓搓手指,二十七个监控画面围绕在他身边,所有头发颜色为黑色的男性都被高亮显示出来,没花几秒钟,顾铁就在比亚维斯托克火车站找到十余名暗藏武器的日本人,其中只有一个人没有穿那种严肃过头的深色西装,披着件旧旧的蓝色夹克,头发花白,年纪不小了。   人流稀少的站台上,表情肃穆的日本人显得有点刺眼,但执勤警察像没看到他们一样,显然存在某种默契。一辆列车停靠在第二条轨道,通过某节车厢上不翼而飞的顶部逃生口,顾铁认出了他曾经被困其中的囚牢车厢,几个日本人聚集在车厢周围,不知在做什么。   两个西装男走到花白头发近前,低声汇报着什么。监控摄像头没有声音,顾铁极力分辨他们的唇语,日语语速很快,开口音少,是非常难以读唇阅读的语言,用尽全身力气,也只看懂两个单词:“华沙。空的。”   花白头发点点头,从夹克衫内兜掏出一部手机,拨通号码,开始通话。“靠!”顾铁一拍脑门,懊恼地叫了一声。他迅速调动配时,找到火车站附近的4g无线通讯网络基站,直接截取了通过基站发射和接收的通讯信号。   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响起在净土,“……是的,还没有他的消息,请如实向官房长官阁下汇报,我现在追踪线索,到华沙去看一看,这列火车的目的地就是华沙。”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通话结束了。顾铁得到了通话双方的电话号码,但通过量子网络攻破重重防火墙找到对方所处的位置,是太过困难的举动,而且太过危险。   ——全世界只有一个政府职位会被称呼为“官房长官”:日本内阁官房长官。作为日本内阁首相以下最重要的职位,官房长官不仅要承担政府发言人、政府秘书长的工作,而且还直接领导日本最高情报机构:内阁情报调查室。   联想到那些堂而皇之、不避警察出现在波兰的西装男,毫无疑问,是内阁情报调查室在追寻长谷川崩阪的下落。   顾铁搞明白了这个事情,却变得越发糊涂。   第116章 风暴的开端(上)   耶空的灰眼睛穿过蓝色的人潮、烟雾和火焰,把视线凝固在一个普普通通的蓝勋军官身上,整个战场在他眼前消失了,蜂拥而上的重步兵只是佛牙挥动路径上小小的滞碍,名刀发出喜悦的鸣叫,割裂铠甲、衬衣和血肉,把邪恶的黑火留在敌人的灵魂中。   “这次你死定了,你死定了……我要干掉你一万次……”锡比把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跟在托巴与埃利奥特身后,冲向南方人一往无前的背影。   “这次发病为何这么严重?”玫瑰骑士皱着眉头,“难道耶空阁下找到了什么线索?……无论如何都要阻止他继续深入,战斗施法团与两大军团的主将都在前面,如果他进入峡谷,就绝对无法挽回了。”   约纳气喘吁吁,用长剑无力地格挡敌人的攻击,“锵!”重步兵的大剑将他手中剑高高弹起,几乎脱手。小蚂蚱从后面赶来,抄起蛇弓刺去,噗的一声,弓端的尖锥透过披风,深深扎入蓝勋步兵没有防护的腰椎,立刻将敌人的一切行动能力扼杀。   “菜鸟老兄!注意点!”锡比甩甩手,瞪了他一眼。   一个黝黑的火球静悄悄地从头顶划过,降落在敌兵密集的地方,引发一场无声的爆炸。违反物理原则的黑色冲击波缓慢地扫过蓝勋军团,重步兵的钢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蚀、风化,抬起右脚前进的士兵,脚掌落地时,整个身体像沙粒的雕塑一样砰然破碎,化为漫天流散的飞灰。   与月晕曼陀罗具有相同气息的诡异魔法,堕落暗火系法师杰夫塔出手了。   身经百战的蓝勋士兵并未因同伴的大量伤亡而稍作退缩,更多的步兵向这边聚集过来,约纳刚抓住机会做了两个深呼吸,眼前再次出现敌人雪亮的剑锋。   “埃利……”刚发出半声惊叫,一道z字型扭曲的灰色影子穿过战场,两名士兵毫无防备的喉头同时掠过雪亮的刀锋,动脉血带着他们垂死的怒吼射出血管,约纳感觉脸上一热,伸手一摸,满手滚烫的血浆。   “继续前进,不用担心两侧。”西格玛?树蛇出现在独角兽左侧,就算匀速奔跑,他的身子也不停地摆动、扭转、忽前忽后,看不清确切的位置。   “西格玛!”尽管这是第一次见面,但约纳在通过别人记忆看到的战斗场景中,对这名潜行技术高超的盗贼印象深刻。   “干草叉的朋友。”盗贼简短地致以问候,身形一隐,化为曲折的灰色闪电。   约纳的右边响起动力弹的呼啸破空声,奥密克戎?洞马正努力奔跑着,动力释放者挽起衣袖,高举双手,手心每次亮起光芒,就有一颗念动力弹咆哮着离开主人的手掌,化为死亡盛宴的通告。   “奥密克戎……”约纳盯着不擅于移动奔袭,脚步显得有些踉跄的长袍法师。   埃比尼泽的叛徒从乱七八糟的蓬乱胡子里露出一个微笑。   托巴一马当先,沉肩撞翻两名挡路的重步兵,大脚丫子从敌人的头盔上碾过,他焦急地用双手围个喇叭型,喊叫:“耶空!停下来!”   蓝勋士兵源源不断地涌来,南方人听不到室长大人的呼唤,在火与风里飘扬的红发像一张旗帜,被蓝色的潮水衬托得越发鲜明。   “……血液!血液!血液!”沉寂已久的言灵术士开口了,尖锐的声音响彻战场,受伤的蓝勋士兵惊恐地发现伤口流出的血液变成了一条鲜红的缎带,正回应着哈萨尔钦的呼唤,飞速抽离主人的身体,向空中飞去。步兵们哀号着,试图伸手抓住飞舞的彩带,但血带抽走了他们身体中的每一点力量,浑身苍白的敌人一个个倒下,即使最微小的伤口,也能让最后一滴血流干。   血带在空中汇集,纠缠起舞,幻化成一个湝湝流动的血红色大球。毫无征兆地,血球破裂了,一场瓢泼的血雨降下大地,淹没了血液主人尸体无神的眼睛。   “室长大人,冲过去制服他!这是最好的时机了!”玫瑰骑士举枪推开一名敌人,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樱桃渡残存的最强战力联手开拓出一条血与火的通路,“了解!”托巴大踏步追赶耶空的脚步,挥拳将一切胆敢阻拦者彻底粉碎。   南方人出现在干草叉小队的视野里。他已经停下脚步,正呆呆地立在一具尸体前,名刀佛牙深深刺入尸体的胸膛,将死者与大地钉为一体。   “耶空!”室长大人抓住一个头颅,最后一名横亘在他与耶空之间的敌人上半身猛地按进地面。他正要伸手去拍南方人的肩膀,“等一下!”玫瑰骑士加快脚步赶上托巴,横枪阻拦。   “怎么了?”巴泽拉尔农民站直身子,吐出一口热气,疑惑地挠挠头。   “耶空阁下……已经没事了。”埃利奥特神色疲惫的脸上,浮现出温暖的笑容。   持剑伽蓝显得有些迟疑,慢慢地蹲下身子,注视着那具尸体。从装备和身形上来看,耶空刀下逐渐变冷的尸体,正是刚才挥剑击破言灵术士哈萨尔钦风镰法术的那名低级军官。   “搞什么,搞什么?”锡比追上大伙,纵身跳上托巴的肩膀,舒舒服服坐了下来。室长大人一声闷哼,露出一瞬间痛苦的神色,“大叔,怎么了?”小蚂蚱睁大绿眼睛。   “没事,俺被小蚊子叮了几下,挠挠就好了。”托巴憨笑道,悄无声息地收缩肌肉,把后背一道狰狞的伤口藏在锡比视线之外。当全力攻击的时候,身体无法提供足够防御刀剑的肌肉力量,他难以避免地受伤了。尽管收缩血管可以止住流血,但被切断的肌肉和筋膜像婴儿的嘴一样外翻,这道伤口放在干草叉小队任何一个其他人身上,都足以致命。   “哦。别逞强啊,大叔,哪里不舒服就赶紧说。”锡比上下左右看了几眼,没发现室长大人身上的受伤处,拍拍他的大脑袋说。   这时,耶空伸手拉开低级军官的披风,从侧面解脱胸甲的金属搭扣,取下前半片铠甲和衬里牛皮,一用力,撕开军官的衬衣,露出胸前的肌肤。   约纳不解地问:“埃利,他要做什么?”   “我们不知道,约纳阁下。”玫瑰骑士如实回答,“但很显然,他恢复神智了,等他完成行动,我们立刻离开。”   军官尸体的左上侧胸口出现一个绯红色的鸟形纹身。线条简单、振翅欲飞的双头鸟,用红色颜料深深地纹在皮肤上,看起来鲜艳欲滴,彷佛刚刚用血画成。   持剑伽蓝古井无波的脸上居然出现了兴奋的表情。他伸出手指,蘸了尸体伤口流出的血,慢慢送到嘴边。“近了……很近了……”南方人簌地站起身来,握紧刀柄,名刀佛牙发出喧嚣的震颤,径自从尸体中缓缓升起。   不知为何,约纳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很近……在哪里?”耶空手握长刀,环视战场。   每个与他视线交汇的人都选择了回避。持剑伽蓝的眼神呈现寂寞的狂热,像燃着火的冰,像散发寒意的火。他的伤痕累累的身体不住微微颤抖,不知因为亢奋,还是久战的疲惫。   “喂喂,咱们走吧。”托巴走过去,试探地冲耶空说。   “走?去哪里?”南方人反问。约纳从未见他如此正常地进行一场对话。   “回家啊,回樱桃渡。”室长大人露出笑容,“咱们已经做到所有能做的了,现在回家去,好不好?”   耶空低下头,出神地望着佛牙的刀刃,“不,我必须去寻找,很近了,我能感觉到……”   “找什……”托巴没能完整地发出这句询问,他的声音被一种低沉的鼓声打断了。   咚,咚,咚,咚。   地面发出震动,擂鼓一样的沉重敲击声有节奏地响起,蓝勋兵团的进袭停止了,残存的重步兵在峡谷入口两侧慢慢排成队列,放下剑与盾,低下头颅。龙骑兵也在外围聚集起来,“下龙!”乔普出现在骑兵的后排,举起骑枪发出指令。“哗啦啦啦”,骑兵整齐划一地跳下坐骑,站在地行龙身边,用手臂将战龙的粗壮的脖颈压向地面。   亲卫团团长跳下“珍珠”的鞍鞒,抚摸着气喘吁吁的黄金地行龙,“干草叉的朋友们!还有不知名的袭击者!看来我们没有机会好好打一架了,对不起!”   “为什么……对不起?”约纳感觉到疑惑。   咚,咚,咚,咚。   大地的雷鸣声越来越响,站在前排的蓝勋步兵摘下头盔架在腋下,脸上布满敬畏与惶恐。埃利奥特忽然转身大喊道:“哈萨尔钦阁下!无论如何不要出手!不要离开岩洞!替我们保护龙姬小姐的安全!这是我们一生的托付!”   忽然变得寂静无声的战场,唯有火焰燃烧劈啪作响,玫瑰骑士的声音回荡在满目疮痍的奇迹草原。没有回音,言灵术士没有做出反馈,埃利奥特反而放松般地吐出一口气。   第117章 风暴的开端(下)   “为什么……一生的托付?”约纳感觉那种擂鼓声每响起一次,自己的心脏都随之跳错半拍,一种无力的恐惧感从骨髓深处升起,他不明白将迎来什么,但身体已经发出不详的预兆。   咚,咚,咚,咚。   看不真切的峡谷入口,沉闷的鼓声已经越来越近。这时,乔普忽然抓起一柄骑枪,瞄准言灵术士与暗火魔法师藏身的岩石平台,大喝一声:“投枪营!三轮换阵型向我指示方向自由开火!”他挥手掷出骑枪,投枪旋转着,高速穿越二百码距离,准确射入那个狭窄的岩洞,“现在……射击!”   如飞蝗一样的枪影遮蔽天空,约纳大叫一声:“龙姬!”   “放心,占星术士阁下。”埃利奥特没有回头,“哈萨尔钦阁下是个聪明人,他明白我的用意的。当藏身处暴露,狙击者没有任何理由不转移位置,这样做,只是给乔普阁下一个交待。”   “为什么……一个交待?”约纳感觉自己不懂的事情太多,太多。   飞枪像蜂群降落在岩石平台,覆盖了每一寸空间,深深刺入地面的矛尖翘起大块岩石,终于平台因过多的裂隙而崩陷,轰隆一声倒塌下来。站在平台下方的几名蓝勋士兵来不及发出半声惨叫,就被滚滚碎石淹没。   没有人向落岩投诸关注的眼光,因为峡谷的入口处传来巨大的撞击声,狭窄的通路被野蛮地拓宽了。   咚,咚,咚,咚。   擂鼓声传来。那根本就不是擂鼓,而是如山般高大的骑兽用四蹄捶打地面,每走一步,就留下泥土坚实的深深脚印,每个脚印都有重步兵的盾牌般大小。   约纳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野兽。   通体覆盖着灰色粗糙鳞甲的野兽有四条粗壮的腿,脊背拱起,腰身浑厚,巨大的头颅上嵌着两颗小小的红眼珠,一张长满獠牙的阔口将整个头颅分成上下两半,口中又伸出一条长而柔软的长鼻子,鼻子末端,长着个圆滚滚的肉球。蒲扇一样的耳朵微微扇动,一双不引人注意的小小肉翅收藏在身体两侧,被瓜达尔称为“龙象”的野兽忽然一甩长鼻子,鼻子末端的肉球居然睁开眼睛,神情诡异地扫视战场,露出一个五官俱全的邪异微笑。   这根本不是什么龙象,而是一名融合失败的以兹人。在伙伴们的口中约纳得知,生活在西大陆最靠近神佑之海地区的以兹人是创世主开的一个玩笑,它们生来只有头颅,拖着一团黏糊糊的内脏,如果不与附近的野兽或魔兽融合,会立即死亡。融合对象的千差万别造成以兹人千奇百怪的形象,但通常来说,一名以兹人只能与一头兽类合体。   约纳眼前的这个庞大的异种,应当是以兹人与一只半龙类动物及一头大象同时融合,以兹人特有的同质化能力使得三个个体以奇诡的方式凝结成一体,成长成这样可怖的形象。   无论如何,以兹人还是具有自我意识、且通常比较高傲的种族,成为骑兽屈从于主人的胯下,这是非常罕见的事情。但约纳立刻明白他屈服的原因,因为高坐在鞍鞒上的人,浑身散发着令人屈膝臣服的天然威严。   “以撒基欧斯……”玫瑰骑士低声慨叹。   风暴骑士端坐在龙象以兹人背上。这位身形高大的黄金铁锤军团长穿银色全身盔甲,披猩红的披风,戴兽头双角头盔,胸甲上镌刻着代表大陆骑士最高荣耀的四叶枪花纹章。从花白胡须和眼角的鱼尾纹可以看出风暴骑士的年纪已经不小了,但他的身姿那么挺拔,映着落日的余晖,像一尊纯粹白银铸成的雕像。一把白象牙柄的佩剑悬挂在身旁,他的鞍侧还挂着三柄极长极粗的骑枪,每一柄银枪都有十码左右的长度,想象不出主人如何使用这样夸张的武器。   “你们是谁?为什么阻挡扎维的军队?”相同的询问从军团长的口中吐出,语声平缓,但约纳感到一阵恐惧的心悸,以撒基欧斯挺括的鼻梁上张着一双微微眯起的灰蓝色眼睛,眼神扫视干草叉的伙伴,威胁像冰冷的水一样漫过约纳全身。   “尊敬的风暴骑士。”埃利奥特举矛平胸,微微低下头颅:“我们是樱桃渡的房客,为自己的理由,必须作战。”   简单的解释居然让黄金铁锤军团长满意了,“很好。”他微笑着俯视玫瑰骑士,“你是一名骑士。隶属于哪个国家?”   “我们是自由骑士,不归任何政权管辖,尊敬的风暴骑士。”埃利奥特抬起头,直视以撒基欧斯的眼睛。   风暴骑士惊奇地打量对方,“左翼解放军?”   “他是玫瑰骑士啦,笨蛋大人物。”锡比高叫道。托巴立刻紧张地捂住她的嘴,躬身摘下小圆帽,“对、对不起啊,骑士老爷,她啥也不懂,那个,俺们是要完成任务来的,并不是要跟黄金铁锤开战……不过话说回来,骑士老爷,为什么叫做黄金铁锤?如果是黄金锤,怎么还能是铁锤呢?这个问题俺想了好几天了,终于找到机会可以问问您……”   以撒基欧斯好脾气地摘下头盔,露出一头斑白的长发,岁月在他古铜色的脸上刻出道道深邃的印痕,“玫瑰骑士,传说中的人物呢,幸会……这个大个子也很了不起,一点都不怕我。军团的破名字不是我起的,要怪,就怪耶利扎威坦那个混小子的缺德老爹吧。”   军团长肆无忌惮的言语引起扎维士兵的一片轻微骚动,不是谁都有勇气称呼扎维大帝为混小子的。   “军团长大人!”乔普穿过人群,拉着“珍珠”的缰绳走向以撒基欧斯,“第一拨偷袭者的余党已经被歼灭了,他们是第二拨前来阻拦的樱桃渡小队,女王的队伍已经穿过这片草原向东逃走,预计已经快要到达樱桃渡了。”   风暴骑士点点头,“知道了。伤亡有多少?”   “没来得及清点,大人,稍后我会做出统计,”亲卫团团长显得有些惭愧,“不过第一中央军的伤亡较大,蓝勋军团折损严重,前线指挥官杜迪?巴福顿已经牺牲,大人。”   “很好,让第一中央军多死些人,看看巴鲁赫那个混账的脸上是什么表情。”完全无视两侧肃立的蓝勋士兵,以撒基欧斯居然显得比较愉快。   这时约纳悄声向埃利奥特说:“现在有机会突围吗?我想,我恢复了一些精神力量,应该可以发出一次灼热射线了。如果能够吸引他的注意力,或许你们有机会逃走……”   “我们的机会是0,约纳阁下。”玫瑰骑士平静地回应,“没有任何希望。”   “总要试试,不是吗?”约纳尽力抑制手臂的颤抖,用右手手指在左臂上画出攻击星阵的轮廓。   风暴骑士忽然扭头看向占星术士学徒,独角兽发出咴咴的叫声,前腿一软,几乎要下跪。“占星术士?”以撒基欧斯颇感意外地说,盯着满头大汗的约纳,若有所思:“说起来,红土平原上有一座占星术塔,那个很有一套的占星术士叫做什么来着……”   “柯沙瓦老师!”终于在别人那里听到导师的消息,但出自西大陆噩梦般的扎维将领口中,约纳迫切地希望他说下去,又强烈地预感到那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对对,柯沙瓦,非常了不起的家伙。”军团长一拍大腿,“当时我不在,不过据说渡鸦军团吃尽了苦头,整个先锋军全军覆没,艾佛拉伊姆那个蠢东西差点因此被撤职,哈哈……”   “他,柯沙瓦老师,他怎么样了……”约纳不禁翕动着嘴唇,问。   以撒基欧斯侧过头想了想,“不大清楚。不过以我对渡鸦军团的了解,他没有生还的可能,艾佛拉伊姆是个变态的蠢货,他收藏的刑具……”   “不!”   占星术士学徒压抑多时的感情崩溃了。自来到樱桃渡以后,他无时无刻不在担心柯沙瓦老师,每夜向星空祈祷导师能够平安逃离圣博伦,在将来的某时某地再见,自己还能向导师请教浩淼星空的无尽秘密,看头发乱蓬蓬的老头子一边发着牢骚,一边用星际线弹奏出最美妙的乐曲。   不可能了。他再见不到亲爱的老师,回不到红土平原的占星术塔,闻不到自己房间里木头与松香的味道,听不到晚餐时无穷无尽的唠叨。有什么清脆透明的东西在约纳心里砰然破碎,占星术士学徒感觉大脑一片空白,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悲伤和愤怒化为浩瀚的星辰之力,连同泪水一起宣泄而出。   一道能量激荡的赤橙色光芒从他的左手出现,斜斜向上,指向以撒基欧斯的胸膛。年老的风暴骑士瞪大眼睛,看着那个不起眼的、却胆大包天敢于主动攻击自己的占星术士学徒,露出赞赏又惋惜的笑容。   “来吧。”   黄金铁锤军团长的右手搭上佩剑的象牙柄。   第118章 骑士的信念(上)   所谓“能量”是一种很微妙的东西,在向往强大的漫长进化史里,人类通过各种不同方式追求能量的具现化,魔法师、占星术士与牧师通过借助魔法元素、星辰和神灵的力量得到能量,而念术士、动力释放者、血脉继承人、御风者等职业通过内省的方式从灵魂自身放射出能量。   能量在现实世界的体现方式多种多样,“灼热射线”这种将能量以直线发射出去的形态是最简单直接的一种。事实上,魔法师的“火球术”、“冰弹术”、“雷光术”,牧师的“治疗之光”,各职业的入门级法术都是能量的简单放射,一旦涉及形态变化与性质变化,施法难度就几何上升,比如不自量力的占星术士学徒那未完成的“审判之光”。   无论怎么说,不同于看得见摸得着的物质,能量是一种玄妙的超自然存在,用剑切开能量波动,这听起来是一句精神病人的呓语,但却切实发生在“席瓦的眼泪”,奇迹草原燃烧的战场上。   以撒基欧斯握住象牙柄,抽出他雪亮的佩剑,那柄剑并没有散发出附魔武器的光芒,但风暴骑士轻轻挥手,剑刃就像热刀切黄油一样把“灼热射线”一分为二。约纳含恨的一击取得的所有战果,就是在能量流散之前吹动以撒基欧斯的一头白发,让高高在上的风暴骑士看起来更添威严。   占星术士学徒的左手传来灼伤的痛苦,无力与屈辱充斥了他的胸膛,黄金铁锤军团长策动骑兽,巨大的龙象开始前进,咚咚的战鼓声震动心脏。“军团长大人,他们……”乔普大喊一声,欲言又止。   “为敌人说情不是你擅长的事情,小子。”以撒基欧斯睥睨而过,乔普深深地低下头颅。   约纳抽出埃利奥特的佩剑,怀着悲愤的心情跳下马背,当他怒吼着冲向不可战胜的敌人时,身边掠过两条熟悉的身影。冲在他前面的,居然是西格玛?树蛇和奥密克戎?洞马,——埃比尼泽共和国的耻辱,左翼解放军的叛徒,不容于世俗的同人。   灰衣盗贼穿梭的路径笼罩在隐隐约约雾气中,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眸子:“奥密,这回,我们终于要看到终点了。”   动力释放者大步向前奔跑,风吹起他杂乱的胡须,露出嘴角爽朗的笑容:“解脱有什么不好?逃来逃去,并不是人生。”   两人前进的方向重合了,最亲密又最疏远的伙伴短暂地彼此交握双手,接着永远分开。“猫头鹰之影……”西格玛的身形完全消失于夕阳投下的道道阴影之中,唯独扭曲的空气昭示他飞速曲折前进的路径。   奥密克戎伸出双手,前所未有的巨大能量在掌心聚集,动力释放者将生命池的每一丝力量全部投入到这发念动力弹,甚至开始透支生命。独角兽不安地打了个响鼻,原地踱步,埃利奥特俯身按住约纳的肩膀,制止占星术士学徒毫无意义的自杀行为。“他们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约纳阁下。”玫瑰骑士低声说,“与其等待死亡,不如用自己的死亡为其他人创造万分之一的机会……不要让他们死得毫无价值!”   “不……”约纳徒劳地伸出手,指缝间的天空变成了金黄色。   奥密克戎?洞马仰天狂吼,令阳光失色的巨大能量波动从他手中出现,照亮整个战场。超出负荷的念动力弹使他的手指开始燃烧,又如同野火中的树叶一样渐渐枯萎,“就这一次,就这一次!让我看看那些大人物脸上吃惊的表情……”动力释放者反而发出悲怆的狂笑,用凋零的双手,缓缓推出倾注全部生命的一轮太阳。   以撒基欧斯的脸被照亮了,念动力弹的光芒遮盖了夕阳,风暴骑士的影子改变了方向。几乎同一时刻,西格玛?树蛇从他身后的阴影中浮起,悄无声息地掠过龙象的脊背,以撒基欧斯斑白的后脑,出现两把匕首尖锐的锋芒。   黄金铁锤军团长并没有改变端坐的姿势,当然,更没有露出吃惊的表情。钢铁一样坚固的信念是他强大的力量之源,每位风暴骑士都代表着骑士美德的一种极致,以撒基欧斯,就是信念的化身。   对国家的信念,对王室的信念,对军团的信念,对自己的信念,年老的骑士用挺拔的胸膛告诉两位袭击者:一切花招只是徒劳的杂耍,强大与弱小的悬殊对立,不会因任何理由而改变。   “退后!”风暴骑士大喝一声,挥舞长剑。朴实无华的剑刃再次将咆哮的能量斩断,硕大无比的念动力弹像流水遇到巨岩,分流成左右两边,淹没了以撒基欧斯身后的大片土地。   气浪滔天,这是一场惊人的爆炸,无数来不及躲避的蓝勋士兵立刻殒命,惊呼成了他们最后的遗言。冲击波吹遍草原,约纳几乎被强劲的暴风吹倒,勉强睁开眼睛,发现奥密克戎无力地跪倒在地,眼睛失去了神采,而西格玛的匕首悬在风暴骑士的脑后,匕尖不停颤抖,却无法前进一分。   “如果是二十年前,”以撒基欧斯惋惜地对身后的盗贼说,“我会留下你的性命,邀请你加入我的亲卫团。你是个很好的潜伏者,如果不是因为同伴而失去冷静,你是他们之中最有希望逃生的人。不过,我已经老了,再没有时间等待你慢慢成长,在老到拿不动剑之前,还有大片的土地等待我去征服。”   “所以,抱歉。”   匕首从西格玛?树蛇的手中滑落,一根尖锐的黑色短矛从他体内抽出,同时抽走了他的最后一次呼吸。风暴骑士根本没有出手应对他的偷袭,到这时大家才发现,龙象以兹人的体侧长出十四根锋利的黑色骨刺,每一根骨刺的末端都连着长而多节的肢体,像是蝎子的毒针。龙象长鼻末端的人脸回首望着跌落尘埃的死者,露出诡异莫名的笑容,——这不仅是个失败的融合体,而且是多个物种的混乱融合体,没想到风暴骑士的坐骑,竟然也是一件强大的武器。   埃利奥特缓缓放下手中的骑枪,“我们太天真了……依然没有机会。我们的机会,依然是0……”   约纳忍住身体的战栗,向前踏了一步,用尽全身力气举起沉重的长剑。   扑通一声,奥密克戎?洞马栽倒在地,焦黑的右手向前伸出,“……就这一次,就这一次,让我看看……那些大人物吃惊的表情……”濒死的动力释放者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口角溢出鲜血。   托巴紧紧捏着拳头,“俺要上了。小蚂蚱,下来。”   “开什么玩笑!大叔,你只要看着就好了。”锡比含混不清地说,她双手握住蛇弓,用牙齿咬住弓弦,锐利的弦立刻割破了她的嘴唇,一支银光缭绕的长箭正在空气中凝结。   “埃利……”约纳没有回头,呼唤身后玫瑰骑士的名字。   “应你的要求,占星术士阁下。”独角兽抬步向前,埃利奥特来到约纳身边,用平静的湛蓝眼睛望向前方,“即使没有希望,也要并肩作战。”   “托巴……”   “大人。俺没能照顾好你。”室长大人带着愧疚,站在约纳左侧,有意用强壮的臂膀遮挡住阳光。   “锡比……”   “菜鸟老兄,别搞得这么隆重,跟生离死别似的,我们还有地方要去,记得吗?”小蚂蚱跳下托巴的肩膀。   “龙姬……”   东方女人现在在哪里呢?杰夫塔与哈萨尔钦有没有保护好沉睡的念术士?他们是否已经安全离开战场?   “耶空……”   持剑伽蓝目光空茫地望着前方,他眼神的焦点越过蓝勋士兵、以撒基欧斯和燃烧的战场,投向遥远的地方。自从看到低级军官身上的绯红色鸟形纹身,他就显得若有所思,像是找到了什么目标一样,约纳忽然想起来,在通过旁遮普兽灵看到的黄昏竞技场里,那名力士身上也出现过同样的纹身,这代表什么?是否是萨茹阿斯瓦提复活的希望?   “伙伴们……你们是我最初的朋友、唯一的朋友,和永远的朋友。”占星术士学徒颤抖的剑刃指向前方高大的敌人。   “大战一场吧!”   干草叉小队像飞蛾投火般冲向夕阳。   奇迹是什么?我们应不应当相信奇迹?每个人心中有自己的答案,但即使是再厌恶这个庸俗字眼的人,内心深处也一定藏着期待奇迹发生的小小希望。圣公会的牧师通常会以“神迹”解释一切,南大陆古老的佛国则相信奇迹是因果律的一部分,每个奇迹都是过往因缘的业果。作为一名占星术士学徒,初代占星术导师吉尔伯托流传至今的箴言早就做出说明:“世上所有事是星辰于黄道的投影,我们生存、拥有、交流、遗传、创造、管理、分担、改变、超越、实现、交际与内省,都有星空高高俯视。心存敬畏,常常仰望。”   我们永远不能完全解释星空的秘密,在已知的囚笼里伸手接触浩瀚的未知,那么世上当然会有奇迹,因为奇迹是一切未知中最美妙的东西。   “奇迹?我当然相信奇迹。”柯沙瓦老师以不屑的态度回答学徒的询问,“在我差点自暴自弃打算放弃占星术去当一名见鬼的糕点师的时候,那条找了多年都找不到的星际线,就刷的一下在面前出现了,这不是个奇迹?前天,我去红石堡那间小酒馆喝酒的时候,胸脯丰满的女招待冲我笑了笑,说我看起来更年轻了,这不是个奇迹?奇迹每天都在发生,你这个笨蛋,只有最愚蠢的人才不相信奇迹。”   约纳当然愿意相信奇迹,实际上,在冲向没有万分之一胜机的可怕敌人时,他内心一直在乞求星空,将奇迹降临在他与他的同伴身上。   第119章 骑士的信念(下)   天空黑暗了。   以撒基欧斯的剑停在半空,他慢慢抬起头。一朵绚烂的紫色花朵盛开在漆黑的天幕,每一片花瓣掉落,都在空气里摩擦出冰寒的火焰。光焰流转,时间放慢脚步,风暴骑士只要将剑锋落下就可以收割干草叉一名成员的生命,但他不得不用尽所有的精神对抗月晕曼陀罗的无穷压力,就连凶残的龙象都弯曲膝盖,两张脸孔发出刺耳的哀鸣。   “这不可能!”玫瑰骑士兜转马头,稍稍后退,他的脸上出现了难以置信的表情,“杰夫塔不可能在一天之内用出两次月晕曼陀罗!这根本违背了魔法的原理,即使堕落暗火系魔法师,也无法欺骗全知的魔法元素!”   托巴沉重地落地,放下怀中的锡比和约纳。一次差点让自己送命的攻击,让室长大人的脸上满是冷汗,“埃利,你说啥?”   “室长大人,虽然我们不清楚月晕曼陀罗的基本原理,但这种级别的魔法本不应该是四级魔法师可以掌握的,杰夫塔一定采用了契约召唤的方式,牺牲自己的寿命,换取魔法元素的短暂信任,在一个魔法的周期里使用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魔力。这种方式的致命缺点是每使用一次后,魔法师身体周围的魔法元素浓度会急剧下降,二十四小时内根本无法施放大型魔法。不管谁,都没办法改变契约召唤的基本模式,欺骗魔法元素再度信任……”埃利奥特紧张地沉思着。   “现在怎么办?”约纳气喘吁吁地将长剑插入地面,全身的重量放在剑柄上,不然很可能会摔倒在地。   “……原来是这样……一定是言灵术士哈萨尔钦通过呼唤杰夫塔的真名,控制了堕落暗火法师,使用他的身体再度进行契约召唤……由于灵魂的气息完全不同,魔法元素被欺骗了……聚集到足够的魔力后,取消控制,由杰夫塔本人施放月晕曼陀罗,这真是精巧的构思呢……”玫瑰骑士抬起头颅,“但这样做,杰夫塔会遭到致命的反噬,承担难以想象的后果……”   “现在该怎么办,埃利!”约纳大叫道。   埃利奥特慢慢转向他:“最聪明的方法,就是现在离开,即使强如风暴骑士,也会被月晕曼陀罗的特有威力压制一段时间,我们的机会出现了。”   “……但是?”从玫瑰骑士的表情,约纳看出这个选择不会那么理想。   “但是,这次攻击暴露了堕落暗火法师与言灵术士的位置,以撒基欧斯一旦击溃曼陀罗的压制,立刻会做出致命的反击。在风暴骑士的愤怒面前,他们会像风中的火苗一样被彻底消灭。如果龙姬小姐还在他们的保护之下的话……”埃利奥特做出最糟糕的推测。   托巴深深地吸一口气,双拳一碰:“那就再上去打过!”   玫瑰骑士苦笑道:“就是这样。我们内心认为正确的选择,总是最不理智的选择呢……等月晕曼陀罗的光焰一消失,我们立刻突击。”   “龙姬……”约纳默念东方女人的名字,注视着黑暗天空里的花朵。   以撒基欧斯高高昂着头颅,凛然无惧地盯着妖异的花瓣,他将象牙柄长剑插回剑鞘,从鞍鞒的挂钩上取下一支长度惊人的骑枪。通体精钢锻造、镌刻有复杂花纹的银色十码长枪究竟有多重?约纳无法想象。风暴骑士坚定的手指牢牢抓握长枪,枪尖指向天空。   “花朵是女人喜欢的东西,就凭这个,想让我屈服?”白发的骑士大喝一声,长枪刺进月晕曼陀罗的花蕊,龙象的两张脸孔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粗壮的双腿锤击地面,以撒基欧斯的这一枪携有风雷、带着闪电,快得不可思议,又慢得触目惊心,雄浑的力量彷佛可以将整个天际一举刺穿。   “就是现在!”埃利奥特举枪高呼,当先发起冲锋。   “以冰雪之王萨笛的名义……秘箭?流波!”锡比用牙齿再次发射北方精灵的秘箭,淡青色波纹涌向龙象,立刻斩断了三支挥舞的骨刺,在骑兽的天然铠甲上留下深深的伤痕。粘稠的黑色血液涌出,以兹人长在长鼻末端的脸立刻转向小蚂蚱的方向,发出威胁的吼叫。   头顶传来噼噼啪啪的爆裂声,以撒基欧斯正在用信念之力正面破解月晕曼陀罗的威压,无暇他顾,龙象甩出长鼻,带着劲风袭向持枪冲来的埃利奥特,托巴从旁边出现,用胸膛“砰”地挡住一击,双手把以兹人的力量惊人的鼻子牢牢锁在怀中。破空声响起,几支骨刺从不同角度刺向室长大人,“锵锵锵锵!”黑色骨刺在玫瑰骑士的大盾上留下铁屑纷飞的印痕,藏在盾牌下的约纳大喝一声,双手挥剑,剑刃嵌入多节的肢体内,没能将骨刺斩断。   耶空已经跃起在空中。在同伴们的掩护下,像深夜烛火般微渺的机会终于出现了。天神一样举枪与天空对抗的以撒基欧斯看到了持剑伽蓝的身影,并没能做出任何反应,即使这样,年老的风暴骑士还是没有露出吃惊的表情,他用挺拔如山的坐姿告诉袭击者,这样的攻击只是孩子对大人的挑衅而已,他的信念没有半分动摇。   “吒!”耶空双手紧握名刀佛牙劈下,长刀的锯齿割裂空间。   就这样将敌人一刀两断吧!约纳咬紧牙关,眼望龙象背上的两个身影,祈求星空的眷顾。   “轰隆!”   就在这时,一股绝大的冲击力带着爆炸声从头顶传来,眼前被明亮的紫光充满,一时间,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约纳的世界陷入了一片混沌。   这是怎么了?   白茫茫的视野里,只留下月晕曼陀罗在视网膜上灼烧的痕迹,占星术士学徒失去了与世界的联系,他茫然地挥舞双手,却触不到任何事物,所有的感官似乎在一瞬间被全部抽离。   “……孩子。”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约纳对这个声音无比熟悉,以至于一个称呼几乎要脱口而出,但十几年的生命中再未听到的呼唤,又让他感到陌生,不禁迟疑。   “……妈妈?”他小心翼翼地吐出这个生疏的字眼。   “孩子。”   一个影子在虚无的世界中出现,渐渐清晰起来,亚麻色的长发用蓝头巾包裹,粗棉布长裙里有些丰腴的身子,眼角布满鱼尾纹,但她的褐色眼睛是那样温暖明亮。   “妈妈!”   眼泪模糊了约纳的视线,他张开手臂狂奔过去,却从母亲幻象的怀抱中穿过。自从幼年时被柯沙瓦老师带入红土平原的占星术塔,他再也没有见过父母,再也没有听到关于父母的消息,甚至几乎没有童年时关于父母的记忆。   “知道你被占星术士协会选中以后,你的家人非常高兴,年轻人。他们过得很好,也不希望打扰你的学习。”柯沙瓦老师曾这样对他说。   “当然,老师。”占星术士学徒完全明白,将生命奉献给星空的人需要剪断世俗的纽带,他已经是星辰的孩子,不能再说思念亲人的蠢话了。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坐在寂静无言的夜空下,约纳多少次因为怀念母亲而偷偷哭泣,——即使他已经记不清楚母亲的样貌。   孩子永远无法忘记母亲的呼唤。约纳坐在地上,流着泪注视母亲的幻影,周围的一切慢慢变得清晰。这是一个风景秀丽的山谷,明媚的阳光洒满刚刚结穗的碧绿玉米田地,一头奶牛站在木屋旁边咀嚼稻草,有鸟从湛蓝的天空飞过,留下一串悠远的清鸣。   “孩子,你在叫我吗?”木屋门口放着一个摇篮,母亲正笑吟吟地望着摇篮里的小男孩,摇晃手中的奶瓶。男孩发出依依呀呀的学语声,还没办法说出有意义的单词,母亲不厌其烦地教导着:“叫妈妈。妈妈。妈——妈。”   “呀呀。”小男孩用眼睛追随着高天的流云,说道。   “妈——妈。”母亲挠挠他红扑扑的小脸蛋,吸引孩子的注意力。   “呀——呀。”小男孩挥舞双手望着母亲,像是责怪她打扰了他的小小游戏。   “你这个小笨蛋,以后可怎么找到漂亮的媳妇呢。”母亲叹口气,用手指弹弹他娇嫩的手心。   这时山坡上走来一个穿着长袍的男人,他把兜帽垂在身后,不住用手扇着风:“好热好热,这见鬼的天气,还要热到什么时候?”   母亲看着他笑道:“不在你的魔窟里好好练习魔法,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免费的午餐可不是天天都有啊。”   男人走过来,有点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我是来找约书亚的,他在家吗?”说着探头往摇篮里看去:“哇,这小子长得真快,都这么大了。”   “像他爸爸。约书亚去红石堡周末集市了,午饭前就会回来。”母亲爱怜地抚摸小男孩柔软的头发。   约纳惊呆了。   尽管此前从未看清堕落暗火法师杰夫塔藏在兜帽里的脸,但此刻出现在梦境中的男人,正在与他母亲对话的男人,正在注视襁褓中的他自己的男人,毫无疑问,正是杰夫塔。   第120章 命运的锁链(上)   “这孩子都这么大了还不会说话,真令人担心呢。”母亲坐在摇篮边,用衣袖为孩子遮挡云缝里射下的阳光,一只牧羊犬跑了过来,坐在女主人身边吐着舌头。   杰夫塔进屋熟稔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然后坐在门槛上擦着汗:“大家都说,晚说话的孩子会比较聪明。乔芙,你说约书亚什么时候回来?”   “中午。昨天清晨出门的时候我告诉他,今天中午的主菜将是他最爱吃的牛肉烩饭,就算有一万名凶恶的士兵封锁了整个红石堡,约书亚也会想办法逃出来,——他不可能错过亲爱的妻子精心准备的午饭的。”乔芙显然对自己的厨艺很有自信。   颧骨高耸、看起来有些苍白的魔法师笑了,“大陆已经和平了一百年,圣博伦也强盛了一百年,为什么会有一万名凶恶的士兵出现?不过我在山的那头就闻到香喷喷的味道……你一定有多准备一个人的量,对不对?”   小约纳侧过脑袋,从摇篮的缝隙里打量着陌生人,乔芙瞟了杰夫塔一眼,“你那小鸟一样的饭量,需要特别准备吗?从小我就告诉你,男人必须要多吃肉,长得强壮起来,才能在饥荒和强盗面前保护好他的妻子,——就像约书亚那样。瞧瞧你现在的样子,简直像个得了黑死病的巫婆。你就不能偶尔一天不要穿着那身怪怪的袍子吗?”   “这是法袍!代表神圣的魔法使用能力。在我追随老师的几百个日日夜夜里……”魔法师弹一弹法袍上的灰尘,正色道。   乔芙烦躁地摆手:“直到你因为偷东西被赶出圣博伦魔法师协会为止,我听过一千次了,杰夫塔。”   “但我有了一个伟大的新发现。”杰夫塔的眼睛在深陷的眼眶中闪亮,“这也是我来找约书亚讨论的原因,他虽然不懂得武技与魔法,但却是方圆一百哩内最聪明的家伙。我的发现,需要他的证明。”   “当然!也是最勤劳的农夫、最老道的酿酒师、技术最精湛的挤奶工。”乔芙脸上浮现自豪的表情,她附身抓住约纳小小的手掌,摇晃两下:“老爹是方圆一百哩最厉害的家伙,对不对?对不对?”   约纳迷茫地瞧着母亲,“呀呀。”他口齿不清地叫道。   杰夫塔站起来,迫不及待地眺望远山,天际线处起伏的轮廓里并没有行人的身影。他显得有些兴奋:“这个发现,可能是魔法史上最重要的新发现,是整个魔法理论体系的新篇章,是能够把大陆魔法师协会那些古板的老家伙吓得从高脚椅上跌下来的重磅炸弹!”   乔芙给了他一个白眼:“你是不是在幽暗的魔窟里待得太久,以至于大脑被什么来自地狱的古怪生物占领了?别忘了,杰夫塔,你只是个被人家扫地出门的学徒而已,凭借偷窃出来的几本魔法书,就能研究出什么震惊大陆的玩意儿?”   “你不懂的,女人!”魔法师立刻摆摆手指,“天赋,只要有天赋,就有无限的可能。约书亚会理解我的,他从小就懂得我说的每一个字,如果不是总被你拉去玩什么该死的王子公主游戏,他可能已经是一名成功的魔法师或者占星术士了。——你知道那些年有多少白胡子的老头到村庄里面寻找学徒,我的导师带走的,本来应该是他。”   “他选择了留下,我们认为,那样做是正确的。”乔芙不甘示弱地盯着对方,“我们有一间可爱的屋子,一片肥沃的土地,一群羊,一头奶牛,和一个健康的孩子。而你有什么?一个黑暗的洞穴?一堆不合时宜的牢骚?”   杰夫塔被激怒了,“牢骚?你以为我在洞穴里学会的东西只有牢骚?好吧,如你所愿,睁大眼睛看着,乔芙,看看这即将改变世界的新型魔法,——我还没来得及给它起名。”   魔法师走开几步,面向木屋旁的稻草堆,举起右手,开始低声吟唱神秘的咒文。乔芙护住孩子的眼睛,嘲笑道:“一个火球?当然,任何一个火系魔法师学徒都能够放出一个小火球,用来吓唬农夫的妻子和孩子,最合适不过了。别忘了,烧掉整堆稻草的话,你要负责给我们恢复原样哦。”   杰夫塔没有答话,专注地感召空间中的魔法元素,用咒语引导魔法精灵聚集起来,转变成他所需要的形态。一团黑色的火球在他掌心渐渐形成,不断翻滚、旋转,黑火上蒸腾着紫色的尾焰,看起来妖异莫名。   牧羊犬彷佛感觉到危险的气息,冲着他狂吠起来。   “这、这是什么东西?”乔芙立刻站了起来,警惕地抱起孩子,后退两步。从传说和流言中得到关于魔法的点滴知识,乔芙对魔法并不陌生,呈现红色的是火系魔法,绿色是植物系,白色是治愈系,蓝色是水系,金色是金属系,黑色是黑暗系,这些都是妇孺皆知的魔法分类。但在她的记忆里,没有哪种魔法明明以火焰的形态呈现,却又如此漆黑深邃,流动着邪艳的紫色光芒。   杰夫塔的嘴角慢慢泛起一个笑容,“看到了吗,乔芙?这就是我的最新发现,魔法师协会典籍上记载了202系已知魔法,没有一系可以比拟我手中的暗火。——暗火!这是个好名字,从今天起,我的名字就是堕落暗火法师杰夫塔,而魔法师协会终将承认驱逐我是一个巨大的错误,将我的名字收录在一切伟大的著作中,与大魔导士们的名字比肩……”   “快停止使用这种邪恶的玩意儿!”乔芙尖叫道,搂紧怀中的小约纳,“这是不祥的东西!我能感觉到,它会带来噩运!”   “不,正相反,它会给我带来无比强大的力量。”暗火法师得意洋洋地笑着,“不仅如此,我还发现了可以大幅度增强魔法能力的方法,在短时间内,我可以调动能力范围四倍以上的魔法元素,施放高等级的术法。现在明白了吗,乔芙,我发现了多了不得的东西?”   杰夫塔掌心的火球飞向稻草堆,无声地爆发出一团黑色的烈焰,带有紫色波纹的黑火很快熄灭,风吹走稻草的灰烬,稻草堆露出一个圆形的大洞。不同于火系魔法,整堆稻草并没有并点燃,仅爆炸发生处物质被暗火彻底湮灭。   “啪!”   一个掌印出现在杰夫塔脸上,打飞了暗火法师满脸的笑容。乔芙抱着孩子,眼中噙着泪水:“你这个蠢货!这是受到诅咒的邪恶魔法……它不应该存在于世间!”   “我都说过了,你不懂的。”杰夫塔捂着脸苦笑,“魔法元素是世界上最纯洁的东西,他们没有自我意志,也没有正义与邪恶的分别,我的暗火系法术只是找到了一种没有人发现过的魔法元素而已,这些可怜的小东西已经孤单了无数个千年,从没有人注意到它们的存在,能够与我建立联系,这是我的幸运,也是它们的幸运……”   “砰!”   木屋的门关闭了,空摇篮兀自在摇摇晃晃,乔芙在紧闭的门里低声说:“对不起,杰夫塔,我确实不懂。主神席拉告诉我们,世间有阳光便有阴影,有光明就有黑暗,在深深的地下住着死神乌芒和他的无穷地狱,他正在想尽一切办法回到世间。你的魔法,让我觉得非常恐惧,我想,那就是来自地狱的火焰吧……我不会冒着伤害约纳的危险,继续待在你身边。请离开吧,拜托了,看在我们一起长大的份上。”   暗火法师愣在门口,说不出话来。他无论如何想不到,自己伟大的发现竟然被童年最亲密的朋友之一、暗暗眷恋的对象称作来自“地狱的火焰”。踌躇半晌,杰夫塔干涩地开口:“起码,让我在这里等到约书亚回来。我有话要对他说。”   屋里沉默了一会儿,“好吧,等他回来的时候,我会打开门。午饭后,请你离开,好吗?”   “我知道了,乔芙。”杰夫塔默默地坐在门槛上,仔细端详自己刚刚放出暗火魔法的右手,不由叹了一口气。牧羊犬趴在一旁,警惕地盯着他,一步都不挪动。   时间过得很慢,仅有缓缓移动的云朵印证时间流逝的痕迹,暗火法师无聊地掏出纸和笔,开始演算契约召唤的等价交换原理,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换回什么样的力量。解开了一个复杂的算式,杰夫塔活动一下肩膀,抬起头,阳光已经被屋檐遮挡,日头开始西斜了。   “乔芙,现在几点了?”他不禁问道。   “……我不会看这个该死的计时器。”女主人懊恼地回答,“指针在中间位置,偏右一格,不,一格半。”   “那就是下午一点半,乔芙。你也应该学着接纳最新科学技术,蒸汽傀儡师的发明创造给大陆带来了很多便利。”杰夫塔望着山坡说,碧绿的丘陵依然没有行人的踪迹,“你说过他会在午饭时间回来?”   “只有男主人拿起叉子的时候,才叫午饭。”乔芙隔着门说,“一定是东边那座铁索桥又崩坏了,绕道的话,需要多花两三个小时时间。”她的声音里有一些担心,又想出理由为自己鼓劲。   第121章 命运的锁链(下)   杰夫塔收起笔和纸:“他带了什么牲畜吗?”   “没有。”女主人答道,“约书亚带走一包今年夏天制作的最好的奶酪,打算去周末市集换一些布料和钉子回来。我们想在能看到风景的窗口给约纳摆一张小床,让他每天早上都能在阳光里醒来,约书亚已经准备好木料,回来就可以开工了。他是附近最好的……”   “最好的木匠。”暗火法师站起身来,“我去铁索桥那里看一眼,如果碰巧见到他,就同他一道回来。”   “谢谢,杰夫塔。”乔芙的声音含着歉意。   杰夫塔明知对方看不到,还是摆了摆手,算作告别。   他沿着山坡上的小路向东走去,刚走出三百码,就看到远方出现一个小小的人影,距离太远看不真切,可这个时候向独立于村庄外的小木屋走来的,只可能是男主人本人了。   “约书亚!”他高叫着,冲对方挥手,“是我!你回来太晚了,午饭都要凉了!我有个天大的消息要告诉你!”   人影似乎没有听到他的呼唤,迈着慢悠悠的步伐走来,“真是悠闲的家伙呢。”杰夫塔嘟囔着,站在原地等待老朋友,直到几分钟后,他才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上唇留着黑而茂密的髭须,略微有些秃顶,身形健壮;约书亚的身影渐渐清晰,但他的步伐一瘸一拐,红润脸庞呈现失血的灰白,手中握着一柄沾血的剑,每走一步,就在身后留下一个鲜红的脚印。   “约书亚!”   年轻的暗火法师惊呼一声,奔跑过去。就在他的双手接触到约书亚的一刹那,疲惫和伤痛终于占领了男主人的身体,“乔芙……”约书亚栽倒在杰夫塔怀里,呼唤着妻子的名字,眼神散乱。   杰夫塔咬紧牙齿,背起老朋友回到小木屋,狂乱地敲门:“乔芙!快打开门!约书亚回来了,他受伤了!”   一秒钟后,神情慌张的女主人出现在门口,她颤抖的手还握着木勺,显然正在将凉掉的午饭重新加热。两个人将约书亚抬到床上,解开他的衣服,擦拭血迹,一条又深又长的剑痕出现在他的大腿上,鲜血还在从草草包裹的伤口涌出。   乔芙显示出了农夫妻子的坚强,她没有掉一滴眼泪,只默默地准备热水、毛巾和绷带,为丈夫清理伤口。约书亚握剑握得如此用力,以至于杰夫塔怎样都无法从他手中取下那柄沾血的长剑。   “听到吗,当家的?”乔芙解开包裹伤口的破布,狰狞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毛巾轻轻擦拭,造成男主人身体剧烈的颤抖。闷哼一声,约书亚的眼睛恢复了短暂的清明,乔芙马上轻声呼唤自己的丈夫。   “……乔芙?”约书亚虚弱地开口,马上又出现惊慌的神色:“约纳呢?小约纳在哪里?”   “在摇篮里,已经睡着了。不用担心他。”女主人立刻回答。   约书亚勉强撑起上半身,盯着自己的妻子:“乔芙,我们必须离开,现在!带着约纳离开,走到没有人找得到的地方去……”   “告诉我们,究竟发生什么了?”杰夫塔伸手扶住老朋友的脊背,感觉他的肌肉因紧张而绷紧。   “……杰夫塔?”男主人此时才发现暗火法师的存在,“很好,你也能帮得上忙。从魔法师协会学到的东西还记得吗?”   “你是说火系魔法?当然,而且我还发现了更加强力的……”杰夫塔不解地回应道。   “这就够了!”约书亚一用力坐了起来,伤口马上流出鲜血,溅了乔芙满脸,“我杀掉了他们三个人,争取了一点时间,在援兵到来之前,我们必须走远……收拾东西,乔芙!带上干酪、镰刀和狗,把金币从羊圈取出来,其他的都不要管了……”   女主人没有询问原因,她用热毛巾抹去血迹,把绷带紧紧缠在丈夫的伤口上,站起来去收拾行囊。约纳被大人的对话惊醒了,躺在小床上好奇地东看看西看看,发出咿呀的声音。   “起码告诉我是怎么回事?”暗火法师不禁愤怒地大叫起来。   约书亚一咬牙站了起来,用长剑撑住地面,急促地喘息着:“没时间细说了。有人在寻找我,他们是一帮有组织的恶徒,每个人身上、不同部位都有同样的绯红色的鸟形纹身,起码,我杀掉的三个身上都有,这应该是他们组织的徽标……”   “找你?为什么?”杰夫塔惊呆了,不明白为何自己遗世独立、勤恳务农的老伙计会受到神秘组织的追杀,这本该是庸俗骑士小说的情节,为何会发生在一位农夫的身上?   乔芙利索地收拾好行李,把约纳背在背上,扶住丈夫的臂膀:“当家的,咱们往哪个方向走?”   “经过坎诺村向西,进入无尽群山。”约书亚目视西方。   暗火法师怒斥道:“你疯了!无尽群山里除了荒芜的岩石和凶恶的魔兽之外什么都没有!你们在那里活不下来的!”   男主人咳嗽两声,“我没疯,杰夫塔。最重要的,是留下生存的希望,只要有希望存在,一切困难都是可以克服的。”   推开门,乔芙搀着约书亚,背着小约纳,带着简单的行李和家里的牧羊犬,向西方的群山走去。杰夫塔依然没能从震惊中平复,步伐僵硬地跟在后面,“乔芙,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女主人以征询的眼光望向丈夫,约书亚叹了口气。   “我诅咒你的暗火魔法,杰夫塔。”乔芙开口道,“它果然会带来灾难……我们三个一起在坎诺村长大,可有个秘密,你并不知道……约书亚身上流着背叛者的血液。”   “背叛者?”暗火法师有些迷惑。   “我不能说出更多,那会带来更大的灾祸。”女主人心疼地回头望襁褓中的约纳,小男孩睁着清澈的眼睛,没有哭闹,像是把逃亡当成一场郊游。“自从约书亚发现失踪已久的父亲留在箱底的信,他就告诉我,他的人生将远离一切人群拥挤的所在,远离城市,远离权力者,如果愿意的话,要我陪他一起在风景漂亮的地方筑起一所漂亮的房子,生一个漂亮的孩子,做一对快乐的农夫。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并没有什么危险的征兆,我们慢慢放松警惕,没想到,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我还是不懂。”杰夫塔的眼中,童年的玩伴渐渐变得陌生起来。   这时,远方的山坡上出现七八条黑影,有手持武器的人正在快速接近。约书亚毫无血色的脸出现绝望的神色:“他们来了。我杀掉了报信的人、摧毁了铁索桥,他们居然还是来得这么快……”   “挡住我!”乔芙立刻把暗火法师推向前面,丢掉行囊,解下约纳的襁褓,左右看看,选择一颗枝叶茂密的大树灵巧地攀了上去,把襁褓小心翼翼放在两根粗大的树杈中间。   “妈妈……”   占星术士学徒站在虚无的空间里目睹这一切的发生,他多少次伸出手,却触不到母亲的身体。   “约纳宝贝。”乔芙低头望着自己的骨肉,小男孩一双眼睛骨碌碌四处看着,不哭,也不笑。“妈妈稍微去一下就回来,你不许发出声音哦,听到没有?”女主人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从怀中掏出奶瓶,塞进约纳的嘴里。   已经过了断奶的年龄、却依然迷恋奶嘴的小孩露出满意的神色,伸出小手,抱住温暖的奶瓶。   乔芙轻轻抚摸他柔软的头发,在他粉嘟嘟的脸颊上留下一个告别的吻,跳下大树,站在丈夫身边。   “你还和二十年前一样擅于爬树呢。”约书亚盯着妻子生出鱼尾纹、但依然年轻的眼睛。   “你也一点没变。”乔芙微笑着回答。   杰夫塔紧张地瞟一眼藏有婴儿的大树,从法袍里掏出各种施法辅助材料、卷轴和宝石,准备迎战。“对了,你说你发现了什么?”约书亚伸出沾血的手,拍了拍老朋友的肩膀。   “既然你们对我保留秘密,那我也决定对你们保留这个秘密。”暗火法师赌气似的说。   敌人来到了。四名轻甲的剑士、一名重步兵、两名弓箭手,和一个穿着普普通通夏季常服和牛皮靴的灰发中年人,虽然空手没有武器,可中年人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你,跟我走。”来人指着约书亚,用惯于发号施令的语气说。   农夫举起长剑作为答复,忠诚的牧羊犬发出威胁的低吼声,乔芙从行囊中抽出割草的镰刀。   中年人仔细端详这支队伍,忍不住捂住嘴,发出怪异的咯咯笑声,“呵呵呵,这就是今天的任务吗?农夫、农妇和狗?”他转向身后的士兵,“绅士们,就是他们造成了三名士兵的伤亡?”   一名剑士略显紧张地指着约书亚:“是他,大人。我们在红石堡周末集市巡视,多诺万牧师忽然发出指令,说探测法阵发现了‘异端之血’的踪迹。我们的五人小队赶往指示地点,发现他正在一间铁匠铺里用干酪换购东西,在抓起铁钉时,锋利的钉子扎破了他的手指。”   第122章 短暂的告别(上)   “探测法阵确认他就是异端之血的主人?”中年人上下打量约书亚的模样,留着胡须的半秃农夫并没有任何特殊之处,大人物显得有些怀疑,“你们确定没有找错人?”   “不可能的,大人。”剑士肯定道,“我们刚拔剑宣布以大领主比诺尼?温格公爵的名义逮捕他并进行调查,他就撞倒了多诺万,夺过多诺万手中的剑,一剑杀死了他;又刺倒了佩蒂特,可怜的佩蒂特被刺伤心脏,五分钟之后就蒙主召唤了……我与戈卡特冲上去阻拦他,谁知道他的力气那么大,在被砍伤以后还能冲出包围,将我打倒,割破了戈卡特的脖颈,一路逃了出去,可怜的戈卡特……”   “行了行了。”中年人不耐烦地打断士兵的叙述,“一个农夫,绅士们,一个农夫!即使体内流着异端之血,他也只是个拿着干草叉、浑身干酪味道的家伙罢了,而你们,是公爵大人的精锐武装!你们应该为此感到羞耻。”   剑士低下了头。中年人再次向约书亚重申:“你,现在放下武器跟我走。我可以赦免你的妻子和你的狗,——加上你那个奇形怪状的朋友。”   约书亚咳嗽两声,脸上却浮现了戏谑的表情:“我打赌你的鸟形纹身纹在了裤裆里,纹身师弄坏了你的男性器官,不然为什么会这么没种呢?”   大人物怔了一下,咯咯地笑了:“很好,对不起,你是一名真正的绅士,值得一场体面的葬礼。”他转向士兵们:“去为你们不幸的伙伴们报仇吧,不过这次请别再搞砸了,好吗?”   弓箭手拉开弓弦,重步兵撑起盾牌,剑士们抽出雪亮的剑,散开阵型开始逼近。农夫拖着伤腿上前一步,把妻子护在身后,乔芙强忍住担心,不向身后的树看一眼,用汗津津的手握紧镰刀。   “约书亚。”杰夫塔呼唤老朋友的名字,“在解决了你的难题之后,一定要告诉我你的故事。”   “你说什么?”约书亚闻言向暗火法师看去,接着就愣住了。   黑色的火球在掌心浮现,带着冰冷的紫色尾焰灼灼燃烧,四周的阳光似乎明显黯淡了下来。杰夫塔笑了:“这就是今天我来找你的理由,不存在于魔法典籍上的第203种魔法,我将它称为暗火系法术。”   士兵们挥剑扑了上来。“这可不是火,兄弟。”农夫死灰一样的眼中重新燃起希望,“从空气流动的形态可以看出,这团像是火焰的东西其实在像漩涡一样吸收能量进去,——可以说,是与火系魔法完全对立的存在。这是个伟大的发现,杰夫塔!”   暗火法师狂喜地大叫一声:“就知道你能够理解我!我还有更多的事情要问你,在料理了这些杂鱼之后!”   黑色火球飞离施法者的手掌,射向冲在前面的两名士兵,剑士们显然没有与魔法师对战的思想准备,脚步迟疑了刹那,但火球缓慢的飞行速度又让他们打消疑虑,两人左右分开,想避开这枚慢悠悠飘来的火弹。   中年人猛然转身,带着极度惊诧的表情大喊:“这样是躲不开的,蠢货!退后!”   “大人?……”左边的剑士刚发出两个音节,暗火就击中了他的胸膛,“当啷!”长剑落地,士兵惊愕地低头看着自己的皮革轻甲,一个碗口大小的洞穴出现在胸口,边缘呈现焦黑色,像从中间点燃的纸张;孔洞还在不断扩大,看不到燃烧的火焰,只有血肉与衣服不断化为灰色的微尘。   剑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暗火腐蚀了他的整个胸部,透过那个贯穿的大洞,约书亚看到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正在因惊疑而不住颤抖,“打得好,兄弟!”农夫兴奋地喊叫着,用长剑击飞一支流矢。   “为什么?”另一名幸存的士兵目睹同伴的惨状,不敢再前进一步,“明明可以躲开的……”他的视线避开死状残忍的尸体,剑锋在犹豫地不断摆动。   微弱的气流声响起,像是蝴蝶在轻轻振翅;黑火再次在杰夫塔掌心燃起,暗火法师哈哈大笑:“才刚刚开始呢!”他挥起手掌,第二枚火弹飞向敌人。   重步兵上前一步,举起大盾,身上穿着重达一百三十磅精钢盔甲的士兵像一座钢铁铸成的雕像,双臂用力,将盾牌下端的铁锥刺入土地,弯曲膝盖,做出防御的姿势。   大人物再次怒斥:“我说过这样是不行的,蠢货!退后!”他从外套口袋里拔出一支武器,快步走来。   “约书亚,老朋友,告诉我为什么。”杰夫塔得意洋洋地昂着头。   农夫摸摸下巴:“虽然没有相关知识,不过我觉得,你的暗火具有两个特性:第一,吸收能量,无论是光线、热量,还是生物赖以存在的生命力;第二,扭曲时间,暗火发射路径上的时间维度被歪曲了,因此对方无法准确判断闪避的时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暗火法术是非常适于偷袭的魔法呢。”   堕落暗火法师无法抑制心中的亢奋,几乎想跑过去拥抱可敬的朋友,“天哪,你真是个聪明的家伙,你解答了我心中的一大疑惑!每次感召魔法元素时,我总是有种说不出的别扭感,觉得与现实世界之间有一层薄薄的膜将我隔开,这下我明白了,是时间!暗火元素是喜爱时间游戏的小东西!怪不得这么多年都没有人找到它们的踪迹……”   黑色火球在盾牌上爆炸,毫无阻碍地蚀穿钢铁,将大盾与重步兵的手臂一起化为灰烬。中年人飞速赶来,手中发出刺眼白光,“大人!”在求助的叫声中,重步兵的两条臂膀被齐肩斩断,露着骨茬的伤口平滑如镜,几秒钟之后,才喷出炙热的鲜血。   “全都退下!”大人物喝道,用脚踢开步兵的残肢,两条被暗火腐蚀的臂膀迅速枯萎、塌陷,变成地面上一道焦黑的印痕。中年人手中看不清模样的武器不停飞速旋转,发出雪亮的白光。   “老朋友,等我解决了这个老家伙,就是叙旧的时间了……”信心膨胀的杰夫塔第三次射出黑色火球,转头对约书亚说。   农夫并没有回答他。   “约书亚!”乔芙用尽全身力气发出撕裂声带的尖叫。   鲜血像瀑布一样从约书亚的腹部涌出,农夫不敢相信地微微低头,捂住腹部,看自己的血从指缝里向外流淌。   没人看到这次攻击,中年人的武器以未知的方式击中约书亚,造成致命的伤口。大人物面对袭来的黑火,并没有试图闪避,他手中的武器再次发出白光,火球被从中切成两半,失去形态,在空气中燃烧殆尽。   “开什么玩笑?”杰夫塔伸手掰断一个曲颈瓶的瓶颈,散发荧光的月亮石粉末将他笼罩,在魔法增益材料的辅助下,他经过简单的吟唱,连续制造出三发暗火球,瞄准飞奔而来的敌人。   “刷!”   光华闪动,暗火法师根本没有看到是什么伤害了自己,肩部的剧痛让他精神涣散,刚刚成形的火球立刻发出爆鸣声消散,魔法反噬将杰夫塔掀翻在地,肩头和嘴角一起流出鲜血。   “暗……火?令人印象深刻。”中年人走到他们近前,抬起手,毫不留情地割破了乔芙的脖颈。女主人一手按压丈夫的伤口,另一只手刚刚举起镰刀,在摔倒在地之前,几乎切断整条脖子的狰狞伤口已经带走了她的生命。   “……乔芙……”垂死的约书亚翕动嘴唇。   “不……”杰夫塔大声叫喊着伸出手臂。   “妈妈!”   约纳呆呆看着眼前的惨剧,却无力做出改变。   忽然天空变得黑暗,四周温度急剧下降,大人物抬起头,惊疑不定地望着异变将临的黑色天幕。暗火法师身边吹起暴风,他慢慢地站起来,丢下撕成两半的魔法卷轴,卷轴中储存的是魔法师行会有明确使用限制的增强型法术“契约召唤”。   “暗火的精灵,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只要这一次,只有这一次让我强大……我将这个仅存在于我脑海中的法术命名为‘月晕曼陀罗’,那是传言中东方大陆最美丽的花朵……乔芙,如果你当初选择了我,一切是不是会不同?”杰夫塔凄然望着乔芙的尸体,高举双手。   紫色的花火笼罩天际。   十几年前,躲在大树上的婴儿目睹了一切,尚未成熟的心智将这段记忆深深地压抑在灵魂深处,直到这一天,才因月晕曼陀罗的近距离重现,而一举冲破理智的堤防。   中年人张大嘴巴,发不出声音,神秘武器发出的白光缓慢地升上空中,这时可以看清,那是一支蒸汽傀儡动力驱动的回旋飞镖,弹射出的飞镖被铁链拉回本体,速度快到肉眼几乎无法跟踪。   灿烂花火已经消灭了他一切反击和逃跑的可能。   小约纳的世界开始出现动荡,所有事物开始逐渐变得透明,“妈妈……爸爸……”约纳流着泪呼唤双亲,这时,在几乎不可辨别的远方、道路的尽头,走来几个手持武器的人,看样子像是追杀者的援兵。他们看到这边的异状,正加速跑来,其中一个人,穿着深蓝色的法袍,戴尖顶帽,有一蓬花白的杂乱胡须,边跑,边大声抱怨着什么。   这个人,有着约纳十七年生命中最熟悉的面孔。他身上松香和烟草的强烈味道,他急躁又粗鲁的言辞,他藏在皱纹里的小眼睛和永远梳不利索的长胡子,……他在占星术塔顶端放飞“瘸腿亨利二号”时落寞的眼神。   “……柯沙瓦老师?”   约纳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敌人援军中的蓝袍法师,正是红土平原占星术塔的主人、七级占星术士柯沙瓦。   第123章 短暂的告别(下)   “叮。”   约纳回忆中的世界像玻璃般破碎,炎热而带着血腥味道的空气涌入鼻孔,占星术士学徒睁开眼睛,发现刚才漫长的回忆,只是短短的一个瞬间。然而一瞬间又发生了多少事情?   托巴还在与龙象的鼻子角力,埃利奥特防御着骨刺的攻击,天空已经明亮起来,夕阳再次映红奇迹草原。龙象的背上,已经分出胜负,胜利者抬起十码长枪,枪尖上挂着一具修长的躯体。   “很可惜。我钦佩你们做出的努力。”以撒基欧斯如天神般端坐,双手各握一柄银枪,右手的枪因对抗月晕曼陀罗的威力,枪尖锈蚀剥落,像经过百年的风吹雨打;左手的枪指向晴空,沉重的武器像浇铸在铜像手中般纹丝不动,持剑伽蓝的身体被刺穿了,低垂着头颅,红发遮住眼睛。名刀佛牙插在风暴骑士身前,深深没入骑兽的脊背,伤口流出龙象鲜绿色的血液。   “耶空!”小蚂蚱与约纳齐声惊叫。   “没有死。”埃利奥特低声说道,他挺直脊背,啪的一声打开面甲,露出决绝的表情:“我们会做出最后一次攻击,趁这个机会离开。机会渺茫……但是……”   玫瑰骑士的话没有说完,独角兽猛然抬起脖颈,发出凄厉的长嘶,七彩光芒再次出现在独角尖端。   约纳懂得,玫瑰骑士今天已经一再耗费生命能量施放魔法,身体早已超出负荷,强行施放法术无疑是自杀的行为。三位一体的共生模式中,任何一个个体的死亡都是共生体的死亡,约纳不想知道是人类、独角兽还是小精灵先濒临崩溃,这样残酷的问题,他根本不想触及。   占星术士学徒一直期盼奇迹出现,但奇迹般的月晕曼陀罗仅仅昙花一现,堕落暗火法师杰夫塔是否认出了自己?他是否在通过这种方式保护自己,表达对往事的愧疚之情?当年的紫火降落后,又发生了些什么?自己身上到底流着怎样的血液?这一切,与背叛者的预言是否都被命运的锁链捆在一起,成为宿命的因果?约纳没有时间考虑这些问题,他脑子里旋转着一万种逃生的念头,却没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开如今的死局。   骨刺从盾牌的空隙中毒蛇一样钻出,约纳奋力用剑一挡,骨刃在他手臂上留下深深的伤痕,鲜血流出,却并不感觉疼痛。   “还没死?”风暴骑士挑起眉毛。   耶空缓缓抬起头颅,灰眼睛里燃烧着一场海啸。“好近……好近……”持剑伽蓝口中喃喃,猛地伸出双手握住枪身,直视以撒基欧斯的眼睛,一弹指错目,南方人的瞳孔已经变成慑人的金红色。“观想佛部诸尊加持行者,速得身业清净,罪障清除,福慧增长……”耶空双手虚心合掌,食指在中指上节,拇指在食指下节,结出佛部三昧印,口念古老佛国的神秘梵文:“唵,怛他蘖都纳婆嚩也,婆嚩诃……”   千万道霞光自持剑伽蓝的背后升起,又化作一轮光耀万丈的太阳,太阳缓缓沉入耶空的身体,让他的全身放射出内敛的金红色光华。整个空间因绝大的愿力而发出震颤,空气中充满不安的气息。   “什么把戏?”以撒基欧斯微微皱眉,丢下右手损坏的长枪,拔出象牙柄长剑。   “玖光……三昧耶散华……绽!”   万股霞光从耶空处发出,笼罩向风暴骑士周身,“不管是什么戏法,没有我斩不断的东西!”年老的骑士大喝一声,挥剑迎向耀眼的光轮。   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碰撞,没有爆炸,没有被截断的能量之流,霞光悄然隐没,两人之间的空间重归于寂,耶空从枪尖滑落,半跪在龙象的脊梁,捂住腹部的伤口,不住喘息。   以撒基欧斯疑惑地端详佩剑的剑刃,确实没有斩破实体或术法的触觉。是施法失败了吗?风暴骑士没有多做无谓思考的习惯,左手腕一颤,十码长枪再次刺向持剑伽蓝的胸膛。   雪亮的枪刃在距离耶空半码的地方刺中一层金红色的薄膜,噗的一声,以撒基欧斯脸上浮现疑惑,明明有击中的手感,但却并非刺入血肉,长枪像被什么坚韧又粘稠的东西包裹。   光焰升起,持剑伽蓝的左侧虚空里射出一支金红色的锐利枪尖,呼啸着刺向风暴骑士的胸口。   “什么?”   以撒基欧斯抽回左手长枪,侧身躲避,虚影之枪射空了,他再次挺枪刺去,奇景于是再次发生,长枪进入耶空身前半码的空间内就不见踪影,一次同样的攻击反弹出来,险些击中风暴骑士的肩膀。   这是浩瀚博大的南方佛国“玖光”秘术系统里最为特殊的一个术法,耶空奋起最后一丝力量发出的秘术“三昧耶”意味着平等、本誓、除障、惊觉,在散华护体的短时间内可以将强大敌人的攻击全部反弹,当然与此同时,施术者本人也无法发起攻击。   耶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步步走近以撒基欧斯。风暴骑士皱起眉头,高举长剑:“非常有趣的障眼法,如果刺不透的话……就将你切成两半!”   曾经斩断约纳的“灼热之光”与奥密克戎?洞马最后一发动力弹的长剑向耶空当头劈下,持剑伽蓝并没有停下脚步。剑刃深深陷入金红色薄膜,再次消失于奇妙的小空间内,一把同样形状的利刃割破以撒基欧斯头顶的空间。   “喝!”   风暴骑士大喝一声,用左手矛抵挡头上的虚体剑锋,右手继续加力,想把玖光秘术连同耶空一起斩为两段。他越用力,头顶的压力就越大,年老的骑士几乎是在跟自己的强大力量直接对抗。   埃利奥特的身体在颤抖,独角兽发出的光芒越来越亮,一个魔法即将被摇摇欲坠的玫瑰骑士施放。这时托巴忽然出现在他身后,竖掌如刀,轻轻在他的脖颈上砍了一下,埃利奥特闷哼一声,委顿在鞍鞒上。施法被打断了,独角兽回头惊疑地盯着室长大人,小精灵从腰际盘旋而上,露出两颗亮晶晶的小黑眼珠。   “托巴?”约纳惊叫一声。   巴泽拉尔农民挥拳弹开两支骨刺,低下头,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占星术士大人,俺要先说声抱歉了。”   “什么?”   托巴俯身用粗壮的臂膀抱住独角兽的腰部,不顾骑兽仓皇的挣扎,吐气开声,立起身来,把埃利奥特与独角兽整个抱在怀中,对昏迷的骑士低声说:“俺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希望你不要怪俺……”   室长大喝一声,浑身散发出炙热的蒸汽,手臂上浮现狰狞的青筋,他旋起身子,奋力把玫瑰骑士向北方投掷出去,巨大的力量让托巴的脚深深陷入泥土,风声呼啸里,独角兽和它的主人像在虚空飞驰一样升入高空。噗噗,龙象的两支骨刺同时扎进他的后背,托巴的身体微微一颤。   “你胆敢!”   以撒基欧斯大喝一声,耶空却再逼近一步,几乎碰着风暴骑士的鼻尖,三昧耶散华让年老的骑士陷入狼狈的境地,不能赢,不能输,不能战,不能逃。   “大叔,你做什么!”锡比圆睁着绿眼睛,托巴拔出体内的骨刺,一步跨到她跟前,伸手拎起小蚂蚱的脖颈,爱怜地望着她:“小蚂蚱,你可别到处惹麻烦了,以后谁来帮你打架呢?”   “你放什么狗屁!放我下来!”锡比手脚乱舞,捶打着室长大人的胸膛,绿眼睛溢出眼泪:“如果你敢丢下我一个,大叔,我绝对不会饶了你……”   托巴并没有说再见。他抡圆手臂,将投掷标枪一样将小蚂蚱扔向远方,眨眼间半精灵弓箭手就飞越了蓝勋步兵和地行龙骑兵的潮水,落向无风无浪的草原。   “停下!”   渺小的敌人竟然在自己眼前做出这样的举动,让风暴骑士怒不可遏,他大声吼叫着,白发飞扬。乔普举起骑枪,又犹豫地放下,军团长大人的骄傲让他不可能接受士兵的帮助,这事关骑士的荣耀。   “托巴,你……”约纳面向巴泽拉尔农民的身影张大嘴巴,忽然身体一轻,眼前出现夕阳里橘色的天空,“占星术士大人。如果有机会的话,俺还是想成为您的扈从,永远在您的身边保护您。”托巴咧嘴一笑,用左手摘下小圆帽,放在心口。   “不……”   占星术士学徒的声音划破长空。他旋转着、翻滚着,眼前交替出现天空与大地,朦胧中看到巨大龙象的背上,耶空身上的光焰正在急剧减弱,以撒基欧斯的愤怒即将击溃三昧耶散华的屏障。   托巴蛮横地抓住两支骨刺,用力把它们从骑兽身上拽了下来,踩着龙象惨呼的脸跳上它的脊背,向耶空和风暴骑士冲去。因为剧烈运动,自我止血的伤处已不能保持血管紧缩。室长大人的背上深可见骨的伤口正在喷出鲜红的血液。   以撒基欧斯的脸上确实出现了吃惊的表情,不知垂死的奥密克戎?洞马看到了吗?   乔普似乎抬起头来,向自己露出笑容。   意识渐渐模糊,烽烟四起的战场飞速远走,要飞到哪里呢?   一直到天的尽头吗?   第124章 密林的火焰(上)   “肖邦国际钢琴比赛。”   内阁情报调查室穿夹克的男人第二个电话拨给手下的行动人员,顾铁从中听到这样一个关键词。肖邦国际钢琴大赛是音乐界级别最高的钢琴比赛,每五年在波兰首都华沙举办,最近的一届在两年前举行,顾铁依稀记得冠军由一名旅居意大利的中国男子取得,自从2000年举办的第14界比赛上李云迪一举夺下冠军、替华人扬眉吐气之后,连续十届比赛的前三名都有黄皮肤的脸孔出现,让人看得有点审美疲劳。   照理来说今年不是肖邦大赛的举办年,但既然前面提到华沙,那大赛的举办地、华沙爱乐音乐厅就是关键地点了。顾铁默默把这个地方记在脑子里。   没能找到更多线索,顾铁退出量子网络坐起身来,在屋子里找到一部老式转盘电话,拿起听筒,里面传来稳定的拨号音,“很好。”他拨了一长串数字,听到接通的提示音,耐心等了半分钟,对面终于有人接起电话,用俄文说:“找谁?”   “冬妮娅大婶,我是上周在你的家庭旅馆住宿的尼古拉?切斯莫,在退房之前,我不小心弄坏了你门廊上的小天使雕像……对不起。”顾铁用流利的俄文说道。   “谁?我不记得有一位尼古拉……”年老的女性声音疑惑道。   顾铁笑道:“可我记得你,冬妮娅大婶。很抱歉临走时忘记告诉你,那个雕像现在只是放在底座上而已,小天使的双腿已经被我不小心弄断了。如果你拿起它看一眼的话,会在底下发现500卢布,那是我的小小歉意。”   “500卢布?那么,我原谅你,先生……”冬妮娅大婶仍然不太确定,但钞票收买了她的好感。   “尼古拉,冬妮娅大婶。祝一天愉快。”顾铁挂断电话。   湿婆的巴尔文德拉是一位老派的、谨慎的、多疑的ipu领袖,在约定紧急联络方法的时候,他设定了遍布莫斯科的五十多种随机事件,每种事件代表特定的含义。所谓“随机”,就是巴尔本人在街上随意溜达,把某种可以呈现“1”和“0”两种状态的事件纳入湿婆的检测范围,然后设定能够改变状态的触发器。   打电话让冬妮娅大婶拿起小天使雕像,就是这种随机事件之一,它代表着“需要立刻到上一个安全屋查看情况”。顾铁接下来打电话去莫斯科西北区的一家花边小报社,先是明确叫出社长不为人知的真名,然后以严厉的语气指责对方一年前刊登的一则讣告弄错了姓名,导致自己父亲的名誉受到极大的损害,要求小报在明天的报缝中刊载致歉声明。社长马上答应刊登致歉信,一再请求顾铁不要向竞争对手报社透露这个消息,顾铁以很勉强的声音答应了,挂断电话。这个事件代表“我有些麻烦,想办法联系我。”   对于老巴神经兮兮的联络方法,顾铁本来还挺欣赏的,作为没事找事的典型,他觉得把诸多种没准一辈子都用不上的通知方式记在脑子里,是一种有点挑战的好玩事情。现在顾铁觉得这些法子糟糕透了,如果巴尔能在莫斯科找到一部安全的地网电话(鉴于目前固定电话交换系统还不在量子计算机控制之下),这些麻烦明明一通电话就可以解决掉。   他最想告诉巴尔文德拉的是娜塔莉亚的消息,但没有一个随机事件能够表达如此复杂的含义。顾铁通过第二条事件信息通知巴尔尽快与他取得联系,最快的方式,当然是量子网络。尽管作为ipu激进派组织的首领,巴尔还是拥有一台创世纪网络终端机的,一个常年耗费顾铁5ppm配时的防窃听程序时刻在他的账号上运行。从老巴和长谷川崩阪来看,ipu的大人物们似乎对量子网络没有想象中那样排斥。   打完电话,在香喷喷的女生宿舍里坐了一会,顾铁觉得自己应该去做点什么事情了。他打开房门,走到空无一人的楼道尽头,果然通往楼梯的铁门关闭着,一把铁锁从外面牢牢锁着。   “这个傻姑娘。”顾铁嘟囔一声,回屋在波兰姑娘的梳妆台里找到两根钢针,用力掰弯了,没花半分钟就鼓捣开了那把结构简单的挂锁。   他走出宿舍楼,思想斗争了一会儿,觉得还是向收留自己的好心人道个别为好。顾铁再次敲开医学微生物学实验室的大门,探进头去:“……请问马列安?安格列斯卡在吗?”   马列安?安格列斯卡惊奇地睁大眼睛,向同事说了句什么,跑到门口,“顾,你是怎么出来的?工作完成了么?”   顾铁摘下鸭舌帽佝偻着腰,含混地说:“您把钥匙忘在锁头上了,马列安……我的工作提前完成了,现在离开的话,还赶得上晚间工作的公共汽车。感谢你的帮助,我和我的祖国都衷心感谢你,真的。”   波兰姑娘动人的灰绿色大眼睛泛起一层薄雾,“不必感谢我,你是我见过的最有礼貌、最有学识的异国人,尽管你长得……很波兰。”   顾铁这才猛然想起自己在吹嘘悲惨的中国旅客经历的时候,还顶着一副典型斯拉夫人的伪装,敢情单纯的波兰姑娘对中国人应该长什么样子完全没有概念,无比配合地帮他演完一场去国离乡的历史大戏。多么好的姑娘啊!顾铁心里忍不住对傻大憨粗的护林员艾德泛起一股醋意。   “就是想过来跟你道别,希望今后还会有机会再见,祝你和艾德幸福。那么……再见。”顾铁点头致意,戴上鸭舌帽,头也不回地走掉。他知道马列安正靠在橡木门上心绪复杂地盯着他的背影,但老顾不敢回头,怕自己多跟波兰姑娘相处一会儿,会忍不住做出对不起大胡子的事情来。   骑着偷来的自行车,顾铁一边在布兰尼奇宫殿漂亮的法式庭院里游荡,一边思考着目前的处境。根据刚才上网时得到的种种情报,自己忽然成了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根本没有任何人在寻找自己,除了那个消失无踪的疯子长谷川。   无论gtc、一亿玉碎还是日本内阁情报调查室都在暗流涌动地调动势力,gtc驻波兰的军事基地是中东欧地区武装人员最多、实力最强的一个,根据路况流量探头显示,源源不断的人员与装备还在从西欧向这里调动,不知是不是切尔诺贝利事件的余波。   而通过gtc一个不为人知的半公开反恐情报网站报道,恐怖组织一亿玉碎近日引发一连串汽车炸弹爆炸事件,并立刻公然宣称对恐怖袭击负责,这样频繁的活动是极其罕见的。——关于这一点,顾铁猜想是因为长谷川崩阪的彻底失踪,日本人一定也与自己的组织失去了联系,导致群龙无首的ipu激进派通过最恶劣的方式向国际社会施加压力,想逼迫gtc或某国政府从某个莫须有的监狱里把疯子放出来。   千头万绪,思前想后,老顾决定先找个Atm机取点钱。在长时间的囚禁后,身体对营养的需求量大得吓人,中午在艾德那儿享用的丰盛一餐、下午在马列安那里补充的茶与饼干已经消耗殆尽,顾铁想不出再能找谁蹭饭,要生存,先得解决口粮;要解决口粮,先得解决资金问题,——唯独在资金这个问题上,他一点都不担心。   庭院的西北角藏着一台德意志银行的Atm机,机器上没有代表量子网络终端的gtc徽标,顾铁显得有些泄气。在这个量子网络的时代,尽管大多数银行还在固执地使用传统网际网络进行信息交换,但少部分先驱者已经将核心数据库放置在创世纪上,将全部信息安全交给奥地利萨尔茨堡地下那台冰冷的机器。   在这些敢为天下先的银行当中,只有少数几家是顾铁无法攻破的,其余就像待宰羔羊一样任由他予取予求。正如他若干天前在行驶的汽车上对湿婆的战士所说:量子网络的世界没有黑客,有的只是权力。拥有最高1500ppm配时的顾铁在创世纪网络上拥有的力量堪比国家机器,如果不顾暴露的风险,他可以正面攻陷一个gtc小国的防火墙,让整个国家的经济生活陷入瘫痪。   ——当然,这也是顾铁在净土发现陌生访客的信息后,如此震惊的原因,能够在他的世界里来去自如的,该是什么样的恐怖存在?   叹口气,顾铁在小键盘上输入一串卡号,键入密码,打开了自己在中国工商银行的账户。账户余额后面的0为数不少,不过想到要动用自己的老婆本,顾铁就觉得一阵肉痛。花别人的钱是一回事,花自己的钱是另一回事,尤其顾铁还有个原则:拿银行的便宜钱买东西送人都可以,唯独不能转进自己账户里去,不然就不是小偷小摸,而是明火执仗了。   自己的钱,是花一点少一点。老顾撇撇嘴,按下打印旅行支票的按钮,然后输入了一个数字,又按了五个零。50万美元,拿来作为一顿丰盛午餐的谢礼应该足够了吧?想象着大胡子惊诧的表情,守财奴觉得心中稍微舒服了点。又取了一些现金,顾铁把钱和支票塞进裤兜,骑上自行车离开迷人的布兰尼奇宫殿,离开美女如云的比亚韦斯托克医科大学。   第125章 密林的火焰(下)   到沿途的一家小商店买了一台带无线路由功能的手机,配上一张无记名的手机卡,好在店主人懂一点德语,顾铁没浪费太多时间。沿着来路慢悠悠返回,他一面打开手机连接网络,共享网络给自己延髓部位的植入芯片,一边大致想好了下一步的行动。   今晚在艾德那里过夜,第二天一早赶往华沙,去爱乐音乐厅寻找线索。如果一无所获,就停下来与巴尔文德拉取得联系,交换情报,到别处寻找长谷川的踪迹。如果再一无所获,就停下来参加背叛者组织会议,然后飞往中非,去见证一场活生生的战争。顾铁觉得自从那天早上试玩“世界”之后,自己就被卷进了一个又一个漩涡,像条浮在海面上的破内裤一样浮浮沉沉,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他忽然非常想念游戏里的一切,那颜色奇怪的太阳,河边的风,比现实生活更现实的存在感,和比真实伙伴更加真实的伙伴。这么久过去了,自己的化身是否安好?顾铁想立刻停下来,找个地方躺好进入游戏,随即又摇摇头否定了自己愚蠢的主意。   在自己没有进入的时候,“世界”中的角色在以什么样的方式扮演自己呢?根据游戏客户端附带的简单说明,世界中的npc人格都是独立运算的真实线程,一旦有玩家进入,npc人格将被替换为只具有简单决策能力的从属人格,负责在玩家登出游戏时延续角色的行为。从属人格秉承“最小决策”原则,按照玩家在游戏中的行为模式对正在发生的事件作出模仿,在面临选择时,挑选带来最小变数的选项。   按照资料解读,自己不在线的时候,那个傻乎乎的占星术士学徒应该照常吃饭、睡觉,跟人聊天从不谈自己的意见,做决定的时候一定随大流。但根据他的亲身感觉,那个叫做约纳的人格似乎并非从属人格那么简单,在他离开游戏世界以后,约纳依然在作出一次又一次重大的生存状态改变,以至于每次进入,顾铁都得花几分钟时间梳理一下记忆。   这是件挺奇怪的事情,希望有机会能跟肖李平探讨一下,——只是下次见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胡思乱想着,不觉出了城市,进入茂密的森林。植被遮住逐渐西斜的阳光,林子里一下暗了下来,顾铁沿着小路加快骑行的速度,想赶在天黑前到达护林员的小屋。   “不知今天的晚餐是什么?”想起中午那顿营养丰富的午餐,顾铁对大胡子艾德的手艺有点信心,他拍拍怀里的旅行支票,嘴角一歪,露出个恶作剧的笑容,“该选个什么时候吓他一跳呢?”   顾铁并不担心护林员的安全问题,理由很简单:自己碰到的那些西装男是日本情报部门的外勤人员,显然通过外交途径正式入境,他们不可能对一个毫不知情的波兰公民做出可能危害政府级公共关系的事情。——尽管艾德确实刚刚见到一个黑头发的东方人,不过顾铁自认与长谷川那位仁兄长相还是略有差别的。   走过半程,天色已经接近全黑,但前方却隐隐约约出现光亮,摇曳的光线从针叶树的缝隙中传来,把森林映得光影错乱。   “糟糕!”顾铁心头一紧。   这种形态的光,没有别的可能性,是火焰。现在不是森林火灾高发季节,一场自然引发的野火巧合出现在护林人木屋的位置?可能性可以忽略不计。顾铁咬紧牙关,把自行车瞪得飞快,橡胶轮胎在坑坑洼洼的林间小路颠簸着,尚未完全恢复的肌肉传来一阵阵酸痛。   “别死啊,大胡子……”   十五分钟后,顾铁愣愣地站在火灾现场。几个小时前,他曾经在其中就餐、休息,与好脾气的艾德进行一场畅快谈话的小木屋,已经化作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球,偶尔传来清脆的破裂声,那是密封在玻璃瓶里的苹果酱在爆炸。   顾铁抽出,“艾德!”他高呼大胡子的名字,试图接近火场,但距离木屋二十码左右就被热浪逼退,周围的树木也已经焦黑枯萎,树皮冒出点点火星,眼看就要被引燃。   “咻咻咻!”   没有听见枪声,一串子弹擦着顾铁的头皮飞过,打得他身后的树干爆出木屑。   “见鬼……”   瞟一眼深深的弹孔,顾铁立刻转身以低姿势隐蔽在树后,不作停留,立刻又向另一颗大树转移。7.62mm的突击步枪子弹,目测150mm直径的树木,品种应该是北方樟子松,硬度一般,子弹打穿这种厚度的松树,动能损失不会超过50%。   顾铁此刻忽然无比怀念影视作品里的主角,躲在手腕粗细的一棵小树后面就可以安全无忧,人品爆发时,顶着一张圆桌面当盾牌冲上去跟敌人干仗。如果生活在那样的世界里,枪战该变得有多轻松?   他一个前滚翻,再次改变隐蔽位置,刚刚藏身的地方立刻发出噗噗几声轻响,穿透树干的弹头射进枝叶覆盖的泥土,“一个敌人,一把枪。多少发了?七、八……十四发?”一边紧张计算着敌人的实力,顾铁一边搜寻附近可以利用的联网设施。没有摄像头,没有感应器,没有消防设施,这鸟不生蛋的森林里甚至连个搜集鸟类叫声的科学研究麦克风都没有,要不然起码还能从声音素材中比对出敌人枪支的型号。   攻击停歇了一瞬间。在处于枪战中不利境地时,最可怕的不是敌人的连续攻击,而是敌人忽然停止开火。无法通过枪声判断对方的位置、实力和意图,这种包含无数可能性的静谧能够让人抓狂。   顾铁立刻举起沃尔特p99,冲着头顶连开三枪,“啪、啪啪!”在燃烧的熊熊声响里,的枪声显得十分微弱,但足够引起敌人的警觉。   果然,咻咻的破空声再次响起,从停顿的时间看,绝对不够更换一个弹夹。“二十……二十五……”顾铁用尽全身力气做出战术规避,在一棵棵树干后跳来跳去,灼热的弹头不住从身后飞过,溅起的木屑打在脸上,生疼。   “二十九。”   数到这个数字的时候,枪声停止了,顾铁立刻转身向敌人的方向迂回奔跑,右手沃尔特指向前方,左手拔出战术直刀。一个有经验的射手不会等枪里的子弹打光了才更换弹匣,枪膛里保留一颗子弹,才能免去更换弹匣后拉枪栓的一秒钟时间,很多时候,这一秒钟能够决定战斗的最终结果。   这是一场赌博。顾铁赌对方使用的是三十发标准弹匣,除去枪膛里的最后一颗子弹外,换弹匣的几秒钟时间是对方的火力真空期,只有趁现在发起反击,才有可能在自动步枪的压制下取得先机。——倘若对方使用三十五发弹匣或五十发弹鼓,现在的停顿只是用以迷惑自己呢?顾铁脑子里掠过不祥的猜想,但在这瞬息万变的战局,他来不及多做考虑,——希望对方也来不及布下陷阱吧。   燃烧木屋的斜对面有一个小小的空场,空场中摆着艾德的那辆哈雷?戴维森摩托车,敌人应该就在摩托车附近的树后隐藏。肾上腺素将顾铁的每一丝肌肉纤维变成充满爆发力的钢索,他俯身钻进幽暗的森林,从光线暗淡的地方快速迂回,簌地穿出树丛,向摩托车的位置狂奔。   彷佛感应到危险的气息,顾铁脚下做出一个几乎是人体骨骼与韧带能力极限的之字形规避,身体斜斜贴着地面,一颗飞速旋转的小东西擦着他的肩膀飞过,皮肤一凉,应该是擦伤了。   双脚蹬地,顾铁顺势滚翻后跃起,扑向摩托车后的树丛,身后的火势一滞,接着腾起一团极其明亮的火球,正好照亮敌人惊慌失措的脸,和丢下步枪、正从外套中拔出自卫的右手。   “啪啪!啪!”沃尔特的三发子弹印在胸前,敌人被掀翻在地,还没打开保险的脱手飞出。顾铁也没能调整好姿势,扑通一声摔倒在他身前,骂骂咧咧地爬起来,正好看见口角溢出鲜血的敌人呻吟着摸索腰间,正掏出一件什么武器来。   “防弹服有什么了不起!”顾铁左手用力,战术直刀扑哧一声深深插入对方的大腿,敌人哀号一声,身体像虾米一样弓起,手中的狼牙匕首也跌落在地。冰凉的枪口印在他的额头,顾铁舔一舔自己手臂上的擦伤,咬牙道:“你是gtc还是一亿玉碎?艾德在哪里?”   疼得满头都是汗珠的敌人反而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奇怪表情,“靠!又是这一套!”顾铁立刻反身扑出,滚到一株大树后,蜷成一团,双手护头。   什么都没发生。几分钟后,顾铁慢慢探出头,看到敌人脸泛青紫,已经以诡异的姿势倒毙了。“不是一亿玉碎?也不是gtc的套路啊?难道是日本间谍?不应该啊。”老顾疑惑地走近,拔出嵌在对方大腿上的直刀,小心翼翼拨弄着尸体。   ipu激进派一亿玉碎的死忠分子,每个人体内都藏着线控的微型炸弹,当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通过口腔内的小小动作引爆,威力足可以把自己和周围的敌人炸成尸块。不过牙齿内藏毒药这种老派的方法可不是他们的传统,事实上,顾铁已经很久没有听说过这种自杀方式了。   敌人的尸体旁丢着一副价值不菲的精密夜视仪,不过由于火势太大,没能派上用场。头罩下是一张典型亚洲脸庞,黑色行动服上没有任何番号或代表组织名称的标签,枪支是阿根廷多明戈?马特厂生产的北约制式fn-fAlvi突击步枪,没有其他线索。   最后,顾铁割开作战服,在敌人的腹部发现一个纹身。   “这是什么意思?”   他迷惑地盯着那个绯红色、振翅欲飞的鸟形纹身。   第126章 最后的晚霞   如此坚硬的回忆,像冰样寒冷,如铅般沉重,往事的碎片如同漆黑天幕上嵌着的星辰,在遥远的地方发出微光。如果每一片往事都是闪亮的星星,那么每个人的记忆都是浩淼星空,无尽的秘密在高天闪烁,让人穷尽一生去追寻。   “柯沙瓦……老师?”   约纳再次看到七级占星术士的脸庞,绿色的玉米田、蓝色的天空、金色的阳光、红色的血,人们已经散去,留在农家木屋左近的,只有一具俯卧于地的女性尸体,穿着粗棉布长裙的女人眼睛已不再明亮,她的最后一个动作,是向背后的大树伸出右手,似乎想给永世诀别的婴儿一个最后的拥抱。   柯沙瓦背着手,溜溜达达走到那颗枝繁叶茂的树下,抬起头,在碧绿的树叶间发现小约纳清澈的眼睛。“果然只有我发现你呢。这帮笨蛋,真是什么都干不好……”占星术士嘟嘟囔囔摇着头,踮起脚尖伸出双手:“让我看看……你就是异端之血的继承者吗?我该拿你怎么办呢,年轻人?拿你换几杯气泡酒喝?”   躺在柯沙瓦大手中的小约纳似乎感到发痒,咯咯地笑了起来。   “有趣。你还会做什么?”柯沙瓦饶有兴致地低头瞅着小小的生命。   小约纳含着奶嘴,目光随着一只飞鸟飘走。   占星术士扭头看看四周,用手抓抓乱七八糟的花白胡子,“想看个好把戏吗?”   用树枝简单刻在地面上的星阵发出光芒,小约纳奇怪地看手中的奶瓶逐渐飘了起来,脱离他白嫩的小手,忽忽悠悠飞向天空。紧接着,连他自己也慢慢升起在空中,小男孩挥舞双手,发出开心的大笑。   “你叫什么名字?……哦,约纳。”柯沙瓦在襁褓上发现小男孩的姓名,“约纳。约纳。……约格?哦,约纳。又简单又难记的名字呢……既然你身上没有出现流血的伤口,那我们不妨做一个长久一点的游戏,好吗,年轻人?”   七级占星术士藏在皱纹里的眼睛带着笑意,而懵懂的孩子,直到很长时间后才能发现失去母亲的恐惧,现在,反重力星阵给了他最好的慰藉。   “柯沙瓦老师……”   约纳呻吟着,喊出十七年生命里最尊敬的人的名字。他脑海中分明还有六岁那年父母流着眼泪送他离开家门、对他说出“播种什么,收获什么”的圣博伦谚语的画面,难道这些记忆都是七级占星术士在他脑海中制造的幻觉?到底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   忽然头部传来剧痛,来自现实的伤痛把他从回忆的深渊急速拉起,以至于睁开眼睛时,感到失重般的强烈眩晕。   映入视线的,是东方女人深邃的黑眼睛。   “龙姬……”占星术士学徒艰难吐出两个字,面露喜悦:“你没事了……”   “别动。你的头部受伤了,手臂也流了很多血,剧烈活动的话,刚包扎好的伤口会再次崩裂。”龙姬白皙的脸上带着一丝血污,散乱的黑发贴在额角,一双黑瞳关切地望着他,眨也不眨,每一颗黑水晶一样清澈透明的眼瞳中,都有一个小小的约纳躺在晚霞灿烂、野花盛开的青草地上,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   “我没关系的,没关系。”约纳定定心神,艰难地撑起身体,摸摸脑袋,一块青肿出现在后脑,轻轻一触,他哎呦一声倒抽一口凉气。   蹄声响起,独角兽出现在旁边,低下头用长脸亲昵地拱着占星术士学徒,约纳伸手抚摸骑兽经历战火依然雪白的鬃毛,抬头望向埃利奥特:“你也没事吗,埃利。太好了。”   “我们没有大碍,占星术士阁下。”玫瑰骑士微微弯腰致意。独角兽侧腹的伤口看起来已经不再流血了。   约纳在龙姬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站了起来,他的手臂缠上一层厚厚的绷带,应该是东方女人帮他治疗了与龙象战斗时留下的伤口。   夕阳正在西方群山的边缘摇摇欲坠,天边升起火红色的晚霞,映红干草叉伙伴们的疲惫的脸。锡比孤零零站在一旁,有些神经质地揪着一把野花的花瓣,看到约纳醒来,立刻带着哭腔大喊一声:“菜鸟老兄,你总算醒了!我们快去找大叔啊!他还没有出来!”   约纳脑中猛然浮现托巴最后的面孔,那带着歉意、关切与决绝的笑容。他不由得求助地看向玫瑰骑士。   “我们现在在奇迹草原西北侧,距离室长大人掩护我们逃出,已经二十五分钟,我们刚刚聚齐在一起,龙姬小姐在哈萨尔钦阁下的护送下到达此处,也是刚刚醒转。言灵术士已经前去侦察情况,根据他传回的最后消息,扎维军队业已穿过席瓦的眼泪,进入峡谷地带,向着樱桃渡方向全速前进。他通过文字言灵发回信息,说他将偷袭第一中央军的统帅以延缓敌人的进军速度。……希望他能够成功。”玫瑰骑士用一贯的冷静语调分析形势,但提到室长大人几个字的时候,声音的微小震颤表明了他情绪的波动。   “快点!”锡比焦急地指向南方,那烟雾升起、火焰仍在燃烧的地方。她的小麦色头发沾满血迹,散乱在束发银圈外面,伤痕累累的手指仍在流下血滴,但小蚂蚱似乎一无所觉。   “杰夫塔呢?他没有逃出来么?……耶空,耶空呢!我怎么没有看见他?”约纳忽然发现身旁没有南方人高高瘦瘦的轮廓。   玫瑰骑士沉默地摇了摇头。“我们不知道,占星术士阁下。”   龙姬伸手搀住占星术士学徒的肩膀,“走吧,答案就在前面。”   “快点!”小蚂蚱回过头,用噙着眼泪的绿眼睛看了他们一眼,当先向前跑去,由于疲惫和激动,她脚下一绊摔倒在草地上,没等别人搀扶,立刻跳起来一瘸一拐地继续前进。   脚踏在柔软的草地,鼻孔中有一股泥土气息与血腥味混合的奇怪味道,——一切还没结束,也许只是刚刚开始罢了,该面对的终将要去面对,约纳心中却忽然奇怪地失去了紧张的感觉,明知巨大的灾难就在前方等待,仍然要一步一步走向宿命,这种感觉,是否就叫做成长?   没走多远,就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大地已经焦枯,灰烬像烟一样浮动在地面上,东倒西歪的炭状尸体早已看不清面目,有铠甲在焦臭的龙尸下发出黯淡的闪光。断剑、碎甲、扭曲的骑枪在脚下叮当作响,地面仍然很热,火系魔法几乎将奇迹草原的中央化为熔岩流淌的地狱。   龙姬咳嗽起来,约纳掩住口鼻,拍打着她的后背,发觉东方女人的身躯其实是如此纤弱。锡比却恍如看不到残酷的景象,闻不到炙热的烟尘,跌跌撞撞地一路向前奔跑。   尸体渐渐密集,有烧焦的蓝色勋带飘拂在变形的乌黑甲胄上,这些历次大战中幸存下来的精英再也无法继续好运了,生存的荣耀成为他们坟墓上飘扬的旗帜。地面开始显得泥泞,是血浸润了土地,每一次拔脚,都像挣脱亡灵手指的拉扯,靴底不断从人的残肢上碾过。   穿过草原中央,前面一下子开阔了。   晚霞笼罩的地平线上,出现一抹嫩绿。矗立在夕阳中,是一棵孤零零的树,树下的鲜血已不能被泥土吸收,流成暗红的湖泊,也因此,这棵树成了荒凉大地上唯一没有被战火焚毁的绿色。空中传来振翅的声音,几百只黑红色的鸟儿在树顶上盘旋,发出悠远的鸣叫。   约纳想起,埃利奥特曾说过,这种黑头红羽的生灵叫做死髓,它们以尸体的眼珠和脑髓为食。却能将亡者的灵魂带回天国。   夕阳穿过叶片,在树下打满班驳,有个身影平静地靠树坐着,坐在树影里,晚霞中,头微微仰着,像在美好的傍晚完成一天的劳作,靠着树打个悠闲的盹。   干草叉的伙伴们慢慢走向那棵树。   一只死髓振翅滑翔下来,绕树三匝,红羽一闪,穿叶而去。树干上生长的不仅是树叶,还有密密麻麻的投枪,每枝枪都深深钉进树身,让大树披上钢铁的枝丫。   干草叉的伙伴们慢慢走近那棵树。   树依旧青翠,可是周围的泥土翻卷焦灼,像刚刚犁过一遍的田地。树下的人无声无息,双手垂放在身侧,一腿屈,一腿直,或许,已经睡熟了吧。   干草叉的伙伴们慢慢走到他面前。   一支长得异乎寻常的银色骑枪,斜斜贯穿了树干,将小憩的人、树身与大地牢牢连成一体。十码长枪有大半扎进地面,刻有华美浮雕的枪杆映着晚霞、亮起浮光,没有沾上一滴鲜血。   “大叔。”   锡比轻轻的、温柔的、怕惊醒沉睡的人一样呼唤。   大叔温暖的微笑已不在了。   右半身已经烧成炭状,几支投枪深深嵌在肌肉中,而致命的一击,来自以撒基欧斯的十码银枪。他紧握的拳还在渴望着最后一击吧,可那无情的金属将他和大地锁在一起,束缚了斗士所有的力量。失去双眼的脸庞上似乎还有一个似是而非的笑,可笑容是冷硬的,讥诮的,像是在嘲弄着谁。左半身遍布深可见骨的伤口,而皮肉翻卷的伤口都呈现灰白色,他的最后一滴血都流尽了,只剩下这个沉默的雄伟躯壳。   约纳多希望他像往常一样睁开眼睛,摸着后脑勺,羞涩又快活地向他们打着招呼,就像在无数次战斗里受过无数的伤后,重新站起来的样子。可今天,他仿佛决心要休息下去了。   ……托巴死了。   半天前还眯着明朗的眼睛率直大笑着的室长大人,在战场上燃尽了所有的光和热,只剩下苍白的灰烬。   有些恍惚,约纳周围的一切都显得不大真实。血液喷出,惊愕地注视腹部伤口的父亲。倒在地上,向自己伸出右手的母亲。眼中燃烧着疯狂火焰的杰夫塔,绚烂的月晕曼陀罗。柯沙瓦老师……柯沙瓦老师不再真实的音容。   “大叔?”   小蚂蚱发出疑惑的呼唤。   步履艰难的独角兽远远停下脚步,龙姬转过身,把孤单的背影留给夕阳。约纳怔怔地站在那儿,看锡比一步步走向那具冰冷的躯体,越接近那棵长满钢铁荆棘的大树,她的步伐就越轻快。   “大叔,你在这里,太好了……”   小蚂蚱负着双手走到树下,露出俏皮的笑容,俯下身子,把小脸贴在那个失去瞳仁的微笑上,双臂攀上托巴的脖颈。不知属于谁的血迹沾满她苹果般圆润的侧脸,锡比毫无知觉,向她的大叔撒着娇:“大叔,怎么坐在这里睡着了?很冷吧,身上那么凉,小心感冒呢。我衣服借给你穿好么,就借一会儿呦?不过,不过你要答应,以后再也不许把我一个人丢下了,好吗?”   晚霞中锡比灿烂地笑着,轻快地跳起来,脱下自己浅绿色的小猎装,露出紧身黑色内衣和少女窈窕的身材,她把衣服细心地围在大叔宽阔的肩上,用衣袖在脖子后打个结,退后两步打量一下,笑道:“大叔,瞧瞧多合适,这下暖和多了吧。”   大叔依然微微仰着头,嘴角微翘,仿佛真的在体会这小小的温暖。   “小蚂蚱……”约纳咬紧牙齿,远远伸出手,呼叫伙伴的名字。   锡比伸出手贴在托巴额头上试试温度:“恩,暖和多了,大叔,别忘了你的主要功能就是帮我取暖啊!……就像那时你刚把我从河里拣回来一样……”她紧紧挨着室长大人坐下来,亲昵地贴着那伤痕累累的冰冷躯体,伸出小手费力地抬起他粗壮的左臂,盖在自己身上。倚在宽厚的臂弯里,小蚂蚱满足地闭上眼睛,叶脉间凌乱的夕阳幻梦一样静谧着,血色大地安静无言,打扰紧紧相依一对的,只有远方吹来的温柔的风。   龙姬静静走来,把手搭在约纳肩膀上。占星术士学徒回过头,因泪水而模糊不清的视线,看不清东方女人脸上的表情。   “给他们一些时间吧。”龙姬轻声说,“也给我们一些时间。”   “嗯。”约纳点点头,泪水流进嘴角,咸咸的泪水,同托巴为他专门熬制的肉粥有着相同的味道。   干草叉的伙伴们并肩站在晚霞里,看山脉将夕阳一点点吞没。风将锡比与托巴的对话断断续续吹来。   “大叔,刚才打得可过瘾了吧,咱们有多久没有这样痛快打架了?”   “……嘿嘿嘿,你还记得那次执行什么vh级任务,你们不让我去,我偷偷跟去了,结果为了掩护你,一箭射死了对方的一个队员,害得咱们整支队伍被人家追杀,整整三天没能回屋!那会儿我对樱桃渡的附加条款还不熟悉啊!埃利一说话我就烦……”   “对了大叔,什么时候再做三线虫料理给我吃呢?你的手艺最棒了,连老爹的牛肉烩饭都比不上。”   “这里痛不痛?我帮你揉揉,乖。”   “对了,大叔,跟你说个秘密啊,你可不准告诉别人。咱们屋新来的家伙,那个什么都不懂的菜鸟,我觉得他很像我爸爸。不不,不是现在那个见鬼的w先生,是以前,对我妈妈和我特别好的那个爸爸。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菜鸟又弱小又胆怯,长得不像,气质也差得远,究竟是什么地方像,我也说不清呢……不说了,就知道你会笑话我……总之,我挺愿意跟他在一起,——虽然他很弱,不过坐在他的身边,就莫名其妙地觉得安心呢。”   “大叔……”   约纳弯下腰,抓起一把泥土。泥土被血液浸泡得湿润温暖。那么多的尸体。区区几个人,给扎维的王牌部队造成这么大的伤亡,无论如何,这是一个辉煌的战果。可是怎样的辉煌,也不能让大神松开手指,放回这些鲜活的生命了。   还有亲爱的室长大人。   锡比在托巴的臂弯里睡着了。最后一丝阳光把他们的相依偎的脸映照成   第127章 无光的黎明(上)   “根据《大陆法典》,我们,埃利奥特?卡斯菲尔德,以神赐的玫瑰骑士、红土高原永世君王的名义,见证四级占星术士学徒d?约纳册封巴泽拉尔东郡居民托巴为其扈从骑士。现在是大陆历2282年4月26日,约纳阁下,你愿意在圣洁的晨光中授予托巴骑士头衔,将你的家族纹章镌刻在骑士的甲胄,接纳追随者全部的忠诚与谦卑吗?”玫瑰骑士手捧厚厚的法典,说。   “是的。”约纳回答。   占星术士学徒站在深深的墓穴旁,右手持剑,左手举起自己从占星术塔带出的照明法杖,法杖顶端的水晶发出明亮的光芒,让夜幕降临的奇迹草原重新升起一轮黎明的太阳。   “托巴,你发誓恪守骑士信条,遵从谦卑、荣誉、牺牲、英勇、怜悯、灵性、诚实、公正的美德,将忠诚于谦卑奉献给家族纹章的主人,直到彼此的生命结束吗?”埃利奥特的指尖掠过法典一条条代表骑士精神的语句。   躺在大家注视中的人没有回答。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从龙姬的眼角滑落,滴在她怀里像孩子一样熟睡的锡比脸上,小蚂蚱在睡梦中露出笑容,像仍然依偎在室长大人的怀中。   “这是一个肯定的回答。”玫瑰骑士合上法典,“现在,约纳阁下,请完成册封仪式吧。”   约纳半跪下去,用手指蘸着血液,在托巴伤痕累累的胸膛上画出一个简单的图案:藏在螺旋形中央的破碎眼睛。螺旋代表星空的一切奥秘,眼睛代表无尽求知,而破碎的瞳孔,代表真理与现实之间的坚硬碰撞。这是占星术士学徒刚刚决定的家族纹章,无论今后显赫还是卑微,唯有此刻,约纳和托巴两个生命的荣耀合而为一。   “俺这辈子没见到尊贵的占星术士大人,昨晚能够与您并肩作战,是俺这辈子最大的荣耀,等俺有了子孙,俺希望能够用您的名字作为他们的姓氏,从此世世代代纪念俺与大人之间这段宝贵的回忆……”   托巴的话如此清晰地回响在耳边。用长剑在室长大人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三下,约纳站起身来,目视自己忠诚的扈从骑士那苍白的脸,“托巴,从今以后,我的名字,就是你的姓氏。你,你的子孙后代,将继承这个姓氏,直到永远。托巴?约纳,我光荣的扈从骑士,……请好好的休息一下吧,以后,我们还有更长的路要走。”   说到这里,占星术士学徒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手指一松,法杖与长剑砰然落地,光芒熄灭,血与火洗礼过的草原再次漆黑。   “礼成。”埃利奥特轻声说。“室长大人,那么,暂时说再见吧。等我们完成了使命之后,一定会回来,陪你一起聊天、喝酒,看看野花,到时,这草原一定盛开灿烂的花朵,像你梦中的蘑菇农庄那样美丽……”   约纳向黑暗的远方走去,每远离托巴一步,脚步都像背负着伙伴的信念般变得更加沉重,他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任由眼泪满脸流淌。身后传来土壤落向墓穴的沙沙声,他知道,今生将不再有机会看到巴泽拉尔农民的脸,可约纳坚定地迈着步子,带着勇敢的决绝。   眼睛逐渐适应了黑夜,才发现头顶灿烂的星空,占星术士学徒抬起头,按照柯沙瓦老师教导的方式找到北极星的方位,开始向西走去。   背后响起脚步声,“你的法杖。我想它很重要。”   龙姬抱着小蚂蚱出现在旁边,手中握着那支嵌有照明星阵的法杖,约纳点点头,接过柯沙瓦老师送给他的临别纪念品。   沉默地并行几分钟,约纳问:“你觉得耶空会在哪里?”   “我感觉到,他还活着,但很遥远。”东方女人回答。   蹄声响起,玫瑰骑士也出现在身边,他从龙姬手里小心地接过小蚂蚱,把她安放在独角兽宽厚的背上。   “埃利。托巴……不,我的扈从骑士,他还好吗。”占星术士学徒没有回头。   “他很好,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埃利奥特平静地说。   “在我的故乡,”龙姬悠然道,“人们相信生命的整个过程包含在两个字里面:‘消’和‘息’。人肉身的成长过程也就是‘先天一气’的消耗过程,所以称之为消,消耗殆尽,就是死亡,所以死亡是不断累积的过程。魂魄真灵的生存过程称为息,意味着人死后只是进入了休息的状态,他可能进入冥界,也可能进入天国。生死两隔,没有你想象得那么遥远。”   约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几分钟后,干草叉的伙伴们来到激战发生的峡谷入口,尸体、碎石、星光下闪亮的断剑构成残酷战斗的遗迹,约纳再次点燃照明星阵,忍住恶心,低头在尸堆里寻找线索。   “这边。”龙姬在一旁挥手。十几具破碎的尸体铺成血肉的红毯,能够大致看出,这些蓝勋士兵的致命伤是x形斩断身体的刀痕。沿着尸体向前三十码,来到一堵岩壁前,岩石上用鲜血画着一个图案,短短几个小时,血液已经变成深褐色,看起来诡异莫名。   约纳举起法杖。那是一个振翅欲飞的鸟形图案,耶空在低级军官身上发现的纹身。潦草的图画下面用刀刻着一行字,每个字都深入岩石: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   占星术士学徒不解地抬头望向埃利奥特,玫瑰骑士摇摇头:“这应该是南方古国的佛偈,讲的是佛国所说的‘因果’,具体的含义,我们也不能解读。耶空阁下似乎想告诉我们,他去寻找有关这个纹身的业因,不必等待;如果我们的业果仍然纠缠在一起,在某时某地,终会再见。”   “是这样吗……”约纳喃喃道,“他自己去了什么地方……还要寻找他吗,埃利?”   “不,我们现在返回樱桃渡。”玫瑰骑士目望西方,“现在距离战斗发生已经几个小时,扎维帝国的收尸队应该快到了,在完成瓜达尔小队第一场伏击牺牲者的掩埋和超度后,他们会出现在奇迹草原。我们如今基本失去了战斗力,面对大量的掘墓人和随军牧师,没有任何胜算。”   龙姬拍拍约纳的手臂:“放心。对耶空来说,他一个人行动,会比有我们在身边时显得更强。”   “好吧。那,我们回家。”约纳踌躇半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回程是一场沉寂的远行。疲惫的占星术士学徒无法再驱动照明星阵,法杖成为他赖以支撑体重的拐杖。没有人说话,脚步声沙沙响着,前方是无穷无尽的岩壁,头顶有一线星光。不知扎维军队是否已经到达樱桃渡?从席瓦的眼泪去往樱桃渡,是快速行军五个小时的脚程,倘若言灵术士哈萨尔钦稍微拖延第一中央军的步伐,那敌人很可能无法在子夜之前抵达渡口,也就是说,A51干草叉的任务,有很大可能成功。   但他们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室长大人永远安眠在野花盛开的地方,雇佣兵战士瓜达尔在不远处陪伴;西格玛?树蛇和奥密克戎?洞马像流星一样陨落,加上生死不明的堕落暗火法师杰夫塔,约纳阔别多年的故人。   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对不起。”龙姬侧过头,用柔柔的眼神看向他,“这一切都因我而起。如果我不是一定要取得那张船票……”   “你说,室长大人是不是一早就想到这样的结局?”约纳忽然问道,“总觉得出发时,他就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   “或许。”东方女人低下头,发线中的银铃被夜风吹响。   一行人慢慢走在幽深的峡谷,忽然几具尸体出现在路旁,银甲蓝袍,正是第一中央军蓝勋兵团的步兵。干草叉的伙伴们对视一眼,“是哈萨尔钦。”   前方还有更多尸体,多数人是被头顶的落岩砸碎头颅而死,在狭窄的谷底,言灵术士对岩石的控制成了可怕的狙击武器。并没有太激烈的战斗痕迹,没有军官的尸体出现,同样,也没有哈萨尔钦的遗骸。   “给敌人造成混乱以后,他应该全身而退了。哈萨尔钦阁下是一位真正的强者。”埃利奥特不禁道。   途中简单吃了一些干粮,干草叉的伙伴们继续向樱桃渡进发,由于独角兽和约纳的伤势,他们的速度比来时慢了几乎一半,当终于看到峡谷前方的出口时,已经是子夜后三个小时,渡船约定起航的日子,4月27日的凌晨。   圣河彼方汹涌澎湃的奔流声传入耳鼓,与此同时,还有天际明亮的光芒。是火焰,一场大火正在樱桃渡熊熊燃烧,无论是无权者的窝棚区还是镇内的石制建筑,全部在火焰中呈现焦黑的轮廓,滚滚浓烟遮蔽星空。   烈焰照亮干草叉伙伴们震惊的脸。   “10月29日,火焰降落,河水遭到玷污……”   约纳颤抖的手按住胸膛,他的衣袋里,几页残纸正发出冷冷的嘲笑。   预言应验了。   第128章 无光的黎明(中)   占星术士学徒无助地抓紧法杖,心脏因恐惧而缩成一团,“我们必须冲进去。”埃利奥特戴上头盔,合上面甲,“火灾还没有延伸到接近码头的地方,高级房客们一定在那里聚集,龙姬小姐,这是我们取得船票的最后机会了,必须突破扎维的包围圈冲进去。约纳阁下,预言是真实的,我们非常震惊,也非常悲伤。很遗憾不能陪你继续追随预言的脚步,我们有必须要做的事情,请找到安全的地方躲藏起来吧,保护好锡比小姐,如果宿命发出召唤,——就像耶空阁下的留言一样——我们会在某时某地重逢。”   东方女人点点头,用缠着厚厚绷带的手抽出匕首,深深地望了约纳一眼。   “等等!”约纳忍住心悸,大喊一声,“我不能丢下你们,就最后一次,让我们并肩作战!”   玫瑰骑士举起长枪,迟疑地望着龙姬。   “为什么?”龙姬并没有开口,但眼神包含千言万语。   “因为我们是伙伴,A51干草叉的伙伴,室长大人的伙伴。”占星术士学徒挺起胸膛,“只要你们没有离开樱桃渡,干草叉小队就不可能被拆散!”   “……埃利,把小蚂蚱固定好。我们一起冲进去。”东方女人看着熊熊燃烧的樱桃渡,眉宇间写满执着与决绝。   “……当然。”   埃利奥特的视线与约纳相碰,他微微躬身,举起长枪行平剑礼,“占星术士阁下,当然。我们并肩作战。”   因精神崩溃而陷入沉睡的小蚂蚱被玫瑰骑士绑在背上,约纳花了一分钟时间,在一块花岗岩上刻出灼热射线星阵,替换了法杖顶端的照明星阵水晶。一道柔和的绿色光芒亮起,植物系魔法“月光之泉”再次开始滋润占星术士学徒干涸的精神池。   “今天是新的一天,虽然只恢复了一点力量,但希望有所帮助。”玫瑰骑士拍拍独角兽的头顶。龙姬解开双手手掌的绷带,刚刚开始愈合的伤口再次渗出血迹,丝丝鲜血顺着匕首柄流入蓝宝石,宝石中再次升起紫色的风暴。   “我们走。”   干草叉的伙伴们,向铺天盖地的火焰出发。   越接近樱桃渡,尸体就越密集,河岸低地的青草里掩盖着不计其数的蓝勋步兵与龙骑兵的尸体,大部分死者都是心脏部位中剑,微小的伤口穿透金属铠甲焊接的缝隙,将毫无防护的心脏切成两半,这样精妙的剑术,整个樱桃渡不可能有第二个人拥有。   “w先生!”约纳低叹道,不由得看了一眼沉睡的锡比,“他到底有多强?”   埃利奥特回答:“他是一个充满秘密的人。如果全力作战,他的实力应该在老爹之上,但据我们所知,他不能随心所欲使用自己的力量,某种神秘的禁制阻止他发挥全部实力,如果超出限制,将会受到未知力量的严重惩罚。”   在扎维士兵的尸骸间,开始出现衣衫混杂、形容各异的战士残躯,樱桃渡外围的无权者们以生命捍卫了生存的权利。“绕到南侧,那里火势较小。”玫瑰骑士指挥前进的线路,脚下加速,收割了一名蓝勋散兵的生命。   “收到……”   约纳的回答被一声巨大的爆鸣声遮蔽了。这声爆炸由一高一低两个声音组合而成,高的尖锐到令人心生烦躁,低的如暮鼓晨钟慑人心肺。与此同时,樱桃渡西北方向的火场边吹来猛烈的飓风,烈焰整齐地倒伏下去,彷佛被无形的巨手按下头颅。   “那是……什么?”   占星术士学徒张大嘴巴,呆呆地看着此生未见的奇景。在火焰低伏的间隙,能够看到庞大的半人龙象仰天长嘶,风暴骑士以撒基欧斯端坐其上,戴双角头盔,右手持矛,左手握剑,矛与剑上都覆盖着一层莹白的颜色,给朴实的锋刃镀上无坚不摧的信念之光。   无数漆黑的圆球悬浮在他周围,填满每一寸空间。每个球体都呈现极其完美的圆形轮廓,在空中微微旋转,黑暗的表面不反射一丝光亮。圆球没有与燃烧的火焰发生一丝干涉,像不属于这个位面的事物,冷冷地观察世界。   一个黑球悄无声息地加速,飞向风暴骑士的后脑,以撒基欧斯半转过身体,大喝一声,刺出长枪。散发圣洁白光的枪刃与漆黑无光的球体相撞,再次发出震耳欲聋的爆鸣,气劲四散,这次约纳看清楚了,随着飓风吹出的还有无数细微的黑球碎片,每条碎片都像刀刃一样割裂途径的所有物体,盔甲、血肉、岩石、青草,甚至火焰。   “老爹出手了。快走!他们那个级别的强者战斗,即使余波也极其危险!”埃利奥特高喊,当先绕过火场向南侧转移。龙姬和约纳随着玫瑰骑士的背影向前奔走,绕过一片火势不大的窝棚区,前方出现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坑。六号坑,占星术士学徒来到樱桃渡的第一课就是在这里学习,现在想来,老爹就是用那种奇异的黑球剜去泥土,在地表制造出这样雄伟的深坑。   扎维的士兵明显多了起来,前方还在进行一场混战,不时有拖曳着长长尾焰的火流星降落,显然第一中央军的战斗施法团也在附近,这场大火,一定是五级大魔法师梅那克马赫和他魔法师团队的杰作。   蓝潮中夹杂着银色光点,那是蓝勋兵团和黄金铁锤龙骑兵的混编队伍,巴鲁赫勋爵领导的两个军团依然暴露出指挥不善的弊端,一眼望去,几乎没有成建制的小队出现,扎维的士兵们都在各自接战,与樱桃渡最后的抵抗力量相持。   在抵抗的人群中,约纳认出了许多叫得出名字和叫不出名字的熟悉面孔。丹先生领导的保皇党正在浴血奋战,樱桃渡任务发布者八目先生穿着长裙、扎着头巾,手中端着一支弩弓不断射击,哈萨尔钦也在人群之中,不过又高又瘦的言灵术士正坐在一堵墙边,每一次呼吸,都咳出暗褐色的血块,显然伤势已重。   “冲进去!”埃利奥特举起枪与盾,高呼着冲入敌阵,约纳弹奏星际线美妙的旋律,灼热射线从法杖顶端激射而出,扫过人潮,在扎维的军队中割出血肉消融的恐怖缝隙。   “吾爱……来……”龙姬的鲜血再次滋润蓝宝石,空间的阵阵异动里,白骨百夫长带着紫雾爬出异界的洞口,拆下自己的肋骨作为刀剑,扑向面带惊恐的敌军。   干草叉小队战士的重现给敌人带来极大的震撼,即使心智再坚强的老兵,也不由自主做出避让,不敢硬接冲击的锋芒。玫瑰骑士掩护着约纳、龙姬破开敌阵,冲进包围圈之内,越过一堵断墙,汇入樱桃渡仅存的房客群中。   “你们回来了?很好,很好。”八目先生撩一下汗津津的红发,发出微笑,“不愧是樱桃渡最强的小队。……托巴在哪里?”   “室长大人他……没时间细说了,欧迪达在哪里?我们要交还任务!”玫瑰骑士焦急地发问,独角兽原地踱着步子。   “码头!开船时间要提前了,想赶上的话,就是现在!”八目先生发箭射倒一名龙骑兵,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托巴他真的……他是那么强壮的人,怎么会……”   埃利奥特没有停留,回过头来:“龙姬小姐,码头,现在!”   “了解!”东方女人随着他向码头的方向奔去,骷髅百夫长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眼窝中的紫火忽明忽暗。   约纳也快步跟在后面,经过委顿在地的哈萨尔钦身前,他不禁弯下腰询问:“你还好吗?……杰夫塔他在哪里?”   言灵术士剧烈地咳嗽起来,深陷的眼瞳没有一丝光亮,尽管衰弱无力,声音还是那样尖锐刺耳:“你管我干什么,可恶的小个子?管好自己的事情吧。……杰夫塔还活着。”   占星术士学徒想详细询问,前面玫瑰骑士停下脚步呼唤:“约纳阁下,快点!”他只得咬紧牙关,跑步追上去,这时身后一声兽类的巨吼传来,约纳不禁动容:“乔普!”   黄金铁锤亲卫团团长受了几处伤,胸甲布满灼痕,但嘴角还挂着微笑:“干草叉的朋友们,战斗还没有结束!”庞大的黄金地行龙珍珠以吼叫声作为主人宣言的注脚。   约纳不能停下来,只跟着玫瑰骑士的背影不停奔跑。背后响起喊杀声和兵器碰撞声,由亲卫团长带领的扎维部队很快就会攻破樱桃渡岌岌可危的防线,他们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水声越来越响,前方的建筑稀少了,铺设在河岸上的长长滑道尽头,是一艘铁灰色的大型渡船,船上灯火通明,由蒸汽傀儡机械驱动的帆桨正在冒出白烟、缓缓转动,这是约纳第一次见到码头,也是第一次亲眼看到传说中的圣河彼方。火焰的映照下,漆黑的水面无边无际延伸向远方,那样湍急又幽深的流水,只要看一眼,就像要把灵魂吞噬。   第129章 无光的黎明(第一卷完)   “欧迪达先生!”埃利奥特一眼看到河岸上人群中的雇主,高声喊叫,“我们的任务完成了,请把船票……”   天空忽然明亮起来,约纳抬起头,看到一颗火流星划破天际轰然降落,“小心!”龙姬急促地叫道,白骨百夫长单手抓起约纳的领子向侧面躲避。   “轰隆!”   流星击中地面,爆发出夹杂着泥土和血肉的火雨,占星术士学徒被坚硬的白骨压在身下,几乎因浓烟而窒息。一个火红的影子缓缓降落,绣有繁复魔法花纹的法袍,金色五芒星被五颗红色珠子环绕的行会徽章,黑胡子上面,长着一双阴鸷的眼睛。   “我记得你们。如果不是你们,我不会因魔法反噬而受伤,这种耻辱,我要让你们加倍奉还。”五级大魔法师梅那克马赫高傲地昂着头颅,张开双手,发出低沉的吟唱。微小的红色粒子受到火系魔法师的感召,像蜂群一样在他双手之间聚集,强大的追踪魔法“赤日之莹”即将重现。   龙姬手指弹起紫线,骷髅百夫长手持骨刃冲向自负的魔法师,锋利的刀锋砍在梅那克马赫身体周围的虚影上,发出金铁交鸣的异响。高级附魔法袍全力启动防御法阵,将白骨的攻击隔绝在半码以外,大魔法师脸上露出嘲弄的笑容。   埃利奥特从烟尘中走出,全力发起冲锋,带着呼啸的骑枪刺中敌人的胸膛,却在防御法阵的作用下斜刺里偏出,玫瑰骑士与大魔法师擦肩而过,梅那克马赫因强劲的冲击力后退两步,法阵不曾破裂,吟唱也未曾停止。   约纳艰难地站起身来,双手握紧法杖正想发射灼热射线,“赤日之莹”的引导已经完成了,大魔法师张开怀抱,红色微粒充斥空间。“颤抖吧……洞穿吧……烧灼吧……哈哈哈哈……”战斗施法团团长发出恣意狂笑。   这时,一颗黝黑的火球不知从何处射来,带着紫色的妖异尾焰,转眼间出现在梅那克马赫身前,它接触到的所有赤日之莹微粒都被吸收、同化,消弭于空气中,大魔法师脸上变了颜色:“又是你?”   下一刹那,因放松控制而失去目标的赤日之莹无差别地覆盖了五十码的空间,埃利奥特飞速赶往约纳身边,高举盾牌,将他自己、约纳、龙姬与锡比防护在下面。微小的爆炸声像雨点一样响起,约纳却从玫瑰骑士的闷哼声中感到红色微粒异乎寻常的爆炸威力。四周爆发出滔天烟尘,每一寸泥土都在翻滚、燃烧,渡口陷入一片爆燃的火海。   一切都因烟尘而变得模糊不清,占星术士学徒感觉身上一轻,埃利奥特与龙姬再次投入战斗,朦胧中有大量的人影涌入渡口,喊叫声、呻吟声、刀剑相击声充满耳朵,约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剧烈咳嗽着,用法杖支撑身体,“埃利?龙姬?”   他用力喊叫,发觉自己的声音那么微弱。   一名蓝勋士兵从烟雾中冲出,举起长剑,约纳咬紧牙关,灼热射线簌地穿透敌人的胸膛。“龙姬?埃利?”他再次高呼,却得不到任何回音,隐约听见乔普的声音在某处断断续续传来:“你不是人类?你是……不可能!你的剑术……我懂了!但你怎么可能……”   他跌跌撞撞朝一个方向前进,脚下忽然一软,一具尸体将约纳绊倒在地。他呻吟着撑起身体,发现紧贴地面的地方烟尘没有那样浓烈,不知不觉,他来到了渡船前方,船只冒出浓浓的白烟,吹响长号,似乎快要起航。   两名龙骑兵从不同方向包夹过来,长长的骑枪撕破烟雾,约纳用尽仅余的力量挥舞法杖发出灼热射线,却失去准头,从骑兵耳边远远掠过。够了,就这样了吗?就这样就好了。什么见鬼的预言,我太累了,需要休息一下……占星术士学徒手臂的伤口崩裂了,不断失血让他感到疲惫,而头部因重重落地造成的撞伤也在蚕食他仅存的清醒。就这样睡过去,也好……   那种熟悉的黑色火球再次降临,将第一名骑兵的腹部连同地行龙一起穿透,击中第二名骑兵的盾牌,迅速将敌人的盾牌和手臂化为干燥的灰烬。一个穿黑色法袍、套着兜帽看不清面孔的人踩过大声哀号的龙骑兵,向约纳走来。   “杰夫塔……”约纳喃喃道。   堕落暗火法师杰夫塔走近他身旁,蹲下身体,用一种极其嘶哑的声音说:“你和你父亲年轻时长得好像。但你的眼睛,和乔芙一模一样。”   “果然,那些记忆是真实的吗……”占星术士学徒无力地望着父亲当年的亲密伙伴,“……你为什么要救我?”   “这是宿命。”暗火法师慢慢地摘下兜帽,露出一张极其可怖的脸,他的脸孔像石蜡一样完全融化了,皮肉向下流淌,缝隙中露出鼻孔、嘴巴和没有眼皮的蓝色眼睛,“你母亲说的对,暗火系是受到诅咒的术法,我付出了应当付出的代价,日夜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唯一能让痛苦平息的方式,就是这样,只有这样……帮助你,帮助背叛者的血脉。“约纳的神智因震撼而暂时清醒,他撑起身体,“你的脸……为什么?什么背叛者的血脉?我不明白……”   杰夫塔摇摇头,伸出右手,他手背的皮肤也同样融化了,整只手看起来像烧尽后重新凝结的一截蜡烛。他抓住约纳的手,把什么东西放在占星术士学徒手心,“这是我的见面礼物,很遗憾,初次见面后,没能找到机会跟你交流。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一切,希望到时候我们还有机会再见,……乔芙与约书亚的孩子。”   不理会约纳的迷茫,杰夫塔将他扶起来,推向渡船的方向。扎维的士兵从四面八方出现,“女王在船上!”有军官发出高喊,蓝勋步兵与龙骑兵咆哮着冲向渡船,“杰夫塔!”约纳回头叫了一声,看到暗火法师在灰雾中伸手做了一个“再会”的手势,呼啸响起,无坚不摧的黑色火球落入敌阵,妖艳的紫色尾焰照亮烟尘。   无助的占星术士学徒像一具失去灵魂的木偶,沿着滑道一步步走向那艘巨大的渡船。脚尖踏上跳板的刹那,一个强壮的水手抓住他的手臂,将他一把拉上航船:“不能再等了,船长,我们现在必须起航!”   “你的船票呢,阁下?”戴着航海帽的老船长出现在眼前,有些迟疑地盯着伤痕累累的少年。约纳不由自主地摊开手掌,躺在他右手心的,是一枚亮晶晶的银色纽扣,老爹为樱桃渡航船准备的、无法仿造的秘银船票。   “请进入下层客舱,我们要起航了。”船长指示水手送最后一名客人进入船舱,接着向轮机舱喊道:“帆桨动力充足了吗?”   “帆桨动力预备百分之八十!船长阁下!”动力三副高声应答。   “轮舵预备?”   “轮舵预备,船长阁下!”舵手立刻回答。   “左满舵,帆桨动力百分之四十,起锚!”老船长转身站在船头,迎着凛冽的河风,用手按住航海帽。   “满舵左!百分之四十帆桨!起锚!”大副重复船长的命令。   渡船发出嗡嗡响声,喷出蒸汽,帆桨在蒸汽傀儡机械的驱动下破开水面,推动船只缓缓离开码头。铁锚升起,轮舵偏转,号手吹响响亮的起航号,去往南大陆的渡船离开岸边,进入圣河彼方无边无际的水面。   约纳从楼梯走入二层客舱,一间十五码见方的起居室里坐着几个不认识的高级房客,走廊尽头是十余间紧锁着门的客房,“埃利,龙姬?”占星术士学徒踉跄地走向那些房间,呼喊着伙伴的名字。经过舷窗时,他不由得停下脚步,望向缓缓远离的河岸。   樱桃渡像夜空中明亮的火把熊熊燃烧,“10月29日,火焰降落,河水遭到玷污……”约纳猛然发现,预言的前几个字已经应验,但“河水遭到玷污”并没有发生。仅仅几秒钟的思考后,他的脸变得煞白,转过身,在高级房客诧异的眼光里奔上楼梯,冲向老船长:“船长先生,不能,现在不能开船!”   “阁下,请回到客舱。”船长取出嘴里的烟斗,不悦道,“作为樱桃渡渡船十五年里唯一的船长,我不需要你来质疑我的决定。”   “科、科伦坡人!今天!不,不能……”约纳不知怎么用语言表达内心的急迫,焦急地挥舞着手臂。   “今天是4月27日,科伦坡春季狩猎节的日子,每年樱桃渡渡轮春季起航的时间。虽然,这可能是樱桃渡的最后一班渡轮……”老船长的眼睛迎着樱桃渡的火光,眼瞳中没有喜悲。   “不!船长先生!原定开船都是正午时间,而今天不同!现在是子夜过去三个多小时,天还没有亮!《西大陆地理测算》中提到过,科伦坡人的一天是从太阳升起时开始,也就是说,在科伦坡人眼里,现在还是4月26日的深夜……”约纳终于完整地说出这个句子,接着无力地坐倒在甲板上,眼角溢出绝望的泪水。   船长的表情凝固了。   这可悲的预言……果然还是要自己成为唯一的见证人吗。占星术士学徒握紧拳头。   岸边的喊杀声忽然减弱了,接着传来无数惊恐的哀号。“是科伦坡人!”   黑压压的蛮族出现在圣河彼方的岸边,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是强悍的投矛手,此刻被玷污圣河的愤怒吸引而来的科伦坡人正在往自己的投矛上拴上绳索,以便于投掷之后可以收回武器,不至于落入圣河当中。   “动力全开!左满舵!”船长仓皇地大叫起来。不必他吩咐,轮舵手与轮机舱正在拼尽全力,将渡船驶向宽阔的圣河中央。但在狂怒的科伦坡人眼里,大船笨拙得像一头陷阱中挣扎的野猪。   蛮族的族长用听不懂的语言发出号令,科伦坡人举起投枪。下一瞬间,无数飞蝗一样的黑点遮蔽了星空。约纳绝望地闭上眼睛。岸上的扎维士兵与残存的房客停止交战,开始自发地袭击科伦坡部族,因为他们知道,在毁灭掉渡船之后,愤怒的蛮族会把怒火发泄在他们身上,主动出击,带来唯一生还的可能。   “防御法阵!”船长声音几乎带着血丝,坐镇渡船中央的魔法师驱动防御法阵,整条船周围升起三层明黄色的薄膜,由多位魔法师完成、遍布整条渡船的魔法阵提供了三重金系防御外壳,这是横渡圣河彼方时整条船最大的依仗。   第一波投枪撞碎在防御魔法上,强大冲击力让甲板明显倾斜了。约纳不由自主向后翻滚,脑袋碰到桅杆,终于击溃了他仅存的意志。“龙姬,埃利,锡比,耶空,……杰夫塔……托巴……”   占星术士学徒喃喃地念着伙伴的名字,陷入最深沉的昏迷。(第一卷序曲:乱世的黎明结束)   第二卷 奏鸣曲:向南之疾风   第1章 疾风之船(上)   从黑暗的昏迷中渐渐醒来,约纳的第一个感觉是炎热、虚弱,加上极度的干渴.他的眼皮无比沉重,试了几次,都没法睁开眼睛,触觉逐渐回到身体,除了全身上下来历不明的疼痛以外,所有裸露在外的肌肤都有刀子一样的厉风吹过,占星术士学徒深深地吸一口气,与炙热的空气一起被吸进鼻孔的,还有咸涩的沙砾与灰尘,他弓起身体,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在哪里……”约纳艰难吐出几个字,听到自己的声音像是两块粗糙的岩石在挂擦,发出缺乏润滑的难听声响。   一阵颠簸把他的身体抛离地面,又重重摔下,约纳的意识开始潜入昏迷的深海,朦胧中听到身边不远处有两个人在对话。   “货物醒了?”   “是的,他是个顽强的家伙。他需要水和食物。”   “把珍贵的水浪费在货物身上?你是个仁慈到近乎愚蠢的人,哥哥。父亲如果还在,一定不会允许你这么做的,他会说:‘沙贼的男人是残酷的郊狼,他们……’”   “父亲已经去世三年了,亲爱的妹妹,你必须正视这个现实。而且,我们也不再是沙贼,只能依照合同办事,如果他在到达之前死去,就一个子儿都拿不到了。”   “见你个大头鬼的合同,我都说过一万次不该接下这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儿……注意礁石!……收货地点在哪里来着?”   “吐火罗的西北边境,那摩扎城。大约有三到四天的路程,这取决于后虫的位置。另外,我看到礁石了,亲爱的妹妹。既然你让我来掌舵,就一定要相信我的技术,好吗……”   “那摩扎!那个鬼地方我可不想去第二次……礁石!……很好,这下喳喳要消化不良了,感谢你精良的技术,哥哥!”   “起码你要相信,我在不断进步……”   在一男一女用西大路通用语进行的难懂对话里,占星术士学徒再一次陷入昏迷。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阵清甜的涓涓细流湿润嘴唇,约纳立刻张开嘴巴,贪婪地吮吸着代表生命的珍贵液体,每一口水咽下喉咙,都能感到焦渴的身体发出满足的叹息,彷佛每一个干涸的细胞都在呻吟、舒展,像海绵一样把每一滴水分吸干。   水流停止了。约纳急迫地伸出手:“我还要喝,再多一点,多一点……”   “极度干渴的人会因过度补充水分而死亡,作为重要的货物,那可不是最好的结果;况且,我们的水也不多了,你刚才喝掉了两天份的储备。”   那个男声说道。约纳慢慢睁开眼睛,干燥的沙粒从眼皮上簌簌落下,他努力眨眼,让干燥的眼睑得到润滑。   眼前蹲着一个奇怪的男人。他长着西大陆人惯有的方正脸型和灰绿色眼睛,可皮肤黝黑发亮,穿着件白色绣金花的及膝长袍,头上裹着厚厚的白布头巾,手中握着一个扁长的皮制水袋。   约纳立刻坐起来伸手去抓那个水袋,求生的本能让他忘记了礼貌和戒备,此刻他看不到其他一切,眼中只有那只湝湝作响的牛皮袋,和里面比一切美酒更加甘甜的汁液。   “咔哒。”   机簧绷紧的声音传来,一块冰冷的金属顶在约纳的额头,让占星术士学徒的动作僵硬了,他不知道那块金属是什么武器,但长方形金属的末端,正在嗡嗡作响、喷出白烟的蒸汽傀儡动力核心告诉他,那是一种武器,未知的、强大的武器。   “哥哥。你不觉得货物应该捆绑好以防损伤吗?”   “长时间捆绑,他的四肢会坏死的,佣金会因此大大减少。”男人无奈地摊开手,“让他活动一下,然后我亲自把他绑在桅杆上,好吗?”   “反正,别再犯错误了。”   冰凉的金属被主人收回。约纳惊恐地看着不远处的那个女人,火红的长斗篷遮住身体,一头俏丽的金色短发,皮肤呈现健康的浅棕色,她的右手握着超过一码长度的长方形武器,前方有一个幽深的孔洞,末端是嗤嗤冒出蒸汽、活塞上下起伏的复杂机械,灰色金属表面镌刻着缭乱的浮雕图案,约纳在其中认出一个双同心圆符号,那是代表七大主神之一、生育之神卢塔的徽标,整个南大陆的最高信仰。   女人长着一个高挺的鼻梁,一双细长、冷冰冰的灰绿色眼睛,她用尖下巴指向约纳:“别做蠢事,货物。你最聪明的做法,是保持沉默,别动,别挣扎,别说话,直到目的地到达。”   “我……我在南大陆?”约纳用干涩的声音吐出压在心底的疑问。   “是的,你在南大陆。”蹲在面前的男人说,“而且你没听到她的话吗?别再开口问问题了。”   “你们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有没有看到我的伙伴,一位骑着独角兽的骑士,埃利奥特,一个黑发的东方女人,她叫做龙姬,还有锡比,她是……”占星术士学徒喃喃道,他艰难挪动脖颈,没有在周围看到一位伙伴的踪迹。   “都说了别再问问题嘛,真是的。”男人苦恼地挠挠鼻子,小心翼翼瞧了一眼女人,“这里有一些食物,吃完以后,还要把你绑回去。抱歉。”   香喷喷的味道传进占星术士学徒的鼻孔,约纳接过那块焦黄的面饼,不禁咽了一口口水,但他放下食物,“似乎听到你说,我是你们的货物?”   “在我眼里,你是两枚亮晶晶的金币。”男人嘴角一咧,“这是匿名人士出了大价钱的委托,从雪灵顿港口接货,送到那摩扎城,两个金币!这样的好差事,真是主神卢塔赐予的恩惠哪……”   “谁要把我送到哪里去?”约纳一头雾水。   脚步声响起,两个男人立刻一齐住嘴,用眼角余光观察女人的动向。穿红色斗篷的女人登上几阶楼梯,到高处的平台去了,两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我的名字是约纳,占星术士学徒,圣博伦人。”看到男人的态度比较友善,似乎也有聊天的,约纳坐在地板上,咬了一小口麦饼,自我介绍道。   “丹尼?斯图尔特,扎维人,刚才那位要命的小姐是我的妹妹汉娜?斯图尔特。听你的口音就知道你是红土平原出身的啦,虽然十几年没有回西大陆,但一听就知道你是邻国的乡亲。”男人友好地伸出手与约纳相握,接着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对了,听说圣博伦已经被扎维帝国征服了?如果需要我道歉的话……”   占星术士学徒摆摆手:“那不重要,你说在雪灵顿接到我,那就是说,樱桃渡的渡船安全抵达港口了?其他乘客在哪里?一位骑士,一位黑发的女士……”   斯图尔特叹口气:“说实话,我什么都不知道。‘喳喳’在雪灵顿的外围停靠,一个掮客带着你找到我们,付了50银币的定金,指出交货地点,就这样了。实际上见到你之前,我都没猜到货物居然是一个人,还是个占星术士。——我看到你的法杖和徽章了。”   约纳紧皱眉头:“不知道他们究竟有没有登上渡轮,船只居然在科伦坡人的袭击下幸存了?锡比也不知道在哪里,如果她醒来,发现室长大人不在身边的话……”   斯图尔特蹲在旁边饶有兴致地打量他:“你真是个奇怪的人……不,货物。要是我,醒来之后要先关心一下身边的状况吧,担心伙伴是之后的事情了,不是吗?”   约纳咬了一口麦饼:“话虽如此……”   他的眼神向四周一瞟,立刻惊呆了,香喷喷麦饼掉到脚面上都一无所觉。   从醒来的一刻,他就感觉到空气非常灼热,耳边充满轰隆隆的不明噪音,有沙粒随着迎面吹来的风不停打在脸上,此刻看清自己所处的位置,才解释了一切。   他在一艘船上。高耸的桅杆,饱满的风帆,汉娜?斯图尔特站在船首掌握轮舵,约纳与丹尼?斯图尔特坐在船身中部的甲板上,背靠粗壮的主桅杆。这是一艘设备精良的三桅帆船,船首和船尾有辅助三角帆,主帆上画着大大的红色闪电标志,“巴克特里亚的疾风,这是我们斯图尔特家帆船的名号。”丹尼自豪地解释道,“自从父亲带着我们从西大陆来到这里,建造了这艘大船,树立名号,已经十四个年头了。如果你对南大陆不了解的话,巴克特里亚是吐火罗帝国的首都,号称黄金之城的大城……”   约纳结结巴巴地说:“我知道这是一艘船……可问题是,船为什么会航行在沙漠上?”   极目四望,前、后、左、右都是一望无际的黄沙,延绵的沙丘无穷无尽,与地平线的蓝天相接,深蓝的奎雅维洛在天空照耀,洒下与沙漠同样颜色的炎热阳光。他们所处的快船“巴克特里亚的疾风”,正在沙漠中央乘风破浪,高速前进,在身后留下几千码长的滚滚尘烟。   第2章 疾风之船(下)   丹尼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感谢大神卢塔,你终于问出这个问题了,我憋得自己的肺快要爆炸了!首先,我们所处的地方是南大陆西北侧的巨大沙漠‘无尽沙海’,沙漠的北方被圣河彼方截断,南侧有一小半进入吐火罗帝国的版图,在沙漠里生活着一大堆靠沙子讨生活的家伙,有空再细说吧……最重要的是,沙漠里生活着一种脾气温和的可爱大虫子‘噬沙虫’,它们在沙漠表面快速爬行,吞下大量沙子,从身后排出,吸收沙粒里的小生命当营养,沙船的原理,就是利用这些噬沙虫啦……虽然我父亲不是发现这个方法的人,但他是第一个把噬沙虫和三桅帆船结合到一起的船长,了不起的发明家.”   约纳感觉自己的下巴在咯哒咯哒作响,因为他难以理解的异域风情而颤抖:“你是说,船底下有许多条这种虫子在爬行……”   丹尼摇摇手指:“不不,亲爱的朋友……啊不,货物。你太小看无尽沙海的生物了,只要站起来到船舷边看一眼,就能明白一切,——快去快去,我替你挡住我妹妹的视线,汉娜要是看到你到处乱跑,一定会一枪崩了你,然后崩了我。……仔细想想,或许是先一枪崩了我,再拿你去换钱,谁知道呢,她完全继承了爸爸的脾气,想到这一点,就让人感伤呢……”   占星术士学徒头昏脑胀地站起来,扶住桅杆向舷侧走了几步,低头一看,马上就明白丹尼的意思了。   整条帆船“巴克特里亚的疾风”完全建造在一头巨大无比的噬沙虫背上。这条金黄色的大虫头至尾起码有二百码长度,宽度超过三十码,多节的背部甲壳坚硬而平坦,与帆船的下层甲板融为一体,从约纳所站的角度可以看到噬沙虫的半个头部,事实上,如果不从前进方向判断,很难说出这种圆柱体的虫子哪边是头,哪边是尾。   噬沙虫的下半身埋在黄沙里,随着快速前进,不停把大量沙子吞进体腔,又从尾部喷射出去,没看到它有眼睛耳朵之类的器官,不过在一望无垠的沙漠里,也没什么需要看和听的对象。   “美丽吧?这是我们的宠物‘喳喳’,从爸爸驯服了它并建造帆船之时就一直为我们家服役,任劳任怨,除了有点消化不良的小毛病以外,健康得像一个十七岁的棒小伙子。对了,约纳是吧,你今年几岁?”丹尼站在约纳旁边说。   “十七岁。”瘦弱的占星术士学徒老老实实回答。   丹尼?斯图尔特上下打量他半晌,“我家喳喳要是变成人类,绝对不会像你这样面黄肌瘦,你需要多吃点东西,朋友,……货物。”   这时船体忽然一阵颠簸,有种闷雷一样的声音从前方轰隆隆传来,约纳赶紧抓紧船舷,汉娜?斯图尔特回过头来,冷冷地盯着自己的兄长:“哥哥,喳喳开始消化不良了,就因为你驾驶时吞下的那几大块礁石。还有,货物为什么在我的船上乱跑?”   看她要伸手从背上取下那柄巨大的枪,丹尼赶忙一把揪住占星术士学徒的肩膀摇晃着,“你瞧你瞧,一切都在掌握中!我只是跟他解释一下斯图尔特家的荣耀,让疾风的名号更好地传播出去,为斯图尔特速递服务做一些宣传嘛……”   “什么……速递?”一个又一个的新名词让约纳应接不暇,他一边在丹尼手里东倒西歪,一边努力问。   “斯图尔特家‘巴克特里亚的疾风’速递服务!所谓速递呢,就是很快速地把货物从一个地方送到另一个地方,要穿越无尽沙海呢,没有比喳喳更可靠的交通工具了,在这条线路上,我们的速度是首屈一指的!自从改行以来,我们还没有让一位客户失望!”丹尼自豪道。   “……改行?”约纳似乎听到一个很容易忽略的关键词,“从前你们是做什么的?”   “……海盗。应该说,沙盗吧……”丹尼小声说。   “啊?也就是说,你们抢劫,还杀……”   约纳的惊呼没能完成,闷雷一样的声响从脚下滚过,甲板颠起老高,害得约纳扑通一声摔了个屁股墩。丹尼显得早有准备,直挺挺站在那儿,神色忧郁地盯着噬沙虫的尾部:“可怜的喳喳,等这笔钱挣到手,一定得找个虫医好好给你治疗一下消化问题。汉娜,听说后虫附近有一位巡游医生,技术很好,施密特家的噬沙虫得了橘皮症,速度下降很厉害,就是他给治好的。”   “别跟我提什么见鬼的施密特家,哥哥。”身材高挑的女人用一个白眼制止了兄长的喋喋不休。   这时,闷雷声已经传至噬沙虫的末端,喳喳的尾巴梢痛苦地弓了起来,肉眼可见一块鼓鼓囊囊的东西凸起甲壳下,翻滚着涌向出沙口。“又要怎样啊……”约纳坐在地板上,无助地抓紧坚硬柚木制成的船舷。   “嘭!”   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喳喳尾部喷出一团遮天蔽日的黑烟,烟雾散发着刺鼻的味道,被侧风吹进船舱,约纳眼前一黑,几乎什么都看不到了,“咳咳咳……”他弯腰咳嗽起来,抓住船舷不敢放手。   不知过了多久,黑烟被逐渐吹散,帆船在沙漠上留下一条长长的黑色航迹,滚滚烟雾像条长蛇爬到天边。喳喳的身体变得平稳了,甚至感觉到噬沙虫解决了负担,心情愉悦地在沙漠上撒着欢。   约纳抹一把呛出来的眼泪,泪眼朦胧地发现斯图尔特兄妹一人用一条白头巾缠住了口鼻,汉娜的眼神依旧冷冰冰的,丹尼的眼中冒着又想笑又同情的复杂光芒。   “以后就懂得自我保护了,朋友。……那个,货物。”哥哥走过来,扶起约纳,拍拍他身上的黑色尘土,“每次吞下大石块,喳喳都不能及时排出来,在身体里卡着,过一段时间,就被吸附在体腔表面的食物残渣缠成一团乱麻,制造出大量沼气,腹胀可是很难受的感觉,便秘的人都有感触……所以说,放屁这种事情虽然对喳喳这位淑女来说很不体面,但生理需求嘛,就连大神卢塔都不能阻止它自然发生……”   “这虫子还是……女性?”占星术士学徒无奈地发现这世界充满让人难以接受的残酷事实。   斯图尔特兄妹对视一眼,丹尼笑了。“这是常识,奔驰在无尽沙海的噬沙虫全部是雌性,雄性噬沙虫是长有翅膀的小虫子,大约只有你的手臂那么长。等你见到一切噬沙虫的女王:‘后虫’的时候,就知道什么叫彻底的母系社会了。说起女性当家作主,这可不是西大陆的传统风俗,你说是不是,乡亲?”他向约纳抛了个眼神。   约纳不解地呆在那里,任由丹尼的小眼神擦肩而过,咣当一声撞在桅杆上摔得粉碎。   “女性当家作主让你浑身不舒服,是吗哥哥?”汉娜瞟了兄长一眼,伸手摸枪。   丹尼立刻好脾气地赔笑道:“不不,妹妹,只是友好的生物学讨论而已。那个,虽然这位来自圣博伦的少年只是咱们的货物,但出于礼节,还是要正式介绍一下。汉娜,这位是约纳,占星术士学徒。约纳,这是斯图尔特家这代的家主,三桅帆船‘巴克特里亚的疾风’的主人,喳喳的饲养者汉娜?斯图尔特,我亲爱的妹妹。”   “你好,女士。”搞不清状况的约纳很有礼貌地弯腰行礼。   汉娜没有理会他,“把货物绑好,哥哥。”撂下一句话,她转身回到了轮舵前。   约纳呆呆望着她背后的那柄巨大金属武器,揣测着自己在这艘沙盗船上扮演的角色,如果这帮强盗要杀人,自己是不是有能力反抗?精神池恢复了一小半,看起来能释放两三个灼热之光,当然,如果有材料的话,几个“失败的流光”也是不错的选择。   丹尼以为他对那支武器有兴趣,热情地介绍道:“汉娜在继承帆船的时候,也继承了父亲两支传奇的武器。她背上那支,是蒸汽傀儡动力的最高杰作之一、名枪‘瘸腿亨利的假肢’;在斗篷底下,她还藏着一支魔法短枪,由西大陆魔法武器大师赫夫茨巴赫亲自铸造的‘夏日之白樱’。说起来,两柄枪中应该有一把是属于我的,但父亲临死前显然是有点神志不清了,除了整整一衣橱的内衣裤以外,什么都没留给我……在他去世之前,我都不知道闻名南大陆、纵横无尽沙海的斯图尔特家主居然是个有内衣收集癖的怪叔叔……”   提到死去的父亲,丹尼显得有点幽怨,不过约纳没有理会他的小小感伤,反而睁大眼睛:“等一下等一下,你说那柄大枪叫什么名字?”   “瘸腿亨利的假肢。我知道这是个很古怪的名字,不过听惯了的话,觉得还挺黑色幽默的,哈哈哈,你想想,手里拿着瘸子的假肢……”   “瘸腿亨利!”   占星术士学徒一下想起当年柯沙瓦老师的老朋友、蒸汽飞空艇“瘸腿亨利”的主人、送给他“瘸腿亨利二号”的传奇蒸汽傀儡师,名叫亨利的老人虽然与他只有一面之缘,但不知为何,约纳总觉得与老人非常亲近。   “告诉我,这柄枪是怎么得来的?”约纳冲着汉娜的背影大吼一声。   “唉唉,你真是不知死活呢,朋友。哦不,货物。”丹尼?斯图尔特捂住眼睛。   第3章 沙之龙卷(上)   约纳的问题并没有得到回答,汉娜?斯图尔特不是一个好客的主人,在她抽出大枪崩了恼人的提问者之前,丹尼挺身而出,一棍敲晕了占星术士学徒.实际上,敲晕他不需要多大的力气,只要瞄准他后脑勺那个青紫的大包稍微一凿就行了。   “等等,又是这样……”嘟嘟囔囔地倒在地板上,约纳忽然发现,自己因为昏迷错过了太多事情。   再次醒来之后,阳光依旧灿烂,不知道是相同的一天,还是昏过去整整一个晚上。约纳呻吟着活动身体,手臂绷带下的伤口又疼又痒,睁眼一看,自己被三道绳索绑在主桅杆上,每条绳索与身体接触的地方都垫有厚厚的麻布防止磨破,显然是好心的丹尼所为。   建立在噬沙虫身上的三桅帆船“巴克特里亚的疾风”如今变成了巴克特里亚的乌龟,正在缓缓蠕动在无尽沙海,风帆无精打采地萎靡着,空气像一块炙热的火炭,连一丝风都没有。   “汉娜!右舷!他们追上来了!”丹尼?斯图尔特大叫着,“你就不能再加快一点速度吗?”   “现在是无风期你这个白痴!要到一个小时以后才有西北风!”汉娜不甘示弱地回吼道,“还领先他们多少?”   “半个船身!”哥哥紧张道。   汉娜皱起眉头,“开炮吧!”   “什么?”丹尼倒抽一口凉气,“这门炮每装填一次就要消耗50银币的魔法晶石,当年父亲大人都不舍得用啊!打仗倒贴钱可不是沙盗的风格啊,妹妹!”   “开炮!就算饿肚子也不能让施密特家的混蛋骑到头上来!”汉娜站在轮舵后大声道,伸手从背后摘下名枪“瘸腿亨利的假肢”,眯起危险的灰绿色眼睛瞄准右舷。   搞不清状况的占星术士学徒花了五分钟才看懂战局,在龟速航行的三桅船右后方,有一艘同样龟速航行的大型双桅帆船,每一条桅杆上挂着五面方形帆,船首装斜桅帆。当然,每面方形帆都同样无力地低垂着。   有个男人站在船头向这边叫嚣着什么,离得太远,听不清声音。   “嗤嗤……砰!”   汉娜的长枪发出阀门泄压的尖锐声响,喷出蒸汽,斯图尔特当代家主手臂一颤,肌肉隆起,随着巨大的机械撞击声,枪出乳白色的云雾,一枚小小的子弹穿透雾气激射而去,快得看不清踪迹。   后面船首的男人哎呦一声坐倒在地,捂住肩膀使劲喊叫。   丹尼捂住脸:“这下又要赔偿人家医药费了。这是第几次了,汉娜?”   “要按我说的,干脆偷偷把他们干掉,黄昏时候的沙暴一起,不会留下任何踪迹。”妹妹嘴角浮现一个恐怖的微笑。   丹尼?斯图尔特叹口气:“我们早已不再是沙盗了,而是斯图尔特速递,所谓速递呢,就不能随随便便拔枪杀人,不然哪还有主顾敢跟我们谈生意?说起来,去年订购的船首像到现在都没有付款给人家,比杨卡大婶虽然是爸爸的老相好,也不能总欠着人家不还是不是?”   “开炮!”汉娜盯着自己絮絮叨叨的哥哥。   “你瞧你瞧,汉娜,距离逐渐拉开了,看来施密特家大虫的橘皮病没有全好,阻力还很大呢。”丹尼指着右舷。   约纳扭头一看,那条双桅方帆船座下的噬沙虫正在慢慢减速,圆滚滚的大嘴无力地吞进黄沙。喳喳显得很亢奋地扭了个s形,以不比人类步行快多少的速度将对方高速抛开。   “咳咳,”约纳忍不住开口,“你们在做什么?”   “竞赛。”丹尼扭头看着重要的货物,“你醒了?这次别再乱说话了啊,拜托,两个金币!”   “这种速度……是怎么回事?”约纳目视身边以极慢速度后退的沙丘。   丹尼瞟一眼妹妹,汉娜正洋洋得意地挥舞大枪向手下败将示威,没有注意他们这边。“现在是无风期。在这个倒霉的季节,每天正午到黄昏之前的五个小时是完全无风的,只能依靠喳喳本体的移动速度前进。你也看到了,噬沙虫是一种又善良又懒惰的动物,它们的最高速度也只有2到3节而已。话说回来,这也是它们愿意与我们共生的原因,风帆能够把噬沙虫的速度提升到15至20节,它们吞下黄沙的总量成倍增加,丰富的营养大大有利于生长。”丹尼耐心地解释道。   “那么,他们是谁?为什么要竞赛?”约纳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冒出来,越有了解,越觉得这片大陆难以了解。   “他们是施密特家。”哥哥啐了一口唾沫,“同我们家一样,也是十几年前从西大陆渡河到这里谋生的扎维人,在做沙盗的时候就处处同我们竞争,如今我们改行做速递,他们也改行做速运,真是阴魂不散的家伙哪……如果跑同一条线路,他们一定会对我们挑衅,久而久之,就成了速度的竞赛,谁先到达目的地就是胜利者,胜利者的奖品……就是巨大的心理优越感!”   约纳对这种莫名其妙的竞争不大理解,不过这次他没有深究,因为伙伴们的面孔再一次浮现在脑海,“对了丹尼,你们真的没有看到我的伙伴们,一位高大的骑士,一个女……”   丹尼愁眉苦脸打断他的话:“确实没有,一个都没见着,也没听说过他们的消息。朋友……货物。”   “那么起码告诉我汉娜与亨利先生之间的渊源?”约纳提问。   “亨利先生是谁?”哥哥疑惑道,接着一拍大腿:“你说‘瘸腿亨利的假肢’的那个亨利?他是个名人?我一直以为他就是个失去了假肢的普通瘸子呢。”   占星术士学徒张大嘴巴:“不认识?那你为什么阻止我询问汉娜?”   丹尼摇摇手指:“我是在救你的命,货物。那把枪是我们的爸爸通过非常隐秘的事件得来的,以后也别问这个问题,我无法保证每次都及时把你敲昏。“这时汉娜?斯图尔特在船首喊道:“看天气,哥哥。”   丹尼昂起头:“嗯,是的,非常好的天气,妹妹。如果能找到好的避风港,我们应该享受一顿轻松的野餐。”   砰的一声,一枚石子准确地砸在他脑门上,“我是说看天边!那片云是不是有点奇怪?”妹妹指着东北方向。   约纳也看到了那片云。一片平凡无奇的棉絮状云朵浮在地平线上,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丹尼?斯图尔特捂着额头一看,脸色立刻变得刷白:“如果没看错的话,根据爸爸长久以来的教导……这是暴风云?”   “是的,而且我觉得是龙卷云。”汉娜点点头。   “从形状和规模来看……半个小时。降帆!”丹尼跳起来发布指令,实际上执行指令的也是他自己罢了。被绑在主桅上的约纳看他手忙脚乱地解开缆绳、降下主桅后桅纵帆、前桅横帆、小三角帆,忙得满头大汗。   占星术士学徒忍不住开口:“如果你解开我身上的绳索,我想我能帮忙的。”   丹尼忙里偷闲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不是我轻视你,朋友……货物。帆船是一门高深的学问,只有我这种从小在船上长大的孩子,才能得心应手地干好这些工作,船上的活计虽然看起来简单,但实际上充满了潜在的危险……”话音未落,一根脱离缆绳的折叠桅杆横扫过来,把宣讲者砸了个跟斗。“……就像这样。”丹尼镇定地趴在地上,结束了演讲。   “见鬼,他们又追上来了!”汉娜大喊一声。   施密特家的双桅方帆船再次逼近右后舷,噬沙虫奋力地蠕动着,显得非常亢奋,船首那个男人抄起一副巨大的弩弓,骂骂咧咧地瞄准这边。丹尼?斯图尔特一看,反而蹦起来大笑道:“对啦对啦,射我一箭,大家扯平,就不用赔偿医药费了!”   汉娜怒道:“我们得甩开他们才行!他们一定给大虫使用了兴奋剂,这帮没有人性的东西!”   哥哥抓着最后一根缆绳,喘息道:“龙卷风马上就要来了,这个时候就别在意竞赛了,还是操心一下如何活命吧妹妹。从这里向南大约四哩,有一个巨岩形成的天然避风港,如果能及时赶到的话,或许能把损失减到最少。”   约纳东看西看,疑惑道:“你们在说什么风?现在不是无风期么?”   丹尼一拍额头:“主神卢塔在上,你真是个无知的乡亲!沙漠旱龙卷是这片大陆最恐怖的灾害,最强悍的武器,最伟大的神迹,如果发生在平原地带,可以轻易摧毁一个城市!在春夏之交的无尽沙海旱龙卷比较容易出现,那片龙卷云就是征兆,只要见识过一次,你就不会再轻描淡写地说出‘什么风’这种屁话了。汉娜,现在怎么办?凭喳喳的速度,很难赶到避风港了,是不是就地下锚?”   “……升帆!”汉娜?斯图尔特高挑的身影立在船首,声音坚定道。   “什么?”   丹尼看了一眼费尽力气降下的风帆,嘴唇在无助地颤抖。   第4章 沙之龙卷(下)   “爸爸在世的时候,有一次就是利用旱龙卷的风力抛开追兵的,如果他能做到,我一定也能做到.”汉娜单手扶着轮舵,仰望天空。   “但是后来花了整整一个月修理帆船,你忘记了吗?巴克特里亚的疾风差一点就沉没在沙海!”丹尼心有余悸地扶着桅杆。   妹妹把目光转向越追越近的施密特家帆船,“施密特的‘女神之光’号全部装备横帆,在同样的风力下航速比我们快出2到3节,如果现在下锚避风,明早一出发他们就会把我们抛在后面,这场竞赛就输定了!趁现在拉开距离,只要在进入沙瀑流域之前不被他们追上,就能一路保持优势到终点!”   丹尼额头流下一滴冷汗,“那个,妹妹,现在同意开炮是不是有点迟?即使拿大炮把他们击沉都没你的主意疯狂。”   汉娜反而哈哈大笑:“你忘记爸爸的外号了?——升帆!”   看丹尼带着满腔委屈和满心忧虑再次忙碌起来,约纳不禁问:“你们父亲的外号是什么?”   “‘疯人院院长’。”哥哥无奈地回答。   短短几分钟时间,风帆再次升起在主桅,“女神之光”号已经几乎与三桅船齐头并进,约纳看清船首人的模样,出乎意料,是个身姿挺拔,长相英俊的黑发青年,穿着皮革外套、黑色长裤,外套上有一个还在冒烟的弹洞。他拄着那把大号十字弩,得意洋洋冲斯图尔特兄妹吼道:“亲爱的斯图尔特,如果在无风期都被我超越,那你们就再没有机会了!等我赢得这场竞赛,请你一定答应我的求婚!”   汉娜立刻举起枪瞄准,“别,妹妹,想想医药费!”在丹尼的惨叫中,她又放下大枪,反击道:“呸你的求婚!喳喳的屁股都比你恶心的笑容好看!”   年轻的施密特失色地捂住脸:“你怎么能攻击我的长相?这辈子我最有自信的就是这张脸了!”   “那么,我不介意把你可爱的小脸钉在我的船舱里当做战利品,爱德华?施密特!”汉娜?斯图尔特露出邪恶的笑容。   “你不觉得那样很自私?独自霸占我的英俊容貌,会让我千千万万的仰慕者伤心的。”自恋的施密特回敬一个坦诚的微笑。   这是骑士小说里的典型情节。占星术士学徒不禁想。出于敌对阵营的一男一女心生爱慕,通过不断竞争表达爱意,最终冲破世俗的樊篱,创造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他活动一下身体,在绑绳里找一个舒服点的姿势,想好好把这场戏看下去。但没想到对话很快改变了主题。   “话说你整天穿着一身黑色的皮衣,热不热?”汉娜问了一个约纳很想问的问题。   “你这种凡人理解不了偶像的忧伤。”爱德华?施密特拍拍外套上的灰尘,“如果连形象都不重视,活在世上的就只是一具庸俗的躯壳,若是连优雅都抛弃,等于抛弃灵魂。没错,斯图尔特家的小妹,优雅的形象是人类生存最重要的追求,在这一点上,你的哥哥比你有更深的理解。——丹尼老兄,你好吗?”   哥哥系好最后一根缆绳,靠在船舷呼哧呼哧喘粗气,一把扯下白头巾在脸上胡乱擦着,与妹妹同样色泽的短短金发在阳光里闪亮。听到竞争对手的问候,他无力地挥挥手:“嗨,爱德华。”   “你擦汗的样子都是那么迷人。”爱德华欣赏地眯起眼睛。   丹尼放下头巾,脸上又是汗又是沙,怎么看都与优雅的形象不沾边。他叹口气:“尽管不愿意贬低自己,但我真的质疑你的审美。”   “不不,优雅这种东西是发自骨髓的,你的美,你自己还没有发现,只有我能挖掘出来,那不为人知的美丽啊……这次,你答应我的求婚吗?”爱德华深情地伸出手,手心赫然握着一枚晶莹透明的钻石戒指。   丹尼脸上出现非常复杂的表情,一半是对巨大钻石的无比渴望,一半是对爱德华?施密特的性取向发自正常男性生理特征的无比厌恶,他纠结地盯着那枚价值连城的戒指,“那个……该怎么说呢……其实我妹妹挺喜欢你的,如果把她嫁给你,能把那枚钻石给我吗?……哎呦!”   一颗石头准确地砸在他太阳穴上,汉娜满脸怒容:“他要娶的是你!别扯上我!”   “……等等!”   约纳用尽力气大吼一声。   三个人停止对话,一齐扭头看他。爱德华摸摸下巴:“咦,有客人。亚麻色卷发,肤色很白,虽然有点脏,还是非常优雅的少年呢……你有兴趣来我的船上做客吗?或许,同我共进晚餐?唔,还是共进早餐吧。我保证什么都不做哦。”   占星术士学徒抬起一根手指(胳膊被绑着)指向“女神之光”船首的男人,结巴道:“你刚才说什么?在这里,男人能跟男人结婚的吗?”   几个惊小怪地瞧着他,丹尼奇怪道:“你不知道的吗?两年前,吐火罗帝国皇帝以赛巴因克宣布同性结婚合法化,现在整个南大陆,除了吠陀所在的东南区域外,全部允许同性婚姻了。归根结底,因为以赛巴因克大帝的独生儿子喜欢男人,伤心的老爹也是无奈之举嘛。据传说,这个大帝国的王子是一个……”   “闭嘴!”汉娜伸手制止哥哥的喋喋不休,盯着约纳,“货物……你怎么了?”   约纳怔怔地盯着远方,一滴眼泪正缓缓流下,混合着脸上的沙粒与尘土,没等滴落,就变得浑浊不清。   他想起了曾短暂并肩战斗的伙伴,g7房间“门牙”小队的西格玛?树蛇和奥密克戎?洞马。从西大陆最北端的埃比尼泽共和国一路向南,在樱桃渡长久等待一张渡船船票的同性伙伴,此刻约纳终于懂得了他们要度过圣河彼方的缘由。遗憾的是,开朗的大胡子和阴郁的灰衣人已经永远安息在奇迹草原的战场上,直到最后,干草叉的伙伴们都没能找到他们的尸体。   “就为了这样的理由吗……”占星术士学徒喃喃地自语。   汉娜疑惑地看着他,灰绿色眼眸里流露出深深的困惑。“货物,你哭了?为什么?”   “……为了伙伴。”约纳想抹一把脸,手臂却无法抬起,他低下头,在自己的衣领上蹭干泪痕。   “伙伴?”汉娜?斯图尔特摇摇头,“在无尽沙海,哭泣是非常恶劣的举动,因为流泪会浪费珍贵的水分;而伙伴,牺牲是最好的结局,当年与爸爸一起开创沙盗时代的七名伙伴一个接一个死在战场上,爸爸没有流一滴眼泪,也不准我们流一滴眼泪,他说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要尊重他们的选择。他说,他自己梦想中的葬礼,就是死于战斗、葬入黄沙,最后,他的愿望实现了。”   约纳第一次听到她说这么长一段话,他感到有些羞愧,也有些愤懑,“这是不对的!伙伴是最珍贵的东西,如果不去缅怀,他们的牺牲还有什么意义?”占星术士学徒大声说道。   显然,在荒蛮的无尽沙海长大的几个人都对他的态度并不认同。短暂的沉默后,丹尼一拍手打破僵局:“对了爱德华,你看到那片云了吗?”   爱德华?施密特应道:“当然,龙卷云。我已经安排降帆了,你们什么时候下锚,我什么时候下锚,不能让你们偷偷溜掉。不过看你们刚才已经降下风帆,为何现在又升起来了?”   丹尼一摊手:“问我亲爱的妹妹。”   “我们要借风前进,冲过旱龙卷。”汉娜说。   “你疯了?”施密特瞪起眼睛,“龙卷风会像撕碎银色珍珠薄饼一样把你们的大虫与帆船扯成碎片!”   “银色珍珠薄饼?”哥哥困惑道。   “煎饼。加上银色珍珠,显得优雅一点。”爱德华解释道。   “凭我的技术、喳喳的体力和爸爸留下的巴克特里亚的疾风,我们一定能冲过去。”汉娜?斯图尔特神色坚定。   “女神之光”的主人犹豫了一下,“如果这是为了竞赛,我可以保证,不在到达沙瀑大区前超越你们,这样可以吗?”   “太晚了,自恋的家伙。”汉娜抬头望天,“那么,再见!”   “等等,别做蠢事!丹尼,劝劝你的妹妹!”爱德华急切道。   丹尼?斯图尔特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如果我能劝得动她,她早就嫁给你成为施密特夫人,而那枚大钻石也早揣在我怀里了。”   “主帆顺十四度!”目测即将到来的暴风,汉娜发出指令。哥哥立刻跑到缆绳前,吐气开声,摆动主帆。   “别开玩笑了!这可是旱龙卷!连主神卢塔都惧怕的东西!”爱德华吼道。“女神之光”号已经降下船帆,准备下锚,喳喳逐渐把对方抛在身后。   他的语声被吹散了。   一秒钟前还晴朗无风的沙海,忽然变成恐怖的地狱。约纳睁大惊恐的眼睛,看一条飞速旋转的尘柱在七百码外飞速升起,携带着大量黄沙升入高空,迅猛的龙卷风抛出的沙粒像刀子一样锋利,即使距离这么远,还是在皮肤表面划出道道血丝。   “第一条龙卷来了,后三角帆顺三十度,我们准备起航!”汉娜?斯图尔特站在巴克特里亚的疾风船首,望着前方,风暴吹起她宽大的斗篷,露出一双有着古铜色光滑肌肤的长腿。   约纳不由闭上眼睛。命运哪,你究竟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第5章 竞速之星(上)   在龙卷风中航行的要领是什么?这种深奥的问题对于没有任何航行经验、加上樱桃渡的渡船一共才坐过两次船的占星术士学徒来说无异于天书,但丹尼?斯图尔特显然是个喜欢通过倾诉的方式缓解压力的人,一边前前后后跑着扯动缆绳转动风帆,他一边冲约纳喊:“等一下晃动会非常厉害,请抓紧固定物体,远离会滑动的东西,朋友……货物!”   约纳低头瞧瞧绑在身上的三道粗绳索,无奈地叹口气.   “现在出现的是第一个龙卷风气团,按照天边龙卷云的规模,这次的旱龙卷可能有十五到二十个!”丹尼蹬蹬蹬地跑过约纳身边,“现在我们要做的,是紧贴着龙卷风的最外圈画出半弧形航线,旱龙卷是一条螺旋向上的风柱,最外圈的风速可能达到80到140节,在短时间内就可以把我们的速度增加到惊人的程度!”   约纳盯着那条发出震耳欲聋响声、卷起无尽黄沙进入云端的巨大沙柱,旱龙卷的顶端蒸腾出黑色的湿气云朵,电弧闪动,像正在酝酿一场雷雨。他敬畏地低声道:“这仅仅是其中一个吗?如果被卷进去……会怎样?”   丹尼蹬蹬蹬地再次跑过眼前,“如果被卷进去?想象一下被千万把飞舞的刀子包裹在中央,头顶还悬着十万吨黄沙……不过你说到重点了,货物朋友!在旱龙卷中航行最关键的就是借助外圈风力加速,又不被强劲的螺旋风力吸进沙柱中去,这需要极其高超的操控技巧,和极其强韧的神经!当年爸爸还活着的时候,是整片无尽沙海中仅有的两名敢于挑战沙漠龙卷的船长之一。”   “那另一位是谁?”约纳问。   “兰登?施密特,施密特家‘女神之光’号的上代主人,爸爸的死对头。”斯图尔特家的男丁站定在桅杆下,手挽缆绳,咯吱咯吱咬着牙齿。   “现在呢?他也去世了?”占星术士学徒不禁追问。   “我干吗要恨一个死人?”丹尼奇怪地瞅他一眼,“他不仅没死,还活得非常滋润,自从爸爸葬身于沙海,他就把‘女神之光’抛给独生儿子,自己到吐火罗帝国逍遥自在去了。”   约纳奇怪道:“那你为什么恨他?”   哥哥做了个深呼吸,用以压制满腔愤怒:“因为就是这个老家伙迷惑了以赛巴因克大帝的儿子、同王子大人双宿、让皇帝被迫承认同性结婚合法化、才致使他那个子承父业的混蛋儿子成天追在我屁股后面阴魂不散!”   占星术士学徒脑海中粗豪放荡的沙盗形象破灭了,换成一个搂着年轻男人的帅气黑发大叔,大叔长着健壮的胸膛、洁白的皮肤和鲜红的嘴唇……他赶紧咳嗽两声摇摇头,把不大美好的想象赶出脑袋。   这时,由噬沙虫喳喳缓慢拖动的三桅帆船已经接近第一号龙卷风的外侧,风力明显增大,劲风携带黄沙如同实体一样从侧面吹来,约纳的侧脸好像与一堵墙结结实实相撞,差点把颈椎扭断。   “切入了!所有纵帆顺30度!准备迎接冲击!”汉娜用围巾缠住口鼻,双手牢牢握紧轮舵。   “明白!纵帆调整完毕!”丹尼以惊人的速度在缆索之间跳跃,动作之熟练让约纳刮目相看。占星术士学徒不清楚开动一艘庞大的三桅帆船应当需要多少水手,但这艘大船上只有兄妹两人,哥哥以一人之力承担了所有帆索工作,显然得到了他传说中的父亲“疯人院院长”大人的真传。   “轰隆!”   “巴克特里亚的疾风”发出剧烈颤抖,地板倾斜了三十度角,巨大的撞击力使得坚硬柚木船体发出咯吱吱的摩擦声,水桶、绳索、货物和食物从甲板表面飞起,约纳因绳索的束缚没有被甩出,但五脏六腑都因惯性移位了,血液涌上头颅,耳边嗡的一声,视野一下子变成白色,什么也看不清楚。   通过地板能够感觉噬沙虫身体的颤动,喳喳虽然发不出声音,但明显在用尽全身力气与龙卷风对抗。视力逐渐恢复,头昏脑胀的约纳发现身边的一切都变成土黄色,沙子充满了每一寸空间,像密集的子弹一样打得船体哗哗作响。   头顶上,所有的风帆都高高鼓起,兜满了飓风。占星术士学徒忽然感到身后传来不堪重负的嘎嘎声,那是主桅杆因风力过大,正在逐渐弯曲。   “汉娜!横帆受力过大,主桅杆被修复以后还很脆弱,我们支持不了多久!什么时候脱离!”在呼啸的旱龙卷中,丹尼的声音显得非常微弱,他正通过一个滑轮组用尽全力平衡主桅杆的受力,带着皮手套的手心因缆索的剧烈摩擦而皮开肉绽。   “第二团龙卷刚刚出现,要到达预定角度,需要一些时间!现在倒数50秒!49,48……”汉娜?斯图尔特艰难地搂紧轮舵站在船首,像狂风中摇摆的红色芦苇。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约纳刚张开嘴巴,无所不在的沙粒就灌了满口。   丹尼咬着牙关:“要让货物帮忙的话,汉娜会不高兴的……管不了那么多了,旱龙卷的力量比想象中更强,——如果爸爸的七名水手还在该多好!”他用右手抓住绳索,左手从长袍下拔出一支匕首丢了过来,“请自己解开吧,朋友!”   就这一刹那的放松,系帆缆绳就被扯走了好几码,主桅杆肉眼可见地弯成了弓形,桅杆上加固用的铜钉不断崩飞,砰砰打得甲板木屑飞溅。约纳低头看着那柄插在自己脚边的匕首,大喊一声:“你就不能扔准点吗?这样我怎么够得着啊!难道用脚切绳子吗?”   “自己想办法吧!”丹尼把绳索在腰上缠了两三圈,双脚抵住锚链墩,咬牙切齿地喊道。   占星术士学徒只有闭上眼睛,想办法调动星辰之力。遮天蔽日的黄沙没能隔绝星际线从冥冥之中穿过,熟悉的第一宫三十号星“熊”与第七宫七号星“小船”将光与热的能量赐予世间,约纳所缺的,只是一个吸收并发射能量的星阵。   无法动弹。能够移动的只有指尖。情急之下,约纳试着用指甲在背后的桅杆表面刻出“灼热射线”星阵的轮廓,潦草的星阵浅浅地浮现在木头上,约纳注入了一丁点能量,星阵刚开始运转就立刻崩溃,炸开一团小小的火星,幸运的是,这短暂的瞬间足够他发出一条非常纤细的灼热射线,命中身上的绳索。大绳结被烧断了,三股绳索松脱开来,占星术士学徒挣脱束缚,用衣袖捂住脸辨识方向,然后跌跌撞撞跑向苦苦支撑的丹尼。   “29,28,27……”汉娜还在倒数。“巴克特里亚的疾风”被迅猛的旱龙卷推动不断加速,喳喳大量吞进沙粒,身后喷出黄沙的洪流,约纳在接过丹尼手中的一股缆绳后偶然发现,原来这艘三桅帆船的转向舵是悬在喳喳尾部一个可以左右摆动的挡板,轮舵转动,挡板按比例改变噬沙虫尾部喷射流的方向。   “抓紧!”多一个人分担,斯图尔特家的男丁脸上显得轻松不少,他示意约纳将缆绳缠在上臂,减少手指与粗糙绳索的摩擦。只坚持了几秒钟,占星术士学徒就被主桅杆的巨大拉力扯得踉跄起来,掌心与手臂传来剧痛。   盯着摇摇欲坠的桅杆,丹尼大声吼道:“不能再坚持了!必须马上脱离!距离预定角度还差多少?”   “不行!15度角!还需要20秒钟!”妹妹坚持道,“现在脱离的话就直奔着第二团旱龙卷中心去了,一千六百码距离,来不及变向的!必须坚持20秒!19,18……”   忽然主桅传来爆裂声,一道箍在桅杆中段的铜环被撑开变形掉落下来,被风吹得咣当咣当在甲板上翻滚。桅杆弯曲的角度更加明显,主帆的帆索改变位置,开始与前后桅杆的缆绳发生纠缠,即使不懂任何航海知识,约纳也知道这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   丹尼脸色苍白地抬头看了一眼,一咬牙,彷佛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货物……不,朋友,你支撑五秒钟,我只能那么做了。”   “你要做什么……啊!”占星术士学徒的后半句话化为一个惊叫,绳索的力量突然增大,若不是斯图尔特男丁用脚踢起钢铁锚链缠住他的双脚,约纳很可能被满帆的力量拉到空中。   丹尼飞速奔向船舷,解开两个绳结,挥手掀开一张油布,防雨布立刻就被飓风卷走,消失在土黄色的旱龙卷中,露出来的,是一具黑黝黝的大型武器。丹尼摇动手柄,使大炮瞄准旱龙卷中心,拔出粗短炮口里的堵塞物,在炮身后部按下一个按钮。   熟悉的嗤嗤蒸汽喷发声响起,“豁出去了!”丹尼?斯图尔特红着眼睛,发出伤心彻骨的怒吼,“50银币,冲啊!”   大型蒸汽傀儡机械“轰”的一声喷出一团白雾,沉重的弹丸被强有力的机簧弹射出去,旋转着落向风暴中央,“12,11……”三桅帆船上的三个人一齐盯着那颗黑漆漆的炮弹被强劲的旋风卷起,瞬间消失在雷云翻滚的高空。   第6章 竞速之星(下)   约纳一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与缆绳搏斗,一边叫着:“快点,我要被撕成两半了……”   “咚!”   一声闷响从头顶传来,炮弹在旱龙卷顶端爆炸,弹丸里面的填充物化为一团灿烂的焰火,吹散龙卷风柱上聚集的雨云.旋风的形态发生了明显改变,高达4000码的沙柱向外侧倾斜,外围风力瞬间减小,约纳手上的压力一轻,主桅立刻回弹起来。   “8,7……”汉娜在船首倒数,丹尼紧张地站在大炮后面,观察旱龙卷的动向,“大约十秒后龙卷会回摆,一定要按时脱离!”他朝妹妹喊道。   “2,1……脱离!”汉娜?斯图尔特咬着嘴唇,猛地转动轮舵,喳喳尾部的沙流改变方向,“巴克特里亚的疾风”开始与旱龙卷向内的拉扯力对抗,像困在蜘蛛网里的飞蛾一样挣扎求生,“全部纵帆逆50度!”   哥哥越过约纳身边,快速调整船帆,现在三桅帆船的航速已经被推到将近50节,因航向改变而发生剧烈侧倾,水桶、木盆、货物和约纳一起咕噜咕噜滚向右舷。占星术士学徒的手掌被磨破了,一不小心松开缆绳,就与杂物跌成一团,“哎呀!”他在栏杆上撞得头昏眼花,伸手牢牢抓住船舷。   “走啊!”妹妹焦急地怒吼着。帆船在龙卷风巨大的吸引力里不住颤抖、咯吱作响,左舷几个装满水的大木桶被旋风拔起,霎时间就消失在黄沙滚滚的漩涡中。   “龙卷回摆了!”丹尼绝望地喊道。   因爆炸威力向外侧弯曲的沙柱开始回弹,如同4000码长、500码粗的巨人之鞭,带着毁天灭地的无穷威势压向头顶。就在这时,三桅帆船发生一阵剧烈的颠簸,约纳被震翻在地,平躺在甲板上喘着粗气,忽然他发现甲板已经恢复水平,身边已不再充满强劲的风和令人窒息的黄沙,他撑起身体向外看去,“巴克特里亚的疾风”像离弦的箭射出旱龙卷漩涡,以令人惊诧的速度飞驰在无尽沙海,通天彻地的沙柱飞速远去,喳喳尾部喷出的黄沙遮天蔽日。   “成功了?”他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   “我们真的做到了,妹妹!”丹尼亢奋地跳起来向妹妹冲去,张开双臂想给汉娜一个拥抱,迎接他的是印在脸上的一个靴子印。汉娜把兄长踩在脚下,急促地喘息着,古铜色皮肤浮现兴奋的殷红,汗珠与沙尘布满额头,但灰绿眼睛充满自豪。“爸爸,你看到了吗?我做到了……”   占星术士学徒脸上露出笑容,他咳嗽道:“咳咳,那么,终于结束了吗,我现在明白了丹尼,沙漠旱龙卷真的是一场噩梦……”   哥哥躺在地上,用奇怪的眼神瞅了他一眼,摇摇手指:“结束?不不,才刚刚开始呢。我说过,这次旱龙卷会有15到20团,接下来要做的,是在龙卷气团之间弹射,借助每一个龙卷加速,这样才能长时间保持高航速,不然一旦脱离,速度会很快下降的。”   约纳傻眼了:“可是你说主桅快撑不住了……”   “我会调整横帆受力的,放心,货物朋友。我们不会让爸爸留下的珍贵礼物损坏,巴克特里亚的疾风是斯图尔特家的骄傲!”丹尼信心十足地拍拍甲板,喀嚓一声,一块断裂的木板碎成两截,咕咚掉进船舱。   汉娜伸手指向前方:“第二个旱龙卷!所有纵帆顺85度!20秒后进入!”   “了解!”丹尼蹭地蹦起来跑向缆索。约纳无助地捂住眼睛。   如果挑战头一个旱龙卷是占星术士学徒今生的一大噩梦,那么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就是二十个噩梦连续上演。从最后一个龙卷风里脱身而出、以前所未有的高航速奔驰在沙漠上,汉娜疲惫地坐倒在轮舵后,擦一把脸上的汗与沙尘,喃喃道:“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个日子。”   “我们永远都不应该忘记这个日子。”丹尼摊开手脚躺在甲板上,望着天空。离开旱龙卷区域,天空立刻晴朗起来,沙漠地区的夕阳呈现橘红色泽,给起伏不定的沙丘镀上艳丽的轮廓。   约纳吐出一口沙子,扫视残破的三桅帆船,“你们的船也不会忘记这个日子。现在,谁来把我解开?”   在进入第三个旱龙卷时,约纳用掉了最后一分力气,帮不上任何忙,于是要求丹尼?斯图尔特把他重新绑在主桅杆上,免得跌倒摔破脑袋。此刻环视一片狼藉的甲板、折断的船首三角帆、损失大半的补给品和筋疲力尽的兄妹两人,占星术士学徒满脑袋都是不理解,不过现在更优先的,是传说中晕船的痛苦感觉。   等哥哥用匕首割开绳索,约纳头重脚轻在甲板上摇摇晃晃走了两步,扶住船舷,畅快地呕吐起来。丹尼理解地拍着他的后背:“把胃里的东西全部吐干净,然后喝一点热汤,会有帮助的。记得刚来南大陆的那一年,我妹妹整天抱着一个小桶不敢松手,呕吐鬼差点成了她的绰号……”   汉娜冷冷地瞟了他一眼。“……直到水手们把这个绰号安到我身上。”丹尼更正道,“直到一年后我们才适应航行生活,这不是件容易的事。”   约纳抬起头,抹抹嘴巴,除了清水和半块硬饼之外,他的胃里实在没有多少东西可以喷出来。一屁股坐在地上,约纳喘息着问:“我早就想问,为什么非要冲进旱龙卷里面去?竞赛真的那么重要么?”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约纳发现每当他说错了什么,斯图尔特兄妹就交换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货物朋友,生存在无尽沙海,最重要的是保持挑战的勇气,只有不断挑战,挑战创世主的神奇造物,挑战敌人,挑战自己,才能变得更强。”丹尼坐在他身边,低头看看自己鲜血淋漓的双手,说。   “为什么要变得更强?”占星术士学徒无力地问。   “变强需要原因吗?”丹尼不解道,“主神卢塔在上,这世上的一切生物都在拼尽一切力量变得更强,只有强大,才能获得更多的生存权利,拥有更广阔的视野,守护需要守护的东西,创造自己意愿中的未来。这样的理由够吗?”   约纳怔住了。   干草叉的伙伴们不知流落何方,音讯皆无;他体内的恶魔虽然久不出现,但潜藏着深深的危险;背叛者的预言一个接一个发生,带来一场又一场灾难;自己父母、暗火法师杰夫塔和柯沙瓦老师身上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他无从得知;在这片陌生的大陆,他孑然独处、茫然无助,所能依仗的,只有四级占星术士学徒的名号,和孱弱到一无是处的占星术能力。   人为什么要变得强大?   如果强大,就可以守护干草叉的伙伴、消灭体内的恶魔、阻止灾难发生、探寻回忆的真相、在未知的世界昂首挺胸,迎接一场又一场风暴到来。这些不是足够的理由吗?   在无数黯然神伤的夜里,约纳躺在床上裹紧薄被,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深深的羞愧,他不止一次询问主神席拉,质问神秘的背叛者赛格莱斯,为何将残酷的命运赋予他这样苍白无力的少年,当然,没有人给予他回答。   如今,在无尽沙海飞驰的三桅帆船上,沙盗的儿子给了他心中的答案。   “我要变强。”占星术士学徒约纳握紧拳头,说。   “当然,货物朋友。”丹尼脸上露出笑容,“不断挑战,不断变强,这才是男人的世界!”在偷眼看了一眼妹妹以后,他立刻改口:“……这才是男人和勇敢的女人的世界!”   汉娜缓缓站起,拍拍红斗篷上的沙尘,摘下大枪“瘸腿亨利的假肢”,仔细清理枪膛和机械装置里的浮沙。“巴克特里亚的疾风”以60节左右的惊人高速航行在沙海,“在速度降到20节之前,无风期就会过去,今天由于旱龙卷出现,沙漠风暴不会来了。晚上会刮起四级到五级的东北风,很适于航行呢。”丹尼观察天边的云朵,报出观测结果。   汉娜背好大枪,摆弄一下罗盘:“好像‘竞速之星’就在附近,我们需要检修一下桅杆。”   “还有船帆。还有缆绳。还有甲板。还有龙骨。还有舵机。还有船首帆。还有很多,妹妹。”丹尼苦笑着说。   起伏不定的天际线出现一个小小的黑点,随着三桅帆船快速驶去,黑点逐渐变大,“喔!那是什么?”约纳不禁发出惊叹,一艘没有船帆的巨大舰船出现在视野里,三层长方形甲板建立在两条并排的噬沙虫身上,以噬沙虫本身的速度缓慢前进着,舷侧无数个窗口射出温暖的灯光,在逐渐暗淡的天幕里,像一座灯火辉煌的移动城堡。   越接近大船,“巴克特里亚的疾风”就变得越渺小,喳喳的体型与那两条噬沙虫相比显得无比娇小,如同爬行在巨石下的蚂蚁。“这就是‘竞速之星’,无尽沙海著名的移动酒店和帆船修造厂,汉娜!去二号码头,那里有空位。”丹尼指着右前方。   三桅帆船升起风帆,减慢速度,画了一条弧线向大船靠近。约纳发现大船座下的每条大虫身侧有一个接驳码头,左边的码头停泊着两条帆船,右侧码头空着,一个穿黑白格子服装的男人站在那里挥舞旗帜。   “喂!老贝!是我!”丹尼?斯图尔特跳上船首,向对方热情地挥手。   “斯图尔特!你那漂亮又不近人情的妹妹在哪里?一个月不见,我好想她!”叫老贝的人哈哈大笑,接过丹尼扔出的绳索,绑在系缆墩上。   汉娜从哥哥身后探出脑袋,瞪了对方一眼。丹尼苦笑道:“你瞧,遇到一个性取向正常的男人,同样令人苦恼呢。”   第7章 雷鸣之光(上)   绯红色的鸟形纹身显然出自古老的刺青手法,借着火光可以看出穿透真皮层的细密伤口,那是沾着红色颜料的钢针刺入皮肤的特征,现代激光纹身技术不会留下这样丑陋的疤痕.   从符号学上来说,鸟形的纹身一般代表自在、简明、不虚饰,是渴望自由生活的愿望表达;而根据纹身这种行为的起源性研究,纹身可以归类为八个目的:原始的求生目的、迷信、宗族标志、纪念意义、美容、自我英雄意识体现、发奋激励和纯粹美学目的。   用两根折线代表翅膀,十二个小红点代表尾巴上的羽毛,两个三角形表示鸟儿向不同方向扭转的两个头颅。不需要是什么专家,顾铁从纹身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的图案就能分析出,这绝对不是出于美学意义的作品,最有可能的,就是宗族或组织的标志。   他掏出刚买不久的手机,从不同角度拍下鸟形纹身的全貌,然后再次观察敌人的脸。出自东北亚的典型蒙古面孔,脸型扁平,上眼睑布满褶皱,眼眶较高,外眼角高于内眼角。顾铁用衣角垫着手指,轻轻推起尸体的嘴唇,在变成青紫色的上嘴唇下看到一排不甚整齐,但保养得当、洁白而健康的牙齿。   一股苦杏仁味扑鼻而来,再加上尸体充血泛红的眼睑和鼻腔,顾铁厌恶地站起身来:“氢化物。果然是日本人。”   从面部特征的细微差别,基本可以断定这是一名日裔士兵,使用氰化钾自杀是日本情报人员的惯用招数,事实上,1945年8月17日伪满洲国皇帝溥仪宣读诏书,宣布满洲国政府解散的那天,日本关东军曾向来不及撤离的军政从属人员与开拓团成员发放纸袋包装的剧毒氰化钾粉末,宣称日本已经战败,为尽忠天皇,与国同命,强迫大量平民服毒自杀。   尽管出生地和血统是个谜,但长着黄皮肤黑头发、在中国度过少年与青年时光的顾铁从骨子里认同自己是中国人,对日本人的种种恶行发自心眼里厌恨。转眼间日本侵华战争已经过去一百年,东亚经济共同体把愈加开放的中国与持续增长的日本牢牢绑在一块,新生代青年多半已经忘记祖辈同侵略者浴血奋战的残酷历史,但顾铁一日不曾忘怀深眠地下的英灵。   给日本人的脸也照了两张相,顾铁将尸体丢进火场,在附近兜了几个圈子。没有发现其他的敌人,也没有发现艾德的踪迹,质朴的大胡子到底是否已经遭遇不测?他从心眼里担心认识刚半天的朋友,但多逗留一秒钟,被循着枪声而来的敌方增援部队发现的可能性就越大。   他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哈雷摩托车,蹬起破自行车潜入丛林。哈雷?戴维森摩托车v缸发动机独特的马蹄声能让敌人在一公里外锁定他的位置,就算再惦念这辆绝版的巡航摩托,顾铁也没法置生命安全与不顾。在夜晚的森林里快速无声移动,没有比自行车更好的交通工具了。   “轰隆!”   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崩塌声,火焰翻滚升起在高空,照亮重重树影。小木屋终于倒塌了。在这一瞬间的光明中,顾铁隐约看见东北方向有两个黑影正向这边接近,他立刻跳下自行车,从兜里掏出发胶和打火机。发胶是顾铁在度假小屋化妆师时给染过的头发定型用的,顺手就揣进口袋,一同顺走的还有一次性打火机和一盒万宝路特醇香烟。   打火机点燃发胶喷出的气雾,霎时间引燃地面的枯枝败叶,一场不大不小的火升起在林间,顾铁用脚踢起湿漉漉的下层枝叶盖在火苗上,让燃烧不完全的着火点散发出浓重呛人的烟雾。然后他悄悄蹬起自行车,借浓烟的遮蔽反方向脱离。   如果来敌是那具尸体的同伴,一定也配备有红外夜视仪,在热辐射频谱非常稳定的夜间森林中,移动的人体在热成像设备中像红色靶心一样显眼。要对付热成像仪不外乎两个方法:第一,将自身的红外辐射波段调整到与背景相似,融合到背景频谱中,这需要半导体材料加上红外隐身涂料表层的高科技外套来实现;第二,进行红外干扰,模糊背景辐射。这就是顾铁设置第二着火点、制造烟雾的原因所在。   一边借着林间的暗淡星光紧张穿行,顾铁一边皱着眉头思考事件来龙去脉,梳理一下脉络,首先ipu激进派“一亿玉碎”的领袖长谷川崩阪出于不可告人的个人目的将自己绑架到波兰,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其次,日本内阁情报调查室的外勤人员堂而皇之出现在波兰东北的这个小城市,通过火车寻找长谷川的踪迹,如果这是反恐行为,他们为何不与gtc特勤组合作?gtc的波兰基地兵强马壮,听到疯子长谷川的消息,一定像嗅到肉味的猎狗一样紧咬不放;再次,装备精良、身上有双头鸟纹身的日本人袭击了护林员艾德的小屋,焚烧房子,并在被击倒后立刻服毒自杀,如果他们是在寻找长谷川的踪迹,那根本没必要除掉无辜的大胡子,艾德对疯子的存在毫不知情,唯一的可能,就是这帮日本人在找自己。   三起事件不可能孤立存在,越深入思考,顾铁越觉得这是一个巨大的阴谋。   这时火场的方向响起枪声。清脆的突击步枪点射声,是fAl系列步枪,与自杀的敌人同样型号。顾铁捏闸刹住自行车,疑惑地回头观望,他们在与谁战斗?难道猜错了,他们目标不是自己?   “砰!砰!”   两声雄浑的枪声传来,听起来是某种大口径武器发射低初速弹丸的声音,顾铁立刻想起初见面时护林员艾德手中端着的那杆荷兰?荷兰(holland&holland)牌12号双管,“好样的,大胡子!”一拍大腿,顾铁露出欣喜若狂的笑容,马上抽出,调转车头向枪声方向冲去。   离火场大约五百米左右,顾铁跳下自行车,潜下身形慢慢摸过去,突击步枪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响起,从他所处的角度看不到枪口焰,也无从断定敌人的位置。前方的树下歪歪斜斜坐着一个穿黑色作战服的家伙,头盔下的黑眼睛失去焦点,胸口的凯夫拉防弹衣被两发12号独头鹿弹蛮横地撕裂,尽管伤口没有贯穿,但被强大动能折断的尖锐肋骨刺入心脏,这名敌人早已失去生命。   两发独头弹基本打中一个弹着点,对于平式双管来说这是个了不起的成就,顾铁心中忍不住给深藏不漏的护林员再加一分。   慢慢靠近火场,木屋废墟周围的树木都已经开始燃烧,火势熊熊,热浪滔天,顾铁感到自己的发梢在热风中慢慢卷曲。枪声在不远处响起,“哒哒哒哒哒哒哒……”急促的连射扫得枝叶纷飞,一发流弹从顾铁身旁半米处飞过,惊出他一身冷汗,“!”他咒骂一声,伏低身体。不管在哪国的步兵操典里,步枪长连发的情况只能在短时间火力压制时出现,现在早已是精确打击的时代,在个位数参与者的接近战中,怎么还会有这种二战马克沁重机枪扫射式的蛮横打法?   “啊!”   在突击步枪连发的密集枪声里,忽然响起一声惨呼。枪声停歇了,“放开我,你这魔鬼……”日语凄厉呼叫声刺入耳膜。顾铁站起来,从燃烧的松树缝隙里隐约看到一站一坐两条人影,那个如天神一样矗立在敌人面前的大胡子壮汉,不是护林员艾德又是谁?   “艾德!是我,顾铁!”老顾用国际语大喊一声狂奔过去,“他的牙齿里藏有毒药,一定要阻止他自杀!”   “……顾铁?!”大胡子愕然地朝他看了一眼,俘虏在他身下挣扎咒骂着。   顾铁用衣袖遮住口鼻,突烟冒火冲向他们,等来到现场,没来得及深呼吸,就发现那名敌人已经仰面躺在地上没有声息了。艾德右手握着一根削得极其尖锐的木棍,像长矛一样贯穿敌人的大腿根部,把袭击者牢牢钉在地面上,左手举着那柄双筒指着对方的头颅。   “你怎么来了?这里很危险,快离开!”护林员紧张地四处张望,挥手想赶走顾铁。   老顾走近地上的敌人,用轻轻拨开他的面罩,同样是张日本人的典型脸孔,嘴唇业已变成青紫色,伸出口腔的舌头却红得鲜艳无比。“完了,也死了。”他懊恼地跺脚道,一把抓住艾德的手臂:“你刚才在哪里?他们一共有几个人?”   大胡子上下打量顾铁,一脸不可思议:“你怎么变样子了?你的头发和胡子……你现在看起来是一名波兰人!这是怎么回事?”   顾铁烦躁道:“有空再叙旧吧,快回答我的问题!”   “好,黄昏时我在屋子前制作苹果酱,有四个持枪的人从南边小路走来,对了,跟你来到我家的方向一样;他们询问我是否见过一个黑发的年轻高个子东方人,我一听,就知道他们在找你,当时装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以为能骗过他们。但这四个人野蛮地冲进屋子,在脏衣篮里发现了你换下的衣服,——那不是我的号码。”护林员艾德一边警惕地观察四周,一边回忆道,“他们开启了步枪的保险,我立刻明白这些人不是警察或军人,于是开枪打碎了一个人的头颅,接着逃进森林中,有两个人追在我屁股后面,不过他们没什么林地作战经验,被我带着兜了几个圈子。后来,我发现屋子着火了,带着他们兜回来,用陷阱困住一个人,开枪打倒他,接着潜伏起来给第二个人制造压力,在他歇斯底里开始胡乱扫射时,从树上跳下来刺倒了他。后来,你就知道了。”   第8章 雷鸣之光(下)   “四个人吗……”顾铁回头看看小木屋燃烧的废墟,“那应该没问题了.”第一名敌人被艾德击毙,第二、三名敌人追踪他进入森林,第四名敌人留守此处,焚烧木屋与同伴的尸体,然后被自己干掉。   “顾铁,你到底是什么人?”看神秘的中国人动作流畅地卸下弹夹检查余弹、关上保险,手腕轻巧一转,沃尔特就消失在手中,护林员艾德带着些许戒备、又好奇地询问。   “我还想问你是什么人呢。”顾铁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没想到大胡子是个深藏不露的丛林战高手,看他刚才潜伏在一棵燃烧的松树上,忍着火焰炙烤等待敌人接近的自残战术,绝对不是纸上谈兵的初哥能做到的。   “我退伍前服役于波兰陆军第一特种作战团,后来被我国的某支精英部队选中,执行特种作战任务,直到……被迫退役。”艾德又自豪又伤感地说,低头扑灭衣服上的最后一朵小火苗。   顾铁张大嘴巴:“雷鸣特种部队!”   波兰机动反应作战部队(grom)又称雷鸣特种部队,是成立于1991年的新型特种作战部队。由于波兰军方严格保密,该部队的人员数量、具体作战任务等都鲜为人知。不过据外界估计,grom共有约270名队员,分成若干个4人小组,每个小组都是一支技术精湛而又极富团队精神的作战分队。   艾德手中的双管虽然没有抬起,但顾铁明显从他微微改变的站姿中感觉到明显的威胁,“你为什么会知道grom?表明你的身份!”护林员语声逐渐变得冰冷。   顾铁连忙摆手:“别闹,老艾,5年前雷鸣部队是不是去过中国,与南京军区‘飞龙’特种作战大队开展过一场对抗xj流活动?当时你是不是还在服役?”   大胡子迷惑地点点头:“是的,当时我在前往中国的八十人名单中。”   “那就对了!”顾铁一拍大腿,“那会儿我正在中国解放军理工大学进修,受邀参观了对抗演练,说起来,5年前我就在主席台上见过你了!那时候你一定没有留胡子,不然我不可能记不起来你的脸!”   艾德立刻放松警惕,露出有点羞赧的笑容:“我的胡子是退役之后才开始留的。这么说,你是中人?来波兰做什么,执行任务吗?”   “不是。咱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再慢慢叙旧吧。”顾铁扫视一片狼藉的林地,“你怎么跟波兰政府解释这些尸体和这场火灾?”   “尸体?什么尸体?”大胡子露出无辜的表情,暗地飞起一脚,把一百八十磅重的尸体踢飞出去,扑通一声跌进火焰。   顾铁被气乐了:“你不会真觉得这场小小的火灾能够把尸体连装备一起烧光吧。”   “当然不。”原来貌似憨厚的护林员也有狡诈的一面,“故事是这样的:一场森林火灾自然发生了,由于火势过大,在汇报灾情之后我不得不撤离现场。等三到五天之后,火焰完全平息,我跟现场勘查人员一起惊诧地发现外国人的遗骸,剩下的事情,让该死的波兰政府去处理吧,我只是个无辜的退伍老兵罢了。——反正现在是火灾的高发期,白俄罗斯的那场森林火灾把普里皮亚季森林公园烧成了荒地,不是吗?”   白俄罗斯“森林火灾”的始作俑者眼神飘开,咳嗽两声,“我们去哪里?另外你对政府似乎有点不满哩。”   艾德没有搭腔,把手心的几发黄铜弹壳装进口袋,这个小细节没有逃过顾铁的眼睛,作为擅长隐秘行动的雷鸣部队成员,大胡子一定受过严格的扫尾训练,以至于在开枪的同时伸手从空中抓住弹飞的弹壳,防止因此暴露踪迹。   “还有你的12号鹿弹弹头。”顾铁提醒道。   艾德赞赏地看了他一眼:“那个不必操心了。”   “为什么?”顾铁闻言走到胸前中弹的日本人身旁,低头观察,惊讶地发现嵌在凯夫拉防弹衣中的大号独头弹已经开始溶解了,晶莹的半球形表面映射着摇曳的火焰,“……这是冰?冰制成的子弹?”中国人忍不住蹲下摸一摸那颗子弹,触手冰凉,透过透明外壳,隐约看到弹头的核心有一颗黑色的小玩意儿,像块随处可见的石子。   低沉的轰鸣声从身后响起,随着v型发动机转速逐渐平稳,双气缸发出的美妙三节拍马蹄声响彻林间。顾铁站起来,看到艾德跨上哈雷?戴维森肥仔摩托车,冲他招手:“上来吧,我们走。”   顾铁犹豫道:“要我坐后座吗?我通常扮演的是你的角色呢,而后面应该有个腰细腿长的美女才够画面感……”   大胡子轰了两把油,挂上一档,“来不来?”   “傻子才不来!”顾铁亢奋地奔过去,跳上哈雷摩托的后座,艾德哈哈大笑,摩托车的排气管喷出热浪,“我知道一条小路,不会有人看得到我们。”他油门一拧,轮胎在地面上吱吱打滑,在芬芳的汽油味与烧胎味道里,橙色的巡航摩托冲出火场,一头扎进夜晚的密林。   大胡子所说的小路,根本就不是一条路,摩托车在树干之间不停穿梭,做出一个又一个膝盖贴地的压弯动作,艾德的驾驶技术让顾铁忍不住又一次惊叹。几分钟后,他忍不住问:“冰弹头里面是配重用的石子吗?你自己在冰箱里冻成的?冰的硬度够吗?不会碎掉?”   “是配重用的石头。我的冰箱经过改造,冷冻室可以达到零下四十二度的低温,在这个温度下,冰的莫氏硬度可以达到4至5之间。如果能达到零下五十度的话……”艾德回头解释道,“看路看路!”顾铁惊叫着指向前方,大胡子漫不经心地降档补油,沉重的巡航摩托像小绵羊一样灵巧地避过迎面而来的大树。   顾铁抹一把额头的冷汗:“莫氏硬度达到4以上,那已经超过铁了,达到零下五十度呢?”   “硬度可以达到6,高碳钢的硬度。不过民用级的冰箱没法完成这个任务,需要工业和实验室级别的设备了。”艾德说。   “那你怎么解决整体强度的问题?承受强大的膛压和击中目标物的冲击,冰弹头不会碎裂吗?”顾铁仍然不解。   “让grom保留一点自己的秘密吧。”大胡子回头一笑。   顾铁撇撇嘴:“费这么大力气就为消灭证据?直接把弹头翘出来不行吗?”   艾德摇摇头:“在战场上你可没法保证那一点,而且组织创伤分析学专家可以从伤口通道形态分析出弹药和枪械的型号,加上你用来翘弹头的刀子的型号。”   “我还是觉得你的做法有点矫枉过正了。”顾铁小声道。   在黑暗的密林间以生死时速的方式狂奔了四十分钟,摩托车簌地冲出林地,轮胎碾在细密的石子上,发出一阵颠簸。四周仍然没什么灯光,顾铁抬起头,从星空判断方向,他们一直在向西北方向前进,现在所处的位置应该在比亚韦斯托克的东北郊区。   “我们去哪?”他吼了一句。   “已经到了。”护林员回答。   哈雷摩托猛地刹停在一栋漆黑的二层小楼前,顾铁下车端详着这栋平凡无奇的建筑,没有任何表面装饰的楼房看起来跟遍布整个中国的农村自建房没什么区别。大胡子熄了火,推着摩托车藏在屋后,接着掏出钥匙打开一层大门,将咯吱作响的黑色铁门一推:“请进吧,朋友。micasa,sucasa。”   “gracias。一个说国际语的波兰人拽什么西班牙文啊,准是从好莱坞电影里学来的。”顾铁嘟嘟囔囔走进房间,一层整个空空荡荡,刷着灰色的墙漆,什么陈设都没有,随大胡子走上二楼,走廊两边两个卧室各摆着张简陋的行军床,叠得整整齐齐的军绿色薄被,没有任何装饰线条的书桌和看起来就硬邦邦不舒服的方凳,天花板挂着两个60瓦的白炽灯泡,天知道在节能环保成为一种国家级变态宗教教义的今天,他从哪里搞来这种怀旧老古董的。   伸手一摸,桌面落着厚厚的灰尘,显然好久没人住过了。这栋住房应该属于某位受过严格训练、经历长时间服役、清心寡欲、毫无情趣的军人,顾铁偷眼瞧了艾德一下,觉得这个大胡子属于喜欢搞点浪漫主义的闷骚型退伍兵,不至于房间里连本黄色杂志都没有。   “我一位战友的住所。”果然,艾德解释道,他走到走廊尽头的小厨房打开冰箱,冰箱断电已久,一拉开门,就传出一股恶臭,腐烂的食物变成液体滴滴答答流下来,从颜色来看,顾铁怀疑那股粘稠的流质曾经是一块火腿。   大胡子表情镇定地向里面瞧了瞧,伸手捞起两罐金枪鱼罐头,又找到一罐密封完好的豆子汤,“晚餐,可以吗?”   顾铁盯着黏答答的罐头,考虑了一下自己身体的需要程度,忍住恶心点点头:“好吧,交给你了。这里绝对安全?”   “当然。绝对安全。”艾德很有自信地回答,拿罐头在衬衣上蹭一蹭,对着光观察生产日期:“喔,很幸运,今天到期,我们要在三个小时内吃完它。”   顾铁无力地摆摆手:“随便吧……我要上网查一些资料。”他从兜里掏出手机。   大胡子露出厌恶的神色:“gtc……去卧室里吧,别让我瞧见。”   “天然的ipu候选者呢。”顾铁评价道,转身进屋,“对了,顾铁。”艾德叫住他,“跟那两名敌人周旋的时候,我听到一个名词,可能是他们的组织名称,你不妨去查一下。”   “好的,告诉我。”顾铁眼睛一亮,这可是珍贵的线索。   “好像叫什么红……什么鸟兄弟会来的。”大胡子挠一挠鼻翼,回忆着,“有种鸟,红色的,翅膀很长,叫什么?”   顾铁立刻联想到日本人身上的绯红色鸟型纹身,“是种猛禽,对吗?”   艾德点头:“对,鹰还是什么。哦对了,枭。红枭……不,赤枭,对了,那个名字叫做‘赤枭兄弟会’。”   “赤枭兄弟会?很好。”顾铁立刻走进卧室,连接创世纪网络去搜索那个神秘组织的名称,他没想到,这样简单的举动,竟是一场灾祸的开端。   第9章 赤枭之翼(上)   顾铁反锁房门,抖抖床单,灰尘扬起,呛得他禁不住咳嗽起来.这间小卧室并没有窗户,除了行军床和书桌外别无一物,白墙上贴着张波兰陆军征兵的海报,亮晶晶的灰尘在白炽灯烧红的灯丝下飞舞,空气里有种淡淡的味道。   “忘记问艾德这间屋子的主人哪去了,不会是死在这里的吧。”他忍不住弯腰往床底下瞅了一眼,两双陆军军靴摆在墙角,落满尘土,结了半张蜘蛛网,幸好没有什么尸体。   “老艾!你先吃晚饭,暂时别来打扰我,我需要一点时间啊!”他向门外喊道。大胡子回应道:“知道了!你的食物会在厨房放着,我在隔壁休息。——我又发现了一罐牛肉罐头,才过期两天,应该没问题的吧?”   顾铁撇撇嘴,检查一下身上的伤口,除了跳火车带来的诸多擦伤之外,肩膀多了一道漆黑的弹痕,没有流血,也就无需治疗。他凑合躺在那张没有任何舒适度可言的行军床上,抓起手机连接网络,然后使用手机路由功能共享量子网络,用延髓部位的植入芯片登入客户端。   湛蓝的“世界”登陆界面浮现在识海,顾铁发现有诸多秘密埋藏在这个游戏里,等待自己去寻找真相,——但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忍住冲动,调出后门程序,登陆“创世纪”网络。无穷无尽的黑色大地四面铺展,天际线升起翻滚的雷云,躺在地上的人慢慢睁开眼睛,端详自己创造的“净土”,在亘古不变的大地与天空中寻找异状。当然,没有入侵者的踪迹,距离自己在比亚维斯托克医科大学登陆网络访问净土,只过去几个小时而已,顾铁自嘲地笑笑,为自己的杯弓蛇影感到羞愧。   “赤枭兄弟会。”艾德转述的这个名字是英语的(thecrimsonowlfraternity),难为以他接近于0的英文程度可以将这串单词翻译成国际语,幸好“赤红”和“兄弟会”两个词英语与国际语享有相同的词根。   枭就是猫头鹰,夜间活动的猛禽,发出不详之声、带来神秘诅咒的灾难之鸟,按照中国人的说法,猫头鹰到哪家门前叫一声,哪家就要死人。   顾铁一边想着肖李平对他讲过的种种奇事,一边打开搜索引擎。别看老肖是个道貌岸然的唯物主义者,但装了一肚子稀奇古怪的民间传说,经常拿来教育童年缺失的伪中国公民顾铁。   关于猫头鹰,肖部长就讲过,在他的故乡有个说法,如果晚上听到猫头鹰在叫,就到家里的水缸跟前,把耳朵贴在水缸上听,有可能听到猫头鹰在呼唤某个人的名字。“张三,时间到了,该走了……”就是说,猫头鹰是阎王的使者,被派来通知死者上路的时间,而作为报酬,猫头鹰可以吃掉死人小腿上的四两肉。   “这么迷信还能当党员,切。”顾铁念念叨叨,挥手在空中铺开搜素引擎的界面。量子计算机时代的搜索引擎实际上就是通过不同算法对奥地利萨尔茨堡地下深处的存储阵列进行遍历,使用碳化硅晶格缺陷技术制造的海量存储阵列中,装载着整个星球百分之六十以上的数字化信息,总量大约3zB(3*2的70次方字节)。顾铁有时候想,如果审判日是以外星人毁灭地球的方式来临,那侵略者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把整个人类数千年的文明史连锅端走,——虽然那对它们来说肯定一钱不值。   在搜索界面中输入“赤枭兄弟会”,寥寥几个结果反馈回来,顾铁皱着眉头,把几个有关页面拖曳出来放在身边,慢慢思考。首先,“赤枭兄弟会”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相关结果,完整提到这个名词的只有一处,是加拿大阿尔伯塔省班夫小镇某次中学生征文比赛获得二等奖的一篇幻想小说;其次,“赤枭”这种猫头鹰是不存在的,这是个英文臆造词;最后,在“兄弟会”这个古老名词浩如烟海的结果列表中,顾铁换了几种过滤方式,都找不到相关信息。   “不可能啊?”净土的主人有些疑惑,一个明目张胆进行派遣武装部队进行杀人行动的组织,不可能默默无闻到量子网络都没有收录。即使是保密工作做得相当不错的ipu激进派组织“湿婆”,也能得到十万条左右搜索结果。在这个信息社会里,没有任何个人和组织能够孤立存在,创世纪网络像蛛网一样深入社会的各个方面,信息安全在普通人身上已经成为一句笑谈,除了顾铁这样具有相当大权力的异类之外,没有谁能在量子网络上完全隐身。   难道“赤枭兄弟会”与gtc有某种不可告人的关系?   顾铁换了几个搜索引擎,甚至使用自己编制的深层次蜘蛛抓取引擎对创世纪底层数据库进行遍历,在他能够接触的权限范围内,依然一无所获。   “搞毛啊?”顾铁泄气地躺倒在地,用眼神把空中的窗口全部扯碎。忽然他想起来手机里还存有那具尸体脸部和纹身的照片,蹦起来找到自己移动设备的存储位置,把照片拽了过来,放大再放大,直到两张照片几乎填满天空。   日本人空洞的眼神重现眼前,无光的瞳仁里能看到燃烧木屋的影子,顾铁一拍脑门,再次打开搜索引擎,把“赤枭兄弟会”这个名词与两张照片一起放进搜索框,进行关键字与图片的交叉搜索。   “这次还不行的话,就得通过老肖问问他老家的那个黄大仙了,也不知道中国神仙能不能找到外国妖精。”他嘟囔着按下搜索键,躺下来等待结果出现。   一页页的结果列表返回,顾铁被第一页中间的一个标题吸引,情不自禁翕动嘴唇念道:“2026年……成立……赤枭兄弟会……根据……设立兄弟会徽标……旨在……”   他猛地坐起来,视线凝固在标题下方的绯红色双头鸟图案上,分辨率很低的二维平面图片,简单线条勾勒出的飞翔双头枭,不需要图片比对软件也能看出,同尸体腹部的纹身一模一样。“……就是它!”   发出惊喜叫声的同一瞬间,空中的众多屏幕像玻璃一样砰然破碎,净土一下子黑暗下来,大地发出不安定的颤抖,翻滚雷云绽开狰狞的裂缝,浓稠的雾气从裂缝中涌出,黑矛的影子穿梭不定,整个世界陷入混沌。   “来了!”   无论是谁察觉了自己的窥探,强大的反击都已经来临。顾铁脸上同时出现惊恐和狂喜,无休止的等待是最深邃的恐怖,只要是能够直面的敌人,就算再强大也可以一战。他站起来,缓缓举升双手,空间的动荡加剧了,500ppm的运算能力被调动起来,注入包裹净土的雷云与黑土,而这个希尔伯特空间的最外围,离散量子云里被或然率驱动的黑矛正同时出现在空间的每一个奇点,等待入侵者触碰净土核心的攻击瞬间。   他能够感觉到,在净土外无尽的黑暗里,正有一股力量惊人的数据流沿着量子网络的无形线路飞速袭来,顾铁立刻调用100ppm能力,截取了300台傀儡终端机布置在对方可能的进攻路径上,给自己的净土加上200层外壳。这些易碎的伪装都是为了致命一击故布疑阵,当对方因微弱的抵抗放松警惕的刹那,就是黑矛将其彻底击溃之时。同时,他制造了一条500ppm的多层加壳探测请求,沿着合理且真实的逻辑线路向对方的来路反溯而去,小指之间伸出的探测线程在数据的洪流中如同一条纤细的丝线般逆流而上,绕过层层傀儡外壳、在路由间不断跳跃,刺向袭击者的心脏。   顾铁此时调动的攻击与防御配时,加上维持净土空间与信息安全程序的日常配时支出,已经高达1232ppm,这几乎是安全稳定运行的极限,再增加一丁点都会威胁到净土的数据结构,将自己暴露的风险几何增大。   “快来,快来……”顾铁的声音因亢奋而颤抖起来,他伸直双手,身边升起无穷数据组成的龙卷风,遥远的天空出现隐隐的光,净土的主人眯起眼睛,“400……不,还要多……居然有478ppm的配时……”他的身边凝结出形状完美的透明水晶球,天光传来的信息在水晶球中浮现,在摧枯拉朽击溃重重外壳的同时,敌人将自己的实力完全暴露出来,478ppm配时,这是相当程度的力量,只能掌握在大财团或国家机器手中的权力,——但并不比顾铁拥有的权力更强大。   “470、454……”数字在不断减小,在可能路径上出现的傀儡线程将配时不断分流,当数据流接触到净土外围空间的时候,ppm数据定格在431。探测到达了终点,一条从未知地域到波兰东北小城比亚韦斯托克郊外民房的数据链路建立成功,德国萨尔茨堡地下创世纪计算机的时间指针跳动了一个普朗克时间单位,10的负43次方秒过去了,入侵者正式踏入净土的数据空间。   第10章 赤枭之翼(下)   攻与守的数据开始握手,入侵者的数据流穿过乳白色的离散量子云,向净土核心长驱直入,而顾铁的带着重重伪装的探测请求像逆行在快车道中的蜂鸟,敏捷地跳跃过东欧核心路由,射穿10032重傀儡外壳,在两台通讯卫星组成的天基路由网中不断折射,寻找敌人真实的入射轨迹.   “就快了,就快了……”顾铁怀着期待的心情,看遥远外太空的天光越来越强,没有窥伺和试探,入侵者显然想用压倒性的力量将他完全摧毁。赤枭兄弟会在量子网络设立了自动防御机制,一旦关键词加徽标图案的关键词触动防御机制,这股478ppm的配时就毫不留情地将查询者摧毁,消灭其创世纪账户之外,顾铁用脚趾头都能想象,荷枪实弹的别动队员正在向最后登录地点进发,像密林中的那场大火一样,将查询者彻底抹杀。   当然,前提是这个防御机制能够打垮自己,掌握到自己的真实身份和登录地点。仅凭478ppm和毫无智慧的进攻方法?顾铁发出一声冷笑。   431ppm配时毫无折损地接触到净土的第二层外壳,开始与黑土及流云的防御机制交战,复杂的量子数据交换中,进攻数据流和防御配时不断消耗。仅凭500ppm的第二层防御顾铁就可以把敌人的攻势消弭于无形,但被动挨打不是他的目的所在,净土的主人嘴角的邪笑越扬越高,直视近在咫尺的明亮光芒,口中吒道:“去!”   或然率增加到无限趋近必然事件,量子黑矛凝结在攻击线程中央,白雾与黑云停止翻滚,一切静止了。   下一个普朗克时间单位,入侵者的数据流崩溃了,1499ppm凝结的黑矛用压倒性的力量将431ppm的攻击粉碎,携带数据流残存的信息射入量子计算机的逻辑核心,砰地撞碎在创世纪无比强大的防火墙上,黑矛核心的几个字节数据从残骸中更猛烈地射出,钻进防火墙的数据缝隙,把抹杀对方账户的底层指令刻在创世纪的执行堆栈上。   这一招是顾铁从反坦克弹药上学来的,根据空气动力学原理,飞行物体截面越小,阻力越小,尾翼稳定脱壳穿甲弹在射出炮口后抛弃弹托,用细长的箭型弹身获得最大的初速和最强的侵彻力。黑矛用1499ppm巨量配时编写的程序主体也是一个假象,其目的是高度调动防火墙的应对能量,偷偷将几个字节的微小弹芯植入量子计算机中。   创世纪忠实地执行了指令,赤枭兄弟会的自动防御力量被彻底抹杀于量子网络,无论其属于个人、组织还是国家,都不可能使用任何方式挽回,除非gtc在月度委员会上批准其申请的新增账号与相关配时。   顾铁昂起头颅,发出不由自主的狂笑,但他忽然想起什么,伸出小指,小指指尖牵着的那条极细的线已经折断,无力地垂在地面。他的笑声停滞了:“靠!只差一点点!”那条隐秘的探测线程已经通过中国发射的通讯卫星“迎创三号”上承载的天基路由,将敌人的位置圈定在日本本州岛与四国岛的范围之内,最多30秒之后,探测线程就可以联通那台终端机,将敌人的面貌暴露于顾铁眼前,可就在此时,黑矛完成了致命一击,将入侵者的权限连同一切信息彻底消灭。   顾铁长长呼出一口气,坐倒在地,挥手让雷云遮蔽裂缝,净土重归平静。失去无坚不摧的黑矛守卫,他心里有一些不安定的感觉,但干掉了一位强敌,无论如何让顾铁悬了多日的心感觉平静许多。   再次打开搜索结果页面,触动防御机制的那条链接是一条路透社发布的新闻,同时也被gtc官方网站引用,“2026年7月11日,赤枭兄弟会在芬兰赫尔辛基宣布成立,其精英成员遍布全世界,旨在创立平等、和平、可持续发展与绝对安全的人类未来,以智慧女神雅典娜的化身,代表智慧、理性、和平的猫头鹰为徽标图案。”   顾铁对此嗤之以鼻:“切,智慧与和平啊,不就是个报丧不报喜的夜猫子嘛,还拿着当个宝了。”简短的新闻并没有提到兄弟会的创立者、组织结构等具体信息,就连赤枭图案为什么是双头鸟都没有说明,两眼看完了这段话,顾铁更是一头雾水,想搜索更多信息,发现其余大量结果都是这条新闻通稿的不断转发与引用,到头来,还是一无所获。   这条语焉不详的新闻根本就是一个陷阱,只要有人同时掌握了兄弟会的名称和会徽,就会触发自动反击,虽然干掉了这套来势汹汹的防御机制,但对手还是深深藏在黑暗里,如同深夜里窥伺的影子。   “倒霉透顶。”顾铁泄气地嘟囔着,休息了半分钟,蹦起来开始重建黑矛。成功的反击使得他对量子黑矛的力量喜出望外,以后“净土”将不再是一片与世隔绝的净土,只要自己在探寻秘密的路上越走越远,强大的敌人将会接踵而来,自保是最首要的要求。   他抬起双手,空间发出剧烈的颤动,大地块块崩陷,露出深邃的虚无,空间裂隙像花瓣一样盛开,雷云被无形的狂风吹散,顾铁再次调动极限的1499ppm配时,开始编织离散量子云与其中的尾翼稳定脱壳穿甲量子病毒。   在他辛勤工作的同时,遥远的日本本州岛正在发生一场小小的异动。   日本东京都千代田区霞关2丁目11号的日本警视厅大楼地下四层,日本内阁情报调查室电脑资料部的一台创世纪终端机发出报警信号,值班人员立刻向电脑资料部部长汇报,在通知秘书室立即联系室长后,电脑资料部部长抓起防毒面具,乘坐隐秘的电梯下降七层,来到警视厅地下十一层的量子终端机机房。   陪同他的资料部网络维护人员率先走出电梯,“部长,请戴上防毒面具,”一面将手指按在细小的dnA探针上验证身份,他一面指示身后的领导做好防护。部长扣好防毒面具的暗扣,焦急道:“快点,这台终端是防御机制最重要的系统中枢,不能出半点差错,不然室长没办法向官房长官阁下交待。”   “了解,部长先生。”维护人员按下按钮,打开0.75米厚的沉重合金气密门,两人一同走入换气舱,红色的防爆灯不停闪烁,气密门缓缓关闭,“请再次检查面具,部长先生。”维护人员按下自己面具上的开关,主动换气式防毒面具开始工作,发出嗡嗡的微小噪音,看到部长头部的工作指示灯也发出绿光,他点了点头。   “你估计是什么问题?”部长闷声闷气地问。   “数据显示为连接中断,我检查了天基路由链路,那颗中国的‘迎创三号’通讯卫星没有问题,其他几台通过其连接的终端机工作良好。我怀疑是最后一步握手出现故障。”维修人员显得不太确定。   嗤嗤的排气声响起,换气舱两壁的出风口开始喷出黄绿色的气体,比重超过空气的气体像水流一样缓缓流下,又沿着两人的小腿慢慢升起。部长厌恶地看着诡异莫名的气体,向墙角挪动一下,尽管这个举动没办避开黄绿色气体升高。“会不会是操作体老化?”   维修人员沉吟一下,“应该不会,问题出在外面,操作体的体征在正常范围之内。”   随着新的气体将空气排走,警报声响起,通往内部的气密门开启了,“请跟着我,部长先生。”维修人员点亮防毒面具上的led射灯,在前面领路,部长跟在后面,走入那条长且无光的通道。   黄绿色的气体产生一个又一个涡旋,在射灯的银白色光线里显得有种奇幻的美感,部长的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回响,维修人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混合气中含有的氯气会和水蒸气发生反应产生盐酸和次氯酸,酸对您鞋底的金属有腐蚀作用,部长先生。操作条例上禁止金属件进入电脑室,是为了保护您的私有财产。”   “那地板也是金属的,为什么不会腐蚀?”部长烦躁地说。   “电脑室内壁是276合金(unsn10276)制成的,这种镍、钼、铬、铁、钨的合金是湿氯环境下耐腐蚀性能最高的合金材料,部长先生。”维修人员谨慎地解释。   “我不是高中物理课的学生。”部长不耐烦地一挥手,“发生问题的在一号室对吧。”   “是的。”维修人员停下脚步,再次通过dnA探针的检测,开启一扇侧滑合金门,电机运转的轻微噪声传出,部长推开他,快步走进房间,向房间中央的大型终端机走去。   维修人员缓步走进来,扫视黄绿色雾气笼罩的十六台竖立放置、通过密密麻麻管线连接在一起的生命舱,防毒面具下的脸露出笑容:“无论看多少次,都觉得这是个奇迹呢。”   每台生命舱上部的玻璃罩里,都有一张操作体毫无生气的脸,苍白的人体暴露在成分复杂的混合气体里,插满电极与管道的肌肉不停轻微抽搐。部长平视着发生故障的那台生命舱,想要推推眼镜,却只摸到冰冷的防毒面具。   “操作体确实还活着。现在,去把问题搞清楚。”他急躁地发出指示。   第11章 夏日之樱(上)   “见鬼,瞧瞧你们都对‘巴克特里亚的疾风’做了些什么?这艘船就像我的右眼一样珍贵,你们简直就是在拿手指头杵我的眼珠,斯图尔特家的不孝子!”穿滑稽的黑白格子长袍的家伙借着暮色看到三桅帆船的惨状,脸上立刻露出痛心疾首的神色,“主桅杆这是怎么了?从这个不正常的弧度来看,内部的纤维束都开始断裂了,以卢塔的名义,丹尼?斯图尔特,你驾着我心爱的帆船冲进旱龙卷里面去了吗?   这个叫老贝的码头水手是个身形壮硕、挺着个大肚子的老头,身上穿的应该是某种起到信号或标志作用的专用服装,两撇白胡子,嘴里叼着一个大号烟斗,两艘船刚刚靠近,约纳隔老远就闻到浓烈的劣质烟草气味.   丹尼摇动手柄放下跳板,砰的一声,木制跳板顶端的锚钉牢牢扣住“竞速之星”二号码头的接驳平台。“老贝,尽管不愿意承认,可是我必须提醒你,现在的船长和家主是我亲爱的妹妹汉娜,至于我,只是一名听话的水手罢了。”他无奈地摊开手,“另外,你的右眼是颗玻璃球,拿手指戳你的眼珠子能让你感觉半点不自在吗?”   老贝一把抓下黑白格子防风帽,露出青筋浮现的秃脑门:“别跟我顶嘴,小丹尼!你爸爸横行无尽沙海的时候,你还是个光着屁股在甲板上乱跑、整天偷看厨娘换衣服、因为往沙漠里撒尿而染上热风湿的小屁孩呢!”   “老贝叔叔,麻烦你好好照看‘巴克特里亚的疾风’,我们确实刚从旱龙卷中逃生。”汉娜出言解围,她锁住轮舵,帮助自己的哥哥一一降下风帆,然后轻盈地走过跳板,来到老贝身边。   “真的?”老贝张大嘴巴,露出一嘴稀稀疏疏的黄牙,烟斗叭地掉落下来,汉娜敏捷地伸出手臂接住大烟斗,塞回他的嘴里。“你们真的闯过沙漠龙卷了,跟你爸爸当年一样?为什么?一共跳了多少个气团?极限速度有多快?”他含混不清地发出一连串询问。   约纳帮丹尼收拾好缆索,偷偷询问:“那个叫老贝的是什么人?”   丹尼叹口气:“他是贝蒂特?贝尔诺尼,大家都叫他老贝。他是竞速之星的两位船长之一,东舷的主人,整个无尽沙海最好的帆船修造厂的拥有者。老贝是爸爸的老相识了,从前在这片沙漠上,人们只知道利用噬沙虫强大的承载能力,在它们的背上建立建筑,凭这些勤恳大虫的生存本能缓慢前进。自从爸爸带着我们渡河而来、将西大陆的帆船技术引入无尽沙海,帆船才出现在大虫背上,带动噬沙虫与整个沙漠的竞速文明史飞速前进。老贝是与我们同期渡河的三十三名扎维人之一,‘巴克特里亚的疾风’就是在老贝的帮助下建造的,实际上,施密特家的‘女神之光’号也是他经手完成的。”   “三十三名扎维人?”约纳听到了这个词,不禁重复一遍。   “那是另一个故事了,长到你没兴趣听完。”丹尼拴好最后一根缆绳,“这些人中有很多你都知道了,包括我们的爸爸、我爸爸的七名水手伙伴、施密特家上代家主兰登?施密特,竞速之星的船长之一老贝,旅行商人比杨卡大婶,等等。”   “等一下等一下。”约纳伸出手,“为什么老贝是两位船长之一?一艘船不是只能有一个船长吗?”   丹尼笑了,指指踏板示意下船,“要是普通的船,自然只能有一个船长,但竞速之星可不是无尽沙海随处可见的帆船,它是沙漠里最好的酒店和最好的帆船修造厂,在幽灵巴哈马出现之前,还曾经是体型最庞大的移动建筑。酒店和造船厂怎么能合二为一呢?答案是不能,竞速之星的东西舷分属不同的功能区域,西舷是餐厅、旅馆、舞厅和赌场,东舷是老贝的造船厂和酒馆,两位船长,两个码头,两种业务,明白了吗?”   约纳随着他走向码头,听得脑袋都大了一圈,刚解释了一个问题,另一个问题接踵而来,“……幽灵巴哈马……又是什么?”   丹尼的脚步迟疑了一下,转回头,脸上浮现欲言又止的表情:“有空再讲给你听,你要问的问题太多,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完的。   “哦,好的。”约纳知趣地闭嘴。刚刚适应樱桃渡的生活,就被命运抛到了另一个陌生的地方,又要从头认识这里的一切,这种感觉并不美好,——尤其,他现在的身份还是一件价值两枚亮晶晶的金币的重要货物。   两个人并肩走下三桅帆船,占星术士学徒走过颤巍巍的踏板时,不小心低头看了一眼,悬空的踏板下是滚滚的黄沙,一旦失足掉落,立刻会被噬沙虫喷出的沙流淹没,连一声呼叫都来不及发出来。   “别怕,货物朋友。”丹尼的这个自创称呼似乎是叫顺口了,“历史上从来没有人因掉下船坞踏板、被卷入沙流而丧命的。”   “那就好。”约纳手抚胸口,长出一口气。   “在掉进沙漠之前,就会被觅食的四翼恐鸟掠走,它们才不会放过这样鲜美的食物呢。”斯图尔特家的男丁气定神闲地拍拍对方的肩膀,快步走向对岸。   “什么……恐鸟?”约纳没听清关键词,不由追问,但几秒种后解答就自动出现了,头顶掠过低沉的振翅声,阴影遮蔽夕阳,占星术士学徒抬头一看,眼睛瞪大了。   承载“竞速之星”三层甲板建筑的巨型噬沙虫像堵略带弧线的悬崖一样耸立在面前,从他所处的角度根本看不到大虫背上的建筑,视野被灰黄多节的粗糙甲壳填满。距离远时看不真切,约纳刚才隐约瞧见有许多小黑点围绕着噬沙虫不停飞舞,像是蚊虫之类;如今离近了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小黑点,刚才从头顶穿过的,就是众多“蚊虫”中的一个,翼展接近五码的大型鸟类,长有四只肉膜覆盖的翅膀、拥有出众飞行能力和众所周知的恶劣个性的古老生物:四翼恐鸟。   《西大陆地理测算》如此描述道:非常稀少,极为凶暴,奉劝行走在西大陆荒蛮地带的独行旅客一定要远离四翼恐鸟可能居住的区域,如果必须接近,一定不要引起注意;如果已经引起注意,一定不要激怒;如果已经激怒,一定要逃跑;如果无法逃跑,请不要尝试反抗,立刻原地躺下,屏住呼吸,伪装尸体,在四翼恐鸟看穿装死的徒劳把戏之前,你起码拥有十分钟时间,足够写出一篇声情并茂流传千古的遗书来,而如果奋起反抗,唯一的结果是被铺天盖地的鸟群撕成碎片,消失于世间,让你的葬礼变成主角由一顶帽子和一双靴子扮演的轻喜剧。   约纳不知道这部数理学士协会出版的教材是由谁编写的,不过其中偶尔出现的调侃态度让行事古板的占星术士学徒觉得难以欣赏。没想到西大陆的群居鸟类居然在南大陆也有分布,约纳惊讶了几秒钟,懊恼地一拍额头,鸟儿长着翅膀,又不会受到圣河彼方岸边的科伦坡蛮族威胁,为什么不能在整个大陆自由迁徙?   又一只四翼鸟尖锐鸣叫着俯冲而来,约纳不由自主加快脚步,用手捂着脑袋,一步跳上码头,丹尼和老贝瞅着他的狼狈样,齐声发出促狭的哈哈大笑。占星术士学徒目送四翼恐鸟飞远,委屈道:“它们可是食肉鸟类,当心点有什么错?”   汉娜瞪了自己没正经的哥哥和同样没正经的长辈一眼,安慰约纳:“别理他们。不过放心,四翼恐鸟不会袭击人类的,巨型噬沙虫身上有无数的寄生虫供他们啄食,早在人类征用大虫作为移动工具之前几万年,四翼鸟就开始与大虫们和谐共生了。”   “那为什么喳喳的身上没有这些鸟儿?”尽管如此保证,约纳还是不放心地瞅着漫天飞舞的猛禽。   “喳喳是一条标准噬沙虫,标准大虫身上的寄生物不够四翼鸟取食的,只有竞速之星座下的这种巨型噬沙虫能够滋生肥硕的巨型跳蚤和牛虻。”汉娜耐心解释道,约纳觉得这是几天以来,斯图尔特当代家主对他态度最和善的一次,不由有点受宠若惊。   “好了,我们上去吧?”丹尼收起笑容,带点请示地问自己的妹妹,汉娜点点头,当先迈步走上舷梯。“老贝,你还要在码头迎接谁吗?一起上去喝两杯?”他亲昵地拍拍船长的肥肚腩。   “我要等谁,还轮不到你这个败家子指手画脚……”老贝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鼻孔喷出辛辣呛人的两股白烟,“你们上去吧,等会儿在酒吧见面,到时候再给我介绍这位客人。”   约纳向东舷船长点头致意,跟随斯图尔特兄妹沿舷梯向上。这条巨型噬沙虫外侧的甲壳被镂空开凿出一条长而曲折的舷梯,楼梯藏在甲壳中,每一段楼梯的尽头都有一个带观景窗的小小平台,约纳不由敲一敲身边黄色的甲壳,发出的声音跟钢铁一样。   第12章 夏日之樱(下)   “它们的寿命有多长?”占星术士学徒不由问。   丹尼放慢步伐,走在约纳身前,“标准噬沙虫的话,大约80到120年吧,喳喳在被我爸爸捕获并且建造三桅帆船的那年刚刚6岁,到现在也只算个小姑娘呢。巨型噬沙虫一般有300年左右的寿命,承载竞速之星的‘莱顿姐妹’据老贝说有140岁了,到现在都很健康。”   “雄虫呢?”约纳想起他说过的那种有翅膀会飞翔的小型虫子。   “3天。”丹尼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约纳再次瞪大眼睛。   “这没什么奇怪的,货物朋友,我说过这是个女权至上的社会。”斯图尔特家的男丁顾影自怜的叹了口气,“你运气不错,应该能赶上今年的交配季节,我们此行的路线正好经过巡游8字的后虫节点,可以现场参观噬沙虫寻找配偶的壮观景象。后虫现在位置在大沙瀑南侧不远的地方。”   约纳的小脑袋一下子接受不了这么多新名词,糊涂地甩甩头,“巡游8字?后虫节点?大沙瀑?”   “到酒馆边喝酒边聊。”丹尼兴致勃勃地蹬蹬迈步走上台阶,看来是在妹妹冷冰冰的视线里夭折了太多对话,此刻找到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家伙,可以好好享受聊天打屁的快乐时光了。   约纳在一个观景平台停下脚步,椭圆形舷窗外是无尽沙海壮丽的夕阳,深蓝色的太阳奎雅维洛正缓缓沉入天际线起伏的沙丘,毫无云雾遮挡的橙红光线将沙漠染成明暗相间的抽象风景,一艘单桅帆船缓缓驶出地平线,在逐渐增强的风里鼓满风帆。   无风期过去了,从圣河彼方宽阔水面吹来的北风再次给沙漠带来无尽的生机,约纳伸出手指,感到舷窗吹入北风的强劲和灼热。他赞叹地盯着造物主赐予南大陆的壮观沙海,这与西大陆完全不同的动人风物,却没有一位伙伴在身边共同欣赏,不由得百感交集。   “别停下,货物朋友,路还长得很。”丹尼在上面喊道。   占星术士学徒叹息一声,蹬上台阶。   这条曲折的舷梯足足走了十分钟才到头,抓着栏杆踏上咯吱作响的木头甲板,约纳发现自己来到了“竞速之星”三层甲板的最下一层,身后是环绕甲板的长长走廊,栏杆外就是广袤的沙海,那艘单桅帆船已经近多了,却因高度差而显得更加渺小。   “西舷就强多了,他们有蒸汽傀儡动力的自动升降梯呢!老贝是个抠门的老古董……”丹尼抱怨着,用白色长袍的衣袖抹去额头的汗珠,在旱龙卷中早已耗尽体力,这条陡峭的舷梯对三个人来说都是个不小的挑战。   “西舷是富人待的地方。”汉娜面无表情地瞟了他一眼。   “没准领到这次速递的奖金之后……”丹尼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约纳,价值两枚金币的占星术士学徒后背泛起一阵恶寒。“唷,妹妹,那不是马克西米连家的小可爱帆船吗?”丹尼忽然喊了一声,眯着眼睛在耀眼的夕阳中张望,他也发现了那艘小小的单桅帆船。   汉娜走近栏杆看了一眼,冷冷道:“没错。然后?”   “没什么,我们进屋。”丹尼放弃了对话的尝试,当先引路,第三层甲板分布着帆船修造厂的各个部门,每经过一个门口,约纳都好奇地向内观望,有的房间充满砸钉子的声音,传出木材香气;有的房间里流淌着炽热的铁水,铁匠叮叮当当抡着大锤。   “我怎么没有看到帆船?”约纳不禁问。   “维修和建造中的帆船都在3号码头。”丹尼解答道,看对方似乎不太明白,伸手比划:“两条噬沙虫,左边那条是西舷的莱顿姐姐,右边是东舷的莱顿妹妹,姐姐左边是1号码头,妹妹右边是2号码头,而两条大虫中间、并行的缝隙里藏着3号码头。等一会儿老贝会把‘巴克特里亚的疾风’驶入3号码头进行维修,我们可以在酒馆里看到它。”   “哦。”约纳还是没听懂,但不好意思再问。   三个人从另一条舷梯盘旋而上,第二层甲板是水手与修理工的住所,加上几间简陋的客房,一行人没有停留,直接登上第一层甲板。竞速之星东舷的顶层甲板空荡荡的,散乱摆放的补给品用绳索乱糟糟绑在甲板上,零星货物中间,有一栋破破烂烂四处漏风的小木屋,只瞧了一眼,约纳就心生亲近的感觉,这栋房子与樱桃渡老爹的破屋太像了。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东舷甲板没有什么照明,小木屋昏暗的灯光给方圆二十码带来光亮,离得老远都能听见里面传出喧嚣的笑骂声和清脆的酒杯撞击声。丹尼咽了口唾液,加快步伐:“我闻到气泡酒的味道了,妹妹,冰凉冰凉的气泡酒,你感觉到了吗?”   “我只听到咱们的钱袋在呻吟。”汉娜给予自己的哥哥无情的打击,“今天开炮了。”   “50银币!”丹尼惨叫一声,顿时萎靡下去,嘟嘟囔囔地拖着脚步:“都说不要赌气嘛,非要往旱龙卷里面冲,一炮就打没了50银币,送货的报酬还没到手,50银币就先没了……这次修理帆船不知道又要花多少钱,话说,咱们欠老贝的钱一共有多少了?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啊,如果老贝向咱们追讨这笔天文数字的巨款,那你能不能考虑嫁给他偿还债务?”   约纳走在后面,没看到汉娜?斯图尔特用什么样的眼神震慑了兄长,总之丹尼很顺畅地改口道:“……我要考虑一下嫁给爱德华?施密特的可能性,那颗大钻石砸成八瓣随便拣一块都够还债了吧……”   说着话,走到木屋跟前,占星术士学徒却忽然停下脚步,战战兢兢道:“这、这栋房子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自从大陆历2267年之后就是这样了。”斯图尔特家的男丁很文雅地答道,“之前的状况,我不知道。”   约纳心算了一下,“不就是15年前吗?就是说,你们的父亲带着你们来到南大陆之时,竞速之星就已经存在了?你不是说自从他来了之后才发展出帆船技术吗?”   斯图尔特兄妹对视一眼,丹尼摊开手:“你理解错了,货物朋友。早在三十三名扎维人渡河而来之前,无尽沙海早就拥有灿烂的文明,竞速之星的建造时间可以追溯到80年前,当然,那个时候它还不叫‘竞速之星’,只是沙漠里最庞大的移动建筑罢了和最好的酒店罢了。老贝来到这里之后,从它的原主人手里得到一半所有权,开办了帆船修造厂,在爸爸的协助下建造了许多闻名沙海的快船,从这时起,这个大家伙才改名叫竞速之星。直到现在,它还没有装上风帆,所以你可以认为它不是一条船。至于这间酒馆……”   汉娜迈步推门往里走,“小心啊!”约纳大喊一声,伸手拽住她的斗篷。   鲜红色斗篷卷起沙尘,占星术士学徒眼前一花,额头再次传来冰冷坚硬的触感,这次抵在脑门上的不是那支嗤嗤作响的大枪,而是一柄小小的、通体由洁白象牙镶嵌花瓣形红水晶制成的、像艺术品多过像杀人武器的,握在一只巧克力色肌肤、修长有力的手中,手的主人正用一双蕴含杀机的灰绿色眼睛盯着自己的猎物,只要手指微微颤动,就能收割冒犯者的性命。   “两个金币啊妹妹!千万别冲动!”丹尼凄惨地嚎叫道。   由于距离太近,约纳的双眼没办法看清枪口的模样,但莹莹发光的十三颗红水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每一颗水晶石之间都有极细的秘银丝线彼此相连,火系魔法能量在枪身表面沿着秘银丝刻画的玄妙图案不断运转,积蓄出惊人的热力,这种能量汇集方式与“灼热射线”星阵极为类似,与占星术唯一的不同,并没有调动星辰之力,而是从枪身后部一颗蕴含充沛能量的晶石中榨取热能。   “等等,这种火系魔法阵很有意思……”求知的好奇心压倒了恐惧感,——实际上,不知为何,约纳对汉娜?斯图尔特的死亡威胁并不那么害怕,或许是因为他从她冰冷的眼神中看出浅浅的同情与戏谑——占星术士学徒伸出手抚摸枪身上的红宝石,“等一下,别动。哦,原来这里是一个螺旋形压缩呢,真的跟星阵很像……”他在丹尼呆滞的眼神中握住枪管,仔细观察秘银丝线的走向。   “你……”面对他的冒犯,汉娜却出奇地没有表示愤怒,她带点好奇地看着对方仔细研究自己精致的魔法,吐出一个字,又没了下文。   “货物朋友,别玩啦,你知道自己有多重要吗?”丹尼?斯图尔特哀求道,“你是三桅帆船一个月的给养,或者竞速之星西舷酒店整整两夜的住宿费哇……那柄枪名叫‘夏日之白樱’,爸爸留给我们的遗物,这些你不是都知道吗?它是魔法武器大师赫夫茨巴赫的三大杰作之一,除了它之外,还有两件分别是盾牌‘夜之钢’,和……”   两位当事人没有理会他绝望的眼光,站在酒馆昏黄的灯光里,各怀心事,不发一言。酒馆的门就在离他们半码远的地方,但他们半码之外,就是一道黑漆漆的无底深渊。   他们站在东舷顶层甲板的西侧尽头,与西舷甲板遥遥相对,原来竞速之星的东西两舷是彼此分开的,仅由舰首、舰尾的几条浮空栈桥相连,两条噬沙虫也并非实质上固定在一起,只是依靠双生子的默契时刻并肩前进。   东西舷建筑深邃间隙的底部,两条并行大虫的内侧空隙里,就是老贝的3号码头,而这个奇异的酒馆,凌空搭建在深渊之上,仅由几根支撑横梁与东舷顶层甲板相连。从甲板边缘到摇摇欲坠的酒馆门槛有四尺的缝隙,从缝隙里向下望,可以看到几百码的遥远下方,几盏灯火照亮隐秘的码头,滚滚黄沙里,“巴克特里亚的疾风”正缓缓驶入泊位,它的后面,还有一艘灵巧的单桅帆船。   第13章 星之酒馆(上)   “可以借给我看看吗?拜托。”   “不行。”   “我想这把枪上的魔法阵对我非常有价值,只借三天可以吗?拜托拜托。”   “不行。”   “一晚上呢?我保证不会把它弄丢,对了,你们可以继续把我绑在桅杆上,只要给我一盏灯照明就行。我还需要纸、笔、量角器、圆规和水晶石,如果有现成的星阵可以比照就更好了,对了!我的法杖应该还在吧,……在吗?总之我需要研究夏日之白樱的魔法阵,拜托拜托拜托!”   “不行。”   “……那么就现在,让我多看一会儿,行吗?”   “……好吧。”   “你们不能进酒馆坐下来再说吗?”丹尼无语地看着酒馆门口的二人,汉娜的枪口始终不曾离开占星术士学徒的额头,而约纳盯着白樱枪身上玄妙的星阵,眼神深陷其中。   在丹尼的劝说下,汉娜终于放松手臂,把枪拎在手里走入酒馆,约纳现在倒忘却了悬空建筑的恐怖,利索地迈过深渊的空隙,跟着兄妹二人进屋。   “一天可以击发几次?一定是有限制的吧。”短短几分钟不够约纳搞清楚魔法阵能量的流动方式,但赫夫茨巴赫大师的三大杰作之一显然存在某种缺陷,靠压榨魔晶石获取能量是比较落后的方法,魔晶石品质的不稳定会给法阵运行带来种种意想不到的问题,相比之下,从空间中吸收游离魔法元素才是正道,无论黄金铁锤的制式附魔武器,还是亲卫团团长乔普的大盾“夜之钢”都采用后一种原理制造,这样才能保证装备的状态平均、寿命悠长。   汉娜有点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每天不超过五发。五发之后,即使更换魔晶石也无法再发射了。你怎么知道?”   约纳点点头:“是这样了。这把枪是瑕疵品,应该不会是赫夫茨巴赫大师引以为豪的杰作。”   “你是说,夏日之白樱是赝品?”汉娜停下脚步,盯着占星术士学徒的眼睛。   “不不不,”约纳慌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听埃利奥特讲过,——对了,埃利奥特就是我一直要找的伙伴之一,骑着独角兽的金发骑士,他好像什么都知道——无论是画师、雕刻家还是武器工匠,在制作一件伟大的作品之前都要经过多次试制,以防浪费昂贵的原料,当然,这些试制品通常会被作者销毁。最后一件试制品,也就是最接近伟大作品的一件,被称为杰作的影子,它们与杰作本身在形态、材质、功能上只有极其细微的差别。影子作品极少从工匠手中流出,但一旦出现在市场里,就会成为人们追逐的热点,因为若不是专家,根本无法分辨它与原作之间的区别。”   “我的枪,是夏日白樱的影子?”汉娜?斯图尔特若有所思地举起。   酒吧里忽然安静了。   “这不是抢劫!”丹尼满脸冷汗地跑上前去,向众多高举双手的酒徒慌忙解释,“大家请继续喝酒,不要理会我们,再说一次,这不是抢劫!那位先生,请把你的钱包放回去……也不要脱裤子!这位先生,我们也不会抢劫你的晚餐!……等等,这是上好的肋眼牛扒吗?看起来很鲜嫩呢……”   酒保自觉地站在吧台后面,取出装钱的橡木匣子,镇定道:“一天的营业额就这么多啦,沙盗先生,昨天赚的都在老贝那里,你们可以去2号码头找他。”   丹尼抹一把冷汗,“都说不是抢劫啦!汉娜,快帮我解释一下。”   妹妹用狭长的灰绿色眼睛扫视全场,看到哪里,哪里的酒徒就叮叮当当把金币和银币丢在桌面上。哥哥盯着那些亮晶晶的东西,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嘟囔道:“现在想想,改行或许是个坏主意呢……”   “我们是斯图尔特家……”汉娜开口。   “是的,我们知道,经常见面,而且,我是你爸爸的好朋友!所以,能给我留一杯气泡酒的钱么?两杯,两杯好了。”一个体形魁梧的大胡子小心翼翼从自己丢出的一把钱币中拈起一枚铜币,想了想,又拾起一枚,眼泪汪汪地握在手中。   “虽然一直是沙盗……”汉娜继续道。   最胆小的一位已经脱下皮靴、袜子和长裤,现在开始解开无领衬衣的扣子,他还怂恿身边的伙伴:“快脱啊,传说斯图尔特家的哥哥是个专门劫财的吝啬鬼,而妹妹是专门劫色的采花贼呢,看她长得多标致!要想不错过被劫色的机会,就要抓紧脱衣服的每一分钟啊!”   “咻!”   一道几乎晃瞎眼睛的耀眼白光横亘空间,约纳被魔法激发的热力逼退一步,睁开眼睛,发现酒馆的本来就千疮百孔的墙壁上又多了一个手腕粗细的圆孔,孔洞边缘光滑得像用砂纸打磨过,透过这个小洞,可以看到对面西舷顶层甲板正在举行一场盛大的舞会,衣着楚楚的贵宾们动作僵硬地愣在那里,因为首席演奏手怀中的杜卓拉琴被射穿了一个大洞,音乐停止了,音乐家盯着乐器冒出的袅袅青烟,一脸震惊的表情,抬头望向天空。贵宾们随着他一齐仰头观望星光,一位贵妇发出大彻大悟的尖叫,不停比划主神卢塔的双同心圆手势。   “……但是现在不是了,我们是斯图尔特速递服务,‘巴克特里亚的疾风’随时为大家提供便宜安全高效的速递服务,从雪灵顿到那摩扎,整个无尽沙海都是我们的业务范围,谢谢。”汉娜将魔法藏进斗篷,完成了显然是一早准备好的陈述句。这时,丹尼已经偷偷从目瞪口呆的酒徒桌上拾起七八枚亮晶晶的钱币,看了妹妹一眼,又讪讪地放了回去。   酒馆更安静了。酒保单手按住钱箱,挠挠头:“汉娜,你确定?”   “非常确定。”丹尼代替妹妹回答道,努力做出一副正气凛然的姿态。   酒保疑惑道:“可是一个多月前你们来到竞速之星的时候,还抢劫了……”   “嘘。”斯图尔特家的男丁奔过去捂住酒保的嘴巴,指指门口:“今天有一位客人,别乱说话。请进吧货物朋友,这完全是一场误解。”   酒保恍然大悟:“原来你们改行绑票……”   “闭嘴!”汉娜轻轻地瞟了他一眼,酒保把剩下的话咕咚一声咽回肚子里去。   “穿上你的衣服。”汉娜对那个开始脱内裤的家伙命令道。命令得到了忠实的执行。   “现在继续喝酒吧。”汉娜对整个酒馆宣布。立刻,气氛重新喧闹起来,“没事了没事了,小汉娜从来说话算话。”魁梧的大胡子哈哈大笑,把满桌子的硬币收回口袋,举起木头酒杯。   兄妹二人带着有些愣怔的约纳在角落里找了个座位,小圆桌紧挨着一扇窗户,说是窗户,其实就是木板墙上的一个破洞罢了。“这是我们的老位置,从这里正好看到3号码头的全貌。”丹尼介绍道。“我们的船已经进港了,你可以瞧瞧。”   约纳听话地站起来,把脑袋从窗户探出去,“不不,”丹尼连忙拉他坐下来,“不用那么麻烦,往下看。”   于是占星术士学徒低头一看,在自己的脚底下找到了一扇观察窗,说是观察窗,其实就是破木头地板上的一条又粗又长的大裂缝罢了。这条裂缝正下方就是3号码头,“巴克特里亚的疾风”已经停泊在港,两名水手登上甲板,正在检查损伤情况。   “这样似乎不太安全吧……”失衡的感觉让约纳头晕眼花,感觉从脚下吹来三百码高的恐怖夜风,仿佛随时这摇摇欲坠的小木屋就会翻滚着落入无底深渊,摔成粉碎。   “不安全也不安全了80年,没听说有谁喝着喝着酒就不见了的。”丹尼泰然自若地抓起桌上的胡椒瓶,洒了一点在自己的手背上,舔舔,满意地把整瓶胡椒揣进长袍里。   约纳结结巴巴指着酒馆的另一个角落:“可是那里有个人,刚才明明坐着吃东西的,忽然就不见了……”   丹尼抬起眼皮:“哦,没事,一定是付不起酒钱被丢出去了,放心,他摔不死的。”   “那就好。”约纳拍拍胸口。   “在掉进沙漠之前,就会被觅食的四翼恐鸟掠走,它们才不会放过这样鲜美的食物呢……”斯图尔特家的男丁再次气定神闲地说,因为能够连续两次抛出这个包袱吓唬对方而洋洋得意。   约纳打了个哆嗦,仇恨地盯着丹尼,丹尼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不用吩咐,酒保自动端上了三大杯气泡酒、一筐小圆面包、奶酪、酸黄瓜和一大盆黄绿色的不知名粘稠流质。“你好,一看你的肤色就是从西大陆来的朋友。樱桃渡的渡船到达了?今年时间比较早呢。”酒保自来熟地冲约纳打个招呼。   “呃,你好,我是圣博伦人。樱桃渡的渡船……是到达了吧。”占星术士学徒犹豫了一下,没有说出渡船受到袭击的事情。这样看来,看来无尽沙海中的居民也没有得到渡船的进一步消息。   “沙漠特产,仙人掌咖喱,一定要尝尝。”介绍完特色菜之后,酒保回到吧台,约纳心有余悸地盯着那盆食物,自从在樱桃渡尝过黑金地鼠肉之后,他对陌生的食物产生了一种不信任感。   第14章 星之酒馆(下)   悠扬的舞曲响起,看来西舷的演奏家新换了一把三弦杜卓拉琴.一面吃着晚餐,约纳一面研究着汉娜那把来历不明的夏日之白樱,斯图尔特当代家主将魔法平放在桌面上,右手牢牢握着枪柄不肯放开,很别扭地左手持叉进餐。   “不对啊。第七到第八颗红水晶之间应当是一个简单的能量放阵,为什么在这里多绕了两个弯子?这会导致法阵整体负荷加大的。”占星术士学徒在枪身上来回抚摸,口中念念有词。丹尼无奈地盯着他,“货物朋友,你不喝口气泡酒吗?这里的酒由老贝本人酿造,据说是整个无尽沙海第二好喝的。”   约纳没有抬头,抄起木头酒杯来咕咚咕咚灌了两口。冰凉的酒液涌进喉咙,爽快的泡沫溢满口腔,舌尖残留着芬芳的麦芽味道,微微一丝苦味残留在舌根,成为回味悠长的注脚,他惊诧地抬头与丹尼对视:“果然很爽口呢。那第一好喝的在哪里?”   “隔壁。”丹尼摊开手臂,目示歌舞升平的西舷。竞速之星的西舷顶层甲板是一个美轮美奂的庭院,郁郁葱葱的植物呈现沙漠里少见的鲜明色泽,喷泉在甲板中央哗哗流淌,舞会上的每一对男女都风度翩翩、步履轻盈,十几盏缀在彩色天棚下的风灯将庭院照得灯火辉煌,天棚上居然还有夜莺在歌唱。   约纳端详遥遥相对的西舷,又回头瞧瞧黑暗的东舷甲板,那破破烂烂的小酒馆、鬼火一样摇曳的昏黄灯光、风尘仆仆的半醉酒徒和无数双脏兮兮臭烘烘的大皮靴子,点点头:“我相信。”   看到自己将谈话对象的注意力从那柄上拉回来,丹尼显得非常高兴,他放下酒杯,伏低身子,神秘道:“现在,想不想听听无尽沙海中最酷的名词解释?巡游8字?后虫节点?大沙瀑?”   “什么?”占星术士学徒迷茫道。先前他自己问出的问题,此刻已经完全忘了个干净。   丹尼撇撇嘴,“你真是个健忘的货物朋友。这样吧,我现在把无尽沙海中最重要的知识传授给你,而你,给我们讲一讲你自己的故事,比如那个金发的独角兽骑士,还有神秘的东方女人,——这样我们大伙的晚上都不会太无聊。成交吗?”   约纳想了想,“成交。”   两人碰杯,各喝下一大口气泡酒。   “巡游8字。”丹尼?斯图尔特竖起一根手指,“无论无尽沙海有多么广阔,每条雌性噬沙虫的生命轨迹从出生的那天就已经注定。它们会以后虫为中心,沿着8字型的路线在沙漠中巡游,如果以本体速度前进,完成一个巡游8字、经过两次后虫节点,正好是一年时间。被改造成帆船的大虫速度会大幅度增加,但也要遵守它们的天然特性,像斯图尔特家的喳喳,今年春天刚完成一个巡游8字,接下来几天我们会再次经过后虫节点,完成第二个巡游8字。”   “明白了。”约纳点点头,“8字的中间交点就是后虫节点。”   丹尼赞赏地瞧着他,“正解。后虫是在不断缓慢移动的,因此后虫节点的位置并不固定,不过无论距离多远,雌性噬沙虫都能感应到后虫身处何方,船长要做的,就是利用8字型的大圆弧到达自己的目的。”   “如果不经过后虫节点又会怎样?还有,为什么是8字?它们直线驶向后虫不行吗?……对了,后虫到底是什么?”约纳喝了一口酒,抛出一串问题。   丹尼喝光杯里的酒液,打个响指示意酒保再来一轮,“一个一个来。后虫是无尽沙海一切噬沙虫的女王,它们的族长、信仰和图腾柱,所有大虫身上都流着后虫的血脉,朝拜后虫是深深镌刻在噬沙虫灵魂中的原动力。据当地土著人说,从后虫身下的孔洞中穿过,会让大虫获得某种神秘的祝福能量,若缺乏这种能量,噬沙虫会慢慢失去动力、力竭而亡。一年两次的朝拜是最低限度。至于8字型,那是因为噬沙虫对女王有着深深的敬畏,它们不敢把头部直接对准后虫所处的位置,只能兜个大圈子迂回接近自己生命的起点和终点。”   约纳蘸了一点酒,在桌面上画了几个图形,“哦,8字巡游时虫子们的头部是沿着切线方向不断向后虫靠拢的,直到到达后虫节点时才真正指向后虫本身。果真是天然的敬畏呢。”   “快把你杯中的酒喝掉,第二轮了!”丹尼不满地嚷嚷着,以此掩饰看不懂几何图形的尴尬。占星术士学徒举起酒杯,咕嘟嘟把气泡酒灌进喉咙,他此前从未喝过这么多酒,没想到微醺的感觉十分美好,浑身上下泛起轻飘飘的放松感,就连疲惫也减轻了许多。   “那么,给我讲讲交配季节。”约纳丢下空酒杯,向酒保点头致意,接过第二杯酒。汉娜在旁边小口抿着酒液,饶有兴致地看两个人聊天,白樱的影子还放在桌面上没有收起。   丹尼解开长袍领口的金色纽扣,露出巧克力色皮肤的健壮胸膛:“这个是非常壮观的节日哩。每年春季,四月底或五月初,是噬沙虫巡游8字第一次回到后虫节点的日子,也是虫卵孵化的日子,也就是交配的季节。简单来说,怀孕的大虫会把虫卵挂在甲壳上继续巡游,虫卵需要一年的时间孵化,在后虫节点孵化时,雄性噬沙虫飞向天空,雌性噬沙虫落向地面,雄性虫子会找到血缘关系较远的、成熟的雌性大虫交配,然后立即死亡,雌性大虫怀孕后离开节点,花一年时间完成完整的一个8字巡游后回到后虫身边产卵,这就是一个完整的循环。明白了吗?”   “唔,清楚了,就是觉得雄性虫子的命运好悲惨呢,生命只有短短几天时间,还没有任何地位可言。”约纳有点低落。   “说这话的时候你瞟我一眼是什么意思?”丹尼敏感地一拍桌子,怒道,“要知道,斯图尔特家家主的位置本来是我的!要不是我当实习船长的第一天下锚时间过长导致喳喳得了场小病,老爸一定不会让汉娜继承这个只有男人才能坐稳当的位置!”   汉娜倒没有发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下锚七个小时?爸爸应该当场枪毙你来的。”   “什么意思啊,下锚。”占星术士学徒打了个酒嗝,问。不知不觉,第二杯气泡酒也喝了一半,他开始感觉脸红心跳,太阳穴咚咚乱响,看什么都像隔着一层轻纱。   丹尼赌气没说话,汉娜?斯图尔特解释道:“大虫对养分的需求量很高,需要时刻不停地移动,过滤出沙子中的食物,如果由于暴风等原因必须下锚停止移动,时间不能超过两个小时,否则噬沙虫会进入长时间的虚弱期,沙吞吐量大幅下降,只能缓慢移动补充营养,即使顺风,也无法达到5节以上的航速。丹尼那次下锚时间长达7个小时,我和爸爸在旁边一句话都没有说,后来,就剥夺了他掌握‘巴克特里亚的疾风’的权利。”   “又没人告诉我……”丹尼委屈地嘟囔着。   “从此,喳喳就得了消化不良的毛病。”妹妹给了他致命一击。   看斯图尔特家的男丁一下子情绪低落下去,只是埋头喝酒,约纳决定把自己和伙伴们的故事讲出来,他摸摸自己泛红发烫的鼻尖,酝酿一下语言,“我是圣博伦红土平原占星术塔的四级占星术士学徒,我的老师是七级占星术士柯沙瓦,因为战争开始,我不得不……”   “凯瑟琳娜?马克西米连!”汉娜大喝一声,噌地站起来,把木头椅子掀翻在地。   “小可爱,你来啦?”丹尼眼睛一亮。   汉娜毫不犹豫地给了自己的哥哥一个暴栗:“干吗对敌人那么亲热?”   约纳醉眼迷蒙地转向门口,看到破木板门被推开,走进一个引人瞩目的女人。名叫凯瑟琳娜?马克西米连的女孩有一头光泽耀眼的栗色长卷发,穿着一身与破败酒馆毫不搭调的华丽白色长裙,精致的鹿皮靴踏在吱吱作响的木地板上,秘银材质编制的腰带上悬挂着好几把金钥匙,钥匙在不断互相碰撞,发出风铃一样的纷乱响声。   她的个头比约纳还要低一点,有着即使放在西大陆也极其罕见的雪白肤色,一双灰绿色的大眼睛灵动地左右一瞟,凯瑟琳娜唇色鲜艳的嘴角泛起一个微笑:“斯图尔特小姐,小丹尼,你们好吗?我在下面看到你们的船了,疾风号还真是可怜呢,听说你们挑战旱龙卷了?”   汉娜阴沉着脸没有说话,丹尼笑嘻嘻地答道:“我也看到你的船了,真是有缘分呢,一起喝一杯吧?”   凯瑟琳娜犹豫了一下,用手指玩弄着自己的一束卷发,“看起来有些人不太欢迎我呢……”   “你猜对了。”汉娜毫不留情地回答。   约纳感觉胃里在咕嘟咕嘟作响,忍不住又打了个酒嗝,感觉舒服多了。这声响动使得门口的女孩向他望了一眼,只一眼,就没能挪开视线,“你的名字是不是叫d?约纳二世,占星术士学徒?”她用春葱样的手指捂住因震惊而张大的嘴巴。   第15章 仇恨之网(上)   约纳一个激灵,感觉酒意消散许多,他猛地站起来,用手指着门口的女孩:“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是不是有人在找我?我的伙伴们在找我对不对?你在哪里遇到他们的?”喘了几口气,他发现自己的不礼貌,连忙放下手臂,“……对不起,马克西米连小姐是吗?是的,我是约纳,占星术士学徒.”   “他是我们的货物,小可爱。”丹尼插嘴道。   “叫我凯瑟琳娜。”穿长裙的女人快步走进酒馆,不染微尘的洁白裙摆让醉醺醺的酒徒们发出一阵难以理解的嘟哝声,她走到约纳身边,拉起他的手,上下端详:“真的找到你了呢!你和他们描述的一模一样。”   指间温润的触感让占星术士学徒有点不自在,他红着脸抽回手,“他们是谁?是不是一位骑着独角兽的骑士……”   “埃利奥特先生与龙姬小姐。”凯瑟琳娜微笑着说出了约纳朝思暮想的两个名字。   约纳怔住了,半晌不能动弹,终于,一滴在眼眶里蓄了许久的泪水沿着脸颊缓缓流下,吧嗒一声掉在桌面上,洇湿了脏兮兮格子桌布。   “你的个头果然跟他们说的一样矮,不过好像比我还高一点点呢。”凯瑟琳娜踮起脚尖比划着,身上传来好闻的花香。约纳抹抹眼睛,恨不得抓住对方的手臂把所有的答案都摇晃出来,但只是想想罢了,他急促地问:“他们在哪里?他们还好吗?其他人呢?锡比?耶空?”   “坐下说,坐下说。”丹尼拉开一张椅子,邀请小可爱坐下来,假装看不到汉娜冷冰冰的眼神。凯瑟琳娜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下来,酒保立刻殷勤地端来一杯梅子果汁放在她面前,躬下身:“这是酒吧赠送的,有什么要求请尽管吩咐我,公主殿下。”   他的身后传来喀锵一响,一个极其高大雄壮的中年剑士把腰间的宽剑抽出半截,雪亮的剑锋让酒吧里的灯火显得暗淡无光。凯瑟琳娜向他的随从摆摆手,中年剑士弯腰致意,收起佩剑,肃立一旁。   “……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我,马克西米连小姐。”酒保知趣地改口道。   “我要喝酒。”凯瑟琳娜好脾气地笑道,“跟大伙一样的气泡酒,另外,我饿了,一客不浇酱汁的肉扒是最好的礼物,谢谢。”   酒保答应一声走了,约纳此刻顾不上理会公主之类的话题,凑近她追问:“凯瑟琳娜,快告诉我伙伴们的消息,他们在哪里?”   小可爱抿着嘴笑道:“他们当时也是这样急迫地追问你的消息,可惜那时我还不清楚你在哪里。放心,他们很好,我是在雪灵顿港碰到他们的,骑着独角兽的英俊骑士埃利奥特先生与黑发的龙姬小姐,他们在整个小镇张贴寻人启事找你。后来,他们通过掮客,向无尽沙海的所有速递帆船发布了传递消息的无限时委托,只要能找到你、将一句留言转述给你,就可以得到五十银币的奖金。看来,我的好运气又一次发挥作用了,有史以来最轻松的五十银币呢!”   丹尼目光呆滞地瞧着她:“这个任务是什么时候发布的?”   “4月27日下午2时。”凯瑟琳娜回答。“还没问呢,为什么约纳先生会和你们在一起?”   丹尼哭丧着脸:“4月27日上午10点,我们接到了运送这件货物到达那摩扎的委托,四个小时!只要迟四个小时出发,50银币就赚到手了,大神卢塔!这难道是某种诅咒吗?为什么我总是与亮晶晶的硬币擦肩而过?50银币!可以弥补开炮的损失了!”   凯瑟琳娜笑道:“你们还是那样运道不济吗?”   约纳询问地望向汉娜,汉娜?斯图尔特盯着小可爱,没好气地回答:“自从爸爸死了以后,我们总是赚不到钱,一直处于亏损状态,欠债一大堆了。改行做速递之后更是倒霉……不说了。”   “总之,”凯瑟琳娜正色道,“接下来就是他们委托我传递的信息,请用心听,约纳先生。”   占星术士学徒点点头,望着她大而明亮的眼睛。   “约纳阁下,很抱歉,我们不能再在原地等待,必须出发了,如果收到这条留言,请于5月15日之前赶往吐火罗帝国首都巴克特里亚,我们在那里相见,5月15日之后我们必须继续旅程,若来不及赶往,我们会想办法留下信息,请保重身体。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凯瑟琳娜转述道,前面是埃利奥特严肃的口吻,后面两句,显然是龙姬所说。   “……什么?”约纳迷茫道。   斯图尔特兄妹对视一眼,一同摇了摇头。东方女人用古老语言写下的留言让西大陆人无比费解,凯瑟琳娜本人也不懂得其中的含义,“龙姬小姐没有说明,我只能逐字复述。总之,他们都很担心你,希望你尽快赶到巴克特里亚与他们汇合。”   “巴克特里亚在哪里?离这里有多远?”占星术士学徒立刻抓住丹尼的手询问,斯图尔特家的男丁显然对同性接触有点过敏,飞速抽回手掌,藏在桌子底下:“巴克特里亚的话,大约有十天的航程,是不是妹妹?”   汉娜想了想,“从这里转向东南方向直线穿越无尽沙海,估计五天能够到达沙漠边缘,然后坐马车三到四天能够到达黄金之城。”   “今天是几号?”约纳拍拍额头,他发现这几天自己的时间观念完全混乱了,通过蓝色的太阳可以判断还在4月末,但具体时间没有概念。   “4月30日,明天金黄色的马特拉克堤利将照耀大地。”汉娜回答道。   约纳惊喜地双眼发亮:“那么明天就出发的话,可以赶在5月15日之前到达巴克特里亚了?太好了!”   “这个……”丹尼咳嗽两声,与妹妹交换了一个眼神,摇摇头:“抱歉,货物朋友,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对了,是钱的问题吗?两枚金币的话……只要找到占星术士协会,完全没有问题!”临行前柯沙瓦导师对约纳说起过寻找协会的事宜,尽管不清楚自己四级占星术士学徒的头衔具有多大的能量,但他明白两枚金币对五大行会成员来说根本不算个问题。他焦急地盯着丹尼,“我给你五枚,不十枚金币!只要你们能够送我前往黄金之城,一切都可以解决!”   汉娜没有开口,丹尼喝了一口酒,“对不起,我说过,那是不可能的。原因有两个:第一,噬沙虫不可能直线前进,它们的行动轨迹必须严格按照巡游8字进行,也就是说,我们没办法向东南方进发,只能按照原路线向西南方的后虫节点航行。”   “这……”约纳求助地望向凯瑟琳娜,对方眼神中流露出同情,但肯定地点点头。   “第二,”丹尼?斯图尔特叹口气,“这事关斯图尔特速递的信誉,无论你出多少枚金币,我们都必须把你完整送到那摩扎,尽管我对你的豪爽提议非常心仪。——你说十枚金币,是货真价实的十枚金币,不是杂货店或者面包房的抵用券吧?”   约纳握紧拳头,想说点什么,几次张开嘴,终于半个字也没能吐出来,泄气地扑通趴在桌上,喃喃道:“如果我偷偷逃掉呢……”   “到天涯海角,也捉你回来。”汉娜语声轻柔,但眼神坚定地说。   这时酒保端来了热气腾腾的大份肉扒和用精致水晶杯盛放的气泡酒,丹尼在旁边咕咚咕咚咽口水,悄声对约纳说:“喏,喏,这就是无尽沙海第一好喝的气泡酒,只有在竞速之星西舷可以喝到的好东西。肉看起来也是西舷二层餐厅厨师长的手艺,天哪,我宁愿用一年的寿命交换她的晚餐……不不,如果有钱的话,我们先买一瓶金标仙人掌酒喝,那才是无尽沙海最美妙的饮料。”   他的货物朋友垂头丧气,没有理他。汉娜一直盯着凯瑟琳娜,视线噼里啪啦冒出火星,小可爱却彷佛没看到,安慰地拍拍约纳的手背,拿起餐叉,动作文雅地切下鲜嫩多汁的肉块,“今天的肉扒非常新鲜,要尝一尝吗,约纳。……对不起,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占星术士学徒无力地摆摆手。酒精开始在他的血管里不停奔流,得到伙伴消息的兴奋被无法会面的挫败感击溃,约纳感觉昏昏沉沉,甚至感觉不出身边妙龄淑女的主动示好,当然,更看不到丹尼喷火的眼神。   凯瑟琳娜不以为忤地微笑着,将滑嫩的肉块送入口中,仔细咀嚼。   “小可爱,你也是从雪灵顿过来的?没有碰到旱龙卷吗?我们可是从龙卷风中硬闯过来的哦!”斯图尔特家的男丁忽然想起先前的壮举,兴奋地坐直身子,拍拍健壮的小胸脯。   “是的,我和我的‘绿洲’号从雪灵顿出发,目的地是吠陀国的旁遮普省,有一封快信要送达。”凯瑟琳娜回答道。   丹尼关切道:“吠陀和吐火罗的边境线好像不太平,据传言说,以赛巴因克大帝可能无法容忍敌国的骚扰,要发动一场战争了。”   “吠陀那名叫做梵天的异教徒首领是个非常有野心的家伙,我看战争无法避免,只是时间问题。不过旁遮普的位置就在无尽沙海边缘,只要在沙漠里,没有人追得上我的‘绿洲’。”凯瑟琳娜以微笑回应丹尼的好意。   汉娜眉头一跳,用挑衅的眼光盯着她。   第16章 仇恨之网(下)   看到妹妹并非善意的举动,哥哥连忙开口:“看来你的帆船在我们后面,躲过了龙卷风,是不是?”   “是的.我出发得比较晚,进入无风期的时候距离你们大约有四十哩的距离,远远看到旱龙卷发生,幸运的是,没有受到波及。刚才听老贝说起你们的遭遇,真是勇敢的举动!没有想到在斯图尔特先生和兰登?施密特先生离开无尽沙海之后,还有人敢于挑战龙卷风的威严。”   受到激励的丹尼咧嘴一笑,偷偷把长袍领口的第二颗纽扣解开,露出更多的胸肌,“是的,尽管遍体鳞伤,我们还是成功了,把‘女神之光’号远远抛在后面吃灰,你一定也瞧见爱德华的那张臭脸了对不对?他下锚下了多久?根据龙卷风的规模,恐怕不低于两个小时吧?”   凯瑟琳娜抿了一口气泡酒,想了想:“我乘着一阵美妙的北风超过他的时候,‘女神之光’还在怠速前进,应该是进入虚弱期了。”   “哈哈哈,这回他可输定了,真想看到他现在脸上的表情!”丹尼狂笑着拍打桌面,震得杯盘乱跳,约纳抬起头来迷茫地环顾四周:“怎么了?”又扑通一声趴了回去。   “够了!”   汉娜发出一声忍无可忍的大叫,左手握紧夏日白樱的影子魔法,右手从背后摘下大枪“瘸腿亨利的假肢”,两个黑洞洞的枪口一齐指向凯瑟琳娜的俏脸。那名高大的剑士立刻抽出宽剑,酒吧里出现一道耀眼的闪电,寒光闪烁的剑锋凝在小圆桌上空,距离汉娜的鼻尖只有两寸之遥。   酒馆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唯有大枪发出蒸汽喷射的嗤嗤响声。几位酒徒对视一眼,议论道:“打架吗?终于有打架的可以看了。”   “不不,我看像抢男朋友,两位美女抢趴着的那个穿蓝袍子的小个子。”   大胡子的家伙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再次掏出袋中的硬币叮叮当当丢在桌上:“原来还是要抢劫啊。”话没说完,旁边的一位老兄就开始熟练地解扣子,还劝同伴千万不要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被劫色的机会。   凯瑟琳娜坐着没有动,她似笑非笑地瞧着斯图尔特当代家主,将叉尖的食物放进嘴里,拈起餐巾擦了擦蜜色的嘴唇,“斯图尔特小姐,那件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你何时可以停止这种毫无意义的憎恨?”   汉娜从牙缝里挤出回答:“永远不可能,马克西米连,除非最终审判到来。”   “那么你想怎么解决一切呢,杀了我吗?”坐着的人淡淡地问。   “我很想试一试。”站着的人冷冷回答。   “别开玩笑了!亲爱的妹妹,你先把枪放下再说话行不行?那柄大枪沉甸甸的,举着不累吗?明天早上起来手臂肌肉会酸痛的!还有你,小可爱,干吗让这位劳苦功高的大叔费事呢,晚上打架是要付加班费的!这么美好的一个晚上,大家喝喝酒聊聊天岂不最好,为什么非要打打杀杀呢?那个,酒保先生,新的一轮气泡酒,记在我的账上!”丹尼跳起来蹦豆子一样吐出一长串无用的劝阻,他手足无措地站在两个女人之间,试图把汉娜的枪口推开,未果,又小心翼翼伸出手指想改变宽剑剑锋的位置,“啊!”一声惨叫后,他的指尖多了一道喷血的伤口。   “你的户头已经欠费停用了,丹尼。”酒保实话实说地回答。   汉娜的手指在轻轻颤动,扳机已经离开原位,距离击发只有一次心跳的距离。   “殿下?”剑士用嗡嗡作响的声音发出询问,嘴唇并没有动弹,彷佛声音不是由他平凡无奇的脸部传来,而是由胸腔发声、经过金属胸甲的放大后传出。   “收起武器。”凯瑟琳娜移开视线,望向西舷那场盛大的舞会。没有半分犹豫,中年剑士立刻锵的一声收剑回鞘,后退两步,酒馆再次昏暗下去,夜风从破洞吹来,风灯在头上摇摇晃晃。   小可爱轻轻推开餐椅,站了起来,向丹尼点点头,又望了眼伏案不起的约纳,“就这样吧,我与老贝有一些话要谈,该去找他了,斯图尔特小姐,丹尼,……约纳,我们在后虫节点再见。”   丹尼忍不住开口:“你几天后到达节点?要渡过交配季么?”   “不会比你们快太多,今年据说大沙瀑的情形不太好,就连‘绿洲’号也不能全速通过。总之,请保重身体,照顾好你们的客人。再见。”凯瑟琳娜转过身,微微撩起裙摆,走向酒馆大门,剑士迈着沉重的步伐跟在后面,佩剑与钢铁护膝的每次碰撞,都响起令人心悸的铿锵之声。   汉娜站在原地没有动,右手臂因大枪的重量而不住颤抖,丹尼叹口气,伸手托住妹妹手中的沉重武器,“算了,汉娜。仇恨只能让你伤害自己,我们与她之间的恩怨,不是一枪就能够了结的。”   “你或许可以忘记爸爸临终时的脸,而我,不能。”妹妹终于垂下头,无力地放松身体,两把枪重重砸在桌面上,酒馆的破木头地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嘎声,木屑翻滚着落下黑暗深渊,又被三号码头遥远的灯火照亮。   约纳再次抬起头来,满脸潮红,醉眼迷蒙地到处乱看:“怎么了怎么了?……对了,我刚才好像听到埃利奥特的消息,他好像在哪里等我来着?呃,丹尼,你为什么扭来扭去,好滑稽……”   “你喝醉了,货物朋友!”经过一场几乎失控的对峙,在妹妹失望的眼神里,丹尼显得有点心情不佳。   “汉娜、汉娜,你怎么了?”约纳伸出手,像是想触摸汉娜?斯图尔特的侧脸,“你是难过了吗?为什么连你也在不停的扭来扭去呢?”   女人望了他一眼,并没有说话。为防止惨案发生,斯图尔特家的男丁一把按住约纳的胳膊,“她没事,倒是你有事!我们现在回二层客舱休息吧,船只修理完成之后老贝会来叫我们的。”   “休息?”约纳双目无神地瞅着他,“我还要去那个地方找他们呢。……那个地方在哪来着?都城?红石堡?是红石堡吗?我为什么记得红石堡好像着火来着呢……10月5日,太阳被利剑刺穿,他们聚集在一起,看不到彼此,只能看到天空和脚跟……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我记得这么清楚?哎呀,我身上忽然觉得好冷……”   丹尼愁眉苦脸地看着胡言乱语的货物,“才两杯气泡酒啊,两杯!”   汉娜收起武器,自顾站起来向外走去,丹尼只得叹口气,用力扶起醉醺醺的占星术士学徒,“你是谁……托巴?你是托巴吗?哎呀,你终于出现啦,前一段你都到哪去了?自从册封你成为扈从骑士之后,我们还一天都没有并肩作战过呢!……室长大人,我们晚餐吃什么啊?除了三线虫之外,你的料理我都习惯了啦,吃不到的话,还很想念呢……”约纳含混不清地念叨着,用双手抓紧身边的人,眼角却悄悄涌出一滴泪水,“都是什么乱七八糟啊?”丹尼?斯图尔特无奈地架着他,踉踉跄跄追上妹妹的脚步。经过吧台时,他有些羞赧地对酒保说:“那个,我的账户没钱了是吗?那么,记在我妹妹的账户上可以吗?上个月最后一次抢劫之后,我们似乎还有三枚银币的盈余是不是?”   “早就花完了,丹尼,用来打点巡查官大人。”酒保不留情面地回答,“不过不用担心,今天的账单,马克西米连小姐临走时帮你结清了,你这个幸运的狗杂种。”   丹尼大喜道:“真的?我就说小可爱不可能对我太绝情嘛。那么,再来一瓶金标仙人掌酒打包可以吗?”   “不行。”酒保回答。   “真的不行?那半瓶银标呢?”丹尼拽住往下出溜的约纳,可怜巴巴地盯着吧台后的人。   “不行。”酒保回答。   “四分之一瓶铜标?一个瓶底都可以。”汉娜已经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丹尼焦急地快速询问。   “不行。”酒保回答。   “丹尼老弟!”这时,魁梧的大胡子冲他喊了一声,“你们改行做速递之后,大伙都觉得很不习惯呢!这瓶酒是我们请你的,什么时候重新做沙盗的话,一定提早通知我们哪!”   一只半满的酒瓶旋转飞来,斯图尔特家的男丁猛地跳起来双手抱住瓶子,约纳自然扑通一声瘫倒在地。“银标!”他兴奋地竖起大拇指,“谢谢你,不知名的大胡子老兄!还有你,没穿裤子的老兄!我妹妹劫色的一天估计还很遥远,不过请保持这种乐观的心态!有速递业务请一定选择斯图尔特家,闯过旱龙卷的传奇三桅帆船‘巴克特里亚的疾风’随时为大家服务!那么,再见!”   他华丽地转身鞠躬,向举起酒杯的酒徒们告别,然后从地上拉起约纳,像扛面口袋一样把占星术士学徒扛在肩上,“妹妹,慢一点!这家伙别看个子小,还挺沉的,搭把手啊!”   丹尼歪歪扭扭走出大门   第17章 沙瀑之歌(上)   “每个成年男人都拥有一个非常可怕的敌人,它无影无形、忽去忽来,无论使用怎样的方式都没办法打倒,他能控制你的意念、击溃你的精神、摧残你的、让你陷入无穷无尽的痛苦,无法呼吸,难以工作,就连活着本身都是种折磨,恨不得找一把刀子结束自己的生命.这个敌人已经横行大陆几千年,但没有人能够制服他,所有男人都屈服于他的淫威之下,甚至不敢生出挑战之心,这是无穷的屈辱啊……”以上是柯沙瓦老师拿来教育约纳的恐怖言论。   被吓唬住的占星术士学徒呆呆地问:“老师,那是谁?”   “宿醉。”   捂着脑袋的七级占星术士柯沙瓦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恨恨地说。   如今约纳算是与常年混迹酒馆的怪老头感同身受,他刚一坐起来,就被突如其来的头痛击倒了,“哎呦!”约纳双手按住太阳穴,感觉有一万把锋利的匕首在头骨中左冲右突,把他的大脑和意志力一起绞得粉碎。   丹尼从门口探进头来:“怎么啦?”   “……头疼。”约纳咧着嘴回答。   “正常。”丹尼嘻嘻一笑,“你要是跟我一样喝光一瓶银标仙人掌酒,才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宿醉,慢慢来吧货物朋友。”   约纳从身上拎起一根象征意义的绑绳,“证明你是我们的货物。”丹尼笑呵呵地解释道。约纳慢慢下了床,扫视四周。这是间杂乱但干净的小屋子,脚下木地板在不断震颤,空气里飘扬着炎热的沙粒,“我在船上?”他捂着额头问,“昨晚发生什么了?好像在那位小姐进屋之后,我的记忆就中断了……”   “小可爱告诉了你伙伴的消息,你喝挂了,就这样。”丹尼?斯图尔特简要介绍道,“现在是5月1日中午11点,我们想趁无风期到来之前越过大沙瀑,大沙瀑的风景你一定要参观一下,终身难忘呢。”   约纳花了五分钟才扶着墙壁走出船舱,沿楼梯登上甲板,三桅帆船“巴克特里亚的疾风”正乘着强劲的东北风驰骋在无尽沙海,蚰蜒的长长烟尘牵向天边,金黄色太阳的光芒让约纳眯起眼睛,脑袋传来阵阵刺痛。   “几点钟出发的?船修好了?”他扫视四周。这看起来像一次临时维修,损坏的地方用铜箍和大号铆钉加固,弯曲的主桅杆像千层卷一样裹上一层层铁皮,仔细一看,船帆上还有两个大补丁。   “深夜三点,夜风正好,我们就没叫醒你,直接起航了。”丹尼拍拍船舷,露出坦荡荡的笑容:“当然,另一个原因是老贝睡着了,不会向我们追讨维修费……”   约纳对窘困的斯图尔特能做出的事情已经不再奇怪,他摇摇头,试图把头疼甩出脑袋,“宿醉真是难受呢……对了,昨天你还没来得及告诉我,大沙瀑到底是什么东西?”   斯图尔特家的男丁悠闲地靠在船舷,摇摇手指:“不不,大沙瀑可不是东西,它是无尽沙海中央的一道阶梯,造物主对沙漠中所有生灵开的一个玩笑。简单来说,沙漠的地形是东北方高、西南方低,七百码的高度差并非体现在平缓的坡度上,而是在沙漠中心形成了一道七百码高的流沙瀑布,东北风将万吨计的黄沙推向西南方向,沙子从悬崖流下形成瀑布,除了流淌的是沙粒之外,与真正的瀑布没有什么差别。”   约纳惊诧道:“那我们怎么下去呢?”   “当然是开船下去啊。”丹尼大惊小怪地瞧着他,“不然还能怎样,游下去?”   “不会掉下去的吗?”占星术士学徒对瀑布的理解仅限于圣博伦境内一条流经红石堡的圣河小小支流,从占星术塔出来就能看到一个小瀑布,坡度100%,落差5码,看起来很是湍急。   丹尼解释道:“没问题的啦,大沙瀑又不是直上直下的,只要有点坡度,噬沙虫就可以驮着帆船冲下去。由于风力的原因,沙瀑的坡度是随时改变的,据小可爱说今年似乎有点难办,一会儿我们亲眼看看吧。”   “凯瑟琳娜……小姐离开了?”由于酒精的作用,约纳对这个女人的印象极其模糊。   “比我们早走2个小时,她的单桅帆船‘绿洲’是无尽沙海速度最快的帆船之一,建筑在一条精英标准噬沙虫身上,老贝最后一个亲手设计的作品。非常了不起的帆船。”夸赞马克西米连几句,丹尼有点心虚地偷瞧自己的妹妹,汉娜站在船首把握轮舵,看起来并不关心他们的小小谈话。   约纳用力按住太阳穴,等一阵激烈的疼痛过去,低声问:“那么,埃利奥特在黄金之城巴克特里亚等我,这不是一个梦对吗?”   丹尼摇摇头,“别想了,货物朋友,我们不可能改变航线的,在到达那摩扎之前,你哪儿也去不了。”   “……那摩扎在哪里?几天能够到达?它距离黄金之城又有多远?”占星术士学徒抬起头来,怀着最后一丝希望直视对方的眼睛。   斯图尔特家的男丁沉吟一下,“如果风力一直这么理想,而又不在后虫节点耽搁时间的话,大约需要六天时间。那摩扎城是吐火罗帝国的沙漠城市,处于无尽沙海的边缘地带,从那里经陆路到黄金之城有1200哩之遥,就算乘坐速度最快的蒸汽傀儡动力马车,也要四到五天。”   约纳做了简单的心算,脸上出现了明亮的色彩:“这么说,赶在十五号之前到达是有可能的?”   丹尼并没有表示明确的赞同,他竖起手指指向天空,“可能,只是有可能而已。主神卢塔在上,这世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未知,一个接一个的未知会让精确计算失去意义,我们没办法保证任何事情。比如,谁在那摩扎等你?委托我们运送你到达的是朋友还是敌人?”   这件事也是约纳思考良久却得不出答案的谜题,“不知道。我一点头绪也没有。”满腹心事的占星术士学徒叹口气,望着飞速掠过的延绵沙丘,舔舔干燥的嘴唇。   “水?”一只水袋出现在眼前。   “谢谢。”约纳接过半满的牛皮水袋,咕咚咚灌下几口清凉的液体,一抹嘴,惊奇地发现关心自己的居然是汉娜?斯图尔特。   “我需要知道夏日之白樱的事情。”妹妹用狭长的灰绿眼睛瞧着他,凌乱的金色短发显得非常耀眼。   “当然,只要让我再研究一下,几个小时足够了。”这也是约纳非常感兴趣的话题,他打起精神回答。   这时甲板出现一阵有规律的高频波动,沙粒在地板上不停弹跳,约纳奇怪地抬起脚观察地面,没有什么异常。“来了,汉娜!”丹尼猛地蹦起来,抓住一根绳索敏捷地爬上主桅杆,跳进高高在上的瞭望台。   汉娜立刻回到轮舵前,用手掌遮住阳光,“我还看不到,还有多远?”   “我也没看到……等等,沙雾出现了,没错,大沙瀑就在5哩之内!”哥哥的声音从空中传来,语声中有微微的紧张和强烈的兴奋。“货物朋友,船上的所有物品,除了你之外,全都用绳索固定在甲板上了,等一下我们会经历一场非常刺激的速降游戏,建议你做好安全准备。——把自己绑回桅杆上是个好主意。”   “什么?”约纳有点没反应过来。   “固定好自己!”汉娜提醒一句,然后朝自己的哥哥吼道:“能观测出坡度吗?从哪个方向进入?什么时候开始减速?”   “你以为我是谁啊!凭沙雾的高度就能猜出坡度?”丹尼大声回吼道:“反正摔不死就对啦!每年还不就是这么过来的?”   汉娜愤怒到:“‘巴克特里亚的疾风’在爸爸的手中可不是这副样子!他总能找到坡度最平缓的地方通过!你能不能拿出一点航海士的样子来?”   丹尼却显得比她更加愤怒:“搞清楚一件事情,亲爱的妹妹,现在的你是斯图尔特家当代家主!保护好三桅帆船是你的责任!你真的以为老爸在世的时候会做出仅仅因为和施密特家赌气,就把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帆船开进旱龙卷的愚蠢举动吗?”   汉娜愈加愤怒地回击:“爸爸也绝对不会像一只没有骨头的粘液怪一样贴在那个装腔作势的女人身上!要不是你这个背叛者一再袒护她,我早就可以一枪打碎她自命清高的小脑袋,给地狱中的爸爸报仇了!”   “地狱?这个我倒是同意。”丹尼点点头,然后用更大的音量吼叫:“你以为她是商店里两枚铜币一个的瓷娃娃,可以说打碎就打碎吗?她可是凯瑟琳娜?马克西米连!不用说她身后的那名大骑士,就凭竞速之星酒馆里那几个熟悉她面孔的老家伙,只要你胆敢伤害她一根汗毛,他们就会像扯碎破布娃娃一样把你撕成地狱里的老爸都认不出来的碎块!”   约纳对兄妹的吵嘴充耳不闻,他张大嘴巴,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三桅帆船的船首悬挂着身负锁链、张嘴发出无声呼喊的主神卢塔船首像,此刻那座精致的雕像,像正在冲着铺天盖地的袭来黄雾发出警戒的尖叫。前方的沙漠尽头,湛蓝的天空已经被天际线升起的奇怪雾气染成土黄色,这种尘雾看似与旱龙卷掀起的沙尘非常接近,但几秒种后,快船簌地冲进沙雾笼罩的范围,约纳立刻强烈地咳嗽起来,赶紧用衣角遮住口鼻。   第18章 沙瀑之歌(下)   弥漫在空气中的不是沙,而是比沙粒细微得多的微尘,像面粉一样纤细的尘土悬浮在空气里,随着每次呼吸,填满鼻孔和口腔.约纳立刻明白了沙雾的由来,高达七百码落差的沙之瀑布,每一秒钟都有万吨计的沉重黄沙落向谷底,沙中细碎的微粒被巨大的撞击高高扬起,形成遮天蔽日的土黄色云雾。尽管东北风十分强劲,但吹不散像凝固在空气中的沙雾。   “降全帆!”汉娜的声音传来,能见度下降很快,从约纳所处的位置已经看不清她的身影了。   “明白,……船长大人!”丹尼赌气似的回答,但手中毫不耽搁,灵巧地在帆缆间荡来荡去,随着一面接一面船帆降下,“巴克特里亚的疾风”航速快速下降,直到失去所有推进力,仅由喳喳慢慢蠕动在昏黄的雾中。   “咳咳……”丹尼来到约纳身边,咳嗽了几声,抱怨道:“见鬼的沙雾,往年没有这么大规模啊,我们离大沙瀑还有2到3哩的距离呢!”   占星术士学徒艰难地睁开眼睛,“通过沙雾判断坡度是有道理的,丹尼,如果有往年的数据可以比较,我应该可以计算出来今年的平均坡度。而若能加上等高地形图和风力数据,找到坡度最平缓的地带也是有可能的。汉娜说的没错,如果连我这个门外汉都能了解的话,这些应该都是航海士的基础技能。”   “我又不是什么该死的航海士!我是水手!最多兼主帆手和三角帆手的活计!除了会用望远镜之外,我没有受过一天航海测绘的训练!这船上一共就两个人,难道除了掌舵之外所有的活儿都要我一个人来干吗?”斯图尔特家的男丁无辜地大叫道,随即呛得一阵咳嗽。   约纳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对方。忽然脚下又传来那种规律性的颤抖,这次幅度比较大,让他整个人都摇晃起来。   “不对,汉娜。”丹尼猛地抬起头来,脸色变得苍白:“喳喳又发出恐惧的信号了,第二次,这是往年没有过的吧?”   “从未。”汉娜用平静的声音回答。   丹尼默默解开长袍的腰带,把自己和船舷栏杆绑在一起,扣紧搭扣。约纳不由得学着他解下腰带,将自己的腰牢牢困在主桅杆上,打了个死结。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三桅帆船缓缓行驶在沙雾里,周围黯淡得像阴天的黄昏,能见度不足十码,奇怪的是,吹了一路的强烈东北风像是突然消失了,约纳的发梢没有丝毫颤动。有种呼呼的低沉风声在前方响起,那定是大沙瀑的滚滚流沙声,一想到七百码高的深渊就在看不清楚的前方某处,下一瞬间可能就会跌下悬崖,约纳感觉浑身的肌肉都紧张起来,膀胱受到压迫,有一种想要小便的强烈感觉,他手指用力拽住主桅杆上的缆绳,绞紧双腿。   “想尿尿是吗?”丹尼瞟了他一眼。   占星术士学徒羞愧地低下头。宿醉醒来之后,他还没来得及上厕所。   “我也是。”丹尼坦诚到近乎不知羞耻地说。   未知的恐怖是恐怖中最恐怖的一种,坠落感是最容易让人感觉恐怖的心理因素之一,约纳紧紧咬着牙,明知不可能从厚重的雾气中看到任何东西,还是努力注视前方,尽力给自己一点心理安慰。   时间流逝非常缓慢,他感觉等待了太久,流沙声不大不小,一直在前方哗哗流淌。   第三次颤抖像波纹一样传遍船身,约纳通过甲板深刻感觉到噬沙虫喳喳的恐惧,“第三次……”丹尼拍拍船舷,“喳喳,你还记得吗,我老爸还在世的时候,有一年大沙瀑的坡度特别平缓,整个流沙面有接近5000码长,我们借着东北风满帆闯过,速度快到几乎飞起来呢!汉娜,那是哪一年来的?”   “爸爸去世的前一年。”妹妹答道。   忽然流沙声消失了,四周出现诡异的静谧,约纳不知所措地环顾四周,抓紧缆绳的指节因过分用力而发白。   “开始了!”丹尼说。   甲板倾斜了。占星术士学徒感觉重心急剧转变,浑身的血液开始向头部倒流,“巴克特里亚的疾风”先是微微翘起船头,接着跌进流沙瀑布,以极其陡峭的角度开始向下俯冲。四周响起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成千上万吨黄沙滚滚流下,整个世界被沙尘包裹着,只有甲板的剧烈抖动昭示帆船处于沙浪翻涌的洪流中。   约纳的双脚飘离地面,他惊恐地揪住缆绳,主神卢塔的船首像指向虚空,前方变成了下方,虽然依然是一片昏黄的沙雾,但体内每一个器官都在告诉主人:他开始坠落了。   “果然,这个坡度……噗啊!”斯图尔特家的男丁只说了半句话,因为一个没有固定好的木盆飞起来拍在脸上,差点把他的鼻梁砸扁。   甲板上的所有物品都悬浮起来,固定它们的绳索绷紧了,就连沉重的铁锚都升起在空中,钢铁锚链嘎吱作响。从微尘拍打在脸上的频率,约纳可以感觉到他们的速度在急剧加快,他的后背被加速感用力压在主桅杆上,铜铆钉陷入肌肉,占星术士学徒却感觉不到疼痛,恐惧已经战胜其他的任何感觉,当然,就连宿醉的头痛也被彻底征服了。   一个木盆和几颗红红的珠子从约纳眼前慢慢飘过,那是从丹尼鼻孔喷出的鼻血。“汉娜!坡度超过100%了吧?”抹一把鼻血,丹尼吼道,“这样末端速度会有多快?要不要升帆减速?”   “你疯了?升帆会改变喳喳的受力角度,要是被吹离流沙面,我们会坠落下去的!”汉娜立刻否决哥哥的提议。   “可如果速度高过噬沙虫的承受能力……她会死的!”丹尼叫道。   沉默了几秒钟,“希望爸爸能够借给我们好运。”汉娜说。   “卢塔在上……”丹尼开始闭上眼睛祈祷,鼻孔不断飘出晶莹的红色小水珠。   约纳张大嘴巴想要尖叫,但嗓子像被无处不在的沙尘塞住,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三桅帆船的速度越来越快,船身的抖动加剧了,“巴克特里亚的疾风”到处发出扭曲的呻吟,简单加固的地方嘎嘎作响,一颗铜钉崩飞出来,旋转着落入沙尘,瞬间就被流沙吞没。占星术士学徒整个人贴在主桅杆上,感觉自己正在被一点一点压扁。   七百码的落差,120%以上的坡度,只要做个简单计算,约纳就能算出帆船降落谷底需要多长时间,最终速度又会达到多快,但此刻他根本没办法思考,大脑像是被挤出头骨,意识成为一片空白。   够了吧?差不多该到达地面了吧?他不住动着念头,但漫长的沙瀑似乎没有尽头,每当他认为速度已经到达极限的时候,身体缺血的感觉就提醒他加速还没有结束。   剧烈摇晃的三桅帆船像是飓风中飘摆的落叶,随时可能砰的一声化为碎片,然后被黄沙淹没,每一颗螺丝钉都在抖动挣扎试图脱离甲板,忽然船首响起巨大的断裂声,“小心!”在丹尼的惊呼中,将双手绑在轮舵上的汉娜猛地扭曲身子躲避,一尊黑黝黝的庞然大物翻滚着从她的发梢上掠过,咣当一声砸在前桅杆上裂成两半,又像子弹一样击穿主桅的绳网,飞向身后。   那东西飞过眼前的时候,约纳看到生育之神卢塔的头颅张着嘴巴,像在发出无声的抗议,“崭新的船首像!整整65枚银币!虽然还没付钱,但债务又增加了!天哪……”丹尼的惨叫声响起。   斯图尔特家的厄运还没有到头,几秒种后,受到剧烈撞击的前桅杆响起木纤维崩断的啪啪声,接着从中央折成两半,带着无数的帆索倒塌下来,约纳眼睁睁看着黑影在眼前放大,却根本没办法做出躲避。   “轰!”半根桅杆擦着他的左臂狠狠砸在甲板上,把一大块木头船板敲得粉碎,接着弹起来,随风旋转,裂口处未曾完全断开的纤维束咯吱吱绞紧,又噼里啪啦崩断,终于扯断了最后一丝牵连。断掉的桅杆立刻飞入空中,但乱糟糟的绳索缠在一起,主桅杆受力绷紧,把半截前桅杆像放风筝一样牵在空中。   “汉娜,你没事吧?”丹尼大吼道。   “我不要紧!”在沙雾中隐约看到斯图尔特当代家主捂着额头,应该是受了一点轻伤,但汉娜回头望了一眼,立刻叫道:“切断绳索!不然主桅杆也撑不住了!”   约纳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头来,看到主桅再次像大弓一样弯曲,上次刚刚修复的地方铁皮纷纷崩裂。他想要离开这危险的地方,接下来发现自己把自己绑得太紧,根本没法挣脱;而在高速下坠的时候,解开绳索也无异于自杀。   “丹尼!”汉娜看到了约纳的状况,立刻呼唤自己的哥哥。丹尼咬紧牙关,抽出匕首切断腰带,他的身体立刻悬浮起来,双脚在飓风里摇摇晃晃。“等等,我马上就去!”他把匕首插进甲板,用力稳定身体,试图向主桅杆接近。   “这样来不及的!”汉娜眼睁睁看着桅杆的弯曲程度超过了极限,用不了多久,主桅杆就会像前桅杆一样彻底断裂,把纠缠在一起的帆缆连同那个目瞪口呆的货物朋友一起连根拔起、跌入流沙。她咬紧嘴唇,做了一个没有人想得到的举动。   “接住!拜托了……”   十三颗红水晶在沙雾中放出光芒,约纳看到那把象牙白的魔法在眼前不断放大,汉娜扔出了“夏日之白樱”,她最珍视的武器,向一个她还不熟悉的人,——一件她还未来得及熟悉的货物。   第19章 秘闻之夜(上)   “现在可以唤醒吗?”看维修人员按下按钮开启生命舱的面板,部长不由后退一步,有点怀疑地问.   “连接已经中断了,操作体现在处于无意识状态,意识分层已经强迫中止,随时可以唤醒。她已经撑过最难的阶段,现在没问题了,是个坚强的姑娘呢。”维修人员低头看看屏幕上的生命体征显示,爱怜地伸手抚摸庞大机器里操作体的脸。   部长摆摆手,“那就快点唤醒,找出问题所在。”   “是的,部长先生。我先检查一下线路,请稍等。”   维修人员用手持设备检测了这台生命舱的输入输出线路,又调出旁边一台生命舱的数据作为比对,摇摇头:“确实是网络连接中断了,操作体没有问题。现在马上唤醒。”   随着黄绿色气体喷出的嗤嗤响声,生命舱前盖缓缓开启,一具肤色黝黑的女性出现在两个人眼前,输送氧气、输送营养液、排出尿液的多条管道像黑色的触手一样将女人环绕,操作体的头上植入密密麻麻的电极,蜘蛛网般的铂金导线看起来像一顶昂贵的银色假发。她的前不久剃光的头顶已经长出短短的黑色发茬,脸部轮廓和骨架形状显示这是一个非裔女人,随着唤醒脉冲传遍身体,操作体慢慢在透明面罩内睁开眼睛,看两个男人的轮廓在黄绿色气体的笼罩中逐渐清晰。   “部长阁下,小坂君。”   操作体语声清晰地开口。   部长略带惊异地瞧了一眼姓小坂的维修人员,对方带点自豪地解释道:“她的脑神经脉冲是一号室所有操作体中最强的,意识分层对她意识的残留影响非常少,她能迅速走出虚拟世界与现实世界的逻辑屏障,——这也是我们选择她操作‘自由盾’防御终端的原因。1001号,你好吗?”   “1001号操作体很好,小坂君。”操作体的眼睛灵活地转动着,“为什么将我唤醒?”   “1001,汇报十分钟以前的执勤状况。”部长走近一步指示道。   “了解。”1001号操作体应答道,然后略显迷茫地转动眼球,半晌没有开口。   部长不耐烦地盯着小坂,对方赶忙解释道:“这是意识分层的后遗症,进入操作界面后表意识和潜意识被分离了,由于表意识本身几乎不具备记忆能力,所以短时间内她没办法回忆起操作期间发生的事情。等几分钟,意识彻底融合以后记忆就会恢复了,部长先生。”   部长点点头,在屋里不安地踱着步,用右手指甲搔着左手手背:“你叫小坂是吗?小坂,我的皮肤又开始发痒了,你确定这种古怪的气体不会对皮肤造成损害?”   小坂肯定地回答道:“是的部长先生,混合气体中低浓度的氯气在短时间暴露的情况下不会对皮肤造成伤害,只要把脆弱的粘膜保护起来,就非常安全。你可以看到,操作体的体表没有任何溃烂的地方。”他伸手抚摸1001号操作体的手臂,女人巧克力色的肌肤浮现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但仍然显得十分光滑。   “到底为什么要加入氯气?我仍然没搞明白。而且这里真冷。”部长摇摇头。   “除了除菌之外,生命舱中的关键部件是不稳定态金属,需要在氯气的强氧化性环境中保持状态。温度控制是在15摄氏度是为了适当减弱氯气的氧化反应,预防火灾发生,保护设备中的少数金属部件不被腐蚀。当然,比起你鞋底华而不实的铁片,这些铂金和黄金电极要耐腐蚀得多……”小坂耐心地解释道。   “你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没有使用敬语!”部长不满地打断对方的话,想要发作,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小坂扭回头盯着他,表情有一点诧异,也有一点愤怒:“部长先生,你认为现在的我们还是上下级的关系?兄弟会誓言的第三条是什么,难道你忘记了吗?”   部长胀红了脸,挥舞两下手臂,然后扑哧一声泄了气,悻悻地低头道:“遵循平等的誓言,爱彼此,尊敬彼此的独立存在,永远不背叛与迫害自己的骨肉兄弟,直到灵魂解放的一天到来。”   小坂严厉地喝道:“我的编号与等级是什么?你的编号与等级又是什么?”   部长的头更加低垂,藏在防毒面具里的脸显得非常难堪,他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你是97,圆桌会议的百名成员之一,议长大人在东亚的第二代理人。我是768,即将晋升外围执事。”   名叫小坂的维修工冷冷地扫视对方,“内阁情报调查室尚未完全被兄弟会掌握,出于安全考虑,我们要忠于自己扮演的角色,但不要忘记,兄弟会才是灵魂的最高归属,我们的地位、能力、智慧与身体都只为红色双头枭而存在。明白了吗?”   “……明白了,议员大人。”部长恭恭敬敬鞠躬行礼。   小坂抬头瞟了一眼房间内的红外监控探头,没有再说话。   .这时1001号操作体发出响亮的声音:“部长阁下,小坂君,14分26秒前有来自搜索引擎的访问触动高级别防卫机制,1001号操作体根据预案调动了本防御端口85.3%的配时,也就是546ppm进行反击,其中478ppm对窥伺者进行饱和溢出式攻击,68ppm进行网域覆盖式定位搜索。”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部长点点头:“这是很正确的举动,然后呢?”   1001号操作体灵动的黑眼睛咕噜咕噜转了几圈,视线静止在房间的滑动门上,“遇到了强烈的抵抗。对方的瞬时配时最高达到1499ppm,遭到毁灭性打击,权限……消失。……小坂君……”女体的喉咙上下滚动,发出意义不明的咯咯声,瞳孔簌地放大了,两只眼球向不同方向诡异地转动,像一条人形的变色龙。“小坂君……门……让我出去……死……咯咯……死……”她的声音不再清晰流畅,而换成饱含痛苦、彷佛垂死挣扎的阴冷嗓音。   部长被女体可怖的话语吓退一步,惊疑不定地望向维修人员,小坂急忙端详自己的掌上设备:“褪黑激素水平怎么这么高!她已经失去了遭到反击之后的记忆,现在脑部活动加剧,她的本体意识快要醒来了。开玩笑,刚夸你是个好女孩呢……”   “现在怎么办?”1001号操作体的空洞的左眼彷佛在盯着他,部长又退后一步,有些失态地问。   “……咯咯……谁……你们……这里……死……”女人痛苦的声音在雾气弥漫的房间中回荡。   小坂却并不害怕,带点鄙夷地瞥了部长一眼,“还能怎么办?与往常一样,大剂量镇静剂、休眠治疗、意识植入、意识分层、接入网络,她的本体意识出奇的强烈,不愧是脑神经脉冲最强的操作体呢。记得三个月前切换设备的时候她的本体意识也部分觉醒了,当时没有其他人在场,她居然自己切断了三根重要的输送管道妄图自杀。哼,多么愚蠢的举动……”说着,他的手掌砰地拍在生命舱的红色紧急关闭按钮上,随着墙上报警灯的闪烁,1号室中央生命舱的舱门缓缓关闭,黑皮肤的女人忽然浑身一颤,停止了话语声,脖颈歪成非自然的角度,一丝唾液从不自觉张开的口角流下。   部长掏出棉手绢想擦一擦汗,但只摸到冷冰冰的防毒面具。“说句实话,这下面像地狱一样。”他显得有些不自在,右手不停地挠着左手手背,“会不会是操作员本体意识觉醒使得防御程序崩溃?”   小坂摇头:“不可能,从无人值守的时代起,防御程序已经稳定运行14年,经过慎密论证的量子网络程序不可能因外力突然崩溃。结合日志来看,唯一的解释就是对方真的拥有1499ppm的力量,在正面对决中击垮了‘自由盾’防御系统的核心终端。”   一滴冷汗沿着部长的额头流下,叭地砸在防毒面具半弧形的视窗上,“1499ppm?哪个组织能够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集合内阁情报调查室所有的创世纪权限也无法到达这个数字,全日本,只有防卫省情报通信课,和井上财团的下属研究所可能拥有这样的权力!”   “而且,对方彻底抹杀了这台防御中枢的量子网络权限。”小坂低头在掌上终端上翻阅数据,不由也露出震惊的神色:“彻底消失了,像清风一样消失在空气中,属于内阁情报调查室的640ppm网络权限,能够发动一场情报战争的强大实力,就这样消失了!……这怎么可能?就算被击败,也不过是切断连接的结果罢了,对方怎么可能拥有gtc高层联席会才能拥有的权力,将一个国家级防卫账号完全删除?”   部长在原地兜了几圈,一跺脚,丢下手绢匆匆忙忙向外走去,“我必须向室长报告,由他向官房长官如实汇报,这件事不是内部可以解决的,势必会引起日本内阁的一场动荡,兄弟会需要做好准备以应付各种可能的情况。官房长官该怎样向内阁大臣解释这种情况?兄弟会之名不能被他们知道……我们需要修改遭到袭击之前的日志,就现在,就现在……”   小坂随着他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脚步:“对了,你先上去吧,我就在这里向议长大人通报情况。第一代理人不在国内的情况下,我必须对这里发生的一切直接负责,……部长先生。”   部长回过头,带着不甘和愤恨看了他一眼,开启滑动门,消失在黄绿色的雾气中。   1号室重归平静,小坂转回身,静静看着生命舱中的1001号操作体。女人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散开的瞳孔并没有焦点,因为神经性药品注射的缘故,她身上线条明朗、如同运动员般结实的肌肉在不断抽搐,看起来像在狭窄的棺材内跳舞的提线木偶。   “你是个不乖的女孩。”   小坂爱怜地抚摸她的脸颊,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解开自己防毒面具的锁扣,一把掀起面具,然后揭开了生命舱中女孩的透明面罩。含有氯气的混合气体涌入生命舱,女体虽然鼻孔插着输氧管,还是因为气体的刺激发出激烈的挣扎,不断扭动头部。   小坂用强壮的手指捏住她的脸颊,屏住呼吸,凑近她巧克力色肌肤的脸,伸出舌头,轻轻地舔去她口角的唾液。黏液在空中牵出长长的丝线,小坂恋恋不舍地收回舌头,像尝到什么美味佳肴一样咂着嘴巴。因为暴露在氯气中,他的嘴唇慢慢鼓出一个透明的水泡,小坂伸手一摸,摇摇头,重新戴好防毒面具。   随着按钮按下,绿色指示灯亮起,主动换气式防毒面具开始嗤嗤地排出有毒气体,维修人员在面罩里露出邪异的笑容。   “不乖,就要受到惩罚。”   他拉开工作服拉链,解开皮带扣,将镶有沉重黄铜装饰件的牛皮带抽了出来。1001号操作体挣扎时呼出的湿润气体使氯气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蚀铜制品,铮亮的黄铜纽扣立刻变得暗淡无光,斑斑点点绿色的氯化铜结晶在表面浮现。明目张胆违反安全条例的维修人员并没有在意,他右手挥舞皮带,搅动黄绿色的空气,左手轻轻解开裤扣,工装裤像蛇的残蜕一样委顿于地。   “你想我了吗,黑宝贝?我想你了呢……”   小坂用高高昂起的生殖器按下生命舱的控制面板,男性器官脆弱的粘膜开始在氯气中冒出水泡,但疼痛给了癫狂的日本人更强烈的刺激,他开始哈哈大笑,一边古怪地扭动着,一边用淫邪的眼神望向墙角的红外监控探头。   随着警告灯的闪烁,生命舱再度缓缓开启,露出里面缠绕各种管道、一丝不挂的女体,年轻的非裔少女因痛苦而全身不断痉挛,流出唾液和鲜血的嘴角,隐约吐出一个细不可闻的名字:   “……顾铁……”   第20章 秘闻之夜(下)   顾铁挥挥手,重塑了自己的身体,净土经过一阵剧烈的动荡,终于恢复了平静.那朦胧的白雾再一次包裹整个空间,黑矛在云端偶尔闪现,雷云翻滚的天空和泥土潮湿的大地给了净土的主人最好的慰藉,顾铁疲惫地倒在地上,不想动弹一根小指头。   “这个赤枭兄弟会到底是什么来头?”他心有余悸地嘟囔着。只是搜索引擎的一次查询,就招来对方来势汹汹的反扑,这个名叫赤枭兄弟会的组织看来对偷窥者毫不容情,而且像正在换衣服的老处女一样极度敏感。   自己对对方的了解少得可怜,掌握到的信息只有:对方的行动队员是日本人,装备很好,攻击的发源地也是日本。组织成立于2026年,宗旨是什么见鬼的平等和自由,——似乎一切邪教组织的信条都是见鬼的平等和自由。“除非世界末日,否则哪里有真正的平等和自由?”顾铁叹息一声,自言自语道。   他忽然想起自己北京的四合院地下室里那个巨大的红色倒数数字,“背叛者”组织成立的缘由,有序的量子网络中的无序字符串,一个末尾尚未决定的神秘日期,那个不祥的倒数日。   “等等,莫非他们也掌握到这串数字?”顾铁猛地坐起来,脸上表情变换,“倘若……倘若这个日期真的是世界末日,这个混蛋倒灶的组织已经完全洞彻了最终审判到来的时刻,现在正在利用末世之名发展信徒、蒐集财务,制造宇宙飞船之类的东西以试图躲过陨石撞击或者外星人袭击,然后砰!全人类灭亡了,他们驾着小船悠悠飞向遥远的半人马座……”到最后顾铁也发现自己越说越没谱,轻轻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呸!又开始编故事了。倒数日的秘密不可能有其他组织知道,这点自信还是应该有的。那么就是两个问题,第一,为什么他们在找我?第二,为什么他们那么怕别人发现?”   顾铁自个儿坐在地上发了半天愣,没有人在旁边替他答疑解惑,忽然间他无比怀念有老肖在身边的日子,肖李平推一推老式玳瑁框眼镜,准能蹦出几个自己视觉盲区的精准解释,——尽管他总是从阴谋论的角度出发把一切事物都形容成某个组织的神秘安排,比如老肖坚信,北京每一间成都小吃店的后厨都蹲着八名荷枪实弹的壮汉,随时准备响应沙县小吃店搜集来的情报,冲进兰州拉面店逮捕潜入中国的基地组织成员。这导致顾铁每回在街边吃饭的时候都神经兮兮地往厨房瞧两眼,看到脏兮兮油光光的厨师之后才算安心。   顾铁想了半天,没什么头绪,于是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写了封密信发给肖李平,告诉老肖有个奇怪的小日本组织在他屁股后头杀人放火,有空查查相关信息,但前提是绝对保证安全,最好通过官方途径、外交方法旁敲侧击,千万不要引起对方注意,虽然打垮了一股防卫力量,但谁知道兄弟会还有多强大的力量在暗处虎视眈眈?   完成了这一切,他躺在地上发了一会儿呆,频繁调动临界力量使顾铁多少有一点担心,害怕创世纪察觉了这个小小后门线程的异样。这种猫鼠游戏本来就是见不得光的,一旦让量子网络的承载者发现,顾铁赖以为生的净土会像个肥皂泡一样被量子计算机轻轻戳破,连一滴肥皂水的痕迹都不会留下。   但事已至此,无论做什么也于事无补,顾铁是个短视又乐观的家伙,当时把疑虑丢在一边,撕开空间,离开了净土。抹干净脚印、登出网络之前,他检查了现在所处地点周边十公里内的安全状况,——没有任何异样。有几辆警车和救火车从比亚韦斯托克出发,沿27号公路向东开进,应该是收到了森林火险的信息前往救援,不知道这场火会着得多大?顾铁有点为大胡子护林员担心,这下子就算不用上军事法庭,这份悠闲的工作也保不住了,可惜了一屋子的新酿苹果酱。   正在这时,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艾德在门外兴奋道:“顾铁!顾铁!我刚才下楼检查摩托车,在哈雷的储物箱里发现了两罐苹果酱!后来想起来是准备周末带给马列安?安格列斯卡的父母的。我们现在就解决了它!”   顾铁正好关掉手机,坐起来揉着太阳穴,闻言下床开了房门。大胡子举着两大罐果酱像个孩子一样喜笑颜开地冲进来,咚咚两声将玻璃罐放在桌上,“等我把金枪鱼罐头拿来啊,我还发现了一瓶伏特加酒,虽然是柠檬味的维波罗卡……但伏特加毕竟是伏特加啊!”   顾铁苦笑着摇摇头,将藏在身后的揣回裤兜。艾德一阵风一样跑出门外,抱着更多的食物回到小屋,乱七八糟摆了一桌。“艾德,不是让你先吃饭吗?”顾铁不禁问。大胡子好脾气地拍拍他的肩膀:“在森林里多住几天,你就不会再喜欢一个人的晚餐了。我们边喝边聊啊。”   没找着酒杯,护林员抓起两盒400ml的鱼罐头,一盒打开后闻闻,像是变质了,整个倒掉;另一盒被他昂起头连鱼肉带汤汁一起倒进嘴里,嚼也不嚼,粗喉结一滚就将食物咽下肚里,然后甩甩罐头盒中的汁液,抓起伏特加拧开瓶盖,咕咚咕咚给两个铁盒倒了个满。一小瓶伏特加刚好倒满两个铁皮罐头,艾德丢掉酒瓶,端起罐头盒递了过去。   顾铁皱着眉头接过那盒泛着鱼腥味、浮着一层褐色油脂的伏特加酒,“为什么不直接对瓶喝呢?”他对波兰人的审美情趣有点不理解。   “你们中国人不怕不卫生么?”艾德瞪大眼睛,“从前跟别国的特种兵接触,好多人不喜欢一瓶酒传来传去的方式,说会传染疾病什么的。”   顾铁忍着一阵阵泛起的恶心上下端详鱼罐头伏特加,觉得这种饮用方法的卫生问题比间接接吻要严重得多,——刚才他偷眼看了,他这个罐头是变质的那一盒。顾铁放下酒罐,垂头丧气解释道:“我们中国人连吃饭都是好多人吃一盘子菜,所有人的口水通过筷子在那盘菜里面混来混去,你说我们怕不怕传递酒瓶?你又不是没去中国,难道南京军区没有用大锅饭款待你们,而是单独开小灶了?……哦,雷鸣部队到中国访问,当然是开小灶的,靠。……开小灶也得一盘子夹菜啊!”   “上校怕我们吃不惯中国菜,拉肚子影响战斗力,所以带着厨师过去的,七天时间都是借中国的野战厨房做波兰菜。”艾德愁眉苦脸地回答,“那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喝呗!”顾铁一狠心,端起铁盒比划一下:“干杯!”昂起头咕噜咕噜灌了两口,酒精味、柠檬味和变质的金枪鱼罐头味在口腔里展开一场惨无人道的混战,顾铁捂住嘴巴,瞪大眼睛,心中默念:不能吐不能吐不能吐……吐了就是对波兰战友的不尊敬……由于过分集中精神,他的瞳孔都快涣散了,一股伏特加的涓涓细流不受控制地从左边鼻孔渗出,吓得艾德目瞪口呆。   咕咚!   终于顾铁喉咙一松,将这口酒咽进肚子里,张开嘴打了一个其臭无比的酒嗝,然后嘴巴嚼了两下,吐出一截鱼骨头。   “回味一下,还不错。”顾铁眼神呆滞地举起大拇指。   大胡子对中国战友的奇怪表现有点不解,但五秒钟后,喝了一大口酒的护林员就被同样的痛苦击中了,他屏住呼吸,腮帮子高高鼓起,一张大脸涨得通红。顾铁用颤抖的手抓起手机看看时间:“老艾,坚持过三十秒你就胜利了,理论上说,人的味觉是很容易被欺骗的,三十秒后你就尝不出腐烂金枪鱼的味道了。……靠,对了,你的金枪鱼是没腐烂的!”   但他高估了艾德的适应力,同时小看了退伍特种兵的忍耐力,这口伏特加足足在艾德的口腔里停留了三分钟,这期间大胡子没有换一次气,憋得眼球都凸出眼眶了。   “好汉。”顾铁赞扬道,顺手端起罐头喝了一口酒润润嗓子,这次毫无准备地中招,差点连今天的午饭一起喷出来。   终于大胡子也艰难地咽下酒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好酒。”   “好酒是吗?”抱着玻璃罐挖了一坨果酱送进嘴里压压邪味,顾铁倒来兴致了,“那咱们从现在开始玩一个游戏,咱俩轮流问问题,谁的问题要是对方答不出来,就喝一口酒。”   “那不行。”艾德比貌似憨厚的外貌精明多了,“万一问‘天上有多少颗星星’这种问题,谁答得上来?就知道你们中国人最会算计,哼哼。”   顾铁想了想,“那这样,我们只能问有关对方过去的问题,谈谈往事,就没有什么答不上来的问题了。”   “都答得上来的话,谁喝酒啊?”大胡子再次指出他话里的漏洞。   “你到底玩不玩啊?”顾铁恼羞成怒地吼道,艾德连忙表示屈从。“那我先问。”顾铁舔着手指头上的苹果酱,“你在雷鸣部队服役的时候身份是什么?”   雷鸣部队是由若干个四人小分队组成的特种部队,顾铁此问是想知道艾德在小分队里扮演的角色,这位刚结识不久的伙伴用机敏和强悍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顾铁很有兴趣了解他多一些。   大胡子听到这个问题犹豫了一下,端起铁盒左右衡量,终于败给了金枪鱼伏特加的威胁:“好吧,退役以后虽然还有保密协定,但上校应该不会因为一次闲聊天就枪毙我。……我是gromt-12小队的狙击手。”   居然是狙击手?顾铁重新打量这个外表粗犷的家伙,使用大号双筒打游击战的狙击手倒是另类,相比之下湿婆精英小分队里的意大利人乔倒显得像个教科书似的狙击手典范。   “t-12是小队的编号?t是什么意思?”顾铁追问。   艾德没有被欺骗,竖起手指头说:“第一个问题已经结束,现在换我问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大胡子的眼神中还残留着些许不信任,这是因为以落难游客形象出现的中国人出现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改变,前一刻还狼狈得像个乞丐,后一刻就出现一大堆追杀者,又掏出小来干掉装备精良的敌人,这简直是电视剧中的情节嘛。   “我是什么人?我是顾铁啊,真名实姓,不是笔名,不是艺名。”顾铁诚实地回答,知道对方能从自己的眼神中看出自己并没撒谎。“我现在是个无业游民,那些端着步枪的日本鬼子是什么人,我一点都不知道,真的。”他补充道,国际语没有“日本鬼子”这个词,顾铁说成了“日本鬼魂”。   “为什么是鬼魂?”艾德果然没有领会,狐疑地问道。   “这是下一个问题了。”顾铁哈哈大笑,“现在回答我,t-12的t是什么意思?”   艾德叹口气,警惕地看看四周,放低音量:“t是海外部队的意思,在雷鸣部队的近70支小队中,有12支是专门在海外执行任务的,我们小队就是其中之一。你知道,波兰政府的财政状况一直很糟糕,为了补贴波兰陆军军费,12支雷鸣小队在世界范围内承接各种雇佣兵任务,从暗杀、清理到保卫、护送,我们的口碑非常好,当然,不是以‘雷鸣’的名义出现在国际雇佣兵市场上的。”   这个回答让顾铁颇感意外:“波兰都穷到这个份上了?这要让联合国知道了,可是一出大笑话。”   艾德摇摇头,不愿再说下去,他挖了一勺果酱送进嘴里,问:“你来波兰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顾铁挠挠头,决定说实话:“是这样,我本来在白俄罗斯和一位非常动人的小姐共度良宵,——我的娜塔莉亚,不知她现在怎样了——忽然间有个疯狂的日本人冲进来打倒了我,把我塞进一列飞驰的火车,准备运往华沙。我醒来后跳车逃走,然后就遇见了你,至于我为什么要来波兰……我哪知道!问那个日本疯子去!”   大胡子难以接受地张大嘴巴。“爱信不信。”顾铁没好气地加了一句,从怀里掏出那张上面有很多个零的支票递给对方,“这是给你的补偿,原本是为了感谢你的午饭,现在看来,连你的木屋也一块赔了。”   艾德接过支票,用粗手指头挨个数零的个数,抬起头来一脸震惊:“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都说了我是顾铁!”中国人烦躁道,“该我问了,你退役前最后一次执行任务的内容是什么?”   这是顾铁一直压在心里的一个问题。精锐特种部队成员退役后不可能默默无闻地窝在森林里养老,而艾德与他的未婚妻马列安两人对gtc的仇恨也值得深究,这里面,肯定有个故事。   果然,一听这话,大胡子立刻端起铁盒来,咕嘟嘟喝了一大口酒。   第21章 雨林之花(上)   看着大胡子大口喝下金枪鱼伏特加后含在嘴里咽不下去、吐不出来满脸扭曲的痛苦样子,顾铁于心不忍,伸手一拍对方的肩膀:“算了,老艾,别喝了,我换个问题吧.”   “噗!”大胡子立刻把一口酒喷了出来,口吐白沫,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顾铁想了想,“那么,讲一讲你第一次去国外执行任务的事情吧。”   “行。”权衡了一下,艾德点点头,挖了一大坨果酱塞进嘴里掩盖怪味,然后开口:“那是我从波兰陆军特种作战团被选调到grom不久后的事情,加入t-12小组不过一个半月,刚与伙伴们磨合完毕,就接到雷鸣部队指挥官埃里克?吉姆科维奇的指令,任务内容是去巴西首都刺杀一位成功的商人,巴西最大通信企业tim集团的董事长席尔瓦?曼努埃尔?方?巴罗佐。”   “巴西首都……里约热内卢?”没去过南美的顾铁想起传说中的基督城。   “巴西利亚。”艾德纠正道,“非常漂亮的城市。很多人都觉得里约是首都,毕竟罪恶之城的知名度要高得多,不过从上世纪60年代后巴西就迁都巴西利亚了。”   “好吧好吧。”顾铁摆摆手,显得有点惭愧。   “出于职业道德,我不能透露委托人的名字,不过可以这样说,席尔瓦是葡萄牙旧贵族后裔,劳工党副主席,国会参议院议员,当时巴西国会正针对量子网络合法化问题展开激烈讨论,我们接到委托,正是在决定是否将量子网络化写入宪法修正案的投票前夕。席尔瓦是一个强硬的保守主义者,他强烈反对创世纪网络进入国内,称这会威胁到岌岌可危的国内通信行业,给大众的信息安全带来非常大的隐患。受他影响,巴西劳工党成为议会中的反对力量,以劳工党在议会中占有的席位,量子网络案通过的可能性非常渺茫。”大胡子淡淡地说。   顾铁心想这还叫有职业道德呢?你就差没把“gtc”这个委托人的名字刻在脸上了。看大胡子的岁数,他说的这段往事应该发生在十几年前,那时gtc还没有自己的武装力量,但随着新一届十二名执行委员上任,gtc由学术机构迅速转变为权力机构,用尽一切办法将量子网络的触角布满全球,也是从那个时候起,ipu组织如雨后春笋一般出现,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恩格斯这话说的一点没错。   “我与三名伙伴拿着捷克护照进入巴西,从地下途径搞到武器装备,到达巴西利亚后住在tim总部大楼对面的旅馆。席尔瓦是一个生活非常有规律的人,每天早上七点从位于郊区的家出发,到tim大厦37层的办公室处理公务,中午十二点下楼在咖啡厅同员工一起用午餐,然后上楼睡午觉;下午两点离开总部大楼,到国会大厦处理日常事务,傍晚六时离开国会回家。每周二晚上同妻子、两个女儿在城中的一家意大利餐厅固定位置吃晚餐,其余时间不参加任何活动,包括周末。”大胡子说的很详细,顾铁也不催他,反正长夜无聊,一边舔着指头上的果酱,一边听艾德说往昔峥嵘岁月稠。   “本来以为这是个很简单的任务,没想到刚布置好伏击圈,国内的召回令就到达了,t-12小队奉命回到grom总部复命。上校说雇主非常愤怒,因为我们大摇大摆进入巴西国境,被许多人看在眼里,那些装备的来源也有迹可查,刺杀即使成功,也是一次拖泥带水的失败行动。”艾德摇摇头,“毕竟t分队刚组建不久,反侦察意识还很淡薄。在上校的安排下,我孤身一人再次飞往巴西,不与任何人接触、不能携带任何装备、无论刺杀是否成功,都要一击远遁。”   “等等等等,我猜猜。”顾铁伸手拦住他,“那是你第一次使用冰子弹,对不对?我老早就在想,这种费时费力的子弹根本就是为了隐秘行动准备的,特别是暗杀。”   大胡子再次面带惊奇地打量对方,终于点了点头。“在48个小时的突击课程中,我从波兰特种技术局教员那里学到了制作冰子弹的技术,那是也是当时最新的科技研究成果。”   顾铁挠挠头:“冰弹头我可以理解,但两个问题不好解决:第一,枪械,第二,发射药,你用什么办法通过海关的?假肢,还是拐杖?”   艾德哈哈大笑:“终于有你猜不到的东西了,神奇的中国人。当时狙击用的武器我现在还穿在身上,退役时的小小纪念品,反正也不是什么和平分手……”说着,他解开纽扣,脱下身上那件毫不引人注意的灰蓝色夹克衫,递给顾铁,“现在游戏规则更改了,三十秒之内找到我藏武器的地方,找得到的话,我喝酒,否则你喝一大口。”   顾铁精神一振,一边嘟囔着“三十秒太少了,四十秒行不行啊?”一边接过外套快速翻查,这件外套从质料上看外层应该是随处可见的尼龙无纺布,衬里是淡黄色的厚棉布,一共有七个明兜暗兜,但无论哪个口袋都不可能装得下一根枪管。   “十秒。”大胡子抬起毛茸茸的手腕,盯着迷彩战术腕表。   顾铁双手捏住夹克衫领口,顺着肩部缝合线一直捏到袖口部位,没有隐藏的储物袋,而且瞧瞧护林员发达的三角肌和二头肌,袖管里根本容不下多一支枪管的空间。   “二十秒。”艾德笑眯眯地瞅着他,伸手端起金枪鱼柠檬伏特加。   强大的激励作用使顾铁头冒冷汗,在丛林战中划破好几处的旧外套被他揉得颠来倒去像一团破布,偏偏找不到任何异常的地方。“等等……”顾铁的指尖停在夹克衫后背,这里的布料摸起来有一条一条的竖向纹理,但从表面看不到任何痕迹,他眼睛一亮,沿着纹理向上下摸索,找到短短的竖向织物的头尾部分,用力一扳,脸上露出了胸有成竹的笑容。   “三十秒。”大胡子放下手腕,“喝酒吧,中国同志。”   顾铁把夹克衫扔回给他,嘴角泛起一个怪笑:“波兰特种技术局也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有心计嘛……不过我确实从没见过这种设计。得承认,这是几乎可以在任何国家的海关鼻子底下横行无阻的隐藏方法。”   “你看出来了?”艾德不相信地摇摇头,“那讲给我听啊。”   “切,还不信邪?”顾铁往墙上一靠,双脚放在行军床上,找了个舒舒服服的姿势:“衣服背部,表面材料和衬里之间有一排带有微小弧度的高硬度材料板,我不知道是什么材质,不过不外乎高硬度陶瓷或碳纤维制品。稍微一想就明白,这除了是枪管之外还能是什么?”   大胡子张开嘴巴,说不出话来。   顾铁促狭地瞅了他一眼:“使用的时候呢,自然是撕开夹克衫,将这块板子拿出来,将若干条带外扩弧度的竖条结合在一起,就是一个稳定的圆拱形结构,狙击枪枪管就凭空出现了。至于为什么是狙击枪枪管,并非因为我知道你是个狙击手,而在于我摸到竖条上有不连贯的螺旋形痕迹,那是8条右旋膛线。除了大口径狙击枪之外其他武器用不着这样的膛线。”   艾德呆呆地捏着罐头盒瞧着他。   顾铁洋洋得意地说下去:“凭我手指的精确触感,每个竖条的宽度在0.5毫米左右,整块硬质材料板的宽度大约是190毫米。联想到冰弹头的制作工艺问题,这把狙击枪的口径不可能低于20毫米,简单计算一下,再考虑到我没找到退壳机构、扳机等组件,我最终认定,组合后的枪械应该是20毫米口径、有三支并联枪管的单发狙击枪。”   当啷一声,罐头盒连同大半盒金枪鱼伏特加一起跌落在地,浑浊的酒液沿着水泥地板流淌,“浪费!”顾铁大叫一声,心里却着实松了一口气。   “你不可能全都猜对的……”大胡子战战兢兢地说,看中国人的目光都带着敬畏了。   “对了,发射药。既然伪装都做这么好了,要是我,肯定把发射药做成液态涂层均匀涂抹在夹克衫内侧,使用时拆下衬里,浸泡在溶剂里将发射药析出,干燥后塞进冰制成的药筒,加上底火装填进枪管,就可以等待激发了。”顾铁轻轻松松给了退伍特种兵致命一击。   艾德愣了半晌,咬咬牙,端起自己的那盒混合酒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顾铁优哉游哉舔着果酱,看大胡子脸红脖子粗地与口腔中的不明液体搏斗,“虽然我很欣赏设计人员所花的心思,但在巴西那种地方,神不知鬼不觉地搞几支枪比这样大费周章要容易太多了,真不知道你们老外是聪明呢还是糊涂呢还是装糊涂呢。要是我,拿黑布蒙上脸买把菜刀冲上去一阵乱砍就解决问题,还折腾什么狙击枪啊。而如果你认识一个叫老肖的阴险家伙,这次刺杀可能需要一年时间,不过保证谁也找不到半点蛛丝马迹,现在想想,他是很适合当你们雷鸣部队指导员的人物呢……”   大胡子丢下金枪鱼罐头盒,吐出一口劫后余生的浊气,“呸,这样喝酒简直就是服毒药!”他满脸通红地嚷嚷着。   “还不是你自己干的?”顾铁被气乐了,“早知道对瓶吹多好!”   艾德萎靡地打了个酒嗝,“我想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第三遍了!老兄!”顾铁伸手比划个“三”字,“你问的不烦吗?要我怎么解释你才相信?”   “很简单,说一段你的经历,比如……三年前的今天你在做什么?”艾德问。   “三年前吗……”顾铁咂咂嘴,“我能喝酒吗?”   俩人低头一看,顾铁的一罐头酒洒在了地上,艾德那盒酒已经被大胡子抱着“长痛不如短痛”的心态一口干掉了,长夜漫漫,但是酒已经没了。   顾铁苦笑着摇摇头:“我不是不想讲,就是讲来有点麻烦。你知道,我这人不大喜欢回忆过去,记忆这个玩意儿非常王八蛋,有些东西想起一次,难受一次,恨不得找把刀从脑子里彻底割掉。——可那样的外科手术存在吗?”   屋里安静下来,大胡子眼神闪亮地瞧着他,感同身受地摇着头。这个文艺青年不知道又想到什么缠绵悱恻的爱情小说桥断了。顾铁在他的注视中不安地挪动屁股,终于忍不住开口:“我说,我说。这样,你先把你去巴西执行任务的后半截故事说完,我就讲三年前的今天我在干吗。”   “好的。”艾德点头同意,“我再次降落在巴西利亚国际机场,用现金租了一个房间,改装冰箱制造冰子弹,装配发射药和底火,用干冰盒保存,然后到tim集团总部大楼对面的那栋商业建筑上选择了良好的狙击位。在三天等待后,在席尔瓦坐在楼下咖啡厅享用理性午餐的时候,一枪打碎了他的头颅。两颗备用子弹并没有发射的必要,因为他的保镖根本没有受过专业的对抗性训练,他们只知道疯狂喊叫着四处开枪,根本没有一个人向我的方向看一眼。事件发生后我驾车离开巴西利亚,到帕拉马州躲了十二天,等事情的余波平息后乘飞机回到波兰复命。雇主对这次行动非常满意,因为巴西官方到最后都没有给出具有参考意义的调查报告,更别提追溯到grom乃至雇主本人。但我自己只给这次处女行动打60分,因为我将一双手套遗忘在狙击现场,这双grom为t字头海外小队配发的小牛皮手套本来可以成为一条致命的线索,巴西人忽略了它,但我还是非常懊恼。”   大胡子快速说完自己的故事,眼巴巴地瞧着顾铁,显然对神秘中国人的过去更感兴趣。顾铁为难地摸摸鼻子,“有烟吗?”他四处踅摸,没发现这兵营一样的房间里有烟草的痕迹。   第22章 雨林之花(下)   艾德不负众望地掏出一盒卷烟,顾铁瞅了一眼熟悉的蓝白色包装和汉语拼音的品牌名:zhongnanhai0.5mg.“靠,什么叫他乡遇故知……”他取出一根烟用打火机点着,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个充满中国味道的烟圈:“艾德,啥也不说了。”他满意地竖起大拇指,“就是点五的太淡了,我喜欢抽彩八。”   大胡子可没听明白这两个专业术语,“什么?这烟是中国烟吗?我不清楚,不过喜欢这种烟草的味道。马列安说抽手卷烟叶对肺部不好,给我买了两条这种卷烟,味道清淡,很不错。可惜剩下的都烧掉了。”   “这是北京烟。虽然北京厂被上海卷烟厂收购了,但中南海可没搬到南京路去。北京知道吗?中国北京。——马列安是个好同志。好好珍惜人家。”顾铁大力夸赞对方的未婚妻。因为有中国烟抽,心情也没来由地变好,他盘腿坐好,做出一副大摆龙门阵的姿势,身边要有一壶清茶、一碟毛豆就更地道了。   “三年前的今天……今天几号来着?”   “10月4日。”   “哦,三年前的今天,我记得是一个好日子。实际上,好天气已经持续了一个礼拜,漫长的战争即将结束。那个女孩叫什么来着,阿奇格?阿凡达……哦,对了,阿齐薇。”   2049年10月4日,中非共和国南部姆博穆省首府班加苏以南30公里,“自由十字军”的临时指挥所里,正在举行一场小规模的派对。晚上十点,白天的酷热终于散去,晚风带来惬意的清凉,“自由十字军”的战士们借住在热带雨林腹地一个小村庄里,部落酋长那顶最大的窝棚里传出节奏强烈的舞曲,巡逻的战士路过窝棚门口总要羡慕地往里望几眼,因为除了食物、酒和音乐之外,窝棚里还有漂亮的女人。   “喝!喝!喝!”一群男人围拢在屋子中央区起哄,自由十字军名义最高指挥官、自由工人党名义最高领袖、穿着滑稽黄色睡衣的拉西希?奥科隆科沃蹲在地上,嘴里含着一根塑料软管,顾铁正捧着一大桶当地特产的阿布贾蒸馏酒,向软管顶端的漏斗咕咚咕咚灌进酒液。   年轻俊朗的印度军官巴尔文德拉?比什诺伊站在一旁,微笑着呷一口杯中的威士忌,一位皮肤像巧克力般闪亮的非裔女孩倚在他身旁的木柜上,端着一大杯冒着泡沫的凉啤酒,有点不满地看着场中的闹剧:“就算快获胜了,也不能这样胡闹吧,领袖应该有领袖的天然威严!”   巴尔文德拉笑道:“就让他们闹吧,尤其是铁,他承受了太多的压力,是该好好施放一下的时候了。”   “压力?哼。”黑女孩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啤酒,“那些跟他睡过又被抛弃的女孩才应该有压力吧,瞧那个金发的,她叫什么名字?居然还站在那里有说有笑的,她难道忘记当时是谁在晚餐时边哭边指天发誓再也不相信男人?”   巴尔依言看了一眼,“她叫西格丽德,是法国阵线的高级联络官,在那帮法国志愿者里人缘很好。”   “依我看,不过是个靠脸蛋和身材取胜的花瓶美人罢了,看她那双纤弱的小手,能举得起一支Ak步枪吗?”黑女孩上下打量那个金发美女,不甘示弱地挺起包裹在绿色作战背心里坚挺的胸脯。   “你是整个自由十字军中最美的女人,阿齐薇。你是雨林之花。”巴尔评价道。   阿齐薇的俏脸上露出一瞬间笑容,接着就板起脸:“得了吧,巴尔,你是个喜欢蛊惑人心的混账绅士,在她面前你也会说出同样的话。你这样的男人如果跟顾铁那东西揉成一团再平分一下,就是两个完美的男人了。话说回来,你是不喜欢女人还是怎样?这么久都没见你跟一个女人打情骂俏,要我帮你介绍俊俏的男孩吗?”   “谢谢你的赞美。我想我早就爱上了一个女人,但又不清楚那是不是爱,她在遥远的白俄罗斯,是个很好的姑娘。”巴尔抿了一口酒,若有所思地看着门外的夜色。   “跟你聊天真是费劲。不痛快。”阿齐薇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噗!”   在创纪录的一分三十五秒后,拉西希终于从鼻孔和口中同时喷出阿布贾蒸馏酒,扑通一声跌倒在地,周围的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新纪录!新纪录诞生了!”   顾铁丢下酒桶,叉着腰哈哈大笑:“老兄,你又刷新自己的记录了!本月来的第三次!这个月才过了4天而已,你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挑战自我!”   拉西希摊开手脚躺在地上,黑色皮肤中泛起醉酒的潮红,像只煮熟的大龙虾,他含糊不清地叫着:“有人要挑战我吗,如果没有,我就是,我就是今天的冠军……”   “冠军!冠军!”醉醺醺的人群齐声高呼,把拉西希整个抬了起来一次又一次丢向空中,睡帽上的黄色绒球在空气里摇摆,这个毫不在乎形象的家伙怎么看也不像解放军的领袖,更像喝醉酒的小丑。   顾铁挤出人群,举着空酒杯向巴尔跌跌撞撞走来:“老巴,又一个人在这儿喝闷酒呢?给我来一杯威士忌,最好是单一麦芽的,别藏私啊!”   巴尔苦笑道:“别说单一麦芽,所有的苏格兰威士忌都已经被喝光了,我杯里现在是占边牌波旁威士忌,要吗?”   顾铁立刻苦着一张脸撇嘴道:“美国农夫用玉米酿的酒?算了,我还是喝啤酒好了。阿齐薇!阿齐薇在哪?喂,给我来一大杯冰啤酒!”   黑女孩在不远处愤怒地回应道:“我又不是酒吧侍应,自己过来倒!”   “瞧,女人。”顾铁回头朝巴尔努努嘴,一步三摇地走过去,“来啦来啦。千万别小气到关闭柴油发电机的电源啊,保持温度在10度以下是让啤酒好喝的第一要诀,只要在行军时喝过一口滚烫的罐装啤酒,你就知道新鲜的尿液是什么味道了……”   “铁,晚上有空吗?”刚走两步,名叫西格丽德的法国美女从旁边靠近顾铁,有意无意用丰满的胸脯蹭着他的胳膊,凑近他耳边轻声问。   顾铁努力睁大醉意惺忪的眼睛,“哦,小丽啊。我以为我们已经分手了,还没有吗?我昨天晚上是跟你在一起吗?”   西格丽德媚眼如丝地回答:“你认为是就是吧,不知为什么,我今晚觉得特别兴奋,也许是蒸馏酒的作用吧……我很有兴趣试一试你上次提议的姿势呢……”   顾铁眼睛一亮:“那还等什么?走走,回我的房间。”   巴尔苦笑着目送两人搂搂抱抱走向门口,阿齐薇俏立在旁边,冷哼一声,用穿着迷彩裤和军靴的长腿有意无意地拌了顾铁一下,“哎呀!”醉醺醺的中国人脚下没根,跌跌撞撞向前扑去,扑通一声撞翻了酋长家的食品柜,跌倒在一堆盘盘罐罐里。人群中跳起一个头上插着鲜艳羽毛、身材矮小如同儿童的中年黑人,指着他叽里咕噜咒骂着。   大家发出哄堂大笑。拉西希从地上爬起来,向部落酋长解释着什么,这个村庄属于俾格米人中的阿卡族部落,崇拜丛林之神的阿卡族人平均身高不超过140厘米,也只有酋长本人的窝棚能够大到容纳一场二十人的聚会。   顾铁翻个身,迷茫地盯着天棚:“发生什么了?这张床怎么这么硌啊。”   正在这时,一阵枪声穿透夜空,“有敌袭!大约二百人,已经越过第二道警戒线,正从东南方向快速接近!”对讲机里响起哨兵的警告声。没有半分犹豫,窝棚里的人们立刻熄灭灯火、抓起武器冲进夜色中,顾铁的酒意也醒了一大半,推开西格丽德伸出的手,自己蹦了起来:“带着拉西希去掩体中隐蔽好,这应该是他们最后的反扑了!”   “知道了!”法国姑娘点点头,搭起烂醉如泥的指挥官,向村庄边缘的防御工事撤退。   顾铁右手端起自己的Ak-12突击步枪,左手抓起弹药袋俯身跑入丛林中。热带雨林的夜间能见度很差,茂密的植被遮蔽了月光,交战双方都缺乏夜视设备。实际上在接近一年的激烈交火中,无论是自由十字军还是对手圣主抵抗军,都拼光了坦克、大炮等重型武器,甚至连巴祖卡火箭筒都少得可怜,顾铁的弹药袋里只有一枚俄制rgn型进攻手榴弹,还是不知哪年留下的老货色,对它能否爆炸顾铁一点信心都没有。   枪声由远而近,夹杂着敌军忽高忽低、声调各异的吼叫声,“请神上身呢是吧?”顾铁朝地面吐了口口水,“大呼小叫的,真烦。”   从他所处的位置只能勉强看到远处敌人的枪口焰,还不到伏击的最佳距离,顾铁跪在一颗高大的榄树后面端枪瞄准,把准星指向鬼哭狼嚎的地方。   忽然身旁不愿的树丛里响起清脆的鸟叫声,四声为一组,重复了三遍。顾铁乐了,低头想了想,撮起嘴唇发出一组回应的叫声。灌木丛悉悉索索地响了起来,一个黑影潜行到他身边,警惕地观察四周,眼睛在幽暗的环境中显得非常明亮。   “阿齐薇,咱俩真是有缘,总选择一个伏击位置。”顾铁低声笑道。   “你又吹错口令了!”黑女孩恼怒地盯着他,“我发出的信号三高一低,意思是‘敌人接近,原地等待’。而你回复我的是什么?三低一高,‘我掩护,你冲上去’?现在这种情况,冲上去送死吗?你这个不负责任的男人!”   顾铁委屈道:“你发明的联络方式变化那么多,我哪记得清,能吹响就挺不错啦。再说,我哪不负责任了?我碰过你一根手指头?”   “就是因为你没有碰我一根……”阿齐薇说了一半,懊恼地闭上嘴巴,哼了一声。   顾铁吹了个代表“知道”的短音。   “你知道个屁。”黑姑娘骂道。   一枚流弹从两人不远处穿过,敌人的喊杀声越来越近,小村庄反而陷入一片死寂,没有任何还击的火力。身经百战的自由十字军战士们默契地等待着攻击时机,他们唯一的重火器是藏在村庄边缘防御工事里的两挺中国造98式12.7毫米重机枪,这种重机枪的重量只有20千克左右,说是重火器,其实从精度与威力上来说都属于班用机枪水平。   “你知不知道他们喊的究竟是什么玩意儿?”顾铁忽然想起这个问题。   “我再说一次,不是所有的黑人都说斯瓦西里语、能听懂对方说话的!我是南非人,从小说英语,而圣主抵抗军成员多半说乌干达语,跟你一样听不明白!”阿齐薇压低声音训斥道。   顾铁撅起嘴巴:“问问而已,干嘛那么大火气……难道是生理期……”   这时第一名敌人穿着破烂胶鞋的脚踏出雨林,踩在村庄的平整黑土地上,“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起,这个倒霉蛋准确踩中了工兵埋放在最后一条警戒线上的寥寥几枚老式压发地雷中的一枚,立刻被冲击波掀飞,噼里啪啦化为碎块落下。   “开火!”   巴尔文德拉清亮的声音响彻夜空。“咚咚咚咚咚……”一架重机枪冒出火龙,弹头在爆炸发生处30码范围内自由布撒,12.7毫米子弹掀起高高的泥浪。“啪啪啪、啪啪……”顾铁手中的Ak-12自动步枪开始规律点射,两朵枪口焰立刻在他的准星下熄灭。   敌人的还击马上到来,各种型号的步枪与发出乱七八糟的轰鸣声,顾铁埋下头,身旁的灌木丛草叶纷飞。他从敌人逐渐修正的弹药轨迹中察觉到危险,双腿一蹬侧跃出去,顺便用力一拉阿齐薇的手臂。两个人团团滚倒在几码外,原来所处的地方已经布满曳光弹的红色轨迹,稍迟一步就会与那棵千疮百孔的榄树同一下场。   顾铁躺在地上呼哧呼哧喘气,阿齐薇趴在他身上,吐出嘴里的泥土,瞪了他一眼。   “我又救了你一命啊,大姐,干嘛总是这么鄙视我?”顾铁申冤道。   “别废话,敌人火力很猛,我刚瞄准那个机枪手,该死!”黑姑娘举起手中的冲锋枪。   “那也要先活命啊……另外,能不能起来?你压到我某些器官了。”顾铁呲牙咧嘴道。   第23章 光明之井(上)   约纳从来没有使用魔法武器的经验,实际上,除了那根象征意义多过实际意义的法杖与埃利奥特沉重的佩剑之外,他都没有摸过什么武器。但此刻,占星术士学徒没有时间多做考虑,他伸直右臂,飞旋着射向面门的魔法被稳稳地接在手心。感应到手掌的温度,枪柄上的启动水晶开始带动十三颗魔法阵红水晶运转,弹夹里魔晶石的能量被压榨出来,沿着玄奥的秘银轨迹旋转、沸腾,散发不安定的灼热气息。   “快开枪射断缆绳!”丹尼在五步以外一边艰难地维持平衡,一边大声呼喝。   约纳举起夏日白樱的影子,抬头在沙雾中瞄准头上纠缠不清的帆索,扣动扳机。纯粹的魔法能量从枪管激射而出时,他自然而然地眯起眼睛,但视网膜上还是烙下一条雪亮的笔直光带。这一枪像热刀切黄油一样把一团缠杂的绳索割成两半,半截前桅杆立刻翻滚着升高,又被另一团乱绳扯了回来,如同链锤般从上而下砸在后桅杆上,“咔嚓咔嚓”的脆响声中,两根横桅毫无悬念地被摧毁了,木屑横飞里,斯图尔特家的男丁绝望地闭上眼睛。   约纳咬紧牙关,手指按在魔法轻巧的扳机上,连开四枪。毫无射击经验的他将初学者的运气发挥到极致,几个大团的绳结被准确切断,在主桅杆频临折断的刹那,折断的前桅杆终于脱离缆绳的牵扯,呼啸着消失在后方(以约纳的视角,应该说是上方)的滚滚黄沙中。   “太好了……抓紧!快要到底了!”   占星术士学徒刚刚松一口气,丹尼的惨叫声再次响起。约纳一手牢牢握着,另一只手揪着捆绑自己的绳索,向前方极目远眺,沙雾显得越来越厚重,四周阴暗得像是日出前最黑暗的黎明,沉闷的流沙声不断增强,彷佛前方不可知的地方同时敲响一万面牛皮战鼓。   忽然,视野中隐约出现了一堵墙壁。在刚刚适应了倾斜角度的约纳眼里,那确实是一堵横亘在眼前、通天彻地的黄沙墙壁,“巴克特里亚的疾风”正如飞蛾扑火般穿透沙雾向无穷无尽的沙墙迎面撞去,以三桅帆船的大小,撞碎上沙墙时甚至激不起一朵微渺的浪花。   汉娜跪在轮舵后举起右手:“丹尼!三十秒后升主帆!”   “说的轻巧!”用嘴咬着匕首的丹尼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他正抓着甲板上的突起物向主桅爬行,每挪一步,身体都像飘摇的旗帜一样不断摆动,白袍在风里猎猎作响。   “二十五秒!”斯图尔特当代家主没有讨价还价的习惯,她迎风站直身体,用红斗篷里坚定的背影告诉哥哥,命令需要得到坚决执行。   “我能帮什么忙?”约纳心惊胆战地看着丹尼慢慢接近,好几次他差点脱手被卷进疾风,刺入甲板的匕首好几次救了主人的命。   丹尼奋力一跃,抓住主桅侧面的一根缆绳,双脚立刻离开地面,仅凭手劲挂在空中,“和我对称的位置有一根连着滑轮的缆绳,牢牢抓住它,汉娜发出指令的时候我会把系着主帆的绑绳割断,然后我们同时用力往下拉,直到主帆升起,明白吗?”他朝着货物朋友嘶吼道。   “明白!”约纳把魔法插进腰带,扭转身体,在自己左手边找到那根手腕粗细的绳索抓牢。   “十五秒!”汉娜挥舞拳头发出警示。   丹尼双臂用力,身体像大虾一样猛烈弯曲,在绳索上荡了两下,双脚抵住桅杆,稳住身形。他左手将缆绳在手臂上缠了两圈,右手取下口中的匕首,对准脚下的主帆系带。   “五秒!”汉娜再次挥舞手臂。   约纳看到那堵无穷无尽的土黄色墙壁在眼前无限放大,但恐惧感已经不再增强,一个又一个的刺激让他的心脏陷入麻木状态,已经没有什么能再令他的心跳加快一拍了,——起码占星术士学徒自己现在这么认为。   “升帆!”金发的女船长喊道。   “主帆升!”丹尼回应道,挥匕首割断系帆索,捆绑在甲板上的主帆立刻被风高高鼓起飘向后方,约纳一愣神的功夫,缆绳从手里哗哗滑走,粗糙的麻绳立时把掌心割出血口。   斯图尔特家的男丁用尽全身力气扯动自己的那根绳索,“拉紧!”他向对侧的货物朋友高喊,由于两边受力不平衡,主帆歪歪斜斜升起在空中,“巴克特里亚的疾风”立刻向左侧倾斜,整个船身发出刺耳的吱嘎声,汉娜在船头转动轮舵试图纠正船只,但三桅帆船正像暴风雨中的蜻蜓一样歪斜下落,坠向那堵无比厚重的黄沙之壁。   约纳明白自己又一次站在命运的关键点上,他无暇作出任何思考,只有使出肌肉和骨髓中的最后一丝力量拉扯缆绳,手掌的疼痛变为钝钝的酥麻,粗壮的绳索像一条力大无穷的怪蛇在手中扭动,占星术士学徒望着缓慢升起的船帆,感觉自己在与整个天空搏斗。   十七岁少年的拼死努力使主帆逐渐被纠正,随着白色风帆升起在伤痕累累的主桅杆,扑面而来的劲风立刻改变了三桅帆船的姿态,约纳感觉脚下一沉,久违的重力感重新回到身体,眼前的墙壁缓缓落下,帆船残破的舰首重新指向天际线,“迎接冲击!”随着汉娜的高声提醒,噬沙虫喳喳带着“巴克特里亚的疾风”腾空而起,从大沙瀑尽头喧嚣的尘雾中穿射而出。   忽然世界变得无比宁静,周围的一切像是放慢了,约纳看到绳索从眼前缓缓飘起,丹尼头下脚上滑稽地悬浮在沙尘中,汉娜的赤红色斗篷像花朵盛开在空气里,露出巧克力色的长腿、手臂和腰身,每一颗沙粒都显得晶莹剔透,原来阳光不知从何处投射在甲板上,把浮空的沙尘映得金碧辉煌。——原来沙子就是石英晶体的碎屑呢!约纳仔细端详眼前一颗沙砾的结构,脑中响起惊奇的叹息,——如果不亲眼看到,哪本教材会告诉他这样简单却冷僻的信息?   “砰!”   喳喳与帆船降落在滚滚流沙,溅起二十码高的巨大沙浪,“巴克特里亚的疾风”在大沙瀑底部的沙流中乘风破浪而去,把沙瀑的巨大轰鸣声抛在耳后,约纳拍拍被颠得七荤八素器官挪位的胸膛,咳出一口炙热的黄沙,再抬起头,看到的是无尽沙海上空晴朗的蓝天。丹尼坐在地板上哈哈大笑,汉娜在轮舵后转回身,额头有一道流血的伤痕,但眼神亮过了正午的阳光。   “冲过来了!十五年来最陡峭的大沙瀑!”   斯图尔特家的男丁倒在甲板上挥舞拳头,汉娜?斯图尔特缓步走下舰首,因体力衰弱,差点被杂乱的缆绳绊倒,她走到船舷边探头向下张望,接着拍拍栏杆,露出欣然的微笑:“喳喳没事,真是个坚强的姑娘。”   “这就结束了?”约纳不敢相信地愣在那里。   “自己回头看啊。”丹尼懒得起身,伸手指指后面。   占星术士学徒用受伤的手指慢慢解开绳结,刚一转身,就惊呆了,原本认为不会再次剧烈跳动的心脏奏响激烈的鼓点。   那一面高高耸立、黄沙奔腾的巨大山崖,就是刚刚冲下来的地方吗?约纳目瞪口呆盯着创世主的神迹,700码在地理测绘中只是羊皮地图上一个指尖到另一个指尖的微小距离,但站在700码高的峭壁下,才能真正领会造物的威严。这700码距离并非由岩石构成,而是千万吨黄沙倾斜而下的癫狂轨迹,三桅帆船已经飘然远离大沙瀑,但从地面的剧烈震动中还能清楚感觉每时每刻落下沙流的沉重冲击。   高高扬起头颅、直到脖颈因角度过大而发出艰涩的咯咯声,约纳才能勉强看清沙瀑上端的水平线,笼罩在沙雾中的山崖顶端遥远得可怕,想起自己就是从那远若隔世的地方俯冲而下,占星术士学徒的脊背浮现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腿一软,坐倒在地。   “这……简直就是拿生命赌博……”约纳喃喃道,抬起手掌端详,两个掌心都密布伤口,但血液被黄沙吸收,看起来像红色与黄色混合的厚重油彩。   “你说到重点了,货物朋友。”丹尼有气无力地笑着说,“一次又一次拿生命赌博,这不就是无尽沙海上最有趣的事情吗?”   汉娜慢慢走近两个男人,目视约纳的怀中。约纳猛然醒悟,从腰带中抽出夏日之白樱,掉转枪还给对方,有些羞赧道:“对不起,一连开了五枪,今天应该是不能再击发了。”   汉娜点点头,伸手握住枪柄,又犹豫了一下,没有接回魔法。   “非常奇怪。”丹尼在一旁评论道,“以妹妹对爸爸遗物的重视程度,居然会脱手扔给你,真是莫名其妙、奇之怪也。倘若你手一滑没接住,要想再在流沙中找回这把枪,那简直就是浪费生命的举动。哼哼。”   约纳这才反应过来,也显得有些不解:“是啊,这把枪……”   汉娜忽然松开手,推开枪柄,转身走向舰首:“交给你了。找出夏日之白樱的秘密,然后还给我。”   两个男人愕然地对视一眼,斯图尔特家的男丁捂住嘴巴:“完了完了,我妹妹爱上你了!斯图尔特当代家主居然爱上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十七岁小屁孩,还是一次运输委托的货物!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早两年把她嫁给老贝,我起码也能获得‘竞速之星’东舷的四分之一股份啊!该死!”   “嗤嗤……砰!”   在熟悉的蒸汽喷发声中,“瘸腿亨利的假肢”射出一发子弹,在甲板上打出一个冒着青烟的深深弹洞,弹洞以上一公分,就是丹尼罩在白袍里的裤裆。   哥哥低头瞧瞧袍子上的大洞,镇定地一抹鼻梁:“有时候想想,嫁给爱德华?施密特,成为‘女神之光’的老板娘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呢……告别这刀光剑影的日子……”   第24章 光明之井(下)   “他说这把枪是假的。”汉娜没有回头,“爸爸的遗物,不可能是一件假货,夏日之白樱上肯定有一个秘密,或许是爸爸留下的信息。”   “老爸的密信?”丹尼嘣的一声诈尸一样坐了起来,双眼像探照灯一样射出两道精光,在约纳身上转来转去,看得占星术士学徒一阵发寒:“枪里有老爸的密信?那我们还等什么,货物朋友,赶紧进船舱去把它研究出来啊!外面这个烂摊子由我来解决就好了!午饭,对,我马上准备午饭啊,牛肉什锦饭合你的口味吗?还是要蜗牛汤?……开什么玩笑,当然是要喝酒了,没有比一杯仙人掌酒更好的解酒药了,‘用日醉来对付宿醉’,老爸常常这么说,哈哈哈……”   看这家伙蹲在身边用亮晶晶的眼睛盯着自己,过分殷勤地喋喋不休,约纳总觉得这是个阴谋,“那个……我只是说这把枪有不对劲的地方,可从来没说起过有什么密信……”   “哎呀别谦虚嘛,你可是个高贵的占星术士学徒呢。”丹尼翘起指头打个哈哈,“要说谁能找到老爸的秘密,那一定就是你啦!这样吧这样吧,只要你能破解夏日之白樱的秘密,我保证在5月15号之前把你送达黄金之城,让你和你的伙伴们汇合,这个条件怎么样?”   “真的?”约纳立刻精神一振。   “我以银币上的小人儿发誓。如果违背誓言,就让我从此破产、穷困一辈子。”丹尼从衣袋里左掏右掏,摸出一枚吐火罗银币握在手心,虔诚地发誓。   汉娜扭回头:“咱们已经破产很久了,哥哥。另外‘银币上的小人儿’是不算数的,你得说出主神卢塔的名字。”   丹尼愤怒道:“斯图尔特的荣耀,汉娜!你怎么能帮着外人说话!难道沙盗之王的遗产你就一点都不动心?”   约纳耳朵一动,“沙盗之王的遗产?”   斯图尔特兄妹同时住口,对视一眼。叹了口气,丹尼说:“唉,跟你说实话吧,老爸死于非命的时候,没来得及告诉我们他秘密财宝的存放地点。横行沙漠十几年,斯图尔特家主‘疯人院院长’、我们亲爱的老爸积蓄了惊人的财产,但这个小气的家伙把财宝藏在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就连他的七名伙伴、甚至我们俩都毫不知情,每次存放财宝时,他会放下一条微型噬沙虫舢板,远离三桅帆船自己行动,直到第二天才回来。直到他……总之,到最后他都没跟任何人说起这个神秘的地点,在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他的遗言是‘我觉得比杨卡的胸脯一个大一个小。’——你听听你听听,这像是一个著名沙盗在临死前对孩子们说的话吗?——这个混蛋!”   看着丹尼愤愤的表情,约纳觉得他隐瞒了点什么,但又无从追问,汉娜接道:“爸爸有没有说出的话,我觉得他把线索藏在某件遗物里面,但两年过去了,我们没能找到任何信息。你说起这把魔法的异样时,我想他会不会通过这种方式,把想说的话藏在里面?”   约纳想了想,低头看一眼象牙白的魔法,“我不大确定,异样的地方是那个不合理的魔法阵而已,有什么样的方式能将信息藏在魔法阵里面呢?”   “那就是你的作用了,货物朋友!”丹尼又凑上来,一脸谄媚:“只要能找到老爸的财宝,从此‘巴克特里亚的疾风’有你的一半股份!斯图尔特速递时刻为你服务!整个无尽沙海都将流传你、四级占星术士学徒约纳的名字!就算整个南大陆,也会有吟游诗人把你的传奇经历编成歌谣四处传唱!你想想,沙盗之王遗产的发现者,这是多光辉的名号!”   没什么处世经验的占星术士学徒显得有点动心,实际上,听到丹尼的第一个条件,他心中迫切与同伴会面的冲动就盖过了理智,“……好吧,我试试看。”他翕动嘴唇,轻声说出这几个字。   “成交。”丹尼?斯图尔特拉过他的手用力握着,“现在快下去开始干活,时间不等人,明天要经过‘光明之井’,又是一场好忙呢,现在就要开始准备,给帆船铺上反光板,不不别误解,你不用帮我们做任何事情,只要安心地坐在船舱里研究那把就好了,笔、纸都在底下,还有以前的测绘员留下的一大堆量角器之类的工具,请随便用随便用。”   “光明之井是什么?”被推搡着走向楼梯,约纳回头问道。   汉娜解释道:“无尽沙海中央一个非常奇怪的地点,大约有十五哩方圆的圆形区域,位于很多噬沙虫的8字巡游路线上。总之,要做好准备。”   妹妹简略的解释并不能满足占星术士学徒的好奇心,一边用双手抓住扶手抗拒丹尼的护送,约纳一边追问:“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吓死人的奇怪!”丹尼立起眉毛,由于脸上布满沙子和汗水的粘稠混合物,这个威胁的表情看起来有点滑稽,“再问下去就要天黑了!”   “告诉我,我就去干活。”约纳有点固执地保持平衡,不知为何,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心里微微一动,像是想起了某件早已忘却的往事,但却忆不真确,只能抓住事情模糊的尾巴。   斯图尔特家的男丁一呲牙:“听完这一段就乖乖下去啊!”   “我保证。”约纳连忙伸手发誓。   丹尼点点头,跳到栏杆上一坐,伸手拍拍破烂不堪的白袍,沙子扬起满天,“是这样,沙漠里几乎不下雨,除了沙暴或旱龙卷来临的时候,天空总是晴朗的,对吧,就像现在这样。”能有个聊天的机会,丹尼实际上还是比较愉快的,他指指头顶,对约纳说。   占星术士学徒眯起眼瞧瞧万里无云的碧空,做出肯定的表情。   “但就算再晴朗,也有白天黑夜,马特拉克堤利从西方落下,夜晚来临,星星升上天空,这个逻辑没错吧?”丹尼说。   约纳怔了一下,“星星不是升起,星辰是一直存在于天空的,只是白天的阳光遮住了星光,不过继续吧。”   “怎样也好。”对别人纠正自己的说法,斯图尔特家的男丁有点不耐烦,他摆摆手,“但是在光明之井,只有白天,没有黑夜。无论是什么时段,只要进入那块十五哩方圆的区域,明晃晃的阳光就会照得人睁不开眼,你根本没办法抬头看清是太阳还是别的什么在头顶发光,如果不用反光板把船体覆盖,就连木头都会被光线的热力燃着哩!”   “等一下……”约纳感觉身体深处发出一个彻骨的寒颤,从脊椎末梢一直凉到头顶,那件模糊的事情微微露出轮廓,悬在他记忆中不上不下,像深蓝水面中只露出双眼的恐怖海怪,让他感到一阵阵心悸。   “怎么?”丹尼疑惑地盯着他。   “没、没事,你继续说……”约纳摇摇头。   “你脸色可不太好。”丹尼奇怪地撇嘴,“不过除了光线很强烈之外,倒也没别的可怕,十五哩,在良好的航速下也就是半个小时的路程,一脱离光明之井的范围,白天就是白天,黑夜就是黑夜。在三十三个扎维人到达无尽沙海之前,这里早就流传着光明之井的各种古老传说,不过随着风帆时代的到来,要趴在噬沙虫背上在那片区域行走六个小时的痛苦经历一去不返了,慢慢大伙就习惯了短暂的光亮,自从第一个倒霉鬼烧掉了风帆之后,所有人都知道行走在这条路径,要带足镀银的反光板盖在桅杆和甲板上,做足防备就没有任何问题。其实,还有吐火罗的有钱老爷专程来这里旅游呢!他们说,在光明之井晒出来的肤色才是高贵的巧克力色,哈哈哈,你听听,高贵的巧克力色!我们斯图尔特速递的第二单委托就是送一个有钱的阔佬到光明之井晒太阳,谁让喳喳的8字巡游路线正好穿过那片区域呢!这家伙可是个真正的有钱人,要不是踩塌甲板掉进货舱差点把腿摔断,他本来会给我们四枚金币的酬劳呢,四枚金币,你听听!比你还值钱得多,货物朋友!”   “光明之井,是永远明亮吗?”占星术士学徒声音颤抖地打断对方的喋喋不休。   “当然,在无尽沙海的文明史里,从来就没有光明之井光辉熄灭的故事。”丹尼思考着回答,“就算在沙暴的时候也是一样,说也奇怪,外面暴风猛烈,一进入光明之井,就变得无风无浪,只有那种强烈的光线照着你,像个烤箱,对,像个大烤箱。”   “我、我知道了……”约纳无神地说,手指一松,夏日之白樱落向甲板,眼疾手快的丹尼一个鱼跃扑过来接住魔法,心有余悸地瞅了妹妹一眼,骂道:“要是把老爸的珍贵线索摔坏了怎么办,真是的!”   约纳喃喃地说了一句什么,斯图尔特兄妹谁都没有听清。汉娜走近他一步,用灰绿色眼睛盯着他,“你说什么?”   “在永恒光辉之所,阿亚拉与迦马列第一次相遇,他们互相拥抱,说出圣徒的言辞。”   占星术士学徒无意识地背诵第四条预言。背叛者赛格莱斯的下一条预言即将在前方应验,等待着他的,定是又一次无能为力改变、宿命中梦魇般的冒险。   第25章 永恒之镜(上)   三桅帆船上的气氛显得有些尴尬,看着脸上阴晴不定的占星术士学徒,斯图尔特兄妹有点不知所措。丹尼慢慢走过来,试探性地用手指头捅捅约纳的胳膊:“喂喂,货物朋友,你还好吧?”   约纳沉重地摇头。他没办法把背叛者的预言讲给尚不熟识的新朋友,“我……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我现在就回舱。”他低着头走向舷梯。   丹尼显然看出他怀着重重心事,但很自觉地选择了闭嘴。约纳走下两层阶梯,忽然停下脚步,扭头看着外面:“那是什么?”   “坟场。”汉娜回答。   “巴克特里亚的疾风”冲下大沙瀑后,乘着沙流和疾风高速前进,沙漠中开始出现无数苍白的骸骨,被黄沙掩埋的巨大圆柱型外骨骼散落四周,折断的骨茬像利剑一样指向天空。甲板传来震动,喳喳发出了一拨强烈的震颤,可这不是面对大沙瀑的天然恐惧,而是对同类兔死狐悲的浓浓哀伤。   看约纳停留在楼梯上观察四周,丹尼开口:“这些都是死于大沙瀑的噬沙虫遗骸,无论是从上面冲下来,还是逆流而上,对噬沙虫来说都是非常艰巨的挑战,精疲力竭的大虫倒毙后,被流沙冲到这个坟场,慢慢腐烂。事实上,新出生的雌虫有百分之八十无法通过第一次大沙瀑的考验,被主神卢塔的残酷选择所淘汰。”   三桅帆船从一具极其硕大的骨骼中央驶过,没有完全腐烂的组织挂在粗壮的肋骨上,半掩在沙中的每一圈骨环都高过帆船的桅杆,“巨型虫,没准比‘竞速之星’的莱顿姐妹还要巨大。”丹尼带着惊叹抬头观看,“真是太遗憾了,她本来可以成长为一个力大无穷的好姑娘的。”   “命运。”汉娜望着远方。   “命运吗……”约纳表情凝重地低下头颅,走入船舱。   此刻他发觉自己无比憎恨“命运”这个词汇。倘若命运真的不可改写、无法窥知,为什么还要让他提前取得种种线索,让他一次次在注定的结局面前无力地臣服?占星术士学徒捂住胸口,在怦怦跳动的心脏外,那几张无名书残纸在发出冷冷的嘲笑,光明之井的预言含糊不清,但埃利奥特早就替他做出解答:那个来自虚空的恶魔将再一次降临他的身体,从十七岁少年的苍白灵魂手中夺过这个孱弱的躯壳。   他跌跌撞撞走进船舱,从散乱在地的杂物中穿过,一头栽倒在床铺上。宿醉的头痛、肌肉的酸痛与手心的钝痛一齐涌来,但无所不在的疼痛感却让他感觉有些欣慰,痛觉让他难以思考,只要闭上眼睛,像焰火一样在视野里放射的疼痛占据了占星术士学徒所有的意识,他没办法再为即将发生的预言感到恐惧,艰于呼吸,无法回忆。   脚步声在身边轻轻响起,玻璃瓶罐的碰撞声传来,“咚”,一杯清水放在床头柜上,约纳睁开一只眼睛,看到玻璃杯里清澈的水面随着三桅帆船的晃动而左右倾斜。   “喝口水。”   是汉娜?斯图尔特的声音。红色斗篷在床沿停了半晌,像花朵般一旋,脚步声传来,金发女孩慢慢地走上悬梯,离开了房间。   约纳不愿挪动一根小指头,可身体内又传出另一个讯号,缺乏滋养的组织成倍增加了清水的诱惑力,他甚至可以闻到杯口水蒸气的清香味道,喉咙发出干涩的响动,约纳艰难地坐起身来,端起水杯,一饮而尽。肿胀的手指使他洒出几滴清水在床单上,他竭力控制住舔舐床单的本能冲动。   在沙漠里,水就是治疗伤痛的良药,仅仅一杯无色无味的清水,就让约纳感觉缓解许多。为逃避第四条背叛者预言的恐惧感,他在思考能力恢复之前准备好笔、纸、量角器,把夏日之白樱平放在小桌上,开始描绘十三颗红水晶的魔法阵。   头顶响起叮叮当当的声音,应该是丹尼开始动手修理帆船了。仔细一看,就连舱室内部也显得残破不堪,缺乏保养的木头墙壁裂纹累累,随处可见的雕花饰件告诉约纳这艘船曾经是一件美好的艺术品,但如今已经像坟场中的白骨一样失去生机,处在风化成砂的边缘。无论斯图尔特兄妹怎样努力,失去主人的“巴克特里亚的疾风”都正像风烛残年的老人一样走向覆灭,这一刻,占星术士学徒忽然理解了丹尼对金钱的极度渴求,维护这样一艘三桅帆船,是极其耗费金钱和精力的事情,——说起来,尽管没有问过他们的年岁,但斯图尔特兄妹也只是比约纳大不了几岁的青年罢了,先辈的遗产成为沉重的负累,这种感觉,占星术士学徒似乎能够明白。   “咔嚓!”头顶天花板露出一个大洞,从腐朽木板里伸出一只男人的大脚,“哎呀我的大神卢塔,开什么玩笑?连甲板都要完蛋了吗?”丹尼在上面发出惨叫,抽回那只脚,约纳眼前一花,就看到丹尼讪讪的脸出现在大洞里:“那个,意外啊,意外,你忙你的,货物朋友。”   接着一块破木板盖住了大洞里射出的天光,叮叮当当一阵砸钉子的声音,洞口被勉强封住了。约纳叹口气,继续低头观察魔法。   细如蛛丝的秘银丝线将十三颗红水晶立体串起,要在平面的莎草纸上重现魔法阵,就要理清每一根秘银线的走向,把复杂的连接关系以清晰的形式复制出来。约纳摊开一张泛黄的莎草纸,这张纸不知在舱底压了多久,以至于每道折痕都烙上灰尘的痕迹,无法抹平。   他用鹅毛笔蘸饱蓝墨水,在纸上画出一个代表第一颗红水晶的小圆圈。这颗红水晶位于夏日之白樱的枪柄位置,是能够通过使用者的体温启动整个魔法阵运转的关键启动开关。幸运的是,约纳又在储物柜乱七八糟的杂物中翻出一只制作精良的放大镜,镶嵌在黄铜框架中的凸镜是整块水晶石磨制的,一看就是西大陆匠人的精美手工。放大镜柄上还有一行小字:“644年3月——爱你的马瑞莲。”   约纳微微一愣,644年是圣博伦国历的纪元方法,相当于大陆通用历2282年,二十四年前。没想到在遥远的南大陆,居然能看到来自故乡的物品,占星术士学徒感慨了半分钟,开始用放大镜观察魔法。细如牛毛的秘银丝这下清楚了许多,约纳左手举镜,右手在纸上画出一条条放射线。从启动红水晶发射出的线条居然有三十一条之多,按照方向粗略地分为四类,仅仅第一颗水晶的绘图就花去他一个半小时时间。   “饿了吧?”丹尼从楼梯上探出一颗头。   “还不饿。”约纳没有抬头,摇摇脑袋。   斯图尔特家的男丁不悦道:“就算你现在在做重要的工作,也不能对本船唯一的厨师这么不尊敬啊,对食物的忠诚是非常宝贵的品质!你要抱着感激之心!现在重来一遍!”说完消失在舷梯上。   约纳不禁想到一个对食物非常尊敬的家伙,黄金铁锤亲卫团团长乔普,他现在不知道在做什么?   “饿了吧?”丹尼再次从楼梯上探出一颗头。   “非常饿。”约纳配合地抬起头。   “太巧了,我刚巧做了一盘非常可口的牛肉烩饭哩!配菜有洋葱、花椰菜、土豆和豆子,都是昨天从竞速之星采办的新鲜食材!”丹尼笑嘻嘻地走了下来,右手托着一只大盘子,轻轻放在小书桌上,左手背在身后,微微弯腰,带着神秘的表情揭开盘子上的银盖:“请享用吧,货物朋友先生。”   约纳盯着那盘卖相不错的烩饭,迟疑地拿起勺子,“现在……吃饭就可以了是吗?”   “要抱着感激之心好吧!”丹尼愤怒地夺过他手里的餐具,咣的一声盖上盖子,“重来!”   “可是你又没提示我应该干什么……”约纳委屈道,把压在盘子下的莎草纸偷偷挪开一点,以防毁掉自己的研究成果。   斯图尔特家的男丁再次背手弯腰,轻轻揭开银盖,微笑道:“请享用吧,货物朋友先生。”   约纳恍然大悟,拿起勺子铲了一勺烩饭送进嘴巴,咀嚼两下,翘起大拇指:“非常好吃!”   丹尼露出矜持又臭屁的微笑:“是的先生,当然先生。请提出意见。”   约纳偷偷目视对方,看见丹尼脸上没有任何挤眉弄眼的动作,立刻明白此时不应该说话,于是自顾吃着烩饭,没有做声。   “什么意见都没有吗?谢谢你的肯定!”丹尼大喜过望,鞠了一躬,后退着登上舷梯:“请慢用,先生!”最后几步转身跑起来,蹬蹬蹬冲上甲板,外面很快传来他的大喊:“看见没有汉娜,终于有人肯承认我做的饭好吃了!一比一,你没完没了的抱怨已经被否决了,哈哈哈哈!”   占星术士学徒咀嚼着嘴里的饭粒,平心而论,这是一盘合格的家常烩饭,但对比樱桃渡收租日老爹亲手烹饪的那一锅香气扑鼻但是带着鲜血的牛肉烩饭,约纳觉得能这样平静地吃完一盘食物,无论厨师的手艺怎样,都是无上的美味。   但他心里清楚,这样的平静,一定非常短暂。   第26章 永恒之镜(下)   下午汉娜又进来一次,带来了绷带和药水,为约纳包扎手掌上的伤口,她自己的额头也缠着绷带,被价值60银币的船首像擦伤的地方大片红肿起来,但还好已经不再渗出血液。   汉娜抓起约纳的手,用蘸着红色药水的棉签抹去伤口上的污迹,“哎呀!”突如其来的疼痛让约纳打了一个寒颤,大叫一声。   汉娜又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带着点好奇瞧着他:“很痛吗?”   “很痛。不,还好……只是有点点痛而已。”占星术士学徒弱弱地回答,试图维持男子汉的尊严。   汉娜刀削样的唇线泛起上扬的弧度。   女人身上的气息让约纳觉得有点头晕,他偷偷往回缩一缩身体,不知为何,丹尼?斯图尔特、约纳自己加上竞速之星酒馆里的所有沙漠男人,闻起来都像黄沙、烟草、酒精、皮具和汗臭味道的难闻混合体,唯有汉娜的身侧笼罩着若有若无的淡淡幽香,约纳不知她的红斗篷里是否藏着好闻的香水或者香囊,只觉得这种味道像是炎炎夏日的一股清风。   汉娜的手指修长柔软,带着沙漠女人的独特热度,约纳低下头颅,用头发遮挡发烫的脸颊。掌心的疼痛拉长了时间尺度,阳光静悄悄的,舱门外吹进一丝悠然的热风,占星术士学徒有点享受这种无言的相处,但随着胶带粘紧白纱布,斯图尔特当代家主站起来拍拍约纳的手:“好了,这两天不要沾水,很快就会好。时间久了,掌心长出老茧后就不怕这种程度的摩擦了。说起来,在帆船上常年工作的人中,也只有丹尼那样的娇气的家伙还生着一双细嫩的手。”   汉娜向约纳展示自己的手掌,她的掌心确实有一圈泛白的老茧,微微浮起在光滑的皮肤表面,显然她并不认为老茧破坏了女人的美丽,反而因水手的独特特征而感到自豪。   约纳除了点头,做不出其他的举动。汉娜旋动斗篷,离开了船舱,占星术士学徒低头看看自己扎满绷带的掌心,不禁有点迷茫。   他再次拿起鹅毛笔。   夏日之白樱魔法阵的研究进展十分缓慢,随着日影西斜,从船舱门口射入的阳光逐渐暗淡,约纳揉揉酸痛的眼睛,发觉已经看不清莎草纸上的复杂线条。他刚刚描绘完成第六颗红宝石的秘银线,多达四十条细线彼此缠绕、呈现杂乱无章的放射形状,但占星术士学徒已经逐渐找到规律,从第一颗红宝石开始,这些为数众多的秘银导线中就有一小半是毫无用处的,他案头堆积起两摞莎草纸,其中一摞是魔法的能量放射魔法阵,而另一半,就是这些意义不明、反而对法阵造成负担的奇怪线条。   研究越深入,他就越感觉到魔法阵与星阵的相似之处,都是使用各种几何形状完成对能量的汇集、传导、提炼、激励和放射,别看占星术士和魔法师的信仰背道而驰,其实对能量的使用方式相当相似。约纳挠挠头,——如果用星辰之力驱动一个魔法阵,会发生什么事情?在大陆漫长的魔法史中这种事情肯定有人干过,但在他看过的所有书本中都没有记载。   丹尼的脑袋再次出现在舷梯口,与他一同走下台阶的,还有一盏明亮的灯。安放在黄铜底座上的椭圆形玻璃罩投射出温暖的黄色光晕,透过玻璃,看不清里面是什么在燃烧,只听到轻微的“嘶嘶”声传来,像是灯罩里有个什么生物在不断喘息。   看自己的货物朋友好奇地打量这盏灯,丹尼得意洋洋摆弄着黄铜灯座,笑道:“这是石灰气灯。只要放进石灰石的粉末,用这个手柄加足压力,再点燃灯焰,就会一直发光一晚上,这是瞿维什提匠人的最新作品,就算在整个南大陆都是新鲜玩意儿呢。”   “瞿……什么?”约纳迷茫道。   “吠陀国的西部行省,离旁遮普不远。”斯图尔特家的男丁解释道,“那里是少数民族聚居地,能工巧匠的故乡,也是蒸汽傀儡术士的天然圣地,每年从瞿维什提诞生的合格蒸汽傀儡术士占到整个大陆的一半以上,”   “哦哦。”约纳没听太明白,在他脑袋里南大陆还是一片覆盖着迷雾的黑暗区域,记忆中零星的几个国家和城市名散落各处,根本没办法组合出一副地图。他不禁询问:“对了丹尼,有没有一本书叫做《南大陆地理测算》?”   “什么测算?”这次轮到对方迷茫了。   “没事没事。”占星术士学徒连忙摆手,“我已经画好了小半个魔法阵,找到了许多奇怪的地方,如果效率高一点的话,今晚就能完整复制夏日之白樱的运行方式了。”   丹尼眼睛一亮:“真的?太好了!你什么都不要做,一心干你的活儿就好,其他都交给我们了!一个小时后就开晚饭,这次常常我烤肉的手艺,新鲜的四翼恐鸟翅膀肉加上丹尼秘制烤肉酱,腌制入味,双面烤熟,外焦里嫩,甜中带辣,包你香得把舌头都吞下肚子里去!”   约纳忍不住泼冷水道:“我可没说能找到你父亲的留言啊,只是把不合理的地方归纳出来……”   “安啦安啦,你可是个占星术士呢!”丹尼显得比当事人更有信心,“我老爸只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沙盗罢了,会有什么他都能留得下、连你都解不出的神秘讯息?”   放下嘶嘶作响的奇怪灯具之后,丹尼走出船舱,约纳叹口气,再次摊开莎草纸,用放大镜对准魔法。其实在一下午的工作过后,他已经摸到一些门道,用于发射能量光线的魔法阵根本与“灼热射线”异曲同工,他看到了许多熟悉的表达方式,甚至在能量增幅部分找到了一个“吉尔伯托螺旋”。   以初代占星术导师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的名字命名的对数螺旋,是每个占星术士学徒都必须掌握的入门级几何图形,它被用在绝大部分需要对能量进行增幅扩充操作的星阵中,按照柯沙瓦老师的话说,“吉尔伯托螺旋”几乎成了占星术士的招牌徽标,位于东方大陆的占星术士协会总部那座高达590码的宏伟占星术塔的门口,就镌刻着吉尔伯托螺旋的几何图案,以示对初代占星术导师的尊重。   魔法师的世界里是不是存在一模一样的螺旋形状,这点约纳并不了解,不过熟悉的图形替他省了不少力气,只要认定看似一团乱麻的秘银丝线是一个吉尔伯托螺旋,接下来的工作就是找到输入端、输出端和螺旋本体,把无用的部分分离出去就好了。   他在纸上画出第七个代表红宝石节点的圆圈。第七枚宝石位于魔法顶端中央,是秘银线条最密集的所在,显然在复杂的魔法阵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但只看了一眼,约纳就惊呼出声:“开什么玩笑?”   这枚宝石放射出的五十条秘银线,居然没有一条是魔法阵的组成部分,也就是说,这颗宝石在魔法的发射过程中根本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占星术士学徒紧张地凑近光源,用放大镜追溯线条的去向,然后发现如果与前六颗宝石中无用的秘银线相联系,第七颗宝石根本就是另一个魔法阵的启动中枢。   夏日之白樱上隐藏着另一个魔法阵!   约纳精神一振,飞速取来那一摞绘有无用线条的莎草纸,摊了一桌子。根据第七颗宝石指示的形态,他把刚刚绘出的图纸摆在中央,在桌上试了几个组合,很快就组成了一个残缺的几何图形。以第七颗宝石为中心,第一至第六颗宝石延伸出的意义不明的线条分明是一个巨大魔法阵的组成部分,约纳捂住嘴巴,为自己的发现而感到震惊。   这个隐藏的法阵并未运转,反而在干扰夏日之白樱的运行状态,使得魔法每射击五次就必须等待冷却。约纳站起身来,想冲着外面大喊一声,让丹尼来分享最新成果,但斯图尔特家的男丁却用他的大嗓门在上面率先吼道:“架起反光板!我负责桅杆,你负责甲板!”   汉娜回应了一句什么,听不太清。   约纳立刻冲上舷梯。夜幕已经降临,黑暗笼罩了无尽沙海,但在遥远的前方,有一道无比高大的光柱矗立在地平线上,用圣洁的白光照亮天宇。“……那就是光明之井吗?”盯着那根通天彻地、由纯粹光芒组成的圆柱体,约纳张大嘴巴,发出含混的询问。   “是的,货物朋友,有什么新发现?”丹尼火急火燎地扛着一摞反光板跑过身边,顺便搭话道。这种反光板是由镀银的薄钢板和轻质木架组成的,丹尼一溜烟爬上伤痕累累的主桅杆,把最大的一面反光板扣在桅杆顶端,用缆绳缠紧,“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没忘记跟约纳闲谈,“只要在正上方覆盖反光板就可以,光明之井中的光线是垂直射下的,只要躲避在反光板的九十度投影内,我们就是安全的。”   随着三桅帆船驶近,光明之井显得愈发雄伟,相比高昂头颅才能看清的700码大沙瀑,这道自云层中射下的光根本就无法估计高度,整个视野都被雪亮的光芒点燃了,约纳浑身颤抖地看到平生难得一见的奇景,耀目的光明正在一点一点驱逐黑暗,每前进一码,光与暗就交替一分,那威严的、肃穆的、令人难以直视的纯洁光芒像缓缓张开的天堂之门,正在迎接“巴克特里亚的疾风”驶出黑暗之海,投入主神的怀抱。   丹尼沿着主桅降落地面,眯起眼睛:“很壮观是吧?无尽沙海的一大风景,别问我这根柱子为什么叫光明之‘井’,我也不知道。另外还有个传说,有少部分神选者在通过这里的时候,能够得到主神的喻示,看到过去和未来的画面,因此这些人又把这里称作‘永恒之镜’。这种无稽怪谈我是不相信的,如果主神卢塔要降下神谕,早在十五年前就应该一道雷劈死我那无良的老爸了,根本不用等到今天……”   对丹尼的唠叨根本听不到,约纳手抚胸口,颤抖着咬紧牙关。   第27章 虚无之影(上)   用轻质反光板从头武装到脚的三桅帆船驶入纯白的光柱,喳喳并未发出恐惧的颤抖,显然噬沙虫不认为光明之井会对它造成任何伤害。丹尼瞧着表情阴晴不定的货物朋友,奇怪地问:“你没事吧?觉得刺眼的话,到船舱里坐一会儿就好了。”   约纳不置可否地摇摇头,站在甲板上望着前方。   黑暗完全被光明吞噬,“巴克特里亚的疾风”船舷外笼罩着炫目白光,正如丹尼所说,这里的光是从正上方照耀大地的,任何物体都不会留下影子,只有反光板的垂直投影将整条帆船遮蔽起来。甲板上显得异常黑暗,而几码外就是无穷的光明,这种超出常识的光暗对比让人感觉头晕目眩。   丹尼抬头看一眼风帆,经过无风期的短暂修整后,主桅与后桅杆已经可以满负荷升帆,就连只剩半截的前桅杆也挂上一面小小的三角帆,此刻无尽沙海的夜风将每一面船帆吹得饱满,“以现在的航速,不到半个小时就可以离开光明之井了。”他心算一下,说,“运气好的话,你有半个小时同主神对话的时间。”   占星术士学徒明白他的话是一种揶揄,可心脏不由自主砰砰跳动,预言指示的分明就是这个地点,半个小时,足够发生很多事情。   “你知道第一个被烧掉船帆的倒霉鬼是谁吗?就是兰登?施密特,施密特家的上代家主,爱德华的倒霉老爹,哈哈哈……”斯图尔特家的男丁想起往事,不禁开怀大笑,“所有的风帆!连同易燃的油毡布、绳索和老兰登身上的衣服一起化为灰烬,你肯定没法想象那时候的‘女神之光’号是一副什么模样!光屁股的水手驾驶着冒烟的秃帆船,哈哈哈……”   丹尼的絮絮叨叨逐渐远去,约纳迷茫地扭头,只看到一片白茫茫的虚无。三桅帆船、斯图尔特兄妹,乃至他熟悉的世界都消失了,这是一片失去了时间与空间坐标的无主之地,除了无限铺展的纯白大地,约纳看不到任何事物,听不到任何声音,触不到任何物体,闻不到任何气味,奇怪的是,也感觉不到任何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不知在何处响起:“占星术士的第一信条是什么?”   没有任何犹豫,约纳自然而然地回答:“保持好奇,常存敬畏。”   “然后呢?”声音追问。   “真理永存星空。倘无知、悲伤、困惑,只须仰望。”占星术士学徒充满敬意地说出初代占星术导师的箴言。   “占星术士最重要的美德是什么?”声音再次发问。   “……好奇心。”约纳想了想,这样回答。   “如果必须在真理、金钱、爱情和权力中作出选择,那选哪一个?”声音威严地询问。   “真理。一切事情的真相。”约纳发自肺腑地回答。   “今天的午饭吃了什么?”声音忽然问出这么一个奇怪的问题。   约纳却被问住了,他挠挠脑袋,一拍手:“哦对了,是丹尼做的家常牛肉烩饭。”   “好吃吗?”显然这场对话正向着莫名其妙的方向发展。   “还不错,如果洋葱和奶酪的比例调整一下,焗烤的时间再长个几分钟,就好了。”约纳对美食并无研究,可对烩饭这种西大陆常见料理并不陌生,在占星术塔生活的日子里,厨娘每周要烹饪三四次烩饭作为晚餐,挑剔的柯沙瓦通过不断抱怨为一盘理想的牛肉烩饭树立了完美的标准。   “放胡椒了吗?黑胡椒、白胡椒还是绿胡椒?”声音急切地问。   约纳侧头回忆一下:“放了,应该是用黄油炒过碾碎的白胡椒粒,因此整盘饭都有胡椒的辣味。”   “错了错了。”声音懊恼地嘟囔着,“胡椒怎么能在炒制之初下锅呢?一旦受热,胡椒粒里面的香味和辣味会提前发散掉,白白浪费在空气里,应该在烩饭焗烤完成之后碾碎洒在奶酪层上,仔细拌匀,烩饭本身的热度能够激发胡椒最完美的香辣味道,这就是烩饭好吃的关键!这么多年了,大陆的烹饪技术都没有半点进步吗……”   约纳有点发怔,他四处看看,没找到声音的源头,当然也搞不明白是谁在用这种神秘的方式同他探讨做菜的话题。声音再度追问:“晚餐呢?晚餐吃什么?”   “我还没吃晚餐呢。记得丹尼说,好像是四翼恐鸟肉的烧烤。”约纳老老实实回答。   “四翼恐鸟?”声音却显得有点亢奋,“它们翅膀下肉膜的部分肉质紧实、薄厚均匀、有嚼劲又不会太柴,是非常理想的烧烤食材,但要注意,上面一对翅膀由于负担大部分飞行运动,肉质会变得稍老,下面一对用来滑翔的翅膀肉膜才是最好的选择。”   “等等,等等……”约纳不得不举手投降,“……你到底是谁?”   “我?”声音停顿一下,用有点不可思议的腔调说:“你不知道我是谁?我以为你是专程来觐见我的呢,年轻的占星术士学徒。”   约纳一时没反应过来,声音咳嗽两声,再次威严地发问:“占星术士的第一信条是什么?”   “保持好奇,常存敬畏……你……您难道是……”占星术士学徒幡然领悟,语声颤抖。   纯白的虚空中慢慢凝结出人影,身穿藏蓝色法袍、黑发白须的中年人表情肃穆,眼神却带着微笑。他的笑容约纳并不陌生,一切占星术入门读本的扉页都印着这位传奇人物的油画肖像,占星术协会的开创者、占星七信条的撰写者、首先发现并利用星辰之力的勇敢者、被整个大陆敬仰的独行者,在45岁那年连同心爱的占星术塔“安莉西亚”一起消失在时空乱流中的初代占星术导师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如今正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你……您还活着?”约纳手足无措地弯腰行礼,不敢与初代导师眼神接触。   “我当然是死了。”吉尔伯奈翁无奈地耸耸肩,挥手示意占星术士学徒不必紧张,“死了许多年了。从占星术士前来看望我的频率来看,是死了太多年了。”   “那为什么我还可以跟您对话?站在我面前的是您本人,还是一个幻影?”约纳的视线投射在初代导师的胸前,对方法袍的质地看起来非常真实,完全不像一个虚假的幻影。他左胸佩戴着一枚式样简单的银质襟章,没有悬挂占星术士协会的徽章,约纳忽然想起,初代导师去世的那一年,占星术士协会才刚刚出现雏形,在圣公会与魔法师协会的夹缝中艰难求生,徽章的诞生是多年以后的事情了。   吉尔伯乃翁被这个问题难住了,他挠挠下巴想了想,“怎么说呢,从我自己的角度来说,我是真实的,但对你来说,我是一个幻影,我们所处的时空是不同的,这次短暂会面是发生在有序时空界面中一个无序的瞬间,唯有在时间与空间的夹缝中,我们才能够面对面进行这一场实际上并未发生的对话。……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占星术士学徒当然没听明白,他并未深究,急忙冒出下一个问题:“对了!在樱桃渡的时候我因为透支精神池能量而昏了过去,昏迷期间,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在梦里,有一个光球发出声音指引我前进的方向,给予我信心,鼓励我走出漫长的幻境,那个声音,是您的声音吗?”   “你觉得是,那就是。”初代导师好脾气地微笑道。   “您一直在这里等待占星术士的觐见吗?为什么我的导师柯沙瓦从未说起过这件事情?这里,就是占星术塔‘安莉西亚’的遗迹吗?那么安莉西亚在哪里?为什么会出现永恒光明的奇特景象?您……您是否知道发生在我身上的宿命,告诉我接下来,会有怎样的事情发生?还有还有……”约纳的问题连珠炮一般蹦出嘴巴,他自己都不相信在面对传说中的初代导师时能够说出这么流利的一大串单词。   吉尔伯奈翁微微抬起眼皮,仅用一个充满压迫力的眼神就中止了占星术士学徒的提问。“到此为止,我有一个条件。”   “当然。”约纳恭恭敬敬低下头。   “我回答你上述问题,你陪我继续聊烹饪的话题,直到时空的裂缝关闭为止。”初代导师表情严正地提出无厘头的要求。   “呃……可以多提几个问题吗?三个就好?”约纳讨价还价道。   “一个。”吉尔伯奈翁说。   “两个?我知道一种非常美味的牛肉烩饭的配方!”约纳满怀希望地抬起头。   “一个都没有了。”吉尔伯奈翁说。   “好吧,一个。”约纳只得妥协,“那么请您回答我先前的问题吧,导师大人。”   初代导师点点头,却转过身,自顾向白茫茫的远方走去。占星术士学徒拿不准要不要跟过去,一时间愣在那里,“不跟我来吗?我们随便走走。”吉尔伯奈翁发出召唤,约纳立刻奔向导师的背影,但无论如何用力摆动双腿,都难以缩短与对方之间的距离。   第28章 虚无之影(下)   “第一个问题。就像我先前说过的,你可以把我当成一个幻影。”吉尔伯奈翁缓步走在前面,没有回头,“我一直在这里等待占星术士到来,在时间尺度、空间位置与觐见者的灵魂波动三者恰好配合的时候,时空裂缝就会开启,我们就能拥有一丁点闲聊的时间。我此前见过的每一个朝觐者都急于询问占星术的深奥理论,而你,是唯一一个没有针对占星术本身提出问题的小家伙。”   约纳徒劳地追赶初代导师的脚步,一边羞愧地低下头,“我还只是个四级学徒而已……我还没遇到研究瓶颈,如果柯沙瓦老师在这里,一定会欣喜若狂的,他被一些问题困扰好多年了……”   “而我,会尽力帮助他们解答问题,占星术是一门刚刚兴起就走向衰落的真理之学,随着安莉西亚的崩坏,我的研究资料全部消失在时空乱流里,没有给占星术士协会留下足够的遗产,这是我的过错。”没有理会学徒的内疚,吉尔伯奈翁自顾讲下去,“——永恒之镜,是我能对后辈做出的唯一补偿。”   “原来这里真的叫做永恒之镜?”约纳睁大眼睛,“那么光明之井是什么意思?”   “鬼知道。土著人的叫法吧。”吉尔伯奈翁扭转脖颈,示意约纳观察两侧。占星术士学徒左右环顾,发现不知何时,他们的脚下已不再是无穷无尽的纯白大地,而变成生机盎然的翠绿草坪,一条清澈的小溪穿过草原蚰蜒流远,天际线依然由延绵的沙丘组成,可方圆五哩内充满绿意,这分明是沙漠中一个仙境般美好的天然绿洲。一座象牙白的占星术塔矗立在绿洲中央,被小溪温柔地环绕,几颗棕榈树掩住占星术塔底层的窗户,一百码高的塔顶,几只调皮的翠鸟在漂亮的雕像上鸣唱,若有若无的音乐声从高塔中传来,一座黄铜望远镜伸出塔身,指向晴朗无云的天空。   “这是……安莉西亚?”约纳立刻明白,自己此刻看到的是几百年前的幻景。   “是的,在塔中唱歌的人,也叫做安莉西亚。”吉尔伯奈翁并未回头,可声音中饱含甜蜜的温柔。他的步伐并未停止,仅仅跨出一步,就将洁白的占星术塔抛在身后,约纳回头一看,露出震惊的神色。一场毁天灭地的爆炸正在无声上演,自空间原点爆发的乱流以占星术塔“安莉西亚”顶层为中心,撕裂了方圆十五哩内的一切事物,把岩石、金属、空气、草坪、河流、树木、泥土、人体和时空本身搅为粉碎,仅仅几秒钟后,爆炸中心只剩下一道横亘在空中的狰狞空间裂缝,原本宁静的绿洲化为乌有,黄沙正哗哗地灌入被乱流吞噬的巨大坑洞,天空中风云变色,一场暴风雨正在漆黑的云层中聚集。   “第二个问题,这就是安莉西亚的遗迹,安莉西亚就在这里,也不在这里,正如同对于你来说等同于幻影的我自己一样。”吉尔伯奈翁脸上无悲无喜,一步步前进,只是一眨眼功夫,时空崩坏的场景被远远抛离,约纳看到沙丘像海潮一样起起伏伏,无尽沙海在几秒钟内上演了上百年的兴衰演变,他看到部落人倾尽力量征服了巨大的噬沙虫,在大虫脊背上建立起房屋和堡垒,也看到吐火罗帝国的骆驼骑兵驰骋在滚滚黄沙里,用雪亮的弯刀画出鲜血洒成的国境线,他看到无数大大小小的噬沙虫沿着宿命中的8字巡游路线,如飞蛾扑火般冲向高高耸立的大沙瀑,然后坠落、死去,腐化成流沙中的枯骨,也看到第一面风帆在沙漠中扬起,意气风发的西大陆来客驾驶着简陋的帆船驰骋在沙丘之间,把三十三名扎维人的声名传播到无尽沙海的每一个角落。   而在飞速流逝的时光里,安莉西亚遗址的那道空间裂缝一直存在于一百码高的空中,原本占星术塔顶层的高度。裂隙散发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玄妙光辉,无论风、雨、雷、电,日盈月缺,无时无刻不用纯白的光芒照耀大漠。   “第三个问题的答案就是这样,时空乱流的原点并未被堵上,来自异世界的能量流动从这里溢出,构成了‘永恒之镜’的基础结构。”吉尔伯奈翁说,“我没有想到,一次付出生命代价的失败试验,居然产生了这样奇妙的后果,我说过,我早已是个死人,但从某种角度来说,我与安莉西亚在时空乱流中永生了,我们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唯有在觐见者出现时能够维持在世时的形态。这样解释,你明白一点了吗?”   约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您不仅活在这里,还活在每一本教科书上、每一座占星术塔里、每一个吉尔伯托螺旋内、每一个占星术士的心中。”   “说得好,吉尔伯托螺旋?我喜欢这个名字。”初代导师迈出右脚,四周的场景再次改变,占星术士学徒浑身一颤,寂静的夜晚荒原,没有一颗星辰的夜空,布满荆棘、石块和枯枝的道路,空气中熟悉的红土平原的味道,一颗橙红色的小小光球在前面晃悠悠照亮道路。这不正是他在漫长昏迷中见到的场景吗?   “第四个问题,出于某种原因,我对你身上发生的事情有所了解,但不是全部。”吉尔伯奈翁若有所思地放慢脚步,“你所背负的宿命,是一个非常巧妙的安排,其中有太多我所不能破译的环节,所以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我无法预言。你知道的,占星术士不相信预言。”   “我知道的,导师大人。”约纳停下脚步,看初代导师的背影越行越远,浑身颤抖,握紧拳头:“我违背了誓言。但背叛者赛格莱斯的预言确实是真实的,我亲眼目睹了每一条预言发生,就连此刻的见面,都清楚写在第四条预言当中。我明白我们应当相信真理,对未知充满敬畏的好奇,可请您想想,是不是在无尽星空之外,还有一种未知的庞大力量在操控一切?或许,或许我们每个人的身上,都牵着冥冥如木偶戏般的丝线,我们的行为,只是操纵者指尖的舞蹈罢了……您有没有想到过这种可怕、却真实的可能性?”   吉尔伯奈翁的背影停滞了。隔了一会儿,初代导师缓缓道:“只有在朝觐者到来时我的幻影才存在,因此我并未拥有上百年的思考时间。你的疑惑,在被卷入乱流之前,我也曾拥有过,直至如今,也没能找出答案。就这样吧,你的问题已经回答完毕,我不知道我们还能交谈多久,现在给我讲讲你神秘的烩饭配方吧。”   约纳举起拳头,又再次放下,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樱桃渡老爹的牛肉烩饭,根据埃利奥特的分析,配方是这样的:巴泽拉尔野牛肉、甜红椒、洋葱、青葱、奶油、红辣椒粉、胡萝卜、大蒜、黑胡椒、肉桂、肉豆蔻、丁香、扎维帝国爱普敦庄园红酒、盐和白饭,与上个月相比,增加了黑胡椒的用量,减少了肉桂与奶油的分量,所以甜味会减弱、辣味增加一些;但新增加的一种材料给牛肉烩饭带来关键性的谱调改变,一种含铁的、带有咸鲜味的辅料。——那种新增的材料,就是人的鲜血。我亲口尝过,尽管不愿承认,但确实非常美味。”   初代导师转过身带点惊奇地望着他,“人血?为什么会有人想到这种烹饪方法?这或许是烹饪史上的一个新篇章呢,那位叫做老爹的厨师,他现在在哪里?”   约纳摇摇头:“他不是厨师,他是樱桃渡的保护者,一位仁慈却严苛的强者,牛肉烩饭是他在收租日时为租客准备的大餐。”   “我知道了。”吉尔伯奈翁垂下眼帘,“这个食谱值得我思考几分钟。在我研究菜谱的时候,你可以问出附加的问题,也是最后一个问题。”   占星术士学徒显得有点低落:“我也不知道……对了,在一次战斗中,我看到了童年时的画面,那段往事与我记忆中的过去完全不同,我弄不清究竟哪一个是真实的。导师大人,您可以告诉我柯沙瓦老师身上的秘密吗?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他现在在哪里,是否还活着?”   “这不是一个问题!”初代导师举起手指,“不过,如果你同意让我窥探记忆的话,有一个星阵可以帮助我们找到一点点真相。”   “当然,当然。”约纳毫不犹疑地点头应允。   吉尔伯奈翁没有做出任何动作,但脚下亮起一个庞大的星阵,约纳感应不到任何星际线能量被剥落,可分明有强大的波动在星阵中阵阵翻涌。“别抵抗。”随着初代导师的命令,约纳觉得额头一烫,像是什么东西钻进了自己的颅骨。   “只能挑选一个时刻的回忆,但愿我们运气够好。”吉尔伯奈翁说。   两人的四周变换了场景,一间熟悉的房间出现在约纳眼前,摆满瓶瓶罐罐、书本、器材和杂物的小屋充满了松香味道,在离开红土平原上的占星术塔之前,约纳在这间屋子里居住了十几年。   七级占星术士柯沙瓦俯身望着襁褓里的婴儿,“你真是个麻烦。不过麻烦这个东西,也可以解释为乐趣,乐趣永远都不嫌多,所以我也没法抱怨麻烦多。”老头嘟嘟囔囔地自说自话,一边脱掉沾有血迹的长袍。他的锁骨部位,清晰地刻着一个绯红色双头鸟的刺青,这个刺青,约纳在耶空的记忆里看过,也在奇迹草原的低级军官身上看过。   无论它代表什么,都不会是吉祥的标志,柯沙瓦老师身上确实埋藏着秘密,关于自己父母死亡真相的秘密。   约纳咬紧嘴唇,眼泪不可控制地盈满眼角,襁褓里的小约纳却开心地笑了。   第29章 席拉之杖(上)   “看到你想看到的东西了吗?”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发现学徒脸上的深切悲哀,不由询问,“这就是你的老师吗?看上去是个功底扎实的占星术士,他的研究方向是什么?”   “21-814。第二宫一号星‘风帆’与第八宫第十四号星‘雄狮’,重力与平衡。”约纳声音低沉地回答,“他是七级占星术士,距离占星术大师只差一点点。”   初代导师很感兴趣地摸着下巴上的胡须:“很少人进行这一对对星的研究,如果可能的话,我很想跟他聊聊。……等一等,这是什么?”   他的视线凝结在屋中的一件物品上,约纳不由得随之观望,发现初代导师注视的是一根貌不惊人的硬木法杖,带有节疤、弯曲不平的法杖顶端镶嵌着一颗质地粗糙的红水晶。占星术士学徒对它非常熟悉,因为若干年之后,这把带有照明星阵的法杖就会被柯沙瓦老师送给自己,陪着他飞离红土平原的占星术塔,辗转经历樱桃渡的战火,此刻,正静静躺在“巴克特里亚的疾风”某处落满灰尘的货舱中,等待主人的再次触摸。   吉尔伯奈翁面露奇怪的表情,他眯起眼睛,仔细观察约纳记忆片段中的这根法杖,“为什么变样子了?可是这种感觉,应该是它没错啊……”初代导师犹豫地摇摇头,又点点头,“对,是它,我没有看错……”   “如果您说的是那根法杖的话,它现在在我手里,不过是个简单的照明星阵罢了,现在连那颗照明红水晶都不见了,只剩一根木头棒。”占星术士学徒把柯沙瓦老师的异状暂时抛在脑后,主动开口道。自打上船以来,除了贴身收藏的无名书残页之外他还没有见过自己任何随身物品,包括法杖、小包、占星术士徽章和基本习题薄,不过斯图尔特兄妹再穷,也不至于打这些东西的主意,约纳珍视的这堆破烂实际上一个钱也不值。   “能让我看看吗?”初代导师提出要求。   “当然,导师大人。”约纳立刻同意,但很快面露难色:“它应该就在船上,但我不知道怎么回到帆船上去……”   “不必了,只要你同意。”吉尔伯奈翁伸出手臂,再缩回的时候,那柄法杖已经捏在他的掌心,“别忘记,现在你们的整艘帆船都在‘永恒之镜’的范围内,在这里,时间和空间没有意义,有意义的仅仅是存在本身。”一边用难懂的言辞教导学徒,初代导师一边上下端详丑陋的法杖,一丝温暖的笑容逐渐在脸上漾开,让威严的占星术士显得慈祥起来。   “久违了,席拉霏娜。”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语声温柔地说,轻轻抚摸法杖凸凹不平的表面,露出沉醉的神色,像在抚摸情人背上如丝般光滑的肌肤。   约纳呆立在一旁,没有开口,也不敢开口。根据占星术士协会的官方书籍记载,初代导师是一位对爱情忠贞不二的卫道士,他以爱人的名字命名了占星术塔,与伴侣居住在塔中,恩爱和睦,至死不渝;但骑士小说可对吉尔伯奈翁的情史大书特书,初代导师大人是无数个缠绵悱恻爱情故事的男主角,美丽的安莉西亚只是他生命中比较重要的一位情人而已。此时约纳暗自揣测,这根丑陋的法杖是不是同样因为某位情人而得名,——当然,只是揣测而已,绝不敢开口询问。   吉尔伯奈翁转向占星术士学徒,“你知道席拉霏娜吗?”询问刚出口,他立刻摇摇头:“不,你不可能知道。她的样子完全改变了,而且,你也不是个非常敏感的家伙。如果你了解席拉霏娜的过去,绝不可能丢下她一个在肮脏的库房中独自腐烂。”   “是的,您说的对,我不知道。”约纳正色回答。“我使用这支法杖好几年了,从未发现它……她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呵呵,她特别的地方。呵呵呵……”初代导师品味着这几个字眼,不禁笑了起来,充满无奈和讥诮的笑声让约纳感觉莫名其妙,但很快,轻笑转变为大笑,大笑进化为狂笑,“没发现她特别的地方,哈哈哈……”吉尔伯奈翁笑得弯下腰去,藏蓝法袍泛起一阵阵剧烈的波动,就连四周的空间都晃动起来,约纳记忆中的画面粉碎在空气里,纯白的天地阵阵扭曲,显然是空间之主的情绪波动让永恒之镜出现了震荡。   约纳站直身体,屏住呼吸,直到初代导师自己慢慢止住笑意,捂着肚子站直身子。空间的骚动平息了,“好吧,现在我告诉你席拉霏娜的秘密。”看来吉尔伯奈翁对约纳的镇定比较满意,他松开手指,法杖慢慢地飘起在两人之间,在虚无的背景中缓缓旋转。   “你应该听说过,这个世界上存在七件‘诸神之刻印’,七大主神遗忘在世间的物品,具有不可思议力量的七件神器。”初代导师爱怜地注视空中的法杖,“西大陆人信仰的主神之一、文字与绘画之神席拉是一位美丽、智慧、仁慈的女性,她教导世人学会创造并欣赏美好的事物,以爱的力量对抗残酷的世界。因此,她遗落在大陆的神器就被称作‘席拉霏娜’,这是圣博伦古语,西大陆通用语译为‘席拉之爱’。”   占星术士学徒怔在当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吉尔伯奈翁笑了,“没错,这根丑陋的法杖,你朝夕相处多年的老朋友,就是传说中的席拉霏娜。我在圣博伦西部边境一座山区神庙的遗址找到她的时候,才刚满二十岁,是她陪伴我渡过了漫长的青年时光,启迪我学会仰望星空、发现星辰的浩瀚能量,见证我与安莉西亚的爱情萌芽、开花、结果,直至我四十岁那年开创占星术士协会,并将她送交协会作为传承信物的那天为止。上一次有占星术士前来觐见的时候,——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或许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我询问了席拉霏娜的去向,那个号称占星术士协会高层人物、自命不凡的臭屁家伙一问三不知,据他所说,席拉霏娜早在两百年前就遗失在一次协会会长交接仪式中,此后从未再现于世间。不知是谁给她穿上了这样滑稽的外衣,让主神席拉的光辉蒙尘,不同于死神乌芒的刻印,席拉霏娜不会给使用者带来噩运的,何必这样自欺欺人?”   初代导师手指一点,法杖通体泛出光芒,褐色的木壳瞬间布满龟裂的纹路,洁白光辉从内部透射出来。随着外壳块块掉落,约纳的下巴也发出张开超出应有角度的嘎嘎声,此刻,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碎皮被风吹散,褪去外壳的法杖已经完全失去丑陋节疤的扭曲轮廓,在空中旋转的,是一支通体纯白、带有优雅弧度的修长法杖,光滑的杖身上有两条金色细丝交缠而上,在法杖顶端主神席拉的新月形标志处汇集,不知何种材料制成的半透明新月散发着柔和而神圣的光辉,让人疲惫顿消、心生宁静。   “你好吗,席拉霏娜。”吉尔伯奈翁伸出右手,大陆传说的七神器之一像善解人意的情人一样飘向几百年前的旧主,温柔地停留在他掌心。   占星术士学徒此刻却泛起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原来初代导师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白色控,白色的神秘空间,白色的占星术塔,白色的法杖,不知在他纵横四海的英雄年代,是否也穿着一身纯白色的法袍?   “她可不是普通的武器。”吉尔伯奈翁开口道,“你应该明白,七件诸神之刻印都各自具有极其强大的能力,七件刻印武器聚集在一处,具有破开时空障碍、重整位面秩序的究极之力,——当然,那只是古老的传说而已,从没有一个人或者一个国家能够集齐七件神器。——能够有机会成为席拉霏娜的主人,我已经是一个非常幸运的家伙了。”   约纳忽然想起耶空的故事,他正为了无缘的恋人萨茹走遍大陆寻找同血之人,然而复活灵魂的首要条件,就是收集“七种诸法通相”,也就是凑齐七件神器。这应该是一个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席拉霏娜的能力叫做‘神念’。”没有发现学徒的走神,初代导师将法杖握在手中,脸露微笑:“如何解释‘神念’呢?占星术士依靠精神池能量来调动星辰之力,动力释放者和念术士通过生命池释放能量,你在入门教材中应该就学习过,精神池与生命池是来自人类生命本源的力量,两池的深度、输出速度与恢复速度是决定施术者实力的关键。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是起到决定性作用的差别呢?拥有同样能力的两人,在正面争斗中立刻分出输赢,这是什么原因导致的?或者假设你面前站着一位手无寸铁的国王,他没有任何战斗能力,但从他身上你可以感觉到雄浑的威势,让你只得鞠躬行礼,无法出手攻击。这种现象又是什么造成的?”   吉尔伯奈翁显然曾是一位循循善诱的好老师。约纳想了想,回答道:“灵魂。人类拥有灵魂,灵魂的强度是有差别的,一个灵魂强大的人,才是真正强大。”   “很好。”初代导师赞赏地点点头,“‘神念’就是针对灵魂起作用的,这种能力在七件神器当中非常特殊,大部分刻印所附加的都是攻击或防御能力,唯有席拉霏娜能够对持有者的灵魂力量进行持续加成,与她共处越久,你的灵魂就愈发强大。这或许正是我没有迷失在时空乱流中的原因之一吧。”   第30章 席拉之杖(下)   约纳似懂非懂地开口:“可灵魂的力量怎样计算,导师大人?精神池和生命池的能量可以使用星阵或魔法阵进行量化,灵魂是看不见摸不到的东西,如何转化为直观的读数?”   “为什么要量化?”吉尔伯奈翁回答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灵魂的强大能够带来无数不为人知的好处,唯有席拉霏娜的持有者能够察觉。学徒,主神席拉的刻印如今属于你了,慢慢你就会明白‘神念’的真正意义,记住,不要再与她分开了,要像珍视自己的情人一样珍视她,总有一天,你会发现席拉霏娜能够带给你的绝大改变。”   “可是,可是这根法杖是属于您的……”约纳变得有些结巴。突如其来的幸福感差点将他击倒,七大神器之一、主神席拉的刻印原来一直就在他身边?他有资格拥有这支传奇的武器吗?   初代导师再次露出笑容:“我已经死了许多年了,孩子,一个影子是无法拥有任何事物的,就连回忆都不属于自己。看到席拉霏娜被一名正直的占星术士学徒所拥有,我感觉很欣慰,请保护好她吧,这将是我最后的嘱托。”   他松开手指,纯白的法杖恋恋不舍地飘离吉尔伯奈翁的手掌,静悄悄越过空间,来到约纳面前。占星术士学徒惴惴地伸出右手,指尖刚触到法杖细腻光滑的表面,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感就填满了他的心灵。这种感觉很难以语言表达,彷佛灵魂被暖融融的温水浸泡着,感到无比舒适与安全;席拉霏娜像老朋友一样安抚着17岁少年被惊恐折磨已久的神识,约纳仿佛能听到自己灵魂无数微小的缝隙被主神温柔却博大的神力慢慢修复,发出噼噼啪啪响声,每一秒钟,他的灵魂都变得更加完整、坚定。   “这……太不可思议了……”约纳发出难以置信的慨叹,他牢牢握紧席拉霏娜的手柄,如同少女肌肤一样滑嫩的杖身在掌心微微搏动,源源不断传递着温暖的气息,他同时能感觉到有能量在法杖内沿着两条精金线条交错上升,在顶端的新月处聚集、纯化,酝酿着另一种极其强大的能量波动。   “没错,她是一件神器,现在告诉你席拉霏娜的两个其他作用,虽然相较于‘神念’,这两个功能显得有点鸡肋,不过对于现阶段的你来说反倒更加重要呢。”初代导师欣喜地看着学徒与法杖产生良好的共鸣,开口介绍,“第一,她自带了一个攻击法术‘白夜微光’,威力大致相当于四级魔法师施放的群体攻击法术,不过不需要持咒,当然也不会消耗精神力,法术冷却时间是48小时,你一定已经感觉到能量波动了,应该不难找到它的释放方法。”   约纳喜出望外地点点头。对于孱弱的占星术士学徒来说,有什么能比一个威力强大的法术更好的东西呢?   “第二,你可以试着感应一下星际线能量。我已经开放了‘永恒之镜’的空间限制,这会缩短我们交谈的时间,不过你短时间内可以感受到外界的事物了。”初代导师挥动手指,白色的世界颜色逐渐褪去,变成半透明的模样,约纳发现自己还站在三桅帆船的甲板上,斯图尔特兄妹在不远处带着奇怪的表情望着自己,一切都是静止的,沙粒凝结在空中,丹尼?斯图尔特张开嘴巴,吐出的第一个音节被冻结在舌尖,风帆上的褶皱凝固了东北风的轮廓,沙漠静谧得像一幅昏黄的风景画。   “不用害怕,时间还没有恢复而已。”看到学徒脸上的惊疑,吉尔伯奈翁笑着安抚道,“闭上眼睛,寻找星际线的轨迹。”   “……是的,导师大人。”约纳今天已经见到太多不可思议的事物,他摇摇头,闭上眼睛。   感应星际线是占星术学习的第一课,同魔法师的魔法元素亲和力一样,占星术士的星际线感应力是天赋能力,决定日后发展的关键性因素。来自无数星辰的千万条星际线时刻存在,第一次感应星辰之力需要集中全部精神力、进行长时间的冥想,从纷乱的背景中将星际线能量缓慢分离。大部分占星术士都有一条作为主要研究方向的星际线,如约纳研究的第一宫三十号星“熊”与第七宫七号对星“小船”。对某一条星际线使用越久,它就会显得越发清晰,能够剥离的能量就会越发庞大,这是毫无取巧可能的进步之道,“星星之尘”之类的辅助物品能够让星际线变得更加清晰,但无法实际上提高感应力。   在约纳十几年的生命里,他感应到的星辰之力基本是一片混沌,130(熊)-77(小船)是这片混沌中比较明显的一根星际线,除此之外,柯沙瓦老师的研究方向21-814也隐约可见,状态好的时候可以使用。   但此刻,一切完全改变了模样。   闭着眼睛,约纳的视野变成一片玲珑剔透的透明虚空,无数条清晰可见的星际线从冥冥之中射来,穿过同一个空间节点,射向遥不可知处的亲密对星,每条星际线或粗或细、或曲或直,呈现五彩缤纷的色泽,又有彼此不同的波动状态,各种属性的能量碎片像水晶一样从千万条星际线上轻轻剥落,花瓣般洒满空间。   “天哪!”占星术士学徒猛地睁开眼睛,难以置信地退后一步,盯着手中的法杖。   “很神奇不是吗?”初代导师哈哈一笑,“别急,去感应你最熟悉的那条星际线,一定会有不同的发现。”   约纳再度闭上双眼。五彩斑斓的星空重现于眼前,这次,他专注地寻找130-77那根橙红色的线条,没费什么力气,就在黄道第一宫区域锁定了它的轮廓。他惊奇地发现这根星际线与记忆中的完全不同,原来第一宫三十号星“熊”与第七宫七号对星“小船”之间的射线是条呈现鲜明橙色的短波线条,散发明显热度的它是众多星际线中波长最短的一个,线条表面因流动的波峰而不断变换色泽,看起来像一个急躁却充满活力的壮年小伙子。   “别停止感应,听我说。”吉尔伯奈翁的声音响起,“你会发现星际线不是你熟悉的模样,这很正常。席拉霏娜的另一个作用,是大幅度提高持有者的敏感度,占星术士的星际线感应力与魔法师的元素亲和力都在作用范围之内,你现在的感应力,相当于一位经过刻苦锻炼、同时拥有最高天赋的五级占星术士的水平。你应该能够分辨星际线的波动形态了,记住,那是高级占星术士最重要的研究内容之一,星际线的功能不仅仅是由能量的性质决定的,波动形态是另一个关键。”   “是的,这太神奇了,导师大人。”约纳发出由衷的赞叹,他在光怪陆离的世界里端详着熟悉又陌生的星际线,忍不住想伸手触摸星际线波纹流淌的表面,转念想起柯沙瓦老师当年的教导,又依依不舍地收回手指。“除了通过星阵之外,用任何其他方式接触星辰之力都是蠢到极点的坏主意。”七级占星术士曾经这样说过,“别以为星空的力量是你这种没天赋又不够努力的年轻人能够想象的,现在,老老实实做完今天的几何学习题吧,昨天你的解答糟透了!想想自己的晚饭吧年轻人!”   柯沙瓦老师的每一句教导约纳都不曾忘记,尽管现在,老师的身份已经成为一个难解的谜团,占星术士学徒还是从内心深处尊敬那个胡子乱糟糟、总是抱怨的老头,这种复杂的感情,唯有约纳自己能够明白。   约纳睁开眼睛:“我现在还不能理解波动的意义,但席拉霏娜教会了我许多。总有一天,我会成为配得上她的合格占星术士的。”   吉尔伯奈翁点点头:“诸神之刻印拥有主神的意志,她能够出现在你身边,就说明席拉霏娜选择你成为她的当代主人。”   这时纯白的空间开始再次动荡,半透明的背景之外,凝结的时间开始滴滴答答融解,沙粒在空中缓缓飞舞,丹尼?斯图尔特张开嘴巴,吐出第二个音节,风帆的褶皱被北风抚平,无尽沙海正在慢慢恢复流动的轮廓。   “我们的时间到了。”吉尔伯奈翁抬起头,看了一眼天幕,“这是一场非常愉快的对话,另外,还让我见到了久违的席拉霏娜。谢谢你,不知名的学徒。”   约纳不由得走近初代导师,“不,导师大人,我还有很多问题要向您请教,我……我还有很多菜谱没能跟您分享……如果多一点时间的话……”   “人无法跟时空对抗。”吉尔伯奈翁坦然回答,“在我的时代是这样,在你的时代,同样是这样。……等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初代导师疑惑地扫视四周,空间的震荡仍在继续,但一种未知的力量正在改变“永恒之镜”的结构,安莉西亚遗迹的时空漩涡产生了异乎寻常的波动。吉尔伯奈翁伸出右手,一个小小的星阵在他掌心亮起,但还没等探测星阵找到异常的原因,站在对面的占星术士学徒开口了:   “靠,在我不在的时候都发生什么了?”   顾铁一脸震惊地说。   第31章 华夏之血(上)   在登录“世界”之前,顾铁花了整整两个小时给大胡子讲述三年前的今天发生在中非战场上的故事,由于雷鸣部队前特种兵对于丛林战非常熟悉,应他的要求,顾铁对那场野战描述得非常仔细,以至于花去大部分时间评论接战双方的战术得失,直到艾德露出无辜的表情:“我只是想问问雨林里的战斗与北方针叶林有什么不同之处,你不用连亲手干掉的敌人的身高长相籍贯都一一描述吧?”   “印象有点深刻而已。”顾铁摸摸脑袋,把故事推进下去。   一场激烈却短暂的交火过后,残存的敌人被自由十字军的战士赶出丛林,一路向南逃窜,最终在天光放亮时狼狈地越过姆博穆河,丢下不计其数的伤员和尸体,逃进了刚果共和国境内。姆博穆河是中非共和国与刚果共和国之间的天然国境线,自由十字军的战士们在河岸边停下脚步,对天鸣枪,恐吓敌人尽快离开。   “万岁!”站在河岸上望着圣主抵抗军的最后一名士兵拖着伤腿淌过河流,一头扎进姆博穆河左岸的丛林,自由十字军的战士们兴奋地挥舞武器,发出震天的欢呼声。所有人都扣动扳机,把弹夹里剩余的子弹全部倾泻在空气里,仅余的一枚巴祖卡火箭筒也被重武器手当成射向高空的礼花弹,“咚!”橙红色的焰火升起在雨林之巅。   巴尔文德拉看着这种浪费的举动不禁皱了皱眉头,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捂着受伤的手臂靠在一棵桉树上,静静看着别人狂欢。敌人已经完全撤离中非国境,这意味着历时已久的独立战争终于取得了胜利,从此刻起,中非共和国成为了非洲第一个坚定的ipu国家,由自由十字军主导的独立政权将接替gtc扶持的傀儡政权,建立中非共和国新一届内阁,带领中非人民在自由的道路上继续前进。实际上,这也是量子计算机兴起之后,第一次没有美俄等国际强国直接或间接参与的国家级别战争,gtc已经成长为在联合国独当一面的强硬势力,但反过来说,为了遏制gtc一家独大的势头,美俄默契地对解放阵线的革命武装视而不见,甚至现在自由十字军的装备很大一部分都是俄罗斯秘密援助的,事情有时就是这么滑稽。   胜利的果实来之不易,作为自由十字军上校军官、一手指挥了很大一部分经典战役的巴尔文德拉此刻感觉欣喜而疲惫,同时有些茫然。今后,自己该去什么地方、做一些什么事情呢?经年为之奋斗的事业一旦成功,随之而来的就是无尽的空虚,身负宗教使命感的印度人决定继续在反抗gtc的阵线中出一份力,一个建立反抗组织的念头正在他心里逐渐成形。   “啪。”一只手拍在他肩膀上,牵动伤口,疼得巴尔一咧嘴:“慢点!我被流弹打中了!”   “当然当然,流弹不长眼,却专找你这种又正派又俊俏的小郎君来叮。”顾铁促狭地眨眨眼睛,从树后绕了出来,举起手中的Ak-12突击步枪:“不参加狂欢吗?这次是彻底结束了!我想大概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子弹都没有用途了吧,不如听个热闹?”   巴尔摇摇头:“你太乐观了,铁。新兴政权还要受到很多考验,就像我说过一万遍的那句话,拉西希?奥科隆科沃绝对不是一个好的领袖人选,万一他把一切都搞砸了呢?”   “得了吧,你帮他挡子弹的时候就没说过这句话。”顾铁撇嘴道:“他只是看起来像个笨蛋罢了,如果内心真的是个草包,他根本没可能坐到国民解放阵线联盟主席这个位子上来,更不可能领导自由十字军打这么久的仗。那家伙其实比谁都精明!……在没喝醉的时候。”   一串激烈的枪声响起,抱着中国造98式重机枪的机枪手对天开火,12.7毫米子弹打得雨林树叶纷飞,黄铜弹壳撒了满地,“不要停!不要停!”大伙发出起哄的欢呼声,巴尔心疼得一哆嗦。   “在中国,逢年过节或者有喜事的时候喜欢放鞭炮,跟现在一样,就是图个热闹。鞭炮,懂吗?这么长,这么大,里面装着火药,拿打火机一点就炸了。”顾铁比比划划对印度人扫盲道,巴尔一脸黑线地回应:“是的,我知道。每年排灯节(又称屠妖节,印度教最重要传统节日之一)被鞭炮炸死的印度人是全世界最多的,不输于你们中国人过春节时候的事故率,着火的房子,估计比中国的还要多。”   “没劲,看你是个老外,什么风俗都跟中国差不多。”顾铁嘟囔道。这时阿齐薇从旁边走来,向巴尔微微点头致意,瞟了顾铁一眼,从鼻孔不屑地哼出一口气,扭动着包裹在迷彩裤里结实的臀部走开了。   巴尔文德拉忍不住笑了,顾铁无辜地摊开手臂:“我发誓我什么都没做啊,这个小妮子一直看我不顺眼,昨晚我还救她一命来着!一点都不念我的好,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我还一直强忍着不去碰她呢,早知道就把她就地正法,生命煮成熟饭看看……”   “我觉得你们两人之间有那种……”巴尔单手比划了个牵线的动作,顾铁立刻慌忙否认:“胡说什么呢,我对那种女人可没兴趣,女人嘛,就要像西格丽德那样有胸有屁股,最好还有男朋友,中国古语有云,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嘛……”   “我听说她有男朋友。”年轻的印度军官说。   “啥?”   顾铁一下子就呆住了,嘴角抽搐着说不出话来。   巴尔摸摸高挺的鼻梁回忆道:“几个月前一次作战会议后我们聊了一会儿,她讲了许多她自己的事情。她是约翰内斯堡人,父亲是卡尔敦中心的一位大黄金商人,拥有两个金矿的大部分股份,在兄妹几人里,只有阿齐薇自己是个不安于现状、怀有理想主义情节的孩子,未满十六岁就偷偷离开那栋位于埃利斯公园大道的豪宅,飞离约翰内斯堡,参与到阿尔及利亚解放运动中去。”   “嘿,别惹阿拉伯人的麻烦啊,富家子弟就是这样不知天高地厚,哼哼。”顾铁评论道,偷眼瞧了瞧对方,巴尔文德拉貌似没有发现“富家子弟”的概念包括他这位印度大财团的公子哥儿,当然顾铁本人也没意识到,他自己也算抨击范围内的一份子。   “总之,在离开南非之前,阿齐薇就被父母安排了一门亲事,就等十八岁举行婚礼了。这种情况在当地的大财阀之间并不罕见。别看她是一名合格的女战士、坚定的自由主义者,却对这门亲事非常挂念,总想着找个机会回国完婚。”巴尔讲述道,“她参加中非战争比较晚,直到最近才有了解她的机会。现在战争结束了,她应该要回到约翰内斯堡了吧……”   “等一下。”顾铁说。   “等一下。”顾铁在现实中说。   “……干嘛?继续说啊,阿齐薇后来怎样了?你有没有把她就地正法?她回到南非成婚了么?你不能现在停下吧,顾铁,故事讲半截是不人道的!”大胡子一声惨叫,从椅子上滚了下来,用无辜的一双亮晶晶牛眼盯着顾铁的嘴巴,生怕漏掉接下来的一个单词。   “我刚想起来,咱们说好是讲三年前的10月4日发生的事情,但那场战斗打了一夜,等到把敌人赶过姆博穆河,已经是10月5日的事情啦!”顾铁狡黠地一乐,摇摇手指头:“讲了一段已经是友情附赠,想要多听免费的故事可是没门,老兄!”   艾德痛叫一声:“哎呀!早知道你前面打仗那段别说那么详细,多说点阿齐薇的事情多好啊!”   顾铁心中泛起“果然如此”的念头,虽然接触时间不长,但一向看人很准的顾铁早就发现这位外表粗犷的老兄其实是位感情细腻情绪丰富、琼瑶剧男主角类型的家伙,也不知道他在开枪杀人的时候会有什么样浪漫的念头,随便想想,都是种黑色幽默。   “走啦走啦,酒喝完了,果酱也见底了,现在我该休息了。”顾铁站起来把艾德往门外推,大胡子依依不舍地揪住门框回头:“真的不讲了?再讲五分钟的呗!我也给你讲我和马列安?安格列斯卡的故事好不?”   “明天再说,明天再说。”顾铁用尽力气推动大个子,感觉护林员身上活力十足的大块肌肉跃跃欲试地与他对抗着,艾德的两条大长腿像生根一样长在地面上:“再说五分钟呗!三分钟也行啊!”   “敬酒不吃!”顾铁脸色一沉。他可老早就想赶走碍事的家伙、登陆“世界”去看看了,这种冲动引得他心痒难熬,此刻一激动,手上就加了力道。他脚下不丁不八站了个高马,沉肩坐胯,整个身体的重心向后一收,又向前一靠,虽然只学了半吊子八极拳,但冰雪聪明的顾铁对这门拳术的精要之处早有领会,八极讲究“旱地行舟”,每发一力都要出自惯性冲撞的力量,换句话说,伴随着重心的移动才能在最小的发力过程中积蓄最大的力量。没有管家老赵那靠了一辈子大桩子的功力,顾铁仗着年轻力壮,这一靠也有点不输于老人家的雄浑劲道。   他本来比艾德差不多低了一个头,再坐一点马,这连肩带背、由颈至头、打击面遍布整个上半身的一靠就结结实实砸在了艾德的小肚子上,雷鸣部队退役老兵毫无防备地被放了出去,咔嚓一声把屋门撞倒,跌跌撞撞退到屋外,刚伸手一指:“顾铁,你……”后半句话没说得出来,波兰人哪懂得中国拳术中的余劲,更不懂泄劲的道理,刚挺直腰板,脚下一软结结实实摔了个跟头,脑袋向后滚了两圈,“咣当”一声拍在对面屋的墙上,砸得小楼的地板都在晃动。   “……你是个好样的!我们再来!”   原来这才是大胡子的后半句话。看着手撑地满面笑容蹦起来的特种兵,顾铁痛苦地捂住脸,“靠,何苦来的……”   第32章 华夏之血(下)   用蛮力对抗一个对力量非常有自信的家伙绝对是个错误,顾铁只看了一眼对方铺天盖地踹过来的大靴子,就后悔得胆都青了。那只是一个在格斗中毫无杀伤力的正踢,但身高在一米九以上、体重超过200斤、穿47号大码军靴的大胡子一脚就封锁了所有的闪避路线,顾铁只能脚尖点地飞速后退,一个照面就被逼回小屋。   “中国功夫!”艾德眼睛亮晶晶地叫嚷着,手下毫不留情地抡起粗胳膊,俄罗斯摆拳一个接一个,暴风骤雨般劈头盖脸砸来。顾铁“顶心肘”护头硬抗了一下,被震得气血浮动,蹬蹬后退两步,差点就散了架子,他啐出一口唾沫,心里又泛起一百多年前的悲哀,东方人三十年练武强身,及不上西方人天生身高力大,这个世界还真他娘的不公平。   “非要打吗?”顾铁缩头闪过一拳,怒道。   “为什么不打?”大胡子兴致勃勃地跳跃着,“我就喜欢中国功夫!当时去中国南京军区交流的时候,‘飞龙’特种部队的中国兵表演了非常厉害的中国功夫!徒手开酒瓶!劈砖!脑门碎瓦片!后背断木棒!到现在印象都深刻哪!”   顾铁眼前一花,大拳头刮动风声砸到眼前,急忙脖子一梗闪过拳锋,“咚!”这个直拳硬生生把薄夹板墙壁杵出一个大洞,艾德抽出拳头,抖抖手上的砖末粉尘,咧嘴一笑:“不疼。”   “靠,你是魔鬼筋肉人啊!”顾铁怒骂道,“飞龙部队表演的那叫硬气功,跟武术不是一回事儿!”   “哦。那胸口碎大石是什么?我在电视里看过。”大胡子停下攻势,疑惑地问。   “那叫杂耍!”顾铁喘了两口气。   “那盘着腿坐在那里,闭上眼睛可以看到对方手里扑克牌是多少点的,叫什么?据说华沙有个来自中国的大师,有很多信徒呢。”艾德眨眨眼睛。   “那叫气功!”顾铁没好气地回答。   “那么武术、杂耍、硬气功、气功之间都有啥关系?我糊涂了。”护林员貌似憨厚地问道,露出一个不耻下问的笑容。顾铁却暗自骂娘,脚下悄悄画个半圆站好桩子,要换做他自己,现在这种提出问题等待解答的时候是最好的进攻时机,相信内心奸诈的大胡子也会采用同样的战术。   “嗖嗖!”果然下一瞬间,两个快速无比的左刺拳就晃花眼睛,顾铁咬紧牙关,竖肘用小臂挡了两拳,“啪啪!”沉重的拳头砸得他疼得呲牙咧嘴,脸上却装出大义凛然:“这就是硬气功!”   “然后,这是武术!”   艾德用刺拳探测好距离,按照攻击套路起腿,一个低扫腿踢向对手下盘,看大胡子那条又粗又长的大腿摧枯拉朽地袭来,顾铁反倒脸露喜色,在这么狭窄的空间中起腿可不是个好主意,此时不震慑一下外国毛子,岂不是失了中国武术知机觅缝专打下盘不稳的精髓?   顾铁左足向前滑了一大步,右足蹬地,四六步抢进艾德的中盘,大腿顶在波兰人的大腿根,立时把扫腿的威力隔绝在外;左拳捏锤藏在肋下,右拳成掌提起脸前,拨开大胡子仓促两拳,双臂内抱,带着沉坠劲的圈抱一下子控制住了对方的重心。“这是……”艾德刚喊出一个单词,顾铁的攻势就到了,中国人右脚向前一搓,转腰发劲,右手往回一裹,左拳向斜上方外旋穿搓劈打,缠丝劲向内的拉力和十字劲向外的发力结合在一起,好比有个大号老虎钳捏着艾德的脖子把他往砧板上硬生生掼去,“咚啪啪啪啪啪!”明明是一拳,却打出了一串爆音,拳头劈头盖脸砸在大胡子脸上,像大石辘轳一样一路滚下,拥打面、颈、胸,又顺势下落化为里门顶肘,最后一个肘崩结结实实磕在对方肋骨上。   “虎抱捶!”   八极拳“金刚八式”的每招都是一个小小的套路,打上就不是一击,而是一串攻击,顾铁搓步收招,一跤就把被打蒙了的艾德放了出去,大胡子扑通一声跌坐在床上,立刻把行军床压得粉碎,跌得稀里哗啦。   “这就是中国武术!”顾铁摆个单抱捶迎敌式,怪叫一声,哈哈大笑。一秒钟后,他心里一凉道了声“糟糕”,一旦出手就顾不上留余力,这下打得太重了!   看管家老赵演示这招的时候,木桩子上摆了个装满大米的麻袋,老赵两个错步挥起没有二两肉的干瘦胳膊啪啪啪滚打在米袋上,木桩子连颤都不颤,顾铁在旁边看得哈哈大笑,老赵从鼻孔哼了口气:“小兔崽子,你懂个屁!要练出这打米袋桩不晃的暗劲,手上起码得有二十年的功夫,就凭你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德行,这辈子根本别指望,玩玩三脚猫的架子就得了!”   顾铁不服气地叫道:“靠,老赵你就会吹牛,明劲暗劲,是不是还有化劲级别的高手?再往上就该元婴期了?   “说的什么屁话,暗劲就是暗劲,你自己把米袋子解下来瞧瞧。兔崽子……元婴,哼哼……”老赵撇下一句话,背着手溜溜达达回了西厢房。   顾铁瞧老头不理他了,没趣地走到木桩前解开麻绳,米袋扑通一声跌在水磨青砖地面上,银亮的大米哗啦啦泄了一地。仔细一看,麻袋正面只有淡淡的几个白粉拳印,而背面却爆开了一串大口子,麻袋纤维被震得寸寸碎裂,顾铁拈起一块麻袋片,分明就是个拳头的形状。   “老赵!再给我讲讲暗劲的事情呗……”顾铁立刻蹦起来屁颠屁颠到西厢房找传说中的武林高手老赵去了。   若干年后的今天,疏于锻炼的顾铁依然是老赵口中的三脚猫把式,但武术这东西就是这样,只要吃透了那点道道,跟普通人比起来就强得不是一星半点。八极拳号称“三年打死人”,但凡是个身体健全的愣小子找个师傅练两年就是条不容小觑的好汉,何况身材健硕、脑子好使的顾铁本人?何况还有老赵这位深藏不露的名师在屁股后头拿小鞭子抽着,想差也差不到哪去。   自从顾铁从欧洲搬来中国,在养父给准备的那处四合院里住下来,老赵就负责了他的衣食住行,从小教他练拳,没事干就给他灌输黄鼠狼狐仙巫婆神汉的民间糟粕,差点把顾铁教成个迷信种子,还好后来认识了善于做思想政治工作的肖李平。   顾铁没问过老赵的来历,老赵也没问过顾铁的出身,对于这个老头的过去,顾铁只知道他是河北沧州人,一嘴改不掉的河北口音,做菜大把大把放盐,蒸馒头硬得跟铁疙瘩似的,每天早上出去遛鸟,伺候自个儿的画眉比伺候顾铁上心多了。   实际上,顾铁对他养父为什么将他带到中国也心中存疑。9岁零七个月的时候,他住在奥地利萨尔茨堡“创世纪”总部,当然那时候他的名字还不叫顾铁,gtc的工作人员都亲切地称呼他为小巴塞洛缪,任由他到处游荡,走到哪里都有人蹲下来打招呼,翻出零食来给他吃。有一天他去父亲布兰登?巴塞洛缪博士的办公室玩,机缘凑巧打开了父亲的创世纪终端机。不知为什么,他因为好奇随意输入的一串密码居然通过验证,开启了与“创世纪”直接对话的高级界面。   他的记忆到此中止。在9岁生日那天刚刚做过门萨标准智商测试的顾铁是个iq达到177的天才少年,但对于发生在养父办公室里的事情,他没有半点印象,大脑自动把时针拨动到24小时以后,他能回忆起最接近的画面,就是第二天下午坐在维也纳圣斯特凡大教堂前的咖啡座中喝饮料,一边望着骑自行车的游客悠闲地穿行在林荫里,一边听父亲讲出一个非常残酷的事实。   布兰登?巴塞洛缪博士低下白发苍苍的头颅,不敢直视小顾铁的眼睛,他伸出手,把一杯草莓圣代推向自己的儿子,“这个应该很美味,慢慢来。等你吃完之后,我们就出发。”   “知道了。我们要去哪里?”顾铁把杯中的蔓越莓果汁吸光,接过草莓圣代,拿起小勺子。他感觉头昏脑胀,无法集中精神思考,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无论如何努力,都找不回昨天的回忆。   “去中国。”巴塞洛缪摘下金丝眼镜,用格子手绢擦拭着,“中国是个非常美丽的地方,中国人也非常友好。”   “我知道中国,爸爸。”顾铁抬起头,“我们为什么要去中国?”   巴塞洛缪迟疑了一下,像是在组织语言,“有一件事,你有权利知道,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   小顾铁舔舔嘴唇上的冰激凌,“好的。”   “你……是中国人。”白发的博士艰难地说出这句话。   顾铁皱起眉头,花了几秒钟考虑。他放下圣代杯,“你是说我的基因,还是我的国籍?爸爸,你是否在告诉我,我其实不是你的儿子,而是从某个孤儿院中抱养来的弃婴?一对偷渡而来的中国夫妇在奥地利遗弃的血脉?而现在,到了我独自寻找亲身父母的时候?……好吧,这没什么,我不会傻到现在还没发现自己在人类学特征上与你的巨大差异,我可以接受这个事实,爸爸。只是请你告诉我,我究竟是谁的儿子?昨天下午,又发生了什么?”   巴塞洛缪睁大眼睛,无法做出回答。   “……唉呃……”倒塌的行军床处发出呻吟声,一只大手伸出来扶住墙壁,艾德从床单中抬起脑袋,鼻血横流的脸上露出笑容:“真够劲……这就是中国功夫?”   被从回忆中扯回现实的顾铁长出一口气,报以致歉的微笑:“没练到家的中国功夫,老兄。”   第33章 降临之日(上)   艾德抹了把鼻血,从行军床的废墟中没事人一样蹦起来,微微侧身抬高双手摆了个搏击的架子,眼神中带着谨慎,显然这一下挨得够呛。从他无意间用肘尖护住右胸第三条肋骨的表现看,顾铁的“里门顶肘”是结结实实打中要害了,没准那根肋骨已经折断。   “还不够啊?干嘛非要打架啊?”顾铁无语道,“各回各屋睡觉不行吗?……靠,现在我的床都没了!”   “睡前锻炼,对保持状态很重要!”大胡子眼神发亮地回答道,一个标准的拳击矮身前滑步消失在视野里,顾铁赶忙脚下一碾让了个侧身,“咻”的凌烈拳风就从他的鼻尖掠过,后手直拳放空,艾德腰眼一转,左肘从脑后旋回来砸向顾铁的面门,中国人双手托枪式“啪啪”两声截住他的大臂、小臂,借力向后一跃拉开距离,指着护林员的鼻子就骂:“荷尔蒙过剩是不是啊?拳头不长眼,真要打出个好歹来咱俩还得替对方收尸吗?”   “你觉得你就一定能胜过我?哈哈哈,倒要看看中国功夫还有什么厉害的地方!”艾德用手臂抹脸,蹭了一手一脸鼻血。   顾铁叹口气,“听你的呼吸音,吸气只吸半截,呼气呼得老长,一听就知道是肺部疼痛不能用力,我刚才的一肘肯定震裂了你的肋骨,现在你出现了气胸的早期症状,静养的话应该没事,再打架就是玩命了,老兄。”   大胡子双手拉住自个儿的衬衣领子一使劲,扣子崩了一地,露出健壮得不像人类的胸肌和黑乎乎一片胸毛,“你以为这就叫玩命了?你还没见过真正的我哩……中国朋友!等一下可别哭!”   “切,胸部大了不起啊。”顾铁鄙夷道:“我知道世界大力士比赛你们波兰人总得冠军,但炫耀肌肉是低等动物的行为,我们是人类,用用脑子好不好?”   艾德却乐了:“顾铁,你听没听过波兰特种侦察56连?”   中国人摇摇头:“没。你听没听说过中国人民解放军的‘钢7连’?”   “听过。”大胡子回答。   “靠,中国真的强大了,有国际声誉了!没事了,你继续。”顾铁打了个愣怔。   “波兰特种侦察56连是波兰军队特种格斗术的发源地,56连格斗教官卡廷上尉于20世纪末归纳总结了一套独特的格斗体系,并推广到全波兰的特种部队,这就是被称为‘56连格斗术’的战法。没几个人知道,但极其致命。”艾德收起架势,双手自然下垂,双脚不丁不八,带点懒散地站着那儿,神色却严肃起来:“小心别死啊。”   看到这家伙如此光明磊落,顾铁也不得不显示一下大国国民的风范,他左手拳、右手掌交叠推出,行了个八极拳的见手礼:“我跟管家老赵头学的河北沧州不知是吴派还是强派还是李派的八极拳,学艺不精,拳脚无眼,请指教。”   “我上了啊。”大胡子出言提醒。   “请。”顾铁依然伸左拳摆个单捶架子,脚下站四六步,眼睛盯着对手的肩膀。不管哪个国家哪个民族,在发掘人体自身潜能的道路上都多少有点不为人知的隐秘成果,格斗术只要与军队搭边,一定就是以反关节、致晕乃至致死为出发点的极端技术,看看以色列人搞出的玩意儿就知道了。   顾铁谨记老赵头的教诲,一点都不敢小看对面这个人高马大的洋鬼子。“知人知面不知心,知河知水不知深,你知哪个老官儿就是武林的前辈?出门在外,万事灵醒着点。”老赵曾这样教育道,“尤其遇见当道士的、赶脚的、留辫子的、黄头发的,见面留个精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人不惹咱,咱不惹他,这都是祖师爷告诉咱的大实话。”   说起祖师爷,那自然是“神枪”李书文李爷,顾铁不知道老赵是什么门派,不过逢年过节香案上摆的排位可是姓李的,香炉旁边也总立着杆大枪。祖师爷的名言放到现代并不适用,不过今天瞅着艾德的模样,顾铁可把“黄头发的”这四个字想起来了,当下提高精气神,浑身的肌肉都在微微哆嗦着准备迎战。   “喝!”   大胡子暴喝一声,右脚蹬地,发出巨大的响声,庞大身躯逼近带来的压力让顾铁不由自主收缩身形,抱小架子先求自保。   他看过的小说里但凡提到八极拳,都一个劲地“晃膀撞天倒,跺脚震九州”,“打人如走路,横打一趟街”,把练八极的说得跟缺根筋的智障人士似的,无论面前是什么对手都抡拳头硬上,离开正面长打硬开门就不会玩了,要是真把这样的主人公扔到搏击擂台上,保准死得比谁都脆。李书文本人都说过“动如虎,步如猴”,刚中含柔,柔里有刚,祖师爷本身是个小个子,打架多半就是缩着打的,刚猛是猛在发力上,要人人都长桥硬马,八极还要“按阴掌”、“踹裆腿”、“撩阴腕”这些阴损小巧的功夫干啥用?   话说顾铁小架子一抱,从掌缝里一望,却吃了一惊:艾德根本没有扑上来,那声势惊人的发力是个逼真无比的假动作,趁顾铁防御的时候,大胡子贴地骨碌骨碌两个滚翻就到了近前,抡起巴掌劈头盖脸扇过来。“靠!”顾铁暗骂一声,心中立刻对所谓的“56连格斗术”清楚得跟明镜儿似的。   不同于街头打架,格斗是讲求效率的科学,拿巴掌扇人的出手速度是非常快的,就连饱经训练的职业斗士也不一定闪得开普通人的一巴掌,但要说一记响亮的耳光能有多大杀伤力,除了面子上的损失之外,基本接近于零。扇巴掌时大臂带动小臂、直至自然放松的指尖构成非常理想的力学体系,因此带来了快疾的速度,要想握拳或手持武器以改变扇巴掌的杀伤力,一个微小的姿态改变都会彻底拖垮出手速度,把一个耳光变成容易躲避的摆拳或侧面突刺,失去其原本意义。   但反过来说,要是在格斗中看到扇耳光的动作,那说明对手出阴招了。就像此刻艾德的手型,五指微微弯曲,指头的末端关节向前凸起,很显然不是奔着给他一个耳光的目的去的,其目标,不外乎抠眼珠、扯鼻孔、撕嘴角、揪耳朵、拉头发,无论指尖勾住什么东西,都用尽力气造成伤害。在军队格斗体系中,这种类型的格斗方式有一个专门名词,叫做“最小伤害学”。利用最高效率造成最小伤害,以不断累积的小伤害击垮对手的痛觉神经,乃至本身。   “泼妇打架。”顾铁觉得如此形容此类格斗术更加合适。看来传说中的56连格斗教官卡廷上尉一定不是个什么好鸟,没准是个在街头巷战中吃尽苦头的惨绿青年,参军后凭借长年累月挨打积累的经验开发出这么一套格斗术,连带整个波兰特种军都走向了为男人所不齿的娘化路线。   “来这套……怕你?”顾铁一仰身躲过一掌,抬左脚扬蹄下踩,果然就迎上了艾德的下一招撩阴掌。一手抓脸,一手撩阴,这是多典型的失足妇女街头战动作啊。顾铁料敌先机,一脚就把大胡子的左手踩个正着,大胡子也不理会,右手隐秘地从侧面袭来,五指如钩抓向顾铁的腰部。他的目标是顾铁的肾脏,依艾德的手劲用力捏到毫无防备的脏器上,完全可能造成肾破裂的致命后果,就算错过要害,肾脏也可能因为大面积挤压伤而在接下来的几天内出现急性肾衰竭,夺走遇袭者的性命。   “够毒!”顾铁暗骂一句,双手接拿大胡子的右掌,重心稍微一动,艾德就顺势抽出左手,指节凸出,捏成类似于中国拳法“凤眼捶”的形状钉向他的脖根。一般人在格斗时对脖颈至肩窝的保护程度是比较低的,但主动脉上的准确一击可以立刻让人陷入昏迷。   “吒!”顾铁吐气开声,主动向前顶了半步,抢入大胡子的怀中,下面抬脚搓踢,上面低头就撞,右臂顺腿攉打,左拳滚臂劈砸,一招四式同时攻到。艾德的一捶从顾铁的后脖领子处擦过,发现已经被对手整个钻进怀里,攻防都没办法施展,当下张开大嘴,褐色胡子里露出两排又齐又亮的大白牙,张嘴就向顾铁耳朵咬去。   “这招算是向经典致敬吗……”不知为什么,多半个世纪以前的一场重量级拳击比赛忽然浮现在顾铁的脑海,他可不想落下什么残疾,无奈下双臂一合,双按掌齐齐糊在大胡子脸上,自己借势向后一倒,下盘那个隐蔽无比的搓踢却还是发了出去,“嘣”的一声前脚掌正中艾德的迎面骨。   “嗷!”踢过球的人都了解迎面骨被踹的锥心疼痛,大胡子惨叫一声向前扑倒,顾铁怀疑有诈,抽身而退,而然尽管连续两个向后箭疾步退出三米多远,还是被身高手长的波兰人铁箍一样的手掌捏住了脚踝。   “扑通!扑通!”按老赵的话说,顾铁摔了个“老太太钻被窝”,艾德摔了个狗吃屎。后脑勺砸在地板上,顾铁眼冒金星,顾不上呼痛,脚下用劲使个乌龙绞柱试图挣脱大胡子的控制,谁都知道在进入地板格斗之后,中国武术基本上是一筹莫展的,就算艾德同样没学过地板技术,仅凭身高和体重就可以吃定小他整整两圈的中国人。   第34章 降临之日(下)   双腿一旋,不但没能将大胡子抛开,反而两只脚踝都被握住了,“糟糕……”顾铁暗叫一声,腰部用力向上弹起,这时艾德狂吼一声,合身扑了上来,立刻将他压在身下,左右开弓连拳带掌一阵乱打,还带着防不胜防的阴招,抠眼珠、揪耳垂、顶裤裆、戳腰眼无所不用其极,顾铁左支右绌,脸上还是“啪啪”挨了两下,立刻就麻了一片,这下把他的火气一下子打了出来,腰杆一挺把大胡子颠开,就使出了八极拳“十八绝命手”。   八极拳套路里面没有“十八绝命手”的说法,这是管家老赵号称一脉单传的师门功夫。八极拳其实没有传说中那么辉煌霸气,不外乎河北省的民间拳法罢了,要实战赢人,自然有很多上不了台面的阴招、狠招、毒招,十八绝命手就是这类招式的大集合。   “二龙戏珠”左手一挡,右手点击大胡子的双眼,艾德往后一仰闪过攻击,由于腿被压着,下半招的低踹膝关节就没用出来。“麒麟抱子”双手一拉大胡子的粗腰,破坏对方的平衡,然后左手反扳下颌骨、右手成掌猛劈咽喉,艾德大惊失色,再次后退防御。这下顾铁双腿一较劲摆脱控制,跃起来“仙人照镜”,左拳背击打裆部,右掌上步托下颌,右膝顶击小腹,三个毒招一气呵成。大胡子挡无可挡避无可避,只能再次后退,提右腿前踢控制距离,顾铁“罗锅上山”横跨步猛压对手的小腿拦截这一脚,同时左后转体180度,低头哈腰,左右脚丁字步,随势双手抱住大胡子的右腿往上一提,左脚一震,右脚倒踢对方裆部,“咣咣咣”连踢三脚。   艾德手忙脚乱挡住三脚,又退一步,后背就贴上墙壁了,顾铁转身上面“五鬼探头”抓向对手面门,下面“探囊取物”撩打裆部,唬得大胡子提臂夹腿绷起浑身肌肉准备防御,但手脚一晃,顾铁的虚招根本就没发出来,大胡子没等到攻击,睁开眼睛一看,中国人的肩背像一堵墙一样靠了过来。   闯步进怀,用靠法解决战斗,在敌人无法移动的时候这是能造成最大杀伤的战术。顾铁脚掌一碾,腰胯发力,这时心里可泛起了手下留情的念头,暗暗叹口气,只发出五分力。   说是五分力,这肩、背、胯、臀一齐发出的力道打在靠着墙壁的人身上,还是凑齐了十分威力,只听“咚”的一声闷响,夹板墙硬生生陷入一个人形的轮廓,烟尘横飞里,大胡子噗地喷出一口鲜血,眼神中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慢慢委顿于地,跌坐在一地碎屑中。   贴身靠!   顾铁收回架势,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伸手往脸上一摸,腮帮子也肿了,眼窝也青了,嘴里咸咸的像是咬破了舌头,后脑勺还鼓起一个大包,跟艾德打了短短两分钟,受的伤比跳火车还严重。吐出一口血沫子,他恨恨道:“这下爽了吧?非要打,非要打,活该!”   大胡子满嘴是血,浑身的力气都被震散了,连手指头都不能挪动一下,不过脸上倒是一副心满意足的神色:“中国功夫果然厉害!咳咳……散打不是我的强项,回头我们比比用刀,在雷鸣部队,我可号称海外行动组的第一刀手,咳咳……”   “得了得了,第一倔驴吧,也不知道打这场架是为啥……”顾铁摇摇头,环视一片狼藉的小屋,“这下可怎么睡觉?”   “你去我的房间休息,咳咳……我就在这里坐一会儿……”大胡子倒是个识相的家伙。   “得,估计你现在也不想动弹。”顾铁拎起波兰人的那件高科技外套丢到他身上,从家具的残骸中深一脚浅一脚踩过,经过门洞的时候回头问:“明天怎么安排?你要去单位报道吗?毕竟又烧了林子又死人的。”   “咳咳……你要去什么地方?”艾德咳嗽着问,中气倒还是挺足的,看来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华沙。那里有条线索要去查一查。”顾铁想了想,说。   “那我跟着你走。反正护林员的工作也没什么好留恋的,我登记是用的假身份,明天去比亚韦斯托克同马列安告别之后,我们就出发。”大胡子自愿自发地成为他的伙伴,这样自觉的好同志,当今社会可是不多见了。   顾铁有点感动地点点头:“好,好。要是我是你,我也跟着我走,当过特种兵的人怎么能整天坐在小木屋外面削苹果呢?找刺激才是最好的生活方式,不是吗老兄?”   “雷鸣之光照耀欧洲!”艾德豪气勃发地吼道。   “为人民服务。”顾铁挥挥手,离开这个神经兮兮的大个子,回到另一间客房。   锁好门,在硬邦邦的行军床上躺下登陆网络,老规矩先检查一下周边的安全问题,顾铁依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物。“那个什么赤枭兄弟会貌似没派出多少人来啊。”他奇怪地自言自语道,“不像是大规模行动的样子,难道找我只是支线任务?那他们在波兰干什么呢,难道说跟日本内阁情报调查室的目的一样,寻找失踪的长谷川崩阪?再或者……他们本身就是情报调查室的特工?”   想了想,他摇摇头:“不对啊,情报调查室的家伙们并没有掌握我的信息,只是一门心思找那个日本人而已,而赤枭兄弟会的士兵一开始就清楚我的外貌,……该死,成为公众人物可不是件好事情。”历来对个人信息保密非常重视的顾铁此时才觉得有点不妙,那个能够调动庞大的量子网络力量对触发查询陷阱的人进行毁灭性反击的组织绝不是闹着玩的,不知道自己有多少信息被他们掌握?   想到这里,他先在净土中提升了那个保护用线程的配时,分配了100ppm的力量以防止信息泄露,接着编制了一个33ppm的触发器,用于锁定刺探自己身份信息的陌生人的位置,给接下来的反击指明道路。   完成了这些操作,顾铁终于能够安心地登陆“世界”,去看看久违的西大陆风景了。他打开那个湛蓝的登陆界面,通过生理特征验证,眼前陷入漆黑,那种灵魂被抽离身体、塞入一条狭窄管道的错觉再次出现,他难受地哼了两声,眼前一亮,听觉、视觉、触觉、嗅觉、味觉同时恢复了,身体的不协调感提醒他如今已经身处那个又矮又瘦的17岁占星术士学徒体内,别扭地活动一下脖子,顾铁左右一看,脸上变了颜色:“靠,在我不在的时候都发生什么了?”   他貌似站在一艘帆船的甲板上,但周围的空间笼罩着一层白色轻纱样的东西,整个世界都在轰隆隆作响不停摇晃,四周景物一阵模糊一阵清晰,对面站着一个穿蓝色长袍、黑发白须的中年大叔,正睁着一双亮得吓人的眼睛盯着自己。   这里怎么看怎么不像那个阴暗潮湿的樱桃渡。顾铁莫名其妙地低头看看自己的扮相,破袍子、脏靴子,一头脏兮兮的亚麻色卷发,手里却握着一根非常拉风的纯白色流线型法杖,要放在网络游戏里,这种造型的装备起码也是暗金级别了。来不及翻阅占星术士学徒的记忆,顾铁出言询问:“大叔,这里是啥地方?你是谁?这到处晃晃悠悠的是不是要崩溃了?还不赶紧闪?”   初代占星术导师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你是来自异界的灵魂?没想到这样的事情真的会出现在我眼前……你从哪个位面前来?怎样穿越时空的限制?如果……如果能够解答我的终极疑问,那么或许我也可以摆脱这无穷无尽的乱流,重新回到自己的空间……”   顾铁迷茫地摆摆手:“说了你也不懂。都地震了,咱们还是快想法子逃出去吧大叔,这层白白的是什么玩意儿啊。”   初代导师皱起眉头,抬起右手,掌心亮起一个无比复杂的星阵,随着耀眼的光芒入射到顾铁的额头,降临者觉得脑子一阵绞痛,“靠,干什么啊……”他后退两步揉着眉心,嘟囔道。   什么都没有发生。吉尔伯奈翁环视四周,“没有时间了……空间马上就要恢复原状……如果能多一点时间……”   “魔鬼!”   忽然一声怒吼在顾铁耳边响起,中国人被震得一激灵,四处一看,没发现是谁在大声叫嚷。   “谁啊?是在叫我吗?”他奇怪地喊道。   “魔鬼!魔鬼就是你的姓名!以主神席拉的名义诅咒你!”那个非常愤怒的声音显得很近,偏偏身边除了表情呆滞的蓝袍大叔,并没有别人。顾铁捂住耳朵,心想这是怎么了,进游戏来消遣一下,为什么搞得跟惊悚片的情节似的?   “魔鬼!”   又一声吼叫。这次顾铁发现了,那根本不是耳朵收集的音波,而是来自自己头脑里的响声,如果不是传说中的“千里传音”,那么肯定就是……   “你的名字是不是叫做约纳?”顾铁试探着问。   “是又怎么样,抢占我身体的魔鬼!”   四级占星术士学徒d?约纳二世在自己的躯壳里徒劳地左冲右突,用尽灵魂的全部力量,向那个从天而降的恶魔发出怒吼。   第35章 秘密之盘(上)   顾铁的震惊完全不亚于占星术士学徒本人。按照“世界”的运行规则,一旦有游戏玩家降临大陆,角色原本的人格就会被强行抹杀,留下仅具有应激能力、遵照“最小决定”原则完成主人离线期间日常事务的低级Ai存在。从理论上说,如果顾铁本人不作出“离开樱桃渡”的决定,这个挂机Ai就算遇到生命危险也还会停留在西大陆南岸的渡口,可现在,很明显这个身体的天然人格依然存在,而且主导了他离线期间的一系列行动,不止如此,此刻竟然能够直接与自己对话,……这怎么可能?   约纳的声音在脑海中不断叫嚷,吵得他脑仁生疼,顾铁捂住耳朵喊道:“先别叫先别叫,我们把事情搞清楚。你为什么还会存在在这个身体里?”   身影渐渐消失在眼前的初代导师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代替约纳本人回答道:“那是七件诸神刻印之一、席拉之杖‘席拉霏娜’的独有能力‘神念’。只要持有这件神器,占星术士学徒的灵魂就不会被降临者所压制,保持思考的能力。如果他的灵魂足够强大,甚至可以将你驱赶出这具躯壳,懂了吗,异界来客。”   “翻身农奴做主人是吗。”顾铁头疼地摆摆手,“从用户体验上来说,这应该是个大Bug吧,不知道向gtc汇报会不会有奖励……还是这是某种主线剧情?少年的灵魂与异界的恶魔展开一场旷世之争,真是狗血的情节啊……”   “等一下。”初代导师忽然面露惊喜,“是这样,我明白了……你来自那个空间,占星术士学徒,席拉霏娜,我与安莉西亚几百年的等待,原来一切都是宿命的安排……”   “什么?”顾铁没有听懂,这时身处的空间发出猛烈的晃动,砰的一声,如同水晶制成的穹顶清脆地破碎,纯白的“永恒之镜”碎成无数微小的亮晶晶碎屑,接着被吹散在空中。时间恢复了流动,沙粒打在脸上,“瞧瞧,我们的速度多快,再有一刻钟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丹尼?斯图尔特吐出一个完整的句子,风帆猎猎招展,笼罩在耀眼白光中的无尽沙海像一幅仅用黑白两色勾勒的油画,汉娜在船首转过身来,鲜红的斗篷如鲜花般绽放在风中。   在斯图尔特兄妹眼里,三桅帆船“巴克特里亚的疾风”刚刚驶入光明之井几分钟时间,约纳只是站在甲板上发了一会儿呆,像是被明暗对比的奇景所震慑,丹尼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等你习惯了,就会觉得无聊了。有空的话,不如回到船舱里继续研究魔法吧,货物朋友?”   “等一下。”顾铁瞟了他一眼,伸手做了个闭嘴的动作。这个带有绝对命令语气的眼神吓得丹尼后退两步,狐疑地上下打量他,嘴唇张开又闭上,最后求助地望向汉娜。   “先别说话。”斯图尔特当代家主走到两个男人身边,观察着神色变幻的货物朋友。   顾铁闭上眼睛。   “恶魔!把我的身体还给我!”体内有另一个灵魂在狂躁地叫嚷,这种感觉让顾铁别扭之极,他试着先不去理会占星术士学徒的声音,把自己离线期间的记忆从大脑中调出依序浏览。随着约纳的回忆一幕幕展现在眼前,顾铁的嘴巴越张越大,A51房间伙伴们的过去、苏卡萨峡谷的激战、长时间的昏迷、黄昏竞技场的豪雨、奇迹草原“席瓦的眼泪”的血与火、燃烧的樱桃渡、被投枪之雨笼罩的渡船、无尽沙海的疾风、雄伟的“竞速之星”、光明之井中与初代导师奇妙的会面……没有错,那个叫做约纳的人格确实还活跃在世界舞台,正在依照神秘的预言完成一场又一场冒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顾铁自己反而成了冒险的阻碍,正如占星术士学徒所说:一个抢占身体的恶魔。   “……丹尼?”   顾铁面向斯图尔特家的男丁,叫出那个陌生的名字。   丹尼一脸惊恐地点点头。   “汉娜?”   又转向高挑的红衣女人,顾铁眼前一亮,心里赞了一声。短短的金发,狭长的灰绿色眼睛,精致的脸庞,充满力量感的手臂和裹在斗篷里依然凸凹有致的身材,这种独立、坚强、冷酷的女人是顾铁非常喜欢的类型,不过以现在这副孱弱正太的长相,想获得这种女人的青睐基本是妄想。   汉娜反手握住大枪“瘸腿亨利的假肢”的枪柄,带着深深戒备:“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顾铁摆摆手,“刚才脑子有点糊涂,现在好多了,我下去继续干活哈,你们幸苦了。”   他慢悠悠走向舷梯,这才发现手里还握着一根法杖,但看到那黄褐色的粗糙木制手柄,分明就是从前那根貌不惊人的照明法杖。顾铁略加思考,明白这是神器席拉霏娜在世间的天然伪装,老祖宗告诉我们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看来主神席拉也深深明白太拉风容易被雷劈的朴实道理。   身后,丹尼揪住妹妹的手臂,惊疑道:“他刚才瞟我一眼,吓死我了,你有没有觉得他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汉娜眼光闪烁,松开枪柄:“但他身上的味道没有变。……我不知道。”   斯图尔特兄妹的疑惑被抛在身后,顾铁回到小小的船舱,关上门,坐在小桌前,好奇地打量莎草纸上的复杂图形,“说起来,你的所作所为让我印象深刻,约纳。这些都是你画出来的?”   “魔鬼,我不会跟你说话。”疯狂地喊叫一阵后,约纳的灵魂似乎疲惫了,此时正躲在脑海中的不知什么地方,偶尔蹦出一句绝望的嘟囔。   “你正跟我说话呢,笨蛋。”顾铁揶揄道,“咱们聊聊吧。说实话,占领你的身体不是我自己的意愿,如果能选择的话,我宁肯是一个富家子弟,比如圣博伦的王子之类。”   “圣博伦没有王子,魔鬼。”约纳没好气地说,“等我的灵魂足够强大,一定把你赶出这个世界,我发誓!”   “得了吧,账号异常会回档的。”顾铁说着占星术士学徒听不懂的言辞,“我能容忍你这个Bug,你也容忍我一下吧,说到底咱俩还是一个人。拜托以后能不能不要在我不在的时候搞出那么多大变故来?瞧瞧咱们的身体,浑身是伤,到处都疼,啧啧,爱惜一点嘛……”   “魔鬼……”约纳有气无力地咒骂着。   顾铁把法杖往墙上一靠,趴在小桌上拿起鹅毛笔,从占星术士学徒画了半截的地方开始继续描绘。一边调阅脑中关于魔法的记忆,他一边与奇怪的Ai人格闲聊着:“对了,你原本下一步想做些什么,去黄金之城找埃利奥特和龙姬吗?好像路途很远的样子,而且你身上有钱吗?没有钱怎么乘坐机动马车?吃什么?喝什么?遇到危险怎么办?”   他画完一个圆,停下笔,发现没有收到来自约纳的回应。“喂,不说话了?别把我当成恶魔看,当成一个无害的老朋友就好了,咱们两个是最应该互助合作的,你觉得我是奇怪的存在,我觉得你更奇怪,不如咱们都把奇怪的因素除掉,重新认识一下彼此,好不好?”   依然没有回音。   顾铁奇怪地拍拍太阳穴,这才感觉那种奇怪的别扭感觉不见了,从刚才起他一直觉得脑袋胀鼓鼓的,彷佛冬天穿裤子时把秋裤的两条腿儿穿到了一条裤管里,挤得难受,现在如同把一疙瘩秋裤揪了出去,浑身清爽。   占星术士学徒的灵魂不再与他争夺身体了。   “跑哪去了?”顾铁环视四周,看到靠在墙角的丑陋法杖,忽然想起初代导师吉尔伯奈翁的话,“席拉霏娜能够给予持有者持续的灵魂力量加成”,那么也就是说,如果放开法杖,约纳的灵魂得不到神器的激励作用,就像以前一样沉寂下去了?   他抓起法杖,静静等了半晌,约纳的声音没有响起。“也好,也好。”顾铁叹口气,丢开主神席拉的刻印,不再思考莫名其妙的游戏人格的事情。他的注意力被莎草纸上的魔法阵完全吸引了,对于拥有约纳全部记忆与知识的顾铁来说,看出“夏日之白樱”上奇怪的地方并不困难,他蘸饱墨水,用鹅毛笔慢慢画出第八颗红水晶上的秘银线。   只画了几笔,他就看出占星术士学徒在几何绘图知识方面的不足,或许是这个世界尚未发展出成熟的绘图体系(顾铁常常在思考,五大行会之一的“数理学士协会”到底是做什么的?到现在为止还不曾碰到一位数理学士,难道他们都是深居浅出的隐士?),约纳的画法非常不规范,属于除了自己别人很难看懂的类型,点、线、面之间也没有逻辑尺度对应关系。最关键的问题,魔法上的魔法阵不是一个简单的平面图形,而是具有空间结构的三维图形,在缺乏画法几何知识、没发明投影法的世界里,把三维图形描绘成不准确的平面图形,显然是走了很多弯路。   第36章 秘密之盘(下)   顾铁花了一个小时的功夫把前面约纳的工作推倒重来,用一个正投影和一个斜投影很清楚地把魔法上的击发魔法阵同那个神秘的第二法阵分离开来,后面几颗红水晶也没有耽误他太长时间,到丹尼?斯图尔特端着香气四溢的晚餐走近船舱时,他的工作只剩下以最后一颗水晶石为端点的十几根线条了。   “……我们已经离开光明之井了,现在夜风很好,我们正在加速前进……晚餐是四翼恐鸟膜翅烧烤,为了提味,加了很多胡椒与辣椒,小心烫……”斯图尔特家的男丁有点惴惴不安地放下盘子,偷偷打量伏案工作的占星术士学徒。地上众多揉皱的纸团引起了他的兴趣,用脚尖悄悄碾开一个,看到莎草纸上布满复杂的线条,丹尼哭丧着脸道:“为什么都丢掉了?前面工作的内容不对吗?今天晚上是不是解不开魔法的秘密了?”   “恰恰相反。在摒弃了落后的生产方式之后,我们的生产效率进入了一个崭新的时代。”顾铁兴致盎然地举起鹅毛笔,一滴墨水从笔尖甩出,在丹尼的白袍子上洇出黑褐色的轮廓。“再给我半个小时,保证给你一个华丽的解密演出。”   “真的?太好了太好了……”丹尼长出一口气,讪笑着退出房间。   顾铁切开一块烤肉送进嘴里,咀嚼两下:“别说,技术还真不错。”   “谢谢啊!”丹尼在舷梯处露出颗脑袋来,满脸喜悦。   最后一颗红水晶的破解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仅仅二十分钟后,在咽下最后一口晚餐的同时,顾铁用左手在投影图上画了个代表完成的对勾。那个神秘的魔法阵经过提炼、重绘之后在一张莎草纸上表现出来,顾铁举起那张纸对着灯光观察,密密麻麻如蛛网般的线条组成极其复杂的法阵,以占星术士学徒本身的能力,根本没办法看出这个阵法的功用。   顾铁摸摸鼻子,不知现在该怎么办好。在搞清楚一个魔法阵的作用之前贸然启动是非常危险的,况且启动魔法阵需要魔法力量,这对一名占星术士学徒来说是完全未知的领域。顾铁在约纳的记忆里翻找了一会儿,确实没有相关知识,只有这么一条:纸张与墨水是星辰之力的不良导体,如果要制作占星术卷轴,应该使用羊皮纸和金属溶液制成的颜料。常见材料的能量传导率按由弱至强排列依次为:空气、水、木头、纸张、土壤、人体、岩石、水晶石、宝石、铁、黄铜、秘银、精金,金属类由于传导率过高会对能量积蓄造成反作用,因此金属材质一般不用做星辰基础材料,只做辅助材料使用。这是占星术士的理论,但从使用能量的角度来看,魔法师也应该遵从这个道理。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从魔法上直接启动的话,我得先把这个魔法阵搞到合适的材料上面,再想个办法启动它。”顾铁挠挠脑袋,东看西看,在船舱里找到一个直径十八寸的大号陶盘,又翻出一柄钢制雕刻刀。“陶盘是陶土烧制的,土壤的传导率还算可以;用刀子刻出魔法阵线条,再搞点金属进去填充,就是一个挺好的法阵了。”他点点头,把盘子平放在小桌上,左手举起放大镜,右手握紧雕刻刀,现在盘子正中刻出代表核心红水晶的小圆圈。   “咳咳,”丹尼又从舷梯探进头来:“不是我想催你啊,货物朋友。半个小时到了……”   顾铁烦躁地挥挥手:“再等半个小时!要不然你来?”   “不忙,不忙……”斯图尔特家的男丁坐立不安地站在楼梯口,“我在这等一会儿,你慢慢来啊。”   “把门关上,出去!”顾铁放下放大镜,一拍桌子。   “遵命!”丹尼情不自禁地立正敬礼,走下来关上房门,轻手轻脚地走了上去,边走边嘟囔:“货物朋友以前没有这么吓人啊,奇怪哩……”   拿雕刻刀在陶器上画线可比在纸上操作难多了,虽然从前顾铁也玩过一点红木雕刻之类,但这个世界的冶炼技术显然没有现实中发达,刚刻了几条线,雕刻刀刀口就出现了米粒大小的缺口,应该是钢口锻打不到位所致。他翻箱倒柜找出一块磨刀石,仔细研磨刀口,就这样刻一阵、磨一阵,终于凑合把整个星阵刻在了陶盘上。看着十八寸大盘上复杂的线条,顾铁直起身子捶一捶酸痛的腰,心中充满成就感。   非常轻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丹尼尽量放轻的步子也没能逃过顾铁的耳朵,斯图尔特家的男丁走下舷梯,在船舱前打了几个转,没敢说话,又慢慢上楼去了。   顾铁摇摇头,从那个似乎什么工具都有的大壁橱里翻出一把锉刀,对准那盏铜壳的石灰灯开锉,黄色的铜粉簌簌落在纸上,攒了一小撮铜粉后,他从晚餐的盘子里刮下一块动物油脂,用石灰灯加热后涂抹在陶盘的线条中,然后端起纸,对着陶盘一吹,铜粉纷纷扬扬落在盘子上。   等了几分钟让油脂冷却,顾铁端起陶盘使劲一吹,表面的浮粉消失了,由黄铜线构成的魔法阵出现在十八寸大盘表面,“嘿,手艺还不错。”自动忽视了几处歪歪扭扭的线条,顾铁欣赏着亲手制成的法阵陶盘,觉得这玩意儿除了未知的功能之外,起码是件不错的工艺摆设。   接下来要解决的就是输入能量问题。若以约纳的性格,定会一筹莫展,但顾铁是个敢想敢干的家伙,他只花了几秒钟就做出决定:用星辰之力驱动这个魔法阵。   就像柯沙瓦老师和初代导师说过的那样,不同星际线具有不同的颜色、性质、能力和波动形态,一般来说,一个星阵只能由特定的某条星际线所驱动,例如用以点燃照明星阵和“灼热射线”的130-77星际线,和21-814星际线驱动的“审判之光”。用错误的星际线给星阵灌注能量会产生什么后果?教科书上语焉不详,但从柯沙瓦老师吞吞吐吐的言辞里能看出,一定有许多占星术士因此吃过苦头。   “130-77,看起来跟魔法的性质差不多吧?就这样了。”顾铁想了想,在盘子角落空白的地方增加了一个简单的蓄能星阵,用以吸取星际线能量。他右手抓起陶盘,左手握紧法杖,大喊一声:“丹尼!快点滚下来!汉娜!来看我变魔术啊!”   “砰!”门被撞开了,原来丹尼刚才伪装了上楼的声音,其实一直躲在门口眼巴巴地等待货物朋友的召唤呢。“汉娜!妹妹!快点!我已经降下风帆了,这个速度没关系的,不用掌舵了!”斯图尔特家的男丁一面向顾铁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一面高声呼唤自己的妹妹。   不多时,汉娜也走下舷梯,三个人挤在小小的舱室里,空间立时显得拥挤起来,“好了好了,货物朋友,现在可以开始了!”丹尼心痒难耐地催促着。   顾铁把夏日之白樱递给汉娜:“暂时用不到了。刚才复制完第二法阵以后,我切断了几根关键的秘银丝线,以后那个附加的法阵不会再阻碍魔法发射了。放心,美女,这把是真正的夏日之白樱,并非它的影子。恢复功能之后,它在不填充魔晶石的情况下自动聚集空气中的火元素,每天可以发射五次,填充足够的魔晶石的话,发射次数不受限制。很棒的武器,好好珍惜吧。”   汉娜接过,收进怀中,没有做声,只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这个带着惊奇、感激和赞赏的眼神让顾铁感觉浑身轻飘飘的,彷佛骨头都轻了二两。   “对了,尽管看起来非常协调,但附加的第二法阵并非武器制造之初刻上去的,它出现在魔法上的时间,距今不超过五年。值得一提的是,工艺非常精湛,与本身一样,都是大师级的作品。”顾铁补充道。   斯图尔特兄妹对视一眼,汉娜点点头:“那应该没错。爸爸去世之前离开‘巴克特里亚的疾风’一段时间,回来之后,没多久就去世了。第二法阵应该就是那时被刻画上去的。”   “你没有注意到异常?多出了近一倍的秘银线呐。”顾铁忍不住问。   汉娜摇头:“那时夏日之白樱属于爸爸,他最珍视的三件武器之一,绝对不会让别人碰一下。我们很少看到它的全貌。”   “你们的父亲肯定是个英俊的男人。”顾铁嘿嘿一笑,“不然不可能有你这样动人的女儿。”   “咳咳……”丹尼咳嗽两声,“那个,是不是现在可以开始了?”   顾铁瞪了一眼煞风景的家伙,“好吧。你们稍微退后一点,我不保证会发生什么,或许是一段留言,或许是一场爆炸,谁知道呢。”   丹尼亢奋道:“什么都好,我们不怕,快点快点。沙盗之王的遗产啊……”   顾铁闭上眼睛,席拉霏娜为他带来晶莹剔透的星辰视野,占星术士学徒最熟悉的130-77星际线横亘眼前,勃发滚烫的热力。顾铁将星际线轻轻拨动,看水晶般的星辰之力碎片纷纷坠落,“来吧,看看会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发生……”   他睁开眼睛,露出笑容。   第37章 沙盗之王(上)   从130-77星际线上剥离的能量很顺利地被储能星阵吸收,镌刻在陶盘角落的小小星阵燃起光芒,肉眼可见的橙红色能量细流沿着铜线依序点亮一个又一个魔法阵节点,直到整个魔法阵都亮起橙色辉光。   “很漂亮!……然后呢?”丹尼好奇道。   “不清楚。等等看?”顾铁举着十八寸陶盘,自己也有些迷茫。   神秘的魔法阵已经在运转,顾铁可以看到星辰之力沿着复杂的铜连接线川流不息,从原理上来看,除了中央的启动节点之外,其余的十二颗红水晶节点应该都起到能量释放的作用,但现在没有任何节点发挥作用,“是不是强度还不够?那我增加一点试试。”   自言自语着,顾铁控制储能星阵加强了百分之五十的能量输入,陶盘上的光芒变得更加强烈,魔法阵发出尖锐的嗡嗡声,顾铁的手指感觉到十八寸大盘在整体颤抖。十二个节点产生了变化,十二个能量的波峰凸起于盘子表面,起伏不定,如同大海的潮汐。   “对头!”丹尼一拍手,“就这样,再增加一点能量就好了!”   “小心点。”汉娜开口叮嘱,扯着自己的哥哥后退一步,贴到了靠门一面的墙壁上。   “没事没事,如果这真是老爹留给你们的遗言,那他没道理想要害死你们对不对?”顾铁自信道,“瞧好吧!”   再次增加百分之百的星辰之力输入,魔法阵中的能量流动速度越来越快,嗡嗡声绵密地响成一片,陶盘剧烈颤抖着,似乎随时可能崩坏。就在这时,十二道橙色光线从十二个法阵节点中射出,在顾铁身前两码处交汇,每一个交点都分散出几十条细微的光芒,无数散碎的光芒在空中渲染出一个橙红色的人形轮廓。   “死鬼老爸!”丹尼惊呼一声。   “爸爸……”汉娜禁不住上前一步,又犹豫地退了回来。   人形轮廓逐渐清晰,一个体型魁梧、相貌粗豪的中年男人出现在船舱中,一把威风凛凛的黄胡子,扎着黑色头巾,眼角刻着深深的皱纹,但眼神不怒自威、有种饱经战火者独有的威严。   魔法阵的用途是记录音像,这没有出乎顾铁的意料,——不然遗言还能以什么方式来表达?但传说中的沙盗之王的形象让他有点惊奇,斯图尔特的上代家主居然是一个没有双手的残疾人,他的左臂齐肩而断,右臂缺了肘部以下的部分,在肘关节上安装着一只精巧的木质假手,假手中还嵌着一柄精光闪亮的匕首。   “汉娜,丹尼。”   “疯人院院长”开口了,声音真切地从那个虚影的位置发出,听起来非常真实。顾铁点点头:看来这个世界的魔法发达程度比自己想象中要高得多。   “为什么总要把妹妹的名字摆在前头?”斯图尔特家的男丁却愤怒了,冲着父亲的影子叫嚷着。汉娜摇摇头,没有说话。   再怎样真实,沙盗之王也只是个幻影而已,无法像“永恒之镜”中的初代占星术导师那样与人对话,只能按照录制的内容继续叙说:“当看到这则留言的时候,你们一定已经发现‘血龙卷’的秘密,找到了能够激发这个魔法阵的正确地点。”   “什么?”斯图尔特兄妹一齐发出惊呼。   “血龙卷是什么?”顾铁立刻询问。   “爸爸最珍视的三件武器之一,就是他手中的那柄匕首。”汉娜急促地回答,“他去世之后,血龙卷莫名其妙地消失掉了,至今没有找到。”   “我懂了,我通过复制魔法阵、输入星辰之力的方式破解了这个法阵的特殊限制,让它提前再现了,它原本应该靠某处地点的特殊地貌激活,而那个地点的地图,就在匕首‘血龙卷’上面。”顾铁快速分析道,伸手制止丹尼开口,“别错过任何一句话,继续听。”   沙盗之王顿了顿,硬汉的眼中出现深深的不舍与慈爱之情:“汉娜,丹尼,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好父亲,我亏欠你们兄妹太多。但如今,你们已经成长成为合格的水手,可以驾驭‘巴克特里亚的疾风’航行于无尽沙海了。不知那时我的老伙计们还有几人在帮助你们?一定要善待他们,他们中的每个人,都是最珍贵的良师益友。”   “他们都死了,跟你一样,老爸。”丹尼低声嘟囔道。   “你们想知道这十余年间我积攒下了多少财富,说实话,这个问题我自己也想知道。”斯图尔特上代家主说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自嘲地笑了起来,“呵呵,我像过冬的田鼠一样,把财富一点一点聚集起来,到如今才发现,再多的金钱也拯救不了我们的悲惨命运,当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我发现冰冷的金属根本没办法传承我的体温,流动着斯图尔特家热血的,只有你们,我的孩子。”   汉娜低下头,默默不语。丹尼抹一把脸,指着那个幻像咒骂着:“这个时候才知道忏悔,岂不是太迟了吗老爸?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把斯图尔特家的身世告诉我们?见鬼!就算在地狱里都送你一句见鬼啊老爸!”   “我知道我知道。”沙盗之王举起木头左手,比划了个停止的手势,“丹尼你个臭小子一定在骂我,骂自己的老爹会被雷劈的,你忘了扎维的民谚了?”   “……”被一举料中的丹尼?斯图尔特梗着嗓子哼了两声,悻悻地闭上嘴巴。   “好了,时间不多,说正事吧。”大胡子沙盗向旁边瞧了一眼,像是那里有人在提醒他魔法阵的录制时间有限。他清清嗓子,正色道:“就像你们已经知道的那样,把‘血龙卷’与‘夏日之白樱’放在一起,前往无尽沙海中部的‘光明之井’,就可以通过血龙卷上的钥匙法阵启动魔法上的魔法阵。既然已经……”   “原来血龙卷不光是地图,还是开启法阵的钥匙。……原来那个地点就在光明之井啊,真是巧合中的巧合……”顾铁念叨着。   “别说话!”这次轮到焦急上火的丹尼训斥他了。   “……到达了光明之井,根据喳喳的8字巡游路线,你们在两三天内就能到达后虫节点,在那里,你们可以找到我全部的遗产,和三十三个扎维人的所有秘密。记住,当接近埋藏地点时,这个魔法阵会再次亮起,指示你们前进的方向,但同样,需要血龙卷上钥匙法阵的驱动。”   “可是我们没有血龙卷,爸爸……”汉娜翕动嘴唇,喃喃地说。   “注意,这段话我只说一次,一定要听好。”沙盗之王神色凝重地说,不知巧合还是什么,犀利的眼神准确地望向斯图尔特兄妹的脸。“找到我的遗产之后,你们只有两种选择:”   “第一,立刻带着遗产寻找‘绿洲’号单桅帆船,找到凯瑟琳娜?马克西米连小姐,把遗产亲手交到她手上,然后听候她的调遣。”   “什么?”汉娜猛地抬起头,灰绿眼睛中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丹尼同样显得非常惊诧,情不自禁地扶住妹妹的肩膀,防止彼此因震惊而摔倒。   “第二,占有遗产,但是舍弃‘巴克特里亚的疾风’,离开无尽沙海,到吐火罗帝国定居,同时放弃斯图尔特家的名号,以假姓名生活在南大陆。”   “什么?”这次连带顾铁一起,三个人一齐发出惊呼。沙盗之王给出的两种选择,一个比一个更加离奇。   沙盗之王再次向旁边转头,小声说了句什么,接着望向斯图尔特兄妹:“就是这样。两种选择各有原因,相信看到我的遗产中关于三十三名扎维人的秘史之后,你们可以自己做出判断。我还有一分钟时间。……四十秒?好吧,四十秒时间。汉娜,丹尼,我不知道你们花了多久破解出血龙卷的秘密,但斯图尔特家的后代不可能是常年坐守藏宝图而一无所知的笨蛋,我们的鼻子可以嗅到金币的味道,哈哈哈……我猜,你们现在应该是十七岁和十八岁,对吗?”   “十八岁和十九岁。”丹尼情不自禁做出回答,“我们不是笨蛋,死鬼老爸,只是你把血龙卷给弄丢了。”   “已经是个大姑娘,一个真正的男人了。”斯图尔特上代家主笑道,“汉娜,你从小就像个男孩,我也一直把你当做接班人来培养,但女人毕竟是女人,总有一天是要嫁人的,总有一天,你会像你妈妈一样,成为最美丽的新娘,记住,那时我会在天堂,不,地狱吧……在地狱里送上不合格父亲的深深祝福。”   汉娜用洁白的牙齿紧紧咬住嘴唇。   “而你,丹尼小子。”沙盗之王话锋一转,“又贪财,又怕死,又唠叨,又爱占小便宜……”   “那又怎么样,死鬼老爹?”丹尼不服气地叫道,“……又固执,简直就是做沙盗的最好人选。不知你们会做出哪个选择,总之,斯图尔特家的沙盗生涯就要结束了,简直是浪费了你的才能哩,丹尼小子。”沙盗之王哈哈大笑,“总之,保护好你的妹妹,男人就是要在关键时刻挺直腰板的动物,平时就不要跟她争吵了,拿出点大男人的样子来!”   第38章 沙盗之王(下)   这时空气中的橙红色投影画面开始扭曲,应该是魔法阵的时间快到了,“汉娜,丹尼。我知道我是个混账东西,从没机会表达对你们的爱意,但是相信我,这就是斯图尔特家代代传承的情感,一个硬汉怎么能说出那个女人气的单词?想当年,你们的爷爷在追求你们的奶奶的时候,就从来没……”   在沙盗之王的唠叨中,画面一闪,人影消散于空中。顾铁手中的陶盘噼里啪啦爆出一串耀眼的电火花,吓得他手指一松,盘子落在木地板上,立时摔得粉碎。碎片中依然蹦出几个不安分的火花,顾铁蹲下去,用法杖末端拨弄那堆碎块,若有所思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只说一次’,原来播放完这段音像之后,魔法阵的一大半会自我销毁,而保留下来的这一小块,一定就是指引遗产位置的另一个法阵了,没想到还是复合法阵呢,真是高手之作……”   他站起身来,冲斯图尔特兄妹说:“没关系,如果你们愿意多看几遍,我可以再次复制法阵并点亮的,反正魔法上的魔法阵没有自毁。”   汉娜摇摇头,“不用了,他说的每个字我都记得。”说完,她没有对丹尼说一句话,转身推开房门,一步步走上舷梯,消失在甲板上。   丹尼眼圈有点红红的,可嘴里一直在嘟囔着:“死鬼老爸,死鬼老爸……你倒是说得轻松,可我们到底该不该去打开宝藏啊?找到遗产就要做出选择……尽管我倒是挺愿意跟小可爱一块儿,但汉娜没可能跟她共处一秒钟啊!至于隐姓埋名……好歹告诉我是为什么吧老爸!”   顾铁把法杖立在屋角,坐在床铺上松松筋骨,说:“两个选择都挺奇怪,要不干脆别去找沙盗之王的遗产好了,反正作为钥匙的‘血龙卷’也不在身边。真是徒增烦恼,阿弥陀佛。”   “可关于扎维人和斯图尔特家的秘密也在遗产之中啊!”丹尼纠结地叫道,“好奇心会杀死我的!”   “你的感觉我非常理解。”顾铁点点头,同情道:“每次到酒吧把妹,我都害怕第二天早上在床上看到卸了妆的女人长着一副大妈级的恐怖脸庞,但奈何精虫作祟,天一黑就忍不住再次出动。”   丹尼迷茫地摇头,表示听不明白占星术士学徒的安慰之语。顾铁撇撇嘴,“没事没事,上去陪陪你妹妹吧,好好商量一下到底该怎么办。既然遗产在后虫节点附近,那么即使没有钥匙,找到的可能性也很大。”   丹尼脚步踌躇地离开了船舱,顾铁一时间不知道该干点什么好,就脱掉外袍,在床铺上躺了,闭目养神,一边随机抽看约纳的回忆。没过多一会儿,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在时间同步率为1:1、感官同步率为0.9:1的“世界”里,游戏角色的睡眠与游戏者的睡眠是同步的,浅睡眠状态可以保持在线,一旦进入rem睡眠,为防止深层次睡眠中高同步率对神经系统的损害,服务器会自动将角色登出。顾铁的睡眠状况一直不大好,这回也没睡踏实,一会儿就醒一次,中间模模糊糊看到丹尼打开房门,帮他熄灭了石灰灯,再一睁眼,舷窗中透出朝阳的光辉,天已经亮了,他揉揉太阳穴,觉得做了无数个梦,又一个都想不起来。   顾铁伸个懒腰坐起来,床边已经放好一盆热水和一条毛巾,不用说,又是丹尼准备的。他按照西大陆人的习惯用毛巾蘸热水擦了牙齿,洗干净脸,穿上脏兮兮破烂烂的法袍,抓起法杖走上甲板。   “起来啦,货物朋友。”正在检查绳索的丹尼笑嘻嘻冲他打个招呼,看起来心情不错。   “唷,早上好。”顾铁冲他挥挥手,“我们到哪里了?”   斯图尔特家的男丁摊开双手:“无尽沙海里呗,距离后虫节点还有两三天的航程。今天早上的风力不太好,加上前桅杆折断,现在只能达到14节的航速。”   “而且看天色,今天下午的无风期会很长。”轮舵前的汉娜回身说。   “好吧,反正我们也无处可去,是吧?”顾铁走到船舷,一屁股坐在系缆墩上,打个呵欠,望着远方延绵不绝的沙丘,“你们做出决定了吗?”   汉娜目视哥哥,丹尼开口:“是的,找到老爸的遗产,搞明白事情的真相之后,再做出选择。”   “很好,这才是冒险家的精神。”顾铁赞赏地竖起大拇指,“啥时候吃早饭?”   丹尼立刻来了精神:“正在炉灶上煮着哩!加入牛肉、胡椒、奶酪、恐鸟肉等材料的什锦麦片粥,营养丰富,味道又好!”   “昨天的剩饭煮的杂烩粥,是么?”顾铁毫不留情地指出这一点。   “……是的。”丹尼讪讪地回答。   正在这时,汉娜在船首叫了一声:“前面似乎有一艘小型帆船,丹尼,上去观察一下。”   “收到。”斯图尔特家的男丁利落地抓着绳网攀上主桅杆,跳进瞭望斗,摸出望远镜向斜前方观望,“没错,一艘单桅帆船,袖珍噬沙虫……似乎受到了袭击,船舷有好几处破洞,噬沙虫身上也有很多伤口,正在怠速前进。”   顾铁站起来,用手遮住阳光极目远眺,只模模糊糊看到天际线边缘的一个小黑点:“哦,好像是有艘船。要停下来帮忙吗?”   “……卢塔在上!”丹尼忽然惊叫一声,“那艘船是‘绿洲’号!小可爱的帆船!我马上降帆减速,汉娜,我们靠过去!”   顾铁同样吃了一惊,昨天在沙盗之王的遗言里出现的凯瑟琳娜?马克西米连居然如此巧合地出现在航路上,不知斯图尔特兄妹会如何面对这位神秘的贵族小姐。   “……”汉娜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出言反对。她转动轮舵,“巴克特里亚的疾风”缓缓转向,向那艘残破的帆船驶去。“绿洲”号单桅船在视野中不断放大,丹尼快速降下风帆,等两船距离不到五百码的时候,三桅船的速度下降到了5节,只比怠速前进的对方快一点点。   “锵!”隔了这么远,三桅帆船上的众人还是清楚听到大剑出鞘的钢铁清鸣,一道雪亮的剑锋出现在“绿洲”号的船尾,那位忠诚的高大剑士双手持剑,戒备地望向不速之客。   “小可爱!是我们!我们是来帮忙的!”丹尼冲到船舷,双手做个喇叭型高喊。   全身贯甲的剑士回过头,似乎听到了指令,锵地将长剑插入剑鞘,负手侧立在一边。“巴克特里亚的疾风”逐渐追赶上“绿洲”,直至两船并行,丹尼降下最后一片横帆,两条噬沙虫开始并排怠速前进。   “小可爱!你们怎么了?”斯图尔特家的男丁焦急地喊道。汉娜扭回身,不去看右舷方向,把眼神投向浩淼的沙海。   身穿粉红色长裙的凯瑟琳娜出现在绿洲号的甲板上,栗色长卷发在风中飘舞,“斯图尔特小姐,小丹尼,又见面了,还是在这种尴尬的情况下,真是抱歉。”她微笑着说,盯着顾铁的脸,“约纳,你还好吗?航行的生活还算适应吗?”   尽管萝莉型的女孩不是顾铁的兴趣所在,但相貌与仪态无可挑剔的小可爱还是让他心生赞叹,泛起由衷的喜爱之情:“我很好,吃得下睡得着。这两天你有没有想我,凯瑟琳娜?”   没想到这句家常便饭般的常用语竟然激起了在场众人的强烈反应,丹尼倒抽一口凉气,往后倒退半步,汉娜猛地扭回头盯着他,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高大的剑士再次拔出大剑,用坚如磐石的剑尖指着他的眼睛,唯有凯瑟琳娜本人羞红了脸,泛起甜蜜的笑容:“还真有一点呢,奇怪,你怎么知道的?”   涂着蔻丹的纤细手指按在仗剑的强健手臂上,剑士没有做声,再一次收回长剑。“你可以叫我凯茜,从前我的父母就这样称呼我。——不知为什么,竞速之星初见时我就觉得此前在什么地方见过你,两天来没有想起,但熟悉的感觉却越来越浓,像个老朋友似的,觉得你与我很亲近。”凯瑟琳娜抿嘴一笑,“有空我们应该好好聊聊,看看彼此的人生在什么地方有了交汇,或许那是我们早都忘了的时间与地点。”   “期盼着有那个机会,与你长谈,……凯茜。”顾铁矜持地点头道,心中对这个尤物的身份泛起深深的怀疑。他快速翻阅约纳的记忆,发现在竞速之星的酒馆中,酒保曾经因称呼她为“公主殿下”而遭到剑士的威胁,难道这个萝莉丫头是某国的公主?那为什么会沦落到来到无尽沙海、成为一艘小帆船的船长这个悲催程度?   “咳咳。”丹尼打断了二人的对话,“凯茜,到底发生什么了?以绿洲号的速度,有谁能追上你们并且造成这么大的伤害?”   凯瑟琳娜莞尔一笑:“凯茜不是你能叫的,丹尼小子。……我们遇到了幽灵巴哈马。”   “幽灵巴哈马在附近?”斯图尔特兄妹齐声惊呼,顾铁迷茫道:“什么?什么巴拿马?”   第39章 纹章之谜(上)   “幽灵巴哈马……”   就像每个世界、每个国家、每个民族都拥有的恐怖传说一样,幽灵巴哈马是无尽沙海永恒的阴影,在金色沙漠中穿梭的黑色恶魔。丹尼用带着惊恐和敬畏的语气为顾铁解释幽灵巴哈马的来历,说得顾铁一愣一愣,不知该作何反应。   “那么……它到底是什么东西?”顾铁不由追问。   丹尼?斯图尔特摇头道:“没有人看清楚过它的真身,幽灵巴哈马的平均航速在50节以上,行迹飘忽,忽隐忽现,只能勉强看到它黑色的轮廓。在无尽沙海土著人的传说里,巴哈马是一条由主神卢塔派遣而来、不断淘汰沙海中弱者的变异嗜沙虫。”   “这个想法倒是很合理。”顾铁评价道,“狼对于鹿群的作用是不可否认的。”   “而三十三名扎维人把造船技术带来大漠之后,大家觉得幽灵巴哈马更像一条船,一条残破的黑色幽灵船。它是一个真正的幽灵,无数人有过目击它的经历,幽灵巴哈马从空阔的沙海中浮现,有时快速超越航船之后消失,有时会主动发起攻击,对嗜沙虫和帆船造成致命伤害。……小可爱的‘绿洲’号能在它的攻击中幸存,算是非常幸运了。”丹尼拍拍胸脯,心有余悸道。   这时“绿洲”号的水手摇动手柄降下跳板,带有铁钩的跳板咣当一声搭在“巴克特里亚的疾风”舷侧,“不介意的话,我想请大家喝一杯茶,还好幽灵巴哈马没有打碎我的茶壶。”凯瑟琳娜?马克西米连微笑着做出邀请,顾铁当仁不让,迈步走上踏板,几步就跳到单桅帆船的甲板上。   斯图尔特家的男丁迈出一只脚,又犹豫地回头看妹妹,仿佛从汉娜高傲的后脑勺上看到了什么警示语一样,他叹口气,“货物朋友!我们先不过去了!麻烦你问问小可爱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的!”   “唷!”顾铁挥挥手,随着凯瑟琳娜走下舷梯。   “绿洲”号是一艘体型修长的窄体帆船,但其舱室设计的精致程度让顾铁大吃一惊,依序经过水手室、绘图室、活动室、餐厅、厨房和战斗准备室,铺设着华丽绣花地毯的走廊尽头居然还有一条盘旋向下的楼梯,“‘绿洲’号的龙骨设计与大部分帆船不同,所以空间利用程度高一些,“茶室在下层,我们下去吧。”凯瑟琳娜半转身交待一声,撩起裙摆,当先走下楼梯。   顾铁边走边啧啧称奇。单看外表没法想象这艘帆船内部装修的华美,从暗蕴光泽的铜装饰件、黝黑发亮的樱桃木护墙板和门廊处顶端的深红色家族纹章可以看出,帆船的主人绝不是什么坐拥大把金币的新晋富商,而是一位底蕴深厚的贵族,甚至王族。有几处墙壁破损了,看起来是不久前被幽灵巴哈马袭击所致。   底层走廊没有舷窗,但绝不昏暗,每隔几步就有一盏明亮的壁灯,顾铁停下脚步观察了几秒钟,没看出这种散发淡黄色光晕的壁灯究竟是什么发光原理。凯瑟琳娜在走廊尽头推开一扇厚重的橡木门:“请进,喜欢喝什么茶?作为西大陆人,我们还是喝红茶好不好?”   “都行都行。”顾铁走进茶室,左右打量一眼,低头瞧瞧自己的破袍子和脏靴子,觉得有点惭愧。不过既然主人不讲究,他就没有讲究的理由,一屁股坐在红色天鹅绒沙发里,顾铁顺势翘起一只脚,转念又觉得这样似乎不太符合自己的弱冠少年形象,老老实实把左腿放回原位。   这间茶室并不太大,两张沙发椅、一张橡木矮几、两个装饰架、一排胡桃木斗柜,整个房间铺着浅黄色的长毛绒地毯。所有的家具都是西大陆风格,准确地说,是扎维风格。装饰架上摆着一尊主神的造像,那位左手持铁锤、右手握闪电的壮硕天神正是扎维人信仰的战争与铁匠之神拉齐。神像上方同样悬挂着一枚深红色的家族纹章,距离有点远,顾铁看不大清楚上面的线条和文字。   在斗柜前翻找的凯瑟琳娜忽然发出开心的惊呼:“哎呀,我都忘记了,这里还有一点月亮草茶,我们喝掉它好不好?我都快忘记月亮草茶的味道了。”   月亮草茶。顾铁用这个关键词在记忆中检索了一下,发现占星术士学徒在苏卡萨峡谷的黑猫咖啡馆中喝过传说中的杜兰夫人的月亮草茶,“这么有趣的经历,偏偏不让我赶上,哼……”他埋怨了那个叫约纳的奇怪人格一句。   小可爱举起一个烫着红色封泥的雕花锡罐,“喏,没想到还能找到它。你帮我打开好吗,约纳?我去煮水,准备茶具。”   顾铁接过锡罐,手指与凯瑟琳娜滑腻的肌肤一碰,禁不住心中一荡。这时候中国人想起的是上个世纪的经典武侠作品《鹿鼎记》,与某位公主共处一室,能够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他嘿嘿一笑,觉得还是别给这具苍白少年的身体添麻烦了,一边剥掉泥封,一边开口:“对了,你知道黑猫咖啡馆吗?”   “当然知道啊,哪个小孩不想见到杜兰夫人呢。”凯瑟琳娜从小火炉边回头,眼神亮晶晶地回答。   噗。锡罐被顾铁拧开,一股令人神清气爽的清香钻进鼻孔,让人精神一振,锡罐的内壁很厚,里面小小的空间装了一点点浅蓝色的茶粉。   放下茶罐,顾铁得意洋洋地把占星术士学徒的经历讲了出来,果然把小可爱说得双手捧心,一副羡慕嫉妒恨的复杂表情。这时嗤嗤的蒸汽声响起,水开了,凯瑟琳娜拿起茶罐,用精致的银质小茶勺舀出月亮草茶粉倒进白色骨瓷茶杯,拎起黄铜小水壶,将热水沿着小茶勺倒入茶杯底部,水在茶杯里冲出小小的漩涡,茶粉在其中晶晶点点闪烁,像夜空中闪亮的星辰。   “等一分钟就可以喝了。”凯瑟琳娜放下铜壶,用一个托盘端来奶、糖、肉桂、巧克力粉和盐,这些都是西大陆人喝茶时的常用辅料,也不知在荒芜的沙漠上她都是从哪搞来这些稀罕东西。   等待茶粉冲泡开的一分钟显得有点漫长,顾铁觉得作为男人,应该主动开口打破尴尬的沉默,“凯茜,你来到无尽沙海多久了?”   小可爱笑了起来,用手捂住嘴巴:“当然是十五年啊,除了第二代扎维人之外,我们都是十五年前来到这里的。”   “哦。”顾铁挠挠头,“那么你多大了?”   话刚出口,他就懊恼地一撇嘴,问女士的年龄这么蠢的问题为何会脱口而出呢,这岂不是自掘坟墓?   “十六岁。”没想到凯瑟琳娜毫无芥蒂地回答道,似乎这个问题一点都没有冒犯到她,“从我记事起,就在这片沙漠中不停航行了,我不记得西大陆的事情,一点都不记得,只能从洛华伦嘴里听到扎维的风貌,但他又是个不爱说话的闷葫芦啊……”   顾铁想了想,比划了一个挺胸抬头板着脸握剑的样子。   小可爱点点头,咯咯地笑了起来。   “西大陆也没什么好的,到处打仗。而且你肯定知道,是你们扎维帝国在打别人,把整个大陆搞得鸡犬不宁,非常厉害。”顾铁带点促狭地挤挤眼睛,谁知这次凯瑟琳娜却收敛了笑容,叹口气:“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替扎维侵略者向你道歉,发动战争是最糟糕的主意,这一点无论在什么时代都不会改变。”   “他们犯的错误干嘛要你来道歉?你可以代表他们吗?”顾铁早就知道对面坐着的女孩身世显赫,此刻忍不住旁敲侧击,想套出小可爱的真实身份。   凯瑟琳娜愣了一下,慢慢摇头,栗色长卷泛起波浪:“不,我不能。此刻我只是‘绿洲’号的船长,扎维帝国的一切与我无关。——仅仅是一名扎维人对圣博伦人的歉意,如此而已。”   这妮子其实挺精的。顾铁腹诽一句,露出笑容:“别说那些了,我们喝茶。”   “好的,请用。”   两个人各自端起茶杯,凯瑟琳娜加了糖和牛奶,顾铁觉得这种茶的味道有点像中国的绿茶,就没有加配料,以防影响风味。浅浅呷了一口,凉意沁入身体,头脑果然变得清醒不少,但与记忆中杜兰夫人的月亮草茶还是有点差距,不知是原材料不同,还是储存太久的关系。   “好喝吗,约纳?”小可爱一双大眼睛眼巴巴地盯着他。   “棒极了。”顾铁举起大拇指。   “你喜欢就太好了。”凯瑟琳娜像是松了一口气,偷偷一笑,小口抿着碧蓝的茶水。   顾铁端着茶杯站起来,在茶室中走走看看:“这里的装饰很典雅,是你自己装潢的吗?”   凯瑟琳娜回答道:“整条船的内舱都是老贝设计的,除了这件茶室之外。这个房间是两年前我重新装饰的,还可以吗?”   “唔,很好。”顾铁一边拍马屁,一边溜达到那个家族纹章下方,抬头看去:“这是你的家徽吗,凯茜?这个纹章……等一下……”   他的身体僵直了。凯瑟琳娜敏锐地感觉到占星术士学徒的变化,站起来不解地盯着他:“这是我的家族纹章,怎么了,约纳?”   顾铁缓缓扭过头,用冰冷的眼神盯着她:“讲一讲纹章的来历,如果你愿意的话。”   第40章 纹章之谜(下)   那是一枚半圆形纹章,基本图案是一只振翅欲飞的绯红色双头鸟,三道深赭色横贯线出现在鸟身部位,下方是代表扎维王室的麦穗、蛇、剑三种装饰物,以及用扎维古语书写的世族封号。   如果把鸟形图案剥离出来,顾铁只看一眼就能断定,那与现实中出现的“赤枭兄弟会”徽章完全相同。震惊之下,他进入约纳的记忆快速翻阅,果然在纷乱的记忆素材中找到了几个双头鸟图案。   黄昏竞技场被耶空斩杀的力士身上。   奇迹草原被耶空斩杀的扎维黄金铁锤军团低级军官身上。   在“永恒之镜”的幻境中,约纳的童年回忆里,柯沙瓦老师身上。   如今,凯瑟琳娜?马克西米连的家族纹章上。   顾铁乱糟糟的脑子中飞速转了无数个念头,在“世界”中看到这个徽标,证明赤枭兄弟会早已将势力根植于gtc构建的宏大异界中,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自己在“世界”中会不会同样遇到危险?在“世界”中被神秘知情者要挟的长谷川崩坂是否与这个组织有所关联?   脑子一热,他伸手抓住凯瑟琳娜的肩膀,狠狠盯着小可爱清澈的眼睛,“现在说吧,你们和赤枭兄弟会有什么关系?”   “你在说什么,约纳?你没事吧?”凯瑟琳娜咬紧嘴唇,显然被对方捏痛了肩膀,但忍着没有呼痛,反而关切地发出询问。   “你一定知道些什么。”顾铁稍微松开手指,尽量不被小可爱眼角溢出的泪珠所软化。   “那就是我的家族纹章,从我记事的时候起就是那个样子,如果你想知道它背后的故事,洛华伦知道的应该比我多……相信我,约纳,我不会欺骗你的。”凯瑟琳娜脸色潮红地大声回答。   “不可能,这一切都是有关联的……”   话说了一半,来自现实世界的感官冲击把他强行拉出了游戏,尽管只有10%的真实度差异,但艾德身大力不亏的一耳光结结实实打在脸上,啪的一声就打断了顾铁与虚拟神经信号之间的联系,把他带回现实。   “干什么!”顾铁捂着脸蹦起来,戒备地收缩在墙角观察情况,发现大胡子穿戴整整齐齐半蹲屋子中间,正伸手做出噤声的动作,然后指指窗户。   顾铁甩甩脑袋,让自己尽快适应身体和环境,然后俯下身体慢慢摸到窗子前,露出双眼向外观察。这栋修建在比亚韦斯托克郊外的二层小楼东侧是平坦的荒地,西侧三百米处有几栋类似的自建房屋,一辆黑色小轿车停在那里,四名穿着黑制服的男人正在敲开房门,向住户询问什么事情。   每次登陆世界都会断绝现实世界的联系,把自己置于非常危险的境地,顾铁皱着眉头,觉得总这样可不是个好主意。他登陆净土,迅速扫描了方圆五千米内的异常情况,一个被激发的触发器告诉他,截止目前进入这个区域的可疑者只有那辆黑色汽车和四个男人,从车牌号分析,他们隶属于波兰国防部,是一个叫做“对策执行局”的奇怪部门工作人员。   顾铁把这情况跟大胡子一说,艾德的眉头舒展了:“哦,是他们,那就没事了,公务员而已,等会儿过来敲门的时候别开门就行。”   “他们是做什么的?找你的吧?”顾铁问。   “就是对特殊部队退伍人员进行监视的部门。”护林员回答,“政策要求而已。他们干活很潦草的,没人会对这种活儿认真,公务员,切。一定是昨晚森林火灾之后没找到我,要例行公事排查一下。”   “你不出去露个面?躲起来岂不是变成黑户了。”顾铁仔细瞧瞧那几个公务员,虽然穿着制服,不过确实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一看就是没受过正规军事训练的人。   “其实我的名字不叫艾德?亚辛斯基。”大胡子忽然正色道。   “好吧,其实我的名字真的叫顾铁。”顾铁叹口气。   “实际上,自从雷鸣部队退役以后,我就没有身份了。这事我不太方便讲给你听……总之,你可以继续叫我艾德,请相信我,我没有欺骗你的意思,只是有自己的苦衷。”不叫艾德的艾德诚恳地盯着顾铁。   顾铁忽然一惊:“马列卡?安格列斯卡是不是也不叫马列卡?她究竟是不是你的女朋友?”   大胡子脸一红:“她是真的,真的。”   “哦。”顾铁松了口气,“万一她不是你女人,那我在医科大学干嘛苦苦忍着,真是的。还好。”   “嗯?”艾德竖起耳朵。   “闭嘴吧,他们过来了。”顾铁发觉说漏了嘴,老脸一红。   四名黑制服钻进小车,汽车径直向他们所处的小楼驶来,嘎吱一响,停在正门前。四个人打开车门钻出汽车,砰砰敲打一层的房门。“您好,请问在家吗?我们是国防部的工作人员,有一些问题请您协助。”一个人用波兰语高声喊道。   顾铁与大胡子坐在地上,不吭声。   另一名黑制服退后几步,踮起脚尖望向二层,由于角度的原因,他看不到脏兮兮玻璃窗背后的东西。喊话那个人掏出一个小本子翻了几页,喊道:“您好,请问在家吗,鲁勃辽夫先生?根据记录,您这几年来每个月都按时交纳水电费,是位遵纪守法的好公民。请开门吧。”   “他说什么?”顾铁低声问。   “没什么,公务员,哼。”大胡子从鼻孔哼了一声。   敲了几分钟后,楼下几个黑制服凑在一块商量一下,依次钻进小车,一溜烟开走了。   顾铁站起来伸个懒腰,摸摸脸,五个大粗手指头印:“唉唉,我刚在游戏中发现重要线索就被你打醒了,干嘛这么用力啊。……对了你没事了?”   定睛一看,昨晚被打得惨趴趴的大胡子如今脸色红润、精神十足,恢复能力着实惊人。“情急之下没收住手。”艾德腼腆地回答,但顾铁分明从这家伙的眼神中看到了复仇的快乐。   “现在有人在找你,也有人在找我,如果你要跟着我去华沙的话,得想办法化化妆。我这种临时处理骗不了内行。”顾铁坐下来说,“有法子么?”   “当然。”大胡子拍拍胸脯,“跟我来。”   顾铁随他出了房间,两人来到二层走廊的尽头那堵石灰墙跟前站定。顾铁哑然失笑:“这么老派?你别说这堵墙后面是一个秘密军火库啊。”   艾德恶狠狠瞪他一眼:“什么都猜到就不好玩了。”说着拿手掌在墙上一抹,不知触动什么机关,整堵墙嗡嗡作响,两面开启,里面涌出的浓烈霉味把顾铁逼退两步,“靠!这玩意儿有多久没开过了?”   “……很久了。”   天花板上悬吊的四盏防爆灯照亮小小的密室,按照大胡子所说,这处住所属于他的某位战友,可在顾铁的眼里,这根本就是某个恐怖分子的巢穴。他一脸黑线地看着堆满墙脚的爆炸物:一块块防潮纸包装的长方形物体,闻闻味道就知道是黑索金炸药;整整四箱雷管摞在一块,上面盖着张好莱坞电影海报;最夸张的是,墙脚立着一台带有巨大压缩机的银白色圆柱体,那分明是近几年刚刚问世的超高压动态电磁实验舱,电磁场产生的冲击可以在核心部位产生330万个大气压的强大科学仪器。这种高科技玩意儿与炸药摆在一块儿,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超高压特种炸药。   顾铁拨开头顶的蜘蛛网,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间,在银色圆柱体旁边的仪器平台上发现了一只小小的透明亚克力盒子,揭开盒盖,从里面轻轻拈起一根泛着金属光泽、香烟粗细的短棒,顾铁问大胡子:“你知道这玩意儿是什么么?”   艾德摇摇头:“爆炸物不是我的专业。”   顾铁端详着貌不惊人的金属棒,“这是固态金属氢。在极高的压力下氢气会转变为固态结晶体,在室温下具有超导特性,是目前各国大型超导电磁武器的主要超导材料。同时,如果把固态金属氢中存储的化学能量在短时间内全部释放出来,就会产生爆炸效果,这时金属氢就成为一种超高能炸药。”   “比tnt厉害?”大胡子使劲瞅着那根小棒棒,都有点斗鸡眼了。   “金属氢的爆炸威力相当于相同质量tnt炸药的25到35倍,是目前人类威力最强大的化学爆炸物,在军事研究中一般属于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范畴。”顾铁慢慢将金属棒插回盒子,盖好盒盖,“由于金属氢武器的爆炸威力可与核武器媲美,所以人们将它与干净的聚变弹、反物质武器、激光粒子束武器、核同质异能素武器等正在研制中的新机理武器一起称为第四代核武器。”   “这么强?”艾德显得有点呆滞。   “所以我还得重新问一遍那个问题,你最好认真地回答我。”顾铁扫视房间,抹去额头流下的冷汗:“你那位战友,到底是何方神圣?”   第41章 星月之枪(上)   “……恶魔!”   今天是凯瑟琳娜?马克西米连小姐的不幸日。凌晨时被幽灵巴哈马袭击,“绿洲”号受到严重损伤;碰到斯图尔特兄妹和名叫约纳的占星术士学徒应该是件高兴事,可叫约纳的家伙先是轻浮地与自己,然后针对自己的家族纹章冲冠大怒,捏着自己的肩膀叫嚣着听不懂的话;最后扑通一声栽倒在地,好不容易用清水抹脸将他唤醒,却又蹦起来狂喊个不停,简直是莫名其妙到了极点。   “恶魔!”   约纳在茶室中跑来跑去,咣当一声撞翻了茶几都没有感觉,他摇晃着拳头对天狂吼:“你走了,是吗?玩弄够了我的身体就偷偷溜掉?你这贪婪的魔鬼!地狱里的蛆虫!卑微的渎神者!恶臭的粘液!丑陋的毒蛇!总有一天,星空会赐予我力量,将你和你邪恶的气息一起驱逐出我的世界,用星辰之火将你焚烧成肮脏的渣滓……”   占星术士学徒的吼叫逐渐微弱,因为看到凯瑟琳娜泫然欲泣的眼神。歇斯底里的失态让约纳觉得极为懊恼,他站在屋子中间,咬紧牙齿,手足无措地转了两个圈儿,终于一跺脚转个身,将贵族公主与家族纹章的秘密抛在身后,蹬蹬蹬跑过走廊登上舷梯,在“绿洲”号水手和剑士洛华伦不解的眼光中闷头回到“巴克特里亚的疾风”。   扑通一声倒在船舱床上,约纳用薄被蒙住脑袋,试图将整个世界隔绝在外。他的呼吸急促,心脏在不停嘣嘣跳动,耳边像周末市集般响着嘈杂的噪声,血液在血管里哗哗奔流,浑身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发出毫无规律的颤抖。   恶魔的此次到来让他极端痛苦。不同于以往,这次借助诸神之刻印“席拉霏娜”的力量,占星术士学徒可以清楚感应降临者的一举一动,眼睁睁看着恶魔夺去了身体的控制权,他试图反抗,百般尝试,发现被压制在身体一隅的孱弱灵魂所能做的,只是对另一个灵魂发出无声的狂吼。当降临者的手指离开席拉霏娜的一瞬间,“神念”的力量消失了,约纳的灵魂重新沉入深邃的黑暗,如同身处死寂的深海,唯有一线光从头顶闪亮,带来降临者的消息。   这种感觉非常奇异,也非常痛苦。每次降临者深入他的回忆搜索某个记忆的碎片,都像有一只手伸入他灵魂躲藏的地方,撕开他的意志的壳,在回忆中任意攫取。一开始,“神念”的力量使约纳可以感觉到恶魔的所思所想,仿佛两个灵魂进入同一种步调,跳动着同一种脉搏,两人合二为一;其后就只剩无穷无尽的黑暗,等终于从无光的海底浮出,重新使用自己的眼睛看到世界、用自己的耳朵听到声音、用自己的嘴巴说出言语,记忆随之恢复,降临者的最后思考深深烙在他的脑海:噩梦般的绯红色双头鸟在马克西米连的家族纹章中再现。   “那究竟是什么……”   约纳缩在被窝中喃喃自语。从降临者灵魂剧烈的波动中可以感觉到他对这个图案并不陌生,无论恶魔身处哪个位面,双头鸟所代表的都是横跨两个世界的超自然力量。而这个图案,又与耶空有什么关系?为何连续两次见到绯红色双头鸟纹身都使持剑伽蓝狂性大发?柯沙瓦老师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自己的父母是否丧身于这个神秘的组织?背叛者的血脉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是谁?   一切问题归根结底,成为对自身存在的诘问,约纳的身体僵直了,纷至杳来的杂乱念头塞满了他的脑袋,如同有一万头地行龙脚步隆隆地碾过,占星术士学徒感觉整个世界在剧烈地摇晃,精神濒于崩溃。   这时,丹尼?斯图尔特推开房门,“货物朋友,你还好吧?”斯图尔特家的男丁关切地询问。刚才他目睹了约纳的奇怪举动,看占星术士学徒头也不回地跑回底舱,与妹妹对视一眼,谁都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绿洲”号上很快出现了一阵骚动,名叫洛华伦的高大剑士进入船舱聆听指示,然后走上甲板,向斯图尔特兄妹朗声说道:“请立即离开,我们可以自行修复幽灵巴哈马造成的损伤,不需要你们的任何帮助。谢谢你们,再见。”   洛华伦复述完主人的决绝之语,面无表情地拔出宽剑,剑光刷地耀花了丹尼的眼睛。“小可爱!”丹尼心有不甘地向单桅帆船吼道,“别让外人破坏咱俩的感情!有什么话尽管说!”   洛华伦的剑尖指向三桅帆船,危险的淡青色雷霆在虚空中聚集。丹尼还站在船舷边大呼小叫,汉娜迈步走向主桅杆,将自己的哥哥推到一边,解开缆绳升起主帆。西北风鼓起船帆,“巴克特里亚的疾风”缓缓加速,逐渐将马克西米连家的伤痕累累的单桅船抛在身后。   “这可不是优雅的道别方式,妹妹。”丹尼嘟囔着,“小可爱一定与货物朋友产生了什么误会。”   “我倒是很感谢他。跟那个虚伪的女人共处?哼。”汉娜回到轮舵前,操纵帆船脱离“绿洲”号的航迹。“升全帆,水手!”   斯图尔特家的男丁无可奈何地执行指令。三桅帆船达到最高航速之后,他觉得有必要下船舱探望一下神经兮兮的货物朋友,自从昨天开始这家伙就表现非常诡异,仿佛有点人格错乱,但对沙盗之王遗言的破解过程令他刮目相看。与凯瑟琳娜在船舱里喝了一杯茶之后脸色阴沉地逃跑,这算什么事情?难道这家伙对小可爱公主做出了什么有违人伦的混蛋事情……   丹尼怀着复杂的心情推开房门,“你还好吧?”他的询问像一只深入海底的锋利鱼钩,把约纳从绝望与迷惑的海底打捞出来,“哦……我还好……还好吧?”占星术士学徒的意识慢慢浮上水面,他紧紧皱起眉头,暂且把无数个疑问抛在脑后,忍受着降临者离去后撕裂般的头痛,掀开薄被,坐了起来。   “你确定?你的脸色看起来比死人还要糟糕。——比秃鹫吃剩的死人还要糟糕。”丹尼上下打量着床铺上的人,咂咂嘴评价道。   “有些事情……有一个很大的秘密……我不知该怎么说……”约纳的声音是如此干涩低沉,以至于听在自己的耳中都觉得是种折磨。他此刻是多么希望樱桃渡的伙伴还在身边,可以肆无忌惮地诉说自己的痛苦,讲述背叛者的预言和从天而降的恶魔,听博学的埃利奥特微笑着做出解释,在龙姬黑漆漆的眼瞳中寻找安慰,用托巴一碗热气腾腾的肉粥重新找回跋涉于乱世的勇气。但此刻,他的身边只有一位尚不熟识的陌生朋友,作为价值两枚金币的货物,约纳怎能将埋藏于内心深处的秘密和盘托出?踌躇良久,占星术士学徒叹了一口气:“没什么。”   “到底是什么啊?你不是说有很多事情吗?我最恨这样说话说半截的,有话一次说完不行吗?你说啊说啊。”丹尼?斯图尔特拖过一把椅子坐在床前,着急地追问。   “不,没事。”约纳摇摇头。   好奇心被勾起的丹尼急得抓耳挠腮,“让你说你就说嘛,说出来心里就舒服了不是吗?我发誓,我发誓以主神卢塔之名,如果泄露任何秘密,就让我从此每次站在船舷边小便的时候都遇到逆风!——这样还不行吗?”   约纳已经打定主意不把自己的痛苦与任何人分享,紧闭嘴巴,只是摇头。   斯图尔特家的男丁把牙齿咬得咯嘣咯嘣响,恨不得抱起价值2金币的货物朋友狠狠啃两口,从对方的脑浆里咀嚼出秘密的味道。但此刻他很清楚约纳不会再开口,像笼中的郊狼一样转了两个圈之后,丹尼一跺脚,“算了!”转身向外面走去。   “丹尼,对不起……我有不能说的理由。”看着新朋友气愤的背影,约纳不禁觉得有些愧疚。   “得了。”丹尼竖起左手,“休息吧,有什么要求的话叫我,照现在的航速,如果一切顺利,后天凌晨到达后虫节点。”   “好的,谢谢你。”约纳由衷地道出感谢。   丹尼没有再说什么,径直离开了船舱。   约纳叹口气,用手捂脸,却从指缝中看见丹尼偷偷摸摸回到门口,露出一个小脑袋可怜巴巴地瞅着他。“……真的不能说?你说的大秘密,告诉我一点点也好啊?”斯图尔特家的男丁低声下气地小声问。   “不能。”约纳被气乐了。   “小气鬼。”丹尼嘟嘟囔囔正式离开。   约纳坐在床铺上发了一会儿呆,觉得自怨自艾不是自己应做的事情,他抓起墙角的席拉霏娜,将细腻柔滑的法杖紧紧握在掌心。“神念”是他得以反抗降临者的最大依仗,约纳下定决心,今后要时刻与主神席拉的刻印形影不离,不放弃任何锻炼灵魂的机会。   第42章 星月之枪(下)   书桌上的莎草纸和陶盘吸引了他的主意。占星术士学徒坐下来,开始研究降临者画出的魔法阵图纸。足足花了十分钟时间他才从迥然不同的图像中梳理出法阵的轮廓,恶魔采用了一种截然不同的绘图方法,非常巧妙地利用某一个方向的平面图形来表现立体的魔法阵结构,这种方法是约纳在学习生涯中从未接触过的,比几何教材中的任何一种绘图数更加高妙。   “恶魔!”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约纳又妒忌又敬佩地咒骂一声。投影法是比较容易掌握的几何绘图法,半个小时后,占星术士学徒基本掌握了使用正投影和侧投影表达立体结构的能力,也顺利看懂了刻在陶盘上的魔法阵运行方式。魔法阵设计之精妙让他感到惊叹,其中许多能量转运、性质转换、积存、分流、加速、涡旋部分的高超设计方法让约纳觉得眼前打开了一扇崭新的窗户,书本里从未讲过的领域在他面前无限延伸,将魔法阵的能量使用方式利用在星阵里,会不会使星阵的效率进一步提高?这种想法一旦涌上心头,就化为不可遏止的冲动,约纳飞速铺开莎草纸,用鹅毛笔簌簌画出“灼热射线”星阵的图形。   这个星阵是占星术士入门教材《第一宫三十号星“熊”与第七宫七号对星“小船”之星际线初级实战应用》的第一个攻击性星阵,最简单的能量放射型星阵之一,也是目前约纳掌握最熟练的一个技能。他对这个星阵的每一条曲线都了如指掌,闭着眼睛都能准确画出星阵结构图来,但如今再次描绘“灼热射线”的轮廓,心中却升起新的感悟。   四条放射线指引星辰之力的流动方向,五个同心圆起到逐级收集能量的作用,两条波浪状辅助线是依照130-77星际线的波长设定的,目的是平抑游离能量,降低星阵的负荷。灼热射线星阵的输入部分由以上几个部分组成,约纳用鹅毛笔搔一搔鼻尖,“这样简直就是啰嗦无比,为什么以前就没有发现?”他自言自语道,摊开另一张莎草纸,蘸饱墨水,苦苦思索之后,画出改良后的输入部分结构:从沙盗之王的魔法阵输入端照抄来的三条互相缠绕的立体螺旋线,其后是一个简单的吉尔伯托螺旋,兼顾效率与稳定性的输入部分就完成了。   “不知行不行?”占星术士学徒望着纸上的图形,心中有些惴惴。   教科书上数以千计的星阵都是前辈占星术士经验的结晶,一名占星术士发表的星阵如果通过协会审核、出现在会刊中、教科书上,乃至占星术士协会的典籍中,那将是莫大的荣耀。柯沙瓦老师的攻击星阵“审判之光”与反重力星阵“巴别塔”都是收录在占星术士协会最高权威著作《占星术法典》中的经典作品。   改良现有星阵是不是好主意?被传统占星术士视为异端的柯沙瓦报以赞同态度,“别被那些纸上谈兵的老学究唬住,年轻人。”老头子曾经如此教导约纳,“作为实践派的占星术士,唯有经历一次次尝试、改良、实验、失败,才能取得进步。星阵研究日新月异,前人的作品不是钉死在十字架上的圣徒,没有任何星阵是完美的,要敢于推翻一切不合理的东西,向权威挑战,——哪怕那是初代导师留下的珍贵遗产。占星术士协会拒绝发表在现有星阵基础上改良的作品,但你得明白,年轻人,占星术士不是协会的牵线木偶,自己想想该怎么做,总有一天,你能自个儿找到答案。现在,去把我的靴子刷干净。”   约纳摇摇头把老师的形象甩出脑袋。他在第二张莎草纸上完成了部分改良的灼热射线星阵,依照降临者的方法锉下铜粉,给纸上的星阵线条覆盖金属粉末以增加传导率。尽管纸张是能量的不良导体,但勉强完成一次小威力发射还是可能的,约纳用左手按住改良过的输入部分,忍住内心的紧张,闭上眼睛,弹动130-77星际线。   橙红色能量纷纷散落,三条螺旋线立刻贪婪地吸进能量,将星辰之力送入吉尔伯托螺旋,蕴含炙热气息的能量迅速被压缩、提纯,沿着铜线流向星阵中枢,最终通过输出部分激射而出。约纳觉得手掌一麻,一次小小的爆炸砰地吹起气流,将他的左手高高弹起。一条极其细微但惊人明亮的橙色射线从莎草纸上射出,穿透舱室,哧的一声没入木头墙壁,留下一个小小的烧灼痕迹。同时,纸上的星阵因为载体原因崩溃了,爆出一团火花,冒出青烟。   “真的可以!”占星术士甩甩左手,眼睛发出明亮的光芒。没想到试验这么顺利,改良后的“灼热射线”发射速度更快、能量更加精纯、威力更加集中,仅是输入部分的小小改变就带来这么大进步,这给了约纳莫大的鼓励。他两下撕碎烧焦的莎草纸,干劲十足地低头改进星阵。   好运没有继续,几分钟后麻烦就到来了。在输入、中枢、输出三部分都做过大刀阔斧的改良之后,星阵的测试发射失败了,整张纸燃起熊熊大火,若不是约纳及时用薄被盖住桌子,几乎酿成一场火灾。他咳嗽着抖抖薄被,吹去焦臭的碎纸,迷惑不解地寻找原因。   “……我懂了……每个星阵都是非常和谐的整体,任何微小的改变都会引起平衡问题,导致种种异常出现……”经过长时间研究,终于原因浮现水面。仅仅改良输入部分的灼热射线星阵第二次试射失败了,看来第一次的成功仅仅是偶然现象,改变越多,稳定性越低。这个发现让约纳非常沮丧,他将鹅毛笔丢在桌上,伸个懒腰,活动脖颈。占星术士前辈留下的星阵是经过千锤百炼的,要根据自己的知识加以改进,确实是件困难的事情。   占星术士学徒没有休息太久。压抑在心底的不安让他强迫自己继续工作,努力使自己变得更强。接下来的时间,他一直坐在那张小桌前,一张又一张废纸被狠狠撕碎,成功或失败的射线一次次照亮船舱。   月升日落,丹尼送来晚餐、点起石灰灯;繁复的线条在泛黄的莎草纸上流淌,鹅毛笔的笔尖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汉娜轻轻走进船舱,熄灭灯火,在黎明的第一线天光里为伏案熟睡的约纳盖上薄被;全面改良星阵的第一次试射成功让占星术士学徒欣喜若狂,他想跳起来庆祝,却被自己麻木的双腿绊倒,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板上,吓坏了走进来送午餐的丹尼;等到新星阵的发射成功率超过60%,金黄色的马特拉克提利再次沉入天边。   “今天的通心粉可是我最拿手的,味道怎么样,货物朋友?”丹尼坐在身边踌躇满志地发问,“很好,很好。”眼睛根本没有看盘中食物或者渴望得到认同的厨师,约纳右手在纸上写写画画,忽略了丹尼委屈的眼神。在筋疲力尽地倚在墙壁上睡着之前,约纳已经基本确定了新星阵的几何结构,将三个部分调整得毫无间隙、运转流畅,发射成功率接近89%,朦胧中有个人走到身边,帮助他在床铺上躺好,盖好薄被,熄灭灯火,鼻端传来淡淡的幽香,半睡半醒间约纳心想,汉娜?斯图尔特冷冰冰的外表下,其实藏着一颗善解人意的心呢……   “喂喂,货物朋友,起床啦,你一定要出去看看!”丹尼脚步隆隆地跑下楼梯,一面跑一面嚷着。   “唔,天亮了啊……”约纳揉着眼睛坐起身来,舷窗传来光明,又是新一天的清晨。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两天时间,这两天内,他除了如厕之外,一步没有离开这间小小的舱房,想到昨晚的研究成果,占星术士学徒不禁掀开薄被蹦起来,冲着丹尼回嚷道:“你得先看看我的成果!我终于成功了!”   “什么成功了?你在纸上画的这些东西?以后可别拿被子开玩笑了啊,前天你把被子搞得焦糊糊黑乎乎的,还是我去洗的。照顾一下水手兼厨师兼保洁员的情绪好不好?”斯图尔特家的男丁抱怨了一句,抱定双臂站定在屋子中间:“好吧好吧,先看你的,再看我的。”   “等一下啊!”约纳手忙脚乱地在桌面上一阵乱翻,找到画有定型后新星阵的莎草纸,平摊在小桌上,左手按住星阵输入端,右手抓起法杖席拉霏娜:“丹尼,你让开一点,当心受伤。”   “切,就你搞出的那点动静?”丹尼回头瞧一眼墙壁上的小洞,撇撇嘴。   “这次可不同。”约纳咧嘴一笑,借助席拉霏娜的力量拨动星际线,接着启动了新星阵。   “嗡……”以铜粉增幅的几何图形亮起橙色光辉,发出低沉的响声,丹尼好奇地探头一看,眼前忽然一花,一股灼热的疾风从耳边掠过,整个视野充满耀眼的亮红色光芒。   “这已经不再是‘灼热射线’。”约纳自豪地望着目瞪口呆的丹尼和舱壁上呈等边三角形排列的三个冒烟的深邃孔洞,说道:“从今天起,我将它起名为‘蘑菇农庄三叉戟’,以纪念我的室长大人,我最忠诚的扈从骑士。……托巴,你还好吗?”   第43章 沙漠之心(上)   “蘑菇农庄三叉戟”。使用神秘魔法阵的相关知识,约纳在三桅帆船“巴克特里亚的疾风”上完成了占星术士学徒生涯中的第一个原创星阵,不知为什么,第一次试射成功的刹那,约纳望着等边三角形排列三束耀眼的射线,脑中浮现的是托巴憨厚的笑容。自己正在逐渐变得强大,——这样还不够,还需要更加强大,强大到足以保护身边的每一个伙伴,占星术士学徒握紧席拉霏娜,体内的热血奔流不息,——起码,不再让室长大人的悲剧重演。   “只画在纸上就有这么大威力?要是刻在水晶上呢?大个的水晶石?”丹尼难以置信地转身抚摸着舱壁上手指粗细的三个小洞,被射线的余温烫了一下,不停吹着指头尖。   “星阵规模越大,需要驱动者的精神力越强,以我的能力,一块拳头大小的中级红水晶已经是极限了吧。”约纳想了想,“根据输入输出功率计算,三叉戟的威力大约比同等规模的灼热射线大四到五倍,同时耗费整整一倍的精神池能量。”   斯图尔特家男丁的眼神亮了:“能当大炮用?水晶不是一次性的吧?发射一次要不要五十银币?”   约纳怔了怔,“不是一次性的呀,大炮那个级别的话,就算我能够勉强驱动,一天也只能够发射一发罢了,精神池会被抽空的。”   “够了够了。”丹尼大喜过望,搓着手掌:“你瞧,虽然你是货物,我们是速递业务承运商,立场不同,观点各异,但既然在一条船上同甘共苦,闯过旱龙卷,冲下大沙瀑,也算出生入死的同伴关系了吧?我觉得我提出这么一个建议不算过分,仅仅是建议啊,你当然有权力拒绝,不过听了之后,你没准不会干脆否定呢……”   “要是你能找到纯净的大块红水晶,我答应帮你建造大炮级别的三叉戟星阵,共同御敌。”占星术士学徒不是笨蛋,立刻醒悟,痛快地答应道。   丹尼立刻变魔术般从白袍里掏出一张写满了字的羊皮纸,抓起约纳的右手食指在墨水瓶里一蘸,吧唧一声摁在纸张右下角,以快到看不清的速度把纸在约纳面前一晃:“看清楚了吧,这是你答应义务为本船提供服务的契约书,即日起生效,有效期三十年,吐火罗帝国民间事务裁判所官方承认的标准文书,具有神圣不可侵犯的效力啊货物朋友,谢谢!”   “嗯?……啥?”约纳还没反应过来。   “没什么没什么,咱们上甲板上透透气,看看风景哈。”丹尼笑呵呵地一搂约纳的小肩膀,拉着他走上舷梯,“从今往后呢,还请你多多照顾,之前没想到你还是个挺厉害的占星术士,深藏不露啊老兄!”   “也没什么啦,就是点小小改进,还要感谢汉娜把夏日之白樱借给我研究呢。”占星术士学徒脸红了,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   “谦虚个什么劲啊?大炮的事情先放在脑后,先四处瞅瞅吧。”丹尼捏着约纳的双肩推他走上甲板,往船舷边一丢,弯腰稽首行了个过度夸张的贵族甩手礼:“现在向您呈现无尽沙海的绝世风景,无法复制的独特画面,传说中的……算了,我不多说,你自己看。”   约纳已经在看了。他的眼睛睁得如此大,以至于几粒飞沙准确击中毫无防备的瞳孔,泪水溢出眼角,占星术士学徒却强忍着眼部的酸痛,不肯眨眨眼睛,因为那会暂时抹去眼前的震撼景象,——尽管只是一瞬间。   “您的痴呆是对沙漠人最好的褒奖。”丹尼很欠揍地鞠躬道。   汉娜站在船首,短短金发像火炬一样在晨光中闪亮,“来到南大陆的那一年,我刚记事没多久,同样是一个早晨,爸爸带着我和丹尼,肩并着肩站在‘喳喳’的背上,看着这样的风景,那是我此生最幸福的时刻。”她背对两个男人,声音悠悠地说,“那时爸爸还是我的爸爸,不是被称为‘疯人院院长’的沙盗之王,横行沙海的无情男人。”   “你记错了,妹妹,与我们一道看风景的是比杨卡大婶。”丹尼叹口气,“那时老爸已经开始四处流窜敲诈原住民的金币了。”   “我想是你记错了,哥哥。我四岁那一年,爸爸在七名水手的帮助下捕获了这条嗜沙虫,在喳喳的背上搭起简单的窝棚。那年九月份,我们来到这里,日子还很平静,一切都很美好。”汉娜转回身来,用灰绿色眼睛盯着哥哥。   “不不,”斯图尔特家的男丁摇晃手指,“九月份的时候老贝已经征服了‘竞速之星’号的东舷,开始着手建造船坞了,老爸那时候带着全副武装的水手们乘坐一条袖珍嗜沙虫四处探险,袭击了一个又一个原住民部落,带回金银财宝和珍贵的食物与水。那时陪伴我们生活在喳喳背上的,是比杨卡大婶和她的小跟班。”   “嗤嗤……”终结这场争论的,是大枪“瘸腿亨利的假肢”加压时发出的蒸汽喷发声,看丹尼慢慢低下头颅,闭上嘴巴,汉娜轻轻放松握在枪柄上的右手,点点头以示鼓励。   “好、好高!”约纳终于发出一句完整的慨叹。   “……是吧。”丹尼?斯图尔特弱弱地应和道。   在“巴克特里亚的疾风”航线的正前方,横亘着一座起伏延绵、无边无际的大山,赭黄色群山从天际线拔地而起,峥嵘雄奇的主峰冲入云霄,两侧怪石凸起,山势向两侧低垂,但直到约纳视线不可及的天边,山脉也未与地平线相接,就算山势最低的地方,目测也有远高于700码大沙瀑的恐怖高度。初升的朝阳给西南方向的群山镀上金红色的轮廓线,看起来愈加雄壮动人。   在无穷无尽的黄沙中出现这样一座大山,南大陆地貌之多变让占星术士学徒又一次感到由衷的惊叹。如此一座广袤的山,必定有个动人的名字,约纳抹抹眼睛,满怀期望地转向斯图尔特兄妹:“这座山叫什么名字?”   “山?”丹尼却奇怪地反问一句,仿佛没听懂他的问题,“什么山?”   “就是这座山啊?”约纳伸手指向前方,一边暗自思索自己的西大陆通用语表达方式是否出了什么问题。   “你说这……山?”丹尼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咣当咣当锤着甲板:“你说这是山,哈哈哈哈……我以为你能猜出来的,这座山叫做什么名字,哈哈哈……汉娜你瞧,多可爱的货物朋友,哈哈哈……”   约纳被笑得又羞又怒,把手中的席拉霏娜一顿,“笑什么?我问错了么?这明明是座山啊。”   汉娜扭头看着他,嘴角也挂着笑容,但她没有给占星术士学徒受伤的小心肝撒上一把盐,反而出言解释道:“那不是山。用哥哥常用的说法,你看到的,是无尽沙海所有嗜沙虫的伟大母亲,主神卢塔的半神之女,南大陆最伟大的造物之一,沙漠文明的永恒精神图腾。它在哪里,嗜沙虫的生命就在哪里,沙海人的家园就在哪里,整个沙漠的中心就在哪里。没错,你看到的就是……”   “等等等等。”丹尼噌地蹦起来,比划一个停止的动作:“你说的不够激动人心,应该用神秘的、自豪的、隆重推出的语气,制造足够的悬念,然后一下子揭露出来,这样才有戏剧效果!我来一遍,你学着点啊,咳咳。”他清清嗓子,“……整个沙漠的中心,就在哪里!……没错,你,看到的就是……”   “后虫?”   约纳呆呆地开口。   “……你这个不懂表演的混账外行!”丹尼扑哧一声泄了气,赌气蹲在一旁,不理他了。   其实这段描述就是出自于约纳猜测中应当存在、并且切实存在的《西大陆地理测算》姊妹篇:传说中的《南大陆地理测算》。斯图尔特兄妹口中的只言片语来自《南大陆地理测算》第二章“无尽沙海地理测算及生态研究”中关于嗜沙虫的章节,原文如此描述“后虫”这个词条:无尽沙海所有嗜沙虫的伟大母亲,主神卢塔的半神之女,南大陆最伟大的造物之一,沙漠文明的永恒精神图腾。后虫在哪里,嗜沙虫的生命就在哪里,沙海人的家园就在哪里,整个沙漠的中心就在哪里。   在无尽沙海原住民坦图哈人(西大陆南部科伦坡人人种分支,距今2万年前由西大陆迁移至南大陆沙漠地带定居,并形成以母系氏族、拜水、建造嗜沙虫移动建筑为特征的松散聚集部落形态。——《西方人种的形成》,j?j?托马斯,2250-2298。)的文化里,“后虫“的发音与“神”相同,尽管在与吐火罗帝国漫长交流过程中坦图哈人慢慢接受了对创世主和生育之神卢塔的信仰,但多数坚定的圣公会成员仍然认为他们是异教徒,因为坦图哈人对后虫的崇拜超过任何神灵。   2107年开始的“十年战争”中吐火罗帝队击溃了坦图哈人十四部落联军,接管了无尽沙海的东南疆域,而这场导致沙漠原住民彻底衰落的战争就是由信仰冲突导致的。坦图哈人试图在那摩扎行省建立8字巡游补给站,在圣公会教堂对面竖起丑陋的后虫雕像,这种猖狂行为触到了吐火罗帝国的逆鳞,正与圣公会处于蜜月期的黄金之城愤怒了,骆驼骑兵和雪亮的弯刀在佛国僧兵的帮助下远征无尽沙海,并取得最终胜利。——综上所述,尽管坦图哈人业已式微,但无论游客还是无尽沙海的新殖民者,都应对后虫抱有敬畏之心,禁止任何粗俗不敬的行为发生,例如:咒骂后虫;内心咒骂后虫;向后虫吐唾沫;吐痰;吐血;撒尿;脱衣服;露出生殖器官;露大腿;吐烟圈;搔首弄姿;开枪;投掷食物;投掷粪便;投掷……   第44章 沙漠之心(下)   现在这本《南大陆地理测算》正静静躺在三桅帆船的货舱里蒙尘,占星术士学徒当然还没有看到章节中不厌其烦列举两百三十三种不敬行为的壮举,但斯图尔特兄妹的提醒已足够让他明白,眼前这座令人惊叹的高山,就是传说中的后虫本体。   “后虫是不是真的是条‘虫’?如果是,它得大到什么程度啊……它还能动吗?”约纳喃喃地问。   “既然是一切嗜沙虫的母亲,那后虫当然是条虫,用用脑子好不好货物朋友?”丹尼嘟囔道,“它的移动速度也有接近2节,离近了你就能感觉到了。后虫一刻不停地在无尽沙海游荡,所有嗜沙虫的8字巡游路线也随之不断改变,它们可以通过某种人类搞不清楚的方式感应到后虫的方向。所幸后虫的游荡路线是一个比较小的天然8字,这样嗜沙虫的巡游路线相对比较固定。”   约纳忽然想起来以前聊过的内容,“对了,那会儿你不是说交配季节到来的时候雄嗜沙虫会漫天飞舞,跟雌性大虫交配么。那为什么说后虫是一切嗜沙虫的母亲?虫子不都有自己的爸爸妈妈?”   “两件事一点都不矛盾,等你亲眼看到就明白了。”丹尼嘻嘻一笑卖个关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神色一凝,一拍脑袋,走过来揪住约纳的衣袖:“对了对了……我老爸在留言里说他的遗产就在后虫节点附近,现在你有没有什么法子找到遗产的位置,货物朋友?“关于沙盗之王的留言,约纳藏在被降临者占据的身体里目睹了一切,他也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没找到任何把握在缺少匕首“血龙卷“的前提下找出宝藏。“唔,这个……我需要研究一下。”他支支吾吾地回答。   “抓紧时间啊老兄。”丹尼催促道:“以现在的航速,七个小时以后就会到达后虫节点了。”   “还要七个小时哪?”生活阅历不足的约纳可不明白“望山跑死马”的道理。   “废话,别看显得很近,实际还有一百多哩的距离呢!”斯图尔特家的男丁拍拍他的肩膀,“总之,加油吧,需要什么就说话。我们的水量还很充足,如果能帮到你思考的话……不如去洗个澡吧。”   看丹尼提出上述建议时肉痛的表情,约纳就知道无尽沙海居民对洗澡又爱又恨的态度了。由于满载离港和“竞速之星”的中途补给,自上船以来占星术士学徒就没有受到缺水的困扰,舱室的水瓶中总是装满甘甜的净水,洗脸也显得没那么奢侈。但此时说到洗澡,丹尼的嘴角开始不断抽搐,勉强装出一副“尽管去用”的豪爽表情。   “我……可以吗?”约纳掐指一算,最后一次洗澡还是在樱桃渡的事情了,如果由托巴看门、自己坐在木桶里简单擦擦身体算是洗澡的话。平时不想到这个问题还好,一旦洗澡的念头涌上脑海,浑身上下就泛起无所不在的麻痒,如同千万条小爬虫出现在皮肤上,沿着身体的每一条褶皱向体内钻啊钻啊,约纳隐秘地在栏杆上蹭一蹭后背,眼巴巴望着船首的汉娜。   汉娜?斯图尔特思考了几秒钟:“当然。这次我们的运气不错,这阵东北风一直持续的话,用不了多久就能到达那摩札,水是足够的。请用吧。”   五分钟后,约纳出现在“巴克特里亚的疾风”船尾部位的盥洗室中。说是盥洗室,不过是一间三面用木板遮挡、一面敞开直面沙漠的狭窄斗室罢了,约纳站在小屋当中,面前三步外是喳喳的尾部甲壳,更远处,就是嗜沙虫喷出黄沙滚滚的航迹,尘烟翻滚的航线像条蚰蜒弯曲的大蛇一样爬向天边。   低下头,能清楚看见大号黄铜柳钉穿过木头甲板牢牢钉在嗜沙虫的背甲上,由于接近大虫的尾端,这里的震动比中部甲板大得多,在轰轰的推进噪声里,约纳不由得左摇右晃,扶住墙壁勉强稳住身形。   “风景独好,是吧。”门开了一条缝,丹尼把一套洗得干干净净的内衣、一双旧靴子和一件带兜帽的蓝色法袍递了进来,又把脸挤到门缝处,露出一脸笑容:“这个房间本来是死鬼老爸处决叛徒和死刑犯用的,他就站在你这个位置,轰的一枪打碎某个倒霉鬼的脑袋瓜,尸体掉进沙漠里,立刻会被喳喳喷出的沙子深深掩埋,对无尽沙海人来说,这是相当体面的葬礼了吧。”   约纳打个寒颤,向旁边挪了一步,害怕自己踩在沙盗之王的残影上。他抖一抖那件蓝袍子,展开一瞧,从样式和缝纫手法上这分明就是件占星术士法袍,号码比自己穿的那件大出三到四个号,应该属于某位身材魁梧的占星术士。“这……是怎么来的?”这句询问刚出口,他就后悔了,在沙盗船上找到的物品,还能有什么好来历不成?   丹尼挠挠头:“说也奇怪。你或许不知道,‘巴克特里亚的疾风’一共有七个船舱,除了你、我、妹妹住的三间客舱之外,还有战利品储藏室、食物储藏室、武器准备室和私人物品室,最后一间船舱是当年老爸和七名水手存放个人物品的地方,里面有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当然,没什么值钱的玩意儿),这件法袍不是战利品,而是属于他们中某人的物品。感兴趣的话,你一会儿可以自己进去看看有什么合用的东西,反正留着也没用,随便拿。”   “沙盗船水手会拥有占星术士法袍?”约纳觉得这艘三桅船埋藏着数不清的秘密,“好吧,谢谢你,洗完澡之后我去看看。”   “对了,货物朋友,你从哪拿回你那根难看的法杖的?”斯图尔特家的男丁好奇道,“洗澡也要带着它吗?递给我我帮你保管?”   “不!”约纳神情紧张地搂住带有伪装的“席拉霏娜”,“我是说……不用了,我这样很好。”   “随便你。”丹尼耸耸肩,砰地关上门,“我已经把水泵开启了,拉头顶的绳索就有水流下来,一定要省着点用啊。”   “我知道了。”约纳点点头。   他一件件脱去又脏又破的衣服,摸到内衣口袋的时候,忽然心里一突。无名书的几页残纸静悄悄地躺在那里,等待命运之子的继续阅读,占星术士学徒心中泛起恐惧和迷茫,捧着泛黄的纸页,迟迟不敢翻看下一条预言。   “在永恒光辉之所,阿亚拉与迦马列第一次相遇,他们互相拥抱,说出圣徒的言辞。”这条预言已经应验,在传说中占星术塔“安莉西亚”的遗址,由初代占星术导师吉尔伯托?吉尔伯乃翁制造的时空交错点“永恒之镜”,约纳第一次以清楚的神智感觉到降临者的一举一动,并且在自己的体内,与降临者进行了第一次交谈。那种滋味并不美妙,如果那就是“互相拥抱”,无疑全知的背叛者塞格莱斯是用轻佻的语句跟自己开了一个玩笑。   约纳的手指在颤抖。以往应验的每一条预言都让他感觉到深深的痛苦,想到还有那么多密密麻麻的字句在未来等待,他就感觉心脏因恐惧而缩紧。挣扎了许久,他终于咬紧嘴唇,展开古旧的莎草纸,寻找到上一条预言。   “在永恒光辉之所,阿亚拉与迦马列第一次相遇,他们互相拥抱,说出圣徒的言辞。”   然后,他轻轻翕动嘴唇,声音干涩地读出下一条无名书的记叙:   “一切开始与终结之地,四种元素合而为一,为同行者揭开五百四十个太阳的秘密。”   “就这样?”约纳把这条预言反复读了五遍,心脏砰砰的跳动逐渐平息。与前面的任何一条预言不同,这条预言似乎与自己本身无关,讲的是在某个未知的地点“同行者”寻找到秘密的场景。预言同样没有出现准确的时间和地理位置,似乎也不具危险性,约纳感觉心中稍微安定,他仔细地将几页残纸收好,脱掉内衣叠放在一旁,准备先洗个澡。   屋子一面毫无遮拦地面向无尽沙海,但在荒无人烟的大漠上,约纳也没理由感到害羞。他在头顶找到一条细细的绳索,试探地一拉,房顶的一个活塞开启了,温热的清水哗哗流下,浇在头上,占星术士学徒闭上眼睛,感觉水流过皮肤,洗去沙尘,身体的每个分子都在水的浸润中伸展、膨胀,发出满足的呻吟。   一台小小的蒸汽傀儡机械将水舱中的净水抽向顶层甲板,在面积广阔的后舱屋顶缓慢流过,沙漠太阳的热力在短短时间内就可以把水加热到适宜的温度,金黄色的马特拉克堤利成为天然的热水炉。   “太阳的力量……与星辰之力不同,它是热情又雄浑的力量呢……”约纳伸手揉搓着脏兮兮的卷发,一边发出小小感叹。忽然,他的动作停滞了,一个念头涌上心头,约纳立刻抹一把脸,甩甩头上手上的水,冲到屋角拿起一张无名书残纸,念道:“为同行者解开五百四十个太阳的秘密……”   三个太阳照耀大陆,金黄色的马特拉克堤利、鲜红色的伊厄科特尔和深蓝色的奎雅维洛轮流出现十天,如果“五百四十个太阳”指的是每个太阳出现的次数,那么这段时间就是……   简单的心算过后,占星术士学徒震惊地张大嘴巴:“是斯图尔特兄妹……15年!”   第45章 星星之尘(上)   “丹尼!丹尼?斯图尔特!”占星术士学徒激动地拉开门叫嚷着,一时间忘记了自己还裸着身体。斯图尔特家的男丁慌慌张张跑来,“怎么了怎么了?有敌人接近吗?还是喳喳又消化不良了?……呸!你好歹穿上件衣服,这样我会长针眼的!”   约纳低头一看,脸腾地红了,他抓起一条毛巾围在腰间,顾不上害羞,抓着丹尼的手:“我念一句话,你好好听着,听完以后告诉我是否能想到什么线索,任何线索,明白了吗?”   丹尼有点胆寒地抽回手:“好好,我听着。……你这又是怎么了,货物老兄?”   “一切开始与终结之地,四种元素合而为一,为同行者揭开五百四十个太阳的秘密。有想起什么吗?有关的场景,什么位置?某个地点?记忆中的画面?任何信息?”约纳把背叛者塞格莱斯的预言念给对方,期待地盯着丹尼的眼睛。   丹尼显然没搞清楚情况,迷茫道:“你再说一遍?我不懂……”   “揭开五百四十个太阳的秘密,就是说,揭开十五年前的秘密。这样清楚一些吗?”约纳解释道。   “十五年前……就是老爸在遗言中提到的、三十三名扎维人的秘密?”丹尼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你找到遗产的线索了?——太神奇了!洗个澡的时间线索就自己冒出来?早知道这样我每天洗个澡,岂不是能成为无尽沙海的寻宝猎人?每年都有无数载人嗜沙虫被流沙或风暴吞噬,黄沙下埋藏着无数不为人知的金银财宝,如果有人能探测到这些宝藏的位置……不出一年时间,准会变得比吐火罗帝国皇帝以赛巴因克更加富有!”   丹尼眼中冒出叮铃铃闪亮的小星星,噼里啪啦打在约纳脸上,晃得他眼前一阵发花,占星术士学徒板起脸,毫不留情打断了对方的白日梦:“别废话了!这条线索是不可重复的!你只要用心回忆,看能不能找到什么信息就好了!”   “我,我不知道……”丹尼挠挠鼻翼,显得有些无助,“你说的东西太神秘,太……文艺了,我不确定。”   “他说的就是后虫,哥哥。”汉娜的声音传来。不知何时,斯图尔特当代家主来到船尾的盥洗室旁,此刻正站在弟弟身后,把目光投向无尽沙海,不去看半裸的占星术士学徒。“你记不记得,在我们小的时候,爸爸和七名水手捕获了喳喳,在她背上搭建起简陋的窝棚,我和你睡在上下铺的小床上,紧挨着窗户,我们的床对面,挂着一张坦图哈人的刺绣挂毯,那是爸爸从土著人那里抢来的战利品。”   看到汉娜站在咫尺之外,约纳感觉轰的一声,浑身血液都涌上脸部,他手忙脚乱的抓起衣物胡乱套在身上,也不管身上还湿漉漉的,搞得内衣都湿透了。穿上那件不合身的大号占星术士法袍后,约纳长出一口气,用衣袖擦一擦脸上的水渍,汉娜瞟了他一眼,嘴角泛起微笑。   瘦弱的17岁少年此刻像是个穿着父亲外套的淘气男孩,衣角长长地垂在地上,袍袖太过宽大,根本没办法露出双手,约纳无助地拢一拢衣袖,抽紧系带,把空荡荡的衣领系紧。   往常肯定会借题发挥的丹尼此刻却出奇地安静,他皱着眉头,“你这样一说,我似乎也有印象,汉娜。我睡在上铺,你睡在下铺,每次从梦中醒来,一偏头,我就能看到那副猩红色的刺绣挂毯,那上面莫名其妙的恐怖图案让我做了许多噩梦,记得挂毯上有许多那种动作诡异的小人儿,还有巨大的野兽,许多长矛样的武器……”   汉娜从哥哥身后走出,步入狭小的盥洗室,约纳不由得后退一步,仿佛女人身上长满无形的尖刺。汉娜?斯图尔特从挂钩上摘下一条毛巾,抛给占星术士学徒,示意他擦干头发。约纳接过毛巾,才感觉到自己的卷发还滴着水,他点点头,给了汉娜一个感激的眼神。   “没错。那是坦图哈人节日庆典的场景。”走出小屋,面对丹尼,汉娜回忆道:“爸爸说过,挂毯描绘的是每年交配季节时后虫节点附近的情形,坦图哈人鼎盛的时期,每年都会举行盛大的节日庆典。自从‘十年战争’后,土著民族分崩离析,这样的节日场景再没有出现过,爸爸分析,这张挂毯起码有一百年的历史了。”   “我不觉得那是什么鬼节日,”丹尼心有余悸道:“更像恐怖的祭祀或者什么东西。我仿佛记得,挂毯下面还写着一行鬼画符的符号,据说是土著人的文字。”   汉娜肯定道:“是的,爸爸的七名伙伴之一、航海员叔叔偷偷告诉过我,那段文字的意思,就是‘一切开始与终结之地’。土著民族将后虫作为世间诸灵之母来崇拜,认为后虫带来新的生命,也主宰后代的死亡。”   “一切开始与终结之地。”约纳喃喃道,“与预言一字不差。”   “什么预言?”丹尼的耳朵很灵,立刻追问道。   “没、没什么。”不擅于撒谎的占星术士学徒连忙挥手否认,“我是说,沙盗之王的遗产就在后虫节点,这条信息已经确定了。那么,只要在后虫节点找到‘四种元素合而为一’的地方,就能找到你们父亲的留下的宝藏了。”   丹尼喜笑颜开:“当然,当然,那有什么难的?已经这么接近了,只差一步,只差一步!”   汉娜冷冷道:“你太乐观了,哥哥。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后虫的体积有多大,就算沿着土著人开凿的朝圣阶梯爬到已探知的主峰峰顶就要一天半的时间,要在没有路的未知区域寻找一处未知的所在,可能会搭上一辈子的时间。”   “我们别站在这里说话,坐下来慢慢研究。”丹尼倒显得信心十足,扯着约纳的衣袖向船首走去,“汉娜,你也去照看一下轮舵吧,离后虫节点越近,船只就越密集,千万别跟其他嗜沙虫撞虫了,‘巴克特里亚的疾风’再禁不住一次撞击了。”   “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就好,水手。”汉娜瞪了他一眼,斗篷一旋,当先走去。   洗了半个澡的约纳被兴奋不已的丹尼拉着跑来跑去,在甲板上找到个阴凉些的地方坐下来,斯图尔特家的男丁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速写本和炭笔,竖起手指头:“你瞧,现在一起动动脑筋,以我的超凡智力加上你的小小运气,一定能找到这个神秘地点的。”   他刷刷地在速写本上书写:元素,构成世界一切事物的基本组成部分。   占星术士学徒暗暗点头,尽管占星术士的研究范围仅限于星空,地面上的事物不在他们的兴趣之内,但丹尼写下的定义还是非常科学合理的。   “没错吧?”丹尼开口。   “完全正确。”约纳点头。   丹尼舞动炭笔,流畅地继续写道:“世界上的事物有多少种,元素就有多少种。”   约纳暗自皱眉。这种说法就显得有点唯心,物体由元素组成,但元素的种类有限,而物体的数目无限。   “没错吧?”丹尼抬起头。   “算是对的吧。”约纳迟疑道。   丹尼笔走龙蛇,在速写薄上写:“举例说明,火由火元素组成,米饭由饭元素组成,女人由女性元素组成,铁锅由铁锅元素组成。”   “咳咳咳……”约纳被斯图尔特家男丁乱七八糟的理论呛得咳嗽起来。   “没错吧?”丹尼扬起眉毛。   “……”约纳无言以对。   丹尼在纸上潇洒地画出四个代表元素的圆圈,然后神情严肃地盯着速写薄,不断自言自语:“假使宝藏埋藏之所就在这里,四种元素同时存在的地方,代表炎热之力的火元素,代表生命之力的饭元素,代表阴性能量的女性元素,代表坚强与富足的铁锅元素……”   “那个,我说一句啊。”占星术士学徒忍不住开口,“你的工作方法似乎有点小问题……”   丹尼竖起手掌,堵住约纳的嘴巴:“嘘,我正在接近真相,别打乱我的思路。四种元素共存,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他猛地抬起头,用犀利的眼神盯着约纳的眼睛,“真相就是这样,原来死鬼老爸的遗产一直埋在我们的身边,这真是天才的设计……汉娜!汉娜!我找到了!”   汉娜?斯图尔特站在轮舵前的身影纹丝不动,根本没有扭头询问的意思,“是么?好。”她淡淡应和道。   “火焰,米饭,女人,铁锅,你想到了什么?”丹尼眼光灼灼望着船舱深处,“哼哼……沙盗之王的遗产,就藏在我们身边,就在……厨房里!”   话音刚落,斯图尔特家的男丁蹦起来一溜烟向舷梯冲去,连滚带爬消失在楼梯口。   汉娜回头瞧了一眼,“别在意,每个家族都会有一个败类,这是自然规律。”   约纳苦笑道:“没事的。我倒是有点想法,你看。”   第46章 星星之尘(下)   占星术士学徒伸手拾起炭笔,撕掉速写薄的首页,在纸上简单画出地平线、山峰、大虫、太阳的轮廓。“在学习的时候,我简单阅读过魔法师的入门教材。目前已知的魔法元素有二百到三百种,具体数量我记不清;魔法元素可以用来解释物体的基本组成。最常见的魔法元素不外乎光、水、风、火、冰、岩、雷等,首先,嗜沙虫这种生物背部的甲壳成分应该属于岩元素,后虫也不例外。假使宝藏的埋藏地点在后虫背部的高山上,岩元素不可缺少。”   他在山峰上画出一个倒三角形标志。   “无尽沙海几乎没有降水,光元素时刻存在。”   他在旁边画出一个箭头形标志。   “我们上船这些天来,东北风没有一日停歇。”   他又画出一个斜三道杠标志。   “第四种元素是什么?我不知道。”   约纳搁下笔。   “如果猜测没有错,我们要做的,就是在后虫的背上寻找具有第四种元素的地方。我不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所在,但一定是很特殊的地貌,例如水潭、瀑布、寒冰、雷击或金属矿脉,亲眼见到的时候,我们一定能够知道。”占星术士学徒拾起笔,在三种符号旁轻轻画了个问号。   “据我所知,整个后虫背部都布满荒芜的岩石山脉,并不存在你说的特殊地点。”汉娜略加思索,否定道。   “容易发现的所在,不会是宝藏的埋藏地点。”约纳说。   汉娜点点头:“这样说也有道理。到达后虫节点后,我试试看能不能找一位土著人向导,有熟悉地形的人在,机会会大很多。”   随着一阵稀里哗啦的乱响,舷梯处跑上来一个黑脸的汉子。满脸涂满锅底灰的丹尼亢奋地喊道:“妹妹!我翻遍了厨房,把每一面地板和墙壁都掀开来看了,如今能够埋藏死鬼老爸遗产的地方,只有那个花岗岩砌成的炉灶啦!帮我抗一把大锤出来,咱们把它砸个稀巴烂,痛痛快快把宝藏刨出来!”   “约纳,你怕不怕血?”汉娜忽然没头没尾地问道。   “第一次见到的时候还是很害怕的,可是经过长久的战争,圣博伦人流了那么多鲜血,我已经看到麻木了。现在想来,在樱桃渡的几场激战里,我都没对鲜血本身产生什么恐惧呢……”约纳略加思索,如实回答,但随即他反应过来,恍然大悟道:“哦……你是说……”   斯图尔特当代家主从背后摘下大枪“瘸腿亨利的假肢”,握住枪管下部,像跟棍棒一样把长枪拎在手中,她一边缓步走向搞不清状况的哥哥,一边面向约纳手指舷梯:“私人物品室在走廊左侧最后一间,你可以去找找看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别动靠墙的红色箱子,那是我的储物柜。”   “好、好的,谢谢你……”占星术士学徒落荒而逃,刚刚走下几级台阶,身后甲板上就响起金属击打在上的钝响和男人凄惨的叫声,汉娜?斯图尔特威严的声音在如上两种声响的间隙传来:“知不知道为什么要揍你,水手?”   “妹妹,我已经接近真相了,别闹了……难道是你的生理期……哎呀我的妈呀!别,别打脸!”   约纳满头冷汗地逃进底舱。作为快速型三桅帆船,“巴克特里亚的疾风”体积不算庞大,唯一一条舷梯通往船舱走廊,楼梯正对面就是他居住和工作的小房间,走廊两侧各有两三扇紧闭的房门,按照汉娜的指引,他走到左侧走廊尽头,站定在一扇油漆斑驳的木门前。   如同整条缺乏保养的三桅帆船的状况一样,这扇门显得比较残破,多年前刷过的红色油漆片片剥落,露出纹理细密的深黄色木头,约纳不由抬起手在门上敲了两下,沉闷的声响告诉他,尽管外表破败,但木门的质地还是非常坚实。   “奇怪,满打满算不过十几年的船龄,为什么看起来会这么旧?”占星术士学徒挠挠头,试探着推开房门。润滑不良的门轴发出干涩的咯吱声,门没有锁,随着开启角度缓缓增大,从蒙着赭黄色窗帘的舷窗透出的朦胧光线逐渐增强,脚步刚踏入房间,地面上就扬起灰尘,约纳用衣袖捂住嘴巴,四处张望。   房间不大,房门正对一个椭圆形的窗户,黄色天鹅绒窗帘从天花板垂至地面,看起来许久没有拉开过了。地板上覆盖着厚厚的沙尘,几行清晰的脚印从门口延伸至右侧墙边,约纳随之移动视线,靠墙放着一大一小两只木头箱子,小箱子是红色的,想必是汉娜所说的私人物品箱;大的一个漆成绿色,箱子顶部潦草擦拭过,上面放着一些看起来非常眼熟的物品:约纳从樱桃渡带出的习题簿、教材、占星术士徽章以及装着若干杂物的小鹿皮袋。   “原来在这里,太好了……”占星术士学徒喜出望外地快步走过去,将徽章握在手里。从刚上船时斯图尔特兄妹把自己完全当做货物处置,到现在兄妹二人给予他足够的信任,让他自由进入储藏室,这种改变是不知不觉发生的,想到这一点,约纳不禁感到有些愉快。他明白“巴克特里亚的疾风”的两位主人与自己之间存在一种奇怪的共生关系,一方面自己是价值两枚金币的货物;另一方面,自己是他们寻找父亲遗产的最重要依仗。汉娜与丹尼尽管性格各异,但接触久了,能感觉到他们性格中的纯良,约纳此刻忽然想到,是否再经历一些日夜,自己就能够放心把他们当成伙伴,将背叛者塞格莱斯的预言如实倾诉?   念头一闪而过。约纳收好随身物品,将法杖席拉霏娜竖在墙角,开始检视屋中其他物品。两只木箱的对面墙壁,放着五层高的大置物架,架子上密密麻麻摆满东西,所有物事表面都积着一指厚的浮尘。   上面两层的高度超过占星术士学徒的头顶,约纳走到近前,从置物架第三层开始翻检。轻轻一吹,漫天灰尘就遮住昏暗的光线,呛得他一阵咳嗽。好不容易尘埃落定,勉强能看清隔板上摆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一只破牛皮靴子、半瓶不知放了多久的仙人掌酒、两块质地不明的黑石头、一玻璃瓶五彩斑斓的奇怪沙子、一大摞虫蚀鼠咬得不像样的羊皮纸、十二把非金非木的钝匕首、一本又厚又大的书、一条沉甸甸的腰带……每拿起一件物品,约纳心里的疑惑就增加一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应该塞在某个邋遢鬼的床底下,为什么要整整齐齐地摆在这里,仿佛等待主人检阅的士兵?   把第三层隔板翻了个遍,如同丹尼所说,没有任何值钱的玩意儿,全都是搞不清用途的奇怪东西。约纳拍拍手上的灰尘,思考了一会儿,刚才似乎有一件物品勾起了他的什么回忆,但一闪即逝,没能准确抓住。   他皱着眉头,再次从头开始一件件把玩那些物品,刚把那瓶五色的细沙抓在手心,占星术士学徒就愣住了,他取下玻璃瓶,退后两步,借着舷窗的暗淡光线仔细观察,透过脏兮兮的瓶体可以看出,沙子由红、黄、蓝、白、黑五种颜色的微粒组成,轻轻晃动瓶子,细沙在瓶中飘扬,落下后在瓶口处形成了一条纤细而美丽的小小彩虹。   “星星尘埃!”约纳惊呼一声。   星星尘埃是少数几种能对星际线感应能力起到增幅作用的占星术道具之一,占星术士常用的、同时也非常昂贵的施法材料,约纳在柯沙瓦老师的房间里见过一瓶这种东西,当时不小心弄洒了一丁点,柯沙瓦老头就暴跳如雷,责备他“浪费了普通圣博伦家庭整整一年的伙食费”。星星尘埃的产地据说是北大陆冰雪覆盖的极北之地,那里的自然条件极其恶劣,是人类的天然禁区,唯有北方精灵的一个分支族群居住在那里,忠诚守卫着造物主恩赐的种种珍贵物产,比如星星尘埃和月亮草茶。每年都有无数颗星星坠落在极北之地,星星尘埃就是这些坠落星辰的残骸化成的粉末,故而具有可以沟通星空的神奇力量。   从身上的大号占星术士法袍,到储藏室里的一整瓶星星尘埃,毫无疑问这艘船上曾经居住过一位占星术士,这个发现让约纳浑身一抖,感觉既紧张又兴奋。作为五大行会成员之一,占星术士们惯于深居浅出的生活,把自己的人生与占星术塔牢牢锁在一起,很少出现在世俗当中。少数实践派占星术士游离于协会规章和《联合特设法令》的边缘,为国家政权提供各种顾问和帮助服务,一般民众对于占星术士的认识,通常就来自于这部分为协会所不齿的贪财者。难道“巴克特里亚的疾风”上的占星术士,就是这样一位前辈?他如今又去了何方?   约纳打起精神,更加仔细地观察第三层储物架上的物品。一只破靴子确实是一只破靴子,就算落满灰尘,还是能闻出前主人的刺鼻脚臭味;半瓶酒确实是半瓶酒,拔开瓶塞,一股辛辣的劣质酒精味道窜进约纳饱经璀璨的鼻孔;黑石头翻来覆去看不出特异之处,钝匕首呢,怎么看还是无锋无刃的钝匕首。最终,在那基本厚厚的书籍中,约纳找到了线索。   大书的羊皮封面已经因干燥和虫蚀毁坏了,刚一翻开就片片破碎,占星术士学徒缓缓拂去碎片与灰尘,在书籍的扉页找到一行模糊的笔迹,那是书籍所有者的自述和签名。   “2269年9月17日,一个值得铭记的日子。协会……”约纳艰难地辨认着字迹,慢慢念道:“……所以,留字为念。——埃尔兰?丹特利尔,八级占星术师。”   第47章 后虫之脊(上)   占星术士学徒的脑海一片空白,他慢慢将古旧的书籍放回原处,退后两步,恭恭敬敬,深深鞠躬。署名为“埃尔兰·丹特利尔”的书籍主人是一位八级占星术师,这个头衔震撼了约纳的心灵。七级占星术士柯沙瓦老师毕生的夙愿就是晋升为八级占星术师,但横亘在两个级别之间,是占星术法典古老规则的深深鸿沟。   占星术士协会规定,唯有对占星术做出巨大贡献、经由协会学术委员会审定资格的候选人才可提起八级占星术师的晋升申请,答辩由协会会长及五位九级占星术大师主持,施行一票否决制。在占星术的漫长历史中,有幸通过答辩、荣升八级占星术师的只有寥寥147人,其中三分之一最终通过终极考验,被冠以占星术的最高执业头衔:九级占星术大师。可以说,八级占星术师是通往至高位置的必经之路,无数占星术士梦想中的头衔,——当然,同样也是区区四级占星术士学徒约纳的遥远梦想。   毫无疑问,第三层置物架上摆放的是这位占星术师的私人物品,包括破靴子、旧酒瓶、星星尘埃、一本书,也包括自己身上穿着的大号蓝色法袍。约纳站在储物室中央,一时间陷入了迷茫。按照丹尼·斯图尔特的说法,这房间内储存的是沙盗之王和七名水手的个人物品,为何属于占星术师埃尔兰·丹特利尔的东西会出现在这里?不知所终的占星术师是被沙盗劫掠的受害者,还是“巴克特里亚的疾风”上的乘客?抑或……他根本就是七名水手之一?   这个突然冒出的想法让约纳悚然一惊,连忙摇头。以八级占星术师的尊崇地位,无论他手指指向任何地点,第二天那里就会凭空冒出一座高大华美的占星术塔,无数仆人、厨娘、园丁和助手会在塔门前列队迎接主人登上阶梯,这是五大行会成员凌驾于国家、民族、信仰之上的至高力量。名为丹特利尔的前辈没有任何理由屈尊下就,伪装成一艘三桅帆船上的水手,追随着一名有点疯狂(根据斯图尔特兄妹的描述)的沙盗出生入死。——这根本不合逻辑。   占星术士学徒轻声道声告罪,将那本大书再次取下,与星星尘埃一起勉强塞进腰间的鹿皮包。他需要变得强大,无论书中写了什么内容,都将是一笔宝贵的财富,约纳对不知所终的占星术师恭谨低念:“如果您还在人世,将来某一天向我追究盗窃的责任,我不会做出任何辩解,因为这是我应付的代价。对不起。”   声音在昏黄的房间里回荡,显得低哑而沉闷。当然没有回答,约纳再次鞠躬,然后开始检查置物架的其他部分。   第二层置物架上的东西不多,拂去尘埃之后,约纳找到一只表情狰狞的银质面具,和一柄连鞘的华美长剑。面具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触感光滑,做工非常精湛,约纳试着比划一下,戴在自己的脸上后,双眼可以透过薄如蝉翼的水晶薄片清楚观察外界,而鼻孔部位的两条导气槽巧妙地从腮部输送新鲜空气,让面具的佩戴者丝毫不感觉憋闷或视野受限。   “做什么用的?”好奇之外,占星术士学徒有点纳闷,尽管设计精巧,但这种面具显然没什么防御功能,充其量是一件化装舞会的高级道具。放下面具,他又拿起长剑,剑身比想象中更沉重,用两只手的力气才能勉强持握,约纳抓紧金丝镶嵌的剑柄,试着抽出长剑,但嵌在鳄鱼皮剑鞘里的剑身纹丝不动,不知是有机簧卡住,还是闲置太久,里面生锈了。   “一位剑士。”他点点头,将连鞘长剑搁回第二层置物架,也老老实实鞠躬行礼。   最下层隔板上摆满物品,其中大部分约纳都叫不出名字。大大小小的玻璃瓶中装满各种植物根茎、颜色各异的粉末、动物的干制标本、不知名的液体、形状诡异的昆虫,甚至还有一颗人的眼球。没有一个瓶子上有标签,也没有分类摆放,约纳不小心碰到一个玻璃瓶,瓶子落向地面,占星术士学徒连忙弯下腰双手将它接住,定睛一看,瓶中竟装着一个的女人。长度不过人的手掌大小,女人却比例匀称、栩栩如生,看得约纳面红耳赤,随手把瓶子往什么地方一塞,站起身来。   “货物朋友!快出来!我们快到了!”丹尼的微弱的叫声响起,约纳答应一声,恋恋不舍地离开这间充满秘密的房间。沿着舷梯登上甲板,他发现后虫显得更加高大了,如同一堵遮天蔽日的墙壁横亘眼前。   斯图尔特家的男丁倚在桅杆上,脸上倒是擦干净了,但浮肿的腮帮子和青紫的眼窝无论如何遮盖不住。丹尼面无表情地瞅了约纳一眼,递了一张干麦饼过来:“凑合吃吧,鉴于厨房的状况,今天是没办法做午饭了。”   占星术士学徒接过饼子,小心地问:“你……没事吧?疼不疼?”   “习惯了。”丹尼淡定地回答。   猎猎的风帆招展声吸引了约纳的视线,现在吹起一阵相当强劲的东北风,将每一面风帆鼓满,“巴克特里亚的疾风”正以最高速度在沙漠驰骋,一脉一脉的震动从脚下传过,约纳能感觉到噬沙虫喳喳向伟大母亲飞奔而去的激动心情。   “十五分钟后降主桅横帆、后三角帆,减速至5节。”汉娜在船首发布指令。   “遵命,船长大人。”丹尼服服帖帖地敬了个礼,嘴里偷偷摸摸嘟囔着什么。   约纳用手遮住耀眼的阳光,仔细观察近在咫尺的后虫,从这个距离能够看清它的体表由坚硬的岩石覆盖,没有任何植物生存,一条弯弯曲曲的陡峭小道蚰蜒而上,盘绕主峰,消失在云端。这想必就是汉娜说过的那条土著人为祭拜后虫而开凿的道路了。   三桅帆船的正前方出现一个巨大的隧道,其宽度足以容纳上百条噬沙虫并排进入,黑洞洞的,看不清有多深。约纳环绕四周,猛然发现喳喳并不孤单了,从无尽沙海各处汇集而来的噬沙虫姐妹出现在前、后、左、右,无论望向哪个方向,都能看到无数在浮沙中穿行的黄褐色脊梁。大虫们喷出的沙粒形成上百码高的尘雾,距离后虫节点越近,噬沙虫前进的速度就越慢,“降帆!”斯图尔特当代家主将拳头指向天空。丹尼立刻解开绳索,依次降下主桅杆和后桅杆上的风帆,三桅帆船的速度迅速下降,很快降至5节的航速,仅比周围怠速前进的大虫们快一点点。   体形比喳喳稍大的噬沙虫靠近“巴克特里亚的疾风”,约纳看到她的背上建有一栋低矮的木制房屋,几名肤色黝黑、斜披天蓝色印花布料的土著人正好奇地向这边观察。   “唷!老兄!”丹尼站在船舷边挥舞手臂,“能听懂西大陆通用语吗?”   土著人纷纷交头接耳,没有答话。   斯图尔特家的男丁换了一种语言喊话,约纳听不懂,他猜测那应该是南大陆通用语。   一位头插亮红色羽毛,应该是一家之长的中年男性土著人摆摆手,示意无法理解。   丹尼搓搓下巴,再次换了一种语言,嘴里不断蹦出叽叽喳喳刺耳的短单词,像是某种鸟类的鸣叫声。   这次对方有反应了,红羽毛脸露喜色,用同样的语言吱吱喳喳地做出回应。由于三桅帆船的速度稍快于对方,对话的几分钟内双方的距离已经逐渐拉开,汉娜回头看了一眼,“降下全部船帆,怠速前进吧。”   “是的,船长大人。当然,船长大人。废话,船长大人。”丹尼哼哼唧唧地降下船帆。土著人的移动房屋花了几分钟时间重新追了上来,与甲板平行。红羽毛边挥手边说着什么,丹尼一边点头,一边给约纳翻译:“我们说的是坦图哈方言,老爸在世的时候一名水手教给我的,我问他们有没有一位向导可以带着我们登上后虫的脊梁,他们说得先问问家主,家主同意才可以。”   “家主?”占星术士学徒重复了一下这个字眼。   “女人!坦图哈人是母系社会,每家都有一位当家主事的老女人。哼,女人。”斯图尔特家的男丁悻悻地向船首瞟了一眼。   红羽毛低头走进屋子,过了半晌,怒气冲冲地走出来,大喊了一句什么。他们的噬沙虫向外侧倾斜,逐渐远离三桅帆船,几名土著人持刀弄枪地比比划划,貌似被什么激怒了。   汉娜回头问:“他们说什么?你又做了什么惹原住民生气了?”   丹尼怒道:“我什么都没干!还不是死鬼老爸做的好事?那人说家主认出了‘巴克特里亚的疾风’,魔鬼般的劫掠者!整个无尽沙海的坦图哈部落都知道斯图尔特沙盗的名声,能给咱们提供帮助才有鬼咧……”   “继续找。那边有几条载虫,我靠过去。”汉娜脸上波澜不惊,转动手中的轮舵。   第48章 后虫之脊(下)   在接二连三的碰壁中,约纳见识到了原住民的固执和骄傲,十五年前扎维人将风帆技术带给无尽沙海,建立了以北风为基础的帆船文明,据说现在航行在沙漠中的各式帆船有超过五千条,绝大多数都是从吐火罗帝国北上寻找沙漠财富的淘金者。就像现在,在一望无际的噬沙虫的海洋里,约纳可以看到几十艘大型帆船高耸的桅杆,后来者对扎维先驱的帆船似乎有点敬畏,始终保持距离不肯靠近而坦图哈人没有建造一艘帆船,自从数千年前学会驯服噬沙虫、在大虫的背上建筑房屋的时候起,他们的生活方式就没有过任何改变。土著人在大虫的背壳上开凿两个小洞,插入硬木棒,通过触碰噬沙虫的主神经控制它的移动。他们拥有丰富的驯养、维护噬沙虫的经验,但面对一日千里的风帆技术,始终不为所动,速度缓慢的移动房屋成为扎维沙盗的最好目标。坦图哈人对“巴克特里亚的疾风”所抱有的仇恨完全可以理解。   在二十分钟无意义的尝试之后,斯图尔特兄妹终于找到一位合适的人选,此时与喳喳并行的是一条袖珍噬沙虫,背上建筑着仅容两三人弯腰进入的小小窝棚,一个身披红色布料、头戴白色羽毛的年轻坦图哈女人答应了他们的请求。“一枚金币,天黑前回到地面。”丹尼向大家翻译了向导提出的条件,然后矜持地摇摇手指,用坦图哈语回击道:“不不,50银币,雇佣时段从此刻起,到大虫穿越后虫节点为止。”   “那是多久?”约纳看向汉娜。   “后虫身下的隧道是噬沙虫8字巡游的必经之路,怠速通过这条隧道,需要十二到十八个小时。”汉娜回答道。   “90银币,八个小时。”土著女人提出新的条件。   “55银币,时间不变,但多送给你一匹漂亮的吐火罗绸缎,黄金之城最好的匠人编织的红色锦缎,整个南大陆所有女人梦寐以求的衣料。”斯图尔特家的男丁胸有成竹道。   女人犹豫了,思索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我们的货舱里有那种东西吗?”汉娜低声问。   丹尼面不改色地悄然回答:“万一真的有呢?”   “败类。”斯图尔特当代家主简单评价道。   袖珍噬沙虫缓慢靠近“巴克特里亚的疾风”,丹尼取出绳梯挂在船舷上,将另一端丢向对方。沙漠女人灵巧地攀上绳梯,越过栏杆,站定在甲板上。   “名字?”汉娜用西大路通用语问。由于外来文化的冲击,沙漠民族一般都懂得几个常用的通用语单词。   坦图哈女人摇摇头。   “没听懂,还是没有名字?”丹尼用土著语问,接着翻译出对方的回答:“她今年15岁,刚刚离开家族建立家庭,只有两个男人和一个孩子,还没有权利拥有名字。”   “15岁就有两个男人和一个孩子!”占星术士学徒吓了一跳。   丹尼白了他一眼:“大惊小怪,生育能力对坦图哈人来说是最重要的东西,满12岁的女人就可以脱离大家族建成小家庭,什么时候生够5个孩子,就可以找到族长,获得自己的姓名和家庭的名字。她离那个境界还早得很哩。”   “三十分钟后到达隧道口,从北侧阶梯登上后虫之脊,先去主峰顶端勘察,然后向北侧移动。翻译给他听,水手。”汉娜估算一下距离,指示道。   “是是,船长大人。”丹尼满腔怨念地嘟囔着,叽叽喳喳地告诉土著女人。坦图哈女人点点头,示意明白了,接着就盘腿坐在帆船甲板上,摘下腰间的无鞘短刀擦拭起来。   沙漠女人显然不太在意走光的问题,约纳哎呦一声捂住眼睛,尽量不去看对方缠身布下露出的春光。丹尼嘿嘿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别想那么多,货物朋友,对坦图哈人来说女性生殖器官是非常神圣的东西,就像主神卢塔的徽标一样。”   占星术士学徒扭开身子,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和汉娜是扎维人,应该崇拜战争与铁匠之神拉齐,为什么转而笃信生育之神卢塔呢?”   丹尼一愣,摸摸下巴:“似乎从小老爸就让我们向主神卢塔祈祷,我没问过为什么。或许他认为来到南大陆之后,就应该遵从南大陆的文明特征?入乡随俗吧我想。”   “那为什么你们还说西大陆通用语?”约纳追问。   “应该是来不及改了吧?来到沙海的时候我都四五岁了。”丹尼想了想。   “那为什么还要教你说坦图哈语?”约纳再追问。   “……我哪知道!有功夫嚼舌头,还不如准备一下登山用具吧!”斯图尔特家的男丁被问得一愣一愣,终于恼羞成怒,一甩袖子落荒而逃。   占星术士学徒摇摇头,仔细穿好旧靴子,把鼓鼓囊囊的小鹿皮包系紧,把太肥大的法袍下摆、袖子挽起,试着走了几步,觉得浑身上下没什么碍事的地方。汉娜似乎没做特别的准备,只发出几个指示,很快,丹尼背着一个比他本人还要胖两圈的巨大背囊爬上舷梯,扑通一声放下行李,呼哧呼哧喘气。   这时土著女人站了起来,仰头望天。“准备出发。”汉娜最后一次转动舵轮,然后锁住轮舵,断开了噬沙虫尾部的舵机,让喳喳可以自由地改变方向。此时大约是下午两点到三点,西斜的太阳已经完全被巍峨的后虫之脊遮蔽,阴暗中勉强能看到隧道入口,正像一张巨大的嘴巴不停吞噬黄沙、北风和无数条欢欣鼓舞的噬沙虫。   三桅帆船四周变得拥挤了,野生噬沙虫与被驯服的大虫肩并肩、头接尾,组成一片土黄色背壳组成的蠕动的海洋。由于前一条虫尾部喷出的沙流马上被后一条虫吞没,此时烟尘小了很多,约纳转身四顾,看到密密麻麻的噬沙虫脊背上,约有七分之一是有建筑物或者风帆存在的,无论是南大陆人、扎维人还是土著人,此刻都静静站立着,高高昂起头,带着敬畏注视着威严的后虫。   一阵肉眼可见的喜悦颤抖从前方传来,如同海浪一样从一只又一只噬沙虫身上经过,约纳感觉到脚下的甲板嗡嗡作响,喳喳将欣喜的波纹传向后方。此刻,他完全可以感觉这种奇妙生物回到母亲怀抱时发自内心的温暖情感,母亲,这对约纳来说是多陌生的一个单词,他不禁想起记忆中那个笑容迷人、眼睛明亮的女人,想起圣博伦鲜花盛开的山坡,和照亮摇篮的明亮阳光。   柯沙瓦老师,你一定要活着,我有太多的问题要问你。占星术士学徒翕动嘴唇,对不知所终的老头子说。   “走吧。”汉娜?斯图尔特的红斗篷一旋,轻盈地跳下船舷。在约纳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在噬沙虫的脊背上不停跳跃,率先走到了五十码开外。   “跟着我。”丹尼用力背起大号背囊,放下跳板,一步步走下三桅帆船。约纳赶忙抓起法杖,跟在他身后,土著向导不紧不慢地走在后面。   斯图尔特家的男丁确实是个强壮的男人,约纳只能勉强跟上他负重前进的速度。在噬沙虫的脊背上行走是一种非常奇怪的体验,触感与岩石没有区别,但脚下的大虫在不停起伏、偏转、蠕动,让他每走一步都心惊胆战,尤其是跨越两条噬沙虫之间的缝隙时。   “别往下看。”汉娜停下脚步,好心提醒。   占星术士学徒立刻低头看了一眼。两条大虫之间深深的裂缝直接通往沙流滚滚的地面,别看只有几十码高,此刻幽深得像通往地狱深渊。约纳后背一阵发冷,用席拉霏娜撑着身子,尽量不去想象坠落的画面。   “文森特!”路过一条帆船时,丹尼忙里偷闲地打了个招呼。船首站着的银发魁梧男人挥手道:“丹尼老兄!是要去主峰朝拜吗?沙漠女人终于把你征服了?”   “斯图尔特裤裆里的东西是用来征服女人的,岂会向不洗澡的土著人投降?”斯图尔特家的男丁呲牙一笑。   名叫文森特的汉子指着土著向导:“那不是你的新女主人?汉娜舍得放你走了?哪个女人比较好伺候?坦图哈人是不是比扎维女人泼辣?”   丹尼?斯图尔特也不生气:“真会说笑,文森特。汉娜就在前面,自求多福吧老兄。”   文森特立刻闭嘴,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悠然吹着口哨。汉娜在前面放松握住枪柄的手指,大枪“瘸腿亨利的假肢”发出嗤嗤的泄压声,喷出白热的蒸汽。   横向移动了五百码左右,一行人来到了隧道的边缘,在岩壁上开凿的简陋阶梯出现在眼前,“向导走在前面,我在最后。翻译这句话,水手。”   丹尼扭头叽叽喳喳告诉土著向导,坦图哈女人点点头,率先登上阶梯,约纳发现她还是赤着脚的,但似乎完全不惧怕尖锐的岩石。   丹尼跟着向导走上台阶,约纳跟在他后面,汉娜站在最下层阶梯警惕地回头观望,黑暗的噬沙虫海洋充满甲壳碰撞的嘎嘎响声,喳喳已经带着“巴克特里亚的疾风”进入隧道,消失在一片漆黑中。“是错觉吗?”斯图尔特当代家主目光扫过来路,疑惑地摇摇头。   第49章 流浪之魂(上)   顾铁把装满固态金属氢高爆炸药的塑料盒子轻轻放下,抹去额头的冷汗。从当量上计算,这不比中南海烟盒大多少的小塑料盒蕴含着可以将整个比亚韦斯托克市轰掉一多半的惊人威力,如果被用在恐怖行动上,人体炸弹携带者可以骗过最严格的海关安检,大摇大摆走到大都市人口稠密的中心区引爆炸弹,造成比美国9?11更可怕的人道主义灾难。唯一的问题是,引爆金属氢中蕴含的化学当量需要极其严苛的温度和压力条件,炸药本身体积小到惊人,不过用以引爆的粒子脉冲雷管就有一桶纯净水般大小,过海关困难了点,背在背上也有些吸引视线。   “我有一位朋友应该会非常喜欢你的这位朋友。”顾铁撇嘴道。巴尔文德拉那个家伙梦想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很久了,他不是丧心病狂的人,但为了达成目标,印度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艾德犹豫了一下:“我答应我的战友,不对任何人说起他的事情。所以……”   “了解,了解。”顾铁摆摆手,“谁没有个不靠谱的朋友呢。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大胡子感激道:“那最好了。正面那堵墙是一扇隐蔽活门,里面是各种单兵武器,右侧的柜子里放满特种作战装备,包括你需要的易容材料。”   “……起码告诉我是男人女人吧?”顾铁溜达了两步,忍不住又开口。   憨厚的护林员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不小心蹦出半个字来。   右侧墙边的一排不锈钢储物柜都没有上锁,顾铁拉开一扇柜门看了看,小隔板上从上到下整齐排列着各种型号的防毒面具和防化服,从最简陋的n95口罩到价值不菲的美国3m牌主动式防化头盔,甚至还有丛林战涂装的一体式防弹生化服,从背后的燃料电池舱位就能看出,这种生化服从续航力到防御力都比切尔诺贝利战役中巴尔文德拉发给大伙的那身行头好多了。顾铁感叹一声,关上柜门,拍拍这个足够武装一支特种生化战小分队的柜子,向前继续寻宝。   第二只柜子装的是辅助装备:微光夜视仪、红外望远镜、多功能匕首、碳素纤维绳索、绳钩枪、消声器、对讲机等等。顾铁招呼大胡子过来,两人各自捡了几件合用的东西出来,顾铁举起一只小巧的中国造“红眼”牌激光致盲器,“艾德,瞧,电池到现在都有电,你的那位朋友最起码一年之前还在维护这些装备。”   大胡子为难地点点头,一语不发。   两人打开第三只储物柜。六块托板随着柜门的开启自动弹出,把琳琅满目的间谍装备展现在两人面前。“酷!”顾铁惊喜地叫了一声,“就跟007电影一样!”   大到雨伞,小到绣花针,尽管这上千件小玩意儿没有任何说明书,还是不能阻止中国人欣喜若狂的心情。每个人心里都装着一个间谍特工,这话放在所有男人身上都适用。看艾德也很有兴致地凑上前来,顾铁开口:“老艾,咱们来玩一个游戏。”   “行啊,怎么玩?”大胡子用两根粗指头拈起一片刮胡刀片,好奇地端详着。   “我们每人轮流取出一件装备,”顾铁笑道:“每人挑选装备的时间不能超过三十秒。十分钟后计时结束,谁挑出的多,谁赢。记住,无论挑出的物品是什么样子,只要能发射一发子弹就算数。”   “有意思,我参加!”艾德眼睛亮了,伸手与顾铁击掌。   波兰人低头按下手表上的按钮:“3、2、1……计时开始!”   顾铁的眼睛早就瞄准了一只唇膏。在一切谍战电影中,女间谍的唇膏没有一次是用来化妆的,天然圆筒形状是枪管的最好掩护。艾德一开始计时,中国人就眼疾手快抓起唇膏:“好了,轮你。”   大胡子目光逡巡,选中了柜中体积最大的物体:一只公文包。   顾铁拿起一只烟斗。   艾德取出一把雨伞。   波兰人专拣个儿大的东西拿的做法让顾铁暗暗嗤之以鼻。烟盒枪、钥匙枪、钢笔枪、腰带扣枪,这些才是间谍片中的王道。没过几分钟,他就在对方选出的一堆东西里发现好几个并非的小玩意儿,顾铁得意洋洋地拿起一只口香糖,在手指间旋转:“老艾,输了有什么惩罚没有?比如,喝柠檬金枪鱼伏特加?”   “别太自信,中国朋友。”大胡子信心十足地回击,又拣了件个头比较大的东西出来。   正在这时,遥远的地方响起汽车发动机轰鸣声和尖锐的刹车声,两人对视一眼,顾铁做个噤声的手势,潜出密室,从二层卧室窗户向外看了一眼。波兰对策执行局那辆脏兮兮的黑色轿车再次停在门口,四名黑制服径直走到卷帘门前,咚咚敲门,一边用听不懂的波兰话大声喊叫。   “靠,搞什么?不是说例行公事么,怎么又来了?”顾铁瞟了身后的艾德一眼,低声责问。大胡子没做声,走到另一间卧室观察其他方向的情况,然后一拉顾铁的袖子:“两辆车,九个人。我们暴露了,现在必须闯出去。”   顾铁花了几秒钟思考:“……那个叫做‘赤枭兄弟会’的组织把你盯上了,老艾。他们在森林中折损了人手,通过护林员身份信息追在你屁股后面,现在又通过波兰当局找到了你藏身的地方。这些公务员只是先遣队,他们的人手很快就会到达。”   “跟我来。”艾德点点头,大步向楼梯口走去。   “等等等等。”顾铁阻止了冲动的大胡子,先小跑回到密室,找了个战术背包,将威力巨大的固态金属氢炸药装进去,然后开启武器储存箱,将两把hk冲锋枪、两只和一堆弹夹丢进背包,最后打开第三个不锈钢柜,也来不及寻找合适的易容药物和设备,双手将隔板上的东西稀里哗啦扫进包里。   “快点!他们开始撬门了。”艾德在门口焦急道。   “行行。”顾铁哗地拉上拉链,将背包丢给大胡子,自己又抓起一个战术背包,塞满进攻型手榴弹、弹夹和军用口粮,锁紧袋口后往背上一甩:“走,我跟着你。”   退伍特种兵甩开大步前进,经过密室暗门时手在墙上一按,整堵墙嗡嗡作响开始移动,秘密宝藏般的军械库再次被封闭了。顾铁闪身出了密室,低声问:“从哪里走?你不会想跟国家机器正面对抗吧?低级公务员最无辜了,死了都是糊涂鬼,万一失手打死几个,你得记住给人家烧点纸钱。”   艾德没理他,走到楼梯口前停下脚步,大手按在楼道尽头的墙上。顾铁恍然大悟:“哦,那头是储藏室,这头是秘密通道!当然,当然!”   果然,墙壁隆隆向两侧开启,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大胡子回头看他一眼:“下来之前关上门。”   “靠,我哪知道这个破门是怎么关的……喂!”   顾铁一句牢骚还没发完,艾德已经当先跳了下去,瞬间消失在黑暗中。中国人眼望不知有多深的洞口,想起被困在漆黑的列车车厢中的痛苦经历,不禁有些犹豫。“咚!咚!”楼下响起剧烈的撞击声,应该是对策执行局的黑制服们撬不开大门,开始用蛮力撞门了。   “……唉,八拜都拜了,不差这一哆嗦。”顾铁一横心,助跑两步飞跃起来,人在空中,眼角掠过一盏小小的红色led照明灯,他不假思索地挥手一拍,正好按在一个大大的按钮上面。密道的两扇伪装门开始关闭。   “好运气……哎呀!”顾铁刚美了一秒钟,就重重地撞在墙壁上面,原来密道只有三平米见方的宽度,他助跑太用力,以至于整个人拍在对面的墙上。这下撞得头晕眼花,也不知道哪边是上哪边是下,整个人旋转着坠了下去,顾铁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嗓子:“躲开点,老艾!我来了!”   几秒钟后,他扑通一声摔在一张软垫上,垫子上厚厚的灰尘扬起老高,顾铁灰头土脸地爬起来,一阵猛烈的咳嗽。艾德在旁边燃起一支六寸军用化学荧光棒,在绿色的光芒中说:“落地差点,给你6.5分。”   “少说风凉话,看垫子上那个大屁股印,你也不是双脚着地的。”顾铁毫不欣赏波兰人的幽默,搓搓脸缓解一下眩晕:“继续前进吧。”   他们的面前是一个2米高、1.5米宽的黑暗通道,与小楼里暗藏的竖井呈l型,拱形通道四壁由粗糙的红砖砌成,每隔3米竖立一根木头支撑柱,看起来不像是本世纪的建筑风格。艾德举着荧光棒在前面带路,顾铁在后面深一脚浅一脚走着,一边打量滴滴答答滴水的墙壁,一边询问:“这条密道肯定不是你那位神奇的朋友建成的,有点像中国的地道战风格。你知道地道战吗?中国在二战时期展开的……”   “二战?你说的很正确。”大胡子重复着这个关键词,“这条地下通道就是二战时期建成的。1941年德国人全面占领了波兰领土,苏联支持的波兰共产党建立了波兰工人党和波兰人民军,展开针对纳粹的地下斗争。比亚韦斯托克市不是斗争的焦点,但整个城市几乎布满了这种暗道。这是一个不为人知的地下世界,到现在,除了消防队和城市规划局的几个家伙,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些暗道的存在。”   顾铁赞叹道:“一百年了,没想到还保存得这么好。苏共还是做了点好事,直到卡廷惨案……”   第50章 流浪之魂(下)   “我们到了。”艾德沉声打断了中国人的话,彷佛不愿提起上世纪的惨痛历史。1943年纳粹德国指出苏联人于1940年在卡廷森林屠杀了2.2万名无辜的波兰军民,这起事件最终导致波兰流亡政府与苏联正式决裂。   顾铁摇摇头,随着大胡子前进几步,话语声的混响改变了,他明白他们两人来到了一处非常空旷的所在。荧光棒的照明范围无法照亮天花板和四周的墙壁,顾铁张嘴发出一个高音,通过混响时间大致判断出这个房间有5到6米高、50米见方。带着潮气的风从上方吹来,空气不显得浑浊,应该头顶某处有着通风系统。   艾德转过身:“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顾铁皱起眉头。他不知道大胡子为什么挑这个不合适的时机跟他玩问答游戏,但显然艾德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中国人蹲下来,用手指触摸地面,略加思索,回答道:“不是仓库。不是兵营。不是避难所。地面上有高温炙烤的痕迹,从红砖的凹陷来看,这里曾安装某种大型设备。深陷地面中的神秘房间,大型设备,高温,良好的通风系统,多条运输通道。毫无疑问,这曾是一个尸体处理室,我们站着的位置,曾经是一台燃烧汽油的高温焚化炉。”   大胡子怔怔地打量他几秒:“你真是个可怕的家伙,铁。”   “要我说下去吗?从你身上浓浓的爱国情绪和进入暗道之后的异样表现来看,你的祖辈曾经是波兰人民军的一员,并且牺牲在纳粹手中。”边说,顾铁边观察着对方脸上的表情,从艾德眼神的微小移动,他看出自己的猜测并不全对,于是修正道:“不,应该这么说。你的祖辈是对抗纳粹的英雄,但不属于波兰人民军,而是……国民军?”   护林员脸上的震惊没有逃脱中国人的眼睛。   “二战爆发后,西科尔斯基将军在巴黎组建了波兰流亡政府,如果我没记错的话,1943年在波兰组建了国民军,与纳粹展开正面对抗。国民军与人民军虽然出发点相同,但经常发生摩擦,特别是卡廷惨案发生之后,从我掌握的一条隐秘信息来看,华沙起义爆发之前,有5万以上的波兰军人和更多的平民死于内斗。”顾铁用手指按着太阳穴,调阅脑海中的记忆。   “……1942年建军。”艾德垂下眼睛,低声做出纠正,“其他的,你说的没错。”   顾铁多年前看过的一份资料显得越来越清晰,“华沙起义失败之后,共产党政府掌握了波兰政权,不被承认的流亡政府长达四十余年间持续在伦敦运作,直到1990年工人党政府结束,流亡政府才将波兰共和国的法统象征全部交给新政府,完成了波兰政权的真正统一。这个在世人眼中沦为小丑的流亡政府在反法西斯战争中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但现在,没有人记得他们的名字。”   “我爷爷的父亲,就死在这里。死在波兰人的枪口下,在这座焚化炉中化为青烟。这个由苏共建立的尸体处理中心是我们的最大秘密,除了卡廷惨案的牺牲者之外,还有3万名国民军战士在这里被秘密处理。二战后,全世界都把眼光投向纳粹德国的奥斯维辛集中营时,苏联红军早已秘密拆除这里的焚化炉,消灭了所有罪证,把那段罪恶的历史永远埋藏在地底深处。”艾德面无表情地说。   大胡子说出的这段话震撼了顾铁的灵魂,他怔了半晌,问:“你说‘我们的最大秘密’,也就是说,你仍然认为自己是国民军的一份子……”   “不,亲爱的铁。”艾德却露出了一个笑容,“唯有这一点,是任你怎么聪明也无法猜到的。流亡政府根本没有结束,现在在印度新德里的市中心,有一栋属于流亡政府的二十四层大厦,波兰共和国的所有象征,我们的总统旗帜、国玺、总统印信、总统绶带、1935年宪法正本,都安全地藏在那里。1990年送给新政府的只是一份拙劣的拷贝,流亡政府借那次机会消失于世人眼中,但我们从未失去复国之心,我们等待的,只是一个机会。”   顾铁张大嘴巴:“你说的都是真的?别告诉我你就是波兰共和国总统什么的啊?告诉了我这么大一个秘密,是不是接下来该杀我灭口了?”   “走吧,我们的路还很长,有空慢慢说。”大胡子向尸体处理室中央走去,十米外,荧光棒照亮一辆汽车的轮廓。艾德拉开车门,把战术背包丢向后座,坐进那辆普普通通小轿车的驾驶席,顾铁依样放好背包,坐到副驾驶席。拍拍座位上的灰尘,他好奇道:“这车在这儿放了多久了?还能开?”   “电路、油路和胎压都是自动维护的。”波兰人答道,把荧光棒放在仪表台上面,借着绿色荧光找出车钥匙,一次打火就顺利启动了发动机。四缸发动机在机器盖下发出嘈杂的噪声,几分钟后才逐渐平稳下来,艾德开启前大灯,照亮了巨大而空旷的房间。   顾铁放眼望去,这间尸体处理室应该是附近多条隧道的中间点,粗粗一数,圆形墙壁上遍布数十个暗道入口。对不明地形的人来说,这样密如蛛网的地下暗道简直就是死亡的陷阱,通往光明的正确道路可能只有一条。能容汽车进入的大型暗道有两三条,其中一条地面上还有铺设铁轨的两条深深痕迹,应该是当初用来输送尸体的平板列车隧道。   在等候机油润滑发动机的几分钟里,顾铁不禁问:“为什么选择这里?逃离的方式可以有很多种,偏偏选这个充满惨痛回忆的地方,……受虐很爽吗?”   “因为我们从小就阅读波兰各大城市的地下通道地图,对我们来说,这些暗道比地面上的街道更加熟悉。”艾德悠悠地回答,“每一个流亡政府的孩子都受过这种教育。老一辈的人相信这些无人问津的暗道能够成为政变的重要武器,现在无论华沙,还是克拉科夫、罗兹,或者弗罗茨瓦夫城,只要有地下暗道的地方,就有流亡政府的秘密基地。”   波兰人的秘辛听得顾铁有点热血沸腾,“光复家国,听起来多高尚的奋斗目标啊……有时候我特希望我的身世也是这样,像金庸小说里的慕容复一样,怀揣梦想,四处碰壁,不屈不挠。可惜我的身世非常的糊涂,到现在我都弄不清楚……”   “说到底,你究竟是什么人?”大胡子上下打量顾铁,把问了八遍的问题重新抛了出来。   “不说了,开车开车。”中国人摆摆手,掏出手机,试着连接创世纪网络。   小轿车启动了,加速冲进一条稍宽的暗道,两侧墙壁离后视镜只有几厘米距离,红砖嗖嗖地飞速从车窗外掠过,车灯照亮五十米的前方,照不亮更加深邃的遥远漆黑。发动机的声音在拱形巷道中回响,显得震耳欲聋,顾铁心里不禁盘算着如果正前方路中间出现一根承重的木梁该如何是好,但暗道设计时显然考虑到了这个问题,支撑梁嵌在两侧墙壁里,毫不碍事。   艾德专心致志开车,顾铁也不打扰他,掏出手机试着连接创世纪网络。别看身处地下,4g网络的信号强度还相当好,很快就与量子计算机建立了联系,顾铁系好安全带,对大胡子交代了一句,闭上眼睛,登陆净土。   回到净土的第一件事,就是搜索敌人的踪迹。这次很快就有了发现,四辆对策执行局的黑色轿车已经停在小楼前,一辆挂民用牌照的黑色越野车正从比亚韦斯托克方向快速赶来,顾铁用一个交通探头照下照片并快速放大,很清楚地看出驾驶员是一个东方人,——准确地说,日本人。   “果然是他们。”中国人咂咂嘴。接下来,他花了相当一部分配时,调取了从比亚韦斯托克通往波兰的e67公路上的交通检测探头,并编写了50ppm的面部识别程序与之前存储的几张照片做交叉比对。比对结果很快出现了,十二个小时前,目标人物分别乘坐四辆挂有日本驻波兰大使馆牌照的汽车离开比亚韦斯托克,前往波兰方向。   顾铁点点头。他查找的是之前通过火车站监控探头看到的几名日本人,包括那个穿蓝色夹克、花白头发的领导人。这些日本内阁情报调查室的成员果然是由外交途径入境,通过正常手段搜寻长谷川崩阪下落的。缀在自己和艾德屁股后头的日本人,该死的“赤枭兄弟会”成员,看来与这些日本官员有一定联系,又并不属于同一个组织。顾铁越想,越想不清楚这帮人的真正身份。   刚刚退出量子网络,忽然眼前一亮,轿车开始向上爬升,陡坡的尽头是一个装有铁栅栏的废气排水管道口。阳光刺得顾铁睁不开眼来,但他还是发现了前方的异样,“艾德,停车!”他惊叫一声,“有人!”   第51章 地狱之门(上)   “砰!”   在艾德和顾铁乘坐的汽车将下水道铁栅栏门连同两个男人一起撞飞的同时,位于奥地利萨尔茨堡郊外三十公里处的gtc总部,地下110米的gtc通讯处异种情报科在“世界”监控数据每小时的例行汇总中,发现了一个异常的数据波峰。   首先发现这个数据异常的是3号操作员。异种情报科拥有四十间互相独立的工作室,每间工作室只有一位操作员。2000平方尺的纯白色房间内,除了必要的空气调节装置以外别无一物,数据流像瀑布一样从四面八方倾泻而下,坐在中央转椅上的操作员不断环顾四周,用肉眼在有序的数据中发现无序的字符串。   尽管量子计算机拥有人类无法企及的运算速度,但监控数据异常的工作只能以人力来完成,“创世纪”的运行基于量子态,量子态由粒子在布洛赫球面上的相对位置来表达,这使得量子计算机实际吞吐的是一个“自由度数”,而不是二进制计算机的0与1。基于这个原因,创世纪本身无法判断一个数据是正确的或者错误的,只能根据趋势将略微不同的数据加以标记,最终判断,由富有经验的操作员完成。   3号操作员是一个具有阿拉伯血统的混血女人,也是异种情报科为数不多的老派操作员之一。为了大幅度提高视觉流量,许多操作员在视神经中枢处做了微电极植入,让数据画面直接通过视神经传导入丘脑外侧膝状体。尽管“世界”植入芯片已经向全世界散发出去,但gtc内部敢于深层植入的工作人员并不多,3号就是一个坚定的保守主义者。   3号操作员在数据瀑布中敏锐地发现一个凸起的马鞍状波峰,她立刻放大了局部画面,调阅详细数据。这串数据流代表的是8小时内“世界”客户端登入时的同调变化率,即游戏玩家占据npc身体的成功率。由于游戏化身可能病痛、受伤甚至死亡,同调变化率呈现一个规格严谨的概率矩阵,异常数据在其中显得相当显眼。   “这不合理啊,为什么会有两个波峰重叠?”3号操作员将异常数据铺展在眼前,疑惑道。在向上级报告之前,她需要对异常数据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这个解释将会被写在报告书中,留入她的档案,对她在gtc内部的升迁至关重要。3号操作员按耐下冲动的心情,耐心地展开代码,开始逐字检查这串奇怪的数据。   一个红色数字在空中闪了两闪,这代表她的工作时间就要结束了。每名操作员最多连续工作4小时,超过这个时限,被杂乱无章的数据洪流搞到精神崩溃的几率就会大大增加。3号操作员抹去鼻尖的汗珠,她还有五分钟时间解读这个数据并向上报告,这是难得的机会,她必须抓住。   倒计时仅剩一分钟时,她欢呼一声,跳出转椅,手指快速在虚拟键盘上跳跃,将异常数据附加在报告书中,跳过异种情报科科长,直接发送给通讯处处长莱顿?霍尔特博士。根据内部条例,当发现重大异常时,操作员有权利越级上报,事实上这也是一名平凡的操作员走入顶头上司视野的最佳途径,异种情报科科长本人就是因“世界”测试运行时,对被测人员迷失在虚拟世界中一事的详尽报告而得到霍尔特博士的赏识,荣登科长一职的。   报告书发送出去的一刹那,倒计时结束了,房间里的数据全部消失,灯光亮起,房门打开。3号操作员步伐欢快地走出房间,没忘记跟接替她的47号操作员击掌表示庆祝。47号迷茫地望着阿拉伯女人的背影,自言自语道:“难道她对我有兴趣?从没见她对我这么热情过啊。”   这也是47号操作员、乃至整个异种情报科职员最后一次见到3号操作员。忘记一个美丽的阿拉伯女人只需要一瞬间,gtc内部早已习惯了这种突如其来的消失,甚至把它当成一种正常状态,丝毫不感到奇怪。   3号操作员的报告没能送达通讯处处长莱顿?霍尔特手中。光头的霍尔特博士是个大忙人,继出席南非开普敦桌湾酒店举行的gtc大会之后,他又马不停蹄地飞往马来西亚,接手东亚核心路由崩坏的烂摊子。借这个时机,通讯处副处长、异种情报科科长卢克索?穆罕默德在通讯处内部植入的50ppm拦截探针发挥了作用,3号操作员的报告刚一出现在量子网络中,就被探针刺穿并劫持,霍尔特博士的邮箱中出现了一封名为“好消息:gtc网络商城开始大促销”的垃圾邮件,而3号的报告书静静地躺在卢克索?穆罕默德的终端机屏幕上,异种情报科科长目光扫视简短的文字和附件中的代码,表情变得越来越严肃。   穆罕默德抓起电话,拨出四位数的内线电话号码,铃声响了三声后,对方接起电话:“你好,巴塞洛缪。”   “上午好,博士。”穆罕默德声音有些欢快地说,“我新得到一瓶上好的十二年单麦芽苏格兰威士忌,有没有兴趣过来喝一杯?”   “上午十点喝酒,似乎不太符合工作条例吧。”布兰登?巴塞洛缪笑道,“不过我接受你的邀请。准备好杯子,我马上就到。”   电话挂断了。七分钟后,“创世纪”的父亲、“世界”项目带头人、顾铁的养父巴塞洛缪博士从位于地面上5层的房间,来到了异种情报科处于地下28层的办公室。关上隔音效果良好的厚重房门,花白头发的老人毫不客气地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沙发椅中,张口询问:“说吧,又是什么事?”   穆罕默德恭谨地站起身来,把终端机屏幕转向对方:“您自己看吧。刚刚截取到操作员的报告。”   巴塞洛缪的眼神掠过文字部分,定格在代码上。几秒种后,他坐直身体,眼光炯炯地扫视代码,口中默念着意义不明的字符串。“除了你自己之外,还有谁看过这段数据?”他猛然起立,摘下金丝眼镜,厉声问道。   身材瘦削、肤色黝黑的异种情报科科长垂下头颅:“除了我之外,没有任何人能接触到这个报告,博士。在霍尔特回来之前,我能掌握通讯处所有的资源。”   巴塞洛缪点点头,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圈,显得有些焦灼:“还太早了,两个灵魂的谱调还相差甚远,此时互相接触肯定会有冲突,究竟是什么导致了这种情况出现?‘世界’中的人格不应该具有与降临者直接对话的力量,这个变数从何而来?为什么没有任何预警?”   穆罕默德站在一旁,不敢出言打扰老人的思绪。   猛然停下脚步,巴塞洛缪打了个响指,“验证我的身份。”   “已验证,亲爱的父亲。我非常想念您。”办公室终端机的扬声器里传出温柔的男性合成音。“您的心率高出正常值22%,血压已经接近预警线,需要我呼唤医生吗,亲爱的父亲?您目前的状况很危险。”   “不不。”巴塞洛缪烦躁道,“检查我的权限,‘世界’运行数据库中一共有多少个监测线程?直接调阅72小时内的运行数据,有多大的可能性不被观测者发现?”   “gtc主席团的对于量子计算机内部的控制是可以绕过利他主义逻辑核心的,亲爱的父亲。”好听的男声回答道,“即使您动用底层权限,使用最大限度的配时抗拒探测,也只能维持三秒钟的工作时间。超过三百万微秒后被探测到的几率,接近95%。”   “足够了。”博士戴上眼镜,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把终端机屏幕扭向自己,“检查72小时内kd83024771θ-2植入人格的所有异常波动,将结果输出为打印品,抹去痕迹。当然,维持这个人格稳定运行的底层配时不能停止,明白吗?”   “当然,亲爱的父亲。”男性声音不假思索地回答,“等待您的指令。”   巴塞洛缪双手交叉置于额头前,稳定了一下情绪,“开始。”   办公室里的挂钟秒针滴滴答答转动三格,终端机网络接口表示数据流量的led灯常亮,接着猛然熄灭。屏幕上没有任何异常,但一旁的无线打印机开始工作,刷刷地快速吐出印满数据和图表的A4打印纸。“注意添纸。”博士低声吩咐。   “收到,博士。”卢克索?穆罕默德弯腰取出几包打印纸,拆开包装,站在打印机前等待。电磁转印打印机以每分钟120张的速度疯狂输出查询结果,没过一会儿,一包450张的打印纸就消耗殆尽,异种情报科科长立即将新的一包纸张放入进纸口,按下打印机前端的装订键,自动打眼、穿线工作只花了几秒钟时间,穆罕默德用力捧起第一本厚厚的材料,双手递给办公桌后的博士。   第52章 地狱之门(下)   巴塞洛缪没有翻阅这本材料,目光沉静地盯着打印机吐出的纸业,“孩子,安全吗?”   “当然,亲爱的父亲。”男声答道,“没有启动任何一个触发器。结果输出为纸质打印品,不进行缩印的前提下,需要1048张A4纸。对于结果中的异常,需要我帮助您指出吗?”   “不,抹去你的相关记忆,我不希望任何人用任何方式掌握到这些资料。”老人用波澜不惊的语气发出指令。   没有任何犹豫,男性合成声再次响起:“我很想念您,亲爱的父亲。您的心率高出正常值15%,需要我呼唤医生吗?您目前的状况稍微超出安全范围。”   “不必了,孩子。再见。”巴塞洛缪打了个响指。   “再见,亲爱的父亲。”不带任何感彩的道别之后,声音消失了。   穆罕默德将第二本查询结果放在办公桌上,换上新的打印纸。这次A4纸用去不到半包,打印机的工作灯熄灭了,装订后的第三本材料显得很薄。1048张写满数据的A4纸高高堆积在布兰登?巴塞洛缪面前,老人叹了口气:“是哪位操作员发现异常的?”   “3号。”穆罕默德顾不上抹去额头的汗珠,向博士微微鞠躬,回答道。“一个很聪明的阿拉伯女孩,黎巴嫩人。入职4年零2个月,在欧洲没有亲属。”   巴塞洛缪疲惫盯着对方:“做出必要的牺牲。记得左拉的名言吗?”   “像母亲有时为她所分娩的亲爱生物而牺牲一样,我们就不应该爱惜自己,就应该准备为它的成功而捐弃我们的生命。”穆罕默德恭谨地背诵道,“我知道该怎么做,博士。”   “很好。我回去了,这件事由我来负责,你不需要再跟进了。”老人站起身来,拍拍那摞打印纸:“有合适的容器吗?”   异种情报科科长点点头,打开壁橱取出一只格兰菲迪单麦芽威士忌的酒箱,展示给巴塞洛缪:“您看,箱体内侧有铅涂层,可以隔绝探测的,能够保证您安全回到办公室。不过纸张的重量很沉,主楼中的重量探测器要您自己想办法。”   博士没有多说话,将资料装进酒箱,封好箱体,提起沉重的箱子向外走去。穆罕默德为他拉开房门,脸上忽然出现了灿烂的笑容:“很不错的威士忌,是吧博士?这两瓶是我最后的存货,下回可轮到你准备好酒了。”   “说到底,我还是麦卡伦的拥趸。”巴塞洛缪回头微笑道,“习惯了威士忌中的雪利酒香,真有点喝不惯橡木桶酿造的产品呢。”   穆罕默德哈哈大笑:“好吧好吧,20年麦卡伦就是下次聚会的主题了。不远送了,再见,博士。”   “再见。”   布兰登?巴塞洛缪挥挥手,独自走过静悄悄的走廊。走到电梯门前时,为gtc重要人物准备的专用电梯已经自动下降至地下28层,打开门静候贵宾到来。博士步入装潢考究的电梯间,按下地上5层的按钮,电梯门缓缓关闭,老人闭上眼睛,努力使自己的心跳放缓。   电梯上升至地下13层时减速停止,一个瘦小枯干、却有着一双鹰样锐利眼睛的老头走了进来,看见他,显得有点意外:“布兰登,你可是地狱的稀客啊,下来游玩吗?”   巴塞洛缪此时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面前的gtc第九处处长盖?库克瑞,gtc内部的盖世太保。把“创世纪”总部大楼的地下建筑比做地狱,这是gtc高层的老笑话了,博士微微一笑:“我拒绝不了墨菲斯托的诱惑。”说着提起酒箱,展示给对方看。   巴塞洛缪说的是《浮士德》中堕落恶魔的典故,库克瑞不以为忤地咧嘴一笑,露出鲜红的牙龈:“格兰菲迪十二年?有点意思的选择。我猜是通讯处的默罕默德,那个巧克力色的家伙最喜欢旧世界的东西,我怀疑他的小壁橱里收藏着波斯的神灯,嘻嘻。这是两瓶装的酒箱,介意分给我一瓶吗?”   白发的博士坦然一笑:“当然不介意,跟我回我的办公室,找个手提袋给你。”   “然后推销你的瓦格纳咏叹调和难喝的伯爵红茶?”第九处处长整张脸都皱起来,像是对巴塞洛缪的品位心有余悸,“要我说,音乐还得是金属乐队带劲,喝茶的话,不如喝冰啤酒爽快,你的贵族毛病还是留给更老点的混账们享用吧。”   这时电梯缓缓停下,一层大厅到了,库克瑞背着手向外走去。滑动门缓缓关闭,巴塞洛缪长长呼出一口气,这时一只干瘦的手“砰”地抓住电梯门,阻止了电梯继续上升。   “我说,布兰登……”库克瑞用深陷在皱纹中的眼睛盯着电梯里的人,浅到接近无色的瞳孔里流露出食肉动物捕食时的凶狠光芒:“我听说,你跟穆罕默德的关系不错?”   “偶尔一起喝酒而已,他也很喜欢爵士乐。”巴塞洛缪不动声色地回答,脸上露出笑容:“你也有兴趣一起听戴安娜?克劳的初版黑胶唱片?”   库克瑞紧闭刀削样的嘴唇,上下打量白发的博士,良久,留下一句话:“离他远点。通讯处内部有问题,等我把一切搞清楚的时候,不希望看到你的老脸举着牌子站在嫌疑犯的行列里。”   干枯的手爪抽了回去,电梯门关闭了。巴塞洛缪尽量平复砰砰乱跳的心脏,将酒箱交到左手,在裤子上蹭干流汗的右手心。   五层到了。刚出电梯门,巴塞洛缪博士就惊呼一声,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门口办公桌后的专职秘书立刻离开座位迎上前来,“博士,您没事吧?”   “我没事,风湿病犯了而已,把我的轮椅推来。”博士摆摆手,倚在电梯门上稍作休息。秘书很快推来轮椅,扶着巴塞洛缪博士坐下,老人把沉重的酒箱抱在怀中,吩咐道:“推我进办公室吧。”   “您确定吗?这种情形下,您应当回家休息。”秘书关切道。   “我只是腿疼,又不是老糊涂了。前进。”博士伸手指向前方。   gtc总部大楼的五层只有两间办公室,东翼属于布兰登?巴塞洛缪,西翼的主人是本届gtc执行主席马克?汤普森博士,与通讯处处长一样,此刻汤普森也早飞往马来西亚,为了东亚核心路由的事情焦头烂额。   秘书的脚步声和橡胶轮胎滚动声在静悄悄的走廊里回响。“等一下。”博士忽然举起手,示意暂停。没等秘书俯下身询问原因,巴塞洛缪就发出下一个指令:“没什么,对不起,继续前进吧。”   两扇装潢考究的大门自动开启,秘书的脚尖踩在蓬松柔软的羊毛地毯上,就拘谨地停下脚步。“博士,您确定没有问题?”   “当然,谢谢你。”巴塞洛缪向他感激地点点头,推动轮椅进入办公室。橡木大门缓缓关闭,“有任何需要的话……”秘书的恭敬鞠躬被隔离在两尺厚的门外。   博士站起身来,提着酒箱走到办公桌前,跌进自己舒适的转椅中,彻底松了一口气。他的办公室就是他的避难所,他的掩体,他的堡垒,在创世纪的帮助下,没有任何人类已知的声光电探测方式可以窥探到gtc总部五层东翼办公室中的信息,整个世界上,他可以放下伪装彻底休息的地点,只有这一处。   gtc执行主席马克?汤普森上任后的第一件举措,就是开启了“高层人员安全计划”,将包括布兰登?巴塞洛缪和他自己在内的49名gtc高层管理人员纳入监视范围。打着反恐怖主义威胁、保护gtc高层安全旗号的计划得到了gtc十二名执行委员的一致通过,从那时起,无论身在何方,博士随时被无数个摄像头、声音探头、热辐射传感器重重包围,就连gtc总部的走廊里都装上了音、像、体温、心跳、透视、重量、空气组分和姿态判断等多种探测设备,若不是巴塞洛缪早有防备,把自己的办公室构建成铜墙铁壁的堡垒,只怕现在的一举一动也被掌握在第九处处长的手中了。   佯装发病乘坐轮椅、由秘书推过走廊、在重量传感器位置处暂停,这些都是干扰重量探测的手段,只要增加的重量与体积在逻辑上是合理的,就不会触发异常警报。   “无休无止的斗争……”博士靠在椅背上喃喃自语,随手抓起桌上的半杯威士忌,一饮而尽。“我一生最大的成功也是最后悔的事,我们一起无数人经过一生的努力,终于为人类打开了地狱之门……”   巴塞洛缪背诵着火箭之父、德国纳粹v1火箭的发明者、远程核打击概念的创造者韦纳?冯?布劳恩的名言。他摘下眼镜,疲惫地揉着眉心,这个动作触发了办公室中的某个自动机制,好听的合成男声响起:“您累了,亲爱的父亲。”   巴塞洛缪点点头。   桌面上的内线电话自动亮起免提通话的红灯,一秒钟后,秘书接起电话:“有什么吩咐,博士?”   由量子计算机合成的巴塞洛缪博士的声音在电话中指示:“取消一切日程,除了马克外,谁的电话也不接,三天内我不会离开办公室,致电我的公寓,让他们照顾好我的狗。”   “好的,博士。——请别忘记服药。”   通话结束了。巴塞洛缪叹口气,打开酒箱取出厚厚的数据报告,戴上眼镜,开始慢慢翻阅。   第53章 藏剑之潭(上)   陡峭的阶梯似乎无穷无尽,约纳很快就用尽了力气,双腿已经麻木,只能跟着前面的丹尼机械地抬腿、落下,抬腿、落下,神器席拉霏娜被他当成手杖使用,就算这样,还是被斯图尔特家的男丁越抛越远。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每走上一百节楼梯,坦图哈向导就停下脚步,虔诚地跪伏于地向后虫祈祷。音节刺耳的祈祷词会持续三分钟,这给了占星术士学徒珍贵的喘息时机,若不是这短暂的休憩,只怕约纳的肺都要因缺氧而爆裂了。   “呼……到底还有多高啊?”第五次休息后继续出发,约纳艰难地爬上台阶,抹去额头的汗水,上气不接下气地询问。陡峭而狭窄的阶梯像缠绕在主峰上的飘带,抬起头只能看到云雾遮掩的峰顶,无法估测出路还有多长。   “照目前的速度,”汉娜在身后回答,“勉强能赶在天黑前登上顶峰。运气好的是,现在进入无风期了,攀爬危险会小很多,要不然东北风会把我们的速度再减慢三成。”   丹尼停了下来,居高临下地嘲笑着孱弱的圣博伦人:“这就不行了,货物朋友?漫长的一天才刚刚开始呢!肚子饿的话,我这里有中午的麦饼,要不要来一点?或者干脆给你一张行军床?”   约纳没有理他,咬紧牙关登上台阶,“呼呼……汉娜,‘巴克特里亚的疾风’上没有人留守,呼呼……没问题吗?”   斯图尔特当代家主瞪了自己的哥哥一眼,示意多嘴的男人闭上嘴巴,“没事的,后虫节点的隧道是完全黑暗的,这么多年来,没有任何人敢于在后虫体内制造任何光明。要么爬过后虫之脊在对面跟帆船汇合,要么,老老实实呆在船舱里,聆听沙漠之母的声音。没人敢动歪主意的。”   “那么……呼呼,就没人知道隧道里会发生什么?”约纳提起了兴趣。   “哼哼,所有人都知道。”这次丹尼做出了回答,“等到了对面,你也就明白了。”   约纳对他的故弄玄虚很不服气,不满地嘟囔一声。这时土著向导停了下来,砰然跪倒,全身伏在地面上,开始第六次祈祷。约纳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无意中向外侧瞟了一眼,立刻把自己吓出一身冷汗。埋头攀爬时没有注意,此刻他发现自己已经身处数百码的高空,半尺外就是空荡荡的深渊。占星术士学徒快速挪动屁股整个身体紧贴在岩壁上,心有余悸地抹一把冷汗。   从这个高度看去,噬沙虫小得像一只只蚂蚁,后虫之脊雄伟的轮廓在广袤沙漠上铺展出无边无际的阴影,把明亮的黄沙挤向天边。   丹尼坐在上一级阶梯,喘着气:“真高。别看我是沙漠的孩子,其实我一直有个梦想,就是长出翅膀学会飞行。你想想,自由飞翔在空中,俯视无尽沙海里卑微爬行的众生,该是多么激动人心的事情……”   约纳点点头,心说我试过那种滋味。由蒸汽傀儡机器人改装而来的“瘸腿亨利二号”飞行器将他从红土平原的占星术塔送到了近千哩外的樱桃渡,但整个飞行过程中,恐惧与迷茫占据了他的心脏,约纳根本没功夫体验飞翔的感觉。在他坠落后,蒸汽傀儡飞行器应该是被老爹据为己有了,不知如今又在何方?   汉娜走到两个男人中间,一撩斗篷坐了下来:“别发梦了,哥哥。你这辈子飞上天空的唯一机会,就是成为四翼恐鸟胃里的食物。”   丹尼急道:“你可别小看我!我有个设想,就是捕捉四翼恐鸟,在鸟背上安装操控装置,以恐鸟的力量完全可以托起一个成年人的重量。这个想法是得到老贝的肯定的!老贝说,如果我逮住一只活的四翼恐鸟,他可以帮我完成操作系统……”   “得了得了。”汉娜摆摆手,转向约纳:“到目前为止,我没有发现第四种元素的存在,你呢?”   “没有发现。如果这条朝拜路线上有那种特殊地貌,向导一定知道,可出发前你们问过她,她并不知情。”占星术士学徒想了想,道。   “爬上峰顶,然后先从北侧开始搜查。”汉娜重复了此行的方针。   短暂的闲聊后,向导带着三名西大陆人继续向上。这是一段约纳不愿回首的痛苦经历,有很多次他以为自己灌了铅的双腿根本没办法再移动一分,身体的负荷已到极限,可明明消耗殆尽的体能却一次次突破极限,让他几乎湿透的靴子能够将脚印烙上一个又一个阶梯,寸步不离地跟上丹尼?斯图尔特的步伐。   终于在天阳落山之前,一行人到达了顶峰。后虫之脊的主峰呈不标准的金字塔型,峰顶是一片基本平坦的石坪,石坪中央有一个庞大的半圆形花岗岩祭坛,坦图哈向导一登上峰顶,就跪伏在地,以双手和双膝着地向祭坛爬行过去。不久之前这里举行过一场祭祀,祭坛中央的火盆还冒着青烟,代表坦图哈人部落的十八支长矛插在祭坛周围,褪色的部落旗帜在长矛上迎风飘扬。   丹尼爬上最后一级台阶,扑通一声连人带包摔倒在地,半天喘着粗气爬不起来。约纳拄着席拉霏娜,在他之后登上顶峰,西斜的太阳耀花了占星术士学徒的眼睛,在后虫的阴影里行走了一天,终于再次见到金黄色的马特拉克提利悬挂在天空。   斯图尔特家的男丁用尽全身力气,举起一根大拇指:“……货物朋友,呼呼,我对你刮目相看……咳咳咳……”   约纳坐倒在他身边,“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呼呼,如果我背着你的那个大包裹,没准连一百个台阶都爬不完……”   汉娜最后一个来到后虫之脊的巅峰,她也显得有些疲惫,鬓角的金发被汗水打湿了,贴在肤色红润的脸颊上。“休息半小时,然后向北侧移动。”斯图尔特当代家主发出指令,“水手,翻译给向导听。”   此时的丹尼连跟妹妹拌嘴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咳嗽两声,冲着土著向导喊了几个字,坦图哈女人正五体投地趴在祭坛前自言自语,根本不理会雇主的呼唤。   约纳躺倒下来,身下坚硬的岩石此刻比最柔软的天鹅绒床垫还要舒适,汗水流进眼角,刺得他眼睛酸涩起来,他闭上眼睛,慨叹道:“呼……我现在躺在无尽沙海最伟大的生物身上……所有噬沙虫的母亲……完全感觉不到她在移动哩……”   “哈哈哈,厉害吧!”丹尼也学着他仰面朝天躺下,发出舒适的呻吟声。   汉娜瞧着两个男人,嘴角露出半个微笑,笑容很快消失,她的右手伸进斗篷悄悄握住魔法“夏日之白樱”的枪柄,微微转头,注视着朝拜之路的最末级台阶。   无尽沙海亘古不息的风吹起,无风期结束了。没有人在他们之后攀上峰顶,汉娜疑惑地向前走了两步,低头注视狭长的阶梯,阴影中的道路空无一人。朝拜通常是在上午进行,没有人选择中午时分走上朝拜之路,因为那意味着在后虫之脊渡过整个晚上。   “又是错觉?”汉娜显得有些犹豫,她缓缓松开,坐在两个男人身边,眼神依然在扫视来路。   这回坦图哈女人的祷告用去了整整十五分钟时间。补充食物和清水之后,丹尼?斯图尔特的精神振奋起来,不停地走来走去,四处张望,寻找藏宝的地点。在他失去耐性之前,向导结束祈祷站起身来,向丹尼说了句什么,这个句子很长,从土著女人肤色黝黑的脸上,约纳能够看出凝重的表情。   “她说可以继续前进了。不过……”丹尼似乎吃了一惊,他斟酌着语句,“不过今天上午鲁美部落的大祭司曾在此祭祀,从火盆中烧灼兽骨产生的裂纹来看,不久之后将会有不详的事情发生。”   “问她详细情况。鲁美部落不就是爸爸的死对头?他们也来了?”汉娜用狭长又冷锐的绿眼睛盯着面色犹疑的向导,目光中带着深深的戒备。   斯图尔特家的男丁快速吐出一串叽叽喳喳的无意义音节,土著向导摇摇头,又点点头,回复了几个短句。   “她不知道详细情况,作为部落祭祀的三女儿,她只能简单辨识兽骨圣痕,没办法详细解读。至于鲁美部落大祭司,她是从十八面部落旗帜中代表鲁美部落的深蓝色白条纹旗帜的位置猜测出来的,只有大祭司这个级别的人物踏上朝拜之路,才有权利将旗帜悬挂在长矛顶端。”丹尼翻译道,“我觉得她说的是真话。她是凯厄亚部落的人,向来与鲁美部落不合,要不然也不能帮助我们。”   “那个叫做鲁美的部落,为什么是沙盗之王的死对头?”约纳忍不住插嘴。   “死鬼老爸来到无尽沙海之后,第一个抢劫的就是鲁美部落。”丹尼?斯图尔特提起这段往事,显得还有些得意:“在没有帆船的时日里,他给鲁美部落制造了不少小麻烦,等‘巴克特里亚的疾风’建成以后,小麻烦变成了全面战争,光是被三桅帆船的炮火击垮的移动建筑就超过三十栋,“疯人院院长”的称号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叫响无尽沙海的。”   第54章 藏剑之潭(下)   “告诉她,我们现在出发。”汉娜反手从背上拔出大枪“瘸腿亨利的假肢”,按下启动按钮开始预热。在蒸汽喷发的嗤嗤声里,斯图尔特当代家主扫视众人:“不用她提醒,我也觉得今天会有点麻烦到来。哥哥,看护好约纳,就算搭上自己的小命,也别让他受伤。”   “好的……什么?”丹尼一愣,撅起嘴巴:“他的命比我的值钱?作为无尽沙海最好的观测员、水手、厨师和行李工,我的生命可比这个苍白的占星术士学徒灿烂得多啦!”   没有人理会他的抱怨,由坦图哈女人带路,一行人离开主峰,开始沿着南北向的后虫之脊移动。踏出石坪的范围便没有了路,错综复杂的巨岩充满视野,整个地形略有起伏,总体呈现下降趋势,可以简单划分为西坡、东坡和山脊三个区域。   “保持在山脊上行走,你和向导注意观察东坡,我和约纳在西坡寻找线索,明白么水手?”汉娜手持大枪,发出指令。   “是的,船长——大人。”丹尼带点讽刺地应和道。   在毫无规律可言的岩石间跳跃、攀爬,随时可能脚步一滑坠入深渊,如此行军消耗的体力可不是朝拜之路可比的,没用多一会儿,刚恢复少许的气力就消耗殆尽,约纳的身体一步三摇,晃晃悠悠落在了队伍最后。汉娜回头看他一眼,“要休息的话,随时告诉我。”   “不用不用。”占星术士学徒拄着法杖无力地摆手,“我慢慢走,趁着还有阳光,你们快点前进,天一黑就更不好找了。”   “知道了。不要勉强,我们不会丢下你。”汉娜伸出大枪,示意约纳拉住枪管,一用力,帮助占星术士学徒跳过一个一码宽的深沟。   太阳已经西斜,四个人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天空呈现深邃的宝蓝色,西方的天际线上,太阳正在沉入金红色的云彩,起伏沙丘的阴影构成错落有致的天然抽象画。“距离日落还有半个小时!”丹尼喊道,“……大概吧。”   “问问向导,后虫之脊上可以用火把照明吗?”汉娜开口道。   丹尼?斯图尔特用坦图哈语询问,并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没有问题,后虫的子宫是要保持绝对黑暗的,她的脊背上就不属于神圣的保护范围。”   “子宫?”约纳在队伍最后隐约听到这个关键词。   “就是下面的那条隧道。”丹尼笑嘻嘻地解释着,“都说了,以后你就会明白。”   沙漠日落比平原地区更快,前一瞬间还晚霞万丈,下一刻,整个世界就陷入了一片漆黑。约纳正深一脚浅一脚在岩缝间艰难挪步,一抬头,夜色已经笼罩四野,睁大眼睛也看不清汉娜火红的斗篷了。   “喂!汉娜!丹尼!”恐惧立刻让占星术士学徒的心脏收缩了,他握紧法杖大声喊叫,感觉自己的声音被山顶时刻吹拂的北风吹散,根本传不出多远。“喂喂!你们在哪里!我在这儿!丹尼!汉娜!”约纳用手拢个喇叭,使尽全身力气呼唤着新伙伴的名字。没有任何回音。夜色像浓重的雾气一样将他围绕,借着星光可以勉强看清脚下的岩石,但十码外的任何细节都模糊不清,更别提几百码低处的遥远地面。   几分钟后,他懊恼地捶捶自己的脑壳。在夜里,还有什么比光亮更好的求救信号呢?约纳蹲下来,捡起一块随处可见的椭圆形花岗岩,处于东北风的风口,后虫之脊的多数碎石都被风化成了这种形状,成为星阵的理想载体。   从鹿皮包里掏出一把刻刀,约纳在花岗岩上潦草刻出照明星阵的轮廓。由于结构简单,照明星阵不像“灼热射线”一样有太多可改进的地方,只是将纯粹的星辰之力转化为纯粹的光而已。完成这个星阵之后,约纳想了想,又在石头背面刻出自己发明的攻击星阵“蘑菇农庄三叉戟”。如果像汉娜所说,今天会有点不寻常的事情发生,那自己起码需要自保的实力。   将岩石握在手中,约纳觉得还有些不足,一个运行良好的星阵需要两部分相配合:良好的载体和良好的导体。花岗岩是中级载体,要发挥星阵的威力,还需要在刻痕中嵌入导体,最理想的当然是精金、秘银,但现在占星术士学徒身上除了麦饼的渣子之外,没有任何粉末状物体。   挠挠头,约纳心中忽然蹦出了一个疯狂的主意。星星尘埃是增强占星术士感应能力的妙品,说到底,它应该也是一种星辰之力的顶级导体,还有什么材料能比星星的碎片更容易传导星辰之力的?约纳小心翼翼掏出那只玻璃瓶,拧开瓶盖,用身体挡住风,将一点点星星尘埃倒在三叉戟星阵的刻痕中。   彩虹色的粉末在星光中闪烁,薄薄的一层星星尘埃附着在刻痕底部,呈现绚丽的七彩色泽。“太浪费了……”约纳肉疼地收起玻璃瓶,没忍心给照明星阵也镀上一层彩虹粉。   诸神之刻印“席拉霏娜”伪装成老旧法杖的样子,这支法杖顶端本来就有一个安装照明红水晶用的凹槽,约纳将花岗岩嵌进凹槽,左右一转,“喀”的一声轻响刚好卡住。他举起法杖,向星空借来力量,点燃照明星阵。   借助七神器的神奇力量,如今占星术士学徒寻找星际线、掌握能量流动、控制星阵的能力大大增强,只用了几秒钟,杖头的黄褐色岩石就变成一枚晶莹剔透的发光体,耀眼明亮的橙红色光芒霎时间照亮了三百码方圆,后虫之脊亮起一盏夜空中的灯塔,就连夜色也被映得通红。   “汉娜!丹尼!”明知对方听不见,约纳还是大叫道,一边挥舞法杖。   这次立刻收到了回应,在北侧的黑暗里,依序亮起三支火把,靠自己最近的那支火把一亮一暗,像是发出什么信号。奈何约纳对这种灯光语言一无所知,只能用照明星阵在头上画着圈圈,证明自己安然无恙。   三支火把没有移动位置,约纳理解了他们的意思:斯图尔特兄妹停留在原地等他。“我马上就来!”他兴奋地叫了一声,快步向同伴的方向走去,但占星术士学徒在心情激荡的时候,忘记注意脚下的参差岩缝,“汉娜!丹尼……哎呀!”约纳觉得脚下一空,身体失去了平衡。   两块巨岩之间看似只有两尺宽的缝隙,但靠近缝隙的岩层已经被阵风蚀穿,仅留一层薄薄的外壳,约纳的破牛皮靴子踩在岩壳边缘,立刻咔嚓一声踏碎了岩层,摔下山脊。   在约纳的意识里,天与地掉转了几次,脊背与手臂依序传来钝痛,接着一堵坚硬的墙壁端端正正地撞在他的脸上,震得他整个脑袋都在嗡嗡作响。占星术士学徒低声呻吟着,慢慢放松身体,就算在坠落的时候他也没有放松席拉霏娜,所以此刻诸神刻印顶端的照明星阵还在发出光芒,让他在眼前金星散去之后,可以打量一下自己落到了什么地方。   一堵大约20码高的岩壁昭示了坠落的距离,幸运的是,约纳并非直接坠向这块石坪,而是从多块岩石上依次滚落,他除了背部和手臂、膝盖的挫伤之外,神奇地没有一处骨折。花了几分钟,约纳缓缓坐了起来,“哎呦……”他叫了一声,用手抚摸自己的后背,大号占星术法袍都被岩石划破了,背上多处地方肿了起来,一碰就生疼。   “真是倒霉……汉娜,丹尼……”占星术士学徒虚弱地叫了两声,忽然瞪大了眼睛,喉咙因惊奇而哽咽。“咯咯……这里……”   “一切开始与终结之地,四种元素合而为一,为同行者揭开五百四十个太阳的秘密。”   背叛者赛格莱斯的第六条预言在约纳的脑海中响起。这不是巧合。是命运安排自己从山脊跌下,不然这种巧夺天工的奇景,穷一生之力也无法找到。约纳的身体颤抖着,用法杖支撑身体缓缓站起。“四种元素合而为一的地方……就是这里……”   这是西坡的一块十码见方的石坪,稍微凹陷于后虫之脊的天然坡度,从山脊上根本无法看到。约纳在解读预言的时候就指出,虽然不知道缺失的第四种元素是什么,但亲眼看到这个地点的时候一定能认出来。此刻他苦笑着自语道:“原来四种元素全部都猜错了呢……”   石坪中央是一个两码方圆的小小水潭,碧青色的潭水宁静而幽深,看不出有究竟有多深邃;水潭边缘生长着一颗小树,约有一人高的瘦弱茎干顶着一丛郁郁葱葱的嫩叶,叶片下开着几朵粉红色的小花;花瓣落入水潭,随波纹起落,约纳的目光扫过落花,就看到了潭底深处有一丝绯红色的闪光。他走近水潭,将法杖凑近水面,隔着微微荡漾的碧波,藏在水下的,分明是一只造型古朴的剑柄,以秘银丝缠绕成的剑柄末端,嵌着一颗硕大的粉钻,映着照明星阵的光辉,粉钻显得比星阵本身更加明亮。   第55章 宝藏之门(上)   水元素;植物元素;金属元素。深潭中的长剑集合了三种元素,再加上无处不在的岩元素,或者时刻不停的风元素,或者明早即将升起的光元素;无论第四种元素是什么,这个地点都是预言之地的完美再现。   约纳高高举起法杖,灌注全部精神催动照明星阵,席拉霏娜顶端的光芒猛然大盛,彷佛后虫之脊升起一轮新的太阳。占星术士学徒本人都没想到这个仓促制成的星阵居然能有这么大威力,他不得不闭起眼睛,就算在眼皮的遮盖下,视野还是映得无比明亮。   “丹尼!汉娜!”他冲着山脊上面喊叫着,“我在这里!我找到沙盗之王遗产的埋藏地点了,快过来啊!”   “别叫了别叫了,把你的大火把弄暗点,晃瞎我的狗眼啊货物朋友……”丹尼的抱怨从头顶传来,约纳惊喜地放下法杖,将照明星阵的输入降低,睁开眼睛。   丹尼?斯图尔特的脑袋出现在二十码高的岩壁上方。斯图尔特家的男丁揉揉眼睛,不敢相信地俯视货物朋友:“你怎么下去的?天哪,那是泉水吗?还有一颗樱花?”   约纳没好意思回答“滚下来的”。他吞吞吐吐道:“那边比较平缓,慢慢的就下来啦……其他人呢?”   “后面。我距离你比较近。”丹尼摆摆手,“你原地别动啊,我们找路下来。”   不多时,斯图尔特兄妹和坦图哈向导都沿着约纳摔下来的那条路径攀爬下来,三支滴着动物油脂的火把插在岩缝里,映得小小的石坪灯火辉煌。双脚一落地,丹尼就迫不及待地丢下背囊奔向水潭,跪倒在水边,把整张脸埋在冷冽的水中咕咚咕咚狂喝起来。   “别、别喝啊!”约纳连忙伸手阻止,可是已经太迟了,“……《西大陆地理测算》中说过,越是清澈的水源越有可能含有剧毒,这一潭水中连一条小鱼都没有,是不是谨慎一点,用试纸测试以后再说哇……”   “没事的。哥哥他就是我们的试纸。”汉娜走到他的身旁,“他的生命比沙漠蟑螂还要顽强,什么样的毒药都弄不死他的。”   丹尼哗啦一声抬起头,甩甩短短金发上的水珠,兴奋道:“好甜的泉水!这真是主神卢塔的恩赐,神迹!妹妹,快来喝一口啊!”   “找到爸爸的遗产比较重要。”斯图尔特当代家主冷静地回答。   “哈哈哈哈,我已经找到宝藏的钥匙了。”丹尼叉着腰洋洋得意道,“你们一定没注意到,泉水之下藏着一柄长剑,拔出剑柄,就能开启宝藏的大门,静静看着吧,凡人们,我这就把死鬼老爸的秘密全部揭露出来!”   话音刚落,他就脱掉长袍和靴子,扑通一声扎进水潭,伸手握住古朴长剑的剑柄,用力向上拔。长剑的剑锋全部插进潭底的岩石,看起来不是太容易拔得出来。   “别、别拔啊!”约纳又急急忙忙摆手,当然,同样太迟了,“……骑士小说里都写过,发现宝藏的时候千万不能贸然打开,古代贵族都会在藏宝地点布置机关的,藏宝人一不小心就会被恶毒的机关夺去生命啊!”   汉娜举起大枪,“大家退后。”   汉娜、约纳、土著向导齐齐后退一步。约纳这才反应过来:“啊?我们是安全了,丹尼不要紧的吗?”   “他没事。”汉娜简略回答道,“他死不了。”   丹尼浮出水面,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抹一把脸上的水:“这个泉眼不深,看不出水是从哪里渗出的。不过那柄剑插得太紧了,我再试试,不行的话,汉娜你来帮忙,有你的蛮力帮助,成功的机会会大很多。”   斯图尔特当代家主飞起一脚,朝哥哥的脑门踢出一块碎石,但丹尼游鱼一样翻个身,再次消失在水面下。   “他为什么会游泳?沙漠里有地方可以学习游泳吗?”约纳弱弱地问。   “来到南大陆之前,我们就接受了游泳、击剑、马术、礼仪的教育。”汉娜沉声道,似乎不愿再提起这个话题。   坦图哈向导站在一旁,表情显得有些奇怪,她裹紧身上的蓝色织物,头顶的羽毛在夜风中不断颤抖。约纳瞟了她一眼,土著女人离开移开眼神,不与他对视。   “我觉得这个向导有点古怪……”占星术士学徒的话说了半截,丹尼再次钻出水面,喘息着说:“不行,太紧了,给我撬棒!”   汉娜立刻打开巨大的背囊,抽出一根金属撬棒丢了过去。“这次一定成功!”伸手接住撬棒,丹尼挥舞拳头大吼一声,沉入水底。   “别、别撬啊!”永远后知后觉的占星术士学徒跳了起来,着急道:“……柯沙瓦老师告诉过我,许多精妙的机关都是凭借组件之间的准确契合发生作用的,一旦这种契合被改变,可能机关就会被永久破坏掉,再也发生不了作用了!我们需要找到正确开启宝藏的方法,不能用蛮力啊!”   “你说的是真的?”这段话引起了汉娜的注意。   “千真万确!”约纳猛点头。   斯图尔特当代家主抬起枪口对准水潭,调整一下蒸汽压力,“嗤嗤……砰!”响亮的枪声里,“瘸腿亨利的假肢”射出一道炙热的白线,子弹以非常低的角度斜刺里击中水面,像弹球一样被静止的水面反弹起来,噗地射入对面的岩壁,留下一个冒着白烟的小孔。   池水的剧烈震荡立刻把丹尼逼出水面。他狼狈地爬出水潭,愤怒道:“干什么啊?害我喝了好几口水,要这样不明不白地淹死岂不是太糟蹋人才了吗?”   “别用蛮力。”汉娜好整以暇地垂下枪口:“找找机关,不行就换人。”   “哼!不用工具照样打开宝藏的大门!”丹尼拍拍胸脯丢下撬棒,再次潜入深潭。   半个小时以后,约纳把冻得嘴唇乌黑的丹尼拉出水潭。别看已经是5月初的天气,沙漠的夜间温度还是很凉,水温估计在四、五度上下,加上东北风一吹,人的体温流失太快。若不是占星术士学徒眼尖发现丹尼四肢僵硬像只大蜘蛛一样缓缓浮上水面,赶紧丢下法杖跑过去救援,只怕出师未捷的水手就这样交待在一池清泉中了。   使劲把斯图尔特家的男丁拖到干燥的石坪上,解开他湿透的衣服,用干毛巾用力摩挲胸膛,这是在樱桃渡从托巴那里学到的救援技能。约纳找出一条毛毯盖在他身上,使劲摩擦直到他胸口的皮肤呈现红色,接着狠狠心,左右抽了他几个耳光,丹尼这才悠悠醒转:“哦?天亮了吗?早饭吃什么?……货物朋友,我为什么没穿衣服?……啊!你是不是对我做了什么羞羞的事情?”   约纳满头黑线地退后一步:“水温太低,你昏过去了。找到什么线索没有?”   丹尼?斯图尔特咂咂嘴吧,打了个寒颤,掀开毛毯检查一下自己的内裤,松了一口气:“还好,我的贞操还在……要是被你这样又穷又弱小的家伙凌辱,还不如干脆留给爱德华……”   “线索啊,线索?”占星术士学徒假装听不懂他的自言自语,提醒道。   “哦!”丹尼眼睛一亮,“一柄非常漂亮的长剑,应该是古董没错了,拿到黑市肯定能卖出大价钱,单看剑柄上那颗粉钻,比吐火罗国王以赛巴因克皇冠上的钻石还要大!我试了半天,嵌得太紧了,实在没办法抠下来,你们又不让我使用撬棒,到后来我用牙咬了半天,差点把门牙都硌断……”   “我是问线索?沙盗之王的遗产?”约纳无言地再次提醒。   “没有。长剑齐柄插在潭底的岩石中,切口非常光滑,没有任何缝隙。”丹尼终于想起正事儿,甩一甩湿漉漉的头发:“没有暗门,没有机关枢纽,水潭底部确实是天然的岩石。”   占星术士学徒皱起眉头。   “我下去看看,没死的话,就拿起枪保持警戒,水手。”随着这句命令,扑通一声深潭溅起小小的水花,鲜红的斗篷像盛开的花朵一样铺展在地面,上面摆放着一长一短两柄枪械。坦图哈向导站在一旁守护着火把,眼光望向两个男人。   “别拿牙咬啊,没用,我试过了!”丹尼坐起来喊了一声,拍拍约纳的肩膀:“你拿短枪,我用长枪,男人要负起男人的责任。”   约纳心说在一条船上共处了这么多天,也只有汉娜不在场的时候你敢男人一下。不过腹诽归腹诽,他还是老老实实走过去拿起夏日之白樱,检查一下扳机和保险,将魔法插在腰带上。   浑身裹满毯子像条大虫子一样的丹尼蹦跶过来,弯腰拾起长枪,注视着幽深的水潭。“你知道怎么用枪吗?”他忽然开口问。   “呃,大概知道吧?从原理上看,跟攻击星阵是没什么区别的,只是有枪管来给能量射线定位,比手动瞄准要精准一些。”约纳挠挠头,“打开保险,扣扳机就行了,对吧。”   第56章 宝藏之门(下)   “没那么简单,货物朋友。”斯图尔特家的男丁目光锐利的扫射四周,“一个好的枪手,要随时注意周围的环境,发现潜在的威胁,一旦出枪,根本没有时间仔细瞄准,只能凭感觉向目标射出致命的子弹,第一发子弹,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约纳听得一愣一愣的。说起来,丹尼除了是名称职的水手之外,一直没有展现什么战斗能力,此刻长枪在手,还真有一种舍我其谁的高手气度。   丹尼向侧面蹦了一步,凑到约纳耳边小声说:“比如现在。我觉得火光照亮不到的阴影里,有一个敌人在窥探我们……你能感觉到那种隐隐约约的杀气吗……”   占星术士学徒愣住了:“没有啊,你是说,有人一路跟踪我们到这里?”   丹尼的嘴角浮现一个自负的微笑:“没错,货物朋友。追踪者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但谁能逃过我鹰一样锐利的眼睛?无尽沙海最好的水手、厨子、观测员和行李工,也是无尽沙海最好的狙击手哩……就算在潜水时我也在时刻观察他的动向,此刻他还不现身,一定是在等待我们打开宝藏的大门……哼哼哼……就现在吧……受死吧!”   丹尼?斯图尔特猛然端起“瘸腿亨利的假肢”270度转体,约纳若不是低头躲得快,差点被枪管砸破太阳穴。斯图尔特家的男丁动作潇洒地拉动枪栓,枪身后部的蒸汽阀门猛烈增压,“哈哈哈哈……”随着枪手豪爽的大笑,“砰砰砰砰砰!”震耳欲聋的枪声震碎寂静的夜色,随着枪口喷出的高温蒸汽,西侧岩壁石屑纷飞,拳头大小的弹孔连成一线,几乎将一块两人高的巨大花岗岩拦腰打成两半。   “够劲!还是得用最大压力才对!”丹尼拍拍手中枪,豪迈道。   “呃,那个……”约纳忍不住出言提醒,大枪射击的后坐力把丹尼身上的毛毯震落了,露出一身冻得发白的皮肤和一条湿答答的内裤。   这时,上半截岩石终于轰隆一声倒塌下来,激起漫空尘烟。丹尼向前一指:“盯住,别让他跑了!”借机飞快地揪起毛毯缠在身上。   约纳听话地抽出短枪,指着岩石崩塌的所在。尘埃落定之后,并没有任何可疑的人或可疑的物体出现在废墟中。   “你们在搞什么?”愤怒的吼声从背后响起,汉娜?斯图尔特趴在水潭边缘,眼睛中闪着危险的光芒,“想把所有人都引到这里来吗!见鬼!”   约纳看了她一眼,立刻脸红心跳地转开视线,汉娜仅穿着贴身内衣,充满活力的修长酮体曲线毕露。   “有人在跟踪我们,汉娜!我开枪把他处理掉了。”丹尼得意洋洋地拍拍胸脯,拖着大枪走向弹着点,用脚尖拨开碎石,“瞧着吧,斯图尔特家的神枪手为您呈现——跟踪者的尸体!”   除了两截断岩外和一地碎石外,他射击的地方空无一物。“这不可能!”丹尼惊愕地拉长下巴,额头见汗:“就在这快岩石后面,明明有一股杀气……”   “你……算了。”这次斯图尔特当代家主出奇地没有报以拳脚,水潭波纹泛起,汉娜离开水面,甩一甩头上的水珠,伸出右手:“毛巾。”   “呃,马上!”心脏砰砰跳个不停的约纳一路小跑,从背囊中抽出干毛巾递给汉娜,低下头不敢看对方的脸。但扎维姑娘笔直匀称的大腿出现在视野里,细腻如瓷器的皮肤表面滚动着晶莹的水珠,约纳咽了一口唾液,干脆闭上眼睛。   红斗篷拂过他的发梢,熟悉的香味掠过鼻尖,“睁开眼睛吧,……笨蛋。”汉娜轻声说。占星术士学徒睁开双眼,发现姑娘已经把自己严严实实裹在斗篷里,正用毛巾擦拭着头发。   “以主神卢塔的名义发誓,这不可能!”丹尼还在碎石堆里东刨西找,寻找不存在的敌人的尸体。   “算了。哥哥,过来吧,我们补充一下体力,好好商量一下。”汉娜将湿毛巾丢给约纳,走到三支火把旁边席地而坐。丹尼、约纳与土著向导都聚集在她身边,大伙从背囊里掏出饼、熟肉、玻璃瓶装的淡气泡酒,互相传递,用食物抵抗越来越寒的夜色。   “确实没有任何线索。看来问题出在‘血风暴’上。我们没有那把钥匙,就找不到打开大门的方法。”汉娜喝了一口酒,递给约纳,说。   “是的,魔法上的法阵没有反应,看来需要一个触发条件。”约纳接过酒瓶,心脏又乱跳了几拍,——这不相当于间接接吻?他脸红扑扑地端起酒瓶喝了一小口,传递给丹尼。   “明明就有敌人的,不可能没打中啊……”丹尼?斯图尔特还在纠结刚才的失误,抓起瓶子灌了一大口,接着噗地全喷了出来:“呸!一点都喝不下了!那颗该死的粉钻,害我喝了一肚子水……”他要将酒瓶丢给坦图哈女人,土著向导摆摆手,自己从腰间解下水囊。丹尼又将瓶子还给约纳。   “如果没有其他机关,粉钻肯定就是开启宝藏的关键,钻石……魔法……能量……血风暴……我想想。”占星术士学徒思考着,将瓶子凑近嘴巴,接着一怔:这不是又跟丹尼间接接吻?他左右一看,发现没人注意他,假装喝了一口酒,把瓶子传给汉娜。   汉娜放下酒瓶瞧着约纳:“你有什么想法?”   “你能给我描述一下匕首‘血风暴’的样子吗?”约纳反问道,一边从腰间抽出魔法,手指抚摸着夏日之白樱上的魔法线条。他用指甲轻轻划过几处秘银丝线,将降临者当时破坏掉的附加法阵再次疏通,上次在船舱里播放沙盗之王的留言时,法阵剩余一小部分没有启动,那就是开启沙盗之王遗产的一半钥匙,——而另一半,当然是消失无踪的“血风暴”。   汉娜想了想,摇头道:“那是爸爸从不离身的武器,我只见过一眼,就记得匕首的刀锋泛着鲜血一样的色泽,看起来有点恐怖。其他都记不清楚了。”   “我有印象。”丹尼指指自己的太阳穴,“有一次死鬼老爸喝多了睡死过去,我偷出了‘血风暴’,玩了整整一天,还用它剃掉了老爸的一半胡子。”   “然后被打得半死,整整一个月只能趴着睡觉。”汉娜补充道。   丹尼没有理会妹妹的吐槽,从腰间拔出一把小刀,在地面上刻出形状:“是这样的,说是匕首,刀刃呈弧形,更像一把弯刀。匕首柄非常普通,是用粗麻布条缠成的,对了,柄上还镶嵌着一颗白水晶。——不是钻石,是平凡无奇的白水晶,我特地研究过了。哼哼,后来我问老贝肯出多少钱买下这柄匕首,那个小气的家伙只肯用五瓶金标仙人掌酒来换……你瞧瞧,五瓶!”   占星术士学徒的眼睛一亮:“是不是跟水底的剑一样,水晶嵌在手柄末端?”   “是的,你怎么知道?”丹尼一愣。   “等一下,别说话。”约纳伸手制止他继续唠叨,抢过他手中的小刀,在石坪上画出几何图形。一边画图,他一边扫视周围的地形,“唔,从这里入射,经这里折射,那么应该会在这里汇聚……这就没错了……丹尼!”   “是!”   斯图尔特家的男丁条件反射般蹦了起来,等待执行指令。等他发现命令自己的人不是汉娜的时候,下一条指令到了:“走到水潭正东方,大约四……不,六步的地方,蹲下去仔细找,那里应该有一条小小的裂缝,很细,稍不注意就会错过,找到了告诉我。”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丹尼怒道,“记住,货物朋友,整个无尽沙海能够命令我的,只有斯图尔特家的主人,除了她之外,即使见到国王我都不会下跪!”   “沙盗之王的遗产啊,遗产。”约纳好心提醒道。   “这是个原则问题!事关男人的尊严,你最好记住!”丹尼撂下一句场面话,一溜烟奔向指定地点,“几步来着,六步?大步还是小步?朝着东方是吧……哪边是东?”   “找到一颗略微泛黄的明亮星辰,那是指引正东方的晨星。”约纳伸手指向浩瀚星空。   “哦哦,看到了。”丹尼站在水潭边,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一、二、三……”他数着步子,张开双臂走向石坪边缘,从约纳的角度看去,他简直就像要走进星光照耀的无尽沙海,去拥抱静谧美丽的夜晚世界一样。   “停!”占星术士学徒站起身来,喊了一声,“找找脚下!”   丹尼一脚前一脚后,姿势别扭地僵在原地,他慢慢蹲下去,伸手摸索着坚硬的地面,没花几秒钟,他就惊喜地叫起来:“找到了!确实有条裂缝,和你说的一样,然后呢?”   “插进去!”约纳将小刀抛给他。丹尼伸手接住刀子,将刀刃刺入缝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裂缝内像有一种强大的吸力,霎时间将刀锋全部吞没,只留下刀柄在外面,任凭丹尼怎么用力都拔不出来。   “有意思!”斯图尔特家的男丁惊喜道,“然后呢?”   “等到天亮。”占星术士学徒心中有底了,好整以暇地躺倒在地,双手抱头,“天一亮,我们就能找到答案。”   第57章 黎明之光(上)   火把的光芒变得微弱,汉娜站起来,为三支火把依次添加动物油脂。约纳迷迷糊糊看着红斗篷的女人从面前走过,发觉自己躺在冰凉的石坪上睡着了,身上盖着一张暖和的毛毯,毛毯上搭着一只胳膊,胳膊的主人,当然是丹尼?斯图尔特,这个睡相不老实的家伙摊开手脚四仰八叉打着呼噜,一点都没有“负责任的男人”该有的警觉。   坦图哈向导蜷缩在岩壁旁边,闭着眼睛,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做祈祷。约纳撑起身体,揉揉眼睛,小声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你醒了?”汉娜将油壶装进背囊,走到他身边坐下,将大枪“瘸腿亨利的假肢”抱在怀中:“离天亮大约还有一个小时,再睡一会儿吧。”   “你整夜没睡?”瞧着斯图尔特家主脸上的疲惫,约纳忽然觉得有点惭愧,“赶紧去休息一下吧,我来负责守卫,天亮时叫醒你们。”   汉娜?斯图尔特摇摇头:“不必了,我还不累。其实这一路上我也总有被跟踪的感觉,哥哥说的没错,有敌人在窥伺我们。我需要保持警惕。”   占星术士学徒悚然一惊,立刻就把睡意赶走了,他右手抓住法杖席拉霏娜,左手握住魔法的枪柄,眼神扫视静悄悄的颜色:“在哪里?在哪里?”   汉娜扑哧一声笑了:“别太紧张,如果我和哥哥都捕捉不到追踪者的影子,那说明他们不在附近。起码,不在这块石坪上。”   “是谁会跟踪你们?敌人?”约纳抬起头,观察凸出于头顶的山脊。是否真有敌人潜伏在那里?他从未在实战中使用的新攻击星阵有点跃跃欲试。   “我不知道。斯图尔特家的敌人很多,但采取这种方式潜行追踪的,从来没遇到过。”汉娜也显得没什么头绪。她低头摆弄着长枪上的阀门,检查蒸汽傀儡机械中枢的魔晶石余量,拉动枪栓,做了个瞄准的动作,“不过我不害怕。斯图尔特家从不害怕敌人的挑战。在沙盗之王的字典里,只有战死,没有失败。”她偏过头,用坚定的灰绿色眼睛盯着约纳,长长的金色睫毛在火光里闪亮。   约纳盯着金发女人在火把光芒下的剪影,不觉有些痴了。“咳咳……”他以咳嗽掩盖自己的失态,没话找话道:“对了,那个……那个坦图哈向导,她有没有问题?总觉得她的行为有些奇怪。”   “不用想太多,土著人与我们多少会有不同。当然,我会加以提防的。”汉娜转移了话题:“说说你的故事吧。你在三桅帆船上也有些日子了,我还完全不了解你呢。”   “我?”占星术士学徒一愣,指着自己的鼻尖:“我的故事?我没什么故事好讲的啊……”   “说吧。每个人都有故事的。”汉娜伸了个懒腰,蜷曲身体,紧紧抱着长枪,将脸颊贴在钢铁枪管上望着约纳。   “……那好吧。从什么时候说起呢?你知道的,我是一名占星术士学徒。从小,我就生活在圣博伦红土平原的占星术塔里,跟随我的老师柯沙瓦学习知识。后来,战争开始了……”说着说着,约纳自己也陷入了回忆当中,往日的画面一一闪现。   “我离开了占星术塔,来到了樱桃渡。遇到了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伙伴们。”   穿绿衣、一头明亮的小麦色短发的弓箭手锡比,是一名剑术高超的半精灵,也是教导他樱桃渡生存守则的人。樱桃渡是个奇怪的地方,这里的主人叫做老爹,是个有能力在混乱的西大陆保护整个镇子不受侵扰的强大人物,樱桃渡的有上百间客房,缴纳费用住进客房的房客受到老爹的保护,同住在一间房间里的客人,自然就成为队伍的同伴。   为了赶在交租日之前缴纳租金,队伍之间战斗不断发生,他住在A51房间,同伴们都是友善的人,挥着拳头将敌人打飞的壮汉叫做托巴,是个背井离乡、曾以种植蘑菇为生的山民,又强悍,又害羞;拥有一柄长得惊人、又带有锯齿的刀,却脑子不太好使,总怔怔地看着远方的红头发叫做耶空,是从南大陆佛国前来的持剑伽蓝;黑头发的女人来自遥远的东方,她叫龙姬;她与骑着独角兽的金发骑士埃利奥特是同伴,一起为了寻找某个男人走遍世界。   “然后?然后我们逐渐熟识。”   在执行了若干任务之后,樱桃渡开往南大陆的航船要起航了,他们的小队必须完成一个任务,以换取船票。那时扎维帝国已经击溃了西大陆最后一个大国巴泽拉尔,新任女王陛下由王城撤退,与逃亡的圣博伦女王一起沿着狭窄的山区小径向樱桃渡方向前进,最后一个任务,就是拦截扎维帝国的追兵,直到两位女王陛下安全到达樱桃渡。这听起来像不像一个玩笑?整个西大陆都在扎维的铁骑下呻吟,区区六个人,却要对战无不胜的扎维骑兵发起一场伏击。据说扎维帝国的最高战力、大陆仅有的四位风暴骑士之一,军团长以撒基欧斯也在追兵之中。   “后来?后来我们完成了任务,但付出了那样惨重的代价……”   一场灾难。风暴骑士以撒基欧斯出现了,托巴牺牲了自己。当敌军散去,找到他的尸体的时候,锡比崩溃了。她不停地与那具惨不忍睹的尸体对话,直到筋疲力尽,睡到在托巴冰冷的怀中。火化了可敬的战士之后,伙伴们回到樱桃渡,这里已经是一片火海。最后一战还没有结束,老爹与以撒基欧斯的每一次碰撞,都引发剧烈的爆鸣,他们身边的骑兵与房客们无辜死去,没有人敢接近风暴的轴心。   最后,在登船的一刹那,大地震动了,漫山遍野的蛮族咆哮着奔向樱桃渡,无数锋利的投枪像雨点一样覆盖了樱桃渡的每一寸燃烧的土地。春季狩猎节提前结束了,因扎维骑兵而提前发出渡船的樱桃渡,就这样毁灭于扎维的野心与蛮族的愤怒。   “就这样,我来到了南大陆,又因为一位神秘的委托人而被你们当成货物运往什么见鬼的那摩扎城。……这就是我的故事。”   吐出最后一个字,约纳擦去眼角的泪痕,扭头望天,不愿汉娜看到自己的脆弱。没有人说话,火把哔哔剥剥地爆出火星,油脂滴在地面上滋滋作响,风吹动红斗篷的下摆,斯图尔特当代家主发出悠长的呼吸声。约纳这才发现,汉娜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倚靠在枪管上的小脸显得恬静安详,让人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刚刚长大成人的女孩,竟要时刻背负着一个神秘家族的历史与荣耀。   一线光芒刺痛约纳的眼睛,他扭头向东方的天际线看去,太阳还没有升起,但经过云层反射的阳光已经开始照亮广袤的无尽沙海,小小的石坪中央洒下了马特拉克提利的第一线光辉。   “快起来!太阳出来了!”占星术士学徒跳了起来,大声喊道。   汉娜几乎立刻站立在他身旁,像是从没有睡着一样。丹尼慢慢坐起来,打个呵欠:“天亮了?骗人……明明还黑着啊,天上都是星星……”   坦图哈向导也睁开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们的举动。   “就是现在!再晚就错过机会了!”约纳急匆匆跑到水潭东边,蹲在插进地面的小刀旁边,忽然想起什么,急促地问:“我忘记了一件事情!汉娜,你那里有没有无色透明的水晶石或者玛瑙之类的宝石?最好是多面体切割的。”   “宝石?哪有宝石?”还没清醒过来的丹尼听到这个单词,倒是反应强烈。   汉娜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爸爸在世的时候倒是有很多,这几年,全部都变卖出去了……我想,没有……”   “那怎么办?该死!”约纳懊恼地捶着自己的脑袋,“忘掉了关键步骤,早知道用石英石磨制一个透镜也可以凑合用啊,现在绝对来不及了!”   “哦对了。”汉娜忽然一愣,慢慢地揭开斗篷的搭扣,露出修长的脖颈,“这是爸爸去世后不久,二副叔叔临死前交给我的,我一直把它当做爸爸的纪念品带在身上。它是不是就是你说的水晶石?”   “什么?二副给你的纪念品?为什么我完全不知情?”丹尼屁股长刺一样蹦了起来,“是宝石吗?我看看我看看?”   人们的目光集中在汉娜的手心,她掌心托着一条细细的红绳,绳子末端系着一颗晶莹剔透的梨形水晶石,虽然没有钻石般光彩夺目,但白水晶闪耀着独有的澄澈光泽。   “等等……”丹尼伸手指着这颗宝石,有点结巴起来:“这,这这不就是‘血风暴’上面的白水晶吗?为什么会在你这里?”   “顾不上讨论了,回头再说!”约纳火急火燎地跑过来,夺过水晶石冲向插进地面的小刀,忽然又一转身掏出“夏日之白樱”,凌空扔给丹尼?斯图尔特:“接住!”   “别扔啊!摔坏的话汉娜不得生吃了咱俩!”丹尼大惊失色,一个鱼跃把魔法牢牢抱在怀里,蹲在地上一阵后怕。   第58章 黎明之光(下)   占星术士学徒弯下腰,转动白水晶仔细观察。梨形水晶石是一个不规则的六十四面体,“果然没错!”约纳嘴角露出微笑,他将水晶小心翼翼平放在刀柄末端,调整位置,使得水晶石大的一头朝向正东方,小的一头指向水潭的方向。“丹尼,站在我手指的位置,对,从那里后退,后退,再后退,好了!就在那里,举起魔法,千万别动啊!”他后退一步,指点丹尼挪动方位。   在约纳的指示下,丹尼?斯图尔特来到了石坪的最西端,后背几乎贴住垂直光滑的岩壁。他双手托起“夏日之白樱”,满脸的不解:“干什么啊这是?祭祀仪式吗?该不会拿我当成贡品了吧?拿我来供奉主神卢塔,是不是太奢侈了点?作为无尽沙海最好的厨子、水手、观测员和……”   “闭嘴!”汉娜的一声怒吼终结了现场的一切声音。   “来吧,沙盗之王的遗产……”约纳以极慢的速度侧向跨出一步。此时正是昼夜交替的时刻,深蓝色的天空还遍布星辰,但阳光已经开始驱逐黑暗,一道炫目的光明劈开无尽沙海的滚滚波澜,径直指向后虫之脊,占星术士学徒长长的影子不再遮挡白水晶、水潭和魔法的三点一线,光元素填充了水、植物、金属之后的唯一空缺,四种元素合二为一,沙盗之王秘宝的大门,终于缓缓开启。   阳光射在白水晶上,经过聚合,化为一束明亮的光线射入水潭,光在水面处向下折射,准确地落在剑柄那颗硕大的粉钻上,钻石肉眼可见地亮了起来,沉静的水面开始产生一圈圈波动,几分钟后,整个潭水都沸腾了起来。   “又一个魔法阵!”约纳敏锐地发现了机关所在,原来古朴长剑的剑柄那一圈圈缠绕的秘银丝,根本就是一个极其精妙的法阵,从钻石处流进法阵的光能量启动了魔法阵,“嗡……”随着沉闷的响声,整个地面都开始震颤,一个光圈以粉钻为圆心爆发开来,穿过水、岩石和空气,以非常缓慢的速度在空中扩散。   “举起,让中央的红水晶接触到光圈!”约纳大声喊道。这次不用吩咐,丹尼自己也看出关键所在,他抢前一步,举起“夏日之白樱”,光环掠过十三颗红水晶,启动水晶立刻亮了起来。光圈停止扩散,以剑柄的粉钻和魔法上的红水晶为两个端点,慢慢变形成为一条直线。   白水晶——粉钻——红水晶的魔法链路建成了。“哎呀,好热!”丹尼惊呼一声,魔法上的十三颗水晶石一齐亮了起来。“没事的,千万别动!”约纳安抚着斯图尔特家的男丁,——实际上会发生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们没有等待太久。与之前降临者在船舱中演示的一样,魔法上的法阵再次启动,在空中映射出一个男人的形象。魁梧的沙盗之王重现于世间,用那种睥睨天下的眼神扫视四周。明知他已经去世好几年,约纳还是感到上位者的天然威压,他暗自握紧法杖,尽力忍住颤抖。   石坪沉默着。整整两分钟,沙盗之王的幻影都没有说话。直到旁边似乎有人说了句什么,斯图尔特家主愣了一下,扭过头惊奇道:“什么?我刚才就可以说话了?怎么不早告诉我?那我现在还能说多久?……两分钟?见你娘的大头鬼啊!就这么浪费了十五块特级魔晶石?”   汉娜以手掩面,叹了口气。丹尼跳着脚骂道:“赶紧说正题啊死鬼老爹!遗产啊,遗产!”   沙盗之王没有辜负儿子的催促,“好吧。汉娜,丹尼,你们找到了藏宝的地点,后虫之脊是神圣的地方,用来当做我遗产的存放地再合适不过了。接下来,你们会看到一幅地图,这幅地图标注了暗道的大概地形,并用醒目的标志注明了我全部财产的存放位置。”   “暗道?”斯图尔特兄妹一齐重复这个字眼。   “哈哈哈,你们肯定要问暗道在哪里。”斯图尔特家主用断臂上的钩子挠着大腿,哈哈大笑。“不是大虫子们爬过去的那条!没有人知道后虫之脊的内部布满了错综复杂的暗道,我就把遗产藏在暗道深处。如果是斯图尔特家的孩子,就不会害怕冒险,勇敢地进入后虫的体内,把我的财宝和三十三个扎维人的最大秘密挖掘出来吧,汉娜,丹尼!”   “开玩笑吧……”丹尼呆滞地望着老爸的欢迎。   “哦对了。”沙盗之王正色道,“由于用完了魔晶石,等一下地图的显示时间只有……多久?”他扭头问了一下旁边的人,“哦,只有十秒钟。一定要用全部精神记住啊,一旦在后虫之脊的暗道中迷失,可只有死路一条哦。”   “爸爸……”汉娜向前一步,像有什么话要说。   “那么,时间到了,就这样吧。这是你们最后一次见到我,如果很多年以后,你们也在战斗中光荣地死去,那么别忘记替我向你们在天国里的妈妈问声好。——丹尼,要是不学好的话,我在地狱里等你。”沙盗之王微笑着说,忽然想起什么,“哎呀还有一件事情,关于背叛者的血脉……”   这时画面开始扭曲了,斯图尔特上代家主转过身愤怒道:“……每次都不让我说完!搞他娘的什么……”   空气一阵波动,沙盗之王的幻影消失了,“夏日之白樱”的枪身上冒起一阵青烟,魔法阵自动销毁,烫得丹尼一阵乱叫。水潭底部的粉钻再次明亮起来,簌地射出一束发散的光。约纳立刻看出那光的用途,慌忙喊道:“丹尼,让开!别挡住背后的石头!”   斯图尔特家的男丁没反应过来,站在不远处的汉娜飞起一脚,将自己的亲哥哥踹出五码开外。粉钻射出的光芒端端正正打在水潭边的樱花树上,小树枝干的投影被映射在西侧黑暗的岩壁上,那弯弯曲曲的轮廓,正是一幅地下巷道的地图。   “约纳你记住下方的!我负责右方!丹尼,左边交给你!”汉娜大声吩咐道。三个人全部屏住呼吸,直勾勾地盯着明暗分明的地图,约纳反复扫视地图的下半部分,不住默念:“十五条暗道,三十六个交叉口,四个中央节点,一个树瘤……树瘤?”   他抬头看了一眼,樱花树上长着一颗硕大的树瘤,显然已经存在多年了。他一拍脑门:“树瘤一定就是宝藏埋藏的地点了!”   正在这时,水底的粉钻“噼啪”爆响,从中央裂成两半,光影一阵扭曲,消失于无踪。潭水立刻沉寂下去,恢复平静。白水晶还在将初升的阳光射进潭底,但除了好看,并无其他用途了。   “啊啊啊啊啊……完全没记住!”丹尼抱住脑袋惨叫一声。汉娜没有理会举止夸张的哥哥,快步走到背包旁边,取出纸张、笔和墨水瓶,“趁着记忆没消失,能画出多少就画多少!”她用鹅毛笔蘸饱墨水,刷刷点点开始绘图。   “好主意!”约纳也跑过去,依样在纸上绘出脑海中的地图,“十五条暗道,三十六个交叉口,四个中央节点,一个树瘤……树瘤在节点上面一点……没错了……”常年与几何绘图打交道,占星术士学徒对图形的敏感度不是斯图尔特兄妹可以比拟的,只用了五分钟时间,他就原样复制了下半张暗道地图,检查了两遍,觉得线条弯曲的方向、交错的位置都没什么错误,约纳满意地点点头,搁下鹅毛笔。汉娜与丹尼埋头在莎草纸上,约纳不敢打扰他们,回头瞧一瞧水潭,为这精巧的设计竖起大拇指。   沙盗之王的两件武器:匕首血风暴与魔法夏日之白樱是两把钥匙。血风暴中原本应该有魔法阵启动方式的详细说明,但匕首已经遗失了,约纳从现场的地形分析出几何光源放置的位置,巧合的是,关键的启动白水晶一直就在汉娜身边。预言中所说的四种元素是缺一不可的一个整体,其中最精妙的,就是使用寿命悠长、生长缓慢的樱花树作为地图的载体,如果不从正确的位置射出光源,根本没有人能从一株小树身上找出这张神秘的地图。   不过幻影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让约纳有些在意。“关于背叛者的血脉……”这几个字让他有点不寒而栗。在真假难辨的童年记忆里,屠杀自己父亲、母亲的陌生人,就是叫嚣着这个字眼来到幽静的农庄小屋的。到底什么是背叛者的血脉?这与背叛者赛格莱斯有什么关系?   或许,在沙盗之王的遗产中就有一切问题的答案。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头顶一暗,有一股劲风袭来。这种感觉非常熟悉,在樱桃渡的多场战斗里约纳学会了阅读危险,他不用抬头就能确认,有敌人正向他所处的位置飞速扑来。   占星术士学徒握紧毫不离身的法杖,这时声震四野的枪声响起了,“砰砰!”炙热的弹道从发梢划过,一蓬鲜血自眼前洒下,扑通一声,一具身着黑衣的尸体砰然落地,胸口的贯穿伤冒着袅袅白烟。   “敌袭!约纳,照亮战场!”汉娜手持大枪昂然站立在战场中央,尚且幽暗的天幕里,无数条黑影正前赴后继地降临。此情此景让约纳觉得极为熟悉,他举起法杖,用照明星阵点亮天空,恍惚中仿佛回到了夜晚的奇迹草原,身边围绕着干草叉小队的伙伴们,室长大人还站在身前,如同一堵遮风避雨的墙。   第59章 雅古之灵(上)   “砰砰!砰!”蒸汽傀儡机械驱动的长枪不断击发,敌人喷血的尸体纷纷落地,每具尸体胸口都有两个狰狞的弹孔。为保证射击速度,汉娜将“瘸腿亨利的假肢”蒸汽压力调得很低,但就算这样,钢铁的弹头也不是区区血肉可以阻挡的,斯图尔特家主站在战场中央,挥舞死神的镰刀不断收割生命。   约纳手中的法杖正发出明亮的光辉,他目光扫过脚旁的死尸,袭击者全身上下包裹在黑色的紧身衣内,头部也包着黑布,没有露出一丝肌肤。“丹尼,小心!……能认出他们是什么人吗?”看丹尼抄起画着地图的莎草纸揣进怀中,连续几个前滚翻敏捷地穿过战场跑了过来,占星术士学徒大声喊道。   “鬼知道!”丹尼鬼叫一声,猛然低头,他背后的黑衣人额头上噗噗两声多出两个血洞,像木桩一样栽倒。“呸!偷袭我,活该!”斯图尔特家的男丁向妹妹比划一个夸奖的手势,弯腰掰开尸体的手指,拾起袭击者的武器。那是一种精钢打造的弯刀,刀锋末端呈勺子形,一看就是适合劈砍的实用武器。   “小心!”又一名敌人出现在丹尼身后,约纳忍不住大吼一声。弯刀在丹尼?斯图尔特手中灵巧地转了两圈,“喝!”丹尼动作诡异地转动腰部,弯刀在自己的脖颈旁边绕了一圈,刷地划过偷袭者的胸膛。黑衣人呆呆地低头瞧了一眼,接着胸口喷出炙热的动脉血,颓然坐倒在地。“玩刀?哼哼,在无尽沙海最好的厨子、水手、观测员、狙击手……刀手面前……”丹尼露出蔑视的笑容,刀光像有生命一样在全身上下游动。   对于这位彷佛似乎什么都会一点的仁兄,约纳无力评判。更多的黑衣人从山脊上跃下、从石坪边缘攀上、从岩石间窜出,四面八方涌来,小小的平台显得越来越拥挤,斯图尔特兄妹与约纳不断靠近,肩膀相碰,站成一个等边三角形的阵型,“我的大枪需要冷却!拿掩护我,我需要两分钟!”汉娜的前方已经铺展开一个尸体组成的扇面,“瘸腿亨利的假肢”的温度越来越高,站在旁边的约纳能明显感觉到大枪超乎寻常的热度,每个蒸汽阀门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嗒嗒声。   “明白!”右手刀光一闪,劈倒一位黑衣人,丹尼左手的手指一勾,把“夏日之白樱”从汉娜的腰带上挑出,魔法在他手中轻盈地一转,十三颗红宝石亮起,“哧!”一道雪亮的光芒贯穿空间,同时贯穿了三名敌人。   大枪的枪声止歇了,汉娜垂下枪口,手指快速在滚烫的蒸汽傀儡机械上弹动,“喀嚓!”机关开启,随着浓烈的蒸汽喷发,大枪的后部展开成为左右两部分,汉娜的右手飞速在腰间一抹,将一颗魔晶石与一瓶冷却液夹在指缝间,“一分三十秒,丹尼!”   “我尽量!见鬼,有多少敌人啊,怎么杀也杀不完……”丹尼不仅要维护自身安全,还要兼顾约纳与汉娜面前的敌人,一时间手忙脚乱,魔法的光辉将空间切得支离破碎,一个又一个敌人栽倒在地,更多的敌人冒了出来。   “我来!”占星术士学徒明白是自己应该发挥作用的时候了。他高举席拉霏娜,眼睛一眨,视野中已经看不到混乱的战场,唯有玲珑剔透的天幕下无数条星线充斥空间。   “世上所有事是星辰于黄道的投影,我们生存、拥有、交流、遗传、创造、管理、分担、改变、超越、实现、交际与内省,都有星空高高俯视。心存敬畏,常常仰望。请星空借我力量……”   这是得到主神席拉之刻印法杖、使用在神秘法阵上学习到的知识改良“灼热射线”星阵之后,约纳第一次全力发动攻击星阵。此刻,他心中没有了恐惧和疑惑,脑海中只剩下一个信念:我变强了一点点吗?……如果是的话,就让血与火来检验吧。   为缅怀室长大人而命名的星阵并非如名称所示那样质朴,经过彻底改良的星阵结构把雄浑的130-77星际线游离能量化为暴虐的洪流,约纳感觉整只右手臂,乃至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法杖顶端的花岗岩像黑洞一样狂躁地吸入能量,不断压缩,占星术士学徒脚下的碎石被无形的风四散吹走,斯图尔特兄妹一齐投来难以置信的目光,黑衣人的刀光缓慢了,约纳猛地睁开眼睛,控制星阵瞄准敌人最密集的区域,缓缓念出自己第一个独创星阵的名字。   “蘑菇农庄三叉戟!”   呈品字形排列的三道橙红色流光倾泻而出,毫不留情地扫过参差不齐的人群,焚毁路径上的任何事物,包括、岩石和钢铁。残躯断臂纷纷坠落,如风吹折的累累稻谷;伤口平滑如镜,高于世俗理解能力的星辰之高温将临近的组织直接气化,甚至留不下一丝发黑的灼痕。   轻易消灭了几十名黑衣人之后,三叉戟深深刺入北侧岩壁,霎时间岩浆飞溅,三个碗口般粗细的红热洞穴赫然出现。“轰隆!”冰凉的岩石无法容忍温度的剧烈变化,整片花岗岩石壁产生了剧烈爆炸,岩石崩塌了,整个地面如同波浪一样起伏,约纳脚下一软坐倒在地,“低头!”汉娜拿手压低他的头颅。“嗖嗖……”无数刀子一样锋利的碎岩从头上飞过,将成排的黑衣人打倒在地,良久,山体的颤动才逐渐平息,“咳咳……呸!”丹尼撑起身子,吐出嘴里的沙子,“真够劲,货物朋友!”他四顾战场,由衷地举起大拇指。   仅仅一次射击,约纳就永久改变了战场的模样。西侧岩壁已经整个崩陷,西瓜大小的碎石堆成一个缓坡,下面不知埋藏了多少黑衣人的尸体。石坪出现了多条裂缝,水潭中的水已经全部漏光,露出长满青苔的潭底,和那支古朴的长剑剑柄。樱花树被飞石击中,已经拦腰折断,粉红色花瓣洒在血迹斑斑的地面上,——沙盗遗产的地图已经完全不可能重现了。   “向导呢?土著女人在哪?”汉娜站起身来,咔嚓一声组装好长枪,出言询问。   “从刚才起就没看到。”丹尼撇撇嘴,抬手一枪,将一名黑衣人打飞出去。“这个女人果然有问题,哼哼。”   约纳用法杖撑起身子,被自己造成的破坏力吓了一跳。他暗自观察自己的精神池,一发“蘑菇农庄三叉戟”用去了四分之一的精神力量,如果战斗时间足够长的话,加上恢复量,施放五次三叉戟不成问题。这还是仓促之下就地取材制造的星阵,如果使用高品质材料精心准备,威力还能继续提高,消耗量还会继续下降。   “看到了吗,托巴,我真的变强了呢……”占星术士学徒垂下眼帘,默默对自己的扈从骑士说,“总有一天,我会强到足以保护自己,足以保护身边的伙伴……”   袭击者又慢慢增多了。这时天色已经明亮许多,朝阳照亮雄伟的后虫之脊,密密麻麻的黑衣人不知从何处出现,即使在阳光下,也看不清他们藏在黑布面罩之下的眼睛。   “有点古怪……”约纳忽然心生疑惑,“这些家伙很奇怪。”   枪声再次响起,经过短暂冷却的“瘸腿亨利的假肢”重新喷出火舌,汉娜几乎不用瞄准,枪管指向哪里,子弹就落向哪里,“你也有同感吗?我也发现了。”   “什么?”丹尼有点跟不上节奏。魔法显然不适合长时间作战,很快耗尽了魔晶石能量,他只能挥舞弯刀与黑衣人近身搏斗,几回合惊险的格斗之后,丹尼面前倒下两具尸体,他的白袍上多了几条狭长的伤口。   “看!”约纳伸手一指地面。   “……看什么?”丹尼?斯图尔特逼退敌人,抓紧时间呼哧呼哧喘气,“没什么异常的啊?”   “笨蛋。”汉娜左手持枪射出两颗子弹,活动一下右手,评价道。   “尸体!看地面上的尸体!”约纳指着前方。   尸体消失了。在这段时间的战斗中,起码有五六十名黑衣人倒毙在石坪上,但此时地面上除了星星点点的血迹和几柄弯刀外,没有一具尸体。敌人的遗体彷佛忽然蒸发在空气里,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尸体没了。他们收尸体的动作好快!……然后呢?”丹尼扬起一条眉毛。   约纳一低头,避过一柄袭来的弯刀,汉娜?斯图尔特从他身后伸出枪管,一枪打爆了袭击者的头颅。“盯着这具尸体!”占星术士学徒着急道。   额头碎裂的黑衣人倒毙于地,红红白白的脑浆流了一地,死得非常彻底。但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在三个人的视线中,整具尸体的颜色逐渐变淡,最终慢慢变成透明如水晶石一样,似乎有某种无形无影的东西蒸发在空气里,约纳用靴子踢起一块碎石,石头骨碌碌滚向尸体,毫无阻碍地穿过虚影。脑浆和血液还残留在花岗岩上,但尸体已经完全消失了。   第60章 雅古之灵(下)   “见他娘的鬼!”丹尼惊叫一声,动作一僵,差点被敌人砍中,他愤怒地舞出几个刀花格挡开黑衣人的攻势,最终削掉了对手的脑袋。“呼呼……这是怎么回事?”他弯腰喘着粗气,惊疑不定。   “你们发现没有?从刚才起,就听不到这些家伙说一句话,这么多人,在激烈的战斗中没有发出半点声音!”约纳说。   汉娜汗津津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我知道了……原来是这样。他们不是人类。”   “很好很好,他们是穿着人形衣服的大蚂蝗。我的背包里有一大瓶盐,用盐来对付他们就足够了吧?”斯图尔特家的男丁挖苦道。   “不。”汉娜放下大枪,“他们是雅古的亡灵。”   ”那是什么?”约纳没有听懂,但从丹尼?斯图尔特震惊的脸上,他知道斯图尔特兄妹对这个名词并不陌生。   斯图尔特当代家主调整着“瘸腿亨利的假肢”上的阀门,加大蒸汽压力,任凭三名黑衣人扑到身前,“丹尼,咱们的行李中有没有合用的装备?”当敌人距离她只有三步远的时候,汉娜脚尖一挑,将一块石头抛向空中,接着抬起枪口,“砰”地一枪打爆了岩石,带着强大冲击力的碎岩把黑衣人们掀翻在地。她这才扭回头,好整以暇地问。   “没有!谁能想到带那种玩意儿?”丹尼懊恼地直跺脚,“多少年没有见过这种鬼东西了,谁知道它们会出现在这里?”   “你呢?”汉娜转头问约纳。   占星术士学徒迷茫道:“到底要什么啊!我完全不明白!”   “你不知道‘雅古的亡灵’?”斯图尔特兄妹一齐瞅着他,眼神中带着惊奇。   “完全不知情啊!”约纳着急了,“我应该知道的吗?”   汉娜摇摇头:“没事,或许我们走了之后,一切都改变了。你身上有没有带有神圣属性的东西?比如圣公会的圣像、圣水、主神标志物,就算一本创世主圣经都能起到作用,要不然,我们会被这些杀不死的亡灵活活困死在这里!”   “没有,占星术士不能有其他信仰的,我们只相信星空……”话说了一半,约纳忽然呆住了。他猛然想起,现在手中握着的法杖席拉霏娜就是西大陆文字与绘画之神席拉的刻印,初代占星术导师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的传奇装备,——这算不算背叛自己的信仰?   “……对了,我有,有这个……”约纳不想说出法杖的秘密,结结巴巴地想着措辞,“对、对了,我的法杖上有一个圣洁属性的法术,只能释放一次,不过应该有用吧?”   “当然!”丹尼大喜过望,刷刷几刀避开敌人,“货物朋友,你真是个让人惊喜不断的家伙,我喜欢你!”   “还是不要了吧,不是说我不喜欢你,只是,这个取向问题……”约纳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甩甩脑袋,擎起法杖,望向汉娜:“我现在放出法术,是吗?”   斯图尔特当代家主做了一个稍等的手势:“等它们集中过来。你的法术范围有多大?”   “我、我也不知道……”约纳心虚道。他所说的法术是席拉霏娜自带的四级魔法“白夜微光”,自从在吉尔伯奈翁口中知道了这个法术,他还没有机会施放一次,当然也不知道法术的威力、属性和范围。不过既然席拉霏娜是件神器,法术应该自然具有神圣属性,……应该是这样没错吧?   汉娜举起大枪,向天空连续开火,响亮的枪声在岩石间回荡,越来越多的黑衣人聚集在石坪上,三个人的视野都被黑压压的人头塞满。丹尼左支右绌,满脸是汗:“我快支持不住了,妹妹!”   “现在!”汉娜托起长枪格挡敌人的刀锋,大声命令。   约纳心念一动,从法杖的手柄部位输入微弱的精神力作为引子,他感觉自己的神念沿席拉霏娜盘旋而上,在顶端与一个线条诡异、运作玄奇的魔法阵发生共鸣。没机会探测那个魔法阵的结构,他的精神力被弹了回来,七大神器之一的法杖开始自主施放法术。   “叮。”   像玻璃杯破碎一样的清脆响声传来,法杖顶端的空间如同蛋壳一样碎裂,一个纯白的光点浮现在空气里,散发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纯粹色泽。下一瞬间,一道纯白的波纹以光点为中心扩散开来,滑过肌肤、刀刃,地面和天空,一片花瓣都没有离开地面,约纳的皮肤感觉微微的麻痒,像是春季夜晚的微风吹拂。   白夜微光!   波纹霎时间掠过岩石,散发进广袤的空间。约纳眨眨眼睛,战场依然是战场,后虫之脊依然怪石密布,阳光依旧灿烂,黑衣人还站在原地,手持弯刀。   “失败了?”丹尼不禁问。   约纳又眨了下眼睛。世界完全不同了,无数刺耳的尖叫声响起,黑衣人像抽去了脊椎的蛇一样同时瘫倒向地面,在接触到冰冷的岩石之前,他们的就化为飞灰,从衣服的每一条缝隙里流出,东北风吹散尖锐的叫声和滚滚尘烟,散落一地的,只剩蛇褪去的干皮一样的黑色紧身衣,和无数把无主的雪亮弯刀。   他们流出的血确实染红了地面,可如今,没有任何证据能表明这些皱皱巴巴的布料,曾经是一场激战的对手。丹尼哼了一声,抛下弯刀,抚摸自己身上几道微微渗血的伤口:“跟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打了半天,倒霉!”   汉娜放下大枪,抹一把汗水:“如果操控师在附近,我们的麻烦就还没有结束,趁现在赶紧走。地图拿好了吗?”   丹尼拍拍胸脯,不小心拍在伤口上,疼得一咧嘴:“嗷……包在我身上!”   看着遍地诡异的黑衣服,约纳觉得一阵后怕。跟着斯图尔特兄妹走了两步,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开口问:“对了,后虫之脊暗道的入口在哪里?地图上肯定有标注的,不过不在我负责的部分。”   “我知道。”汉娜扛起“瘸腿亨利的假肢”走向崩塌的北侧岩壁,选择落脚点:“离这里不太远,在北方。”   坦图哈向导依然不见踪影,战斗一开始,土著女人就静悄悄地消失无踪,丹尼恨得牙直痒痒:“这个无情无义的黑女人,要是让我抓到她,哼哼……”   “从好的方面说,不用付向导费了。”约纳提醒道。   “……不过我决定大度地原谅她,无论犯了什么错误,女人就是女人,是应该得到谅解、抚慰和呵护的,——这就是汉子的浪漫!”斯图尔特家的男丁豪爽地扛起背包,大踏步走上山坡。   一行人踏着碎石堆满的北侧岩壁爬上山脊,阳光晃得约纳睁不开眼睛,金黄色的马特拉克提利照亮无尽沙海,遥望东方,密密麻麻的噬沙虫从沙漠各处长途跋涉而来,在伟大母亲的身前聚集。   后虫之脊静悄悄的,暂时没有黑衣人的踪迹,汉娜眯起眼睛,指向前方:“向北五百码,西侧山脊下方,暗道的入口就在那里。”   “汉娜,还有多久?”丹尼忽然发问。   “你说‘巴克特里亚的疾风’驶出隧道的时间?”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斯图尔特当代家主低头估测了一下,“以喳喳的怠速时速,最多还有三个小时。”   “抓紧时间啊!”丹尼背着大背包冲在前头,脚步灵活地跳过一道道岩缝,“错过汇合时间的话,还要搭别人的船赶上去,太麻烦了……还要花钱……”   跟在他后面,约纳边走边警惕地扫视周围环境,汉娜在后面说:“雅古的亡灵被神圣法术驱散后,需要很长时间才能重新聚合,如果只有一名操控师的话,起码一个小时内我们是安全的。”   “雅古的亡灵……到底是什么?”占星术士学徒忍不住再次询问。   “这个问题不大好回答。简单来说,就是被人操纵的亡灵。”汉娜想了想,回复道:“雅古是西大陆扎维帝国的一个边境城市,三百年前,在神佑之海魔兽大军的暴乱中,雅古被夷为平地,二十五万士兵和平民被残忍地屠杀。其后不久,一名念术士经过雅古废墟,很巧合地发现了一个秘密:雅古的亡灵们还在古城的废墟中日夜徘徊,并未升入天堂或堕入地狱。他发明了控制亡灵的方法,驱使这些不知疼痛、不畏死亡的亡灵为他服务,后来,大陆就出现了‘亡灵操控师’这个职业。雅古的亡灵是每个西大陆人都应该知道的事情,你对此毫不知情,我觉得有些惊奇呢。”   约纳摇摇头,伸手摸摸鼻尖:“原来是这样……柯沙瓦老师从来没讲过这件事,《西大陆地理测算》上也没有这个章节。”   “所以我认为,西大陆的一些事情,在我们离开之后改变了。”汉娜若有所思地说。忽然她眼光扫过山脊,冲前方大喊一声:“丹尼!停下!”   “哦。然后呢?”丹尼?斯图尔特老老实实地停下脚步。   “向左转。按照地图,入口就在你前方。看到什么吗?”斯图尔特当代家主指示道。   “我看看啊。”丹尼蹲了下去。同一时间,一枝小小的箭尖啸着从他头上掠过,若迟疑一刹那,箭支就会命中斯图尔特家男丁的后脑。看那支箭头呈现诡异绿色的短箭射入天空,汉娜抬起大枪,愤怒地喊道:“土著女人,我就此宣判你的死刑!”   第61章 追逐之刻(上)   在车子撞上栅栏门之前,顾铁还在不断赞叹大胡子的驾驶水平。汽车在狭窄而曲折的地下巷道里穿行了那么久,后视镜没有一次同墙壁擦出火星,底盘平稳得像坐有轨电车。“艾德,停车,前面有人!”喊出这句话的同时,顾铁就知道身边的这个家伙根本没有停车的意思,因为车子不但没有减速,反而发出低沉的加油声,发动机转速飞快提升,中国人能做的,就是做出标准的自我防护动作:双手抱头,弯曲身体,像只大虾米一样蜷曲起来。   “咣当!”   轿车的前保险杠硬碰硬地撞在钢铁栅栏上,栅栏门连同门旁的两个男人一齐飞上天空。强大的撞击力使顾铁的屁股离开座位,手肘猛地磕在仪表台上,“……安全气囊该爆炸了,注意姿势,别崩着脸……没有爆炸?这破车连安全气囊都没有?”顾铁的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念头。   “咚!”汽车的车轮沉重地落地,推开两扇扭曲的铁栅栏继续加速,前轮发出刺耳的吱吱尖叫,轮胎在地面上摩擦冒出焦臭的青烟,艾德补油降档,飞快地转动方向盘,车子从两个生死不明的男人之间冲了过去,驶入一片根本没有路的荒凉芦苇丛。   顾铁被颠得七荤八素,双手抓住头顶的扶手抱怨道:“搞什么啊老艾,为什么不停车?如果是敌人的话,料理掉就好了,干嘛要用这么暴力的手段?”   大胡子扭头瞧着他,露出一个不大正经的笑容:“这个速度,他们死不掉的。看到他们的制服了吗?那两个人是警察。”   “撞警察就合逻辑啦?”顾铁被气乐了。   “你回头看。”护林员指指后方,“下水道栅栏口上方就是87号公路,离开比亚韦斯托克的重要洲际公路,他们是在此处蹲防寻找嫌疑人的,如果没猜错的话,公路上有更多的警察和临时路障。”   顾铁转身趴在头枕上,透过汽车后挡风玻璃望去,果然如艾德所说,半圆形下水道口上方是一条宽阔的公路,路面上警灯闪烁,不知多少个警察正动作忙乱地跳下路基,向这个方向赶来。公路上有无数尖锐刀尖的闪光,“嚯,‘犬牙’!”顾铁感到有点惊奇。波兰警方用上了昂贵的液压升降反恐路障,名为犬牙的高科技路障可以自动识别车辆信息,放过平民的汽车,用144根半米长的液压钢钉将飞驰而过的目标车辆连同里面的罪犯一起扎成筛子。一般除了极其恶劣的连环杀人犯之外,警方是不会轻易动用这种设备的。   “老艾。”顾铁转回身似笑非笑地望着驾驶员:“这下阵势大了,不知道‘赤枭兄弟会’做了什么动作,总之你已经成了香饽饽了,不信你打开广播,这会儿肯定在说你的事情。”   “哼。”大胡子从鼻孔吹出一口气,“很久没有这么受人关注了。回到舞台上的感觉还不错。”   车子在无边无际的芦苇地里横冲直撞他行驶着,艾德伸手扭开车载收音机,一连串波兰语喷涌而出,听得顾铁一阵迷糊。“你说的没错。”艾德听着听着,哈哈大笑起来:“他们在通缉一个名叫艾德?亚辛斯基的家伙,比亚韦斯托克森林公园的护林员,据说他是一起谋杀案的第一嫌疑人,涉嫌以残忍的手段杀害四名外国公民,此人目前在逃,携带武器,非常危险,有线索者请立即与警方联络。”   顾铁笑道:“举报的话有没有奖金?”   大胡子回答:“半个兹罗提都没有。”   中国人啐道:“呸,小气鬼,那就暂时放你一马。”   艾德拍拍胸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要掏出你给我的那张支票来贿赂你呢。”   顾铁愉快地躺在座位上,伸手从艾德兜里掏出烟和打火机,点上一根中南海,深深抽了一口,摇下车窗,吐了个烟圈:“连电动车窗都没有,真服了你这车了……话说回来,老艾,你知道现在要去哪吗?”   “逃命啊。”大胡子坦率地回答道,“警察快追上来了,他们的越野车速度很快。”   顾铁把外后视镜掰歪了,果然看到警灯在身后的芦苇丛中闪烁。警笛声响起,有人用高音喇叭吼叫着,不用艾德翻译,顾铁也能猜出那是“你们已经被我们包围了,马上放下武器投降,不要妄图同党和政府对抗,负隅顽抗只有死路一条”之类的套话。   “这下你的车子可完全暴露了。”顾铁指着自己的太阳穴:“很快直升机就会在空中锁定你,无论逃到哪里,都会有一堆摄像头紧紧地盯着你的屁股,直到你的油箱空了、被狙击手一枪爆头,或者让‘犬牙’路障扎成刺猬。要我帮忙吗,老艾?出于中国人民与波兰人民之间的长久友谊,我可以用我的方法拯救你即将遭殃的屁股。”   艾德皱起眉毛盯着他:“你是说我逃不过这些蛀虫的追捕?你也太小看雷鸣部队的成员了吧,中国朋友。”   “看路看路。”顾铁指着前方:“我不是悲观主义者,不过这个样子跑下去确实没啥未来。”   车子一阵剧烈的震荡,两个人驶上了一条乡间小路,几秒种后,三台鸣着警笛的警用suv跟着跃上路面,顾铁偷偷瞄了一下,波兰警方配备的都是最新型号的丰田氢动力全地形四轮驱动suv,从最高时速、操控性和越野能力上,高出自己乘坐的这辆品牌不明的小破车不止一个档次。   “那么……要不要打个赌?”艾德瞟了顾铁一眼,“就赌我能不能不借助任何人的逃过警察的追捕。”   “有意思!”顾铁眼睛一亮,坐直身体,“赌注是什么?”   大胡子目视前方,沉声道:“我输了的话,为你卖命一年,无论你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我都尽全力帮助你。我赢了的话……”   顾铁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尖:“你赢了的话,我帮你实现复国大业,帮助流亡政府重新执掌波兰政权。……你真的相信我能做到?”   艾德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从第一面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不是个简单的游客。了解你越多,就越发现你难以了解,不管怎样,我想你有着我想象不到的能力。那么,我们的赌注……”   “生效!”顾铁毫不犹豫地伸出右手,与大胡子击掌。   高音喇叭的声音震耳欲聋,一辆丰田suv猛然加速,发出氢动力发动机特有的高频噪声,几秒钟后就与艾德的车子平行了。副驾驶座位的警察降下车窗,用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大胡子,声色俱厉地喊着话。“投降从宽,抗拒从严,再不靠边停车的话,老子就开枪了!”顾铁一边扣好安全带,一边搭配口型同声传译着。   “你猜得还真准。”艾德夸赞了一句,右脚猛然跺在刹车上,轿车剧烈减速,顾铁被安全带死死地勒在座位上,心想得亏自己警匪片看得多,懂得在追车桥段中保护自己。   后面的两辆suv情急之下做出自然闪避动作,一左一右从车窗旁边越过,艾德踩下离合、猛拉手刹,方向盘打到底,小轿车轮胎在沥青路面上画出两道黑黑的刹车痕,“哎呀!”顾铁的脑袋碰到汽车B柱上砰的一响,汽车做出了一个漂亮的180度调头动作,大胡子轰油、降档、松手刹、松离合,发动机咆哮着拽动车体,轿车一刻没有停止,流畅地调头向反方向驶去。   从后视镜里看到三辆笨拙调头的越野车被远远抛下,顾铁揉着脑袋赞了一声:“好车技!这年头还会开手动挡车的人都是高手,驾校都快没有手动挡的课程了。”   大胡子投来挑衅的目光:“怎么样?你还对那帮穿着警服的蛀虫抱有信心吗?”   “切,还早着呢。不是我替警察说话,现在gtc协助建设的c3i系统(指挥、控制、通讯、情报)系统遍布全世界,罪犯的日子是越来越难过了。像你这样大摇大摆出现在警察面前的初哥,更是一坨待宰的肥肉而已,我就坐在这儿,等你求我出手的那一刻。”顾铁抬手放下遮阳板,找个舒服的姿势坐好。   艾德愤怒地一捶方向盘:“今天就让你看到什么是雷鸣之光!”   车子一拐,再次驶下公路,在一条黄土铺成的小村小路上飞驰,土路两遍布满青色的麦田,几个身穿鲜艳服装的稻草人点缀其中,一名农妇从田间抬起头来,惊诧地看着小轿车拖着一条黄土滚滚的尾巴,飞快地驶过。   “想法是好的。”顾铁摇摇头,“我打赌在这条路的尽头,村庄驻警已经得到了情报,正在布设临时路障呢。要不想被逼停的话,我建议你现在把重武器取出来,一炮把那个大肚子的中年警察轰飞。”   大胡子表情严肃地驾驶车辆,没有理他。十分钟后,车子接近一处小小的村庄,路口果然用酒桶和木箱堆起一个潦草的路障,一名大肚子的中年警察手持左轮,站在一箱苹果后面战战兢兢地向他们瞄准。   艾德的眼睛瞪大了:“你怎么猜到的?……大肚子的中年人,……这不可能!”   第62章 追逐之刻(下)   “中国有很多你想象不到的事情,本人只是掐指一算,不小心泄露天际,罪过罪过。”顾铁臭屁地抚摸不存在的三缕长髯。实际上他只是使用手机连接量子网络,在波兰国家警察总局信息部的数据库里转了一小圈儿,得知波兰共有392个县级警察局、1800个警署、17个行业警察单位(如铁路警察、水上警察、空中警察)、22个犯罪预防组织,共计10万名警员。如果他愿意的话,可以把10万名警员的名字一个接一个念出来,不过顾铁可没那个闲心,他只是查到了目前所在的区域,把前方村庄警署的署长照片调出来瞧了一眼。“对了,他的名字叫做米克海尔?格雷涅夫斯基,卢布林省人,有一个凶悍的老婆和一条温顺的比利时牧羊犬,狗的名字,叫做迈克尔。”顾铁多嘴道。   车子接近路障,大胡子踩下刹车减慢速度,然后从窗口探出头去,用波兰语喊道:“格雷涅夫斯基!我是比亚韦斯托克警署的塔克努夫中尉!你不记得我了?嫌疑犯已经从小路通过村庄,快挪开路障,我们要赶紧追上去!”   胖警察迟疑地摘下帽子,握枪的手在瑟瑟发抖:“塔克努夫中尉?我不记得您,不过传真里嫌疑犯的车子,跟您开的这辆很像……”   “米克海尔!”艾德一撅胡子,严厉道:“波兰全国有多少量达契亚轿车?你现在是在用愚蠢的理由延误抓捕罪犯的最好时机!仔细看看我的脸!那天我们在你家里共进晚餐,你妻子为我们烘了蛋糕,迈克尔也得到了一块!”   警察犹豫地点点头:“是的是的,中尉,我有印象了,不过,如果有警署的电子签名的话……”   “看在上帝的份上,挪开路障!”大胡子怒吼一声。   “是的,中尉!”胖警察吓了一跳,连忙立正敬礼,指挥村民搬开酒桶、木箱。五分钟后,道路开启了,艾德挂档轰油,在警察的敬礼中扬长而去。   “……你们都说了些什么?你认识他?”一个字都没听懂的顾铁可不知道狡猾的波兰人利用他获取的信息骗取警察的信任,大胡子嘿嘿一笑:“波兰有很多你意想不到的事情,我念了个咒语,他就乖乖让开了。”   “呸,信你才有鬼。”顾铁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个貌似憨厚的家伙其实一肚子主意,看来得弄个波兰语同步翻译了,省得让人家卖了都不知道。   车子在空无一人的土路上开了十几分钟,驶过一个交叉路口,拐上一条长长的匝道。路牌上有英语标注,只看了一眼,顾铁就坐直了身体:“老艾,你疯啦!这是e67公路,你在往比亚韦斯托克方向开!”   “老老实实看着,别说话。”大胡子胸有成竹地回答道。   e67公路是波兰陆地交通的一条大动脉,车流量巨大的公路自然有数不清的交通监控探头。车子行驶了短短8分钟,顾铁就在自己控制下的十五个监控探头里看到了他们乘坐的这辆轿车。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车子的外貌,如同又脏又老旧的内饰一样,这辆老式汽车方方正正的外貌毫不惊人,保险杠因上次撞击而歪歪斜斜,白色的车漆因长时间放置显得略微发黄,排气管还冒着燃烧不良的蓝烟。   “老艾,咱们现在应该上电视了。”顾铁叹口气。   艾德把脸藏在遮阳板的阴影里:“别让安格列斯卡看见就行。她都不让我骑摩托车,更别说开车了。”   车子进气格栅上挂着一个蓝色盾形标志,顾铁认出这是辆罗马尼亚产的“达契亚”牌轿车。由于便宜耐用,波兰大街上奔跑的车辆里有三分之一是这个牌子,——经管如此,如这辆车这般破旧的还是不多见。   警车很快出现了。没有多长时间,达契亚轿车后面聚集了十几辆各式警车,警笛此起彼伏地响着,若不是公路上车流量太大,此刻二人早就被警察逼停了。   大胡子驾车熟练地在车流中穿来穿去,做出一次又一次惊险的超车动作,顾铁随着方向盘的摆动歪来扭曲,忍不住抱怨道:“怪不得马列卡不让你开车呢,开个破达契亚就这样,要是让你开辆跑车,还不把人吓出心脏病来啊。”   “你可别小看我的老伙计。”艾德不满地瞪他一眼,“我的老伙计可是最后一批四缸涡轮增压的达契亚桑德罗轿车,真正懂车的人才能了解她的韵味。”说着,他爱怜地拍一拍方向盘,方向盘中央的车标很配合地吧嗒一声掉了下来。   “越老,越有韵味。”大胡子执着地补充道。   高楼逐渐出现,e67公路已经驶入比亚韦斯托克郊区,车流量继续增大,警车尽管用高音喇叭不断驱逐民间车辆,还是被车流隔得稀稀拉拉。路牌开始出现减速信号,显示前方一公里有一个检查站,艾德猛打一把方向,轿车斜刺里杀出车流,从出口驶离公路。   “好选择。前有追兵,后有堵截,你现在唯一的选择是跳崖,因为你若是主人公的话,从多高的悬崖上跳下去都不会死。”顾铁不禁在旁边打趣道,“快求我帮忙吧,你已经走到穷途末路了。”   “好戏才刚刚开始呢。”艾德呲牙一笑,挂上五档,桑德罗四缸轿车加速至120公里每小时,飞快地驶下匝道进入城市道路。警车从四面八方出现,每经过一个路口,包围圈就缩小一分。尽管顾铁预言的直升飞机一直没有出现,但从警察部署的阵势来看,口袋阵就快要合拢,他们逃出生天的几率正在几何缩小。   “还嘴硬?”轿车同一辆警车擦肩而过,两个后视镜砰地碰在一起,吓出顾铁一身冷汗。他有点恼怒地质问道,一边开始连接网络,准备入侵波兰警方的c3i系统,强行出手解决目前的窘境。   “就现在!”大胡子又露出那种欠揍的笑容。他超越两辆卡车,猛地转动方向盘,车子甩尾拐入一条小巷。这条双向单车道的小巷两侧画着停车线,停了许多私家汽车。在警车出现在巷口之前,艾德用一个漂亮的飘逸入位动作把达契亚汽车丢进一个路边停车位,啪地转动钥匙熄火,摇下车窗,掀起遮阳板,掏出中南海香烟来点了一根,悠然抽了一口烟。   顾铁目瞪口呆:“就这样?你当警察都是傻子吗?”   “被你说中了。”大胡子笑吟吟地回答。   两辆警车一前一后地驶来,警灯一闪,毫不停留地冲了过去。顾铁摇摇头:“这样骗不了谁,汽车的样子已经被他们记录在案,发现丢失目标以后,他们会在包围范围内展开详细排查,我们几分钟后就会被发现。”   “未必。”艾德喷了一口烟,启动发动机,踩离合挂档,将汽车驶出停车位,慢悠悠地在小巷里开着。顾铁发觉自己已经不理解这个波兰疯子在想什么了,他也伸手点起一根烟,偏过头瞅着驾驶员:“你认命了?准备自首?自首是有减刑的是吧。”   “那么没尊严的事情我可干不出来,而且,我迫切地想赢得这个赌局呢。”大胡子拍拍顾铁的手背,“看看波兰特种兵的能耐吧。”   正说话间,好几辆警车从后面驶来,依次超越达契亚轿车,打头的一辆大众帕萨塔警车放慢速度,一名警察从副驾驶位置探头出来问:“看到一辆白色的达契亚桑德罗吗?”   “是的警官。”艾德不卑不亢地回答道:“开得很快,一下子就超过我,开到前面去了,好像从大剧院那里转了一个弯。”   警察立刻抄起对讲机说着什么,接着向他敬了一个礼:“感谢你的协助,这里很危险,请立即离开这个街区!”   “这是市民应尽的义务,警官。”大胡子点点头。   警察一辆辆地鸣笛远走,顾铁一脸不可思议的神色,“这是怎么回事?你给这些警察下咒了?”   艾德哈哈大笑:“承认失败了吧,我的朋友?这是一次漂亮的全垒打,无可置疑的击倒获胜,结果确凿的点球决杀!”   顾铁闭上嘴巴,快速联网攻陷了最近的一个交通探头。从拐进小巷子到停车的位置都没有探头监控,达契亚轿车低速行驶一公里后,才进入探头的监测范围。只看了一眼,顾铁就被识海中的画面迷惑了:这分明是一辆黑色的大众轿车,毫发无伤的前保险杠挂着华沙市牌照,车门上还画着红白相间的波兰国旗。   顾铁把胳膊伸出车窗摇了摇,确认自己没有认错车辆。他此刻理解了警察的视而不见,一辆破破烂烂的白色达契亚桑德罗轿车与一辆普普通通的黑色大众捷达轿车之间,是认知的绝大反差。白色轿车在他们脑海中的印象越深刻,黑色轿车就越像一台隐形汽车,可以在警察的眼中化为无形。   “哦……”他伸手点指大胡子,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我都说过了,可别小看我的老伙计,——虽然我的老伙计现在是一辆四缸的大众捷达轿车。”艾德拍拍方向盘,就连方向盘中央的标志都不知什么时候变为大众公司的vw圆形图案。“准备兑现赌注吗,朋友?”   “虽然确实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顾铁摇摇头,“不过,我们的赌约还没结束,起码闯过这一关再说。”   拐过一个弯,出现了一道警察密布的检查岗,这是口袋阵的边缘,闯过这道关卡,就可以逃出升天了。两个人对视一眼,大胡子自信满满地点头。   第63章 逃亡之路(上)   检查岗入口约有七八辆汽车在排队,手持平板电脑的制服警察在挨个比对车辆品牌、颜色和牌照,顾铁还看到一辆对策执行局的黑色小轿车停在路障后面,几名黑制服的家伙凑在一块嘀咕着什么,每个人都拎着冲锋枪。   “你的脸怎么办?刚才警方没有把疯狂逃窜的汽车和通缉犯联系在一起,在巷子里你算是好运逃过一劫。上了e67公路之后,探头捕捉到了你的面貌,现在设卡布防的警察拥有联网的客户端设备,一定已经更新了资料,他们认不出车子,不可能认不出你这张胡子拉碴的大饼脸。”顾铁忽然想起这一点,杵一下艾德的胳膊,“要是在岗哨那里被认出来,想逃都没机会了。除非你的破车会飞……等等,它不会真的会飞吧?”   大胡子笑道:“它不会飞。不过问得好,心理战是战术的一种,我们的格斗教官卡廷上尉曾经说过,给敌人留下一个草率、鲁莽、朴实的第一印象,是让对方放松警惕的最好方式。”   “切。”顾铁不以为然道,“就是教你们56连格斗术的那个流氓?那根本不算本事,你看看我的师傅老赵就知道什么叫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了,要不是脸上气色太好,他看上去根本就是个走街串巷捡瓶子的拾荒老头。看他出手打人那个狠劲儿,能让你吓得把一脸胡子都吞下去。”   顾铁这句话本来是促狭之语,没想到艾德低下头,真的“刺啦”一声将满脸的胡子撕了下来。“我靠,这么劲爆!”中国人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波兰大胡子不知从哪掏出一副眼镜戴上,把头发往后一梳,瞬间化为了一个肤色白净、温文尔雅的四十岁教师模样的家伙,整整衣领,艾德扭头问:“我的脸干净吗?”   “干净,比李莲英公公还干净。”顾铁目瞪口呆道,“你一直是以伪装的样子工作生活的?累不累啊?你怎么刮胡子?还是天生没长胡子?”   “我的身份比较特殊,不得不警惕。”流亡政府的重要人物露出矜持的微笑。   顾铁恨不得一拳把自己的狗眼打瞎,跟大胡子相处了这么久,居然一点没看出来这种简单的伪装,真是每天都有新惊喜!现在就是艾德把自己的脸掰成两半儿,从里面蹦出一个绿色的外星小人来,顾铁都不会感到太惊奇,“你颠覆了我的人生观,老艾。这个社会上真的没有老实人了,连你看起来这么憨厚的家伙都能变成这副模样……跟裴勇俊似的!”他酸溜溜地说。   “谁?”波兰人看来没听过半个世纪以前的韩国影星。   “没事。回头你得告诉我你身上还有哪些地方是假的。眼珠是真的不?是不是有一个被换成了摄像头?”顾铁嘟囔道。   “……”艾德显得有些为难。   “靠!真有一个眼珠是假的啊!”顾铁又蹦了起来。   “不是不是。”没有了大胡子的大胡子摆手道,“我身上的伪装有很多处,能告诉你的有身高、体重、肌肉含量、行走姿态、瞳孔颜色、鞋码……不能告诉你的,希望你别逼我说出来。”   顾铁伸手捂住额头,瘫倒在座位上:“算了算了,你别跟我说话了,我忽然特别怀念北京的那个小丫头,虽然长得不很漂亮,不过好歹全身上下每个地方都是真的啊,当初我还劝她去做个丰胸手术,呸!做个屁啊,天然的多好……”   排队的车辆向前挪动,还有两三辆车就轮到他们受检,艾德出言提醒:“在林中小屋时那些兄弟会的人就知道你的长相,说不定通缉令里也有你的脸呢,不做些准备吗?”   中国人摇摇头:“我后来想过,赤枭兄弟会的四名战士应该是从铁路沿线的目击者那里问到了我的情报,当做一条次要线索来查的,他们的主要目标不是我,如果没猜错的话,他们也在找‘一亿玉碎’那个王八蛋领导人长谷川崩阪。至于我的长相……不知怎么向你解释。这样说吧,看到我的人,知道我是什么样子,但我的特征不可能通过量子网络传递,即使目击者把我的画像扫描后发给同伙,对方收到的也只是一个无辜路人甲的大头照罢了。有个小玩意儿在网络上保护我的。懂了吗?”   “不懂。”艾德老老实实回答,“不过听起来很了不起。”   “别装无辜了,我已经看穿你的真面目了。”顾铁瞟了驾驶员一眼:“你草率、鲁莽、朴实的第一印象已经在我心里咣当一声碎成一地了。”   两人正在斗嘴,警察挥动红色led指示灯板,示意他们开车前进接受检查。艾德与顾铁对视一眼,黑色大众捷达小轿车向前挪动了五米,佩戴左轮和泰瑟电击枪的制服警察拦停了车辆,一位手持移动终端的警察走到驾驶席旁敬礼:“你好,请配合警方工作,接受检查。”   “当然,我们没在赶时间,警官。”护林员微笑道,从扶手箱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驾驶证和车辆登记证,递了出去。   警察接过证件,潦草地看了一眼,眼神瞟过车中的两个男人:“他是谁?”   顾铁听不懂波兰话,不过很配合地露出人畜无害的纯洁笑容。“我的学生。我是比亚韦斯托克市立特殊教育学校的国际语老师,带我的高年级学生刚参加完在华沙举行的第24届国际语言障碍者国际语演讲大赛,我亲爱的列别沙为我们学校赢得了二等奖,警官!”艾德熟练地丢出一套说辞,又取出教师证和获奖证书作为佐证。   警察的表情明显软化了,嘴角出现了笑容:“国际比赛!真是波兰的好小伙子。列别沙,你今年几岁了?”   “他听不懂我们说话。”艾德亲昵地拍一拍表情迷茫的顾铁的手臂,在自己的大脑位置比划着,“列别沙患有言语障碍症,只对某种特定语言有反应。我可以勉强跟他沟通。”说着,他转向顾铁的方向,用国际语以极慢的语速说出几个单字:“你……警官……问好……年纪……”   顾铁肚子里已经暗暗问候了护林员的八辈子祖宗。看到教师证的时候中国人就猜出这可恶的家伙要打弱智牌了,此刻别无选择,顾铁只能接着把戏演下去,表情呆滞地张开嘴巴,“警官、官,好,我、我今年才刚30、30岁。”为了力求真实,还专门从嘴角挤出一滴口水。   “好好,好小伙子。赶紧回去吧,通知学校注意安全,千万别让陌生人进入学校。”警察拍拍车顶,示意同伴们放行。荷枪实弹的制服警让开一条通路。   “谢谢你,警官!”艾德感激地点点头,挂档前进,黑色小轿车车轮碾过橘红色的“犬牙”路障,暗藏在碳纤维板下的一百四十四支钢钉没有丝毫动静,“我赢了。”波兰人低声宣告自己的胜利,投来一个骄傲的眼神。   顾铁还没来得及出言反驳,一张熟悉的脸从车窗旁一闪而过,五十岁左右的年纪,大肚腩将警服撑得鼓鼓囊囊,几个小时前,巧舌如簧的艾德刚从他的眼皮底下溜走,此刻乡村警署的米克海尔·格雷涅夫斯基警长正疑惑地望向车里的两个人,犹豫着该不该喊出“塔克努夫中尉”这个艾德捏造出的名字。   白色达契亚轿车在e67公路横冲直撞的时候,波兰警署抽掉了比亚韦斯托克周边的所有警力进入城市布防,格雷涅夫斯基警长刚开着警车来到这个街区,就被指示增援临时检查岗,极其巧合地出现在通缉犯面前。   “塔克……不,你是……”胖警长刚吐出一个音节,脸上就出现震惊的表情,因为从旁边警员的平板终端机上他看到了通缉犯大胡子的模样。格雷涅夫斯基警长是位目光敏锐的探员,他认出了剃掉胡子塔克努夫中尉,此刻,也就认出了坐在黑色捷达轿车驾驶席上的,正是穷凶极恶的罪犯本人。   艾德张大嘴巴,手摸向座位下方,不用说,那里藏着一把。顾铁却闭上眼睛,花了一秒钟联网回到“净土”,挥手在空中展开附近所有可用的在线资源,将一切可能的攻击方式化为数据洪流。   “有了!”他伸手一点,数据的瀑布凝结不动,顾铁用两根手指拈起一串代码,轻轻一弹,代码复原成为路边一座33层大厦顶端的六架2044年产deltA牌激光惊鸟器。激光惊鸟器是这个科技时代诸多奇技淫巧的玩意儿之一,有一些高楼大厦顶端被用作高级游泳池或日光浴场,管理者最憎恨的就是鸟儿无孔不入的排泄物,激光惊鸟器从原理上与军用的定向激光反导武器并无不同,它能自动锁定进入大楼领空的鸟类,用低功率激光干扰鸟类的视觉,改变鸟儿的飞行方向,从而杜绝鸟粪降临在贵妇人裸背上的可能性。   激光惊鸟器的运行需要用到“创世纪”的强大运算能力,也就给了量子网络另一头的顾铁表现之机。   第64章 逃亡之路(下)   他花去5ppm的配时攻陷惊鸟器运算终端,调动六架激光发射器转动方向,由于角度原因,只有四架发射器可以瞄准检查岗方向。在遍布路口的十二个摄像头的指引下,激光惊鸟器准确瞄准了格雷涅夫斯基警长的左眼,顾铁调节着输出功率与频率,——用于防御鸟类的小型绿色激光即使全功率输出,也没办法致盲一个成年男人,但中国人自有办法。   他完成部署,退出量子网络,这一切只花去五秒钟时间,胖警长的一声惊叫还没有结束。令人难以察觉的小小激光斑点亮起在他的视网膜上,高频率脉冲激光以肉眼不可见的频率闪烁着,几秒钟后,格雷涅夫斯基警长砰然倒地,全身强直,口吐白沫开始痉挛。   “走!”顾铁一拍车门。大众汽车加速冲过“犬牙”路障,驶上大路,后面的警察乱哄哄地向警长围拢过去,没有人留意胜利逃离的两名罪犯。   “发、发生什么了?”艾德仍然是一脸惊诧,没有搞清楚状况。   “你输了。”顾铁笑嘻嘻地回答,“最后关头,我不得不出手拯救你的大屁股,裴勇俊先生。”   波兰人懊恼地跺脚:“那绝对是个小概率事件!……好吧,我承认失败。赌注会兑现的。现在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通过某种方法,我控制了几台小功率激光器。”顾铁指指楼顶,“朝我们可爱的米克海尔·格雷涅夫斯基先生的瞳孔发射了几束闪烁的激光,采用脉冲方式,是为了增加激光对眼部的刺激效果,当强光的闪烁频率和人的脑电图α波的频率重合时,被照射者会产生眩晕、恶心、头痛、呕吐等不适应症状,严重时可诱发癫痫,产生意识障碍。很幸运,警长先生曾经有过因严重酗酒引起癫痫发作的光辉历史,对不住他了,那个可怜的大叔。对了,波兰警察的医保报销不报销精神科诊疗费?”   “你怎么控制激光发射器的?特异功能?”艾德投来匪夷所思的目光,上下打量中国人的脸,似乎想从他身上找出点与人类不同的特征来。   “秘~密~”顾铁欢快地回答,心中一阵暗爽。   两人开着捷达轿车兜了个大圈子,离开包围圈以后街头就只有寥寥几个警察,没有注意他们。钻过一条无人的小巷时,艾德不知触动什么机关,轿车无声无息地变成了深蓝色,标志也换成了西亚特,还挂了一副西里西亚省扎布热市的牌照。   “好吧,西亚特。”顾铁拍拍仪表盘,“你的老伙计是个性格多变的家伙。”   “就这样了。达契亚桑德罗,大众捷达,西亚特莱昂,这三部车都使用的是大众公司的6代高尔夫底盘和四缸发动机,外形特征也相近。同时,车体外表的静电感应微发光体喷漆也只能储存三种颜色。”输了赌局,艾德显得有点低落,声音沉闷地解释道:“很简单但实用的反侦察手段。”   顾铁拍拍他的粗胳膊,安慰道:“人生可比是海上的波浪,有时起有时落,好运、歹运,总要照样工作才会行。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爱拼才会赢啊同志哥。”   “这是中国诗人的作品吗?非常有哲理。”伪文学青年艾德眼神亮了起来。   “是的是的,诗人的名字叫做陈百潭。他还有一首动人的抒情诗叫做《浪子的心情》。”顾铁偷笑道。   说着话,车子拐过一个红绿灯,进入一个空荡荡的停车场。波兰人把汽车开到角落的位置,下车从后备箱的战术背包里翻出一堆小玩意儿丢给副驾驶席的顾铁:“上路之前,先完成变装吧。这些东西应该足够了。”   “呸……你才要上路咧……”顾铁骂骂咧咧地翻检着从秘密武器库中胡乱抓来的道具,忽然抓起一个cd盒大小的不起眼黑色盒子,惊呼道:“高分子熔融面具!连这种玩意儿都有?有这个还画哪门子妆啊,太他娘的奢侈了!”   “是么?我不大懂。”艾德凑过来看了一眼,“我会的东西比较老派,石蜡和颜料之类……”   “这可是真正的好玩意儿,俄罗斯阿尔扎马斯机器制造厂出品,价格贵得吓人,黑市流通价超过15万美元,还不包括配套的gtc终端机。”顾铁翻来覆去研究这只盒子,找到一个小小的感应按钮,手指轻轻一触,盒子悄无声息地层层展开,化为40厘米边长的黑色立方体。顾铁从立方体侧面拽出一根连接线,插在自己的手机上,“据说每个盒子只能用三次,不知道这个宝贝被人了没。”   “一次五万美元?”波兰人咋舌道,“够买150支罗马尼亚产的Ak步枪了。”   中国人用手机连接量子网络,打开高分子熔融面具黑盒子的管理界面,“嘿,只用过一次,好运气。”他打个响指,“老艾,咱俩一人一张。你想要张什么样的脸?潮点还是颓废点?攻还是受?”   “……正常的就行。”艾德无奈道。   “我替你选,到时候可不许埋怨我的眼光。”顾铁的手指快速在手机屏幕上滑过,完成选择,按下确定按钮,然后抱起黑色立方体平稳地放在后座。黑盒子开始发出轻微的嗡嗡声,顾铁翻出张纸巾抹了抹脸,扭头说:“五分钟出成品,记住,盒子一打开,快速拿起面具戴在脸上,一定要趁热。凉了的话就白瞎五万美刀了。”   “你确定?”波兰人有点犹豫,“我用石蜡、硅胶和画笔也可以完成这些工作……”   “我用可乐和啤酒还能完成变装呢,效果能一样吗?要相信专家啊同志哥!”顾铁瞪他一眼。   五分钟转眼就到,黑色立方体“喀”地一声轻响,分成左右两边打开,露出复杂的内部结构,钛合金中央支架上有三个空位,两张薄如蝉翼的面具挂在上面,跟刚出笼的包子一样冒着热气。面具下方,是同时制造的波兰护照、驾驶证、工作证和持枪证明。   “趁热啊,趁热。”中国人招呼一声,取出证件,拎起左面的一张面具,像做面膜一样往脸上一敷,靠在座位上闭起眼睛:“嗯,热乎乎的,舒服。”   艾德有样学样,把面具铺展在脸上。高分子材料中的微晶体开始改变形态,面具先是变得极其柔软,填满脸部的每一条褶皱和缝隙,将汗毛从材料表面透射出来,接着自动生成程序预设的毛孔、皱纹、眉毛、胡须、色斑,最终进行一定程度的硬化,完成皮肤表面纹理的最后加工。短短三分钟后,高分子面具已经与脸部皮肤完全融合在一体,替代了表皮层的实际功能,艾德感觉脸上痒痒的,伸手一摸,已经感觉不到面具的存在了,触手温热,分明就是自己的皮肤。   他惊奇地翻下遮阳板,打开镜子端详自己。出于对他本来儒雅外貌的醋意和恶作剧心理,中国人替他选择了一张满脸横肉的屠夫脸,发达的咬嚼肌和杂乱的眉毛显示这是个性格粗暴的家伙,粗鼻头红扑扑的,满脸都是猪鬃一样坚硬的胡茬。   “……我没什么认同感。”艾德扭头抱怨道,发现顾铁对自己也没客气,化身为一位八字眉、吊眼角、满脸晦气的仁兄,营养不良的黄褐色皮肤,下巴留着稀疏的胡子,太阳穴有一颗黑痣,痣上还长着两根毛。中国人咧嘴一笑:“平衡点了吧?做事要低调,长成这样就差不多了。”   “别笑,一笑像哭似的。”波兰人赶紧转过视线,摸着自己的脸:“真神奇!这完全就是真实的皮肤了啊。怎么除掉这种面具?”   “都说是真实的皮肤了,怎么除掉?”顾铁回答,“没有办法去除的。人体表皮的更新周期是28天,高分子熔融面具附着的表皮层最长28天后会自然脱落,到时候就能恢复本来样貌了。——反正你我二人也不是靠脸吃饭的小白脸,是吧,大胡子?”   艾德若有所思道:“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化妆手段……非常真实,非常危险……”   “是吧。我猜你的战友是流亡政府的一个重要人物,对吧?与你的关系不一般?”顾铁抓住机会猜测道。   波兰人立刻闭上嘴巴。   “噗!”后座传来一声轻响,黑盒子完成使命之后自毁了,化为一滩粘稠的褐色液体,流了一地。   中国人无趣地低头翻弄其余的小玩意儿。解决了脸的问题以后,染发、改变发型、喷涂牙齿颜色、戴隐形眼镜改变瞳孔颜色就是家常便饭了,二十分钟后,屠夫与晦气鬼驾驶着蓝色西亚特轿车再次上路,他们很快驶上678号公路,这条省道也可以通往华沙,路面状况一般,不过基本没有收费站和检查站。   “累不?换我开一会儿?”顾铁问。   “不累。到华沙不过200公里,我自己驾驶就可以了。”屠夫艾德回答。   “太好了,我都忘记怎么开手动挡车了,自从中非战争之后就没碰过离合器。”顾铁松了一口气,伸手指向前方:“出发吧,我们的目标,是华沙圣十字大教堂!”   第65章 密境之始(上)   坦图哈向导的身影在山岩后一闪即逝,汉娜一串灼热的子弹立刻像鞭子一样抽在岩石上,打得石屑纷飞,土著女人头顶的白色羽毛在空中飘飘荡荡。约纳此时见识到原住民的灵巧,只见那条棕色的纤细身影如同影子一样扭曲、纵跃,千钧一发地把火星飞溅的弹着点抛在身后。   “发生什么事了?”丹尼站起身来刚发出一句惊诧的询问,就嗖地一声消失在山脊边缘。他站立处的岩石只是薄薄的一层伪装,被斯图尔特家的男丁一脚踩踏后,出现了一个倾斜向下的地洞,洞口大约可以容一个人弯腰进入,浓重的寒气从深幽的洞口冒出来,“丹尼!你没事吧!”约纳立刻跑过去向里面张望,立刻被寒气激得打两个寒颤。   汉娜·斯图尔特松开扳机,“瘸腿亨利的假肢”发出嗤嗤的泄压声,她从腰部的子弹囊中掏出一盒铅弹快速替换打空的弹匣。就在这短暂的火力空隙,土著女人从五十码外探出头来,碧绿的吹箭无声无息地穿越空间,等汉娜发现危险的时候,小小的飞箭已经近在咫尺,她所能做的只是尽力收缩身体,竖起大枪做出防御。   “铛!”   看似轻飘飘的短箭扎在钢铁铸造的枪身上,居然发出金铁交鸣的响声,剧毒的吹箭深深陷入大枪表面的黄铜装饰件,只露一截尾巴在外面。“该死!”斯图尔特当代家主的满头金发都因愤怒而颤抖,她咔咔拉动枪身后部的手柄,整个蒸汽傀儡机械开始吼叫、抖动,发出不安定的混乱鸣响。   咔哒一声,一颗顶端尖锐、后部浑圆的弹药被汉娜从前端塞进枪管,固定在枪口,“躲在石头后面是吗?很好,胆小鬼……”女人的狭长灰绿眼睛闪着危险的光芒,她端起大枪,半跪于地,肩膀顶住枪托,瞄准土著向导藏身的位置。   “汉娜!丹尼掉下去了!这里就是暗道入口!”占星术士学徒转身喊道。   回答他的是爆炸般的击发声和尖锐的破空声,汉娜的整个身体都被浓浓的白色蒸汽笼罩,靴子在地面上划出深深刻痕。全力击发的大枪将枪榴弹推动到极高的速度,肉眼几乎无法捕捉榴弹的轨迹,“砰!”弹药破开岩石,一直推进到巨岩的中心,一秒钟后,藏在里面的魔晶石因高温和压力而崩溃,“轰隆!”惊天动地的爆炸自岩石内部发生,将四人合抱的巨岩炸成八瓣,斗大的碎石飞上天空遮蔽阳光,冲击波横扫整个山脊。   “还躲?”漫空碎石中,汉娜捕捉到坦图哈女人一闪而过的身影,“瘸腿亨利的假肢”洒下致命的暴雨。“约纳!隐蔽起来,以防她偷袭!这个混账女人已经无处可躲了!”一边连续开枪,她一边指示货物朋友做好防御,但微微一扭头,山脊上已经失去了占星术士学徒的踪迹。   “啊啊啊啊啊……”   被冲击波掀进洞穴的约纳惨叫着不停翻滚,从外面看,这条隧道的倾斜程度似乎可以容人慢慢行走,但跌进来他才知道,光溜溜的洞壁根本没地方抓手以减缓速度,占星术士学徒一会儿头朝上、一会儿脚朝上,以各种诡异的姿势在隧道里越滑越快,他除了惨叫以抒发恐惧之外,根本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头顶的光点越来越小,四周陷入了一片黑暗,他的速度还在不断加快,约纳头昏脑胀地护住脑袋,只听风声嗖嗖从耳边吹过,鼻端充满腐臭的气味,一个又一个恐怖的念头蹦了出来:如果,如果隧道的尽头是一面墙壁,自己岂不是会像一颗鸡蛋一样吧嗒一声撞碎在上面?又如果,如果地面上忽然出现一截尖锐的石笋,自己岂不是会像餐盘上的牛排一样被切成整整齐齐的两片?再如果,如果从最好的方面想,洞穴底部是一潭清水,……可自己也不会游泳啊!   正胡思乱想间,脚下忽然出现了一线微光,约纳艰难地调整姿势从双腿之间向下望去,发现隧道并不是竖直的,光线因通路的弯曲而忽隐忽现。转过一个高速弯,约纳一眼看清楚了光明的来源:一个看不清面目的男人正攀附于洞穴墙壁上,举着一束摇曳不定的火焰照明,他的支撑点是离奇从岩壁中钻出的一颗小树,也不知道这么黑暗的洞穴里,种子如何在岩石中发芽、生长的。   “……丹尼?”   “……约纳?”   两个男人的目光短暂地交汇,约纳不自觉地伸手冲对方打个招呼,丹尼下意识低头看看自己抱着的小树,又瞅瞅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隧道。   “砰啊啊啊啊啊啊……”   占星术士学徒一脚蹬在丹尼脸上,毫无悬念地把斯图尔特家的男丁连同无辜的小树一起砸了下去,这下两个人一齐发出惨叫,以各种诡异的姿势翻滚着继续向无底深渊滑去。   一分钟后,无穷无尽的隧道还是没有结束的征兆,冷静下来的两个人开始一场极其别扭的对话。   “你怎么停下来的?咱们的速度这么快!另外,把你的大腿松开一点,我的脸都变形了。谢谢。”约纳说。   “不知道为什么,洞里长了一排小树,我揪掉了差不多二十棵树,才在最后一棵树上勉强稳住身体,想搞点光亮出来看看这个地方,然后用匕首固定,慢慢走下去,谁知道你就来了,呸!还踢我的脸……我要是把大腿放松点的话,你能把胳膊肘从我的嘴里挪开吗?”丹尼说。   “我动弹不得哎,要不我踢一下墙壁,改变一下位置试试,虽然洞穴很光滑,也磨得我的后背都痛了。”约纳说。   “哦……别!”丹尼想了想,说,但是已经晚了。   占星术士学徒试着伸出脚在墙上一点,“啊啊啊啊啊啊……”好不容易找到平衡的两人立刻骨碌骨碌滚动起来,缠成更纠结的姿势滑了下去。幸好,悠长的隧道终于到了尽头,十五秒钟后,一个大大的l型转弯把他们俩由下落改成平抛姿势,约纳只觉得眼前一亮,接着发现自己正以头下脚上的姿势在空中飞翔,猎猎风声里他听不清丹尼的喊叫,只能尽量蜷曲身体,护住头脸,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冲击。   似乎在空中飞了很久,约纳甚至都感觉有点不耐烦的时候,抛物线终于开始下落,“噗!”忽然他的全身被某种柔软的东西包围了,巨大冲势使他深深陷入柔韧的包裹,四肢百骸都嵌在软绵绵的物体里面,一点都不疼。   接着他被温柔地弹了出去,在同样软绵绵的地面上打了两个滚,约纳摇摇晃晃站起来,甩甩头,才看到自己来到了一个什么样的所在。这是一个粉红色的世界。约有两百码方圆的洞穴中充满明亮的粉红色,他脚下是一片粉红色的地毯,身后是一大团粉红色的棉花,不远处有一片粉红色的雨伞,头顶洞穴表面还铺着一层粉红色的毛绒。除了穿着蓝色法袍的他自己之外,整个粉红的天地根本没有一丝杂色。   几秒钟后他醒悟过来,那根本不是什么地毯、棉花、雨伞和毛绒,这些散发粉红色荧光的东西都是菌类植物,他脚下踩着厚实的菌毯,帮他化解坠落冲击的是一朵巨大的椭球形菌株,远处长着一片菌类的丛林,头顶发光的,自然也是一层密密麻麻的细小菌苗。   “居然还有这样的生态……”占星术士学徒深吸一口气。空气带有一种腥甜的腐烂味道,但还算清新,他伸手摸摸脸,发现无处不在的粉红荧光映得他的双手都变成粉色。   “货物朋友!你还活着?我们真命大!”丹尼不知从何处蹦了出来,摘掉头顶的两颗菌苗,喜悦道:“这种蘑菇不知道能不能吃?看起来很美味的样子!这么多蘑菇,足够‘巴克特里亚的疾风’两个月的口粮了,更别说还能照亮……等等,这么美丽的蘑菇,要是拿去卖给黄金之城的贵族夫人,会不会把吐火罗帝国的所有贵妇人全都迷倒?”   丹尼掰着手指头盘算着大好前程,约纳蹲下去,抚摸着比最好的长毛绒地毯还要柔软的菌毯,拔起一朵菌株嗅着:“这里就是后虫暗道的入口吧。不知道汉娜怎么样了?如果战斗结束的话,她会下来与我们汇合吧?——如果暗道入口的自然形成的话,真是造物的奇迹呢,既是天然的缓冲毯,又能够制造我们呼吸的空气。丹尼,你闻闻,靠近这些菌类,呼吸就变得顺畅了呢。”   “什么?”正忙于拔下小朵蘑菇塞进长袍的丹尼根本没听到他说什么。由于白袍内塞满了菌类,他整个人都开始散发粉红色的荧光。   正说着话,一阵雷鸣般的响声从头顶传来,两个男人抬头一看,洞穴侧上端的一个洞口嗖地飞出一件鲜红色的物体,“汉娜!”二人立刻认出在空中花朵般盛开的红色斗篷,和牢牢捏在手里的黝黑大枪。   第66章 密境之始(下)   几秒钟后,汉娜·斯图尔特降落在菌丛中,从粉红色的大蘑菇里弹出来之后,她做的第一件事是找到自己刚刚落下的洞口,举枪瞄准,扣动扳机。一串子弹在洞穴墙壁上撞击反弹,终于轰隆一声,洞口整个崩塌了,大量碎石如雨落下,将整个隧道完全封闭。   丹尼捂着耳朵喊道:“你做什么?这下子我们怎么出去?”   “从地图上看,出入口不是同一条。”约纳想起脑中的樱树地图,“后面有追兵的话,汉娜的做法没错。”   汉娜脸色冷冰冰地垂下枪口:“雅古的亡灵再次出现了,不知是亡灵操控师快速重建了亡灵傀儡,还是第二名操控师追了上来。差一点就能把那个女人打成碎片……该死。”   “那还不快点去找死鬼老爸的遗产?”丹尼蹦了起来,把粉色蘑菇丢了一地。   “汉娜,你认不认识这种菌类?”约纳举起一朵粉色菌株,“它们会不会是有毒的?总觉得这种颜色不太符合常识。”   斯图尔特当代家主摇摇头,“不清楚。”   占星术士学徒此时最怀念的是彷佛无所不知的玫瑰骑士,如果埃利奥特此时在身边,肯定能娓娓讲述粉红色菌类的来历和用途,带领他们避开危险,走入这个奇异的地下世界。一名可靠的伙伴是多么重要啊,约纳瞅一眼完全靠不住的丹尼,不禁叹口气。   取出地图铺在菌毯上,三个人开始研究行进线路。刚才画完之后没来得及端详,这时仔细一看,丹尼负责的左上部分只有寥寥几条曲线,大部分是空白。“看看你都做了什么,哥哥?”汉娜立刻发怒了,“你的脑子里除了叮当作响的金币和自大的妄想之外还能装点什么?”   “我画出了主要通道哩。”丹尼委屈道,“再说咱们直接向下方的宝藏埋藏地前进就行了,没必要探索整个暗道啊。”   汉娜抓起地图站起身来,一挥衣袖:“走!”   丹尼背起行囊,约纳抓起法杖,跟着红衣女人走向菌毯的边缘。洞穴周围分布着六个大小不一的洞口,根据汉娜画出的那部分地图显示,隧道入口右边第一个通道是正确的方向。   菌毯在通道边缘消失,四周开始变得黑暗,约纳点燃照明星阵走在前面。这个岩洞显然是天然形成的,地面凸凹不平,洞壁布满尖锐的石头棱角,不小心就会划破衣服。空气变得不再清新,不过腥甜的腐烂味道也减轻了,有冰凉的水从头顶滴落,落进脖领,吓得约纳一个哆嗦。   “没想到后虫体内还有这样的秘密。”汉娜叹道,“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发现的?坦图哈人一定不敢进入伟大母虫的体内,难道是爸爸他本人探索的结果?”   丹尼掏出块麦饼嚼着,嘟嘟囔囔回答:“死鬼老爸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你记不记得三副大叔?他是个非常厉害的绘图员,不用圆规,就能画出完完整整的正圆来,这副地图没准就是他画的。”   “你们有没有觉得头晕?”占星术士学徒停下脚步,疑惑地眨眨眼睛,“我觉得有些晕眩,东西都看不清楚了。”   “从那么高的地方滑下来,头晕算好的。”丹尼不屑地说,“我还脸疼呢。被你踩的。”   “哦,好吧。”约纳点点头,继续前进。弯弯曲曲的岩洞勉强可容两人并行,四周布满嶙峋的花岗岩石块,一些亮晶晶的云母片在星阵光芒中闪亮,丹尼试着用手去抠,发现不是什么宝石,泄气地摇头。   转过一个弯,前面是一条长长的直路,“没错,向前三百码,会有一个三岔路口,在那里右转。”汉娜端详着地图发出指示。   约纳把法杖举高一点,由于地形所限,照明范围只有五码左右,幽深的洞穴中吹来隐隐约约的凉风。“吃点东西吗?”丹尼从后面递来一块肉干,“不用了,谢谢。”约纳回身摆摆手,再扭头向前的时候,忽然看到一条影子在光明的边缘闪过。   “谁!”   占星术士学徒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用尽全力大吼一声,接着被自己在洞穴里回荡的吼声震得头昏脑胀。汉娜的两支枪口立刻出现在他肩头,“有人?在哪里?男人还是女人?敌人还是朋友?我怎么没看到?”丹尼擎着匕首凑上来,眼神警惕地扫视四周。   “前、前方,有个影子从那里跑过去。”约纳指着洞穴彼端,结结巴巴道。   汉娜没有罗嗦,“夏日之白樱”在约纳耳旁开火了,极其明亮的能量射线霎时间贯穿了整条通道,在三百码外的岩壁上留下红热的孔洞。借着这瞬间的明亮,三个人都看清整条隧道的地形,别说人影,空荡荡的洞穴里就连小草都没有一颗。   “放心吧,还是刚才掉下来的后遗症罢了。”丹尼拍拍约纳的肩膀安慰道,“有一次我被汉娜狠狠地揍了一顿,躺在甲板上,还看到有十五头紫色的地行龙从天空中飞过呢。”   约纳战战兢兢地继续前进,尽量把法杖伸长,扩大照明范围。走了二三十步,又一条黑影从眼前划过,这次他看清楚了,那分明就是一个人影,纤长的四肢,敏捷的步态,不仅是人类,而且是一个女人。   “是坦图哈向导!”占星术士学徒大喝一声,立刻发动攻击星阵,土著女人神出鬼没的吹箭让他心有余悸,此刻不假思索,抢先发动攻击。岩层对星际线感应多少有一点遮蔽,但借助席拉霏娜的特殊功用,约纳还是能全力发动“蘑菇农庄三叉戟”,能量惊人的橙红色三股叉旋转着刺向前方。   “你这个白痴!”汉娜咒骂一声,一把搂住他的脖颈,把约纳狠狠地掼倒在地。刚刚发出攻击的约纳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看到铺天盖地的红色斗篷罩住了整个视野,接着地动山摇,碎石像雨点一样打在身上,呛人的烟尘笼罩了每一寸空间。   良久,大地的震颤才逐渐停止,汉娜·斯图尔特缓缓站起身来,红斗篷一旋收紧在身上,俏脸上多了两条渗出血迹的擦伤。她恶狠狠地盯着占星术士学徒:“没想到你跟我那无能的哥哥一样白痴!在这么狭窄的空间内引发一场爆炸,你是想自杀吗?如果站着不动,飞石会像子弹一样打穿你的身体!”   约纳撑起身体,呆呆地望着她脸上的伤痕:“对不起,对不起……情急之下,我忘记了……”   斯图尔特当代家主掏出魔法,对准洞穴彼端连开三枪,每一枪都毫无死角地照亮了整条隧道,每一次照亮,都将空洞无人的通道展示给约纳。这次鲁莽的攻击在二十码外制造了一个深深的大坑,坑底流动着被高热融化的赤红岩浆,崩飞的碎石几乎铺满了整条隧道。   “呸!”丹尼站起来啐道:“你的幻觉越来越严重了,货物朋友,我这里有一些坦图哈人的草药,要不嚼一点试试?”   “对不起!”约纳站起来向斯图尔特兄妹鞠躬致歉。此时他感到非常迷惑,那条女人的影子真切地出现在面前,但洞穴里分明就没有其他人存在,难道真是幻觉?占星术士学徒敲敲自己的额头,“那个,是我看错了,我们继续前进吧……”   汉娜用大拇指抹去脸上的血痕,手持魔法走在前面。约纳跟在她身后,助跑后跳过红热的大坑,朝着宝藏的方向继续前进。   “对了,汉娜。”丹尼在后面开口,“我们怎么带走宝藏?老爸的遗产肯定数量惊人,凭咱们几个人不可能把全部的黄金和珠宝搬走啊。那些坏人跟着走进洞穴,岂不是被他们捡了便宜?”   “到时候再说。”汉娜回答,“更重要的,是我们身世的秘密。三十三个扎维人的秘密。”   “对了,沙盗之王去世的时候,七名水手也同时死去了吗?”约纳忽然想起这个问题。   斯图尔特兄妹对视一眼,“据说是。实际上,有人说他们只是失踪了。”汉娜有点犹豫地开口,“爸爸死去六个月后,有人说在那摩扎见到过其中一人的身影,不知道是真是假。”   “真是充满谜团呢……”约纳自言自语道。   “人生就是在寻找一个真相,有时候明知真相是残酷的,还是不能停下脚步。你说对吗?”一个熟悉的声音说。   “是的。”占星术士学徒很自然地回答,“你还好吗?”   “还在追寻我的宿命而已,已经越来越近了,我有那种预感。”走在他身边的龙姬用脚尖踢起石块,声音平静地说。   “嗯。我也在追随命运的脚步啊……”约纳垂下头,然后慢慢、慢慢地抬起头颅,眼中装满难以置信的神色,“……龙姬?”   “是我啊。”东方女人侧过头,用无比深邃的黑色眸子盯着他,发线中的银铃叮当作响。   占星术士学徒因震惊而停下脚步。   同时,汉娜·斯图尔特的步伐也凝固了,“……爸爸?”她疑惑地望着空荡荡的前方,开口询问。   第67章 幻影之间(上)   用尽世界上的所有知识,约纳也无法解释龙姬为何会在此时、此刻、此地出现这个匪夷所思的事实,无论从哪个角度观察,俏生生站在他身旁的都是那个黑衣、黑发、黑瞳,像夜一样神秘的东方女人,随着洞穴中幽幽的冷风,她发丝中的银线泛起波澜,细碎的闪光寥若繁星。   “你怎么了?”龙姬微微歪过脸,发出关切的询问。   “没、没什么……”占星术士学徒觉得脑中轰隆隆作响,一时间似乎整个世界都不存在了,他结结巴巴回答,不自觉地伸手试图触摸对方的衣角:“你怎么到这里来的?你不是在黄金之城?埃利呢,他在哪里?锡比又怎样了?哎呀,分别之后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东方女人刀削般的唇线泛起动人心魄的弧形:“何必问那么多呢?你在这里,我也在这里,这还不够吗?”   “够了,够了……”约纳的心脏像擂鼓般剧烈跳动,手指触到对方的身体,那滑腻的丝绸质感和在衣衫下丰腴流淌的肌肤,比最真实的女人还要真实。她是真实的。她真的在这里。   龙姬踮起脚尖凑近一步,约纳的皮肤立刻感觉到她冰冷而又炙热的呼吸。“约纳。约纳。”东方女人轻轻呼唤着他的名字,每一句结尾都有一个带有异域风情的上挑尾音。占星术士学徒浑身战栗着,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害怕那双瞳仁里深深的漩涡会把自己瞬间吞噬,他注视着龙姬尖俏的下巴、白皙修长的脖颈,皮肤是如此白嫩,以至于几乎能透过皮肤,看到青青的血管。   约纳咽下一口唾液。“龙姬,你……你要做什么……”   17岁少年的男性本能早已觉醒,只是因为背负命运的巨大压力,通常情况下他选择性地做出忽视。此刻,他身体内的每一滴血液都在向男性象徵涌去,缺乏给养的大脑昏昏沉沉,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约纳,约纳。”并不答话,龙姬只用特有的方式轻声呼唤,每一个音节里都有甜蜜的花朵盛开。她又凑进一步,约纳仓皇地抬起头颅,正巧与她的眼神相遇,那是什么样的双眸?比黎明前的大海更加漆黑的瞳仁里,藏着比神佑之海的飓风更加疯狂的风暴,只轻轻一触,占星术士学徒的最后一分神智就像烈日下的冰花一样悄然融化,“龙姬……”约纳喃喃念着女人的名字,张开手臂,想要拥她入怀。   “你们在做什么!快停下!”   一声突如其来的大喝打破了旖旎,约纳耳边嗡的一声,恢复了几分清明,他与龙姬停下动作,一齐扭头看去,发现丹尼?斯图尔特站在一边,满脸写满莫名的惊诧和离奇的愤怒。   “还有你!汉娜!不要再前进了!”斯图尔特家的男丁吼叫着挥动手臂,匕首带着一道寒光射了出去,“锵”地扎进汉娜面前的岩壁。汉娜?斯图尔特迷茫地扭过头来,她的身前就是岩洞的墙壁,三束极其尖锐的云母片像刀子一样嵌在墙壁中,斯图尔特当代家主再前进一步,就会轻易被贯穿胸膛。   “货物朋友!妹妹!你们看到的是幻觉!不要相信你们看到的家伙,——无论是谁!”丹尼焦急地蹦跳着,不断大声叫嚷,“一定是那些该死的粉色蘑菇!听着,保持清醒!你们不可能在此时此地看到对面的人,那只是一个幻影!不要被自己的幻觉打败!”   约纳揉揉鼻子,迷惑道:“她不是幻觉啊?她的模样、她的话音、她的气味,……哦,对不起,龙姬。他叫丹尼?斯图尔特,是我乘坐的三桅帆船上的水手,一位很不错的伙伴。你们是初次见面。”   “你好,丹尼。”东方女人冲着丹尼颔首为礼。   “见你的大头鬼啊!”丹尼狂怒道:“你身边就是一团尖得吓人的碎云母,哪有什么见鬼的龙姬啊!要不是我过不去,早就冲过去左右开弓抽你两个大耳光了!”   龙姬扑哧一笑,捂住嘴巴:“他真是个有趣的家伙。”   “是吧?”约纳笑道,“就是今天不知抽什么风,有些没有礼貌。”   “我们去那边说话,好吗?”东方女人扯一扯占星术士学徒的衣袖,“找个安静的地方,我不希望有人打扰我们的清谈。”   “当然,当然。”约纳傻傻地露出微笑,跟着前面婀娜的身影亦步亦趋前进。不远处,汉娜?斯图尔特也展开双臂,向着虚无的影响献出拥抱。   丹尼终于忍无可忍了,他咬紧牙关,冲面前不远处的空气吼叫道:“爱德华?施密特,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让开!我不管你是为什么跟踪我们来到这里,又是为什么横在面前挡住我的去路,但倒数三个数之后,就算挡路的是主神卢塔本人,我也会从她的尸体上碾过!”   “女神之光”号的主人穿着皮革外套、黑色长裤,拄着十字弩身姿挺拔地站在丹尼面前,他的外套上还有一个冒烟的弹孔,那是在沙漠旱龙卷出现前与汉娜竞速时收到的礼物。“他们看到的不是幻觉,亲爱的斯图尔特。在这个神奇的地方,你最思念的人会依照你的要求来到你身边,这也是我出现在此处的原因。”黑发的青年露出优雅的微笑,把巨大的十字弩挂在背后,手腕一转,一枚晶莹剔透的钻石戒指出现在掌心,“我感觉到你对我的思念。现在,你能感觉到我对你的深深眷恋吗,亲爱的斯图尔特?”   “三……”丹尼解开长袍,露出肌肉发达的上身。   爱德华单膝跪倒在地,托起那枚炫目的求婚戒指,“在吐火罗帝国以赛巴因克大帝的允许下,以扎维人的主神、战争与铁匠之神拉齐的名义,我,爱德华?施密特……”   “二……”丹尼弯腰用布袋系紧阔腿裤的下摆。   “……向丹尼?斯图尔特提出神圣的婚约请求。你不单是我的喜乐,也是我头上的冠冕,我祈求创世主让我有这样的荣幸与你白头偕老。希望你愿意接纳我的爱,愿我们的未来,如同主神的应许,永远光辉灿烂,从今以后,我将照顾你、尊敬你、保护你,我将我的生命交给你……”爱德华手抚心口,一字一句地说出求婚的誓言。   “一……”丹尼站直身体,咬紧牙关,浑身肌肉都像有生命般发出剧烈的震颤。这是沙盗之王的七位水手伙伴之一私下交给他的秘术,负责甲板工作的水手大叔曾经对他说:“你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无论什么技能,你一学即会;但缺乏毅力的你不可能对某种技能特别精通,你将成为一位合格的水手,但要成为一位可靠的男人,还有非常艰难的道路要走。接下来,我将交给你一种特别的法子,在必须要拼命的时刻,他能够激发你身体中的所有潜能,让你成为男人中的男人。至于要承担啥样的后果?到时候你自然知道。等你有了必须要保护的人的时候,你就会明白一切了,孩子,这就是汉子的浪漫哪……”   “……让你成为‘女神之光’的主人,我承诺成为顺服你、对你忠实并且爱你的伴侣。你往哪里去,我也往那里去;你在哪里住宿,我也在那里住宿;你的国就是我的国,你的神就是我的神……你愿意与我结合吗,丹尼?斯图尔特?”   爱德华托起那枚美丽的戒指,眼神中闪烁着动人的光辉。   “不是现在,爱德华。”丹尼的眼角流下一滴泪水,但没等滑落脸颊,就被他每个毛孔冒出的热力蒸发。“玩弄感情的毒药,虚情假意的幻影……给我爆!爆!爆!”   斯图尔特家的男丁朝爱德华?施密特的幻影猛挥一拳,一次超出人类极限体力的攻击,电掣风雷的拳头“嘭”地击穿了黑发男人的胸膛,无比真实的鲜血喷洒而出,爱德华的身后立时展开一个热血绘就的巨大扇面。爱德华脸色苍白地委顿下去,用尽最后一分力气伸出双手,握住丹尼的手臂:“……亲爱的斯图尔特,如果……如果这是你的回答……我,我接受……”   丹尼噗地一声抽出手臂,爱德华扑通一声跌倒尘埃。丹尼慢慢地展开鲜血淋漓的手掌,粘稠的血液滴滴答答落下,在他的掌心,多出一枚沾血的戒指,被血液污染的钻石已经不再闪亮,但黄金戒身上施密特家的纹章却分外清晰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还不醒?”丹尼呆呆地望着血染的戒指,“我已经战胜了自己的幻影,应该醒来了啊……”   血泊中,本应该消失的黑发男人正用濒死的最后一丝体力移动眼球,将自己的蓝眼睛望向亲爱的斯图尔特,似乎想把对方的样子印入自己即将蒙主宠招的灵魂。   “不!这该死的幻影!赶快给我消失!”丹尼在脱力摔倒之前能做的最后一件事情,是抓起两块碎石用力丢向他的妹妹和货物朋友,潜能调动后的肌肉控制力使他准确地击倒了两位伙伴,接着,他颓然倒在爱德华?施密特的血泊中。   第68章 幻影之间(下)   半个小时后,丹尼从昏迷中醒来,他怀着深深的恐惧睁开眼睛。由于约纳的昏厥,照明星阵熄灭了,岩洞陷入了一片漆黑。他颤抖着四处摸索,身旁除了满地碎石和粉碎的结晶云母之外,并没有一滴温热的液体,也不存在任何人的尸体。“呼……”他闭上眼睛,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甲板水手教给他的所谓秘术,只是一种短时间增加肌肉活力、透支身体能量的粗浅法门罢了,过度活跃的肌肉在活动过程中排出大量汗水,也同时把体内的毒素排除出体外。斯图尔特家的男丁因祸得福,第一个摆脱了有毒粉红菌类造成的幻象。   丹尼花了一小会儿找到背囊,拔出一根火把,用红磷火柴点燃。光明重新回到后虫体内深邃的暗道,不知何处吹来的风吹得火焰忽明忽暗,远处躺着一男一女两个人,石壁上尖锐的云母薄片闪闪发亮,全然不像蕴藏着危险的天然机关。斯图尔特忍着肌肉的疼痛穿上长袍,撕下衣裳的一角将自己受伤的右手仔细包扎,他全力击出的一拳把整面岩壁连同上面附生的尖锐云母打成碎片,拳头上自然也多了几道深可见骨的伤痕。“爱德华……哼,为什么会看到他的影子,而不是我朝思暮想的小可爱?”丹尼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呸!该死的毒蘑菇……”   “哗。”冰凉的水浇在头上,约纳浑身一激灵,猛地蹦了起来:“怎么了怎么了,有敌人?哎呀……”   一秒钟后,他就捂着后脑勺蹲了下去。本来脑袋上的旧伤就没好利索,又被丹尼又准又狠的一飞石砸在枕骨上,现在占星术士学徒感觉脑袋重得像个铅球,眼前满是金星飞舞,什么都看不清楚。   丹尼?斯图尔特走到汉娜身边,倾斜水囊,依样画葫芦地浇了妹妹一头冷冽的清水。汉娜睁开眼睛坐起来,甩甩头发,“爸爸呢?丹尼,你看见爸爸了么?”   “看见啦。”丹尼没好气地盖好盖子,把水囊挂回腰间,“他正在地狱里同魔鬼一起喝下午茶呢。”   “发生了什么事?你受伤了?”约纳捂着脑袋问。   “没有!我剪指甲的时候剪深了一点而已……”斯图尔特家的男丁举着包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纱布,几乎跟脑袋一样大的右手愤怒道:“……废话!我当然是受伤了!还是为了你们两个不争气的家伙!”   “我知道发生了什么。”龙姬从火炬无法照亮的阴影中走来,站在约纳身边轻声道,“他看到了他最思念的人。”   占星术士学徒的眼睛发出无比喜悦的光芒:“你还在!太好了……“丹尼看到约纳的举止,大踏步走过来挥手“啪”地在货物朋友脸上烙下一个鲜红的掌印:“还没有醒过来吗?那是幻觉!幻觉!”   “他说的对。我只是个幻影而已。”东方女人伸手搀扶约纳,微微低头,叹了口气,“你潜意识中的理智已经告诉你,我不可能是真实存在的。你只是选择欺骗自己罢了。”   十七岁的少年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朝龙姬使个眼色,然后向丹尼?斯图尔特鞠躬致歉:“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对不起,丹尼。给你添麻烦了。”   “爸爸?”汉娜在一边出神道。   “……还有完没完?”斯图尔特家的男丁无奈地捂脸叹息,然后挽起衣袖向自己的妹妹走去:“别怪我,妹妹,我会用最大的力气表达我的爱,希望你原谅哥哥的一片苦心……”   这时只见汉娜猛地抽出背后的“瘸腿亨利的假肢”,连续扣动扳机,震耳欲聋的连串枪声响起,烟尘飞扬里,趴在地上捂着脑袋的两个男人看斯图尔特当代家主潇洒地吹散枪口的轻烟,一甩手,大枪回到背后,目光注视弹孔密布、一片狼藉的地面,“你好,爸爸。再见,爸爸。”   “……你还能看见老爸吗?”丹尼甩掉头顶的碎石,惴惴地问。   汉娜端详着地面:“这种形态看起来可能是任何人。只是打声招呼。所以,我没事了,谢谢。”   终于,三个人可以坐在硝烟散尽的洞穴里整理一下行装,讨论一下这一个小时内奇诡的经历了。“没有别的原因。我观察过了,隧道内没有特别的声、光、电机关,一定是那种粉色菌类散发的毒雾被我们吸进体内,然后在此时发作。”约纳评论道,“但奇怪的是,这种菌类似乎没有恶意。只是无害的幻影罢了,甚至……让人感觉到很温暖。”   “是是,温暖得很,被插成串烧就更温暖了。”丹尼对此嗤之以鼻,“这根本就是一道天然形成的保护机关,让擅自闯入暗道的人……比如我们,吃尽苦头。那种毒性会在体内存留多久?用什么解药才能祛除?幻影会不会再次出现?我们根本就是炼金术士实验室里待宰的小青蛙嘛!”   “会再次出现。”汉娜面无表情地回答,从怀中掏出魔法,把身边的墙壁打得稀烂:“你好,爸爸。再见,爸爸。”   “……又出现了?”斯图尔特家的男丁额头流下一滴冷汗。   “嘘。”约纳暗自对身边的龙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东方女人的眼睛笑成两弯新月,“我就算大喊大叫也没人听得见的,傻瓜。我是你的幻影,你的绮念,你藏在小脑袋深处的思念,只有你能看到我,听到我,感觉到我。要不,我给你唱一首东方大陆的歌谣?”   占星术士学徒动作微小地点了点头。汉娜?斯图尔特察觉到他的异样,回头瞧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收回目光。   龙姬站了起来,轻盈地走到斯图尔特兄妹中间,身形一转,发间的银铃奏出璀璨的清音,她双唇翕动,悠悠的乐句飘扬而出:   今夕何夕兮藆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誓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短歌已毕,余音渺渺,约纳眼光一错,婀娜的身影已经回到自己身边,“这首是《越人歌》,讲的是古老帝国王子的故事。好听吗?”   约纳以蚊子叫般的声音从嘴角挤出几个字:“好听。是什么意思?”   龙姬回答:“你知道其中的意思的。我只是一个幻影,我所知的一切,都包含在你所知的一切当中。你一定是在熟睡时听到我吟唱这首歌谣,记住了它的旋律,搞懂了它的意思。你自己就可以给自己回答。”   占星术士学徒微微皱眉,记忆像是生锈的齿轮咯咯转动,无法找到清晰的记忆,但歌谣的意思却猛地浮上心头。是的,他明白这首东方大陆短歌的含义:一位江上摇船的少女恋上了渡江的王子,歌声中饱含苦涩的眷恋之情:   今天是什么日子?   泛舟中游。   今天是什么日子?   与你同舟。   你的态度使我羞怯,你竟未嫌弃我;   我的心在砰砰跳动,只因为看到了你。   山有树木,树有树枝。   我的爱恋,你却不知。   约纳如中雷齑,愣在那里,凝固了所有的思考。他想起来了,在樱桃渡某一个夜寒似水的晚上,他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门外守夜的龙姬在与玫瑰骑士说着话儿打发长夜,她讲了关于那个男人的许多往事,然后,低声清唱了这首短歌。她的歌声清澈透明,在夜色里轻轻飞远。   她在思念一个男人。她的丈夫。她走遍整个大陆的唯一理由。她此生的爱人和仇人。那个犯下罪孽,却又让她日夜想念的男人。   那么,这个陪在自己身边,温柔如水、笑靥如花的女人,真的只是一个幻影吧。她不可能对自己如此亲昵,因为她的所有感情都已付诸不知所终的传奇男子,留不下一丝用以同情十七岁的苍白少年。   占星术士学徒慢慢扭过头,他所沉醉的黑色眼眸正慢慢消失在空气中,“谢谢你。”龙姬的幻影微笑道:“被人思念的感觉真好。你明白自己的真正心意了吗?如果不是体内的毒素,你还能体会到对我的感情吗?那是发自内心的喜爱,还是短暂的冲动呢?你有勇气面对我们之间太多的不可能吗?”   “我、我不知道……”约纳垂下头颅。   “我们相见时,再见。”   突然的顿悟让他战胜了幻象,但约纳却陷入了更深的纠结,懵懂的感情冲动让他心乱如麻。还好斯图尔特兄妹此时正凑在一起研究地图,并没有注意他的失态。   “继续前进?如果粉蘑菇是一道机关的话,前面一定还有更多的机关在等我们。”汉娜显得有些犹豫。   “瞧,这里有一条近路!在我画的地图区域!好像……是一个复杂的螺旋形?这是什么意思,旋转向下?”丹尼用缠满绷带的大拳头指着地图。   “自己看,那是你的脏手指头印。”汉娜道。   这时远方传来隆隆的爆炸声,斯图尔特当代家主立刻站起身来:“是敌人在清理下降通道,他们来了。不能磨蹭了,我们继续前进。”   第69章 蜘蛛之穴(上)   占星术士学徒重新点亮照明星阵,三个人在狭窄的洞穴通道中快速行军。长长的直路走到尽头,出现一个分叉路口,“右转。”汉娜带领着两个男人向地图指引的方向前进。走了没几步,眼前开阔了许多,这是一个椭圆形的通道,宽度可以容四五个人并肩行走,脚下和墙壁也不再是坚硬的花岗岩,而覆盖着一层疙疙瘩瘩的暗褐色奇怪物质,踩上去很有弹性,丹尼试着用匕首刺去,却无法将这种坚韧的材料扎穿。   “不是石头?”丹尼奇怪道,伸手抚摸起伏不平的墙壁,“是泥巴吗?还是皮革?这种材质会是天然形成的?”   “总之,谨慎一点。”汉娜放慢脚步,嘱咐道:“我们中没有盗贼,缺乏探测陷阱的技能,多加小心吧。”   斯图尔特家的男丁不服气道:“谁说没有盗贼?我就是个技术精妙的盗贼呀!……瞧,这是什么?”他从约纳身边擦身而过,转过身,得意洋洋地举起手中几张泛黄的莎草纸,“好像是你丢掉的东西哩,货物朋友……”   “还给我!”情绪低落的约纳这一路上都没说话,此时看到赛格莱斯的预言出现在对面那个贱笑着的男人手里,他立刻爆发了,吼叫着冲上去掐住丹尼的脖子使劲摇晃:“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   “咯咯……”丹尼口吐白沫地发出意义不明的垂死挣扎声,手指一松,纸张飘落,约纳伸手一抓,把宝贵的预言塞回内衣口袋。   “你们别闹了。”汉娜皱起眉头,“哥哥。我总觉得这条路有点不对劲。”   随着一行人愈来愈深入,隧道四壁的颜色开始逐渐变浅,由深褐色转为浅褐色,又由浅褐色褪为淡红色。“咳咳,你这个开不起玩笑的家伙……”丹尼咳嗽着,用幽怨地眼光瞟了约纳一眼,“咳咳……说起来,这里的环境让我想起一件什么东西,是什么呢?”他摸着脖子,若有所思道。   斯图尔特当代家主抽出魔法谨慎戒备。约纳拍拍胸口,确保无名书的残纸安全地待在内袋中,“别拿人家宝贵的东西开玩笑啊!”他瞪了无良的男人一眼。   “等等!”丹尼忽然一挥手,阻止大家继续前进。他额头流下一滴冷汗:“你们有没有感觉到,地板刚才动了一下?”   “没有啊。”汉娜回答道,接着扭头露出疲惫的目光:“爸爸,你又出现了?”她手中“夏日之白樱”开始散发充能的红色光辉。“你好,爸爸。再见,爸爸。”   “喂喂,等一下妹妹,先别开枪啊!我想到这个地方究竟像什么了!”丹尼大惊失色,挥舞着双手向汉娜冲过去,但魔法已经射出雪亮的光芒,“哧!”能量射线在淡红色的墙壁上留下一个焦黑的大洞,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烤肉味道,“别再来烦我了,爸爸。”汉娜垂下枪口。   “像什么?”约纳翕动鼻子,觉得这种香喷喷的食物味道还挺好闻。   “像动物的内脏……如果你和我一样是南大陆最好的厨子的话,一定能认出大肠的模样……巴克特里亚蒜烧大肠是我的拿手菜!你知道,先把新鲜的牛大肠翻过来用盐反复搓洗,切成厚片,焯水去掉腥味,然后在平底锅内倒入大量橄榄油,把大肠炸成金黄色,然后放黄油爆香蒜瓣、肉桂、丁香、洋葱,接着……”说话没重点的丹尼开始絮絮叨叨地讨论做菜的话题,但约纳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你是说,我们是在后虫的大肠里?”   “不不。”丹尼摇晃手指否定道,“后虫这么庞大的生物,不可能只有一条消化道,这没准是它的千万条消化管之一,因为长时间没有摄取营养物质而退化了,失去活性,变成褐色。我觉得没准外面的花岗岩也都是这种组织在漫长的时间里石化的结果哩。”   “失去活性……那如果有来自外界的刺激呢?”占星术士学徒慢慢扭头,瞧着汉娜在墙壁上留下的深深伤痕。   丹尼恨铁不成钢道:“这都不知道?当然是剧烈蠕动啊,好比你吞了一条白白胖胖的蛆虫下去,不会想着吐出来吗?”   “呸!你才要吞一条蛆虫呢……”约纳反击道。   “抱住头!”   汉娜的大喊声与地震同时传来。正如斯图尔特家的男丁所说,后虫千千万万条退化失去功能的消化管之一受到了外界的刺激,正在缓缓地恢复活性,褐色的表层随着整条管道的蠕动而片片破碎,露出色泽鲜嫩的淡红色组织,仅仅第一波蠕动,三个渺小的人类就像白白胖胖的蛆虫一样滚做一团。   约纳牢牢抱住法杖席拉霏娜,闭上眼睛,感觉身体像是被海浪抛上抛下,忽然一个离奇的念头蹦了出来,自己负责记忆的下半张地图出现在脑海中,那错综复杂的管道……奇怪的树瘤节点……彼此联系的纠缠方式……   “我知道了!”他猛地睁开眼睛,“这不是什么机关,而是我们误打误撞启动了暗道的输送系统!只要不要走错岔路,这些蠕动的消化管就可以把我们直接送到沙盗之王遗产的埋藏地点!”   汉娜一个敏捷的滚翻来到他身边,把地图展开在他面前:“你确定?”   “可能性很大。除了最外层石化的部分之外,整个后虫暗道都是由这种具有活性的消化管组成的,你瞧,地图上这种膨胀的节瘤应该就是消化腔,如果没猜错的话,具有活性的消化腔里应该具有强腐蚀性的消化液,一定要注意避开!利用消化管可以到达整个暗道系统的最底层,这个巨大的瘤形空间是宝藏所处的位置,同时也应该是后虫消化系统的末端。——我们就像被吞下肚子的蛆虫一样,只要躲开胃、大肠、小肠的威胁,就可以到达光明的出口了!”占星术士学徒兴奋地说道,在地图上比比划划。   丹尼从旁边苦着脸凑过来:“我怎么觉得你说得这么恶心呢?我们的最终目的地是后虫的……那个地方?”   “不不,如果后虫的进食方式同噬沙虫一样是吸收黄沙中的微小生物的话,她身体下部的那条隧道才是真正的消化器官。后虫之脊内部的这套消化系统,应该在几千年前就被废弃了。也就是说,遗产所在的位置是既没有消化液、也没有粪便的……这真是天才的设计!”约纳眼睛发亮,激动道。   那没有地图的闯入者也可以经过消化管到达……那个地方呀。”丹尼撇嘴道。   约纳指点着地图:“不,没那么简单,与我们的目的地类似的节瘤有四五个,除了正确的地点外,其他几个一定充满了凶险的机关,比如强烈的消化液、尖锐的云母石、有毒的气体……”   “大量粉红色的蘑菇。”丹尼心有余悸地补充道。   正在这时,第二波蠕动到来了。三个人明显感觉到整条消化管的肌肉纤维都在绷紧,像是在酝酿一次强烈的冲击,汉娜一把将地图塞进约纳怀里:“那么,就带领我们一路冲到目的地去吧!”   “你们都相信我?”占星术士学徒明显受到了感动。   斯图尔特家的男丁叹口气:“不然咧?”   “轰隆隆!”山崩地裂般的蠕动到来了。并非向外呕吐,而像人体做了一个向内吞咽的动作,看来后虫对白白胖胖的蛆虫还是抱着欢迎的态度的。消化管的肌肉纤维束顺序收缩,将一个巨大的波动推向下部,“啊啊啊啊啊啊……”三个人被挤成一团,两个男人发出不由自主的尖叫,约纳眼前充满了淡红色的肉壁,组织上的每一个小小的肉色凸起都看得一清二楚,看得他浑身上下一阵肉麻。   在蠕动的强大推动力下,他们被快速移向消化管的末端,约纳紧紧攥着地图,从不知道谁的手脚之间艰难地探头观察方向:“前面是一个空腔,我们要向正对面的那条通道冲过去,我喊一、二、三,大家一起用力向前跳!”   “是喊到‘三’的时候用力,还是喊完‘三’以后用力?”丹尼插嘴。   “你怎么这么……啊啊啊啊啊……”   话说了半截,三条蛆虫已经被抛到消化管出口,席拉霏娜的光辉照亮一个三十码见方的空腔,如同约纳所料,淡红色消化腔底部有一池散发刺鼻气味的绿色液体,粘稠液体中间或涌出一个气泡,气泡炸裂,化为黄绿色的气体升起。不用什么专业知识,三个人也能猜出掉进这一池绿水中肯定没有好下场。   “一二三!”速度比预想中快,占星术士学徒只得一口气数了三个数,好在斯图尔特兄妹完全跟上了他的节奏,“喝!”大伙一齐脚蹬地面用力向前跃起,借着蠕动的冲势横跨消化腔,朝对面的另一条消化道入口凌空冲去。   “……爸爸?”汉娜在空中抽出。   “还来?”丹尼惨叫一声。   “噗嗤!”三个人越过危险的绿色液体,狼狈地跌进下一条通道,“夏日之白樱”在身后连续击发,“你好,爸爸。再见,爸爸。”汉娜眯起眼睛撑起身体,向消化腔内投去缅怀的眼光。   第70章 蜘蛛之穴(下)   “这黏糊糊的是什么玩意儿?”丹尼伸出左手,指缝间粘稠透明的液体慢慢流下。   约纳四处张望,四周红色肉壁上布满这种液体。“消化道里的润滑液吧,好像没什么腐蚀性。这里的消化系统完全保持着活性呢。”   刚聊了两句,蠕动开始了,四壁猛烈收缩过来,三个人再次被挤成一团,占星术士学徒的脸不由自主地贴在汉娜的胸部,“对、对不起!”约纳面红耳赤地道歉道,用力扭动脖颈,却没办法把脸从柔软的包裹中移动一分。   “没什么。注意下一个出口。”汉娜显得毫不在意,“能看得到地图吗?”   “只要丹尼把脚抬起来一点,我就能活动手臂……好了!”费尽力气,约纳终于把地图举到耳边,侧过脸,用眼角余光勉强能看清纸上的线条。   “来了!”   强有力的消化管肌肉将三个人类炮弹一样弹射向前,无所不在的粘稠液体几乎使约纳窒息,他不断咳嗽着,防止鼻腔被黏液堵塞。脸和耳朵软绵绵的触感让他心脏砰砰乱跳,汉娜身上的香气若有若无传来,约纳花了老大力气才能把精力集中到地图上,“咳咳……前面右转弯!三、二、一!”   大伙用各自能够使力的部位使劲在肉壁上一撑,前面右边同时出现一个小小的洞穴,稍微晚一点就会错过这个入口,径直跌进消化管尽头的空腔。“啊啊啊啊啊!”三个人纠缠成一团,开始了下一段奇异的吞咽旅程,被后虫消化系统当做食物来输送,这绝对不是什么愉快的感觉,事实上在十分钟后,约纳开始暗自向星神祈祷,“我愿意拿两年的寿命作为交换,让这种折磨快些结束吧……”   或许是他的祈祷起到了作用,就在几个人的支持能力都到了极限的时候,地图所示的终点出现在前方,“现在呢,货物老兄?”丹尼从自己的两腿之间探出头来,吐出嘴里的粘液,有气无力地问。   “地图就到此为止了,顺其自然吧……”占星术士学徒头下脚上地作出回答。   几秒钟后,大伙感觉身下一空,压力顿时消失了,约纳在空中催动照明星阵,一个两百码方圆的巨大洞穴出现在身下,这里就是他们的目的地,沙盗之王遗产的所在,——如果樱花树地图不是一个恶毒的玩笑的话。   丹尼?斯图尔特飞速撩起长袍下摆遮住口鼻,“万一底下又是那种该死的粉色蘑菇怎么办?”   “不如想想万一底下是一整块岩石该怎么办?”汉娜右手紧握魔法,左手按住红斗篷。   短暂的坠落很快结束了,约纳觉得后背接触到某种柔软的物体,非常温柔地帮他化解了冲势。一道白影、一道红影在身旁降落,“不是蘑菇?”占星术士学徒扭头瞧了瞧四周,冲斯图尔特兄妹询问。   “不是!这种感觉真棒!”丹尼摊开四肢躺在乳白色的地板上,随着地面一起一伏:“不管这是什么东西,还真舒服呢……我打赌,这比黄金之城哈里玛雅宫殿里的天鹅绒床垫还要舒适……别管我,让我睡一会儿好了,我浑身没力气,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汉娜冷冷的声音传来:“我们遇到更大的麻烦了,白痴哥哥。”   “有什么能比幻影更麻烦的?”丹尼干脆闭上了眼睛。   约纳想坐起来,腰腹一用力,突然发现整个身体被牢牢粘在地面上,根本没办法挪动。他勉强侧过脸观察情况,没用多久就明白了斯图尔特当代家主的意思。“这不是什么地面……”约纳声音微微发颤道,“这是一张……蜘蛛网……”   “呵呵,蜘蛛网。大虫子体内的蜘蛛网。那么一定也有蜘蛛咧?”斯图尔特家的男丁满不在乎道。   “在你头顶。”汉娜面无表情道。   “哦。”丹尼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一个小牛犊般大小、通体长满紫色长毛、拖着一个巨大无比的腹部、锋利无比的蛰肢正滴下黑色毒液的家伙正悬挂在一根手腕粗细的白丝上,用八只火炭一样发红的眼睛饶有兴致地望着他。   斯图尔特家的男丁点了点头,扭过来冲两名伙伴说:“蜘蛛吃人吗?”   “根据《西大陆地理测算》里的相关章节,结网的蜘蛛一般以小昆虫和多足类生物为食。”约纳低声回答,“当然,那是按照正常的体形来说。听说巴泽拉尔山区有一种拳头大小的大型结网蛛是可以捕食鸟类和小动物的,至于这种个头的蜘蛛……   “……被蜘蛛吃的时候痛不痛?”丹尼?斯图尔特眼圈湿了。   “根据《西大陆地理测算》的相关章节,蜘蛛进食的时候先向猎物体内注射一种消化酶,使昆虫昏迷、抽搐,直至死亡,然后肌肉化为液体,然后吮吸进食……估计不痛吧?”占星术士学徒老老实实地回答。   “滋嘎!”大蜘蛛忽然发出奇异的鸣叫声,化为一道紫光俯冲而下,约纳从旁边看到它头端的口器如同花朵一样盛开,露出布满利齿的嘴巴和滴着恶臭毒液的蛰肢,“小心,丹尼!”他猛烈挣扎着想跳起来,却被系得太紧的蓝色法袍束缚在蛛网上,怎么摇晃都不能动弹分毫。   从不令人失望的枪声适时响起。“砰砰、砰!”大枪冒出炙热的蒸汽,灼热的子弹准确击中巨型蜘蛛的头部,明亮的绿色血液从伤口咕嘟嘟涌出,蜘蛛一声痛叫,簌地收缩蛛丝升入天空。“汉娜!”占星术士学徒惊喜地叫道,转头一看,立刻又触电般收回视线。   汉娜?斯图尔特手持双枪,站在自己的红斗篷上,灰绿色眼睛冷冷地扫视天花板寻找敌人的踪迹。除了束胸、短裤和腰带外,她身上再没有一件衣物遮盖,巧克力色的细腻肌肤像最好的丝绸一样反射着照明星阵的光芒,约纳闭上眼睛,视网膜上还深深烙印着女人修长的双腿、肌肉坚实的小腹、腰部柔美又充满力量的曲线,和胸口动人心魄的起伏。   “脱掉外衣起来戒备。”斯图尔特当代家主对自己的哥哥发出指示。“约纳,想办法把蜘蛛网打穿,我们需要到下面去。”她用下颌指点下方,示意约纳注意观察。   “是,是。”约纳面红耳赤地低头望去,蛛网所在的位置是洞穴的正中间,层层叠叠的坚韧蛛丝将整个空穴截为两半,下面隐隐约约有金色的反光,但隔着蛛网,看不真切。   嘶嘶的裂帛声传来,丹尼?斯图尔特很利索地甩掉白色长袍蹦了起来,向前冲了两步,摆个架势,匕首在左手中转了两个圈:“是的,……船长大人!现在倒要看看谁吃谁,哼哼,蜘蛛料理?那可是南大陆烹饪界的新挑战呢……”   “丹尼?”妹妹开口。   “干嘛?”哥哥询问地望着她。   “你是个白痴。”汉娜不带任何感彩地评价道。   “我又做什么了?”丹尼暴跳如雷,但做了两个引体向上的动作,没能跳起来。他低头一看,因为向前走了两步,踏出了自己长袍覆盖的范围,于是靴子底再次被蛛网牢牢黏住。“……这个……”   占星术士学徒费力地解开带子,从大号法袍中逃了出来,用力拽出自己宝贝的小鹿皮包绑在身上。“我用攻击星阵向右前方射击,你们注意闪避啊!”他举起席拉霏娜,向蛛网稍薄的地方瞄准。   斯图尔特兄妹没有回答。头顶的阴影中,十几只巨型蜘蛛悄无声息地垂下臃肿的身躯,蛰肢咔哒咔哒一开一合,发出威胁的信号。丹尼立刻蹲下去飞速解开自己的鞋带,把脚从靴子里拔出来,“见鬼哩!价值十四枚银币的牛皮靴,吐火罗帝国手工缝制,刚刚穿了半年而已啊!”他退后一步,回到自己的外袍上,心痛地瞅着那双皮靴。   “接着!”汉娜一挥手,将“夏日之白樱”丢给哥哥,自己双手握持“瘸腿亨利的假肢”,将蒸汽机械的输出功率调到最大,“我负责左边,你负责右边,魔法里的魔晶石大约还能射击十次,省着点用!”   “世上所有事是星辰于黄道的投影,我们生存、拥有、交流、遗传、创造、管理、分担、改变、超越、实现、交际与内省,都有星空高高俯视。心存敬畏,常常仰望。请星空借我力量……”   约纳默念初代导师的灼灼言辞,握紧诸神之刻印,拨动130-77星际线,为法杖顶端的星阵输送能量。“蘑菇农庄三叉戟”激射而出,摧枯拉朽地射穿层层蛛网,在斜下方的洞壁爆出一团蒸腾的烈焰。他的身旁,铅弹的灼热弹道和魔法的能量射线纵横交错,空中的怪蛛群中绽开一朵又一朵焰火,“不要恋战,跳下去!”整片蛛网都在剧烈动荡,汉娜大喊一声,开枪打爆了一头蜘蛛的脑袋。   “你先走!”丹尼双手稳稳握着,每次开火,都有一头蜘蛛冒出焦臭的白烟,哀号着缩回黑暗中。   汉娜没有多说话,双腿用力高高跃起,一脚将自己的哥哥踢飞出去,“啊啊啊啊啊……”惨叫声越来越小,丹尼翻滚着飞入大洞,摔向底层。约纳回头看了汉娜一眼,点点头,用力一跃,跟着跳向洞底的未知中。   第71章 旧爱之殇(上)   波兰的秋季非常迷人。顾铁靠在窗前,看黄色、红色、绿色的森林从眼前飞速后退,奇形怪状的云朵挂在树梢,湛蓝的天空有一线喷气式飞机留下的长长印痕。只花了几分钟,他就在有规律的颠簸中睡着了,睡得并不安稳,一个接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像串台的电视机一样杂乱无章上演,无数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梦里,唯独看不到他自己的脸。   车子缓缓减速,碾过一个减速带,顾铁的脑袋撞在玻璃窗上,一下子从梦中醒来,第一眼从后视镜中看到自己八字眉、吊稍眼的倒霉形象,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把自己吓了一跳。   “到哪了?”他摸着脑袋问。   “加油。”艾德回答道,驾驶蓝色西亚特轿车驶入一个加油站。在如今的欧洲,提供汽油的加油站已经同大熊猫一样稀少,包含在油价里的环境税、排放税和基础建设税使得汽油价格高得离谱,仅仅悬挂在路口的牌子就能把为数不多的汽油汽车驾驶者吓跑:98号汽油,每加仑204兹罗提。   “相当于人民币多钱?”顾铁对波兰本国货币的价值没什么概念。   大胡子简单心算了一下:“70元每升吧。”   “乖乖。”中国人一吐舌头:“资本主义国家真会赚纳税人的钞票。在中国就算再贵也不会超过20元每升,还是符合最新环保标准的高级无铅汽油。”   “欧洲和北美已经是环保主义者的天下了。”艾德不屑地一撇嘴。——从油老虎哈雷摩托车就能看出来,这家伙肯定不是什么环境保护者。   加满了60公升的油箱,艾德掏出一把现钞付账。由于车内两位乘客特立独行的长相,加油站工作员上下打量了他们几眼,对屠夫和丧气鬼说:“是去华沙吗,先生们?”   “没错。你知道的,肖邦国际钢琴大赛。我的这位伙计是参赛选手,别看他长得貌不惊人,可拥有十根神奇的手指。”大胡子面不改色地扯了一个谎。   工作员笑道:“我必须得告诉你们,从今年5月份开始,华沙通过了最新的环保法规,整个城市已经禁止进入汽油发动机车辆进入了。从这里往西二十公里是布兰斯克市,运气好的话,你们能在那里租一辆便宜的氢动力汽车,或者乘坐客车去往华沙。”   艾德一拍方向盘:“居然是这样!多谢提醒,伙计。留着找零吧,你帮了大忙了。”   “当然,先生。谢谢。”工作员笑眯眯地把钞票装进衣兜,“一路顺风。”   车子驶出加油站,顾铁一头雾水地问:“你们说什么了?”   “我说我们去参加肖邦钢琴大赛。他说华沙禁止汽油车通行,我们要到前面的市镇换辆车。”艾德板着脸回答,“我的老伙计要被我们丢下了。”   “等等,肖邦国际钢琴大赛……什么时候举行?”顾铁忽然想起这条线索,日本内阁情报调查处的家伙曾经说起过这个名词。   “今年是为了纪念华沙爱乐音乐厅落成100周年而举行的邀请赛,11月7日举行。”大胡子不加思考地做出回答。   “后天?那我们得去看看。”中国人摸着鼻子思考着,“一定有什么关联。对了,老艾你这个虚伪的家伙,明明小木屋里什么现代设施都没有,既没有电视,又没有网络,你从哪接收到这些新鲜新闻的?别说你订报纸啊!”   艾德丝毫不显得羞愧:“我必须谨慎。危险无处不在。敌人可能就在身边。”   两个人打着嘴仗,不多时,车子拐下公路驶入一个小小的城市。布兰斯克市是地图上仅以一个小黑点代表的无足轻重的地方,整个城市只有一横一纵两条大街,西亚特轿车慢慢停在一家餐馆门前,“午饭?”屠夫提议。   “好的。吃饱再上路,不急。”丧气鬼非常赞同这个提议。   这是一家经营意大利菜的餐厅,艾德点了安格斯牛扒,顾铁点了墨鱼汁意大利面,菜肴还算可口。侍者撤走餐盘,中国人端起浓缩咖啡,习惯性地掏出手机连接网络,通过植入芯片回到净土看了一眼。刚一降临到自己的世界,他就吃了一惊,无数莹黄色的小甲虫正在漆黑雷云下漫天飞舞,那是代表巴尔文德拉联络的信号。顾铁伸出手臂,数不清的小甲虫降落在他身上,张开背甲,释放出携带的短短信息。每条信息的内容都一样:到讨论组见我,不见不散。   顾铁立刻登出网络,将杯中的特浓咖啡一饮而尽:“老艾,自然在召唤,我得走开一下。”   “请便。”大胡子举着一张当地报纸,心不在焉地浏览新闻,一边用警惕的眼神四处扫视。   中国人溜溜达达来到餐馆后部的卫生间,找个“正在清扫”的牌子摆在男厕门前,然后在内厕锁上门,用兜里的鱼线和小刀做了一个简单的陷阱。不知为什么,一来到卫生间他就没什么安全感,或许是小时候看了太多恐怖片导致,每部恐怖片都有发生在卫生间的情节,导致每次蹲在马桶上,他都怀疑马桶里会有只黑乎乎的手伸出来捏住他的某个部位。   盖上马桶盖,掏出来放在身边,顾铁再次降临净土,然后挥手破开空间,进入一个私人讨论组。有权限进入“净土”的只有背叛者组织的寥寥几人,尽管巴尔是老战友、老伙伴,顾铁还是保留了自己的小小秘密。   这个私人讨论组是顾铁为巴尔文德拉特别建立的,拥有22ppm的稳定安全表层,主题是位于俄罗斯圣彼得堡的冬宫(艾尔米塔什博物馆)西方艺术馆第104号展厅,叶卡特琳娜女王收藏的拉斐尔绘画珍品“圣家族”就收藏于此。这是巴尔文德拉?比什诺伊的特别要求,“湿婆”的领袖是个对绘画、雕刻艺术有些怪癖的旧贵族后代,这些地主做派总让顾铁嗤之以鼻。要让他自己选,还有什么场景能比迈阿密夏天充满比基尼美女的海滩更好?   一进入展厅,就看到巴尔在一张沙俄时代的雕花扶手椅上坐着,愁眉苦脸地端着一杯锡兰红茶啜饮。印度人听到异响,猛地抬起头,丢掉茶杯蹬蹬蹬向顾铁冲过来,中国人也伸出双手迎过去,两个人同时焦急地开口:   “娜塔莉亚怎么样了?”   “你到底在什么地方?”   几秒钟后,两个人又同时做出回答:   “她没事,受了一些惊吓,现在在明斯克的安全屋里修养。”   “我在波兰,这事说来话长了,我好像捅了个大篓子,惹了一帮很有能量的家伙。”   顾铁摆摆手,一扯巴尔的衣袖:“这样乱七八糟的没法搞清楚状况,我们坐下来边喝东西边说。娜塔莉亚真的没事?太好了,我以为……”   两个人坐在舒适的沙发椅里,顾铁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帮印度人重新倒了一杯红茶。中国人显得有些愧疚:“在安全屋发生的事情……是我的错,我不该相信那个混账日本鬼子!妈的……不过他竟然会放过娜塔莉亚?没有道理啊?——别生气,老巴,我是想他那么疯狂的家伙居然会放过一个目击证人,这根本不合情理。”   巴尔喝了一口热茶,眼神显得非常阴郁:“长谷川崩坂只是打昏了娜塔莎,没有再动她一根手指头。娜塔莎醒来以后,烧毁了安全屋,到明斯克寻找湿婆的联络员取得帮助。她一直在询问你的消息,接到你的暗码联络后,她才是最高兴的人。”   顾铁这才想起巴尔文德拉和娜塔莉亚那点欲语还休的尴尬关系,老脸一红:“你别多想啊,我们……我们可是纯洁的战友关系……”   “得了得了。我不是因为这个烦恼。”印度人摇摇头,“有个消息你必须要知道。”   “坏消息?”顾铁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先喝口酒。”巴尔将威士忌酒杯塞进他手中。   中国人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植入芯片接收到虚拟酒精释放的信号,激活抑制性神经原(伽马氨基丁酸)和抑制激活性神经原(谷氨酸盐、尼古丁),释放出适度的迟钝感和欣快感。顾铁似乎能感觉到酒精在自己血管里流动,他做了个深呼吸,调整一下坐姿:“究竟是什么坏消息能让你这么严肃?说吧。我准备好了。”   “阿齐薇失踪了。”   “阿奇格……阿鲁巴……阿齐薇!”   顾铁习惯性的念叨了几个错别字,然后猛地掀翻椅子站起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瞳孔却在剧烈收缩,“阿齐薇……战争结束后,她不是嫁给了南非大富商的儿子,幸福地住在约翰内斯堡的小别墅里吗?上次我同拉西希?奥科隆科沃联络的时候,他还说阿齐薇过得很不错呢……”   “不,他们近期没有联络,我也是刚刚收到南非方面的消息。七个月前,阿齐薇同她的丈夫乘坐美国皇家加勒比公司的‘海洋绿洲’号邮轮,从开普敦起航前往加勒比海,穿过巴拿马运河,途径夏威夷,驶向东亚,这是一次长达六个月的环球旅行。”巴尔文德拉声音低沉地叙述道。   第72章 旧爱之殇(下)   “今年6月16日,邮轮穿过津轻海峡由太平洋驶向日本海,6月17日,日本九州附近海域爆发了一场5.8级地震,震中位于日本海中北部,地震造成的海啸导致‘海洋绿洲’号发生严重侧倾,右舷全部损坏,166名乘客不幸落水,最终被日本海上自卫队营救的共有120人,打捞到尸体27具,19名乘客就此失踪。其中,包括阿齐薇和她的丈夫。”   “阿齐薇,呵呵……”顾铁怒极反笑,“以雨林之花的身手,怎么可能在一次小小的事故中葬身海底?又是日本人,又是日本人……”   喀嚓一声,威士忌酒杯被他捏得粉碎,金黄的酒液和着鲜血滴滴答答流下。空间自动修复了创造者化身的伤痕,伤口消失了,只有华丽羊毛地毯上的污迹依然。   “我开始怀疑这是gtc特殊行动部门所为,但与ipu其他高层交换情报后,发现gtc在那段时间没有任何斩首行动,消失的19人当中,也没有其他ipu战士。”巴尔文德拉帮他扶起椅子,神情阴郁地呷了一口红茶。   顾铁面无表情地转向他:“日本国内有什么线索?任何线索?”   “没有。我动用了所有的关系,寻找目击证人,调阅临近所有港口的登陆资料,没能找到任何线索,失踪的乘客像是直接蒸发了。”巴尔回答。   “奥科隆克沃知道这个消息了吗?”中国人慢慢走到窗前,目视窗外的景色。   “还没有通知他。”巴尔摇摇头,“要我告诉他吗?”   顾铁推开玻璃窗,让俄罗斯十一月的凉风吹过他的发梢,“不必了,今天晚上我会同他会面。”   印度人叹了口气:“湿婆的几名核心成员已经赶往东亚,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除了日本之外,俄罗斯、南韩、朝鲜、中国也都有嫌疑,毕竟失踪地点是在日本海中央。”   “日本。”顾铁冷冷地开口,“一定是日本人。我想告诉你的事情与阿齐薇的失踪一定有所关联。……你听没听到过一个组织叫做‘赤枭兄弟会’?”   巴尔想了想,“没有。是ipu组织吗?我可以到ipu的数据科去查询一下。”   “不,是个第三方组织,既不属于gtc,也不是ipu的一员。它的能量……大得超乎想象。”顾铁把比亚韦斯托克发生的事情一一讲给对方,从全副武装的行动队员到量子网络的浩大反击。听完一席话,印度人惊诧地张大嘴巴:“居然还有这样的组织存在?就连罗斯柴尔德家族也没办法稳定维持这样高的自动防御配时,这种规模的防御机制应该是国家级的!”   “所以我在想,阿齐薇是否同我一样触发了赤枭兄弟会的防御机制?或者,她掌握到了什么线索,与丈夫环球旅行的真正目的地就是日本?”顾铁靠在窗前,略显烦躁地揉搓着眉心。“这个混账,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联系呢……”   巴尔站起来,走过去拍拍中国人的手臂:“别急,我们的雨林之花会想办法保护自己的。说起来……长谷川崩坂到底想干什么?他绑架你是为什么?你现在在波兰干吗?”   “我哪知道那个王八蛋想干吗!手里有条线索,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把这一个又一个谜题解开。”顾铁一拍额头:“日本人……老巴,我先走了,我需要清醒一下。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湿婆在三周之内有一次行动,结束之后我会去日本寻找阿齐薇的踪迹。”巴尔文德拉回答道。   “很好。我去华沙看一眼,然后立刻飞去日本。”中国人点点头,“非洲的局势很紧张,疯子总统已经告诉你了吧。”   “正义的战争,当然。”巴尔露出微笑:“我们会带着阿齐薇一起回到非洲。”   “好。走了。”顾铁转身撕裂空间,离开了私人讨论组。   刚回到净土,他压抑已经的情绪就崩溃了,“扑通”一声,净土的主人跪倒在地,浑身颤抖,右手用力抓着胸口,眼神中燃烧着疯狂的愤怒和刻骨的伤痛。“阿齐薇……”顾铁默念着中非战场老伙伴的名字,多年以来不曾联络,他以为已经可以把这个聪慧、执着、独立的女人遗忘在记忆里,偶尔提起,也可以用戏谑的口气自我解嘲。但今天听到雨林之花失踪的消息,不知从何而来的狂怒立刻将他的全部意志征服了,大脑像解开封印一样疯狂放映着黑珍珠俏丽的身影,一万个令人恐惧的念头不断浮现,她是否还活着?她是否还活着?她是否还活着?……你一定要活着,等着我去拯救!   强有力的手指刺破自己的肌肤,顾铁的胸口流出热血,他可以通过指尖感觉到自己心脏剧烈的搏动。所有人都以为顾铁是个不舍得付出感情的浪子,但唯有他自己明白,真实的自己已经被三年半以前那场未曾开始就无疾而终的恋情所葬送,游走于花丛中的轻浮表象下,藏着一颗脆弱得惊人的灵魂。   阿齐薇这个名字成了他最大的禁忌。顾铁唯一的愿望,是雨林之花带着他所有的祝福幸福地生活下去,没有人能伤害她,没有人敢伤害她,没有人。   净土主人的右手深深陷入胸腔,紧握自己的心脏。鲜血飞溅。顾铁情绪的失控使得整个空间开始剧烈动荡,雷云翻滚,黑色大地开始块块崩陷,狰狞的裂痕在空气中如花瓣般四处开放,每一条裂痕中都藏着一个奇异的世界。   此时一个久远的童话故事却忽然浮现在顾铁的脑海。格林童话的第一个故事:《青蛙王子》。大家只看到童话中公主与王子幸福的结局,却忘记了王子的仆人,忠心耿耿的亨利。   亨利的主人被变成一只青蛙之后,他悲痛欲绝,于是他在自己的胸口套上了三个铁箍,免得他的心因为悲伤而破碎了。马车来接年轻的王子回他的王国去。忠心耿耿的亨利扶着他的主人和王妃上了车厢,然后自己又站到了车后边去。他们上路后刚走了不远,突然听见噼噼啦啦的响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断裂了。路上,噼噼啦啦声响了一次又一次,每次王子和王妃听见响声,都以为是车上的什么东西坏了。其实不然,忠心耿耿的亨利见主人是那么地幸福,因而感到欣喜若狂,于是那几个铁箍就从他的胸口上一个接一个地崩掉了。   此时此刻,顾铁清楚听见自己胸口铁箍爆裂的声音,那是离开非洲以后,为防止自己的心脏悲伤到破碎而套上的。崩开铁箍的,却不是幸福,而是更大的悲痛,和能焚毁一切的绝大愤怒。   “阿齐薇……”   十分钟后,顾铁表情平静地回到餐桌前,艾德还在心不在焉地看着报纸,“回来了?添一杯咖啡吗?”大胡子放下报纸。   “同意。”顾铁打个响指示意服务员续杯。   “铁……你怎么了?”波兰人神色一滞,震惊地询问。他敏锐地发现了中国人情绪的变化,也感觉到在顾铁面容丑恶的高分子面具下面,埋藏着火山一样危险的冲动。   中国人淡淡地回答:“一点私事。”   “我能帮什么忙吗?”艾德不由得浑身泛起一阵战栗,坐直身体,靠在座椅靠背上。顾铁的身体像是一把散发着寒气的锐利刀刃,仿佛靠近一点,都会被冰冷的杀气割伤。   “谢谢,老艾。你是个好伙伴。”顾铁露出不带感彩的微笑,“下午和晚上我需要一点私人时间,我们去找一间安全又舒适的旅馆,你替我警戒,明天再出发去华沙,好吗?”   “当然,任何事,铁,任何事。”波兰人凝重地点点头。   满头白发的侍者端来了一杯刚刚做好的浓缩咖啡,在距离两人还有几步距离时,他明显地犹豫了,手掌微微颤抖,咖啡漾出骨瓷咖啡杯,在托盘上留下污迹。趋吉避凶是一切生物的本能,人类的感应能力虽然大幅度退化,但面对极大的危险时,多数人还会有一种手脚发凉的天然预感。顾铁是个玩世不恭、爱开玩笑的家伙,很少人见过他发怒的样子,更少人知道一名双手沾满血腥的战士、在创世纪网络上拥有可以毁灭一个国家能力的绝大权力者、掌握了世界神秘密码的先行者的愤怒应该是什么样子。   “咖啡?谢谢。”顾铁摆出最和善的面部表情转向侍者,用英文说。   “是的,先生!”白发的侍者不由自主地鞠躬行礼,但无法控制身体的颤抖,终于托盘在手掌中倾覆了,咖啡杯、奶罐、不锈钢勺、邻桌的意大利面和餐具一起落向地面,老人的脸上露出惊恐莫名的表情。   一只大手从旁边伸来,准确地捏住咖啡杯的手柄,褐色的芬芳液体一滴不漏地落回杯中。其他东西叮叮当当落了一地,“谢谢。”艾德端着浓缩咖啡回到座位,将杯子推给对面的中国人。   “谢谢!谢谢你,先生!”尽管地面一片狼藉,但侍者万分感激地连连道谢,蹲下去收拾残局。顾铁喝了一口咖啡,瞟了艾德一眼:“手很快啊,老艾。”   “喝完咖啡,我们快走吧。你就像一个定时炸弹。——不,定时的金属氢炸弹。”波兰人抹一把额头的冷汗,说。   第73章 海啸之日(上)   心惊胆战的艾德带着顾铁找到一家旅馆,事实上,整个布兰斯克也只有这一家旅馆而已。“小基辅。有意思,乌克兰人开的?”顾铁看似饶有兴致地念着旅店的招牌,波兰人抢先拉开玻璃门走向前台,把杀气腾腾的中国人挡在身后。   昏昏欲睡的接待员从柜台后抬起头来:“要房间吗,两位?”只瞟了一眼,满脸横肉的屠夫和他身后眼神冷酷的丧气鬼客人让他打了个大大的寒战,立刻清醒起来。“下午好,请问要什么样的房间,先生们?”他挪动一下屁股,恭恭敬敬地重新问道。   “你们最好的房间。”艾德掏出证件摆在柜台上。   “所有房间都是一样价钱的,……格雷涅夫斯基先生。”接待员翻开护照看了一眼,“含税每晚105兹罗提,下午两点钟之前退房。住一晚上对吗?……要两间房是吗?”   “不,一间。”大胡子斩钉截铁地说。   接待员抬起眼睛扫视两位客人,脸上露出“完全理解”的神色,“当然,一间大床房。如果是两位先生是在蜜月旅行的话,‘小基辅’旅店提供免费的玫瑰花和巧克力,在二位入住前就可以准备好。”   “不必了。给我们一间僻静的房间就好,走廊尽头,最好没有窗。”艾德镇定道。   接待员恍然大悟:“啊,是的是的,这样的要求我完全理解!世俗的眼光,是吧?合法化是一回事,公开化是另一回事……”   顾铁不耐烦地瞟了他一眼,接待员立刻低下头刷刷刷填写登记簿,然后递出一串钥匙:“219房间,走廊尽头,没有窗户,隔音非常好,超级舒适的大床,如果需要送餐服务的话,只要给我打一个电话……”   “谢了。”艾德丢下5元小费,拿着护照和钥匙,揪着顾铁上楼。两个男人的脚踩过陈旧的化纤地毯,缺乏保养的木质楼梯咯吱作响,“我不是傻子。”大胡子忽然开口,“你究竟在‘创世纪’网络上做些什么?”   “等我想说的时候,会说的。”中国人平静地登上楼梯。   波兰人耸耸肩:“我会记住这句话的。”   比起显得有些破旧的大堂,房间倒算干净整洁。艾德反锁了房门,搬张椅子坐在门旁,掏出,翘起二郎腿:“你做你该做的事情吧,晚饭时间我叫你。介意我看电视吗?”   “把音量开大点。要增加真实度的话,你最好再叫。”顾铁面无表情地开了个玩笑。   他躺在kingsize的大床上,——如同接待员所说,真是一张很舒适的床呢——登陆量子网络。转眼间,净土动荡不安的世界将他包围,顾铁做了个深呼吸,站定在漆黑的天幕下,举起双手。   他的目标非常明确。在一个搜索线程的引导下,关于美国皇家加勒比公司“海洋绿洲”号邮轮的信息像洪水一样倾泻而出:于2009年11月下海进行处女航,耗资14亿美元,吨位达22.5万吨,吃水9.1米、长度361.8米、水线宽度47米、最宽处63.4米、高72米,航速为22.6节,要比泰坦尼克号还要大5倍,比次之的邮轮“海洋自由号”还重6万吨。游轮以美国佛罗里达州劳德岱尔堡为港口,拥有16层甲板和2000个客舱,可乘载6000名乘客,船上还拥有一座大型购物商场、众多酒吧饭店,一座足球场大小的户外圆形剧场以及攀岩墙等体育设施。自2034年9月15日起开始运营赤道环球航线。   顾铁的眼神滑过诸多有用无用的字符串,左手握拳,按照时序排列的相关新闻自动组成广阔无边的矩阵。“2052年6月17日……”他默念事故发生的日期,无关的新闻悄然消褪,空气中仅留下一百一十条相关报道。他打开一条日本共同社的视频新闻,波涛汹涌的日本海出现在身边,坐在直升机里的摄影师正用颤抖的手拍下天际线上缓缓升起的恐怖海啸,现场记者癫狂地喊叫着:“33米!根据测量,海啸的高度达到了33米!这是本世纪第三次高度超过30米的大海啸!继阿留申群岛大海啸之后,又一场令人恐惧的灾难!港口城市已经启动应急预案,疏散全部居民,而且各位请看前方,史上最大邮轮‘海洋绿洲’号就在海啸的方向上!”   摄影师将镜头转向另一个方向,雨点打湿的玻璃窗外是漆黑的海水,一条灯火通明的巨轮正在缓缓转舵,准备应对海浪的冲击。画面右下角出现了新闻节目主持人的脸:“长岛君,我们看到了现场情况,非常惊人!‘海洋绿洲’号上的5500名乘客正遇到前所未有的危机。现在演播室请到了神户大学海事科学部三浦大津部长,三浦君,能否为观众解释一下海啸对船只的危害?”   秃顶的海事专家推了推眼镜:“首先,在海上行驶的船只收到海啸预警后不应返港,因为海啸会导致港口的水面快速变化,带来无法预测的危险水流。发生海啸时,人们不应留在停靠在港口的船只上。水面越深,海啸造成的危害越小,海啸波是一种波长在50到500海里之间的重力长波,其能量会在浅水区域聚集增大。海啸往往给船只带来重大损毁,摧毁吃水线以上部分。”   “那么‘海洋绿洲’号在应对海啸时有哪几种选择呢?”主持人追问。   三浦大津思考了一下:“与在大洋上应对风浪时一样,大概来说有三种方式:顶浪、顺浪、滞浪。顶浪就是面向海啸来袭方向前进,船首略与波峰呈20度左右夹角,其潜在危险是纵摇可能造成拍底、甲板上浪、打空车等现象;顺浪即沿着海啸方向全速前进,减小与波浪之间的相对速度,减弱冲击,其潜在危险是如果海啸波峰的速度超过船速,大浪会淹没船尾造成淹尾现象;滞浪是以最小航速,将风浪置于船首2-3罗经点上顶浪航行,这时船只实际上是不进或者后退状态,可以减少船身摇摆和上浪,其潜在危险时需要时刻根据波浪的速度和方向调整航速,保持舵效,否则很容易被打成横浪。无论哪种应对方式,都要极力避免成为横浪,即舷侧面对海啸波峰,那会造成极大的伤害。”   “像‘海洋绿洲’号这么大吨位的邮轮,有没有在海啸中受到严重损害的先例,三浦部长?”画面切回到现场,主持人的画外音做出询问。   “基本没有。实际上在海啸发生时,航行于深海的邮轮是最好的避难场所,只有像日本海这种地貌特殊的洋面才会造成这样高的海啸波峰,与此类似的,还有地中海。2010年塞浦路斯路易斯邮司的‘路易陛下’号4万吨级邮轮在从西班牙巴塞罗那港驶向意大利热那亚的途中遭遇8米高的海啸袭击,船首被波浪淹没,造成2人死亡、14人受伤。不过‘海洋绿洲’的水线以上高度达到了60米,应该不会发生这种情况,总体来说,我认为它应该可以安全撑过海啸……除非重大的操控失误。”专家的声音显得不太确定。   镜头摇到现场记者脸上。穿着黄色雨衣的新闻记者催促着摄影师:“别拍我,对准邮轮,对准邮轮啊。”   人类历史上最大的邮轮正在慢慢掉头,4对艏侧推进器和3个船尾推进器搅动浑浊的海水,“三浦部长,您看‘海洋绿洲’是不是要使用滞浪方式对抗海啸呢?”主持人的声音响起,“这么大吨位的船,最好的选择就是滞浪。”专家回答道,“但地震的发生无法预测,船只接收到海啸预警的时候已经很迟了,我觉得现在开始掉头有些太晚了,没有引轮的帮助,恐怕来不及在于海啸发生接触前到达预定角度啊。”   顾铁皱起眉头。十层楼高度的巨大海啸正以每小时500公里的速度接近,庞大的邮轮却还在慢腾腾地掉头,以他外行的眼光都看出这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两分钟后,33米高的滔天巨浪袭击了“海洋绿洲”号,这时邮轮正与波浪呈45度夹角,没有到达顶浪的合理角度。“撞击了!”主持人亢奋地叫道,“不好……这个角度,果然不够!”三浦大津惊呼出声。   从直升机的角度看去,波浪的高度不及船身的一半,高大的水墙撞碎在船舷,掀起铺天盖地的浪花。镜头一阵颤抖,“拉高!稳住!”记者在向飞行员吼叫,直升机摇晃着升高,摄像机瞄准“海洋绿洲”,将焦距放大。波浪没有对钢制船体造成损害,但海啸蕴含的巨大威力推动了整个船身,“咯咚咚咚咚……”在沉闷如擂鼓一样的金属扭曲声里,庞大的邮轮缓缓向对侧倾斜,“看哪!‘海洋绿洲’倾斜了!”记者惊叫道,“拍到了吗?拍到了吗?”   “我们看到了!”主持人立刻询问专家:“三浦君,这种情况……”   “灾难!”三浦大津低声道。   第74章 海啸之日(下)   “海洋绿洲”向左舷倾斜的幅度在缓缓增大,“这种倾斜会造成很大危害吗?三浦部长。”主持人问。   “横倾会给船舶的安全、操纵性和经济性带来极大的危害,对于一些特殊的船舶,如集装箱船、滚装船、火车轮渡船、重型起重船等,横倾的危害尤为明显。船舶的横倾不仅会使货物装卸的速度变慢,甚至还会因为货物之间的卡阻或碰撞致使船舶失去平衡而最终导致倾覆。”专家回答道,“而对于大型邮轮来说横倾也很危险,2006年美国10万吨级豪华游轮“皇冠公主”号第四次航海途中,在接近美国卡纳维拉尔港18.4公里时,由于转向装置的鼓掌突然向左侧严重倾斜,造成40余人受伤,其中两人伤势危急。……相信我,那样的横倾与眼前的角度无法相比,今天我们将目睹一场真正的灾难。”   巨大的船体已经彻底倾斜,“海洋绿洲”号左舷的玻璃窗纷纷破碎,原本灯火通明的左侧船体忽然陷入黑暗,能见度立刻下降。“打开探照灯!”现场记者紧张地指示飞行员,直升机下部的探照灯开启了,透过纷乱的雨幕和汹涌的黑色海水,探照灯暗淡的光斑只能勉强照亮左舷外的混乱场景,无数碎屑一样的东西从倒挂的舷窗中落向水面,接着被波浪吞没。画面连续放大,那些显得极其微小的东西,是客舱中的衣柜、椅子、餐桌、冰箱、电视机、钢琴,当然还有人体。   “天哪……”话筒前的几人同时发出压抑的惊呼。从高空看去,这种灾难场景并没有太大的视觉冲击力,但每个具有常识的人都明白,这条装载有五千多名乘客和两千名航海人员的巨轮正在遭受前所未有的危机。   “‘海洋绿洲’号左舷正在放下救生艇!三浦部长,这艘游轮有足够的救生艇用以援救落水者吗?”主持人敏锐地发现了巨轮上的动向。   三浦大津回答道:“所有游轮都要保证每名乘客都分配到救生艇名额。‘海洋绿洲’的大型救生艇每艘有12名船员操作,是很适合在大风浪条件下执行救援任务的,希望他们好运。”   “谢谢,三浦君。”画面回到演播室,主持人忽然面露欣喜的表情,按照提词器指示快速念道:“最新消息:海啸已经到达青森港,并未对港口造成太大伤害,在港口外海域待命的救援船只已经向事故地点全速前进,另外海上自卫队的鹤舞号、鹤翼号金刚级驱逐舰和四艘村雨级驱逐舰已经从佐世保港起航,准备参与救援工作。坚持一会儿,‘海洋绿洲’,日本朋友正在赶来的路上!”   “呸!”顾铁怒道,“日本朋友……放你祖宗的日本海大屁啊!”   他选择了快进。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可想而知,邮轮从横倾中恢复,救援船只来到,旷日持久的打捞工作,最终参与救援的日方、俄方、韩方联合发布公告,声称19名乘客失踪。事后“海洋绿洲”号的船长引咎辞职,美国皇家加勒比公司召开新闻发布会当众致歉,董事长亲自跪倒在摄像镜头前,向丧命和失踪的乘客祈求原谅。   在放弃打捞那日的一期新闻节目上,作为嘉宾再次出现的三浦大津说的一席话倒是让顾铁印象深刻。“这是巨型邮轮的悲剧。”秃顶的海事专家面露悲哀,“实际上,也是大型轮船的悲剧,甚至是整个人类探索精神的悲剧。曾经有一个时代,我们父辈的时代,轮船的排水量记录在一次次被刷新,人类对于制造更大、更长、更重、更稳固的船只的究极梦想使得海洋成为一片冒险家的乐土,1981年,载重量56万吨的‘海洋巨人’号下水,它是人类历史上制造过的最大载重吨位船舶,世界上最大的人工水面漂浮物,也是最美丽的钢铁之艺术品。从此以后,为了效率、金钱这些一点都不浪漫的字眼,人类放弃了巨型油轮,开始建造丑陋的十万吨级双体船;自从‘海洋绿洲’号之后,邮轮的排水量记录也从未被打破,豪华又灵巧的中型清洁能源喷射引擎邮轮成为主流。这次事故,是大型船舶葬礼上的最后一声丧钟,或许再过几十年,人们就不会记得还曾经有这样巨大而美丽的船舶存在过,航行在蓝海的,都是那些奇技淫巧的精密玩意儿,带有闪亮的钛合金表面和奇怪的玻璃建筑的时髦快船。船长用一根手指就能在触摸屏上操纵整个船只的世界,……这不是我想生存的世界。”   顾铁挥手关闭电视节目,叹口气:“小日本,小日本……该怎么说你们呢?当年意大利禁止大马力v8汽油跑车制造的时候,我也有过一样的哀伤啊……”   对事故有了大致了解之后,他开始寻找“海洋绿洲”号上更真实的视频信息。出于对乘客的保护,整艘邮轮的公共区域没有一个监控摄像头,唯一的一组监控设备负责对水手舱、轮机舱、舵机舱、缆锚舱、舰桥等处的监视,视频资料被存储在美国皇家加勒比公司的数据库中。作为gtc国家,这家美国公司很自然地使用了量子计算机,顾铁发送两条探测线程激发了数据库的自我防御机制,“唔,不算棘手。”他自言自语道。   反馈回来的信息显示加勒比公司用于数据保护的配时大约在50到60ppm之间,想要无痕迹地入侵、寻找信息并退出,打开一个5毫秒的时间窗口用于遍历数据库,这些需要四倍到五倍的配时,300ppm,顾铁为这次任务分配了足够的权限。   “走。”   中国人做好部署,弹了一下手指。秒针没有来得及移动,在人类无法感知的微小时间尺度之后,任务完成了,浩如烟海的视频信息从地面上缓缓升高,淹没了顾铁的脚踝。“2052年6月17日。”他目光所视之处,无关的信息悄然蒸发,当天的视频资料凝结成珠子噼里啪啦掉落在漆黑的土地。   顾铁弯腰信手拈起一颗,轻轻捏碎。6月17日早上的“海洋绿洲”号舰桥出现在眼前,名叫史密斯?威廉森的美国籍船长正端着咖啡杯,与他的亲弟弟、赌场经理沃夫?威廉森聊天。从此时两人轻松的表情上看,海底地震还没有发生,天气预报昭示了未来几天的好天气,这是一趟轻松愉快的旅途。   “你和那个女歌手到底到哪个程度了?”船长挑着眉毛问。   “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我也问过她这个问题,她说这样看邮轮回到港口之前,我们来不来得及培养出感情。”沃夫?威廉森哈哈大笑,回答道。   顾铁耐着性子听着两人毫无营养的闲聊。从事故发生之前到灾难当时的应急措施,到其后的救援工作,不称职的船长除了做出一个导致剧烈横倾的错误指令之外,并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事实上,后来他躲在船长室中对着十字架偷偷哭泣的画面还有点感人,皇家加勒比公司完全可以把这段视频发布出去博取舆论界的同情。   一不做二不休,顾铁干脆把这位威廉森船长查了个底儿掉。履历正常,正规海事大学毕业,拥有符合国际海事组织(imo)《培训、发证和值班标准》(stcw)的专业证书,具有丰富的航海经验。账目正常,船只失事前后都没有异常的大规模入账,除了遣散金之外。交际范围正常,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名船长与某国家或某组织具有特殊联系。除了偶尔zj的风流韵事之外,——话说回来,哪名海员不得想点办法解决一下生理需求?——这名船长没有一点值得怀疑的地方。顾铁皱起眉头。地震、海啸不是预谋,船只失事不是预谋,那么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日本救援舰把突发事件变成了预谋。   他开始寻找救援时的各种资料。日本救援舰队比俄方、韩方舰艇先到达三个小时,大部分的生还者是由日本人打捞起来的,在日本海发生的海难,日方也当仁不让地拥有人道主义救援的义务和责任。   这一查,问题就出现了。关于打捞救援的视频资料非常少,前面全程直播海难发生过程的nhk电视台给出“直升机返回港口加油,未能继续跟踪报道”的理由,在网络上能找到的视频信息只有事后海上自卫队经过剪辑的官方录像,画面上应用的自卫队官兵挺身而出、众志成城、前赴后继、奋不顾身地跳入冰冷的海水救起一名又一名乘客,哪里有落水者,哪里就有他们钢铁一般的身影,群众的呼救声是他们的冲锋号,群众的赞扬声是他们的颁奖词,群众的欢喜声是军民团结一家亲的和谐之声……   顾铁手抚额头。“这分明就是海上自卫队的宣传片嘛……没想到小日本也有这种洗脑攻势,颇有我国政宣遗风哪。老肖没准有兴趣见见这个同行。”他嘟囔着丢掉这则视频,打开搜索引擎开始寻找真实的视频记录,“手机、终端机、dv,什么也好,我就不信还没有人拍下来传到网上了……”   键入搜索关键词的一刹那,位于日本东京深深地下的某台终端机发出了报警信号,一位操作员在厚厚的玻璃面罩后睁开无神的眼睛。   第75章 精灵之语(上)   “扑通!扑通!”约纳、丹尼和随后跃下的汉娜?斯图尔特依次落地,身下的地面硬邦邦的,摔得占星术士学徒浑身酥麻站不起来,还好蛛网距离地面不算太高,不然准会跌断他的脊梁骨。   “你们还好吧……”约纳呻吟着询问两名伙伴。却见一条黑影噌地跳了起来,跪倒在地,浑身颤抖地自言自语:“这、这是……”   “丹尼?”约纳试探着问,把法杖席拉霏娜举高一点,照亮男人的脸。   斯图尔特家的男丁热泪盈眶地举起双手,手中盛满炫目的钻石、金币、珍珠和红宝石,金币叮叮当当从指缝间流下,像一条黄金的溪流,而他们的身下,就是黄金与宝石的大海,照明星阵光芒笼罩的每一寸地面都闪耀着贵金属的华贵光辉。整个洞穴的底部竟然装满了财宝,约纳目瞪口呆地坐起来,拈起一颗红宝石,鸽子蛋大小的宝石呈现深邃的桃红色,透过席拉霏娜的光芒,里面像有一层丝绸一样柔软的东西在不停流动,让人没办法移开目光。   “死鬼老爹的遗产……哈哈哈哈哈……”丹尼狂笑着倒向地面,把脸贴在数量惊人的财宝上,用脸皮揉搓着金币与宝石:“谁都别理我,就让我死在这里吧……”   汉娜从旁边走来,约纳立刻移开目光。此刻三个人的外衣都留在了蜘蛛网上,都只穿着简单的内衣。斯图尔特当代家主抬起头观察着头顶的蛛网,破洞的边缘出现了许多只绿油油的眼睛,但巨型蜘蛛们似乎没有离开巢穴追击猎物的意思。   “汉娜,汉娜,快看,这就是崭新的前桅杆、船首像和最好的风帆。”丹尼亢奋地举起一把浑圆的紫色珍珠,“而这个,是第二门大炮,加上一百年的弹药!随便开炮不怕心疼!”他又抓起一颗大得惊人的钻石,金刚石的无数个棱面把星辰之光反射得光华绚烂,三个人同时眯起眼睛。   没有理会忙着把宝石塞进内衣的哥哥,汉娜环视四周:“爸爸的遗产是在这里,可他的遗言和三十三名扎维人的秘密呢?”   “你绝不觉得那根石柱有点奇怪?”占星术士学徒站起来,走向洞穴中央。刚才他就发现财宝堆中央插着一根黝黑的石柱,怀抱粗细的石柱高出财宝平面大约五尺,不知底下埋藏在金币之内的部分有多深。   两个人走到石柱前,约纳凑近了仔细观察,伸手抚摸着粗糙的岩石表面:“这像是石灰岩。奇怪,整个后虫之脊都是花岗岩构成的,这是第一次见到石灰岩,不大像天然形成的。瞧,汉娜,这上面有字!”   汉娜低下头去看那些奇怪的文字,脸几乎与约纳触到一块。她身上那种若有若无的香气传进占星术士学徒的鼻端,约纳一边脸红一边偷偷地嗅着。   “这是文字吗?”汉娜疑惑道,“不是西大陆语,也不是南大陆语。……丹尼!你过来看看这些字!”   什么都懂一点的哥哥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内裤被宝石坠到了膝盖,每走一步就叮当乱响。“什么字什么字?”他凑到汉娜与约纳之间,挤进脑袋瞧了瞧:“确实是文字,不过不是我认识的二十种文字中的任何一种。唔……看这种圆圈、曲线和转折,没准是精灵语哩。”   “这一定就是爸爸的遗言。”汉娜皱起眉头,“有办法翻译出来吗,哥哥?”   丹尼?斯图尔特挠挠头:“我不确定,如果有部字典的话没准可以,不过我们的背囊被粘在蜘蛛网上了。要不咱们把蜘蛛网和那些破蜘蛛都打下来?”   约纳沉吟道:“等等,这种文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太会太久……是在哪里呢……”   斯图尔特当代家主忽然拉动枪栓,“瘸腿亨利的假肢”嗤嗤的加压声响起,“有朋友来了,哥哥。”   “你是说,你又看见死鬼老爸了?”丹尼没反应过来。   忽然间,头顶传来凄厉的嘶叫声和刀剑斩断肢体的钝响,从破洞中望去,可以隐约看到黑衣的战士被巨型蜘蛛所伏击,正在挥舞弯刀与变异物种殊死搏斗。雅古的亡灵复活了。不知道这些非人的战士如何穿过危机重重的暗道,追随他们的脚步找到这个洞穴的。   “直接说有敌人就得了呗。”丹尼恍然大悟,从内裤后面抽出“夏日之白樱”,瞧了瞧红水晶的光泽:“魔晶石没有能量了,你那里有备用吗妹妹?”   汉娜挪动一下半裸的身体,瞪了他一眼。   斯图尔特家的男丁苦恼道:“魔法只能再发射一次了。这可怎么办呢……”   破空声响起,一名黑衣人飞跃而下,刀锋上还带着艳绿色的蜘蛛血。“砰!”枪声在洞穴中回荡,高速飞行的子弹穿过黑衣人的眼睛,带着一条血线飞向洞顶。敌人的尸体扑通落地,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最终化为一股蓝盈盈的幽光消散。   “对了,我有个办法!”占星术士学徒一拍脑门。他想起了降临者使用星阵能量驱动魔法阵运行的事情,既然传送信息的魔法阵可以被130-77星际线能量驱动,那“夏日之白樱”单纯的攻击魔法阵一定也可以如法炮制,解决魔晶石不足的问题。“丹尼,过来,把架在我的法杖顶端。”   搞不清状况的丹尼依言走来,将魔法放在席拉霏娜上充当星阵载体的岩石上。“等我说好的时候,你就可以随意开枪,但是别把枪柄挪开,好吗?”约纳吩咐一声,闭上眼睛。   照明星阵一直在运行当中,约纳试着加大能量输入,然后把多余的星辰之力从输入部分剥离,通过魔法底部的红水晶灌入攻击魔法阵之中。没有什么阻碍,130-77与火系攻击魔法基本同源,星际线能量涌入“夏日之白樱”,将十三颗红水晶依序点亮。   “好了!”约纳睁开双眼。   更多的黑衣人从破洞中跃下,丹尼略微瞄准,扣动扳机。耀目的光辉喷涌而出,击穿两名敌人的身体,尸体沉重地跌落,砸起一片金币的浪花。   “顶用啊货物朋友!”丹尼惊喜过望,面对敌人连续开火。   看起来雅古的亡灵已经消灭了巨型蜘蛛,蛛网上不再有喊杀声,越来越多的黑衣人出现在洞穴中,“砰砰砰砰……”汉娜用一阵快速扫射暂时遏制敌人的冲势,“约纳,你那个神圣魔法还能再用一次吗?”   “……什么?哦,不、不能了,对不起……”占星术士学徒忙乱地回答。他现在有苦难言,“夏日之白樱”的魔法消耗量比他想象得大得多,丹尼每一次开火,他的精神池都被狠狠抽下一截,快速减少的精神能量让约纳头晕目眩,他不知道还能支持多少次攻击,但面对无穷无尽的敌人,约纳没办法退缩,只能硬着头皮勉强支撑。   “这样没完没了……我需要想办法到上面去,解决掉亡灵操控师,不然会被雅古的亡灵耗死在这里。”汉娜开了两枪,检查一下大枪上的魔晶石,抬头望着天空。   正在这时,头顶白茫茫的蜘蛛网忽然从中央分成两半,一柄貌不惊人的银色弯刀像裁纸刀割破信封一样把坚韧的蛛网轻松切开。蛛网分成两边坠下,无数具巨型蜘蛛的尸体从天而降,更多的,是雨点一样降临的黑衣人。“向墙壁收缩!别让他们包围!”斯图尔特家主大喊一声,举枪不断点射。   “躲开,汉娜!”丹尼忽然狂吼一声拔腿向妹妹跑去,拦腰抱住汉娜的腰身把她扑倒在地。“刷!”几乎同一时刻,隐藏在蛛尸后的敌人刀锋切裂空气,只要迟一瞬间,汉娜的头颅就会被这名狡猾的亡灵收割。   摔倒在地的汉娜转动枪口,向这名敌人连开两枪,黑衣人举起银色弯刀,“锵锵!”铅弹撞碎在刀背上,强大的冲击力让敌人连退两步,但这名与众不同的亡灵稳住身形,左右挥舞弯刀,居然毫发无伤。   此前接触的雅古亡灵都只具有简单的战斗本能,不知道躲避攻击,而这名敌人居然能用薄薄的弯刀格挡子弹,显然是个将领级的家伙。   魔法停止开火使得约纳有了珍贵的喘息机会,他极力平复精神池的波澜,短短几分钟的射击,他的精神能量只剩下了七分之一,只勉强够发动一次三叉戟攻击。但现在,显然到了他必须出手的时刻。   “蘑菇农庄三叉戟!”   短暂的准备后,占星术士学徒面对强大的敌人发动了自己独创的攻击星阵,精神池液面一下子降低归零,约纳所有的精神力量都被抽空了,虚弱感立刻占据了他的身体,但耀眼的三股光辉激射而出,准确地射向亡灵将领。   “……中啊!”约纳用法杖支撑身体,无声地大喊一声。   雄浑的星光照亮黑衣人面目不清的脸,雅古的亡灵竖起弯刀,黑布覆盖的脸上浮现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诡异表情。“轰!”一场史上最灿烂的爆炸发生在洞穴里,无数的金币、珠宝、钻石、珍珠、祖母绿漫天飞舞,接着哗啦啦下起一场财宝的暴雨。汉娜单手持枪击倒几名敌人,用手遮挡眼睛以防被金币砸伤,“哥哥,你压痛我了。”她推一推身上的丹尼。斯图尔特家的男丁毫无反应。   “……哥哥?”   汉娜伸手推搡丹尼的肩膀,感觉到的是满手灼热的鲜血。   第76章 精灵之语(下)   一道长而深邃的伤口横亘在丹尼?斯图尔特背上,仿佛一张冷冷嘲笑的嘴。血液咕嘟咕嘟涌出,汉娜无足无措地捂住哥哥身上的刀伤,鲜血就从每一条她指缝里喷涌流淌,霎时间湿润了他们身下的地面,将闪亮的金币涂抹得暗淡无光。   “丹、丹尼!”约纳踉跄着向斯图尔特兄妹跑去,接着一跤摔倒,跪跌在金币堆中。“……帮帮他!”汉娜咬紧嘴唇半跪于地,不断开枪将包围过来的黑衣人一个一个击倒。   占星术士学徒连滚带爬地来到丹尼身边,面对这样的伤口,他所能作的也只是用手紧紧按着减缓鲜血流出,在蛛网上丢掉了所有的衣物和装备,他甚至找不到一块布条用以简单包扎。   斯图尔特家的男丁恢复了意识,他趴在地上呻吟着:“哦……浑身无力呢,而且感觉湿乎乎的……你把我怎么了,货物朋友?”   眼泪一下子充满了约纳的眼眶,他强装笑容回答道:“没什么,你身上有个小小的伤口而已,流了一点血,自然会虚弱一点。你不要动,就这样休息一下。”   “切,还以为你对我做出了什么羞羞的事情呢。”丹尼嘟囔着挪动手臂,摸索着魔法的枪柄:“赶紧继续给我提供能量啊,货物朋友!这些混账东西越聚愈多,我可不想死在这么多财宝里面,就像一个饿了三天的人倒在一桌丰盛的宴席前面,就算灵魂到了天国也不能安心啊!”   “别动弹!”约纳按住他的手臂,扭头冲汉娜喊道:“汉娜,这样下去不行,背包里有药品和绷带吗?他需要急救!”   “有的。”斯图尔特当代家主并没有回头,从背影的微微颤抖可以看出来,汉娜在努力不去看自己的哥哥,和满地的鲜血。“……准备一下,我把它打下来。”   蛛网被切成两片后,黏着他们的衣物与背包的半片垂落在左侧洞壁上,汉娜眯起眼睛估测距离,一边调整“瘸腿亨利的假肢”的蒸汽压力和发射速度。大枪上的魔晶石也快消耗殆尽了,汉娜的眼睛扫过变成淡紫色的魔晶石,默默地把发射威力调到最大。   丹尼一直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占星术士学徒只能用力把他拖到不远处的石柱旁,让他把后背靠在黑色石柱上。“唔,唔,有点刺痛。”丹尼皱起眉头,抬起手,看到自己满臂满手的鲜血,“作为小伤口来说,还真是有点痛呢。”   忽然一道黑影从石柱后冲出,约纳惊叫一声举起席拉霏娜,“锵!”法杖正好挡住雅古亡灵雪亮的刀锋。“滚开!邪恶的亡灵!”约纳愤怒地挥舞手臂,主神席拉的刻印狠狠抽在黑衣人脸上,尽管没法发动神圣法术“白夜微光”,神器的天然力量还是击溃了雅古亡灵不稳定的外壳,在刺耳的啸叫声中,敌人瘫倒在地,身体迅速干瘪,化为一堆皱皱巴巴的黑色布料。   “砰砰!”两声震耳欲聋的枪响震慑全场,两朵赤焰在蛛网上绽开,约纳看到那个巨大的背囊带着一块蛛网悬吊下来,摇摇欲坠,只剩一点牵连。汉娜刚吹散浓浓的枪口焰,就被闻声而来的敌人包围了,只有调整射击频率迎击黑衣人,一时间来不及将背包彻底打掉。   “咦,放焰火么?”丹尼抬起头来。他的脸色呈现异样的苍白,瞳孔放大,无神的眼睛望向天空。“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妹妹。在我还很小,当然,你更小的时候,有一次爸爸和妈妈一起带我们去看焰火。好像是在一个很大很大的水面上,我们坐着船,——是真正的船哦——吃着美味的食物,喝着冰镇的葡萄酒,水面上开始放焰火,非常好看的焰火。妈妈说,那是为了庆祝……庆祝什么来的?对了,你还记得妈妈么,妹妹?你一定不记得了,就连我也想不出她长什么样子呢……”   “振作一点,丹尼!”占星术士学徒焦急地捧起斯图尔特家男丁的头颅摇晃着,“别胡思乱想!”   “呃呃,晕船的感觉。”丹尼青紫的嘴唇泛起微笑,“这种感觉我可记得。晕船最逊了!死鬼老爸说,真正的男人要踩在甲板上征服世界,晕船还是留给女人和孩子吧!咦,我怎么记得那时老爸好像很威风的样子,穿着那种大大的金色斗篷,带着恨气派的头盔……跟个军官似的?汉娜,你有印象没?”   “嗖!”刀刃破空声传来,约纳咬牙低下头,举起法杖格挡。沉重的冲击力立刻贯穿了他的双臂,这次攻击比刚才的黑衣人要强得多,占星术士学徒大喊一声,后退两步坐倒在地,双臂又酸又麻,一时间抬不起来。   弯刀在空气里刷刷旋出几朵刀花,亡灵将领缓步走进两个男人,除了刀锋和小臂处的烧灼痕迹外,它几乎毫发无伤。   “是你啊,我见过你。”丹尼笑嘻嘻地盯着恐怖的敌人,“在我很小、汉娜更小的时候。那时候你就是这幅摸样,我可忘不掉你的样子,别来无恙啊丑丑的老兄?那时我的死鬼老爸和他的朋友们打得你们屁滚尿流,你还记得吗?”   亡灵将领微微歪过头,像是在倾听丹尼的话。   “不不,你还是不太一样了,怎么说呢……你现在看起来更像人类一点……对,你变得像人了,要恭喜你哩……”丹尼的语声越来越微弱,最终化为细不可闻的自语。   占星术士学徒猛地跃起来,大声喊道:“汉娜!亡灵操控师的控制范围有多远?”   “不超过五十码,怎么?”汉娜在重重敌人的包围中回答。   约纳抬起头,目视洞穴顶端:“你瞧,现在上面蛛网都破坏了,根本没有地方可以藏人,亡灵操控师一定就在我们身边!……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名亡灵将领就是操控师本人!只要打倒它……”   “就能击溃亡灵!”斯图尔特家主立即调转枪口,不计后果地猛烈射击。子弹的洪流在黑衣人的队伍中冲出一条血路,面对弹丸,亡灵将领鬼魅一样伏下身体向丹尼猛冲过去,将子弹抛在身后。   占星术士学徒奋起气力冲过去,再次举起法杖格挡。“锵!”刀刃与法杖相交,尚未恢复的手臂根本无法应付敌人的怪力,约纳被整个弹飞出去,“嘭”地撞在石柱上,瘫软在地。   “咳咳……”他吐出一口热血,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打散了,嗓子眼里充满腥甜的滋味。完了。绝望占据了占星术士学徒的脑海。完了,汉娜根本来不及阻止亡灵将领的刀锋,只要简单的挥手,敌人就能收割丹尼?斯图尔特的生命。一切都完了……   忽然一个东西骨碌碌滚到他眼前,第一时间,约纳没认出来这是什么。圆圆的透明玻璃瓶,瓶盖用红色漆胶密封,上面刻着看不懂的复杂文字,瓶子里……装着一个栩栩如生的少女。由于磕碰,瓶盖的密封已经松脱了,瓶子在金币上弹了几弹,撞在一块大个蓝宝石上停了下来,瓶盖掉了下来。   约纳这才想起,这是自己在“巴克特里亚的疾风”那间神秘的储藏室里找到的东西,当时斯图尔特兄妹在外面叫自己,随手把这个奇怪的罐子塞进了鹿皮包,然后就忘掉了。他眼睁睁地看着瓶子里的少女,纤细修长的肢体,白皙的皮肤,绿色的长发,娇俏的小脸,紧闭的眼睑上长长的睫毛,如果放大到正常女人的身材,这一定是一位倾国倾城的尤物。   等等,她的背后还有一层透明的膜状物……那是翅膀?   少女的睫毛颤动一下,接着睁开了蓝宝石一样的双眼。她伸个懒腰,左右看看,眼睛一亮,慢慢走出玻璃罐,张开背后六只透明的翅膀。三对翅膀无声震动,少女升起在空中,迅捷地画了个圈儿飞向石柱,约纳眼中只留下一道绿色的痕迹,根本没看清她的飞行轨迹。   亡灵降临的刀锋停在丹尼脖颈上。它好奇地歪过头盯着飞翔的袖珍少女。绿发的少女悬停在石柱旁边,端详着古怪的文字。约纳忽然发现,那种圆圈、曲线和转折,石柱上的文字与玻璃罐封印上的文字是相同的,怪不得初见时他就觉得似曾相识呢。   “真麻烦。”少女忽然用清脆的声音说,占星术士学徒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语言,但是自己居然能听懂。“好吧。”少女抱怨了一句,有点无奈地说:“以精灵之语诵读,即可以开启阅读过去之门。见鬼,已经用完了?”   说完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之后,绿发女人化为一道绿光飞回玻璃罐,蜷缩在罐子里,然后伸手指指瓶盖。约纳目瞪口呆地伸出无力的手,帮她把瓶盖盖上,的少女重新闭上眼睛。   异变发生了。黑色的石灰石柱忽然通体发出莹白的光芒,仿佛化作一条雪亮的灯柱,霎时间掩盖了照明星阵的光亮。约纳发觉身边的一切都在变得越来越缓慢,飞舞的金币、黑衣人的刀锋、掠空的子弹,滴落的血滴都不断减缓,终于凝固在空中,这种感觉似曾相识。是的,在初代占星术导师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的光明之井,他曾有过几乎相同的感受。   光影变幻,一个粗豪的大胡子出现在洞穴中央,他扭头问旁边的人:“开始了吗?你确定?我只要正常说话就好了?”   接着,沙盗之王、斯图尔特家主目视全场,露出自豪的笑容:“丹尼,汉娜,或许还有你们的伙伴,嗨。”   第77章 扎维之乱(上)   “从时间顺序上来说,这应该是你们收到的最后一条信息。”沙盗之王想了想,对自己的一对儿女说。汉娜缓缓放低枪口,“这次不是幻影?”   “不是幻影,是沙盗之王阁下的留言。”约纳确认道。   丹尼?斯图尔特猛地睁开眼睛:“死鬼老爸?”   “丹尼小子!”疯人院院长哈哈大笑,“我就知道精灵语对你一点问题都没有,你小子从小就对语言有天赋,有没有兴趣以后做一个语言学者?”   “死鬼老爸,你没有死?什么时候再陪我们去看水上的焰火哩……”丹尼神志不清地嘟囔着。占星术士学徒左右看看,穿过静止的黑衣人跑到背包旁边想取出急救药品,但背囊不但凝固在时间里,也凝固在空间里,任凭他怎么用力都无法挪动分毫。   沙盗之王的眼神变得正经起来,“现在作为对你们的奖赏,我将把你们的身世告诉你们,然后,汉娜,丹尼,你们必须做出选择。你们做好准备了吗?对了,寻找我遗产的步伐一旦启动,亡灵的影子就会在身后牢牢追赶,那些没有智慧的东西不会对你们造成太大的麻烦,——你们应该知道,匕首‘血龙卷’是一把附魔武器,上面的‘灵魂燃烧’法阵可以对敌人的灵魂造成直接伤害,是对付雅古亡灵的最好武器。”   约纳跪在丹尼旁边,一边聆听,一边帮他堵住伤口。不知是时间尺度变化的关系,还是他体内的血快流干了,丹尼背后的伤口只是缓缓渗出血迹。   “血龙卷不在我们手里,爸爸。”汉娜叹了一口气。   “无尽沙海中有五个到八个雅古亡灵队伍在游荡,说是队伍,也不过就是一名亡灵操控师罢了。那些疯子献祭了自己的生命,把自己变成半人、半亡灵的奇怪玩意儿,获得了惊人的力量和生命力,不过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沙盗之王咂咂嘴,“不说这个了。下面要用心听,关于三十三名扎维人的故事,我只说一遍。”   “死鬼老爸,死鬼老爸!汉娜你看,你能看见吗?”丹尼双目无神地叫嚷着。汉娜走到哥哥身旁蹲下,握住哥哥冰凉的手掌,“能的,丹尼。你别说话了,我会治好你,然后再痛打你一顿,作为莽撞行为的惩罚。”   “通用历2290年。”斯图尔特家主的幻影开始叙述往事,三个年轻人不约而同地闭上嘴巴。汉娜拈起一颗硕大的蓝宝石放进丹尼掌心,斯图尔特家的男丁立刻面露满足之色,不再哼哼唧唧。   “通用历2290年,扎维帝国开始了一场不为人知的战争。这场战争不会被任何历史资料所记录,也不会有任何目击证人,所以理论上,它并不存在。扎维帝国元老会扶持的大公爵耶利扎威坦以‘匡正’之名发动政变企图颠覆王权,他的支持者有内阁首相德伦?巴纳巴斯、第一中央军副统帅巴鲁赫伯爵、黄金铁锤军团军团长以撒基欧斯大骑士等。”   听到几个熟悉的名字,约纳不禁抬起头盯着沙盗之王,生怕漏掉这段秘闻的每一个字节。如他刚才所说,这场政变确实未曾以任何形式流传于世上,占星术士学徒读过的所有典籍中都未有记载,柯沙瓦老师也从未说起过。   “帝国皇帝马克西米连二世立刻调动军队平叛,除了直接归由他管辖的王城守卫军之外,听从皇帝陛下命令的还有帝国海军元帅费恩?斯图尔特、渡鸦兵团军团长兰登?施密特、快速行动部队‘断矛骑兵队’统帅贝蒂特?贝尔诺尼、内务部部长雷娅?比杨卡女伯爵等。”沙盗之王平静地说出老伙伴们的名字,这些名字,也是斯图尔特兄妹所熟悉的。   汉娜的表情波澜不惊,约纳从她脸上看不出悲喜,不过占星术士学徒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三十三名扎维人是政变的牺牲者,被推翻的保皇党,一场不存在的战争的失败一方。   “所有人都说,帝国海军是个愚蠢至极的主意。”沙盗之王话锋一转,开始谈论一个貌似无关的话题,“除了帝国皇帝马克西米连二世之外,没有人认为在扎维帝国狭窄的水脉和封闭的吉蔡尔湖中建造战船有什么意义,这些四百尺长、五条桅杆、装载八十门大炮和五百名接舷战士兵的超级战列舰只能在内湖中游曳,向扎维本国人炫耀帝国的威严。不过皇帝陛下对我本人说过,他有一个宏伟的目标,那就是有朝一日驾驶战列舰沿着河流一直向东,最终航行在‘神佑之海’,去寻找世界中心的圣迹,寻找战争与铁匠之神拉齐存在的证据。”   “嘿嘿,主神卢塔保佑……”丹尼咯咯一笑,约纳连忙抓起一把珍珠塞进他手里,让神志不清的家伙安静下来。   “没等皇帝陛下的宏远目标实现,战争就开始了,我的战列舰成为了最恐怖的战争武器,——还有谁敢说帝国海军是一个玩笑?短短三天的激战后,叛军和我们形成隔着吉蔡尔湖远远对峙的战局,第一中央军和黄金铁锤的几次进攻都被战列舰猛烈的炮火打退,战斗施法团的大规模火系魔法击沉了两艘战列舰,但我方击毙了施法团团长、七级大魔法师梅那克马赫,让他们失去了再次突袭的能力。”沙盗之王面露自豪之色,眼神中有十五年前的火雨飞舞。   “战斗施法团团长梅那克马赫?我见过他,他还活着啊?不过现在他是五级大魔法师而已。”约纳感到莫名其妙,在奇迹草原见到的那位能够悬浮在空中的红袍法师让他印象深刻,无论如何,那看起来不像一个死人。   前帝国海军元帅当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整整一周的僵持后,皇帝陛下与耶利扎威坦大公爵达成停战协议,在元老院的调停下,开始就分歧问题展开会谈。关于叛军开战的理由,你们有必要知道。从‘赤枭兄弟会’诞生的那一天起,扎维帝国一直就是兄弟会忠诚的使徒,从亨利希一世的时代起,直至马克西米连二世陛下执政,扎维帝国一直执行着兄弟会的使命,履行着红色双头鸟的诺言。从马克西米连家族纹章上就可以看出,王家的纹章是以双头鸟为中心的。”   斯图尔特兄妹没有特别的反应,也没有注意到占星术士学徒的身体僵直了。红色双头鸟吗。约纳的手指在微微颤抖,照明星阵的光芒出现了明暗波动。   “‘赤枭兄弟会’是一个非常神秘的组织,没有人知道它由谁建立、以何种方式运作、拥有多么可怕的资源,甚至连皇帝陛下本人都没见过兄弟会的当代首脑,只在仪式时见到过兄弟会会长的西大陆代理人。”沙盗之王摇摇头,像是感觉有些滑稽,“若干年前,赤枭兄弟会发布了一条消息,宣布‘异端之血’已经降临世间,兄弟会此后的最高行动纲领,就是寻找拥有异端之血的人加以铲除,以维护世界的稳定和纯粹。”   没有人做声,凝固了时间与空间的藏宝洞穴中唯有海军元帅的声音在回荡。   “皇帝陛下即位后不久,按照兄弟会的指示掀起了一场极其惨烈的排查运动。扎维帝国所有的臣民都被席卷其中,由于探测魔法阵的精度并不高,赤枭兄弟会指示将法阵有反应的人全部处死。两年内,死于‘异端’罪名的扎维人有接近五万名。那时,不仅扎维帝国,连圣博伦与巴泽拉尔王国都加入了这场邪恶的运动,整个西大陆陷入一片腥风血雨。”沙盗之王声音沉郁,“其后,皇帝陛下内心开始动摇,对赤枭兄弟会的目的和方法产生怀疑。最终,仁慈的皇帝陛下决定让扎维帝国退出兄弟会组织,将提议提交元老院,准备在次年的兄弟会满月仪式上正式宣布。这个举动激怒了帝国内的死忠派,耶利扎威坦大公爵本人就是一位坚定的兄弟会成员,还是地位相当高的西大陆评议会议员,他坚决反对皇帝陛下的决定,最终,导致一场内战发生。”   十七岁少年立刻想起那段似真似幻的记忆,圣博伦阳光明媚的山坡,持剑的士兵和母亲逝去的笑容……   “元老院劝阻皇帝陛下从长计议,不要急于退出赤枭兄弟会。本着对子民的仁慈,马克西米连二世陛下让步了,提出只要耶利扎威坦大公爵撤走士兵、放弃第一中央军和黄金铁锤的兵权,他就承诺在执政期间不退出兄弟会组织。”说到这里,海军元帅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耶利扎威坦大公爵同意了,三天之内,叛军后撤了三十哩,以撒基欧斯大骑士亲自来到王城表达歉意,一切看起来在向最好的方向发展……该死,我们怎么能相信那帮混账狗娘养的政客的话……就在这个时候,内阁首相德伦?巴纳巴斯偷偷动用国库储备金,花了三十万金币请来了一个人,一个极其恐怖的家伙……”   “你们猜对了。”沙盗之王停顿了一下,说道,“他请来了刺客之王。”   第78章 扎维之乱(下)   “刺客之王!”约纳惊叫一声。因为龙姬的原因,这个名字已经在他内心翻滚多时了。汉娜有些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占星术士学徒摆摆手,没有做出解释。   “刺杀一个大帝国的皇帝,除了刺客之王之外,没有人能做到。当时的王城守卫军中有七位强大的守护者,每一个人都具有能够左右战局的超强能力,他们也是耶利扎威坦最深的忌惮。他们七人是我的好朋友,没有战事的日子里,每个月圆之夜我们都一起到吉蔡尔湖上乘船观看焰火,月圆之夜是赤枭兄弟会举行仪式的日子,皇帝陛下喜欢燃放焰火以增加仪式感。丹尼,汉娜,你们俩出生之后,是我们最开心的一段日子,我与你们的妈妈抱着你们站在船首,与七位伙伴一起看焰火在水面上升起,照亮远方王城的轮廓,——那个画面,我真想再看一次。”沙盗之王眼中装满悠长的思念,轻轻叹了一口气。   然后,他沉重地低下头:“皇帝陛下与耶利扎威坦大公爵达成协议之后,我们放松了警惕。那是一个令人昏昏欲睡的正午,刺客之王从王城的正门进入,径直走入王宫,用富有迷惑力的微笑骗过守卫,一路来到皇帝陛下的寝宫门前。那时七名守护者中只有两位在附近守卫,他们发现了敌人的踪迹,立即呼叫支援。短短几分钟后,守卫军冲进宫殿,他们找到的只有昏迷不醒的守卫者与士兵,还有马克西米连二世陛下的尸体。两名守卫者与八十名士兵的殊死攻击,没能在刺客之王的身上留下一道伤口,而刺客之王甚至没有杀死他们,只是用神妙的手法将他们一一击晕,醒来之后,他们一点都没有感觉到疼痛。三十万金币,买的是皇帝陛下的性命,这个恐怖的家伙完全执行了他的使命。”   “爸爸的七位水手,就是他们吗……”汉娜喃喃地询问父亲的幻影。   仿佛听到女儿的话语,海军元帅摇摇头,“七位守护者的样貌你们都很熟悉,可你们不知道他们的身份。抛弃所有的荣誉隐姓埋名成为‘巴克特里亚的疾风’上平凡无奇的水手之后,他们都把代表身份的物品存在放储藏室里,发誓有生之年不再触碰。他们分别是:”   “八级占星术师,埃尔兰?丹特利尔。”   “大骑士、风暴骑士候选人,菲利普?克瑞格。”   “七级大剑士,‘丑脸’利切。”   “宗师级拳术师,米克诺斯。”   “七级植物系大魔法师,大卫?亨格尔。”   “血祭念术士,索尔?所罗门。”   “……以及西大陆魔法武器大师,史上最杰出的附魔武器专家,雷奥哈德?赫夫茨巴赫。”   一个又一个名字如同惊雷一样响起,约纳已经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震惊。十五年前风云际会的扎维帝国是一个天才的舞台,围绕在仁慈国王身边的强者,每一个都站在西大陆食物链高高的顶端。而且,失踪已久的魔法武器大师赫夫茨巴赫居然也是其中一人。《西大陆地理测算》在用整页篇幅表达对武器大师的敬仰之情后,满怀遗憾地写道:“赫夫茨巴赫大师的突然失踪是整个大陆的惨痛损失,他留下的杰作至今被无数附魔武器专家虔诚景仰,如果他忽然重新出现在西大陆,大陆的地下贸易体系可能会一夜之间崩溃,因为大师失踪后,他的每一件作品(甚至是影子作品)都成为了黑市贸易的价值标杆。”   占星术士学徒忽然理解了一切。在诸多惊才绝艳的强者拱卫中,皇帝陛下被轻易刺杀,这种打击是致命的。   “死者身上只有一处伤口,细剑穿透心脏,像外科手术一样切开了主动脉,我打赌皇帝陛下甚至没来得及感觉到疼痛。”海军元帅用力按压自己的胸部,像是也心脏上也有一个流血的伤口。“我们跪倒在王座周围,哭泣到黑夜降临。悲伤转化为怒火,像毒药一样的愤怒在我们的每一条血管里奔涌,只有敌人的尸体可以化解这种愤怒,唯有鲜血是解毒的甘泉。我们立誓使用最恶毒的禁咒,将耶利扎威坦、德伦?巴纳巴斯和叛军部队彻底毁灭。”   洞穴内的空气像是停止流动。沙盗之王冷酷眼神散发的威严让三个年轻人几乎无法呼吸,这就是权力者的愤怒,能毁天灭地的愤怒。但一瞬间之后,斯图尔特家主的眼神就柔软下去,悲伤再次占据了他的脸庞:“但接下来,我们发现了皇帝陛下的遗言。几天前他就有所预感,写下两张遗言,分别留给辅政大臣,和掌握军权的我们。‘不许为我报仇。’第一句,陛下就禁止了我们的行动,‘你们是主神拉齐的宠儿,我可以预见,你们的愤怒会给扎维带来颠覆的灾难。我的臣民是无辜的,他们不应该因我的不幸而遭遇伤害。我请求你们保护我的女儿离开扎维帝国,走得越远越好,不要被耶利扎威坦找到,这是我唯一的请求,也是我一生的请求。——从你们看到遗言的时刻起,马克西米连家族退出赤枭兄弟会,将扎维帝国的未来托付于继任者。’”   海军元帅站直身体,缓缓环视四周:“我们带着公主离开了王城,击溃耶利扎威坦的追击,向南穿过圣博伦、巴泽拉尔,到达了樱桃渡。半个月后,我们乘坐渡船来到南大陆,能够取得船票上船的,只有三十三个人,剩下的人有的留在樱桃渡,有的抛下刀剑,成为巴泽拉尔的农民。留在樱桃渡的,还有你们的母亲,阿赫特?奥根,一位非常美丽的女人。汉娜,丹尼,她放弃了自己的船票,换取你们两人前往南大陆的机会,‘我是个不会战斗的人,你们要替我保护好公主,别让妈妈失望。’这是她最后的留言。”   “妈妈……”汉娜睁大眼睛。   “妈妈?”丹尼迷茫地抬起头。   “我很想她,愿她平安。”沙盗之王垂下目光。“对了,阿赫特?奥根在扎维古语中意味着‘八只眼睛’,她说以后会使用‘八目’这个假名,在樱桃渡一个人生活下去,直到你们长大以后,去看望她的那一天。”   “……八目先生!”约纳大叫一声,满脸涨得通红,“原来你们的母亲就是八目先生!”   汉娜抓住他的臂膀:“你说什么?你见过我妈妈?”   “见过见过!”占星术士学徒用力点着头,“她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是樱桃渡的任务发布者,老爹最信赖的人。还是位非常漂亮的女士呢!”   汉娜咬紧嘴唇:“她……她还好么?”   “她很好……”话刚出口,约纳就愣住了,“不,我是说,她应该很好吧……樱桃渡遭到了袭击,希望她一切安好……”   没有给聆听者讨论的时间,斯图尔特家主继续讲述:“三十三个人从雪灵顿港口出发,进入无尽沙海。接着,我们做了一个决定。广袤的沙漠是最好的藏身处,樱桃渡渡船的稀少使得扎维追兵不大可能大规模来袭,只要分散在沙漠里,他们很难找得到我们的踪迹。我、兰登?施密特、老贝、比杨卡带着各自的伙伴分别安顿下来,与贴身保护公主的王城守卫军指挥官菲利克斯?施莱切特约定,为了复仇的目标各自努力,随时等待公主的召唤。当时的凯瑟琳娜公主不过两岁而已,距离她能指引我们重建马克西米连王族辉煌的日子,还太久远。后来的事情你可能知道,我和七名伙伴征服了嗜沙虫,同老贝一起用帝国海军的技术开启了无尽沙海的风帆时代。由于我的队伍实力最强,同时肩负着王族财富守护者的任务,保护着我们离开时携带的大量财宝。在四处劫掠的日子里,我又积累了相当数量的财富,日子过得飞快,你们在迅速长大,我也在不断变老。十几年来,扎维人通过雅古的亡灵给我们找了不少麻烦,这些游荡在无尽沙海里半死半活的东西能嗅到生人的气味,偷偷发动袭击,相当难缠。”   沙盗之王的背后传来嘈杂的声音,他回头看了一眼,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我抓紧时间说。一个月前,施莱切特召集了三十三名扎维人,宣布公主做出一个决定。——凯瑟琳娜公主已经长大成人,是个漂亮的女孩了,她的眼睛跟皇帝陛下的一模一样。她决定复仇,向雇佣刺客之王刺杀皇帝陛下的内阁首相德伦?巴纳巴斯复仇,此时,听说这个家伙还是内阁首相,耶利扎威坦发布侵略战争的鼓吹者。关于复仇的方式……我们使用了全部财富的一半,20万金币,雇佣了刺客之王,向他原先的雇主复仇。”   “又是刺客之王……”约纳喃喃道。   “十几年前,皇帝陛下被刺杀,这改变了整个西大陆的局势,引起世界的动荡不安。自那时起,十二议事主对自身的十二名成员和同级别的十二名强者——被称为十二影王座的地下强者——施以封印,限制他们以太过强悍的能力干涉世界运行。十二议事主之一的刺客之王已不是那时的刺客之王了,但德伦?巴纳巴斯身边也没有七名守护者在保护。刺客最终还是成功了,将该死的内阁首相枭首而回,虽然他本人因为船票问题在西大陆被迫待了很久,但胜利的消息还是传遍无尽沙海。”海军元帅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咳出一口鲜红的热血。   几个人这才注意到他身上遍布的伤痕和匕首上干涸的血迹。斯图尔特家主抬起木质假手擦一擦黄胡子上的血迹,“十几年来,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而现在,我们要面对的,是扎维帝国的报复。”   第79章 刀锋之歌(上)   “这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反击。”沙盗之王抹去黄胡子上的血迹,“由亡灵操控师、刺客、吐火罗雇佣兵和坦图哈人武装组成的庞大部队,这就是耶利扎威坦的怒火……为了防止他们找到凯瑟琳娜公主,我与七名伙伴驾驶‘巴克特里亚的疾风’吸引了敌人的注意力,将战场转移到那摩札城附近,并拒绝了王城守卫军指挥官菲利克斯?施莱切特召集所有扎维人进行抵抗的提议。我知道,无休止的斗争必须得到终结。现在,就在伙伴们的防线之外,雅古亡灵之主、第一亡灵操控师艾佛拉罕正在召集所有亡灵战士,准备最终的冲击。为了这次袭击,耶利扎威坦默默准备了十年时间,从樱桃渡输送人员、雇佣刺客和吐火罗士兵、发展土著武装势力,并说服亡灵之主本人率领队伍。”   画面背后传来尖锐刺耳的啸叫声,那是雅古亡灵被摧毁的灵魂哀嚎,对此三个年轻人都不陌生。   海军元帅回头看了一眼,“无穷无尽的亡灵战士。我们之中没有神圣系魔法师和牧师,面对三千名无法毁灭的战士,力气终将消耗殆尽。如果我的战列舰也能航行在无尽沙海该有多好……埃尔兰已经开始准备禁忌星阵‘刀锋共鸣腔’,他要以生命为代价,将整个战场彻底粉碎。”   “我、我知道了!”汉娜睁大灰绿色眼睛,“爸爸死去的那一年,那摩札城外发生了一场奇异的大爆炸,那就是他们战斗的痕迹!”   占星术士学徒声音颤抖地说:“我知道那个禁忌星阵……在占星术典籍上,有过一次占星术士发动‘刀锋共鸣腔’毁灭城市的恐怖记录,能掌握25-85对星特性为‘音波’的星际线能量的占星术士极为稀少,没想到丹特利尔阁下也是一位禁忌星阵使用者……”   斯图尔特上代家主端详着断手上嵌着的匕首,自我解嘲地笑道:“不过也有好消息。耶利扎威坦的部队到来后,凯瑟琳娜公主宣布解除我宝藏守护者的身份,将剩余的财富赐给我和七名伙伴,命令我们不要战斗,去吐火罗躲避敌人。我成了大富翁了汉娜!丹尼!哈哈哈……给我十年时间,我就能在无尽沙海重建战列舰舰队,重现帝国海军的辉煌,如果公主早做出这个决定该多好……”   “轰!”   沙盗之王身边忽然掀起一场飓风,将他头顶的天幕吹倒,原来录制这段信息的时候,费恩?斯图尔特身处一顶简陋的帐篷内,敞篷被吹倒了,强烈的沙漠阳光使他眯起眼睛,“怎么了,雷奥哈德?”   一个矮胖、秃顶、貌不惊人的白须老人走入画面,举手指向远方:“他们越逼越近了。所罗门开始释放血祭念动力,你知道,他一旦开火就分不清敌我。另外,最后一块魔晶石只能支持几分钟了,你得早作决定。”   “航海员大叔!”丹尼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坐直身体叫了一声。   “我早已决定了,雷奥哈德。”斯图尔特露出微笑,“来,跟我的孩子们打个招呼。”   白须老人走到海军元帅身边,很别扭地站定,表情显得有点羞涩:“汉娜,丹尼,我是航海员大叔。那个,你们好吗?不知你们现在多大了……我的真名是雷奥哈德?赫夫茨巴赫,一位附魔武器师。夏日之白樱是我最后的得意作品,在信息星阵自我毁灭之后,它会恢复部分功能,但还有个秘密你们不知道:大枪‘瘸腿亨利的假肢’、魔法‘夏日之白樱’、匕首‘血龙卷’本来是一件武器的三个部分,它们可以以某种方式组合起来,成为威力惊人的真正武器。这件武器是我、蒸汽傀儡师亨利和老铁匠拉齐奥特三人友谊的象征,希望你们能够找回它真正的模样。……那么,再见咯。”   一道淡红色的龙卷气旋像旋转的刀子一样撕裂天空,两位中年人抬头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点头。沙盗之王道:“喏,这就是你们的帆缆水手叔叔,血祭念术士索尔?所罗门,他一疯起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是个很难信赖的伙伴哩……那么,就说到这里吧,埃尔兰还需要几分钟准备禁忌星阵,我们也要战斗,帮他争取一点时间。还有什么要说吗,雷奥?”   附魔武器大师思考了一下,“是的。这件事非常奇怪……自从三天前与敌人接触,我们几人的能力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限制,这既像是诅咒,又像是某种毒药,它不影响人体的正常功能,却大幅度降低精神池能量,阻碍元素感应力,让我们没办法发挥全部实力。”   “你说的我不懂。”海军元帅左右挥舞匕首,刀刃嗖嗖地切开空气,“我是个战士、火枪手和亡命徒,——别看我只有半条胳膊。不过埃尔兰也说了,除了禁忌星阵之外,他没办法使用任何高阶星阵。”   赫夫茨巴赫脸色严正道:“我要说的是,斯图尔特,我们之中出现了叛徒。”   “我早就想到了。”沙盗之王眯起灰绿色眼睛:“但我选择不相信。菲利普已经牺牲在亡灵之主的黑暗魔法下,埃尔兰在准备献祭生命,米克诺斯、所罗门和大卫正与敌人奋战,‘丑脸’身负重要任务准备出发,而你我正在这里向孩子们道别,——你愿意怀疑哪位老伙计?”   一条黑影簌地跃起在斯图尔特家主身后,“小心!”明知那是已逝父亲的幻影,汉娜还是忍不住大喊一声。   “算了。”赫夫茨巴赫轻轻叹了口气,“你要留下,对吧,这就是你的决定。”   “没错,亡灵之主是个狡猾的家伙,我必须缠住他。至于你,应该现在就离开。”沙盗之王拍拍老伙伴的肩膀。   没有人理会雅古亡灵的偷袭,黑衣人的刀锋刚刚举起,就浑身亮起耀眼的电火花,扑通一声倒在地上,青烟冒起,化为干瘪的外壳。附魔武器大师布置的防御法阵发挥了作用,赫夫茨巴赫回头看了一眼,“挡不住了,他们冲上来了。”   又一阵劲风将倒塌的帐篷彻底吹走,整个战场铺展在三个年轻人面前。天际线上能隐约看到那摩札城黑色的轮廓,平缓的沙丘之间嵌满高耸入云的柱状岩石,独特的地貌给“巴克特里亚的疾风”的水手们提供了隐蔽空间,但铺天盖地而来的黑衣战士已经从四面八方填满了战场的每一分空隙,雅古亡灵的队伍中还夹杂着手持刀矛的吐火罗雇佣兵、吹出危险绿色短箭的坦图哈土著战士、像阴影一样在人缝中流动的影子刺客,亡灵之主艾佛拉罕穿着黑色长袍、手持双刀行走在队伍中,眼眶中燃烧着绿色的鬼火。   索尔?所罗门的双手喷出锋利的红色风柱,像一把剪刀一样把人潮切成两半,他的左手边,十四颗高大的仙人掌正猛烈喷发着尖刺,如同十四门连续发射的机枪,七级植物系大魔法师大卫?亨格尔的法杖上缠满红色毒藤,从地下冒出的藤蔓将一个又一个身中利刺倒下的敌人拉进地面,黄沙深处传来沉闷的哀嚎。血祭念术士的右手边,宗师拳术师米克诺斯浑身笼罩在白色光幕里,每出一拳一脚,都能将一名亡灵战士彻底粉碎,但从他急促的喘息声中看以看出,这种打法消耗极大,无法持久。   三名伙伴身后,身穿水手服饰的高大男子正跪伏于地,双手按在庞大的禁忌星阵上,闭目念诵初代占星术导师的箴言。“刀锋共鸣腔”星阵是刻画在一张平整的花岗岩石板上的,线条中布满红热的黄铜汁,不知八级占星术师是以何种方式融化了铜块。   “世上所有事是星辰于黄道的投影,我们生存、拥有、交流、遗传、创造、管理、分担、改变、超越、实现、交际与内省,都有星空高高俯视。心存敬畏,常常仰望。请星空借我力量。”   这段祷词是约纳再熟悉不过的了。透过魔法影像,占星术师都能隐约感觉到埃尔兰?丹特利尔双手掌握的那种毁天灭地的星辰能量,嗡嗡的震动使得石板上的沙粒随之起舞,约纳感觉到耳朵开始刺痛,像是某种听不见的音波穿透耳膜。他顾不上捂住耳朵,而是屏住呼吸,贪婪地观察着占星术师的一举一动,石板上无比精妙的线条是他此生未见的,每一处连接和转折都昭示着八级占星术师的强大实力,整个星阵充满脱俗的美感,也蕴含着深深的哲理。   第二宫第五星“公牛”与第八宫第五星“溪流”之间的星际线特性为“音波、传递与共鸣”,属于最难感应到的星际线之一,纵观整个占星术的发展史,能掌握这对对星的占星术士不超过十人,能使用禁忌星阵的,除了书中那位因为一己之怒毁灭整个城市而遭到协会放逐的前辈之外,只有埃尔兰?丹特利尔一人。   第80章 刀锋之歌(下)   “丑脸,你要准备出发了。”海军元帅说道。   “是的,舰长大人。”一条身形纤细的人影出现在旁边,毕恭毕敬地鞠躬行礼。   费恩?斯图尔特哈哈大笑:“舰长大人!我还是最喜欢这个称呼了,哈哈哈……”他挥舞着匕首,缓步向亡灵之主的方向走去,嵌在木质假手中看似平凡无奇的匕首覆盖着薄薄的红色光芒,每次挥动都能将敌人的刀锋和身体一起切碎,凄厉的嚎叫声此起彼伏,黑衣人的队伍像秋天的稻田一样整齐倒下。亡灵之主艾佛拉罕用碧绿的眼睛盯着他,牙齿摩擦,发出刺耳的咯咯声。   赫夫茨巴赫取出魔法杖,拍拍“丑脸”利切的肩膀:“去吧,还记得魔法阵的安置方法吗?”   利切转过身点点头:“当然。”   这名七级大剑士的脸上戴着一个面貌狰狞的银色面具,薄如蝉翼的水晶镜片下藏着一双冷漠的灰色眼睛。他从华美的剑鞘中抽出长剑,雪亮的剑身布满血色密纹,看起来诡异莫名。   决战的战场在那摩札城外,而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在后虫之脊内部,现在看到的影像,一定是被人带出来之后安放在这里的。看来“丑脸”利切的任务就是传达沙盗之王的遗言了。这之后,他又去了哪里呢?约纳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他在“巴克特里亚的疾风”那间神秘的储藏室中看到了剑士的银色面具和连鞘的长剑,——也就是说,利切还回到了三桅帆船,将自己的物品细心存在放储藏室之后再离开?他就是后来被人目击出现在吐火罗帝国的人吗?   “瞭望员叔叔……”汉娜翕动嘴唇。   赫夫茨巴赫举起法杖,经过短暂的吟唱,释放了一个群体攻击魔法。万千流萤从魔法杖顶端升起,化为阳光里赤红耀眼的光点,每一粒光点都蕴含着澎湃的火系能量,粘在敌人的衣服上剧烈燃烧起来,霎时间就数十名黑衣人彻底焚灭。但恶毒的诅咒或毒药发作了,魔法武器大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口鼻流出鲜血,法杖顶端的光辉熄灭了。   “赤日之莹!”约纳见过这个魔法,两次。扎维帝国第一中央军战斗施法团团长梅那克马赫在奇迹草原和樱桃渡两次释放这个恐怖的魔法,两次被暗火系法师杰夫塔所破坏。同样的火系魔法,难道附魔武器大师赫夫茨巴赫与死而复生的五级大魔法师梅那克马赫之间还有某种羁绊?   “米克诺斯、大卫、所罗门,我命令你们立即撤退。”说话之间,海军元帅已经冲杀至三名伙伴的防线后,帮勉力支撑的三人分担压力。雅古的亡灵无穷无尽,战场远处不断亮起绿色光芒,那是亡灵操控师在重建亡灵战士,被毒药压制战斗力的守护者们根本无力冲出包围、消灭躲藏起来的操控师。   亡灵之主正在向他们前进,黑衣军像摩西分开红海一样自动左右分开,不知道躲避的坦图哈战士与吐火罗雇佣兵接触到艾佛拉罕黑袍地下溢出的绿色浓雾,立刻惨叫着倒地翻滚,化为皮肉消融的累累白骨,尸体上升起的缕缕灵魂像被亡灵之主所召唤,嗖地飞入艾佛拉罕的袍底。   血祭念术士索尔?所罗门根本没有理会海军元帅的命令,血色的刀柱一次又一次割裂空气,植物系魔法师大卫?亨格尔回头望着斯图尔特家主的眼睛:“撤退?去哪里?丢下你?”   “命令就是命令,水手。”沙盗之王面无表情地重复道。   亨格尔迟疑地后退半步,呼唤不远处的拳术师:“米克诺斯!舰长命令我们撤退!现在!”   “咔嚓!”拳术师用强健的臂膀折断了一名土著战士的脖颈,松开手臂,坦图哈女战士的尸体倒在地上,身旁还有她同部落十几名坦图哈人的尸体。米克诺斯的肩膀、胸膛、后背赫然刺着无数根碧绿的短箭,每根箭都深入肌肉,伤口周围的皮肤呈现青紫色,毒性正在强大的肌肉力量的阻碍下缓慢蔓延。“这是我能想象到最好的结局了。”威武的拳术师微微一笑,身影在敌阵中忽进忽出,单手拎起一个准备偷袭的土著战士,“与自己景仰的人一起死在战场上,啧啧,这就是汉子的浪漫呢!”   “噗!”土著人的头颅被他像烂柿子一样捏碎。   费恩?斯图尔特撇撇嘴,没有再说话。他越众而出,径直向亡灵之主走去,黑衣人在他身后不断倒下,覆盖着红色霸气的匕首血色更浓。艾佛拉罕眼中的绿火忽明忽暗,雅古亡灵战士们四散退去,将战场中心让给双方的主将,亡灵之主手中的双刀互碰,发出暗哑的嘶鸣声。   “如果杀了你就能消灭所有亡灵的话,”沙盗之王望了一眼八级占星术师的方向,“我们就死得太他娘的冤枉了。”   亡灵之主黑袍下涌出大量绿色浓雾,立刻将大片黄沙染成墨绿色,前帝国海军元帅、无尽沙海的沙盗之王、两个孩子的父亲费恩?斯图尔特留恋地回头向影像魔法阵的方向张望,在斯图尔特兄妹眼里,那分明就是向他们做出无声的诀别。   “爸爸!”汉娜大喊一声。   “趁现在!”虚弱的赫夫茨巴赫再次发动了“赤日之莹”,流火在敌军中开出一条通路。忽然间画面开始剧烈抖动,眼前的一切在急速缩小,黄沙、鲜血、刀锋不断后退,后退。“丑脸”利切携带着影像魔法阵开始突围了,约纳能看到他手中的剑光亮起,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刺穿敌人的身体,带有蛛网状血纹的长剑贪婪地吸收着鲜血,留下一个又一个苍白翻卷的伤口。   短短半分钟后,最后一名敌人沉重地倒地,“丑脸”已经突破了包围圈,他的面前展开一望无际的起伏沙丘,高耸入云的石柱像利剑刺入天空,那摩札城低暗的轮廓在天际线上静静无语。利切跑上一个沙丘,停下脚步注视着战场,从这个角度看去,整个战场像一个巨大的漩涡,由不死士兵组成的黑色漩涡中心是一团绿色的邪恶浓雾,雾气中,闪烁着刀剑相交的明亮电光。   一种极其尖锐、几乎能令人耳膜破裂的音调响起在空气里,“丑脸”利切脚步踉跄地后退着,连续三次停步张望,又连续三次被音波逼退。漩涡开始泛起不安定的波纹,听觉比亡灵战士灵敏的土著战士与吐火罗雇佣兵感觉到危险的气息,开始偷偷向外撤退,一位头戴白色皮帽的吐火罗军官举着刀矛高声喊着什么,但没有人听他的指令,整个包围圈开始震动、松懈,外围出现逃兵。   忽然一阵耳朵无法辨别的音波吹遍沙海,“丑脸”利切连续后退了十步,伸手抚摸耳朵,指尖沾满鲜血。就连观看影像的三个年轻人也痛苦地捂住头颅,感觉像有尖锥刺入耳膜般痛苦。   那是最后一次警告。   禁忌星阵“刀锋共鸣腔”在八级占星术师埃尔兰?丹特利尔的主持下发动了。空气出现了明显的扭曲,一个透明的半球体出现在头顶,由空气密度改变而形成的共鸣罩覆盖了整个战场,“丑脸”利切所站的位置,正好在共鸣罩范围之外两步。   “爸爸……”汉娜捂住嘴巴。丹尼表情迷茫地看着悲壮的毁灭上演,喃喃道:“我在哪里?我是在做梦么?该起床了,还要给汉娜做早饭哩……”   “嗡……”肉眼可见的波动从战场中心泛起,洒满沙漠,在共鸣罩上一触而回,四散反弹。高能量的声波以这种方式不断激发、反弹、交错、积累,最终化为毁天灭地的恐怖共鸣,共鸣罩中的一切都开始发生振动,吐火罗军官睁着流血的、充满难以置信表情的双眼,看自己手中的纯钢刀矛从尖端开始慢慢化为无比细小的微粒,微粒还保持着刀锋的形状,悬浮在空中微微跳舞。这种分解从武器延伸到手指、臂膀,一秒钟后,他惊恐的表情也化为无数血肉的碎屑。   尽管参与过不少惨烈的战斗,但约纳从未见到过如此残酷的毁灭,他猜不出敌军总共有多少人,但三千名雅古亡灵、一千名土著战士、一千五百名吐火罗雇佣兵、五百名影子刺客组成的部队看似多得无穷无尽。如今,他们只不过是庞大共鸣罩内的小小蚂蚁罢了,所有人都在共鸣的节奏中跳着无生命的舞蹈,“刀锋共鸣腔”只用半分钟时间就收割了六千名敌人的灵魂,留下悬浮于高频音波中的粉碎躯壳,凝固着一个又一个绝望的痛苦表情。   这就是高级别占星术士的力量,占星术士学徒浑身都在颤抖,彻骨的寒意从骨髓深处升起,这个场景像噩梦一样深深映入他的脑海,嵌在记忆力,永远无法磨灭。   埃尔兰?丹特利尔早已失去生命,失去控制的“刀锋共鸣腔”不会主动停止,在共鸣罩消失之前,锋利的音波会继续反射、共鸣,积累恐怖的能量,随着微粒的相互摩擦,共鸣罩内的温度也会不断增加,热度最终会超过任何一个火系魔法师所到达的极限温度,化为毁灭的熔炉。   “丑脸”利切扑通坐倒在黄沙中,慢慢摘下银面具。约纳看不到他的脸,但能看到银面具内侧清晰的泪痕。   第81章 鬼魅之影(上)   按照占星术典籍的记载,近百年前因私愤毁灭整个城市的“刀锋共鸣腔”在失去主人的控制后自主运行了整整四个月时间,最终化为一场惊天动地的爆炸,把城市的其余部分也完全摧毁,留下一个熔岩流淌、地狱般深深坑洞。   “丑脸”利切站在沙丘上静静无语,无论是此时,还是其后的几个月内都没有人能够进入共鸣腔,任何破坏共鸣罩的举动都会释放惊人的音波能量,将鲁莽的闯入者化为齑粉。   画面闪烁了几下,消失了,赫夫茨巴赫的影像法阵用完最后一块魔晶石,停止了记录。嵌在石柱中的神秘法阵开始解除对时间和空间的封锁,金币落下,刀锋亮起,鲜血流出,“早餐,早餐……剩余的肉饼还有几块?”喃喃地胡言乱语声中,丹尼·斯图尔特瞳孔涣散,脑袋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   约纳还沉浸在大战的氛围内无法自拔。接下来的故事他可以想到,“丑脸”利切离开了战场,在后虫之脊布置好地图魔法阵和藏宝洞,回到“巴克特里亚的疾风”安放私人物品,然后神秘地再次消失。他所不知道的,是沙盗之王的七名伙伴中还有谁活了下来,如果按照费恩·斯图尔特的命令撤退,米克诺斯、大卫亨格尔、索尔·所罗门三人都有可能在星阵启动前安然离开。他更不知道的,是那个传说中的背叛者究竟是谁,若不是被封印了能力,帝国海军元帅与七名守护者不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   然后战局让他无暇思索,两名黑衣人的弯刀左右袭来,占星术士学徒狼狈地左支右绌,不断后退,他的后背贴在黑石柱上,“砰砰!”汉娜连开几枪,也退却到他身边。   “现在怎么办,汉娜?”约纳急促喘息着问。   “我懂了。”斯图尔特当代家主眼中还有亮晶晶的东西闪烁,但坚强的女人没有流露出任何悲伤或恐惧,“我相信爸爸。”   “相信……相信他什么?”约纳掉过杖尾,席拉霏娜狠狠地戳在一名亡灵战士腹部,黑色衣衫上出现一个圆圆的破口,鲜血与淡绿色雾气从伤口一同喷出,黑衣人嚎叫着倒下了。   汉娜再次扣动扳机,机簧咔哒一响,“瘸腿亨利的假肢”枪口没有像以前一样喷出火焰,大枪的能量也消耗尽了,泄压阀开启,蒸汽机械嗤嗤冒出浓浓的蒸汽,停止了运作。“相信沙盗之王不是个不负责任的笨蛋。”汉娜却扭过头,向占星术士学徒露出安心的微笑:“相信他是个尽职的爸爸,尽管在世时,他从没有表现过一点点……”   “我不懂。”约纳睁大眼睛。亡灵将领正迈着诡异的步伐不断接近,它的刀锋还在滴滴答答流下鲜血,来自丹尼的鲜血。   “轰隆隆……”忽然背后传来震动,约纳本能地离开黑色石柱回头看去,石灰石柱子上的精灵语文字变得明亮起来,整根巨柱分为上、中、下三个部分分别开始旋转,接合部位发出艰涩的摩擦声,石粉纷纷落下,“这不是石灰石!”占星术士学徒惊叫一声。随着石壳纷纷剥落,露出里面光滑冰冷的金属表面,一根黄铜浇筑的金属巨柱出现在洞穴中央,也不知当初沙盗之王如何将这样沉重的物品运送到后虫之脊的秘道中,——抑或这根柱子根本就是在这间洞穴中浇铸的?   柱子各部位的旋转迅速加快,肉眼已经看不清闪亮的精灵语文字,光芒化为无数个飞速旋转的光圈,让人头晕目眩。地面开始摇晃,数不清的金币彼此相撞,发出密密麻麻的清脆响声,约纳随手抓起一颗硕大的宝石掷向敌人,阻止亡灵战士的进攻,踉跄道:“这、这也不是柱子……这像是一根……”   “钻头?”斯图尔特当代家主格挡开两柄弯刀,退后丹尼身边,替占星术士学徒完成了这个问句。   “轰……”自脚下伸出传来沉闷的响声,汉娜与约纳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从两侧扶住昏迷不醒的丹尼·斯图尔特。他们的猜测没有错,黄铜柱深深插在金币堆中的末端,是一个尖锐的钻头,魔法阵驱动铜柱旋转下降,金属钻头像螺旋桨一样在金币中掀起漩涡,接着插入洞穴底部的岩层。天地都开始摇晃,洞穴顶端不断落下蛛网、虫尸和碎岩,约纳已经无法站立,一跤坐倒在财宝中,一只手握紧席拉霏娜,另一只手紧紧搂抱着斯图尔特家男丁的肩膀。   亡灵将领疑惑地停下脚步,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又试探地向前迈了半步,抬脚时还是金币铺就的华丽地板,落下就变成深渊。约纳感觉脚下一空,熟悉的失重感传来,他随着数以万磅重的金币和难以估数的各色宝石一起,开始向不可知的地方坠落。   无数枚亮晶晶的金币升起在占星术士学徒眼前,在这种时候,他居然莫名其妙地将注意力集中在金币上,“嗯,这枚居然是圣博伦金币呢,正面是温格三世女王陛下的侧面肖像,背面是红石堡的剪影。”一枚熟悉的硬币飘过,尽管此前并无多少使用金钱的机会,约纳还是对故乡的钱币并不陌生。“这枚又是什么呢?大胡子、用布缠着头的男人,椭圆形的金币,背面是代表主神卢塔的同心圆标志……哦,一定是吐火罗帝国的钱币了。”他试图伸手抓住这枚金币仔细查看,但一颗拳头般大小的黑水晶旋转着飞来,砰地砸在占星术士学徒脑袋上,“哎呦!”约纳脑袋一疼,注意力分散了,席拉霏娜顶端的照明星阵闪了两闪,就此熄灭。   在黑暗中坠落,这绝不是什么美妙的感受。四周星星点点闪烁的是金币与金币相撞爆出的星花,身下是数十万枚金币形成的滚滚洪流,约纳一点都不排斥财富,可是想到自己可能被惊人的财宝埋葬,他心里一点没有幸福的感觉。   忽然斜下方隐约有光线传来,约纳屁股一痛,金币的洪水变为倾斜向下,带着他们三人轰轰流动。“敌人……啊!”占星术士学徒惊叫一声,看一个黑衣人从不远处翻着跟头跌下,被一股金币的潮水卷了进去,霎时间碾压成一张破烂不堪的纸片。   随着时间推移,前方越来越明亮,“小心!”在汉娜的叫声里,金币之河坠入空气,他们三人霎时间被马特拉克提利金黄色的阳光所笼罩,约纳在空中愕然回首,后虫之脊雄伟的轮廓正在缓缓将他们抛离,滚滚金币的河流在他们身下倾斜入无尽沙海,黄金融入黄沙,让整片沙漠都泛起耀眼的金色。   “扑通!”三个人一齐摔在滚烫的沙地上,幸好有柔软的沙粒作为缓冲,没有摔断谁的脊梁骨。约纳刚甩甩脸抬起头,就被汉娜强按了下去:“低头!”   接着金币和宝石的雨点劈头盖脸砸了下来,占星术士学徒尽量蜷成一团抵抗冲击,不知过了多久,雨点才渐渐稀疏,他感觉到头上、臂上、背上无处不疼,慢慢呻吟着舒展身体。一旁,汉娜跪坐于地,把哥哥的头颅平放在大腿上,正用一块黑布擦拭着丹尼的脸颊。丹尼·斯图尔特背部的伤口也被她用黑布简单包扎了,血迹还在慢慢渗出,但斯图尔特家男丁的脸上已经有了血色。   约纳抬起头,看着高耸入云的后虫之脊,从这个角度张望,根本看不到山脊的顶端。后虫之脊的侧下方有一个深邃的孔洞,有零星的金币与宝石不断从深孔中流出,那就是他们逃出来的地方,魔法阵驱动的黄铜钻头穿透了厚厚的花岗岩壁,使数以万磅的黄金化为恐怖的绞肉漩涡,除了紧贴在钻头周围、跟着黄铜柱形成的空腔率先坠落的三人之外,追兵们基本都被金币漩涡绞成了碎片,约纳环顾四周,金币堆里夹杂着无数黑衣的碎片和扭曲的弯刀,——不知那名略有智慧的亡灵将领是否也葬身在这场洪水中?   约纳这才懂得汉娜的意思。老奸巨猾的沙盗之王明知寻宝之旅会引起敌人的注意,不可能放任自己的一双儿女被追兵围困在没有掩体和退路的洞穴中,设计者赫夫茨巴赫与执行者“丑脸”利切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丹尼怎么样了?”约纳试着活动身体,浑身酸软无力,根本没法站起来,他决定原地休息一下。   “不要紧,没有伤到内脏。”斯图尔特当代家主抬起头,眼神比较平静,“我们的背包应该也一起跌下来了,背包里有绷带和急救药品,……还有备用的衣物。”   占星术士学徒看一眼汉娜半裸的,又瞟一眼自己苍白的肌肤,脸腾地红了。“我……我这就去找……”他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用法杖一撑身体站起来,向远处走去。   第82章 鬼魅之影(中)   数十万枚金币铺满了沙漠,金币的缝隙里闪烁着红宝石、翡翠、蓝宝石、金刚石、珍珠与各种纯净无暇的水晶石的光芒,约纳随手捡起一块外形完美的球形红宝石,“如果用它来制作攻击星阵,威力应该能增加两倍……不,三倍吧?”   前方五十码远的地方半埋着一根黄铜柱,那应该是钻头的末端。约纳惊喜地加快脚步:他们的背包出现在钻头不远处。破烂不堪的背囊里装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占星术士学徒从来没想象过在一只背包里同时发现这么多奇怪的玩意儿,他拽出一口硕大的平底锅,急救用品就放在锅里。   用酒给丹尼的伤口消毒、缠上绷带、用胶布贴紧、换了身衣服、灌下半壶清水,斯图尔特家的男丁始终没有醒来,但脸上的气色好多了。约纳与汉娜也分别换上备用衣物,占星术士学徒穿上了自己那件破旧但合身的法袍,斯图尔特家主似乎对红有独钟,换上火红的紧身皮夹克、火红的长裤和靴子。   “运气不错,我们在后虫的西北侧,距离帆船驶出的通道口不会太远。”汉娜举手遮阳张望着,“现在的时间……大概刚过上午十一时。‘巴克特里亚的疾风’应该就快离开后虫节点了,我们需要向南侧移动,回到帆船上,再想办法把财宝弄上船。”   约纳随着她转向南侧,接着被吓了一跳:“那、那团黑云是什么东西?”   隧道口在大约两三哩之外,密密麻麻的噬沙虫正从通道出口涌现,分散驶进无尽沙海,同时出现的还有无数飞翔的小黑点,众多长翅膀的小生物形成了一片黑压压的云朵,笼罩在噬沙虫上空起伏不定。   汉娜笑了:“不是说过现在是交配季节吗?那是雄虫的大军。就像之前所说,无尽沙海中所有噬沙虫的生命都是后虫赐予的,雌性噬沙虫只是虫卵的载体罢了。在经过后虫体内那条漫长通道的时候,怀孕的雌性大虫会分娩降下新生命,未怀孕的大虫会被赐予一枚未受精的虫卵。一出隧道,新降生的雄性噬沙虫展翅飞向天空,接着开始寻找搭载虫卵的雌虫,如果雌虫同意,它们会进行交配,之后雄虫死去,雌虫背负着受精的虫卵开始巡游,直至再次回到后虫节点时分娩。有些雌虫拒绝怀孕,——比如我们的喳喳——在离开后虫节点后三天,虫卵会干枯失去生命力。而未找到交配对象的雄虫,也会在三天后自然死亡。这就是噬沙虫奇妙的世界……有时候觉得,她们的生命还很浪漫呢。”   “原来是这样,那如果后虫的寿命到了尽头,噬沙虫也就无法繁衍后代了?”约纳忍不住想到这个可能性。   汉娜愣了一下,接着点点头:“应该会吧,后虫要是死去,大虫们会走向灭绝。不过生命是很神奇的,或许到时候会有奇迹发生呢?”   两个人望着壮观的交配场景,发了一会儿呆。“我现在去通道口等待喳喳出来。”汉娜振衣站了起来,向两把枪中装填了备用魔晶石,然后背起“瘸腿亨利的假肢”,把“夏日之白樱”递给约纳:“你在这里守护哥哥。这个位置是八字巡游路线的盲点,一般不会有人到这里来的,后虫附近也不会有沙漠野兽出现。我上船之后,找个安全的地方下锚,然后驾着小艇过来接你们。总之,注意安全。”   约纳接过魔法,点点头:“知道了,你也要小心。”   汉娜转身大步前进,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对了,注意防晒,正午时直射的阳光会让你们脱水的。”   深红色牛皮靴轻盈地碾过黄沙,占星术士学徒望着汉娜高挑矫健的身影迅速变小,最后化为起伏沙丘中一个小小的黑影。   低头看一眼昏迷不醒的丹尼,约纳忽然觉得非常孤寂。后虫之脊挡住了从圣河彼方吹来的东北风,平静的沙海寂静无声,一只孤鸟在高天盘旋,约纳抬头看那只猛禽,却被突然出现的太阳灼痛眼睛。太阳逐渐西斜,后虫之脊洒下的阴影在不断缩小,约纳赶紧拖着丹尼向后虫脚下移动。离近了才能发现,后虫确实是在缓慢移动的,花岗岩石壁嵌在黄沙中的部分不断地冒出细沙,显示这个庞大的物体正以极其微小的步幅前进着。   把丹尼安置好,约纳坐在他身边,百无聊赖地观察四周。阳光直射下的金币海洋惊人明亮,占星术士学徒揉揉眼睛,忽然想起在洞穴中的奇妙经历,那个装在罐子里的女孩居然会飞了起来,念出石柱上的精灵语封印,然后重新回到玻璃罐中,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打开鹿皮包,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倒在法袍上。除了属于自己杂七杂八的物品之外,在神秘储藏室中拿的东西,一共有三样。一瓶星星尘埃,他在制作攻击星阵的时候使用过一点点;一本牛皮封面的沉重书籍,这两样东西是从埃尔兰·丹特利尔的储物架上拿的,除了扉页之外,书籍还没有翻阅过;一个装有女孩的玻璃罐,盖子被他胡乱拧上了,女孩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看起来像个栩栩如生的玩偶。   约纳好奇地举起玻璃罐仔细端详,藏在里面的女孩大约有他手指那么大,三对透明的翅膀折叠起来,像一层盖在身上的轻纱。玲珑有致的腰肢、丰满的胸部和修长的大腿,袖珍女孩的身材让约纳看得脸红,但他还是不住旋转玻璃罐子,寻找这个奇妙造物的线索。   “咦,你找到小乖啦。”忽然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占星术士学徒猛地一转头,就看到丹尼近在咫尺的一张大脸,吓得差点把罐子扔出去。   除了脸色苍白之外,斯图尔特家的男丁看起来精力十足,全然不像刚受了重伤的样子。这个恢复能力惊人的家伙从约纳手里抢过罐子抱在怀里,笑嘻嘻道:“货物朋友,你这样可不好哦,小乖可是‘巴克特里亚的疾风’的吉祥物,偷偷带走她的话可是会走霉运的。”   “你、你没事了?”约纳惊魂未定地指着对方,“别乱动,伤口会流血的!”   “得了吧。”丹尼嗤之以鼻道:“除了无尽沙海最好的厨子、甲板水手、狙击手和刀手之外,我还是最耐打的人,你问问我那些水手叔叔们,哪个没有领教我的恢复能力?哼哼。”   “刚才发生的事情,你记不记得?”约纳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确认对方精神正常。   “什么事情?跟雅古亡灵打架的事情?哦对!有个家伙很厉害,不像普通的亡灵战士,他哪去了?消灭他了吗?……说起来,我们现在在哪里?”丹尼·斯图尔特这才发现周围环境的改变,一头雾水地四处张望,“那不是雄虫形成的交配云?我们出来了?……啊啊啊啊啊!金币!”   约纳捂住眼睛,叹了口气,他用脚趾头也能猜到现在丹尼会做出什么举动。稀里哗啦的响声传来,斯图尔特家的男丁一头扑进金币的海洋里畅游着,双手把最好的各色宝石圈在自己怀中,侧过脸枕在宝石上,露出欣慰的神色:“现在让我死掉也值了……等等,这句话我是不是说过一次?”   “敌人似乎已经消失了。”约纳捧起丹尼丢下的玻璃罐,“汉娜回到通道入口准备迎接喳喳出来,等一下她会驾着小艇来接我们。刚才发生了很多事情,有空再慢慢跟你说吧……说到底,这个罐子里的女孩是怎么回事?小乖是她的名字吗?”   “小艇装不了多少金币的,只能先捡宝石拿了……承载小艇的是一种叫做伪噬沙虫的小型虫子,它们只能长到五码长,寿命也很短,不过没有8字巡游这个可恶的习性……”丹尼趴在财宝上不断计算着,“大约需要六到八趟才能装完?对了,需要一张渔网用来把金币从沙子中滤出来,浪费一枚金币,就是浪费好几瓶金标仙人掌酒,就是浪费一位标志的舞娘,就是浪费一段美妙的人生啊……”   “喂喂。”约纳头疼道,“先回答我的问题。”   “我哪知道她叫什么。从我记事的时候,她就在那个罐子里呆着,藏在储藏室深处。自从见过她一次之后,我就帮她起了这个名字,虽然她不会动也不会说话,但总觉得我们之间有某种特别的缘分呢……”丹尼摆摆手道。   占星术士学徒奇怪道:“可是她刚才在洞穴里飞出罐子,还说话了啊。”   “哦。……什么?”丹尼猛地蹦了起来,眼睛瞪得想要蹦出眼眶:“她活了?我一直以为她是一个玩偶什么的呢。”   “是啊,她活过来了,还念了一段精灵语。”约纳举起罐子,“你看,瓶盖上的文字也像是精灵文吧,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丹尼一拍自己的额头:“精灵语!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虽然我没学过这门冷僻语言,不过对着字典还是能看懂的啊!”说着话,他急匆匆跑到背包旁边一通翻找,然后抱着一本字典兴冲冲地跑回来,扑通一声坐倒在约纳身边,“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第83章 鬼魅之影(下)   占星术士学徒把玻璃罐递给他,看丹尼对照字典念叨着瓶盖上的一圈小字:“封印……不,封印者……大、大卫,大卫·亨格尔。这个叫亨格尔的老兄是谁?”   “回头你就知道了。”想起他错过了沙盗之王最后的影像,约纳没有挑明植物系大魔法师的身份。   “哦。封印者:大卫·亨格尔。被、被祝福……不对,这个词是诅咒。被诅咒的月、月光……月光精灵,每日,每日……每日……后面这两个词我看不懂,字典上也不存在,估计是自创词之类吧,不过我能念出来,要听吗?”丹尼抬起头。   “算了。”约纳摇头,“封印者大卫·亨格尔,被诅咒的月光精灵,每日……会发生些什么事情,是这个意思对吧?”   “原来小乖是一个月光精灵!”丹尼喜道,随即挠挠头:“月光精灵是什么?”   占星术士学徒也没有头绪:“没听说过啊。《西大陆地理测算》只提到过北大陆的北方精灵,而且北方精灵跟人类一样大小啊。哦对了,我的伙伴玫瑰骑士埃利奥特是三位一体的存在,他那里就有一只小精灵,看起来毛茸茸的,还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不过可不像女人。”他伸手比划着小精灵的模样。   丹尼将罐子交还给约纳:“搞不清楚哩。你先留着吧,回头到船上再研究,不行咱们去问问老贝,老贝是个什么都知道的人。”   “埃利奥特也是。”约纳嘟囔了一句。他把玻璃罐放回鹿皮包,又抱起那本厚厚的书,翻开扉页。“2269年9月17日,一个值得铭记的日子,协会……所以留字为念,埃尔兰·丹特利尔,八级占星术师。”书籍主人模糊的笔记历历在目,约纳怀揣恭敬的心情,打开了这本大书。   “……《南大陆地理测算》?”   他又失望又惊喜地叫了一声。失望是因为这并非占星术著作,也不是八级占星术师的研究笔记,失去了一个珍贵的学习机会;惊喜地是这居然是他求之不得的《南大陆地理测算》,他对西大陆的所有认识几乎都来自于《西大陆地理测算》,如今身处南陆,这本姊妹篇作品显得弥足珍贵。   “干吗?”已经垒起高高的一个宝石堆的丹尼听到声音,扭头问。   “没什么没什么。”约纳赶忙摇头。   序言、总论、编类、目录,这本书的结构同《西大陆地理测算》一模一样,约纳心花怒放地随便翻到一页,找了个名为“植食性恐惧”的奇怪词条阅读起来。   “植食性恐惧:有人说这是仙人掌农民喝多了仙人掌酒之后在被窝里臆造出来的名词,不过饱受此苦的博物学家拉克尔·罗塞纳坚称植食性恐惧是一种恐怖的、没有任何治疗方法的、拥有比任何人所能想象的数量还要多的受害者的精神病症,你或许知道,在无尽沙海南方边缘的戈壁地带生长着一种叫做洛洛草的肉食性植物(参见273-5-1:洛洛草),它们有着非常旺盛的食欲,每一个月就能消化一头乳牛或者六个倒霉的农民,博物学家拉克尔·罗塞纳认为所有被洛洛草捕获之后幸运逃生的人(就如同他自己一样)都会患上植食性恐惧症,其症状是惧怕所有的蔬菜、水果甚至谷物,‘只要长根的东西,对我来说都是剧毒!’(《罗塞纳回忆录》:220-4),拒绝食用植物系食物的罗塞纳在二十年后死于肥胖、多血质和肝中毒,他靠各种昆虫摄取必要营养元素的方法被证明是一个自欺欺人的骗局,在回忆录中,他因没能在有生之年建立一个植食性恐惧者协会、为所有饱受磨难的病友提供必要的帮助而对主神卢塔进行了深深的忏悔,尽管截至他去世那年被证明有此症状的仍然只有他一个人,——总之,如果植食性恐惧症真的存在,那么请尽量远离洛洛草,或者,更好的选择,在被捕获后放弃反抗,在相关词条中我们曾提到被洛洛草捕食其实是一种非常美妙的体验,它释放的神经麻痹剂能让人飘飘欲仙,统计数据表明,每六个被消化掉的倒霉农民中就有一个是自愿走入洛洛草的捕食范围的,愿这些享乐主义的先行者的灵魂在地狱中安息。”   这种又轻佻又啰嗦的语气让约纳感到无比熟悉,他头昏脑胀地看完了这一段词条,合上大书,兴奋地喊道:“丹尼!我在储藏室中找到的是好东西呢!你确定我可以拿走它吗?”   “开玩笑……”丹尼扭过头,脸上嵌着不可思议的表情:“你真的认为站在这么多金币中间,我会跟你计较一本破书的问题?”   “太好了,太好了……”占星术士学徒把《南大陆地理测算》郑重地放进鹿皮包,忽然间,一个念头炸雷一样响起在脑海:无名书残页!他条件反射般地摸向胸口,还好蜘蛛网只粘去了那件法袍,他的短内衣还穿在身上,几页纸还安然躺在亚麻内衣的口袋里。“呼……”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背转身挡住丹尼的视线,悄悄掏出预言之章查看。   预言“一切开始与终结之地,四种元素合而为一,为同行者揭开五百四十个太阳的秘密”应验之后,他还没来得及查看下一条预言的内容。偷偷回头望了一眼,确认丹尼正忙于搬运宝石,没有在意他的动作,约纳低声诵读了背叛者赛格莱斯的第六条预言。   “这个非常悲伤的阴影无法停下飞驰的脚步,直到冲出世界的边缘,他/它的故乡有六座高塔,也有六个君王。”   与以往不同,这条预言既没有关于时间的暗示,也没有显示确切的地点,更像关于某个人或某个物体的一句描述,从代词“他/它”中约纳看不出形容的是人还是动物,但不知为何,感觉整句话有一种淡淡的忧伤。从前的预言中从来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背叛者赛格莱斯只是用冷静的笔调一一写下残酷的事实,但第六条预言中用到了“悲伤”这个字眼,给整条预言镀上了一层神秘的悲剧色彩。   占星术士学徒当然毫无头绪。他反复读了几遍,确定自己记住了整条预言,然后将无名书残页收入内袋。转过头看了丹尼一眼,约纳不禁哑然失笑:斯图尔特家的男丁已经将方圆几百码内的值钱宝石全部搜罗在一起,摞成高高的一座宝石之山,自己坐在顶端,一脸满足地望着四周,仿佛一个坐拥广阔国土的君王。   “对了,丹尼。”约纳忽然想起一个严肃的问题,“沙盗之王的遗言,让你们在得到遗产之后做出选择。你的选择是什么?”   “……什么选择?”丹尼捧着一把极大、极圆的粉色珍珠,每颗珍珠都一样大小,映得他的脸都变成娇艳的粉色。   “第一,带着全部财宝去寻找凯瑟琳娜·马克西米连小姐的‘绿洲’号,向她宣誓效忠;第二,带着这笔财富离开无尽沙海,改换姓名生活在吐火罗帝国。”约纳复述了两个选项。在听到费恩·斯图尔特的最后遗言之后,他早已明白这两个选择的用意,前者当然是以扎维王室效忠者的身份重新回到凯瑟琳娜公主身边,为飘渺无边的复国而努力,后者就是彻底放弃扎维人的身份,成为南大陆的富有居民。联想到汉娜与小可爱之间莫名其妙的对立,约纳觉得汉娜早已隐约猜到父亲的死亡与凯瑟琳娜有直接关联,而马克西米连公主对帝国海军元帅与七名伙伴的牺牲至今心存愧疚,不仅没有询问宝藏的下落,反而对斯图尔特兄妹处处忍让。   丹尼的表情显得有点呆滞:“哦对,是要做出选择……一定要选么?虽然我喜欢小可爱,但妹妹肯定不愿意与她共处,更别提效忠了……要离开沙漠?我们在这里长大,无尽沙海是我们的家啊……”   约纳叹口气,换成他,这两个选择也会令人无比为难。   两个男人正在愁眉苦脸对视的时候,远方的沙丘后忽然传来一阵有规律的噪声,听起来像噬沙虫蠕动的沙沙声,但频率要快得多,甚至显得有点尖锐。失掉很多血液的丹尼反应有些迟钝,但占星术士学徒立刻掏出魔法瞄准那个方向,连番的遭遇让他对所有异常现象心有余悸,听起来,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砰!”一座巨大的沙丘被飞速来袭的物体直接贯穿,漫天黄沙里,一道黑色的影子径直向他们冲来,由于移动速度太快,只能勉强看清它模糊不清的黑色轮廓,它的尾部喷出两道高扬的沙流,身体凸凹不平,像是长满疙瘩和坑洞的火山表面。   “幽灵巴哈马!”丹尼终于发出迟来的惊叫,伸手去摸匕首,但他的武器已经丢在洞穴中。约纳手中的魔法连续开火,同时张大嘴巴,想冲斯图尔特家的男丁喊一句什么,但丝毫无惧枪焰的黑影像鬼魅一样闪现在近前,“砰!”约纳感觉被一面迎面而来的墙壁狠狠击中了,霎时间,疯狂喊叫的丹尼就被远远丢在身后,在昏迷过去之前,约纳意识到自己被传说中的幽灵巴哈马袭击了,并且,被这个恐怖的幽灵携带着驶向无比黑暗的未来。   第84章 漆黑之矛(上)   波兰人民共和国布兰斯克市唯一一间小旅馆的219房间内,顾铁双目紧闭地躺在床上,额头渗出微微的汗珠。艾德百无聊赖地把玩着,偶尔回头瞧中国人一眼,透过天衣无缝与皮肤结合在一起的高分子熔融面具,痨病鬼一样的顾铁正呈现一种高度专注的紧张表情。“他是在上网?难道是植入客户端?”波兰人抓抓大胡子,显得有点迷惑,“没听说gtc发布这种终端啊。”   艾德的自言自语透过空气传入顾铁的耳道,声波被鼓膜转化为振动,耳蜗又将振动译制为神经冲动,听神经将冲动向大脑听觉中枢传递,但神经信号被延髓部位的植入芯片拦截了,创世纪终端芯片代替了听觉中枢的功能,将神经冲动转化为听觉信息传给量子网络的使用者。“别烦我……”净土的主人烦躁地摆摆手,将来自现实世界的信号衰减度调整为80%,以防打扰自己眼前的工作。   战斗刚刚开始。与第一次触发“赤枭兄弟会”的自动防御机制相同,这次他也是在使用搜索引擎时遭到了突如其来的攻击,关于“海洋绿洲”号邮轮倾侧事故救援视频的搜索页面崩溃了,“创世纪”反馈了一个常见的错误信息,显示连接中断,与此同时,147ppm的攻击配时化为毁灭性的数据洪流,霎时间击垮了净土外围的三千个傀儡终端,气势汹汹而来。   早有准备的顾铁猛地跳了起来,牙齿咬得咯嘣作响:“果然来了!小日本……”净土西方的天空云雾翻滚,顾铁手指弹动,分别开启了诱敌、假目标、溢出攻击和攻击对撞四种防御机制,分配150ppm配时以抵挡兄弟会的袭击,同时小指指尖射出一条橙红色的细线,他向虚空送出了倾尽全力以900ppm配时编制的反溯窥探请求。上次虚拟战斗时功亏一篑的反向探测让顾铁下定决心,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找到“赤枭兄弟会”的老巢在什么地方,没想到只过了短短一天,他的机会就出现了。   “如果阿齐薇的失踪真的与你们有关系……万死,不足惜……”中国人阴冷的眼神中燃烧着近似失去理智的怒火,但净土之主的行为却显得异常冷静,他挥舞雷电,耐心地与敌人抵战、周旋,慢慢消磨来袭者的力量,相比上一回高达478ppm的自动防御机制,这次的对手显得非常孱弱,同样只会机械地做出正面攻击。短短几个普朗克时间单位之后,他送出的窥探请求已经像在血管中逆流而上的钢针一样,刺穿对手的8000重傀儡外壳,在十四颗通讯卫星之间做出3万次反溯跳跃,最终通过中国通讯卫星“迎创三号”上承载的天基路由,以光速向日本东京的某个确定地点飞驰而去。   “日本东京都千代田区霞关2丁目11号,日本警视厅总部大楼……”随着攻击发源地的地址呈现在空中,顾铁的眼神中多了一分惊讶,“……日本警察?难道我猜错了,这只是日本官方对邮轮海难的官方保护?”弹指之间,警视厅总部大楼的全息地图悬浮在面前,代表窥探请求的橙色线条一路向下,指向深深的地下。这份来自民间数据库的三维地图没有地下建筑的图纸,大楼深邃的地下部分呈现一片黑暗,彷佛隐藏着无数个邪恶的秘密。   顾铁花了几秒钟时间接管了警视厅大楼正对面的一家咖啡厅的监控摄像头,从画面中能够看到一层大厅的全貌,尽管探头分辨率很低,但中国人将画面放大增强,还是看到了戴有身份铭牌的警视厅工作人员走入大厅西侧的电梯,按下下降的按钮前往地下。   “……等等,是内阁情报调查室!”顾铁看清了身份牌上的日文,浑身一个激灵。就像他之前所说,日本内阁情报调查室在波兰的活动,与赤枭兄弟会日本籍作战队员的出现必然有所联系,现在看来,这个神秘的兄弟会是否已经将日本唯一的情报机关全面接管了?如果真是这样,这个刚露出冰山一角的组织又该有多么庞大?   他握紧拳头,花了一点时间思考。这时兄弟会的攻势已经被净土的外围防御彻底消弭,顾铁都没机会动用离散量子云中的致命黑矛。他明白,如果错过这个瞬间,对方接下来会马上发现异常,切断连接,做出严密的防备;但他更明白一个发达西方国家政府部门的网络防御力量会有多么强大,顾铁并没有信心以一己之力攻破内阁情报调查室的防火墙,这种飞蛾扑火的举动,很可能招致对方致命的报复。   “阿齐薇……”雨林之花的笑靥从他眼前一闪而过,顾铁知道自己早已作出决定。小指轻弹,橙红色细线传来一阵剧烈的波动,消耗900ppm配时的隐秘窥探请求化为迅猛的量子钻头,开始向警视厅大楼的地下机房强行突进。   果然,一道强大无比的量子防火墙出现在前进道路上,稳稳维护着地下建筑的信息安全,矛与盾正面碰撞在一起,立刻爆发出大量错误量子编码组成的火花,顾铁马上明白仅凭这样的攻击根本没办法破除信息封锁,对方拥有的创世纪配时不见得会多过自己,但与自动防御机制不同,这道防火墙具有一切量子网络程序所具有的独特数学美感与极高的执行效率,毫不留情地拒绝着自己的一次又一次全方位窥探攻击。   “哼!”顾铁冷哼一声,高举右臂,右拳虚握,接着做出投掷的动作。雷云无声地分开,浓稠的白色雾气里,黑矛的影子一闪即逝。他祭出了赖以保卫净土安全的强大武器,量子黑矛眨眼间跨越了半个地球的距离,沿着探测请求的路线出现在防火墙外,离散量子云笼罩了它所在的位置,在这个微小的阿尔伯特空间内,蕴含着1499ppm恐怖威力的概率之矛无可躲避地刺入防火墙,与窥探线程一起飞速消耗着防御机制的力量,冲势渐渐减弱,与尾翼稳定脱壳穿甲弹相同原理的黑矛主体突然四散绽放,喷射出中心蕴含的一小段量子病毒,这段代码嗖地击穿了疲于应付的防火墙,进入了内阁情报调查室的地下机房。   十三层地下建筑的庞大结构霎时间在顾铁眼前变得透明,他立刻锁定了发起攻击的那台终端机,夺取了终端的控制权。防火墙并没有实质上被击垮,用尽力气制造出的孔洞马上就会愈合,量子病毒只能够传递几秒钟的信息,这段时间必须得到最大限度的利用。   第一秒,终端机所在的机房监控摄像头微微移动,顾铁看到弥漫着黄绿色雾气的房间内竖立着十六台管线外露、毫无美感可言的终端操作舱,一台操作舱上部的玻璃面罩内,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人脸。由于分层意识操作时遭到反击和入侵,这名东方面孔的女性操作员出现了严重的脑充血症状,她正从鼻孔喷射出鲜血,一双毫无焦点的眼球因颅压上升而凸出眼眶。“这……这是什么鬼东西?”在顾铁的震惊中,“噗!”粘稠的鲜血和脑浆涂满面罩,操作舱亮起代表故障的红灯,在创世纪网络中,一个终端用户的连接消失了。   第二秒,顾铁看到了内阁情报调查室电脑资料部的机房平面图,从地下八层的松、竹、梅三间液晶屏式终端机房、地下九层的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间三维投影式机房、地下十层的十五间生命舱式机房,再到不存在于地图上、仅有一台电梯能够到达的地下十一层的四间古怪莫名、充满有毒气体的古怪房间,这个情报部门居然拥有如此庞大终端机规模,仅专职进行终端机操作的工作人员就多达四百名,更别提十一层的那些似人非人的操作体。   第三秒,顾铁截取到了内阁情报调查室一位地位比较高的人与外界进行的两个通话,第一通电话打给内阁官房长官的秘书,那个被称为“部长”的人焦急地汇报了“地下机房遭到攻击”的情况,并声明由日本防卫省通信情报课协助部署的防火墙可能已经出现漏洞,请官房长官阁下立即请求防卫省的协助;第二通电话打给一位“圆桌会议执事长大人”,奇怪的是,面对这个身份不明的人的时候,被称为部长的情报调查室官员居然语气非常尊敬,甚至显得有点低声下气。他试图说明遭到攻击的情况,但才开口就被对方严厉地阻止了,“你这样做是严重的越权!议长大人在东亚的第二代理人小坂兄弟已经向我们汇报了阿斯蒙蒂斯发生的事情,别再做出让兄弟会蒙羞的行为了,就像几个月前那样,……768号外围执事!”   ——至此,通话结束了,顾铁来不及思考其中透露的讯息。   第四秒,防火墙完成了自我修复,量子病毒失去了与主权限的联系,化为量子网络中一段永远飘荡的冗余字节。顾铁的精神一阵猛烈震荡,不禁坐倒于地,小指上的橙色细线也断掉了,这场接触战结束了,自己需要时间消化这些信息,也需要时间重建净土的防御体系,更需要时间释放一下精神压力,一场激烈的量子攻防战,现实世界的时钟只不过走过了一分钟的距离。   第85章 漆黑之矛(下)   花了一点时间,顾铁建立了净土的基本防御体系,他暂时没有编写消耗大量配时的量子黑矛,这场攻防战动用了相当大的量子网络权限,再调动1499ppm极限配时的话很容易引起创世纪错误日志系统的注意。   三秒钟,三个信息量极大的画面。净土之主仰面朝天躺在大地,试图用一根线索把这些破碎的画面拼在一处。   第一个画面,位于日本警视厅总部大楼地下十一层的日本内阁情报调查室隐秘终端机房。顾铁认为那些被囚禁在钢铁外壳内的女人是某种实验性的终端机操作者,他相信小日本的变态程度,这种程度的人体试验绝对在日本人的能力范围之内。从种种情报分析,这些女人被剥夺了思考能力,只会对触发条件进行基本的判断,做出机械的攻击行为,从两次接触战的情况来看,她们操控终端机的能力并不算强。为何日本人要冒着反人类的罪名制造这种扭曲的操控者,他们的目的究竟何在?这是日本内阁情报调查室的行为,还是赤枭兄弟会的行为?   第二个画面,内阁情报调查室电脑资料部的终端机分布图。从图上来看,十一层的四间机房根本就不存在于官方资料中,拥有权限乘坐专用电梯到达地下十一层的只是调查室的极少数高层,十一层机房的电源、通风、网络通路乃至垃圾处理和消耗品配给都独立于八、九、十层,就像一个楼中之楼、国中之国。顾铁揉揉鼻子。——看来赤枭兄弟会未能全面控制内阁情报调查室,大部分调查室成员甚至不知道十一层机房的存在。   第三个画面,调查室电脑资料部部长的两个电话。他的第一重身份当然是日本最高情报机关网络部门的领导人,遭到攻击后及时汇报是分内的事情,但情报调查室领导人是内阁情报官,越过内阁情报官直接向官房长官汇报是严重的越权行为,这让顾铁非常不解。——从短暂的通话无法判断日本内阁官房长官是否是赤枭兄弟会成员;第二重身份,他是兄弟会的“768号外围执事”。顾铁不清楚兄弟会的阶层划分,不过从电话彼端毫不客气的语气就能猜测,这肯定不是个什么崇高的职位。一位“议长大人在东亚的第二代理人小坂兄弟”抢在他前头向兄弟会汇报了情况,看来赤枭兄弟会在调查室内部还存在权力斗争。   最后,就是那位“圆桌会议执事长大人”提到的一个关键词“阿斯蒙蒂斯”。阿斯蒙蒂斯应当是兄弟会某个部门或下属组织的代号,用来指代其在日本的地下势力。顾铁简单搜索了一下:阿斯蒙蒂斯(Asmodeus)这个名字来源于所罗亚斯德教恶神阿瑞曼(Ahriman)门下六大弟子之一的Aeshma-deva,是激怒或是的魔神的始祖。欧洲文艺复兴时期,基督徒们认为阿斯蒙蒂斯是九层地狱之王,据说就是他扭曲了人类正常的观念,被阿斯蒙蒂斯诱惑而犯罪的人们将会被永远关在第二层地狱中。   ——在基督教教义中,阿斯蒙蒂斯还是七宗罪中代表的魔王。   顾铁忽然醒悟,挥手在空中排出天主教的七宗原罪,按照罪恶的程度依次为:   (lust)暴食(gluttony)贪婪(Avarice)懒惰(sloth)愤怒(Anger)嫉妒(envy)傲慢(pride)1589年,德国大主教、神学家彼得·品斯菲尔德把每种罪行和恶魔联系在一起,认为代表各种罪行的恶魔会引诱拥有相同罪行的人,其对应关系如下:   (lust):阿斯蒙蒂斯(Asmodeus),之王;   暴食(gluttony):贝鲁赛巴布(Beelzebul) ,苍蝇君主,圣经中的“鬼王”;   贪婪(Avarice):玛蒙(mammon),财宝与贪婪的错误之神;   懒惰(sloth):贝利亚(Berial) :亚述古国的山神;   愤怒(wrath):萨麦尔(samael):愤怒化身的堕天使,有毒的光辉使者;   嫉妒(envy):利维坦(leviathan) :象征邪恶的深海海怪;   傲慢(pride):路西法(lucifer):因傲慢不愿向神子下跪而堕落的炽天使。   “好吧。”顾铁点点头,“如果我是兄弟会的领导人,没准也会用七恶魔的名字命名七个重要部门,给日本人分配‘’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啊……要做反面角色,姿态就要摆得这么正,要是起个七美德之类才怪异……那赤枭兄弟会的最高领袖岂不是以恶魔之王撒旦自称?”   果然,兄弟会在日本的势力只是冰山一角,从“圆桌会议执事长大人”带有浓重口音的英语来分析,这位大人物的母语应当是西欧的德语、荷兰语或者北欧斯堪的纳维亚语言。“与世界局势一样,黄种人做领袖始终是不可能的呢……”顾铁试着从通话信息中找到对方的位置,但线路经过加密,他没有勇气尝试反溯攻击,——仅日本分部阿斯蒙蒂斯的防火墙就让他用尽气力,鬼知道赤枭兄弟会总部又有什么样的陷阱等着他。   这次遭遇战让顾铁搞清楚了很多事情,但最大的问题,是没有找到关于阿齐薇任何信息。短短三秒钟的闯入让他只能盲目搜集遇到的任何咨询,没办法攻陷数据库查询关键字。顾铁抓起一把泥土,恶狠狠地丢向远方,“不管怎样,跟你们脱不了干系……等着我,小日本,这边的事情一结束,我就去找你们……洗干净屁股等着我……”   休息了一会儿,顾铁挥手撕裂空间,离开了净土。   睁开眼,他盯着小旅馆房间的天花板上几块污迹,发了一会儿呆。艾德敏锐地感觉到伙伴呼吸节奏的变化,转回头:“这么快就做完事情了?”   “早得很,才刚刚开始。”一场战斗部分释放了他的愤怒,现在顾铁感觉平静多了,“老艾,你绝不觉得天花板上那块污迹像一头水牛?”   波兰人抬头看了一眼:“像长颈鹿。现在我们要做些什么?”   中国人翻身坐了起来,关掉手机,“等着天黑,吃晚餐,然后我还要上网,有一个很重要的会要开。”   艾德把椅子搬到床前,掉个个儿,趴在靠背上盯着顾铁,有点犹豫地说:“那个,有件事我早就想跟你说,但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   “借钱是吗?”顾铁根本不看对方,随口搭腔,“两千万美元以下我可以直接开支票。”   满脸横肉的屠夫惊诧地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你这个中国来的巫师!”   顾铁撇嘴:“得了吧,我还奇怪你为什么这么晚才开口呢。波兰流亡政府在德军入侵之后落荒而逃,在伦敦一躲就是五十年,虽然有十五万名流亡国外的退伍老兵和民众支持,但没有主要经济来源,承认其合法性的国家只有爱尔兰、西班牙两个,就算撤退时携带了再多的黄金,也早该山穷水尽了。1990年流亡政府总统宣布解散政府,没准也是因为经济实力无法维持了,对吧?你们其后又搞了这么多年的地下工作,既没有捞钱的耙子,也没有装钱的匣子,还不就坐吃山空、搞点什么复国债券之类的把戏骗骗革命群众?说吧,要借多少钱?”   艾德被这段话直接噎住了,好半晌才艰难地开口:“……你说对了,我是想让你购买五千万美元的战争债券来着,既然你都看得这么清楚,那我就不绕圈子了,一亿美元,期限二十年,利率按照瑞士银行长期储蓄的两倍计算。”   顾铁微微一笑:“我既然满世界跟gtc对着干,自然也不怕再背上一个反人类罪的罪名,你有信心在二十年之内政变成功?这可不是什么正义的战争,欧债危机之后的波兰人民日子过得很好,谁想瞎搞一通,谁就是全波兰的敌人。”   “你只看到了表象。”大胡子捏紧醋钵大的拳头:“我有足够的理由掀起解放战争的波澜。你知道雷沙尔德·卡丘罗夫斯基?”   “流亡政府最后一任总统。”顾铁点点头,“不,如果流亡政府转入地下的话,那他就是名义上的最后一任总统。”   艾德咬牙切齿道:“2010年4月10日,波兰总统莱赫·卡钦斯基赴俄罗斯参加卡廷惨案70周年纪念活动,在斯摩棱斯克“北方”军用机场附近飞机失事身亡,雷沙尔德·卡丘罗夫斯基也在这架飞机上。这个事件根本是一个阴谋,一个天大的阴谋……”   “阴谋?”顾铁来了兴趣,“说说,说说。”   “……算了。”不知为何,波兰人忽然重重叹了一口气,转移了话题:“如果有你的帮助,——我指的不仅是金钱援助,还有你个人的力量——我有信心在十年之内取得政权,光复波兰第一共和国的法统!”   “我很乐意参加一桩又危险又刺激的事业。”顾铁挑起眉头,“在我揪出赤枭兄弟会、把他们大卸八块之后,还要到非洲去打一场小小的战争,之后,我答应你,你可以得到我的金钱和我的。”   艾德激动地站起来握住中国人的双手:“你说真的?”   “但你得不到我的灵魂。”顾铁笑嘻嘻地回答。   第86章 流浪之星(上)   波兰华沙夏令时11月5日下午16点,格林威治时间11月5日下午14点,顾铁躺在床上再次登录创世纪网络。艾德继续坐在房门前,一边看着无聊的综艺节目,一边替中国伙伴保驾护航。得到了顾铁帮助他复国的许诺后,波兰人一直没有从亢奋中平静下来,他好几次抓起桌上的电话听筒,又一次次放下,显然想把这个好消息跟什么人分享,又害怕暴露自己的位置,像个趁父母去上班自己锁在房间里惴惴不安地尝试拨打电话的十三岁少年。   顾铁习惯性地按照北京时间东八区换算,把会议时间记成了晚上十点,幸好在电视屏幕上看到了国际时间显示,急急忙忙跟艾德交待几句,躺下来连接网络。从净土挥手破开空间,他迈步走入一个纯白的世界,白的天花板,白的墙壁,白的地板,白色漫光从四面八方照亮房间,一行深红色的数字在空气中跳跃,“我来晚了。”顾铁惭愧地挥挥手,六个人同时回头张望,“没关系。”肖李平推推眼镜站起来,“我们也刚刚聚齐。”位于北京某个小四合院地下的房间内,“背叛者”的伙伴们难得地全部出现了,除了肖李平之外,其他人都只是量子网络上的幻影。   顾铁走到众人身旁,拍拍肖李平的肩膀,两个人席地而坐。中国人环顾六名伙伴,“终于,能够见到所有人了。距离上次会议不过一个月时间,感觉就像过了一年,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我这辈子从没这么忙过。你们有没有这种感觉?”   “你在忙什么,亚当?”身材矮胖的黄种女人向他点头致意。   “唔……一时半会儿说不清。”顾铁轻轻叹口气。   满脸胡茬的白种男人咳嗽一声,征询地望向顾铁:“亚当,现在可以开始会议吗?”   “当然,你是召集人,萨基尔。”背叛者的领袖摆出聆听的姿势。   萨基尔没有多说,站起来拍拍手掌:“格林威治时间2052年11月5日14:00,这是本月的第二次会议,会议召集人是我,所以使用英语对话。首先,按照惯例,请大家表明自己的组织代称和真实身份。”   “nAsA的鬼惯例啦……”顾铁偷偷嘟囔着,肖李平在旁边瞪了他一眼,玳瑁镜框后面的冷峻眼神立刻让他萎靡下去。   按照所坐的顺序,“背叛者”组织的七个人依次报出自己的身份和代号:   “夏姆榭尔。祖妮·法尔哈·科曼彻,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立西部人类学与行为学研究所所长。”扎着两条辫子的印第安女人说。   “雷米尔。安德鲁·拉尔森,科学研究投资人,挪威计算中心、能源技术研究所、韦里塔斯研究处研究基金执行董事。”金发的英俊北欧男人说。   “伊斯拉斐尔。肖李平,中国政府官员。”戴着老气的眼镜、书卷气十足的中国男人说。   “亚当。顾铁,我不知道自己算干什么的,整天到处跑来跑去那种,你们知道的。”顶着乱糟糟的黑发、有明亮眼神和温暖笑容的另一个中国人说。   “马特里尔。拉西希·安德里亚·南特西米托维·阿米南德·里亚南德·黑贝·奥科隆科沃,中非共和国总统、国防部长、自由十字党党主席,其他的头衔我就不详细说明啦……”穿着粉色睡衣、带着鹅黄色绒球睡帽的小个子黑人念完长得要命的名字,端起米老鼠马克杯,喝了一大口阿布贾蒸馏酒。   “萨基尔。里克·威廉斯,美国宇航员。”胡子拉碴、身形壮硕、有一头亚麻色头发的会议召集人说。   “迦基尔。”一个蹲坐在地的黑影淡淡地说。   顾铁凑到肖李平耳边悄悄地问:“今天迦基尔是本人还是代理?”   “我哪知道。”肖部长没好气瞟他一眼,“谁让你非要吸纳这个怪人进来,经常缺席会议不说,连长什么样子都看不清楚,——应该说,连他是不是人类都不清楚!”   “放轻松放轻松。”顾铁吐吐舌头,拍拍肖李平的手臂:“不知为什么,我看迦基尔特别对脾气,再说这家伙也帮过不少忙不是吗?这么多年来,对他的怀疑应该早就澄清了,这位黑漆漆的无面人是个可以信赖的好伙伴!”   肖部长扭过头,干脆不理睬他了。   萨基尔见怪不怪地点点头,清清嗓子:“各位好。召集这次会议的原因,是我找到了一些关于倒数数字的线索。你们或许知道,我之所以缺席上次会议,是在月球轨道基地执行了三个月的nAsA‘漂流瓶’任务,向外太空发射了三万只装载有人类文明信息的探测器。哦,亚当,共享文件的权限开放了吗?”   顾铁目视肖李平,肖部长不置可否地微微点头。“开放了。”空间的主人打了一个响指。   萨基尔环视众人:“好的。关于漂流瓶任务的大致资料已经传给大家,这份资料的保密级别不至于引起ciA的注意,所以不必担心安全问题。”   顾铁打开那个相当庞大的文档看了一眼,复杂的数据、图表、视频和三维模型立刻让他头疼起来,他偷偷观察一下别人,除了专心致志研究物理模型的雷米尔之外,大伙都心不在焉地快速翻动着页面,连肖李平都在佯装阅读,目光根本没有聚焦在虚拟文档上。   “嘿嘿,老肖,说说现在中国的局势呗。”他窃笑着捅一捅身旁的人,“还有小丫头现在怎么样了?”   “gtc的新路由群已经部分启用了,现在党政机关基本恢复了量子网络通讯,逐渐回复正规。小丫头嘛……前天下午她居然混进了政府大院,在我的办公室里大闹一通。对了,她现在就在你的四合院里,正跟老赵下象棋呢,老赵让她一马一炮,三局两胜,如果赢了的话,她就要搬着铺盖卷儿住到你的屋子里去了。”肖李平推一推眼镜,指一指头顶,“你要不想办法安抚一下,这小丫头就快逆天了。不过话说回来,你的量子天使基金刚刚发布三季度财报,盈利率是历史新高了啊甩手掌柜大少爷,你还真是好命!”   顾铁笑嘻嘻道:“什么好命,我是有伯乐的眼光,一眼相中小丫头是个搞基金的好人才。别吃醋,量子天使里我给你留了股份的,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肖李平板起脸:“别胡说,国家干部哪能搞那一套。”   “哈哈,老肖你真幽默。”顾铁哈哈大笑,拍着对方的肩膀。   “大家都大致了解了?”萨基尔开口道,“实际上很简单,就是像弹弓一样把探测舱抛出去。在此之前,人类发射过最远的人造物体是1977年9月5日发射的旅行者1号(voyager1),一艘重815千克的核动力无人外太阳系太空探测器,它曾到访过木星及土星,第一次提供了它们卫星的高解析度清晰照片。2012年6月14日美国航空航天局宣布,旅行者1号探测器在经过33年的长途跋涉、飞行约合177亿公里之后,目前已经接近太阳系边缘。当然,截至2022年核动力电池耗尽之时,他仍然没有飞出奥尔特云(太阳系边缘的球体云团)。”   没有人搭腔,大家都在等待美国宇航员接近正题。   “接下来这件事是高度保密的,连我也是在被选中参加‘漂流瓶’任务之后才有知情权。”萨基尔顿了顿,脸色肃穆地说:“2031年,旅行者1号忽然传回了几段短暂的信息,nAsA认为那是探测器上的太阳能电池板被偶然激活的缘故,当然,由于距离原因,接收到信号的时间是距离探测器发出信号的二十几个小时之后。但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卡纳维拉尔角收到的信息发自距旅行者1号应当所处位置140天文单位处,也就是说,这颗外太阳系探测器偏离了预定轨道,在9年间向未知的方向航行了209亿公里。这是不可能发生的情况,是什么改变了旅行者1号的飞行方向,又把它加速到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   顾铁来了兴趣,坐直身体:“2031年……又是这个时期。我知道2023到2036年之间发生了许多这样的神秘事件,同时有科学家离奇死亡,我怀疑我的生父也是此时去世的,但截至目前,找不到任何确切的线索,创世纪网络似乎对此事完全绝缘,一点蛛丝马迹都搜索不到。”   肖李平在旁边补充一句:“我可以证明。我动用了相当庞大的力量对顾铁的生父进行调查,但掌握到的信息相当有限,即使以我的保密级别,也没办法开启这段时间科学领域的绝密档案,政府似乎给这个时间段加上了某种封印。”   坐在一旁看不清面目的黑影平静地说:“没错,封印。这个秘密与倒数数字直接有关。”   “你说什么?说详细点啊迦基尔?”顾铁着急地望向这位奇怪的伙伴,然而“背叛者”的第七位成员闭上嘴巴,不肯再说话。   第87章 流浪之星(下)   萨基尔点头:“确实可以说是神秘事件。nAsA内部就此事展开激烈的争论,没有一种理论可以完美解释旅行者1号的位置转移,这时候,一位在nAsA工作、叫做霍姆·苏霍姆林斯基的俄罗斯籍天体物理学家提出观点,认为太阳系实际上是有物理边界的,在距离太阳500至1000公里的柯伊伯彗星带处存在一条扭曲的引力场,将逃逸出太阳系的物体拉回到太阳系范围之内,而柯伊伯带外层的奥尔特云根本无法到达,太阳系实际上是一个封闭的椭圆盘状物体,没有任何物体、乃至可见光及任何辐射线可以逃离这个范围。当然,这个观点一提出,他就被认为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的实验室被强制关闭,之后,再没有人听过他的消息,不知是在精神病院里渡过余生,还是如同许多科学家一样蒙主召唤。”   “这根本不合理。”雷米尔从文件上抬起眼光,“如果太阳系是完全封闭的,那太阳系外的光辐射根本就不能被地球所观测到。”   “对此,苏霍姆林斯基解释为‘上帝的玩笑’。他说上帝创造了世界,世界就是太阳系这个小小的舞台,加上太阳系外无穷无尽的虚无,银河系本身是一个善意的玩笑,上帝画出无数恒星用来照亮人类的夜晚,其实那些星星都是光谱制造的美丽幻象。星光就悬挂在太阳系的物理边界上,像毕业舞会时头顶的射灯,无比闪亮,却永远触摸不到。”萨基尔用手抓着下巴上的胡茬回答。   顾铁咂咂嘴吧:“嘿唷嘿唷,拿宗教来说话还真是轻佻哩。他没说这个理论是上帝他老人家直接灌注在他脑袋里的?神选者?哼哼。”   “事实上,他是这么说的。”萨基尔惊讶地看了中国人一眼,“苏霍姆林斯基说上帝创造人类的时候,就给人类的世界加上了一个极限,当有一天人类能够触摸到这个极限的时候,文明的历史就走到了尽头。”   忽然,一个声音开始大段背诵《圣经》中关于毁灭世界的大洪水的段落:   “在过去,当人类开始在地球表面繁殖的时候,他们也生下了女儿,上帝的儿子们看到人类的这些女儿都很美丽,于是他们就把他们选择的那些人类的女儿娶做了妻子。上帝说,我的灵魂不会一直和人类抗争,因为他也有:虽然他能生存一百二十年。   “上帝看到地球上人类的邪恶行为是非常严重的,每种对他内心想法的想象都仅仅是不断的邪恶。这使上帝非常懊悔创造了地球上的人,他的心因此而感到非常悲痛。上帝说,我要把我所创造的从地球的表面上消灭掉;无论是人类、四足野兽、爬行动物还是天空中的鸟儿;因为我很懊悔创造了它们。   “七天过去了,洪水淹没了地球,在诺亚生命的第六百年第二个月的第十七天,所有深水的源泉都被打开,天堂之窗也打开了。地球上下了四十昼夜的雨。   “洪水把地球淹没了四十天;然后水位上涨,方舟暴露了出来,而且被抬到了地球上面。洪水泛滥,水位升得更高了;于是方舟也升到了地表以上。洪水继续在地球上泛滥;整个天堂之下的所有山峦都被淹没了。水位一直升到了十五腕尺高;山脉被淹没了。所有在地球上活动的生物都灭亡了,家禽,家畜,走兽和每种在地球上爬行的爬行动物,一切干燥土地上的生物都灭亡了。地表上的所有有生命的物质都被毁灭了,人类,家畜,爬行动物和天上的家禽;它们被在地球上毁灭了:只有诺亚和方舟中和他在一起的生物活了下来。洪水一共在地球上泛滥了一百五十天……   “……马特里尔,你抽什么风啊?”顾铁惊奇地瞅着穿滑稽睡衣的黑人,中非共和国总统一脸无辜地灌下一口蒸馏酒:“背圣经啊。我没说过我还是中非基督教青年联盟的领袖吗?起初,神创造天地。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   顾铁伸手一抓,一只美式橄榄球出现在手里,“砰!”他丢出的快速球准确地击中了马特里尔的脑袋,把这条神棍后面的话击碎在襁褓中。   萨基尔勉强笑了笑,“我接着说。旅行者1号事件被封存在档案柜里不再提起,但从那个时候起,nAsA就重新拾起搁置了多年的深空探测计划。这些年美国在月球和火星资源竞赛中已经赢得先机,有资源、有时间搞一些高速探测器去验证苏霍姆林斯基的理论了。这就是‘漂流瓶’计划的缘起,来自全世界各国航天部门和民间太空组织的三万个各种各样的探测器被空天航班运输到nAsA的月球轨道基地,一个接一个地发射出去,我亲手发射了五千枚nAsA制造的探测器,以及三千枚其他各国的产品。这时,我发觉了一枚有些古怪的探测器。”   “我猜猜。”肖李平推推眼镜,“来自gtc。”   “你耍奸!我刚想猜来着!”顾铁不满地叫道。   “你们猜的没错,伊斯拉斐尔,亚当。”萨基尔肯定道,“一枚由gtc科技部门制造的探测器,重150公斤,集合了人类史上最先进的遥感仪器和能源装置。当然,与两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枚其他探测器一样,在发射前我要将一张刻有人类文明信息代码的镀金银盘放进它的壳体当中,我本以为这只是几分钟就能完成的例行工作,但在gtc探测器的内部,我偶然发现了一个不认识的玩意儿。——就是这个东西。”   萨基尔调出一个缓缓旋转的三维模型,众人盯着空中那个篮球大小的不规则球体,都显得有些疑惑。   “这就是你召集这次会议的原因?”夏姆榭尔开口道,“对我来说太深奥了,有时间的话,我们还是来讨论一下‘世界’的话题吧,那个似乎更有现实意义。”   “啊那太好了夏姆榭尔。”马特里尔喜道,“你一定猜不到我在‘世界’里是个什么样的角色。——我是世界的主角哎!”   夏姆榭尔不屑地说:“这就是‘世界’的可怕之处,大家都认为自己是主角。”   肖李平表情严肃地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大家噤声,两人的争论立刻停止了。   萨基尔伸手点触不规则球体表面的某个位置,银色金属外壳像花瓣一样层层开放,“我偷偷对这个东西进行了扫描,——月球轨道站的安全问题我还是放心的,确定没有gtc的触角伸过来。这个球体的表面材料是美国加州liquidmetaltechnologies(液态金属科技)有限公司的德尔塔4号非晶态合金,这家公司是地球上唯一一家能够生产非晶态合金的制造商,比起晶体结构的合金材料,非晶态率达到百分之九十九的德尔塔4号更像是玻璃或者塑料,一般用以铸造高精度高强度机件,它不会锈蚀,重量很轻,强度在金属钛的四倍以上,昂贵得惊人,一般只用在陀飞轮手表的关键部件上。”   打开外壳的球体内部呈现密密麻麻的灰黑色管线,立体缠绕的管线围绕着一个布满微孔的球体核心,顾铁挠挠头,“这是什么,某种加速线圈吗?”   萨基尔摇摇头:“我在月球基地也没搞清楚,留下了三维模型和材质样本之后就将gtc探测器发射出去了。等回到地球后,我做了一些研究,——亚当,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还没得出这个结论,——结果发现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他调整一下站姿,沉重地说:“这是一台量子计算机。”   “什么?”好几个人猛地站了起来,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创世纪”是人类史上第一台、也是唯一一台量子计算机,在第一代gtc成员纷纷凋零之后,消耗极大人力物力、凝结了多位顶尖科学家智慧的大型量子计算机已经无法复制,而量子网络的全球化加上创世纪深不可测的运算能力,也使得人类不再需要第二台“创世纪”。况且从技术原理上来说,量子信息是基于硅晶格中磷原子轨道上电子分布的叠加态,通过量子力动方程测定量子态改变来完成计算,这导致计算能力惊人的量子计算机要占用大规模的硅晶体板,奥地利萨尔茨堡郊外地下的一万两千平方米空间都装满了创世纪的运算、存储和冷却系统。制造一台篮球大小的量子计算机,这根本是科幻小说里才能出现的事情。   “是的。”萨基尔说,“它的硅晶格中锁定的不是磷原子,而是铋原子,这是最新的科技突破。gtc找到了小型化量子计算机的方法,但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台射往太空的量子计算机是一个模型而已,根本不具有运算能力。”   雷米尔长出一口气:“原来是这样……”   肖李平紧紧皱着眉头:“将小型量子计算机的模型射进太空?……亚当,你想的和我想的一样吗?”   顾铁脸上也没了笑意:“是的,伊斯拉斐尔同志。所有的事情都联系到一起了。”   接着,两个人几乎同时说出了最可怕的猜想:   “第一,gtc也掌握到了这串倒数数字,并同样认为,倒数数字意味着人类的末日。”   “第二,‘世界’不单纯是一个游戏,更是第二世界的试验品,gtc想通过它测试人类生活在虚拟人生的可能性。”   “第三,在gtc的规划里,——起码在gtc某些部门或某些领导人的规划里,人类的未来,是装载在深空飞行器里的一台量子计算机,一百亿人类灵魂将进入那个无比真实的世界,幸福地生活、繁衍,直到宇宙毁灭的那一天。”   第88章 巨兽之尾(上)   在身体和思想醒来之前,占星术士学徒的灵魂忽然发现一个事实,那就是自己总在不断地陷入昏迷,错过一个又一个关键件,用消失的记忆把人生割裂成不连贯的彩色画片。   沙漠咸咸的风灌进口腔,约纳咳嗽着醒来,刚挪动一下手脚,就被扑面而来的劲风吹得一溜翻滚,“啊啊啊啊……”天旋地转,不知滚出多远,他的腰部传来猛烈的钝痛,一根柱子形状的东西拦住了他的冲势,占星术士学徒笨拙地舞动手脚摔倒在地面上,用法杖上的弯头勾住一处凸起对抗风势,用尽全力才稳定住身体,他靠在柱子上,艰难地睁开眼睛。   “见鬼……这又是什么地方?”   约纳瞪大眼睛,沙粒立刻钻进眼皮,刺得他双眼生疼。   金黄色的马特拉克提利斜挂在天空,看日头应当是下午四五点的样子,他当然还在无尽沙海中,日光照亮一望无际的延绵沙丘,除了蓝天与黄沙,没有其他任何一种颜色扰乱沙漠单纯的配色,没有后虫,没有帆船,没有坦图哈土著,这是一片荒芜的沙海,唯一存在的生命就是一脸迷茫的约纳自己,——加上他身下正高速前进的不明物体。   从迎面而来的劲风判断,他正以四五十节的疯狂速度驰骋在沙漠中,约纳胆战心惊地环视四周。这是一个嶙峋不平的奇怪地方,脚下的地面布满高高矮矮的凸起和凹坑,许多根顶端尖锐、下端厚实的柱子以各种角度拔地而起刺向天空,他身后也是这样一条圆锥形柱子,——与其说是柱子,倒不如说是一根刺。地面和巨刺的材质呈现深褐色,坚硬而富有弹性,并非石头,也不是金属,用手触摸,粗糙的鳞状表面似乎还带着某种温度。   “幽灵……幽灵巴哈马!”约纳触电般收回手指。速度感、观感和触感同时提醒他,他正处在一个危险的所在。极端危险的所在。   无尽沙海最恐怖的传说,像幽灵一样游弋在沙漠中的黑色物体,拥有整个沙漠地带最雄壮的体积、最快的航速、最强大的攻击力和最凶残的个性,没人能看清幽灵巴哈马的真面目,噬沙虫?人造物体?还是魔兽?无数个玄之又玄的猜测在沙漠居民之间口耳相传,自从百年前幽灵巴哈马突然出现在无尽沙海,无论坦图哈人篝火边的古老歌谣,还是吐火罗客商婴儿襁褓边的睡前故事,这个肆无忌惮袭击前进路线上任何物体的幽灵成为死亡与毁灭的代名词,将恐怖的阴影永远烙印在无尽沙海每一个新生命的潜意识中。   幽灵巴哈马得名于它鬼魅一样的形象,及首次出现时被彻底毁灭的那座沙漠小城的名称。它并不遵从噬沙虫的8字巡游路线,多年来人们怀着深深的敬畏观察幽灵巴哈马的移动轨迹,发现它似乎在以整个无尽沙海为舞台,绘制一幅极其复杂的古老图案,近百年幽灵在沙漠留下的每一根线条,都是这个繁杂无比的图案的一部分。没人知道它究竟想画什么,也就没人能预测幽灵巴哈马的动向,只能眼睁睁看它将沙丘、大虫、建筑与人体一次次撕成碎片,就连大沙瀑也没能减缓它的速度半分。如果幽灵巴哈马与后虫相遇会发生什么?这个问题是坦图哈人灵魂深处最深的恐惧,所幸时光飞逝,幽灵的行进路线从未与后虫节点重合。   被传说中的“植食性恐惧症”折磨一生的博物学家拉克尔·罗塞纳在其遗作《罗塞纳回忆录》中记录了幽灵巴哈马的巡游轨迹,轨迹的每一个节点都代表一起悲惨的事故,罗塞纳花费了大量精力从无尽沙海的民间故事、歌谣、历史记载和遗迹中找到这些事故发生的确切地点,画出这副触目惊心的轨迹图,尽管图案的许多地方因为缺乏信息而呈现空白,但无论如何,这是人类对于幽灵巴哈马所做过的最详尽彻底的研究记录。在搞清楚这幅图究竟有什么作用之前,博物学家罗塞纳就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一命呜呼,他的研究并未找到继承者,——因为风帆时代到来了,无尽沙海进入沙盗之王辉煌的劫掠时代,来自吐火罗的科学家们被扎维土匪洗劫一空,丢掉了放大镜、望远镜、手杖、日晷仪、换洗内裤和继续探索的勇气,没法再继续前辈的事业。   以上信息来自《南大陆地理测算》。在整整半个小时的歇斯底里,加上半个小时的徒劳呼救之后,约纳认命地取出鹿皮袋中的大书,找到关于幽灵巴哈马的章节阅读起来。   “幽灵巴哈马……”读完一个段落,占星术士学徒绝望地合上书籍,昂头望天:“你为什么要把我劫走,又把我困在这个鬼地方?……背叛者赛格莱斯,这又是宿命的安排对吗?为什么每次都把我与伙伴分开?难道预言中的我注定要一个人孤独前进?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什么?”   声音刚出口就被风吹散,以五十节速度狂烈奔驰的幽灵巴哈马将空气变成了坚硬的墙壁,即使约纳挪到巨刺背后躲风,还是在不停摇摇晃晃,像无凭无依到处飘荡的风滚草。   太阳已经西斜,天边没有云彩,也没有出现晚霞。刚才天地间还充满红亮的阳光,下一瞬间,马特拉克提利跌进遥远的地平线,夜幕霎时间将无尽沙海笼罩。约纳用腰带把自己绑在巨刺上,尽量蜷缩身体,寒冷、饥饿与干渴的感觉像怪兽一样啃噬着他的灵魂,隆隆的风声让他没法思考,在这一刻,他真真切切感觉到了恐惧,孤独的恐惧,对未来的恐惧,死亡的恐惧。   “如果……如果我是那个被选中者,那我绝对不会孤单地死在这里,死在幽灵巴哈马的身上……”占星术士学徒咬紧牙关,握紧席拉霏娜,点燃法杖顶端的照明星阵。萤火之光亮起在幽灵巴哈马的脊背,如果有目击者在一旁注视,定能看到夜色中疾驰的巨物在黑暗沙海中留下一线亮红的流光。   光明给了约纳短暂的安慰,他尽力把纷至沓来的恐怖念头抛出脑海,呵一口气温暖冰冷的双手,借着照明星阵的光芒观察幽灵巴哈马的脊背。毫无疑问,幽灵巴哈马并不是人造物体,而是某种活着的生物,这个怪物的背部皮肤布满丑陋的坑洞和巨刺,看上去像经历一场激烈战斗的战场。   从约纳所处的角度看不到巨兽的头和尾,也无法猜测它的全貌究竟是什么样子,思考良久,占星术士学徒终于下定决心进行探索,坐以待毙是最糟糕的主意,在恐怖巨兽的背上行走是第二糟糕的主意,但起码,还能看到一线生机。   约纳解开腰带扎紧法袍,把兜帽扣在头上,用法杖支撑身体离开隐蔽处,慢慢向背风方向走去。背后吹来的风立刻让他东倒西歪起来,约纳尽量踉踉跄跄前进着,一边暗自庆幸幽灵巴哈马的袭击没有给他带来新的伤痕,他刚才检查了全身上下,除了在后虫之脊受的一些擦伤和瘀伤之外,居然没有添一道新伤口。这个怪物是怎么把自己毫发无伤地抛到背上的?这个问题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走出二三十码的距离,地形出现明显的下降,跳下一个斜坡,风势立刻小多了,约纳如释重负地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气。他的判断是正确的,如果刚才所处的位置是巨兽背部中央,那么向背风方向前进,也就是向怪兽的尾部前进,应该会出现一个下降的弧线,这是脊椎动物的标准特征。——也就是说,这个体表带着温度的巨大兽类果然不是冷血的噬沙虫,而是一头温血的高等脊椎动物。有什么样的脊椎动物能长到这种大小?《西大陆地理测算》中提到过的最大脊椎动物是地行龙的近亲,一种名为“埃比尼泽山地巨蜥”的半龙生物,个头最大的可以达到三万磅体重,一顿饭就能吃到一亩地的卷心菜。而约纳眼前的这个庞然大物比由巨型噬沙虫莱顿姐妹承载的“竞速之星”号双体帆船还要大出两圈,与此同时,还能保持高得离奇的前进速度,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约纳翻遍鹿皮包,居然找出一些干麦饼的渣滓,他贪婪地把饼渣倒进嘴巴里,慢慢咀嚼,恋恋不舍地咽下这口珍贵的食物。休息了几分钟,他决定继续前进。夜晚已经降临,沙漠夜间温度降低很快,如果不找到安全的避风港,他的体力会迅速流失,直到失去最后一点宝贵的热量、变成一尊冰冷的尸骸。   占星术士学徒增加了照明星阵的输出。光与热是同一种能量的两种表现形式,让照明星阵释放适当的热量不是什么难事。尽管身体温暖没法阻挡体力流逝,但起码给了约纳前进的动力,他紧咬牙关,继续向前。   第89章 巨兽之尾(中)   在漫长的黑夜和没有尽头的跋涉中,时间变成了没有意义的事情,有很多次约纳的眼前出现了幻觉,他看到在不远的前方燃烧着炙热的篝火,火堆上架着烤得吱吱冒油的乳猪和色泽焦黄冒出诱人香气的山鸡,旁边还煮着一罐热气腾腾的肉粥,一位戴着小圆帽的彪形大汉恭恭敬敬地站起来,害羞地打着招呼:“占、占星术士大人,俺才刚准备好肉粥,快来暖和暖和身体吧!”   “托巴。”占星术士学徒呼唤着自己忠诚的扈从骑士的名字,“可是,你已经死了……”   “是啊!”室长大人吃了一惊,摘下小圆帽深深鞠躬:“对、对不起啊占星术士大人,俺完全忘记了……俺这辈子没办法替您服务了,对不起!对不起……”   幻觉消失了,疲惫的约纳脚下一空,咕咚被一个凹坑绊倒在地。他费力地爬起来,举起席拉霏娜照明,不知不觉,他已经走到了巨兽的尾部,照明星阵驱走五十码内的黑暗,只看了一眼,他就绝望地一拍脑门,坐倒在地。   前面已经没有路了,矗立在眼前的是无数根密密麻麻的巨刺,刺之间没有能够容人通行的道路,从形态上看,这应该就是幽灵巴哈马的尾巴。约纳不知道这一路来自己在寻找什么,仅以渺茫的希望驱动自己迈步向前,现在那个萤火般微弱的希望像个肥皂泡泡一样砰然破碎,占星术士学徒自暴自弃地放松身体,再也没有力气挪动一步了。   寒意像水银浸透他的身体,“难道就这样了吗?”约纳仰面朝天躺在凸凹不平的地面上,眼神迷茫地望向星空。无尽沙海的星光格外明亮,熟悉的银河横亘天幕,他的老朋友第一宫三十号星“熊”正在西北方天幕闪耀,“哦,原来已经子夜了呢。”约纳喃喃地自言自语。从“熊”的位置来看,新的一天已经到来了,他已经在巨兽的脊背上走了整整一夜。   不知为什么,看着这样的星空,柯沙瓦老师的脸忽然浮现在群星之间,怪老头戴着高高的尖顶帽子,头发胡子乱糟糟缠成一团,亮晶晶的小眼睛藏在皱纹之间。“你最大的优点就是勤奋,年轻人。最大的缺点,是除了这个优点之外你一无所有。”柯沙瓦老师含混不清地说道,把习题薄“啪”地丢在餐桌上,“今天的晚饭没有了,去把错掉的习题重做一遍,然后到我的实验室找我。”   小约纳一脸委屈地站在占星术塔底层的餐厅门口,“可是,老师,我没有使用阿尔伯特方程也可以得到星际线的夹角数据啊,只要测量够准确……”   “你觉得你很聪明是吗?”柯沙瓦咯吱咯吱咀嚼着食物,眉毛一挑:“比我聪明?比占星术士协会的老家伙们聪明?比初代导师吉尔伯奈翁聪明?”   “不、不,我没有……”小约纳低下头颅,咬紧嘴唇。   “你连最简单的事情都看不到。”柯沙瓦老师从鼻孔里发出不屑的哼哼声,“解决问题的方法可能会有很多个,但你只需要一个,一个最简捷、最快速、最容易找到真理的方式,只要一个!如果所有的方式都显得毫无作用,那说明你没有找到正确的方式,没有答案是无解的,只是解答还没有出现,你懂了吗,年轻人?”   小约纳低着头,忍着眼眶里的眼泪,“我不懂,老师……”   怪老头噗地吐出一块骨头,抓起餐巾擦擦嘴:“算了,回去做你的习题吧。你总有一天会长大,面对各种各样的事情,到时候再想想我说过的话吧。”   占星术士学徒浑身一哆嗦,导师的形象消失无踪。柯沙瓦老师,如果你现在在我身边,面对这种局面,又会做些什么呢?脑中泛着杂乱的念头,约纳不自觉地打开小鹿皮包,开始寻找可能对自己有帮助的物品。一样又一样熟悉的物品从僵硬的指尖滑过,“如果所有的方式都显得毫无作用,那说明你没有找到正确的方式……”约纳默念着老师的教诲,“没用……没用……没用……等等。”   他的手指停在一个冰凉又光滑的表面。那是装有女孩的玻璃罐,——按照丹尼的翻译,那个长翅膀的绿发女孩是一位被诅咒的月光精灵。在后虫之脊深处,月光精灵自动出现,帮他们解开了沙盗之王的遗言。而现在,被困在幽灵巴哈马背上的他,是否又能得到这位瓶中精灵的帮助呢?   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约纳翻身坐了起来,举起玻璃罐端详着,精灵蜷缩在瓶中安静地闭着眼睛,连姿势都未曾改变过,让他不禁有些怀疑自己的记忆是否是因毒蘑菇产生的幻觉。“管他呢,试试看……”占星术士学徒暗自点头,伸手抓住瓶盖轻轻一拧,盖子松开了。   约纳无意识地往后一闪,防备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但一切毫无变化,瓶中的女孩还闭着双眼。他奇怪地丢下瓶盖,凑近了向瓶中张望,忽然一阵绿光晃花了他的眼睛,“啊!”约纳惊呼一声,后退两步揉揉眼睛,空气中多出一道令人眼花缭乱的绿色光痕,——月光精灵醒来了,正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在空中飞翔。   “你、你好,我是占星术士学徒d·约纳二世。我……我需要你的帮助。”约纳手抚胸膛,行了一个相当正式的礼节。无论月光精灵是善是恶,这种神奇魔法生物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奇迹,创世主和主神席拉的杰作。   绿色光芒凝结于一点,月光精灵悬停在空中,用蓝宝石一样的眼睛注视着对面那个体积庞大的人类,三对翅膀在背后无声地震动,雪白的肤色反射着星光,像一件精美绝伦的艺术品。   “你好?能听懂吗?”约纳小心翼翼地蹲下去,与月光精灵对视,“除了西大陆通用语以外,我不会说其他语言,你、你是说精灵语的吗?今天上午……不,是昨天上午了,我听到过你说话,而且也听懂了,你说的是西大陆通用语吗?”   “契约。”   良久的沉默后,精灵终于开口了,她银铃样清脆的声音直接响起在占星术士学徒的脑海。约纳一愣:“你说什么?”   “……契约!”月光精灵在空中兜了个圈子,显得有些烦恼地重复道。   “哦我知道,契约就是规定一方须为另一方服务一定时期的某种文书。”约纳迷茫道,“然后呢?”   “……”精灵烦恼地乱飞一通,晃得约纳眼前发花,咻的一下,月光精灵出现在约纳双眼之间,伸出春葱嫩芽一样的手指,指指自己娇俏的脸庞,又指着人类的眉心,恶狠狠地说道:“签订契约!”   占星术士学徒这才恍然大悟。以前看过的骑士小说里当然也有类似的情节,骑士在拯救公主的路上与强大的守护者签订契约,付出一定的代价,换取魔法生物的帮助,没想到这种事情真的发生在现实中。事到如今,他倒显得有些迟疑,因为柯沙瓦老师从来没提到过这种奇妙生物的存在,《西大陆地理测算》也没有对月光精灵的描述,瓶盖上的封印还写着“被诅咒”的字样,万一这个看起来动人之极的小精灵实际上是邪恶的魔法生物呢?与她签订契约,会不会付出自己的灵魂?   性格软弱的约纳犹犹豫豫没有开口,急性子的精灵在他身边四处飞舞,明亮的绿色轨迹像丝线一样把他整个人缠绕起来,“哎哟!”忽然头上一痛,约纳伸手一摸,没发现异常,却见气冲冲的月光精灵停在他面前,一松手,四五根亚麻色卷发缓缓飘落。   “果然是邪恶的精灵……”约纳大吃一惊,急忙蹲下去拣起玻璃罐和瓶盖,想找办法把她再封印起来。忍无可忍的月光精灵咻地飞到他耳边,扯着占星术士学徒的耳朵大喊一声:“笨蛋!我一天只能说二十个字!”   约纳被震得一个踉跄,月光精灵却化作一道绿光飞入瓶中,瓶盖自动脱离约纳的手掌飞了起来,以精灵语书写的封印发出光芒缓缓旋转。咔嚓一声,瓶盖与瓶身结合成一体,光芒熄灭了,月光精灵再次被关进玻璃罐,绿发女孩沉沉睡去,看起来像一个精致的工艺品瓷娃娃。   “呃……她刚才说什么了,一天只能说二十个字?难道这就是她所受的诅咒?”好半天,约纳才反应过来。世界上还有这么奇怪的诅咒?看来要问她详细的情况,还要再等一天了。约纳苦笑着望向天空,星辰发出冷冰冰的光芒,自己还有一天时间吗?在这没有食物、水源、缺乏庇护所的巨兽身上,还能够支持多久?   这时月光精灵飞回玻璃罐时留下的那道明亮绿色轨迹开始渐渐暗淡下去,占星术士学徒瞟了一眼,眼神却定住了。那道轨迹的起起伏伏,分明就是自己一路走来经过的地形,——幽灵巴哈马脊背的形状!轨迹的末端,画出一圈螺旋下降的曲线,这分明是一个提示,月光精灵给他留下的地形示意图。   第90章 巨兽之尾(下)   约纳不敢相信地眨眨眼睛,光芒还留在视网膜上,痕迹已经熄灭在夜色中。他没敢耽搁一分钟时间,趁着对那个形状还有印象,开始四处搜索幽灵巴哈马尾部的蛛丝马迹。   十分钟后,希望再次降临,在一个巨大坑洞的底部他发现了不自然的人工雕琢痕迹,有人在巨兽比金属更坚韧的表皮上开凿了一扇门,与肤质颜色相同的大门用铰链紧紧锁着,如果不是仔细观察,很不容易发现门周围的缝隙。有一扇门,就意味着有一个房间,就意味着安全的避风港和生存的机会。此时惊喜万分的约纳根本顾不上想其它的,试着敲了敲门发现没有反应,他退后两步,举起席拉霏娜直接发动攻击星阵。   过了这么久,约纳在后虫之脊消耗殆尽的精神池恢复得七七八八,“蘑菇农庄三叉戟”从诸神之刻印顶端喷薄而出,顷刻间贯穿了防御,轰的一声把钢铁大门炸得七零八落。占星术士学徒等了几分钟,直到红热的铁块温度稍微降低,才跳过大门的残骸,进入这个神秘的房间。   进门拐了一个弯,就能看见房间的全貌。从墙壁的颜色和材质上看,屋子是人工在幽灵巴哈马的表皮中开凿出来的,不知建造者使用何种工具对付巨兽坚硬的厚皮。房间并不大,照明星阵照亮了小屋的每一个角落,“食物……水!”约纳大喊一声奔向前方。   屋子中摆设很简单,左右两排木架上摆满玻璃瓶装的清水、硬干酪和面包干,中间摆着几个草编的,应该是用来睡觉的。水瓶和食物上落着厚厚的灰尘,不知已经存放了多久,但沙漠干燥的气候不会使食物变质,约纳扑过去抓起一块面包干,掸去灰尘咬了一口,硬得像铁一样的食物在干涸的嘴里慢慢变软,他又捧起一瓶水,拧开瓶盖,咕咚咕咚灌了半瓶下去,把口中的食物冲下食道。“呼……”约纳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浑身瘫软地坐倒在地上。劫后余生的感觉是如此美妙,他能感觉到干面包的每一粒碎屑被自己的胃部贪婪地吸收,化为血管中奔涌的能量,约纳慢慢地吃完一块面包、一块干酪,喝光一瓶水,困意立刻排山倒海一样袭来,他勉强推过一排架子挡住破碎的大门,扑通一声倒在软绵绵的上,睡着了。   他没有做梦,一觉睡到天亮。花了好几分钟,睡眼惺忪的约纳才想起来自己身处何处,耳边响个不停的风声提醒他幽灵巴哈马还在风驰电掣般前进,在这么一个危险的地方这么一个古怪的小屋里睡了这么安稳的一觉,约纳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占星术士学徒走出房门,站在深坑底部看了看天色。阳光已经很高了,又是新的一天。他伸手抚摸着幽灵巴哈马粗糙坚硬的皮肤,心中泛起奇怪的感觉,这头巨兽为何要时刻不停在无尽沙海奔跑?又有谁在它身上挖掘出小屋并居住在这里,如今,小屋的主人去了哪里?看起来,瓶中的月光精灵似乎知道点什么。想到这里,约纳掏出玻璃罐,试着拧开瓶盖,但无论如何用力都没法使瓶盖松动一点。看来被诅咒的精灵在说完每天的二十个字后就不能再出来了,这真是个奇怪至极的诅咒……   最近几天发生的奇怪至极的事情实在太多,约纳暂时把瓶中精灵丢回鹿皮包,回头观察自己所住的小屋。除了两排储物架和几个之外,房间里什么都没有,没有任何私人物品,没有主人留下的信息。屋子没有窗户,如果把房门关严,即使白天里面也会漆黑一片,看来房间的原主人像是一位静修的僧人或者行者。   打量着那几个,约纳心中一动,他拿法杖席拉霏娜的尾端拨开,露出房间的地面。地面上果然有些东西,深褐色地板上用红色颜料涂画着一些既像是图形又像是文字的古怪符号,约纳歪着脑袋瞧了半天,完全没搞懂什么意思。   昨天夜间月光精灵留给他的线索现在已经忘干净了,占星术士学徒吃饱喝足,浑身上下揣满了食物和水,出门开始继续寻找线索。用去整整一天时间,除了因角度变得陡峭而无法接近的边缘地带之外,他走遍了幽灵巴哈马尾部的每一个角落,没有找到第二处人工开凿的痕迹。他试着向下望了一眼,立刻吓得汗毛直竖、腿脚发软,巨兽的高度虽然比不过后虫之脊,但50节惊人航速扬起的沙浪遮天蔽日,环绕在幽灵巴哈马身边的沙流像有生命的响尾蛇一样四处乱窜,嘶嘶作响,约纳毫不怀疑如果自己莽撞地跳下去,一瞬间就会被飞沙撕成碎片。   天色渐暗,占星术士学徒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小屋,堵上屋门,坐下来发呆。他找不到任何方式逃离幽灵巴哈马的脊背,要是向头部方向走,风力会变大,依然没有什么逃生的指望。约纳忽然想起来那根螺旋线的形状,——如果说月光精灵是指引他逃走的道路,那么这间屋子的地下一定还有东西。   要不要轰开看一看?   约纳握紧法杖,又慢慢松开,如此反复好几次。最终,谨慎的他战胜了冲动的他,“反正有的吃有的喝,多等一天又有什么呢?过了子夜,就可以召唤月光精灵问问她了。”小农心态的约纳满足地瞅着满架的补给品,找个舒服的姿势坐下来,借照明星阵的光芒翻看《南大陆地理测算》。经过一夜一天,他已经发现幽灵巴哈马的背上并非危机四伏,这头巨兽似乎忘记了他的存在,也没有什么能伤害他的外力。   时间很快过去,第三次出门查看星空的时候,他发现“熊”星座移动到了西北天幕,新的一天到来了。约纳有些兴奋地回到房间,掏出玻璃罐,果然瓶盖一拧就开,月光精灵咻地化作绿光盘旋而上,悬停在他面前。   “你别说话听我说。”占星术士学徒盯着小精灵说:“我知道了,每天只能说二十个字,那就是你所受的诅咒,对不对?对的话就点点头。”   瓶中精灵如释重负地点点头,欣慰地晃动翅膀以示赞赏。   “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助你解除诅咒?我能做些什么?”约纳不禁追问。   “契约。”月光精灵再次重复了这个字眼。   约纳点点头,“我知道了,与你签订契约就能接触诅咒是吗?怎样才能签订契约?……而且你要先告诉我,你为什么会被诅咒,又为什么被封印在这个瓶子里?你会不会对契约者造成什么伤害,比如,交换条件是我的灵魂之类?”   精灵又开始一阵令人眼花缭乱的飞行,然后降落在法杖席拉霏娜的顶端,绿发精灵苦恼地坐在法杖上,用手撑着脸颊,气鼓鼓地瞧着对面的人类。   约纳不知该说些什么,月光精灵仿佛在思考怎样好好利用剩余的十八个字,两个眼瞪小眼,一时间谁都没说话。   “对了!”占星术士学徒忽然灵光一现,从鹿皮包中掏出《南大陆地理测算》,随便翻开一页摊开在地上,指着上面的西陆通用语文字:“你落在哪个字上,就代表哪个字的意思,这样岂不是不用说话也可以交流了?”   月光精灵不屑地瞟了他一眼:“切,这种小孩把戏也能骗过冰雪之神萨笛?”话刚出口,她追悔莫及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一脸崩溃的神色。   “三、四、五、六……十九……”约纳掰着手指头数了数,这个神经大条的精灵今天又说出十九个字了。他放下那本大书,“你的意思是,即使通过其他方式传递信息,也算在二十个字的范围之内对吧。”   绿发精灵牢牢捂着嘴巴,眼泪汪汪地猛点头。   “……一个字能做什么?又得等新的一天啦?”约纳没主意地摊开手,月光精灵趴在法杖上愁眉苦脸地望着他。“要不这样,你用昨天那种方式画一幅地图告诉我怎么离开幽灵巴哈马,等明天再告诉我签订契约的方法,好不?”约纳提议道。   月光精灵摇摇头。   “……你是怕我离开之后就不会与你签订契约了?这是交换条件是吗?”占星术士学徒猛然醒悟。   月光精灵点点头。   两个人再次大眼瞪小眼,不知该怎么处理这种尴尬的情况。   “等等……”半晌,约纳忽然举起一根手指,“对了,《西大陆地理测算》中没有关于你的章节,没准《南大陆地理测算》中有呀?我都忘记查一下月光精灵的词条了,你等一下啊。”   他摊开大书,接着照明星阵的光线按照目录查找,绿发精灵悬浮在他旁边,不解地瞧着占星术士学徒翻动纸页。令人失望的是,南大陆的百科全书中也没有关于月光精灵的只言片语,倒是“契约”这个词条出现在目录中,约纳翻到那一页,嘴唇翕动,默念起来。   精灵的眼睛忽然亮了。   第91章 诅咒之瓶(上)   约纳好奇地念着《南大陆地理测算》上的词条“契约”:   契约,在韦达古语中意味着“牙”,指的是师徒或君臣之间之间分割成带锯齿状边缘的文书,每人在契约上咬上牙印,凭借牙印验证契约的真实性,这种既神圣又深具同性恋倾向的古老习俗已经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但它很好地表达了契约的基本特征,即规定两个个体之间的权利与义务,而权利和义务又彼此纠缠。   从现代观念上来说,契约的基本特征是:   1,契约关系的双方是平等的,对整个契约内容的顺利执行负有共同责任,没有哪一方可以只享有权利而不承担义务。   2,契约关系经常是相互的,权利和义务之间往往是互相捆绑在一起的;   3,规定极其苛刻的退出条件,以防止契约中某方拒绝履行义务。   这条吐火罗帝国2214年1月4日签订的奴隶契约很好地诠释了契约的特征:   “姓名:埃米尔·伊本·沙卡尔姓名:黑索埃克巴塔纳的黑索自愿成为哈里玛雅亲王埃米尔·伊本·沙卡尔的奴隶,向哈里玛雅亲王埃米尔·伊本·沙卡尔效忠,在限期为一百五十年的有限空间和时间内奉其为主人,对其的命令完全服从;哈里玛雅亲王埃米尔·伊本·沙卡尔自愿为埃克巴塔纳的黑索提供足够的肉类、饮料、服装、住宿和所有其他生活必需品,保证其身体健康和情绪愉悦,在期限到达时给予其自由,并根据工作期限支付相应的酬劳;   埃克巴塔纳的黑索以任何方式违反契约的行为视为对人类权利的主动放弃,而哈里玛雅亲王埃米尔·伊本·沙卡尔若以任何方式未正确履行义务,亦可被剥夺对黑索的拥有权,必须前往雪灵顿港口集市将其挂牌出售,并在牌子上标明如下字样:黑索,来自埃克巴塔纳,一个健康,粗壮的自由奴隶,适合以下各种就业:酒店、铁匠、手表制造商、铜匠、制鞋、船舶木匠、编织、内阁决策者、船舶领航员、木匠、雕刻匠、铜版印刷匠、泥水工、瓦工、编织工和画家、校长、书记员、农民和市长。   以昭信主神卢塔的名义将双方的手放在圣经上缔结契约,封存于2214年1月4日,巴克特里亚市长、仲裁者杰德·马哈麦德。”   ——可以看出,契约双方是完全平等互利的。当然奴隶契约只是诸多契约的一种,根据性质不同可以分为:家庭契约,是基于血缘关系之间的一种治家格言,家训,家礼等;财产契约,是基于增加财富为目的达成的财产约定,比如:存单、证券、地产等;生命契约,是为了达到财产顺利传承而订立的以生命为标的的合约,比如:遗书、信托条款等;共生契约,为了两个不同形态的生命体共享生命能量、建立一体生存关系而签订的契约,通常也称精神契约。   “哦,精神契约。”终于看到和自己有关的部分,占星术士学徒集中精神向下阅读,丝毫没有注意旁边月光精灵脸上贼忒兮兮的笑容和亮晶晶的小眼神。   精神契约,也遵从契约的基本特征,规定共生双方的权利与义务,拥有非常严酷的退出机制。在西大陆靠近神佑之海的地方生存着人类的亚种“以兹人”,它们出生后会与距离最近的野兽或魔兽完全融合,形成千奇百怪的共生体,有博物学家指出鉴于以兹人单体丑陋的外表和黏糊糊的粘液,这种融合能力是出自生理特征的,与精神控制丝毫无关,但主流观点还是认为以兹人具有与野兽或魔兽乃至人类强行签订精神契约的能力,共生体依照契约内容合理生存。   值得研究的是,博物学家拉克尔·罗塞纳在回忆录中记录了一则以精灵文书写的精神契约,据他考证,这则契约是精灵类生物同人类达成共生形态的通用范本,——此处的“精灵类生物”指的是随着人类的崛起已逐渐灭绝的小精灵、山地精灵、泉精灵、火精灵等魔法生物,不包括北大陆的类人生物北方精灵——在那个传说中的美好时代,人类就是通过这样一种契约赢得精灵的青睐,获得强大的魔法能力和悠长的生命,说句实话,很多这样幸运的家伙就从那个传说中的魔法时代一直活到了今天。愿他们倒霉的同辈人在天堂长眠。   (附录)精灵契约:   “mogkjBkaBkiBglarigymiialiespyg……”   附录中的契约是由精灵语翻译为西大路通用语字母标识的,虽然完全不明白什么意思,但约纳磕磕巴巴非常别扭地读了下来。他自己没有感觉到,念完第一句话以后,头脑就失去了对嘴巴的控制权,古老的音节一个接一个自动蹦出嗓子眼。他的发音变得越来越流畅,每念出一个单词,空气中就亮起一个绿色的精灵语符号,月光精灵嘴角露出解脱的微笑,她轻轻降落在占星术士学徒肩头,并起双腿斜坐在他肩膀上,闭上宝石蓝的眼睛。   由一百四十四个西大路通用语单词组成的契约在空中点亮一百四十四个神秘的精灵语符号。最后一个音节脱离喉咙,约纳这才惊觉小屋中的异变,发光的符号已经遮盖了照明星阵的光芒,整个空间被充满生命气息的绿色光辉充斥。他什么也做不了,这下子,身体的控制权也全部丢失了,占星术士学徒不由自主地单膝跪地,右手抚胸,低下头颅。   “是。”   月光精灵轻启红唇,说出了今天的第二十个字。一滴泪水从她的眼角落下,未等滴在约纳肩头,就化为绿色光点消散在空中。   一百四十四个精灵语符号开始旋转,化为一副错综复杂的古老图案,将约纳与绿发精灵笼罩其中。占星术士学徒浑身泛起懒洋洋的暖意,仿佛沐浴在上午和煦的阳光中,四肢百骸渐渐充满澎湃的生命力,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以前所未有的力量砰砰搏动,将奔流的热血输往全身。   “这……这是怎么回事……”他喃喃地自语。浑身感觉像充满气的气球一样膨胀,约纳低头看去,法袍中的臂膀却毫无变化,只是感觉到肌肉充塞着强大的力量。他侧过头,望着自己肩膀上的小小精灵,月光精灵也睁开了双眼,用带着泪水的深蓝双目和契约缔造者对视,约纳这才醒悟,她已经说完了今天的二十字限额,却还未被诅咒扯回玻璃罐。   绿色光芒收敛入体内,小屋重归平静,约纳从未感觉像今天这样活力澎湃,精神透彻,仿佛向前的道路开满绚烂的花朵,用力一跃就能飞上天空。他诧异地举起双手,端详着自己陌生的肢体:“我,我怎么了?好像一切都不同了……”   “我们签订了精神契约,从今天起我们将共享同一个生命池,共享你我的喜怒哀乐,共享彼此的寿命。——你得知道你的寿命只是我的零头罢了,好运的人类。”月光精灵疲惫地坐在他肩头回答道。清晰的语声响起在占星术士学徒的脑海,二十字的诅咒已经被解除了,在某明其妙的情况下,他与善恶不明的精灵签订了共生契约,成为生死与共的共生体。   要在平时,约纳应该开始瞻前顾后、心惊胆战、追悔莫及了,但现在他正沐浴在月光精灵分享的充裕生命能量中,嘴角洋溢着不由自主的微笑,这种欢乐若用韦达古国的宗教观点来解释,那就是因内在而感受到的喜乐,是喜悦,是内心清净慈悲的快乐,是真如本性里面的真实的,圆满的快乐。   “这种感觉太美好了……”约纳不由闭上眼睛,感觉身体内焕发的勃勃生机,就连精神池也因生命力的大幅上升而得到急速扩充,精神之池水面澄澈透明,泛着喜悦的小小涟漪。   “你是美好了,我觉得一点都不美好,你这个肮脏的、世俗的、胆怯的、孱弱的、苍白的、渺小的、脆弱的、病态的人类。”绿发精灵软弱无力地嘟囔着,用了一连串形容词来表达对共生体的不满。与约纳的感觉相反,她正在经受生命力的大量流失,同时分担着占星术士学徒一路以来的伤痛和彷徨,这种感觉对最纯粹的魔法生物来说,何异于一种酷刑。   “我……”约纳刚开口,就被精灵一巴掌扇在脸上:“闭嘴!十分钟以后再跟我说话,让我休息一下。”   占星术士学徒乖乖闭嘴。   “对不起。谢谢你。……我是d·约纳二世,四级占星术士学徒。”七八分钟以后,约纳迟疑地向肩上的精灵伸出右手。   “我的名字是古精灵语发音的,你念不出来,不过有个彻头彻尾的笨蛋在好多年以前就替我起了一个倒霉透顶的名字,我很不喜欢,……不过你可以叫我小乖。”月光精灵没好气地回答道,勉强伸出右手,在约纳的大手指头尖上按了一下,算作一个初次见面的握手。   “你好,小乖。你的诅咒解除了是吗?太好了!这下次我们可以一起逃出这里了对吧。”约纳兴奋地说。   “口胡口胡,一起逃出这里?你还没有见识到真正的我……”月光精灵忽然阴险地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尖锐的小虎牙。但没等约纳反应过来,她就咻地化作一道绿光被吸进玻璃罐,空中还回荡着她的惨叫:“为什么啊……明明诅咒已经解除了……难道还不彻底啊啊啊啊……”   瓶盖自动盖上。约纳举起玻璃瓶端详着里面的绿发精灵,满脸迷茫。   第92章 诅咒之瓶(下)   与这么一位奇怪的精灵莫名其妙地结为共生体,约纳花了好久才理清楚头绪,《南大陆地理测算》特别提醒:使用精神契约结合后的两个个体之间的距离越远,精神纽带越纤细,个体就越衰弱,而任何一方的死亡,就是整个共生体的死亡。看来从今以后,他要揣着这个玻璃瓶行走世界了。   他按捺住一炮轰开地板的强烈冲动,决定多等一天,先与月光精灵好好交流一下。长夜漫漫,太阳升起,无所事事的一天闲得非常漫长,他掏出包里的习题薄做了几条,发现通过“夏日之白樱”上的星阵魔法武器大师赫夫茨巴赫给了他许多启迪和帮助,而降临者发明的神秘绘图法让他受益良多,完成四级占星术士学徒的习题早已不在话下了,约纳甚至能想出比标准答案有效率得多的回答方式。此刻他非常希望柯沙瓦导师出现在身边,给予他难得的赞赏,但抬起头,只有冷冷的墙壁和外面无尽的风沙。不知干草叉的伙伴们如今是否安好,丹尼和汉娜……他们是否又在无尽沙海寻找自己呢?毕竟,自己还是价值2枚金币的货物啊……   幽灵巴哈马还在一刻不停地前进,这头巨兽的体能似乎无穷无尽。终于,夜晚再次到来,约纳点亮照明星阵简单进食,继续阅读,直到子夜来临。玻璃瓶上的封印熄灭,占星术士学徒拧开瓶盖,月光精灵咻地飞了出来,气急败坏地在空中画着光圈:“可恶!该死的魔法师欺骗了我!诅咒根本没有解除,这是一个陷阱!”   约纳好奇地瞅着她:“可是你现在可以随意说话了呀。”   “随意个屁!”小乖嗡地悬停在他鼻尖,“啪”地恶狠狠揪掉了约纳的一根睫毛,“睁大眼睛瞧瞧!现在虽然不受二十个字的限制,但是每天只能自由活动十分钟,十分钟一到就会被强行拉回罐子里去,见鬼!”   “哦……”约纳揉揉眼睛,恍然大悟。   “见鬼见鬼见鬼见鬼!”绿发精灵歇斯底里地四处乱飞,在墙壁上噼里啪啦弹来弹去,全然没有优雅魔法生物的自觉。约纳能够感觉到她的每一次碰撞,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共生体的情绪和受到的伤害被无形的纽带传递到他灵魂中,让他心中一次又一次悸动。“那个,与之前比较起来,已经算很大进步了不是吗?”占星术士学徒试着安慰她,“别激动啊,休息一下,喝口水?我给你倒杯水吧?”   “喝你个大头鬼啊!”绿光凝成一点,月光精灵用小拳头杵着他的额头:“精灵是魔法生物,用得着喝水的吗?你为什么不问我要不要吃那难吃的干饼?”   “……你要吃饼吗?”约纳弱弱地询问。   “吃、吃、吃、吃你个大头鬼啊!”小乖一下一下杵得约纳脑门发懵,“只要有魔法元素就够了!你这个笨蛋!我到底为什么要跟你缔结精神契约啊……搞到现在连诅咒都没解除掉,真是月光精灵的耻辱啊啊啊啊……”   约纳毫无脾气地让精灵发泄着愤怒,反正杵着也不疼。五分钟过后,月光精灵气咻咻地坐在他肩膀上喘着气,“今天的时间已经用掉一半了……你有什么想问的,赶紧问,笨蛋。”   “我的名字是约纳。”占星术士学徒提醒道,他想了想,“第一,怎么从幽灵巴哈马的身上逃出去。”   “这个大家伙的名字叫幽灵巴哈马?你究竟是怎么安然无恙爬上来的啊,大家伙的一颗牙就比你大八倍。”小乖用宝石蓝的大眼睛盯着对方,不屑地撇嘴:“笨蛋的运气比较好呢。”   “注意时间啊。”约纳不合时宜地开口。   “好吧好吧。”不耐烦的精灵快速说道:“第一天晚上出来之后我感应了一下这个大家伙的灵魂,它是个有故事的兽呢……以你们人类孱弱的身体来说无论用何种方法从它身上跳下去都是必死无疑,除非它肯停下脚步,——你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总之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逃离这个鬼地方,不过这间房间下面确实有些东西你值得看一下,反正没坏处。”   “怎么打开地板呢?这个复杂的符号有点像魔法阵,但仔细看的话能量的运用方式与魔法和占星术完全不同,可能是南大陆的某种特殊……”占星术士学徒点点头,指着地面分析着。   “暴力轰之。”精灵坦言道。   “呃……”约纳哑口无言。   “有问题快问。”月光精灵烦躁道。   约纳想了想,“你从哪里来?为什么会被诅咒,封在这个玻璃罐里?”   小乖怒道:“哪壶不开提哪壶啊?我告诉你有什么好处,啊?”   “聊天,聊天而已嘛……”约纳喏喏道。   “……我本来是月光林地的精灵,一百年前‘第二纪元的黎明’时故乡被毁灭了,我离开北方大陆四处游荡,二十年前我在西大陆玩耍的时候进入一个龙穴跟一条年老的龙开开玩笑,没想到……”月光精灵无奈地碎碎念道,“等等,等等!”约纳忽然一惊,打断了她的叙述。“搞什么啊!”小乖立刻愤怒道。   “你说,龙?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龙?”约纳小心地确认道。   “废话!”精灵恨铁不成钢地踹了他一脚,“要没有生性到处交配的龙,那么多的半龙是从哪来的?西大陆不到处都是地行龙?”   占星术士学徒喜道:“龙真的存在啊!我以为那只是骑士小说里的生物呢,据说上百年没有人看到过龙的踪迹了,柯沙瓦老师说……”   “啊啊啊烦死了你给我闭嘴!”月光精灵吼道,别看身形那么小,响起在约纳脑海中的叫声可是震耳欲聋。“你说,你说……”约纳立刻妥协了。   “那是一头非常老的黄铜龙,没有一千岁也有八百岁了,我进入龙穴的时候它正趴在财宝堆上呼呼大睡,我就拣我喜欢的珠宝拿了几样,反正老龙也用不到这么多嘛,珠宝还是要给优雅的女士才算物尽其用嘛……结果黄铜龙居然醒过来了,它没有喷出火焰,而是阴险地释放了一个龙语魔法,来自一条老龙的诅咒!从那之后,我就每天只能说二十个字,一旦达到限额就会立刻陷入沉睡,……对于爱说话的我来说这也太残酷了一点吧!只是一些蓝宝石和翡翠而已啊!”小乖怒气不休道。   约纳偷偷打量魔法精灵,没看出身体的小精灵在什么部位能用上装饰品的,一个蓝宝石耳环没准比她整个还要沉。……等等,月光精灵是个盗贼!他猛然醒悟这一点,再次打量了小乖几眼。   “怎么了?怎么了?你不知道吗?月光精灵本来就是收集珠宝的魔法精灵,不然月光林地中用什么来反射美丽的月光呢?”绿发精灵叉着腰理直气壮道。   “……我是在想你把偷来……不,捡来的珠宝藏在哪里。”占星术士学徒显得有点疑惑。   “秘密。”小乖的手中忽然出现一块指甲盖大小、光华四射的蓝宝石,宝石的光芒竟然比照明星阵还要耀眼,纯净度超过了沙盗之王遗产中所有的同类蓝宝石。作为顶级的魔法介质,这样的宝石只要出现在世人面前,定会引起魔法师、占星术士和附魔武器师的疯狂战争。光芒一敛,蓝宝石消失了,月光精灵笑嘻嘻地摊开手:“喏,精灵的小魔法。”   “空间魔法?!”约纳震惊了。由于空间元素是最难感应到的魔法元素之一,每个空间魔法师都是魔法师协会捧在手心的珍宝,也只有他们可以跨越圣河的天然险阻,在大陆之间传递信息,甚至传递实体物品。   小乖显然有点意外:“你怎么知道?”   “没什么没什么,后来呢?”自己的共生伙伴身上有许多令人惊奇的地方,约纳决定把惊叹留到以后,先问明白小乖的来历再说。   “后来我差点死掉,一个叫大卫·亨格尔的魔法师找到了我,为了保护我,制造了这个坚固无比的魔法罐。他跟我说,二十年后龙语诅咒会逐渐减弱,这时只要找到一个精神强大的人类,与他签订精神契约,就可以解除诅咒了,然后只要想办法把人类弄得半死不活就可以使用精灵王的徽章解开契约……啊,不对,我说错了,你什么都没听到对不?”月光精灵忽然捂住嘴。   “没听到。”约纳背上浮现一层冷汗,配合地摇摇头。   “肯定是你这个笨蛋的精神力不够强大,没能解开诅咒,反而变成了这种奇怪的样子!”小乖嘟着嘴,“你要把魔法罐随身带好啊,我可不想在奇怪的地方睡过去,成为魔兽的食物……据说月光精灵的味道非常好,吃起来嘎嘣脆,鸡肉味……”   占星术士学徒一脸黑线地猛点头:“是的是的,一定带好。”   “唔,那么……”精灵的十分钟时限又到了,化为绿光飞入玻璃罐,约纳赶紧扣上罐子,心有余悸地端详着瓶中精灵。陷入沉睡的小乖显得安详恬静,毫无威胁,约纳打个寒颤,“我对未来有一种非常不详的预感……”   第93章 巨龙之子(上)   与月光精灵的对话结束后,约纳裹紧法袍躺了下来,又是一夜绝不安稳的睡眠。虽然逐渐习惯了以五十节的高速疾驰在无尽沙海,但幽灵巴哈马身上如寄生虫一样的渺小人类还是一次次从梦中醒来,他尽量把身体藏在狭窄房间的角落里,试图在漆黑的夜里找到一点安全。   天终于亮了,约纳没有再耽搁一分钟时间,他搬开堵门的木架,让阳光照亮小小的房间,也照亮地板上的奇怪符号。“暴力轰开是吗……那么就来吧!”他举起法杖席拉霏娜,片刻的冥想过后,“轰隆!”蘑菇农庄三叉戟像一把炽热的烧红铁矛般贯穿了地板,一个边缘齐整的大洞出现在屋子中央,“咻咻……”空气被洞口吸了进去,占星术士学徒警惕地后退一步,远远观察。   几分钟之后,空气流动产生的啸叫消失了,显示洞里和外界达到了气压平衡。约纳慢慢走到近前,点亮照明星阵凑近洞口,低头看去,下面是一间黑漆漆的房间,从这个角度没法判断房间有多大,约纳试着喊了一声,回声显得空荡荡的,昭示这是一个非常空旷的开放空间。   房间并不太高,约纳估测了一下,跳下去应该不至于受伤,但爬上来成问题。他想了想,脱下身上的法袍拧成一股系在木制储物架上,用劲试了试,木架纹丝不动,完全能够承受一个人的重量。   “呼……”约纳手抚胸膛做了两个深呼吸,压抑着心底的恐惧,“来吧!”他闭上眼睛,双腿用力,跳进了第二层房间。   风声从耳后呼啸过,坠落过程显得非常漫长,但终于扑通一声他安全地着地了,占星术士学徒立刻站直身体高举法杖,将照明星阵的输出功率调整到最大。空阔的房间被照亮了,光明一直延展到房间的四壁,没有一个障碍物向四周投下阴影,——这间屋子空无一物。   约纳轻轻松了一口气,然后感觉有点失望。房间目测有两千平方尺大小,呈现不规则的椭圆形,没有门和窗,地面凸凹不平,显示有人工开凿的痕迹,但未曾经过妥善修葺。   “这样一间屋子……究竟有什么作用?”约纳自言自语道,声音在空荡荡的屋中回荡,不小心吓了自己一跳。他信步朝一面墙壁走去,随着墙壁上的细节清晰起来,他的表情也逐渐转变为惊奇,“这是……壁画!”   他站在一面墙前,震惊地望着满腔色泽绚丽的壁画。原来房间的形状并不是椭圆形,而是由二十四面墙壁组成的多边形,每面墙壁宽窄不一,但都非常平整,二十四副精美的壁画覆盖了屋子的每一个角落。约纳面前的这一张,在黄色的基调中以炭笔勾勒出起伏的曲线,寥寥几笔就将苍茫的无尽沙海呈现在眼前,绘画者的笔触非常传神。土黄色的沙丘中,有一个黑色的影子在穿行,约纳一眼就认出画上的黑影正是幽灵巴哈马,在壁画上,这头巨兽拥有巨大无比的身躯、一个长满骨刺的头颅、四只眼睛、三对强壮的足、一条长长的尾巴,外形不在他认识的任何一种生物之中,但不知为何,看起来又觉得有点熟悉。   “这就是幽灵巴哈马的样子吗……”占星术士学徒喃喃道。壁画右上角有几行手写的小字,字体与头顶房间地板上的符号相同,看来壁画的创作者,就是上面静室的主人。一个细节引起了约纳的注意,画面上幽灵巴哈马的两对眼睛在同时流出泪水,红色的泪水。代表泪水的红色水滴断断续续,洒在巨兽的长长尾迹中,不知作者想表达什么意思。   约纳转向其他的画面。   半个小时后,他看完了所有的壁画,若有所思地回到屋子中央,坐在地板上抱紧法杖,陷入沉思。每张墙壁上的壁画代表一个凝固的瞬间,二十四个瞬间讲述了一个完整的故事,幽灵巴哈马的故事。尽管看不懂绘画者留下的文字,但巨兽的一生已经在占星术士学徒心中刻下烙印,鲜明的画面直接撼动了他的灵魂。按照时间顺序,二十四张壁画依次讲述着:   一,在很久以前,有这样一个魔法的时代,大陆的每一个角落都能看到龙族的踪迹,不同种类的巨龙统治了世界的天空;   二,巨龙争斗、嬉戏、搜集财宝,留下无穷无尽的传说;   三,成年的雄性巨龙偶尔会与异类交配,诞下各种各样的半龙魔兽,半龙是被龙族遗弃的物种,被龙神抛弃的灵魂;   四,来自东方的黑色巨龙是天空的霸主,拥有与众不同的修长身躯和闪电般的飞行速度,口中喷出火焰,爪尖闪耀雷电;   五,黑色巨龙来到了南方大陆,被黄金之城的诸多宝藏所吸引,长久停留在这里;   六,君临大陆的黑色巨龙飞翔于无尽沙海上空,最初和唯一的沙漠之母从地上抬头仰望;   七,黑色巨龙降落在后虫面前,强大的造物感受了彼此的力量;   八,后虫成为黑色巨龙的伴侣,整个沙漠都因它们的欢愉而颤抖;   九,战争开始了,来自西方的金龙、银龙、红铜龙、黄铜龙、青铜龙、红龙、绿龙与东方的螭龙、蛟龙、夔龙、应龙、黄龙、黑龙分为两派,龙族的战争席卷世界,精灵、侏儒、独眼巨人与赤妖、战鬼、树精分别作为两方的助力参加战斗,天空充满了火焰与雷电,魔法生物的生命像焰火消逝,巨大的爆炸发生,无尽沙海向西南方倾覆,大沙瀑由此出现;   十,战争没有输赢,天空失去了龙族的影子,黑色巨龙离开了,再未回来;   十一,后虫孕育了新的生命,龙族的后代在她的体内沉默了八百年;   十二,终于,沙漠之母诞下了第一条,也是唯一的一条半龙的噬沙虫,生产之日,无尽沙海下起了八百年来的第一场暴雨;   十三,半龙继承了父亲的力量和智慧,但失去了飞行的能力,强大的黑龙血脉让它以龙族自居,但只能在沙漠上低头奔跑,大口吃进肮脏的黄沙,而不是高天的流云;   十四,半龙失去了理智,毫无目的地奔驰在无尽沙海,流下血泪,追赶日光;   十五,半龙冲撞了占星术士的居住的高塔,占星术士非常愤怒,召唤星辰的力量给予半龙制裁;   十六,占星术士通过传说中的神器与半龙沟通,决定帮助黑龙的子嗣找回龙族的荣光;   十七,占星术士改变了半龙体表的模样,用它的血肉刻画出可以储存星辰之力的神秘阵图;   十八,占星术士设计了从未有人见过的复杂星阵,告诉黑龙的子嗣,只要按照星阵的轮廓在沙漠上奔跑,总有一天可能积蓄足够的能量改变时间与空间的模样,唤醒黑龙的力量,飞向祖先们世代翱翔的地方;   十九,未能完成最后的工作,占星术士同他的高塔一起消失了,半龙牢牢记住了庞大无比的星阵,却不知道星阵最后一部分的模样;   二十,半龙不能停下脚步,只有快速前进,才能吞下更多的黄沙,吸收更多的养分,增进强壮的肌体,才能让自己前进得更快,更快接近父亲的足迹,他击穿沙丘、撞碎山峦,将所有强劲道路上的障碍物碾成碎片,没有什么能阻挡龙族的强大血脉勇往直前的脚步;   二十一,一年又一年过去,半龙以无尽沙海作为画布,自己的足迹当做画笔,一遍又一遍地画出占星术士的巨大星阵,它不断尝试最后一部分的形状,但从未成功;   二十二,寂寞的半龙独自奔跑,恐怖的传说因它而生,时间太久,没有人记得它的来历,它的名字写满沙漠人深深的憎恨;   二十三,苦修的僧人来到无尽沙海,与孤单的巨兽短暂相伴,僧人与半龙产生了共鸣,因此悟到天地间至高无上的真理,洞彻了生存与毁灭的玄关;   二十四,僧人依依惜别半龙,回到自己的国度传播真理,临走前作画记录半龙的故事,期待下一个有幸与它做伴的人类通晓它的几百年来的哀伤与执着,为它提供僧人无法提供的帮助,帮助龙族的子嗣重返天空。   最后一张壁画上,僧人将自己的形象化成了四张脸孔,约纳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是否意味着“洞彻玄关”之后的变化?   幽灵巴哈马的真面目与占星术士学徒的想象完全不同,他没想到无尽沙海噩梦般的毁灭者竟有如此一段身世,百年来,孤独的半龙日夜不休,执着地一遍遍画出残缺星阵的轨迹,约纳抚摸着身下巨兽粗糙的皮肤,心中充满感同身受的凄凉。   他同样没想到的还有两件事,第一,那个不曾见于任何历史记载的魔法时代真的存在;第二,初代导师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居然在其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甚至可以说,是初代导师一手塑造了传说中的幽灵巴哈马,这段事迹同样不曾被任何占星术典籍收录,未完成的星阵同占星术塔安莉西亚一起消失于时空乱流中,——如果早知道这段往事,在光明之井的幻境中就应该请求初代导师将这个星阵完成了……   第94章 巨龙之子(下)   “这个非常悲伤的阴影无法停下飞驰的脚步,直到冲出世界的边缘,他/它的故乡有六座高塔,也有六个君王。”   没错,第六条预言讲的就是幽灵巴哈马的故事,——与以往不同,这次预言昭示的并非一场灾难,这让占星术士学徒感到有点意外。“它的故乡有六座高塔,也有六个君王。”后半句讲的应该是黑色巨龙的故乡,遥远的东方大陆的景象,约纳对那片传说中的神秘大陆一无所知,龙姬也未曾讲述过乡关的风貌,或许有一天有机会亲眼到东方去看一眼才会有所感悟吧。   寂静的地下室中坐了半晌,约纳想到了自己身处此处的原因:不知幽灵巴哈马以何种方式感应到自己身上具有占星术的气息,也或许是受到法杖席拉霏娜的吸引,毕竟诸神之刻印曾经属于初代导师;总之,半龙将自己毫发无伤地放在脊背上,一定是在寻求帮助。   他站了起来,环视四周,确认壁画中没有错过的线索,然后将法杖咬在口中,沿着法袍绳索攀上上层小屋。此刻占星术士学徒心中已经没有任何恐惧,以五十节速度在沙漠中飞驰的巨兽只是一个找不到家的彷徨少年,它并非有意伤害谁,只是太过执着,不肯停下脚步。   《南大陆地理测算》中附录的幽灵巴哈马行进路线图被摊开在日光里,约纳取出纸和笔,将博物学家拉克尔·罗塞纳画出的草图以更规范的方式重绘在纸上。既然明确了这是一个星阵,约纳很自然地将错误、疏漏和不明确的地方以占星术惯用的表达方式加以更正,刚画了一小部分,他就重重地点头,这确实是一个星阵,一个极其精妙且极其艰涩难懂的星阵,以他目前的水平几乎没法看懂这种错综复杂的复合图形,按照按部就班的学习过程,这起码是二级占星术士课程的内容了。   工作最费工夫的地方,是把上百个层叠在一起的未完成星阵一个一个剥离出来,得到它最原始的轮廓。   整张路线图转化为纸上的星阵,花去约纳整整一个白天。炭笔画下最后一个吉尔伯托螺旋,占星术士学徒疲惫地倒在地上,身旁铺满了画满图案的纸张。他用干饼、干酪和水补充体力,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把莎草纸摆在一处开始仔细研究。虽然路线图上缺失的地方很多,不过能看出呈现不规则圆形的星阵未完成部分在右下角,幽灵巴哈马在这里做出过无数次失败的尝试。   “原来是这样……”约纳看不懂星阵的结构,但能大致猜测星阵各部分的功能,这个阵图吸收、转变、输送、放大等区域都是完整的,初代导师没来得及完成的应当是一个启动机构,开启史上最大型星阵真正功能的扳机。   占星术士的心中逐渐变得透彻,幽灵巴哈马在无尽沙海画出的轨迹是母星阵,而巨兽背上的是子星阵,母星阵吸收并转化星辰能量,将其输送到子星阵中储存起来,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么多年来黑龙的子嗣早就积蓄了足够的能量,所缺的只是开启母星阵的钥匙。约纳不清楚初代导师调动的是哪条星际线的能量,也没法重现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的手笔,但既然搞清楚了基本原理,他觉得自己应当有办法帮助半龙启动这个神秘的古老星阵。   他跃跃欲试地在纸上绘画起来。时间很快流逝,等约纳再抬起头,外面星光漫天,夜晚已经过去了一半。他面前的莎草纸潦草绘出了启动部分的示意图,其原理是使用一个附加星阵将幽灵巴哈马背上子星阵储存的强大星辰之力释放出来,逆向灌入母星阵的传输通道,强行触发大型星阵的全部功能。这个法子简单暴力,但从能量流转的原理上看确实可行。   附加星阵使用的是第二宫第一号星“风帆”与第八宫第十四号星“雄狮”星际线能量,即柯沙瓦老师精研的重力与平衡之力,其结构从柯沙瓦的攻击星阵“审判之光”简化而来,21-814星际线能量的平衡特性可以将初代导师存储在幽灵巴哈马身上的力量吸引出来,不至因能量特性不同而引发爆炸。约纳推演再三,觉得这个法子应该没什么问题,现在所缺,就是跟龙之子沟通的方法,——这个问题他倒也不担心,魔法精灵就是天生的沟通者,它们的心灵之语可以直接传达至人类或野兽或魔兽的灵魂中去,如今跟他两位一体的月光精灵正在瓶子里等待新的一天到来呢。   子夜已过,玻璃罐上的封印解除了,占星术士学徒拧开瓶盖,绿发的精灵咻地飞上天空,烦躁地兜着圈子:“该死的诅咒该死的诅咒该死的诅咒……”   “小乖,你得看看这个。”约纳挥挥手,扑通一声跳入第二层房间,举起法杖照亮墙壁。绿色光点迅捷地飞了下来,悬停在他肩头:“看什么啊?老娘……我烦得要命,现在什么都不相看,什么都不想听,什么都不想……咦,这种文字我认识,真实少见呢。”   小乖惊异地停止了唠叨,振翅飞向壁画。   “一位曾经在此居住的苦行僧人画下的壁画,幽灵巴哈马的故事。”约纳赞叹地扫视色泽鲜明的画作,“你让我打穿地板下来的时候,不知道这些画和文字的存在么?”   “知道个屁。”月光精灵斩钉截铁地回答。“我第一次出来的时候跟这个大家伙简单聊了几句,知道他背上有点奇怪的东西,就给了你点甜头尝尝让你跟我签订精神契约,结果谁能想到你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孱弱家伙,害得老娘……我……算了,这个时候还在乎什么淑女形象啊……害得老娘一天只有十分钟的活动时间,十分钟够干什么啊!洗个澡都不够,刚把翅膀弄湿就到时间啦!”   从未被女性如此数落过的约纳弱弱地问:“那么,其实你根本不知道怎么从这里逃出去?”   “知道个屁。”月光精灵再次斩钉截铁地回答。“本来想骗你跟我签订契约,解除我身上的诅咒,然后再把你弄得半死不活解除契约,直接飞向外面自由的世界就是啦……”   “呃,我在这里唉。”占星术士学徒低声下气地指着自己的鼻尖,“你谈到原本的打算时,能不能稍微顾及一下我的感受?你不知道……”   “知道个屁。”月光精灵又一次斩钉截铁地说。   “这次我还没问出问题呢啊……”约纳小声嘟囔了一句,没敢让凶恶的共生体听到。   魔法精灵快速绕着屋子飞行,花几分钟看完了壁画,“画上的文字是梵文,一种南方大陆差不多灭绝掉的古文字,没什么有建设性的内容,你知道了也没用。”仿佛看出约纳的想法,小乖回到他肩头首先开口道,“就不给你翻译了。最后的署名是‘奎师那之徒,米提拉的茹阿玛’,奇怪的名字,一定不是什么好人来的。”   “‘奎师那之徒,米提拉的茹阿玛’吗……”约纳念着这个名字,觉得有点耳熟,又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听过。“算了,跟我们没什么关系。小乖,我想说的是反正你我被契约捆绑在了一起,我无法离开幽灵巴哈马,你也就永远被困在这里,不如你协助我一起帮助巴哈马完成古老的星阵,让他可以恢复龙族的形态,我们也可以安然离开,你说怎么样?”他眼睛亮晶晶地瞅着精灵伙伴。   “什么古老的星阵?”月光精灵用宝石蓝的大眼睛望着他,满脸稚嫩的纯真,但口中吐出的句子却一点都不温柔:“对了,我都忘记你是个弱到掉渣的占星术士了,占星术士哎!精神力怎么可能差到那个人神共愤的程度……”   占星术士学徒惭愧地咳嗽几声,把幽灵巴哈马的故事与自己的想法说给小乖听。通过精神契约共享生命的双方还是独立的个体,没办法控制彼此的行为,当然也没办法知道对方的经历和思想。精灵表情奇怪地听完约纳的叙述,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一头半龙,通过一个几百年前的什么星阵就能变成真正的龙族?况且那个所谓星阵还是这个大家伙用脚丫子在沙漠上踩出来的痕迹?况且这些用脚丫子踩出来的痕迹还是个半成品,需要你这个半吊子占星术士来加以补完?哇哈哈哈哈……你确定没在说笑话?”   约纳黑着脸瞪着她:“我没在说笑话!我要你帮助我与幽灵巴哈马沟通,我需要指示它前进的轨迹,在沙漠上完成我设计的辅助星阵。”   月光精灵咯咯地笑个不停,用小手拍打人类的脑袋:“哎呀哎呀,你真是个可爱的少年呢,我一百多年没见过你这样单纯可爱的人类了……”   约纳气愤地捏紧拳头,“你到底帮不帮我?”   “精神契约上可没有这个义务。”小乖干脆翘起二郎腿,悠哉悠哉地回答:“我要出去转转,好好享受我的十分钟自由。”   “……如果你不帮助我,明天我就不拧开瓶盖放你出来!”占星术士学徒咬紧牙关,抛出了杀手锏。   精灵愣住了,神色由震惊而变得惶恐,其后变得凶狠起来:“你没有想到威胁魔法生物的后果吗,人类?”她慢慢离开约纳的肩膀,三对翅膀飞速震动,浑身洁白的皮肤笼罩着一层淡绿色的辉光,有危险的能量在她身上飞速聚集,空间发生了微微的扭曲,显示大量魔法元素的异动。   第95章 终焉之日(上)   虚拟世界纯白的房间内,背叛者的七名成员陷入长久的沉默,萨基尔带来的消息让他们不得不重新审视世界的未来,和自己在未来的世界中所能扮演的角色。马特里尔换个舒服的姿势坐好,端起马克杯喝了一大口阿布贾蒸馏酒,黑黝黝的脸庞晕出两坨惬意的红云:“伙计们,放轻松,喝口酒,情绪不佳可对健康毫无帮助……要我说,加了萨满的神奇药水的蒸馏酒解决问题最好的方法,要没有第二天的宿醉,就完美了!”   夏姆榭尔立刻反击道:“如果全世界一百亿人中有一半是你这样的蠢货,那么人类早就灭亡了。”   “世界有一半在嘲笑另一半,其实全世界都是傻瓜。”马特里尔悠然翘起二郎腿,咂咂嘴吧:“别纠结那颗小小的卫星了,说点别的吧,比如乍得主义共和国的军队部署什么的……”   “咳咳!”顾铁立刻佯装咳嗽,用眼睛猛瞪对方,把口无遮拦的中菲总统想说的话扼杀在襁褓中。   肖李平诧异地瞧了顾铁一眼,又看看马特里尔,“怎么?”   “那个……他说错了,那个叫做深空探测器,绕着星体转圈的才叫卫星,我纠正一下。”顾铁面不改色地岔开话题,“萨基尔,你说gtc搞出能够实际运行的小型量子计算机需要多长时间?”   美国宇航员犹豫道:“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雷米尔,你的意见呢?”   雷米尔盯着空气中的三维模型,“制造小型化的量子计算机不仅是算法问题、理论问题,更是材料问题和工艺问题,我认为小型化、低能耗的‘创世纪’还依靠大幅度的材料创新和工艺突破,比如埃米级的制程技术、晶格介质存储技术、高温超导技术和碲化铋拓扑绝缘子技术。美国能源部斯坦福线性加速器中心(slAc)的国家加速器实验室与斯坦福大学材料和能源科学研究所(simes)一年前在《科学》网络版上发布论文称碲化铋超导技术在三年内可以进入实际应用阶段,如果gtc为他们无私提供配时帮助研究的话,可能两年就能出成果。——但无论如何,我认为短期内不可能制造出比集装箱卡车规模更小的量子计算机。”他拨弄一下篮球大小的计算机模型,“更别说这么袖珍的小家伙了。”   “我认同你的观点。”肖李平推推眼镜,“还有亚当,乍得共和国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顾铁在肖书记彷佛能看穿一切的目光里打了个冷战,“没什么,gtc在那边有点部署,我和马特里尔想捣捣乱而已。——那个,说正经的,你们认为gtc对无理数的研究程度在我们之上吗?他们掌握到哪一位数字了?”   这句话引得众人一齐抬头看空中的红色倒数数字:205x.xx.xx,后几位数字在不停变换。持续两年时间、投入他们大量精力和“创世纪”配时的大规模计算并未使第四位数字出现,相反,他们有一种距离最终答案越来越远的感觉。   “和我们一样。”如水般平淡,没有任何感彩的话音传来,神秘的第七人迦基尔开口了,“他们也只计算出前三位数字。”   “从何得出这个结论?”几个人一同发出质问。   “态度。”迦基尔抱膝蹲坐,阴影中看不清脸孔:“躲躲藏藏的态度,遮遮掩掩的行为,他们并不知道最终审判来临的确切日期,所以行动中怀着犹豫。”   肖李平点点头:“就像我们认为的那样,增加计算所用的配时并不能实质提高对无理数的计算效率,他们欠缺与我们相同的一样东西,那就是运气。而且我觉得gtc内部对于这串数字是有分歧的,相信它代表世界末日的只是部分高层,针对倒数日的行动可能只是部门行为,甚至是个人行为。”   顾铁转向萨基尔:“从探测器上能不能看出是gtc哪个部门负责的?”   “第九处。”略加回忆,宇航员回答道,“探测器内部有相关责任人铭牌,是一个叫第九处的部门。”   “我知道这个第九处。”顾铁皱起眉头,挥手在众人面前打开gtc的主页,“gtc的官方页面上是没有第九处这个称号的,只有运营处、通讯处、内务处、反恐情报处等七个部门,同‘太昊’公司合作建立的‘世界’运营项目组勉强算第八个部门。”他关掉页面,又调出一份加密的文档:“但根据ipu的一份内部资料,传说中的第九处是存在的,是一个负责间谍、暗杀工作的特务机关,同时肩负内部调查和处理异常事件的职能。没人知道它的详细结构、规模和运行机制,ipu情报人员拼死带回的信息,只有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和一个名字。”   空气中出现一张照片,两颊深陷、满脸皱纹的黑发老者,稀疏的白眉毛下面有一双鹰隼一样锐利的眼睛,“盖·库克瑞。加入gtc以前,他是以色列情报和特殊使命局局长,他履历中的第一起任务就是2010年1月20日在迪拜五星级的布斯坦罗塔娜酒店暗杀哈马斯高官马哈茂德·马巴胡赫,是个十足的冷血动物。”顾铁介绍道。   “情报和特殊使命局……”夏姆榭尔对这个名词并不熟悉。   “摩萨德。冷战时期的世界三大情报组织之一。”肖李平说。   顾铁摸摸鼻子:“……伊斯拉斐尔同志,有没有觉得这位仁兄跟你还有点像?特别是那个眼神。”   肖李平根本没理他:“由第九处制造的科学仪器?这肯定是部门行为了,不知还有哪些gtc高层加入了这一派别。”   一阵毫无头绪的讨论后,顾铁接着将自己这一段时间的经历讲了出来,讲自己帮助“湿婆”在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废墟打了一场玄之又玄的佯攻战,让巴尔文德拉的伙伴们能够顺利攻破马来西亚gtc东亚核心路由的防卫,制造了量子网络历史上最大的信息灾难。现场爆发了一阵热烈的掌声,“就知道这事与你脱不了干系。”萨基尔大笑着拍手道,“除了你,谁还能让那帮老家伙这么焦头烂额?这事一出,吓得美国国土安全部对国内量子网络路由和ipv6路由做了全面检查,时刻严阵以待呢。”   “这不是重点。”顾铁故弄玄虚地摆摆手,接着讲自己在白俄罗斯的安全屋中小憩(当然,略过了大美妞娜塔莉亚的事情),忽然一位神秘的来访者侵入了“净土”,放下一则“留在莫济里”的留言,接着鬼魅般消失,没有留下一丝踪迹。   说完这些话,背叛者的伙伴们面面相觑,“打到你的安乐窝里面去,然后拍拍屁股就走了?”马特里尔目瞪口呆道,“谁有这么大的能耐?”   “接着听接着听。”顾铁然后讲ipu的一位重要人物、“一亿玉碎”的领袖“疯子”长谷川崩阪访问了安全屋。“我知道这个人。”肖李平点头道,“几年前他来过北京,当时你不在,我帮他从南方工业集团调了十五台工业级净化设备运往非洲。是个很好打交道的人,当朋友很好,做敌人很糟的那种。”   顾铁怪叫一声:“也还是个日本人!”接下来的经历,更出乎伙伴们的预料。长谷川用神经毒气莫名其妙地搞昏了他,把他扔进一个开往波兰华沙的完全密闭的闷罐车厢,幸好自己找到车棚上的机关逃了出来,在列车中发现“一亿玉碎”的秘密基地,又找到疯子长谷川的个人电脑,看到了日本人在“世界”中的离奇经历。   有人想开口评论,顾铁伸手制止,一口气讲完自己逃到波兰的小城比亚韦斯托克、遭遇不明身份的武装人员袭击、与一个波兰流亡政府的后裔一同逃亡、在量子网络上搜索敌人的信息结果遭到强烈反击、又听闻中非战场的老伙伴失踪在日本海、去搜寻信息时发现这件事与那个神秘组织同样有所关联、攻破对方位于日本警视厅总部大楼、属于日本内阁情报调查室的地下机房、看到诡异莫名的人体操作舱、听到兄弟会成员向欧洲总部汇报情况。   一席话说得他口干舌燥,弹指取了一杯水喝下,好歹先安慰一下自己的植物性神经。“总结一下吧。”他舔舔嘴唇,“这个叫做‘赤枭兄弟会’的组织同很多事情都有关联,甚至可能同gtc有关联——你们有什么线索吗?”   嗡嗡的议论声传来,没有人答话,这个结果在顾铁意料之中。“非常神秘,非常危险,大家可以暗地里留意相关线索,千万不要在量子网络中接触与兄弟会有关的任何情报,连我都差点阴沟里翻船。”他恨恨地说,“阿齐薇还是没有消息,过几天我会去日本。”   “好嘛。先在波兰被兄弟会成员和波兰政府追捕,然后去日本跟警视厅拼命,最后去非洲帮头脑简单的总统先生跟乍得打一场大战。你的人生比我充实得多呢,亚当同志。”肖李平淡淡地说。   “呃……什么?接下来聊聊‘世界’的事情吧。”顾铁立刻露出无辜的表情,偷偷抹去脸上的冷汗。   第96章 终焉之日(下)   “我们这样假设。”雷米尔若有所思地发言道,“‘世界’启动的目的本身不是建造人类的第二家园,gtc内部一群相信末日审判的家伙想要把它变成永远的乌托邦,因此隐秘地开始行动。从这个角度来看,你说的赤枭兄弟会与gtc内部的暗流绝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精神进入游戏我可以理解,可是怎么保存呢?”夏姆榭尔问道。   肖李平摘下眼镜,掏出一方手绢来擦了擦戴上:“这点倒是成熟的技术,重现一个人格不会占用太多资源,大脑可以被完美模拟,不是必须的。实际上天主教认为是一切贪欲和罪恶的载体,梵蒂冈的意见我不知道,天主共事会之类苦行教宗绝对会欢迎抛弃的做法。”   “说说我们在‘世界’中的角色吧。这确实不像一个游戏。”顾铁提议。   萨基尔略显羞怯地开口:“我是西方大陆背部埃比尼泽共和国战争城堡贵族老爷家的厨娘……截至目前生活平静,正在跟老爷家的小少爷展开一场青涩的恋爱,一边承受着战争的压力,扎维人已经兵临城下了。”   众人哈哈大笑,但都清楚美国宇航员的同性恋身份,没有开什么玩笑。   “我是西方大陆的占星术士学徒,现在跑到南方大陆了,碰到很多古怪的事情,不知现在又在干啥。说起来,我觉得我的游戏人格有点奇怪,有点……不受控制的样子。”顾铁挠挠头。   “我也在南方。”肖李平瞟了他一眼,“吠陀国地下反抗军的一员,正为推翻梵天的统治而努力。”   “东方大陆古王国高塔观星者。”夏姆榭尔说,“跟占星术士多少有点联系吧,亚当?”   “观星者,每天看星星么?”顾铁问。   “观察星空,预测即将发生的事情,为帝王做出决策参考。”印第安女人说。   顾铁立刻摇头道:“一点都不一样,占星术士是喊打喊杀的实战派,预测未来是被鄙视的。”   雷米尔说:“北方大陆,在巨大岩浆湖中心的孤岛上被困了一百年的北方精灵支脉,最近已经造出了能在岩浆中行驶的小舟,准备出去探索外面的世界了。”   众人打量着高大俊朗的北欧人,觉得这个角色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样。   “我说我说。我是一个小国的国王!哈哈哈哈,刚刚打赢一场战争,赢得三座城堡和五千英亩的土地,马上就要向下一个邻国宣战了!”马特里尔手舞足蹈地叫嚷道,帽子上的黄绒球滑稽地跳来跳去。   “在哪里?”肖李平问。   “保密!”非洲人兴高采烈地回答。   伙伴们很有默契地不予置评,只有夏姆榭尔从鼻孔鄙夷地哼了一声。   “我的角色……说不清。”阴影中的迦基尔说。   “好吧。两个问题,第一,我们能否在游戏中聚集到一起?第二,我们在游戏中聚集到一起有没有现实意义?”按照惯例,肖李平是提出问题的人。   屋里沉默了一会儿,“很难,没有。”顾铁回答。   “就凭我们几个人,在缺乏权利和资源的前提下,走遍交通落后的第二世界汇合到一处?”雷米尔摇摇头。“回答第二个问题的前提,是我们应对gtc末日派的举措。我们以什么态度面对敌对的先知者?”   “啊啊,不是唯一的先知了,这种感觉真的让人沮丧呢。”马特里尔大口灌着酒。   夏姆榭尔啐道:“玩你的战争游戏去吧,肤浅的尼格罗-班图人。”   中菲总统显然没听懂人类学家的话:“什么人?”   “来自小地方的黑人。”顾铁翻译道。   正在大伙议论纷纷的时候,纯白的房间忽然发生了剧烈的震颤,空间中出现诸多锯齿状的水平波纹,光线忽明忽暗,四壁片片碎裂,露出千奇百怪的五彩光泽,一切现象显示这个虚拟空间的数据结构正在崩坏。   “怎么回事?”人们自然把目光投向顾铁,空间的主人脸上出现难以置信的神色:“我们在遭受攻击……不,不是攻击,是维持虚拟空间稳定的配时正在被消耗……”   唯有肖李平一脸迷茫,他所处的空间是真实的,位于北京市近郊四合院地下的房间内平静依然,连墙壁发光板的照射频率都未曾改变,在他的眼中,六位伙伴的虚拟影像出现了短暂的闪烁,在网络尚不发达的时代这可以说是全息投影的正常现象,如今新的量子网络东亚路由刚刚建立,肖李平觉得这根本不算异常。   “等等,等等……”顾铁举起手示意大家镇定,自己飞快地调阅加密空间的数据日志,同时从净土调动大量的配时投入虚拟空间,他发现某个奇异的数据奇点正像黑洞一样消耗大量资源。   整个空间的光消失了,声音消失了,感觉消失了,七个人坐在彻底的虚无中,仅能通过数据连通的标志感受彼此的存在。   在漫长到没有尽头的一瞬间之后,光出现了,声音出现了,感觉出现了,空间的颤抖化为波纹慢慢消失,墙壁恢复了原状,空气中的裂隙逐渐平复,纯白的世界仿佛没有受过一点伤害,还在静静拱卫背叛者的七名伙伴。   “发生什么了?”肖李平显得有点莫名其妙,“你们的信号似乎不太稳定。”   数据的河流在顾铁面前奔涌,他忽然捂住胸口,挥手击散数据流,眼神凝固在空间某一点虚无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喂喂。”马特里尔挪过屁股,戳一戳彻底呆掉的亚当,“死机了?要不要喝一口掺了神奇药水的蒸馏酒?虽然计算机没办法重现神奇药水的魔力,但不知道为什么,你能完全感觉到萨满的咒语在你体内到处乱窜、消灭肮脏的东西哩。”   这次顾铁没有拒绝,伸手砰地抢过过马特里尔手中的酒瓶,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植入芯片释放了乙二醇的麻醉信号,他的神经变得迟钝起来,逐渐从绝大的震惊中一点点恢复,花了一分钟,他才能艰难地开口:“那、那个……”   在座的伙伴们从没看到过顾铁如此失态,没有人开口催促他,肖李平紧紧皱起眉头端详着陌生的同伴。   顾铁举起手指,示意大家抬起头。   大家诧异地抬头。   “啊……”夏姆榭尔捂住嘴巴,把半声惊叫扼在喉咙中。   空中跳动的鲜红色数字出现了变化,第四位数字停止了转动,历时两年的计算终于触到了冥冥中的命运读数,末日审判的日期已经出现,——如果这串日期所昭示的确实是世界末日的话。   xx.xx。   2053年。   2053年!   在众人因震惊而停止思维和动作的时候,顾铁弹动手指,一行绿色的数字出现在红色倒数日下方:2052.11.5。   “现在是格林威治时间11月5日15点。”他声音艰涩地说,“最好的结果,我们还有一年零两个月。而最坏的结果,世界的历史还剩下五十六天。”   “……给我酒。”滴酒不沾的肖李平伸出手。马特里尔立刻抱紧蒸馏酒酒瓶:“我更需要它,你自己弄去。”   顾铁抬起手掌,每个人面前都升起一瓶烈性酒,按照他的喜好,所有人都分配到一瓶苏格兰单麦芽威士忌,只有给老肖准备是的一罐二十年陈酿红星二锅头。   大伙不约而同地拧开酒瓶,咕嘟嘟灌下金黄色酒浆。阴影中的迦基尔仍然抱着膝盖静静坐着,“在开始的时候,我们就想到过这种结果,何必如此紧张呢。”他淡淡地评论。   “猜到是一回事,看到是另一回事。”顾铁抹去口角的酒液,“就像人类,从出生的那天起就注定死亡。七十岁,八十岁,或者二十五岁,谁知道?所有人都怀着心底深深的恐惧活着,但无知是最好的催眠药,让我们吃得下、睡得着,可以及时行乐,不去想应许的死期。如果有一天死神派人送来一张烫金的邀请函,上面写着带你参加地狱舞会的确切日期,无论八十岁、九十岁、三十五岁,就算我们活得再长久,也会被这个日期折磨得形销骨立、精疲力竭。不知道死期的时候,我们在公园中悠闲地慢跑,在用尽力气之前可以尽情欣赏景色;知道死期以后,我们是在体育场中参加一场五千米长跑,没人规定你不能听音乐、喝水、唱着歌,可无论怎样,每前进一步,终点线就接近一分。这种感觉,绝非美好。”   夏姆榭尔忽然嘿嘿地低笑了起来:“如果是末日的话,毁灭日来临之前的众生态是最好的群体性心理研究素材啊……我会因此得到诺贝尔奖的……”   马特里尔噌地站了起来,“会议什么时候结束?我还有事要做……再不发动战争就来不及了!在世界末日之前,起码把乍得打下来,——还有游戏中的那个可恶的小国!”   肖李平疲惫地摘掉眼镜:“别急,我们还要讨论一下接下来的行动。萨基尔,你是本次会议召集人,你说点什么吧。”   美国宇航员端详着手中的酒瓶,张开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事实上,也没人知道这时候说点什么才是合时宜的,于是接下来不约而同选择了沉默。   第97章 华沙之秋(上)   顾铁此刻的心情有点复杂。他登出了量子网络,表情迷茫地躺在kingsize的双人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污迹发呆。电视放完了一段综艺节目进入广告,艾德无聊地回头瞅了一眼,被顾铁的表情吓了一大跳,窜过来用熊一样的大手在中国人面前晃来晃去:“喂喂,铁,你没事吧?还活着吗?”   “废话。”顾铁没好气地说,“死不瞑目可不是我的风格。”   “呼,那就好。”波兰人长出一口气,“需要什么吗?食物?水?酒?女人?男人?”   “别烦我就行,我要想点事情。”顾铁叹口气,头枕双手望着吊灯出神。   他的异常表现还是让大胡子有点担心,艾德握着在屋里转来转去,瞧着死气沉沉的中国人,几次想开口,又闭上嘴巴把安慰之语咽了回去。窗外天色已黑,到晚饭时间了,艾德抓起电话机拨通服务台,让前台那个殷勤过分的接待员送一些食物进来,十分钟后敲门声响起,波兰人闪在门侧,确认外面只有一位送餐人之后打开房门,把藏在身后。   “您的晚餐,格雷涅夫斯基先生。”接待员居然还记得屠夫护照上的姓氏,堆出满脸笑纹:“向您介绍今天的特餐:主菜是本店餐厅特色的酸菜炖鸭肉,里面加入了西红柿、野蘑菇、熏李子、苹果、胡椒、杜松、香薄荷、罗勒和意大利红酒;主食是肉末、酸菜、蘑菇馅的美味帕罗吉饺子与奶酪、马铃薯、炸洋葱馅的鲁塞尼亚饺子;汤是新鲜的巴扎斯红菜头汤,配香肠、卷心菜、土豆、酸奶油和黑面包。另外本店为情侣客人特别赠送一瓶香槟酒,虽然是国产酒,但入口相当柔和,有丰富的气泡和香甜的口感,很适合二人的浪漫晚餐哦。”   “记账。”艾德一把将装满食物的小推车拉进房间。   “当然,格雷涅夫斯基先生。”接待员满脸笑容地探头探脑,想看看房间里的情况:“另一位先生在休息是吗?晚上没有安排的话,我向您诚挚推荐弗莱迪·默克里俱乐部的夜场表演,从塞浦路斯远道而来的男脱衣舞者每晚十点开始的表演哦……”   波兰人伸出左手,两只手指之间刷地出现一张绿色钞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拿着我左手的美元赶紧滚开;第二,猜猜我的右手握着什么。”   接待员灵巧地抽出美元藏在手心,深深鞠躬:“今天晚上楼道这边其他房间不会安排客人入住,您不用担心打扰到其他房客,祝您有个美好的晚上,格雷涅夫斯基先生。”   艾德锁上房门,挂好防盗链,向地上厌恶地啐了一口。他推着车走到床边,揭开不锈钢餐盘盖,食物的香气充满房间。虽然不如言过其实的接待员吹嘘得那么诱人,但颜色丰富的波兰东北地方菜还是勾起了顾铁的食欲,他一个扑腾坐了起来,甩甩脑袋:“爱怎么地怎么地吧,要死也做个饱死鬼……老艾,你刚才跟送饭的聊什么了?”   “你肯定不会想知道。”看到顾铁活了过来,大胡子咧嘴笑道,“吃饭吃饭。”   两人打开了香槟,在旅馆房间内共进晚餐,中国人叉起一只饺子咬了一口:“唔,外貌神似,吃起来比中国饺子差远了,等你啥时候有空去中国让老赵给你包羊肉萝卜馅饺子吃,香得你把舌头吞下去。”说到这里,他忽然神色一黯:“有时间去中国吗?该去就去吧,不然就真没机会了。”   “你到底怎么了?”艾德疑惑地盯着他,觉得现在顾铁半死不活的表情跟他丧气鬼的外貌真是相得益彰。   “老艾啊,如果现在告诉你还有六个月的寿命,比如说……得了绝症之类的吧。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中国人给两人倒满香槟,问。   波兰人愣了。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用衣袖抹去嘴角的酒迹,“六个月的话,应该会陪马列安出国旅游吧,她从小在比亚维斯托克长大,从未出国看看外面的风景。”   “你的复国大业呢?”这个回答让顾铁有点意外。   “六个月之内?那不叫革命,叫白白牺牲。”大胡子摇摇头,忽然表情一变:“为什么问这个?难道你……”   “呸呸呸。”顾铁啐道,“我可没得绝症啊,又不是泡菜剧里的情节,就问问而已。对了,你现在被全国通缉,会连累马列安的吧?她对你的身份完全不知情是吧。”   艾德平静道:“她的母亲是医科大学的教授,父亲是波兰陆军装甲兵部队的上校,对策执行局不会傻到为难她的。”   “狠心的革命青年,多情的富家小姐。”顾铁促狭道:“很有怀旧风格的剧本嘛。”   波兰人苦笑着说:“要不是你出现,我们平静的日子还能多过几年。不过这样更好,认识了你这样的朋友,我们利梦想就更近了一步。”   中国人愣了一下,不忍心对波兰朋友说出“世界即将毁灭”这个听起来有点幼稚但是残酷得无以伦比的实情。“没错,老艾,波兰第一共和国的荣光会再次照耀波兰大地的。”他拍着对方宽厚的肩膀道。   “铁……”艾德眼睛亮闪闪地捉住顾铁的双手。顾铁打了个激灵,回头瞅了一眼双人床,满脸堆笑地用力抽回手:“喝酒哈喝酒,不醉不休。”   “喝!”   一瓶香槟下肚,只是稍微勾起了两人的酒兴,艾德打开柜门,把房间迷你吧台内的所有酒精饮料一股脑抱来稀里哗啦扔了一床,顾铁立刻把琥珀色的瓶子扒拉到自己一边,将装满透明液体的瓶子推向对方,波兰伏特加的威力他算是见识过一回,就算没有调和成过期金枪鱼罐头鸡尾酒,他也不想再尝试了。   两个男人都不是酒鬼,但面对异国伙伴,谁肯首先示弱丢尽祖国的脸面?这一场酒喝得昏天暗地,顾铁记不清自己一口干掉了多少个小瓶威士忌,更记不清艾德是用几口喝光了整瓶750ml伏特加,等第一线阳光照亮房间的时候,中国人艰难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趴在卫生间和房间之间的过道上,身旁吐了红的绿的一大滩,双手向前伸直做飞翔状,看样子是强忍着不适向冲着马桶奔去,但失败地昏倒在半途。   “呃……”当头一棍般的头痛差点没有把他敲昏过去,顾铁呻吟了几分钟,勉强掏出手机连接网络,观察了一下昨晚在旅馆周围布置的虚拟警戒线:由监控探头、拾音话筒、烟雾传感器、红外传感器组成的警戒线显示自从昨天傍晚起就没有人接近过219房间的这一侧走廊,多嘴的接待员确实是个实诚人,——当然也不排除旅馆经营惨淡的因素。   丢掉手机,顾铁反手摸摸屁股,发觉裤子还好好地穿在身上,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试着站起来,发现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只能拖着肚子像条大鳄鱼一样慢慢向房间爬行。刚爬到电视柜旁边,恶心的感觉就从食道咕噜咕噜翻涌而上,顾铁咬紧牙关掉头爬回卫生间,把下巴搁在马桶沿上,噗地喷出一股五彩斑斓的液体。吐干净了肚里的存货,他干呕几声,拉动把手冲水,一边向马桶中的波兰饺子、酸菜炖肉和威士忌送别。   揪条毛巾擦擦脸,顾铁继续四肢着地爬回房间,揪着床单用尽全身力气爬上双人床,摊开手脚躺在柔软的床垫上。“呃啊……上次喝这么多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应该是被老肖那个阴险的家伙猜拳灌酒那回吧,行酒令我永远赢不了他……”他打了个酒精味道浓郁的嗝,痛苦地咂咂嘴,看看墙上的挂钟:“才七点钟啊……你感觉怎样,老艾?”顾铁念念叨叨地合上沉重的眼皮。   电视的声音响着,男主持正在用听不懂的波兰语播送早间新闻节目,记不清是晚上没关电视,还是艾德早上起来开的。“老艾,你睡死过去啦。”顾铁闭着眼睛拿手拍打双人床的另一半,只摸到枕头和皱皱巴巴的毛毯,“嘿嘿,和我一样糗,睡地上啦,弄脏了地毯得赔钱的啊。”他嘿嘿一笑,打了两个滚滚到床边伸手摸床下,“喂喂,老艾,醒醒,起床尿尿啦。”   没有人搭话。   顾铁奇怪地睁开眼睛,廉价的涤纶地毯上并没有熊一样身材的波兰人,只扔着两件衣服,和一把打开保险的格洛克。中国人的眼睛猛地瞪大了,残存的酒意立刻蒸发出毛孔,他反手从自己的枕头下抽出,一边用轻佻的语气呼唤着伙伴的名字,一边警惕地扫视房间:“老艾,躲哪睡觉呢?别说你在浴缸里啊,浴缸的曲线对脊椎不好的!”   房间空无一人。衣柜里、桌子后、床下、窗帘内、卫生间里都没有人影,艾德失踪了。房间的门锁和防盗铰链从内侧牢牢锁着,没有打开过的痕迹,顾铁握紧在屋里来回走了几遍,惊疑地站定在房间中央,波兰人完全失去了踪迹,他唯一的收获,是床头柜旁边地毯上不引人注意的几滴血迹,血液还未曾完全凝固。   第98章 华沙之秋(下)   “开什么国际玩笑……”顾铁再次检查了门窗,然后登陆量子网络调阅昨天子夜以后的数据,没有入侵者,没有一个传感器报警,没有任何可疑信息出现。一个体重两百五十磅的活人怎么可能就这样蒸发掉?顾铁紧皱眉头盯着窗子,窗户对面的街角就有一个交通流量监控探头,视界可以覆盖旅馆的整面墙壁,他拉开窗帘站在窗前挥手,摄像头中出现了自己的影像,工作完全正常。   根据谍战电影的规律,此时唯一可疑的地方就是通风管了。中国人踩在床头柜上推开中央空调的出风口,建于上世纪的旅馆建筑拥有一条可容成年人轻松爬行的通风管,顾铁探头一看,果然发现了手掌印和膝盖留下的拖动痕迹。波兰人从通风道爬了出去。   旅馆的通风管道中装有用于防火的红外烟雾传感器,一旦烟雾遮盖红外线传递就会报警,但不知艾德用什么法子避过传感器,消失在蛛网一样错综复杂的通风管中。顾铁的网络警戒线设置初衷是防备陌生人进入安全范围,警戒线内的人离去并未触发警报,他使用面部识别程序遍历了昨夜的数据,果然,凌晨三时二十四分,旅馆厨房的后门被推开了,一个强壮的背影走入那条堆满垃圾的肮脏小巷,看那件熟悉的夹克衫,不是艾德还能是谁?大胡子走到巷子的尽头停下脚步,犹豫地回头看了一眼,在分辨率不高的视频文件中,他表情迷茫地翕动嘴唇似乎想询问顾铁什么问题,可几秒种后,波兰人转身摇摇晃晃地走入黑暗里,从此再也没有出现在任何一个监控器中。   “靠,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在说什么……”顾铁对唇语略有研究,但仅限于熟练掌握的几种语言。他马上截取视频片段,在量子网络上找到一个专业的唇语翻译程序加以译制,令人奇怪的是,大胡子吐出的两个单词并非波兰语或世界语,而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语言之一、来自中东的闪族语分支、犹太人的民族语言希伯来语。   “?。”   ——judas。   犹大。   这个名字在宗教历史上多次出现,一般指犹太先祖以色列的第四个儿子、大卫王、所罗门王及古代以色列12支派中整个犹大派的祖先犹大;当然,更出名的是基督耶稣的12使徒之一、为了三十块钱将基督耶稣出卖给仇敌的叛徒。   “犹大个毛啊,到底什么意思啊?”顾铁抓狂道。从视频上看艾德不像受到敌人胁迫的样子,地毯上的两滴血没准是爬上通风管时划破了手臂,可以狡黠的大胡子的性格为何连都不带深更半夜只身爬过脏兮兮的通风管逃到外面去,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留言就消失不见?难道这家伙只是在梦游?   波兰人完全不可理解的举动让顾铁惊疑不定,他倒了一大杯水咕咚咕咚喝下去,平复一下复杂的心绪。忽然,敲门声嘭嘭响起,顾铁打开格洛克保险,调动走廊中的监控探头瞧了一眼,是那位殷勤的前台接待员推着早餐车站在门前。   “您的早餐,格雷涅夫斯基先生。”外面的人轻声叫道,“美好的一天从奶酪烤西红柿开始,先生。”   顾铁拉开房门接过小推车,将昨天晚餐的推车交还给他:用英语说:“谢谢。我听不懂波兰语,会说别的语言吗?”   “当然,先生。”接待员立刻换上熟练的英语回答,“我还会说法语、西班牙语、俄语和中文。住宿,有发票,领导!这个三个词我说得最熟练。”   中国人满脸黑线地说:“说得挺好……你们旅店的餐馆后面是不是有一个小巷子?很多垃圾的。”   “是的先生。”接待员满脸笑容,“您是怎么知道的?哦呵呵,很疯狂的一夜呢,需要我帮您把小吧台装满吗先生?”他探头打量了一眼乱糟糟的房间和满地空酒瓶,询问道。   “不必了,一会儿就退房。你知道那条小巷通往哪里?”中国人掩住门扇。   “布兰斯克市的贫民窟,先生。”接待员显得有点羞愧,“每个城市都是丑恶的一面,先生。您不会想到那里一日游的,只有妓女、流浪汉、高利贷者和狗住在那种地方。”   “知道了。”顾铁心中暗骂一声,掏出几块钱小费递给对方,“另外,在哪里能租辆清洁能源汽车?一定要符合华沙市环保标准的。”   接待员接过钞票,满脸堆笑道:“您问对了,先生,整个布兰斯克市只有本旅店提供异地还车的优质租车服务,无论是丰田花冠、大众帕萨特还是吉普切诺基,只要是您想要的车子全都可以提供!当然,就您这样的贵客来说,我推荐2044款的雷克萨斯rx300氢动力车型,成熟的发动机技术,漂亮的内饰,良好的隔音,无论是谈公事还是旅游都舒适实用,还是本年度妹子最爱汽车第三名哦!”   “停停停。”顾铁烦躁地摆摆手,“不要日本车,有切诺基就来一辆吧,我现在把钱和证件给你。”   接待员笑道:“当然,男人的选择,先生!2048款纯电动吉普大切诺基,通用充电位1小时充电80%,续航里程五百公里,四轮驱动、全地形控制和陡坡缓降系统,首日租车含保险只要70美元,——我们非常欢迎美元结账——然后每日低至40美元……”   中国人把驾照和一摞美金往外一丢,嘭地砸上了门。   做房间里毫无头绪地思考了一会儿,他冲澡、换衣服,收拾东西到前台结账。神秘失踪的波兰人自然有他的原因,坐着发呆于事无济,不如出去走走。接待员已经把一辆墨绿色的大切诺基停在旅馆门口,弯腰递上驾照、钥匙和保险证明:“祝您有好的一天,先生。格雷涅夫斯基先生已经离开了吗?”   “吵架,你知道。”顾铁随口解释道。   “当然!”接待员恍然大悟,同情地拍拍中国人的手臂:“蜜月期间难免有点小摩擦,时间长了自然就磨合好了,想当年我和我男朋友在一起的时候,我男朋友还有女朋友……”   顾铁落荒而逃。   停车场里,艾德的那辆变色龙汽车还停在停车位里,顾铁从行李中掏出钥匙打开后备箱,选了一些合用的小东西装进自己的行李袋。大胡子居然能把他的宝贝汽车丢下,这比他从通风管爬出去还要不可思议。   把行李丢进切诺基的后备箱,中国人转了个弯来到旅馆后面的小巷,如当地人所说,巷子的尽头是一片棚户区,低矮破旧的窝棚拥挤在一处,留出仅容两人侧身而过的小道,浓妆艳抹的妓女立刻围拢过来,捏弄着顾铁的手臂肌肉狂抛媚眼,说着听不懂的波兰俚语。中国人被劣质香水味熏得一个趔趄,暗道:“老艾,现在我还有其他的事要办,等有空再来搞明白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吧……”接着转身就走,把一片莺声燕语的抱怨丢在身后。   莫名其妙丢掉一个强力的伙伴,这种感觉让顾铁心里有点空落落的,他花了一点配时维持布兰斯克市的影像监控,设定对波兰人的面部特征报警,然后开车驶上公路,向下一站华沙前进。   一踩油门,电动车特有的高频嗡嗡声和强烈的推背感同时传来,官方数据显示这辆2048款电动切诺基百公里加速时间是6.5秒,极速只有175公里/小时,仪表盘上的续航里程显示电量充足,还能行驶440公里。顾铁转动方向盘驶上匝道,连续超过几辆慢车,轻轻叹了口气。清洁能源汽车永远无法赢得男人的欢心,无论开得多快、跑得多远,失去汽油味的发动机就像缺了灵魂的躯体,没有了v8发动机,威猛的切诺基也变成行尸走肉。   中控屏幕上一个选项吸引了顾铁的注意,他触动那个按钮,雄浑的发动机咆哮立刻响起:车厂为了满足某些热血狂人的小小癖好,特意在发动机盖下放置了模拟发动机噪声的发声器,同时车尾部原本排气管的位置也有排气噪声喇叭,通过触摸屏上的详细设置还可以选择噪声等级、发动机排量和气缸数,甚至还可以定制收油门是涡轮增压泄气阀的金属噪声。中国人苦笑地关掉模拟音,这种做法好比在跟丑陋妓女zuo'ai的时候脸上盖一张电影明星海报,增加一点点感官刺激,完事后更觉得空虚和可悲。   秋天的波兰景色正好,两个小时内就能到达首都华沙,华沙的秋色里有什么在等着他,顾铁不知道,此时他的心境有些奇异的平静,觉得生活变成了一个接一个的任务单,完成任务的意义何在?反正最长一年之后,世界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今的所作所为只是蚂蚁那盲目的爬动路线罢了,毫无目的,毫无意义。   忽然间,他很想念自己的养父,于是打开车载电话,拨通里记忆中熟悉的号码。几声连接音之后,电话接通了,顾铁对电话彼端的布兰登·巴塞洛缪博士说:“你好吗,爸爸?”   第99章 百万之锤(上)   约纳是一个胆怯的家伙,相较于辗转求生、尝尽冷暖的同龄人来说,从小在占星术塔中长大的他对世上很多未知事物有着与生俱来的恐惧,但不知为何,今天面对气势汹汹的魔法精灵是他一点都没有退缩,明知月光精灵拥有强大的空间魔法,一挥手就能把自己撕成碎块囫囵丢进异界,连一根头发都不会留在世上以证明自己的存在;但占星术士学徒挺起胸膛,毫不示弱地反击:“别忘了,我们是签了精神契约的共生体,我的生命就是你的生命,我受伤就是你受伤,我死去的时候就是你的死期,你能把我怎么样?”   小乖呆住了。   受了致命一击的精灵身上魔法光辉渐渐暗淡,直到连翅膀都耷拉下来,她垂头丧气地落在法杖席拉霏娜顶端,抱着那块充当星阵载体的石头,无力道:“你……别以为我没办法让你生不如死……我,我的魔法能让你受尽折磨……”   “空间魔法又不是幻术、催眠术和精神魔法。”约纳嘴角露出胜利的微笑。   小乖咬紧牙关:“那我要想办法跟你解除契约,可恶的人类……”   “没有人守护你的玻璃罐的话,你就一辈子也离不开这个地方了。”约纳早有准备,立刻开口道:“你的生命还有多长,五百年?一千年?被困在一头半龙巨兽的背上一千年?”   “你……”月光精灵伸手指着对面的人类,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   没想到自己的几句言辞能把凶恶的精灵打击成这副模样,占星术士学徒心花怒放,伸出手指:“所以呢,咱们还是好好谈谈帮助幽灵巴哈马的事情吧,只有合作才能共赢,不是吗?虽然你和我还不熟悉,但我感觉我们能成为很好的伙伴呢。”   “好吧好吧,……伙伴你个大头鬼,我的年纪够当你的祖奶奶了。”小乖逼不得已地伸出小手按在约纳的指头尖上,充当一次胜利和谈的握手,“那说好了,我帮你解放这头大笨兽,一旦离开这里,你就主动跟我解除精神契约,给我自由。”   “四级占星术士学徒d·约纳二世以星空之名发誓,尽全部努力给予你自由。”约纳没有犹豫,虔诚地指天发誓。   “呼……”月光精灵无奈地叹了口气,“那我们开始吧。现在我与这头大笨兽建立联系,你触碰到我身体的任何一部分,就能以我为媒介与它对话,懂了吗?”   占星术士学徒点点头:“懂了。你的时间不多了,我们抓紧时间啦。”   “你的时间才不多了!晦气!”小乖啐道,振翅悬浮在空中,闭上宝石蓝的眼睛。莹莹的绿光浮现在身体周围,约纳能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开始共振,一圈又一圈的波动以精灵为中心发散开去,又碰到房间内壁反弹回来,就像一种无声的语言。   “可以了。它现在心情不太好,你说话当心点。”魔法精灵说。   约纳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摸精灵的翅膀。“你碰哪里啊,!”小乖一声尖叫,噼啪左右开弓扇了约纳十几个小耳光,脸色潮红地骂道:“抓住我的手!翅膀是精灵的敏感部位,不能随便碰的!又弱又蠢的!”   “哦哦,对不起……”占星术士学徒唯唯诺诺地点头,伸出颤抖的手指,精灵带着厌恶的表情勉强把右手放在他指尖上:“别乱动啊!”   没有任何征兆地,一个巨大的声音出现在约纳脑中:“你是谁?”   轰隆作响的语声震得他差点喷出一口血来,脑袋像是要爆炸了一样嗡嗡乱响,“啊啊……”约纳抱着头蹲了下去,痛苦地呻吟着。   “我靠,才3%的传导就受不了了,你还真弱得可以啊人类老兄!”月光精灵一半惊奇一半鄙夷地说,“我降低到1%啊,做好准备,别胡思乱想的,集中精神!”   “换成你试试啊……”约纳嘟囔道。   “你是谁?”低沉粗糙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音量小些了,勉强在接受范围之内,“你好,幽灵巴哈马,我是约纳,一名占星术士学徒。”他忍着头痛回答道。   “说出来有屁用啊笨蛋!”小乖跳着脚骂道:“在心里想就可以了,就像默念文章似的,动动念头,不用说出声!”   “……你好,幽灵巴哈马,我是约纳,占星术士学徒。”约纳这次把这句话在脑中过了一遍,不知能否传达到巨龙之子那里去。   “人类。”幽灵巴哈马的声音响起,“我知道你,你身上有熟悉的气味,上百年没有闻到过的气味。”   果然是这家伙嗅到占星术的味道把自己绑架来的,约纳暗自想道。   “这不是绑架,我需要你的帮助。”巨兽立刻用低沉的声音做出解释。占星术士学徒才惊觉脑中想的念头会通过月光精灵变成话音传给对方,连忙表明态度:“我没有怪你,巴哈马,我是想要帮助你的。替你画下巨型星阵的人是初代占星术导师吉尔伯奈翁大人,我最敬仰的人,我一定会达成他的遗愿,帮助你完成这个星阵的。”   巨龙之子有好半晌没有说话,约纳能够通过小乖感觉到巨兽一波又一波的强烈情绪波动,脚下的地板也颤动起来,应该是幽灵巴哈马的步伐因心绪杂乱而散漫了。“……真的?”良久,半龙才迟疑地问道,彷佛幸福来临太突然,让它不敢相信这是真实的。   “真的!”约纳激情澎湃地说道,——不,激情澎湃地想道。——“虽然我的能力还不足以完美补完星阵,但通过一些方法还是可以开启星阵的全部功能,你要相信我的话,就让我们一起挣脱宿命的束缚,张开翅膀飞上天空,找到丑陋躯壳里的真正自己,向巨龙之神的灵魂致敬吧!”   “切,真酸,骑士小说看多了吧你。”月光精灵撇撇嘴评论道。   “我相信你。”幽灵巴哈马坚定的精神波动传遍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已经太久了,我记不清多少次完成那个巨大的阵图,但那个人说的奇迹并没有出现,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上早已充满了强大的能量,那种能量足够改变我的形态,使我生长出父辈一样的翅膀。我迫不及待要回到天空了,我的人类朋友,我们还在等什么?”   占星术士学徒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我知道了。等天亮以后我要走遍你的身体查看你身上的子星阵,请你不要抗拒,另外我的伙伴每天能够出现的时间有限,下次与你沟通可能要到明天的凌晨,所以……”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小乖发出“靠啊!又来了!”的惊叫声,化作一条绿光钻进腰间皮包里的玻璃瓶,封印再次开启,月光精灵陷入了沉睡。巨龙之子的声音消失了,约纳攥紧拳头,心中充满力量,他即将进行的工作是对初代导师伟大作品的修葺和完成,史上没有谁曾有机会如此接近吉尔伯奈翁的旷世杰作,他等不及阳光出现,已经迫不及待想亲眼看到初代导师在巨兽身上留下的痕迹了。   不过抬起头,约纳发现了一个更现实点的问题:怎么从第二层壁画房间出去。刚才着急带小乖下来,没有垂放绳子,天花板差不多有两个约纳的高度,“坏了……这么低级的错误……”占星术士学徒一拍脑门,懊恼地自言自语,他踮起脚尖,用席拉霏娜勉强能触到破洞的边缘,但用法杖的弯曲部分勾住上层地板难度很大,试了好几次都差一点点。   约纳深呼吸一次,蹲下身子活动活动腿脚,用力向上一跃,想趁跳起最高点的时候探出法杖,没想到这一跳比预想的高了三倍,脑袋差点撞在天花板上,“哎呀!”约纳无足无措地挥舞手臂,什么受力点都没抓到,重重地跌在地上摔了个屁股蹲。   他揉着屁股站起来,惊疑地瞅着自己的双脚,“难道这里有什么减轻重力的魔法阵?不可能的啊?没有感受到有魔法波动啊?还是感觉出了错误?”约纳想破头也得不出合理结论,于是挽起袖子和法袍下摆,又用力向上跳了一次,这次他清楚感觉到自己的腿部肌肉像力量十足的弹簧一样反推地面,把整个身体弹向空中,嗖嗖的风从耳边划过,占星术士学徒就这样直接跳出了破洞,扑通坐倒在上层房间的地板上。   并非反重力法阵,他的知觉也没出问题,完全是凭借自己的力量跳上来的,撩开长裤摸摸自己的小腿,约纳恍然大悟,原来与月光精灵签订精神契约共享生命能量后,得益的不只生命力、寿命和精神力,连体力也大幅度增进了,他的身体不再是那副孱弱的十七岁少年躯壳,皮肤下的每一条肌肉都蕴含着充沛的活力,体格已比经过严加训练的同龄武者更加健壮。   无论性格暴戾的魔法精灵出于什么初衷骗他签订了契约,占了大便宜的人,是占星术士学徒自己。   第100章 百万之锤(下)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约纳走出房间开始沿着巨兽的脊背向前搜寻,这次没花多久,就在幽灵巴哈马凸凹不平的背上找到一个人工挖掘的浅坑,由于年代久远,坑里填满了沙粒和泥土。占星术士学徒跪在地上用手挖出沙子,在坑底找到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绿宝石,宝石嵌在巨兽坚韧的皮肤里面,像一颗幽幽注视他的诡异眼球。   这是子星阵的一个节点。约纳掏出纸和笔,画出幽灵巴哈马的大致轮廓,在第一个节点处作出标记。第二颗绿宝石在四十码距离外找到,两个节点之间没有明显的联系,不知初代导师用什么当做能量流动的桥梁。   随着搜寻的深入,越来越多的绿宝石节点被标注在图纸上,还没走完巨兽的尾部,莎草纸上就密密麻麻画出一百多个黑点,看得约纳头晕目眩。“等等……原来是这样!”他的脚步被隆起的皮肤绊得一个踉跄,低头一看,原来是幽灵巴哈马凸起与皮肤表面的粗壮血管,约纳恍然大悟,根据巨兽的血管走向用炭笔把各个节点联系起来,——吉尔伯奈翁居然别出心裁地利用流动的血液作为星辰能量的载体,这真是闻所未闻的方法!话说回来,也只有半龙这种强大的生物能够承受澎湃的星辰之力,而不至于血管爆裂而亡。   爬上一个缓坡,风力突然变得猛烈起来,想起第一天来到这里的窘迫境遇,约纳用手牢牢抓紧丛生的巨刺,小心翼翼挪动脚步。不知为何,劲风打在脸上还是刀割一样疼,但似乎对前进的影响小了很多,他的身体不会再像风中劲草一样晃个不停。一定是因为体力增进了!占星术士学徒暗自点点头,对瓶中的精灵充满感激之情。   整整一个白天过去,马特拉克提利隐入地平线的时候,约纳回到了幽灵巴哈马尾部的房间。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抓起一瓶清水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然后把干饼和干酪大口大口塞进嘴巴。厚厚一叠图纸是他此行的巨大收获,除此之外,他还走到巨兽的头部,亲眼看到了巨龙之子的模样。幽灵巴哈马长着一颗怪刺嶙峋的巨大头颅,有三对血红的眼睛和无数条随风飞舞的触须,身体下部有与噬沙虫相同结构的体腔,但不同于缓慢蠕动的大虫,巨兽用身侧六条粗壮的腿在沙上快速爬行,它还拥有一条长满巨刺、攻击力十足的尾巴,约纳毫不怀疑那条尾巴一次挥动就能把“巴克特里亚的疾风”这样大小的帆船击成粉碎。   马克西米连小姐——不,马克西米连公主——的“绿洲”号帆船居然能在与幽灵巴哈马遭遇后全身而退,只留下几处非致命的创伤,还真是个奇迹呢,也许唯有沙漠中最快的“绿洲”号才能避开巨兽的高速冲击吧。约纳不禁想到。   填饱肚子休息了一阵,占星术士学徒开始研究初代导师留下的子星阵,用血管串联起来的三百六十个节点清晰表现了一个蓄能星阵的结构,原理并不复杂,约纳很快就看懂了,也很快陷入了恐惧:他难以想象世界上还有这样庞大的能量体存在,这是不属于俗世的毁灭性力量,能令整个大陆在恐惧中颤抖的力量!   在占星术的教科书里,用于表明星阵能量的单位叫做“拉辟多斯度”,由九级占星术大师基里安·拉辟多斯创造,简称为“度”。在由石膏和滑石组成的低效率测试星阵中运行一周的能量称为1度,照明星阵的稳定运行能量约为2度,最大功率输出时达到5度;“灼热射线”的输出能量约为15到20度;经过约纳改良的“蘑菇农庄三叉戟”输出约为30到50度;柯沙瓦老师的“重力审判”大约为250到300度;攻击星阵“流光”如果最大限度蓄能,输出约为400到500度;。约纳曾经使用过的“失败的流光”和“失败的重力审判”只达到15至30度能量,离星阵的原本威力还天差地远。以上只是通用数据,占星术士本人实力的提高会对星阵的输出功率给予加成,而某些禁忌星阵,如八级占星术师埃尔兰·丹特利尔献祭自己生命使用的“刀锋共鸣腔”能量可以达到恐怖的8000至10000度,这通常被认为是占星术士能够控制的最大规模星辰之力。   但根据初代导师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在幽灵巴哈马背上布置的蓄能星阵推算,经过漫长岁月的累积之后,巨龙之子的身上储存的能量已经几乎达到星阵的临界点。   “一、一百万度……”占星术士学徒用颤抖的声音读出自己的计算结果。   1000000度星辰之力。如果10000度的“刀锋共鸣腔”可以轻松毁灭一个城市,那么来自浩瀚星空的1000000度能量能够造成多大的破坏?约纳无法想象,也不敢去想象,他只知道,如果巨兽身上的能量以爆炸的方式释放出来,将会完全改变整个大陆的历史。   难道这就是预言的意义所在吗?   他猛然醒悟。难道背叛者赛格莱斯预见到幽灵巴哈马身负毁天灭地的能量驰骋于无尽沙海,随时可能因子星阵超过负荷而化为地狱的火焰?他此时身处此地的唯一目的,就是帮助世界解除一场即将到来的灾难?   “开玩笑吧……”约纳坐在墙角喃喃自语,他还只是个17岁的占星术士学徒,为何造化要如此弄人,将这样困难的任务交予他头上?一想象到整个大陆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约纳就忍不住浑身颤抖,血流奔涌,耳边响起嗡嗡的鸣叫。   初代导师在设置子母星阵的时候一定未曾预料到“安莉西亚”的时空乱流会将自己卷入异界,给星阵留下永远的残缺,在他的规划里,幽灵巴哈马按照母星阵路线运行几十次就可以蓄满子星阵能量,触发星阵功能完成化形。谁能想到因为图纸的小小残缺,竟将巨龙之子化作横行于沙海的幽灵,上百年后,又成为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再次埋头研究两份图纸,占星术士学徒原本坚固的信心像阳光下的冰块一样迅速融化,母星阵缺失的部分起到触发、调制、降幅、柔化的作用,保证子星阵的能量不至于肆虐流窜,甚至引发爆炸。而他画出的那个辅助星阵只能引发子星阵能量强行冲开母星阵的关卡,发动整个阵图的功能,但谁也没法保证巨兽身上的能量乖乖地流入该去的地方,1000000度星辰之力,即使泄漏一滴液体,也会化为滔天的洪流。   春天的夜晚不算寒冷,但约纳禁不住打了几个寒颤。他可能成为世界的救世主,也可能成为大陆的罪人,但无论如何,自己必须帮助幽灵巴哈马走完最后一步,因为子星阵早已不堪重负,在多颗绿宝石上约纳都发现了细微的裂纹,一旦宝石崩坏,星阵就会化为无序能量的火热熔炉。他不知道初代导师使用的是哪条星际线哪种性质的能量,但从原理判断,最有可能是吉尔伯奈翁毕生研究的时空之力,让巨龙之子得以在星阵制造的混乱时空里重塑身体。这种力量一旦失控,星阵会像一把大锤一样砸碎时间与空间的樊篱,带来虚无的混沌,安莉西亚的悲剧将在整个南大陆重演。   思绪复杂的占星术士学徒终于等到子夜降临,迫不及待地掏出玻璃瓶拧开瓶盖,月光精灵懒懒地飞了出来,坐在他肩膀上打个呵欠:“一旦知道诅咒没有解除,就一点干劲都没有了呢……四处逛逛、欣赏美男子、搜集亮晶晶的宝石,这才是月光精灵应该过的生活啊!呵……欠……现在只能陪着你这样的家伙一起,真是无聊透顶哩……”   “抓紧时间,立刻给我接通幽灵巴哈马。”约纳紧紧皱着眉头,表情严厉地说。   小乖惊奇地睁大眼睛:“呀喝?脾气很大呀。要不是想要解除诅咒,我本来应该跟你签订主从契约,让你成为我的仆人呢小屁孩,你不觉得用这种语气跟一位高贵的魔法精灵淑女说话很不礼貌吗?”   约纳伸手一把攥住精灵的身躯,直盯着她的蓝眼睛:“你听着,小乖,现在是非常关键的时候,我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你必须帮助我与巨龙之子沟通,稍后再跟你解释!”   “!”月光精灵连踢带打逃离人类的魔爪,捂着胸部悬浮在空中,眼泪汪汪地说:“你这个混球!”   “随便吧,现在!”占星术士学徒恶狠狠地一顿法杖,沉重的精神压迫感以七神器之一席拉霏娜为中心四散开来,小乖身体一坠,飞速后退几码,不敢相信地盯着那根平凡无奇的法杖:“那是……你……”   惊疑不定地观察半晌,魔法精灵终于放弃了抵抗,低着头乖乖飞到约纳手心中:“好吧,现在已经和大笨兽建立连接,你来说话吧。”   “人类朋友。”巨龙之子低沉的声音响起。   “这是一次冒险,我没有绝对的把握。”约纳表情严肃地说,“但你必须冒这个险,因为不能再等待了。”   “我明白,十几年来能量的骚动时刻在折磨我的灵魂。”幽灵巴哈马毫不犹豫地做出回应,“无论任何代价,我愿意承担。”   第101章 佣兵之城(上)   “当年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大人是怎样将母星阵的行进路线告知你的?”约纳通过月光精灵向幽灵巴哈马发出询问,“如果将图纸拿到你眼前,你能看懂吗?”   “我不知道。”巨龙之子用低沉有力的声音回答:“那个人不知用什么方法将图形印在我的脑海中,上百年来我从未遗忘一道曲线。”   小乖忍不住开口:“我也能做到的,那是比较简单的空间魔法,——用你们的话说可能叫空间系的星阵吧?——叫做‘几何转印’。将一个几何形状灌注给对方,没什么难度。”   “这不应该是精神系魔法么?”占星术士学徒奇怪道,“初代导师是擅长空间系星阵没错啦,可这种知识的传递貌似是精神系的范畴啊。”   “不不,你的脑子太单纯了老兄。”月光精灵不禁又露出鄙夷的表情,拍拍自己的小胸脯:“空间操纵能力是最复杂、最苦难、也是最接近世界真理的魔法技能,就算在魔法精灵中具有这种能力的也不多见,像我这有天生具有空间元素亲和力的淑女更是万里挑一哩!空间魔法能做到的事情不是你这种简单的脑瓜能够想象的,‘几何转印’是把图纸上具象化的几何图形转化为被施法者眼球上的烙印,这个形状就会通过他的眼底直接传入脑海,深深地刻在记忆里,这辈子都没法忘得掉。——比起这种小把戏来,我还会一个难度高得多的空间魔法叫做‘语言转印’,把一种语言的所有声音元素灌注到被施法者的耳朵里,把语言能力直接烙印进他的大脑,可以让人一瞬间学会一种语言呢!”   约纳惊奇地连连点头:“没想到魔法的世界这么神奇……你能做到就太好了,到时候要拜托你把我的辅助星阵直接传输给幽灵巴哈马,没问题吧?”   小乖带着敬畏的表情瞟一眼法杖席拉霏娜,嘟囔道:“没问题,当然没问题啦,不然还能怎样……”   “巴哈马。”约纳呼唤巨龙之子的名字。   “请吩咐,人类朋友。”巨兽似乎是个比较沉默的家伙,不大愿意主动开口。   “你现在处在无尽沙海的什么位置?我需要在母星阵上标出确切位置,以确定辅助星阵的正确形式。”占星术士学徒提出要求。   “位置?这个概念我不懂。”通过精神波动直接对话的半龙并不理解这个名词。   约纳挠挠头,“就是地点。我们在什么地点?”   “图形的前上前左下左下。”幽灵巴哈马如此回答,看来它只明白自己在母星阵图形中的相对位置,并且没办法清晰地表述出来。   约纳有点犯难,绞尽脑汁组织语言试图说得清楚一些,绿发的精灵叹口气:“得了吧,我现在通过大笨兽的眼睛观看外面的世界,把看到的东西告诉你,你来判断我们所处的位置。”   “这样也可以?太好了!”约纳欣喜地掏出《南大陆地理测算》,翻到无尽沙海地图那一页,展开母星阵图纸用以对照,“有你真好,小乖。开始吧!”   “废话,有我当然好了。有你可一点都不好。”月光精灵低声抱怨了一句,“好,接通了。靠!大笨兽长这么多眼睛干吗用?看到的还不是一样的东西?唔,没有颜色,一切都是红色的……我看到沙子,很多很多沙子。”   占星术士学徒拿起炭笔:“当然有很多沙子。还有呢?”   “天上有很多星星。许多许多沙丘。唔,远处似乎有几条大虫子爬过去,很慢,一下子就被甩掉了。”小乖闭着眼睛,用巨龙之子的六只眼睛观察世界,“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等等,那是什么?”   约纳着急道:“看到什么了?”   “天边有一片黑黑的东西,离得太远我瞧不清楚……咦,原来上面一对眼睛可以放大的哦,这样清楚多了……是房子,城堡,是一座城市!黑色的城市!”月光精灵嚷道。   “很好,城市。”约纳快速浏览地图。无尽沙海位于南大陆的西北方向,北部毗邻圣河彼方,南部在吐火罗帝国境内与大戈壁接壤,沙漠中心没有城市存在,仅零散分布着一些绿洲和坦图哈土著村落,沙漠边缘的城市只有北部的港口城市雪灵顿、西部的山区城市方特斯特、南部的沙漠城市那摩扎三个。答案立刻浮现在占星术士学徒心中,幽灵巴哈马居然带着他走上了斯图尔特家帆船“巴克特里亚的疾风”的预定路线,小乖看见的黑色城市正是吐火罗帝国统治下的佣兵之城,旅行的终点那摩扎。   《南大陆地理测算》用鄙夷的态度简要介绍了这座历史不算悠久的城市:   那摩扎,乏善可陈的地方。“十年战争”后坦图哈人被吐火罗军队打得七零八落,无尽沙海向淘金者敞开怀抱,骑着臭气熏天的骆驼、背着锈迹斑斑的刀矛、嚼着黄水横流的烟草的退伍老兵从巴克特里亚出发,聚集在沙漠边缘等待淘金者的雇佣,很快,商人、饮食小贩、妓女带着窝棚蜂拥而至,来自沙漠的黄金和珠宝被肮脏的手一次次传递,再由蒸汽马车带回黄金之城。看到利益的吐火罗帝国随即宣布对那摩扎拥有主权,加封一个大腹便便的高利贷者为执政官,烧制劣质墙砖建起城墙,一座毫无品味可言的恶俗城市就这样拔地而起,在两百年的时间里像肿瘤一样四处扩张,成为无尽沙海边缘一块流脓的黑色污迹。如果你是旅游者,参观那摩扎城不远处的沙漠石林是个好主意,但千万别进城掏出哪怕一个铜子儿,乞丐、流氓、小偷、骗子、妓女和税务官会联合起来榨干你身上的每一丝油水,惨痛经历,不可不防。   约纳不知道此书的作者究竟遇到怎样的惨痛经历,不过显然他对那摩扎没有半点好印象。这本《南大陆地理测算》出版应该有些年头了,几年前沙盗之王和七位伙伴在那摩扎城外与扎维追杀者交战,八级占星术师埃尔兰·丹特利尔用禁忌星阵“刀锋共鸣腔”将沙漠石林连同几千名敌人一起化为灰烬,那摩扎附近的唯一景观也已经不存在了。   “那摩扎……”占星术士学徒喃喃自语。无论是谁在雪灵顿港将他送上三桅帆船,用几枚金币的价格将自己运往那摩扎城,城中都应该有一位收货人,和自己连番奇怪遭遇的诸多线索。但幽灵巴哈马不可能停下脚步,用不了多久,佣兵之城就会被巨兽抛在身后,自己将与线索擦肩而过。   当然,巨龙之子身上危险的星阵是当务之急,约纳将遗憾暂且抛开,低头研究地图。“好大的城市啊,又黑,又大,又矮,……又破。”月光精灵撇撇嘴,忽然露出惊喜的表情:“……哇!城市旁边有一片好漂亮的湖,没想到沙漠里还有这样的湖水呢,晶莹剔透的,好像下去游游泳……咦?不是水面?靠!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一块玻璃在沙漠上?亮晶晶的,我以为是水咧,可恶!这块玻璃看起来比整个城都要大哇……”   约纳抬起头:“我知道了,是沙漠石林熔化后形成的玻璃,那是一场战斗的遗迹,一位占星术士先辈用威力巨大的星阵消灭了许多敌人,自己也牺牲在那里,没有主人控制的星阵最后会变成一团大火,温度足以把沙粒都熔化。”   小乖睁开宝石蓝的眼睛,收回对幽灵巴哈马三对赤瞳的控制权,有些疑惑地盯着人类:“你怎么知道的?书上有写吗?占星术可以有那么大的威力?”   “很长的故事了。”约纳摇摇头,没有细说。他把母星阵图形和地图重叠在一起,标出现在所处的位置,然后增添辅助星阵,再三确认辅助星阵的结构正确,与母星阵可以顺利衔接。   “快呀快呀,没时间了。”魔法精灵在空中打了个转,“为什么才十分钟,都来不及洗个澡的……”   “好了。帮我发动‘几何转印’吧。”约纳把最终完成的星阵图形举了起来,示意小乖施放魔法。精灵应了一声,悬停在莎草纸前:“确定没有错吧?一旦法术完成,就没办法更改了,大笨兽会沿着你画的这些鬼画符线条一路冲过去的。”   占星术士学徒眼光快速扫过复杂的图形,相较于无比繁杂精神的母星阵,他的辅助星阵只是由几条辐射线、几个吉尔伯托螺旋、几条波浪线和折线组成的简单图案,只要位置正确,基本没有失误的可能。“没错,抓紧时间开始吧,幽灵巴哈马应该撑不了太久了。”   “听你的。”月光精灵张开手臂,她的绿色长发飘起在空气里,浑身镀上一层耀眼的魔法光辉。晦涩难懂的古老精灵语吟唱着神秘的空间魔法咒文,约纳感觉到手中的莎草纸被某种特殊的能量牵引着不住颤动,忽然眼前光芒大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揉着酸痛的眼睛低头一看,纸上的图案已经消失了,泛黄的莎草纸上干干净净,像从来没有使用过的样子。   “搞定。”小乖有些疲惫地降落在约纳肩头。   第102章 佣兵之城(下)   占星术士学徒手指轻触月光精灵的身体,“幽灵巴哈马,你看到了吗?图形被我补全了,右下角新增添的部分是关键。”   “非常清楚,人类朋友。”巨龙之子低沉的声音也变得亢奋起来:“我要加速了。下一个日落时我将完成最后的图案,向天上的龙神飞去。”   “说完了么?我的时间要到了。”小乖抬起眼皮瞟了人类一眼。   “就一句话。巴哈马,明天启动最终星阵之前能否将我们送下去?你知道,我们的身体经受不了那种强烈的冲击。”约纳提出请求。   “当然,人类朋友。”巨兽的声音中透着欣喜与感激,“当然。任何事情,只要你吩咐。”   约纳不禁开始想象自己乘坐一条翱翔九天的巨龙君临大地的爽快场景,忍不住咧嘴一笑:“就这样而已,祝你好运。——但别忘了启动星阵时的危险,如果能量外泄的话,不仅你无法完成化形,还会给整个世界带来灾难。如果要计算成功的几率的话……”   “什么几率,我不懂。”巨龙之子打断了人类的忧心,“我的眼里只有天空。只要能脱离这沙漠。”   话说到这里,月光精灵忽然尖叫一声:“靠,又来了……”嗖地化作绿光飞入玻璃瓶。约纳与幽灵巴哈马的连接中断了,他摇摇头,靠着墙角坐下,喝口水润润嗓子,“明天就能完成辅助星阵吗?真是惊人的速度啊……”   身下的巨兽开始发出有规律的震颤,门外的劲风猛烈地灌进房间,尾部隆隆排出黄沙的噪声愈发响亮起来,显然幽灵巴哈马在不断提高速度,兴奋地冲向百年旅程的终点。   占星术士学徒忽然觉得有件什么事情不太对劲,他挠挠脑袋,捕捉不到那个隐隐约约的念头。“究竟是什么事呢?好像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约纳奇怪地拍打自己的脑门,随手拨弄着散落一地的莎草纸,翻看无尽沙海地图和初代导师的星阵图。“沙漠中的母星阵……辅助星阵……原理没有错……”一边自言自语,他一边肯定着自己的构想,当两张图纸偶然重合在一处的时候,忽然一道闪电照亮占星术士学徒的脑海,约纳如中雷殛,愣在那里久久不能动弹。   “地形……地形!”他忽然疯了似的翻出《南大陆地理测算》,哗啦哗啦翻找南大陆地形图,当一张吐火罗帝国全境版图出现在眼前的时候,约纳怔怔地跪倒在地,手指无意识地松开,大书沉重地落地,泛黄的纸页四处飘散。   “完了……这么低级的错误……”内疚征服了他的灵魂,占星术士学徒咬紧嘴唇,浑身颤抖。他确实犯下了低级的错误:在绘制辅助星阵的时候没有将地理概念考虑进去,吉尔伯奈翁的母星阵在无尽沙海画出缺了右下角的椭圆大圈,约纳在残缺的部分加入辅助星阵,由于技术没有初代导师那样精深,他的星阵比较臃肿,导致椭圆形的右下角凸出一大块弧形边缘。——这在一望无垠的沙漠中当然没有任何问题,但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的设计本身就用尽了无尽沙海的长度与宽度,椭圆形的右下角已经在沙漠的边缘、紧贴大戈壁的地带穿过,这导致约纳的辅助星阵脱离了沙漠范围,绘在了戈壁滩上面。   这本身也没什么问题,但幽灵巴哈马是黑色巨龙与后虫的孩子,它遗传了母亲的主要特征:吞吐黄沙用以吸收营养的体腔。大戈壁可不同于无尽沙海,按照《南大陆地理测算》介绍,大戈壁布满粗糙的沙砾和碎石,而砾石底下,是无比坚硬的岩层,这种地貌除了没有根系的洛洛草之外,任何植物都没办法扎根生长。   巨兽一旦离开沙漠范围进入大戈壁,将是一场血肉与岩石的碰撞,就算它拥有巨龙父亲的强韧基因,也不可能用血肉之躯对抗自然的力量!   ——它会死的!   当幽灵巴哈马说出“脱离这沙漠”几个字的时候,占星术士学徒隐隐约约感觉到了这个致命的错误。等他现在反应过来,月光精灵已经用尽十分钟活动时间回到封印瓶中,巨龙之子与自己隔着无法沟通的物种障壁。   “巴哈马!停下!不能按照那个图形前进!”约纳忽然跳起来疯狂地捶打着墙壁,呼唤着巨兽的名字,他的声音在狭窄的室内不停回荡,拳头砸在半龙的刚硬皮肤上,很快皮开肉绽、留下一个又一个血印。   当然,没有回音。对巨龙之子来说,人类只是身上无关痛痒的渺小寄生虫,它根本感觉不到这样微弱的冲击。“巴哈马!巴哈马!”约纳痛苦地伏在墙壁上,不住呼喊,他内心深处也知道这样做完全是徒劳的,可不做点什么,心中的愧疚会让他窒息而死。他从鹿皮袋中掏出玻璃罐,用尽力气想要拧开封印的瓶盖,但精灵语封印闪烁着淡淡的微光,根本不因人力而动摇一下,瓶中月光精灵恬美的睡姿也未曾改变一分。   “……不,不,还有办法!”占星术士学徒忽然站直身体,用滴血的手掌抓起法杖席拉霏娜点燃照明星阵,大踏步向屋外走去。“只要靠近它的头部,一定有办法吸引它的注意力,就算没法沟通,用蛮力也要让他慢下脚步,拖延到小乖封印解除的时间!”   刚走上幽灵巴哈马的脊梁,劲风就迎面将他推开,这头巨兽的速度已经提高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如果平时的航速接近五十节,那么现在它正以超过八十节的疯狂高速驰骋在沙漠中,约纳勉强睁开眼睛扫视周围,天际线上黑色的佣兵之城那摩扎和闪亮的镜湖遗址只在视网膜中停留了一秒,就被天边的沙丘吞没,星光照耀的无尽沙海颤抖着臣服于巨龙之子一往无前的威严,一切都因速度而变得模糊不清,幽灵巴哈马喷出一百码高的沙柱,在沙漠中留下深邃无法磨灭的尾迹,——古老星阵的轮廓。   “开什么玩笑……就算用爬的,我也……”约纳将兜帽系紧,找出一根绳索把席拉霏娜与自己的右手牢牢绑在一处,咬紧牙关开始前进。就算身处巨兽的尾部,劲风也完全抵消了自己体力的增进,高速的空气流把每一颗沙粒化作锋利的刀刃,刚走了几步,约纳挡在脸前的手背就出现密密麻麻的伤痕。他此时根本感觉不到疼痛,撕下法袍下摆把脸和手牢牢捆扎,将身子弯曲得几乎贴近地面,一步步踏着巨兽凸凹不平的表皮前进。   照明星阵的光辉像夜风中摇曳的烛火,只能照亮十码内的事物,星光因沙尘而黯淡,占星术士学徒根本没办法抬起头观察前方的道路,只是奋力踏过一个又一个浅坑、爬过一个又一个山丘、在坟起的巨刺之间缓慢前行。直至金黄色的马特拉克提利从东方的天际线缓缓升起,新的一天来临时,他才刚走到缓坡的位置,幽灵巴哈马前部和尾部的分界线。   找了一个背风的位置稍微休息一下,约纳大口大口呼吸着珍贵的空气,从包中掏出水来喝了几口。受伤的双手已经肿胀起来,几乎失去知觉,但短暂的几分钟后,占星术士学徒就翻身再次踏上征途。爬上缓坡之后,风力已经大到无法直立行走,他紧紧贴着地面,手足并用在巨兽身上爬行。   时间在此时失去了意义,约纳凭着信念一直前进,感觉阳光变得刺眼而灼热,又慢慢降低温度,化为西天的残照,白天快结束了。他背靠一根巨刺稍微休息一下,咳嗽着观察四周,延绵的沙丘千篇一律,他不知道巴哈马已经走到了无尽沙海的什么位置,但黄沙中夹杂的粗糙砾石开始增加,拳头大小的石块散乱出现在沙里,显然无尽沙海与大戈壁的分界线并不遥远了。   “要快,要快!”体力早已耗尽的身体不知从何处生出新的力量,17岁少年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继续向前,日落月升,夜幕降临,他再次点亮法杖顶端的照明星阵,照亮自己漫长的征途。   终于,幽灵巴哈马的头颅出现在视野里,这里也是风力最大的地方,约纳紧紧抱着一根巨刺在风里摇摇欲坠,开口想呼唤巨兽的名字,但嘴巴立刻被黄沙灌满,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好吧,唯有这样……”占星术士学徒用绳索把自己绑在巨刺上面,举起席拉霏娜,发动攻击星阵“蘑菇农庄三叉戟”。耀眼的能量洪流倾斜向下喷射而出,噗地穿透了巨龙之子的皮肤,从不远处再次撕开一个创口,斜刺里射入沙漠。巨大的贯穿伤刺痛了幽灵巴哈马,巨兽发出震耳欲聋的哀鸣,悲怆的鸣叫几乎震聋约纳的耳朵。   “对不起,我必须这样做!停下来,巴哈马,停下来!”约纳不忍心看那个冒着青烟的狰狞伤口,心中呼唤巨兽的名字,“是我在帮助你!不要再前进了!”   第103章 青空之光(上)   黯淡星光笼罩四野,远方的天际线上金黄的沙丘逐渐平缓下去,与青褐色的大戈壁相接,黄沙与砾石组成一道清晰的地貌分界线,——幽灵巴哈马已经来到了无尽沙海的边缘。   撕裂皮肉的疼痛非但没有让巨龙之子停下脚步,反而刺激它奋起余力,加速向前冲去。无数大块砾石被它吞进消化腔,造成整个身体的剧烈震颤,约纳一跤跌倒在地,若不是刚才把自己绑在一根巨刺上,会瞬间被劲风吹得不知所终。   “巴哈马!停下!停下!”占星术士学徒目眦尽裂,用此生能发出的最大音量不停呼喊。他再一次举起法杖席拉霏娜呼唤浩瀚的星空之力,130-77星际线的灼热能量倾泻而出,“轰隆隆隆!”三叉戟紧贴幽灵巴哈马的皮肤,像爬犁一样割出三道皮肉翻卷的沟壑,或许是主血管被割断了,焦黑的伤口噗地喷出一股高高的血柱,带着奇异荧光的红色血液如同泉眼一样咕嘟嘟涌动,在风里洒出无数莹红的液滴。   巨龙之子再次发出震耳欲聋的哀鸣,埋头不断冲刺。它或许知道这个一再伤害自己的人是自己的朋友,在这个人类的身上,有与百年前对他许下希望的那个人的熟悉味道,尽管触须的一次舞动就能收割人类的姓名,但幽灵巴哈马任由伤口喷出鲜血,没有做出任何反击。   约纳绝望地瘫坐在地,眼角的泪珠刚溢出眼眶,就立刻风干。从现在他们前进的速度估算,不出五分钟,巨兽就会冲出无尽沙海,以血肉之躯对抗冰冷的岩石。   忽然间,腰间鹿皮袋的盖子从内侧打开,一个小脑袋钻了出来,表情奇怪地问:“这是什么鬼地方?……呸呸!哪来的这么多沙子,还这么大风!”   “小乖!”占星术士学徒喜出望外地大叫一声,“没时间了,快帮我接通幽灵巴哈马!”   月光精灵刚飞出鹿皮包就被风吹得飘出去好远,她愤怒地挥舞小拳头,一圈淡淡的球形光圈出现在身体周围,立刻劲风就从光圈两侧绕过,不再影响精灵的飞行姿态。“逼我开空间法术是吧……行行,你说了算,现在就接通。老这么使用人家,万一用坏了怎么办呢……”她嘟囔着飞到约纳肩膀上,一手触摸幽灵巴哈马身上的巨刺,一手轻碰人类的脖颈,“……好了好了,说话吧。”   “为什么?”饱含痛苦与不解的低沉询问响起,但巨兽的灵魂波动中并没有一丝愤怒。   “你必须停下,或者改变方向!”约纳大声吼叫,“我给你的图形是有错误的,前面就是无尽沙海的边缘,你冲出沙漠的话,会死的!”   “那么,谢谢你。……我知道。”幽灵巴哈马平静地回答。   约纳愣住了。“……什么叫你知道?你明知前面就是死亡的陷阱还要冲过去?你活腻歪了?”他愤怒地吼道。   “是的。”巨龙之子的回答再次出乎占星术士学徒的意料,这头畸形的半龙沉默了几秒钟,主动开口:“我知道前方的危险。已经太久了,我的灵魂被自卑和孤独不断腐蚀,背上的法阵带来痛苦的能量骚动,备受折磨的日子每过一天,我的体内的魔鬼就膨胀一点,或许有一天这个魔鬼会吞噬我的灵魂、涨破我的躯壳、将这具可怕的化为毫无理智的杀戮机器,我不知道我对天空的向往可以压制它多久。——这种感觉,你们不会明白。百年前,那个人给予了我最初的希望,而你,我的人类朋友,给予了我最后的希望。前方等待的,无论是戈壁、河流、山峰还是峡谷,我都不会停下脚步,我的速度只会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快过这片沙漠中曾经出现过的任何生物,因为这将是我最后一次在无尽沙海奔跑,最后一次以这副丑陋的面貌被禁锢于大地,最后一次只能仰望天空……最后一次!”   幽灵巴哈马的灵魂波动震撼了约纳的整个灵魂,他没想到这头看似没有什么智慧的半龙能够拥有如此坚定的信念,如此博大的胸怀。一时间,他不知道该怎样开口,在巨龙之子一往无前的信念面前,所有的劝阻都显得苍白无力,“……巴哈马,你真的这样决定了?”   “是的。再见,人类朋友。”幽灵巴哈马的语声显得非常平静,甚至有些欣喜,“无论是蜕变还是死亡,都要先说声告别,谢谢你的帮助,——你拥有最善良的灵魂,我的朋友。”   “巴哈马……”占星术士学徒的声音哽咽了。   “再见。”   通讯中断了,巨龙之子主动停止了沟通,“啪!”约纳脸上一痛,眼泪汪汪的小乖狠狠地扇了他一耳光:“你这个笨蛋!笨蛋!为什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画图纸之前都不好好看看地图的吗?”   “是我的错……”约纳低下头颅,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言辞。   月光精灵焦急地在风里飞了几圈,又颓然落回人类的肩膀:“我也没有办法了!这头大笨兽的身体太过庞大,灵魂也非常强大,我的空间魔法根本没法子改变他的行进路线,都怪你,笨蛋中的笨蛋!笨蛋中的极致!笨蛋国的国王!”   正在这时,一条黑黝黝的巨大触须猛地伸了过来,约纳本能地举起法杖防御,但一瞬间就被灵活的触须缠住腰眼,“刺啦!”绑在巨刺上的绳索被轻松撕断,占星术士学徒唯一能做出的反应就是伸手抓住不停尖叫的月光精灵一把塞进怀里,接着身子一轻,天旋地转,他已被幽灵巴哈马的触须举了起来。   “轰!”惊天动地的巨响传来,巨龙之子的身体与大戈壁坚硬的岩层正面相撞了,同一刹那,那条触须轻柔地舒卷,将约纳的身体抛向一边,动作温柔地像将一片羽毛放在波澜不惊的水面。   短暂的失重感过后,占星术士学徒感觉背后一软,已经跌落在一棵古怪的多肉植物上面,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居然连擦伤都没有一点。他回头一看,一棵高大丰满的墨绿色植物被他压断在地,断口流出粘稠的黄色汁液,树身像动物的肌肉一样轻轻抽搐。这是一棵《南大陆地理测算》中提过多次的肉食性植物洛洛草,当然,被连根折断的植物已经没办法袭击人类了。   “巴哈马!”约纳挣扎着爬起来大声喊叫。   “轰隆隆隆隆……”   这是一场残忍的视觉盛宴,五百码开外,如山般庞大的黑色巨兽带着令人恐惧的高速冲进大戈壁,以血肉之躯破开青褐色的岩层,引发一场又一场爆炸,它坚韧的身体也在被不断撕裂,碎石合着血肉漫天飞舞,烟尘、黄沙、碎石、鲜血遮蔽了星空,接着下起一场悲怆的暴雨,约纳伸出手臂,手上、身上已经沾满泥泞的红褐色雨点,他一把抹去溢出眼眶的眼泪,朝着巨龙之子挥舞手臂:“加油,巴哈马!”   “加油,大笨兽!”小乖从他怀中露出脑袋,一同挥动右手:“别输给可恶的龙族!飞上天空去找你跑掉的老爹算账!你……你一定要赢!”   “吼……”   幽灵巴哈马向天空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强壮有力的利爪撕开岩石,拖着血肉模糊的躯体画出百年星阵的最后轮廓。它的速度在逐渐减慢,冲势被大戈壁不断消弭,体力化为鲜血快速流失,巨龙之子的身后留下如此深邃的沟壑,破碎岩层的底部流淌着热血,使得星阵的图案愈发鲜明。   “对,没错……第三个吉尔伯托螺旋……”约纳紧紧捏着拳头盯着破碎星光下巨兽的剪影,“完成了!……就剩下最后一道封闭曲线,只要完成这个椭圆,辅助星阵就会启动,引出子星阵的能量,触发整个星阵的功能……就差一点点,一点点!”   他的手握得如此用力,以至于指甲刺破了伤痕累累的掌心,但占星术士学徒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他的身体、心脏和灵魂都在与那个一往无前的背影共同前进。   纵横交错的沟壑将大戈壁割得支离破碎,幽灵巴哈马不断发出怒吼,开始刻画生命中的最后一道弧线,它的身体也同戈壁滩一样支离破碎了,拖在地面上的腹部已经被完全摧毁,粘稠的内脏被锋利的碎岩切成粉碎,带着美丽荧光的血液布满大地,照亮了星光黯淡的子夜。“吼……”它的怒吼变得如此虚弱,以至于还没传到约纳耳边,就被日夜不停的北风吹散,巨龙之子的口鼻喷出热血,六只血红的眼睛却执着地望向天空,身体的每一次蠕动都要付出血肉的代价,它离百年旅程的终点已经越来越近,几百码的距离在往日的幽灵巴哈马来说只是一瞬间的疾驰,但现在却显得无比遥远。   “就差一点点,一点点!”人类与月光精灵一起发出怒吼,“冲啊,巴哈马!”   第104章 青空之光(下)   黑色巨龙与沙漠之母的孩子发起了最后一次冲锋,长长的哀鸣声中,它破开青褐色的岩层,冲往最后的终点。最后一分体力用尽了,“轰!”幽灵巴哈马沉重地倒下,就像倾倒一座山峰,整个大地都在剧烈震动,漫天的烟尘中无法看清巨兽是否到达终点线,“到了吗?到了吗?到了吗?”月光精灵发出一连串追问,着急地想从他怀里钻出来。   “我也不知道!等一下,等一下,如果星阵完成的话,应该马上就会有结果了……”约纳怔怔地望着远方巨兽的轮廓,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   尘埃被风吹散,血雨洒满戈壁,清冷的星光逐渐明亮起来,幽灵巴哈马倒伏于地的身影凝固在星空里,这个夜晚寂静得像一座坟墓。“没有到达吗?……不可能的……”占星术士学徒喃喃道。   “一定到了!冲啊,大笨兽!冲啊,巴哈马!”小乖嗖地飞舞在空中胡乱打着转。   “你一定能做到的……”约纳咬紧牙关,举起手臂:“冲啊,巴哈马!”   时间的弦被轻轻拨动,下一瞬间,巨龙之子的背上亮起第一盏绿光。绿宝石的光辉沿着血管的走向依次亮起,空气中产生了嗡嗡的能量共鸣,幽灵巴哈马身上的子星阵被辅助星阵被点亮了,约纳捂住嘴巴:“它做到了,它做到了,星阵就要启动了!”   “冲啊啊啊啊啊!”月光精灵大吼道。   “快躲在我背后,等一下或许有强烈的冲击!”约纳伸手想抓住精灵,小乖灵巧地闪开他的爪子,降落在他肩头,骂道:“得了吧不自量力的老兄,还是你躲在我背后吧,你可不知道空间能量的厉害。”月光精灵身上的白色椭圆形光罩扩展了,把人类也包裹在其中。   “嗡嗡……”空气中不安的共振越来越强,三百六十颗纯净的绿宝石开始释放百年时间积蓄的庞大能量,一个由无比精纯星辰之力凝聚而成的乳白色能量核在幽灵巴哈马的上空凝结,能量核霎时间夺取了世界的光与热,占星术士学徒感觉到身体中有一种什么东西正在被那个恐怖的东西抽走,他慢慢抬起手掌,看到一滴鲜血滴下,血滴下落的速度越来越慢,在接近地面的时候居然凝固在空气里。约纳明白了,“时间”这个概念正在被初代导师的星阵抽离。   月光精灵不安地振动翅膀:“居然这么强,我的结界……能够撑住吗?我还有几分钟时间,三分钟?”   约纳盯着壮观的奇景,心中默数:“五、四、三、二、一……现在!”   遍布戈壁滩的辅助星阵猛然亮起深蓝色光辉,来自21-814星际线的重力及平衡之力开始引导子星阵能量流向母星阵,如同占星术士学徒的预想,深蓝色的星辰之力并未与未知星际线的时空之力冲突,白色的能量顺从地被引导着,灌入初代导师画下的庞大阵图。   幽灵巴哈马留下带血的沟壑燃起白色的光芒,这一束如天地初开般纯洁的白光沿着古老的星阵轮廓飞速前进,约纳张大嘴巴,看一线蚰蜒的白光点亮了整个视野,越过戈壁,越过沙丘,消失在遥远的天际线上。如果冥冥中有一双俯视整个世界的眼睛,那么它会惊奇地看到以整个无尽沙海为画布的古老星阵正依序明亮起来,穿过沉默的那摩扎城,穿过坦图哈人的村庄,穿过后虫节点,穿过大沙瀑,穿过绿洲,穿过风暴,时空星阵的光辉照亮了整个沙漠,照亮了所有沙漠居民的眼睛。   乘风航行的“巴克特里亚的疾风”号船首,汉娜·斯图尔特的眼睛映着光芒,“与我们要去的方向一致呢,哥哥。是从那摩扎方向传来的。”   “什么什么?”丹尼斯图尔特从金币堆中抬起脑袋,惊奇地看着与三桅帆船擦肩而过的白色轨迹:“这不是幽灵巴哈马的尾迹?为什么会发光啊?你说会不会跟咱们的货物朋友有关?……咱们得加速啦妹妹,货物朋友没准正在危险之中呢!”   “废话,用你说。”汉娜回头望一眼被北风鼓满的船帆,金发飘扬在风中。   “绿洲”号单桅快船刚刚穿过后虫节点,凯瑟琳娜·马克西米连站在舱门口,眼睛映着光芒。“菲利克斯,这是怎么回事?”   高大的剑士躬身施礼:“还不清楚,我们会很快查明,公主殿下。”   “叫我凯瑟琳娜。”小可爱用手指按住被风吹起的裙摆,眼神悠远。   “竞速之星”的东舷顶层,酒馆里的人们停止喧哗,站在窗前,几十双眼睛映着光芒。老贝揉揉眼睛,端起杯喝了一口仙人掌酒,嘟囔着:“一定是幻觉,一定是幻觉……”   “女神之光”号甲板上,爱德华·施密特手持巨型十字弩警惕地四处观望,眼睛映着光芒。“又是什么麻烦啊……”他整理一下丝毫不乱的黑发,“而且,亲爱的斯图尔特,你到底跑哪去了啊……”   这一夜,无论扎维人、坦图哈土著还是吐火罗冒险者,都成为好奇的孩子,惊奇地望着明亮的白夜,无数双遍布无尽沙海的绿色、蓝色、棕色眼睛映着光芒。   终于,古老星阵的曲线闭合了,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的旷世杰作被子星阵的能量驱动开始运行,沙漠中的每一粒黄沙都开始喧嚣地跳跃,天幕破碎,北风停歇,“空间”的概念也被瞬间抽离,丹尼·斯图尔特手中的金币、凯瑟琳娜所扶的门框、老贝端着的酒杯、爱德华·施密特紧握的十字弩同时消失了,“搞什么?”无数个声音同时间发出惊叫。   约纳同时张大嘴巴。幽灵巴哈马庞大的身躯慢慢悬浮在空中,那个白热的能量核陷入它的皮肤,在巨龙之子的身体内部透射出光芒。它身体周围开始出现紊乱的时空乱流,巨大无匹的母星阵撕裂巨兽身边的时空障壁,挖掘半龙身体内属于高傲巨龙的一半血脉。   “冲啊,巴哈马……”占星术士学徒捂住嘴巴,害怕自己的心脏会因为激动和害怕而跳出身体,他眼角的泪水像珍珠一样悬浮在空中,迟迟不落下。   “爱哭鬼!”月光精灵扭过头看了他一眼,小声骂道,悄悄把脸上的泪珠蹭在人类的肩膀上。   纯白的光芒越来越亮,直至无法直视,幽灵巴哈马如山的身躯已经消失在畸形的时空漩涡里,约纳隐约看到垂死的巨兽向他的方向扭动脑袋,六只眼睛中充满感激和诀别之情。“不会太久的,巴哈马。”约纳心中快速计算着母星阵的运行时间,“不会太久的……你身上携带者那么充沛的能量,只要一瞬间就能充满母星阵,完成你毕生的夙愿。只要再坚持一下,一下就好!”   人类和月光精灵闭上眼睛,感觉视网膜中充盈着明亮的白光,时间和空间都不存在了,这种感觉无比熟悉,约纳不禁想起光明之井,那属于时空星阵大师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的奇妙空间。   “那个画出阵图的老家伙,到底是什么人?”小乖震惊地询问,“这种力量……真是太可怕了,足可以改变世界!”   “占星术初代导师,我最敬仰的人。”占星术士学徒自豪地回答。   忽然眼前的光明黯淡下去,被抽离的东西一丝丝回到身体,血液和泪水滴落在干涸的戈壁滩,星光重新照耀大地,头顶恢复了深蓝色的青空。约纳睁大眼睛:“巴哈马……巴哈马?”   巨兽所处的位置只留下深深的沟壑与遍布的血痕,它庞大的身躯消失了,一缕缕柔软的白色能量带在空气中飘动,风送来奇怪的烧灼味道。   “不好!子星阵的能量太强大了,母星阵没办法全部消耗!”他猛地抬起头,惊叫道。   “什么?失败了吗?”月光精灵尖叫一声。   “不,成功了!”占星术士学徒手指天幕,脸上露出狂喜与惊惧并存的复杂表情,小乖随他手指的方向抬头望去,璀璨的星空里,展翅飞翔着一条黑色的巨龙。   “巴哈马!”小乖再次发出尖叫,喜悦的尖叫。   这是一条真正的巨龙,修长的身躯、宽阔的翅膀、鳞甲反射星光、鼻孔喷出火焰,新生的巨龙之子翱翔于天际,张开强壮的下颚,“嗷……”清越悠长的龙鸣传遍四野,约纳不由自主地低下头颅,屈从于龙族的天然威严。   “太好了,大笨兽……”月光精灵在空中激动地飞舞着,画出令人眼花缭乱的轮廓。   “不,不是的……”占星术士学徒喃喃地低语,“这是它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飞翔……太过庞大的能量还留存在巴哈马的身体内,即使巨龙的躯体也没办法承受超过50万度的星辰之力……”   “你说什么?”小乖悬停在人类面前,不敢相信地盯着约纳的眼睛。   约纳缓缓抬头,仰望青空飞翔的王者,黑龙的躯体内,一颗白色的能量核依旧明亮,——那是不详的光芒。   第105章 谜之旅伴(上)   威严的身影盘旋于无尽星空下,新生的巨龙的睁开琥珀色的眼睛,寻找地面上渺小的人类朋友。它张开嘴巴,雄浑的鸣叫震动四野,那是一种古老的语言,比世界上任何已知人类语言都要古老的、带有神秘魔力的神圣语句,在遥远的魔法时代曾经统治天空的龙族的语言。   “龙语!”月光精灵惊呼一声,“大笨兽真的是一条巨龙了……它在说:谢谢你,朋友。”   “不用谢,巨龙。”约纳嘴角挤出一个苦涩的微笑,“麻烦告诉巴哈马,它体内的那个星辰能量之核……”   没等小乖将人类的语言翻译给幽灵巴哈马,黑色巨龙再次发出悠远的清鸣,“它在说:没办法用语言表达感激之情,没有谁能体会此刻飞翔于青空的美妙,遗憾的是,没有机会与人类朋友一起周游世界了,它听见龙神在高天发出召唤,那里有它父亲和所有祖先的灵魂。”   占星术士学徒愣住了,“它是在向我道别吗?”   响彻云霄的清声悠悠远走,新生的巨龙恋恋不舍地俯视大地,然后扇动双翅,昂首飞向星空。“再见。它是在说再见,——不,不是再见,而是……永别……”精灵无助地捂住小脸,“是的,永别……”   “能够见证你的涅槃,我很光荣,很光荣。”约纳手抚心脏肃立在星光下,“再见,朋友,一头真正的巨龙。”   强壮有力的翅膀掀起飓风,每一次振翅,巨龙都像利箭一样穿透空气,如此疾速地向上爬升。仅仅半分钟之后,它庞大的身躯就化为灿烂星光里的小小黑点,直至完全失去踪影,约纳眨一眨酸痛的眼睛,就再也找不到巨龙巴哈马的轮廓,只看到亘古不变的银河铺满天幕,温柔的星光照亮平原。   “太好了,我的时间到了,我……老娘再也看不下去了……再见,约纳老兄……”月光精灵发出解脱的叹息,化作一道绿光飞入占星术士学徒的鹿皮包,钻进玻璃瓶中陷入沉睡,脸上兀自挂着未干的泪痕。   约纳一个人静静站在荒芜的大戈壁昂首望天,直至脖颈酸痛,双脚都失去知觉。忽然一个小小的光点出现在深蓝色夜空,对星辰如此熟悉的约纳立刻发觉那并不是星星,而是在极其遥远的地方发生的一次爆炸,白色时空能量引起的剧烈爆炸。   下一瞬间,那个小小的光点化为点亮整个世界的光明,霎时间黑暗被彻底驱逐,夜晚变为白昼。占星术士学徒愕然抬起手臂环视四周,大戈壁和无尽沙海变得如此明亮,他能看清每一颗砾石的棱角、每一个沙丘的褶皱、每一片白云的轮廓,他的脚下没有出现影子,砾石、沙丘与云朵也没有在地面留下阴影,来自时空之力的纯白光芒照亮一切,让世界真实得纤毫毕现。   “巴哈马……”他喃喃默念巨龙的名字。   在这一刻,整个无尽沙海、大戈壁,乃至南大陆的整个北部区域都被照亮了,无数人从子夜深沉的梦中惊醒,从窗口看到白昼突然降临的奇景,没有人知道,那是一场原本可能毁灭大陆的爆炸。   约纳不知道获得新生短短几分钟的黑色巨龙究竟飞上了怎样的高度,如果一直向上,会不会直达世界的边缘?传说中高天的云层上有通往天国的阶梯,高傲的巴哈马是否在那里看到了巨龙先祖的灵魂,和来自遥远东方从未谋面的父亲的笑脸?   毫无征兆地,白光重新收缩成一个小小的光点,接着消失在深蓝色的天幕中,黑暗重新笼罩大地,闪烁的星光里并未出现一颗新生的星辰。   “这个非常悲伤的阴影无法停下飞驰的脚步,直到冲出世界的边缘,它的故乡有六座高塔,也有六个君王。”   原来背叛者赛格莱斯早就预言了这一幕的发生,约纳拯救了幽灵巴哈马,幽灵巴哈马拯救了世界,但与前面发生过的每一幕相同,第六条预言,依然是一个悲伤的场景,一场灾难。   约纳无力地跪倒在地,右手紧紧按着心脏,按着内衣中灼热的无名书残页,按着自己沉重的命运,几乎无力呼吸。“巴哈马……我不会让你白白死去,你的故事将会传遍整个大陆,每一个人,都会知道你的名字,吟游诗人将传唱赞美你的诗篇,无论之前对无尽沙海造成怎样的灾难,今天,我的巨龙朋友,你是整个世界的英雄!”占星术士学徒低头自语,然后良久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束闪光映入他的眼角,约纳慢慢抬起头颅,看到空中正有一片亮晶晶的东西缓缓下坠,彷佛羽毛一样轻盈,又如钢铁一样沉重,叮地落在一颗风化的砾石上,居然深深嵌入石头当中。   约纳用法杖撑起身体走过去,好奇地将那小东西拔出岩石,那是一片边缘锐利的弧形薄片,呈现幽深的红色,手感沉甸甸的,却不像金属那样冰冷,带着有生命般的微微温暖。他转动薄片观察,随着角度不同,片状物无比光滑的表面反射出明亮的星光,薄得几乎透明,但坚硬得难以想象。   “是你留给我的纪念品吗,巴哈马?”他抬起头发出询问。——当然,没有收到回答。“好的,那我收下了,谢谢你!”约纳点点头,将红色薄片小心翼翼地用棉布裹起来,装进鹿皮包。   接下来,他花去两个小时的时间,用砾石为牺牲的巨龙树立了一座简陋的坟墓,幽灵巴哈马的尸体早已不存在,但戈壁滩每一道深邃的沟壑里都残留着巨龙之子的血肉。“我会回来看你的,等完成我的宿命之后。”占星术士学徒默默向星空许诺,“同你一样,我也有必须做的事情,即使等待我的是一场又一场灾难。总有一天,我们会再相见。”   约纳决绝地转身,向东南方大踏步走去。   巴哈马对他造成的震撼还久久不能平息,但他现在必须赶去一个地方:“黄金之城”巴克特里亚。他的伙伴埃利奥特和龙姬正在那里等待着他,约纳不知道今天确切是什么日子,但距离5月15日的最后期限一定越来越近,留给他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丹尼·斯图尔特曾经说过,到达那摩扎以后即使乘坐最快的蒸汽傀儡动力马车,赶往黄金之城也要四到五天时间。幽灵巴哈马带着他缩短了相当一段距离,但也脱离了吐火罗帝国前往无尽沙海的固定商路,如果不能找到集市或村庄、搭载快速交通工具,仅凭自己的双腿,赶在期限前到达根本是妄想。   此刻占星术士学徒顾不上考虑食物和饮水的问题,只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向着巴克特里亚的方向前进。照明星阵给予他前进的力量,荒无人烟的大戈壁布满嶙峋碎石,但比起无尽沙海来说,还算是一片坦途,只要避开肉食性的洛洛草和怕光怕火的狼群,戈壁滩应该是相当安全的。   “这里属于吐火罗帝国的版图,吐火罗应该承认《联合特赦法令》吧?”他思考着自己的安全问题,“如果能在黄金之城找到占星术协会就太好了!不知能不能在那里取得柯沙瓦老师的消息……”   不知不觉太阳升起,又一个黎明到来。被精神契约强化过的身体无论耐力还是恢复能力都相当惊人,约纳一直步行到中午才找一块巨石躲避太阳,进行了短暂的休息。根据《南大陆地理测算》的介绍,洛洛草这种植物虽然具有迷惑性的无害外表,但随时可能张开大嘴用生满一万零六百颗牙齿的大嘴把人整个吞下去,对可怜的猎物注射麻醉剂,让猎物在长达一个月的时间内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躯体被一点一点消化。但话说回来,只要砍断它的茎干,洛洛草就完全无害了,并且可以为旅行者提供珍贵的水源。此刻占星术士学徒就站在一棵洛洛草的茎干上,举起一块嫩绿的植物组织用力攥紧,汁液滴滴答答落进口腔,带点苦涩的新鲜水分让他精神一振。抹一把脸上的汗,约纳戴好兜帽用来防晒,迈步继续踏上征途,他的运气还不错,下午两点左右,一个小小的市镇出现在视野里,几十栋青褐色的石头房子松散地围成一个圆圈,有牲畜的鸣叫传来,几根烟囱冒着炊烟。   “太好了!”约纳吐出嘴里用于保持口腔湿润的洛洛草残渣,加快步伐向小镇走去。镇子周围的地面被清理得很干净,用打磨过的石板铺成好看的花纹,镇中心是一眼水井,此刻几个穿着白色长袍的男人正围在井边讨论着什么,占星术士学徒惊喜地走向他们,摊开双手:“中午好!对不起,打扰你们了,我是四级占星术士学徒d·约纳二世,从遥远的西方大陆而来,请问有食物吗?我可以出钱购买,另外还需要一辆去往黄金之城的马车。”   几个男人被他的出现吓了一跳,一个强壮身躯把白袍撑得满满的中年男人表情严厉地开口说话了,短短几句话让约纳愣在了当场。   ——他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吐火罗帝国人说的是南大陆通用语,而他,除了西大陆通用语以外什么都不会说。   第106章 谜之旅伴(下)   “那个,朋友……朋友?”约纳举起双手展示手掌和法杖席拉霏娜,示意自己没有携带危险的武器,结结巴巴地说:“我,朋友?你们……食物?水?交通?……有懂西大陆语的朋友嘛?”   但他的动作显然引起了误解,白袍的男人们戒备地后退几步,眼光集中在法杖上面,领头的强壮汉子大喝一声,手指占星术士学徒的脸喊了一句,语音短促有力,不用说,是个表示命令的祈使句。   “什么?我,我听不懂……”约纳迷茫地向前一步,忽然恍然大悟:“哦,你们在看我的法杖是吧,对的没错,我是一名占星术士学徒,五大行会成员,瞧,占星术!”   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他启动了法杖顶端的照明星阵,灼热的光辉霎时间在小镇中心燃起,男人们吓了一大跳,发出疯狂的叫嚷,强壮汉子立刻取出一件黑黝黝沉甸甸的物事在空中旋转,发出嗡嗡的破空响动,接着手指一松,那件武器带着绳索飞也似地冲占星术士学徒面门打来。“……水桶?”等看清那件武器的真面目是,约纳已经无论如何躲不开一飞桶的攻击了。   “砰!”   用铅丝扎紧的木头水桶端端正正砸在脸上,经历了幽灵巴哈马的惊天巨变、只身跋涉过荒凉的大戈壁都未曾停下脚步的约纳立刻咕咚一声躺倒在地,二话没说,干脆利落地晕了过去。   当然,他的身体也确实需要休息了。这一晕,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等他终于慢悠悠睁开眼睛,发现身处一间狭窄的石屋当中,身下是一垛软绵绵的干草,干草散发着清香的味道,应该是近几天刚刚更换的。对面墙上有一扇嵌着铁条的窗子,窗外繁星满天,夜晚已经降临。   “呃……”约纳翻身爬起来,立刻呻吟着弓起身体捂着鼻子,那一水桶差点把他的鼻梁骨打断,稍微一用力,两行鼻血就流了出来,他摸索着用两团干草塞住鼻孔,好歹暂时止住流血。活动一下身体,手脚俱全,没有什么其他的伤痛,他的鹿皮包还挂在腰间,里面一样东西都没有少,占星术士学徒忽然神情紧张地抚摸胸脯,接着长出了一口气,预言书残页也老老实实呆在内袋里,看来这帮男人没有乱翻自己的东西。法杖席拉霏娜也静悄悄靠在墙边,约纳大喜过望地攥住温暖的杖柄,这才感觉到有了一丝安全。   忽然食物的味道窜入鼻孔,借着窗口的星光,他看到房间有一扇破破烂烂的黑色木头门,门缝底下塞进来两只盘子,一只盘子盛满食物,另一只装满热汤。“太好了!”约纳扑过去捧起陶盘,用勺子舀起食物狼吞虎咽,没吃几口就被粗糙的麦粒和肉碎噎得直翻白眼,赶紧端起汤盆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汤,把喉咙里的食物送下去。   短短一分钟他就解决了食物和汤,意犹未尽地舔净盘底的汤汁,把两只干净得不用再洗的盘子放回地上,躺在稻草上,舒舒服服地摊开手脚。鼻子堵得怪不舒服,约纳小心翼翼拔出稻草团,鼻血已经不再流了,呼吸通畅的感觉让他爽快得长叹一声。   解决了生理问题,现在可以想一想自己的境遇了。约纳回忆一下晕倒前的场景,觉得几位当地人只是没弄明白他的身份,不似安了什么坏心的歹人,他们没有为难自己,也没有偷盗他的东西。但被一位农牧民用打水用的木桶打晕过去,这事情越想越让人郁闷,“哼,偷袭……要是在战场上遇见,绝对不会给你们偷袭的机会……”约纳愤愤不平地嘟囔道,“这件事千万不能让丹尼之类的大嘴巴知道,不然整个大陆都会知道我输给一只水桶的事情了……”   “那不丢人,实际上我也是被水桶打倒的。”一个声音安慰道。   “谢谢。”占星术士学徒感激地点点头,“……谁!”他猛地瞪大眼睛蹦了起来,手持法杖四处张望,因为紧张过度,鼻血又扑哧一声喷了出来。   “哎呀哎呀,你在流血呢,不知名的先生。”原来小石屋的阴影里一直坐着一个男人,他从刚才起就没有说话,看着约纳自个儿起床、吃饭、自言自语,终于忍不住开口搭腔。“要帮忙吗?你的鼻子伤势很重呢。”他站起来,很热心地提供帮助。   “不用!”丑态都被对方看在眼里,约纳又羞又怒,恨恨地揪起两团干草塞进鼻孔,没想到这回血流实在湍急,哗地把堵塞物冲了出来,他一阵头晕坐倒在干草垛上,惊惶地捏住鼻翼。   男人用温柔又好听的声音说:“这样不行的,不知名的先生。如果相信我的话,不妨脱下你的靴子,用你的手指找到外侧脚踝和脚跟之间凹陷的地方,用力按下去。”   “你说什么?我流鼻血为什么要按脚?……而且,你是谁?为什么刚才一直都不说话?”占星术士学徒捏着鼻子怒道。   “来自东方的小小魔法。”好听的男声不紧不慢地回答,“我只是在猜想你是什么地方人,希望找一种合适的语言同你交流,害怕贸然开口会失去你的信任。对了,你可以叫我阿赛,很高兴认识你,来自圣博伦的不知名的先生。”   “阿赛,那是什么奇怪的名字……”约纳嘟囔着,将信将疑地脱下左脚的皮靴,用右手拇指按在脚踝和脚跟之间,奇怪的酸麻感从那里泛起,“……是这里么?然后呢?”   男人露出微笑,洁白的牙齿在星光里闪闪发亮:“然后在你脚踝的内侧,对应的位置也有一个凹陷,别怀疑,一样用力按下去。一分钟以后,你的鼻血就会停止了。”   按照他所说,约纳用拇指和食指按着这两个地方,说也奇怪,流个不停的鼻血果然慢慢止住了,他松开手指,擦一下脸上的血迹,惊喜道:“真的有用哎!为什么按脚部会止住鼻血呢?太神奇了!”   “昆仑、太溪两个穴位是治疗外伤引起鼻子出血的,立刻见效。如果是脏腑有热、火气太盛引起出血,就要按压百劳穴,它在后脑勺这里;要是呼吸系统有问题引起的出血呢,就要针灸三间、陷骨、风池、上星、迎香、印堂穴啦。”男人比比划划地说,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   虽然完全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但约纳已经完全打消了戒心,站起来行了一个正式的占星术礼节:“对不起,我的态度不够友善……我是d·约纳二世,四级占星术士学徒,很高兴认识你,……阿赛。”   “你好,约纳先生。别在意我的名字,在西大陆通用语里我的真名不太好发音,就请勉强这样称呼我吧。”拥有奇怪名字的男人走过来伸手与他相握,“你是一名占星术士呢,吐火罗的以赛巴因克大帝承认《联合特赦法令》,你为什么会被马拉坎达的牧民攻击呢?”   “这个镇子叫做马拉坎达?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尽力向他们解释我的身份,可能因为语言不通……哦!”占星术士学徒猛然醒悟,在鹿皮包里一阵翻找,取出一枚制作精美的徽章,象征星空的深蓝色圆盘上游弋着四朵淡蓝色星花,那是占星术士协会颁发的四级占星术士学徒徽章,五大行会成员行走于世间的唯一标识,——他一直忘记把徽章别在法袍上,怪不得那些当地人看他的眼神将信将疑。“……我真笨!”约纳敲敲自己的脑袋,“这下应该就能解释清楚了。对了,你又是为什么被他们关起来的,阿赛?你也不会说南大陆通用语吗?”   男人叹口气:“说来话长,沟通是没有问题啦,不过我不小心杀死了他们的一头牲畜,又没有钱赔偿,就被打了一顿关起来了。”   “不小心杀死了一头牲畜?”约纳觉得有些奇怪。   “就是那样一不小心,哎呀!就死了。”男人有些羞赧地比划了一下,“我也不是故意的……”   直到这时候,占星术士学徒才借着星光看清对面站着的人,这是一个十分好看的男人,线条分明的脸上嵌着一双点漆般的黑眼睛,眼睛总是笑嘻嘻地眯成一条缝,让人觉得和蔼友善;高挺的鼻梁下是薄薄的嘴唇,带笑的嘴角露出洁白的牙齿,他的肤色呈现健康的小麦色,应该是阳光晒成的肤色,看不出原本皮肤的色泽;但一条又粗又黑的大辫子说明了他的来历,只有来自遥远东方大陆的人才会这样把长发盘成辫子。但话说回来,约纳也没听说过有男人留辫子的,不由得多打量了他几眼。   男人的身材不算太高,比约纳略高出一个头顶,肌肉线条柔顺的躯体显得活力十足,褐色的对襟短外套、长裤、绑腿和薄牛皮快靴,腰间悬着一柄连鞘短剑,油亮的发辫垂在肩头,辫梢系着一根金银线编织的丝带,这也是他浑身上下唯一的装饰品。   辫子并未使好看的男人看起来缺乏男子气概,相反却让他平添了神秘的东方魅力,“如果你想问一个男人为什么会留辫子,我只能用故乡的古老风俗来回答,就是这样,没办法呢。”名叫阿赛的东方人摊开双手,无奈地对约纳的目光做出回应。   第107章 教堂之钟(上)   此刻的顾铁正驾车行驶在678号公路,尽管已是秋季,波兰中午十一点的太阳还是散发着热力,他伸手打开空调,电动压缩机开始制冷,出风口丝丝喷出惬意的凉风。   刚才打给养父的电话被转入语音信箱,这并未令顾铁意外,工作日的上午十一点,白发苍苍的巴塞洛缪博士一定还在他的办公室里忙碌,尽管中国人不知道养父现在的工作内容是什么,——事实上,巴塞洛缪从未跟儿子分享自己的研究课题——但一定是埋首于终端机屏幕前与大串大串的代码打交道。自从少年时养父把自己送往中国,顾铁与巴塞洛缪博士之间就很少交流,与世界上大部分的父子一样,父亲与儿子之间有着深沉的爱的纽带,也有着深邃的天然隔阂,电话没有接通,反而让顾铁稍微松了一口气。   养父是gtc的高层,尽管已经脱离gtc十二人执行委员会的权力宝座,但顾铁毫不怀疑老人仍然具有强大的号召力和隐藏的权利。巴塞洛缪是否参与了微型量子计算机的制造?他对无理数昭示的末日代码是否知情?“赤枭兄弟会”会不会同他有所关联?这些念头在顾铁心中一闪即逝,明知可能性大大存在,但他不愿多想,不敢多想。   678号公路是双向四车道的半封闭快速道路,路上车不多,顾铁保持80公里的时速慢悠悠巡航。一个标志牌从窗外闪过,距离华沙只有40公里了,看来午饭前就能够到达美人鱼之城。顾铁伸手在触摸屏上按了几下,调出车辆的自动控制菜单,名为“快速欧洲”的自动驾驶项目已经实施多年,整个欧洲大陆30%的客运车辆都配备了由量子网络终端、gps芯片和道路交通交互设备构成的自动驾驶功能,不过在经济不算发达的波兰,只有像48款大切诺基这样近年出产的豪华车辆才有配备,“很好。”自动控制项目显示可以开启,中国人点点头,在屏幕上设定了目的地、时速、避险方式、堵车自动提醒等参数,转为自动驾驶。   电动切诺基的行驶姿态维不可查地调整了一下,自动驾驶功能启动了,顾铁松开方向盘和油门,看方向机不断微调方向,车子平稳地在慢车道内巡航。现在他可以抽点时间做一件重要的事情:对于不懂波兰语的他来说,首先要解决的交流问题,解决方法当然只有一个,求助万能的量子网络,无论对gtc的态度如何,没有人能否认“创世纪”给人类的未来带来了无数种可能性。   二十分钟后,一套简陋的即时翻译系统构成了,顾铁在其中用到了两个重要的交互组件,一个用来将听觉神经收到的、来自现实的声音信号输入植入终端,另一个用来调整来自植入终端的虚拟视觉信号和来自视神经的现实视觉信号的输入比例,至于翻译本身,倒是最好解决的一个问题。   说来复杂,其实系统的原理非常简单,当身边人说了一句什么听不懂的语言,顾铁的听觉神经将这句话传给植入终端,终端将其数字化后输入网络,得到翻译结果,翻译结果以文本方式显示在顾铁的眼前。所谓“眼前”,并不是视网膜上的影像,而是虚拟和现实的视觉信号在视觉神经处重叠,数据信息悬浮在真实视野之上,实际构成了一个增强现实系统。若干年前谷歌公司推出了一种新奇玩意儿叫做“googleglass”,是用眼镜投射信息的增强现实设备,小的时候顾铁还买过一个,除了随时随地拍照、上网之外没有别的用处。他觉得,真正的增强现实就应该像魔鬼终结者那样,看到哪个人,人头上就噼里啪啦蹦出一片信息资料来,——如今想想,这个课题一点都不难实现,植入芯片还有很大的潜力可以扩展。顾铁决定有空的时候好好研究一下。   他完成了翻译系统,眨眨眼睛,视野右上角出现了一个空白的文本框,由于是直接投射在视觉中枢的,闭上眼睛也能看到这个不甚雅观的白框框挂在那里,“估计晚上有点影响睡眠,一定记得关掉。”顾铁自言自语着,伸手打开收音机,换了几个频道,找到一个播新闻的调频电台听起来。   随着男播音员快速地报出一段新闻,视野里开始滚动即时翻译的结果,翻译语言当然选择他最熟悉的中文。“……9月28日,波兰南部小镇扎瓦克镇医院发生一起严重的医疗事故,医生酒后接生婴儿时用针头错误的扎进了婴儿的头部,目前婴儿经过检查后证实情况稳定,已被激怒的婴儿父母将妇科医生告上法庭,警方检测医生血液中酒精含量2.0/mg,属于醉酒状态。法院称妇科医生面临最高5年监禁……”   “什么跟什么啊。”新闻让顾铁哑然失笑。波兰语翻译中文看来没问题,然后要解决一下开口说话的难题。他想过用生物电控制唇、齿、喉、舌、声带的肌肉收缩,直接控制自己的发生系统说出外语来,不过想想就罢了,这是个太过庞大的系统工程。   “唔,说点什么呢?”他想了想,“好吧,说一句‘大爷,您吃了吗?这瓶二锅头是56度还是62度的?’”   心念一动,这句话的中文文本被输入终端,随即在文本框中出现了以国际音标形式表达的波兰语语句,耳边同时响起示范发音。这是个笨办法,但只要避免说太长的句子,临时应急是足够了,顾铁张嘴道:“德赛得苦,土狗赛时可……”以他的语言天分,只要示范发音在前,除了个性的小卷舌音之外其他都学得不离十,满嘴叽里咕噜说了半天自己都听不懂的外语之后,中国人满意地点点头,“齐活了。”   滴滴的警示声响起,切诺基正好到达自动驾驶的终点,“快速欧洲”项目旨在解放在高速公路和城际快速道路上行驶的驾驶员,一旦到达快速道路的终点,自动驾驶会强制解除,欧洲交通安全委员会和gtc的研究结果表明,城市复杂路况下的自动驾驶效率比手动驾驶要低得多,——进了城还得自个儿开。   顾铁接管了方向盘和油门,排队进入一个检查站,穿着蓝色制服的工作人员将汽油和柴油车辆一一拦停,给驾驶员发放环保小册子,然后让可怜的常规动力汽车掉头离去。电动切诺基顺利通过了环保检查,驶出检查站,前方就是历史辉煌的大城华沙。   顾铁对这个多次被战火毁坏又多次拔地而起的城市有些好感,从这个方向进入市区,看到的是一片现代化的摩天大楼,绿化很好,街道整洁,但没什么历史感,等车子驶上维瓦斯河上的公路桥,遥遥在横跨市区的大河对岸看到一片充满中世纪风情的红色尖顶,顾铁才感觉到华沙古城的魅力。   车子在到达扎姆克约广场后停下,从几年前起华沙市政府彻底禁止车辆进入华沙古城城墙范围内,从这里开始必须步行或者搭乘小型电动游览车。顾铁倒是不急着直奔圣十字大教堂,他把车子停在一间旅馆的停车场,付足了停车费,溜溜达达走进扎姆克约广场,找了一个露天咖啡馆坐下。广场中间树立着一尊手持十字架的高大雕像,那是十六世纪末把波兰首都从克拉科夫迁至华沙的波兰皇帝泽哥蒙特三世,华沙的缔造者。   “咖啡。关于午餐,有什么好推荐?”打个响指,顾铁用现学现卖的波兰语招呼侍者。   “加蛋和香肠的高丽菜汤、炸猪排、薄饼、起司,这是今天的推荐,先生。咖啡马上送到,今天天气很热,不来一杯本店自酿的黑啤酒吗?”中年侍者殷勤地擦拭着咖啡桌。   翻译系统工作得不错,顾铁眼前刷刷出现翻译后的文本,“就全听你的。黑啤酒,谁能拒绝黑啤酒呢?”他得意地笑着点餐。   咖啡尚可,黑啤酒滋味醇厚,华沙菜乏善可陈。稍微品评午餐之后,中国人用增强现实界面编写代码,攻陷了华沙古城中心的几个监控探头,观察了一下目的地周边的情况。“早应该这样了,真是的,进入‘净土’虽然工作效率很高,可是人身安全没有保障,就应当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工作学习两不误。”他自言自语几句,在视野右上角打开摄像头的画面。游人熙熙攘攘,没有什么异常,面部识别程序也没有找到可疑的面孔,起码在比亚维斯托克火车站曾见过的那帮日本人现在没有出现在圣十字大教堂周围。   顾铁招手结账,掏掏兜,发现口袋里有一摞准备好的零钞。他身上的衣服是艾德储备物资的一部分,不仅件件都剪去品牌标识以防追踪,每个衣兜、裤兜里都装有应急的小额钞票,这件夹克的衣角还缝着应有尽有的小工具,用来溜门撬锁再合适不过了。   缓步朝目的地走着,顾铁随手在街边摊上买了副墨镜戴上,右手揣进口袋里握住枪柄。转过一个弯,就是华沙著名的克拉科夫大街,“皇家之路”上布满了宫殿、政府机构和教堂,当然,其貌不扬的圣十字大教堂就在那里静静等待。   第108章 教堂之钟(下)   此时是正午时分,街上的游客并不太多,顾铁慢悠悠走过波托茨基宫、加尔默罗会教堂、天佑国家圣殿,在华沙大学的大门对面看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圣十字大教堂。相较于一路上气势雄浑的精美石质建筑,圣十字教堂的哥特式外立面显得貌不惊人,若不是钢琴诗人肖邦的心脏安放于此,旅游公司根本就不会把这间小教堂纳入旅游路线当中。   此刻教堂的外立面大部分搭有脚手架,覆盖着绿色防溅落网,一个大大的“维修中”标志高高挂在钟楼上,几名游客在教堂门前站了一会儿,遗憾地摇摇头走开了。   “当然,维修中。”顾铁在教堂斜对面的长凳上坐下来,打量着大门紧闭的教堂。凳子感应到有人坐下,自动开始播放肖邦的钢琴曲,悠扬的降e大调“小狗”圆舞曲飘扬在波兰秋季的阳光中。小贩将冰激凌递给满面笑容的小女孩,电动游览车叮叮当当驶过,警察搀扶老妇人走上台阶,几名学生在花坛边嬉戏打闹,一切看起来娴静平常,是个天气美妙的平凡日子。顾铁站起来摘掉墨镜拍拍屁股,走向对面的教堂大门。   “教堂因为维修而关闭了,先生。”传过克拉科夫大街的时候,一位带着四五名游客的导游正好经过,善意地提醒道。那几名背着大包小包、每人脖子上都吊着昂贵的单反相机、但一直使用自动挡咔嚓咔嚓拍照的中年人,一看就是来自中国的旅行团成员。   “谢谢提醒,我是教堂的工作人员。”顾铁促狭地挤挤眼睛,用字正腔圆的中文回答。导游和游客都愣了一下,立刻就有两个中年人惊喜地扑过来想跟懂中文的波兰友人合影留念,顾铁忙不迭地摆摆手,躲开中国同胞的纠缠。   走到大门前推了一下,果然紧紧锁着,但顾铁发现西侧留给建筑工人通行的小门虚掩着。他不动声色地左右看看,右手放进衣袋,左手慢慢推开装饰华美的樱桃木门。   步入由白色花岗岩立柱、拱廊和复杂的装饰线条构成的教堂大厅,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回荡,教堂西侧墙壁同样搭有脚手架,但看不到建筑工人在工作,整间教堂空荡荡的,精致的水晶吊灯并未开启,阳光从彩色玻璃窗投射进来,在黑白相间的地板上印出五彩斑斓的破碎光斑。   从刚才开始,顾铁一直在调动所有的侦查手段确认周围状况,依然得出安全的结论。但圣十字大教堂内部没有安装任何探测设备,要找到蛛丝马迹的线索,还得凭自己的一双眼睛。他缓步走向金碧辉煌的神龛,右手悄悄开启了格洛克的保险。   左手边那根立柱表面有精美的大理石浮雕,枯萎的鲜花后面镌刻着波兰钢琴家的名字:弗里德里克·肖邦。柱子上的波兰文写道:“肖邦的心脏在此安葬。”   右手边对应的立柱同样有大理石浮雕,那里安葬着著名作家弗拉迪斯拉夫·莱蒙特的心脏,很少有人知道这位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的大作家也在圣十字大教堂里静静守望。   如果不是境况特殊,顾铁挺想在两位思想者面前静坐一会,看能不能与充满智慧的灵魂对话,不过现在,还有别的事情需要操心。中国人的肌肉保持适当的松弛,倾听着来自教堂内部的微小噪音,随时准备做出躲避及还击的动作。   管家老赵经常说功夫练到最高地步就该像祖师爷爷李书文那样,心静如水,知机通神,就算半夜三更呼噜打得山响,但凡有人敢提着刀子走进他屋门一步,立刻就飞身一巴掌拍在顶门,连脑袋带脖子给砸进腔子里去。顾铁没见过这种传说中的奇人,不过身边多得是在战火中摸爬滚打的老兵,打仗打得久了,自然对危险有一种模模糊糊的感应,有人拿枪一瞄准,立刻就能感觉到作出反应,这大概也算是知机避险的一种境界。“趋吉避凶”是一切动物的本能,人类若不是被酒肉蒙了心智,也该天生有点这种能力,就像现在,顾铁调整呼吸、放松身体,就是为了提高对周边环境变化的天然感应力,如果后背汗毛一竖、脊椎一凉,那肯定没啥好事发生。   顾铁保持警惕向前移动,走到了弥撒区域。圣十字大教堂由天主教遣使会管理,对游客开放的同时也承担着教区弥撒的任务,当然,此时八排靠背长椅中是没有人的,——除了第一排那个男人的背影。   靠近祭坛的长椅上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听到顾铁的脚步声接近,他并未回头露出意外的表情。中国人没有从他身上感觉到危险的气息,相反,从老人粗重的呼吸声可以听出他正被病痛所困扰着,就连一呼一吸也会带来痛苦。   这样一个老人,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空无一人的教堂里,必定昭示着一段因果。正在这时,顾铁视野右上角的文本输入框毫无征兆地闪烁两下,消失无踪。这个现象只有一种解释:网络连接中断了。他环顾四周,掏出手机扫视屏幕上面的信号,信号完全正常,显示正在联网状态,埋在体内的植入芯片也能够接收到手机发射的wifi信号,但停留在登陆界面,无论如何尝试都无法登陆量子计算机。   一滴冷汗从额头落下,这是顾铁从没碰到过的状况,在通路良好的前提下被“创世纪”拒绝登陆,一般意味着权限不足,最严重的情况就是量子网络账户被注销了,——那对顾铁来说,就是毁灭。   中国人尽力平复心境,缓缓走向祭坛。斑白头发的老人始终没有回头,顾铁慢慢走到第二排长椅前,在老人背后坐下,右手食指轻轻放在扳机上。由于网络中断,他没办法使用即时翻译的波兰语,于是用英语轻声询问:“一个人来祈祷吗,老先生?”   “……上帝与我们在一起,我们从来不是一个人,孩子。”老人用口音浓重但遣词优雅的英语回答,由于教堂内空无一人,他低沉的语声在天穹内久久回荡,带着雄浑的混响。他微微转头,向背后的年轻人投来好奇的目光,老人有一只吸引人视线的大鼻子,褐色眼睛藏在深深的皱纹里,长长的白眉毛垂向眼角。顾铁居然见过这个人,他呆呆地开口:“丹达?”   “叫我齐格蒙特,孩子。”老人收回目光,望着前方祭坛上的圣像,“你跟我想象中的完全不同,我承认对你的长相有些吃惊,——抱歉。”   齐格蒙特·丹达,这个名字对任何一个熟悉当代文学的人来说都不会陌生,作为波兰硕果仅存的大作家之一,在2021年荣获诺贝尔文学奖的丹达是波兰当代文学活着的丰碑,他的《懦弱与毁灭》三部曲被誉为莱蒙特的《农民》之后最具表现意义的现实主义文学作品。顾铁幻想了一万种在圣十字大教堂中可能遇到的场景,没有一种是与白发苍苍的大文学家对坐谈心。   “我对我自己的长相也有点吃惊,……齐格蒙特。”醒过神来,顾铁开了个小玩笑,这副丧气鬼的样貌确实不是大众能够欣赏的。“你说你在等我?”   “事实上我原本不知道在等谁,直到今天中午。”大作家淡淡地说,“你来得太晚了,是什么耽搁了你的行程?”   中国人脑中闪过那列直达华沙的火车,“很多事情,重要的是我来了。齐格蒙特,你为什么在等我?那列火车是怎么回事?长谷川崩阪在哪里?你知道不知道日本内阁情报调查室在盯着他?你们之间的关系是什么?”他把脑中的问题一连串抛了出来。   “那些我都回答不了。”丹达微微摇头,“我之所以在这里与你相遇,是因为有一句来自你父亲的留言必须传达给你,那是我唯一的使命。你准备好聆听了吗?”   “我父亲……的留言?他可以打电话给我,或者在网络上留言啊。对了,他的电话转到语音信箱了,是不是陷入了什么麻烦之中?”顾铁没有反应过来,想起不久前刚给巴塞洛缪博士打过电话,不禁奇怪道。   “同样,我回答不了你的问题。”老人平静地重复道,“你准备好聆听了吗?”   中国人连忙正色道:“准备好了,齐格蒙特。”   “时间正在流逝,你将面临考验,在那个日子到来之前,你必须保护好自己,因为你是我们唯一的希望。”大作家说道,“就是这一句留言,你收到了吗?”   顾铁愣道:“什么?我……我不太懂……”   “你收到了吗?”丹达重复道。   “是的,我收到了。”顾铁只有点点头,做出回答。   “那么,我的使命结束了。”老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多年以来,我一直在追求生命的意义,想要窥见死亡这层薄纱后面的世界,上帝给予了我指引,但那个人,给予我答案。比起我获得的启迪与恩赐,完成传达留言这个任务简直变得微不足道,如果你有机会见到那个人,希望你替我向他说一声感谢。”   “我,我不懂……”中国人喃喃道。   “再见,孩子,在那个世界。”   齐格蒙特·丹达的声音带着一丝喜悦,说完道别之语后,他再未开口。良久,顾铁慢慢站起身来,走到第一排靠背长椅前。   老人的胸口插着一柄匕首,安详地闭着双眼,陷入了长眠。   圣十字大教堂的钟楼响起钟声。   第109章 幽灵之手(上)   嗤声世界的文豪齐格蒙特·丹达就这样死在自己面前,死在埋葬了肖邦和莱蒙特心脏的圣十字大教堂里,死在基督耶稣的圣像前。四周寂静无声,滴答,一滴汗水跌碎在地面,唤醒了顾铁的灵魂。没有敌人,依然没有任何危险的感觉,空阔的教堂里只有两个男人,一老一少,一死一生。   按在扳机上的手指微微颤抖,顾铁眼神从大作家胸前的伤口滑过。匕首准确地刺进第五条肋骨间隙与锁骨的垂直投影线,那是医生听诊第一心音的地方,心脏的准确位置。但或许是丹达的心脏生得稍微偏离通常位置,这精确如同外科手术的一刀并未立刻夺去老人的生命,顾铁不知道老人带着伤在这里坐了多久,人的生命如同挂在悬崖上随风摇摆的钟表,脆弱得随时可能跌成粉碎,又坚强得可能渡过暴风。   匕首齐柄没入老人的胸膛,看不到刀刃,伤口周围没有流出一滴鲜血,因疼痛而收缩的肌肉把钢铁牢牢地嵌住,没有血槽的匕首就这样与大作家结为一体,顾铁明白,这种情况下即使以成年人的力量也很难将匕首拔出来。匕首柄缠着白色布条,顶端有一颗装饰性的人造珍珠,属于那种在每个纪念品商店都可以买到的大路货,看不出是哪里的产品。   忽然门口传来响动,供装修工人出入的木门被推开了,两名建筑工人谈笑着走了进来,顾铁立刻蹲下身子隐在靠背长椅后,目光扫视四周。祭坛旁边的一堵墙壁正在做表面维修,中国人摸过去抓起一把墙灰,在匕首柄表面一吹,掏出手机照了一张相,然后用单兵战术转移动作快速向门口潜行。   照相的响动引起了两位工人的注意,其中高个的一位说了句什么,手提着油漆桶向祭坛走去,另一位站在门口,掏出手机开始拨号。顾铁立刻贴在一根立柱后面,听高个工人的皮靴嗒嗒地从身边经过,然后旋身脱离他的注视范围,借着墙边的脚手架无声前进。   高个工人应该看到了齐格蒙特·丹达的背影,有些不快地喊了句什么,想必是“施工期间禁止私自进入”之类的言语。几秒种后,他就会看到死去老人的脸,发出歇斯底里的叫喊后报警,而顾铁距离门口还有五步的距离,他躲在藏有肖邦心脏的立柱后面,右手不自觉地握紧格洛克。矮个的工人站在门旁打着电话,堵死了逃离的必经之路。   正在这时,视野右上角的文本框闪了两下,恢复了正常。网络连接又毫无征兆地恢复了,来不及思索原因,顾铁立刻登陆量子网络调动权限,疯狂地寻找附近一切可用的资源。   五秒钟过去了,高个工人已经走到第一排靠背长椅旁,伸手去触摸齐格蒙特·丹达的肩膀,这时教堂西侧的十六个消防喷头自动启动了,“嗤……”水雾铺天盖地降下,为了防止水性油漆火灾,在施工期间消防系统中添加了以碳氢表面活性剂为基料的水成膜泡沫灭火剂,空气中立刻涌起白茫茫的泡沫,能见度瞬间下降为零。   两名工人惊叫着跑向正在维修的墙壁,因为灭火剂会毁掉他们的壁画、装饰件和油漆,教堂的门无声地推开,又无声地关闭,一个身穿黑色夹克的男人悄然侧身闪出圣十字大教堂,甩甩身上的水珠,大胡子提供的夹克衫表面经过纳米拒水处理,水滴从光滑的表面滚落,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顾铁把沾湿的头发梳向后面,戴上太阳眼镜,没有回头,沿着“皇家之路”一直走了下去。就像众多普普通通的游客一样,他手持一份旅游指南,走走停停,在景点驻足,用手机拍照,购买街头小吃,愉快地跟警察打招呼。一辆警灯闪烁的小型电动车从身边飞快地驶过,游客们惊呼着为警车让道,“那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几名游客好奇地盯着圣十字大教堂的方向,那里已经出现了一圈围观者,不用回头顾铁也能猜到,有两名浑身湿透的工人正在人群中疯狂画着十字,指着教堂内部大呼小叫。   一直等到拐过弯进入一条僻静的小道、顾铁在一张树荫里的长凳上坐下四顾无人时,才暂时松了一口气,渐渐平复咚咚乱跳的心脏。他的后背几乎被冷汗湿透,如果不是网络连接恰好恢复,他或许必须出手打晕一名工人,甚至动用了,——那只会带来更坏的结果。   这里并不安全。中国人不敢放松警惕,装作低头查阅旅游地图,暗地调动周边的监控探头观察情况。虽然没发现什么可疑人物,可连番事件发生让他对这种侦察结果的可信度有所怀疑,休息了几分钟之后,顾铁站起身来沿着小路继续向前,路牌显示这条叫做皮耶卡斯卡的道路通往米尔多瓦大街,从那里可以离开旧城区。   现在该到哪里去?顾铁此刻心里乱糟糟的,理不出个头绪。华沙也不安全,无论是谁谋杀了齐格蒙特·丹达,又是谁暂时屏蔽了自己的量子网络连接,敌人都具有惊人的能量,单打独斗的自己最好的选择就是远走高飞。   “时间正在流逝,你将面临考验,在那个日子到来之前,你必须保护好自己,因为你是我们唯一的希望。”大作家临死前传达的“父亲”的留言让顾铁陷入了混乱,如果这个信息并非来自养父布兰登·巴塞洛缪,难道竟是自己从未谋面的生父带来的讯息?他到底是谁?为何要用这种大费周章的方式传递一句没有任何意义的信息?又是谁杀害了一位德高望重的信使?   一道身影忽然出现在面前,差点被快步疾走的顾铁迎面撞飞。中国人脚下一碾,自然而然使出八极拳“提笼换步”,身形一矮就到了不速之客的身后,重心一换,连挤带撞的一击自然发出。等看清这人的脸,顾铁硬生生止住攻势,又一个碾步撤出去一米来远,死死憋住一口反冲的内气,一张脸涨得通红。   来人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金发碧眼,穿着白色的连衣裙,长睫毛忽闪忽闪的,手中抱着一大把郁金香,正好奇地望着姿态奇诡表情狰狞的男人。“买一束花吗,先生?”她端详了几秒钟,忍不住开口询问。   “不买!”顾铁好不容易咽下一口带着血腥味的唾液,竖起眉毛,用翻译软件刚显示出来的波兰语叫道:“小心走路啊小姑娘!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么好心的!”说完转身就想走。   “不买花也可以的,先生。一个兹罗提,告诉您一个秘密。”小女孩歪过脑袋,露出甜甜的笑容,“只要一个兹罗提哦。”   中国人一听就头疼欲裂,摆摆手:“今天我接触到的秘密已经太多了……”   “我坚持,先生。”女孩固执地盯着他,眼神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那不是十二岁小女孩能够拥有的眼神。顾铁悚然一惊,不由自主地弯下腰,左手递过一张钞票,把耳朵凑到女孩嘴前。   金发女孩依然带着甜甜的笑容,红唇中轻声吐出的字眼却跟甜蜜无缘:“不要发问,跟着我走。他们还未能确定你的身份,但那用不了太长时间,没有我们的帮助,你走不出华沙古城。”   顾铁脸上丝毫未显露吃惊的表情,他直起身子,笑着拍拍女孩的头颅:“原来是这样!真是个乖孩子呢,你说的那家酒吧在哪里?真的有漂亮的俄罗斯阿姨表演舞蹈么?还有全城最好的啤酒?”   “就在不远处,两个街区以外,先生!”小女孩露出比真实还要真实的兴奋表情:“你愿意去?太好了!我可以陪您过去,从这里搭出租马车的话,只要十分钟时间就能够到达,车费也只要五个兹罗提就好了!”   中国人含笑点点头:“就听你的。我从未乘坐过出租马车呢。”   金发女孩雀跃着来到街边挥挥手,十秒钟后,一驾由两匹栗色马拖曳的黑色马车出现在眼前,木制车轮停止滚动,高高在上的马车夫摘下帽子:“中午好。请问去哪里,先生,——还有美丽的小姐?”   “格鲁岑斯基酒吧,在瓦斯基·丹纳什路上,您知道那里吗?”女孩仰着脸问。   “很幸运,我知道,请上车吧。”车夫点点头,探身打开马车门。   跟着小姑娘登上马车,顾铁一边腹诽“装得太不像了,一伸手就有出租车停下,这种电视剧情节是不可能发生在现实中的”,一边不做声地打量这个不像小萝莉的小萝莉。一些细节映入他的眼睛:较低的发际线,脖颈处不引人注意的色素沉着痣,比常人面积小的指甲,较短的无名指。比食指短很多的无名指意味着第四掌跖骨有短指症,联系到前面的细节,毫无疑问,这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绝非十一二岁的青春少女,而是一个患有特纳综合症的成年女人。   “喜欢华沙吗,叔叔?——我可以叫您叔叔吗?”女孩扭过头对顾铁露出甜甜的微笑。   第110章 幽灵之手(下)   “特纳综合症”即两个性染色体中的一个全部或部分丢失所致的先天性染色体异常,患病的女性会终身不育、发育迟缓、性征不明显、身高矮小,但与侏儒症不同,特纳综合症不会影响病患的智力发育和身体比例,患者即使长大成人,也保持着少女的面貌和身材。   从外貌没法判断身边女人的真实年纪,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坐在旁边的都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身上淡淡的香皂气味显示着少女的纯洁,白色连衣裙、白色长筒袜和黑皮鞋,扎成马尾的金发上绑着一个红色蝴蝶结,吹弹可破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化妆的痕迹,顾铁偷眼瞧着这位祸国殃民的成年萝莉,手指悄悄摸上兜里的扳机。   马车车厢的门关上,有规律的震动传来,车子开始移动了。出乎顾铁意料的是,这个看似简陋的木质车厢拥有良好的隔音,外界的背景噪声一下子被切断了,车厢里静谧得像顶级豪华车的后座。   “放松点,没必要动枪。”金发女孩懒懒地靠在厚皮座椅上说,把那捧郁金香伸到顾铁眼前,“如果我是敌人的话,你的尸体应该已经开始变冷了。”娇艳的鲜花中间竟然有一根墨绿色的尖刺,刺尖闪着不详的蓝色光芒,若不是少女特别指出,中国人根本没办法把它从花茎之中区分出来。   “很老派嘛。……为什么要帮我?”既然话说到这个地步,顾铁干脆也放松下来,舒舒服服倒在柔软的座椅里,把一双大脚搁在对面的小酒柜上。   “因为你很重要。”女孩侧过头端详着身边的人,“你自己或许都不知道你有多重要。脸上是高分子面具吗?应该是非常贵的那种,德国货?”   “俄国货。比德国人的玩意儿便宜不少。”顾铁带点惊异地打量对方,自从使用这张高分子熔融面具,这是第一次有人能够识破伪装。从外表上看,这种面具几乎与真实的皮肤一模一样,唯一的破绽可能就是面具边缘与皮肤结合处的微小色差,由于每日日晒时间不同,人皮肤的颜色其实是随时在变化的,不能实时调整的高分子面具周围会有一条隐隐约约的分界线,但这条分界线藏在发际、耳后和下颌的阴影里,若非观察力特别强的人根本无法分辨。   女孩点点头,“但是是一次性的吧?德国人最新出品的面具使用了可编程的纳米微管技术,一张面具可以重复使用五到八次。”   “是吗,那很强悍。不过我是不会把钱花在这种东西上头的。”中国人撇撇嘴,目光盯着金发女人的眼睛:“不自我介绍一下吗?”   “你可以叫我爱娃。”女孩坦然道,“或者任何你喜欢的名字,名字是无足轻重的东西。”   没等顾铁进一步追问,车轮的震动停止了,车门从外面开启,马车夫笑容可掬地弯下腰:“格鲁岑斯基酒吧到了,先生,小姐。车费是十个兹罗提。”   顾铁当先走下马车,爱娃随后跳下来,脸带怒容:“你说什么?这么近的路程最多五个兹罗提,我们看起来像挨宰的游客吗?我要向运输委员会举报你!”   车夫立刻愁眉苦脸道:“好吧好吧,五个兹罗提,我拿了就走,举报的事情就别麻烦了,小姐!”   中国人掏出一张小额钞票递给马车夫,车夫跳上马车,两匹漂亮的栗色马蹄声嘚嘚走远。顾铁看对话文本在视野中滚过,心中暗笑这两个人这段话说得无比熟练,跟对口相声似的,不知道每天要排演多少次。他也明白这种对话方式是为了应付声音探测,除了无所不在的麦克风之外,定向窃听技术也非常成熟了,如果确实有一个强大的敌人存在,城市中的每一条街道可能都在监视范围之内,除了口耳相传的悄悄话之外,任何对方都逃不开有心者的监听。   这条所谓的瓦斯基·丹纳什路是一条狭窄的死巷,马车把他们二人放在了死巷的尽头。爱娃领着顾铁走向旁边的一栋六层建筑,这栋楼房有着华沙古城的特有的哥特风格外立面和红色尖顶,但水渍斑斑的外墙和破烂不堪的房顶显示它严重缺乏维护,爬藤植物覆盖了三层以下的墙面,十扇玻璃窗碎去八扇,腐朽的窗棂后面飘荡着肮脏的窗帘,怎么看怎么像鬼片中的场景。   顾铁没想到外表光鲜的华沙古城也有这样破败的角落,他心中估算了一下这栋建筑的年龄,古城始建于十七世纪,不过1944年华沙起义时被愤怒的德国人夷为平地,现在看到的所有建筑都是1949到1963年之间按原样重建的,这栋楼房最多不过一百年历史,一百岁的年龄在尊重历史古迹的欧洲大陆来说不值一提,此楼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被摧残到这个程度,还真是出乎意料。   “这边走,叔叔,注意脚下哦。”爱娃声音清脆地笑着说,在前面一蹦一跳地带路,顾铁想到这个女人可能跟自己一样年纪,不禁感觉一阵恶寒。走到楼门口他才注意到一个挂得歪歪斜斜的酒吧招牌,用波兰文书写,看不懂什么意思,“这栋楼还能住人?”他忍不住问。   “当然不能啦,叔叔。”小姑娘嗔怪地回头瞅他一眼,消失在门洞中。   摸不着头脑的中国人走近脏兮兮的楼门,发现向上的楼梯根本早就废弃了,被旧电视、破家具、修成一团的自行车等杂物堵得死死的,通往地下室的阶梯倒是完好无损,爱娃的金色马尾在拐角处一闪,消失在一片黑暗中。   “靠,爱死不死吧。”顾铁犹豫了一秒钟,迈步走下楼梯。抹黑走了几阶楼梯,拐过一个弯,楼梯底下出现一个同样的波兰文酒吧招牌,招牌上还有几盏俗艳的霓虹灯有气无力地发着光。   他走到阶梯底端,推开一扇似乎稍微用力就会断成两截的破木头门,走入一间奇怪的酒吧。毋庸置疑,这确实是一间酒吧,酒柜中摆满了各式基酒,吧台前面放着一串高脚凳,昏黄的灯光勉强照亮乌烟瘴气的空间,两个男人在打桌球,电唱机放着汤姆·威兹(tomwaits)的老歌,来自上世纪的老男人用烟酒过度的嗓子哼哼唧唧地吟唱着咒语。奇怪的是,这里的气氛完全不像一间酒吧,顾铁去过的所有酒吧,无论是清吧、迪吧、演出吧还是啤酒吧,从没有过像这么安静的一个所在,整个房间内除了留声机音质不良的音乐声之外,没有一丁点噪音。谈话声、喧闹声、笑声、冰块撞击杯壁声、拍打桌子声、脚步声、击球声、台球相撞声、点燃打火机声、桌椅与地板摩擦声,什么都没有。这种感觉非常奇怪,像被困在声音的孤岛中,让人有种想大声喊叫的冲动。   酒吧里的几个人停下手中的动作,无声地扭过头盯着新来者。顾铁迈出半步,再次弹开了的保险。   门在身后关闭,爱娃跳上一张高脚凳,又恢复了那种懒洋洋的神采:“过来吧,喝杯什么?”   “你说什么?”顾铁看到她的嘴唇开闭,没听清她说什么。   女孩冲吧台后的酒保挥挥手:“吉斯,把衰减调低,开启干扰吧,别害怕费电了,我们要等的人终于来了。”   一个只有半边脸的瘦高个子点点头,放下手中的抹布和玻璃杯,伸手拧动一台机器上的旋钮,——顾铁本来以为那是台收音机来着——机器上的指示灯一亮一暗,熟悉的背景噪声立刻恢复了,中国人长出一口气,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他走到吧台边坐下,向面容奇怪的酒保打个招呼。这个高个子的家伙左半边脸奇怪地消失不见了,像是被利刃整个削掉,就连头盖骨都瘪下去半截,伤口覆盖着层层叠叠的肉色瘢痕,不知道他是怎样用半颗大脑、一只眼睛、一个鼻孔和半张嘴巴生活到现在的。   “你好。很高兴见到你。”名叫吉斯的家伙用教科书般的英语致以问候,顾铁有点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握握对方的手:“你好,来杯双份的苏格兰威士忌行吗?这真是漫长又混乱的一天啊。”   “当然。”半张脸的吉斯转身去倒酒。   顾铁转了半个圈儿,向酒吧里的男人们挨个点头致意。除了他自己和酒保之外,酒吧里还有两个打桌球的男人,和一个伏在小圆桌上睡觉的男人,打桌球的两人冲他挥挥手,显得比较愉快,睡觉的男人打起了呼噜。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你们是谁?”用脚趾头也能猜出这个地方是他们的据点了,顾铁转向爱娃,用英语开口询问。   十二岁小女孩端起一杯烈性朗姆酒喝了一口,这个画面看起来充满不协调的美感,“这里是我们的酒吧。我们是幽灵的右手。”她同样用英语回答。   “什么意思?”这个回答让中国人更糊涂了。   “而你,顾铁,是我们一直在等的人。——或者叫你‘亚当’更合适?”爱娃眯起眼睛说。   第111章 午夜之星(上)   “再告诉我一遍这是什么地方?”   “马拉坎达,吐火罗帝国的北方小镇,从大戈壁前往黄金之城的重要驿站呢。”   “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同你一样呢,约纳先生,我从大戈壁走来,要到巴克特里亚去,结果被马拉坎达的牧民们抓了起来。”   “那个大木桶砸人真的好疼……”   “疼死人呢!”   小石屋中的两个男人相视苦笑。约纳和新相识的室友相处了一会儿,已经打心眼里喜欢上了这个总是笑眯眯的东方男人,“我是不是……”占星术士学徒忽然想到什么。名叫阿赛的男人替他完成了后半句问话:“吃掉了属于我的食物、喝掉了属于我的汤?不必担心,之前他们已经给我送过饭了,那时你还在昏迷当中呢。”   “哦。”约纳放心地拍拍心口,抬头望了一眼小窗外的星空,“大角星已经升得这么高了吗,现在已经接近午夜了,我昏过去这么长时间。”   阿赛从怀里掏出一只破破烂烂的蒸汽机械怀表,按下机簧,小小的蒸汽傀儡发动机嗤嗤地冒出白烟,咯吱咯吱转动发条,怀表上的两根指针经过一阵杂乱无章的抖动之后,慢慢指向正确的时间:十一点五十七分。东方人惊奇地望着同屋的少年:“真准,你怎么做到的?”   “星空无所不知。”约纳叹口气,“阿赛,你说明天他们能放我们出去吗?我必须在5月15日之前赶到黄金之城,我的伙伴们在那里等我。”   阿赛把破怀表装回怀中,被表上的蒸汽烫到了,“哎呦”一声赶紧用手指捏耳垂,“真烫真烫……你戴上那个徽章就没问题,吐火罗人对五大行会成员是很尊敬的。话说……能带我出去吗?我打不过他们……那个拿水桶的大叔非常强大呢……”   “当然当然。”一边满口应承,约纳一边疑惑地打量新同伴,看他的身材和佩剑应该有些战斗力的样子,没道理弱小到连一个牧民都打不过啊,——尽管那一飞桶确实兼具准确性和力度,让占星术士学徒心有余悸。   两人正在聊天,约纳的鹿皮包中亮起绿色光芒,月光精灵簌地冲了出来,在屋里乱七八糟地转着圈子,一边叫嚷着:“大笨兽怎样了?大笨兽怎样了?大笨兽怎样了?”   “它……去往天国了。”约纳声音低沉地回答。   小乖猛然悬停在空中,然后慢慢降落在人类的肩膀上,落寞地垂下头:“虽然早就猜到了,可是还是有点……它是个挺可爱的大家伙……等等,你是谁?”绿发的精灵睁大宝石蓝的眸子怔怔地盯着屋里的另外一个男人,眼神中有恐惧、有戒备,还有深深的疑惑。   “哦,小乖,他叫阿赛,是从东方来的旅人,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占星术士学徒介绍道,“阿赛,她是小乖,与我签订契约的月光精灵,由于某种原因……每天只能出来活动五分钟。”   “很高兴认识你,传说中的魔法精灵小姐。”东方人微笑着点头致意。   “阿赛吗?”小乖嘟囔了一句,双手抱住约纳的下巴,把他的脸硬是扭过了过来,占星术士学徒都能听见自己的脖子发出凄惨的喀嚓怪响:“喂喂,不要趁我睡觉的时候朋友啊,你这么弱的家伙需要好好保护自己,万一你挂掉了,我也就完蛋了啊混蛋!”   阿赛露出人畜无害的温和表情:“放心,魔法精灵小姐,我和约纳已经成为朋友,我们很合得来呢。”   月光精灵狐疑地瞅着他,像是有点拿不定主意,“你可别欺负我家的笨蛋约纳啊,听见没?要不然……”她屈起小胳膊,展示着基本可以忽略不计的肱二头肌。   东方人哈哈大笑,连连点头:“我答应我答应,没有人傻到去惹一个魔法精灵生气的,特别是像我这样弱的家伙。对了,现在是新的一天了是吧?”   得到约纳肯定的答案后,阿赛挥手示意大伙稍微闪开,“约纳和小乖往角落里让一下下……好的谢谢,我要试一下力量恢复了多少。”   “什么叫恢复了多少?”精灵疑惑道。   东方人转向青石砌成的墙壁,摆出拔剑的姿势。简简单单的侧步站姿,约纳能够感觉到他全身的肌肉、筋络和气血在逐渐调整到最佳姿态,身上充盈着某种玄妙的协调感,但感觉不到任何能量的波动。   “刷!”   一道亮红色的剑光照亮小屋,接着重归黯淡,“锵!”短剑回到剑鞘中,约纳没能看得清剑刃的真实模样,阿赛静静地站在墙壁面前,辫子轻轻落回肩头,他保持着松弛但充满力量感的站姿,没有说话。   小乖好奇地伸长脖子张望,然后忍不住飞到墙壁面前转了一个圈儿,“切!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呢!菜鸟!”看到试剑结果后,她鄙夷地从鼻孔喷出一口气。   东方人转回身吐吐舌头:“现在的我尽全力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若不是托‘饕餮’所赐,根本就没法划破石壁呢。”   约纳走到跟前瞧了瞧,刚才的一剑在墙上留下淡淡的白色刻痕,剑痕深入岩石大约半寸,边缘布满毛刺,显示剑手力量的欠缺。“饕餮是什么?是剑的名字吗?”他伸手触摸那道痕迹,然后回头发问。   “没错。”阿赛摊开双手:“就是我这柄脾气很大的宝贝武器,以现在的我根本就没办法调动它的积极性,就为了刚才这次无力的攻击,这家伙现在还在跟我闹别扭呢!”   “武器也有意识的吗?”这个说法倒是新鲜,占星术士学徒好奇地盯着那柄短剑,剑鞘是墨绿色皮革制成的,剑柄缠着朴实的黑色布条,没有什么特别的装饰。   东方人眯起眼睛笑道:“当然呀,最好的武器都拥有自己的灵魂呢。我的饕餮是个臭脾气又贪吃的家伙,昨天就是因为它饿得受不了,我想刺破奶牛的皮肤取一点血出来,没想到这家伙太过亢奋,一下子就把无辜的奶牛刺死了……在逃跑途中,不幸碰到拿桶的牧民大叔,于是我们就被捉到了。”   明明弱得惊人还这么淡定的家伙,约纳倒是第一次见到,他不由得瞅瞅自己手中的法杖,“你是说,如果——只是如果啊——我的这柄法杖也是很强大的武器的话,也一样拥有自己的灵魂咯?”   “废话!”月光精灵插嘴道,“你这个迟钝之极的笨蛋!”   阿赛冲小乖笑笑,“不是所有人都能与武器之灵沟通的,那需要长时间的相处,也要拥有被武器之灵承认的实力。在东方,这样的武器一共有九把,都是以巨龙之子的名字命名的,我的‘饕餮’排名第五。对了,排名第二的‘螭吻’在一个女人手里,她挺厉害的,绝对不能小看女人!”   占星术士学徒没有注意东方人的后半句话,只是怔怔地盯着法杖席拉霏娜,如果诸神之刻印也拥有自己的灵魂,那么岂不是可以通过神器直接与主神席拉沟通?不知初代导师拥有七神器时能否聆听到主神的训示?   魔法精灵皱着眉头:“要等到我家笨蛋约纳强大到能征服这柄法杖,估计得到世界末日那一天吧……”   “对了!”约纳回过神来,忽然想起自己在幽灵巴哈马牺牲的时候拣到的奇怪玩意儿,从包里摸出那片深红色的片状物,“你们看这是什么东西?”   小乖飞过来,双手抱起那非金非玉的闪亮薄片,坐在约纳肩头端详着:“昨天还没看到过,是大笨兽留给你的吗?”   占星术士学徒点点头:“是的,它消失在爆炸中,然后这片东西就落了下来,插在岩石当中。我觉得是一片龙鳞,你觉得像不像?”   “不知道哎。”月光精灵翻过来掉过去研究着,“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如果是龙鳞的话,没道理长成这个形状啊。”   “可以吗?”东方人有礼貌地伸出右手,小乖警惕地抱紧薄片:“干吗干吗?”   “没事的,让他看吧小乖,阿赛懂的东西很多。”约纳连忙解围道。   “看看就算了,看完要还给我啊,这种亮闪闪的东西不是你们这种粗人能够欣赏的……”月光精灵依依不舍地把那东西放在阿赛手心。   东方人含笑收回右手,借着星光观察了一下,又用手指抚摸薄片的表面:“这不是龙鳞呢。龙鳞是不透光的,表面有天然的纹路,而且不可能这么小:最袖珍的龙鳞也有两尺见方,呈菱形或者扇形。”他想了想,不确定地开口:“要我说,这个形状倒是有点像东方大陆主神之一、农业之神奥利的神圣符号呢,奥利的徽标是半个圆环,——换句话说就是拱桥的形状。你们看像不像?”   约纳接过薄片瞧了瞧,“确实有点像。那这是什么,从一头龙身上掉下来的主神奥利的徽章?”   小乖叫道:“对啊对啊,大笨兽的老爹本来就是东方巨龙,没准是那个时候黑龙从东方带来的东西呢。”   话没说完,忽然响起“咚咚咚”的敲门声,“里面在吵什么?”一个粗豪的声音用南大路通用语吼道。   第112章 午夜之星(中)   “是拿桶的那个大叔!”尽管听不懂当地人在说什么,不过约纳对那一飞桶可心有余悸,他冲东方人连连摆手:“帮我翻译:我是五大行会成员、占星术士协会承认的四级占星术士学徒,我要求你们立刻放我和我的同伴离开这座监牢!”   阿赛点点头,用南大陆通用语复述了占星术士学徒的要求,门外响起怒气冲冲的回复,从一连串短促的音节和东方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表情来看,那一定不是什么好话。“呃,牧民的领袖说太晚了,有什么事明天早晨再说,请不要打扰他们的正常休息,不然……就会有什么不太美妙的事情发生呢。”阿赛尽量委婉地艰难翻译道。   脚步声远去,牧民大叔迈着大步走了。约纳感到有些气愤,“这些人对陌生人都没有起码的尊重吗?要不我们打破这扇门逃出去?”   月光精灵雀跃地火上浇油道:“好啊好啊,战斗什么的最好玩了,要不要我用空间魔法把整栋石头房子毁掉?要是心情好的话,消灭整个镇子也不是难事哦。”   “……还是不要了吧?”东方人愁眉苦脸地瞅着他们,“好歹是在吐火罗的版图之内,要是一不小心成了通缉犯,岂不是走到哪里都要被吐火罗人追杀?”   “没事,我可以保护你!”约纳豪气顿生,全然忘了是谁被一只40升大号木头水桶当场ko的。   “切~得了吧约纳老兄。”小乖瞟了他一眼,“先把自个儿保护好再说吧,以你的实力要在这片大陆上混日子还早得很呢!——再说,即使那个行会徽章能帮你渡过难关,你又有什么理由带着这个毫无用处的娘娘腔到处乱跑?”   “那个,我插一句啊。”阿赛好脾气地举手发言,“我不是总这么弱的,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会弱一点,不过同样呢,也有几天会变得强一点。而且我的用处应该还蛮大的,比如我会说大陆通行的五种主要语言,冷僻的精灵语、龙语和土著语也多少会一点点。我还会针灸、推拿和配药。”   精灵站在约纳肩膀上气咻咻地叉着腰:“会说五种语言有什么了不起?我会得更多!”   占星术士学徒插嘴道:“小乖,我不会南大陆通用语,是需要有人在旁边帮忙的。”   绿发的精灵一听这话,恨铁不成钢地抽了他一耳光,“你这个笨蛋!你忘了我说过的话了?老娘的空间魔法‘语言转印’可以直接把一门语言印到你充满糨糊的小脑袋瓜里!不就是南大陆通用语么,现在就教会你!”   “真的?”约纳捂住脸,惊喜地望着共生伙伴。   “比天上的星星还要真!”小乖得意洋洋地望了阿赛一眼,翘起下巴:“花不了几分钟时间,最多要我花点精神罢了,不过这个魔法对一个对象只能使用一次,你确定就学习这门语言了?”   约纳点头道:“没错,只要够我在吐火罗帝国自由行走,找到我的伙伴就够了。有埃利奥特在,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他忽然一拍脑门,转向阿赛的方向:“别多想啊,不是说你没用处,只是想要方便一点,你知道……”   “好啦好啦,我理解的,放心。”东方人笑眯眯地摆手,“继续吧。”   月光精灵的情绪显得非常高涨,化为绿光在空中画出眼花缭乱的线条,“约纳老兄,你要集中精神,我现在就发动‘语言转印’魔法,将南大陆通用语的音节投射到你的大脑里,你要同时想象一切有关这门语言的信息,文字、发音、对话,什么都可以,千万别想别的,听懂了没?只有把记忆中的片段与投射音节加以关联,才能将这门语言烙印在你的灵魂里!”   “我懂了!”占星术士学徒重重地点头,坐在干草垛上闭上眼睛。   “那么,开始咯!”小乖悬停在空中,周身被耀目的魔法光辉所笼罩,代表空间系魔法的莹白色泽渐渐取代了月光精灵本身的绿色魔法辉光,将整个房间映得如同白昼,阿赛静静地站在一旁观看,脸上不禁露出赞叹的神色。   精灵趾高气昂地瞅了东方人一眼,发动了神秘的转印魔法。   这时候约纳正在尽量想象与南大陆通用语有关的记忆片段,牧人的吼叫,东方人的辩解,斯图尔特兄妹无意中说起的只字片语,——这时候他才发现尽管来到南大陆时日不段,但接触这门语言的机会少得可怜。小乖一定以为他多少对南大陆的通行语言有所了解,谁知道占星术士学徒自从来到这片大陆就呆在“巴克特里亚的疾风”上面,与两位西大陆老乡朝夕相处呢。   此时叫停已经太晚了,无数玄妙的文字符号像暴风雨一样出现在他的脑海中,约纳惊叫一声,头脑被忽然挤进来的信息洪流挤满,彷佛随时可能爆炸。他霎时间明白了这个魔法的原理,小乖传递过来的是她所知的所有语言的注音符号,只有一种不断被记忆触发的语言能够被大脑所掌握。   正在混乱间,一些神秘的字母开始被记忆点亮,约纳没想到这一段回忆被居然被不自主地想起,他脑海中出现了幽灵巴哈马背上那间由不知名的僧人开凿的地下密室,二十四幅精美的壁画上写满了这种古老的注音文字,现在每个字母都栩栩如生地浮现在眼前,彷佛有生命般在脑海中雀跃。   “等一下,我不是要学习这门语言啊……”占星术士学徒无力地想着,但这些记忆片段已经调动了符号洪流中的相应部分,“……啊!”忽然脑袋传来针扎一样的刺痛,每一下刺痛,就有一个字母的写法和发音牢牢地刻在他的大脑里,比他之前掌握的任何知识都要鲜明。随着转印魔法的推进,刺痛的频率越来越高,直到变成一连串密集的疼痛脉冲,约纳想捂住脑袋,但全身无法动弹,只能以极其清醒的状态迎接这无穷无尽的剧痛。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下刺痛消失了,约纳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权,“唉哟”一声抱住头呻吟起来。月光精灵气喘吁吁地降落在他肩头,抹一把脸上的汗:“你还哎呦个屁啊!累死老娘了!这种高难度的魔法用一次还真是折寿啊!还好只能对你用一次!……等等,现在离开大笨兽了,是不是该想办法除掉这家伙重获自由了?……不行,还得找个强大的家伙重新签订契约彻底解除诅咒才行,在找到合适的替罪羊之前,还得凑合这样下去……”她纠结地自言自语道。   “咳咳,我能听到你说话的呢,精灵小姐。”东方人额头流下一滴冷汗。   “呸!听到也不许评论!刚看到你的时候感觉你的身上有一股非常恐怖的力量,后来仔细一看,屁也没有!你这个弱小的家伙!”小乖恶狠狠地瞪他一眼。   阿赛讪讪地咳嗽两声,移开目光。   这时约纳猛地抬起头来睁开眼睛,眼中射出重获新生的光芒。“掌握到一门新语言的感觉不错吧?虽然过程有点痛,不过痛完之后就很爽咧,对不对?”精灵拍拍他的脑袋,“快,秀两句听听!”   占星术士学徒镇定地开口:“摩罗摩罗耶那(māmanāmarānaj)。”   “……啥?”东方人迷茫道。   小乖宝石蓝的眼睛瞪得老大:“你再说一句试试?”   “皤伽酥塔揭偙那罗娑婆訶(yoga?cittavrittinirodhah)。”约纳张开嘴巴,流利地说道。   “……啥?”阿赛伸出手指抠抠自己的耳朵。   小乖捂住小胸脯,“第一句他说的是‘我的名字是约纳’。第二句他说的是‘瑜伽是抑制心中的良药。’说得挺好,发音、语法都挺地道。”   “……啥?”东方人的黑眉毛快拧成一团了,“为啥我就听不懂呢?难道我的听力有问题?”   “废话!你当然听不懂了!这个笨蛋说得根本就不是南大陆通用语!”月光精灵终于崩溃地揪住约纳的耳垂大吼道,“你这个笨蛋为什么要学会梵语!说好的南大陆通用语呢?你是故意跟老娘开玩笑呢是不是啊?学那种没两个人会的梵语有毛用啊?留到坟墓里跟一千年的老头子幽灵聊天吗?你连个高级魔法的被施术者都当不好吗?你还敢再弱小一点吗老兄?!”   约纳呲牙咧嘴地解释道:“小乖你先放开我的耳朵,哎呦……不是我专门学这门冷僻语言,不知道为什么,壁画上的那些字自己就蹦出来了,我也没办法啊哎呦呦……”   “梵语?”阿赛倒是愣住了,若有所思地盯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17岁少年,像是在思考什么问题。   “算了!”小乖松开爪子,眼带泪花悲愤地瞧了约纳一眼,“老娘在那个破罐子里呆了那么久,没想到后半辈子就托付给你这样一根彻头彻尾的废柴……明天别叫醒我,我要睡到想出来为止!”   月光精灵簌地飞回封印玻璃瓶,屋里一下子就安静下来,约纳摸着红红肿肿的耳垂显得有些尴尬:“那个,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你倒是给了我一个必须与你同行的理由。”东方人忽然说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来。   第113章 午夜之星(下)   莫名其妙学到一门废柴语言的约纳怀着复杂的心情躺在干草垛上,久久不能入睡。对面的墙根下,名叫阿赛的东方人侧身躺着,呼吸平静悠长,应该已经睡着了。占星术士学徒小心地支起身子观察同屋的伙伴,确认对方已经入睡,然后从怀中摸出无名书残页,接着星光观看起来。   说实话,现在约纳对背叛者赛格莱斯的预言有着深深的恐惧,他所亲身经历的每一个预言中的场景都是场灾难,不管多么努力,都未能阻止一场灾难的发生。但他心里清楚,是神秘的预言者用一连串事件将他带到这里来,无论是否做好准备,下一条预言必将在某时某处应验。   “在蓝色城堡的顶端,阿亚拉和迦马列听到天国使者的呼唤,山峰开启,暴雨停歇,有荆棘鸟在歌唱的道路出现。”   预言。约纳收藏好几张残纸,翻了个身,思考着这句话的意义。同样没有日期出现,地点是‘蓝色城堡’的顶端,南大陆有一座蓝色的城堡存在吗?看来明天有必要问问阿赛。尽管对东方人还不很了解,但看起来是个值得信赖的人,——如果剑术能再强一点就好了。阿亚拉和迦马列,指的是自己和降临者,看来到时候恶魔又要再次出现了。天国使者又是谁,难道是隐藏在诸神之刻印席拉霏娜内的主神席拉吗?有荆棘鸟歌唱的道路又通往哪里?   占星术士学徒胡思乱想着,不知什么时候困意袭来,不由沉沉地睡着。等再次睁开眼睛,阳光已经从窗口洒了进来,东方人正站在窗前眺望天色,察觉到同伴醒来了,回头笑道:“早上好。看来是个适合出行的好天气呢。”   约纳揉揉眼睛,花了几分钟才想起来自己身处何处、旁边的人又是谁,“阿赛,现在几点钟了?牧民们来过了吗?”   阿赛闻言从怀里掏出那块咯吱作响的破烂怀表摆弄起来,嗤嗤的蒸汽声中表针一阵乱转,最终指向八点零八分。“刚过八点呢,他们应该快来送早饭了。”   正说着话,门外响起脚步声,两盘食物、两盆汤被塞进门缝,约纳连忙叫道:“快跟他们说我的身份,让他们打开门。”   东方人走到门前重复着昨夜的那几句话,门外的两名牧民听完之后显得有点迷茫,站在那儿,既没有开门,又没有走开。约纳灵机一动,取出占星术士学徒徽章顺着门缝塞了出去,“让他们自己看。”   不用阿赛翻译,外面的人忽然发出惊呼,脚步声嗒嗒地跑远。几分钟后,杂乱无章的跑步声和叫喊声响起,东方人整理一下衣襟,笑道:“这下行了。”   门被从外面拉开,耀眼的阳光一下子填满小石屋,约纳不禁眯起眼睛。等适应了强烈的阳光之后,他吃惊地发现门外黑压压地跪着一片白袍的男人,单腿跪倒在最前面的就是昨天用木桶砸晕他的中年大叔,此刻看起来倒一点都不威猛了。他双掌高高托起那枚深蓝色的占星术士协会徽章,深深低着头,双肩不住颤抖。   占星术士学徒完全没想到这些当地居民居然对自己的身份如此重视,在圣博伦生活多年,从未有人主动对他下跪的,就连柯沙瓦老师那样的高级占星术士也顶多得到路人鞠躬行礼而已。他惊疑地扭头望向阿赛,东方人笑眯眯地说:“我知道为什么。战争快开始了,以赛巴因克大帝正在大力招揽各界强者加入吐火罗军队,五大行会成员更是重中之重,面对你们这些大人物,他一定下达了比《联合特赦法令》更变态的应对条例呢。”   “那昨天还出手偷袭我……”约纳愤愤不平地接过徽章,别在自己的衣襟上。   “我也知道为什么,新条例一出,打着行会成员名义骗吃骗喝的家伙肯定也多了起来,马拉坎达这个边境小镇肯定吃了不少哑巴亏,看不到徽章,他们才不会放松警惕呢。”阿赛理解地点点头,“现在要我翻译些什么?”   “哦。对他们说,我原谅他们了,吃过早饭后,我想找一辆最快的交通工具前往巴克特里亚。”约纳叹口气,“对了,当然还有原谅我这位新朋友,他可以赔偿死亡牲畜的全部损失。……你赔得起吧?”说完这句话,他有点心虚地望了阿赛一眼。   东方人窘迫地回答:“我很穷……起码现在很穷……”   约纳无奈地掏着鹿皮袋,摸出一枚金币,这还是在后虫之脊发掘沙盗之王的遗产时不小心带出来的,几枚金币、两颗宝石是这段梦幻般寻宝经历的全部纪念品。   阿赛向牧民们复述了约纳的话,领头大叔感激涕零地亲吻了占星术士学徒的脚面,说什么也不敢接受一枚金币的赔偿。几分钟后,他们被请到镇子最大的一所房子里,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美味的食物,由镇子最老的一位长者作陪,根据东方人的翻译,这位长者是木桶大叔的爷爷,马拉坎达最博学的人,镇子的名誉镇长。   “名誉镇长?那镇长是谁?”约纳不禁提问。   白胡子长到腰际的长者顶着五彩斑斓的头巾,看起来就比那些白头巾包头的牧民们高一个档次,老爷爷居然会说西大陆通用语,不由让约纳刮目相看,“镇长大人是皇帝陛下委派来管理马拉坎达的贵族老爷,他不住在这里,每周二从省府来镇子视察一次。今天正好是5月7日星期二,上午十点左右的时候老爷就会到达。”名誉镇长介绍道。   “请用餐,请用餐。”侍立一旁的木桶大叔满脸堆笑,用极其不标准的西大陆语说道。   两个男人边吃着丰盛的早餐,边听老爷爷介绍马拉坎达的情况,正如阿赛所说,近几个月来借以赛巴因克大帝的征召令招摇撞骗的骗子多得不得了,就在上周二还刚刚逮住几个,由镇长大人押送到省府接受审判去了。再三表达歉意之后,长者开口道:“占星术士大人,您和您的剑士伙伴可以乘坐今天的蒸汽傀儡马车前往巴克特里亚。马拉坎达每天有一趟开往东南方向的蒸汽马车,马车途径西北行省省府伊斯法尔罕,穿过吐火罗帝国的辽阔疆域直达黄金之城,用时五到七天不等。但唯有今天,每个星期的星期二,在固定班次的基础上,会有一辆特别为贵宾准备的蒸汽马车出航,那就是镇长大人搭乘的‘午夜之星’号蒸汽马车,整个南大陆速度最快的陆上交通工具。”   约纳的眼睛亮了,“‘午夜之星’?很快吗,有多快?”   名誉镇长自豪道:“普通蒸汽马车一周时间只能从马拉坎达开到黄金之城,而‘午夜之星’号一周时间可以打一个来回!”   “只要三天?太好了!那我就完全可以赶上5月15日的期限,与我的伙伴们汇合了!”约纳激动地一挥拳头。   “请用餐,请用餐。”木桶大叔还以为这位大人物又有什么不满,在旁边低三下四地唠叨着。   “唔,太好了,那我就可以赶在衰弱期之前完成任务了……吧?”东方人若有所思地摸着自己的辫梢。   约纳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香醇的气泡酒,“对了,我知道无尽沙海有一艘非常大的船叫做‘竞速之星’,跟‘午夜之星’有没有什么关系?”   “有的有的,占星术师大人,稍等啊。”老爷爷不知从哪掏出一副水晶石眼睛架在鼻梁上,从桌子底下搬出一本落满灰尘的书,翻到某一页开始念叨:“很久很久以前,南大陆还是一片和谐的净土,没有战争,没有灾难,人们散居各处,出行不便,于是坦图哈人制造了噬沙虫建筑‘竞速之星’,弗洛勒斯人制造了蒸汽马车‘午夜之星’,韦达人制造了移动城堡‘皇家之星’,三颗星辰照亮了整片大陆的交通文明。”   约纳想了想,“坦图哈人是无尽沙海的土著民族,我知道。韦达人就是佛国的居民,后来被叛军夺去政权改名为吠陀的那个国家对吧。弗洛勒斯人又是谁?”   “吐火罗帝国南方的原住民,蒸汽傀儡技术的发明者,侏儒种族。”阿赛小声解释道。   “什么?蒸汽傀儡术不是我们人类发明的?”占星术士学徒惊奇地“砰”一拍桌子,“那蒸汽傀儡术士协会里面有没有侏儒?像瘸腿亨利那样的蒸汽傀儡术士又是从哪学到技术的?”   “请用餐,请用餐。”木桶大叔满脸流汗地说。   正在这时,桌上的胡椒瓶、汤盆、酒杯里的酒液和餐叉一齐跳动起来,隆隆如巨雷般的声音响彻天际,整个地面都开始不停晃动,名誉镇长面露喜色,跳下椅子:“占星术士大人,剑士大人,‘午夜之星’又提早到达了。我们一起出去迎接镇长大人好吗?一位真正的占星术士,他会很高兴见到您的!”   第114章 黄金之路(上)   约纳与阿赛肩并肩站在镇子口,等待“午夜之星”和马拉坎达的镇长大人到达。牧民们在身后恭恭敬敬站着,说也奇怪,镇子里一个女人和孩子都没有,全部人口就是七十四名壮年男性,加上一个老得不知岁数的名誉镇长。   远方的戈壁滩上升起一股高高的尘柱,地面的震动越来越大,小石块都开始不停跳舞,“阿赛,你见过这辆传说中的蒸汽傀儡马车没?”占星术士学徒忍不住低声问。   “没有。上次来到南大陆的时候我没有走大路呢,再说这辆马车是专供贵族乘坐的,普通人没有机会靠近的。”东方人摇摇头。   正说话间,一个庞大的黑影探出了地平线,隔着老远就能看到那辆体态臃肿的马车从四个烟囱喷出浓烈的白色蒸汽,带来风声、活塞运动声、机件摩擦声加上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噪音,包着铁皮的木质车轮轰隆隆地碾过地面。——与优雅的名字沾不上边,“午夜之星”号看起来是个粗糙又吵闹的大家伙。   “请二位稍微后退!”名誉镇长大声吼道,白胡子在风里飘扬,“小心被‘午夜之星’带来的疾风卷进车轮底下!这种意外不是没有发生过!”   “不打紧。”阿赛笑道,雪白的牙齿在阳光里闪烁,“约纳兄,亮出你的徽章吧。”   “哦。”约纳依言从衣襟上解下占星术士学徒徽章,举了起来,“离这么远他们能看到么?……另外为什么叫我‘兄’?虽然不知道你几岁,但肯定比我大吧?”   “东方的破习惯呢。”东方人摊开手掌,“凑合答应吧,约纳兄。”   不知蒸汽马车内部有什么样的观察设备,但很显然驾驶员看到了那枚深蓝色的徽章,明显地开始减速,“午夜之星”号发出高亢的鸣笛声,炙热的蒸汽从无数个泄压阀一齐嗤嗤喷出,二十四个木头车轮逐渐被轮轴锁紧,铁皮与地面摩擦冒出一长串耀眼的火花。   约纳担心地看着那个到处咯吱作响的怪物在视野里变得越来越大,“万一它停不下来,岂不是会从我们的身上碾过去?甚至撞进镇子里去?”   “那种意外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名誉镇长愁眉苦脸道。   幸运的是,“午夜之星”号吱吱嘎嘎地停止在人群旁边,既没有碾过占星术士学徒的脚面,又没有撞烂马拉坎达的小石屋。“哧……”整辆马车被一团浓浓的蒸汽笼罩着,每个车轮都冒着青烟,约纳打心眼里觉得这个家伙怎样也算不上工程学的奇迹,单从外形来说,为什么会有人把马车做成这么丑陋的圆柱体形状,还在后面安装一大坨乱七八糟的蒸汽设备,看起来跟个做工不良的大酒桶似的?   名誉镇长撩起长袍,迈着两条小短腿蹬蹬地跑过去跪在马车前,用南大陆通用语唧唧歪歪说了一大通,看东方人牙碜的表情约纳就能猜到那是早已背熟的欢迎词,其中少不了歌功颂德的酸词儿。   “咯嘣!喀啦……”蒸汽马车侧面开启了一扇门,两根支撑杆缓缓转动,将铁皮门板转向下方,门顶端的固定钢钉刺入地面,变成了一条跳板。一个粗短的身影出现在舱门口,并不急着下来,站在跳板上面微笑着挥舞手臂。   七十四名牧民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声音整齐地向镇长大人问好。“这位镇长叫做‘哈里玛雅亲王埃米尔·伊本·沙卡尔之子、贤明、正直、勇敢之国王以赛巴因克大帝的亲外甥、马拉坎达镇长、那摩扎商路协会会长和西北行省唯一皇家巡视官杜·伊本·沙卡尔。’”东方人翻译出这位大人物略嫌太长的名号。   “啊啊,我知道哈里玛雅亲王埃米尔·伊本·沙卡尔!”约纳惊奇地瞪大眼睛,这个名字他在《南大陆地理测算》中看到过,在“契约”这个词条内,作者引用了哈里玛雅亲王与奴隶签订的契约作为例子,没想到眼前这位胖乎乎的镇长大人就是这位亲王的儿子,“世界真小!”   大人物摆够了谱,一步三摇地走下跳板,满脸笑容地冲约纳走了过来。镇长大约有约纳百分之六十的高度、百分之二百的体重,穿着花团锦簇的织锦长袍,红色头巾上用金丝线绣着象征吐火罗皇室成员的驼鹰花纹,红扑扑的圆脸上留着一部黄胡子,可以看出每根胡子都被精心打理过,胡子稍泛着不可一世的油光。   占星术士学徒把徽章别回衣襟,冲杜·沙卡尔低头行礼,镇长大人立刻抢步过来拖住约纳的手肘,热情洋溢地说了一大通话。约纳求助地望向阿赛,东方人带着笑容低声说:“全是废话,你就点头就行了。”   约纳猛点头,杜镇长开心得哈哈大笑,右手拉住占星术士学徒,左手抓起阿赛的手掌,拽着两人向最大的那栋石屋走去。名誉镇长屁颠屁颠地跟在旁边介绍着情况,杜镇长不断点头,露出满意的笑容。   很少被男人手拉手的约纳觉得极其别扭,“呃,这个是南大陆的风俗么?”他求助地望向阿赛。   “唔,我觉得这位大人物是同性恋呢。”东方人镇定地回答。   约纳立刻觉得那只胖乎乎软绵绵的手中有无数条蚯蚓在爬来爬去,想要甩开,又怕惹对方升起。凑合到了屋中落座,桌上已经撤掉残羹冷炙,重新摆上热气腾腾的食物,杜镇长兴高采烈地招呼二人多吃一点。约纳低下头对阿赛说:“我觉得首要问题是表明我们不是同性恋这个重要问题!”   一个小时后,“午夜之星”号的车厢里,占星术士学徒愁眉苦脸地瞅着对面的东方人,阿赛也一筹莫展地回望着他。没有人能想象到看似粗糙落伍的蒸汽马车内部居然有这么豪华的内室,车厢的空间比马拉坎达最大的石屋都要宽敞,脚下铺满柔软的白色羊毛地毯,四壁挂着精美的壁灯、挂毯、油画和装饰武器,四排极其舒适的软座遥遥相对,中间的大型茶几上摆满酒瓶和水晶杯,冰块在杯中叮叮作响。   没有人会拒绝豪华的享受,但主人的招待显得太热情了一点,约纳与阿赛身边分别坐着一位身材纤细、五官清秀、皮肤白腻的岁小男孩,身上除了一层紫色薄纱和内裤之外别无一物的男孩正用蛇一样柔软的身躯在他们身旁扭来扭去,用有点过分的方式侍奉他们喝酒。   约纳全身都僵硬了,尽量躲远一点,“阿赛……”他埋怨地叫道。   东方人苦笑道:“我跟镇长大人说了,他不听啊,他说自从贤明、正直、勇敢之国王以赛巴因克大帝开放了同性结婚之禁令,黄金之城的贵族圈子里就掀起了圈养男童的风气,这些男孩子从小就经过专业训练,专门用来取悦男人,只有最有权势的贵族才能负担得起他们昂贵的费用,——据说他们每天晚上都要用牛奶泡澡以保持皮肤的滑嫩哩!”   俩人正别扭的时候,屋门打开,杜镇长笑呵呵地走了进来,坐在软座上说了些什么。   “他说马车这就要出发了,明天凌晨就能到达西北行省省府伊斯法尔汉,他邀请咱们去他的府邸做客。他在伊斯法尔汉有一座很大的庭院,还有五名价值千金的佞童。”阿赛叹口气,翻译道。   约纳叫道:“先让他把这两个小孩弄走!”   东方人推开男孩,一边做着手势一边说着什么。这次起到了效果,杜镇长猛地站了起来,弯腰点头地向约纳道歉,然后拉开门把两个小男孩推了出去。   “呼……”占星术士学徒这才放松下来,瘫倒在沙发里,“你跟他怎么说的?”   “我说占星术士大人对感情是非常忠贞的呢。”阿赛促狭地挤挤眼睛:“他更喜欢老一点的男人,比如,四五十岁的。”   “什么?”约纳蹦了起来,满脸通红地指着对方说不出话来。   不靠谱的伙伴哈哈大笑,“安啦安啦约纳兄,我只是对他说占星术士要禁欲的,不然会影响实力。”   约纳恨恨地抓起酒杯喝了一口,不知名的金黄色酒液入口清甜,比他之前喝过的所有酒精饮料都要美味。“希望占星术士大人和剑士大人不要怪我接待不周,”经过阿赛的翻译,杜镇长对两人说:“也希望能够允许我在伊斯法尔汉好好招待两位几天,然后护送您前往黄金之城,当然,停留在巴克特里亚期间,也希望两位能够住在我的家中,家父哈里玛雅亲王会非常高兴看到两位的。”   “我只是个学徒而已,需要这么隆重吗?”约纳奇怪道。   “南大陆是蒸汽傀儡术士的地盘,占星术士本来就稀少,现在战争即将开始,五大行会开始撤离人员了,我估计整个吐火罗也找不到几名有真才实学的占星术士。”东方人评论道。   地板猛地一震,“午夜之星”号开动了,尽管车厢地板与车轮之间有重重减震,木制车轮还是将颠簸传递过来,约纳手中的酒液撒了一身,反倒是茶几上的酒瓶酒杯都嵌在暗格里纹丝不动,显然早有预防措施。   “路途还很远,我们可以好好聊聊。”镇长大人笑吟吟地举起杯。   第115章 黄金之路(中)   这是段难熬的旅程。虽然没有了陪酒男童,但一路上镇长大人都在兴致勃勃地谈论前不久发生的“白夜”奇闻,“整个吐火罗帝国的贵族圈子都在讨论白夜的奇景究竟是怎么回事,圣公会的牧师们说是主神卢塔因震怒而降下雷电震慑世人,你们知道的,卢塔是生育之神,他因贤明、正直、勇敢之国王以赛巴因克大帝开放了同性结婚这扇被神所封印的大门而愤怒。——不过根据我得到的小道消息……”杜·沙卡尔露出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左右看看,示意两名客人凑近一点,“……那是吐火罗军方正在试验的一种超级武器,可以赢得战争的超级武器!这个消息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在吠陀的间谍那里,这消息能卖到五十枚金币……”   明知镇长大人在胡乱吹牛,约纳也只能应承着,“帮助横行无尽沙海的‘幽灵巴哈马’变成一条巨龙”这种事情还是烂在自己肚子里比较好。阿赛微笑着同沙卡尔聊天,眼神却瞟了占星术士学徒一眼,仿佛知道些什么事情似的。约纳心虚地转开目光。   在午夜之星号豪华车厢中举行的欢迎宴会从上午一直开到深夜,镇长大人直到张开嘴巴打了第四十个呵欠的时候,才强打精神堆起笑脸告罪道:“占星术士大人,剑士大人,夜深了,那么我先回舱休息,通道右手边房间给两位准备了床铺,当然,在这间车厢中过夜也完全可以,女仆会马上收拾好房间的。”   东方人同样满面笑容地送杜镇长出了房间,委婉地拒绝了女佣收拾房间的请求,关好房门,扑通一声倒在沙发上怪叫道:“贵族!我最怕和贵族打交道!特别是掌握了小小权利的贵族老爷呢……”   约纳睡眼惺忪道:“哦?他走了?我听不懂你们说话,都睡着两觉了。这种酒后劲还挺大。”   阿赛挑起好看的眉毛,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对面的17岁少年:“要说你还真是个奇怪的家伙呢,约纳兄,对我这个不知根底的陌生人这么信任,无论牧民们的饭菜还是沙卡尔的仙人掌酒拿起来就吃喝,你难道不怕这些都是陷阱么?”   占星术士学徒想了想,惊叫一声:“对啊!离开樱桃渡以后我一直在提醒自己提高警惕,为什么还是犯了这种错误?”   东方人扑哧一声乐了,摆摆手:“算了吧算了吧,能活在乱世的不外乎两种人,一种是警惕的人,另一种是运气好的人。看来你是个运气极好的家伙呢。”   正说话间,阿赛怀中响起稀里哗啦的机械运行声,蒸汽噗噗地从领口袖口冒出来,烫得东方人蹦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掏出机械怀表,“忘了忘了,我定时到午夜十二点。到时间了呢。”   破破烂烂的蒸汽怀表吵闹地响了一阵,表盘上咔嗒开启了一扇小门,一个托着木头盒子的戴礼帽小人儿走了出来,小人儿打开手中的盒子,盒中飞出一只小小的黄雀,黄雀张开嘴声音清脆地鸣叫了十二声,飞回盒中,小人儿脱帽鞠躬致意,合上盒盖走了回去,小门咔嗒一声关闭。蒸汽嗤嗤从泄压阀排出,怀表慢慢安静了下来。   约纳看得眼睛都直了,“哇,好厉害的怀表!”   东方人把表揣进外套,有些自得地笑道:“这是弗洛勒斯蒸汽傀儡术士的杰作,要不是现在有些破损,还可以表演更多花样呢。”   “哦哦,这些矮人真是伟大的工程师。对了,你定时到午夜十二点是要做什么?”占星术士学徒不由问道。   “测试一下力量恢复的程度。”阿赛站起来走到屋子中央,活动活动身体。约纳注意到他外套的衣袖是时刻卷起来的,露出一双肌肉线条柔和但又矛盾地充满力量感的手臂,肘弯处似乎有一个刺青图案,被衣袖挡住看不清楚。   “你的意思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每天你的力量都在增加是吗?这是一种诅咒,还是体质的问题呢?”这个问题憋在约纳心里好久了,现在适时脱口而出。   东方人挠挠头,薄薄的嘴角泛起一个苦笑:“我不知道怎么向你解释,不算是诅咒,应该说……是某种封印吧。我的力量被这种封印限制着,像潮汐一样涨落,每个月只有一天能够达到最高状态,——这个最高状态也只有原本实力的百分之五十左右。当然,也有一天是最弱小的时候呢,比如被牧民大叔拿木桶敲晕的那天……”阿赛无可奈何地耸耸肩,右手搭在剑柄上。   “那你最强的时候有多强?在被封印以前又有多强呢?”约纳对新同伴的实力很感兴趣,坐直身体追问道。   东方人愣了一下,咧嘴笑了,露出雪白雪白的牙齿:“唬你的!最强的时候也不过是个尽职的杀人者罢了,而现在,要让‘饕餮’乖乖听话都要用去全身的力气呢……”   他扭腰出剑,血红的光芒一闪而逝,约纳依然没看清短剑的模样。这次他可没有砍向墙壁,而是在自己的左臂上留下一道剑痕,伤口泛白,微微向外翻卷,奇怪的是并没有一滴血流出。   “啊,你干什么啊!”占星术士学徒站了起来惊叫一声。   “安啦安啦,约纳兄,东方的奇怪仪式而已。”阿赛摆摆手表示一切正常,毫不心疼地撕下一块精美的刺绣挂毯,胡乱缠在伤口上。“有时候我也奇怪一把剑干吗非要每天见血,金属会吸血的吗?这不太符合科学道理对不对?——可是你知道的,东方佬,哎哎。”他自我解嘲地摇摇头。   约纳却呆住了。会吸血的短剑,这个画面让他一下子想起了樱桃渡的战斗场景,龙姬在召唤骷髅恋人时使用的那柄匕首就会吸收主人的血液,把东方女人的鲜血化为驱动白骨战斗的动力。同样来自东方,同样拥有一柄会吸血的短剑,面前的这个男人,会不会跟龙姬有着某种联系?   他想开口询问,转念又闭上了嘴巴。阿赛说的对,他们两人相识不过一天时间,距离可以推心置腹的谈话还太早太早。而东方大陆那么大,几万万人之中恰巧碰到一位认识龙姬的男人,这个几率实在太小太小。   “唔……力量恢复得怎么样?”占星术士学徒最终以这句询问填补短暂思想斗争带来的静谧。   阿赛坐回沙发上,黑眼睛瞅着灯火摇曳的壁灯:“比昨天强了一点点,不过还早得很呢。这个月似乎尤其艰难哩,估计到释放日的时候也只能恢复百分之二十几的力量吧。——那事情就会变得很棘手了。”   “你要去哪,做什么事情?”约纳问道,话刚出口就觉得不合适,对于短暂共处的旅伴来说,这句话算是交浅言深了。   东方人倒是没有见怪,好脾气地回答道:“到达巴克特里亚之后,我要搭乘黄金之城驶向吠陀国的长途马车,到吠陀首都摩睺罗伽城去办点事。至于是什么事情,实在有点不好说呢……”   “当然当然,谁都有秘密的。”约纳赶紧应付道。   俩人默契地沉默了一会儿。占星术士学徒掏出封印玻璃罐来瞧了瞧,虽然新的一天已经到来,月光精灵却依然在沉睡,看来就像小乖所说,她实在气坏了,要用呼呼大睡来表达自己的愤怒。   不知谁先开的头,两个男人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约纳把自己的经历大致讲了讲,略过了有关预言和扎维人秘密的片段,表达了自己对埃利奥特、龙姬、锡比、耶空等伙伴的怀念,也讲出了对斯图尔特兄妹近况的担心。阿赛是个谈天的好对象,一直用温柔的男声安慰他,偶尔也讲讲自己的情况,约纳由此知道了东方人是个貌似精明实则非常脱线的家伙,经常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陷入窘境,比如这次到南大陆来办事,居然因为跟某位在酒馆里认识的家伙打赌而输掉了五个月时间,不得不在对方的牧场里老老实实同绵羊共处了一百五十天。   “你们的赌注……是时间?”约纳奇怪地问道。   “我的赌注是时间,因为时间对我来说很宝贵;他的赌注是胡子,因为胡子是他最珍贵的东西哩。我们赌当天走进酒吧的下一个人是男是女,我猜是女人,他猜是男人。”阿赛懊恼不已地回忆道。   “进门的是个男人?”约纳问。   “那是一间开在大戈壁中央的农场酒吧,整整一天都没有另一位客人走进来!”东方人一脸郁闷:“于是我们俩都输了!他被迫在他丈夫的见证下剃光了胡子,而我只能暂住在他的农场里,直到那段漫长的时光结束……”   “啊啊,他的丈夫?”占星术士学徒捕捉到了这个惊悚的细节。   “是啊,那个家伙名叫兰登·施密特,我可忘不掉这个名字呢……他的同性丈夫是个非常优雅可爱的男人,不知道名字,但应该是贵族出身呢。”阿赛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很和谐的一对儿呢。”   约纳觉得自己又听到过这个名字,不过实在是懒得思考其出处了。或许是蒸汽马车的震动和噪声所致,没来得及道晚安,约纳就沉沉地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得香甜,直到被一双肥肥软软的手推醒。   “他说,省府到了。”站在笑容满面的镇长大人旁边的东方人翻译道。   第116章 黄金之路(下)   天色还没有亮,从舷窗望星空,应该是凌晨四点不到的样子。约纳揉着眼睛坐起来,大大地伸个懒腰:“到哪里了?”   “吐火罗帝国西北行省省府伊斯法尔罕。”阿赛笑吟吟地望着他,“我们到达镇长大人的庄园了呢。”   占星术士学徒苦恼地说:“能不能告诉杜镇长让马车继续前进啊,我必须要尽快赶到黄金之城,没时间停留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5月9日。”东方人点点头,“好提议,我也希望早点到达。”   他扭头跟身边的大人物商量着,杜·沙卡尔脸上阴晴不定,显得有点拿不定主意,“站起来,表情凶悍一点。”阿赛忽然用西大陆通用语指示道。   约纳莫名其妙地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盯着镇长大人。吐火罗贵族老爷立刻态度就软化了下来,叽里咕噜说了一堆什么,含笑抓起占星术士学徒的手背亲昵地拍了拍,弯腰致意,转身出门。   没过多久,车厢传来震动,“午夜之星”号响起长长的鸣笛声,蒸汽马车再次起航。约纳从舷窗中看到一座极其华丽的庄园在月光里缓缓后退,远方有一座中型城市的轮廓,尽管夜已深了,还有盏盏灯火闪耀。   “有时候身份还是很有用的,约纳兄。”东方人坐回沙发中,“我真是沾你的光了呢。”   “我只是个学徒而已……”约纳抚摸着衣襟上的徽章,深蓝色圆盘中游动着四朵淡蓝色星花,“如果柯沙瓦老师在,一切又都会不同吧。”   阿赛笑嘻嘻地盯着他:“放心放心,以你的实力只要到黄金之城的占星术师协会再次评定,一定可以提升两三个等级呢。”   “不要乱说。”约纳慌忙摆着手,“学徒晋升占星术士需要严格的考核,我还差得很远很远……”   东方人道:“不知道你是谦虚呢还是真像魔法精灵小姐所说的那样笨呢……算了,睡觉啦。路还很长呢。”   睡梦中被吵醒之后就很难再入睡,占星术士学徒翻来覆去没有困意,试探开口:“阿赛,睡着了没?”   “原本睡着了,现在醒了。”东方人老老实实回答。   “对不起啊……我想问你,南方大陆有没有一座‘蓝色的城堡’?”约纳想起了第七条预言,“还有一条‘荆棘鸟在歌唱’的道路?”   阿赛转过身望着他:“听起来像童话故事里的场景呢。我没听说过这些地方,有准确点的信息么?”   约纳摇摇头:“没有,就是‘蓝色的城堡’。”   “要说以颜色整个大陆闻名的城堡的话,西大陆的红石堡、南大陆的‘黄金之城’巴克特里亚、东方大陆的‘黑城’平阴、北大陆的‘树城’艾瑞恩是齐名的。”东方人介绍道,“我的家乡就在平阴城外,距离高塔‘天璇’不远,是个风景漂亮的好地方。”   “高塔?”约纳心中一动。   “是呀,东方大陆有六个大国,每个国家以一座高塔为象征。”阿赛脸上充满怀念的表情,“好久没有回去过了呢,不知现在家里怎么样了。”   那么按照第六条预言所示,幽灵巴哈马的故乡确实在东方大陆,——六座高塔与六个君王的那片大陆。可预言特别指出这一点又有什么意义呢?难道要自己到东方去寻找幽灵巴哈马的父亲,那条传说中的黑色巨龙?巨龙不是在上古时代的战争中死掉了么?难道它在东方的巢穴里还藏着什么线索?约纳皱着眉头胡思乱想着。   一夜无话。上午十点多,胖乎乎的贵族再次进入车厢,指示女仆摆上一大桌不知是早饭还是午饭的丰盛菜肴,热情地招呼两位宾客用餐。约纳觉得没什么胃口,阿赛看起来倒对这种吃了睡睡了吃的生活不太抗拒,一边喝着酒,一边跟镇长大人相谈甚欢。   “啊对了,这辆蒸汽马车根本不用马匹来拉动,为什么还要叫做马车呢?”占星术士学徒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杜镇长笑道:“看来你对南大陆并不熟悉,占星术士大人。在‘午夜之星’建造的那个时代蒸汽傀儡技术并不算太发达,蒸汽马车在行驶到上坡路段的时候力量不足,必须由四十匹健马拖拽上去。后来经过佛罗斯特蒸汽傀儡术士的不断改良,‘午夜之星’不再需要牵引马匹,但直至现在,它的后车厢里还搭乘着20匹上好的驮马,这算是一种传统吧。”   东方人跟着笑笑,忽然问了个严肃的问题:“镇长大人,你是贵族圈子里的红人,能不能告诉我们战争的准备情况怎样了?吐火罗与吠陀之间何时会开战?”   这句话捧得杜·沙卡尔有点飘飘然,但贵族老爷可精明得很,满脸堆笑避开了这个话题:“不敢当不敢当,沾家父的光,混混日子而已。那个,喝酒喝酒!到了黄金之城以后自然有人会介绍情况的啦,两位别急,别急!”   这场无聊的宴会又从上午一直持续到深夜,这回约纳可再没精神聊天,往沙发上一歪就睡了过去。这样堕落的生活依样过了三天,占星术士学徒觉得自己成了一只大酒桶,打嗝都充满仙人掌酒的味道。不过前一段艰辛历程留下的伤痕与疲惫倒是消失得差不多了,这算是旅程中难得的良好休息。   驶出大戈壁之后,路况开始逐渐变好,一条铺满金黄色细沙、用重磅铁锤夯实的平整道路一直通往巴克特里亚,这条种满棕榈树的道路就是贯穿吐火罗帝国的交通干线“黄金之路”。路上各式各样的马车、骆驼车、蒸汽马车和人力车变得越来越多,不过像“午夜之星”这样庞大的蒸汽马车却是唯一的,约纳从擦身而过的行人眼里看到深深的羡慕和嫉妒,甚至有淑女从马车窗口探出脑袋冲他挥舞手帕,带来一阵令人意乱神迷的香风。   马车运行也平稳起来,不再有恼人的颠簸,越走向内陆,气候变得越加温和,无尽沙海白天的酷热和夜晚的冰冷被季风吹走,暖融融的春意在绿油油的棕榈叶上摇摆,天空蓝得像水洗过一样。相比西大陆春夏多雨秋冬干燥的气候,南大陆中心是更适宜人类生存的区域,怪不得吐火罗帝国国力如此兴盛,雄霸南大陆版图数百年。   终于,5月12日早上,舷窗外出现大队的巡逻骆驼骑兵,阿赛告诉他这些骑着重装shuangfeng驼、举着雪亮刀矛的士兵是黄金之城的近卫军团,巴克特里亚应该近在咫尺了。占星术士学徒好好地洗了一个澡,——“午夜之星”号上居然有一件设备极其完备的浴室——换上杜镇长为他准备的新衣。要说这位贵族老爷还真是个能人,不知通过什么方法量得了约纳的身材尺寸,为他订做了全套的内外衣物,做工精湛的深蓝色长袍穿起来非常合身,比当年柯沙瓦老师订做给他的那件还要适合。   对着大铜镜照了照,低头看看破烂不堪的旧法袍,约纳才惊觉不是旧衣服不再合身,而是自己长个儿了。17岁少年在艰辛的旅程中不断成长,无论是心智、力量还是身材。占星术士学徒甩一甩亚麻色卷发,把旧衣服珍重地装进鹿皮包,拿起法杖走出浴室。   阿赛随后去洗澡更衣,回来的时候也是里外一身新,东方人惊奇地展示他的短外套:“我以为南大陆人不会做这种对襟的外衣咧,镇长大人真有一个好裁缝!”   “午夜之星”号常常鸣笛,缓缓停下,嗤嗤的蒸汽泄压声传来,“咯嘣”一声轻响,跳板放下了。杜·沙卡尔笑呵呵地走进车厢:“我们到达黄金之城了,我的朋友们,真是一段愉快的旅程,不是吗?”   约纳胡乱点头,迫不及待地想下车去寻找阔别已久的伙伴。在镇长大人的带领下,他与阿赛传过蒸汽马车的内部通道,来到舱门口,沙卡尔当先走了下去。两位客人在门前一露头,就惊呆了。   面前碧绿的草坪上铺着一条长长的红色地毯,地毯两侧站满了人,镇长大人转身面对蒸汽马车上的两人,摊开双手:“欢迎来到黄金之城,哈里玛雅庄园诚挚地欢迎你们,占星术士大人,剑士大人。”   随着杜·沙卡尔的手势,所有人都弯腰深深地鞠躬,约纳目瞪口呆地扫视黑压压的人群,低声求助:“阿赛阿赛,他说什么?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东方人貌似是见过大场面的,淡定地说:“欢迎我们哩。还能怎么办?前进呗!”   占星术士学徒身体有些僵硬地走下跳板,沿着红地毯向前走去,一边打量着两侧的人群。这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庄园,草坪、鲜花、棕榈树构成和谐的颜色,喷水池中精美的驼鹰雕像喷出水柱,远方矗立着充满异域风情的庄园住宅,由圆顶、拱门、立柱和尖塔构成的明黄色建筑在太阳底下闪着光芒。   “这是哈里玛雅庄园,家父哈里玛雅亲王的宅院,居住着吐火罗皇室成员的哈里玛雅宫殿的一部分,我们沙卡尔家族世代负责管理这个大庄园,以赛巴因克大帝每个月都要来庄园游玩散心!”镇长大人自豪地介绍道。   东方人噗嗤一声笑了,偷偷对约纳说:“原来这一家子是的管家呢!”   第117章 异端之血(上)   在盛大的欢迎宴会上,约纳见到了哈里玛雅庄园的主人、哈里玛雅亲王埃米尔·伊本·沙卡尔。出乎意料的是,这位亲王的长相比他其貌不扬的亲儿子要儒雅得多,大约60岁左右年纪,六尺高、略显纤瘦的身材,留着精致的胡须,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水晶镜片,穿着红色的织锦长袍和红色的刺绣头巾。沙卡尔亲王热情地扶住占星术士学徒的手臂,拉他坐在华丽宴会厅那张长度惊人的条形餐桌主人位,幸亏阿赛在旁边使了无数个颜色,黑眼珠差点都从眼眶里努出来了,约纳这才接收到东方人的信息,谦虚道:“不不,亲王大人,我只是个远道而来的占星术士学徒而已,怎么能坐在那个尊贵的位置呢?”   经过东方人的翻译,客人的谦让让亲王心情大好,推让两下也就不再坚持,自己坐在主位,约纳与杜·沙卡尔在两边作陪,阿赛坐在占星术士学徒旁边。约纳偷偷向右边瞧了一眼,从这个位置根本看不到长桌的尽头,桌子两边密密麻麻坐满了衣着华丽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不知是沙卡尔家族的亲戚子嗣还是知交故旧。   亲王举起酒杯,宴会开始了。事实上约纳根本不记得都吃了些什么,也不记得与一个个名头显赫的贵族们碰了多少次杯,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舒适的大床上,装饰华美的卧室里只有他一个人,拱形玻璃窗打开了一扇,夜晚的凉风吹起落地窗帘,风里带着玫瑰花香和凤仙草的味道。两盏灯火摇曳的壁灯照亮室内,约纳呻吟一声坐起身来,猛然发现自己全身着,除了一条内裤之外什么都没穿。   “糟了!我这个笨蛋,说了一万遍要警惕要警惕……”他追悔莫及地蹦了起来。幸好在床边的矮凳上整整齐齐叠放着他的衣物,鹿皮包挂在衣架上,法杖席拉霏娜斜靠在墙边,衣服散发着肥皂的清香味道,显然经过清洗和烘干,就连貌不惊人的法杖都被细心地清洁擦拭,打上一层亮闪闪的蜡。焕然一新的鹿皮包里,《南大陆地理测算》、装有月光精灵的玻璃瓶、星星尘埃、占星术习题薄、金币和宝石等重要的东西都安然无恙。   “完了!”约纳脑袋轰的一声彷佛要炸开,“没有……没有!”   占星术士学徒绝望地捂住脑袋,“别急别急,一定是被收起来了,再找找……”他喃喃自语着,疯狂地把衣服丢得到处都是,将鹿皮袋里的东西稀里哗啦倒了一地,跪在地上翻找,“没有……没有!”   无名书的残页消失了。   约纳怔怔地跪在雪白的羊毛地毯上,眼神空洞得像是失去了灵魂。赛格莱斯的预言一直是他行走于乱世的勇气之源,如果失去了预言的指引,他根本不知道用什么理由支撑自己岌岌可危的信念。   正在濒临崩溃的时候,一个声音在屋中响起:“对不起,你要找的东西在我这儿,不必担心。”   约纳触电般一跤坐倒在地。起床时他还特意观察了整间卧室,确认没有其他人存在,可此刻缓步从窗帘后的阴影中走出的人分明一直在那里躲避,为何自己偏偏视而不见?“你、你是谁?”他声音颤抖地后退着,伸手抓起诸神之刻印,开始感应130-77星际线能量,催动法杖顶端的攻击星阵。   “约纳,我不是敌人。我是来帮助你的。”那个人前进几步,走入了壁灯的照射范围,他的身影清晰起来。这是个让人一见就永生难忘的人,过度肥胖的身躯几乎成了球形,小小的头颅陷在脂肪堆积的颈窝里,手脚短得不成比例,她穿着红色灯笼裤、带马刺的黑色皮靴、宽松的宝蓝色斗篷,带着顶白色编花礼帽,帽子上还扎着一个粉色的蝴蝶结。   约纳不可能忘掉这样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老朋友,“……罗斯小姐?”他瞠目结舌地开口,下巴僵硬得像生了锈的铁钳。   “叫我罗斯。”来人笑眯眯地点点头。   占星术士学徒就算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这个人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地方。面前的人正是西方大陆自由城镇苏卡萨峡谷的执政官罗斯·罗斯小姐,在扎维帝国黄金铁锤军团的长途突袭中,苏卡萨峡谷已经化为地行龙铁蹄下的废墟,守卫军全军覆没,罗斯·罗斯不知所踪。没想到在遥远的南大陆中心,黄金之城巴克特里亚的亲王宅院中,居然见到了她。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约纳指着她结结巴巴地说。   “先把你的物品收好。在女佣帮你清洁身体的时候,我发现这几张被你贴身收藏的莎草纸似乎很重要,就提前藏了起来。”罗斯·罗斯伸出胖乎乎的手,手指捏着的正是那几张无名书的残页。   约纳立刻扑过去将纸张抢过来,快速地扫视文字,认定内容没有错,这才退后到墙边,长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苏卡萨执政官笑道:“放心,我没有看里面的内容,——实际上,我不能看里面的内容,那是不被允许的——你不先把衣服穿上吗?”   占星术士学徒这才发觉自己还是光溜溜的呢,脸红脖子粗地捡回扔了一地的衣物挨个套上,系紧法袍的腰带,把几张无比重要的纸页揣回内衣兜,他稳定一下心神,握紧法杖质问道:“罗斯小姐,请原谅我的无礼,可你必须告诉我你出现在这里的理由,现在!”   罗斯·罗斯点点头:“你当然有权利知道一些事情,约纳。请坐下,我这就将能够告诉你的部分讲给你听。”   约纳戒备地坐在床沿,罗斯·罗斯拖过一张雕花扶手椅试了一下,发觉挤不进两根扶手之间,干脆一屁股坐在柔软的地毯上,又伸手不知从哪掏出一辣牛肉干来:“要来点吗?黄金之城特产的辣味牛肉片,又香又脆,咬劲十足,是很棒的零嘴呢!”   “呃……不用了,谢谢。”约纳胃里涌上一股不知名食物混杂着酒精的复杂味道,差点吐了出来,他紧紧闭上嘴巴,谢绝了对方的好意。   “好吧。”苏卡萨执政官丢了一块牛肉干进嘴里慢慢咀嚼,“我是乘坐樱桃渡的渡船来到南大陆的,当然,和你在同一班船上。你上船后不久就晕了过去,随后科伦坡投矛手出现在岸边,渡船的防御魔法阵被击碎了,船尾几乎被扎成了筛子,但总算幸运地横渡了圣河彼方,停靠在南岸港口雪灵顿。我把你带下船之后遇到了一些变故,无法跟你同行,只能找到一家看起来比较可靠的速递公司将你送往那摩扎城,在那里我们安排了接待者,你将从那里转乘蒸汽马车直达黄金之城与我们汇合。没想到你居然离开了那艘帆船,在无尽沙海中失踪了,接到这个消息之后我们几乎发了疯;幸好不久之后,有目击者发现你又出现在小镇马拉坎达,并且搭上了沙卡尔家族管理的‘午夜之星’号蒸汽马车。于是,我就在哈里玛雅庄园里等待着你的到来,现在,你来了,这很好。”她小小的眼睛里闪着意味复杂的光芒,看得约纳一阵阵心慌。   这段话充满了太多的疑点,约纳一时间想不出该怎么发问,“你是说,是你将我以两枚金币的价格委托给斯图尔特兄妹,作为货物送往那摩扎城?”   罗斯·罗斯点点头:“委托协议没法运送活人,只能作为货物,对不住啊~”   “然后‘你们’在黄金之城等着和我汇合?……你们究竟是谁?”占星术士学徒心慌意乱地问。   “我们是幽灵的左手。”罗斯·罗斯回答。   “什么是幽灵的左手?你们为什么要左右我的命运?”约纳问。   “我没有权利向你解释这个问题。不过我们并没有左右你的命运,恰恰相反,我们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帮助你们这样的人追寻自己的命运,任何干涉都是不被允许的。”罗斯·罗斯回答。   “……我们这样的人?你是说,除了我之外,你们还在监视更多的人?”约纳问。   “是的,不过数量没有你想象的多。——应该说,出乎想象得少。另外,‘监视’这个词是很不准确的,我们通常称为‘照顾’。”罗斯·罗斯回答。   “从什么时候开始……”约纳问。   “很迟。尽管之前有过怀疑,但直到樱桃渡被黄金铁锤军团袭击的时候,我们才探测到你身上的气息,由此确定你的身份。你是不是在奇迹草原的战斗中受伤了?”罗斯·罗斯反问。   “好像是的……在手臂上。”约纳回答。   “没错,只有气息浓郁的血液能够引起探测星阵的注意,伤口越靠近心脏,背叛者的气息就越浓烈。幸好杰夫塔及时将船票送到你手里,要不然我们和你就都有大麻烦了。”罗斯·罗斯说。   “堕落暗火法师也是‘你们’中的一员?”约纳震惊道。   “是的。我。他。很多人。——幽灵的左手。”罗斯·罗斯咯嘣一声,咬下一块香脆的牛肉干。   第118章 异端之血(下)   约纳沉默了下来。直觉告诉他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做出这一切,罗斯·罗斯与“幽灵的左手”都不对他造成威胁,占星术士学徒略微松开手指,右手手心和法杖接触的地方布满湿漉漉的汗迹。   他有太多问题想问,以至于一时间问不出任何问题,苏卡萨峡谷的执政官小姐也不催促他,悠闲地坐在地板上啃着牛肉干。窗外斗转星移,从星空来判断应该是夜晚九点钟左右,约纳此刻多希望伙伴们能够陪在身边,与他一起面对这些太过沉重的事实。埃利奥特一定会冷静地分析情报吧,而龙姬会站在身边善解人意地安慰自己,锡比那个家伙肯定会跳着脚吵着要跟对方打架,至于耶空呢,还是不要指望他好了……要是室长大人在该多好,托巴与罗斯小姐之间,似乎有一条特别的纽带呢。   “对了,你也是经过奇迹草原去往樱桃渡的吗?”约纳忍不住开口询问旧事,“与我们的战斗地点擦肩而过……”   “是的。”罗斯·罗斯放下食物,与身材极不相符的明亮眼睛悠然望着窗外,“我知道托巴的事情,尽管没有亲眼看到。他是个很合格的团队领导,也是个太具有自我牺牲精神的蠢蛋。”   “对不起。”约纳低声道。   “谢谢你追认他成为你的扈从骑士,如果那个蠢蛋在天国知道这个消息的话,一定会高兴得再次升天的。”肥胖的女人平静地说。   占星术士学徒勉强笑了笑。“说起来,渡船到达雪灵顿以后,你一定见过埃利奥特和龙姬了?”   “当然。”罗斯·罗斯回答,“在船上的时候他们就一直在寻找你,但我带着昏迷不醒的你在两位女王陛下的房间里休息,没有开门;下船后,我将你托运给斯图尔特速递时又看到他们在四处找你,好几次我都差点忍不住要告诉他们你的消息呢。”   “你到底为什么这样做?为什么不让我和我的伙伴们呆在一起?”约纳感觉到一阵愤怒,忍不住站了起来。   苏卡萨执政官盯着对面的17岁男孩:“自从在樱桃渡确认你的身份之后,你的安全问题就是幽灵左手的第一要务,无论是将你送上渡船还是委托给斯图尔特速递前往那摩扎城,都是处于安全考虑,埃利奥特与龙姬两人虽然实力不弱,但他们一直在追寻的那个影子根本不是人力可以触碰的,幽灵左手对他们二人的评定是‘十分危险’,而对汉娜·斯图尔特与丹尼·斯图尔特的评定是‘比较安全’。在我们极度缺乏人手的前提下,这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约纳混乱地捂住脑袋:“等一下,等一下,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他们两人在我之后出发,所以应该还没有到达黄金之城,对吗?”   “我不清楚,从常识上判断应该是的。”罗斯·罗斯回答。   “可是你也是送走我之后才出发的,‘巴克特里亚的疾风’是无尽沙海最快的帆船之一,接着我又被速度惊人的‘幽灵巴哈马’送出沙漠,随后搭乘最快的蒸汽马车‘午夜之星’号直达巴克特里亚,——你没有任何可能在我之前到达黄金之城啊?!”占星术士学徒终于找到症结所在,惊愕地瞪大眼睛,像是在盯着一个不受空间限制可以瞬息万里的强大亡灵。   罗斯小姐瞧着他惊讶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个很好解释,我之所以获得船票是因为我的圣博伦贵族身份,温格三世女王是我的姑妈,刚继任的温格四世女王陛下是我的堂姐。两位女王的行銮在雪灵顿港登陆后不久,圣博伦王室的一位老朋友就特地赶来提供帮助了,这个人或许你也认识,因为你的导师、七级占星术士柯沙瓦是他最好的朋友。”   “……瘸腿亨利!”约纳恍然大悟。   如果说有什么力量可以使人类凌驾于山川、河流、海洋的天然险阻,自由翱翔在大陆的每一个角落的话,那只有传说中的蒸汽傀儡飞艇“瘸腿亨利”号了。由占星术士柯沙瓦和蒸汽傀儡术士亨利联手制造的飞空艇是大陆历史上第一架、也是唯一一架大型飞行器,年老的绅士亨利亲自驾驶着飞艇周游世界,留下许多美妙的传说。老绅士送给约纳的小型蒸汽飞行器“瘸腿亨利二号”还救了他的命。   “没错。亨利先生日夜兼程赶来,还是没能在扎维人攻破摩帝马要塞之前飞至西大陆,只能在圣河彼方南岸与女王汇合。我们花了三天的时间就从雪灵顿港到达了黄金之城,受到了以赛巴因克大帝的热情款待,现在两位女王就住在哈里玛雅宫殿中。——前面我所说的变故与这个有关,能够登上飞艇的只有两位女王、我、金盾骑士和两名贴身女佣这区区六人,我没办法将你带上飞艇。”罗斯·罗斯略带歉意地说。   “我知道了。”约纳没来由地叹了口气,“可是我更糊涂了。我究竟是什么人,身体内留着怎样的血液?你说还有其他人也在你们的保护中,他们身上也留着同样的血液吗?拥有这种血液的人能够做出什么?你们的最终目的又是什么?你们一共有多少人?像你这样身份的贵族为何会加入这样一个组织?”   苏卡萨执政官坐直身体,脸上的神色忽阴忽晴,终于像下定决心似的正色道:“好吧。那是背叛者的血脉,你们的身上,都流着背叛者的血液,那是一切的起源和一切的终点,终有一天,一名拥有背叛者之血的人将会拯救整个世界。幽灵的左手自创立那一天起,每一位成员都发誓成为看不到、听不到、触摸不到的幽灵,默默地守护在背叛者血脉继承者的身边,帮助他们完成拯救世界的壮举。我们没有权利干涉他们的行为,猜测他们的想法,探知他们的秘密,血脉继承者所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是正确的,都必须得到最大限度的辅助。这就是‘幽灵’的含义,我们并不做出任何决定,除了在继承者无法做出决定的时候——比如你昏迷不醒期间——做出最安全的选择。”   占星术士学徒觉得后背凉飕飕的都是冷汗,“我还是不明白,背叛者究竟是什么人?他有没有名字?……他的名字是不是赛格莱斯?他凭什么要这么多人为了他的后代前赴后继奉献出一切?——你们究竟是为了什么奉献出一切?”   “背叛者没有名字,我不知道赛格莱斯是谁,或许是他,或许不是。”罗斯·罗斯摇摇头,脸上的肥肉也随之摇动,“他是个伟大的先知。在他生活的那个时代,背叛者就预见到在遥远的未来世界将面临一场浩劫,整个大陆将被灾难摧毁,天国坠落,地狱崩塌,无数个灵魂流离失所。唯有某位血脉继承者肩负着拯救一切的使命,没有人知道浩劫的准确时刻,没有人知道救世主是谁。一代又一代幽灵成员们时刻牢记背叛者的预言,走遍整个大陆寻找背叛者散落于世间的血脉,帮助继承者安然成长,直至走完或辉煌或平庸的生命历程。”   “他生活的时代……很久远了吗?”约纳声音颤抖地问。   “久远到没有人记得清。”罗斯小姐回答。   占星术士学徒陷入了迷茫。赛格莱斯的无名预言书写成于三十六年前,与这位传说中的背叛者既相似,又不同;幽灵的左手所得到的预言是灭世浩劫,而自己手中的预言是一个又一个小小的灾难。二者必然有所联系,可约纳根本理不清其中的头绪。“罗斯小姐……刚才你说没有权利对我说明,可现在为何又要说得这么详细?”他头昏脑胀地问道。   “先让我说完。”执政官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从背叛者生存的时代开始,斗争就一刻未曾停歇,‘赤枭兄弟会’是幽灵的左手永恒的敌人,他们在世间掌握着极其庞大的势力,无时无刻不在寻找和迫害拥有异端之血的人,掀起一场又一场残忍的清洗运动。我们尽量保护继承者躲过一次次袭击,但根本无法与兄弟会正面对抗,随着时间流逝,背叛者的血脉正在逐渐变得稀少,若不是兄弟会内部也存在分歧和权力斗争,只怕十几年前血脉继承者就会被彻底清除干净。”   “红色双头鸟……我知道他们……”约纳喃喃道。   “如今在幽灵的左手保护下的继承者只有六位,前几天从东方大陆传来消息,这个数目减少到了五名。”罗斯·罗斯用肥胖的手抓起约纳的双手,“约纳,你们是这个世界最后的希望,我们会拼尽一切保护你的安全,即使付出生命。”   约纳感觉遍体冰凉,不知应当作何反应,“罗斯小姐,我、我……这一切不是一个玩笑吧……”   “无论继承者是否知道自己的使命,按照背叛者的预言,那个被选定的人都将拯救世界。所以最理想的状态是继承者根本不知情,自由行走,安静生活,不用整天怀着恐惧度日;但如果他察觉到了端倪,或者自身被卷入斗争当中,幽灵的左手就必须向他说明一切,负责说明的这名成员将抛弃所有身份和作为人类的尊严,成为他的‘幽灵守护者’,时刻保卫他的安全。”罗斯·罗斯说了一段令人费解的话,然后松开约纳的手,后退两步,从斗篷下抽出一柄锋利的匕首。   “罗斯小姐!”占星术士学徒惊叫一声。   “这将是我的荣幸。”   匕首深深刺入女人的眼眶。   第119章 归去之途(上)   顾铁对酒吧一点都不陌生,在青春叛逆的日子里他曾经流连忘返于京城的灯红酒绿,整天靠啤酒和苏格兰威士忌醉醺醺度日。可眼前的这个酒吧却大大的不同,顾铁摇晃着威士忌杯中的金黄色液体四处扫视,感觉有一种错位的抽离感油然而生。   没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电唱机放完一张汤姆·威姿的老歌,开始播放约翰尼·卡什(johnnycash)的“hurt”,打台球的男人们抽着辛辣的香烟,拄着台球杆大声谈笑,趴着睡觉的人不时挪动身体哼哼两声,爱娃喝光了杯中酒,问酒保又要了一杯,名为吉斯的半张脸的家伙为她斟满黑朗姆酒,又摆出一碟花生。破旧的桌椅,昏暗的灯光,泛黄的海报,眼前这个酒吧显得太过正常了,正常到像是从美国六七十年代的老电影里原样照搬的场景。   顾铁咽下口中的威士忌,感觉有点啼笑皆非。名叫爱娃的袖珍女人打着帮助自己逃离危险的名义将他带到这个地方来,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之后就不再开口,酒吧里的人明明都是她的同伴,却偏偏默契地各干各事,把新来的客人冷落在一旁。中国人差点就相信在波兰老城人迹罕至的街道一栋破旧楼房的地下室内真的有一间对外营业的美式酒吧了,——或许几杯酒过后,他真的会相信这一点。   ……等等,这是否是一个考验?   顾铁举起酒杯,挡住自己四处观察的视线。吉斯正与爱娃聊着些什么,打台球的男人确实在打台球,睡觉的男人却不是在睡觉,从他肌肉不自觉抽搐的身体语言能够判断,这个人的神经系统正处在高度兴奋当中,没有人在梦中还能保持这样活跃的思想,除非他是被植入客户端剥离了现实感官,进入了“世界”的世界。   第一,这是一个叫做“幽灵的右手”的神秘组织。   第二,爱娃将自己带来这里,应该并非出于恶意;   第三,他们宣称自己是“一直在等的人”,而死去的大作家称自己是“最重要的人。”   第四,也是最令人迷惑的一点,他们竟然清楚自己在小圈子里的代号,“亚当”这个代称仅限于七名伙伴之间使用,几乎没有泄露的可能性。他们是从什么途径得到这个信息?   顾铁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排列出一个又一个可能性。要按他平常的性格,一定陪酒吧里的几个人将这个游戏玩下去,假装互不相识,直到其中一方放弃为止;但今天他的心绪与往常不同,阿齐薇的失踪在前,齐格蒙特·丹达的遇刺在后,再加上逐渐浮出水面的末世之期,他没有时间同他们玩下去,也没有心情同他们玩下去。   倘若此刻坐在高脚椅上的是老谋深算的肖李平,相信老肖一定会淡定地同酒吧里的人挨个聊天,找到对方话语中的漏洞,搜集对方不经意间透露的讯息。顾铁可不是那么细腻的家伙,他心里有两个方案,一个比较暴力,另一个更加暴力。   手机信号良好,量子网络畅通,净土的主人使用50%的感官真实度回归了雷云翻滚的小世界,立刻调动力量刺探神秘酒吧的一切信息。工商局、卫生部门、酒精饮料供应商、纳税记录、电费通知单、巡警报告、摄像头、声音探头和流量监测仪,与酒吧有关的一切数据库被摧枯拉朽地攻陷,顾铁明白这次明目张胆的大规模袭击一定会引起波兰网络监视部门的注意,甚至上报gtc总部,可他决定冒这个险。   雪片般的信息回馈几乎将净土淹没,一切都很正常,正常得可怕。正规注册、正规渠道购买酒水、按时缴纳水电费账单、按时纳税、具有相对固定的客流量和虽然略显惨淡但可信度十足的账本,没有可疑人物进出,近三年来唯一一次报警信息是欧洲杯小组赛时波兰队输给了克罗地亚队,几位酒徒一怒之下砸破了居民楼的几十扇玻璃窗,那天晚上整个华沙这样的事情出现了数百起,巡警到来后发现那栋早已废弃的居民楼里根本没有住户,也没有对醉酒者做出处罚,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   “呵呵,好到位的隐蔽工程……”顾铁冷笑道。他试着调动对面楼顶的一个定向拾音器对准酒吧所在的楼道门口,用于鸟类观察研究的定向拾音器可以准确收录五百米范围内的微小噪声,立刻,酒吧里的音乐声和谈话声清晰地出现在耳边。美国乡村音乐,两个男人讨论着晚些时候即将上演的脱衣舞秀,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在讲述一天之中的新奇见闻,酒保在抱怨客人稀少薪水微薄。   中国人在现实中轻轻咳嗽一声,果然,拾音器里未曾出现自己的声音。音乐声和谈话声是用于对付探测的伪装。顾铁又回溯监控探头的影像,由于那个身份保护程序一直在运行,所有摄像设备记录到的自己的影像都是模糊不清的,但自从上了马车之后,模糊不清的影像干脆就消失了,停在酒吧门前的马车里只跳下小女孩一个人,有关自己的记录被抹去了。——无论“幽灵的右手”是个什么样的组织,显然都在量子网络上具有相当大的权力。   “好吧。”   顾铁破开空间退出净土,抬起眼皮,叹了口气。他决定采用第二个办法。   “各位。”他举起威士忌杯,用指甲弹一弹杯壁,发出清脆的叮叮响声。酒吧里的几个人注意力被他吸引了,都扭头望向这边。“各位,我想表演一个小小的魔术。”顾铁微笑着放下酒杯,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塑料盒,打开盒盖,用两根手指从里面拈出一根铅笔粗细的银白色金属小棒。   打台球的男人们疑惑地对视一眼。“然后呢?”爱娃趴在吧台上,用一双祸国殃民的漂亮眸子兴致勃勃地盯着他。   “现在,这是一根金属棒。”中国人展示了一下,然后把小棒平放在酒杯上,接着从衣兜里掏出一个香烟盒大小的黑盒子,举起来让大家看清楚,“这是一个黑盒子。为了帮助大家理解这个魔术,我会打开一个开关。”   他在黑盒子上摁了两下,盒子发出高频率的嗡嗡声,一盏红色的信号灯开始由慢而快闪烁,蜂鸣声同时响起。顾铁把黑盒子放在酒杯旁边,细心地调整位置,使盒子的顶端对准金属棒的尾部。“魔术的原理是这样的,这个盒子呢,是诺斯罗普?格鲁门公司出品的‘维斯特拉-0’型超高能固态激光起爆器,而这根金属棒呢,是一小块固态金属氢。那么,现在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他搓搓手,环视四周:“如果三十秒内没有人详细对我解释‘幽灵的右手’究竟是什么样的组织,激光起爆器就将蓄满能量,发射出一束质量因子达到1.014的纯净激光,在一纳秒后引爆金属氢炸药,把我这个失败的魔术师、你们大家连同半个华沙老城一起轰到天上去。哦对不起,现在还剩二十秒了。”   “无聊。这根本不是魔术。”爱娃嘟着嘴失望道,若不是面前摆着一大杯朗姆酒,怎么看都是一个因为父母没有给她买心爱的泰迪熊而生着闷气的十二岁小萝莉。   半张脸的吉斯出神地望着金属氢短棒:“这真是件精致的武器呢,先生。”   打台球的两个男人举起大拇指比划一下表示赞赏,接着一人点起一根香烟。趴着睡觉的人根本半点反应都没有。   酒吧众人的反应完全出乎顾铁的意料之外,他本以为即使心脏再大,这些人也应该做出本能的保护反应,比如掏出枪指着自己的脑袋或者飞起一脚将起爆器踢飞之类,没想到这群人一个比一个淡定,一个比一个视死如归。他忍不住奇怪地问:“你们是没听懂么?这是炸药!会炸死人的!”   “当然,先生。”半张脸的酒保彬彬有礼地回答:“每根100g的高聚体固态金属氢,您的盒子里大约还有9根;制造工艺非常精良,比起普通金属氢炸药大约30倍tnt炸药的威力来说,打破晶格结构压缩而成的高聚体金属氢是完全不同级别的爆炸物,可以达到40000倍tnt当量,在常规状态下引爆,约等于40吨高爆炸药的毁伤效果。——炸飞半个华沙老城是问题不大的。”   黑盒子上滴滴作响的红灯闪烁得越来越快,一滴冷汗从顾铁脑门流下:“老天,我还以为就是普通金属氢炸药呢,还想吓唬你们一下。”他盯着旁边的女孩,“明知会死,还是什么都不说吗?”   爱娃瘪嘴道:“想知道什么,直接问就是了,我们有义务回答你的任何问题,自杀是多愚蠢的事情啊。”   “自从来了以后就故意孤立我,我要问了你们会说吗?比如那边那两个打台球的老兄叫什么、是干什么的?”顾铁忍无可忍地吼道。   “乔治。”脸庞白净的一个说,“幽灵右手的驾驶员、突击手和维修工。”   “博特。”留着胡子的一个说,“幽灵右手的清道夫。”   中国人愣了,“真的会说?爱娃,你的本名是什么?”   萝莉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吉亚辛塔·格莱特·杜乔,2022年出生于佛罗伦萨布鲁涅列斯奇孤儿院……”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顾铁崩溃地捂住脑袋。   “滴……”蜂鸣声停止,激光起爆器上的红灯变为绿灯。   第120章 归去之途(中)   当然,一场40000公斤tnt当量的爆炸没有发生,耀眼的红色激光点短暂地出现在金属棒表面,金属氢短棒肉眼可见地变得通红,冒出微微的青烟。顾铁关掉那台诺·格公司出品的战术激光仪,叹了口气。用于近距离精确打击的固态战术激光仪可以在五十米范围内击穿人体、轻装甲目标,造成相当的毁伤效果,但用来引爆金属氢炸药还天差地远。“你们是不是知道它根本不会爆炸?”他垂头丧气地问,将杯中的苏格兰威士忌一饮而尽。   “呼。还好没事。我刚才都开始祷告了。”名叫乔治的白净家伙放下台球杆长长出了一口气。   “原来是不会爆的啊。见鬼。”名叫博特的络腮胡子朝自己的裤裆看了一眼,“差点就憋不住了……”   半张脸的吉斯道:“我知道是需要粒子脉冲雷管才能引爆的,先生,不过或许您有着我知识范围之外的新技术,我不能妄加判断,先生。要再来一杯吗?”   “……你们这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中国人抓狂道,“给我整瓶威士忌,我自己倒吧。”   又喝了一杯酒,顾铁的情绪才缓和了些,“爱娃,别跟我打哑谜了,说说你们的情况吧?”   小萝莉的长睫毛忽闪忽闪着:“当然可以,亲爱的亚当叔叔。您想知道什么呢?”   “幽灵的右手是什么样的组织?由谁创建?一共有多少人?目的是什么?”顾铁盯着她,忽然想起刚才爱娃说过出生于2022年,这个恐怖的女人已经三十岁了,比自己还大一岁,成熟女人的心机,漂亮萝莉的外表,中国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不许卖萌,好好说。”   “行。”爱娃的眼神立刻变得冷峻起来,“前面的问题我是没有办法回答的。后面的问题,幽灵右手的成员数量不明确,我只知道我们这个部门共有两百人左右,分散于世界各地,相互之间没有联络,根据上级的指示工作。幽灵的右手一直在寻找你,顾铁。这是唯一的出发点和最终的目的,整个组织就是为你一人而存在的。在你出现之前,我们在不断排查候选者,关注无数个身具可能性的人,直到所有的可能性在一个人身上飞速增加,无限趋近于100%。这个人就是你,顾铁,‘背叛者’组织的亚当,量子天使基金的主持人,战绩彪炳的ipu战士,出生在奥地利的华裔男人。”   “等一下等一下……”顾铁活了这么大,从来没有发现自己原来是这么重要,有种一夜暴富飞黄腾达的怪异感觉,“为什么是我?我身上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爱娃摇摇头,金色马尾辫甩来甩去;“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   顾铁暗自点头。从刚才开始他就注意到爱娃在回答问题的时候多次用到了“没办法回答”、“无法回答”这样的句式,潜台词是知道问题的答案,但被禁止做出答复。他开始快速提问,试图在爱娃的回答中找到这种禁止模式的轮廓,随着成组问答速度的加快,留给小姑娘思考的时间越来越短,知觉和判断力渐渐屈从于记忆和逻辑,脱口而出的快速回答会渐渐暴露她大脑中真实的思维。这是心理学中的一种测试方法,实用性不算太高,不过用于有问必答的幽灵右手成员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你说你所属的部门有200人左右,部门的名称是?”   “无法回答。”   “在波兰有多少你的伙伴?”   “加上我一共五人。都在这个酒吧内。”   “你们向谁汇报?”   “‘倾听者’。”   “‘倾听者’是谁?”   “无法回答。”   “你昨天晚餐的菜单?”   “披萨饼、洋葱浓汤和凯撒沙拉。”   “本届奥运会的主办国是谁?”   “日本。”   “趴着睡觉那位老兄是谁?”   “特里。”   “负责什么工作?”   “接受者。负责接收任务指令、完成部署、进行网络渗透等。”   “指令是‘倾听者’给予的吗?”   “不是,‘倾听者’只是任务指令的翻译者。”   “那指令来自哪里?”   “无法回答。”   “你的罩杯?”   “……”   爱娃抬起眼睛来看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你有权利拒绝回答吗?”顾铁挑起眉毛。   “没有。……30A。”小萝莉面无表情地回答。   “身高?”   “1.40米。”   “体重?”   “33公斤。”   “波兰分部运行多久了?”   “二十年。”   “你们的活动经费来自哪里?”   “‘倾听者’。”   “你们与部门内其他成员有过接触吗?”   “有。”   “举例说明?”   “去年3月份我们五人与俄罗斯、白俄罗斯、立陶宛支部成员一起前往爱沙尼亚保护一名男性候选人。”   “结果?”   “他被暗杀了。任务失败。”   “暗杀者是谁?”   “隶属于赤枭兄弟会的欧洲执行部‘圣殿十字军’,由两位圆桌会议议员率领的特别小分队。”   “果然是他们……告诉我你们掌握到的所有有关赤枭兄弟会的情报。”   “无法回答。”   “靠!”顾铁懊丧地一拍桌子。“下面我说出名字,你告诉我相关的资料。”   “好的。”   “长谷川崩阪。”   “ipu组织‘一亿玉碎’领导人,日本裔,巴拿马国籍,在被发展为外围执行者后神秘失踪。任务是其他部门完成的,我们不清楚详细情况。”   “艾德·亚辛斯基。”   “没有相关信息。”   “背叛者。”   “由顾铁(代号亚当)组建的小团体,组织形式松散,目的不明确,成员包括肖李平(代号伊斯拉斐尔)、里克·威廉斯(代号萨基尔)、祖妮·法尔哈·科曼彻(代号夏姆榭尔)……”   “够了。”顾铁一声冷汗地阻止爱娃继续说下去,幽灵的右手已经掌握到自己伙伴们的情报,但看来对无理数的秘密并不知情。“如何得到背叛者的情报?”   “无法回答。”   “日本内阁情报调查室。”   “日本情报机关,由内阁官房长官藤本植人直接管理,基本被赤枭兄弟会所控制,成为兄弟会七个主要部门之一,代号为‘阿斯蒙蒂斯’,负责网络部署、防御机制、小规模突击行动和特种科技研究。”   “赤枭兄弟会。”   “无法回答。”   “圆桌会议。”   “赤枭兄弟会的最高决策机关,由四十四位议员组成。”   “阿斯蒙蒂斯地下机房中的异种操作体。”   “没有相关资料。”   “你们接下来的任务?”   “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你的安全。”   “再详细一些?”   “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你的安全,这是唯一且全部的宗旨。”   “为什么?”   “无法回答。”   “……好了,就这样吧。”顾铁问得口干舌燥,端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自己给自己续满苏格兰威士忌。爱娃也毫不示弱地一口干掉一杯百加得黑朗姆酒,示意半张脸的吉斯再来一杯。   两个打台球的男人一直在望着这边,“接下来要问我问题吗?”长着一张具有希腊特征如雕塑般英俊面孔的乔治放下台球杆,好奇地问。个头不高、但是手臂出奇粗壮的络腮胡子博特笑嘻嘻地杵了他一下:“得了吧,你知道的能比爱娃多?问两句你就没词了。”   半张脸的怪人安静地站在柜台后,不知从哪端上一碟盐渍橄榄。   顾铁整理一下思绪,“爱娃,我说几句话,麻烦你确认这几句话的正确性。”   萝莉抬起眼皮瞟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第一,你们有义务随时回答我的任何问题,跟随我到任何地方,不干涉我的任何自由,在任何时候保护我的人身安全。”   爱娃表示默认。   “第二,你们有义务保守‘幽灵的右手’的秘密,以及一切可能与幽灵右手直接相关的情报。”   金发女孩继续默认。   “第三,当二条与第一条出现矛盾的时候,第二条的优先级更高。”   意大利姑娘的沉默表示肯定。   “第四,第一条中的每种情况优先级递增,在必要的时候,你们会以安全为由拒绝我的要求、改变我的路线、干涉我的自由意志。我相信,如果我试图自杀,你们会想尽办法阻止我,因为重要的不是我个人的意志,而是我‘活着’这个事实本身。”   爱娃略显惊异地坐直身体,点了点头。   “第五,我相信两条基本规则都有强力的约束存在,比如涉及你们的事业、尊严甚至人身安全,我完全理解你们遵守游戏规则的举动。但这时候产生了一个问题,第一条与第二条规则的冲突解决问题:我的生命安全与幽灵右手的秘密哪个更加重要?如果照你之前所说,‘幽灵的右手’存在的根本意义就是寻找我、保护我,那么我相信你们刚才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你们为了保护幽灵的秘密而置我的生命于危险之中,尽管敢于直面死亡是很了不起的,但从逻辑上来说你们根本不应该做出那次博弈。如果那个激光起爆器是真实的,幽灵右手将因你们的错误而彻底毁灭。——我给你们几分钟思考一下。”   顾铁说完一大通极具蛊惑性的言辞,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第121章 归去之途(下)   爱娃、半张脸吉斯、小白脸乔治和络腮胡博特显然都被冠冕堂皇的分析给镇住了,从四张脸上的表情不难看出他们正在经历思维逻辑的极度混乱。两分钟时间是恰到好处的火候,顾铁放下酒杯,笑吟吟地望着场内众人:“好了,那么我再试一次,希望这回大家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等一下,顾铁……”爱娃不禁跳下高脚凳,“你不要再胡闹了……”   中国人从外套兜里掏出格洛克,弹开保险,将枪口倒转对准自己的眉心,用大拇指扣住扳机。“再问一次,幽灵的右手到底是什么样的组织、由谁创办、领导人是谁、总部位于什么位置、都有些什么部门?”他语气轻佻地问。   几个男人不约而同地望向爱娃,显然小萝莉是这群人的精神领袖。爱娃嘴唇翕动几下,选择了沉默。   “别忘了,你有义务回答我的任何问题。保持沉默不是你的权利。”顾铁挑起眉毛。   “可如果涉及你的安全……”小姑娘表情纠结道。   “没错,你不回答问题就会危害我的安全。”中国人用下巴指指黑洞洞的枪口。   “可是我们发誓必须保守秘密……”爱娃咬紧嘴唇。   “没错,可你们也发誓要保护我的生命。”顾铁义正言辞道,心里偷偷笑成了一朵花。   小萝莉的表情开始松动了,“这样做是很错误的……可是没有办法……”她咽了一口唾液,开始组织语言。   “很好,很好。”顾铁微笑道,扭头冲围观的男人们说:“另外不要试图抢夺我手中的枪,以这种姿势握枪的话,即使受到微小的冲击也会不自觉地手指抽搐导致开火的,从击锤的位置你们能看出我的大拇指对扳机施加的压力,对吧,吉斯。”   貌似对军火非常在行的半张脸吉斯老老实实点头:“是的,先生。”   爱娃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幽灵右手的历史始于二十九年前……”   中国人内心升起无可言喻的喜悦,斗争终于取得胜利,这种感觉比什么都要美好。正准备享用胜利果实的时候,忽然“砰”的一声巨响,后脑勺传来剧痛,顾铁被强大的冲击力撞向吧台,下巴狠狠磕在橡木台面上。   “靠,还真来硬的啊……”   他的脑袋像拳击手的沙袋一样晃悠着,意识不清地嘟囔道,恍惚之间看到一只扭曲变形的平底锅在空中飞舞,一个捂着右手腕的男人站在自己背后呲牙咧嘴地喊疼,是那个趴着睡觉的男人用锅子偷袭了自己,并且被自己强健脖颈带来的反冲力弄伤了手腕。顾铁缓缓低下头,发现格洛克的扳机内侧不知何时被插入一根亮闪闪的银针,长度、粗细都跟中国人惯用的毛衣针差不多的银针卡住扳机的行程,阻止了击锤击发。不仅如此,自己的右手腕、手肘、上臂整齐地插着三根金属针,针尖深深嵌入皮肤,准确地钉在肌腱与韧带的结合点上,使得整条手臂瞬间失去了行动能力。痛觉还没传到神经中枢,视野在顾铁眼前渐渐黑暗。   “对不起,先生。”半张脸的吉斯用一只眼睛、一个鼻孔和半张嘴做出一个“十分抱歉”的恐怖表情,两根银针在他手指间刷刷转了几圈,消失在袖口。“原来这货才是正牌的魔术师啊……这群人还真是难搞,简直就是我的克星啊……唯有老肖能降服他们了吧……”顾铁的乱糟糟的最后念头一闪而过,然后干脆利落地陷入了昏迷。   自从在白俄罗斯遭到长谷川崩阪暗算以后,这种“哎呦一下晕过去”的场景简直成了顾铁的例行功课,刚睁开眼睛恢复意识,他就气急败坏地坐起来叫嚷道:“我不干了!老是这样!……哎呦……”大脑缺血让他觉得天旋地转,只能老老实实又躺了回去。   一只冰凉冰凉的小手按在他的额头上,“看起来没有发烧,他应该没事吧,吉斯?”   半张脸的家伙还是用那种拘谨的语气回答:“我不知道,爱娃,我并不是医师。不过看起来先生是没事的,他的身体非常健壮。”   “呸。换你挨一平底锅试试。”顾铁啐道。他环视四周,发现在处在一个挺奇怪的房间内,床铺周围或坐或站的几个人正是爱娃和他的四名伙伴,四面墙壁布满带流苏的装饰挂毯,华丽的服饰、诡异的面具、各种莫名其妙的道具和漆成大红色的杂物箱堆满房间的每个角落。耳边充满嗡嗡的噪音,有规律的震动透过墙壁传来,——这并不是一个房间,而是一辆行进中的房车的车厢。   “唉。好吧。我们现在去哪里?”中国人躺在不太舒适的床上毫无脾气地问。   “我们不能干涉你的自由,先生。去哪里是你的自由。”半张脸吉斯回答。   “……得了吧老兄,你下次把别人拍晕了带上卡车之后可千万别说这种话,会被笑话的。”顾铁叹道,“要是尊重我的意志,现在就停车让我下去,我真的没办法跟你们这些奇怪的家伙共处哇……”   几个男人对视一眼,小白脸乔治有点为难地说:“我们当然尊重你的选择,老大,可是现在没办法停下。”   顾铁慢慢地坐了起来,吉斯温柔地扶着他的后背防止眩晕。“没办法停下?对了,你叫乔治是吧?你不是说你是幽灵右手的驾驶员?那现在谁在开车?”顾铁猛然醒悟。   乔治点头道:“没错老大,我是驾驶员,现在没人在开车。”   “别叫我老大,跟黑社会似的,想个好称呼。”中国人摆摆手,“自动驾驶也可以停下的啊,我都看到去往驾驶室的门了。”他指向床头位置的一扇小门,透过门上的玻璃窗能看到前面的驾驶室。   络腮胡子博特笑呵呵地点起一根烟,“现在汽车没有开动,Boss。”   “把烟掐了!”爱娃瞪眼道,“这里禁烟!”   “别听他的,给我来一根。”顾铁招手道。   博特毫不犹豫地掏出烟盒,发了一根给中国人,划一根火柴帮他点燃。顾铁深深地吸了一口,从鼻孔慢慢喷出两股青烟,得意洋洋地瞧着爱娃。小萝莉一跺脚,什么都没说。   “好吧,我知道了。”没花几秒钟,答案就付出水面,“我们在一辆房车的车厢里,但房车不在公路上,而是在一架运输机里面。”   半张脸吉斯鼓掌道:“非常正确,先生,非常正确。”   顾铁竖起耳朵听了听背景噪声,“四台大型涡扇发动机,带有蚌壳式反推力装置的特殊噪音,应该是扎波罗什‘进步’设计局的d18系列发动机。如果没猜错的话,这是一台俄罗斯制造的安-124型巨型运输机。”   “安124-500型,先生。”吉斯啪啪鼓掌,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呈现在半张脸上变成噩梦般的表情,吓得顾铁一个哆嗦。   “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搞到军用运输机的。反正我们应该是向东边前进,西欧国家现在基本不允许这种巨型机起降了。”中国人叹口气,抽了一口烟,“那谁,有点渴,来杯水。”   “是的老大。”小白脸乔治屁颠屁颠地跑开,倒了一杯纯净水屁颠屁颠地跑回来,双手递到顾铁面前:“水来了老大。”   虽然跟这群人有点频率不合,不过这种作威作福的感觉还是挺爽的。顾铁一口气喝完一杯水,抹抹嘴:“说吧,要把我送到哪里去?这个应该不是什么秘密吧?”   爱娃回答:“蒙古。根据‘倾听者’的指示,这架飞机将直达蒙古首都乌兰巴托。现在赤枭兄弟会已经在波兰全境严密布防,有一名议员带领的‘圣殿十字军’小分队刚刚抵达,每停留一天,危险系数都会几何增加。”   顾铁不忿道:“就那几个小日本鬼子?连我的伪装都识不破,怕他们?”   小萝莉瞟了他一眼:“不要太自信,顾铁。他们已经在圣十字大教堂等候你很久,直到失去耐心撤去了监视人员,杀害了接头人。没想到你恰好在那个时候赶到大教堂,这出乎兄弟会的意料之外,也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你是个非常好的隐藏着,自从确定你的身份之后,整个部门都在倾尽力量寻找你、帮助你,但自从你逃离护送火车之后,就没能掌握到你的踪迹。话说回来,如果不是我在华沙古城接到你,十分钟后兄弟会的行动组就会出现在你面前。”   “长谷川崩阪到底是怎么回事?”顾铁有点迷惑。   “我说过了,他是幽灵右手其他部门负责发展的外围下线,具体情况不清楚。”爱娃摇头。   被神秘访客通知“留在莫济里”,遭到日本人偷袭被装上闷罐车,通过些微线索找到圣十字大教堂,最终与幽灵右手汇合,这一切都是预先安排的。如果不逃离那列火车,是不是会提前好多天到达这里,见到这些奇形怪状的伙计们?中国人决定不再考虑这些事情,盯着小萝莉:“到蒙古之后干什么?”   “‘聆听着’只有一句给你的提示:回到最初的地方。接下来的目的地由你决定。”爱娃道。   “你们这帮人啊,神神秘秘的,一点不痛快。”顾铁把烟头丢进玻璃杯,鄙夷地扫视全场,“我要去日本。谁都别拦我,不然我会想个更安全的办法威胁自己的小命。哼哼。”   第122章 小丑之泪(上)   安124-500型运输机是当今世界硕果仅存的几种巨型运输机之一。随着清洁能源技术的进步和环境污染法规的日益严苛,使用老式涡扇发动机的巨型运输机一一被历史淘汰,2035年自安124-400改进而来的安124-500型运输机勉强通过了欧盟B21环保测试,被允许在少数欧洲国家的极少数民用机场起降,即使执行军用任务也受到严格的限制。向东飞行的话,确实除了蒙古国之外再无更好的降落地点了。   “多久可以到达?”顾铁问。   爱娃望向吉斯,半张脸的家伙心算了一下,“我们的飞机要向南经罗马尼亚、保加利亚、土耳其、伊朗,再转向北方经土库曼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和哈萨克斯坦后进入蒙古,预计到达时间是十九个小时之后,先生。”   “绕过俄罗斯领空?”中国人立刻就猜到这条迂回航线的用意,“幽灵右手跟俄方的关系不好?说起来这家军用运输机到底属于哪国空军啊。”   “这架运输机原本隶属于乌克兰空军,但为了补贴乌克兰国防预算,被租借为民用运输机使用,现在挂的是3字头的民用飞机牌照,先生。因为乌克兰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的小规模泄露事故,现在俄罗斯禁止一切经由乌克兰领空而来的飞行物体入境,先生。”半张脸吉斯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顾铁老脸一红,说起来绕这个大弯子还是源于自己干的好事。“就是说,现在整架飞机上都是民间货物咯?我们为什么不乘客机,而要坐在房车里乘飞机,这岂不是跟脱裤子放屁一样麻烦?”他有点奇怪地问。   爱娃淡淡地说:“我们无论去哪里都带着这辆房车的,它是我们的家。”   小萝莉说的英语带一点波兰口音,偶尔还发出几个一弹一弹的小舌音,显然是她的意大利血统在作祟,听起来挺有趣。“那么你们五个人外出时的伪装是流浪马戏团喽。”顾铁瞧了瞧屋里的摆设,“那多少得会一点把戏吧,不然装都装不像。”   “我们是‘光荣马戏团’。这不是伪装,是我们的真实职业。”爱娃强调道。   中国人疑惑道:“真的?那你们都会什么?”   “我是柔术演员。”小萝莉一本正经地说。   “我是杂耍艺人,前斯洛伐克汉博托杂技团的成员,先生。”半张脸吉斯说。   “我是玩火、吞刀和走钢丝的人,老大。”小白脸乔治说。   “我是魔术师。”手臂粗壮的络腮胡子博特说。   “……我完全无法想象你们表演时的样子。”顾铁评价道,“不对啊,少一个人?那个睡觉的家伙呢?”   “他是特里,光荣马戏团的小丑。”爱娃指指屋子角落,那位老兄又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这回听起来是真睡着了。   顾铁牙痒痒地说:“就是这小子用平底锅敲我的脑袋来着……还没见过这家伙的正脸呢,把他喊起来吧,大白天谁什么觉啊。”   “特里每天能睡十六个小时,老大!”小白脸乔治笑嘻嘻地跑过去,推搡着对方的肩膀,“起床啦!那个人在呼唤你呢!”   半张脸吉斯用非常崇敬的目光仰望着顾铁:“您真是了不起!您怎么知道现在是白天的,先生?您晕过去相当长时间,应该已经失去对时间的知觉了。”   拥有仰慕者是件愉快的事情,不过被一只眼睛盯着、被半张嘴巴恭维可不是什么令人心旷神怡的感觉,中国人稍微躲开一点,咳嗽两声:“咳咳,这个很简单,从我所坐的角度能透过房车前挡风玻璃看到运输机的中后部,尽管不知道舷窗的位置,可我没看到白色防撞灯的闪光,如果是夜间飞行,安124机翼上的高亮度白色频闪灯能亮瞎人的狗眼!”   这时名叫特里的家伙被带到窗前,只看了一眼,顾铁就觉得这个三十来岁满脸胡茬的男人非常特别,这人身上有某些东西与自己极其相似,让他产生了照镜子的错觉;但特里的外形同他完全不同,对方长着一副高而瘦的身躯、微微弯曲的脊背、一头棕灰色的乱糟糟头发、总是抬不起来的眼皮底下是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琥珀色虹膜是白种人当中相当少见的隐性基因表达,给这个睡眼朦胧的家伙平添了一分奇异的魅力。   “特里?”顾铁有点迟疑地问,他上下打量着对方,试图找到两人之间相似的地方“顾铁?”特里疑惑地站在一米外,摆弄着格子衬衣的下摆,显然也察觉到这种奇怪的共鸣。   半晌,中国人摇摇头,“老兄,你是哪里人?你那一锅子还真是够力气,到现在我的脑袋都嗡嗡响呢。”   特里咧嘴笑了,举起绑着绷带的右腕:“对不起啦老兄!要不是偷袭,五个我都打不过你,我的手腕现在还疼得要命呢!我是爱沙尼亚人,出生于一个叫做库雷萨雷的波罗的海海湾小城,是最迟加入光荣马戏团的一个。”   顾铁敏锐地察觉了“爱沙尼亚”这个关键词,征询地望向爱娃,小萝莉点了点头以示肯定。——她在酒馆中曾说过在爱沙尼亚与部门其他成员联合执行任务,看来这个特里跟这次任务绝对脱不了干系,没准是当时被兄弟会暗杀的男性候选人的亲属朋友之类。顾铁不打算深究这个问题,身边乱七八糟的秘密已经太多,挖掘出另一个秘密对自己没什么帮助。   与特里聊了两句,顾铁发觉这个爱睡觉的家伙是个挺招人喜欢的人,就是不知道哪里缺根筋,有点不懂人情世故,说话说了半截居然一拍脑门说“错过了一件大事”,扑通一声趴在床上就不做声了,看样子是通过客户端进入了“世界”。   “这货一直这样?”中国人指着特里的后脑勺无奈道。   “是的,先生。对不起,先生。虚拟世界对他来说更加重要。”半张脸吉斯取出一张被单,帮特里细心地盖上,——这个长相恐怖的中年男人毫无疑问是屋里最温柔细腻的一位。   “特里患有一种特殊的疾病,叫做‘感官衰退症’。”络腮胡博特指指自己的太阳穴,“他对现实的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味觉感应能力较常人低得多,用特里自己的话说,他看世界像是在看一张小小的活动相片,听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相反,在‘世界’里面他能得到100%的感官刺激,找回正常人类应有的生活。”   顾铁“哦”了一声,看着特里后脑勺的目光中就多了一重意味。如果世界末日真的到来,按照gtc的计划进入量子计算机营造的虚拟世界,对特里这样的人来说真是个完美的归宿呢。   “这家伙是个小丑?”想起此人的角色,中国人不禁有点疑问。   “非常棒的小丑,先生!”半张脸的吉斯露出一个非常恐怖的自豪表情,“辛辣,残酷,滑稽,只要看过一次,您绝对会记住他的,先生!”   把看似疏远的现实当成喜剧表现出来吗?顾铁心情复杂地点点头。“好吧,既然还有最少十九个小时的时间要呆在这个闷罐子里,不如我们来找点乐子吧。”他整顿一下心情,拍拍手道,“光荣马戏团的各位,能不能给我展示一下拿手绝活?”   爱娃瞟了他一眼:“当然,既然你提出要求。不过你最好也准备点节目出来,我们要以马戏团的伪装一路从蒙古开到日本。”   顾铁愣了一下,摆摆手:“再说再说……先看你们的。那谁,吉斯老兄,你先表演一下那个飞针行么?我印象很深刻哪。”   半张脸的男人的一个腮帮子上居然浮现出一朵红云:“您谬赞了,先生!”他平伸双手,不知从哪掏出两只拳头大小的红色塑胶球抛接起来,球的数量渐渐增加到三个、四个、五个、六个、直至十个,到最后,只看到一串红色的球路在空中连成椭圆形的弧线,吉斯手速快得成为一团虚影,几乎看不清他是怎样将接球、递球、抛球的动作在一瞬间完成的。   “咚咚咚咚。”一旁的络腮胡子用手敲墙壁发出小军鼓一样的声音,半张脸吉斯忽然用力抛起红球,刹那间十颗塑胶球都浮在空中,顾铁不由自主地仰头观看。   “吒!”来自斯洛伐克最著名的汉博托马戏团的杂耍艺人用半张嘴巴发出吼叫,袖底闪烁银色光芒,“嘭嘭嘭嘭嘭……”连串的撞击声从天花板上传来,每颗红球都被长而尖锐的金属针从中央贯穿,牢牢地钉在车厢顶棚上面,不仅如此,十颗红球组成了大四边形的形状,四边形中央有着三颗排成直线的红球,下方又有三颗。——每个熟悉冬季夜空的人都应该对这个图形并不陌生,那分明是由十颗恒星组成的猎户星座。   “Bravo!”爱娃在一旁含笑鼓掌。   顾铁可没笑出来,他满脸冷汗地慢慢垂下右手,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之间捏着一根闪亮的银针,只要反应慢十分之一秒,这根从极其诡异的角度无声无息射来的飞针就会射穿自己的右眼。   第123章 小丑之泪(中)   在中国古彩戏法里,这种遮蔽或转移别人视线使看不清真相的手法叫做障眼法,幸好顾铁在看杂耍的时候留了个心眼,才没被半张脸的家伙借红球障眼、从袖底射出的一根银针戳瞎眼睛。他松开手指,金属针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听起来是空心的,从重心来感觉,里面应该灌有水银之类的液态重金属。   两根手指间出现红色淤血痕迹,显示着这根飞针的速度与力量,这招用两根手指夹针的绝技是跟老赵吃饭时候学到的,满脑袋旧社会思维的老赵吃炸酱面吃半截会突然飞起一筷子戳向顾铁的脑门,号称锻炼徒弟的应急反应能力,一开始顾铁每天眉心都红红肿肿的仿佛点了个朱砂痣,久而久之,就自然练成了一手夹筷子的功夫,吃饭时候头也不抬一伸手就把老赵的筷子捏在指尖。本以为这个废柴招数一辈子也用不上,谁想到在这个怪异的场合还真救了自己一命。   中国人已经出离愤怒,以至于一点都愤怒不起来了。“又搞什么啊?”他毫无脾气地叹道,“搞死我不用负责的吗?”   “不是的,先生!对不起,先生!”半张脸吉斯惶恐地深深鞠躬,“这是爱娃吩咐我的!她说想要看看您自保的能力,实在对不起,先生!”   被出卖的小萝莉吐吐粉红色的小舌头:“人家只是好奇嘛,对不起啦……”   “没事没事,乖……靠,别卖萌!”顾铁嘴角不自觉地浮起笑容,然后发觉又差点被这个小妖精蛊惑了,怒道:“万一我夹不住不是完蛋了?就算我有实力夹住,万一手滑了怎么办?这年头不允许手滑的吗?”   “当然有预防措施的,顾铁。”爱娃换了副表情,冷冷地瞥他一眼,“你的得分也就刚刚及格吧。看来以后保护你还要下不少功夫。”   中国人左右看看,发现络腮胡子博特就站在自己的床边,两只骨节粗大、肌肉发达的大手一上一下停在空中,右手空着,看来是准备替自己接住射向眼球的飞针;左手握着一根银针,一根顾铁根本没有注意到的、射向自己裆部的飞针。就在发出十根银针刺穿十颗红球的同时,半张脸吉斯以匪夷所思的隐蔽手法掷出一上一下两根飞针,分别袭向中国人的面门和裤裆,这招着实阴险得紧,要不是魔术师出手相救,只怕藏在内裤里的小顾铁已经身负重伤了。   “……靠!”顾铁惊魂未定地暗骂一声。   博特笑呵呵地收回大手,明明一秒钟前还握在手心的银针已经凭空消失了,“爱娃是个喜欢开玩笑的姑娘,别见怪。”   半张脸吉斯也点头哈腰地赔不是,手里不知怎么一转,天花板上的、地上的和魔术师手里的银针“嗖”地自动飞回他的袖口,消失在灯芯绒外套里面。   “给我一根针,我也想练习一下。”顾铁板着脸冲吉斯伸出手。不拿出点本事来给这帮人瞧瞧只怕这帮蛮夷之辈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中国人暗自起了争强好胜的心,从半张脸吉斯手里拿起一根钢针掂量掂量,“啪”的一声揪断了针尾一根极细的透明尼龙线,“沉了点,不过还算合用。在针里面灌水银是很低级的手法,虽然能使飞行轨迹变得容易操纵,但抗干扰能力变得很差,碰到任何障碍物都会引起重心改变,无法控制方向。在针尾缀上线更是蠢,针就是针,脱手就不管了,还能当流星锤来用?师傅怎么教的你?”他一边端详着这根针,一边教训着对方。   要在中国的武术圈子里,这么说话就算是准备挑事儿开打了,不过老外似乎没有那种职业敏感度。“您说的对,先生!我也察觉到这个弊端,但针术是我自己研究出来的,我、我没有老师……”半张脸杂耍艺人的一只眼睛流露出悲伤,默默低下了头。   “看好了,不同于杂技杂耍,这才是正经的中国功夫!”顾铁撇撇嘴,伸直手掌,把钢针平压在大拇指下,“师傅老赵传给我的八极门甩针功夫,按例应用四寸长、两头尖的三棱钢针,三十步内穿金裂石。——别以为我在吹牛,这世界大了,你们这帮波兰鬼子没看到过的东西多得很!”看见众人脸上将信将疑的神色,顾铁翻身下床,恶狠狠地一挥手:“都躲开!”   清出一小块空间,顾铁运起一口气,大喝一声:“着!”身体旋转带动手臂,手臂带动手腕,手腕带动手指,手指推动钢针,以一个类似掷标枪的鞭打动作将钢针甩了出去,空气中传来“呜呜”的破空锐响,声势与吉斯掷出的明显不同。   “砰!”飞针化作一道银光击穿了驾驶室门上的玻璃,锵地深深钉进房车的后视镜,几乎整根没入镜面,只留下一个小小的尾端露在外面。厚达一厘米的玻璃窗上留下惊人规整的正圆形小孔,彷佛使用玻璃开孔器钻出来的一样,周围没有一丁点裂纹。   惊诧的表情从围观者脸上一闪而过,中国人哼哼冷笑,打了个响指将众人的视线引回来,“袖底针的功夫应该这么使的,瞧瞧!”   “先、先生……”半张脸吉斯声音在颤抖,两枚银针紧紧贴着他的脖颈左右钉入墙壁,把杂耍艺人固定在那里不能动弹分毫。如果刚才吉斯的飞针是用抛球吸引注意力之后暗地出手,那么这回顾铁在众目睽睽之下甩针穿透两层玻璃,愣是没一个人看到两根袖底针是何时射出的。   “厉害,老大!”小白脸乔治大笑着鼓掌。   络腮胡子博特疑惑道:“你刚才分明只取了一根针,额外的两根是从哪里来的?”   顾铁冷着脸举起双手,从袖口里丁零当啷掉出十几根银针,每根针尾部的透明尼龙线都被切断了,“中国的杂耍戏法煌煌两千年历史,何时轮到你们这些西洋人表演奇技淫巧的玩意儿了?大手法拳术、枪术、镖术不说,这小手法的精髓说了你们也不懂,我师傅老赵年轻时候混江湖的时候学了点皮毛,传到我这里残缺不全半瓶子晃荡,——就这也够你们喝一壶的!”   顾铁说的是实话,这偷鸡摸狗的歪门功夫也是老赵传他的,没什么大用,偶尔搞搞恶作剧还凑合。这一手显然震慑住了没见过市面的老外,光荣杂技团的几位男女对视一眼,都用重新认识的眼光审视着中国人。   “我向你道歉,顾铁。”爱娃难得地低下了头,“不过测试也是必要的,我们需要认识到你的实力。”   “滋滋……”前舱传来电流声,房车后视镜上的被打坏的倒车雷达屏幕闪了两闪,熄灭了。   接下来的旅程气氛就要融洽得多,简单吃了一点东西,坐下来聊聊天,顾铁发现这五个男女确实个个都有一手绝活,不知是加入幽灵的右手后闲得无聊学到的,还是直接以马戏团成员的身份加入这个神秘组织。“到了蒙古以后就随便我去哪了是吧。”中国人喝一口纯净水,冲下口中的面包渣子,“我们从乌兰巴托出发一路向东,经过中国东北到达大连港,然后乘船前往日本。同意吗?”   “我们没有权利质疑你的决定,除非这个决定威胁到你的生命安全。”小萝莉又重复了一下基本原则。   “很好,我的身份证明、马戏团的通关文件、装备和给养,这些是我来处理还是你们负责?”顾铁瞧着一副大人样的小丫头,不让她卖萌就一脸正气凌然,看起来跟中国学生干部似的。   “交给特里吧。小丑是这方面的专家。”爱娃指指趴在那儿人事不省的年轻男人,“另外,顾铁你现在使用的面貌和身份文件已经被兄弟会掌握了,需要更换伪装。”   顾铁点点头:“我想到这个问题了。你们有表面细胞活性剂么?”虽然在量子网络上时刻有保护程序在保护他,但目击者的记忆可没办法被修改,这张丧气鬼的长相也算物尽其用应该退役了。   爱娃用下巴示意,小白脸乔治一路小跑到储物柜前翻了一通,抱了一个大蓝塑料瓶回来。看来这位仁兄是光荣马戏团中的跑腿角色,从表情上看,他还相当享受跑腿这个过程。小萝莉把蓝瓶中的透明液体倒进一个洗脸盆,又撕开一袋什么粉末倒了进去,搅拌均匀。   高分子熔融面具是与皮肤紧密结合的,要使面具脱落,除了等待表皮细胞自动更新之外,就是使用表面细胞活性剂加快脸部皮肤代谢,促进细胞分裂,大大缩短自动更新周期。顾铁用手指试试水,接着把整张脸没入水中,默数了三十秒后抬起头来离开水面。   接过爱娃递来的毛巾擦干脸,中国人忽然开口:“新的面具希望是一张东方面孔,就要回到中国,我不想被别人当做洋鬼子对待,好久没有自由自在说过普通话了。”   “我会转告特里的。”小萝莉点点头。   安-124运输机在云层上方穿行。十几个小时候,飞行高度缓缓下降,白云散去,闲得无聊站在窗边向外眺望的顾铁看到延绵不绝的青山和广阔无边的草原,一条清澈的河流沿着山脚流过,山与河之间出现一座城市。那山是博格多山,河是图拉河,城自然就是红色英雄之城、草原中的明珠乌兰巴托城了。   “请您坐好吧,先生,我们即将降落了。”半张脸吉斯说。   第124章 小丑之泪(下)   起落架沉重地接触地面,冒出一溜火星,巨型运输机的降落可比客机粗野得多,顾铁抓住房车墙上的拉手,多次体验了短暂失重的感觉。从好的方面说,好歹这架用于民用租赁的安124-500运输机采用了加压恒温货舱,不然他们只能躲在密封车体里面使用氧气瓶呼吸了。   中国人不禁想起一位民航业朋友讲过的小笑话,多年以前一架民航飞机运输了60头价值连城的种猪,由于货主并未特别要求使用增压货舱,飞机落地时地勤人员打开普通货舱舱门,惊悚的一幕出现了:五十九头种猪已经倒毙身亡,幸存的一头不幸罹患严重的精神分裂症,没人知道它在三万英尺高空经历了些什么,——猪疯了。   飞机终于缓缓停在蒙古国乌兰巴托市成吉思汗国际机场的专用跑道上,这里是整个东亚地区极少数能够允许巨型运输机起降的民用机场之一,也是蒙古国的航运枢纽。十分钟后,飞机的整个机头在液压挺杆的作用下缓缓升起,将宽阔的机身货舱直接暴露在外,两条钢结构轨道自动伸出机舱与地面相接。这架大飞机是专用于车辆运输的,除了光荣马戏团的房车之外,还装载了60辆各式豪华车、两辆集装箱卡车和一架小型飞机的机身。最大载重超过100吨的巨型客机让人叹为观止,顾铁坐在车里等待工作人员一辆一辆将汽车挪出,一边感叹着:“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喜欢大个的机械产品,巨型飞机,巨型轮船,巨型潜艇,巨型坦克,冷战时红色苏维埃的产品最合我的胃口……如果机械工程非要向高效、低污染,精致可爱的路线上发展,岂不是失去了金属、齿轮、润滑油和曲轴的原始美感?”   络腮胡子博特坐在驾驶席上转回身赞同道:“说的对!我就是俄罗斯人,我的祖父是苏联红宝石设计局的员工,二十年前,我有幸在摩尔曼斯克港见到了即将被拆解的最后一艘‘台风’级弹道导弹核潜艇‘谢维尔斯塔尔’号,那才是真正的奇迹!接替它的‘北风之神’级潜艇跟小、更快、更隐蔽、续航力更强,可俄罗斯的军魂就在2.65万吨的恐怖排水量上啊!”   爱娃摇摇头,走到两个男人之间:“博特,准备下机,顾铁,你先别说话,新戴上的面具可不是高分子熔融面具,与皮肤的结合还不紧,掉下来就麻烦了:”   “唔……”中国人无奈地点头。魔术师博特是个手很巧的家伙,他给自己黏上了一张具有蒙古人种特征的树脂面具,顺便把自己的头发染回了黑色。不用再戴有色隐形眼镜让顾铁感觉非常愉快,做回中国人的感觉让他身心一下子就松弛了,尽管镜子里的脸有点其貌不扬,单眼皮小眼睛扁鼻子大嘴叉,一看就是个打酱油的路人甲。   前方的一辆保时捷跑车被叉车移走,博特发动了房车开始缓缓倒车,房车的后视镜上还插着那根钢针,也不知是否影响视线。在成吉思汗国际机场身穿橘黄色制服的地勤人员指引下,跑车沿着钢制轨道倒出了机舱,顾铁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出神地望着安-124运输机70米的翼展、20米高的机身和高高翘起的机头,这个庞然大物漆着俄罗斯“伏尔加——第聂伯河”航空公司的蓝色涂装,涡扇发动机叶片缓缓转动,散发着惊人的热度。   一位穿蓝色制服的海关工作人员走到驾驶座的车窗旁,敲敲玻璃,用英语说“我需要查看你们的入境许可证、每个人的护照、马戏团的资质证明、从业许可证,另外还要登车检查,请配合海关工作,谢谢。”   络腮胡博特摇下车窗,递过去厚厚的一叠证件与证明文件,笑道:“当然,我们是来自波兰的光荣马戏团,是前来参加第七届蒙古杂技节的,贵国是马戏之乡,根据贵国的海关豁免法实施条例,魔术师的道具在经过爆炸物检测后具有海关豁免权,所以登车检查的话……我可以填写表格的,当然,不会给你添麻烦!”   身材粗短、脸颊红润的蓝制服草草翻阅证件,一边皱起眉头:“是有这个条例没错啦,不过最近不知道为什么,要求加强机场海关检查力度,麻烦得很,麻烦得很……”   博特与爱娃对视一眼,小萝莉挤到窗口甜甜地笑道:“叔叔,我们还要赶到展览中心去布置帐篷,这里还有几页证明文件,您拿着慢慢看咯。”她伸出小手,将一摞五颜六色的纸片递了过去,那是面值为二十元到五十元的欧元纸币。尽管被欧债危机折磨得欲仙欲死,欧盟货币的通货硬度还是比蒙古国货币图格里克坚挺得多,工作人员没有任何犹豫地接过纸币,动作流畅地揣进衣兜,脸上出现了笑容:“好了,既然手续完备,那就当然可以放行了,前方右转通过检查岗,然后通过立交桥上高速就可以到达市区。祝你们好运,来自波兰的杂技演员们!”他将证件交还给博特,与驾驶员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房车鸣笛两声,沿着地面上的指示线驶向检查岗,顾铁评论道:“是亚洲国家最根深蒂固的罪恶。……也是最公平正义的社会准则,如果一切都能用钱来衡量,价值观就正常了,社会就安定了,挺好。”   小白脸乔治趴在驾驶室门旁处好奇地望着外面,“老大,你瞧检查岗那里是不是不大对劲?好像很很多当兵的的样子。”   中国人依言望向那座蓝白色的二层小楼,挂有海关和警察徽章的检查站用铁丝网重重包围,留出一条仅供一辆车通行的小通道,一群穿着绿色作训服的士兵持枪站在铁丝网两旁,正在一辆接一辆排查通关车辆。这肯定不是个好兆头,“光荣马戏团经常受到这样的礼遇吗?有没有被查出来携带违禁品,比如冲锋枪?”房车越驶越近,顾铁猜测爱娃应该有应急预案,不禁打趣道。   小萝莉脸色阴沉:“乔治,去把特里打醒,该他上场了。”   “遵命!”   精力十足的小白脸一溜烟跑向后车厢,用一根棒球棍忠诚执行了领袖的任务。“哇啊!”瞌睡鬼惨叫一声,“正在关键时候,眼看就要脱掉女仆的内裤了,干嘛非这个时候叫醒我啊!”   “看看前面的情况,给你一分钟时间。”爱娃指指前方,命令道。   特里揉揉眼睛看清戒备森严的检查站,“好吧。三十秒就够了,前面那辆车一通过我就开始。”   顾铁这时正在想办法连接量子网络。蒙古国是个比较保守的国家,几年前国家大呼拉尔(议会)举手表决,拒绝了gtc提供的十五亿美元无息贷款及附带的量子网络化要求,到目前还处在不太坚定的ipu阵营之中。波兰手机当然早就不能用了,又搜寻不到量子网络的wifi信号,顾铁觉得有点抓瞎,——是不是真的应该在脑袋上植入一个卫星天线?没有网络力量做倚仗,他的自信起码会减去一半。   排在前面的一辆老式凯迪拉克轿车通过了检查,加油驶离,戴钢盔的士兵向房车挥手,示意过来接受检查。博特挂档起步,慢悠悠地向检查站驶去,特里扑通一声趴在桌上,闭上了眼睛。   ——他在连接量子网络。顾铁立刻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   根本没有用到三十秒时间。十五秒后,二层小楼西侧的窗口忽然发生了一场爆炸,“轰!”红白的火焰破窗而出,化为黑色烟雾向上翻滚,小楼的每扇窗子都被震碎了,哗啦啦下起一场玻璃碎片的豪雨。与此同时,砰砰砰的突击步枪射击声从几百米以外传来,从声音的方向判断,应该是来自机场外面的突袭。士兵们立刻摆出战斗阵型、互相掩护,猛烈地开火还击,一位军官模样的人高喊着什么,示意房车立刻开走,以免被交火双方误伤。   轮胎从黄澄澄的弹壳上碾过,漆成大红色的光荣马戏团道具房车大摇大摆地从乱糟糟的战场中央穿过,发动机发出雄浑的加速声,转弯驶上高速,把成吉思汗国际机场的一片混乱的海关检查站抛在身后。   “干得好,特里。”趴在博特和顾铁之间的小萝莉转身举起大拇指。   房车车厢里,小丑从桌上抬起头来,露出淡淡的笑容:“没什么。我可以继续游戏了吗?”   “当然。”爱娃表情温柔地说。   “等一下,我要和你聊两句。”顾铁站起来向车厢走去,顺便反手把门关上,拉开凳子一屁股坐在特里旁边,“你使用的是卫星信号?你也能够通过植入芯片登陆量子网络?你也是‘创世纪’的权限拥有者?”   特里露出迷茫的表情:“是、是啊,不是大家都这样么?”   中国人恶狠狠地盯着对方的琥珀色眼睛:“你怎么改造植入芯片的?你拥有的权限从何而来?老实告诉我!不许说谎!”   小丑明显惶恐起来,身子后倾躲开顾铁的逼问:“我、我不知道……”   小萝莉这时推开房门冲了进来,惊叫道:“不许这样对他!快停下!”   “想清楚!告诉我实情!”顾铁伸手抓住特里瘦弱的肩膀摇晃着。在此之前,他以为自己是唯一能够改造植入芯片、挖掘出联网功能的人,而拥有的庞大量子网络配时是他一生中最大的秘密,没想到眼前这个男人居然有着与他完全相同的力量,这怎能让顾铁不惊诧万分?   小丑无力地摇晃着头颅,一滴泪水从眼角流下:“我、我不知道……”   第125章 空巢之塔(上)   占星术士学徒在短短十七年的生命中从未亲眼目睹如此血腥的场面,即使身经圣博伦的连绵战火和樱桃渡的残酷争斗,生命的流逝带给他的触动也远没有眼前发生的景象深刻,一个熟悉的人就在短短几码距离之外将匕首刺入自己的眼窝,“罗斯小姐!”约纳疯狂地呼喊着对方的名字,合身扑上去想阻止胖女人自残的举动,但罗斯·罗斯伸出肥厚的左手,空气中出现了一堵无形却有质的气墙,“砰”地挡住了占星术士学徒的冲击。   “不用感到内疚,加入幽灵左手时我们都曾立下誓言,这是我们自己选择的道路,约纳。”苏卡萨峡谷的执政官平静地说,右手抽出匕首,她嵌在刀尖的右眼球噗的一声被拔出眼眶,血液立刻喷溅而出。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约纳绝望地撞击着那堵坚硬的气墙,他距离罗斯·罗斯只有一步之遥,但这一步成为了无法跨越的天堑。   “为什么?我早忘记为什么了,只知道应该这样做。”从罗斯·罗斯的声音中听不出痛苦,只有看破一切的淡然,她甩甩匕首,沾血的眼球掉落地面,在羊毛地毯上骨碌碌滚出好远,留下一条触目惊心的鲜红色轨迹。“别怕,这只是例行的仪式而已,很快就会结束。”她露出安慰的笑容,但牙齿都沾满了血迹,显得狰狞可怖。“扑哧!”匕首插入她的右耳孔,整个刀尖都没入体内。   约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嘭嘭捶打气墙,“不要再做下去了……我请求你……”   “疼痛只是短暂的错觉而已,不要被它迷惑。”罗斯·罗斯拔出匕首,掉转刀锋,正面刺入自己的鼻腔。她肥胖的脸上鲜血淋漓,血液沿着宝蓝色斗篷滴落地面,柔软的长毛绒地毯无法吸收太多的鲜血,执政官的脚下已经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血泊。   “我请求你……我命令你……”无力的感觉再次征服了占星术士学徒,他已经太多次感觉到这种深深的屈辱,一次次只能选择袖手旁观。“不……”卑微的眼泪充满眼眶,约纳低下头颅发出哀嚎。   “有时候失去才是最美好的赐予。”罗斯小姐再次拔出匕首,说完最后一句话,挥刀割断了自己的舌尖。   约纳从不知道一个活着的人可以流出那么多血液,鲜血已经湿透了她的衣裳,让体态丰满的女人成为恐怖的红色雕像。他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难道就因为自己的几句疑问而做出疯狂的举动?这个名为“幽灵的左手”的神秘组织为什么会有这样丧心病狂的规则?   空中刮过一阵旋风,钢铁般坚硬的空气墙忽然凭空消失了,约纳摔倒在地,向苏卡萨峡谷执政官伸出右手:“罗斯、罗斯小姐……”   罗斯·罗斯疲惫地坐倒在地,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盯着仓皇无助的17岁少年,想开口说什么,又无法发出声音,最终化作一个意味深长的颔首致意。   “砰砰砰!”正在这时敲门声响起,占星术士学徒惊恐地回身望向卧室房门,“约纳兄,睡醒了么?已经整整一白天了,你再不醒来我就要破门而入了哦。”阿赛温柔好听的男声在门外响起。   “我……我还没起来!等一下再来好吗?”约纳紧张地回答,用法杖支撑身体站了起来。   “还没起床?我就说老亲王的酒有点不地道嘛,没准是被他的不孝子掉包成廉价货了,你瞧父子俩针锋相对的眼神,真是火星四溅呢!”东方人愉悦地说着主人的坏话,黄铜门把手开始转动,“我进来了哦,遮住重要器官。——不对,都是男人有什么可遮的?我不知道你们西大陆人的习惯是什么样,在我的家乡,整个村的男人们都会在一个大池塘里光溜溜地洗澡呢。”   “不不,先别进来,等一下……”约纳慌张地扑向门口,试图从里面锁上房门,但他的脚步因精神受到冲击而踉踉跄跄,才刚扑到门前,阿赛就推门走了进来,带着惯有的明朗微笑扫视房间:“唉呀呀呀呀,哈里玛雅亲王是个真正的势利眼,瞧瞧你的卧室,再瞧瞧我住的那个小鸽子笼,差别待遇太明显了吧!虽然我不介意睡在什么地方,不过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间也有点孤单,是不是约纳兄?……不介意的话,我搬来陪你住好不好?”   占星术士学徒后背满是冷汗,尽量用身体堵住对方的视线,强笑道:“谁说不是呢,我刚醒来,宴会上的酒太厉害了……还没来得及梳洗刷牙,阿赛,你先容我整理一下行不行?”   东方人带着奇怪的表情瞧着他:“大晚上的梳洗给谁看?你不是穿得挺整齐的吗?去吧去吧,我在这坐一会儿。瞧!还给你准备了饮料、水果和点心!我的房间里只有一瓶清水!小气鬼啊小气鬼……”他伸手拍拍约纳的肩膀,抬步走向房间内侧,落地窗旁边的小茶几上摆满了食物和饮料,阿赛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精致的点心,绕过约纳走了过去。   约纳来不及阻拦,一错身的功夫,罗斯·罗斯的惨状就将映入东方人的眼帘。在这一瞬间,约纳的心跳几乎停顿了,他的心里转瞬间转了无数个念头,想着应该怎么对新认识的伙伴解释这一切,——实际上他自己还需要有个人对他来解释这一切呢,现在最迷茫的人应该是自己吧……   却见阿赛溜溜达达地走过房间,站在落地窗前望着外面花园的夜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啊啊!玫瑰花、太阳藤和凤仙草,这个时令最美妙的和谐花香哪……你千万别赶我走,约纳兄,今晚我一定赖在这里不走了,——这是非常严肃的殖民宣言!”   心脏扑通扑通恢复了跳动,占星术士学徒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莫名其妙地说:“是的,夜色很美,你当然可以住在这里,反正床也很大。”他猛地转回身,瞠目结舌地发现卧室中央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重伤倒地的罗斯·罗斯,白色地毯上刺目的血泊,那颗滚了老远的眼球,一切都消失无踪,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东方人拈起一块点心丢进嘴里咀嚼起来,惬意地眯起眼睛:“咯吱咯吱……啊啊!美味的黄油千层酥!黄油、奶油、糖、鸡蛋和面粉的比例刚刚好,火候掌握得非常精确,只要稍微增加一点点盐的分量就是完美了!咯吱咯吱……不行,这么好吃的点心可不是随时能遇到的呢,一定要带点回去。”他开始往外套兜里装小点心,一边回头瞧了约纳一眼:“千万别告诉吝啬鬼亲王啊,一盘黄油千层酥吃不穷他的……哎呦?这个难道是传说中的蛋奶布丁?还撒着葡萄干咧!居然还有巧克力粉撒在上面?要人命啊!”   约纳捂住嘴巴,以防自己发出抓狂的尖叫。他悄悄走到惨剧发生的地方,蹲下去抚摸羊毛地毯,洁白的地毯柔软纤细,没有一丁点曾经染血的痕迹,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这里曾经倒下一位身躯丰满的女士,还有那么多的鲜血,像小河一样流淌的鲜血。   一滴冷汗从额头滴落,占星术士学徒慢慢站起身来,握紧法杖以防因双腿的剧烈颤抖而跌倒在地。刚才发生的一切绝不是幻觉,也并非幻术或魔法投影,约纳相信自己的判断力,也没有感觉到空间中存在任何魔法波动。一定、一定有什么线索留下,无论幽灵的左手怎样将罗斯·罗斯及血迹移走,都不可能完美抹去所有踪迹!   约纳紧张地思考着。这时阿赛忽然转过身,鼻子一抽一抽,用塞满食物的嘴巴含糊不清地说:“你有么有闻到鼠么味道?好像是牛血的味道?”   约纳的脑中咔嚓闪过一个惊雷,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果然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虽然比刚才稀薄得多,可分明就是罗斯·罗斯流血的证据。太好了,起码幽灵的左手是真实的,罗斯小姐是真实的,刚才那么多关于背叛者和世界末日、令人心生恐惧的言语也是真实的……这是一件好事么?占星术士学徒一时不知是该感到欣慰还是感到害怕。   “哦!哎呀!饿把饿的舌头咬破了,怪不得……”东方人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咯吱咯吱嚼着嘴里的东西:“对不起啊,一到陌生的地方饿就忍不住想囤积食物,穷人家的孩纸,苦日纸过惯鸟……”   约纳无力地摆摆手:“慢慢吃……我去浴室洗脸……”他拖着步子走进与卧室相邻的盥洗室,关上门,背靠着门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对面的镜子。雕花的黄铜洗手盆上方是一面巨大的银镜子,镜子里有一个穿着蓝色法袍、面色苍白的清瘦少年用无神的眼光盯着自己,空洞无物的眼神中藏着深深的无助。   “看什么看!”约纳抓起地上的牛皮拖鞋丢向镜子,然后把脸埋在膝盖间哭泣起来。   第126章 空巢之塔(中)   “咚咚咚,”恼人的敲门声再次响起,“约纳兄,你没事吧?已经进去盥洗室四十分钟了,需要帮忙吗?难道是传说中的便秘么?……难怪我刚才看你面色苍白、口唇无华、头晕心悸、神疲气怯、舌淡苔薄,一定是体弱气虚引起的便秘没错啦!我家祖传的针灸技术,取大肠俞、募穴、三焦、肾经穴,补益气血,润肠通便,不扎不拉,一扎就爽快拉不停哦。”   阿赛的声音像苍蝇一样嗡嗡地响着,约纳奇怪自己到现在才发现这个东方人这么烦人,“不必了,我没有便秘,只是在想些事情而已,马上就出去啊。”占星术士学徒站来走到洗手盆前,掬起冰凉的水泼在脸上。镜中的人看起来弱小又憔悴,约纳拍拍自己的脸,尽量振作精神。   拉开门走出盥洗室,阿赛正坐在茶几边端着一杯饮料欣赏夜色,听到他出来,扭头笑道:“快来快乐,这种果汁非常好喝呢,不知道是什么水果来的。”   约纳强笑道:“在路上你不是还提醒我提高警惕,为什么来到这里就大吃大喝起来了?”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坐在东方人对面,拿起一杯金黄色的果汁啜了一口。   “我有准备的呢,毒药之类算是我的本业,不至于把自己吃死过去。”阿赛眨眨眼睛,“另外你忘记酒席上发生的事情了?现在父子俩人针锋相对,争着想把你拉到自己的阵营,没人谁会蠢到这时候给你的食物里下毒的。”   占星术士学徒放下玻璃杯,奇怪道:“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   东方人咧嘴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你喝多了约纳兄!主菜烤孔雀刚刚端上来,两派的达官贵族就开始挨个过来向你敬酒,我替你挡了几杯,可架不住你这个实心眼的家伙主动咕咚咕咚往下灌哪……甜品还没上桌你就趴下了,啧啧,冰冻的草莓慕斯蛋糕哇……放心,我替你吃掉了,要不好客的主人会伤心的。”   “两派?哪两派?”约纳糊里糊涂地问,他确实一丁点记忆都没有留下,宴会的画面在吃完沙拉之后就一片混沌了。   “皇帝那派和辅政大臣那派。”阿赛解释道,“现在吐火罗内部好像有点分歧,皇权被分立了,哈里玛雅亲王拥护的以赛巴因克大帝名义上是国王,可兵权被辅政大臣、亲王、近卫军总督赫热弥亚斯牢牢掌握着,我们的镇长大人是此人的拥趸。别看镇长大人一路上吹嘘皇帝陛下的英明和老爹的权势,实际上跟老亲王的关系紧张到一触即发,餐桌上为了一条孔雀腿都差点打起来呢。”   如此一说,约纳有了点隐隐约约的印象,“哦对对,桌子这边坐的好像是哈里玛雅亲王埃米尔·沙卡尔的朋友,而桌子对面坐着的都是镇长杜·沙卡尔请来的客人。”   “整张餐桌上空弥漫着电火花!”东方人愉快地拍手笑道,“没看到他们打起来还真是遗憾,我以为父子俩的战斗会变成一场绚丽的群架咧。”   “我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占星术士学徒有点心虚地问。   “没有没有,不管谁诚挚地邀请你加入相关阵营,你都红着脸说声谢谢,然后就没了下文,真是打太极的高手!”阿赛竖起大拇指。   “打太极?”   “东方的一种武术……说了你也不明白。”   “哦。那镇长为什么要把我们送到哈里玛雅庄园,那不是他老爹的地盘?”约纳挠挠头。   东方人促狭地挤挤眼睛:“你以为‘午夜之星’那么珍贵的蒸汽傀儡马车是一个小小的镇长能够控制的?目的地是老亲王早就决定的,镇长大人一路上死皮赖脸想同我们搞好关系,就是想加点人情分而已。”   “这样啊。大人的世界还真是复杂。”约纳无意识地感叹道,然后发觉这句话说的着实太幼稚,脸红道:“不,我是说……”   “说的对啊。大人的世界就是太复杂。”没想到阿赛居然表示赞同,认真地点着头:“要是能回到十岁的时候该多好啊,除了练习杀人的技术和玩耍以外,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想……”   “?”   占星术士学徒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又怀疑那只是幻听而已,“……呃,对了阿赛,我还一直不知道你的真正职业呢,你以什么为生?”他弱弱地问。   “我啊,要说职业的话勉强算是盗贼呢。”东方人想了想,很坦率地回答道,“不过是有些懒的那种类型,生意惨淡,凑合着不饿肚子吧。”   “哦哦。”约纳应道,不自觉地抱紧自己的鹿皮包。阿赛哈哈大笑,“别怕,约纳老兄,你包里有什么我早就一清二楚了呢,我承认好奇心是我最大的弱点,不过不准对伙伴出手更是我的人生准则,安啦!——尽管我确实对瓶子里的魔法精灵非常感兴趣的说。”   约纳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有尴尬地笑了。   海阔天空闲聊到夜深,东方人是个好的聊天对象,约纳觉得自己的情绪平复了不少,不由困意袭来,伸了个懒腰。“不说了睡觉睡觉,明天还有大事呢。”阿赛立刻站起来关上窗户,从衣橱里抱出备用的床单和被褥。   “明天有什么大事?”占星术士学徒又脱离状况了。   “选拔赛啊。”阿赛说,“明天下午在黄金之城会同时举行两场选拔赛:以赛巴因克大帝邀请能力者参加的皇家武士遴选和赫热弥亚斯亲王举办的近卫军斗技赛。你来选吧,我听你的,二选一。这明摆着就是对着干互相拆台啊!要说皇帝陛下还真够能忍的……算了睡觉睡觉。”他抱着被褥走向卧室门口。   “阿赛,你去哪里?这张床很大,晚上一起睡就好了啊?”约纳呆呆地问。   东方人回头一笑:“嘿嘿,真是很难拒绝的邀请呢……不过我还是去次卧睡吧,我睡相可不太老实。”他走到墙边,推开了一扇与墙壁同样颜色花纹的小门走了进去,“次卧都这么豪华?真是的……约纳兄,晚安哦。”他摆摆手,关上次卧的房门。   占星术士学徒根本不知道还有另一间卧室存在,他忽然一惊,到这时候才感觉到刚才的邀请似乎有点歧义,面红耳赤地想要解释,隔壁房间已经无声无息了。“……算了,睡觉。”约纳站了一会儿,一跺脚跳上柔软舒适的大床,换上早已准备好的睡衣,钻进被窝。   “奇怪,跟阿赛在一块儿的时候永远我是我先睡着,从来都没有看到过他睡觉呢。”自言自语了一句,约纳脑中忽然又涌起罗斯·罗斯浑身鲜血的惨状,他手脚冰凉地裹紧羽绒被,偷偷将眼睛露在外面,盯着黑洞洞的窗口。白色纱帘的后面,稀疏的星光照亮黑暗的花园,那里,会不会有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静静站在花丛里窥探着自己?   担惊受怕地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陷入沉沉的梦乡,再次睁开眼睛,天亮了。阿赛“哗”的一声拉开窗帘,站在落地窗前的阳光里,惬意地眯起眼睛:“快起来吧,约纳兄,美好的一天刚刚开始呢!”   “早上好……希望是美好的一天吧。”占星术士学徒揉着眼睛嘟囔道。   在享用丰盛的早餐时,父子俩再次同时出现在餐桌旁,哈里玛雅亲王淡淡地告诉约纳已经为他们二人准备好一辆挂有王族徽章的四轮马车,全天二十四小时听候调遣,车夫对黄金之城的大街小巷了如指掌,尤其对通往英灵殿——黄金武士遴选举办地——的道路熟悉得很;而镇长大人满面堆笑地邀请他们去参观巴克特里亚最著名的旅游景点之一、每个男人梦想中的天堂“热风谷”,在这条长达四千码的街道两边布满了蒸汽浴室和精油推拿室,来自世界各个角落、民族不同、肤色各异的年轻女技师们在生育之神卢塔面前严正发誓,要帮助远道而来的客人洗净身上的尘土,重振男性雄风,——另外近卫军斗技赛就在不远处举行。   尽管阿赛对镇长大人的提议有些心动,约纳还是选择接受亲王大人的好意。半个小时后,两个人坐在一辆黑色的四轮马车里大眼瞪小眼,四匹健马咴咴长嘶,车轮开始向前滚动。   “坐马车好玩吗?”东方人瞪着占星术士学徒,“一路上还没坐够?累了一路去洗个澡不是很合逻辑的事情吗?”   约纳反问道:“你还没告诉我,我们为什么必须要参加选拔赛?”   阿赛一愣,“那个……你知道的,我要去吠陀国办事情,现在两国之间的道路全面戒严了,必须挂个军方的头衔才能接近国境线,所以……是吧?”   “你可以自己去参加啊,我还有我的事情要做,又不能陪你去吠陀。”约纳奇怪道。   “以我现在的实力通过考核有点……小小的困难……”东方人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总之又没什么坏处,无论你要做什么,有个军方背景总是件好事吧!”   占星术士学徒摇摇头,没有再说话。出发前他指示车夫将马车驶向占星术协会的方向,黄金之城内部有一座占星术塔,他能在那里找到久违的亲切感,甚至找到柯沙瓦老师的消息,——如果协会还没有撤离的话,   第127章 空巢之塔(下)   约纳撩开窗帘,好奇地向外观望。哈里玛雅庄园位于黄金之城郊外,通过密道与城内的哈里玛雅宫殿相连,占星术士学徒还未曾亲眼目睹南大陆经济与文化的中心、名城巴克特里亚的街巷景观。马车驶出庄园,沿着黄金之路向巴克特里亚城的西门驶去,一座金碧辉煌的雄伟城池出现在前方,“喔!”约纳发出由衷的惊叹,他一直以为“黄金之城”只是表达城市的富足的形容词,没想到这座大城的城墙真是金黄色的,每一块光滑的墙砖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让人难以直视。   “据说在烧制墙砖的时候加入了魔晶黄铜矿的粉末,每块砖的造价都在五枚银币以上。”阿赛赞叹道,“吐火罗帝国不愧是全世界最富有的国家呢。”   马蹄声嘚嘚穿过城门,看到马车侧门上的皇家驼鹰纹章,四名手持刀矛的吐火罗卫兵一齐躬身施礼,恭恭敬敬地放行。离得近了才发现,黄金之城的城墙比红石堡要略矮一些,但厚度非常惊人,足足一分钟马车才驶出悠长黑暗的门洞,马车夫敲敲小窗板,回头汇报道:“这条街道叫做哈里发街,是整个南大陆商贾云集的地方,在这儿没有您买不到的东西。占星术塔就在哈里发街的尽头,大人。”   “直接到占星术塔去,谢谢。”听完阿赛的翻译,约纳发出指令。   东方人眼巴巴地瞅着他:“可是我还想逛逛街来的……听说这里有好几家全大陆出名的武器店和防具店,还有一家传说中的烤肉店,一天只接待二十位顾客呀!啧啧……”   车夫笑道:“剑士大人说的对,哈里发街中段的‘白钢之砧’、‘独角’、‘裂帛’、‘鼻涕虫巢穴’都是非常著名的装备店,南大陆技术最精湛的铁匠和附魔武器师都在这里驻店工作。另外那家烤肉店在半个街区之外,预约已经排到一个月之后了,如果您想要尝试,不妨让亲王大人出面安排一个席位。”   “直奔占星术塔,谢谢。”约纳淡定地重复道。东方人无可奈何地翻译给马车夫听。   “遵命,大人。”车夫扬起鞭子,摇响车头的铃铛,行人看到皇家马车纷纷闪避,四轮马车加速行驶在人群熙熙攘攘的路上。   窗外闪过黑压压的人群和鳞次栉比的店铺,街道两旁是以黄色岩石搭建的双层建筑,看不懂的南大陆通用语招牌掩映在高大的棕榈树和油棕树后,嘈杂的叫卖声、话语声和乐器店发出的叮咚鸣琴声响成一片,空气中飘扬着热带植物的独特味道,再加上新鲜水果和烧烤食物的诱人香味。约纳发觉自己很久没有来到这么热闹的所在了,尽管有时会害怕与别人亲近,但这条街道真切地给予了他“活着”的感觉。   “喔喔,瞧,旁遮普兽灵专卖店。”阿赛兴奋地指着外面,“我早就想买一个来玩玩了,不知道贵不贵?”   樱桃渡的回忆在占星术士学徒的脑海闪过,“从占星术塔出来以后我们来逛逛,我也想买一只呢。”他带着点感叹说。   哈里发街约有五千码长,街道的尽头是一个小小的广场,五条街道以小广场为中心呈现五星形发散出去,广场中央矗立着以灰色条石砌成的占星术塔。马车还没挺稳,约纳就感觉到塔顶明显的星辰之力波动,他欣喜地打开门跳了下去,仰望高大的灰塔:“太好了,协会还没有撤走!”   东方人跟着下车,上下打量着这栋貌不惊人的建筑:“看起来没什么人气呢。你瞧,门好像关着,不是出去吃午饭了吧。”   约纳走到塔门前,两扇木门紧紧地关闭着,门上有着复杂的浮雕图案,各种线条在门把手处汇集,约纳眼睛亮了:“瞧,门上的图案是一个星阵。我看看……似乎没有实际作用,应该是探测用的星阵,门把手就是输入点。”   “试试,试试。”阿赛怂恿道。   占星术士学徒把法杖插在腰带里,走上两级台阶,双手握住两只黄铜门把手,闭上眼睛调动星辰之力,来自130-77对星的星际线悄然振动,灿如碎玉的星空能量通过他的身体传入门把,又被门上雕刻的星阵分散吸收。木门上的线条里嵌着细细的秘银丝,此刻整幅图案都开始亮起130-77星际线的明亮橙红色光芒。   “喔!好看呢!”东方人兴致勃勃地观看着。一些路人看到这难得一见的景象,开始嗡嗡议论着围拢过来,马车夫挥动皮鞭,面无表情地指一指车厢上的皇家驼鹰纹章,人们立刻低下头转身散去,霎时间热闹的小广场就没了人影。   约纳不断向星阵输入能量,奇怪的是这个不明用途的星阵像一个无底洞一样贪婪地吸收着星辰之力,却不见进一步的变化。他的精神池容量进过不断的战斗磨练与魔法精灵共生契约的推动,已经显得非常广阔,可此时液面在飞速下降,转瞬之间已经耗去一半精神能量。“奇怪……”他自言自语道,决定再坚持半分钟,在精神力耗到四分之三之前停止输入,但越来越明亮的星阵开始自动吸收能量,门把手像两块磁石一样吸住他的手心,用尽力气也无法挣脱。   “阿、阿赛……”占星术士学徒扭头想要求救,可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东方人正与马车夫谈着什么,没注意到他无助的表情。剩余的精神力像漏斗中的水一样急速消逝,浩瀚的星辰之力从他的双手灌注进星阵,两扇门开始发出震动,发出轰轰的低频噪声,光芒已经亮过了日光。“约纳兄,你还好吧?”阿赛终于转过头来,关切地望着他。“好个鬼……快来救我啊……”约纳翕动嘴唇发出无声的呼唤,汗水噼里啪啦滴下。用不了几秒钟,他的精神池就会成为干涸的枯井,过分透支精神力的结果是什么?樱桃渡那场差点要了自己小命的昏迷就是答案,“阿、阿赛……”他渐渐连张开嘴巴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家伙是不是有点不对劲?”东方人问马车夫。   “好像是的,大人。”车夫摸着下巴道。   “那抱歉了啊,约纳兄。”阿赛点点头,“啊呔!”他助跑两步飞起一脚端端正正地踢在约纳脸上,立刻把占星术士学徒踹飞了出去,掉下台阶在地上咕噜咕噜滚了老远。双手一离开黄铜门把手,力气立刻就恢复了,约纳猛地蹦了起来,摸着脸上的大脚印喜道:“呼……太好了,就差一点点!”   东方人疑惑地挑起眉毛:“你是说被踢得很好?要我再来一脚咩?”   这时两扇大门发出咯吱吱的转动声,占星术塔终于在二人面前缓缓开启了,约纳三步并作两步跳上台阶冲了进去,刚走了两步就愣在那里。阿赛随后走进来,“怎么了……咦?搞什么啊?”   两个男人呆呆地看着占星术塔内部。按照柯沙瓦老师那座占星术塔的结构,进门应该有一间大厅、一个仆人房和一圈盘旋向上的楼梯,可此刻他们只看到一片白茫茫的混沌,前方和上方的空间全都消失了,能够看到的实体只有脚下五码见方的黑色大理石地面,地上刻有占星术士协会的星辰徽标。   “空间星阵么?不,不是,这是某种幻觉么?”约纳伸出手试探白茫茫的烟雾,看似轻飘飘的雾气却是沉重而强韧的,将他的手指隔绝在外。   “总之是某种禁制吧。”东方人摸着下巴思忖着,“好像很强的样子。”   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是八级占星术师、南大陆占星术士协会秘书长冯·德南索,你好,远道而来的会员。”   “您、您好!”约纳立刻站直身体,握紧法杖。   “放轻松,这是魔法留声。——用你们的话说,是储存星阵吧。”阿赛抬起头看着上方。   果然,那个声音自顾说下去:“因为战争即将开始,为避免西大陆的惨剧重演,占星术士协会决定召回南大陆所有会员,请尚未收到消息的占星术士与学徒立刻启程前往东方大陆睢阳城,到占星术士协会总部报道。南大陆所有占星术塔都已封闭,为方便选择留在战区的占星术士,位于黄金之城的协会所在地保留了自动评级审定功能,四级以下占星术士的评定已经完全简化,祝你们好运。”   声音停止了。砰的一声,一件东西跌落在地面,约纳走过去拾起那个小小的包裹,解开三层白色棉布,发现里面是一颗徽章、两本书和一堆瓶瓶罐罐。代表星空的深蓝色背景中,是三朵熠熠生辉的亮红色星辰,星光闪烁,如同真实的星星一样忽明忽暗。   东方人饶有兴致地伸长脖子看着,“跟你身上戴着的不太一样呢。”   “三、三级占星术士!!!”约纳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凝固了,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眶。他颤抖着手摘下身上戴着的徽章,发现那枚学徒徽章上的星花已经自动熄灭了,成了一块黑色的圆形废铁。   “升级了?”阿赛鼓掌道。   “不仅跳过了学徒正式考核,还、还连升了四级……”占星术士学徒——不,三级占星术士捧着滚烫的徽章热泪盈眶。   第128章 白钢之砧(上)   从占星术士学徒到协会承认的正规占星术士之间有一条极难逾越的鸿沟,因为学徒的等级评定是由导师完成的,而一级占星术士的考核由协会举行,每年秋季在四块大陆的大陆占星术师协会总部都会举行年度例考,无数怀揣梦想的年轻学徒们从四面八方赶往大陆中央的占星术塔,接受无数老奸巨猾的理论派占星术士的刁难。   可是随着西大陆扎维帝国的崛起、南大陆吠陀国与吐火罗帝国局势的紧张,这两块大陆逐渐成为占星术士的禁土,考核当然也停止了。《联合特赦法令》规定占星术士不得为国家机器服务,以此换取国家政权对其人身权利的保障;但战争一开始,侵略者就会把这一纸条文轻轻撕碎,就像扎维帝国渡鸦军团对红土平原的占星术塔所做的那样,将入侵路线上的五大行会据点全部铲除。不过在特赦法令失去作用的同时,五大行会成员就可以亲身涉足战争,不会受到协会的惩罚,有时候强大的能力者可以凭一己之力改变整个战局,如“刀锋共鸣腔”的使用者埃尔兰·丹特利尔那样的八级占星术师,简直就是决定战争走向的史诗武器。   因此,战争也成为行会成员发挥实力、赢得权势的良好机会,由大魔法师梅那克马赫领衔的第一中央军战斗施法团就由这帮淘金者组成,他们帮助扎维铁骑将战火烧遍西大陆的每一个角落。说起来这是一个有点滑稽的悖论,战争逼行会成员做出选择,行会成员的选择最终改变了战争。   南大陆一定还有不少选择留下参加军队的占星术士,黄金之城的协会总部就设置了自动评级星阵,为这些流落在外的会员提供服务。不知是战时临时检验标准定得比较低,还是实力真的在两个月间有了突飞猛进的增长,约纳居然一跃成为了三级占星术士,——从五大行会的序列体系上看,算是较高级的、具有相应实力的、受人尊敬的中级会员了。   两个人走出占星术塔,两扇大门在身后沉沉地关闭,约纳始终不敢相信地盯着手中的徽章,橙红色六芒星花显示他是一位能量外放型的实用派占星术士,——攻击力强大的外放型占星术士是最受军方欢迎的贵客,仅凭这枚徽章,谁都能轻松在吐火罗帝国谋到一个团级指挥或者皇家巡视员之类的肥差。马车夫骇得几乎双膝跪倒,眼睛无比景仰地望着未来的皇家红人儿,阿赛咳嗽两声:“占星术士大人只是隐瞒了实力而已呢!不过他的真实身份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先别通知老亲王,不然会很麻烦的。”   “对、对不起,大人!”马车夫惶恐地伸手一指,“四名斥候已经飞奔回报了,我没办法阻止……”   几条迅捷的人影嗖嗖钻进人群的缝隙,霎时间就被人潮淹没。东方人摇摇头:“算了,没事,我们上车,到哈里发街的武器铺子逛逛。”说着拉起呆若木鸡的约纳的手,登上四轮马车。   车轮开始骨碌碌转动,新晋三级占星术士哎呦一声蹦了起来,脑袋咚地撞在天花板上:“好疼!你干什么?”   东方人坏笑着收回爪子:“人的虎口部位有个穴位叫做‘合谷’,用力一掐就能使人清醒。看你一副丢了魂的样子,刚才那包东西还在吗?”   “哦哦,还在还在。”约纳这才想起布包里的其他东西。包里的两本书,一本占星术典籍《火相攻击星阵大全》,一本协会出版的学术性刊物《占星术研究(第一季度合订本)》。那堆瓶瓶罐罐里装的都是各种各样的粉末、颗粒和小珠子,约纳认识的只有七彩的星星尘埃,占星术协会赠送的这瓶比他从“巴克特里亚的疾风”上拿来的那瓶少得多,纯度也低得多,有点粗制滥造的意思。除了这些东西之外,还有十五枚吐火罗金币、几颗小小的宝石、两块个头很大透明度不佳的红水晶。   “抠门。”阿赛伸长脖子看了个清楚,撇撇嘴评论道。   约纳细心地把书籍、辅助用品和金币宝石塞进鹿皮包,他的随身小包已经鼓鼓囊囊没了形状了。“三级占星术士!”他双眼亮闪闪地拍着自己的小胸脯,“我是三级占星术士了!如果柯沙瓦老师知道这个消息,不知道该有多高兴呢!埃利奥特、龙姬、锡比、耶空也是!托巴大叔他也一定在为我自豪呢!”   东方人笑眯眯地说:“虽然不知道你说的都是谁,可我知道那是你的伙伴们。”   “是啊,他们都是最好的朋友!”约纳兴奋地说个不停,“我没告诉过你吗?埃利奥特是一位高贵的玫瑰骑士,他骑着白色的独角兽……”   直到车子缓缓停在街边,情绪激动的三级占星术士还在喋喋不休地讲述樱桃渡的往事,阿赛忙推开车门:“有时间慢慢讲哈,我们到了,快去瞧瞧南大陆最好的武器和防具吧,逛街是表达美好心情的最好方式了!”   为了免得太过招摇,东方人吩咐马车夫在不远处的一条小巷中等待,两个男人缓步走向街边的店铺,几家挂满各式刀剑的武器店连成一排,“瞧,‘鼻涕虫巢穴’,这就是传说中最著名、最奇葩、最无厘头的一家店铺了,每年出版的旅游指南都将它列为黄金之城的必游景点呢!”阿赛双眼发亮,拽着约纳向最大的那家店铺走去。三级占星术士却停下脚步,转头望向隔壁的一家小店,这家店铺的规模比富丽堂皇的鼻涕虫巢穴小三倍都不止,整栋二层小楼漆成白色,招牌上画着一只冒出火星的铁砧。   “白钢之砧。怎么,你想先逛这家?等等啊……”东方人不止从哪掏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翻到某一页,念道:“在鼻涕虫巢穴经过一场奇幻有趣的购物之旅后,不妨再去专营东方大陆武器的‘裂帛’瞧一瞧,位置就在哈里发街的斜对面,步行半分钟的距离。但如果对人品有信心的话,也可以出门右转进入隔壁的‘白钢之砧’试试运气,这家店铺以怪异的经营方式和质廉价优的劣质产品闻名,他们生产的刀剑连最潦倒的雇佣兵都不愿购买,可如果人品大爆发的话,臭脾气的店铺老板会从废铜烂铁堆里翻出一件能吓死评论家的极品装备来,挂上个低到十八层地狱的可怕价钱卖给你,让你捧着白菜价的神器纠结个整整一年。别担心,十年内这样幸运的混蛋只出现过三个,轮到你的几率,——自己想吧。”   轻佻的语气让约纳倍感熟悉,“这是什么书?”他不禁问道。   阿赛调转小册子看了看封底上印的字:“我从‘午夜之星’上顺手拿来的,唔……‘《吐火罗独行客指南》,由《南大陆地理测算》编辑部荣誉出品’。”   “果然……”约纳无奈地耸耸肩,“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白钢之砧中有什么东西特别吸引我,忍不住想要过去看看。”   “走走,听你的听你的,万一下一个幸运的混蛋就是你呢。”对什么事情都充满好奇的东方人跃跃欲试地催促道。两个人从鼻涕虫巢穴装饰精美的大门前经过,拐进了白钢之砧小小的店面。   与其他武器铺子相同,店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刀、剑、矛、弓箭、铁锤、连枷、流星锤、吐火罗特有的刀矛和更多叫不出名的异形武器。如同独行客指南说的那样,每样武器都制作得很粗糙,刀刃布满缺口,剑身凸凹不平,矛尖满是锈迹,恐怕只有收废品的人才会乐意多看一眼。   店里有两三个客人,应该也是前来碰运气的游客,乱糟糟摆放的武器中间有个小柜台,柜台上趴着呼呼大睡的店主,看来他一点都不担心店里会丢东西,——事实上也确实没什么好偷的。   游客们无聊地逛了一圈,推门出去了。店里只剩下三个男人,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林立的刀剑上,显得有点异样的美感。忽然,店主睁开一只眼睛盯着约纳,“喂,你过来。”   “哎呦喂呀,来了来了,老板的召唤!”阿赛一蹦老高,使劲推搡着三级占星术士,“快过去,叫你呢。”   约纳走过去行了个礼,用西大陆通用语说:“您好。我是占星术士约纳,有什么事吗?”   店主是个有点发福的中年男人,头上戴顶小花帽子,也不知道是哪个民族的人。他从柜台后面转出来,上下打量着占星术士,一张口居然也是西大陆通用语:“你身上有件东西我很感兴趣,让我瞧瞧。”   约纳可无暇思考为何他会说西陆话,敏感地将法杖席拉霏娜藏在身后,“是说我的法杖吗?不行,法杖是占星术士的生命,我不会让别人碰她……碰它的。”   “谁要你的法杖啊。”店主长了一双大小眼,看起来挺有喜剧效果,不过表情可严肃得很:“你包里是不是有个半圆的小东西?拿来给我。你一定不知道它是什么,你这个暴殄天物的笨蛋。”   第129章 白钢之砧(下)   “给他吗?”约纳不确定地望向阿赛。   “给他给他。”东方人怂恿道,“反正也不知道有什么用,让他瞧瞧咯。”   三级占星术士犹犹豫豫地从包里摸出幽灵巴哈马留给他的遗物,店主立刻一把抢了过去,转身蹬蹬蹬跑上楼梯。“喂喂!”两个男人叫嚷着跟着冲向二层。白钢之砧的二楼是铁匠铺,屋角摆放着熔炉、铁砧、风箱和水池,屋子中间真如《吐火罗独行客指南》所说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武器堆,几百件各式各样刀剑长矛组成的钢铁垃圾堆,大部分武器都生锈了,看起来除了拿来炼钢之外再没有其他用途。   约纳与阿赛冲进房间,发现店主趴在一张破破烂烂的工作台上,正聚精会神观察那块半月形的深红色薄片。约纳刚要开口,“嘘……”店主伸出右手示意他噤声,摆弄了两下桌边的镜子,一束阳光被反射到工作台上照亮桌面,薄片同时泛起了灵动的红色辉光。   约纳与阿赛对视一眼,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店主戴上一只单眼放大镜,用镊子夹起薄片对着阳光观察。经过凸透镜聚焦的光线将薄片照得几乎透明,两个男人几乎同时“哦”了一声,他们清楚看到深红薄片里面有一条黑色丝带一样的东西在不停游动,“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约纳不禁开口询问。   “它不是什么东西。”白钢之砧的店主回头瞪了他一眼,“这是一个活着的灵魂,已经极度衰弱了,如果在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就会彻底死掉,你们这两个笨蛋!”   “哈?”三级占星术士呆住了,“你是说,像我们这样活着的……活着的灵魂?”他忽然想起精神有些失常的老伙伴耶空,南方人的贴身行囊里就收藏着一枚藏有灵魂的法珠,那里面安眠着他的情人萨茹阿斯瓦提的灵魂。   东方人左拳一击右掌,恍然大悟道:“是这样啊!在东方大陆这种东西叫做‘魂器’,是不太吉利的东西,一般是放在棺材里陪着主人下葬用的。”   发福的中年大叔摘掉小帽子,郑重其事地托着那个薄片:“这里面可不是什么张三李四阿猫阿狗的灵魂,而是一头曾经非常强大的魔兽,我不知道它躲进这里面多久了,只知道它在它生活的时代一定是天空与陆地的霸主,瞪一眼就能让低级魔兽和人类屁滚尿流的强者!”   “喔喔。”两个男人一惊一乍地叫道。   “而这个小东西的材质呢,是巨龙的逆鳞。每头巨龙脖子底下都有这样一块月牙形的鳞片,逆鳞是龙族心脏血管汇集的地方,也是巨龙全身上下最大的禁忌。巨龙那么厉害的生物如果要挂掉的话,一般就是逆鳞被人掀起来伤害到心脏了啦……从大小和颜色上看,这片逆鳞属于一头雌性的火系巨龙,死亡时的年龄不会超过三百岁,算是英年早逝呢。”中年大叔脸颊上的肥肉都因激动而颤颤悠悠,“巨龙的时代已经过去太久了,现在一片普通龙鳞出现在拍卖市场上都能让一片富得流油的收藏家破产,你居然拥有一块逆鳞!里面还藏着一个很可能是巨龙的古老灵魂!”   “喔喔!”两个男人继续惊呼。   “喔个屁。”大叔把鳞片轻轻放下,站起来走向钢铁垃圾堆,“你们让我看到了这么了不得的东西,不拿出点什么东西报答你们,会显得我有点小气……站旁边等一下。”   店主开始稀里哗啦在武器堆中翻找,东方人嘴角都咧到后脑勺了:“瞧瞧!人品爆发了!先说好啊,如果送你的武器是匕首刀子之类你用不上的东西,一定要让给我啊!现在的我使用‘饕餮’有点勉强,能有把趁手的短剑就太好了!”   约纳脸上也发着光:“当然当然!我更希望是一条有防御星阵的腰带,就像柯沙瓦老师当年送给我那条一样。”   “你觉得这堆破铜烂铁里会放着一条棉布腰带?”阿赛挑起眉毛瞅了他一眼。   “有啊!你瞧,还有半条棉裤呢!”三级占星术士指着垃圾堆的角落。   “还真的是哎……”东方人惊奇地望过去,“不只是棉裤,裤腿里还露出两只骷髅的脚呢……我要说那是个死人的话会不会显得有点大惊小怪?”   约纳额头流下一滴冷汗。两个人沉默了半晌,忽然默契地对视一眼:“装作没看见?”   “——我根本就没看见。”   以占星术士对生命的理解,别说一具尸体,就算垃圾堆底下埋着一万具尸体也跟自己关系不大,只要其中没有自己的朋友伙伴就是了。两人的目光追随着店主大叔东翻西找,不知这位貌不惊人的中年人的双手是什么材料构成的,他根本就不怕生锈的剑刃,随手抓起刀剑丢向一边,像个大鼹鼠似的朝垃圾堆中央推进。   “……有了!”十分钟后,武器堆中间伸出一只脏兮兮的手,手中握着一柄短刃。   “耶。”阿赛做出庆祝胜利的动作。   店主大叔稀里哗啦地走出垃圾堆,将一柄匕首递给约纳:“喏,拿着吧,不是给你的,是为逆鳞中的灵魂准备的。”   约纳接过那柄貌不惊人的匕首瞧了瞧,“我没听懂……哎呀!”一不注意,他的手指被刀刃划破了,锈迹斑斑的赭红色刀刃锋利得超乎想象。他把流血的手指含进嘴里,把匕首还给对方,匕首手柄缠着黑色布条,尾部有一个生锈的铜质凹槽,看起来以前应该镶嵌过什么装饰品。   店主拿起逆鳞,“咔嚓”一声正好嵌进匕首的凹槽里,“魂器中的灵魂是需要得到滋养的,虽然逆鳞本身具有强大的能量,但经过这么久的岁月,早已消耗得七七八八。这柄匕首是个好东西,只要经常使用,灵魂就能从刀身中吸取到灵气,得以继续沉睡下去。”   三级占星术士盯着这柄短刃,总觉得有点眼熟,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东方人倒是毫不客气地将匕首抢了过来,笑眯眯地把玩着:“店主兄说的对,这把小刀是很了不起的作品,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我哪知道?”店主大叔摇摇头,补充道:“不过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我听说吠陀国东部的‘皇家之星’移动城堡中有能与灵魂对话的神秘设备,有机会的话去试试运气吧,帮助它早日解脱也是桩功德。行了,你们走吧。”   没来得及问清楚前因后果,白钢之砧的主人轰苍蝇一样把两个男人赶下楼梯,推出店门,约纳踉踉跄跄地回头说:“我还没来得及对您表示感谢,请问您的名字是……”   “砰!”店门在身后关闭,看来这个怪脾气的主人一整天都不打算做生意了。阿赛美滋滋地用衣袖擦拭着匕首,“别看样子差点,这是一把身经百战的利器呢,不知道饮过多少人的鲜血了。说不定过不了多少年就能够诞生自己的魂魄,跻身顶尖名刀的行列呢。嘿嘿……出来逛街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那个,逆鳞……”约纳捂着滴血的手指,吞吞吐吐道。   “我先替你保管,等分手的时候一定还给你。”东方人手腕一转,匕首消失在衣袖中。   正在这时,三级占星术士的身体忽然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心中生出浓重的不安,他奇怪地举目四望,油棕树掩映的哈里发街人潮汹涌,南国的阳光明媚温暖,看起来是个令人心情愉悦的好日子,一切都没什么异常。   “阿赛,你有没有……”约纳扭头话刚说了半截,“低头!”阿赛大吼一声,一把将他的脑袋按向地面。一道嗡嗡作响的疾风擦着头皮嗖地飞过,飞行物体划出一道弧线斩断了一颗水桶粗细的油棕树,树冠沉重地倒在街心,被削断的头发缓缓从眼前落下,“是……敌人?”约纳睁大眼睛。   不知什么时候,街道已经换了一副景象,游人消失了,他们所处的哈里发街只剩下五十码方圆,一圈明显的分界线之外是灰白的无尽虚空。“是结界师!千万不要踏出边界!”红色匕首出现在东方人手中,锵锵两声,两个飞速旋转的刀盘被他挡开,锋利无比的飞刃立刻被一根细细的锁链拉回偷袭者手中,三名身穿市井游商服饰的敌人手中抱着嗤嗤喷出蒸汽的蒸汽傀儡枪械,带锁链的飞盘就是这种怪枪发射的子弹。   这种武器约纳在自己的梦中见过,在若真若幻的回忆里,自己的父母就是被这种看不清踪影的蒸汽刀轮枪夺去了性命。“赤枭兄弟会!”前因后果重叠在一起,三级占星术士立刻就猜到了敌人的身份,他大喊一声举起法杖,“如今我可不会退缩,就让你们尝一尝占星术士的愤怒吧!”   ……空气静止了。什么都没有发生。“蘑菇农庄三叉戟”的辉光并没有亮起,约纳目瞪口呆地瞧着法杖席拉霏娜。他感应不到任何星际线的存在,星空仿佛一瞬间消失了,占星术士的精神世界变得空无一物,这种情况在他第一次感应到星际线的那天之后就从来没有发生过。   “还有封印师……麻烦了……”阿赛退后一步护住约纳,眯起眼睛盯着不断出现的敌人。   第130章 玖光之声(上)   封印师是非常稀少的职业,能力不依靠传承,而是经过训练后的天然觉醒。由于他们可以隔绝一定范围内人类的天然感应力,因此是魔法师、牧师、占星术士等一切依赖魔法元素或其他自然力量战斗的职业的死敌。当然,力士、念术士、动力释放者等职业凭借自身生命池能量获得力量,就不会被封印师所克制。   约纳惊慌失措地不断后退,徒劳地寻找消失无踪的星际线,阿赛挡在他身前,一次又一次地挥动红色匕首格挡飞刃的攻击。眼前这个摸不清底细、不知道是强还是弱的东方人成了唯一的倚仗,“放松!放松!”三级占星术士在心底对自己怒吼,快速思考其他的战斗途径。   “退到白钢之砧里面去!”他大声叫道。在结界师创造的五十码空间里除了施术者愿意接纳的生命体之外没有其他生物存在,就连街道两旁的油棕树都消失了,不过无生命的建筑物还保持原样,两个男人背靠背慢慢向武器店移动,除了三名蒸汽飞盘手之外,更多的敌人正从灰白色的虚空中踏入结界,五名刀矛手、三名剑士、两名弓箭手、一名重装步兵,包围圈正在逐渐缩小。   “不行!”约纳猛然醒悟,“结界是一个圆圈,白钢之砧的后半截在结界范围之外,那里也可能有敌人出现!”   “非常正确,约纳兄。”东方人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赞赏地瞟了他一眼。还没有正式开始战斗,他的额头就滴下了汗珠,显然体力非常虚弱。“锵!”红刃挡开一只飞速旋转的刀盘,蒸汽枪械的强大冲击力把他震退一步,阿赛呲牙咧嘴地甩甩手腕:“非得这个时候来,再迟个两天不好么,真是的……保护别人可不是我的专长啊……”   “怎么办,阿赛?”三级占星术士手持法杖席拉霏娜,盯着步步逼近的敌人,刀矛手与剑手在重装步兵的掩护下缓缓推进,弓箭手站在结界边缘拉满长弓,淬毒的剑尖在阳光下闪着绿油油的冷光。   东方人的脸色阴沉下去:“如果你能争取五秒钟时间,我可以想想办法。”   “五秒钟……我知道了!”约纳用力点点头。被剥夺了星辰能量之后,他唯一能够使用的攻击手段就是诸神之刻印附带的法术“白夜微光”,在后虫之脊对付雅古亡灵有奇效的神圣系法术不知能否对敌人造成杀伤?约纳咬紧牙关,高举法杖发动了四级神圣魔法。   精神力沿着法杖手柄盘旋而上,触发了神器顶端的禁制,自动吸取空间中的魔法元素、每48小时就可以充能完毕的古老法阵爆发出强大的能量波动,“现在!”占星术士大喊一声。   “叮。”   法杖顶端亮起一个白色的光点,接着像鸡蛋壳一样砰然破碎,神圣系法术化为一道波纹以施法者为圆心飞速扩展开去,像微风一样拂过大地,在结界的边缘爆发出一阵噼噼啪啪的能量乱流。波纹没有对敌人造成任何可见的伤害,但士兵们的脚步停滞了,重装步兵的黑色铠甲凝固在一个奇怪的姿势,剑手眼瞳中流露出空洞的迷茫。   “谢谢,约纳兄。”阿赛留下一句感谢,化为一阵清风消失在眼前。“白夜微光”确实不算攻击性法术,除了净化亡灵之外,只能对人类的灵魂造成短暂的震动,破坏对方的思维,导致几秒钟的迷惘状态。   这对东方人来说似乎够了。约纳张大嘴巴,看红色刀锋一次又一次亮起,阿赛的身形不知为何完全融合在背景色之中,每次出现在敌人身后、用匕首割破敌人喉管时,都只能看到鲜红的刀刃和激射而出的鲜血,仿佛他的身体并不存在,空气中只有一把短刃迅捷无匹地割裂空间。   一阵轻风吹起约纳的衣角,东方人回到了身边,半跪于地剧烈地喘息着,短暂的战斗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还……还不够……呼呼,还太早了……”阿赛抬起头,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瞳中流露着针尖一样寒冷尖锐的杀机。   “噗……”三名蒸汽飞盘手、弓箭手和一名剑士的喉头喷出血柱,沉重地栽倒在地,匕首精确地划开了大动脉,让心脏把滚烫的热血从小小的伤口猛烈地挤了出去。残存的敌人恢复了意识,并未对倒下的同伴表示片刻怜悯,在重装步兵的掩护下继续逼近。   虚弱的东方人将红色匕首插进腰带,右手放在“饕餮”的剑柄上。约纳横起法杖大吼道:“赤枭兄弟会的走狗们!来吧,我不会害怕的!”   阿赛咳嗽着苦笑道:“别嘴硬了,你的腿都在发抖呢。快把你包里的魔法精灵小姐叫出来,她可以帮忙的。”   三级占星术士才想起自己强大的共生体来,他快速弹开鹿皮包,在一堆杂物中摸到大卫·亨格尔的魔法玻璃罐,轻轻一拧,封印开启了,一道绿光射入空中,月光精灵悬在约纳面前,叉着腰怒吼道:“把我……把老娘叫出来干什么啊?不是说要好好睡个几个天以表达愤怒的吗?……等等,你又惹了什么麻烦了?为什么这里一点魔法元素都不存在?不可能啊?”   小乖转回身,看到这个奇怪的结界空间,和出奇沉默的敌人。绿发的精灵一捂脑门:“天哪,跟你签订契约真是这辈子最错误的决定,比闯进黄铜龙的巢穴还要错误……喂,梳辫子的小子,你怎么这副模样?这些小杂鱼能把你这种人物逼到这个程度?”   “说的轻巧啊,魔法精灵小姐。”东方人呲牙道:“我的恢复期刚刚开始,现在的力量还没有恢复到正常成年人的水准呢,使用刺客步法简直要我的老命啊,现在双腿的肌肉都撕裂拉伤了!”   小乖沉默地扫视两个孱弱的男人,叹了口气:“是我的感觉错误呢,还是这个世界上的男人都越来越不像男人了?”   “小心!”约纳惊呼一声,一柄刀矛刺向空中,差点就割破了月光精灵的翅膀,五名刀矛手排成战斗小队冲了过来,长柄武器的攻击范围非常广阔,霎时间将他们的退路封死。刀矛是吐火罗帝国特有的武器,7尺长的木柄顶端装有半月形刀锋,刀刃顶端又有一个钢制矛尖,既可以突刺,又可以劈砍,是军队和雇佣兵常用的武器。   小乖垂直爬升到敌人头顶,愤怒地吼道:“什么烂番薯臭鸟蛋都敢碰我……碰老娘的翅膀啊?不给你们点颜色看看就不把上古魔法精灵当女人看是不是?”   “你说她有多大年纪了?我猜有800岁?”阿赛此时倒是挺有闲情逸致地小声问约纳。   月光精灵冷冷地低头瞟了一眼:“我听见了,辫子男。下一个再处理你。”   “咳咳。”东方人挪开视线咳嗽起来。   “看好了。”小乖对地面上的男人们说,“尽管无法利用游离的空间魔法元素,但真正的强者是不会被规则所限制的,这就是空间魔法的神奇之处。那个,约纳老兄,你把右脚往回收一收。”   “哈?”三级占星术士摸不着头脑地收回脚尖。   “很好。这个魔法叫做‘旋转方糖’,是我们家族从冰雪之神萨笛那里传承而来的天赋魔法……”月光精灵闭上宝石蓝的眼睛,通体开始散发莹白的魔法光芒。   阿赛不知悔改地凑到约纳耳边小声说:“我觉得她是瞎编的,主神不可能会用‘方糖’这样幼稚的名字吧……”约纳满头冷汗地抬头看着小乖,没敢搭腔。   寒光闪动,五柄刀矛从不同角度刺向两个男人,与此同时,异变发生了,以约纳与阿赛立足处为原点十尺之外的空间开始错位,无论道路、建筑还是人体、钢铁,甚至空气中的阳光,都被分割成一个又一个大小不一的立方体,世界变成了无数个立方体组成的怪异墙壁。月光精灵嘿嘿怪笑着举起双手,立方体开始彼此错位、加速旋转,剑士的头颅与身体、刀矛手的大腿和手臂、重装步兵的上半身与下半身分别被装进不同的立方体,但割裂处一滴血都没有流出来。   两个男人眼花缭乱地瞧着飞速旋转的小方块,“就是这样了,厉害吧?”小乖得意洋洋地叉着腰降落在约纳肩头,“只要没有强大的魔法师干扰空间结构,旋转停止时就是他们挂掉的时候,除非把每个方块准确地拼回去……这是不可能的哈哈哈!”   正在这时,一股极其雄浑的魔法波动传来,“轰!”惊天动地的巨响声中,一股凭空而来的烈焰直接冲破了旋转方糖的立方体幕墙,把这个奇异的空间炸得支离破碎。“什么?”月光精灵身体震颤了一下,口角流下鲜血,“用蛮力的?这不公平!”   空间的异动消失了,士兵们的残肢噼里啪啦落向地面,从被烧得焦黑的铠甲来看,他们根本就是被自己人杀死的。一个浑身冒着火焰的人影缓步走入结界,他刚一出现,场内的温度就提高了好几度,空气里充满焦糊的味道,让人难以呼吸。   “异端之血……”烈焰中的人影慢慢咧开嘴,露出一个扭曲不定的微笑。   第131章 玖光之声(下)   “他是……人类么?”约纳敬畏地盯着火焰中的影子,地面上的砖石都因高温而噼啪爆裂,没有人能在那样的烈焰中生存。   “废话!”月光精灵道,“看起来也是个邪恶的无良大叔啦,我们魔法生物可没有这样庸俗的外貌和怪异的笑声……”   阿赛叹口气:“你们还能争取五秒钟么?我只好试着使用‘饕餮’了,在武器魂魄最活跃的正午,我干掉敌人和被饕餮干掉的几率各占50%。”   那团火焰正迈着有限的步伐向他们走来,火团里的男人发出鸡鸣般的短促笑声,仿佛看到了什么令人欣喜的事情,“我闻到了,咯咯……异端之血的味道,没想到距离我们这么近,又是这么的弱小……咯咯……身体健康的少年、纯洁的魔法精灵,加上一个奇怪的东方人,你们烧成的灰该是一种很有趣的复合味道哩,咯咯……我的收藏室会增加一个非常独特的陈列品了……”   敌人的目光盯着约纳流血的右手,那是在“白钢之砧”中不小心弄伤的。三级占星术士猛然挺起胸膛,席拉霏娜的“神念”之力像一道滚烫的热水流遍身体,让他突然驱走了一切恐惧。火人每走近一步,周围的气温就提升一度,约纳能感觉到自己的发梢在迅速干枯、蜷曲,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液,才发现嗓子早已干涸。   “乒!”小乖拼尽余力布下的空间防御魔法轻巧地破碎,魔法精灵毫无淑女风度地大骂两声,瘫在约纳肩膀上不住喘息。被强行中断的“旋转方糖”造成了严重的反噬,就算对魔法元素有天然亲和力的月光精灵也无法逃脱短时间虚弱的惩罚。   “是使用火能力的血脉继承人吧。”东方人苦笑着撑起身体,甩甩头把辫子盘在脖颈上,微微躬身摆出挥剑的姿势,右手按动剑鞘上的卡簧。“喀锵!”东方大陆七大名器之一的“饕餮”缓缓露出淡青色的剑脊。实际上这是约纳第一次看到这把武器的真实模样,短剑双面开刃、剑脊隆起,剑锋布满杂乱无章的云纹,看起来没什么特别之处,但占星术士浑身上下的汗毛忽然全部竖了起来,一股凉意从尾椎骨升起直达头顶,他不由自主地退后半步,将法杖竖在身前。   阿赛的手指在颤抖,“饕餮”每拔出一寸,他脸上的痛苦之色就越深,一条红线从他的右手中指盘旋而上,沿着手腕攀上臂膀,显然是名剑强大的魂魄在吸收使用者的血液和精气。   火中的男人惊疑地停下脚步,“要拼命吗?咯咯,很好……”他伸出手臂——同样包裹在一团飘忽不定的火焰中的手臂——做出平摊手掌的姿势,“轰!轰!轰!轰!轰!”五道火柱毫无征兆地从地底喷出,霎时间化为一堵铺天盖地的火墙。   “小心啊!”约纳躬下身体将小乖护在怀中,空气被点燃了,鼻腔吸进的都是灼热的火流,眼前除了一片通红的光焰之外什么都看不清。朦胧中感觉到身边的东方人动了,盘旋而上的热风中消失了阿赛的身影,一道冷冽的剑痕把炙热的世界分成两半。三级占星术士睁开眼睛,看到火墙被斜斜切成了两道,蒸腾的烈焰翻滚升上高空,一个矫健的背影跃起在火里,如同晚霞中斜飞的孤雁。“阿赛!”约纳大叫一声。   一束流火穿过天宇,东方人的身影凝滞了,接着重重地栽了下来,惊鸿一瞥的剑光已经敛入剑鞘,这积蓄已久的攻势居然连完整的一剑都未能发出。占星术士向伙伴坠下的地方猛扑过去,不顾火舌燎去了衣角和发梢,小乖从他怀里探出头来,疲惫地说:“约纳老兄,我没能帮上忙……或许下次……”   一道绿光指向腰间的鹿皮包,月光精灵再次重归沉睡。   噼噼啪啪的爆燃声在背后响起,火人在烈焰中闲庭信步走来,仿佛在自家的玫瑰花园里散步的贵族。约纳跑出十几步,却未能找到阿赛的踪迹,“阿赛!”他四处张望,疯狂地大吼,四处燃烧的火苗阻挡了视线,东方人消失在了火场之中。   “异端之血……”火焰中的男人伸出舌头舔舔嘴唇,就连舌尖也冒着深蓝的火苗。   就算没办法战斗,也要战斗。约纳转身面对恐怖的敌人,平举法杖席拉霏娜,缓缓闭上双眼,默念初代导师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的箴言:“世上所有事是星辰于黄道的投影,我们生存、拥有、交流、遗传、创造、管理、分担、改变、超越、实现、交际与内省,都有星空高高俯视。心存敬畏,常常仰望。请星空借我力量……”   “咯咯咯咯。”火人愉快地笑了,“封印师对我说,现在你只是只被拔去翅膀的小飞虫而已,要有七级大魔法师以上的实力才能从遥远的地方感应到被驱散的魔法元素的存在……对了,你是个占星术士?咯咯……你的星星又在哪里呢?”   约纳咬紧嘴唇,一次又一次呼唤星空。奇迹并没有出现,他的精神世界依旧是一片虚无,熟悉的130-77对星藏进了深邃的黑暗里。“星空之神啊……”他是如此虔诚地祈祷,以至于没能发现一束飞袭而来的流火,火人发出的攻势刚刚击垮了阿赛,现在又向占星术士灼烧而去。   正在这时,一个坚如金石的声音刺透耳膜,“玖光……明王枪!”   空中爆发出一个强劲的风圈,瞬时把火柱吹散,一道飞速旋转的金红色光柱划破灼热的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从约纳身后激射而来,占星术士慢慢睁开眼睛,看那一道光热盖过火焰的能量之枪簌地射穿了火人的躯体,带着长长的尾迹刺入扭曲不定的天幕。   这是多么熟悉的景象,约纳难以置信地张开嘴巴,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这个曾经生死与共的名字:“……耶……空?”   “砰!”   一个男人沉重地降落在约纳身前,掀起漫天尘埃,他破烂的黑色长衣如同羽毛一样在热空气中飘舞,高大的身材、宽厚的臂膀、披至肩头的红发,这个气宇轩昂的背影并不是樱桃渡那个总是面露迷惘的瘦高个南方人,三级占星术士惊喜的表情凝固了,“你、你是谁?为什么会使用跟耶空一样的法术……”   男人扭回头,用灰白的眸子瞅了他一眼,肌肉强健的嘴角没有一丝笑纹,“耶空?是幽灵左手的人么?我不知道。你站着不要动,那个家伙很难缠。”他的声音如同两片刀刃相撞一样铿锵作响,听得人心生畏惧。   “你是幽灵左手的成员?”约纳立刻想到罗斯·罗斯千方百计要将自己送到黄金之城的原因,巴克特里亚是整个南大陆的中心,也一定是幽灵左手支部的所在地,这一定就是她所说前来保护他的战士了。   “叫我祖塔。”男人表示默认,从腰间的刀鞘中拔出一柄带有弯曲弧度的长刀,护在约纳身前保持戒备。   占星术士总觉得眼前的男人与耶空有某些共同点,可除了发色之外,名叫祖塔的战士从身材、装束、谈吐到武器都与南方人完全不同。“对了,阿赛呢?你有没有看到一个梳辫子的黑头发东方人?”他忽然惊叫一声。   “没有。”祖塔简略地回答道,眼神扫过四处散布的火焰,刀尖像第三只眼睛一样指向每一处小小的异动,“你是不是流血了?我是通过探测星阵找到你的,你的‘倾听者’还没有完成仪式,无法做出预警。”   “我的手指割破了。”约纳回答道,“‘倾听者’是什么?仪式又是什么?……这些不重要,你必须找到阿赛,他现在非常虚弱,需要我的帮助!”   “好。”斩钉截铁的回答,如同真的斩断钢钉一样的铿锵声音。   忽然斜后方传来异乎寻常的能量波动,“后面!”占星术士大叫一声,撤开脚步,祖塔毫不犹豫地转身发动攻击,两个跃步就越过约纳冲入烈焰,长刀左右斜劈,在空中斩出倾斜的气刃十字。攻击被忽然暴涨的火势消弭了,“咯咯……挺有趣的对手呢,吠陀的持剑伽蓝么……不不,还是影伽蓝呢,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们这种地洞里的老鼠也能出来抛头露面了?”火人在一束赤焰中现身,身前悬着一团椰子大小的火球,肉眼可见这团火焰的颜色在由红变黄、由黄变蓝、由蓝变白,随着周围温度的急剧攀升,收缩到拳头大小的白热火球不安分地跳动着,仿佛想从火人的怀抱中挣脱而出。   “躲在我身后。”祖塔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约纳没有逞强,将自己的身形隐藏在战士宽阔的背影后面。祖塔的长发在热风里飞舞,破烂黑色长衣的下摆飘拂不定。“锵!”他忽然将长刀插入腰间的刀鞘,微微躬身,快速做了几个手势。   不知为何,他身上的气质在一瞬间完全改变了,“玖光”秘术带来的金红色雄浑佛国之力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青蓝色阴冷光焰,不同于东方人“饕餮”清冷如水的剑风,祖塔身上升起的是地狱般邪恶的彻骨极寒。   ——不,他与耶空完全不同。这是此时约纳唯一的想法。   第132章 审判之光(上)   祖塔右手立掌,屈食指、中指法螺印,随即二手虚心合掌,以二食指绕置于大拇指上,指甲相对,结无量音声佛顶印。青蓝的光焰丝丝缕缕浮现于身体表面,像某种邪恶生物的触角一样随风挥舞,“曩莫,三满多没驮喃,吽,惹庾邬瑟尼洒,娑嚩贺……”金石般的语声念起古老的法咒。——约纳居然听懂了这些古怪的字眼,“无量音,莲花法螺妙想金刚,吒!以无边音声,说寂寞妙法……”   “梵文?”他猛然醒悟,月光精灵那失败的转印法术让他学会了古国的冷僻语言,没想到“玖光”秘术就是用这种语言作为咒文的。   “咯咯咯咯,男人之间的战斗就是要硬碰硬,你说是不是,下水道里的影伽蓝?”火焰中的男人发出难听的笑声,那颗白热的火球终于挣脱血脉继承人的束缚激射而来,霎时间带起风与火的剧烈龙卷,地面喷发出碎石乱溅的壕沟,整个结界内的火焰都被火球吸引了,旋转着化为灼热的风暴。   “玖光……暗·优昙华……绽!”幽灵左手的战士并未退缩一步,他身上浮现的青蓝色光影突然暴涨,变成无数条冷气森森的触手四散张开,就像身上盛开了一朵颜色奇诡的。佛教传说中的吉祥圣花并未给世界带来一点安宁与慈悲,每一瓣青蓝色花瓣都充满阴森的暴戾之气,优昙华如同一朵巨大的伞盖将祖塔遮在中心,花瓣重重叠叠向前生长,眼看就要与火龙卷碰撞在一处。   三级占星术士忽然心中一动。某种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他茫然地睁大眼睛,花瓣已经包裹住了火球,又席卷大地、熄灭风暴、将火焰中的男人也纠缠其中,可火球没有消失,男人也没有露出痛楚之色,仿佛玖光秘术并未带来一点杀伤。   火人张大嘴巴发出大笑,但约纳并未听到那种神经质的笑声。是声音,声音消失了,奇怪感觉来自于听觉剥夺,场内所有的声音都被幽蓝的花瓣吸收其中。但下一秒约纳就推翻了这个想法,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肺里却没有一丝新鲜的空气进入,是空气,空气消失了!寂灭的优昙华将空气吞噬了。占星术士抬起头,果然头顶四周有一层密密麻麻的花瓣织成大网,在这个小小的空间内已经没有供人呼吸的空气存在,燃烧的火焰当然熄灭了,可以生命之力施放的白热火球不会消失,短时间之内,敌人也不会因窒息而倒下。   约纳跪倒在地,用力按着自己的胸膛。他明白这是一场生死攸关的战斗,祖塔不能因自己先支持不住而中止秘术,现在他要做到的,就是尽可能长久地坚持下去,直到分出胜负的时刻到来。   火焰中的男人挥手撕裂了花瓣,包裹他的幽蓝叶片纷纷枯萎,他挥手召唤白热的火球,可失去了空气的依托,火球只在重重花瓣中不断旋转,并不随主人的心意行动。   祖塔从花朵中心走来,左拳置于脐上,右手施愿相,结宝生羯磨印。这个姿势约纳再熟悉不过,但来自南方古国的秘术自虚空中招来的并不是金红色光焰,而是青蓝色的流光,“玖光……暗·明王枪……射!”从战士的口型能猜出秘术的名字,约纳不明白影伽蓝是什么样的存在,但他明明可以使用与耶空相同的玖光咒术,却总把之力化为邪恶的冰寒。   蓝光之矛从祖塔的右拳激射而出,由于没有空气存在,并没有爆发风圈、发出尖啸声,暗明王枪簌地穿透无数散乱的花瓣射向火焰中的男人,战士抽出长刀伏低身体,以极其隐蔽的步伐追蹑而去,身形消失在纷乱的优昙华花雨中。   约纳胸中的憋闷每一秒都在增加,法杖席拉霏娜用温暖的力量安慰他的灵魂,却无法给予他宝贵的空气。时间慢慢流逝,青蓝的花瓣还是布满天空,耳边静谧无声,花雨中偶然有刀光和火焰闪过,不知是谁占据了上峰。约纳的视野在渐渐模糊,“再坚持一下,一下就好……”他紧紧咬着牙关,慢慢垂下头颅,这是战斗之外的战斗,仅属于他的战斗,他自己与自己的战斗。他必须拼尽全力。   就在濒临失去意识的边缘,一声爆鸣震撼了沉寂已久的耳膜,从四面八方吹来的飓风掀起尘埃,优昙华的结界破碎了,灼热的空气涌进狭小的空间,也带来熊熊燃烧的火焰。虽然热空气灼烧着鼻腔和气管,约纳还是趴在地上贪婪地大口呼吸着,每吸进一口空气,都感觉生命流回身体一分。半分钟后,他撑起身体观察战局,发现遮天盖地的花瓣已经消失无踪,祖塔的背影还护在自己身前,但身体倾斜勉强站立着,左臂无力地垂下,整条上臂都被烧得焦黑。   “祖塔!”约纳用法杖撑地站了起来,呼唤幽灵左手战士的名字。   “别过来!”金属般铿锵的声音带着痛楚和决绝。祖塔缓缓扭头,盯着身后的占星术士:“无论发生什么,都别靠近我,知道吗?”他的双手覆盖着青蓝光焰,手心中正托着那枚白热的火球,火球正在施术者的控制下不断前进,发出烧灼皮肉的滋滋响声,祖塔的双脚已经深深嵌入地面,沉重压力让他整个身体成为弓形,似乎下一刻就可能因不堪重负而折断。   “咯咯咯,实力还不够看呢,阴沟里的影伽蓝。”火焰中的男人缓步破开赤焰走来,脚步有些迟缓,应该是受了轻伤,但身上覆盖的熊熊火焰反而更加高涨。“幽灵已经没有像样的战士了吗?只派你一个人来对付我,圆桌会议的堂堂议员,南大陆的第二执事长,这算不算某种滑稽剧里的场景?咯咯咯咯……”他的双眼如同火炭一样发着光,右手推动白火球不断施压,“异端之血的继承者,你是下一个。”强大的火人向约纳投来灼热的眼神。   “约纳兄!”   忽然一个好听的男声喊出他的名字,三级占星术士猛然惊喜地转头看去,没在火墙中看到阿赛的影子,但东方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就是现在,你懂的!”   “什么……”约纳的询问刚出口,忽然间精神世界产生剧烈的波动,前所未有的充实感点亮了他的灵魂,——星际线出现了!无数条闪亮的星际线出现在虚空里,闪烁着古老星辰的光辉,洋溢着澎湃如海的力量。没有一秒钟犹豫,约纳立刻从鹿皮包里摸出一个玻璃瓶砸碎在地上,五彩的星星尘埃化作烟雾升起,给意识中的星际线镀上更加明亮的轮廓。在重重火焰的包围中,占星术士高高举起诸神之刻印,向着浩瀚星空发出虔诚信徒的呼唤。   “世上所有事是星辰于黄道的投影,我们生存、拥有、交流、遗传、创造、管理、分担、改变、超越、实现、交际与内省,都有星空高高俯视。心存敬畏,常常仰望。请星空借我力量……”   初代导师的箴言再次响起在战场,这次无尽星空给予了他深深的眷顾,席拉霏娜顶端的星阵猛然亮起,三道橙红色的光辉霎时间令烈焰失去了颜色。“蘑菇农庄三叉戟!”约纳改良过的攻击星阵横扫整个战场,在爆裂的地面上犁出深深的沟壑,“这不可能!”火焰中的男人只做出了有限的闪避动作,接着被两道流光自下而上贯穿身体。三叉戟射向远空,碰撞在空间的边缘爆发出一场剧烈的爆炸,整个世界都在轰然动摇。   火人并未被切成三块,他的身体似乎是实体,又似乎仅有虚无的火焰组成,男人面露痛苦之色退后好几步,身上的火光忽明忽暗,火焰高度下降了许多,“咯咯,占星术士……”他狞笑着挥动右手,“呃啊啊啊!”祖塔发出痛苦的嚎叫,白热火球击破了他双手的控制,径直向占星术士飞来,无法估算的高温点燃了空气,约纳的整个视野都在蒸腾、扭曲。但他脸上却出奇地平静,“现在我也是一位合格的占星术士了呢,柯沙瓦老师。”约纳低声对不知所终的导师说。   在蒸汽马车“午夜之星”号无聊的旅途中,他取下了法杖顶端临时使用的花岗岩,换成了三颗从沙盗之王宝藏中带出的宝石,一颗刻有照明星阵和“蘑菇农庄三叉戟”星阵的红宝石,一颗刻有中级星阵“流光”的钻石,一颗刻有攻击星阵“审判之光”的蓝宝石。出于对老师的敬仰,约纳对这个难度极高的星阵非常感兴趣,尽管在奇迹草原的激战中差点因勉强施放而失掉性命。活在乱世、追寻宿命的旅途需要实力作为依仗,约纳坚信自己终将完美掌握这些大师级的星阵作品,没想到今天就要做出尝试。   第二宫第一号星“风帆”与第八宫第十四号星“雄狮”之间幽蓝的星际线被轻轻拨动,发出美妙的清音,冰屑般的琉璃碎片纷纷散落,高品质蓝宝石中以星星尘埃嵌刻的星阵自然流转,不同部分像齿轮一样彼此契合,无尽星空的力量在小小的宝石中汇集。   “审判之光!”   第133章 审判之光(中)   手指粗细的幽蓝光线从蓝宝石中透射而出,三级占星术士的精神力像退潮般急速减少,约纳一边维持着“审判之光”星阵的运作,一边飞速计算着消耗的精神力和星阵威力的比例。看似纤弱的蓝光毫无阻碍地穿透白火球的中心,击中了火焰中的男人,火人身上的火光猛然大盛,但很快又平静下来,他表情奇怪地低头看着那束光芒:“咯咯咯……失败了吗?没有效果呢。”   “一百五十度……一百八十度……二百度……结束了!”约纳的手指猛地一颤,弹离法杖,他的精神池液面已经所剩无几,如果不主动断开与星阵的连接,只怕樱桃渡的悲剧又要重演。他暗自叹一口气,柯沙瓦老师的得意作品对他来说还是太过困难了,即使有诸神之刻印的加成作用、使用了大量的星星尘埃以辅助增强,敌人又是一个站着不动挨打的自大狂,这依然是一次失败的尝试。“审判之光”并未积蓄到足够的能量,半吊子的攻击能否收到效果?现在他能做的,只有祈祷。   蓝光消失了。白热火球的中心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火焰开始旋转着被黑洞吸入,四周的温度立刻明显下降了。同样的黑洞出现在火人身体中央,开始贪婪地吞噬着血脉继承人身上的烈焰,乃至他的骨骼和血肉。“审判之光”是掌控重力的攻击星阵,黑洞周边的重力形态会完全改变,指向唯一的中心点,把一切无法抗拒的实体压缩成密度极高的小球。   “咯咯咯咯……原来是这样……”火焰中的男人在扭曲旋转,彷佛跳着一场诡异的舞蹈,但神经质的笑声依然不断,“还不够,年轻的占星术士,还差得远呢……”他身上的烈焰开始熊熊燃烧,每一条火苗都被黑洞拉扯着伸缩不定,风和火被黑洞大量吞噬,发出猎猎的啸叫声。悬在空中的火球已经被重力审判所瓦解,“轰”爆发出一圈白热的火焰,接着全部被吸入黑洞化为无形。整个结界内四处散落的火墙因为失去主人的控制,在没有引火物的石质地面上燃烧了几分钟,接着缓缓熄灭。天地变得清明起来,约纳走上前去扶住祖塔的肩膀,幽灵左手的战士重新站直了身体,焦黑的双手滴滴答答流下乌黑的血。   “你很强。”祖塔重新审视着三级占星术士,用依然铿锵有力的声音说。   “不,只是巧合。”约纳摇摇头,“如果他闪避的话,审判之光根本没办法击中目标。柯沙瓦老师曾说过,在释放这种消耗大、威力也大的星阵的时候,应该先用两个至三个星阵佯攻,再用辅助星阵控制对手的行动,接着一击奏效。目前的我根本没办法做出全方位的攻击……”   “那也值得骄傲。”伤痕累累的战士说,“你对面的人是赤枭兄弟会高阶人物,兄弟会在整个南大陆最有权势的两个人之一,火之血脉继承人图瓦·图根。他的世俗身份是黄金之城的近卫军上校,负责军队异能人士的选拨和任用,是赫热弥亚斯亲王的左膀右臂。”   占星术士点了点头,注视着那个还在挣扎求生的人影。火焰忽而高涨、忽而萎靡,扭曲的人形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像是在烈焰中哭号的鬼魂,黑洞还在持续不断地吸入流火,但从火焰中男人的姿态来看,还没有伤及他的本尊。   “约纳兄,就知道你懂我的。”好听的男声传来,约纳惊喜地扭回头,看到东方人溜溜达达不知从何处走了过来。除了烧焦的衣角之外,他身上看不到什么伤寒,但阿赛的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嘴角挂着的笑容也显得无比虚弱。“饕餮”静静插在剑鞘中,红色匕首插在另一侧腰带里,刀刃上还残留着血迹。   “阿赛!你没事就好了!”约纳长出一口气,拍拍胸脯。   “呸呸,乌鸦嘴,我能有什么事?”东方人鄙夷地瞟了他一眼,“饕餮这个臭脾气的家伙害我休息了五分钟才缓过气来,又花了五分钟才慢慢摸到封印师旁边,割破了那个老家伙和三名士兵的喉管。至于结界师的话……他应该在结界外面,只能出去以后再收拾他了。……这家伙是谁?”他指着高大的红发战士。   “祖塔。”幽灵左手的战士简短地说,上下打量着东方人。   “叫我阿赛。”阿赛苦笑道:“如果你想问一个男人为什么会留辫子,我只能用故乡的古老风俗来回答,就是这样,没办法呢。”看来他经常向别人解释这个问题,以至于没等别人开口就主动坦白了。   三个人一齐站着看火焰中的男人。这个场景有点诡异,空荡荡的结界里是倒塌的建筑、烧焦的石板地、满地冒着青烟黑如焦炭的尸体碎块,一个浑身冒火的人影站在场地中央哀号扭动,三个男人呆呆地看着,不知该做点什么。   “要么我过去捅他一刀?”阿赛摸摸自己的下巴。   “不行不行,黑洞周围所有的物体都会被吸进去压成一团,靠近他七尺之内都是很危险。”约纳连忙摆手。   “那你用那种光线射他?”东方人又出了个主意。   “不行不行,其他性质的星辰之力会干扰21-814星际线的能量,造成黑洞结构的崩溃。”约纳又赶紧摇头。   阿赛扭头对祖塔说:“要么你用那种奇怪的法术打他?我远远看到你的攻击方式,非常诡异呢。”   约纳又赶忙阻拦道:“不行不行,他的双手都受伤了,不能再战斗了!”   东方人这下无语了。三个眼瞪小眼地对视着,“那就一直看着?总觉得有点不甘心。”阿赛苦恼地说,“毒药、陷阱、弩箭、炸弹,你觉得哪种能起到作用?”   “与其这样,不如想想怎样破开结界吧。”祖塔抱着手臂说,“一旦结界消失,这是人流量巨大的哈里发街,就算近卫军上校也不敢在这么多人面前公然动手的,赤枭兄弟会在吐火罗帝国的势力不算稳固,他们肯定有所忌惮。”   占星术士道:“我刚才射出的三叉戟击中了结界边缘,好像没有什么效果,正面碰撞很难奏效吧。”   幽灵左手的战士颔首道:“是的,结界对来自内部的攻击是基本无效的,向地下挖掘也没用,结界是一个完美的球形,没有任何空隙可钻。我是趁结界师开放入口放增援部队进来的时候冲入的,顺便杀死了八名兄弟会的士兵,但没看到结界师在哪里。”   东方人若有所思地抬头观察若有若无的结界边缘,“以前就听说过结界师这个职业,没有和他们战斗过,没想到还挺难缠。”   “其实如果幽灵左手的增援到达的话,一瞬间就可以杀掉结界师放我们出去,结界师和封印师一样,施法时是非常脆弱的。”祖塔说。   “……但是?”阿赛促狭地咧嘴一笑。   “……但是不会有增援到达了。几个月前为了一次失败的保护行动,我们不但丢掉了背叛者血脉的生命,也损失了南大陆支部的大多数人手。兄弟会的实力太强大了。”红发战士表情平静地说,肌肉发达的嘴角隐隐鼓起,显示他在用力咬紧牙关。   “我忽然有个想法。”东方人举起手,“是这样啊……”   正在这时,图瓦·图根身上爆发出有史以来最猛烈的火焰,冲天大火的热度把三个男人逼退好几步,黑洞一时间无法束缚住最外围的火苗,火势开始不受控制地向上蔓延。约纳眯起眼睛盯着火光,握紧法杖暗暗准备攻击星阵,他的精神池恢复了一点能量,大约能够发动一次“蘑菇农庄三叉戟”了。   “咯咯咯咯……”刺耳的笑声传来,离奇的事情发生了,火焰中的人影居然分散成好几部分,像是头颅的那部分升高到火焰的顶端,俯视着三个男人,张开嘴巴发出大笑,“咯咯咯……令我印象深刻呢异端之血……地沟里的影伽蓝……还有那个梳辫子的男人……你为什么要梳辫子?”   东方人满脸黑线地抬头望着火光上方摇曳的那颗脑袋:“如果你想问一个男人为什么会留辫子,我只能用故乡的古老风俗来回答……我干嘛要跟你解释啊?!”   “咯咯咯咯……”头颅在火焰里忽上忽下,像是水中惬意的游鱼,“这次就到这里吧,我记住了你的样子,也记住了你的味道,下一次就把你烧成灰添加进我的葡萄酒里吧,咯咯咯……”   “轰!”   一场爆炸发生了,铺天盖地的烈焰席卷而来,祖塔抢步站在约纳面前想保护他,但火焰立刻就被黑洞吸了进去,风与火的龙卷呼啸着灌入黑洞化为无形,直至彻底消失。“右边!”早有准备的阿赛一把揪起约纳狂奔而去,在结界的右侧,一团椰子大小的火球正在飞速逃逸,火球里还有个隐隐约约的人头。   彷佛感觉到他的召唤,结界边缘慢慢开启了容一人穿行的通道,化为诡异火球的图瓦·图根嗖地穿过通道逃向外面,东方人、约纳和祖塔趁着空隙还未关闭,一个接一个跃出狭窄的缝隙,逃出了这个难缠的结界。   第134章 审判之光(下)   这是正午阳光照耀下的黄金之城巴克特里亚,整个南大陆最繁荣的城市,吐火罗文明经济、文化与艺术的绝对中心。这是正午阳光照耀下的哈里发街,黄金之城最繁荣的一条街道,吸引着来自世界各处旅行者的商贸集市。这是正午阳光照耀下的哈里发街中段,整条街人潮最拥挤的所在,闻名大陆的武器店与防具店云集的购物天堂。   这是正午阳光照耀下的三个男人,双手、左臂烧伤眼中的祖塔,脸色苍白半点血色也无的阿赛,头发和衣角都被烧焦、脸上横一条竖一条布满污迹的约纳。他们站在黄金之城哈里发街中段的大路中央,像一块礁石把汹涌人潮分成两半,人们表情各异地从他们身边走过,懒得多看他们一眼,巴克特里亚多得是奇形怪状的异族旅人,谁还稀罕看三个衣衫褴褛的年轻男人?   结界外的世界没有受到战斗的任何影响,微风吹拂,树影婆娑。“结界师在哪里?”约纳握紧法杖四处张望。拥挤的人群里根本辨别不出哪一位是隐藏的敌人,——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可疑,又因为太过可疑而反而变得不那么可疑。   “他一定已经离开了。”祖塔摇摇头,“尽管逃过这一劫,又击退了图瓦·图根这个强大的对手,但从现在开始你不能一个人行动,要随时防备敌人的偷袭,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于赤枭兄弟会的眼中了,你必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三级占星术士凝重地点头:“我知道。”   “我看你没那么知道。”幽灵左手的战士有些愤愤地跺脚,抖去黑外套上的浮灰,“没有人教过你要随时注意安全,千万不要受伤流血吗?巴克特里亚的探测法阵是整个南大陆规模最大的,你简直就是主动送上门任人宰割!”   “咳咳,那个,祖塔兄。”东方人好脾气地站在两人之间,“你瞧事已至此了,只能迎接带来的一切后果,别看今天我很弱,以后我会慢慢变强的,约纳兄跟我在一起就行啦!放心放心。”   祖塔瞟了他一眼:“希望如此。你的身份也在调查之中,在得出结论之前,我没办法信赖你。约纳,我现在离开,但会有其他战士接替我暗中保护你的安全,一天以后聆听者的转生仪式就会完成,到时她会主动跟你联系。”   “……她?难道是罗斯小姐?”约纳立刻发出询问。   “……再见。”战士金石交鸣的声音留在空气里,黑色大氅挥起羽毛样的碎光,霎时间消失在人群中。约纳摇摇头。阿赛倒是挺愉快地评论道:“这位仁兄是条硬汉,受了那么重的伤,哼都不哼一声,他的实力也很强,只是属于阴暗系的能量,恰巧被玩火的老兄克制了。”   “说起来,图瓦·图根到底是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为什么身体可以化成一团火球逃跑?”占星术士忍不住问道,“他如果现在杀回来,我们恐怕……”   “安啦约纳兄。”东方人摆摆手,“他是火之血脉继承人。血脉继承人这个职业——不能说是一种职业吧,该说具有能力的这么一类人——是挺少见的,能力在家族直系之间传承,其中一部分人可以天然觉醒,成为非常厉害的能力者;另一部分人需要特别的魔法阵催化进行人工觉醒,那结果可就千奇百怪了,可能产生各种各样的后果。总之,图根家族的血脉能力是火,而图瓦·图根这位老兄应该是图根家族的人工觉醒异化者,具有把整个身体火焰化的奇怪能力。不过他最后逃跑的时候力量起码减弱了七成以上,不能说身负重伤,起码是元气大伤了,短时间内肯定没法再战斗。如果他是什么什么兄弟会在南大陆的最高战力,那么其他杂鱼倒也没什么可怕,——所以说,安啦。”   约纳听得连连点头,然后出言提醒:“你嘴角流血了。”   “哦没什么,饕餮噬主的后遗症。”阿赛毫不在意地抹去血痕,“吃顿饱饭就好了。倒是有空的时候你得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到底惹上了什么麻烦。”   占星术士答道:“当然。不过我也想问你同样的问题。”   两个人对视几秒钟,默契地发出大笑。一场短暂而激烈的战斗结束了,劫后余生的感觉非常美好,两人在热闹的大街上慢慢走着,“喏,你的保镖到了。”东方人忽然朝约纳努努嘴,示意身后有人跟踪。   “幽灵左手的成员都是奇怪的人。”约纳评论道,“还是不要过去打招呼了,恐怕会吓坏他。”   走出几十码距离,前面远远看到哈里玛雅亲王的皇家四轮马车,马车夫正站在车辕上眺望,一见两人的形象,立刻连滚带爬地推开行人冲了过来,吓得嘴唇都白了:“大、大人!您怎么了?有人胆敢袭击您么?袭击哈里玛雅亲王的贵客!他、他一定是活得不耐烦了!”   约纳猜出他话里的意思,示意东方人安抚他一下。阿赛笑嘻嘻地拍拍车夫的肩膀,把两枚银币塞进对方的掌心:“没事没事,只是个无伤大雅的恶作剧而已,如果你车里有替换衣服的话,占星术士大人会对你的细心感到非常高兴的。”   区区两枚银币对亲王府的马车夫来说不算什么,但大人物的赏识还是让他喜笑颜开,把所有的问题都吞进肚子里:“当然,当然有!请赶紧上车去更换衣服吧,我这就准备洗脸水和药物!”   几分钟后,在车夫细心周到的服侍下,两人洗了个干净、从里到外换上整洁干净还带着淡淡香味的衣服、把几处擦伤淤血简单处理了一下,又喝了几杯冰镇的淡气泡酒,立刻感觉忽然一新,仿佛重新活了过来。   “现在去哪?”约纳倒在舒适的座位上不想起来,扭脸问旁边的伙伴。   东方人勾勾手指把车夫叫了过来:“皇家武士遴选几点钟开始?”   “一点钟,剑士大人,还有一点时间,虽然不够时间回庄园吃午餐,可是附近有几家不错的餐馆,亲王大人吩咐在这些餐馆全部保留了座位,您可以任意选择。”马车夫恭恭敬敬掏出一卷羊皮纸,考究的烫金羊皮纸上画着黄金之城中所有著名餐馆的位置、主营菜系和特色菜肴,从替换衣服到餐馆名录,显然亲王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安排,这让两个男人觉得非常贴心。相比之下,镇长大人用热风街的蒸汽浴室来蛊惑人心就显得太低端了一些。   “我们直奔英灵殿。”阿赛替占星术士做出了选择,“那里应该也有食物准备吧?”   “当然!全都安排好了,大人!”狂喜的表情浮现在车夫脸上,显然他今天的终极任务就是把两个人送到英灵殿去,没准有什么高额奖励在等着他。   车轮骨碌碌转动,四轮马车行驶在哈里发街的人潮里,忽然向北转弯,进入一条由刀矛武士值守的宽敞道路。游人的踪迹消失了,这条专供皇室人员通行的道路一直通往黄金之城北端的哈里玛雅宫殿,以及宫殿外围的英灵殿。   “特权,哼哼。”东方人似乎想露出愤世嫉俗的表情,可惬意的眯眯眼暴露了他内心的腐朽。他喝了一口冰镇气泡酒,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约纳兄,以现在的状况,通过皇家武士遴选成为以赛巴因克大帝的御用军官是最好的选择了,你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后盾来保护自己。”   “我明白。”三级占星术士有些犹豫地点点头,“可是现在《联合特赦法令》还在生效,我参军是违背条约的,占星术士协会如果知道了的话会取消我的占星术士资格……”   “得了吧,协会都跑路了,他们早就默认了占星术士们做出的选择。”阿赛拍拍少年的手背,“记住,唯有自身的强大才是活下去的唯一准则,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条件,这绝对不会错,约纳兄。”   约纳微微点头,扭头望着窗外的景色,一栋栋优雅的宅院掩映在棕榈树的绿荫里,这条路两旁都是达官贵人的居所。一个政权能够拥有多大的能量?一个强大的帝国能够为自己带来多大的帮助?他又微微摇头,思绪万千。   半个小时后,马车到达了英灵殿附近,凭借哈里玛雅亲王的家徽一直开到了英灵殿正门口,跳下马车一抬头,就看到了整栋宏伟建筑的全貌。英灵殿是一座八十尺高的石质建筑,外墙和地面用大戈壁千里迢迢运来的巨型青石建造,穹顶下的四十四根大理石柱代表吐火罗帝国四十四代统治者的英灵在支撑庞大的帝国,大殿中央矗立着以赛巴因克大帝的宝座,这是帝王登基并接受祖先洗礼的地方,也是整个吐火罗帝国王权的中心。   在风格同样冷峻肃穆的偏殿里,约纳和阿赛享用到一顿非常丰盛的午餐,与他们同席的有几位形容各异、看起来都有几把刷子的应选者,东方人好脾气地同他们聊天,收到了许多个冷冰冰的不善眼神。   下午一点整,英灵殿正殿燃起火把,照亮即使在白天也显得异常黑暗的广阔厅堂,两个男人在侍卫武士的带领下走入正殿,一片黑压压的人群已经肃立在大殿中央,默默地等待决定命运的时刻到来。一点零七分,英灵殿门口响起四十五声嘹亮的礼炮,身穿金色盔甲的皇家武士脚步隆隆地列队走入大殿,男仆在大理石地面铺出一条雪白的羊毛地毯,礼仪官洒出花瓣、香水和金箔,鼓号手敲响军鼓,在衣着华丽的从官、带剑的亲卫侍从和哈里玛雅亲王的陪同下走入英灵殿的,是传说中的十二议事主之一、吐火罗帝国第四十五代统治者、贤明、正直、勇敢之国王以赛巴因克大帝。   第135章 地狱之思(上)   房车行驶在蒙古国第一公路上,不时被路面上的小坑高高颠起、沉重地落地,悬挂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这条公路是连接蒙古首都乌兰巴托和中国边境口岸二连浩特的国家级公路,蒙古国质量最好的快速道路之一,但缺乏保养的双向六车道公路被载重卡车压得坑洼不平,下水井盖居然凸起于路面,稍不注意就会压上去带来颠簸。坐在方向盘后的络腮胡子博特一脸无奈地左闪又躲,把体积巨大的房车开出了dtm车赛的风范,但后车厢里的乘客们怨声载道,手忙脚乱地固定着到处乱滚的水杯、保温瓶和易拉罐。   顾铁坐在窗子旁,双肘支在小桌板上生着闷气。从成吉思汗国际机场出来以后,他情绪激动之下摇晃着特里的身体追问创世纪网络权限的事情,没想到小丑的表情越来越迷茫,到最后两眼翻白,干脆扑通一声趴在桌上晕了过去。   “你这个笨蛋!”爱娃搂着特里的脑袋怒视着中国人,“都说过他患有感官衰退症,对他来说现实世界是一个遥远的电视屏幕,现实给他带来的刺激越大,屏幕就离他越远,直至神经濒临崩溃、完全抛弃现实的感官把自己藏进幻想世界。这下他不知道要睡多久才能醒过来!”   “可是……我只是想问几个问题……”顾铁目瞪口呆地摊开双手,“对不起……”   “有时候我真怀疑聆听者是不是选错了人!”小萝莉咬牙切齿地瞪他一眼,抚摸着小丑的头发,不再搭理他了。   这个小女人果然是光荣马戏团的精神领袖,她一生气,所有团员都噤若寒蝉,除了小白脸乔治偷偷地拍拍肩膀安慰顾铁以外,大伙都默契地保持着沉默。车子通过环城路绕过乌兰巴托,开上通往中国的第一公路,一路上车厢里沉闷得跟监狱似的,中国人也赌气不开口,他的对面就是伏案呼呼大睡的小丑特里,顾铁瞧见他的后脑勺就来气。扭头望着窗外的风景。   实际上也没什么风景好瞧。乌兰巴托到二连浩特口岸的距离是七百二十公里,一路上除了草原、沙漠和戈壁之外别无其他的地貌。蒙古国是个很少走入国际视野的贫穷国度,在二十二世纪中叶的今天居然还没有一条高速公路,第一公路两侧草场退化非常严重,沙漠正在逐渐吞噬荒芜的草地,把牧民们驱赶到荒原更遥远的地方去。   顾铁忽然觉得应该和父亲联系一下了。在波兰时给养父打的电话转入语音信箱,没等到巴塞洛缪博士打回来他就被装进大飞机飞往东方,如果老人联系不到自己恐怕要担心了。想到这里,他朝小白脸乔治招招手:“喂喂,过来一下。”   “老大。”乔治正在练习吞剑,闻言把亮闪闪的长剑拔出口腔丢在一边,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路上没忘记偷偷看一眼驾驶舱,爱娃正坐在副驾驶席上,没注意到车厢里的情况。   “我要连接量子网络,给我卫星天线的接口和账号。”顾铁指指头顶。   乔治犹豫道:“老大,爱娃曾经说过赤枭兄弟会在量子网络上有非常大的力量,上网是很危险的事情,她禁止除了特里之外的其他人登陆呢……”   “我是谁?”中国人指指自己的鼻尖。   “被选中的那个人。”小白脸乔治蹭地立正,“我知道了,老大!我这就去接通卫星信道,广播wifi信号!”   顾铁微笑点头。一分钟后,量子网络通道建立了,中国人给养父发去信息,几乎立刻回信就到了,“在老地方见面。”   顾铁与父亲不太常通信,更少在量子网络上见面,不过两人有一个固定的会面场所,那是一个加密过的私人讨论组。推开一扇栅栏门,顾铁回到了那个熟悉的空间,洁白的木栅栏里铺满刚刚修剪过的碧绿草坪,一间六个卧室的红顶木屋竖立在蚰蜒的鹅卵石甬道尽头,有只黑色的比利时牧羊犬从门洞里钻出来,冲他汪汪叫着。“sparky!”一个名字脱口而出,顾铁微笑着走过去抚摸着狗狗的脑袋。这是离开奥地利之前他们在萨尔茨堡郊外的住宅,他真正的家。   白发苍苍的巴塞洛缪博士坐在屋檐下的摇椅中冲他招手,老人穿着蓝白格子的棉质衬衣、灯芯绒衬裤和拖鞋,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伯爵红茶,看起来精神还不错。从形象细节上来看,这个有些顽固的老人依然是使用2d摄像头作为信息采集设备的,只有从正面看,脸上的表情才能完美地重现出来。   “爸爸。”顾铁踏上四级台阶来到木质栈台上,坐在父亲身边的扶手椅中。两人之间的茶几上摆着一杯热朱古力,那是童年时的顾铁最喜爱的饮料,到现在老人还记得清楚。   “你现在在哪里?”巴塞洛缪博士上下打量着阔别许久的儿子,讨论组为顾铁分配了一身宽松舒适的便服,而本人的外貌、体格、身体状态是由植入芯片调取数据重现的,老人看看中国人脸上的气色,暗自点点头,——起码孩子的身体看起来很健康。   “我在蒙古。”顾铁面对父亲多少显得有些拘谨,老老实实地回答,“说来话长,是陪朋友的马戏团来进行几场演出,我很好,放心。你的身体怎么样?心脏还好么?”   巴塞洛缪抬起手示意儿子喝口饮料,“事情缠身,除了工作之外还有一些俗事,不过我的身体没问题,心脏也很健康地砰砰跳着呢。你最近进入‘世界’了吗?看你身体的拟真度,现在使用‘世界’的植入芯片登陆网络的对不对?在设计之初植入芯片就考虑到了这个功能,但出于某种原因,gtc将它屏蔽了,我相信智商高达177的你不会看不出其中的玄机。”   顾铁端起热巧克力喝了一口,嗅觉和味觉神经同时传来芯片模拟出的香甜味道,但与童年记忆中的美味总是有点差距。“是的,爸爸,只要用电弧强行击穿B3到c14引脚就可以,很简单。现在很多人找到这个秘密了吗?”他毫不怀疑作为gtc高层的父亲能够一眼看出自己的登录方式,轻轻放下马克杯,回答道。   “不,寥寥几人。他们……算了。”年老的博士欲言又止,“你在‘世界’中的历险还愉快吗?”   他的养子露出微笑:“很难说,总感觉那不是我所扮演的角色,而是一个角色的经历被我所部分体验。不过还是很愉快,‘世界’是个了不起的创造。对了,爸爸,你知不知道美国太空总署的‘漂流瓶’计划?”顾铁忽然发问。   巴塞洛缪博士点点头:“知道,gtc也制造了一枚探测器加入了深空计划,这是由通讯处辅助另外一个部门负责的,详细情况我不清楚。”   “是不是负责间谍、暗杀和内部调查事务的第九处?”顾铁坐直身体,盯着养父的眼睛。   老人的眼神躲闪开了,端起伯爵红茶啜饮着:“你知道我不会透露gtc的内部信息,别问了。另外无论你们在搞什么名堂,都立刻停止,否则会惹到意想不到的麻烦。”   “还有什么能比那个日子更麻烦?”顾铁小声嘟囔了一句,知道父亲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乖乖闭上了嘴巴。   父子俩望着奥地利水洗般的蓝天发了一会儿呆,“sparky如果还活着的话,今年该二十五岁了吧。”顾铁看看脚下亲昵地打着滚的小狗,抚摸着牧羊犬背上柔软的鬃毛,问。   “是你拒绝给它更换人造器官的,一颗人工肾脏只要4000美元。”老人悠然道。   “小时候我以为未来世界人类会面临身份的困惑,比如人造器官、机械义肢、植入电脑带来的伦理冲突……到现在才发现我想多了,人类要面临的灾难,根本就跟《攻壳机动队》里说的不一样。”顾铁轻轻叹了口气。   “什么机动队?”巴塞洛缪博士没听懂。   “很古老的一部漫画,没什么。”中国人摇摇头。   忽然来自现实世界的信号触动了他的中枢神经,有人正在试图将他唤醒。“爸爸,我也离开了,请你保重身体,等忙完了这一阵我一定去奥地利看你。”顾铁站起来,将手中的热朱古力一饮而尽,带着歉意说。   “走吧。”白发苍苍的巴塞洛缪博士摆摆手,并没有看儿子一眼。空气一阵扭曲,顾铁破开空间登出了讨论组,sparky站起来冲着天空汪汪地大叫,“嘘……”老人安抚着忠诚的牧羊犬,“不要着急,sparky,不要急……”说着,他用力从摇椅中站了起来,推一推金色眼镜,“就快了,就快了……”   空气中的裂口绽开又合上,失去主人的讨论组逐渐化为散碎的数据流入量子网络的无尽空间,sparky焦急地吠叫着,随着坍缩的数据结构化为无形。   “可以了吗,巴塞洛缪博士?”穿着蓝色制服、戴着第九处身份识别牌的工作人员敲敲门,走进房间。   “可以了,走吧。”老人关闭终端机的显示屏。   第136章 地狱之思(下)   在通道里,巴塞洛缪博士与太昊公司总裁吴天岚擦肩而过,丰腴的中国女人停下脚步,替老人整理着领带,担心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这不是一次简单的述职,你要自己小心……”   巴塞洛缪点点头:“放心。我没事的。”   工作人员带着吴天岚走向外面,女人湖绿色的短衫在转弯处一闪,不见了。白发苍苍的博士整理一下西装下摆,迈步沿着通道前进。这是位于gtc总部地下十三层的中央通道,被称作“地狱”的第九处所在地,墙壁和地板呈现富有光泽的银色,几扇小门零星分布着,通道的尽头是第九处的圆形会议室,他此行的目的地所在。   “亲爱的父亲,您的心率高出正常范围28%,有伴发早搏的危险,建议为您注射β-受体阻碍剂以降低发病风险。您同意吗?”温柔的男性合成音响起,“创世纪”精确控制着走廊里的十二个扩音喇叭,让其他方向传播的音波互相抵消,只留下一线无法探测的声波准确传入巴塞洛缪博士的耳膜。   “不必。”老人平静地回答,“卢克索·穆罕默德现在在哪里?”   没有片刻延迟,量子计算机的答复立刻响起:“通讯处副处长、异种情报科科长卢克索·穆罕默德七小时十三分20秒前最后一次出现在监控范围内,随后乘坐电梯下降至地下三十层进入‘黑室’,其后再未出现。”   “多诺万呢?”巴塞洛缪博士一边前进,一边摘下金丝眼镜,掏出一方手帕来擦拭着。   “反恐情报处代理处长、欧洲快速反应部队指挥官查尔斯·多诺万七小时零六分10秒前最后一次出现在监控范围内,随后乘坐电梯下降至地下三十层进入‘黑室’,其后再未出现。”温柔的男声给出了极其相似的答案。   “多长时间了?”老人戴上眼镜,问。   “五十五秒,距离到达被探测阀值还是五秒。四、三……”量子计算机的合成音开始了倒数。   博士挥挥手:“去吧。”   “——再见,亲爱的父亲。”声音消失了。   布兰登·巴塞洛缪站在那扇门前稳定了一下心神,用指节叩响门板。“请进。”里面传来男人的声音。   老人推开冷冰冰的金属门,走入圆形会议室。椭圆形会议桌后面坐着十几个人,而这一侧,只留下一张孤零零的椅子。“布兰登!”一个脖颈粗壮、小腹凸出的中年男人站起来伸出双手表示欢迎,“你是最后一个述职的人了,我们快点完成例行公事的述职和答辩,然后好好地去喝一杯,怎么样?”   “马克。”巴塞洛缪隔着圆桌向gtc年度执行主席马克·汤普森博士挥手致意,然后拉开转椅坐了下来,深深地靠进椅背,左腿搭在右腿上,双手交叉放在身前:“现在开始可以吗?”   马克·汤普森坐下左右看看,点了点头:“好的,现在开始。”他的身边坐着反恐情报处处长约登·史密斯、第九处处长盖·库克瑞、通讯处处长莱顿·w·霍尔特、内务处处长玛法·依基买得、时序分配处处长迪克·范·戴克等,本届gtc执行委员会的十二名委员基本上到齐了,坐在这间会议室里的,就是地球上最强大的量子计算机和量子网络的主宰者,掌管无限权力的神灵。   前gtc执行委员布兰登·巴塞洛缪的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他微微前倾身体,打开了会议桌上的终端机,输入自己的账号登陆量子网络,调取了一份汇报材料:“在南非开普敦桌湾酒店的会议上,我已经对‘世界’的运行情况做出了详细说明,数据报告已经分发给各位,预算执行情况也在可控范围之内。相信刚才太昊公司的吴小姐已经向你们展示了中期盈利计划,三个月后,如果一百万个测试账号的综合投诉率低于1%、事故死亡率低于0.002%,太昊公司就将以游戏的形态向全社会发表‘世界’,但为了避免伦理争议,登入方式将由植入芯片改为生化舱。值得一提的是,太昊公司在富氧溶液方面有了新的技术突破,基本上将进入和离开湿式呼吸时的不适感减到最低程度,也得到了欧洲医学研究院出具的对肺部无任何器质性损伤的证明书。我相信……”   “布兰登,布兰登。”汤普森博士举起右手,阻止老人继续说下去,“这些我们已经知道了。我们关心的是‘世界’正是发售后将吸引到多少玩家?有多少人会购买昂贵的生化舱进入游戏?这一点吴天岚小姐并未作出说明。”   巴塞洛缪推开终端机屏幕,“我不会用‘玩家’这个词来形容‘世界’的用户,你知道,在一个没有任务系统、血量显示和升级模式的世界里,是不会有rpg游戏的正常体验的。实际上它更接近上世纪的一款老游戏《模拟人生》,人们进入‘世界’是为了在真实度与现实一般无二的拟真环境里体验另一段人生,只要一次尝试,没有人能拒绝那种获得新生的感觉。吴小姐没有对你们说吗?根据太昊公司估计,用户数在发售六个月之内就能够到达五亿至六亿,如果开启免首付低息贷款的生化舱金融计划的话,这个数字还能够翻番。”   “十二亿?”gtc执行主席愣了一下,彷佛在消化这个数字,身旁的第九处处长盖·库克瑞用鹰隼样的眼睛瞟了老人一眼,附在马克·汤普森耳边说了句什么。“那么,‘世界’中一共有多少人口?能够满足十二亿玩家的降临需要吗?”汤普森博士开口发问。   “可以。”巴塞洛缪回答,“在‘世界’运行之初一共投放了十亿个虚拟人格,到现在已经繁衍到将近十三亿,可以勉强承受大规模的用户降临。”他顿了顿,补充道:“但这样做的后果是毁灭性的,如果‘世界’中的绝大部分角色都被来自现实的人格所替换,社会秩序很快就会崩溃,人们会破坏背景设定中的规则,把那个世界变为第二个等待开拓的无政府主义者天堂。”   汤普森点点头:“我也在担心这一点。你认为能够稳定维持世界运行的降临者上限数量是多少?”   老人举起一根手指。   “一亿人?那也太少了……”执行主席皱起眉头。   “不,一千万。”巴塞洛缪博士掷地有声地说。“现在测试客户端的十倍数量就是极限。人数再增加,降临者之间互相联系的可能性就会几何增大,来自现实的人格会形成新的势力,试图改变世界的基本格局,以地球文明的价值观建立新的组织甚至政权。”   听到这句话,圆桌对面的大人物们开始嗡嗡骚动,交头接耳地讨论着。半晌,马克·汤普森平摊手掌示意大家安静,“布兰登,虚拟人格虽然是采集真实样本的特征建立的,但与人类还是有着本质不同,对吧?只有人类本身的思维能够提供物种繁衍的多样性需求。”   “可以这么说。”想了想,老人这样回答,“‘世界’中的生育模式是以人格为基础的,各种身体表征的突变也被计算在内,我不确定虚拟人格与我们人类之间有多大的差异,但要保持‘人类’这个物种的延续,是要达到一定必要的基数的。——你提出的问题,是考虑到人类抛弃完全进入‘世界’的可能性吗?这个话题多年前我们就讨论过,以现阶段的技术,大脑作为思维的发生体还是不可欠缺的,除非量子计算机的生物沟回组件可以营造类似大脑皮层结构的神经脉冲云,据我所知,这项技术已经被国际科学伦理委员会所禁止了。”   “只要告诉我这个基数是多大,布兰登。”执行主席面无表情地发问。   “……考虑到‘世界’版图的范围大小、聚居情况和生产力,要维系人类的遗传学特征,起码需要一亿人。”巴塞洛缪给出了答案。   “这就够了。”汤普森博士点头道。   老人朗声道:“但我要再次提醒你,‘世界’的原生文明将因降临者而安全改变,那不是我们建立丰富多彩的异界文明的初衷。”   “我知道,布兰登,那不是你需要考虑的问题。”执行主席说,一边揉搓着自己多肉的脸颊,显得有些疲惫。“述职就这样可以了。下面是‘高层人员安全计划’的例行答辩,盖?”   “知道了。”第九处处长站了起来,做了个手势,两名戴有第九处徽章的工作人员走过来,把两个传感器分别贴在巴塞洛缪博士的太阳穴和手腕上。“‘世界’项目带头人、gtc名誉顾问布兰登·巴塞洛缪博士,你是自愿接受脑电波遍历检查和使用测谎仪吗?”   “完全自愿。”老人低声说。   “麻烦请看着这里。”盖·库克瑞用干瘦的手指指着一旁全息摄影机的若干个镜头之一,“复述一遍。”   “我完全自愿。”巴塞洛缪望向闪着红灯的镜头,声音中无喜无悲。   第137章 岛国之鬼(上)   春光明媚的日本岛,官房长官阁下即将亲自莅临的消息在内阁情报调查室内部掀起了一阵小小的旋风,被誉为“调查室之花”的地下八层“梅”字号终端机房网络操作员浅田奈绪美被特别指明陪同调查室室长与电脑资料部部长一共迎接官方长官阁下的到来。这并不算奇怪的要求,由于笑容甜美、容易博得年长男性的欢心,浅田小姐经常出席礼节性的会晤,算是调查室外务接待中的一张王牌。   一大早,浅田奈绪美就精心化了淡妆,打卡之后来到位于日本东京都千代田区霞关2丁目11号的日本警视厅总部大楼一层大厅,等待着顶头上司的出现。八点刚过一刻,两个身穿藏蓝色西服的中年男人出现在门口,个头稍高且秃顶的那个是内阁情报调查室室长一寸木忠诚,矮个而更加肥胖的一个是电脑资料部部长七部良。“早上好,室长!部长!”奈绪美立刻鞠躬问候早安。   “早,浅田小姐。”一寸木笑吟吟地挥手致意,而七部显得忧心忡忡,潦草地抬了一下手指算作回礼。两个男人没有回到位于地下室的情报调查室办公室,而是站在大厅中一起等待着官房长官到来。在警视厅上班的公务员们从他们身边鱼贯而过,多数人并不认识这个神秘部门的领导阶层,尽管位于一栋大楼内,但很多人根本都不知道地下建筑的存在,对他们来说,位于大厅最东侧的三台刻度为负数的专用电梯只是东京这个大都市诸多古怪莫名的设施之一,根本没人想要留意出入那三个电梯门的究竟是些什么人。   时钟指向九点整,三辆黑色电动皇冠轿车安静地停在警视厅大楼门口,首先走下汽车的是警视厅的本部长、本栋大楼的管理者警视总监阁下,他殷勤地打开后一辆车的车门,他的顶头上司日本警察厅长官抬步下车,与他一同乘坐第二辆皇冠的就是日本内阁官房长官,日本内阁仅次于首相的最重要幕僚。三名高官一齐围拢在第三辆黑色轿车跟前,帮乘客拉开了车门。   浅田奈绪美不禁屏住呼吸。被这样几位手握大权的官员簇拥着的该是什么样的人物?调查室之花的脑子里开始飞快地猜测着,闪过一个又一个名字。但几秒钟后,一群大人物谈笑着走入自动玻璃门,被围在人群中心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起码未曾在电视节目上出现过的脸孔。   一寸木忠诚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七部良放慢脚步,落后于上司半个身位,浅田奈绪美很自然地跟在七部后面,摆出对着镜子联系过千百遍的恰到好处的笑容。实际上,她此刻脸上的笑容有一半是发自真心的,人群中的那个陌生的大人物是一个令人惊艳的年轻男人,模特一样的身材包裹在量身订做的条纹西装里,洁白的衬衣领下扎着一条鲜红的意大利真丝领带,这样的配色在职场文化中往往被称为庸俗的代名词,但此时反而衬托出其人的卓尔不凡;一头垂肩的金发、湖蓝的眼珠和高挺的鼻梁,这个谈笑自若的外国人看起来像是个真正的好莱坞明星,但他线条明快的嘴唇里吐出的却是极其熟练的日语,对敬语的运用出神入化,准确地表达出了对主人的尊敬,还恰当地区分了几位高官之间细微的职位高低差别,令奈绪美这个土生土长的东京人都感到汗颜。   一通充满日本特色的冗长客套寒暄之后,一行人乘坐电梯下降到地下三层的内阁情报调查室会客厅,分别按地位高低列坐。官方长官介绍道:“这位是gtc的特派员德沃鲁先生,由日本政府的老朋友马克·汤普森博士特别指派,前来视察警察厅与内阁情报调查室的终端机运行情况,协助解决一下技术问题,为反恐事业共同努力。”   “不敢当不敢当,官房长官阁下。”年轻的欧洲人微笑道,“接下来就由这几位好客的绅士和小姐接待我吧,谢谢您的陪伴。”   几分钟后,警察厅长官与内阁官房长官再三告罪后离开了大楼,警视总监看样子想要多呆一会儿,但作为东京地区警察署的最高长官,他对内阁情报调查室并无实际的管辖权,因此磨蹭了十分钟之后不得不在一寸木笑里藏刀的注视中悻悻离开了会客室。   此时房间里除了调查室室长一寸木忠诚、电脑资料部部长七部良、负责倒饮料的奈绪美之外,余下的都是调查室的高层人员,包括刚刚从欧洲返回的调查室副室长、负责国外行动的别动队队长出木池太郎。大人物们一走,屋里的气氛立刻就变得奇怪起来,奈绪美敏锐地感觉到这种变化,默默地沏着红茶,没有说话。尽管还是一圈人围绕着欧洲来的gtc特派员聊着天,但以一寸木和七部为首的几个人一直在排挤出木池太郎,仿佛想把副室长赶出这个会客室。花白头发、穿着如今在街头基本绝迹的蓝色夹克衫的副室长面无表情地应付着,迟迟不肯离去。   派系斗争这个词在职场非常常见,以调查室之花的理解,只要多加观察、选择对了胜利者的阵营,派系斗争不失为是快速晋升的好手段。几天前与她同处在“梅”字终端机房的一个女人就忽然不再出现在工位上,传说中她得到了室长大人的赏识,得以进入更低一层的机房工作,每下降一层,职位等级和薪金都成比例上涨,这让入职两年来一直在地下八层工作的奈绪美非常嫉妒。   想到这里,她决定在室长面前表明自己的态度。她端着托盘,开始给在座的人分发刚泡好的红茶,“谢谢。”金发的特派员接过茶杯碟,还以无可挑剔的灿烂微笑,让奈绪美不禁心旌摇曳。同样令她迷失的还有这个神秘大人物左胸别着的胸花,那怎么看都是一个缠绕有荆棘的银十字架,她从未看到那样的十字架,——也从未见到过那样的笑容。   在走到出木池太郎身边的时候,浅田奈绪美假装脚下一绊,“哎呀!”她轻轻地惊呼一声,把半杯滚烫的红茶洒在了副室长的蓝外套上。“混蛋!你干什么!”池太郎立刻站了起来,脱下冒着热腾腾蒸汽的外套怒骂道。   “对不起,副室长……”调查室之花用了一秒钟时间酝酿出几滴眼泪,泫然欲泣地挂在眼眶边缘,手忙脚乱地蹲下去擦拭着:“我这就帮您擦干净,真的非常抱歉!”   池太郎深深地盯了他一眼,那苍老却充满力量的眼神让奈绪美瞧瞧移开视线。“不必了!”花白头发的副室长将外套一甩搭在肩上,“把我们从欧洲召回的事情,最终还是要有个解释的,长谷川崩阪是我追了多年的目标,就算是室长也没有权利中止别动队的行动,我会在给官房长官阁下的报告书里写清楚的,——我们已经掌握到了切实的线索!……算了,铃木、高桥、菊地,我们走。”   被他叫到名字的几个中层领导站起来,随着出木池太郎的脚步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会客室。门咔哒一声关上,一寸木室长露出微笑:“很好,很好。”   “她是不是……?”名叫德沃鲁的年轻特派员比划了一个奇怪的手势,正在用手帕擦汗的七部良赶紧摇头:“不不,她不是的。浅田小姐只是一位非常尽职的调查室职员罢了。”   一寸木咳嗽一声:“咳咳,那个,浅田小姐,我们要开始一段保密级别很高的谈话,如果可以的话,请麻烦你暂时回避一下。另外,麻烦你等候在门口,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打扰我们。你今天的所作所为,我们会牢牢记住的。”   “当然,室长。”浅田奈绪美露出甜甜的微笑,深深地鞠了一躬,“如果有任何吩咐,请随时呼唤我。我不会走远。”她在特派员赞许的目光中低头慢慢退出会客室,将门牢牢关上,然后扑通一声坐倒在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长谷香子,你就洗干净脖子等着吧,用不了多久我就会超越你了……”调查室之花愉快地默念着升迁同僚的名字,掏出小镜子来补补妆。房间的隔音效果非常好,虽然透过百叶窗能隐约看到谈话者的轮廓,但就算把耳朵贴在门上也听不到话语声。奈绪美偷听了一会儿,发现根本什么信息也搜集不到,就靠在墙边掏出手机来打发时间,一边等待室长的召唤。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喀嚓一声,会客室另一侧的门开启又关闭了,一个人影侧身走了进去,没能看清脸孔。   “那是谁?”敏锐的职场触觉告诉奈绪美那个人是非常重要的人物,她思忖再三,决定再冒一个小小的险。既然决定选择室长的阵营,那么搞清楚自己这方的实力还是很有必要的,再说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小意外罢了,相信不会影响自己在领导心中的形象。   细心地修理好唇线,整理一下发髻,调查室之花浅田奈绪美做了个深呼吸,拧动把手推开了会客室的门,“对不起室长,我来汇报……”   这是她留在世间的最后一个形象与最后一句话语。   第138章 岛国之鬼(下)   倘若以不带身份标签的眼光来看,发生在会客室中的情形只是这个秩序鲜明的世界上诸多表达规则的事件之一,换句话说,就是一些人在用跪拜的方式向另一些人表达忠诚。若非要说有点特异之处的话,那就是坐在转椅里面接受膜拜的人是一个真正的无名小卒,——内阁情报调查室终端机房的维修工小坂。   刚看清小坂的模样、睁大那双动人的眼睛,浅田奈绪美的后颈就遭到重重一击,扑通一声栽倒在地失去了意识。“真是麻烦。”名叫德沃鲁的大人物身形一转回到座位,表情不豫地把玩着骨瓷茶杯,“454号兄弟,如果连手下的一个女人都管教不好的话,凭什么来管理阿斯蒙蒂斯?”   半跪于地的调查室室长一寸木忠诚脸上还挂着谦卑的笑容,可额头渗出了冷汗:“议员大人,我保证这只是个意外,我会妥善处理这个女人的,地下十一层的操作舱正需要新鲜人体的补充……是吧,768号兄弟?”   “是的议员大人,不久以前有一位女性终端操作员因为截获到兄弟会的一段代码而被我发现,她现在就在十一层的某台操作舱里执勤,再也不会做出麻烦的事情了。”汗水滴滴答答从电脑资料部部长七部良的脸上落下,可他保持半跪的姿势,不敢掏出手帕来擦脸。   德沃鲁放下茶杯,用蓝眼睛望向身边高坐的维修工:“81号议员兄弟,你看呢?这次晋升之后,你就是议长大人在东亚的第一代理人、整个东亚地区排名最高的兄弟会成员了,就算官房长官也要服从你的指示。这件事就交由你决定吧。”   小坂还穿着机修工的蓝色制服,戴着一顶鸭舌帽,腰间挂着工具盒、绳索和主动式防毒面具。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可完全不像一名薪水微薄的维修工人,高高翘着二郎腿坐在靠背转椅中,冷冷地盯着跪倒在地的两名直属领导:“454号,768号,你们与我是交换过血液的至诚兄弟,但此刻我们的身份有了决定性的差异,大家都曾在双头赤枭面前发誓对权威的服从,此刻我是圆桌会议的议员,不得不代替议长大人做出公正的裁决。为了赎罪,去把纹身的疼痛等级增加到3吧。”   “议员大人!”   “小坂君!”   穿西装的两个中年男人同时发出惨呼,但小坂扭开目光,面无表情地端起茶杯。几分钟后,一寸木与七部屈服了,他们慢慢解开领带和衬衣,在分别位于胸前和腹部的红色双头鸟纹身上轻轻按了一下。深入真皮层的纳米材料开始制造细微的电流,电流直接作用于神经末梢,转变为剧烈的疼痛感。“呃啊啊啊啊……”剧痛立刻将两名兄弟会成员击倒了,平素趾高气昂的大人物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抽搐、扭曲,发出意义不明的惨叫,口角流出唾液,瞳孔因疼痛而放大。   “你是个很仁慈的人呢。”德沃鲁露出微笑。   “小小的惩戒会帮助他们进步,11号议员大人。”小坂恭恭敬敬地回答。   无论在宗教团体还是兄弟会这种古老而隐秘的组织形式里,千百年来,疼痛都是行之有效的惩罚和激励,从铺满了钢针的钉板、鞭笞、苦修带、荆棘冠,到通过分子运动获得电能的纳米纹身墨水,蕴含在其中的理念从未改变。赤枭兄弟会成员时刻受到疼痛的鞭策,自从对着红色双头鸟宣誓效忠、拥有纹身的那一刻起,纹身就对每个成员释放着1级的疼痛等级。相当于手指或脚趾挫伤的尖锐、持续的疼痛有助于排除杂念,思考世界与人生的真正意义。据说议长大人将疼痛等级开启到了9级,而不露出任何痛苦的表情,——纹身发射的9级疼痛信号比人类最痛苦的疾病之一三叉神经痛那种撕裂般的痛觉更强。   尽管早已习惯持续的1级疼痛,但陡然增加到3级的刺激还是击倒了两名兄弟会低阶成员。足足等待了十五分钟,一寸木与七部才能勉强站起身来整理仪容,慢慢恢复思考与对话的能力,“谢谢您的宽容,81号议员兄……”室长的话说到一半,脸上强装的笑容突然凝滞了,瞳孔像针尖一样收缩,两颊的肌肉开始剧烈颤动,显然又一波疼痛如闪电一般击穿了他的身体。“……兄弟。”他用力咬着牙齿完成了句子,臼齿因痛觉而不断摩擦,发出难听的咯吱声。   “好了,习惯之后对你们是有好处的,毕竟从外围执事晋升候补议员的必要条件之一就是痛觉3级呢,小坂兄弟是在栽培你们。”德沃鲁站了起来,整理一下无可挑剔的形象,“现在我们去参观一下生命舱,议长大人对于阿斯蒙蒂斯防御机制的连续两次失陷非常重视,这也是我此行的唯一目的。”   几分钟后,德沃鲁、小坂走出了会客室,一寸木、七部以非常诡异的缓慢步伐跟在后面。几名穿着清洁工制服的男人一言不发地进入会客室开始处理善后,昏迷不醒的女人被装入巨型垃圾桶,运往深邃的地下世界,——那也正是浅田奈绪美梦想中的高级终端机房。   乘坐专用电梯下降至地下十一层,走入空无一人的准备室,“请戴上防毒面具,议员大人。”小坂从墙上取下三副主动式防毒面具,递给同行的三个男人,“机房内充满了有毒气体,会伤害到人类的呼吸道和眼睛粘膜。”   金发的德沃鲁微笑道:“我知道的。不必了,谢谢。”   “那可是氯气啊大、大人……”七部良断断续续地劝阻道,显然还不适应持续的疼痛。小坂倒是一下子反映了过来,倒吸一口凉气:“议员大人,难道您是……”   “是的是的,不用再麻烦了。”德沃鲁姿态优雅地摆摆手,当先走入了气密室。   情报调查室的三个男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震惊和惶恐。戴好防毒面具,小坂有些犹豫地走到特派员身边,伸出手指按在dnA探针上,“那个,议员大人……”   “有些事跟你们想象的不一样,我并不是怪物,只是跟你们略有不同。”德沃鲁指指自己的脑袋。   “是的,当然……”小坂启动了换气程序。0.75米厚的合金气密门在身后缓缓关闭,红色的防爆灯开始闪烁,三个戴着面具的男人一齐伸手开启了主动换气式面具的开关,绿灯亮起,微小的风扇开始旋转。四十个抽气泵将黄绿色的气体灌入气密室,沉重的气体像一滩死水从地面缓缓升高,直到将几个人完全淹没。能见度明显下降了,通往内侧的气密门慢慢开启,小坂当先走入弥漫着雾气的通道,“请跟着我,我们先去一号室。”   忍受着疼痛的七部良一瘸一拐走在最后面,恐惧地看着德沃鲁的背影。这个来自欧洲的金发男人是个真正的魔鬼,他毫不在意地在含有氯气的有毒混合气体中行走,嘴唇、鼻腔和眼角不断地冒出小水泡,但又立刻平复下去,像是有无数个透明的医生在随时修复他的身体。   七部良不禁想起十年前的往事,那时他还是调查室一名默默无闻的职员,过着朝九晚五的普通上班族生活,直到红色的双头鸟闯入他的世界……从此,一切都不同了,像做梦般的三千六百五十天转眼飞逝,他拥有了电脑资料部部长的职位,也成为了兄弟会数万名正式成员中地位较高的外围执事,但没有一个夜晚他不在噩梦中醒来,与这个神秘的组织接触得越多,他就越觉得自己在和魔鬼跳舞。只有小坂那样疯狂的家伙才能得到大人物的青睐,自己选择这条道路,应该是一个天大的错误吧……   一行人走到1号室门前,小坂开启了合金侧滑大门,摆有十六台生命舱的房间展现在众人面前。德沃鲁背着手当先走入房间,径直来到了1号室中央的那台生命舱前,望着球形玻璃罩里黑人姑娘娇俏的脸庞。“第一次被攻陷的,就是这台终端没错吧。”特派员的声音在比重超过空气的混合气体中传播,听起来有点怪异的沉闷。   “是的大人,您是怎么知道的?”小坂走到他身边问。   “她的脑部活跃程度超过这屋里的每一个生命体,包括你们三人。”德沃鲁淡淡地说,“把生命舱打开我看看。”   小坂犹豫道:“这个……出于安全考虑,我建议……”   排名第11位的议员大人扭头看了他一眼,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神在维修工心里掀起了一阵冰寒彻骨的风暴。“好、好的!”小坂用僵直的动作按下了紧急施放按钮。   黄绿色气体嗤嗤喷出,生命舱前盖开启了,缠绕着密密麻麻管线和铂金电极的女人暴露在四个男人面前,德沃鲁上前一步,伸出食指按在操作体的胸口,黑女人健美的身体微微抽搐一下。任谁都能看出她的身上有多处淤血的污痕,显然是遭到了施暴,小坂心虚地后退一步,把空间让给来自欧洲的特派员。   这时七部良忽然脑中闪过一个大不敬的念头。——“德沃鲁”这个名字,不正是英文“魔鬼”的日语发音吗?   第139章 激斗之圈(上)   “渺小。”   这个词语通常被用来形容在伟大事物面前显得微不足道的东西,比如神佑之海岸边的半颗沙砾,或无尽群山脚下的一株野花。此刻的三级占星术士学徒却觉得这个形容词用在自己身上再合适不过了,自从以赛巴因克大帝一走进英灵殿,皇帝身上强大的气场就夺走了所有人的身上的光芒,黑压压的人群如同被割倒的麦穗一样齐刷刷跪伏于地,唯有几个身穿五大行会法袍的人站立在人丛中,分别施以各自行会的最尊贵礼节。《联合特赦法令》规定占星术士有不向世俗权力屈尊下跪的特权,可约纳就算把头深深低下,也觉得是对皇帝陛下的某种冒犯,仿佛直视他一眼都会犯罪。   “约纳兄?”   阿赛偷偷杵一下占星术士的腰眼。东方人可没有跪下,简单抱拳行礼之后,此刻正兴致勃勃地扫视一片黑乎乎的后脑勺。“呃……干嘛?”被阿赛转移了注意力,约纳感觉到法杖席拉霏娜里传来温暖强大的神念之力,脑袋像浇了一桶冰水似的一下子清醒了起来,再望向从雪白地毯上缓步走来的那个大人物,除了尊敬之外,再不存在刚才那种畸形的自卑。他摇摇头,“呼……怎么回事?”   “某种精神魔法吧,我猜。”东方人悄悄说,“应该是无害的,是从这个大殿中产生的,——要是说得感性一点,没准是吐火罗帝国的历代皇帝们在保佑他们从未谋面的子孙。”   “你看你看!”约纳却忽然瞪大眼睛,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扯着阿赛的衣袖:“皇帝身后那个人!他会不会是……”   东方人瞅了一眼,露出似笑非笑的奇怪表情:“原来黄金之城这么小啊,刚分别才几分钟?”   以赛巴因克大帝的穿着相当正式,金色的铠甲、垂至地面的礼仪佩剑、嵌满宝石的王冠、猩红的披风,右手握着象征吐火罗帝国王权的驼鹰权杖。皇帝的年纪约在四十岁至五十岁之间,身形高大,下颚强壮有力,留着精心修剪的黑色连鬓胡须,大大的鹰钩鼻子后面是一双威严的褐色眼睛。   他的身边、略落后半个身位,走着哈里玛雅亲王,亲王仍然穿着那身独具民族特色的大红色织锦长袍,同色系的绣花头巾,戴着金丝水晶镜片。在一片倒地跪拜的候选者中,埃米尔·沙卡尔一眼就看到了自己庄园的两位贵客,也敏锐地观察到了约纳胸前占星术士徽章的显著变化,他含笑点了点头,眼神中流露出赌徒赢了一票大赌注之后的狂喜与欣慰。   两位皇室成员身后走着一群衣着各异的大臣和武士,其中有一个貌不惊人的男人吸引了约纳与阿赛的视线。这个人穿着带肩章的军礼服,戴着绣有军队纹章的礼帽,应当是黄金之城驻军的一位高级军官,他的脸孔平凡无奇,没什么让人能记得住的特征,可整队人里除了吐火罗帝国皇帝之外,最引人注意的就是他。这个人从领口、衣袖和裤管里一刻不停地喷出小小的火苗,周围的空气都在蒸腾上升,周围的人离开他几步远,还是热得直皱眉头。   “是不是他?”约纳小声问。那个火焰中的男人就像一场噩梦,用尽力量也只能将他驱走,以现在的实力根本没办法正面与之交战。他没看清过火焰中的脸孔,可这个男人让他感觉非常熟悉。   “是他,叫什么来的?”东方人挠挠下巴,“呃,对了,近卫军上校图瓦·图根,火的血脉继承人。不过别怕,他身上的伤很重,已经没办法控制火焰溢出了,要平常都这么喷着火走来走去的话,不被别人当做纵火犯打个半死才怪……”   占星术士狠狠地盯着不久之前刚刚激战一场的对手,“他不是辅政大臣赫热弥亚斯的手下?为什么会陪着皇帝陛下出现在这里?”   阿赛摊开手:“政治斗争什么的最费脑筋了呢,咱们静观其变就好,安啦!”   说话间,以赛巴因克大帝带着大臣与侍卫从两人面前走过,站在那儿的两个男人并未引起皇帝的注意,哈里玛雅亲王偷偷举起右手大拇指,做了个赞赏的手势。图瓦·图根的表情有点迷茫,不知是否看到了异端之血的存在,就从约纳眼前直直地走了过去,在华美的纯白羊毛地毯上留下一串焦黑冒烟的脚印。   皇帝登上阶梯,在英灵殿中央的王座上落座,礼仪官高喊:“尊敬的参选者们请起身!今年的第三次皇家武士遴选现在开始,请埃米尔·伊本·沙卡尔亲王宣读本次遴选章程!”   哈里玛雅亲王走出人丛,向皇帝陛下鞠躬致意,然后展开金色的卷轴:“奉吐火罗帝国第四十五代统治者、贤明、正直、勇敢之国王以赛巴因克大帝命令,召开本年度的第三次皇家武士遴选,本次将选出十名皇家带剑侍卫、三位皇家火刃骑兵队先锋官和一位皇家驼鹰骑士,每位获选者都将被赐予帝国男爵爵位和少校军衔,以及皇帝陛下亲自授予的皇家佩剑。本次的候选者共有……”说到这里,他扭头望向旁边的一位大臣,对方赶紧伏在亲王耳边说了句什么,“……共有一百四十四人,采取群体战斗的方式决出获胜者,除了毁坏角斗场和杀人的行为之外,一切武器和战术都被允许使用。——感谢这些远道而来的勇士们,即使未能获选皇家武士,吐火罗帝国的东南战场上也有无数建功立业的机会在等待无畏的勇者,千百年来,帝国的英灵殿上镌刻了无数勇者的名字,愿他们的英灵在吐火罗不断拓张的版图里长眠。加入光荣勇者的行列,获得荣耀、财富和权力,这就是南大陆不息的原动力,吐火罗帝国赖以辉煌千年的精神所在……?”   约纳没搞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与他一样迷茫的人还有很多,嗡嗡的议论声响起,人们开始交头接耳。东方人很隐蔽地把占星术士拉到一根立柱后面,“这个皇帝不是个好皇帝,是要我们打群架决胜负哪!说起来在东方的时候我们就这样选拔斗狗,把许多饿了几天的狗关在一个小黑屋里,然后丢一块生肉进去,一个小时后进去找到还活着的那只,就找到了最好的斗狗……呸呸!这不是连我自己也骂了?”   “……陛下?”念完一段冠冕堂皇的废话,哈里玛雅亲王合上卷轴,恭恭敬敬地请示宝座上的君王。以赛巴因克大帝威严地扫视全场,用沉重的黄金权杖敲击王座下的大理石地面,发出雷鸣一样的响声,“开始!”   随着这声巨响,一圈紫色的雷电突然出现在英灵殿中央,将一百四十四名参选者围在当中,颜色妖异、劈啪作响的雷柱从地面冒出,直达高高的天穹,几个离得太近的男人立刻惨叫着跳开,相距数尺的距离,雷柱喷出的电弧都能烧焦人的皮肉。   人群陷入了混乱,反应快的参选者拔出武器向最近的对手砍去,第一滴血喷溅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血与惨叫点燃了人性中最深沉的丑恶。一场混战开始了,约纳与阿赛躲在石柱后面看刀光与血雨齐飞,东方人抬腿踢飞一条不知属于谁的胳膊,“不打不行啊约纳兄,这个地方可没处可躲。你还行吗?”   “行!”尽管对这种莫名其妙的争斗极其反感,三级占星术士还是毫不犹豫地举起了诸神之刻印。在这个乱世并不需要虚伪的仁慈,如果杀戮是达成目标的唯一途径,他会坚定地踏入血之海洋。   这时几条人影出现在周围,阿赛露出明朗的笑容:“我先来?你掩护。”   “等一下!我们是哈里玛雅亲王派来帮助你们的!”领头的一个男人喊道,这声喊叫救了他的命,遍体通红的匕首停止在喉结处,距离大动脉仅有半寸的距离。男人咽了一口唾液,以极其缓慢的动作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展示给约纳看,口中重复道:“约纳阁下,我们是哈里玛雅亲王的手下,我们会帮助你取得皇家驼鹰骑士的称号,请相信我们!”   他手中举着的是一方绣着哈里玛雅庄园纹章的破布,占星术士一看就明白了,那块布来自他在“午夜之星”号上换下的破烂蓝色法袍,——那件不合身的、属于前辈埃尔兰·丹特利尔的法袍。约纳示意东方人停止攻击,一边疑惑道:“为什么要让我取得那个什么骑士的称号?我参加武士遴选,本身就是选择了皇帝陛下和亲王的阵营了啊,我会尽力去做的,无论什么结果我都能够接受。”   “请务必接受我们的帮助,约纳阁下!”穿着藏青色短袍的男人表情坚定地再次重复。   约纳求助地望向阿赛,东方人耸耸肩:“我说过啦,政治斗争什么的最伤脑筋了。不过既然人家是好意,就答应吧。”   “那好,我们该怎么做?”三级占星术士握紧席拉霏娜,扫视被雷柱照得忽明忽暗的人间地狱。   第140章 激斗之圈(下)   哈里玛雅亲王派来的四名战士在约纳身边围成松散的包围圈,警惕地注视着纷乱的格斗场,“战术是什么?”三级占星术士不禁询问。在上午的战斗中消耗殆尽的精神力此刻恢复了一半左右,应该可以释放几次“蘑菇农庄三叉戟”,甚至再勉强使用不完美的“审判之光”了。   “请尽全力发出最强的攻击,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青色短袍的男人拔出一支四刃回旋镖,他身边的战士分别手持充气唧筒、吹箭和蒸汽傀儡枪械,看起来应该是远程攻击的战斗小组。   “最强……的攻击吗……”约纳思考着。自己最强的攻击是什么?线杀伤的灼热射线、三叉戟,还是单体攻击的审判之光?力量强大的星阵不一定会在混乱的战局中造成最大的杀伤。他忽然想起奇迹草原上的那场激斗,当时他坐在埃利奥特的身后一次次抛出蓄能星阵“失败的流光”,给扎维的龙骑兵带来相当大的伤亡。此时席拉霏娜顶端一颗极其纯净的钻石里就镌刻着完整的中级攻击星阵“流光”,看来,是做出尝试的时刻了。   东方人若有所思道:“我现在最强的攻击吗?应该是把饕餮丢到人群中间去,让那头凶兽自己去吸血吧……”   占星术士举起法杖,“你们在我身后暂避,我要发动攻击了。”来自遥远星空的橙红色线条被轻轻拨动,诸神之刻印帮助他将散落的能量碎片看得更清,钻石中玄妙的线条开始逐一亮起,星辰之力在诸多复杂的图形中流转,每经过一个周期都变得更加凝练、纯粹。   “流光”在占星术典籍上属于五级占星术士的必修星阵,其结构非常复杂、绘图难度极高,但实际操纵却出奇简单,因此常被用作占星术士几何绘图水平测试题。它的特异之处在于并不挑剔输入能量的性质,是少数几个使用任何星际线能量都能够驱动的通用星阵之一。在占星术的世界里,尽管没有魔法师那数百种异彩纷呈的魔法元素之分,但无尽星空中被熟练掌握的星际线就有几十条,更多性质各异的对星在等待后来者的发掘,浩如烟海的各种星阵当中,“流光”这样的异类可谓是星空对信徒的恩赐吧。   钻石中的能量不断聚集,散发出惊人的光亮和热度,阿赛略显惊异地瞟了约纳一眼,“这个厉害!当心控制不了了哇。”   占星术士无暇他顾,把全部心神都灌注至星阵当中,“流光”是一个蓄能星阵,只要在周期内蓄满发射能量就可以,不会像审判之光一样吸光使用者的精神力造成反噬。在约纳的内视中,精神池液面正在缓缓下降,换做星辰能量不停流入法杖顶端。一分钟后,他的精神力再次濒临枯竭,星阵中大约蓄积了不到200度的能量,这是现在他能做到的极限了。   “小心!”   大喊一声,约纳发动了攻击。席拉霏娜发出的橙红光芒照亮了整个斗技场,人们从厮杀中抬起头来,脸孔一半是星光的橙红,一半是雷柱的幽蓝。三颗小小的光点飘出星阵,像毫无重量似的飘飘悠悠飞向四周,——一个完美释放的“流光”应该有八颗这样的光点,准确的说,约纳释放的是“八分之三的流光”。   “这是什……”   一名强壮力士一拳打倒自己的对手,抹一把脸上的鲜血,凛然无惧地伸手向光点抓去。他的自言自语只说出一半,一场剧烈的爆炸自他的掌心发生,立时摧毁了他的手掌、小臂、大臂、肩膀、胸膛和充满惊恐的脸孔。刹那间焰球掀起碎石和残肢的血雨,三个小小的光点化为三场末世般的爆炸,没有声音传来,只有沉默的冲击波横扫整个斗技场,在并不宽阔的空间内不断鼓荡,连通天彻地的雷柱都忽明忽暗,不堪重负地劈啪作响。巨石开始块块坠落,在人群中溅起血的浪花,烟尘遮蔽了观察者的视线,英灵殿中央化为混沌的修罗场。   以赛巴因克大帝猛地站了起来,劲风吹起他的猩红色披风,吐火罗皇帝的瞳孔收缩成一条缝,用猫科动物找到猎物般的眼神盯着爆炸发生的中心。哈里玛雅亲王踉跄地后退两步,差点被冲击波掀翻在地,“这就是我说过的那名占星术士,陛下。”他适时地向王座前的君王汇报。   碎石子噼里啪啦砸在头上,几分钟后约纳才敢站起来,双耳都嗡嗡作响,像有个名叫“噪音”的乐队在耳膜里面演奏着难听的乐曲。“呸呸呸!”阿赛在旁边吐出嘴里的尘土,“要是那些雷柱换成墙壁的话,我们已经被你害死了约纳兄!还好雷柱的间隙可以让冲击波传出去!”东方人心有余悸地瞅着占星术士,“你果然还是控制不住了啦,爆炸点不应该这样选择的!”   “你说什么?”看到伙伴干张嘴不说话,约纳冲他大声吼道。   “啥?”阿赛拍拍耳朵,回喊道。   这时四名战士敏捷地从断壁残垣中跃起,消失在烟尘后面。约纳这才发现自己的攻击造成了怎样的一场灾难,一根立柱被彻底击垮了,坍塌的石块覆盖了小半个斗技场,不知有多少参选者葬身在从天而降的巨石下。地面上出现了三个深邃的大坑,鲜血像油漆一样将坑洞边缘涂成红色,不知属于谁的手臂残留在大坑边缘,五根用力抠住地面的手指显示着主人奋力逃生的最后一搏。占星术士扫视尘烟滚滚的斗技场,尸体、残躯、断剑、碎石组成残酷的画卷,这个场景他曾在奇迹草原见过,但不同的是,今天的灾难由他一手造成。   约纳从未想到这个画面会对他造成这样大的冲击,占星术士原以为自己早已能够正视生存与毁灭,但如今葬身于自己手中的几十条生命正在地狱中撕扯他的灵魂。腿一软,他几乎坐倒在地,身边的东方人伸出手温柔地托住他的臂弯,“放轻松,你做的很好,约纳兄。追求信念的道路上,这样的画面会一次次重现,你要学着变得更加无情呢。”阿赛用和煦的眼神望着十七岁的少年。   “……你说什么?”约纳扭头迷茫地问。   “啥?”阿赛回喊道。   约纳摇摇头,用力挺起胸膛,轻轻甩开东方人的搀扶,试着用毫无感情的目光审视灾难的现场。变得没有感情原来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呢,在西大陆凭借《联合特赦法令》游走在战局之中冷眼旁观一场场屠杀的时候,他是绝对的旁观者,但一旦涉身乱世认识到了生命的宝贵,就再找不回那个冷酷无情、高高在上的高傲眼神。从埃利奥特身上他学习到了人对人之间的爱,忠诚、信赖、珍惜的高贵情感,但光凭借爱是无法变得强大的,玫瑰骑士也要一次次举起剑和盾,让纹章上的银玫瑰花浸满鲜血。龙姬让他认识到了仇恨的力量,仇恨让她为了一个遥远的影子走遍世界,不惜双手沾满血腥,在纷乱的时局中如雨中的花朵一样飘摇,可光凭借恨是无法变得强大的,她也需要忠诚骑士的帮助,有了伙伴的力量,才能走过腥风血雨的山川和荒原。   那么自己的信仰又是什么呢?究竟是为了什么在死亡与毁灭中辗转,让自己的身后也留下墓碑组成的血腥之路?在这一刻,约纳的信念动摇了,来自现实、古老预言和魔鬼降临者的三重压力让他心生疲惫,几乎无法承担身体的重量。席拉霏娜的神念之力如同情人的手掌温柔抚慰着他的灵魂,一点点修复占星术士心中的裂痕,“啪!”东方人却采取了更直接的方法,一巴掌扇在约纳后脑勺上,把少年从悲伤的思绪中打回了现实,“别发呆了,还有很多敌人呢,当心你的屁股!”   “你说什么?……哦,知道了!”三级占星术士的瞳仁重新变得清明,几名慢慢逼近的敌人让他把生存与毁灭的古老哲学命题抛在脑后,开始用残存的一点精神力启动“灼热射线”。   尘埃落定,争斗还没有结束,场中剩下的都是真正的精英,人们仇恨的目光聚集在蓝袍占星术士的身上,如果目光有温度的话,约纳的衣裳现在就会起火燃烧起来。忽然风声呼啸,锐利的回旋镖卷走一颗表情难以置信的脑袋,瘴气、毒针和子弹开始收割残余参选者的生命,场中再次陷入混乱。“灼热射线!”一束手指般纤细的光芒击中对面的敌人,只在重甲剑士的身上留下发红的小孔,约纳拼尽全力的攻击只激起敌人的愤怒而已,“咚咚咚咚……”剑士举起双手巨剑大步冲来,地面上的碎石纷纷跃起,显示这次冲锋的猛烈。   “锵!”血红色匕首在剑士的铠甲上擦出一线火花,东方人身影一现即隐,留下一句嘟囔:“真难缠,老乌龟。”   精神力透支的约纳意识逐渐开始模糊,但这次他强迫自己不要晕过去,咬紧牙关,尽量睁开像铅块一样的眼皮。眼前的事物清晰起来,耳边一个声音在催促:“你在干什么?赶紧跪下啊?”   占星术士迷惑地左右看看,发现自己正站在王座的台阶下,面前高高在上、穿着黄金铠甲的高大身影,正是以赛巴因克大帝,此刻吐火罗皇帝正托着一条金色缎带,笑呵呵地望着迷茫的少年。   第141章 帝国之徽(上)   “跪下!”皇家礼仪官严厉地喝道。   约纳还没有反应过来,茫然四顾,看到阿赛正站在台下冲他挤眉弄眼,哈里玛雅亲王焦急地做着下跪的手势,他这才弄明白礼仪官在喊什么。跪拜对占星术士来说是很陌生的东西,因为跪伏在地上可不是仰望星空的好姿势,以星辰为唯一信仰的他们并不需要向任何神灵或世俗偶像叩首。可现在这个场合似乎又应该顺应时务地半跪于地,接受皇帝的好意……他的手上捧着什么?一条金色的缎带,上面用红色的丝线绣着一行小字,——当然也是南大陆通用语文字,完全看不明白。   17岁的少年不知所措地站在王座前,让整个场面略显尴尬,以赛巴因克大帝却宽容地一笑:“《联合特赦法令》规定五大行会成员不必向任何人跪拜,只要我执政一天,对行会成员的尊敬就不会改变。d·约纳二世,现在我授予你吐火罗帝国一等世袭男爵爵位,封号‘埃克巴塔纳’男爵,享有一千二百顷封地和三百名健壮奴隶,拥有埃克巴塔纳地区所有贡献品和税收,三年内免除封地土地税和农业税。即可生效。”   帝国皇帝将金色缎带轻轻披在约纳左肩,接着用镶有硕大红宝石的驼鹰权杖在他右肩轻轻敲了三下。帝王的决定在人群中引起一阵骚动,就连哈里玛雅亲王都倒吸一口凉气,“埃克巴塔纳?听起来有点耳熟,是不是就是那个传说中的……”东方人好奇地询问身边的亲王。“没错,就是那个地方。”沙卡尔亲王凝重地点点头,脸上神色变幻。   “然后,d·约纳二世,我敕封你为皇家火刃骑兵团先锋官、战术顾问、中校军官,不管是否赴任都享有中校军衔福利,希望你殚精竭虑为吐火罗帝国奉献力量,将皇家驼鹰纹章和主神卢塔的光芒洒遍整个南大陆。”以赛巴因克大帝接着取出一枚纯金的长方形徽章,微微弯下高大的身躯,亲自给占星术士别在胸口。徽章上红色的吐火罗驼鹰底纹上刻着两颗蓝色五芒星,象征庞大帝国的中校军官这个相当了不得的显耀身份。皇帝的话又在人群中引起纷纷议论,但皇家礼仪官冷冷的视线扫过,就消灭了所有杂音。   皇帝说的一番话约纳半个字也没听懂,他傻傻地站着看以赛巴因克的一番表演,不知该做点什么。最后,皇帝陛下居然破天荒地半跪了下去,覆盖着黄金铠甲的膝盖压碎了一块价值连城的大理石砖,约纳的腰间一沉,一柄金剑鞘、金剑颚、金剑柄的金短剑被挂在腰带上,差点把三级占星术士松松垮垮的腰带扯到膝盖。“这柄宗室短剑上有着吐火罗皇家宗室纹章,只有开国大帝的直系子孙才能够使用这种绿色麦穗缠绕的驼鹰图案,愿四十四位帝王的英灵保佑你不受战火的侵害,武运长久,斗志昌隆。”   这次王座底下围观的众人才算炸了锅,叽叽喳喳的议论声盖过了帝国皇帝的尾音,偌大一个英灵殿被纷乱的私语装满,如同飞进了一万只聒噪的乌鸦。“他们干什么啊?第一次兴奋是因为封地,这个我懂;第二次亢奋是因为中校军衔,我也能理解;第三次暴躁又是为了什么啊?这种短剑不是人人都有吗?”阿赛冲哈里玛雅亲王吼道。在爆炸中丧失的听力还没完全恢复,周围一吵,他就情不自禁地提高音量。老亲王捂着耳朵回答:“别乱讲!你们的短剑上刻的是普通的皇家驼鹰纹章,皇室成员、贵族和高级军官都能拥有的身份象征;可宗室纹章唯有皇室直系血亲可以使用,整个吐火罗帝国只有皇帝陛下、两位王子殿下和一位亲王能够拥有,就连我都没有权力使用哩!”   埃米尔·伊本·沙卡尔的脸上连换数种表情,从羡慕、嫉妒、恨,到纠结、烦恼、愁,终于喜悦、欣慰、笑,看得东方人一愣一愣,不禁啧啧称奇。“你是说,皇帝认了约纳兄当干儿子?”阿赛忽然反应过来,捂住嘴巴。   “我不能妄加猜测皇帝陛下的意图。”老亲王这时候又换上了道貌岸然的皇亲国戚脸。   这时仪式已经完成,以赛巴因克大帝昂然立起,天然的威严立刻让大殿里变得鸦雀无声。“请约纳男爵回列,下一位被授勋者,来自旁遮普的道比达拉斑……”皇家礼仪官展开卷轴宣读胜利者的名字。三级占星术士茫然地东看西看,“约纳兄!下来!让你下来!”东方人双手拢成小喇叭呼唤着伙伴的名字,搞不清状况的约纳应了一声,冲皇帝鞠躬施礼,走下了台阶回到人群中。   身边的人自觉地离开他一段距离,不知是占星术士诸多新增的头衔惹人嫌弃,还是受到的过分荣宠令人害怕。“阿赛,到底怎么回事啊,战斗什么时候结束的?我好像就迷糊了一瞬间,回过神来就站在皇帝陛下跟前了。刚才他都说了些什么?”约纳走到阿赛跟前,挠挠头问。   “埃克巴塔纳男爵大人,您好。”老亲王恭恭敬敬地退后一步敛裾施礼,“亲王大人,您不用这样客气……什么男爵?”约纳慌忙回礼,然后一愣。   东方人笑呵呵地拍拍他的肩膀:“你已经是埃克巴塔纳的男爵大人了,还是皇家火刃骑兵团的中校,还是宗室纹章的持有者,恐怕在整个帝国的版图内都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吵你动手了,弄掉你一根毫毛都会被以叛国罪论处哩!”   “什么和什么和什么?”占星术士脑袋更大了,“等等,一样一样说,我们赢了选拔赛么?怎么赢的?”   阿赛摇摇头,又点点头:“其实我们没赢,第一名是一位神佑主祭圣公会的牧师,他刚才第一个上台,被授予了皇家驼鹰骑士的称号。不过他的爵位是非世袭、没有封地的二等男爵,军衔是少校,比起你来反倒差了不少。”   约纳纠结道:“慢慢来,我有点晕……一个牧师?成了骑士、男爵和少校?这些头衔不矛盾的么?”   “离开教堂参军的牧师叫做随军牧师,他们不再享有圣公会的薪酬和晋升机会,不过可以获得世俗的封号。骑士是荣誉称号,男爵是贵族头衔,少校是军队等级,这些并不矛盾的,——三级占星术士一等男爵皇家火刃骑兵团中校约纳兄。”东方人促狭地挤挤眼睛。   “我可不想背着这么多头衔走来走去。”约纳苦恼地看着身上琳琅满目的小饰品,金缎带、金徽章、金短剑,吐火罗帝国的浮夸风由此可见一斑。“皇帝陛下为什么对我这么优待啊。”   “他想你成为他的干儿子……啊不不,成为他忠诚的部下,替他去打仗吧……”在哈里玛雅亲王的怒视中,阿赛把恶毒的猜测咽了回去,呛得自己直咳嗽。“……说起那个牧师,是个有真本事的家伙,经验丰富,攻防俱佳,如果不是亲王的四名士兵在暗中帮忙,咱俩以现在的水平绝对没办法给他打成个平手。”   “是么。那四个人在哪里?”占星术士左顾右盼道。   “完成了使命以后就消失了。”阿赛回答道。   “我……我杀死了那么多人,没有什么惩罚的么……”约纳想到斗技场中无辜的殉难者,不禁有些低落。王座后面就是那一片狼藉的战斗遗迹,雷柱已经消失无踪,可爆炸造成的破坏看起来令人触目惊心。   东方人贴心地安慰道:“参加遴选的人都有杀人或被杀的心理准备,你不必再自责了,我猜皇帝就是看中了你的杀伤力才特别优待你的,那个牧师虽然强力,可治疗系为主的圣光法术总不能拿来攻城拔寨啊。”   约纳在对面的一群人中找到了传说中的牧师,穿着纯白法袍、胸前挂着主神卢塔同心圆吊坠的牧师很好辨别,占星术士以为那应该是一个留着白胡子、面目慈祥的老爷爷,没想到白色兜帽底下是一张太过俊俏的脸庞,那分明是个年龄不大的俊朗男孩,看起来比他自己还要小一两岁。   “年轻人不可小觑啊,想当年我也是这么一个惹人喜爱的少年来的……老了老了……”阿赛赌物伤神地摸摸自己的脸。   约纳与牧师的目光隔着英灵殿的空间相聚,年轻的牧师轻轻点头露出笑容,神情显得轻松愉快,充满少年人的无忧无虑。占星术士也微微颔首致意,发现自己的笑容是越来越少出现了,漫长的旅途渐渐把年少的飞扬意致消磨,让他年轻的灵魂过早地成熟、衰老,呈现于年龄不相称的浑浊颜色。   不知不觉,皇家礼仪官念完最后一个获选者的名字,断掉左臂的重甲剑士慢慢走上台领取了皇帝的赏赐,回过头来丢给阿赛一个怨恨的眼神。“请勇士们暂时回到住所休息,今天晚上七点在哈里玛雅宫殿将召开一场盛大的宴会,届时将有皇家马车提前去迎接,请务必参加。……那么,皇家武士遴选就此结束!”亲王登上台阶高声宣布安排,在征询以赛巴因克大帝的意见以后,宣布仪程结束。   “那些没被选上的人怎么办呢?”约纳问。   “都死了。”东方人坦率地回答。   第142章 帝国之徽(下)   回到哈里玛雅庄园的时候,庄园主宅充满民族风情的拱形门廊里一台嗤嗤作响的蒸汽报时器刚好敲响四点整的报时钟。尽管未能取得皇家驼鹰骑士的称号,可约纳获得的殊荣令亲王更加喜出望外,“请男爵大人暂且回房休息,五点三十分在大厅举办庆功宴会,宴会的主角只有您一个人!”老亲王笑容可掬地拖着占星术士的手,亲自将劳苦功高的参选者送回位于主宅二层的豪华卧室。   “可是晚上七点皇帝陛下不是要举办宴会么……”约纳忍不住问。   “这是宴会之前的宴会,庆功之前的庆功,难道男爵大人刚刚位登贵族行列就要把老沙卡尔忘个干净?”亲王用一个风烛残年的可怜表情就将稚嫩的少年征服了,退出房间关上房门,一路偷笑着离去,留约纳和阿赛在房中。   东方人扑通一声倒在大床上:“啊啊,真是漫长的一天,杀人什么的真是没有乐趣的事情……希望接下来的两场宴会值得期待吧……”   占星术士走到小茶几旁倒了两杯新鲜的果汁,递给阿赛一杯,“对了,你取得了什么称号?”   “我?”东方人翻身坐起来指着自己的鼻尖,“我才没有咧。跟贵族扯上关系是很麻烦的事情,我们东方有句老话说‘侯门深似海’哪约纳兄,我只要躺在尸体堆里,等选出胜利者之后再站起来就好了。”   “那你干吗帮我赢得竞赛?”约纳坐在他对面喝了一口果汁,从冰凉的果汁里品到了凤梨、椰子和香蕉的甜蜜味道。   “你没看到那个图瓦什么的盯着你的眼神?”阿赛撇撇嘴,“你一用星阵法术他就清醒过来了,看他脸上的表情,如果谁递给他一副刀叉,没准他能现场把你生吃了哩!”   响起火中的恐怖黑影,占星术士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现在我就安全了吗?”   “都说啦,你现在是帝国一等男爵、中校、宗室纹章持有者,谁敢光天化日对你下手啊,再说你整天跟亲王、皇帝混在一块儿,结界师敢在这么多大人物面前冒险吗?”东方人一脸轻松道。   约纳点点头,也放松身体躺在大床上,舒适地叹了口气。两个人望着天花板,好半天谁也没说话。半晌,阿赛打破了沉默:“我们来玩快问快答的游戏好不好?”   “怎么玩啊?”   “就是一人问对方一个问题,必须在十秒钟内诚实地回答,否则就要接受惩罚。”   “……好啊,试试吧?”   东方人坐起来清清嗓子,“那么,我先开始了。你来南大陆的目的是什么?”   第一个问题就让约纳不知所措了,“呃,这个……”   阿赛又从怀里掏出那个到处嘎吱作响的破烂蒸汽怀表,摁下一个按钮,怀表稀里哗啦地响了一通,秒针开始旋转,“五秒了哦。”   约纳急道:“好吧好吧,我在樱桃渡暂居,渡口被扎维人攻破了,乘坐渡船是最安全的出路。”   出于自我保护而显得不尽诚实的回答让东方人有点不太满意,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唔,这样啊。那么换你提问。”   17岁少年侧过脑袋思考了片刻,“你想不想家?”   “啥?”这个问题明显出乎阿赛意料之外,“家这个词听起来真陌生呢……应该说,我不太想家呢,出来日子久了,都记不起家乡的模样了,高塔下的‘黑城’平阴如今应该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吧……”   “我有点想家。——我是说,想念柯沙瓦老师。”约纳老老实实地说。   东方人被气乐了:“你这样根本不符合游戏规则啦,从现在开始一问一答,不许多说话。”   “好吧。”   “你手中法杖的来历?”   “当年柯沙瓦老师送给我的礼物。——你留辫子会不会觉得碍事?”   “习惯了还好,而且冬天很暖和的说。——你包里那个瓶中精灵又是从何而来?”   “在一艘名叫‘巴克特里亚的疾风’的帆船的储藏室里找到的,以前属于某位大魔法师的东西,他是沙盗之王的七名水手之一。——你身上为什么会有那种奇怪的封印?力量被锁住的话不难受吗?”   “当然痛苦了,就像时时刻刻在憋尿,最后到可以放心尿尿的时候反而尿不出来了一样,不过现在是上升期,一天比一天强大的感觉还是挺好的。——这个问题你要认真回答哦,关于那个叫做龙姬的女人……”   约纳瞪大眼睛,等待东方人的问题出现。就在这时,卧室的落地玻璃窗忽然“砰”地全部粉碎,漫天的碎玻璃渣中一道笼罩在火光里的人影缓缓从窗口升起,像是违反地心引力一样悬浮在二层高的窗外。“我刚才还在想,以后对你下手的难度越来越高,如果我是那个什么兄弟会的首脑,一定会选择现在做出最后的突袭啦……”东方人叹口气,抽出红色匕首站了起来。   熟悉的感觉出现了,一道球形结界将整个卧室笼罩,房门开启,全副武装的士兵鱼贯而入,火的血脉继承人图瓦·图根从破碎的窗口飘了进来,身上的火焰炙烤得地毯迅速焦黑枯萎,墙纸鼓起一个个水泡。“咯咯咯咯……异端之血。”火焰中的人双眼亮得像一双烧红的火炭,“或者该叫你约纳男爵?你身上的皇家宗室之剑救不了你,以赛巴因克不是兄弟会的朋友,但他的手伸不了这么长。那个红头发的大块头呢?没有他,战斗会变成一场无趣的屠杀呢。”   三级占星术士紧紧握着席拉霏娜,盯着近在咫尺的死敌:“祖塔现在不在,可你也受了严重的伤,这场战斗的结果你无法料定!”经过连番战斗,他的精神池只恢复了十分之一左右,行囊里又没有恢复精神力的药剂,但约纳此刻意志非常坚定,已经做好决一死战的准备。   阿赛活动活动手腕脚腕,“太阳已经西斜了,我可不是正午的我了哦,敌人兄,你们各自小心。”   “咯咯咯咯……精神十足呢……”图瓦·图根发出刺耳的笑声。在他身后,一个白衣的人影慢慢从窗口爬了上来,越过窗棂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赶紧狼狈地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好高啊!为什么我就不能走正门咧?”   赤枭兄弟会的大人物回头瞧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有不断抖动的火苗昭示着他的愤怒。穿白衣的人仿佛根本无惧火人的热度,迈步走到图瓦·图根身边,朝约纳挥挥手:“嗨,又见面了,下午的战斗令人印象深刻呢。”   “你?!”两个男人一齐抽了一口凉气。白色圣公会牧师袍、胸前主神卢塔的同心圆吊坠、手中拿着一支白色短杖,这不正是赢得皇家武士遴选的那个年轻牧师吗?“你、你也是兄弟会的人?”约纳目瞪口呆道。   “弥亚斯。”稚气未脱的牧师拍拍自己的胸膛,骄傲地抬起鼻头:“皇家驼鹰骑士弥亚斯男爵!”   图瓦·图根看来已经受够了这位少不经事的同僚,没有任何征兆地扬起一条粗壮的火龙,霎时间高温点燃室中的空气。门口十几名轻甲剑士形成剑刃林立的封锁线,割断了约纳与阿赛的退路,“坚持一下,我先料理小兵。”东方人留下简短的信息,身形化为一线云烟,“噗……”鲜血立刻从第一名牺牲者的颈部喷出,染红了床帷的绣花锦缎。   “蘑菇农庄三叉戟!”约纳堵上全部的精神力发动攻击,三道耀眼的射线自下而上切开地板,把火柱狠狠地斩断。火的血脉继承人这次没有硬接,显然占星术士的攻击力让他心有余悸,火人的身躯怪异地扭曲着,变成一线扁扁的火团从射线之间穿过。   “第一章,纪元0年,创世主从虚空的黑暗中睁开双眼,双手分开光与暗的天际线……”名叫弥亚斯的年轻牧师不闪不避,默念圣经的章节,举起纯白的短杖。一个金色的正十字陡然出现在空气里,接着飞速旋转化为波光流转的能量之盾,三叉戟狠狠地击中圣光法术防御,被击散成为千百道纤细的光芒四散射出,穿透墙壁、地板、天花,“轰轰轰轰轰……”在结界边缘爆出一连串震耳欲聋的火球。   “咯咯咯咯……”火人带着怪笑飞驰而来,双手长出两把由蓝焰组成的利刃,距离约纳还有十几布远就开始凌空挥舞。“小心!”阿赛的身影簌地出现在占星术士身边,将约纳扑倒在地滚出老远,“哧!哧!”两道交叉的黑色剑痕出现在他们刚才站立处的墙壁上,原来图瓦·图根的火刃在三尺长的蓝焰本体之外,还有长达六尺的无形刀锋。   两道火刃再度劈下,约纳咬紧牙关半跪于地举起席拉霏娜,远远看到敌人火中狞笑的脸庞。忽然“叮叮”的清脆声响传来,一柄细剑快捷无比地刺出两次,像击中蛇的七寸一样将火刃的无形刀锋凌空打散。图瓦·图根停下脚步,身上的火苗忽明忽暗,显得惊疑不定。   一个陌生男人的身影出现在卧室中央,约纳知道,这是幽灵左手的另一位保护者出现了。   第143章 面具之下(上)   “这样的剑术……”阿赛出现在约纳身边,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短暂相处的日子中约纳从未见到神秘的东方人显得如此震惊,彷佛那凌空点刺的两剑在击溃火刃的同时,也搅乱了他的大脑。但三级占星术士此时的惊诧比东方人还要多好几倍,因为站在面前的男人微微回头,露出半张侧脸,“你、你,你是……”约纳伸手指着幽灵左手的战士,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男人的身材不高,体形纤瘦,穿着毫无特征的黑色毛呢长外套和同色长裤,满头灰白的短发,右手握着一柄平凡无奇的格斗细剑。他半转回头望着身后的占星术士,用西大陆通用语说:“你没事吧?”他的声音既低沉又沧桑,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单词都像经过风沙洗礼,干涩沉滞地坠向地面。   约纳本来认不出这个陌生的背影,但男人的半张脸勾起了他的回忆,这个人的脸上戴着一张银色面具,做工称不上精良的狰狞面具用精钢铸造而成,眼睛部分镶着透明玻璃,玻璃后露出一双冷漠的灰色瞳仁。尽管面具与佩剑都与“巴克特里亚的疾风”储藏室中的正品相差甚远,可整个世界上除了那个男人,还会有谁是这幅奇怪的打扮、拥有一手惊世骇俗的剑术?   “……丑、丑……丑脸利切!”约纳终于喊出了眼前人的名字。15年前追随扎维帝国海军元帅费恩·斯图尔特辗转来到南大陆,抛弃了七级大剑士的显耀身份、成为沙盗之王七名水手伙伴之一的传说中的男人,那摩扎战役中的唯一幸存者,“丑脸”利切。   灰色的瞳孔瞬间收缩,针刺一样的疼痛在约纳的皮肤表面激荡,仿佛面具后的凝视可以化为伤人的剑锋。一线红光闪过,阿赛看似不经意地挥舞血色匕首,扰乱强大剑士有形有质的威胁眼神,“用剑的老兄,我们算是同行呢,我非常仰慕你的剑法,解决了今天的麻烦之后,或许我们应该找个时间好好切磋一下。”东方人笑嘻嘻地说道,露出一嘴洁白的牙齿。   “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丑脸转开视线,用那种摩擦石头一样的干涩声音询问。   压力消失了,占星术士深深地吸进一口宝贵的空气,后背渗出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高阶的能力者原来是如此强大,仅仅用目光锁定就能剥夺自己的正常呼吸,刚才的几秒钟内空气变成了凝固的铅块,现在肺部正因缺氧而隐隐作痛。近二十年前就在扎维帝国获得七级大剑士称号,经过漫长的磨练,如今“丑脸”利切的实力又该到了何种地步?“我、我知道你们的故事……”约纳手捂胸口断断续续地说,“我很敬仰沙盗之王,和他忠诚的伙伴们……我与斯图尔特兄妹,是、是朋友……”   “丑脸”利切再次回头,用惊疑不定的目光扫视自己奉命保护的少年。约纳干脆从鹿皮包里掏出装有月光精灵的玻璃罐,“这、这是证明,请相信我……”   破碎的落地窗前,白袍牧师弥亚斯抬起头问火焰中的图瓦·图根:“喂,议员大人,这种情况一般该怎么办?直接开战吗?打扰他们说话是不是不礼貌的行为?”   赤枭兄弟会的大人物挥手驱散了蓝色火刃,用火炭一样的红眼睛盯着戴银色面具的男人,“咯咯咯咯……当然是开战咯……”他发出含混不清的怪笑,身上的火焰逐渐升高、卷曲、缠绕成团。   “好,上了!”白袍牧师精力十足地大喝一声,独自向结界中的敌人发动冲锋,“第14章,主神拉齐是创世主的第五个儿子,火焰与铁锤的神灵,铁砧的第一次敲击创造了星辰,第二次敲击创造了月亮,第三次敲击,创造了金黄色的马特拉克堤利、鲜红色的伊厄科特尔和深蓝色的奎雅维洛三个太阳……”随着弥亚斯的喃喃念诵,圣经中的文字一个个化为金色符号悬浮于空中,又缓缓沉入牧师体内,这个少年的躯体在显著地产生变化,肌肉扭曲发出怪异的咯咯响声,手臂如同充气的鱼鳔一样飞速鼓起,每前进一步,他的脚步就沉重一分,迈出第五步的时候,已经变异成为七尺高巨汉的牧师一脚踩破了地板,整个空间都在绝对的力量下轰轰颤抖。“狂信者祝福!”神秘的增幅魔法以不合逻辑的方式改变了人体结构,让个头瘦小的牧师暂时拥有人类巅峰的躯体力量,——当然,作为交换,也夺走了他的清醒意识,让弥亚斯变成一台不知疲倦的杀戮机器。   片片破碎的白袍下露出钢铁般的肌肉,狂信者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挥舞巨大的拳头砸了下来。“小心!”仅仅拳头带起的劲风就让约纳站立不稳,他退后两步,大声叫道。   “丑脸”利切昂起头,灰白短发在风里凌乱,丑陋的银色面具毫无表情。他的右手动了,平常多用做击剑训练用剑和礼仪用剑、并不适合作战的格斗细剑嗖嗖刺破空气,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两道闪电般的残影。“噗噗!”两个血洞出现在弥亚斯的左右肩窝,喷出鲜血的伤口很快被活性惊人的肌肉组织封闭,这样的伤势对不知疼痛的狂信者来说似乎无足轻重,但沉重的一拳忽然停在空中,距离利切的面具只有两寸的距离。一秒钟后,高大的巨人轰然倒地,砸得地板一阵颤抖,两个小伤口冒出灿烂的金黄色光芒,他的身体如同泄气的皮球一样迅速缩小下去,躯体不停抽搐、收缩,只花了半分钟就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这、这怎么可能?”全身的白袍牧师坐了起来,满脸震惊,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双手。   “大师级的!”阿赛心悦诚服地举起大拇指,“约纳兄,你的这位熟人是我这辈子见过最会用剑的少数几个人之一,他准确刺破弥亚斯老兄增幅魔法的唯一弱点——不对,唯二弱点——把圣光之力从其体内完全驱逐出去,这样的剑术,简直就是艺术品!”   占星术士可没有闲着,奋力挥起法杖席拉霏娜将一个偷袭的剑士打翻在地,抬起脚狠狠踩在对方脸上,硬底牛皮靴的威力立竿见影,剑士哼都没哼一声就干脆地晕了过去。自从跟月光精灵签订共生契约之后,约纳的力气可是大多了,如今和低级士兵正面格斗可以丝毫不落下风。他呼哧呼哧喘了几口气,“那当然,利切先生是非常了不起的人物……比起你全盛时期呢?”   东方人吭哧吭哧地酝酿了半天,丢出一句话:“流派不同不好比较。我倒是认识一个人,用剑的风格跟这位利切先生非常像,鉴于他也被封印了力量……两人应该能打个平手吧。”   约纳完全没听懂。这时一丝不挂的白袍牧师愤怒地跳了起来,手持短杖再次释放法术,“第39章,主神卢塔喜悦青年的贡品,年长者内心的嫉妒有如毒蛇噬咬着心脏,他让自己的亲生女儿喝下安眠毒药,把她像羔羊一样摆上神圣同心圆祭坛……”随着金色同心圆图案浮现在右手,一面如有实质的圆形盾牌逐渐凝结在空气中,盾牌表面忽然绽开无数双恐怖的绿色眼睛,每只眼睛都在不停四处张望,约纳不小心与一只绿色的瞳孔对视,立时就感觉到头脑发沉昏昏欲睡,像是好几天不曾合眼一样。——“弑亲者之盾!”   “还没完,还没完……”年轻的弥亚斯被羞怒激红了脸庞,另一个圣光系法术片刻不停地被释放出来,“第101章,主神萨笛说:‘汝为何闯入吾休憩之地?’精灵族英雄纳尔贡露出胸膛,回答:‘我只是想借用你无坚不摧的利剑,将我和我背后的魔鬼一起刺穿。’……”牧师左手的短杖开始缓缓伸长,变为一支金色的长矛,锐利的矛尖闪烁着物质世界不可能拥有的可怖寒光,彷佛看一眼都会把眼睛刺伤。——“自戕者之矛!”   此时的白袍牧师仿佛成为古老神话传说里的英雄,他着躯体大踏步奔来,右臂的盾牌护住心脏,左手高高举起金色光矛,“来啊!戴面具的魔鬼!”他高喊着冲向“丑脸”利切,年轻的脸庞燃烧着永不屈服的自信。   “半吊子。”匕首一转收割了一位剑士的生命,东方人好整以暇地评论道。   利切的钢铁面具被金色圣光照亮,他没有被弑亲者之盾迷惑,也没有躲避自戕者之矛的锋芒,大剑士所做的只是迅捷无匹地刺出两剑,一剑刺在盾牌的中心,另一剑洞穿牧师的手腕。   两个人擦肩而过。弥亚斯扑通一声摔倒在地,盾牌从中心开始片片碎裂化为成百上千的金色碎片,每个碎片上都有一只绿色的眼睛;失去准头的光矛斜斜插入地面,像毫无阻力般直没至柄,“啊啊啊啊……”牧师捧着喷血的手腕大声哀号起来,细剑贯穿的伤口从他左手腕的关节之间穿过,准确地切断了所有的血管和肌腱。“你这个魔鬼……你等着,我总有一天会复仇的……”年轻骄傲的弥赛亚在自己的血泊中裸地翻滚,脸上流下的泪水被他合着血水狠狠吞下,声音里带着深入骨髓的怨毒。   第144章 面具之下(下)   圣公会百年难遇的天才耻辱地哭泣着,可他的华丽表演并非毫无意义,图瓦·图根经过五分钟的漫长引导发动了一种奇异的术法。他身上熊熊燃烧的烈焰形成了无数条螺旋形的火柱,焰梢因温度不断提升而变成接近透明的淡蓝,远远望去,挥舞漫天蓝焰触角的火之血脉继承人变成了某种怪异的海洋生物,火中的人影越来越淡,像融化在了火焰当中。   房间里的温度在不断提高,阿赛向前迈了半步,把约纳挡在自己身后:“这次可不是闹着玩的,玩火的老兄要拼命了。你还能发射那种造成黑洞的蓝色光线吗?”   占星术士苦笑道:“不行,我已经精疲力竭了,就连最简单的灼热射线都没办法施放。”   “我猜也是。”东方人毫不意外地点点头,“那个魔法的威力起码在六级左右,你能发出一次已经很了不起了。”   “星阵,那叫星阵。”约纳没忘记纠正对方的小小口误。   蓝焰将小小的空间照亮,“丑脸”利切纤细的身形在地板上投出长长的影子,他“刷刷”左右挥动格斗细剑,空气像凝固的果冻一样被切开两道交错的裂口,约纳身前的热浪立刻翻滚着升上天花板,温度霎时下降。这看似违反物理法则的两剑再次让阿赛称赞不已,“瞧,约纳兄,这就是速度的力量,只要速度快到一定程度,水滴可以洞穿岩石,飞鸟可以撞碎冰川,就连空气都能被切成两半。”   占星术士点头道:“就像蒸汽枪械发出的子弹一样。”   图瓦·图根开始挥舞着触角缓缓前进,形态改变以后似乎人类的语言能力也随之消失了,一直在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嘶声响。最后一名剑士的尸体沉重倒地,在短短几分钟内,约纳与阿赛联手收拾了整个小队的轻甲剑士,“丑脸”利切承担了正面战的压力,余下的杂兵只是炮灰而已。   东方人甩甩匕首,血色匕首一天之内尝到了多名敌人的热血,颜色变得愈发嫣红,嵌在把手顶端的巨龙逆鳞也得到了灵魂的滋润,表面泛起光泽。“都是一个脾气。”阿赛嘟囔道,“见到血就这么高兴吗?难道你和饕餮都是由吸血鬼铸造的吗?真是的。”   利切的站姿没有改变,剑尖斜斜指向地面,银色面具后的眼睛冷冷地盯着步步逼近的敌人。忽然他脚尖一挑,地上的一柄制式长剑被踢向图瓦·图根,火人根本没有反应,一根蓝焰触角像毒蛇一样弹出,在长剑上卷了几圈,精钢锻造的剑刃就变为通红的铁水,哗啦啦自半空洒下。   约纳回头看了一眼,在卧室敞开的大门外可以看到结界若有若无的边缘,这个球形结界并不大,图瓦·图根只要再前进十尺就会将他们逼到绝路。“阿赛,现在怎么办?”他握紧法杖向东方人求救。   “不是我擅长对付的那种敌人。”阿赛很坦诚地承认道,一边也学着大剑士一样将地上的长剑踢向敌人,结果是相同的,火焰的触角只花了两秒钟就将钢铁熔化,地面上多了一汪红热冒着蒸汽的铁水。“与其打一场没有胜算的仗,不如试着破开结界吧,我的‘饕餮’是一个贪婪的家伙,只要能控制住它,一切咒法、结界、封印都是它的美食。”东方人的右手搭上短剑的剑柄,微微侧身,摆出拔剑的姿势。   “嘶嘶……”火的血脉继承人忽然狂乱起来,发出受伤动物一样的吼叫,加速向“丑脸”利切冲去,无数条蓝焰触角疯狂鞭打着周遭的一切,砖块崩塌、岩石断裂、钢铁融化、织物燃烧,没有任何物体能在致命的螺旋火焰下幸存。   “议、议员大人?”   弥亚斯惊恐地撑起身体,望着快速逼近的死神。白袍牧师身上的力气被大剑士一剑击溃了,现在正无力地侧卧在卧室中央。失去意识的图瓦·图根完全看不到同僚的存在,——事实上,他也完全不在乎同僚的存在,兄弟会安排给他的帮手虽然战斗力不弱,可是个幼稚之极的蠢蛋,南大陆第一代理人丝毫不会吝惜这条年轻的生命。   弥亚斯放大的瞳孔被火焰照亮,他徒劳地伸出右手,想用沾满鲜血的手掌阻拦铺天盖地的烈焰。正在这时,一个影子出现在他身后,用力扯着他的左臂向后拉拽:“还不快躲开?用点力啊!”强有力的双手给了他逃生的信念,牧师奋力站了起来踉踉跄跄逃离火人的攻击范围,他的身后,沾满鲜血的地毯立刻被撕成无数碎块,接着猛烈燃烧起来,挥舞触角的怪物碾过卧室中央向利切扑去。迟几秒钟,他就会葬身火海。   约纳拉着的牧师向侧面跑去,扑通一声摔倒在墙边,弥亚斯随之跌倒在他脚下,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盯着异端之血的拥有者:“你、你为什么要救我?”   三级占星术士扶着矮柜站起来,拾起法杖一瘸一拐地走回原位,“我也不知道……我不惧怕杀人,可看着有人在我眼前被杀,即使是敌人,我也没法容忍……这应该叫做愚蠢的行为吧,阿赛?”   东方人微微一笑:“不,这叫做最高的仁慈。——愚蠢行为的同义词,不过听起来好多了。”   “我……我不会感激你……”年轻的牧师靠在墙边,盯着同样年轻的占星术士,脸上的屈辱越来越浓,怨恨的眼神越来越冷,“绝不会……我会杀了你,以证明我并不需要你的帮助,异端之血……”   这时“丑脸”利切的身形动了,格斗细剑再次“刷刷”刺出两剑,剑锋刺出的速度是如此之快,连续两次洞穿了图瓦·图根身上的蓝焰,在被螺旋形触角捕捉到之前早已抽离,剑身上的空气层化为灼热的小小龙卷,但剑刃依然冰冷,丝毫未受烈火的影响。火人的姿态停顿了一下,触角盲目地在空中挥舞。   “中了吗?中了吗?”约纳紧张地揪着阿赛的衣袖。   东方人点点头,又摇摇头:“依然是非常精确的刺击,他找到了火焰流转的两个中枢节点,换句话说,就是这个已经成为魔法生命体的怪人的要害。可他的剑钢质太差了,没能刺入重重火焰包裹的核心就失去了锐利度,失败的是他的武器,而不是他的剑术。”   话音刚落,利切手中的格斗细剑锵的一声化为漫天细碎的粉末,钢制的剑刃居然像玻璃一样粉碎,一定是温度的急剧变化使得钢铁的晶格结构崩溃了。“丑脸”显得有些茫然,抬起手看一看光秃秃的剑颚,随手把剑柄丢在一边,弯腰拾起一柄士兵留下的制式长剑。   “我要破阵了,走远一点。”阿赛以独特的半侧身站姿面对结界,微微屈体准备拔剑。约纳把法杖稳稳地插在地面上:“我不会后退的,这是你们的战斗,也是我的战斗。”   “刷刷!”大剑士再次出剑,依然精确地两次刺中图瓦·图根的要害,但宽刃的制式长剑拖累了刺出的速度,剑刃被毒蛇般的触角掠过,立刻被啃噬得参差不齐。狂乱的火人停顿了一刹那,挥动触角继续逼近,“丑脸”利切丢掉残缺的剑后退了一步,这是战斗开始以后他第一次移动脚步,也是第一次被逼后退。   “很好,约纳兄。”东方人对占星术士微微一笑,低下头颅,微微闭上眼睛。片刻之后,一道悠远的淡蓝色弧光升起在灼热的世界,如同世界诞生时分割光与暗的那道永恒光辉,结界动摇了,某种坚韧的东西在四周砰然破碎,眼前的一切剧烈晃动起来。   大剑士扭回头,面具后的眼神带着深深的惊诧。火人再度逼近,他看也不看近在咫尺的对手,随手拾起一柄长剑再度刺出,图瓦·图根的身形第三次凝固了,无数蓝焰的触角无意识地在空中飘舞。   约纳握紧法杖稳住身形,房间内的所有物体都在改变模样,碎石飞起组成墙壁,燃烧的油画在火焰里生长出精美的画面,锦缎床帏上的血滴回到亡者的身体,打翻一地的水果滚回果盘,羊毛地毯重新变得洁白,上万片碎玻璃组成完整的落地玻璃窗。一切非生命体都恢复了结界诞生之前的模样,霎时间占星术士就回到了那个奢华舒适的卧室中央,唯一不同的是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和对面熊熊燃烧的火人。   阿赛正蹲在地上艰难地喘息着,“饕餮”已经回到剑鞘,手臂上蛛网一样的血管正慢慢消退,他抬起头给了约纳一个疲惫的笑容:“结界师会受到强力反噬,恐怕命不长久了,亲王的人手听到这声巨响马上就会赶来,我们胜利了,约纳兄。”   窗外传来喊叫声,哈里玛雅庄园开始骚动起来,图瓦·图根身上的蓝焰簌地隐入身体,露出穿着军服的男人形象,“咯咯咯咯……真是麻烦呢,异端之血,幽灵左手居然派出了这么强的保护者……下次吧,下次……”   近卫军上校发出怪异的大笑,翻身跳出窗户,几个纵跃消失在花园里。而刚才还靠在墙角的弥亚斯早就不知所终,不知是什么时候溜走的。“男爵大人!”许多全副武装的士兵冲进卧室大门,惊慌失措地喊着贵客的名字,“好了,我们没事。”约纳举起手示意自己安然无恙,走过去掺起阿赛。这时他才发现“丑脸”利切也像风一样消失了,这场惊心动魄的战斗彷佛从未发生过一样,只有地上的尸体正在逐渐冰冷。   第145章 苍蝇之王(上)   日本东京警视厅大楼地下十一层弥漫着黄绿色气体的怪异房间内,三名土生土长的日本人远远站在一旁,用防毒面具内敬畏的眼神望着来自欧洲的神秘特派员。名叫德沃鲁——那肯定只是个化名而已,七部良颤抖地想到——的金发男子用一根手指按在操作体的胸口,左偏下的位置,不难猜测,在弹性十足的皮肤和坚韧的骨骼下面,是黑人姑娘那颗不停搏动的心脏。   德沃鲁的指尖与操作体的皮肤之间不断冒出噼啪作响的小小电火花,女人的躯体在无意识地剧烈抽搐,如同跳着一场滑稽的舞蹈。七部良的主动式防毒面具内侧亮起一盏警示灯,“hcl”的红色符号亮起,代表在空气内检测到了气体的成分。混合气体内的氯气与微量氢气在电火花下发生反应,产生了这种具有腐蚀性的气体,小坂快速走到控制面板前按下一个按钮,“噗……”天花板上的四十个微型喷头开始洒下水雾,“hcl”警示灯几乎立刻熄灭了,易溶于水的刺激性气体与空气中的氯气一起化为淡黄色的稀盐酸,从排水口汩汩流走。   德沃鲁收回手指,电弧消失了,浑身缠满电极的黑女人无力地瘫倒在操作舱里,放大的褐色瞳孔望着冰冷的合金天花板。“议员大人,她……”小坂关闭了喷水装置,上前两步紧张地问。   “她没死。”特派员转身向外走去,裹在紧紧的西装里肌肉线条分明的躯体涌起一阵微小的颤抖,肉眼可见小水珠从金发和考究的西服表面纷纷弹起,德沃鲁一步迈出1号室的侧滑门,身后留下一个水雾组成的人形轮廓,下一秒钟,水珠散落在地,在地板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小坂按下绿色按钮,操作舱的上盖缓缓闭合。三个湿漉漉的日本人走出房间,德沃鲁正静静地站在通道里等着他们,西装干爽得像刚从洗衣店里拿出来。“另外一台受到攻击的操作体在哪里?”他目光扫过寂静黑暗的通道,眼角生出一个小小的水疱,马上又消失无踪。   “前面右手边第二扇门,议员大人。”小坂恭恭敬敬地答道,“3号室,编号为3-11的操作体。”   1号室的侧滑门无声关闭,3号室的大门悄悄开启,门刚一打开,情报调查室室长一寸木忠诚与电脑资料部部长七部良一齐惊呼一声,连连后退两步,用手捂着防毒面具做出呕吐的动作。小坂倒是显得非常镇定,“事故发生之后执事长大人要求现场保持原样,我们没有派人处理,请您理解,议员大人。”   “当然。”德沃鲁淡淡地说,步履平静地走入3号室,16台操作舱贴着墙壁摆放,标有3-11编号的舱体上盖开启,亮着紧急故障的红灯,舱体密密麻麻的电极和管线之内缠着一具开始腐烂的女尸。   由于混合气体中有氧气的成分,腐生菌群在尸体上快速生长,但尸体的体液与氯气反应生成了盐酸与次氯酸,又将细菌成批杀死,这场生殖与毁灭的战争在数十个小时内反复发生,留下一具肿胀发亮的遗体,和空气中浓浓的腐臭味道。主动换气式防毒面具自动检测了空气中的组分,将无害的微量1,5-戊二胺与丁二胺忽略了,这两种恶臭的化学物质正式人们通常说的尸胺和腐胺,腐尸气味的主要来源。   七部良弯下腰干呕两声,强忍着强烈的恶心,他明白在防毒面具里呕吐可不是什么好主意。一寸木倒是比他先适应了刺鼻的气味,慢慢走近3号室,凑到德沃鲁与小坂身后,两名兄弟会议员正在观察那具尸体。“这个操作员是由于硬膜下血肿引起颅压升高导致死亡的。”小坂弯腰拔掉两根碍事的导管,介绍道:“血肿压迫静脉回流,导致颅压急剧升高,这种情形在之前的试验中曾经出现过,不过从来没有一例操作体死亡的事故。”他拈起一颗圆圆的物体,球体后面还连着长长的纤维,“瞧,颅压把眼球都挤了出来,如果不是眼柄在后面扯着,没准能打碎舱盖的玻璃呢。”   刚走过来的七部良转过身又是一阵干呕,德沃鲁瞟了他一眼,伸出手指轻轻触碰女尸的脸颊,微小的电弧闪过,由于皮下组织已经被菌群分解,尸体的整张脸皮连带着剃光了的头皮一齐从颅骨上滑了下来,露出血肉模糊的骷髅头,脑浆从眼眶和鼻孔缓缓流出,粘稠的组织液在氯气中冒出白烟。   “呕……”电脑资料部部长终于压抑不住胃部的抽搐,在防毒面具里吐了出来,排气风扇立刻被呕吐物堵塞了,滴滴的报警声响起。“小坂,带他出去。”德沃鲁波澜不惊地说。   “议员大人,我、我?不如让一寸木送他出去,我可以为您讲解相关的……”维修工惊讶地睁大眼睛。   欧洲特派员扭头看了他一眼,小坂立刻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转身掺起七部良的腋窝走向外面,“你这个没用的废物,……部长先生。”他恶狠狠地看了呼吸困难的中年男人一眼,拉着他走向长长的通道。   滑动门关闭了,一寸木忠诚略显兴奋地凑到德沃鲁身边,“需要我做什么,议员大人?”   特派员收回手指,摇摇头:“这个操作体已经没用了,大脑损坏的话,无法调取任何资料。我们去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坐一坐,有一些问题要问你。”   “当然,议员大人。14、15号房间都空着,有独立的换气室和必要的舒适配备,本来是用作执勤人员休息室的,自从地下11层被隔离之后就没有启用了。麻烦请跟着我,这边请。”一寸木微微鞠躬,然后当先走向外面。   沿着黄绿色雾气弥漫的通道走到尽头,调查室室长开启了14号房间的气密门,两个人走近狭小的准备室。换气扇抽走有毒的混合气体,换以清洁的空气,绿灯闪亮,通往内侧的气密门缓缓开启,一寸木忠诚摘下防毒面具,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啊啊,果然还是新鲜空气最好呢,您说是吗,议员大人?”   “大概吧。”德沃鲁左右观察了一下三十平方米大小的休息间,走到一张皮沙发前坐了下来。“我这就泡茶,议员大人。”一寸木殷勤道,走到操作台用电动水壶灌了一壶自来水,又准备了两只茶杯,开启密封的锡盒取出茶叶。   “已经适应3级疼痛了吗?”看他端着两只装满沸水的茶杯的手还算稳定,德沃鲁颇感意外地问道。   “您知道的,议员大人。”一寸木放下茶杯赧然一笑:“我的身份曾经是……不提了,不过几年前我曾经是5级疼痛的主人。”   特派员露出“原来如此”的神色,“原来你也是降临阶层的一份子,怪不得拥有这么高的政治地位,却只有外围执事的卑微身份。很好的演技呢,454号兄弟,你的考验期是几年?”   “十三年,议员大人。”情报调查室室长低眉道,“已经过去一半了,我很感激议长大人的仁慈,感谢圣殿荆棘十字骑士团的宽宏大量……”   “好了好了。”德沃鲁摆摆手,“来谈谈正事吧。对于入侵者的追查进行得怎么样了?”   一寸木把一只陶制茶杯推向对面的大人物,做了个“请用茶”的手势,“阿斯蒙蒂斯使用了所有能够调遣的资源,赌上安全范围边缘的配时反溯这两次攻击,已经基本把攻击者所处的位置锁定了,反溯是由七部良主持的,稍后让他向您做出详细汇报。但事情显得有点复杂,我需要花一点时间向您详细说明。”   德沃鲁捧起茶杯闻一闻响起,轻轻吹开碧绿的叶片啜饮一口,点了点头。   一寸木将茶几上的杂物推到一边,打开一盒彩色牙签,取出一支红色的牙签放在黑色碳化木桌面上:“首先是ipu的恐怖分子毁灭了量子网络东亚核心路由,阿斯蒙蒂斯陷入了可怕的信息黑夜,议长大人非常震怒,指示我们以最快速度通过天基路由恢复工作的同时,找出始作俑者并加以惩戒。有线索证明行动是由ipu激进组织‘湿婆’的巴尔文德拉领导的,但gtc在白俄罗斯失去了他的踪迹。不过正在这时,情报调查室的副室长、早些时候你曾经见过的那位出木池太郎找到了一些线索。ipu组织‘一亿玉碎’的领袖长谷川崩阪原本是日本警视厅的一位高官,多年以来出木一直在追查这个日本国的叛徒,根据他收到的情报,‘疯子’长谷川在欧洲出现,必定与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的佯攻有所牵连,因此在首相的授意下率领国外别动队经外交途径去往白俄罗斯。当然,这个情报对我们也很重要,别动队里大约有三分之一的人手属于阿斯蒙蒂斯,长谷川是我们、gtc和出木池太郎共同的目标。”   三支绿色牙签出现在桌上,指向那根孤零零的红色签。“然后呢?”德沃鲁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别开生面的展示。   第146章 苍蝇之王(下)   “长谷川消失在白俄罗斯与波兰的国境线上,出木池太郎找到了他藏身的列车移动基地,一些线索把他和别动队引向波兰华沙。但阿斯蒙蒂斯注意到了一些其他的端倪,有目击者称有一位东方人自列车上逃离,可能与长谷川有某种联系。我们的四名队员去波兰比亚维斯托克市东北方二十四公里的国家森林公园里探查,结果受到了伏击,全军覆没。”一寸木忠诚又拿出一根红色牙签放在桌上,“根据他们临死前传回的视频片段,伏击者是两个人,一个东方人,一个西方人。西方人的身份很快查明,是国家森林公园的一位护林人,波兰前雷鸣特种部队的成员,东方人的身份不清楚。”他取出一根白色牙签与第二根红色牙签并排放置。   “死掉兄弟的身份都是内阁情报调查室的成员对吧。”德沃鲁确认道。   一寸木点点头:“是的,隶属于出木别动队的战斗组员,当然,出木对于我们擅自调动他的队员感到非常愤怒。在执事长大人的授意下,官房长官立刻按照外交事件向波兰政府递交照会,要求波兰政府协助追查凶犯,波兰警方随后针对那名叫做艾德·亚辛斯基的波兰人发布了通缉令。但这两个人随即消失了。”   特派员向后靠在椅背上,“特种部队成员,当然。”   “就在这时,阿斯蒙蒂斯刚刚使用天基路由重建防御机制没多久,第一次攻击发生了,1001号操作员主持的‘自由盾’主动防御系统被正面摧毁,情报调查室的640ppm权限被从量子网络上彻底抹杀。”中年日本男人说到这里,喝了一口清茶以抑制自己的恐惧情绪,“非常恐怖的攻击……官方长官立刻从防卫省情报通信课借用了权限,并且将这件事的知情范围压制到最低,小坂在处理善后时的表现非常可靠,因此得到了执事长大人的赏识。”   “我知道了,继续。”德沃鲁说道。   “正在焦头烂额的时刻,新的情况出现了。”一寸木把桌上那些红红绿绿的牙签拨到一边,在遥远的另一个角落放置了一根黑色牙签,“贝鲁赛巴布宣布在波兰发现了新的候选者,他们还不确定此人的身份,可断定候选者将在华沙市出现。整个华沙被宣告为他们的工作范围,无理取闹的贝鲁赛巴布要求其他部门将所有力量撤出,方便他们监视布防。执事长大人无奈之下只能致电我,于是我召回了出木池太郎和国外别动队,中止了对长谷川崩阪的寻找。”   德沃鲁点点头:“出木君有理由对你不满,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部门内要留这么一个碍手碍脚的外人?”   调查室室长苦笑道:“他是现任首相的老部下、好朋友,自民党的高层领导,在国内能撼动他地位的人着实不多,执事长指示在时机不成熟的时候不要对他下手。——那么我继续说,在我们从欧洲撤回的同时,第二次攻击发生了。几乎相同的入侵方式,对方用压倒性的力量撕开了我们本部的防火墙,注射了一个病毒线程进来。主持防火墙的编号3011操作体因分层意识界面被破坏造成脑充血死亡,病毒线程在我们捕捉到之前消失了,迄今为止我们都不知道敌人在阿斯蒙蒂斯内部做了些什么,七部良正在日以继夜地分析日志试图找出攻击者的痕迹。我们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攻击者的大概位置,第一次攻击来自比亚维斯托克附近,第二次攻击来自波兰一个叫做布兰斯克的小城市。值得注意的是,比亚维斯托克、布兰斯克和华沙被678号公路串联起来,这名攻击者是在向波兰首都前进。”说着,他取出一根白色牙签放在桌上。   特派员用温和但锐利的眼神望着桌上散乱的颜色:“我想我找到规律了。”   “没错,议员大人。”一寸木伸出手指,将白色、黑色、红色的三根牙签拈到一处,扫开其他的牙签,“我们有理由认为,伏击兄弟会成员的东方人、贝鲁赛巴布认定的候选者与攻击阿斯蒙蒂斯的黑客是同一个人。这个人对赤枭兄弟会具有极强的敌意,拥有丰富的作战经验、非常可怖的量子网络能量,和一个极度危险的可能性。”   “呵,候选者。看来到最后还是圣殿荆棘十字团的责任呢。”德沃鲁轻轻叹了口气,将茶杯放在桌上,“他的身份方面什么进展吗?我知道苍蝇之王与你们的执事长一直不合,但以贝鲁赛巴布和阿斯蒙蒂斯两个大部门的合力都查不出线索的话,那还真是兄弟会的一大笑话。”   一寸木忠诚一时不知怎么开口,“这个……议员大人,我可以为您播放我们掌握到的视频与照片,或许您可以帮助到我们。”   “好。”特派员稍微松开领带结,简短地说道。   调查室室长打开屋里的投影终端机登陆量子网络,在整面墙壁上调出关于神秘东方人的零散资料。波兰的密林里,因卫星信号受阻、带宽不够而显得模糊不清的头盔摄像头拍下一个手持沃尔特p99猛烈开火的身影,“啪、啪啪!”枪口焰连续亮起,燃烧的木屋没有照亮人影的面部。   下一个画面,由华沙市皇家之路上的监控摄像头拍下的片段,一个穿着深色外套,长着一副平凡无奇、甚至有点令人厌恶的斯拉夫脸孔的男人走入正在维修中的圣十字大教堂。一段时间之后,教堂内似乎发生了一点混乱,男人双手揣兜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沿着皇家之路继续前进。不知是由于摄像头分辨率太低,还是天气原因,能够表达人类特征的瞳孔、脸型、耳朵等关键部位都显得模糊不清,只有那张显然是人造面具的脸清晰地呈现出来。   “等一下。”德沃鲁忽然呵呵地冷笑了起来,洁白整齐的牙齿之中生长着四颗尖锐的犬齿,如同传说中的吸血鬼一样。“呵呵呵……这就是那个东方人吗?贝鲁赛巴布的能力已经蜕化到这个地步,任由候选者大摇大摆地在街上行走?如果我没听错的话,整个华沙都在他们的监控之下?”   “是的议员大人,我也感觉有点不可思议。”一寸木点头道,“不过贝鲁赛巴布的行动方式是通过‘先知’系统获得无数可能的信息点,圣十字大教堂只是诸多量子信息点中的一个。越接近0时刻,确定信息点的概率坍缩程度就越大,他们会根据熵值的改变调遣力量做出应对。不知为什么,在这件事上面他们的计算有了错误,既没有保持关注,又没有及时补完。”   特派员瞟了他一眼:“你很了解另一个部门的运作,看来之前你在苍蝇之王手下工作,对吗?”   长相憨厚的日本人惭愧地笑道:“不值一提的经历,议员大人。——其后,这个神秘人物拐入一条没有摄像头的小路,失去了踪迹,监听探头收到干扰没有记录到他的声音。一定是幽灵右手得到了候选者的线索,将他保护起来了。贝鲁赛巴布在波兰首都的包围圈没有能拦截到任何可疑人物,他们还在华沙市进行排查,但我相信,这个人一定已经在幽灵右手的保护下离开了波兰,以幽灵右手的行动模式,他们会立刻转移候选者以干扰苍蝇之王的概率计算。——以上,就是我的汇报,议员大人。”   德沃鲁沉吟了一下,出神地望着桌上那三根颜色各异的牙签。“看来兄弟会出现了一个了不得的敌人呢。你们有他的身体特征,为何会查不出任何线索?”   一寸木低下头道:“这一点我和七部良都觉得非常奇怪,这个人的信息似乎都被一层光滑又柔韧的薄膜包裹起来了,无论如何触摸不到关键信息,就像……就像量子网络上有一个幽灵在随时随地保护着他不受打扰,用日本人的话说,他身后似乎有一个量子网络的守护灵一样……”   特派员站了起来,“算了,议长大人将这件事交给了我,就证明这个人已经是圣殿荆棘十字团的猎物,贝鲁赛巴布和你们阿斯蒙蒂斯都可以抽手了。防御网络方面的损失回头让执事长打报告给我,就这样,我们上去吧。”   一寸木忠诚毕恭毕敬地鞠躬,跟在德沃鲁后面向外走去,忽然金发的特派员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问:“1001操作体得来的途径是怎样的?我没有在报告中看到详细的资料。”   日本人立刻回答道:“今年的第二批次对外遴选时发现的,玛蒙的探测小组向我们提供了信息,因为位置正巧在日本海附近,就由阿斯蒙蒂斯直接出手了,玛蒙提供了一些必要的技术保障。她是我们几年来找到最好的操作体,虚拟契合度非常高,分层意识的强度是此前最好的5014号操作体的三倍,因此刚通过生化调制就承担了‘自由盾’的防御任务。”   德沃鲁打开准备室的气密门,淡淡地说了一句:“她是很恰当的人选,但没准也是这一切麻烦的造成者呢。——我认识她。”   第147章 遥远之家(上)   顾铁这辈子干过许多莫名其妙的事情。怎么定义“莫名其妙”这个词呢?就是一件事做着做着,忽然发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要做这件事情,比如十三岁那年忽然突发奇想要到永定河里面去钓乌龟,强拉着老赵坐在河边钓了一下午,其实下午两点半顾铁就后悔得要死了,可为了那点面子,只能把自己莫名其妙的举动强撑下去,最后只钓上两条手指粗细的小鱼苗子来,脸上胳膊上晒得褪了两层皮。   可要说这辈子最莫名其妙的事情,莫过于现在正在做的这件。“哈哈哈哈哈……”顾铁发出开心的大笑,笑声通过手中的话筒变为六个大音箱里传出震耳欲聋的噪音,但台下几百位皮肤粗糙的蒙古牧民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脸上一丝笑纹都没有。“哈哈哈、哈哈、哈……咳咳。”中国人的笑声越来越微弱,最后化为一声尴尬的干咳,“那么我再说个笑话啊。”   他穿着一身滑稽的绿色燕尾服,衣服上缀满粉色亮片,头戴一顶高得离奇的礼帽,脚踏一双长得过分的皮鞋,左手抓着短拐杖,右手捏着话筒。方圆二十米的黄土表演场用简易篱笆围起来,头顶是马戏团的红色大帐篷,他的背后是两扇充当幕布的白布帘,而面前,是两百八十位面无表情的蒙古国观众。   “咚咚咚咚……”络腮胡博特按下电子琴的一个黑键,急促的军鼓声响起,兼职调音师在试图帮助顾铁调动观众的情绪。中国人明白鼓声停止的时候就是自己开口的时候,可现在心里一片空白,平时装满脑袋的笑话一个也想不出来。   顾铁曾经以为光荣马戏团只是幽灵左手波兰本部这几位奇人的身份掩饰,没想到爱娃真的在赛音山达市支起了大帐篷,号称要连演三天,每个人对此都显得无比兴奋,——起码看起来比找到他这个“一直在寻找的重要人物”还要兴奋得多。小萝莉要求顾铁也扮演一个角色,中国人半开玩笑地说团里还缺一位活跃气氛的喜剧表演者,心想到时候上去走过过场逗大家一乐就结了,没想到开演第一天晚上等待他的就是一套花花绿绿的礼服,和一群不知为何冷漠得吓人的观众。   赛音山达是蒙古国第四大城市,东戈壁省的首都,从乌兰巴托到二连浩特口岸必经之路上最大的人类聚居地,根据官方资料,该市的版图达到了4平方公里,具有4000名常驻人口,全市拥有大小商店达16家之多,而且还有着得天独厚的交通优势:有一个建于上世纪七十年代的火车站。   光荣马戏团的帐篷就在市政府对面搭起来,没有任何人找他们的麻烦,蒙古国人对马戏、杂技有着天然的热爱,不仅欢迎全世界各团体前来交流表演,自己派出的杂技团也在世界大赛上连续取得好成绩,一路上收音机里都在说的就是蒙特卡洛国际马戏杂技大赛的消息。帐篷刚一支好,市民和附近的牧民们就纷纷出现在房车前排队购票,与正常情况不同的是,前来观看马戏的孩子并不多,观众大多是成年男性。从面无表情、衣着灰暗的人身上可看不出对马戏的什么热情,顾铁躲在房车里偷偷看着这支奇怪的购票队伍,心想别看长着一样的蒙古脸庞、有着一样的黄色皮肤,蒙古国人和中国人一眼看上去就完全不同,粗糙、沉默、强悍的蒙古汉子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仿佛骨子里的激情在几百年前就被老祖宗成吉思汗在纵横欧亚的战场上消耗干净了。   “第一个节目是乔治表演的吞剑和火流星,你第二个上场,负责十分钟的表演。……你对礼服有意见吗?快点穿上!八点钟要准时开始呢,只剩十五分钟时间了。”小萝莉走到房车车厢里,发现顾铁正面对绿色燕尾服发呆,不禁横眉立目道。   “真的要我去说笑话啊……”中国人愁眉苦脸地说,“我都不会蒙古语啊。难道用中国话说笑话?”   爱娃抛下一句“你自己想办法”,转身离开了房车车厢。   赶鸭子上架的顾铁花了几分钟保持房车的卫星链路通畅,确认马戏团帐篷在wifi信号的覆盖范围之内,然后简易编写了一个蒙古语翻译程序。属于阿尔泰语系的蒙古语在发音规则上非常诡异,联系了好一会儿才把自己的舌头理顺了,这时前面帐篷里小白脸乔治的表演已到尾声,换上一套白色练功服的爱娃再次催促顾铁上场,于是中国人就在掌声中莫名其妙地站在了舞台的中央聚光灯下,面对坐满了帐篷的观众开始了一段莫名其妙的经历。   不管怎么说,顾铁是个见过世面的人,表情轻松地转圈问好之后,按照视野右上角文本框里的注音读了一个他自己觉得超级好笑的笑话。这个笑话是如此幽默、含蓄、充满智慧与哲理、让人不断回味、越回味越好笑,以至于刚念完,他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但半分钟后他收住笑意,浑身发冷地发现,对面的观众一个个脸色严肃得像是参加全民代表大会,根本没有一个会心的笑容。   一滴冷汗从下颌流进绿色燕尾服的领口,行军鼓的声音瞧得顾铁心里发慌,——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挺幽默的人,说个小笑话逗心仪的姑娘一笑,这是他百试不爽的搭讪杀招,可或许是蒙古国国民的接收频率不太一样,居然完全没发现笑话中的笑点,又或者是自己的蒙古语发音太不标准,以至于没有人听懂关键的包袱?那现在该怎么办?找一个让他们能够有共鸣的笑话?   鼓声停止了。“中国官员出访蒙古国。”顾铁清清嗓子,说出一个颇具国情的笑话:“中国官员出访蒙古国,乌兰巴托官员陪同参观。中方官员见一装修豪华的大楼,问:‘这楼是干什么的?很雄伟啊!’蒙方官员回答:‘哦,是海军部大楼。’中国官员很惊讶:‘你们内陆国出海口都没有,要海军部干吗?’蒙方官员淡定道:‘你们不也有司法部和法院吗?’……呵呵,呵……”   刚说完,他就在内心抽了自己一个耳光,这个笑话显然太过隐晦,最多让知情人会心一笑,根本不适合在这种场合公开表演。果然,二百八十名观众静静地盯着他,马戏团安静得像一座坟墓,一位悲催的兼职喜剧演员的坟墓。顾铁有些心虚地呆立在舞台中央,站也不是,走也不是,拿着话筒的手在微微颤抖。   这时络腮胡博特在一旁及时地加了几个弹簧、香蕉球、激光之类的恶俗搞怪音效,打破了光荣马戏团帐篷内的沉寂,没想到这招倒让几名观众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中国人眼前一亮,立刻怪模怪样的来回走了几步,“哎呀”一声假装滑倒在地,大号皮鞋飞起老高。   这下子场中泛起隐隐约约的哄笑声,坚冰融化了,顾铁一边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暗中咒骂自己的情商,费什么鬼力气说什么鬼笑话!这些笑点过低的蒙古男人根本就是快餐型娱乐的饥渴者,越低越俗越见效果了好吧!他蹦起来,故意板着脸说了个俗到没有人敢在餐桌上讲给朋友听的老笑话:   “首长检阅部队,说‘同志们好!’士兵们回答:‘首长好!’首长拍一拍一名士兵的胸部称赞道:‘瞧这肌肉练得多好!’士兵回答道:‘报告首长,我是女兵!’”   ——哄堂大笑。   顾铁眼含泪花地放低身段,开始了比东北二人转还要下作的表演。二百八十名观众中不断爆发出哄笑声与掌声,蒙古汉子们被低俗老套的笑话逗得前仰后合,啪啪啪地拍红了手掌。十分钟很快过去,中国人讲完最后一个笑话,鞠躬下台,走到幕布前还故意跌了一跤,身后响起最热烈的笑声与掌声。   顾铁扑通一声倒在后台,悲伤道:“完了完了,今天丢人算是丢到家了……”   “我倒觉得很成功啊?”爱娃笑嘻嘻地与他擦肩而过,穿着白色紧身服的十二岁女孩躯体蹦蹦跳跳地走入表演场。潮水一样的掌声传来,柔术表演是蒙古人最喜欢的项目,顾铁忍不住也爬起来凑在幕布旁边,偷偷观察光荣马戏团团长的节目。小萝莉的躯体显得柔弱无骨,仅仅一个下腰的动作就看得中国人心潮澎湃,明明是三十岁的成熟女人,却拥有这样的外貌和柔韧性,顾铁忙移开目光,生怕看得多了会忍不住想要犯罪。   后台杂乱的道具中站着一条孤独的人影,黄色假发,白脸,红鼻头,正仰头出神地望着一盏40瓦的白炽灯。自从小丑特里醒来之后,顾铁还没有同他说过话,不知这个患有奇怪病症的家伙此时又在想些什么。   “你喜欢‘世界’吗?我非常喜欢。对我来说,那是家,温暖的家。”   特里忽然开口道,他的目光追随着一只绕灯飞舞的小虫,但顾铁明白,这是一场敞开心扉对话的开始。   第148章 遥远之家(下)   顾铁走近特里,摘下高顶礼帽扔到一旁,在一只魔术道具箱子上坐了下来,“我也非常喜欢‘世界’,只是最近俗事缠身,很久没有回去看看了。”   小丑转过身瞧着他,伸出右手,他的双手分别拿着一支橙子汽水,“喝汽水吗?每次上场前爱娃都会给我一瓶橘子汽水,这次,我有两瓶。”   “谁会拒绝汽水呢?”中国人伸手接过玻璃瓶,用牙齿“砰”地咬开瓶盖灌了两口,蒙古特产的“草原”牌汽水喝起来像加了许多糖和碳酸水的橘子粉,倒是勾起了童年的些许回忆。   “你说的对。”小丑跟着喝了一口汽水,又抬起头张望那个白炽灯泡,不知用了多久的灯泡微微发黑,红热钨丝发出的光芒有些闪烁。“我们很像,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这样认为。但有些时候,你知道的,我的记忆和感觉有些不真实,不知道怎么应对来自现实的信息冲击。”他用戴着滑稽大号白手套的手指指自己的太阳穴。   顾铁偷偷审视了一下手中的汽水瓶,特里此时有点太正常了,正常到有些反常,最好的解释就是为帮助小丑进行表演,爱娃在汽水里添加了镇静剂类的药物。他把瓶子放到一边,挪动身体试着坐得舒服一点,木箱上雕刻的花纹让他屁股有点难受,“聊聊你自己吧。你们对我非常了解,可我对你们几乎一无所知。我记得你说你来自爱沙尼亚,一个叫做……库雷萨雷的小城,对吗?”   小丑点点头:“是的,你的记忆力很好,库雷萨雷是全世界最美丽的海湾城市,我今年二十九岁,在离开爱沙尼亚之前我从未踏出库雷萨雷一步,既然外面没有更好的风景,为什么要到处奔波呢,你说是吧,顾铁先生?”   “咱们同岁。”中国人做了个表示平等的手势,“我倒是喜欢四处乱跑,或许是因为‘家’这个概念对我来说不太明确,虽然我总把自己当成中国人,可中国民政部的资料库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国外游民哩。……我猜你离开爱沙尼亚,是因为赤枭兄弟会。”   特里的身体难以察觉地颤抖了一下,但这回小丑没有躲回虚拟世界的保护壳。良久,他回答道:“是的,幽灵右手从兄弟会的圣殿荆棘十字团手中救出了我,但我的父母、兄弟和未婚妻永远安眠在那片碧绿的海湾。”   这段话并没有出乎顾铁的意料,中国人微微叹口气:“重要的是,你还活着,而且要代替他们更好地活下去。你和我一样,是幽灵右手的‘候选人’之一,对吗?”   “是的。”小丑做出回答之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一只小飞虫绕着白炽灯飞舞,不断撞击着白铁皮的灯罩,发出砰砰的声音。前面的掌声一阵比一阵热烈,应该是爱娃的表演到了最精华的阶段,“我要准备上场了。”特里低头整理一下小丑服,把红鼻头仔细地安好,“还有五分钟时间。”   “你是土生土长的爱沙尼亚人?父母也是?”顾铁抓紧时间问道。   小丑迷茫地望向发问的人,“我的父母是很久以前从瑞士移居库雷萨雷的,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没什么。最关键的是,你在量子网络上的权限从何而来?”中国人跳下箱子走近小丑,有些咄咄逼人地盯着对方的眼睛。他看出现在特里的精神状态比较稳定,这可能是提问的最佳时机,五分钟后爱娃就会跳出来保护这个脆弱的组员,而他下一次喝下这种橘子汽水,不知是多久以后的事情了。   “……权限?什么叫权限?”特里又露出那种不知所措的表情,“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回想一下,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你在网络上具有力量的?不受其他势力侵扰的力量,能够攻破其他联网设备的力量,在ipv6网络中兴风作浪的力量?”顾铁换了一种提问方式。   小丑做出思考的表情,“我、我不知道……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能做到这些事情,我曾经以为人人都是这样的,可后来我发现,爱娃、吉斯他们能做到的事情没有我多……”他的眼球先向上、再向左转动,这是大脑在回忆真实存在事物时的自然反应,从行为心理学的角度来说,他没有撒谎。   顾铁有些苦恼地摇摇头,“起码告诉我,是在你被赤枭兄弟会发现之前还是之后?”   “之前。自从爱沙尼亚加入gtc国家,未婚妻就送给我一台液晶屏式的终端机,大概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吧……那是一台戴尔牌的22寸终端机,有人体工程学的键盘和漂亮的银色外观,虽然我很舍不得我的苹果个人电脑,可量子网络非常美好,非常美好……妈妈说一天上网的时间不要超过十二小时,但第一次登陆量子网络,三十六个小时之后我才离开,未婚妻吓坏了,哈哈!她是个胆小的女人,她……她的名字是,名字是……”小丑的额头滴下冷汗,身上的肌肉开始出现不自觉的痉挛,显然回忆又刺激到他的大脑,奇怪的病症又开始折磨这个可怜的家伙了。   顾铁赶忙拉起特里的左手,用大拇指按压手腕上方的内关穴帮助他平静下来,一边抬起他握着汽水瓶的手:“没事了,没事。问题结束了,打起精神来,要准备上场了,小丑!来,把汽水一口气喝掉。”   小丑乖乖地点头,咕咚咚把瓶中的橘子汽水一饮而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显得好多了。这时空前热烈的掌声响起,穿白色紧身衣的爱娃满头大汗地退入后台,抹一把汗水叫道:“小丑,十秒钟后上场,博特,准备好音乐了吗?”   幕布外传来魔术师的回话:“没问题,爱娃。”   掌声稍歇,轻佻的小号曲响起,掌声慢慢变得有规律起来,观众开始在络腮胡博特的带领下按照节拍鼓掌。小萝莉回头正好瞧见顾铁与特里肩并肩站着,立刻怒道:“顾铁,你又在做什么?离特里远一点!”   小丑好脾气地主动说明:“没、没什么的,爱娃,我们只是聊聊天而已……”   “去吧,该你上场了。”眼睛一望向小丑,爱娃的眼神就变得柔和起来,她温柔又不容置疑地命令道。特里点点头,冲顾铁挥挥手,迈着慢腾腾的步子走向前台。   幕布落下,掌声响起,表演开始了。从幕布的缝隙里顾铁能看到那个瘦弱无助的身影,穿着滑稽的彩色上衣和灯笼裤的小丑站在二百八十名观众的视线里,却愈发显得孤独。   中国人抓起一条毛巾丢给小萝莉:“擦擦汗。没想到你们的表演真的很专业。难道幽灵右手只是副业,光荣马戏团才是你们的主要职业?”   爱娃并不领情,接过毛巾丢到一边:“能做什么事情,只在于内心认定自己的身份,你觉得自己是谁,应该做什么事情,正视自己的选择才是唯一正确的道路。我们是幽灵右手,也是光荣马戏团,正如你既是顾铁,又是亚当,这并不矛盾,也绝不冲突。”   顾铁显得有些意外:“你是早准备好这段说辞的吗?——算了。放心,我不会对特里怎么样的,实际上,我跟他非常投缘,或许可以称为好朋友呢。”   “吉斯!吉斯呢?”小萝莉冲帐篷后门喊道,几秒种后,半张脸的家伙急匆匆冲了进来:“我来了,爱娃,还不到我的表演时间吧?”   “特里的状态不太好,如果他倒下,你要及时救场。”爱娃指指前台。穿着红色演出服、一副杂耍艺人打扮的吉斯会意地点点头,站在幕布后观察着前方的情况。音乐声减小,掌声停息了,小丑应该正在舞台中央表演,顾铁不知道孤独的小丑会完成怎样的演出,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世界正在一点一点远离特里的视野,他正在逃离疏离的现实中冷漠的看客,把无助的挣扎化为一出沉默的喜剧。   “爱娃。”顾铁忽然正色道,“我们这样做的原因究竟是什么?离开酒馆,飞到蒙古国,表演马戏,幽灵右手如果像你所说是一个庞大而严密的机构,相信我们有更多更好的选择,——而不是这样到处流浪。”   爱娃颇感意外地打量他几眼,“你终于发现了。刚见面时我说过,我们没有任何权利干涉候选者的任何选择,如果你坚持不表演马戏或干脆直接飞去日本,都是可以得到执行的。但这一切都关系到安全,最重要的安全。”犹豫了一下,小萝莉下定决心似的说:“贝鲁赛巴布是兄弟会的七大部门之一,负责候选者的甄别、监控和围捕,根据聆听者的指示,他们是根据某种神秘的方法判断候选者行为的概率,越有规律的行为,越容易被对方掌握。因此,无论是马戏本身,还是尊重你们的自由意志,本质上都是以无序的行为同贝鲁赛巴布的探测系统对抗,这么说,你懂了吗?”   中国人愣了一下,慢慢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追捕候选者的贝鲁赛巴布,掌管网络力量的阿斯蒙蒂斯,起码我现在明白兄弟会两名恶魔的职能了。”他又摇摇头,意兴索然地走向外面:“想到自己成为神秘组织的目标,不知为什么,忽然有点厌倦流浪了呢。我去车里休息一会儿,你们慢慢玩。”   “你……”小萝莉欲言又止,静静站在那里,看中国人慢慢走出帐篷的后门。   蒙古秋季的夜晚凉意袭人,顾铁裹紧身上绿色的外套,在冰冷的空气中呵出一口白雾:“是啊,我是什么人,我内心认定自己是什么样的身份?我的道路在哪里?……好久没回去看看了,今夜,就回到‘世界’去找些安慰好了。”   第149章 聆听之魂(上)   2.71南大陆的春季已经燥热不堪,下午五点三十分,积蓄一天的暑气逐渐消散,从无尽沙海吹来的北风给黄金之城带来难得的清凉,在哈里玛雅庄园树影婆娑的庭院内,一场盛大的庆功宴会刚刚开始。棕榈树之间挂着五颜六色的彩带,穿着盛装的男女坐在圆桌周围,依照主神卢塔的同心圆符号打造、能够容纳一百人同时就餐的巨型圆桌坐满了身份高贵的宾朋,精美的菜肴被男仆流水般送上席面,圆桌中央是一个舞池,落日余晖照亮舞池中央的彩灯,五人小乐队正在演奏欢快的圆舞曲。   与这一切和煦美好的事物背道而驰的,是宴会压抑的气氛。脸色铁青的哈里玛雅亲王端坐在扶手椅上,他不开口,没有一个人敢端起酒杯说一句祝福的话儿,近百位客人只能老老实实坐在座位里,眼睁睁看着香气扑鼻的菜肴慢慢变冷。这次宴会上“哈里玛雅亲王埃米尔·伊本·沙卡尔之子、贤明、正直、勇敢之国王以赛巴因克大帝的亲外甥、马拉坎达镇长、那摩扎商路协会会长和西北行省唯一皇家巡视官杜·伊本·沙卡尔”知趣地没有出席,支持赫热弥亚斯总督的贵客们当然也没有出现,这本该是属于保皇党的胜利晚宴,但一场发生在眼皮底下的大胆偷袭让亲王颜面尽失,尽管新任男爵大人毫发未伤,可此时老亲王的内心如有一万头噬沙虫在纵横驰骋,恨不得把庄园护卫总管当场切成碎块喂狗以泄心头之忿。但当着两位宴会的主角,埃米尔·沙卡尔只能强忍着满腔怒火,握着酒杯的右手在不住微微颤抖。   约纳与阿赛坐在老亲王的右手边,东方人眼巴巴地瞅着盘子里的食物,悄悄问:“到底什么时候能吃饭啊?你是受邀参加七点钟的皇室晚宴了,可我要想办法自己填饱肚子才行呢……这盘凤梨酸辣椒烤肉已经错过了品尝的最佳时机,鲜嫩多汁的小牛肉正在一分一秒变冷,热乎乎的肉汁凝结成恶心的白色油脂,啊啊啊啊……这、这简直就是犯罪啊!”   三级占星术士低下头,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亲王说一定要等黄金之城的警备队长官登门道歉才行,鬼知道这位长官什么时候能赶到庄园啊……”   阿赛偷偷把两只手指头伸向盘中的烤肉,“虽然在我们东方正餐必须由长者先动筷子才能开始,不过比起糟蹋食物这个天大的罪名来说,我还是稍稍违背一下祖训好了……就吃一小块,一小块……”   约纳“啪”地把东方人的手拍了回去:“别捣乱,好多人正看着咱们呢。”   这张奇大无比的圆桌实际上是一个环形,隔着小舞池,对面几十位百无聊赖的宾客正偷偷观察着皇家武士遴选的胜出者,被皇帝陛下青眼相加的新科红人。几位女宾饶有兴致地盯着阿赛,交头接耳评论着东方人的长相、身材和那条特立独行的辫子,当然,几位年龄更小的贵族小姐对约纳更感兴趣,几分钟内已经抛来相当数量的媚眼,害占星术士都不敢朝那个方向张望了。   阿赛对食物的感情倒是让约纳想起一个人来,那个说不上是敌人还是朋友的家伙,扎维帝国黄金铁锤军团亲卫队队长、黄金地行龙骑士乔普。看来喜欢美食的男人都是乐观随和喜欢微笑的乐天派,要说两人的不同点,乔普是一个值得信赖、拥有坚强信念的战士,而这个来自东方的家伙,是个对什么都充满好奇、做事有点脱线的不可靠男人。   仿佛听到身边少年的心声,嘴里塞得满满的阿赛抬起头来:“什么?”   “什么什么?我没说话啊?”约纳当然不肯承认自己的腹诽,他可不信神秘的东方人能神秘到倾听别人的心声。   “哦,那是我听粗了。”阿赛含混不清地说,艰难地咽下一大口烤肉,趁亲王不注意抓起酒杯咕咚咕咚喝下半杯气泡酒。背后的男仆立刻凑过来帮他续满金黄色的酒液,又贴心地撤下被偷吃了一半的前菜,换上新的一盘热气腾腾的凤梨酸辣椒烤肉。   “……有热的不早说……”东方人把嘴里冷掉的牛肉嚼啊嚼啊嚼成了一个粗纤维的饼子,咽也不是,吐也不是,抬头幽怨地瞧着约纳,“都怪你,你为鼠么就那么招坏人喜欢啊,跟你一块呆了几天都打多少回架了你算算。”   “又不是我自己选的!”想到这件事,约纳自己都有点来气,“要么你自己走啊,干嘛非跟我一块儿。”   阿赛白了他一眼:“切,有一位大剑士暗中保护的世袭男爵,傻子才不跟你一块儿行动呢。话说回来,咱们什么时候动身去吠陀国?”   俩人正在聊天的功夫,庄园门口方向传来喧哗声,没过多久,三匹快马踏过碧绿的草地快速驰来,在距离庭院一百步的地方勒住缰绳,三个男人滚鞍下马,一溜小跑来到了宴会桌前,在两名轻骑士陪同下来到亲王面前单膝跪地行礼的军官据说就是巴克特里亚警备队队长萨姆斯·萨迪斯少校,一个命运多舛的男人。阿赛的旁边坐着一位多嘴的帝国伯爵,从刚才起就一直用别扭的西大陆通用语讲解黄金之城的政治态势和人物简介,无论听众爱不爱听,讲演的兴趣可一直不减。据他介绍,这位萨迪斯少校是个从草根剑士成长起来的平民英雄,没有任何后台背景,也不倾向于任何一方政治势力,因此才能担任皇城警备队队长这个敏感的官职;但从上任之后就在皇帝陛下与赫热弥亚斯的政治斗争中风雨飘摇,成了公用的缓冲器和出气筒。发生在哈里玛雅庄园的袭击事件要这位老兄来负责的话着实有些冤枉,可亲王大人貌似也找不到更好的台阶了。   “亲王大人、公爵大人、公爵大人、公爵大人……”留着两撇小胡子、看起来有点像邻家大叔的萨迪斯少校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问好,他可不是结巴,因为在座的众多大人物当中仅仅公爵就有五位,伯爵及以下爵位数不胜数,哈里玛雅亲王的面子在黄金之城可谓首屈一指了,谁都知道亲王是皇帝陛下最亲近的人,大多数贵族是和约纳一样做好了赶两个场的打算的,先来庄园吃一顿早晚餐,再去宫殿吃一顿晚晚餐,多亲多近,有益无害。   约纳和阿赛都不是政治圈子里的人,从刚才就没仔细听介绍,这会儿瞧着老亲王把警备队队长骂得狗血淋头,又觉得有点悲惨加无聊,于是又自顾偷偷聊起天来。   “你说去吠陀国?我刚才还跟亲王说起,要他帮我在巴克特里亚的主要街道张贴启事寻找两位伙伴,在5月15日之前我必须留在这里,这是埃利奥特、龙姬与我之间的约定。”约纳说。   “可是我必须早点赶到啊,不然错过了最佳时机就又进入衰退期了,要办事就麻烦多了……”东方人烦恼地玩弄着自己的辫梢。   “那就下个月等你再强大起来的时候再办事不行么?”占星术士问。   “这件事已经拖了半年多了,再不完成恐怕雇主就要发狂了啦。”阿赛头疼道,“信誉啊,我宝贵的信誉正在江河日下……”   “说起来,你到底要去做什么?吠陀国听说是个非常奇怪的地方。”约纳问。   “……要我告诉你实情,就要先把你的事情说给我听。保护和追杀你的人都是干吗的?你身上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东方人狡黠地反问道。   “……那就换个话题吧。”占星术士想了想,决定把这件事再拖延一下。与之前遇到的所有伙伴不同,身边的新朋友似乎简单得多,又复杂得多,像一个神秘的问题聚合体,要完全信任他,估计还要多花一点时间。   阿赛也显得松了一口气,“那么,延续被打断的话题,关于你所说的伙伴,叫做龙姬的那个女人……”   约纳没有听到完整的问题。他忽然陷入了一种非常奇异的精神状态,他的灵魂似乎在不断升高,直至离体而出,悬浮在圆桌上空俯瞰着自己的身体,四周变得无比黑暗,每个人影头上都悬浮着一朵微弱的彩色火苗,有的人是红色,有的人是绿色,他看不清自己头上火苗的颜色,可身边阿赛的火焰居然是黑色的。   没容他反应过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约纳,能听到我说话吗?”   “罗斯小姐!你在哪里?你没事,真是太好了!”约纳惊喜地叫出声来,四处张望着,这个声音正属于自残负伤后消失的苏卡萨峡谷执政官罗斯·罗斯,“是幽灵左手让我进入这种状态的吗?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你到底在哪里?”占星术士话语中的喜悦逐渐变为惊恐,他无法移动,无法转动视角,甚至无法判断自己是不是发出了声音,四周正在变得越来越黑暗,就连人们头上的火苗也逐渐沉入阴影之中。   “请听好,这是我接收到的第一条提示。”罗斯·罗斯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   第150章 聆听之魂(下)   约纳忽然响起幽灵左手战士祖塔说过的话,“聆听者的转生仪式即将完成,到时候你将受到第一条指示。”难道罗斯小姐就是那个神秘的“聆听者”吗?   “赤枭兄弟会在南大陆的所有战力正在向巴克特里亚聚集,三天之内黄金之城将被兄弟会的力量压倒性统治,你必须在明天黄昏之前动身前往吠陀,梵天建立的政权拒绝一切外来势力侵入,那里是兄弟会无法涉足的净土。三名战士将贴身保护你,你有权利向他们提出任何要求,但不得询问有关幽灵左手本身的任何问题,到达目的地之后,下一条提示会出现。”罗斯·罗斯声音平静地说道,“你是否切实接收到了这条提示?”   “罗斯小姐,你在哪里?他们把你怎么样了?”占星术士的灵魂悬在黑暗的空间里大喊着。   “你是否切实接收到了这条提示?”聆听者毫无反应地重复道。   “我……我接收到了,可是我必须留在巴克特里亚等待伙伴们到来,我……”约纳只能作出回答。   “祝你好运,珍贵的赛格莱斯血脉继承者。再会。”   罗斯·罗斯的声音消失了。四周逐渐明亮起来,人们头顶的火焰隐入身体,杜卓拉琴的叮咚乐曲声传入耳膜,老亲王还在用听不懂的语言训斥着警备队队长,哈里玛雅庄园的落日非常美丽。   “……所以,出于这么多理由,我没办法见她,那么你能不能给我讲一下这些信息?起码告诉我一部分好不好?”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看起来阿赛刚刚说完一大段肺腑之言,此刻正用水汪汪的眼神盯着约纳的眼睛。占星术士完全没听到他的问题,也没有重新听一次的心情,罗斯·罗斯在那种奇妙状态下传达的信息让他心乱如麻。幽灵左手不会骗他,在黄金之城停留的每一分钟都充满危险,可与埃利奥特和龙姬的约定该怎么办?伙伴们一定正在日夜兼程赶来这里,他们之间的距离正在一尺一尺地缩短,若此时错过,不知何时才能够再见。   “喂喂。”东方人用手指杵杵身边人的胳膊,“行不行,你倒是说句话呀。”   “等一等,等一等……”约纳摆摆手,思绪复杂地盯着盘中冷掉的烤肉。现在该怎么办?自己有做出选择的权利吗?如果选择留在巴克特里亚,会不会被幽灵左手的战士强行带走?无名书的预言又指向哪个方向呢……   “叮叮叮。”老亲王终于放过满头大汗的萨迪斯少校,出了一口恶气,脸色稍霁,此时用银质餐叉敲击高脚杯,吸引了大家的视线。“吐火罗王室的好朋友、三级占星术士、埃克巴塔纳男爵约纳阁下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未来之星,但某些不怀好意的敌人把庆祝宴会变为了流血的战场,我,埃米尔·伊本·沙卡尔在此宣布绝不姑息这次袭击的幕后黑手,一定找出主使者的线索,以敌人的首级作为对约纳阁下的谢礼。皇家武士遴选之后的刺杀?哼哼,还真是聪明的举动呢……”   萨迪斯少校恭恭敬敬地补充道:“皇城警备队将提供一切可能的协助,尽量挽回此次恶劣事件对警备队声誉的损失,请亲王大人放心。”   哈里玛雅亲王转向约纳,举起玻璃杯:“那么,宴会就此开始,请务必接受我诚挚的歉意,我保证这种事情不会再在我的庄园内发生,永不。”   经过阿赛的翻译,约纳连忙捧起自己的酒杯:“不必如此,是我给您添麻烦了,亲王大人。”他当然不会对老亲王说这一切都是自己惹来的麻烦,跟暗流汹涌的政治斗争毫无关系,但既然沙卡尔已经把矛头指向赫热弥亚斯总督,倒是省去了一番编造谎话的功夫。   两个酒杯相撞,宴会在有点别扭的气氛中开始了。阿赛心疼地看男仆在座位之间穿梭,倒掉了一百盘冷掉的烤肉,换上了一百盘热气腾腾的前菜。占星术士心不在焉地品尝着食物,偶尔应付老亲王的嘘寒问暖,据宴会的主人所说,赫热弥亚斯总督是个可耻的求和派,在咄咄逼人的梵天王面前早早丧失了斗志,提出割让吐火罗帝国东南部三个行省、十二个城市给吠陀,以换取五十年的和平。同时,他还在以赛巴因克大帝执政的合法性上面做文章,指出皇帝陛下是由上任帝王的妹妹那里过继来的庶生子,不能够使用皇家宗室纹章,也不应该名正言顺继承这个庞大的帝国。皇帝陛下有忠诚的皇室成员作为后盾,而总督控制了帝国二分之一的军队,还拥有一位合法的王位继承人:上代国王的幼子以什马艾尔大公爵。说是幼子,如今也将近五十岁年纪了,在被接到黄金之城之前一直在偏远的封地过着默默无闻的生活。仁慈的以赛巴因克当时没有除掉这个不构成威胁的堂弟,到现在就成了梗在喉咙中的一根骨刺,上下不得,难受得紧。   就在老亲王对以赛巴因克大帝心不狠手不辣性格的长吁短叹中,宴会提前结束了,一辆悬挂有绿色麦穗缠绕金色驼鹰图案纹章的豪华四轮马车驶入庄园,所有贵族都面向宗室纹章躬身施礼,两名车夫和两名男仆跳下大型马车,恭迎新任男爵大人上车,“陛下也同时邀请了您的剑士朋友一同参加宴会,男爵大人。”穿着黑色礼服的男仆恭敬地说。   刚刚吞下最后一口芒果慕斯、撑得直翻白眼的阿赛闻言一愣,缓缓低头瞧瞧自己凸起的小肚子,又幽怨地望向一旁无辜的占星术士。约纳耸耸肩,向老亲王和在座的诸多大人物告别,扯着东方人的衣袖登上马车。   马车内部空间非常大,到处装饰得金光闪闪,豪华程度令人惊诧,不过舒适程度就比不上哈里玛雅亲王的座驾了。马车绕过主宅,沿着种满棕榈树的道路驶向庄园后门,落日的余晖照亮草坪、喷水池和前方高高矗立的城墙,黄金之城金色的城墙在此有一扇仅对皇室成员开放的城门,穿过城墙,就进入了哈里玛雅城堡,整个帝国的权力中枢。   一座金色的大城出现在眼前,带有异域风情的圆顶、拱廊和石柱构成复杂的外立面,尖尖的塔顶挂着最后一丝泛红的阳光,不知穿过多少重院子、经过多少个拱廊,二十分钟后马车终于缓缓停下,男仆打开车门,眼前出现的是哈里玛雅宫殿的正门,门内广阔的大厅已经张灯结彩,准备开始一场盛大的宴会。   走下马车时约纳偷偷问:“阿赛,现在还有人跟在我们身后么?——我是说,保护我的人。”   “有啊。”东方人打了个饱嗝,这一路上他都尽力在消化胃里的食物,以防错过皇帝陛下钦点的美味佳肴,“还是那位非常厉害的大剑士,以你的水准是察觉不到他的存在的,——我估摸整个黄金之城能感觉到他跟踪的都不超过五个人。”   “切,臭屁。”占星术士振作一下精神,挺起胸膛,手持法杖走入庞大的城堡。   这座举世闻名的城堡有一种高傲、奢华的天然气度,保养良好的外立面和内饰显示着吐火罗帝国千百年不衰的强大国力,登上四十四级台阶,穿过拱门进入大厅,大理石地板光滑得能照见人影,立柱上缠满金色锦缎,八十张铺着雪白桌布的圆桌摆成同心圆形状,大厅西侧有一个潺潺流淌的喷水池,喷水池正中是威武的皇家驼鹰大理石雕像,巨大的银质烛台把厅堂照得雪亮,空气中充满熏香和食物的诱人味道,许多穿着传统长袍的男人女人在低声谈笑,一个身材高大、穿着红色长袍的男人迈着大步迎了出来,离着老远就伸出双手,一开口居然也是标准的西大陆通用语:“埃克巴塔纳男爵!这场宴会就是为你而设的,快过来认识一下我的妻子和儿子,他们是特意赶来参加宴会的。”   对于国王陛下会说西陆话,约纳并没感觉到太惊奇,虽然有圣河彼方这个天然险阻,西大陆和南大陆作为文化背景相近、资源互补性较强的两块大陆,经济与文化交流还是比较频繁的,在圣博伦与巴泽拉尔王国强盛的日子里,吐火罗掀起了一阵学习西大陆通用语的热潮,贵族总要想办法制造一种风气,幸运的是,这种风气使得若干年后来自远方的占星术士可以比较畅快地进行交流。   “还有你,剑士阿赛,我相信你隐藏了实力,强者可以嗅到强者的味道。”以赛巴因克大帝握住约纳的手,朝东方人露出笑容,“欢迎你,隐姓埋名的朋友。”   阿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就是来吃东西的而已,当然,如果有多余的男爵子爵之类的封号,给我一个我也不太介意。”   皇帝陛下哈哈大笑,拉着约纳走向宴会厅中央,在一张以华丽的金色流苏装饰的圆桌前,坐着一个雍容华贵的盛装女人,和一个穿着随意的青年。   约纳不认识他们,但猜测这就是吐火罗帝国的王后和王子了。不过东方人的反应却出乎意料,他哎呀一声跳了起来,指着青年的鼻子:“是你?你是王子啊?堂堂王子还收我那么贵的酒钱?小气鬼!”   第151章 蒸汽之国(上)   王子殿下居然是阿赛的老相识,这让约纳与皇帝陛下都感觉有点诧异,不过很快占星术士就恍然大悟,这位传说中的王子就是爱上了一位男人、迫使吐火罗帝国进入同性恋结婚合法化的新时代的人物,大戈壁中央一间酒馆的主人,他的丈夫,就是来自西大陆的三十三名扎维人之一,“女神之光”号的上代主人兰登·施密特,与东方人打赌输掉一脸胡子的男人。当然,阿赛在这次无聊之极的赌局中输掉了更宝贵的东西:五个月时间。   皮肤白皙、举止优雅的王子穿着一件简简单单的白袍,面对东方人露出笑容:“欢迎前来做客,老朋友,这回的酒可是免费的哩。”   “那个大胡子呢?”阿赛嘿嘿一笑,“——或者说,吐火罗的王妃殿下?”   “他还在酒馆里躲着,在胡子没有完全长出来之前,他不会离开家门一步。”王子摇摇头,无奈道:“估计还需要四五个月时间吧。”   以赛巴因克大帝咳嗽一声打断了对话,看来这位疼爱儿子的父亲对王妃的男性身份还是有点介意,“咳咳,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就是下午皇家武士遴选中表现最出色的年轻人,埃克巴塔纳男爵约纳,虽然我将骑士称号颁给了一位白袍牧师,可小约纳才是我最看重的人。——约纳,这位就是我的妻子,说起来她还是你的老乡呢,她来自圣博伦王国,我的西大陆通用语就是亲爱的妻子交给我的。”   穿着华贵礼服的王后惊喜道:“你也是圣博伦人?老家在哪个行省?听说圣博伦已经被扎维人攻破了,快来跟我说说详细情况,孩子。”   占星术士恭敬施礼,然后被王后拉着坐在对面的靠背椅上。吐火罗的王室家庭看起来倒是没有什么架子,算得上平易近人的统治者了。“您离开圣博伦已经很久了吧?我是红土平原占星术塔的学徒,距离红石堡不远。”约纳不敢正视王后白皙年轻的脸庞,把视线放在她搭在膝部的双手上,“不久之前,我乘坐渡船来到南大陆,不仅是圣博伦,整个西大陆都已经被扎维侵略者征服了,主神席拉没能保卫她的子民,死了很多人,很多人。”   “叫我马瑞莲,这是我出嫁之前的名字。”王后亲切地拉起约纳的手安慰着17岁的少年,“幸运的是,我的侄女、温格四世女王陛下已经来到这里,现在就住在哈里玛雅宫殿中,只要皇室的血统还存在,总有一天,圣博伦的荣光是可以再现的,你说是吗,我的圣博伦老乡?”   “是的,王后殿下。……马瑞莲。”约纳显得有些紧张,但脑子里忽然亮起一道闪电,让他的表情刹那间凝固。马瑞莲……这个名字似乎有点熟悉,三级占星术士心里乱纷纷地回忆着往事,究竟是在哪里见过呢?“王后殿下,您是什么时候来到南方的?还适应这里的生活吗?”他谨慎地问道。   王后转头用甜蜜的眼光望着自己的丈夫,“有多久了,二十年?”   以赛巴因克大帝的表情柔软了:“二十四年,亲爱的。我们的儿子也已经二十三岁了呢。”   “二十四年前吗……”约纳低头重复了一边。忽然间一个画面浮现出来,“巴克特里亚的疾风”号的船舱里,他在研究魔法的时候在壁橱中找到过一个黄铜镜框的水晶放大镜,放大镜上刻着一行小字:“644年3月,爱你的马瑞莲。”   圣博伦历644年,正是通用历2282年,——二十四年前。   灵光一现,他用低低的声音询问:“王后殿下,您认识一个叫做费恩·斯图尔特的人吗?”   王后的脸上掠过刹那的震惊,可随即露出微笑:“你怎么知道那段往事的,孩子?我与丈夫之间没有秘密,从前的往事,我们已经决心抛在脑后不再提起,无论你知道些什么,都已经无足轻重了,你说是吗?”   王后在出嫁前是圣博伦温格王室的成员,而她一件象征爱意和诀别的礼物送给了扎维帝国海军元帅费恩·斯图尔特,跨越二十年时间、两个敌对国度和两块大陆的遥远距离,这必定是一个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可既然马瑞莲坦诚地将这页历史揭过,约纳当然也不会再继续追问,掀开王后心里的伤疤。   接下来的谈天轻松愉快,王后是个慈祥善良的人,她的嘘寒问暖让约纳体会到了阔别已久的关切。事实上他从小成为星空的信徒,并未体会多少来自父母的温暖呵护,此刻王后让他想起的不是母亲,而是樱桃渡那帮吵吵闹闹的伙伴,无论心思细腻的托巴大叔、忠诚的玫瑰骑士,还是叽叽喳喳的小蚂蚱、笑意淡淡的龙姬,甚至表情木讷的耶空,对他来说都是最亲切的家人,与他们在一起时才能感觉到珍贵的关怀。他也想起了面冷心热的汉娜和喜欢夸夸其谈的丹尼,斯图尔特兄妹也一直在照顾他,帮助他渡过了孤身南渡之后最难熬的时光。   往事一幕幕浮现,悲伤占据了三级占星术士的心脏,为什么最好的伙伴总要被千山万水阻隔?不知所终的锡比与耶空,深眠地下的室长大人,正在星夜赶来的龙姬与埃利走出无尽沙海了吗?在那片广袤的沙漠,斯图尔特兄妹是否也在徒劳地寻找自己的踪迹?自己为什么总要做一个逃走的人,抛下伙伴向遥远的地方流浪?   眼泪湿润了眼眶,可逐渐变得坚强的少年并未让泪水流下,他忽然做出了一个决定,一个他从未想到可以亲口说出的决定:“皇帝陛下,在宴会开始之前,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以赛巴因克大帝站在妻子背后,双手扶着王后的肩膀,“当然,任何要求。你现在是宗室纹章的持有者,我们算是一家人了,不必客气。”   “我……想尽快赶到吠陀国战区去。”占星术士鼓起勇气,直视着吐火罗帝王的眼睛。   旁边的阿赛愣住了,接着脸上慢慢浮现出欣慰和喜悦。   话刚出口,约纳就感到非常后悔,但他决不允许软弱再度占据自己的灵魂。这个决定并不是冲动的结果,在刚才短暂的回忆中,他看到了幽灵巴哈马飞上天空的雄壮身影。正视命运,是悲剧的巨龙之子告诉他的事情,它用漫长的时间换来了片刻辉煌。是啊,既然命运选择了自己,就应该意志坚定地抬起头来正视命运,看看无名书的预言究竟把自己带到何方。在这一刻,占星术士真切感觉到了自己的成长,他不再是依赖他人帮助才能站直身体的孩子,现在支撑身体的,是属于名为约纳的17岁占星术士的灵魂的力量。   “为什么?”以赛巴因克不解道,“我原来还打算让你在黄金之城住上几个月,帮助训练皇家火刃骑兵团的异能者小队呢。战争虽然一触即发,但没人知道那个疯狂的梵天何时会丧失理智,现在前线有两个大兵团布防,没必要提前驰援哪。”   “谢谢你的好意,陛下。”约纳恭恭敬敬说,“但我有我的理由。说句实话,参加皇家武士遴选、映得封号和军官身份并不是我的本意,我并不会在吐火罗逗留太久。但我需要做一些事情来回报您的赏识,陛下,就让我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吧。”   皇帝诧异地打量着这个身躯瘦弱的少年,“许多人都是过客而已,敢于坦诚告诉我的只有你一个。既然你这样要求……实际上,我对你有一个请求,这件事只有你能够帮我完成,只要你肯完成这件事,约纳,尽管离开吐火罗吧,这个国家会铭记你的恩德。”   “您……请求我?”约纳呆了一下,“那究竟是什么事情呢?如果在我能力范围之内的话……”   “我知道。”阿赛笑嘻嘻地说,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   国王与占星术士一齐扭头看他,东方人毫不怯场地点点头:“一定是埃克巴塔纳的自治权问题,对吗,陛下?从你赐给约纳兄‘埃克巴塔纳男爵’的封号时我就知道了,你需要一位占星术士来平定这个荒蛮之地,那里的原住民对王权并不认同,可对占星术士充满了敬畏。”   以赛巴因克的威严的脸上慢慢浮现出笑容:“很好,很好,你是个聪明人,隐姓埋名的朋友。”他转向约纳,正色道:“正是这件事,约纳。埃克巴塔纳是吐火罗具有上百年历史的遗留问题,在战争即将到来的今天成为了帝国最大的不安定因素,如果弗洛勒斯人选择帮助梵天,可能会完全改变整个战局。我一直想要找一位具有实力和美德的占星术士进行沟通工作,可占星术士协会带着大部分会员撤离了,你们占星术士太过高傲,没有人选择留下来涉身世俗争斗,——等待你的出现,我已经等待了太久。那么,你的答案是什么,埃克巴塔纳男爵?”   尽管约纳没有搞懂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此刻他别无选择,“我答应,陛下。”三级占星术士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152章 蒸汽之国(下)   宴会开始了,来宾都是刚刚在哈里玛雅庄园举行的庆功宴上的老面孔,皇室成员们回家洗澡更衣,再次出现在皇帝陛下的宴会厅里,装作初次见面一样热情地跟约纳打着招呼。据东方人评述,皇宫晚宴的水准比亲王的宴会略胜一筹,食材的新鲜程度不相伯仲,在各种滋味的调和上更富神韵,让人有种赏心悦目的感受。这种美食家言辞从一个撑得走不动道的人嘴里说出来显得有些缺乏说服力,不过占星术士可没心思考虑这些问题,正常宴会他都浑浑噩噩地度过,一直在思考吠陀前线和埃克巴塔纳的问题。   直到晚上九点钟宴会结束,同以赛巴因克大帝、马瑞莲王后和王子告别之后坐上皇家四轮马车,约纳才找到机会询问详细情况,“那个,阿赛,埃克巴塔纳到底是怎么回事?给我详细讲讲。”   东方人打了个饱嗝,有气无力地瘫在座位上:“你居然不知情?这是一桩难断的公案,几百年来都像鱼刺一样梗在吐火罗帝国的嗓子眼里,难受得紧哩。……我现在实在没力气说话,万一不小心鲑鱼鱼子酱冒了出来就亏大了,等消化消化再给你说啊……”   约纳恨恨地瞅着这个没出息的家伙,有点无计可施。忽然他一拍脑门,打开从不离身的小鹿皮包,掏出那本沉甸甸的大书:来自埃尔兰·丹特利尔的《南大陆地理测算》。果然,这本无所不包的百科全书有关于埃克巴塔纳的章节,用一贯的轻佻又啰嗦的语气记述如下:“从不知道多久以前弗洛勒斯人就居住在埃克巴塔纳盆地里,像两条腿的蚂蚁一样跑来跑去鼓捣着那些吱嘎作响冒着蒸汽的小玩意儿,他们与外界的交流仅限于在每周两次的集市上用奇技淫巧的蒸汽制品交换人类的面包和腌肉,长久以来外界认为他们对世界的唯一贡献,就是让不学无术的富家公子可以在聚会时向心仪的姑娘显摆手里会转动、发声、冒出白烟的小机械,骗取无知少女的好奇心。   埃克巴塔纳盆地的地理位置在吐火罗帝国版图东南侧,被广袤的丘陵环绕着,吐火罗曾经多次阐明这块飞地的归属权问题,可弗洛勒斯人用蒸汽傀儡魔偶和蒸汽魔晶大炮作出委婉的回答。这群类人生物的身高不到三尺,戴着滑稽的粉色帽子,身上散发机油和煤炭的味道,说着一口又尖又快速、除了他们自己以外谁都听不懂的弗洛勒斯话,几百年外交取得的进展只是让一位吐火罗大使在盆地边缘建立了一个由茅草搭建的使馆,每天早晨在出门倒尿盆的时候可以与早起的弗洛勒斯人做短暂的交流。   这群人被外界所了解源于一次巧合,初代占星术导师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怀着最深的敬意)在游历世界寻找星空真理的时候路过这片奇异的土地,在吐火罗大使的窝棚里住了两天,随后孤身进入埃克巴塔纳盆地寻访蒸汽傀儡技术的秘密。那时正值五十年一度的‘埃克拉’火山活动期,——埃克拉火山位于盆地中央,是一座随时喷出灼热熔岩和硫磺蒸汽的活火山,弗洛勒斯人蒸汽技术的启迪者和精神支柱,你应该知道‘埃克巴塔纳’的意思就是‘埃克拉火山之心’——小矮人们正围拢在火山周围,惊恐地看着岩浆柱冲天而起喷上三百码的高空,四条岩浆的河流缓缓流淌,这次爆发比史书记载的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尽管三十三岁的老年族长已经跳进火山口试图平息熔岩的愤怒,可从科学的角度来看,五十磅(或者更轻)的鲜肉不会对火山爆发造成任何负面影响。   吉尔伯奈翁(怀着最深的敬意)拯救了这篇炙热的土地,他用尚不熟练的时空魔法改变了埃克拉火山的状态,把熔岩的力量强行压制了,火山五十年一次的活动周期自此终止。这位伟大的占星术导师(怀着最深的敬意)很抱歉地对惊呆的五千名弗洛勒斯人说这并不是一劳永逸的方法,默默积蓄的火山力量将在遥远的几百年后产生一次前所未有的巨大爆发,不过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没准那时候征服火山已经变得像摘椰子一样容易了呢。小小的遗憾没有冲淡小矮人们的敬仰之情,他们把占星术士当成了火山之灵派来的救世主,为他树立雕像,对他顶礼膜拜。   几周后,带着一大堆礼物的吉尔伯奈翁(编者不会放弃每一次表达敬意的机会)离开了埃克巴塔纳,同时也把蒸汽傀儡技术的神奇之处传遍世界。从那时候起,来自四块大陆的人们开始云集在吐火罗帝国的东南边境,学习弗洛勒斯人的独特技术,怀着对人类的感激之情,粉帽矮人也不再那么排斥高个子的丑陋生物,交流逐渐增多,火山熔炉前开始出现人类机械师的身影。蒸汽傀儡术士这个职业由此诞生,随着蒸汽技术在世界文明发展过程中的推动力越来越大,一百年前《联合特赦法令》签署时,各个国家政权终于承认了蒸汽傀儡术士协会的合法性,将这个最新也最弱小的组织列为五大行会之一。   弗洛勒斯人还年复一年地在盆地中跑来跑去折腾着那些吱嘎作响冒出蒸汽的小玩意儿,吐火罗大使终于被允许修建一所能遮风挡雨的石头房子,可矮人与帝国的关系依然不太融洽。截止本版书籍修订时为止,征服火山的难度还是略大于摘椰子,埃克拉火山是一个庞大的定时炸弹,作为对旅游者的忠告,如果只是为了采购精巧的蒸汽机械纪念品送给家中嗷嗷待哺的亲戚朋友,到黄金之城的哈里发大街逛逛就行了,去往炎热、嘈杂、排外、语言怪异的埃克巴塔纳游览毫无意义,甚至有点危险,——当然,如果危险才是你旅游的纪念品,那另当别论。”   “喔喔……”合上这本罗嗦的大书,约纳发出由衷的惊叹,没想到在南大陆随处都能看到初代导师留下的事迹。这段历史解答了他心中的疑问,既然到现在埃克巴塔纳还竖立着初代占星术士的雕像,那么自己这个占星术士的后辈自然也容易得到弗洛勒斯人的信赖,以赛巴因克大帝看中的不是自己的能力,而是身份,这个独特且不可替代的身份。这个发现多少让他有点怅然若失,17岁少年渴望别人的认同,比起五大行会成员来说,他更希望别人把他当做一个强大的、可以信赖的人,一个真正的男人。   回到哈里玛雅庄园之后,约纳向老亲王复述了自己向皇帝陛下提出的要求,亲王倒是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意外。这一夜风平浪静,赤枭兄弟会的敌人没有再出现,他们在庄园丢下了十几具士兵的尸体,侍卫还在花园的玫瑰从里发现了一位穿长袍的老人的遗体,尸体没有明显外伤,应该就是被阿赛击破结界导致魔法反噬而身亡的结界师了。这些人的身份都不明确,皇城警备队队长萨迪斯少校说会尽快查清楚,毕竟密谋袭击一位贵族、军官、宗室纹章持有者和被《联合特赦法令》保护的五大行会成员,可是该处以极刑的重罪。   浑身的血液都集中到胃部的阿赛没有多说话,回房呼呼大睡。约纳躺在奢华的卧室里,闻着窗外花园飘进来的淡淡花香,迟迟不能睡着。他试着呼唤祖塔、“丑脸”利切和罗斯·罗斯的名字,没有得到任何回答。幽灵左手的保护者就像真正的幽灵一样潜伏在附近,就像东方人所说,以他现在的水准根本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   胡思乱想着,不知何时进入了梦乡。第二天早餐时约纳又向老亲王提出要求,让他帮忙在黄金之城的各大交通要道和旅社门口布置人手,向随时可能到来的埃利奥特和龙姬传达这样一条信息:“我马上要到吐火罗帝国的东南边境去了,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在埃克巴塔纳再见;如果你们不能离开,我会回到巴克特里亚找你们。我们一定会再见。”   哈里玛雅亲王满口应允,承诺一旦找到这两位伙伴,立刻调动所有通讯手段告知约纳,让他不必担心。早饭后不久,以赛巴因克大帝送来了红绸包裹的黄金卷轴,皇家礼仪官趾高气昂地拉开卷轴,对不肯下跪的约纳表示了小小的不满:“嗯哼……埃克巴塔纳男爵、皇家火刃骑兵团中校d·约纳二世自即日起调任火刃骑兵团东南战区指挥所,率领第四、第五骑兵队和第十三飞行骑兵队负责埃克巴塔纳地区防务,愿宗室纹章照耀你前行的道路,四十四代英灵殿祖先保佑你武运长久。——、贤明、正直、勇敢之国王以赛巴因克,5月8日。”   “谢谢你。”约纳向皇帝的黄金卷轴鞠躬行礼。他明白,短暂的停留已经结束,南大陆春季的阳光下,他的命运将带着他再次启程。   第153章 红色之河(上)   2.73这是一辆庞大、丑陋、外观粗糙而内室浮华的奇怪马车,吵闹的曲轴嘎吱嘎吱转动不停,四个烟囱喷出白烟,包着铁皮的车轮碾过地面,溅出一溜火星。路人都躲闪在一旁,敬畏地瞧着这个挂有吐火罗帝国皇家驼鹰纹章的庞然大物汽笛长鸣地驶过,整个南大陆没有人不知道它的名字,——由弗洛勒斯人制造、代表整个世界蒸汽傀儡技术最高成就的蒸汽马车“午夜之星”号。   约纳没想到还有机会跟这辆马车再见,此刻陪他坐在宽敞的起居室里的,除了阿赛之外,还有两位不苟言笑的低级军官和一个闷闷不乐的胖子。两名分别叫做扎林库伯和扎林库特的少尉军官隶属于皇家火刃骑兵团,奉命作为约纳的随从跟随他前往埃克巴塔纳,两人是亲兄弟,或表兄弟,或结拜兄弟,——又或者什么关系都没有?实际上占星术士完全没听懂那一长段南大陆通用语的自我介绍,只能从这两人相同的肤色和相似的名字来猜测。而那个闷闷不乐的胖子正是马拉坎达的镇长大人杜·伊本·沙卡尔,老亲王不成器的亲生儿子。   为何这个人会坐在前往东南边境的马车上,约纳也感觉有点混乱,但他的眼前还有更大的危机。就在薄薄的一层木板墙壁的背后,相邻的另一间起居室里,坐着几个不苟言笑的男人,隔着墙壁约纳都能感觉到那些人冰冷的视线。这三四个人都是一同参加皇家武士遴选的老相识,其中最熟悉的一个,当然就是取得最终胜利、赢得皇家驼鹰骑士勋章的白袍牧师弥亚斯了。   “阿赛,你有没有感觉到后背有点发冷?”占星术士捅一捅身旁的东方人。   “安啦。”阿赛仰头喝下一杯气泡酒,“那个小鬼头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当着这么多目击者撕破脸皮的话,他的缺德老爹也会下不了台的。”   约纳苦恼地揉着太阳穴:“阿赛,我越来越搞不懂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我是越想越不明白了……”   “我早说过,政治斗争太费脑筋,咱们还是省省力气吧。懂的人天生就懂,不懂的人,一辈子也学不会。是吧,镇长大人?”东方人举起杯向对面的杜镇长示意,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   “干、干杯……”杜·沙卡尔仰头喝光今天的第十七杯仙人掌酒,打了个郁郁不得志的凄苦酒嗝。   一切还要从下午三点举行的送别酒会开始。以赛巴因克大帝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上午刚派发调令,下午就将在黄金之城停放维修的“午夜之星”号送到了哈里玛雅庄园,他本人也出席了哈里玛雅亲王主持的送别酒会。   尽管吐火罗已经百年无战事,最近一次出兵要追溯到2107年同无尽沙海土著打的“十年战争”,但以武勇立国的皇室一直把军魂继承得有木有样,以赛巴因克大帝再次穿着威严的金色铠甲出现在众人面前。与皇帝前后脚到达庄园的,还有一个穿着蓝色织锦长袍的中年人,这人长着张正气凛然的国字脸,留着恰到好处的髭须,肌肉强健,气质卓然,一看就是个不可小觑的人物。老亲王一见这人,惊得金丝眼镜从鼻梁吧嗒一声跌到了脚面,“赫热弥亚斯总督,你……您怎么不提前通知一声就莅临寒舍?春夏相交最容易感冒,您一定要保重身体,以良好的精神面貌为皇帝陛下效忠啊!”毕竟是老狐狸一条,同以赛巴因克见礼之后亲王立刻起身相迎,语气中一点都听不出讽刺挖苦来。   “主神卢塔会保佑真正的帝王。”总督淡淡地回击一句,“我是来送我的儿子去往前线的,年轻人嘛,就应该多看看,多学学。”   此时约纳和阿赛正躲在餐桌后面偷偷看这些大人物斗嘴,评论着传说中的赫热弥亚斯总督的发型和步态,这时从总督身后闪出一个穿着白袍的人影来,占星术士立时大吃一惊,差点被嘴里的一颗橄榄噎死。——那不正是昨天刚刚偷袭过自己的赤枭兄弟会成员、被“丑脸”利切狠狠羞辱一番的白袍牧师弥亚斯吗?   弥亚斯这时候看起来倒是神情自若,手持短杖,胸前主神卢塔的同心圆徽章闪闪发亮。“这是犬子,自幼就被我送进圣公会侍奉主神,外界多不知他的存在,如今战事将起,圣公会撤离巴克特里亚,弥亚斯这孩子就想凭一点能力为国家出些力气,能力有限,用心是好的,皇帝陛下。”总督把手放在年轻牧师的肩膀上朗声说,“他也要到南方边境去走走、看看,确认一下吠陀人是否像传言那样野蛮又不可理喻。希望您能同意,——毕竟这孩子现在是火刃骑兵团的皇家驼鹰骑士了,我这个当父亲的做不了主,还得您亲口同意才行。”   赫热弥亚斯总督直视着以赛巴因克大帝的眼睛,语气中丝毫没有应有的尊敬。   “皇帝陛下怎么能容忍这样的家伙存在?”约纳愤愤不平地捏起拳头。   阿赛忽然一拍桌子:“呸呸呸,我说听起来这么耳熟,弥亚斯不是赫热弥亚斯的儿子还能是谁?赫热是个继承姓氏前缀,等到小弥亚斯长到他爹那么大可以继承家业的时候,自然也就成了赫热弥亚斯了!不参加他爹举办的近卫军斗技赛,而要到对头那里去出风头?阴险啊阴险……”   吐火罗帝国皇帝向前走了一步,离对方近了一点,这一步距离将身高的优势成倍放大了,他居高临下地盯着近卫军总督:“当然,无论哪个时代,有志报国的年轻人都是最宝贵的财富,‘午夜之星’号上面还有很多空位,连他的佣人和保镖都可以得到独立的房间。”   赫热弥亚斯眼角出现几条皱纹,有点像笑意,有点像杀意。“十六岁的孩子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他体内流着的可是四十四代先祖的血液,诸多加官进爵的手下败将可以帮他作证。”   “哦。”以赛巴因克淡淡地应了一声,“我没在你的纹章上看到绿色麦穗啊,我亲爱的远方表弟。”   “那是因为以什马艾尔大公爵还没有将它赐给我,据说他不大喜欢偷走绿色麦穗的窃贼,等时机合适的时候,他会想办法寻回失物的。”赫热弥亚斯这次露出了真正的笑容。   约纳对这种针锋相对却又不带脏字的对话很不感冒,阻止阿赛继续翻译下去。再一转眼,他就坐在隆隆作响的车轮上面,沿着“黄金之路”向遥远的东南边境进发了。“午夜之星”号共有四个大型起居室,第一间就是占星术士所处的这间,第二间乘坐着白袍牧师弥亚斯和四名同样在遴选中胜出、在火刃骑兵团任职的强者;第三间坐着近卫军的两位高级军官,其中一人是赢得近卫军斗技赛的新任格斗教官;第四间从上车伊始就紧闭着房门,据说有一位重要旅客在里面休息,谁也不知道那是谁。   如果简单分析,约纳、阿赛、搞不清是兄弟俩还是仅仅名字类似的扎林库伯和扎林库特少尉、弥亚斯、四名骑兵团军官属于皇帝陛下的阵营,两位近卫军军官是赫热弥亚斯总督的部下。   但稍微深入分析,弥亚斯是总督的亲儿子,四名骑兵团军官看样子对他死心塌地,不知是总督安插的眼线,还是单纯被白袍牧师收买。那么第一间起居室被孤立了,第二、第三间起居室形成了实际上的联盟。   可若再深入点分析,杜镇长本来是赫热弥亚斯总督的支持者,但临行前被哈里玛雅亲王强行押送上车,负责一路上占星术士的饮食起居,那么他究竟是屈服于父权的双面间谍,还是甘心投诚的最大变数呢?   要是再稍微深入点分析,弥亚斯是赤枭兄弟会的人,兄弟会的火人图瓦·图根在近卫军中列居高位,是否近卫军总督本人根本就是兄弟会的信徒呢?这辆蒸汽马车上的其他人都是为了自己背叛者血脉的身份而潜伏在左近,时刻蠢蠢欲动准备发动袭击?   然而若再稍微深入一点分析……   “啊啊啊……”头痛欲裂的约纳崩溃道,“阿赛,帮帮我啊,我越想越复杂,越复杂就越头痛,现在脑袋好像快爆炸了……”   东方人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别胡思乱想了,约纳兄。问你个问题,登山快乐,还是下山快乐?”   占星术士一愣:“这是什么问题?要说应该是下山快乐吧?爬山是很累的,下山很轻松。……可是我的家在山坡上,只有登上山坡才能回家,那么说,应该是上山快乐了吧?”他的眼前闪过碧绿山坡上的小屋,那是他在圣博伦的家,时至如今已经久远到分不清是真实抑或虚幻的家。   阿赛咧嘴笑道:“告诉你答案:上山是乐,可以登高望远;下山亦乐,可以倚树看云。东方的哲学告诉我们要乐天知命,享受现在,想得越多,就离心中的真佛越远。你考虑太多,也改变不了现在的处境,在保留一份警醒的同时做点有意义的事情,不比担惊受怕强得多吗?”   约纳呆呆地盯着身旁的伙伴,良久,喃喃地开口:“你说的真好,谢谢你……我不会再瞎想了,你说的有意义的事情,又是什么呢?”   “当然是吃饭睡觉咯。”东方人抛起一粒花生,啊呜一口吞掉,满足地眯起眼睛。   第154章 红色之河(中)   “敌人。”   不知是谁说过,每个男人成长的道路上都需要一个强大的死敌,成长没成长约纳不知道,此刻他算是体会到了芒刺在背的别扭感觉。自从偷袭受挫之后弥亚斯像是变了一个人,眼神又冷漠又怨毒,看得人心里发慌,在走廊里擦身而过的时候占星术士都不敢背对他,总觉得白袍牧师会随时掏出刀子来从背后给他狠狠一击。   然而他猜测的种种冲突都没有发生,这趟旅程出奇地顺利,午夜之星号星夜兼程在黄金之路上奔驰,每隔36个小时停下来补充水、食物和魔晶石,然后继续赶路。随着身后的巴克特里亚越来越遥远,眼前的风景也越来越荒凉,两天后,道路开始变差,黄金之路结束了,一条以黄土简单夯实的小道代替了宽阔的马路,车子变得颠簸起来,镇长大人唉声叹气地抱出一堆软垫,在每个人屁股下面垫了两三个。这样又颠了两天,当大家都习惯了有规律的震动的时候,气温却突然升高,热得人不停流汗,外面一丝风都没有,空气像是凝固了一样。   约纳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半死不活的椰子树,手里紧紧握着一个光滑的金属球体,冰冷的金属被他的体温加热,摸起来像个煮熟的鸡蛋。这是临行前哈里玛雅亲王送给他的饯别礼物,据说是个以蒸汽动力驱动的远距离联络器,但可靠性比较低,在人品爆发的状态下十次通讯大约能成功一次。占星术士时刻期待这个金属蛋震动发声,带来他伙伴的消息,可从上车以来它就沉默着悄无声息。   “瞧,那边有个人呢。”阿赛指着窗外,“好像两天没看到人影了。”   “喔。好吧,是个女人。”约纳没精打采地应道。   从酷热干燥的无尽沙海和大戈壁吹来的北风收到山脉阻隔,在黄金之城形成湿润的气旋,给巴克特里亚周围带来宜人的热带气候。但再向东南方行进,北风被丘陵阻隔,进入一片干旱无风的无人地带,这里缺乏农作物生长的气候条件,也几乎没有什么人类聚居地,直到接近吠陀国国境,来自东方大陆的偏东风才会带来宝贵的湿润空气,那里沿着国境线散布着几十个珍珠一样富足的城市,特立独行的埃克巴塔纳也正在那里等候领主的到来。   “阿赛,我才想到,埃克巴塔纳根本就不是吐火罗的领土,万一那些粉帽矮人不听我的话,这个男爵的头衔岂不是拿来搞笑的?”占星术士抱怨道。   “安啦,约纳兄。”东方人很好地完成着安慰17岁少年的任务,“你有个撒手锏哩,只要把瓶中的精灵掏出来偷偷放几个空间魔法,那群机械狂人一定会认为你是初代占星术导师的徒子徒孙,对你叩头还来不及呢。”   “我就是他的徒子徒孙呀,虽然学习的不是同一种星际线……”约纳有点没信心地说。   “欺骗那些无辜的弗洛勒斯人吗?……我喜欢。”翘着二郎腿坐在约纳肩头的小乖说,“不过去你的东方大屁股!老娘是高贵的魔法精灵,什么叫‘从瓶子里掏出来’?”   东方人笑嘻嘻道:“你今天的放风时间又快到了,月光精灵小姐,快点来喝今天的第六轮!”   “怕你啊!”小乖振翅飞到茶几上,“干杯!”   阿赛咕咚咕咚灌下一杯气泡酒,月光精灵趴在一只碟子里,吸光了一滴金黄色的仙人掌酒。“爽快啦!”两人同时一抹嘴,发出惺惺相惜的大笑。“老娘回去补觉,明天再跟你拼酒,喝不到你誓不罢休!”脸色酡红的精灵用宝石蓝的眼睛瞪着东方人,“闪啦!”   精灵化作一线绿光飞回约纳的小鹿皮包,占星术士叹口气,摇了摇头。这是几天以来他们打发时间的方式,除了喝酒、吃东西、玩玩纸牌,还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他自己倒是关起门来研究了一下《火相攻击星阵大全》,试着在法杖上镶嵌了几个未经试验的攻击星阵,宝石增加到五块之后,席拉霏娜顶端再也容不下更多的镶嵌物了。约纳觉得自己现在最需要的是赫夫茨巴赫那样的附魔武器大师为他量身订做几件附魔法袍、腰带、靴子,现在攻击力倒是够用,防御差得跟没什么分别。   夜色降临,荒芜的原野没有一线灯光,镇长大人又把自己灌得人事不省,躺在旁边打着呼噜,这次午夜之星号上面可没有侍寝的男童,把这位大人物憋得够呛。一名分不清是扎林库伯还是扎林库特的稍微站在门旁警戒,另一位少尉已经入眠,约纳埋头在纸上演算星阵,不知不觉,已经午夜十二点。阿赛站起来走到屋子中间,摆出侧步拔剑的姿势,手指刚握住“饕餮”的剑柄,忽然脸上浮现出笑意:“好了。这个贪吃的家伙终于肯承认我的实力了呢。”   他将剑刃抽出半寸,割破手指以鲜血喂养武器的魂魄,然后插好短剑坐了下来。“今天不用试剑么?”东方人每天子夜的举动约纳早已习以为常,此时不禁发问。   “不必了,从今天起到衰退期中段,我都是它名正言顺的主人。”阿赛愉快地笑道,轻轻拍拍剑鞘,像是在抚摸孩子的头颅,“倒是很希望那个图瓦·图根再来挑衅,饕餮肯定想尝尝那种热乎乎的血液呢。”   “免了免了,我还是选择平静生活啦。”想起恐怖的火人,约纳连忙摆手。   第二天中午刚吃完午饭,男仆进来报告说“距离旁遮普还有半天的行程”。占星术士疑惑道:“旁遮普……我知道旁遮普兽灵,那种能够记录影像的小毛绒动物……”   “没错没错。”阿赛喜道:“旁遮普原本是佛国韦达的边境城市,几百年前被吐火罗人抢了过来,现在是吐火罗西南边境的政治与经济中心,旁遮普兽灵就是这里的特产啦,这次说什么也要买两个当做纪念品。”   “旁遮普是皇家火刃骑兵团东南战区指挥所的所在地,中校阁下。”扎林库伯和扎林库特二人之一(分不清是谁)恭敬地解释道。听完东方人的翻译,约纳放松身体叹道:“终于到了啦,骨头都要被颠散了,腿肿了两圈了呢。”   “那是小事,关键是腰围增加了哩。”阿赛惆怅地抚摸自己的小腹。   占星术士左右看看,凑到伙伴耳边低声问:“阿赛阿赛,这一路上幽灵左手的守护者都在哪里藏着?第四间起居室里住的又是谁?你这个家伙经常半夜溜出去,别以为我不知道。”   东方人尴尬地打个哈哈:“呃,那个,我只是溜到厨房找点吃的而已……你说的守护者就在午夜之星上,甚至可能就在你的眼前。至于第四间起居室,我没进去看过,不过从呼吸声来看,里面似乎没有人。”   “我的眼前……”约纳狐疑地打量着两名忠诚的少尉,扎林库伯和扎林库特笔挺地站着,等待中校军官的训诫。“……算了,不考虑了。”他的脑袋又开始疼了起来。   傍晚时分,蒸汽马车驶过一座大桥,桥下奔涌着一条宽阔的河流,令人惊奇的是,河水是深红色的,仿佛里面流淌的不是河水,而是新鲜的血液。“埃克巴塔纳河,属于你的河流呢,男爵大人。从佛洛勒斯人的地盘流出来的一条河,沿河而上,就是你的封地啦。”阿赛挤挤眼睛。   “喔!”约纳惊道,“难道里面这红红的是熔岩……不不,应该是某种红色的矿物,比如赤铁矿的粉末融入了河水吧。”   东方人举起大拇指,示意他的猜测正确。   马车驶入一座规模不大的城市,旁遮普的常住人口只有不到四千人,在战争时期修建的城墙倒是显得非常坚固。进入城门,几座佛寺的尖塔映入眼帘,一名少尉军官解释道:“由于历史原因,这里的一半居民还信仰佛教,在梵天王建立吠陀国之后,这可能是全大陆仅存的几座佛寺了,居住了许多韦达的高僧和伽蓝。指挥所就在前方。”   车子在街道上停了一下,两位近卫军的高级军官道别后离开了马车,据说近卫军的指挥部就在附近。马车随后停进一个干净整洁的大院,院门口的卫兵举起刀矛向马车敬礼,二层小楼中跑出许多身着吐火罗红色军服、红布包头的男人,迅速在车门前组成两列纵队。“哧……”午夜之星喷出浓浓的蒸汽,舱门打开变为踏板,杜镇长第一个走出车门,拉开黄金卷轴宣读以赛巴因克大帝的委任令。   约纳、阿赛、扎林库伯、扎林库特、弥亚斯和四名军官鱼贯下车,迎接他们的是一片齐刷刷的举枪礼。占星术士特意回头看了一眼,马车里没有其他人跟着下来,难道神秘的第四间起居室真是空的?   这个想法刚出现,面前的几十名士兵及军官忽然跪倒在地,虔诚地行礼,没有跪下的人恭敬地躲闪在一边。“哦……很厉害的修行者。”阿赛恍然大悟,挠了挠自己的下巴。   一位身形枯槁、披着灰色袈裟的老僧人慢慢走出马车,像是根本没看到在场众人一样缓步走向院子门口。两名持矛卫兵一个跪拜于地,另一个移开了目光,所有人都没说话,眼睁睁看老僧人的背影缓缓消失在大街上。   第155章 红色之河(下)   军方的欢迎晚宴与黄金之城相比难称奢华,不过火刃骑兵团东南指挥所的诸位同僚都是实心眼的好人,指挥官萨默斯·萨迪斯中校到边境开展半个月一次的例行巡视,未能参加宴席,——这位中校正是巴克特里亚警备队队长萨姆斯·萨迪斯的亲哥哥,军中罕见的草根高级军官之一。   一位火刃骑兵团少校主持了宴会,对来自王城的皇家驼鹰骑士弥亚斯与骑兵团中校约纳表示了热烈的欢迎。占星术士偷偷瞧着坐在方桌对面的白袍牧师,这名年仅16岁的天才牧师一路上对自己的态度都不冷不热,让人摸不透他抱着什么心思。   根据以赛巴因克大帝的调令,弥亚斯的任务是率领两个骑兵队巡视边境十二城,做出关于战备状况的评估报告;约纳是负责埃克巴塔纳地区防务,拥有三个骑兵队的指挥权。宴会刚结束,少校就将两人麾下的骑兵队队长集中在教场接受新任指挥官检阅,约纳微笑着挨个向这些身经百战的老兵问好,弥亚斯倒是显现出与年龄不相称的气度,简单挥挥手,准确叫出了自己指挥的第二、第九骑兵队队长的名字。   一时间有太多的新名字进入脑海,约纳还没来得及把第四、第五骑兵队和第十三飞行骑兵队队长的姓名和长相对上号,检阅就结束了,少校在后面的营房中安排了整洁干净的宿舍,邀请远道而来的贵宾们早点休息。   梳洗完毕,扑通一声躺在硬邦邦的床上,占星术士迷迷糊糊地盯着天花板:“真是混乱的一天那……阿赛,我们明天怎么安排?你要离开这里去往吠陀吗?据说从这里步行一个小时就能到达国境,去往吠陀首都摩睺罗伽也不过一天的车程,我想我能帮你找到一辆马车。”   东方人躺在旁边的行军床上,枕着双手悠然道:“今天是12日,明天是13日,我还没有到达巅峰状态,倒是不急着离去。你不是要去埃克巴塔纳吗?介不介意我去凑凑热闹?”   “呼,倒是不介意啦……”约纳偷偷地出了一口长气,放下悬了半天的心脏。这里已经是阿赛与他共同旅程的终点了,东方人随时可能离去,这些天来经历了不少事情,这个充满秘密的东方人是个博学、有趣、可信的好伙伴,约纳巴不得与他多共处几天。   “对了对了。”阿赛忽然眼睛发亮地坐了起来,“我们明天乘坐驼鹰飞过去怎么样?你的第十三飞行骑兵队有不少强壮的驼鹰呢,飞着去埃克巴塔纳的话,应该一小会儿就到了!”   占星术士犹豫道:“驼鹰吗?尽管一直听说,可还没见过它们长什么样子呢,它们可以长途飞行的吗?”   东方人一拍床板:“当然啦,飞骑兵突袭可是吐火罗的一张战争王牌呢。想象一下翱翔在天空的美妙感觉……你这辈子难道不想尝试一下飞翔吗?”   “恩,是吧……”约纳心想“瘸腿亨利二号”飞行器已经将他这辈子对于天空的好奇全都耗尽了,模棱两可地回答道。   沉默了半晌,三级占星术士忽然问:“哦对了,那位老年的僧人是什么人啊,好像问起他的时候少校显得有点别扭,不愿多说的样子。”   阿赛洋洋得意地笑道:“嘿嘿,我专门找几个小兵问了,这里头有点宗教信仰的冲突呢。旁遮普原本是个佛教城市,被吐火罗政府以后,一部分人改信主神卢塔,不过佛教信徒还是主流。自从吠陀国被梵天征服,大量佛教徒跨国国境线围绕旁遮普城建立小村庄定居下来,这座城市就成了大陆仅存的佛教圣地。你们火刃骑兵团在城内外两处大营有三千名士兵驻扎,大部分是从当地招募的,信奉的是佛教,但吐火罗的国教是圣公会,不承认其他信仰,所以部队指挥官只能睁只眼闭只眼无视这些异教徒罢了。那个老和尚是个了不起的家伙,他是以前韦达国摩睺罗伽大般若寺的住持长老,据说通晓三界奥秘的高僧大德,——简单来说,就像主神卢塔降临世间一样的人物啦。我不知道他到巴克特里亚干嘛去,没准是跟皇帝讨论抵御吠陀国的事情?不过在这个城市,他可是比市长还有权势的人,钩一钩小指头就有无数人心甘情愿奉献生命呢。对了,佛教的武装力量叫做伽蓝,就像那个叫做祖塔的战士一样,不过他修习的法术貌似有点诡异……”   “喔喔。信仰的力量……很伟大吧。”随着旅程接近神秘的古国,有关耶空的熟悉名词也越来越多,约纳不禁又想起那名高瘦而沉默的伙伴,为了再造萨茹阿斯瓦提的躯体而走遍世界的男人。如今他会在哪里呢?   东方人兴致勃勃地坐在床沿,“说起飞行的事情,你有没有见过传说中的蒸汽飞艇‘瘸腿亨利’?听说它就停泊在黄金之城城外,可我没亲眼瞧见,真是一辈子的遗憾呢……对了对了,圣博伦女王和巴泽拉尔女王也暂住在哈里玛雅宫殿,你没有去行礼么?你之前见过女王么?啧啧,女王耶!一个女人能管理一个国家,多厉害的事情啊!我要更新一下我的梦想,现在我的梦想就是坐在蒸汽飞艇上面跟女王一起享用一顿食物丰富的下午茶,不能缺了草莓蛋糕,不过榛子松饼也不错,你喜欢松饼吗?你们圣博伦红石堡有一家松饼店是天赐的恩泽,好吃得能让你把包装纸也吞下去!不知它现在还在不在?如果不幸被扎维人摧毁,那整个大陆就要错过一桩美妙的事情了……”   “……错过的事情还有很多吧。”约纳摇摇头,心里想的是作为圣博伦皇室成员的罗斯·罗斯自残之后,不知在哈里玛雅宫殿内部掀起了多大的波澜,这或许就是女王没有出席庆祝晚宴的原因之一吧。   看伙伴没什么谈天的兴致,阿赛郁闷地闭上嘴巴,“得了,不跟你说了,睡觉睡觉。趁你那些古怪的袭击者还留在巴克特里亚没有跟过来,好好休息一下吧。”   东方人吹灭蜡烛,拉起薄被闭上眼睛。占星术士躺了半晌,觉得没什么睡意,罗斯·罗斯的话响起在耳边,她说到达东南边境之后下一个提示就会出现,那么提示在哪里呢?   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他干脆趿上拖鞋,穿着睡衣到外面转转。这栋楼是为军官准备的宿舍,以白色立柱和拱顶搭建的二层平台显得十分优雅,月明星稀,凉风阵阵,这是个宜人的晚上。栏杆边站着一条笔挺的人影,不知是扎林库伯还是扎林库特的少尉“砰”地立正向长官敬礼,“晚上好,中校!”   “晚上好,扎林库……少尉。”约纳含混地说道,希望对方没听出故意模糊的最后一个字。   一路上,两位少尉其中的一个就一直守卫在他左近,占星术士忽然想起阿赛的话,幽灵左手的保护者“可能就在对面。”再联想到罗斯小姐曾说过这样一句话:“他们有权利回答你任何问题。”约纳决定做出试探。   “你是幽灵左手的战士吗,少尉?”他直截了当地问。   “是的,背叛者的继承者约纳。”少尉简单粗暴地回答,一个磕巴都没打。   约纳愣了一下,“那另一位少尉……”   “他也是。”这位老兄面无表情地说。   “那‘丑脸’利切和祖塔,他们来了吗?”约纳提起熟悉的名字。   “他们在路上,在巴克特里亚做出阻击之后就会赶到。”少尉依然面无表情地说。   “不对啊,罗斯小姐说一共会有三名战士保护我,你们两人加上利切与祖塔,那不是四个人了吗?”约纳挠挠头。   少尉眼神空洞地望着他,然后招招手。一扇房门打开,另一名少尉走了出来,约纳以前可没发现,这两个人的眼神都像丢了魂似的毫无活力,跟死鱼的眼睛似的。扎林库伯和扎林库特肩并肩站着,两只手拉在一起,忽然右边那个人的身体开始变软、融化、仿佛粘稠的液体一样从军服的每个缝隙里流淌出来。   “啊!”约纳惊骇地大呼一声,后退两步捂住嘴巴,“这是怎么回事?”   转瞬之间,地上就只剩了一套松松垮垮的衣服,一名少尉被另一名通过握在一起的手掌吸收进了身体。身子笔挺的男人外形没有任何变化,但眼神明显灵活起来,“扎林库。”他向前一步,友好地向约纳伸出右手。   “呃,d·约纳二世,三级占星术士……”约纳迟疑地伸出手,没敢跟对方相触,刚才那噩梦般的一幕给了他巨大的冲击,“你是说,扎林库特和扎林库伯……”   “都是我。”扎林库点点头,“——准确地说,部分的我。我是来自瞿维什提的古老血脉继承人,这是我的能力,不用害怕。”   约纳头痛欲裂地捂着脑袋:“你能够分裂成两个人?两个人能够各自行动、说话、思考?这怎么可能?”   扎林库奇怪地瞧了他几眼:“谁告诉你我能分裂成两个人?”   约纳奇道:“可是你刚刚说了。”   少尉摇摇头:“分裂是没错,但不是两个。”他朝身后挥挥手,一扇房门打开,走出一个穿着校官军服的矮胖男人。约纳认得他,这人正是弥亚斯的四名手下之一,通过皇家武士遴选获得身份的新晋军官。他不禁崩溃道:“不会吧……”   令人心底发寒的一幕再次上演,矮胖军官走到少尉身旁双手互握,霎时间化为粘稠的流质融入扎林库的身体。另一套军服像蛇蜕一样委顿于地,“扎林。”一个外貌有了明显变化的男人友好地伸出右手。   占星术士心惊胆战地看着面前陌生的男人:“这也不是你原本的模样对不对?你的名字到底应该叫什么?”   “扎。”二分之一的男人微笑道,“另一半的我现在在巴克特里亚,随后也会赶来与你会合。”   呆呆地站了半晌,约纳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丢下一句话:“我想我需要休息。……再见。”   第156章 熔炉之心(上)   “第十三飞行骑兵队请求起飞。”   “东风偏北风二级,天气晴朗,能见度良好,到傍晚之前都不会有雨,随时可以起飞。祝你们好运,兄弟们!”   一名士兵挥舞着两面绿色旗帜,东南指挥所的少校立正敬礼,眯着眼睛看十二头体形庞大的驼鹰扇动翅膀掀起漫天沙尘。“请一定注意安全,约纳中校!您要是出点什么岔子,萨迪斯中校回来之后不会绕过我的。”少校冲第一头驼鹰背上的少年点头道。   “当然,少校。”虽然没听懂,约纳也能猜到对方说的内容,尽量镇定地挥手致意。驼鹰强劲有力的双翅掀起飓风,占星术士感觉身体一沉,不由得紧紧抓住鹰背上的鞍鞒。骑兽的利爪缓缓离开地面,隐藏在身下,火刃骑兵团军营在身下迅速缩小,十二头雄壮的飞行骑兽升起在水洗般的晴空,“请坐稳,约纳中校,我们要加速了!”跨坐在驼鹰脖颈上的第十三飞行骑兵队队长、名叫莫瑞尔的骑兵中尉回过头来,冲着身后的长官大声询问。这名中尉会说西大陆通用语,约纳猜想这也是以赛巴因克大帝将这支骑兵队分派给他的原因之一。   “目标:埃克巴塔纳,前进!”约纳咬紧牙关,伸手指向前方。   “呜——哈!”十二名飞行骑兵发出兴奋的呼叫,“咔哒,”莫瑞尔扣上黄铜外框的水晶风镜,双腿一夹驼鹰的脖子:“向前冲啊,南希小姐!”   飞行骑兽发出长而尖锐的鸣叫,振翅飞向前方。猎猎的风从耳边吹过,约纳也学着莫瑞尔戴好风镜,回头张望,十一头驼鹰排成楔形矩阵同时开始加速,阿赛正在第二头骑兽背上亢奋地挥舞手臂,不知喊着什么。   只是五次振翅的时间,这种奇妙的野兽就将速度提高到了令人胆寒的地步,整个身体收缩成一颗枣核的形状,用锋利的鸟喙破开空气,像子弹一样射穿白云。遥远的大地在迅速后退,莫瑞尔带领小队爬升高度,第十三飞行骑兵队开始在云层之上高速巡航,鲜红色的伊厄科特尔在东方的天际闪耀,把金黄的阳光洒遍驼鹰泛着钢铁光泽的羽毛。   劲风吹得约纳几乎没办法呼吸,他紧紧扣住鞍鞒上的扶手,觉得只要稍微放松就会被掀下驼鹰的脊背,坠入深不可测的虚空。他曾经对这种美丽的野兽很有好感,谁能想到飞上天空之后会变得这么恐怖?   半个小时前,占星术士在军营后院的起落场中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驼鹰。作为吐火罗帝国皇室的象征,这种高贵的野兽已经被驯养数百年时间,火刃骑兵团共拥有十支飞行骑兵队,蓄养了数百头战斗驼鹰。出于自然界的通常规律,雌性动物一般比雄性体形更大、更强壮,因此服役的战斗驼鹰都是雌性,这种生物有七尺高、一千磅重,翼展超过三十尺,长着鹰一般的头颅、翅膀和脚爪,但身体与骆驼很像,有两个可以储存水与能量的驼峰,和一身细密柔软的短毛。   十二头驼鹰翅膀上的羽毛呈现各自不同的铁灰色、暗褐色、棕色和青色,唯有莫瑞尔队长的“南希小姐”拥有一双黑色的翅膀,比起普通驼鹰来说,这种黑色驼鹰有着更佳的速度和力量,但同时耐力稍逊,更有利于短距离突袭作战。   “你、你说到埃克巴塔纳有多远来着?”约纳大声问道,自己都听不清自己的声音。   莫瑞尔中尉没有回头,伸出右手比划了一个“4”和一个“2”。占星术士想起来了,飞行骑兵队队长说距离目的地有40哩的距离,20分钟之内就能到达。事实上,这种高速巡航消耗的能量是惊人的,驼鹰无法长时间维持这种速度,它们驼峰中储存的脂肪和水大约能支持半小时的高速巡航,或十二小时的低速飞行。   骑兵队飞过一片白云的范围,身下出现了那条血红色的大河,河流在丘陵之间蚰蜒而上,指向一片红彤彤的天空。约纳擦擦水晶防风镜,惊奇地看到西北方的天际在剧烈燃烧。一片环形山丘像一只大碗一样围绕着黑暗的盆地,盆地中央升起通天的火光,那不是埃克拉火山在喷发,而是佛洛勒斯人的巨大熔炉在日夜不停地工作,用火山熔岩的热量锻造蒸汽机械部件。   “我们降落在哪里?直接飞进去吗?”三级占星术士大声问。   “不,中校!”莫瑞尔中尉回头喊道,“那太危险了,粉帽矮人的蒸汽魔偶会消灭一切不速之客的!我们从东侧大门进去,吐火罗大使会替我们打开大门!”   “明白了!”约纳回答道。   随着埃克巴塔纳越来越近,空气中开始出现蒸汽的灼热金属味道,温度明显升高了,从高空俯视这片盆地,能看到佛洛勒斯人建造的房屋、广场和不知名的巨大机械,蒸汽管道在城市中纵横交错,无数个烟囱向天空喷出白烟。高耸的山丘是埃克巴塔纳的天然屏障,除了红色河流奔涌的南侧峡谷之外,只有东侧和西侧的山坳处有两个通道,几辆看起来小得像蚂蚁一样的蒸汽马车装载着各式各样精巧的蒸汽机械从西侧大门驶离这片蒸汽傀儡术士的热土。   “四十度转右!”莫瑞尔中尉伸出右手打了两个手势。十二头驼鹰整齐地偏离航线,在空中画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贴着埃克巴塔纳的无形边界线向东北方前进,“看见了吗,中校?”骑兵队队长指着左侧空中的一个小黑点,“那就是粉帽矮人的蒸汽魔偶,这种浮空型号是专门对付来自天空的敌人的。”   约纳眯起眼睛,勉强看到一个悬浮在空气里的圆柱型机械,“蒸汽魔偶可以飞的吗?那佛洛勒斯人也可以造出‘瘸腿亨利’那样的蒸汽飞艇吗?”占星术士忍不住询问。   驼鹰的速度减慢了,恼人的风声不再对谈话造成阻碍,莫瑞尔中尉摇摇头:“飞行是最难的事情,这些魔偶是使用气球吊上天空的,看它的头顶,有一个蒸汽驱动的热气球。”   “那用气球也可以造出载人的大船,跨越两块大陆之间的大河咯?”约纳眼睛亮亮地说。圣河“彼方”这条横亘西大陆与南大陆之间的天堑让他记忆尤深,如果能够找到安全运输的方法,就不会有那么多水边的悲剧发生了。   “我不大懂,中校。”莫瑞尔犹豫道,“不过热气球的飞行高度很低,圣河上空的气流又十分复杂,大约是不大实用吧。”   说话间,驼鹰展开双翅轻轻扇动,骑兵队的高度开始下降,绿色的丘陵在眼前放大,眼前出现一条在山脚下盘旋的道路,和道路尽头一扇雄伟的钢铁大门。“呜——哈!”十二名骑兵发出整齐地呼喊,驼鹰扇动翅膀垂直下降,吹起飞石和碎草的旋风。   “嘭!”沉重的身躯终于接触到地面,骑兽用脚爪抠紧土地,收起翅膀地下头颅。骑兵队降落在一片碧绿的草地上,草地尽头是一栋吐火罗风格的白色房屋,屋门口站着一个穿白袍的中年男人。没等尘烟消散,这个男人就飞奔了过来,神情激动地高声叫嚷着。   莫瑞尔中尉跳下驼鹰,伸手帮助占星术士步下骑兽,然后笑着跟中年人打招呼。骑兵们在地面钉入木桩,将驼鹰的缰绳系在上面,摘下防风镜开始列队,阿赛笑嘻嘻地走了过来:“太美妙了!瞧瞧,我说飞过来是明智的吧?咱们差点就错过这么好玩的飞行体验啦!”   约纳感觉双腿发软,用席拉霏娜撑着地面才勉强站直:“我倒没觉得好玩……那个人是吐火罗大使吗?他们在说什么?”   东方人侧耳听了听,“莫瑞尔中尉在向大使介绍你,要求大使通知埃克巴塔纳打开东侧大门。这个可怜人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独个儿呆了好几年了,好不容易看到个活着的吐火罗军人,看起来有点过分激动。”   “独个儿?不是有很多蒸汽傀儡术士到这里求学么?人类应该很多呀。”约纳不解道。   “商人和学徒都从西侧大门进出,东侧大门是专门为吐火罗人设立的,据说是国体尊严什么的要求。”阿赛摊开双手。   穿袍子的中年人听完莫瑞尔的话,跑过来诚惶诚恐地跟埃克巴塔纳男爵见礼,约纳扶起了这个可怜人,复述了自己的要求。大使表示立刻通知粉帽矮人,不过对方卖不卖自己的面子,那就很难讲了。   高达三十尺的钢铁大门冷冷地紧闭着,大使带领骑兵队诸人来到门前,蹲下身子打开了一扇小小的窗户,冲里面解释着什么。透过一尺半厚的门,能看到窗子对面有一个小小的卫兵,拿着小小的长矛,小小的脸上露出小小的惊讶。   “告诉他们,来者是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的后代。”东方人毫不避讳地说出初代导师的名号,“——这招肯定管用。”   大使用佛洛勒斯语翻译了过去。约纳本来想阻止这种太直白的行为,但他的身形凝固了。并非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而是有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出现。阔别已久的声音。降临者的声音。   第157章 熔炉之心(中)   顾铁这次登陆“世界”时感到的那种坠落感与抽离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视野中的世界渐渐清晰,他慢慢抬起左手,观察着自己熟悉又陌生的躯体,面前站着几个男人,身后站着几个男人,一个穿着与长相颇有中国古风的黑发男子投来疑惑的目光,“约纳兄,怎么了?你的精神好像不太稳定。”   “我……”顾铁张开嘴巴,花了几秒钟适应舌头的触感和声带的振动频率,“我没事,……阿赛。”   东方男子的姓名浮现在脑海,顾铁挤出一个微笑。“哦,有一瞬间我觉得你好像丢了魂一样。你知道什么叫丢了魂么?在我的家乡,小孩子经常出去玩一圈儿回来就变得木木呆呆的,那就是丢了魂啦,要懂得道术的老太太做法给召回来呢……”阿赛唠唠叨叨地说着,一边望着大使胖乎乎的身体趴在小窗户上跟对面的粉帽矮人对话。   “恶魔。”十七岁少年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在脑海。   “约纳。”顾铁发觉这个本该消失无踪的人格正在日益变得强大,不仅没有被自己赶出躯体,反而能够冷静地同自己对话。中国人觉得这听奇怪,也挺有趣,“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约纳停了一会儿,“我很好。自从光明之井的降临之后,你很久没有出现了,为什么又来打扰我的生活,恶魔?”   顾铁苦笑道:“别叫我恶魔,我的名字是顾铁。你知道,命运是没办法选择的,我们俩绑在一块没办法分开,学着好好接受吧。我不会伤害你的。”   占星术士这次显得出奇得平静:“是的,我已经学会接受你的存在,慢慢磨练自己的灵魂,总有一天,我会彻底把你赶出我的身体,总有一天。”   “不不,我的意思是,好好地共处。我不会频繁出现,但当我出现的时候,你就暂且休息一下,让我借用你的身份好好享受这个世界的乐趣行吗?”顾铁解释道。他从未想到自己会跟一个游戏中的代理人格讨价还价,而且似乎还有点理亏,毕竟是自个儿从天而降抢走人家身体的。   “你的目的是什么?”约纳问。   “目的?”   “你降临世间的目的。恶魔不会毫无理由地离开地狱的,这里没有你们喜欢的毒气与烈焰。”   “……我说过我不是恶魔啦,我叫顾铁。要非找一个目的嘛,可能是在我的世界过得比较郁闷,想来散散心吧……等一下……”   顾铁一边同另一个灵魂对话,一边翻阅着约纳的记忆。熟悉的名词浮现在眼前,像闪电一样劈开了中国人的意志,让他慢慢张开嘴巴,发出无意义的咯咯怪声。赤枭兄弟会。红色双头鸟。圣殿荆棘十字团。神秘的被选者与幽灵的保护者。聆听者。幽灵的左手。——如果没记错的话,现实中的光荣马戏团应该属于“幽灵的右手”,而“世界”中的保护者名叫“幽灵的左手。”   ……这是怎么回事?   几个月来,顾铁一再被奇诡的命运所捉弄,他逐渐认识到这个庞大的星球背面有一个隐秘的组织在操纵一切,将蛛丝一样的触角洒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赤枭兄弟会的组织形式、纲领和目标都隐藏在深深的阴影里面,但可以确定的一点,他们在寻找一群人,一群可能在未来的某个时间节点做出某件不确定的事情的被选中者,赤枭兄弟会在一个接一个消灭这种在某个时间做出某件事情的可能性。与此同时,一群名叫幽灵的人在保护这些特殊的被选者,竭尽所能保护他们的安全,但决不干涉他们做出决定的自由。   作为被选者之一,顾铁完全不知道自己将在什么时候做出什么事情,也不明白这两个神秘的组织凭借什么方式计算出自己身具这种可能性,他正试图搞清楚这些错综复杂的线索。   但这时,在gtc推出的实验性“世界”中,在顾铁唯一对应的游戏人格身上,在那个虚拟的异界,一切居然重演了。同样的庞大组织,同样幽灵般的保护者,同样懵懂无知的被选者,枪械变成刀剑,量子网络攻防换为魔法大战,抛去形式上的不同,简直就是两个同样的故事在平行上演。唯一的区别,是“世界”中的约纳得到了幽灵左手聆听者的指示,变为聆听者的罗斯·罗斯会指引他前进的方向,而现实中幽灵右手不肯跟他分享聆听者的训示,听凭他去往任何地方。   “停止这种无礼的行为,恶魔!”约纳愤怒地喊道,他的灵魂能感觉到记忆在被降临者快速翻找,像小偷在搜索一栋装满私人物品的屋子,被冒犯的感觉非常不好。   “闭嘴!”顾铁在心中发出震耳欲聋的大喝,他此时可无暇顾及十七岁少年的委屈,快速思考着无数条彼此纠缠的线索。从最初进入“世界”以来,这个游戏角色就背负着背叛者赛格莱斯的预言蹒跚前进,现在看来,无名书的预言是带领约纳去往一个又一个地方、经历一场又一场事件、认识一个又一个伙伴的导引纲领,那么新近出现的聆听者指示与预言又有何种联系?是否可以理解为预言较为明朗化的解释和分布指引?也就是说,跟随聆听者训示会更容易找到预言发生的地点?那么无名书究竟要将约纳指向何方,是否有一个终极目的地存在?这所有一切经历是否都是在某个时刻做出某件事的预先铺垫?   如果说自己在现实中接受到任何提示的话,那就是冷冰冰的三个字:活下去。   而“世界”中的人格不仅要活下去,还要在指定的时间和地点活下去。   那自己的降临又起到什么作用?如果这个虚拟世界里针对约纳的一切命运纠结只是程序设定,那么为何又要选择自己降临在这个关键角色身上,给他带来无数不可知的变数?难道自己登陆“世界”时所作出的一切也是赛格莱斯预言的一部分?那又怎么可能?游戏中的先知怎可能预言现实中人类的自由意志?   冷静,要冷静……   顾铁做了两个深呼吸,阿赛又回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约纳兄,是不是这里太热了,有点不舒服?好像是要比城里高个三五度的样子呢。”   “是有点热。”顾铁点点头,擦去额头的冷汗,“等会儿我脱件衣服就好。”   “脱衣服?”东方人哑然失笑,“自从认识你以来,你从没穿过占星术士长袍之外的任何服装呢,真会开玩笑!”   “恩恩,是个玩笑,呵呵……”顾铁心烦意乱地搭着腔。他此时心中想的是,如果这个十七岁的约纳同自己确实是被赋予一种命运的人格,那么定有某种特质是相同的,他悄悄在心中发问:“约纳,你有没有某种特殊的能力?怎么说呢,就是别人不具备、但你与生俱来的力量?”   “没有。”占星术士冷冷地回答。   “……你的童年是怎样的?你的父母?家人?”中国人问。   “……他们去世了。我记不清。”约纳回答。   顾铁睁大眼睛,他自己的过去自不必说,小丑特里的身世也存在疑问,难道这是被选者的某种共性?   正在这时,高耸在峡谷之间的钢铁大门后发出蒸汽阀门的嗤嗤响声,随着门缝里喷出的灼热蒸汽,齿轮开始嘎嘎转动,两扇沉重的大门缓缓开启,六名粉帽矮人卫兵站在门后一齐鞠躬,用非常纯正的西大陆通用语齐声道:“救世主后裔的光临是整个埃克巴塔纳的荣幸!长老会在熔炉之心等待您的到来,请跟着我们前进。”   这些佛洛勒斯人身高大约跟6、7岁小孩差不多,穿着及脚踝的黑色外袍,戴着粉色尖顶帽,——据说他们用帽子上彩带的数量来区分阶层,这些仅系着一条彩带的卫兵应该属于最低级的粉帽矮人。   “我猜他们是因为思念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才学习得西陆语,你说是吧?”阿赛咧嘴露出微笑,白白的牙齿在谷地的阳光中闪耀。   顾铁只能暂且抛下复杂的思绪,迈步踏入埃克巴塔纳的东侧大门。东方人、吐火罗大使、莫瑞尔中尉与第十三飞行骑兵队的骑兵们跟着他鱼贯而入,却被粉帽卫兵拦下了。四名卫兵转过身,用小孩玩具一样的长矛指着占星术士身后的人,用佛洛勒斯语、西陆语与南陆语分别重复:“你们不被邀请,请立即止步。”   “开什么玩笑?我是陪着约纳兄来的,干嘛不让我进去?”阿赛着急地指着前面的人,“难道让他一个人跑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吗?万一出点啥事怎么办?”   比他更着急的人是莫瑞尔中尉,临行前东南指挥所少校叮嘱一万遍要寸步不离地保护主官安全,此时怎能甘心看年轻的中校孤身走近黑暗的盆地?他把大使推到前面,“吐火罗帝国有义务保护一位贵族的安全,中校是宗室纹章的持有者,高贵的埃克巴塔纳男爵,你们没有权利让他置身危险之中!”   佛洛勒斯人不为所动地驱赶着吐火罗士兵,骑兵们愤怒地抽出佩剑,格挡小小的长矛,人群开始喧闹推搡,两名粉帽卫兵没有回头,带领顾铁沿着小路向前走去。“我没事的。”降临者转过身向自己的同行者们露出笑容,“我没事,暂且等我一下。”   没人在十七岁少年脸上见到过那样令人安心的笑容。   第158章 熔炉之心(下)   被占星术士丢在身后的是十二名驼鹰骑兵、阿赛、吐火罗大使,和扎林库伯、扎林库特这两位(实则是一位)诡异的少尉。钢铁大门被蒸汽力量驱动,发出嗡嗡的响动缓缓合拢,莫瑞尔中尉焦急道:“这可怎么办?要不要立刻回报东南指挥所请求增援?”   东方人摸摸下巴,“我看咱们就等一下吧,约纳兄看起来有点……怎么说呢,应该会没事的呢。——你们有谁带着纸牌?”   吐火罗大使满脸流汗道:“再多的增援也没有用,这帮躲在龟壳里的该死矮人要是不打开大门,就算调来整支火刃骑兵团也攻不进去!见鬼,如果男爵大人出点什么事……”   “呸呸,乌鸦嘴。”阿赛瞭了他一眼,“那个谁,扎林库伯和扎林库特老兄,我们过来坐着休息一下,等两三个小时,如果约纳兄还不出来再想办法。”   “是。”两名少尉面无表情地走到东方人身边,在绵密如毯的青草地上席地而坐,阿赛打量着两位面貌相似的从官,觉得左边那位看起来还凑合像个正常人,右边那个目光呆滞、行动迟缓,跟丢了半条命似的。“喂喂,你没事吧?被刚才的飞行吓到了?”阿赛杵一杵右边的少尉,“你是库伯还是库特?”   “我是扎林库伯坦。”右边的人木然回答。   “啥?”东方人不解道,“那你呢?”   “我是扎林库特。”左边的人点头作答。   阿赛有点迷茫地挠着头:“我记得你们俩名字一样长来着啊?为啥会多出一个字呢?奇怪……”   这时身后传来莫瑞尔中尉的吼叫声:“达农、依来、阿巴尼!立即起飞全速返回东南指挥所营地,向少校报告这里发生的一切!”   “遵命,队长!”三名飞行骑兵立正敬礼,翻身骑上驼鹰的脖颈,强健的骑兽扇动翅膀升起在空中。   “加维!吉安!海尔曼!立即起飞前往正北方六十哩边界道标处,萨迪斯中校应该就在那一带巡视,请他火速赶来!”第十三飞行骑兵队队长挥动手臂,叫出骑兵的名字。   “遵命,队长!”地面掀起飓风,又是三头驼鹰飞起在高空,化为碧空中小小的流星。   “其他人全部起飞,在埃克巴塔纳警戒线之外从空中监视,一旦发现约纳中校的任何迹象,立刻向我报告,明白吗?”莫瑞尔中尉扫视自己的士兵们。   “明白,队长!”   “解散!”   驼鹰一头接一头离开东侧大门,短短一分钟后,一片狼藉的草地上只剩下“南希小姐”被系在木桩上,侧过头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的主人。莫瑞尔中尉叹了口气:“希望别出什么岔子……”   “你是个好指挥官。”阿赛举起大拇指,“再问一句,带着纸牌么?”   大使走上前来,邀请剩下的几个人进入他的宅邸中等待。这或许是吐火罗帝国最寒酸的一个大使馆了,除了小小的客厅和一间卧室之外别无他物。阿赛、莫瑞尔、两名中尉勉强在客厅中挤着坐下,大使殷勤地送上了纸牌、骨牌、德德尔棋(一种通过格子棋盘上面棋子的重叠来判定输赢的古老游戏)和翻得卷边的骑士小说,看来这个可怜人在日复一日的孤独时光找到了不少解闷子的方法。   “好,那么我们等两个半小时,如果约纳兄不出来,我们就冲进去。”东方人掏出那个嘎吱作响的破怀表瞧了瞧,抓起纸牌熟练地刷刷洗着,“现在我可一点都不怕打架呢。”   “不、不行!千万不行,那会发动一场战争!”刚送上一壶红茶的大使惊恐地睁大眼睛,“该死的粉帽矮人跟发情期的猫一样敏感好战,千万不能给他们任何发作的借口!”   阿赛撇撇嘴:“得了吧,我又不是吐火罗人。不过偷偷潜进去也是个办法。——两个半小时计时开始,现在谁来跟我玩两把?我有一大堆银币可以输。”   莫瑞尔中尉摇摇头,掏出一把叮当作响的硬币:“那就玩两把吧。到时候我第一个跟你冲进去,剑士大人。你们两位呢?”   两名古里古怪的少尉一齐点头,各自抓起纸牌。   这场心不在焉的牌局不必细说,附在十七岁占星术士身体中的降临者跟着两名佛洛勒斯卫兵向埃克巴塔纳深处前进。不知是群山将阳光阻隔在外,还是熔炉与铁砧散发的烟雾笼罩了天空,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向前,随着建筑物的出现,四周显得越来越昏暗,像是从白天走向黑夜。   两名粉帽矮人卫兵步行的速度很慢,顾铁轻松地跟着他们,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的景象。道路两侧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白色房屋,佛洛勒斯人的屋子是一个个顶部收窄的四方柱子,每座方尖碑形状的房屋都有四层楼,透过大门能够看到里面盘旋而上的楼梯。说是四层楼,也不过人类普通平房的高度罢了,无数个小小的窗户后面,露出无数双偷偷观察陌生人的警惕眼睛。   佛洛勒斯人的打扮基本都差不多,黑袍粉帽,扎着腰带,长相就蒸汽傀儡术士这个职业来说都显得太过清秀,顾铁以为干这行的人应该像现实中的机修工一样五大三粗呢,没想到这些袖珍机械师一个个长相秀美,仿佛儿童选美比赛上的冠军。   前方明亮起来,鹅卵石铺就的道路旁边开始出现熊熊燃烧的火把,目测使用石油或其他液体燃料作为能源的火把每隔五十码就竖立一个,像路灯一样照亮黑暗的城市。气温还在不断升高,占星术士的后背开始渗出汗珠,空气中充满金属、燃油、蒸汽和油漆的味道,远方有低沉的敲击声不间断传来。   带路的两名卫兵并不是好的导游,顾铁此时倒是挺希望有人能向他介绍一下这个不为人知的地方的风土人情。据《南大陆地理测算》中介绍,远道而来学习蒸汽傀儡技术的人类都是从西侧大门进入的,活动区域被局限在西部混居区,东部是佛洛勒斯人的禁区,他或许是几百年来第一个走上这条甬道的人类。   走着走着,顾铁忽然心生警兆。他微微转头,眼角余光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正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粉帽黑袍,走起路来连蹦带跳,正是个佛洛勒斯人。一路上遇到的所有矮人都对他躲躲闪闪,为何会有人紧跟在后面?占星术士新近的记忆在脑海中流过,一个可能性立刻浮现在中国人的眼前,“……扎?”他轻声喊着幽灵左手战士的本名。   “扎林库伯图。”小矮人用尖尖的声音回答。   “老天,你是那个诡异家伙的第五代分身?”顾铁感叹道,心想不知何时才能见到这位阿米巴变形虫一样老兄的真面目。从两名少尉的情况来看,每分裂一次,拟人体的力量就越弱,智商就越低,不知这个第五代分裂体又拿什么来保护自己?不得不说的是,起码扎林库伯图的外貌骗过了所有的佛洛勒斯人,两名卫兵也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就继续在前面领路,并未怀疑分裂体的身份。   走了十来分钟的样子,道路两侧的建筑物变得越来越密集,应该接近城市中心了。脚下开始出现微小的坡度,顾铁抬起头,看到一座被方尖碑式的房屋覆盖的山峰,平缓的山坡矗立着无数色彩各异的建筑,白色、粉色、绿色、蓝色的外立面把山坡妆点得像热闹的节日,可粗壮的金属蒸汽管道在房屋中穿梭而过,无数嗤嗤冒出蒸汽、不停转动、敲击、震荡的不知名机器把这种欢快的气氛搞得不伦不类,让顾铁看得有些头晕。   坡顶是一个巨大的火山口,像碗一样盛满沸腾的岩浆,灼热的红色光芒照亮整个埃克巴塔纳城。庞大的熔炉修建在火山口旁,复杂的蒸汽管道盘绕着外表粗糙的圆柱型塔身,像一个双臂抱紧埃克拉火山的钢铁巨人。红色的埃克巴塔纳河从火山脚下流过,带着精铁矿石粉末和熔岩的热度流向南方,浓浓的蒸汽笼罩着鲜血一样的水面。   “喔喔。”顾铁赞叹着这难得一见的奇景,跟着卫兵的脚步爬上山坡。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又走了十几分钟才爬到高处,最终,道路走到了尽头,两名带路的粉帽矮人停在一道白线外面,躬身做出“请”的动作:“请继续前进并登上楼梯,长老会在熔炉之心的最高层等着您。”   “好的,谢谢。”占星术士点点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扎林库伯图,“呃,这个小兄弟……”   没想到两名卫兵根本没有理会尾随而来的人类分身,保持着弯腰的动作不再做声。顾铁摇摇头,迈步跨过了那道白线。像是穿过一层柔韧的肥皂泡,他走入一个凉爽宜人的空间,火山的热度被隔绝在外面消失无踪,顾铁舒适地长叹一声,眯起眼睛打量前方。   火山口就在不远处,高大的熔炉矗立在前方,这里是埃克巴塔纳的核心,佛洛勒斯人心中的圣地。随着脚步接近那座庞大无比的熔炉,顾铁也终于了解了“熔炉之心”的意义,熔炉最外层是错综复杂的蒸汽管道,中间层是传递火山热量的机械部分和融化钢水流出的通道,而中央是一个竖直的孔洞,孔洞整个被调节温度的魔法阵笼罩,四壁装有盘旋而上的阶梯,这就是熔炉之心,整个埃克巴塔纳政治中枢“长老会”的所在地。   第159章 沸腾之湖(上)   顾铁迈步走入熔炉之心,扎林库伯图面无表情地跟在后面,“老兄,他们为什么都无视你呢?有什么秘诀?”顾铁不禁停下脚步,询问这个奇怪的五级分身。   矮人怔怔地瞧着他,“不知道。或许。我。的关系吧。可能。”——看来分裂次数太多,导致这家伙的脑子都有点不清楚了,中国人摇摇头,登上狭窄的铁制舷梯。台阶对他来说显得太窄,扶手与墙壁的距离又显得太近,只能别扭地侧身挪动步子慢慢攀爬。   从刚才起他就一直试着同约纳谈话,可17岁少年的灵魂波动越来越弱,直至完全消失在脑海中。顾铁想起法杖席拉霏娜与灵魂之力的关系,从腰带后面抽出法杖握在手中,试着呼唤另一个人格的名字,但直至登上熔炉之新的顶层都没有得到反馈。   面前是一扇布满铆钉的钢制大门,两名粉帽矮人卫兵垂下矛尖恭敬地鞠躬,然后推开门扇。一间宽敞的房间出现在顾铁眼前,——说是宽敞,也就是勉强能够站直身体的高度罢了,顾铁弯腰穿过大门,“欢迎你,吉尔伯奈翁大人的后裔。”几名粉帽矮人迎了上来。   只瞧了一眼,顾铁就想通了很多问题。长老会似乎由六七名佛洛勒斯人组成,这些人也穿着黑袍、戴着粉帽,帽子上的七条彩带代表最高的阶层,而与普通粉帽矮人最大的不同,是这些人都长着一部胡子。黑胡子,白胡子。黄胡子,花白胡子,每位长老都留着垂至脚面的胡子。   顾铁恍然大悟。一路上见到的所有面部白净、长相清秀的佛洛勒斯人全部都是女性,唯有在这里才见到了几名男性,看来这个与世隔绝的种族存在极其严重的性别不均衡,男性成员的稀少导致社会地位的自然分化,年长的男性成为统治者,而扎林库伯图那样的年轻男性成员,拥有崇高的地位和几乎不受限制的权力。   果然,长老会的几人对扎林库伯图视而不见,拉扯着占星术士在软榻上坐了下来,用小小的盘子送上各种水果和点心。被一帮满脸皱纹的小孩环绕着,顾铁感觉非常诡异,他用手指头间捏起一个玩具一样的茶杯,一口喝光里面的红茶,正色道:“那个,各位,我这次来是有任务在身的。”   不管现实与游戏中有多少秘密缠身,既然身负三级占星术士、埃克巴塔纳男爵的身份,就要完成以赛巴因克大帝给予的使命,这就是rpg的精神,角色扮演的精神。   没想到他刚开口,一名胡子最长的长老就立刻回答:“我们知道,吉尔伯奈翁大人的后裔,吐火罗帝国与我们之间不存在根本冲突,埃克巴塔纳可以与黄金之城成为亲密的伙伴,但只要您帮助我们解决一个问题。”   “问题?”顾铁向嘴里丢了两块点心咀嚼着,吃起来像肉类,不知是什么食材。   “黑金地鼠肉,不要吃得太多哦,吉尔伯奈翁大人的后裔。”另一名长老提醒道,“自从吉尔伯奈翁大人访问埃克巴塔纳,就把这种奇妙的食物带到了火山之国,几百年来我们繁育的黑金地鼠已经可以满足所有居民的粮食供给,这是他在降服埃克拉火山之外最大的功绩。”   “喔喔。”顾铁立刻把手中的点心丢回盘子,17岁少年在樱桃渡的悲惨遭遇让他感同身受,听到这个名字就有点胆寒。   第三名长老悠悠地叹了口气:“而吉尔伯奈翁大人最大的功绩,拯救埃克巴塔纳的时空星阵,终于到了效力减弱的时候。这就是摆在火山之国面前的最大问题:埃克拉火山就要喷发了。”   “什么?”顾铁猛地站了起来,后脑勺“砰”地磕在天花板上,疼得他哎呦一声。   “请跟我来。”第四名长老背着手走到窗前。   占星术士弯腰驼背地穿过房间,走到落地玻璃窗前。由一整块半球形玻璃组成的瞭望窗凸出于大熔炉的顶端,从这里可以将烈焰升腾的火山口一览无余。“可以开始了。”第四名长老回身说。   “好。”第五名长老点点头,走出了房间。   顾铁不解地蹲在窗前,看着火红的岩浆在火山口中咕嘟咕嘟冒出黑色的气泡,整个空间都在热空气中扭曲不定,无数条管道深深埋入岩浆中,用未知的方法吸取着火山的热力,大熔炉两侧有两个同样庞大的建筑,据长老的介绍,左侧是浇筑塔,右侧是锻造塔,都是制造大型蒸汽傀儡机械部件的地方。   忽然脚下传来隐隐的震动,四周的温度开始上升,显示某种强大的能量波动正在减弱温控魔法阵的效果。“请看那边。”四五名粉帽矮人一齐伸出手指向右前方,顾铁依言望去,看到一个庞大的阴影慢慢升起在山峦与建筑的缝隙,身躯渐渐被火山的光芒照亮。   “魔偶!”闻名多时,此时终于见到了埃克巴塔纳蒸汽傀儡的真身。作为佛洛勒斯人蒸汽傀儡技术的最高成就,魔偶是严禁泄露与外传的机械制品,它的制造保养方法都被掌握在长老会的男性成员内部,别说人类蒸汽傀儡术士,就连佛洛勒斯女性高级工匠都无法接触到魔偶的秘密。   “哧哧……”雪白的蒸汽从背后的八个喷射口射入半空,高大的魔偶迈着沉重的步伐慢慢向大熔炉走来,这架蒸汽傀儡大约有三十尺高,强壮的躯体覆盖着光滑的银色金属甲叶,头部是透明的水晶玻璃操作室,有着栩栩如生的四肢与关节,双手各有三个灵活的手指,脚掌下覆盖着软垫,尽管每次落地都造成大地的震荡,但并未造成地面的凹陷。   胡子最长的长老露出自豪的表情:“这具魔偶是一百四十年前为了探测埃克拉火山制造的耐高温型号,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架能够进入火山口的蒸汽傀儡。您看到了,吉尔伯奈翁大人的后裔,埃克巴塔纳拥有类似型号的战斗魔偶五百台,飞行魔偶一百四十台,异型魔偶八十台,不计其数的蒸汽傀儡动力武器,整个南大陆的蒸汽枪械基本上都是火山之国的产品,包括我们赠送给吐火罗帝国的‘午夜之星’号蒸汽马车,——那是很陈旧的作品了。如你所见,埃克巴塔纳并不惧怕任何人的威胁,无论是吐火罗还是吠陀,甚至以一己之力与整个世界对抗!”   顾铁扭头瞧瞧这位有点狂放的老人,“战争不是那么简单的,长老。武器不能决定一切,战争归根结底是人与人之间的对抗,埃克巴塔纳需要的不光是魔偶操作员,更是冷酷无情的战士。”   正在谈论间,魔偶缓缓走到火山口旁边,手足并用攀上岩石。忽然间它身上的甲叶“砰砰”闭合,背部的排气口也翻转隐藏在护甲之下,头部水晶观察窗外覆盖了一层黑色保护层,金属制造的巨人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一丝缝隙,看起来像水银浇筑的人形雕像。双手搂抱一条导热管道,魔偶慢慢沉入炽热的岩浆湖中,从足至腿,身躯,头颅,最终整个消失在沸腾的岩浆中,一串气泡从粘稠的液体中浮出,化为焦臭的青烟。   “现在是要做什么?”顾铁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向您呈现即将到来的灾难的证据。”一名长老沉声回答。   一群人围在瞭望窗前,静静地看着一池地狱般滚沸的红色液体。时间像是静止了,唯有一个又一个浮现在岩浆表面又很快破裂的气泡昭示分秒流逝,“一百四十年来。”终于有一位长老开口了,“一百四十年来,岩浆的温度上升了三百九十度,液面高度上升了十七码,核心压力上升了百分之二百,星阵的强度下降了百分之七十,吉尔伯奈翁大人留下的时空星阵已经不能再压制埃克拉火山的威力,它马上就要耗尽能量了。比此前任何一次喷发都要恐怖的火山爆发即将发生,按照估算,它将完全摧毁埃克巴塔纳城,甚至对整个南大陆的地貌产生影响。”   “就像……”占星术士的记忆中似乎有着类似的场景。   “就像北方大陆彻底毁灭北方精灵古老家园的那场灾难,‘第二纪元的黎明’。”几名长老一齐深深叹气,“而我们,对此完全无能为力。”   这时岩浆的沸腾开始加剧,一颗光滑的头颅浮出液面,接着出现的是耐高温魔偶的整个身躯,它怀中抱着一根灰白色的柱子,大约是四人合抱粗细的柱子不知用什么材质制成,在高温的岩浆中毫不受影响,柱子上镌刻着密密麻麻的线条,数百颗绿宝石将环绕柱身的线条串起,形成一个极其复杂又极其美丽的古老星阵。   “这就是初代导师的时空星阵吗?”自幽灵巴哈马之后,占星术士第二次见到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充满星空玄妙感的手笔。通过约纳的记忆与见识,顾铁能够感觉到这个星阵蕴含着非常强大的力量,可悠久的岁月磨灭了时空星阵的功能,石柱表面出现裂纹,绿宝石显得暗淡无光,——它正像一个迟暮的老人一样日渐衰弱。   “……我来想办法。”顾铁不大确定地说。   第160章 沸腾之湖(中)   约纳醒来了。   约纳从太久的黑暗中醒来,喧闹的谈话声、热风拂过肌肤的触觉、鼻端红茶的香气、舌头上残留着的松饼味道随着眼前景物一起逐渐清晰起来。   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吐火罗大使位于埃克巴塔纳东门外大使馆的简陋客厅。三级占星术士的身边左右坐着阿赛和莫瑞尔队长,身后站着扎林库伯、扎林库特两名少尉,对面软榻上坐着几名不认识的皇家火刃骑兵团军官,居中的一位从肩章和包头布上的徽章来看,是一位中校。他的名字不难猜测,长相平凡、留着两撇小胡子的脸几乎与他的亲兄弟、黄金之城警备队队长萨迪斯少校如出一辙,毫无疑问,这位就是火刃骑兵团东南指挥所的指挥官,威震边陲的萨迪斯中校了。   自己正在做什么?   约纳垂下视线,看到自己右手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左手捏着一块嵌着坚果的松饼。“我跟约纳兄说过,西大陆的红石堡有一家非常了不起的松饼店,他们那里有全大陆最好的榛子松饼;可萨迪斯老兄你带来的松饼也相当美味呢!从疏松度和口感来说,当然还是那家叫做‘砧板’的松饼店略胜一筹,那家店的老板娘不知从何处学来打法鸡蛋和使面粉蓬松的法子,咬一口‘砧板’的榛子松饼,就像吃下一口轻飘飘的云朵,那些榛子和巧克力碎块就像烟花一样一个个在云朵中爆开,简直是梦幻一样的感受……而萨迪斯老兄你这种松饼呢,嚼起来有点没那么轻松,可蛋、奶、奶油、香草精、砂糖与面粉的比例掌握得刚刚好,别具一种美妙的协调感,可以说是松饼中的模范标兵呢!”阿赛举着一块点心正在大发议论。   显然自己是在享用一顿下午茶。约纳对“砧板”这个店名感觉有些熟悉,可他的脑子还没完全恢复思考的能力,无暇深究东方人的评论。   时间呢?现在是什么时候?降临者已经离去了吗?这次恶魔又占据了自己身体多久?   约纳移开目光,从门外倾斜的阳光可以大致判断,现在是下午三四点的样子,自己吃过早饭就乘坐驼鹰飞到了埃克巴塔纳,那么说已经过去六七个小时了。在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为何参加下午茶聚会的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欢乐的笑容?是否降临者又借助自己的身体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约纳伸手在身边摸到了法杖席拉霏娜。恶魔占据身体时他正巧没有握着诸神之刻印,所以灵魂能量很快消耗殆尽,无法再清醒地观察降临者的一举一动。记忆像幻灯片一样一幕幕从眼前滑过,17岁少年看到降临者操纵着自己的身体走入神秘的埃克巴塔纳,登上埃克拉火山,进入“熔炉之心”,与长老会的佛洛勒斯人谈话,站在窗前看着蒸汽魔偶沉入岩浆,打捞出初代导师布下的时空星阵。火山即将爆发的消息让他一阵颤抖。   “我来想办法。”恶魔拍打着自己的胸脯说。约纳不知这个来自异界的邪恶灵魂有什么阻止火山喷发的法子,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对时空星阵的研究是不可复制的,现今世上任何一名占星术士都不敢夸下海口说能够修复或重建初代导师的星阵,降临者凭什么如此自信?   “太好了,吉尔伯奈翁大人的后裔。”胡子最长的长老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走到一边取了件什么东西,转回身说:“在埃克巴塔纳的古老法典中,一直有着救世主的继承者回到火山之国拯救佛洛勒斯人的传说,这件东西,也在熔炉之心默默等待了几百年。吉尔伯奈翁大人在离开之前留下遗训:当埃克拉火山开始出现喷发的征兆时,我们应当寻求时空系占星术士的帮助,并将这件东西给予这名勇敢仁慈的后辈。一百四十年前,我们祖父的祖父的祖父开始四处寻找时空占星术士的踪迹,可能够掌握时空之力的占星术士彷佛绝迹了,就连占星术士协会都拒绝承认这门学科的存在,声称时空的星际线是不祥的力量,是浩瀚星空中最不可测的星辰之力,长久以来,都不曾有研究时空星阵的占星术士出现。——感谢火山之神,我们终于等到了你,一位不请自来的时空占星术士,如果没记错的话,你的名字是……约纳先生?”   降临者恬不知耻地回答:“我是约纳,占星术士学徒……不不,真没想到……三级占星术士!要声明的是,我并非时空星阵的继承者,可我确实有办法解决埃克巴塔纳的危机。”   “无论如何,这件物品或许能够帮助你降服埃克拉火山,请接收吉尔伯奈翁大人的馈赠吧。”长老捧着一只匣子走到占星术士面前。   视野向下移动,降临者半跪在长老跟前,轻轻从粉帽矮人手里接过那只雕花的木匣。软木雕花的匣子未曾刷漆,保持着木头的天然纹理,历经数百年时光流逝而未曾呈现一点破旧或损坏,“这个盒子被吉尔伯奈翁大人的时空星阵保护着,不能以蛮力开启,唯一能够打开的方法就是以同样的时空之力做引子,将星阵的结构打乱。——这也是火山之国的法典上说的。”长老指点着说,“别看是只木头盒子,就连蒸汽大锤也不能损伤分毫。”   降临者呆了一下,但很快露出笑容:“当然,长老。给我一分钟时间?”   他偷偷摸摸抱着匣子跑到房间的角落,背对长老会的六名矮人,从鹿皮包里掏出封印魔法罐,招出了沉睡的月光精灵。“干嘛干嘛干嘛?睡得正好呢,没有好玩的事情少烦我!”绿发的精灵簌地飞了出来,烦躁地在空中绕着圈子。   “帮我把这个盒子打开,你的空间魔法应该跟这种星阵是同源的。——起码看起来差不多。”降临者指着那个木头匣子。   “开锁?这种盗贼才会干的勾当可不是老娘的兴趣所在……等等,这是什么,时空魔法阵?哦哦,时空星阵……”小乖的视线被盒子上的线条吸引了,飞到盒盖上方仔细端详着。   “十分钟够吗?”降临者添油加醋道。   “呸!十分钟?老娘花三十秒就打开给你看!”大大咧咧的魔法精灵立时怒叫一声,振翅升起在空中,浑身闪耀着白色的魔法光辉。占星术士的背后,一帮长胡子矮人正指点着纯正的时空之力的光芒,兴奋地叽叽喳喳议论着。   不知小乖怎样破解时空星阵的封锁,果然不到一分钟时间,“乒”的一声脆响,雕花木盒上一层若有若无的白色涂层破碎了,“切,毫无挑战!”月光精灵臭屁地拍拍小胸脯,“有难的再找我,这种小把戏就别打扰我睡美容觉了,闪啦!”   “唔唔,谢啦妹子。”降临者把玻璃罐盖子盖好,放回鹿皮包,捧着盒子回到长老会跟前。在这短短的四五布距离内,木盒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破败、腐朽、风化,最终化为一捧随风而散的黑灰。时空之力的回流让软木盒在几秒钟内经历了数百年的时光,最后降临者托在手中的,只剩一条柔软的深蓝色带状物。   “这是什么?”占星术士迷惑道。   “展开看看?我们也不清楚。法典上并未详细说明。”长老会成员们纷纷摇头。   降临者缓缓摊开手中的带子。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头痛强行中断了约纳的回忆,“啊……”千万把钢针攒刺般的疼痛使得17岁少年痛叫一声,双手捂头弯下了腰。瓷制茶杯在地板上摔得粉碎,热气腾腾的红茶弄脏了吐火罗大使廉价的地毯,半块松饼骨碌碌滚到萨迪斯中校脚下,其貌不扬的军官立刻站起来刷地拔出长剑,厉声道:“封锁所有出入口!拉起警戒线!莫瑞尔,升空观测!所有骑兵进入战备状态!”   本来就拥挤不堪的大使馆立刻成了沸腾的汤锅,乱糟糟的军靴踏过家具和书籍,吐火罗大使挥舞着双手喊道:“不要踩我的茶几!从门出去,不要从窗户往外跳!那是我新装的……”   “喀嚓!”两名骑兵破开玻璃窗迅捷地跳了出去,在漫天碎片中打个呼哨,两头骑兽立刻出现在主人身边。   “……玻璃。”吐火罗大使欲哭无泪地垂下手臂。   “行了行了,没事!”阿赛大喝一声,举起右臂示意大家镇定,“没有敌人。是约纳兄自己的问题。”东方人不知从何处变出一把小小的银针,念念叨叨地往占星术士头上扎去:“风热上扰,气血逆乱。扎印堂、太阳、风池、翳风、合谷、大椎、曲池,以气贯之,留针十秒……好!”   他变魔术般一挥手,刚才还满头银针像个刺猬也似的约纳头上就清洁溜溜,连针刺入的痕迹都消失不见。约纳在强烈的头痛中感觉到一股清流自上而下在头部流转,逐渐将痛苦吸收,“呼……”他长长地吁了一声,睁开眼睛:“……谢谢你,阿赛。又是你帮了我吧?”   “没什么,约纳兄,头痛是常见病,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阿赛关切道。   “没事,算是……病了吧。”约纳抱歉地朝在场众人苦笑道,“对不起,让大家担心了。大使阁下,对你的小屋我非常抱歉……”   正说话间,他的手指触到一种非常柔软又非常温暖的材质,那是系在自己腰间的一条腰带,一条绣着金色丝线的深蓝色丝绸腰带。初代导师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留下的腰带。   第161章 沸腾之湖(下)   大使馆中的骚动逐渐平息,萨迪斯中校命令骑兵们原地戒备,亲自为约纳倒了一杯热茶:“也许是太累了吧,约纳中校。好好休息一下。”   “谢谢你……”占星术士结果茶杯啜饮了一口。头脑中中断的记忆已经成为无法触碰的黑暗区,一旦试图回忆就会引发剧烈的头痛,这种情形从未出现过。他低头瞧瞧那条奇怪的腰带,——无论怎么想,这种现象都与这条腰带有关。他不知道腰带的来历与功能,不知降临者怎样帮助佛洛勒斯人解除危机,不知道自己何时离开埃克巴塔纳与伙伴们汇合,不知这场下午茶会延续到什么时候,17岁少年只能强颜欢笑,扮演着不是自己的自己。   阿赛从怀中掏出破破烂烂的怀表摆弄着,曲轴嘎嘎作响,小小的蒸汽机械喷出白雾,生锈的时针开始转动,“马上就四点钟了。粉帽矮人说何时可以去参观来着?”   “四点十五分,如果没记错的话。”萨迪斯中校抚摸着自己的小胡子,显然对两撇黑胡子非常重视,“对了,东南指挥所里有好几台品质不错的怀表,回去之后您可以挑一台,剑士大人。”   东方人咧嘴一笑:“谢啦,我可不想丢掉这个宝贵的纪念品。不过谁会嫌弃一台崭新的埃克巴塔纳怀表呢?如果有可爱的旁遮普兽灵的话,也不妨……”   这时一名士兵走近客厅,汇报道:“萨迪斯中校、约纳中校,粉帽矮人卫兵通知工程进展比想象中要快,马上就到关键时刻了,他们会解除飞行魔偶警戒,请升空观看。——另外,他们重申约纳中校应该乘坐他们的热气球升空,指挥工程魔偶的工作。”   “知道了,约纳中校跟我们在一起。让飞行骑兵队准备坐骑。”萨迪斯中校挥挥手,站起身来转向迷茫的占星术士:“走吧,乘坐驼鹰飞上天空去看看您以聪明才智为埃克巴塔纳做出的伟大功绩,如果成功的话,——一定会成功的!——佛洛勒斯人和吐火罗帝国都会永世铭记您的胆识与功绩。”   “呃……当然。”约纳只能胡乱应着。他大概猜测出此前发生了什么事情。降临者创造出了一种解除火山危机的方法,如今这个方法即将得到施行,降临者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说服长老会、走出了埃克巴塔纳与吐火罗军队汇合,为的是一无所知的少年不会在粉帽矮人工程师面前露出马脚。   他一边跟着大伙往外走,一边在身上摸索着,记忆中断的几个小时里,鬼知道降临者还对这具身体做了些什么?无名书残页完好无损地躺在内袋里,衣兜里多了一张莎草纸,约纳偷偷掏出纸张摊开,上面密密麻麻写满看不懂的公式、代号、示意图和数据,间或有几个莫名其妙的名字映入眼帘:泄压。岩浆囊。三度。地壳厚度。时速、有毒气体。河流。降温。演算纸的最下方写着一行小字:亲爱的“我”,如果不幸被矮人们揪住小辫子,请用这张纸上的东西唬住他们,相信“我”能够做到的,毕竟这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科学技术。——另一个我敬上。   “恶魔……”占星术士恶狠狠地揉皱了纸张。   门外的草坪上停着三十六头庞大的驼鹰,除了约纳麾下的第十三飞行骑兵队之外,萨迪斯中校还调来了第十四、第十六飞行部队增援,五个骆驼骑兵小队也在几个小时的长途跋涉之后在埃克巴塔纳东门集结,上百名火刃骑兵团战士肃立在面前,每个人手中都紧握坐骑的缰绳,让骑兽恭顺地低下头颅。   “十三小队搭载我们上去,十四、十六小队两翼警戒,其他人原地待命。约纳中校,剑士大人,扎林库伯少尉,扎林库特少尉,大使阁下,请。”萨迪斯中校做出邀请的动作。   “快走快走,这可是一生的谈资哩。”东方人兴奋地拽着约纳的衣袖,登上驼鹰的脊背。“呜——哈!”七十二只翅膀掀起风暴,三十六对锐利的眼睛望向天空,猎猎的风从约纳耳边掠过,埃克巴塔纳在身下迅速变小,通红的火山口与巨大的熔炉出现在视野中。   “四点钟方向!三十度转左!”莫瑞尔队长打了个唿哨,带领第十三飞行骑兵队飞往工程现场。占星术士一直紧张地观察着大地上的异动,很快他就找到了目标,在围绕埃克巴塔纳的延绵丘陵之外,接近埃克巴塔纳河左岸的地方云集着数十台蒸汽魔偶,高大的魔偶从这个高度看起来像他小时候的蒸汽傀儡玩具,这些不知疲倦的机械正在搬运各种管道、钢架、钻头和不知名的配件,组装一台相当宏伟的机械。   一头驼鹰振翅追了上来,阿赛在骑兽背上喊道:“约纳兄,现在你可以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原理了吧?为什么在山上凿一个洞就可以解决埃克拉火山的危机?这是某种特殊的时空星阵吗?”   少年的脑子开始飞速运转。从地形上来看,埃克巴塔纳盆地被重重丘陵围绕,但盆地最低处也是高于海平面的,可以说火山之国是建立在山峰上的一个大碗,碗的中心是高耸的埃克拉火山。火山从原理上来说,就是大地要释放多余的能量,把热量通过熔岩的方式排出,也就是说,整个埃克巴塔纳地下现在充满了高压的岩浆,火山在为佛洛勒斯人提供取之不竭的能量来源的同时,也将这个独特的文明捆绑在一颗定时炸弹上。初代导师的时空星阵一直在减弱火山熔岩的压力,阻止火山喷发,那么现在降临者所做的是……   泄压。岩浆囊。地壳厚度。河流。降温。恶魔的字迹浮现在眼前,约纳立刻就想通了一切。“阿赛,这不是星阵,是通过地理测算找到地壳的薄弱点,打穿岩层将岩浆囊的压力释放出来,再用河水加以冷却。只要控制钻孔的岩浆流量,就可以稳定控制埃克拉火山的内部压力,解决这个困扰佛洛勒斯人多年的问题。”他一边向东方人解释,一边震惊于降临者的宏伟蓝图,居然有人妄图以人类(及粉帽矮人)的力量来控制自然之力,——这本该是七大主神乃至创世主本人的工作!   “喔喔。”东方人的辫子在风中飘来飘去,一双眼睛瞪大老大:“了不起!这本该是七大主神乃至创世主本人的工作!你不怕被牧师们绑上火刑柱么?”   该死的恶魔,这又不是我的想法……约纳委屈地想着,却只能强笑道:“占星术士只信奉星空,我们才不怕宗教的威胁咧。”   驼鹰们抵达现场,开始原地小范围盘旋,四颗热气球升起在周围,吊篮里密密麻麻挤着许多粉帽矮人,此时所有人都热情地冲约纳挥舞着手臂,从他们或长或短的胡子可以看出,整个埃克巴塔纳有权有势的男性公民都云集至此了。   约纳苦笑着挥手回礼。   四点零七分,工程正式准备就绪。那台巨大的机器被装配起来,前方露出的金刚石钻头正对坚硬的岩壁,所有工程魔偶都远远撤离,只留下先前见过的那架耐高温魔偶站在钢架后面操纵机械。“尊敬的约纳阁下,希望您来发布启动指令。这将是埃克巴塔纳历史上最重要的一天,——不,第二重要的一天——您将完全改写火山之国的历史!”一位白胡子长老从热气球吊篮里探出头来吼道,声音中气十足,语气恭敬得吓人。   “呃,我吗?那么……好……开始?”三级占星术士不确定地说道。   话音刚落,魔偶双手摇动巨大的曲柄,庞大机械喷出漫天蒸汽,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声,由魔晶石驱动的蒸汽之力推动气缸顶盖凸轮轴,齿轮与齿轮契合,曲轴带动蜗杆转动,七尺直径的钻头开始飞速旋转。魔偶的背上也喷出浓浓的雪白蒸汽,身上的隔热装甲片片开启,用来散发体内积蓄的热量,它从后部推动三十码长度的钻头缓缓前进。金刚石钻头接触到了花岗岩石壁,像侵彻豆腐般毫无阻碍地没入岩石当中,机械的震动加剧了,魔偶身体弯成弓形,用力推进钻头。   “要多久才能钻透?”约纳不由问道。   “……你问我?”东方人指着自己的鼻子。   实际上佛洛勒斯人的机械技术已经相当发达,这架临时组装的钻机只花了三分钟就倾斜向下钻透了十四码厚的岩层,不知是错觉还是真实情况,约纳觉得四周空气的温度开始升高了,身下的驼鹰也立起翎毛,发出不安的低鸣。   “轰!”   忽然深红色的岩浆崩现,从深孔中喷薄而出,霎时间淹没了庞大的蒸汽机械,“继续推进!扩大钻孔!”粉帽矮人长老在吊篮中着急地跳着脚。钻机平台倒塌了,蒸汽机械立刻被滚滚熔岩冲走,被淹没至腰际的魔偶及时做好了隔热防护,正艰难地抵住钻头的尾端维持平衡。   “推进!推进!推进!”上百名佛洛勒斯男性公民齐声大叫道,热气球开始在热空气流中上下颠簸,这些激动的粉帽矮人居然攀爬到吊篮边缘,凛然无惧地向下呐喊。   魔偶的身形移动了,它在粘稠的岩浆中困难地挪动脚步,一步,两步……钻头正在逐渐深入岩层,通红的熔岩之河流速逐渐加快,有毒的硫磺蒸汽升起在天空。   第162章 激斗之野(上)   “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   “你确定他没有什么遗漏的?我总觉得这不像一句完整的陈述句。”   “确定。”   顾铁苦恼地看着对面的特里。房车行驶在荒芜的第一公路上,这是光荣马戏团在赛因山达进行表演之后的第二个黎明,晨光初现时他们默默离开了那座肮脏、狭小、冷漠的城市,昨夜发生的一切像是一场幻梦。顾铁表演完自己的蹩脚笑话之后就回到房车开始游戏,等从“世界”中回到现实,发现房车已经上路了,而他身上还穿着那身滑稽的绿色礼服。   这时小丑忽然反常地大声叫喊,吸引了幽灵右手组员们的注意,“是指示!我收到‘聆听者’的指示了!”   除了坐在方向盘后的络腮胡博特之外,其他人都聚拢在车厢里,盯着因兴奋而满脸潮红的特里。小丑抓一抓自己杂乱的头发,雀跃道:“这次的指令非常清晰!是发给我们全体,包括被选者本人的!”   “就是说,这次我可以听?”顾铁带点讽刺地指着自己的鼻尖。   “嘘。”爱娃面无表情地按住他的手臂,“仔细听,小丑只会说一遍。说完一次之后,这段记忆就会从他的记忆中消失,就像自我焚毁的电子纸一样。”   中国人惊讶道:“这根本不合理啊?他从哪里接收聆听者信息的?现实还是量子网络,抑或是‘世界’?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植入客户端可以对脑部组织进行可观测的破坏啊?”   小萝莉的指甲狠狠地嵌入顾铁的皮肤,把他的喋喋不休化作倒抽一口凉气的嘘声。这时,小丑坐在圆桌后张开嘴巴:“无论原本打算做什么,不要。”   几双视线集中在他身上。说完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之后,特里身子一歪软倒下去,半张脸的吉斯鬼魅一样出现在他身后,轻轻扶住小丑的肩膀,温柔地将这个男人摆成伏案休息的姿势,又在他肩头盖上一件外套。   “……就是这样?”等了许久,没见陷入沉睡的小丑再次开口,顾铁显得有些迷茫。   “就是这样。”爱娃肯定道,“‘聆听者’的指示就是这样,不明确,但可执行。显然他的这条指示是针对你的,顾铁,仔细思考吧。”   “很有道理。”小白脸乔治故作深沉地点头道。   “有你个印度洋大屁的道理啊!”顾铁恼羞成怒道,“我们中国的和尚老道玩这一招时好歹还弄点格律平仄出来唬人,‘无论原本打算做什么,不要。’——什么狗屁指示啊!难道我原本打算去尿个尿,现在就要憋着啦?”   没想到爱娃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如果你这样理解,就应该这样执行。成年男人憋尿十个小时以内虽然会增大膀胱癌的几率,但不至于危害生命。”   中国人张开嘴巴阿阿几下,没说出话来,“算了,不和你们这些怪人理论。”他挥挥手泄气地坐下,一边脱掉滑稽的制服一边自言自语:“也不知道这个聆听者到底是什么来历,指令来源是基于神秘学还是科学计算?要说我原本打算干的事情……”   忽然他的动作停止了,半条软绵绵的灯笼裤挂在左脚上,看起来像蜕了一半的蛇皮,“难道说,是指我想去日本这件事?聆听者在阻止我前往日本?”   顾铁的表情冷了下来,他的眼神扫过光荣马戏团的几位怪客,凝结在呼呼大睡的小丑头顶。他不止一次怀疑过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只是一出不惜血本的话剧表演,某个人或某个势力费劲周章促使自己相信身边的这几位伙伴,试图让自己在幽灵右手的拱卫下感受到安全、舒适的错觉。但他找不出任何动机。如果一切都是演戏,那么这出华丽布景是基于什么理由设立的?难道把自己装进一辆房车运往蒙古国就是目的所在么?这些假设是敌人的家伙切实掌握了自己的秘密身份、行迹和特征,却一点都不想在自己身上攫取什么东西?这根本不合逻辑。   但今天的这条指示重新给了他怀疑的理由。阻止他去往日本。——尽管仍然牵强,却足够重新燃起顾铁心里的多疑的阴暗火焰。中国人默不作声地登陆量子网络,再三检查身边状况,没找到什么可疑的蛛丝马迹。他决定再次测试一下光荣马戏团的成员,看看这些号称是保护者的家伙是否肯为自己的安全付出生命。   强大的量子网络权限在荒凉的蒙古草原上失去了作用,整整五分钟,顾铁没能在附近五公里范围内找到任何一个联网设备,这是一条孤独而黑暗的道路,量子世界中唯一的亮点就是这辆以60公里时速移动的房车。   “……晦气!”中国人叹口气退出网络,望着窗外的风景思考了一会儿,站起来走进卫生间。狭窄的房车卫生间里只有一只马桶和一个三角形盥洗盆,马桶的水箱是老式的拉线式,悬挂在小小的毛玻璃窗上边。顾铁从兜里掏出,从弹夹里退出一枚9毫米帕拉贝鲁姆弹,站在马桶上打开水箱上盖,用子弹和一根曲别针在水箱的联动装置末端制作了一个简单的击发器,当冲水拉绳被向下拉扯,曲别针被铅锤提起,铅锤复位时就会击发子弹,将子弹向外侧射出。   小心翼翼地合上水箱盖,顾铁心算了一下子弹可能的飞行路线和卫生间中各表面的材质,“应该不会出现跳弹……吧?”他摸摸鼻子自言自语,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甩着手走出卫生间。   “你没冲水?”小萝莉皱起眉头望着他,“是卫生习惯不好还是决定憋尿了?”   “……”顾铁无言地绕过难缠的爱娃,坐回自己的坐位,心中暗暗诅咒:“去厕所,去厕所,去厕所……”   无视中国人的恶毒诅咒,整整半个小时内没有任何人使用卫生间,吉斯与乔治各自打着瞌睡,爱娃到驾驶室陪络腮胡聊天,小丑仍然昏睡不醒,顾铁恶狠狠地瞅着他的后脑勺,“一旋儿横,俩旋儿愣,仨旋儿打架不要命。按老赵的话说,你这样的就是个打架不要命的主儿,哼哼。”   在顾铁的殷切期盼下,十五分钟后小白脸吉斯终于站起来走进卫生间,反手关上推拉门。“来了。”中国人坐得端端正正,眼神飘向窗外乏善可陈的景色。两分钟后,马桶冲水声响起,顾铁眯起眼睛,“噗砰!”因在水中发射而显得浑浊不清的枪声响起。没等顾铁发出装模作样的惊叫,车子就猛烈左右摇摆起来,接着发出凄厉的刹车声跌跌撞撞停在路边。光荣马戏团的所有人都出现在顾铁周围组成严密的包围圈,小小的爱娃挺起胸膛护在中国人面前,手持两把左轮,冷冷地打量着四周,“攻击来自何方?”   浑身的小白脸乔治抱着一把sig556短突击步枪半跪在窗前:“应该是右舷,卫生间的玻璃窗和水箱被打碎了,小威力的弹或者冲锋枪子弹。”   小萝莉瞟了一眼昏睡的小丑,“真是个会偷懒的家伙……博特,防御启动了么?”   “还需要三秒钟,最近充电有些不足。……二,一。”络腮胡点点头。   单相透光防弹高分子玻璃刷刷降下覆盖了舷窗,三防系统密封了所有通风管道和门窗,鼓风机开始给车厢加压,覆盖360度视野的十个摄像头将车外景象投射在遮阳板上的液晶屏中,博特伸出右手握住一个手柄,隐藏在车底的三管电磁炮开始隐秘地搜索敌人的踪迹,超导电池开始蓄能的滋滋声响起,一个用于电磁干扰、红外干扰和可见光干扰的诱饵组件升起在车顶,六个激光致盲器冷冷地扫视一望无垠的戈壁滩。   顾铁额头流下一滴冷汗,轻轻推开爱娃的肩膀,小萝莉富有弹性的小巧臀部蹭得他心里发慌。“我……我没看到敌人的踪迹,是不是巧合什么的?”他心虚地小声说。   “吉斯,有没有发现?”爱娃根本不加理会。   半张脸的奇怪家伙用一只眼睛盯着液晶屏幕,“没有。如果是弹的话,五十米距离内根本没有生体特征。博特,7a-133方位有一个小土堆,看到了吗?目测500米左右。”   “狙击手?不大可能,不过管他呢。”络腮胡吹了个口哨,转动电磁炮,车底自动伸出四根液压挺杆支撑起房车的重量,车轮升起,将电磁炮的遮蔽减到最小。“试射两发,开火?”   小萝莉面无表情道:“开火。”   车内的照明灯明显地暗了两次,没有任何后坐力及炮口焰,也看不到炮弹发射的轨迹,3.3克重的弹丸被电磁轨道加速到12000米每秒的高速,40兆焦耳的能量化为滔天烈焰,转瞬间掀起一场剧烈的爆炸将那个无辜的土丘夷为平地。蘑菇云缓缓升起,碎土噼里啪啦落下,“没有发现。”博特松开手柄,耸了耸肩。   “保持防御,缓慢前进。”爱娃发出指令,扭头直视顾铁的眼睛:“最好别让我发现这是个玩笑。”   第163章 激斗之野(中)   发生在蒙古荒原上的爆炸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第一公路虽然是蒙古国最繁忙的交通主干道,但下午时分见不到见不到其他车辆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近些年富裕起来的中国商人往往选择乘坐蒙古航空公司的班机直飞乌兰巴托,在坑洼不平的公路上驰骋的只有矿业企业的越野车和零星的货运卡车。   与第一公路基本平行的铁道上倒是运行着川流不息的列车,中国制造的火车头将这个内陆国家的矿石资源、羊毛制品和木材一车皮一车皮运往二连浩特口岸,拉回中国的蔬菜、冷冻肉类和塑料五金轻工制品,可以说,这些列车撑起了蒙古年平均4%的gdp增长速度和超过百亿美元的进出口贸易总额。顾铁记得中国北车公司大连机车厂那位姓马的老兄曾经说过,如果中国关掉二连浩特口岸,蒙古国的物价在一个月内起码上涨百分之三十,不出半年估计就会饿死人。他曾经到二连浩特口岸考察过,二连浩特火车站挤满了去往蒙古淘金的中国小生意人,每个人都大包小包背着蔬菜、水果、鸡蛋,据说在国内几元钱一斤的鸡蛋,在蒙古论个儿卖,在赛因山达这种小城市能卖到四元钱一个。   “……是我干的。”顾铁老老实实说。   “这是个好的开始。”爱娃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向驾驶室,“继续前进吧,博特,我们到扎门乌德吃午饭。”   有规律的震动传来,恢复为马戏团涂装的房车以六十公路时速向南奔驰。小萝莉鄙夷的眼光比一万句责备更让中国人难受,顾铁气鼓鼓地坐在小桌前,一面因为这个小队所具有的战斗力暗暗心惊,一面因自己的试探被人识破而感到懊恼。   浑身湿漉漉的小白脸乔治凑了过来:“老大,你是怎么做到的?卫生间的那颗子弹?”   “不是从外面射进来,是从里面射出去。”提起这件事,顾铁倒是乐意开口。   乔治一拍脑门:“我说呢!撞针在水箱里是吗?厉害!”   “没法冲水,倒要看看接下来我们整车人怎么上厕所。”小萝莉头也不回地丢出一句话。   忍无可忍的中国人一拍桌子想要发作,半张脸吉斯将一杯苏格兰威士忌悄悄放在他面前,“没加冰,加了一点山地矿泉水,请用请用。”   顾铁瞧着一脸恭顺的吉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长长叹了口气,抓起酒杯一饮而尽。   中午时分,房车到达蒙古与中国交界处的小城市扎门乌德,这座东戈壁省的县级城市距离中国二连浩特口岸只有9公里的距离,是离开蒙古的最后一站了。车子驶入一条宽敞的大街,出乎意料的是,街边矗立着色彩活泼、外观精美的俄式风格建筑,城市显得整洁繁华,与灰暗的赛因山达完全不同。顾铁忽然想起来,老马曾说过这里号称“外蒙的小香港”,过境的中国商人和游客养活了这里的八千名居民。   房车停在一家餐馆门前,“下午三点才能开始办理签证,吃完饭可以休息一下,走吧。”爱娃打开车门,立刻挂上一副十二岁小女孩的可爱表情蹦蹦跳跳冲进了餐馆的旋转门,顾铁一脸黑线地跟在后面。这家摆着十几张圆桌的蒙古餐馆菜谱与中国大陆的内蒙菜没什么不同,手抓肉、烤羊腿、莜麦面、馅饼、烧卖、奶酒乱七八糟摆了一桌子,闻着羊肉的香味,中国人忽然发觉好像很久没有好好吃顿饭了,抓起个烧卖丢进嘴巴里,惬意地眯起眼睛。   小丑特里还在车里呼呼大睡,看来接受“聆听者”的指示消耗了大量精力,一时半会儿是醒不过来了。“我提议咱们碰杯,——为了健康。”半张脸戴着一顶毡帽遮住吓人的面孔,此时第一个举起酒杯,说出老套的祝酒词。   “为了健康。”光荣马戏团的成员举杯相碰,顾铁的杯沿和爱娃的一触,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哼了一声。“干杯!”   45度的陈酿马奶酒劲道十足,一股热气从下而上洋溢起来,“爽快!”顾铁挽起衣袖,开始用小刀分割羊肉,伙伴们自在谈笑着,餐馆里人声鼎沸,随处可见说中国话的同乡,——这才是吃饭的气氛!中国人许久未感觉到如此舒适的环境,吵吵闹闹的餐厅才适合中国人,欧洲人太安静太正经了,乡音提醒他此刻距离自己的国度只有9公里的直线距离。   但忽然他的心中升起警兆。进入餐馆之后他们选择了角落的一张圆桌,顾铁所坐的位置可以将玻璃窗外的景象一览无余,他没有忘记通过量子网络设置警戒线,扎门乌德可以利用的联网设备为数不少,他找到了九个监控探头、一些雨量传感器和拾音器,加上三辆警车上搭载的移动测速雷达。   此时,就是其中一辆警车上的测速雷达发来可疑信息。数据显示,在进入扎门乌德的第一公路入口附近有一辆大型车辆在以8公里的时速在街道间缓慢兜着圈子,速度非常稳定,圈子慢慢加大,直到离开雷达的监控范围。   “怎么了?”络腮胡博特敏锐地察觉到了身边人的异样,放下叉子轻声问。   顾铁伸手做出稍等的手势,调动量子网络权限稍作试探,接着一举攻陷了扎门乌德警察局的ipv6网络防火墙,他通过调度中心发送了两条指示,将其他两辆警车调往可疑地点。很快,雷达重新捕捉到了目标,在虚拟地形图上那辆可疑车辆仍然沿着扩散的螺旋形曲线缓慢前进,显然不是饥肠辘辘的食客在寻找餐馆,而是训练有素的人员在搜索什么东西。   “爱娃。”顾铁开口道,“你觉得为何乌兰巴托成吉思汗国际机场加强了警戒,必须要小丑出手才能通过海关检查?是不是兄弟会的所为?”   小萝莉露出甜美的笑容:“我不知道啊,大驴叔叔。”   中国人现在脸上戴着树脂面具,与这个面孔对应的护照名字是“石大驴”,祖籍山西太原的小商人一个,这个恶趣味但又有其合理性的名字显然是爱娃的杰作,不过此刻顾铁可没心思开玩笑,他皱起眉头:“恐怕有麻烦了。有人在找我们。”   “谁?”乔治立刻把手伸进外套,握住短突击步枪的枪柄。   顾铁摇头道:“我不知道,也不能确定是不是在找我们,可总嗅到一股不吉利的味道。”   爱娃正色道:“可能是贝鲁赛巴布,他们通过不同区域的概率计算调配兵力,捕捉各种可能性,如果赤枭兄弟会在蒙古军方高层有统治力的话,他们完全可能使用军队的力量搜索我们的踪迹。”   “那么该怎么办,大干一场?”顾铁挑起一边眉毛。   小萝莉摇摇头:“任何冲突都会让可能性增加,把我们变成蜘蛛网中的飞虫,挣扎越厉害,缠到身上的蛛丝就越多。既然只是例行搜查,我们就暂避锋芒吧,他们多久到达?”   这时那辆车子进入了第一个摄像头的监控范围,出现在顾铁视野里的是一辆迷彩涂装的六轮装甲运兵车,坐在12.7mm重机枪后的士兵东张西望着,不断向车内汇报情况。“大约五分钟。”他估测了一下装甲车移动的速度。   “博特,把车子开到饭店后面的死巷里去,我们去包间。”爱娃站起来,走到餐馆柜台前露出一脸可怜可爱的表情,央求老板把他们这一桌换到包间里去。尽管语言不大通,无往不利的萝莉表情还是征服了大叔老板,服务员开始把盘子端进一间为贵宾预留的包间。络腮胡博特站在窗前,从怀里掏出一只手机按了几下,街边的房车发动了,开始缓缓倒车。   “不对,对方加速了。”顾铁忽然低呼一声,虚拟地图上的装甲车改变了行进方式,穿过两条小巷驶上这条繁华的大街,“我们还有三十秒。——爱娃,你确定他们没有掌握我们的身份信息?不然躲进包间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当然,我说了,例行搜查而已。他们会对可疑的外国人进行盘问,只要躲开他们的视线。”小萝莉带着众人进入包房。从博特的手机屏幕上可以看到,房车刚刚倒入一条不引人注意的小巷,隐藏在建筑物的阴影里,装甲运兵车就从远处驶来,轮声隆隆地碾过地面。坐在机枪塔后面的士兵看似没有注意这间蒙古餐馆,装甲车在一间旅馆前略作停留,接着加速驶去。   “呼,没事没事。”乔治拍拍胸脯说,“肉都冷了!真是浪费。”   正在这时,一个高瘦而微微驼背的身影摇摇晃晃地出现在街边,地中海脸型、白皙的皮肤、高挺的鼻梁、棕灰色的乱发,一双迷茫的眼睛,如果说世上有一种人叫做“可疑的外国人”,那么神智尚不清醒的小丑特里完全可以成为他们的代言人。   “糟糕!”顾铁蹦了起来,用手按住激动的爱娃的肩膀,“我来处理,你们别乱跑,这个添乱的家伙……”   机枪塔操作员喊了一声,装甲车停下了。后舱门开启,几名全副武装的士兵走了下来,将特里包围起来,“……爱娃……你们是谁?”小丑勉强睁大琥珀色的眼睛,打量着这些表情冷酷的不速之客。   第164章 激斗之野(下)   顾铁挂着满脸无害的笑容地走出蒙古餐馆,摊开双手迎向全副武装的士兵,“哎呀我亲爱的拉莫维奇老兄,你怎么来迟了?是不是昨天晚上喝的酒还没有醒?”他用中国话喊道,无视五名蒙古军人审视的目光,径直走到迷迷糊糊的小丑特里面前,揽住爱沙尼亚人的肩膀,接着向士兵们鞠躬致意:“谢谢你们!我的这位合伙人一从俄国过来就爱上了马酒,昨天晚上同蒙古朋友谈生意的时候喝成这副模样,到现在都一身酒气,你瞧瞧……给你们添麻烦啦!”   说着,他搂着特里向餐馆走去。如顾铁所料,一名士兵略通中国普通话,此时正向同伴小声翻译着。“等一下,先生。”一名挂着三级士官军衔的士兵犹豫地伸手阻拦,“请配合我们的检查……”   “谢谢,谢谢。”装作没听懂他说话的中国人点头哈腰地继续前进,扯着特里踏上餐馆的三级台阶。   军人们的突击步枪枪口垂向地面,围绕在士官身旁小声嘀咕着,三级士官低头看了看手中的pdA,摇了摇头。装甲运兵车的尾门开启了,穿着迷彩作训服的士兵开始登上装甲车,顾铁透过旋转门玻璃的倒影看到这一切,悄悄地松了一口气。作为蒙古国两大进出口目的国,中国和俄罗斯贡献了这个国家95%的进出口贸易额度,蒙古的国家机器不可能不对中俄客商的身份有所忌惮。   再前进一步,就可以踏入旋转门进入餐馆,摆脱这场尴尬的盘问,两个人经不起推敲的身份和小丑迷茫的表情绝对无法蒙混过关,顾铁巴不得一步跳过玻璃门摆脱麻烦,可又得装出一脸责备的样子,把小丑的脚步搡得摇摇晃晃,看起来就像扶着宿醉的男人。   正在这时,“砰!”一声突兀的枪声响彻云霄,立时打断了餐厅里喧嚣的气氛,也凝固了士兵登车的脚步。中国人的脸色立刻变得刷白,猛地一推小丑的后背将他搡进旋转门,用力转动门扇。“哎呦!”特里扑通一声摔进餐厅,砸得一张桌子盘碗倾倒、汁水横流。   敌人在何方?顾铁伏低身形,右手伸进外套兜里握紧枪柄,慢慢向餐馆内后退。从枪声的方向和清脆的混响声来看,应该是小口径或左轮的射击,从这家蒙古餐厅左后部传来,那里是厨房和卫生间的位置。五名士兵端起突击步枪跳下装甲车,排成战斗阵型,大声喊叫着向餐馆逼近,不知谁先开始了逃窜的脚步,饭店中的客人开始拥挤着向外奔涌,顾铁侧过身瞪了十秒钟,拥挤的人流就喀嚓一声挤碎了落地玻璃窗,踏过满地玻璃碎片四散跑开,他趁机闪进餐馆,在一片狼藉的杯盘中寻找光荣马戏团伙伴们的踪迹。   “这边!”小白脸乔治从一间包房门口探出头来喊道。   顾铁贴着墙角快速移动过去,在包间里看到了被爱娃保护起来的小丑,这家伙脸上沾满了炖羊肉的汤汁,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写满迷惑。“什么情况?”中国人回头看一眼外面,急促地问道。士兵们正在驱散人群,装甲车缓缓倒退,12.7mm机枪塔用黑洞洞的枪口扫视着室内。使用nAto北约弹的中国产w95式重机枪虽然是四十年前的技术,但火力覆盖这区区一百平米的狭窄空间还是绰绰有余,没有人会蠢到和每秒钟发射700发子弹的杀人机器正面对抗。   “还不清楚,博特已经出去了。”小萝莉目视一旁的窗户,这扇窗户直通餐馆后面的小巷,窗扇已经被踹掉了,“安全!”络腮胡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他们进来了。开火吗?”端着sig556短突击步枪的乔治低声问。   “开什么火,你疯了?吉斯带着顾铁出去,快!”爱娃不知从哪掏出她的两把银色柯尔特“巨蟒”左轮,小声催促着。半张脸的吉斯率先跳上窗台,伸手想拉顾铁一把,中国人冷哼了一声,弓箭步窜起在窗台上一点,又快又飘地飞出了窗外。   络腮胡博特手持英国布什曼微型冲锋枪,面向窄巷的尽头警戒。很快,爱娃扶着特里跳出窗子,乔治最后一个登上窗台,“确定不要开枪吗?一颗防御手榴弹能节省很多时间,我恰巧带了两颗。”   “那只会让概率大大增加,你这个笨蛋!”小萝莉毫不留情地骂道,“我们走!”   一行人开始在扎门乌德市错综复杂的小巷中奔跑,顾铁一边前进,一边极力在脑中构建地形图,但随着距离房车越来越远,量子网络信号也越来越弱,终于视野中的对话框闪烁两下,消失于无形。“靠!关键时刻掉链子!”他恶狠狠地咒骂一声,“前面是一个井字形的贫民住宅区,穿过去以后是另一条大街,再远的我就看不见了。有什么想法吗,爱娃?”   “去荒野。”小萝莉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懂得国家武装力量的可怕,如果他们掌握到我们的踪迹,荷枪实弹的军队将会彻底封锁扎门乌德,然后把我们堵死在下水道里。穿过城市,进入荒野,他们没办法追踪荒漠中的一粒沙子。”   “我不知道敌人是谁。”顾铁摇摇头,“甚至不知道有没有敌人存在,就这样抛下那辆房车——我相信那些价值不菲的武器不是摆设来的——是不是太草率了点?万一那枪声只是厨房里炒爆了一颗黄豆呢?”   爱娃猛地停下脚步,中国人差点一头撞在她身上,惊叫一声跌跌撞撞稳住身形。小萝莉似笑非笑地盯着他:“我说过,你有做出任何选择的权利。现在听你的,光荣马戏团的命运就放在你手上。”   清澈的眼神看得顾铁心里发毛,“我不是这个意思……”   “乔治?”爱娃勾勾手指。   “苏联造t1933式或中国造54式,7.62mm*25mm弹,从枪声来看,膛线应该磨损很严重了,闭锁机构也有火药燃气泄漏,那是一支上世纪的老枪。”小白脸摸一把额头渗出的汗珠,精确地道出枪声的来源,“我没看到弹道,也没有连续射击,应该不是针对老大或小丑发动的袭击。”   “前进前进。”顾铁不愿再与小萝莉争论,挥挥手向前跑去。光荣马戏团的几个人没有动弹,征询地望向爱娃,三十岁的小女孩咬了咬嘴唇,点点头。一群人继续在曲里拐弯的巷道里摸索前进,中国人非常明白这个群体并不是以他为中心的,苦笑着摇了摇头。   幸运的是,正午时分扎门乌德的贫民区小巷里并没有什么行人,这会儿成年男女应该都云集在海关和火车站附近,试图用假烟假酒和小刀镊子从中国商人身上榨取一点不合法的利润。充当尖兵的博特拐过一个弯,放在背后的左手快速做了两个“安全”的手势。   几个人转过狭窄的巷道,前方这条小巷大约有四十米左右长度,两侧的遮雨棚伸出房檐在空中交汇,把阳光遮得严严实实,挂在生锈铁丝上的破烂衣物在风中飘舞,令人反胃的奶腥味充满空气。“再转两个弯,穿过大路,直行,应该就能离开扎门乌德,这个城市并不大,但愿……”顾铁的话还没说完,黑暗小巷的尽头忽然闪出一个穿着迷彩服的身影。一个光斑透过遮雨棚射在蒙古士兵突击步枪的瞄准镜上,双方都是一愣。   “噗噗噗!”沉闷的三发点射在士兵胸前掀起血花, 顾铁和爱娃惊愕地转回头,看到小白脸乔治的枪口消声器正在冒出无数星星点点的枪口焰。sig556突击步枪子弹在敌人胸口形成两厘米间距的三角形散布,在这个距离,即使凯芙拉防弹衣也无法阻止5.56毫米步枪弹的侵彻。士兵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他的身后立刻响起蒙古语的高喊声,枪声惊扰了贫民区的死寂,密集的还击火力在巷子口的破木板墙上噼里啪啦打出死亡的星花,窗户破碎,遮雨棚轰隆一声沉重地倒下,锈铁丝上的内衣裤跌落尘埃。“博特,退回来,我们快走!”爱娃狠狠地咬着牙,搀着特里转身后退,络腮胡手中的微型冲锋枪开始“突突突”地喷出火苗,做出威慑性的覆盖攻击。   顾铁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抽在乔治脸上,“啪!”小白脸的右脸慢慢浮现通红的掌印,但他脸上丝毫没有露出痛楚,倔强地喊道:“我做的是对的,老大!爱娃!”   一行人开始原路撤退,在黑暗的贫民区钻来钻去,身后响起零星的枪声。多停留一刻,就会有更多的蒙古军人加入搜捕的行列,他们必须立即离开这个封闭的区域,——但千篇一律的破败景象已经迷失了他们的方向感,第二次跑过同一个恶臭的公共厕所,半张脸吉斯惊叫一声:“迷路了!”   爱娃忽然举起右手的柯尔特“巨蟒”连开两枪,“砰砰!”墙上多了两个冒烟的弹洞,一个蹲在地上避过射击的好运家伙用结结巴巴的英语大喊道:“别、别杀我!我能带你们出去……”   第165章 凶暗之间(上)   11月10日,东京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雪后初晴的天空出现了彩虹。这天是星期日,在家门前铲雪的男人们抬头望着天空,穿着裙子的女学生蹦蹦跳跳从湿润的路上走过,“真是美丽的初冬呢,”人们呵出白气,感叹道,“今年的雪比往年来得更早一些,不知不觉,秋天就结束了呢。”   千代田霞关2丁目地下十一层的机房内,空气调节设备将浊绿色的混合气体常年维持在二十二度,这是既不易发生氧化反应、又宜于操作体保持体温的适宜温度,自从第一代操作体因维护不当发生大批死亡的恶劣事件后,这个经过专家论证的温度就从未改变过。   但现在一寸木忠诚感觉非常寒冷,忍不住裹紧身上考究的订制西服外套。他抬头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显示屏,温度还是二十二度,湿度百分之三十五,空气调节设备并没有异常。“……德沃鲁大人。”一寸木忍不住开口,试图以对话驱散这种阵阵袭来的寒意,“议长大人和执事长大人对于阿斯蒙蒂斯的未来是怎样规划的?本届内阁长官藤本先生是兄弟会的外围人员,可自民党现在的支持率不足20%,如果众议院通过内阁不信任案的话,藤本将在新任首相重新组阁时下台,到时候谁来坐这个职位还不确定,不是吗?如果让外人直接指挥内阁情报调查室,恐怕地下十一层的秘密维持不了太久。——当然,我知道这个秘密已经维持了许多年,但日本政坛的混乱,即使您在欧洲也应该有所耳闻……”   “嘘。”来自欧洲的特派员竖起一根手指,轻轻阻止了情报调查室室长的喋喋不休。   这是地下十一层的十号机房,也是十五个房间内最大的一间。一寸木站在房间最中央,雪白的荧光天花板照亮整个房间,三百平米的空间内铺满棺材形状的不锈钢盒子,每一个带有透明亚克力上盖的不锈钢盒子内都躺着一具苍白的人体,——准确地说,小半具苍白的人体。日本人不经意间向距离最近的棺材瞟了一眼,背后的寒意令他狠狠地打了个哆嗦。尽管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些残缺的躯体,但每次看到,还是让他感觉非常不适,好不容易压抑下去的呕吐感再次在胃部隐隐作祟。   一寸木忠诚咳嗽两声,按动主动式防毒面具的调节按钮加大送风量,过滤后的空气带有一股干燥的木炭味道,但新鲜空气给了他些许安慰。一旦无人说话,排风扇单调的嗡嗡噪声就在耳边越来越响,把这墓地般的场景衬托得更加可怖,“我可以给您做‘第一世界’运行情况的介绍,如果您需要的话,议员大人。”日本人不甘心地开口道,悄悄向前挪了两步,凑德沃鲁的背影近了一些。   金发的特派员正俯身在一口不锈钢棺材上面观察里面的残躯,闻言不置可否地摆摆手指。一寸木又前进两步,来到德沃鲁的身后,“您看到的是第44号试验体,——编号是按照时间顺序进行的,与配合度和强度无关。这具试验体制作于……2030年1月20日,是最小系统原则指导下的试验品,也是第一具将完成体重量减轻到15公斤以下的成功制品。”   “有趣。当时的指导思想我不是非常明白。2030年,那时我还没有出生。”德沃鲁的嘴角泛起一个微笑,低头望着亚克力盖子下面的男人。这是个略微发福的中年男人,皮肤呈现缺氧的青紫色,从松弛的脸颊肌肉可以看出他是个不大喜欢运动的人,给这种形体的人减重无疑是种挑战。可阿斯蒙蒂斯的科学家们成功地做到了这一点,不锈钢盒体旁边的led屏幕清晰地显示着这具人体的重量:14.5公斤。特派员朝盖子上呵了一口气,擦拭着并不存在的灰尘,“还在运行吗?已经持续运行多久了?”   “还在运行。连续运行19年。”一寸木忠诚探头看看屏幕上的小字,回答道,“最小系统原则是当时航天技术运载能力的要求,在恒定的运载量中搭载尽可能多的试验体,这就是原则的基本精神。稍后您可以看到,在第80号试验体时我们完成了重大的技术突破,成功将重量……”   “慢慢来。”金发的年轻男人饶有兴致地瞧着这具试验体,“那是什么,体外循环装置吗?”   调查室室长点头道:“您说的对,议员大人,那是pcB(人工心肺)装置,由血泵、氧合器、变温器、贮血室和滤过器五部分组成,结构与外科手术室里面使用的大同小异,不过经过小型化改造,并且使用轻型碳素材料制造。”   “定时输入养分?血液不会凝固吗?”德沃鲁问。   “血液中的氧含量和养分配比是量子电脑控制的,在前一段的大黑暗中差点由于无法联网而停止生命机能,好在天基路由器挽救了这些试验体。”一寸木回答,“循环血中加入了肝素(抗凝血剂),因此不会凝固。其后的试验体我们使用了更好的抗凝血成分,肝素会引起血小板减少症,引起大脑的自发性出血,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特派员很感兴趣地直视匣中男人的眼睛,男人睁着眼睛,由于缺少眼皮的保护与泪水的润滑,角膜已经全部坏死,眼白的地方呈现怪异的灰绿色,看起来并不太像人类的双眸,“你说……他们能感觉到痛吗?”   一寸木又狠狠打了个寒战,尽量把自己的视线挪开,“我想不能,议员大人。他们一直活在‘第一世界’里面,现实中的躯体只要满足维持大脑活动的最低需求,就可以永远享受虚拟世界的光明与美好。”   男人的脸部皮肤微微抽搐了几下,几处暗绿色的坏疽像生长于皮肤表面的花朵般绽放。他的全部躯体只剩下一颗头颅与半条脖颈,剃光的头皮上插满密密麻麻的电极,双耳、鼻孔和嘴巴插满管道,无数管线从脖子断面下方伸出,接入小型的人工心肺装置,机器不停地泵出鲜红的血液,含氧的鲜血顺着透明管道进入颈部主动脉,为苟延残喘的大脑提供着生机。   “他的头颅有多重?我是说,生体的部分。”特派员忽然问。   一寸木低头瞧着led屏幕,“6.4公斤,议员大人。”   德沃鲁打了个清脆的响指:“我想到了一个非常有趣的问题,454号兄弟。你说怎样才能称出一个活人头颅的重量?”   调查室室长愣了一下,“哦,这个……计算一下人体的平均密度,然后测出头颅的排水量来计算可以吗?可能不大准确,不过……”   金发男人摇摇头:“不不,头部的密度不可能准确计算的。”   “那么……让人平躺在手术台上,给他注射肌肉松弛剂,让他的头部自然垂下,用压力计来称量呢?”一寸木忠诚想了想,提出第二个办法。   “不不,脖子还连在头上,脊椎和软组织会改变受力的,依然不可能准确计算。”德沃鲁在自己精致的领带结上比划了一下。   一寸木恭敬道:“我想我懂得议员大人的意思了。”   “砍掉头?”德沃鲁哑然失笑,“那活人不就变成死人了?我的问题可不是称量一颗无主的脑袋,那全世界任何一个刽子手都可以回答。”   日本人保持鞠躬的姿势不变:“请议员大人指教。”   来自欧洲的特派员嘴角还洋溢着笑容,伸手从自己的颈部划过,“砍掉头。”   “可您刚才说……”一寸木抬起头,不解地问。   “你们不能,我可以。”德沃鲁显得兴致很高,“退后一点,我演示给你看。”   日本人后退了三步。金发男人体形完美的身影矗立在黄绿色雾气笼罩的钢铁棺材群里,像一具看守墓地的死神雕像。德沃鲁慢慢举起双臂,闭上眼睛。一道亮度超过闪电的粉红色电弧在空中一闪即逝,德沃鲁像谢幕一样抱臂躬身,像虚无的前方施以古老的礼节。“过来吧。”他淡淡的声音响起。   一寸木忠诚惊疑不定地走过去,周围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化,彷佛那道深深印在视网膜上的粉红色闪电像是一个幻觉。“低头看。”特派员整理一下领带结和胸针,用下颌示意日本人低头观察不锈钢棺材。   一寸木立刻发现了异常。一缕若有若无的黄绿色气体出现在不锈钢盒中,这种生命维持舱与前几号房间的操作舱不同,本该是完全密封、灌注着惰性气体的,亚克力盒盖和不锈钢盒体都没有任何破损,气体是怎样进入的?日本人惊叹地抬起头:“太神奇了,议员大人,您是怎么做到的?”   德沃鲁张开双手,一条忽明忽暗的粉红色细线在双手之间闪烁,定睛去看,却又捕捉不到实体。“用手摸盒盖上方。”两手一合,纤细的亮线又消失在掌间,金发男人微笑着指指盒盖。   日本人脱掉手套触摸透明盒盖,指尖果然触摸到一条隐隐约约的痕迹,像是切割后又粘接的痕迹,盒盖两侧有微微的错位。这样微小的差异肉眼根本看不出来,如非德沃鲁提醒,一寸木不可能注意得到。“就是这样,砍掉头,称重量,在你反应过来之前,再安回去。你不会死,甚至不会感觉到痛,——完美的解决方案。”   特派员愉快地说。   第166章 凶暗之间(下)   一寸木忠诚露出那种日本人下级对上级之间特有的谄媚表情,“太神奇了,议员大人!这种恐怖的武器是传说中的单分子线吗?”   德沃鲁嗤之以鼻道:“单分子线?那是科幻小说中的白日梦,单分子结构根本无法承受任何剪切应力,无稽之谈!”   “那么,是纳米管么?我听说碳纳米管材料强度非常惊人,也非常纤细……”日本人惊叹道。   金发的年轻男人摇摇头,“仅仅纳米管还不够,我手中的是高导电性聚苯胺碳纳米管游丝,割裂物体的是高压放电带来的瞬间高热,如果在切割后立即将创口复位,被破坏的晶格结构反而会比以前结合得更紧密,这就是你在不锈钢匣子上看不到切口的原因。——当然,如果我切下的是你的头颅,难免会造成一点血栓之类的小问题,但相信我,你会活下去的,——在准确称重之后,亲爱的454号兄弟。”   男人露出令人目眩神迷的明朗笑容,一寸木的脸颊肌肉在防毒面具里悄无声息地抽搐两下,但声音中丝毫听不出颤抖:“那一定是种特别的体验呢,议员大人。我不明白的是高压电的来源,难道您身上藏着小型燃料电池?锂电池无法提供足够高的电压吧。”   德沃鲁愉快地举起两根手指,指尖噼噼啪啪闪烁着金黄色的电弧,“那么,休息时间到此为止,我们看一下后面的型号吧。”   “当然,议员大人。”日本人恭敬地后退几步,极力将内心的天然恐惧压抑下去。接触得越久,这名身上隐藏着太多秘密的神秘特派员距离“人类”这个物种的定义就越来越远,当然,任何质疑高阶级兄弟会成员的行为都是被严格禁止的,他只能尽量保持距离。   两个人一前一后穿过弥漫着黄绿色气体的房间,来到另一个不锈钢匣子前,一寸木低头瞧瞧led屏幕上的数据,“第67号试验体,重量4.9公斤,持续运行17年。中期的试验体死亡率比较高,这是存活最久的一个个体了,目前的健康状况也不太好,血小板含量几乎在临界线上。”   德沃鲁弯下身子,透过亚克力盖打量棺材里的残躯。整个装置是一个半透明的球形玻璃罩,淡黄色液体中浸泡着一具眼窝黑洞洞的骷髅头,骷髅没有下颌骨,就连上颌的牙齿都被完全摘除,各种管线从后脑下方和鼻孔穿进颅骨内,由于液体的流动,骷髅在玻璃罩内微微上下浮动,像是在向外面的人点头致意。   “为什么要搞成这样?”特派员不解道。   “剥离了皮肤和面部器官、摘除下颌骨和眼球之后,头颅的重量减到了3.7公斤左右,极小化的pcB装置直接向脑部血管输送血液,头骨是为了约束大脑的形态而存在的,这是当时能够做到的极限。”一寸木解释道,尽量不去看骷髅空洞的眼窝。   “不成熟的产品,你们走错路线了。”德沃鲁摇摇头,迈步继续前进。跟在后面的日本人赞同道:“您说的对,议员大人,后来的方案完全推翻了这些试验的成果,就连当时主持试验的荒川博士也……”   “喔!”特派员的惊叹打断了日本人的牢骚,身材修长的欧洲男人站在一具非常小巧的钢棺材前,指着里面的东西:“这种形态就相当不错。”   一寸木走过来,伸手抚摸着透明棺盖,脸上的厌恶之色消失了,换成一副艺术家审视自己杰作的陶醉表情,“这是第101号试验体,重量1.5公斤,持续运行11年。完全抛弃pcB装置之后,通过调节溶液中的电解质浓度、含氧量来维持脑部功能,试验体的整体重量得以大幅度减轻。这也是我参与调制的第三个试验体,当时我是兄弟会的外围成员,身份是内阁情报调查室的内务部部长,被特批参与了阿斯蒙蒂斯的绝密研究计划。感谢执事长大人的赏识……”   这是一颗漂浮在正圆形玻璃球里的大脑。悬浮在淡黄色溶液中的大脑皮质呈现淡淡的粉色,除了几个电极之外,并没有任何pcB装置和管线存在,整个装置显得干净小巧,充满科技的美感。   “我不是外科医生,不过这个大脑看起来少了点什么。”德沃鲁沉吟道。   “您的观察力非常敏锐,议员大人。”日本人不着声色地赞美道,“这个试验体的小脑被完全摘除了,因此减轻了135克的重量。我们曾试着摘取间脑,但失去丘脑显然对试验体的知觉和判断力产生了影响,99号试验体因此成了一个无法做出任何决定的选择恐惧症患者,我们不得不对他进行了安乐死。”   特派员点点头,忽然脸上浮现好奇的表情:“我又想到一个非常有趣的问题,这个可怜的家伙——不,这颗可怜的大脑能否记忆起自己原本的模样?每次照镜子的时候我都觉得自己长得跟想象中不大一样,你有这种感觉吗?”   一寸木恭谨道:“我与您完全不同,议员大人,我只是憎恨集体照中间那个几乎秃顶、体重超标的老头子罢了。说到对于自己身体的记忆,‘第一世界’的统计数据表明在一部分按照个体知觉重塑身体的登入者当中,虚拟形象与其真实相貌的相符几率只有百分之三十五,大部分试验体在无意识间对自己的长相和身材做出了美化。”   “啊啊,自我服务偏见。”德沃鲁点点头,“人们总是认为自己高于平均水平,没想到一颗不完整的大脑也有这样的社会心理问题。对了,这些为兄弟会风险的人都是什么种族?是日本人吗?”   日本人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为了试验数据的准确性,样本是从不同种族、年龄、性别、体重的随机人群中选取的,不过这颗大脑确实来自一个日本女人,事实上,她还算是我的朋友之一。”   “奉献是最好的品德。”特派员微笑道。   “当然,议员大人。”一寸木报以谦恭的笑容。   视察完十号机房之后,德沃鲁显得比较满意,率先开启滑动门走出了空阔的房间。“那么,我们上去吧,这里的空气毕竟对健康不好呢。”金发男人若有所思地张开右手,他长而纤细的手指根部居然长着两栖生物一般的蹼膜,此时半透明的粉红色蹼膜正慢慢长出溃烂的水泡。日本人赶忙移开视线,装作没看见任何异常,“好的议员大人,关于午餐,希望您喜欢菊乃井的怀石料理,这家餐厅刚刚被评为米其林三星餐厅,是连外国人都可以欣赏的纯粹日本风味呢。”   两个人走在阴暗而悠长的通道中,德沃鲁轻轻挥手拨开黄绿色的雾气,“食物对我来说并不那么重要,不如简单介绍一下‘第一世界’的运行情况吧。”   一寸木立刻开口:“是的。‘第一世界’自测试启动至今已经整整二十年时间,消耗700ppm的稳定配时,是整个阿斯蒙蒂斯最初建设的核心和基础。除了在前一段的量子黑夜里中断2小时之外,近千名试验体一直在‘第一世界’中生活,二十年来,除了因调制失误意外死亡的个体之外,自然死亡的有三例。如果您愿意,随时可以通过生命舱登入‘第一世界’视察,我与七部君、小坂君会陪同您进入。”   “生命舱?用不着。”德沃鲁摇摇头,“我听说‘第一世界’是一个非常美好的地方,是吗?”   “是的。”日本人回答,“它设计的出发点就是享乐主义,在一个基本的现实社会框架中提供了多种多样的纯粹享受,当然,为了保持登入者的健全人格,还是拥有多种多样的突发事件,规定必要的劳动时间。”   “那么,为什么会有试验体自杀呢。听说尝试一切自杀手段最终因连续精神刺激时间过长导致脑充血死亡,可不是件容易做到的事情。”特派员淡淡地说。   一寸木额头流下一滴冷汗,吧嗒滴在防毒面具的玻璃罩上,“这个……议员大人,‘第一世界’的建设已经被认定是失败的,项目实际上处于搁置状态,您知道,在责任问题上……”   德沃鲁哈哈大笑,转身拍着日本人的肩膀:“放松放松,只是开个玩笑。议长大人早知道这样一个虚拟世界无法提供足够的真实性和多样性需求,‘第一世界’是很好的探索,但现在,已经无关紧要了。”   一寸木忠诚拘谨地立在那儿,不知该如何反应:“谢谢您,议员大人……”   这时金发男人忽然一愣,用手指敲敲自己的太阳穴:“什么?太好了……454号兄弟,咱们到一个有大型投影屏幕的房间里去,我需要你的帮助。”   两人回到地下十一层的休息室,特派员在投影墙上展开一幅庞大的欧洲地图,“我不久前拜托议长大人通知贝鲁赛巴布,让苍蝇之王向圣殿荆棘十字团共享‘先知’的熵值图,你看到了吗?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量子或然率正在向一个地点坍缩。”   曾经在贝鲁赛巴布工作过的日本人一眼就在复杂图像上找出了关键点,不由惊呼一声:“是的议员大人,这个位置……是蒙古!”   第167章 流火之地(上)   “乱流来了,请一定抓紧,约纳中校!”莫瑞尔队长用力控制着“南希小姐”的飞行轨迹,驼鹰的双翅奋力扇动,身形在热空气里上下起舞。“知道了!”三级占星术士简短地应了一声,双手握紧鞍鞒的扶手,紧张地俯身张望。   耐热魔偶已经完全被岩浆淹没,唯有加速喷出的炽热岩浆显示它还在将钻头继续推进,通红的火焰之河向南流淌,“砰砰……嗖!”冰冷的石块在熔岩中发生爆炸,将一个又一个发出尖啸的火山弹射入半空,岩浆里不断浮出黑色的气泡,散发出有毒的蒸汽。   “这里太不安全了,现在应该立刻向北侧转移,约纳中校?”另一头驼鹰靠了过来,萨迪斯中校征询地喊道。   正在这时,一枚从空中掉落的火山弹正巧砸在佛洛勒斯人的一个热气球上,兽皮缝制的气球立时被撕开一个大口子,红热的岩核引燃了兽皮,“啊啊啊啊……”吊篮里的几十名男性粉帽矮人齐声发出惊呼,随着热空气的逃逸,热气球开始缓缓坠落。   “帮助他们!”占星术士无暇思考地伸出手臂。   第十三飞行骑兵队的战士们毫不犹豫地执行了命令,十二头驼鹰振翅斜飞,在穿梭的火山弹中接近燃烧的热气球,飞行骑兽伸出强健的脚爪牢牢抓住气球,莫瑞尔队长摘下刀矛挥舞着,割掉了着火的部分。二十四只翅膀推动空气,失去浮力的热气球被慢慢拉了起来,“万岁!尊敬的约纳阁下万岁!”吊篮里的矮人们齐声欢呼,向占星术士做出滑稽的跪拜动作。   “轰!”像是谁打开了火山熔岩的总阀门,岩浆从斜下方冲破岩层,以排山倒海之势涌出地面,空气中的温度在急剧升高,热蒸汽和火山灰扬起七百码高的烟柱。火刃骑兵团第十四、十六飞行骑兵队在萨迪斯中校的指挥下各自寻找目标,牵引着移动不便的热气球向两侧躲避,约纳感觉每呼吸一次,都在身体内灌入尘埃和热汤的混合物,“咳咳咳……”他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这时一股宝贵的清凉自腰间升起,霎时间将炎热与尘灰驱逐出身体,空气变得冰凉纯净,连坐在前面的莫瑞尔队长都感觉到了这种异常,回头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谢谢您,约纳中校!”   “呃,这个,没事……”占星术士低头看看自己的腰间。他明白初代导师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馈赠给自己——准确地说,馈赠给降临者——的腰带肯定不是凡品,可没想到腰带上的温控星阵或魔法阵可以自动启动。此情此景忽然让他感到非常熟悉。几个月以前的一天,他就是这样开启了腰带上的温控星阵冲进燃烧的红石堡皇家与圣公会图书馆,抢救出了背叛者赛格莱斯的几页无名书残纸,他的生命由此完全改变。俯瞰苍茫大地如同地狱般的场景,约纳不禁感到一切是如此不真实,从红土平原占星术塔的小小占星术士学徒,到乘坐着驼鹰翱翔于沸腾火山口之上的三级占星术士,这一切只在短短两个月中发生,他经历了那么多战斗、相识、灾难与分别,与未知世界的降临者争斗,逐渐揭示一个又一个错综复杂的真相,按照背叛者指引的方向艰难前进,——如果有重新选择一次的机会,他还会义无反顾地冲进烈焰中的图书馆吗?   驼鹰下方吊篮里的粉帽矮人发出乱七八糟的咳嗽声,听起来像一群小鸡在鸣叫。旁边一头驼鹰的背上,阿赛满脸兴奋地叫嚷道:“喂喂,约纳兄,这不是一生难得一见的奇景吗,为什么要满脸迷茫?看那边看那边,岩浆快要流进河里了!”   约纳揉揉脸让自己清醒一下,顺着东方人所指的方向望去。红热的熔岩沿着河谷向南流动,最终流入了赤色的埃克巴塔纳河,“哧……”第一波岩浆立刻将河水气化,自身被冷却化为灰暗的玄武岩沉入河底,鲜红色的火焰之河与暗红色的水流之河开始一场惨烈的战争,岩石融化,河水沸腾,冰与火的交锋引起一场又一场爆炸,灼热的火山弹漫天飞舞,随着岩浆不断灌入河流,一团上千码高的雪白蒸汽云团翻滚着升起,笼罩了视野内的全部近空。   “加油啊,埃克巴塔纳河!把岩浆冷却掉,平息埃克拉火山的愤怒!”惊人的景象令约纳立时抛去了迷思,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开始燃烧,他忍不住攥紧拳头大喊道。   “冷却!冷却!冷却!”长胡子长老跳跃着挥舞手臂,上百名佛洛勒斯男性公民立刻齐声呐喊。   这时有个眼尖的骑兵指着斜下方喊道:“瞧,那是不是魔偶?”   果然,从尘烟的缝隙里能看到岩浆中有一个小小的人形在翻滚、挣扎,不断试图站起来,又被炙热的熔岩推倒,耐热魔偶身上银亮的甲壳已经被灼得焦黑,动作显得笨拙无力,蒸汽从背部甲叶的缝隙里呼呼喷出。它在试着向西移动逃离熔岩河的范围,可脚步被没至腰间的红热岩浆推动,反而离沸腾的埃克巴塔纳河越来越近。   一旦跌如燃烧的河谷,这具珍贵的魔偶与操作员毫无疑问会失去最后的生机,“逃出来啊,魔偶!向着西方移动!”约纳焦急地喊着,抽出席拉霏娜握在手里,又不知自己现在能做些什么。   “向西!向西!向西!”粉帽矮人们整齐地喊着,“向东!”一个纤细的声音显然是喊错了方向,佛洛勒斯男人们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变成一片叽叽喳喳吵得人脑袋生疼的指责声。   “等等……”占星术士沉吟了一下,扭向东方人的方向:“阿赛,我有个主意,不过需要你的帮助。”   “那还用说,约纳兄?”东方人毫不犹豫地拍拍胸脯。   两人简单对话几句,然后与各自前座的驼鹰骑兵说明情况,“什么?”莫瑞尔中尉大惊失色,“那绝对不行,约纳中校!帝国骑兵的荣誉决不允许我拿您的生命开玩笑!”   约纳毫不示弱地瞪着他:“我不会胡乱冒险的,安全是有保证的,相信我,中尉!”   正在僵持的时候,旁边的驼鹰松开脚爪,振翅画出一道弧线向下飞去,变得越来越小的东方人挥手道:“我先过去了,约纳兄!你要注意……哎呀!”一颗火山弹贴着他的驼鹰身边飞过,飞行骑兽哀鸣一声,右翼的羽毛焦糊了一片。   “安全是有保证的……”占星术士有点没底气地重复道,“这是命令,中尉!”   一旦拿出长官的架子来,莫瑞尔中尉就不得不让步了,这个踏实可信的男人偷偷向萨迪斯中校望了一眼,咬紧牙关:“遵命,约纳中校。就让我送您到地狱中去吧……呜——哈!”   “南希小姐”松开热气球,以一道漂亮的曲线翻身向下俯冲。吊篮的重量被十头驼鹰承担,骑兽们的高度明显下沉了一下,用力扇动翅膀以维持平衡。“干什么?……见鬼!”萨迪斯中校这时才发现来自黄金之城的新任中校居然向着岩浆直挺挺地冲去,“啪”地一拍自己的脑门,怒吼一声。   腰带上的温控魔法阵在约纳身旁营造出不受侵扰的凉爽空间,前面的阿赛就没这么好运了,东方人将辫子咬在口中,满脸沁出大颗的汗珠。迅捷无匹的驼鹰转瞬间就降下几百码的高度,接近红热的岩浆之河,“阿赛!”约纳擎起法杖席拉霏娜,冲前面的伙伴大喊一声。   “了解,约纳兄!”东方人一跃而起,站在驼鹰的背上摆出拔剑姿势,他的衣角在高热中迅速蜷曲焦黑,身下的骑兽在剧烈颤抖,显然无法坚持太久。   约纳闭上眼睛,玲珑剔透的星际线在眼前汇集。他将要做的事情没有第二次尝试的机会,必须成功,只能成功。第一宫三十号星“熊”与第七宫七号对星“小船”的橙红色星际线散发着令他心安的温暖能量,三级占星术士的脑海中浮现不久之前在火山口的时空星阵上看到的玄妙符号。降临者未能完全理解初代导师遗作的精妙之处,却给了17岁少年太大的启发。现在,他需要崭新星阵提供的庞大能量,却没有任何试验的机会。一个又一个曲线、能量节点与吉尔伯托螺旋从眼前飘过,约纳猛地睁开眼睛,右手从鹿皮包里掏出星星尘埃洒在空中,接着用指尖触摸法杖顶端的宝石,微微调整红宝石中银线的位置。用纯银丝在内部刻有“蘑菇农庄三叉戟”星阵的宝石开始散发明亮的光芒,浩瀚的星辰之力正在其中汇集凝聚。   “来吧,一定要成功!”   身处熊熊燃烧的火焰之河上,占星术士此刻的心情却平静得像一池幽深的潭水,“……螺旋三叉戟!”按照初代导师的思路改良的攻击星阵自法杖顶端激射而出,蘑菇农庄三叉戟的三道射线被拧成一股高速旋转的螺旋形光柱,像一个大大的钻头般狠狠击中地面。   第168章 流火之地(下)   约纳想要做到的,是在熔岩中开辟出一条临时道路,解救被困的耐热魔偶。在“蘑菇农庄三叉戟”攻击星阵的末端加以改良,使得三股射线变为一根威力惊人的螺旋光柱,他的尝试幸运地成功了,有成年腿粗细的橙红色螺旋光柱射入岩浆,霎时间破开一条红浪翻滚的道路,占星术士紧紧咬着牙,双手控制法杖席拉霏娜的角度,“螺旋三叉戟”由熔岩之河中央开始,向东方犁出一条深邃的沟壑。“轰!”射线在留下两百尺的引流槽之后,在埃克巴塔纳河河岸凿出一个巨大的缺口。   向东南方缓缓流动的岩浆分流了,魔偶被流向正东的一股熔岩推动,逐渐脱离火焰之河的主干道。深达十尺的引流槽很快被粘稠的岩浆填满,魔偶跌跌撞撞向东方移动,随着岩浆流速的加快,它正在接近新开辟的河岸垭口。熔岩开始从新的缺口流入埃克巴塔纳河,沸腾的河水散发出浓浓的蒸汽,“……就是现在,阿赛!”约纳大吼一声。前座的莫瑞尔中尉拉起缰绳,“南希小姐”从魔偶头上穿梭而过,占星术士转回头焦急地向另一头飞行骑兽张望。   “得令。”东方人站在不断盘旋的驼鹰背上,右手握紧名剑“饕餮”的剑柄。骑兵控制着骑兽接近河岸,这头驼鹰的羽毛末端开始燃起小小的火苗,可服从性遏制了天然的恐惧,骑兽径直向燃烧的河流冲去。   “着!”   清冷如水的淡青色剑光割破灼热的空气,远在几百码外的约纳脊背一寒,像是被冷冽的剑气灼伤了皮肤。驼鹰振翅飞起,“幸不辱命,约纳兄。”阿赛吐出口中的辫子,被烟熏黑的脸上露出明朗的笑容。   “咔咔……轰隆!”河岸边耸立的一座巨石根基出出现一道光滑的裂隙,巨岩开始慢慢倾斜,接着轰然滚落,径直砸在新开辟的引流渠正中,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立时溅起漫天火红的星花。岩浆之流被截断了。魔偶承受的压力立刻减轻,它用笨拙的动作攀住河岸嶙峋的岩石,脚下的熔岩不断流入埃克巴塔纳河,液面逐渐降低。终于,它的左脚从岩浆中拔出,踏上了干燥冰冷的岩石表面,身上粘附的熔岩噼里啪啦落向地面,立刻冷却变为黑色颗粒,魔偶站直身体,慢慢举起焦黑的右臂,向天空做出胜利的宣言。   “万岁!”佛洛勒斯人一齐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两头驼鹰一前一后向天空爬升,阿赛座下的骑兽显然受到了高热的伤害,振翅的速度越来越慢。骑兵回过头来对阿赛说:“剑士大人,我们有麻烦了,我的‘老莉莉’已经用完了最后一点体力,没办法再飞行了。”   东方人苦笑道:“那么你希望我做点什么?我倒是带着一些高蛋白的零食,可莉莉小姐喜欢吃人类的食物么?”   莫瑞尔中尉的“南希小姐”也减慢了爬升速度,熔岩上空充满了热蒸汽的乱流,每一次振翅都是与空气的艰苦搏斗。“莫瑞尔,他们不行了,去帮忙!”回头看到伙伴的困境,约纳毫不犹豫地发出指令。   “遵命,约纳中校。”飞行骑兵队队长低下头抚摸驼鹰强健的脖颈,“南希小姐”停止扇动翅膀,身形立刻如同铅块一样下坠,几秒钟后就下降到与“老莉莉”相同的高度,罕见的黑色驼鹰展开双翅,发出悠长的鸣叫,两次振翅就在空中稳住了身形。高超的飞行技巧未能弥补体力耗尽的事实,莫瑞尔中尉抛出缆绳,在前面拖曳着另一头驼鹰前进,“小心!”一枚呼啸而来的火山弹险些击中他们,约纳射出螺旋三叉戟,正面将火山弹轰隆一声炸得粉碎。   “漂亮的礼花,约纳兄!”充满乐观的东方人举起大拇指。   “亏你还笑得出来……”占星术士放下法杖,忧心忡忡地望着天空。绕过一股烟尘柱,“南希小姐”的飞行姿态也变得歪歪斜斜,看起来没办法再升上天空了。   这时,风声与阴影出现在头顶,十二头挂有皇家火刃骑兵团纹章的重装驼鹰出现在身旁,强劲有力的翅膀托起了两头精疲力竭的骑兽,“第十四飞行骑兵团奉命前来接应,约纳中校。”一名坐在鞍鞒上的中尉军官充满崇敬地敬礼,“您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人,约纳中校!……另外,萨迪斯中校非常愤怒……祝您好运!”   “随便吧……”约纳放松手脚瘫在驼鹰背上,一鼓作气的勇敢此时消耗殆尽,充满身体的是一阵阵迟来的恐惧。“螺旋三叉戟”是不成熟的攻击星阵,两次设计就消耗了百分之八十的精神池液面,还有大大的改进余地。这个玩命般的计划是他听到那名佛洛勒斯男性公民叫嚷“向东”时想到的,河岸边矗立着许多上粗下细的巨石,计划的关键,就是自己能否一举掘开二百尺长的引流槽,以及阿赛能否一剑斩断上百吨重的巨岩。——回头想想,占星术士对东方人的信心似乎比对自己还要稍微充足一点。   随着高度不断爬升,空气变得清明起来,“万岁!万岁!万岁!”粉帽矮人的欢呼声出现在耳旁。一看到被众多驼鹰簇拥的英雄安然返回,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又陡然增加了三十个分贝,“万岁!埃克巴塔纳的约纳万岁!”佛洛勒斯人又换了一种称呼,用又尖又细又整齐的声音喊道。   约纳扭过头望着阿赛,东方人心有灵犀地嘿嘿一笑,“搞不清楚什么意思是吗?我猜第一,那架魔偶的操作员是埃克巴塔纳长老会的成员之一,不然大伙不会这样紧张;第二,‘埃克巴塔纳的约纳’从修辞上来说是一种主从格式,它实际上意味着‘约纳的埃克巴塔纳’,也就是说,这些小家伙承认你是火山之国的所有人了,恭喜你啊,埃克巴塔纳男爵。”   “唉唉,其实我也没做什么……”17岁少年脸上有点发热,毕竟凿透地壳施放岩浆的壮举不是他构思出来的,可粉帽矮人的崇拜确实让他心里有点飘飘然,——这种受人景仰的感觉原来是这么美好。   爬升到安全高度,约纳第一眼看到的是萨迪斯中校喷火的眼睛,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占星术士连同莫瑞尔中尉早就被切成一万块看不清形状的碎肉了。“回到指挥所之后,我们得坐下来好好谈谈,约纳中校。”留着两撇小胡子的骑兵团军官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不知道在黄金之城你们是怎么做做事的,但在旁遮普,在东南边境,我们……”   阿赛看到约纳的窘迫,在旁边冲周围的热气球使劲挥手,“万岁!万岁!万岁!”在他的指挥下,佛洛勒斯人发出喧闹的欢呼声,立刻就把萨迪斯中校的声音淹没了。中校说完一大通牢骚,发觉连自己都没听清刚才的金玉良言,愤愤地扭过头不再言语了。   熔岩的喷发从下午四点一直持续到晚上十点半,终于火山的内部压力开始减弱,岩浆之河变成平缓流淌的静静河流,上方的岩浆慢慢冷却变成黑色硬壳,又在熔岩的推动下破碎、沉没,从高空看起来像一副红黑相间的装饰挂毯。整个埃克巴塔纳河的地貌已经完全改变,熔岩筑起了一圈灰色玄武岩的墙壁,将河的左岸变成一个盛满岩浆的大湖,熔岩还在不断流入河水,乳白色的蒸汽柱升入高空,就算在夜间,这一片区域还是显得十分明亮,红热岩浆的光亮就算在一百哩外还是能清楚看见。   在埃克巴塔纳的圣地“熔炉之心”顶层,一场盛大的宴会刚刚开始。约纳、阿赛、萨迪斯中校、吐火罗大使和所有的骑兵队成员都被破例邀请参加这顿迟来的晚餐,房顶低矮的房间内聚集了几十名人类与上百名佛洛勒斯男性公民,身材瘦高的萨迪斯中校端端正正坐在圆凳上,包头巾几乎触到天花板。阿赛捅一捅约纳的腰,低笑道:“你说他等会儿吃饭的时候一低头,头巾不就杵在对面人的脸上了?”   “哈哈哈……严肃点!”约纳笑出了声,赶紧捂住嘴瞪了东方人一眼。   粉帽矮人的餐桌对于人类来说有点像过家家用的儿童玩具,桌上摆满了香气扑鼻的精致菜肴,当然少不了火山之过引以为豪的黑金地鼠肉料理。在胡子最长的长老宣布宴会开始之前,东方人已经偷偷干掉了七盘点心、整整两筐面包和一大盆热汤,“呼……接下来可以正式开吃了。”阿赛拍拍毫无反应的肚子,在身边高高一摞袖珍盘子顶端小心翼翼加上一只舔得干干净净的餐盘。   “……以上就是长老会代表全体佛洛勒斯人对约纳阁下表示的崇高敬意,而其他人则赢得了埃克巴塔纳的友谊。”长老冗长的致辞让约纳有点走神,等他回过神来,致辞已经结束了,长老举起大号玻璃酒杯:“为了火山之国的安宁,干杯!”   “干杯!”人类纷纷用两个手指拈起酒杯,把杯中酒倒进嘴里。透过他们身边的瞭望窗可以看到,火山口中的岩浆已经下降许多,静静地在碗底散发着温暖的红光,初代导师的时空星阵整个露了出来,柱子上的绿宝石已经纷纷破碎,这个工作了数百年的古老星阵终于完成了历史使命,可以暂时歇息了。   下面,就是分别的时刻了吧。约纳偷偷瞧了一眼身旁大吃大喝的东方伙伴,心中泛起淡淡的感伤。   第169章 再袭之敌(上)   吐火罗帝国皇家火刃骑兵团的武装驼鹰在晨光中起飞。尽管宿醉未消,训练有素的骑兵们还是控制着飞行骑兽一个接一个飞离熔炉之心的顶层平台,在空中组成箭头形的飞行编队。   “要经常回来看看,埃克巴塔纳的约纳阁下,这里是你的家啊。”胡子最长的长老拉着约纳的手,哆哆嗦嗦地说。长老会的成员们围绕在占星术士身旁,全都是一脸恋恋不舍的委屈表情,这些满脸皱纹的佛洛勒斯老人不禁让约纳想起养育自己长大、如今又不知所终的柯沙瓦老师,忍不住鼻头一酸,连忙扭开头去:“当然,当然,有机会的话,我会回来看看大家的。”   “下次你再来的话可见不到我们啦,我们的寿命快结束了,很快新的一届长老会就会接管火山之国。相信驯服的埃克拉火山会让埃克巴塔纳写下崭新的历史,谢谢你,埃克巴塔纳的约纳!”长老们一齐躬下身子,再一次表达了谢意。在昨晚的宴会中约纳已经了解到粉帽矮人的寿命只有四十年,他们的生死观非常豁达,敢于坦然面对死亡的话题,这让在场的人类感到非常钦佩。   “你们也教会我很多。”占星术士低声说,轻轻抽回自己的左手。他也想在热情的火山之国多盘桓几日,但阿赛急着赶往吠陀国办事,萨迪斯中校也不会同意住在埃克巴塔纳这个荒唐的请求。   “起飞吗,约纳中校?”跨坐在驼鹰脖颈上的莫瑞尔中尉回头询问。   “……走吧。”约纳轻声吐出两个字。   “遵命。呜——哈!”骑兵队长发出指令,经过一夜休息恢复了体力的“南希小姐”展开黑色双翼,掀起强劲的暴风。三次振翅,驼鹰已升起在五十码的空中,熔炉之心顶层的长老们变得更小了,他们都用左手按着自己的尖帽子,挥舞着右手:“保重啊!一定要常回来看看!”   约纳也使劲挥手作别:“你们也要保重身体!”   随着高度不断攀升,熔炉之心、火山口和市镇广场依次展现在视野里。“天哪,那是……”约纳难以置信地捂住嘴巴。围绕着熔炉之心的广场被亮丽的粉色填满了,那是自发聚集在市中心为他送行的佛洛勒斯人,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各式各样的粉帽子挤挤挨挨,不知谁在指挥,成千上万的矮人整齐地喊道:“珍重!珍重!珍重!”   忽然像一阵风吹低粉色的花海,那粉红色的海洋一下子变成了褐色,几秒钟之后约纳才反应过来,那是所有佛洛勒斯人同时摘下了帽子鞠躬行礼。——没人曾见到粉帽矮人摘下他们珍视如生命的帽子,佛洛勒斯人最大的禁忌,一定也是他们最高的礼节。   泪水立刻湿润了三级占星术士的眼眶,他咬着牙用衣袖抹脸,一边低声咒骂着:“风太大了,吹得眼睛好疼。”   “是的,您需要一副防风镜,约纳中校。”善解人意的莫瑞尔中尉并没有回头。   三十六头驼鹰迎着朝阳飞入高空,画出一道弧线转向南方。“很棒的经历呢,约纳兄!”身旁的驼鹰背上,阿赛向他露出明朗的笑容,洁白的牙齿在晨光中闪亮,“他们还送了我一块新式的蒸汽怀表,超级好用的!”   约纳点点头。长老们送给他的礼物整整占去了两头驼鹰的负重,他都没来得及看看都有些什么新奇的玩意儿。   背后群山笼罩的埃克巴塔纳在逐渐远去。十只粉色的热气球缓缓升起,蒸汽傀儡防御系统再次启动了,火山熔炉旁边的蒸汽锻锤再次启动,将低沉的敲击声传遍四野。火山之国中央依然闪耀着埃克拉火山的光辉,但群山之外的埃克巴塔纳河更多了一处举世罕见的奇景,亮红色岩浆与褐红色河水相互交汇,时刻不停流入的熔岩沸腾着河水,白色蒸汽翻滚着升入高空。   驼鹰编队绕过那道乳白色云柱向南飞行,昨天发生的一切像是幻梦般不真实,唯有留在鹿皮袋中的一张羊皮纸沉甸甸的写满成就感。那是埃克巴塔纳对吐火罗帝国开具的一纸保证书,尽管火山之国仍然不承认吐火罗的管辖权,但正式承诺不在任何战争行为中威胁吐火罗的安全,并“在情况允许的情况下”帮助帝国打赢一场战争。这就是帝国皇帝最需要的东西,事到如今,约纳终于可以对以赛巴因克大帝的厚爱问心无愧了。   猎猎的风声中,莫瑞尔中尉回头喊道:“萨迪斯中校指示减慢飞行速度,以照顾受伤的‘老莉莉’,我们预计四十分钟后到达旁遮普大营,约纳中校!”   约纳举起右手大拇指,表示收到讯息。   长途飞行显得有些无聊,东方人在摆弄着崭新的怀表,约纳感觉到宿醉的头痛,打算在鞍鞒中小憩一下。刚闭上眼睛,一种怪异又熟悉的抽离感降临了,四周变得黑暗下去,驼鹰与骑兵们的头上亮起各色的灵魂灯火,他看到自己的身体伏在驼鹰背上,蓝色法袍上有许多烧灼的小洞。   “罗斯小姐?”占星术士试探着发声。   “请听好,这是我接收到的第二条提示。”罗斯·罗斯用毫无感情的声音说,“幽灵左手在黄金之城与兄弟会的增援力量展开了三场阻击战,但没能阻止对方得到你的位置信息。现在战士们正在全速赶往旁遮普,当然,赤枭兄弟会的暗杀者也正在路上。我们会用尽全力拖缓敌人的脚步,敌人非常强大,整个南大陆的隐藏力量都被调动了,黑暗的力量形成了一个像你射去的锋利箭头。听好提示:等待二十四小时,几名战士将与你汇合,接着立刻动身前往吠陀国。等你到达战争之城瞿维什提之后,下一条提示会出现。你是否切实接收到了这条提示?”   “你是说,我明天要离开吐火罗进入吠陀?可是以我现在的军官身份,恐怕会有点麻烦,而且……”约纳有点犹豫。   “你是否切实接收到了这条提示?”聆听者冷冰冰地重复道。   “……我收到了。”约纳只能作出肯定的回答。   “祝你好运,珍贵的赛格莱斯血脉继承者,祝你好运。”罗斯·罗斯说道,但这次占星术士没有等她中断连接,急促地追问道:“等一下,罗斯小姐!你现在在哪里?伤势好一点没有?你到底为什么要弄伤自己?为什么能够用这种状态跟我说话?聆听者又是什么意思?你接受到的指令从何而来?”   憋在心里的问题一股脑吐了出去,幸运的是,这次苏卡萨峡谷执政官还有兴趣跟他多聊两句,“有些问题是我不能回答的,约纳。可以告诉你的是,我自愿通过转生仪式献祭自己的一半听力、视力、嗅觉、味觉和触觉,换取一半通灵的能力,成为幽灵左手的‘聆听者’。每一位赛格莱斯血脉继承者都有一位对应的聆听者,我就是从冥冥中接收指示并加以解释,然后传达给你的人。有些指示非常抽象,难以读懂,有些指示则非常具体,比如给你的两条躲避敌人的讯息。我现在在哈里玛雅宫殿内,非常安全,这种灵魂对话是聆听者与继承者之间独有的沟通方式。”   “幽灵左手为什么要用这种残忍的方式……”   约纳的话没说完,四周开始渐渐明亮起来,罗斯·罗斯切断了连接。周围的人一无所觉,戴着风镜的莫瑞尔中尉专心驾驶着骑兽,旁边的东方人还在摆弄着新怀表,被表上弹出的小人儿逗得咯咯直笑。   占星术士叹了口气,用鹿皮包中摸出一个光滑的蛋形物体,那是从巴克特里亚出发之前哈里玛雅亲王送给他的通讯器,老亲王承诺找到龙姬与埃利奥特的踪迹后第一时间与他联系,可这个小玩意儿一直没有任何动静。伙伴们还杳无音信,他就不得不再度远走,南大陆这么大,究竟到何处才能相逢?唯一值得安慰的是,看来又能跟阿赛共处些时日了,约纳挺喜欢这个有趣的伙伴,日子越久,就越觉得这个弄满秘密的男人值得信赖。   当然,他也怀念在“巴克特里亚的疾风”上的日子,偶尔会想起总是吵嘴的斯图尔特兄妹。取得了沙盗之王宝藏的两人应该过上快乐的日子了吧,不知他们是选择向凯瑟琳娜效忠,还是离开无尽沙海重新开始?   “约纳兄,约纳兄,瞧!”东方人忽然喊道,得意洋洋地举起崭新的怀表,“要是打开后面这个盖子,再拉下这个手柄启动蒸汽机械,就可以演奏圆舞曲哩!你看着啊……”他兴冲冲摆弄着怀表,忽然手指一滑,滑溜溜的金属怀表从掌中跳了出来,霎时间就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深邃的白云。   “……”阿赛目瞪口呆地盯着自己空空的双手。   “噗嗤。”约纳笑出了声,有点惶惶然的思绪被冲淡了。是啊,世界这么大,谁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情呢?唯有勇敢前进。   第170章 再袭之敌(下)   武装驼鹰编队降落在旁遮普城外的东南指挥所大营,与城内的营房相比,这里显得宽敞而简陋,上百名骆驼骑兵正纵横驰骋在平坦的操场上,挥舞雪亮的刀矛向稻草人展开攻击。以少校为首的十几名军官列队行礼,迎接远行的两位中校归来,“辛苦了,萨迪斯中校,约纳中校!埃克巴塔纳发生什么事情了?整个旁遮普都看到了天边的红光。”少校抬手敬礼,不解地问。   萨迪斯中校翻身跳下坐骑,拍一拍驼鹰的脖颈:“我们的约纳中校以一己之力征服了火山之国,非常了不起的个人英雄主义壮举。”   约纳在骑兵的帮助下回到地面,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不不,有中校和飞行骑兵队的帮助,我和我的伙伴才能解决埃克巴塔纳的困境,这是大伙的光荣!”说着,他打开挎包取出那张珍贵的战争协定,“请收好,粉帽矮人们已经不再是吐火罗的威胁了,他们都是善解人意的好人呢!”   说话间,一行人回到营房,少校早给约纳与阿赛安排好了房间。占星术士洗了个痛快的热水澡,换下那身破破烂烂的法袍,穿上从黄金之城带来的新衣,立刻感觉神清气爽,疲惫一扫而光。擦拭着头发走进房间,东方人还垂头丧气坐在床上喃喃念叨着:“多漂亮的怀表啊,整点报时的时候能飞出来一只可爱的小黄鸟,还能演奏好听的圆舞曲……”   “好啦。”约纳被气乐了,“我的礼物中一定有类似的东西,你喜欢哪个随便拿就好了。”   “别理我,我就是个倒霉的东方佬罢了……”阿赛灰暗地说,“吃完午饭我就离开,让我一个人到吠陀去吧,反正在哪里也是倒霉罢了……”   占星术士拍拍他的肩膀:“我也去吠陀。我不会丢下你一个的。”   “……什么?”东方人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约纳笑道,“明天一起出发。”   “太好了……我离不开你呢……”阿赛眼睛亮晶晶地瞅着17岁少年,眼中的欣慰、愉快、解脱和喜悦噼里啪啦打在约纳脸上,害得约纳小脸通红道:“没什么啦,我也有必须去的理由,不是专程陪你来的……”   东方人拍手道:“我还担心去了吠陀之后语言不通会有麻烦呢,既然有你在,我就彻底放心啦!”   “……什么?”占星术士迷茫道。   “我也是刚听说的,梵天建国之后把吠陀的官方语言定为梵语,要求全部国民抛弃南大陆通用语,改用梵语书写和交谈。”阿赛介绍道,“梵语这种古老到掉渣的语言本来是佛教和异教书写经文用的,只存在于庙堂之中,没人知道梵天为什么要闭关锁国,搞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普及运动。——总之,约纳兄,你无意中学到的梵语居然有了用武之地了!”   “喔,这样啊……所以你跟我搭档的理由,不是占星术士的身份,就是随身翻译的便利咯?”约纳想了想,瞪了对方一眼。   东方人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不不,更重要的是有个能聊聊天的旅伴,经常旅行的人都知道,有个聊得来的伙伴是周游世界的第一要务呢。”   等阿赛沐浴更衣之后,两个人开始拆看佛洛勒斯人的礼物,不住对各式各样的精巧机械发出惊呼,无论是一边跳舞一边剥菠萝皮的小型机械人还是能吐出肥皂泡泡一转起来就不会停下的蒸汽陀螺,都是奇怪又好玩的东西。唯一的遗憾,是没能找到另一块精美的怀表,“算了算了,看来我的老伙计容不下其他怀表存在呢。”东方人掏出自己那块锈迹斑斑、吱嘎作响,就连指针都弯弯曲曲的破烂怀表,爱怜地抚摸着嗤嗤冒气的老伙计。   “能讲讲它的来历吗?”约纳凑过去看看,觉得有点好奇,“表背面那个凹陷是个弹孔吗?”   阿赛犹豫了一下,“讲给你听倒是没什么,不过这事说起来有点复杂。对了!那个问题问了你好几次都没得到答案,今天有空,一定得好好聊聊。”   “什么问题?”占星术士问。   “关于龙姬……”   就像某种不断发生的诅咒一样,东方人的提问又被打断了,一道绿光“嗖”地从鹿皮包中飞出,月光精灵在两人之间画了几个圈子,焦急地喊道:“有敌人!有敌人!你们没感觉到吗?很强大的敌人!”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阿赛摇摇头:“强大的敌人?你是说正在从三层阳台悄悄爬下来那个家伙?我看没什么了不起啊。”   “呸呸,你这个自大狂!”小乖飞起一脚踹在东方人鼻尖上,“那么明显的黑暗系力量还不够强大?我在瓶子里都能感觉到那种黑糊糊的邪恶感……就像一头从恶臭焦油潭里爬出的百足虫,又恶心又肉麻,啊啊啊……说得我浑身发冷啊!”   “你们在说什么啊。真的有敌人?”握紧法杖,占星术士还没搞清楚状况。   “没事没事,一个黑暗系的魔法师或者念术士,精灵小姐的空间魔法正好被黑暗系魔法所克制,所以显得有点敏感。”阿赛满不在乎地撇嘴道。   “噗!”忽然玻璃窗被一股粘稠的黑色物质击穿了,玻璃并没有破碎,而像是被强酸溶解一样露出一个大洞,那股缭绕着邪恶气息的黑色液体像生命体一样蚰蜒前进,昂起头颅向约纳袭来。“原来是暗水系念术士啊,雕虫小技……”东方人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右手轻握“饕餮”的剑柄。   这时一个男人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间里,端端正正迎向那股黑色浊流,刹那间这人就被黑暗包裹起来,变成一具颤抖不已的黑色木乃伊。“……扎林库伯?”约纳惊叫一声,他没有分清这是两位少尉中的哪一位,只看到了他身上笔挺的军服。   房门打开了,面无表情的另一位少尉走了进来,“请后退。”他挥挥手,被粘稠柏油包裹的另一位军官忽然身体矮了下去,化作一股细流融进他的身体,“哗啦!”失去目标的黑色粘稠液体洒了一地,被溶解的军服嗤嗤冒出白烟。   又一道矮胖的身影出现在阳台上,抬头望着上面,这人正是弥亚斯的四名手下之一,与扎林库平级的第三级分身。“想走?”这位不知叫做扎林什么的家伙怒吼一声,身形弹射而起,看来暗水系念术士一击不中想要撤退了。   “留在房间里。”扎林库冲约纳点点头,推门走出了房间。   失去主人控制的黑水溶解了整张地毯,继续啃噬着石质地面,发出滋滋的渗人响声。“诱饵?”小乖瞧了瞧阿赛。“调虎离山吧。”东方人猜测道。“没有感觉到有结界啊?这样在军营里展开攻击会不会太明目张胆?”约纳疑惑道。   “轰!”忽然天花板整个破碎了,与此同时,一圈结界将整个房间笼罩在内,时机配合得非常默契。“靠,约纳你个乌鸦嘴!”小乖大骂一声,展开白色的空间之盾将三个人遮盖在下面。碎石与敌人的攻击同时到来,“嘭嘭!”魔法精灵的盾牌挡住了两次强劲的攻击,烟尘将敌人的身影遮盖,约纳挥杖反击,却打了个空。   “别退到墙边,结界的边缘随时可能有敌人出现。不过我得说一句,他们可真会挑时候,虽然是正午时分,但今天我感觉非常不错呢。”阿赛舔舔嘴唇,轻轻拂去空气中的尘烟。   六名敌人出现在面前。居中的是他们的老熟人,近卫军总督赫热弥亚斯的儿子,天才的白袍牧师弥亚斯。手持短杖的少年面沉似水,一点都看不出少年人的活泼劲儿,他身旁站着或高或矮、形容各异的几个人,其中两人是他从黄金之城带来的军官,其他人没见过,想必是兄弟会的增援。   “瞧瞧,瞧瞧。自从跟了你,就一直被缠进这种麻烦事儿里面……”月光精灵非常不爽地叫嚷着,“你得赔偿老娘精神损失费啦!每天的十分钟放风时间变成打架时间了!”   “我倒觉得你挺享受战斗的,精灵小姐。”东方人笑嘻嘻地说。   “……你是我肚里的蛔虫吗,辫子男?”小乖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阿赛忽然挥出一剑,淡青色的剑光在身后画出一道弧线,“乒!”钢丝被斩断的声音传来,站在最右侧的敌人忽然痛叫一声,咳出一口鲜血。“偷袭?不礼貌。”东方人把辫子盘在肩头,轻轻挥了挥手指。   “弥亚斯。你为什么加入赤枭兄弟会?为什么要追杀我?”直视着对面的白袍牧师,约纳握紧法杖席拉霏娜,朗声问道。   “约纳。”脸色阴毒的少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一开始只是执事长的要求,后来,就变成了个人恩怨。你加在我身上的耻辱,我要一万倍还给你……不,一百万倍!”   “耻辱?你说败给‘丑脸’利切的事情吗?他是一个真正的强者,而你,只是太年轻了。”占星术士试图安慰对方,没想到这句话被弥亚斯当成了裸的讽刺,“年轻?你自己长出了了吗蠢货?”白袍牧师大喝一声,发动了攻击。   第171章 诸神之印(上)   又是战斗。   约纳是厌恶战斗的人。人与人之间为何有那么多的仇恨?在用“螺旋三叉戟”的雄浑光柱横扫全场的时候,他有点走神,情不自禁思考着人类与社会身份的永恒命题。诸神之刻印在手中欣然雀跃着,将带来毁灭与死亡的星辰之力洒遍结界,经过再次改良的三叉戟毫无停滞地将一名敌人拦腰斩断,瞬间将尸体蒸发为一股焦臭的青烟,余下的敌人恐惧地呼叫者四处躲避,就连弥亚斯也不敢用“正十字之盾”硬接正面攻击。   “轰轰……”整个结界因为攻击星阵的冲击而剧烈晃动着,被螺旋形光柱扫过的地板、墙壁和家具碎为齑粉,燃起熊熊的火焰,烟雾升腾,如同地狱。阿赛有点傻眼地望着身边的伙伴,“约纳兄,你今天有点不一样啊。”   “超级生猛!”小乖赞赏地拍拍占星术士的脑袋,翘起二郎腿坐在他肩头:“这才有点共生体的样子,本小姐的契约对象可不能是任人宰割的肉鸡!”   光芒消失了。“嗯?”约纳眨眨眼睛,打量着完全变样的房间。这次出人意料的抢先攻击将敌人的意图全部打乱,一时间没有任何人敢于发动攻击,兄弟会的成员都潜伏在废墟中,等待尘埃落定。约纳自己都没想到这一击的威力有这么大,“——这是我干的?”   话音未落,一个小小的光点出现在他的蓝色法袍上,白色光点游移不定,看起来像有人拿镜子反射阳光的恶作剧。占星术士低头瞧了一眼,“这又是什么?”   “闪开!”阿赛狂吼一声,伸手想将他推开,但毫无征兆的攻击出现得太快。“砰!”月光精灵的空间护盾像薄冰一样粉碎,一次极其沉重的打击将约纳的身体凌空击飞,轰地砸在墙壁上,慢慢软倒在地。   小乖悬在空中,宝石蓝的眼睛写满惊恐:“那、那是什么?我完全没看到有人出手……”   东方人化作一道虚影,簌地出现在约纳身旁,满脸刻骨的悔恨和狂乱的愤怒:“见鬼,见鬼!没想到在这里能够遇见澹台宗家的人!约纳兄,约纳兄!……如果你不幸去世,我发誓要杀尽睢阳离宫的每一个男人,用澹台家的家主本人的头颅来给你陪葬……”   “……唔,什么?喜欢杀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17岁少年迷迷糊糊地开口。   “……你居然还活着?”东方人傻眼了。   约纳伸手摸摸自己的胸口,一颗圆滚滚的柱子骨碌碌从法袍上滚了下来,他捏起柱子好奇地打量着:“玻璃球?我被一颗玻璃球击中了?”   “你这个命大的家伙!”阿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肌肉松弛下来,“很少有人被澹台宗家杀手袭击之后还能活下来的,澹台宗家的血脉继承人的觉醒能力叫做‘飞光’,一旦被他们瞄准,快到看不见的琉璃珠会把人像西瓜一样打成碎块。不过放心,每次出手之后他们都要调息很久才能恢复能力的。……话说,你一点都没受伤吗?胸口痛不痛?”   约纳慢慢撑起身体坐了起来,“有一点点痛,不过好像没受伤。刚才好像有个魔法盾保护了我,可我不记得……哦!”他低下头,看到自己那条奇怪的丝绸腰带,自从降临者取得腰带之后他一直没来得及好好研究一下,此刻腰带侧面正亮起一排玄妙的魔法符号,约纳看不懂,可那定是一个强大的防御魔法阵。魔法阵在主人遭遇危险的时候自动启动,帮助懵懂的少年躲过了一次致命的攻击。   “要我说,你的腰带没准也是件了不起的神器,用你们的话怎么说来着,诸神之刻印之一?……咦,我为什么要说‘也是’呢?”阿赛念念叨叨地走开两步,左手拔出血色匕首,右手按住短剑的剑柄,“最近免费杀的人太多了,也不在乎多一两个,赔本生意做多了会上瘾的……”声音还未消失,他的身形已经淡成了一抹虚影,“啊!”烟尘后面立时传来半声惨叫,未完成的惨呼化为血液喷溅的嗤嗤响声和空气从喉管的伤口逃逸的嘶嘶鸣响,“扑通!”一具躯体砰然倒地,飞血在烟雾里留下一道触目的殷红。   小乖挥手布下两面空间之盾,飞过来瞧着还不太清醒的占星术士:“其实我仔细想想,你这个家伙运气还真的不错,从哪里拣到这么厉害的同伙的?我这一辈子都不愿意跟辫子男成为敌人,这家伙虽然不擅长保护别人,可杀起人来熟练得不得了。”   “阿赛吗?他是个好人呢。”约纳用法杖撑起身体,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尽管魔法阵挡住了“飞光”的偷袭,但撞击力还是得自己承受,约纳举得自己浑身的骨节都被震散了,走起路来像个提线木偶般摇摇晃晃。   “干什么啊,让辫子男做他擅长做的事情吧,你这门傻大憨粗的大炮就别添乱了。”月光精灵恶毒地讽刺道。   “有些敌人,还是要我自己面对的……”占星术士凝聚心神,盯着烟火缭乱的房间。果然,一个身影突烟冒火慢慢地走来,左手紧握长满绿色眼睛的古怪盾牌,右手高举光芒耀目的金色长矛,眼中燃烧着冷酷的怨毒,全副武装的白袍牧师弥亚斯出现在约纳面前。“弑亲者之盾”、“自戕者之矛”,这两个神圣系增幅法术约纳曾在之前的战斗中见过,此刻自然把眼光移开,以防被盾牌上的眼睛所蛊惑。   “约纳。”弥亚斯淡淡地说。   “弥亚斯。”约纳望着天空回答。   “我不希望有人打扰。在皇家武士遴选中你没有出尽全力,我也略施小计就赢得了冠军,现在,才是真正对决的时刻。如果是个男人的话,就一对一的战斗吧。”白袍牧师说。   “我不明白你对我的仇恨为何会那么深,不过,我答应你的要求。”占星术士轻轻点头。   弥亚斯的身后,一道虚无的身影藏起血色的匕首锋芒,静悄悄地消失在雾气里。   “第14章,主神拉齐是创世主的第五个儿子,火焰与铁锤的神灵,铁砧的第一次敲击创造了星辰,第二次敲击创造了月亮,第三次敲击,创造了金黄色的马特拉克堤利、鲜红色的伊厄科特尔和深蓝色的奎雅维洛三个太阳……”天才少年开始念诵圣经,金色的符号如有实质般在空中凝结,又被吸进他的身体,白袍片片绽碎,狰狞的肌肉翻滚着隆起,“狂信者祝福!”   小乖在空中不安地转了几个圈儿,“约纳老兄,你确定要这样做?个人英雄主义听起来是挺美好啦,但往往也死得比别人快些,你挂了是不要紧,咱们俩的生命可是一体的啊,可别连累了老娘的美好青春……”   约纳面无表情地拍拍鹿皮包,“回去吧,小乖。”   “得了得了,今天都没痛快打一场,睡觉去咯……”月光精灵抱怨两句,化作绿光钻进了封印玻璃瓶。   对面的男人开始变得越来越庞大,一个头部几乎触到天花板的七尺巨汉正在昂起身躯。约纳却闭上了眼睛。“世上所有事是星辰于黄道的投影,我们生存、拥有、交流、遗传、创造、管理、分担、改变、超越、实现、交际与内省,都有星空高高俯视。心存敬畏,常常仰望。请星空借我力量。”   不知为何,现在他的心中平静如水。从小到大学习过的所有星阵图案从脑海中一一掠过,五彩缤纷的星际线在席拉霏娜的照耀下清晰异常。忽然间,手中的法杖与腰间的丝绸带发生了某种奇异的共鸣,彷佛主神席拉之刻印正在呼唤远古神界的伙伴,腰带正在逐渐觉醒,发出雄浑而悠远的和鸣清音。正五角星的符号亮起在脑海,与席拉的新月形圣徽交相辉映,这一瞬间,约纳发出恍然大悟的叹息。当然,当然是你,席拉之刻印的伙伴,来自遥远东方大陆的两位主神之一,智慧与启蒙之神艾丁的诸神刻印。   初代导师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留在火山之国的礼物,在悠长的时光之后被三级占星术士取得的礼物,果然如东方人所说是七件神器之一,智慧与启蒙之神艾丁的腰带“艾丁蒙特”。   两件诸神之刻印被自己取得,此刻约纳并未思考这种极端的巧合是否是宿命的安排,他慢慢举起法杖,席拉霏娜与艾丁蒙特开始同一步调的轻微震动,来自浩瀚星空的能量不仅在法杖顶端凝聚,也在为腰带上的五个魔法阵补充能量,温控法阵,防御法阵,恢复法阵,疾行法阵,漂浮法阵。就连附魔武器大师赫夫茨巴赫也无法再如此狭窄的布料上附加如此多的魔法阵,况且,这种水火不侵、坚韧无比的丝绸根本无法刺绣与染色,唯有浑然天成的魔法阵秘文在上面自然生成,——这是真正的神迹。   然而占星术士只向星空祈祷。此刻约纳拨动的是21-814星际线,代表重力及平衡之力的深蓝色光芒。一次次失败的尝试让他对柯沙瓦老师的星阵充满敬仰,现在,是属于他自己的一场战斗,他决定再次使用“审判之光”,向教导自己成为一名合格占星术士的老师致敬。   第172章 诸神之印(下)   幽蓝的光线穿透空间,在长满诡异绿色瞳孔的“弑亲者之盾”上凝成深蓝色的光点,盾牌后面的巨汉立刻松开手指想要逃跑,被“狂信者祝福”催发的浑身肌肉并未降低弥亚斯的智力,白袍牧师一定从吃尽苦头的图瓦·图根那里听说了“审判之光”的可怖之处,此刻毫不犹豫做出闪避。然而迅速扩大的黑洞扯住了他过于庞大的身体,一万只眼睛发出哀鸣,盾牌开始扭曲、破碎,被黑洞猛地吸入未知的空间,弥亚斯的整个左半边身体都被黑洞牵制住了,巨汉怒吼着绷紧肌肉,只能勉强保持外逃的姿势,脚掌在地面上拖出深邃的壕沟。   这依然不是成功的攻击,但比起之前的常识来说,无论强度、稳定性还是威力都上了一个台阶。约纳用席拉霏娜撑住地面,感受着透支精神力之后的无力感。一道黑影静悄悄地凝结在他身后,“打倒那个虚张声势的家伙,你大可不必使出全力的,约纳兄。”阿赛评论道,把血色匕首插回腰间,“没什么厉害角色,除了澹台宗家杀手之外。我割破了他的喉管,没想到他还能用‘飞光’做出反击,一路喷着血逃出了结界。不得不说是条硬汉呢。”   占星术士做了几次深呼吸,“柯沙瓦老师常说:狮子搏象,用全力;狮子搏兔,也用全力。”   东方人笑道:“话倒是没错,但用力过猛容易闪了腰,恰到好处才是厉害人物呢。”尽管霎时间割破了数名敌人的喉咙,他的身上、脸上却并未沾到一滴鲜血,笑容明朗得像正准备出门跟心上人约会的邻家哥哥。“哎呀,要开打了,加油哦。”忽然他拍拍约纳的肩膀,闪到一边。   “吼……”弥亚斯仰天发出苍凉的怒吼,挥动粗如车轴的右臂掷出“自戕者之矛”,金色光芒转瞬间映出约纳脸上的惊惧之色,但如今的三级占星术士早已不是初上沙场的新丁,“疾行!”他发动了神器腰带艾丁蒙特上的辅助法阵,脚下稍一用力,整个人就化作一道蓝光闪现在十尺之外,金色长矛毫无阻力地贯穿了墙壁,“轰”地击中结界障壁,爆发出一阵纠结飞舞的绿色电光。   “砰!”第一次试用疾行法阵掌握不好尺度的约纳撞在了另一面墙上,哎呀一声蹲了下来,揉着发红的鼻头呼痛不已。   就这几秒钟功夫,脚下稍稍移动的弥亚斯被黑洞拉近了,他的整个左臂已经被绞入那个漆黑的奇点,就连房间另一侧的约纳都能清楚听到骨骼破碎的咔咔响声,巨汉强韧的肌肉纤维如同牛皮筋一样纷纷崩断,每一滴鲜血都被贪婪的黑洞吸入,白袍牧师的残存的上臂看起来像一条摔在地上没了形状的粘土雕像。少年张大嘴巴,发出令人不忍听闻的惨呼,右手抠紧地面,尽量延缓走向死亡的步伐。   阿赛慢悠悠踱到占星术士身边,弯腰扶起约纳,摇了摇头:“胜负已分。那个小家伙根本不懂怎样去战斗,真是浪费才能啊……他对神圣魔法的掌控力令人惊叹,可实战经验少得可怜。要是再过十年,或许能成为有趣的对手呢,——算了,没机会了。”   这时约纳倒觉得有点不忍心,“或许我没必要杀死他?如果能够停止星阵运行的话,他没准能够活下来……”   东方人瞪了他一眼:“神经病啊你!狮子搏兔是你,农夫与蛇也是你,假慈悲对映得姑娘们的好感或许有用,在战场上可是会害死你的!”   正在这时,笼罩房间的结界发出清脆的鸣响,像鸡蛋壳一样片片破碎化为无形,燃烧的地毯、破碎的墙壁、出现大洞的天花板瞬间恢复了原状,一个穿着破烂黑色长衣的高大男人出现在房间门口,他强劲有力的右手中捏着一个男人的头颅,红发在风里猎猎飘扬。   “祖塔!”约纳惊喜地叫道。   “结界师被我干掉了,扎还在追逐暗水系念术士,兄弟会的正规军还未赶到,他们想在我们到达之前发动偷袭,但这样的战力不足一提。”金石交鸣的铿锵语声响起,幽灵左手的战士松开手指,滴血的头颅砰然落地。   忽然一个白色光斑出现在地板上,游移不定地左右摇晃,“还没死吗?真是命大的家伙……”阿赛头痛地抽出血色匕首,“注意别被瞄准啊,只要不被光斑照射三秒钟,就不会被击中。我去去就来。”   “还有敌人?”祖塔扬起浓密的眉毛,右手按住刀柄。   这时光斑摇摇晃晃地升高,凝结在屋子中央凄惨嚎叫的弥亚斯身上。“砰!”肉眼看不清的攻击一举打断了白袍牧师的左肩膀,一团呼啸飞行的血肉在对面墙壁上砸出鲜血淋漓的深坑,弥亚斯借这个机会挣脱了黑洞的吸引力,翻滚着向阳台逃去,被“狂信者祝福”催化的身体不断缩小,血肉模糊的肩膀喷出炙热的血柱。   “走啊!”外面有个虚弱的声音狂喊道。   “玖光……明王枪……射!”一道金红色光焰从祖塔处脱手而出,“纪元0年,创世主从虚空的黑暗中睁开双眼,双手分开光与暗的天际线……”脸色苍白的牧师模糊不清地念道,举起右臂护在身前,“正十字之盾”正面扛住了明王枪的攻击,“啪!”灿烂的光焰炸开漫天星花,弥亚斯借着反冲力一个后滚翻跳下了阳台。   约纳几步跑到阳台上,低头寻找敌人的踪迹,一条狰狞的血线蚰蜒洒过操场,消失在东南指挥所大营的围墙边。血迹中断了,兄弟会的接应力量救走了重伤的天才牧师,约纳呆立半晌,不甘心地放下法杖。   他的身旁,阿赛悠然道:“这位澹台家的老兄根本就灯枯油竭了,如果不发动最后一次‘飞光’,没准他还能多活几分钟。是为了拯救年轻的未来之星么?该说他是勇敢呢还是愚忠呢?”   占星术士扭过头,看到阳台的栏杆上斜倚着一具苍白的尸体,这是一个黑布蒙面的男人,短短的黑发和失去焦点的黑眼睛证明他是来自遥远东方的异乡来客,颈部的可怖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他几乎流光了身体内的每一滴血液,以至于皮肤变成接近透明的颜色。   祖塔也走到阳台,观察了一下外面,“士兵们应该快到了,想办法解释一下吧,我不会走远。另外,其他人明天上午会到达,那就是我们向吠陀出发的时间。”话音刚落,幽灵左手的战士踏上栏杆借力腾空而起,一个翻转消失在楼顶。   果然,皇家火刃骑兵团的大营很快沸腾了。被结界保护的房间保持着原样,可横七竖八的尸体令人触目惊心,几分钟后,脸色铁青的萨迪斯中校出现在房间门口,“这、这是怎么回事?”   尸体当中有几位是跟随弥亚斯从巴克特里亚调任东南指挥所的军官,这让这件事变得不太好解释。“呃,中校,这个……”约纳结结巴巴地开口。   萨迪斯中校狠狠地瞪着他。武勇建国的吐火罗对士兵私斗向来抱着睁只眼闭只眼的态度,火刃骑兵团也三天两头有打架打到头破血流骨断筋折的案例,可死了这么多人就不是一句私斗可以解决的了,毫无疑问,杀人者要受到军事法庭的审判。当然,对于约纳这种拥有贵族身份和宗室纹章的异类来说,等待他的将是皇室礼仪官的小小惩戒,就连骑兵团团长大人也拿他没辙,最多开除军籍拉倒。   这时阿赛只用了五个字就解决了整桩事件。“赫热弥亚斯。”东方人脸色严正地说,“他们是赫热弥亚斯总督的探子,中校,以皇家驼鹰骑士弥亚斯为首的一群探子潜伏在东南指挥所,试图偷袭约纳中校,幸好我们做出了自卫反击。现在弥亚斯骑士已经畏罪潜逃了,您可以看到围墙边的血迹。”   一听这话,萨迪斯中校立刻换了一副表情,他倒抽一口凉气,上下打量着一脸受害者表情的阿赛、茫然无助的约纳和满地的尸体,站着的两个人身上一滴血都没沾,地上的死状一个比一个凄惨。“如果这是真的,我需要立即向皇帝陛下报告。”中校犹豫了一下,用脚尖翻起一具浸在血泊里的尸体,端详着死者的脸,“你们没受伤吧,约纳中校,剑士大人。”   “我、我没事。”在东方人的暗中授意下,占星术士咳嗽两声,装出一副虚弱的样子,“就是有点累。如果没事的话,我想换个房间休息一下。”   “当然。”萨迪斯中校挥挥手,“准备一间营房,让少校亲自率队护卫,这种狗屁事情不能再出现在我的军营里了。信使将登上去往黄金之城的第一班蒸汽马车,您还有什么要对以赛巴因克大帝汇报的吗,约纳中校?”   占星术士想了想,“把埃克巴塔纳的协定交给皇帝陛下,然后说一句‘谢谢您的照顾’就行了。”   中校点点头:“知道了。请休息吧,我来收拾残局,午饭一会儿就开始。我保证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约纳想说两句客气话,毕竟这是自己惹来的麻烦,但鹿皮包里忽然传来奇怪的“噗噜噗噜”振动声,花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那是哈里玛雅亲王的通讯器在鸣叫。   第173章 吠陀之门(上)   在营房一层大厅的餐桌上,一群人眼巴巴地盯着那个在格子桌布上滚来滚去的金属蛋,“真的没人知道怎么接收信息吗?”约纳急得直跳脚。临行时匆匆忙忙,哈里玛雅亲王没来得及向他解释通讯器的用法,这种稀罕玩意儿又不是谁都见过的,就连见多识广的阿赛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要么,你把它贴在脑门上试试,约纳兄?在我们东方,有种叫做道士的念术士职业就是这样使用符咒的。”东方人怂恿道。   “含在嘴里没用的话,贴在脑门上能有用吗?”占星术士恨恨地回绝了这个馊主意,刚才听东方人的话把蛋进嘴里,差点被强烈的震动敲掉两颗门牙,到现在牙根还酸酸麻麻的呢。   “已经响了十分钟了,一定是有什么急事。”萨迪斯中校若有所思地瞅着光滑的金属蛋,“要是以前,使用东南指挥所的魔法日相仪可以直接跟巴克塔利亚大营通话,可自从……算了算了。真是不方便的时代啊。”   约纳心中的急躁像是一万只蚂蚁沿着血管爬动,他恨不得用一把大锤把通讯器敲个粉碎,从碎片里揪出千里之外的老亲王来问个究竟。如同困兽一样来回踱了几圈,破罐子破摔的约纳猛地抓起金属蛋一把磕在额头上,“咚!”他敲得自己眼前发花,脚下一软坐进椅子里,但断断续续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旁,一个男声说着标准的西大陆通用语:“……男爵……纳男爵……接收……反馈……”   “有声音了!”占星术士大吼一声,大厅里立刻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17岁少年的额头。约纳此时才了解到通讯器的原理,这个嗤嗤冒出蒸汽、滴溜溜乱转的玩意儿是通过振动传导声音的,只有接触到人体骨骼厚实的地方,才能将振动通过骨头传至耳蜗。“瞧瞧,瞧瞧!”阿赛高高翘起鼻子,得意洋洋地念叨着,“又说对了吧……”   从黄金之城传来的信息并不清晰,但重复三遍之后,约纳大致听清了完整的一句话:“哈里玛雅庄园呼叫埃克巴塔纳男爵,哈里玛雅庄园呼叫埃克巴塔纳男爵,如果接收到信息的话请立刻做出反馈,亲王大人有重要的事情要告知。”   “我收到了!你快说啊!”占星术士冲着金属蛋吼道。然而对方似乎收不到他的语声,仍然在一遍遍重复呼叫。约纳忽然醒悟,是不是发出讯息时也要将声音转化为振动?他立刻把通讯器贴在自己的喉结上,尽量大声地喊叫着,让声带的震动被蒸汽机械拾取。   喊了几遍之后,他又把金属蛋贴在脑门上收听,如是三番,终于那边传来的信息改变了:“……沟通……亲王……骑士和一位黑发的女性……出现……”   东方人探头凑过来,约纳竖起一根手指,用能够杀人的恐怖眼光吓住了好奇的伙伴。此刻任何人都不能阻止他接收玫瑰骑士与龙姬的消息,就连旁观的萨迪斯中校都被吓得一个激灵,悄悄向后挪动椅子腿,小心翼翼打量着凶悍的少年。   模糊不清的信息仍然在重复,“开始沟通……哈里玛雅亲王传达……骑着独角兽的骑士和一位黑发的女性……以及两位同伴……出现在巴克特里亚城南门内……信使……重要的信息……前往……汇合……”不知为什么,来自黄金之城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微弱,重复了四五遍之后约纳仍然未能掌握到信息的关键词,“再多说两遍,两遍就好,千万别中断啊……”占星术士自言自语着,手指不断用力,恨不得把金属蛋嵌进自己的额头。   “……前往……河岸……汇合。”   振动停止了。通讯机械噗地冒出最后一股白烟,彻底变回一枚光滑冰冷的钢蛋。再没有一个字节传进耳鼓,约纳保持那个古怪的姿势好几分钟,直到阿赛关切地问:“听到什么了?你脑门都红了,疼不疼啊约纳兄。”   “……可恶!”约纳用尽全身力气把通讯器砸在地上,金属蛋咣的一声弹起老高,在地上打水漂一样叮叮当当乱蹦着,最后毫发无损地停在墙角。占星术士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烧,几乎能煮开整个神佑之海的海水,“明明就差一点!结果什么也不知道!埃利与龙姬好不好?他们将要去哪里?还有哪两位同伴?在哪里汇合?什么狗屁河岸!可恶可恶可恶!”他怒不可遏地举起法杖席拉霏娜瞄准那枚不争气的通讯器,红宝石开始凝聚可怖星辰之力的光芒。   萨迪斯中校蹦起来叫道:“你想毁掉整个指挥所吗约纳中校?冷静一下!”   “没事没事,年轻人嘛,火气大点,常有的事。”阿赛轻描淡写地挡住众人的注视,手指在约纳通红的双眼前画出几圈玄妙的图案,“看这里,约纳兄,听见东江江心的落雪声了吗?感到平阴城外通天塔的凉风了吗?闻到逐鹿原万里梨花的花香了吗?看到睢阳离宫下深蓝的青空了吗?……故乡的景色,是否让你心有所感呢?”   一幕幕陌生的美丽画面从眼前闪过,像轻风一样吹走心头的愤懑,约纳摇摇头,眼神变得清明起来:“非常美丽,阿赛。那就是东方大陆吗?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去你的故乡看看哩……谢谢你。”   “别客气。”帮同伴平复了心境,东方人自己倒显得有点郁郁寡欢,叹口气坐了下来,“其实我的故乡一点都不美,这些自欺欺人的画面都是美化过一万倍的记忆而已,不要期望太高啊,约纳兄。”   把派不上用场的通讯器揣回挎包,占星术士向惊魂未定的萨迪斯中校及在场军官一一道歉。简朴但热闹的午餐很快结束,火刃骑兵团的禁酒令让一帮大男人没有理由在餐桌上多做停留。席间萨迪斯中校询问约纳下一步准备做什么,占星术士思忖再三,决定撒一个谎。“我要到东南边境去看看,”他说,“随便走走,不带士兵。你知道,这是占星术士的必要历练,毕竟埃克巴塔纳已经平定了,我不需要留在东南指挥所浪费军粮。”   “您的自由,约纳中校。”东南指挥所主官非常理解地回答道,“打算什么时候出发?我让莫瑞尔中尉替你准备给养和坐骑。”   “明天。”   餐后回到营房,约纳呆坐了一会儿,叫出幽灵左手的战士们聊了几句。出现在房间内的是祖塔和一个没什么特征的男人,“我是扎。”面目平凡到看过就忘的男人伸出右手,“二分之一的我刚刚与祖塔一起从黄金之城赶来,已经许久没有恢复完全体了呢,这种感觉还挺怀念。”   “瞿维什提左镇人吧。”听到这话,阿赛倒是没露出惊奇的表情,“早就听说过你们一族的存在,作为四代分身,扎林库特和扎林库伯两位老兄还是能骗过大部分人的眼睛的,实力不错。”   “谢谢夸奖。”扎向东方人鞠躬致意。   约纳伸手与分身战士相握,“剩下的人手明天什么时候赶到呢?他们一到就出发吗?还有几个人?”   扎与祖塔对视了一眼,身材魁伟的影伽蓝开口道:“明天赶到的是‘丑脸’和摘星者两个人,丑脸是小队的指挥。还有两名战士在黄金之城的阻击战中丧生了,敌人实在太强大,愿他们安息。”   17岁少年的神情明显改变了,“是因为我……”   “他们会在正午之前赶到,届时出发。我们会在附近,注意安全。”金石交鸣的声音中止了谈话,祖塔大踏步走到阳台边,单手抓住栏杆像只大鸟一样翻了出去,扎彬彬有礼地行礼后打开房门,消失在走廊中。   “你身边的奇人异士越来越多了,约纳兄。真的不肯跟我说说你的秘密吗?”阿赛好奇地问。   “……除非你先说出你的秘密。”占星术士摇摇头,瞅着身旁的伙伴。   “……和平。”两人默契地伸手相击。   整个下午和晚上被用来休息放松、补充体力和整理物品,约纳的小鹿皮包早塞得鼓鼓囊囊,可他舍不得丢下柯沙瓦老师送他的礼物,于是又找了个大背包塞满杂物,准备明天出发时背上。东方人早有准备地掏出一张包袱皮,把乱七八糟的东西裹成一个巨大无比的包裹,笑嘻嘻地说:“这才有点旅行的样子嘛。”   占星术士举起一只毛茸茸的小兔子:“喏,佛洛勒斯人送的,我猜这是旁遮普兽灵吧?”   “你居然还留了一个?我以为我已经把所有的兽灵都……”阿赛瞅了一眼自己的包裹,把后半句话咽回肚子里,“这只对我这种老男人来说有点太可爱了,你还是自己留着吧约纳兄……”   一个平安无事的夜晚很快过去,昨天的劳累让约纳睡的很香。临睡前他考虑了一下幽灵左手的战士平素都藏在哪里,怎样躲过士兵的巡视,以他的阅历是很难理解这些身经百战的保护者的举动了。   清晨第一线阳光出现之前,他被叫醒了。一睁眼,就看到“丑脸”利切那张丑不可言的钢铁面具闪着寒光,“利切!”约纳一骨碌坐了起来,不知为何,他对这位传说中的大剑士充满了敬仰与信赖。   “我们走,不要惊醒任何人。”剑士低声说,指一指窗口。阳台外朦胧的天色里,火刃骑兵团东南指挥所大营还在沉睡,就连手持刀矛站岗的士兵都在打着瞌睡,发出意义不明的呓语。阿赛站在旁边,露出洁白的牙齿微笑:“又要沾你的光了,约纳兄。”   第174章 吠陀之门(下)   占星术士背着背包走出东南指挥所大门。门口的两名哨兵抬起眼皮看到主官到来,立刻赶走睡意“啪”地立正敬礼:“约纳中校!”   “我出去巡视,继续执勤吧。士兵。”约纳挥挥手,消失在晨雾弥漫的街道上。   一名哨兵揉揉眼睛,问另外一个:“刚才是约纳中校出去了么?还是我睡着了?”   另一名哨兵打个呵欠:“反正他说什么咱们也听不懂,管他咧……”   约纳独个儿在街上走出三十码,模糊不清的雾气中出现一辆黑色的蒸汽马车,马车上没有任何番号、纹章和表示身份信息的字样,车厢前站着几个人。“丑脸”利切站在最前面,他的身后是高大的祖塔、长相平凡的扎、一个身材非常纤细的黑衣年轻男人——想必就是他们所说的摘星者了——还有一个枯槁消瘦的身影。   少年大大地吃了一惊。走到近前,他认出那正是乘坐“午夜之星”号蒸汽马车一同来到旁遮普的老年僧人,受到无数佛教信徒敬仰的摩睺罗伽大般若寺住持长老。“您……您也是幽灵左手的……”他有点不敢相信地问。   “高乌遮尊者是幽灵左手在东南部署的最高战力。”利切淡淡地开口,“上车吧。兄弟会正紧追在我们身后,不能让牺牲者的鲜血白流。”   约纳抓住扶手攀上车厢,“约纳兄。”阿赛早在里面就坐了,伸手冲他打个招呼,“不吃早饭对身体可不好,来吃块点心吧。”   “谢谢,我现在没什么胃口。”占星术士坐在东方人身边。这辆马车比起“午夜之星”可要寒酸得多了,除了两排难称舒适的座位之外一无他物。祖塔、高乌遮尊者与摘星者依次上车,车门关闭,蒸汽机械的震动传来,马车启动了。   车窗外面还很阴暗,包有铁皮的车轮从凸凹不平的石板地上碾过,约纳这才发现,他还没有好好看看这座大陆仅存的佛教城市。对面的三个男人动作各异,祖塔大马金刀地双手扶膝端坐,高乌遮尊者双手平放膝上,像一截朽木一样默默不语,摘星者靠着车厢墙壁缩成一团,用两只亮晶晶的眼睛到处打量。   占星术士的目光与不知多少年纪的老僧人一触,脑袋嗡的一声,就像被巨锤敲了一下似的,连忙转开眼光。他对摘星者有点好奇,这个身材纤弱的家伙全身穿着黑色短装,黑头巾裹着头脸,只露出一对明亮的眸子转动不停,“你好。”发现约纳在观察他,摘星者语声清脆地用西大陆通用语说。   “呃,你好。”约纳连忙点头致意。   “你是盗贼吗?还是刺客?”东方人往嘴里填了一块菠萝酥,含混不清地问。   摘星者摇摇头:“都不是。我是摘星者。那是我的名字,也是我的职业。”   阿赛奇怪道:“还有这种职业来的?从来没有听说过呢。”   “当然。”摘星者平静地回答,“能号称摘星者的只有我一个人。”   约纳跟阿赛对视一眼,全都一头雾水。这时一颗脑袋从上而下出现在窗口,“三个小时后到达边境,到时候还需要你来开启大门,约纳。”传递信息的是扎的若干分身之一,占星术士认不出他的脸,可能认出分身特有的木讷表情。“知道了,没问题。”他点头应允。   脑袋消失了,“阿赛阿赛,开启大门是什么意思?”17岁少年连忙扭头问身边的伙伴。东方人气乐了:“什么都不知道就敢答应啊。话说吠陀建国以后梵天颁布了锁国政策,沿着吠陀与吐火罗的边境线掘了一圈深不可测的壕沟,这个举动气得以赛巴因克大帝够呛,一怒之下,他就在壕沟这边修了一圈高耸入云的围墙。这种孩子气的举动导致两国边境成了高度差1000码的人造悬崖,要通过国境线简直就是玩命。不过两国还保持着有限的经济政治往来,在东南国境有一扇火刃骑兵团守护着的大门,大门开启后,吠陀那边也会放下吊桥,让获得准许的人通过壕沟。懂了?”   “懂了。”约纳思忖了一下,“那如果敌人打不开大门,就没法在吠陀追上我们了对不对?”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啦,可你想想,那个什么狗屁兄弟会有那么多高官成员,你能叫开大门,他们就能原样照搬。话说,你真是惹了了不得的敌人了呢。”阿赛撇撇嘴,手中把玩着血色匕首,“对了你瞧,那片逆鳞已经完全复活了,有了鲜血的滋润果然不同呢。”   占星术士瞧了瞧幽灵巴哈马留下的晶莹剔透的深红色圆片,欣慰地点点头。他忽然想起黄金之城“白钢之砧”武器店老板的话,“在吠陀东部的移动城堡‘皇家之星’中,有能够与灵魂沟通的设备,去那里同逆鳞中的灵魂对话吧。”此行的前方,不知会不会与移动城堡偶遇?   几个小时后,蒸汽马车到达了道路的尽头。四名刀矛战士围拢过来,用南大陆语叫嚷着什么,约纳跳下马车,亮出身上的三级占星术士徽章、中校军衔和世袭男爵纹章,立时就把士兵吓唬得连滚带爬回营呼叫长官。等掌管东南大门的上尉军官惊慌失措地跑过来敬礼时,约纳又亮出了绿色麦穗缠绕红色驼鹰的皇家宗室纹章,差点把军官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   “唔唔,约纳中校奉以赛巴因克大帝命令巡视东南边境,现在要去吠陀进行官方会晤,请你立刻打开大门。”阿赛站在旁边狐假虎威地命令道。   “当然,中校阁下,当然……但开启大门需要火刃骑兵团团长大人和近卫军总督赫热弥亚斯大人联合签署的命令书才行,请麻烦您出示一下……”上尉深深低着头不敢看面前的大人物,唯唯诺诺说着场面话。   约纳听不懂他们的交谈,询问地望向阿赛,东方人笑嘻嘻地做了个“交给我”的手势,走到上尉的身边拍拍他的肩膀:“我猜你也是个贵族,对吧老兄?”   “我的父亲是一名光荣的帝国骑士。”上尉小声说。   “那么你一定懂得‘忠诚’的定义。”东方人忽然换上一脸正气,用手指点约纳胸前的皇家宗室纹章,“你效忠的对象并非兵团长或者赫热弥亚斯总督,而是吐火罗四十四代君王的血脉传承,天授王权,佑我南陆,站在你眼前的人身上流着吐火罗帝国最纯粹的贵族血脉,此时你应该以一位士兵的身份刁难勤勉做事的中校军官,还是以一位贵族的身份服务至高无上的皇家驼鹰纹章?”   上尉显然被说动了,犹豫道:“当然,我知道……”   “册封一位骑士对埃克巴塔纳男爵来说易如反掌。”阿赛淡淡地抛出一句话,立时就打碎了上尉军官的心防。“请跟我来,男爵大人。”他鞠躬施礼,换了个称呼当前带路。   东方人得意洋洋地瞅了约纳一眼,一头雾水的占星术士跟上军官的脚步,蒸汽马车在身后缓缓行驶。经过岗亭和几处栅栏围起的营房,天际线上出现一道延绵无尽的高墙,墙壁用东南戈壁滩的青石垒成,高达300尺,厚达8尺半,越走近越觉得巍峨壮观。   “造墙可不是个好主意。”东方人评论道,“当然,挖沟也不是好主意。”   走了十几分钟他们才来到城墙脚下,墙壁已经完全遮住阳光,黑暗中一扇钢铁铸造的大门在隐隐发光,门上刻有吐火罗驼鹰纹章,十二名士兵在门口执勤,这些穿着各色服装、武器各不相同的士兵显然也是经过遴选调派而来的精英,十二道如有实质的目光投射过来,让约纳感觉很不自在。   “开门。”上尉命令道。   士兵们执行了命令。粗壮的摇臂带动齿轮,“咯吱吱吱……”两扇大门发出难听的摩擦声,向左右缓缓分开,门缝里耀眼的光明在地上洒出长长的金色线条,接着扩展为一条金光大道。占星术士一时间看不清对面的景象,只听到中尉在介绍什么,阿赛很快翻译道:“五分钟后吠陀就会放下吊桥,直行通过吊桥接受例行检查、填写通关文书后就可以到达邻国了。如果要回来的话,使用通关文书让对面放下吊桥,这边自然会紧接着开启大门。”   “还会回来吗?”约纳像是询问伙伴,也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接着抬起脚步踏入光明。   走出大门,风势一下子增大了,蓝色法袍的衣角在风中猎猎飞舞,少年眯起眼睛望向远方。身后是高耸入云的围墙,前方二十码外是深不见底的深渊,这根本不能用“壕沟”两字来形容的天堑宽阔幽深,里面弥漫着青色的雾气,根本无法想象是由人力挖掘而成。   目光移向遥远的对岸,看到的是一望无际的吠陀荒原,几所小小的尖顶营房矗立在悬崖边,最显眼的建筑是一座高高的吊塔,砖塔上绑着一具极长的吊桥,此时吊桥正在缓缓下降,四十条牵引钢索一一绷紧,四名肌肉发达的力士用力扳住手柄控制着吊桥放落的速度。   马车无法通过大门,“丑脸”利切、祖塔、扎、摘星者和高乌遮尊者慢慢走来。实际上约纳不亮出身份的话也能成事,高乌遮尊者刚一步下马车,大部分来自旁遮普的士兵们就噼里啪啦跪倒一地,就连上尉也五体投地虔诚行礼,试图匍匐过去亲吻高僧的脚跟。   “嘭!”吊桥前端的钢爪扣住岩壁,通往吠陀的道路出现了。不用别人催促,约纳手执法杖席拉霏娜,第一个走上摇摇晃晃的吊桥。“神念”之力让他未被脚下的无尽虚空吓倒,17岁少年迈着坚定的步伐前进。伙伴们一个接一个走上吊桥,“终于到了。”身后的阿赛感叹道,“有趣的旅程呢。”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喧哗的喊叫声,一队全副武装的骑兵猛地冲出大门,在悬崖边迂回呐喊,上尉军官也蹦了起来,抽出佩剑叫嚷着什么。   “怎么?”距离吊桥尽头只剩下几十码距离,约纳可不想就此停下。   “没事。赫热弥亚斯总督宣判你为卖国罪,给予所有吐火罗士兵对你就地执行死刑的权力。”东方人耸耸肩,“真是个不好客的主人。”   第175章 枪火之野(上)   在蒙古国扎门乌德市贫民区的狭窄街巷里,一个流浪汉的生死状态在顾铁脑海中转瞬间改变三次,他的右手食指在扳机上轻颤几下,放低枪口用英语快速问道:“名字?”   “俄、俄日勒和克……”看起来处于严重营养不良状态中的流浪汉浑身颤抖地回答。   “真名?”顾铁不为所动地问,用枪口杵一杵对方的眉心。就算对蒙古国所知不多,“俄日勒和克”这个代表英勇的俗名字听起来也不像个真名,好比中国人脱口而出“王建设”、“张解放”般不可信。   “……卓力、卓力格图……”肤色黝黑的男人因恐惧而瑟缩成一团,眼睛四处扫视,不敢与持枪人的目光相接触。   顾铁回头望了一眼,队伍最后的半张脸吉斯挥挥手表示暂时安全,中国人蹲下身子凑近流浪汉的脸庞,轻声说:“卓力格图。你说能带我们出去,那最好不是一句谎话。”   蒙古人手足无措地把身体贴在墙壁上,尽量远离黑洞洞的枪口:“我、我是说真的,先生!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不管是谁在追你们,我都能带你们出去!我知道一条通往郊外的小路!”   顾铁与爱娃交换了一个眼神,小萝莉花了几秒钟思考,然后点了点头。“带路。如果你敢喊叫,我会开枪。如果你试图溜走,我会开枪。如果你把我们带向可疑的地方,我会开枪。配合的姿态会延长你的生命,明白了吗?”中国人一把将流浪汉揪了起来搡向前方。这家伙的体重可能不到100斤,两腮几乎没有一点肌肉,双腿细得像麻杆,与个头矮小但敦实有力的蒙古人形象完全相悖。其实顾铁的心中怀着深深的怀疑,长久在危险中摸爬滚打让他对“巧合”这种东西完全缺乏信心,在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一位熟知地形的向导?但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这、这边走。”卓力格图踉踉跄跄开始前进,他的右小腿有显著的畸形,导致步伐颠簸而缓慢。半分钟后,小白脸乔治开始不耐烦起来,用sig556突击步枪捅着流浪汉的脊背:“走快点!”   “就、就快了!”蒙古人哭丧着脸回答道,用黑瘦的手掀开一块破布,一行人随着他拐进一条意想不到的小巷,背靠背的破败建筑形成一条隐秘的道路,木棚遮住阳光,地上四处散落的垃圾散发着扑鼻的恶臭,爱娃用手捂住鼻子,强忍着恶心踢开一具腐烂的动物尸体,“越来越暗了,吉斯,注意警戒。”   “明白。”话音刚落,半张脸的杂耍艺人簌地射出一根飞针,银针在五米外准确洞穿了一只小动物的头颅,把那只老鼠或者蝙蝠的叫声扼杀在喉管里。   一脚高一脚低地走了一会儿,顾铁忍不住开口:“吉斯,我问个问题别生气啊……你不是只有一只眼睛吗?为什么能在黑暗里看这么清楚?”   “他在失去眼球的地方装有微型声纳传感器,用于辅助定位,你这个多嘴的家伙。”小萝莉冷冰冰地回答。   这时小丑特里似乎终于明白了事态发展,挣脱络腮胡子的搀扶来到斗嘴的两人身边,“是我坏了事,对吗?接受聆听者的指令以后本该昏睡八个小时的,不知为何这次提早醒了过来,该死……对不起,爱娃……”   “别多想,那不是你的过错。”爱娃踮起脚尖拍拍小丑的肩膀,“跟上大伙别掉队就行了。”   “……切……”总是看不惯小萝莉这种充满母性光辉的表情的顾铁撇撇嘴,嘟囔了一声。   在这种根本不能称之为道路的狭窄地方蜿蜒前进,枪支和靴子显得相当碍事,倒是前面残疾的流浪汉变成大海里的游鱼,脚步轻捷地从淌着黑水的垃圾中淌过。枪声与喊叫声完全消失了,除了脚步声之外,唯有黑暗中啮齿类动物啃噬东西时发出的沙沙声打破沉寂,顾铁不止一次在墙根处看到若干双警惕的绿眼睛。   “卓力格图。”中国人加快脚步,来到蒙古人身后。   “先、先生。”流浪汉明显地打了个寒战,放慢了脚步:“再走五十步就到了,先生。”   顾铁忽然伸手拉起对方的右手,用两根手指捏住他枯瘦的手腕:“问你几个问题,我问,你答,不许思考。保持前进。”   “您、您说……”卓力格图试图抽出手臂,但手腕像被老虎钳夹住一样纹丝不动,他咧开嘴巴:“疼……”   “你的名字?”顾铁盯着他的眼睛发问。通过血压、脉搏、心率、呼吸、皮肤色泽等生理指标来测谎是不精确、不严谨的,经过训练的谍报人员拥有可以骗过大多数测谎仪的技巧,甚至一名老练的骗子都可以通过自我催眠来把谎言变为真实,不过现在顾铁只能一试。   “卓、卓力格图。”流浪汉干瘪的眼袋处挂上了两滴泪珠,“疼、疼……”   “年龄?”   “四、四十二岁……”   “最初的职业?”   “最、最初?我是蒙古国立大学生物系的研究生,毕业后从事实验室工作,……疼、疼……”   这个意想不到的答案让中国人愣了一下。   “昨天的晚饭?”   “我、我记不清了……是粥,一碗热的奶糊粥……”   “身上有多少钱?”   “一、一个图格里克都没有……”   “到郊外还有多远?”   “五、五十步先生!一直向前走下去就到了!请您放开我,疼……”   顾铁松开手指。这个名叫卓力格图的流浪汉要么真的是上天赐给他们的礼物,要么,是个真正的说谎高手。他一时间无法判断两者各自的概率,只知道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简单却关乎生死的两择问题。相信,抑或不相信。   无论做出哪个选择,现在开枪杀死向导都是最恰当的时机,顾铁微微移动手腕,意念中的瞄准线凝固在卓力格图头发杂乱的后脑勺,蒙古人揉着右手边哭边走,嘴里不停嘟囔着听不懂的蒙古话。   这时爱娃赶了上来,轻轻按下中国人的,“我闻到旷野的味道了,他没有骗我们。”   “也许‘旷野’这个词指的是一群身上抹满牛粪的特种兵。”顾铁不悦地瞪了小女孩一眼。   “你要使用你的权利,命令我杀了他吗?我可能会照办的。”小萝莉昂起头直视顾铁的眼睛,走在黑暗中、手持两把左轮的十二岁金发女孩用碧绿的眸子盯着自己,这个诡异的画面让顾铁毕生难忘,“算了。”中国人让步了,板起脸挤出两个字,右手拇指轻轻将的击锤回位。   一分钟后,曲折的小巷到了尽头,前方有阳光透射而来,顾铁伸手抓住卓力格图的肩膀:“你等一下。”   不用吩咐,光荣马戏团的尖兵乔治端着突击步枪越过众人,低姿态接近巷子口,慢慢用枪口挑开头上的破布帘。“安全!”他打个手势站起身来,转回头向大伙露出笑容:“外面就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连一个鬼影都没有,我们安全了,老大,爱娃!”   “趴下!”   顾铁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呼喊,小白脸乔治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只来得及弯下腰身,一枚炙热的子弹就呼啸着穿透他的身体,在墙壁上炸开碗口大的孔洞。“砰!”沉闷的枪声这才被风吹来,“狙击手!各自隐蔽!”顾铁狂吼着扑通一声卧倒在恶臭的垃圾中,掏出连续射击。就在乔治挑起布帘的一刹那,他看到遥远戈壁滩一蓬茂密的骆驼刺中传来银白色的不祥闪光,等他反应到那是瞄准镜在反射阳光时,一切已经发生了。   乔治从地面上撑起身体,侧腹的撕裂伤口汩汩冒出血浆,“那是美国cheytacm-200狙击步枪,点408英寸子弹,精度非常高,是把……好枪……”脸色变得愈发苍白的小白脸翕动嘴唇,慢慢向巷子里爬行。   顾铁眼前一黑,几个人出现在身前遮断了视线,“你们这些混蛋玩意儿都不要命了!赶紧趴下!”幽灵右手的伙伴们履行了保护被选者的诺言,用血肉铸成了一道防御线,魔术师博特伸起双臂,袖口中钻出无数红色的萤火虫,这些小光点一接触到空气就开始剧烈燃烧,在空中留下浓烟和高热。   “砰!”狙击枪再次发射,10.36*83毫米特种子弹擦着乔治的大腿钻进地面,强劲的动能撕开尼龙作训裤,生生挖去两磅重的一条血肉,突击手呻吟一声,匍匐前进的速度变得更加缓慢了。   枪声响起。步枪的杂乱射击声响成一片,应该是远方的敌人开始火力覆盖,密集的弹幕封死了小巷的出口。白烟弥漫,暂时阻断了狙击手视线,“怎么办,爱娃?”半张脸吉斯想要冲出去救回乔治,又硬生生忍住了动作,用一只眼睛望向小队的首领。   小萝莉咬紧嘴唇:“我们沿着原路……”   “博特,有重武器吗?”顾铁猛然跃了起来。   “大部分被留在车上,只有几枚手榴弹和一点炸药。”络腮胡回答。   “够了,听我的!”中国人恶狠狠握紧,“冲出去,救回小白脸,然后把那个溜走的蒙古人撕成碎片!”   第176章 枪火之野(下)   别看女权主义运动轰轰烈烈,顾铁还打心眼认为女人不应该走上领导岗位,一支由女人领导的作战小队?就算站在身边的是“雨林之花”阿齐薇也不够格!   “破墙。”中国人指着右侧的墙壁沉声说。   虫蛀鼠咬的破木板墙不构成任何阻碍,半张脸吉斯袖口的针尖像蛇信一样吞吞吐吐,“嘭嘭嘭嘭嘭”在墙上凿出一圈细密的孔洞,络腮胡博特飞起一脚踹倒了木板墙。尘烟升起,昏暗狭窄的房间似乎很久没人住过了,破木头桌椅上落满了灰尘。“再破。”顾铁指着右侧的墙壁。   “冲出去不是送死吗?”爱娃赶到他身边快速发问,“对方有狙击手,还有那么多自动步枪。虽然乔治……”   顾铁冷笑道:“你听这稀稀拉拉的枪声,最多三支长枪,拿短点射做火力覆盖,可以明显找到更换弹匣造成的间隙。至于狙击手……我相信博特身上有反狙击的小玩意儿。”   络腮胡在前面肯定道:“是的,便携式的‘琥珀’脉冲激光仪,利用猫眼效应锁定目标并瞬间致盲。”说话间,他抬起穿着大号硬底靴子的脚,一脚踹倒了第二堵墙壁。   “说不定乔治已经死了!我们没必要冒险!”小萝莉伸手拦住中国声说道。   顾铁装作没看见爱娃眼角的泪花,“他一定没死,伤兵是最好的诱饵。”他不由分说地伸出大手把小女孩拨拉到一边,迈步跳入第二间陋室,从窗缝里估算了一下敌人的位置,“等一等……等一等……再破!”   在敌人枪声最密集的时刻,墙壁轰然倒塌,顾铁大踏步走入依然空无一人的房间,卸下弹夹检查一下里的残弹,“三名士兵,一名狙击手,这个包围圈真够寒酸。”中国人眯起眼睛,环视几名伙伴:“博特干掉狙击手,吉斯老兄随便出手,三十米的距离上飞针还有威力吗?”   “当然,先生。”半张脸的家伙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爱娃,你跟小丑破开墙壁去下一间屋子暂避,以防报复性火力误伤。就这样了。”顾铁劈手从小萝莉手中夺下一柄巨蟒左轮,指一指右侧命令道。   “开什么玩笑?任何情况下都不能让你冒险,你留下,我们出去!”爱娃怒道,伸手想夺回自己的,可十二岁女孩的力量根本掰不开顾铁有力的手指。   中国人低下头瞧着愤怒的小女孩,“战斗不是过家家,大姐头。你的手不适合拿枪,去找只棒棒糖吃吧。”   “你说什么?”爱娃眼中燃烧着怒火,“这么多年来我经历过多少……”   枪声再次密集起来,顾铁一把揽住小萝莉的脖子,抬起脚踹倒右侧墙壁,将爱娃恶狠狠地丢了进去,又回头冲特里瞪了一眼:“你也进去!”   小丑乖乖地钻进破洞,隔壁房间里传来爱娃的叫骂声,中国人不为所动地举起拳头,伸出五个手指:“准备好,兄弟们。”   小萝莉的立刻闭上了嘴巴。博特从怀中摸出一个平板电脑形状的仪器,按下按钮,像双筒望远镜一样的激光照镜缓缓升起。顾铁站在随风摇曳的木门前,闭目聆听枪声,自言自语道:“不不,还有一名敌人,应该是重火力手,榴弹发射器还是重机枪?不要紧……”   他依次减少手指的数量,比划出“1”之后,中国人抬起脚想踹开木门,半张脸吉斯抢在他身前撞开了房门,像个陀螺一样滴溜溜旋转着冲了出去。灿烂的阳光耀花了眼睛,顾铁举起双枪冲出破屋,身后博特端起反狙击设备,红色激光被镜头前端的纤维状金红石发散,空气中出现了一条明亮的光带,转动微小的角度,这条“猫眼效应”造成的光带就灵活地扫过整个戈壁滩。   四名士兵。三个人端着步枪跪姿射击,一个人卧倒在地用榴弹发射器瞄准巷口,荒凉的戈壁滩没有好的隐蔽场所,他们藏身在骆驼刺和红柳后面,低矮的沙漠植物只能勉强遮住身形。一时间没有人注意到从侧面冲出的光荣马戏团团员,半张脸以惊人的高速向对方冲去,忽然像只大鸟一样腾空而起,双手连续挥舞。   三十米距离几乎是飞针射程的极限,不过吉斯用数量弥补了精度的下降,五十枚沉重的水银钢针像雨点一样覆盖了地面,“啊……”一名士兵丢掉手中枪,双手捂着脸惨叫翻滚,指缝间流下红白相间的液体。一枚钢针从他的颧骨上方刺入,将充满液体的眼球生生挤爆。   另外两名士兵不顾身上的轻伤,掉转枪口瞄准,重火力手转动三角架上的40mm榴弹发射器,弹开扳机保险。“砰!砰!”顾铁手中的柯尔特巨蟒左轮开火了,火力手的脸上爆出两朵灿烂的血花,长枪管射出的0.44英寸弹一前一后钻进鼻孔,毫无悬念地掀飞了他的头盖骨。“啪啪!啪!”中国人左手的格洛克紧接着连续开火,一名士兵闷哼一声,胸前被四发子弹击中,冲击力透过防弹衣震动心脏,暂时中止了他的一切行动。   “嘭嘭嘭嘭嘭!”另一名士兵手中的俄制Akm突击步枪开始猛烈开火,吉斯依然用那种诡异陀螺的动作一连串滚翻出去,顾铁冷静地目测弹着点,开始z字型规避。在他们的身后,扫过原野的“琥珀”脉冲激光仪滴滴作响亮起绿灯,狙击手的光学瞄准镜和激光照具同时被锁定了。双筒镜头另一个镜片后射出的氦-氖激光束沿着入射方向准确击中了狙击手,“啊……”惨叫声从戈壁深处传来,瞄准镜后投射出的光束转化为热能,霎时间烧焦了狙击手的眼角膜。   躲过一串子弹,半张脸再次腾空而起甩出飞针,他与敌人之间的距离已经缩短到十五米,钢针“噗”地正中对方的喉结,敌人丢下步枪缓缓坐倒,嘴角喷出冒着气泡的血沫。他的身边,刚刚凭防弹衣逃过一劫的士兵被顾铁击中面部,直挺挺地栽倒。   “啪!”忽然一声清脆的枪响传来,吉斯的身影在空中一滞,接着沉重地摔倒在地。顾铁全凭本能向侧面连续翻滚,“啪!”一个弹孔出现在地面上,他甚至都没看清敌人在什么地方。   络腮胡博特丢掉激光仪,擎出布什曼微型冲锋枪猛烈开火,“敌人在巷子口附近!停下!你会误伤乔治的!”这时爱娃从房中冲了出来,摇晃着手臂喊道。   “啪!啪!”枪声又响了两次,然后停止了。从鬼门关打了个来回的顾铁耳边捕捉到撞针砸在底火上的微弱声响,一枚臭弹!他猛地从地面上弹起来,向巷子口冲去。没跑出几步,一个坐着的人和一个躺着的人映入眼帘。躺着的是身负重伤的小白脸乔治,坐着的,是个极黑极瘦的蒙古流浪汉,他手中握着一把老旧的中国54式,枪口指着乔治的头颅。   “卓力格图!”中国人愤怒地吼叫着,双枪一齐指向蒙古人的眉心。   “不不。你的手指太不稳定了,子弹的速度不会快过我的神经反射弧。”卓力格图挑起稀疏的眉毛,用非常标准的中国普通话说,一边用54式戳一戳乔治的太阳穴,“而且……”他抬起血淋淋的左手,顾铁看到受伤的乔治侧腹部有一个贯穿伤口,从位置上来看并未伤害到重要器官,但狙击步枪撕开的狰狞裂口正在汩汩冒出鲜血,“而且若我不按住他的腹主动脉,损伤的肠系膜上动脉在半分钟内就会喷出1000cc的动脉血,这位急性子的老兄就再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好的,我知道了!”没经过片刻考虑,顾铁松开双手,两把一前一后落向地面。   卓力格图赞许地点点头,将左手探进乔治腹部的伤口,流血明显减缓了,小白脸的头颅无力地后仰着,已经陷入了危险的昏迷。“让你的伙伴们走开,越远越好。”蒙古人彷佛漫不经心地提出要求。   此时爱娃、博特和半张脸吉斯确认了敌方士兵已经失去战斗能力,一一围拢在顾铁身边,“他说什么?”听不懂中国话的小萝莉警惕地问,焦急的目光在乔治身上转来转去。   “你们走开。”顾铁轻声说。   “什么?你自己解除武装,还要赶我们走?”爱娃立刻发怒了。   “走开!”中国人冲小萝莉大吼一声,然后转向蒙古流浪汉:“你是个好演员,如果没猜错的话,把我们暴露在蒙古军方视线里的人就是你喽?餐馆的那一枪是你开的?”   “听起来挺合理的。”卓力格图慢悠悠地说。   “一支上个世纪制造的老式,七十年前中国的兵工厂就停止生产54式的配件了,我猜它很容易出毛病。”顾铁向前走了一步。   “继续猜。”蒙古人咧嘴一笑,露出满口残缺不全的黄牙。   第177章 遥远之敌(上)   “你刚才哑火了。我没看到你拉动套筒弹出子弹的动作,也没看到地上有任何一颗完整的子弹。也就是说,现在你的是无法击发的。”顾铁前进一步,说。   “那你为什么不开枪打死我?”卓力格图满不在乎地说。   “因为你的左手握着那个可怜虫的肾脏。”顾铁又前进一步,“如果你的枪可以开火的话,为什么不开枪打死我?”   “然后被你的伙伴们砍成碎块?”蒙古拇指扳动54式的击锤,“不要再前进了,另外让你的跟班们走开,越远越好。”   顾铁回头冲爱娃吼道:“我说过了,走开!这是命令!”   小萝莉板着脸回吼道:“我拒绝执行你的命令!你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我可以救他。”中国人指着昏迷不醒的小白脸乔治,“你是在拿乔治的生命开玩笑。”   “牺牲是高尚的,自从加入幽灵的那一天起,我们都时刻具有这样的心理准备。”爱娃执着地梗着脖子,将娇小的身体护在顾铁身前,她的目光掠过生死不明的乔治与吉斯,眼中有淡淡的悲伤浮现。   顾铁回头环视大伙,博特与小丑也围拢在身边,中国人摇摇头,叹了一口气:“你们这帮家伙……”   话音未落,他一掌劈倒了小萝莉,圈抱掌快如疾风地绞掉了络腮胡博特手中的微型冲锋枪,“嘭!”顺势沉肩撞在博特胸前,络腮胡离地而起倒飞出去,扑通摔倒,太阳神经丛的重击使他来不及表达惊讶和愤怒就干脆利落地晕了过去。“你呢?也要阻拦我吗?”目视愣在当场的小丑,顾铁沉声发问。   “其实我挺赞成你的选择。”特里摊开双手,开始慢慢后退。   “啊啊,很好。”卓力格图赞赏地眯起眼睛,“这样我们就有了一个平等的谈话基础。”   “你的演技让我印象深刻。”顾铁开始继续接近敌人。   蒙古人显得有点惭愧:“那不是什么演技,你问我的问题,答案都是真实的,我只是避开不好的联想而已。”   “卓力格图?42岁的流浪汉?蒙古国立大学生物系的研究生?赤枭兄弟会的成员?这么多真实信息搁在一块还真让人刮目相看呢。”中国人鼓掌道。   “我是苍蝇之王的观察员。”流浪汉坦诚地说,“诸多观察员中的一个。另外,请你不要再靠近我了,我的手指已经很累了,没准不能再帮这位兄弟止血了……”   顾铁依然以不紧不慢的步伐接近着,“观察员的职责是什么?我猜开枪杀人不在你的工作范围之内,对吧?”   卓力格图开始警惕了:“站住!观察员可以增加可疑人物身上的熵值,但没有权利直接干涉‘先知’的运行。你猜对了,我不能打死你,但可以打断你的双腿。”   中国人嘴角上翘,露出一个邪异的笑容:“我早说过你的枪是没办法开火的,鉴于你没有用牙齿拉开套筒,我猜弹夹里根本就没有子弹了,对吗?喏,瞧,小白脸的突击步枪就在不远处,去拿起它啊?”   蒙古人脸上满不在乎的神色终于改变了,“停下!再前进一步,我就捏爆这个家伙的肾脏!”   顾铁轻轻叹口气,说:“你还没意识到你错在哪里吗,卓力格图?你以为拖延几分钟时间就会有更多蒙古军人赶到,但实际上最经不起拖延的,是你手中的人质。没用了,蒙古人,乔治已经死了。”   “开什么玩笑!”兄弟会的观察员大声吼道,“我的手指还能感到他动脉的搏动!”   “那是错觉而已。看着他的脸,看他的眼睛,他的嘴唇,他已经死了。彻底死了。像个生物系研究生一样观察一下吧。你没什么可以用来威胁我的东西了,老兄。”顾铁脚下渐渐加快速度,脸上的笑意更盛。   蒙古人的眼光移向乔治的脸部,毫无血色的脸颊、青紫的嘴唇、放大的瞳孔,一切征兆都符合一个流血致死者的特征。他开始明显地动摇了,眼神四处游移,终于凝固在两米外的sig556突击步枪上。   “再指出一点,你并不知道我是谁,不知道我是否是贝鲁赛巴布要找的人,不知道你们的狗屁‘先知’是不是对我感兴趣。但你可以杀死我,观察员先生,你很渴望杀死我,不然不会用那支古董对我连续开火。现在失去筹码的你又拿什么来跟我玩这场梭哈游戏?”顾铁开始哈哈大笑,大步奔跑。   卓力格图终于“噗”的一声抽出沾满鲜血的左手,丢掉54式向不远处的突击步枪扑去。他刚离开乔治的身体,顾铁箭疾步弹出三米远,把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了十米,“嗖!”中国人从腰间拔出匕首甩出,疾电般的飞刃“噗嗤”一声穿透了蒙古人的手掌,把流浪汉钉在鲜血泥泞的地面上。   “呃啊啊啊……”卓力格图开始大声哀号,他的右手距离突击步枪只有二十公分的距离,但再无法挪动分毫。顾铁两三步就跑到了乔治身边,从衣兜里掏出一支肾上腺素,撕开包装,穿透衣服直接扎进小白脸的心脏。三秒钟后,濒死的男人发出长长的叹息,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激素会加快他流血的速度,但可以将他从危险的失血性休克中暂时拯救回来,顾铁不用回头,身后的脚步告诉他爱娃、博特和小丑正在飞速赶来,络腮胡仓库一样的外套里面既然有肾上腺素,就一定有急救包甚至应急血浆。   蒙古人忽然咬紧牙关,噗地拔出了那把匕首,双手着地向步枪爬去,顾铁的身影出现在他身后,冷冷地道:“最后一点,你的腿受了伤,不然应该早就逃走了。我猜是蒙古军人的流弹打伤了你,你的判断力随着血液流走了,甚至无法看出我在用手语向伙伴们布置行动。你以为时间是你的朋友,但你错了,时间是你的最大的敌人。”   黑瘦的流浪汉在地面上怪异地蠕动着,他的膝关节处果然有一个流血的弹孔。在他的指尖触到枪柄之前,顾铁摆胯发力,一个低踢正中卓力格图的小腹,体重不到一百磅的蒙古人整个飞了起来,扑通一声砸在墙上。   身后,博特已经对乔治展开急救,爱娃确认了局面收到控制之后,转身去援救吉斯。卓力格图靠在墙边剧烈地喘息着,口鼻流出鲜血:“蒙古军队很快就会到来,你们逃不掉了,逃不掉了……”   “其实我很好奇。”顾铁蹲下身子盯着流浪汉的眼睛,“一个生物系研究生怎么会看不出失血性休克与死亡之间的区别?”   “我又不是医生,你这个蠢货……我研究的项目是大脑离体生化特征的研究,在最辉煌的日子里,我在日本的项目组有三百名研究员和上千个实验对象,直到,直到……”卓力格图喷出一口血沫,嘴角露出诡异的笑容。   “日本?”顾铁皱起眉头。   “直到有个人走进实验室告诉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计划被全盘否定了,呵呵,我到现在都记得那个日本人脸上的表情……呵呵……”蒙古人的瞳孔开始涣散,恶劣的健康状态使得他经不起大量失血,这个中年男人的生命正在渐渐流逝。   中国人反倒紧张起来,他一手捏住对方的下颚,防止兄弟会成员咬破毒药胶囊自杀,另一只手从兜里摸出另一支肾上腺素,猛地刺入蒙古人的心脏:“先别死!把关于日本人的事情说清楚!喂喂,坚持一下!”   受到激素的刺激,卓力格图猛地抬起头叫嚷了一声:“万岁!第一世界……目标已经完全不同……所有异议者都被流放……我愿意付出全部生命,换取回到那个神秘花园目睹奇迹的一次机会,那个地方,是全世界生命科学的最高奇迹,美丽的脑神经的亿万光芒啊……在第一世界里,他们是最幸福、最幸福的人……”   顾铁完全听不懂他濒死的呓语,双手捏住对方的肩膀摇晃着:“告诉我日本人在做什么!那些操作舱里的女人是怎么回事?阿齐薇……你知不知道一个叫做阿齐薇的女人在哪里?”   “第二世界?那是个更短命的项目,技术成果被阿斯蒙蒂斯应用了,可服务只维持了几个月,呵呵,呵呵,他们以为找到了真理,还不是一次失败的探索……”卓力格图嘴角咕嘟咕嘟冒出黑褐色的血块,显然是脏器收到了损伤。中国人后悔地揪着自己的头发,谁能想到这个兄弟会成员这么弱小,连一脚都承受不起?“……苍蝇之王拯救了我,我……我喜欢这样的生活……你们都会死,大家都会死……只是,只是时间问题……”脸上的红潮褪去,蒙古人燃尽了生命的最后一分热量,纤细的脖颈再撑不起头颅的重量,语声如风中之烛渐渐微弱。   第178章 遥远之敌(中)   顾铁知道已经再问不出什么了。他站起来,从乔治身边拾起对方丢掉的54式,摆弄了一下套筒退出哑弹,“卓力格图,你与我想象中的兄弟会成员完全不同。作为报答,我告诉你最后一件事情,这种上世纪的中国产老化后的最大缺陷就是撞针不稳固,如果连续空枪击发的话……”   “哒。哒。哒。”中国人连续扣了三次扳机,在第四次扣动扳机的时候,一道黑光从枪口射出,从眉心正央“啪”地射穿了蒙古人的颅骨。垂死挣扎停止了,卓力格图缓缓地躺倒在地。   “……击锤就会把撞针打断射出,这种力量在近距离可以杀人。下次枪里没有子弹的话不要唬人了,你没有杀死我的决心和技术,——你并不是战士,老兄。”顾铁丢掉,微微叹了口气。   小白脸乔治的情况非常不乐观,博特暂时止住了腹部和大腿的两个开放伤口流血,可从地上触目惊心的血泊估计,这家伙差不多失去了30%的血液。“没有弹片残留,没有器官损伤,我已经用高分子拉链合上了伤口,继续涂抹凝胶防止开裂。”络腮胡向随后赶到的特里布置道,站起来跑向不远处的另一名伤者。   小丑蹲下身子,面无表情地在草率封闭的伤口处涂抹淡蓝色的组织再生凝胶,顾铁观察了一下乔治的情况,“你最好活下去,冒失鬼,否则我花这么大力气演戏给蒙古痨病鬼看还有什么意义?”他伸手拍拍对方苍白的脸蛋,起身走开。   半张脸吉斯的半张脸同样面无血色。比起被大口径狙击步枪两次命中的乔治,一颗7.62毫米弹的杀伤力可以说是微不足道,但反应速度超乎常人的杂耍艺人发现了来袭的子弹,在前扑的动作中扭转腰肢做出闪避动作,子弹从下颌擦过,极其巧合地从肩窝的骨缝里射入身体,击中了肺部。此刻他正张大嘴巴艰难地呼吸着,喉管发出拉风箱一样的声音,血气胸正在剥夺他获取氧气的能力,吉斯本来就狰狞可怕的脸镀上了一层恐怖的蓝紫色。   “怎么办?”爱娃焦急地问,她正用双手按压吉斯肩部的伤口,伤口流出的血液并不多,呈现乏氧的深褐色。“弹头还在体内!我需要立即进行开胸手术,取出压迫动脉的弹头,否则老吉斯坚持不了多久!”博特只看了一眼就得出结论,“如果房车在旁边就好了,现在没有任何设备,我们也不能在此久留……”   “两分钟。”顾铁出现在三人身后,举起两根手指,“两分钟后,他就会被自己肺部的血液活活淹死,窒息是最痛苦的死法之一,对氧气的渴望能让人精神崩溃,小心,他没准会撕开自己的喉咙。”   果然,半张脸吉斯开始发出嘶哑的吼叫,双手撕扯着胸膛,口中不断喷出粉红色的血泡。“救救他!”爱娃抬起头望着高高在上的中国人,眼中流下无助的泪水:“救救他!你有权利袖手旁观,但我请求你,恳求你救救他……”   “呸,你才袖手旁观呢,我只是在想办法而已。”顾铁被那种受伤小动物的眼神瞧得心神一荡,连忙拍拍自己的脸蛋清醒一下,“就算施放胸腔的压力,出血点也会持续流血,除非一次将弹头取出。博特,我假设你的百宝囊里有透视设备。”   络腮胡立刻掀开外套,他的长外套内部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衣兜和尼龙搭扣,装满各式精巧的小玩意儿,“微型x射线仪,用来检查包裹的民用型号,不过照出骨骼没有问题。”他抽出一根钢笔一样的东西,“要怎么做?我配合你。”   顾铁蹲下去,“刷”地撕开了吉斯的黑斗篷。这个古怪男人肌肉结实的身体上布满各种伤疤和弹孔,难以想象他是怎样从这么多致命伤势中逃生的。“印象深刻。”中国人嘟囔了一句,指了指吉斯身上的几个地方,“这里,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拍照。”   x射线仪发出轻微的拍摄声,博特将一台手持电脑递了过来:“好了,分辨率比较低,我曾想过携带一台ct设备,实际上,房车上真的有一台螺旋形……”   “够了。”顾铁瞟了一眼5寸屏幕上的透视照片,惊叹道:“……他的肋骨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两对浮肋哪里去了?……对了,我听说有一种缩骨功,可以让成年人钻进非常狭窄的孔洞中,据说要从小取掉第十一、第十二对肋骨的……博特,我不是专家,你看看弹头的这个位置。”   “右肺下端,壁胸膜附近,没有主要血管受伤,我猜是由于肺部压力上升导致粘连带撕裂,小动脉出血引起血气胸。”似乎什么都懂的络腮胡很快回答。   顾铁瞅了他一眼,“话说,‘清道夫’这个角色到底是负责什么的?”   “什么都得干点。包括变魔术。”魔术师老老实实回答。   “真是天意的巧合……如果吉斯没有取掉四根肋骨,弹头就会隐藏在肋骨后面难以触及……”中国人忽然站了起来,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有了!”他忽然眼睛一亮,走向贫民区巷子口的一个垃圾堆。   爱娃盯着顾铁翻垃圾的背影,担心道:“博特,他到底在做什么?”   络腮胡摇摇头:“我懂了,但我不愿告诉你,这个主意太疯狂了。”   十秒钟后,顾铁大踏步走了回来,手上多了一只透明的玻璃酒瓶,“衡水老白干!”他看了一眼商标,颇感意外,“一个蒙古字都没有,居然在外国见到中国走私货了……”他忽然手腕一抖,酒瓶在一块石头上敲得粉碎,只剩下短短一个瓶颈握在手中,“清道夫,给我消毒。”   博特从内兜掏出了消毒水和酒精喷灯,分别给顾铁的双手、吉斯的胸部和玻璃瓶颈消毒。小萝莉忽然惊呼一声,捂住嘴巴:“你们不会是想……”   “伤口会很大,很疼,但他会活下去。一个半张脸的人不会被一颗弹头害死的,这太小儿科了。”中国人故作轻松地甩甩手。边缘锐利的瓶颈被喷灯烤过,顾铁烫得一咧嘴,但他紧接着抡起手臂,毫不瞄准地向吉斯的胸膛扎了下去。   “噗!”   玻璃瓶颈大半没入身体,带着气泡的鲜血像刚开瓶的生啤酒一样从瓶口喷出,咕嘟咕嘟地四处流淌。胸腔压力一减轻,吉斯立刻长长地吸入一口气,身体的痉挛消失了。   “位置对吗?”顾铁三只手指捏着瓶口问。   博特低头观察手持电脑上的图像,“像伽马刀一样精准,老兄。”   “准备堵漏吧。三,二,一……吒!”中国人倒数了三个数,怒吼一声拔起瓶颈,——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工作,内外压力差和肌肉的反射性痉挛牢牢吸住了异物,每一个使用没有血槽的水果刀在街头捅人的小混混都曾有过这种尴尬的感觉。顾铁此时将全身力气都集中到指尖,左手按住吉斯的胸部,右手奋力外抽,此时他非常后悔当初没有按照老赵的吩咐练习八极拳的拽力,但反倒理解了老赵使用拖拽手法时“泥坑倒车”的形容词,此时吉斯的身体就是个大泥坑,而那个小小的瓶颈是辆笨重的牛车。就在感觉指头尖快要失去知觉的时候,“嘭!”开启香槟酒一般的响声传来,随着玻璃瓶离开身体,一团模糊的血肉被连带着拔了出来,一颗黄澄澄的扁弹头忽然翻滚着出现在空中。   瓶颈刚刚离体,掌握不好力度的顾铁就将玻璃瓶嘴捏得粉碎,“靠!”他痛得一跳,甩手将玻璃渣丢开,三个指尖都已经血肉模糊。   虽然胸腔出现了一个大洞,可吉斯的呼吸顺畅了许多,单眼一睁醒了过来,“……我受伤了?被选者、被选者先生没有事吧?”   “本来是没事,现在有点事。”顾铁促狭地瞅着他,小心地拔出指甲缝里的玻璃渣,痛得额头上的青筋一条一条。   “别说话。”络腮胡取出一根引流管插入圆形伤口,快速给两个伤口止血:“在小动脉停止流血之前先这样吧,一点失血和疼痛要不了你的命,老吉斯。你又活下来了。”   “如果怕痛,我根本活不到今天。”半张脸的家伙出人意料的顽强,他单手撑地坐了起来,满不在乎地指指自己不翼而飞的左脸。   爱娃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太好了,我还以为……”   “有空再叙旧吧,自从枪声响起已经七分半钟,就算蒙古人的反应速度再慢也该来了。”顾铁站起身来,挥挥手:“博特,背着乔治。爱娃,你照顾特里,那个家伙还不太清醒。我负责吉斯,我们走。”   或许是出于习惯,光荣马戏团的男人们还是向爱娃投诸询问的目光,但没等小萝莉表明态度,伙伴们已经行动起来,就连半张脸的男人都站了起来准备前进。   爱娃咬紧牙关忍住愤怒,“进入戈壁吗?有两名伤员,我们走不出多远就会被发现的。”   顾铁奇怪地瞟了他一眼,“谁说要进入戈壁的?我们回到扎门乌德去!”   第179章 遥远之敌(下)   “你确定这是一个好主意?”   “反正我没什么更好的主意。”   “警察和军队随时可能出现。”   “只要我拥有视野。”顾铁摆弄着手中的卫星接收器,“打了一场糊里糊涂的仗我才醒悟,c3i系统最重要的就是通信和情报,只有量子网络能救我们,否则我们就是戈壁滩里任人狩猎的野兔子。对了博特,你怎么知道在那里能搞到卫星天线的?”   络腮胡回答道:“每个城市都有这样的违禁品集散地,只要找到特征就能确定位置,这是每名清道夫都应该做到的事情。”   光荣马戏团的成员们携带伤员掉头返回扎门乌德,贫民区错综复杂的小巷是逃跑的阻碍,同时也给搜捕工作带来巨大的困难,在装甲车巡逻的间隙里顾铁带着老弱病残的伙伴们左钻右突,顺便在一间洗衣店后面的黑店里买到了宝贵的卫星接收器和其他装备。现在他们身处火车站附近的一栋二层小楼中,刷着黄色油漆的楼房不久之前应该是个旅馆,但招牌已经摘掉,主人不知道跑到哪里度假去了,顾铁花几秒钟捅开了挂锁,带领大家在二楼安顿下来。与每个火车站周边类似,这条街充满了餐馆、旅社、代理机构和运输公司,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并不乏见欧洲脸孔,他们一行人并未收到太多注视的目光。   “成了。”顾铁惊喜地挥舞拳头,一条量子网络通讯线路成功建立了,他立刻登陆网络设立警戒线。整个扎门乌德市已经被蒙古军方封锁,每一条进出城市的主干道都竖起临时检查岗,火车站、汽车站挤满了荷枪实弹的士兵,无数被困在车站的中国客商骂骂咧咧地拨打着电话,但军人并不在乎中国人的蔬菜和肉类快要坏在车厢里,也并不惧怕酿成一起严重的外交事件。   “说真格的,这动静太大了。”顾铁感叹了一声,“蒙古的态度很奇怪,听卓力格图话中的意思,兄弟会似乎并不能直接控制蒙古军方,我认为蒙古人在某种程度上被利用了。”   “看那边,他们开始搜查这条街道了。”爱娃在窗子后面轻声道。   “我看到了,正在想办法。”中国人疯狂调动着所有联网资源,忽然一拍巴掌:“很好!隔壁也是空着的。博特,你有没有办法在墙上开一个洞,然后把它毫无痕迹地补起来?”   络腮胡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可以。”   “在五分钟内?”顾铁补充道。   “……可以试试。”这下清道夫有点犹豫了。   顾铁伸手指着屋子右侧的墙壁,“这条街上所有的二层楼都是连在一起的,在军警检查完隔壁那栋楼之后,我们整体转移过去,然后把墙壁补好。”   “收到。”博特从怀里掏出两件小机械,以及一些瓶瓶罐罐开始准备。   “小丑,你现在状态怎么样?”顾铁转向特里,这个家伙一脸迷茫地坐在墙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爱娃像怀孕的母猫一样非常警惕:“你想干什么?”   “……算了,等会儿再说。”   说话间,大批的军人涌上街头,开始挨家挨户搜查,清道夫在屋里转悠着,把一切可疑的绷带、血滴和脚印去除,最后掏出一个小塑料瓶,朝空气里喷了几下。——中国人第一次见到充满腐臭和灰尘味道的空气清新剂。   “嘭!”隔壁楼的房门被踹开了,七八名士兵冲了进去,更多的士兵在外面警戒。“等安定下来,每个人都要化妆,他们肯定没掌握大伙的身份信息,只是在找一群可疑的持枪外国人而已。”顾铁想了想,说。   “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小萝莉有点忧心地询问道。   “日本。”顾铁作出了让她更加忧心的回答。   这时士兵完成了检查,开始涌出隔壁楼房的正门,“现在,博特!没有五分钟那么乐观,最多两分钟!”中国人低低地叫了一声,跑到床边背起昏迷不醒的乔治。从黑店里购买的500ml新鲜血浆已经输入他的身体,总算把他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接下来他还要与虚弱、炎症和高烧进行长久的搏斗,不过这个年轻人的身体非常健壮,一定能挺过这一关。   清道夫启动了小小的机器,这是一台微型水压切割机,钻石喷嘴射出强劲的纤细水柱,像切豆腐一样割开混凝土墙壁。楼下传来粗鲁的敲门声,没有耐性的士兵紧接着使用破门锤砸开了大门,开始搜查一层的几个房间。   嘶嘶的切割声被楼下杂乱的脚步声遮盖。“好了。”曲线转了一圈完美闭合,一块半锥形的混凝土轻轻滑了出来,博特双手抱住混凝土块,在对侧插上一个把手,然后开始喷涂与墙壁油漆同样颜色的液体。“走走走。”顾铁低声催促,爱娃拉着小丑先钻了过去,半张脸吉斯胸前还插着滴血的导流管,但顽强地自己行走,顾铁随后背着乔治穿过圆孔来到了隔壁。络腮胡最后跨了过来,双手拉着混凝土块上的把手用力,半锥形圆块严丝合缝地嵌了回去,墙壁表面喷涂的速干漆模糊了接缝的痕迹。几乎同时,军人们登上了楼梯,隔壁传来稀里哗啦的翻找声。   顾铁环视四周,这栋楼二层只有一个空旷的大房间,没有经过任何装修。他把乔治轻轻平放在水泥地面上,小白脸呻吟一声,爱娃连忙捂住他的嘴。一名军官在隔壁喊了两声,士兵们开始撤退,外面警戒的军人也开始向下一栋楼房移动。   顾铁向博特竖起大拇指,络腮胡点点头,坦然接受了赞扬。   “你刚才说,还是要去日本?”小萝莉坐在地上,问。她的裙子又皱又脏,扎成马尾的金发因为汗水而湿漉漉的,脸上横一道竖一道污迹,看起来像个贪玩的六年级女孩。   “当然。我要的答案只有在那里才能找到。”中国人一边在量子网络中完善警戒体系,一边答道。   “完全无视‘聆听者’的指示?”爱娃严肃地盯着他。   顾铁反问道:“有没有任何规定是关于被选者必须遵照聆听者指示行事的?”   这个问题让爱娃愣了半晌,“我想,没有……但此前我们接触过的被选者都非常尊敬聆听者,忠实执行他的指示……”   “切,我为什么要尊敬一个藏头露尾的家伙?如果他真的能预言未来,那为什么不知道我们在鬼门关走了一趟?”顾铁露出鄙夷的表情,“我再问问你,如果不涉及安全问题,无论你们还是聆听者有没有权利干涉被选者的行为?”   “我想,没有……”小萝莉为难地回答。   “那么如果把危险当做一个可统计的变量,现在去哪里最危险?中国?俄罗斯?哈萨克斯坦?还是日本?中国多少分?俄罗斯几星级?日本百分之几十?你能给出答案吗?”顾铁不依不饶地追问。   “我、我不知道……”爱娃明显被这阵质问打懵了。   “那么我做出前往日本的决定,你们是不是该忠实执行?”胜利的中国人得意地说。   爱娃委屈地低下头,“我知道了……去日本……反正我们的生命是为了你而存在的……乔治、吉斯、特里……我知道总有一天会走到这一步的……”   小萝莉脸上的悲伤让顾铁的胜利显得毫无意义,他觉得自己像是个从小女孩手中抢走心爱玩具的可悲强盗。“没事的,你们在保护我,我也会保护你们。既然命运让我们同行一段时间,我就要保证这是一段悠长而有趣的旅程。”他蹲下去,用缠着绷带的指尖拭去爱娃眼角的泪水。   在不安的乱流搅动蒙古国扎门乌德市的同时,远在日本东京千代田警视厅总部大楼地下十一层的两个男人也清楚看到了这种异动,“熵值的变化非常剧烈,议员大人!”一寸木忠诚望着色彩斑斓的投影屏幕,情绪明显有些亢奋,“在蒙古与中国交界的地方,还不能确定是哪名候选者,不过观察员显然已经带动了世俗力量,在贝鲁赛巴布插手之前牵制了对方的行动。”   德沃鲁若有所思地敲击着桌面,“我刚刚收到苍蝇之王的报告,那名观察员已经牺牲了。说起来他还是你的老熟人呢。”   “我的……熟人?”一寸木愣住了。   “‘第一世界’项目崩坏时被流放的其中一人,他没有你那么好的运气,可以以降临阶层的身份重回高层。”金发的年轻人微微一笑,“好了,不需要更多情报,我可以确定我们要找的东方人就在扎门乌德。让羽田航空港准备好我的喷射飞机,我马上出发。”   “您要亲自去解决这名候选者,议员大人?不请求圣殿荆棘十字团的援助吗?”日本人担心道,“他看起来不是个容易对付的家伙……当然不是质疑您的能力!议员大人。”   德沃鲁站起身来,整理一下一丝不苟的领带结:“这次行动贝鲁赛巴布和十字团都不会插手,我想与他单独会面。对了,我回去以后会对执事长说阿斯蒙蒂斯的运行没有问题,而454号兄弟是个很有能力的外围执事。”   一寸木不再多说一句话,向特派员深深地鞠躬。   “对了,通知玛蒙进行探测,我要知道候选者身边的幽灵是谁。……算了,还是我自己跟他们打交道吧,贪婪之神很烦人的。”德沃鲁昂首走向房间外面,嘴角浮现愉快的笑容:“等着我,神秘的东方朋友。”   第180章 古难之镇(上)   新晋三级占星术士约纳十七年的短暂生命里从未遇到过如此窘迫的局面,身后满是拥挤的追兵,而前方林立着吠陀士兵冷森森的枪刃,身下是一条摇摇晃晃仅容两人并肩前进的狭窄吊桥,从木板的间隙里可以看到那深邃的沟壑,——仿佛直接通往地狱的无底深渊。   “怎么办?”他小声地问。   “我准备好了一套说辞,让我来。”阿赛随时一副自信满满的表情,越众而出大步走向吊桥的彼岸。注意到邻国的异动,吠陀军人在悬崖边聚集起来,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正举着武器严厉地呵斥着,“他们让我们掉头回去,不许再前进一步。”难懂的梵语在约纳听来简单清晰,他及时翻译道。   “你这样对他们说。首先……”东方人举起手指开始长篇大论。这时身后的追兵已经开始跳下坐骑向吊桥冲来,“约纳男爵!请您跟我们回去!有一些误会需要解释,仅此而已,请相信我!”一名黑布包头的骑士高声喊道。“……如果您执意抵抗,我们将被迫使用武力!”他的身后涌现越来越多的士兵,这些士兵都穿着近卫军的黑色制服,手执弯刀、刀矛和短弓。   走在队伍最后的祖塔停下脚步,手按刀柄转身站定,宽厚的肩膀纹丝不动,长长的红发微微飘拂,从他灰白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感情,可手腕上隐隐缭绕的青蓝色光焰散发着邪恶的阴寒。第一名踏上吊桥的吐火罗士兵被他吓得一个趔趄坐倒在地,手中弯刀“当啷”一声磕在桥板上,打着旋儿坠入深渊。   阿赛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堆外交辞令,听得占星术士头晕脑胀,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翻译,这时“丑脸”利切走了过来,“你们先让开,请高乌遮尊者跟他们对话。”   约纳一拍脑门。要说熟悉吠陀国的风土人情,谁能比得上以前韦陀首都大般若寺的高僧?他扯着东方人贴到栏杆上,让出仅容一人勉强通行的空间,瘦小枯干的灰袍老僧像一个幽灵一样飘过他们身边,两个男人交换了一个诧异的眼神。高乌遮尊者的身上没有任何味道。每个人、乃至每样东西都该有自己的味道,汗味、血味、烟味、酒味、脂粉味、铜臭味、钢铁味、焦炭味,但神秘的老僧人就像一块石头般毫无味道,——不,石头也应该有石头味的!   约纳对佛教或吠陀教毫无了解,不知道他们修行的内容是什么,难道最高境界就是把自己变成既不像人、也不像非人的奇怪存在?   对面的悬崖上聚集着几十名吠陀士兵。彪悍的长刀兵斜披橙色彩布,露出肌肉发达的右臂和古铜色的胸膛,他们多数是光头,戴着耳环、项链、佛珠、鼻环等饰物,脚下蹬着草鞋。军官披着蓝色金边的斗篷,留着一部相当茂密的黑胡子,手里举着一把长长的弯刀。   高乌遮尊者缓缓踏过木板,没有发出一丝脚步声。他出现在视野里的刹那,吠陀士兵们都显得有些迷茫,但几秒种后,军官最先发出一声惊呼,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的身后,长刀兵们像收割麦子一样齐刷刷倒下,热泪盈眶地亲吻着土地,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呼号。   “很幸运,这半个月轮值的是他们。”利切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记住这些人,他们将是我们在吠陀这段时间内的真正朋友。”   “‘他们’是什么意思?”约纳望着高乌遮尊者并不高大的身影,感觉有些奇异的悲伤。   丑脸悠然道:“‘他们’的名字叫做‘俱利伽罗’,以佛教传说中黑龙王的名字命名的地下反抗组织,自梵天持国以来一直在暗中保存佛教血脉,寻求复国的时机。实际上祖塔就曾是俱利伽罗的一员,自从被幽灵左手吸纳后,他一直保持着与反抗者的联系,在他的帮助下,我们得以接触到这些心肠慈悲的朋友。”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走过吊桥的中央,接近吠陀国的版图。“对不起,约纳男爵,我们必须执行总督大人的命令!”吐火罗骑士终于下定决心,挥舞弯刀发出攻击的号令,“上!”   。“嘣嘣嘣嘣!”弓弦搏动声响起,四十名骑弓手使用近卫军齐射团独有的双发技术射出八十支制式长箭,密密麻麻的箭簇在高墙的背景下看不清晰,但整个天空都闪烁着可怖的寒芒。与此同时,高墙顶端出现了十二个庞大的黑影,一个小队的飞行骑兵开始加速俯冲下来,武装驼鹰将翅膀收缩在身侧,如同十二枚陨石一样飞速下坠。在士兵们的掩护下,几名异能者开始各自释放能力,藏在盾步兵背后的动力释放者发出连珠气弹,召唤师前方地面上亮起黑色六角星,庞大的石傀儡缓缓升起。电系魔法师的法杖顶端闪烁着滋滋作响的电弧,他快速喝下一瓶药剂,接着展开一张魔法卷轴,开始吟唱古老而神秘的魔法符文。更多的步兵开始涌上吊桥,整座桥开始剧烈晃动起来。   “祖塔,扎,摘星者。”“丑脸”利切回过头看了一眼战局,面具上还是一成不变的狰狞表情,他叫了三位战士的名字,分别指指前方、地面和天空。幽灵左手的保护者们立刻执行了命令,约纳张大嘴巴,从头到尾目睹了这场非常激烈但极其短暂的战斗。   “南么,三曼多勃驮喃,唅鹤,萨诃……”金石般铿锵的梵文自祖塔口中传来,影伽蓝松开刀柄,双手莲华合掌,小指藏在掌心,结出宝相庄严的天鼓雷音如来印,但燃起在他周围的却是阴冷的青蓝色光焰,“玖光……暗·宝幢杵……破!”祖塔怒目圆睁,双手推出自虚空中召来的华美宝幢,宝幢下燃烧着无数青色流穗,黑色宝顶绘满蓝色秘文。伞盖遮住天空,飞箭尚未接触到实体就被青蓝色火焰焚化成灰。   面目平凡的扎小步向前奔跑着,一支流矢向他射来,扎并没有闪避,他的上半身像折断一样矮了下去,霎时间分成了两个人。随着脚步的加快,他开始了一次又一次分裂,当两名分身将第一名士兵丢下吊桥时,分身的数量已经超过了涌上吊桥的近卫军步兵。只是一瞬间,十几名敌人惨叫着跌下深渊,一百二十八条诡异的人影扑向悬崖上的敌军,这些八代分身只能勉强具有人类的形状,根本没有可以辨识的脸部特征,如同一团拿面捏成的恐怖人形。它们随手拾起石块、拔出敌人的刀剑攻击,甚至抱着敌人一齐坠下山崖,每当受到致命攻击的时刻,相邻的两个人形就合并成一体,形成毫发无伤的新人形。吐火罗士兵在惊恐的惨叫中成片倒下。   摘星者的战场是天空。他随手做出铺洒的动作,接着蹬着无形的阶梯一步步走入高空。十二头驼鹰携着劲风飞速冲来,连地面上的人都能看清刀矛锐利的反光。摘星者已经走到了七十码的高度,他灵巧地翻了个身,跃到另一块无形的平台上避开骑兵队长的冲锋,接着双手挥舞,在空中画出大大的轮廓。没人知道他在干什么,但第二头驼鹰狠狠地撞在一堵看不见的障壁上,高速直接把骑兽与骑兵一起拍成肉饼,“啪!”天空中绽开一朵血肉与羽毛组成的礼花。没人看得到他的攻击,没人知道他将在何处躲避,摘星者在天空中闲庭信步,使用无形的墙壁、钢索和投掷物轻松收割了十二名飞行骑兵的生命,然后抱着一根并不存在的钢管滑落地面。约纳和阿赛呆呆地盯着这个全身黑衣的小个子,摘星者毫不意外地冲他们挥挥手,明亮的眼睛带着笑意。   至于“丑脸”利切自己,用昙花一现般的精妙剑术结束了三名异能者的生命。事实上,这些剑下亡魂根本没能看清闪亮的剑锋,只感觉到眼前一花,胸膛尝到了钢铁的甜凉。两剑,精准无比地穿过盾牌的缝隙,动力释放者的动作停滞了;两剑,正面将刚刚成形的石傀儡击为齑粉,强烈的魔法反噬使得召唤师几乎连内脏都喷了出来;两剑,穿透士兵的重重保护,刺破了电系魔法师的卷轴,未能释放出来的五级电系魔法“天堂之雷”化为一团不受控制的雷球,霎时间吞噬了施术者和周围的士兵。   高乌遮尊者的左脚已经踏上吠陀国的领土,忠诚的佛教徒们五体投地匍匐于地,迎接般若寺高僧的归来。“走吧。”东方人扯一扯约纳的衣袖。   “——对不起!”占星术士向吐火罗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回报赫热弥纳斯总督,我不会再回到吐火罗帝国了,请他放心。再见!”   两个男人闲庭信步从吊桥那端走来,包着黑色头巾的骑士孤零零站在横七竖八的尸体中间,颤抖地抚摸着脸上的鲜血,那不是他的血,扎与“丑脸”利切并未对他发动攻击,但实力悬殊的屠杀已经彻底摧毁了他的意志,“再、再见,约纳男爵……”他喃喃地说道,目送长长的吊桥缓缓升起,隔绝两个国度的深渊再次出现。   第181章 古难之镇(中)   穿越国境的一行人并未在吊桥边久留。在亲吻过高乌遮尊者的脚面之后,黑胡子军官终于肯站起来,恭敬地向大家介绍情况。他和他的整只边境守卫队都是俱利伽罗的成员,反抗组织对佛教高僧的归来感到欣喜若狂,黑胡子亲手放飞一只金翅红羽的传信鸟,想第一时间把高乌遮尊者的消息散步到吠陀国广袤国土各处,振奋每一名艰难求生的佛教徒的精神。   这种小鸟叫做“迦砵底”,是传说中的神鸟迦楼罗的子嗣,它的体形当然无法与振翅三百万里的金翅鸟相比,但忠诚恋主的性格和高超的飞行能力让它成为最好的传信鸟。迦砵底的饲养技术被佛教徒牢牢掌握着,吠陀新政权对这种传信手段无能为力。   “不,我们要隐藏起来。对不起。”丑脸利切低声致歉。摘星者挥手布阶快速走上天空,一伸手就将刚刚起飞的小鸟握在手中,迦砵底发出清脆的鸣叫,洒落漫天金红的羽毛。   “对不起!”黑胡子马上向高乌遮尊者躬身致歉,“我忘记了您现在的身份……我会马上安排车辆将您送往瞿维什提,在那里会有俱利伽罗的信徒接待您和您的伙伴……请原谅我必须镇守吊桥,无法伴您同行。”   摘星者滑落地面,松开手指,小鸟清鸣一声飞回黑胡子的肩头。“好的,越快越好。”利切点点头。   “这个老僧人是个不爱说话的家伙。”阿赛悄悄评价道。   “嘘……乱说话会被打死的……”约纳紧张地瞅一瞅周围的信徒。此前他从没感觉到宗教的力量如此强大,圣公会似乎只是个无害的摆设,没人会对白袍牧师跪拜行礼,但现在这些佛教徒的眼中燃烧着狂热的喜悦,毫无疑问会为了高乌遮尊者的一句话而放火杀人。   如果是使者或客商通过吊桥来到吠陀,免不了要接受严格的检查、被课以重税、填写极其冗繁的文书,甚至被逼跪在梵天塑像前发誓皈依吠陀教。不过现在守卫国门的几十人都是俱利伽罗反抗军成员,自然免掉了这些繁枝末节,这里距离边境守卫军大营还有几哩的距离,短暂停留还是安全的。   几分钟后,车辆出现了,拉车的是一头长鼻巨耳、鼓腹宽肩的庞大兽类,“大象!这叫大象!”在少见多怪的约纳发问之前,东方人撇撇嘴,提前给出了回答,“吠陀国独有的巨兽,力量惊人,是非常好的拖曳骑兽。”   一行人鱼贯上车,黑胡子军官双手合什叮嘱道:“一定要避开路上的檀那婆,他们时时刻刻四处巡察,斩掉佛教徒的首级,以武力迫使国民皈依吠陀教。也不要靠近寺庙,每个接近寺庙的人都必须向梵天神像跪拜,不肯低头的人会被关进水牢。这辆车上有俱利伽罗的隐秘标志,所有的伙伴都会暗中提供帮助的,请您一定小心!高乌遮圣僧!另外合什的动作已经被全面禁止,在人多的地方双手合什行礼会被吠陀人判刑的,请您千万注意!”   高乌遮尊者微微点头,幅度之小让人看不出那是表示感谢的肢体语言,亦或是老人脖颈肌肉的自然颤抖。一群士兵齐齐低头合什,恭送象车出发,车夫甩起鞭子,头上挂满五彩璎珞的大象长鸣一声,开始缓缓前进。车厢内部包裹着橙色锦缎,珠串从顶棚垂下叮当乱响,空气中充满檀香的味道。   “……檀那婆又是什么?”约纳弱弱地问。自从来到这个奇妙的国度,新名词一个接一个让他有点应接不暇。   “问住我了。”阿赛少见地表示不知道。东方人瞅着对面的祖塔:“檀那婆是什么?”   双手扶膝危坐的影伽蓝语声铿锵地回答:“檀那婆在《奥义经》里,是由魔族之父迦叶波与他的妻子之一陀奴生下的三十三名臭名昭著的恶魔。在吠陀国,是由梵天册封的三十三名斩首者,他们都是具有梵天血统的神力之人,佩戴斩首大刀,每名檀那婆身后都跟着七名拉车的囚犯,车里装满他斩下的佛教信徒首级。”   占星术士想到这个恐怖的画面,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东方人倒是饶有兴致地追问:“他们很强大吗?比起七名半神将军来说呢?另外《奥义经》又是什么?”   祖塔显得有点不耐烦,缩在车厢角落里的摘星者用清脆的声音代他回答:“《奥义经》是四部吠陀之一,‘吠陀’是吠陀教的最高典籍,懂了吗?现在半神将军只剩四位了,嘎茹达、南迪、瓦尤、茹纳,每位将军都拥有九龙十象的力量,战力非常恐怖,恐怕整个吐火罗帝国都没有能与他们抗衡的人。当然,从前最强大的亚玛茹阿佳已经不存在了,否则魔神将军一人就能决定整场战局。”   “这个名字我好像听说过……”约纳忽然觉得这名字非常熟悉。   “亚玛茹阿佳是梵天用嘎茹达的躯干、汉萨的左臂、南迪的右臂、瓦尤的左腿、茹纳的右腿和拉珂施蜜的头颅创造的魔神,后来由于拉珂施蜜性格太过软弱,又换成了女将军萨茹阿斯瓦提的头颅。”摘星者将吠陀往事娓娓道来,“后来,女首男身的亚玛茹阿佳在突袭佛国首都摩睺罗伽时遭到了伏击,一名持剑伽蓝用魔神自己的长刀‘佛牙’斩下了他的半边头颅,接着飘然远遁。梵天勃然大怒,认为还是女将军萨茹阿斯瓦提的软弱毁掉了无敌的魔神,但亚玛茹阿佳的身躯已经失去活力,无法再复生了。”   占星术士愣住了:“是的,我知道,那是耶空,耶空的故事……萨茹阿斯瓦提并没有消失,她的灵魂还在他的手中,他一直在寻找复活她的方法……”   祖塔表情冷硬,一无所动。高乌遮尊者倒是少见地有了些反应,他睁开皱纹堆垒的眼皮,用浑浊发黄的眼睛看了约纳一眼,“耶空?”老僧人开口道。不知有多大年纪的老人语声含糊不清,像戈壁滩枯旱绽裂的地面一样干涩。   “是的,耶空。高高的个子,很瘦,带着一把长刀。”约纳惊喜地比划着,“您认识他吗?他是我的伙伴,虽然脑子不太清醒,但是个很可靠的人!”   “……耶空。”高乌遮尊者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慢慢闭上了眼睛。   “呃……”约纳愣在那儿,不知该说点什么。东方人赶忙冲他挤挤眼睛,示意别去招惹这个古怪的老僧人了。   “我不认识你说的人,是他杀死掉了魔神将军么?没想到还有这么厉害的持剑伽蓝存在。”摘星者感叹了一声,继续介绍道:“要是对吠陀国的战力做个排行的话,最高的当然是梵天,他新近被认定为十二影王座之一,具有对俗世来说太过危险的力量,不过吠陀国断绝了与一切政权的外交关系,十二议事主还没能执行对他能力的封印。梵天王之下,是四位半神将军,半神将军之下就是三十三名檀那婆。除了几人在首都摩睺罗伽待命之外,大部分檀那婆在国境内不停地来回巡视,积攒满整整一车头颅后才回到梵天那里复命。”   “嗤,梵天。”阿赛忽然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占星术士奇怪地看着他,东方人掏出一块什么点心来开始吧唧吧唧咀嚼,彷佛刚才的异常表现只是一个幻觉。   这时窗边出现一颗脑袋,扎从车厢上面倒吊下来,说:“我猜边境线上起码驻扎了三万名吠陀士兵,光梵天祭坛就有十二座,看起来战争是不可避免了。利切说这对我们是有利的,——希望如此吧?如果不受打扰的话,我们一个小时后到达瞿维什提,……甜蜜的故乡……”   约纳用求助的眼神望着身旁的伙伴,东方人叹口气,知道自己充当百科全书的时候又到了。“你有时真得好好看看那本什么地理测算,约纳兄。瞿维什提是吠陀西部最大的城市,这四个字在梵文里的意思是……你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对吧?‘渴望得牛’,说的就是‘掠夺’这个战争的古老真理。自古以来,这座城市就是战火中的都市,在韦达国的内战或与吐火罗的战争中一次次被夷为平地,又一次次重建起来。现在的战争之城瞿维什提分为左右两个镇子,左镇聚集着古老的异能家族和强盗、小偷与雇佣兵,右镇是蒸汽傀儡术士的天下,蒸汽傀儡术士协会总部的所在地。”   “哦!”这个信息让约纳吃了一惊,“五大行会之一的蒸汽傀儡术士协会总部就在这里?他们受到内战的影响了吗?”   阿赛挠挠头:“这些吵吵闹闹的人类似乎跟梵天达成了某种默契,他们可不在乎谁掌握政权,只要没人打扰他们研究吱吱作响的小机械就行了。战火从东边烧起,打到首都摩睺罗伽就结束了,根本没波及到战争之城,半神将军在瞿维什提左镇、右镇联合执政官的任命书上盖了个新印章,政权交替就完成了。”   正在谈天的时候,巨象扬起长鼻发出嘶鸣,四蹄翻动走下了平整的大路,车轮开始上下颠簸。“有一名檀那婆在接近中。”扎探进头来,带来了一个糟糕的消息。   第182章 古难之镇(下)   从气候上来说,来自东方大陆的偏东风给吠陀带来了宝贵的湿润空气,这里气候温和、树木成荫,路旁的植被非常茂密。象车驶下道路,开始沿着一条长满杂草的小路前进,车夫是俱利伽罗的反抗者,据他介绍这条道路通往一个几年前被荒弃的小村庄,一般不会有吠陀军人前来,要在那里暂避几个小时,等檀那婆从路上走过再前进。   “路边的草这么高,藏在里面根本没人能发现嘛。”约纳自言自语道。   摘星者扑哧一笑。“你把檀那婆想得太简单了!他们不仅是一个人而已,每名檀那婆身边除了七名车夫之外,还有二十九名俱俄尖兵,这些以邪法增强脚力的尖兵时刻不停地在周遭探查巡视,彷佛檀那婆耳朵外的耳朵、眼睛外的眼睛。”   “你为啥对吠陀的情况这么清楚?”阿赛忽然发问。   摘星者愣了一下,摇摇头,看似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车子颠簸前进,路面上的杂草越来越多,幸亏拉车的巨象身高腿长,用巨大的脚掌将野草一一碾平。一抹金色的琉璃飞檐在树丛中闪过,占星术士在倾颓的围墙后面看到一尊残破的大佛,佛像被敲碎了头颅,褪色的金身沾满干涸的血迹。   “哎呀!”约纳痛叫一声,低下头揉着眼睛。突如其来的刺痛像针尖一样刺进眼睛,他这才想起古老佛国的禁忌:佛像是不可直视的,会伤害瞳孔;更是不可触摸的,一触即亡。没想到被推翻了信仰、打碎了头颅的佛像还具有这样的威严。   高乌遮尊者抬起手臂,袈裟下如朽木般干枯的手指轻轻触摸约纳的额头,像一股清泉注入眼底,刺痛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呼……谢谢,谢谢您……”约纳抬起头感激地瞧着对面的老僧,高乌遮尊者依然闭着眼睛,沉默得像一块风吹雨打五百年的石头。   车子驶入一个小小的村庄,十几栋倒塌的茅屋环绕着一个小小的寺庙,寺庙正殿敞着门,里面的佛像早已被搬走砸碎,灰尘和蛛网掩映着沾血的神坛,墙壁上用潦草的梵文书写着:“《奥义经》是唯一真经,梵天是唯一真神,不吉、不悟、不伦者……”这句话没写完,喷射状的血迹就掩盖了字迹,想必当年曾发生过一场残酷的激战。   这时天色变暗了,天空开始淅淅沥沥下起小雨,一行人走入正殿,简单清扫灰尘之后坐下来休息。雨点敲打着房顶,屋门吱吱呀呀随风摆动,约纳抬头环视沧桑的佛寺,禁不住感觉有些物是人非的凄凉。高乌遮尊者慢慢走到神坛前,伸手抚摸佛像放置处的污痕,表情淡淡,不知在想些什么。   “老兄,你叫什么?”向来平易近人的阿赛主动向车夫打招呼。   “我是三曼陀,以菩萨的名字命名的。”俱利伽罗的车夫是个光头的中年男人,闻言对东方人和阿赛恭敬地合什行礼,“世俗的身份是战争之城西部运输线的稽查员,负责保障商路通顺,听命于瞿维什提联合执政官。在俱利伽罗内部,我是负责吸纳新成员的班证上师。”   丑脸利切总是一副不愿与人亲近的样子,此时简单交代扎和摘星者注意警戒,自己不知跑到何处去了。祖塔拆下腐朽的窗棂,三两下升起一堆篝火,火堆哔哔啵啵燃烧着,暖洋洋的很是舒服。三曼陀从行囊中掏出干面饼在火上烤着,食物的香气散发出来,让久无人迹的大殿渐渐变得鲜活起来。   阿赛瞅瞅火堆旁的祖塔,又瞅瞅三曼陀,一个不爱说话,另一个不熟,找不着聊天对象的他掏出破怀表来摆弄着,絮絮叨叨追念在驼鹰背上丢掉的新怀表。约纳站起身来在大殿里走走看看,墙上风化剥蚀严重的壁画隐约能看出当年的精美,没想到这区区十几户的小村庄也有能力供养这样堂皇的佛寺。   雨一直不停,简单吃了点东西,三曼陀说:“这条路线上巡视的檀那婆会一直向西,走到边境附近再回头,再等一会儿就可以出发了。”   “他们的路线都是固定的?不会改变的么?”约纳好奇地问。   “基本都是沿着主干道前进。当然,如果俱俄尖兵发现可疑情况的话,檀那婆会改变方向处理事情之后再回归路线。”车夫想了想,说。   “那也有可能找到这里来喽?通过车辙什么的。”占星术士追问道。   “檀那婆对我的象车很熟悉,又对战争之城有点忌惮,一般不会找麻烦的。除非……”三曼陀皱起眉头,显得有些忧虑,“除非有人告密。俱利伽罗内部并不洁净,我们相信有吠陀的间谍潜伏其中。”   正在这时,一个不认识的男踏步从殿门口走进来,花了几秒钟约纳才认出那是扎的二代分身,“檀那婆改变方向了,正在朝这里过来,我正在岔道口阻碍他的脚步,快走,快走。”扎林着急地催促道。   丑脸利切从后殿转了出来,用面具后冷冷的目光盯着三曼陀:“还有其他的路吗?”   车夫摇摇头,抽出一把短刀:“战吧。檀那婆并非不可杀死的,佛陀会保佑我们。”   众人的目光集中到高乌遮尊者身上。老僧自从进入寺庙,就一直站在神坛前未曾移动,此时他手中正握着一把香灰慢慢洒下,在香炉里沉默了许久的灰烬飘落地面,自动排列成一个代表吉祥的万字符。   “战吗?”丑脸利切虽然是小队的指挥,但看起来对高乌遮尊者非常尊敬。   老人缓缓转身,皱纹密布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啊!”扎林忽然痛叫一声,跌倒在地。几秒种后,一线看似水流又显得粘稠许多的流质从外面穿梭而来,簌地融入扎林的身体。扎的本体出现了,他面色显得有些苍白,脸上写满震惊:“居然这么强!二代分身瞬间就被斩杀了!利切,一定要小心!”   “祖塔,摘星者,我们去前面等着。扎你守卫后殿。另外……”利切指挥着幽灵左手的战士们,“那位梳辫子的朋友。”   “我?”阿赛指着自己的鼻尖。   “要帮忙吗?”大剑士郑重其事地瞧着他。   东方人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帮忙这种事情我是不大擅长啦,不过要杀人的话,我还是有点心得的……”   “那就够了。”利切点点头,转向约纳的方向:“你与高乌遮尊者留在殿内,应付危险是我们的工作,而你的工作,就是尽可能长久地活下去。”   “我能战斗!”占星术士攥紧法杖,席拉霏娜与腰带艾丁蒙特发出跃跃欲试的共鸣。“……我想战斗!”   “如果到了你必须要战斗的时候,我不会客气的。”说完这句话,大剑士转身领着战士们走出殿门。   “哎呀哎呀,被鄙视了呢。”东方人哈哈大笑,拍拍约纳的肩膀:“这么多高手在场,用不到你出手的,放心放心,乖乖看着就好了啦。”说完,他脚步轻快地出了门。   烟雨蒙蒙的视野里,草丛忽然开始大块倒伏,许多速度快得惊人的黑影在植物里四处穿梭着,他们的身后一个庞大的身躯正在慢慢接近。“玖光……明王枪……射!”祖塔挥出左拳,金红色光焰之枪先发制人地激射而出,不知为什么,他使用其他玖光秘术时都带着影伽蓝的青蓝冷焰,唯独明王枪还是一派光明浩瀚的模样。   许多黑影簌簌地四散,避开这条赤焰之矛,后面那庞大的身影却不闪不避,“轰!”明王枪在空中炸开,化为漫天飞舞的流光,檀那婆不知用什么法子抵消了光枪的穿透力,正面将这次试探攻击挡了下来。   “先别出手了。”丑脸利切伸手拦住祖塔。四个人静静地站在雨中,看檀那婆迈着震动大地的步伐慢慢接近,终于,连大殿里的约纳都能看清这尊魔神的样子了,檀那婆比常人高出三四个头的高度,拥有一个非常肥大的腹部,光头,眉心点着一点朱砂,长长的耳垂直达肩膀,戴着沉重的黄金鼻环。除了垂在胸前和腹部的璎珞之外,他是完全的,两条肥肉层叠的大腿之间垂吊着一坨晃晃悠悠的不雅物,而除了两条粗硕的手臂之外,他的肋下还生着一对小小的手臂。大手握着一柄长度、宽度惊人,看起来如同一扇门板的斩首大刀,小手抓着经书和转经筒,看起来诡异非常。   檀那婆拥有一对睫毛很长的黑色眼睛,他停下脚步,慢慢扫视残破佛寺前的众人,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咕哝声。约纳这才发现,他的嘴巴被金色的丝线封了起来,根本无法开口说话。   不过敌人看起来也没有寒暄的心情,檀那婆被创生出来的唯一使命就是将一切异教徒斩首,此刻身材巨大的魔神挥舞左手,身材瘦小的俱俄尖兵嗖嗖地藏在身后,七名车夫放下沉重的板车,车里无数颗狰狞的头颅骨碌碌滚来滚去。   约纳不由咽了一口唾液。   第183章 亡者之刃(上)   “让我来。”祖塔手按刀柄,目光中燃烧着强烈的战意。   “我们来到吠陀的任务不是寻找决斗对手,祖塔。”丑脸利切淡淡地否定了他的提议,“尽可能快速、安静、不留痕迹地解决问题,尽量减少麻烦,这才是最高宗旨。”   两名幽灵左手的战士望向大剑士,静静等待他的吩咐。“祖塔,从左边绕过去,阿赛——如果我没记错你的名字的话——从右边包抄,把俱俄尖兵找出来杀掉,记住千万不能逃掉一个。摘星者到上面去帮忙,高一点看得清楚。溜掉一名尖兵,都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利切伸手指着檀那婆身边不住穿梭跃动的黑影说,然后挥手抽出格斗细剑:“我来对付这个大个子。”   “了解。”祖塔附身潜入草丛,摘星者迈步登上天空。   “不不,还是我来对付这个大个子,你去收拾他的跟班吧。”东方人笑嘻嘻地摇摇头,“你们需要保存体力,这种脏活累活就交给吃闲饭的我吧。现在是适合打架的时候,今天又是雨天,封印的活力被压制了,我正想活动一下筋骨呢。”   丑脸利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雨水滴滴答答从金属面具的下颌流下。“好吧,就按你说的办,梳辫子的朋友。我认为檀那婆的战力不逊于我,一定要小心应付。”大剑士终于点了点头,用细剑分开草丛,迈步隐在茂密的植物之中。   檀那婆带着点好奇地低头看着渺小的人类,像是屠夫在审视案板上的鲜肉,想选择最合适的下刀处。终于,魔神失去了耐心,喉管里传来雷鸣般的咕噜噜闷响,右手高高举起斩首大刀。   东方人将湿漉漉的辫子一甩盘在脖颈上,冲敌人点头致意:“打到半死才用绝招不是我的习惯,咱们直接见真章吧,大肚子的仁兄。”他刷地抽出短剑“饕餮”,淡青色剑光一闪即逝,剑刃消失在黑色的泥土中。半跪于地的东方人将短剑深深插入大地,缓缓闭上眼睛。   尖细如同儿童、又凄厉如同夜枭的号叫声响起,祖塔、利切和摘星者开始斩杀俱俄尖兵,“俱俄”两字在梵语里意味着“多足”,这些由普通教徒炼化而来的半魔怪物拥有两对长足、一对短足,六只多毛的脚掌让他们可以在各种地形中快速奔跑,除了头部以外,这些尖兵已经完全失去人类的形态,畸形的身体布满粉红色的褶皱,胸前、背部和尾稍分别长着一只眼睛,看起来诡异莫名。   对于普通人来说,俱俄尖兵藏在爪垫里的利爪是可怕的武器,但面对身经百战的战士,这些面目可憎的怪物并无抵抗的能力,霎时间十数条身影消失了。檀那婆发出沉闷的怒吼,斩首大刀化为一道乌光扫过草丛,这与其说是大刀、不如说是镶上手柄的门板的庞大武器轻松撕裂大地,“呜”的破空声中掀起一大团混杂着草叶的泥土,祖塔腾空而起避开锋芒,几个纵跃消失在远处。泥团扑通落地,地面上出现了一个逐渐蓄满泥水的大坑。   从约纳的角度只能看到东方人半跪于地的背影,他揉揉眼睛,奇怪地看到阿赛的身影正在逐渐变淡,像褪色的水墨画一样慢慢消融在空气中。黑色大地凭空生长出一层红色的地毯,那是无数朵花瓣繁复的血红色鲜花在纷纷盛开,“……曼珠沙华?”高乌遮尊者轻轻吐出一个梵语名词,在大陆通用语中,那意味着“彼岸花”。在佛教传说里,只生长于黄泉三途河边、忘川彼岸的彼岸花可以沟通人间与冥界,是照亮幽冥的接引之花。   红色花毯中央,泥土开始像热水般沸腾,阿赛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唯有短剑“饕餮”深深嵌入大地,散发着冰冷又灼热的天青色光华。忽然一只手破土而出,一把抓住名剑的剑柄,随着缠满绷带、布满血污、骨节粗大的手掌出现,沸腾的泥土正将一名深埋于地下的战士托出地面。他的手臂、头颅与躯干依次出现,望着从长眠中醒来的男人,约纳感到不寒而栗的惊悚,这名战士披挂着残缺不全的生锈甲胄,铠甲未能覆盖的地方乱七八糟缠满绷带,就连脸孔也被滴血的绷带布满,只露出一对幽光灼灼的血红色眼睛。战士从潮湿的泥土中拔出双脚,缓缓挺直身躯,他松开手指,并未拔出名剑“饕餮”,约纳看到他的身侧挂着一柄锈蚀得看不出模样的长剑。   “这……这是什么东西?”占星术士捂住嘴巴。这样奇诡的场景虽然令人惊惧,可又感觉分外熟悉,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龙姬!龙姬在召唤隔世的恋人时也是这般场景,尽管白骨帝皇不是由地下升起,而是破开紫雾的空间昂首而出。难道阿赛与她是同一个家族的人?可龙姬分明说过“冥婚”的能力是在龙家宗室孩童四十九天大的时候,与死去四十九年以上的隔代婴孩尸骨成婚,没道理召唤出来的不是白骨,而是一具有血有肉的战士身躯啊?   高乌遮尊者用昏黄的眼睛望着外面,“人。”他带着疑惑说出这个字眼,似乎自己都不太相信自己的判断。   “您说什么?”约纳没有听清,或者是挺清楚了,但理智无法接受这个解释。   “曼珠沙华中从异界破土而来的,是人。”老僧喃喃地重复道。   这时披甲的战士轻轻抖动躯体,泥土和铁锈簌簌落下,全身上下每个关节都发出喀喀的响声。他缓缓昂起头,破烂铁盔下火炭般的双瞳直视高大的檀那婆,魔神的注意力也被他吸引了,直勾勾地望着异界而来的对手。一股寒意掠过约纳的后背,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披甲战士身边的草叶开始向外倒伏,无形的风吹动曼珠沙华璎珞般的花瓣,战士慢慢抽出生锈的长剑,剑刃与剑鞘摩擦发出难听的响声,布满锈斑的黝黑长剑每抽出一分,四周的温度就下降一度,就算躲在大殿里,占星术士还是感觉到彻骨的冰寒。四周树丛中无数惊鸟哗啦啦飞起,在阴霾的天空中四散飞远。   高乌遮尊者悄无声息地斜跨半步,遮挡在约纳身前。身体的颤抖立刻停止了,老僧身后成为一片无风、无味、无恐无悲的奇怪空间。   “呜噜噜噜……”檀那婆挥起斩首大刀直劈而下,庞大的刀影将对手整个笼罩。“锵!”金铁交鸣声响彻天际,复苏的战士高举锈剑正面挡住了斩首大刀的下劈,他的双腿深深陷入泥土,锈剑的剑刃嵌入了斩首大刀的刀刃中,滴水的剑锋距离他铁盔只有半寸的距离,可战士的力量足以与魔神抗衡,斩首大刀正一分一毫被抬起。这时,包着绷带的战士忽然说话了:“哎呀哎呀,这下子才清醒过来呢。睡得太久了,脑子有点不好使了啦……”   “阿赛!”约纳的眼睛都快瞪出眼眶。尽管声音显得低沉沧桑许多,但这个说话的腔调分明就是自己熟悉的东方人。“阿赛!是你吗?”他禁不住开口喊道。   “废话,不是我还能是谁,约纳兄?”浑身破破烂烂的男人一边说话,一边托着斩首大刀,奋力把双脚拔出泥潭,“等会儿再聊天啊,我先处理完这个大个头。”轻松愉快的话语与复生亡魂般的外貌毫不协调,战士灼热的双瞳猛然亮起,发动了暴风骤雨般的反击。   “刷!刷刷!”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圆弧形的黑光三次闪现,精钢铸造的斩首大刀从中折断,檀那婆的右臂轻飘飘飞起,魔神的眉心多了一道狭窄而深邃的剑痕。   “噗通!噗通!”断成两截的大刀坠入泥潭,比一个成年人更粗壮的手臂滚落树丛,檀那婆的额头喷出铺天盖地的污血,胸前一对小手徒劳地舞动着,肥硕的身躯沉重地跪倒在地,整个大地都随之震动。   约纳被完全震慑了。这三剑完全颠覆了他对剑术的认知,如果说樱桃渡夜晚之王w先生的剑术代表了优雅,“丑脸”利切的剑术代表了精准,那么复生战士的剑术代表了凶暴和愤怒,生锈的黑剑根本不管前面存在什么样的阻碍,只会残暴地将一切阻路者斩成两半。唯有拥有绝大力量和冷酷心智的真正强者能够做出这样毫不留情的攻击,眼前扛着长剑转身回归的战士,是他今生见过最恐怖的男人,——或许比风暴骑士以撒基欧斯更加恐怖。   “唷,约纳兄。初次见面。”缠满绷带的披甲战士走到大殿门前,轻轻松松地抬起左手打了个招呼。约纳不敢直视他污秽滴血的脸孔,诺诺道:“阿赛,你、你为什么会成了这副模样?”   “每个人都有点秘密。今天心情好,就不再隐瞒了。”战士平静地说,忽然拍一拍自己的右肩,碎裂肩甲的缝隙里掉出几只小虫,慌慌张张地钻进泥土。   “战斗结束了,你、你还能变回来吗……”占星术士脑海中不禁浮现与这样恐怖的亡者伙伴共处一室的情形。   东方人转过身,通红的瞳仁明亮起来,“谁说战斗结束了?”   他的对面,如山的身影正在变得更加巨大起来。   第184章 亡者之刃(中)   倒在地上的檀那婆正在产生诡异的变化,他封住口部的金色丝线忽然全部断裂,“呜吼……”魔神张开血盆大口,发出不似人类的吼叫。忽然两只苍白的人手从他口中伸出,扒开檀那婆滴血的嘴角,“噗!”一个同样苍白的头颅钻了出来,睁着毫无焦点的眼睛,黏液滴滴答答从下颌滴落。   “这又是什么啊……”约纳崩溃地自语道。这场战斗已经远远高出了他的层级,幸好高乌遮大师为他提供了一小块遮风挡雨的净土。   檀那婆不断发出恐怖的哀嚎,他口中钻出的头颅忽然张大嘴巴,吐出两只人手和一个头颅,同样苍白、丑陋、挂满粘稠液体的人头张开嘴巴,继续以这种诡谲非常的方式孵化新的人类器官。   “喔喔!”残破的复生战士惊叹道,“这样下去会变成一条蜈蚣啊!”   “怨灵。”高乌遮大师忽然开口,“被檀那婆斩杀者怨气不散,在他腹内变成了半生、半死、半真、半幻的怨灵。”   忽然异变陡生,每张人面两侧又绽开裂口,从中生出手臂和人脸,人首以这种方式迅速增殖着,没过几分钟已经变成一座人头的高山,无数张痛苦呻吟的人脸之间挥舞着无数条手臂,黏液四处流淌,上百条怨灵的凄厉嚎叫彷佛要刺穿人的耳膜,飘扬的雨幕中,这一堆说不清道不明的物体开始缓缓移动,一座丑恶的肉山向寺庙倾轧过来。   复生的战士挺起胸膛,破碎铠甲的缝隙里喷出黑色烟雾,符文绷带下的肌肉块块隆起,他左右挥舞黑刃,铁盔下的瞳孔射出狂暴的光芒:“无论是怨灵、魔神还是佛祖,一样狠狠斩断!”   “轰!”地上出现一个泥水飞溅的深坑,披甲的战士已经高高跃起,锈蚀的黑剑将每一颗挡路的雨滴劈成两半。成堆的怨灵既没有意志、也没有防御的本能,数不清的面孔眼睁睁看着一道弧形黑光斩破空气,“刷啦!”剑刃爽快地破开人面一劈到底,庞大的肉山前端从正中间被切成两半。   然而这没能给怨灵造成任何伤害,断面喷出黏液,每一个被切开的人脸都生出新的手臂和头颅,增生的人体立刻将缝隙填了起来,肉山变得更加庞大。“本体!”约纳忽然想到了什么,大声喊道,“得在这堆东西里找到檀那婆的本体!让他闭上嘴巴,一定就能组织怨灵的增生!”   高乌遮尊者回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占星术士悄悄松了一口气,从老僧的目光里他知道,这个猜测应该是正确的。檀那婆嘴上的金色丝线一定是某种封印,既然怨灵是从他肚子里涌出,那么唯有使魔神闭上嘴巴才能停止肉山的增长。   披甲战士并未答复。他的背影微微颤动,像是不奏效的一击已经激起了他的愤怒。   这时肉山顶端的两只手忽然“噗”的一声拔起自己的头颅,把那颗圆睁双眼、张大嘴巴的人头丢了出来。头颅骨碌碌滚到寺庙围墙边,“呃啊啊啊啊啊……”沾满泥泞的人脸仰天发出哀号,皮肤肉眼可见地干瘪、收缩,由苍白变为漆黑。   “小心!会爆炸的!扎!高乌遮尊者!”惊呼声从天上传来,凌空而立的摘星者刚刚掷出无形之矛杀死一名俱俄尖兵,看到怨灵掷出头颅立刻大声提醒。   “轰!”   一场剧烈的爆炸发生了,断墙被高高掀起,诡异的绿色火球翻滚升上天空,一个狰狞的大洞出现在地面上,渐渐被泥浆灌满。寺庙正殿在冲击中不断颤动,天花板上灰尘与砖瓦纷纷掉落,约纳被烟尘迷了眼睛,只感觉到四条人影前后左右将他围拢了起来。他揉着眼睛勉强睁开眼皮,看到扎的四名分身牢牢地护卫着自己,而正前方,高乌遮尊者并不高大的身影抵挡了爆炸的所有冲击。   “这……檀那婆根本不是人类,他们简直就是重型兵器……”占星术士喃喃道,一边向身边不知名的三代分身投诸感激的目光。   “噗!噗!噗!噗!噗!”更多的头颅被手臂拔起,向四处乱丢,“轰!轰!轰!轰!轰!”一个又一个绿色火球震动大地,残损的茅屋纷纷倒塌,荒弃小镇成为恐怖的修罗场。肉山又开始缓缓前进,忽然一颗头颅径直向大殿掷来,人脸在空中就开始萎缩变黑,发出刺耳的哀鸣。   扎的一个分身簌地分成两个人影,其中一名助跑两步飞跃而起,凌空抱住那颗即将爆炸的人头。“轰!”绿色火团在空中爆发,大殿的飞檐被炸碎了,碎瓦噼里啪啦落地,几名分身不约而同地抽搐一下,显然受到了一定的伤害。   “丑脸”利切出现在肉山旁边,格斗细剑刷刷刺出,被他洞穿的头颅无力地跌落,不能再产生爆炸。   “退下!”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叫震慑了全场。   爆炸声、呻吟声、雨声彷佛同时停止,包满绷带的手从空中抓住一颗头颅,将来不及变化的怨灵狠狠捏碎,披甲战士身上笼罩着一层黑色的邪火,雨水来不及沾湿铁甲就被蒸发,红瞳在铁盔下燃烧着愤怒的火焰:“这是我的战斗,谁都不许插手!”   “只要不威胁到背叛者血脉的安全。”大剑士平静地回答道,刷地收起细剑。   复生的战士慢慢抬起头颅,缠满符文绷带的脸孔望向阴霾的天空,“真是的,不好玩……那就结束吧……”   泥浆四溅的脚印残留在大地,铁锈色的身影高高升起在天空,“你最好躲远点。”空中的摘星者耳边掠过一句提醒,接着肩膀被什么东西重重一撞,跌下无形台阶落向地面。   约纳眼前一花,已经看不清战士的身影,但几秒种后,天空明显变得更加黑暗,暴雨欲来的雷云聚集在头顶,爆炸产生的绿色火团显得更加明亮,无数张脸孔用无神的眸子望着天际,瞳孔中倒映着隐隐的雷光。   “龙?”高乌遮尊者深埋于皱纹中的眼睛射出精光。   雷云中纠缠着雄伟的身形,铁锈斑斓的鳞甲划破云层,一双火炭般的眼睛若隐若现。“不,不是……睚眦……”高乌遮尊者自言自语道,无声息地挪动步伐,将约纳严严实实遮在身后。占星术士着急地跳着脚:“什么?尊者我也要看啊!我不能错过阿赛的战斗啊!”   “百口嘲谤,万目睚眦。睚眦是东方龙的儿子,残暴好战的半龙,很危险,很危险……”老僧难得地做出了解释。   忽然一道电光贯彻天地,庞大的身躯从云层中直冲而下,浑身挂满黑色邪火的巨兽头部庞大生满锯齿,身形与龙族相似,可确实并非幽灵巴哈马飞升而成的那种巨龙。视网膜还残留着划破天宇的身影,速度快到不可思议的龙形就狠狠击中地面,“轰!”   大地沸腾了。先于声音,像水一样滚沸的泥土将冲击传遍四野,世界失去了颜色,铺天盖地的黑色邪火悄无声息地吞噬了茅屋、树木和整间寺庙,砖瓦像风中的沙砾一样风化消失,被翻涌的黑火卷走。约纳张大嘴巴,怔怔地看自己身边流动着的毁灭之火,高乌遮尊者的背影像激流中巍然不动的礁石,将一片安宁的空间留给他,也留给扎的四位分身。   不知过了多久,爆炸的巨响才声震天宇,滚滚雷声逐渐远去,天空居然变得晴朗起来,彷佛雨云也被这次惊天动地的攻击驱走了。约纳战战兢兢从高乌遮尊者背后探出头来,发现村庄和密林已经完全消失了,大地中央出现一个漆黑的泥潭,泥浆冒着小小的气泡,四周的土壤被黑火烤干龟裂,庞大的肉山已经完全消失,来势汹汹的檀那婆和无穷无尽的怨灵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占星术士身旁是一片梭形的净土,以高乌遮尊者为端点的一片寺庙地砖被保留了下来,像是黑色河流中的一个孤岛。大地冒着热气,泥潭边站着一个衣甲残破、肩扛锈蚀黑剑的男人,“阿赛!”约纳惊喜地叫了一声。   “躲在里面不出来,以为我就会放过你吗?”战士忽然挥出锈剑,黑剑哗啦一声把泥潭分成两半,一声低沉的痛叫传来,檀那婆庞大的身躯从泥浆中跃出,挥动仅存的左臂攻来。   “不够有趣,老兄。”   剑光纷乱,那么巨大的魔神身躯在阳光下无助地颤抖着,接着身体开始块块跌落,最终哗啦一声化为遍地细碎的尸块,最完整的也不超过一个拳头大小。污血缓缓流淌,寂静的修罗场吹过一阵来自东方的风。   “尔时世尊举身放大光明,遍照百千万亿恒河沙等诸佛世界,出大音声,普告诸佛世界一切诸菩萨摩诃萨,及天、龙、鬼、神、人、非人等。听吾今日称扬赞叹地藏菩萨摩诃萨,于十方世界,现大不可思议威神慈悲之力,救护一切罪苦之事。吾灭度后,汝等诸菩萨大士,及天龙鬼神等,广作方便,卫护是经,令一切众生证涅盘乐……”   高乌遮尊者的诵经声传来。战士将黑剑归鞘,走到仍然嵌入地面的短剑“饕餮”旁边,血红的曼珠沙华再次盛开,大地张开怀抱,迎接强大的战士再次进入长眠。   第185章 亡者之刃(下)   战斗结束得非常突然,“丑脸”利切没来得及清点俱俄尖兵尸体的数量,整个战场就被轰得面目全非,就连装满头颅的平板车也炸成了碎片,七名车夫和风干的头颅变成一堆分不清彼此的酱红色肉糜。整个村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幸好象车远远停在路上没有被波及。龙形威力波及不到的边缘地带,三曼陀的脑袋从草丛里冒了出来,车夫惊魂未定地喃喃念佛,是扎的一个分身见机行事将他拖出了小村藏在草丛里,避过了形神皆灭的灾祸。   一个身影渐渐凝结在空气里,阿赛弯腰拔出“饕餮”,喀锵一声还剑入鞘,笑嘻嘻地向约纳走来,“唷,约纳兄。虽然没让我打得过瘾,不过算是一段愉快的时光呢。”   占星术士畏缩地瞧着东方人,感觉眼前这个梳着辫子、笑容明朗的男人变得非常陌生,“阿赛,那、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东方人还没来得及答话,“丑脸”利切带着祖塔和摘星者走到他们身边,“上车吧,我们日夜兼程赶往瞿维什提,干掉檀那婆给我们惹了大麻烦,很快其他的魔神就会向这边聚集过来。”大剑士冲正在诵经的高乌遮尊者点点头,示意他带着约纳上车。   一行人陆续回到车厢。巨象低着头显得萎靡不振,应该是被刚才毁灭性的一击吓破了胆子,由三曼陀用尽力气安抚半天才勉强迈出脚步。车轮缓缓从焦裂的黑土上碾过,约纳从窗户向外望去,惊恐地发现檀那婆的尸块正在改变形状,一个又一个球形的东西在碎肉堆中隆起。   “半部《地藏经》没能超度所有的怨灵。愿它们食尽血肉、莫害他人吧。”高乌遮尊者阖上眼皮,吐出含混不清的叹息。   苍白的双手和脸孔一个接一个浮现,无数怨灵凄厉地嚎叫着,开始张嘴啃噬檀那婆的尸体,约纳连忙扭回头,不敢再看这噩梦般的场景。   祖塔还是那副大马金刀端坐、谁都不理的模样,摘星者转动灵巧的眼睛偷偷瞧着阿赛,与东方人的目光一触,又连忙移开。阿赛却显得心情很好,伸手揪一揪约纳的衣袖:“喂喂,约纳兄,这下我不算吃白饭的了,也为你们出了一点力气了是不是?”   17岁少年触电般的收回手臂,像车厢边靠了靠:“是、是啊……你很厉害……”   东方人愣了愣,露出雪白的牙齿微笑道:“我知道了,你是怪我隐瞒秘密对不对?放心,既然我在你们面前召唤真身,就代表我把你们当成了可以推心置腹的伙伴,你问什么我都会告诉你的。”   “……真身?”约纳咂摸着这个字眼。   “说来话长。”阿赛挪动一下屁股,摆出一副长篇大论的姿势,“在我们那个古老到家谱有三寸厚、坟地大得无边无际的家族里,宗系的男孩女孩会在幼年时经过一种仪式,得到一种挺奇怪的能力。这种仪式需要消耗大量的资源,花许多年的时间准备,所以只针对宗族后代举行,旁系的孩子得不到这种待遇。——你猜到了,我就是旁系一个微不足道的分支的孩子——家族会用另一种方法给旁支后代提供机会,如果孩子母亲同意的话,他们会在孩子四十九天大的时候开启‘万骨坑’。你知道万骨坑是什么吗?”   占星术士迷茫地摇摇头。   “你当然不知道。”东方人笑着拍拍伙伴的肩膀,“那是一个很深很深、很大很大的洞穴,掘在祖坟所在的那座深山里,用铁门封闭、挂铜锁锁牢。四十九天大的旁系后代会由宗族长老带到这里,开启铜锁、铁门,丢进洞穴,闭上铁门、铜锁,三天以后再开启洞穴将孩子取出。既然叫做‘万骨坑’,里面装的当然就不是白菜和番薯,而是尸骨。孩子的尸骨。出生不满四十九天就夭折的孩子尸骨。家族从各处搜集这些幼童的尸骨丢进‘万骨坑’,加上未能完成仪式死在里面的旁系之子,长年累月,里面定有不止一万个孩童的尸骸。”   尽管阿赛是笑着讲出这段故事的,约纳却感到一阵寒冷的战栗,他的眼前浮现出冰冷的画面,嘤嘤哭泣的幼童被丢进白骨累累的洞穴,阳光在头顶关闭,照亮黑暗的只有星星点点的磷火,白胖的小手触到的,是骷髅深陷的眼窝。他没想到乐观活泼的阿赛竟有过这样的经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然后呢,这些孩子会有三种结局。第一,运气非常不好的,会因寒冷或者饥饿或者虫噬鼠咬而死在里面;第二,运气一般的,会在三天后平安返回,从此在家族中变成一个毫无地位的废物,终生不能走进供奉着祖先牌位的主宅一步,依靠微薄的供奉度日,就连家奴也会鄙视这些无能的主人;第三,运气好的,会在‘万骨坑’里得到一种奇异的能力。这种能力因人而异,没人知道能力会以什么样的形态出现,又具有多大的威力,——用你们西陆人的话说,这叫做血脉继承者的能力突变,就像那个叫做图什么瓦什么的玩火老兄一样。”东方人表情轻松地讲着残酷的往事,就连古井不波的高乌遮尊者都微微睁开眼皮,用混浊的眼睛看了阿赛一眼。   “这、这太残忍了……”约纳先是感觉悲哀,其后又感觉到愤怒,“为什么要这样对孩子?四十九天,他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东方人摇摇头:“不不,你不懂,这不是残忍,而是家族的仁慈。在战火不断的国度,唯有实力才是家族的立身之本,东方大陆也有国家、种族之分,但家族这个词语具有崇高的地位,先家,后国,再天下。每个人都需要在家族中扮演一个角色,这种家族地位,是每一名顶着古老姓氏的后人毕生追求的东西。血统是最重要的因素,宗系的后代拥有强大的先天优势,而‘万骨坑’给旁系的后人以微渺的希望。即使死在白骨堆中,也比终生过着卑微的日子强得多。”   占星术士对这种社会形式感到非常陌生,他对“家族”的概念仅限于遗留自祖先的姓氏,在他的全名d·约纳二世中,d是家族姓氏的缩写,“二世”指的是他和父亲共用一个名字,“约纳”是“约书亚”的简称。“仁慈吗?可他们并没有给婴儿选择的权利,或许许多孩子根本就不想争夺位置,只想平静地过完一生呢。”他想了想,说。   阿赛愣了一下,“你说的倒也对。不过千百年来家族就是这样传承的,旁系的孩子也能出人头地,这是生活的最大希望。……总之,我就是这样获得了奇怪的能力。简短来说,我在‘万骨坑’里遇到了一个刚死不久的孩子,在无意识中,我血脉中沉睡的东西发动了,我与这个孩子达成了某种交换契约,从此再也无法分离。我把自己的能力叫做‘甲躯’。”   “是说那个穿着生锈铠甲的战士么?”约纳眼前立刻浮现缠满绷带、铁甲破烂的战士形象。   “不不不。”东方人摇晃着手指头,“‘甲躯’指的是这个身体。”他指着自己的鼻尖,眨巴着眼睛:“这个身体喔。”   约纳糊涂了:“你说什么?你不是活生生地坐在我旁边吗?”   阿赛咧嘴一笑:“正解!我是活生生地坐在你身边,但坐在你身边的这具身体并不属于我,而是属于多年前死在‘万骨坑’里的那个孩子。”   此话一出,高乌遮尊者、祖塔、摘星者和约纳的目光都齐刷刷集中在阿赛脸上。寒意再次从脊背升起,约纳揉揉眼睛,怎么也无法相信这个皮肤富有弹性、喘着气、能吃能喝的家伙是一具夭折的童尸。他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阿赛,你真会开玩笑……”   “谁开玩笑啦?”东方人愁眉苦脸地挤挤眉毛:“骗你对我有啥好处?血脉能力这个东西没法解释太清楚,总之,现在你们看到的我,是借用不知名的孩子的身体行走在世间的我,这具身体会长大、能呼吸,吃喝拉撒与常人没有差别,而且我这位共生的朋友天赋惊人,很容易就习得了一手好剑术。感谢这具身体,大部分场合有了它和这把‘饕餮’就足够了。”   约纳喉头发出艰涩的咯咯声,“你、你是说从土里面浮出来的那个、那个……”   “那个灰头土脸的老兄就是真正的我没错。”阿赛点头承认,“我的身体一直存放在异界,大部分时间在睡大觉,——当然也有修炼的时候,每个懒虫都有勤快的时候嘛。我也说不清我是活着,还是死了,反正我顶着这副身体走来走去的时候,我自己的身体还是能在那个世界走来走去。不过那个世界就没这么美好了,当我还小的时候整天遇到危险,受了不少伤,长大以后浑身还是破破烂烂的没法愈合,就这么凑合着吧。对了,那把黑剑叫做‘睚眦’,是我发现唯一能带到异界去的武器,与‘饕餮’同样是东方九把名剑之一,它排行第七,是个小心眼、急脾气、非常暴躁的家伙呢。”   车厢里沉默着,没人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奇诡的真相。   “喏,因为顶着别人的身体走来走去,像穿着铠甲一样,所以就叫做‘甲躯’。我的召唤术其实也不能叫召唤术,只是把自己从遥远的地方叫来而已,——对了,‘饕餮’可以沟通两界,节省很多打破空间界限的力气——由于那个世界比这个世界残酷一点点,所以那个世界的我的实力就比这个世界的大多数人高一点点,……这么说,你们明白了吗?”说了一句很拗口的话,东方人吐吐舌头,显得有点不好意思。   还是没人说话。   这种沉默一直持续了几个小时,直到车子缓缓停下,三曼陀兴奋地喊道:“瞿维什提到了!”   约纳这才艰难地说出一句话:“……阿赛,我能戳一戳你的脸吗?”   第186章 改变之风(上)   “旅行”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望着窗外一成不变的景色,顾铁觉得有点迷茫。从定义上来说,人离开家55公里以外就可称为旅行,若以北京的那所四合院来讲,他这几个月来一直在外面旅行,可回头想想根本不记得曾看到什么风景,而踏入中国的领土,也未曾有归心似箭的冲动。   络腮胡博特开着一辆老旧的桑塔纳轿车,行驶在内蒙古宽阔平整的道路上,窗外掠过的荒凉风景与外蒙古并无不同,可路标上的中文提醒着国境已经悄悄变换。对于使用卫星天线联通量子网络的顾铁和小丑来说,在蒙古士兵的包围圈里找到一个空隙流出扎门乌德、找个见利忘义的中国商人买辆旧车、在中蒙两国漫长的国境线上找个防御松懈的角落偷渡到中国,这根本不是什么难事,唯有昏迷不醒的小白脸乔治给他们添了一点点麻烦。   为了寻找突破点,他们从二连浩特口岸向西开了上百公里,在中蒙边境线703号界标附近找到了没有监控设备和士兵的无人地带。博特下车剪开两层铁丝网——一层象征蒙古国境,一层象征中国——开着桑塔纳轿车从戈壁滩颠簸而过,留下一路长长的尘烟。这辆车从里程表上看已经行驶了七十万公里,顾铁觉得这破车应该跑了一百七十万公里,只是里程表显示不出前面的“1”而已,这辆二十年车龄的桑塔纳除了喇叭不响哪儿都响,一路上抛锚了三次,打开发动机盖看看,里面居然住着一窝毛茸茸的小耗子。   但要避人耳目,这种老旧的桑塔纳轿车最合适不过了,自从上世纪八十年代上海大众开始生产第二代帕萨特、命名为“桑塔纳”,一直到2045年最后一辆桑塔纳汽车下线,中国创造了一辆汽车连续生产六十三年的惊人世界纪录。停止生产以后,桑塔纳巨大的保有量开始从二三线城市向偏远地区转移,现在内外蒙见到最多的就是破旧的黑色桑塔纳,数量多得惊人。   从甘其毛都口岸以西六十公里处进入国境,顾铁查询了一下地图,他们现在位于内蒙古自治区巴彦淖尔盟乌拉特中旗川井苏木境内。甘其毛都口岸原称288口岸,现在是最大的中蒙边境公路口岸之一,桑塔纳轿车走完一段土路,驶上了宽城平整的县道,融入来来往往的车流之中。与到处戒备森严的内蒙不同,中国境内边检与交通警察并未刁难来往的车辆,十一月的天气已经非常寒冷,谁不愿在执勤室里烤烤暖气听听广播呢,反正又不是严打期间。   后座挤着半张脸吉斯、小丑特里、小白脸乔治和爱娃。严格来说这肯定是超载,不过以中国国情来说,一个十二岁小女孩倒不算什么额外负荷。乔治脸色苍白地靠在玻璃窗上,闭着眼睛,小萝莉担心道:“他坚持不了太久,我们需要找个地方休息。”   “特里,找个安全的地方。”坐在副驾驶位的顾铁转头打个响指。经过扎门乌德一战后,他顺理成章地取得了这个小团体的控制权,爱娃本人对此似乎也没什么异议。   “好。”小丑摆弄摆弄卫星天线,很愉快地闭上眼睛。短短几分钟后,他睁开琥珀色的双眼:“沿这条道路向东南方两百公里,巴彦淖尔盟五原县公安局对面的新美丽宾馆,是监控和扫黄打非的死角,历史上从未遭到警察临检,是个理想的场所。”   顾铁一脸黑线道:“你倒是融入国情很快嘛,你知道‘扫黄打非’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小丑呆呆地反问。   “算了算了。”中国人苦笑着摆摆手。   现在光荣马戏团的成员们都经过了化妆,巧手的络腮胡尽力把日耳曼、斯拉夫、拉丁人种改变成蒙古人种的样貌,小萝莉一头金色的长发被染成了恶俗的咖啡色,烫得蓬蓬松松,看起来很符合过分早熟的中国少女形态,半张脸的老兄贴了一脸白胡子变成老大爷,头上扣顶棉帽子遮住左脸的伤痕,乔治和特里经过垫高颧骨、以化妆技巧凸出眼窝、戴隐形眼镜等处理,基本变为中国乡镇无聊男青年,络腮胡自己剃了个光头,皮肤涂得黑黑的像个不修边幅的长途车司机。一行人远远望去几乎挑不出破绽,不过语言是个大问题。   能熟练使用中文的有爱娃、博特和特里,能让人听不出拉丁语系口音的只有爱娃一个人。顾铁下了死命令:小萝莉可以随便开口,博特和特里尽量少说话,其他人干脆装哑巴。昏迷不醒的乔治么……继续装昏迷不醒就好了。   至于顾铁自己,天生具有高超语言天分的他花了半个小时就掌握了蒙古普通话的发音要领,实际内蒙西部人说话口音基本接近山西北部,找到鼻音的吐字的诀窍就能学得惟妙惟肖。在休息区补充给养时,顾铁把小卖部老板侃得晕晕乎乎,毫不怀疑地收下了这帮人递出的欧元。回到车上,中国人对博特说:“到了那个什么五原县以后找个地方换点人民币,总这样会有麻烦的。”   “没问题,我有黑市的探测器。”清道夫指着自己亮晶晶的大光头回答。   以八十公里的时速平稳行驶,底盘传来的振动让顾铁有点昏昏欲睡,忽然一个信号蹦了出来,在视野右上角的一闪一闪。这是专为组织内的几位伙伴设置的联络信号,顾铁立刻登陆量子网络,挥手降临净土。一只黝黑硕大的帝王大角金龟子嗡嗡地在空中盘旋,顾铁抬起手臂,金龟子降落在他手背上,背壳爆裂成一句以法语书写的留言:方便吗?有事找你。不方便也得找你,不找你不知道找谁。看到的话联系我。   “马特里尔这家伙……”中国人头疼地叹了口气。他坐在黑色大地上,冲着雷云翻滚的天空喊了一声:“来吧,我是不方便,可谁让你那么死皮赖脸呢。”   空间敞开了入口,穿着粉色条纹睡衣、带着粉色条纹睡帽,睡帽上还有个大大的绒球颤颤悠悠的小个子黑人笑嘻嘻地走了出来,端着装满蒸馏酒的黄色马克杯,抬手打个招呼:“亚当,你好吗?”   “好个屁。”顾铁没好气地嗤道,“有话快说。”   “有屁快放。”中非共和国总统很熟练地接了后半句,“好的,很简短地说:战争开始了。”   “哦。……啥?”顾铁猛地蹦了起来。   马特里尔喝了一口酒,一屁股哦坐了下去:“我跟你说过的啊,gtc给乍得提供了无息贷款,乍得人找到了一个大得吓人的铌钛铀矿,矿脉在两国的国境线上,所以他们就找了个理由开战了……”   “我知道这些!告诉我怎么开战的!”顾铁恶狠狠盯着这个不靠谱的总统。   马特里尔小声说:“他们用大炮射击了我们这边的哨所,所以就开战了呗。”   “放你娘的印度洋大屁!”中国人骂道,“gtc再没脑子,还能主动挑起一场国际战争授人以柄?准是你这个战争狂忍不住开火了!”   马特里尔一拍大腿哈哈大笑:“又被你猜到了!战争不是乍得人挑起的,事情有些蹊跷,率先开火的是乍得的反政府武装‘哈萨卡人线’,他们莫名其妙地袭击了马萨拉河流域的几个村庄,把政府公派的村长绑起来烧死了。乍得政府军围剿的时候他们丢下五百具尸体,剩下的人逃到了国境线这边,乍得人穷追不舍,我就借这个理由开战了。不过我没想明白哈萨卡人线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的宗旨不属于激进派,多年来很少发生流血事件。”   顾铁摸摸鼻子,“背后有人操纵?谁会在一场战争中受益呢,除了你这个欲求不满的变态狂。对了,联合国那边怎么说?”   “强烈抗议呗。不过常任理事国中有为我说话的人,毕竟这算是‘自卫反击战’吧。”中非总统满不在乎地说,“还处于局部战争阶段,我和乍得人都只投入了两千名士兵、五十辆坦克和几架飞机,查可查·吉姆特特卡中将似乎也有点犹豫。”   “就像你说的,这是有史以来第一场绝对ipu国家和绝对gtc国家之间的战争,没人能说清它将对未来造成多大的影响。”中国人忧心忡忡道,“一年之后的倒数日是否与此有关呢?”   马特里尔哈哈大笑:“你说我们的战争最终演变成核大战,导致世界毁灭?哈哈哈,要是那样的话,你现在把我杀掉就可以阻止世界末日到来呢!……我随便说说而已,你不会真的这样想来着吧……”他的话语声变得越来越微弱,小心翼翼瞅着脸色不善的中国人。   顾铁上下打量非洲人几眼,慢慢放松捏紧的拳头:“也只是想想而已。尽量别让事态扩大太快吧,我办完手中的事情就去找你,——带着阿齐薇一起。”   “你要去日本救她?你根本不知道将面对什么。”马特里尔喝了一口酒。   “我已经完全失去正常的判断力了,身边发生的事情正变得越来越诡异,走一步算一步吧。”顾铁抢过非洲人手中的酒杯,将阿布贾蒸馏酒一饮而尽,吐出一口迷惘的浊气。   第187章 改变之风(中)   老旧的桑塔纳轿车顺利走完200公里的距离,在进入五原县县城之后彻底趴窝。顾铁把车子丢在一家小修理厂,带着一行人走进小丑选定的“新美丽”宾馆,浓妆艳抹的老板娘一句话都没有问,接过五十欧元,扔出三把房间钥匙,顾铁专门往乔治身上倒了点白酒把小白脸伪装成醉汉,结果根本没有对博特背上昏迷不醒的家伙报以半点好奇,“真是白费功夫……”中国人嘟囔着,走上三层楼梯,进入房间。   与此同时,一架特别订制的湾流xii型喷气式飞机降落在蒙古国南戈壁省达兰扎达嘎德机场,作为并不发达省份的国内机场,这个机场的空管和地勤人员从未见到国际客机未经成吉思汗国际机场而直接在此降落的情况,这里甚至没有海关人员,无法执行必要的入境登记手续。   纯白色的湾流飞机缓缓停下,舱门开启,一个穿着非常合身的意大利手工西装、扎着红色丝绸领带的金发男人快步走下舷梯,穿着蓝色制服的机场管理人员恭谨地迎上前去,用蹩脚的英语说:“欢迎光临蒙古国,先生。请麻烦跟我到达兰扎达嘎德市移民局做一下登记,还要麻烦机长先生到航空管理局补充申报一下航线,完成一些例行的文件,先生。”   “机长先生就在你面前,这是你的登记表格。”德沃鲁根本没有改变步频和步幅,一叠厚厚的欧元推开了蒙古官僚,“手续非常完备,先生,祝您在蒙古过一个愉快的假期。现在正在举行国际马戏节,全国各地都有非常精彩的表演,还有知名的马戏团在流动演出……”机场官员的手腕一转,欧元已经消失无踪,他满脸堆笑地让开道路。   “谢谢,你的鞋带开了。”金发男人淡淡地说。   “哦,谢谢,先生!”蒙古人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皮鞋,再抬起头,眼前已经空无一人,破旧的跑道、低矮的航站楼和狭窄的停机库静静无语,除了身后的飞机之外,没有任何有人来过的证据。   “嗤,欧洲阔佬。”官员见怪不怪地拍拍胸脯,内袋里的钞票厚实饱满,感觉好极了。   德沃鲁独自走出达兰扎达嘎德机场,一辆黑色的沃尔沃轿车开启引擎停在路边,“特派员先生。”穿西装的男人鞠躬施礼,“我的名字叫做……”   “不必了,苍蝇之王的观察员,你没有进入机场迎接我,说明你是个过分骄傲的家伙,我对你没什么好感,不用自我介绍了。”金发男人挥挥手,“车子给我吧,你可以退下了。”   皮肤黝黑、留着短短黑发的东方男人眉头不引人注意地一皱,“德沃鲁先生,圣殿荆棘十字团对贝鲁赛巴布并无实质管辖权利,你这样对待我,恐怕执事长大人那里会有点说不过去……”   德沃鲁不为所动地走向驾驶室,拉开车门,“苍蝇之王虽然排位比我高,但还轮不到你这个小角色来对排名第十一名的我说教。别忘了,兄弟会法典里明确指出排名差距五十位以上的逆上行为是可以不经裁判所直接制裁的。”金发男人轻轻丢下一句话,坐进了驾驶席。   黑发男人面沉似水,手搭在门框上俯下身子,盯着特派员的眼睛:“听着,德沃鲁,你可能不知道我是谁,我是刚从俄罗斯赶来的贝鲁赛巴布高级执事,‘先知’系统的第二祭祀,时刻维持着五级疼痛、将来会接任执事长大人位置的男人!如果你……”   他的话没有说完,德沃鲁的左手中指以快到看不清残影的速度在他右耳下方轻轻一触,“蜇击!”金发男人叹息似的吐出这一击的名字,慢慢收回手指,修长的手指尖端还有金黄色的电弧在噼噼啪啪闪烁,“我的体质可以激发最高一万四千伏特的瞬间电压,经过我精确控制的电弧可以深入人体对内部组织进行破坏,就像蜜蜂的蛰刺一样。既然你是可以承受五级疼痛的男人,那么经受一下三叉神经痛的洗礼或许还是件好事。”   黑发男人的身体僵直了,在他的意识做出反应之前,身体器官已经无意识地崩溃了,唾液、鼻涕、口水和尿液同时涌出,考究的西裤下摆流出黄色液体,他的结膜开始充血,嘴唇外翻露出牙龈,鼻孔扩大,一切征兆显示巨大的疼痛正在像海啸一样袭来。   “或许你不知道,三叉神经是负责将脸部、口腔、鼻腔和咀嚼肌的感觉信号送往大脑的面部神经,它传递的痛觉信号能够非常直接地到达痛觉中枢,带来闪电、刀割、燃烧、撕裂种种精彩的痛觉感受。”德沃鲁轻轻推开对方,以防四溢的体液弄脏自己的裤子,“一般三叉神经痛是不能以外因诱发的,但我在这里发现了一个‘扳机点’,只要加以合适的刺激就能引发剧痛。……回头告诉你们的执事长大人,别再让这样的废物玷污贝鲁赛巴布的名声了。”他拿手比划了一把的样子,指着自己的耳朵下方,“……砰!”   就像真的被子弹击中一样,黑发男人整个身体弹了起来砰然倒地,双手抱头发出凄厉的惨叫。德沃鲁关上车门,发动电动沃尔沃轿车驶向前方,后视镜里,那条人影像离水的鱼一样翻滚、弹跳,扭曲地挣扎着,浑身沾满了腥臭的尿液。“又要被议长大人训斥了,唉。”金发男人叹口气,调整一下后视镜,深深踩下油门。   一个小时后,沃尔沃s80轿车缓缓停在扎门乌德市的大街上,德沃鲁走下汽车,四处打量。街道上一个行人都没有,这里的戒严还没有解除,每一个主要出入口都设有哨卡,只让进、不让出。车一停下,几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就围拢过来,谨慎地盯着这个金发碧眼的欧洲人。“证件?”一名士兵伸出手。   德沃鲁的眼神向远方飘去,士兵们不由自主地随他回头望去,并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等回过头来,眼前已经失去了人影,身材完美的金发男人已经不知所终。“混蛋……”士兵立刻拿起对讲机向主官汇报,在通讯装甲车中待命的少校军官不敢耽搁,当下拨通了负责此次行动的军区副司令的电话,“唔,唔,明白……”在军用电话中答应了几句,少校放下听筒:“通讯兵,向所有士兵传达命令,关于一名身高1.85米左右、金色长发的日耳曼人……”   此时来自欧洲的特派员不紧不慢地走过那家蒙古餐馆,沿着小巷拐到餐馆的后门,他在一扇打破的玻璃窗前停留了一下,伸手抚摸窗棂上模糊不清的脚印,微小的电弧噼里啪啦在掌底闪现,一线青烟升起,德沃鲁鼻子抽动两下,点了点头。   他开始沿着贫民区破败的小巷前进。此时是下午四点左右,由于戒严,所有居民都回到了自己的窝棚,贫民窟变得嘈杂、喧闹,空气里充满高度烧酒、劣质卷烟和酸羊奶的味道,混合着垃圾的臭气,像毒气一样令人眩晕。一名醉汉摇摇晃晃从巷子那端走来,肥胖的体形几乎堵满整个小巷,“让开。”德沃鲁简短地命令道。   醉汉抬起眼皮打量了他一眼,满不在乎地嘟囔了一句什么,继续朝他挤过来。   “让开。”德沃鲁重复了一遍。不同的是,这次他放开了身体表面的电荷屏障。每个人都有独特的气味,来自各种表面分泌物和荷尔蒙激素的独特味道能够体现人的身体状态,是无法抹去的天然气味指纹。德沃鲁的体表时刻覆盖着一层电荷,创造出薄薄的电离层,藉此将自己的气味分子破坏、稀释,消除于无形。当然,在某些场合——比如现在——就没有这样自我保护的必要了。   潜藏在基因里的恐惧占据了流浪汉的身体,急速分泌的肾上腺素让他心跳加快、口干舌燥,被酒精扭曲的视野完全模糊,现在这名蒙古人唯一能想到是事情就是逃跑,丢下酒瓶,跑得愈远愈好。来自远古狩猎时代的恐惧,面对无法战胜的强大野兽的恐惧,为了尽可能延长生命而激发的有益的恐惧……尽管现代人已经抛弃了野兽的身份,但已经钝化的狩猎基因有时还是会自动出现,保护懵懂无知的文明人类。   面前穿着合体西服的并不是人类,而是怪兽,洪荒时代的可怖怪兽……流浪汉扑通一声坐倒在地,双腿不由自主地抽搐着,在满地垃圾里蠕动着后退,他充血的眼睛看不清德沃鲁的样子,视野里却充满无比巨大的捕食者形象。   “省了很多麻烦。”金发男人微微一笑,抬脚从他身上迈过。窗子砰砰地连续关闭,四周变得安静起来,贫民窟的居民们嗅到了不详的味道,开始瑟缩在狭窄的斗室里闭上眼睛,等待噩运从身边经过。不知谁家的孩子发出一声哭叫,母亲立刻捂住孩子的嘴巴,把哭声扼在掌中。   当狼冲入羊群的时候,绵羊不会四散奔逃,恐惧让它们无法挪动身体,只能静静等待捕食者选择猎物,并祈祷那个猎物不是自己。人类如同这种被圈养太久的动物一样,在绝对强大的存在面前,根本消失了反抗的勇气。   “这边吗?”德沃鲁拾起一粒黄铜弹壳,抬头望着前方。   第188章 改变之风(下)   “嗯?”   顾铁从拉面碗上抬起头来,一边嚼着爽滑筋道的牛肉拉面,一面疑惑地望着北方。他的心中隐隐一动,似乎感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顾铁偷眼瞧瞧身边的伙伴,光荣马戏团的团员们正试着用筷子夹起滑溜溜的面条,动作笨拙得让人不忍卒视。   幸亏是打包回来吃饭,要不然明明是中国人长相却不会用筷子的怪胎们还不被众人围观了?顾铁淅沥呼噜吧剩下的面条吸进嘴巴,端起面碗把汤一饮而尽,抹抹嘴长叹一声:“还是中国饭的味道对啊……”   爱娃恼羞成怒地丢下筷子,小手冲着博特一伸:“叉子!”跟小叮当一样的络腮胡立刻从外套里掏出五把餐叉分给大家,斜靠在硬板床上的乔治笑道:“早这样不就得了?入乡随俗什么的……咳咳……”   “不想死就少说话!”中国人一瞪眼,吓得小白脸闭上嘴巴。这家伙的生命力极其顽强,现在烧也退了、精神也好多了,从昏迷中一醒来就嚷着要吃东西,让小萝莉喂他吃了一大碗牛肉拉面还嫌不够,叫嚷着要吃肉,害顾铁又下楼给他打包了一份大碗牛肉,自己吧唧吧唧全吃了下去,连一滴肉汤都不剩。此刻乔治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不知是便携血浆的作用,还是炖得软烂无比的牛肉的功劳。   顾铁放下面碗掏出中南海香烟来甩给博特一根,自己点上一根,深深吸了一口,伸了个惬意无比的懒腰。“谁来分析一下局势?刚吃饱脑子有点不够用了。”他吐出一个又圆又大的眼圈,说。   爱娃丢下叉子,严肃地开口:“在蒙古闹出那么大动静,我们一定被贝鲁赛巴布盯上了。幸运的是,兄弟会在蒙古国和中国都不具有绝对话语权,他们只能利用一些高层关系谨慎行事,苍蝇之王的观察员现在一定在扎门乌德聚集起来了,随时可能追着我们留下的线索查到中国,我们不能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顾铁一看小萝莉的样子就想乐,红扑扑的小脸蛋儿加上满头褐色大波浪,如果穿上黑丝袜、小短裙的话就是中国农村乡镇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失学少女模样,走在路上毫无违和感,不得不说络腮胡博特是个很有天赋的化妆师。“一会儿我们去黑市补充一下给养,换一些现钞,明天换辆车继续赶路。”顾铁忍住笑意,点了点头,“对了,你们跟兄弟会的人斗了这么久,能不能描述一下他们的作战方式?很厉害么?”   爱娃与半张脸吉斯对视了一眼。半张脸的家伙已经拔掉了引流管,看起来没有大碍,他的独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张开嘴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你相信异能的存在吗,顾铁?”小萝莉犹豫地问。   “……异能?你说隔空取物、透视、耳朵听字这些气功师的把戏?”中国人哈哈大笑,“你们这些老外也相信啊?我以为只有中国的老头老太太才会上当呢!”   爱娃怒道:“什么叫把戏啊!我说真的!就是某些超出人体机能的特殊能力,就像……就像在某方面进化了一样。”   顾铁止住笑意,正色道:“说实话,我是相信某些科学解释不了的东西存在的,我亲眼见过一位七十七岁的八极拳前辈在赶集时教训村子里的小流氓,手轻轻一碰,二十来岁的壮小伙子就飞出去七八米远,老赵说这是武术的境界,不过在世人眼里,这根本就是违背自然规律的吧……   爱娃举起两根手指:“两个。我们见到过两名具有异能的敌人,一名是圣殿荆棘十字团的成员,在爱沙尼亚的那场……”说到这里,她小心地看了一眼小丑,小丑特里根本没注意大家在说什么,一个人望着窗外想着心事。小萝莉放低音量:“在爱沙尼亚的那场激战里,这名圆桌议会的议员空手杀死了四名全副武装的幽灵右手成员,死者身上没有一丝伤痕,后来经过解剖才发现,他们的大脑变成了一腔粘稠的糊状物,沟回和神经结构完全消失了,法医官没能说出是什么样的攻击导致这种现象的发生。”   中国人悚然坐正,“大脑被抹杀了?对了,爱沙尼亚……你说那是四、五个国家的幽灵左手支部联合进行的行动,最后被选者被暗杀了……我知道你在骗我,小丑特里就是那名被选者,但由于某种原因,他身上的某种因素消失了,你们和兄弟会都放弃了他的被选者身份。无处可去的他选择加入你们的组织。”   小萝莉摇摇头,显然对他能猜出这个事实毫不惊讶:“这件事我没有权利告诉你详情,不过你说的对,特里身上的‘可能性’消失了,类似的情况以前也曾出现过,一旦这种变化发生,‘聆听者’会指示我们放弃这名被选者,兄弟会的贝鲁赛巴布也不会再继续追捕。——继续刚才的话题,那名荆棘十字团的议员在杀掉四名战士之后,被重火力逼退了,身上没有留下一丝伤痕,我到现在都记得他脸上的表情,——无论喜悦还是悲伤都非常虚假的表情,像戴着真实皮肤组成的假面具一样。”   “隔着颅骨打坏大脑,这种事情在中国倒不是神话。”顾铁思忖道,“在内家拳中有这样的说法,用特殊的手法击打前额,将冲击力透过骨头传递给大脑,脑子会像搅拌机中的混凝土一样来回震荡,不断碰撞颅骨内侧,直至变成一滩糨糊。不过这只是传说而已,就连老赵也没见过这样的内家拳高手……”   “可能是声波武器。”络腮胡抽着烟插嘴道,“一定频率的定向声波引起大脑的震动、高热,造成组织损伤。”   “不。”爱娃语声坚决地说,“那不是武术或者武器,而是不属于人类的特殊能力,只要站在他对面,就能感觉到那种从自己身体传来的不自觉的颤抖,那个男人明明长相很英俊,却总有一种异类的感觉,彷佛,不属于人类……”   顾铁皱一皱眉头,“好吧,这件事先搁下,你见过的另外一个呢?”   小萝莉无意识地把玩着银色餐叉,“另一个是在六年前。那时博特、乔治和特里还都没有加入,波兰支部一共有十二名成员,吉斯是资深成员,我是个新人,还在学习当中。‘聆听者’传来指示,在琴斯托霍瓦(波兰南部城市,琴斯托霍瓦省省府)发现了被选者的信号,队长带着我们开始行动。那是波兰国内第一次出现被选者的踪迹,我们都很兴奋,队长……队长还笑着说终于可结束无所事事的日子了,挽起袖子想大干一场呢……”   半张脸吉斯忽然站了起来,佝偻着身体慢慢走出房间:“我出去巡查一下,很快回来。铁先生,爱娃。”   “那么,吉斯就是在那时候受了重伤,失去了半个头颅。”顾铁叹口气,说。   “我们的队长叫做安杰伊·瓦兹诺沙华,是一个非常英俊又富有正义感的男人,我很喜欢他,但他只把我当做小孩。”爱娃坦率地说出几年前的往事,“在琴斯托霍瓦我们找到了被选者,将他保护起来,按照规程,接下来应该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依照被选者的自主意志行动,不过那次的被选者是个没什么主见的家伙,我们在波兰境内多停留了几天,结果被贝鲁赛巴布嗅探到了,苍蝇之王的观察员们很快蜂拥而至。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异类’,——我是这样称呼这种恐怖的异能者的——安杰伊队长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异类。波兰支部的十二名队员用默契的配合打退了敌人的一次次进攻,在即将逃离波兰边境的时候,异类出现了,他不知用什么方法潜入我们之间,趁独处的时机一个又一个地杀死我们的伙伴,吉斯曾说过,在刀子刺进身体的时候他才注意到敌人的存在,而奇怪的是,完全无法激起一点敌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血肉离开身体,被杀死仿佛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顾铁移开目光,不忍看小萝莉坚强的表情和眼角的泪光,“如果丧失警戒性的话,应该是空气传播的某种毒气或者……”   “费洛蒙。”小萝莉轻轻地说,“很久以后我们才找到原因,所有生物体都会散发的天然外激素,源于体内的类固醇,从汗腺及皮肤表层细胞发散。那个异类散发的强烈费洛蒙传达着平静、无害的化学信息,让我们不由自主地丧失警惕。人们一个接一个倒下,最后,队长引爆了身上的防御手榴弹与异类同归于尽,吉斯为了掩护我,带着浑身的刀伤覆盖在我身上,被弹片消掉了半块头盖骨。就是这样,我没有欺骗你,顾铁,赤枭兄弟会拥有这种可怕的异类,我们手中的枪炮有时显得非常无力,非常无力……”   烟头灼痛了手指,中国人后背出现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赤枭兄弟会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组织?   第189章 魔王之名(上)   “啪啪啪啪。”细密的金黄色电弧在指尖和皮肤之间闪动,躺在解剖台上的冰冷尸体微微抽搐着,仿佛即将从长眠中醒来的科学怪人弗兰肯斯坦。“奇怪……”德沃鲁自言自语着收回手指,“死亡时间还很短,可完全提取不到记忆,难道是太长时间的低劣生活损坏了脑部机能,导致脑细胞活性下降?”他疑惑地观察着卓力格图的尸体,长年累月的贫民窟生活让他变得骨瘦如柴,解剖台旁边屏幕的数据显示他的体重只有四十七公斤,劣质酒精已经彻底毁掉了这名兄弟会前研究员的肝脏。   “死因……这是什么?”德沃鲁从一旁的托盘中拈起一根细长的黑色金属棒,“……撞针?”他瞧瞧手中的断针,针的直径与死者额头的致命伤口一致,伤口周围没有灼伤,显示撞针并非由火药武器抵近射出。   金发男人思考了片刻,小心地跨过地上昏迷不醒的法医官的身体,来到另一张解剖台前,台上躺着一具胸部已经做了y字型切开的男尸,黝黑的皮肤和发达的肌肉显示他是一位经过训练的战士。尸体喉结处有一个深邃的孔洞,伤口几乎贯穿整条脖颈,切断了脊髓,让士兵瞬间毙命。“武器被回收了吗?看起来是……针?”德沃鲁没有在旁边的托盘里找到造成这种伤口的相应武器。   他慢慢探出手指,接近男尸的额头,电火花闪现,尸体的眼轮匝肌受到刺激,开始不停地眨着眼睛,空气从喉部的洞口涌出变成令人胆寒的凄厉呼号。“找到你了,东方人。”一个微笑从特派员的嘴角浮现,“挺高明的化妆,有点迫不及待想撕开假面具,看到你的真面目呢……既然有了你的味道,那就再也甩不掉我了,朋友……”   这时外面传来喧哗声,军靴碾过大理石地板的杂乱脚步声响起,“发现了吗?”金发男人轻轻叹息,收回纤长的手指,慢慢隐在解剖室门旁的黑暗中。   五分钟后,蒙古军队包围了扎门乌德市警察局,摄像头显示有人袭击了位于地下一层的法医办公室和太平间,但信号受到电波干扰,并未看清闯入者的形象。士兵们在解剖室找到了三名昏迷在地的法医,他们身上并无明显外伤,房间里也没有遭到破坏或物品丢失的痕迹。蒙古军人拿起步话机向指挥车汇报了情况,得到的命令是:“不必继续追查,回到布防点待命。”   二十五分钟后,火车站附近商业街一栋闲置已久的楼房出现了人影,穿西装的金发男人慢悠悠地登上楼梯,在二楼巡视了一圈,若有所思地抚摸着墙壁,低头观察指尖沾到的黏液,接着用手按住混凝土墙发出电流,“流网!”电荷覆盖了整个房间的所有表面,材质、位置和形状不同造成的电位差在特派员脑中形成了一个完整的虚拟模型,墙上一圈肉眼几乎不可见的切口出现了。金发男人用指尖发出高热电弧沿着圆形缺口切开,混凝土块轰隆一声掉了下来,他迈步穿过墙洞来到隔壁房间,若有所思地摆弄着领带结:“在这里停留了一段时间是吗,接下来去哪里呢?幸好没有下雨,电离后的气味分子应该还是足够的吧……不要趁这段时间跑太远哦。”   四十分钟后,扎门乌德市海帛尔大酒店的一间客房内传来惨叫声,叫声很快消失了,服务员并未报警,而是告诉了值班经理,因为全城戒严,旅店很少见地住满了滞留的旅客,经理正在手忙脚乱地办理手续,答复“等一会儿,要是还有叫声的话再去查看。”服务员回到8层,做完两间客房的卫生后,再次听到804房间传来惨叫和呼救声,她打开房门,发现来自中国的张姓商人倒在地板上,浑身沾满了排泄物,手脚不停抽搐。直至救护车来到时,张姓商人一直不肯说出是遭到了什么人的袭击,只推说是自己的癫痫病发作,蒙古军人如实汇报了这一情况,得到的命令是:“不必继续追查,回到布防点待命。”   四十分钟后,一辆黑色沃尔沃s80轿车来到第一公路南侧的海关附近要求离开扎门乌德,前往中国境内,士兵截停了车辆,发现坐在方向盘后的是一位身材健美、留着金色长发的欧洲人,立刻向长官汇报情况,“用尽一切方法留住他五分钟,我立刻就到!”少校军官在步话机那端怒吼道,“如果我赶到的时候他不在了,你就有大麻烦了,士官长!”   士兵满脸冷汗地放下听筒,冲金发男人敬了一个军礼:“先、先生!我们的长官正在赶来的途中,他请您务必等待五分钟,请配合我们的工作,先生。”   “五分钟吗?”德沃鲁眼神扫过hud(抬头显示器)上显示的时间,“五分钟的话,是可以浪费掉的时间,我会老老实实等着。”他挪动一下身体,在柔软的驾驶座里找到一个更舒服的姿势,“但超过限期的话,你们要赔偿我的损失哦。”   “谢谢您,先生……”士官长鞠躬后退,握着突击步枪的右手在颤抖不停,他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对死亡的威胁毫不陌生,但在枪林弹雨中都坚如磐石的手今天不由自主地剧烈震颤起来,他本能地想离这辆黑色轿车远一点,再远一点。   三分钟后,一辆装有巨大的卫星天线的装甲通讯车高速驶来,没等车子停稳,少校就打开后门跳了下来,大吼一声:“所有人离开,一百码警戒区,撤掉监控设备,现在!”   训练有素的士兵们立刻关闭摄像头撤离岗哨,远远地围成圆形的警戒线,少校整理一下军装,抹去额头的汗珠,快步走到沃尔沃轿车的驾驶席车窗前“啪”地立正敬礼:“蒙古陆军第二摩托化步兵师特种独立团副团长哈斯额尔敦向您敬礼,……不,兄弟会三级外围人员哈斯额尔敦向您敬礼,议员大人!”   “……你是谁?”德沃鲁有点奇怪地望着他,“不过很守时,我很赞赏这一点。”   少校脸上闪着恐惧与惊喜并存的光芒:“您不认识我,议员大人,但我的直属长官、副师长查干巴拉少将很久以前就告诫过我,荆棘十字团的圣殿骑士大人们有可能会来到我们这个穷乡僻壤,作为兄弟会的外围人员,接待好您是我们的天然使命,先生!”   “查干巴拉……”德沃鲁皱起眉头回忆了一下,忽然打了个响指:“对了,他是萨麦尔(samael)的人对吗?我对愤怒使者的人不太熟悉,不过查干巴拉应该是排名一百名以内的圆桌议会议员吧?”   “是的先生!”哈斯额尔敦少校喜悦地回答道,“您果然记得他!查干巴拉大人的排名是82位,是他将我领进兄弟会的大家庭的,今早他通知我有一位身份非常高贵的兄弟将要莅临蒙古,一听到士兵的描述,我就猜出您的身份了!”   特派员无奈地笑了笑:“萨麦尔是负责大规模武装行动的部门,圣殿荆棘十字团是独立于七大部门之外、负责突击、隐秘行动和惩戒的部门,我们之间并没有多少利益关系,为何要这么重视我呢?”   哈斯额尔敦少校左右看看,俯下身子贴紧沃尔沃轿车,低声说道:“因为他和您一样,都是来自路西法(lucifer)的神之子,而且都不是原生体,而是调制体……”他的话没有说完,声音忽然哽咽在喉咙里,少校惊恐地发现他失去了对全身肌肉的控制权,每一条肌肉纤维都在不由自主地抽搐着,就连眼睛睫状肌也失去了动力,晶状体的形状慢慢改变,他的视野变得模糊起来。   一只手指破开皮肤,从他的下颌骨侧面刺入了头颅,高压电弧从脊髓末端发生,直接麻痹了他的神经系统,耳边传来忽远忽近的话语声:“这些事情是查干巴拉告诉你的?这是严禁传出的最高秘密,他没有权利说,而你,更没有权利听。”   少校用尽全身力气想开口解释,可无法说出一个字。这时,喉咙部分的麻木忽然减轻了,部分肌肉回归了本体的控制,“你还有一句话的机会,哈斯额尔敦兄弟。我即将以圣殿荆棘十字团副执事长的身份处决你,请留下遗言吧。”   “咯咯……”少校奋力发出声音,“议、议员大人……这不是、不是查干巴拉大人告诉我的,我已经被路西法选中,作为本期的四名幸运者之一接受路西法的调制,这些信息是我在炽天使的总部看到、看到的……”   “是这样吗?”   德沃鲁的神情没有改变,可哈斯额尔敦少校明显感到肌肉的控制权正在一块接一块回到他自己的身体,“对、对不起,议员大人……我应该先做说明的……”冷汗一滴滴落下,他感觉到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牙齿嗒嗒磕碰着做出道歉。   “现在每年都会调制四个人吗?速度还是没变呢。”特派员若有所思道,将手指从对方的皮肤中拔出来,指尖没有沾上一滴血迹。   第190章 魔王之名(下)   “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了,所以你是今年的最后一名被调制者?”德沃鲁停止了“蜇击”的电流,淡淡地发出询问。   “第三名调制者在十天前被选中,刚刚完成调制,据说很快就可以执行任务了。”哈斯额尔敦少校满脸流汗地回答道,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在不由自主地颤抖。“我的调制在半个月以后开始,议员大人。”   “将来分派到哪里?你有着军官身份,应该还是回到萨麦尔吧?”特派员随口问道。   少校深深地低下头:“据路西法的副执事长大人说,我将加入圣殿荆棘十字团,接受您的领导,议员大人……”   德沃鲁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良久才点了点头:“如果成功的话。你别忘记,调制的失败率超过百分之八十。”   “当然,议员大人,我有这个觉悟。”哈斯额尔敦少校咬紧牙关,“无论是否成功,您都是我最景仰的人,十字团孤高的金色雄狮,只要听过您的威名……”   “好了。”特派员挥挥手,“五分钟到了,就这样吧。我记住你了,哈斯额尔敦,希望能有并肩战斗的那一天。”   黑色沃尔沃轿车无声地发动,穿过哨卡向南驶去,少校朝远去的汽车端端正正敬了个军力,眼中闪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光芒。   行驶了十几公里后,德沃鲁通过二连浩特国门进入中国境内,持有欧盟护照和gtc高级巡查员证件的特派员并未受到任何刁难,就算在中国这种量子网络化并不彻底的半gtc国家,gtc高级证件也是畅通全国的金字招牌,中国历来有崇洋媚外的光荣传统,在量子网络大潮席卷全球的今天,中国政府对待gtc的暧昧态度在地方上被多级放大,形成了谄媚、恐惧和尊敬并存的态度,就连海关的卫兵敬礼都敬得格外有力,“欢迎来到中国,先生!”   “gtc成员的身份还是很重要呢。”德沃鲁轻轻自言自语,沃尔沃s80轿车行驶在宽阔平整的公路上,他的手指轻轻在方向盘上瞧着节奏,像在等待什么。忽然车载电话叮铃铃响了起来,特派员嘴角浮现微笑,接通了电话。   “议员大人,我是玛蒙的通讯官,您下令追查的那辆黑色大众轿车完成了卫星定位,图像已经发送到您的个人终端。对了,中国的量子网络热点建设还很落后,正在重建的东亚核心路由器也无法接纳大量请求,建议您使用卫星天线接入网络。”电话那头一个温柔的女声恭敬地说道。   “收到了。”德沃鲁敲敲自己的太阳穴,“已经跑那么远了呢……还有什么好消息?”   “东方人的身份始终无法确定,我们会与阿斯蒙蒂斯联络,共同继续追查。其他几人的资料已经提取完毕,同样发送过去了。”联络官说,“可以确定起码其中两人是幽灵的战士。”   德沃鲁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奇怪,他轻轻地皱起眉头,蓝眼睛闪现一丝迷惘,“波兰人……似乎有点眼熟,在哪里见过呢?”   “以上就是您要求的情报,祝您好运,议员大人,玛蒙随时为您服务。”电话中断了。以80公里时速行驶的轿车车厢内静谧无声,德沃鲁的眉头越皱越紧,似乎在努力回忆什么事情,又找不到头绪。   这时车载电话再次响起,特派员暂时放下思绪,接通电话。“狮子,你又一个人出击了,这不是我派你去日本的理由啊。阿斯蒙蒂斯遭到的破坏严重吗?是不是内部原因?”有些苍老的声音用标准的法语说道。   “排除了内部原因,‘第一世界’和‘自由盾’系统没有问题,确实是来自外界的强力攻击。我正在追查这个线索。……执事长大人。”金发男人眼睛出神地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行道树。   “能做出那种事的敌人非常危险,你要注意安全,狮子。”苍老的声音顿了顿,有些为难地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别人打扰你,但路西法无论如何都要实战测试最新的调制体,今年的第三号调制体据说是个非常罕见的基因携带者,只用几天时间就发掘出了战斗力,路西法认为他很适合加入荆棘十字团。……所以,我让他前往中国待命了,应该很快就会与你汇合,在实战中检验这个后辈吧,狮子,对不起,这是命令,也是我这个老头子的请求。”   德沃鲁沉默了半晌,“好吧,如果你请求的话,执事长大人。”   “很好,就这样,狮子。”   通话中断了。“……后辈?”金发男人的轻轻吐出一口气。   此时在内蒙古巴彦淖尔盟五原县县城,顾铁随着引路人走进一家废弃的工厂,院门斑驳的牌子上写着“五原县拖拉机制造厂”,在计划经济时代曾经辉煌过的老企业已经倒闭超过七十年,庞大的厂区还是荒废着,铁轨间长满荒草,二层楼的厂房没有一扇完整的玻璃。   “你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顾铁忍不住小声问络腮胡博特。   “直觉?”清道夫微微一笑。   就像博特说过的一样,每个城镇都有贩卖不合法物品的集散地,没花多大力气他就打听到了这个传说中的黑市所在地。爱娃和特里留在屋里照顾小白脸乔治,半张脸吉斯与顾铁跟着清道夫来购买装备。抽着烟的中年人领着他们走进拖拉机制造厂,绕了几个弯儿,进入一栋废弃的厂房,“就是这,自己看吧,收美元和欧元。”留下一句话,领路人转身离开。   三个人整齐地倒吸一口凉气。这里简直就是地下的俄罗斯军用武器展销会,从Ak枪族的步枪、冲锋枪,到“针”系列的肩扛式对空导弹,擦着黄油、保养良好的武器整整齐齐摆满货架,厂房的另一边停着各式轿车、货车,甚至还有一辆Bmp系列的步兵战车。“……中国的武器禁令这么宽松吗?”博特偷偷地问。   “颠覆了我的世界观……”中国人呆滞地回答。   比起这一路上的饭馆、旅店和小卖部来说,地下黑市的服务态度可称得上是文明标兵,不仅对买主的情况不闻不问,耐心地讲解武器特性,还管送货到家,三年质保,保证弹药供应,唯一的要求是不在巴彦淖尔盟范围内使用这些武器,以防警方追查到这里。   三个人开着一辆九五成新的奇瑞牌箱式车满载而归,对于这种大买主,黑市卖家好心地在总价上打了个七折,还附送了几把精美的匕首作为赠品,半张脸吉斯爱不释手地把玩着一把大沙俄牌的单刃军刀,“铁先生,中国是不是很混乱?”杂耍艺人忍不住问。   “就我所知,好像挺和平的啊。”顾铁摸摸鼻子,“主要是我们这黑社会火拼都讲原则、守信誉,一般不闹得沸沸扬扬,媒体传不出去也就天下太平了。”   一行人回到旅馆整备行装,然后开着奇瑞厢式车退房出发。顾铁本意是跟肖李平联系一下,先回趟北京处理一下手头的事情,但不知为什么,心中有一种隐隐约约的古怪感觉,直觉告诉他不能进入大城市,危险,正在一步步逼近。   “那个什么‘聆听者’没有说什么了?到底不让我干什么啊,也不说清楚。”汽车拐下国道,上了g7高速向东行驶,坐在第二排的顾铁问身旁的小丑特里。   特里摇摇头。自从接受过指示之后,这家伙一直显得迷迷糊糊,似乎还没恢复过来。中国人正想套点话出来,小丑忽然坐直了身体,眼睛瞪得老大:“爱娃,爱娃!”   “怎么了特里?”小萝莉从第三排探出身子,关切地扶住小丑的肩膀。   “一条信息。”小丑喃喃道,“被选者的等级刚刚提升了。”   “真的?……没想到……”爱娃吃了一惊,皱起眉头。   顾铁迷茫道:“什么意思?我升级了?你们不说我是一直在等的那个人什么乱七八糟……”   小萝莉低声道:“是这样。理论上,被选者在一个国家只会出现一次,六年前波兰的被选者出现了,我们因此失去了队长和伙伴们……总之,被选者出现过一次之后,这个国家的幽灵支部就会削减人员,我们一直保持五个人的小队规模。后来,你在华沙出现了,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先知’将你认定为可能性最高的被选者,但同时,你的信任等级又是最低的,与其他被选者相比,你身具太多的秘密,幽灵无法完全信任你。”   顾铁打了个响指:“我就说你们不相信我。这就是你不告诉我情报的原因吧。”   “现在可以告诉你一些事情了。你最想知道的是赤枭兄弟会的构成,不是吗?”爱娃淡淡地说,“兄弟会的组成是这样的:最高权力机构是圆桌会议,议会由一名议长和一百名议员组成;圣殿荆棘十字团是负责突袭和惩戒的暴力机构,直接受议会管辖;七个大部门构成了兄弟会的基本结构,它们是:   阿斯蒙蒂斯,负责网络部署和各种实验项目,总部在日本;   贝鲁赛巴布,负责被选者的甄别和追捕,总部在罗马尼亚;   玛蒙,负责信息搜集和处理,总部地址不明;   贝利亚,工作内容目前未知,总部地址在土耳其;   萨麦尔,负责大规模武装行动,总部在德国;   利维坦,负责‘世界’项目部署,总部地址不明;   路西法,负责异能者的培养,总部地址不明。——大概就是这样。”   “等一等。”顾铁伸出手,“你说,有一个部门专门负责‘世界’?”   第191章 真佛之光(上)   象车缓缓前进,战争之城瞿维什提就在前方。在亲眼见到这座名称之前,约纳首先“听”到了瞿维什提的存在,吵闹的机械运动声、阀门声、锻打声、蒸汽喷射声响成一片,占星术士觉得这种背景噪声挺熟悉,“熔炉之心”开始运行的火山之国埃克巴塔纳就充满了这样的嘈杂声音。   “戳吧戳吧。”阿赛贱贱地指着自己的脸,“让你戳一下好了,作为对吓到你的补偿。”   约纳白了他一眼:“算了吧,戳到的又不是你,而是你的‘甲躯’……”   “感觉来说是一样的!来嘛来嘛。”东方人笑嘻嘻地说。   这时扎的某个分身出现在窗外:“车夫三曼陀说我们的目的地是瞿维什提左镇,那里有俱利伽罗的支部。”   “我记得你的家乡就是在这里吧,扎。”阿赛冲他挥挥手。   “是啊,回家了……”脸上毫无欣喜的表情,扎簌地收回了脑袋。   约纳从窗口向外瞭望,此时天近黄昏,东方天际被夕阳照亮的是一座相当庞大的城市,距离越来越近,瞿维什提逐渐变得清晰起来。这是一座非常古怪的城市,整个城被一条深邃无比的大裂谷从中间割断,左侧的建筑物大部分由灰白色石灰岩构成,安安静静,毫无生气;峡谷右侧布满黑色玄武岩的建筑物,奇形怪状的管道、烟囱和摆锤林立,嘈杂的噪声正是从这里传来。三条浮桥横跨峡谷将一黑一白的两座城连接起来,裂谷深不见底,青蓝色的烟雾在谷底翻腾。   “喔!”7岁少年发出一声惊叹,然后偷眼瞧瞧对面的高乌遮尊者、摘星者和祖塔,他不好意思再开口询问,偷偷从包里掏出《南大陆地理测算》,借着夕阳的余晖翻阅起来。关于战争之城的篇章出人意料地短,作者带着尊敬的运气写道:   “第九瞿维什提重建时间是历代最长的,徘徊在旧城遗址的原住民花了整整六个月才在大地伤痕上建起这座寿命注定不会长久的城市,毁灭第八瞿维什提的大地伤痕破坏了地貌,居民们自然而然分为两个阵营,古老家族在裂谷左侧使用石灰岩盖起白色房屋,蒸汽傀儡术士不能远离活火山,因此在右侧用玄武岩建起黑色楼宇,联合执政官被推选出来,在沟通两侧城市的浮桥中心办公,与以前重复过无数次的事情一样,第九瞿维什提再起建起了强大的武装力量,在韦达荒原上静静等待下一次战争的来临。”   “大地伤痕?”占星术士自言自语道,他翻了几页,找到了这个词条的解释。   “在那次我们不愿提起名字的战争中,某一方得到了传说中的黑龙王之剑‘俱利伽罗’的垂青,神剑的一次挥动就消灭了两万名士兵,第二次挥动将第八瞿维什提彻底毁灭,在韦达荒原留下了三百哩长的深深伤痕。赢得战争的一方决定封印这把恐怖的神剑,这是俱利伽罗的名字最后一次出现在历史的长河中,我们可以忘记血与火的过去,可大地伤痕永远狰狞。”   与以往轻佻的口气不同,《南大陆地理测算》的作者在讲述这段历史的时候显得凝重许多,不知是来自另一位作家的文笔,还是触动了某段感同身受的过去。不过俱利伽罗这个名字倒是挺熟悉,约纳不禁抬起头问:“俱利伽罗是一把剑的名字吗?”   “俱利伽罗是传说中黑龙缠绕的古代武器,不动明王的智火大剑。”祖塔开口回答道,铿锵作响的声音震得人耳膜发麻,“抵抗组织使用这个名字,是想借黑龙王的力量祛除异教统治,恢复佛法光辉。”   “佛教传说中的龙与我们平时说的远古巨龙是一种东西吗?”占星术士挠挠头,问身边的阿赛。   “佛教的龙,东方的龙,西方的龙,死去的龙和一直活到现在的龙,说起来都是同一种族的生物吧。”东方人若有所思道,“在我们东方也有很多关于龙族的古老传说,与你们西方文化不同,我们觉得龙并不是邪恶的,而是圣洁的、高贵的、伟大的,是皇家权威的象征呢。”   摘星者忽然开口道:“对了,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乌芒教?在西方和南方大陆拥有无数隐秘会员、崇拜死神乌芒的邪恶宗教。作为七大主神之一,死神乌芒是被圣公会所排斥的神灵,乌芒教信徒每年都会与圣公会之间发生不少流血冲突……听说七大神器之一、死神乌芒的刻印就是一把黑龙与火焰缠绕的长剑,我觉得那与佛教中的俱利伽罗是同一件武器,——除了诸神之刻印,还有哪柄剑能具有这种改天动地的恐怖力量?”   说到诸神之刻印,阿赛不禁向约纳看了一眼,占星术士不由自主握紧法杖,把金线缠绕的丝绸腰带系紧了一些。怀璧其罪,要是区区一名三级占星术士拥有两件神器的消息传出去,不用赤枭兄弟会出手,蜂拥而至的盗贼自然就会把17岁少年生吞活剥了。   高乌遮尊者微微抬起眼皮,浑浊的瞳仁反射着残阳,约纳最怕与老僧人的视线接触,他总觉得在高僧面前像一样,高乌遮尊者能透过衣服把他身上每一道褶皱都看得清清楚楚。   大象在前面发出长嘶,奋力前进,车轮下的道路开始倾斜了,爬上一个山坡,瞿维什提左镇出现在眼前。这座城市没有实际意义上的城墙和垛口,道路直接深入建筑群中,或许是战争之城的守卫者们习惯了毁灭与重建,干脆把第九瞿维什提建成了一座不设防的城市。不过号称南大陆最强民间城防军的武装卫队本身就是一道坚固的城墙,连梵天都没有招惹这支以蒸汽傀儡技术和古老血脉能力武装到牙齿的卫队,选择了和平解决问题。   “暂时安全了,瞿维什提是独立城市,檀那婆不会进入城市搜查我们的,只要小心吠陀教的密探就好了。”摘星者拍拍胸脯,舒了一口气。   约纳忍不住问他:“兄弟会的人是不是随时会追过来?我们下一步要去哪?”   “我哪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摘星者眼神飘忽地回答。   一座座灰白色建筑掠过窗口,这里最高的建筑物不超过两层楼,房屋形状方正,没有什么装饰物,样子千篇一律,一看就是实用主义原则指导下的批量产品。街上人不多,店铺招牌一般使用南大陆语、西大陆语和梵文三种文字书写,“酒馆!”阿赛忽然惊喜地叫道,“去喝一杯怎么样,各位?听说吠陀萎叶酒的味道是南大陆一绝,使用红色萎叶酿造的高度酒不仅甘甜适口,喝下去还能让人心情愉悦、一整天都精力十足不会疲惫呢!”   约纳想了想,问:“阿赛,你喝酒有什么乐趣?仔细想想,根本是那个死了很久的孩子的身体在喝酒而已啊。”   东方人一愣,挠了挠头:“这个问题我倒是没想过,不过酒的香气、停留在嘴巴里的口感、咽下喉咙的回甘、喝到肚子里的暖意我是通过‘甲躯’切实感觉到了,——虽然真正的我可能在那个臭气冲天的世界大口嚼着蛆虫呢。”   占星术士嘴里开始分泌口水,他忍住恶心,坐得离东方人远了点。   “开玩笑啦,约纳兄!玩笑!”东方人哈哈大笑,拍打着约纳的肩膀:“再怎样也不会吃异界蛆虫的,那个世界的驱虫又小又难捕捉,口感酸酸麻麻的,一点都不好吃呢!”   “那就好……”约纳长出一口气,忽然感觉不对劲:“……等等,你要没吃过,怎么知道口感酸酸麻麻的?”   夜晚慢慢降临。他们正谈天的时候,车子驶入一条小巷,巷子尽头的假墙壁扎扎作响向两侧开启,一条隐秘的通道出现在眼前。车辕被卸下,大象被牵走,几条人影从两旁闪现,推着车厢继续前进。“我们要去的地方太狭窄了,巨象无法进入,由此改为人力推动,请耐心等待一下。”三曼陀的声音传来。   “但愿欢迎宴会上有酒喝。”阿赛小声嘟囔了一句。   “佛教徒是禁酒的。”三曼陀毫不留情地击碎了东方人的幻想。   十分钟后,拐了几个令人晕头转向的弯,车子被推进一个小院,“请下车吧。”车夫跳下车厢,拉开了车门。   约纳的眼睛被外面的灯火晃得发花,他扯着阿赛当先走下马车,花了几秒钟适应明亮的小院,然后被吓了一跳。院子里黑压压跪满了人,男人,女人,小孩,老人,所有人都双手合什,恭敬地低着头颅。   “这、这是干什么?不要这样,快起来……”占星术士慌忙伸手搀扶最近的一个男人,东方人在后面悠悠地说:“约纳兄,我估计这些人不是在迎接你的。”   灰袍垂地,高乌遮尊者的身影缓缓步下马车。院子里的所有人同时拜伏于地,做出五体投地的大礼,面红耳赤的约纳从无数张深埋的脸孔上看到晶莹的泪水。高乌遮尊者没有停留,也没有搀扶这些被遗弃的信徒,他佝偻着身体缓步前进,行向灯火明亮的地方,像一个正在检阅自己国土的真正君王。   第192章 真佛之光(中)   被遗弃的佛教徒承受了太多苦难,尽管梵天没有在第九瞿维什提捕杀拒绝皈依吠陀教的佛教徒,但联合执政官还是奉命封锁了寺庙,摧毁佛像,建起梵天的真神金身。只有在隐秘的集会中,人们才能对私藏于室内的小小佛像焚香膜拜,向未曾给予他们帮助的满天神佛祈求来生的吉祥。每十名佛教信徒就有一名加入了俱利伽罗,为反抗异教徒的统治而出生入死。在残酷的灭佛运动中,佛教高僧大多被檀那婆无情斩首,在无人引领方向的情况下他们已经独自奋战太久,如今高乌遮尊者的回归给了他们宝贵的希望。   无人开口,老僧行走在沉默的人海中,忽然停下脚步。“你的病很重。”高乌遮尊者用混浊无光的眼睛望向一名中年妇人,妇人惶恐地抬起头来,脸色苍白,嘴唇乌青。   “上师,她患了瘿瘤之症,已经医治多年了。”妇人身边的男人替她答道,“瘿瘤在背,已经溃烂成疮,上师……”   阿赛皱起眉头,轻轻摇头:“瘿瘤多由喜怒不节,忧思过度,而成斯疾焉。疮破则药石罔效,三日则死,已经没办法医治了……”   高乌遮尊者微微弯腰,伸出干枯的右手触摸夫人的脸颊。“上师,不可!”黑压压的人群一齐发出惊呼,语声中带着深深的悲怆和惊恐。   “他要做什么?”约纳不解地喃喃自语。   身边的“丑脸”利切沉声回答道:“你知道为什么我会称他为幽灵左手的最高战力吗?仔细看好,这是博大的慈悲之力,超出世上所有魔法与念术的神奇力量。”   妇人的脸色开始变化,深沉的、黑暗的、晦涩的死气涌上她的脸颊,接着化为几道细流传入高乌遮尊者的手指,老僧人皱纹堆垒的脸上并无表情,但一滴汗水从额头滑落,填满了眉心的沟壑。他身上宽大的灰袍无风自动,如同蜘蛛丝一样的漆黑线条慢慢爬上皮肤松弛的脖颈,老僧的右脸逐渐被黑色占据,黑暗正在侵蚀他的每一寸肌肤。   妇人发出干涩的呻吟,死气减少一分,她脸上的红润之色就增加一分,终于高乌遮尊者松开枯竹一样的手掌,恢复健康的妇人不敢相信地抚摸自己的后背,喜极而泣地扑倒在地亲吻高僧的脚面:“上师,上师……”   “上师!”人群一齐发出低沉的咏叹。黑气像活物一样在老僧人的脸上扭曲变形,最终化为眼角一滴浑浊的泪珠,黑色眼泪滴落地面,“哧”地在石砖地上腐蚀出浓浓的白烟。高乌遮尊者疲惫地叹了一口气,缓缓迈步前行。   “这怎么可能?疾病又不是某种能量或者生命力,怎么可能被外界所吸收?”占星术士完全惊呆了,难以置信地揉着眼睛。那名妇人的嘴唇恢复了血色,脸上的皮肤红润而富有弹性,看起来已经完全摆脱了顽疾的困扰。   “丑脸”利切叹息道:“并非吸收,高乌遮尊者可以将患病者和中毒者体内的死气转移到自己身体中,他无法完全化解那些死气,只能用佛法之力将其深深压制,经年累月吸收的戾气都深深埋藏在他体内,每拯救一名信徒,他都要付出成倍的念力压抑体内死气的反扑,行、走、坐、卧,时时刻刻他都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那些黑暗像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定时炸弹一样蠢蠢欲动,只要一个念头的松弛,就可能爆体而亡。”   约纳和阿赛感慨万千地望着老僧佝偻的背影,不知该说些什么。高乌遮尊者在佛教信徒中的崇高地位原来缘由如此,没想到老僧冷漠的外表下藏着这样宏阔的慈悲。   一行人跟随老僧走入正屋,正堂供奉着一尊小小的金身佛像,信徒们跟随高乌遮尊者口诵佛号,虔诚行礼。一位穿着短衣、脚夫打扮的魁伟中年男子迎接众人到了后堂,“这是俱利伽罗支部领袖、西部总联络人三昧证道,我们的兄长。”车夫三曼陀介绍道。   “这段时间要麻烦你了。”大剑士冲他点点头,钢铁面具显示不出半点感情。   “听说你们除掉了一名檀那婆,天下苍生感念你们的恩德。请放心,这消息是进城之后三曼陀传给我们的,并未传入其他人的耳朵。上师,请您入席吧,如果您能多盘桓几日就太好了。”三昧证道合什行礼。   晚餐简朴而丰盛,尽管没有酒肉,素斋的美妙滋味也让约纳耳目一新。“接下来到何处去?”席间占星术士向“丑脸”利切再次提出这个问题,大剑士坦然回答:“在没有得到聆听者的下一条指示之前,留在这里是最安全的,除非有特殊情况发生。”   “啊,我不能久留啊,我还要到吠陀首都摩睺罗伽去呢。”阿赛咽下一口罗汉豆腐,着急道,“难道又要分别了,约纳兄?”   正在与筷子搏斗的约纳无力地叹口气道:“没办法啊,阿赛,我似乎已经没办法随心所欲行动了呢……”   这时一名俱利伽罗的成员从外面疾步走来,将一个小纸条塞给三昧证道,支部领袖展开纸条一看,脸色立刻变得冷峻起来:“上师,这个消息……”   高乌遮尊者目光移向“丑脸”利切,示意三昧证道将纸条交给大剑士,老僧人从始至终就没动筷子,事实上共处这段时间里,约纳从没见他吃过东西。支部领袖恭敬地将纸条递出,“这个消息是西部边境的伙伴们拼死传出的,金翅迦砵底全力飞行,只花两个小时就到达了瞿维什提。”   大剑士接过纸条看了一眼,指尖在纸面上横着竖着划了几道,纸条化为细碎的粉末纷纷扬落下。“聆听者还没有指示对吗?”他低声问。   “还、还没有,利切……”占星术士明白他问的是自己。   “赤枭兄弟会的追击部队已经进入吠陀,正在全速赶来。”大剑士站了起来,“扎,出去协助祖塔警戒,摘星者在空中布下刀阵,防备来自上方的偷袭。三昧……给我们一间僻静的客房,准备好车驾,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   “去哪里?”三昧证道、约纳与阿赛一齐发问。   利切走出房间,留下这么一句话:“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出城向东,走到下一条提示出现为止。”   “耶!”东方人兴奋地拍打占星术士的肩膀:“又能跟着你们蹭吃蹭喝几天了,请多照顾啊,约纳兄。”   约纳愁眉苦脸地放下筷子:“大剑士利切、祖塔、摘星者、扎和高乌遮尊者,个个都是一等一的强者,要他们也害怕到到处躲避的敌人该有多么强大呢……为什么这个兄弟会一定要对我出手?就因为我是什么背叛者的血脉后人?”   “放心放心,现在我在巅峰状态,敌人再厉害也未必没有一拼之力。”阿赛拍拍胸脯,雪白的牙齿在灯光中闪闪发亮,“拼上老命也会保护你的!”   17岁少年不禁有些感动:“你对我真好,阿赛。”   东方人哈哈大笑:“谁让咱俩投缘呢,沾你的光吃到不少好吃的东西,打了几场很有意思的架,我还要感谢你才对呢!”   安静如水的夜晚在严密戒备中度过,追兵并未到来,金翅迦砵底的传信速度为他们争取了不少时间,也或许是兄弟会并未切实掌握到他们的行踪。晨光初现时,三昧证道准备好了一辆轻便、快速的马车,两匹吠陀特产的六蹄健马扬蹄长嘶,这种奇妙的生物长着六条腿,奔跑时两条腿像翅膀一样收在身侧,通过筋肉移动,它们可以使用备用腿替换任意一条疲惫的腿,借此大大提升耐久力和机动性。   “我只能送到这里了,上师,各位尊贵的客人。”三曼陀双手合什深深施礼,“接下来我的兄弟三身藏会送大家继续东行。”他身边一位穿裙的矮胖男人同样躬身致意,“我是三身藏,俱利伽罗的驯兽师,请多照顾。”   东方人凑到约纳耳边偷偷说:“为什么这些家伙全都姓‘三’?难道真的是亲兄弟不成?可是长得一点都不像啊?”   没等约纳回答,耳朵很尖的三昧证道笑道:“您问得好,客人,‘三’在佛教里是个非常特殊的数字,西部的俱利伽罗成员都以‘三’为假名首字,算是一种经典传承吧。”   这时高乌遮大师从屋中走来,目不斜视地走向马车,俱利伽罗支部的众多成员再次拜伏于地行以至高的礼节,“仔细看他的脚下,约纳兄。”阿赛小声提醒,拽一拽占星术士的衣袖。约纳闻言望去,看到老僧人的布鞋轻飘飘没有重量似的从尘埃上飘过,青石板的缝隙里悄悄生出无数根微小的青草,草叶迅速抽枝、生长,开除灿若繁星的小小花朵,接着衰败化为无形,若不是特别注意,根本不可能发现这在短短一瞬间中发生的奇迹。   作别了短短接触的俱利伽罗成员,马车驶上左镇灰白色的街道,这辆车的车厢较小,坐在车厢里的是约纳、阿赛、扎与高乌遮尊者四人。“没回家看看么?”东方人笑眯眯地问对面的平凡男人。   “我的家很快就到了。”扎平静地回答道。   马车转过几个弯,驶上了横跨大地伤痕的中央吊桥,车轮嘎嘎碾过颤巍巍的木头桥板,来自谷底的寒风吹得人浑身发冷。“到家了。”扎通过车窗望向外面,悠悠地说。   第193章 真佛之光(下)   第八瞿维什提的覆灭毁掉了成千上万的家庭,扎既然不愿提起这段古老的伤心往事,约纳与阿赛自然就保持了沉默。马车走到吊桥中央缓缓停下,三座吊桥在此处交汇,一栋白黑半白的屋子凌空建设在深渊之上,随着峡谷底部吹来的劲风不停晃动。“这是瞿维什提联合执政官的官邸,现在还没到办公时间,从这里穿过可以节约不少时间。”车夫三身藏在车顶介绍说。   “当官也是一份危险的工作呢。”东方人评论道。   相较于宽阔深邃的大地伤痕,轻便马车显得渺小无比,清晨时分吊桥上并没有多少行人与车辆,车轮辘辘碾过桥板,足足十分钟才到达对岸。一大早,瞿维什提右镇的蒸汽机械就开始砰砰作响,气温起码提高了七八度的样子,在黑色的建筑群中穿梭了一会儿,一座宏伟的玄武岩建筑出现在眼前,从审美的角度说,这栋外表缠满诡异管线、贴着金属外壳、打着无数铆钉的半机械建筑连半点美感都没有,但全世界没有一个人敢对它报以轻视之心,因为六层楼高的建筑物顶端刻着一行字:蒸汽傀儡术士协会(总部)。   作为距离蒸汽傀儡技术发源地埃克巴塔纳最近的大型城市,瞿维什提从火山之国对外开放的时刻起,就成为无数虔诚求学者的聚集地,在吐火罗与佛国韦达开放边境的和平年代里,来自大陆各处的异乡人背着沉重的背包徒步穿越国境线,从瞿维什提出发前往埃克巴塔纳寻求炙热蒸汽的梦想。协会顺理成章在座拥有天然活火山地热资源的城市成立,战争之城因蒸汽傀儡术士而繁荣,但强大的术士没能阻止城市在一次次战争中毁灭。在五大行会中,蒸汽傀儡术士协会是唯一命运多舛、总部遭到多次毁坏的一个,同时,也因这种反复毁灭与重建而具有其他行会所缺乏的新兴活力。   约纳呆呆地望着协会总部的异形建筑,先入为主的想法在渐渐改变,诚然这栋大楼并不符合传统审美,但若仔细端详,那分明是一具精巧至极的机械:缠绕楼体的管道像蛇一样蠕动伸缩,细密的纹路扩张、收缩,优雅地传递着能量;一只巨大的表盘嵌在大楼顶层,时针、分针、秒针、三个太阳的日相仪与月相仪滴答转动,透明表盘后面,无数精密的齿轮天衣无缝地契合在一起,在摆锤的驱动下流畅地转动着;楼梯上的每一块金属板都可以打开并转动,组成一面闪亮的镜子,无论在任何时刻都能将阳光反射至楼顶的扩散板上,给整栋建筑提供充足的照明;看着六根喷出浓浓白雾的烟囱,约纳怀疑这栋奇怪的建筑会不会根本像一具魔偶一样,随时可以拔起腿来到处行走?   “有时间的话,真想好好参观一下呢……”占星术士感叹道。   “你要亮出自己的身份,保准被他们像皇帝一样供着,埃克巴塔纳男爵大人。”阿赛嘿嘿笑道说。   马车穿过奇形怪状的黑色都市,转过一个巷口,眼前出现一望无际的荒原,东方人伸手向前一指:“那里,约纳兄,一直向东就能到达吠陀首都摩睺罗伽,我此行的终点。上次经过的时候我并未进入那座城市,不知现在被梵天搞成了什么样子?”   “摩睺罗伽……”距离这座城市越近,耶空的形象就在心中变得越加鲜明,那是沉默的南方伙伴曾经战斗过的地方。约纳不禁对流落他乡的故友们心生惦念,他悄悄握住衣袋里的鸡蛋形通讯器,随着黄金之城巴克特里亚变得越来越遥远,哈里玛雅亲王与他取得联络的可能性就越来越低,在上次断断续续的沟通中他切实听到了玫瑰骑士与龙姬的名字,只是不知道伙伴们如今正在何处?   忽然间身边的一切褪色了,灵魂独自在黑暗中缓缓上升,这是聆听者传达指示的信号,约纳已经逐渐习惯这种景象,镇定地等待罗斯·罗斯做出指示。   “请听好,这是我接收到的第三条指示。”苏卡萨峡谷执政官毫无感情地发言:“兄弟会在南大陆的所有战力全部倾巢而出,已经通过关卡来到了吠陀境内,你们没有时间停留,必须躲避这股无法抗拒的恐怖力量。另外,兄弟会虽然在吠陀境内没有支部组织,但一定有间谍和暗杀者存在,你们的行踪已经被俱利伽罗中的卧底泄露,接受俱利伽罗的帮助,就等于与梵天为敌,你们身后追蹑着兄弟会的阴影,面前横亘着吠陀的极端势力,而身边,随时可能出现暗杀者的锋利爪牙,除了幽灵的保护者之外,不要相信任何人。听好提示:东行到达摩睺罗伽,与俱利伽罗的主要力量汇合,他们正在酝酿一场全面政变,摩睺罗伽是风暴的中心,或许也是唯一暂时平静的地方。到达太子城之后,下一条提示会出现。你是否切实接收到了这条提示?”   吠陀首都摩睺罗伽因城内的摩罗太子陵而得名“太子城”,这一点约纳是明白的。“我知道了,罗斯小姐,但你说不要相信任何人,也包括阿赛吗?他一直在照顾我,绝对不可能是敌人啊……”占星术士不禁发出提问。   “你是否切实接收到了这条提示?”与以往一样,聆听者冷冰冰地重复道。   “……我收到了。”约纳只得这样回答。   这次罗斯·罗斯似乎没有多聊几句的心情,世界逐渐明亮起来,约纳回到了马车车厢中,“睡着了吗?”东方人瞟了他一眼,“你似乎做了个梦呢。”   约纳摇摇头:“不,是新的指示。我们的目的地是摩睺罗伽,请告诉利切先生和车夫,我们一直向东到吠陀首都去。”   面目平凡的男人微微颔首,一条黑线从他袖管里穿梭而上,沿着窗户爬上车顶。片刻之后,他的二代分身出现在窗外:“已经传达了,三身藏说全速赶路的话,今天子夜之前就能到达。”   “太好了!”阿赛亢奋地蹦了起来,脑袋差点撞上车顶,“这就是缘分,约纳兄!想甩开我都不行呢!”   想起罗斯小姐的训示,占星术士略有一丝犹豫,但看着东方人笑容灿烂的脸,他无论如何生不出半点怀疑,“是啊,阿赛!又要麻烦你一段时间了!”   阿赛笑嘻嘻地拍打着17岁少年的肩膀:“别客气别客气,跟你在一起总有好玩的事情出现呢。对了,这块逆鳞已经被血滋养得恢复了元气,现在可以还给你了,反正现在我的甲躯也足够驾驭‘饕餮’,不需要使用这把匕首了。”他抽出血色匕首递了过来。   高乌遮尊者忽然抬起眼皮,眼中的精光一闪而逝。占星术士瞧了瞧血匕首尾端的逆鳞,点点头,将匕首收进鹿皮包。   两匹六蹄健马高速奔跑着,从清晨直到中午时分,速度都未下降,“丑脸”利切指示如果马匹不用休息的话就继续赶路,车上人简单吃一点干粮就好了。阿赛早有准备地掏出一袋点心:“你瞧你瞧,从旁遮普出发的时候就料定有这一天,哈哈哈!”   正在这时,两匹马发出嘶鸣,车子的速度明显下降了,扎的二代分身汇报道:“摘星者在高空看到有大部队正朝这个方向行进,我们要暂避一下。”   马车驶下道路,在荒原里颠簸行进了一段距离,一望无际的吠陀荒原生长着杂乱的野草,没有合适的遮蔽物,利切指示三身藏停下马车,“摘星者,布下屏障吧。”   “遵命。”穿黑色紧身衣的小个子走到车前挥舞手臂,空气明显地被扭曲了,远方的景物看起来朦胧不清。约纳好奇地绕到车子正面,发现从道路的方向望去整辆马车凭空消失了,明明近在咫尺的马匹、车厢和人影都融入蓝天碧草的背景当中。他试着伸手触摸,空中果然多了一道肉眼看不见的空气墙壁。   东方人“啪”地一拍手:“喔!这样随时随地可以上厕所了,真方便!   几分钟后,黑压压的人群出现在路上。这很明显是吠陀的一支正规军,身披黄布、裸着右肩的光头战士身上挂满琳琅满目的垂珠与璎珞,手持长刀、长矛、巨锤和镰刀,队伍中夹杂着承载辎重的巨象和骆驼,两个比巨象还要雄壮的身影像肉山一样缓缓前进,俱俄尖兵环绕左右,七名苦工拉着装满头颅的血腥板车,——那正是两名魔神檀那婆。   “大阵仗啊,真的要开战了吗?”阿赛声音微弱地念叨着。   “没事,在我的屏障后面连声音和气味都传不出去的。”摘星者笑道。   约纳正心怀恐惧地望着檀那婆,根本没注意到一根细细尖尖如同蚊子嘴的黑色空心针正缓缓接近自己的脚踝,牛皮靴子与长裤之间露出的皮肉因为危险来临而自动颤抖着,黑得要流出毒汁的空心针距离皮肤只剩下半寸的距离。   一只干瘦的手指出现了,“噗”,毒针轻轻刺入手指肚当中,约纳若有所感地回过头,看到高乌遮尊者浑浊的目光,和车夫三身藏汗流满面的脸。   第194章 半神之躯(上)   这本该是一次成功的暗杀,车夫三身藏不知用什么方法极好地隐藏了自己的杀气,直至出手的刹那都没有引起保护者的警觉。黑色空心针刺入高乌遮尊者的手指,毒性立刻在老僧人体内发作,狰狞的黑色蛛网浮现在皮肤表面,高乌遮尊者轻轻叹息坐倒在地,脸上变得半黑半白,头顶冒出气味腥甜的蒸汽。   “丑脸”利切立刻刺出两剑,噗噗洞穿了三身藏的左右两臂,车夫跌倒在地,张大嘴巴发出呼号,“他想引起吠陀人的注意!”约纳惊叫一声。一道黑影出现在车夫身后,扎的二代分身用强有力的手掌捂住了暗杀者的嘴巴,将半声凄厉的嚎叫扼杀在腹中。   “没事,这种音量是传不出我的屏障的。”摘星者快速说道。   三身藏在扎分身手中挣扎扭曲,眼神中燃起疯狂的神采。“都让开!”阿赛忽然一把将占星术士拉到自己身后,高声喊道。车夫的胸前,一颗小小的红色水晶正在变得越来越明亮起来,那是引爆魔法阵即将发作的征兆。   幽灵左手的战士们都撤退到空气屏障的边缘,扼住敌人的分身正在变得越来越矮、越来越淡,扎正在飞速撤回能量以减少损失。“轰!”一场惨烈爆炸发生了,刺杀失败的男人化作漫天血雨飞舞,血肉与内脏飞溅到半圆形的空气墙上,在空中缓缓滑落。扎闷哼一声,气色变得更加虚弱。   “为什么……非要这样……”约纳用颤抖的手抹去脸上的血珠,望着不远处那个血肉模糊的深坑。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消逝,这场爆炸若是在闹市区发生,不知会有多少无辜的生命为他殉葬。   “高乌遮尊者,你怎么样?”“丑脸”利切想伸手搀扶老僧人,被对方的目光阻止了,“这不是毒,是咒……我只能暂时压制,不能,不能……”老僧的话语声越来越微弱,黑气已经覆盖了他大半张脸,“不要碰我……毒被引发了……”高乌遮尊者的身体周围丝丝缕缕蒸腾着有毒的灰色蒸汽,野草在他脚下迅速枯萎。   “糟了!都别说话!”摘星者快速挥舞双手修补着空气墙,他的屏障受到爆炸的冲击出现松动,泄漏的爆音引起了吠陀大军的注意。一头檀那婆疑惑地扭头望了一眼,摇晃着庞大的身躯离开队伍向这边走来,二十九名俱俄尖兵如同无头苍蝇一样四处游弋,装满头颅的板车滴滴答答染出一条血路。   占星术士的心脏怦怦跳动,紧紧闭着嘴巴。魔神的身影越来越近,沉重的脚步声震撼大地,连阳光都被身影遮蔽。檀那婆在距离他们仅仅五步之外停了下来,转动头颅四处张望,一名俱俄尖兵“砰”地撞在空气墙上,布满粉红褶皱的身体跌倒在地,它用四只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似乎想找出空旷的荒原上是什么阻挡了前进的道路。   约纳屏住呼吸。隔着两寸厚的无形屏障,俱俄尖兵胸前的一只眼睛骨碌碌转动着与他的视线交汇,尽管知道对方看不到他,17岁少年还是感觉毛骨悚然的彻骨冰寒。形状丑恶的半魔生物伸出前爪,爪垫里锵地弹出四支利刃,它开始抓挠空气墙,发出刺耳的尖锐噪声。   “怎么办?”摘星者转向“丑脸”利切。   “别急。”大剑士沉声说,“这些东西没有什么智慧,祖塔,转移它们的视线。”   祖塔弯腰拾起一块碎石用力投掷出去,强劲的膂力让石头打着旋飞出了五十码距离。石头砰然落地,二十九名俱俄尖兵同时扭头望去,位于头部、胸前、背后和尾稍的无数只眼睛一齐锁定了石头落下的地点。檀那婆金线缝紧的口中发出含混的嘟囔声,摇摇晃晃地转移了方向。   “摘星者,可以将屏障向东转移二十码吗?”大剑士发出指令。   “我的无形砖数量到极限了,必须一边拆毁、一边重建,会比较慢。”摘星者开始挥动手臂,带着大家慢慢向东移动。   东方人指着血肉狼藉的大坑:“这个烂摊子怎么办?”   “檀那婆的智能没那么高,它能嗅到佛教徒和异国来客的味道,对尸体并不敏感。经过第一场战斗,我们身上沾到了死去檀那婆的体味,这种味道对它们来说十分强烈。”利切挥舞格斗细剑甩去血滴,还剑归鞘,“尊者,您还可以坚持吗?”   老僧人的身形变得更加佝偻,整张脸都变为恐怖的漆黑色,“……可……”他慢慢挪动脚步,身上无法压抑的猛毒让周围的植被迅速枯萎、死去,可在他身后,青草又在迅速抽枝、生长,开出艳丽的花朵。约纳担心地望着老人,“如果不是您,我、我已经……对不起……”   “别侮辱幽灵保护者的觉悟。”祖塔冷冷地丢下一句话。   檀那婆到石块落地处巡视了一圈,又慢慢地走了回来,在这短暂的两分钟里,无形屏障离开原位移动了十五码距离。俱俄尖兵在爆炸发生地点四处嗅探着,那名曾撞上空气墙的尖兵试探地伸出利爪,发现面前空无一物,丑怪的脸上显出一丝迷茫。   路上的吠陀军队还是不断前进,密密麻麻的士兵多得无边无际,一头比平常的大象高出整整两倍的獠牙巨象出现在行伍处,与这头庞大的骑兽相比,高大的檀那婆都成为小小的矮人。巨象长着四支尖锐獠牙,长鼻末端是一个生长着锋利尖刺的巨瘤,让象鼻变成了流星锤一样的可怖武器。宽阔象背上铺着朱红色软毯,毯上摆着金碧辉煌的宝座与华盖,哗哗作响的珠帘下坐着一个皮肤白皙的男人,男人全身上下未着片缕,皮肤白得像红土平原十二月的第一场白雪,他的全身上下生着上千只嘴巴——说是嘴巴,更像皮肤上狰狞的裂口——腋下长着粉红色的薄膜,以黄金耳环、鼻环和项链作为装饰,淡淡的眉毛下面,是一双空灵的粉红色眼睛。   “瓦尤!”摘星者惊恐地捂住嘴巴。   “是半神将军吗?”不用别人解释,约纳也能从高高在上的男人身上感到睥睨众生的绝顶气势,无法战胜,无法战胜,无法战胜……绝望的恐慌从心底升起,这种感觉从前只在扎维帝国第一战力、风暴骑士以撒基欧斯面前出现过。占星术士不由自主握紧法杖,席拉霏娜将丝丝缕缕灵魂的暖意输进血管,给了他直面魔神将军的勇气。   吠陀仅存的四名半神将军之一、梵天骨与血的身外化身,瓦尤是掌握风之力量的魔神,与暴戾的公牛之神南迪、凶残的大鹏鸟之神嘎茹达、冷酷的海洋之神茹纳相比,在当初佛国与异教徒的正面战场上瓦尤手上沾的血腥是最少的,但在佛教徒眼中他反而是最凶恶的魔神。韦达国遍布各地的佛寺与佛像大多由暴风之神瓦尤所摧毁,他挥手就能召来风暴,几分钟就能将一间历经数百年修葺的雄伟宝殿夷为平地。   “两万名士兵,五头檀那婆,加上半神将军瓦尤……”“丑脸”利切深深皱起眉头,“难道聆听者的指示我们理解错了吗?俱利伽罗的协助反而召来了更大的麻烦呢……”   摘星者满头大汗地走来走去,修补着无形障壁,人们默契地沉默着,东方人拍拍约纳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害怕。高乌遮尊者终于将毒咒的力量压制下去,脸上的黑色蛛网逐渐褪色,他伸出右手小指,指尖流下一滴漆黑如墨的毒液,毒液见风而凝,掉在地面上摔成粉碎,随风化为无形。   “呼……”老僧人悠悠地吐出一口气,“是暗咒术制造的毒水,出手的人并不是施术者。”他低声说。   “暗咒术实体化的保持时间只有两天,那就是说三身藏只是个小角色,兄弟会有一名强大的暗咒术士潜藏在吠陀国。毒液快要到期限了,这是三身藏袭击背叛者血脉的最佳时机。”大剑士点点头。   这时瓦尤的銮驾经过无形屏障前,半神将军轻轻挥手,空中响起一声悠远的呼啸,檀那婆抬起头来,发出咕噜咕噜的闷哼声转身回归队列,俱俄尖兵乱糟糟地环绕在四周。随着魔神庞大的身影逐渐远去,大家的心跳也在缓缓平复,摘星者抹一把头上的汗珠:“天哪,还以为瞒不过去了呢,我的无形砖属于操纵空气的能力,应当正好被瓦尤的能力所克制,幸亏他没看出来……”   “小心!”   阿赛再次发出惊呼。东方人对于自身危险的直觉极其灵敏,在他惊呼出口、拉扯着约纳做出闪避的同时,一道风的巨刃破开大地直劈而来,“砰”地击垮了无形障壁,“丑脸”利切的格斗细剑瞬间出鞘,连续两剑刺击风刃的侧面。“轰!”风刃失去形状化为猛烈的龙卷,烟尘腾起,劲风吹起摘星者的头发,露出一张年轻的、苍白的、难以置信的脸:“他,他还是看出来了……”   胸前冒出鲜血,摘星者像一片黑色羽毛一样轻轻飘落。远方巨象背上的半神将军伸出手臂,吠陀教兵如同潮水般涌来。   第195章 半神之躯(下)   “扎护送摘星者,高乌遮尊者,约纳,立即撤退!”“丑脸”利切厉吼一声,抢身向前。面前出现了一片黄色的海潮,面无表情的吠陀教兵高举武器蜂拥而来,淹没了杂草丛生的荒原,五头高大的檀那婆肩扛斩首大刀摇摇晃晃地包围过来,巨象銮驾上的风神瓦尤用澄澈的粉红色瞳仁望着渺小的凡人,手掌向上慢慢托起,身上的一千张嘴巴同时发出风的呼啸。   龙卷风暴凭空而起,将幽灵左手的保护者、约纳、阿赛和马车困在中心,锋利如刀的旋风撕裂大地,将碎草与尘埃吹入高空,两匹六蹄健马惊惶地踱着步子,龙卷不禁阻隔了生路,也遮断了视线,天地变成一片呼号中的混沌。   “祖塔!”大剑士微微侧身护住背后的占星术士,向影伽蓝发布指令。   祖塔闭上了眼睛。他双手金刚合掌,食指弯曲相合,大拇指并立在两侧,结出胜佛顶转轮王大慧刀手印,“南么,三曼多勃驮喃,苫,惹庾邬瑟尼洒,娑嚩贺……”古老梵语像晨钟暮鼓敲响众人的心,时间的流逝逐渐缓慢,17岁少年慢慢睁大眼睛,这种感觉他曾经有过,那是在樱桃渡黄昏竞技场与w先生的激斗中耶空曾经使用过的玖光秘术。“……断除无明之根,证悟寂静涅槃,无等无比,大寂之顶……”祖塔徐徐睁开双眼,整个瞳仁变为寂灭的幽蓝。   一朵散发着冰冷光芒的莲花在身前无声绽放,花瓣不断生长、凋谢,化为空气中冰寒彻骨的青蓝色光华。蓝色花瓣一片片割裂空间,整个世界开始动摇。   “……玖光……蓝莲花……”祖塔双手结印向前推动,光焰缭乱的蓝莲花比山峰更加沉重,每推动一分,都耗去影伽蓝的一丝生命,高大战士的眼角绽裂了,一滴鲜红的泪水滚落脸颊,古老佛国的秘咒伸出无数光辉的触角,天地失去颜色,一切都被镀上青蓝色的冷冷光华。祖塔嘴唇翕动,金石般铿锵有力的声音念出最后一字咒文:“……放。”   蓝莲花彻底绽放在吠陀荒原。短短的一瞬间之后,暴风的障壁被正面撕碎了,破碎的风刃四散溅落,在大地留下无数道深邃的伤痕。行在敌人前列的一名檀那婆用宽阔厚重的斩首大刀抵挡蓝莲花的推进,看似冰冷、实则炙热的青蓝色辉光立刻搅碎了那把重量惊人的武器,烧灼着魔神的皮肉,推着这尊庞大的躯体不断后退。   “就现在,走!”大剑士短促地命令道。   “我不走,我、我要战斗!”约纳咬紧牙关,席拉霏娜顶端的攻击星阵在呼唤着来自遥远星际线的能量,他明白利切与祖塔想用牺牲换取其他人逃逸的时机,——这一路上他还没能找到机会与沙盗之王的传奇伙伴好好交谈一次,怎么能一个人如丧家之犬般逃走?心念一动,腰间的主神艾丁之刻印“艾丁蒙特”依次发出黄色、白色、绿色和紫色的魔法光芒,防御!恢复!疾行!漂浮!四个辅助魔法加身,占星术士身上镀上五彩的魔法光泽,双脚微微离开地面,法杖顶端开始亮起133-77星际线的橙红色眩光。   大剑士转向阿赛,面具后的眼睛露出求助的眼神,东方人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举起右手。   “砰!”约纳觉得一阵眩晕,脚下一软,瘫倒在阿赛的臂弯里,“为、为什么……”失去意识之前,他反应过来是东方人在他后颈的重重一击将他击倒了,不由喃喃地发出询问。   “若与敌人全力战斗,就不可能保护你的周全,面对强大的敌人,你这样的半吊子才是最麻烦的事情呢,约纳兄。”阿赛露出微笑,雪白的牙齿在蓝莲花的光芒里闪亮,他双手发力,将浑身瘫软的占星术士抛向马车。约纳扑通一声跌倒在车厢里,耳边传来剧烈的爆鸣声,一次,两次,三次,他知道那是半神将军瓦尤发出的风刃在与祖塔的蓝莲花正面碰撞,一旦玖光秘术被击溃,蝗虫一样的吠陀教兵就会一拥而上将他们完全淹没。   他的意识在渐渐溃散,朦胧中,听到有一个声音喊道:“不必隐藏身份了!就现在!保护高乌遮尊者,杀死瓦尤!”   “这是俱利伽罗的业火!”无数个声音一齐高呼。刀剑劈砍血肉发出噗噗的闷响,战局变得混乱起来,“我、我能战斗……”约纳试着撑起身子,然后砰然摔倒在车厢地板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黑暗。   占星术士并不畏惧黑暗。黑暗与光明交替的时刻,就是星空闪耀在天幕的开端。但这次黑暗来临之后并没有星辰升起,混沌的、邪恶的、粘稠的黑暗像淤泥一样将他包围,约纳奋力向上游动,手指却触到冰冷的东西,定睛一看,悬浮在黑暗中的竟是无数张苍白的人脸。那些脸孔他都叫不出名字,可随着记忆一一闪回,全都是曾经出现在遭遇战中的赤枭兄弟会成员。从巴克特里亚哈里发街“白钢之砧”铁匠铺门外开始,这些绯红色双头鸟纹身的携带者一次又一次对他发动袭击,又一个又一个死于他、阿赛和幽灵左手保护者的反击。   约纳忽然觉得手上沾满粘稠的东西,低头望去,那是漆黑发臭的血液。再抬起头,那些苍白的人脸都开始溃烂,恶臭的粘液从七窍滴滴答答落下,但所有的人脸一齐张开嘴巴发出呻吟,像是对自己戛然而止的生命表达由衷的怨恨。17岁少年明白了,这些人都是因他而死,无论是谁先掏出利刃,自己如今还活着,而这些敌人正在地下不为人知的角落悄然腐烂。   “不,我不会后悔。”占星术士挺起胸膛。“我已经明白了,人必须正视自己的命运,如果我前进的道路必须由尸体铺满,我不会害怕更多人濒死的呻吟。我、你们、他们,所有人都有为追赶命运脚步而死的觉悟,我不会再软弱了,我是d·约纳二世,十七岁的三级占星术士,背叛者赛格莱斯预言的持有者,消失吧,懦弱的亡灵!”   黑暗被光明撕裂,约纳从昏迷的深渊中浮起,猛地睁开眼睛。片刻之前的梦境已经消失无踪,他坐起身子,摇摇头,等待瞳孔适应光线明亮的环境。   他坐在一间干净整洁的斗室内,除了一张床、一张桌、一张凳之外别无他物,桌上摆着一尊小小的佛像,笑容可掬的金身弥勒像尖针一样刺痛他的眼睛,“哎呀!”占星术士捂住脸,懊恼地责备自己又忘了不可以直视佛像的训诫,但片刻之后,他恍然大悟,感到巨大的欣慰,长长呼出一口气扑通倒在枕头上。室内摆放着佛像,证明这是在俱利伽罗反抗者的根据地,——他已经安全了。   房门打开,几个人走了进来,约纳连忙坐起来。走在前面的是“丑脸”利切,万年不变的钢铁面具上毫无表情;他的身后跟着祖塔、扎和高乌遮尊者,就连胸前缠着绷带的摘星者都出现在门口,灵活的眼睛到处张望,一点看不出虚弱的样子。   “大家都没事,太好了!”占星术士惊喜地叫了一声,“摘星者,你的伤不要紧吗?”   身材纤细的黑衣人倚在门旁笑道:“毕竟瓦尤和我一样都是使用空气力量的能力者,风刃的威力虽然打破了我的无形砖,可没能切开我身上的无形护甲,只是皮肉之伤而已,放心。”   “太棒了,祖塔,你也没事吗?我记得耶空使用这招的时候可是力竭而倒下了呢。”约纳翻身跳下床,说来也奇怪,以往昏迷之后醒来都会觉得浑身无力,这回却丝毫没有眩晕的后遗症,身体轻捷有力,感觉相当不错。   影伽蓝铿锵有力地回答道:“短暂休息之后就一切安好。”   “多休息一下吧,这是摩睺罗伽城外的俱利伽罗总部根据地,拥有严密的防卫力量,而且短时间之内兄弟会追不到这里来的。”大剑士点点头,示意约纳躺回去。   占星术士听话地坐回床上,他的法杖和小包都摆在床边,保护者们还细心地帮他脱掉靴子、解开腰带,让他可以好好休息。“我昏过去多久了?”他看看外面的天色,从格子窗棂透射进来的阳光倾斜而透明,看起来是一个新的早晨。   “这是第二天上午,如同三身藏所说的一样,我们在子夜时分赶到了摩睺罗伽。”大剑士说道,“再躺一会儿吧,一路上你睡得并不安稳。”幽灵左手的保护者们一个接一个退了出去,“丑脸”利切最后一个离开,顺手将门带上。   “等一下,利切先生……”约纳忽然喊道,“阿赛在哪里呢?”   大剑士的动作停止了。他毫无表情的面具在门缝里若隐若现,良久,面具后的人才开口道:“我不知道,约纳。为了掩护我们离开,他留在了吠陀荒原。”   “……什么?”占星术士脑子嗡的一声,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   第196章 珍贵之词(上)   “你听我说,约纳!”   屋门打着旋儿飞出老远,17岁少年手持法杖疯狂地冲了出来,清晨南大陆的灿烂阳光晃花他的眼睛,但约纳仅仅稍一停顿,就沿着鹅卵石铺成的道路向小院外冲去。“丑脸”利切站在门口,手扶剑柄喊道:“不要做傻事,孩子。——扎,拦住他!”   一条人影出现在院子门口,“请停下。”扎林库特中尉伸出双臂拦住去路,诚恳地劝阻道:“你回不去的,约纳,这里是摩睺罗伽,吠陀教的大本营,你笃信的占星术对他们来说根本就是异端学说,走不出这个街区你就会被教兵绑上火刑柱!”   “让开。”占星术士冷冷地命令道,法杖顶端开始闪耀危险的橙色辉光。   “拜托,请冷静一下……”长相一模一样的扎林库伯中尉出现在身后,平举双手走了过来,更多面目模糊的男人开始逐渐形成包围圈,脸上挂着一样虚假的笑容。   “冷静?”约纳从嘴角挤出一个酸涩的冷笑:“你们把我的伙伴丢在危险的战场,让他一个人面对强大的军队和半神将军,这就是幽灵左手的行事方式吗?对你们来说,最理想的状态或许是我自缚手脚,乖乖坐在箱子里当你们可以任意搬动的货物对不对?这就是幽灵保护者的觉悟是吗?你们随时可以牺牲性命,因此也不在乎伙伴们的生命对吗?……见你个大头鬼的冷静!”   少年的愤怒化为星辰之力的暴虐火焰,“螺旋三叉戟”从诸神之刻印席拉霏娜顶端激射而出,像巨大的刀锋一样割开空气和泥土,阳光被高热点燃了,凝练的星空能量让鲜红色的太阳伊厄科特尔黯然失色。约纳骨子里的善良让他不自觉地放慢了攻击焦点的移动速度,让扎有机会撤回分身的能量,人影一个接一个软瘫在地,化为一条黑线飞速流走,刹那之后攻击星阵就将大地变为火海,烟雾中蒸腾着花与树的飞灰。   “丑脸”利切出现在螺旋三叉戟的攻击路线上,丑陋的钢铁面具被星光照亮,疾风吹起白发,大剑士手中“嗖嗖”射出两点微光,格斗细剑两次快得离奇的突刺准确击中了螺旋三叉戟的能量节点,“轰轰轰!”由三股能量扭成的螺旋形射线居然像麻绳一样被拆散开来,化为三条胡乱扭曲的橙红色火龙。占星术士感觉手中的法杖猛然一颤,红宝石里的攻击星阵“乒”地爆裂了,坚硬宝石上多出无数龟裂的深深伤痕。失去控制的射线扭动着扫过地面、围墙和墙壁,房间的屋檐被整个切断塌落下来,在烧焦的地面上坍成漫天碎瓦。   红宝石因星阵的爆炸而粉碎了,星星点点的红色粉末如雨飘落,约纳身体一震吐出一口鲜血,同时发动了腰带艾丁蒙特上的辅助法阵。“疾行!”“漂浮!”诸神刻印的魔法之力托起17岁少年的身体,借着尘烟障目,年轻的占星术士化作一线流光如疾矢般射出,冲向记忆中院门的位置。   影影绰绰,一条纤细的身影出现在前方,“防御!”约纳开启了腰带上的第三个魔法阵,下一瞬间就猛然撞在一堵看不见的墙壁上,“轰!”高速前进带来的剧烈冲击力让他一时间无法呼吸,口角再次溢出鲜血,但坚固的防御法阵正面撞破了无形砖的防御壁,占星术士继续加速在噼里啪啦掉落的隐形碎砖中前进,簌地掠过摘星者身边。胸前缠满绷带的摘星者伸出白皙的右手,嘴唇翕动一下,又什么都没能说得出来。   “高乌遮尊者,我们该怎么做?”大剑士站在一堵断墙上,挥剑打散最后一束散乱的星光。   “我们只是保护者而已,理应遵从被选者的意志,你忘了幽灵左手的信条了吗,老友?”老僧人的手指向下虚按,院子里无数猛烈燃烧的火头同时摇晃着黯淡下去,哧地化为黑烟中的余烬。   “但他的选择是错误的!……他在自寻死路!我不会听从一个错误的决定!”丑脸利切格斗细剑的剑尖在微微颤抖,显示出这名惊人冷静的大剑士内心正在经历一场激烈的斗争。   “不,老友,你确实是忘记了,我们初识的时候,你不正因为一个错误的决定而追悔莫及吗?现在回头想想,你又如何看待你的选择呢?”高乌遮尊者抬起浑浊无光的眼睛,望向身边身材笔挺的中年人。   大剑士的拳背冒起青筋,颤抖的剑尖在空气中留下缭乱飞舞的残影,忽然他长叹一声,放松了浑身的肌肉,时刻挺直的脊背微微佝偻下去,看起来仿佛刹那间老了十岁。“我……我已经厌倦这种场合了,如果可以的话,真想找个安静的茶室,好好喝一杯甘甜冷冽的月亮草茶。”他忽然发出一句没头没脑的慨叹。   高乌遮尊者枯瘦的嘴角浮现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   约纳没有停下脚步,他飞矢般的身影嗖地冲出院门,尘烟被抛在身后,眼前变得清明起来。他发现自己面前是一个空旷无比的广场,地面由条状青石铺成,空场对面隐约有一线青色房屋和飞檐的轮廓。抬起头,占星术士花了几秒钟确定一下方向,转而向西疾奔,他不知道自己处在摩睺罗伽城中什么位置,但明白被幽灵保护者们抛弃在身后的阿赛正在遥远的吠陀荒原上等待伙伴的到来。   “停下!”铿锵如金石的大喝声传来,高大的黑衣男子阻断了去路,红发张扬的祖塔伸出右手,做出坚决如铁的停止手势。   “让开,祖塔!否则我要出手了!”约纳厉声喝道,冥冥中的星弦被悄然拨动,尽管法杖上的红宝石已经破碎了,他还拥有其他的攻击手段,如今被灌入能量的正是镌刻在钻石中的高级攻击星阵“流光”,除了在巴克特里亚皇家武士遴选的竞技场中小试牛刀,这是他第二次发动这个威力惊人的大规模星阵,连占星术士自己都不确定能够发出怎样程度的攻击。   “你必须停下,我死也不会让开!”影伽蓝强壮的身躯如同阳光下一尊威严的罗汉造像,阴冷的青蓝色光焰缓缓溢出体表,古老梵语震动空气,祖塔的右手开始散发不详的冷光。   约纳咬紧牙关,此刻他绝不想停下,也没有办法停下。几分钟之前,“丑脸”利切将阿赛失踪的消息告诉了他,“在被吠陀教兵包围之前,梳辫子的剑士击倒了一名檀那婆,向半神将军瓦尤发动了攻击,以此换取我们逃走的时间。战斗未曾开始就应经结束,我们安然撤退了,梳辫子的剑士是一位非常可靠的朋友,也是一位真正的强者,希望他可以从阻击战中全身而退。”   “你们没有留下来帮他?为什么?为什么?”17岁少年感觉全身的血液在冲向头颅。   “我们是幽灵的保护者,一切行动的最高宗旨,就是背叛者血脉的生命安全,你是最宝贵的东西,约纳,其他一切都是可以牺牲的。你一定要理解这一点,——你对于这个世界来说非常重要。”大剑士沉声说道。   “阿赛,他……”约纳的心跳是如此猛烈,以至于耳边的心跳声越来越响,几乎盖过了对面男人的话语声,“他打昏了我,就为了自己逞英雄吗……”   “请看看你的怀里,那是梳辫子的剑士的托付。”大剑士指一指约纳的贴身衬衣。占星术士颤抖着手指伸进内袋,除了几页薄薄的无名书残页之外,衣袋里多了一个冰凉、光滑的金属物件,“这、这是……”出现在手掌中的是一只锈迹斑斑的古老怀表,指针已经停止运动了,破损的蒸汽阀门被摩挲得光光滑滑,仿佛还带着东方人的体温。   “如果必须的话,我们会同他一样毫不犹豫地作出牺牲,这是我们的信条,约纳。”丑脸利切走过来,伸手想抚摸少年的肩膀,可透过面具上小小水晶窗口看到的,是占星术士蓄满了泪水、燃烧着愤怒的眼睛。   “你们根本不理解‘伙伴’这个词,利切。”约纳缓缓站了起来,套上蓝色法袍,穿好小牛皮靴子,将鹿皮包仔细整理好,握紧心爱的法杖。他伸手捏住兜帽,“我要去找他,利切。陪着我去。”   “开什么玩笑?你必须留在这里!”大剑士有些烦躁地说,显然对这种少不经事的举动感到幼稚可笑。   “那么,再见。”三级占星术士扣上兜帽,遮盖了自己充满决绝的双眼。“灼热射线”毫无征兆地射出,轰飞了房间的木门,约纳奋力一跃冲向外面自由的世界。   幽灵战士们的阻拦在他意料之中,如果说为了保护他的生命,这些保护者能够做出任何事情;那么“伙伴”这个词语就是约纳最后的底线,东方人明朗的笑脸从眼前一闪而过,——为了这个无比珍贵的词语,约纳不会再后退一步,只会奋力向前。   “对不住了,祖塔!”   一颗,两颗,三颗,四颗,五颗。五颗渺小无比但明亮惊人的光点飞离法杖,照亮整个广场的是美丽而蕴含着雄浑威力的“流光”。   第197章 珍贵之词(中)   五颗明亮的星辰升起,祖塔的脚步丝毫未动,他双手作虚心合掌,微曲二食指靠在二中指之上节,分开二大指,各在二食指的下节捻文,结出佛部三昧耶手印,口诵真言:“观想佛部诸尊加持行者,速得身业清净,罪障清除,福慧增长……”   “轰隆!”第一颗流光之星在他脚下爆炸,掀起大片的青石板,冲击波带着碎石噼里啪啦打在身上,影伽蓝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他打开手掌,口中念诵古老的梵文秘咒:“唵,怛他蘖都纳婆嚩也,婆嚩诃……玖光,影·三昧耶散华……绽!”   幽灵战士背后绽放万丈青蓝色光华,接着光芒沉入体内,化为无影无形的雄浑愿力。“轰!轰!轰!轰!”四颗流光之星接连击中祖塔,四场剧烈的爆炸迸发出一个铺天盖地的橙色火球,蘑菇云翻卷着升上天空,连施术者约纳自己都被热浪逼退了两步,遮住眼睛的兜帽飘拂不定。   奇景发生了,橙色火焰与灰白云团忽然凝固在空中,接着猛烈收缩起来,仿佛被爆炸中心的那个高大人影吸了进去,祖塔身上覆盖着一层蓝色薄膜样的光芒,“小心了,约纳,三昧耶散华可以吸收一切攻击并且加以反弹,请务必躲开!”红发的战士语声铿锵地说道。   “……我没时间跟你玩游戏,祖塔!”约纳紧紧皱起眉头,席拉霏娜顶端的钻石再次亮起星辰之力的辉光,高级攻击星阵“流光”飞速抽光了他精神池的所有剩余能量,五颗明亮的星星再次出现在辽阔广场上空。这时祖塔身上的三昧耶散华一明一暗,簌地射出四朵蓝色星花,星星们在空中相撞了,化为一场地动山摇的恐怖爆炸,“轰!”火焰席卷天空,冲击波贴地绽开一朵疾风的圆环,占星术士没有浪费一秒钟等待,他凭借艾丁蒙特的辅助法阵之力高速奔跑着,簌地掠过形状变换不停的巨大火球。   “玖光……明王枪……射!”忽然一道金红色光矛斜刺里激射而来,约纳猛地停住脚步,明王枪在他面前半尺之外滋滋破开石板钻进地面,留下一个焦黑冒烟的深深孔洞。身形一滞之间,冷冷的刀锋出现在脖颈,“放弃吧,约纳。你连我都斗不过,如何与半神瓦尤的军队战斗?”身后祖塔手握长刀声音嗡嗡地说。   17岁少年轻轻叹了口气:“你不懂,你们都不懂。如果计算得失再行动的话,‘伙伴’这个词语还有什么意义?”   红发的战士沉默了半晌,“其实并非如你所想……”   这时约纳忽然主动将脖子向前一送,刀锋深陷在防御法阵中,诸神刻印“艾丁蒙特”的防御魔法阵对于法术、念术类型的攻击效果较好,针对物理攻击并无特殊功能,锋利刀刃立时割破了防御层,噗地切开了占星术士的皮肤。鲜血飞溅,就连岩石般坚定的祖塔都不由自主地惊呼一声,手中的长刀松动了。   借这个机会,约纳身形一矮猛地冲了出去,“恢复!”腰带上的第四个魔法阵启动了,白光笼罩了身体,脖颈上流血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高速奔跑的同时,他右手伸进鹿皮包拧开了封印魔法罐的盖子。一道绿光盘旋而上,“约纳老兄,让本小姐猜猜,又惹什么麻烦了对吗?”绿发蓝睛的月光精灵浮现在空中,“如果不是有架可打的话,将老娘从睡眠中叫醒可是一级重罪!”   “拖住背后那个家伙就行了。”少年简略地一指身后。不用回头他也知道,被小把戏愚弄的影伽蓝正大踏步地追赶在后面,就算使用了疾行魔法阵也甩不开这个身高腿长的佛国战士。   小乖显得有些疑惑,接着露出笑容:“你们不是一伙的来着?不过这种类型的对手,还真是老娘的菜呢……”小小的身形离开约纳的肩膀,在空中散发出耀眼的纯白魔法光芒,月光精灵用小手指着祖塔:“别死得太快哦,帅气的老兄!这是冰雪之神萨笛赐给我们家族的天赋魔法,名字叫做……旋转方糖!”   以精灵为圆心,十尺之内的空间突然被分割为无数大小不一的立方体,小乖打了个响指,立方体开始疯狂地旋转起来,祖塔步伐一滞,大喝一声,悬之又悬地从魔法方糖的攻击范围中倒翻出去,低头一看,靴子尖被整齐地切掉一块,受伤的脚趾却一滴血都没有流下。   影伽蓝站定脚步,将长刀还鞘。他隔着破碎混乱的空间向约纳喊道:“我还有两句话要说,听完之后,再决定你的行动吧约纳!第一,我有耶空的消息!”   占星术士脚下一绊差点跌倒在地,幸好漂浮魔法阵将他托了起来,踉跄几步之后还能继续奔跑。自从奇迹草原的阻击战之后耶空就消失在伙伴们面前,没想到在遥远南大陆、南方人的故乡,居然出现了他的消息,约纳的内心不禁开始犹豫了。   “第二,梳辫子的剑士在临行的时候说过,不必去找他,通过他给你的信物就能看出他的状态,只要怀表指针一直指向十二点十二分,他的生命就安然无恙!”祖塔大声喊道。   这句话让约纳彻底停下脚步。   “喂喂,到底还打不打啊,大个子?”小乖叉着腰一脸郁闷道,“你要不攻过来,我就杀过去了啊。”   17岁少年停在广场中央,一边剧烈喘息着,一边从衣袋中摸出那只破旧的蒸汽怀表。果然,满是划痕的水晶表盘下面,静止不动的时针与分针指向十二点十二分,约纳握紧怀表大声道:“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   看到对方打消了逃走的意思,祖塔显然也放松了一些,“当时你陷入了昏迷,利切与高乌遮尊者在于檀那婆交战,梳辫子的剑士将这些话托付给我,让我务必转告你。如果不相信的话你可以按下怀表右上方的按钮,阿赛曾说过怀表与他‘甲躯’的生命力是捆绑在一起的,右上角按钮可以探测这具身体的力量,十二是最高,零是最低。”影伽蓝说道。   约纳将信将疑地按下那个锈迹斑斑的按钮。蒸汽阀门嗤嗤运转起来,发出咯吱咯吱的怪声,喷出几股白烟,两枚指针开始一圈圈转动,最终缓缓停止在十点二十五分。“这就是说,阿赛现在没有事?”约纳的眉头渐渐舒展。   “当然,你根本不知道你的伙伴有多强大呢。”祖塔沉声说。   “呼……”占星术士长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感觉浑身上下忽然一轻,像脱掉了一件无形的沉重钢铁铠甲。“那就好,太好了……”他低下头,悄悄抹一抹眼睛,将东方人的怀表攥紧。   “现在演的是大团圆结局的舞台剧吗,男人们?”月光精灵愤怒地叫道,“老娘的魔法方糖是给你们助兴用的马戏表演吗?可恶!约纳老兄,这场架到底是打还是不打?”   约纳不好意思道:“既然这样,就暂时没有战斗的理由了,对不起,小乖,这样叫你出来……”话没说完,一道绿光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飞到眼前,“啪!”一个小耳光在他脸上响起,“混账!我会给你记上一笔的!总有算账的一天!”月光精灵恼羞成怒地丢下一句场面话,飞回了封印魔法罐。   立方体停止旋转,空间的碎块逐渐归位、弥合成一体,祖塔的足尖流出了鲜血。影伽蓝不为所动地伸出右手:“那么,我们回去吧,约纳。他们一定都很担心你。”   “真的不用去找阿赛了吗,我是说……”占星术士还是有些许犹豫。   “我说过,他比你的生存能力强太多,没有你在身边,梳辫子的剑士反而更安全呢。”祖塔毫不留情地说出了真相。   约纳想了想,不得不赞同地点了点头。   几分钟后,两个人回到了小院,“丑脸”利切、摘星者和高乌遮尊者正站在门口等待着,“很好,孩子,你终于想通了。”大剑士语声和蔼地说,如果不是面具遮挡,应该能在他脸上看到一个罕见的笑容。摘星者冲祖塔翘起一个赞赏的大拇指。   房屋倒塌了半边,院子满目疮痍,望着自己造成的一片狼藉,约纳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利切先生,对不起,我……”   “没事的,孩子。”大剑士没有再多说什么,走过来拍拍少年的肩膀。   “想不想看个好玩的事情?”摘星者尽管脸色苍白,精神却挺亢奋,他指着破破烂烂的院子,“等一会儿,应该就快开始了。”   “开始什么?”约纳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半分钟后他就明白了,时间开始倒流,倒塌的房屋、破碎的院墙、翻起的泥土正在恢复原状,没过多久,一个干净整洁的小院就重新出现在眼前。“……结界?”在被兄弟会偷袭的时候,约纳曾见过这种奇景。   “没错。”大剑士说,“我们现在的位置是在摩睺罗伽城外的大般若寺中,作为韦达国最大的佛教寺庙,大般若寺在摩睺罗伽沦陷后被彻底摧毁,现在你见到的一切都是结界中的虚幻事物。俱利伽罗的总部就在这里,由十二位结界师联手维持的大型结界保护了反抗者,就算在梵天的眼皮底下,吠陀教兵也找不到他们的踪迹。”   占星术士惊叹地点点头,然后转向祖塔:“那么,现在告诉我耶空的事情吧。”   第198章 珍贵之词(下)   “坐。”走近房间,祖塔依旧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伸手示意约纳坐在对面,“上次你询问我是否认识耶空,抱歉,我说谎了,因为不愿提起这段往事。”他坦然说道,“如今,如果你愿意听的话,我可以如实讲给你。”   “当然!”占星术士用力点头。   “有多少年了?”影伽蓝手按刀柄,脸上出现了怀念的表情,“自从入寺的时候起,我与耶空就同进同退,是一对互为表里的持剑伽蓝。”   持剑伽蓝是佛国护寺者的古老称呼,根据《七佛八菩萨所说大陀罗尼神咒经》,护僧伽蓝神共有十八人:一名美音、二名梵音、三名天鼓、四名叹妙、五名叹美、六名摩妙、七名雷音、八名师子、九名妙叹、十名梵响、十一名人音、十二名佛奴、十三名颂德、十四名广目、十五名妙眼、十六名彻听、十七名彻视、十八名遍视。坐落于摩睺罗伽城外的大般若寺实际上有三十六名护寺伽蓝,每两名伽蓝合用一个伽蓝神名号,这些修习《玖光》秘术的战士大多数是寺庙收养的孤儿,两人一组,从小接受严格的训练。   祖塔与耶空同样十二岁那一年,寺监授予他们“梵响”之名,两名少年正式位列十八伽蓝之列。从职责来说,耶空是负责警戒、护卫与防御的持剑伽蓝,而祖塔是负责暗杀、渗透和伏击的影伽蓝,耶空每日行走在阳光下,而祖塔在无风无月的夜间行动。二人修习的是同一本《玖光》秘术,但一人天生具有正气滂沱的金红色佛光,另一人拥有的是冰冷袭人的青蓝色暗火。   和平年代也不缺少邪魔外道的骚扰,两人在日复一日的战斗中慢慢长大,忽然一夜无数土黄色异教徒旗帜竖起在佛国的东部荒漠,佛像倒塌,寺庙浴火,战争开始了。“我要参战。”耶空跪倒在大雄宝殿前,祈求寺监解除他持剑伽蓝的身份,游击团即将开拔,抛弃世俗身份的战士们正在等待最后的助力,用于保卫佛统的刀剑正颤抖着渴望敌人的鲜血滋润。   “我不准。”寺监冷冷地回绝了他的要求,“你是‘梵响’,大般若寺的持剑伽蓝,怎能加入军队?那与佛法根本不容。”   “若我不参战,你不参战,他不参战,血会流,寺会崩,佛会灭!”耶空抬起头,细长的灰眼睛里燃烧着嗜血的冲动。   “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寺监面无表情地回答,“世间万物无一得以常住不坏,凡生者必灭;故唯超脱此生灭之世界,始可得寂静之真理。你懂了吗?”   “我,我不懂……”耶空的红发如火焰般颤抖。   这时一个枯瘦佝偻的身影出现在大殿台阶上,形容枯槁的高乌遮尊者用浑浊无光的眼睛俯视红发伽蓝。建寺七百年来涌现过无数惊采绝艳的武学天才,但没有谁具有耶空这样玲珑剔透的天生悟性,仅仅十五岁那年他就学会了《玖光》第一章最强大的秘咒“三昧耶散华”,开始修行第二章的艰深内容,——那本是持剑伽蓝三十岁以后才能触及的境界。他身后的影子祖塔虽然也是难得一见的天才战士,少年时与耶空并称“红发的修罗”,但随着年纪增长,影伽蓝身上的光芒已经完全被耶空掩盖,真正成为藏在暗处的影子。此时,祖塔正站在偏殿的立柱后面,摸摸观望着广场中央那个跪伏于地的男子。   “上师……”耶空把头颅埋得更低。   “噫……去吧。”高乌遮尊者开口道。   “什么?”寺监不敢相信地张大嘴巴,“尊者,您说什么?”   “那是他的修行。”老僧用手指轻轻遥指二十八层台阶下的持剑伽蓝,“出世入世都是禅,就连国师刹利顶生也辞别皇帝加入游击团,你还在纠缠什么?”   寺监的身形一颤:“刹利顶生大师是经辩修行者,没有任何战斗之力,参加战争岂不是……”   高乌遮尊者缓缓步下台阶,来到耶空身边,用一根手指将持剑伽蓝抬了起来。“去吧。”他重复道,“现在就走,别让他们就等,早课晚课不重要,记得按时进餐,切莫弄坏了身体。”   “上师!”耶空的膝盖被遥遥抬离了地面,但他身上燃起金红色光焰,双膝“砰”地狠狠砸进青砖,“我走了!”行完最后一次跪拜之礼,抛弃“梵响”之名的伽蓝慢慢站起身来,身形如箭一般贴地疾飞,射向大般若寺正门的方向。   寺监喃喃道:“所行非常,谓法兴衰;夫生则死,此灭为乐……”   “嘻,你没悟,他也没悟。”高乌遮尊者扯动嘴角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容,飘然消失在大殿中。   “约纳。”   “嗯?”   祖塔忽然中断了叙述,从怀中摸索出一只毛茸茸的东西递了过来,占星术士不明就里地接过那只红瞳、白毛、长尾的小老鼠,然后恍然大悟:“这是旁遮普兽灵?”   “是的,接下来的事情你可以自己看到。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耶空,但我们两人是互为表里的持剑伽蓝,就算分隔再远也扯不断命运的羁绊,你看。”说到这里,祖塔挽起衣袖,一道皮肉翻卷的鲜红伤口出现在手臂上,伤痕新鲜而深邃,但并没有鲜血流出。“我受的伤会出现在耶空身上,而他遭受的攻击,也会在我身上体现出来。我不知道他现在在何方,可身上的伤痕证明他仍然在生。耶空正在某处为了某件事情不断战斗吧,这种痛苦让我觉得很安心呢。”话音未落,又一道刀伤突兀地出现在手臂上,影伽蓝的眉头微微一皱,可表情逐渐舒展开来。   攥着那只小白老鼠,约纳想了想说:“也就是说,你们之间也存在一种共生契约对吗?你们实际上是共享生命力的,就像我和小怪一样。”   “没错,一个多月以前的一天,这个家伙发疯似的透支生命力,差点连我的力量也用了个干净呢,一定是碰到强敌了。”祖塔丢下一句话,起身向屋外走去,“我已经用秘文启动了旁遮普兽灵的回放功能,只要贴紧额头就可以看到它记录的画面了。我们就在外面,就这样。”   高大的红发战士脚步隆隆地走出屋子,房门砰地一声关闭了。   17岁少年做了一个深呼吸,将小白老鼠平放在自己的额头。“啊!”他痛叫一声,小小毛绒填充物内困着的兽类灵魂开始释放能量,如同十磅大铁锤狠狠地砸在后脑,约纳感到一阵熟悉的剧痛,眩晕随之传来,他身下的床铺变成一汪粘稠冰冷的泥潭,拽着他沉入毫无光亮的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五感逐渐恢复,檀香的飘渺味道传入鼻端,空气是灼热的,鲜红色太阳高高悬挂在天上,脚下是大般若寺的青色条石。约纳发现自己正以祖塔的角度观察着世界,影伽蓝高大的身躯和锐利的视力让他很不适应,就像站在巨人肩膀上彷徨无措的矮人。   长刀正在缓缓出鞘,“锵!”明亮的刀锋横亘在阳光中。他正站在广场中央,被鳞次栉比的雄伟建筑围绕着,——原来这才是覆灭之前大般若寺的真实样貌,重重楼阁中掩映着象牙白的佛塔,金黄色琉璃瓦熠熠生辉,飞檐上雕刻着精美的怪兽,就连台阶都用白玉砌成,风铃叮当,鸽子在湛蓝的天空中飞远,天幕彼端无数楼宇的尽头矗立着一座入云高塔,三十六层精美浮图托起古老的青铜大钟,东风吹起缆索,粗壮的撞钟巨木轻轻摇摆,在大钟表面奏响嗡嗡的低鸣。   “耶空,你不能走。”他的刀尖垂向地面,铿锵的声音比长刀更加锋利“祖塔。对不起。”红发的持剑伽蓝站在对面,瘦瘦高高的身影低下头颅,“我明白我是般若寺的叛徒,请原谅我吧,这是一场战争。——你知道战争是什么吗?”   影伽蓝沉声道:“你错了!的身、心、血、肉都属于大般若寺,你的今生、来世和十万八千轮回都是因果安排,无论时局如此变换,你都必须与大般若寺共同进退!生于斯地,死于斯地!”   耶空昂起头,散乱的红发下露出无喜无悲的灰色眼睛:“这次你才错了,我的兄弟。你的大道就是守护这座冷冰冰的寺庙吗?”他轻轻一跺脚,青色条石“啪”地绽开蛛网一样的裂纹,“这是死物,祖塔,最重要的是活下去!”   “你在践踏伽蓝的名号,践踏‘梵响’的威名,耶空!”祖塔身上开始燃烧着青蓝色的业火。   “抱歉,话就说到这儿吧。我走了以后,或许你可以走到阳光下来,放下冷冰冰的执念。瞧,阳光多温暖。”耶空缓缓抽出长刀,抬头眯着眼睛望向太阳。   “你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耶空,我们从小就在这里长大,这是我们的家,我们的舞台,我们的世界!”祖塔的刀尖慢慢抬起。   “战吧,我的兄弟。”耶空猛然矮身加速,带着清鸣的刀声而来。   第199章 向东之路(上)   “好吧,我大概清楚了。”顾铁揉着太阳穴,冲身后的小萝莉说:“阿斯蒙蒂斯就是赤枭兄弟会日本支部的名称,负责网络攻防战及实验项目没错吧。”   爱娃点点头:“是的,不过我们对阿斯蒙蒂斯布了解比较少,我们这种保护性小组主要与负责被选者甄别的贝鲁赛巴布交手。”   “这样就能理清楚了吧。”中国人想了想,举起一根手指头:“第一,小日本的内阁情报调查室就是兄弟会七大支部之一阿斯蒙蒂斯,按照卓力格图临死前的呓语,日本人依次建立了‘第一世界’和‘第二世界’这两个实验性项目,我猜它们都是与正牌的‘世界’类似的虚拟空间。”   他举起第二根手指:“第二,我突破防火墙进入阿斯蒙蒂斯地下机房看到的女性操作体是量子网络操作者,没有主观意识,应该是兄弟会利用两个世界的技术研究成果剥夺了她们的思考能力,凭借人脑的强大潜在力量制造出这种半人半机械的终端机。”   接着,第三根手指出现在空中:“第三,我最担心的结果看来成为了可能性最高的猜测。消失在日本海的阿齐薇一定被阿斯蒙蒂斯控制了,甚至已经被改造成了无意识的网络操作体,不知小日本通过什么手段挑选合适的候选者,不过阿齐薇那个小妮子是个非常聪明的家伙,直觉能力也强得惊人,……如果我是阿斯蒙蒂斯的人,一定也会觉得她是个极好的实验对象呢。”   “所以呢?”爱娃不解地侧着头看他,“你的结论是什么?”   “基于猜测的推导得不出正确结论的,爱娃。”顾铁撇撇嘴,“但我知道目的地在什么地方了,——直奔日本,伙伴们!”   这时旁边的小丑特里扭头问:“铁,你觉得第一、第二世界与‘世界’有什么关系?”   顾铁没有看他,眼神飘向车窗外刷刷掠过的高速公路围栏,“这一点直到我进入第一世界、第二世界观察之后才能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兄弟会在策划某种控制虚拟世界的可能性。我相信即使以兄弟会的实力也无法控制整个gtc,‘世界’这种庞大的项目他们无法掌握,但他们确实在‘世界’中植下了深厚的力量,爱娃,那个部门叫什么来着?”   “利维坦。在神话中这是邪恶的深海海怪的名字。”小萝莉回答道。   “海怪……很适合呢。”中国人叹口气,“小丑,我不知道你在‘世界’中扮演着什么角色,但以我的化身的经历,那个世界也存在着兄弟会、幽灵组织和被选者,探测,追捕,猎杀,与现实世界相同的事情正在一刻不停地发生。”   “幽灵的左手吗?”特里的瞳孔收缩了。   顾铁略显惊讶地转回头:“你果然知道?”   小丑避开了他的目光,“是的,幽灵左手是我们在‘世界’中部署的力量,那是个神秘的部门。”   顾铁不由感觉有点愤怒,身旁这个家伙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一次次在自己面前佯装无知,难道这就是所谓“信任等级”造成的?“那么你能否告诉我,‘世界’中的被选者因何存在?与现实世界的被选者存在是同一个理由吗?一个虚拟空间中的角色如何能对世界进程造成改变?那只是量子态组成的逻辑组合罢了,一个游戏中的npc!一段代码!一个虚拟人格!它连真正的人类思维都不具有,怎么会成为改变世界的被选者!”他情不自禁地提高了语声。   小丑又露出那种瑟缩的表情,挪动身体远离愤怒的中国人,小萝莉果然像护崽的老母鸡一样冲了过来,从后座伸出手搂住特里的头颅:“你干什么!你会吓坏他的!”   顾铁伸手指着他们,喉咙里咯咯地响着,最终懊恼地一拳捶在前座靠背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算了算了,继续保持神秘感吧,蜜月期是慢慢互相了解的时候,对吗,亲爱的?”他恶狠狠瞪了爱娃一眼,躺倒在自己的座位上。   小丑在小萝莉的怀抱里怯怯地说:“那不是游戏……你就那么确定现实比‘世界’更真实吗?”   “少废话!你这个……”顾铁的话说了半截,忽然觉得有些异样的感觉,慢慢抬起头来望向天空,眼神无法透过奇瑞mpv的顶棚看到蓝天,可他心里泛起了永恒的自我诘问。我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自己是否与‘世界’中的少年一样全心相信空气的味道、棉布的触感、食物的温度和鸟鸣的声音,从不怀疑自己身处的空间实际上只是更高存在的小小玩物呢?假如这个世界与‘世界’一样呢?是否高高的天际某个小屏幕的后面神灵正在因为自己愚蠢的思考而偷偷发笑呢?   这时车子慢慢减速,从一个匝道驶下高速,“要补充一点汽油。”络腮胡博特说道,转动方向盘驶进了一个服务区。加油站有七八辆车在排队等待加油,爱娃指示半张脸吉斯与博特保持警戒,自己下车带着小丑特里去卫生间。车子里安静下来,顾铁闭上眼睛打算小憩一会儿,“叮铃铃铃铃……”一阵突如其来的警铃响起在耳边,他猛地蹦了起来,吉斯疑惑地回头看他:“怎么了,铁先生?”   “别说话。”顾铁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警报响自量子网络,那是他布置在巴彦淖尔盟五原县的防御体系在报警,五原县县城商业街的众多摄像头、传感器和公安局监控设备构成了自动甄别追踪者的监测软件,时刻通过行为模式鉴别侦测着兄弟会追兵的踪迹。警报响起可不是一个好消息,他立刻增加了卫星天线的链路带宽,使用县城的一切监测手段搜集敌人的信息。   公安局正门的一个交通探头拍下了追踪者的画面。一辆黑色的电动沃尔沃轿车停在新美丽宾馆门前,两个身穿合体黑色西装的男人走下轿车,进入了宾馆。宾馆内部没有监控设备,可这辆挂着蒙古、中国两地车牌的高级轿车显然不是普通人能够拥有的,不用看清敌人的脸孔,顾铁也能确定是敌人来到了。   “爱娃!快把特里带回来!我需要帮忙!”他冲窗外吼了一声,开始紧张地调动量子网络配时。   新美丽宾馆的老板娘打了个哈欠,眼前就躲了两个高大的外国男人。走在前面的人宽肩、细腰、长腿,身材像模特一样标准,有一头阳光一样灿烂的长长金发,老板娘忍不住多打量了两眼,可她知道祸从口出,还是什么都别问的好。走在后面的外国人又高又壮,胸肌把西服撑得满满的,跟一头俄罗斯大狗熊似的,老板娘假装不在意地瞟了几眼,咳嗽一声:“住店吗?有空调房,带卫生间,有热水,一百四十块一晚上,美金欧元都收,不收蒙古图格里克。”   圣殿荆棘十字团的副执事长扫视新美丽宾馆脏兮兮的一层大厅,脸上浮现出和煦的微笑,用标准到无可挑剔的中文说:“不,只是随便看看,请忙您的吧,不用招呼我们。”   “行行,随便看。这个月的治安联防费和消防管理费我们可都交了啊,你可能不知道,中队长老赵是我娘家哥哥,他就在对面公安局上班。”明知这两个气势汹汹的外国人不是奔着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来的,老板娘还是重复着一套早已背熟的说辞,藉此减轻自己的恐惧之情。   “当然,谢谢。”德沃鲁彬彬有礼地颔首道。   “……这老外的普通话说得跟新闻联播似的。”老板娘小声嘟囔了一句,柜台下的手悄悄拿起手机,拨了一个号,又犹犹豫豫地放了回去。   “聪明人,我喜欢聪明人。”特派员挂着笑容走上楼梯,他的新同伴脚步沉重地走在后面,声音低沉地问:“狮子,你是怎么找到候选者踪迹的?”   “车子上了路自然有痕迹可查。而人的踪迹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味道,气味分子的留存时间比你想象得要长得多,只要适当地加以激发,就可以重现出他们移动的路线图了。——当然,还得有一个好鼻子才行。”德沃鲁轻松地回答道,手指在楼梯扶手上滑过,电弧噼噼啪啪地闪烁,青烟升起,“喏,小女孩和年轻男人从这里走下去,男人的脚步在这里打滑了,应该是受了伤。”   “印象深刻,狮子。你知道你的能力是电能,没想到不仅如此。”高大的男人说。   德沃鲁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是个刚刚调制完成的新来者,居然敢直呼我的外号,真不知道你是过于自信还是非常愚蠢呢。有时间的话,我还真想检验一下路西法最新作品的实力呢。”   “随时欢迎。”男人咧开嘴巴笑了,屈起臂膀,强壮的肱二头肌将西装衣袖高高撑起,“获得能力的感觉非常美妙,我巴不得想跟别人共享呢。”   第200章 向东之路(下)   德沃鲁坐在副驾驶座,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右手食指、拇指尖小小的电弧跳跃。他身边强壮的新来者正驾驶沃尔沃轿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身高腿长的他把驾驶座调到最后才坐得舒服些,嘴里还嘟嘟囔囔抱怨着:“奇怪,这么大的一辆车子,为什么总感觉别扭呢?要是我以前的那辆老车的话,一定会舒服很多吧……”   金发男人扭头看看这个奇怪的家伙。自从“路西法”把今年的第三个调制体强行安插在他身边时开始,德沃鲁就一直偷偷揣测着这家伙的能力,从身材和不经意流露的动作来看他以前应当是一个军人;不过能力被隐藏得很深,几次试探都没能看到释放能力的征兆。   作为兄弟会内部最神秘的部门,没人知道路西法是怎样诱发人类体内深深隐藏的异种能量,就连身位调制体之一、排名高达第十一位的德沃鲁本人都不知道它的总部在哪个国家,六年前接受调制的经历就像一段光顾陆离的梦,一觉醒来,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镜中出现的男人显得如此陌生。路西法称呼拥有超出人类范畴特殊能力的幸运儿为“神之子”,他是兄弟会历史上出现的第四名神之子,也是第一个接受后天调制而诞生的试验体。   在赤枭兄弟会成立初期,路西法通过基因改造的方式培养了五百名具有潜力的婴儿,婴儿在不断的激发训练中长大,各种各样的基因缺陷让这些孩子变得千奇百怪,他们中多数没有活到十二岁就丧失了基因稳定性,化为无意识的怪物,紧接着被喷火器彻底毁灭。最终,三名具有强大能力的神之子诞生了,他们具有人类所拥有的一切美德,健康的体魄、高超的智力和谦逊的品德,还拥有潜藏在基因里、在漫长岁月里被神所剥夺的非人的力量。其中一人,就是现在红色双头鹰的领袖、兄弟会的议长大人,而他上任后的第一件动议,就是命令路西法停止孕育基因改造试管婴儿。“这条路线是错误的。”议长大人在圆桌会议上如此发言,“在我们设想的无数中未来里,这种方法不能赢得任何一种胜利。今后,路西法的职能将作出改变,兄弟会需要力量,但不需要扭曲的灵魂。”   从那天以后,路西法开始进行成年人的基因改造试验,漫长而曲折的研究一次次失败,直至六年前德沃鲁的出现。蓝色的球形闪电毁掉了整个地下实验室,从高热电球中浮现的是非人类的人类,超越人类存在的新人。如果说以基因技术制造出来的神之子是路西法冒犯神之领域的小小试探,那么保留神智、凭空获得了恐怖力量的调制体就是彻底渎神的举动。欣喜若狂的赤枭兄弟会加大了人体试验的力度,不过成功率一直徘徊在两百分之一左右,每年四名调制神之子的生产速度已经是极限。   “对了,狮子,你原先是哪里人?”新来者忽然问道。   “我忘记了。”德沃鲁弹弹手指,电火花消失在寂静的车厢里。“你呢?”   “忘记了。”高大的男人用手摸摸脸上的胡子,“就是想找个话题聊聊而已。我对兄弟会还不熟悉,——在走进路西法的大门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这个组织的存在。”   特派员微笑道:“但你必须在红色双头鹰面前发誓效忠兄弟会法典,这个环节是有脑波检测的。”   “当然!兄弟会能给我重要的力量,我没理由不对法典付出忠诚。说起来,我是个挺幸运的家伙。二百分之一?呵呵。”大个子满足地笑了起来,“加入圣殿荆棘十字团之后,我会得到更多的资源,你知道,我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付出与获得,这算某种等价交换吧。”   德沃鲁讶异地“呵”了一声,“这种话在老派议员眼里可以算是反叛罪了。”   大个子眯起眼睛:“不,我只是说实话而已,未尽的事业是支持我熬过漫长调制过程的唯一信念,我不会说谎,不愿意说谎。”   这时车载电话叮铃铃响了起来,德沃鲁伸手按下接听按钮,把信道切换到自己延髓部位的植入终端,“让我猜猜,好消息对吗?”   “没错,议员大人。”玛蒙的女通讯官表示了肯定,“您下令追查的旧款深棕色奇瑞牌6122型七座mpv已经被锁定,相关信息已经发送过去。另外传达两条其他部门的信息,第一,贝鲁赛巴布的‘先知’系统提高了候选者的或然率,您正在追踪的目标成为了东亚地区熵值最高的热点,周边的观察员正在向其附近聚集;第二,萨麦尔想要为您提供协助,您所在的地区属于北京军区布防范围,萨麦尔在这个区域可以调动有限的资源,为您提供尽可能的帮助。”   “我猜是查干巴拉多嘴了。”特派员不悦道。   “是的,议员大人,内蒙方面的查干巴拉议员向萨麦尔执事长提交了申请。”通讯官回答道。   “我拒绝。告诉他们,有个跟班的已经够麻烦了,让贝鲁赛巴布和萨麦尔都闪开,这个东方人是我的猎物。”德沃鲁情绪不佳地指示道。   “好的,议员大人。很高兴为您服务。”   与此同时,三百公里之外的顾铁刚刚开始一段通话,“那个,老肖,我回国了……”他战战兢兢地说。   “是吗?偷渡回来的?”电话那头传来肖李平平平淡淡又暗含杀机的声音,不知为何,一听肖书记讲话,顾铁就忍不住汗毛直竖。“那个,算是吧……现在有点麻烦,找你商量一下……”他唯唯诺诺地说。   “等我一分钟。”肖李平说,五十七秒后,他再次开口:“老地方见,我等你。”   顾铁悄悄松了一口气,登陆了他们两人的私密讨论组。椰林树影、阳光灿烂的迈阿密海滩出现在眼前,海风吹起比基尼女郎的秀发,肖李平躺在一张躺椅上,手中端着一杯冰镇的玛格丽塔酒。   顾铁走到相邻的躺椅上坐下,从调酒女郎手中接过酒杯,将一大杯玛格丽塔一干而尽,丢下酒杯长叹一声:“唉。真麻烦。”   “看你居然没有对npc动手动脚,我就知道麻烦不小。”肖书记戴着万年不变的玳瑁框眼镜,用手梳理一下老派的四六分发型,“说吧。”   “简单来说,有人在屁股后头追我。不是普通人。……怎么说呢,感觉挺厉害,说不出来。”顾铁头疼道。   “那个兄弟会是吗?”肖李平点点头,“你现在的位置在哪里?”   “g7高速由西向东,刚过乌兰察布,应该离张家口不太远了。”顾铁回答道。   肖书记抿了一口杯中酒,推推眼镜:“我可以打几个电话,张家口军分区还是有一些熟人的,65军副参谋长老张欠我个大人情。”   “影响不好吧。”顾铁担心道。   “你知道个屁的影响不好,量子网络核心路由瘫痪的烂摊子还没收拾完呢,炸人家大楼的时候怎么就不考虑影响问题了?”肖李平镜片后面的眼睛寒芒一闪。   顾铁打了个寒颤,“得得,老肖,我怕你就对了,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告诉我你们是几个人、现在的相貌和护照名,我让老张照顾一下,另外再找国安部的郭书记想想办法,给你们几个安排个方便行事的身份。”肖书记盘算了片刻,“高速公路管理局也可以找找关系,给你屁股后头的追兵添点麻烦还是可以的。对了,你到底要去哪?”   顾铁犹豫了一下,“日本。”   “怎么去?”   “先去北京老窝取点东西,然后想从大连港坐船,那里应该安全一点,赶时间的话就从青岛出发。”顾铁回答,“现在是特殊时刻,坐飞机的不可预测因素太多了。”   “路过北京?”   “是啊?”   “放屁!”肖李平忽然把酒杯“乒”地砸碎在沙滩上,愤怒地站了起来:“你要敢把麻烦带进五环,不用卫戍部队出手,我就先一枪崩了你!现在是什么时候?你在外面怎么闹我不管,还想把北京也变成枪林弹雨的切尔诺贝利?你有没有身为中国人的一点觉悟!……荒唐!”   顾铁畏畏缩缩地低声道:“我的护照上写的是奥地利人……”   肖李平根本没有理会他,伸手在空中召唤出一副中国地图,在上面画出一个圈,用手使劲戳指:“这里是你的底线,远离城市,在宣化和下花园之间的无人区解决掉他们!然后换个身份隐匿起来,再也别惹麻烦了,听懂没有?”   “那个,追兵的人数很少,但可能拥有厉害的武器什么的,我没什么把握……要是找我的老伙计们来帮忙,时间上又不允许……”顾铁喏喏道。   “我安排好,不用你管。”肖李平冷着脸道,“你只要负责把敌人引到这个地点就行了,每次都要我给你擦屁股!”   “老肖,我……”   “你没受伤吧?”肖书记忽然上下打量他几眼。   “没、没有……”顾铁答道。   “那还不快滚!”肖李平一脚将他踹出了虚拟讨论组。   第201章 特权之力(上)   根据《现代汉语词典》的解释,“特权”指的是政治上经济上在法律和制度之外的权利,“在旧社会,占统治地位的剥削阶级大搞特权。在社会主义社会,由于旧社会遗留下来的影响,仍然存在着某些领导干部搞特权的现象。搞特权也就是特殊化。”   顾铁从小到大是个富贵闲人,读读书,练练拳,泡泡妞,赚赚钱,端着冲锋枪突突突杀人只是寻找刺激的副业而已,他从没想到有一天能享受到特权的便利。但如今,他着实感觉到特权二字给人带来的优越感,以至于嘴角不自觉地抽搐着,把一个用力压抑却初露端倪的笑容扭曲成蛋疼的怪异表情。   “你怎么了?”爱娃在旁边捅捅他的腰眼。   “没啥没啥,有点暗爽。”顾铁老老实实回答道。   此刻他们的奇瑞mpv正行驶在河北省张家口市桥东区东环路的高架桥上,根据肖李平的指示,他们从g7京新高速张家口出口驶离了主路,为了让这个行为显得合情合理,顾铁只是络腮胡把车子停在一个大超市门口,采购了一些日用品,然后按照老肖给出的地址,在五一东大街的某个加油站后面找到了组织。   “我不知道谁负责跟你接头,但张参谋已经安排好了人选,地点是隐秘的,防止被敌人的卫星捕捉到。”肖书记如是说道,“另外国安部的人也会一起出现,你见机行事吧。另外要注意,张参谋在调动军力的时候遇到了一些阻力,——这是非常罕见的现象,就算军队内部有派系斗争也不该以这种方式显现出来。看来兄弟会的触角已经伸向国内,并且在陆军根植下来,一个庞大得恐怖的阴影已经渐渐浮出水面……老张通过其他关系完成了部署,敌人应该掌握不到情报,自己小心吧,顾铁。根据你提供的资料,如果这个组织全力出击,可能会在一夜之间颠覆整个世界。”   “我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部日本漫画,叫做《变身斗士凯普》,里面有个叫做克诺斯的组织,一夜之间使用改造兽统治了世界……”顾铁神游天外的时候,老肖早就停止了通话,溜之大吉。   奇瑞汽车在加油站加满了汽油,“往这边贴!”穿着红色中国石化制服的工作人员指挥到,络腮胡博特转动方向盘,将车子驶向小超市后面的通道。车轮一震,开始沿着通道倾斜向下,忽然一扇铁门刷地在身后封闭,日光灯亮起,眼前出现一个空旷的大厅,“立正!敬礼!”一名穿着常服的军官“啪”地立正敬礼,他身后上百名穿着便服的士兵整齐地举起右手,右臂与肩同高,中指微贴太阳穴,齐刷刷行标准的军礼。   顾铁拉开车门跳了下去,没想好改说点什么,那名军官举着手大声喊道:“首长好!66455部队步兵第193师587团3连连长杨政通向您报道!全连应到一百二十二人,实到一百二十二人,请指示!”   “呃……稍息?”顾铁慌忙举起手行了个似是而非的军礼,不确定地回答道。   一百二十三名军人立刻“刷拉”一声执行了命令,动作齐得跟一个人似的。车子里的老外们看得目瞪口呆,顾铁扭回头自豪地微笑道:“这就是中人!等你们看到实弹射击、拼刺刀和叠被子的功夫在惊叹吧,尤其是最后一项,简直可以说是我国的国粹,不不,军粹……”   “首长!”军衔应该是上尉的杨政通连长是个五短身材、嗓门洪亮的红脸汉子,一嘴河北口音,应该是个本地兵,“3连奉命接受您的指示,不问任何问题,坚决完成任务!3连是中国人民解放军高精尖技术试点模范连,全部配备处于试验阶段的概念性武器,可以完成地面火力突击、压制、机动作战、攻坚战、特种战和陆海空协同作战等多种任务,拥有完善的网络窃听、阻截、压制、渗透与反渗透手段,可以在现代战场条件下完成外科手术式的精确攻击任务,首长!临行前团指导员已经告诉我们,一定要打好这场面向企图煽动对中国政府和人民的暴力恐怖行动的国内外恐怖势力的硬仗,把硬仗打成胜仗,把胜仗打成一场坚决彻底不留后患、无愧于国家和人民期待的好仗!首长!——我们有信心没有?”   “有!”所有士兵齐声呐喊。   “我们有信心没有?”杨政通声音提高了一个档次。   “有!!”震耳欲聋的声音几乎掀翻铺满隔音棉的顶棚。   连长一串铿锵有力的河北普通话震和士兵们震天的呐喊声震得顾铁耳膜嗡嗡作响,他用力点点头,不禁有点热血沸腾。他已经很久没有接触到中人了,此刻看到一百二十二名孩子兵的脸上浮现了整齐划一的坚毅表情,这些军人年纪最大的不超过二十五岁,最小的可能只有十七八岁,这个年纪的孩子本该在校园里背背书、谈谈情,享受青春年少的悠然岁月,可看那棱角分明的唇线和饱经风吹日晒的粗糙肌肤,眼前站着的是一百二十二条铁铮铮的汉子,硬邦邦的汉子,只有中人能具有这样的硬度,百炼成钢的中国硬度!   咳嗽两声平复一下激动的心情,顾铁花了几秒钟组织语言,“你们知道要完成什么任务吗?”   杨政通身姿纹丝不动地回答道:“是,首长!来自国外恐怖组织的特务人员渗透进了中国大陆,随时准备窃取您身上携带的重要情报,我们奉命在宣化一带打一场伏击战,以最小的代价将敌特人员的威胁消除掉。”   顾铁流下一滴冷汗,不知肖书记又给自己安上了怎样的头衔?他向前走了一步,昂起胸膛大声说:“是的,同志们,这不是演习!你们的对手非常危险,是美帝国主义处心积虑想要颠覆我国政权的最新手段,是丧心病狂的西方敌对势力与中国国内少部分妄图与人民大众为敌的叛徒走狗联手导演的一出闹剧,不要掉以轻心!就算敌人的人数再少,也要战略上蔑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坚决彻底地加以消灭!明白了吗?”   “明白!”无数条声音整齐、干脆、信心十足地做出回答。   “跨立!”顾铁发出指令,3连的官兵们刷地改变姿势,左脚跨出,双手后背,做出跨立姿势。顾铁心中升起难以言喻的满足感,这么多饱经训练、精神与身体都处在巅峰状态的士兵在自己的号令下做出齐刷刷的动作,让内心饥渴的男性基因得到了极大的满足,——难怪无数男人为了权力这个东西不惜丧生殒命。   这时旁边走来两个人,为首一个穿着灰色夹克衫、白衬衣、衬衣口袋里还插着一支钢笔的中年男人含笑道:“您好。”   “你是……”顾铁打量着这个普普通通的男人,当然,这样普通的装扮放在这样的场合也变得不普通起来,不用说也知道这是来自国安部的人了。   “我姓唐,您可以叫我小唐。”年纪比顾铁大了两轮的中年人客客气气地与他握手,从口袋里掏出两个红皮小本本,翻开上面的一个递到顾铁眼前,“这是我的证件。”   红褐皮塑料皮烫金边的小本看起来非常老气,像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语录的翻印版本,封面印着一个盾形标志,内页写着三个楷体字“侦察证”,下面的小字印着“唐成章;职务:情报分析处处长;警衔:一级警监。”   一级警监……在中国十三级警衔制度中高居第三位。顾铁抬起头重新打量了一下这位自称小唐的唐处长,唐成章眯着眼睛微笑着没说话。内页的左边列印着几行小字:   “持证者有以下职权:   1,查验中国人民或境外人员的身份证明,向有关组织人员调查、询问有关情况;   2,可进入有关场所和限制进入的地区、场所、单位,查看或调阅有关档案、资料、物品;   3,优先乘坐公共交通工具,遇交通阻碍时优先通行;必要时优先使用组织和个人的交通工具、通信工具、场地和建筑物;   4,查验组织和个人的电子通信工具、器材等设备、设施;   5,在枪械持有和使用方面具有如下特权:……”   没等看完,唐处长“啪”地合起了小红本,笑眯眯道:“很高兴能认识您。还没请教您的台甫……”   顾铁从没遇到这样说话的现代人,面前这位老小唐年纪像四五十岁的、穿衣风格像六七十岁的、说话像三百来岁的。“呃,我的名字叫……肖烟。”他自然不能坦白真名,手头护照上的名字又不好曝光,眼睛一瞟看到墙上有个“小心烟火”的标语,随口胡诌了个名字,——就暂时当几天老肖的爸爸了——他自我娱乐地想到。   “当然,肖先生。怠慢了。”唐处长手指轻轻一搓,收起了上面一个小红本,将下面的小红本递给顾铁:“我的证件您查验过了,而这本,是您的。”   顾铁接过小本儿一看,一模一样的国安部侦察证,内页赫然写着他的新名字和身份:“肖烟;职务:内务调查处科员;警衔:一级警司。”   “您可别再弄丢证件了,肖先生。”老小唐笑眯眯地说。   第202章 特权之力(下)   作为、间谍机关和情报中枢,国安部的详细情况顾铁并不清楚,也没有那个闲心想去搞清楚;但肖李平帮他安排的身份还真是顶用之极,晃一晃小红本儿,查违章的警察立刻立正敬礼转身就走,高速公路收费员半个字都没问直接开闸放行。“特权啊特权……”中国人举着小红本儿默念上面的条文,不禁发出感叹。   “我觉得你们中国人很奇怪。”爱娃若有所思地把玩着自己的两条辫子,“这几天我感觉到的东西非常混乱。所有人都憎恨着官僚,但同时想尽办法要成为官僚;时时刻刻咒骂着特权,但一旦拥有特权却完全忘了自己曾处的位置,变本加厉利用着手中的权力;下级对上级有着严格的服从性,但表达形式却是扭曲变形的,仿佛经过洗脑一样;底层人民生活不幸福,可只会嘴里发着牢骚,根本不去寻找生活不幸福的根本原因。——真是个奇怪的民族……”   “得了吧,你才来中国几天。我花了二十年还摸不透中华民族的民族性格呢。”顾铁靠在椅背上放松身体,“我承认中国是个与众不同的地方,在这里你可以选择生活得堕落而舒适,或者高尚而委屈,你看不透的混乱中其实有着鲜明的秩序,只要学会自欺欺人就能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那其实没你想象得那么难。”   络腮胡扭回头说:“我喜欢中国,食物很好吃,城市很大,女人很漂亮。还有,我们快到目的地了。”   “好,大家检查装备吧,这出戏的主角不是我们,但万一要临时上场也别给光荣马戏团丢脸。”顾铁掏出卸下弹匣观察着,军方与国安部对车上的军火睁只眼闭只眼,他也就没好意思从正规军那里再榨点油水出来,看着会面结束后加油站地下大厅里的士兵们穿着便装三三两两毫无痕迹地分散在人群中,他对杨政通连队的好感又增加了几分。   高速公路前方出现了路障,戴着安全帽的工程人员竖起“道路紧急维修”的标志阻断了道路,在护栏上打开一个缺口,引导车辆驶下路基从便道绕过去。在颠簸的土路上开出一公里,奇瑞mpv在一处不起眼的岔路后右转过去,装作走错路的样子七绕八绕,转过一个小山包,驶进一片荒地。茂密的防风林带将山包和荒地从外界视野中隔绝,山脚下有几眼荒废的砖窑,地上的田垄显示这里曾种植过什么作物,不过看起来已经荒废多年了。   “要说是陷阱的话,这也太明显了点吧老大。”生命力如同蟑螂一样顽强的小白脸乔治已经能蹦蹦哒哒走路了,他第一个跳下车子,撇撇嘴评论道。   “埋伏在哪里?”半张脸吉斯随后下车,环视四周疑惑道。   爱娃拉着小丑特里随后下车,小萝莉用脚尖踢一踢干燥的黄土地,“按照约定,那个193师587团3连应该已经在这里潜伏布防了,如果连我们都找不到的话,那说明潜伏是成功的。特里,你能看到他们吗?”   小丑点点头,又摇摇头,“距离这里3.5公里外有一个气象研究中心,那里的热源检测仪显示这片地区的环境温度比外界要高出0.525度,这一定是人体的发热导致的,可我没能找到人形的红外轮廓。”   顾铁最后蹦了下来,大吼一声:“杨政通!”   “到!”就在他们身边半米远的地方,一个黄土做成的人形蹭地站了起来,啪地立正敬礼,“3连向你报道,首长!”满脸黄土的军人一张嘴,就喷出一股黄烟,不知在这里潜伏多久了。   光荣马戏团的众人被吓了一跳,顾铁摸摸鼻子:“光学迷彩?”   “不,首长,作战服虽然是隔热的红外隐形型号,不过伪装还是老办法。”一嘴河北口音的杨连长搓搓自己的衣袖,干燥的黄土块噼里啪啦掉落。   “老大老大,如果敌人能使用卫星侦察的话,伪装不是暴露了?”小白脸偷偷说。   顾铁笑嘻嘻回答:“这次都不用我和特里出手,国安部的小唐已经主动承担了反侦察任务,现在视野覆盖这个经纬度的所有高精度遥感卫星都已经被植入了欺骗程序,放心!当然,美国和俄罗斯的军事侦察卫星我们控制不了,不过这个时刻正好是间谍卫星的覆盖盲点,只要咱们屁股后头的跟屁虫及时赶到,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这场伏击啦。——对了老杨,我刚才找了一下他们的位置,距离这里只剩下半个小时车程了,一辆黑色沃尔沃s80轿车,人员在两名以上,对不起,他们有一些反侦察措施,掌握不到具体人数、样貌和身份。”   杨政通脸绷得紧紧的:“3连全员到齐,配备了中国人民解放军最精尖的实验性武器,伏击目标是一辆汽车及车内人员,明白了,首长!”   顾铁看出这名上尉明显有点情绪,鼓足力气想打场大仗,没想到对方的实力与己方配备完全不成正比,有点缺乏动力的失落感。他知道说安慰话没什么用,也知道不管情绪怎样,军人还是会全力完成任务,顾铁拍拍杨连长的肩膀,“很好,隐蔽吧,我们等你胜利的消息。”   奇瑞mpv被摆在废弃的砖窑附近,光荣马戏团的团员被一名战士领到小山包后面远离公路方向的地方,那里工兵已经挖掘出一条2.5米深的壕沟,壕沟内壁使用速干高分子材料加固过了,“首长,出于安全考虑还是远离战场比较好,我们的武器老厉害了,战壕也不一定安全。”十岁的小战士有一张黑里透红的脸蛋,说着东北口音的普通话。   “谢啦,我跟杨连长说过了,我们要近距离观察一下敌人,知己知彼嘛。”顾铁拍拍士兵的手臂感谢他的好意,带领众人进入战壕。一个小小的投影仪在蓝色高分子墙壁上打出战场实况,不用说,小山包顶上装有高清战场摄像头。“那啥,首长,请注意安全啊,我回警戒位了。”小战士敬了个礼,跳起来干净利落地爬出战壕,揪起一块单向透光的伪装布覆盖在壕沟表面。   “你叫啥名字?吉林人是不?”顾铁忽然正宗的长春话说。   “我叫佟二彪,首长!”小战士惊喜地回答道,“通化二道江的,首长!”   “好,完事了我请你喝正通小烧!”顾铁挥挥手。   “是,首长,保证完成任务!”佟二彪满脸通红地敬了个军礼,盖好伪装布,小跑步离开了。   荒野静了下来,十一月北国的风吹动防风林带高高的树梢,坐在地上不断把拆成零件又装配回去,不知为何,顾铁总感觉有些莫名的心慌。明知这是一次狮子搏兔的突袭,为何隐隐的不安还是一阵阵袭来?他的识海中黑色的沃尔沃轿车无声地奔驰在g7公路上,深色车窗阻断了交通探头的窥探,像一个漂浮在高速公路上的幽灵。   “这场战斗之后我们还有最后一个机会。”爱娃忽然开口,“幽灵右手会动用一切力量给你、给我们创造新的身份,如果我们能顺利利用新身份从‘先知’的视野中脱离,一切就好办了。……否则,幽灵的行动模式将转变,我们不能再把你置身危险之中,东亚所有国家的幽灵支部都将尽快支援,与兄弟会的力量展开正面对抗。”   顾铁没有说话。半晌,他才开口:“你口中的那些异能者,到底有多强大?一场一百二十三人对两个人的战斗,就算是拥有特殊能力的敌人也无法翻盘吧?”   “不要小看他们,铁先生。”半张脸的家伙悠悠地说,把自己受伤的一半身体隐藏在阴影中,“有时人数和武器不能决定什么。”   小丑忽然主动开口道:“我刚获得了正在经过头顶的日本地球观测卫星Adeos-iii的部分控制权,这颗卫星的主要控制权已经被第三方势力完全夺取了,日本鹿儿岛中心已经让出了两小时内的所有信道,不知道国安部的欺骗程序是怎么工作的,但我可以肯定,敌人已经透过这颗卫星看到了这里的一切。”   “……在预料之中。”顾铁轻轻叹口气,“而且,就算发现这是一个陷阱,敌人还是会乖乖地跳进来。”   “为什么?”络腮胡挑起眉头。   “因为他们根本无所畏惧。”顾铁伸出右手,看自己的指尖因为未知的恐惧而不断颤抖,“就算配备最新武器的百人军队,他们也不放在眼里,我几乎能闻到他们身上散发的骄傲,高高在上的骄傲……”   小白脸急道:“开什么玩笑?就算有点特殊能力也不过是人类罢了,被子弹打中照样会流血、死掉!”   “来了。”小丑吐出两个字。与此同时,顾铁通过高速路上最后一个监控探头看到黑色沃尔沃轿车已经驶下路基,向伏击圈径直驶来。“现在进入无线电静默。”耳边响起杨连长的指令,无数看不到的枪口指向看不清面目的敌人即将出现的方向。   第203章 落日之都(上)   约纳通过旁遮普兽灵的影响看到佛国内变时想要叛出大般若寺的耶空,正当南方人挥刀割断兄弟之情、与祖塔交战的刹那,占星术士忽然觉得头脑一痛,嗡的一声被强行拉回了现实之中。“哎呀!”他捂着脑袋坐了起来,睁眼一看,祖塔手里攥着那只小白老鼠,脸上有几分焦急的神色:“有点麻烦,快跟我来。”   约纳毫不犹豫地跳下床榻,跟随影伽蓝离开小屋,沿着一条石子甬道拐出院子门。这时他也发现了身边的异象,空阔无物的广场开始扭曲变形,石板地面起伏不定地颤抖着,天空中划过隆隆作响的巨大火球。他踉踉跄跄地奔跑着,感觉就像身处一颗巨大的鸡蛋里面,有个调皮的小孩正将这颗鸡蛋抛来抛去、不停旋转着玩耍。   跑出几分钟的路程,回头已经看不出方才所处的小院,无边无际的广场看不到任何建筑物,每一寸地面都在波浪般涌动,雷鸣般的声响震撼天宇,连空气都开始出现狰狞的裂纹。祖塔忽然将他的手一拉,“进去!”约纳感觉眼前一黑,接着明亮起来,他惊奇地发现自己进入了一座雄伟的大雄宝殿,“丑脸”利切、高乌遮尊者、扎和摘星者正站在大殿门口迎接自己,雄伟的殿门里面拥挤着许多人,但所有人都静悄悄地一声不吭。   身后的空气绽开一条裂口,祖塔从虚空中挤了进来,抹一把额头的汗水:“第一层结界已经崩溃了,不过空间还处在混沌状态,短时间内没有人能找到第二层结界的所在,暂时安全了。”   “好,进来休息一下吧。”大剑士点点头。   “到底是怎么回事?”约纳喘匀了气,四顾周围的景象,不解地问道。站在大殿门口向外望去,整个空间被一层流动着的乳白色稠雾包裹起来,不用说,是一种空间结界。   “丑脸”利切没有说话,带领众人走入大雄宝殿,人群中一个极其引人注目的雄壮僧人迎了上来。站在人群中就能看出他高出旁人起码两个头,走近了越发显得高大威猛,约纳使劲昂起头才能勉强看清僧人的脸孔,出乎意料的是,这位身形几乎可与檀那婆相提并论的巨汉长着一张清秀隽雅的面孔,长眉飘逸,嘴唇红润,微微躬身合十行礼,张口发出好听的男声:“上师,诸位檀越,请随我来,内殿奉茶。”   “这位是俱利伽罗的领袖,北镇毗卢寺修持长老舍俱尼·揭蜡喝。”祖塔合掌还礼,小声介绍道。   “舍俱尼·揭蜡喝……”约纳愣了一下,“在梵语中,这个名字的意思是‘禽兽之鬼’……为什么佛寺长老的名字会这么奇怪?”   摘星者从背后狠狠地捏了他一把,在他耳边严厉地说:“不要无理!毗卢寺是佛国唯一一个收容异类佛教修行者的寺庙,供奉的是如意圆满报身佛毗卢舍那,以大慈悲胸怀容纳饿鬼道、地狱道、畜生道等三恶道众生修持,舍俱尼是毗卢寺主官精进修持的大长老,是非常了不起的人物!”   占星术士立刻反应了过来,“你是说……我懂了,对不起!”   一行人跟随舍俱尼长老参拜了大雄宝殿正中的诸佛,然后绕到后殿一处清净所在,在上坐下来饮茶。别看舍俱尼长老身形庞大得吓人,动作却轻柔无比,取茶杯、煮水、研磨茶饼、洗杯、泡茶的一连串动作充满灵巧柔媚的怪异美感,“高乌遮尊者,请。”他显然也对枯槁的老和尚十分尊敬,率先把茶杯奉上。   “心领了。”老僧人用手指轻轻一触碧绿的茶盅,茶水化作一阵蒸汽散入空气,茶盅里干干净净一滴水都不剩。   等到所有人都喝过一杯茶,“丑脸”利切开口道:“行动提前开始了?原本不是半个月以后才会发动?”   身披深红色袈裟的高大僧人微微颔首,用南大陆通用语说道:“事情的原委是这样。我们原本请到一位强有力的助力,由他来正面对抗梵天,方便俱利伽罗行事,可这人迟迟不曾出现,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们议定十四天后在全国七座大城同时发动,一举烧毁所有的吠陀寺庙、杀光异教徒。不过就在几个小时前,这位强大的助力出现了,在他的提议下,俱利伽罗决定提前发动名为‘阿挪离’的行动,四十只金翅迦砵底飞往各个支部,七座大城的行动同时开始了。仅在摩睺罗伽就有两万三千名信徒参加行动……”   身旁的祖塔给约纳逐句翻译着,“阿挪离,意思是‘甘露火’吧。”占星术士点点头,又摇摇头,“这么大的规模,简直就是一场战争……”   “……不能战斗的信众聚集在大般若寺结界内,以防吠陀异教徒的反扑,不过看来他们已经发现了这处所在,只愿第二层结界撑得久些,直至战士们胜利归来,佛法光辉重新普照韦达大地。”舍俱尼长老朗声说道。   “第二层结界如果被攻破的话……”大剑士开口道。   “愿以此身化修罗。”长老的嘴角浮起无喜无悲的奇怪笑容,约纳隐隐看到两颗锐利獠牙的反光。   喝完一席清茶,舍俱尼长老邀请高乌遮尊者去检查结界情况,其他人仍然坐在斗室里随意谈天。约纳心中泛起非常奇怪的感觉,明明外面的世界正是一片刀光剑影,无数人正在以信仰之名肆意屠杀,烽烟燃起,血流成河;自己却坐在安全又温暖的屋里,喝着茶,聊着天。这种反差不禁让他想起在红土平原占星术塔的日子,《联合特赦法令》让他可以悠然行走于乱世,看身边大厦倾倒,听死髓发出哀鸣,一切离他都这么遥远,脚下柔软滑腻的血肉没能给他半点触动;可与那时的心境完全不同,此刻约纳感觉到的是深深的愧疚和不安,——为什么?明知自己没有能力阻止一场关于信仰的残酷战争,可这种无力感分明在责备着自己的内心,为什么?   忽然间斗室内的一切都褪色了,17岁少年在逐渐黑暗下去的空间里漂浮起来,每个人头顶的灵魂之火开始发光,最明亮的一个自然是“丑脸”利切,他的灵魂闪耀着华美的银色光芒;最古怪的是祖塔,影伽蓝的灵魂之火与他的能力同样呈现阴暗的青蓝色,看似冰冷,时而灼热。   “罗斯小姐!”约纳已经不再对这个场景感到惊奇,他的灵魂发声喊道。   “请听好,这是我接收到的第四条提示。”聆听者罗斯·罗斯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由于政变提前发动,摩睺罗伽这个暴风眼已经变成风势最猛烈的地方,与此同时,兄弟会的强大战力已经追蹑到了太子城附近,随时可能对你造成威胁。时空充满变数,必须要主动寻找最具可能性的未来。挺好提示:现在离开俱利伽罗总部,穿过摩罗太子陵进入摩睺罗伽城,然后从东门离开,不要回头,一直向东北方前进,直至到达圣河岸边。到那时,下一条提示会出现。你是否切实接收到了这条提示?”   “是的,罗斯小姐。”占星术士无暇思考,先做出了肯定的回答。   “祝你好运,背叛者的血脉。”罗斯·罗斯停止了通话。一切变得明亮起来,灵魂的灯火消失了,其他人一无所觉,只有“丑脸”利切彷佛向他看了一眼,——实际上被面具阻隔的眼神根本看不出在观察哪个方向。   “利切先生,我刚接到聆听者的提示,我们要穿过摩罗太子陵进城,再从东门离开,一直向河岸前进。”约纳如是汇报道。   大剑士立刻站了起来,毫不怀疑地做出布置:“扎,找到高乌遮尊者,祖塔,摘星者,我们走。”   “进城?聆听者疯了?现在城里面是一个修罗场,两万三千名佛教信众与上万名吠陀教徒正在厮杀,半神将军也在城中,更别说还有‘十二影王座’之一的梵天,——没有地方比那里更危险了!”摘星者跳起来大声嚷道。   大剑士已经走出门外,留下一句话:“不要质疑聆听者的正确性。就算是背叛者血脉自己的决定,我们也有义务遵从。加入幽灵左手这么久,你还是没有这点觉悟吗?”   “觉悟……我只是希望做出正确的决定而已……”摘星者抚摸着胸口沾血的绷带,郁郁不乐地说。   占星术士心里也有同样的疑问,可停留在大般若寺结界里,一旦兄弟会的追兵赶到会变得更加危险。一行人找到了舍俱尼长老向他说明情况,身材高大的僧人没有表示惊奇,他蹲下身子,用无比清澈的眼睛望着约纳的双目,“我听到你说的话了,实际上,我是韦达国北部山区里的人熊,介于魔兽与野兽之间的非人。在你身上,我感觉到非常特殊的力量,你身边的人都是由大智慧、大慈悲的佛心居士,希望你能够经历苦难、获得平安吉祥。”   温暖的光芒从舍俱尼长老的手心泛起,大手轻轻抚摸着约纳的头颅,占星术士感觉到一阵来自灵魂深处舒适的战栗。   第204章 落日之都(中)   在走向结界外面的路上,祖塔如此向约纳解释道:“佛教相信‘运’是‘命’的一部分,刚才舍俱尼长老对你施行‘灌顶’之术,就是将消耗自己的生命,增加你的运道,尽管长老是魔兽得道、寿命悠长,但灌顶也要耗去他十年的寿命。心存感激吧。”   占星术士愣住了,方才他只觉得身上暖洋洋的非常舒服,精神力和体力得到了极大的恢复,不由由衷地向高大的僧人鞠躬行礼,可万没想到这个小小的仪式竟然要耗去施术者的生命。可现在已没机会回头表示感谢,走在前面的“丑脸”利切沉声说道:“准备好,我们要出去了,这一路注定坎坷,各自小心!”   “是!”幽灵左手的保护者们将约纳护在中央,各自戒备。   祖塔上前一步,挥手在乳白色结界中破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空间的界限刚刚打开,纷乱的喊杀声、兵刃相击声、烈火熊熊燃烧声和呻吟声就充满耳廓,焦臭的黑烟随风而来,“上!”大剑士抽出格斗细剑,率先跃出了结界之门。   扎和摘星者一左一右护卫着约纳迈过那道缝隙,17岁少年眼前一暗,明明是阳光明媚的白天,却变是幕色深沉的黄昏,一滴热热的液体啪地溅到他脸上,约纳伸手抹去液滴,手指上多了一抹鲜红的亮色。在俱利伽罗总部所处的短短时间里,他见到了两个大般若寺,第一层结界中空旷无比、由巨大广场与几栋建筑组成的古怪寺庙,和旁遮普兽灵影像中那个建筑雄奇、塔楼高耸、僧侣云集的雄壮古刹。此刻,约纳见到了第三个大般若寺、也是仅存于世间的真实的大般若寺遗迹,他一时间无法接收眼前的事实。   早在梵天主政的第一次毁佛运动中,摩睺罗伽城外的大般若寺就被半神将军瓦尤率军攻陷,魔神将军抬指唤来飓风,摧毁了经历八百年风雨巍然不动的红墙金瓦,将大雄宝殿中的金身坐佛化为随风而逝的微尘。正是这时,祖塔与其他持剑伽蓝护送着大般若寺仅存的僧众向西而去,最终穿越国境成功抵达吐火罗帝国的不过数十人。战事平定后,大般若寺遗址由于建筑物全部毁坏,并未被用作重建吠陀教寺庙,流离失所的流民渐渐在这片断壁残垣聚集起来,修建了简陋的窝棚与窑洞,逐渐形成了一片以寺庙残骸为生的流民村落。吠陀政权曾经进行过几次清剿,可杀不尽的流民总是很快重新出现在血洗之地,慢慢摩睺罗伽就将这个贫民窟遗忘在视线之外,就连檀那婆的巡视路线都不再途径这片无主之地。俱利伽罗正是利用吠陀的视觉盲点,在大般若寺遗址开辟结界作为组织总部所在地,除了少数高级成员外,连俱利伽罗的大多数抵抗者都不知道总部的确切位置,多年来吠陀人从未能找到这处所在。   如今呈现的是一副极其混乱的人间地狱景象。倾颓的楼宇与梁柱间已经长出高高的蒿草,无数破败肮脏的窝棚点缀其间,如今每一个窝棚都燃起冲天烈焰,每处残墙短柱旁边都倒着支离破碎的尸体,滚滚浓烟将晴朗的天空染成深灰色,流矢呼啸着划过高天。“阿挪离”行动方一开始,吠陀人就截获了来自俱利伽罗总部的讯息,锁定了结界的位置,如蝗虫般滚滚而来的教兵残忍屠杀着毫无反抗能力的流民,三十名结界师联手布下法阵,顷刻间就打碎了第一层结界,正在消磨着第二层结界的能量。   “丑脸”利切刷刷刺出两剑,肉眼几乎看不清的利剑洞穿了一名吠陀士兵的咽喉,“扑通!”身披黄布的光头士兵栽倒在地,颈间喷出一阵血雨,迷蒙的血雾后面无数面目狰狞的敌人正怪叫着冲来。   “扎!摘星者!你们在两翼,祖塔随我突击,高乌遮尊者烦请断后,我们向东突进!”大剑士简略地分派道,当先冲入敌阵。幽灵左手的保护者们默契地组成楔形战阵,以利切为箭头向敌军深处突击,黄衣教兵不断涌现的方向正是他们要去的方向,如今他们所处的位置正是当年大雄宝殿矗立之处,从这里向东经过七重院落、走出大般若寺东门,转而向东南行走1哩再折向正东,就是摩睺罗伽城的西门。   大剑士与影伽蓝的刀光剑影一闪再闪,每次锋芒亮起都有腥甜的热血飞溅,走在约纳左边的扎口中念念有词,忽然生出四张面孔、八条手臂,化为面目凶恶的魔神样貌,教兵们明显迟疑了,因为那正是吠陀教最高真神梵天的模样;右边的摘星者随手挥洒,用看不见的空气砖打倒一个又一个敌人。忽然“哗愣愣”的怪响自身后传来,三名黄衣教兵同抬着一柄巨大的九环锡杖砸了下来,长达十二尺、重至五百磅的锡杖本该是神庙内的摆设,没想到强壮的吠陀教兵居然拿来当武器使用。   约纳回头一看,立刻催动法杖席拉霏娜上的攻击星阵,在一场本不该发生的战斗中红宝石碎裂了,他能够使用的只有范围攻击星阵“流光”,但幸好刚才舍俱尼长老的灌顶之术恢复了他的精神池能量,他所需的只是一定的准备时间。不过在他做出攻击之前,高乌遮尊者出手了,像枯木一样毫无生气的老僧人抬起右手,蛛网样的黑气从脖颈爬上脸颊,整只右手更是变得墨汁般漆黑无比,一滴散发着剧毒气息的黑色液体从指间掉落,“啪”地在地面上绽开青黑色的涟漪。石板地面如同软糖一样融化了,霎时间化为一个深深泥潭,接着一只长着尖锐利爪、皮肤布满鳞片的黑色手臂伸出泥潭。   看似漫长、实则短暂的一瞬间之后,黑色毒潭里忽地窜出一只通体黝黑的可怖魔怪,怪物长得类似人形,身上流动着粘稠的毒液,看不清面貌的脸上有一对通红的眼瞳,“轰!”魔怪化作一道黑光凌空打断了九环锡杖的仗柄,沉重的杖头跌落地面,三名黄衣教兵刚刚惊呼着抽出短刃,怪物就出现在身边,噗噗噗三爪掏出三颗怦怦跳动的鲜活心脏,塞进口中吧唧吧唧大嚼起来。   “婆写喝腊!”高乌遮尊者口诵恶鬼的名字,伸手指向无穷无尽的敌兵。约纳听懂了那句梵文,婆写喝腊的意思是“食尸鬼”,传说中以死者血肉为食的恶鬼。“摩舌喝腊!”高乌遮尊者接着抬起左手,左半边身子泛起耀目的金光,金色的手臂、金色的手掌、金色的手指轻轻一动,一滴金色的液体跌落在地,从金色的深潭里爬出一只通体金色的魔怪,金色魔怪也长得类似人形,身上流动着金色液汁,金色的脸孔上嵌着一对幽蓝的眼睛。随着老僧手指的方向,这只魔怪身形一闪就消失无踪,接着出现在一名敌军背上,双手双脚搂抱住吠陀教兵的头颅,口中簌地伸出一条长管刺入敌人的脊髓。“啊……”黄衣教兵惨呼着跪倒在地,脸皮迅速地干瘪下去,霎时间就化为一具皮肉紧绷的干尸皮囊。   “食髓鬼!”约纳也明白摩舌喝腊这句梵文的意思,不禁惊呼一声。短短几步的距离内,一黑一金两只恶鬼已经消灭了数十名黄衣教兵,身后出现一片尸横遍地的空场,食尸鬼身上的鳞甲刀枪不入,毒液触之即死,利爪一挠就能开胸裂腹;食髓鬼仿佛有着空间魔法的能力,在敌人背上忽隐忽现,根本捕捉不到运动的轨迹,一名士兵手忙脚乱地向被控制的同伴砍去,食髓鬼却立刻消失了,这一刀只劈下了同伴的头颅。   这时约纳才懂得大剑士所说的话,高乌遮尊者的实力不愧于幽灵左手的最大依仗。唯一的问题可能来自于两只恶鬼无法调和的对立,老僧人将食尸鬼与食髓鬼的战场远远分开,即使这样,两只恶鬼还是遥遥啸叫着,如果接近一定会爆发冲突。   忽然间一阵轰然爆炸在前方发生,密集的敌军中央出现了一大块血肉模糊的空地,“这边来!我们是俱利伽罗甘露火行动第四特攻队,必须击毙这些结界师保护第二结界的安全!”升腾的火焰中有两个人影在喊叫。   “佛奴?你们还活着?”祖塔忽然大声喊道。   “梵响!我们听到你和高乌遮尊者回国的消息了!……有机会再叙旧吧!”不远处的持剑伽蓝背靠背使出玖光秘术,“玖光……明王枪……射!”“玖光……影·明王枪……射!”金红色与幽蓝色光焰同时发出,两条光枪互相缠绕着射入敌阵,穿透几名敌人的身体后引发一场惊天动地的爆炸,火球升起,碎肉噼里啪啦如雨落下。   “原来这才是持剑伽蓝的力量……”约纳忽然似有所感,喃喃道:“不同属性的能量……不稳定、不调和造成的冲突……原来也是一种强大的能量呢……”   这时“丑脸”利切刺倒一名敌人,突然把剑一横停住脚步,钢铁面具映射着火光:“麻烦……”   黄色教兵的潮水中出现了两个巨大的身影,扛着斩首大刀摇摇晃晃走来的正是两名魔神檀那婆。   第205章 落日之都(下)   “丑脸”利切花了几秒钟考虑情势,快速布置道:“高乌遮尊者负责左面的檀那婆,祖塔和摘星者处理掉右边的,扎保护好约纳继续向前,我去帮助佛奴解决结界师,马上回来,各自小心!”   “了解!”   幽灵左手的保护者们阵型如花朵般散开,扎霎时化为八个各执武器的分身将约纳护在中心,“我能保护自己!”摘星术士开启了腰带艾丁蒙特上的防御和温控星阵,淡淡的魔法辉光出现在体表,一名四代分身转身冲他举起大拇指,露出模糊不清的笑容。   高乌遮尊者这时双手交握,黑色的死气与金色佛光在掌心纠缠激荡,发出令人胆寒的滋滋电光,一滴缠绕着金色丝线的黑色液体滴落地面,霎时间化为一个金黑螺旋形交错的深潭。“轰!”潭水忽然发生爆炸,流金与墨色的液体四散飞溅,一个影子展开庞大的双翅慢慢升起在高空。   “布使博喝腊!”老僧佝偻的身影显得愈加渺小,可悬浮在空中的恐怖魔鬼向他恭谨地低下头颅。比起食尸鬼与食髓鬼,布使博喝腊的长相更接近人形,它的全身流动着金色与黑色纠缠不定的波纹,左翅为羽毛华丽的金黄色,右翅为粘稠柏油一样的漆黑色,头上生长着荆棘角冠,脸上嵌着一对空洞无物的红色眼睛。   “……食花鬼?”约纳愣了一下,这个显然具有强大力量和一定智慧的奇异生物居然有个相当无害的名字。不知高乌遮尊者从哪个世界召唤来恶鬼,不过这种能飞翔在天际的生物若出现在西大陆,一定会被目击者冠以某个神圣的名字,虔诚地顶礼膜拜。   ——那个天光中的剪影,分明就是宗教壁画中的天使!   婆写喝腊与摩舌喝腊不约而同地停止行动,带着深深的敬畏向布使博喝腊屈服身体,高傲的食花鬼翅膀微微扇动空气,慢慢扭头望向老僧手指的方向。高乌遮尊者因疲惫而颤抖的手指瞄准了左侧的檀那婆,此时魔神显然也注意到了来自异界的召唤生物,正高举斩首大刀发出叽里咕噜的闷吼。   扎的两个分身忽然伸出手一左一右捂住占星术士的耳朵,在约纳做出反应之前,布使博喝腊毫无征兆地发动了攻击。食花鬼深深地吸入空气,忽然发出可以撕裂灵魂的尖叫,高频音波像翻滚的龙卷风一样扫过敌阵,就算不在攻击线路上,约纳还是感觉耳膜传来剧烈的刺痛,尖锐的音波彷佛要钻透耳朵将头骨中的大脑煮沸。世界失去了声音,有形有质的音波吹过黄色教兵的海洋,鼓荡檀那婆庞大的身躯。保持着行走、站立与攻击姿势的黄衣吠陀教兵脸上出现了同样的呆滞表情,慢慢跪倒在地,眼睛、鼻孔、耳朵与嘴角同时喷出大股鲜血。   更恐怖的景象发生在檀那婆身上,被攻击正面命中的魔神后退了十五码才稳住身形,摇摇晃晃地从肉泥中拔出双脚,檀那婆若无其事地摇摇头,身上看似没有一丝伤痕。但几秒种后,它的身体开始猛地膨胀起来,七窍一齐喷出恶浊的血柱,“”两声,两颗眼珠带着丝丝缕缕的筋络一齐飞出眼眶,远远飞出二十码远,“啪啪啪啪啪”一连串脆响声中缝住檀那婆口部的金线逐根断裂,魔神张开血盆大口哇地呕出一大团红绿相间的内脏,散发着恶臭的脏器噼里啪啦落地,有毒的污血四处飞溅。   “不要管,我们向前冲!”扎的分身挟着约纳冲进人群,食花鬼带来的震撼让整个战场停止了一瞬间,但狂热的黄衣教兵马上就在军官的鞭打下再次冲锋。祖塔与摘星者分成上下两路牵制了另一头檀那婆,“丑脸”利切已经同持剑伽蓝一起消失在人群中,茫茫的敌军看不到尽头。“扎,我数三个数,然后让开前方的通道!”约纳使劲甩甩头减轻头痛,大声喊道,他现在耳朵几乎听不见声音,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是否把脑海中的意思表达出来。   “明白!”扎的八个分身同时回答。   “三、二、一!”占星术士终于发动了积蓄多时的中级攻击星阵“流光”。扎的分神减少为四个,前方变得空阔起来,六颗明亮的星火轻轻飘离法杖席拉霏娜,像穿梭在夏日森林中的流萤一样在人群中飞舞。“这是什么?”一名脸上沾满血的光头黄衣教兵放下手中短剑,好奇地伸手触摸橙红色的火花。   “轰!轰!轰!轰!轰!轰!”六次爆炸依序发生,每一场爆炸都有毁天灭地的威势,紊乱星辰之力化为炙热的火球,蘑菇云翻卷着升上天空,上百名敌人在这次恐怖的攻击中灰飞烟灭,人群密集的大般若寺废墟瞬间变得空阔许多。天空下起一场淋漓的血雨,约纳咬紧嘴唇,戴上兜帽,用大拇指抹去脸颊上的血滴。此刻他无暇思考是与非的问题,这里不存在正义与邪恶,如果说有罪,那么有罪的只是战争本身。   他在扎的护卫下快速向东侧突进,左侧受到重创的檀那婆开始从口中喷出苍白的头颅,头颅生出两只手臂,扒开自己的嘴巴,另一颗头颅从中缓缓伸出,怨灵正以这种方式快速增加,没用多久就化为一堆层层叠叠的头颅与手臂。附近来不及闪躲的士兵被怨灵伸手拉了进去,发出半生惨呼就悄无声息,接着怨灵堆中升起一个皮肉尚存的新鲜脸孔。   高傲的布使博喝腊横跨战场,缓缓扇动光与暗的翅膀,俯视不断增生的怨灵。无数张脸孔一齐望向天空中的食花鬼,忽然颅骨堆中升起一条高高的头颅串,像鞭子一样抽了过去。食花鬼伸出左手,用漆黑如墨的手掌挡住这次攻击,毒液立刻将怨灵之脸腐蚀了,脸孔发出凄厉的惨呼,冒出白烟迅速干瘪。鞭子倒了下去,但正变得越来越多的怨灵化为四条肉柱再次升起,盘旋着向食花鬼缠绕过去。   “砰!”一声清脆的巨响横亘天宇,扎的一个分身面露喜色:“利切先生已经解决掉结界师了,我们快走!”   约纳启动了漂浮和加速魔法阵,随着扎飞奔穿过战场,祖塔与摘星者回归了队伍,右侧那头檀那婆被无形空气砖围在中央,正困惑地挥舞斩首大刀四处劈砍。一名光头教兵吼叫着挺刀刺来,“噗噗!”他胸口出现了两个小洞,脸上露出迷茫的神色,扑通栽倒在地。“丑脸”利切出现在前方,甩一甩格斗细剑,面具上一滴鲜血都没有粘上,“我们走。”   高乌遮尊者也出现在队伍最后,老僧人显然消耗了相当大的体力,步伐显得沉重缓慢,脸上黑色蛛网纵横交错,显示剧毒正在他体内蠢蠢欲动。扎的一个分身托起他的臂弯,老僧想甩开对方,挣扎了几下,终于叹了口气。   “佛奴他们还好吗?”祖塔用长刀劈倒一名敌兵,追上大剑士的脚步问道。   “轻伤,性命无虞。结界师被击溃了,俱利伽罗第二结界应该暂时安全了,这算是幽灵付给俱利伽罗的借宿费吧。”大剑士淡淡地回答道。   冲过最后一层人墙,大般若寺废墟已经到了尽头,约纳回头望向荒凉遗址,看到的是地狱般的景象。残垣断壁间布满流民与教兵的尸体,烟幕笼罩的天光下火焰四处肆虐,檀那婆的怨灵阵已经成长得如山般庞大,苍白的头颅与手臂紧紧将食花鬼缠在中央。黄衣教兵惊恐四散,不敢接近肆虐的怨灵,这时高乌遮尊者再次双手合掌,掌心发出滋滋作响的金黑色电光,远方怨灵堆中传来布使博喝腊尖锐的鸣叫,“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己,寂灭为乐……”老僧含混不清地念动法偈。   “摘星者。”大剑士忽然开口。   “了解。”摘星者放慢脚步来到队伍最后,挥手布下无形砖防御壁。看不到的空气墙隔绝了身后传来的声音,约纳看到一团散乱的光芒从怨灵堆中心出现,接着化为一阵无形无色的轻风,风吹过的地方,石块粉碎、血肉糜烂、钢铁蜷曲、亡灵张嘴发出听不到的惨呼,在风中彻底飘散。   “共鸣的力量……这与八级占星术师埃尔兰·丹特利尔先生的‘刀锋共鸣腔’几乎是一种原理!”约纳不由得惊呼一声。“丑脸”利切用面具后锐利的目光瞟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身后的追兵并不多,这支敌军的使命是攻陷俱利伽罗总部,并未对给他们造成严重伤亡的幽灵小队加以追击。一行人离开大般若寺遗址,沿着甬道行了十几分钟,眼前出现了摩睺罗伽城雄伟的轮廓。此时已经接近黄昏,暮色中矗立的城市显得出奇安静,城墙的投影隐藏着不详的死亡气息。城门半开半掩,两具尸体倒伏在门旁,没有一个活人的踪迹出现。   “丑脸”利切仰望着太子城深灰色的城墙,喃喃道:“聆听者啊,你究竟要把我们带往何方?”   约纳呼哧呼哧喘了几口气,手拄着法杖疑道:“为什么会这么静?这不是一场战争吗?”   “战争是他们的事情。”大剑士回头望了一眼苍茫的原野,“而我们,只要活下去。——走吧。”   一行人走向沉默的摩睺罗伽,约纳忽然觉得那空洞的城门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嘴巴。   第206章 悲泣之池(上)   约纳从未见到如此静谧的城市。就算在战争时期圣博伦红石堡的大街小巷也从未如此显得沉默,深夜时分街上也布满烂醉的酒徒与寻欢的怪客,约纳不止一次从红石堡下街13号酒馆外找到醉倒在地的柯沙瓦老师,掺着他走过莺声燕语灯红酒绿的街巷。城市在他看来就应该是喧嚣的、嘈杂的、充满话语声与各种噪音的吵闹所在,可如今出现在眼前的摩睺罗伽却静得像午夜的墓园,阳光将建筑物的影子斜斜投在石板地上,一具具尸体铺满街道,鲜血在排水沟中静静流淌。历经三百年时光、更换了九任统治者才建成的太子城建筑雄奇精美,拥有整个大陆最完善的建筑规划与排水系统,无数尸体流出的鲜血将通过重重暗沟、窖井和地下暗河汇成一股红色的溪流,在庞大的渗漏井里被干涸的砂土吸收。   “丑脸”利切观察着那些尸体,“绑着红色布带的是‘俱利伽罗’的反抗者,黄衣的是吠陀正规军,还有不少平民。”他用格斗细剑轻轻拨动几具纠缠在一起的尸体,最上面的一具男尸扑通落下,由俯卧的姿势变为仰躺,他怀中发出的光芒立时刺痛了众人的眼睛。   祖塔慢慢走过去,双手合什行礼,用一幅撕裂的旗帜盖住了发光的佛像。视佛而伤,触佛则亡,古老佛国的禁忌居然被俱利伽罗的勇士用作武器,这名身受多处致命伤的战士用最后一分气力换取了三名敌人的姓名,因此血迹早已干涸的嘴角还留着满足的笑容。   “为什么这么快?甘露火行动才开始没多久,摩睺罗伽城中的战斗却已经结束了!”摘星者疑惑道。“半神将军瓦尤去西线支持战事,噶茹达一直在东北部河岸边守卫着魔兽与蛮族的攻击,但还有两位半神将军镇守太子城啊,南迪和茹纳去了哪里?梵天又去了哪里?”   大剑士摇摇头,迈步继续前进:“保持戒备吧。”   穿过外城城门后不远,摩罗太子陵出现在眼前,脚下的白色大理石甬道伸展向远方太子陵的雄伟轮廓,甬道两侧的广阔湖水波光潋滟,湖中曾竖立着二十七尊佛陀造像,从西门进入摩睺罗伽城的行人只能保持目不斜视眼望前方走过这段闻名于世的甬道,“摩罗佛道”因此成为太子城七大奇景之首。在毁佛运动中,这些佛像都被彻底砸碎沉入湖水,如今漂浮在湖面上的只有耀眼的残阳。   这就是故事中耶空曾与萨茹阿斯瓦提战斗的地方,一样的黄昏,早换了时光。望着甬道上横七竖八的尸体,约纳不禁觉得有些茫然,在樱桃渡的灯火下听小蚂蚱锡比讲南方人往事的时候,他万万想不到自己会有亲身来到这里的一天,——如今他来了,耶空竹竿样挺拔的身影却不在血迹殷殷的前方。   大剑士带着一行人走上白色大理石甬道,前方摩罗太子陵半球形圆顶变得清晰起来,以本来面目出现的扎不禁评论了一句:“若不是时机不对,真想好好欣赏这栋美妙的建筑呢。”   “等退休之后再转行当建筑师吧,扎。”祖塔踢开一具阻路的尸体,说。   “退休?”扎露出自嘲的微笑,“如果幽灵能够退休的话,世间岂不是会挤满死而复生的亡灵?”   约纳忽然觉得自己对这些幽灵左手的保护者们完全不熟悉,他们的身世,他们的经历,他们的喜好与梦想,他们为了自己出生入死的原因。“丑脸”利切算是他熟悉的人物,可一路上都没能找到机会与大剑士好好谈天,利切似乎一直在有意无意回避着他,彷佛不愿提起沙盗之王费恩·斯图尔特这个名字。   “哎呀……”摘星者突然手捂胸口减缓速度,慢慢半跪于地,他胸前的白绷带开始渗出血迹,方才的短暂作战让半神将军瓦尤造成的伤口迸裂了。迎向众人的目光,他苦笑着摆摆手:“我没事,只是有点累了,休息几分钟应该就没问题了。”   大剑士扫视四周,显得略有犹豫:“虽然还看不到危险来临,可这个环境非常不适于休息,如果能坚持到内城的话……”   “没事,你们可以先走,我随后就赶到。”摘星者做出驱赶的动作,“只要保护好约纳就是了,这里并没有别人,我不会有事的。不过利切先生,我身上带着海关文件和俱利伽罗的信物,为了以防万一,还是交给你保管为好。”   “你胡说什么!”尽管面具遮住了表情,可“丑脸”利切很显然皱起眉头,露出严肃的表情,他转身走到队伍走后,蹲下身子搀扶摘星者的手臂,“都已经走到了这里,就一定要走到最后……”   “利切先生!”约纳用尽全身力气尖叫一声,这是短短的刹那间他能做出的全部反应。下一刻,他狂呼着向“丑脸”利切扑过去,法杖席拉菲娜上开始闪耀星辰之力的光芒,可一切都太晚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将用去许多时间思考自己的迟钝与无能,一次次在脑海中重演摩罗太子陵前发生的惨剧。   “噗!”一柄看不见的尖刀从大剑士背后凸出,随着摘星者抽出无形利剑,热血和气力一起从利切体内猛烈喷出。大剑士锵地抽出格斗细剑刷刷刺去,摘星者敏捷地向后连翻了四个筋斗,挥手布下无形阶梯蹬蹬蹬升入天空。这时祖塔已经出现在“丑脸”利切身边,用青筋突起的大手按住那个贯穿身体的可怖伤口,扎的身影一晃再晃,众多分身敏捷地互相踩踏跃起在空中,冲向高高在上的偷袭者。   摘星者掏出一件东西,用右手凌空捏爆。“啪刷!”千万道细如牛毛的小针如雨般落下,这种连人的皮肤都无法穿透的细针却是分身的克星,扎的分身一旦被小针击中,黑气会从伤口嗤嗤喷出身体,霎时间就委顿于地化为一具干瘪的皮囊。“呃啊啊啊……”根本来不及收回能量,扎的分身数量像阳光下的雪球一样迅速减少,施术者本人痛苦地跪倒在地发出惨嚎。   “完美的时机,这就是我一直想做的‘正确的事情’,朋友们。”摘星者凌空站在众人头顶,清秀的脸上浮现笑容,“你们笃信的愚蠢信仰让你们时刻把注意力放在该死的异端之血身上,却忽视了对自身的防护,一名大剑士?瞿维什提左镇的古老血脉继承人?这将是我多彩人生里截至目前未知最愉快的一段回忆,呵呵呵……”一边说着话,他一边随手甩出几支无形飞矛,“约纳!”高大的影伽蓝大吼一声合身扑向根本没注意到这次攻击的约纳,17岁少年还在向着“丑脸”利切奔跑,脸上写满绝望的震惊。   “砰砰砰砰!”无形矛连续刺入地面,祖塔抱着占星术士一齐跌倒在地,不断打滚避开攻击。高乌遮尊者这时出现在大剑士与扎身边,黑气缭绕的右手放在扎的肩膀,帮他抵御无数牛毛针的侵袭;金光灿烂的左手握住利切的手臂,以雄浑的佛愿之力维续他的生命。老僧佝偻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光与暗的交锋使他的脸看起来扭曲不定、怪异莫名,“呸!”他忽然张开嘴巴,吐出一口淡紫色的浓痰,这口痰像子弹一样射入天空,轰然击碎了无形阶梯,斜斜擦过摘星者的额头。   “哎呀!”摘星者一个踉跄跌了下来,扑通摔倒在甬道上,他马上跳了起来,再次布下阶梯登上天空。黑色假发掉落了,长长的棕色卷发披洒在后背,摘星者如惊弓之鸟般登上五六十码的高空,蹲在无形砖上喘息着:“好厉害的老和尚,要不是……”   话没说完,实为女儿身的摘星者身体僵直了,接着慢慢倒在透明的空气中,近距离擦过皮肤的紫色浓痰在她的额头留下淡淡痕迹,此时痕迹化为花纹繁复的美丽图案迅速生长扩大,短短半分钟就覆盖了她身上每一寸暴露在外的皮肤。   “这咒我始终无法化解,只能暂存于体内,原来因果如此……”高乌遮尊者用混沌的眼睛望着空中的女人,“早知你是女子,可我,修行未精,未精……”   “利切先生!”约纳爬起来喊叫着扑向大剑士,“丑脸”利切的出血已经被金色佛光强行压制,可稍有常识的人都能从那种贯穿胸腔的伤口猜想到伤者唯一可能的结局,“我失算了。”大剑士无喜无悲地淡淡说道,“直到攻击的刹那,他……不,她都没有发出半点杀气,只有刺客之王亲手训练的刺客才能具有这样的能力,幸好你还没事,你知道,即使是幽灵保护者之间也是互相监视、互相怀疑的,就是为了防止她这种潜伏者对背叛者血脉进行偷袭……这全是我的错,你完全不必自责。”   “别说话了,利切先生!”占星术士手忙脚乱地撕下衣服帮大剑士捆扎伤口。这时祖塔抽出长刀,向甬道西侧大踏步走去,夕阳将大理石甬道染成橙红色,在橙色甬道的尽头,摩睺罗伽外城西门的阴影里,一群人正缓缓走来。为首的一个人浑身燃烧着炽烈的火焰,口中发出咯咯的怪异笑声。   第207章 悲泣之池(中)   “追兵居然来得这么快……”身负致命伤的“丑脸”利切抬起头来,遥望甬道对侧徐徐走来的人影,“……原来聆听者的指示确实是正确的,如果我们一直躲藏在俱利伽罗总部的第二层结界里,就无法帮助持剑伽蓝‘佛奴’杀死吠陀结界师,一旦结界被破坏,我们会同时暴露在吠陀教兵与兄弟会战力的双重威胁下……”大剑士喃喃说道,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身子猛地弯成弓形,鲜血从面具与下颌的缝隙中滴滴答答落下,约纳手足无措地扶住他的肩膀,不知能做点什么缓解他的痛苦。   “……不知为什么,摩睺罗伽城中的战事已经结束,这是穿过城池向东撤退的最好时机,假如……假如我再警惕一点的话……”大剑士用格斗细剑撑住地面,纤细的剑刃弯曲了,“丑脸”利切的身躯却一点一点挺拔起来。   “不要再逞强了,利切先生!”约纳焦急地大声叫道。   祖塔横刀站在甬道中央,被夕阳镀上金边的背影如同一尊不可动摇的高大佛像。“咯咯咯咯咯……”吐火罗近卫军上校、兄弟会在南大陆的重要人物图瓦·图根发出怪笑,张开双臂缓步走来,“下水道里的影伽蓝,亲爱的朋友,再次见到你,真让我的灵魂都发出喜悦的颤抖呢。”   祖塔毫无表情地望着被火焰笼罩的男人:“这次我一定杀死你,把你切成碎块,再用用一泡尿浇灭你脑袋上的最后一个小火苗。”影伽蓝金石交鸣的声音居然出现了颤抖,那不是恐惧,而是来自骨髓深处的深深愤怒。   “你的灰,将成为我最新的收藏品。”图瓦·图根伸出通红的舌头舔舐嘴唇,接着略显遗憾地摇摇头:“那个梳辫子的家伙哪去了?没有他,我的收藏室会显得寂寞许多呢。”   这次祖塔没有再开口,他身上燃起青蓝色光焰,光芒向刀刃流动,霎时间给长刀镀上一层冰冷的流光。   一个穿着白色法袍、手持短杖、金发碧眼的年轻男人走上前来,目光穿过人群锁定了约纳所处的位置,毫不隐讳自己恶毒的眼神。“弥亚斯,弥亚斯。”火人有点轻佻地念出白袍牧师的名字,“我知道你渴望将异端之血狠狠击倒、踩在脚下,不过今天这场戏的主角不是我,也不是你呢。”   弥亚斯冷冷地哼了一声。从他的身后忽然窜出四五道黑影,各擎武器向祖塔冲了过去,“性急什么!”白袍牧师大喝一声,却无法阻止兄弟会成员的突袭。   “玖光……暗·六道炎……升!”祖塔的长刀霍然升起带着青蓝色焰尾的黑炎,他挥舞长刀格挡敌人的攻击,刀刃从一名敌人肩头轻轻擦过,那名士兵丢下武器扑通跌倒在地,不停翻滚着发出凄厉惨叫。   更多的敌人冲了上去,这批追兵虽然人数不多,但最弱的角色也有三级剑士以上的实力,影伽蓝挥刀将一名敌人逼入湖水,接着被敌人纠缠在中央。图瓦·图根与弥亚斯之间出现了一个穿着绿色长裙的女人,“别废话了,上吧。”容貌美艳的女人抬头看了一眼在高空中昏迷不醒的摘星者,微微摇头,向前伸出纤纤细指。火之血脉继承人与年轻的牧师立刻开始发动能力向前冲锋。   这时“丑脸”利切居然站直了身体,左手轻轻搭上高乌遮尊者的手腕,将老僧人的手臂推开。“你……”金色佛光一闪而逝,老僧吐出含糊不清的轻呼。“我很好,高乌遮尊者。”大剑士低声道,“在我做出突击的时候,带着大家快速脱离,千万要保护好重要的人。”   “你看到了吗。”高乌遮尊者忽然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啊,看得非常清晰呢。”利切忽然伸手摘掉了脸上的面具。钢铁面具锵啷一声跌落在地,灰发的男人抹去口角的鲜血,迎着夕阳眯起了眼睛:“早知道是这个样子,为何要日夜恐惧呢?哎呀哎呀,真是自寻烦恼。”   约纳震惊地张大嘴巴。看惯了容貌丑恶的冰冷面具,面具下的脸孔显得非常陌生,但片刻陌生立刻被记忆中的片段所驱除,这张脸,摘掉面具的“丑脸”利切的面孔,他曾经见过。17岁少年眼前瞬间掠过无数支离破碎的往事,画面最终定格在教科书上的一幅黑白图片。那是一级占星术士学徒的必修教材《疆域基础论》,由占星术士协会出版并定期加以修订,旨在让懵懂无知的占星术士学徒们掌握一些关于国家、政权和政治斗争的基础知识,防止这些象牙塔中的幼稚家伙长大成为柯沙瓦老师那样的政治白痴。   约纳学习《疆域基础论》时,最新修订版还未送到红土平原,“扎维帝国”这个条目沿用的还是旧版的介绍内容。当时耶利扎威坦大帝早已登基,扎维帝国正走上穷兵黩武的扩张之路,而教科书中的执政者还写着马克西米连二世的名字,那张小小的黑白画片,也正是这位被篡权并刺杀的上代君主的肖像。   “马克、马克西米连二世……陛下……”占星术士不由自主地念出那个名字。   灰发的男人长着一张清癯的脸庞,嘴边的深深法令纹显示他曾经是说一不二的统治者,而眼角的鱼尾纹又让他显得温和慈祥,灰白瞳仁倒映夕阳光辉,戴着面具度过15年岁月的扎维帝国皇帝终于放下了沉重的伪装。   条线索被联系起来,约纳脑中闪过一道电光,刹那间看到了背井离乡的三十三名扎维人的那段过往。“丑脸”利切是马克西米连二世御用的大剑士,没人知道他的真实相貌,当刺客之王一击成功、飘然远去之后,扎维保皇党利用某种神秘的药物或者魔法救活了皇帝,却无法阻止耶利扎威坦逆反的强大力量。“丑脸”利切选择牺牲自己,马克西米连二世戴上薄如蝉翼的秘银面具,在海军元帅费恩·斯图尔特等人的保卫下一路南迁,渡过圣河彼方,在无尽沙海找到了短暂安宁。知道“丑脸”真实身份的人不过寥寥几个,仁慈的君主选择了隐姓埋名不去复仇,就连公主凯瑟琳娜·马克西米连可能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就在“巴克特里亚的疾风”号甲板上默默注视着擦身而过的“绿洲”号帆船,默默注视着薄薄一层面具后面无比遥远的女儿。   扎维人积蓄多时的一次突袭使沙盗之王与伙伴们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在最后关头,费恩·斯图尔特驱逐了“丑脸”,要求扎维皇帝抛下他们,离开无尽沙海,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继续生存下去。马克西米连二世目睹了八级占星术师埃尔兰·丹特利尔用“刀锋共鸣腔”与无数敌人同归于尽的壮举,孤身一人返回三桅帆船,安排好从此无依无靠的汉娜与丹尼,将“丑脸”利切的面具与佩剑放回储物间,从此离开了那片充满回忆与苦痛的大漠。   他当初失去政权的原因就是对赤枭兄弟会行为的厌恶,走出无尽沙海后,他自然而然地加入了兄弟会的对立面“幽灵的左手”,——或者皇帝陛下从最开始就是幽灵的成员。岁月流逝,马克西米连的名字被人们渐渐遗忘,面具却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只有在独处一室的时候,被国家抛弃的帝王才会摘下假面,在镜中寻找当年拥有一切的荣光。   费恩·斯图尔特明白皇帝陛下的心已经死去了,又知道凯瑟琳娜公主无法负起复国大任,难以抉择的他最后将问题留给了一对儿女,汉娜·斯图尔特与丹尼·斯图尔特找到遗产时的留言其实是扎维旧臣最后忠诚的写照:选择向凯瑟琳娜效忠,是走向危险却光荣的马克西米连王朝的明天;选择改换名字进入吐火罗帝国隐居,是知道兄妹两人定能发现“丑脸”身上的秘密,以财力赡养马克西米连王朝的昨天。是奋起复仇还是就此消逝?古老王朝的命运就交由“巴克特里亚的疾风”号三桅帆船来决定。   看着17岁少年脸上的表情,“丑脸”像看透他心思似的露出微笑:“没错,孩子。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可是看来没什么机会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拜托你照顾汉娜与丹尼,虽然你的年纪不比他们更大,可是费恩这个家伙的两个孩子都跟他自己一样,是需要为别人而活着的那种人呢。”   “陛下……不,利切先生!”约纳咬紧牙关点了点头。   尽管没有佛光压制,“丑脸”身上的伤口也已经不再流血,本身就是剑术高手的国王陛下燃烧最后的生命力阻止血脉运行,向着夕阳举起格斗细剑,“那么,让我好好地当一回自己吧!”   敌人已经越过祖塔的防线冲了过来,高乌遮尊者还在帮助扎拔除无数牛毛细针,暂时无暇分身。剑光闪过,残肢跌落,马克西米连二世的剑法完全改变了,从精确到无以复加的二连击刺击,变为大开大合的劈砍、斩击,格斗细剑并不适合这样使用,在砍下第二名敌人的头颅之后折为两段,中年男人毫不停顿地弯腰拾起敌人掉落的骑兵重剑,在人群中划出一道道无坚不摧的弧光。在这一刻,他不用再伪装成那名纤细冷静的大剑士,他是他自己,曾经在战争中一次次出生入死、却因为恐惧和绝望顶替别人身份生活整整十五年的扎维之王。   第208章 悲泣之池(下)   “丑脸”挥舞重剑不断斩杀敌人,很快冲进了祖塔身边的包围圈,“走!”他简短地说道,影伽蓝惊愕地看着摘掉面具的队长,陌生的中年男人脸上浮现着不正常的红晕,胸口那个贯穿身体的伤口皮肉翻卷,却没有血液流下。   “咯咯咯咯……殊死一击么?”图瓦·图根怪笑着举起右手,五根炙热的火柱破开大理石甬道轰然升起,将“丑脸”与祖塔围绕在中心。几名来不及躲避的兄弟会战士惨呼着化为火人跌进湖水,其他人立刻后退给图瓦·图根与弥亚斯让开道路,火之血脉继承人忽然攥紧拳头,火柱像蛇一样扭曲纠缠起来,被困在中心的两个人发梢、衣角立刻燃起火苗。   我要战斗!   约纳的身体在颤抖,但意志从未如此清明,他非常明白自己现在该做些什么。脑中快速闪过无数方案,眼神扫过大剑士留下触目惊心的血泊,他忽然蹲下身子,沾着温热的鲜血在白色大理石地面上画了起来。一个“螺旋三叉戟”星阵迅速成形,三级占星术士没有片刻停顿,在星阵外围增加了另一个储能机构,通过能量转换图案连接到攻击星阵的发射系统中。如同在埃克巴塔纳击破火山岩时做过的一样,危急的情境激发了约纳的灵感,他正在做的事情是此前从未仔细想过的,但此时就算只有一成的可能性,也必须做出尝试。   螺旋三叉戟星阵使用的是第一宫三十号星“熊”与第七宫七号对星“小船”星际线代表“光、热与形态变化”的能量,而约纳在外侧附加的是调动第二宫一号星“风帆”与第八宫第十四号星“雄狮”星际线代表“重力及平衡”能量的图形,两人一组战斗的持剑伽蓝给了他启迪,将两种不同来源、不同性质、不同步调的星辰之力强行扭合在一起,这种互相排斥的异种能量会不会转变为强大的破坏力?   在成为一名合格的占星术士之前约纳就离开了占星术塔,柯沙瓦老师没来得及将重要的知识传授给他,17岁少年并不知道自己现在正在做的事情是占星术历史上最大的禁忌之一。浩瀚星空蕴藏着太多秘密,在探索星辰奥秘的道路上无数占星术士做出了无数失败的尝试,在一级占星术士的教科书扉页就印着这样一句话:“专注是星空的规则。被星际线所选择的人,应当全心全意专注于星空的赐予,专注是武器,专注是力量,而贪婪只会招致灾祸。”每名占星术士对星际线的感应能力各有不同,但视界里最清晰的星际线只有一条,如柯沙瓦老师毕生研究的21-814星际线。同时观测多条星际线在研究派占星术士中是可被理解的,但同时使用两条星际线被严格禁止,即使施术者在试验中幸存下来,也会遭到占星术士协会的直接除名。这是因为人类的精神力是有限的,用全部精神“窃取”星际线能量尚且可能遭到反噬,同时剥离两条星际线的能量简直就是自杀行为,就连初代导师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也只专注于时空之力星际线,不敢越过这道樊篱。   腰带艾丁蒙特上的五个魔法阵同时启动,约纳的脚尖缓缓离开地面,他手中法杖席拉霏娜立在刚刚完成的星阵中央,占星术士闭上眼睛,拨动133-77星际线橙红色的星弦。水晶般璀璨的碎片纷纷落下,顺利地被星阵储能部分所吸收,血液虽然不是最好的星阵制作材料,可强者的鲜血确实更容易被能量所亲和。很快内圈的星辰之力就充满了,约纳稳定一下星神,开始寻找21-814幽蓝星际线的踪迹。   “玖光……明王枪……四连射!”火圈被金色光枪狠狠穿透,接着刀光与剑风将散乱的焰火切碎,祖塔呼哧呼哧喘着气,扶着马克西米连二世狠狠望向对面的敌人。“你退下。”大剑士脸上异样的潮红色更盛,他低声命令道,用肩膀将影伽蓝遮在身后。   “了解……利切先生。”青筋在祖塔握刀的手背上浮现,但他还是忠实地执行了命令,连续后退了十几步,来到高乌遮尊者与扎的身旁。   图瓦·图根身上的火焰开始由红转黄,由黄转蓝,显示烈焰的温度在急剧升高,火焰开始扭卷成一根根游移不定的触角。弥亚斯开始吟唱《圣经》的章节,引导某个圣光法术,地面微微颤动,小石块因强大的能量波动而轻轻跳跃起来,在改变莽撞的战斗方式之后,这位天才牧师成为了相当可怕的敌人。   马克西米连昂首站在大理石甬道中央,目光扫视对面的敌人、两侧静静的湖水和身后的伙伴,表情带着一点轻松的愉悦。他低头望向手中的骑兵重剑,剑身被火焰熏黑了,但剑刃依旧散发锐利的光芒。“那么,就这样吧。”扎维之王向着虚空点点头,举起手中剑,发动了冲锋。   剑士使用“气”来战斗,所谓的“气”指的是消耗生命力,获取速度、体力与破坏力加成的一种方式。茫茫的白色斗气蒸腾在马克西米连的身上,每迈出一步,缠绕在剑刃上的光芒就更盛一分,空气似乎变成了泥浆,皇帝在用力对抗无形的阻力,他的脚步变得越来越沉重,以至于每次脚掌落地都在坚硬的大理石地面印出清晰的脚印。举着重剑的男人就像背负着千钧重担的行者,步步迎向暮色深沉的宿命。   “利切先生……”祖塔望着那个并不高大的背影,喃喃翕动嘴唇。   “……牧羊人之光!”弥亚斯终于发动了圣光法术,五彩极光浮现在天际,把天空染成五彩斑斓的颜色,“轰!”就像一个庞大的无形巨桶从空中掉落,湖水中出现了直径三十码的正圆形轮廓,大理石甬道与水面同时下陷了十寸,石屑纷飞,人工湖两侧同时掀起惊涛骇浪。马克西米连整个人都被无形无质却沉重无比的极光压进地面,他的口中,鼻中、耳中与身上的伤口同时喷出鲜血,脊背几乎被狠狠折断,可沉默的帝王并没有倒下,他慢慢从石块中拔出身体,迈出左脚,重剑上缠绕着一场蓄势待发的风暴。   水面开始漫过破碎的甬道,打不垮的男人再次迈出右脚,就像在水面上行走的神袛。“这不可能!”白袍牧师大喊一声,后退两步,图瓦·图根已经变身成为浑身布满蓝色触角的怪物,嘶吼着迎上前去,湖水被烈焰嘶嘶蒸发为熏天的白雾。   马克西米连的灰眼睛中流露出解脱的释然。他终于挥出积蓄已久的一剑,带着他所有生命力、所有愿望和所有遗憾的一剑,苟活在世上太久的落魄帝王最后喧嚣的残响。风暴撕裂了图瓦·图根,淹没了弥亚斯惊恐的脸颊,卷起无数来不及躲避的敌人的尸骸,笼罩了所有兄弟会的追兵。“丑脸”的瞳仁失去了焦点,扑通栽倒在浑浊水面,沉入血雾升起的水中。   “我们走!”祖塔紧紧咬着牙,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话,“约纳,你在做什么!”看到占星术士身前橙红和幽蓝交错的星光,影伽蓝不由愣住了。   风暴摧毁了通往西门的整条甬道,但未能消灭所有的追兵,身穿绿衣的女人伸出左手,涂着红色蔻丹的指尖在空中画出玄妙的符号,剑刃风暴簌地在眼前消失,接着在敌人身后出现,轰地在城墙上破开巨大的裂口,余势不消地贯通外城墙壁呼啸着飞向荒原。“好吧,来真的了。上吧。”女人轻轻叹口气,再次指向前方。   四个男人从他身后出现,身材矮壮的双斧战士,紫袍加身的通灵术士,身着重甲的武装骑士,绿衣轻甲的精灵射手,这才是兄弟会在南大陆的恐怖战力。战斗这时才正式开始。   “让、让开!”约纳忽然睁开眼睛,用尽全身力气吼道。祖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高乌遮尊者一手拉着扎做出闪避,同时脚下一绊,将影伽蓝踢落湖中。事实上刚刚将21-184星际线的能量注入星阵,约纳就感到这是个完全错误的举动,两种性质的能量根本无法在同一个星阵内共存,鲜血化成的星阵图案冒出火花,随时可能被星辰之力击穿酿成一场爆炸。占星术士拼命控制着攻击星阵,一边摸出仅余的所有星星尘埃倒了出去,利用席拉霏娜的力量尽量安定两种能量的冲突。他无法停下,星阵已经变成一颗定时炸弹,如果不将能量释放出去,粉身碎骨的只有自己。   能量沿着法杖升起,席拉霏娜顶端亮起红蓝两色光芒。“刷!”一道橙红、一道幽蓝的射线互相纠缠在一起射了出去,两道射线之间不断碰撞、摩擦爆出星花,在空气中不安定地扭曲着。刚接触到地面,射线就引发了一连串的爆炸,“轰轰轰轰轰轰……”毫无准头的射击在整个湖中引发密集的火球,“躲开!”绿衣女人惊叫一声,快速后退,射线从他们身前擦过,爆发出一团电芒四射的恐怖火球,武装骑士步伐稍慢,右臂被卷入爆炸中立刻齐肘而断,他诧异地望着自己的臂膀,上臂露着铮铮白骨和坚硬合金装甲的断面。   “打他!”高乌遮尊者从水中浮出,大喝一声。   “了解!”祖塔毫不犹豫地发射明王枪,光枪砰地击中约纳身上的防御阵,占星术士被强大的冲击力弹飞出去,混乱的星阵刚脱离主人的控制就引发一场巨爆,“轰隆……”湖水中升起一团橙蓝相间的电浆球,整个摩睺罗伽城都因这场爆炸而颤抖。   约纳坠入水中,在波涛翻滚的湖水中下沉,他的意识时而糊涂时而清醒,越深,就越暗,但越静,动荡的天光变得越来越遥远,占星术士睁大眼睛,看着光明逐渐远去。身体一轻,他被一只巨大的手掌托住了,那是一尊沉没在湖底的破碎佛像,佛像已经被亵渎而失去神力,但佛陀仅余的半张脸孔还面露慈悲。   忽然间席拉霏娜与艾丁蒙特同时发出震动,亮起柔和的光芒,约纳吐出一个气泡,迷茫地环视四周。熟悉的感觉传来,这种感觉只有一个解释:附近有着法杖与腰带的同类,——第三件诸神刻印居然就在这漆黑的湖底。   第209章 非人之力(上)   秋季的华北平原景物萧瑟,秋风吹过防风林的树梢,高大的杨树飘洒枯黄落叶。三台四旋翼“工蜂”微型无人机将整个战场展现在投影屏幕上,顾铁坐在战壕里,看黑色沃尔沃s80轿车沿着蜿蜒的道路驶来。屏幕上通过不同颜色标注了65军步兵193师587团3连伏击圈的部署位置和火力配备情况,无人机与基站之间的信号传输使用了防窃听的激光定向技术,每台无人机上还配备了装有15发子弹的速射枪管,必要时可以执行精确灭杀任务。   沃尔沃轿车从防风林的遮掩中驶出,慢慢接近埋伏圈中心,作为诱饵的奇瑞mpv摆放在伏击圈中央,顾铁知道起码有五支狙击步枪的十字瞄准线早已锁定了那块区域,射手正通过自动装置不断修正风偏,准备将敌人一击毙命。   是啊,有什么可担忧的呢?对手只是凡人罢了,没有人的身体可以经受12.7毫米狙击步枪子弹的射击,更别说还有上百名武装到牙齿的精锐军人,随时可以用高技术武器把整个战场轰成平地。顾铁安慰着自己,但无论如何止不住心头的不祥预感,爱娃看出身边人的异常,低声询问:“你没事吧?”   “没事。”一滴冷汗从中国人额头滑落,顾铁无意识地一再卸下弹匣检查余弹,装上弹匣,拉动套筒待发。   小萝莉担心地靠过来,伸出白嫩的小手握住顾铁的大手:“没事的,中人是世界上最好的士兵,我们一定可以渡过这道难关的。”   “是的,没问题,没问题……”顾铁喃喃地自语道,眼前的投影屏幕上沃尔沃轿车已经停在奇瑞厢式车旁边,车轮停止旋转,驾驶室车门轻轻开启。   一个身穿合体黑色手工西服的金发男人走出轿车,静静地站在华北平原的秋色中。从屏幕上看,代表狙击手的五个蓝标中起码有三人拥有可以开火的良好视野,“还有一个人呢?快出来……”顾铁攥紧拳头。他知道为了确保杀伤成功率,杨连长在确认敌方人数之后才会下令开火。   彷佛听到顾铁的心声,金发男人抬起手用遥控器关闭了s80轿车的电气设备,车窗由黑色逐渐变为透明,一枚“工蜂”无人机静悄悄地出现在汽车上方,透过全景天窗可以清晰看到车内,——车里是空的。沃尔沃轿车空无一人,唯有金发的男人悠然站在车旁,饶有兴致地望着金黄的防风林带和长满衰草的土丘,仿佛这荒凉的景象是什么值得欣赏的美景一般。   凉意如水般浸透顾铁的心脏,他的眼神凝固在布防图上,3连的埋伏圈是一个勺子形状,厚实的勺体部分由突击步枪、班用机枪、榴弹发射器和肩扛式导弹发射器组成,沿着防风林边缘布置的勺柄则配备了新技术武器、狙击步枪和定向地雷,金发男人将沃尔沃轿车停在勺体中央靠上的位置,站在非常完美的射击位上。   但敌人并非独来独往,起码还有一名伙伴潜伏在左近,如果这名敌人是在“工蜂”无人机无法检视的防风林中离开了轿车,那么他可能潜行到了战场的任何位置,甚至埋伏圈背后。   顾铁脑中忽然闪过一个本该遗忘多年的画面。那时他还在奥地利读小学,有一次在科学基础课上,五十岁的奥沙·贝格尔老师带来了一个新奇的小玩意儿,那是一个形状跟蝌蚪类似的玻璃制品,前端呈现水滴状,后面有一条长长的尾巴。“亲爱的同学们,这个漂亮的小东西这叫做‘鲁珀特亲王之泪’,或者叫做‘荷兰的泪滴’,得名于波西米亚国王腓特烈五世的儿子、帕拉丁选帝侯鲁珀特亲王,你们会在塞萨尔太太的历史课上学到这一段历史。有谁能上来帮助我做个试验?——丹尼尔先生,很好,谢谢你。”   小顾铁无聊地趴在桌上,看一个脸庞红润、戴着眼镜的小男孩兴冲冲走到讲桌前,从贝格尔老师手中接过那颗泪珠,和一柄崭新的4磅羊角锤。“请试着砸碎这颗泪珠,丹尼尔先生。”老师捏住鲁珀特之泪的尾部,让学生举起锤子砸向水滴形的部分,砰砰砸了几下之后,丹尼尔摊开手,示意无法破坏这个非常坚固的玻璃制品。   “那不是你的错,请回到座位,下面我来表演一个小魔术,亲爱的同学们。”贝格尔老师笑眯眯地举起鲁珀特之泪,左手捏住水滴,右手握住蝌蚪一样的小尾巴轻轻一折,鲁珀特之类像被百磅蒸汽大锤砸中一样砰地碎成粉末,哗啦啦落下漫天细粉,最大的碎块都不超过米粒的大小。   “哇……”全班的孩子都兴奋地叫嚷起来。   “将熔化的玻璃靠重力自然滴入冰水中,就会形成这些小蝌蚪一样的玻璃泪滴。这种玻璃有着奇妙的物理特性,泪珠本身和实心玻璃没什么两样,用铁锤都无法破坏,然而若是抓住纤细的尾巴稍微施加一些压力,整颗泪珠就会爆裂开来彻底粉碎。”贝格尔老师举起托板,向学生们展示里面的玻璃粉末,“这就是科学的神奇之处。”   顾铁花了几秒钟就想通了其中的奥妙,鲁珀特之泪碎裂的原理应该叫做“裂纹扩展”,当熔化的玻璃滴入冰水中时,外表面迅速冷却形成外壳,而中央的玻璃还是红热的液态。到核部玻璃凝结时,由于体积变化,液态玻璃自然向着固态外壳压缩,导致靠近表面的玻璃受到很大的压应力、而核心位置则被拉扯向四周,受到拉应力。当尾部遭到破坏时,这些残余应力迅速释放出来,使得裂纹瞬间传遍全体、支离破碎。他试着用随身终端查询了一下,果然,这种物理现象叫做“裂纹扩展”,其裂纹的传递速度可达秒速1450米到1900米。   这有趣的现象不久之后就被遗忘在脑后,今天居然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顾铁的眼神再次望向投影屏幕上的伏击阵型,那个勺子的形状与鲁珀特亲王之泪几乎一模一样。   从步兵战术上来看,伏击的要领是准确选择伏击地区,隐蔽部队,达成战术上突然性,选择那些既然便于自己秘密出击、又能迫敌处于不利地位的地方,同时在伏击前必须采取有效的伪装及保密措施,严密封锁消息,加强警戒和侦察。第一枪打响后要快打,猛攻、迫战、包围分割,各个歼敌,才能速战速决,各种火器要突然向敌队形猛烈射击,攻击分队乘敌混乱之际,多路,多方向向敌猛冲,进行近战,包围分割敌人,各个歼灭。   对于这种我敌实力悬殊的伏击战来说,这个勺子阵型已经完美体现了操典要领,杨连长手下士兵的隐蔽能力也让人印象深刻,如果说要有什么小小的缺点,那就是火力的层次不够分明,注意力全部放在包围圈中央,火力最强大、但距离核心区域最远的勺柄尖端负责精确和大规模打击,实际上缺乏与敌正面作战的能力。——那不正是鲁珀特亲王之泪最脆弱的地方?   下一秒,顾铁按下战壕里的通讯器打破了无线电静默:“杨连长,收缩阵型!”   第二秒,金发的男人平举双手,像告别谢幕的艺术家一样深深鞠躬,无数条粉红色的细线在他双手间扭曲飞舞,瞬间将沃尔沃轿车与奇瑞厢式车切成碎块,“轰!”燃油被引爆了,火球和黑烟升上天际。   第三秒,杨政通连长在无线电中吼道:“打!”在伏击战斗确定打响时机是取得战斗胜利的重要因素,只晚了一瞬间,敌人就将身形隐藏在火焰与烟雾中,33式12.7mm狙击枪猛烈开火,但浓烟中根本无法判断射击结果。   第四秒,一个非常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勺子阵型外缘,潜伏在灌木丛中的狙击手刚打空了一个五发弹匣,从隐蔽处跳起来准备转移射击点,一转身,视野就被陌生的男人堵得严严实实。身经百战的士兵立刻丢下狙击步枪,从快拔枪套中抽出自卫,但没等扣下扳机,一只沉重的拳头击中了他的腹部,这一拳看似速度不快,但接触到迷彩作战服的瞬间却突然加速,带着令人难以置信的冲击力轰然击穿了军人的腹腔,将一团内脏混着血雨射出五米开外。狙击手沉重地倒在黄土地上,失去意识前看到自己狙击小组的观察员已经身首异处,无头的躯体正汩汩冒出鲜血。   第五秒,杨连长发布了火力覆盖的指令,无数个隐蔽点冒出明亮的枪口焰,爆豆般的枪声响成一片,“咚!咚!咚!”数颗球形弹丸被掷弹器抛入天空,接着爆炸开来化为数百枚微小的针形弹头,下起一场死亡的钢针之雨。“咻!咻!咻!咻!”四连发微型火箭弹从肩扛发射器飞出,带着长长的尾迹射向伏击圈中央,没等爆炸发生,六道纵横交错的重离子束将空场切割得支离破碎,由重离子加速器射出的铁56离子束像锐刀切豆腐一样破开地面,毫无死角地交错而过。   第六秒,顾铁再次疯狂地喊道:“收缩!杨连长!有敌人在……”   没有人听得到他的话。   第210章 非人之力(下)   来自吉林通化的佟二彪是精确打击小组的士兵,四级军士长军衔,是连里为数不多可以操作超导电磁轨道炮的尖子兵之一,他的小组共有四个人,装备了一门最新型号的试验用战术电磁炮,这种武器主要设计用来执行对重装甲目标、掩体和舰船的精确打击任务,用在这种伏击战中完全是大材小用。但在杨政通连长发出火力覆盖指令之后,佟二彪毫不犹豫地命令道:“加压!计算弹着点!五秒后发射!四,三,二……”   电气操作员启动能源输入,挂着迷彩伪装网的立方体氢燃料电池发出轻微的嗡嗡声,电磁轨道炮的显示屏亮起一个又一个绿灯,观测员按照敌人最后出现的位置确定了弹着点,装填员撤去炮管上的伪装,形状像缠着麻绳的方钢管一般的修长炮身出现在阳光下,“……一……”佟二彪的手指轻轻放在扳机上,他知道只要食指向后收缩五毫米,灼热的弹丸就会以七倍音速击穿空气,掀起一场恐怖的爆炸。“扣扳机”的神经信号从脑部发出,在神经系统中以光速传递,但信号经由正中神经向下传递时,在手腕处出现了中断,电脉冲未能经由前骨间神经传递至第一指深屈肌,他的食指轻轻一颤,无力地垂在扳机护圈上。   从穿上军装的那天起佟二彪就有了流血不流泪的决心和意志,此刻看到自己的手腕像被野兽咬中一样断为两截,白生生的骨茬和红彤彤的肌肉暴露在外,接着鲜血四处喷溅,他没有感觉到疼痛或者害怕,脑中升起的唯一念头是“我犯错误了。对不起连长,对不起首长,对不起国家和人民……”   他咬紧牙关左手摸向腰带,嗖地抽出匕首转身寻找敌人的踪迹,一道黑影以肉眼几乎无法跟踪的速度一闪而过,佟二彪的左手腕传来一股轻风拂过的凉意,他迷茫地望着持刀的左手,那里只剩了一个血肉模糊的断茬,伤口呈撕裂状,长长的肌肉组织像碎布条一样随风飘动。在紧接而来剧痛将他击倒之前,他在无线电里用尽全身力气狂吼道:“连长!火力覆盖我的位置!敌人已经……”   他的声音没能传到杨政通耳中。事实上整个战场的无线电通讯都受到了强烈干扰,耳机中传来的只有无意义的沙沙声。在建立埋伏圈时为了防止枪声引来好奇的民众造成误伤,3连使用一种叫做“佛丽胧”的透明高分子材料建起了隔绝声音和电子信号传出的无形屏障,强大的表面张力使这个肉眼看不到的护罩呈现完美的半球形,同时纤薄的护罩足可以允许车辆和人类通过,人的皮肤甚至都感觉不出那种微弱的阻力。   但此时,像大碗一样罩在战场上空的佛丽胧护罩成为干扰信号的天然放大器,杂乱无章的电子信号在高分子障壁上不断反射,除了“工蜂”无人机的定向激光数据链之外,其他所有的电子设备都不同程度地失去了功能。这种全频带阻塞干扰的来源并非电子设备,而是一个人,一个隐藏在硝烟中、脸上永远带着笑意的金发男人。   德沃鲁感觉心情非常愉快。   他喜欢战斗。自从成为身份显赫的第十一位议员大人、圣殿荆棘十字团副执事长之后,文书工作就变成日常生活的主要部分,德沃鲁非常厌恶被困在十字团奥地利总部整天伏案工作那种暗无天日的日子,因此一听到有行动的机会,就迫不及待地向执事长申请外勤,一身轻松地登上飞往日本的湾流xii型喷气式飞机。当然,他的另一个身份——gtc反恐情报处第二副处长——也正处在某些麻烦事当中,gtc内部正掀起一场错综复杂的整肃运动,在这种时机申请一个长假不失为明智的举动,反恐情报处处长约登·史密斯对他的做法还很欣赏,称他为“洁身自好的优质青年。”   他向右侧走出十步,“轰!”一颗火箭弹在他刚才所处的位置爆炸,德沃鲁在横飞的弹片中哈哈大笑。   没有任何一件事比好猎手遇见好猎物更令人心情爽朗,从欧洲到日本,从日本到蒙古,从蒙古到中国,金发男人的心情就像追逐着老鼠的猫儿,兴奋的情绪不断积攒,身体内来回鼓荡的冲动让他闭上眼睛就能到达,——对使用生物电作战的男人来说,欺骗自己身上的神经末梢是最容易不过的事情,刺激身体施放激素也不是难事,德沃鲁的记录是一天之内经历了三百次短暂的。但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过着禁欲的生活,就为了在最后品尝美味的时候得到绝顶的愉悦,而这个时刻,就是现在。   “流网!”   将电能从每一寸裸露的肌肤散发出去,高压电弧形成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德沃鲁张开无数电的触角,通过微小的电位差变化感觉各种武器光电瞄准器的指向,在隔绝视线的烟雾中不断移动位置,规避攻击。   人体发电现象是一个有趣的课题,在历史上层留下过相当多的研究资料。意大利罗马南方的一个村子里,住着一位名叫斯毕诺的16岁青年人,他的叔父艾斯拉模·斯毕诺在1983年8月首先发现了他的奇异之处:每当斯毕诺来到他家时,他家里的电气产品就会发生故障,而且他身边的床还会无缘无故发生自燃,油漆罐也会着火爆炸等。   英国的贾姬·普利斯曼夫人是另一个会发电的人,一旦她靠近电器,电器制品就会损坏,电视会自己转台、灯泡会爆炸,多年间她毁坏了24台吸尘器、9台除草机、12台吹风机、19个电饭锅、8台电炉、5只手表、3台洗衣机。   科学家用尽各种办法来研究以求解开这个不可思议的人体发电现象。他们从电鳗的健康与发出电能的相关关系得到启发,纽约州立监狱的南萨姆医师用囚犯做实验,用“肉毒菌”让被实验者暂时得病,发电现象在病人身体上出现了。这时从病人的体内可以检测出大量的静电。不过,病人的身体一旦恢复健康,发电的现象便消失了。   韦恩·r·柯尔博士认为,从理论上来讲,约3立方厘米的人类肌肉细胞可以产生40万伏特的电压。他试验利用冥想在肌肉中产生静电,实验取得了成功。   不过在德沃鲁身上,这只是人体基因的微小改变可能产生的诸多奇迹之一,尽管科学界已经完全掌握人类基因图谱,但由于禁止人体相关实验,基因的秘密只展露了冰山一角。在路西法深深地下的实验室中,脱氧核糖核酸的些微异变导致了无数惊人的研究结果,赤枭兄弟会的科学家们发现某种突变似乎是具有不可复制的独特性的,百亿地球人的基因链似乎在某种程度上对突变产生互斥,在那么多实验对象中,重复的能力从未出现过,金发的英俊男人从重生的那一刻起,就是世界上唯一一名能够掌握百万伏特强大电能的男人。   “差不多了吧?”德沃鲁自言自语道,忽然伏低身子借着硝烟掩护向前奔去,电信号不断刺激着腿部肌肉,让他爆发出不逊色与百米飞人的瞬间速度,这样虽然会造成能量过度消耗、肌肉撕裂伤等后果,但那是战斗结束以后的事情了,而肌肉酸痛,说起来也不过是一种可以欺骗的神经信号而已。   他突击的方向是勺子阵型最丰厚的边缘部分,一个步兵组刚刚完成了一轮火力覆盖,正在保持低火力持续的同时依序更换弹匣,“那是什么?”年轻的轻机枪手抬起头,看到浓烟中闪现一条纤细的粉红色丝线,红线温柔无害地闪耀着光芒,如同夜空中绚丽的极光。   “光弧!”   高压电作用在高导电性聚苯胺碳纳米管游丝上,变为美丽的粉红色光弧,身穿合体黑色西装的男人鬼魅般在士兵身后闪现,将漫天光弧簌地收回双手之间。他背后的掩体、枪械、岩石和人体轻轻裂解为无数不规则的碎块,轻机枪手在喊出一声“哎呀”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头颅已经离开身体,等到头颅落地之时,已经变成十五块大小不均的碎肉,每个切口都比外科手术更精准平滑。   与这个步兵组相邻的两个小组立刻发现了异动,在埋伏点层次分明的区域,每个战斗小组都在其他两个小组的火力覆盖范围之内。最近的火力点只有二十五米距离,五朵枪口焰立刻亮起,但士兵们没来得及修正弹着点,一根散发着血红色扭曲电芒的粗壮鞭子横扫过来,“啪”地打碎了速干混凝土屏障,“呜呜”呼啸着将五名士兵拦腰斩断。残尸跌倒在地,伤口立刻燃起了烈焰。噼啪作响的长鞭扫过战场倒卷回来,在德沃鲁身上盘旋数匝,像条蛇一样萎垂于地。金发男人的体表不断冒出微小的电弧,防止鞭子接触到自己的身体,即使是这件武器的主人,德沃鲁显然对它也有着深深的忌惮。   “焰蛇!”长达三十五米的火鞭是他极少使用的重型作战武器,维持鞭子热度所消耗的电能就是天文数字,但现在德沃鲁毫不介意使用焰蛇,因为他体内的血液正在沸腾。   他的灵魂正在发出快乐的嚎叫。   第211章 故人之血(上)   顾铁的手指在颤抖。扳机护圈留下他潮湿的指纹,一滴冷汗从下颌滚落,滴答砸碎在靴子上。“工蜂”无人机传回的战场形势图上,3连的埋伏阵型正如鲁珀特亲王之泪般迅速崩溃,代表战斗小组的各色方块一个接一个消失,正当军人们将注意力转向受到攻击的勺柄部位时,勺体处又遭到了强有力的突袭,三个枪兵小组瞬间消失在投影屏幕上。   “果然是他们……”爱娃刷刷抽出两柄“巨蟒”左轮,黑色马尾辫因恐惧而颤抖不停,“是异类!……铁,我们要立刻离开,不可以同他们作战!就算再强大的军队也无法与这些非人的存在对抗!”   半张脸吉斯正在战壕一端警戒,闻言慢慢回头,独眼中流露出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他伸手拉低自己的毛线帽,将毁容的左脸藏在阴影中。“大姐头,你们带着老大赶紧走,我在这儿等着他们来,如果有我的话,你们走不远的!”小白脸乔治靠在墙壁上喘息着说,哗啦拉动手中突击步枪的枪栓,他身上和腿上的绷带又渗出血迹,显然激动的情绪让伤口再次崩裂了。   顾铁紧紧皱着眉头,忽然一把扯下无线电耳机用力丢在地上,“搞他妈屁的无线电干扰!爱娃,大伙,五分钟之内别跟我说话!”   光荣马戏团众人视线集中在他身上,中国人凝重的表情让他们保持缄默。顾铁盯着战场形势图看了片刻,忽然抓起“工蜂”系统的终端机,翻过来掉过去研究设备的输入输出形式,“清道夫!”他大吼一声,络腮胡博特立刻小步跑了过来:“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把外壳切开。”顾铁将那个军绿色的钢制立方体丢了过去,这只是一个接收转译信号的终端设备,自带电源,有一条电缆连接着地面上的激光接收器,“工蜂”的控制装置应该在附近的指挥部里,不过在无线电干扰的前提下找到这个隐蔽指挥部基本是没可能的。   “收到!”络腮胡从他包罗万物的外套里掏出喷嘴、软管和两支高压钢瓶,一个瓶子里装的是纯氧,另一个装满高标号汽油。他迅速连接好这套设备,启动了喷嘴上的电动装置,钢瓶中的汽油被转化为汽油气,经电火花点燃,开始以一千两百度的高温加热钢材表面。几秒钟后,另一个喷嘴射出高速的切割氧气流,纯氧与铁剧烈反应氧化放热,霎时间将立方体的顶盖切断。“好了!”博特丢下汽油火焰切割器,掏出另一个小器械开始为立方体降温。   顾铁一边附身在终端机上摆弄着什么,一边大声问:“特里!能连接网络吗?”   “不,不能……”小丑略显迷茫地回答道,“自从到了这里以后就不行了。卫星天线没有信号。”   “果然是遮蔽罩,真是自讨苦吃!”顾铁骂了一句,忽然反手拔出匕首“锵”的一刀插进“工蜂”终端机,电路板噼噼啪啪冒出火花。“这样应该干扰到陀螺仪系统,做点正事吧小东西们!”   混乱的电脉冲经电缆传至激光收发头,定向激光信号向三架“工蜂”四旋翼飞行器传输了一串乱码,三架飞行器的轨迹立刻变得不规则起来,其中两架自动上升,接触到了高分子遮蔽罩,直径45cm的涡轮螺旋桨旋翼立刻将护罩卷入其中,遮蔽罩被撕裂了,“砰”地像肥皂泡般破裂,“有信号了!”小丑惊叫一声。   “好!”顾铁伸手打开腰间的卫星天线,花了十秒钟接通量子网络,“清道夫,看到电路板上i5至i14的蓝色触点吗?那是预留的无线输入/输出通道,找一台无线路由连上,我给你半分钟时间!”一边登陆“净土”,他一边指挥着身边人。   博特果然掏出一台火柴盒大小的微型无线路由器,将一条后端发散的连接线插进端口,用速干导电胶将十个引脚粘在终端机pcB板上。军用设备在安全性方面自然下了很多功夫,但对来自突破、并拥有“创世纪”庞大运算能力的顾铁来说,脆弱得像一块糖化玻璃。一旦与“工蜂”系统的连接建立,顾铁不费吹灰之力就攻破了内部防火墙,取得了三台无人机的控制权。   由于遮蔽罩的破裂,漫反射的电磁波瞬间消失,德沃鲁“流网”带来的电磁干扰效果停止了,无线电中传来无数士兵的呼叫声,“蓝色甲二号!敌人已经……”“连长!我们来不及……”“开火!开火!”“能收到吗?我是杨政通,所有战斗小组立刻向紫色乙一号位置收缩,重复,向紫色乙一号位置收缩,现在!”   “太晚了!”顾铁狂吼道,“现在收缩就是玩命!保持阵型!”   在战斗开始刚开始的时刻如果能够调整阵型,以密集火力抑制敌人进逼,是最好的结果,但现在敌人已经深入伏击圈之中,再移动位置只会给敌人带来更好的出手机会。中国人狠狠咬着牙,开启了三架无人机上的所有传感器。两个没有身份识别信息的人影被锁定了,“敌人的位置已经共享,他们的移动速度非常快!”顾铁抓起无线电耳机吼道,一边操纵无人机接近敌人,“小丑,我开放了权限,你控制三号机去追右边那个人,我负责一号二号机追左边的!明白吗?”   “马上……好了!”特里闭上眼睛,大声回答。   一架无人机脱离了队伍,向战场另一侧移动,另两台无人机在空中画出交错的曲线,一左一右追赶上左边的敌人。那个男人刚从一团烈焰中冲出,手中还握着一颗戴着迷彩钢盔的士兵的头颅。顾铁集中精神,开启了无人机的武器系统。   “突突突突突!”红色瞄准圈刚一套住那条人影,两支速射枪管就在三秒钟光了三十发子弹,地面上出现x型交错的弹幕,可敌人以超乎人体极限的动作猛然刹停了脚步,用一个三级跳远落地般的动作从接近40公里每秒的高速奔跑化为完全静止。“轰!”他的双脚陷入地面,弹幕在他面前半米处掠过,拥有恐怖身体机能的男人抬起头,冲着天空中的无人机露出挑衅的笑容。   高大健硕的体形,坚忍的脸庞生满青青胡茬,亚麻色头发,虽然从未见过他穿着黑色手工西服的样子,顾铁还是对这名敌人非常熟悉,熟悉到无法相信在创世纪网络终端中看到的画面。   “……艾德?”   中国人不禁轻轻念出这个名字。   艾德·亚辛斯基,比亚维斯托克森林公园的护林员,因为兄弟会成员搜查而与顾铁一同潜逃的前波兰“雷鸣特种部队”成员,拥有波兰共和国流亡政府领袖这个隐秘身份的男人,从布兰斯克市的旅馆房间中神秘消失的同伴。顾铁曾以为他会成为自己的伙伴,没想到在深夜失踪后再不见踪影的大胡子,居然会成为赤枭兄弟会的成员,——一个可怕的敌人。   脑中纷乱无比,可潜意识让他驱动无人机发动了自杀攻击,“工蜂”无人机收起了旋翼涡流外圈,露出像刀子一样锋利的旋翼,这样虽然飞行性能会大幅度下降,但整架无人机化身为恐怖的接近战武器,带有高分子涂层的旋翼连步兵战车的装甲都能够切开,更别说血肉之躯了。   面对呼啸着袭来的两台“工蜂”飞行器,艾德只是微微蹲下身子,然后双拳齐发,发动了快到无法在视网膜上留下残像的攻击,“轰轰!”两道疾风击穿锰钢护甲,自下而上贯穿了无人机的核心部位,两架“工蜂”摇摇晃晃交错而过,冒着黑烟坠落在不远处,仍在嗡嗡飞旋的机翼将黄土地面切得支离破碎。   一架无人机的摄像头仍在传回画面,烟尘中矗立的高大身影甩甩手臂,忽然化作一道残影飞射而出,他立身之处紧接着落下一颗枪榴弹,高爆炸药的冲击波将无人机彻底摧毁了。视野黑暗了,“这就是……异类?”顾铁难以相信刚看到的一切。从艾德的发力动作来看,那样的两拳根本不可能打穿无人机的装甲,重量级拳击手可以打出600到800磅力量的重拳,可无论如何,人类不可能具有打坏钢板的恐怖力量,这根本就不符合物理规则!   与此同时,小丑特里控制的无人机从身后接近了另一名敌人,枪管喷出火焰,他也一口气打光了为数不多的备弹。没等到检视射击结果,一道纤细的粉红色线条迎面而来,轻轻地将无人机切成了两半。由于切口太过平滑,分子应力使得“工蜂”无人机在空中保持了几秒钟的形态,摄像头捕捉到了敌人的正面形象,英俊的金发男子,就算在残酷的战争中脸上也纤尘不染,红色领带结一丝不苟,嘴角挂着兴致勃勃的笑容。   “啊!”小丑惨叫一声跌倒在地,挥舞双手向墙角瑟缩而去,“怎么了特里?你没事吧?”爱娃立刻跑过去抱住他的头颅,安抚着惊慌失措的小丑,“是、是队长……队长复活了……队、队长……”特里的眼中写满惊恐,语无伦次地叫嚷着。   小萝莉的表情凝固了。   第212章 故人之血(中)   三台“工蜂”无人机全部坠毁在烽烟缭乱的战场,战壕里的几人表情各异地愣在那里,“……艾德?”顾铁脑中乱哄哄地计算着波兰人被兄弟会拉拢的可能性,这个大胡子不大可能从一开始就是兄弟会的成员,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在布兰斯克市那家小旅馆里,当他喝多了烂醉如泥的时候,艾德·亚辛斯基听到了某种神秘的召唤,自己从通风管道爬到外面,消失在黑暗的巷道之中。可他的非人力量从何而来?在短短的一个月时间内获得了如此恐怖的能力,镜头中高大的男人已经不是自己熟悉的大胡子了,他甚至以真面目行走在阳光下,根本不屑于戴上伪装面具。   “……队长?”爱娃的震惊程度超过顾铁好几倍,因为根据小丑特里所说,那个金发的男人分明就是六年前在战斗中与兄弟会的异类同归于尽的幽灵左手波兰支部领袖、行动队队长安杰伊·瓦兹诺沙华,——她曾经深爱着的男人。小丑加入组织很晚,当然没有亲眼见过这位传说中的队长,但波兰支部的酒吧中挂着所有牺牲成员的相片,瓦兹诺沙华的照片就悬挂在台球案旁边,每日安静地注视着秉承幽灵信念继续奋斗的诸位同仁。   “这不可能!”小萝莉僵硬地转过头,望向身边的半张脸吉斯,老吉斯喉咙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咯咯声,好久才酝酿出一句完整的话语:“我、我不确定,爱娃,我们没有亲眼看到队长的尸体,说不定他……”   “特里,能够将他画面传过来让我们看一眼吗?”爱娃搂着小丑的肩膀说,小丑艰难地点点头,可是瞳孔在明显涣散,来自现实世界的冲击让他的感官衰退症发作了,他的意识正在缩回虚拟世界的安全区域,像遭到威胁的寄居蟹将身体收缩进坚硬的海螺壳。在昏睡过去之前,他将无人机摄像头捕捉到的最后画面投射在屏幕上,军用高清摄像头清晰地捕捉到金发男人的脸,小萝莉不由自主地停止了呼吸,浑身血液变得冰冷沉重,无法动弹分毫。   安杰伊·瓦兹诺沙华的面容还像六年前一样年轻,岁月没有在他英俊的面孔留下一丝痕迹,棱角分明的鼻梁上面,一对深邃的瞳仁闪着洞悉一切的悠然光辉,唯一的不同,当年队长留着一头干练的短发,而如今眼前的男人拥有一头飘扬的长发。记忆像潮水一样汹涌而来,一滴泪水悄悄溢出眼角,滑过爱娃光滑的脸颊,挂在下颌摇摇晃晃,如同清晨花瓣上一颗晶莹的露珠。她的耳边响起队长低沉性感的语声,鼻端闻到了队长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道,“安杰伊……”小萝莉伸手捂住胸口,以防自己的心脏跳跃得太快,会将自己单薄的胸口撕裂。   络腮胡博特与小白脸乔治都是后来加入的成员,看到屏幕上的男人,更多感到的不可思议,“死而复生吗?”清道夫若有所思道,“为何会变成敌人呢?还有那种可怕的粉红色游丝……若以人类的标准考量……”   “不管是队长还是什么人,你们赶紧撤离吧!见鬼!”乔治愤怒地叫嚷道,“老大,你命令他们走啊!这里有我就够了!”   在这短暂的几分钟里,屏幕上的战斗小组数量不断锐减,整个伏击阵型已经瓦解,3连的武装力量即将完全被击溃。顾铁忽然跳起来“砰”地将清道夫撞开一边,单手一抓战壕边缘,飞身破开伪装布跃到了上边,“必须出手了!我去左边,你们去右边!”   “你干什么!”爱娃立刻从回忆中惊醒,大声喊道:“别干傻事……可恶!”话音刚落,顾铁已经消失在战壕边缘,小萝莉立刻抽出命令道:“乔治保护特里,其他人跟我出去!”   风声从顾铁耳边掠过,他一边奔跑,一边调动整个战场所有的侦查手段锁定敌人的位置。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小山包背面,他顺时针沿着山脚向前移动,爆豆一样的枪声和光能武器的尖锐发射声不断响起,硝烟弥漫,能见度迅速降低,“坚持一下,坚持一下……”顾铁咬紧牙关默念着,他知道即使是百炼成钢的军人也无法与这种拥有非人力量的异类对抗,秒针每拨动一下,都有一名无辜的中人倒下。   若干个传感器锁定了同一个人影,艾德·亚辛斯基就在山坡对面,与他的直线距离只剩下40米,顾铁举起,左手掏出一堆小玩意儿快速查看。与清道夫博特擦肩而过的时候,顾铁顺手将他大衣里的小东西掏了出来,中国人深知自己并没有与异类正面对战的能力,只能靠智慧与小手段与之周旋。   “砰砰!砰”绕过山坡的遮蔽,顾铁举起向着硝烟中的身影连开三枪,子弹并没有命中,反而引起了敌人的注意,高大身影像野兽一样屈身蓄力,“轰”地踏破大地飞跃而来。离得近了才真切感觉到敌人的可怕,这个男人身旁的劲风足可以割破皮肤,像一座火车头一样轰隆隆碾过地面,将空气中的残影撕得粉碎。艾德停住脚步,回头疑惑地观察着烟雾中飘忽不定的人像,一颗纽扣大小的全息投影仪以硝烟为背景投射出了顾铁的形象,“嗨,老艾,好久不见。”中国人的声音通过超声波漫反射飘忽不定地响起。   “铁,你好吗。”艾德慢慢地直起身子,沾满血迹的脸上浮现出笑容。他挺起胸膛,发达的胸肌几乎将西装涨破,与纤尘不染的德沃鲁相比,鲜血与污迹沾满全身的他显得狼狈许多。浓烟将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枪声显得遥远了,艾德缓缓环视四周,甩一甩双手上的污血与碎肉,“那场酒喝得还真是过瘾呢,如果有机会的话,真想跟你好好大喝一回。”他眯起眼睛,略带怀念地说。   “只要不是金枪鱼罐头柠檬伏特加的话……我随时奉陪,老艾。”顾铁笑道。   “哈哈哈哈……”波兰笑起来,忽然又收敛了笑容,“说实话,我一直担心今天的见面会变得有些尴尬。”   “结果呢?”中国人配合地发问。   “结果比我想象得美好得多。”艾德摊开双臂:“你瞧,没有别扭的问候、没有无聊的指责和吵闹,以一场屠杀开局,用一场决斗收尾,还有比这更好的老友见面方式吗?”忽然间他身影一矮,猛然弹射向西南方向,轰地撞碎了一颗五岁龄的高大落叶杨,树干沉重地倒下,艾德满不在乎地拂去肩头的木屑,“又猜错了,运气不佳呢。”   顾铁的声音停了一会儿,从另一个方向发出:“老艾,其实我挺想问那个问题,就是不知你愿不愿意回答。”   “哦,别客气,老友。”高大的男人很自然地耸耸肩,“我早就想好问题的答案了,稍等一下。”他的脖颈部位忽然冒出白色蒸汽,皮肤的温度在急剧升高,“哧……”一阵青烟透过皮肤的微小创口冒出,植入延髓部位的终端芯片被高热焚毁了,艾德长长呼出一口气:“哎呀,早就想这么做了,感觉还真是爽快呢!——铁,我的目的不是与你为敌,只是我需要这种力量。”   “我明白。”从中国人的声音中听不出情绪。   “那天醉酒后睡得不错,后来,我被一个声音唤醒了。该怎么说呢?就像有个声音在脑子里小声念叨着:‘过来吧,过来吧,给你力量……’那时你还在卫生间呼呼大睡呢,哈哈哈。”艾德笑道,“那个声音驱动着我的身体,就像被奶酪味道引诱的老鼠一样,我通过通风系统爬出旅馆,沿着贫民窟让人晕头转向的巷子走了二十分钟,然后在一栋小房子里见到了一个人。”   “兄弟会,我猜。”顾铁评论道。   “当然,你总是猜对。”波兰人说,“那是赤枭兄弟会七大部门之一‘路西法’的遴选官员,在那间破破烂烂的屋子里,我做了一个决定:出卖我的身体,换取强大的力量,——非常重要的力量。铁,如果你站在我的立场,会发现这是一个非常容易的选择,兄弟会拥有不可估量的政治资本、财力储备与地下实力,如果我能掌握其中百分之一的力量,恢复波兰第一共和国的辉煌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就算是魔鬼的契约,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签下自己的姓名。”   顾铁轻轻叹了口气:“跟我想象得差不多,老艾。”   “路西法会在全世界发射一种特定频率的电磁波,只有拥有那种潜力的人才能被电磁波所吸引。但每一百名接受调制的潜力者中只有一名能够活下来,获得超越人类极限的力量,你看到了。”艾德转了个身,展示着自己的身体,“我是个幸运儿。这只是开端而已,兄弟会的地位与权力对我非常重要,这条道路上的所有障碍都会被我狠狠碾平,即使出现在前方的是你也一样,老友。对不起。听德沃鲁的描述时我就猜到神秘的东方人是你,看来,我没办法继续邀请你帮助流亡政府了,将来每年的这个时候,我都会在你的坟墓上献上鲜花,陪你喝一杯上好的伏特加。铁,原谅我吧。”   顾铁平静地回答道:“我相信自己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老艾。我会用最好的二锅头来祭奠你。来吧。”   第213章 故人之血(下)   爱娃带着半张脸吉斯与络腮胡博特跳出战壕的时候,顾铁已经消失在左侧山坡后面,“这个毫无安全意识的混蛋!”小萝莉狠狠骂道,“追上去!”   这时山包右侧的硝烟中出现了一条人影,跌跌撞撞地冲他们跑来,“站住!”络腮胡立刻举起冲锋枪瞄准,“表明你的身份!”   “他来了,他来了,首长、首长快撤退……”年轻的中喊道,踉跄着跑出浓烟,光荣马戏团的众人不约而同地倒抽一口凉气,这名士兵头盖骨连同钢盔一起被削掉一片,额头上顶着一颗颤巍巍的粉红色大脑,凝胶一样的脑组织随着他的步伐颤颤悠悠,“他不是人,不是人……首长……”口鼻流血的士兵呼号着跑出几步,扑通跌倒在地,大脑在地上砸开一片白白红红的豆腐花。   “枪声停止了。”吉斯忽然开口道。   爱娃与博特这时也注意到整个战场安静了下来,超过一百人的伏击部队已经被两名敌人彻底歼灭,除了电流的滋滋声之外,无线电像坟墓一样沉默。“会有支援吗?”小萝莉紧紧攥着,低声问。   “不,这样的行动不会有援兵。”清道夫回答道,“军队、警察、民兵,这是一个孤岛,不会有人来救我们的。”他伸手进衣兜像掏什么东西出来,忽然表情一愣,解开衣扣向大衣内袋瞧了一眼,情不自禁露出苦笑:“好吧,直接问我要不就好了吗……”   爱娃忽然举起双枪向着硝烟开火,“砰!砰!砰!砰!砰!”蟒蛇左轮修长的枪管喷出烈焰,蜂群样的子弹无法撕裂浓雾,无声无息地消失在看不透的烟雾彼端。“来了。”小萝莉表情冷峻地说。   修长的身影慢慢清晰起来,穿着一尘不染黑色西服的金发男人像是漫步在城堡庭院里的旧世界贵族,带着优雅的微笑缓步走来。不详的感觉充满了清道夫的身体,他发觉自己的手指在不停颤抖,来自骨髓深处的恐惧正在侵蚀他的和意志,这种感觉从未有过。“突突突突突!”为了释放这种恐惧,博特扣动扳机射出一串子弹,火流在华北平原的黄褐色土壤中掀起烟尘,但敌人彷佛早就预见到弹着点,闲庭信步地移动步伐躲过密集的弹幕,“嗨,糖果。”金发男人扬起手轻松地打了个招呼。   “队长……”爱娃垂下视线,将握得更紧。只有一个男人会这样称呼她。死在六年前战场上的男人,那个几乎夺走了她的整个人生的男人。那个男人。   “好久不见,过得还好吗?”德沃鲁露出故友重逢的愉快表情,“还有你,老吉斯,你变了不少。”   “对于一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人来说,你显得气色很好,队长先生。”半张脸吉斯忽然掀掉了头上的帽子,露出瘪下去的头盖骨和不翼而飞的左脸,他从嘴角挤出一个阴冷的笑容:“又或者你一直在某个地方偷偷活着,让我们的牺牲变得毫无价值,是这样吗,安杰伊·瓦兹诺沙华先生?”   德沃鲁略显惊异地挑起眉毛:“你都经历了些什么啊,老吉斯……我的名字是德沃鲁,抛弃旧名字的时候,我将过往的光荣与罪孽一同抛弃了,你的指控我没办法承认。只是叙叙旧而已,放轻松。”   “队长,……你是怎么活下来的?你知道失去你之后我们过着怎样的日子吗?……你为什么会加入兄弟会?幽灵的誓言对你来说究竟算些什么?”小萝莉咬紧牙关问道。   “我只是遵守世界运行的规则,糖果。”金发男人昂起头颅,望着朦胧不清的天光,“‘正确’与‘错误’是没有意义的,推动世界不断向前的动力并非简单的二择问题,而是……”   他的话没能说完,爱娃用某种隐秘的方式向两名队员传达了同时攻击的信号,枪口焰照亮空气,巨蟒左轮与冲锋枪一左一右洒下大片弹幕,半张脸吉斯飞身跃起,无数璀璨的光点从他袖中激射而出,致命的飞针铺满了每一寸空间。德沃鲁飞速倒退几步避开弹着点,粉红色光弧在双手间纠缠成一片细密的网,霎时间将铺天盖地的银针绞成碎片。“啪啪!”两道雪亮的电弧在他身后闪现,两柄精钢铸造的回旋镖锵然落地,“飞针之外还多了回转道具吗,你成长了呢,老吉斯。”金发男人若有所思地望着地上的回旋镖,“但没用的,我的‘流网’可以覆盖十米之内的所有空间,电网是我的眼睛、耳朵和皮肤。”   说完这句话,德沃鲁忽然后退了一步,一柄勺子形状的飞刀从地面上猛然弹射而起,贴着他的鼻尖飞入高空,“对了,地面也是我的领域,贴地飞行的道具也逃不出电位差监控的。”他心情很好地摆摆手,“很高兴看到你们变强了,你不再是爱哭鼻子的小家伙了,糖果。”   爱娃默不作声地低下头,用快速装弹器给两把补充弹药,半张脸吉斯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指缝里再次冒出锋利的银针。清道夫的脑子在高速开动,掏出剩余的小道具作出准备,德沃鲁好脾气地站定在他们对面,什么话也没有说。   “没想到你还记得那时我们的约定,队长。”小萝莉忽然开口道。   “不不,那不是我们的约定,而是你与瓦兹诺沙华的约定。”金发男人轻轻摇头,“你又忘记了,我并不是你的队长,而是名叫德沃鲁的兄弟会成员,糖果。但出于对瓦兹诺沙华的尊敬,我会替他履行诺言。”   吉斯扭头望向爱娃,独眼中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看到小萝莉湖水般的双瞳写满痛苦的决绝。七年前的波兰支部,人人都知道爱娃对队长心存爱慕,但金发的瓦兹诺沙华对小女孩外表的她并未抱有同样的情感,在一个安静如水的夜晚,爱娃鼓起勇气向队长表白,如同所有人预料的一样,瓦兹诺沙华委婉地拒绝了她,像抱起洋娃娃一样将她搂在怀中温柔地轻声说:“对不起,你是个很棒的女孩,糖果。但我没办法接受,因为我身上有着太沉重的使命,我随时可能死去,像夏末三色堇一样凋零。我只能答应你,如果我先于你死去的话,会在坟墓里每日思念着你,等待你的到来。”   “你是说,直至死亡的那一天,我们才能在一起吗?”脸颊挂满泪珠的爱娃望着他的眼睛。   “是的,我会听你的摆布,直到天堂或地狱将我们分开。”安杰伊·瓦兹诺沙华安慰着怀中的女孩,用手指抹去爱娃脸上泪水。   用来安慰受伤心灵的华丽语言在今日居然应验,站在血腥大地中央的德沃鲁是在“路西法”得到新生的神之子,也是死在残酷战场的安杰伊·瓦兹诺沙华,金发男人静静站在那里,看着对面的女人慢慢走来。   在小山对面,两个男人还在彼此试探,艾德·亚辛斯基对隐藏在硝烟中的顾铁感到有些不满,他将双手从一截断木中拔出,失败的攻击再次摧毁了一颗白杨树,“铁,这样就没完没了了,别玩捉迷藏了行吗?”   “你有什么急事吗?老友的聚会才刚刚开始呢。”顾铁笑吟吟地说。   “倒是没什么其他事可做。”波兰人挺起胸膛,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发现四周的烟雾非但没有被风吹散,反而正在变得越来越浓,这已经不是战场的硝烟了,而是发烟器制造的烟雾。空气中没有刺激性气味,但为了安全起见,艾德还是活化了呼吸系统的能力,防止被有毒气体击倒。   一颗石子从身后飞来,艾德没有转身,反手用手指一弹,“啪”地将石块击成粉碎。“原来是这样。”顾铁的声音再次传来,“我一直在观察你的发力动作,那并不是普通的肌肉可以完成的,你在攻击的一瞬间给肌肉群注入了非常强大的能量,那就是你的能力吗?”   “你要击中我,我就告诉你,公平的游戏。”波兰人咧开嘴一笑。   “遵命。”中国人的声音隐去了。   艾德超人的听力敏锐捕捉到一丝靴子碾过树枝的爆裂声,“这回逮住你了。”他大吼一声,三步就跨越了十几米距离,但忽然双脚一蹬猛然停住身形,轰然蹲伏在冲锋的路上,距离他鼻尖仅仅十几公分的地方有一条纤细的钢丝在闪烁,“还是丛林战的老一套嘛。”前特种部队成员笑道。   下一秒,波兰人双脚猛瞪地面垂直拔起身形,像一只大鹰一样跃起在七八米高空,“轰隆!”他脚下的微型反步兵地雷爆炸了,锋利的预制破片四处纷飞,艾德护住头脸,飞入空中的弹片刚接触到皮肤就无力地落下。忽然一个晃动的红色激光点出现在黑西装胸口,波兰人皱起眉头,身形一缩加速坠向地面,“扑通!”他的双脚沉重地砸在地面上,“连环诡雷之后的狙击?这还不足以……”   “轰隆!”又一场爆炸在他身下发生,火球笼罩了高大的身影,躲藏在一颗树后的顾铁摇晃着手里的微型红光手电筒,“这么大的烟雾,激光瞄准镜哪能起作用啊,你这个自大的笨蛋,还是要靠小地雷下面的大地雷才行吧……看来起爆重量调得正好呢。”   火球化为烟柱升起,顾铁脚步不停地转移了地点,通过超声波漫射仪调侃道:“别装死了,老艾,我知道这种程度的爆炸杀不死你。”   “嘿嘿,看来得告诉你我身上的秘密了。”地面上出现一个焦黑的大坑,坑中心缓缓站起高大的男人,男人的脸上露出满不在乎的笑容。   第214章 黑龙之火(上)   作为在圣博伦山区长大的孩子,约纳并不会游泳,在被柯沙瓦老师带入红土平原的占星术塔之前,他遵从母亲的告诫,一次都没有到离家不远的小河玩水。但摩睺罗伽城摩罗王子陵的人工湖中缓缓下沉的占星术士并未感觉恐惧或窒息,一个声音轻轻呼唤着他,指引他摆动手脚,在佛像的残骸中穿行。   湖底的光线很暗淡,破碎佛像表面丛生的水草在眼前飘拂,一条受惊的游鱼从黑暗中窜出,两次摆尾就消失无踪。法杖席拉霏娜与腰带艾丁蒙特散发着喜悦的脉动,像心急的孩子一样催促约纳继续向前,17岁少年吐出一个气泡,从大佛横亘在湖底的手臂下钻过,向斜下方游了几码,一个黑黝黝的洞穴出现在眼前。洞穴在佛像肚皮下,若不是以特定角度接近的话肯定无法发现这个隐秘的入口,约纳没有犹豫,双手划水钻进洞穴,他知道前方并没有危险,因为他此时也感觉到了诸神刻印那种澎湃的力量。   “噗呼!”占星术士从水中钻了出来,贪婪地呼吸着不算清新的空气。这是一个狭窄的半球形空间,宝贵的空气将湖水隔绝在外,约纳甩甩头上的水,他现在处在那尊大佛的腹中。佛像虽然被异教徒所毁坏,可沉没在湖底的身躯还算完整,他刚刚从佛像的肚脐钻了进来,没想到大佛的体内还有这样一个隐秘的空间。   这里没有阳光,但可见度良好,矗立在前方的武器用奇异的光芒照亮四壁。“……黑光?”约纳从水潭中爬出,满脸惊奇地打量着四周。这件武器发出的光芒是黑色的,——光怎么可能有黑色的?占星术士低头观察自己的手指,连指纹都清晰可辨。这是种非常奇异的感觉,像夜色一样深沉的黑色光线洒满室内,“照亮”整个黑暗的空间。   下一个感觉是炎热。腰带上的温控星阵将绝大部分热量隔绝在外,就算这样约纳还是感觉热浪一阵阵袭来,额头立刻沁出汗水,鼻孔吸进的热气几乎将肺部烤熟。他试着与艾丁蒙特沟通,增强温控星阵的能量,尽管尚未完全掌握腰带的功能,诸神之刻印还是忠实执行了指令,热度降低了,约纳呼哧呼哧喘了几口去,慢慢走近那件武器。   一柄剑。   一柄插在地上的长剑,有着修长的剑身、纹饰精美的剑脊和嵌满华丽宝石的剑颚,剑身上缠绕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黑龙,黑龙须爪俱全,身上的每一片鳞片都惊人精致。龙尾与锋利的剑刃融合在一起,意态飞扬、气势雄浑的龙首盘旋而上化为剑柄,两颗以红宝石刻画的眼睛光芒灵动,龙口中每颗牙齿能清晰分辨。   “好美……”占星术士呆呆地望着这间武器,——与其说是武器,不如说是一件精美的艺术作品,只有北方精灵的古老艺术品能与此相提并论,但光明的精灵又不会创造这种散发着不详黑色光芒的长剑,除了“神迹”之外别无解释。   可没过多久,约纳发现了另一个事实:这件神器死了。   在湖水中感到的波动、室内的黑色光芒和炎热的温度都是残留在长剑表面的余辉,约纳没有从武器本身感觉到一丝生命力,诸神之刻印应该充满澎湃的生命能量,但眼前这件武器只是个徒有精致外形的躯壳,神器的灵魂已经消失了。   约纳走过去用手指触摸剑刃,冰凉的剑锋仍然非常锋利,但确实感觉不到任何活力,席拉霏娜与艾丁蒙特已经不再发出震动,失望地沉寂了下去,黑光照亮的室内正在逐渐暗淡,神器的残余能量正因外来者打破空间的平衡而迅速消散,温度降低了,朦胧的锈迹出现在长剑表面,短短几分钟时间,黑龙之剑就像经历了百年岁般变得锈迹斑斑。   “原来诸神之刻印也是会死去的吗……”约纳抚摸着剑柄,心头升起淡淡的悲哀。忽然他的指尖感觉到一丝异样的凸凹感,“……等一下,这个形状……”他立刻在地面上画出简单的照明星阵,将法杖席拉霏娜插在星阵正中,用星辰之光将佛像内的空间照得雪亮。   果然,在剑柄的内侧面,也就是龙首下方三寸处、黑龙的胸口正中,紧密排列的鳞片之间有一个小小的缺口,原本嵌在这里的一片龙鳞不翼而飞了。约纳立刻想起巴克特里亚城“白钢之砧”武器店老板说过的话:“每头巨龙脖子底下都有这样一块月牙形的鳞片,那就是龙族的逆鳞。逆鳞是龙族心脏血管汇集的地方,也是巨龙全身上下最大的禁忌。而你手中的这个东西呢,就是一片逆鳞啦……”   紧张令他的手不停颤抖,占星术士花了好一会儿才从湿漉漉的鹿皮包里掏出红色的半月形薄片,那正是幽灵巴哈马临别的礼物,藏着濒临消散的龙族魂魄、又被阿赛嵌在血色匕首上杀敌而得到滋润的古老逆鳞。约纳不知道这个举动能否成功,可失去灵魂、缺少逆鳞的诸神之刻印与拥有灵魂的逆鳞之间显然有着深深的联系,这一切并非巧合。   “咔哒。”   红色逆鳞完美地契合进黑龙胸前的缺口,接口平滑得没有一丝缝隙。约纳退后两步,心脏砰砰直跳,紧张地盯着那柄长剑。几分钟过去了,什么都没有发生,“需要点时间是吗?”占星术士自言自语道,干脆在洞穴里坐下来,一边掏出无名书残页小心地烘干,一边等待着神器复活的时刻到来。   与此同时,在摩罗王子陵支离破碎的人工湖上,激烈的战斗正在继续。赤枭兄弟会的高级干部被约纳引发的巨爆震慑了,“爱里坦、阿凡沙、贝铎,去湖里看一下,异端之血不会这么容易死掉。”身着绿色礼服的女人思考了片刻,伸手指向波涛翻滚的湖面发出指令,然后扭过头:“彻普,你休息一下,手臂可以再生吗?”   在“丑脸”利切的濒死一击中失去手臂的重装骑士点点头,“需要点时间,如果小牧师可以帮忙的话会更快一点。”   绿衣女人叹口气:“总是让人操心呢。你偶尔也争点气吧,弥亚斯。”她的右手五指在空中画出神秘的符号,“扑通”一声,白袍牧师不知从什么地方跌了出来,姿势难看地摔倒在地,“啊啊啊啊啊!”弥亚斯大吼着跳了起来,“怎么可能有人被牧羊人之光正面击中还若无其事?这不可能!”   “距离我把你从死亡中拯救出来已经过去十分钟了,别废话,去帮助彻普治疗手臂。”绿衣女人淡淡地命令道,弥亚斯咬紧牙关,额头迸出一条条青筋,“……是的,埃拉扎罗女公爵……”他用尽全力把愤怒压制下去,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这时祖塔、扎与高乌遮尊者刚从湖水中爬出,在残存的一截甬道上暂时休息,“他应该没事,或许被爆炸震晕了过去,我这就下去找他。”影伽蓝望着约纳跌入水中的方向,解下长刀,脱掉靴子准备下水。   “少年的生命力还很强大,没有关系……而你,没有驱除干净,不过暂时无碍了。”高乌遮尊者终于放开扎的右手,老僧脸上的黑色蛛网若隐若现,神色显得相当疲惫。   扎用力撑起身体,活动一下手脚:“好,确实没事了,这个该死的混蛋居然能搞到罕见的‘卢塔之针’,那是生育之神对我们融影一组的古老诅咒,他是怎么知道的?”平凡无奇的脸上浮现刻骨的仇恨之色,扎抬起头,望着高空中昏迷不醒的摘星者,语声低沉:“队长他……”   “他解脱了。”高乌遮尊者悠然道。   这时祖塔忽然轻呼一声:“敌人!别让他们接近背叛者血脉!”   三名敌人踏着摩罗王子陵人工湖的水面而来,幽灵左手残存的三名战士短暂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锁定了各自的目标。祖塔率先冲出,踏着破碎甬道飞跃而起,身形一矮降落在一截残柱上,目视中央的敌人:“到此为止,不许再前进了。”   “哦?”背上背着沉重双斧的战士稳稳地站在波浪中,“武士的对决是吗?我不介意先砍下你的脑袋,当做斩获异端之血前的小消遣呢。喂,你知道,虽然我不太喜欢‘武士精神’这种无聊的理念,不过作为社会的主流价值观,它还是有一定的存在价值的,所以我会勉强答应与你的决斗,其实这只是一种自我催眠而已啦,比如每天默念‘我是最强的我是最强的……’就能真的每天变强一点点呢,这是伟大的博物学家拉克尔·罗塞纳发现的理论,我这里有两本有关的书,里面说得很详细咧……”   影伽蓝沉默地望着对面这个矮个子、肌肉发达、光头、长着一双圆眼睛、喋喋不休的奇怪家伙,终于忍无可忍地开口道:“我是大般若寺影伽蓝祖塔。”   “来自大戈壁的战士阿凡沙,兄弟会高级执事。”双斧战士用滴溜溜乱转的圆眼睛瞅着对方,“喂,如果不洗干净脖子,砍头的时候会感染的哦。”   人工湖南侧,扎截住了身穿绿色轻甲的半精灵射手,长着金发和尖尖耳朵的半精灵略显无聊地撇撇嘴:“我是爱里坦,你是谁?”   “轰!”三道人影从湖水中射出,攻击代替了愤怒的扎的回答。   而人工湖北侧的湖面上,身披紫袍的敌人温文尔雅地自我介绍道:“我是来自遥远南方群山的通灵术士贝铎,很高兴能与您为敌,您的名字在四海传颂,在召唤一途上我只是微不足道的后辈罢了。”   高乌遮尊者抬起松弛的眼皮:“哦。”   第215章 黑龙之火(中)   “有变化了!……是有改变了吧?”约纳盯着佛肚密室中央那柄黑色长剑,紧张地屏住呼吸,死去的诸神之刻印似乎有了什么变化,但仔细看看,又仿佛只是错觉。远方隐隐约约传来爆炸声和波浪拍击的声音,“对了,幽灵的保护者们还在战斗!利切先生,大家……”占星术士咬咬牙,噌地站了起来,“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了,无论如何,这是因我而起的战斗!”   正在这时,一声清越的长鸣回荡在室内,约纳惊喜地回过头,发现黑龙之剑正在逐渐恢复光芒。锈迹片片剥落,空间的温度急剧上升,脚下地面传来不安的震动,黑龙的双眼正在变得越来越明亮,它胸口的红色逆鳞已经完全变为黑色,完美契合在紧密排列的龙鳞之中。法杖席拉霏娜与腰带艾丁蒙特重新散发出喜悦的灵魂波动,催促着约纳走上前去,伸手触摸新生的神器。   “轰!”17岁少年的脑海传来一声巨响,来自精神世界的巨大冲击把他掀翻在地,无数错综复杂的画面像洪水一样冲进他的脑海,一个震耳欲聋的雄浑声音开口道:“谢谢你,凡人。”   “你、你是剑的灵魂吗?你可以跟我直接对话?”约纳整个脑袋都在嗡嗡作响,强忍着头痛问道。   “并非如此。”气势威严的声音说道,“我是来自东方的黑色巨龙阿克塞坦,在远古战争中被西方的邪恶巨龙夺去生命,带有我灵魂碎片的逆鳞被外子收藏起来,用他的能量加以滋养。其后,外子在游离南大陆的时候与一头强大的异类交配,想在他们的半龙之子身上植入逆鳞,通过灵魂置换法术让我以新的面貌重生。但战争再次开始,外子不幸牺牲,再没能回到那片灼热之地,我的逆鳞附着在半龙身上,经历了长久的岁月,渐渐变得衰弱下去。在半龙化身成龙之后,逆鳞被交到你手上,你用人类的灵魂能量滋养了我的灵魂碎片,直到方才,让我与这件神器加以融合。这把剑是传说中的远古黑龙王之剑,由战争与铁匠之神拉齐亲自打造,用龙鳞和龙骨制造的雕像中禁锢了东方巨龙之主、黑龙王利缪艾拉的灵魂。在漫长岁月和无尽战斗中,黑龙王利缪艾拉的灵魂已经变得无比衰弱,几近消亡。在神器彻底崩坏之前,我与黑龙王的灵魂将合二为一,从今后阿克塞坦与利缪艾拉之名将被世界遗忘,我们是重生的黑龙之剑,主神拉齐的神圣刻印。——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与你对话,凡人。谢谢你。请善加使用黑龙之剑的力量吧,——在这片大陆它还有一个其他的名字:俱利伽罗。”   声音突兀地消失了。约纳倒在地上迷迷糊糊地梳理着线索,伴随着黑色巨龙阿克塞坦的叙述,一幅幅画面牢牢印在他脑中,“原来是这样……‘外子’的意思就是‘丈夫’吧?……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俱利伽罗!”占星术士终于理出了事情的头绪,不禁捂住嘴巴惊呼一声。   多年前,黑色巨龙阿克塞坦死去了,她的配偶收藏了她蕴含有灵魂碎片的逆鳞,这头雄性黑龙从东方大陆来到南方大陆,在无尽沙海中遇到了噬沙虫之母“后虫”,与之交配,诞下了半龙魔兽幽灵巴哈马。没等到阿克塞坦的灵魂在幽灵巴哈马身上复活,黑龙就在战争中不幸丧命,巨龙之子并不知道身上藏有巨龙的逆鳞,日复一日为了遥远天空的荣耀奔驰在无尽沙海,直到在两代占星术士的帮助下回归天空,经历了短暂的辉煌后化为虚无。黑巨阿克塞坦是黑龙王利缪艾拉的后代,他们的灵魂波动非常合拍,红色逆鳞将神器复活了,但雌性巨龙的神智也就此消失在俱利伽罗的神威之下,——对于囿在方寸逆鳞中太久的高傲巨龙来说,这未尝不是个好的归宿吧。   两件诸神刻印在欣喜呼唤着第三名伙伴,占星术士站了起来,走过去伸手握住俱利伽罗的剑柄。“锵!”锋利无匹的黑色剑锋离开地面,滚滚黑炎在室内蒸腾开来,但约纳感觉不到一丝炎热,手中的长剑非常沉重,手掌接触到黑龙雕像的鳞片,彷佛每片鳞片都像有生命般轻轻蠕动,约纳能感到这柄长剑中蕴含着恐怖的毁灭之力,这种气势无关邪恶,是种纯粹暴虐的绝对力量。七件诸神之刻印中唯一一件不以主神之名命名的神器,名为俱利伽罗的长剑是结合了战争与铁匠之神拉齐与黑色巨龙之王利缪艾拉两者力量、以毁灭一切为终极目的的凶残武器。   17岁少年不认为自己能够驾驭这把长剑。他的心头满怀恐惧,这是第一次感觉神器不为自己的心智而运转,手中剑发出饥渴的嗡嗡响声,催促着他将什么东西狠狠斩断,山河也好,楼宇也好,树木也好,人体也好,约纳的身体充满了将眼前一切一刀两断的骚动。“天哪,这剑,这剑……”他咬紧牙关,挥动长剑。   佛像被斩断了。湖水被斩断了。手上毫无斩断物体的重量感,但大佛轻轻断成两半,深沉的湖水在他眼前上下分离,焚天灭地的黑炎在眼前熊熊燃烧,火中的水,水底的火,一剑造成的奇景让约纳目瞪口呆,但同时他感到生命力在迅速流失,这轻轻的一剑就耗去了他一半体力,黑龙之剑是一个无底的贪婪黑洞。   火焰熄灭了,湖水倒卷过来,占星术士不加思考地加大温控星阵的能量,果然,艾丁蒙特全力发动的温控星阵可以将“水”这种介质也隔绝在外,他后悔怎么没有早想到这一点。像裹在一个透明的大气泡中一样,约纳开始在湖中缓缓上升,左手握着法杖,右手提着沉重的长剑,“我来了,大家……别死啊!”少年的眼中燃烧着光芒。   湖面上的战斗正如火如荼。兄弟会的三名高级执事每人脚下都踩着一只漂浮在湖中的召唤兽,稳定的立足点让他们可以从容发动攻击,而幽灵左手的保护者们只能寻找湖中的残石断柱落脚,让战斗从一开始就处于不利局面。   “婆写喝腊!摩舌喝腊!”高乌遮尊者没有半分犹豫,左手滴出金色液滴,右手流下漆黑浓墨,通体漆黑的食尸鬼与金光灿烂的食髓鬼从湖水中缓缓升起,两只互不调和的恶鬼对视一眼,同时发出威胁的尖叫,一左一右向紫袍的通灵术士猛扑过去。老僧人虚弱地喘了几口气,双手合掌,金色与黑色在皮肤表面纠缠争斗,一个更加耗费精神力的召唤术正在准备当中。   “受教了,上师。”名叫贝铎的通灵术士恭敬地行了一礼,右手法杖在水面上一触,开始念诵神秘的召唤咒文。巨大的紫色光圈出现在水面,随着湖面起伏不定,光圈上方开始变得雾气迷离,遥远的咆哮声如雷声在天际翻滚,尖锐的脚爪、红色长尾与丑陋的鳞片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一只不知名的魔兽正从异界之门中缓缓爬出。   无论召唤师、通灵术士,还是“冥婚”的龙姬或者“甲躯”的阿赛,使用的本质上都是空间系的法术,所谓“异界”究竟只有一个还是若干个,这些神秘的召唤物从同一个异界而来,还是来自无数个不同的世界?这个问题被人们争论已久,但从没有权威的回答,——或许唯有将自己的身体藏于异界的东方人能够提供答案。   通灵术士的召唤物被称作“使魔”,贝铎的使魔与高乌遮尊者的恶鬼形象完全不同,浮现于雾气中的是一头体形庞大无比、浑身生满凸凹不平红色鳞片、长着一对长角、一条长尾和六条粗壮下肢的野兽,原本生长眼睛的地方布满平滑鳞片,——这头使魔竟然没有眼睛。贝铎将法杖猛然一顿,“砰!”紫色波纹荡漾开来,使魔的身体微微一震,张开利齿嶙峋的嘴巴发出长啸,它口中喷出恶臭的赭红色烟雾,鼻孔冒着小小的火苗。   “来自火焰地狱的炎息犬,请笑纳。另外底下这头是来自寒冰地狱的十七头海葵,来打个招呼吧。”紫袍通灵术士文雅地打了个手势,整个湖面立刻沸腾了,无数粗壮的蓝色触手浮出水面,其中几根触手托起兄弟会的战士和召唤物,其余沾满黏液的触手在空中舞动,看起来怪异莫名。   金影一闪,食髓鬼出现在炎息犬脖颈上,伸出长长的口器刺了下去,“锵!”火花冒起,使魔坚硬的鳞片将攻击弹开,盲犬的脖子转成不可思议的角度,回头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咬下,食髓鬼化作金影消失无踪,“喀嚓!”牙齿在空气中咬合,齿缝中溢出有毒的红色烟雾,炎息犬愤怒地吼叫四处晃动脑袋。这时身形细小的食尸鬼钻进它的腹下,利爪在鳞片上划出火星四溅的长线,“不愧是高乌遮上师呢。”贝铎称赞道,“那么,该动真格的了吧?”   高乌遮尊者身前旋转着金黑两色的漩涡,老僧已经用尽了最后一分力气,虚弱地坐倒在甬道上,用浑浊不清的眼睛打量着对面的敌人:“哦,好。”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他将右臂举向空中,“拿去吧,随你拿多少。”   空气静悄悄的没有任何波动,可高乌遮尊者的右臂忽然齐肘而断,没人看到是什么攫走了他的手臂。“够了吗?拔略夜喝腊。”老僧叹口气,低头瞧着手臂的伤口,“再吃多一点就供奉不起了呢。……来吧,食祭鬼!”   第216章 黑龙之火(下)   “锵!锵!锵!”双斧战士阿凡沙与祖塔在空中交手三次,金色大斧与长刀碰撞发出耀目的火星,阿凡沙像敦实的石像一样扑通落在“十七头海葵”的触手上,另一侧,祖塔脚尖点地,在一截残存的甬道上站定。   “啧啧啧。”阿凡沙夸张地咂着嘴,圆眼睛瞅着祖塔手中长刀评论道:“用那么薄的刀刃跟我的斧头正面撞击,这也是不行的哦~如果不好好爱自己的武器的话,武器也不会好好爱你呢,我几乎能听见你可怜的小刀发出的呻吟了……”   在这个多嘴的家伙发出长篇大论之前,影伽蓝冷冷地开口:“你忘记了我刀上的黑火了吗?被割破衣服的人可不是我吧。”   “切,这又怎样?”双斧战士满不在乎地拍掉胸前的小火苗,“又没有伤到我,只是微不足道的……啊啊啊啊啊!”他忽然咕咚跌倒在地左右翻滚起来,六道炎透过身体直接烧灼着他的灵魂,就算再强大的人也会在这种剧痛下屈服,阿凡沙像只大虾米一样挣扎着,扑通一声跌入湖水,冒出一串气泡,就此无声无息。   祖塔沉默地望着湖面,无论面前的敌人是强者还是白痴,这场战斗都才刚刚开始而已。   人工湖的另一侧,半精灵射手爱里坦正不断开弓放箭,她手中纹饰精美的长弓每次振动弓弦,都有三支飞速旋转的长箭射出,一条条人影被箭射穿跌落湖水,但更多的人影从湖中浮现,“见鬼……这是什么东西!”爱里坦烦躁地叫嚷着,不断向四面八方的人形开火,这些面目模糊、身体柔软的人形生物彷佛永远都杀不光,周围湖中漂浮着密密麻麻一片黑乎乎的人头,让她身上生出一片鸡皮疙瘩。   扎的分身上限是128人。作为瞿维什提左镇古老家族的血脉继承人,他拥有名为“平均律”的传承能力。人们普遍认为人类的精神力寄存于大脑,生命力存在于心脏,但扎的力量以柔软球状形态存在于体内,这颗圆球可以在身体各部分随意游动,蕴藏了他全部的生命力与精神力,乃至知识、记忆与人格。在进行分身时,这颗圆球率先分裂成两半,将力量平均分配进两个一半大的小球,再各自重塑身体。分身的极限数量取决于这颗能量球的大小与质量,一百二十八个分身会将扎的力量分摊得非常稀薄,以至于分身只具有简单的作战功能,像行尸走肉般缺乏机动能力。   不过这样做的好处,则是每个分身体内的能量球变得非常微小,一般的攻击无法毁掉这颗任意游动的小球,只要能量球被收回本体,分身就可以无限重塑,这种以数量代替质量的攻击方式就是扎的拿手技艺“平均律囚笼”,在狭窄空间或者水面这种难以移动的特殊场所尤其能显示威力。   对于弓箭这种精准杀伤的远程武器来说,能量球被击中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短短几分钟后爱里坦击倒人影的速度就已经赶不上分身聚集的速度,无数双手伸出水面,恐怖的人形开始爬上十七头海葵的触手,一个分身“啪”地握住了艾丽莎的脚腕,“啊!去死!去死!去死!”半精灵射手吓得尖耳朵不断摆动,手指连珠弹射,七八支长箭砰砰连响将人影钉死在地上,但人形马上化为一条黑色细流融入旁边的人影,箭支深深刺入海葵的触手,一丝鲜绿色的血液渗了出来。   爱里坦左右跳了几步,“平均律囚笼”已经将她的活动空间压缩在咫尺之间,分身层层叠叠互相攀爬遮住阳光,继续向中央压缩,无数双空荡荡的眼睛盯着无计可施的猎物,弓箭手尖叫着捂住眼睛蹲下去,被影子的浪潮所淹没。   湖面上少了一个穿着绿色轻甲的女人,多了一团蠕动着的灰黑色物体,一条人影缓缓从湖水中升起,远远注视着扭曲莫名的战场。完成囚笼只用去了四十几个最低端分身,现在浮现在水中的男人从能量汇集程度上来看应该算是扎的二代分身,也是目前所有分身中思考和判断能力最强的一个。“没那么简单吧……”扎林捻着下巴自言自语道,“她还没有发出强力的攻击,应该只是个被分身的形象吓倒了的小姑娘吧?作为兄弟会的高级干部,这种水准可远远不足呢……话说起来,在巴克特里亚的阻击战中交手过的那名骑士还没有出手,要是他出马就头痛了……”   忽然一线光芒射出“平均律囚笼”,笔直升起在烽烟缭乱的天空。“以冰雪之王萨笛的名义……秘箭·吹沙!”半精灵射手的声音响起,刹那间无数微小的能量颗粒沿着这条雪亮的光柱旋转升起,“轰隆!”就像滚滚黄沙被沙漠旱龙卷卷起,细小而灼热的颗粒被加速到不可思议的程度四处抛洒,“噗哗哗哗……”湖面掀起一阵浪花散乱的碎波,爱里坦周围的几十条人影立刻被撕成碎片,接着被碎沙迅速侵蚀。   “糟糕!”扎林暗道一声不好,立刻开始回收能量球,他的脸色一明一暗,身体不断发出颤抖,短短十秒钟内就有接近三十粒能量球被毁掉,他遭到了相当程度的重创。   光柱升入天际,飞沙旋转着消散在空中,爱里坦脸色阴沉地慢慢站起,拂去肩膀上的一片黑灰,“本来想轻松愉快做场游戏的,但你逼我露出这副模样……”她低垂着目光,声音冷得几乎结冰。半精灵射手的外貌完全改变了,她的眼睛变为漆黑色,瞳仁却是反差强烈的灰白,又粗又长、泛着金属光泽的头发横七竖八地刺出头皮,尖耳朵从中裂成两半,远远望去像长了四只耳朵一样。轻甲被从内部撕裂,一条长长的尾巴垂在身后,指甲长而卷曲,嘴中生出两排獠牙,——半精灵射手已经失去了人类的形象。   “返祖现象!”扎林不禁惊呼出声。   百年前“第二纪元的黎明”时离开北方大陆游历世界的北方精灵在大陆的每处角落留下了痕迹,半精灵这个新的族群正在逐渐形成,但精灵与人类的巨大差异使得半精灵的遗传特征很不稳定,畸形、发育不良、短命和失去生育能力的后代不断出现,而发育正常的半精灵中又有极少部分会在年纪增大后出现返祖现象,在六十到七十岁这个人类行将死亡、但精灵还尚未成年的年龄段,基因中隐藏的古老片段会悄然启动,将半精灵变为非人的怪物。如果他们有幸在第一次发作中活下来,此后尚可保持半精灵的外貌,但一旦使用精灵的能力就会再次返祖化,——按照圣公会的说法,这是创世主对亵渎物种纯正的强大诅咒。   “咻!”爱里坦随手一弹,比弓箭更迅猛的空气弹破空而来,扎林立刻将能量球转移向水底的另一个分身,刚刚完成交换,水面上的头颅就被噗嗤一声打得粉碎。“……真是糟糕了……”若干个分身静静悬浮在水中,交换着复杂的心情。   战场另一侧,装死的双斧战士终于从水底发动偷袭,祖塔发动明王枪加以还击,斧刀相交冒出火花,两个人的身形交错而过各自落地,“嘿嘿,第二次就没那么容易了!”阿凡沙拍拍湿漉漉的胸脯,把牛皮软甲拍得啪啪响,“砍不到我就没用了吧,那个什么黑火的玩意儿。”   “回答我一个问题吧。”影伽蓝忽然开口,“那个绿裙子的女人是谁?”   阿凡沙嘿嘿一笑,圆眼睛露出狡黠的神色:“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种情报是兄弟会的高级机密,哪能轻易告诉你这种坏人呢?但不回答又显得不够礼貌,不如来做个游戏吧?你砍中我一刀,我就回答你一个问题,——刚才那刀不算啊!”   祖塔点点头:“好的。那么回答吧。”他指着对方脚踝部位说。   双斧战士低头一看,靴子与护腿甲之间的缝隙里正有一个小小的火苗在燃烧。“啊啊啊啊啊啊……”他又扑通一声栽倒在地翻滚起来,叫声凄惨无比。几分钟后,他呼哧呼哧喘息着爬了起来,郁闷道:“完全没看到的攻击!好吧,那位大人是赤枭兄弟会圆桌议会的议员,排名第9名的瑟尔菲娜夫人,以美貌、智慧、武力与性欲征服世界的女人,就连议长大人都曾经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一晚上可以榨干七条精壮男子,可传说中死在瑟尔菲娜夫人的床上是男人可以想象到的最高极乐啊……”   祖塔紧紧皱起眉头,“果然是她吗?她一定在准备那个传说中的法术吧,看来要快点解决掉你才行了……”   祖塔在与战士阿凡沙对峙。   返祖的半精灵射手爱里坦被扎拖住。   高乌遮尊者的“食祭鬼”刚刚来到这个世界,通灵术士贝铎正在安静地等待。   绿衣的瑟尔菲娜夫人站在城门边,身后是正在疗伤的骑士与牧师。   摘星者躺在高空的无形砖上生死不明。   这时两件事同时发生,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湖底掀起巨浪,黑色火焰喧天而起,将湖水切断,手持神器俱利伽罗的少年缓缓升起于落日的余晖之中。   而东方的天际忽然传来雷电之声,摩罗王子陵雄伟的圆顶宫殿瞬间化为齑粉,冲击波吹遍大地,一条小小的人影正不要命的向这边狂奔而来,嘴里一边喊着:“约纳兄!约纳兄啊……”   第217章 最后之战(上)   “……阿赛?”   温控星阵形成的气泡轻轻破裂,约纳跳到一截石柱上,不敢相信地扭头看去,从摩罗王子陵方向飞奔而来的人不是东方人还能是谁?阿赛浑身衣裳破破烂烂,脸上黑一道红一道的,看起来很是狼狈,“约纳兄!”他一边狂奔一边喊着,“很高兴又见面啦!不过现在没时间叙旧了赶紧闪人啊!了不得的东西就要追来了!”   “阿赛你没事,太好了!你怎么会在摩睺罗伽城里面?什么东西要追来了?”占星术士惊喜地回喊道。   说话间东方人已经奔到了湖边,脚下一用力高高跃起,横跨十几码的距离轻飘飘落在约纳身边,急匆匆地捉住少年的双手:“哎呀哎呀都说没时间叙旧了嘛,没看到摩罗王子陵都被踩扁了吗?后面追的可不是照顾男人之间珍贵友情的细腻家伙呢……等等,你手中拿着的剑是哪来的?”   占星术士解释道:“就是刚才从湖底找到的,这把剑就要死掉了,还好那片红色的逆鳞把它从崩溃边缘救了回来……哇!”他忽然惊叫一声,因为看到倒塌的摩罗王子陵宫殿前广场突然一震,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多出一个奇大无比的脚印,脚印深陷入地面两尺,分成左右两瓣,看起来像一个巨大的牛蹄踩出来的样子,但约纳分明没看到有这么巨大的生物存在,“这到底是什么啊!”他满头雾水地问身旁的伙伴。   “都说是不得了的东西啦!”阿赛嚷道,“两只一块追来了,前面的是公牛之神南迪,后面的是海洋之神茹纳,都生气得要命咧!……你们这也打得很热闹,还是被追上了啊,戴面具的大剑士呢?怎么没看到他?”   “利切先生……”约纳黯然道:“他已经牺牲了,被内部潜伏的刺客刺杀了……”   东方人抬起头,瞧了瞧高空中的摘星者,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难道我的判断是错误的吗?……管不了那么多了,这把剑我猜就是俱利伽罗对不对?借给我用一下,先解决眼前的危机再说。”   约纳毫不犹豫地将诸神之刻印递给阿赛,此时他才注意到东方人总是悬挂在腰间的名剑“饕餮”不见了,只余一个空荡荡的剑鞘。“你的剑呢?还有,你为什么召唤真身来战斗呢阿赛?”少年举起法杖开始准备攻击法术,一边关切地问道。   “别提了!”东方人烦恼地叫道,“我的真身重伤了,正躺在曼殊沙华的花丛中慢慢养伤呢,短时间内是没办法来到这个世界了,而‘饕餮’和‘睚眦’两把剑都被弄坏了,这次真是损失惨重啊……不,应该说血本无归吧……”一边说话,他一边握紧俱利伽罗的剑柄,黑龙之剑开始发出剧烈的颤抖,黑光与热浪四处翻卷,但阿赛额头凸起一根青筋,将长剑狠狠刺向脚下,“轰!”剑刃插入大理石断柱,湖面上传开三匝鼓荡的波纹,颤抖平息了,神器被持有者强大的灵魂之力暂时降服了。   约纳不由自主被俱利伽罗的热量逼退两步,全力催动温控星阵抵挡热度,“以这样的状态,能与两位魔神将军正面战斗吗?要我怎么帮助你?”他紧张地问道,随着擂鼓一样的沉重脚步声,广场上的巨大牛蹄印正一个接一个接近人工湖。这时他才发现空中悬着一个小小的身影,那应该就是暴戾的公牛之神南迪,以残忍之名威震南大陆的魔神将军。这位半神的身形出乎意料地瘦小,裹在红色铠甲里的身躯像十二岁男童一样孱弱,头颅倒是很大,鼻吻凸出,额头长有双角,与公牛真有几分相像。南迪忽然转动头颅,空中立刻传来沉重的呼啸,矗立在广场周围高达五十码、重达两百吨的白色大理石柱被无形的攻击凌空打断,轰隆隆地倾颓下来。“……我懂了,这才是他的真实样貌吗?”少年的眼中出现了身高七十码的巨型公牛形象,半神将军南迪以外放的生命力塑造了无形的公牛真身,这头看不到的公牛拥有极其粗壮的身躯、巨大的四蹄和恐怖的尖角,怪不得能将摩罗王子陵轻松踏成齑粉。   “大概打得过吧?”东方人不太确定地瞅瞅手中剑,“毕竟跟这个家伙不太熟悉,若不是它还处在孱弱期,估计没办法强行压制它的灵魂呢。——那么,你自己小心,我上了,约纳兄。”   没等占星术士说些什么,阿赛身影一闪消失在眼前,白色大理石广场上立刻亮起梵天灭地的黑炎。两位魔神将军一齐到来,而湖面上幽灵左手的三位保护者正与三位敌人激战,兄弟会的最强战力还在后面蠢蠢欲动,这种局面无论如何称不上乐观。可现在17岁少年没有想得太多,他只闭上眼睛,努力将星际线的能量输入席拉霏娜上的攻击星阵“流光”。   紫袍的通灵术士贝铎被湖面彼端的变故稍稍分心,眼神一错,面前就多出了陌生的召唤物,高乌遮尊者的“食祭鬼”已经降临世间。“这、这怎么可能?”贝铎睁大眼睛,瘦长的脸颊写满不可思议,“这不是……佛……”   从金色光环中升起的是一尊光辉灿烂的佛陀,华美的莲花座上盘腿坐着金身辉煌的大佛,佛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紧闭双目,脸带慈悲。通灵术士眼中流出泪水,坐佛的光芒让他眼睛感到刺痛,无论形象、威势还是这种独有的视佛现象都说明高乌遮尊者从异界召唤而来的是一尊真佛。“佛怎么可能被凡人召唤?这不可能!”贝铎满头大汗地闭上眼睛,口诵音节艰涩的咒文。   “吼……”炎息犬从鼻孔喷出长长的赤焰,摆头甩开食尸鬼与食髓鬼的纠缠,冲佛像飞奔而去。婆写喝腊与摩舌喝腊根本破不开地狱生物的鳞片,尖锐嚎叫着转向通灵术士本人发动攻击,贝铎抬起左手,十七头海葵升起四根粗壮的触手将他护卫在中央。炎息犬的脚掌每次落下,都有异界海葵的触手从水底升起作为支撑点,只用了两次纵跃,赤红色的地狱生物就出现在大佛头顶,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咬下。   坐佛牵挽起左手边金色袈裟的一角和挂在肩膀上的衣角,令它绕过左臂,将耳般的两角缠在左手中,在脐前把左手掌向上,右手掌如同此状向上重叠,两手大拇指相触稍成圆,成为钵的形状,这正是象征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无上智慧圆满)的法界定印之状,一切手印之根本:“释迦大钵印”。“曩莫,三满多,勃陀喃,缚,萨缚吃哩舍,涅素娜曩……”诵经声从天际滚滚传来,云层四散,沙罗双树从遥远净土洒下飘舞的花瓣,天龙八部的虚影在高天遥遥观望。佛的双眼缓缓睁开,看透六道轮回的目光将世界穿透。“咔嚓!”地狱炎息犬一口咬在佛的肩头,接着惨呼着倒跃而回,满口锋利的牙齿尽皆碎成齑粉,强大的咬合力根本破不开护体佛光。   通灵术士浑身颤抖着,从十七头海葵蓝色触手的缝隙里观望着前方,“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算了,如果是佛又怎样!佛能够随意杀人吗?只要从岩浆地狱叫来那位大人,就算是佛也能够击败吧!”他咬紧牙关,将法杖重重一顿,念诵玄奥的召唤咒文,这次的召唤几乎将他剩余的精神力抽干,巨大的五芒星在湖面上旋转起来,充满硫磺味的红色雾气蒸腾而起。   大佛轻轻弹动手指,无可匹敌的九龙十象之力将地狱炎息犬像破布一样轻轻撕碎,但身后的高乌遮尊者抬起皱纹堆垒的脸仰望大佛,发出含混不清的叹息:“哎呀,就这样了吗?也罢了……”   坐佛身上的金光在刹那间隐入体内,接着皮肤开始碎裂,如同摔碎的瓷瓶一样轰然爆成千万碎片,经文、花瓣、护法与佛光的幻影全部消失无踪,从大佛粉碎的躯壳出一道快得无法捕捉的黑光,霎时间洞穿了莲花座、炎息犬的碎尸和十七头海葵的重重触手,穿过贝铎的身体飞向远方。法杖啪嗒一声落地,通灵术士目光呆滞地望着自己不翼而飞的手腕,没搞清楚自己的右手为何会齐肘而断。   “呵,漂亮的就是真的吗?鬼还是鬼,变不成佛,拔略夜喝腊只是贪图漂亮的食祭鬼罢了,它要的只是我和你的生肉,说起来,很公平吧……”高乌遮尊者疲惫地坐倒在断柱,右臂的创口开始流出鲜血。他对面湖水上的巨大五芒星阵因为失去通灵术士的主持而崩溃了,混乱的时空乱流搅碎湖水、蒸汽和异界生物的残肢,遥远异界的嚎叫声回荡在天宇,遭到反噬的贝铎喷出黑红色血柱扑通栽倒在地,用尽最后力气嘶喊着:“这是骗局!为何、为何不能来一场正大光明的战斗……”   “弱。”高乌遮尊者毫不在意地评价道。   这时城门侧的绿衣女人开始移动了。“一群废物!”瑟尔菲娜夫人阴沉着脸迈步走来,头上褐色卷发如同无数蛇头一样无风自动。   第218章 最后之战(中)   高乌遮尊者与紫袍通灵术士的战斗最先结束,北侧的湖面平静下来,老僧盘腿坐下调息,逐渐止住右臂流血。他松弛的眼皮一闭一睁,随时注意着场上的动向。   随着通灵术士贝铎倒下,十七头海葵啸叫着沉入水底,兄弟会的战士们失去了立足点,不得不跳跃到断柱上稳住身形,战局被拉回了同一起跑线。“是个好机会吧?”悬浮在水底的扎林思忖道,用数十双眼同时睛观望头顶那头凶神恶煞般的返祖生物,异变后的半精灵射手抬手就能射出无形飞箭,力气大得惊人,着实不好对付。“要用那招了吗?”他犹豫不决地想到。   “滚出来啊,混蛋!”爱里坦大声吼叫着,四处抛洒高压空气弹,爆炸声响成一片,高高的水柱此起彼伏,“你以为逼老娘露出这副模样,可以随便善罢甘休的吗?出来啊,懦夫!”   水面波纹一颤,半精灵射手敏锐地捕捉到细微波动,抬手一串气弹打得湖水飞溅,一颗破破烂烂的头颅从湖中升起,很快恢复了形状,两颗、三颗、四颗……十六个面目不清的人头依序出现,围绕敌人形成了一个圈。“又来这招……将你们彻底打烂!”爱里坦张开十指猛烈开火,她的每个指尖都生有硬骨构成的细微孔洞,空气从肘部吸入,被肌肉加压后从指尖喷出,形成细长的高速空气弹。半精灵的“返祖”形态千变万化,多数会籍由形态改变而获得某种兽类的战斗能力,爱里坦的空气弹应该就是远古时代某种高举食物链高层的捕猎者的特殊功能。   “啪啪啪啪啪……”十六个人影被打得千疮百孔,但立刻以惊人的速度重生,它们的身体从湖水中完全显露出来,原来十六个分身彼此手拉着手,形成一个圆环。这就是扎的独特奥义“平均律剪纸画”,得名于东方大陆的一种民间习俗,用红纸剪成的纸人儿就是这样手拉着手一长串的形象。此时的十六个分身并未将能量球平均分配,而是共同使用一个100%的能量核心,这颗圆滚滚的球在十六个身体之间飞速移动,同时维持着十六个躯体的运行。这种结构可以使每个受伤的身体快速复原,也能最大程度维持整体的战斗指挥与判断能力,就像以一个大脑指挥着十六个身体。但与此同时,危险性也成倍提高,一旦这颗能量球遭到正面打击,迎接扎的将是彻底死亡的下场。   “见鬼……”施放完一轮空气弹,溃烂的人影一晃就恢复了人形,爱里坦怒叫一声,布满鳞片、强壮有力的双腿向下一蹲,轰然弹起,身形像一条绿色的飞箭一样射入高空。但半精灵射手的眼前一暗,鬼魅般的“平均律剪纸画”手拉着手随着他高高跃起,包围圈还在不断缩小。   爱里坦嘴角忽然扬起,獠牙闪着冷冷的寒光:“愚昧的东西,这样就无法闪避了吧……以冰雪之王萨笛的名义……秘箭·流波!”那张纹饰精美的长弓不知何时回到她手中,半精灵射手拉开弓弦,弓弦轻轻振动,却没有箭支射出,她四周的虚空中出现了淡淡青色的波纹,能够斩断一切的波动迅速扩大,化为一圈撕裂暮色的光环。   约纳震惊地回过头,望着天空中的奇景,这一招他非常熟悉,在奇迹草原的战斗中锡比就是用秘箭流波挫败了扎维骑兵团的第一拨攻势,没想到眼前的敌人能够使用同小蚂蚱一样的秘箭。但占星术士无暇多想,他身前的摩罗王子陵广场上,阿赛正挥舞俱利伽罗与公牛之神南迪战在一处,这是一场怎样的战斗!公牛庞大的躯体将建筑物像玩具一样踩碎,悬在空中的南迪额头一扬,无形巨角在大理石地面犁出两条恐怖的深深沟壑,“吒!”东方人高高跃起躲过这一击,长剑斩下,黑炎滚滚燃起,“轰隆!”碎石飞溅,地面深陷出一个牛角形的轮廓。公牛之神额头也被黑炎引燃,魔神将军怒吼一声,高高扬起前蹄准备做出雷霆万钧的践踏。   “流光!”约纳终于释放了攻击星阵,六点星辉飘舞而去,“轰!轰!”两颗星花在南迪的前蹄上猛烈爆炸,巨大公牛被冲击力震退了,轰然跌倒在广场,压碎了一座精美的大理石栈桥。然而其他四朵星花没能爆开,有四束水蓝色的光芒出现在空中,准确地击中星花,“哧……”蕴含恐怖力量的流光居然熄灭了,“什么?”占星术士惊叫一声,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   “别出手,我来!海洋之神茹纳是所有法系职业的克星!”阿赛大吼一声,挥剑向前冲去。   这是太阳已经沉入摩睺罗伽城高耸入云的西墙,暮色黯淡了,夜幕即将降临。约纳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他拾起一块碎石,蘸着不知属于谁的血液画出星阵的轮廓,然后将简易星阵嵌在法杖顶端,高举席拉霏娜拨动星弦。光芒洒遍摩罗王子陵,战局因他而停顿了一秒钟,所有人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被明亮的橙色光芒所吸引,——当然,还有举起照明星阵那个发着光的少年。   “你在干什么!”祖塔挥刀割开敌人的斧头,回头喝骂道:“会被敌人狙击的!快熄灭掉!”   “这是我能做的事情,我必须……”话音没落,不知来自何方的偷袭击中了防御魔法阵,约纳踉踉跄跄后退两步稳住身形,球形的防御阵一现即隐,“……我必须做出贡献!”他执着地将这句话完成。   就在爱里坦在高空施放秘箭流波的同时,扎也改变了“平均律剪纸画”的形态,分身突然增加为最大限度的128人,圆环变得非常宽阔,像一条黑色丝带一样在空中扭曲不定,避过了秘箭的正面攻击。“这是什么鬼东西……”半精灵的咒骂刚出口,圆环又突然收缩为8人的小圈子,将她紧紧地缠在中央,随着她一齐落地。爱里坦刚在一截断桥上站稳,圆环就收缩为4人,面目模糊的恐怖人形几乎将她紧紧箍在中央,“可恶啊啊啊啊啊!”她疯狂发射着空气弹,人影被一次次打成稀烂,又迅速恢复了人形。最终,剪纸画只剩两人,两个分身一前一后手拉着手扼住爱里坦的脖子,手臂在不断收紧。半精灵疯狂地扭动身体,身上的骨刺将一次次人形狠狠割烂,可扎若无其事地一次次复原。喉咙中发出咯咯声,爱里坦再也不能吸进一口宝贵的空气,她惊恐无限地望着近在咫尺的模糊面孔,“你是个好敌人。”扎林轻轻地说,“但不是个好女人。”   颈骨发出一声脆响,爱里坦的身体突然委顿下去,鳞片、獠牙与尾巴消失了,失去意识的半精灵恢复了原型,扑通倒地的看起来是一个娇俏可怜的绿衣女子,但扎的眼神中毫无怜惜之情。“消耗太大了吗……”化身为一的血脉继承人用手抚摸着胸口,幻化出的五官和服装显得非常粗糙,他的力量已经所剩无几了。   “咻。”仿佛一阵轻风拂过,扎的整个身体忽然消失了,唯有地面上两只残存的脚掌昭示主人曾经存在的痕迹。但很快,两只脚随风化为细粉,轻轻洒入湖面,扎彻底消失于这个世间。他身后三十码外,身穿绿色礼服的瑟尔菲娜夫人放下右手,涂着红色蔻丹的指尖还残留着魔法的莹莹余辉。   “扎!”目睹一切的约纳痛叫一声。是空间魔法吗?可并没有看到白色的空间魔法光芒,这个可怕的女人到底做出了怎样的攻击?占星术士立刻在鹿皮包中摸索着,他需要精通空间魔法的月光精灵的帮助,但封印魔法罐并没有反应,今早他在俱利伽罗总部的结界中已经召唤过小乖一次了。“可恶……”他紧紧咬着牙。   高乌遮尊者站起身来,遥遥望着瑟尔菲娜夫人,绿衣女人漫步在湖面上走来,这次她的脚下可没有十七头海葵作为凭依,但曳地长裙的裙角都未沾湿。“要做一了断了吧。”老僧人疲惫地低语道,“祖塔,向后退。”   祖塔毫不犹豫地执行了指示,脚尖一点跃出五码,他前面的空气微微发生动荡,就像有谁在清澈如水的空气里滴入了一滴沉重的水银。“你干什么啊,在武士的决战中退却可是投降的行为,我代表我自己向你提出严正的抗议和严肃的谴责……”双斧战士气咻咻地说。   “蠢货,闭嘴吧。”玄奥的符号在瑟尔菲娜夫人的指尖浮起,她瞪了阿凡沙一眼,战士立刻缩起脖子,老老实实地站在断柱上不动了。   高乌遮尊者迈出脚步,左脚即将沉入水底的时候,金色的食髓鬼从湖底浮起托住了主人的脚掌,老僧又迈出右脚,这次黑色的食尸鬼承住了主人的重量。高乌遮尊者就这样慢悠悠一步步走到祖塔身边,带点无奈地说:“喏。这次估计无法善终了。”   “早有觉悟。只能争取时间,让辫子剑士开辟一条生路了。”影伽蓝回头望着战况激烈的广场。   瑟尔菲娜夫人脸上浮现微笑,在湖水上如幽灵般飘来。   第219章 最后之战(下)   “上师,她到底是使用什么战斗的?”遥望着不断接近的绿衣女人,祖塔低声问道。   高乌遮尊者翻了个白眼:“知道了又如何,能打得赢吗?”   影伽蓝轻轻摇头,借着照明星阵的光亮检查刀刃,长刀果然在与阿凡沙的激烈战斗中受损严重,刀锋布满米粒大小的缺口,已经基本失去锋利度了。祖塔解开腰间的系袢,将长刀与刀鞘丢弃在地,握紧双拳。   “扎,安分点,走远些。”高乌遮尊者没好气地说。   他们背后的湖水中浮起一个模糊的人头,人形微微颔首,向湖岸边慢慢游去。在遭受到瑟尔菲娜夫人攻击的瞬间,扎及时挪出了一丁点能量在水下做出了八代分身,如今仅剩一百二十八分之一力量的扎已经失去言语能力,他需要长久的时光才能勉强恢复人的五官形态和战斗能力。   这段时间约纳也没有闲着,他找到了鹿皮包中仅余的一颗红宝石,从沙盗之王遗产中带来的最后纪念品。几个星阵在宝石中镌刻成形,他用宝石替换了临时使用的大理石块,重新启动照明星阵,然后开始准备“螺旋三叉戟”的攻击。不久之前混用两种星际线能量的失败尝试让他心有余悸,但占星术士认为那只是缺乏精确计算和反复练习的结果,星辰之力的冲突能够带来超乎想象的威力,今后他将在这条道路上继续摸索前进。   “她用的是‘喝图——帕拉’的力量。”高乌遮尊者忽然开口道。   “因果?”祖塔听懂了这句梵语,惊讶道:“‘因’为能生,‘果’为所生;亦即能引生结果者为因,由因而生者为果。因果是一切诸法之形成,这根本不是一种可以使用的‘力量’,就算高僧大德也没办法打破因果链,强行扭转业果啊?”   老僧人长长的灰白眉梢在夜风中微动:“佛教口中的‘外道四执’:一,邪因邪果,即将万物生起之原因归于大自在天之能力;二,无因有果,即承认现存的现象世界为果,但以此果之因难以探究,故否定此果之起因;三,有因无果,即承认现存的现象世界为因,但以此因之结果难以探究,故否定此因之结果;四,无因无果,即否定因果二者。你还记得吧。”   “是的,上师。”祖塔恭谨回答,仿佛回到了大般若寺袈裟如云、经辩终日的辉煌时代,自己正跪坐在讲经堂的上,听老人讲述玄妙的佛经正义。   “小心!”这时约纳在湖岸边发动了攻击,“螺旋三叉戟”高速旋转的橙色光柱破空而来,从老僧与影伽蓝身侧穿过,湖水沸腾了,湖面上画出一道耀眼的火龙。瑟尔菲娜夫人再次伸出右手,在空中画出难以名状的奇异符号。   “看着。”高乌遮尊者说道,“她的能力就是‘四执外道’,使用四种否认因果律的奇特能力,强行改变世间事物的状态。从表现形式来看,有点像空间魔法吧……但本质上可以说是无敌的能力呢。”   光柱照亮绿衣贵妇人雍容华贵的脸,“中啊!”占星术士大声喊道。但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空气中的神秘符号一闪即逝,“螺旋三叉戟”的光柱居然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夜色深沉安静,湖面波澜不惊。约纳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席拉霏娜顶端的光柱居然变成笔直射入夜空,三股彼此纠缠的橙色能量呼啸着升起在云间,照亮了整座摩睺罗伽城。   “有因无果。”高乌遮尊者淡然道,“她承认了那孩子发动攻击的‘因’,否认了自己遭到攻击的‘果’。懂了吗?而她对扎做出的攻击,是承认扎存在于世间这个‘果’,否认了扎缘何能够存在于世间的‘因’,被抹杀存在基础的是不容于天地间的,这就是无因有果的力量。”   祖塔盯着继续接近的女人,“我懂了,上师。如果说有弱点的话……”   “如果说有弱点的话,就是无论攻击或者防御都需要一定的准备时间,同时需要消耗大量精神力吧。”老僧坦然道,“知道弱点也没什么用,实力相差太远了。”   说话间,黑色蛛网爬上他的脖颈和脸颊,明亮的金色与浓稠的黑色在老僧左手中交汇,“滴答”,纠缠双色的液汁坠入湖水,一个螺旋交错的深潭浮现与湖面。“出来吧,布使博喝腊!我剩下的体力,也只能叫你来帮忙了……”高乌遮尊者叹息似的自言自语道,长着金色双色翅膀、有着火炭样红色眼睛的食花鬼从异界之门中缓缓升起,向召唤者低下头颅直径,然后转身直视强大的敌人。   高乌遮尊者像一个空口袋一样无力地委顿于地,“别过来!”他伸出仅存的左手制止了祖塔的行动,“我压制不住身上的毒了。”漆黑如墨的毒液开始在老僧身上蔓延,金色不断退缩,短短几秒钟内他整个人都化为剧毒的深黑色,身下破碎的大理石地面冒起被腐蚀的白烟。   “哟哟,你们都没什么干劲了是吧。”瑟尔菲娜夫人咯咯地笑了起来,用白皙的手捂住嘴巴,“那就赶紧结束吧。”   食花鬼张大嘴巴,发出迅猛的音波攻击,它身旁一金一黑两道身影飞射而出,食尸鬼与食髓鬼在高级异界生物的命令下同时出击了。整个人工湖因高频音波而涌起波涛,水花阻碍了视线,“玖光……蓝莲花……绽!”祖塔借此时机释放了威力巨大的玖光秘术,沉重如须弥山的蓝色莲花光华灿烂,浮光缭绕的重重花瓣将十码外的敌人笼罩在其中。   “我拒绝你的形态。”瑟尔菲娜夫人伸出左手,向召唤生物们画出符号。   “我拒绝你的存在。”瑟尔菲娜夫人伸出右手,向蓝色的莲花画出符号。   一秒钟后,邪因邪果之力笼罩了三头恶鬼,因果链被砰然击碎,“存在”本身变为了不确定的因素,食花鬼、食尸鬼与食髓鬼消失无踪,空中出现了一只毛茸茸的小兔子、一盆萎靡不振的铃铛花和一块石头。“扑通!扑通!扑通!”兔子、花盆与石头划出抛物线落入湖水,冒出小小的气泡。   一秒钟后,无因无果之力笼罩了蓝色莲花,空间与时间像网一样收紧,玖光秘术的存在基础与存在本身被世界排除在外,祖塔眼睛一眨,倾尽全身力气施放的蓝莲花已经悄然消失在夜色里,眼前空荡荡的,一丝蓝焰都没有留下。   “这样的敌人……”祖塔瞥了一眼身旁的高乌遮尊者,眼睛垂向地面,开始发动最后的秘术。红发无风自动,黑衣散乱飘扬,他将要发动的是“玖光”中被禁止的咒文,消耗生命力换取速度与力量的禁忌秘术“本空印”。   这时约纳再次射出螺旋三叉戟,橙色光柱掠过水面直射而去,绿衣的夫人轻笑着伸出手再次改变光柱的方向,“好,就这样……”占星术士狠狠咬着牙,不去管射向奇怪方向的三叉戟,全神贯注操纵着一颗微小的星火绕到敌人背后,在释放三叉戟的同时他偷偷发出了一颗“流光”,如今这一朵星花已经兜了个大圈子接近绿衣女人背后,眼看就要引发一场轰然爆炸。   “还不够哦。”瑟尔菲娜夫人的身形忽然消失了,“轰隆!”爆炸在湖面发生,高高的水柱升起在二十码空中,绿衣贵妇人在相距很远的地方重新出现,“只要善加利用,邪因邪果之力可以改变我自己所处的位置,这跟空间魔法的‘随即传送’可完全不同哦。”红唇泛起邪异的笑容,毫发无伤的瑟尔菲娜夫人飘然而来。   这时一个轻飘飘的影子从空中落下,像一片落叶般毫无重量感地飘向地面,“咦?”瑟尔菲娜夫人止住脚步,昂首望天。那正是从战局开始就在空中无形砖上昏迷过去的摘星者,方才食花鬼的音波攻击震碎了无形砖,让这名刺客跌落下来。“虽然很弱小,但毕竟帮了大忙呢。”绿衣女人笑道,伸出手准备接住这个潜伏极深的卧底。   “小心!”   一个声音响起,站在人工湖西岸的白袍牧师弥亚斯用尽全力喊道,瑟尔菲娜夫人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摘星者轻若无物地跌落在她臂弯,“噗!”一截无形利刃贯穿了绿衣女人的胸膛,在背后破开狰狞的贯穿伤口。瑟尔菲娜夫人的眼神凝固了,她慢慢转回头,用深邃的绿眼睛望着身前身材娇小的黑衣女人。   “我不会说对不起的。”摘星者晴明的眸子里带着狡黠的神色,说完这句话,她身形一拧倒翻而出,几乎在同一瞬间瑟尔菲娜夫人的反击就到来了,空气中波纹一乱,无因有果的毁灭之力连环爆发,“啪!啪!啪!啪!”一道又一道空气砖屏障被击碎,摘星者在狂乱攻击的缝隙里飞速后退,“啊……”她忽然发出惨叫,最后一次攻击将她的右腿卷入其中,摘星者抽身而出,右腿已经齐膝而断,被截断的腿脚霎时间风化为粉,消失无踪。   瑟尔菲娜夫人终于放下右手,从鼻孔喘出一口长长的粗气,她开始试图用邪因邪果之力驱逐胸口插着的无形剑,弥合致命伤口。“还不快走?”重伤的摘星者大叫一声,在空中向人工湖彼岸挥剑奋战的阿赛深深地望了一眼,几个腾挪就踏着无形砖升入高空,融入夜色当中。   第220章 起风之城(上)   高乌遮尊者勉强压制体内的剧毒,颤颤巍巍站起来,从地上拾起一个小石块丢向旁边的祖塔:“快停吧!”石头砰地打中影伽蓝的脑袋,“哧……”蓝色蒸汽四散,正在引导的“玖光·本空印”被打断了,祖塔咳出一口鲜血,脱力地半蹲在地上:“上师,为什么要……”   “还打什么,趁这个机会快跑吧!”高乌遮尊者没好气地说,当先向人工湖东侧踱去。在越过相距五尺的两截残柱时,老僧人脚下一软差点跌进湖水,祖塔奋力跃过去伸手搀扶,手一接触袈裟就像被火烫一样收了回来,指尖已经被剧毒染成漆黑。   “蠢货们……”瑟尔菲娜夫人表情狰狞地发出声音,她用尽全力压制胸前伤口,脚下没办法挪动分毫。双斧战士阿凡沙、白袍牧师弥亚斯与重装骑士彻普很快聚拢在她身边,听候兄弟会议员大人的指示。“消灭……”绿衣的贵妇人整张脸都扭曲了,“彻底消灭……”   重甲的骑士彻普点点头,抬起手臂看了一眼,他在“丑脸”利切濒死一击中失去的手臂已经完全重生了,新生的筋肉呈现苍白的颜色,全身上下覆盖着黑色钢甲的骑士唯有一截手臂露在外面,看起来诡异莫名。“跟着我。”头盔里低沉有力的声音说道,彻普脚下用力,轰然踩碎了一截大理石甬道,像沉重的蒸汽飞行器一样飞跃而来。   正在这时,摩罗王子陵广场上异变突生。手持神器俱利伽罗与两名魔神将军斗得难分难解的东方人忽然大吼一声:“我数三个数,然后开始跑啊!”   “往哪里跑?”约纳莫名其妙地回吼一声。   “当然是往东边跑啦!……三!”阿赛叫道。   “你根本就没数三个数好不好!”占星术士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   阿赛忽然将黑龙之剑狠狠插向地面。17岁少年的注意力一直在人工湖这边,没有注意广场上的动向,原来在与公牛之神南迪与海洋之神茹纳战斗的过程中,东方人在大理石广场留下了无数纷乱的剑痕,这些看似杂乱无章的痕迹在一瞬间散发出光芒,居然组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法阵。“轰!轰!轰!轰!轰!轰!”在俱利伽罗灭世之炎的驱动下,法阵发挥出惊人的效果,六根黑色的炎柱依序破土而出,咆哮着升入高空。整个夜空都被黑光照亮了,滚滚热浪席卷而来,两名魔神将军被困在六根炎柱当中,“吼……”南迪愤怒地挥舞巨角,却无法撼动高耸入云的炎柱。   东方人拄着剑柄呼哧呼哧喘气:“幸好有这把剑帮忙,要不拼了老命也用不出这招啊……约纳兄,还不赶紧走?这个名为‘璇玑六柱’的封印阵法可不是为了单打独斗准备的,更别说还有茹纳这个破法者存在啊!快走快走!”   “高乌遮尊者!扎!祖塔!”约纳回头叫道,“趁这个机会快走!”他的心中忽然一动,天枢、天璇、天玑、开阳、离珠、离瑜,这是东方大陆六座高塔的名字,原来阿赛的封印阵是借助这六座璇玑通天塔的力量压制敌人的么。   幽灵左手伤痕累累的保护者们终于登上湖岸,几乎不成人形的扎、浑身漆黑的高乌遮尊者和脸色惨白的祖塔拼劲余力奔跑着,占星术士发动腰带艾丁蒙特上的“疾行”与“漂浮”魔法阵,向着阿赛的方向冲去。“真是狼狈呢,大伙。”东方人直起腰,用力将黑龙之剑拔了出来抗在肩头,“……摘星者呢?”   “他……不,她刺杀了瑟尔菲娜夫人之后就离开了。”约纳终于与东方伙伴汇合在一处,简短地说。   “算是完成任务了吧?”阿赛挑起一条眉毛,“不管了,走吧!”   五个人绕过璇玑六柱向东前进,黑炎的热力让人几乎无法呼吸,公牛之神南迪在空中咆哮、扭动,用神力硬撼着炎柱,而约纳这时才见到了海洋之神茹纳的真面目,破碎白色大理石地面上站着身穿水蓝色长裙的老妇人,老妇人拥有一头雪白的长发和平静无波的蓝色眼睛,她抬起缠满金链、珠翠和珊瑚的枯瘦手臂遥遥指向阿赛,黑炎就像被泼上冰水的火堆一样滋滋作响,冒出浓烈的蒸汽。   “见鬼的破法者……”东方人嘟囔一声,满不在乎地甩甩头。   “咚!”重装骑士彻普沉重地降落在湖岸,带领阿凡沙与弥亚斯追来,白袍牧师眼中燃烧着阴冷的火焰,口中喃喃地自语着“杀死你杀死你杀死你……”   彻普举起右手在胸前画了一个正十字,低声念出召唤咒文,地面突然绽开,一匹通体乌黑、四蹄燃烧着烈焰的幽灵战马从深渊中缓缓浮现,“上吧,斑狄普斯。”骑士从马鞍上卸下漆黑的七尺骑枪,发出冲锋的指令,深渊战马蹄声隆隆,霎时间就将两位同僚抛在身后,地面上空留一条长长的火焰尾迹。   这时约纳一行人已经绕过璇玑六柱,占星术士用极限状态的温控魔法阵保护众人不受高温灼伤,阿赛扭头望着后面的追兵,嘴角浮现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智慧是一回事儿,愤怒是另一回事儿,看看气坏了的公牛会找谁打架吧。六柱……散!”   黑炎之柱咆哮着升入高空,禁锢消失了,狂暴的公牛之神南迪毫不犹豫地对最接近的渺小人类发动了攻击,无形巨蹄当头踩下,重装骑士左手牵动缰绳,深渊战马跳出优雅的盛装舞步,四蹄旋转闪开了这覆盖范围巨大的一击。“轰!”地面深陷下去,碎石四处纷飞,彻普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失去机会了,准备向瑟尔菲娜夫人请罪吧。”话音未落,南迪的另一只前蹄铺天盖地地落下,黑骑士无奈地立起骑枪,“斑狄普斯!”深渊战马扬蹄奋起,化为一道黑色电光向天空发动冲锋,“轰隆隆隆……”巨大的撞击声响彻天际,纯粹力量对撞的声响震撼每一个强者的灵魂。   “呼,算是活过来了吧……约纳兄,大伙,没事吧?可惜戴面具的剑士没法继续旅程了,他是个很可靠的伙伴呢。”阿赛回头望了一眼,长出一口气说。   “利切先生的牺牲是有价值的!”约纳咬紧嘴唇说,“但摘星者的行动,我无论如何搞不懂……她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   东方人犹豫了一下,“说句实话,我猜摘星者与我是有些联系的。如果没猜错的话,她应该是第七批精英训练营毕业的新晋刺客吧,这期训练营据说出现了好几位天才刺客,组织已经开出很高的加码了呢。”   “你说的组织,指的是刺客集团?传说中的暗杀者联盟?”祖塔语声铿锵地问,“摘星者是暗杀者联盟的一员?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阿赛吞吞吐吐道:“这个……不大方便说啦,不过我猜是这样。她是什么时候加入幽灵左手的?”   “在背叛者血脉出现之时才加入的,是利切先生推荐来的。”影伽蓝回答道,忽然睁大眼睛:“难道说……这名刺客是利切先生自己雇佣的?”   东方人思考了片刻,点了点头:“是有这种‘条件契约’存在,以委托人自己的生命交换在极端时刻的一次出手,当然,还有昂贵的委托费用。如果利切是签署了这种条件契约,委托摘星者保护约纳兄,并且在极端危险的情况下牺牲自己的生命换取扭转战局的机会,那么就可以解释一切……当然,这样做的前提是摘星者同时接受了兄弟会的暗杀委托,在合适的时候杀死大剑士,换取兄弟会高层的信任。”   约纳震惊道:“你是说……第一,兄弟会委托刺客集团暗杀利切先生;第二,利切先生遇到了刺客集团派出的摘星者,与她签署了条件契约,将自己的死期延后了;第三,在刚才那个没有可能取胜的局面下,摘星者先杀死利切先生完成兄弟会的契约,然后利用瑟尔菲娜夫人的信任刺杀了她,完成了利切先生的契约……这种事,这种事……”   “他看到死后的世界了,看得很清楚。”高乌遮尊者忽然开口道,“放心。”   大家沉默了。   海洋之神茹纳并未追来,似乎如同阿赛所说,这位半神将军虽然拥有强大的破法能力,但对接近战后追逐战并不在行,移动速度也很缓慢。约纳熄灭了照明星阵,一行人借着微弱星光快速穿越黑暗的摩睺罗伽。雄伟王宫的剪影无声矗立,一条条阴沉、静谧、布满尸体的巷道被抛在身后,17岁少年觉得这个城市如同一个由墓碑修建成的巨大迷宫,充满冰冷的血腥味道和死寂的不祥氛围。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忍不住问道。   “梵天死了。临死前他发动禁忌之力强行吸收了全城的生灵,我不确定他能否依靠数万条灵魂的力量从异界重返世间,不过暂时,吠陀国已经是无主之地了。”阿赛毫不在意地说出令人震惊的事情。   第221章 起风之城(中)   小队在沉默中快速前进,东方人说出的事情让所有人一时无法做出反应。一手建立吠陀教、夺取佛国韦达政权、以武力建国并对强大的吐火罗帝国蠢蠢欲动的帝王,十二影王座之一、拥有“神”之身份的绝对强者梵天居然死去了?   “是俱利伽罗的反抗军干的吗?”良久,约纳才终于开口问道。   “哦,不是。”阿赛回答道,“他们冲进摩睺罗伽城之后就与吠陀卫队展开激战,反抗军中有许多强者,不过在半神将军和多位檀那婆的面前陷入苦战。战况正激烈的时候,梵天发动了传说中的禁法‘墨腊毗腊鉴堕腊’,以整个城市为法器,瞬间就将吠陀士兵和反抗者的灵魂强行拉出身体,战斗就这样结束了。”   高乌遮尊者、祖塔与约纳都熟悉梵文,此刻同时翻译道:“墨腊毗腊鉴堕腊……——死亡诅咒‘殓路’!”   “啊,殓路。这个名字再合适不过呢。无数灵魂默默列队走来,一个接一个被梵天体内的漩涡吸收进去,发出惨叫,消失无踪……真不是什么吉利的法术。还好最后他形神俱灭了,也不知道这些灵魂的力量能不能让他打破空间,从死亡世界硬爬回来,——对那个长着四张脸的老家伙来说没准还真不是难事。”阿赛感叹道。   占星术士咽了一口唾液,“阿赛,我问你个问题啊。”   “当然啦,约纳兄,随便问。”东方人咧嘴一笑,露出白生生的牙齿。   “梵天……是你杀死的吗?”约纳艰难地问道。   “是啊。”阿赛连一个磕巴都没打,理所当然地给出答案,“要不我为什么搞得那么惨?两柄名剑都牺牲了,真身都被打得半死不活哩。”   17岁少年扭头上下打量轻快疾走的陌生伙伴,额头流下一滴冷汗:“阿赛……你究竟是谁?”   “我就是我啊,你怎么了,约纳兄?”东方人用充满好奇的眸子回望过来。   高乌遮尊者与祖塔交换了一个眼神,老僧的状况已经好了很多,黑气被逐渐压制下去,他微微抬起眼皮,示意影伽蓝不用多嘴。   就在这种有些尴尬的沉默氛围里,一行人来到了摩睺罗伽城东门处,道路上横七竖八布满尸体,一尊檀那婆的庞大尸身倒在城门前,几乎将整个门洞堵塞。“连体内的怨灵都被吸光了,‘殓路’的威力着实可怕。”高乌遮尊者含糊不清地低叹道,用断臂指一指檀那婆的肚子。果然,魔神的大腹干瘪了下去,像是内脏被完全掏空了。   约纳小心地绕过檀那婆的尸体,踏着粘稠的血浆走出城门。平整的道路铺展在夜幕笼罩的吠陀荒原,寂静的城墙矗立在身后,夜风吹动发梢,占星术士长长吐出一口气,被死亡城市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放松了些许。身后听不到打斗声,不知两位半神将军与兄弟会追兵的战斗是什么结果,“一直向东吗?”少年戴上兜帽,抬头仰望星空。不知为何,天幕总蒙着一层雾霭样的东西,星光显得遥远而微弱,连北极星都模糊不清。   “听从聆听者的指示。”祖塔简略地回答道。   “我无所谓,任务完成了,暂时有点空闲。”东方人摊开手。   “那么,走吧。”约纳做了个深呼吸,举步向东。深蓝法袍的衣角在风中猎猎作响,接着黯淡星光能看到这条驿道贯穿荒原直达天边,路边偶尔可见倒毙的尸体,大部分都是在起义初期牺牲的俱利伽罗反抗者尸身。幽灵的保护者们与神秘的东方伙伴围绕在身边,17岁少年的心绪有点迷茫。   阿赛忽然一拍脑门:“对了,这柄剑还给你。”他从背上摘下黑龙之剑递了过来,“虽然很好用,可毕竟不是属于我的东西,压制巨龙的灵魂非常费力,它一直想要回到你身边呢。”   约纳点点头,伸手握住俱利伽罗的剑柄,诸神之刻印用温暖的黑炎轻轻将主人包裹,像是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可是,这样不太方便赶路呢。”占星术士觉得有点为难,他左手握着法杖席拉霏娜,右手又提着沉重的长剑,走起路来有点不便。   高乌遮尊者嘟哝道:“黑龙王之剑又不是柴火棍,既然选择了你,自然有它的道理……你把龙口合上。”   约纳低头瞧了瞧,由狰狞龙头化为的剑柄末端,眼神灼热的黑龙正大张着嘴巴,他试着捏住黑龙雕饰的上下颚,稍一用力,“喀吧!”清脆响声传来,龙王的嘴合上了,光芒一盛,黑炎翻卷四散,沉甸甸的长剑消失了,一件小小的东西轻飘飘落在约纳掌心。那是一条项链,链子由龙鳞形状的叶片穿成,吊坠是盘绕小小长剑的黑龙形象,虽然体积细小,却精美得无以复加。“原来还有这种变化!”三级占星术士惊喜地叫道,摘下兜帽,将项链轻轻挂在颈上。俱利伽罗之坠被收进法袍里面,垂在胸口散发着温暖的热度。   “恭喜你,约纳兄。我从没听说有谁能得到三件神器的认同。如此看来,你命里注定要做一件了不得的事情呢。”阿赛挑起眉毛,拍拍伙伴的肩膀。   “我不知道……对我来说,或许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吧。”少年抚摸胸口,发出迷惘的叹息。   追兵一直没有出现。一行人在道旁做了短暂休息,篝火噼啪作响,色泽焦黄的兔肉散发着诱人香味,“哦对不起,你们不吃肉是么?”阿赛瞅着高乌遮尊者与祖塔,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吃。”老僧毫不在意地抓起一块烤肉塞进嘴巴。   “戒律那种东西,没有信念重要。”影伽蓝用长刀削下肉片,咀嚼起来,“梵天一死,群龙无首的吠陀或许真能被俱利伽罗推翻吧,佛光能再次照耀韦达的话,牺牲就不算毫无价值了,是吧上师?”   “有吃就吃,能睡就睡,想那么多,有病。”老僧说。   扎瑟缩在草丛后的阴影里,像一个孤孤单单的幽魂。   补充体力后,五人继续向东前进。自从与月光精灵签订共生契约后,约纳的体力变得很好,长途跋涉也不觉得劳累。不知不觉,斗转星移,一轮红日在东方地平线缓缓升起,又是新一天的黎明到来。“应该快到河岸了吧?”东方人想了想,说,“这条隔断南方与东方大陆的圣河‘古难’可是四条圣河中脾气最古怪的一条,也不知道现在是缓流期还是急流期。”   “水流不是按照季节变幻的么?”约纳问道。   “不不。”阿赛摇晃着手指,“比起日夜奔流不息的圣河彼方,圣河古难可没那么容易预测。它的水流速度是无规律变化的,缓流期就算小木筏也可以轻松横渡,急流期的话就连飞鸟都无法跨越河面呢。每个时期大约持续三天到十天,交替变化,想要渡河完全要看运气呢。”   约纳点点头,极目远眺,在红日喷薄的天边没能看到圣河的水面,却看到了道路尽头一个黑沉沉的阴影,“那是什么?”他伸出手指向远方,“看起来像一座高楼,或者一个雕像的样子。”   祖塔眯起眼睛,金石般铿锵的声音响起:“皇家之星!没想到居然在这里出现。”   占星术士愣住了。他想起了马拉坎达镇代理镇长老爷爷说过的话:“南大陆最伟大的工程建筑奇迹:坦图哈人制造了噬沙虫建筑‘竞速之星’,弗洛勒斯人制造了蒸汽马车‘午夜之星’,韦达人制造了移动城堡‘皇家之星’,三颗星辰照亮了整片大陆的移动文明。”竞速之星号与午夜之星号他都曾亲身乘坐,没想到今天见到了第三颗“星”,也是最庞大的移动建筑“皇家之星”号。   “啊啊,有趣,听说它一直在吠陀东部的荒原上游荡,终于见到真身了呢。”阿赛兴致很高地加快脚步,“不过似乎跟传说中长得不太一样了咩?”   随着距离缩短,这栋高大的城堡也逐渐清晰起来,通体漆成深蓝色的城堡拥有一栋高耸入云的塔楼、四座瞭望塔和不计其数的窗户,塔楼顶部原本应该是金色尖顶的部分被改造成了梵天的四面八臂神像,栩栩如生的雕像正用八只眼睛俯视大地,看得约纳不寒而栗。城堡底部布满粗大的圆柱体滚轮,滚轮上布满经文和符箓,应该是以魔法力量驱动城堡前进的。皇家之星号的大门离地约有十五码高度,此刻黑洞洞的大门正敞开着,一条长长的浮空栈桥从城门搭往地面,像是城堡正在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约纳打量着蓝漆斑驳的城堡,有些不确定地说:“我们要进去吗?聆听者的指示里并没有说进入移动城堡……”   “你说什么啊约纳兄,难得能遇到,当然要进去看看啦。”东方人雀跃道,当先向栈桥走去。   高乌遮尊者、祖塔与扎没有什么表示,约纳犹豫了半晌,还是随着阿赛踏上栈桥。木制桥板在脚下嘎吱作响,每前进一步,距离地面就远了一分,“等一等……”占星术士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模糊画面,“蓝色的城堡,在哪里见过呢……”   在蓝色城堡的顶端,阿亚拉和迦马列听到天国使者的呼唤,山峰开启,暴雨停歇,有荆棘鸟歌唱的道路出现。   背叛者赛格莱斯的第七条预言浮现在脑海。少年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停顿。   第222章 起风之城(下)   长长的栈桥连接大地与朝阳中的蓝色城堡,仿佛通往天国的悠长阶梯。约纳头脑发懵地迈着步子,他不知寂静的“皇家之星”号中有什么在等待,可无名书的预言明确无误地指向这个地点,他不用从怀中掏出残页来验证,都能准确复述深深烙印在脑海中的第七条预言。脚下有些黏黏的,占星术士抬起靴子,发现栈桥上有尚未干涸的血迹,“阿赛。阿赛。”他轻声喊着走在前面的伙伴,“这里曾有过战斗,你瞧,血迹,还有刀剑与魔法爆炸留下的痕迹。”   “有过战斗才合理吧。”东方人头也不回地答道,“‘午夜之星’可是吠陀的重要移动据点,俱利伽罗一定有一支强悍的小分队专门进攻这座城堡。——看起来反抗者们成功了,说不定正有一场庆功宴在等着咱们呢。啊啊,传说中的吠陀萎叶酒,再等一下下就好,我来了……”   “有宴会才有鬼吧……”17岁少年忧心忡忡地瞧着黑乎乎的门洞,无论怎么看,那都像蓝色城堡大大张着的嘴巴。   高乌遮尊者悄无声息地来到约纳身边,“有心事?”老僧喉咙里滚出咕哝的声音。   约纳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没什么,只是有些……不好的预感而已。”   走了这一路,扎已经恢复了一些元气,此刻看起来虽然还是一团游移不定的人形物体,但多少能幻化出五官和衣饰了。一路上都没有表示过情绪的他现在忽然使劲扯着祖塔的衣袖,拽着影伽蓝不让他继续前进,祖塔开口道:“上师,约纳,辫子剑士。这座城堡不大对劲,扎现在很虚弱,所以更能感觉到潜在的危险,或许我们不该再前进了。”   一行人停下脚步。阿赛不置可否地望着约纳:“听你的,约纳兄。”   占星术士犹豫不定地站在栈桥中央,望着西方大地。一望无际的吠陀荒原在脚下拓展,尽管从圣河“古难”上空吹来东方大陆温暖的风,但肆虐的魔兽、蛮族与洪水一再摧残着这片大地,使得吠陀东部成为一片富饶而贫瘠的荒凉之地。梵天就从里开始举起吠陀教的大旗,肉身成圣,带领百万教兵颠覆了古老佛国,而最终又被反抗者彻底推翻,以统治者的姿态倒在庞大帝国的王座前,这何尝不是一段因果循环的讽刺?   约纳忽然叹口气:“看来不前进也不行了。”   居高临下望去,一线烟尘在驿道上翻滚,五匹吠陀特产的六蹄健马蹄铁翻飞,赤枭兄弟会的追兵正在重装骑士的带领下飞驰而来。离得老远就能分辨这些敌人,黑甲的是深渊骑士彻普,白袍的是圣公会牧师弥亚斯,黄衣的是双斧战士阿凡沙,红焰笼罩的是再一次死里逃生的火之继承人图瓦·图根,绿裙的,当然就是兄弟会南大陆的最高战力、恐怖的“四执外道”能力使用者瑟尔菲娜夫人。   东方人也发现了敌人的踪迹,眼光环视伤痕累累的众人,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以我现在的状态和大伙的残余力量,恐怕没办法一战了吧……身穿绿裙的女士非常可怕。”   “我们前进吧。”占星术士稳定一下心神,举起法杖指向前方。   一行人加快步伐走过栈桥,行在最后的祖塔抽出长刀将栈桥斩断,“轰隆隆隆……”木制桥身如同抽去骨头的蛇皮般倒塌,掀起高高的浮尘。“能争取一点时间吧。”影伽蓝面无表情地说,他伸手推动两扇沉重的柚木城门,“皇家之星”号的大门缓缓关闭,光线变得阴暗起来。   约纳点燃了照明星阵。他们身处在城堡一层的大厅中,铺着华丽红色长毛地毯的大厅空无一人,几处血迹将地毯染成紫红色,两座盘旋而上的楼梯探入黑暗的二层空间,台阶上插着一柄短剑,血泊浸透了楼梯上的绒毡。   城堡中静悄悄的,没有打斗声传来,“一具尸体都没有吗?”阿赛有点奇怪地自言自语道,当先绕过立柱,步上通往二楼的阶梯。高乌遮尊者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扎还在用力拽着祖塔的衣袖,看上去很着急地想表达什么,影伽蓝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臂,摇了摇头。   “不知他们用什么手段跟踪我们的?”随着东方人走上楼梯,约纳忽然开口问道。楼板在脚下嘎吱作响,在寂静的大厅中显得有点刺耳。   “绿裙女士的某种能力吧。”阿赛不确定地回答。   星辰之光照亮二层回廊,六个房间沿着椭圆形的回廊排开,漆成深蓝色的橡木门或开或掩,格斗的痕迹与血迹到处洒布,但奇怪的是依然没有一具尸体出现在视野中。一行人没有停留,沿着旋转楼梯登上三层,约纳眼前立刻明亮起来,城堡三楼只有一间装饰豪华的房间,呈现不规则椭圆形的房间拥有超过二十个大落地窗,站在房间中央可以毫无死角地环视周围的景色。紫色帷幔、纯白珠帘、蓝色屏风和红色地毯将空间装饰得舒适无比,空气中充满熏香和美酒的味道,无论是谁常居于此,显然是个喜好享受的家伙。   “还是没有尸体?”东方人摸摸脑袋,抬头望着向上的楼梯。旋转楼梯明显变窄了,成为房间一角不起眼的摆设,阿赛第一个拾阶而上,刚露出头去就惊呼一声:“哇!约纳兄,快来看看!”   一行人陆续从小小的楼梯口登上四层,这是一间没有窗户的房间,四壁挂着十三颗亮闪闪的水晶球,每颗水晶球下面都有一个人形的凹槽,每个人形凹槽中都用铁锁锁着一个浑身的男人,每个男人的眼睛、嘴巴、耳朵都被金色丝线封闭,下身插着管道,皮肤苍白,一动不动。屋子正中从天花板上垂下一颗硕大的水晶球,球中烟雾流转、千变万化,像有生命一般。   “别。”看出约纳想要上前解开锁链,高乌遮尊者伸手制止道:“他们已经死了。他们的生魂被强行剥离,灌入了水晶球内,为了让灵魂保持活力,尸体被放在灵魂正下方,让灵魂以为自己尚且活在这世上。这是‘皇家之星’的动力机构,使用魂祭法术抽取灵魂之力作为能源。”   “可恶的吠陀!”占星术士不忍心望这些男人失神的眸子,不由恨恨道。   “实际上,这些人是自愿成为祭品的。”老僧说完这句话就闭上嘴巴,不愿再多说一句。   动力室的四扇门通往四座塔楼,每个塔楼中都有魂祭之力驱动的攻击装置,但除了地面上的殷殷血迹之外并无人迹。一行人顺着楼梯登上第五层,也是“皇家之星”号的最高层露天平台。平台中央矗立着梵天的四面像,深蓝色水磨石地面反射着阳光,显得有些炫目,几滩血液杂乱散布着,但依然没有活人或者尸体存在。   “见鬼,人都跑哪去了?”阿赛奇怪道。   这时地面深处传来隐隐的爆破声,从顶层向下望去,骑兵队已经隐在城堡下方看不到了,一定是兄弟会成员们正在强行打开移动城堡的大门。祖塔猛地转过身,抽出长刀向楼梯走去,“等等。你们看!”约纳大喊一声,手指东方。   宽阔的墨绿色河水静静奔涌,原来圣河“古难”就在眼前。这条大河的河谷深陷地平面以下,所以在平地观察不到它的存在,“缓流期!”东方人惊喜地吹了声口哨,“只要跨国圣河到达东方大陆,这些追兵就会收敛很多吧,毕竟……等等,什么?”   阿赛脸上的神色又惊喜转为震惊,由震惊转为难以置信的呆滞。同样的神色浮现在每一个人脸上,因为圣河“古难”的河谷上空正在飞速聚拢漆黑的雨云,“喀啦啦啦……”闪电链在云层中飞舞,如同柏油一样粘稠的雨云有生命般蠕动着,将浓重的水汽压缩到极致,“轰轰……”豪雨瓢泼而下,那是约纳此生从未见过的可怕暴雨,每一寸空间都挤满了粗硕的雨柱,水珠鞭子般抽打着河水,河谷上空出现一条绵延万里的湍急瀑布。墨绿色的河水开始咆哮翻滚,以令人惊恐的速度上升着,转瞬间就溢出河谷化为一场洪水。圣河“古难”完全改变了模样,大地、天空与河谷已经连成一体,深绿色的大水无边无际蔓延开来,飓风吹动洪水,黎明变成末世。   缓流期变为急流期,刚刚燃起的一线生机断绝了,约纳此时却快速思考着,大吼一声:“这或许是个机会!高乌遮尊者,祖塔,阿赛,你们谁能操纵移动城堡?敌人还在一层没有攻上来,我们向着圣河前进,只要把他们堵在底下,洪水一旦漫过底层,就算强者也会束手无策的!”   高乌遮尊者没说什么,佝偻着身子钻进楼梯口,回到了四层动力室。一行人随后冲下楼梯,看着老僧手握中央水晶球,球体开始嗡嗡震动,发出明亮的光。东方人喜道:“太好了,或许真是个机会,祖塔,我们下去阻他们一阻,利用‘皇家之星’,没准连急流期的圣河都可以直接跨越呢!就这样直接冲到东方大陆去吧!”   “了解。”祖塔向约纳点了点头,蹬蹬蹬步下阶梯。阿赛拍拍占星术士的肩膀:“好运,约纳兄!”   “好运,伙伴。”少年神情坚定地点点头。   东方人消失在楼梯口,约纳望着身形枯槁的老僧,握紧手中法杖。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会操纵这架移动城堡的原因。”高乌遮尊者声音干涩地说道,“实际上‘皇家之星’号的动力系统是由大般若寺僧众设计的,魂祭术本身就是佛国诸法中最黑暗的篇章。”   占星术士愣住了。   这时天空中传来裂帛般的锐响,房顶像纸糊的一样被猛然撕破,碎砖纷纷落下,漆黑的天空出现在头顶,一双巨大的、生满金红相间羽毛的翅膀带着劲风掠过,翅膀的主人,分明是一个衣着华丽的男人。   “大鹏鸟之神噶茹达……这座城果然是你的居所吗?无论守兵还是反抗军,都成为愤怒的你的食物了吧。嘿。”高乌遮尊者并没有抬头,悠然叹道。   地面忽然发生颤动,十三具男尸发出凄厉呼号,“皇家之星”号移动城堡开始在墨绿色河水中移动,形象波涛汹涌的前方。就在这个刹那,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在d·约纳二世的脑海:“靠,为什么总要是这种局面?”   “降临者,我们要一起度过这个死局。”约纳的灵魂平静地予以回答。   第223章 故友之祭(上)   两个小时之前,华北平原人迹罕至的小山丘前烽烟缭乱,高高的防风林带像墙壁一样将世界隔绝在外,烟雾笼罩的战场沉默无言。   “那么,按照约定,我告诉你我能力的秘密。”艾德拍拍胸口,破烂西装碎片像蝴蝶片片飞舞,露出泛着金属光泽的结实肌肉。一颗m18A4阔剑-4反步兵地雷没能给高大男人造成半点伤害,而这颗地雷,是顾铁从清道夫那里找到的杀伤力最大的武器。“在路西法的实验室里,我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力量,——应该说找回了属于自己的力量吧。起初我并不明白这种力量来自何处,但随后,路西法的科学家找出了原因。”一边说着,波兰人一边从裤兜里摸出条压缩能量棒塞进口中,大口咀嚼着。   “超人的肌肉活性?”顾铁的声音飘飘渺渺不知从何方传来。   艾德摇摇头:“那是结果,不是原因。铁,你一定知道肌肉活动的能量由何而来。”   “腺嘌呤核苷三磷酸(Atp)。这是中学生物课的知识。”中国人答道。   “那么短时间剧烈运动的能量来源呢。”大胡子问。   “Atp-cp系统。非乳酸能磷酸原系统供能的绝对值虽然不大,能维持的时间也很短,但由于其能量的快速可动用性,短距离跑(40-60m疾跑),跳、投、旋转、冲刺或其它需要在十秒钟内完成的剧烈运动,全部依靠Atp-cp贮备为其主要能源。”顾铁很有耐心地回答道。   “Atp的来源是什么?”艾德问。   “线粒体。线粒体是真核细胞中由双层高度特化的单位膜围成的细胞器。主要功能是通过氧化磷酸化作用合成Atp,为细胞各种生理活动提供能量。另外,线粒体有自身的dnA和遗传体系,但线粒体基因组的基因数量有限,因此,线粒体只是一种半自主性的细胞器……我懂了,艾德。”顾铁的声音变冷了,“你的能力是激发线粒体的能量,为肌肉组织提供超乎常人的Atp支持,所以能在短时间内反复做出剧烈动作,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大胡子愉快地打了个响指:“正解!你果然每次都猜对。当我在试验台上醒来的时候,发觉身体的每个细胞中都有千百个小精灵在欢乐地歌唱,亿万个欢呼雀跃的声音超出了大脑的接收范围,我立刻晕了过去,整整昏迷了三天才醒来。或许许多失败者都是像这样被自身打败了吧……总之,线粒体是直接听命于我的伙伴,它们能做到的事情可不止生产Atp这么简单。”他抬起右手,刚才打响指的拇指和中指之间有小小的火苗在燃烧,“能量的表现形式千变万化,在防御地雷爆炸时我强行在体表发出高热,气化了一层表皮细胞,在皮肤周围形成高压蒸汽的保护层。我还是个新手,还有太多有趣的能力没有发掘出来。”   “啊啊,艾德,从那个时候起就是这样,每当我感觉认清了你,你就露出我所不知的另一面呢。”顾铁的身影从烟雾中缓缓走来,边走,边低头摆弄着,“但你没办法随时强化每一块肌肉,注意力总快不过子弹吧?”   “哈哈,哈哈哈……”波兰人忽然发出大笑,指着越走越近的人影:“这招太幼稚了吧,把一个投影放在我面前,在我出手的瞬间偷袭?你的战斗素养是在幼儿园中学习的吗?”   “唔,老艾,我如果是你,就要掂量一下这是真人的可能性。”顾铁的嘴巴翕动着,声音却从另一个方向传来,他缓缓抬起枪口,瞄准艾德的额头。   艾德愣了一下,嘴角还挂着笑意:“当然我考虑了这个可能性,还考虑了更多的可能性,猜疑链永无止境,判断却只能有‘是’或‘不是’,我的选择是……攻击!”   “砰!”   枪声响起的同时,艾德身形猛地伏在地面,右手抓起一把碎石向空中一抛,右手的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依序弹动,线粒体为手指屈张肌注入了惊人的能量,残影一闪,四声脆响炸裂于空中,四块碎石变成了高速飞行的子弹,簌地击穿了近在咫尺的幻影。投影仪制造出的立体影像扭曲不定,“但你犯了一个错误,铁。”波兰人的左手也发出同样的炸裂声响,“枪声出卖了你的真实方位。无论眼前的是否幻影,唯有真人可以发动攻击。”   “砰砰!”又开两枪,艾德向后弹跳,地面上多出两个冒烟的弹孔。他左手发出的一串石弹飞速射入密林深处,“我来了!”大胡子双腿一瞪,身体化为一条疾行的箭投向射击的方向。“轰轰!”两棵碗口粗细的杨树被蛮横地撞断,在一丛枯黄的灌木前坐着胸前流血的顾铁,他手中抓着,却再无力射击了。   “我很失望,老友。”艾德停在他身前,俯视着脸色苍白的中国人。顾铁口中冒出一个血泡,声音微弱地说:“老、老艾……有件事要跟你说……”   波兰人警惕地后退半步:“你是个心机太重的家伙,就算濒死都不能相信你。来世再见吧,——如果你们中国人的信仰里有来世的话。”他抬起大脚,向地上的躯体狠狠踩下。正在这时,他发现了一个细节。   那柄格洛克的扳机上套着一个皮圈,皮圈后连接着用树枝制作的弓状结构,顾铁的手指与这个小机关几乎重合着,若不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出来。在丛林战课程中艾德见过类似的机关,弓状结构的后面吊着一个重物作为摆锤,摆锤带动弓弦拉紧扳机处的皮圈,就可以使枪械无规律地击发,这是一个简单却精巧的惑敌装置。这只能说明,濒死的顾铁并非被石弹击中的本人,而是……一个幻影。   “轰!”   幻影变为一场爆炸,定向手雷爆出千万颗呼啸射来的小钢珠,一时间无法护住所有要害,艾德双手掩面,右脚蹬地猛然后退,借退势消除钢弹的冲击力。这时顾铁轻松的声音传来:“呸呸!清道夫的这瓶番茄酱过期了……亏我还实实在在喝下一大口……老艾啊老艾,你的线粒体们确实非常有用,但我发现了你的三个弱点。”   波兰人无暇搭话,身体像高速倒车的推土机一样后退,铺天盖地的钢珠逼得他只能倒退,高大的男人用眼角余光不停观察着周遭的动向。   “第一个弱点,根据能量守恒定律,你不可能无限制使用能力,线粒体氧化磷酸化反应会消耗你身体中的糖类、脂肪和氨基酸,即使你拥有与常人不同的能量存储能力,也有一个消耗极限存在。”顾铁的幻影在他身前出现,举起一根手指。   “轰!”左侧又传来巨响和烈焰,艾德咬紧牙关,调动线粒体力量对左半边身体布置防御,然而皮肤没有感觉到任何冲击,爆炸声和火焰只是声光设备模拟的假象。   “第二个弱点,根据人体解剖学,人类其实是个散热不良体,肌肉和内脏活动产生的热量很容易在体内聚集升高。你体内的线粒体是亿万个小小的发动机,超负荷工作的结果就是体温过高,如果通过排汗来降温,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因脱水而失去战斗力;而封闭汗腺的话,热量无法有效排除,你会把脑浆煮沸的,老友。——谁都知道水冷发动机比风冷发动机效率高多了,你会怎么选择呢?”   顾铁的幻影举起第二根手指。艾德刚刚撤下防御,“砰!”一声枪响又从左侧传来,子弹噗地射进了他的左臂,波兰人发出一声痛吼。没等做出反应,右侧又发出巨响,烈焰升起,艾德猛地蹬地改变方向,收缩身体护住要害,可又是一次逼真的佯攻,爆炸连一根草叶都没有折断。   “做出一个判断简单,接连不断的二择判断又如何呢?你有认定那是幻影的勇气吗?只要不给你喘息的机会,没有燃油补充的过热发动机会有什么结局,老艾?”中国人带着笑的声音传来。   爆炸、枪声、陷阱,顾铁用一人的力量将防风林变为亦真亦幻的激战地带。连续四次虚假爆炸之后,艾德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他怒吼着转动头颅想向敌人发动攻击,可在脚边发生的第五次爆炸是真实的,“轰隆!”使用制式枪榴弹临时改造的压发地雷将庞大的人体轰上半空。冲击波与弹片撕开了艾德腿上的肌肉,波兰人发出凄厉的吼叫,沉重地落在地面。他没有得到喘息的机会,一串冲锋枪子弹横扫而来,到这时他才发现顾铁一步步将他引到了三连勺子伏击阵型的勺柄地带,林中布满士兵的尸体和武器,一连串真假相间的攻击让他的身体几乎到了极限。艾德觉得空气沉重得如同水银一般,几乎无法呼吸,体内无数个小小的线粒体发出欲求不满的尖叫声,开始贪婪地啃噬他的肌肉、骨骼、血管。   他开始感到恐惧,这是成为“神之子”以来从未有过的情绪。   第224章 故友之祭(中)   爆炸彷佛永无休止,艾德已经不能及时防御每次爆炸,“轰!”一颗进攻手榴弹近距离爆炸的气浪将他推倒在地,波兰人撑起身体,咬着牙拔下右臂的一块弹片,他伤痕累累、相当虚弱、非常疲惫,勉强睁大眼睛,望着硝烟弥漫的前方。顾铁的幻影浮现在雾中,竖起三根手指,嘴角带着那种漫不经心的微笑:“第三个弱点,与我相比,你太笨。”   “你、你说什么……”艾德终于得到喘息的机会,长长吸了一口气,转动脖颈观察者顾铁可能身处的方位。   “我说你太笨。”顾铁的幻影拍拍身前的机器,“那么,再见。”   “咻!”   本应该是幻影的中国人抬手启动了战术超导电磁炮,正方形弹丸以七倍音速被推出导轨,化为一道灼伤视网膜的橙色放射线。“轰轰……”艾德身后几百米外发生一场惊天动地的爆炸,烈焰升起,树木纷纷倒下,冲击波横扫防风林带,枯黄的落叶纷纷扬扬下起一场阵雨。波兰人呆呆地站在那里,低下头,望着自己腹部那个手臂粗细的贯穿伤口,伤口边缘很规则,被烧焦的人体组织冒着青烟。   “哎呀,是对装甲目标用的弹丸么?对不起,老艾,这个结局一点都不痛快……”顾铁摸摸鼻子,神色显得有点抱歉。他离开超导电磁跑的操作台,从树后绕个圈子来到艾德身边。大胡子身姿挺拔地站在那儿,双手捂着腹部,指缝里开始有大股大股的血液涌出。“或许我能帮你做点什么,提个要求吧老艾,任何要求。”顾铁望着满脸扭曲的高大汉子,轻轻地说。   艾德张开溢血的嘴巴,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你说什么,老艾?”顾铁走近一点,俯下身子。   “我说那个世界太孤单,不如来陪我吧,老友。”狞笑出现在波兰人嘴角,他的左拳簌地射出,毫无阻碍地洞穿了中国人的胸膛。顾铁难以置信地望着嵌在自己胸口中的拳头,接着摇了摇头:“我都说过了,老艾,你最大的弱点就是太笨。”   拳头周围的空气扭曲了,顾铁的幻影毫发无伤地站在敌人面前,刚才离开电磁炮之后中国人就藏在树后,驱动全息投影走了出来,对战士来说可没有“人之将终其言也善”这一套,最应该防备的就是濒死反击。   艾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动作笨拙地撕下破烂衣衫塞进伤口,可血立刻将破布冲了出来,一同流出的还有一团一团的内脏。顾铁轻轻叹了口气,有些不忍心看旧日伙伴一次次将肠子塞回身体,挣扎着走向痛苦的死亡。“说吧,老艾,任何事情,只要我能做到的。”   波兰人抬起头,用逐渐涣散的瞳孔望着顾铁的幻影:“如果……如果还有机会的话,希望能堂堂正正地战一场,别……别使用这些小手段……我不甘心……”   中国人停顿了一下,回答道:“你错了,老艾,我是堂堂正正战胜你的。被路西法调制之后,你失去了作为战士的警惕和直觉,你甚至不清楚自己的身体能力,只是把它当做一件武器来使用。尽管我只是个毫无异能的凡人,但我猜想,一旦身体中潜藏的恶魔之门被强行开启,一切都将随之变化,前面我说的两个弱点应该早已随着你的全面进化而消失了,否则作为缺陷众多的不完全体,路西法根本不可能放你出来。”   “你……说什么?”艾德迷茫地望着空气。   “你的身体。你的储能和散热系统。在屠杀了几十名装备精灵身经百战的中人之后,你根本没有露出疲惫之态,这说明你的能量供给仍然十分充足,也通过某种不可知的方式解决了散热问题。”顾铁从树后走了出来,指指自己的脑袋:“你只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太笨。你太容易被别人的观点所左右。我给予了你两点暗示,用一系列不痛不痒的佯攻加强这种暗示的威力,不给你静下来感受身体信号的时间,你患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大脑就背叛了你自己的身体,站在我这一边,向你输送着疼痛、虚弱、高热和恐惧的不良信号,直到剥夺你全部的行动能力未知。”   波兰人吐出一口暗褐色的血块,慢慢屈起左臂,“原来……原来我的力量并没有减弱……”   顾铁点点头:“是的。这是智力对体力的正面战斗,我堂堂正正战胜了你,艾德,说出你的愿望吧。”   “呵呵呵呵,咳咳……”艾德·亚辛斯基发出无力的笑声,接着变成一阵咳嗽,“愿望吗?……请你回到波兰,向我的未婚妻说一声对不起吧,老友……向云朵一样纯洁的马列安·安格列斯卡说声对不起……”   “我答应你。”顾铁静静说道。   “干得好,老友。”艾德抬起左手,翘起大拇指,接着身体向前倾去,慢慢地俯卧于地。   顾铁站在硝烟迷乱的防风林里,听树梢上华北平原的秋风掠过,比亚韦斯托克郊外小屋里的护林员、共同消灭兄弟会敌人的丛林战士、小屋里对饮维波罗瓦伏特加的酒友、开车逃过天罗地网的波兰第二共和国成员、消失于小旅馆通风口中的被召唤者、纯洁的医科大学女教师的未婚夫,无数个身份重叠于眼前这个永远沉默的男人身上,逝去的旧日伙伴跪伏于地,像是一次最后的虔诚祈祷。   “会宽恕你的吧。如果神真的存在的话,老艾。”顾铁转身离去。刚走了几步,他就扑通跌倒在地,紧紧闭上眼睛。这场战斗消耗了他太多精力,从清道夫那里拿来的全息投影仪只有十七个纽扣大小的投影装置,既要产生自己的分神幻影,又要模拟爆炸的声光效果,这十七颗纽扣必须重复利用,这就导致这一系列的伏击路线必须以图论与几何拓扑的方式设定,在高速奔跑的过程中精确绘制几何线路,同时不断完成抛洒、回收与设定投影装置的工作,还要捡起地上的枪械与手雷做出偷袭,并设置各种陷阱。短短五分钟的战斗消耗了太多能量,若不是艾德先支持不住,恐怕顾铁本人就会因体力不支而崩溃了。   一阵风吹起,硝烟迷了他的眼睛。   小山的另外一侧,德沃鲁安静地站在原地,看爱娃慢慢走近自己。高傲的特派员撤去了“流网”,张开双臂等待女孩到来,“还是金发适合你,糖果。不过这个样子依然美丽。”他的眼中带着温暖的笑意,那是来自幽灵右手波兰支部队长安杰伊·瓦兹诺沙华遥远的情感,事实上连德沃鲁本人都不能确定那种熟悉的感情仅仅是为了当年的诺言而模拟出来的神经电信号,还是被自己锁在灵魂深处那个男人真实的冲动。   “我会开枪打你,队长。”小萝莉咬着嘴唇,手持巨蟒左轮走到金发男人身前,昂起小脸望着对方。   “当然,糖果。冲着这里。”德沃鲁微笑着蹲下身子,指指自己的胸口,纤尘不染的意大利手工西装左上袋中插着一张洁白的丝织手帕,手帕后面,就是他因不可知的兴奋而加速跳动的心脏。   银色枪管指向他的心脏,爱娃轻轻甩头,将最后一滴泪水从眼眶驱走,“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一面,队长,这已经比我奢求的超出千百倍。”   “我知道会有这一天的,糖果。”安杰伊·瓦兹诺沙华清澈的瞳仁中倒映着小萝莉的倩影,忽然之间,德沃鲁感觉有些恍惚,某些来自大脑皮层之外的力量促使他接触身体内部的电荷防御,就这样死在爱娃的枪口下。这是危险的情感,特派员立刻向神经中枢传递了两个疼痛的信号,帮助自己的脑袋清醒起来。   “你好,队长。再见,队长。”爱娃扣动了扳机。   “砰!”枪声飘过天宇,血花溅起,纠缠6年的宿命就此终结。0.357英寸马格南子弹刚射进皮肤,就被密密麻麻的高压电网纠缠、拉扯,迅速失去动能,这是德沃鲁的最后一项技能,在自己真皮层与肌肉层之间布置了密如蛛网的导电网络,任何伤及肌体的攻击都会在破开皮肤的刹那受到阻击,电之使用者独有的防御技能“暗甲!”   第一颗子弹射出枪膛的同时,爱娃开始飞速后退、不断开枪,两把6英寸枪管巨蟒左轮瞬间将十二发子弹如雨洒下,但履行了诺言、承受了一次致命攻击的德沃鲁灵巧地闪开弹雨,双手之间弧光一闪,扭曲的粉红色“光弧”割裂了空间。   爱娃将灵巧的身体运用到了极致,不断地翻滚、扭转、跳跃,千钧一发地闪过光弧的笼罩,“嗖嗖嗖!”半张脸吉斯的飞针出现在她身后,在进入光弧范围的刹那,第二批飞针准确击中第一批飞针的尾部,银针再次加速,电光般射向敌人。   “咔哒。”络腮胡博特装上一个新的弹匣,冲锋枪枪口喷出火舌。在三十发弹匣里藏着五发特殊子弹,这种纸质弹壳、高硬度陶瓷弹头构成的子弹是为了特殊任务逃过金属探测仪准备的,如果幸运的话,同样可以避过“流网”的探测。   第225章 故友之祭(下)   相比突击手乔治,清道夫并不是一名好的射手,他在队伍中的工作很少包括精确射击与有效杀伤,但此刻小白脸因伤在战壕中休息,他不得不拿出全部精神,将敌人锁定在光学照具中。德沃鲁穿着考究意大利手工系带皮鞋的脚尖一点,飞身后退,一串灼热的子弹洒在他脚下,“到了!”络腮胡博特的左手忽然握拳自下而上一砸枪管,两颗陶瓷子弹脱离弹幕高高射向敌人的胸膛,经过空气动力学切割的异形弹头几乎没有发出破空尖啸声,灰色弹头悄无声息地划过空气。   然而偷袭没有起到效果,一根粉红色细线横亘在空中,精确无比地将两颗子弹切成了四瓣,破裂的弹头立刻在空气中旋转失速,斜斜掉落地面。金发男人露出赞赏的微笑,右手探入怀中,手臂一甩,血红色长鞭带着噼噼啪啪的电芒出现于手中,“我要上了。”他很有风范地提醒一声,长达三十五米的“焰蛇”灼烧空气发出“呜呜”的呜咽声,霎时间就化为电火纷乱的漩涡,将德沃鲁身体四周的一切绞成碎片。   “开玩笑吧……”冷汗从清道夫额头滑落,“这是人类能够拥有的力量吗?”   小巧的身影一闪,爱娃气喘吁吁地回到他身边,“不,博特,他已经不是人类了……他是异类……”   德沃鲁手腕一动,辫梢像蛇信一样从火焰的漩涡中射出,噼噼啪啪在地面上剧烈弹动,泥土飞溅,草木燃烧,“小心!”络腮胡用力一推爱娃的肩膀,两人分向两旁倒去,火鞭咆哮着从两人之间穿过,顷刻间筑起一道高热的火墙。博特的冲锋枪不慎跌落,立刻被焰蛇摄入,在电焊般的爆闪中化为两团赤红的废铁。   “爱娃!”清道夫大声叫喊道,火墙另一侧传来小萝莉的回应:“我没事!安泰,安泰!”   博特愣了一下,“你是说……”   火鞭再次袭来,将两人的交流彻底打断。清道夫连续几个滚翻躲开毁天灭地般的一击,跪在地上剧烈咳嗽着,吐出焦黑的唾液。朦胧中看到一条黑衣的身影不断跑动、跳跃着,袖底射出一缕缕银线,“吉斯!安泰!安泰!”他冲着伙伴大喊道。   半张脸的家伙以一个扭曲的缩骨动作躲过一缕粉色电芒,愤怒地吼道:“战术还有什么用处!面对这样的家伙……呃啊!”话音刚落,一团粉色“光蛇”在空中绽开,吉斯极力抽身而出,还是被一条细线划过手臂。他倒退三步,右手握住左臂,衣袖轻轻滑落,左肩部位有一条环形的血痕印在皮肤表面,小血珠正在一个又一个渗出伤口。   “吉斯!”博特猛地跳起来,从怀中抽出一把向敌人的方向不断开火,脚下发力向伙伴飞奔而去。半张脸吉斯的左手手指还能活动,但随着身体的颤抖,环形伤口两侧开始缓缓分离。鲜血喷溅而出,吉斯的整条左臂脱落了,他抓着自己的手臂,一时间显得有点迷茫。   “见鬼,发什么呆啊!”清道夫一口气打光了枪里的子弹,抛下掺起吉斯向后撤退。火鞭贴着地面收缩回去,火焰的漩涡平静下来,烟尘中德沃鲁挺拔的身影缓缓走来,右手拖着着血色长鞭,左手手指间粉色丝线若隐若现。“你们虽然很不错,但还不够。”金发男人不自觉地伸出舌头舔舔嘴唇,“还不够……不要逃了,解决掉你们之后,才是享有正餐的时刻呢。希望东方人不要被我的笨伙伴杀死吧。”   幽灵右手的三名战士聚集在一处,爱娃的裙角都被烧焦了,脸上黑一道红一道,一时间看不出受伤了没。“明白了吗?机会只有一次……”她悄悄翕动嘴唇,向伙伴们布置着战术。清道夫用力点了点头,吉斯却无力地坠了下去,伤口大量出血已经剥夺了他的判断能力,“战斗,战斗……”丑陋的脸露出狰狞的表情,半张脸吉斯咬着牙握紧右手指缝里的银针。   “轰隆隆!”德沃鲁已经没有耐心再戏弄这些弱小的敌手,“焰蛇”再次开始旋转,发出雪亮的电光与炙热的火焰。火鞭贴地而来,将光荣马戏团的成员们一举打散,金发男人开始缓步前进,攻防一体的“焰蛇”与“光弧”封锁了十米内的所有空间,在“流网”的探测范围内,这是属于德沃鲁的绝对领域。   身负重伤的吉斯行动迟缓,“哧!”辫梢轻轻拂过他的身体,半张脸惨呼一声被高压电击飞扑通跌倒,胸前焦黑一片血肉模糊。这时清道夫从侧面投出两颗防御型手榴弹,德沃鲁的火鞭像灵巧的触手一样昂起头来缠住手雷,“轰!轰!”两团烈焰在空气中出现。趁这个间隙,两颗圆滚滚的冲击手榴弹贴着地面滚了过去,这是博特身上仅余的高杀伤武器了。这两颗手雷在距离敌人五米的距离被锁定,焰蛇的漩涡猛地扩大,“咚!咚!”两声闷响传来,依靠定向冲击造成杀伤的手雷在地面上制造出两个倾斜向下的深坑,泥土漫天扬起,碎石与弹片在德沃鲁的无形电网中爆出无数小小的电火花。   “砰砰!”巨蟒左轮的枪声再次响起,金发男人用光弧随意切碎子弹,向袭击的方向走了几步,忽然皱起眉头望着举着双枪的小女孩身影:“如果你们是想把我诱进什么陷阱,这个办法也太拙劣了一点,就我所知,你们没办法对我造成任何伤害,顽抗又有什么用呢?”   他忽然一甩手停下火鞭的旋转,拖着鞭子转个方向慢步走到昏迷不醒的吉斯身边,“还没有死吗?第一道开胃菜。——不对,顶多算是配合餐前酒的小吃吧。”德沃鲁缓缓蹲下去,用两根手指拎着吉斯的衣领将他拉起,饶有兴致地端详着那张丑陋的脸:“流血和疼痛,哪种死因会率先到来呢,老伙伴?”   他的右手食指指尖出现了闪烁的电弧,随着手指插进下颌骨的缝隙,吉斯忽然睁开独眼,浑身开始剧烈痉挛,粉红色的血沫不断从嘴角喷出,这个垂死的人正在经历极大的痛苦。直接向三叉神经输送疼痛信号的“蜇击”是德沃鲁最喜爱的一项技术,在他看来,疼痛这种东西是上天赐给人类最美妙的礼物,如果有一颗足够坚强的心脏,疼痛完全可以转化为无上的快感,因疼痛而死,就算是对敌人最后的恩赐吧,金发男人望着不断抽搐的独眼人,心中洋溢着救世主般的高尚情怀。   “砰砰!”“啪啪!”枪声还在不断响着,德沃鲁完全不理会这些骚扰,左手布下的“光弧”在“流网”的电位差改变的瞬间就会将异物粉碎,他可以专心致志地帮助半张脸吉斯完成最后的祈祷,——享用这道餐前点心。   忽然眼睑处传来异样的感觉,德沃鲁闭上眼睛吼道:“激光致盲?如果你们认为这会有用的话……”就在这一瞬间,在他右手的“蜇击”下挣扎许久的吉斯忽然睁开独眼,眼中燃烧着彻骨的仇恨,杂耍艺人的右臂与双腿一齐发力,射出了身上携带的所有飞行道具,钢针、回旋镖、飞刀如同飞蝗漫天升起,刀刃反射火光呈现迷乱的色泽,恍如如同一个钢铁花瓣盛开的幻梦。   这是一次完全预料之外的攻击,金发男人咬紧牙关,双手一错收回了所有用于自动防御的粉红细丝,在飞退的同时在身前快速织出“光弧”的防御网。他体内共藏着三十条高导电性聚苯胺碳纳米管游丝,此刻已经全部用于编织正面防御,同时发动了最高的发电能力。“嗡嗡……”密密麻麻的粉红色光网发出共振,将无数暗器切成碎片。但就在这时,侧面的攻击再次发动,两柄“巨蟒”左轮与一柄贝雷塔自动全力开火,德沃鲁怒吼一声,已经无暇分出“光弧”做出防御,只能调动“暗甲”的电力准备硬抗这些子弹。   “噗噗噗噗!”四发子弹击中了身体,德沃鲁闷哼一声,西装右侧出现了四个弹洞,黄澄澄的弹头被暗甲弹出,但破裂的皮肤还是流出鲜血,霎时间将他一尘不染的西装染成暗红色。金发男人的眼神冷了下来,愤怒在他心中如海啸升起,“哼!”光弧大盛,飞针的碎片叮叮当当洒落满地,眼前那个装死的男人却已经消失了,“对不起,长官。”半张脸吉斯捂着左臂的伤口出现在二十米外,疤痕累累的脸上挤出一个戏谑的笑容:“在六年前,我脸部的神经系统就已经完全死掉了,感觉不到疼痛。现在看来,这算是你送给我的一个礼物吧?”   德沃鲁抓起鞭子催动“焰蛇”,火漩涡高高升起,暴怒的兄弟会高级议员大踏步向敌人冲去。   “啪啪啪。”   沉闷又微弱的枪声响起,德沃鲁的脚步忽然停顿。他身上多处几处伤口,伤口处并没有弹头被挤出,相反,血液开始咕嘟咕嘟涌出。这是“流网”完全没有探测到的攻击,因此“暗甲”未能及时作出防御。——这不可能!   第226章 冥冥之声(上)   德沃鲁是一个略有洁癖、相当矜持的男人。自从接受路西法的基因调制成为史上第一位人造“神之子”以来,他在无数次任务中逐渐体会到自己的强大与凡人的渺小,骄傲感与疏离感在内心悄然滋生。他很希望找到一个能够正面交手的敌人,猫科动物从不食用死尸,唯有亲自败在手中的强敌才能为他带来满足;但同时,他又无时无刻不在害怕着有人会击破他一丝不苟的伪装,让血液玷污自己高高在上的姿态。这种纠结的骄傲与恐惧使得金发男人成为一个危险的矛盾综合体,他会像猫咪玩弄老鼠一样戏弄自己的猎物,但一旦受伤,就会抛弃一切优雅假面,陷入彻底的疯狂。   “血……我的血……”他退后两步,用左手捂住腹部的伤口,指缝里溢出鲜红的血液。金发男人的肩膀开始颤抖,他用手掌掬起鲜血塞入口中,大口吞咽着自己的血液。体内的电荷促使肌肉与血管收缩,短短几秒种后流血就减弱了,破损的内脏开始在神经电信号的刺激下激发代偿作用,维持身体的运行。“这血……”德沃鲁缓缓放下手掌,脸上血迹殷殷,眼神中燃烧着失控的光芒,“这血……你们要用多少鲜血来偿还?”   德沃鲁的“流网”是遍布于空气中无所不在的探测体系,但这次意想不到的攻击自地下发起,这也是爱娃喊叫“安泰”的用意。在希腊神话里,安泰俄斯是大地女神盖亚和海神波塞冬的儿子,居住于利比亚。他力大无穷,而且只要他保持与大地的接触,就是不可战胜的,因为这样他就可以从他的母亲那里持续获取无限的力量。他强迫所有经过他的土地的人与他摔跤,并把他们杀死;这么做的目的是收集死者的头骨好为他的父亲波塞冬建立一座神庙。   当希腊神话中最伟大的英雄赫拉克勒斯经过利比亚时,他发现了安泰俄斯的秘密:安泰俄斯的无穷力量来自于与大地的接触。在两人的战斗中,赫拉克勒斯将安泰俄斯举到空中使其无法从盖亚那里获取力量,最后把他凌空扼死。   光荣马戏团的团长敏锐地发现了敌人能力的缺陷,华北平原干燥的黄土地一定会对电位探测造成巨大影响,她只简单说出两个字,伙伴们就领会了她的意思,展开了一场精妙配合的好戏。   半张脸吉斯已经失去机动能力,以假死迷惑敌人;爱娃与博特不断开火,将德沃鲁引向战壕的方向,——在不远处就是覆盖着伪装网的战壕,那里有着他们的伙伴,行动不便、但枪法精准的突击手乔治。清道夫投出的前两颗手雷只是佯攻,而后两颗定向冲击手雷的目的是在地面上炸开倾斜的洞穴,将战壕侧面打通,为小白脸乔治潜伏等待时机狙击而创造有利地形。   半张脸吉斯无惧“蜇击”的剧痛全力发动攻击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但他舍命的攻击与来自侧面的偷袭彻底激起了德沃鲁的愤怒,顺利将敌人引向埋伏方向。当金发男人带着风雷电火大踏步前进的时候,在厚厚的土层底下,小白脸乔治已经沿着冲击波手雷的倾斜坑洞掘出藏身的位置,正静静等待敌人踏过头顶呢。他一口气打光了弹匣中的三十发子弹,不过只有最初几发洞穿了敌人的身体,后续的攻击没能奏效。   “乔治!干得好,快带着特里撤走!”爱娃一边更换子弹一边喊道,她看出十米外的男人已经被愤怒统治了,没人知道一位暴怒的异类能够做出什么。   “呼呼……”德沃鲁身上的西装忽然冒出火苗,只是一瞬间,考究的意大利手工西装就化为千万片飞舞的火焰蝴蝶纷纷跌落,露出男人白皙的皮肤与线条流畅的肌肉。“你们必须偿还……”的金发男人从火中走来,如同光芒逼人的太阳神阿波罗。仔细观察的话,能发现无数纵横交错的粉红色游丝缠绕在他体表,就是这些高热的导电碳纳米管切碎了西装,“光弧”被他皮肤表面射出的电荷支撑起来,危险的武器与主人之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他浑身上下的皮肤仿佛变得透明,皮层下方的“暗甲”电网微微透出蓝色的光芒,与体表的粉色游丝交相呼应。几个弹孔赫然出现在腹肌上,伤口的肌肉正在不断蠕动,如同吸吮无形奶嘴的婴儿嘴巴。   清道夫射出一梭子弹,这回敌人没有闪避,粉色光网微微交错,刹那间将弹头切成无数微小的金属碎块。当全力发动的“光弧”与“流网”合二为一,就成为了最可怕的防御武器,没有任何异物能够穿透这种以光速为反射速度的锋利盾牌。德沃鲁的脸上失去了表情,眼瞳迎着粉红与冰蓝的颜色,右手再次举起长鞭。“轰!”火鞭画出半径三十米的庞大圆圈,将在场的所有人笼罩在恐怖的攻击范围内,岩石与树木像玩具一样轻轻折断,爱娃射出的子弹如同泥牛入海,她闷哼一声奋力跃起,想闪过席卷而来的“焰蛇”,“……糟糕!”小萝莉暗叫一声,不知何时腿部被烈焰灼伤了,此刻才发现根本用不上力气。血红色扭曲的鞭子在眼前不断放大,热浪吹起她的发辫,爱娃绝望地望向伙伴们的方向,茫茫火海中,根本看不到同伴的模样。   难道就这样了吗?   头上忽然传来剧痛,一只有力的手揪住了她的两条大马尾辫用力一揪:“这就不行了?拿出点干劲吧团长大姐!”严厉中带着讽刺的男声在上方响起,爱娃抬起头,熊熊火光照亮一张被血迹与污痕涂满了的年轻中国人的脸庞,乱糟糟的黑发,高高挑起的眉头,还有永远带着戏谑笑容的嘴角。   “铁!”小萝莉惊喜地叫道。   不知何时攀上她旁边一棵大树的顾铁用尽全身力气将爱娃提了起来,一秒钟后,“焰蛇”就从小萝莉的脚底呼啸而过,将水桶粗细的大树拦腰斩断。“扑通!”树冠沉重地砸在地面,树杈间掉下两条狼狈的人影,“哎唷!大姐,别看你个子不大,可真沉啊……”顾铁惨叫一声,他先落地,爱娃随后摔在他身上,差点把他的老腰一屁股坐断。   “另一名敌人呢?你没事?现在怎么办?”小萝莉伸手搬起中国人的肩膀,焦急地连珠抛出三个问题。   “被我干掉了,我还凑合,现在先想办法活下来,战斗很快就要结束了。”顾铁呸呸地吐出嘴里的尘土,快速回答道。   德沃鲁的一次攻击就将大地化为燃烧的地狱,深达3米的战壕被焰蛇横扫而过,霎时间被崩塌的土壤掩埋起来,小白脸乔治搀扶着小丑特里踉踉跄跄从另一侧跑出战壕,勉强离开敌人的攻击圈。一片焦黑的原野上,金发男人缓缓举起左手:“就这一次,让你们看到我的真正能力,因为会减少寿命,所以极少使用的技能……”   “砰砰!”声传来,不知谁发动了偷袭,子弹依然被粉色光网轻易绞碎,德沃鲁闭上眼睛,根本不屑于向子弹射来的方向张望一眼。因火焰而扭曲不定的空气忽然出现嗡嗡的鸣响,所有人都感觉到身上毛发因静电而直立起来,某种不安定的能量正快速在德沃鲁的左手手掌聚集,战场上残存的所有电子仪器同时“噼噼啪啪”冒出蓝色电火花,“呃啊!”顾铁痛叫一声,从衣兜中掏出火花四溅的卫星接收器丢在地上,“见鬼,这下可好,又瞎眼了!”他咬着牙撑起身体,“还好植入芯片没有被毁掉,应该是应用了生物科技而非电子元器件吧……没事的,爱娃,我刚才说过了,战斗很快就会结束。”   小萝莉颤抖着捡起地上的左轮,手被烫了一下,又赶紧将那团扭曲的废铁丢掉。刚才的火鞭仅仅隔空掠过,就将钢铁铸造的化为这副模样。“怎么可能!”   她恐惧地望着战场中央的人形生物,——那确实已经不能被成为人类了——“怎么可能结束掉!要怎样才能除掉这样的怪物!”   “这可不是预言,而是我亲眼看到的世事。二十秒后,召集所有队员立刻向西南方撤退,明白吗?”顾铁抬起手腕,手腕上的机械表还在忠实地走动,他随着欧米茄超霸计时腕表的秒针报出读数:“二十,十九……希望这个家伙不要这么快发动,不管他在憋什么大招,一定不是好玩的事情……十五……”   爱娃满脸写满不解:“为什么是二十秒?还有什么能够拯救我们?除非……”   “除非。——五,四,三,二,一。走吧。”顾铁猛地蹦了起来,拉着小萝莉飞奔起来,一边高喊着:“我们走!西南方向,如果走散的话在五公里道标汇合!”   几道人影从烟火笼罩的战场各处跳出来开始撤退。   德沃鲁睁开眼睛。   第227章 冥冥之声(中)   顾铁当然不是什么预言家。他之所以决定二十秒之后逃跑,是因为在卫星接收器损坏之前的一刹那通过遥感卫星看到了某些情况。——有一辆军用吉普车与三辆解放牌大卡车正驶离高速便道,向这里疾驰而来,他明白那不是自己的增援部队,第一次接头的时候3连杨政通连长就跟他汇报过:这次任务就算在军区内部也是绝对保密的,从领取装备走出营房的一刹那起,这一百多人就完全从65军的视野中消失了,只能依靠自己,增援绝对不会到来。   联想到肖李平说过的话,“在军方内部遇到了一些阻力”,顾铁立即就想到了唯一的可能性:兄弟会的萨麦尔部门是负责大规模武装行动的,中队内部已经被赤枭兄弟会所渗透,这一批军人,是敌人。想到这一点之后他反而觉得非常欣喜,解放军正规军绝对不可能大张旗鼓地搜捕自己这一群人,从时间点上来看,这些人也只是负责善后而已,换句话说,他们不会给光荣马戏团添麻烦,反而成了异类的累赘。   就在几个人刚刚开始撤退、德沃鲁尚未发动致命攻击的刹那,四辆汽车拖着高高的烟尘从防风林的空隙中驶来,刹车声尖锐响起,身穿秋季迷彩作训服的士兵们纷纷跳下卡车,一名中校军官站在吉普车上用扩音器喊道:“放下武器!否则我们会射击一切活动目标!我重复一遍,放下武器!”   借着这一阵混乱,顾铁带着幽灵右手的几位战士静悄悄隐入树林。中校身旁的勤务兵小声提醒道:“首长,除了中间那个人之外没有别人了……妈呀,那还能算是人吗?”   “别废话!”中校骂道,“我们的目的就是帮助国外来的异能人士!”   金发男人追击的线路被士兵们阻断了,他静静地望着密密匝匝的包围圈,粉色与蓝色细丝交错的脸上看不出悲喜。“焰蛇”委顿在他脚下,引燃了周围的野草,空气中充满诡异的电荷。勤务兵低下头,看自己手背上的汗毛全部直立了起来,“砰!”吉普车的机器盖下冒出一阵白烟,发动机熄火了。中校抓起扬声器喊了句什么,但扩音器也同时坏掉了,没发出半点声音。   “我们是来帮助你的!敌人在哪里?……这些当兵的是怎么回事?”军官用尽力气大声喊道,眼神瞟过横七竖八的解放军战士尸体,心头感觉有点毛毛的。从服装和装备来看,这些死去的士兵毫无疑问是65军的正规军,上百具尸体……这分明是一场战争!   德沃鲁忽然昂起头,这个动作让周围的士兵齐刷刷举起步枪瞄准,“放下枪!”中校大声吼道,“一排去搜索有没有生还者,二排、三排执行既定任务,注意,A1已经确认,找到A2的踪迹,如果搜查到B1及其他B类目标,立即开火格杀!”   “算了。必须偿还……但或许不是今天?”金发男人忽然发出一声叹息,向天空伸出左手,一团散发灰白色光芒的物质缓缓升起,忽然化作一道流光射向西北方,“那是等离子体?我在书上看到过这种现象!人类怎么可能空手制造出这种东西?这可是传说中……”勤务兵跳起来兴奋地大喊着,立刻又被中校一巴掌抽了回去:“闭嘴!少他妈废话!”   等离子体是具有高位能动能的气体团,其总带电量仍是中性,借由电场或磁场的高动能将外层的电子击出,结果电子已不再被束缚于原子核,而成为高位能高动能的自由电子。用通俗的语言来说,可称之为“电浆”。   德沃鲁制造出的电浆球在空气中忽隐忽现,如同幽灵一样穿透了小山包,在山的另一侧凌空引爆,化为千百个微小的电浆弹。每一颗小电浆球都如同游魂一样在空中肆意飞舞,画出不可判断的纷乱飞行轨迹,在那里警戒的一名士兵看到了这奇诡的一幕,忍不住扣动扳机开枪设计,“哒哒哒哒哒哒……”突击步枪的子弹无法击中没有实体的幽灵,而却像激起了电浆球的愤怒,上千个灰白色的发光小球忽然如雨般降落地面,发出微弱电磁辐射的人体是它们自动选择的目标,无论尚未冷却的尸体还是活着的士兵都成为电浆球的靶标。   那名士兵食指一直扣着扳机,直到打完整整一个三十发弹匣,他眼睁睁看着三个灰白色小球鬼魅般飞来,钻进自己的胸膛,但不痛不痒并没有任何感觉。“操,这是什么玩意儿……”他伸手抚摸着胸口,晦气地啐了一口唾沫。   “轰轰轰轰轰轰!”毫无征兆的爆炸发生,处于高度激发不稳定态的等离子体施放高热和电能,每一颗蕴含着惊人能量的电浆球都化为一场威力堪比火箭弹弹头的恐怖爆炸。尸体与士兵首先在火团中化为灰烬,火焰湮灭了来自吉林通化的志愿军佟二彪无神的双眼,也将警戒士兵惊恐的眼神彻底抹杀。大地在剧烈颤动,冲击波将树木成片推倒,无数个火球蒸腾而起,形成一朵高高的蘑菇云,即使隔着一座山峰,大地的起伏还是将吉普车掀翻在地,中校军官跌坐在泥土中,张大嘴巴望着这超现实的场景。   “首长!首长!”勤务兵爬过来扑通一声趴在长官身上,将中校护在身下,“你有病啊小兔崽子!”军官一脚将这个笨手笨脚的娃娃兵踹开,大声喊道:“统计伤亡!继续执行任务!”   天空阴暗下来,巨大的灰黄色蘑菇云遮盖了阳光,地面的波动逐渐停息,中校站起身来,咳嗽着拍打身上的灰尘。“首长!你看!”勤务兵指着前方。   这次攻击的始作俑者、太阳神般的男人已经倒在地上,火鞭熄灭,成为一条貌不惊人的半透明管状物,身体表面的粉色游丝消失无踪,蓝色线条隐去,躺在破裂大地中央的是一具线条完美的男人酮体,半闭半睁的眼睛无神地望着天空。“下次,一定要偿还……”因伤势和过度消耗而倒下的德沃鲁翕动嘴唇,默默发出不甘的誓言。   这时顾铁和伙伴们已经逃出一公里开外,身后的巨响和蘑菇云震撼了中国人的心灵,他抹一把脸上的汗水,吐吐舌头:“我滴个乖乖,这威力跟火箭炮齐射一样大啊!要是跑得稍晚就完蛋了!”他背上背着半张脸吉斯,这个顽强的家伙终于撑不住了,肩膀的伤口估计流光了他体内三分之一的血液。   身旁乔治搀扶着特里,这两个人看起来状态还不错,小丑虽然陷入半昏迷状态,但在别人的引导下还可以无意识地行走,看起来像具摇摇晃晃的丧尸。爱娃自从撤退之后就一直沉默着,脸上写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顾铁完全懂得女人这个物种的特性,因此很配合地没有问她原因。   一行人走了半个小时,拐弯上了一条县道,村庄里的男男女女都站在门前望着远方的蘑菇云,纷纷议论着,有些人已经发动摩托车准备过去看热闹。有个大婶发现了形容可疑的一群人,拿手一指喊道:“瞧啊!这伙人是干什么的?赶紧给老李打电话啊,把他们送派出所!”   “妈你躲着点,看起来是不像好人。”她身边的青年把大婶往后扯了扯,掏出手机开始拨号,“李叔的电话是啥来着?135……”   这时一只手轻轻盖住了手机屏幕,“没事,我们就是派出所来的,交给我们就行了。”说话的人是一个有点秃顶、穿着灰色夹克衫和白色衬衣的中年人,脸上带着笑,从做派来说完全就是个干部。他拿着一个小红本儿一晃,“哎呀!政府……”青年脸色一变,立刻将手机揣进了衣兜。   “唐处长,我刚刚还在想你为什么还不出现……”顾铁再也支持不住了,一屁股坐倒在地,半张脸吉斯也随着扑通倒在柏油马路上。   “对不起啊,这不堵车么,所以来晚了。叫我小唐,叫我小唐,肖先生。”国安部情报分析处处长唐成章笑眯眯地走过来,拉起顾铁的手握了握,“车子准备好了,咱们赶紧走吧,等这事儿闹大了想走就没那么容易了。”   两辆挂北京民用车牌的黑色帕萨特轿车驶来,顾铁呲牙咧嘴地上了车,一坐下才发现浑身上下无处不疼,累得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领导,那个到底是啥炸了啊?”大婶不顾儿子在后面使劲揪着,走上前来问道。   “初步判断可能是鞭炮厂不遵守用火条例引发的爆炸,但也能与一辆油罐车违章驾驶有关,不过同样不能排除化工厂违规操作的可能性,如果最终证实是农家沼气池遭遇明火而爆炸呢,那就可以彻底排除运送煤气罐的卡车事故的可能性了。明天的新闻会播出的,注意看看吧,谢谢您的配合!”唐成章笑眯眯地冲大婶点点头,拉开副驾驶侧的门上了车。   “啧啧,领导说话就是有水平。”大婶感叹道,目送两辆轿车沿着省道驶远。远方的黑黄色云团越升越高,看起来像竖在天边的一张人脸。   第228章 冥冥之声(下)   “坐对面。”   “干吗那么生分呢?我做你旁边儿就行啦,别客气老肖。”   “坐对面。”   “哎呀哎呀,那么严肃干嘛,这么久不见了,不如出去找个地方喝到吐吧?”   “坐对面!”   “靠,得了,行,怕你成了吧,坐对面就坐对面。哎呀,这个沙发还真软和,啧啧,纯棉的吧?”   北京市东城区某政府机关大院办公楼六层最东头的书记办公室中,顾铁坐在那张绿色绒面的沙发椅上,一边东扯西扯,一边满身冷汗地瞅着肖李平的表情。这时第一秘书敲门走了进来,“顾先生,请喝茶。”他将一个印着“中央机关事务局”的杯垫放在茶几上,然后摆上一个冒着热气的白瓷茶杯。   “谢谢啊!”终于有个喘息的机会,顾铁抓起茶杯来咕咚咕咚一饮而尽,放下杯子一抹嘴:“好茶!”   “刚出炉的开水啊,不烫吗顾先生?”第一秘书目瞪口呆地瞅着他。   “不烫!”顾铁的整条舌头都没感觉了,梗着脖子嘴硬道。   这时肖李平站起来,从办公桌后面走了出来:“你出去吧,端茶倒水的活儿不是你该干的,小李他们准备的稿子应该好了,你先审一下,然后给我。另外下午开会我不去了,你通知一下老王、老刘他们,再问问陈局有空没有,有的话让他替我去。”   “好的,肖书记。别忘了两点半吃药。”秘书点点头,给肖李平的保温杯和顾铁的茶杯续满水,提着热水壶转身出去了。   肖李平在顾铁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双手捂着保温杯,眼镜片反射着窗外射进来的阳光,透过眼镜看不清他真实的表情。天不怕地不怕的顾铁这辈子最怕的就是对面这个戴眼镜的男人,他自个儿都搞不清这种恐惧从何而来,“那个,老肖嗷……”一说话,才感觉到嘴里烫得快熟了,顾铁一边吸着凉气一边含糊不清地说:“要骂我你就骂吧,我也早做好心理准备了,这次真是我不对,犯了大错误了,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国家,对不起社会,对不起信赖我的兄弟和朋友,对不起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的阶段性成就……”   “别扯淡了!”肖李平一拍桌子,惊得顾铁向后一缩,差点连人带沙发椅滚翻在地。“整整一个连!装备最新试验武器的尖刀连!65军各项竞赛的排头兵!居然莫名其妙地整建制被敌人消灭,而敌人只有两个人,两个人!你你你……”肖书记凑过来,右手食指戳着顾铁的鼻尖:“你根本就不明白闯了多大的祸!这个国家还是制、讲政治,讲规矩的!而你,从小到大就是个不守规矩的家伙,有多少次你在前面横冲直撞,我追在后面焦头烂额给你擦屁股?”   顾铁委屈道:“也不尽然都是你给我擦屁股的,我也给你擦过屁股嘛,要不然能那么容易把那个什么丁局长搞下台?互相擦屁股的才是好朋友、好兄弟,对不对?而且擦屁股这个事情不能以次数定论,无论谁为谁擦过多少次,凡是有这个甘心涉险屎尿屁的觉悟就是值得褒奖的对不对?”   这次肖书记没说话,伸手推了推玳瑁框眼镜,镜片下的目光冷冷地盯着他。顾铁咽了口唾沫,老老实实闭上嘴巴。他在沙发上挪来挪去,觉得屁股底下有一万只蚂蚁在爬来爬去似的,怎么坐都不舒服。   “算了。”良久,肖李平叹了口气,靠在沙发上悠悠道:“说你也没用,你这个又臭又硬的脾气,到世界末日也没办法改变。——说起来,距离世界末日也没多远了。”   顾铁偷偷松了一口气,知道这事儿算是揭过去了。“我知道错了啦,老肖。”他殷勤地掏出烟盒向对方递烟,这盒烟是刚进办公室的时候偷偷从茶几底下偷的,“抽烟抽烟。不是猎人不努力,确实狐狸太凶残,如果有重来一次的机会的话,我一定不会让3连的弟兄们陪着我们拼命,那根本就不是人数可以弥补的差距,一念之差,一百多条人命,唉!”说到这里,他自己也觉得非常懊恼,抽出一根中华烟叼在嘴里。那些死在战场上的解放军,大部分还只是个孩子而已,即使见惯了死亡的他也有点发自内心的悲凉。   “咔哒。”肖李平拿起桌上的一次性打火机,为顾铁点燃香烟。“算了,幸好你全身而退。通过这一次接触,加上你之前从幽灵右手那里得到的情报,我们起码搞清楚了几件事情,几件很重要的事情。第一,赤枭兄弟会的隐藏势力早已植根中国,这次北京军区内部的阻力来自高层,向战场派遣后续部队的也是这股势力,到现在也查不出具体是谁。军队的水太深了,我摸不透。第二,兄弟会通过基因改造创造出了非人的怪物,一个人,就顶得上一支军队。第三,兄弟会日本支部创造了‘第一世界’与‘第二世界’,而另一个支部则负责在‘世界’中开展行动,这证明他们对虚拟世界投入了极大精力。综合来看,这说明了什么?”   “他们在酝酿什么事情,或者在准备应对什么事情,这些力量看起来都像是为了某个目标而预先准备的,——我敢说,那不是什么好事。”顾铁深深吸了口烟,从鼻孔喷出青蓝的烟雾。   “假使你是一个庞大组织的首脑,突然得知在未来的某一天,人类的历史将走向终结,你会做什么?”肖李平也点起香烟,平静地问道。   顾铁摸摸鼻子:“哼,当然是寻求出路,然后花掉所有的精力在这条出路上面,偷偷的进村,打枪的不要,到末世的那一天,唯有信徒才能存活。”   说到这里,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两颗聪敏的大脑瞬时闪过无数个线索,将庞大的拼图一点点完成。但他们同时决定不再谈论这个话题,因为这个话题太现实、也太沉重。“那个,老肖,你下午可以翘班吧?陪我去量子天使基金看看,然后回趟家,几个伤员都住在我家里,不回去不行。晚上咱们去后海还是三里屯?哦对了,自从那次我喝多了站在银锭桥上冲后海尿尿以后,就不能再去荷花市场那边了。反正到哪喝不是吐?随便找个饭馆吧,卤煮,烤串,都行。”顾铁换了一副笑嘻嘻的表情问道。   肖李平推推眼镜:“得了吧,你就是怕小丫头把你剁吧剁吧生吃了,拉上我当垫背的就是了。”   顾铁打了个哆嗦:“嘘,别提她,一提就想上厕所,走肾。”   “对了,铁。”肖书记沉吟了一下,“我帮你探了一下,现在国内没有人注意你,不管切尔诺贝利还是刚刚这点事情,都没有引起大人物的察觉,你恢复外貌进入北京之后算是安全了。另外……我继续努力寻找你生父的信息,但还是没有什么进展,那段历史被封锁得非常严。”   “没事,就当我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顾铁咧嘴一笑。   肖李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膀,没说话。   又聊了一会儿,两个人站起来向外走去,打开屋门,爱娃正站在套间的外面房间有点不满地瞅着他们:“在里面干嘛呢?两个大男人关起门来像什么样子!万一有危险怎么办?只有我在这儿保护你,还没有带枪,要是遇到敌人不就全完了?”   自从一行人乘坐国安部的轿车进入北京城之后,顾铁就把光荣马戏团的各位伤员安排到自己家里,让赵伯帮忙照顾着,自己终于摘掉了脸上的面具,无论怎么说,在帝都这一亩三分地他还是挺有安全感的。不过爱娃坚持要跟着他行动,连上厕所都要守在外面,这不刚睡了个饱觉,顾铁就接到肖李平的电话,要他来工作单位见面,他只能带着小萝莉一块儿过来。   “我?他?哈哈!”顾铁指指自己的鼻子,又指指肖李平,两个人一同大笑起来。爱娃怒气冲冲走向外面:“等到出事的时候就好看了,笑,笑个屁……”   “这个小女同志几岁了?中国话说得真好。”肖书记望着她的背影,偷偷问。   “哎呀,老肖,原来你的兴趣是这样的……”顾铁故作惊讶道,接着嘿嘿一笑:“年纪还小呢,可能不太适合你,才三十出头。”   肖李平被这话呛得咳嗽起来,爱娃回头瞪了他们一眼。这时第一秘书走了过来:“小朋友,要走了吗?还要不要糖果?”   “谢谢叔叔,不用了!”小萝莉不得不换上一副天真纯洁的表情,甜甜地笑道。“祸国殃民啊,不得了,不得了。”肖书记评价道。   一行人下了楼,坐上肖李平京v牌照的奥迪轿车。量子天使基金总部在昌平区,距离这里大约有四十分钟车程,坐在后座的顾铁连上量子网络,摆了个舒服的姿势:“我要进‘世界’去看看,别叫醒我啊。到了北京之后除了吃和睡就是瞎忙,还没来得及回去看看,真是浑身发痒呢。——另外,我如果找到小丑的话,一定带他回来,我保证。”   自从在战场上见到当年的幽灵左手队长安杰伊·瓦兹诺沙华之后,小丑特里就陷入昏迷,一直没有醒过来。这次他躲藏得太深了,顾铁在想是否能从虚拟世界将他的人格给揪出来,——当然,以‘世界’的广袤程度,能见面的几率实在太小了。   湛蓝色界面逐渐隐去,熟悉的穿越感与剥离感传来,就在处于现实世界与虚拟世界界限上的这短短刹那,顾铁在朦胧中忽然听到一个声音,一个响起在灵魂深处的声音。   “你是否切实接收到这则指示?”   第229章 再聚之时(上)   每一次顾铁降临“世界”时都会感到迷茫,名为约纳的npc线程已经发展成完全独立的人格,让他的到来看起来像个不合时宜的闯入者。睁开眼睛,借17岁少年的眼睛看到世界的同时,顾铁的头脑中还回响着那个亦真亦幻的声音,是‘世界’中谁向他传达的讯息,还是意识抽离导致的幻听?   “降临者,我们要一起度过这个死局。”藏在身体深处的另一个灵魂冷静地说道。   “死局?”顾铁环顾四周,他站在一座屋子中央,说是屋子,一半的天花板已经不翼而飞,露出乌云翻滚、雷电交错的天幕,墙壁上嵌满苍白的男人尸体,一颗发光的水晶球被枯瘦的老僧人握着,地板在剧烈震动,远方传来暴雨和洪水的滔天巨响。“……这是什么情况啊……”他嘟囔一声,过往的记忆如潮水涌进脑海,顾铁的表情一点一点变得呆滞起来,“也就是说,现在兄弟会的强者正从城堡下部一步步攻上来,头顶上有吠陀国的半神将军飞来飞去,而我们正驾驶着一座移动城堡向那条发了疯的大河冲去,随时可能被一个巨浪淹没?”   “我的身体就是你的身体,降临者。我们必须想办法活下去。”d·约纳二世的声音清晰响亮,显然在这段时间里得到了锻炼,灵魂的强度大幅度增加了。   顾铁不由自主地握紧法杖:“开什么玩笑,这明明就是有死无生的局面嘛……靠!”正自言自语着,头顶一阵劲风刮过,他用尽全身力气向前一个滚翻,“哗啦啦啦啦……”残破的屋顶被彻底掀开,碎砖破瓦如雨落下,长着金红色双翅的身影留下轻蔑的长啸,振翅穿入云层。   “大鹏鸟之神噶茹达,当然,也可称呼他为迦楼罗。他是一切禽鸟之王,传信鸟迦砵底的创造者,整个天空的统治者。”高乌遮尊者用浑浊的眼珠瞟了占星术士一眼,淡淡地说,“另外,你是谁?”   天花板被毁掉了,不过操纵水晶还被老僧抱在怀中,移动城堡庞大的身躯发出颤抖,十五根陆地锚链被强行崩断,“皇家之星”号开始缓缓向圣河古难的方向前进。“轰!”第一波洪水拍打着城堡的蓝色墙壁,圆柱型经咒滚筒卷起水底的泥沙,推动沉重的建筑物迎向波浪。地面倾斜了,十三具苍白男尸从人形凹槽中跌了出来,又被身上的铁链悬在空中,这些早已死去、灵魂却被永远禁锢的尸体张开嘴巴发出哀号,看起来像地狱中才能出现的场景。   顾铁掀开砖瓦咳嗽着站起来,“我是谁?我是约纳啊老和尚,别废话了,赶紧想办法逃命吧!你说是头顶这个家伙可怕,还是底下那群家伙可怕?水面已经淹没一层大厅的高度了,不知道能不能将他们挡在下面。——阿赛连把剑都没有!”   高乌遮尊者握着水晶球,不置可否地摇摇头,“又来了,当心。”   头顶传来沉重的振翅声,背生双翼的噶茹达悬在漆黑的天幕,傲慢地俯视“皇家之星”顶端的两个男人。这位魔神将军长相非常英俊,穿着金、银、红三色线绣成的华丽袍服,手背、脚踝和颈部生长着细密的金色鳞片,一双瞳仁同样是金色,长长黑发在空中飘扬。“杀完一批,又来一批,肚子已饱了,为何没有女人?”噶茹达清亮的声音响起。   “老兄,我承认你的扮相是挺拉风的啦,不过我们正在向暴风雨冲过去,你还觉得飞来飞去是个好主意吗?”占星术士笑嘻嘻地昂着头说,眼神往东边一指。   魔神将军闷哼一声,但不由自主向东方看了一眼,圣河古难河谷上空的暴风云团翻滚不定,瀑布般的雨幕确实越来越近了。正在这时,一道突如其来的橙红色光芒照亮噶茹纳的脸孔,“螺旋三叉戟”自下而上激射而出,“轰!”尽管大鹏鸟之神立刻做出闪避,射线还是近距离擦过他的翅膀,高热的星辰之光立刻将金红色羽毛点燃了,噶茹纳的左翼腾起一团火光。   “啊,战斗的时候不专心可是不行呢。”法杖席拉霏娜顶端的红宝石逐渐暗淡,顾铁咧嘴露出微笑,同时启动了腰带艾丁蒙特上的“温控”、“防御”、“恢复”、“疾行”、“漂浮”五个法阵,右手从脖颈上拽下小小吊坠,心念一动,黑炎滚滚四散,黑龙王之剑俱利伽罗已被紧握在右手中。他又打开挎包,将约纳收集的各种增益道具不要钱似的洒在空中,同时拧开封印玻璃罐,唤出了绿发的月光精灵。   “啊啊啊啊啊!都说不要在睡觉的时候打扰老娘啦,这才几点钟啊……等等。”一道令人眼花缭乱的绿光忽然凝固,小乖悬停在占星术士面前,震惊地望着这个左手持杖、右手握剑,在多个辅助魔法阵的拱卫下昂首望天的少年,“你是谁?你手中的剑又是什么?”   “我们见过一次面啦妹子,忘记了?在火山之国埃克巴塔纳的熔炉之新,我叫你出来,你替我打开了以时空魔法封印的盒子,帮我获得了这条魔法腰带。”顾铁冲魔法精灵笑嘻嘻地挥手致意。   小乖呆呆地张大嘴巴,用宝石蓝的大眼睛瞅着熟悉又陌生的共生体:“你……你就是笨蛋约纳说过的那个降临的恶魔?你不会把我们怎么样吧……”   顾铁一皱眉:“为什么每个女人都要把我当成淫魔看待?放心好啦,我对比例尺错误的翅膀萝莉和苍白正太不感兴趣!听着,妹子,我们要齐心协力干掉头上那个飞来飞去的怪物,要不我、你和笨蛋约纳就一块儿完蛋啦!”   “我不是笨蛋,魔鬼。”约纳的声音响起,“提醒你一下,小乖可以自由活动的时间只有十分钟。”   “十分钟足够了,以科学的眼光来看,你们这个世界的战斗方式都幼稚得可怕呢,——虽然威力是很惊人的说。”顾铁毫无紧张感地挥动长剑,四周的空气因高热而扭曲,月光精灵敬畏地后退了几码距离,惊恐道:“不要靠近我!那柄剑中藏着非常可怕的东西……”   顾铁一下就想通了其中道理:“对啊,你是被黄铜巨龙的龙语魔法封印起来的,而这柄剑中可住着黑色巨龙王者的灵魂呢。别怕,你要做的只是……”   正当他向小乖布置战术的时候,城堡底部发生了一次惊天动地的爆炸,“轰隆!”红色烈火与蓝色冷焰交缠着爆炸开来,“皇家之星”剧烈地摇晃着,外墙的蓝色油漆片片剥落,火球与黑烟升起,一层大厅的位置炸开了一个大洞,河水开始飞速灌入城堡中。“果然拦不住吗?就这样向前,会一齐死掉吧……”高乌遮尊者无神地望着东方天际越来越高的水面,圣河古难已变为一片无边无际的汪洋,“咔嚓!”闪电亮起,一个冰凉的雨点打在老僧手背上,霎时间被他身上的剧毒染成漆黑。黑气又开始爬上他的脖颈,高乌遮尊者早已灯枯油竭,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抓稳那颗沉重的操纵水晶球。   爆炸将顾铁震翻在地,他暗骂一声,双腿一弹跃起来大喊道:“时间不等人,小乖,上吧!”   “知道了,……老大!”性子骄横的月光精灵出奇恭敬地答应道,化作绿光射入空中。   高茹纳翅膀上的火焰已经熄灭,魔神将军紧紧抿着嘴巴,金色瞳孔在不断收缩,直到成为一条危险的细线。“凡人。”大鹏鸟的清鸣在空中回响,千万道金色光芒自双翅射出,顾铁的呼吸立时停顿,他身形一矮滚进墙角,残存的天花板替他挡住如雨而下的金芒。“嗖嗖嗖嗖!”仔细看去,原来每道金色光芒都是一根尖锐如箭的羽毛,“老和尚!闪开啊!”顾铁大声喊道,这些金色羽毛根根都力透地面,深深刺入石砖当中。   高乌遮尊者没有闪避,也无法闪避。无数根金色羽毛刺中了他,让老僧看起来像一座金芒闪烁的金身佛像。但黑色雾气沿着羽毛梗升起,很快羽毛便化为黑色成灰,随着疾风飘走,“闪什么?”高乌遮尊者抬起如墨漆黑的脸孔,剧毒的血液正滴滴落下,“为什么闪?”   几束羽毛嵌在防御魔法阵上,接着无力地飘向地面。“密集攻击的话威力是会差一点吧。”顾铁点点头,刚从藏身处离开,异变就发生了。十三具男尸中的八具被羽毛刺中,“吼……”尸体忽然张嘴吼叫起来,苍白的眼瞳转化为金色,“锵锵!”精钢铸造的锁链居然被强行挣断了,八具男尸皮肤表面浮现狰狞的青筋,肌肉坟起,像恢复神智般转头望向占星术士的方向。   “小乖,记住时间啊,三分钟!三分钟之后成不成都要发动!”顾铁向天空大吼一声,将法杖往背上一背,抄起神剑俱利伽罗向噶茹纳的游尸们扑了过去。   “你要做什么,降临者?我是占星术士,并不是舞刀弄枪的战士……”约纳的灵魂焦急喝道。   “你是,我不是。”顾铁毫不犹豫地回答。   第230章 再聚之时(中)   实际上顾铁的心中有点郁闷。刚刚结束一场生死大战,想进入另一个世界修整一下心情,谁知道这边也是刀光剑影,比那边打得还要热闹几分。“着!”他挥舞起诸神之刻印俱利伽罗,黑龙王之剑像切豆腐一样把最近的一头游尸砍成两半,“呼呼……”两截尸体还各自在地上蠕动,但伤口处燃起的黑炎霎时间就将残尸焚为灰烬。   “靠!无福消受啊,无福消受……”顾铁却惊呼一声,连连叹气。手中剑像抽水机一样将体内的生命力吸走,如果继续使用下去,只怕再挥出两剑就会被吸成人干了。他皱起眉头,“咔哒”按下龙头处的机关,俱利伽罗重新化为小小项链,顾铁将神器挂在颈上,挽起碍事的袖子和衣角,朝掌心吐了口唾沫:“既然是接近战,没法使用攻击星阵,那就痛快打一架好了!”   第二头游尸高举双臂扑了过来,这种被噶茹纳控制的尸体不畏疼痛、力大无穷,战斗本能不死不休。顾铁身子一沉,双手接拿对方的手臂,顺势上步双顶肘,松胯、拧腰、摆肩发力,他本来还担心这具孱弱少年的身体承受不起拳术的冲击,谁知道肘尖一触到男尸的胸膛,“喀喀”的清脆爆裂声响起,这具游尸被猛地打飞出去七八步远,扑通跌倒,胸口已经深深陷了下去。   “懂了,共生契约带来的体力进步,简直是抱着一座金山不知道怎么使用呢,约纳同学!”顾铁惊喜地自言自语道,大踏步冲进敌人堆中。以八极拳发力方式挥出的拳头,加上分享了月光精灵一半生命力的强悍体力,占星术士瞬间变身为徒手格斗家,“砰!”一头游尸被平凡无奇的上步冲拳震飞,平平地贴在墙上,慢慢滑落。“……打人如挂画……你瞧见了吗,老赵,我终于达到祖师爷的境界了……”顾铁瞧着自己的拳头,不禁热泪盈眶。   “我必须承认,你很强,降临者,”约纳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但这些只是炮灰罢了,还是得想办法对付魔神将军才行。如果使用‘重力审判’的话,一定能对他造成伤害,可要准确命中的话非常难……”   顾铁后手撩阴“噗”地击中游尸的胯部,把敌人打得在空中转了几个圈才落地,他爽快地咧嘴笑道:“早有准备了,只是让小乖先完成布置罢了,马上就开始,安啦,约纳同学!”   这时天空中正展开一场离奇的激战,一道金光追逐着一条绿线,在漆黑天幕中画出色彩纷乱的纠结轨迹。噶茹纳的双翅完全张开达到二十五码的惊人长度,一次扇动就能闪电般冲出半哩的距离,而月光精灵像一颗夏日的流萤,灵巧地在空中画出一个又一个圆圈,相比魔神将军来说她的体形小到几乎可以忽略,可噶茹纳在空间魔法的偷袭下吃尽苦头,袖珍版的“旋转方糖”一次又一次在天空出现,将空间切得支离破碎,“哦呵呵呵呵……能够好好地打一架,真是久违的愉快感受呢!”小乖用让人眼花缭乱的动作穿梭在乱七八糟的空中,身后的噶茹纳终于意识到这种追逐永远不可能取得战果,“呼……”低沉的振翅声响起,大鹏鸟之神停止追击缓缓升高,灿烂的金红色光辉自双翼传来。   “要放大招了,时间刚刚好,准备开始吧小乖!”顾铁抓起两头游尸的脑袋狠狠撞在一块儿,仿佛两个放久了的西瓜爆裂,溅了他一脸污血。他抹把脸,冲着天空叫道。   由于少了八具男尸的灵魂提供动力,“皇家之星”的移动速度减缓了,但这时移动城堡已经接近圣河古难河岸附近,开始被暴雨云团所笼罩。先是一个巨大的雨点在地面上砸出灰尘四溢的斑点,接着粗硕的水珠像鞭子一样抽过城堡的每一寸表面,“轰隆隆隆……”雷声滚滚而过,电光在天际扭曲不定,能见度迅速下降了,整个世界都被豪雨所笼罩。   “好了,靠你的了,小乖!”占星术士勉强睁开眼睛,从男尸身上解下铁锁链绑在一起。暴雨压得他抬不起头来,连呼吸都变得无比困难,倒是不远处的高乌遮尊者依旧佝偻着身体站在雨幕中,仿佛背上的重担已经足够沉重了,即使这么大的雨也不能让他再低头一分。“离我远点。”老僧忽然开口提醒,“我的大限将至,什么涅槃?嗤。”他脚下淌出的雨水都变成漆黑之色,冒出刺鼻的白烟。   “再坚持一下啊老和尚!”顾铁叫了一声。   这时月光精灵忽然发动猛攻,绿色线条绕着噶茹纳盘旋而上,连续二十个袖珍版“旋转方糖”绽放在魔神将军周围,完全封锁了对方的行动。没等敌人反应过来,小乖像颗流星一样急速下坠,簌地穿透雨幕,准确投入占星术士的小鹿皮包。“接下来交给你了,老大。……虽然笨蛋约纳很弱,但我还是愿意跟他打交道,所以希望下一次呼唤我的会是他吧……老大。”留下这样一句话之后,颇有怨言的魔法精灵躲入封印瓶开始呼呼大睡。   风雨大作,雷电轰鸣,噶茹纳的强术还没有准备完成,他似乎预感到什么,想要中止法术暂且躲避,可周围的空间已经陷入一片混乱,雨水、风和云彩都被切成一个又一个小立方体飞速旋转。   “喂,接着!”忽然下方传来一声喊叫,一条长长绳索样的东西升了起来,噶茹纳自然而然地伸手揽住那条绳子,被意想不到的重量坠得一沉。英俊的半神将军闷哼一声:“又是什么诡计吗,凡人?”   “哪里哪里。是科学。”占星术士拉上兜帽挡住雨水,伸脚把一堆金属物体踹下城堡边缘,然后抱住头蹲在墙角尚且干燥的地方。   “科学?”噶茹纳不解地眨眨眼睛。   极亮的闪电照亮了大地,即使已经闭上眼睛,视网膜还是印上一条粉红色的闪电轮廓,浑身上下湿漉漉的汗毛全部直竖起来,空气中散发着极高的热度,一股雨后独有的清新味道飘散开来。“怎么了?发生什么了?”约纳一时间感觉不到外面的世界,灵魂发出不安的呼叫。   “此前我的伙伴跟一个使用电作为武器的家伙打了一架,当然,没打赢,那个家伙太强大了。此时此刻,我忽然想到如果以电为攻击手段的话,或许更容易消灭那个单纯的家伙呢。在我们那个世界,这大概相当于小学四年级自然课上学习到的知识吧,——不过要你们来理解的话却是很难。你可以理解为,我通过某种手段,借助自然的力量发动了一次强大的魔法攻击。”顾铁想了想,对身体内的另一个人格说道,“这个魔法的名字叫做……避雷针。”   早在降临的第一瞬间顾铁就看到男尸身上缠着许多铁链,联系到前方的暴风雨,他心中立刻有了一个简单的作战计划。复活的游尸给他添了点麻烦,不过总算及时把铁锁链绑成一条足够长的链条,也幸好半神将军是个又残暴又单纯的古怪家伙,很容易就配合自己完成了这次“魔法攻击”。噶茹纳接住锁链的一端,另一端直接垂进地面的泥浆中去,一条天空到大地的放电通道建立了,如此密集的闪电自然不会错过这个良机。   “避雷针……是雷系魔法吗?”约纳呆呆地说道。   “轰隆隆隆……”巨雷在天顶炸裂,占星术士终于能睁开眼睛,天空中已经失去噶茹纳和铁锁链的影子,刚才的闪电恍如一个惊人的幻影。   “干掉了吗?”约纳问道。   “谁知道呢。以你们这个世界强者的变态程度来看,即使百万伏特的闪电也未必能消灭这样一位半神吧。”顾铁嗅着空气中电离后的臭氧味道,自己也很不确定。   这时城堡下方又传来轰然巨响,爆炸震碎了“皇家之星”号所有的玻璃窗,占星术士扑通一声跌倒在地,用手撑住身体,感受着城堡剧烈的摇晃。“第二层!火光从那里传来,敌人已经冲上第二层了。”他探头出去看了一眼,得出这个不大乐观的结论。   “水!已经到水边了,我们不能再前进了!”约纳嚷道,顾铁感觉手臂自己抬了起来指向东方,——17岁少年的灵魂居然在自己的绝对权力之下取得了手臂的控制权,作为一个虚拟人格来说,反过来夺取主人格的权力,这根本就是违反游戏基本规则的。顾铁震惊地张大嘴巴,可约纳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现象的重要性,一直大声喊着:“看那边!”   在铺天盖地的暴雨中,隐约能看到圣河古难呈现深绿色的水面,河水早已漫出河谷形成洪水,一时间无法判断现在移动城堡行进到了什么位置。但约纳控制的左手指着几块小小的礁石:“那是河谷边缘的独特地貌,刚登上移动城堡时我就注意观察过了!也就是说,一旦我们越过那几块礁石,水的深度会突然加深,我们会沉入圣河河谷的!”   “啊……要命……”顾铁连忙蹦了起来,冒雨向高乌遮尊者跑去:“老和尚,停下吧,不能再往前走了!”   没有回音。   第231章 再聚之时(下)   暴雨如鞭抽打着身形佝偻的老僧,高乌遮尊者的瞳仁都变成漆黑色,丝丝缕缕黑色毒雾正在侵蚀手中的操控水晶球,脚下的地面纵横交错布满腐蚀出来的刻痕。听到占星术士的呼唤,老僧慢慢、慢慢地转头,用黑暗无光的眼睛望向乌云翻滚的高天,喃喃道:“我看到了,我也看到了,看得非常清楚呢……呼,早知如此,何必要苟延残喘这么久?”   “老和尚?”顾铁愣住了。   “我要解脱了,还能压制体内的毒多久?谁知道……当我离开的刹那,就是毒爆发的时刻,走吧,走得越远越好。”高乌遮尊者翕动嘴唇,嘴角溢出漆黑如墨的液体,“而你,保护好这个孩子,懂吗?”他伸出枯枝般的手指,先指指占星术士的头颅,又指指占星术士的心脏。   顾铁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轰!”又一阵爆炸自下方传来,很显然敌人已经攻上了城堡的第三层,猛烈的爆炸掀开了一面墙壁,火球翻滚着升起。但忽然间时间似乎失去了意义,火球停止扩张,接着迅速沿着扩张路径缩小回去,碎砖重新组合为墙壁,火焰被吸收进爆炸原点,——瑟尔菲娜夫人以恐怖的四执外道之力否认了这场剧烈爆炸。   没等占星术士做出什么反应,头顶再次传来振翅的飓风,雨幕里金红色的巨大翅膀托着愤怒的噶茹达升起于天空。闪电显然给半神将军造成相当大的伤害,他身上的华丽长袍片片剥落,露出焦黑的皮肤,“凡人……”清鸣声响彻天际,异变开始发生,噶茹达皮肤表面开始浮现密密麻麻的金色鳞片,脸部缓缓变窄,嘴部突出变为尖锐的喙,他的身躯在变形、胀大,手臂融入翅膀,双脚变为利爪,“啊啊,果然是大鹏鸟之神啊……”顾铁望着天空感叹道。再次振翅翱翔天宇的分明是一头无比巨大的金翅大鹏鸟,每一片羽毛都闪耀着金红相间的华丽色泽,长长尾部拖曳着横亘天空的火焰。   神鸟的身影在空中盘旋,忽然化作模糊不清的残像,雨势忽然停顿了,瀑布般的豪雨被噶茹达的俯冲切断,“……别开玩笑了!”顾铁惨叫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向侧面扑出去,同时以最大力量启动防御魔法阵。“哗啦!”高速俯冲的噶茹达如同一把巨大的刀子切过城堡,两个带有瞭望台的角楼连同半个操作室被轻轻撕碎,旋转着坠入深绿色的洪水,“咚!”坠落的建筑在水中掀起巨浪,“皇家之星”底部滚轴碾过这些残砖碎瓦,立时造成剧烈的颠簸,顾铁在墙角紧紧缩成一团,防御法阵表面印着一个清晰可见的爪印,艾丁蒙特的魔法防御已经薄得像一层鸡蛋壳,再不能防卫一次冲击了。在危急时刻,一直默默无闻立在墙角的扎突然冲出来抱着他躲开了半神将军的正面冲击,此时那条淡淡的人影倒在不远处,身形看似要彻底融化在暴雨中。   “降临者,现在该怎么做?你怎么选择?”约纳的声音忽然响起。   顾铁吐出一口血沫,尽量在起伏不定的地面上稳住身形:“你是问我选择死于兄弟会强者的手中、死于圣河古难的水底、死于高乌遮尊者的毒爆还是死在噶茹达的爪子底下么?我想想啊……呸呸!我还没活够呢!这个游戏,我还没有玩够,怎么能任由角色崩溃!”   “游戏?角色?”17岁少年敏锐地提出疑问。   “对你们来说,是现实吧……”顾铁摇摇晃晃站起来,握紧法杖席拉霏娜,“不,对我来说,也比现实更真实呢。对不起,这不是游戏,我也要奋力求生。”法杖顶端开始凝结橙红色的星辰之光,“约纳,我问你一个问题。”   “问吧,降临者。”约纳在此时此刻显得出奇平静。   顾铁昂首望着天空:“在绝望的时候,是什么给你力量?比如现在,生存的机会已经非常微渺,是什么信念支撑着你奋战下去?我的信念,是对自己的绝对信心,相信自己能在危急时刻找到白驹过隙的生机。”   “那我们完全不同,降临者。”约纳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我相信我的伙伴。无论是樱桃渡的伙伴,远去的耶空、锡比,长眠于地下的托巴(我亲爱的扈从骑士)、不知身在何处的埃利奥特、龙姬,还是为保护我拼上生命的幽灵左手的各位,牺牲自己的利切先生,奋战至最后一刻的高乌遮大师,默默战斗的祖塔、扎、摘星者,当然,还有无条件信赖我的斯图尔特兄妹,来自东方的伙伴阿赛……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将不屈的信念输送给我,我的体内,从来都不缺乏来自伙伴的强大力量!无论在与不在……”占星术士的手又脱离了顾铁的控制,轻轻抬起放在胸口,隔着湿透的法袍与冰冷的皮肤,按着那颗砰砰跳动的年轻心脏,“无论在与不在,他们永远都在这里,与我同在。”   顾铁沉默了半晌,“你为什么那么敢于对别人敞开心扉?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伙伴,如果选择了错误的对象……你会受伤的。”   少年的灵魂回答道:“如果考虑能么多才去行动,‘伙伴’二字还有什么意义?”   七朵橘红色星花从法杖顶端升起,高级无属性攻击星阵“流光”以最强大的姿态重现于世间,“那么,就让我的信念与你的信念展开一场竞赛吧,”星光照亮占星术士的脸庞,饱经沧桑的男人对满腔热血的少年发出命运的邀约,“看谁的力量,能让我们走得更远!”   三颗星辉飞向高空,三颗星辉降落地面,剩余一颗消失在一望无际的水面。“给我爆!”顾铁握紧拳头。   “轰轰轰!”天空中绽开炫目的花火,爆炎将大鹏鸟的身影笼罩。   三朵星花悄无声息从窗户钻进城堡第三层大厅,停顿了一瞬间之后发生爆炸,“轰轰轰!”   “轰!”移动城堡前方的水面忽然凸出一个巨大的水球,水球崩开,化为滔天巨浪。波浪拍打着“皇家之星”的墙壁,将城堡前进的势头暂时阻碍。   “给我一个机会,一个机会就好……”顾铁顾不上检查战果,调动精神池所有剩余的力量开始准备一个特殊的星阵。那是约纳在摩罗王子陵的战斗中贸然使用过的、两种星际线能量交缠的变种射线。记忆的片段闪过,顾铁立刻就发现了这种模式中蕴含的强大力量,那是超出现在占星术级别和能力数十倍的恐怖威力,如果灼热射线是一颗子弹,螺旋三叉戟是一串子弹,那么双性能量的射线就是一颗装有高爆弹头的火箭弹!   顾铁没有信心将占星术士协会的古老封印解除,但知识与阅历级数不同,他比约纳更能理解这个禁忌星阵的运行模式。原子弹的原理是使铀235超过临界质量引发裂变反应,在引爆之前,枪式结构原子弹中的两块铀235是放置在枪管两端的,直至爆炸瞬间才会射出、结合,达到临界质量。虽然禁忌星阵更类似正物质、反物质湮灭的爆炸,但能否将原子弹的引爆原理应用到星阵当中,使两种属性相反的星辰之力在击中目标之前绝不互相接触,从而增加安全性呢?顾铁在星阵中增加了一个小小的机构,那是来自“流光”星阵的片段,无属性的星际线能量将在两股能量间形成一个保护层,三股能量纠缠在一起,形成新的“螺旋三叉戟”。这种结构是比较稳固的,直至被坚硬界面所阻拦、螺旋结构溃散的瞬间,才会转化为一场惊天动地的爆炸。顾铁心中将这个星阵取名为“核爆三叉戟”,因为现实中的“三叉戟”本身就是携带核弹头的潜射弹道导弹,——当然,约纳是不会明白“核爆”这个字眼的。   消灭最大威胁,潜入水中逃生,这是刹那间顾铁心中的念头。他明白在这样湍急的洪水中生存的机会微乎其微,可现在的“皇家之星”顶层,在来自数个方向的威胁中逃脱的几率接近于零,他必须做出合理的选择。   “就这样,可以吗,降临者?那个星阵难以控制,你或许会伤害楼下的伙伴的。”约纳的灵魂发问。   “对我来说,伙伴一词有着完全不同的定义。”顾铁眼前浮现的是肖李平的轮廓。   发射“核爆三叉戟”的机会只有一次,无论威胁来自天空还是大地,一次出手之后,就必须跳下城堡,潜入圣河古难无边的汪洋。顾铁紧张地扫视四周,等待敌人出现,暴雨扫过河水,深绿色水面波浪喧嚣,脚下一颤,“皇家之星”抵消了爆炸的冲击,开始继续向河谷前进,象征河岸边缘的礁石已经越来越近了。   高乌遮尊者已经闭上眼睛,化为一尊黑色的石像。最后一缕金色佛光从他顶门破体而出,无声消散在豪雨中,老僧身上的皮肤开始像充气一样鼓了起来,被压制在体内数十年的剧毒开始蠢蠢欲动,随时可能爆炸。   空中的火焰熄灭了,噶茹达从火焰中重生。无数风的利刃出现在大鹏鸟身上,一振翅就能撕裂天空,“啾……”鸣叫声传遍四野,噶茹达在天际盘旋,接下来出现的,一定是一次惊天动地的俯冲攻击。   顾铁开始瞄准那个金红色的轮廓。但这时冒出浓烟的三层大厅窗户忽然射出三道人影,双斧战士阿凡沙、火之血脉继承人图瓦·图根攀着城堡边缘翻上四层平台,在他们身后落地的,是眼神阴冷的白袍牧师弥亚斯。   “呸,倒霉。”顾铁说。   第232章 最温暖的阳光(第二章终)   2.101“核爆三叉戟”已经蓄势待发,但强敌同时从天空和大地出现,无论攻击谁都会在身后留下致命的空隙,顾铁出现瞬间的犹豫,席拉霏娜顶端的光芒忽明忽暗。   “已经到河谷边缘了,降临者。我们没有时间了。”约纳的灵魂之声静静地提醒道。   “不要恨我,老兄。”顾铁轻声道,“既然敌人的数量超出想象,那么我只能向脚下发动攻击,把整个城堡炸掉……如果运气好的话,防御魔法阵应该能保护我们在爆炸中幸存吧,混乱中或许能够出现一条生路。”   “这就是你的计划?”   “我猜你也没什么更好的主意。”   占星术士握紧法杖,橙色与深蓝色的星辰之力在宝石中纠缠、扭曲,发出噼噼啪啪的微小电芒,一层白色的无属性能量将两种互斥的能量隔开,暂时保持了星阵稳定。   天空中噶茹达已经完成了一个大大的回旋,准备发动俯冲攻击,而双斧战士、火人图瓦·图根已经冲锋而来,白袍牧师弥亚斯冷笑着开始引导攻击魔法。顾铁闭上眼睛。已经没有机会做出更理性的判断,现在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尽力而为,将命运交给上天,——如同他在之前无数次的战斗中曾做过的那样。幸运的是,他总是个运气不错的家伙。   大鹏鸟的恐怖风刃、沉重的战斧、高热的火焰和无差别攻击的“牧羊人之光”几乎同时袭来。“一同下地狱吧!”占星术士猛然睁开双眼,法杖顶端的纠结色彩喷薄欲出,狂风暴雨中的“皇家之星”顶层燃烧着璀璨的焰火,如同广阔无边深蓝色水面上的一座灯塔。   生存的机会有多小?百分之一?千分之一?   自己在“世界”的征程就要终结在这场雷雨中吗?那么约纳的生命,——不,名为“约纳”的npc人格是否也同样就此终结?如果这个世界中确实有这个少年笃信的东西,那么会不会有一个线程会引领他的灵魂飞向无数占星术士向往的地方,那遥远的星空?   如果世上有奇迹,那么现在就发生吧,否则“奇迹”二字又有什么意义呢?   在这一刻,顾铁和约纳心中都不由自主地开始祈祷。即使没有信仰的人也会祈祷,那不是向神袛的祷告,而是内心最坚硬的那扇大门敞开,露出灵魂中最柔软的地方,等待迎接生与死的永恒阳光。顾铁心头闪现量子网络的数据洪流,他不由自主地想把眼前的一切解离为量子态的数据,在那个世界他才是真正的王者;而约纳的脑海中,竟然出现了托巴的脸庞。   “大人,俺昨天晚上梦到你了。”室长大人摘下小圆帽捏在手里,恭谨地说。   “我也经常梦到你呢,托巴,我的扈从骑士。”约纳微笑着说。   “大人看起来瘦了一些,有没有好好吃饭呢?只要一碗肉粥就能让您恢复活力!但……不是现在。俺还得等一下才能跟您见面。”托巴露出熟悉的憨厚微笑。   “那是什么时候?”约纳问。   “总有一天,大人。总有一天。”托巴弯下腰,轻轻将少年推开,“但不是今天。”   “轰隆隆隆……”   沉重的雨点打醒了占星术士,时间只过去一秒,“核爆三叉戟”还没有释放出去,敌人的攻击已经到了眼前。就在这时,云层深处传来动人心魄的低沉噪声,仿佛千万神袛在天上的宫殿擂动战鼓,雷声滚滚,闪电溅落,厚重的乌云翻滚四散,一个庞然大物的轮廓自遥远天际破开云层缓缓降临。   豪雨霎时间停止了,随着那个巨大的阴影到来的,是来自雷云上空的一线阳光。阳光如同利剑穿透黑暗的暴风雨,在“皇家之星”顶层残破的平台投下椭圆形光斑,飓风吹起地上的雨水,突如其来的光明让所有的攻击停顿了,就连天空中的噶茹达都惊疑不定地止住俯冲,悬停在巨大阴影的范围之外。   “那是什么?”顾铁惊讶地发问。   “我见过它。”尽管深藏于身体内部,约纳的灵魂还是露出温暖的表情,“在我还小的时候,见过它一次,果然是真正的奇迹呢……”   庞然大物降低高度,镀上一层金色阳光的轮廓清晰起来,那是一艘巨大的舰船,拥有近似楔形的复杂外形,前部、中央、后部各一个椭圆形的孔洞,照亮城堡的阳光就从那里透射而来。无数蒸汽管道遍布船身,闪着黄铜光泽的锚钉、粗壮的螺栓和发光的铁板构成船体表面,无数叫不出名字的机件在往复运动,随着机械有规律的轰鸣声,四根粗壮的烟囱喷出滚滚蒸汽,炙热的白烟直入高空。   顾铁立刻就明白了,这就是这个世界能够翱翔于天际、纵横四海的唯一机械制品,占星术士柯沙瓦与蒸汽傀儡术士亨利的一生心血结晶、传说中的蒸汽傀儡飞艇“瘸腿亨利”号!   没等他表达惊讶,“突突突突突……”一串火舌自飞艇前甲板猛烈喷出,噶茹达立刻收起翅膀护住身体,子弹打在金红色羽毛上,爆出一片四溅的火花。“咻……”在猛烈的弹幕中,一道赤红色的能量射线破空而出,立刻撕开了半神将军的防御击中躯干,大鹏鸟发出清亮的哀鸣,摇摇晃晃坠入雨幕。   “喂喂,货物朋友,别来无恙啊?”一颗包着白头巾的脑袋从船舷探出来,笑嘻嘻地喊道。“哎呦!”笑容没持续几秒,这个男人头上就挨了一巴掌被狠狠揪了回去,“你这个蠢哥哥,这可不是在‘巴克特里亚的疾风’号上面,跌下去可是会死的!”   “丹尼?汉娜?”占星术士惊喜地叫道。   “咯咯咯咯……那又怎样!”火之血脉继承人图瓦·图根发出怪笑,忽然猛扑过来,浑身火焰凝成无数青白色的火焰触角,雨水在他身边蒸腾起浓密的白雾。弥亚斯紧紧抿着嘴,“瘸腿亨利”的出现搅散了在上空凝结的圣光魔法元素,打断了“牧羊人之光”的施放,他立刻唤出圣光凝结的枪和盾,随着持斧的阿凡沙一起向前冲锋。   顾铁没有做出反击。三道影子从飞空艇上一跃而下,砰然降落在城堡顶端,绿色的植物在他们脚底飞速盛开,减缓了坠落的冲击力。“锵锵!”敌人的冲锋被化解了,闪着冷光的长长骑枪、银蛇一般扭曲的长剑和嵌有巨大蓝宝石的匕首将敌人狠狠击退,兄弟会暗杀者们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表情。   “我们来迟了,占星术士阁下。”坐在纯白独角兽背上的高贵骑士用拳甲敲击胸膛,微微颔首,蓝眼睛中流露出温暖的笑意。   “啊,福大命大呢老哥,真是怎么都死不掉呢!”身穿绿色猎装、小麦色齐肩秀发被银圈束起的女孩放下长弓,露出俏皮的笑容。   “不管我如何想象重逢的场景,都想不到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见面。”黑色紧身衣勾勒出婀娜的轮廓,女人用黑眼睛望着他,黑发中的银铃叮当作响。   “这就是我所相信的力量,降临者。”约纳的灵魂显得出奇地平静,“伙伴们不会将我遗弃,只要有他们在,多少次倒下,我也会重新站起来……埃利奥特,锡比,龙姬,……你们好吗?”   “这次你赢了,约纳。”顾铁坦率地回应道,“这种感觉是我所不熟悉的,但是……非常美好。”   占星术士挥舞手臂,露出微笑:“埃利奥特,锡比,龙姬,你们来的真迟呢,路上塞车吗?”脸上有暖暖的东西流过,在这一刻,顾铁与约纳这两个格格不入的灵魂都不存在,存在的只是立在残破城堡顶端、见到久违的伙伴而流出热泪的少年,他的伤痛、疲惫与绝望在这一刻完全融化,化为泪水静静流走,剩下的,是比钻石更坚硬的安全感,——有这些伙伴在身边,还有什么能够伤害到自己呢?   独角兽发出兴奋的长嘶,玫瑰骑士手中骑枪如电射出,锵锵格开阿凡沙的双斧,“幸好还不算太迟。这里坚持不了多久了,绳梯马上会降下,锡比带着约纳阁下先走,龙姬小姐留意天空,我们直接使用植物系法术攀上去。”久违的战场领导者扫视整个战局,立时发布指令。   “得令!”小蚂蚱手腕一振,蛇弓化作手臂上的银镯,她一溜烟跑过来揪起占星术士的脖颈,笑嘻嘻道:“老哥,又得请你多多照顾了。”   “小蚂蚱小蚂蚱,你是何时与他们汇合的?”在顾铁调取的记忆里,锡比在樱桃渡的时候就与大伙失散了,此时竟然出现在面前,让他分外欣喜。   “有空再慢慢聊吧,你倒是精神充足哩。”锡比忽然揪着他一跃而起,凌空抓住自飞空艇垂下的软梯,手脚并用飞速向上攀登。   “等一下!”这时约纳忽然用尽全力大喊出声,占星术士嘴巴的控制权被少年夺取了,“祖塔、扎、阿赛他们还在下面!他们也是我的伙伴!”   “谁?”小蚂蚱疑惑道,“新的伙伴?没看到啊?”   “在下面一层阻击敌人,我们不能丢下他们!”约纳焦急地怒吼道。   敌人再次发动冲锋,“砰砰砰砰!”飞艇甲板上的斯图尔特兄妹再度开火,用子弹构成一条死亡的封锁线,埃利奥特向火线后的三名敌人微微颔首致意,“正面战斗结果不可知,但暂时阻你们一会儿却不难。抱歉。”   独角兽长角的尖端发出绿色魔法光辉,“嗖嗖嗖!”三棵粗硕的绿色藤蔓穿透地面猛然出现,将敌人紧紧缠绕起来。图瓦·图根嘶嘶尖叫着,火焰烧灼着坚韧的植物,“走吧。”玫瑰骑士示意龙姬也登上绳梯。东方女人点点头,抓住另一条软梯向上攀去。独角兽再次释放植物系魔法,绿藤破土而出托着埃利奥特升入天空。   “不能丢下伙伴!”   约纳的喊声让樱桃渡的伙伴们出现了迟疑。   正在这时,一次猛烈的爆炸掀开“皇家之星”号第四层的半边地板,一片狼藉的第三层大厅显露了出来,“太好了,快走!不要管我们!”祖塔抬起头看了一眼,坚如磐石的脸上居然出现了笑容,他身上布满伤口和血迹,护身的蓝焰摇摇欲熄,他的对面站着黑骑士彻普,骑着深渊战马的骑士抬起面甲,用赤色的瞳孔遥望天空。   “祖塔!”约纳大喊道。   “走啊!不要轻视幽灵左手保护者的觉悟!梳辫子的剑士在下面层拖住敌人,恐怕也支持不了太久了!”影伽蓝怒吼一声,向敌人猛冲过去。   锡比拎着占星术士飞速攀上绳梯,一翻身落在船舷,龙姬与埃利奥特也相继登上“瘸腿亨利”号飞艇,“不不,这样不行,不能再有伙伴为我牺牲,已经有太多的血了,这样不行!”17岁少年用力挣脱小蚂蚱的手,趴在船舷吼叫着。   “你听我说,约纳阁下。”玫瑰骑士弯下身子,轻轻对他说,“已经没有时间了,这座城堡马上就会……”   话音未落,“皇家之星”号忽然剧烈倾斜了,移动城堡已经越过河谷的界限,开始向深不见底的圣河古难倾倒。“噗!”长矛穿透了祖塔的腹部,浑身是血的影伽蓝反而合身而上,将黑骑士牢牢抱在怀中,“太好了,走吧,走远一些!”他的身上升起前所未有明亮的蓝焰,幽蓝火焰的尾稍明亮着金红色的佛光。   “见鬼!”弥亚斯用光矛斩断了藤蔓,惊慌失措地四处张望,城堡地面已经倾斜至无法直立,透过重重砖石,传来瑟尔菲娜夫人夫人愤怒的咆哮:“撤退!这次先撤退!”   一个模糊的人形在第四层残存的地面缓缓站起,举起手臂轻轻挥舞,“祖塔!扎!”约纳的泪水夺眶而出,滴滴答答落在坚硬的金属船舷。   “轰轰……”飞空艇喷出炙热蒸汽,史上最大黑水晶中镌刻的浮空星阵开始全力运作,将沉重的飞艇推向高空。城堡开始变得渺小,“不!”约纳跪倒在船舷,无力地垂下头颅。   “约纳兄,保重啊!”一个若有若无的声音传来,像是风雨呼啸中的幻觉。   斯图尔特兄妹走了过来,丹尼将手放在占星术士肩头,“主神卢塔不会收回勇敢的生命。”他安慰道,“在困境中生还的,才是真正的强者。”   “嗡……”一圈黑雾爆发在“皇家之星”号,涅槃的高乌遮尊者终于无法抑制体内的剧毒,数十年来替千万人分担的毒与病化为最终盛开的灿烂黑色花朵,阿凡沙与图瓦·图根来不及发出呻吟就被剧毒吞没。“嘎吱吱吱……”倾斜的城堡在抖动中解体,化为碎块沉入水中,敌人,伙伴,邪恶,正义,血与火,都被深绿色的水面吞噬,随着圣河古难逐渐遥远,一切关于生存与死亡的话题都成为是无边洪水中无足轻重的小小波纹。   “瘸腿亨利”号飞空艇破开厚密的雷云,升起在无风无雨的高空。雷电在脚下的云层中闪烁,出现在众人头顶的,是阳光灿烂的万里晴空。悠远的蓝天是如此宁静,而灿烂的阳光是如此温暖,占星术士缓缓抬起头,抹去眼中的泪水,望着围拢在身边的伙伴。   “与伙伴汇合,去往东方,追寻诸神之刻印的踪迹,那是完成仪式必不可少的条件。你切实接受到这则指示了吗?”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聆听者?”顾铁与约纳同时自语道。   这时啾啾的清脆鸟鸣声响起,占星术士回过头,原来飞空艇的舰首挂着一个黄铜铸造的鸟笼,一直五彩斑斓的荆棘鸟正在迎着阳光歌唱。那是“瘸腿亨利”号的吉祥物,老绅士亨利最喜爱的动物。   神秘的预言浮现在眼前。   “在蓝色城堡的顶端,阿亚拉和迦马列听到天国使者的呼唤,山峰开启,暴雨停歇,有荆棘鸟歌唱的道路出现。”   第三卷 幻想曲:绯红色极东   第1章 飞空艇往事(上)   3.01蒸汽机械带动风从三个函道孔洞吹出,推动“瘸腿亨利”号飞艇在高空前进,低沉而规律的噪声令人昏昏欲睡,但约纳的精神无比亢奋,他坐在甲板上,端起酒杯喝下一大口淡气泡酒,眯起眼睛感受阳光的温暖。   “好久不见,都不敢相认了,小约纳。”穿着黑色礼服、扎红色领结的白发老先生拄着拐杖站在对面,胡子浓密的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   占星术士想站起来行礼,可是双腿不听使唤,“亨利先生!谢谢你……如果算上当时你送我的‘瘸腿亨利二号’,这是你第二次拯救我的生命了。”   “叫我船长就可以。”老人笑道,“千万别跟我客气,柯沙瓦那家伙的运气真好,能有你这样的一个继承人。把时间留给你们年轻人吧,要找我的话,我会在船长室里读书。”   瘸腿亨利冲大伙摆摆手,迈着一瘸一拐的步子慢慢走向舰桥。船长一走开,甲板上的气氛一下子热闹起来,“你有没有受伤啊货物朋友瞧你浑身是血的,衣服上还都是破洞,啧啧啧多好的一件袍子啊,是真丝的吧?”“老哥赶紧把衣服脱下来让我给你检查一下身体,要不然有点什么暗伤影响传宗接代怎么办?”   两个人同时开口,叽叽喳喳的声音吵得约纳头都大了。丹尼·斯图尔特与锡比同时住口,恶狠狠地对视一眼,针锋相对的视线中出现噼噼啪啪的火花。汉娜·斯图尔特走过来拎着丹尼的领子把自己不争气的哥哥拖走,而小蚂蚱在龙姬带着笑意的眼神中乖乖闭上嘴巴。   “埃利!龙姬!你们都好吗?锡比你是怎么到南大陆来的?汉娜、丹尼,你们又是怎么登上飞艇的?我完全想不通啊!”约纳一口气喝光杯中酒,高兴地叫嚷道。降临者在几分钟之前毫无征兆地消失在体内,重新夺回身体控制权的感觉非常美好,尽管心中还在为“皇家之星”上生死未明的伙伴担忧,但重逢的快乐此刻充满17岁少年的心灵。   “可以吗?”玫瑰骑士分别向龙姬与汉娜投去征询的眼神,得到两位女士同意后,俊朗的金发骑士开始解释一切的来龙去脉:“是这样的,约纳阁下。我与龙姬小姐乘坐渡船到达南大陆雪灵顿渡口后与你失去了联系,多番寻找没有结果,这时我们收到了关于那个人的信息,必须立刻动身前往吐火罗,所以只能留下传递口信的任务,乘坐帆船出发。我们的船比较慢,到达无尽沙海南岸的某个小镇时已经过去多天时间,在那里我们与汉娜小姐、丹尼先生相识,没想到他们也在寻找你的踪迹。我们一起乘坐蒸汽马车赶到巴克特里亚,一下车就被迎接至哈里玛雅亲王的府上,他向我们转述了你在黄金之城的动向,盛情招待我们,并邀请我们到哈里玛雅城堡参加以赛巴因克大帝的宴会。”   埃利奥特说话时,独角兽一直亲昵地用脑袋拱着约纳的手臂,逗得少年咯咯直笑。一边抚摸着独角兽雪白的鬃毛,占星术士一边提出疑问:“可是小蚂蚱一直没跟你们在一起么?”   “不许叫我小蚂蚱!”锡比恶狠狠地挥舞小拳头。   玫瑰骑士点头道:“是的,约纳阁下。在那场盛大的宴会上,我们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人:‘瘸腿亨利’号的船长亨利先生,那位绅士正在教导锡比小姐南大陆的基本餐桌礼仪,这真是一次奇迹般的相逢。在此时,我们又得到新的消息,那个人已经立刻巴克特里亚,向东南方的吠陀国移动,这与你前进的方向是一致的,刚好亨利先生已经完成了圣博伦王室的任务,想要继续周游世界,我们就一同乘坐‘瘸腿亨利’号来到吠陀。”   “小蚂蚱,你是怎么认识船长先生呃?”约纳问道。   “不许叫我小蚂蚱!”锡比的小爪子一曲一伸,模拟着扭耳朵的动作,“我们从奇迹草原撤退回到樱桃渡的时候,扎维军队已经攻了进来,老爹与风暴骑士以撒基欧斯打得如火如荼,后来科伦坡人也聚集起来,简直是一团糟的局面!我跟龙姬姐姐他们失散了,又累又饿,身上的伤口很痛,在尸体堆里睡了过去。我不知道睡了几天,等醒来的时候,樱桃渡已经变成一片废墟,扎维人、房客们与土著都不知去向,只有遍地尸体和冒着烟的房屋残骸。我吓坏了,挨个翻看每一具尸体的脸,生怕找到的是你,或者龙姬姐姐,或者埃利……直到把成千上万的尸体都看便了,我才放下心来,知道你们渡过圣河,跑到南大陆去了。”   “对不起,锡比……”占星术士低下头,玫瑰骑士和东方女人也流露出不忍心的神色。   “说什么鬼话!”小蚂蚱笑骂道:“知道你们安然无恙,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正在这个时候,天上呜里哇啦一阵乱响,这个巨大的飞艇就降了下来,瘸腿的老头就走了出来,愁眉苦脸地说:‘果然来晚了!这下可如何是好’?”   “要有礼貌。”龙姬轻轻拍打她的肩膀。   “好啦。船长老爷爷就走了出来,很郁闷地望着一片废墟。我一下就高兴起来,跑过去问他是不是传说中的瘸腿亨利,飞艇是不是要来接人的。他说是的,为了圣博伦皇室的老朋友而来。我就说没事的,女王已经坐渡船到对岸去了,我们现在出发到南大陆去追的话还来得及。船长老爷爷很高兴,我们就上船开足马力越过圣河,谁知道那帮神出鬼没的土著人又出现了,在飞艇升空的时候扔了一大堆飞矛过来,把后部的推进器都打坏了,只能一边飞,一边修,——我也帮了不少忙的说——我们在圣河上空足足飞了两天半才到达南大陆,女王倒是还在雪灵顿,不过龙姬姐姐和埃利已经离开了,老哥你也不见踪影。我们只能接上女王,到吐火罗首都黄金之城去啦。”锡比叽叽喳喳地说着,兴奋地跳着脚:“本来想一落地就出去找大家的,可是船长老爷爷告诉了我一个特别好的消息!我就一直留在那个大得莫名其妙的宫殿里面研究资料啦,结果把老哥你也给错过了!”   玫瑰骑士与龙姬对视一眼,同时轻轻摇了摇头。小蚂蚱没看到他们的表情,情绪激动地攥住约纳的手:“你知道那是什么消息?老哥老哥,船长老爷爷说,只要满足一定条件的话,跟死神乌芒做出交易,死去的人是能够复活的!——大叔可以复活了!”   锡比捏痛了约纳的手,但他一时间感觉不到疼痛,目瞪口呆地说:“托巴……可以复活?这不可能,人类怎么可以起死回生?这是违反世界的基本规则的!”   “当然可以!”锡比大叫一声,绿眼睛亮得吓人:“船长老爷爷说,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在世界各处游荡,对每一个传说故事都非常熟悉。‘只要七件诸神之刻印聚集一处,从死神乌芒那里唤来亡者的灵魂,使用三途河的泥土重塑身体,就可以令死者复活’,这个传说在大陆的每一个角落流传,应该是真的没错!也就是说,只要找到七件神器,就能让大叔重新站在我们面前啦!”   占星术士呆呆地说:“是这样吗?哦对了,耶空也说集齐七种‘诸法通相’就能让萨茹阿斯瓦提的灵魂重生,那说的也是七件神器啊……”   埃利奥特沉吟道:“我们与亨利先生讨论过这件事情,这个传说在各个民族的文化中都存在,其起源可以追溯到数千年前文明刚刚开化的时代,应当不是空穴来风。”说到这里,他又摇了摇头,“但这太不现实了。七件诸神之刻印中的两件掌握在圣公会和魔法师协会手中,一件被东方大陆那个庞大帝国所拥有,其余的全部在漫长的历史中失去了踪迹,据说神器的消失与占星术初代导师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大人有一定联系,但没有谁敢肯定……”   “确实有联系。”一时间,约纳不知该不该把身怀三件神器的事情说出来,毕竟这听起来太过惊世骇俗,而且片刻之前,聆听者刚刚用一句没头没尾的指示告诉他神器是“仪式”的必需品,究竟“仪式”是什么?他毫无头绪。“如果有一线机会,我们也要全力以赴去寻找!”他点点头,用尽全身力气站起来。   “当然啦,老哥!为了大叔!”锡比大声喊道。   “当然,为了室长大人。”埃利奥特敲响胸甲。   “为了托巴。”龙姬轻声说。   手握在一处,樱桃渡的伙伴们在此刻重逢,尽管怀着各自不同的目标,但却因一个遥远的理想而将灵魂紧紧捆绑。17岁少年望着熟悉的伙伴,心情如潮水起伏。他的视线与龙姬交汇,东方女人深邃的眼眸再一次让他深陷进去,砰砰,砰砰,年轻的心脏开始加快节拍跳动,将炙热的血液泵上脸颊,约纳早已忘记这种沉醉的感觉,原来不安的悸动一直深深藏在心底,直到此时才浮出水面。   “为了传说中的托巴。货物朋友,我们决定跟着你了,这是我们的决定,老爸遗嘱中的第二种选择。”丹尼·斯图尔特的手不知从哪里出现。   “谢谢你,丹尼……”约纳露出笑容,佯装自己没有因龙姬而失态。他的眼神却从丹尼的身旁滑过,在距离大伙十码远的地方,一个高挑而消瘦的身影正站在船舷边,默默望着船下流动的白云。汉娜·斯图尔特一直没有同他说话,她似乎刻意保持着距离,疏远着年轻的占星术士。   不知为何,此刻约纳望着那个红色斗篷裹紧的窈窕身影,心脏再次出现杂乱的搏动。   ——我到底是怎么了?   第2章 飞空艇往事(中)   “瘸腿亨利”号蒸汽飞艇是个真正的庞然大物,从舰首沿着甲板围栏走到舰尾足足花了约纳十五分钟时间,从舰尾走回舰首则花了二十五分钟,因为他的腿有点发软,一方面是因为连番激战,另一方面是因为令人恐惧的高度。抓住围栏探出头去,一望无际的白云像羊毛地毯一样铺展开来,云朵的缝隙里偶尔露出漆黑的色泽,漆黑中又隐现着碧绿的颜色,那是被低垂雨云遮挡的圣河古难宽阔无边的水面。   别看只在飞艇上呆了几天,自来熟的丹尼·斯图尔特已经把自己当成了“瘸腿亨利”的主人,得意洋洋地向约纳介绍着飞艇的结构:“你瞧见了,货物朋友,最后部是蒸汽傀儡机械所在的地方,中间是操纵室和货舱,前面是乘员舱和控制室,船的前、中、后各有一个圆孔,中央那个凌空嵌着巨大黑水晶,以反重力星阵推动飞艇升空,而前后的圆孔里面装满可以旋转的叶片,蒸汽傀儡机械带动叶片转动,大洞里会吹出强劲的风,叶片的角度改变,前后部的风就可以推动飞艇前进、后退、转弯了,啧啧啧……这真是天才的设计!”   “是啊。”约纳尽量不去看栏杆外的景象,尽管某种魔法阵将航行的风隔绝在外,但他还是无法镇定,总觉得自己会像一张纸一样被轻飘飘地吹起来,落向无边无际的晴空。“说起来,丹尼,你们为什么选择离开无尽沙海?‘巴克特里亚的疾风’现在又在哪里呢?”他咽了口唾液,问。   “你说我们装满金银财宝的宝贝帆船吗?”斯图尔特家的男丁立刻露出愤愤不平的神色:“你绝对猜不到,汉娜那个家伙居然把帆船、喳喳和死鬼老爹留下遗产一齐托付给了小可爱!虽然小可爱答应好好照顾喳喳,好好利用那笔钱……但那明明是属于我们的好不好?如果离开无尽沙海的话,那明明就是我们的钱了嘛!汉娜明明跟小可爱互相看不对眼,谁能想到居然做出这种举动?想起来就生气!”   占星术士愣了一下,露出了笑容:“凯瑟琳娜·马克西米连小姐一定非常惊讶吧。你们这么做,也不算违背沙盗之王的遗言呢。那之后你们就离开了沙漠对吗?”   丹尼懊恼地揉着下巴:“可不是!我和汉娜最初做出决定之后,我都规划好了怎么在黄金之城好好花这笔巨资:买一所最漂亮的大宅子,养最好的马,订制最奢华的马车,每天坐着由最好的马拉的最奢华的马车从最漂亮的大宅子出发,到街上兜圈子,一定能钓到最棒的女人!结果到了那摩扎城附近,汉娜忽然说要丢下这些累赘的东西去寻找你的踪迹,正巧小可爱的‘绿洲’号也在附近,这个败家的妹妹就真的把一切丢下了!”   “等等。”约纳微微一惊,“你的意思是,汉娜提出丢下三桅帆船、噬沙虫和那么多财产,来找……我?”   “就是啊,不然咧?”迟钝的哥哥还在数落着妹妹:“装满整个甲板的金币啊!填满两个房间的宝石啊!在夜里,‘巴克特里亚的疾风’发出的光芒可以照亮整个沙漠啊货物朋友!我每天睡在金币堆里……那比最好的天鹅绒软床都要舒服十万倍!用整箱整箱的钻石下饭,我可以不用菜就吃下三大碗白米饭啊!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同意汉娜的提议,简直是鬼迷心窍!见鬼,丹尼!你的立场太不坚定了!”   17岁少年的心脏跳乱了节拍,他不确定汉娜·斯图尔特这样做的真实用意,但很有可能……一想起这个可能性,他就不由自主地脸红心跳,嘴里泛起又甜又酸的奇怪味道。为了掩饰尴尬,他开口问道:“丹尼,汉娜当时是怎么说服你的?”   “她?跪下来求我呗!”斯图尔特家的男丁把胸脯拍得咚咚响。   说着话,两人绕过高大的舰桥来到前甲板,伙伴们还聚在一处喝着淡气泡酒谈着天,汉娜穿着红斗篷的高挑身影与人群略微保持着距离,斯图尔特当代家主脸上并没有笑容,但细细的绿眼睛中带着愉快的色泽。   “真的?”约纳追问。   “咳咳……她说我要是不答应的话,就把我连同帆船一起丢掉……”丹尼低声说,但立刻又挺起腰板:“可是你知道我多愿意跟小可爱呆在一块儿!要不是害怕没人照顾她,我就真的留在无尽沙海了!主神卢塔在上!”   “你肯定偷偷带了不少财宝出来。”占星术士笑道。丹尼赶紧手忙脚乱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来得正好,约纳阁下,我们正讨论与你有关的事情。”端坐在独角兽背上的玫瑰骑士挥手道,站在他身旁的龙姬笑盈盈地点点头,弯如月牙的黑眼睛带着熟悉的温暖笑意,约纳立刻感觉脑袋被十磅大锤击中了一样,轰的一声眼前出现无数小星星,耳边嗡嗡的什么都听不清。“……我到底怎么了?”他咬紧牙关,用拳头使劲捶着自己的脑袋,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才觉得轻松一些。   一阵绿色的微风吹过,锡比跑过来挽着他的手臂叽叽喳喳雀跃着:“老哥老哥,埃利说神器的下落已经有了些线索,你赶紧过来啊赶紧过来啊,大叔在天堂肯定过得不好,等着咱们赶紧找到七件神器接他回来呢!”   约纳思绪复杂地走到伙伴们身前,坐在白色椅子上,再次做了一个深呼吸:“关于诸神之刻印,埃利,我……”   埃利奥特道:“不,约纳阁下,我们想问的是另一件事,关于你的新伙伴,名为阿赛的男人。”   “哦,阿赛!”约纳脸上立刻露出飞扬的神采,但很快又黯淡下去:“他是个值得信赖的好伙伴,尽管做事有点不着调,总是惹麻烦,可是没人比他更可靠了,就算在最危急的时刻,也是靠他才得以……他一定能活下来的,他的生命就像老鼠一样坚韧,是就算面对梵天和半神将军都可以全身而退的男人!”   “是的,我们始终对他的身份有点疑惑。”玫瑰骑士微微皱起眉头,“那时没能看清他的样子,只隐隐约约听到他与你的告别话语,不知为何,让我们有点担心。”   龙姬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埃利,你在说什么?我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也没有感觉到任何能量波动。”   “是我们之中的小精灵感觉到的,与其说是语声,不如说是某种意念吧”埃利奥特不确定地摇摇头,“龙姬小姐,那种感觉相当熟悉,我担心与那个男人有关……”   东方女人的表情忽然凝滞了。“你说什么?”黑如点漆的瞳孔在放大。   “请描述一下他的外貌特征好吗,约纳阁下。”玫瑰骑士沉声道。   占星术士有点不知所措,结结巴巴道:“哦好的。阿、阿赛是个东方人,个子比我高一点,皮肤颜色挺深的,像经常晒太阳的样子,牙齿又白又整齐,眼睛很亮。穿着对襟的那种外套,带着一柄短剑,——不过后来他的短剑遗失了,是在与梵天的战斗中毁掉了吧——要说最特殊的地方呢,就是他梳着一条黑亮黑亮的大辫子,平时垂在背后,战斗的时候就盘起来,辫梢的地方用一根金银两色的丝带绑着。其他我就说不出来了……哦对了,他的能力非常奇怪……”   四周的温度忽然下降,仿佛冬季刹那间降临。萧杀的风吹起众人的衣角,约纳打了一个寒战,手指脚趾都变得冰凉。   龙姬没有说话。她微微垂下头颅,柔顺的刘海遮住眼瞳,她的手臂没有一丝颤抖,但唯有最接近她的约纳能够看到,东方女人是如此用力攥紧拳头,以至于指甲刺破了掌心。鲜血流过白皙的皮肤轻轻跌落,匕首柄的蓝宝石将血滴吸入,升起迷幻的旋涡状紫雾。   “西米昂·龙昶。”独角兽不安地挪动双蹄,玫瑰骑士喃喃念出东方人的名字。   “阿赛……就是刺客之王?”震惊几乎将17岁少年彻底击倒,他无论如何不能相信,与他共同闯荡南方大陆、渡过一个又一个险关的伙伴,总是挂着一幅兴致勃勃笑容、对一切都充满好奇的东方人,那个无比熟悉的阿赛,竟与自己最不愿想及的神秘男人的背影重合了。   龙姬一直在寻找的人,她走遍大陆的唯一理由,她的爱人,她的仇人,她无时无刻不在憎恨、又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的人。“那个人。”   十二议事主之一,暗杀者集团的至高领袖,敢于放言“没有杀不死的人。只有付不起的报酬”,因力量太过强大而遭到十二议事主封印的男人。“那个人”。   玻璃杯摔碎在甲板,金黄的酒液飞溅。他早该想到这一切。龙姬与埃利奥特一直追寻着刺客之王的线索,那线索与自己的移动轨迹重合……当然,因为这些日日夜夜,那个人一直在自己身边。   “我要去吠陀完成一个任务。”   “很困难的任务呢,但谁让我收了人家的报酬?实在没办法。”   “梵天死了,不过我也损失惨重呢!真是赔本的买卖啊……”   俱利伽罗敢于发动“甘露火”行动的前提,就是倾尽资财雇佣了这位杀手之王刺杀梵天吧……   望着龙姬,巨大的愧疚几乎将约纳完全淹没。   第3章 飞空艇往事(下)   “龙姬,埃利……我不知道……”过了许久,约纳才能勉强张开嘴巴,向两位伙伴低声致歉,“如果我知道阿赛就是刺客之王的话,说什么也不会……对不起!”   玫瑰骑士轻轻摇头,“那不是你的过错,约纳阁下。那是我们的过错。”   龙姬忽然猛地站了起来,大步走向舰桥方向,黑发中缠绕的银铃因愤怒和激动而发出清脆鸣响,占星术士追出两步,又停在那里,不知该不该跟上东方女人的脚步。龙姬用一个漆黑无底的绝望眼神将约纳的深深愧疚阻隔在外,那是不带任何幻想的眼神,只属于已经死去的灵魂的眼神。   这时身穿黑色礼服的老绅士正好从船舱门口走出,“午饭时间快到了,先生们,女士们,对盐烤小羊肉的料理并不反对吧?我的厨师长塞萨顿先生非常感谢丹尼·斯图尔特先生教会他这道料理的做法,此前我们一直是将小羊肉加入香料、青蒜和马铃薯炖煮的,但丹尼先生指出那无法保留小羊肉的最佳口感与风味,他到厨房亲自动手,先将一块巨大的天然岩盐加热到微微发红,接着将切成厚片的小羊肉贴在岩盐表面,肉中的油脂被融化散发香味,岩盐的咸鲜味渗透至羊肉当中短短两分钟,一道鲜美至极的烤小羊肉就完成了,不是我奉承,丹尼先生可以说是相当厉害的厨师呢……有事吗,龙姬小姐?”瘸腿亨利微笑着谈论着料理的话题,看起来也一位烹饪爱好者,但他的笑容很快消失,因为东方女人低着头走到她面前,停住脚步。   “那没什么,船长,作为无尽沙海最好的观测员、水手、厨师和行李工……”斯图尔特家男丁的语声越来越微弱,汉娜走到他身边,自然而然让哥哥闭上了嘴巴。   “请掉转船头,我需要回到南大陆去。”龙姬垂下头说,“拜托了。”   瘸腿亨利惊讶道:“为什么,龙姬小姐?我们刚刚度过圣河古难,已经正式来到东方大陆,飞空艇会在今天夜间降落在古城睢阳。”   “不,没有时间了,我必须现在回到南大陆,无论付出任何代价。”东方女人声音微弱,但语声坚定地说,声音如同结出冰花的钢丝,纤细而无比坚韧。   蒸汽傀儡术士为难地摸着下巴上的花白胡子,“请别会错意,龙姬小姐,但我们无法掉头回去。‘瘸腿亨利’号虽然不停周游世界,但支撑这千百吨金属悬浮于空中的反重力星阵是遵循一定规律运作的,由于没有占星术士操控,这个星阵必须以逆时针方向围绕世界的中心移动,也就是说,我的这艘老伙计只能以东、西、南、北大陆这个顺序来环绕世界,短暂盘旋没问题,但一旦掉头顺时针飞行,星阵会因为磁场的紊乱而崩溃的。”   “没有别的办法吗,船长先生。”龙姬慢慢抬起头来,望着老绅士的眼睛。瘸腿亨利显然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用拐杖撑住身体,关切道:“究竟是什么事,龙姬小姐?飞艇是不可能转向的,可如果有什么事情是我这个老家伙能做到的话,请一定给我帮助的机会……”   “不,谢谢你。”东方女人悄无声息地转过身体,走向甲板边缘。鲜红色的伊厄科特尔照亮万里晴空,柔软云朵托起温暖的阳光,“瘸腿亨利”在无边的天幕下显得那么渺小。云层的缝隙中露出深绿色大地,圣河“古难”的水面被抛在身后,空气中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来自东方大陆的独特气息。   “谢谢你,但你帮不到我。你们也帮不到我。没有人可以帮助我,这条修罗之路,唯有我自己走向终点吧……”龙姬用无光的眼睛俯视广袤原野,脸上没有一丝回到故乡的喜悦之情。   约纳犹犹豫豫地走来,停在东方女人身后三步之外,“那个,龙姬,我愿意陪你回到南方寻找阿赛,——不,刺客之王的踪迹……我知道那个男人对你来说非常重要。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的故事是怎样的,可是你是重要的伙伴,而他,也并不是一个坏人……”   “不要说话,约纳。”龙姬没有回头。   “可是……”占星术士张开嘴巴。   “我无法遏制心中仇恨的魔鬼。”龙姬的背影看起来是如此纤弱无助,但语声冰冷得如同结冰的河流,“如果你再次提到那个名字,我的憎恨会转移到你的身上,像地狱火焰一样将我们之间的过往全部焚毁。我不愿恨你,约纳,你对我来说,不仅仅是共同战斗的伙伴……所以,不要再说一句话。”   “……不要靠近我。”   “……求求你。”   一颗晶莹的泪珠清脆地砸碎在甲板上,17岁少年的心也同时砰然碎成千万瓣,再也无法拼合起来。他垂下头颅,咬紧牙关,慢慢后退,离开自己曾经日夜思念的、却又因自己而伤痕累累的女人,每后退一步,都将心的碎片踩得更碎,那种来自灵魂的痛楚让他无法呼吸,无法呼吸。   伙伴们谁都没有说话,锡比的绿眼睛里装满了感同身受的泪水,她走过来挽着占星术士的手臂,仰望少年的脸:“龙姬姐姐会没事的!这么久以来,这是她最接近那个人的一次了,没想到就在那座城堡擦身而过……”   “请不要打扰她了,龙姬小姐是个坚强的人。”玫瑰骑士驱动独角兽走来,将东方女人护在身后,如同此前多少次做过的一样,“对不起,约纳阁下,飞艇一降落,我们就会启程赶往圣河古难岸边,找机会渡河前往南大陆。很抱歉不能追随着你继续冒险了,这次重逢太过短暂,希望下一次相遇不会相隔太久。”金发骑士平静地说,“汉娜小姐与丹尼阁下都是值得信赖的伙伴,也请你们一定照顾好锡比小姐,我们决不能再次将她丢下了。”   丹尼嘟哝着说:“为什么每次都要把我的名字放在汉娜后面?”但他偷偷地走到约纳身前,用宽阔的胸膛遮挡了少年的脸庞。汉娜·斯图尔特若即若离的站在约纳身边,善解人意地望着远方。   在这个小小的避风港中,年轻的三级占星术士终于可以放肆地流下泪水。不知道为什么,在生与死的战局中他从不哭泣,但与伙伴在一起的时候,却总是忍不住心里的悲伤。飞空艇今天晚上就会降落,他与伙伴们重聚的时间只有短短几个小时,夜幕降临时,孤独的东方女人与忠诚的骑士就会再次远去,去寻找曾经无比接近却一次次错过的“那个男人”。   “午餐已经准备好了。”老绅士用温暖的声音打破了甲板上的静谧,“即使有不开心的事情,也不要错过一顿丰盛的正餐,美食会让你们的心情变好的。”   如果瘸腿亨利介绍的那样,使用岩盐烤制的小羊肉非常美味,食物没能让约纳走出愧疚与伤痛,但确实缓解了身体的疲惫,将力量输入他的四肢百骸。“你跟柯沙瓦那家伙年轻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席间瘸腿亨利这样对约纳说,“希望你能找到正确的道路,而不是像他一样把酒精当做一切问题的答案。”   “是的,谢谢你,亨利先生。”占星术士放下刀叉,低声询问:“亨利先生,您知道柯沙瓦老师的近况吗?自从西大陆的战乱开始,我就没收到过他的消息。同时,我也想知道他过去的事情,比如,红色双头鹰的事情……”   老绅士摇了摇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在何方。我到达红土平原的时候,圣博伦已经完全沦陷,占星术塔也化为废墟,没人知道七级占星术士是否还活在这世上。而往事,无论如何我不愿再提起了,抱歉,孩子。”   “没什么,是我不该问,亨利先生。”约纳垂下眼帘。   “红色双头鹰?是不是耶空在敌人身上找到的那个纹身?”小蚂蚱忽然开口道,“他似乎一直在找寻找那个组织,奇迹草原的战斗之后,他一定孤身北上,去扎维统治区寻找线索了。老哥,这个组织到底是做什么的?追杀你的那些人是不是也是这个组织的人?”   “嗯,有空再细说吧,很长的故事。”占星术士点点头。   一个下午很快过去,鲜红色的伊厄科特尔沉入西方云海,“瘸腿亨利”号的甲板上亮起上百盏石灰灯,晚餐比午餐更加丰盛,丹尼亲自下厨与厨师长一起烹饪了满桌美食,飞空艇的所有成员聚集在餐厅里用餐,其实这艘船上满打满算不过船长、大副、轮机长、舵手、厨师长和事务长六个人罢了。晚餐的气氛并不热烈,大家默默享用着盘中食物,这让期待别人赞赏的丹尼非常失望。龙姬依旧没有出现在餐桌前。   晚饭后一个小时,老绅士宣布古城睢阳已经在前方了,蒸汽机械全力运转保持船体平衡,浮空星阵开始逐渐减小输出能量,庞大的飞空艇穿过云层缓缓下降。星光照亮大地,一座巍峨的城池出现在地平线上,据埃利奥特介绍,那就是东方大陆六大古国之一“南商”的都城、已有上千年历史的古城睢阳。   一道通天彻地的黑柱隐隐约约出现在古城旁边,“那是什么?”约纳不禁问道。   “东方的六座高塔之一‘离珠’,南商古国的象征。”仿佛无所不知的玫瑰骑士回答道,“也是东方大陆的起点,东方,从这里启程。”   第4章 激斗睢阳城(上)   约纳对如何完成聆听者的指示毫无头绪,“与伙伴汇合,去往东方,追寻诸神之刻印的踪迹,那是完成仪式必不可少的条件”,要从哪里开始寻找?诸神之刻印是强大到可以改变一家、一国命运的力量,不可能简简单单出现在街角的武器店里。实际上占星术士对自己得到三件神器的事情也有点难以置信。不过现在席拉霏娜就握在掌中,艾丁蒙特系在腰间,俱利伽罗挂在颈上,尽管无法引发神器的真正力量,约纳还是觉得充满力量。   既然要寻找,总不能一直在天上飞行,“谢谢您的招待,亨利先生,我们就此告别,如果您在周游世界的过程中偶尔得知柯沙瓦老师的情况,请一定告诉我,拜托了……”约纳向老绅士深深鞠躬作别,埃利奥特、龙姬、锡比、丹尼、汉娜,伙伴们同样向飞空艇的主人表达了敬意和感谢。   “当然。不用感谢我,我非常喜欢与你们这样的年轻人相处。当看到天空中掠过飞空艇的时候就发出信号召唤我吧,老亨利随时欢迎你们来做客。”瘸腿亨利颔首还礼,拄着拐杖站在船舷,微笑着目送自己的客人走下跳板。   重新站在大地的感觉非常奇妙,“瘸腿亨利”号的飞行非常平稳,但人毕竟更适应大地母亲的坚实触感。占星术士此前洗了个澡、换上由丹尼清洗晾干的衣裳,饱餐两顿,感觉状态非常好,已经做好准备迎接一场新的冒险了。但他始终不敢直视身边的东方女人,龙姬一直郁郁寡欢地立在一旁,不与任何人说话。   “嗤……”无数乳白的烟柱喷出,大地摇动,草叶飞舞,庞大的飞空艇开始缓缓升起,船舷边还能看到老绅士挥着手的小小轮廓。伙伴们也冲着可敬的蒸汽傀儡术士挥手,直到飞空艇变为夜空中一颗明亮的光点,开始向北方继续移动。   “那么……”玫瑰骑士开口说出约纳最惧怕的一句话,“我们要走了,约纳阁下。”   “埃利,确实不要我们陪着你们返回南方吗?我想我是帮得上忙的……”17岁少年握紧法杖,声音郁郁地问。   “不,你有你自己的使命,不应为了我们的私心而逃避自己的命运。”埃利奥特露出阳光般明朗的笑容,“既然知道了那个人的确切位置,找到他应该就不是难事,当着一切完成的时候,我们会护送着龙姬小姐回到你的身边,我们以骑士之名发誓。”   约纳叹了口气,望着远方古城睢阳的轮廓:“我知道了,那么,就在此分别了,埃利。龙姬,我……”   东方女人依然没有说话,转过身向南方走去,孤单的背影渐渐变淡,像要融化在寂寥的星光里。玫瑰骑士以拳甲敲击胸甲,发出响亮的锵锵声,接着扣上头盔,催动骑兽追赶龙姬的脚步。独角兽咴咴鸣叫,向约纳和锡比投来不舍的眼光,扬蹄驰向原野。   “龙姬姐姐,埃利……”小蚂蚱抽抽搭搭地搂紧约纳的手臂。   汉娜·斯图尔特忽然开口道:“我终于见到你口中的东方女人了。很遗憾必须与她分别,约纳。”   占星术士眼神追随着两名伙伴的身影,“是啊,汉娜。我憎恨分离这种东西。”   “我也是。”汉娜轻声说道,想伸出手抚慰约纳的肩膀,手臂刚抬起却又收回,红斗篷在夜风里猎猎作响。   “等一下!”丹尼忽然大吼一声,从怀中抽出魔法“夏日之白樱”开始充能,“你们看天空!”   斯图尔特家的男丁伸手指向正北方,古城睢阳正上方那颗明亮的星辰正是灯火通明的“瘸腿亨利”号,但异变发生了,一团又一团无声的火焰在飞空艇下部爆开,明黄色的火球一亮一暗,飞艇上的灯光一盏一盏熄灭,飞行姿态变得歪歪斜斜,可以看出老绅士正在竭尽所能将飞空艇升高,可来自下方的攻击太猛烈了,在脱离攻击范围之前,“瘸腿亨利”号就会被炸成碎片!   嘚嘚的蹄声由远复近,玫瑰骑士带着劲风疾驰而来,明亮的绿色光芒从独角兽的角尖升起,绿色波纹贴着地面刷地铺展出去,“攻击来自睢阳城外,大约七八个人,东北方向一千两百码距离!”埃利奥特用植物系魔法“大地道标”探知了敌人的位置,当仁不让地负起了战场指挥官的责任:“锡比小姐坐到我身后,我们现在做第一拨高速突袭,汉娜小姐、丹尼阁下从两翼远程支援,龙姬小姐、约纳阁下正面突进,飞空艇最多只能坚持一分钟了,首要目标是吸引敌人的火力,明白了吗?”   “了解!”伙伴们齐声应道。就算斯图尔特兄妹也毫无保留地信赖了玫瑰骑士的指挥,因为睿智的骑士不止一次表现了他卓越的领导能力和敏锐的战场洞察力,是天生的战场指挥官。   紫色增幅系魔法笼罩了独角兽的四蹄,雪白的圣兽化为一道白色闪电射穿草原,锡比抓住鞍鞒一跃而上,“要小心啊老哥!龙姬姐姐!”声音还在回荡,小蚂蚱的人影已随着骑士化为远方的小小轮廓。   “走!”约纳开启了“防御”、“浮空”、“疾行”魔法阵,向埃利奥特指示的方向飞奔而去。斯图尔特兄妹各持枪械左右散开,龙姬跟在占星术士身后,穿着黑色紧身衣的婀娜身影像夜色里忽隐忽现的幽灵。   “你变强了。”东方女人忽然开口。   “是、是吗?”约纳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   天空中的“瘸腿亨利”号已经开始缓缓下坠,忽然间明黄色的火团变得稀疏了,飞空艇歪歪扭扭稳定了姿态,开始全力爬升。古城睢阳深灰色的城墙下传来兵刃相击声和喝骂声,显然玫瑰骑士已经打乱了敌人的阵脚,暂时解除了飞空艇的威胁。   “以冰雪之王萨笛的名义……秘箭·双头蛇!”锡比的精灵系箭术重现于东方大陆,两支一红一蓝的长箭垂直升起,接着飞速降落地面,化为两道方向相反路线交错的正圆形轨迹,双头螺旋最终合二为一,“轰轰轰轰……”一连串爆炸沿着螺旋曲线展开,将战场化为一片火海。   约纳与龙姬赶到的时候,战局变得非常混乱,草原在燃烧,埃利奥特高举大盾一次次从敌阵中冲锋而过,小蚂蚱在他身后射出如雨长箭,让敌人无暇分身攻击飞空艇。粗略一数,敌人共有八名,即使遭到突袭也保持着训练有素的阵型,将受伤的同伴护卫在中央。   一个小小的白色光点忽然出现在玫瑰骑士的盾牌上,埃利奥特看见了这个游移不定的光点,但并没有对看似无害的光点做出反应。约纳却愣住了,他曾经见过这种现象,下一刻到来的就是能将月光精灵的空间护盾和艾丁蒙特的防御罩同时打得粉碎的致命攻击,“埃利!弃盾!”他所能做的只有用尽全身力气大吼一声。   玫瑰骑士没有一秒钟犹豫,松开左手,钢盾脱离左臂落向地面,“锵!”在落地之前,看不见的恐怖力量将精钢盾牌轻轻击穿,炸得四分五裂的盾牌残片四处飞舞,地面上出现一个深不见底的孔洞。   “他们是澹台宗家的杀手!尽量快速移动,不要被白色光点瞄准,否则接下来的攻击是无法闪避的!”占星术士惊魂未定地喊道,举起法杖开始引导攻击星阵“螺旋三叉戟”。在旁遮普遇袭时阿赛——应该说刺客之王吧——曾经对他说过,这些来自睢阳离宫澹台家的血脉继承人是最可怕的杀手,在锁定目标之后,快到看不见的琉璃珠能将目标轻松打成碎片。说起来,睢阳城这不正是这群杀手的老家吗?   他在人群中发现了两名身着黑衣、黑布蒙面的短发男人,死在旁遮普的澹台杀手也是同样装扮。喊声吸引了敌人的注意,立刻就有两个光斑浮现在约纳胸前,“打最中间的两人!”就在约纳竭尽所能闪避的同时,立刻掌握到敌人规律的玫瑰骑士朗声命令道,“开火!”   “砰砰砰砰砰!”来自蒸汽傀儡长枪“瘸腿亨利的假肢”的熟悉枪声传来,汉娜在西侧猛烈开火;“咻咻……”赤红的能量光线穿透夜色,丹尼在东侧用魔法发动突袭。纵横交错的弹幕将敌人完全笼罩,两面散发明黄色光芒的无形盾牌忽然出现在空中,子弹与射线在盾牌表面激起动荡的波纹。敌人的阵型开始变换、退却,闪避远程攻击火力,约纳胸前的光斑毫无征兆地消失了,“注意!”占星术士发声提醒伙伴们,席拉霏娜顶端的红宝石光芒猛增,“螺旋三叉戟”喷薄而出横扫战场。   一面明黄色盾牌立刻在雄浑的星辰之力中溃散,但敌人的阵型如陀螺般旋转,另一块盾牌出现在攻击路线上,准确地抵挡星阵之光。“底比斯圣队!”埃利奥特忽然轻呼一声。   第5章 激斗睢阳城(中)   “螺旋三叉戟”击溃了三面盾牌,接着被第四面盾牌消耗干净,橙红色光芒化作无数光点消散在空气里,敌人的队形丝毫不乱,快速向睢阳城方向退却。“集中火力留下一个!”在埃利奥特的指令声中,斯图尔特兄妹洒下暴雨般的弹幕,弹雨中小蚂蚱的银色蛇箭穿射而出,像有生命般绕过明黄色光盾,噗地洞穿了最后一名敌人的大腿。   “唔……”压抑的闷哼声传来,伤者扑通跌倒在地,仅仅慢了一瞬间,他已经被同伴们远远抛在身后,其余几人根本没有回头,依然保持着整齐的阵型飞速遁去,看起来像一个七头十四脚的诡异生命体。   黑影在敌人身后凝结,雪亮的剑刃出现在他的脖颈,皮肤被轻轻割破。鲜血沿着剑刃流下,从阴影中浮现的女人附在他耳边轻声道:“不要动,否则……”   “小心!”忽然一条粗硕的藤蔓破土而出,将龙姬拦腰卷起升入空中。就在玫瑰骑士使用植物系魔法推开东方女人的同时,一束飞光在伤者胸前炸裂,轰然击碎了这个男人的整个身躯。肢体与内脏漫天纷飞,鲜血哗啦啦洒下,如同一场红色的骤雨。   草原的火焰逐渐熄灭,站在焦土上的伙伴们面面相觑,“看,瘸腿亨利号应该没事。”丹尼吹散魔法枪口的轻烟,指着天空说。果然,一颗黯淡许多的巨大星辰再次升入高空,一闪一闪地隐入云层。虽然受创严重,但只要有天才的蒸汽傀儡术士在,很快飞空艇就能恢复原状吧。约纳终于放下心来,拍了拍胸口。   埃利奥特探出骑枪,挑起一块断肢:“请看这个纹身,约纳阁下。”   “是他们。绯红色双头鸟纹身,是赤枭兄弟会的人没错。”占星术士强忍着恶心端详了一眼,点头肯定道,那截焦黑手腕上的图案他再熟悉不过了,没想到刚刚来到东方大陆,跗骨之蛆般的兄弟会成员就出现在眼前。   “如果有时间的话,需要认真考虑一下兄弟会的目的所在。”玫瑰骑士若有所思道,“他们应该已经得到约纳阁下来到东方大陆的情报,因此对飞空艇展开伏击,不过由于地形的关系,敌人没看到飞空艇降落在睢阳城外,而在‘瘸腿亨利’号掠过城市上空时才发动攻击。如果我们还在船上的话……不堪设想。”   “从什么时候开始惹了这样麻烦的对手的?”丹尼挑起一边眉毛说,“早知道跟着你这么危险,我不如重新评估一下留在小可爱身边的可行性呢……哎呀呀!”   斯图尔特当代家主掐断哥哥的废话,扛起大枪问道:“现在我们去哪?”   斯图尔特兄妹与锡比一起望向年轻的占星术士,约纳不由语塞,为难地挠着后脑勺。一直以来他扮演的就是被动的角色,被伙伴、敌人、预言和聆听者带领着走向一个又一个目的地,但现在轮到他自己做决定了,苍茫的东方大陆在他面前铺展,一时间约纳连个方向都说不出来。“呃,先进城找个地方住?”他犹犹豫豫地说道。   “尽管很不放心你们。”埃利奥特叹了口气,将骑枪挂回独角兽身侧的挂钩,“但我们必须离开了。龙姬小姐?”   东方女人沉默地迈出一步,脚掌踏到一块滑滑腻腻的血肉,她的动作停顿了。女人微微转身,面向世界中心的方向,脸上露出迷茫的表情。她的左边是宽阔的原野,原野的尽头是一条雷雨狂乱的大河,河的彼岸是那块战乱刚起的大陆,在战乱刚起的大陆有着那个她朝思暮想的男人;她的右边是沉默的古城睢阳,星光照耀下的城市看起来威严而冷峻,不知其中蕴藏着多少未知的危险。两个背道而驰的道标之间,站着那个身穿蓝色法袍的苍白少年,饱经风霜的少年脸上有了成人的坚毅神色,可眼睛里还写满孩子般不舍的童真。   “埃利,我们……明天再走。”龙姬轻声说。   “当然,龙姬小姐。”仿佛早就在等待这个命令,金发骑士躬身致意,摘下头盔露出微笑。“龙姬姐姐!”锡比蹦跳着跑过去将东方女人搂了个满怀,小蚂蚱早就想恳求两位伙伴留下来别走,可她知道这位亲爱的姐姐那无可开释的心魔迟早就会使他们分离,多留一天,已经算是恩赐了。   “那么,埃利,现在我们去哪里?”17岁少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不敢看龙姬的眼睛,低下头偷偷用衣角擦干手心的汗水。   玫瑰骑士早就有了决定,伸手指向东北方向:“那里,我们去高塔‘离珠’。”   夜色寂静,敌人没有再次出现。在草原中走出没多远,一具支离破碎的尸体出现在道旁,“果然是这样。”埃利奥特毫不惊讶地说,“底比斯圣队中不会出现单独的牺牲者,一旦一名成员死亡,他的伴侣也必须脱离队伍,——脱离的意义就是死亡吧。”   约纳心中百感交集,他无比怀念这种感觉。此前在樱桃渡的时候,无论面临什么问题,玫瑰骑士都能以丰富的学识和过人的阅历给出准确答案,流浪骑士的年纪并不大,约纳不知他是从何处学到这么多东西,或许红土平原之王的古老血统中从不缺少知识的传承吧。“埃利,底比斯圣队到底是什么?”占星术士坦然问道,这个名词对他和其他伙伴来说都是陌生的。   “怎么说呢。”玫瑰骑士难得地露出为难的神色:“底比斯圣队是西大陆埃比尼泽共和国的古老传说,在若干世纪以前,埃比尼泽人发明了这种三百人为一组的攻击阵型,在西大陆的战争中屡次取得胜利。其原理就是将阵型排列成正圆形,最外侧是攻防实力最强的成员,内部负责远程攻击与指挥,与敌人接触时阵型会滚动起来,像一个轮子一样碾压过敌阵。要完成这一点,队伍成员之间必须有极高的默契程度,埃比尼泽的解决方法是……三百人的底比斯圣队由一百五十对情侣组成。”   “有一半是女兵?”约纳愣道。   丹尼忽然哈哈大笑:“哇哈哈哈,你太单纯了货物朋友,我相信骑士老兄说的是一百五十对同性恋情人,对不对?男人与男人之间的爱情才是牢不可破的羁绊,这个圣队果然了得!”   埃利奥特肯定道:“丹尼先生说的对。就是这样,同性情侣之间的默契是非常惊人的。不过到了近代,埃比尼泽王朝被革命者推翻,左翼解放军建立了埃比尼泽共和国,摇身一变成为整个西大陆对同性恋态度最强硬的国家之一,在战争开始之前,共和国基本上每年都要处死上百对同性恋者。樱桃渡的奥密克戎·洞马和西格玛·树蛇两位逃离共和国的原因就在于此,愿他们的灵魂在天国安息。”   “南大陆的风气就完全不同啊。如果他们生在南大陆的话,会不会如今还幸福地生活在一处呢。”想起这两个牺牲于奇迹草原的男人,占星术士不禁感叹道,“而今天遇到的敌人应用了底比斯圣队的原理,以区区八人完成了这个阵型,显示出不俗的力量。在东方,这个阵型或许有别的名称吧。——无论如何,一旦圣阵中的某一名士兵死亡,他的伴侣就必须被驱逐,因为那会影响整个圣阵的运转。大致就是这样。”玫瑰骑士总结道。   “有你真好,埃利。”约纳忽然开口。   埃利奥特对此还以温暖的微笑。   说话间一行人绕过古城睢阳,向城市东侧的高塔行去。随着距离缩短,这座通天彻地的巨塔也变得清晰起来,“哇,根本看不到头呢!”锡比努力昂起头望着,却无论如何看不到塔尖。   “你记不记得死鬼老爹给我们讲过东方通天塔的故事?”丹尼忽然扭头问身边的妹妹。   “是的。”汉娜若有所思地回答道:“那是我们很小的时候了吧。他说东方有六个大国,每个国家都有一座高到看不清顶端的巨塔,没人知道是谁修建了这些通天塔,从历史诞生的那一天,高塔就矗立在这片神秘的大陆,战争、灾难,政权更替,对高塔来说这是微不足道的游戏吧。传说中每个塔顶都有一件蕴藏着神兽灵魂的武器镇压,一旦有人登上塔顶、取走武器,被六座通天塔封印在地下的洪荒巨兽就会复活毁掉整个世界。”   “啊哈哈,没错没错,你记得还真清楚,毁掉整个世界,哈哈哈……嘿嘿嘿……呵呵……唔……”斯图尔特家的男丁放声大笑,笑声却在东方女人冷冷的目光中逐渐微弱下去,最终成为口里若有若无的哼唧。   “别小看传说。”龙姬不带感彩地说道,“许多传说是真实的,只是自以为是的大人选择不去相信而已。六座通天塔真的藏着世界的秘密。”   第6章 激斗睢阳城(下)   “通天塔藏着世界的秘密?”   约纳望着埃利奥特,玫瑰骑士摇摇头,表示并不知情。   “天枢、天璇、天玑、开阳、离珠、离瑜,这是六座高塔的名字。我的故乡在天璇脚下的‘黑城’平阴,从小看着通天塔长大。”龙姬淡淡地说道。约纳立刻想起阿赛说过的往事,——当然,刺客之王原名龙昶,与龙姬同是平阴龙家的子弟,唯一不同在于龙姬生于宗室,而阿赛出身旁支末族。   “通天塔上藏着蕴含神兽灵魂的武器,这一点是没错的。”说着,东方女人不自觉地握住腰间嵌着巨大蓝宝石的黑鞘匕首,如果阿赛说的没错的话,这柄匕首就是东方大陆九柄通灵武器排名第二的“螭吻”,约纳情不自禁多打量了几眼。“有人说,通天塔存在的意义其实就是对能力者的试炼,经过选定的人可以登上高塔,在其中接受无数严酷的挑战。每座通天塔都有一百层,每十层有一个只能出、不能进的暗门,半途而废者可以从暗门离开,沿着塔身爬回地面。但多数人不会轻言放弃,因为每个人的一生中只有一次登上通天塔的机会,试炼之门仅会向幸运者敞开一次。没人知道塔内究竟有些什么,经过试炼的人全部守口如瓶,但所有幸存者的实力都大幅度上涨了,爬到的层数越高,获得的能力就越惊人。最终登上一百层的人可以取得蕴含神兽灵魂的武器,相对于虚无缥缈的七件诸神之刻印,这些通灵武器更让世人疯狂。”龙姬此时有了些倾诉的心情,一边走在夜晚的草原,一边说着东方的旧事。   “龙姬姐姐,你进入过通天塔吗?”锡比挽着她的臂弯问。   东方女人摇摇头:“不,我曾经尝试过,‘天璇’并不承认我的实力,试炼之门未曾开启。在整个龙家、整个平阴、甚至凉隋国——凉隋是我们国家的名称——曾经进入通天塔的也不过区区数百人,历史上攀登最高的就是我们龙家的上代家主,他通过了八十层的试炼,成为东方大陆的最强者之一,后来还被授予了风暴骑士的称号,成为整个世界仅有的四位风暴骑士之一。”   “风暴骑士……”念着这个头衔,想起可怖的扎维帝国黄金铁锤军团长、风暴骑士以撒基欧斯,约纳禁不住打了个寒颤。那位骑士以一人之力就击溃了整只干草叉小队,粉碎了奇迹草原的阻击线,让托巴长眠于地下。   原干草叉的伙伴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瞬,这让斯图尔特兄妹有点不解,但汉娜并没有开口询问,也很适时地将哥哥的胡言乱语扼杀在襁褓中。   龙姬垂下眼帘,声音清冷如水:“直到六年前,那个人出现。没有人相送,没有人等待,他……他赤手空拳走向‘高塔’天璇,试炼之门豁然开启,他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后面,整整一年。他此前只是龙家支脉不引人注意的孩子,除了我之外,没有一位宗室成员曾对他正眼相看,就算每年一度的家族演武,他也无法取得参加资格,只是站在人群后面邪邪地微笑着,像看一出滑稽的笑话。我不愿他进入通天塔,可在他漫不经心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比谁都要争强好胜的心……”她的声音渐渐微弱,最终几不可闻。   “我明白了,龙姬小姐。”玫瑰骑士忽然开口,“请别再说下去了,由我来解释吧。——六年前,平阴城外的高塔‘天璇’忽然从中央折断崩塌,断裂的通天塔将半个平阴城彻底毁灭,也使平阴城外的龙家主宅遭遇灭顶之灾。通天塔的崩坏与那个男人之间有着绝对的因果联系。”   “原来是这样……”占星术士呆呆地自语道。原来“六座高塔”的大陆早已不是原来的模样,阿赛在通天塔‘天璇’中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情?屹立千百年的高塔又为何会倒塌?而更关键的问题……“那也就是说,直到六年前他还没有成为刺客之王,可是刺客之王的传说在大陆流传数十年了啊。”   “被世人熟知有数十年,隐秘流传已经数百年。刺客之王是一个头衔,指的是暗杀者组织的真正领袖,它会在那个神秘组织的内部更替、传承。西米昂·龙昶这个名字与刺客之王的头衔联系在一起,实际并没有多长时间。”埃利奥特解释道。   正在因龙姬的话而震惊的众人此时走近通天塔“离珠”下方,从这个角度仰望,高塔成为一根深灰色的巨柱刺入天空,由于实在太高,深入云层的部分看起来扭曲变形,像一线遥远的波浪。塔身约有上百码宽度,基座附近盖着一片低矮的平方,层层叠叠的房屋紧靠通天塔生长,像树根处丛生的蘑菇。   星星点点暖黄色灯光与充满食物香气的炊烟吸引着流浪者的灵魂,“每座高塔下面都有这样的小镇,可以说是依靠通天塔而生的微型城市吧。”玫瑰骑士说,“成千上万的试炼者是这座城市的养分,每名试炼者都会带着随从、家人和朋友,从国家各地赶来,因此餐饮、住宿、武器装备、黑市乃至殡葬业因此发达起来。这里看似没有法律存在,但保护者会对市民一视同仁,保护规则的存在。”   “就像樱桃渡的老爹一样。”占星术士说。   “就像老爹一样。”埃利奥特点点头。   斯图尔特兄妹对视一眼,“我们需要补补课,不然总觉得被冷落了。”丹尼嘟起嘴说。   “我懂了我懂了,只要缴纳房费就能暂时安全了对吧?”小蚂蚱叽叽喳喳地开口说,“你有钱么埃利?这里的房间一定很贵。”   玫瑰骑士不由语塞了,清清嗓子:“咳咳,这个……”似乎无所不能的流浪骑士唯有在金钱这个问题上毫无天赋。   约纳打开鹿皮包瞧了瞧,这一路上他没什么花钱的地方,但也没什么获得财富的机会,包里塞着几枚金币、十几枚银币,品质最好的几颗宝石已被他镶嵌在法杖上,除此之外便没什么值钱东西了。“这应该不够吧?”他掏出所有的钱币,说。   “大约够一个人一夜的房费,约纳阁下。”埃利奥特平静地回答道。   约纳一拍脑门,冲丹尼伸出手:“丹尼,钱。”   “你什么意思啊货物朋友?”丹尼立刻跳着脚叫道:“我哪有钱啊!连帆船都给人家了,现在就是一穷二白的破水手一名,你看连个行李包都没带,今天晚上睡觉的被褥都不知道去哪解决呢!别开玩笑啦!”   占星术士早料到他的反应,“等价交换。我拿好东西换你的钱。”   “呸呸,我根本就没钱,换什么?”斯图尔特家的男丁扭过脸,气呼呼地说。   “魔法迟早得还给汉娜,你其实更适合做一位近身格斗的战士,丹尼。”约纳说,“我这有一把品质非常好的匕首,拿来换我们大家一夜的房费。”   “……先看货!”丹尼喊道。   这时汉娜忽然飞起一脚将自己的亲哥哥踹倒在地,揪起他的脚腕,斯图尔特当代家主虽然身材高挑纤细,但完全遗传了沙盗之王的天生神力,一只手就将丹尼提了起来用力抖动。金币、宝石和珍珠叮叮当当从丹尼的头巾、长袍和绑腿的缝隙里掉出来,下起一阵金光灿烂的阵雨。“扑通!”可怜的哥哥被丢在一边,汉娜点点头:“够了吗?”   “呜呜呜,妹妹大了就留不住了,心都向着外人了……”丹尼楚楚可怜地蹲在一旁擦拭着眼睛,一边偷偷摸摸将最大的一颗宝石揣进衣兜。   锡比蹦过去笑嘻嘻地收齐财宝,约纳向汉娜举起大拇指露出笑容。这时“离珠”脚下小镇最接近的一扇门敞开了,穿着整洁衬衫、打着领结的侍者鞠躬行礼:“几位是要投宿是吗?正好我们的高级客房还有几间空余,这个时间入住的话,只要付出普通客房的价钱就可以享受高级客房的服务了,住房协议由保护者若尘大人亲笔签名保证。”   正在这时,破空声自四面八方传来,“是流矢!不要在乎阵型,各自防御,冲进镇中去!”埃利奥特立刻发布指令,用骑枪拨打箭矢,掩护着众人向前冲锋。两支箭射中防御魔法阵,折断成几节跌落,约纳心中暗暗懊恼,这个镇子果然与樱桃渡很像,镇子外围是负担不起住宿费的无权者聚集的危险区,在这里暴露财力真是愚蠢的行为。   箭雨过后,一大片黑压压的人影各执武器从夜色中冲出来,好在伙伴们距离旅馆门口距离不远,约纳、锡比、龙姬和汉娜率先踏过门槛,埃利奥特站在门口喊道:“丹尼先生,快啊!”   “就来就来!”丹尼手忙脚乱地从草缝里抠出一枚金币,攥在手心拔腿就跑。无权者们一拥而上,几乎将他完全淹没,锡比开弓放箭射倒几名敌人,焦急喊道:“这帮坏蛋都要冲进来了,你们的什么大人就没点反应吗?”   “当然,这位小姐。”侍者彬彬有礼地回答道,“我一直在注视着门槛,我们不能做出出格的行为,当然,更要捍卫宝贵的规则。”   丹尼·斯图尔特气喘如牛地出现在门口,玫瑰骑士帮他挑飞几名敌人,扯着他进入旅馆,丹尼的身上还抓着七八只黑漆漆的手,“救命啊!”他惨叫着爬过门槛,“不要扯我的灯笼裤!那里面可装满宝石……”   几名亡命徒被丹尼身上的各色光芒吸引,随着丹尼爬过那条分界线。“大人,不好了!”侍者冲着旅馆里面喊了一声,声音悠闲得一点都不像“不好了”的状态。   第7章 迷幻天字号(上)   “是谁敢于挑战离珠旅社保护者的权威?”随着气势汹汹的质问声,一个穿着纯白长袍的长发男人衣袂飘舞地冲过走廊,湿漉漉的光脚在木地板上留下一连串脚印。   “是镇外的无权者,若尘大人。”侍者貌似恭敬、实则敷衍了事地鞠了一躬。   “胆敢!”白衣男人冲出旅社大门,“砰!”木门关闭了。外面紧接着传来渗人的骨头折断声、肌肉撕裂声、头颅破裂声和垂死挣扎声,如同喧闹的血腥屠宰场。惨叫声逐渐平息,屋门再次开启,光着脚的白衣男步走了进来,甩甩拳头上的血滴,脸上带着阴测测的饥渴之色,“就这样而已?只是些被金币耀花眼睛的小蟊贼而已,你难道就不能出手打发掉吗?”   侍者再次毫无敬意地鞠躬道:“不,若尘大人,怎么能剥夺您最大的乐趣呢?”   “啊,很好。你很懂事。”白衣人转怒为笑,伸手拍拍侍者的肩膀,穿着整洁礼服的侍者嘴角抽搐地躲了一下,没躲开。“那么,这几位就是要来投宿的客人咯,欢迎欢迎。”   这个接待厅的房顶挺高,埃利奥特可以挺身坐直在独角兽背上,尽量保持着骑士的风范。“您好,保护者大人,我们是来自南方大陆的旅行者,今夜需要您的短暂庇护,明天一早就安静离开。”玫瑰骑士行了平剑礼,字斟句酌地说道。   “那个谁?”白衣男人叫了一声,“什么价钱?”   “我刚才跟这几位客人说过了,5枚金币的中级客房,免费升级为15枚金币的高级客房,附带早餐和通天塔试炼券6张。”名字都被忘记的侍者无奈道。   约纳一直在偷偷打量这名奇怪的保护者,如果说老爹是一个看似无害实则恐怖的扮猪吃老虎型强者,那么眼前的这个家伙就是让人摸不清头绪的诡异派能力者的典范,看上去三十岁左右年纪,脸长得还算清秀,有着东方大陆男人特有的黑色眼珠和黑色头发,但令人厌恶的一点在于这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滴滴答答流着水,长头发水草一般贴在身上,刚站了几秒钟就在地上留下一滩水迹。他的白色长袍湿得几乎透明,紧紧贴着皮肤,不用费力就能看清男人胸前的两点和两腿之间黑漆漆的……   “嘻嘻。”锡比忽然捂嘴笑了起来,约纳赶紧抬手把她挡在身后,但小蚂蚱从占星术士肩头探出头来,笑嘻嘻地打量着水鬼一样的男人。   “我是若尘,前澹台家的若尘,现在离珠旅社的保护者,高塔离珠的守门人。”湿漉漉的男人友好地伸出手,玫瑰骑士犹豫了一秒钟,弯腰伸出手与他相握,扑哧一声,连铁手套的缝隙里都溢出水来。   “我们是……新的干草叉小队。”约纳忽然开口道,他到现在才突然发现侍者与保护者若尘说的都是标准的西大陆通用语,这让他悚然一惊,提高了警惕,所以开口抢在埃利奥特前面做出自我介绍,防止骑士说出伙伴们的真名。   保护者瞧了瞧他,眼光扫过众人,落在人群后面的丹尼身上。惊魂未定的丹尼这时候才刚缓了过来,正悉悉索索地浑身乱摸,把无数个暗袋中的财宝塞回原位。“那位小哥,”若尘开口道,“你看起来比这几位有钱多了,要不要享受一下特级客房的服务呢?”   “呸!这辈子我都不会再拿出一块金币来了!这些财宝要陪着我一起下地狱!”斯图尔特家的男丁嚎叫道。   这时锡比掏出金币,数了三十枚递给保护者,湿漉漉的男人接过金币掂了掂,呲牙一笑:“确实收到房费了,那么协议就此生效,那个谁,替他们登记吧,我会在老地方呆着,有事喊我。”   “是的,若尘大人。”侍者满脸无奈地鞠躬道。   穿白衣的男人留下一个微笑,抬起脚丫吧嗒吧嗒地跑向走廊那头,消失在一个拐弯处,只留下一连串的黑脚印。伙伴们面面相觑,侍者摊开手耸耸肩:“时间久了就习惯了,这是你们的权利契约,我带你们去看房间,这边请。”   侍者在前面带路,一行人跟在后面。门厅之后是长长的走廊,以深红色木地板和原木色护墙板构成的通道幽深曲折,每隔五码就有一盏华美的壁灯照亮,无数转弯、分岔路和密道出现在走廊两边,让这栋建筑看起来不像一座旅馆,更像一个错综复杂的迷宫。   “这么说,所有的房间都是连在一起的!”约纳恍然大悟道,“虽然外面看起来是许多小平房挨在一起形成的小镇,但内部其实就是一栋其大无比的建筑呢!”   “说得对,约纳先生。”侍者点头道,“整个镇子就是一间离珠旅社,而且不仅如此,旅社有六个不同的入口,这些入口是可以在外界轮转改变位置的,为了适应不同国籍客人的语言习惯,我们会将最适宜的入口呈现在客人面前。”   “哇!因为我们是西大陆人,所以会说西陆语的你和这个西式装潢的大门就转过来了是吗?”锡比兴奋道。   侍者肯定道:“猜得很对,锡比小姐。”   “好厉害的旅社啊,老哥,是不是?”小蚂蚱雀跃地扯着约纳的衣角,可占星术士紧紧皱起了眉头。脚步声在走廊回荡,玫瑰骑士、龙姬与汉娜同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唯有丹尼?斯图尔特还念念叨叨地摸着自己的裤裆部分,为消失的金币而心痛欲死。   这时一条短短的走廊闪过眼前,走廊尽头是一个空旷的圆形房间,房间里充满淡绿色的液体,不知为何液体保持着柔软的圆柱体形状,不会从屋门处流出来。一个身穿白袍的男人悬浮在水中,瞧见他们走过,抬起手来打了个招呼,嘴角咕嘟咕嘟冒出一串泡泡。   约纳忽然加快脚步,赶上了前面的侍者,“对不起,等一下可以吗?”   “当然,有事吗?”侍者停下脚步,斜斜地站着瞧着他。   “你是谁?为何会知道我们的名字?兄弟会成员对吗?”一柄黑炎四溢的长剑出现在空气里,俱利伽罗的雄浑气势充斥了整条走廊,壁灯灯火摇曳,17岁少年的眼中浮现了浓浓的杀机。   “啊,这么低级的错误……这下又要挨骂了……”侍者一拍脑门,身形忽然像折断了一样矮了下去,一瞬间就闪出了黑龙之剑的攻击范围。约纳早就在防备敌人溜走,这时自然而然地屈起右腿蓄力,从右脚跟、右膝盖、右股骨到腰肢形成一条蓄势待发的弯弓形状,“嗵!”沉重的踏地声传来,木地板出现一个大洞,占星术士带着劲风激射而出,一步就跨到了敌人身旁。   等等……这是什么?   约纳的大脑却迷茫起来。他不加思考的发力带有某种千锤百炼的精确感,那是经过长久锻炼的格斗家才拥有的精炼动作,这绝不是他所拥有的技术,但却感觉非常熟悉。   等等……   他忽然想起在“皇家之星”号顶层的激战中,降临者借用他的身体,以洗练的格斗术轻松击退了噶茹达所控制的游尸,这种高速前冲的发力正是这种格斗技术的特点。   等等……这是“箭疾步”!   约纳不仅想起了这个动作的名称,也想起了这套格斗术的名字,“八极拳”!为何降临者使用的能力会被他在无意识中使用出来?恶魔早已离开,可他的知识竟然还残存在这具躯体里,这是前所未有的新情况。——这是否说明,只要自己的灵魂持续强大下去,会有一天完全夺取降临者的全部知识、记忆、学识和能力,乃至他的全部人格?   思前想后,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侍者的身影在眼前放大,敌人抬起手臂,像是要发动攻击,约纳很自然地左脚踏地震脚,身体猛地一旋就到了敌人身后,借势沉肩坠马,腰胯带动肩背发力,从头到肩至背结结实实靠在侍者身上,沉坠劲贴身发出,“嘭!”好像被一列火车狠狠撞上,侍者整个人平飞了出去,啪地贴在墙壁上滑了下来。他的口鼻同时喷出鲜血,瞳孔涣散,显然是内脏已被震碎,失去了所有生机。   “宁肯错杀,也不能承担风险。”占星术士冷冷地望着地上的人,发出残酷的宣言。但一秒钟后他就捂住嘴巴,不敢相信自己刚刚作出的事情与说出的话。那不是他!以干净利落动作击杀侍者的人并不是17岁少年自己,而是降临者残留在体内的能力和情感!一时间他不知道如何向伙伴们解释。   干草叉的伙伴们聚集过来,汉娜只看了一眼,就肯定道:“肝脏碎了,死定了。”   “做得对,老哥。”对人命的理解与众不同的锡比非常赞赏他的举动,可龙姬皱起了眉头。   “大家,我……不是我,我的本意并不是……”约纳张开手向伙伴们解释着,却在丹尼?斯图尔特脸上看到惊诧莫名的古怪表情,仿佛看到约纳长出了三头六臂、浑身触角的样子。   “尸体不见了!”他惨叫道。   果然,空荡荡的走廊里灯火还在摇曳不定,但地上哪还有死者的身影?就连鲜血都没有一滴呢。   第8章 迷幻天字号(下)   “拜托,大家一定要告诉我刚才看到尸体了啊……我、没有疯……”约纳惊惶地四处乱看,他刚才踩坏地板用出“箭疾步”的破洞还在,可尸体与鲜血确实消失无踪,走廊通往黑暗的远方,无数巷道入口像无数只择人而噬的嘴巴。   “刚才的一切不是幻觉。”玫瑰骑士的回答让大家同时放下心里的石头,埃利奥特冷静地打量四周,“请放心,约纳阁下,我们没有感觉到威胁,这一切应该是无害的,我们继续前进吧。”   “可是往哪儿去呢?这个旅舍不对劲,太诡异了……”丹尼?斯图尔特心有余悸地四处瞧着。   骑士驱动独角兽走到队伍前方,摘下骑枪从地面上挑起一件叮当作响的小东西,“侍者先生已经将线索留下了,看来像是一场游戏的邀请函呢。”   一串钥匙挂在枪尖晃晃悠悠,铁质钥匙环上挂着两枚式样简单的黄铜钥匙,还有两个小小的木头挂牌,上面写着“天字号第叁”、“天字号第肆”。东方大陆文字弯弯曲曲的笔画对几位西陆人来说跟天书一样,唯有在水手们的教导下对任何稀奇古怪语言都略有涉猎的丹尼凑了过来,皱起眉头读到:“三第号字天?啥意思?某种暗语还是人的名字?”   “意思是最高级客房的第三、第四号房间。”龙姬给出了正确解释,她伸手指着通道边的一个巷子口:“这里写着‘黄字号第壹佰贰拾’,也就是低等客房第一百二十号吧,我们的房间应该在前边。”   “走啦!有什么可怕,不就是间旅社吗?”小蚂蚱甩开手蹦蹦跳跳走在前面,约纳也只能暂时压抑心中的慌乱,跟伙伴们沿着通道继续前进。默默走了几分钟,丹尼忽然喊道:“哎呀!这条路怎么变样子了!”   汉娜?斯图尔特回头看了一眼,挥手从背上摘下“瘸腿亨利的假肢”,大枪开始嗤嗤作响积蓄压力,“是幻术吗?还是中毒?埃利奥特,能感觉到什么吗?”   “你可以叫我埃利,汉娜小姐。”玫瑰骑士答复道,“既然约纳阁下认同你们为‘新干草叉’小队的伙伴,我们没有理由吝啬自己的信赖。另外,这不是幻术或毒药,周围的一切确实在不知不觉中偷偷变换了,我们没法做出解释。”   原本覆盖着深色护墙板、木地板和精美壁灯的走廊悄然变成了青砖铺地、白灰抹墙、巷子口隔着竹篱笆的异域风格,没有一个人知道这种改变是什么时候发生的,等到醒悟的时候,回头一看,来路也完全变成了东方风格。每隔十步,墙上就有一对熊熊燃烧的火把,天花板用白纸糊着,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外面呼啸的风声。   “啊啊,见鬼,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汉娜,你看到了吧?不老老实实呆在无尽沙海就会遇到这种诡异的事情,这家伙到底有什么好的?”丹尼气咻咻地指着货物朋友,汉娜瞟了哥哥一眼,连句恨铁不成钢的责备都懒得说出口了。   占星术士握紧法杖,用席拉霏娜温暖的灵魂力量取走体内的恐惧,“继续前进吧,既然独角兽都感觉不到邪恶的气息,那就没什么可怕。就当做……一个恶作剧那样吧。”他稳定一下心神当先迈步向通道深处走去。   说也奇怪,这座镇子从外面看来灯火通明、冒着炊烟,像是很有人气的样子,可新干草叉小队走了这么久,连一名房客和侍者都没见到,甚至都没发现任何表示这里有人生活的显著证据。   “咦,这里开始是天字号了。”锡比眼尖地指着墙上的字迹。尽管不认识东方文字,她觉得钥匙牌上的字与墙壁上不详的血红色大字看起来是差不多的。龙姬点点头,“这两间是天字一号、二号。马上就要到了。”   伙伴们提高警惕,经过两个黑洞洞的巷子口,前面右侧出现了一个稍宽的岔路,路口挂着一方黑色布旗,旗上写着个硕大的红色“酒”字。   “酒馆?”刚才还嘟嘟囔囔怨声载道的丹尼立刻来了精神,“太好了,飞空艇上的淡气泡酒实在不过瘾,要有卖金标仙人掌酒的就好啦!刚刚大战一场之后肚子也有些饿了,最好再来一客热气腾腾的沙漠地行牛肉扒,不用浇汁,单面烤到五成熟之后把锅子拿下炉灶,撒上粗盐,翻个面,用锅子的余温把反面煎到变色之后就可以上桌了……啧啧啧,刀子一切下去,甘美的肉汁就会吧唧一声自己溅出来呢!”   “你觉得这个时候到这种地方去喝酒是个好主意吗?”汉娜冷冷道。   “不不不,这个时候当然不能喝仙人掌酒——虽然我还没喝过仙人掌酒,不过听起来挺难喝的——而肯定要喝大杯的巴泽拉尔蜜酒啊!”锡比大声说道,拽着约纳向酒馆的方向冲去,小蚂蚱眼神闪亮,满眼都是对食物的殷切期盼,“要说下酒菜呢,当然就是油炸过的三线虫咯!只要把三条线中带来苦味与涩味的绿色线抽出,裹上鸡蛋、面糊和面包粉丢在热油里炸两分半钟,捞起来撒上胡椒和盐就好了,那嘎嘣嘎嘣脆的口感和又甜又香的味道……啊啊啊老哥你走快点要死啊!”   占星术士抗拒不了锡比的力气,踉踉跄跄被拖进小巷,一边无力地提醒着:“这样不太好吧?毕竟是在一个诡异的地方,埃利你说对吧?”   “虽然吃过晚餐不久,我们也想来一点夜宵呢,约纳阁下。这里没什么危险的。”玫瑰骑士出奇地没有反对这种鲁莽的举动,反而微笑道:“要说最想吃到的夜宵,应该是圣博伦红土平原东部的名产苦荞面包了,虽然入口有点苦涩,可是那种悠长的回甘才是最美妙的享受呢。”   汉娜也收起长枪,“那么,我想吃的是杂菜煎饼,从前爸爸做过的那种。”   “死鬼老爹的厨艺差劲死了!幸好他只是偶尔心血来潮才会下厨!”丹尼喊道。   龙姬若有所思地侧着头,自言自语道:“最想念的味道吗?……或许是十一岁那年,他喂我吃的那颗野葡萄吧……”   “如果什么都能吃到的话,你最想吃点什么,老哥?”小蚂蚱望着约纳,好奇地问。   “我吗?”无数食物的味道掠过脑海,唯有一种香味让他永世难忘,“……如果能再次吃到托巴煮的肉粥,该有多好呢?”少年的脸上浮现淡淡忧伤的怀念。   “哈哈哈哈,我们想得太多了,只是个小镇、小旅舍里面的小酒馆而已嘛!能吃到一碗热乎乎的烩饭、喝一口淡酒就好了啦。”斯图尔特家的男丁笑着走在前面。   一场莫名其妙关于食物的对话刚刚结束,小巷就走到了尽头,两扇黑布门帘垂下,上面同样写着红色的“酒”字。丹尼率先撩起门帘走了进去,伸手招呼道:“唷!漂亮的女侍应,晚上好,有什么推荐的吗?”   “来自西大陆的客官,晚上好!六位是吗?请随便坐吧,这个时间几乎没什么客人呢,想吃什么都是可以的。”清脆的女声传来,说的是不太标准但婉转好听的西大陆通用语。   约纳也低头走入酒馆。   这是一间东方风格的小酒馆,曲尺形的柜台上摆满了贴着红纸的酒坛子,四张八仙桌摆在酒馆正中,透过唯一的一扇窗户能看到远方睢阳城模糊的轮廓,窗户半开半掩,同样糊着白纸。一位年轻的东方女人从柜台后转出来,热情地安排干草叉的伙伴们坐下,这个女孩扎着绿色头巾,穿着月白色的小袄、藕荷色的裤子和大红色的缎鞋,脸庞圆圆的好似满月,大眼睛水灵灵的似乎会说话。   丹尼吹了一声口哨,然后后脑勺挨了汉娜狠狠一巴掌。他委屈地拉开长凳坐在桌前,忽然看到桌上的筷子筒,露出新奇的笑容:“喔!传说中的筷子!”   “放心,远道而来的客官,我们会提供刀叉和勺子的。”女孩笑道,“请稍微坐一下,喝口茶,菜马上就端上来。”说完,她身形轻轻一转,就消失在柜台后面,那里有一扇(大概是)通往厨房的小门。   “可是,小姐,我们还没点餐呢……”约纳话说了半截,被晾在了那里,尴尬地放下手臂。   “也许是套餐呢?所有人都吃一样的东西?东方大陆真有趣,龙姬姐姐!你看那窗口挂着的辣椒,辣椒晒干以后还可以吃的吗?”锡比兴高采烈地四处打量,不断揪着东方女人的衣袖。   丹尼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呸!……干辣椒不算什么,你尝尝这个茶,小蚂蚱,茶里面居然没有放糖!居然没有放糖!”   这次锡比跳起来给了“啪”地给了他一巴掌:“小蚂蚱也是你能叫的?”   这时扎头巾的女孩再次出现了,从一个巨大的托盘上取出各样菜肴和餐具摆在桌上,“请吧,各位客官,不要客气,这可是老板娘精心准备的呢。”   没有人说话。六名伙伴不约而同地愣住了。   摆在约纳面前的,是一碗黏黏糊糊、成分不明的红色肉粥。   摆在龙姬面前的,是一盘洗得干干净净的紫色野山葡萄。   摆在丹尼面前的,是一份热气腾腾的五成熟不浇汁肉扒外加无尽沙海最好的金标仙人掌酒。   摆在锡比面前的,是琥珀色的大杯巴泽拉尔蜜酒和大盘油炸三线虫。   摆在埃利奥特面前的,是一块黑黑硬硬丝毫不诱人的苦荞面包。   摆在汉娜面前的,是一盘卖相不佳的杂菜煎饼。   “这是怎么回事儿?”约纳求助地望向玫瑰骑士。   “要是幻觉的吧……就让我死在幻觉里吧!”一大口鲜嫩的地行牛肉扒已经塞满了丹尼的嘴巴。   第9章 全金属假面(上)   3.04顾铁感觉非常恐惧。   他刚刚做出一件对他自己来说非常匪夷所思的事情,原本认为这辈子绝对不可能做出的事情,无限接近于彻底颠覆他整个人生观的事情。   ——可怕的事情。   自从出生以来,他就是一个性格有些孤僻的孩子,从跟着养父布兰登?巴塞罗缪博士生活在萨尔茨堡郊外那栋白色墙壁、红色屋顶大屋子的日子起,年幼的东方人就显露出与众不同的孤独特质,他总是一个人呆呆地站在池塘边看落叶飘向水面,没有任何小孩愿意接近这个总是紧皱眉头的异类,仿佛小顾铁身边有一层冷冰冰的无形力场,将所有试图接近他的人弹开。能够亲近他的除了养父以外,只有那条名叫“sparky”的比利时牧羊犬,狗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   如今顾铁已经记不清孩提时代总是在思索什么,但那种孤独的思索在九岁零七个月的那天下午终结,在萨尔茨堡的gtc总部,偶然走入父亲办公室的男孩无意中打开了一扇通往无尽虚幻世界的大门。其后乘坐火车横跨欧亚大陆来到中国的经历像一场遥远的幻梦,养父留给他的只有苍白无力的解释、足够生存的金钱、管家老赵和那所偏僻的小四合院,他不明白为何自己会从一名自闭的奥地利学生变为中国这个陌生而神秘国度的新来者,——尽管他自己长着一副标准的东方面孔。   但他并不在意。那扇缓缓开启的大门背后藏着不计其数的宝藏,金光闪闪的道路尽头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天国。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利用不知从何而来的“创世纪”量子网络权限构建了黑暗、寂静、永恒的“净土”,在那里,他就是最初、最终和永恒的君王。   从这个时候起,他同时学会在自己的脸上挂上假面。iq超过170的天才少年冷眼旁观着小学同学的表情,偷偷学习一名平凡中国少年的喜悦、欢乐、悲痛与忧伤。短短三个月后,经过一次转学,已经没有人能从口音与生活习惯方面识别他的异国身份,身边的人无不被这个富有人格魅力的英俊少年所感染:无论在哪个时代,聪慧的、爱笑的、带一点坏的男孩永远受到大众欢迎。   当然,一切受到欢迎的特质都是假象,只有躲在面具的保护之下小顾铁才能感到安全,唯有每天夜里回到四合院西厢房、插好门闩、躲进被窝、使用笔记本终端登录量子网络的刹那,少年才能彻底放下心防,蜷缩在“创世纪”虚无但温暖的怀抱里,如同婴儿一样吮着拇指安然沉睡。那时的“净土”只是液晶屏幕上一个粗糙的三维模型,顾铁先创造了雷云翻滚的天空,那代表了他对终极问题的永恒思考;接着创造了无尽延伸的大地,坚实的地面代表意识底层最坚固的防线,站在天空与大地之间,他就拥有了一切。   顾铁一直没有发现从前的他与小丑特里是如何相似,小丑比他更加敏感,一但受到伤害就会像蜗牛一样躲入虚拟世界的保护壳;但在二十九年的成长历程中,顾铁的假面已经牢牢嵌在脸上再也无法取下,那个聪慧的、爱笑的、带一点坏的男人代替脆弱的本我行走于世间,独留那个小小的灵魂藏在身体深处,透过遥远的感官偷偷窥伺危险的世界。   这么多年来,只有两个人曾经击穿坚硬的假面,将名为“情感”的毒藤深深刺入顾铁的心脏,第一个人名叫肖李平,老肖是他无法变成的另一个自我,冷静、缜密、阴郁而残酷的自我;第二个人名叫阿齐薇,雨林之花是他潜意识中一直在寻觅的残缺灵魂,代表乐观、健康、率性和纯真的灵魂。在这两个人之外,即使巴尔文德拉那样出生入死的伙伴也无法侵入他光滑如镜的假面,顾铁可以随时随地对老巴伸出援手,但为了老肖和阿齐薇,他可以毫不犹豫地付出自己的生命。   一直以来,顾铁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当面具与脸孔融为一体,他已经早忘了付出感情的方法,形形色色的男人、女人在生命中来来去去,中国人明白自己只是一个行走在人的森林里的匆匆过客。   但今天,就在今天,他做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几分钟前,爱娃用一阵简单粗暴的捶打将他从“世界”的奇妙体验中直接唤醒,“我们到了,铁,你提高点警惕行不行啊,虽然在北京,也难保有兄弟会的人存在啊?你还没化妆,万一被捕捉到真实样貌不就麻烦了?”小萝莉气鼓鼓地说,透过深色玻璃小心观察外面的情况。   “我好像做了一个好梦呢。”顾铁的大脑还停留在“瘸腿亨利”号飞空艇上,干草叉小队伙伴们的笑脸在眼前一一闪过,温暖的感觉充斥心扉。他坐起来拍拍脸,恢复一下精神:“好了好了,到基金会了?没用多久啊。”   肖李平从驾驶座转回身:“到四环堵上了,用了一点特权开道。虽然在京城我只算个不入流的小官,但位置特殊,老爷子们对我会睁只眼闭只眼的。”   顾铁举起大拇指:“你要多个二十岁年纪,下一届就肯定能跟他们平起平坐了,谁都没有你爬得这么快,不过死规定可没办法,就得熬到岁数。”   “谁知道呢。没什么是不能改变的,——只要我们还活着。”老肖推一推玳瑁框眼镜,若有所思地说道。   爱娃下车确认没什么危险,顾铁推开奥迪车车门走向路旁的大厦,这栋三十五层高的大厦是属于“量子天使”基金的物业,下方三十层用于出租,上方五层容纳了基金的所有职能部门,顶层还有一个直升机停机坪和规划中的“天梯”系统通用接驳口。“天梯”是在城市百米高度构架快速通勤系统的计划,目前已在数个发达城市试运行,北京市正在引进此项技术,于是要求满足要求的大厦全部加装接驳口以利于系统构架。虽然加装费用由大厦业主承担,但同时可以抵减企业或个人的税款,也算两全其美。   “小丫头在大闹四合院无果之后,老老实实回来给你看门了,我还没告诉她你回来的消息,请你自重吧。”肖李平淡淡地说,“——我今天穿着黑色西服,不怕溅上血。”   顾铁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寒颤。这个他命里克星的丫头把一切女人的天然武器掌握的炉火纯青,再加上过人的智商和情商,简直就是让魔鬼都害怕的单兵战术武器,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在她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复合攻势中幸免。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走向大厅。   自动门向两侧开启,眼尖的前台接待立刻认出了传说中的董事长,满脸堆笑地鞠躬道:“顾董,您好!”   “好,好。”顾铁心不在焉地挥挥手,“电梯能用吗?”   “当然,顾董,那是您专用的电梯,随时维护在最佳状态。”前台迈着长腿从桌后走出来,蹬蹬蹬地来到六部电梯最右侧的一部,弯下腰在控制面板上输入密码。尽管心事重重,顾铁还是眯起眼睛欣赏着女人腰部和臀部形成的优美曲线,这个女人很懂得什么样的姿势能够勾起男人的,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够展现性感的机会。   顾铁嘴角浮现邪邪的笑容,伸手拍拍前台美女的肩头:“几点下班?”   “顾董,您说了算。”前台立正站好,深深鞠了一躬,把深邃的乳沟完全呈现出来。   “很好。”顾铁大笑着穿过缓缓开启的电梯门,肖李平摇摇头跟在后面,爱娃从鼻孔里狠狠地哼了一声,昂着头走进电梯,将不屑的背影留给外面的女人。前台美女有些不解地望着这个漂亮的小女孩,但区区一个带刺的眼神毫不影响她激动的心情,风流倜傥的顾少爷是京城纨绔圈子里最有分量的名人之一,这次突如其来的邂逅如何能不让人欣喜若狂?   电梯内部看起来很朴素,只贴了几张基金的招贴画,虽然久未使用,但卫生状况保持得很好。在到达三十五层之前,三个人各自想着心事,谁都没有说话。   “叮。”电梯门缓缓开启,巨大的椭球形办公室出现在眼前,采用三千八百块可控透明度玻璃建成的天幕呈现淡淡的绿色,将阳光调节得如同丝绸一样柔软,粉红色地毯铺满整个空间,沿着玻璃幕墙堆满毛绒坐垫、抱枕和充气玩具,屋子的正中间摆着一张小小的白色办公桌,桌子后站起一个满脸惊愕的女孩。   “铁,你……死回来了?!”女孩发出一声惊喜与愤怒并存的怒吼。   “小丫头。”   在大脑做出反应之前,甜蜜的、灼热的、颤抖的情感与激素一起被泵入每一条血管,顾铁身体自己向前奔跑,张开双臂,一把将女孩紧紧抱在怀中。   “我想你了。”   顾铁说。   一秒钟以后,他感到非常恐惧。   第10章 全金属假面(下)   爱娃的眼中闪着情绪复杂的色彩,而肖李平彻底僵直在电梯门口。作为顾铁唯一的朋友,老肖完全明白这个孤独又骄傲的家伙总是用玩世不恭的态度玩弄着感情,要让他像爱情电影里的镜头一样狂奔过去将某个女孩搂进怀中,唯一的可能性是想用这种戏剧化的方式打动女孩,走文艺路线到底,直到把对方搞上床为止;但眼前的这位赵丫丫同志绝不可能成为顾铁的猎物,反过来说,他应该是她的猎食对象才对,自己这位兄弟除非急火攻心、猪油蒙了心、脑浆变成一滩黏黏糊糊的豆腐脑、甚至被外太空生物控制了行动,否则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自取灭亡的举动!   “咳咳。”肖李平清清嗓子,缓缓走过去,“那个,顾铁,你还没休息好,不如先坐下来喝杯茶吧,你说呢,小丫头。”   紧紧搂在一起的两个人都没有做声,连手指头尖都没有移动一下。   赵丫丫没有动。她是个身材娇小的女孩,整个身体被顾铁完全箍了起来,略有点婴儿肥、但红润可爱的脸庞原本带着愤怒的铁青,但很快愤怒就像阳光下的坚冰一般融化,柔和的纹路浮现出现在嘴角,两朵红云慢慢升起于脸颊,终于将整张肌肤滑嫩的脸庞化为鲜艳诱人的红苹果,小丫头慢慢闭上眼睛,轻轻呼吸着顾铁衬衫上的味道,用力搂紧这个男人宽厚的背。世界对于她来说已经不存在了,存在的只是这种从未有过的躁动和宁静,躁动来自于心脏,宁静来自于灵魂,纠结的感觉化为灌入心脏的琥珀色蜜糖。   顾铁没有动。他僵硬地搂着怀里的女孩,就像抱着定时炸弹的拆弹专家一样绷紧了每一条神经。此时他已经无暇思考为何会做出这种飞蛾扑火的举动,唯一要做的事情是把自己从这种极度危险的状态解救出来,但面对真实的定时炸弹起码还有一红一蓝两条电线可供选择,现在怀里抱着的却是个摸不透、看不懂、惹不得的女人。若说顾铁对赵丫丫完全没有一丝情感也不算公平,但这个外表随和内心孤僻的男人最害怕的就是别人对他主动付出感情,就像身上有一层弹性惊人的防御网,越是努力接近他,两人之间的距离反而会被弹得越远。顾铁的每一块肌肉都因别扭的姿势而发出呻吟,但他不敢做出任何动作,生怕怀里的小丫头会把那个动作误认为关系进一步深化的征兆,——在那些穷极无聊的爱情电影里,拥抱之后接下来的会是什么呢?顾铁只要一想,就浑身上下一片冰凉。   肖李平推一推眼镜,有点束手无策地望着这俩人。顾铁快速开动脑筋,用尽量轻柔的动作悄悄抬起两根手指头,朝老肖比划了几个手势。   “哦,你们慢慢叙旧,我先去沏茶。”肖李平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转身走向靠窗的休息区,“爱娃小姐,这边请。”他招呼着小萝莉,爱娃一步三回头地瞪着顾铁,不情愿地走到窗边。   粉色地毯上横七竖八摆着一堆靠垫,老肖捡了个舒服的地方坐下来,从小冰箱里取出四瓶速热的绿茶打开,拉下拉环。半分钟后,玻璃瓶顶端冒出热气,瓶里的矿泉水被加热到95摄氏度,装有绿茶的小胶囊融化了,碧绿的茶叶在冒着串串气泡的水中舒展开来,像在跳着舞蹈。   “请。”肖李平扯去包装,将一杯香气扑鼻的绿茶推向爱娃。   “到底要抱多久啊!”小萝莉气咻咻地说道,“就算是出于安全考虑也不应该这样吧,万一外面有狙击手在瞄准可怎么办!”   老肖抿了一口茶水,笑道:“这个玻璃屋是顾铁亲自设计的,外面有量子计算机即时演算的动态偏振膜,从外侧是绝对无法窥伺的。从设计初衷来说是为了方便……某些的事情,不过自从赵丫丫成为量子天使基金的掌门人,顾铁就很少到这里来了。”   “他们感情有那么好吗?”爱娃不甘心地问。   “这个倒难说。”肖李平若有所思地回答。   这时办公桌上的内线电话叮铃铃响了起来,“电话!快接电话。”顾铁像触电一样蹦了起来,语无伦次地叫道,赵丫丫不舍地深深看了他一眼,脸上的潮红还未褪去,“知道了,我先处理一下事情啊,铁。”   “快去快去,公务要紧。”顾铁忙不迭地挥着手。   穿着红色套裙、留着蓬松短发的小丫头走到桌前,摘下复古电话机的听筒开始接听电话,顾铁几步走到休息区扑通一声坐下,抓起茶杯咕咚咕咚将滚烫的茶水一饮而尽,抹一把额头的冷汗:“完了完了,鬼迷心窍了我,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老肖啊老肖,亏我们还是多年的兄弟,为啥不想个办法救我呢!”   “你不是冲我比划了个‘ok’的手势吗?”肖李平推推眼镜。   “靠!你才ok!你全家都ok!”顾铁怒道,“我比划的是三个字母!sos!”   “还以为你终于接受小丫头的感情了。那也是件好事,安定下来的话,也省得我操心。”老肖露出那种正气凌然的、但偏偏让人心底直冒凉气的微笑。   爱娃瘪着嘴一直没说话。顾铁喘了几口气,捂着脸腔调怪异地说道:“总觉得刚才一瞬间不是我在控制身体,而是……说不清什么力量推着我冲上去抱住她,怎么说呢……老肖,你相不相信‘世界’里的游戏角色能够反过来影响游戏者的人格?”   “人格本来就与经验息息相关,‘世界’中的经验当然会影响到你。”肖李平回答。“不不不。”顾铁紧紧皱着眉头,“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比如性格的变化,‘世界’里npc的性格刚才促使我做出了违背主体意志的行为,虽然只是一瞬间,但确实是与我的想法相悖的。”   肖李平想了想,“虽然我们知道‘世界’的内幕并不简单,可能是针对人类未来而设立的虚拟试验场,但你的说法有点难以理解,npc的人格就算出于某种原因并未被抹杀,可毕竟是量子计算机中的一个仅具有逻辑判断力的线程,根本没可能对现实产生影响。要我解释的话,没准是你的潜意识对小丫头早已种下朦胧的情愫,在这瞬间爆发出来而已。”   “呸呸呸!放你的中南海大屁!”顾铁激动地啐道,忽然站了起来,“爱娃,咱们走,反正看起来基金运行良好,没必要久留了!”   小萝莉有点不解地瞧着他,但这个决定显然暗合光荣马戏团团长的心意,“好的,我们走。”   赵丫丫还在打电话,一边低头瞧着桌面上的一份文件,顾铁偷偷摸摸溜过她背后,带着爱娃一溜烟钻进专用电梯。“叮。”电梯门打开又关闭的声音引起了小丫头的注意,她回头一看,屋里只剩肖李平孤孤单单坐在窗前,小口啜饮着杯里的热茶。   “顾铁呢?顾铁呢?顾铁呢?”赵丫丫环视四周,立刻明白这个可恶的男人再一次逃跑了,“肖大哥!为什么不拦住他?明明刚才就那么热情……人家还以为……可恶!”她胀红了脸,愤怒地把电话听筒砸在电话机上。   “啊,对不起,看丢了。”老肖悠悠地说,“我是搞不懂他,你也别多想了,他要想逃的话,全世界没人能追得上。坐下来陪我喝杯茶吧,现在回甘正好,再泡下去,就会变苦了。”   赵丫丫站在屋子当中,浑身颤抖地攥紧拳头,把牙咬得咯吱吱直响,半晌,她终于放松身体,低低地叹了一口气,一颗泪珠在眼角摇摇晃晃,终于沉重地坠了下来,无声跌碎在地毯上。   电梯门一开,顾铁就逃命似的飞奔出去,在众多上班族惊奇的眼光里冲向大门,“顾总!您说今天晚上……”前台美女禁不住站起来大声喊道。   “我回头打电话给你!”话音刚落,顾铁已经带着爱娃跑出大楼,惊惶失措的语音在大厅里久久回荡。   “可是您还没有我的手机号码……”前台美女的话没能说完。   顾铁没有车钥匙,不过只花一分钟就远程破解了肖李平的黑色奥迪的密匙,拉开车门跳进驾驶室,发动车子疾驰而去。爱娃坐在副驾驶座,眨巴着大眼睛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那个女人和你的关系,还有你说的游戏人格?”   “我也不知道!”顾铁盯着路面,狠狠踩下油门,电动机发出特有的高频嗡嗡声,黑色轿车开始在车龙中左冲右突,从狭窄的缝隙里钻过,不断超越一辆辆缓缓行驶的汽车。惊险的超车动作让爱娃不由得抓紧扶手,十二岁小女孩的身体缩在宽大的真皮座椅中,“注意安全!小心!别这样了,铁,你会害死自己的!”她不住惊恐地喊道,“你究竟要去哪里?”   “……问得好。”顾铁忽然又狠狠踩下刹车,时速表立刻从一百公里落回四十公里,后面的车子响起长长的喇叭声,有男人从窗口探出头来大声谩骂,但看到奥迪车的牌照后又讪讪地缩了回去。   “我要去日本,一个人去。马上出发。”顾铁说,“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这个世界正在变化,我没有时间等待了。请留在这里看护队员们吧,爱娃,我还是习惯一个人行动,——在一切变得太迟之前。”   第11章 独行者之路(上)   “唯有这件事,顾铁,唯有这件事我无法答应。”   站在四合院当中,爱娃大声冲着顾铁吼道,吹弹可破的小脸涨得通红。她的身后站着络腮胡博特与小白脸吉斯,两人都带着伤,精神倒还旺盛;后面的厢房里躺着半张脸吉斯与小丑特里,前者失去了一条手臂,重伤不起;后者自从见到兄弟会特派员德沃鲁、也就是从前的队长安杰伊·瓦兹诺沙华之后就陷入了奇怪的深度昏迷状态,老赵检查后说他的生命体征很正常,就是本人不大愿意醒来罢了。   自从顾铁来到中国之后,老赵就负责照顾他的饮食起居、教他学习武术,顺便还承担了家庭医生的职责,别看是个没上过什么学的粗人,老赵可有一手把脉扎针理气痛经的好手艺,平时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一针下去就手到病除,而且用的还不是什么金光闪闪的针灸用针,就是拿家里头的普通钢针烧热了而已,扎针、缝衣服两不误。不过对小丑这样的特殊病患,老赵连环七针下去不见效果,就爽快地放弃了,用他的原话说是“这小子病在心里头,再怎么鼓捣也没用,等到他躺够了的那天自然就起来了。不能急。”   “为什么?因为你们要继续‘保护’我?”顾铁故意把“保护”这两个字重重读出,脸上挂着不屑的神色,言下之意是嫌弃光荣马戏团没有尽到天然责任。   小萝莉闭上嘴巴,用燃烧着怒火的大眼睛瞪着顾铁,长长的眼睫毛因愤怒而一颤一颤,“我承认在队长去世之后,波兰支部一直没有独立执行过重大作战任务,我们的经验不足,实力也不够强大……但波兰支部的每名成员都有付出生命的勇气与觉悟!就算用胸膛挡住子弹,我们也能为你争取到五次宝贵的逃生机会,难道你没看到吉斯、乔治、大家为你做出的牺牲吗?”她终于开口,用尽力气叫道。   中国人好整以暇地拍去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用赤脚感觉着地面上青砖细腻的纹理,“我不得不说句实话,爱娃。”他悠然望着屋檐上方的晴空,“你们的牺牲是毫无意义的。伙伴这种东西对我来说只是累赘,——换句话说,你们就是我体内滋生的良性肿瘤,虽然并非癌细胞,但长得越大,就会消耗我越多的体力与精神,让我的动作变得笨拙。当我完全可以闪开子弹的时候,却要为你们愚蠢的挡子弹行为负责,试图拯救你们这些不合格战士的生命。这种日子,我已经过够了。我重申一次我的说法,我要去日本,一个人去,你们留在这里养伤,直到我回来,或者发布新的指令为止。”   “那我也重申一次我的态度,我绝对不同意你单独行动!虽然敌人的追击被打退了,我们再次改换身份和面貌混入大都市,在‘先知’系统中的熵值已经大大降低,可你一旦出现在日本,兄弟会必定能够锁定你的行踪!阿斯蒙蒂斯支部最擅长的就是网络追踪与生体试验,更别说支部所在地在东京警视厅大楼地下、日本内阁情报调查室的基地中,你想孤身闯进去,简直是送死的行为!”爱娃激动地走上前来,几乎贴在顾铁身前,昂着头望着高大的中国男人。   “那么你们也跟去的话又能做些什么?用你的小胸部帮我挡一颗子弹?”说道“胸部”一次,顾铁低下头用暧昧的眼光打量着小萝莉的胸口,穿着粉色公主裙的女人拥有十二岁女孩的外貌,当然也拥有十二岁女孩的,她气急败坏地捂住平坦的胸口,“你、你这个不可理喻的混蛋!”   顾铁嘿嘿一笑,转身迎着阳光走开,“这件事以后再谈,我先去跟老赵说两句话。”   四合院西北角有一扇毫不引人注意的小木门,推开木门,就来到一个小小的跨院,这个二十平米见方的院子从建筑格局上来说是不合规矩的,不过在顾铁看来只要方便就好,要说不合规矩,哪个四合院会拥有阔达三百平方、装满高科技设备的巨大地下室?   吱扭一声,木门关闭了,穿着灰色外套的老人正在院子里靠桩。“靠”是八极拳独有的攻击手段,因此就催生了独有的练习方法,靠桩、靠树、靠柱、靠墙,凡是能够提供稳定支撑的物体都可以成为练习对象。有人说八极拳的这种练法是笨办法、死力气,典型的外门功夫,老赵说那都是以讹传讹的外行话,长春八极拳师、人称“谭快手”的谭吉堂91岁高龄还每天靠树靠墙400下,89岁时赴日本交流,一个圈抱打得日本人好几天直不起腰,在91岁寿宴上还亲自指点自己的弟子练拳,八极拳内功同样深不可测,只要内外结合、勤加练习,与太极拳一样有延年益寿的功效,更别说日复一日磨砺出来的强悍威力了。   “轰!”怀抱粗细、高度4米、由不锈钢管灌水而成的立桩发出轰然巨响,整根钢柱都在剧烈颤动,若不是亲眼得见,怎么也无法想象这是一位老人贴身一靠发出的威力。“小东家,来啦。”瞧见顾铁走来,老赵扽一扽灰布褂子迎上前来,脸色如常,连大气都没有喘一口,“这回呆几天啊,老东家前几日还打电话来了,说你要是回来,千万留你多住几天,哪的饭都没有家里的饭香,咱吃烫面饺儿、大铁锅熬鱼、再给你炖个肘子,中不?”   “老赵,你做的饭最好吃了,可是我马上就得走,不多留了。哎呀,你气色真好,又年轻了,练拳境界又提高了吧,啧啧。”顾铁露出惭愧的神色,但嘴角扬起,转为一个讨好的笑容。说起来照顾自己二十年的老赵是他生命中一个特殊的存在,关系是亦师亦友、亦亲亦仆,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愿意多盘桓几天,向这位深不可测的老拳师讨教一下功夫的秘诀,但顾铁已经下定决心独渡日本,没有时间在这个安乐窝厮磨。   “不赖。我还不知道你小子吗?要出去跟人拼命的时候就假迷三道的讨好我。”老赵拍拍手,走到小院儿边上,“说你也没用,大人了,爱干啥干啥吧。你过来。”   顾铁几步走到他身边,看到老赵正在摆弄一根木桩,这根桩大约碗口粗细,是练习靠法时的入门道具,年轻的顾铁犹记得自己在这根桩下洒下的无数汗水,——或许还有泪水。“小东家,我知道这次你要去的地方不简单,咋说呢,觉着不太吉利。劝不了你,也给不了你什么东西,这么多年过来了,我知道你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要去个啥地方,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得去。”老赵拍拍木桩,坚实的木头发出咚咚的回响,“来吧,再靠一次桩。从你十四岁那年起,你就不再用这根桩了,今天倒要看一下小东家你的功力是进还是退。”   顾铁没说什么,脱下外套,解开衬衫上面的两颗扣子,挽起衣袖。他没有穿鞋,因为很喜欢铺地青砖的触感,不过八极拳练习的时候必须穿上软底鞋,因为这门拳术有相当多的震脚动作,“震脚”是通过跺地获得反作用力的法门,如果脚跟处没有缓冲措施的话,震动会沿着骨骼传导至大脑,对联系着的脑部造成伤害。顾铁弯下腰,套上千层底的黑布面练功鞋,摆了个小架子:“用全力?”   “废话。”老赵说,“能靠断它,说明你能出师了。如果不行,那你还差点火候。”   “靠断?”顾铁愣了一下,“武侠小说里是经常有这种情节啦,不过现实中木头的坚硬程度超乎想象,尤其是横截面受力的话,木纤维会分散横向应力,要徒手搞断这么粗的木头,这根本就不科学啊!”   “屁话。”老赵说,“赶紧的。有雨天边亮,无雨顶上光,你看黑云彩都快到头顶了,西边还亮着呢,肯定快下雨了。”   顾铁拿手指感觉了一下木桩的表面。这根桩是老赵从家乡运来的,经过习武之乡长年累月代代捶打,浸润了汗水与鲜血,木头表面呈现赭红的颜色,光滑得像情人的肌肤。这一刻中国人脑中却出奇地清明起来,纠结的世界在他眼前逐渐远去,他全部的精、气、神都锁定了眼前这根古老的木桩。   武术这种东西并不是魔法,它是符合运动学规律、通过某种手段调动人体潜能的独特方法,要发挥拳术的威力,并不只需要强健的体魄、粗壮的肌肉和结实的拳头,更重要的是浑然天成的协调感、对自身和万物的深刻理解,加上专注的精神状态。这几个月来颠沛流离的生活反倒使此时的顾铁心境变得出奇平静,对比从前的时光,每天悠哉悠哉的宅男生活反倒让他在练拳时思绪万千,这真是奇怪的对比。   轻轻吞下一口气,进步扭腰,“贴身靠!”   第12章 独行者之路(下)   一架巨大的波音797客机从头顶掠过,将顾铁从沉思中惊醒,“到了,哥们。”出租车司机将车子驶到临时停车区,车轮横向转动,挪进一个狭窄的缝隙中,然后转回身唤着这名古怪的乘客。这位客人说出“到机场国际航站楼”的指示之后就再没说过一句话,但他就带着个随身小包,一点都不像要坐飞机出国的样子,出租车司机满腹狐疑地偷偷瞅着他,考虑这戴墨镜的哥们是不是国际间谍之类的可疑人物。   三张百元大钞打消了他的疑虑。“别找了,干哪行都不容易,另外别乱想,你媳妇没在外面偷汉子,她半夜偷偷爬起来是吃坏了肚子,蹲在厕所使劲儿呢,绝对没给谁发短信。你说你四五十岁人了还这么小心眼,多累啊,是吧师傅。”顾铁丢下一句话,提着小背包开门下车,留下出租车司机目瞪口呆愣在那里,半晌没说出一句话。他哪知道穷极无聊的顾铁在坐车时候把他的家庭背景、消费记录、话费详单和医疗档案都查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还良心发现地帮司机师傅抹去了两条违章记录。   摘下墨镜,顾铁大踏步走入t3航站楼出发大厅。现在已经是初冬,北京的天气凉得很快,他身上穿着件灰色羊绒短大衣,格子衬衫敞着领口,一枚小小的机械设备挂在耳朵上,用头发遮起来。这枚微型卫星天线是他在北京盘桓几天内专门制作出来的,虽然信号强度不是很理想,但胜在轻便随身,随时可以登录量子网络。这段时间他深刻体会到离开“创世纪”带来的无力感,决心再不让尴尬的局面重演了,为了通过安全检查,他还特意把卫星接收器搞成助听器的模样,然后给自己开了一张中重度听力残疾的证明。   现在他的身份是国安部内务调查处科员肖烟,一级警司,红彤彤的国安部工作证在国内是最好的护身符。在清道夫的帮助下,顾铁使用高分子材料简单改变了几处面部特种,整个人的气质马上就完全不同了,他又麻烦国安部唐成章调整了工作证上的照片,重新申领了护照和日本签证。当然,特殊身份反而会对签证申,正经八百的使领馆工作人员。   “您好。谢谢您。”接过那摞有点烫手的证件,海关工作人员一个磕巴都没打就盖章放行。离飞机起飞还有点时间,顾铁要了杯咖啡坐下来慢慢啜着,一边细想着该何去何从。   之前他做了几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第一,他确实以贴身靠(或曰铁山靠)之力击断了木桩,遗憾的是背上肿起一大片,而断掉的木头里面也没露出什么绝世神兵或者武功秘籍,老赵也没将六十年功力一股脑输送给他,或者掏出个异香扑鼻的大丸子让他吞下去增长一甲子内力。“得了,凑合吧,你这个年纪再练什么都晚了,年轻人里能有你这点出息的也不算多。”说完这句不冷不热的话,老赵就转身炖大肘子去了,留下顾铁在院子里疼得一抽一抽,抱着半截破木头桩子热泪盈眶。   第二,他同光荣马戏团的保护者们分别进行了一次坦诚、深入、推心置腹的谈话,在跟爱娃耐心交流了四十分钟之后,顾铁以一记精准有力的手刀说服了小萝莉,并且依样画葫芦用这种极具说服力的方式一一安抚了小白脸乔治和清道夫博特,将五个人摆在房间的床上,顾铁瞧着横七竖八昏迷的伙伴们,心中升起淡淡的离愁和难以言喻的成就感。“哎呀呀,造孽呀。”老赵捧着热气腾腾的炖肘子抱怨道:“这下都得我伺候了,明天早上不得闹翻天?哪还有时间遛鸟啊?”   第三,他鼓起勇气再次来到量子天使基金会总部,在顶层办公室找到执行董事长赵丫丫同志,准备用预先准备好的长篇大论来解释为什么在冲动之下做出那种出格的行为,声明那个拥抱是纯粹发自革命战友情谊的、绝对不带任何感彩及进一步发展可能的礼节,但没等他开口,小丫头就猛冲过来一个熊抱将顾铁扑倒在地,其来势之迅猛就连苦练拳术的男人都无法做出反应,只能束手束脚扑通一声倒在地毯上。赵丫丫的眼瞳波光流转,小脸红扑扑的好似秋天的苹果,她今天穿着雪白的套裙,头发蓬蓬松松娇俏可爱,显得既充满知性的女人之美,又散发着童真的女孩光辉,一时间连顾铁也看傻了眼。   “大熊,”——不知什么时候,赵丫丫给顾铁起了这么个外号——“你终于肯答应我了,我、我太高兴了……我们两在一起,一定能生出一个像你一样聪明、同我一样美丽的孩子!咱们儿子的名字就叫做顾小雨好不好?我最喜欢下小雨了,你还记不记得,在我们第一次相遇的那个讲座上,外面就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是上天安排我们相遇的,你就是命中注定的那个男人啊,大熊……”   顾铁刚想奋起挣扎,一滴热乎乎的泪水吧嗒一声落在脸上,接着就像下起一场温暖的小雨,小丫头的眼泪大滴大滴溢出眼眶坠落下来,“啊,对不起,我的妆都花了吧?真是的,让你看到这副丑样子……”赵丫丫不好意思地揉着眼睛,梨花带雨的表情再次让顾铁一愣。这个以八爪章鱼的姿势紧紧缠住自己、以标准的mmA自由格斗骑乘位压制将自己牢牢控制住的女人,曾经让自己慌不择路远远逃遁的可怕女人,此刻看起来居然是这么纤弱无助、让人油然升起保护的,忍不住想伸出双手将她抱在怀中。   “危险!”顾铁浑身一激灵,狠狠一咬舌尖,用剧痛让自己清醒过来,“小丫头……你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最美的……乖,先去拿张纸巾擦擦脸吧,好吗?”他用让自己不寒而栗的温柔强调柔声说道,一边试图抽出被压在对方膝盖下的右手,做出防卫的动作。   “嗯,我这里有,谢谢你,大熊。”赵丫丫双腿一动不动,依然紧紧夹着顾铁的腰部,将对方的手压制着,把双腿隔离在攻击范围之外,她从衣兜里抽出一个精致的粉红色钱包,从钱包里拿出一包精致的粉红色纸巾,抽出一张香喷喷的面巾纸,轻轻揩去眼角的泪痕。——如果顾铁没看错的话,钱包里夹着他的生活照片,就连纸巾包上都有他的大头照,这种“顾铁”牌的卫生纸一定是小丫头的定制产品了……   “那个,小丫头,有一件事我必须对你说明。”顾铁咽了一口唾液,镇定一下心神,准备把那套情深意切、义正词严的说辞一股脑抛出,谁知赵丫丫把纸巾与钱包抛到一边,双手捧起顾铁的脸颊,嘟起涂着粉红唇彩的小嘴慢慢俯下身来,“我知道了,大熊,什么都不用说,我懂的。你不必道歉,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都在等待这一刻到来。就算这一刻来得再晚,我都会满怀感激地接受……”   小丫头身上的香味、晶莹剔透的泪水、在眼前不断放大的红唇、丰腴大腿的滑嫩触感和套裙领口内诱人的乳沟令顾铁恐惧万分,他不断地嚼着舌尖,让仅存的理性战胜熊熊燃烧的兽欲,“小丫头,你听我说,我……”他声音微弱地挣扎着,却不由自主张开嘴唇,准备迎接那柔软的触感和温暖的体温。   “大熊……”赵丫丫缓缓闭上眼睛,长睫毛上兀自挂着透明的泪珠。   “小丫头……”顾铁轻轻叹了口气。   “啪!”   柔软的女人身体被他拥入怀中,“对不起,小丫头。如果这世上有许多我对不起的人的话……除了死在我手下的无辜者之外,最对不起的就是你了吧。”顾铁紧紧拥抱着失去意识的赵丫丫,喃喃地说道。右手掌缘还残留着充实的触感,男人尽量轻柔地抱起怀中的女人,将她放在软垫组成的床上,为她盖上一张薄被。   “再见,小丫头。”他说,然后摇摇头,走入电梯。   他没有看到赵丫丫眼角刚刚溢出的泪珠。   为了平静一下自己的心情,顾铁把前台接待小姐拉走释放了一下熊熊燃烧的欲火,完事之后自然感觉无比空虚,前台美女却无比兴奋,因为有了超人一等的谈资,——这让顾铁感觉其实是自己被人家给上了。   做完这三件事之后,顾铁为了回到四合院整理了简单的行李,到国安部拿到证件,将奥迪轿车丢在路边,坐出租车赶奔首都国际机场。老赵习惯了他来来去去,光荣马戏团的伙伴与赵丫丫的暴力解决不算完美,可也是他的行事风格;他明白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没有做,那就是对肖李平说一声再见。但这个告别无论如何无法说出口,顾铁心里明白这将是一段充满不可预测危险的里程,他无法面对老肖的目光,所以只能硬起心肠,偷偷溜走。   他通过“净土”向伊斯拉斐尔发送了一条信息,内容只有“拜拜”两字。   “飞往日本的dz0685次航班现在开始登记……”登机口开放了,顾铁站起身来走向笑容可掬的检票人员,递过机票,抬起头,望了一眼北京冬季的天空。   “肖书记,这里风大,要不您回车里坐着吧?”秘术有点紧张地问。一辆闪着警示灯的黑色奥迪轿车停在机场中央,两个男人站在猎猎的北风里,语声被大风吹走。   “不用了。”肖李平推一推玳瑁框眼镜,眼神随着波音797宽体客机升上悠远的灰蓝色天空,“走吧。”   第13章 黑猫与厨娘(上)   此时此刻,因灵魂互相侵袭带来的困惑暂且搁置一边,约纳目光呆滞地望着桌上热气腾腾的食物,不知该谨慎审视提防陷阱,还是该抛下一切疑虑大口地吞咽下去,毕竟这碗红色的肉粥从外形、粘稠度、材料和香气来看同托巴所做的一模一样,若不是在奇迹草原亲手埋葬了室长大人,约纳还真怀疑现在后厨中就站着那位身材伟岸、心思质朴的巴泽拉尔农民。   “埃利,这……这不可能啊……”他求助地望向玫瑰骑士,然后吧嗒一声下巴差点掉了下来。一向最谨慎的埃利奥特居然已经端起盘子将切成片的苦荞面包放进嘴中,表情陶醉地感觉苦荞面粉那苦涩而幽深的香气。“喔,不必担心,约纳阁下,请享用食物吧,稍后我们会做出说明。”埃利奥特淡定地闭上眼睛。   “不会吧?”占星术士转而望向其他伙伴。   大口咀嚼着肉排的丹尼·斯图尔特自不必说,汉娜开始享用杂菜煎饼,锡比已经就着油炸三线虫喝完一大杯巴泽拉尔蜜酒,嚷着让女侍者添酒,只有龙姬怔怔地望着那盘诱人的紫色山葡萄,用纤长的手指拈起一颗放在唇边,眼神幽幽,不知在想些什么。   没有任何魔法波动,食物中也没有奇怪的味道,如果这是个陷阱的话,为什么要费劲这么大力气准备每个人最爱的食物?约纳偷偷观察四周,东方风格的小酒馆里没有其他顾客,透过窗户射进模糊的星光,从这个位置看不到高塔“离珠”,唯有睢阳城静静地伏在地平线上,东方草原吹来凉爽的夜风。   “拼了!”   肉粥的味道钻进鼻孔,约纳忍不住抄起勺子舀起大大的一勺塞进嘴巴,未经烹调的肉糜、牛奶、燕麦和番茄的味道被巴泽拉尔山蜥血与麦酒、胡椒调和在一处,形成了软糯的口感和醇厚的风味,——这果然是室长大人烹调的纯正“蘑菇农庄”肉粥!食物像滚烫的熔岩般流下食道,在胃里化为暖洋洋的漩涡,暖意传遍四肢百骸,只吃了一口,全身上下就充满力量。约纳一时间顾不上思考,大口吞吃着碗里的肉粥,樱桃渡的记忆一幕幕在眼前重放,餐桌对面的阴影里,彷佛出现了室长大人弯着腰、搓着手、带着笑的面容。   龙姬终于将那粒紫色山葡萄放进口中,轻轻一咬,充盈的汁水四溅开来,酸甜的滋味让东方女人的眉头舒展了。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干草叉的伙伴们沉浸在食物带来的感动中,用心体会着千万味蕾同时雀跃的美妙感觉。足足十分钟后,丹尼恋恋不舍地丢下刀叉,端起盘子把肉汁舔得干干净净,然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哦哦……就是这种感觉……在这一刻我忽然理解了死刑犯最后一餐的意义,要让我吃得这么尽兴,就算马上要上绞刑架也无所谓了啦……”   锡比仰脖把杯中的最后一滴蜜酒倒进嘴巴,小脸红扑扑的:“还是巴泽拉尔料理最棒了!西大陆饮食文化的精髓所在啊!”   汉娜点头道:“如果爸爸做的煎饼算是扎维帝国料理的话,那我承认确实是水准较差。”   “苦荞面包作为圣博伦红土平原东部的名产,近些年已经不被追求浮夸口味的新一代所重视了,其实在战争年代,这种易制作、耐存放、能提供饱腹感和悠长回味的食物才应该大力得到推广呢。”玫瑰骑士说道。   “托巴的肉粥也算巴泽拉尔料理吧?确实……怎么说呢,虽然味道很怪,但是能让人上瘾的感觉。”约纳说。   龙姬没有说话。盘中的山葡萄也只吃下一颗而已,但东方女人脸上的表情明显比刚才平静许多。   这时穿着月白色小袄、扎头巾的女招待出现在柜台后,笑眯眯地望着众人:“诸位客官,对夜宵还满意吗?”   “很棒!”斯图尔特家的男丁举起大拇指,从胳肢窝底下摸出一枚亮闪闪的金币“啪”的一声拍在桌上:“结账吧,今天我请客!在这么美妙的食物面前我绝对不会吝啬!”   “谢谢您,客官。一共是九十贯。换算成金币的话,一共六十枚金币,谢谢。”女招待笑眯眯道。   丹尼立刻收起金币转身面对伙伴们义正词严道:“这家果然是个黑店!我们溜吧!”   埃利奥特笑着摆摆手,“说起来,我们倒有一个逃账的好方法呢,我们数一、二、三,然后大家一齐召唤老板娘出来好不好?只要她肯出现的话一定就能免去账单了。”   “同意!”约纳激动地回答,刚才他也想通了一切,除了那位老板娘的手艺之外,这些神奇料理不会有其他可能性存在。   锡比与龙姬对望了一眼,汉娜也难得地露出笑容,大伙都点头表示同意,唯有丹尼还呆呆的搞不清状况:“你们认识老板娘?喊什么名字啊?货物朋友你偷偷告我行不?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女招待一捂脸:“哎呀,又露馅了,这下又要搬到什么地方去呢……”   “一,二,……三!”玫瑰骑士喊出三个数字。   笑容洋溢在干草叉伙伴们的脸上,埃利奥特、约纳、锡比、汉娜、龙姬一齐大声喊出传说中老板娘的名字:   “杜兰夫人!”   在西大陆流传的古老童话里,世上有一家叫做“黑猫”的流浪咖啡馆,随机开放在大陆的每一个角落,只有听话的好孩子可以推开它的大门,“黑猫”的主人杜兰夫人会以各种面貌出现,为好孩子提供最美味的糕点和饮料。如果孩子认出杜兰夫人,指着她大声喊出夫人的名字,“黑猫”就会消失掉,在消失前,杜兰夫人会留下一壶带有神奇魔力的热茶,喝完茶的话,孩子就可以飞上天空,越过云端,踏着星星,去神灵的家中做客。   约纳他们曾在苏卡萨峡谷的“砧板”酒馆中与杜兰夫人有过一面之缘,酒馆是一个神奇的空间,在那里所有的伤痕与死亡都不存在,就像杜兰夫人掌握了房间内的所有规则。他们喝到了美味的月亮草茶,但没能当场叫出杜兰夫人的名字。刚才奇妙变幻的走廊与神奇消失的男侍者都是征兆,直到喝下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东方大陆的肉粥之后约纳才终于确定,这里就是新的“黑猫”咖啡馆,而在后厨烹饪食物的,就是传说中的杜兰夫人!   “什么?”丹尼的眼睛差点瞪出眼眶。   通往后厨的门打开了,一个穿着蓝围裙的老奶奶走了出来,满头白发的老板娘看起来是一位东方人,布满鱼尾纹的眼睛呈现深褐色,明亮的眼睛看起来与苍老的容貌完全不对应。一边走,她一边拍打着围裙上的面粉,苦恼地念叨着:“哎呀哎呀,又搞成这样,一次又一次,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杜兰夫人!”干草叉的伙伴们立刻围了上去,老奶奶抬起头来瞧了一眼,略显惊异道:“咦,骑着马的家伙,穿蓝袍子的小个子,绿衣服的小姑娘,黑头发的女人,我见过你们。另外两个人是你们的新伙伴吗?”   “是的,老奶奶!”锡比兴奋地叫道,“这次我们叫出了你的名字,可以喝到传说中的那杯茶了吗?快点快点端出来啊!”   杜兰夫人一瘪嘴:“呸呸呸,哪还有什么传说中的热茶,那都是不靠谱的传说啦。每次被人撞破身份就要很麻烦地搬家,有什么可庆祝的啊!彼勒,约芬妮,那个传说到底是怎么流传出去的?”   刚才明明死掉的旅馆侍者掀开门帘走了进来,哭丧着脸答道:“你忘了?大约是四百年前,我们帮一个有点神经质的家伙实现了一个愿望,找了条龙带着他上天兜了一圈,结果就变成这样啦……”   东方女侍应摇身一变,恢复了性感的红发女招待的模样,“热茶自然说的是月亮草茶啦,不过跟飞上天可没有半毛钱关系,——话说回来,上回你们喝道的可是最后的一点月亮草茶,‘黑猫’的存货都用光啦!北方大陆一直这副模样,想搞到新的茶叶简直不可能嘛。”   杜兰夫人冲着众人一瞪眼:“听见没?就是这样!不用付账了,赶紧出去吧,我们要抓紧时间关店了,在房东发现之前偷偷溜掉,省得那个湿乎乎的恶心家伙追着我们要房租。”   丹尼·斯图尔特一直晕晕乎乎的,此刻听到“不用付账”四个字,立刻向店外就溜。埃利奥特横过骑枪“乒”地敲在他脑门上,把斯图尔特家的男丁拦了回来,“彼勒先生刚才说到‘愿望’,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应该为每个叫出您名字的人实现一个愿望,杜兰夫人。”玫瑰骑士眼中闪着敏锐的光芒。   “啊,见鬼!”白发的老板娘恶狠狠瞪了男侍应一眼,“多什么嘴啊,已经几十年没人提过冤枉了,一直这样下去不就好了吗?真是的……说吧,一人一个,那个想逃跑的小气鬼不算啊,他没叫出我的名字。”   第14章 黑猫与厨娘(中)   传说中的杜兰夫人就在眼前,正带着一脸不耐烦的表情等待干草叉伙伴们说出自己的愿望,作为西大陆的孩子,谁会舍得错过这个机会呢?   “我要托巴大叔复活!”锡比跳着脚叫道。   “赐予西大陆和平。”埃利奥特说。   “一辈子用不完的金币!钻石!翡翠!珍珠!玛瑙!”丹尼·斯图尔特喊道。   “你没有权利提要求,哥哥。——我要足够保卫自己和保卫别人的力量,强大的力量。”汉娜·斯图尔特说。   “……将那个男人带到我身边。”龙姬说。   “告诉我接下来该怎么做!给予我指引!然后,让伙伴们重聚在一起,永远不再分开……”约纳说。   六个人一股脑说出自己的愿望,然后静下来望着对面的杜兰夫人。老板娘搓搓手上的面粉,扫视众人,面带笑容回答:“否决。否决。你不能提要求。否决。否决。否决。”   “啊?”干草叉的伙伴们一齐愣住了。   老奶奶一脸晦气地坐在桌前,招招手:“彼勒给沏壶茶,约芬妮准备些点心,这些笨蛋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儿呢。”众人随着她坐在方桌周围,两位侍者端上了糕点、小菜和热茶,茶是东方大陆的绿茶,虽然清香扑鼻,不过比月亮草茶还是差得远呢。   “我们明白了,杜兰夫人。你的能力是掌握这间咖啡馆内的规则,这间建筑内的空间与时间都是你的创造物,对吗?”玫瑰骑士忽然开口道。独角兽的尖角突然泛起绿色魔法光芒,两股粗壮的深绿色藤蔓轰然破土而出,纠缠着向上生长,但杜兰夫人伸出沾满面粉的右手打了个响指,魔法植物就像阳光下的肥皂泡一样噗地破裂消失无踪,就连地板上的破洞都平复了。   “这个骑马的家伙比你们都聪明。”老板娘赞赏道,端起茶杯了喝了一口,皱了皱眉头:“呸,这也算茶?还不如喝咖啡呢……总之就是这样啦,我能做到的是在这间咖啡馆里创造出真实的事物,人的记忆越清晰,基于记忆的造物就越真实。你们可以要求我创造出某种已经存在的东西,但不能要求我移动外界的物体进来,或者凭空创造出不存在的事物,——复活一个人?我只能造出他的躯体罢了,那跟人偶有什么区别?——而且我的创造物离开咖啡馆出现在现实世界时可能产生一些问题,这里涉及一个因果律的原理,如果外界有同它一模一样的东西,比如你记忆中有一把很棒的名剑,我又帮你做出了一模一样的名剑,一旦离开黑猫咖啡馆,这柄复制的剑就会立刻崩溃掉,因为在无数人的认知里名剑是只有一把的,因果律禁止复制品凭空出现。”   丹尼一拍桌子喊道:“也就是说复制金币这种长相一样的东西就没问题啦!”   “是这样没错,不过你没喊出我的名字,没权利提要求。”杜兰夫人说。   斯图尔特家的男丁咬牙切齿地将点心丢进嘴里吧唧吧唧嚼碎。“那我们可以重新提出要求吗?”埃利奥特问道,“在你的规则允许之内。”   “最后一次机会,本店马上就要打烊了。”老板娘竖起一根手指。   玫瑰骑士招招手,示意伙伴们聚在一起,小声在大伙耳边说了些什么,“……明白了吗?这就是基本思路,不能太明确,也不能太宽泛。”   “了解!”干草叉小队的五人按照指示,重新提出了自己的愿望。   “我要托巴大叔的身体,做好之后暂存在咖啡馆里,等我们找到七件诸神之刻印、可以复活他的灵魂的时候再来取货。”锡比说。   “红土平原之王的证明。”玫瑰骑士说。   “……金币……”丹尼小声说。   “一件不存在于世上的强大武器。”汉娜·斯图尔特说。   “可以尽快赶到那个人身边的道具。”龙姬说。   “可以指明前进道路、将伙伴们凝聚在一起的道具。”约纳说。   这次的愿望让杜兰夫人愣了半晌,隔了好一会儿,她才无奈地开口:“可以。可以。你不能提要求。可以。可以。这个不明确。”   “耶!”占星术士跳起来与大家击掌相庆。红发的约芬妮抱臂倚在柜台边,笑吟吟地望着欢欣鼓舞的众人:“几百年来你们算是最会提要求的人了,这下老板娘也要头疼半天。老板娘,早知道请他们喝杯月亮草茶、再找条龙送他们上天兜一圈不得了?”   杜兰夫人怒道:“最后一点茶叶我才不想浪费!而且在大战之后龙都死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躲在山沟里的胆小鬼,去哪找啊?算了算了,挨个来吧。首先是这个绿衣小姑娘的愿望,本人已经死去,创造身体是不违反因果律的,可你真以为能够从死神乌芒手里找回死者的灵魂?那可是神的领域,就连我也不敢任意进入。”   锡比挥舞着小拳头:“不管哪里我都敢去!”   “好啦。想想那个人的样子,记住,记忆越清晰,造物就越准确。”老板娘叹口气,说。小蚂蚱听话地闭上眼睛开始回想室长大人的模样,可感觉刚合上眼皮,屋里就响起了一片惊呼。她睁开眼睛一瞧,一个极其高大雄壮的身影突兀地出现在窗前,灰色外套、衬衣敞着领口、小圆帽扣在头顶,这个人正带着巴泽拉尔山区农民特有的腼腆笑容望着惊愕的伙伴们,——不是托巴还能是谁?   “大叔!”泪水立刻溢出眼眶,锡比一溜烟奔过去投入托巴宽厚的胸膛。这个男人是活着的,带着温暖的体温和强有力的心跳,可表情不会更改,也不能像以前一样,用大手轻轻爱抚小蚂蚱麦色的长发。约纳望着那熟悉的身影,心中不禁百感交集。   “好,记忆居然这么清楚,一点都不费事。”杜兰夫人对自己创造物表示满意,转身打量着埃利奥特,“接下来是骑马的家伙。你要的是‘红土平原之王’的证明,那么你就是被放逐的卡斯菲尔德家族后裔喽?”   “是的,夫人。”玫瑰骑士行了正式的平剑礼,向老板娘展示剑柄处那个玫瑰花藤缠绕沾血长剑的家族纹章,“埃利奥特·卡斯菲尔德,被放逐的第三十四个世代,三朵银玫瑰的主人。夫人。”   老板娘沉吟一下,“卡斯菲尔德家族被放逐的理由已经湮灭在历史里了,相信红土平原之王的证明也早已不复存在,这不算违背因果律,只要你拥有关于那证明的记忆就可以。但如今西大陆被扎维帝国搞得一团糟,就算取得了证明又能做什么呢?”   “恢复和平。”埃利奥特正色道,“帮助龙姬小姐送出银玫瑰之后,我们会回到那片故土,试着将无主的臣民从战乱中拯救出来。红土平原之王的证明虽然早已遗失,但关于它的记忆在家族内世代传承,那是属于我们的土地!”   “唔,高尚的理想主义者。”杜兰夫人评价道,伸手在围裙兜里掏了掏,摸出一块锈迹斑斑的金属板递给玫瑰骑士:“喏,拿去。”   那是一块刻有地图、家族纹章、主神席拉赐予的王权证明的青铜板,地图因锈迹而显得模糊不清,但能看出卡斯菲尔德家族当时拥有西至无尽群山、东至神佑之海、将整个红土平原囊括其中的广袤土地,那包括圣博伦王国全境、扎维帝国南部的大部分土地和巴泽拉尔王国北部的部分疆域。没人知道这样一个庞大帝国的拥有者为何会被驱离故土、在大陆四处流浪,但无可否认的是,埃利奥特如今正式成为了西大陆古老帝国的唯一继承人。   “埃利老兄,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建国以后需要首席财政官或者铸币厂厂长之类的职位,你最忠实的仆人丹尼随时等待召唤!”丹尼立刻凑了过去,满脸谄媚地蹭着独角兽的长脖子。   “好啦,下一个。”杜兰夫人拍拍手,转而望向汉娜,“你要‘不存在’的强大武器?既然不存在,如何能够凭借记忆创造出来?”   斯图尔特当代家主朗声道:“不,那是我父亲留下的武器,由附魔匕首‘血风暴’、蒸汽长枪‘瘸腿亨利的假肢’与魔法‘夏日之白樱’组合成的、传说中的武器‘海军上将’!魔法武器大师赫夫茨巴赫、蒸汽傀儡术士老亨利和‘白钢之砧’的店主与我爸爸是极好的朋友,他们分别创造了、大枪和匕首送给我爸爸,三件武器组合到一处,就成为了强力的武器‘海军上将’,但如今‘血风暴’不知去向何方,我们也不知道组合武器的方法……”   老板娘忽然露出笑容:“这件事更是轻而易举就能解决呢。穿蓝衣服的小屁孩儿,说你呢!把你包里的匕首掏出来。”   “我?”约纳指着自己的鼻尖,然后打开鹿皮包,摸出一把通体呈现半透明深红色的匕首。那是在巴克特里亚“白钢之砧”武器店中找到的、由阿赛使用并滋润了巨龙逆鳞的匕首,他一直放在包里随身携带者。   “血风暴?!”汉娜与丹尼一齐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   第15章 黑猫与厨娘(下)   约纳当然不知道自己偶然得来的匕首就是沙盗之王的三件武器之一“血风暴”,此刻三件武器并排摆在桌上,魔法、蒸汽长枪同匕首之间散发着和谐的嗡嗡共振,像是重逢的老友在倾诉离别之情。   “‘血风暴’为什么会在你身上?”汉娜用细长的绿色眼睛望着占星术士,满脸惊喜与错愕之情。   “我从‘白钢之砧’中得来的……”17岁少年忙不迭解释道:“你刚才说‘血风暴’是就是这家武器店的主人打造的,我猜被沙盗之王遗失的匕首不知为何又回到了主人手中,然后被我偶然得到,——真是幸运的巧合呢!”   “与其说是巧合,不如说是命运吧。”斯图尔特当代家主的嘴角浮现出笑容。   丹尼在一旁嚷道:“老板娘老板娘,赶紧把武器组合起来吧!死鬼老爸死得早,我们可谁都不会组合方法呢。”   “易如反掌。其实方法就藏在你们的记忆中,只是你们选择忘记而已。”杜兰夫人拍拍手上的面粉,抓起三件武器喀嚓喀嚓组装起来,五秒钟之后,一柄全新的武器被丢在桌上,发出“咚”的沉重响声:“好了,拿去用吧,不用谢我了,下一个!”   “等等!”丹尼跳了起来,抱起那柄怪模怪样的武器叫道:“这也太糊弄人了吧!根本就是硬插在一起而已嘛!”   武器的主体当然还是修长的蒸汽傀儡大枪,“夏日之白樱”被安装在枪管下方,“血风暴”又硬塞进魔法的枪口,三件充满独特美感的武器被搞成一件笨拙又缺乏实际功能的东西,难怪斯图尔特家的男丁会暴跳如雷。“急什么?总得给它们点时间叙叙旧吧。另外一旦组合起来就很不容易分开了,这是件挺厉害的武器,要好好使用啊。”老板娘淡定地坐在那儿没动。   忽然异变发生,“瘸腿亨利的假肢”后部的蒸汽傀儡机械开始自动运行,活塞起起伏伏,喷出浓密的乳白色蒸汽,“夏日之白樱”上的十三颗红水晶亮起耀眼的魔法光芒,而“血风暴”的颜色变得更加深邃,近乎透明的刀刃中流动着深红色的液体,仿佛死于这柄利器之下的万千冤魂正在展开一场死亡的行军。   “烫烫烫烫!”丹尼惨叫一声,武器脱手落地,双手已经被灼热的枪管烫得通红。坠落在地的武器发出更大的噪声、光亮和魔法波动,“和谐的频谱。这是真正的大师之作……在赫夫茨巴赫先生去世之后,世上还会再有这样精美的作品吗?”埃利奥特感叹道,“魔法是三件武器的核心,红水晶组成的魔法阵正在协调三个部件之间的共振频率,促使形态改变发生。”   “除了发射能量射线的主法阵和隐藏着沙盗之王留言的冗余法阵,上还有第三个法阵存在?”占星术士大吃一惊。在“巴克特里亚的疾风”上他对进行了详细的研究,凭借降临者的力量破解了魔法阵的秘密,没想到赫夫茨巴赫的实力还在他们想象之外,居然在十三颗红水晶中隐藏了另一个自动运行的魔法触发器。   忽然间阀门运动声、蒸汽喷发声与法阵充能声全部消失,一阵柔和的光芒传遍室内,如同温暖的春风拂过发梢。地面上崭新的武器逐渐冷却,汉娜·斯图尔特慢慢弯下腰,用修长有力的手指抚摸流畅的钢铁轮廓线,柔声道:“好久不见了,我的‘海军上将’……”   身穿红色斗篷的高挑女人捧起了崭新的武器。新生的“海军上将”是一柄泛着银色金属光泽的大枪,来自于“夏日之白樱”的十三颗红水晶与秘银丝线浮现在枪体表面,构成惊人美丽的繁复花纹,蒸汽机械被隐藏在内,只留下枪械最后部的六个排气孔,三根粗细不同的枪管以流畅的线条结合在一处,枪口下方的短刺刀闪着冷冷的寒芒。这是一件集工匠美学、武器美学与暴力美学与一体的精美工艺品,就算距离五步开外,也能感到来自大枪的雄浑魔法力量。   “当年的费恩·斯图尔特就是凭借这件武器纵横无尽沙海的吧。”占星术士神往地评论道。   “来一发!来一发!”丹尼亢奋地叫道,“你还记不记得死鬼老爸一枪打碎整条敌船的事情?最大功率发射的‘鬼神弹’可是有一击改变地形的威力的!”   汉娜手握枪柄,左手托起枪管,微微眯起眼睛,“使用方法很清楚,不过就算低功率发射的话,这栋房子也经受不起吧?”   “啊啊,没关系,这次的房东很慷慨,让我们任意使用离珠旅舍的空间,也就是说现在整个小镇都算是黑猫咖啡馆的营业范围,随便破坏没关系,杀人也不要紧。——不如冲着彼勒开火吧?”杜兰夫人毫不在意地指着男侍者。   “又是我?”愁眉苦脸的侍者叹口气,“为什么每次都要我倒霉?偶尔也该轮到约芬妮吧?”   汉娜·斯图尔特左手一转,将最粗的一根枪管安装到位,原来三根枪管是可以旋转的,用于发射的是位于中心线位置的那根。大拇指轻轻拨动扳机上方的旋钮,“来了。”她毫不犹豫地瞄准彼勒扣动扳机。   “嗤……”六道白色蒸汽喷薄而出,由蒸汽和魔法双重力量推动的弹丸破膛而出,“轰隆!”惊天动地的爆炸在眼前发生,带着诡异绿色尾焰的火团将男侍者同他身后的建筑物一齐化为灰烬,火球余势未消,斜斜破开墙壁与天花板飞向天空,十几间客房被掀去屋顶,这个奇怪的火团不光会将所有阻碍物烧毁,还探出无数绿色触手将惊呆的房客们卷了起来丢进火团中,像一头边飞行边掠食的魔兽般飞向远空。“海军上将”的一次攻击就毁掉了小半个离珠镇,吧唧吧唧的脚步声传来,浑身湿漉漉的保护者若尘惊慌失措地出现在门外,“这这这这是怎么搞的啊?”   杜兰夫人打了个响指。干草叉伙伴们眼前一花,小酒馆平静依然,汉娜手中的大枪没有击发过的痕迹,彼勒仍然愁眉苦脸地站在柜台边。   “我懂了。‘血风暴’中囚禁着无数亡灵,‘鬼神弹’就是利用亡灵的力量造成毁灭。”玫瑰骑士立刻得出分析结果。   “恭喜你,汉娜。”龙姬向着斯图尔特当代家主颔首致意。汉娜脸上只有淡淡的笑容,但约纳知道她在平静的外表下一定心潮澎湃。“等等……”丹尼忽然一愣,“这下三把武器都归你了,我岂不是没得用了?好歹给我留点什么防身吧?”   “咳咳。那么下一位是黑发的女人。你要‘可以尽快赶到那个人身边的道具’,你的记忆中没有关于这种道具的信息,我无法凭空创造出来。但我可以帮助你创造一样东西让那个人尽快赶到你身边来。”老板娘说着让人头昏脑胀的话,“这个应该能帮到你吧。”   龙姬的眼神凝固了。她的眼睫毛微微颤动着,黑而深邃的瞳仁凝视着杜兰夫人手中的物件。“这不可能。这是违反因果律的。”东方女人的声音像凝结着冰花的冻水,“这柄剑还在那个人手中。”   “睚眦!”约纳情不自禁发出惊呼。他一眼就认出了这柄诡异的长剑。老板娘手中握着的通体漆黑、死气沉沉、表面布满斑驳锈迹的长剑正是阿赛——应该说是刺客之王吧——深藏于异界的真身所使用的名剑“睚眦”。占星术士立刻想通了其中关窍:“不,龙姬,在摩睺罗伽的刺杀行动中,阿赛的‘睚眦’与‘饕餮’两柄佩剑都被梵天毁掉了,其后他一直是赤手空拳在战斗呢。”   龙姬伸手握住破旧沧桑的剑柄,“也就是说,那个人会感觉到这柄剑重现于世间,并且不顾一切来找我?”   “没错。”杜兰夫人笑了起来,“不错的解决方法吧?那么,下一个。蓝袍的小子,你想要的东西太复杂也太不明确,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   东方女人将“睚眦”紧紧抱在怀中,退到一旁默然无语。锡比坐在室长大人肩头,同毫无知觉的大叔说着悄悄话。斯图尔特兄妹在研究着新生的“海军上将”,埃利奥特紧握着红土平原之王的证明,以目光给予约纳鼓励。占星术士站在杜兰夫人面前,重申道:“可以指明前进道路、将伙伴们凝聚在一起的道具。”   “喂喂。很烦人啊。”老板娘摆摆手,“都说了这种莫名其妙的道具根本就不存在嘛。这样吧,不如我送你一个礼物怎么样?既然我们身处高塔离珠这里,这个礼物可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呢。”   约纳不禁扭头望向玫瑰骑士,骑士考虑了片刻,点了点头。   “好的,我愿意接受你的礼物,杜兰夫人。”约纳回答道。   “很好。”杜兰夫人说道,“我的礼物就是:你可以进入通天塔‘离珠’进行试炼,花一个月、一季度、一年、一辈子都没关系,当你离开通天塔的时刻就会回到现在的时间和地点,你的年纪也不会改变。但有一件事是确实会改变的:你会变强。你的信念有多强大,可以在试炼之塔爬得多高,你就会变得有多强。”   第16章 通天塔试炼(上)   “什么?”约纳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但埃利奥特抢先开口道:“我们当然愿意接受这个礼物,杜兰夫人。如果没猜错的话,能做到这一点的原因在于整座高塔‘离珠’现在都是黑猫咖啡馆的一部分,你对通天塔内的时间与空间也拥有绝对控制权。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约纳阁下发表了什么拒绝您好意的无稽之谈,那也只是一时冲动,请千万不要当真。”   “我拒绝!”占星术士立刻高声喊道。   “瞧,就是这样。”玫瑰骑士无奈地摊开手臂,“请勿当真。”   17岁少年转身望着骑士,焦急道:“你干什么啊埃利,我是真的不愿意接受这个礼物,以我现在的实力进入试炼之塔的话根本无法攀登多高,不是白白浪费机会吗?如果要去的话,也应该是你、龙姬或者锡比、汉娜这样的强者进入哪。”   “对,强者。”丹尼·斯图尔特沾沾自喜地指着自己的鼻尖,“等等,你是故意略过我的名字吗货物朋友?”   埃利奥特微笑道:“不,一个世界具有一个世界的规则,我们相信杜兰夫人的礼物是不能转赠的,这是一声难得的机会,勇敢地去吧,同时请千万注意安全。通天塔内的规则我们并不了解,但从每隔十层出现的出口来看,‘适时放弃’是很重要的信念,请牢记要量力而为。”   老板娘不耐烦地撇着嘴,啪啪拍打着围裙上的面粉:“商量好了没啊?赶紧送你进去我们就可以收工了,哎呀哎呀……下一次在哪里开店呢?可千万别再找到黑猫咖啡馆了啊各位!”   彼勒愁眉苦脸地附和道:“就是这样。一次次死掉快成了我的工作内容了。又没有加班费可拿。”   红发的约芬妮笑道:“我可是挺喜欢这几位顾客的,黑猫一定也很喜欢他们,不然不会再次出现在干草叉小队面前。”   “好吧,我接受这份礼物,杜兰夫人。”约纳终于重重地点了点头。他心中充满惴惴不安的惶恐,没人知道高入云端的通天塔“离珠”内藏着怎样的机关与怪物。按照龙姬的介绍,每年成千上万怀揣梦想的武者从南商国各处蜂拥而来,等待试炼之塔的大门向自己敞开,只有不到百分之一的幸运者能够通过高塔的遴选,登上神秘高塔的第一层阶梯,他们之中又只有不到百分之一的超级幸运儿能从试炼之塔全身而退,带着浑身伤疤与大大飙升的实力回到地面。   他们的命运将完全改变,大陆从来不缺乏对绝对强者的崇敬,南商队、各大家族势力与各个行会都在离珠旅舍安排了眼线,每次“青铜之门”开启、试炼者回归的时刻,就是各个势力明争暗夺、争抢新诞生的实力者的时刻,对离珠小镇来说不啻为一场别开生面的庆典。万分之一的幸运儿,得到万人之上的礼遇,这听起来是符合逻辑的,但没有人关心那些被高塔吞噬的失败者,高塔内的空间是分层独立的,试炼者之间不会相遇,所以遇难者的尸骨会被永远埋藏在高塔内,再见不到明朗的日光。如今离珠旅舍外许多徘徊不去的无权者就是这些试炼者的朋友和家人,他们抱着一丝渺茫希望长久停留在这个小镇,等待试炼者凯旋归来,一年,五年,十年,时间流逝,花光了钱财的他们只能沦落为镇外的游魂,可历史上耗时最长的一位试炼者足足花了十五年零四个月才从第三十层离开高塔,谁知道下一个太阳升起的时候,自己的亲人朋友会不会从青铜之门昂首而出?   每座高塔都有三个大门:试炼者进入的“黑铁之门”、试炼者半途离开的“青铜之门”和试炼者登上塔顶彻底征服高塔之后的路径“白银之门”,当然在东方大陆漫长的历史中,能够从白银之门昂首离开的人从未出现过。   “可以随便带什么东西进去,床弩、战车、大炮,什么都可以。这座塔很奇怪,我只能帮你打开大门,抹去时间和空间的印记,不过里面是什么情况我可摸不清楚,死掉的话概不负责哦。”杜兰夫人走到约纳身边,将右手放在占星术士的肩膀上,一边轻飘飘地撇清责任。   汉娜走了过来,眼神充满担忧之色,伸手将怀中的魔法火枪“海军上将”递向少年,“你干什么啊败家妹妹?那把枪给我摸一下都不肯,居然就这样交给外人吗?斯图尔特家仅剩的一点好东西都要丢光了!”丹尼立刻跳着脚哇哇叫道,同时悄悄把自己想要交给约纳的短剑掖回袖底。   “不,谢谢你,汉娜。我有它们就够了,毕竟是一名占星术士,我要用属于我的方式来战斗。”约纳举起法杖席拉霏娜向汉娜示意。   这时龙姬走到占星术士身边,俯下身子在他轻声说了一句话。“什么?”约纳呆呆地开口道,东方女人身上若有若无的兰花香味、发丝拂过脖颈的麻痒感觉和凤仙花般艳丽嘴唇的温度让他心潮涌动,耳边嗡嗡作响,一时间没听清她说了些什么。龙姬摇摇头,凑近约纳的耳朵复述了一遍。   “啊?”听懂了女人的密语,三级占星术士反而更显得迷茫,“你是说,没座高塔中都有这样一个……”   龙姬竖起一根手指,“嘘。”   杜兰夫声道:“好了没?好了就出发了啊。”   东方女人站在玫瑰骑士身边,黑眼睛静悄悄地瞧着他。丹尼竖起大拇指,汉娜却转过身,仿佛不忍心亲历这场分别。“加油啊老哥!”锡比坐在室长大人肩头,用力挥舞着小拳头,“我和大叔会在这里等你的!”   “搞得这么隆重,又不是骑士小说里面的场面……”老板娘瘪着嘴评论道,“在你们都没察觉的时候就结束了,如果一秒钟后这个蓝衣服的小子还站在这里,说明他成功通过了‘离珠’的试炼;如果他消失了,说明他被通天塔吞掉了,那我也没什么办法,毕竟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嘛。”   “一秒钟?你说话的时候已经过去一秒钟啦老板娘!”斯图尔特家的男丁叫道。   “是啊,所以已经结束了啊。”杜兰夫人冲干草叉的伙伴们眨眨眼睛,眼神明亮得像两盏晨星。她的右手还放在占星术士的肩头,仿佛从来没有移动一下,那个穿着蓝色占星术士法袍、满头卷发、手执法杖的苍白少年也毫无变化,就连脸上略带惊慌的表情都没有改变。   “唔,做得不错。”老板娘拍拍少年的肩膀。   改变确实发生了,每个人都注意到d·约纳二世的眼神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如果说之前的占星术士拥有一双清澈、无辜、充满困惑的眸子,那么一秒钟后蓝袍术士的眼瞳已经完全将天真的美好与年轻的迷惘抹去,蜕变出黑夜火炬般坚定无匹的目光。   “啊,大家。”约纳足足花了半分钟打量场中的伙伴们,嘴角慢慢浮现出一个久违的笑容:“这么久没见到你们,你们都还在这里,真是太好了……”   丹尼奇怪地端详着他:“你说什么啊,不过是一秒钟而已嘛。”   “整整两年,丹尼,整整两年。”占星术士略显陌生地低头瞧瞧自己的身体,“我不停地向上攀登,与数不清的魔怪战斗,高塔里面没有日升月落,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忘记时间流逝,每一次月光精灵能够被召唤出来时,我就在自己的衣袋里放入一粒小石子,在我离开第七十层出口的时候,小石子已经坠得我步履维艰。我数了数,一共是七百三十颗石子,我在暗无天日的通天塔里面渡过了整整两年。我的身体在不断成长,我长大了……但那只是幻觉对吗,杜兰夫人?”   老板娘回答道:“你身上的时间与空间都被归零了,你可以把这段记忆当成是幻觉,事实上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渐渐忘记这段不真实的过去,因为毕竟那不是你生活的时空中发生的事情。不过这段经历给你带来的改变是真实的,尽管精神、生命和身体还是原来的模样,可你对自己曾经拥有过的东西一定有了深刻的理解,——这种知识与体验就是我送给你的礼物。此后的日子里,你不用再在变强的道路上四处摸索,正确的方向已经展开在你眼前了。”   “是的,杜兰夫人。”约纳抬起右手,目视空无一物的手掌,“这是非常宝贵的财富。”   “呼,终于搞定了。”杜兰夫人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打个疲倦的呵欠:“真是累人啊,彼勒,约芬妮,我们走吧。”   约芬妮提醒道:“老板娘,我在他们的记忆里看到了瑟尔菲娜的踪迹,你不想对那个女人做点什么吗?”   “今天没那个心情。滥用因果律的人总会受到因果律的制裁,没人能永远欺骗规则的。”老板娘摆摆手,“再见,烦人的家伙们,希望再也别见了。”   第17章 通天塔试炼(下)   “最后一件事,杜兰夫人。”埃利奥特彬彬有礼地鞠躬行礼,“按照之前的约定,室长大人的躯体就暂且托付给黑猫咖啡馆保管,直到有一天我们集齐七件诸神之刻印、从死神乌芒的领域找到室长大人的灵魂之时,再来取回这件属于我们的物品。所以当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我们需要有找到黑猫咖啡馆的方法。”   老板娘愣住了。“……我从来没碰到过这种事。”她烦躁地原地转了个圈儿,“你们两次进入我的地盘已经算个奇迹了,难道以后黑猫咖啡馆还要随时被你们召唤不成?不行不行……”   玫瑰骑士微笑道:“那是锡比小姐愿望的一部分,杜兰夫人,在她的愿望完成之前,我们与黑猫的羁绊就不会结束呢。”   红发的约芬妮和愁眉苦脸的彼勒一左一右走到杜兰夫人身后,老板娘叹了口气:“算了……就这样吧,当你们要完成愿望的时候,咖啡馆自然会出现的。再见,恼人的客人们,——你们享受到食物的美味了吗?”   “非常美味,谢谢你,杜兰夫人!”干草叉的伙伴们发自内心地回答道。   三个人像轻风一般消失在眼前。身边的景物改变了,约纳发现自己站在一间空荡荡的房间中央,墙壁和地板都是未经打磨的木板钉成的,天花板糊着白纸,窗户半开半敞,不过透过窗户可看不到睢阳城的风景,无权者密密麻麻的破烂棚屋挡住了视线。无数闪着绿光的眼睛出现在窗外,流着口水的无权者们拥挤在窗口向内窥探着,可没有一个人敢于逾越窗棂那条无形的警戒线。   托巴的躯体也随着黑猫咖啡馆消失无踪,锡比从大叔肩头掉落地面,孤零零站在墙角,嘴巴一瘪像要哭出来。怀抱着长剑“睚眦”的东方女人走过去,无言地搂紧小蚂蚱的肩膀。   “天字号第叁!”丹尼忽然叫了一声,指着墙壁上被火把光芒照亮的铭牌,“原来这里就是我们的客房啊。——居然连张床都没有?太离谱了吧!”   “无权者保证的是安全,并不是享受,与樱桃渡相比这里算是不错,起码地板是木头的,丹尼先生。”埃利奥特说道,策动独角兽走到窗边,俯下身关闭窗户,将蠢蠢欲动的无权者们关在窗外。   “大家。”约纳忽然开口,“我有事情要对大家说明,在彻底忘却之前。两年的记忆正在像清晨阳光下的露珠一样蒸发,我必须赶紧说出来。”   伙伴们围拢到他身边,占星术士皱起眉头想了想,道:“两年前,——我是说通天塔之前——龙姬小声跟我说了一句话,她说根据凉隋国龙家宗室秘藏的古老文本,每座高塔第六十九层都有关于诸神之刻印的线索,为了这条提示,我拼劲全力攀上了通天塔第七十层,许多次差点失去生命。对不去,埃利,我应该听你的话,学会适时放弃。”   玫瑰骑士点点头,没说什么。龙姬开口道:“那是龙家宗室藏书院里最古老的典籍提到的事情,这么多年过去,关于神器的线索可能早已不准确了。”   占星术士同意道:“是的,需要首先说明的是,七件诸神之刻印中的三件在我身上,都是按照预言而行动的过程中、机缘巧合下得来的。这是文字与绘画之神席拉的刻印,‘神念’的席拉霏娜。”他说着,举起左手中貌不惊人的法杖。   丹尼·斯图尔特瞪大了眼睛。   “这是智慧与启蒙之神艾丁的刻印,守护的艾丁蒙特。”少年指着花纹繁复的腰带。   丹尼·斯图尔特张大了嘴巴。   “这是战争与铁匠之神拉齐的刻印,南大陆称为‘黑龙王之剑’的圣器,暴戾的俱利伽罗。”约纳摘下项链轻轻一挥,散发着灼热黑炎的长剑出现在右手中。   丹尼·斯图尔特的下巴“吧嗒”一声掉了下来。   伙伴们表情各异,埃利奥特与龙姬起来并不惊奇,应该早就察觉了三件神器的存在,汉娜脸上浮现温暖笑意,是在为占星术士的强大而感到欣喜,“老哥,你真棒!”锡比雀跃着挥舞手臂,庆贺离大叔的复活又近了一步。   “大人。”斯图尔特家的男丁正色道,“您真是的,怎么不早说呢?身上带着这么贵重的东西,万一遗失了或者被抢劫了可怎么是好呢?江湖险恶,行走在外身边一定少不了贴身保镖啦,整个大陆最好的贴身侍卫、厨子、水手、观察员和品酒师在此等待您的召唤!”   约纳根本没有理会他,“而我在试炼之塔第六十九层找到的信息,并不是关于这三件神器的,线索用西大陆、南大陆、东大陆通用语与精灵语四种文字刻在高大的黑曜石石碑上,原文如此:‘来自极寒之地的孤独行者跋涉了五千六百哩,死在草木茂密的水潭边,戴尖顶帽的男人安葬了他,却并未遵守诺言,将行者的外衣一起埋葬。‘““这个好像很容易解释。”埃利奥特沉吟道,“说的是冰雪之神萨笛的刻印流落到东方大陆,被魔法师协会得到的故事。这条线索的用处不大,世人皆知有一件诸神之刻印被掌握在魔法师协会手中,了解到具体是哪件神器,对获取神器并无帮助。”   “不能找他们借出来吗?用一下再还给他们就好啦。”锡比挽着龙姬的手臂说。   玫瑰骑士摇摇头:“你不懂得‘行会’这种东西,小蚂蚱。与扎维帝国独大的西方大陆、吐火罗统治下的南方大陆不同,东方大陆是权力、政治、势力与政权的竞技场,五大行会中的魔法师协会、占星术士协会、圣公会与数理学士协会总部都在这片大陆,更别说六个大国之间的合纵连横、相互倾轧,而每个国家内又有许多实力深厚的大家族不断进行争斗,——这篇看似平静优美的大陆,其实是个恐怖的绞肉机!就算南商国皇帝也无法从魔法师协会手里讨得半点便宜,我们这种不属于任何势力的独行者更是连大人物的面都见不上呢。”   “还有个很大的问题。”东方女人沉声道。   埃利奥特轻轻叹了一口气,望向占星术士:“是的,还有个很大的问题。约纳阁下,在南大陆时瑟尔菲娜夫人是追兵的领袖,听你说,她是赤枭兄弟会排名第九的高层人物。”   “是的,她……非常强大。”想到那几乎违法世间规则的恐怖“四执外道”之力,17岁少年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我们不知道她是出于什么原因去往南大陆,”骑士考虑了一下措辞,“但她的大本营在东方大陆。没错,她的世俗身份就是魔法师协会的执行副会长,掌握这个世界最强大魔法力量的女人。”   约纳说道:“也就是说,无论从哪个方面,我都必须与整个魔法师协会为敌了。”他的声音微微带着颤音,可经过试炼之塔锻炼的眼神依旧坚定,握住法杖的手指情不自禁用力,直到指节发白。   “我们必须与魔法师协会为敌了。”汉娜更正道。   “好吧,我先去写遗书。”丹尼毫无干劲地嘟囔道。   占星术士把法杖用力一顿,“我懂了。在塔中我已经背下了无名书的第八条预言,背叛者赛格莱斯预言的命运就是与魔法师协会纠缠的命运啊……第八条预言说道:‘融合一万种颜色会变成灰色,融合一万种元素会变成灰色,第四个太阳升起的时候,阿亚拉沉没于灰色的湖泊’。”   “什么灰色?第四个太阳是怎么回事啊,明明只有三个的说。”锡比挠挠头说。   玫瑰骑士忽然睁大眼睛,独角兽感受到共生体异样的情绪,四蹄不安地原地踏动,毛茸茸的小精灵从埃利奥特的披风下钻出来,担忧地绕着骑士的胸甲盘旋两圈,然后隐在背后的阴影中。   “是的,埃利,我也认为这是不祥的预言。它预测的是我的死亡。”约纳挺起胸膛朗声说道,仿佛在讨论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汉娜·斯图尔特明显身体一颤,可红衣女人只紧紧抿起嘴唇,没有说什么。   “我不会害怕。无论命运将带领我到什么方向,只要有你们在我身边,我就不会低下头颅。”约纳的眼神燃烧着不屈的光芒。七百三十天的记忆正在如潮水退去,可经过磨砺的灵魂显示出成长后的韧性,他已经不再是那个爱哭的少年。   “轰!”正在这时,一团耀目的火球在窗外升起,雪亮的光芒透过窗户纸将众人的身影长长投射到地板上。冲击波紧接着席卷而来,两扇窗户被撕成碎片,暴风卷着窝棚残骸、碎草、泥土和无权者的血肉吹入房间。一片混乱中,几个明黄色光点出现在众人的胸口,如同有生命般在心脏的位置游移不定。   “是澹台家的杀手!快速移动,不要被锁定!小蚂蚱与汉娜小姐火力覆盖还击!”埃利奥特大声喊道,用骑枪拨打开碎砖断木,俯下身猛地将丹尼·斯图尔特推离原位。“嗖!”轻轻一声破空的锐响,墙壁上多了一个光滑的孔洞,这一颗弹丸打穿了七重墙壁,直到被遥远走廊上一个愤怒的男人抓在手心,狠狠捏碎。   “是谁敢挑战离珠旅舍保护者的权威?”湿漉漉的若尘大人怒吼着大踏步走来。   第18章 澹台五重岚(上)   “轰!”一场更猛烈的爆炸发生了,天字号第叁号房间外侧的墙壁被冲击波彻底摧毁,爆风携带着子弹一样的残砖碎瓦飞射而来,“小乖!”约纳毫不犹豫地拧开封印玻璃罐召唤月光精灵,“这次好像是个大场面呢,约纳老兄!”绿发的精灵兴奋地飞出鹿皮包,挥手布下纯白色的菱形空间之盾,嵌入空间碎片的砖石失去速度哗啦啦跌落在地。   “咦,这是什么地方?”小乖忽然左右看看,显得有点迷茫,“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我们在一个很黑很丑但每天都可以打架打到过瘾的奇怪地方过了好长时间,你已经长成大人了约纳老兄。原来根本没什么变化嘛。”   “打完仗再叙旧吧!”占星术士唤醒腰带艾丁蒙特的漂浮、防御、恢复法阵,开始引导席拉霏娜上的攻击星阵。   这时汉娜手中新生的“海军上将”猛烈开火,一号枪管射出的是连发的高速弹丸,她刚扣下扳机,一片恐怖的弹幕就洒满视野,大枪后部的排气孔喷出浓密白烟,“突……”枪口的火舌连成一片,枪声是如此密集,以至于听起来不像数千发子弹射出,而是一声悠长的鸣响。几名敌人刚露头就被压制回去,外面传来短暂的惨呼声。在铺天盖地的子弹中,锡比的蛇箭偶尔银光一现,像是蝗虫群中致命的蚂蜂。丹尼·斯图尔特空着手焦急地转来转去,不时捡起一块碎石丢出去。   “九个人……不是底比斯圣队,而是交替掩护的松散阵型。”玫瑰骑士横矛冷静观察着前方,“这不是兄弟会的正规军,而是澹台宗家武装力量的突袭,九个人的攻击模式都是相同的。”   龙姬将布满锈迹的长剑“睚眦”小心地背在背后,抽出自己的短匕,“给我一点时间,埃利,我要召唤白骨帝皇。”   “不。”埃利奥特用手按住东方女人的肩头,面色平静道:“这回不必我们出手了,兄弟会不会犯下这种错误,我们猜是澹台家的某位当权者一时冲动做出的决定吧。保护者会替我们做出反击的,毕竟这是他的地盘呢。”   话音刚落,若尘大人就破开房门气势汹汹冲进房间。一个黄色光斑出现在他湿漉漉的胸口,白衣的保护者低头看了一眼,面露不屑之色:“澹台离宫的人吗……三番五次来找麻烦,现在旅舍经营这么惨淡都是你们害的!如果……”   他的话没说完,“嗖砰!”澹台杀手射出高速飞行的琉璃珠,“飞光”端正地击中若尘大人的心脏部位,巨大的动能直接将白衣男人推飞出去,轰隆隆撞倒两堵墙壁,倒在烟尘之中。   “……死了?”锡比满脸黑线地问。   “如果是保护者的话,起码跟老爹是一个级别,应该没这么容易被击败吧?”占星术士回头看了一眼,“螺旋三叉戟”从法杖顶端激射而出,雪亮的橙色光柱横扫整个战场。外面变成一片火海,但约纳根本没有在意攻击结果,而是借短暂的平静开始准备新的攻击星阵。130-77“光、热及形态变化”的橙色星际线与21-814“重力及平衡”的深蓝色星际线同时被三级占星术士拨动,两种属性的能量碎片纷纷扬扬落下,被星阵的两个储能部分分别吸收,以“流光”星阵的原理输出的无属性能量将两种截然相反的星辰之力割开,三股能量缠绕成橙、蓝、白三色光芒,在星阵中循环往复,散发着恐怖的热度与不安定的电芒。   这就是降临者在“皇家之星”号顶层所发明的新攻击星阵“核爆三叉戟”,当时约纳就将原理深深记在心底。虽然不甘心承认,但来自异界的降临者确实具有超越他的见识与智力,对星阵的理解比他更加透彻。在那段虚无缥缈的攀登通天塔的记忆力,他一次次试验着这个威力巨大的星阵,一次次失败、慢慢摸索到两种能量混合湮灭的规律,逐渐掌握了这种在占星术士协会内被封禁的危险武器。如今虽然精神力与生命力都恢复原状,但对星阵的理解并未消失,17岁少年悄悄振动着宝石中镶嵌的秘银丝线,对星阵做着细微调整,直到一切趋于完美,——以他目前的精神力水平能够控制的极限的完美。   按照约纳的估算,现在全力施放的“核爆三叉戟”换算成拉辟多斯度能达到300度以上的威力,那是“灼热射线”的十五倍以上!尽管不明白“核爆”二字是什么意思,不过这种惊人的力量已经大大超过他的占星术士等级,就算柯沙瓦老师施放的“重力审判”也不过是这个级别而已。   不过又一次,检定新星阵威力的时刻尚未到来。一道白影从断壁残垣中“噌”地跳出,愤怒地吼叫着冲了过来,那个长发、白衣、浑身滴水的男人不是保护者若尘大人还能是谁?他的胸口有一个葡萄大小的红印,但仅此而已,澹台杀手无坚不摧的“飞光”连他的皮肤都没能打破。   “让开!”保护者吼道,“让我来料理这些不知好歹的家伙!”   埃利奥特默默地把伙伴们分开两边,让出一条通道让这个恼羞成怒的男人走过。四个光点立刻出现在他头、胸、腹和胯部,若尘大人凛然无惧地喊道:“来啊!用你们的玻璃弹珠子打我啊!小孩子玩的东西我要怕的话……”   “砰!砰!砰!砰!”四道“飞光”同时命中,白衣男人整个人翻滚着飞了出去,将地板都砸得稀烂。墙壁轰然倒下,隔壁客房中两个衣着华丽的房客目瞪口呆瞧着滚进来的男人。   “没用!没用!没用!”保护者再次蹦了起来,摇摇摆摆大步走来,身上又多了几处红印而已。   “这家伙的身体是什么材料做的啊,明明没用防御措施啊?”小乖坐在约纳肩头评论道,“连关键部位都那么结实吗?”   锡比放下长弓凑了过来,绿色的大眼睛瞅着魔法精灵:“这是什么啊老哥,可以给我玩吗?”   “你才是玩具!你全家都是玩具!老娘可是正宗的魔法精灵公主,魔法元素的自然结晶,来自北方大陆的淑女,优雅与高贵的代名词……”月光精灵跳着脚急道。   “优雅个屁啊!瞧你说话的样子哪点像淑女啊!还不穿衣服飞来飞去,羞不羞啊!”小蚂蚱立刻不甘示弱地回击道。   “老娘又不是人类,要衣服那种自欺欺人的东西干吗用啊!美好的身材就是天然的艺术品,这种自豪你是不会懂的,平胸女!”小乖叉着腰骂道。   “呸呸呸呸呸!我才不是平胸女,……只是年纪还小没有开始发育呢!”锡比怒气冲冲叫道,一边偷偷向约纳看了一眼,露出“如果敢说出我的真实年龄就弄死你”的威胁表情,“哪像你啊长着一副蝗虫一样的翅膀还得意洋洋的,还没有一只三线虫大呢,美给谁看啊暴露狂!”   “平胸女!”   “暴露狂!”   两个女人一旦吵起来,约纳只能捂住耳朵,简直像被精神攻击魔法直接命中了。说起来北方精灵是北方大陆古老的类人种族,而魔法精灵在若干个世代以前踪迹遍布大陆,但其根源也在北方的那座神山,半精灵锡比和月光精灵小乖应该算是半个老乡。不过两个灵魂的调性若是不合的话,第一次见面就会演变为一场战争,现在占星术士才算了解到什么叫天生的死对头。   “平胸女!”   “暴露狂!”   这时玫瑰骑士轻轻一拍鞍鞒,恍然大悟道:“我们懂了。原来若尘大人的能力是这样。”   “怎样?”龙姬问。   “你看他的脚印,龙姬小姐。”埃利奥特指着保护者留下的足迹。房间地面以坚实的硬木制成,但白衣男踏步走来的时候,每次落地都会踩出木屑飞溅的脚印,赤足的轮廓清晰地印在地板中。“另外,‘飞光’的力量有多大你是清楚的,一个人若是正面抵挡住攻击的话会飞出多远?”   东方女人立刻想到了关键,“我知道了。你是说他的体重不一样对吧,你猜有多重,三百磅?”   玫瑰骑士摇摇头:“起码在两千磅以上。比我与独角兽加在一块儿还要重。”   “但他的体形很正常,也就是说,身体的密度高得可怕。怪不得‘飞光’无法击穿他的胸膛。”龙姬点头道。   “但同时身体的负担就会很重,所以他在不战斗的时候需要浸泡在那种粘稠的液体中,减轻骨骼与肌肉的受力。浑身黏糊糊的……只是这样做的后遗症而已吧。”骑士说道。   这时若尘大人已经气势汹汹地冲出屋子,一名黑衣的杀手不知从哪跳了出来,保护者轻轻一挥手,敌人就狂喷鲜血飞了出去。“叫你们管事的出来,是七重还是九重啊?”白衣男人抹一把脸上的血水,大声道。   “两位大人都到了,我的名字是五重岚,若尘大人。”出乎意料的是,一名黑衣人居然正面走来,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   第19章 澹台五重岚(下)   “喔,比预想的人数还要多呢。”埃利奥特忽然轻呼一声。外面无权者的窝棚被大面积摧毁,一片焦土中数十条黑衣人影踏着火焰与星光走来。仔细看去,这些人身上的布衫、裙裤与蒙面巾都是不反光的深蓝色,在暗淡光线下比纯黑色更显得隐蔽,从身材来看这些澹台杀手并非清一色的男人,有几条窈窕纤细的身影出现在队伍后方。   “五重岚?你是多闻二爷那一支的子弟吧,‘飞光’练到第几重了?”若尘大人昂首站在窗前,——说是窗户,也只剩半条烧焦的窗棂摇摇晃晃悬在椽子上而已,但无论存在与否,那都是“离珠”小镇与外面世界的分界线。   一名高大的杀手摘下蒙面巾,露出一张布满黑胡子的粗豪脸孔,他低着头,脸上神色非常恭敬,完全看不出是片刻之前用致命的术法进行突击的指挥者,“是的,多闻二爷是我的堂叔,‘飞光’刚练到第四重,年底的考核若是达不到第五重,这个姓氏就要被夺去了,真是惭愧。”   “你刚才说那两个小妮子也来了?”离珠旅舍的保护者伸手指着影影绰绰的远处,几滴液体从指尖落下。   “是的,若尘大人,两位大人都到了。这次行动是多闻二爷与独行三爷联手布置的,所以两位大人联袂到来。”五重岚老老实实回答道。   白衣男人皱起眉头,“这是一年之中的第几次了?澹台家是新丁太多,要借我的手加以洗练么?我是不在乎多杀几个人,可总这样骚扰我的房客,旅舍的生意何时才能好转啊。”   五重岚弓着身子没有说话。这时杀手队伍出现轻微的骚动,自觉地分成两边,拱卫着两个黑衣女人走来。左边的女人摘去面纱,露出一张圆如满月、齿白唇红的可亲面孔,右边的女人掀起盖头,现出下巴尖尖、眉梢飞扬的娇俏脸庞,“若尘哥哥。”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并不亲近,彼此保持着礼貌又戒备的距离,但一个圆润温软、一个清脆俏丽的声音同时响起,向白衣的保护者齐声致意。   “七重夏纱。”若尘大人冲左边的女人点点头。   “九重素。”他又冲右边的女人点点头。   “你们是不是非要搞死我才甘心啊?!才清净了两三天就又来捣乱了,澹台家的攻城战都快变成离珠旅舍的保留节目了知道不知道?!我好不容易招揽到几位贵客,打折酬宾出血甩卖的价格人家才勉强同意住一晚上,这下子不是又要卷铺盖走人了?!不说这几位天字号第叁的贵客——各位客官一看就是见过世面的,一点都不害怕——你瞧瞧隔壁天字号第陆的两位老爷,这会儿已经不言不语了,一定是气得半死、准备收拾东西开拔啦!那个谁,快去问问老爷有事没事!”保护者忽然张开嘴巴气急败坏地吼道,一只手指着澹台众杀手,另一只手指着被自己撞破的墙壁方向。   两名青衣小帽的伙计不知从哪钻了出来,蹬蹬蹬跑到那件被撞坏墙壁的客房,跪下来检查客人的情况。“他们没生气,若尘大人。”一名伙计说。“也不打算离开。”另一名伙计说。   “果然也是见过世面的老爷!”保护者喜道。   “死了。”两个伙计坦诚道,“估计是被您飞过来的时候压到了,瘦一点的老爷嵌进地板里去了,胖一点的老爷吐出一地肺头和肠子来,估计是救不活了。”   笑意渐渐消失,若尘大人的神色变得前所未有地冷峻:“不仅挑战我作为保护者的权威,还在我面前无情剥夺被租赁协议保护的房客的生命,这种罪有多重,七重和九重,你们懂得么?——那个谁,把两位贵客刨坑埋了去,身上一定要搜干净,赤条条来,赤条条去,烧两张纸,别简慢了贵客的最后一程。”   两个伙计应道:“得嘞,大人!这事我们常干,放心吧您呐!”   “至于你们……”保护者望向澹台杀手。   “唯有一死,若尘哥哥。”两个少女齐声答道,“请您千万不要怜惜我们!”   以上的一切对话都是以晦涩难懂的东方大陆通用语进行的,龙姬不断地给大家作着现场翻译,丹尼·斯图尔特装作自己能听懂的样子,自己站在一边摇头晃脑不断发表评论。   发生在眼前的一切让约纳有点迷茫,“原来不是冲着我们来的?虽然同是澹台杀手,可与底比斯圣队里的兄弟会成员不同,这些人看来根本不认识我们呢。”他特意向外面挥挥手,几名杀手瞧了他一眼,不感兴趣地扭开头去。   “也就是说,澹台家只有少部分成员加入了赤枭兄弟会,家族高层可能对此毫不知情。”玫瑰骑士点点头,“应该算一个好消息吧,这个古老家族的实力不可小觑。”   龙姬玩弄着一缕缠着银丝的黑发,出神道:“我在凉隋国的时候就听说过睢阳城外澹台离宫的威名,除了那个人的暗杀者组织之外,澹台宗家是整个大陆最有组织性、注重信誉、实力强大的杀手集团。他们使用的‘飞光’是将特别炼制的琉璃珠埋入身体内部,通过体内经络运行的力量,将柱子加速之后挤压出去,弹丸飞行的速度比最精良的飞行武器都要快,一旦被锁定,根本无法闪躲。若执行潜入任务,澹台杀手根本不必携带任何武器,可以轻易混入戒备森严的场所,深藏体内的琉璃珠能够躲过任何严格的探查。”   正说着话,外面的黑衣人忽然簌地四散开来,霎时间就隐藏于断壁残垣中不见踪影,纷乱的明黄色光斑在屋内飞舞,如同正午透过树荫的阳光碎片。“向这边收缩!我们不是目标,不要被误伤。”埃利奥特抬起骑枪发动了一次短暂的冲锋,“轰!”木板墙壁被骑士正面撞碎,通往隔壁房间的通道出现了,干草叉的伙伴们快速撤入天字号第肆房,远远观察着这场莫名其妙的战局。蝴蝶般飞舞的光斑忽然在同一时间凝固,若尘大人唯一能做的就是伏低身体,用手臂护住眼睛。   “刷。”如同轻风拂过山岗,无数条淡淡的流光布满整个空间。就算集中全部精神,占星术士还是没有捕捉到弹丸的轨迹,一声轻响过后,战场化为狰狞可怖的马蜂窝,数不清的深邃孔洞出现在墙壁、地板和立柱,空气的温度因摩擦而瞬间升高,又紧接着被夜风吹散。   “嘎吱吱吱……”房屋四壁传来不堪重负的呻吟声,灰尘自天花板簌簌而下,看起来这巨大建筑的一部分、纯木质的房屋即将崩塌,“埃利?”锡比惊叫一声。   玫瑰骑士平静地回答:“没事的,房屋是框架结构承重的,这种程度的破坏不至于倒塌。只要小心被落木砸中就行了。”   透过这间房间的窗户,正好能看见名为七重夏纱的女人正在发动攻击。她伸出右臂,丝织蓝衫自然滑落,露出丰腴白皙的手臂,丹尼刚赞了一声“好白!”,就只见莲藕般白嫩的手臂内部凸起一串鼓鼓囊囊的球状物,像无数虫豸在皮肤下面移动。丝网状的青筋浮现于肌肤表面,七重夏纱的整条手臂开始散发青绿色的诡异光芒,“嗖!”众人眼前一花,一道波纹自她手腕部位荡漾开来,腕骨处鸽蛋大的狰狞裂口像小孩的嘴巴一样张开,喷出青绿色的炎热气息,接着慢慢合拢。   “我的个卢塔大神啊,这就是什么澹台杀手的真面目!”斯图尔特家的男丁惨叫一声。   “安全地观摩战斗是正常的最好途径,别说话,注意看。”埃利奥特举起骑枪拨开头顶的碎瓦,像一座大伞一样保护着伙伴们。   一连串轰响自房屋内部传来,若尘大人白衣的身影撞破几重板壁一跃而出,身影高高地悬在月光中,“着!”他伸出右手捏成爪状,一名隐藏在夜色里的澹台杀手恰好出现在他身前,头颅被捏个正着。杀手毫不犹豫地收缩身体,蓝衫下浑身的肌肉像沸水一样起伏不定,耳朵、鼻孔和嘴巴同时喷出青绿色气体。   “啧啧。麻烦。”保护者放松手爪,身形像一块大石头一样砰然落地,一双赤脚深深陷入泥土当中。“轰隆!”空中的杀手居然自内而外爆炸开来,无数透明的琉璃珠夹杂着血肉、碎骨充溢了整个天空,高速弹丸打得草丛噼啪作响,就像半空中下起一场华丽的血肉琉璃之雨。   若尘大人举起右手护住眼睛,任凭弹雨打在身上,就这一瞬间停滞,数十个明黄色光斑又从四面八方聚集到他身上,光斑中隐藏着两个略显特殊、呈现淡红色的光点,那是七重、九重两位高阶杀手的瞄准线。   “喂,约纳老兄。我有一个问题。”就在这时,降临者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占星术士学徒脑海中响起。   第20章 十三彩琉璃(上)   “咦?今天没有表现的机会了,我、我先走了啊。”带着一丝慌乱,月光精灵化作一道绿光投入封印魔法罐。她感觉到了降临者异样的灵魂波动,不知为何,这个异界来客总让她感觉到害怕。   “魔鬼?”17岁少年轻呼出声,但灵魂并未出现一丝震颤,降临者与从前一样占据了他的躯体,可是约纳能从自己的眼睛清楚地看到世界,用自己的耳朵清楚地听到世界,凭自己的灵魂清楚地感受世界,他的意志并未藏入深深的识海,而是鲜明地停留在意识当中,如同水晶一样坚硬透明、熠熠发光。   “发生什么了?”少年人格的变化让顾铁吓了一大跳。距离上次登录“世界”没过多久就有这么大的进步,这个npc人格像泡在营养液中的癌细胞一样快速成长着,照这样下去恐怕用不了多久npc人格就会夺去自己的控制权,让游戏玩家彻底变成一个搭车看戏的局外人。这个推论让顾铁觉得啼笑皆非,他快速检视着近期的记忆,“一秒……七百二十天?这不是比《七龙珠》里精神与时间的房子还要赖皮吗?”中国人马上找到了原因所在,“原来如此,实质上的变化是不存在的,记忆也会消失,只是灵魂的强度被保留了……幸好是个偶然事件呢……”   “你说有问题要问我,问吧。”约纳平静地与魔鬼进行对话。   顾铁在这种态度面前显得有点不适应,他考虑了一下措辞,“呃,怎么说呢。这次我很快就会离开,也不是什么问题,就是想跟你讨论一下,这个,女人的问题……”   “女人?”少年设想过一万种诡异的问题,可绝对没想到异界的恶魔会吞吞吐吐说出这个字眼。   “是呀,女人是我最擅长应付的东西,但有些时候又会变成我最难面对的敌人,我有点搞不懂她们。”顾铁尴尬地说,“明明大家在一块上上床、取取暖,早上起来你上你的班,我睡我的懒觉,两不相欠,各取所需,多好,为什么非要用一种名为‘感情’的东西把两个人捆在一块儿?每当女人提起这个要求的时候我就觉得毛骨悚然,你能想象与一个女人过一辈子的样子吗?同一个女人?每天见面?毫无保留?打呼噜放屁撒尿都不避讳?这是不是很恐怖的事情?”   约纳想了想,“为什么是我?我不懂你所居的世界,你也只是这个世界的过客,为什么要找我讨论你的问题?”   顾铁老老实实回答:“因为在我的那个无趣的世界里,我没什么朋友。唯一的朋友又是个又正派又阴险的腹黑家伙,实在不适合讨论个人问题,他一拿那种鄙视的眼神瞧我,我就恨不得把舌头揪出来在脖子上绕三圈把自己勒死。我不知道该对谁倾诉才好,想来想去,唯有你可以与我分享问题,也不会用大道理来对我说教。而感情这种东西……理论上在哪个世界都是一样的真理吧?”   约纳愣了一下,“我记得我们在‘皇家之星’上的对话,你相信自我意志,而我相信身边的伙伴,我们并不是同类的人。——况且,对感情这个问题……”说到这里,17岁少年的灵魂忽然觉得一阵悸动从幽暗中升起,龙姬漆黑的眼睛、雪白的皮肤与飘扬的发梢从记忆中掠过,而脑海的另一边立着身材高挑、眼神坚定、身上带有好闻香味的汉娜·斯图尔特,女人身体柔软的触感重现于掌心,东方女人与“巴克特里亚的疾风”的船长都曾与他如此接近,偶然的肌肤之亲会带来触电般的刺痛,等回味时又转变为甜蜜的战栗。黑衣的女人与红衣的女人各自远走,黑暗中d·约纳二世的灵魂显得不知所措,比顾铁更难开释的纠结情感困扰着情窦初开的少年。   占星术士脸红了。   “咦,老哥你怎么了?”锡比眼尖地发现了他的异样,凑过来用小手抚摸着他的脸颊,“这么烫,不是发烧了吧!”   “咳咳,我没事,小蚂蚱。”顾铁捉住锡比的手,微笑着将绿衣女孩搂进怀中。比起少不更事的约纳,这种萌芽状态的感情对顾铁不构成困扰,他能感觉到少年对两个女人模糊的情感,也能感觉到锡比对占星术士发自天然的依恋。自从室长大人去世以后,半精灵射手失去了人生的支柱,不知不觉把约纳当成了最亲近的人,但很显然目前这两个人谁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亲昵的举动让锡比非常高兴,她将脑袋靠在占星术士的肩头,舒适地眯起眼睛。她小麦色的头发带着阳光、微风和牧草的味道,顾铁忍不住将鼻孔埋在秀发中,呼吸着小蚂蚱充满天真活力的体香。   汉娜瞧了他们一眼,细长的灰绿色眼睛中有说不清的意味。龙姬同样看了他们一眼,嘴角泛起若有若无的笑容。   “……所以说,我没办法对你提供什么帮助,魔鬼。”约纳终于组织好语言,振动两个灵魂的沟通纽带。   “比起‘魔鬼’来,我更喜欢‘顾铁’这个名字,起码听起来亲切些。”中国人说道,“我知道以你的年纪和阅历一定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我也不需要什么大道理,黑格尔、叔本华、尼采、康德已经说了足够多的大道理,实践证明对我的生活并无什么指导作用。你只要告诉我,应该如何面对‘感情’这个东西就对了。”   约纳这次足足几分钟没有说话。   顾铁耐心地等待着,一边观察着激烈的战局。就像玫瑰骑士所说,保护者若尘大人别看貌不惊人,却具有着惊人的体重,每一步跃出都会留下深深的脚印,东方原野的黑色泥土对他来说就像液体一样毫无阻力,挥出的每一拳如同万吨水压机一样充满狂暴的力量。一名澹台杀手在半空中被重拳命中,身后“轰”地爆开鲜血形成的玫瑰花瓣,这一拳没有打飞敌人,而是将这个可怜人体内的所有血液都挤出了体腔,只留下扁扁帆布袋一样的人体轻飘飘落地。   但澹台杀手们并无恐惧,他们的攻击像流水一样腐蚀着离珠小镇保护者的坚强防御,身形纤细、眉宇冷冽的九重素找准机会发动偷袭,从左臂射出的“飞光”沿着淡樱桃红色的瞄准线命中了若尘大人的肩头,保护者闷哼一声,被冲击力直接砸进泥土当中。他再次跃起的时候,肩头流出了鲜血,琉璃珠没能贯穿他不似常人的坚硬躯体,牢牢嵌在肩部的肌肉当中,伤口淌下的血液像水银一样浓稠厚重,砸在地面上砰然有声,仔细观察的话,能发现血滴居然是由无数纤细的赤红色小珠形成的,液滴砸碎在泥土,化为一片四散溅落的微小血珠。   “原来如此,他的‘飞光’已经练到这种程度,以至于体内流动着的都不是血液,而是琉璃珠吧……怪不得体重会那么沉!”顾铁自言自语道。   “约纳阁下说的对,我们也有同样的想法,如此看来,保护者还没有真正开始战斗,‘飞光’毕竟是放射型的秘咒,我们应当随时注意安全。”埃利奥特赞同道,“另外,‘飞光’的瞄准光斑似乎会随着施术者的等级而缩短准备时间,明黄色光斑需要七秒钟锁定,偏白的光斑就缩短到五秒左右,而淡粉色的光斑只需要三秒钟。这说明跟澹台家的强者作战的时候,就算一瞬间的迟疑也是致命的,必须时刻保持不规则运动状态。”   “七重妹妹,九重妹妹。今夜月黑风高,禽鸟不鸣,是个适合杀人的好天气,如果不介意的话,我要结束这场战斗了。”若尘大人受了几处皮外伤,情绪显得更加焦躁,但他反而停止了活动,站在无权者区域的废墟当中,抬头做了几个深呼吸。一片光斑给他的白衣镀上绚烂的色彩,九重素左手笼罩在青绿色光芒中,手臂背面的裂口忽隐忽现,她挑起柳叶般的眉头,语声清脆道:“如果留手的话,今日长眠于此的澹台子弟也会死不瞑目吧。”   七重夏纱从另一个方向现身,甩甩右臂笑道:“是啊,若尘哥哥,毕竟死在传说中的澹台执仗使手中,是这些不成器的旁支子弟今生的最大光荣呢。”   “喔!”顾铁一拍脑门,想通了其中关窍。这个若尘大人此前一定是澹台家的大人物,叛逃出澹台离宫之后到高塔下的小镇做了个好吃懒做的保护者,家族一定派人追杀,但又打不过这个厉害的家伙,久而久之反而变成了一种定时定点的试炼,家族旁支的子弟通过这种方式表现自己的战斗力、勇气与运气,以换取进入宗室谱系、加入杀手组织的机会。阿赛也曾说过龙家“万骨坑”的事情,看来在这片大陆,这种牺牲人命的方法算是约定俗成。   “……有没有这样一个女人,你一想到他,就会手心出汗、心里发慌、什么事都不想做、但不做点什么事的话就浑身痒痒的非常难受?”约纳忽然开口,反过来问了降临者一个问题。   第21章 十三彩琉璃(下)   “……有没有这样一个女人,你一想到他,就会手心出汗、心里发慌、什么事都不想做、但不做点什么事的话就浑身痒痒的非常难受?……甚至,会感觉心口疼痛?”   三级占星术士的问题让顾铁有点猝不及防,他第一反应是回答道“当然没有啦!”但灵魂是无法说谎的,降临者意志的纤细颤抖被约纳捕捉到了,“你在说谎。”17岁少年带着欣喜振动灵魂的联络线,“我能感觉到你在说谎。你慌张了,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你的慌张!”   “闭嘴!”顾铁恼羞成怒道。   在这一瞬间出现在他记忆里的是中非战场上舞蹈于枪林弹雨之间的倩影,神秘消失于日本海的雨林之花,他长久以来藏在心里不敢提起、像插在心脏上的一根小刺、每当触到就会引起剧痛的那个名字。因为彼此试探而在班加苏雨林中擦身而过的两个人,此生最后的交集是坐在姆博穆河河岸边欣赏自由十字军胜利的焰火,顾铁明白这个勇敢好强却又重视传统的姑娘回到南非约翰内斯堡之后会依照父母之命与富商的儿子结婚,幸福地生活在埃利斯公园大道的豪宅当中,所以自从离开非洲之后,就再没有跟她联系,生怕来自远方的问候打破她宁静的生活。   阿齐薇。   刺痛的脉冲击穿了占星术士的心脏,他捂住自己的胸口,艰难地喘息着。   “你怎么了,老哥?从刚才开始就奇奇怪怪的。”锡比仰起小脸瞧着他,关切地伸出小手抚摸他的脸颊。“我……没事的,小蚂蚱。”顾铁长长吐出一口气,嘴角上扬,佯装出若无其事的笑容。   “她的名字叫做阿齐薇是吗?”约纳轻声发问,作为共用一个身体的两个灵魂,他感同身受地体会到了那种尖锐的疼痛,“她在哪里?”   “我不知道,约纳,我不知道。”顾铁沉声回答,“我正要去寻找他,就算用尽一切方法。——这就是你对我问题的答案吗?能让你产生这种感觉的女人,就是答案本身吗?”   “我该怎样回答你呢,魔鬼。比起无尽星空来说,情感这个领域更是广阔无垠、蕴含着需要用尽一生去学习的不变真理吧。我还什么都不懂,没想到的是,拥有强大能力可以占据我身体的你,也是个一无所知的人呢。”少年如此说道。   顾铁沉默了。   “注意!”玫瑰骑士忽然大喝一声,吸引了对话中的两个灵魂的注意。独角兽咴咴长鸣,尖角亮起七彩魔法光芒,一道藤蔓构成的障壁破开地板缓缓升起,将干草叉小队的众人护在后面,“‘藤墙’是有空隙的,大家可以继续观察,但千万注意闪避,保护者的下一次出手应该是威力强大的无差别攻击!”骑士站在队伍最前端指示道。   话音刚落,月色下就绽放了一朵血红色的重瓣蔷薇花,每朵花瓣都是由无数细密沉重、无比坚硬的血色琉璃珠组成的,没有任何物体能在琉璃花瓣下保持形状,岩石、草木、屋檐和人体如同风化的砂岩一样悄然解体,被沉重的琉璃风暴解离、吹散,化为虚无。以空中的若尘大人为中心,方圆三十码的空间簌忽流逝了千百年时光,保护者散尽花瓣、砰然落地的时候,周围只剩一片烟雾迷蒙的沙砾,隐藏在各处的十数名澹台杀手在这次攻击中被彻底抹杀,没有任何证据昭示这些人曾经存在于世间。   埃利奥特的藤墙障壁刚好在攻击范围边缘,绿藤的外围同样沙化粉碎,而内侧依然保持着勃勃生机。失去速度的血色琉璃珠哗哗坠地,居然因为惊人的重量与圆滑度而嵌入地面,霎时间就沉入泥土当中不见了踪影。   “轻了四百磅。真是可怕的能力。”玫瑰骑士目测着离珠旅舍保护者的体重感叹道,一挥骑枪,藤墙彻底粉碎落地。   “虽然对澹台家的能力有所耳闻,不过这种极端的进化方向令人惊奇。”龙姬开口道,“他已经将全身的血液炼化为琉璃珠,随时用‘飞光’念力生产这种高密度的柱子输送进血管,既可以增加身体强度,又可以化为飞行武器,不愧是一镇的保护者呢。”   丹尼·斯图尔特蹲在地上拈起一粒血色柱子,小小的一颗琉璃珠比钢铁更加沉重,指尖无法捏稳,柱子脱手掉了下来,砸在他穿着凉鞋的脚面上,居然噗的一声破开皮肤陷入肌肉当中。“嗷!这太不合理了吧!”斯图尔特家的男丁惨叫一声,用手抚摸受伤的右脚,琉璃珠下一刻就穿过脚掌、从脚心穿了出来,沉入地面。伤口细微得几乎无法看出来,唯有入口、出口的两滴血珠显示贯穿伤的路径。   “七重妹妹,九重妹妹,别装死了,赶紧打完我好安排人修房子,这下损失惨重了啊。”若尘大人的长发在夜风中飘舞。刚才的血珠是他从全身上下的毛孔中释放出来的,但身上的麻质白袍质地稀疏,就算被无数琉璃珠穿透,也还保持着形状不至于走光。   周围的废墟中站起几条人影,西侧站着身材丰腴的七重夏纱,东侧站着腰肢纤细的九重素,两个女人的深蓝色衣衫上都有血珠渗出,看来在刚才的攻击中受了些轻伤。她们身后各站着几名澹台杀手,袭击者已经折损大半了,幸存者也大多带伤。   “若尘哥哥,你确实已经练成了十三重血琉璃了!”七重夏纱脸上带着惊惧的神色,饱满的胸膛一起一伏,“据说上次战斗的时候你还不能全身外放,只能一颗一颗发射,难道这么短的时间内……”   “一重黑琉璃、三重黄琉璃、五重白琉璃、七重粉琉璃、九重赤琉璃,澹台宗家的‘飞光’正本中所载只有这五个境界,据说在一本传承数百年、只有被先代灵魂选中的宗室子弟可以取得的秘本中记载着更高的两个境界:十一重碧琉璃与十三重血琉璃。在澹台离宫内,只有多闻二爷和独行三爷两人凭借天赋聪颖,强行突破关窍练到十一重境界,去年见面的时候,若陈大哥你也只不过有十一重碧琉璃的实力,——看来传言是真的,秘本确实在你手中!”九重素的眉梢高高扬起,一张脸冷了下来,“作为旁支分家子弟,就算天资过人,做到澹台执仗使这个职位也是最高地步了,你根本没权利接近藏经八幡楼!对于谋害两位长老、偷取秘本、叛出离宫的罪孽,你还不承认吗,若尘……哥哥?”她咬着一嘴细碎的银牙,从齿缝里挤出冷冷的质问。   白衣的保护者从鼻子里不屑地吹出一口气:“嗤。藏经八幡楼我根本就没进去过,两个老头是自己老死了,十三重算什么,我还能凭自己练到十五重、十七重、一千七百重咧!‘飞光’本来就是调动潜能的方法,一个人一个练法,凭什么我练得好,就说我是偷东西的贼?真是受够了澹台家那一套看人下菜碟恶心规矩了!”   九重素不再搭话,左臂萦绕着青绿色雾气,全身上下浮现出琉璃珠的轮廓,一颗颗柱子在皮肤下骨碌碌滚动,向左臂移动,奇怪的事发生了,相邻的两颗琉璃珠忽然锵地合并在一起,体积缩小了许多,一颗接一颗小珠子在左臂聚合,从皮肤裂口处射出的指示光斑由浅粉色逐渐变为明艳的粉红色,接着变为纯正的鲜红色。   “喔,九重赤琉璃,看来你的名字能够守得住了。”若尘大人略显惊异道。   变化还没有结束,九重素的脸颊两侧忽然绽开两个深邃的裂口,青绿色气体从中溢出,两列琉璃珠开始向脖颈移动,将脖子撑得无比粗大。脱俗的丽人霎时间就变为可怖的妖孽,干草叉的伙伴们同时惊呼出声。   “三头九重赤琉璃,厉害。”保护者举起大拇指,“七重妹妹,不用保护我了,独行三爷一直想找办法弄死我。你回去跟多闻二爷说声,家主这个位置该争还是争的,不得已的话,我回去离宫给他帮忙。”   七重夏纱立刻喜道:“这么久了,一直在等你这句话!我现在就回去跟二爷复命,别了,若尘哥哥!”话音刚落,她轻轻挥手,与身后的几名澹台杀手一齐隐入夜色当中。   九重素冷冷地瞥了一眼,“想走就走得了吗?原来一直打着这个主意,切……”她肩头、腰部、双膝的布料忽然撕裂开来,露出雪白细腻的肌肤,紧接着皮肤也十字形绽开裂口,黝黑的洞口成对出现在肩膀、腰肢与膝盖部位。   “九头九重赤琉璃。我以为只有我是怪物呢,没想到从小看到大的宗家妹妹也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白衣的保护者忽然哈哈大笑,浑身涌起血琉璃的起伏波涛,他脚下的砂土嗡嗡震颤着,显示十三重琉璃飞光的主人正在酝酿致命的攻击。   “我要走了,约纳。”顾铁忽然说道,“很高兴与你聊天。我会找到一个办法,让我们能用更容易的方式交流。……或许,我们能够成为朋友呢。”   “朋友?”约纳一愣。   他的灵魂忽然充盈身体,夺回了所有的控制权。降临者已经离开了。   第22章 神奈川夜色(上)   登陆“世界”与约纳进行一场关于感情问题的谈话,原本是顾铁在国际航班上穷极无聊的举动,没想到回到现实世界之后,望着机窗外如洗的蓝天,中国人的心绪反倒被游戏中的角色搞得乱糟糟的纠缠不清。空中客车宽体客机的头等舱极尽奢华,每位贵宾都有高达七平米的独立空间,配有专职空服人员,具有完善的娱乐设施,——当然,由于航班由日本全日空航空公司运营,属于gtc国家的海外领土,飞行全程提供信号良好的量子网络无线接入端口。   此刻守候在门外的空中小姐看到代表网络信号的绿色指示灯熄灭了,立刻礼貌的轻轻敲门,用中文问道:“您好,肖烟先生,来一杯红酒好吗?我们备有2029年的勃艮第伏旧园酒,熟成得恰到好处,刚才已经斟入醒酒瓶,现在是品尝的最好时机了。”   这名全日空最顶级的空服人员具有相当专业的葡萄酒知识,不过并非每位富豪都对法国红酒情有独钟,受养父的影响,顾铁本人只喜欢苏格兰单麦芽威士忌,吃饭时偶尔喝一点口味清淡的霞多丽白酒,除此之外对法国货一概不感冒。“请进吧,不过酒就免了。……我不大喜欢黑皮诺的味道。”他想了想,还是打开了门锁,并用一个听起来比较文雅的方式回绝了对方。   滑动门无声开启,皮肤白皙、拥有修长双腿的日裔空姐低头走了进来,将托盘摆在茶几上,轻轻跪在地毯上,用水晶杯斟了一杯晶莹透明的液体,“是的,肖先生,许多有品位的客人会不太喜欢黑皮诺的特有水果香气,这是伏旧园酒庄城堡出产的矿泉水,通过它您就可以直接感受当地特有的水土风情,而不必忍受葡萄汁液与酒精的干扰。”   顾铁扬起眉头,接过杯子一饮而尽。水就是水,他普普通通的味蕾分辨不出来自大洋彼岸的法国风情,不过眼前这位日本妞的谈吐举止让他非常满意,人生的意义不正是在此吗?女人的美丽不止一种,只有多走多看,见识到形形色色女人的美丽,才是男人活在世上的终极目标吧……   “我可以提要求吗?”顾铁忽然嘴角上扬,露出坏坏的笑容。   “肖先生,您是说……”两朵红云浮上空姐吹弹可破的脸颊,她微微低下头,表现出恰到好处的矜持和日本女人独有的娇羞,如果说经济舱的空姐是白领中的白领的话,那么头等舱的空服人员就是金领中的捕猎者,她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与vip旅客拉近关系的机会,毕竟青春易逝,找到合适的男人才是终身制职业,——更别说坐在豪华多功能躺椅上的是一个穿着看不出品牌、但做工考究的休闲服装,年轻俊朗、拥有一头乱糟糟黑发和明朗笑容的中国帅哥,全日空的资料库里没有他的详细资料,不过每架装满四百六十名旅客的宽体客机里只有四个人能够享受超级头等舱的待遇,这样的人如果不是钻石王老五,还有谁能担得起这样的称呼?   “虽然是条例所不允许的,不过我愿意试着让您满意,肖先生……”空姐羞涩地回答道,按下按钮关闭了房间门,跪在地毯上,轻轻解开蓝色制服的最上面一颗纽扣,把深邃的乳沟显露出来。   “等等。”中国人用眼睛吃着豆腐,笑嘻嘻地摆摆手,“光是你还不够,我登机的时候看到有名空姐长得跟您很像,那是你的姐妹吗?能否把她也叫过来?”   日本女孩抬起头,用水汪汪的眼睛瞧着眼前的男人,嘴角浮现青涩的笑容:“您说的对,肖先生,那是我的亲妹妹良子,人家都说我们是全日空的姐妹花呢……她是3号房间的服务员,脱离岗位是完全违规的,不过如果您强烈要求的话……或许对我们来说,也是崭新的体验呢……”   “啊啊,当然,必须得三个人一起。”顾铁坐直身体,给自己倒了一杯传说中的法国矿泉水咕嘟咕嘟喝下去,“拜托你了,……栗田小姐。”   “叫我优子。”空姐脸红扑扑地站起来,打开门走了出去,顾铁坐在舒适的座位中欣赏着女人得体的步伐和诱人的身材。几分钟后,两个姐妹花一道走了进来,良子已经听姐姐说过贵宾旅客的要求,此刻脸红得像秋天的苹果一般,扭扭捏捏地说:“肖先生,关于您的要求……”   顾铁心情大悦,这一对日本姐妹长相相似、身高相仿,不同的是姐姐优子拥有一双傲人长腿,而妹妹良子引以为傲的是伟岸的上围,此刻肩并肩站在房间里,环肥燕瘦,相映成辉,真是视觉的一大享受。“关上门吧。”他站了起来,微笑着张开双臂,“还有一个半小时就降落了,时间不等人哪。”   “是的,肖先生。”姐妹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轻轻咬住嘴唇。   一小时零三十五后,jl5243次航班准时降落在东京羽田国际航空港,庞大的空中客车A410宽体客机平稳地落地,在跑道上快速滑行。1号头等舱房间的门打开了,两名空姐满面潮红地走了出来,良子瞧了一眼指示灯,拍拍胸脯:“幸好我房间的客人一直在上网呢,不然要被组长骂死了。”   优子面色怪异地回头望了一眼,双手不自觉地抚摸着身体,“可是这位肖先生的兴趣……怎么说呢,真是有点奇怪……”   妹妹笑道:“无论怎样,确实是一段新奇的体验呢,今天算是学习到了新的知识,也结识了年轻帅气的中国新时代富豪,还有什么不满意呢姐姐?”   “富豪吗?”姐姐犹豫道,“与其说是新时代富豪,不如说是身上隐藏着秘密的大人物吧,即使得到了他的量子网络识别码,我们还是把这件事忘掉,从此不要再与肖先生有任何关系比较好。”   “啊,这是裸的嫉妒啊姐姐!”良子嗔怪道,“怕我抢走你的客人吗?”   两人正说着话,安全带指示灯熄灭了,飞机已经停稳,舱门对接、开启的广播出现在隐藏式耳机中,两名空姐立刻按部就班引导自己负责的头等舱客人准备下机。房门打开,顾铁走了出来,伸手冲优子打个招呼:“你的技术很快就熟练了,悟性很好,多多努力哦。”   “多谢指教,肖烟先生!”空姐深深地鞠了一躬,“期待我们还有机会再见。”   中国人略显诧异地瞧了她一眼,拎着旅行包走下楼梯。没想到分别的时候这位日本空姐反而变得生疏起来,难道是刚才房间里的举动吓到了这对姐妹花?可是自己心情不好,飞行又沉闷无聊,凑齐三个人打几把斗地主有什么奇怪的?又没有赌什么钱,输掉的人被捉住手腕抽几个皮条而已,斗地主这种游戏就是要有惩罚才有意思,听说日本女人颇多喜欢游戏,抽皮条应当没什么问题吧?真是搞不懂女人。   一边胡思乱想着,他一边混入经济舱的人流当中,通过舷梯走入机场大厅。所有的行李只是随身的一个旅行包而已,顾铁深知自己前一次的网络攻击已经将赤枭兄弟会日本支部这个马蜂窝彻底捅掉,现在成千上万的蚂蜂正四处乱飞,只要一露头就会被盯得满头包,因此飞机一降落他就大幅度降低了创世纪网络配时,只保留最低限度的几个线程运行。在这种地方,他不敢随时抢夺监控设备的控制权为自己创造有利条件,不同于乌克兰、波兰、蒙古这种落后的地方,作为老牌经济强国和坚定的gtc国家日本拥有完善的量子网络监控措施,在东亚核心路由崩陷后,这个国家也是亚洲第一个恢复全面通信的国度,其网络探测与攻防能力不可小觑。   视野中的对话窗口消失了。信息黑暗再次将顾铁笼罩,尽管机场内温度宜人,他还是冷冷地打了个寒颤。在陌生的国度、失去了最强有力的武器,也得不到任何帮助,此刻他能依靠的只是身经百战的战士的直觉、最传统的化妆术、博而不精的经验学识与一身不合时宜的武术功底,——倘若此刻兄弟会的刺客出现在人群之中怎么办?顾铁掂了掂手中的旅行包,——难道就用几件替换衣服和一堆内裤袜子与敌人搏斗吗?   光荣马戏团伙伴们的担忧不无道理,但爱娃说过这么一句话,在击退追兵、在国安部的掩护下撤退之后,自己一行人在兄弟会“先知”系统中的熵值已经大大降低,只要改头换面、安分守己,不要引起敌人的注意,就暂时是安全的。但一旦被敌人发现,熵值就会大幅度升高、甚至触发贝鲁赛巴布的最高级警报,到那时面对的敌人就不是两名自命太高的异种了,全世界的兄弟会大人物都会倾巢而出,将自己像一根豆芽菜一样轻轻碾碎。   “呼,走一步看一步吧。”顾铁吐出一口气,跟着通过海关的人流慢慢移动。他已做好决定,此行的第一站是神奈川,那里有一个他必须见到的重要男人。   第23章 神奈川夜色(中)   “祝您在日本渡过一个愉快的假期,先生。”只看了一眼顾铁的护照,海关人员就在上面盖下电子墨水标记的通关印章,尊敬地颔首致意,那个子虚乌有的“肖烟”的身份意料之外地好用。   顾铁大摇大摆走入羽田国际空港,乘坐京滨急行电铁前往神奈川。日语是他最早掌握的几门外语之一,比起变位复杂的德语、发音考究的法语、语速超快的西班牙语来说,处于阿尔泰语系与汉藏语系夹缝中的朝鲜语和日语由于有大量的汉字词汇和外来语成分,算是很容易上手的语言。唯一的遗憾是他的日语老师、当时一起泡酒吧的日本留学生是大阪人,不知不觉学了一口地道的关西口音,导致跟来自东京的日本朋友聊天的时候,对方一边赞扬他高超的语言天赋,一边表情怪异地瞧着他,那是江户人看大阪人特有的“土包子”眼神。   快速列车在本州大地穿行,车厢整洁有序,窗外的风景精致宜人。现在距离上世纪的那场侵略战争已经足足过去一百年,但历史的伤疤并未因全球一体化进程而愈合,就算顾铁这样出生在外国的华裔青年也带着对日本的深深敌视,对军国主义大日本帝国的发自骨子里的仇恨。不过必须承认,他喜欢日本的风物人情,这个在战败后迅速崛起的资本主义国家走出了一条不失本真的强国之路,在经济腾飞的同时,对文化传统的保护未曾有一刻放松。顾铁也佩服日本人务实合作安身立命的精神,大和民族是最适合构成蚁窝型社会化生活圈的民族,每个人都像齿轮一样坚守着自己的分工与信念,这种力量聚合起来,显得非常可怕。   不过话说回来,日本人骨子里的某种东西还是挺令人生厌的,顾铁接触过不少日本人,可称得上朋友的几乎一个都没有。勉强能聊得来的,就算今天要去拜访的这位老兄了,中国人低头瞧瞧手里的票根,心情有点复杂。   二十几分钟后,列车缓缓停靠在横滨站,随着人流走出京急电车站大厅,庞大的城市出现在眼前。许多人并不知道,横滨其实是仅次于东京的日本第二大城市,其地域规模、人口数量与经济总量的世界排行也在前十名之内,是个不折不扣的巨型都市。按照地面上浮现的发光指示路标走了几分钟,五条长长的蛇形队伍出现在眼前,尽管没有人维持秩序,所有人全部自觉地排队等候乘坐出租汽车,人与人之间保持着高效、得体的恰当距离。   “日本人。”顾铁摇摇头,拍在队伍后面,假装掏出手机来瞧了瞧,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心头没有升起警兆,这一路走来都是安全的,没有人在背后跟踪,算是给这趟日本之旅开了个好头。   “横滨港。”终于坐进一辆绿色的电动出租车,顾铁略微回忆一下要拜访的地址,指示道。   “下午好,我是新电租公司的真仓,很高兴为您服务。问到哪个码头?山下码头还是新港码头?”身穿制服、戴着白手套的司机转身询问。   “都不是,在在京浜工业带A6至A8道之间,有一个私人码头叫做“山吉”,顾铁看到司机开始在前挡风玻璃上投射出gps导航地图,并搜索这个小小的民用码头,立刻补充道:“由于太小了,又是私人用地,没有在地图中备报,所以gps上可能找不到,沿着进港路慢慢开的话应该能看到,距离金泽木材码头不远。辛苦你了。”   司机闻言关闭了投影屏幕,转动方向盘驶上道路,一边笑道:“您对横滨港很熟悉呢,是从大阪来横滨公务出差么?横滨新机场修好以后就方便了。”   中国人苦笑一下,自己的长相和口音被误认为是关西来的上班族,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是的。我想休息一下,到达以后叫醒我可以吗?”   “当然,上班族是日本的脊梁,请尽可能的休息。”司机知趣地按下按钮,调暗了前后排之间的半透明玻璃。   顾铁并不想休息,只是有点事情需要思考。他一边望着车水马龙的横滨街道,一边想着接下来即将面对的男人。外面可能刚下过一点小雨,黑色柏油路面显得湿润洁净,下午四点钟,晚高峰尚未到来,各式各样的汽车在高楼大厦间穿行,楼宇的间隙里露出悬吊式城市铁路正在建筑中的高架铁桥。这种在七十米高的空中穿行的铁路桥是解决城市交通问题的最新尝试,上方单行铁轨与下方的悬吊式结构分别负责双方向列车通行,利用最节省空间的方式构建快速通行体系,而高架铁道的站台全部架设在大型楼宇内,主要目的就是让上班族通勤时可以快速到达大型集团公司的办公地点。就像司机所说,日本是构架于“上班族”这个稳定族群之上的国家,保障他们的便利就是保障整个日本的未来。   中国人想的是另外一件事情。“楼越来越高,车子都跑到天上去。或许用不了多久,科幻电影里的未来世界就会出现在眼前呢。……问题是,我们的世界还能支持到那一天吗?”他喃喃地自语道。   现在已经是十二月初的气候,西北风将来自东太平洋的暖流拒之门外,天气显得有些阴冷,街上的男性大多穿着风衣,女性基本以裙装为主。那个男人行踪漂泊不定,但唯有每年十二月到一月之间会老老实实呆在他的小屋里几乎不出门,这样做的理由——听起来有点荒诞不经——是“陪着老婆孩子一起看红白歌会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事情”。红白歌会是日本每年12月31日晚间的固定节目,对老派的日本人来说,看新年夜的红白歌合战同中国人过年看春节联欢晚会的意义相同。   胡思乱想间,车子已经驶进横滨港区。自从美国人用大炮轰开了19世纪日本幕府锁闭已久的国门,横滨港就成为率先被迫开放对外贸易的港口,两百年间发展为亚洲乃至世界最大的海港之一。八个大型码头负担起了主要船舶服务,但横滨港也有多如牛毛的私人码头,这些码头一般由企业集资建造,负责自己企业的进出口业务及原油、铁矿石的进口。按照顾铁的指示,出租车拐入一条僻静的小路径直开到道路的尽头,一道铁丝网封闭了去路,指示牌写着从此处开始土地属于名为一家名为“神风企业进出口联合会”的组织,仅允许会员或受邀请的贵宾进入。   “我出生在横滨,从来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码头。”司机睁大眼睛慨叹道。这是一个位置隐蔽、水深适度的小港湾,铁丝网内道路蚰蜒向下,建筑物显得有些杂乱,七八个下码头排列在水边。周围没什么人,也没什么车,几只海鸥飞翔在灰蒙蒙的天幕,海水呈现深邃的灰绿色,水面飘着船舶柴油机漏出的点点油班。   “世界上最不缺少的就是这样那样的秘密。不用找了,谢谢你。”丢下车资,顾铁背起旅行包下了出租车,目送绿色电动出租车掉头离开。   铁丝网边的铁栅栏门用一把挂锁简单锁着,门上悬着一盏电灯,没有摄像头或语音对话门铃之类的设备。中国人想了想那个男人告诉过他的话,由于日子隔得太久,记忆有些模糊,他挠挠头,忽然一拍手:“对了,唯有这样吧。”   “浅田!浅田!浅田!”顾铁用手拢音,用尽全身力气喊了三声。声音在僻静无人的码头飘散,不知谁家养的看门犬吠叫起来,接着一声呜咽,被主人嘞住了吠声。   没有任何动静,“……名字记错了吗?”中国人有点心虚,尽力回忆着往事。他决心多等五分钟,五分钟之后若还是没人来迎接就想办法偷偷溜进去。但第四分钟的时候,一个男人沿着小路慢腾腾地走来,边走边嘟囔着:“谁啊谁啊?如果不是有要紧事的话,我可……顾铁?!”   “可不是我吗,老浅?”顾铁笑嘻嘻地挥挥手。   这个男人身材又瘦又高,后背有些佝偻,手脚极长。他的皮肤黝黑,相对于身高来说,留着短短黑发的脑袋显得异乎寻常的小,一双圆眼睛,不苟言笑的嘴角紧紧抿着,从面貌上看大约是四十岁年纪。他拖着脚步走着,看起来非常懒散,不过顾铁知道他瘦长身体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充满惊人的爆发力,在共处的短暂时光里,这个人徒手表现出来的战斗力让顾铁至今难忘,如果说管家老赵是已臻化境的武术高手,那么这个人就是百炼成钢的格斗机器,两人之间若是生死相搏,胜负实未可知。   “你来做什么?”名叫浅田的男人紧紧皱着眉头,完全没有欢迎的神色。   “怎么说呢……有点事。”顾铁回答道。   “也好,有你的帮助或许更好。——我的女儿失踪了。”这个男人沉声道。   第24章 神奈川夜色(下)   名叫浅田的男人拖着长手长脚慢腾腾走来,在铁栅栏门边按下一个按钮,门吱吱作向外开启,原来上面的大挂锁只是个伪装而已,就算撬开铁锁也没办法弄开电磁锁锁定的大门。“进来吧,如果你被人跟踪的话,我会杀死你的。”黑而瘦的男人冷冷丢下一句话,转身走开。   早知道浅田这家伙性格乖僻、不善交际,没想到今天态度居然这么离谱,顾铁一边腹诽着一边走入铁丝网,顺手将门带上。前面的日本人已经沿着蚰蜒小道走出几百米,转向一栋海边的简易木板房,房子上用红色油漆写着“山吉码头——私人领地,立入禁止”字样,小小码头边停靠着一艘破旧的渔船。   这个人名为浅田雄山,是在一次莫名其妙的酒吧斗殴中认识的家伙,当时一帮京城军政圈子里面的二世祖喝多了老酒在酒吧调戏单身女人,浅田并不是什么见义勇为的正义人士,可某军二代的一句“滚开,日本鬼子”让他勃然大怒,抄起啤酒瓶就将军二代开了瓢,由此演变成一场实力悬殊的大混战。那时候顾铁算是这个小圈子的外围人物,他有点看不惯这些官二代军二代纨绔子弟跋扈的样子,但自个儿又处在叛逆期,喜欢喝酒玩车打架泡妞,难免会跟这些人有点交集。   二世祖们加上司机跟班有足足三十人,浅田方面只有他自己,但之所以说是实力悬殊的战斗,是因为日本人在十分钟内打倒了全部对手,拖着佝偻的身体慢悠悠走出去,脸上连一滴血都没沾。他使用的是一种非常诡异的格斗技术,看上去就是挥动双手、双脚不断向前移动,用跳舞一样的动作将沿途的抵抗全部摧毁,极长的四肢与充满爆发力的肌肉让攻击从意想不到的角度袭来,顾铁在酒吧二楼目睹了一切,惊得目瞪口呆,若不是当时喝多了威士忌头晕眼花,以他少年心性一定会跳下去跟这位高手过上几招。   打倒三十人不算离奇,但三十人无一重伤、半小时后全部摸着脑袋爬起来,屁事没有地骂骂咧咧继续喝酒,这才算离奇。直到几年后在战场上重逢,顾铁才了解到当时浅田使用的是所谓“柔手”,与“刚手”对应,柔手是使敌人短暂丧失战斗力的高超技术,不会实际损伤人体组织。   战场在古巴。那是顾铁第一次实际参加ipu抵抗组织的战斗,当时加勒比海国家正挨个被gtc攻陷,唯独古巴这个卡斯特罗与切格瓦拉为之奋斗终生的红色国家正面拒绝了配饰委员会的提议,将量子网络拒之门外。当时gtc还未拥有自身的武装力量,五千人的雇佣兵部队在gtc的征召下由墨西哥、牙买加、海地与佛罗里达乘船偷渡而来,顶尖的雇佣兵云集在古巴岛,佯装成反对派武装力量对政府军展开攻势。   ipu的几大激进派组织加入了正面战场,包括日本人长谷川崩阪的“一亿玉碎”,印度人巴尔文德拉的“湿婆”(当时还是一个孱弱的小组织而已),法国人布劳瑟·拉芳丹的“第一帝国”与中国台湾赵禹蕃的“醒狮”,当然,还有来自世界各地的反gtc志愿者们。顾铁与赵禹蕃算是旧识,这位来自台湾的革命者非常欣赏顾铁的能力与勇气,算是带领他走上这条道路的精神导师。但遗憾的是几个月后,“醒狮”的领袖在古巴的雨林中不幸中弹牺牲,这个激进派组织就此烟消云散,成为抵抗战争史中一朵微不足道的浪花。   在这场战争中顾铁再次见到了浅田雄山。这个日本人是“一亿玉碎”的突击队队长,疯子长谷川的左膀右臂,在整个ipu组织内都因神出鬼没的杀人手段而大名鼎鼎。在黑暗的露营地饮酒驱寒的夜晚,顾铁注意到这个人身边没有任何伙伴,远远坐在人群外围,用树皮擦拭着短剑,就端着酒壶走过去找他聊天。浅田是个非常不爱说话的家伙,不懂什么人情世故,总是抿着嘴一脸阴测测的神色,不过半壶酒下肚,也勉强说了些关于自己的往事。这下顾铁才知道为何他当年会对“日本鬼子”那句话反应过激,——浅田雄山本名叫做尚拓,是“尚”这个古老王室姓氏的宗家第二十五代。   “你说你是冲绳人?”顾铁喝了一口酒,借着月光观察这个人黑黝黝的脸庞。   “琉球人!”浅田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显得有些不悦,“冲绳是日本人强加给我们的名字,琉球国就是琉球国!若不是萨摩藩攻陷本岛,也不至于到现在年轻人连琉球话都不会说,就会说一口低劣的日本话!”   中国人恍然大悟。琉球国最初是指历史上在琉球群岛建立的山南(又称南山)、中山、山北三个国家的对外统称,后来指统一的琉球国(1429年至1879年)。琉球国的地理位置在中国台湾省和日本之间,曾经向中国的明、清两代和日本的萨摩藩、江户幕府朝贡。琉球国多次遭受日本的入侵,1609年,萨摩藩入侵并在一个时期内控制琉球国北部,此时的琉球国仍然对中国朝贡。琉球国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以东北亚和东南亚贸易的中转站著称,贸易发达,号称“万国津梁”。1879年3月30日,日本兼并琉球王朝,琉球国灭亡。大部份国土改设为冲绳县,北部诸岛则划入鹿儿岛县。   “你是琉球王室后代?所以你使用的武术就是传说中只传于王室太子的‘本部御殿手’喽?”顾铁不禁坐直身体问道。既然是被征服古国的王室后代,对“日本人”这个强加于身的头衔自然心有不甘,更别说“日本鬼子”了。   浅田雄山略显惊异地瞧了他一眼,“几乎没人知道这种古武术的名称。你是怎么……算了。到如今,都已经无所谓了,琉球王朝早在更名冲绳的时刻就灭亡了,而这一代的尚家只有我诞下一个女儿,姓氏与御殿手都将在这一代终结吧。”   “那怎么行!御殿手可是真正的宝物!”顾铁急道。所谓御殿手指的是琉球王室在萨摩藩统治时代秘密发展的武术体系,旨在空手或使用任何能够取得的道具当做武器对抗大量敌人,一双手、一双腿,或短棍、草叉、船桨、拐杖、镰刀、刀鞘,都能够成为致命的武器。本部御殿手最擅长以一对多的战斗,讲究流畅圆滑、脚不停步、在千军万马中昂首直进,将道路上的一切敌人狠狠击溃。这种武术由于隐秘传授,极少有人见过其真实面目。   “来来来,咱们过两招!”想到这里,年轻气盛的顾铁猛地跳了起来,摆了个八极拳接手的架子,练了几年拳正是技痒的时候,逮住这个机会哪能轻易放过?他声音一出,远处树梢上的哨兵就呵斥道:“小声!想招来夜间巡逻的无人机吗?”   顾铁讪讪地挥挥手,低声道:“来吧浅田,让我见识一下御殿手的威力。”   黑瘦的男人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武术是用来战斗的,我不喜欢中国人‘以武会友’的那一套。”   “你怕我吗?害怕琉球六百年历史会被中华五千年文明打败吗?”顾铁冷笑着指指自己的鼻头。   浅田雄山摇头道:“激将也是没有用的,除非……”   “日本鬼子!”中国人指着他的鼻尖叫道。   “你说什么?”琉球人立刻腰杆一挺,以诡异的发力方式弹了起来,极高极瘦的身体在月光下投出长长的阴影。   “日本鬼子!”顾铁笑嘻嘻重复一遍,摆出架势招招手。   深褐色的眼珠射出慑人的精光,浅田看似随意地挥挥手,以肘关节带动小臂发力,指尖居然在空气中发出甩鞭一样的噼啪爆裂声。顾铁看得心中一凉,老赵跟他聊天时没少说起过古代武术大家的奇闻异事,打出破空声是极高的境界了,需要非常精湛的发力手段,起码老赵自己就做不到这一点。   但浅田并未发动攻击,他胸膛奇异地高高鼓起,接着缓缓吐出一口气,“今日不适合战斗,你坐下,看我演武。”他的情绪在刹那间平复了,伸手解下腰间从不离身的短剑放在地上。那柄剑在此前的战斗中已经割破了七名雇佣兵的喉管,剑鞘为青贝螺钿,刀柄用鲛皮加工并贴上金板,柄上刻着篆体的“天”字,看起来不像现代工艺的产物。   顾铁想了想,听话地坐下来,冷静一下就觉得自己向这种深不可测的高手挑战真是蠢得可以。“这把剑……”   “北谷菜切,琉球国的三柄名剑之一。北谷间切的农妇挥舞著这把刀,未触及自己的宝宝就把宝宝的头砍了下来。根据调查得出农妇无罪的结论,衙役使用同样的方法拿山羊测试,果然将山羊的头砍了下来,此剑由此得名。”浅田雄山淡淡道,面向西方,以看似随意的站姿垂手站立,接着开始一套动作缓慢、姿势诡异、像舞蹈又不同于舞蹈、具有独特力量感与美感的演武动作。   顾铁呆呆地看着琉球男人舞动四肢,打碎璀璨的月光,划破潮湿的空气。渐渐ipu革命者们围拢过来,沉默地看着场中那个跳舞的男人,明明是那么慢的动作,却蕴含着极致的力学与美学原理,在这一刻他掌握了整个空间。   “滨千鸟之舞。”   外面开始黑了下来,跟着浅田走入码头小屋的时候,顾铁忽然想起了那套演武的名字。   第25章 奈绪美谜团(上)   “山吉”码头的木屋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刷着白色油漆的外墙已经泛黄,裸露在外的排水管被海风腐蚀得外皮剥落,屋顶的卫星电视天线覆盖着厚厚一层鸟粪。推开屋门,一股霉味扑鼻而来,灰色防腐木地板上有一层潮湿的水汽,两盏四十瓦节能灯泡照亮整个房间,——这里可不像琉球太子的御殿,怎么看都是个穷困潦倒的单身汉居所。   “夫人呢?”顾铁挥挥手赶走两只苍蝇,奇怪地问道。在古巴的战火中相识以后,两人算是在某些方面臭味相投,经常聚在一处聊一聊古武术的话题,浅田这个不苟言笑的男人每当提起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就会露出令人心惊胆战的温馨笑容,他坦率地告诉顾铁,自己仍然拥有着琉球王室的自尊与骄傲,并不与“一亿玉碎”的主要干部们一起居住在非洲总部,而在日本横滨港拥有一处僻静可爱的小屋,每当执行任务的时候才与伙伴们汇合。“为什么不住在冲绳?”当中国人问起这句话,浅田摇了摇头:“我是丢掉国家的王子,有何面目生活在沦落的故乡?只要能靠近海的地方就够了……”   此刻只看了一眼“传说中的可爱小屋”,顾铁就知道女主人已经离开相当长时间了,玄关的鞋柜里居然连一双待客用的拖鞋都没有,门口摆的垃圾已经积存好几天,冒着食物的臭气。   “她走了。”浅田闷着头坐在沙发上,将长手长脚摊开,抓起一瓶已经不再冒出气泡的啤酒:“她说无法忍受这个家庭的沉闷和古怪,无法忍受聚少离多的日子,无法忍受穷困……她已经离开整整七个月了。”   “穷困?”顾铁不由得扬起眉头。其他ipu激进组织的情况他不清楚,但“一亿玉碎”的长谷川崩阪曾经向他与肖李平求助非洲基地建设事宜,中国人对这个组织的财力非常清楚,组织本身有着惊人的财富储备(包括瑞士银行美元储蓄、可流通有价证券和实体黄金),会对每次参加行动的组织成员进行慷慨的奖励,可以说每位“一亿玉碎”的高层干部都是真正的亿万富翁,要说沉闷、古怪、聚少离多还可以理解,“穷困”二字可太不靠谱了。   浅田抿着嘴,眉头皱成“川”字形:“我知道这样简单的生活不是她想要的,所以已经在新平河森畔大厦购买了一套公寓单位,偷偷进行装饰,希望在新年的时候给她一个惊喜。但她没等到那一天。”   “我靠,这么奢侈!”顾铁吓了一跳。建于2046年的新平河森畔大厦顶层有四套设施完善的公寓套房出售,开盘时被誉为“全日最高公寓”,面积最小的一套价格都在亿元以上,没想到这个闷骚的家伙居然下了这么大血本。与其花这些心思,早跟媳妇坦白自己的工作内容该多好?中国人都不知该怎么评论了。   “这些并不重要。”浅田挥挥手,将瓶中不知开了多久的啤酒咕咚咕咚灌进肚子,“有女儿跟我相依为命就好了。但十六天前,她失踪了。如果你把我当做朋友的话,坐下来听我说。——哦,对不起,我应该首先问你的来意。你来做什么?”   顾铁走到开放式厨房的冰箱前,拉开门瞧了瞧,一股恶臭传了出来,冰箱居然断电了,生鲜食品几乎全部腐烂了,大葱上长出形状奇诡的真菌,丝丝缕缕白色物体从隔板上垂下,冷藏室看起来像一个原生态的热带雨林。“……”顾铁无语地屏住呼吸,从冰箱门上拿起两瓶啤酒,小心地将门关上。   他将一瓶啤酒抛给浅田,自己开了另一瓶,喝了一口,尽管已经是冬季,温啤酒的味道还是让人讨厌,“我来调查一件事情,如果需要的话,可能要大闹一场。”顾铁吐出嘴里的泡沫,坦诚说道,“另外,疯子长谷川在哪里?我有一笔账要跟他算算。”   浅田雄山没有伸手接,任凭顾铁抛出的啤酒瓶落在肚皮上,皱巴巴长袖衬衫内的腹部肌肉开始波浪般起伏蠕动,将啤酒推动着滚过胸膛,他胸口肌肉一颠,酒瓶居然立了起来,“长谷川?那个家伙他还活着吧?应该是躲在那个角落跟女人鬼混吧?我怎么知道?”他用拇指弹开瓶盖,毫无兴致地喝了一口。   “就连你都不知道他的踪迹?那‘一亿玉碎’现在是谁在掌握?”顾铁这下有点吃惊。浅田是个不会骗人的男人,如果他说不知道,那么长谷川崩阪确实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这个被幽灵右手的聆听者胁迫、在懵懂无知的状态下劫持了顾铁、同时被顾铁开枪打伤的家伙到底去哪了?那么强大的一个人,不可能在某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捂着伤口悄悄腐烂吧?   “组织一团糟。非洲总部的三派势力闹个不停,一场内战即将开始。即使是革命者内部,也会有没玩没了的权力争夺,这就是身为人类的丑恶劣根性。瞧瞧劳尔·卡斯特罗变成什么样子?”琉球人阴沉地说道,“我已经暂时同‘一亿玉碎’断开关系,你面前坐着的只是个失去女儿的老男人而已,不再是ipu组织的第二号干部了。”   顾铁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屁股被沙发垫里露出的弹簧刺了一下,“那更好,或许我们俩可以一起做点事情了,先来说说你女儿的问题。”   “我不太喜欢借助别人的力量。”浅田的手腕一转,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短剑来,鲛皮贴金的剑柄,寒光闪闪的锋芒,正是多年前曾见过的那把“北谷菜切”。老男人的眼神阴冷渗人,瞳孔在危险地收缩着,但目光在四仰八叉坐在那里的中国人身上扫了两匝,神情又渐渐放松:“不过是你的话,或许能帮上忙。我是个骄傲的人,不得不承认,在古巴雨林中的唯一感到能对我造成威胁的人就是你。我的女儿,名叫浅田奈绪美,在东京工作。十四天前,与她共同租住在一间公寓的女孩木下花枝子打电话给我,说奈绪美已经两天没有回到公寓了,她有点担心。那时我刚刚从非洲总部返回日本,接到电话立刻前往东京,在公寓中见到了木下。这个女孩我曾见过,是在艺术画廊工作的二十二岁大学工读生,没有任何疑点。”   “她没有报警?”顾铁奇怪道,“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会首先选择报警,然后再给失踪者的家人打电话吧。”   浅田摇头道:“奈绪美的工作比较特殊,说起来跟警察是有所联系的,木下认为报警也没什么意义。而且在奈绪美离开横滨出去求学、工作的时候,我就命令她将我列为第一紧急联络人,无论任何事情发生,她身边的人都应该第一时间向我求助。”   “什么工作?有你这样的老爸,确实比警察更管用呢。”中国人把腿翘在茶几上,挪挪屁股。屋里的暖炉烧得很热,他解开了外套的两颗扣子,觉得挺舒适。   “她在日本内阁情报调查室工作。这个名字你可能不太熟悉,其职责类似于美国的ciA或者以色列的……”   “什么?”   琉球人的叙述被顾铁打断了。一声惊呼,顾铁猛地蹦了起来,一跃而来伸手抓向浅田的肩膀。浅田自然而然地弹起身来屈臂防御,顾铁前滑步抢进对方怀中,双肘踢打破开防御,双爪继续抓向对方肩头,浅田的一双长臂“刷”地一甩,以奇异的角度攻向顾铁的后脑,顾铁只能沉肩转腰,用靠法将敌人挤出去,避免两败俱伤。“嘭!”这一靠被浅田防住了,瘦高的男人扑通坐倒在沙发里,顾铁站在他面前,两撮从后脑扯下的头发缓缓飘落。“别激动,我只是有点惊讶。你不用解释,我当然知道内阁情报调查室是干什么的,继续说下去,没想到这次我们两人的目标居然是有所重合的!”中国人摸摸后脑勺,急道。   浅田雄山抬起眼皮瞧了他一眼,“你究竟在调查什么?”   “和你相同,一个女人。……对我很重要的女人。”顾铁长长吐出一口气,坐回沙发中。   “好。”浅田把玩着手中的短剑,眼神冷得像能滴出水来。“奈绪美加入调查室时间并不久,负责量子网络的相关工作,由于美貌动人,被誉为‘调查室之花’。我命令她每天想我汇报行踪,但女儿对我这样的老爹厌烦了,她具体做些什么,我并不清楚。”   尽管对方一脸严肃,顾铁还是忍不住乐了。“你的女儿居然会是调查室之花?而且ipu激进派组织高级干部的女儿为gtc工作,这不会有点讽刺吗?”   “闭嘴。”琉球人面色阴沉地说,“我通过代理人同调查室官方接洽,他们声称奈绪美正常下班之后就再没有出现,也正因工作人员匮乏而苦恼。她的公寓里没有任何线索,上下班的路径我反复走过十遍,监控录像也看过,确实显示奈绪美走出警视厅大楼,与往常一样走向地铁站,接着消失在一条监控盲区的小巷。”   第26章 奈绪美谜团(中)   “可你现在人在横滨,没有继续留在东京寻找女儿。才十几天就放弃,真不像你的作风。”顾铁评论道。   “我不是白痴,中国人。”浅田抬起眼皮冷冷地瞧了他一眼,“我做了一切能做的事情,如果在三天之内发现不了任何线索,那说明这件事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外,而我在千代田的大街小巷像寻血猎犬一样足足嗅探了七天。一百六十八个小时,没有片刻休息,我找到了什么?”   “什么?”   “什么也没有!”   这段对话之后,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会儿,抓起啤酒瓶喝下温热难喝的麒麟牌啤酒。   “该吃晚饭了,我来招待你,你可以看看电视。”浅田雄山站了起来,拖着步子慢腾腾走向厨房,叮叮当当地折腾起来。顾铁望着这个疲惫的父亲的背影,心中升起难以言喻的感受,谁能想到纵横世界、令gtc闻风丧胆的“水蜘蛛”浅田,这个高傲的琉球王室后裔,居然有这样绝望消沉的时刻。   他打开电视看了一会儿球赛,二十四寸电视因为海边的湿气而老化严重,屏幕里的篮球赛看起来只是一堆五颜六色的色块在移动。好在没过多久,晚餐就端了上来。这栋房子无论内外都很破败,唯有餐厅收拾得整整齐齐,榻榻米上摆着四人矮桌,浅田正把晚餐一道道端上来。   顾铁本来对独身老男人的厨艺没抱多大指望,可看到餐桌上的菜肴之后小小地吃了一惊。盐烤竹荚鱼干、虾天妇罗、柴鱼海葡萄豆腐味噌汤、腌渍小黄瓜、小茄子和白萝卜、姜烧黑山猪五花肉,加上热气腾腾的白饭。   “令人印象深刻啊,老浅。”顾铁拈起一块天妇罗丢进嘴巴,竖起大拇指。   “别用那种古怪的称呼叫我。”浅田坐在餐桌对面,将筷子合在双掌间触动额头行礼,“人生就是修行,食是重要修行的一种。吃饭要记得感恩。”   “是是。”顾铁抄起筷子开始扒饭,“哎哎,这个米好吃。是越光米吧。”   “不错,新潟产的一级品,用炭火炉灶蒸煮的。”浅田淡然道。   “咦,这个肉好吃,吃不出什么肉,是鳗鱼吗?”顾铁夹起味噌汤里的一截不明物体,看起来有点像鸡脖子的形状,吃起来口感柔滑、味道清爽,有着来自海洋的天然美味。   “海蛇。海蛇料理是琉球料理的精髓。”浅田抿着嘴答道。   “……蛇吗?”虽然自称为中国人,不过顾铁还没接触过这种异类食材,吃着有点心肝发颤。一只小碟子里乘着粘稠的酱色物体,闻起来有种奇怪的诱人味道,顾铁挖了一筷子放在白饭上吃下去,“喔喔!这个味道好浓郁,下饭正合适……这又是什么玩意儿?”   “腌渍海胆内脏。将海胆的精巢和卵巢取出,撒上精盐腌制八个小时就变为糊状,是佐饭的佳肴。”浅田答道。   “……真是文化冲击呢。”中国人咂咂味道,由衷地感叹道。他用筷子尖敲一敲盛菜用的小陶碟,疑惑道:“这种陶器的色彩这么复杂,不像是上釉以后烧制的,是二次烧制吗?”   琉球人摇头道:“碟、鱼盘、饭碗、汤碗、凉菜碗、天妇罗碗,全部都是备前烧。备前陶使用稻田中的泥土烧制,不上釉,也不用彩绘,依靠天然的稻草火炎与稻田陶土的力量自然形成多种多样的纹理与色泽,是日本陶器中很重要的一个流派。今天因为煮了越光米,所以使用的是新潟县‘人类文化国宝’陶艺大师金重陶山烧制的备前陶,同一块水田中的泥土、稻草与稻米以这种形式重新相聚,是件令人感动的事情吧。”   顾铁呆呆地瞅着他,重新认识这个杀人不眨眼的“一亿玉碎”敢死队长。“也就是说,你家里收藏了很多陶器,用来搭配不同的料理?”   “当然。这是食之道中重要的组成部分。”浅田理所当然地达到。   “我敢问一句,这么一件陶器值多少钱?”顾铁指着一件造型别致的陶器问,这是一个呈现不规则四边形的小碗,碗壁很高,在上部裂成四瓣,呈现深红到浅黄的瑰丽渐变色。   “以价格衡量陶器是很低俗的。”老男人鄙夷道,“不过这件‘破栗’是模仿栗子自然裂开的形状做成的,在金重陶山的备前烧中也算精品,市场上卖到500万日元应当问题不大。”   听到这话,顾铁立刻轻轻地把小碗放下,充满敬意地扫视这价值上亿日元的豪华晚餐。“你过得那么邋遢,唯有对食物如此在意,用最好的食材和最好的餐具,难道你那个嫌贫爱富的老婆就没看出来你其实是个扮猪吃老虎的暴发户?”他不解地问。   “不许你侮辱恭子。她是个好女人,只是眼睛被金钱蒙蔽,看不出生活的真义。”浅田轻轻将碗中最后一粒米饭松紧嘴巴,合什行礼,离开了餐桌,“吃完饭的话,过来谈谈正事吧。”   顾铁心疼地把菜肴一扫而空,对着昂贵的餐具们行了个礼。两个人回到电视机前,坐在沙发里继续喝没味道的啤酒,“既然连浅田雄山都找不到端倪,那么我去到现场也是白搭,但我认为出问题的地方在于监控录像。你一定把监控探头的视频带回来了,给我看看吧。”中国人想了想,说。   老男人手指一转,五寸屏幕的便携电脑出现在掌中,“拿去。我请技术专家分析了,视频没有被动过手脚。”   “真正的技术专家坐在你面前,老浅。”顾铁接过那台电脑,“你屋里有量子网络接入点吗?”   “没有,为了安全起见,只有通过海事卫星联通的ipv6网络。”主人摇了摇头。   “切,还得花我自己的话费。”顾铁嗤了一声,先将电脑上的视频上传网络,接着从自己的旅行包里掏出一台“黄海”牌便携卫星接收器来,这是临行前在北京采购的道具之一,这种能够顺利带上飞机不惹麻烦的小玩意儿让他伤了不少脑筋,也花了不少钞票,好在北京是自己的地盘儿,只要打个响指就有歪门邪道的兄弟们嗅着钞票的味道聚集而来,把各种合法的不合法的东西拿来献宝。   这台接收器据说是黄海厂为了国安部特别订制的型号的尾单流出品,外形伪装成刮胡刀,信号强劲,附带无线wifi功能,价格实惠,方便携带。顾铁没找国安部的小唐验证真伪,国内的山寨货多了去了,反正功能够用就行。此刻他摁下按钮,三瓣薄薄的天线伸了出来,缓缓保持旋转,“五分钟之内不要打扰我。”他对浅田说。黑瘦的老男人面无表情地瞧了他一眼。   世上还有哪个伙伴比利害关系一致的“水蜘蛛”更值得信赖呢?顾铁安心地闭上眼睛。净土的雷云在头顶舒卷,无尽黑色大地散发着泥土的芳香,风温柔地包裹着净土的主人,欢迎这个世界创造者的回归。自从上次与阿斯蒙蒂斯的正面交锋之后,顾铁就将净土的对外联系减少到最低限度,现在的净土是悬挂在量子网络蛛网结构中的一片幽灵之地,只有在必要的时刻才会伸出线程的触角请求“创世纪”的资源,上万个僵尸终端组成的谜云漩涡将核心隐藏起来,如同航行在量子海洋里、环绕着迷雾的幽灵船。   “上次应该没被对方切实掌握到终端码,因此暂时还算是安全的吧……”自言自语着,顾铁一一检查净土的安全设置,一个又一个流动着代码的窗口在眼前划过,“没问题,没问题,没问题。呼,没问题。”他拍拍手,围绕四周的代码窗口消散于空气中。   顾铁放松地坐下来,抬手打开量子网络与传统ip网络的接口,取回浅田雄山的那段视频,接着抹去路径上的所有痕迹,中断了净土的对外联系。中国人仰面朝天倒在地上,将视频丢上天空,翻滚的雷云顺从地排列成一面光滑的黑色镜子,布满天幕的二维视频开始播放。   视频只有一段,是由东京千代田区霞关2丁目11号的日本东京警视厅大楼外侧广角监控探头拍摄的,以早上7时30分浅田奈绪美从东京地铁霞关站方向走入警视厅大楼开始,至晚间19时11分她走出警视厅大楼向地铁站方向走去为止,视频显示她从人行道横穿街道,在日本法务省旧址方向折向西南,本来向东京高等裁判所方向直行就可以到达地铁站,但浅田奈绪美看似习惯穿过一条l形小巷,从高等裁判所与中央合同厅舍的夹缝中穿过,这样可以避开主干道上拥挤的人流。这条小路上并没有监控探头,从视频上来看,从那里通行的人也非常少,浅田奈绪美上班时穿着白色系带风衣、黑色长裤与半高跟皮鞋,背着一个红色的皮包,下班时仍然穿着这身衣服,脸上的表情也非常平静。   “果然有问题。”顾铁点点头。   第27章 奈绪美谜团(下)   浅田坐在沙发上,静静地望着对面闭目不语的中国男人。他的心情有些惴惴不安,可古井不波的脸上依然毫无表情,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信赖这个久未谋面的异国人,就连“一亿玉碎”的诸多高层干部也都不晓得他在日本的居所究竟在何处,但在巴西分别时,他唯独将家宅住址留给了顾铁。那时顾铁还是个年轻气盛的新兵,而他也还是个与老婆、孩子幸福地生活在一处的丈夫和父亲,而回首现在,顾铁已经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具有领袖气质的优秀男人,自己呢,只是个孤零零坐在空寂的屋里、为了离去的妻子和失踪的女儿黯然神伤的老男人。   如果愿意的话,他可以轻易找到妻子的行踪,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女人的心一旦改变,就再没有复原的机会,再说自己连心爱的女儿都弄丢了,还有什么面目面对那个曾经深爱的女人?   想到这里,琉球人的眉头深深皱起,抓起啤酒瓶将瓶中酒一饮而尽。这是今天的第十瓶啤酒,酒精没能让他的心情好转,反而放大了深深的无力感。在战场上他是生杀予夺的君王,生命在他手中就像稻草杆一样脆弱易折,而现在的他除了喝酒之外,想不到任何一件可以做的事情,他已经做出一切尝试,乱局下也无法调动“一亿玉碎”的资源,自己唯一的希望就放在了对面这个神秘的中国男人身上。浅田雄山知道这个人身上埋藏着许多秘密,可那许多秘密中的某一个,会不会与自己心爱的女儿有关?   “视频是假的!”正在这时,顾铁猛地睁开眼睛,带着“理应如此”的灿烂神采叫道。   “你说什么?”希望之火在浅田心中燃起,这位父亲双腿一弹站了起来,头顶差点撞到天花板的吊灯,“可我找东京大学电影学院的专家看过了,他们都说没有修改的痕迹……”   “切,专家。”中国人鄙夷地哼了一声,拿起便携电脑,开始播放那段视频:“看着,老浅。中间是没用的,我只放几个片段。早上7时30分,奈绪美从东京高等裁判所与中央合同厅舍夹缝的小巷中出现,穿过马路走近警视厅大楼,她身上穿着白色系带风衣、黑色长裤与半高跟皮鞋,背着一个红色的皮包,这段没有问题。”   浅田凑到他身边,紧张地盯着小小的屏幕:“是的,没有问题。”   “然后,早上8时15分左右,奈绪美与几位西装革履的官员出现在警视厅一层大厅中,我通过面部匹配找出这几人的身份,秃顶的那个是内阁情报调查室室长一寸木忠诚,矮胖的那个是电脑资料部部长七部良,看起来他们在等待什么大人物到来。这时奈绪美换上了与这两人同色系的深蓝色套装,扎着红色领带。这段也没有问题。”顾铁拖动播放进度条,向身边的老男人解释着。   “我知道这两个人。陪同迎接官员是奈绪美的工作内容之一,这点她向我说明过的。”浅田点点头。   “早上9时整,三辆黑色丰田皇冠轿车出现在警视厅大楼门口,轿车挂的是都厅拍照,但里面坐的应该是国会议员级别的人物。注意,一分钟后,当汽车开启车门的时候,摄像头遭到了强烈的电磁干扰,画面出现了雪花点,伺候三分钟内一直无法显示清晰图像。”顾铁指点着屏幕。   浅田雄山道:“当时东大的专家说这是正常现象,对于这种型号的超广角监控摄像头来说,比较容易受到强电磁讯号的干扰,甚至太阳黑子的剧烈活动也会影响到画面成像。鉴于与奈绪美的行踪关系不大,我就没有深究。”   “老浅啊老浅,你是不是最近没打仗,警惕性下降了啊。”中国人叹口气,“这明显不是正常现象,而是一种反侦察措施,就连我也时刻注意着无所不在的监控设备,一位来自兄弟会的大人物怎么可能大摇大摆走进监控范围?如果没猜错的话,现在走下车的就是跟我曾经交手一回合的赤枭兄弟会圣殿荆棘十字团的厉害人物,厉害到不像人类的那个家伙,最新调制的‘神之子’,六年前的幽灵右手波兰支部支队长安杰伊·瓦兹诺沙华。”   琉球人当然没听懂这段话,但没有开口询问,他非常明白现在的重点不在这里,顾铁既然开口提起这些秘事,一定会找机会向他说明。“请继续。你说视频作假,指的是这里吗?”   “不。”顾铁用食指拖动进度条,一直拉到最后面:“有问题的是最后这一段。我问你,视频是从警视厅大楼的监控室搞出来的是吗?”   “是的,动用了一些关系。”浅田回答道。   “但是只搞出来这一天的,没有前一天或再前一天的资料对吧。”中国人说道。   “是啊。”浅田雄山显得有点疑惑。   “看吧,出问题的是这里。”顾铁眯起眼睛,“我们刚才看到7时30分上班的时候,奈绪美脸上的妆容比平常上班族女性常画的淡妆要浓郁不少,你这个老男人不懂得这些事情,但我明白对日本女性来说,分寸感是非常重要的,这不是日常上班的化妆方法,一定是为了重要场合准备的。后面我们可以知道,是为了迎接黑色皇冠轿车上的大人物,所以这是合理的。但是晚间19时11分,奈绪美结束工作走出警视厅大楼的时候,脸上换成了得体的淡妆,这就是不合理的地方。”   浅田迷惑道:“有什么不合理?”   “哎呀老浅,你偶尔也关注一下女性的心理吧。”顾铁叹道,“化妆是女性的装甲外壳,从踏出房门的时刻到回归自己房间,这段时间就是顶着装甲的惨烈战斗,如果你花了一个小时涂上隔离霜、粉底、粉底液、遮瑕霜、定妆水,画好眉毛、眼影、眼线、眼睫毛,抹上睫毛膏、唇膏、腮红,使出浑身解数画好妆,你会在下班时把这些全部洗掉然后再花一个小时重新画上淡妆吗?无论对谁来说,这都是神经病般的举动吧?”   “……是这样吗?”浅田望着屏幕中的女儿,神态有点不自然,唯有在观看女儿留下的影像时,这个威风八面的男人才显得苍老无助。   “没错。从这一点就可以判断,最后一段视频是从以前的视频片段中截取信息拼接而成的,或许前一天奈绪美穿着同样的服装上下班,所以被用作素材。之所以你的那些专家没看出破绽来,是因为不同于普通的视频剪辑技术,动手脚的地方是调动大量的‘创世纪’配时采取逐像素修正的方法重新生成的,每秒钟三十帧高清画面的每一个像素点都经过重新排列,可以说他们‘制造’了这段子虚乌有的画面,能找到出修剪痕迹才是有鬼咧。”顾铁戳一戳屏幕,得出了结论,“我没办法还原这种改头换面的视频,但修改下班时的影像就是为了欺骗你或警视厅的调查员,我可以肯定,奈绪美并没有走出那栋警视厅大楼,——也就是说,她现在可能还在那所大楼之内!”   浅田瞪大眼睛,嘴角两道深深的法令纹浮现出来,显示他在咬紧牙关:“……奈绪美一直在警视厅大楼内?我去过那里多少次,都是与她擦身而过?”   “不要报太高希望,老浅。”顾铁拉着身体僵硬的老男人坐下来,同情道:“统计数据表明,失踪案件的黄金搜救期只有四十八个小时,超过这个期限,失踪者的死亡率会升高到接近百分之九十,她可能已经……”   话没说完,习武者的天然警觉让顾铁忽然双脚一瞪侧翻出去,滚到沙发后面,满脸冷汗地穿着粗气。坐在那儿的浅田雄山一动没动,但不详的杀气笼罩了老男人的身体,就连灯光都像变暗了,空气中充满针尖般锐利的威慑气息。这时只要有任何刺激,琉球人就会像受到挑衅的眼镜蛇一样发动致命攻击,愤怒和绝望已经让他失去了身为人类的本心。老赵曾经说过,习武是修身养性,让人不大容易急血攻心丧失理智,但反过来说,习武的人一旦暴怒,很容易走火入魔酿出大祸。“老浅,老浅!”试着叫了两声,顾铁明白现在这个痛苦的父亲根本听不进别人说话,他左右看看,抓起一个空啤酒瓶用力丢了过去:“看着!”   浅田的眼皮都没抬,但双臂自然举起,画出浑然天成的两个半圆,“锵!”坚硬的啤酒瓶被他的一双臂膀绞成粉碎,碎玻璃哗啦啦坠地,本部御殿手最强的方面就是防御,这种武术的出发点就是徒手面对众多持械敌人的进攻,区区啤酒瓶自然不在话下。不过这一击让浅田暂时清醒了,他低下头,瞧着自己手臂上的玻璃残渣,“……我没事,你说说吧,究竟是谁掳走了我的女儿?”   “赤枭兄弟会。这是一个非常庞大而隐秘的组织,日本内阁情报调查室已经被它控制,成为兄弟会内部以网络攻防和实验项目为出发点的七大部门之一,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老浅,我要找的女人也深陷警视厅大楼地下,或许,遭遇了同奈绪美一样的命运。我们要面对的不是普通的敌人。”顾铁慢慢站起身来说道。   “20世纪初,以太田朝敷、伊波普猷为首的琉球人打起归顺日本的投降大旗,其名言是‘连打喷嚏的样子也要学日本人’。”浅田雄山忽然说出毫不相干的言语,接着站了起来,向着天空昂起头颅:“这些蠢货如果如今还活着就能发现,谁才是我琉球人的敌人!”   “喀嚓”一声锐响,名剑北谷菜切哗然出鞘,“杀!”   第28章 世界发动机(上)   日本细雨霏霏的冬季,是澳大利亚阳光明媚的夏季,在澳大利亚最南端、越过240公里宽的巴斯海峡,坐落着除南极洲之外世界最南端的人类聚集区,号称“世界尽头”的塔斯马尼亚岛。这座与世隔绝的岛屿以秀丽的自然风光与高品质的农牧产品闻名澳洲。在荷兰探险者阿布·塔斯曼于1642年11月24日驾驶着帆船发现这座岛屿、并以其赞助者的名称、荷属东印度公司的“安东尼·范·迪门”命名此岛之后,独居世外的小岛一直没有走入世界的视野。直至1777年,詹姆斯·库克船长的第三次远征途径塔斯马尼亚岛,才让世人了解到这座被塔斯马尼亚土著人占据的、风光独特的世外桃源。   20世纪初,塔斯马尼亚成为澳洲联邦的一份子,由此进入文明世界,但直至今天,这座过于偏远的岛屿还是没有成为全球旅游热点之一,依然以百年不变的朴素风貌迎接着太平洋日夜不息的暖风。平静的生活让岛上居民对新科技进入持谨慎态度,2020年澳大利亚pxx集团试图在塔斯马尼亚开展石油精炼项目,被州议会投票彻底否决。“军舰鸟”酒吧的老板唐·汤普森当年就是德文港选区的议员,他的酒吧墙壁上高高悬挂着拒绝炼油项目的老照片,不厌其烦地向客人复述着自己说服十九个选区的参议员将工业托拉斯逐出州门的辉煌故事。   但这一天,有位来自美国或者加拿大的单身游客问了个非常讨厌的问题。这个三十来岁、满脸胡茬子、穿着不合时宜的夏威夷衫的家伙问道:“唐,我来了德文港三天,你就给我讲了三天跟高科技战斗的故事,——那我问你,窗户外面、远方山顶上的那个大家伙是做什么的?千万别用‘电视天线’之类的鬼话来搪塞我。”   “呃……”唐立刻语塞了,恼羞成怒地夺回游客手里的波旁威士忌酒杯:“你喝得太多了,本酒吧不招待你了!”   “不要生气嘛,随便问问。”游客耸耸肩,“还有,山顶上有个动物的雕像,那又是什么?”   唐干脆转身检查藏酒,不再理会这个恼人的客人。柜台另一边有位酒客笑道:“那是塔斯马尼亚虎,也就是你们所说的‘袋狼’。山那头的建筑物据说是印度还是中国的生物科技公司,建筑物的主体在山体里面,听说大得跟米诺斯迷宫一样。那些亚洲佬似乎在搞什么已灭绝生物的重建之类的事情,几年前州议会内部吵得很厉害,不过投票还是通过了,虽然我们早就有炼铁厂、服装厂、橡胶厂和造纸厂,但这是塔斯马尼亚史上建立的第一家高科技企业呢。”   “呸!我卸任之后,议会就装满一帮没骨气的软蛋!”唐怒气冲冲地转过身,伸手指着窗外隐隐约约的白色建筑,“总有一天,这些高科技的毒药会流出来污染我们的海水、杀死我们的植物、毒害我们的孩子,你们瞧着吧!”   “是这样吗?”游客咂咂嘴巴,拿起柜台上的渔夫帽扣在头上,丢出两枚硬币:“我出去溜达溜达,谢谢你的酒,唐。”   “谢个屁,除了你们美国人之外,谁还喝波旁威士忌这种破酒啊。”酒吧老板嘟嘟囔囔地目送这个烦人的家伙出门。   游客步伐懒散地走出酒吧,在明媚的阳光中眯起眼睛,“啊啊,小妞会花大价钱买这种阳光呢,毕竟比紫外线仪强多了。”他从上衣兜里掏出深绿色墨镜架在耳朵上,从右边裤兜摸出烟盒,想了想,又塞了回去,从左裤兜拿出一支棒棒糖剥去包装丢进嘴里。   “萨姆,今天去哪里?”码头上有人伸手冲他打招呼。   “还是那样,随便转转,有什么收获吗?”好脾气的美国人挥挥手回应道,把帽子下露出的几缕碍事的金发塞了进去,吧咂着嘴里的糖果。   “没别的,只有一只螃蟹而已,中午请你东西,千万要来啊。”这人笑呵呵地说。   “又是帝王蟹?这种东西最近越来越多了是吧。两个人吃不掉的,老兄,叫几个小妞来吧。”萨姆摆摆手,“肚子一饿我就来!”   他沿着小路绕过码头区,一路上跟七八个人打了招呼,来到德文港不过两三天,他已经跟小镇居民完全打成一片。太阳很耀眼,但气温并不算高,塔斯马尼亚的夏季平均气温只有二十二度,可以说是全世界气候最适宜的岛屿了。   原名萨姆·威廉斯的美国人看似漫无目的地走出镇子,沿着山势开始向上攀登。这座山并没有利于行走的道路,所以几乎没什么人来游览,萨姆一个人在杂草中慢悠悠前进,捡了根树枝做拐杖,不时拨打草丛以惊走蛇类。花了四十分钟攀上一个山头,他停下来喘几口气,摘下腰间的水壶灌了几口啤酒,水壶的隔热效果良好,早上灌的博格牌本地啤酒到现在还冰冰凉凉,美国人打了个嗝,舒服地眯上眼睛。   透着绿色雷朋太阳镜,可以居高临下俯瞰整座德文港小镇,碧绿的海面上漂浮着点点白帆,远方的货运码头附近聚集着来自澳大利亚本土的滚装货船,一架客机贴着海面飞来,缓缓降落在不远处的德文港民用机场。由于地理位置关系,这里的游客大多来自日本和中国,蓬勃发展的东亚经济给小岛带来了不菲的收入,而适中的游客数量又能保持塔斯马尼亚独特的自然环境,这是个非常理想的平衡。   摘下帽子扇着风,萨姆·威廉斯继续前进。那栋纯白色的建筑就在另一座山峰后面,露出山头的是一个巨大的矩形天线,只看一眼,美国人就知道那是最新型号的相控阵卫星天线,每一个15*15厘米模块的造价在四十万美元左右,而整个天线差不多使用了四百个标准模块,世界上还没有任何一具通讯卫星能够用到这么夸张的传输信道,只能说这个神秘的机构为应对突发情况做足了充分准备。   视线被蓬勃生长的灌木遮挡,萨姆拨开树丛前进,不时从树梢上摘下几枚小浆果来丢进嘴里,吧咂着熟透浆果的酸甜滋味。这次爬上山顶差不多花了一个半小时,美国人揪着矮树登上山顶,抹一把额头的汗,手腕上的欧米茄海马600米防水手表显示现在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四十分。他自言自语道:“帝王蟹还是自己享用吧,老兄,先工作,再享乐,再说那么大的螃蟹吃起来会有心理障碍的……”   一道白色矮墙出现在不远处,沿着山势上下起伏,将广阔的山区包围其中。从这个角度看,相控阵天线恰好被四座山峰夹在中央,天线底部是一栋三层楼高的白色建筑,建筑四周看不到门和窗户,应该就像酒吧中的客人所说,这个机构的主体建筑在山体当中。塔斯马尼亚虎的雕像坐落在其中一座山峰顶端,看起来像拱卫着天线的神兽守卫。   矮墙只有一米左右高度,上面用红色油漆以四种语言清晰标注:“私人领地,禁止进入,对擅自闯入者本公司具有无限防卫权。——l·t公司。”   “嚯,无限防卫权,就是可以随便开枪打死我喽。”萨姆用帽子扇着风,“不过打死一个美国游客可是国际事件吧,有点判断力的人应该不是那么做吧?”他慢悠悠走过去,伸出长腿跨越了那道白色矮墙。向前走了两步,忽然一道红色光束出现在前方地面上,冷冷的警告声不知从何方响起:“白色墙为预警戒区,红色线内为警戒区,任何闯入者均将受到攻击。重复,白色墙内……”   萨姆望着脚下的红线,弯腰拾起一块小石子丢了过去。出乎意料的是,石子顺利地通过了无形警戒线,看似安然无恙地落在地上。但石头的形态在落地的刹那消失了,化为一堆灰色细粉。警告声还在持续播放,萨姆·威廉斯恍然大悟:“喔!是范德华障壁!真是下血本了。好啦,回去还不行吗?”他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转身越过矮墙,毫不留恋地开始下山,边走边复习关于范德华障壁的知识:分子间作用力被称为范德华力,范德华障壁是作为电子云研究的副产品出现的,它使用高强度的电磁场迫使分子移动,当分子间距超过范德华半径时,物体就失去了状态,被彻底粉碎。这是一种可怕的武器,但由于极大的电脑消耗和苛刻的控制条件,只有少数大型企业能够负担得起。   一边下山,萨姆一边掏出纸和笔,写下一段简短的信息。这段信息会被中间人取走,用最快速度送往大洋彼岸的幽灵右手支部,信息的关键词只有一个:基本确认。   这时,在那栋庞大地下建筑的中央控制室里,两名检测官正在谈天:“只是个普通的游客吧?”   “怎么说呢,好奇心是很重啦,可是直到分寸就好。”   “那么不用写入日志吧?”   “自找麻烦的事情还是别做为好,你说呢?”   他们的终端机屏幕上都有一个巨型海蛇缠绕地球的盾形徽章,那是《圣经》中代表“嫉妒”的深海海怪,七大恶魔之一的利维坦。   第29章 世界发动机(下)   萨姆·威廉斯安然无恙地回到小镇,独自到小酒馆吃了一份袋鼠肉扒,喝了一公升啤酒,接着在旅馆的阳台上睡了个午觉。下午四点的时候,西斜的阳光照进阳台的遮雨棚,将萨姆从香甜的睡眠中唤醒,“这样悠闲的日子就算过一辈子都不会厌烦吧。”他慢慢伸了个懒腰从帆布躺椅上坐起来,抓起铁艺茶桌上的啤酒瓶,把最后一滴啤酒倒进嘴巴。   这时电话忽然响了起来,萨姆手忙脚乱地拍打着衣兜,最后在垃圾桶里找到了手机,“你好?”他小心翼翼摘掉手机上黏着的香蕉皮,按下接听键,“如果要找萨姆·威廉斯的话,请在‘嘟’的一声后留下你的信息,这个家伙现在正在遥远的澳大利亚度假,完全不想接听与工作有关的电话。”   “萨姆,我是你的邻居,沃伦太太。只是通知你你屋子的水管泄露了,我们不得不打电话叫来消防队破门而入,修好水管,以防泄露的水将整间屋子泡坏。总之,现在真是一团糟呢,我会让大女儿玛丽暂时替你看着屋子的,不过还是尽量快点赶回来吧。——对了,你拜托我们寄养的那只乌龟三天没有吃东西了,应该不要紧吧?”电话那头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说道。   “啊,好心的沃伦太太。”美国人坐直身体,露出一脸谄媚的表情:“浴室的水管早就开始滴水了,我还在想这老家伙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呢。让玛丽尽情使用我的屋子吧,不过千万不要翻我的床垫底下,你知道的……这个……单身男人……而我的吉娜小姐嘛,如果你是把她养在没有暖气的车库里的话,一旦温度低于十三度她就会开始冬眠了,没关系的,只要放点泥土,她会自己舒舒服服地钻进去睡觉的。”   沃伦太太答道:“那我就放心了。另外我的玛丽已经二十岁了,男朋友都换过七八个,你的成人杂志对她来说根本就是小儿科而已。就这样吧,回来的时候提前给我电话,再见。”   电话挂断了,萨姆将手机往桌上一丢,手机的不锈钢外壳在桌面上滑溜溜地打着转,扑通一声,又跌进垃圾桶中去了。“喔,这个解释够合理。”美国人点点头,站起来走进里屋。   他先打开电视,选了一个付费的成人频道开始播放,然后反锁上门、关闭窗户、拉上窗帘,准备了一卷手纸,然后坐在电视机跟前。四十寸屏幕上出现了身材丰满的全裸女郎,萨姆嘴角一咧,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把音量调高了一点。   充满诱惑力的呻吟声响起,楼下的旅馆老板皱起眉头:“又来了,该死的美国佬,就不知道收敛一点吗?”他身边年轻的妻子则不由自主地舔舔嘴唇。   萨姆闭上了眼睛。   他慢慢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在冥想这门深奥的技术方面他只是一个外行,每次进入深层状态差不多需要四十分钟,在整个组织当中属于绝对的吊车尾角色。不知为什么,黑头发、黄皮肤的东方人特别容易掌握冥想的诀窍,而他这种高加索血统的白种人要找到窍门就很难。据说瑜伽动作有助于进入冥想状态,不过萨姆本人不认为把双脚举到头顶上会对精神状态有什么帮助,而且作为一个身高六英尺、体重两百磅的健康美国人,他自从婴儿时期以后就没办法做出那种扭曲的动作了。   冥想是一种改变意识的形式,它通过获得深度的宁静状态而增强自我知识和良好状态,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自我催眠的一种。萨姆·威廉斯渐渐沉入黑暗的意识当中,耳边片播放的声音远去了,身体的触感、呼吸的质感、舌尖残留的啤酒味道和廉价旅馆潮湿床垫散发的霉味逐渐消散,就像被无形的大手揪离现实世界,在三十五分钟后,萨姆终于找到了内心的终极宁静。那是一片灰白色的、空无一物的净土,五感已经不复存在,外面的世界对他来说毫无意义,在这一刻甚至就连他自己都消失无踪。   这时,一个苍老的男子声音如同风暴撕裂天空,蛮横地闯进这片私密的心灵空间:“萨姆·德尔塔加·铜矿,支部已经将你的讯息传递给总部,这次直接沟通时间极限为3分钟,要善加利用。”   “当然,聆听者,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跟你对话呢。”萨姆的意识发出回应的振动。   “总部对于你此次的工作非常赞赏,继日本的阿斯蒙蒂斯、罗马尼亚的贝鲁赛巴布亚、土耳其的贝利亚、德国的萨麦尔之后,这是第六个被定位的赤枭兄弟会支部地址,总部通过对你给出坐标的卫星通讯数据量和海底光缆铺设状况可以判定,你发现的就是兄弟会七大部门中意义最特殊的一个、负责‘世界’项目部署的‘深海之王’利维坦。”聆听者毫无感彩地说道,“作为嘉奖,你即刻更名为萨姆·伽马减·银矿,从情报支部调任执行支部工作,银矿们会主动与你接洽。”   “啊,太好了,会加薪吗?”美国人喜悦道,“我看上那辆semi发动机的道奇‘挑战者’跑车好久了,就是负担不起太昂贵的奢侈税和汽油税,这下能买得起了吧?”   聆听者沉默了一小会儿,显然是对萨姆的说话方式不太适应,“……你马上收拾行李,乘坐下一班飞机前往日本东京,那里的银矿支部会给你安排任务。波兰支部前一段锁定了一位被选者,保护着他向蒙古、中国方向逃逸,并在中国境内与兄弟会圣殿荆棘十字团的高层发生了正面战斗。据可靠情报,对方之一是‘狮子’德沃鲁,兄弟会排名第十一的圆桌议会议员。能引起他的注意,说明这名被选者身上的熵值很高,而这个男人与你的哥哥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哥哥?那个脚臭得惊人的宇航员,跟他有什么联系?”萨姆惊奇道。   “银矿会给予你解释。极限快到了,到此为止吧,祝你好运,伽马。”   冥想带来的宁静被击溃了,灰白色的小世界轰然崩塌,女人的呻吟声、海风的咸湿味道、和剧烈的头痛同时传来,“噗!”萨姆·威廉斯的鼻孔喷出两股鲜血,他立刻抓起手中的卷纸堵住鼻子,防止血迹溅到床单上。“……伽马听起来是不错,不过……呃啊啊啊……每次都这样真是受不了……”他咬着牙嘟囔道,足足花了十分钟才克服了头痛,蹒跚地下床关掉电视,到卫生间用冷水洗脸。鼻血已经在脸上凝成干痂,幸好因精神冲击造成的鼻粘膜血管破裂很容易愈合,他才不至于在例行公事的联络中流血致死。   “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用毛巾擦净脸,萨姆用手搓着脸上青青的胡茬总结道,“种姓是升级了,但要去一线执行任务了吗。日本。很好,日本。”他拉开窗帘走到阳台,从垃圾桶里拣出手机,在通讯录中找到哥哥里克·威廉斯的电话号码,手指在拨号键上悬了半晌,接着按下了取消。   发生在德文港“黑鳍金枪鱼”旅店中的事情自然不会被相距不远的白色建筑中的工作人员得知,事实上,现在“利维坦”正在进行紧张的调度,两名操作人员连续工作了7小时,才有空退出“世界”,把转椅转到一处一边聊天一边喝杯咖啡。   “从监测室掉到这个鬼部门来,工作量一下就增加了三倍,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其中一个抱怨道。   “是啊,用高音喇叭打发一下迷路的游客,真是最简单不过的工作,只要别在工作日志里面废话,每天都可以准点下班呢。”第二个赞同道,“不过谁让咱们在操作范德华障壁的时候犯了点小错,导致整个塔斯马尼亚的电力供应中断了五分钟呢。”   “那又不是我的错!”第一个大声道:“谁让利维坦建在这个鸟不生蛋的小岛上,区区几个水电站和潮汐电站的电力根本就不够用嘛!”   第二个摇摇头:“据说是这个世界最南端的岛屿在卫星通讯方面有独特优势,具体我就不清楚了。说起来,第42号候选者最近有些引人瞩目呢,听说我们下面三层的几个大人物联手都能没捉得到他,,不得不借助其他局的力量。”   “哈哈哈,那还真是丑闻呢。”第一个开心地笑道:“幸好我们局负责的西方大陆已经被扎维帝国基本平定,工作很容易开展啦。”   这时房间内响起一个声音:“都给我回去工作!咖啡的话,晚上回去喝就对啦!一帮好吃懒做的蠢货……”   听到局长的呵斥,两个人赶忙戴上耳罩、眼罩,将座椅放平,找个舒服的姿势躺好,驱动延髓部位植入的终端芯片登陆了‘世界’。   “魔法阵有反应吗?”一名军官的眼神错乱一下,接着回复晴明,他活动一下脖颈,问身旁主持探测魔法阵的随军法师。“不,上尉阁下,方圆50哩之内没有异端之血存在的征兆。”法师回答道。   “那我们去下一个镇子。”军官命令道,用指挥刀挑开布帘走出帐篷,小镇广场上挤满瑟瑟发抖的圣博伦人,在残破建筑物的背景里,红土高原遥远的地方,矗立着一座黑褐色的巨大城堡。——那是被彻底焚烧过的红石堡遗骸。   第30章 底比斯突击(上)   干草叉小队的伙伴们围坐在桌前品尝着东方大陆特有的煎米饼、面条汤和菜团,喝着清香的绿茶,几个小时前在黑猫咖啡馆中享用的美食虽然温暖着灵魂,但无法带来饱腹感,回头想想,发生在神秘流浪咖啡馆中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吧,唯有眼前实实在在的食物能够抚慰咕咕作响的肠胃。   “我还是有点生气。”锡比嘴里喊着菜团子,嘟嘟囔囔地说道,“最后那一战肯定帅呆了,为什么不让我们看啊?”   “嚼东西的时候别说话。”龙姬扫了她一眼,小蚂蚱立刻委屈地闭上嘴巴。东方女人放下茶杯,解释道:“因为离珠小镇保护者全力发动的攻击威力太过巨大,我和埃利才会全力发动防御,防止我们被赤琉璃误伤。看不到战况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玫瑰骑士远远地站在旁边,手中端着冒着热气的绿茶,独角兽好奇地低头在杯盘上嗅嗅,不屑地打了个响鼻。这种圣洁的魔法生物以空气中离散的魔法元素为能量来源,并不需要世俗的食物。“龙姬小姐说的没错,安全还是第一考量。”骑士诚恳地说道,“若尘大人的战斗力远远超过我们的层级,即使仅被波及也会是致命的。”   锡比咽下一口食物,叫道:“那也不爽啊!就听得乒乒乓乓稀里哗啦哎呀哎呀,出去一看战斗就结束了,黑衣服的人全都不见了,白衣服的猥琐男扑通一声倒在地上,生生把木地板砸出一个坑,后来跑出十几个跑腿小弟嘿咻嘿咻地一起用力才把他抬起来,送到那个水池里泡着去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约纳笑着将菜团送进口中,感受着米饭的香甜滋味和野菜的苦涩清香,米粒在牙齿间跳动起舞,这种弹牙的口感是之前所有米饭料理中从未出现过的,看来东方人对于稻米的研究远超过南方和西方人。“我也感觉挺遗憾,小蚂蚱,不过看战场也知道那是多恐怖的攻击吧。这事就到此为止了好不好?”他从中调停道。   “切……”锡比郁闷地将头扭到一边。   要照平常,多嘴的丹尼肯定要借此大发议论,但此刻斯图尔特家的男丁出奇沉默,好像自从离开黑猫咖啡馆之后就一直闷闷不乐的,独个儿坐在一边,将食物大口大口送进嘴巴,用滚烫的绿茶冲下去,烫得鼻孔直冒白烟都不停下。汉娜·斯特尔特没理会这个不争气的哥哥,简单吃了点东西之后就开始摆弄新生的大枪“海军上将”。相处一段时间之后,干草叉的伙伴们也都熟悉了这个男人的脾气,默契地谁都不主动开口询问。   终于,丹尼忍不住了,一拍桌子嚷道:“是啊是啊,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低落吗?问得好!这事就得摆到桌面上来说说!”   众人面面相觑,锡比吐吐舌头,做了个“不是我问的”的无辜表情。   “瞧瞧你们!一副得了便宜就沾沾自喜的表情!”丹尼义愤填膺地指着大伙,“你得了‘红土平原之王的证明’,你得了一把传说中的名剑,你到试炼之塔里面修炼了两年时间,你居然让死人复活了,而最过分的是你,你、你、你居然独占了死鬼老爹留下的三件武器,唯有我双手空空,连个纪念奖什么的都没得到!既然我们是一个小队的伙伴,总该有点公平主义原则吧!小队得到的东西是不是该掷骰子来决定归属?要我说,最需要得到装备的应该是我才对,瞧瞧我全身上下除了这件穿了好几年的袍子之外还有点啥?”   “还有好多钱。”小蚂蚱一针见血地指出。   “只拥有金钱的人最贫穷,你难道不知道这一点吗年轻的小姐?”丹尼把桌面拍得砰砰作响,“我倒是愿意花钱买你们得到的东西,可是你们愿意卖吗?”   “年轻的小姐……”锡比捧着自己红扑扑的小脸笑了。   汉娜倒是很不客气地将“海军上将”咚地摆在桌上,“一百万金币,卖给你了。”   “……五十金币行不?”丹尼犹豫了一下,还价道。   “我倒是很愿意帮你啦,丹尼,可是我也得到什么装备……”占星术士有点惭愧地说。   “就是你最过分啦!”这下却触到了丹尼的痛楚,他一下从长凳上跳了起来,指着约纳的鼻头:“虽说没有马上变强,可是在塔里面呆了两年时间,这样太奢侈了吧!你最该给我补偿的,因为……因为我这里还有你的卖身契!”   说着,他悉悉索索地伸手入怀摸索着什么,然后刷地掏出一张皱巴巴、软塌塌的莎草纸,得意洋洋地在约纳面前一展:“瞧瞧这是什么?咳咳,我念念啊,本人——d·约纳二世,四级占星术士学徒——志愿为‘巴克特里亚的疾风’号(及该船船长丹尼·斯图尔特先生)提供无偿服务,主动承担帆船上相应工作,听从船长指挥,不主动索取报酬,以全部身心为船只及船长服务。本契约即日起生效,有效期三十年,由吐火罗帝国民间事务裁判所官方认证,自生效之日起具有法律效力。——大陆通用历2282年5月6日,后附约纳本人亲笔签名。”   “什么?”占星术士惊呆了,“我记得是答应过你为帆船制造一门星阵驱动的大炮,可无偿服务也太过分了吧,还三十年有效期?那不是一辈子都得为你卖命了?”   “咩哈哈哈哈!”斯图尔特家的男丁双手叉腰仰天大笑道,“那我不管,反正契约是你亲笔签署的,就算打官司到吐火罗司法官那里我也不怕呀!”   “船长丹尼·斯图尔特先生?”汉娜冷冷地瞥了自己的哥哥一眼。   约纳一拍脑门:“对啊,现在你们的帆船都没有了,这份契约应该作废了吧?”   “呸!你作废了这份契约都作废不了!”丹尼小心翼翼将纸收进怀中,“总有一天,我们会回到无尽沙海,重新驾驶‘巴克特里亚的疾风’驰骋在沙漠中心,那时你就得乖乖听我使唤咧,占星术士!”   龙姬忽然向大伙使了个眼色,约纳没看懂眼神中的意思,不过闭上嘴巴,没有继续跟丹尼争辩。“你确实应该得到补偿,丹尼先生。”东方女人淡淡道,“我建议我们每人拿出一件有价值的物品赠与丹尼先生,算作平衡这次黑猫咖啡馆的收益。”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你的仁慈可以照亮天地!美丽的东方小姐。”丹尼立刻双眼簌簌发光,猛点头答应道。   “但我有一个条件。”龙姬红润的嘴唇翕动道,“我们赠与你的东西必须被封存起来,直到离开东方大陆后才能打开并使用。因为……我的赠品是与家族有关的,一旦在东方使用,会召来意想不到的祸患。”   “啊?”丹尼挠挠头,“那也没必要把所有人的礼物全封在一处啊。”   东方女人道:“珍品的价值不会因时间而褪色,相反,在离开东方大陆之后,这些东西会猛然增殖,成为一笔宝贵的财富呢。”   “不用多说了,龙姬小姐。”丹尼正色道:“我懂了,这是对我的考验对吗?你给我的是一份藏宝图之类的东西,如果我忍不住提前偷看,就会失去挑战宝藏的机会……我当然会答应这个要求,站在你面前的可是顶天立地的扎维男人!无尽沙海最好的水手、测绘院、水手……”   “我知道了。”龙姬打断了他冗长的自夸,“那请你稍微离开一下,我们会将礼物装进一个牛皮袋。”   丹尼喜滋滋地迈着方步出去了,“埃利。”龙姬挥挥手,埃利奥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从鞍鞒上卸下一个巨大的棕色牛皮袋放在桌上,“这是此前装烈酒的水袋,已经很久没有使用了,自重就有十磅左右。龙姬小姐,你是个坏人呢。”   东方女人难得地露出微笑:“好了,大伙把身上最沉的东西丢进去吧,对贪婪的人就要给点小小的惩戒。”   好心的玫瑰骑士放了一小块花纹很好看的鹅卵石进去,龙姬丢进去的是桌上一只沉甸甸的陶盘,约纳想了想,有点肉痛地把《南大陆地理测算》放了进去,这本大书暂时用不到,反正让丹尼背着也不至于丢失吧。一取出这本书,他的小鹿皮包一下子轻了一大半。汉娜毫不客气地将一堆银质刀叉、金属烛台和餐盘哗啦啦倒进去,“反正那个熊一样的哥哥最能背重物了。”她坦然道。   锡比在随身小包包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块黑黝黝的砖头来。   “这是什么?”约纳心想这总不会是一块普通的砖头吧,好奇地问道。   “普通的砖头。”小蚂蚱睁着大眼睛回答道。   “……你为什么会在包里装一块这么沉的砖头?”占星术士捂着脸问道。   “非要为什么吗?”锡比疑惑道,“就是想有时候可能会用到一块普通的砖头啊?这不正好用到了吗?”   第31章 底比斯突击(中)   在有关财富的话题面前,丹尼·斯图尔特的智慧就变得像菜青虫一样卑微,他毫不怀疑地接过那个沉得吓人的牛皮袋抗在肩上,“谢谢大家!嘿唷,真够沉的……我会好好保存大家送给我的礼物的!等到离开东方大陆的那一天,再感谢大家的好意吧!”斯图尔特家的男丁深深地弯腰向大家鞠躬,兴高采烈地背起一袋子莫名其妙稀里哗啦作响的重物出门去了。   “我错了。”龙姬忽然开口道,“有种负罪感。”   “你猜他会不会偷偷打开来看?”约纳问身旁的汉娜。   汉娜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当然不会。我哥哥虽然是个死皮赖脸、见财起意、色胆包天、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恶棍,但答应别人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说起来这也算是流氓的生存之道吧。”   埃利奥特轻声道:“就算是修炼,修炼的一种吧。”   “对了!我装着一块砖头就是为了修炼啦,时间久了就忘掉了!怪不得忽然觉得身体这么轻呢。”锡比忽然大喊一声,在屋子里嗖嗖乱窜,看得人眼花缭乱的。   经过澹台杀手一通折腾,天字号房间算是毁了个七七八八,若尘大人在昏倒之前令离珠旅舍的使者们为干草叉小队调换两间地字号客房,并且以一顿丰盛的宵夜作为赔罪。明天不知如何,但起码现在的离珠小镇是安全的,保护者刚才展现的实力让每个人暗暗心惊,比起协议千头万绪、每个漏洞里都潜伏着危险的樱桃渡来说,这座高塔下的小镇简直算是世外桃源一般。在道过晚安之后,约纳与玫瑰骑士来到地字号三号房,而龙姬、小蚂蚱和汉娜住在隔壁的四号房。走进房间一看,丹尼已经抱着大牛皮袋躺在床上香甜地睡着了,边睡还边吧唧嘴说梦话,露出满脸的笑容。   约纳气乐了:“真不知道这个家伙是神经大条呢还是没心没肺呢。”   埃利奥特驱动独角兽站在屋子一角,幸好东方大陆的屋宇够高,足够让骑士在马背上坐直身子。“我们很喜欢丹尼先生。”骑士带着笑开口道:“我们能感觉到心灵的力量,无论外在怎样,他的心灵其实非常纯净,像一块毫无杂质的金色水晶。”   占星术士笑道:“当然是金色,若不闪耀着金币的颜色,就不是斯图尔特家的男丁呢。”   “今晚发生了这么多事,一定很累了,赶紧休息吧约纳阁下,我们在这里守夜。”玫瑰骑士含笑挥挥手,示意自己在门口看护,“明早……唔,没什么。”   17岁少年明白他的意思,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埃利奥特与龙姬就是继续踏上向南的征程,相聚太短,离别太长,这样的夜晚怎能浪费在毫无意义的黑甜乡?约纳摇摇头,搬起一张椅子放在床铺上,跳上椅子坐稳,这样与玫瑰骑士之间的高度差缩短了,两个人的脖子都不至于太累。“埃利,我一点都不困,有件事想同你商量一下。”   “当然,任何事,约纳阁下。”骑士彬彬有礼地低下头颅。   占星术士想了想该怎么组织语言,偷偷瞄一眼熟睡的丹尼,放低声音:“是这样,我得赶快告诉你,两年间的记忆正在飞速消失。你记得我曾经告诉大家在试炼之塔第六十九层找到了有关诸神刻印的线索,‘来自极寒之地的孤独行者跋涉了五千六百哩,死在草木茂密的水潭边,戴尖顶帽的男人安葬了他,却并未遵守诺言,将行者的外衣一起埋葬。’”   “是的。”埃利奥特耐心地等待下文。   “其实我没有说完。黑曜石方尖碑上还有另一段话,我不能确认其意义,所以没有当众说出来。”约纳咽了一口唾液,“埃利,我需要你的智慧帮助我解读。下面一段话写道:‘这是六之三。唯有六之七不存在于物质的世间,当六个灵魂用六把钥匙点亮六座灯塔,六之七会打开沟通神界与人界的桥梁。’再下面是一段稀奇古怪的符号,我不认识,小乖也不认识,并非人类已知的语言、精灵语或者龙语,当时我用纸抄下来了,不过后来想到当脱离通天塔后纸张一定会消失,就下了很大力气记在脑子里。对了,趁着还记得,我得赶紧把这些符号画出来。”   说着话,占星术士跳下椅子,从鹿皮包里掏出莎草纸和炭笔,趴在床上开始描绘神秘的符号。玫瑰骑士自言自语道:“‘六之三’一定说的是高塔离珠本身为六座高塔中的第三座,那么这段话表述的是,当六个人点亮六座高塔上的信号,不存在于世间的第七座高塔就会出现。‘六把钥匙’若没猜错的话,说的是六件诸神之刻印,那么传说中的第七件神器、死神乌芒的刻印就一定会随着第七座高塔一起重现世间。”   “居然是这样?”约纳转过头,一脸震惊之色:“你是说只有集齐了六件神器,还要六个人持有神器同时攀登至六座通天塔的顶端,才能召唤出第七座通天塔,而爬到第七座通天塔顶上,才能找到死神乌芒的刻印?”   “应当是最合理的解释了吧。大陆传说七件诸神之刻印能够活死人、肉白骨、改换时间与空间、具有沟通两个世界的神奇力量,不止一个组织不遗余力想要收集全部七件神器,但历史上最接近的一次,也不过是三件神器落入南大陆古国韦达的君主手中,没过多久朝代更替,神器就散落无踪,——那应该就是机缘巧合下落入你手中的法杖席拉霏娜、腰带艾丁蒙特和长剑俱利伽罗吧。”埃利奥特若有所思道,“既然这座塔上有这样的提示,那么其他通天塔上一定有更加详尽的线索,但姑且不提取得其他三件神器的难度,单说攀登高塔的可怖之处,你一定深有体会吧约纳阁下?”   17岁少年打了个寒战。“我一辈子都不想提起的体验。”他从牙缝里挤出字来:“每一层,每一步,每一秒都布满风险,神经必须像钢缆一样时刻绷紧,根本无法安然入睡,吃饭、小憩、便溺的时候最容易遭到袭击,冰冷、酷热、大风和雷暴的诡异环境,限制身体、精神、魔法力量的种种结界,无数强大的怪物和机关促使试炼者以畸形的速度成长。我知道杜兰夫人会抹去这段时间的轨迹,所以尽可能地放慢脚步,单单爬上前十层就花了七个月时间。若不是彻底悟出核爆星阵的奥妙,我根本不可能撑得过七十层关口,——那确实是我的极限了,埃利,飞速成长两年的我的极限。要爬上塔顶,对我来说根本是镜花水月的奢望。”   说着话,他将手中的纸递给玫瑰骑士:“算了,毕竟那段经历只是幻影,你看,黑曜石方尖碑上的符号就是这个样子。”   “不是我们熟悉的任何一种文字。”埃利奥特接过纸张端详一下,摇了摇头:“这不符合大陆文字的基本规则,如果排列顺序没错的话,更像某种魔法咒文吧。对不起,约纳阁下,我们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   约纳有些失望,没想到总是无所不知的玫瑰骑士也对这种怪符号没辙。“没事,这并不是眼下最重要的问题。总之,我掌握到的情况就这么多,你能帮我总结一下吗?”   骑士沉吟一下,“首先你正被兄弟会的敌人追逐,对方在东方大陆拥有庞大势力,你的前方是布满荆棘的道路;其次,神秘的保护者或许还会出现在你的身边,而增加了伙伴们的帮助,这条道路不会孤独;第三,背叛者的预言并不明确,你所说的‘聆听者’也没有发布准确指示,我们认为你在试炼之塔中发现的讯息就是下一步的指引,约纳阁下,你的命运需要你勇敢地向黑暗的庞然大物发起挑战,完成整个世界没有任何人或任何组织能够完成的壮举:集齐七件诸神之刻印。复活室长大人是这样做的重要目的,可其中还蕴含着更深远的意义,关于之一点,终有一天能够有合理的解释出现。”   “那么,简单来说,明天。天亮之后,我该怎么办?”少年握紧拳头,感觉掌心都是湿漉漉的汗水。   “睢阳城门口的短暂战斗之后,兄弟会能够掌握到你的确切行踪、在离珠旅舍门口发动伏击的几率,是百分之五十。因为按照通常想法,我们应该飘然远遁,趁着夜色向北方前进,我暗地里以植物系魔法‘伏地龙’布置出可以乱真的行军痕迹,这条痕迹有很大可能性将追兵引向错误的方向。从好的方面说,离开离珠小镇你们应该立刻化妆潜行,进入睢阳城寻求庇护,东大陆占星术士协会一定会给予你帮助,而在人口稠密的地方他们也不敢贸然发动攻击;从坏的方面说,如果被敌人堵在这里,我们要趁着敌人增援未到,全力突围出去。”埃利奥特如此说道。   约纳敏锐地捕捉到了“你们”、“我们”的分别,不禁惊喜道:“埃利,你是说?”   玫瑰骑士轻轻点头:“若是情势危急,龙姬小姐也必定不会与你分离。”   第32章 底比斯突击(下)   谈往事,谈未来,谈离别之情,谈樱桃渡的日子和分离之后的见闻,时间像金色流沙簌簌流走,享受愉快聊天的约纳心知分离的时刻即将到来。他感觉自己只是稍微迷糊了一下,再睁开眼睛,东方大陆的明媚阳光已经透过窗户纸在脸上投出暖融融的光晕,“已经早上了?”他猛地坐了起来,脑袋因为动作幅度过大而一阵眩晕。   “是的,约纳阁下,大家都在等你。麻烦整理行装吧,我们就要出发了。”无时无刻不优雅庄严的玫瑰骑士向他颔首致意,低下头退出门外,给他留下私密的空间。占星术士掀开棉被跳起来,用铜盆里早已准备好的热水漱口洗脸,草草梳了梳头发,套上蓝色法袍,背好小鹿皮包,检查一下法杖、腰带与胸口的吊饰,弯腰蹬上皮靴,做了两个深呼吸,伸手推开了屋门。   “太迟了!”丹尼大声嚷道,“我们都吃过早饭、跟若尘大人聊了一会儿天了,你这一觉睡得还真是踏实呢,真不知道是神经大条呢还是没心没肺咧,货物朋友!”   玫瑰骑士在一旁苦笑着。锡比跑过来亲热地挽起他的手臂。龙姬双手抱着布满锈迹的名剑“睚眦”,黑眼睛波光流转地瞧着他。汉娜远远站在一旁,背上背着银亮威严的“海军上将”,红斗篷包裹着挺拔的身形。   “那个……既然那个男人会因这把剑而过来找你,那还必须去南大陆不可吗?”约纳走到东方女人面前,吞吞吐吐地问道。   龙姬垂下长长的睫毛,“寻到他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动力,若不奔着那个目标前进,此生、此身、那么多的仇恨就毫无意义了。原谅我,约纳,谁都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当然,我懂的。”少年重重地点头,暗自吞下苦涩的滋味。   一行人沿着离珠旅舍长长的通道向前行走。若尘大人刚才在早餐时出现,再次向干草叉小队表达了由衷的歉意,看来这个浑身湿漉漉的猥琐家伙还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好人。木地板在脚下吱吱作响,这回他们看到的可不再是黑猫咖啡馆的欢迎,而是实打实的东方建筑,从外面看来鳞次栉比拥挤在一处的平房,内部其实是一个结构复杂的单体建筑,大概呈现五角星形状,五角星的每一个尖端都是一扇通往外界的大门,五条通道延伸至中心处交叉,建筑的最中央就是高塔离珠,那里有着进入通天塔的唯一通道“试炼之门”:试炼者进入的“黑铁之门”、试炼者半途离开的“青铜之门”和试炼者登上塔顶彻底征服高塔之后的路径“白银之门”。相传还有一扇“黄金之门”存在,不过只是传说故事而已,谁也没找到那扇门在何处,就算掘地三尺,通天塔粗壮的塔身还是深深嵌入地面,根本找不到尽头。   在从人的带领下转过一个弯,“沿着这条路走到头就是西南大门。”青衣小帽的从人鞠躬行礼,用不太熟练的西大陆通用语说道,“小的就送到这里了,这条路也叫做‘行商之路’,整个小镇的商人云集于此,有兴致的话可以游玩一下。但请别忘记,正午十二点之前若不续交房费、又不离开本旅舍的话,即算正面挑战本旅舍保护者的权威,而挑战本旅舍保护者权威的下场……”   “好啦好啦,不就是死翘翘吗,回去吧回去吧。”背着沉甸甸大牛皮袋的丹尼·斯图尔特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将对方赶走。那么沉重的一袋东西看起来没给他造成什么负担,——以后他可以在自夸中加上“无尽沙海最好的行李工”,约纳腹诽道。   这条道路两旁布满小小的隔间,每个隔间都挂着商铺招牌,酒馆、餐馆、武器店、防具店、杂货店、钟表店、蒸汽傀儡店、魔法用品店、药剂店和炼金材料店一字排开,花花绿绿的货品令人眼花缭乱。此刻时间尚早,除了吃早餐的房客之外没有多少顾客,每家店的掌柜都跑出柜台或一脸讪笑、或横眉立目、或低三下四地用多种语言乱七八糟地吆喝着,希望这支看起来有些消费能力的队伍能够光顾自己的小店。不过似乎是因为若尘大人的某种禁令,店主人都小心地瞧着自己的脚尖,不敢迈出店铺门口红油漆画出的一条粗线,隔着无形的墙壁招徕顾客,看起来有些滑稽。   “逛逛吗,老哥?我想那个毛茸茸的旁遮普兽灵。”锡比昂起头可怜巴巴地用大眼睛瞅着约纳。   占星术士想了想,摇摇头:“现在不是合适的时候,小蚂蚱。等一切安定下来,我一定送给你最漂亮的旁遮普兽灵。”   “真的吗?”眼睛弯弯地露出笑容,半精灵用脑袋蹭着约纳的臂膀:“老哥你最好了!不过你这么穷,要啥时候才能送得起我礼物啊……”   走在前面的埃利奥特停下来,在一间武器铺买了一副精钢盾牌,此前的战斗中他的钢盾被打碎了,只能临时找东西替代。“三贯,客官。”掌柜笑眯眯地举起三根手指,用四种语言说道。玫瑰骑士愣了一下,窘迫地转回头,汉娜立刻一脚踹在自己哥哥的屁股上:“还不快去结账?”   丹尼嘟嘟囔囔摸索出三枚金币递给店铺老板,肉痛地一咧嘴:“难道以后就要靠我活着了吗?你们这帮寄生虫……”骑士与占星术士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苦笑,财富这个问题对背负宿命的人来说没那么重要,但有时又是不可回避的因素呢。   说着聊着,通道走到了尽头,两扇木门左右敞开,外面是南商国春季碧绿的原野,不远的地方矗立着睢阳城的轮廓。与夜晚的印象不同,在阳光下看起来这座古城呈现深邃的黄褐色,城墙应该是用某种特殊的石材砌成。比起此前曾见过的大城红石堡、巴克特里亚、摩睺罗伽等,古城睢阳显得更加厚重雄浑,斗拱飞檐的角楼角楼呈现异样的东方美感,远远能看到城中央宫殿的黄色琉璃瓦反射着眼光。   “踏出这一步,如果平安,我们就此分别;如果敌人出现,我们会一起将其狠狠踏平,正面击溃所有阻挠,大家了解了吗?”独角兽停下脚步,骑士从鞍鞒上卸下铮亮的骑枪,紫色增幅魔法波纹掠过地面,众人感觉到力量在肌肉中蠢蠢欲动,身体变得羽毛般轻盈。   “了解!”新干草叉小队的伙伴们齐声应道。汉娜摘下大枪,蒸汽傀儡机械喷出白烟;锡比唤出长弓,无形的蛇箭在弓弦上凭空凝结;约纳启动了腰带上的防御、浮空、加速法阵,握紧法杖席拉霏娜;龙姬却没有动用自己的匕首,而是将长剑“睚眦”握在手中,这柄生锈的剑对她来说太重、太长、太难掌握,凶神恶煞般的剑灵发出震撼人心的无声嘶吼,黑气开始沾染东方女人美玉般的手指,可龙姬用双手牢牢握紧剑柄,嘴角露出寸步不让的决绝。   “我们走!”玫瑰骑士大喊一声,扣上头盔的面甲,独角兽奋蹄向前,蹄铁从木地板上高高跃起,在肥沃的黑土中扬起烟尘。   和煦的阳光洒遍四野,出征的号角响起于遥远天际,指挥官举起长枪,赤枭兄弟会遍布离珠旅舍五个门口的伏兵开始向西南大门聚拢。这是南商国睢阳城附近一夜之间所能够调动的所有战力,由遍布南商军队、各大家族势力的低级成员和雇佣而来的杀手组成的三百人部队聚集于此,五个底比斯圣队准备像绞肉机一样将目标绞成粉碎。名为楚峰的睢阳城防军副总指挥使是在场的最高级成员,当仁不让地承担起指挥这次战役的责任,他先私刻令牌调动部队封锁了通天塔附近的道路,以“皇家围猎”为由禁止一切闲杂人等靠近,然后亲自披挂上马,在离珠旅舍周围一圈圈巡视。昨夜澹台杀手与保护者展开的那场激战他清清楚楚看在眼里,但兄弟会的章程里明确禁止主动触犯保护者的权威,毕竟能够独立维持一个城镇的强者实力都深不可测。   耐着性子等了一夜,这位副总指挥使的盔缨都被露水打湿,但脸上未曾出现一丝疲惫,深深的褐瞳依旧明亮。越权调兵是死罪,私自借用南商皇家旗号更是诛灭九族的重罪,但楚峰丝毫不觉恐惧,自从来自南大陆的金翅迦砵底将那封密信送到睢阳城,他的命运就不再由王室决定,兄弟会无时无刻不在搜捕背叛者血脉,但如此郑重其事地追捕一个人还是头一回。楚峰非常明白,如果自己能够在此终结背叛者血脉的逃亡脚步,世俗的身份就成为过眼烟云,他将登云步月、一跃成为兄弟会的高层人物,拥有超乎于凡间势力的滔天大权。   “出击!”当侦察兵连滚带爬通报“敌人出现”的消息,楚峰的脸上并未出现一丝激动的神色,他命令传令兵吹响号角,双腿一夹马肚,挥舞长枪冲来。   五个底比斯圣队带着滚滚烟尘碾过草原,将干草叉小队淹没其中。   第33章 新生干草叉(上)   阳光,草原,如洗碧空下如潮水涌来的敌人,这种感觉似曾相识。短短几个月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奇迹草原一战已经如此遥远,法杖席拉霏娜顶端升起危险而华丽的星辰之光,约纳睁开眼睛,毫无恐惧地扫视敌人。伙伴们围拢在身边,给予他温暖的信念之力,——而这一次,他已经拥有了可以保护伙伴的珍贵力量,这种感觉,是否就叫做“成长”?   “一共有五支队伍。约纳阁下请唤出月光精灵做好防御,丹尼先生掩护汉娜小姐射击每支底比斯圣队中举着红色旗帜的骑兵,我会想办法分散三支圣队的力量,然后锡比小姐、龙姬小姐与约纳阁下,全力开火吧。主神席拉会原谅我们的罪孽,因为血与火是人类的原罪,战争中不需要所谓的仁慈!”玫瑰骑士高高昂起头,血色的披风在晨风中飘舞,骑枪锐利的冷光仿佛能够刺伤人的眼睛,蹄声隆隆,骑士向着敌人稠密的地方发动了冲锋。   绿色的植物系魔法光芒亮起,独角兽的四蹄每一次落地,都溅起荆棘藤蔓的涟漪,无数带刺的灌木从蹄印中疯狂升起,“吒!”骑枪如电刺出,第一名敌人捂着胸口沉重倒地,布满利刺的藤蔓立刻将他纠缠其中,贪婪地刺破他的每一寸皮肤、吸干他的每一滴鲜血,一朵娇艳欲滴的红玫瑰在枝头升起,苍白干瘪的尸体悄然沉入大地。   举着红旗的圣队指挥官开始发布指令,圆形的底比斯圣队开始旋转,如同沉重的滚石一样碾压过来。埃利奥特大声呼喝着,独角兽如电般穿梭于战场,荆棘玫瑰的墙壁升起于东方大地,将大量敌人暂时隔断在外。“埃利现在经常使用植物系魔法。”约纳同身旁的龙姬说。   “是的。在奇迹草原的战斗中他由于过分透支生命能量,被永久剥夺了使用治愈系魔法的能力。”东方女人淡淡地回答,用名剑“睚眦”将一名敌人拦腰切成两半,尝到鲜血味道的锈剑兴奋地颤抖起来,“没想到还有机会并肩战斗呢。”   占星术士从侧后方望着女人玲珑的耳垂和缠绕银丝的黑发,声音中充满希冀:“那么你暂时不离开了是么?”   龙姬窈窕有致的背影静止了刹那,“嗯。这种情况下,我没办法舍下你们。”   17岁少年此生中第一次对赤枭兄弟会产生感激之情。作为兴奋的回礼,他冲着最接近的敌人发动了攻击。在摩睺罗伽初试端倪、由降临者加以完成、在试炼之塔的两年岁月里精粹凝练的“核爆三叉戟”第一次以完整姿态出现于世上,无论是对约纳自己、还是对整个占星术理论体系而言,这都是极其重要的一刻,遗憾的是三级占星术士错误估计了自己的实力,按照通天塔中的精神力发动星阵,短短三秒钟内他的精神池液面就被三叉戟星阵吸干了,“糟糕!”懊恼地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约纳不得不提前释放星辰之力,以防樱桃渡过分透支力量导致昏迷的悲惨一幕再次重现。   “小心!”沉甸甸的射线脱离法杖,约纳望着歪歪扭扭的光芒,大声提醒身旁伙伴。同时他一拍腰间鹿皮包,释放出封印魔法罐中的月光精灵,绿光划过空气,小乖浮在空中左顾右盼着:“那个平胸女呢?是不是因为胸脯太小、走路失去平衡而跌死了?老娘还没跟她吵够呢!”   一旁的锡比立刻跳着脚回击道:“你死了一万年我都死不掉呢你这个暴露狂!把翅膀拔掉你还不跟一条菜青虫一样!”   “什么?高贵的魔法精灵的翅膀也是你能讨论的?你这个毫无品味、脖子上戴着大银圈子的乡村平胸女!”月光精灵叉着腰大声喊道。   “你们都别闹了!”约纳满脸流汗地吼道,“小乖立刻布下空间障壁,这场爆炸的威力不知道有多大,我控制不住了!”   “切,这时候就想起老娘的好了是吧,约纳老兄。”小乖从鼻子眼哼出一口气,但宝石蓝的大眼睛向远处一瞟,立刻瞪得老大:“主神萨笛的大长腿呀!那是什么鬼东西!”   “都说我控制不住了!”占星术士虚弱地喊道。   歪歪扭扭的光芒像一条大蛇般横亘战场上空,由130-77灼热的星际线能量与21-814沉郁的星际线能量组成的不稳定射线爆发出噼噼啪啪的电火花,用于分隔两种能量的“流光”无属性星辰之力已经失去形态,随时可能产生一场爆炸。这时候毒舌的月光精灵也不敢废话,白色的菱形空间之盾凝结于身前,将干草叉众人护在后面。   “不够,再来!”约纳喊道。   “要老娘的小命啊!”小乖咬着牙挥舞纤细的手臂发动魔法,另外两面空间之盾一左一右浮现,组成严密的盾墙,最后她在盾墙前发动了独有空间魔法“旋转方糖”,空间被切得支离破碎,飞速旋转起来。完成这一切之后,小乖连振翅的力量都没有了,蔫蔫地降落在约纳肩膀上,“这样多来几次我会挂掉的,约纳老兄,透支力量可是美容的大忌啊……”   “来了!”一团耀眼的火花自法杖席拉霏娜上爆开,占星术士被震得跌倒在地,“核爆三叉戟”的电龙脱离施术者飞上高空。“吼……”就像一道粗壮的闪电,纠缠的红蓝两色光芒垂直击中地面。忽然一阵轻风拂过草原,吹过约纳的衣角、小乖的三对翅膀、锡比的麦色长发、龙姬身上的银铃、丹尼·斯图尔特的白袍与汉娜·斯图尔特的红衫,干草叉的伙伴们脸上凝结着惊愕的表情,看到一团电芒正以极慢的速度自底比斯圣队中心升起,缓缓化为升腾的白热火球。   “轰!”   没人见过这么恐怖的爆炸。位于爆炸核心的六十名兄弟会士兵立刻化为水蒸气蒸发无踪,冲击波在泥土中掀起波浪,整个草原被无形的大手抬起,又狠狠掷下,飓风吹倒了五百码内所有直立的物体,把草木与岩石撕得粉碎,巨大的蘑菇云由红转黑,冉冉升起于黯淡的天空,爆坑像火山口般散发着灼热的红光,深坑底部的熔岩正飞速冷却,蕴含毒气的气泡没等破碎就凝结在坚硬的表壳。   三面空间之盾毫无悬念地破碎了,若不是旋转方糖分散了冲击波的威力,仅仅爆风就会令干草叉的队员们身负重伤。约纳掀开一块草皮爬起来,目瞪口呆地瞧着自己的杰作。尽管一击就用光了所有的精神力,可这种威力绝对是超出一般人想象力的,是可以决定战局的可怕力量。   小乖呸呸吐着唾沫,从占星术士的兜帽里爬了出来,愤怒地用手指头杵着约纳的脑壳:“长点心思吧约纳老兄!这样下去我们总有一天会被你害死!这种力量根本不是你能使用的!想操纵冲突的能量你还早了一百年咧一百年!以后不许再发射了听到没有听到没有听到没有!”   “不许欺负我的约纳哥哥!”小蚂蚱灰头土脸地跳了起来,“男人就该丢出这种大炸弹,要不还要男人干啥用?你这个没见识的暴露狂!”   “什么?老娘活了那么久,什么没吃过什么没见过?‘没见识’这个词还是留给你自己享用吧脏兮兮的乡村平胸女!”小乖愤怒地飞过去左右开弓抽打锡比的小脸蛋,锡比立刻噼里啪啦像拍苍蝇一样还手。   这时埃利奥特兜了个圈子驰了回来,抬手打开头盔面甲:“出乎意料,约纳阁下!评估一下战果,一支底比斯圣队已经完全毁灭了,一支受到眼中伤害,无法正常运转,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三支队伍。都是普通的士兵,只要防备澹台杀手的偷袭之外,全力开火就好,以上!”   “了解!”干草叉的伙伴们抹去身上的泥土,自信满满地回应道。   “小乖,你给我回去!”约纳终于忍不住吼道,从包里掏出玻璃罐。“要用人家的时候,就蛮横地把人家揪出来;不用人家的时候,就绝情地把人家塞回去。人家……老娘总有一天是要想出办法翻身做主人的!”小乖趁锡比不注意,啪地揪掉小蚂蚱一根头发,化作一道绿光飞进封印容器躲了起来,留下一段不甘心的独白。   “哥哥……”锡比捂着脑袋,眼泪汪汪地瞅着无辜的17岁少年。   说话间,三支黑压压的底比斯圣队再次碾压过来,每支队伍都由六十到七十人组成,最外围是防护严密的盾刀兵,中间层是长矛兵,中心是弓箭手、指挥官和澹台宗家杀手。“丹尼,你护着约纳,这里交给我了。”汉娜·斯图尔特喀嚓一声拉动枪栓,表情平静地迎向敌人。   “这是我该做的事情才对。”龙姬双手拖着名剑睚眦,锈剑在泥土中犁出深邃沟槽。   “锡比今天还没发威呢!”小蚂蚱举着蛇弓大声道,眼中燃着斗争失败的不甘火焰。   “要比赛吗?”   三个女人彼此对视一眼。   “你们到底把我当成什么啊!”丹尼·斯图尔特哭丧着脸道。   第34章 新生干草叉(中)   明黄色光斑洒在地面,琉璃珠化作飞光射入泥土,澹台杀手的偷袭被锡比灵巧地闪过了,半精灵弓箭手跳跃于空中,拉弓如满月,声音清脆地喝道:“来瞧一瞧我在飞空艇上特训的结果吧!我不会再让一个伙伴死掉了!以冰雪之王萨笛的名义……秘箭·吹沙!”   长箭射入深邃的晴空,旋转的细沙沿着无形光柱高速飞舞,霎时间变成一场螺旋上升的飞沙风暴。与若尘大人的血琉璃珠有异曲同工之妙的秘箭飞沙用极其微小的颗粒迅速瓦解物体的形态,“防御!”指挥官挥舞红旗,底比斯圣队加快旋转,外围的二十二名盾战士奋力举起大盾,组成一堵圆形的金属之墙。飞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瓦解着钢铁盾牌,“啊!”一名战士惨叫一声,钢盾连同持盾的右手一起在风暴中湮灭,圣队外围立刻收缩,将他挤到后排保护起来。   “后退!压制射击!”指挥官放下红旗,举起一面蓝旗,底比斯圣队如车轮一样向后滚动,中央的弓箭手、投矛手全力开火,虽然铺天盖地的箭支与飞矛大部分被风暴绞碎,但这种无差别攻击阻止了锡比近一步追击,只能眼睁睁瞧着敌人脱离了秘箭飞沙的攻击范围,“见鬼啦!”小蚂蚱愤怒地叫道。光柱越来越细,终于化为残光消散于空气中,旋舞的沙粒纷纷扬洒落,留下荒无一物、直径三十码、布满螺旋形刻痕的空荡荡沙场。   约纳忽然喊道:“小蚂蚱!”   “怎样?”锡比红着眼睛扭回头。   “不……没什么,小心啊!”占星术士欲言又止。在摩罗太子陵前的激战中,兄弟会的弓箭手爱里坦曾经使用过这招秘箭·吹沙,不过那名半精灵无法承受精灵秘箭的反噬之力,出现了丑陋的返祖现象。他没法直白地讲出来,只能替小蚂蚱暗暗担心。   干草叉的其他伙伴也感觉到了底比斯圣队打来的压力,若不是占星术士那样倾尽全力给予毁灭性打击,以一人之力很难正面突破圣队的防御,对指挥官造成威胁。汉娜手中的“海军上将”吐出长长的火舌, 将炙热的弹雨洒向敌阵,用耳朵已经无法分辨两颗弹丸发射的间隔,只看到六个排气孔不停喷出乳白色蒸汽,发出绵密铿锵的金属撞击声。高速弹丸将盾牌打得千疮百孔,可盾战士们不断轮转换位,顽强地承受着攻击。汉娜本人也在不停地移动,跳跃、闪躲,在弓箭与投矛的间隙里保持射击。   “锵!”枪机发出清脆响声,一匣弹丸用光了,斯图尔特当代家主左手一拧枪管,三根枪管中的另一根咔哒一声旋转复位,“咻!”来自“夏日之白樱”的橘红色魔法射线照亮大地,正面洞穿了一名战士的附魔盾牌和他铠甲覆盖的身体。右手连续扣动扳机发出死亡的射线,汉娜一边弹开枪身上的装弹口,左手从挎包中掏出弹丸哗啦啦倒进大枪。   “ii型防御!引导范围攻击魔法!”指挥官举起黄色旗帜。与其他几支队伍不同,这支底比斯圣队的核心保护着两名魔法师,隶属于睢阳城防军的魔法师是兄弟会中位阶较高的成员,此刻火系魔法师开始念诵“炎爆”咒文,水系魔法师扯开魔法卷轴,在空中洒出七色花粉末和魔晶石碎片,一条蓝色水元素组成的游龙腾空而起,盘旋在圣队上空,汉娜射出的魔法光芒没入水龙的身体,立刻嗤的一声熄灭。   “烦人。”汉娜·斯图尔特狭长的灰绿色眼睛盯着队伍核心的魔法师,再次旋转“海军上将”的枪管。   战场另一侧,挥舞着长剑“睚眦”的东方女人刚刚斩获一名盾战士的头颅,接着被密密丛丛的长矛逼退,“矛阵!”指挥官挥动紫色旗帜,底比斯圣队生长出浑身尖刺,每支五码长矛的尖端都闪着淬毒的绿色冷光。《大陆法典》禁止在战争中使用淬毒武器,但这不是战争,兄弟会不会对异端之血有任何怜惜。   龙姬抽身飞退,箭雨在身前哗哗洒下,她微微皱起眉头,望着手中的黑剑自语道:“使用这柄剑战斗,才知道与你的距离究竟有多远……吒!”剑锋深入地面,锈迹斑斑的名剑发出渴望鲜血的饥渴咆哮,龙姬双手离开剑柄,指尖与剑身之间牵出长长的黑线,“睚眦”愤怒地颤抖着,收回邪恶的黑雾触角。   东方女人抽出匕首割破自己的掌心。鲜血沿着剑刃流向晶莹剔透的蓝宝石,在宝石中掀起一场紫罗兰色的无形风暴。一支飞箭擦着脸颊呼啸而过,带走女人几根飘摇的青丝,“吾爱……”龙姬闭上眼睛半跪于地,轻声召唤沉睡在异界的隔世恋人。   女人用玫瑰花般娇艳柔软的唇亲吻蓝色宝石,长长的睫毛垂下,嘴角升起恍若隔世的悠远笑容。“来……”温柔如水的声音发出呼唤,紫色迷雾升起于战场中央,空间开始发生不安的颤抖,即将在聚散翻滚的雾气中央撕裂空间而来的,正是那阔别已久的白骨之王。   两个明黄色光斑出现在龙姬的胸口,凝聚于那令人心旌旗动摇的起伏轮廓。“小心!”约纳在一旁焦急呐喊道,想要飞奔过来替她抵挡澹台杀手致命的偷袭。   “砰砰!”两道“飞光”破空而来,在坚硬的表面击出四溅星花。一双没有一丝肌肉的手掌缓缓张开,两颗破碎的琉璃珠坠落尘埃。“吼……”阳光被迷雾遮断,那白骨嶙峋的双手蛮横地撕破空气,伤痕累累的骷髅破空而来,再次降临世间。它扭过泛着金属光泽的头颅,用燃烧着紫火的眼窝深情凝视黑发的女人,下颌骨一张一合,似乎在倾诉经年累月的离愁。   龙姬轻轻挥动春葱般的手指,割断骷髅身上的众多紫线,独留一根紫线深入云霄,遥遥牵着白骨的脊柱。“战吧……吾爱。”她再次垂下视线,仿佛不忍心看到恋人因自己而深陷敌阵,但骷髅张大嘴巴发出无声的欣喜狂吼,无数锋利骨刺从膝盖、双肘、手背、肩膀部位生长出来,空中白影一闪,掀起骨刃的死亡旋风。   “第二阶:百夫长!”初登场就使用了进阶形态,白骨亲王的出现让兄弟会士兵惊恐地屏住呼吸,各自向主神大声祈祷。“防御、矛阵、压制射击、狙击关节!”指挥官镇定自若地挥舞着各色旗帜,由六十五名士兵组成的底比斯圣队高效运转起来。弓箭和弩箭噼啪折断,给白骨留下崭新的伤痕,空中的白骨亲王微微侧过头,以空洞的五官显露出一副好奇的表情,它或许不理解为何有这么多卑微的人类敢于反抗,以孱弱到不值一提的力量对抗自己的威严。   “轰!”双脚降落在两面盾牌表面,两名盾战士立刻发出惨叫砰然倒地,铠甲的每一条缝隙里都激射出鲜血。一名长矛兵慢慢抬起头,颤抖地望着这个遮蔽阳光的高大魔神,他奋进全力刺出长矛,接着看到自己左右两边同伴的惊恐眼神。人的眼睛怎么可能同时看到左边和右边的景象?带着这个最后的疑惑,士兵被垂直切开的两瓣身体各自倒地,白骨百夫长的骨刃根本没有沾上一滴鲜血。   一见面就折损小半人手,残存的三个底比斯圣队同时陷入苦战,这是睢阳城城防军副总指挥使楚峰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他想要孤注一掷,召唤六百名负责警戒的城防军士兵加入战团,——那些士兵并非兄弟会成员,这样调兵不仅在南商国是死罪,也严重违反兄弟会对于使用世俗力量的严格要求。可他已经顾不了太多,密信中并没有提及这些异端之血的战斗力,谁能知道区区一个六人小队,竟可以正面对抗五百名训练有素的士兵?   他带着两名轻骑兵随从在草原上策马狂奔。远方隐隐约约能看到城防军骑兵的轮廓,楚峰嘴角浮现笑容。但一名白马银盔的骑士出现在正前方,挡住了一行人的去路。“等候已久了,指挥官阁下。”骑士摘下头盔,露出明亮的金发、蕴含智慧的双眼与洞悉一切的优雅笑容。   “见鬼!”楚峰勒马停步,咬紧牙关,伸手摘下马鞍侧面挂着的大戟。名为“扶栏”的画戟是陪伴他多年的兵刃,正是戟刃上沾满的鲜血送他步步高升,爬上副总指挥使的位置,又在兄弟会中承担东方大陆南部警戒的重任。他是注定要成为大人物的男人,怎能在此停止向上攀爬的脚步?   “上!”楚峰挥动画戟,两名轻骑兵左右两边包抄而去,他自己催动斗气,给大戟镀上一层淡蓝色的辉光。眼前只有这一名敌人,只要将他打倒、用令牌调动城防军士兵,就可以一举消灭这些异端,挽回不利的局面……策马冲锋的时候,楚峰用尽全力催发斗气,脑中升起美好的念头。   两道藤蔓同时升起缠住轻骑兵坐骑的脚踝,奔马惨撕着倒地,将马背上的主人压得骨断筋折。埃利奥特戴上头盔,“一对一,才是骑士的精神。”   他轻轻地合上面甲。   第35章 新生干草叉(下)   “现在我们该做点什么呢,货物朋友?”丹尼·斯图尔特毫无主意地问。   “看着别人战斗,然后,别死掉。”约纳淡淡地回答,挥动法杖打倒一名偷偷摸过来的散兵。士兵头上挨了重重一击,干脆利落地晕了过去,占星术士忽然想起什么,用席拉霏娜的尖端拨开士兵的甲叶,撕开他的上衣。   “你要干什么,货物朋友?货物朋友?朋友?”斯图尔特家的男丁惊慌失措地叫道,不自觉地搂住自己的小胸脯,用恐惧的眼光瞅着身旁的少年。约纳气乐了:“我又不是食尸鬼或者变态狂,只是看看他们身上的纹身而已。你瞧,每名兄弟会的士兵都会有一个红色双头鸟的纹身,不知道在什么位置……哦,有了。”   在脖颈与肩膀之间的斜方肌部位出现了赤红色鸟形纹身,约纳若有所思道:“但我总觉得纹身与纹身之间是有差别的。怎么说呢,仿佛有两种类型的纹身似的,代表不同的阶层……只是猜想而已。”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丹尼呆滞道。   “实际上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了。”占星术士摇摇头,“有人过来了,小心别死啊。”   二十名在“核爆三叉戟”攻击中溃散的游兵各执刀枪冲了过来,口中用听不懂的语言叫嚷着,黑头发、黄皮肤的脸上带着狰狞的表情。丹尼怒道:“你别小看无尽沙海最好的厨子、水手、搬运工、测绘员和战士!只靠一对拳头我就能料理这些无名小卒!”他小心翼翼放下大牛皮袋,挽起袖子,用莫名其妙的东大陆通用语吼叫着迎了上去。   拳头砸碎骨头的声音清脆响起,诚如丹尼所说,由海军上将费恩·斯图尔特的七名伙伴之一、宗师级拳术师米克诺斯亲手调教的徒手搏击技术确实犀利,尽管没有斗气外放的实力,不过一名又一名士兵还是倒在沉重的铁拳下,刀剑沾不到丹尼飞舞的白袍。“怎么样,货物朋友?”这家伙得意洋洋地扭回头炫耀战果,差点被一柄大斧切掉鼻子尖。   约纳没有什么反应。他冷眼旁观着战局,士兵们应该是来自睢阳城城防军的步兵,使用几乎相同的刀法、枪法和步法,唯有一名盔上悬挂暗黄色翎羽、低级军官模样的家伙略有不同,这人低调地隐藏于士兵当中,悄悄地接近丹尼·斯图尔特,反手握着的短剑像毒蛇一样刺出。   “小心,丹尼!”占星术士大喝一声。“还早得很!”斯图尔特家的男丁眼角余光早看到了这次偷袭,双拳上下一错将对方持剑的手夹在中央,粗壮有力的手臂如绞肉机般旋转,喀嚓一声扭脱了军官的手腕。脱臼的剧痛让军官额头冒出密密的汗珠,但他闷哼一声,飞起一腿攻向丹尼头部,发出“啪”地一声爆响,他没有查看战果、只借对手防御的时机抽身飞退,同时右拳用力击打左掌,关节发出一声脆响自动复位。   “捉住他!”约纳猛地蹦起来朝混战之处冲去,丹尼愣了一秒钟,军官已经潜入人群,几次折返后冲出战场向睢阳城方向飞速逃窜。两名伙伴想要追赶,却被一拥而上的士兵拖住脚步,“见鬼啊!”占星术士恶狠狠地用攻击着碍事的盾战士,法杖敲得盾牌咣咣作响。   “那是什么人啊?”吐气开声砸飞一名敌人,丹尼瞧瞧右臂上逐渐肿起的红痕,面露惊讶之色。那种腿法非常凌厉,若不是及时防御的话必定会被一击倒地,可奇怪的是,全大陆没有任何一种武学拥有那样简单直接的攻击技术,“巴克特里亚的疾风”上的甲板水手大叔了解全世界的格斗技术,但从来没演示过这种凝练到极致的腿法。   约纳懊恼道:“我哪知道那是什么人!就像我说的,兄弟会里好像有两种人,那种人好像拥有非常奇怪的能力,若是能逮住他盘问一下就好了……都怪你啦!你反应太慢了!”   “关我屁事!”丹尼怒道,“继女人们之后,连你也瞧不起我了吗?作为无尽沙海最好的水手、厨师……”   土黄色盔樱在风中飘摆,低级军官以八百米赛跑的速度匀速奔跑着,尽力调匀呼吸。手腕传来阵阵刺痛,他深深皱起眉头,用英语暗自咒骂着。一见面就卸掉自己持刀的关节,若无其事地防御全力发动的高鞭腿,这个世界的人全部都是怪物吗?但微笑逐渐浮现在他的嘴角,刚才近距离确认过目标了,那个在南大陆掀起轩然大波、在“利维坦”受到相当程度关注的候选者确实出现在这里,这可是能令项目主管刮目相看的功劳。接下来要做的很简单,只要别让这个角色死掉,就可以在“世界”中与现实里同时获得晋升,——无论如何,每个人只有一次进入“世界”获取角色身份的机会,这也是执行任务的麻烦之处呢。   七年的军事训练让他知道怎样在剧烈运动中调整呼吸,减少体力消耗。离战团远一码,他的心情就轻松一分,刚才那次瞬时间杀死七十人的惨烈爆炸让他心有余悸,面对那种可以媲美227毫米口径m270火箭炮的恐怖威力,唯有运气才是生存的最重要因素吧。没错,他是个运气很好的人,只要继续……   思维停顿了。他的表情僵硬于毫无温度的阳光下,像一座冷冰冰的蜡像。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动作,他缓缓伸出双手,想要握住贯穿胸腔的银亮骑枪。耳边传来饱含歉意的男性声音:“抱歉,背后偷袭是可耻的事情,但背对战场的逃兵无法适用骑士的美德。愿主神席拉宽恕你与我们的罪恶,迟早有一天,我们会在云端上的天国重逢。”   埃利奥特双眼流露出悲哀之色,左手画出主神席拉的新月形圣痕,右手抽出骑枪。血柱从伤口狂喷而出,带走了军官的最后一分力气,他扑通栽倒在地,这个残酷、美丽又充满奇迹的世界旋转着离去,等待他的,是冷冰冰的现实世界,与失去角色身份、在“利维坦”再无法高升的可悲事实。   玫瑰骑士甩掉枪尖的血珠,将骑枪挂在鞍鞒,抬起面甲扫视烽烟缭乱的战场。他知道伙伴们可以应付这些敌人,自己的职责是消除所有不安定因素,将召唤增援的可能性消除于襁褓中。方才那个不知名的指挥官使用着奇怪的长柄武器,给自己添了一些麻烦,不过他并不是值得尊敬的对手,坚定信念是骑士作战的最高纲领,虚晃一枪妄图逃跑的人是没办法取得胜利的。   “你的名字是什么,骑士?”骑枪静止在喉咙,埃利奥特居高零下望着躺在地上的指挥官。   楚峰咳出一口血沫,癫狂地大笑着:“我听不懂你说什么,你这个没有腿的怪胎……我不会死的,兄弟会的大人物在我身上施加了亡灵系的诅咒,就算杀死我一百次……”   枪尖轻轻地刺破皮肤,这场战役的指挥者失去了生命。   没有人看到埃利奥特所做的一切,新生干草叉的伙伴们在各自奋战,但每个人的心里都装着沉甸甸的信赖,知道伙伴们会看护彼此的后背,让自己可以专注于眼前的战局。底比斯圣队缓缓旋转,三名女战士的战斗到了关键时刻。   汉娜·斯图尔特将“海军上将”调回速射模式,一边以连串滚翻避过飞箭,一边高速开火射击底比斯圣队的下盘。炙热的弹幕扫过盾战士的腿脚,四五名战士来不及放下盾牌防御,惨呼着捂着脚跌倒,圣队立刻降低防御,将受伤的战士吐了出去,化为更缩小凝练的椭圆形。湛蓝色水龙虽然防御能力强大,但飞行速度很慢,无法有效抵御灵活的弹丸袭击。   汉娜扣动扳机低姿势不断扫射,忽然拇指扳动射速调节转职,左手从下往上一拍枪管,向着天空吐出一串火舌,接着拇指咔哒一动,继续低轨道覆盖射击。“两名矛兵换盾!中低防御姿势!攻击魔法还没好吗?”指挥官大喊道。火系魔法师无法开口,“炎爆”魔法已经引导到了关键阶段,一颗巨大的橙黄色火球正在空气中凝聚。   子弹在盾牌上打出乒乒乓乓的爆鸣,盾步兵能感觉到每一颗弹丸带来沉重的冲击力,像铁锤一样敲击钢盾,把持盾的手震得发麻。幸好底比斯圣队在身后提供强大的支撑力,只要坚持下去,那个可恶的红衣女人总有子弹耗尽的一天。这名盾步兵如此思考着,尽量用盾牌护住身体和脚面。这时空中传来细微的呼啸,一片蚊虫样的黑幕从天而降,沙沙洒在人群中,溅起炽热鲜血的雨点。子弹射进头盔,穿过眼眶,将盾步兵的大脑绞成浆糊,到死的那一刻他都没有想到这次攻势从何而来。   “哗啦!”底比斯圣队的防御体系崩溃了。十几名步兵栽倒在地。汉娜·斯图尔特以隐秘手法向天空发射了一片高抛物线的弹丸,没有人想到这些画出驼峰形弧线的子弹会延迟十几秒后才在头顶出现,防御无法同时照顾天空和大地。   外围防御混乱,旋转停止了,底比斯圣队脆弱的核心显露出来,指挥官与火系魔法师呆呆地望着对面的女人,水系魔法师调动水龙想要遮挡即将到来的攻击。   汉娜·斯图尔特咔哒一声旋转大枪,换上了最粗的一根枪管,“最高输出……鬼神弹!”六个散热口喷出五码长的白色蒸汽柱,后坐力推动红衣女人的双脚在地面上犁出沟壑,光芒照亮斯图尔特当代家主古井不波的俏丽脸颊。   第36章 战火三重奏(上)   锡比化作一道绿影不停穿梭于枪林箭雨,像夏夜森林中飞舞的流萤。弓弦嗡嗡作响,三支无形长箭凝结于指尖,接着簌忽射破空气,瞬时间出现在盾步兵的钢盾表面。“锵锵锵!”锐利的蛇箭刺入盾牌,马上在底比斯圣队的高速旋转失去余势,箭尾如蛇般不甘地剧烈抖动着,终于化作粉白色微粒消散于风中。   “见鬼啦见鬼啦见鬼啦!”小蚂蚱烦躁地叫嚷着,只要脚步稍微停顿,恼人的明黄色光斑就出现在胸口,而对面那个带刺的钢铁乌龟进退有序攻防分明,滴溜溜旋转着,用普通的方法根本没办法击碎它坚硬的壳。   此刻她非常怀念大叔,怀念大叔像墙壁一样遮风挡雨的身体,在樱桃渡的日子,她只需要安心地拉弓射箭将敌人击倒就可以,失去了托巴的庇护,现在锡比找不到能安心引导秘箭的短暂空隙。她的绿眼睛忽然睁大。是啊,大叔的身体已经在杜兰夫人那里重新制造出来,只要找到七件神器就可以寻回他的灵魂,——诸神之刻印是眷顾约纳哥哥的,只要与他一起奋力活下去,一定能够集齐神器——眼前的战斗只不过是这条漫长道路上的小小困阻而已,要是在这里就止步,凭什么让心爱的大叔重生?   嘴唇微微翕动,北方精灵的古老音节如水流出。在父亲教导他精灵箭法的短暂日子里,那个自己憎恨的男人不止一次说过:“秘箭是调用生命潜能发射的强大攻势,准备过程依赖极度集中的精神,不坚定、不纯洁、不稳固的灵魂会遭到严重反噬,那很危险,非常危险。”戴着礼帽的白发男人说到这里,怔怔地望着对面身材娇小的女儿,“请一定记住,不到迫不得已不要使用秘箭,若必须要使用,引导过程一定要完全集中。……所以,找到可以保护你的伙伴吧,我的帕蜜拉。”   父亲的脸在眼前一闪而过,小蚂蚱的眼神冷了下去。她没有停下奔跑的脚步,轻盈地越过致命的飞矛,将道道“飞光”甩在身后。秘箭的咒文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奇怪感觉,她觉得心底有一种麻麻痒痒的感觉升起,每吐出一个字节,四肢就沉重一分,灵魂反而在躯壳内左冲右突,意志在悄然动摇。   帕蜜拉。帕蜜拉……尘封的名字在这时触动小蚂蚱的心扉。在北方精灵的语言里,“帕蜜拉”意味着“希望”,那个抛弃自己和母亲独自逃走的男人,樱桃渡的夜晚之王,总是带着笑容、却以忧愁的眼神望着自己的家伙,如今又在何方呢?他在自己的身上寄托了怎样的希望?……如果有机会重来一次,自己会不会选择在他身边多停留一刻,让父女之间若有若无的命运羁绊输送多一点温暖的气息?   她忽然想起在樱桃渡废墟登上飞空艇“瘸腿亨利”号的时候,老绅士亨利说过这么一句话:“你并不是独个儿在尸体堆中睡着了,可怜的锡比小姐。从天上向下望,能看到无数尸体排列成玫瑰花瓣的形状,就像一个指引我降落的道标呢。而你,就在玫瑰花的中心,——被死者遥遥包围起来,却没有人能接近你三码之内,这不能说明什么吗?”   “说明什么?有位神秘的骑士一直在不眠不休地保护我?你老糊涂了,戴领结的老爷爷!”锡比当时这样应对道。   如今想来,那是多幼稚的辩驳啊。   回忆褪去,一片箭雨遥遥出现于天空,底比斯圣队的长弓手刚刚完成一轮齐射,澹台杀手也刚射出几枚琉璃珠,呼啸长箭的倒影在小蚂蚱的眼眸上不断放大,她忽然俯身弹射而出,穿过箭雨的缝隙,那些淬毒的箭尖只差毫厘就能划破她的皮肤,锡比的鼻尖都闻到了毒药的腥甜味道。   最后几个音节脱口而出,体内升起前所未有的恐怖热流,“以冰雪之神萨笛的名义……秘箭……”半精灵射手的眸子忽然间变得苍茫一片,无形的大手从背后轻柔地握住她的手臂,帮她拉开弓弦,一支银色的长箭慢慢凝结于空气,接着开始旋转,卷起白色云雾飘渺的漩涡。“秘箭……贯铁!”两个声音同时出现,那是锡比的清脆女声和来自遥远北方大陆的神灵之声,无形的巨手松开弓弦,箭尾的风吹动麦色长发,小蚂蚱的双眼恢复神采,注视着银箭长长的白色尾迹横亘整个战场。   “叠盾防御!加速!”底比斯圣队的指挥官立即举起蓝旗,凭经验判断这支酝酿已久的飞箭不可小觑,他命令内侧圈的长矛手换上盾牌增强防御,泛着冷冰冰金属光泽的盾墙矗立起来,圣队加快旋转速度,试图用倾斜的外表面将箭支弹飞。   这支箭的速度比预料之中慢很多,箭身在高速旋转着,周身环绕着愈演愈烈的暴风。一名盾战士咬紧牙关、紧闭眼睛举起大盾,等待箭支击中盾牌的重击传来,但几秒种后,预想中的冲击没有到来,战士奇怪地睁开眼睛,看到“秘箭·贯铁”的飞旋之箭缓慢地、轻松地、毫无阻碍地钻透钢盾,撕开盾牌背后的牛皮衬底,穿透自己的精钢胸甲、衬衣和,向底比斯圣队的核心飞去。他没有感觉疼痛,还能扭回头观察着这支怪箭的白色尾迹,即使穿透自己的胸膛,箭上也没有沾上一滴血迹,像一道不属于世间的圣洁白光。   看似漫长的瞬间,只是锡比漫天飞舞的小麦色长发飘落的时间,半精灵射手垂下右手的蛇弓,左手将发丝收束进颈上银圈,嘴角露出疲惫而欣慰的笑容。一条白线正面贯穿了整个底比斯圣队,依然余势未减地贴地飞远,箭尾卷起草叶、血柱和泥土的白色风暴。   被一击致命的是四名盾战士、两名长矛手、一名澹台宗家杀手和指挥官本人,六十人的圣队因此而崩溃了,像一头庞大而沉重的乌龟仰面跌倒一样滚落尘埃,保持旋转的脚步一旦受阻,就会变为倾颓、纠绊和碾压,人体与人体沉闷地碰撞在一起,长矛刺入伙伴毫无防备的腹腔。   “我做到了,约纳哥哥!”小蚂蚱扭回头,绿眼睛中充满激动与欣喜。   这时占星术士刚好把最后一名游兵击倒在地,跟丹尼·斯图尔特背靠着背大口喘息着,他望向锡比的方向,愣了一下,举起大拇指:“太好了,小蚂蚱!你已经很累了,剩下的让我们来吧。”   “那怎么行,享受胜利果实的时刻是最棒的!”半精灵雀跃着举起长弓,开始用蛇箭收割敌人的生命,分崩离析的底比斯圣队再无反抗之力,仅余的澹台杀手捂着喉咙栽倒,口中咳出粉红色泡沫。   “不!小蚂蚱,你……”约纳大喊一声,向前走了几步,又缓缓放下悬在空中颤抖不已的右手,“不,我是说……”   “怎么?”锡比抬起快乐的眉头。   “没什么。”17岁少年只能报以微笑。   锡比并不知道在移动施法、强行发出“秘箭·贯铁”之后,她的身体发生了恐怖的变化,两排暗绿色鳞片沿着她皮肤娇嫩的上臂生长出来,后脑部位凸出两枚锐角,裸露在外的腰部、大腿、脖颈部位都开始出现绿色斑纹。毫无疑问,这是返祖现象的先兆。约纳的整颗心脏冻结了,他怕这种现象惊吓到锡比,不敢向小蚂蚱说出事情,心中只能暗暗祈祷这些异状在她本人发现之前快速消退,——并且在之后的日子里不要复发。但他其实很清楚,返祖现象一旦出现,就只会像石块坠向井底一般不断加速,没有谁能够逃离创世主对于混种人类的恶毒诅咒。   “啊啊啊啊啊!那、那是……返……”丹尼大叫一声,用手指着锡比结结巴巴道,约纳毫不犹豫地狠狠一肘砸在他肋下,把即将吐口而出的字眼塞回斯图尔特家男丁的腹腔。他自己没有发现,这快、准、狠的一肘,正是异世界那种古老武术的典型动作,降临者曾经在战斗中使用的“顶心肘”。   “呃呃呃……”丹尼深深弯着腰,用无辜的受伤小动物眼神瞧着自己的货物朋友,“别废话!”占星术士瞪着他,“你要是敢说出来……”   丹尼艰难地伸手指指锡比,又指指自己的太阳穴,“嗯?”嘴角终于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苦笑。   巨大的咆哮声忽然响起,在四百码开外,一颗庞大的绿色火球照亮四野,火球的每一条绿色触角都生长着扭曲的人脸,球心蕴含着最深邃邪恶的黑暗,每一条接近的灵魂都被贪婪攫取,任何物质都会在恶灵之火中化为灰烬。“鬼神弹”直达放下防御的底比斯圣队核心,与水系魔法师的水龙、火系魔法师的炎爆交汇,引发了一场更加剧烈的爆炸。   绿火升起于天际,无数凄厉的哀号一闪即逝,汉娜·斯图尔特一甩大枪,弹出耗尽能量的灰白色魔晶石,扛起闪亮的“海军上将”在铺天盖地的绿火中走来。   第37章 战火三重奏(下)   “我有个问题。”丹尼开口道。   “不许问。”约纳冷冷地回绝道。   “那算了。”斯图尔特家的男丁立刻放弃了,拍拍牛皮袋上的尘土,将宝贝袋子背在背上,“现在只有龙姬的战斗还没结束了,看来我要赢了!嘿嘿嘿,果然赌我的暴力妹妹第一个解决战斗才是王道啊……”   “赢什么?我们打赌了么?”占星术士疑惑道。   “三个女人谁先完成战斗?我们没赌吗?那是我的幻觉?”丹尼摸着脑袋,“这种场景总是要有点赌注才好玩吗,不是时常能看到女人打架的。”   就在锡比不断开弓消灭残兵、汉娜望着熊熊燃烧的绿色火焰检定战果的时候,骷髅百夫长却静止在十几名士兵的尸骸中,缓缓垂下右臂,一名被骨刃贯穿的长矛手扑通落地,鲜血滴滴答答浸湿地面。这支底比斯圣队一瞬间就被白骨亲王的压倒性力量所摧毁,指挥官已经化作骨爪下的肉泥,刀剑根本无法伤害到坚如钢铁的白骨,剩下的只是单纯的杀戮而已。但龙姬怔怔地停止了动作,骷髅的颈骨咯咯转动,用紫火飘摇的眼窝望着黑发的恋人。   “你的名字是什么?”因为失血,东方女人的脸苍白得近乎透明,她用一种奇怪的口吻、以东大陆通用语发出询问。   白骨亲王左手的骨刃下,一位澹台杀手坐倒在血泊里,黑瞳因惊恐而放大到了极限。他没有回答,视野中装满布满缺口的狰狞骨刃,连呼吸都被充满寒意的死亡气息夺去,根本不知道对面的女人在呼唤自己。他拼尽全力发出的“飞光”只在白骨表面留下浅浅的痕迹,——这是什么样的怪物?需要怎样的实力才能与这种怪物对抗?往事在眼前飞速掠过,在这一刻他忽然非常后悔,后悔选择了这样一种职业,由此走到这样一个结局。   “我在问你,你的名字是什么?”龙姬缓步走来,随手摘下背后的名剑睚眦将一名游兵迎面劈倒。“吼……”白骨亲王张开下颌骨,以人耳接收不到的低沉嘶吼震慑全场,士兵们扑通坐倒在地,灵魂之火因恐惧而摇摇欲坠,颤抖的双手再举不起沉重的刀兵。   “……我?”身穿澹台宗家深蓝色紧身衣、黑布蒙面的杀手扭动僵硬的头颅,透过骷髅身体的缝隙,看到静静走来的东方女人,“杀、杀掉我吧,我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你我的名字……”尽管那么害怕,他还是颤抖地拒绝道。   “为什么?”龙姬绕过白骨亲王,用“睚眦”锈迹斑斑的剑尖挑去他覆面的黑布。一张年轻、长相平凡无奇、黄皮肤、眼窝深遂的东方大陆面庞显现出来,这位杀手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牙齿正因恐惧而咯咯作响,可嘴角带着倔强的表情。“为什么?因为我也是龙家的人。”东方女人的表情如冰山消解,微微抬起柳叶般的眉头,轻声道。   澹台杀手的身体僵直了。   正在这时,白骨百夫长再次开始行动,在敌兵群中跳起一场诡异的死亡之舞,热血泼溅于冰冷的白骨,头顶升起腥甜的紫烟。战斗在两分钟之内结束,草地被新鲜的血液灌涤,没有一具尸骸是完整的,没有一个灵魂可以逃出生天。   “别了,吾爱。”龙姬闭上雾气飘渺的双眼,白骨亲王不舍地伸出手臂触摸恋人的脸颊,接着被时空交错之力吸入紫雾升腾的异界。   “你、你、你是什么人?”坐倒在地的澹台杀手抬起手臂试图瞄准东方女人,但根本凝聚不出引导“飞光”的光斑,他只能在因血而泥泞的大地上不住倒退,远离这个魔神般的窈窕女人。   龙姬盯着他,“我是龙家宗室十四代长女,奉长老会之名远走异乡,你不认识我也是情有可原。看你的身形、步法,龙家的“瞽龙”与“跛龙”应该有一些火候了,应该是影宗的老先生们训练出来的吧。你混入澹台家的目的是什么?这张面具做得很不错。“地上的少年立刻触电般喊道:“开什么玩笑,我是澹台宗家独行爷爷的直系孙辈,这次技不如人死在你手上我认命了,但谁也不准用这种无稽的言辞来侮辱我!”他奋起余力一跃而起,如雄鹰一般猛扑过来,龙姬脚跟在滑腻的草地上一碾,身影如同一线黑烟消散,两个旋转后出现在少年的背后,用两根手指一捏对方的肩膀:“我们踏着一样的步法,拥有一样的罩门,即使澹台家的笨蛋们看不出来,可瞒不过同为龙家人的我的眼睛。”   肩井穴的轻轻一击,就让这名杀手身上的力气消散了,他跌坐在地,呼哧呼哧喘着气:“无论你说什么,我、我是不会……什么?”他的眼睛忽然睁大,呆呆地望着龙姬手中出现的一样事物,“这难道是……也就是说,你真的是……”   “我不会害你的。”东方女人手指一旋,小小的碧玉徽章隐入腰间。   杀手立刻翻身而起,扑通一声屈身下拜,额头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诚惶诚恐道:“平阴龙家去乡侯旁支第十七代孙、影宗‘慎’字支三级外务使龙慎鳞拜见宗家掌刑祖奶奶!小人眼拙没能识得出祖奶奶,望祖奶奶万勿怪罪!胆敢与祖奶奶为敌,小人万死!万死!”   “喔,十七代。”龙姬毫不推辞地受了这一拜,抬抬手指示意对方不用拘礼,“虽说是四大掌刑之一,我只负责追捕某个叛徒,家族里的事情我是不管的,你不用太紧张。不过影宗为何要派你潜入南商国澹台家?你仅仅是三级外务使,连隐藏自己的身法都做不到,不被发现真是老天开眼。”   龙慎鳞惶恐道:“小人明白天资愚钝,作为外族旁系能够得到影宗祖爷爷赏识已经是法外开恩,可澹台家‘飞光’秘术极难修习,影宗数百名外务使中仅有小人及两人炼成‘飞光’绝技,能够潜入澹台离宫顶替澹台子孙身份而不被发现。”   东方女人点点头,又摇摇头:“南商国与凉隋国被十万大山隔开,两国之间素无战事,龙家因何向澹台离宫派遣外务使?”   龙家十七代孙为难地低下头:“此事牵涉甚广,掌刑祖奶奶若不介意,需要花些时间从头讲起。现在这个场合……”   “知道了。你现在也不便回到澹台离宫,改换装束跟我们走。”龙姬命令道。   “听掌刑祖奶奶吩咐。”龙慎鳞恭恭敬敬应道。   这时干草叉小队其他人的战斗都已经结束,埃利奥特策马驰骋于辽阔草原,将溃败的敌兵一一消灭,这场六人对五百人的悬殊战斗干脆利落地结束了,“大家都变厉害了!”约纳兴奋地感叹道。锡比连蹦带跳地走来,身上的返祖特征已经悄然隐去,占星术士从心底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爱怜地将小蚂蚱搂在怀中。   “接下来该怎么做?”汉娜·斯图尔特发出询问。新加入的干草叉队员也适应了小队的模式,——当需要做出决定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开口问玫瑰骑士,这是经过实践检验的唯一真理。   骑士摘掉头盔,用红披风擦去脸上的一滴鲜血,“远方有众多士兵警戒,但估计应当是睢阳城的士兵,不归兄弟会管辖,我们现在进城去,约纳阁下,东方大陆占星术士协会总部就在城中,你要在那里找到庇护。”   “我懂的,埃利。”17岁少年回答道。   “哎呀哎呀,龙姬小姐跟那个敌人聊起来了!多奇怪啊,难道就像猫抓耗子一样,要好好玩弄一番才吃掉猎物吗?这真是奇怪的兴趣……很性感的兴趣……要说起来,有种女王的风范吧……”斯图尔特家的男丁亢奋道,紧接着后脑勺挨了汉娜狠狠一巴掌,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掉。   众人向东方女人那里围拢过去,约纳看着遍地的尸块,为白骨亲王的实力暗暗心惊。尸横遍野的草原中央一站一跪两个黑瞳的东方人,阳光拨开硝烟洒下,让画面显得奇诡非常。   “跟上。”龙姬说道,然后转身迎向伙伴们。龙慎鳞站起来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始终不敢抬头正视掌刑祖奶奶的背影。   “呃……那是谁?”约纳迟疑地问,“一名澹台杀手……跟在你后面……”   “没事的,他是我的重孙子。”东方女人红唇斜挑,露出带点戏谑的微笑。丹尼如中雷殛,慢慢张大嘴巴:“啊!我喜欢的女人到底有多大年纪了……结过婚生过孩子的老女人吗?完全看不出来……”   “你喜欢的女人?”汉娜瞥了他一眼。   “老女人?”锡比瞥了他一眼。   惨叫声传来,占星术士无奈地捂住脸。“是龙家人吗?潜入澹台家的?这样安全码?”玫瑰骑士立刻看出两人之间的关系,不无担心地问了一句。   “安全。”龙姬回答。   “那么我们走吧,这里可不是适合叙旧的好地方。”埃利奥特说道,独角兽转身踏过死亡士兵的躯体行去,干草叉小队带着意外拣到的陌生人向天际处的睢阳城进发,留下鲜血浸润的沉默草原。——约纳忽然发现,他居然对这么多的尸体毫无感觉,这算是可怕的堕落,还是可贵的成长呢?   第38章 仇恨共同体(上)   顾铁因为这场对话而伤透脑筋。   煤油暖炉散发着熊熊暖意,这曾经是日本平民阶层普遍使用的取暖用具,却因为高昂的燃油税和环保税变为有钱人的奢侈怀旧享受,每一分钟都要烧掉五十美元的煤油,在顾铁看来这跟直接燃烧钞票没什么区别。在这栋水边木屋待得越久,就越发现浅田雄山这个寓居于日本的琉球人是个极其怀旧的家伙,为了维持一种简朴有序、带有上世纪八十年代风格的平凡日子,他花费了大量精力和财富,却不知在妻子眼里这只是无能中年人所能提供的最好生活罢了,这个高傲的旧帝国后裔没有找到理解自己的配偶,如今,又失去了心爱的女儿。   透过黄褐色的瞳仁,顾铁能够看出他对日本这个国家的深深仇恨,但这种仇恨与他护照上的归属国形成残酷的悖离,生为日本人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这是移民也无法改变的灵魂烙印,顾铁能够理解这种撕裂般的痛苦,——滑稽的是,这种分裂感几乎就是大和民族民族性格的一部分,浅田的痛苦让他更与日本人的标签密不可分。回头想想,“一亿玉碎”作为日本的ipu抵抗组织,却只在境外活动,无力改变日本全盘gtc化的世事,这就是分裂感的最大体现吧。   而让顾铁伤脑筋的地方,在于想要告诉浅田一些事情,又不能告诉他太多;两个人的目标应当是一致的,可这个阴暗的琉球人并不值得全盘信赖,顾铁从不轻易相信伙伴,当然也不会轻易详细这个眼神冰冷得如同海水、身体中住着仇恨毒蛇的男人。更糟糕的是,浅田雄山这个人固执而不通情理,总是自以为是地对事物作出判断,太过骄傲而听不进别人的意见。这一切加起来,将这场对话变为困难无比的心理游戏,没吐出一个字,顾铁都要在脑中经过深思熟虑,像下国际象棋一样想好三步之后对手的行棋。   “说完了?”收缩着长手长腿、像守候猎物的蜘蛛一样蜷在沙发上的琉球人抬起眉毛,黝黑的脸上带着阴霾的表情。   “说完了。”顾铁长长吐出一口气,舒展身体,感觉脊椎骨因保持一个姿势太久而发出咯咯脆响。   “我复述一下。”浅田雄山无意识地玩弄着啤酒瓶盖,将铁制瓶盖如橡皮泥一样搓圆捏扁,“你是说有一个组织潜伏于现代社会深处,触角伸向人类文明的各个方面,妄图完成某件惊天大事,——或许是统治世界?就算我相信这幼稚的阴谋论,你如何将我女儿的失踪与这个名为‘赤枭兄弟会’的组织联系到一起?他们绑架一位日本政府公务员做什么?”   中国人在三十秒后才开口回答,给提出问题的人留出自己思考答案的时间,“没错,老浅,就像我说过的,这个组织的触角盘根错节,深度超乎你我的想象。如果没估计错的话,日本内阁情报调查室这个全日本最大的情报机关已经落入它的掌握,东京警视厅大楼的地下一定装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奈绪美的失踪不可能是个例,你如果做足功课的话,定能找到失踪事件的蛛丝马迹。”   浅田面无表情地望着顾铁,不知在打什么主意。“全日本的失踪案件在二十二年前开始急速增加,于2035年左近达到高峰,接着缓缓下降,于五年前再次上扬,接着急剧下降,二十多年间整体呈现驼峰形曲线。”他忽然开口道,显然这些数据在脑中记得非常清晰,“失踪人口的分布基本与人口密度相符,东京千代田区的失踪率一直在平均值以下。……但我确实发现了一些值得注意的东西。”   “哦?”顾铁扬起眉头。   浅田雄山从茶几下面抽出一张小比例尺的日本地图,用红色记号笔在东京周围画出一个小圆圈,“2032年开始,东京都周边县市的人口失踪率有大幅度上升,注意:我的数据来源不仅是警察系统数据库的已报案失踪人口,还包括其他渠道统计的失踪脱籍者、流民、偷渡客。我管这个圈叫做‘第一消失圈’。”   顾铁探头过去看着,这个红圈将东京周边的琦玉、山梨、神奈川、千叶等县囊括起来,“接着说,老浅。”他若有所思道。   “2034年左右,失踪人口开始在更外围的县市增加,我管这个圈叫做‘第二消失圈’。”琉球人用记号笔画出更大的圆圈,这次将近畿地区的长野、静冈、爱知等县与关东地区的新泻、群马、枋木等县圈在其中,日本本州岛东部几乎都包含在这个“第二消失圈”中。   “继续。”中国人说道。   “2035年,失踪率扩散到了全国其他县市,东北地区的秋田、岩手、山形,关西的奈良、滋贺、兵库,九州的福冈、长崎、熊本,四国的香川、德岛、高知,全部出现失踪人口大幅度增加的情况。我管这个叫做‘第三消失圈’。”这次浅田在地图上画出巨大的圆圈,将全部日本四岛装了进去,“像一个以东京为圆心的波纹在向外传递,‘第三消失圈’扩散到整个日本之后,第一次失踪率高峰期就结束了。”   顾铁嘴角现出笑容:“如果要解释的话,就像有一大堆专业绑架者开着车子从东京出发驶向全国作案,最后掠夺完整个日本之后就偃旗息鼓呢。这种情况没有引起日本警察厅的注意吗?”   浅田雄山不屑道:“失踪案件只是地区派出所处理的小小案件,没有人会这样加以全盘统计,再说已报案的失踪案件只是失踪人口的冰山一角罢了,猪猡一样的官僚们怎么可能加以注意。”   “‘猪猡’这个词最近不太常听到了。”顾铁不著痕迹地挖苦着落后于时代的琉球人,“那么第二次失踪率高峰呢,相同情况么?”   “相近,又并不相同。五年前全日本人口失踪率急速上升,很快又急剧下降,如果以‘消失圈’来描绘的话,大约就是这个样子。”浅田换了一支黑色记号笔,在地图上画出层层叠叠如花瓣般的形状,“许多个‘消失圈’交叠在一起,迅速向全日本扩散,只用了几个月时间就到达九州和四国,接着如第一次般消失了。”   顾铁点点头:“比起十年前,这次要专业得多,但突然行动导致失踪率飙升,很容易引起有关人士注意,这更像一次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的莽撞行动。就像……某个大人物忽然想召开一场人肉的宴会,一挥手千千万万的跟班就戴上黑墨镜开着箱式货车跑遍全日本将美味的男人女人逮回来……”   浅田雄山斜着眼看着他,“人肉的味道与鸡肉没什么差别,绝对算不上美味。”   原本只想开个玩笑的顾铁打了个哆嗦,“咳咳,这个……总之,通过这些数据我们很明显能得出结论,这个盘踞于东京千代田区警视厅大楼地下的怪物两次攫取了大量游民,若不是这种庞大组织,谁能有如此可怖的手笔?”   “在警视厅大楼工作的警察与内阁情报调查室公务员的失踪案件每年有一起到两起,去年、今年分别有三起,算是在正常范围之内。”琉球人用记号笔戳着地图,“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了。对了,近几个月来,在宗谷海峡、利尻岛、佐渡岛、对马海峡、福江岛附近有一些沉船事故和渔民失踪的报告,另外,关于周边国家的失踪案件……”   “等等!”顾铁忽然喝了一声,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木屋。这声大喝不自觉用上了八极拳的“擤气”,老赵教导他用“哼”、“哈”二声发力,壮筋骨、稳下盘、增力气,必要时刻还可以震慑敌人。不过身经百战的浅田没被他吓到,只是奇怪地望着这个神情激动的中国人,“古巴战场上也没见过你这样失态,有什么事吗?”   “你刚才说的最后一句话,重复一遍。”顾铁站了起来,直勾勾望着浅田的眼睛。   “关于周边国家的失踪案件……”   “不是这句!前一句!”   浅田雄山显出不悦的神色,但耐着性子说道:“宗谷海峡等地发生了一些沉船事故,不过海难中失踪的人不计入失踪人口统计,所以……”   “果然。”顾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每隔五秒钟吐出一股,持续十次,沸腾的血液渐渐平息,这是老赵一脉八极拳独有的调息方法。“果然,老浅,我们的敌人是同一个。你坐下来,我给你解释一切。”   “该坐下的是你,我一直坐着呢。”琉球人不耐烦道。   顾铁无暇掩饰失态,扑通坐回沙发上,“我可以基本判定,日本内阁情报调查室就是那个神秘组织的某个支部,二十年来他们一直在进行某种人体试验,我要找的女人就是愈来愈隐秘的绑架手段的牺牲者,而你要找的女人一定是因为窥伺到了这个秘密,而不幸被波及。”   “我关心的是,我的奈绪美是不是还活着。”浅田雄山用阴冷的眼神望着中国人。   “活着。不幸地活着。”想起侵入“阿斯蒙蒂斯”时惊鸿一瞥的阴暗地下机房,那被所在操作舱中插满管线的苍白人体,顾铁狠狠地捏紧拳头。   第39章 仇恨共同体(下)   “人体试验,对吗?”浅田雄山的脸藏在日光灯的阴影里,看起来像一尊面无表情的石膏像,他的声音听不出多少情绪,但顾铁知道人类所拥有的绝望、愧疚及仇恨不可能比眼前的这位父亲更多了,“……我的奈绪美正在那个肮脏的蚂蚁窝里被日本人鞭打、切割、注射,一点一点失去生命和女人的自尊,对吗?”   “不,老浅,兄弟会的阿斯蒙蒂斯不是731部队,如果你见过二战期间侵华日军关东防疫给水部的恐怖历史照片,就知道日本人的变态程度远在你我想象之外。比起石井部队来,藏在警视厅大楼地下的那个怪物似乎已经掌握了某种将人体与机械合二为一的方法,他们……会将人类放进一个巨大的操作箱,给人体接上各种管线,将人变成量子网络的操作体……”顾铁明白面对这个饱经沧桑的老男人,安慰的话是不起作用的,他只能毫不避讳地说出事实,“操作体的本体意识似乎被剥夺了,这样人脑在指令激素的作用下成为了‘创世纪’最好的终端武器,我不确定在拔掉插头以后这些人的思维能力还能不能恢复,但起码她们没有受到上的伤害。”   琉球人沉默了一会儿,“你是怎么知道内部情况的?我动用所有的关系都无法得到内阁情报调查室内部的消息,还引起了反恐部门的注意,不得不偃旗息鼓回到横滨。”   顾铁举起食指摇了摇:“我很愿意帮助你,老浅,坦率地说也需要你的帮助,但让我们彼此之间保留一点秘密吧,没有秘密的生活是无趣的。”   浅田转移了话题:“好。那么赤枭兄弟会与gtc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的?如果真的有这么庞大的一个组织存在,配时委员会不可能一无所知。”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gtc中一定有兄弟会的深厚势力,甚至十二人委员会中都可能有兄弟会成员。”中国人皱起眉头,想到自己远在奥地利萨尔茨堡的父亲,——希望那个脾气耿直的老人不要卷进这场风波吧。如果将神秘的幽灵右手加入考虑,gtc内部一定成了一个错综复杂权力斗争的漩涡。当时在探空卫星中发现卫星量子计算机模型的萨基尔曾经猜测兄弟会的目的是使用“世界”当做末日浩劫之后人类永恒的精神家园,如今看来那只是诸多合理的猜测之一,兄弟会就像一头挥舞着触角的深海怪物,霍华德·洛夫克拉夫特陛下的旧日支配者克苏鲁那样强大却深藏于海底的存在,将触手四处伸展,每支触手的尖端都是人类科技文明的最高点。   如果倒数日的信息确实无误,那么兄弟会应该是用尽各种努力在拓展人类的未来,——顾铁忽然想到这一点。从部门划分上来看,阿斯蒙蒂斯在进行人体试验、人脑量子网络化研究;路西法制造了身为人类、却大大超过人类的新生物种;萨麦尔正在渗透全球武装力量,将军队与导弹掌握在自己手中;利维坦在“世界”中部署了庞大的兄弟会体系,如今看来,那简直就是为了征服虚拟世界而下的暗棋。   如果人类确实将要灭亡,那么站在全人类的制高点上,或许兄弟会的做法才是正确的吧,自己的“背叛者”小组织隔岸观火的做法似乎反而是一种消极的逃避。这个念头在顾铁心中一闪而过。但他没有想通的问题是小丑特里、自己所拥有的“被选者”身份,赤枭兄弟会为什么要对特定的几个人如此重视,花费大量资源在全球追捕被选者;而那个藏头畏尾的幽灵右手又为何要保护被选者,即使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难道说像特里或自己这样的一个人就能改变整个世界,决定最终审判日是否能够到来?   简直是开玩笑。   “你在想什么?”浅田声音低沉地问。   “无关紧要。”中国人摇摇头,“接下来该怎么做?你不是安分呆在家里自怨自艾的人,是不是已经想好什么计划了?”   浅田雄山膝盖用力像僵尸一样站了起来,长长的双腿拖着脚步走向电视机,按下电视机上的几个换台按钮。二十五寸的老式电视机发出咯哒咯哒的响声,屏幕上的画面一阵阵扭曲,显出信号不亮的雪花点。   “啊,秘密基地吗?”顾铁略显亢奋地站了起来。   一组按照顺序按下的密码激活了机械设备,机械的低鸣从深深地下传来,整面电视墙开始缓缓下降,一盏又一盏led灯在眼前开启,照亮墙壁后面隐秘的空间。这是想要隐藏秘密的人惯常所用的手段,从屋内看去,电视墙就是木屋的内侧墙壁,其实房屋在建造时利用视觉误差在内墙与外墙间留出了两米宽的充裕空间。   “你们都喜欢搞这一套。——不过我喜欢。”顾铁眯起眼睛感叹道:“妻子与女儿在屋子里住了这么久都没发觉到吗?我从刚才起就觉得这屋子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现在想想应该是空间比外面看来要小不少,要是我在这里多住一两天,一定能找到这个小小的机关。”   浅田雄山没有理睬他,迈步走入密室。就像艾德·亚辛斯基在波兰的密室一样,这位强硬派ipu抵抗组织“一亿玉碎”的高级干部也拥有一个装满武器的军火库,不同之处在于琉球人对冷兵器有着某种执着的偏爱,左侧墙壁挂满各式刀剑,从西洋剑、唐刀到、日本刀,各种颜色的锋刃闪着同样锐利的寒光。在叛逆的年纪顾铁曾经对冷兵器非常着迷,收集了为数众多的军刀和军用刺刀,此刻就像见到心爱玩具的孩子一样露出笑容:“这是一个宝藏,老浅!能让我选一把合手的吗?”   “武器是为人存在的,若不能被人使用,存在还有什么意义?”琉球人淡淡地说,无意识地抚摸着腰间的名剑北谷菜切。   密室正面的墙壁是各式枪械,看起来浅田雄山惯用短枪,他的收藏以冲锋枪、、自动和左轮枪为主,在地狭人多的日本,短枪比长枪更适合小规模战役。右边墙壁是各种爆炸物,包括手雷、塑胶炸药、高爆模块化炸药、特种炸药和各种起爆器,甚至还有一个看起来有点眼熟的小盒子。顾铁将一柄连鞘短刀毫不客气地插进腰带,转身瞧着那个盒子里闪着银色光泽的金属棒,嘴角一抽:“金属氢炸药。可以把整个港口都炸到天上去的分量。”   “我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港口炸到天上去?”浅田瞥了他一眼,从地上拾起一件战术马甲,开始将自己挑选的装备一件一件放进衣兜,当他把金属氢炸药插进自锁袋的时候,顾铁的心脏悠悠一颤:“在我来找你之前,你究竟在计划些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失去女儿的父亲毫不在意地说出这句话,就像在谈论一件无足轻重的琐事:“准备将警视厅大楼炸掉,让那些猪猡般的公务员给我的奈绪美陪葬。”   “……确实没什么特别的。”中国人声音有点干涩地说道,“现在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奈绪美还在那栋大楼的地下。”   “当然,我不蠢。”浅田雄山说,“在救出奈绪美之后再炸。”   顾铁以手抚额,知道面对这个顽固的死硬派,什么劝阻都没有用。他也捡趁手的装备塞进衣服,从中国飞来的这段时间内身上空荡荡的感觉很不适应,这下腰间鼓鼓囊囊的,顿时觉得安全了许多。一边挑选武器,他一边问:“这道向下的楼梯是通往码头吗?你的装备在严格禁枪的日本是500年有期徒刑的罪行,一定是通过‘一亿玉碎’的海外关系从公害运来的吧。”   “他们都躲在非洲,只有我在日本。”琉球人说道,“我不喜欢他们,他们也不喜欢我,但这样的关系可以长久维持下去,因为我们谁也离不开谁。”   几分钟后,顾铁活动一下身体,觉得这个程度的装备不会影响行动的灵活性,而前天雄山披上一件米黄色的大风衣,将插满爆炸物的战术马甲严严实实遮了起来。这种日本街头出现率极高的风衣披在这个又瘦又高的家伙身上显得空空荡荡,这个老男人意外地拥有宽阔的肩膀,让整个人看起来更像展示橱窗里用衣架挂着的风衣样品。   “接下来呢?睡一觉,明天出发?开车去东京不可避免要受到盘查,希望你有好的伪装方法。另外要稍微调整一下化妆,你最好也在脸上动点手脚。”顾铁说道。   “现在就走。”   浅田简略地说道,举步走下楼梯。顾铁叹了口气,跟着他沿着长长的铁质楼梯向下行走,灯光一盏一盏亮起,不知下行了多深,他们来到一个密闭的小房间,四周都用镀锌钢板牢牢封闭,脚下出现一个有着密封铁盖的洞口,“下去吧。”浅田用力拉开铁盖,指着黑洞洞的空间说道。   第40章 双头枭同盟(上)   “告诉我这不是潜水艇。”顾铁说。   “这是潜水艇。”浅田雄山说。   “告诉我我们只是乘潜水艇去搭乘更大的船而已。”顾铁说。   “我们直接前往东京湾。”浅田雄山说。   中国人无语地瞧着琉球人,露出一副鄙夷的表情:“老浅啊老浅,革命斗争这么多年,你竟然还如此幼稚,真是出乎我的想象。从安全的角度来说,没有比潜水艇更糟糕的交通工具了,把自己锁在一个不锈钢大罐子里丢进水中,一旦遇到突发状况根本没办法及时逃生!要开着这个大棺材去东京是你的自由,不过我可不想做你泰坦尼克号的第二名乘客,请便,再见!”   浅田平静地瞧着他,“你不了解日本这个国家,自以为是的中国人。身上装满违禁品的我们在进入大东京地区之前就会被警察拦截,在马来西亚量子网络路由集群爆炸案之后,整个日本的警察都高度活跃起来,就连骑自行车晨练的人都要接受临时检查站的搜查,电子警犬可以嗅出三天前射击残余的火药味道,更别说这么多爆炸物了。我的潜水艇与你想象的完全不同,对不懂的事情,不要妄加判断。”   顾铁愣了一下,“我接受你所说的话,我对日本确实不够了解。但就潜艇本身来说……”   浅田不再说话,双手一攀舷梯,像长臂猿一样荡进了潜艇的竖井。顾铁犹豫了一下,叹口气,依样跃入潜艇舱室中。如同想象的一样,潜艇内部空间相当狭小,成年男人无法直起身体站立,驾驶座紧紧贴着舱壁,一个小小的乘员座位上堆满了潜水服、水下冲击矛等装备。老男人已经毫不客气地坐在驾驶位,顾铁以别扭的姿势挤进来,把杂物稀里哗啦丢在地上,勉强在乘员座位上落座,脑袋还得歪着,以迎合舱壁圆滑的曲线。   “不像日本货。”中国人撇撇嘴评论道:“日本产品不会这样不重视人体工程学,就算再小的日本车也会让人坐得舒舒服服的。要我说,这种形式大于功能的设计思路肯定源自法国。”   “正确。”浅田手掌按在操作台上,指纹、体温和dnA探针同时确认了他的身份,绿色信号灯亮起,潜水艇的内壁忽然变得完全透明,将外界的一切清晰显露出来。一条大泷六线鱼从身边游过,顾铁惊叹地环顾四周,水深不过十米的浅海呈现浑浊的碧绿色,抬起头能看到码头木屋下方的圆筒状接驳结构,码头的灯光透过水面照亮海底,海床约有八十米深度,能够勉强看到水底的岩石、海草和底栖鱼类。这种感觉就像坐进一个透明气泡悬浮在海里,若不是碍眼的座位、仪表、杂物和琉球老男人,真有种漫游仙境的感觉。   “印象深刻。”顾铁不得不赞叹一句,“还是那句话,形式主义和美学意义比功能性更强。”   “这是‘琥珀’级特种潜艇,‘第一帝国’的布劳瑟·拉芳丹帮‘一亿玉碎’搞到的,那个法国人扬言能够侦测这种潜艇的声纳还没有发明出来,凭借法兰西第一设计局的绝对保密设计,‘琥珀’级可以横行全世界每一个戒备森严的港口,——甚至是军用港口。”浅田随口说道。他按下一个按钮,数据、图表和被动声纳信息浮现在全息舱壁上,“法国人一共制造了三艘,一艘在法兰西第一设计局的研究院中摆着,一艘因燃料电池爆炸而沉没,另一艘,就在这里。由于某种设计缺陷,‘琥珀’级未能量产,设计资料也全部销毁了,我们实际乘坐着一艘并不存在的潜水艇。”   顾铁脑中出现了留着浮夸的八字胡、骄傲至极的法国男人形象,总是以法兰西第一帝国皇帝拿破仑·波拿巴自居的ipu组织领袖是个神通广大的家伙,不过性格着实令人生厌。他花了几秒钟思考,“燃料电池爆炸……从透明外壳的形状来看,这艘潜艇呈现水滴形,前部乘员舱都这么狭小,后部推进系统更是小得惊人,普通的燃料电池无法提供足够的马力和续航力,一定是使用了最新的……”   “金属氢燃料电池。”琉球人毫不在意地给出答案。轻微的震动传来,涡轮螺旋桨开始转动,头顶的舱盖封闭了,气密阀门锁紧舱门,悬吊挂钩脱离,“琥珀”级潜艇悬浮在横滨港不算清澈的海水中。   “也就是说,我们在用比tnt的爆炸力高出五百倍的炸药来驱动这艘潜艇。”中国人轻轻拍手。   “正确。”浅田板着脸说,“尽管缺陷很多,但金属氢燃料电池在输出功率和续航力上都大大超过常规动力潜艇,同时又比核动力潜艇安静许多,是几乎完美的动力选择。”   “我算算啊。”顾铁配合地举起手指头,“三艘潜艇,一艘爆炸。事故率只有33.3%嘛,根据概率计算,我们两个人里面大概有一个人能活下来吧。——我收回前言,这不是个单纯的钢铁大棺材,而是干脆把我们关在了‘小男孩’(美国投向广岛的核弹头)的外壳里面了啊老浅!”   琉球人根本无视他的态度,“以二十节的速度巡航至东京港,通过h-133水道潜入,丰海町的大洋丰海庄基础部分有适合停泊的水下洞穴,我们将潜艇停放在那里,从筑底市场后面的隐秘水道登陆。有问题吗?”   “有很大的问题。”顾铁扬起眉毛:“我们刚才还在讨论作战计划,根本没拿去什么可行方案,你就带我看你的秘密基地,然后拉着我跳进这个拿炸药当柴油的混账潜艇,难道要我陪你去把警视厅大楼炸掉吗?”   “十个小时的路程,足够你想出一个计划了。”浅田雄山推动操纵杆,螺旋桨无声拨动海水,“琥珀”级潜艇开始转向,“赌上你们中国人引以为豪的才智。”   “赌你的日本海大屁!”顾铁怒道,委委屈屈缩在座位里,望着外面掠过的鱼群开始紧张思考。   潜艇离开私人码头,悄悄潜入黑暗的深海。   与此同时,在与日本横滨港相隔两千公里、时差一小时的亚洲某地,几个人正聚集在一间灯光昏暗的房间里,盯着停尸床上的苍白男尸。   “可以说是失败的产品。路西法近些年在调制神之子方面毫无建树,我认为议会需要重新考虑这个部门的存在意义,将资源分配给更重要的领域。——比如,最重要的利维坦。”一个非常肥胖的黑人说道,他穿着超大码的白色西装,巨大的头颅上顶着米黄色巴拿马草码,即使与他的身体比较,这颗脑袋也大得惊人,让头顶的草帽和鼻梁上的眼镜看起来像是儿童玩具般袖珍可爱。   “啊,是的,当然,我认同,继续削减经费吧,让路西法从兄弟会中彻底消失好了,议长大人没准会同意的,我会主动提出辞呈,别客气,那是我该做的,这种渎神的行为早该被终止,愿天上的父原谅我的罪孽。”站在他对面的男人在胸口花了一个十字,这是一位面貌慈祥的老人,清瘦而高大的身上披着天主教最高品阶的红色法衣,说话时不住点头致歉,显露出谦虚而忍让的美德。   “你完了,胖子。”靠在墙角的女人说道,“红衣主教已经把你添进黑名单了,什么时候你犯了错误,路西法的试验室里就会多出一个胖得流油的试验标本,肥腻的身躯抹满防腐油脂,两腿之间的可爱小东西因缺血而皱皱巴巴缩成一团,呵呵呵……即使想象一下这个画面,都让我兴致高涨呢。”这个女人身上穿着穆斯林女人的传统黑袍,以黑纱蒙面,全身上下露在外面的只有一对眼波流转的琥珀色眸子,但没有男人敢站在她附近,即使隔着黑袍,女人身上还是散发着致命的性诱惑力,就像交配季节的女王蜂一样刺激着男人的原始冲动。说着话,女人微微晃动一下身体,惊人饱满的胸脯隔着黑袍荡漾出一阵惊心动魄的波动。她对面的男人们不由得一起咽了一口唾液。   金发垂肩、穿着得体黑色手工西服的德沃鲁轻轻皱着眉头,开口道:“这次失败我应该负主要责任,拒绝支援是我的主意,与被选者一起出现的幽灵战士让我精神有点涣散。我会亲自向议长大人认罪。”   “不必过分自责,狮子。”肩膀宽阔,拥有一身坚结实肌肉的老者轻轻拍了拍德沃鲁的肩膀,银白胡须中的嘴巴显露出笑容,用流利而考究的法语说道:“一旦选定猎物,这就是圣殿荆棘十字团的责任,作为执事长我更应该品尝失败的苦果。”   “不,这是我的错,公爵。”德沃鲁望着停尸床上的男人,语声寂寞道。这句尸体曾是一个高大雄壮的波兰男人,新近从路西法的炼狱中走来的神之子,肩负着兄弟会未来期望的新生力量。尽管自己一直无法喜欢上他,但第一次任务就如流星般殒命,这对引路人来说是无比巨大的耻辱。   第41章 双头枭同盟(中)   房间的门打开了,一个男人在灯光照耀不到的阴影中走来。屋中的所有人立刻停止交谈,以手按住红色双头枭纹身所在的位置躬身行礼。   “不必客套。”这个男人说,“议长大人的行程被耽搁了,gtc内部的隔离审查还没有结束,他暂时无法离开萨尔茨堡,于是委托我来主持这次临时集会。”   “这次审查波及的范围很大呢……副议长大人。”黑袍的女人眼波流转道。   副议长的双眼在黑暗中发出深红色的诡异光芒,“是的,可能对未来产生不可预测的影响。总之,回到正题,这是议长大人亲自召集的临时会议,你们远道而来,辛苦了。第四位兄弟,圣殿荆棘十字团执事长‘公爵’塞巴斯蒂安·德·拉芳丹阁下。”   满头银发的贵族老人点头致意。   “第六位兄弟,阿斯蒙蒂斯执事长‘掘墓人’达列·安布罗斯阁下。”   黑袍的女人微微屈身行礼。   “第七位兄弟,路西法执事长‘红衣主教’安东尼奥·拉辛革阁下。”   主教手画十字,喃喃念诵主的言辞。   “第九位兄弟,利维坦执事长‘海怪’图坦巴拉克阁下。”   身形巨大、头颅更巨大的黑人轻蔑地瞧着对面的会议召集人,没有任何表示。   “第十一位兄弟,圣殿荆棘十字团副执事长‘狮子’德沃鲁阁下。”   拥有耀眼金发和挺拔身姿的男人彬彬有礼地致以礼节。   “我是第二位兄弟,圆桌会议的副议长。那么,关于这起事件……”阴影中的男人上前一步,头顶的led射灯刚好能够照亮他的鹰钩鼻和即将熄灭火炭般的赤红色眼睛,“等等。这个男人就是你们所说的今年第三号调制体?”   “是的,副议长大人。”红衣主教回答道,“这个孩子是我亲手调制的,还没来得及认识自己的能力就死于战场,上帝似乎其他而去了,尽管我日夜为他祈祷。”   德沃鲁默默望着停尸床上的男尸,想开口说点什么,公爵用手按住他的肩膀,阻止那些承担责任的话再次脱口而出。   副议长伸出手触摸着尸体冰冷的皮肤,忽然开口道:“这个男人还没有死去。”   “什么?”在场的兄弟会大人物们不约而同吃了一惊。德沃鲁大声道:“我用生物电检查了他的每一寸神经,他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腹部的伤口是超导电磁跑造成的,他的大肠、肝脏、胰脏和半个胃都已经不翼而飞,全身的血液几乎流干,这样的人若还没有死去,整个人类的医学理论体系都要被改写!”   红衣主教慈祥地望着他:“狮子,路西法的工作就是创造一个又一个生物学奇迹,无论是副议长大人这样的神之子,还是你这样杰出的调制体,本身都是超过医学理论体系的存在。尽管我也认为这个叫做艾德的孩子已经死去,但副议长大人的能力或许会创造神迹呢。”   德沃鲁犹豫一下,勉强点了点头。   副议长张开苍老、多皱的手掌,五指之间出现深红色的辉光,光芒如同蹼膜一样填满指缝,他的手掌一接近艾德·亚辛斯基的尸体,男尸的皮肤就变得透明,白色的骨骼、粉色的肌肉、红色的血管、蓝色的神经像在ct扫描下一般显露出来,“无论看多少次,副议长大人的‘领域’都是如此震撼人心呢。”黑袍的掘墓人用娇媚的女声说道。   阴影中的男人将手掌放在男尸的胸口,因静脉血回流而呈现深紫色的心脏出现在众人眼前。“他的能力……非常惊人。”副议长感叹道,“尽管躯体主人的思维已经停止,细胞却还保持着活性,以自发的方式向脑部提供含有氧气的血液,防止脑组织因缺氧而坏死。瞧……一次搏动。”   果然,尸体的右心室在以微小的幅度收缩着,将尚未凝固的血液泵入肺动脉,横膈膜蠕动,肺部扩张,这具冰冷的尸体以无人察觉的方式完成了一次呼吸。被破坏的腹腔部分血管都已经自我封闭了,途径肺泡携带氧气的血液缓缓流向大脑,构成了恐怖的死后血液循环。   “这种力量……是线粒体的能量吗?”德沃鲁难以置信地伸手触碰尸体的皮肤,放出电荷感觉血液的流动。由于呼吸过程太过轻微,血液流速又极其缓慢,他几乎无法感觉到这种若有若无的生机。   红衣主教露出微笑,摘下颈间的十字架虔诚亲吻着,“天上的父听到了我的祈祷,这个孩子的灵魂还徘徊在天国门口,圣彼得并未对他开放云端的大门。”   “线粒体。”德·拉芳丹公爵若有所思道,“这些古老的异种与人类共生了百万年,携带着自己独有的dnA,被无数科学家怀疑是外来物种潜伏的阴谋,如果能够控制线粒体的话,任何奇迹都可能发生吧。但我估计这种假死状况无法维持太久,线粒体活动所需的能量得不到补充,很快这些小家伙就会开始分解细胞、吞噬肌肉和脂肪、将躯体本身化作燃烧壁炉的柴火。”   “啊不不,公爵大人,这孩子的身体结构异于常人,他体内储存的能量密度是正常人类的四十倍,那么微弱的循环可以持续几年时间吧。”红衣主教说道,“问题是大循环停止后免疫系统失效了,身体组织会被细菌感染,最后。”   副议长的手掌按在男尸的皮肤上,忽然开始缓缓下沉,毫无阻碍地没进艾德的胸腔,就像将手放进一只装满水的鱼缸一样轻松。众人看着副议长皮肤褶皱的手掌轻轻握住了尸体的心脏,暗红色辉光照亮四周,让尸体的躯干像水晶制成的一样闪闪发亮。   “我命令你醒来!”苍老的男声带着不容拒绝的权威发出命令,光芒一盛,接着归于沉寂。副议长悄悄退回阴影之中,用深红色双眼望着停尸床上的男尸。   下一瞬间,艾德·亚辛斯基睁开了眼睛。他想要坐起来,又因腰部无法用力而跌倒下去。死而复生的男人用双肘撑起身体,望着腹部那个狰狞的大洞,苦笑道:“这次玩得确实过火了。没想到那位老兄居然用简单的声光电手段把我玩得团团转。喔,议员大人们都这样盯着我,就算我也会感觉不好意思的吧……对了,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得到,没错,这种假死状态会维持很久,不过在腐烂之前我就可以恢复行动能力了,这些小东西在努力地驱动细胞修复身体组织,虽然对于‘器官’这个层面还未能恢复功能……德沃鲁?你也没事,很好。这次是我输掉了。你尽可以嘲笑我。”   “这是神迹,孩子。”红衣主教抹抹眼角,“副议长大人的神之领域提前让你醒来,否则我们会把你装进棺材的。”   阴影中的老人道:“不必感谢我,每一位兄弟都是可贵的财宝,更别说路西法走来的神之子了。下去休息吧,我们有些事情要谈。”   两名白衣人走了进来,想要将停尸床推走,艾德摆摆手,自己抓住床沿跳了下来,转动一下腰肢:“幸亏脊椎没有受伤,要不然就站不起来了。谢谢大家,我先去熟悉一下自己的能力,省得这种丢脸的事情重演。”   兄弟会的两名成员惊恐地望着面色青白、嘴唇漆黑、浑身浮肿,腹部露着一个前后贯穿大洞的尸体摇摇摆摆走出门去,伤口沁出的液体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散发着恶臭。   门关上了。“出乎意料。”德沃鲁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   “好了,现在来谈正事吧。”副议长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回来,“对于神之子遇袭的调查是次要的,议长大人对狮子的行动没有任何不满,作为圣殿荆棘十字团的副执事长,狮子有做出任何判断的权利。议长大人关心的是这名被选者,让兄弟会的雄狮吃尽苦头的东方人的讯息。几位执事长阁下都曾与他有所关联,不妨说说看。”   阿斯蒙蒂斯的“掘墓人”安布罗斯率先开口道:“这正是德沃鲁前往日本视察阿斯蒙蒂斯的初衷,前一段时间这个东方人通过量子网络入侵了日本东京中心机房,正面击溃了我们的防御体系,穿过防火墙自由行动了十秒钟时间。我不确定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掌握多少情报,但这样的敌人是从前从未遇到过的,我需要借用十字团的力量。”   德沃鲁接着说道:“是的。遵照公爵大人的命令我从奥地利飞抵日本,追查被选者留下的蛛丝马迹,基本确定攻击者就是在欧洲出现、被幽灵右手保护起来的那个东方人。随后,借助玛蒙的力量锁定对方的位置,我独自出发进行追捕,在中途红衣主教大人的第四号调制体加入我的行动。我们从蒙古共和国到达中国,沿着对方留下的痕迹不断追踪,最后在华北地区与对方展开正面战斗。”   “那个被选者……也是拥有能力的人吗?”副议长问道。   第42章 双头枭同盟(下)   “能力?不,该怎么说呢?他没有什么特殊的能力,却是一个非常奇怪的人。”德沃鲁皱起眉头斟酌着用词,“在追踪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他的机警和聪敏,但绝对没想到他能在正面战斗中击败路西法的神之子,这人身上有一种古怪的特质,他似乎能够提前看到危险,以高高在上的视角洞悉一切。那些幽灵右手波兰支部的战士似乎听命于他,信赖他的指挥,——这在从前的经验中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被选者怎么能够反过来控制幽灵?”   “波兰支部的话……”公爵似乎想起了什么。   这时肥胖的“海怪”开口了:“先停一下。副议长,这些废物所做的事情与我有半点关系吗?把我从天堂般的塔斯马尼亚叫道这个寸草不生的鬼地方,只是为了看一具复活的尸体、听这个失败者的废话吗?”   “嗡……”电流声响起,粉红色的“光弧”浮现在德沃鲁的两手之间,金发的特派员面无表情地说道:“如果副议长大人允许的话,我将正式向可敬的兄弟图坦巴拉克发出挑战,当然,他可以选择拒绝挑战,或选择死在我的手中,但无论是逃避还是死亡,都必须以一个道歉为前提。”   利维坦的海怪平摊双手,皮肉紧绷的大脸露出鄙夷的表情:“来吧,用你娘娘腔的粉红色丝线把我割成八块吧,荆棘十字团的小猫!谁都知道我是非战斗序列的高级议员,这种挑战是可是违反法典的,还会让你在神之子中成为一个笑柄!来吧,我就站在你面前,不动手吗小猫?要我把脖子伸进你粉红色的圆圈圈吗?还是要陪你昨晚过家家的游戏,你才肯放下芭比娃娃、仁慈地给我个痛快?来吗?来吧!来吧!”   德沃鲁依然面无表情,可“光弧”在空气中的无规律波动昭示了他的愤怒,“滋……”忽然间数十根散乱的线条将空间切裂,扭曲的光弧出现在金发男人周身,立刻将附近的大人物们逼退。这种数量的高热碳纳米游丝对操纵者本身是极大的考验,除了德沃鲁本人之外,没有任何人类能够自由使用这种可怖的武器,——当然,更没有任何人能以人体生物电驱动哪怕一根导电纳米管。   副议长站在阴影里没有说话。室内的温度霎时间升高了五摄氏度,距离德沃鲁不远的不锈钢停尸床叮叮当当地坠地,化为一堆切口平滑如镜的碎块,“放肆!”有人忽然大喝一声,走上一步伸手抓向德沃鲁的肩膀,狂怒中的金发男人不由惊道:“别靠近我,公爵大人!”   他想要抽手,但为时已晚,一团乱麻般的“光弧”缠住了公爵的手臂,将考究的晚礼服衣袖切成片片飞舞的碎片。但这时名为塞巴斯蒂安·德·拉芳丹的老人怒喝一声,手臂喷出白色雾气,碳纳米游丝被阻在与皮肤一线之隔的地方,无法割破肌肉。“公爵大人……”德沃鲁又喊了一声,对方却一无所动,用铁钳般有力的右手砰地捏住了金发男人的喉咙。   德沃鲁体内的“暗甲”立刻自然启动,高压电网在皮肤下浮现出青黑色的鳞片型轮廓,噼噼啪啪的电火花出现在德沃鲁的咽喉与公爵的手指间。“哼!”圣殿荆棘十字团的执事长闷哼一声,手臂再次散发出白色雾气,暗甲被蛮横地挤压变形,金发男人痛苦地睁大眼睛,喉头发出“咯”的一声轻响,接着瞳孔涣散了。   “砰!”修长的躯体沉重倒地,骄傲的狮子失去了意识。   “阿门。”红衣主教手画十字,眼露悲哀。   老人的能力对以电为武器的德沃鲁有一定克制作用,公爵能够自由控制体内的排汗系统,让体液在汗腺中化为炙热的蒸汽通过毛孔排出,这种能力非常单纯,但具有多种多样的应用,刚才德·拉芳丹公爵在防卫“光弧”时控制汗腺持续喷射出高压蒸汽,像墙壁一样将碳纳米游丝推开,而在对付“暗甲”时,他的指尖喷射出不含任何杂质的纯水蒸气,水的导电性依赖杂质中的游离电子实现,不含离子的纯水蒸气是优良的绝缘体,依靠指尖与德沃鲁皮肤之间的薄薄蒸汽层,公爵能够不受到电击伤害。最后,他的手背以极高的速度喷出蒸汽,像喷气式发动机一样推动右手在极小的距离内加速,完成了沉重的一击。看似简单的几个动作,是老人长期保持锻炼、不断开发自我能力极限的完美体现,相比之下,天赋异禀的德沃鲁所拥有的五种生物电武器显得相当幼稚,而还不懂得能力奥妙的艾德·亚辛斯基更还是个呱呱学语的婴儿。   路西法以试管婴儿的方式制造出了第一代的神之子,随后从受精卵——胚胎开始的培养方式被兄弟会议长所禁止,红衣主教率领的科学家们不得不转而寻求基因突变改造的途径,塞巴斯蒂安·德·拉芳丹公爵这时出现在路西法的视线中。他是一位真正的公爵,在法国有着广袤的封地和历史悠久的家族纹章,作为兄弟会圆桌议会的高级成员,他从未显示过超出常人的能力,直到三名神之子凭空出现、在短短时间内夺得了兄弟会的控制权。公爵在众人面前展示了惊人的能力,这种能力是在家族内久远传承、不定时出现在后代男性身上的古老天赋,红衣主教这才恍然大悟:既然基因改造后的试管婴儿可以获得恶魔般的力量,那么这个“开关”当然也能以别的方式开启!   以公爵为研究原点,路西法的工作总算找到了方向,于是才有了德沃鲁的出现,第一名神之子人工调制体让兄弟会打开了新的篇章,“这是神谕。这是天上的声音。这是真理。沿着荆棘之路前进,应许之地就在前方。”望着实验室里天神般发出光芒、浑身缠绕着雷电之龙的金发男人,红衣主教热泪盈眶地下跪祈祷,声称自己听到了上帝之声,公爵在旁边心绪复杂地望着被电弧融化的钢铁房间,不知自己帮助打开的,究竟是一扇什么样的大门。   他压迫颈部动脉致使德沃鲁昏迷,用的是很巧妙的手法,不会对这个年轻人造成任何伤害,——这也是保护他的唯一方法,这位荆棘十字团的副执事长冲动地发出了错误的挑战,根据法典,这是不被允许的,犯错者必须受到惩戒。   讽刺的是,负责惩戒的正是圣殿荆棘十字团本身。兄弟会内部口耳相传,最可怕的惩戒不是调高疼痛等级、鞭刑或者火刑,而是德沃鲁的“蜇击”,那个如同天使般完美、却如同恶魔般恐怖的男人用一根手指就能彻底摧毁人的意志,将人推入无底的痛苦之渊。   若晚一些出手阻止,海怪一旦被德沃鲁伤害到,就算“蜇击”的惩戒也无法达到法典的要求,他将面临的是赤枭兄弟会最严厉的酷刑。望着脚下的年轻人,公爵不由得握紧拳头。   海怪笑嘻嘻地鼓掌道:“很老练啊,公爵大人。你圈养的宠物别看平素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其实还是只按耐不住冲动的小野猫呢。你有多大年纪了,七十岁?八十岁?能力还没退化多少呢,居然一招就干掉了传说中最强大的荆棘十字团团员。”   公爵的整条衣袖被毁掉了,肌肉结实的右臂慢慢浮现纵横交错的红色灼痕,即使没有切断组织,“光弧”的热量也灼伤了老人的皮肤。“他的伤还没有好,只能发挥20%的实力罢了,——不过就算20%的实力,也足够将你杀死一万次,顺便将利维坦轰成一堆自命不凡的废墟。”公爵干脆脱下礼服,绣有旧帝国马耳他五星纹饰的长礼服坠落地面,盖住了德沃鲁侧卧于地的身体。   黑袍的掘墓人娇笑道:“海怪是个只会说的家伙,要真刀真枪的干起来,他的那话儿就会吓得缩回腹股沟去呢。不过狮子做得确实不对,如果要杀死一个人,狙击、下毒、陷阱、车祸、性暗杀,方法多得是,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强出头呢?”   红衣主教叹了口气:“德沃鲁是路西法的第一个人工调制体,也是我最引以为豪的孩子,而公爵阁下作为调制体的原点,本身就是最值得敬畏的存在。你们拥有我们想象不到的力量,在上帝面前,我从未隐藏自己对神之子的嫉妒之心。我相信图坦巴拉克同样只是嫉妒作祟所以口出不逊,天上的父会谅解这小小的罪恶吧。”   “闭嘴,你这个渎神的神棍!路西法所做的事情会让你得到前往炼狱的特等座票!”海怪骂道。   “够了。”   副执事长终于说话了,“议长大人对你很不满,图坦巴拉克阁下,利维坦的作为与兄弟会隐忍、谦逊、沉默的美德完全不符,他要求你亲自前往总部做出解释,并在下一期圆桌议会上提出调迁动议。”   “哼哼。”海怪从牙缝中挤出笑声:“说我不称职?起码有两个大人物不这么想。”   第43章 沉眠之君王(上)   3.18“世界”中残留的最后一个画面是独角兽骑士高高在上的冷峻脸孔,一声痛叫从虚拟世界带入显示,操作员扑通一声连人带椅摔倒在地,用于遮蔽外界感官的黑幕头盔跌落下来,露出一张布满汗水的苍白脸孔。“对、对不起!”这个男人狼狈地爬起身来连声道歉,惊恐地望着平台上俯视大厅的管理者。   “你的角色死亡了。这只是入职的第三个月而已,你的能力让我非常失望。三角洲部队的约翰·吉格特上校向我推荐了你们,没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折损大半,盛名之下其实难符,看来美国人吹牛的能力倒是不差。”平台上的人说道,“执事长大人前往亚洲参加议长大人召集的临时会议,现在我对利维坦有绝对指挥权,对于你的处理嘛……”   “后勤、杂役、保安,什么都可以!副执事长大人,只要让我留在利维坦,调我到哪一个岗位都可以!一切都是我的不对,如果您能够原谅我的……”退役士兵的话没能说完,他的瞳孔突然涣散了,身体像一截木桩一样沉重地栽倒在地,鼻子砸在地面上爆出血花。   “清理一下。”副执事长厌烦地挥挥手,“角色死亡,植入终端就必须要销毁,这是利维坦的基本规则,居然蠢到向我求情……美国人,哼。”他翘起的尾指轻轻推动万象手柄,悬浮于大厅上空的移动平台开始前进,“局长,你是不是应该做出点什么反应?”   一个中年白种人立刻从屏幕后站立起来,紧张地回答道:“是的,我会负起责任,副执事长大人!第42号候选者确实惹了很多麻烦,我会立即调动力量将他彻底抹杀!”   “唔,给你一周。不,给我五天时间,五天以后如果42号候选者没有消失,消失的就是你,亲爱的局长大人。”副执事长丢下一句话,浮空平台灵巧地转了个弯,平稳地飞向另一个房间。   局长抹一把额头的冷汗,大喊道:“叫杂役把地上这个蠢货拖出去!将42号的优先级调至最高!现在谁不在执勤状态?去‘黑室’请顾问们上线,看来必须借助他们的力量了!”   “第三层的顾问吗?可是……”一名穿着深蓝色制服的操作人员站起来犹豫道。   “没错,吉尔斯,去唤醒他们吧,一切后果由我承担。”局长深深地皱着眉头。   名为吉尔斯的操作人员为难地点点头,还是离开位置,沿着浅蓝色与灰色相间的通道走入相邻的房间,不足五平米的小房间空空荡荡的没有任何摆设,他按下一个按钮,房间发出轻微震动,开始沿着深井向下移动。十秒钟后,电梯房停止运动,滑动门缓缓开启,操作人员咽了一口唾沫。   门外是彻底的黑暗。如同创世纪之前的一片混沌,这里没有任何光的存在,房间顶部的几盏led射灯将微弱的光芒投射出去,勉强照亮三步之内的地板。吉尔斯鼓足勇气迈出第一步,走出几步之后,电梯门在身后关闭,光束立刻变得狭窄起来,随后彻底消失。   黑暗将他吞噬。这是彻底的黑室,四周没有任何一丝光芒,巨大的孤寂感立刻开始侵蚀吉尔斯的心脏,这让他不由自主大喊起来:“顾问先生!顾问先生!我是利维坦第三局的吉尔斯,局长请您……”话喊了半截,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极其怪异,与平时完全不同。这时他忽然响起,这个房间的墙壁是用吸音能力极强的高分子蜂窝材料制成的,音波不会在墙壁上形成漫反射,自己听到的声音是通过骨骼传导而来的,实际上耳朵根本听不见回馈的音波。   这里没有光,没有声,没有气味,每个角落的换气装置都有活性炭吸附结构,将空气净化得无色无味,温度是最适宜人类生存的二十四摄氏度,湿度是百分之四十七,在这里人不会感觉寒冷或燥热,裸露在外的皮肤如同浸泡在温水中一样舒适,舒适到毫无感觉。在这种环境中待上几个小时,人就会被自己来自自己体内的各种声音、气味、感觉和幻想折磨得发疯。   喉结滚动,吉尔斯再次咽下唾液。他努力回想着黑室的地形图,向前走七步,向右转九十度,再前进五步,应该就能找到第一位顾问的冰棺。话虽如此,但黑暗中完全无法判断前进方向,小心翼翼地前进了几步,吉尔斯的右脚就踢到了坚硬的钢铁物件,痛得闷哼一声。从位置判断,他应该是向左偏离了一米左右,吉尔斯摸索着钢制构件,向右转身,修正方向后走了几步,幸运地摸到了一具冰凉的棺材。   无论里面躺着死人还是活人,“棺材”这个词总是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吉尔斯心惊胆战地摸索前进,手指从光滑的金属棺盖上滑过。终于,他在棺材尽头处摸到一根金属圆柱,在圆柱顶端找到操作平台,那上面有着密密麻麻的按钮、手柄好额开关。吉尔斯再三确认按钮的位置,完成了一套相当复杂的操作,最后重重地按下最右侧的按钮,听到电磁阀门发出“咔哒”一声响,立刻后退两步,屏住呼吸望着眼前的一片黑暗。   电动机的嗡嗡噪声响起,接着是机件滑动声、限位器解锁声、喷气声和液体流动声,一丝寒意扑面而来,立刻被空气调节系统喷出的暖风涡流驱散。电磁阀再次发出“咔哒”一声,一切噪声在瞬间消失,吉尔斯的手指在颤抖,就算尽力瞪大眼睛,也看不到眼前发生了什么事情。恐怖片的情节接踵而来,他感到随时可能有一张腐烂的脸孔出现在眼前,或者一只滑腻冰凉的手触摸他的脖颈。   但什么都没有。整整十分钟,他独自站在黑暗里,等待冰棺的主人醒来。但当声音传来的时候,他还是吓了一大跳,剧烈跳动的心脏几乎跃出胸腔。   “为什么打扰我?”   一个极其干涩、扭曲的男声一字一顿地说道,用的是很不标准的英语。   吉尔斯用手捂住胸口,打着寒颤回答道:“顾问、顾问先生,我是利维坦第三局的吉尔斯·艾伯斯坦,局长命令我唤醒你们,参加、参加对候选者的围剿……”   “仅有我,还是所有人?”从冰冻中复活的顾问静了一会儿才开口。   “所有人。”吉尔斯战战兢兢地回答。   由于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对话得以进行下去,不被吸声设备所消除。忽然哗啦啦的液体声传来,粘稠的液体滴滴答答落在水中,发出清脆的鸣响,吉尔斯不由又后退一步,他知道顾问在他的冰棺中坐了起来。   “知道了。”顾问疲惫地说道,“我会唤醒其他人。”   “那么……我可以走了吗?”吉尔斯小心翼翼道。   “去。”顾问结束了这段对话。   吉尔斯连滚带爬地沿着来路冲去,这次方向又产生了偏差,重重地撞在钢构件上,但他顾不上呼痛,手足并用向印象中电梯的方向爬去。当摸到平整的墙壁时,他的心情感觉到巨大的放松,而找到电梯按钮的一瞬间,他的整个灵魂都在歌唱。滑动门缓缓开启,为了不打扰顾问,电梯内的灯光并未开启,吉尔斯扑进电梯,按下上升按钮,坐倒在角落里大口喘息。   十秒钟后,电梯门再次开启,刺眼的光明将他笼罩,吉尔斯流着眼泪露出笑容。   “坐个电梯有那么夸张吗?”两名第一局操作员从通道旁路过,一个人面露怪异的表情。   “嘘……他是去请大人物的,你可不知道那有多恐怖。”另一个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哦……但愿咱们局不会有那一天,有的话也别轮上你我。”第一个人恍然大悟道。   第三局局长如困兽一样在大厅中央转来转去,看到吉尔斯慢慢走来,迎上去问道:“完成唤醒了吗?”   “按照操作规程,唤醒了第一位顾问。”吉尔斯喘着气答道,“我始终不理解,为什么不能远程唤醒呢……”   “顾问是非常珍贵的武器,同时敏感而脆弱,从安全的角度来讲这个流程是必须的。辛苦了。”局长紧缩的眉头没有舒展,用手拍拍吉尔斯的肩膀以示鼓励。   在黑屋里,第一位顾问花了十五分钟才摆脱浅度冬眠带来的无力感,缓缓挪动双腿从棺材中走出来,连续开启了第二、第三、第四具冰棺。冷气释放使得空气调节系统加大功率,接着除湿机也开始工作,一时间屋里显得有些嘈杂,第一顾问回到自己的棺材,用滴水的手烦躁地捂住耳朵。   终于复苏流程结束了,黑屋中安静下来,第一顾问通过神经接口向其他三位顾问发布了指令信号,接着躺了下来。棺盖缓缓关闭,液态氧化氟碳开始注入棺材,液体从鼻孔灌入肺部,液态呼吸替换了气态呼吸。   在这个完全剥夺感官的棺材里,第一顾问联通了量子网络,登陆了“世界”。在那个世界,一位大人物的瞳孔放大,接着恢复清明。他望着座下万千叩拜的臣民,轻轻叹了一口气。   第44章 沉眠之君王(中)   直到走进睢阳城之前,约纳都没有真切感觉来到了东方,这片传说中的大陆对他来说太过遥远,站在蓝天与碧草之间,他并未意识到悬在头顶是完全不同于故乡的辽阔青空。西大陆文明是整个世界的运行基础,深远影响着炎热的南大陆和冰封的北大陆,但随着对东方大陆的认识加深,学者们开始意识到独居一隅的东方才是世界文明的原点。近些年随着西方、南方时局不断恶化,五大行会除了蒸汽傀儡术士协会总部还留距离与火山之国埃克巴塔纳不远的瞿维什提,其他四个全部将总部搬迁至相对和平的东方大陆,可以说东方现在成了世界魔法、占星术士、数理学与宗教的真正核心。   “占星术士协会总部就在睢阳城。那么其他几个协会呢?”听着埃利奥特的讲解,约纳不由问道。   “据我们所知——这些情报是在离珠旅舍中收集来的,准确性亟待检验——圣公会总部在汶上、数理学士总部在须昌,而魔法师协会总部在‘黑城’平阴,也就是龙姬小姐的家乡。”玫瑰骑士望了东方女人一眼,看她似乎并不介意,才说出这座城市的名字。   ——也是阿赛的家乡。约纳在心里补充道。“我还是不太了解东方大陆的格局,这里一共有六个大国对吧,最南方的是南商国,都城睢阳,其他的国家呢?如果有本《东大陆地理测算》之类的书就好了。”他一头雾水地提出问题。   “一言难尽。”龙姬淡淡地说道,结束了这场对话。   干草叉小队这时已经来到了睢阳城下。在穿过睢阳城防军士兵组成的封锁线时,占星术士感觉很紧张,可埃利奥特说不必停下与士兵交谈,径直穿过去就好,这条封锁线是防备外面的人进入草原的,可里面的人出去,肯定不在禁止之列。就这样,怀着惴惴的心情,17岁少年望着那些顶盔贯甲的骑兵,慢慢从他们身边走过,这些精锐军兵并没有在意从身后走来的小小队伍,甚至没有人向身上沾血的干草叉成员投来好奇的眼光。   走到城门前,看到城门楼的飞檐、斗拱、碧绿琉璃瓦,看到城门前高高的旗杆(旗杆上悬挂着什么东西,看起来很像是一颗风干的人头),看到嵌满黄铜门钉、半开半掩的巨大朱漆木门,看到手执刀枪斧钺肃立两旁的面貌严肃带甲士兵,看到穿着青布衫、免裆裤、白布袜、黑布鞋、不管男女老少都有一头长长黑发的南商人川流不息进出城门,看到城门张贴的黄纸告示和纸上看不懂的东方文字,看到菜农独轮车上沾着露水的新鲜蔬菜和行脚商人背上沉重的蓝布包袱,约纳这回才算领略了“东方”这两个字的韵味所在。他敬畏地低叹一声:“只是看书的话,完全想象不出东方的样子,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地方和这样的人存在呢……”   “少见多怪。”丹尼·斯图尔特鼻孔喷出不屑的嗤嗤声,“我们无尽沙海的水手来自世界各地,从小我就对东方大陆无比了解,可谓真正的‘东方通’啦!若不是龙姬……龙姬小姐在这儿,我完全可以充当大家的向导和翻译咧!作为无尽沙海最好的水手、搬运工、枪手、测量员和翻译官……”   “埃利埃利,那是干什么的?”锡比指着城门口的一桩物事问道。那是搁在柏木架子上的大号铜盆,盆中盛着满满的净水,穿着牛皮甲、带着帽盔、盔上插着锦鸡翎毛的城门官正在号令进城的人排成一列纵队,挨个在铜盆中洗涤双手,就连身上脏兮兮的菜农都不放过。每个人洗完手,那盆脏水都要倒入一个巨大的水瓮重新换水,因此这个流程很花时间,干草叉小队拍在长长的队伍后面,几分钟才向前挪动一下。   “东方人爱干净呗!”斯图尔特家的男丁立刻翘起鼻子回答道,“连这都不知道!手是全身最脏的地方,把手洗干净了进城才不会弄脏城里的房子和大树呀!听说有的城市更夸张,要把脚洗干净才让进城!如果这就吓倒你的话,那么我给你讲讲传说中‘洗干净裤裆才能进城’的城市吧……”   “进门洗手?从没见过。”龙姬说。   这时穿着灰袍、留着八字胡须、鼻梁上架着一副水晶镜片的税务官捧着登记册和钱袋走了过来,挨个向排队的人收取入城税,每个人五枚铜币,每辆独轮车十五枚铜币,每辆马车四十枚铜币,每人可以带合理的随身行李,超大的行李和马匹另算。“我这里有一些零钱。”东方女人从随身小包里掏出一叠铜币。约纳好奇地看了一眼,东方使用的铜币中央有一个方形的孔,可以用线绳串成一串方便使用。四周的很多人就这样把钱穿起来像腰带一样围在腰间,再裹上一条青布,算是很安全的携带方法。   看出少年的好奇,玫瑰骑士主动解释道:“东方的钱币都是中央有孔的,各国的形制基本相同,钱币正面的四字铭文有所差别,比如南商国的铜币上面刻着‘南商通宝’,背面什么都没有;银币的话,正面刻着‘南商重宝’,背面刻着‘当百’,意思是可以兑换一百枚铜币;金币的话,正面刻着‘南商元宝’,背面刻着‘当万’,意思是可以兑换一万枚铜币。各国钱币的购买力基本是差不多的,不过据小道消息说最近后秦的政局不稳,皇帝陛下脑筋越来越糊涂了,钱币开始迅速贬值,很多地下钱庄的兑换比率已经到了一百二十比一百,——当然,比率的基准是东方大陆最强盛国度凉隋国的‘凉隋通宝’。”   “啊啊,有趣。”约纳赶紧表达态度,以防博学的埃利奥特聊到更深奥的话题。   这时税务官收完了排在前头的一个马队的入城税,慢腾腾地迈着步子走来。干草叉小队众人的外貌并未在这里引起什么骚动,睢阳城是东方与南方大陆交流的关口,当地人对异国人早已司空见惯。税务官抬起眼皮瞧了瞧玫瑰骑士,用手推推水晶镜片,在厚厚的登记薄上刷刷写了一行字,说:“你们六人同行,六人一马一包袱,一共四十五枚铜钱,给钱拿票,别忘洗手。”他“刺啦”一声撕下一张纸条递了过来,翻过手掌心等着要钱。   龙姬给大家翻译了他说的话,也念出纸条上写的一句话:“六人成队,蕃蛮五名;白马一匹,包袱一领;辰时入城,钱票两清;若有差池,概不再论。”   “辰时?”锡比挠挠鼻尖。   “就是东方所说的上午九点。东方大陆把一天的时间分成十二个等分,然后用天干地支中的……算了,一言难尽。”龙姬解释了两句,发觉太难一句话说明,就干脆放弃了。   汉娜拍拍兄长背上那个装满废物的包袱皮,举起大拇指。丹尼这才反应过来,跳着脚嚷道:“包袱也要算钱?这也太黑了吧!我抗议!这是不公正待遇!在《大陆法典》中可是严禁地域歧视的!我要向睢阳城的执政官递交抗议书!”   税务官站在那儿抖着右腿,好整以暇地瞧着这帮外来人口。东方女人没有多说话,数出四十五枚铜币放在税务官手心里。这时埃利奥特轻轻拨动坐骑走近一些,躬下身,将另外十枚铜币放进税务官手中,笑道:“我们是远道而来的旅行者,不知道这座城的风土人情,请问这个洗手入城的规矩是怎么回事?”   穿灰布长衫的先生手腕一转,铜币就消失不见,他的八字胡一抖,露出一个笑来:“事关宫中的事情,我也不好多说,进城后第四棵槐树右转,那里有个酒馆,酒馆里的活计消息灵通得很,尽可以问他。”   玫瑰骑士风度翩翩地微笑着,凑近税务官,将更厚的一摞铜币悄悄递给对方:“多谢您的照顾,不过我们还有点急事,时间紧迫,能不能通融通融……”   “啊,远道而来的客人当然要优先照顾,怎么说这也是待客为先的上邦之地嘛。”税务官眯起眼睛说,“不过你瞧,今天人真么多,照顾哪个不照顾哪个也是让人头痛……”   “当然当然,若不是事情紧急,真不想麻烦您。”埃利奥特摸出最后一摞铜板,面上窘迫的表情一闪而逝,看起来已经掏空了干瘪的腰包。   “贵客您事出有因,我当然要还之以礼。”税务官满意地推推水晶镜片,两撇小胡须看起来春风得意。   “他在做什么?”锡比瞧见这一幕,偷偷地问。   “我也不知道。”约纳摇摇头,在他所处的世界里可没有这样的谈话方式。   正说着话,大家看到税务官冲着城门官挥挥手,然后示意干草叉小队的诸位离开队伍,直接插到长长队伍的最前面去。“这样……不好吧?”占星术士瞧瞧周围的人,感觉有点尴尬。   第45章 沉眠之君王(下)   干草叉的几人绕过弯弯曲曲的长队,径直来到城门官跟前,约纳小心地瞧着周围人的脸色,奇怪的是这些排队的东方人对于插队的行为视而不见,仿佛利用特权加塞是顺理成章,这在信奉主神席拉、主张人人平等的西大陆简直是匪夷所思的事情。17岁少年没有多说什么,他知道这只是文化冲击的第一课而已,在这片陌生的大陆肯定还有更多不同的东西等待他发现。   城门官友好地冲干草叉小队挥挥手,“等这几名商人洗过了手,就轮到你们洗手入城,略等一下就好。”   埃利奥特与税务官的对话是在龙姬翻译下完成的,因此其余几名伙伴也听了个明白,“哈哈哈哈,你们不懂,我可知道。”丹尼再次露出洋洋得意的表情,“这是东方文化的精髓所在,西方人所欠缺的社会交际法则!这个凝聚了东方五千年文明的交际礼仪叫做‘行贿’与‘受贿’,埃利奥特先发出‘行贿’的信号,税务官就用‘讨价’的动作来回礼,埃利奥特又摆出‘还价’的姿态表示尊敬,税务官于是以‘受贿’的行动结束了这一交际流程,“行贿受贿”的礼节就完成了。这样就可以增进感情、让许多难办的事情变得顺利哩!”   “你说的……我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约纳皱着眉头。   “那是你没有东方文化的基础知识啦货物朋友。”斯图尔特家的男丁拍拍胸脯,“多跟我学习,总有一天能够赶得上……我的一半水平的,加油吧!”   终于前面洗手的几人完成了流程,龙姬第一个站在铜盆前,士兵打开水车的龙头,用竹管将清水注入盆中,东方女人微微欠身,将白皙的双手濯净。刚才的战斗中她用名剑“睚眦”亲手杀死好几名敌人,手上不可避免地沾了血迹,此时血在水中丝绸般散开,又被波纹搅乱,旁边的士兵微微一愣,不过没说什么。   洗完手之后,士兵端起铜盆,摇摇晃晃地登上十阶楼梯,将盆中水倒入一旁的大瓮。这是约纳一辈子见过最大的容器了,足足有三个成年人的高度,中间粗两头细,用黑色粗陶制成,从水倒进去的回声推断,里面已经装了多半瓮的洗手水了。龙姬、玫瑰骑士、汉娜、锡比依次洗了手,在城门洞里等待着,约纳走到柏木架子前,挽起法袍的衣袖,将手浸在水中。春季的东方大陆还没有炎热起来,清水凉浸浸的挺舒服,水就是水,盆就是盆,一切都平淡无奇,没有什么机关或魔法存在。   等到干草叉的伙伴们重新集合,传过悠长幽暗的城门洞进入睢阳城之后,占星术士才忍不住问道:“洗手这件事情绝对不会像丹尼说的那样单纯吧,我们是不是要去那个酒馆探听一下消息?”   丹尼·斯图尔特哼了一声,显出一副愤愤不平的神色。旁边的汉娜忽然轻呼一声:“哎呀,龙姬刚才带来的那个东方男孩呢?一会儿没注意他就不知哪里去了,他没跟我们一起入城啊。”   “小龙。”东方女人闻言张口呼叫道。   一道黑影刷地出现在她脚边,跪伏于地一叠声道:“平阴龙家去乡侯旁支第十七代孙、影宗‘慎’字支三级外务使龙慎鳞拜见宗家掌刑祖奶奶!掌刑祖奶奶有何吩咐?”   这人的身法快得让大伙都吓了一跳,“奶奶……”丹尼凭借一知半解的东方大陆通用语听懂了这个关键词,立刻脸色变得煞白:“我喜欢的女人果然已经有孙子了……难道我的爱情人生要变得如此重口味吗……”   “你暂时跟着我,不要乱跑,不要在人前显露身形,不要惹事,安顿下来之后我们好好谈话。去吧,小龙。”龙姬轻轻一挥手。   “遵命!龙慎鳞不离左右,听候祖奶奶吩咐!”穿着澹台家黑衣的龙家人保持下跪的姿势不变,脚跟一旋就像阵风一样消失在众人面前。不等大伙开口询问,龙姬主动解释道:“他是龙家影宗的外务使,名叫龙慎鳞,是十七代旁支子弟。影宗是家族里负责隐秘行动的一脉,成员主要练习的是龙家的轻身功夫‘跛龙’与藏身功夫‘瞽龙’,这两门功夫练到一定境界,可以隐匿在人的阴影之内而不被人发觉,是龙家引以为傲的独门能力。我虽练过一段时间‘跛龙’,不过冥婚之术太过消耗精力,没办法在轻身术上再加精进,现在想来还有些遗憾。”   约纳点点头,想到这个忽来忽去的身影确实和龙姬的身法有相同之处。汉娜语声有些冷地发问:“可你把他带在身边做什么?那总归是不安定的因素吧。”   东方女人也不做辩解,微微颔首道:“对不起,我觉得此人与我们似乎有某种关联,待到详细了解之后自然让他离开。”   玫瑰骑士在征询大家意见后,做出了先去酒馆探听情报的决定。干草叉小队的伙伴们在第四棵槐树处右转,来到一条树影婆娑的小路。睢阳城的道路平整而宽阔,地面用青条石铺成,经年累月驶过的马车在石板路上留下深邃的车辙。路旁种满树木,最细的大树都有怀抱粗细,昭示着古老城市的历史。两旁的建筑物大多为木质结构,下层开店,上层住人,人字形屋檐呈现明朗轻快的轮廓,房屋充满精心雕琢的细节,无论檐下的风铃、雕花的墙砖还是雄狮起舞的柱础、双环套月的门廊都让西大陆人不住地发出惊叹,透过一家大庄园柴门半掩的花墙,能看到曲折幽深的小径探入假山石后面,风吹动竹梢,一脉清泉在院中汩汩流淌,流水环绕雕梁画栋的凉亭。   “无论看过多少次,东方还是令人充满惊奇。”埃利奥特感叹道,独角兽一边行走,一边探头去嗅竹篱笆里伸出的山茶花。   “我还是不能理解东方,总觉得有种难懂的冷漠与奇怪的偏执存在。”占星术士说道,“——虽然我觉得东方人都是和善的大好人。”   听到他补充的这句话,龙姬不禁莞尔一笑。约纳心里砰砰一条,东方女人已经很久没笑了,这如同冰雪初融的笑意让他心头小鹿乱撞,心情同时明朗起来。   现在时候尚早,许多店铺没有开门,走了十分钟路程,前面忽然出现一个热闹的所在,一个大大的“酒”字幌子迎风招展,许多衣衫普通的平民坐在酒馆里喧哗吵闹,吃着早餐,喝着热酒,聊着天,下着棋。几位相貌各异、持刀佩剑的异域人没有打扰当地人的性质,青衣小帽的店小二跑过来腾出一张四方桌子,用抹布擦着桌上不存在的灰尘:“几位客官坐!这个点儿吃早饭晚了点,喝酒又早了点,不如试试本店的招牌‘大饼油条配热酒’怎么样?不是我吹,整个睢阳城提到‘袁记’老字号自酿的五年陈,没有人不挑大拇哥!大饼是刚烙的,油条是新炸的,小菜是早市买的一掐青现拌的,您要想多来点下酒菜,我们这还有‘宝裕号’的酱菜和‘天和居’的羊头肉,都是正宗的北路风味!看各位的样子一定是远道而来,小的我斗胆介绍一下,本店‘袁记’老字号卖的可不是又甜又腻的南商菜、又酸又淡的南商酒,我们的老老板是凉隋国平阴城袁家宗室正格的十四少爷,吃不惯这里的南路菜才创的这家小店,一转眼三百年了,比起其他老字号还算嫩的,不过说起来……”   “好了,我们六个人,吃的喝的看着上吧,酒少烫两壶,找个卖消息的来聊聊。”龙姬打断了伙计的喋喋不休,率先坐了下来。   “得嘞,六位上座看茶!大饼油条配热酒,小菜看着上,来个‘卖风的’聊聊!”伙计把白手巾往肩上一搭飘走了。几位西方大陆来的外国人听得头昏脑胀,一个字都没听明白,“他说了点啥?”约纳问身边的丹尼。丹尼·斯图尔特张开嘴巴,磕磕巴巴地说:“他、他说了那个啥……对!不就是说吃饭喝酒……还有肉那啥的!至于、至于在面包与黄油这个问题上,对于文化性的差异嘛……”   占星术士明知他没听懂,心底暗笑着瞅着他面红耳赤继续瞎编。   不一会儿酒菜上桌,热气腾腾的面食配上热气腾腾的烧酒,听起来很奇怪的搭配,吃起来却格外协调,一口辣的酒喝下去,赶紧咬一口又香又软的大饼,再加上香脆的油条、爽口的小菜、浓郁的酱菜和一点都不腻人的凉拌羊肉,一大口咽下去,从里到外透着满足。   正吃得高兴,一个貌不惊人的中年男人坐了过来,穿着白色短衫,长发在头上挽了个纂儿,用根铁筷插住,看不出是做什么职业的。“几位贵客,想知道点什么?今天还没开张,打听什么都是半价。”这人一张嘴,居然说着流利的西大陆通用语。看干草叉几人脸上都有惊奇的神色,这人也不恼,自顾开口道:“先送你们一个消息,买卖不成仁义在。后秦国那个执政五十年的老皇帝近年来不是一直疯疯癫癫的不正常吗,今早忽然清醒过来了,一张嘴就废长立幼、夺了太子的权,这消息在各国都传疯了,老皇帝一旦睡醒了,有哪个皇帝能够在被窝里睡得安稳?消息来源是睢阳数理学士协会的联络官,准确性有九成。——这条就不收钱了。”   埃利奥特驻马站在酒馆外,因为酒馆的天花板太矮无法在鞍上直立。这时骑士开口道:“挺有趣。我想知道城门洗手盆是怎么回事,不过我没钱,能给你的,是另一条情报而已。”   第46章 万人泣灵阵(上)   “情报?说来听听。”情报贩子挺感兴趣地说。   “关于红色双头鸟的组织……”   玫瑰骑士的话刚说出口,情报贩子就蹦了起来,慌得把桌上的酒碗打翻在地。“嘘……”他扑到埃利奥特身前,示意骑士不要出声,单眼皮的小眼睛向四周一瞟,压低声音:“这位客人,须知隔墙有耳,高等级的情报不能在袁记这种地方说出口的,你们慢慢吃不急,吃完饭跟我来。”   干草叉的伙伴们带着疑惑享用完丰盛的早餐,然后一齐盯着丹尼·斯图尔特。丹尼假装瞧不见,但大伙无辜的目光聚焦在他脸上,渐渐把他的面皮烤得热乎乎红彤彤的,“好啦!”斯图尔特家的男丁郁闷地嘟囔一声,从鞋子里面抠出一枚银币来摆在桌上,心痛道:“就当我养你们啦,以后可别让我干活啊,我可是出钱的大老爷……”   “一共九十钱。”酒馆的活计乐滋滋地接过银币瞧了瞧,看起来不认识扎维银币上面的战争与铁匠之神拉齐的刻印,不过他也算见多识广,捏住银币中心弹了一下,凑到耳边听听,然后丢进嘴巴使劲一咬,看看牙印:“谢客官赏!加上十个钱的抽成正好一个大钱,您慢走!”   “啥?又多收我十枚铜币?”看着对方没有找钱的意思,丹尼着急道。   “抽成就是介绍费的意思,没有伙计的引荐,情报贩子是不能主动跟客人打招呼的,这是东方的规矩。”龙姬解释道。   丹尼愤愤不平地背起大包裹,一行人跟着情报贩子走出酒馆,沿着春意盎然的街道走了一会儿,拐进一条小巷子,经过一扇圆拱门,走近一个僻静的小院。穿白色短衫的东方人回身将院门关闭,引着众人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跑到屋里沏了一壶热茶端上来,这才开口:“方才真是冒失了,现在世面可不平静,祸从口出啊诸位。对了,听这位女侠跟伙计说话时带着纯正平阴口音,一定是从凉隋来的大家子弟吧?”   “女侠?”锡比小声问。   “我猜是‘带着刀剑的女人’的意思吧?”约纳估摸着回答。   “龙姬小姐来自平阴龙家,请别多问了。”玫瑰骑士接过话茬,眼神扫过正房上的蓝天,嘴角露出和煦的笑容:“那么按照约定,你先将城门口洗手盆的情报告诉我们,我们再将有关红色双头鸟的情报告知于你。”   “瞧您说的,您那个消息讲不讲都不打紧,我这条消息就算半卖半送。”情报贩子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清茶,脸上露出神秘兮兮的表情:“半个月前,南商国的长公主——说是长公主,也就是皇帝唯一的宝贝女儿啦——忽然得了一种怪病,浑身长出青紫色的脓疮,每个脓疮上都长着一个小小的人脸,疮长到拳头那么大就砰的一声爆裂,发出吓死人的尖叫,流出一地臭烘烘的脓血,没用几天时间长公主就变得不成人形,屋子臭得没法进人,几天时间里砍掉了多少位太医的脑袋,没一个人能说得出来这是种啥病。”   “我知道一个人或许能治……唉,算了,没什么。”约纳说了半句话,忽然醒悟到幽灵左手的高乌遮尊者已经在“皇家之星”上涅槃成佛,不禁叹口气闭上嘴巴。如果以枯朽身躯承担他人病与毒的可敬高僧还在,那么公主的怪病或许可以得到治疗。   情报贩子端着茶杯继续讲:“总之,想尽各种办法都治不好长公主的病。后来太后——就是皇帝的妈妈——自作主张请来了睢阳城圣公会的主祭,须知南商国以道教为尊,信的是玄天上帝,对圣公会向来是不冷不热的。既然太后已经把人请来,皇帝也不好说什么,谁知道主祭一瞧长公主,立刻就手画圣符念念有词道:这不是疾病,而是一种诅咒。要消除这种邪恶的诅咒,必须由圣公会总部派出驱魔修士团,在睢阳城布下魔法阵,再用‘万千圣水’盥洗长公主的身体。所谓万千圣水呢,估计就是主祭自己起的名字啦,其实就是包含一万个人味道的水,这就是每个进城的人都要洗手的原因,大瓮里的水沾有每个人的味道,等到凑够了一万个人的洗手水,这种圣水就炼成啦。”   “恶心。”汉娜面无表情地评价道。   “诅咒?”埃利奥特皱起眉头,“谁会对一位公主使用恶毒的诅咒?在现代魔法体系里,诅咒是以施术者的寿命为代价的,被诅咒者折损的寿命会以一定比例从施术者那里扣除,除非有深刻的仇恨,没人会轻易动用这种手段。”   占星术士问道:“我今天入城时看到大瓮快装满了,是要凑够数量了么。”   情报贩子回答道:“从五天前开始收集洗手水,今天早上摆在城门口的已经是第十只瓮了,这只瓮装满,仪式就可以启动了。魔法阵就在南华门外,估计到时候会有很多人围观。”   17岁少年点点头,忽然觉得这种情节似曾相识。他想了几秒钟,一拍石桌惊道:“对了!”——这不正是西大陆故事的原样翻版吗?一百年前巴泽拉尔王国的公主突获顽疾,圣公会主祭宣称在主持弥撒时得到主神希拉的喻示,某个来自地狱的嫉妒之恶魔诅咒了萨瑟兰家族所有的女性成员,这种诅咒无法破除,必须以大规模的魔法阵将诅咒转移到另外一个家族的女性身上去。那些不幸承担了悲哀宿命的臣民就是蘑菇农庄的居民,身上有着新月形圣痕的古老家族,室长大人托巴的家人。   约纳将自己想到的事情跟大伙一说,玫瑰骑士点点头:“确实有共通之处。如果说这是圣公会用以获得国家支持、谋取权位的手段,那么这些主神的侍奉者都应该接受审判。不过此事就到此为止吧,正义感可以使人强大,但过分的正义感反而会害死人,圣公会不是我们能够挑战的存在。”   “不。”龙姬终于开口了,“此事确实与我们有关。”   “怎么说,龙姬小姐?”丹尼的一双眼睛牢牢盯着她。成年男女之间相互吸引是很正常的事情,要让斯图尔特家的男丁对这样一位风姿绰约的东方女性不产生好感才是奇怪的事情。不过约纳看在眼里,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东方女人斟酌一下用词,“就像约纳所说,我觉得发生在南商国长公主身上的诅咒也是无法破解的,所谓驱魔团、魔法阵和圣水应该都是幌子,圣公会想做的事情,是把诅咒平均分担到一万个人身上!圣水中包含有一万个人的灵魂信息,只要诅咒转移了,长公主就可以得救,而一万名牺牲者谁都不会遭到致命伤害,顶多是……”   “头上长包脚底流脓是吧。原来是这样!”情报贩子一拍手叫道,“这个消息太惊人了,如果有个权威出处的话,一定可以卖个好价钱!为啥睢阳城里就没人朝这个方向猜测呢?大伙都说根据东医——就是东方大陆的医学,以草药和针灸为基础——的说法,水是一味很重要的药引子,无根水,泉水,井水,溪水,涧下水,河流水,功效全都不同,所以这个万千圣水听起来也挺正常的。须知惯性害死人啊害死人……”   玫瑰骑士说道:“知道了,等我们去过占星术士协会之后就到魔法阵所在地,若真如龙姬小姐所说,定不能让这个阴谋得逞。……那么,按照约定,我们将有关红色双头鸟的情报告诉你。”   情报贩子仍然端着陶制的小茶杯,很感兴趣道:“是的是的,您讲您讲。”   “我们之中的三级占星术士约纳阁下就是赤枭兄弟会要找的人,关于这点,其实你早已经知道了吧。”埃利奥特微笑着说。干草叉小队的伙伴们同时一愣,情报贩子立刻脸上变色,将茶杯狠狠向地面掷去,“小龙!”随着龙姬一声清吒,一道黑影簌忽而过,以奇诡的姿势抄起茶杯飘然远走。“摔杯为号?”东方女人轻轻一叹。   “快来吧大、大人们!我撑不下去啦!”情报贩子扑倒在地骨碌碌一阵翻滚闪到旁边,“向屋内突击,跟着我!锡比小姐射下墙头的弓箭手!丹尼先生擒住领路人!”玫瑰骑士高呼一声,左手持盾,右手执枪,独角兽四蹄蹬碎石板地,化作一阵飓风轰地撞入屋中。屋里四五名刀斧手还没做好准备,满脸震惊地望着高大的骑士,接着被强大的冲击力直接撞飞,稀里哗啦摔成一团。   “什么弓箭手?”小蚂蚱走在队伍最后,奇怪地望着院墙。几秒种后,矮墙上就出现了弓箭手的身影,锡比瞧着这些穿着各色平民衣饰、手执各种形状弓弩的箭手,不禁喜笑颜开:“实力的对决,来呀!”   蛇箭穿透空间,噗噗地扎进弓箭手的心窝,人影扑通栽倒,更多的人影跃上墙头,半精灵弓箭手的指缝中同时凝结出四支长箭,弓弦震动,银色飞矢将敌人的心脏一一贯穿,带着血线飞入天空,“再来,再来!”小蚂蚱雀跃道。   第47章 万人泣灵阵(中)   情报贩子刚要逃跑,被丹尼一把抓住领子拖进了屋中,短短半分钟时间,埃利奥特已经将几名刀斧手化为马蹄下的尸身,“小蚂蚱,不要恋战,进屋来!”他冲外面大声喊道。锡比嘟哝两句,连续开火将墙头的敌人全部射倒,恋恋不舍地退了进来,“干嘛呀,人家正打得高兴呢。”   玫瑰骑士望向占星术士:“等一下我们发出指令的时候,拜托约纳阁下用攻击星阵打穿门对面的墙壁,然后大家一起冲出去,这样说够明白吗?”   “了解!”干草叉的伙伴们应道。   一边准备三叉戟星阵,约纳一边打量一眼周围的环境,屋子由一间正房和两间偏房组成,汉娜和龙姬已经将相邻房间中的敌人肃清,现在院子里静了下来,透过敞开的窗户看不到敌人的踪迹。   “贵客请一定要抬抬手,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情报贩子满脸冷汗地央求道,丹尼·斯图尔特手掌一掐他的脖子,立刻把后半截话扼杀在喉咙中。“杀吗?”斯图尔特家的男丁面无表情地询问,手腕上出现几条青筋,力大无穷的水手正在逐渐收紧手指,情报贩子的颈骨发出咯咯的声音,双眼开始翻白。   “他只是个卖情报的家伙而已,将我们的情报卖给兄弟会,也是他的工作内容,不能怪他。”玫瑰骑士的声音中没有恨意。听到这话,情报贩子缺氧的瞳孔中浮现了一丝生机。“——不过同时,他的生命对兄弟会来说也就无足轻重,既不能当做人质,又不能用作筹码,没有价值的人留着又有什么用呢?”骑士话锋一转说道。   情报贩子立刻强烈挣扎起来,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居然从强壮的丹尼手下挣出一丝空隙,右手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奋力丢了过来。黑影一闪,龙慎鳞鬼魅般出现,双手护头想替龙姬挡下这次攻击,“小龙,闪开!”东方女人轻喝道,龙家十七代外务使立刻化为虚影消失无踪,那件东西落在地面上弹了两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是什么?令牌?”约纳好奇地瞧着那件东西。地上躺着一块圆拱形状的小牌子,大约三根手指并排的宽度,质地看起来像黄金的,表面阴刻着复杂的密文。   情报贩子双手掰着丹尼的手指,艰难地发生:“这、这个加上澹台离宫的绝密情报,换、换我活命……”   龙慎鳞忽然出现在龙姬身后,手中抓着那枚金牌,跪伏于地一叠声道:“祖奶奶,祖奶奶?祖奶奶!”   东方女人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询问地望了埃利奥特一眼。骑士嘴角扬起若有若无的笑容,轻轻点了点头,“成交。抓紧时间,说吧。”   龙家的两人走到情报贩子身边,丹尼稍微放松手爪,汗流满面、满脸青紫的男人小声说了些什么,由于用的是东方大陆通用语,干草叉的其他伙伴都没有听懂,只看见龙姬脸上露出震惊之色,而龙慎鳞嘴巴张得几乎能塞进一颗大馒头,下颌骨都差点脱臼了。   “夺什么?谁跟谁打架?‘大衍’是什么意思?”丹尼貌似听懂了一鳞半爪,莫名其妙地问道。   这时埃利奥特忽然高呼一声:“大家注意!约纳阁下,就是现在!”   “明白!”   17岁少年举起法杖席拉霏娜,“螺旋三叉戟”如初升红日喷薄而出,房间正面那堵摆着八仙抓、扶手椅、中堂画和青瓷瓶的墙壁霎时间化为齑粉,三股纠缠的橙色光柱斜斜向上射入天空,“咻嗡嗡嗡嗡……”三叉戟射线直入湛蓝天际,在整个睢阳城留下不断回响的悠远雷鸣。   玫瑰骑士举起枪盾从边缘红热的洞口一跃而出,独角兽轻盈地落在青石板路上,昂起透露扫视面露惊恐的路人。破开屋子,便来到一条车水马龙的街道,宽阔道路两旁布满商铺、摊贩和行人,在菜摊上讨价还价、在面摊上享用早餐、在粮铺里购买粮食、在杂货铺里挑选杂物的人们全都停止动作,呆呆地望着射出一条橙色光龙的那堵墙壁。   “那光龙飞升不见,墙壁出现一个大洞,洞里跳出骑着白马、手执银枪的银甲将军,接着跳出威风凛凛、美貌惊人的黑衣女将,接着跳出手持异械、口吐火龙的红衣女将,接着跳出弯弓带箭、杀人如麻的绿衣女将,接着跳出白袍金发、体壮如牛的异域将军,——最后跳出一个跟班的小孩。这五位侠客和跟班的小孩刚在街上站定,就只见一阵冲天火光燃起,这栋宅院好端端地就化作了一团烈焰。说时迟,那时快,好多舞刀弄枪的人凶神恶煞般围拢过来,人是恶人,刀却是好刀,枪也是好枪,那真是明晃晃夺人二目,冷森森耀人胆寒!这帮人不容分说踢翻了菜摊、挤坏了面摊、推倒了粮铺、砸烂了油铺,将这六人围在垓心,一时刀枪并举打成一团,只听叮叮当当、稀里哗啦、扑通通、哎哟哟,你知怎样?只一个照面这些人便倒在地上,刀也扔了,枪也丢了,满脸是血,出的气多进的气少,眼看就活不成了。这时候街上来了个人。——想知道来的是谁?”   后来,街对面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这样描述当日见到的场景,吐沫横飞地说完这一段,“啪”地一拍醒目,“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话音刚落,台下的茶客一阵起哄道:“噢,这说的是什么啊,什么黑衣女将红衣女将绿衣女将的,你以为是五色大侠传哪!不算玩意儿!退钱退钱!”   “我这五位大侠可是真正的大侠,就连跟班的小孩儿都不简单,你们今天给我喊倒好,以后就听不见这《新五色大侠传》的后文书了,到时候别哭着求我!”说书先生愤愤地一推黑水晶眼镜,把扇子一丢下台去了。   被当成跟班小孩儿的约纳当时可没想太多,他刚从破洞跳出来,背后就传来巨响和灼热的气浪,小院被火系魔法整个轰上了天。他知道一定是埃利奥特感觉到了魔法元素波动,计算着魔法师引导法术的时间适时突围,利用爆炸来阻碍追兵的脚步,不由得暗赞一声,尽量在冲击波中站稳脚步,身上的蓝色法袍被劲风吹得猎猎作响。   龙姬左右看了一眼,龙慎鳞立刻出现在她身旁恭敬道:“祖奶奶,我也出来了,那个卖消息的我没带出来,一脚踢翻在墙角,是死是活看造化吧。”东方女人点了点头,挥挥手示意他隐匿身形,小龙立刻退入阴影之中。   “真好用,啥时候我也弄这么个跟班的,……要是个女的就更好了。”丹尼感叹道,挠挠脑袋,忽然瞧了约纳一眼。   “楔形阵型,注意防御,丹尼先生!”埃利奥特将钢盾丢给发愣的丹尼·斯图尔特,自己用枪尖挑起早点摊的一面大铁锅握在手里。“哦……喔!”斯图尔特家的男丁觉得最近很受重视,不由得心情大好,得意洋洋地用钢盾护着约纳、锡比,不时用眼睛瞟着龙姬的方向。   “战术呢,埃利?向哪个方向走?”占星术士用手按住被风吹起的兜帽,紧张地问道。   玫瑰骑士眯起眼睛向远方瞧了瞧,“锵”地扣上面甲:“根据距离,在原地坚持最多五分钟就可以了,拜托各位!”   “了解!”尽管完全不了解他的用意,约纳和伙伴们还是无条件地信赖骑士的选择。   巨大的赤红火球从院落的废墟升起,街道两边的人群发出惊呼,许多穿着便装的士兵气势汹汹杀来,“看来在草原上没杀干净啊。”汉娜评论道,“城里居然还有这么多兄弟会成员。”   “只杀了三百人……而已。”龙姬悠然道,“敌人是杀不尽的,哪怕已经厌倦血腥。”   “防御!”   丹尼高举大盾,骑士抄起铁锅,飞箭如雨而下,噼里啪啦折断在盾牌和锅子表面,约纳试着增强要带艾丁蒙特上的防御星阵,发觉无论如何没办法将伙伴们一起保护起来,似乎这件诸神之刻印对主人以外的人类有所排斥。一支长箭画出高高的抛物线,几乎垂直落下,龙姬双手挥动名剑“睚眦”,“锵”的一声锐响,锈迹斑斑的黑剑将精钢箭头从中间切成两半,箭杆因摩擦生热而瞬间化作飞灰。   “锡比小姐,汉娜小姐,消除有直接威胁的目标,注意戴尖帽子的魔法师,约纳阁下可以自由开火了。龙姬小姐……你今天不能再度召唤骷髅了,请暂做休息吧。”埃利奥特布置着战术,高大的独角兽有意无意将东方女人护在后面。   “胡说什么?”龙姬这回没有听从指挥,轻轻摇了摇头,黑发中的银铃叮当作响:“我现在精神正好,正要大战一场呢。”   玫瑰骑士挥舞骑枪拨打着飞箭,面甲后的嘴角露出一个苦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那就把战力留到大人物出场的那一刻吧。”   第48章 万人泣灵阵(下)   两拨齐射之后,敌人的前锋部队冲了过来,玫瑰骑士与丹尼的压力减轻了。这时约纳的心思却没放在激烈战局上,他正在纠结于周围人群的怪异行为。要是在西方大陆某城市的闹市区发生这么一场真刀真枪鲜血四溅的战斗,市民早就四散奔逃,到安全的地方躲起来了,可睢阳城的市民们却一点都不怕死似的,拥挤在五十码外的街道两端伸着脖子观看着战斗,一边看,一边闹哄哄地聊着天,一边聊天一边嗑瓜子、扇扇子、咳嗽、吐痰,要是有流矢飞来,就响起一片惊呼,人群如同海潮一样波动着,但最多就是把不幸中箭鬼哭狼嚎的倒霉鬼挤到外面去,剩下的人还是冒着生命危险看着热闹,继续嗑瓜子、扇扇子、咳嗽、吐痰。这些人脸上没有多少笑容,惊恐或悲伤的表情也只是一闪即逝,连被砸烂了摊子的生意人也在人群中事不关己地围观着,即使身上还带着新鲜的血迹。   这一切真是太奇怪了。17岁少年紧紧皱着眉头。东方人再次表现出让他不解的生存哲学,而在这个时刻,这古怪的举动给他带来很大的麻烦。若现在向敌人发射“螺旋三叉戟”,必然会波及这些无辜的围观者,以这个星阵的威力和人群的密度来计算,一瞬间就会夺去上百人的性命。成长后的约纳已经不再对敌人心存怜悯,可无罪的路人又另当别论,在这一刻,他的心中开始激烈挣扎,善良的天性与追求命运脚步的执着信念开始正面交战,席拉霏娜顶端的宝石闪烁着橙红色光芒,来自130-77星际线的澎湃能量早已蓄满三叉戟星阵,但毁灭的光线迟迟不肯射出。   埃利奥特回头看了他一眼,立刻明白了占星术士的苦恼,“约纳阁下,暂时不必出手,强劲的敌人尚未出现。”他的话缓解了约纳的矛盾,“知道了,埃利!”少年暗地里长长出了一口气,法杖上的光芒黯淡下来。   锡比和汉娜一左一右全力开火,从街道两边冲来的敌人仿佛撞上一堵无形的墙壁,被箭雨和弹幕狠狠击倒。“海军上将”射出的密集子弹无孔不入地钻进铠甲和头盔的缝隙,将穿着轻甲、重甲甚至无甲的步兵无差别击毙,而小蚂蚱射出的银色蛇箭拥有惊人的贯穿力,经常穿透两三个敌人之后才钉在盾牌或铠甲上停止下来,化为光点消散。   有幸躲过火力覆盖冲来的士兵运气未能持续多久,等待他们的是骑士锐利的长枪和龙姬那柄发出诡异尖啸的锈剑,再加上少年的法杖和丹尼·斯图尔特的拳头。战斗开始没多久,已经有数十名敌人倒在长街,埃利奥特并未感到喜悦,反而摇头道:“都是些很弱小的普通士兵,不像兄弟会的正式战力,这些人应该是被兄弟会的干部利用世俗权力或财富征召而来的,旨在消耗我们的力量而已……我所难以预测的是,睢阳城城防军、兄弟会的大人物和我们所等待的人,三股势力哪个会最先出现。”   占星术士这时开口道:“一定是赤枭兄弟会。我记得在吐火罗帝国巴克特里亚城的时候,阿赛曾经说过,若没有结界师在场,敌人是不敢随意发动突袭的,这样做是直接触犯帝国皇帝的权威!睢阳城是南商国的首都,敌人这么贸然开战,时间对他们来说一定非常宝贵。”说完这句话,他才发觉随口提到了一个不该说起的名字,有点不自然地看着不远处龙姬。风姿绰约的黑衣女人挥动长剑,刷地甩掉“睚眦”剑刃上的鲜血,动作优雅得像是林间精灵弹去玫瑰花瓣上清晨的露水。   “跟我们的猜测相同,约纳阁下。”玫瑰骑士点点头。   “哇,汉娜姐姐,来了个大个儿的!”小蚂蚱一边开弓放箭,一边还有闲工夫观察另一侧的情况。汉娜·斯图尔特不动声色地眯起眼睛,街道那边人群惊呼着左右散开,一名体型巨大的重甲战士迈着沉重的步伐走来,他的全身都覆盖在黑色精钢装甲里,胸部、胯部、手臂、双腿的正面铠甲都是一整块钢板锻造而成,关节活动处用双层锁链甲连接,头部整个被手臂粗细的钢锁链胡乱缠绕着,根本看不出五官轮廓,他的头、双手、双脚各伸出一条锁链,长长地拖在后面,每走一步都踩得大地摇动,五条沉重锁链在身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在石板地面留下深深的痕迹。   “要小心!这是南商国天师道的‘五面尸’,铠甲里面的东西并不是一个人,而是身躯、双臂、双腿各由一具男尸缝合而成、再以邪恶道术复活的怪物,力大无穷,不畏刀兵,非常难对付!”龙姬立刻提醒伙伴们,“除掉它的唯一方法是打破装甲,将尸体与尸体连接处的道符烧毁!”   “开玩笑吧,打坏这么厚的装甲?恐怕就连死鬼老爹都做不到吧……”丹尼望着行动缓慢的活尸,喃喃自语道。   斯图尔特当代家主抬起“海军上将”的枪口,将一连串子弹向怪物的头部倾泻,弹丸打在锁链上乒乒乓乓冒出火星,根本无法造成伤害,而五面尸身上的铠甲泛起一闪一闪的淡红色光晕,显然还是一件附魔装甲。“攻击头部是没有用的!五面尸的头部是假的,要打关节连接处!”东方女人在一旁急道。   “好似我需要你指教似的。”汉娜刀锋般锐利的嘴唇一抿,带着点敌意回答道。大枪移动枪口开始以短点射袭击对方关节,五面尸缓缓抬起手臂,曲起身体,这个简单的动作立刻将所有弱点遮盖在厚厚装甲之下,只见子弹在钢甲上激起一片耀眼的火花,敌人沉重的步伐根本未曾停顿。   “丹尼!”大枪不断开火,汉娜瞟一眼枪身,向丹尼伸出左手。“好的妹妹!”她任劳任怨的兄长立刻从包袱中掏出子弹袋和魔晶石,汉娜一拍枪柄,用光能量的灰白色魔晶石弹了出来,一边将弹丸哗啦啦倒入枪身,她一边“咔哒”一声安装上新的魔晶石,拉动枪栓,“砰砰砰砰砰……”激烈的枪声再度响起,停顿只有短短十秒钟。   “要我攻击吗,埃利?”约纳紧张地握紧法杖,瞧着越来越接近的装甲五面尸。这个怪物让他想起南大陆的魔神檀那婆,两者都是以屠杀为终极目的的丑恶造物,这样的畸形产物让他非常厌恶。   埃利奥特否定道:“不必出手,约纳阁下,汉娜小姐有能力牵制五面尸。”   少年注意到他用了“牵制”两字。果然,斯图尔特当代家主并未再在装甲怪物身上浪费弹药,而是用一连串弹雨像锯子一样切断了街上牌楼的两根石柱,“吱嘎……轰隆!”一发子弹改变了根基断裂的高大建筑的重心,牌楼缓缓倾倒,掀起漫天灰尘,刻着“清平乐业”四字的石匾正好砸在敌人身上,两截短柱左右交叉倒在前方,阻住了五面尸的来路。   汉娜这时左手一转枪管,右手大拇指将能量刻度拨到最高,单眼瞄准尘烟中的庞大身影扣动扳机。“海军上将”发出不安的颤抖,蒸汽击锤猛地将整颗魔晶石砸成粉末,庞大的能量在一瞬间释放出来,严重过载的火系能量使得整根枪管都散发出高热的红色辉光,“咻!”雪亮的魔法光芒贯穿空间,其亮度灼痛了每个人的视网膜,约纳惊叫一声,视野烙上了一根苍白的亮线,眼角沁出酸痛的泪水。   “啊……10枚银币就这样消失了……”丹尼惨叫一声,为瞬间牺牲的魔晶石流下惨痛的泪水,但他的动作可不慢,立时掏出新的魔晶石抛给妹妹。汉娜更换过魔晶石,等待枪管慢慢冷却,一边眯起眼睛观察能量武器最大功率一击的战果。   碎石堆慢慢高了起来,接着石屑掉落,亘古不变的巨大身影仍然在步步前进,钢铁大脚将坚硬的汉白玉石柱碾成粉末。五面尸胸前正中间的铠甲出现一个红热融化的孔洞,铁水滴滴滚落,未等落地就化为黑色的钢珠,风带走热量,那个狰狞的大洞逐渐冷却,干草叉的伙伴们都看到洞口呈现熔融的螺旋状,里面焦黑一片,不知造成了多大伤害。   “干得不错!都说要打关节了……”龙姬少见地抱怨了一句,“起码将铠甲上的防御法阵打掉了,恭喜你,汉娜……小姐。”   汉娜·斯图尔特用细长的灰绿色眼睛挑衅地忘了龙姬一眼,将最粗的一根枪管咔哒一声旋转到位,半跪于地,准备使用威力巨大的“鬼神弹”。这时装甲五面尸忽然挥动左臂,明明相距还有三十码远,一道劲风却呼啸而来,“伏低身体!”玫瑰骑士大喊一声,一道绿色藤蔓破土而出将独角兽举向空中。   下一瞬间,一道黝黑的光芒带着恐怖的咆哮声从大伙头顶掠过,将藤蔓拦腰斩断。约纳只觉得头顶一痛,头发不知被卷走了多少根,惊惧地抬头一看,一根末端带着巨大钢球的黑色钢链正横扫过街道,霎时间就摧毁了两栋房屋,从废墟中破壁而出跌落在地,“咚”地把地面砸出一个深坑。   房子缓缓倒塌,春光明媚的睢阳城被灰尘遮蔽,看来如同地狱一般,“糟糕,还是五面尸中最高级的‘吞丹五面尸’!这些带钢球的钢索本来是由力士拉着、限制五面尸发狂的安全手段,但如果以五具修道者的尸体制造五面尸,这个怪物就能拥有的简单智力和更加强大的力量,钢索反而变成攻击手段,非常难缠!掩护我,我要发动‘冥婚’了!”龙姬面色发白地退后一步,抽出腰间的短刃。   第49章 占星者降临(上)   “又来了!”   随着埃利奥特的一声惊呼,吞丹五面尸双臂同时摆动,两个千斤钢球带着长长锁链破空而来,“高功率……鬼神弹!”汉娜·斯图尔特单膝跪地扣动扳机,“海军上将”喷出六股炙热的蒸汽,绿色火球咆哮而出,瞬时将左侧的钢球吞噬了一半,拖着绿色尾迹飞向五面尸本体。锁链折断,半个钢球砰地嵌入地面,切口平滑得像刀切豆腐一般。   锡比手指连弹,蛇箭几乎首尾相接成为一条银色射线,箭簇连珠打在右侧钢球表面冒出绚烂火花,根本无法阻止重逾千钧的冲势。“我偏不信邪!”小蚂蚱怒骂一声,将长弓下端的尖锥猛地插入地面,用两根手指斜拉弓弦,“嗖嗖嗖!”三支长箭向下射出,紧贴着地面画出长长的弧线,在钢球下方像毒蛇一样猛然昂首向上,垂直击打在钢球下表面。“砰砰砰!”这三支弧箭终于撼动了来势,钢球颤动三次,方向被抬高指向空中。   “低头!”   不用提醒,干草叉的伙伴们再次伏下身形,钢球带着锁链呼啸着从头顶掠过,射向明亮的太阳。“还没完!”埃利奥特俯下身抓住丹尼的肩膀向侧面一拖,只见粗如儿臂的锁链忽然哗啦一声绷直了,同一条大钢棍般迎面拍下,“轰隆!”这一击使铁链完全陷入地面,斯图尔特家的男丁满身冷汗地瞧着身前的深深沟壑,刚才锁链几乎贴着鼻子坠落,若是不是骑士出手,他的脑袋如今就跟青石地面一个下场了。   吞丹五面尸的右臂回伸,开始将长度延展到极限的锁链钢球扯回,龙姬的俏脸冷若冰霜,高高举起名剑“睚眦”,“吒!”一声清喝,锈剑如黑色闪电般垂直斩落,“喀锵”一声将钢链斩为两段。   就在这时,鬼神弹已经飞临敌人面前,五面尸举起左臂,绿色火球在钢甲上撞出万朵绿色火花,怨灵呻吟着四处飞散,绿焰中若隐若现的人脸开始啃噬装甲,但五面尸的左臂装甲一闪一闪发出浅红色光芒,抵挡着这次攻击,——由五具尸体组成的魔怪身上的装甲也是五个独立部分,胸甲上的附魔法阵已被汉娜击破,但四肢的附魔装甲未受影响。   席拉霏娜再次亮起橙红色星辉,约纳知道没有时间再犹豫了,必须尽全力击倒眼前的敌人。   “又来了一个!”锡比指着长街另一侧叫道。占星术士悚然回首望去,从另一个方向排众而出的并非高大的五面尸,而是一个穿着深蓝色紧身衣、黑布蒙面、空着双手的男人,从眼角的鱼尾纹可以看出他已经不再年轻,可是身影雄健挺拔、一眼望去就知道蕴含着惊人的力量。士兵们纷纷退下,将空间让给这位大人物。   “是澹台宗家的独行三爷!他果然是兄弟会的人!我不能被他发现,告罪了,掌刑祖奶奶。”刚才默不作声替大伙抵挡乱箭的龙慎鳞说完一句话,立刻隐去身形。“没时间了。死吧。”这名与之前的刺客气质完全不同的澹台杀手用低沉的语声简略说道。   “切,你死了一万年我都死不了呢!”小蚂蚱向地上啐了一口,蛇箭簌忽而至,以快到产生残影的速度出现在敌人面前。澹行不闪不避,飞箭忽然“砰”地被什么东西正面击中,化为银色粉末飘散。   “澹行是澹台离宫内练成十一层碧琉璃的仅有两人之一,现在位高权重,负责看守藏经八幡楼,已经很久没有出手迎敌了。不可以硬拼,没有任何胜算的掌刑祖奶奶!”躲在龙姬影子里的龙慎鳞紧张地说道。东方女人没有回头,淡淡地回答道:“马上就到五分钟了,我知道这个人非常强大,可是更相信埃利的布局。”   澹行缓步接近干草叉小队,身上的衣衫忽然化为一圈圈布条脱落,露出细腻如黄玉般的肌肤,“哎呀哎呀,原来东方大陆也存在具有这种兴趣的男人呢……”丹尼·斯图尔特一叠声感叹道,“真想把爱德华·施密特叫来瞧瞧,没准是他喜欢的类型呢!”   下一秒钟,丹尼就变了脸色。澹行的脸上、胸膛、腹部、手臂、双腿忽然绽开无数婴儿嘴巴般鲜红的裂口,整个人霎时间就化为长满血口的怪物,“噗……”青绿色气体从数十个裂口喷出,云雾一样笼罩在澹台杀手周围,无数散乱的碧绿色光斑忽然出现在伙伴们身上,“开玩笑吧……”约纳低头瞧着胸前的四个光点,“这种实力……”   “藤墙!”玫瑰骑士高呼一声,独角兽释放出植物系法术,五道粗壮藤蔓从地下凸出,将大块的青石板托举起来,形成一道厚厚的墙壁,“约纳阁下,向下开火!”接着他发出一道莫名其妙的指令。   17岁少年没有犹豫,“螺旋三叉戟”破空而出,击中斜下方的地面,“轰隆隆隆……”三股光柱破开青石与黑色泥土,蛮横地开掘出一个深深的洞穴,滚滚蒸汽从深洞中冒出。“跳进去!”埃利奥特紧接着指示道。   干草叉小队的伙伴们不顾热气扑面而来,一个接一个跳入洞穴,骑士最后跃入深坑,召出藤蔓封闭洞穴出口。紧接着,恐怖的破空声响成一片,约纳从绿色藤蔓的缝隙中看到隐约的尾迹,那是速度高到离谱的“飞光”搅乱空气留下的痕迹,澹行发出的攻击把青石藤墙像薄纸一样击穿,琉璃珠从洞穴上方掠过长街,余势不消地击打在街道另一侧的五面尸身上。吞丹五面尸刚刚抵消了鬼神弹的绿焰,飞蝗般的“飞光”就密密麻麻打在装甲上,附魔法阵立刻崩溃,每颗碧绿琉璃珠都深陷入钢铁,几乎将魔神的装甲打个对穿。强劲的冲击力让五面尸整体后移了五码之远,双脚在石板地上犁出触目惊心的沟壑。   但就像龙姬所说,这种程度的攻击不足以消灭这种怪物,五面尸无知无觉继续迈步前进。“虽然我并不怀疑你的决定……可这样不是自掘坟墓吗?”干草叉的伙伴们在洞穴下忍受着灼热的温度,汉娜·斯图尔特忍不住扭头瞪着埃利奥特,“我宁肯在上面与怪物决一死战,也不愿在这种地方如同沙漠穴鼠一样屈辱地死去。”   “我们钦佩您的勇气,汉娜小姐。”玫瑰骑士并不气恼,抬头从藤蔓的缝隙中悠然望着蓝天,“死在这里并不是计划的一部分。如果没猜错的话,我们在等待的人马上就要到了。”   约纳咳嗽两声,手臂被尚未冷却的穴臂烫得一哆嗦,不过眼睛却亮了起来:“我感觉到了……没错,他们来了!原来这才是埃利你的目的所在啊!”   在洞穴中可以清晰听到吞丹五面尸沉重的脚步声如擂鼓般越来越近,而长街另一侧传来藤蔓障壁倒塌的巨响,澹行正破壁而来。就在这时,围观的市民忽然发出震耳欲聋的叫嚷声,整条长街陷入了骚动,伙伴们茫然四顾,唯有骑士与占星术士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心有灵犀的默契眼神。   “睢阳城是南商国的都城。”埃利奥特说。   “也是占星术士协会总部的所在地。”约纳说。   “五大行会之一进驻睢阳会给南商国带来意想不到的好处,根据情报,《联合特设法令》的修订草案已经由五大行会首脑联合递交十二议事主,并得到了通过,现在五大行会成员只受到各条约缔结国极其有限的保护,与此同时,魔法师、占星术士、牧师与蒸汽傀儡术士被政府雇佣参加战争的禁令被解除了。也就是说,百年前的封印已经正式开启,现在的东方大陆成为了五大行会势力与六个大国纵横捭阖的上古竞技场!”埃利奥特说。   “真的?我可不知道这个消息!”约纳惊讶道,“那真是大件事了!……我刚才想到的是,既然占星术士协会把总部搬到这座城市来,南商国的皇帝一定高兴死了,他肯定把占星术士们当做贵族大老爷们一样供养着。如果这些有权有势的占星术士察觉了我的存在,一定会赶来驰援,有了皇帝的支持,就算兄弟会掌握了城防军也不怕了,谁敢跟皇帝陛下对着干啊!”   “这就是我们的猜测。”埃利奥特说。   “刚才在屋子里的时候,埃利明知墙壁对面就是繁华街道,也完全可以自己破开墙壁,却命令我使用攻击星阵轰碎砖墙,就是想让占星术士协会的人看到星辰之力的征兆。不管占星术塔在城市的哪个位置,都一定能瞧见我的‘螺旋三叉戟”,五分钟足够他们赶来了!”约纳说。   “听。”埃利奥特说,“声音变了。”   果然,吞丹五面尸那特有的沉重脚步声停止了,破败长街仿佛还残留着钢铁与石块碰撞的鸣响,可群众的嘈杂声已经愈来愈高,显示这些看热闹的百姓正在涌入战场来。   “只是个开始吧。”骑士轻叹一声,破开藤蔓之网,灿烂阳光洒落进来。   “山雨欲来。”龙姬如此形容。   第50章 占星者降临(中)   干草叉的伙伴们鱼贯离开洞穴回到地面,吞丹五面尸已经消失无踪,一群东方人正围在那行深深陷入青石地面的脚印前叽叽喳喳议论着,有人好奇地拾起一节断掉的钢链,差点被精钢的重量坠断手腕。澹行当然早已离去,惊鸿一瞥的十三重碧琉璃让约纳心有余悸,他知道正面交战的话,他不是这位澹台离宫高层人物的一合之将。   奇怪的是,地面上的尸骸也全部消失了,只留下一滩滩的血泊显示死者倒毙的位置,伙伴们面面相觑,不知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发生了什么。看热闹的人围拢过来,与六人保持着谨慎的五十码距离,“看什么啊!”丹尼愤怒地挥舞拳头,向前踏了一步,人群立刻发出乱哄哄的惊叫,集体向后退了一步。丹尼·斯图尔特一回到队伍,围观者就立刻回到原位,指手画脚地评论着站在街心的异国来客。   长街右侧的路人都在盯着干草叉小队上下打量,而长街左侧密密麻麻的人群则不约而同抬头看着天空,发出一阵阵的惊呼声。17岁少年只抬头看了一眼,就差点因震惊和狂喜而摔倒在地,“……老、老师!”喜悦的泪水夺眶而出,约纳的声带艰难震动挤出几个宝贵的字眼,向着碧空用尽全身力气挥舞双手,“老师……老师!柯沙瓦老师!是我,我是约纳!是我啊!”   实际上他并没有看到悬浮在天空的人的模样。从地面上望去,那只是蓝天白云中夹杂的一个小小黑点,除了一身迎风招展的深蓝色法袍外看不清任何细节,但那人身上浮现的幽蓝光晕和那种宏大的、深奥的、冷冽的星际线波动一下子唤起了三级占星术士的回忆,——那毫无疑问是第二宫一号星“风帆”与第八宫第十四号星“雄狮”之间的深蓝色光路,代表重力与平衡的那条星际线!在整个占星术士协会当中,研究21-814对星并取得辉煌成绩的唯有七级占星术士柯沙瓦一人!这条星际线实际上是柯沙瓦在三十年的枯燥观测中首度发现的,怪脾气的老头就是凭借对其研究的成果荣获七级占星术士桂冠,放眼整个大陆,能够熟练掌握21-814星际线能量的不超过五人,其中还包括柯沙瓦本人和他的唯一学徒:热泪盈眶的约纳自己。   除了柯沙瓦老师,谁还能利用星辰之力抵消自身的重量,达成人类千百年来的梦想,自由翱翔于天际?   “老师!”   少年放声大喊,全然不顾围观者惊异的眼光。天空中的人影开始缓缓下降,蓝色法袍上精美的金线花纹开始清晰起来。约纳的心脏怦怦跳个不停,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空中。自从在红土平原占星术塔一别,就再没有得到柯沙瓦老师的消息,没想到居然今时今日在陌生的东方大陆重逢!他并不着急,因为他知道依靠21-814星际线的力量可以完成升空、悬浮和简单移动,但若不借助“瘸腿亨利二号”那样的蒸汽傀儡机械,占星术士是无法像鸟儿一样飞行的。   站在身旁的龙姬忽然望着少年的侧脸,轻轻将手掌搭在约纳肩上,黑瞳中闪耀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看见这一幕,汉娜的俏脸冷了下来,但她眼神扫过天空,表情立刻改变了,默不作声地悄悄移动到占星术士左侧,站在一个即保持着得体距离、又可以随时出手扶住少年身躯的位置。   两个女人的视力没有被泪水影响,她们同时看到天空中的占星术士是一个三十岁左右、蓄着胡须的东方人。西方大陆占星术塔的主人不可能是一位东方人,答案只有一个:这名使用着反重力星阵的男人绝不是约纳苦苦等待的老师,那个名叫柯沙瓦的老人。   女性纤细的思维让她们想到了男人没想到的事情。别看现在的约纳在战斗中表现得踏实可信,已是一名合格的战士,但剥去冷漠无情的屠杀者外壳,那个小小的身躯里还蜷缩着一个敏感、脆弱、经不起伤害的纯真灵魂,若此刻看到真相,从狂喜的幸福之巅滑向失落的绝望之谷,17岁的苍白少年可能会遭到无法弥合的重创。龙姬像姐姐一样爱怜着这个身世飘摇的男孩,害怕他受到伤害;而汉娜则在青春的悸动与世俗伦理之间飘摇不定,一方面敢于抛下一切追随占星术士的脚步,一方面越心动,就越显得拘谨,无尽沙海三桅帆船船长的豪爽姿态在约纳面前消失无踪。但无论如何,她愿意为他挺身而出,抵挡这世界一切的风雨与苦难,这是斯图尔特当代家主心中的执着信念。   “城防军终于来了。”玫瑰骑士开口道。他时刻在使用植物系预警魔法“大地道标”侦测周围动向,此时密集的马蹄声在两条街道外响起。   “是你的老师吗约纳哥哥?就是你一直说的那个又奇怪又好玩的老头子?他很厉害是不是啊?能不能跟他打一架啊约纳哥哥?”锡比愉快地踮起脚尖,抬起小手遮住刺眼阳光眺望天空,“……你的老师还是个帅哥哩!”   占星术士下降到三层楼的高度,约纳终于看清他的模样,“……柯沙瓦……老师?”他猛然愣住了,笑容和泪水静止在脸颊,整个人如同中了石化术一般僵硬了。汉娜立刻靠近一步扶住他的后背,龙姬却伸手捏住17岁少年的脸颊,用力将约纳的眼睛转向自己,“别乱想。”东方女人无边深邃的黑瞳中掀起滔天巨浪,一下子搅碎了占星术士冻结的灵魂,“一切都好。我很好,你很好,我们只要继续走下去,总会找到你想要找的人。你说对吗?”   “是……是的。”约纳狠狠地打了一个寒颤,神智恢复了清明。他不明白刚才一瞬间发生了什么,只感觉有些淡淡的失望,因为从天而降的人不是柯沙瓦老师,“居然除了老师以外还有人能用反重力星阵浮空,真是令人惊奇……龙姬,汉娜,你们?”他扭头看看身旁的两个女人,对两人脸上如释重负的表情感到有些奇怪。   这时蓝袍占星术士的靴子轻轻沾到尘埃,法袍缓缓落定,“砰”的一声,法杖在地面上一顿,降落在众人面前的男人用东方大陆通用语朗声说道:“我是六级占星术士、占星术士协会总部二级巡视员夜十五国,请问刚才发射火系攻击星阵的是哪位?”没等约纳回答,他就看到了少年身上的法袍和徽章,“哦,原来真的有一位实践派占星术士在这里,三级火系,失敬了。”   “我是来自西大陆的三级占星术士d·约纳二世。”尽管没听懂来人的话,约纳也猜到对方的意图,立刻将法杖一顿,依照低级占星术士觐见高级人物的礼节躬身行礼。在占星术的世界里有着理论派、实践派的纷争,但内部斗争不算激烈,算是五大行会中较团结的一个集体。   名字很奇怪的东方人胸前戴着深蓝色背景、六朵浅蓝色星花,银色边框的圆形徽章,那代表他是使用特质系星辰之力(除了与魔法元素能够一一对应的星际线能量属性之外,其他都算作特质系)的实践派六级占星术士,他大约三十五岁年纪,身材不高,脸型方正,鼻梁高挺,一条伤疤切断了右边眉毛,在眼皮上留下深深的伤痕,不过疤痕没有减弱他的魅力,反而让他在严正的面貌之外多了一重不羁的观感。“约纳同袍,你好。”夜十五国颔首回礼,眼神显得有点惊讶:“你看起来很年轻,这个年纪就能取得三级占星术士身份,还是实战能力最强的火系实践派,相当不错。”这回他说的是相当流畅、用字考究的西大陆通用语。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为什么会使用21-814星际线的力量?”约纳着急道,“这是我的老师七级占星术士柯沙瓦最擅长的领域,你是否认识他?”   “……你就是那个约纳!”这次震惊之色浮现在夜十五国脸上,“我对西方姓名不太敏感,没想到你就是约纳!没想到竟然在这里与你见面,柯沙瓦老师在通讯中一万次提到你的名字,我居然第一眼没认出你来!”他懊恼地一跺脚,“快走快走,咱们到协会总部报道之后慢慢聊,我找你找得好苦!”   “你叫柯沙瓦老师……老师?”少年惊奇道,“难道你也是他的学徒?”   夜十五国摆摆手:“那还用说?麻烦的虎卫军马上就到了,先离开这里再说。这些人都是你的伙伴吧,我们一道走,那位骑士,你和座下的马匹……独角兽!居然是独角兽!善哉我道,今天真是惊喜不断!你们加起来一共有多重?”   “九百磅。我们是玫瑰骑士埃利奥特,很高兴与您见面,夜十五国阁下。”骑士彬彬有礼地行平剑礼。   “好,好,有空再客套吧,幸好不超重。”六级占星术士说,“没人恐高吧?我们要起飞了。”   第51章 占星者降临(下)   夜十五国从怀中掏出一卷东西迎风一摆,一张又薄又韧的金黄色竹席出现在地上,“都上来。”他招呼一声,将法杖向竹席上一插,这根非金非木、弯弯曲曲法杖顶端的蓝宝石发出幽蓝的星辰之光,竹席表面也泛起同样颜色的光芒,灰尘被无形的风吹起,席子慢慢浮起于空中。   干草叉的伙伴们先后登上竹席,六级占星术士加大了输出功率,“咦,比我想象得沉呢。”东方男人疑惑地回头望了一眼,“走了。”像传说中的飞毯一样,金黄色凉席腾空而起,破破烂烂的街道瞬间在下方缩小,看热闹的人发出热烈欢呼,看起来就像一群拥挤吵闹的小小蚂蚁。街道两端掀起烟尘,两列骑兵正疾驰而来,左边那队骑兵是金甲黄盔、骑着栗色马、高举杏黄旗,右边那队骑兵是红盔赤甲、骑着白马、手举赭红旗,围观者被野蛮地驱散,一金一红两队骑兵在长街中央交汇,同时停下脚步,抬起头来望着天空。   “来追我呀!”小蚂蚱得意洋洋地冲着下面喊道。   “我恐高。”丹尼脸色发白地说。   “夜先生,你的反重力星阵是从柯沙瓦老师那里学来的吗?”约纳问道,“我看不到星阵结构,不过从波动来猜测的话是不是只有一个输出源,但是用了四个吉尔伯托螺旋来平衡受力?这样做的话倒是比较容易达成浮空效果,不过时间稍久星阵就会因负荷过大而过载、停止工作的。”   夜十五国回头拍拍他的肩膀喜道:“果然是老头的亲传弟子,不简单!等到了总部以后你帮我研究研究这个星阵,总觉得还有改进余地,不过这条星际线可真是难啊,有点捉摸不定的感觉……”   “啊,你说的对!”约纳兴奋道,“‘捉摸不定’这四个字说得真好,21-814星际线确实有点不可预测,这么一说,我的‘核爆三叉戟”不成功的原因可能就是这部分能量不够稳定导致的。”   “什么三叉戟?”师兄疑惑道。   “我还想问你呢,什么叫‘亲传弟子’?”师弟挠挠鼻尖。   说话间,凉席飘飘悠悠浮上高天,阳光耀眼,云朵近得可以伸手触摸。从这个角度俯视睢阳城,更能感觉古城的独特美感,整个城市呈现端端正正的八边形轮廓,宽阔城墙上可容两辆马车并行,每隔十五码就有箭垛、瞭望孔和掩体,八个角楼俱安装着冷森森的床弩和大炮,两个主城门之内建有用于防御的团城,每个街区以流水环绕分隔,皇城被红色高墙围起,里面是一片壮丽辉煌的东方建筑群,但与西方城堡最大的不同,是这些宫殿最高也只有二层楼,看来东方人更在意建筑格局的铺展,而对追求高度不那么重视。   城内最高的建筑是一座黑色高塔,坐落于城市的西北角,看起来与整个古城的风格格格不入。“这座占星术塔本来是东方大陆占星术士协会所在地,后来被总部征用了,始建于一百五十年前,建成于八十年前,要让东方人敞开胸怀接受这些异端学说真是件困难的事情,到现在还得不断斗争、斗争。”夜十五国感叹道,“幸好南商国是六大古国中唯一没有‘观星者’传统的一个,若不然占星术定无法在此落地生根。”   竹席的飞行速度很慢,这让伙伴们可以尽情观察城市,小蚂蚱可以尽情伸手触摸白云玩耍,丹尼可以尽情吐个痛快。埃利奥特忽然目视斜下方,“那个就是圣公会的魔法阵吧。”   皇城南大门外的广场被士兵封锁了,许多白袍僧侣聚集那里,地面上以血液画出复杂的黑色线条,“哦,万人泣灵阵。”东方占星术士看了一眼,似乎并不意外,“三天前他们就开始在南华门外鼓捣这些东西,估计快启动了。”   “占星术士协会对圣公会的举动做何反应?”玫瑰骑士问道,“如果我们能看出这是一个阴谋的话,高塔上的强者没道理视而不见。”   夜十五国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大伙没想到这个面貌严肃的家伙笑起来这么豪爽:“哈哈,让这帮跳梁小丑高兴去吧,现在的睢阳城挤满了占星术士,可再容不下另一个行会横插一脚了!我们的副会长已经亲自布置了月相转移星阵,任何施加于这个城市内的群体诅咒都会被强制返还施术者身上,万人泣灵阵不可能成功的。”   “啊啊,月相转移星阵是整个大陆仅有的五名九级占星术师之一、赛斯·巴特西昂大师的成名作!”约纳瞪大眼睛,鼻孔喷着激动的粗气:“他现在就在占星术塔中吗?”——这位巴特西昂大师是一位传奇人物,他另辟蹊径,提出月亮与“影月”也同星辰一样具有可探知的星际线,开辟出了月相星阵的新领域,现在位居协会第一副会长高位,是实践派占星术士的精神领袖。   夜十五国笑道:“善哉我道!不光他,五名大师中的四位都居住在塔中,除了那个神出鬼没的会长大人之外,占星术世界的大人物云集于此啊,我的师弟!”   17岁少年差点幸福得晕过去。此前他还没有思考过占星术士总部的意义,现在发现那些编纂教科书、建立占星术体系、名声如雷贯耳的前辈都在不远的前方,小小三级占星术士的激动心情已经超出语言表达的范畴。但他心中仍有一个小小的隐忧和小小的希望:“那么,柯沙瓦老师是不是也到总部来了?”   “不。”东方占星术士摇摇头,“老头子很久没有跟我联络了。”   约纳失望地垂下眼帘。   随着对话的进行,金色竹席托着大伙慢慢飞向黑色占星术塔,从外型上来说这座高塔与红土平原的占星术塔差别不大,圆锥形塔身、塔体上的不规则型窗户、塔顶的瞭望平台、星象仪、望远镜等大量器械都是约纳所熟悉的,不同的是这座塔塔身粗得惊人,如果说睢阳城外的通天塔天璇远远望去像天堂垂向人间的一条绳梯,那么眼前的占星术士协会总部看起来像创世主用以支撑云端世界、却不幸折断的天堂之柱。——事实上,这正是这座占星术塔的别名。   “欢迎来到‘天堂之柱’,朋友们。”夜十五国带着众人缓缓下降高度,沿着粗硕的塔身转了半圈,在位于高塔中间位置的平台着陆。他将那张金色竹席细心地卷成一卷,连续折了几折,席子像是没有厚度似的被压缩成一个小棍,消失在他的怀中。“这里是我的居所,位于‘天堂之柱’的第六层,各位可以在这里稍作休息,我与约纳先去协会总部报道,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东方占星术士推开平台末端的大门,带大伙走入一间宽敞的起居室,房间四壁摆满做工考究的樟木书架,书籍、卷轴、手稿和图纸将书架塞得满满的,一张大得惊人的条案摆着各式各样的实验设备与观测设备,比成年男人还要高出一头的巨大星象仪坐落于房间中央,蒸汽动力推动仪器旋转,照明星阵将那条按照人类已经掌握的所有对星运行规律制造的大黄道环照亮,仪器中央的黄铜球上出现无数星星点点的彩色斑点,每一个斑点,代表一对星辰的星际线能量。   “真漂亮!”约纳不禁目瞪口呆地赞叹道。如同他的房间一样,这里也充满了松香味、油墨味和黄铜的独特味道,让他感觉非常舒适。   “善哉我道,你一定要看看底层大厅的三百六十相群星分动仪,那才是真正的宝贝!”夜十五国兴致很高地拉起少年的手,带着他向门外走去。   玫瑰骑士在屋中踱了两步,低下头以防脑袋撞到房顶的精致紫铜吊灯,“抱歉,占星术士阁下……”   两名占星术士一齐停下脚步回头看看。   “我们是说,夜十五国阁下。”骑士意识到自己的口误,带着歉意道:“这个问题或许有点唐突……不过你是否是南商皇室的后代?”   东方占星术士没有感到奇怪,“没错,没关系,我并不逃避自己的世俗身份。我是南商皇廷夜家阿国,同辈兄弟二十一人,我排名十五,故全名夜十五国。现今执政的是我的族兄夜七羽,说是族兄,其实我与七哥夜羽、十九弟夜陶是一母所生。夜家每代人的起名是按照东方的典籍来排列的……”   龙姬忽然开口道:“我知道了,是《千字文》。海咸河淡,鳞潜羽翔;龙师火帝,鸟官人皇;始制文字,乃服衣裳;推位让国,有虞陶唐。可是你们的名字不完全符合这个顺序。”   夜十五国很耐心地解释道:“是的,夭折的夜家人会占用名字的,争权夺嫡的事情让夜家男婴的存活率出奇得低。”   这份坦然倒是让干草叉的伙伴们对他有点心生敬意。这时悠长的号角声响起于城市上空,“万人泣灵阵要启动了!”东方占星术士立刻转身走向阳台,“看完热闹再去报道好不好,师弟?”   约纳点点头。这时候他忽然发现,从头到尾这位师兄都没有问起他们在睢阳城中心战斗、杀人的事情。一句也没有。   第52章 鲔鱼偷袭战(上)   凌晨四点四十五分,两条湿漉漉的人影从东京都中央区筑地市场附近爬出水面,沿着市场后门的小道走出五十米,撬开一间小屋的门钻了进去。十分钟后,两名穿着夹克衫的东方人进入了筑地市场,手中提着大号保温箱,看起来就像小餐馆早起采购结伴而来的厨师。   这个时间是筑地市场一天当中最热闹的时候,作为全东京、全日本甚至全世界最大的综合批发市场,始建于1923年的筑地市场如今占地25万平方米,每日流通货物超过一百万吨,日交易额超过万亿日元。说起筑地市场,最出名的自然是其鲜鱼货品,由八家大批发商和近千家代理商控制的海鲜市场是整个东京都饮食界的圣地,现在的市场内就挤满了餐厅采购员、中间商和厨师。   “老浅,老浅,我们是不是需要个什么化名?”顾铁拿胳膊肘杵一杵身边的伙伴,露出坏笑:“万一有人能认出我们来怎么办?我是个无名小卒,你可是在gtc那里悬赏超过五十万美元的大人物啊,五十万美元!乖乖,要是在中国,能有一万个老头老太太天天拿着你的照片扛着木棒在街上堵你。”   琉球人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我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照片有什么用?”   中国人惊叹道:“也就是说,你跟老婆孩子在一块儿的时候也戴着面具?那你老婆得多迟钝才能这么多年都瞧不出来啊!亲嘴的时候不会觉得怪怪的吗?你怎么刮胡子?时间长了面具不会变得臭烘烘的吗?要摘下来洗吗?就像《画皮》那样?你摘下面具的样子被发现的话,会不会杀人灭口?”   浅田雄山知道应付对方最好的方法就是一句话都别说,紧紧闭上嘴巴挤过人群。这时人群忽然乱哄哄地改变了方向,“时间到了!”不知谁发出一声高喊,人流开始向一个方向涌动,把顾铁和浅田也裹了进去。琉球人愤怒地伸出长胳膊推开周围的人,顾铁却笑道:“要是你挤过北京的公车就知道了,在这种情况下最好护住自己的包包,跟着大伙走就是了,反抗是没有用的,群众去哪你就得去哪!”   凌晨五点是拍卖正式开始的时间,首先竞拍的是对鲜度要求最高的海胆,小批发商们从凌晨三点就开始行动,把自己中意的货品一一标记出来,这时开始踊跃竞价。卖家与买家是以户唱买唱卖的形式交流的,听起来有点像中国近代当铺接纳货品时的“唱票”。不多时,价值数千万日元的海胆被瓜分完毕,人群又向另一个方向涌去,重头戏金枪鱼拍卖马上就要开始了。   “好大的蓝鳍金枪鱼!”夹杂在人流里的顾铁远远望见今天拍卖的货品,不仅惊叹一声。摆在大批发商“藤田屋”摊前的生鲜金枪鱼都是上等货色,其中尤以一条巨大的蓝鳍金枪鱼卖相最佳,虽然这个品种是金枪鱼当中体型最大的,但这条标注重量为320公斤的大鱼也算极其罕见。   “在日本要叫鲔鱼。我们快点离开吧。”浅田不耐烦道。   这时藤田屋老板宣布竞拍开始,第一个登场的就是这条招牌鲔鱼,一家中间商立刻开出了700万日元的价码,相当于每千克21875日元,而根据市场大屏幕显示,最近七日生鲜鲔鱼的平均成交价格仅为每公斤12000日元。越大的鱼越珍贵,这是海鲜市场的基本准则,传说中最奢华的日本料理就是将整条生鲔鱼上桌,由客人指定任意部位,厨师现场切下鱼肉制作生鱼片和寿司。   这只是个开始,竞价不断飙升,很快就超过了2000万日元大关,实力弱小的小批发商开始选择放弃,余下的大部分是东京高级餐馆的厨师长或采购专员,当一位穿厨师服的中年人喊出2900万日元的价格时,周围的人开始犹豫了。现在日本经济处于不景气阶段,当年动辄超过3000万日元的拍卖已经时光不再,就算临近新年、需要这样一条鱼来营造新年氛围,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拿出一掷万金的勇气。   “3000万!”一个穿夹克衫的家伙举起手,听起来有点关西口音。东京虽然贵为日本饮食文化的中心,但江户料理只算平民料理,东京名店多是关西名店的分店,料理文化的起源地在大阪,这一点大家都心知肚明。周围人纷纷议论起来:“这位听起来是关西来的,你猜是哪家料亭(只提供包厢、采取会员制营业的超高级饭店)的料理长?”“现在‘大竹’的风评很不错,角川副总理经常照顾他们,或许是‘大竹’的人吧。”“啊啊,那么一定要放弃了,他们去年曾经花四千万拍到新年鲔鱼呢。”   莫名其妙学了一嘴关西口音的顾铁乐呵呵地举着手,旁边的浅田雄山嘴角抽搐着,想要发作,又碍于大庭广众众目睽睽,只能阴沉着脸把牙咬得咯咯响。   “3100万!”那名穿着厨师服的中年人想了想,勉强抬高了价位。   “3500万!”中国人毫不犹豫地回击道。   这次没有任何挑战者出现,藤田屋老板拍拍手将大锣一敲,宣布这条鲔鱼竞拍结束。“恭喜啊!”“恭喜恭喜。”“今天的餐牌上就会有它吧?我一定要去‘大竹’享用这绝品鲔鱼呢。”周围的人或羡慕、或嫉妒、或发自真心地围拢过来祝贺着,顾铁有点听不明白,不过还是含笑抱拳回礼:“不客气,不客气,一定要来光顾啊。”   下一条鲔鱼的拍卖开始,藤田屋的伙计过来交割钱款,琉球人的脸黑得能滴出墨汁来,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又搞什么?我们要一条鱼来做什么用?我警告你,如果你是故意跟我开玩笑的话,以我现在的心情……”   顾铁掏出一张卡来递给伙计,肉痛地在pos机上输入密码,“你以为我愿意啊!300万人民币啊老兄!一斤四千多块钱!……你要肯信我,就乖乖闭嘴别废话,等一下自然就明白了。”   浅田雄山怒气冲冲地一跺脚,转身站在一边不再说话。藤田屋的伙计确认收款之后手脚麻利地将超过三百公斤的鲔鱼加以冷藏包装,用铲车装起,“请问您的车子在哪里?”白毛巾扎头的伙计询问道。   “是啊,你的车子在哪里,先生?”浅田在一旁冷笑着说。   “等等。”顾铁竖起一根手指头摇了摇,“等一下……等一下……好了。筑地市场有个门叫做‘市场桥门’是吗?”   “是的,离这里有点远,不过没问题。”伙计披上藤田屋的蓝白条纹外氅,推着车在前面开路,人群看到这条大鱼,纷纷惊叹着左右分开,议论着是哪件饭店有如此豪放的手臂。浅田这时也不说话,抱着“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的心态走在后面。   穿过海鲜区、蔬果区,干货区和粮油区,才到达市场最北端的市场桥门,顾铁当先出了门,在拥挤小巷中整齐停放的厢式货车中转来转去,口中念念有词:“toro……toro……在哪儿呢……有了!老兄,帮忙把鱼装上这辆车吧。”   他指着一辆红黑相间的厢式车说道,车身侧面用大大红字写着“toro”,下面小字是“寿司、刺身、水洗盘”,在下面是店的地址和电话,一看就知道是一辆饭店的采购车。这回不用顾铁解释,琉球人一眼就看到了关键所在,眉头舒展开来:“原来是这样。你什么时候做到的?”   “就刚刚。”中国人得意地笑道。   车子驾驶位有个年轻人在打盹,顾铁走过去敲敲车窗:“喂喂,起来啦。”   “做什么?可恶……”留着短短寸头的年轻人摇下车窗,“有事快说啊。”   “接电话。”顾铁指指对方放在仪表板上的手机。   “什么电话?”话音刚落,那部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年轻人一脸疑惑地抓起手机瞧了一眼,按下接听键:“喂喂?是我。啊,店长,我在筑地。……什么?怎么可能,这么突然?好吧,我知道了……什么?这怎么行?你开玩笑吧!”   他上下打量着顾铁,然后迟疑地挂断电话,“……社长?”   中国人含笑点头:“是我。现在把鲔鱼装车,然后带我们回店里去吧。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做丸山治正,……社长。”   这是名叫丸山的年轻人一辈子中最奇怪的一天,他的工作是每天凌晨从筑地市场运回一天的食材,给位于东京都千代田区霞关一丁目日本法务省旧址的toro饭店第一分店送货。刚才的电话来自饭店的店长,他告诉丸山就在十几分钟前,这家经营不善的连锁饭店(只有两家分店而已)已经将全部股权出售给一位来自中国的肖先生,从今天前这位肖烟先生将全权负责霞关第一分店的运营工作,店里的所有员工都将得到一笔可观的遣散费,今天就不必来上班了。   更奇怪的是,开车上路之后,社长和他的朋友并不坐在前排,而是在后车厢里鼓捣着什么。丸山遏制不住好奇,从后视镜里瞧了一眼。   第53章 鲔鱼偷袭战(中)   “我理解你这么做的原因,但我不理解你为什么选择这么做。”浅田雄山对顾铁如是说道。   “从你憋屈的法国小潜艇中出来之后我就通过卫星天线接通了量子网络,从刚才到现在一刻都没闲下来。我们想要攻陷的地方是日本的情报机关!只要想到这一点,不由自主就觉得头大。”顾铁坐在对面揉着下巴,相比在欧洲使用过的高分子熔融面具,现在脸上的简单化妆方法令肌肉很不舒服,——或许还会损伤肤质的吧?他撇撇嘴,继续说:“通过网络再次攻入是不可能的,我有这点自知之明;也想过从地下挖掘隧道进去,网络上能找到的资料仅有1982年建设省的一份建筑报备档案,在那份蓝图上,东京警视厅大楼的地下建筑只有三层,B1、B2、B3,这也是日本内阁情报调查室对外公布的办公地点。”   琉球人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顾铁,如猫科动物般在黎明前的黑暗里烁烁放光:“我试过从下水系统接近警视厅大楼,但防卫非常严密,没有找到空隙。不过通过声纳探测我大概得出了地下建筑的规模,那竟比大楼本体还要庞大得多。”   顾铁点点头:“没错,地下建筑起码有十一层之多,我在第一次短暂入侵中看到过B11的操作机房。不知道他们怎么在地下铁、地下水道、暗河和防空洞密如蛛网的东京挖出这样一个大蚂蚁窝的。”   浅田道:“更可怖的是,在警视厅大楼上班的公务员并不知道这些地下建筑的存在,我曾审问……不,接触过几位警视厅职员,没人曾经到过B1以下层次,他们平时上班用的电梯最低直到大厅未知,要进入地下,必须通过大厅右侧的情报调查室安全检查,乘坐三部专用电梯下行。”   “那么你也曾审问……不,接触过情报调查室的职员咯?”中国人对浅田用的字眼心知肚明,这个心狠手辣的家伙肯定通过不人道的手段把愤怒发泄在这些小职员身上,最后还用一针令人失去近期记忆的dss刑讯终结剂抹去一切痕迹。这种针剂是ipu中立派组织“黑色橄榄枝”研制的,最近在地下世界相当时髦,“一亿玉碎”是此类药品的大买主之一。当初长谷川崩阪用以迷倒顾铁的ttds神经毒气也是该组织的杰作,“黑色橄榄枝”是由流亡科学家组成的小集团,他们反抗gtc的原因非常单纯:量子网络正在一步步创造出无的透明社会,那对药品销售和藏匿行踪是灾难性的未来。   “一名。”浅田举起一根细长的手指:“调查室的职员非常谨慎,要不留痕迹地绑架一人,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他什么也不知道,我最后用上了大剂量的t(迷幻、麻醉类刑讯针剂),他的精神几乎崩溃,还是没说出什么来。我相信那不是脑中的精神屏障或是反审讯技巧,而是单纯地一无所知。他的活动范围仅限于B3以上,他知道还有更深的楼层存在,但不被允许进入第二台电梯。他的工作是为情报调查室海外职员的留守家属提供服务,也就是说,照顾那些特工的太太和小孩。”   “哈哈哈。”顾铁不禁笑了起来,“这个人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呢。我们猜测兄弟会还未能完全控制情报调查室,你只是运气不好恰巧捉到清白的家伙了。”   “清白?即使是未被控制的调查室职员也不可能是清白的!天理昭彰!日本人在全世界所做的丑恶行径逃不出神的眼睛!……算了。”琉球人总是情不自禁地说到大和民族的劣根性,他发现自己的失态,压下火气放弃继续延伸这个话题。   中国人配合地自顾说下去:“所以呢,我想到这些困难,就做好长期作战的准备,霞关附近布满政府机构,隔壁就是日本天皇的皇居,根本没有适合隐蔽观察的公寓楼、宅院或者写字楼,找来找去,我忽然发现了这家位置绝好的饭店。”   “霞关一丁目日本法务省旧址,那是在警视厅大楼的正对面。”浅田点点头,“是很好的位置。我在潜伏观察的时候确实遭到诸多不便,驾驶车辆无法长时间停留,这家餐馆我有印象,我不止一次在其中就餐,长时间观察对面的大楼。不过食物很难吃,连最基本的东西都做不好,怪不得濒临倒闭被你收购。”   “啊啊,我只看了一眼这间店的财务报表,就知道可以在十五分钟内把它买到手。”顾铁得意洋洋地拍着厢式货车的车厢,“这家名叫toro的饭店是盲目连锁拓展的牺牲者,老板被投资掮客蛊惑,申请贷款、增开分店、以分店增加信用额度继续贷款、以贷款继续增开分店,后来终于现金流断裂,分店一家家倒闭,现在只剩两家店面还能苦苦支撑。没有现金,就买不到好的食材,请不起好的厨师,作不出好的料理,顾客减少,现金流更稀薄,这是个悲惨的下降螺旋。每开店一天就要承担昂贵的租金和附加成本,toro的社长早就想把这烫手山芋抛出去了。我从一家有债务往来的银行购买了toro的大量期票,发了份合同过去,问社长是想要期票到齐无法兑现而倒闭,还是赚点小钱将饭店出售给我,他刚被我的骚扰电话吵醒,就迫不及待地签了合同送给律师公证了。就这样,在海胆拍卖结束、鲔鱼拍卖开始的时候,我就成为了toro的老板,当然想给新店讨个好彩头啦!”   浅田雄山静了一会儿,上下打量着顾铁,那有如野兽般咄咄逼人的眼神看得顾铁心里发毛,“你怎么做到的?”终于琉球人开口了,“我一直跟你在一起,没看到你掏出任何终端机,更别说卫星天线了。虽然我反对组织内的战士使用量子网络,不过没有权利管辖你,——但若你已经彻底沦为gtc的走狗,则另当别论!”   “你说什么?你老糊涂了,老浅。”顾铁摇摇头,指着自己的太阳穴,“只是植入芯片而已,‘世界’的客户端,你不知道吗?我只是改造了客户端让它可以跳过游戏直接执行网络功能,这样方便一些。”   浅田微微弓起脊背,做出随时可以出击的动作,可口中却有些犹豫:“组织内的神官曾经预言,量子网络就是用这种方式控制人类的……”   “放你娘的神道教大屁!”顾铁被气乐了,“这种芯片确实挺了不起的,可过一万年也轮不到它翻身做主人啊!别发疯了!长谷川崩阪那个混球自己也有植入芯片,他经常进入‘世界’,这是在非洲基地应该人人都知道啊!你们的狗屁神官没有预言你们的‘疯子’领袖有一天会被游戏中的人吓疯,不知道跑到哪个角落躲起来的事情?”   “是这样?我一直没有回基地,因为一些……矛盾。不过长谷川的事情真如你所说?”浅田一愣,显然这个消息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不废话了。”中国人烦躁地摆摆手,“总之我买下这条鲔鱼的原因,是想给今天中午的开业添点砝码,同时将咱们的装备顺利运到店里去。如果如你所说,日本警方在东京区域戒备严密,那么霞关那么敏感的地方一定有关卡存在,我没法用网络配时过关,你也不可能一路打打杀杀过去,那么就利用一下日本人对食物的崇拜之情吧。”   琉球人看起来放松了一些,但仍然一直盯着顾铁,“把武器藏在鲔鱼肚子里是个蠢办法。这样逃不过搜查,也会让鱼肉的味道变差的。”   “你没听过那首歌?啊,鲔鱼鲔鱼鲔鱼,我爱你鲔鱼鲔鱼鲔鱼。先来一块赤身(最低级的前背肉),再来一块中脂(中低级的后腹部近尾端的肉);再来一块腮肉(中高级的靠近腮部的腹肉),最后当然是ohtoro(大toro,鲔鱼前腹部最高级的肉)!虽然人家说toro要单独享受,可是我就是想配上冷酒呢!配上热饭做成铁火井(酱油腌鲔鱼盖饭)也不错!啊,鲔鱼鲔鱼鲔鱼!我爱你鲔鱼鲔鱼鲔鱼!”顾铁忽然来了兴致,张口唱道。   浅田皱着眉头:“我没听过这首歌。”   “是我瞎编的。”顾铁承认道,“没准能流行起来呢。谁让鲔鱼是日本人的精神信仰呢。”   “在这一点上你说的没错。日本人的食欲是惊人的,他们几乎将全世界的鲸鱼、金枪鱼、鲣鱼和三文鱼吃光了,这个民族队食物的崇拜让人感到恶心!他们扭曲的味觉只能尝到脂肪的味道!什么霜降牛肉,鲔鱼腹肉,都是脂肪含量在25%以上的红肉,吃起来只有一股脂肪味,根本没有肉类的醇厚滋味!愚蠢!低级!”说起食物的话题,琉球人的情绪不禁又激动起来。   中国人摇摇头,这个伙伴虽然够强力,但就像一颗全身布满触发引信的水雷一样,不知道碰到哪儿就会爆炸。   正在这时,车子减速了,开车的丸山打开窗板,扭回头说:“社长,前面有警察的检查岗,可能要花几分钟时间。”   顾铁点点头,扭头对浅田说:“就来赌一下日本人对食物的迷信程度吧。”   “价值3500万日元的顶级鲔鱼?我不赌。你已经赢了。”浅田说。   第54章 鲔鱼偷袭战(下)   车子缓缓停下,“木下警官,今天的爱心饭盒是饭团还是可乐饼?”丸山摇下车窗,冲检查岗的执勤警察打着招呼。每天往来于这条路线,toro饭店的厢式货车警察是非常熟悉的,叫做木下的警察手执荧光棒走过来,脸上挂着笑容:“本官吃什么还轮不到你来操心,小丸山,怎么样,今天进到什么好材料了吗?”   “哎呀,今天可是有好货咧!中午一定要来啊,吃过一回这辈子就没白活了。”丸山治正笑嘻嘻道。   “不管怎么说,总是要亲眼看看的,要不季度奖金可就泡汤了。”木下警官指指头上的摄像头,“把车门打开吧。”   丸山犹豫道:“这个……不知道放不方便……”   “怎么?”木下立刻提高了警惕,右手抽出警棍,张口喊道:“吉警部,这里需要照明!”   远程值班的技术警察调整了岗亭上方探照灯的位置,雪亮的灯光将toro饭店黑红相间的厢式货车照得分毫毕现。丸山无奈地按下按钮,滑动门自动开启,露出来两个男人……和一条大得惊人的鲔鱼。   “哇!这么大的黑鲔鱼!超过两百公斤了吧!”木下立刻钻进车厢,用颤抖的手指戳一下鱼的肚腩,惊叹道:“这个鲜度!这是在日本海钓到的吗?日本海已经多久没有出现这样棒的梦幻黑鲔鱼了!”   “好眼光,警官。”顾铁举起大拇指,“价值3500万日元,由toro饭店在今早筑地市场的竞标中拍下,梦幻黑鲔鱼生鱼片中午就会在toro贩卖了!”   警察一边兴奋地招呼同伴过来围观,一边犹豫道:“3500万日元!天哪!不过食材是超棒的,可是toro的师傅的手艺吗……如果由他来料理的话,鲔鱼会在刀下哭泣的吧……”   “放心放心!”顾铁笑着拍打身旁浅田雄山的肩膀,“我是toro的新店长,这位是我花重金从横滨‘kashi亭’请来的料理名人次郎太先生,从今天中午开始他就会在toro的料理台上为大家服务了!请一定要来光顾!”   这时五六个警察围拢过来,看着鲔鱼哇哇惊叫着,“料理界的名人!这么说toro要重获新生了!”木下警官的嘴都何不拢了,“太棒了,总部附近没什么像样的餐馆,这样真是太好了!……不过,这条梦幻黑鲔鱼的价格一定超出公务员阶层的承受范围吧……”   此话一出,警察们一齐沉默了下来,表情显得又馋涎欲滴又委屈别扭,像一群烧烤摊前没钱买烤串的小学生。   “为了庆祝饭店重新开张,赤身每份仅售1200日元,中toro生鱼片每片只卖600日元!梦幻黑鲔鱼的至尊toro生鱼片每位赠送一片,后续只需900日元!绝对赔本甩卖!”顾铁哈哈大笑道。   “哇!”警察们沸腾了,“这么便宜的价格就可以吃到梦幻黑鲔鱼,就算我们也吃得起啊!一定要带老婆来见识一下……告诉交通课的家伙们吗?不不,人越多,能吃到的就越少呢……早饭不吃了!中午去享用超级梦幻黑鲔鱼……”   “咳咳,那个,店长先生,能否帮我留两个面对料理台的位置呢?我姓木下,新近交了一个非常喜欢鱼类料理的女友,如果能有这个梦幻般机会的话……”木下警官露出尴尬的笑容,摘下大檐帽说道。   “当然!次郎太名人也觉得你非常合眼缘呢,那么我们就恭候大驾喽!另外所有警视厅大楼的公务员朋友们都会受到特别招待!”中国人一脸坏笑地搂着浅田雄山的肩膀说,浅田也逼不得已,从阴沉的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太棒了!谢谢!谢谢!”木下警官接连鞠躬,“那你们赶紧离开吧,不要影响了梦幻黑鲔鱼的新鲜度,你们让开让开!让toro的车子过去!”他把警察同伴们推开,挥手示意关卡放行,“你们这帮家伙还不是沾我的光?梦幻食材、料理名人,说出去可以让同辈们羡慕到死吧!”   厢式货车扬长而去,心情亢奋的警察们一齐摘下帽子向运载着梦幻黑鲔鱼的车子鞠躬敬礼。   “都没人对鲔鱼的大肚子提出疑问。”顾铁有点泄气地说。   “‘kashi’亭?料理名人?次郎太?这是什么鬼名字?”琉球人冷冷地盯着他。   “安啦老浅,我知道你对于料理的兴趣和手艺,一边当厨师一边探听情报是多美好的事情啊。”顾铁笑嘻嘻说道,“别跟我说你不会料理鲔鱼啊。”   浅田像触电一样弹了起来:“开什么玩笑!鱼类料理是日本料理的基础,以我用刀三十年的料理经验怎么可能处理不好这条梦幻黑鲔鱼!”   “瞧瞧瞧瞧,明明是条蓝鳍金枪鱼,崇拜食物的日本人一见面就给起了个‘梦幻黑鲔鱼’的外号,你明明是琉球人,却以日本料理的厨师自居,还用着日本人的浮夸外号,这个世界是不是充满讽刺呢?”中国人促狭地说道。   浅田一愣,把牙咬得咯嘣咯嘣响,不再说话了。   车子转了几个弯,从一条小巷转入日本法务省旧址区域,法务省旧楼被拆除后建成了一个小小的纪念公园,临街的一些建筑被保留下来,售卖纪念品、速食和报纸杂志,toro是其中唯一的一家餐馆。丸山将车子停好,掏钥匙打开饭店的后门,用叉车将庞大的鲔鱼送到后厨,然后走到顾铁跟前掏出一串钥匙,低下头:“社长,我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解雇的话……”   “放心,我们也需要人手呢,无论你的月薪是多少,今天起增加一倍,好好干吧。”顾铁用一句话就让这个留着短短寸头的年轻人双眼发光蹦了起来。“我一定好好工作!谢谢社长!现在要我做什么?”   中国人两手一摊:“就让料理名人次郎太先生安排吧。现在距离中午还有点时间,要做好开业准备哦。”   次郎太先生双眼喷火地望着他,但还是将怒气压了下去,指示道:“先去准备高汤吧,准备三种高汤,牛骨与猪骨的、整只鸡与火腿的、柴鱼与昆布的,学习过做法吗?”   丸山喜道:“我已经偷学很久了!一直想要做学徒,但是料理长不肯收我……我会努力尝试的,名人先生!”   年轻人屁颠屁颠地鼓捣东西去了,浅田扫视设备精良的后厨,点了点头:“锅子和灶维护得还是不错的,可以好好运作。”   “我看出你退休后的去向了,名人先生。”顾铁偷笑道。   “你懂什么!”浅田雄山瞪眼喝道:“年轻时我在怀石料理名店做过学徒,后来获得板前(厨师)许可,最后更在该店做到花板(厨师长)职位呢!食文化是非常深奥的,不是你这种浅薄的人可以了解!”   “好啦,我就是个饕餮之徒而已,三块钱吃饱,五块钱吃好,对我来说足够了,反正我也分不清鲔鱼七个等级肉的滋味。我去前面观察一下,你们忙。”中国人伸个懒腰,掀开布帘走出后厨。店面不算太大,装修比较简洁素净,有八张方桌和一个长长的吧台,吧台后面是厨师的料理台,生鱼与寿司就在这里现场制作,食材与手艺都要接受食客们的检验。   toro饭店的玻璃窗正对警视厅大楼,视野非常开阔,顾铁看到几名穿着风衣的男人从大楼中走出,裹紧大衣在黎明的天光里走向地铁站,这应该是值夜班刚下班的公务员。他满意地点点头。没有什么地方比饭馆更令人放松了,他希望以此为突破口,找到入侵比城堡更坚固的地下建筑的方法。   挑帘回到后厨,顾铁吓了一大跳,浅田正手持一把比他整个人还要长出一截、寒光闪闪的超大号日本刀凌空比划着,“名人啊名人,要不要刚来就搞这么火爆啊!”他惨叫道。   “闭嘴!”浅田喝道,“这是斩鲔鱼的专用刀‘鲔包丁’,没想到这里还备有这种刀,可见前任店长是个真正的料理人,只是走上歧路而已。”   “我靠,原来日本刀里最强的不是斩马刀,而是斩鲔鱼的菜刀啊!”顾铁惊叹道,“算了,我看不得这种血淋淋的画面,还是到前面打盹去了。”说罢转身又回到饭店大堂。   说是打盹,中国人可没心思睡觉,一想到他的雨林之花就在相距不远的深深地下,顾铁的心中就泛起屈辱的疼痛。“再等一下,阿齐薇……”他趴在桌上喃喃道,“我就要来了,不要死啊……”   一个又一个方案在他脑中生成,又一个接一个被推翻,没有什么比地下建筑更难攻破,厚厚的混凝土和土壤层将大部分探测方式拒之门外,B3以下的情况始终是一团迷雾,而就算成功混了进去,一旦敌人封锁电梯和楼梯,地下建筑会变成一个无路可逃的大棺材。   这时浅田雄山从后厨走了出来,打断了他的思索:“过来,有样东西要你看。”   第55章 料理扩散弧(上)   “要我看什么?名人?”在浅田的召唤下,顾铁坐到吧台旁边,“是有什么计划吗?还是发现了什么情报?”   “尝尝看。”对方板着脸端上一只陶盘,盘里盛着一片生鱼片。顾铁这才发现这个家伙不知何时已经穿起白色厨师服,头上系着毛巾,挽起袖子,俨然一副厨师师傅的架子了。   “早饭吃这个太油腻了点吧,又生又冷。”中国人没想到是叫他试吃,苦着脸抄起旁边的筷子。不过雅致陶盘里的生鱼片看起来晶莹剔透,像红色的宝石一般,红肉中间隔着一丝丝的白色脂肪,弹性惊人的肉质纤维在微微颤动,看起来非常诱人。顾铁夹起生鱼片搁进嘴巴,嚼了两下,感觉肉汁在口腔四溢,鱼肉的鲜甜味道鲔鱼特有的醇厚风味让每一个味蕾都得到了满足。   “嗯,好吃。”他赞扬道。   浅田雄山撤掉盘子,端上另一个平碟,上面依旧是一片生鱼。这片鱼肉看起来肉质要紧实一些,脂肪横向排列,颜色呈现血红色,顾铁试吃之后评价道:   “嗯,好吃。”   接下来还是一片生鱼,以及另一片生鱼,加上再一片生鱼,之后是又一片生鱼,最后不幸仍是一片生鱼。顾铁吃完七片生鱼,把筷子一丢:“我知道你在测试我的味觉啦,这是传说中的七个等级鲔鱼刺身的豪华大拼盘,我能看出来每块肉都不同,也能吃出来每块肉的不同滋味,可对我这种外行人来说美味的等级只有一个,那就是:嗯,好吃。就算最后的大toro也只是嗯好吃而已,别费力气了,……弱弱的问一句,最后一片是大toro吗?”   “不是。”琉球人无情地回答道,“你会错意了,我只是在为情报工作准备一些武器而已,要引出内阁情报调查室的大人物,必须有拿得出手的深奥料理。你刚才吃到的是在任何一家料理店都能吃到的鲔鱼刺身,但接下来的,可是我在日本静冈‘末广家’学到的究极鲔鱼刺身料理,随着末广家停止营业,这也成为了日本鲔鱼史上的绝唱,请抱着肃静端庄的态度来试吃吧。”   顾铁心里暗暗骂娘,面上还得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来。   浅田从料理台端出一只浅碟,碟中铺着一片生鱼,从纹理看起来是腹肉,但脂肪排列看起来不太均匀,呈现带状弯弯曲曲穿过肌肉纤维。顾铁低头瞧了瞧,看不出什么名堂,拿筷子夹起来放进嘴里:“要我说,这还不是……等等……我靠的了个亲娘!”   这下就算是外行人,也被食物的美味惊得语无伦次起来,如果说之前吃到的鲔鱼是在“嗯好吃”的级别中略有高低起伏,现在尝到的这片生鱼就要高出十五个层级,达到了“靠太他娘的好吃了”的超高级别。顾铁咕噜一口咽下鲜美的鲔鱼,久久回味着弹牙的鱼肉、醇厚的脂肪、细腻的肉筋组合在一起形成和谐的奏鸣曲,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因美味而舒展开来,轻飘飘得像在云端。“这是什么玩意儿?还有没有?再来点!来一斤好了!”他心急火燎地蹦起来向吧台里面瞧着。   浅田雄山黑沉沉的脸上终于浮现了阴冷的笑容:“这就是传说中的hAgAshitoro,鲔鱼刺身中的皇者!hAgAshi是‘撕开’的意思,这是介于大toro和中toro交界处的鲔鱼腹肉,有着长条筋所覆盖的绵质toro,这个部位无法用刀切,只能用精妙的手法撕下鱼肉,就算这么大的黑鲔鱼,hAgAshi的量也只能装满一只中号平盘而已,可见它有多珍贵!而如果料理者没有强劲的腕力和千锤百炼的技术,根本没办法……”   “好啦好啦。”顾铁连忙打断对方的自吹自擂,“你说当做秘密武器,看来肯定是够格的,为啥这个部位就那么好吃呢?”   “这就是日本料理的精妙之处,可以将食材的味道发挥到极致,大toro因为脂肪含量在25%以上,所以稍嫌油腻;而中toro虽然不那么油腻,但其中含有鲔鱼筋膜,口感较差;唯有两个部位交界处的hAgAshi取得二者之精华,可以说是鲔鱼全身上下的美味都浓缩于此。”浅田介绍道。   顾铁忽然想起什么,把筷子搁在吧台上:“我刚才脑中模拟了一下‘鲔鱼偷袭’的情报作战部分,要把情报调查室部门负责人级别的人物吸引到店里来,通过同一栋楼办公的警视厅公务员作为开端是没错,不过这个扩散弧估计比较长,根据我的我计算,起码六天到七天后这些大人物才会在别人的介绍下出现在店里,而通过这些大人物取得必要的情报——我们现在甚至不知道那将是有关哪方面的情报——则需要更长时间,这条鲔鱼只怕到那时候就放坏了吧?我怕的是到时候筑地市场没有品质这么好的鲔鱼出现,如果不能继续鲔鱼效应,就不能让饭店的影响力在他们的交际圈中放大,计划就会遭到致命阻碍。”   “你这个彻头彻尾的外行人!”浅田将菜刀“咚”地插在案板上,吓了顾铁一大跳。“鲔鱼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简单!如果按照你的计算,七天后重要人物才会出现,那才正适合享用这条难得一见的黑鲔鱼!”   “啥?保存这么久会变得不好吃吧。”中国人奇怪道。   “所以说你是外行人。”料理名人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所有的肉类,特别是红肉类,刚宰杀的时候都不是最好吃的时候,必须经过一定的熟成过程,肉中的成分大量分解为氨基酸,会加倍增添肉类的风味。比如牛肉,熟成两周之后才是最好吃的时候,而熟悉打猎的人都知道,猎到的野鸭杀死之后不要直接烹饪,要倒挂起来等待它自然熟成,等鸭子眼睛生出蛆来的时候,就是肉最好吃的时候,那大约是两周到三周时间。”   听到“蛆”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字眼,顾铁决定近期都不吃北京烤鸭了。“那么鲔鱼也要熟成的吗?也就是说,我刚吃到的还不是最好吃的鲔鱼刺身咯?”   浅田点头道:“一般鲔鱼低温熟成48小时左右就可以了,但像这种冬季的珍贵黑鲔鱼,在熟成八天之后,肌肉与脂肪渐渐融为一体,反而引发出鲜明的滋味,用熟成八天的黑鲔鱼做成的hAgAshi刺身才是天上天下无以伦比的极品!”   顾铁情不自禁“咕噜”咽了口唾液,“好吧好吧,原来料理这个世界真的充满搞不懂的东西呢……有时候我会想,你这样一个杀人魔王为何会对料理充满热情?难道拿刀切开人的气管与拿刀切鱼肉的时候有相同的爽快手感吗?”   “武道,茶道,花道,食之道,到了最高境界的时候都是一样的,你们中国的成语管这个叫做‘殊途同归’。”浅田雄山手指一转,名剑“北谷菜切”出现在指缝间,“锵”的一声锋芒出鞘,“我一直在忍耐,希望八天后的梦幻黑鲔鱼hAgAshi刺身,和我亲手斩杀绑架奈绪美的恶人时的手感一样美丽!”   “啊啊,我曾经很喜欢刀具,不过对于拿刀砍人没什么兴趣。”顾铁不禁眯起眼睛,扫视对面的警视厅大楼,“对我来说,将这样可恶的敌人一刀砍死实在是太仁慈了,掳走阿齐薇的人,我会让他们在地狱中挣扎到世界末日那一天。”   两个男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了,冬季的第一线阳光破开云层照亮小店“toro”黑红两色的招牌,也照亮了街道对面雄伟的警视厅大楼,街灯熄灭,行人多了起来,东京这个世界上人口最密集的大都市开始慢慢醒来,蚂蚁一样的上班族逐渐拥挤在铁路、电车和快行道,正在衰落的庞大经济帝国的首都看不出半点萧条的景象,这里依然是全球节奏最快、最繁华、最拥挤的巨型城市,也隐藏着最邪恶、最变态、最违背人伦的阴暗。   朝阳照亮顾铁的侧脸,脸上化妆使他看起来像个平凡无奇的日本中青年,可当一双深褐色的眸子亮起,就连浅田雄山也不敢妄自揣测其中蕴含的智慧与力量。而料理台后站着沉默的琉球人,他瘦长的身影始终没有被阳光笼罩,阴沉如水的脸庞刻着深深的皱纹,没人知道那是真实岁月留下的年轮,还是另一张苍老的面具而已,顾铁对这个男人几乎一无所知,——而前天对顾铁又知道些什么呢?两个人无法彼此信任,却因为彼此需要而暂时组合在一起,将合而为一的目光投向那个尚在地下帝国的幻梦里洋洋得意的组织。深深埋藏于地下的房间内,没人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别人的目标,他们关心的只是眼前的问题,身份,职位,权力和金钱。   “你听说了吗?对面那家toro要重新开张了,他们花了大价钱拍下筑地市场的黑鲔鱼呢!”   “真的吗?那晚上一定要去试吃啊……不不,中午,中午就去!”   飓风从警视厅大楼地上7层的制服警察执勤室吹起。   第56章 料理扩散弧(中)   d010:00木下警官结束执勤回到警视厅大楼地上7层的办公室,交接了警备道具之后打了下班卡,然后按照惯例到吸烟室喝一杯咖啡,吸两支香烟。今天吸烟室中坐着六名同僚,基本都是夜班执勤的制服警察,木下警官与他们寒暄几句,从自动咖啡机购买了一杯牛奶咖啡,坐下来点燃柔和七星香烟深深吸了一口。   这时旁边的两名警察开始讨论食物的话题,“‘春山’的松茸土瓶蒸真是极品啊!先倒出高汤来喝一口,那种柔和又深奥的香气在嘴里久久停留,驱之不散,而打开茶壶的盖子,那种喷薄而出的香气能够让人意识模糊呢!而松茸微妙的口感、浸透了柴鱼高汤的柔滑滋味和香气才是土瓶蒸的精华,只要吃一口,就能让人忘掉一切烦恼!”   另一个说:“虽然我吃过‘吉良吉品’的备长炭烤松茸也是吉品,但现在早已过了吃松茸的季节啦!要说冬季最棒的食材,当然要说虎河豚啦!我曾经在银座‘星之屋’吃过最棒的河豚刺身,薄切的河豚肉几乎像玻璃一样透明,一片片重叠起来如花瓣般铺满整个大盘,夹起一片沾上少许柠檬酱油搁进嘴巴,那种深奥的嚼感和高尚的香气真是能让人感动得留下眼泪啊!更不要提冬季最肥美的河豚白子(河豚精子),那种滑腻的触觉、在口中扩散开来的高雅味道才是冬季日本海最慷慨的赠与!啧啧啧,只要吃过一次,你就会觉得生为日本人真是幸福啊!”   木下警官听着这些话,不禁插嘴道:“你们都号称懂得食物味道的人,但却不知道今天发生的大件事!今天中午我和女友雅子小姐要到一家超级棒的饭店享用最豪华的食物,如果你们想见识一下的话,就跟着我来吧!”   “在哪里?赤坂、青山还是银座?啊啊,我听说中目黑新开了一家江户前寿司店,风评很不错,新近上了美食节目呢,是那家吗?”两名警察立刻凑了过来。   “不不不。”木下警官得意洋洋摇着头,“是大楼对面的toro。”   “哈哈哈。”两名警察对视一眼同时大笑,“那家料理店糟透了,厨师连用刀的方法都不对,切出来的生鱼片水水的一点口感都没有,材料也不新鲜,肉类的熟成方法也不对,如果把那家饭店当做好地方的话,我们还真替雅子小姐感到可怜呢!”   木下急道:“你们不懂!从前的toro是很差劲,可今天早上我们遇到了这家店的进货车,他们花了3500万日元拍下了筑地市场今年最棒的梦幻黑鲔鱼,还花大价钱从横滨聘请了料理名人次郎太先生来主持料理台,今天中午开始低价贩卖梦幻黑鲔鱼刺身!这个消息除了我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   “3500万?名人先生?”两名警察立刻惊呆了,“这么说toro要改头换面了?你确定说的是真的?他们哪来的这么多钱,三千万耶!”   “不信就算了!我和雅子小姐可要好好享用银河般绚烂的梦幻黑鲔鱼了,这可是能够说给儿子和孙子听的伟大经历啊!”木下喝完咖啡摁灭烟头,摆摆手走出吸烟室。   两名警察犹豫地对视着,透过窗户俯视街对面toro饭店的招牌,“去试试吗?”   “当然,要是错过银河梦幻黑鲔鱼的话,会被整个警视厅的人笑话的!”   12:40“哎呀呀,木下警官,欢迎欢迎,你来晚了,已经有很多警视厅的朋友来捧场了,但我还是把正对料理台的位置留给了你,请坐请坐,这位美丽的小姐是你的未婚妻是吗?啊啊对不起,是女友,女友,抱歉啦,可是你们二人看起来非常登对呢。”穿着黑红相间短衫、一副伙计打扮的顾铁热情洋溢地迎接着客人。店里已经挤满客人,料理名人次郎太先生黑着脸站在料理台前,用精妙的刀工切着鲔鱼,丸山正治站在旁边给他打下手。用浅田的话说,料理屋是厨师与食客之间的裸交流,用食物来对话,不应该低声下气地招呼客人,但顾铁用一句话就让他闭嘴无语:“你真以为来吃鲔鱼的都是懂得味道的美食家吗?他们只是想要向别人炫耀的普通人罢了!”   木下警官和雅子小姐很开心地坐在吧台上,不时为浅田的刀工而惊叹着。“先来赤身,再来中脂,然后再来赤身吧。”木下说道。不多时,闪耀着宝石色泽的生鱼片端了上来,“雅子小姐,这是特别为你准备的,请尝试吧。”他很绅士地对身旁的女伴说。   雅子小姐夹起生鱼片,蘸了少许山葵和酱油放进口中,眼睛立刻睁大了:“唔!好美味!”   木下喜道:“是吧!你喜欢就太好了!”   这时顾铁转到柜台后面,端出一碟生鱼:“这是说好附送的大toro,完全免费,请两位不要客气。”   “木下,没想到你这么厉害……”雅子小姐眯起眼睛道。   “哈哈哈,你喜欢就太好了!”木下咀嚼着鲜美的生鱼片,有如飘上云端。   23:00“累死我了!就说餐饮这行不好干嘛……”顾铁瘫在椅子上,拿计算器算着一天的进账。   “有什么收获?”浅田雄山仔细地将刀具擦干,把料理台打扫得一尘不染。   “亏了十五万日元。”中国人有气无力地笑道。   d110:00木下警官成为了吸烟室中的名人。他刚走进吸烟室,同僚们就围上来向他敬烟,这对恪守本分的日本人来说绝对是非常热情的举动。“是的,是木下学长首先发现toro的银河梦幻黑鲔鱼的。”两名警察在人群中宣讲着,“要不是木下学长,我们一辈子也吃不到这么棒的鲔鱼!”   “喜欢料理的人,必须有一颗随时发现极品食材的心!”木下警官得意地说道,被众人众星捧月地拥进会议室。这时他发现了一个平时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人,在同期警校毕业的数百人当中最早升职、警视厅本部前途无限的冉冉新星,“稻田警部补!”木下立刻立正敬礼。   “哎呀你怎么了老同学,我们是同期啊,只要称呼我稻田就好了。”警部补微笑着拍拍对方的肩膀,“我刚听说toro料理店的事情,真后悔昨天在警视厅食堂吃难吃的咖喱猪排定食!怎么样,今天晚上下班后陪我一起去品尝银河梦幻黑鲔鱼好吗?”   周围的人插嘴道:“警部补,那家饭店已经非常火爆了,还不接受预定,您下班后过去一定会在店外等位的。”   得到警部补的赏识,木下巡查心情之亢奋无以伦比,虽然背地里说了不少稻田的坏话,但谁都知道稻田迟早要出人头地成为大人物的,与他拉近关系是每个基层警员求之不得的事情,“请交给我,稻田!”他斗胆用姓氏称呼对方,看警部补脸上没有恼怒的神色,悄悄松了一口气,用力拍拍胸脯:“我跟toro的关系非常好,他们答应每天都为我预留正对料理台的黄金位置,如果您可以赏光的话,请一定让我请客去品尝黑鲔鱼,还可以欣赏料理名人次郎太的精湛刀工!”   稻田警部补喜出望外道:“真的?正对料理台?太好了,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木下,或许下一个担任巡察课长的就是你了呢!”   “哎呀,那种事我想都不敢想呢。”木下警官嘴都合不拢地谦虚道。   19:00“哎呀木下警官又来照顾小店了,今天客人太多,或许会有点招待不周,但按照您的吩咐,正对料理台的位置还是勉强预留下来了,为此我们可费了很大力气,请坐请坐,这位一定是警视厅本部的大老爷吧!哎呀呀瞧瞧我这个没见过市面的乡民,现在哪还有大老爷这个称呼啊?哈哈哈哈。”顾铁满脸堆笑地拉开凳子,让两位警察上座。   “这是警视厅本部搜查第二课的稻田警部补。”中国人的恭维让木下非常有面子,他得意地介绍道。   “你好,闻名已久了。”稻田警部补向顾铁和浅田雄山点点头,“我满怀期待吃到美味的料理呢。”   琉球人也不说话,直接将鲔鱼刺身端了上来。稻田品尝了一片生鱼,向木下挑起大拇指。   23:00“累死我了!就说餐饮这行不好干嘛……”顾铁瘫在椅子上,在纸上胡乱涂抹算着一天的进账。   “有什么收获?”浅田雄山仔细地将刀具擦干,把料理台打扫得一尘不染。   “亏了三十万日元。”中国人捶着腰笑道。   d2亏损四十万日元。   d3亏损四十万日元。   d4周末,亏损七十万日元。   d5亏损七十万日元。   d6“拜托了,请一定要替我保留位子,这是稻田警部补拜托我的事情,千万千万!”木下警官双手合什一直作揖。顾铁为难地考虑了半晌,“好吧,下不为例。”   “位置终于留好了。”木下打电话给稻田。   “位置终于留好了。”稻田打电话给警视厅本部人事课副课长缨村警视长。   “位置终于留好了。”缨村警部打电话给警视厅本部装备课课长栗原警视监。   “位置终于留好了。”栗原警视监打电话给警视厅副警视长草甸。   “位置终于留好了。熟成完毕的究极宇宙银河梦幻黑鲔鱼。”草甸打电话给内阁情报调查室电脑资料部部长七部良。   “哦?那我一定要去,下班后在一楼大厅集合吧。”七部良挂断电话,如有所思地透过防毒面具望着眼前弥漫着黄绿色雾气的操作室。   第57章 料理扩散弧(下)   尽管这令人崩溃的一周时间内已经接待过数位内阁情报调查室的职员,但身材矮胖、穿着考究藏青色西装的七部良一走进“toro”,顾铁就在心中默默欢呼起来,从气质和陪同者的级别来看,这个人一定就是自己苦苦等待的家伙,情报调查室的高官,而且很有可能——几乎是必定——是赤枭兄弟会的成员。   陪伴他走入餐馆的是警视厅副警视长草甸健二,这个人是顾铁的料理扩散弧中非常重要的一个人物,在同一栋楼中办公的警视厅高官与调查室干部之间不可能没有交集,一道横跨两个部门的关系弧终于出现了。“名人先生!店长先生!这位是我在警校的同期、日本内阁情报调查室电脑资料部部长七部良,他可是一位很了不起的美食家,用‘小岗’这个笔名在杂志上开有美食专栏,拥有众多读者呢!”草甸看到正对料理台的两个位置果然空着,心情大好地走过来介绍道。   “我是七部。”七部良掏出手帕来擦着脑门上的汗,尽管是十二月天气,店里的温度还是不太适合穿全套西装和毛呢大衣。那是因为顾铁听说有大人物要来的消息,偷偷将暖炉调到了三十摄氏度,美食、略高于体感舒适阀值的温度、酒和安全的气氛,这都是能让人放松下来的因素。“我称不上美食家,只是……喜欢研究料理罢了,听说……贵店的鲔鱼相当不俗,一定……要来叨扰一下。”他坐了下来,犹豫了一下,伸手解开领带结,松开衬衣的第一颗扣子。   “啊,七部先生。草甸先生。敝店真是蓬荜生辉啊,请坐请坐,要我帮您把外衣挂起来吗?”顾铁屁颠屁颠跑前跑后奉承着二人,草甸副警视长很自然地脱下风衣递给他,感觉一下温度,又脱下了西装外套。七部良摇摇头,示意不想存放大衣。“好的,请先喝一口热茶,料理名人次郎太马上给您准备最棒的熟成七天的黑鲔鱼料理!”中国人转身走开,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道:“还不够热!再调高两度好了……不,五度!”   滚烫的茶水端了上来,七部良只喝了一口,脑门上就沁出豆大的汗珠,他不停用手帕擦拭着额头。旁边的草甸关切道:“七部,如果热的话就脱掉外套好啦,冬天能够一身轻松地享用料理也是非常棒的事情呢。”   “好吧。”七部良终于点了点头,伸手将衣兜里的钱包、手机、钥匙、零钱和单据全部掏了出来,又取出一个塑料袋,细心地装进去,端端正正摆在面前,然后将外套脱下来,“请帮我挂好,谢谢。”   顾铁满脸堆笑道:“好的,部长先生!”接过大衣转身暗骂:这个抠门谨慎的死鬼!他唤来丸山替他招呼店面,自己捧着大衣装作储存进衣帽间的样子,拐了个弯来到后厨。五分钟后,中国人叹了口气。衣服里面没有留下任何可用讯息,品牌是百货商场里常见的牌子,买来不到六个月时间,根据序列号能查到两次干洗的记录,通过简易的射线频谱仪分析外兜底部的渣滓,能得出几个无用的结论:1,七部良吸烟,渣滓中有混合型烟草的成分;2,他有孩子,渣滓中有巧克力碎屑和薯片碎屑,从七部良肥胖的体形、发黑的眼圈、手足的微微颤抖来推断,他一定罹患2型糖尿病,不可能这样摄取糖分和淀粉,那定是给孩子准备的;3,最奇怪的一点,顾铁大衣衬里处闻到微酸的味道,分析后得出结论:汗液曾经不止一次沾湿大衣内侧。   一个吸烟、患有糖尿病的中年男人、不可能进行什么剧烈运动,就算打打高尔夫球,也不会穿着大衣踏上果岭。作为日本精英阶层的一份子,他一定采用昂贵的非接触式胰岛素缓释技术来对抗糖尿病,顾铁在他的手腕处看到一丝蓝色的腕带,上班族不会带颜色那么鲜艳的手表,唯一的解释就是医用胰岛素缓释环。定期补充胰岛素的他应当不会有严重的盗汗问题,那么大量出汗、汗透重衣、导致两次干洗之后仍然留有汗迹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疼痛。   顾铁从门帘的缝隙里瞧着七部良汗流满面的脸,忽然想到了这一点。在心理学上长期被疼痛折磨的人是有独特的行为模式的,具体可以表现为两点:过分小心和突然静止。听起来复杂,其实很容易理解,首先他们会非常注意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甚至表情,走路、说话、洗脸、进食都惶恐不已,唯恐将暂时消失的疼痛诱发;其次,一旦疼痛袭来,他们会停下正在进行的动作,竭力将第一拨疼痛压制下去,在某些时候如果靠主动停止呼吸、僵硬肌肉等手段扛过第一次痛感,是可以阻止疼痛彻底爆发的。   七部良说话的时候口型张开非常小,以至于一些开口音发得模糊不清,这看起来是过分小心的表现;而他刚才对顾铁说的一句话里有三次不自然的停顿,伴随着眉头的轻微皱起和脸颊肌肉的微小抽搐,那应该就是以突然静止应对疼痛的征兆。有哪种疾病是脉冲一样袭来、以这么短的间歇折磨病人的?顾铁快速搜索了一下网络,没有发现任何符合特征的病兆。痛风、风湿病、前列腺炎、坐骨神经痛、三叉神经痛这些常见的剧烈疼痛都有各自病理特征和外貌特征,七部良看起来不像这些疾病的受害者。   “懂了。看来这是一个很重要的特征。”顾铁暗自点头道。他知道戒律带、荆棘冠之类以疼痛净化心灵的修行方式并不罕见,若以兄弟会这种古老的组织形式设立组织,用疼痛来约束组织中高层人员也并不奇怪。忽然他嘴角浮现一个邪恶的笑容,计划在他心中成形,“好吧,稍微用一点能力应当不会引起注意吧?”中国人坐了下来,用植入芯片和卫星天线登陆量子网络,“创世纪”从大洋彼岸给他数据的拥抱,净土的主人回归黑色雷云翻滚的虚无空间。   这次他只动用了30ppm的配时,找到一个漏洞攻破了东京一家药房的数据库,子虚乌有的订单随着子虚乌有的病例一起生成。完成这一步后,他立刻退出数据库、抹掉一切痕迹、退出净土、断开了网络连接。   “名人,名人。”顾铁捂住耳朵轻声呼唤。为了跟浅田雄山联络方便,他们在耳道内塞入了“Bug”微型耳机,用喉咙上的震动拾音贴片来进行对话,顾铁对这种低技术的行为嗤之以鼻,但这已经是反科技的琉球人接受的极限了。   浅田雄山蠕动两下喉结发出丝丝的响声,示意能够听到。“名人,拖延给重要目标上菜的时间,花言巧语,编个理由,出卖色相,随便你啦,反正一定要拖到二十分钟以后再端上生鱼片,一定要做到!”顾铁快速地说。   浅田也不废话,放下菜刀向店里的食客们深深鞠躬道:“对不起,我要去一趟后厨,稍后继续为您料理。”   “去吧去吧名人先生,越是等待,食物就越是美味呢。”一众食客齐声道,满脸信任的表情。   琉球人挑开布帘来到后面,往凳子上一坐,也不说话。   “我靠老大,你也太敷衍了事了吧,我说拖延二十分钟,不是消失二十分钟啊!”顾铁急道,推着浅田往前面走去:“随便编个理由啦,反正料理的事情他们也搞不懂,稍微配合一点行不啊老兄,这可是为了你的奈绪美和我的阿齐薇啊!”   一提到女儿的名字,浅田的神情立刻变化了,他的黑脸上浮现出阴沉的愤恨和如冰的柔情,随着脚步向前,表情逐渐转为一个极其别扭的微笑,“对不起,熟成完毕的黑鲔鱼要稍微放置二十分钟才能达到最适合食用的温度,相信作为美食家的七部先生一定知道的,稍后就可以奉上最完美的大toro刺身了,谢谢各位!”   七部良有点迷惑地擦着汗:“哦?是的,当然,二十分钟是最好的。”   顾铁在后面也抹一把汗:“这货笑起来还真有够难看……”   二十分钟转眼即逝,饭店的后门终于响起敲门声,顾铁奔过去拉开门,从送货员手中抢过小包裹,将一把钞票塞进他手里:“不用找了谢谢!”接着砰地砸上屋门。他蛮横地扯开包装盒,取出里面的纸盒,将无色透明的针剂挨个敲破,倒出一碗药水,接着将去皮后的整支山葵浸泡在药剂里面。   他篡改订单收到的处方药品是曲马多,一种人工合成的鸦片类药物,作用于μ-阿片类受体以及去甲肾上腺素和血清张力素系统,可以缓解各种严重性疼痛。   “再拖五分钟!”他向料理名人发布指令,接着倒在椅子上长出了一口气。顾铁不知道兄弟会怎样监测成员,不过这些被折磨的人一定不被允许用任何办法解除疼痛,否则苦修就失去意义了。他要做的事情,就是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让七部良部长消除疼痛,觉得温暖、舒适、喜悦、飘飘欲仙,接着说出珍贵的情报,——温水煮青蛙的方法比一切刑讯药剂更加管用。   第58章 表里双世界(上)   晚餐终于开始。浅田雄山端上第一盘黑鲔鱼刺身的时候,整个toro餐厅爆发了热烈的欢呼声,对一众食客来说这是一生的荣耀时刻,能够享用完美熟成的究极宇宙银河梦幻黑鲔鱼生鱼片,不仅是对嘴巴和舌头的犒赏,更是能够向同期、后辈和子孙不断宣讲的难得经历。在日本这个过分规范的社会里,品尝食物的经历成为微妙的升级途径。   由于要品尝美食,今天一下午七部良都没有抽烟,但他还是大口喝下热茶,让绿茶涤荡口中的异味。店里异乎寻常的温度让他感觉燥热,手帕几乎湿透,但他还穿着西装,只是偷偷松开领带结。这时对面的料理名人次郎太拿出小碟,开始擦山葵泥:“这是从九州津江空运而来的顶级山葵,擦山葵用的是贴在柏木板上的鲨鱼皮,比起不锈钢擦子来,鲨鱼皮能够将山葵的细胞完全粉碎,释放出山葵原本的香味。”料理名人介绍道,“酱油则是采用古法酿制的纯大豆酿造酱油,请自行选用。”   “啊,非常考究。”副警视长草甸感叹道。   七部良接过浅碟,观察着里面的绿色山葵泥。他本能地感觉今天的山葵泥有哪里不对劲,但是香味、色泽和手感都无可挑剔,确实是顶级的津江山葵,——或许是这该死的疼痛让自己的感受变差了?料理名人采用了某种自己不熟悉的料理方法?七部良闭上嘴巴待一波疼痛如潮水般消退,拿起筷子,夹起盘中的生鱼片。   第一片生鱼不沾任何酱料直接品尝,这是他多年的习惯。醇厚的滋味在口腔扩散开来,八天的熟成使得肌肉和脂肪的界限微微模糊,更增加了鲔鱼特有的香气和口感,如果说新鲜的黑鲔鱼品尝起来像一曲华丽的弦乐四重奏,那么这种完美熟成的黑鲔鱼则是气势恢宏的交响曲,广度、深度不可同日而语。七部良咽下口中的食物,睁开眼睛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能吃到这样的食物,真令我感触良多。”   “确实非常美味。”草甸也动容地赞叹道。   “感触个毛线啊!赶紧蘸山葵吃啊!”顾铁在布帘后面着急道。   七部良夹起第二片生鱼放在浅碟里,犹豫了一下,用筷尖挑起一点山葵泥放在生鱼片中央,将生鱼片对折起来,用对折的部位在酱油碟中轻轻一触,接着送进嘴巴。山葵泥微妙的异样味道一闪而逝,接着美味汹涌而来,七部良不禁睁大眼睛,评论道:“若说鲔鱼刺身是交响乐队,被山葵和酱油引发的美味则是与摇滚乐队合奏的交响乐团呢,就像金属乐队与旧金山交响乐团、蝎子乐队与柏林爱乐乐团的完美合作一样,饱含古典与现代气息交融的复杂口感,真是天上天下绝无仅有的和谐旋律!”   草甸笑道:“你的这段话一定要出现在专栏里呢,真是相当精辟。”   “和谐个毛线……多吃点吧……老浅,上菜的速度快一点,药的浓度才能迅速提高。”顾铁敲敲喉部震动话筒指示道,“一定要注意七部良说出的每一个字。”   “这是超低温熟成的中背肉,因为背部肉筋与纤维角度,我使用了急冻技术来改变肉质的口感,这是大阪‘菊香家’的独特技术,请品尝。”七部良刚端起茶杯喝了一偶,浅田雄山就将第二碟鲔鱼刺身端了上来,“这种刺身与山葵的味道非常搭配,请使用多出平时分量的山葵食用。”   “就算单吃山葵也很美味呢。”草甸赞扬道,“是一种辛辣又不呛口的温和口感。”   七部良点点头,夹起生鱼片。随着晚餐的继续,他的心情在逐渐变好,恼人的疼痛感暂时远去了,他可以专心致志享受盘中的美食,不知何时,他脱掉了西装外套,解开领带,挽起衬衣的衣袖,餐厅里的温度并不再让他烦躁,然而使他有一种舒适的温暖感觉,“冬天还是要喝一壶热酒!要搭配熟成程度高的鲔鱼,来自琉球的古酒‘泡盛’是再合适不过的了,这是1986年舞富名酒厂生产的70年古酒,酒精度是50%,但入口非常柔和醇厚,一点也不会辛辣。请品尝。”浅田雄山适时将用热水温好的烧酒端了上来。   “正想喝一杯呢,又怕对食物不太尊敬,既然料理名人先生都这么说了……哈哈哈,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草甸端起酒壶给自己和七部良各倒一杯,端起酒杯:“来,七部兄,我们虽然是早稻田大学的同学,却很少像这样出来好好地谈心,我的工作没什么好聊,你的工作又有保密协定……不如就喝酒吧!干了这一杯!”   七部毫不犹豫地举杯与对方相碰,“是我平时太拿着架子不知道交际,给你添麻烦了,干杯!”   掺有镇痛药剂的烧酒加快了药效发挥,定期发作的疼痛彻底消失了,七部良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大口喝酒、哈哈大笑、划拳行令、聊着毫无营养的八卦话题。浅田雄山皱起眉头,售卖鱼类料理的饭店不是酒馆,没有厨师喜欢这种撒酒疯的低素质客人,不过这时顾铁的下一条指示来了:“想办法看看他的左乳头下方一寸处,那里应该有什么东西。我不确定是什么,不过以你的能耐,应该能在不知不觉之间看到,不被对方发现。”   琉球人黑漆漆的脸没有表情,仅轻咳两声表示收到。“两位客人,想不想观看一个助酒的节目?我曾师从清源流剑道大师金原御一郎学习过剑的使用方法,在料理台上菜刀与日本刀是合二为一的,我想为您表演独门的凌空斩断食材的技艺。”浅田忽然开口道。   “当然当然,请名人先生务必赏光。”两个酒酣耳热的中年人一齐鼓起掌来。   顾铁在后面撇撇嘴,这个“一亿玉碎”的大人物张口闭口就是各种大师、各种流派、各种独门,简直将日本人的心理掌握到了极致,也不知道这些传奇的经历究竟是真是假。   浅田从冰箱里取出整块鲔鱼腹肉,整齐地切下5公分见方的一块,“丸山,麻烦你拿一只大平盘准备接住掉落下来的生鱼片。”他吩咐着伙计。丸山正治笨手笨脚地端出一只硕大的盘子,“笨死了!怎么能用大拇指接触盘子表面呢!这样会破坏生鱼细腻的口感的!”浅田雄山立刻大骂道,转头望着七部良:“我这个学徒什么都做不好,让您见笑了。如果您可以帮助我托起盘子的话……”   七部心情大好地答道:“当然!这是我的荣幸!”他双手托起白色鱼纹大盘,满脸笑容地盯着厨师手中的菜刀。   这时整个餐馆的视线都被吸引过来,浅田雄山微微鞠躬,然后取出连鞘短剑“北谷菜切”,“请注意看,各位,只在一瞬间。”他也不多说话,左手将整块鲔鱼向空中一抛,右手短剑电光火石间离鞘而出,在空气里画出玄奥的闪电形轨迹。没等众人发出惊呼,短剑已经“喀锵”一声回鞘,整块鲔鱼肉完整地掉落在盘子中心。“献丑了,清源流剑术‘繁花’。”浅田雄山伸出一根手指,在盘子边缘轻轻一敲,“叮”的一声清脆鸣响,鲔鱼如花朵盛开般从中央开始裂成二十四瓣,铺满了整个大盘,每一片都呈现薄得几乎透明的淡淡粉红色,就像刚从树上坠落的樱花瓣。   “哇!绝技啊!”掌声与惊呼声响彻餐馆,浅田微微鞠躬,带着倨傲的表情道:“我要去准备一下食材,稍后继续为各位服务。”在掌声中掀帘回到后厨。   “偷窥到了?”顾铁兴奋道。别人的目光都被剑光吸引,只有他看清了浅田左手的小把戏,他细长的手指从盘子下方伸了出去,快捷无伦地解开七部良的两颗纽扣,将衬衣掀开一角,接着又神不知鬼不觉地系了回去。能够拥有这种手法的人若不是惯偷,就是在武术上拥有极高造诣的大师级人物,顾铁对这位不苟言笑的伙伴不禁有了新的认识。   “纹身。红色鸟形,看起来不像是用墨水纹的,也不像混了朱砂的动物血。”琉球人简略地说道,“我曾师从东京纹身艺术大师学习……”   “得了得了。”顾铁赶忙阻止这家伙介绍日本纹身的源流,“红色双头鸟对吧,果然没错!我一直在观察七部良的细微动作,这在心理学上叫做‘冷读’。在曲马多药效发作以后,他偶尔会用手抚摸左胸口下方的位置,我就知道那一定是疼痛的起源点,他在害怕疼痛复发。如果双头鸟纹身是兄弟会激发疼痛的武器,那么一定还有更多的功能,比如定位、监视、传感和通讯,不用说那不是红墨水,肯定是微型电子设备无疑啦。收获不错,继续加油。”   就在这时候,顾铁忽然竖起耳朵,七部良刚刚在与草甸的闲聊中说到一个他很在意的情报,藏在吧台下方的拾音器将内阁情报调查室电脑资料部部长的声音清晰地送进耳朵:“后天就要接待千代田区立番町小学校的那群人了,真是麻烦。”   “就连调查室也要对外开放吗?”草甸意外道。   “这是首相的新纲领。”七部良叹了口气,“幸好只是B1层的参观而已。”   第59章 表里双世界(下)   在这个瞬间,80亿人类正在五亿一千零一十万九百三十四平方公里的地球表面为自己的生活各自忙碌,除了深藏于萨尔茨堡地下机房中的“创世纪”,没有任何超然的眼睛能够将这瞬间发生在世界每一个角落的事情详细记录。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植根于人类社会的量子互联网如同神经网络一样,将来自神经末梢的冲动传回人类有史以来最睿智、博学与聪敏的大脑,如果新的纪元从这个时代开始,那么后世出现的《圣经》不会再有圣父与圣子的神迹,“创世纪”将成为新的神袛。   东经139.7度、北纬35.7度,日本东京千代田区霞关一丁目的toro料理屋中,失去灵魂伴侣的中国人与失去女儿的琉球人正在专注地收听两个日本人的谈话,生怕错过他们吐出的每一字。   东京139.8度,北纬35.7度,日本东京荒川区荒川七丁目的一间民宅,萨姆·威廉斯摘下棒球帽和绿色雷朋太阳镜,露出一头金发和灰色的眼睛,“费尽力气啊朋友,非要把接头方式搞得这么复杂吗?我感觉就像演间谍片一样,自从出了机场就被你牵着鼻子跑来跑去……”美国人不满地嘟囔着。   “一切都严格按照规程,这是我的行事方法,如果你有意见的话可以向聆听者汇报,但作为执行支部大东亚区最高负责人,我对你有着绝对管辖权,投诉并不能改变这个事实。我的名字是出木·贝塔·银矿。”头发花白的日本男人板着脸,用日本人中相当罕见的标准美式英语说道,“请标明你的身份。”   “好吧好吧。”萨姆举起右手,卷起衣袖露出手腕,形状复杂的黑案逐渐浮现于静脉位置,“我是萨姆·伽马减·银矿,刚刚从情报支部调任执行支部,并被指派参加日本方面的行动。你们日本人会怎么说来着?哦,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他怪模怪样的鞠躬未能改变日本人脸上的表情,“请多关照。”出木·贝塔·银矿略微点头,“你暂且在这间屋子休息,稍后我会向你介绍本次任务的团队。冰箱里有食物,睡不着的话可以看看电视,离开屋子是被禁止的,电话zj也是被禁止的,忍耐不了的话,那里有一些Av影碟。”中年人随口说道。   “我看起来很像个色鬼吗?还是我们美国人看起来都像色鬼?……不过我还真想问问,传说中的‘’是怎么回事?”萨姆把行李随手丢在地上,有些好奇地问。   “任务完成后,你会得到假期的,到时候自己去发现吧。”穿着老式蓝夹克的日本人不再说话,转身出了门,将门从外面反锁了。   美国人一肚子纳闷,扑通一声倒在沙发上,翘起脚打量着这栋平凡无奇的日式独栋住宅,一层是小小的庭院、客厅和厨房,二层是两间小小的卧室,三层是小小的书房和储物间,一切看起来都小巧可爱,将空间利用到了极致。   萨姆在屋里转了两圈,从冰箱里取出啤酒,坐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电视,穷极无聊地掏出手机。电话没有被屏蔽,这让萨姆感觉有点意外,虽说是同一组织里的成员,不过像自己这种空降而来的外人是最被排斥的,这一点都不奇怪。   想了想,美国人拨通了通讯录中的一个号码,电话响了三声接通了,“喂?”对面传来男人的声音。   “是我,哥哥。”萨姆笑道。   东经13.1度、北纬47.8度,奥地利萨尔茨堡郊外的那栋平凡无奇的建筑物里,疲惫的老人正在空气展开一场谈话。“有穆罕默德和多诺万的消息吗?”布兰登·巴塞洛缪博士垂着头,眼神随着杯中的威士忌酒液起起伏伏,三十年的麦卡伦单麦芽威士忌,按照1:1的比例添加常温的法国高地矿泉水,这是他最喜欢的酒精饮料,但这个时候老人脸上没有一丝享受的表情。   温柔的男声立刻响起:“对不起,亲爱的父亲。在计时原点,通讯处副处长、异种情报科科长卢克索·穆罕默德与反恐情报处代理处长、欧洲快速反应部队指挥官查尔斯·多诺万乘坐电梯下降至地下三十层的‘黑室’,至今已经234.4个时间单位,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们曾再次出现。如果您允许的话,我可以适当动用较多配时暂时夺取地下三十层的控制权,预计最低需求31520ppm,控制权5300毫秒。”   “探测阀值是多少?”老人摇晃着酒杯低声问。   “21544ppm,由于计时原点使用的配时超过峰值,探测阀值已经下降了超过50%。”男声无喜无悲地回答道。   “其他人呢?”巴塞洛缪问道。   “在gtc总部共有17人脱离了监控范围。”男声回答道,接着细心地嘱咐道:“酒精会对您的冠状动脉造成不良影响,亲爱的父亲。”   巴塞洛缪博士犹豫一下,将酒杯放在考究的黑橡木办公桌上,叹了口气:“算了。数据怎么样了?”   “谱调同步率还在持续上升,不过速度比您预计的要缓慢。”量子计算机回答道。   “可以评估组织受到的伤害吗?”老人拿起钢笔,一张白纸上画出树状结构图,在树杈上涂涂抹抹,“……算了。不用告诉我结果了。”他忽然抓起酒杯,将金黄色的酒液一饮而尽,在橡木桶中熟成三十年的蒸馏酒散发着温暖的泥潭气味、橡木的香气和甜美的麦芽味道,但现在布兰登·巴塞洛缪尝到的只有苦涩。   东经114.5度、北纬38度,某一栋平凡无奇的建筑物被光学伪装网包围起来,没人知道里面正在发生什么事情。“也就是说,你拒绝对你的一切指控,图坦巴拉克?”隐藏在阴影中的副议长用一双火炭样的眼睛瞧着对面肥胖的黑人。   “图坦巴拉克后面要加一个‘阁下’,副议长‘大人’。”海怪用令人生厌的方式读出重音,毫不在意地与副议长正面对视。   “哎呀哎呀,开会就开会,何必一见面就搞得这么紧张?”黑袍的达列·安布罗斯迈着身姿摇曳的步伐走到两人中间,用柔媚的声音化解场中紧张的局势,“副议长大人,你知道海怪的脾气,有什么话私下说就好了,在人前他可从来不肯低头认错呢。”   塞巴斯蒂安·德·拉芳丹公爵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显得有点不满。“怎么,公爵大人有话要说吗?”黑袍的掘墓人娇笑着扭过头来,波涛汹涌的胸部因笑声而起伏不停,“哎呀哎呀,瞧瞧这身肌肉,您还真是个适合交配的好男人呢,散会后要不要请我喝一杯红茶?我这儿有最好的大吉岭红茶,摘茶后加入了番红花和绞股蓝一起炒制的,只要喝一口就能让人浑身发热、兴趣大发呢。”   “我对男人没兴趣。”公爵简略地回答道。   安布罗斯的瞳孔立刻凝聚成针尖一样大小,如同猫科动物发动攻击前的征兆。“那并不是安布罗斯阁下的错,”红衣主教在一旁开口道,“虽然基督教历史上曾对安布罗斯阁下这样的可怜人有所误解,如《利未记》20:13:‘人若与男人苟合,像与女人一样,他们二人行了可憎的事,总要把他们治死,罪要归到他们身上。’又如《罗马书》1:26-27:‘因此,神任凭他们放纵可羞耻的。他们的女人把顺性的用处变为逆性的用处;男人也是如此,弃了女人顺性的用处,欲火攻心,彼此贪恋,男和男行可羞耻的事,就在自己身上受这妄为当得的报应。’但现代的梵蒂冈已经完全抛出了旧日的误解,认为性别倒错这种东西只是人类本身背负的诸多原罪之一,说得通俗一点,同时长着胸部和并不是需要羞耻的事情……”   掘墓人的黑袍在发出剧烈颤抖,蒙面的黑巾如同无形的风吹动般起起伏伏,“另外,我也是非战斗序列的,安布罗斯阁下。”红衣主教面露慈祥的微笑,“我所遭到的惩戒是来自灵魂的,对我来说无足轻重。”   “够了。”副议长忽然大喝一声,震得众人耳朵嗡嗡作响。“阿斯蒙蒂斯和利维坦,圣殿荆棘十字团与路西法,你们之间的派系斗争我不感兴趣,但任何拖累兄弟会伟大事业脚步的人,都会受到议长大人最严厉的制裁。安布罗斯,你的阿斯蒙蒂斯现在刚刚遭到入侵,现在已成为斗争的中心,幽灵们也在蠢蠢欲动,议长大人已经命令荆棘十字团向日本派遣高级执事加以支援,你一定要注意!图坦巴拉克,我刚刚收到情报,你的利维坦连续唤醒了四名顾问,这件事你知道吗?”   “知道又怎么样?作为执事长,我连这点权利都没有吗?”海怪肥胖的脸上浮现嘲弄的神色。   “提醒你不要把事情搞砸!过量干涉会引起注意的,‘世界’并不在我们的掌控之下!”副议长怒气冲冲地吼道,“就这样!议长大人委托我传达的东西会发送给你们,散会!”   老人消失在阴影之中,公爵望着地上盖着旧帝国马耳他五星纹饰大氅、昏迷不醒的德沃鲁,轻轻摇了摇头。   第60章 占星术之巅(上)   实际上自从来到东方大陆以后,约纳一直在等待聆听者的声音出现,按照埃利奥特的估计,幽灵左手应该主动与他接触了,毕竟在南商国搞出这么大动静,幽灵没道理还一无所觉。但奇怪的是罗斯·罗斯一直没有与他接触,也没有新的保护者来到身边,习惯了遵照指示行动,现在这种自由的状态倒让约纳有点茫然,赛格莱斯的预言如以前一样模糊不清,没办法当做行动指引,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17岁少年向前走了一步,就回到位于占星术士协会总部“天堂之柱”中部的阳台,从这个角度可以讲睢阳城一览无余,皇城的宫墙与飞檐斗拱的宫殿清晰可见,城南的南华门前,黑压压一片僧侣正围绕着魔法阵念诵经文,魔法阵中央放着巨大无比的黑色水瓮,瓮里装的想必就是一万个人的洗手水了。水瓮上方搭起一个木架,架子上铺着锦缎、绒毯和软垫,垫子上斜卧着一个白纱裹身的女人,女人的身姿非常窈窕迷人,用白纱蒙着脸,但身上不时发生抽搐,脓血很快就将弄脏了轻纱,浸透了软垫,沾湿了绒毯,沿着锦缎流下,滴滴答答落入水瓮中。   “据说公主是个大美人呢,遗憾的是从未有机会一睹真容。”夜十五国感叹道。   “浑身长疮冒血的能美到哪去?肯定没有我们龙姬姐姐漂亮啦!”锡比挽着龙姬的臂膀评论道。   “还没来得及询问,你可是龙家宗室的十五代掌刑龙姬小姐?我听朋友说起过你的故事,偶尔看到你腰间的名剑“螭吻”,就猜想可能是你了。”夜十五国望着东方女人,抬起右手在胸前一旋,微微颔首做了个奇怪的手势。   龙姬点头默认,右手微曲从空中蚰蜒而下,以仅仅在东方大陆古老家族宗室之间流传的古老礼节回礼。   夜十五国显得很高兴:“真的是你!果然名不虚传……你在东方十七家中可算是闻名遐迩,算是仅几代宗室子弟中的翘楚呢。不过有个问题不知该不该问……如果没认错的话,你背上那把锈剑可是名剑‘睚眦’?”   “东方十七家?”约纳轻声问。   “东方大陆六大古国共有十七个实力深厚的大家族,南商的夜家、澹台家,凉隋龙家都在此列。”玫瑰骑士立刻回答道。   龙姬略微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是的,这正是九大名剑之七‘睚眦’。”   夜十五国惊奇道:“这柄剑不是传说中那个人的武器吗?如今出现在你身上,是否代表……”   东方女人摇摇头:“不,并非如你所想,事情说来很复杂。”   夜十五国也没有追问,“明白了。跟随着你的人也是龙家人吗?都不跟我打个招呼,不够礼貌呢。”他笑着说。   “小龙。”龙姬低声道。   “龙慎鳞在此,掌刑祖奶奶。没有吩咐,不能现出身形,得罪了!”龙家影宗外务使立刻出现在众人面前,单膝跪地低头请罪。   夜十五国不以为忤地笑道:“没什么,谁都有自己的苦衷,你既然穿着澹台家服饰,肯定是影宗的人了,我懂得龙家行事的道理……瞧,万人泣灵阵马上就要启动了!”   这时候空气中的魔法波动已经浓得像要滴出水来,上百名僧侣的吟唱声越来越大,嗡嗡地在城中回响,身穿金红两色法袍的圣公会主祭手执权杖出现在魔法阵中心,高声念诵创世主的言辞,纯白光芒隐隐浮现于魔法阵,沿着玄奥的线条向中央的大瓮和公主流动过去,截至目前,这个魔法阵看起来还是圣洁的,充其量可以算作大型的驱魔仪式。   “哗啦啦啦……”忽然鸟类从城市各处同时飞起,振翅四散飞远,不安的气氛笼罩了古城睢阳。“咦,性质转变了。”约纳惊奇道,“刚才还是圣光魔法的感觉,忽然就变得这么邪恶。”   “是吗?”丹尼·斯图尔特皱起眉头:“我没感觉到啊,明明还是那种白白的魔法光芒,看起来很正经呀。”   “隐隐约约。”汉娜说道。   “很明显好不好?如果刚才的魔法气息是大叔那样的老好人的话,那么现在的魔法气息就成了南方佬那样的大坏人呢。”锡比叫道,“你们不知道南方佬是谁,那个家伙发起疯来连神佛都敢一刀看下去呢!”   埃利奥特道:“耶空先生可不是坏人,他只是执念太重而已。你们瞧,魔法的性质不只是由颜色决定的,现在白光的尾焰变成了黑色,不仔细看很难发现吧。”   “诅咒算是魔法的一种么?此前很少接触这个领域。”龙姬说。   玫瑰骑士想了想,回答道:“我们也缺乏这方面的知识。诅咒师虽然不被魔法师协会接纳,不过从理论上来说应该也是以魔法元素为介质的,释放诅咒会缩短自己的寿命,这同消耗生命池能量的念术士又很相近。那么说诅咒师应该是介于魔法师与念术士二者之间的隐秘职业吧,整个大陆都很罕见他们的踪迹。”   这时魔法阵的光芒忽然大盛,主祭高高举起权杖,魔法之光在水瓮上方形成风云变幻的白色龙卷,整个城市上方的空气都被搅动,天空中的云朵被无形的气旋揉烂、扯碎,重新聚合为灰色的积雨云,阳光立刻黯淡下来,厚厚的乌云出现在城市上空,闪电在云层里隐隐浮现,气压的迅速改变令每个人的皮肤都很不舒服。“这才有点邪恶的样子了。”丹尼评论道。   两名僧侣扳动手柄,木架咔嚓一声倾斜了,身穿白纱的公主侧身跌下高台,消失在巨大的水瓮中。魔法能量在急剧压缩,沿着陶制水瓮的黑色外表面升起鳞片状的白色裂纹,在僧侣越来越急促的诵经声中,水瓮开始发生剧烈颤抖,仿佛整罐水都开始沸腾起来。   “水煮公主。”丹尼评论道,“太浪费食材了。”   “来了!”夜十五国忽然将那根弯弯曲曲的法杖一顿,蓝色的星阵之光在他脚下铺展开来,霎时间变为一个完美的球形,将众人包裹起来。约纳好奇地戳一戳幽蓝色半透明的保护膜,星辰之力形成的防御像实体般具有厚度、密度和重量,如同鹿皮一样柔软,又像精钢一样坚韧。“原来21-814星际线的能量还可以产生这样的变化!”少年惊奇道,“这种防御星阵是你创造出来的吗?”   “不,师弟,这‘伽罗战盾’也是老头子的得意之作,只是你还没来得及学习而已。伽罗是南大陆特有植物的名字,干燥后的伽罗木非常沉重坚固,是制造防御器材的上好材料。这个星阵据说是老头子在南大陆游历的时候有感而发创造出来的,它的独特之处就在于这种重量感,利用星际线的重力特征创造出重达两千磅的半实体防御盾,可以抵挡大多数实体及魔法攻击,而最大的好处就是挨揍之后不会像气球一样被打飞,两千磅的重量可不是随便可以移动的。”夜十五国毫无保留地介绍道,“有兴趣的话,等会儿我就把星阵图纸给你。”   “那太好了!还有浮空星阵……我离开得太早,柯沙瓦老师的星阵我只掌握了‘重力审判’而已。……不,不能说掌握,我到现在都没有完美使用过一次呢,21-814星际线实在太难琢磨了。”约纳兴奋道。   “嘘嘘!别说话!”看戏看得高兴的小蚂蚱瞪了两人一眼。   “轰!”超过临界点的魔法能量终于引发爆炸,这是难得一见的奇景,布满裂纹的水瓮首先爆成漫天粉碎的陶片,但水却未曾洒出一滴,被魔法光芒包围的巨大水球静静地悬浮在魔法阵中心,透明水球中漂浮着身姿窈窕的南商国公主,公主身上的白纱与馒头秀发在水中飘舞,身上各处暗疮流出的血液像触角一般慢慢延伸出去,不多时晶莹的水球内疚布满血色的蛛网。   “想起那个水球里还包括我的洗手水,就觉得不虚此行。”丹尼做了个抓握的动作,露出的笑容。汉娜面无表情地狠狠给了他后脑勺一个暴栗。   终于,变成淡红色的水球爆炸了,万人泣灵阵发出惊天动地的呼啸声,一万条淡红色水线铺天盖地升起,如有生命的虫蛇般扭曲着四散奔流,向着洗手水的主人激射而来。“这就是诅咒的分散,公主身上的诅咒被一万个洗过手的人分担,这是有趣的设想。”夜十五国说道,“可惜这帮西方和尚惹了不该惹的人,我们的赛斯·巴特西昂副会长可是最讨厌神棍的老顽固啊!”   话音还没落,九级占星术大师的月相转移星阵发动了,高塔“天堂之柱”顶端猛然射出银色的美丽辉光,来自月亮的奇迹之光一瞬间就将整个城市笼罩,将一切事物镀上清冷明亮的银白。   “我忽然好想哭,埃利。能来到这里真是太好了。”约纳扭头对玫瑰骑士说。   埃利奥特报以理解的微笑。   第61章 占星术之巅(中)   这是一个迷幻的世界,因万人泣灵阵而形成的乌云慢慢消散,整个城市洒满清冷的银色月光,在这一刻每个人都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来望着天空。一万道诅咒之水的飞行速度越来越缓,最终凝结在空气里,看起来像一朵有上万个花瓣的淡红色重瓣菊花。圣公会主祭愕然地愣在那里,大声冲身旁的僧侣说着什么,数百名僧侣摘下正十字圣徽握在手中,高声念诵经咒,魔法阵的能量不断增强。   “没用的,没用的。”夜十五国说,“赛斯·巴特西昂是个坏心眼的老头,他只是想慢慢玩弄这帮洋和尚而已……第二段发动啦!”   银色月光忽然像一层有弹性的薄膜一样剧烈收缩起来,一万道血水立刻被猛烈地弹回去,飞速向魔法阵中心倒射而回,重瓣菊花的花瓣纷纷凋谢,月相转移星阵将万人泣灵阵强行压制了,“轰轰轰轰轰轰轰!”一连串爆炸在魔法阵中央发生,每一条激射而来的水柱都砸在地面爆出小小的粉红色花朵,但每条水柱都有生命般避开了南商国公主,身穿白纱的公主静静地躺在水泊中央,像花丛中沉睡的白莲。   “哇!真壮观!然后会怎么样?公主身上的诅咒会不会害死她呀?”锡比有些兴奋地问。   “不会的,诅咒已经被万人泣灵阵转移了,公主会好起来的,唯一的区别是承受诅咒的人由一万名无辜者——可能也包括你们——变成了万人泣灵阵的施术者,也就是那些洋和尚。”夜十五国很愉快地笑着说,“这就是到睢阳城跟占星术士抢地盘的下场!哈哈哈哈……”   月光化为无数银色微粒飘散,南华门前的巨大魔法阵发出剧烈震颤,用以沟通魔法元素的线条断裂了,几百名白袍僧侣同时发出凄厉的惨呼,红袍主祭惊恐地丢下权杖,用双手扒开自己的法袍,他白皙而肥胖的胸口正生出一个脓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长大,转眼变为拳头大小的鲜红色水泡,里面鼓鼓囊囊有黑色的物体在蠕动。   “恶心。”汉娜说。   “与其说是诅咒,不如说更像寄生虫吧。”埃利奥特若有所思道,“如果以寄生虫来解释,倒是符合许多诅咒的特征。”   “会不会爆啊?会不会爆啊?会不会爆啊?”丹尼·斯图尔特一副着急的样子。   “噗!”脓疮不负众望地爆裂了,主祭惨叫一声跌倒在地,捂着胸口到处乱滚,华丽法袍沾满污血,全然没有了刚才那副高贵圣洁的样子。这时南华门大门开启,皇帝的金色行銮摇曳而来,黄罗伞盖下身穿龙袍的男人不用说就是南商国皇帝、夜十五国的胞兄夜七羽,他的身旁有两个人陪伴,左边的是身穿红色重甲的雄壮武将,右边的是手执法杖的蓝袍术士,约纳一眼就认出皇帝右手边那个白须飘飘的老年占星术士:“啊啊!那个是不是坎·杜桑·施罗迈特大师?”他兴奋地叫道,“传说中的理论派占星术士,九级占星术大师……”   “除了他还能是谁?”夜十五国可一点都不激动,语气淡淡地说:“除了编写占星术士协会的期刊和教科书以外,施罗迈特大师还是搞政治的高手,协会总部搬迁至睢阳城可以说是他一人的功劳吧。可怜圣公会的家伙们被阴险的老头算计了还不知道呢。”   约纳可没心思听权力斗争这些鬼话,“施罗迈特大师耶!每部占星术典籍的扉页都印着他的头像啊!整个占星术士世界里面最有名的大师哪!没有他,占星术的理论研究成果就会减少一半呢!”   夜十五国瞥了他一眼:“这话要是被赛斯·巴特西昂老头听见,你这辈子都别想升上六级占星术士啦!毕竟是不同派系的,你的立场可要一定坚定啊。”   17岁少年不好意思地一笑:“知道啦,只是心情有点激动,对不起……”   这时皇帝在众人簇拥下穿过众多倒地呻吟的僧侣,面无表情地走过红袍主祭身边,俯下身抱起昏迷不醒的公主。水从公主修长的指尖滴滴答答落下,轻纱湿透紧紧贴在身上,显露出公主光洁的皮肤和婀娜有致的身姿,诅咒消失得无影无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占星术士们很奸诈地夺取了胜利果实。距离这么远,听不清皇帝在于身边的人说着什么,不过白胡子占星术士脸上的表情相当灿烂辉煌。   “好戏一场。”夜十五国评价道,“现在我们去总部报道吧,他们应该快等急了。”   “我们在房中等待,约纳阁下,不用着急。东方有一个词语叫做‘藏拙’,有时候我们回头想想,这真是睿智的言语啊。”玫瑰骑士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约纳答应两声,随着东方占星术士出门去了。   干草叉小队众人回到夜十五国的房间,锡比好奇地东看看西摸摸,丹尼望着金光闪闪的镀金仪表馋涎欲滴,龙姬轻唤道:“小龙,现在可以好好说说话了。”   “是的,掌刑祖奶奶!”龙慎鳞现出身形,恭恭敬敬地跪地行礼,“祖奶奶想问什么尽管问,尽管影宗有禁言血令,可在四大掌刑面前小人不敢有半分隐瞒!”   “坐。”龙姬在一张扶手椅上坐下,拍拍身旁的雕花木凳。   “小人不敢。”龙慎鳞保持着半跪的姿势,连头都不敢抬。   “我要你坐。”东方女人说。   “遵命,掌刑祖奶奶!”听到这话,小龙乖乖站起来坐在木凳上,以极其别扭的姿势侧身坐车,屁股只沾到一点凳子的边。   在旁边目睹这一幕的斯图尔特兄妹对视一眼,“东方的大家族是挺难懂,但看起来挺像奴隶与贵族的关系吧?”丹尼小声说,“单纯的祖孙关系不会这么夸张吧?”   汉娜摇摇头:“不懂的事情不要乱说。”   “还说我咧!我早就想说说你了,这一路上你都在帮那个货物朋友说话,到底把你亲爱的哥哥当成什么啊?”斯图尔特家的男丁忽然瞪眼道:“难道兄妹之间亲密的血缘关系不是这个世界上最坚固的羁绊吗?照这样发展下去,你是不是有一天会把你亲爱的兄长一脚踢开,跟着那个又矮又瘦乳臭未干的小子远走高飞?”   汉娜略显诧异地瞧着他:“你在说什么?我从没那么想过。”   “那就好嘛,听你这么说我很欣慰,毕竟这个充满危险的世界上只有你我兄妹相依为命,一起对抗一场又一场风暴……”丹尼脸上浮现坚毅的表情。   “我是说,我早就想踢开你远走高飞了,约纳……无论他存在与否,都不能阻止我这么做。”斯图尔特当代家主的话狠狠地击碎了哥哥的自尊,冷冰冰地抛下一句话之后,汉娜走到一边开始与小蚂蚱聊天,留自己可怜的兄长陷入绝望的无底深渊。   龙姬开始与龙慎鳞展开一场对话:   “龙家与澹台家有什么矛盾?”   “并非什么矛盾,掌刑祖奶奶,毕竟两个国家素无战事。只是长老会前些日开始担忧东方大陆一股暗潮正在涌动,因此命令影宗祖爷爷将手下的外务使尽皆派出搜集情报。”   “全部外务使?那龙家内部的防卫……”   “长老会已经调土龙宗负责内部防卫了,龙家新堡易守难攻,应当不成问题,掌刑祖奶奶。”   “不用每句话都带一个‘掌刑祖奶奶’。”   “是,掌刑祖奶奶。”   “……算了。长老会担心的是什么暗潮?”   “这个是极秘密的消息,旁边若有人的话,不知……”   “说。”   “是,掌刑祖奶奶。有一个叫做兄弟会的组织,其隐秘脉络在整个大陆埋藏极深,近期开始活跃起来,有不少大动作,长老会担心其会损害家族的利益……”   “哦?”   龙姬睁大眼睛,有些意外地望着对面的外务使,“继续说。”   “是,掌刑祖奶奶。据影宗情报,现在睢阳澹台家、须昌墨家、汶上孟家、大泣朱邪家都开始倾向于兄弟会势力,神佑主祭圣公会与魔法师协会中也在展开斗争,六大国政权也不稳定,家族、行会与皇室都有兄弟会势力在夺取权力,若放任不管,用不了多久整个东方就是这些人的天下了。”   “龙家从何时发觉这个兄弟会的存在?”   “已经很久了,掌刑祖奶奶,只是此会一直隐忍不发,不知其根脉究竟有多深,没有当做威胁来处理。”   “确实是暗潮涌动……澹台家内部的情况怎样?”   “宗家三爷澹行独揽大权,即将得到家主位置,他是兄弟会的外围人员,似乎还没有正式加入。宗家二爷澹台多闻的势力被排挤,他想依靠一位早年间被赶出澹台离宫的强者之力重夺藏经八幡楼,赢得家主之位。除了这两人之外,还有五爷、九爷、十二爷等虎视眈眈,势力错综复杂,我杀死了一名澹台杀手,割下他的脸做成面具潜入澹台家,现在是三爷手下三重黄琉璃刺客一名,掌刑祖奶奶。”   听到这些话,龙姬皱起眉头。   第62章 占星术之巅(下)   约纳随着夜十五国沿着“天堂之柱”内侧盘旋的楼梯向下行走,这座占星术塔真是大得惊人,说话声嗡嗡地在塔身内回荡,对面的楼梯的屋门显得无比遥远,每隔十码距离,墙壁上就嵌着一个照明星阵,用温暖的橙色光芒照亮黑暗的空间。不小心向下看了一眼,约纳立刻觉得头晕眼花,后背生出一层冷汗,木制楼梯下方是黑洞洞的深渊,根本看不清到底有多高,不知从何处出来的风幽幽地掠过耳畔,17岁少年不禁裹紧身上的蓝袍。   “如果把‘天堂之柱’算作十层的话,我们大约在第六层的高度,现在塔中一共驻扎着七百五十名占星术士,根据等级、实力和地位分派房间,那些大人物都在上面。”夜十五国指指头顶,“不过我们先要去第一层的总部接待处报道,在这个特殊时期,每一名实践派占星术士都是宝贵的财富,没准他们能给你额外批准一间工作室呢。话说回来,你没有继承老头子的21-814星际线吗?你的徽章是三级火相占星术士,使用的也是火相的攻击星阵,是‘晨风’与‘红蜘蛛’对星吗?还是……”   “是‘熊’与‘小船’,130-77星际线,我对这条星际线的感受力比较高,不过21-814也多少能捕捉到一点……”约纳回答道。   “哦,是21-814,这条星际线被用作照明星阵较多呢,可以说是最好入门的火相星际线了。”夜十五国点点头,“你们作战的时候,我刚好在阳台上瞭望,看到了你射向空中的星辰之力射线,觉得那很与众不同,就主动申请到现场查看了。那不是普通的‘灼热射线’对吧?威力相当惊人。”   17岁少年犹豫了一下,决定告诉这位师兄实情:“是的,我对灼热射线星阵做了一些改良,其原理大概是这样子:从输入部分开始,用三个吉尔伯托螺旋……”   一面谈着话,两个人一边沿着长长的楼梯下降,铺着厚地毯的硬木楼梯带来坚实的触感,也缓解了约纳心中的恐慌。走了几分钟他就迷路了,楼梯虽然只有一条,但墙壁、门和照明星阵看起来一模一样,根本分不清身处第几层。不过他很快发现每个房间里都有一个具有独特谱调的放射源,这种或强或弱、性质各异的放射源应该是占星术士用来标注自己房间的独特识别方法。   “善哉我道!原来是这样!”夜十五国惊异道,“这个想法真是新奇!你这种星阵结构似乎不属于现代占星术理论的范畴,是从哪里得到灵感的?这可不是三级占星术士能完成的工作,不愧是老头子的学徒,你是个真正的天才!”   约纳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头:“不要那么说,我也只是……借助了别人的力量而已啦。”他的“螺旋三叉戟”是以初代占星术导师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遗留在幽灵巴哈马背上的蓄能星阵与火山之国埃克巴塔纳镇压火山口的时空星阵为灵感的,不过现在他不想把自己的秘密全盘托出。想到这里,约纳悄悄将腰带藏在法袍的褶皱里,把黑龙吊坠塞进内衣。   “副会长看到你一定非常高兴,我说真的。”东方占星术士也没有追问,笑着说道。   “谢谢……对了,你经常说的‘善哉我道’是什么意思?”少年忽然提出问题。   夜十五国拍拍胸口:“说习惯了而已啦。我们家族原本是信奉道教的,道教……怎么说呢,是东方大陆原生的一种古老宗教,信仰的是皇天上帝、太上三清这些神袛,自从成为占星术士学徒的那天,我就抛弃了信仰,毕竟星空才是最伟大的真理……这件事当初可把夜家的老头子们气得半死呢!”   正说着话,两个人沿着楼梯穿过一道地板(或者说是天花板),来到了占星术塔底层大厅。约纳立刻就被这里热闹的气氛吓了一跳,大厅占据了整个“天堂之柱”底层,显得相当宽阔,但此时里面排着一条长长的队伍,蚰蜒的队伍也不知道拐了多少道弯,穿过正门眼神到外面,排队的大多是衣着朴素的东方人,以孩子居多,有些人拘谨地站在那里不敢四处乱看,更多的声聊着天、吃着零食、向地上吐痰、不时偷偷向前挪动想要插队,把整个队伍搞得乱七八糟,几位维持秩序的占星术士学徒忙得满头大汗。   “现在整个大陆的占星术士大部分都集中在这里,一旦开放学徒选拔,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件呢。”夜十五国叹口气,“再说现今南商国皇帝对占星术士无比信赖,对这些贫家子弟来说,一旦穿上蓝色法袍,就意味着大富大贵吧,这可是一步登天的好途径呢。”   “学徒是怎样选拔的?”约纳好奇道,他被柯沙瓦老师选中的时候还太小,没有多少记忆,而仅有的记忆可能还是假的,——到现在他都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通过选拔得此殊荣,还是被柯沙瓦老师从父母尸体身边抱走的孤儿。   夜十五国领着他走下楼梯,“总部大厅大体有四个部分,靠近门的两个是测试部门和注册部门,后面两个是总务部门和通讯部门,现在测试部门正忙得要死呢,我们不妨去添添乱吧。”   这句话的逻辑让约纳想了一会儿才搞明白,看来这位师兄并非如面相看起来那么忠厚老实,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   两个人穿过红木隔断、彩绘屏风、镂空书架和柏木书案向正门方向走去,这里的景物让约纳应接不暇,东方元素与西方元素混合在一起,构成了非常奇怪但和谐的混搭风格,红色木地板上用金漆画着绚烂的花纹,这遍布整个大厅的纹路显然是一个巨型的星阵,不过看不到全貌,猜不出究竟具有什么功能。   “夜大人。”“夜阁下。”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低级占星术士和学徒恭恭敬敬低头行礼,夜十五国只淡淡地挥手示意,显然很习惯这种尊敬。在规矩礼数不那么严格的占星术士协会内部,这种情景倒是有点奇怪,“这没什么,因为我的身份有点特殊,算是协会与南商夜家沟通的桥梁吧。另外,我还是协会总部外勤部门的总长,虽然只是区区六级而已,不过还算有点实权。”夜十五国毫不在意地介绍道,“再加上我是柯沙瓦老头子的徒弟……你都不知道老头子在总部的名声有多差,人人都把他当做瘟神一样,他隔几年就跑到总部大闹一通,脾气臭得惊天动地,就连巴特西昂副会长都不敢招惹这个老混蛋呢。”   少年苦笑着点点头,对于柯沙瓦老师的臭脾气,没人比他更深有体会了。   测试部门大约有二十名工作人员,七八张书桌围绕着一个五码直径的高台,整个台基使用透明水晶雕琢而成,看起来晶莹剔透,无疑是最顶级的水晶材质。高台四周分别镶嵌着硕大的红宝石、绿宝石、蓝宝石、黄宝石、金刚石、粉钻石、琥珀、猫眼石、黑水晶和紫水晶,应该是根据星际线的主要能量性质设置的。——如果丹尼看到眼前的一切,一定会猛扑过去抱着拳头大小的钻石痛哭流涕吧。约纳不禁这样想着。   这时两名穿着黑袍的学徒用东大陆通用语喊了句什么,测试部门的栅栏门抬起,排在队伍前面的人满脸兴奋地冲了进来,他后面的人想趁机一拥而入,七八名身强力壮的学徒赶紧冲上去拦住,喀嚓一声放下栅栏门,人群挤得栅栏咯吱咯吱作响,喧闹声震天动地。   “善哉我道,东方人。”夜十五国摇摇头,“这就是我们东方人哪。”   等待测试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他在学徒指示下登上高台,站在水晶基座中央,好奇地东看看西看看。“上面那个东西是星际线增强装置,可以说是星星尘埃的永久加强版,它可以让普通人也比较容易捕捉到星际线能量。”夜十五国让约纳抬头观看,水晶高台上方悬吊着一个复杂的多边形金属物体,从中伸出很多秘银棒制成的触角,“测试很简单,如果测试者能够感应到星际线的存在,基座下方的星阵就会自动运行,帮助他剥离星际线的游离能量,同时相应的宝石会发出光芒。感应到星际线的时间是第一评分,宝石的亮度为第二评分,两个分数分别表示他的感应力与操控力,评分超过基准线的就可以进入第二环节,接受占星术导师的面试。”   一名学徒按下码表按钮,测试开始了。高台上的少年茫然四顾,接着闭起眼睛,露出一脸严肃的表情,额头上的青筋直跳。不过五分钟之后,依然没有任何一颗宝石亮起,学徒宣布测试失败,将少年拉了下来,东方少年不甘心地大叫着,口中冒出污言秽语,直到被拖出大厅还骂个不停。   “这年头的小孩真是不像话。”忽然一个声音在身边响起。约纳扭头一看,传说中的九级占星术大师、月相星阵的使用者、实践派占星术士领袖赛斯·巴特西昂不知何时出现,现在就站在自己身边。   第63章 核爆三叉戟(上)   约纳差点晕过去。事实上,他可能真的晕过去一秒钟或者两秒钟,不过心脏跳动实在太剧烈,让他在跌倒之前就醒了过来,“巴、巴特西昂大、大师,我是三级占星术士d·约纳二世,来自西大陆圣博伦王国,您、您好……”他结结巴巴地向这个占星术世界顶尖的大人物鞠躬行礼。   萨斯·巴特西昂是一个高得出奇的老人,瘦长的身体几乎比约纳高出一倍,蓄着短短的花白髭须,戴着占星术士的蓝色高帽,手中拄着根弯弯曲曲的法杖,看起来跟夜十五国那根是同样材质的。老人有点驼背,不过这样才方便看到个子小小的少年:“喔喔,刚来吗?去报道了没有?圣博伦已经覆灭了,心里一定不好受吧,二层的食物很不错,吃饱了会没那么想家。”这位九级占星术大师用纯正的西大陆通用语说道,看起来非常慈祥,就像红土平原随处可见的老年农夫一样,皱纹里都填满笑意。   “我刚、刚来,大师!谢谢您的关心……”17岁少年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弯着腰盯着对方的靴子尖。   “别装了,老头子,他是我的师弟,柯沙瓦的最后一名学徒。”夜十五国在旁边笑嘻嘻地说。   “什么?”巴特西昂像触电弹开,惊恐地上下打量约纳,“看你戴着火相占星术士徽章,还以为你是好骗的菜鸟呢……喔喔,居然是酒鬼柯沙瓦的学徒!你潜入总部的目的是什么?是不是要偷偷在我的晚餐里加入泻药来给柯沙瓦报仇?那家伙现在在哪?是不是在旁边躲着?酒鬼!你给我出来!我承认上次用月相星阵把你装满萎叶酒的酒壶冻成冰坨子是我不对,但你也一把火烧掉我的私密日记本当做回礼啦,为什么还要用这种卑鄙的手段!快出来!”   九级占星术大师像个孩子一样满脸恐怖跳着脚骂街的场景不是每天都能看到的,不过在场的人都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死对头。”夜十五国笑道,“虽然身份有差距,不过柯沙瓦老头可是唯一能把巴特西昂老头吃得死死的人了。要是师傅在这儿就热闹了,——善哉我道,咱们三个人可以一起把‘天堂之柱’折腾得天翻地覆!”   “我……不是那么喜欢恶作剧的说……”约纳小声嘟囔着。   这时候两名学徒带入了下一名测试者,这个孩子看起来有点怯场,小心翼翼地登上高台,站在水晶基座中央。结果倒是挺令人意外,刚过了十秒钟,硕大的绿宝石就开始隐隐发光,显示这个孩子拥有比较罕见的风相或植物系星际线感应能力,虽然控制力略弱,但感应力相当惊人,是个做理论研究的好材料。旁边的工作人员立刻记下他的名字、测试结果和初测评语,“又是只能画画图纸的家伙嘛……”赛斯·巴特西昂烦恼道,“什么时候才能来个强力又豪放的家伙啊?眼看就要打仗了,总不能靠这些文文弱弱的小鬼上战场吧?”   “打仗?”约纳抬头望着他。   “我不会给你说话的,柯沙瓦派来的间谍!”巴特西昂把头扭开,赌气道。   通过测试的孩子立刻被守在一边的理论派占星术士抢走了,夜十五国忽然开口道:“师弟,你在西方大陆的时候还只是占星术士学徒吧,三级占星术士是在哪里评定的?”   “是在南大陆巴克特里亚的占星术塔,我去的时候大伙都已经撤走了,是通过测试星阵获得评定的……”说起这一点,少年显得有点不好意思,毕竟没有通过正规流程,就像作弊一样有点小小的罪恶感。   “那么既然巴特西昂老头在这里,不如重新接受一下测试吧?”夜十五国怂恿道,“万一能展示出超过三级的能力,副会长大人当场就能帮你晋级呢,是不是?”   这位六级占星术士说话不喜欢带敬语,赛斯·巴特西昂立刻瞪眼道:“你才是老头呢!我才九十五岁,比施罗迈特那个屁股上都长满皱纹的混蛋要年轻多啦!测就测呗,反正酒鬼柯沙瓦的学徒也只会用奇怪的重力星阵欺骗测试设备而已吧……”   夜十五国不等他吩咐,挥手布置道:“暂停学徒初测,调整到实力评定模式,翟三成,听说你是三级占星术士里最好的结界术士,帮忙布下防御屏障吧。”   一个四十岁年纪的蓝袍术士听到夜十五国记得自己的名字,高兴得屁颠屁颠跑开,很快用赤铁石粉笔围绕测试部门画出一个大大的星阵,“结界?那不是结界师的工作吗?”约纳奇怪道。   “星空就是这么充满奥妙,52-1116对星星际线具有封锁、屏蔽和反弹的性质,其外放的结果跟结界师的结界几乎一模一样呢,区别只是能量来源不同罢了。”夜十五国解释道,“实力测试很简单,就是用你威力最大的攻击星阵去轰击头顶上的中央蓄能器,去吧,师弟,用你最大的能力让巴特西昂老头好看,千万别给咱们柯沙瓦家丢脸啊!”   17岁少年点点头,惴惴不安地登上高台。结界启动了,半透明的薄膜将整个测试部门包裹起来,外面等候测试的人群发出不满的喧哗声,大厅里几乎所有的工作人员都聚集过来,占星术士等级评定每个月初和月末举行两次,像这种临时增加的实力测试是相当少见的。   约纳扫视周围。他不习惯站在众多围观者的视线当中,无数的视线令他脸红心跳,额头布满汗珠。赛斯·巴特西昂胸前戴着银白色九星徽章,夜十五国的胸前是深蓝色六星徽章,人群中三级、四级占星术士比比皆是,像他这么年轻、又拥有三级占星术士头衔的找不出第二个。   “我打赌这个孩子顶多能发挥出二级的实力,毕竟临时评定是非常宽容的。”巴特西昂大师撇撇嘴说。   “那么我打赌他的实力绝对在红色三星之上。”夜十五国毫不让步地答道,“赌一百金怎么样?”   九级占星术大师愣了一下,尴尬地说:“最近精金涨价很厉害,我这个月的津贴已经……”   “那赌你手中的金兰藤法杖吧。”东方占星术士笑嘻嘻说。   “喔喔,你这个奸诈的小子!”巴特西昂叫道:“这根金兰藤我已经养了十五年,正在快要产生器灵的关键时刻,岂能就这样被你抢去?”   “善哉我道,没想到副会长大人还没开始打赌就先认输了。”夜十五国鄙夷道。   “你说什么!能赌赢我的人还没出现过呢!……除了酒鬼柯沙瓦之外还没出现过呢!那就用我的金兰藤法杖赌你的100金币,击掌吧!”老头气冲冲地伸出手。   夜十五国笑道:“东方大陆规矩,拉钩上吊,说话算数。”   两个人的小指一勾,算是定下了赌局。水晶高台上方的奇怪机械开始缓缓旋转,每一根秘银棒的末端都冒出一根若有若无的能量之线,与地板上的庞大星阵联络起来。主管测试法阵的术士抬起右手,示意可以开始了,约纳闭上眼睛。刚才赛斯·巴特西昂轻视的话让他心里隐隐约约很不舒服,年轻人争强好胜的心理让他暗自下定决心,要用尽全力,让柯沙瓦老师的宿敌吓得下巴都掉下来!   席拉霏娜顶端亮起橙红色光芒。“喔喔,这根法杖……”巴特西昂疑惑地皱起白眉毛,“看起来很普通,不过有点奇怪吧?”   “少见多怪。”夜十五国完全继承了柯沙瓦的工作,不忘随时打击自己的顶头上司。   诸神之刻印迸发神秘的力量,将玲珑剔透的星际线世界展示在三级占星术士面前,约纳轻轻拨动130-77星际线,让温暖的橙红色能量碎片凌空散落,接着温柔地触摸21-814星际线,让幽蓝的光芒如流萤般漫天飞舞,两种性质的能量被星阵分别吸收,旋转方向相反的漩涡将星辰之力凝结成火热与冰冷的两个核心,无属性的白色能量被制造出来,成为火焰与海水间一道坚固的障壁。   “这是什么星阵?”巴特西昂大师望着结界内的星辰之光,惊讶道。   夜十五国摇摇头:“不知道,似乎不是柯沙瓦老头的星阵,没准是我这个天才师弟独创的。”   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到庞大的星际线能量在少年手中聚集、精炼、压缩,恐怖的能量波动震撼着旁观者的心脏,“天哪,这种强度……”主持结界的翟三成喃喃地感叹道,“有多少年没有遇到过了?”   橙红与深蓝的光芒将水晶台映成截然相反的两种颜色,约纳缓缓举起法杖席拉霏娜,睁开眼睛,抬头望向天花板上的中央蓄能器。   “是我眼花了吗?怎么好像有两种属性的能量……”赛斯·巴特西昂揉揉眼睛。   “这次你没说错。”夜十五国忽然将法杖一摆冲入结界,大喊道:“不要发射,师弟,千万不要发射!别做傻事!”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巴特西昂大师的下巴咔嗒一声掉了下来,少年已经无法停止星辰之力喷薄而出,他双手紧紧握住颤抖不停的法杖,“核爆三叉戟”轰然发动!   第64章 核爆三叉戟(下)   约纳并未听到夜十五国的召唤,他的全部精神都关注在那个危险而威力惊人的星阵上面,少年争强好胜的心理让他冲昏了头脑,由降临者和黑猫咖啡馆中攀爬通天塔整整两年的自己共同完成的禁忌星阵毫无保留地释放能量,“轰!”一圈有如实质的波纹以测试平台为原点扩散开来,将夜十五国猛地推倒在地,整个大厅的屏风纷纷倾倒,纸页漫天纷飞,赛斯·巴特西昂退后一步,衣角在风里猎猎作响,“真的有人能做到这一步?”他眯着眼睛喃喃自语。   红、蓝、白三色纠缠的射线直冲天际,由于目标距离很近,这次约纳展示出了相当完美的控制力,“核爆三叉戟”准确击中了中央蓄能器,来自无属性星阵“流光”的白色星辰之力自然溃散,橙红与幽蓝的能量轻轻一触,便引发了可怖的能量涡旋。“轰隆隆隆隆……”一团冒着红蓝焰尾的巨大火球出现在天花板上,中央蓄能器开始扭曲咯咯作响,数不清的秘银棒射出银色光线,将能量向大厅地板的巨型星阵转移,大厅正中央的透明水晶柱中开始有红色液体缓缓升高,那是以液面高度表示攻击星阵能量水平的装置。   火球嘶吼着、旋转着迅速扩大,又在中央蓄能器的吸收下缓缓缩小,耀眼的电火花噼噼啪啪在周围炸响,整个“天堂之柱”都因剧烈的能量波动而发生颤抖,“啪!啪!”雪亮的电弧开始击穿空气,两种属性能量的碰撞导致了第三种属性能量的诞生,红蓝两色的涡流之外出现了金色的闪电。   “翟三成全力守住结界!赵五想、车二十七破上去帮忙!宁肯死也不能让结界破坏!”知道这时候已经无法阻止一切发生,夜十五国抽身跳出结界之外,大声发出指示。两名结界术士开始在翟三成的星阵之外画出纹路,三重结界立刻将测试区域完全笼罩。   “老头,测试系统的探测上限是多少度?”做了两个深呼吸,夜十五国望着结界里愈演愈烈的风暴,问。   巴特西昂大师想了想:“喔喔,中央蓄能器本身的极限大约是五百拉辟多斯度,‘天堂之柱’的守护星镇应该有十万度能储存能力吧,必要时刻我会出手接替蓄能器的工作的。”   夜十五国叹口气:“我看现在就是必要的时刻了。”   他的话音刚落,“轰轰!”三色的能量涡流猛烈地爆发开来,瞬间将中央蓄能器化为飞灰,千万条能量输送线断裂了,翟三成的第一重结界立刻被爆炸震成碎片,紧接着第二重结界也像肥皂泡一样破碎,烈焰席卷着周围的一切,约纳此时完全呆住了,他无意识地启动了腰带艾丁蒙特上的防御星阵,抵抗着四处飞射的金黄电芒。   “我来!”巴特西昂大师将手中的金兰木法杖狠狠一顿,杖头散发出柔和又清冷的银白色月光,遍布大厅的巨型星阵立刻应和主人的召唤,开始变得明亮起来。“天堂之柱”底层的月相星阵是攻防一体的超大型星阵系统,早些时候用以破坏万人泣灵阵的月相转移星阵只是它的一种表现形式而已。   这时第三重结界终于砰然破裂,结界术士颓然坐倒,因反噬而吐出鲜血。但三重结界并非毫无意义,在“核爆三叉戟”的力量彻底爆发之前争取到了宝贵的几秒钟时间,让守护星镇可以全功率运转起来。“世上不存在新事,一切荣耀归于星空,心存敬畏,常常仰望……”九级占星术大师默念初代导师吉尔伯奈翁的箴言,举起法杖。   四周似乎一下宁静了。玄奥的星阵线条散发着清淡如水的月光,大厅里的桌椅、屏风、书架和人体慢慢悬浮起来,参加测试的上百名孩子都惊诧地闭上嘴巴,看自己的脚尖缓缓离开地面。反抗重力并不是月相星阵的特征,只是调动庞大能量的时候改变了整个空间的性质,在这一刻,赛斯·巴特西昂就是这个空间唯一的神袛。   火焰漩涡的膨胀变慢了,像被驯服的巨兽一样缓缓扩张,红蓝亮色的焰尾与金色电芒逐渐消散于空气中,被无所不在的银色月光吸收、同化,导入地面中的月相星阵。身边的压力稍一减轻,约纳就立刻撤掉魔法盾,他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做出了一件彻头彻尾的蠢事,闯下了大祸。“藏拙……”他忽然想起临行前埃利奥特所说的话,为何偏要到无可挽回的时候才想起骑士的忠告呢?   地面开始剧烈颤抖,显示庞大的能量正在贯入地下,中央水晶柱的红色液面飞速上升,转瞬间就越过了标示“三级”的刻度线,去势丝毫不缓。   “赢了。”夜十五国说。   正在专心致志控制星阵的巴特西昂无暇吵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越过三级刻度线之后,液面忽然旋转了半周化为蓝色继续上升,很快就升上了四级、五级,接着旋转半周重新化为红色,越过六级刻度线,去势终于放缓了,但依然强韧地执着地超过七级刻度线,在距离八级刻度线还有一丁点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   “啪!”一道亮度惊人的电弧在空中爆响,“核爆三叉戟”的余威终于完全消散,空气中残留着电离后的刺鼻味道,天花板上出现一个大洞,秘银粉末簌簌落下,如同下着一场昂贵的雪。赛斯·巴特西昂放下法杖,“稀里哗啦!扑通!哎呦哎呦!”整个大厅的桌椅板凳和人体同时坠向地面,摔得一片狼藉,占星术士尚能保持平衡,上百名参加测试的孩子摔成一团,疼得哭爹叫娘,用东大陆通用语大声咒骂着,占星术士协会总部大厅看起来像被一场飓风横扫过的村庄,没有一样事物是好端端站立着的。   “啊,赢得太没悬念了。”夜十五国瞅着水晶柱里的液面,轻叹了一声,“善哉我道,我这个不知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师弟是个怪物啊!”   巴特西昂大师瘦长的脸上一丝笑意也没有,表情阴沉如水。他踏着遍地废纸慢腾腾走来,一步步逼近约纳,17岁少年不敢抬头,感觉眼前一黑,所有的光线都被这个高大的老人遮住了。约纳的身体在颤抖,悄悄握紧拳头,咬紧牙关。   “你使用了禁忌的力量。”巴特西昂说。   “你毁掉了中央蓄能器。”巴特西昂说。   “你把总部大厅成这个样子。”巴特西昂说。(夜十五国在旁边喊道:“那是你自己搞的,老头!”)“你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吗?”巴特西昂问,从法袍下伸出左手,他的左手干瘦无肉,就像禽类的脚爪或者食尸鬼的手臂,指尖又长又尖。   约纳低声说:“我知道了……这都是我的错,我,d·约纳二世,三级火相占星术士,愿意接受协会的一切惩罚,即使是被驱逐也……”   赛斯·巴特西昂一把抓住约纳的臂膀,疼得少年闷哼一声。老头弯下腰,用晶亮的蓝眼睛盯着他:“当然要接受惩罚,你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孩子!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唯一学徒、五级占星术士、实践派占星术士委员会的列席委员、湮灭三相星阵研究团队的发起人、下一期会刊的编写者了!现在跟我走!你的房间就在‘天堂之柱’顶层,我的房间旁边,我们有许多严肃的话题要讨论!”   “是的……啊?”约纳抬起头,张大嘴巴瞧着对面的老人。   “啊什么啊,走啦!”九级占星术大师一把揪起少年飞也似的向楼梯奔去,右手一甩将金兰藤法杖抛给夜十五国:“给你了!好好养着,夜里也不能放手,以你的能力再过半年也能养出器灵啦!喔喔……这次可是柯沙瓦家的全胜吧……但你要收拾好这个烂摊子!”   夜十五国接过法杖,眼带笑意:“这绝对是柯沙瓦家的风格,好好享用新学徒吧,自私鬼老头。恭喜你,师弟!有时候一步登天就是这么容易,别给老头子丢脸!”   没等约纳做出回应,赛斯·巴特西昂就拽着他一溜烟穿过乱七八糟的大厅,沿着楼梯跑到上面去了,留下众多占星术士和学徒呆立在断壁残垣间。“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一个人偷偷问。   “我哪知道……好像一个三级占星术士在测试中用出了八级占星术士的能力?”另一个目光呆滞道。   “翟三成,赵五想,车二十七破,你们三个辛苦了,外勤部门有实缺的时候会想到你们的。”夜十五国冲着萎靡不振的结界术士们点点头。三人立刻精神振奋地鞠躬回礼,“谢谢夜大人赏识!”   “把这些孩子都赶出去吧,今天看来是没法再测试了,还真是个烂摊子啊。”夜十五国四顾无言,摸摸脑门,叹了口气。   巴特西昂带着约纳直接去往顶层,夜十五国在大厅收拾残局,干草叉小队的某些人在房间里越等越着急,“刚才那噼里啪啦的响动是怎么回事啊?我要下去看看,别拦我!”丹尼·斯图尔特跳着脚道。   “这样是不礼貌的,丹尼先生,作为客人,要听从主人的安排。”埃利奥特劝阻道。   “老呆在这个房间里憋都憋死啦!就算找美女聊聊天也是好的嘛!不管了,走了走了,一会儿就回来。”斯图尔特家的男丁烦躁地拉开门走了出去,在门口停了一下,回头说:“妹妹,我回来之前你可别出什么意外啊。”   “滚吧。”汉娜很坦率地回应道。   丹尼消失在黑洞洞的门外。良久,龙慎鳞忽然开口道:“掌刑祖奶奶,我总觉得在那个人身上看到了死气。”   “你还学过观气术‘拙龙’?”龙姬讶异道,“小龙,死气有几分?什么颜色?”   “蓝黑色,七分。”龙家外务使回答道。尽管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周围的伙伴还是在东方女人脸上看到不详的表情。   第65章 丹尼大危机(上)   对丹尼·斯图尔特来说这绝对是流年不利的一年,原本驾驶“巴克特里亚的疾风”自由翱翔在无尽沙海,过着穷困又自在的平淡日子,结果一件来自西大陆的托运货物从天而降,把一切搅得乱七八糟,他还没回过味来呢,死鬼老爹的财宝就来了又去,熟悉的沙漠与小可爱一起被远远抛在身后,他这个从没出过远门的人居然在东方大陆的古怪占星术塔里面沿着黑乎乎的楼梯独自走着,好像要走入地狱一般。   “主神卢塔在上,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他嘟囔了一句,犹豫着该不该继续走下去。这座见鬼的高塔内部长得一个模样,走了几分钟就不知道身处第几层了,向下不知道还有多深,头顶也望不见光线,只有壁灯幽幽亮着。丹尼踮起脚尖伸手抠一抠照明星阵,发觉水晶石固定得挺紧,失望地摇摇头。他想要回到大伙所在的房间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丰盛的早餐被一场战斗消耗掉了,现在他觉得自己饿得能吃掉一整头牛。这是前方墙壁出现一丝光线,一扇门虚掩着,门缝里飘出食物的香味,丹尼的眼睛立刻睁圆了,他吧唧着嘴自言自语道:“石板烤肉吗?应该是禽类的肉吧,用黑酱汁腌制过的火胸肉排吗?唔唔,如果我来料理,会用大量的黑胡椒来提味,最后挤上一点柠檬汁,两面微焦,中央半熟,那才能最好引发食材的味道……啊啊,受不了……”他不由自主挪动双腿向那扇门走去。   门缝里静悄悄的没有声音,斯图尔特家的男丁咽了口唾液,偷偷向里面观察,与夜十五国的房间大同小异的一间实验室,里面摆满了叫不出名字的器械和杂物,看起来主人并不在屋中。阳台门敞开着,烤肉的诱人香味从阳台外面传来,“有人在吗?”丹尼慢慢推开门走了进去,踏着深红色木地板向阳台走去,绕过一张大书桌,他看到阳台上摆着大大的烤肉架,炭火正发出红热的光芒,刷着酱汁的肉排被烤得吱吱作响,油脂滴入木炭中,冒出焦香的青烟。   “咦,有客人呢。赶紧过来吧,聚会才刚刚开始呢!”这时一位穿着短裙、身材火辣的红衣金发女郎出现在阳台,左手握着酒瓶,右手拿着烤肉叉,丹尼一眼就看出那瓶酒是整个无尽沙海最棒的金标仙人掌酒,而那把烤肉叉看起来居然是黄金制成的,真是奢华到了极致!他又咕噜咽下一口口水,眼光躲躲闪闪地在女郎修长白皙的大腿上扫来扫去,鼻翼一闪一闪:“这样……不太好吧?小姐您一定是占星术士吧,我只是个来这里做客的外人而已……”   “别废话了帅哥,肉排马上就要烤好了,今天聚会的主题是‘只穿内衣泡在热浴缸里一边用纯金刀叉吃肉排一边用纯银酒杯喝金标仙人掌酒’呢!”另一位皮肤黝黑、丰乳肥臀的女郎出现在阳台上,一边媚眼如丝地招手,一边开始脱下身上的浴袍,露出几乎遮不住春光外泄的小小内衣。   丹尼的最后一丝犹豫被抛到九霄云外,他快步穿过房间,展开双手冲向阳台,脸上露出明朗的、欣慰的、矜持的笑容:“拒绝主人的美意是不礼貌的,请接纳一位迟到的客人吧,小姐们……”   在丹尼的左脚越过房间与阳台分界线的刹那,一阵奇怪的凉意掠过他的后脖颈,在这一瞬间,斯图尔特家的男丁忽然想到:与金发与黑发美女一起只穿内衣泡在热浴缸里用奢侈的餐具享用美食,这不是他这辈子所有美妙幻想的集合体吗?如果这一切都在今天实现,那么他的人生是不是从此就了无遗憾了?他是不是该把汉娜也叫来好好享受一下?还有那个货物朋友?不,没有货物朋友,只有妹妹,那个可恶的占星术士让汉娜受了不少委屈,让他见鬼去吧……   随着他的右脚跟越过分界线,一切胡思乱想都停顿了,烧烤架、浴缸、女人与酒的幻影烟消云散,阳台上只站着两个男人。丹尼立刻鬼叫一声猛蹬地面想要倒跃回屋,对面的一个男人举起法杖,粘稠的紫色光芒瞬间将他笼罩其中,如同一个巨大的肥皂泡一样包裹全身。丹尼跌倒在地,柔软的紫色泡泡在地面上弹了两弹。另一个男人点点头,念出玄奥的魔法咒文,他的法杖顶端燃起熊熊烈焰,紧接着一只烈焰的凤凰在空气中逐渐成形,张开十码长的雄伟双翅,发出火焰喷涌的无声长鸣,“去!”男人伸手一指,魔法凤凰伸出双脚抓住紫色泡泡振翅起飞,两个男人一左一右攀住凤凰的脚爪,转瞬间就离地而起,三次振翅的时间就越过睢阳城上空,迎着阳光向茫茫的东大陆草原飞去。   斯图尔特家的男丁暂时失去了知觉,但很快苏醒过来,他觉得眼皮无比沉重,整个视野被紫色笼罩,手脚像系上铅制镣铐一样无法动弹,“中计了!”他立刻得出结论,吸引自己去阳台的是某种幻术,无论是谁想绑架自己,一定无法进入占星术塔的强力结界,只能在建筑物外侧的阳台布局引自己入套。——可是这并不合理啊,自己离开房间出去闲逛只是一时冲动,这些敌人怎么能掌握到是谁会推开那扇屋门?再说,绑架自己又有什么用处?死鬼老爹的宝藏已经全部奉献给小可爱凯瑟琳娜,以干草叉小队的财力,赎金要超过10个金币就会干脆放弃,要求劫匪直接撕票的吧?   他的眼球四处乱转,看到睢阳城在身下迅速缩小,头顶的红色凤凰飞行速度快得惊人。没等丹尼相处什么应对的手段,忽然右边的男人闷哼一声,大腿飙出一条鲜红的血线,凤凰身上出现一个碗大的洞口,立刻又被烈焰弥合。   “……敌人……?”   “……澹台……报告!”   两个男人在用某种南大陆方言对话,听起来像吐火罗帝国东南丘陵地区的语言,丹尼勉强能听懂几个字眼。这时火凤凰开始改变飞行轨迹,一边做出规避,奋力扇动翅膀爬升高度,肉眼无法看到的流光从身边破空而去,带着凄厉的尖啸声飞入高天,那是澹台宗家杀手的“飞光”秘术,这两名绑架犯正在遭到狙击。   右边的男人咬着牙,不顾腿上喷血的伤口,将法杖凌空一振,一层紫色薄膜出现在凤凰下方,薄膜对面的景物全部扭曲了,显然也是某种幻术。“飞光”开始失去准头,从距离很远的地方射入空中,左边的男人喊道:“没事的,……不可能……太多人……只要……副执事长……啊!”   他的叫声变为惨呼,鲜血和内脏的碎片从腹部伤口喷涌而出,在空中牵出长长的猩红轨迹,丹尼清楚看到一颗“飞光”琉璃珠居然画出完美的弧形切线,从幻象之盾侧面折转飞来,径直洞穿了这人的腹腔,这是他第一次不沿直线前进的“飞光”,应该是澹台家的大人物出现了。   失重感传来,火凤凰的力量立刻减弱,飞行高度急剧下降,右边的男人焦急地喊着什么,这时凤凰的脚爪一松,紫色泡泡开始凌空下坠,左侧的男人勉强睁大眼睛发出痛叫声,却无法为魔法召唤物提供更强的能量,在无数“飞光”的密集攻击中,火凤凰歪歪斜斜飞向远方,看起来随时可能坠落。   丹尼张大嘴巴,却发不出声音,这种粘稠的紫色玩意儿填满了他的口腔,让喊声变成一串咕噜咕噜的气泡。绿色的大地在身下迅速放大,斯图尔特家的男丁心中哭爹叫娘地祷告着,海军上将斯图尔特的不屈之血却让他的身体自动开始积蓄力量,这是在“巴克特里亚的疾风”最辉煌的日子里,甲板水手大叔——也就是费恩·斯图尔特的七名伙伴之一、宗师级拳术师米克诺斯——传授给他的秘术,主动激发生命潜能的暴戾斗气“青刃牙”。这种来自西大陆山区原住民的古老秘术是拳术师世界里少见的极端运气法门,固然威力巨大,对自身的损害也相当严重,不过米克诺斯看出丹尼身上最强悍的特质:变态的恢复能力,于是慎之又慎地将“青刃牙”教给这位一无所长的公子哥儿。此刻丹尼·斯图尔特身上的每一条肌肉纤维都像钢索一样绷紧,可怖的爆炸力逐渐涨满身体,让青筋浮现于皮肤表面,他的眼睛也因充血而变为深褐色,鼻孔流出一颗血珠,悬浮于紫色泡泡中。   “咚!”魔法泡泡从几百码高空坠落地面,如同弹球一样反弹起来,在草原上弹跳滚动。十几名身穿深蓝色紧身衣的澹台杀手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抛出大网将泡泡固定,带着戒备凑近,为首一个身形雄壮的大个子掏出带锯齿的长刀,准备将紫色泡泡切开。   正在这时,“嘭嘭嘭嘭!”来自内侧的爆炸将粘稠的紫色物质猛烈轰飞,刀刃一样的猛烈拳锋在敌人群中炸响,“青刃牙”全力发动!   第66章 丹尼大危机(中)   紫色泡泡从内侧炸裂开来,粘稠的液体像子弹一样高速飞溅,几名澹台杀手惨叫着捂住眼睛跌倒在地,指缝里流出鲜红的血。如果能够将魔法气泡炸开的过程放慢来看,就能发现气泡表面先出现纵横交错的锐利切口,接着才轰然爆炸,这是全力发动的“青刃牙”带来的特殊杀伤效果。丹尼·斯图尔特出现在爆炸中心,白色外衣被极度膨胀的肌肉挤满,深红的眼睛看不到瞳孔,这个恐怖的男人像野兽一样呼呼喘息着,从鼻孔喷出粉红色的雾气。每一次呼吸,鼻腔脆弱的毛细血管都会爆裂开来,立刻又被变态的恢复能力所修复,他的全身上下不断发出“噼啪”的脆响,那是过度凸出的肌肉由内而外将皮肤绷裂的声音,龟裂的纹路浮现与身体表面,又随着血液的运转而缓缓隐去。   “尽量抓捕,实在不行就当场击杀!”高大的澹台杀手从最初的恐慌中醒过神来,大声呵斥道。训练有素的澹台人立刻围绕丹尼形成错落有致的攻击阵型,最外围的杀手开始以明黄色光斑瞄准,内侧的战士则将琉璃珠移动到拳头与手臂,合身猛扑上来。澹台人从不携带武器,如果必须近身战斗的话,藏在体内的坚硬琉璃珠就是攻防一体的武器。   斯图尔特家的男丁这时候有点迷茫。他时刻记得甲板水手大叔的教诲,不敢轻易动用这种玩命的能力,除了在死鬼老爹埋藏遗产的洞穴里小试身手之外,他还从未全力发动过“青刃牙”。此刻他感觉身体已经完全脱离控制,像真正的野兽一样观察着周围的一切,随时准备将对手狠狠撕碎,而脑子却分外清醒,仿佛一个人割裂成了互不交涉的两部分。   一名敌人冲了过来,丹尼吼叫着挥出拳头,澹台杀手被这一拳的迅猛所震慑,立刻双手交叉做出防御动作,上臂与手背的皮肤疙疙瘩瘩排满了三重黄琉璃,形成坚固无比的防御盾牌。   “轰!”拳头狠狠砸中手臂,皮肤立刻迸裂开来,但琉璃珠保护了肌肉与骨骼不受伤害,这名澹台杀手的嘴角浮现轻蔑的笑容,——拳头的力量比自己想象中要小得多,原来这头肌肉发达的野兽只是中看不中用的家伙罢了,下一秒钟,同伴射出的“飞光”就会把它打成筛子!身形一蜷,他想要借力飞退离开攻击范围,但脚下一空,没能做出灵巧的倒跃动作。   周围响起惊恐的叫声,每一张脸都写满莫名的惊诧与恐惧,就算在最困难的刺杀任务中,这些澹台家的精英也未曾露出片刻迟疑之色,此时的表现实在离奇。“你们在做什么,继续进攻啊!”这名杀手想要大声喊叫,可声音并未从口腔传出,紧接着视野变得昏暗下去,——到底怎么了?带着最后的疑惑念头,他思考的能力也被剥夺了,一切意念化为虚无。   在一众澹台杀手的眼里,这一瞬间无比短暂,又无比漫长。   他们看着九爷手下的澹台三重渠第一个扑了上去,这家伙是个暴躁的急性子,总是冲在战斗的第一线,以强悍的近身战能力成为杀手中的异类。从紫色气泡中出现的肌肉男挥起巨大的拳头,澹台三重渠交叉双臂完美地将这一拳防御住了。“噗!”空气中绽开一圈风的波纹,三重渠的身体凝在那里丝毫未动,沉重的拳头完全未曾推动他一分一毫,仿佛狠狠击中了无形的墙壁。紧接着,紧身衣化为深蓝色的蝴蝶飞走,纵横交错的纹路出现于双腿、腹部和头部,澹台三重渠的身体从脚趾开始碎成两寸见方的肉块,骨碌碌地滚落于地,内脏、肌肉、骨骼,嘴巴、鼻子、眼睛,他就像流沙铸就的人形一般迅速消融,化为千万块细小的碎块。   “轰!”拳头的威力这时才完全爆发,在众人的眼里,被拳头击中的三重渠立刻化为一阵血雨,碎肉与鲜血铺展出一个阔达四十码的完美扇形,“扑通!”大块残尸在三十码外沉重落地,那是一双白骨嶙峋、嵌满黄色琉璃珠的手臂守护着的半截胸腔,澹台三重渠不愧为近身战的强者,得以在这样可怖的一击中留存最后一点血肉模糊的存在证明。   所有人的身体都被名为“恐惧”的恶魔占据,这过分惨烈的一幕震撼了澹台杀手坚如铁石的心灵。“……杀、杀死他!”高大的男人圆睁双目狂呼道,“开火!开火!”   丹尼的拳头没有沾上一滴鲜血。   关于“青刃牙”,甲板水手大叔教了他两件事情,第一件是如何在危急时刻调动身体潜能发动斗气活化肌肉,第二件是拳头的握法。   “你握个拳头给我看。”宗师级拳术师米克诺斯抬头看一眼无尽沙海上炎炎的烈日,抹去头上的汗珠,说。   小丹尼有点不耐烦地伸出右手,握紧小拳头。   “你那是女人的握法。”米克诺斯伸出骨节凸出的大手掰开丹尼的拳头,“只有女人才会把自己的大拇指握在掌心。屈起四指,指尖紧紧抵住掌心的肌肉,大拇指用力压住食指、中指,就是这样,这是男人的握法。”他帮小男孩调整好拳头,“出拳之前手指要放松,想象拳头中心握着一颗鸡蛋,这样出拳的速度会变快;出拳之后要尽量握紧拳头,不留一丝空隙,拳头握得越近,出拳的力量就越大,想象你正在挥出的是一块铁,一坨钢!”   “切,钢啊铁啊的,还不是个肉做的拳头。”小丹尼不屑道。   米克诺斯没有理睬小男孩的反抗情绪,举起自己的大手,慢慢屈起一根又一根手指握拳,“而这样,是‘青刃牙’的握法,用大拇指指甲抵住食指第一关节,无名指抵住小指第一关节,让食指与小指凸出于于拳面,看起来就像拳头上顶着一对犄角的样子。这是山区原住民在漫长岁月里千锤百炼而来的握拳法,瞧,指缝间出现了完美的空隙,空气可以从这些缝隙里通过,形成玄奥的空气涡旋,以燃烧生命力的斗气驱动的肌肉足够强大,挥出足够快速的拳头,就可以在拳锋周围造出比刀子锋利一万倍的风刃!这种能斩断钢铁的风刃毫无规律、无法判断,就算身经百战的强者也没办法完全闪避!”   “切,要我看来,这才是女人的握法。”小丹尼学着他的样子握好拳头瞧了瞧,轻蔑地说道。   甲板水手大叔愤怒地瞪起眼睛:“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瞧好了!”   也没见他做什么准备动作,右臂肌肉忽然像充了气一样膨胀起来,“别眨眼!”米克诺斯左手抓起一个船舷配重用的沙袋丢向空中,右拳闪电一样击出,“噗轰!”沙袋先是一震,接着化为一片锥形的沙雾喷射出去,打得“巴克特里亚的疾风”的木质甲板沙沙作响。宗室拳术师缓缓收回右臂,食指与拇指捏着一个小方块,得意洋洋道:“瞧这是什么?”   那是一块沙子。沙子被锐利的风刃切开,由于切口太过平滑,短时间内还能保持完美的立方体形状。一秒钟后,方块就化为流沙散落,帆船那头传来沙盗之王的怒吼:“后面在搞什么!哪来的这么多沙子!船长要是眯了眼,喳喳撞到石块的话可怎么办!……混账!”   水手大叔吓得一缩脖子,小丹尼笑嘻嘻地瞧着自己的拳头。   小拳头变成了大拳头。“嗖!”一束飞光洞穿了丹尼·斯图尔特的侧腹,带出长长的血线,可被高度活化的肌肉立刻就蠕动着封闭了伤口,丹尼根本未曾感觉到痛楚,吼叫着再次挥出铁拳。“噗轰!”用尽全力闪避的澹台杀手被凌空击中,半边身子立刻化为血雨飘散,残躯扑通落地一时未死,这名杀手余下的半张嘴巴一开一合,吐出粉红色的泡沫和模糊不清的遗言。   “青刃牙”的野兽在人群中左冲右突,暗褐色的血雨不断喷洒,这几乎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身形高大的敌人咬紧牙关,右臂射出耀眼的白光,五重白琉璃“飞光”一次次发射,却只能射穿丹尼高速运动的残影。“噗轰!”一颗头颅被单手捏爆,化为一团粘稠的污血,丹尼·斯图尔特丢下手中的尸身,喷着灼热气息缓缓走近最后一名敌人。   “你……究竟是什么人!”高大的杀手声音在颤抖,他接收到的命令只是中途拦截火凤凰与凤凰携带的物品,没想到诡异的紫色泡泡中蹦出这样一头非人的怪物。   斯图尔特家的男丁根本没有听到询问。他的力量正在衰退,世界运行的法则开始索取强大力量的报酬,他用血红的眼瞳望着最后一名对手,举起开始微微颤抖的拳头,“青刃牙”或许还能发动最后一次,就这样将敌人击倒,然后回到妹妹身边吧,结束这离奇的经历……神智开始恢复,身体的痛楚也开始袭击灵魂,丹尼用最后一丝力气思考着,握紧拳头。   这是什么……青草?   我跌倒了?   在什么时候?为什么?   在陷入昏迷之前,他尝到了口中苦涩的滋味。   第67章 丹尼大危机(下)   丹尼走出那扇门没多久,干草叉的伙伴们就察觉到了不详的气息,毛茸茸的小精灵沿着埃利奥特的身体盘旋而上,在骑士的肩头停留了一瞬,亮晶晶的小眼睛瞅着窗外。“魔法波动?很微弱,应该是被结界减弱了,我们不太确定……”玫瑰骑士的视线飘向蓝天。从这个角度看不到火凤凰带着紫色气泡飞走,只有隐隐约约的破碎波动传来。   “你说有七成?你的‘拙龙’练到什么程度了?”龙姬正色道。   “观星观月的层次,离观山观水还差一点点,不过影宗祖爷爷说我在这方面很有天赋,掌刑祖奶奶。”龙慎鳞恭敬答道。   东方女人犹豫了一下,“埃利,丹尼可能有麻烦了,我们必须把他找回来。”   “我们同样有不好的预感,麻烦龙姬小姐与汉娜小姐出去查看一下吧,我们与小蚂蚱在这里等待,如果有麻烦的话……”骑士掏出几颗黑色的植物种子递给她们,“捏碎这颗凄鸣草种子,我们就会随时赶到。”   龙姬与汉娜接过种子点点头,整理一下行装转身走开,“为什么不让我去?我也要去啊!呆在这里无聊死了!”锡比大声嚷道。   “留在这里才是更重要的任务,锡比小姐。”埃利奥特很有技巧地说服道,“对了,大家请一定不要离开占星术塔的姐姐范围,就算阳台也在结界之外,我们相信兄弟会的隐秘势力正在外面窥探。两位请一起行动,不要分开。”   门在身后关闭,两个女人踏上旋转楼梯,不约而同地向上、向下端详着黑暗的空间,接着对视一眼,“向上。”龙姬说。“向下。”汉娜说。   “向上攀爬才是符合逻辑的吧。”东方女人说。   “你不了解我的懒蛋哥哥,如果能够往下走的话,他绝对不会花费力气上台阶。”斯图尔特当代家主淡淡地说。   “那么我向上,你向下。”龙姬说。   “但骑士让我们一起行动。”汉娜说。   东方女人微微皱起眉头:“你是故意跟我作对的吗,汉娜·斯图尔特?”   汉娜狭长的灰绿色眼睛如同刀锋一样明亮:“只是坚持自己的想法而已。不过若你那样理解,我也不会反驳。”   两个女人的视线交汇,在空中擦出噼里啪啦的火花,龙姬的手轻轻触及名剑“螭吻”的剑柄,汉娜反手攥住大枪“海军上将”的握把,这时一道黑影浮现在两人之间,满头大汗的小龙单膝跪地道:“小人不知道该说不该说,掌刑祖奶奶!小人以‘拙龙’观气之术看到丹尼前辈的踪迹向下行去了,如果掌刑祖奶奶不怪罪的话,小人愿意在前面领路!”   “向下?”龙姬重复了一边,修长白皙的手指逐渐放松,“带路吧。”   龙慎鳞沿着楼梯向下行走,汉娜挑衅地望着东方女人,龙姬毫不犹豫地开口道:“我错了。”   这种直爽的态度倒是让斯图尔特当代家主愣了一下,“不,只是猜测而已,我是说……”   “走吧。”龙姬当先步下楼梯。汉娜裹紧红斗篷,跟着她慢慢走去,明明是赢了一场,却感觉输了一阵,这让她心境有点复杂。   这个时候约纳已经随着九级占星术大师赛斯·巴特西昂来到“天堂之柱”顶层的房间,一路走来他才发现,原来塔内的楼梯有两条,呈现互不触碰的双螺旋形状,隐藏的楼梯只有用六级以上占星术士徽章才能够开启,楼梯的台阶是自动移动的,只要站在上面就可以轻松地上升到想去的楼层。   “这也是星阵驱动的么?”他惊奇地问道,楼梯移动的速度虽然不快,比自己爬楼可省力多了。   “不是,是以地下水的力量驱动的,这是数理学士协会帮我们设计的自动系统,是纯粹机械的。不过用来隐藏楼梯的是隐匿星阵,这一点你没说错。”巴特西昂大师回答道。   约纳好奇地追问:“数理学士协会到底是做什么的?只知道他们是五大行会之一,可从来没有见过一名会员……”   巴特西昂哈哈大笑:“你当然见不到任何一名会员,如果有机会去到须昌,到他们的总部走一圈就明白了。”   一老一少两人静静站在楼梯上,良久,约纳才终于把憋了半天的问题问出口:“那个,大师,我知道使用两种属性星际线的星阵是违反基本规则的,之前我不知道那是禁忌星阵来着……我还搞砸了,把大厅弄得一团糟,非常对不起……您为什么要收我为学徒,还把我升为五级占星术士?”   占星术士大师低下头,望着一脸迷茫的少年:“所谓‘禁忌’是施罗迈特那帮人制造出来的界限,这个世界有太多的禁忌了,在我之前,研究月亮的性质都是禁忌!如果不勇敢尝试,挑战这些狗屁禁忌,占星术还能有什么发展?这个世界又凭什么继续转动?星空的奥秘是无穷的,非要把无穷划分出可知和不可知的两部分,这简直就是狗屎一样愚蠢的行为!”   约纳不知道狗屎为什么会“愚蠢”,不过他可没有质疑占星术大师的胆子,“那您是说,我可以继续研究这种星阵?”   巴特西昂拍拍他的肩膀:“当然!其实协会里早就有几个不安分的家伙在研究湮灭三相星阵了,有几次还差点把‘天堂之柱’炸塌了,看来他们根本就是走错路了,你去给这些笨蛋好好上一课吧!别害怕,施罗迈特不能把你怎么样,毕竟你是我的学徒了,赛斯·巴特西昂的第三名学徒,听起来怎么样?”   “关于这件事,巴特西昂先生……”17岁少年犹犹豫豫地开口道,小心地改变了称呼,“我必须拒绝您的盛情,实在对不起……因为我是柯沙瓦老师的学徒,在他去世或者将我驱逐之前,我没办法改变导师的……”   “喔喔,拒绝我,有点胆子。”仿佛早就猜到的样子,占星术大师根本没当回事儿地挥挥手:“这个不急,先搁着吧,我会让柯沙瓦改变心意的。那个老酒鬼其实也挺担心你的。”   约纳立刻惊喜地睁大眼睛,一把揪住老人的衣袖:“您是说,您与柯沙瓦老师有联系?他现在在哪里?他还好吗?他有没有危险?他会不会到总部来?他是一个人吗?他有没有受伤?他有好好吃晚餐吗?他的腿还痛不痛了?”   巴特西昂吓了一跳,甩了两下没能把激动的少年甩开,咳嗽两声:“这个……你千万不能告诉夜十五国,要是他知道老酒鬼困在西大陆,肯定立刻就收拾行李跑到那个遥远的大陆去了,那总部的一大摊子事情找谁负责啊?”   “困在西大陆?”约纳紧张起来,“他还好吗?他有没有危险?他是一个人……”   “哎呀呀呀!”占星术大师烦躁地吼道,“先安静一下,等到了我的实验室就告诉你!”   约纳乖乖闭上嘴巴,一路上都抿着嘴双眼发亮地盯着赛斯·巴特西昂,直盯得老人心里发毛。等终于到达第九层的实验室,一进门,约纳顾不上端详室内的陈设,着急地叫道:“您快说吧!他还好吗?他有没有危险……”   占星术大师脑仁都被吵成一锅粥,挥手唤醒月相星阵,银白的月光立刻洒遍室内,将约纳压在一张椅子上,全身无法动弹分毫。“呼……”老人喘了口气,坐下来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慢条斯理地说:“这就是我不喜欢收学徒的原因啊,年轻人啊年轻人……你听着啊,老酒鬼现在在西大陆北端的埃比尼泽共和国,唯一没有被扎维帝国攻陷的国家,西大陆与北大陆之间的桥梁似乎崩坏了,数十万人被困在埃比尼泽,扎维军队赢得战争只是时间问题,不过困在那里的占星术士和魔法师给敌人添了不少麻烦。”   约纳忽然想起飞空艇的主人瘸腿亨利曾经说起有一个必须要去的地方,难道他是要逆时针环绕大陆,到埃比尼泽就救援柯沙瓦老师?可为什么老绅士对柯沙瓦的事情闭口不提?难道有什么苦衷?   “以老酒鬼的实力,自己想办法跑出来不是什么难题,不过在上一次的通讯中他曾经说起,他遇到了一个非常奇怪的男人,对他的行为很感兴趣,因此要同那个男人一起行动,暂时没办法离开。”巴特西昂摘下帽子,揉一揉花白头发和尖尖的耳朵,“他什么时候开始对男人感兴趣了?喔喔,那么说我还有点危险对吧?对了对了,他还说起过那个男人的样子,瘦瘦高高,一头红发,穿着铁锈色的奇怪外套,背上背着一柄长度吓人的长刀,围着条围巾,不喜欢说话,脑子有点不太正常的样子,不过实力相当强大。……这么说,听起来是个怪人对吧?”   忽然老人的眼神呆住了,对面椅子上的少年浑身泛起五颜六色的魔法光芒,“砰砰砰!”月相星阵的压制被几件神器强行破除了,约纳身子一挺跳了起来,张大嘴巴叫道:“你说什么?柯沙瓦老师和耶空在一起?!”   第68章 突入地下层(上)   有时候一段对话就可以决定一个人的命运。不仅限于大人物之间的交谈,磨刀霍霍的小人物更加容易左右当事人的前途。在“toro”饭店料理台前高高兴兴喝着日本酒的两名高管完全没意识到后厨正在进行一段非常严肃的对话。   “我可以在下班路上劫持他,找个摄像头的死角,保证不留下任何证据。”浅田雄山用长长的手臂做了一个下劈的动作。   顾铁摇摇头:“风险太高。他不是普通的情报调查室官员,而是那个庞大组织的一份子,没猜错的话,还是等级比较高的人物。”   “那又怎么样?”琉球人阴沉着脸:“我的装备中有铅涂层的束缚袋,只要套上去就能隔绝所有信号发射。”   “老浅啊老浅,你真把敌人看得这么弱智的话,为何在门前转悠两个礼拜都找不到进去的方法?”中国人叹口气,“第一,不说别的,倘若长期监视的信号突然中断,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出了意外吧;第二,你的拷问未必能取得效果,我说过了,这个人长期受着疼痛的折磨,对痛苦的耐受力一定很惊人,而且必定有着反刑讯的特殊手段;第三,即使拷问完成,我们不能长期扣留他,必须抹去记忆之后将他放回去,那如何解释这段消失的时间?他又如何面对消失的记忆?不同于那个小喽啰,这家伙不会把异常现象当做一场宿醉的!”   浅田愣了愣,“那你是说……”   “不仅不能动他,还要把他伺候好。”顾铁扬起眉毛说,“一旦引起七部良的警惕,我们的一线希望就彻底消失了,突破口就在后天的对外开放日。”   浅田雄山握紧拳头,又放松下去,强迫自己压抑情绪,“……你已经有计划了吗?”   “当然。”顾铁还以迷人的笑容,“会有计划的,信我吧。”   这时丸山掀开布帘探头进来:“店长,名人先生,等位的客人越来越多了,您要继续料理吗?”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整理一下衣衫走向前面,继续扮演嬉皮笑脸的店铺老板和刀工精湛的料理名人,这样的日子不会持续太久了,他们各自在心中如此想到,——必须抓紧这白驹过隙的机会,即使只有渺茫的希望。   两天以后,上午九时三十分,内阁情报调查室的对外开放日正式来临,千代田区立番町小学校的五十名教师及学生获邀参观调查室的B1层各部门,带队的是62岁的小学校长芳山彻,来自两个班级的四十五名学生和五名教师是通过网络遴选选出的。一行人于上午八时四十分登上黄色大巴车,四十五分钟后到达霞关二丁目东京警视厅大楼门前,在门口等候的两名女性工作人员拿起平板电脑对参观者的身份做了核实,引众人通过安全检查,来到大厅东北角的三部电梯前。   “大家好,我是内阁情报调查室总务部的小野孝正,请多关照。”三十岁左右的黑发男子向大家鞠躬行礼,“接下来请分为三批乘坐最右侧的电梯下降到B1层,芳山先生,麻烦你了。”   “当然,谢谢你,小野先生。”白发的校长指示四名教师将学生分为三个队伍,依序进入电梯。   这时一名戴着小黄帽的学生望着小野孝正:“叔叔,明明有三部电梯,为什么只能乘坐最右边这一部呢?”   总务部的职员蹲下来微笑着回答道:“因为三部电梯到达的不是同一个地方,要去地下一层,乘坐右边这部就好了。”   “那左边两部可以去哪里呢?”小学生好奇道。   “我很想告诉你,但我也并非全部知晓。”小野笑道,“我的权限只能到达B3层而已。让我们这样想:其实在深深的地下基地中藏着一群勇敢的机甲战士,他们随时在黑暗中待命,准备与妄图颠覆世界的坏人与宇宙怪兽决一死战!让我们不要打扰他们的工作好吗?毕竟包围地球的和平就要靠他们呢!”   “哦。”小学生应了一声,脸上露出迷茫的神色,“你是说这里是超级英雄的秘密基地?这样太吹牛了吧,世界上哪有真的超级英雄?”   “你为什么这样想?在我小的时候……算啦!”小野孝正站了起来,带着第一队小学生走入电梯。站在电梯角落,他偷偷掏出手帕抹了一把脖颈上的汗水,小孩真是难对付的家伙,现在他感觉到非常紧张。   情报调查室室长一寸木忠诚给他的任务只有一个:带这些参观者走完B1层,看一个介绍短片,将他们送走,不要惹任何麻烦。不要让任何人到达更深的楼层。尽管建筑物内有着最严密的安防措施,但作为国家最高情报机关,任何微小的疏漏都可能导致严重后果,若出现问题,所有相关责任人会被以间谍罪论处!   “叮”的一声轻响,电梯门开启了,小学生们乱哄哄地冲了出去,教师赶忙维持秩序。小野让他们在B1大厅处稍作等待,集合后再一起开始参观,一边掏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参观者来了,准备一下吧。”   挂断电话,他抬起头望着天花板。这批参观的小学师生是通过最严格的程序选拔出来的,可以说是整个日本最不具安全威胁的一群人,他知道无论在地下建筑的任何一个地点,都被三个以上的摄像头纳入监控范围,数不清的声、光、电传感器遍布四周,被侵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不知为何,就是有一种隐隐的不安在心里作祟,他今早出门时看到一只黑猫,那绝对是一个不好的兆头!小野又擦一下脖子上的汗,正一正领带结,做了个深呼吸。   “课长,你怎么了?”旁边的总务部女职员关心道。   “我没事。”他强笑道。   这时电梯门再度开启,第二拨小学生在校长的带领下走了出来,小野的心中稍稍安定了一点,望着戴黄帽的孩子们涌出电梯,拿起手机准备通知上面的同事与剩下的参观者一起下来。这时小学生们忽然发出一阵混乱的惊呼:“校长先生!”“芳山先生!”“快来帮忙,校长先生心脏病发作了!”“扶住他,扶住他!”   小野孝正心中“咯噔”一下子,知道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他右手按下快捷拨号键,拨通了那个紧急号码,接着分开人群走过去。满头银发的老人倒在地上,痛苦地捂着胸口,嘴唇和指尖都呈现青紫色,他短促地喘息着,眼睛无神地四处乱看,确实像是一次心脏病发作的征兆。   小野提高了警惕。这次发作的时机太准确了,想借机制造混乱的话,一定要将所有可能性扼杀在萌芽中。“多叫点同事来帮忙,将医务室的值班医生叫来!别让孩子们乱跑!”他发布着指令,跪下去扶着老人的头颅,伸手去摸索芳山彻怀中的药盒,药盒上写着药物的服用说明和紧急联络号码,小野取出一颗胶囊塞进老人的嘴巴,接过女职员手中的水瓶给他灌了下去。   “校长先生已经很久没有发作过了,医生曾经说过,这次发作非常危险!小野先生,他曾经使用过心脏起搏器,又在几年前更换了心脏的人造窦房结,医生说这种技术还不成熟,有很小的几率会导致心律紊乱,如果情况出现,一定要立刻使用人工心肺,立刻!”旁边的教师焦急地喊道。   小野孝正皱着眉头道:“最近的医院就在两个街区以外,如果开车过去的话……”   “来不及的,小野先生!你们这里的医务室在哪里?有相关设备吗?我们带着校长先生过去!”教师急促道。   小野深深地瞟了他一眼。这名教师大约四十岁年纪,是日本常见的那种没什么出席的懦弱上班族,但他表现出过于着急的态度让人不得不心生怀疑,“警视厅大楼的医务室在七层,但我不确定里面有合适的设备。”他回答道,“还是送到医院比较好吧?我已经让同事召唤救护车了。”   “别开玩笑了,小野先生!校长坚持不到那个时候了!”教师吼道,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你瞧他的脸色,他没法再等下去了!”   小野确实感觉校长的颈动脉搏动正在变得微弱,老人确实被心脏病击倒了,这是无法伪装的。但他此时不知该如何做决定,任何决定都带有潜藏的危险,他不能冒险。   小学生和教师闹哄哄地围在周围,众多调查室职员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正在这时,电梯门打开了,更多的学生冲了出来,让现场显得更加混乱。正当小野孝正倍感压力的时刻,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   “让我带他下去吧,B10层有这些设备的。”内阁情报调查室电脑资料部部长七部良说道,“来两三个人帮忙。你们总务部最高的权限是地下几层?”   “七部先生!”小野惊喜地叫道,“我们部长今天不在,他的识别卡有B10的权限,我立刻去保管库那里借出来!谢谢你!”   第69章 突入地下层(中)   整个计划从两天之前开始。顾铁做出了一个深思熟虑的决定:动用“创世纪”网络配时。他知道这是种冒险,但如今要做的事情不能以风险获益比来评估,为了深入地下,必须赌上生命。   当天深夜,丸山锁门离去,两个男人坐在toro饭店里喝着冷酒,“你确定这样可行?”浅田雄山皱着眉头,用一方洁白的真丝手帕擦拭着手中的“北谷菜切”,“任何一个环节出岔子都是致命的,不确定因素太多了。”   “这一点都不像你说的话,老浅,你可是敢抄起两把刀子冲进一个连的敌军中的男人啊。”中国人笑道。   “我担心的不是你,而是我的奈绪美。”琉球人沉声道,“说吧,要我做什么?”   “准备好车子等我,另外还有件事……算了,不用了。准备接应我就好了,找辆来历清白的车子,准备安全屋和替换车辆,这些不用我教你。最好的情况是我带着你的奈绪美和我的阿齐薇堂堂正正从大门走出来,最坏的情况……那就需要你出手了。”   “‘另外还有件事’是什么意思?你不信任我?”   “说实话,不。”   “很好。”   两个男人同时举起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顾铁登陆了量子网络,“创世纪”接纳了握手请求,雷云翻滚的净土在眼前铺展。无论外面的世界怎么变化,这里始终平静如昔,自从那位发来神秘留言、迫使自己卷进这一系列斗争中的访客出现之后,再没有谁能够侵入这片空间,就算来自阿斯蒙蒂斯的强大反击也只能折戟而归。   “第一日,500ppm之下应该是安全的。”他自言自语道,挥手洒出数据的霓虹。几件微不足道的事件在这庞大的世界悄然发生,没有人注意到它们之间的关联,就算当事人也未曾察觉这细微的改变。   凌晨一点,千代田区立番町小学校校长芳山彻的家中,自动给药机上的绿色指示灯变成红色,很快又恢复绿色。   凌晨一点零七分,内阁情报调查室电脑资料部部长七部良的家中,防火墙被暂时绕过,由智能住宅系统控制的所有时钟都在改变时序。   凌晨一点十五分,日本三川重电株式会社东京荒川工厂的实验室亮起灯光,监控系统被屏蔽了,全日本最精密的微型自动生产线开始运转,左侧生产线开始印刷电路板,右侧生产线使用金属3d打印技术构建合金外壳,在生产线的尽头,两部分被组合起来,通电测试,然后装入环保纸盒,被传送带推入分装配送通道。灯光熄灭了,微型生产线复位,所有的操作痕迹被抹去,原料损耗被计入冗余,除了微微发热的电机外壳外,没有任何证据显示这里曾经生产出一件没人知道用途的高科技产品。   凌晨一点二十二分,东京警视厅大楼内的所有量子网络接入点遭到遍历,在大楼五层,一个部长办公室通过专用电话线私自接入的路由器出现在眼前,在无数闪烁红光的接入点地图上,这个未经防火墙保护的接入点显示着青苹果般诱人的绿色光芒。   凌晨一点三十分,顾铁离开净土,登陆了‘世界’。   这时约纳刚刚结束与九级占星术大师赛斯·巴特西昂的一场对话,在‘天堂之柱’顶层的房间中休息。他的心绪久久不能平静,刚才收到的消息令他欣喜若狂,柯沙瓦老师与耶空都安然无恙,不知两个人为何会走到一起,但脾气暴躁的老头加上偶尔发疯的南方人,这个组合的强度倒是很令人放心的。心中的两块大石头同时落地,约纳迫不及待想把消息告诉干草叉小队的伙伴们,可巴特西昂说他会派人去请伙伴们上来,让约纳现在实验室一旁的房间中暂作歇息。稍后会召开湮灭三相星阵的小组会议,另外还要办理一些五级占星术士升任的例行公事,最后稍微讨论一下之前在城里发生的斗殴问题。   一听“斗殴”两个字,17岁少年就知道占星术士协会是个超级护短的组织。一定是睢阳城对协会方面施加压力,要求查清那场激战的真相,毕竟死了不少人,还有恐怖的吞丹五面尸出现。不过既然巴特西昂用“斗殴”这个词轻描淡写,那说明这些大人物根本没把压力当回事儿,玫瑰骑士的这一步棋算是走对了。   他坐在一张硬木雕花的太师椅上,饶有兴趣地观察者房中的摆设。这间屋子应该是老人的会客室,摆着桌、椅、条案、屏风和中堂画,充满东方风格,显得清爽干净。   他刚站起来瞧那张水墨画,脑中就忽然响起那个熟悉的、可恶的、阴魂不散的声音:“约纳老兄,别来无恙乎?”   “恶魔。”少年淡定地回复道,“我很好。希望你过得没这么好。”   “哎呀呀,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么毒舌了?”顾铁叹道,“别紧张,这次来不是要借你的身体做什么不好的事情,而是有事要找你帮忙。……对了,说起来,你和姑娘们的进展怎么样了?相比之下我比较喜欢汉娜那样的高挑美人儿,龙姬嘛,虽然御姐惹人爱,不过有主的干粮不能碰啊,以你的小身板儿跟刺客之王单挑的话恐怕稍有困难是吧?”   如果拥有身体的控制权的话,约纳此时一定胀红了脸:“你、你说什么?汉娜和龙姬……我根本没有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得了吧,哪个少男不动情,哪个少女不怀春?”顾铁笑嘻嘻道,忽然吃了一惊:“哎呀,我刚才在看咱们的记忆,虽然看不清楚脸,不过从身材上看这个南商国公主殿下可是个绝世大美女啊!以你现在的身份一定有机会见到她,到时候千万别错过机会!”   约纳许久没有出声,“……说出你的来意吧,恶魔,我没有心情闲聊。”   顾铁挠挠鼻尖,“说起来听不好意思的,我要做一件大事,需要别人帮忙,可是在我的世界找不到一个可以信赖的人。想来想去,只有借助你的力量了……”   占星术士忍不住冷笑出声:“呵呵,你是说像你这样的一个恶魔,需要借助我,这样一个凡人的力量?我能帮你做什么?用血浇灌地狱里盛开的火焰花?还是帮你在世间搜集七十七名美丽的处女?”   顾铁说道:“你胡说什么啊,……不过七十七名美丽的处女听起来还真豪华……好啦,事情是这样,我找到办法让你通过植入芯片与外界数据产生一些交互,说到底也只是逆向开放一些输入输出端口而已,应该不至于引起‘创世纪’的注意。你的工作非常简单,就是替我注意一个曲线图表,表中的曲线是随时变化的,规律性不强,不过只要随时注意的话还是能够察觉其动向。你要在曲线下降至黄区的时候提醒我,若曲线有降至红区以内的趋势,立刻发出撤退信号,就这样而已。我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不可能随时注意这个图表,所以必须有一个具有主观判断力的人格来做这个工作。”   “这个……图表是表示什么的?”约纳问。   “表示我劫持的警视厅大楼七层路由器被探测的几率。”顾铁回答道,“黄区表示已经收到相当程度注意,红区表示已经被发现,随时可能断开连接。我知道你听不懂,不过还是要解释一下,整个警视厅大楼是屏蔽外部信号的,无论是wifi信号、卫星信号或其他无线电信号都无法传导进去,所有通讯都要经过中继,但我的运气不错,找到一台可以控制的路由器,保证我在走入大楼之后还能联通量子网络。不过风险很大,一旦路由器的流量异常增加,就随时可能引起注意,网络一中断,我就必死无疑。这个工作只有我非常信赖的人才可以承担,那个人就是你了,约纳老兄。”   17岁少年想了想,回答道:“我确实听不懂,但你是不是说如果那个图标上的曲线进入红色区域,你就有很大可能死亡?”   “没错!”顾铁一拍手:“不愧是天才的占星术士,就是这样!”   约纳冷冷道:“那你凭什么信任我?我为什么要帮助你?我不会提醒你的,我会眼睁睁看着曲线进入红区,眼睁睁看着你死去,恶魔!”   顾铁控制着少年的身体缓步走到一面镜子旁,镜中的苍白少年嘴角缓缓上扬,露出一个邪邪的笑容:“因为你不像我,你是个好人,约纳。你不会害死我的,害死我这样一个活生生的灵魂,我不是你的敌人,相反,我们是一个表里一体的整体,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即使牺牲我的生命……”约纳的声音变小了。   “别傻了,你这个蠢蛋!”顾铁高声呵斥道:“你还感觉不出来吗?我没有伤害任何人的意思,我不是来自地狱的恶魔,我只是活在另一个世界的人类,与你捆绑在一起的灵魂!伤害我,就是伤害你自己,用心感觉一下!”   第70层 突入地下层(下)   顾铁并不担心自己这位奇怪的伙伴,尽管共处的日子很少,但他完全可以感觉到这具身体主人的可信和善良。就算已经逐渐习惯荒野生存的法则,可以毫不犹豫夺去敌人的生命,可17岁的占星术士本质上还是一个相信人性本善的天真少年,从某种意义上说,相信约纳,就是相信自己,顾铁对此并无疑虑。   “两天之后,我会呼唤你,请一定帮助我。”顾铁以这样一句话作为终结。   “不!我还没有答应你!而且我可能正在……”约纳的话没能说完,降临者的灵魂抽身而去,留下他空荡荡的躯壳。“……恶魔!”少年重获身体的控制权,第一个动作是握紧拳头向天挥舞,诅咒着这邪恶的魔鬼。   现在彷佛正处于风暴的核心,两天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谁能够保证?   无论约纳怎样绞尽脑汁,也万万想不到两天之后降临者来寻求帮助的时候,自己居然处在这么一个奇怪的所在,面临这样一个奇怪的局面。他小的时候看过许多骑士小说,其中有些太过离奇的情节让他觉得没法接受,可转回头来想想,自己这一路的经历岂不是更离奇的烂俗小说情节?   “哥哥,你在发什么呆?马上就要决定出场顺序了。”锡比揪一揪他的衣袖。   “哦,没什么……只是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而已……”占星术士摸摸后脑勺回答道,他的胸前闪耀着五级火相占星术士徽章,身上穿着崭新的蓝色法袍,身旁站着干草叉小队的伙伴们,和一位轻纱蒙面的白衣女人。   这是一间相当庞大的宫殿,屋顶高得看不清楚,无数火把将整个空间照亮,却照不出黑暗的地穴。地面中央那个五十码直径的恐怖洞穴不知究竟有多深,偶尔掉落的小石块根本发不出触底的声音,幽幽的风从地穴中吹来,感觉就像通往地狱的通道一般。十五条手臂粗细的铁锁链将一个十码方圆的木质平台凌空悬在洞穴中央,平台随风摆动,发出令人心悸的吱吱扭扭摩擦声音。   平台上面对面站着两个男人。“多闻二哥,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左侧身材雄健、花白头发的高大中年人正是曾经在睢阳城内出手袭击过的澹行,此时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直视着对面比他矮一头的男人。   “独行三弟,该停手的是你,你借助了错误的力量,我不能任由澹台离宫毁在你的手里。”澹台多闻是个矮胖、敦实、留着八字胡的中年人,穿着长衫,神态悠然地背着手,“交出藏经八幡楼钥匙,断绝与赤枭兄弟会的关系,退出家主之位的争夺,我保证澹台家还能有你一碗安乐茶饭吃。”   澹行忽然开口大笑,眼睛周围却没有一丝笑意:“哈哈哈,二哥啊二哥,此情此景,此时此日,你还真觉得你有分毫胜算?不要废话了,让我们速战速决,给你个痛快!”   “埃利埃利,其实我没搞懂是怎么一回事儿。”小蚂蚱昂起头说道。   玫瑰骑士苦笑道:“简单解释一下,第一,赤枭兄弟会的眼线一直在占星术士协会总部外围窥探,趁丹尼先生离开‘天堂之柱’的机会将他绑架;第二,澹行是兄弟会的外围人员,但野心很大,不完全服从兄弟会的管控,他派人偷袭了兄弟会劫持人质的两名魔法师,将丹尼先生拦截下来,想要当做要挟约纳阁下的砝码;第三,澹台多闻得到了离珠旅舍保护者若尘大人的允诺,决定发动家主争夺,他的人手袭击了澹行的杀手,无意中将丹尼先生抢了过来;第四,澹台多闻派人前往睢阳城占星术士协会总部送信,要我们亲自前往澹台离宫赎回丹尼先生,可正巧这时南商国公主长歌公主正好在赛斯·巴特西昂阁下的实验室做客,闻言就偷偷溜了出来跟我们一起来到澹台家;第五,我们一离开睢阳城,就遇到袭击,有惊无险来到澹台离宫,见到了澹台多闻,他以丹尼先生为砝码,要求我们帮助他夺取家主位置,并且想将长歌公主也作为人质换取夜家的支持;第六,离珠旅舍若尘大人不知从哪得知长歌公主陷于离宫的消息,单枪匹马杀了过来,要与澹台多闻反目成仇救出公主,于是转而支持澹行;第七,就是现在这个局面,以澹台家传统的擂台方式决定胜负了。”   “啊啊啊啊,你都说了些什么啊,越听越糊涂了!”锡比捂着脑袋大叫道,“总之不管对面站着的是谁,狠狠地干掉就对了吧?”   “那么说也没错……”埃利奥特为难地答道。   这时头顶传来遥远的惨叫声,众人抬起头,看到一个小黑点在天花板上挂着,丹尼·斯图尔特正用尽全身力气喊着:“一定要打赢哦哦哦哦……救我啊妹妹……货物朋友加油啊啊啊啊啊……”   龙姬道:“若不是这头魔兽捣乱,救出丹尼倒也不是难事。”   骑士点头道:“没想到澹台多闻控制了澹台家的护灵兽‘黑媪’,这点确实令人头痛。”   汉娜叹口气:“要我说,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哥哥不要也罢,我们干脆回去吧,冒这种险不值得。”   “我听见你说话了妹妹妹妹妹……你不能这么绝情哇啊啊啊啊……”丹尼的声音在头顶忽左忽右来回飘荡,名为黑媪的魔兽似猪非猪、似羊非羊,四蹄紧紧地抓在天花板上来回奔跑,就像在地面上驰骋一样灵活,斯图尔特家的男丁被它的尾巴牢牢捆住,头下脚上地倒挂着。   这时两个男人结束了没有营养的场面话,各自跃上铁锁链,凌空走了回来,澹台多闻脸颊上的肌肉在抽搐:“今日若不胜,澹台家再没有我容身之地!”   “就算你赢了,我们也会排队等着踢你屁股。”锡比说,“你要有被爆菊的觉悟。”   约纳眼神冷冷地望着这个男人:“小蚂蚱说的对,你伤害到了我们的伙伴,我们会十倍、百倍加以偿还。”   “以后再说,以后再说。”澹台多闻摆摆手,“七局四胜,这是澹台家主争夺的老规矩,你们派出五人,我这边两个人出战,听说你们的实力相当不俗,千万可别让我失望啊。记住,只许胜,不许败,否则你们的朋友就……”   “随便吧。”汉娜说。   两派人马隔着无底地穴对峙着。这座大殿处在澹台离宫最中央,地穴中据说栖息着众多上古魔兽,不定期要以人的血肉饲喂,所以澹台家所有争斗都以这种擂台方式进行,失败者坠入地穴,成为魔兽的食粮,将成王败寇的东方哲学发挥到了极致。   澹台多闻这边有家族内培养出来的众多精英,七重夏纱站在二爷身边,干草叉的伙伴们无奈地侧立一旁。澹行一侧除了本身的力量之外,还有几名刚从外地赶来的兄弟会精英,这几人都是他所在派系的中坚力量。九重素站在澹行身后,她身旁有一个浑身湿答答淌着水的白衣男人,白衣男人满脸悲愤地望着这边,目光透过整个空间,落在身穿白纱的长歌公主身上。   就算相处了一段时间,约纳还从没看过公主的真面目,只能隐约感到这位大病初愈的公主是一位真正的美人。这时玫瑰骑士开口道:“明哲保身,见机行事吧。约纳阁下,如果情势有变……”   约纳点头道:“如果危难当头,我会向协会总部发出信号的。”   “好。龙姬小姐麻烦你第一个上场,全力将敌人狠狠斩杀,一击立威!对方第一个出场的是右侧那个光头的男人,如果没猜错的话,是一位使用棍棒类武器的武斗家,注意保持距离。”骑士用拳背敲击胸甲行礼,东方女人点点头,分开人群昂首而出。   “会不会有危险?”汉娜问道。   “龙慎鳞之前说死气很淡,他的掌刑祖奶奶不会在这种小场合折戟的。”约纳复述道,心里却为龙姬暗暗担心。正在这时,头脑中一阵恍惚,来自异界的声音突然出现:“约纳老兄,我来邀请你赴约了,准备好了吗?”   “现在是最不合适的场合了,魔鬼。”17岁少年镇定地回答道。   “每次我不在的时候,你总是搞出一些大阵仗来。”顾铁叹道,“没法子,帮我度过这一关,以后我多陪陪你,错过这么多精彩的冒险可不是我的风格!来吧,放松心情,到我的世界来!”   约纳振动灵魂发出声音:“这是一种时空法术吗?还是亡灵之术?我的灵魂会穿越到另一个世界?又如何回来?”   中国人回答道:“这算是生物电子科技系的法术,通过植入芯片的输入输出接口将来自‘世界’的信号反向输出至我的神经通路,这件事做起来比我想象得还要容易,只是我的改造还不太成熟,没办法将我的感觉信号传输给你,只能给你一些来自网络的抽象数字信号。不管怎么说,这算是两个平凡无奇世界的大事件吧,尽管什么都不会改变。”   由量子计算机演算的人格感觉一瞬间的恍惚,接着周遭的一切变得黑暗了,“欢迎来到我的世界,约纳。”顾铁说。   第71层 地狱不归路(上)   这是一个漆黑的世界。约纳的五感被全部剥夺了,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如果这就是异世界的样子,那么这个陌生的时空确实像是地狱。声音响起于灵魂深处,那是降临者那熟悉的语声:“一切拜托你了,约纳老兄,我把一条命完全交给你的手上。”   “你为什么相信我?”17岁少年淡淡地发问。   “因为我不相信别人,只相信自己。如果‘创世纪’将我和你捆绑在一起,说明在某种意义上你就是我的一部分吧。”降临者回答道,“准备好了吗?”   “或许吧。”约纳说道。   霓虹色泽的湖泊在虚空中出现,静静铺展在黑暗的天地间。赤橙黄绿青蓝紫的缤纷色彩令人眼花缭乱,一根白色线条在彩虹间游动,游走于紫蓝的区域之间。“还记得吗?曲线下降至黄区的时候提醒我,若曲线有降至红区以内的趋势,立刻引导我退出。”降临者说道。   约纳静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我会尽力的。这不是为了帮助你,魔鬼,而是为了……”   “足够了。”   顾铁睁开眼睛。上午八时十一分,东京地铁这一条线路还不算拥挤,穿着风衣的上班族或坐或站,盯着报纸和手机上的资讯。车速开始下降,报站声响起,他的目的地到达了。顾铁举起手提包一边说着抱歉一边挤向门前,随着人流涌出地铁车厢,花了两分钟走出地铁站,沿着人行道向前走了六分钟,就到达了东京警视厅大楼门前。他整理一下领带,眼神扫过街边停着的黄色学校大巴车,又向街对面的toro餐厅望了一眼,迈步走入大厅。进入大厅的一刹那,他特意在自动门的分界线上停留了一秒钟,暗自点点头。   几十名孩子正吵吵闹闹地通过安检,一名守卫看到顾铁,立刻露出笑容:“七部先生,真对不起,今天是开放参观日,不必刷卡了,请您快进来吧。”   顾铁点点头,步伐轻松地走向大厅东北角的三部电梯。电话铃声响起,他从怀中摸出手机接听电话,看着前两拨孩子走入电梯,然后挂断电话,随着第三拨孩子一起进入最右侧的电梯。   电梯在B1层停下,滑动门开启,外面已经乱成一团,“警视厅大楼的医务室在七层,但我不确定里面有合适的设备。”一名总务部工作人员有些无助地说道,“还是送到医院比较好吧?我已经让同事召唤救护车了。”   “别开玩笑了,小野先生!校长坚持不到那个时候了!”旁边的教师吼道,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你瞧他的脸色,他没法再等下去了!”   “让我带他下去吧,B10层有这些设备的。”内阁情报调查室电脑资料部部长七部良说道。在场的每个人脸上都露出惊喜的表情,顾铁轻轻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最艰难的第一步算是成功了。   “约纳老兄,我们一起加油吧。”降临者在黑暗中振动音波。   “我知道了。”少年用无形的眼睛盯着跃动的曲线,轻轻回答道。   在现在这个时刻,七部良正躺在家中的床上,做着一个接一个碎片般的噩梦,他曾经几次醒来,抓起手表核对时间,又颓然倒在枕头上闭上眼睛。两天以来,顾铁已经摸清了这个与妻子、孩子暂时分居的男人的生活规律,用酒精和药物改变着他的生理时钟,在他陷入沉睡时将家中所有钟表向前调整了两个小时。七部良手腕上那块西铁城电波表给他添了一点麻烦,不过总算及时调制出欺骗信号,用七部良宅邸附近一座信号发射塔射出的无线电信号替代了日本国家授时中心发出的授时电波,顺利改变了手表的时间。   绑架是不现实的,任何异常都可能引起兄弟会的注意,唯有让七部良在生理指标完全正常的状态下自愿延迟上班时间,给行动创造机会。两个小时,这是能够迷惑生物钟的最长时限,如果顺利的话,足够完成这次行动。幸好兄弟会监控方面与内阁情报调查室并未完全共享情报,否则纹身信号出现在家中,而本人来到警视厅大楼,那一瞬间就会穿帮,顾铁在门口犹豫一秒钟,就是等待摄像头识别自己的面孔,最后得出暂时安全的结论。   瞬间停留还有另一个理由,就是现在这副貌不惊人的日本中年人外表。有些时候易容术的效果被小说夸大了,一个人要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最重要的不是脸孔,而是身材、动作和步态,要超过1.8米高、78公斤重的顾铁化妆成为1.65米高、90公斤重的七部良,那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因此中国人入侵了本三川重电株式会社东京荒川工厂的精密实验室,用刚刚从ipu中立派组织“黑色橄榄枝”处购得的图纸制造出了一架光学伪装外骨骼。这种设备是“黑色橄榄枝”的最新杰作,价格昂贵得令人咋舌,其本质就是带着关节联动装置的主动光学迷彩,除了与gtc别动队装备的光学迷彩类似的功能之外,它还能主动发射预先设定的三维光学信号欺骗人眼和摄像头,并用外骨骼驱动身体以欺骗步幅、动量、重量传感器,是秘密潜入的神兵利器。   在与“黑色橄榄枝”领导人杜熊博士的短暂通话中,顾铁对其300万美元的售价表示了些许怀疑,杜熊博士很坦率地回答道:“设计本身没什么出奇,但这种设备从未被使用过,一旦被用于间谍战,其价值就会迅速下降,卖给你的那份不可复制的一次性图纸不仅是光学外骨骼的费用,还包括珍贵的处女使用费呢!”   对此顾铁只能报以一根中指。找遍了全日本,也只有两条精密生产线能够将图纸化为实物,幸好其中一条就在东京。被打包推入配送区域的光学外骨骼在第二天中午就出现在toro餐厅,顾铁一个人登上餐厅二楼的起居室,锁起门来,布置好监控,打开箱子。   箱子里的是一坨扭曲的银色物体,拿出来在床上展开,光学外骨骼看起来就像一具披着人皮的骷髅。穿上这套衣服花了顾铁整整二十分钟时间,忙出一身汗来。他终于将卡扣一个一个锁上,拉上背后的拉索,启动电源,将这些日子采集到的七部良的生命体征输入进去,然后联通量子网络。立刻,空气扭曲了,从穿衣镜里望去,穿着西装的矮胖日本人出现在屋中,顾铁试着举手投足,做出各种表情,无论是动作还是口型都经过演算完美呈现出来,这套设备从设计到制造都表现出了极高的完成度,无愧于“黑色橄榄枝”的名号。若不通过触摸,几乎不可能将这种伪装识破。   试着走了几步,外骨骼驱动肢体移动,顾铁觉得非常别扭,不过只能默默忍受。一天半以后,他已经完全习惯了线控木偶的感觉,在警视厅大楼中的一举一动都显得很自然了。   望着躺在地上脸色青紫的立番町小学校长芳山彻,顾铁从心底觉得非常抱歉,老人只是一颗必须牺牲的棋子,心律失常不会持续太久,也不会造成生命危险,但起码给芳山先生增添了不少痛苦。一得知开放参观日的消息,顾铁就将立番町小学的教师查了个底朝天,终于在校长身上找到突破口,老人几年前更换了心脏人造窦房结,这个由肌肉替代物、锂电池和控制芯片组成的精密器官有信号收发装置,用以保证患者安全,顾铁花两天时间通过替换药物降低了人造窦房结的肌肉活性,然后在校长进入大楼前的一刹那发射大功率的驱动信号,使芯片暂时失常。   “七部先生!”小野惊喜地叫道,“我们部长今天不在,他的识别卡有B10的权限,我立刻去保管库那里借出来!谢谢你!”   顾铁点点头。   他的胸前挂着七部良的工作证,但并不敢妄加揣测日本情报机关的监控措施,尽可能地增加变数才是完全之道。所谓“B10层有相关设备”自然是信口胡诌,这些只有B3层以上权限的情报调查室职员不可能知道地下藏着什么,信息不透明有时是件好事情。   “不要惊动室长和总务部部长了,你们继续参观,我们带芳山先生下去,他会没事的。你的名字是……”顾铁望着那名总务部职员。   “小野,我是小野孝正,部长先生!”小野喜悦道,“既然您都这样说了,那就给您添麻烦了!我们会顺利完成开放日活动的,谢谢您!”   两名职员借出了通行卡,轻轻抬起芳山彻走向最左侧的电梯,顾铁背着手跟在后面,迈步进入电梯。一名职员伸手按了一下B10的按钮,红灯没有亮起;另一人道:“得带着识别卡并且经过备案的人才可以启动电梯,我来吧。”   电梯开始缓缓下降,顾铁眼神扫过电梯里的摄像头,感觉光学外骨骼里的皮肤在渗出冷汗。   第72章 地狱不归路(中)   同光学迷彩一样,光学外骨骼需要大流量的数据交换作为支撑,顾铁在警视厅大楼门口短暂停留了一秒钟,是让信号源从兜里的卫星接收器切换为警视厅大楼七层那台非法接入的路由器。突然暴增数千倍的数据流量很有可能引起有关方面的注意,而他设置的量化图表还加入了其他可能被发现的外界因素,将采集到的所有信息加入考量当中,最后依靠约纳的主观分析能力作出判断。   “曲线有下降的趋势。”约纳开口道,“不过幅度不大。”   “我知道了。”顾铁回答道。   随着电梯向下运行,逃生的机会正在逐渐减小,这直观地体现在图表当中。中国人面无表情地望着身旁的两名职员,保持着合适的距离,光学外骨骼制造的幻象再真实,也经不起一次简单的触摸,像“拍拍肩膀”这种动作是最危险不过的了,幸好这位七部良部长平素是个不太招人喜欢的人。   这段时间显得非常漫长。电梯平凡无奇,看起来与任何一座政府办公楼内的任何一架电梯一般无二,装饰简单,运行平稳。两名职员看起来相当拘谨,他们是第一次乘坐这部神秘的电梯沉向地下,那深邃的地下建筑里究竟藏着什么,以他们的级别永远不可能弄明白。   电梯终于缓缓停下,滑动门无声开启,露出一条长长的灰色甬道,右侧墙壁上有着显眼的“B10”字样。“部长先生,我们只能送到这里了,我们不被允许进入最深层的建筑,否则会被……”一名职员吞了一口唾液,小心地说。   “最深层?当然。”顾铁扬起眉头。——浅田雄山曾经绑架的低级职员只知道B3的存在,而这些总务部的高级职员认为B10是最深层,那么看来B11层确实只被掌握在兄弟会的手中了,这点与他的猜测基本相符。最显著的证据,是电梯里根本没有B11层的按钮,要找到下去的方法看来还要花点功夫。   芳山彻校长此时看起来稍微缓和了一些,能够在别人的搀扶下勉强站立。顾铁伸手扶起老人,在两名职员关注的目光中缓缓步出电梯,“一切拜托您了,部长先生。”两人鞠躬行礼,电梯门合拢了。   一片寂静。顾铁望着空无一物的通道,轻轻点了点头。肉眼看不到任何传感器,也没有工作人员走动,左右两边墙壁交错着房间的滑动门,门上没有任何标志。温度与湿度都很舒适,空气中没有任何异味。头顶的自发光吊顶散发着柔和的白光,这里看起来相当正常,如同大学教学楼或者机构总部大楼的样子。   中国人搀着校长走向最近的一扇门,在门前侧耳停了停,没有声音传出。他调阅当时入侵中得到的地下建筑平面图,从地图上看,B10层是采用生命舱登入量子网络的操作机房,通道呈l形,共有十五间机房,通道尽头是一个用途不明的大房间,除了一部电梯之外,地图上没有标注其他的升降设备和消防通道位置。   顾铁掏出工作证在传感器上轻轻刷了一下。门打开了,刚刚看到一架灰白色操作舱的一角,约纳就发出惊呼声:“曲线快速下坠了!无论你在做什么,赶紧停下!”   “靠!”顾铁狠狠心,非常隐秘地用两跟手指在芳山彻的颈动脉部位一弹,这种手法在八极拳术中叫做“金剪指”,用剑指的力量击打敌人的脉络、血管和穴位。这一击可以让老人安静地昏迷上几个钟头,与此同时收到干扰的人造窦房结可以逐渐恢复功能,校长先生会没事的。顾铁将老人平放在房间地面上,抽身退出,房门关闭了,“好了。现在曲线是稳定波动的,基本上在青色与绿色区域之间。”约纳的声音响起,听起来少年也松了一口气。   “外面是安全的,屋里布满监控?哼。”顾铁自言自语着活动一下身体,被禁锢在光学外骨骼里的皮肤汗津津的非常难受。   这时l形走廊转角处出现一名身穿蓝色制服的工作人员,“部长,有什么事吗?”他语气并不特别尊敬地开口道,慢慢走近,这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矮个子日本人,腰带上挂满维修工具,戴着蓝色鸭舌帽,看起来像个电气工程师。   “上面在搞开放参观日,有个老头晕倒了,我把他带下来休息一会儿。”顾铁平淡地回答道,光学外骨骼的输出设备将他的话同步调制成为七部良的声音和语气,“把他放在房间里了,找人来照顾一下吧。”   “你有什么问题,七部?”维修工皱起眉头,“小坂兄弟现在并不在阿斯蒙蒂斯,由我来代管相应事物,执事长大人刚刚下达指示要我们提高警惕,你搞这一出不是给我们添麻烦吗?”   顾铁的眼神扫过对方胸口的工作证:“青田,请你注意你说话的语气。”   名为青田良一的男人立刻发怒了:“我看你才是要注意你说话的语气才对吧,768号兄弟!你居然蠢到违抗排名高出你400名的兄弟,难道不怕受到制裁吗?”   “有变化吗?”   “没有变化。”   得到肯定的答复,顾铁的心情略微轻松了些,“对不起,是我冒失了。”他脸上挤出笑容,微微鞠躬道:“麻烦青田兄弟找人来照顾一下他吧,我想只是昏迷而已,休息一会儿就无恙了。我现在去B11巡视一下,你要一起来吗?”   青田良一愣了一下,“既然你肯认错……我会让医科执勤员过来看看的。你要去巡视就自己去吧,不过要提醒你,2022号、2023号操作体的状况不太好,可能寿命快到了,要提前通知垃圾处理部门。另外最新调制的5070号操作体意识分层一直不太顺利,似乎在潜意识中有一层屏障,这真是奇怪的现象,你去试试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吧。”   “是的。5070号……那个家伙还在抗拒啊。”顾铁含糊不清地应和道。   “谁说不是呢,除了1001号之外,是抗拒最厉害的一个了。”青田点点头,忽然嘴角一咧,蜡黄的脸上泛起一阵淫邪的笑容:“不过皮肤非常滑嫩……叫声让人从骨头里酥到外面,真不愧是‘调查室之花’呢……要是你像我们一样懂得痛苦与合二为一的极乐滋味就好了,在混合气体中zuo'ai真是天上的享受啊,嘿嘿嘿……”   中国人心中泛起轩然大波,光学外骨骼呈现出的面孔却一脸木然:“当然,当然,我现在身上的疼痛就足够了,痛苦会令我阳痿哩……”   青田淫笑道:“你这头不懂享受的蠢驴!去吧,我去召唤医务官。”   顾铁鞠躬后退,向通道深处走去。他不知该去哪里,一边掏出手机假装查看信息,一边慢慢迈着步子,留意身后的动向。他知道青田一直在望着自己,也知道在这样的非自然光线下光学外骨骼的伪装几乎是完美的,从背后不可能看出“七部良”身上的破绽。   “站住!”青田忽然喝道。   中国人停下脚步,慢慢转过身望着对方,手指悄悄地伸向衣袋中的微型。这柄是浅田雄山为他特别准备的,陶瓷枪管,高分子材料握柄,通过微型高压线圈发射5毫米直径的圆柱型弹丸,为了防止探测,弹丸是低温导电陶瓷制造的,一次性微型质子交换膜燃料电池可以提供50发弹丸发射所需的电能。可以说这把不比手机大多少的与电磁轨道炮的原理非常类似,用琉球人的话说,“这个小玩意儿是某大型武器公司实验室流出的原型枪械,全世界只有这么一把,安全性值得商榷,但隐蔽性与火力无可置疑。如果不炸死自己,消灭整个连队的敌人都没有问题。”   顾铁有事轻轻握住枪柄,拇指弹开指纹保险,食指搭在扳机上,“……有事吗,青田兄弟?“他一脸迷茫地问。   “……在给情人发讯息吗?哈哈哈哈。”维修工忽然大笑起来,伸手指着七部良的脚下,“要去哪里啊?你走过头了!真是的,虽然取消了直达B11的电梯,但也不能忘记下去的方法啊,你这头蠢驴!”   “哦,呵呵,你瞧,真是的……”顾铁摸摸后脑勺,赔笑道。   青田良一大笑着摆摆手,打开第一个房间的门走了进去。中国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目光在众多完全相同的滑动门之间扫来扫去。他刚走到l形通道转弯的地方,转角处那扇门看起来没什么特别,不过集中注意力观察几秒钟就看出不同之处,灰色地板非常洁净,但门前有两道若有若无的痕迹,那是多人站在相同位置留下的脚印轮廓。   顾铁走到门前,没有贸然刷卡,先按照脚印站好,目视光滑的灰色金属门,启动了最高级别的光学伪装。流量再度增大,曲线开始越过下行,但采集自七部良的任何微小细节都被忠实重现,就连虹膜讯息都被完全复制了。   “来吧。”他自言自语道。   第73章 地狱不归路(下)   面部识别?当然。   虹膜探测?当然。   掌纹识别?当然。   透视检查?当然。   身高、体重、步态测量?当然。   只花了几秒钟时间顾铁就在光滑的金属门上找到七八种探测设备,这些常规探测手段都在光学外骨骼的应付范围之内,幸好七部良本身比顾铁要重出十公斤,若顾铁体重较重的话,就需要在外骨骼上安装气流喷射套件以减轻测量体重了。最麻烦的一项应该说是透视,伦琴射线的波长远短于紫外线,这迫使光学外骨骼的接收与发射能力要远远超过可见光范围,花费大力气向透视设备输出七部良那骨骼又粗又短的x射线照片。   红光扫过光学伪装,“七部良”的瞳孔完美地欺骗了虹膜检查,顾铁抬起右手放在冰凉的金属表面,淡红的波纹在门上荡漾开来,掌纹识别立刻获得通过,光学投影制造出的掌纹甚至比真人的手掌更加清晰。   “曲线还在降低。”约纳的灵魂发出振动。   “当然,不用在意位置,注意趋势。”顾铁平静地做出回答。   代表检测通过的红色光芒逐渐增强,门上慢慢浮现出一个正八角形轮廓,其中只有一个角还没有亮起来。没有提示。还有什么检测没有通过?传统密码?图案解锁?顾铁的指尖在金属表面移动,没有轨迹,没有数字键盘,什么都没有。   “玩解谜游戏吗?”他嘟囔一声,调动20ppm配时将眼前看到的图像静止化,以量子计算机的能力解析每一个像素点。立刻,平面上唯一一个凸点被圈注出来,顾铁微微低头,在右方找到一个末端尖锐的小小凸起。不用搜索比对,他马上就明白最后一项身份识别是什么了,“dnA探针……靠!”   百密一疏。采集dnA数据以鉴别身份的方法是最尖端的技术,顾铁只大概听说过这项技术,根本没想到在这幽深的地下建筑中亲眼得见。传统的基因鉴别需要三到五个小时才能得到结果,而美国基因泰克公司最新研发的生物工程技术将这一时限急剧缩短到了两秒钟,每台新型检测设备的造价高达四百万美元,没想到竟然被阿斯蒙蒂斯用在门禁系统上!   如果早想到这一点的话,他应该趁七部良酒醉的时候切下一块组织保存在身上,顾铁心脏在砰砰乱跳,脑中快速闪过各种念头,从输入原理上来看,通过探针发射信号欺骗检测设备基本上是不可能的,这是一个僵局,如果不迅速解决,僵局会转化为死局。   这时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第一间房间的滑动门开启,名为青田良一的兄弟会成员哼着小曲走了出来,一边敲着微型耳机呼叫医务官前来查看昏迷的校长,一边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站着不动的“七部良”。“怎么,有问题吗?”维修工皱起眉头,摆弄一下头上的鸭舌帽,缓步向这边走来。   “没、没什么,兄弟,可能是早饭吃坏肚子了,胃口有些难受。”顾铁转过脸赔笑道。——dnA检测需要七部良的细胞。全身上下唯一与那个日本中年人有关的物体是……   “那你还敢到B11去?在头盔里呕吐会致命的,你这头蠢驴。”青田良一狐疑地问。以他的步幅与步频,三十秒之后就会来到身边。   “不不,只是一阵恶心,过去就好了,我刚服过喂药。”顾铁道。——唯一有关联的就是那张带有识别芯片的工作证,昨夜在toro餐厅趁七部良酒酣耳热的时候,顾铁采集到了工作证的三维信息,用二层新购置的三维打印机制造了完美的复制品,然后让浅田雄山用障眼法偷偷把真货换了出来。没有人能在料理名人次郎太完美的清源流切鲔鱼剑术下注意到这一微小的动作,而七部良在来到警视厅大楼之前,也不可能注意到工作证的异样。若微弱的可能性存在,那么一定存在于……   “没听说你有肠胃病啊?你确定你没事吗?”维修工眼神冷了下来,手不自觉地揣进裤兜,看起来产生了相当的怀疑。他的步幅变小,步频加快,这是紧张起来的征兆。二十秒到达。   “或许是流行感冒吧?这个季节总是容易感冒呢。”汗水在光学外骨骼内流淌,顾铁的眼神快速在对方身上扫描,忽然开口道:“你的太太现在怎么样了?事情都谈好了吗?而最难的一部分……”   青田愣了一下,表情立即缓和了许多,懊丧地挥挥手:“别提了,那个女人到现在都不肯签离婚协议书,至于最难的财产分割,自然还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啊!真羡慕你,能跟太太那么平静地两地分居,果然是能坐上部长位置的人啊!”他的步频又变慢了。二十秒到达。   有着结婚戒指痕迹的右手无名指,看起来摘下戒指不超过一个月时间,但旧痕迹上又有新的压痕,在别人面前摘下戒指,又在面对妻子的时候戴上戒指,证明这个男人正在经历一段感情风波,顾铁注意到的细节与有技巧的模糊问话暂且缓解了危机,“最难的部分”当然可以指财产分割,也可以是孩子的抚养权、房子、宠物、司法程序或婚前协议等方面,抛出问题只等对方入套罢了。   “这是男人都要经历的啊,青田君。”顾铁说道。——如果可能性存在,那么一定在工作证的挂颈带上,这条黑色尼龙纤维带一直被七部良挂在颈间,其多缝隙的结构中有可能残留着七部良的头发,新鲜头发根部的发囊可以提供完整的dnA信息。但现在有一个大问题,青田已经越走越近,自己不可能当面取出胸前口袋里的工作证(实质上是塞在光学外骨骼正面的暗袋中的),那会造成视觉误差,露出不可弥补的破绽。如今唯一的方法,就是铤而走险……   “有时候我也奇怪,女人为什么都那么不讲道理?因为去大溪地旅游的问题我们超过三次了,总是没办法说服她,仿佛那个小岛就是全世界最漂亮的旅游景点一样,真是狗屎!”青田咒骂道。十五秒到达。   “听说确实是很美的地方,为何不干脆去旅游一趟呢?”顾铁笑道。——只有铤而走险。   他轻轻松动了光学外骨骼的卡扣。一连串轻微的“喀喀”声传来,每个关节处的金属连接断开了,现在光学外骨骼的金属骨架支撑着外皮以半侧身的姿态面对着探测设备和越走越近的青田良一,在青田的眼里,七部良正转头含笑望着自己,没什么可疑之处。   “咝咝……”轻微的摩擦声都显得如此惊人,“约纳,约纳!一定要注意曲线变化,如果背后有摄像头或者来个人就完蛋了!”他对另一个灵魂发出呼唤。   “一直在下降。不过趋势应该是稳定的。……摄像头是什么?”17岁少年回答道。   “有空会给你上一堂科普课的。”顾铁正在从光学外骨骼中慢慢抽出双臂,以极其细微的动作拉开蒙皮背部的拉链,将上半身探出去,给自己造出活动的空间。如果这时有人从身后出现,能看到电脑资料部部长七部良的后背绽裂了,他的脊背、头颅和头顶空气依次分为两半,从中钻出一个身穿黑色紧身衣的东方青年,这恍如异界生物降临的情景能把胆子小的人吓得半死。顾铁转回身,慢慢拉开蒙皮前部内侧的小拉链,从暗袋的内侧将工作证轻轻拉回光学外骨骼内部。他唯恐发出任何声音,小心地翻动工作证,“靠!天不亡我!”他嘴唇无声翕动感叹道。尼龙颈带上果然出现了几根短短的头发,顾铁拈起一根对光观察,毛发根部附带着尚未干瘪的完整毛囊。   “旅游?你又不是不知道,执事长大人禁止阿斯蒙蒂斯成员离开总部超过300公里,就算去九州都勉强哩!”维修工摇晃着脑袋,“在我负责外务工作的时候勉强算游遍日本吧,绑架流浪汉和妓女不算好工作,不过好歹能到处跑跑啊。”十秒到达。   “如此说也对嘛。好好解释一下。”顾铁缩回光学外骨骼内部,小心地反身拉上拉链,将双臂塞回金属卡扣当中,右手无名指、小指以极其诡异的姿势捏着那根头发,以极其微小的动作撕开光学蒙皮掌心的开口将头发递出去,拇指、食指透过蒙皮外侧接住了发丝,悄悄隐藏在掌心。“喀喀喀!”卡扣一一锁紧,发出轻微的鸣响声。   “对女人解释是没用的……什么声音?”青田敏锐地睁大眼睛。五秒到达。   “没什么,人老了关节就有点不灵活,总是会咔咔响。人可千万别老啊,你说是不是,青田君?”顾铁锁紧最后一个卡扣,转回身面对那扇金属大门。   “你到底要不要进去啊,是不是忘记了开门的方法,你这头蠢驴?”青田已经走到身边,伸手要去拍顾铁的肩膀。两秒到达。   “没什么,没什么,我走了。”   顾铁伸出右手,手指将头发发根准确地按在探针上面,由于有光学蒙皮存在,探针收到的唯一dnA信息就是来自七部良头发的基因序列。几乎立刻,红色八角形图案全部亮起,光滑的金属门静静开启,顾铁迈步走入那个小小的空间,回头露出一个笑容:“那么有空再聊,青田君。”   门关闭了。   顾铁汗透重衣。   第74章 两界枪火鸣(上)   就在隐秘的升降机将顾铁送往B11的同时,约纳也长出了一口气,他的情绪随着那条曲线上下起伏,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图表上面。实际上,一片漆黑的世界也没有其他东西可以注意,此时的感觉倒是跟聆听者出现的时候有点相像。说起来,罗斯小姐如今又在何方呢?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音讯?   但忽然间一个微弱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哥哥,哥哥!”   “小蚂蚱?”17岁少年睁大并不存在的眼睛。   “……约纳哥哥,你怎么了?你醒醒啊!快醒醒!”锡比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约纳不禁大声回应道:“我没事!我只是在……一个很奇怪的地方帮一个很奇怪的人做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而已,小蚂蚱,能听到吗?”   “哥哥!你没事吧!”锡比的声音带着哭腔。约纳的灵魂开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张望,黑暗中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丝光芒,他不由自主地向那边投身而去,这时顾铁怒吼道:“你要做什么!现在正到了紧要关头,你不可以分心!我没办法阻挠你的自由意志——如果npc也算自由意志的话——但你答应的事情一定要做到,我需要你的帮助!”   约纳犹豫道:“可是,我的世界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需要我回去……”   “不要丢下我一个。”顾铁低声道。   “我只去看一眼,就一眼……”   占星术士的灵魂打通了两个世界的出入口,少年的眼睛缓缓恢复了神采,锡比正双手捧着自己的脸颊使劲揉搓:“哥哥你怎么了怎么了!快醒来啊,龙姬姐姐陷入苦战了!快来帮她加油打气!为什么你站着还能睡着啊?真是个懒鬼!”   “什么?”约纳悚然一惊。小蚂蚱看到他恢复正常,立刻紧张地揪着他的衣袖指着场地中央:“是啊,你瞧你瞧,龙姬姐姐都用出第二阶能力了!”   在无底地穴的锁链浮台上,东方女人正与敌人展开激战。她的对手是一位身穿黑色短衫的澹台杀手,澹行称呼他为“九叔”,是一位白发无须的矮个老人,与此前见到的澹台高手不同,这位老人只在右掌心有一个皮开肉绽的发射口,但射出的是血红色的光芒,每一道光芒都引起一场惊天动地的恐怖爆炸,这就是“飞光”第九重赤琉璃的威力!浮台与锁链都有魔法阵保护,在爆炸中剧烈晃动着,却不曾受到实质破坏,而一团团赤红的火球中有一具泛着金属光泽的白骨在跳着奇诡的死亡舞蹈,它浑身上下生满骨刃,眼中燃烧着狰狞紫火。   白骨亲王的每次进袭都被赤琉璃逼退,而“飞光”的每次攻击都被骷髅挡下,爆炸的光焰投下骷髅长长的阴影,龙姬就半跪在那片宁静的阴影当中,双手交握名剑“螭吻”,苍白的脸上没有分毫表情。   “龙姬小姐,速战速决!”埃利奥特忽然开口喊道。   长长的睫毛颤动,东方女人缓缓睁开眼睛,通过白骨亲王的身体望着对面的老人,黑瞳中流露出决绝与慈悲:“对不起。您今日葬命于此,当一切终结之时来找我索命吧,我会偿还身上所有的罪。”   “小女娃娃是龙家子弟吧?说什么狗屁话!打仗就是你死我活,我要全力出手了!”老人猛地一震身体,右臂霎时间如充气般鼓胀起来,巨大的赤琉璃珠在经脉内生成,“轰!”只是一发赤琉璃的爆炸力就让整个宫殿剧烈颤抖起来,骷髅亲王连退六步,直到龙姬近前才停住脚步,它张开下颌骨发出无声的怒吼,双臂、胸前的骨骼骨屑纷飞,显然在爆炸中收到了伤害。   “十五年前,在十七宗家大会上我曾见过您。别了,九叔。”龙姬轻轻吐出一句告别之言,双手掉转短剑轻轻刺入自己的胸膛。来自心尖的一滴鲜血被沟通两个世界的名剑吸收,充盈着紫色风暴的蓝宝石发出耀眼的辉光,东方女人的脸色白皙得近乎透明,嘴唇却因此显得愈发鲜红起来,她翕动嘴唇,露出虚弱而甜蜜的微笑:“……吾爱……”   异界的紫雾将骷髅笼罩,一次次剧烈爆炸未能驱散雾气,嗡嗡的颤鸣从浮台中心产生,沿着铁锁链传遍整个大殿,每一寸地板都发出不安的颤抖,人们的耳膜感觉到异常的压力,仿佛整个空间都在产生异变。   “九叔……”澹行肌肉发达的脸上露出担忧之色。   “无妨。”老人的右臂忽然又急剧缩小,肌肉剧烈萎缩,瞬间就成为一条皮肉干瘪的干瘦手臂,皮肤紧紧贴在骨骼上,能看到微小的琉璃珠在皮下滚动,“吒!”挥手射出“飞光”,这颗小型赤琉璃以肉眼无法追踪的速度射入紫雾,又从对侧穿了出去,飞跃无底地穴射向澹台多闻的队伍,“闪开!”多闻二爷脸上的肥肉一阵抖动,猛地把身旁的七重夏纱推开,珠圆玉润的女人踉跄一下差点跌倒,赤琉璃穿过两人击中后面的地板,“轰”地炸开一团升腾的火球,但其余势仍然未消,在地板与墙壁上反弹了足足九次,每次触地就引发巨爆,一时间殿内石屑横飞、烟雾弥漫,可以想象这颗珠子若在封闭的室内发射该具有多大威力。   烟尘遮盖视线,“别冲动,现在的把握太低。贸然出手会害死丹尼先生的。”玫瑰骑士的手掌轻轻放在汉娜肩头。斯图尔特当代家主犹豫了一下,将冒着蒸汽的大枪“海军上将”挂回背后。   龙姬的动作还没有停止,短剑“螭吻”继续刺入胸口,第二滴心尖血流入蓝宝石,宝石中的紫色风暴忽然凝滞了,东方女人无力地松开双手,短剑坠落于地,她手捧心口咳嗽起来,口角不断溢出鲜红的血。   “龙姬姐姐!”小蚂蚱焦急地叫道,“她在做什么?不是第三阶‘帝皇’吗?为什么还要榨取心血?……会死的!”   “三阶白骨帝皇是雷系法术的使用者,威力巨大,但在这种人群密集的地方并不适用,龙姬小姐在用生命保护我们的安全。”埃利奥特目视浮台中央那纤弱的背影,碧蓝双瞳带着悲哀之色:“她一直在成长,为了那个遥不可及的男人……这是最近才掌握的能力,从未在实战中应用,希望能够一战成功……龙姬小姐正在召唤的是‘冥婚’秘术的四阶能力!”   “……吾爱……”   龙姬咳血的唇画出上扬的弧线。紫色雾气改变了模样,无形的风吹散尘烟,将雾气拧成螺旋向上的纠缠气柱,一对炙热的眼睛在螺旋紫雾中透出慑人的光亮。   “……来……”   东方女人温柔地发出最后的叹息。她坐倒在地,缓缓抬起右手。一只手从紫雾中静静伸来,轻轻挽住隔世情人的手指,在龙姬白皙修长手指的衬托下,那只枯干狰狞的手显得愈加恐怖,但在场的每个人都看到,自雾气中伸出的手竟然有着经络与皮肤,如同沙漠中的干尸。   紧接着一个头颅出现了。空洞的眼眶里燃烧着紫火,皮肉紧缩的脸部没有任何表情,牙龈外露,尖锐犬齿闪着寒光。这是一具干尸,紧绷的皮肤呈现熟牛皮般的黑褐色,胸部、胯部有着残破的甲叶,头上戴着锈蚀的铁冠,看起来就像掘开远古沙漠坟墓看到的可怖场景,此时活生生地出现于世间。   干尸缓缓垂下头颅,将干枯的嘴唇凑近龙姬的手背,在隔世情人的皮肤烙上深深的吻痕。细沙从他脸颊沙沙洒落,流火的双眼照亮龙姬脸上凄美的笑容,干尸似乎想张开嘴巴说出什么,但空洞的口腔只发出干涩的咯咯声,喉咙中喷出远古的沙尘。   “这……这是什么东西?”汉娜难以置信地望着这副奇诡的场景。   “四阶·昭武英灵!”玫瑰骑士做出了回答。   “轰轰!”两朵火球在干尸背上炸开,昭武英灵似乎毫无所觉地俯下身子将龙姬护在怀中,双脚未曾移动一分一毫。光影一亮一暗,“嗒嗒”两声轻响,两颗赤琉璃珠滚落在地,碎成赤红的粉末,九叔张大嘴巴:“龙家何曾有过这种人物出现?我从未听说……等等,难道你就是……”   他的话未能说完,干尸转过身,开始缓步走向这位澹台杀手,老人紧张地后退几步,脚跟已抵到浮台边缘,昭武英灵用一双阴冷而炎热的紫火之眼盯着他,紫雾的漩涡在他身旁拱卫,干瘦的手握住漆黑的剑柄,不知何时,他的手中多出一柄生锈的长剑,这锈迹斑斑的黑剑与这沙尘漫漫的古尸显得如此协调,以至于没人看清龙姬是何时将名剑“睚眦”交给了隔世爱人。   “这情景……”徘徊于两个世界之间的约纳忍不住忆起往事,手持黑剑的异界战士,阿赛发动“甲躯”的情景与此何其相似!难道龙姬的异界爱人与刺客之王异界的真身还有所关联?   “轰轰轰轰轰!”一连串辉煌的赤焰在左掌爆开,昭武英灵举起黑剑。   第75章 两界枪火鸣(中)   每一颗九重赤琉璃的爆炸威力都堪比低级火系魔法,更别提极度浓缩的九次弹爆赤琉璃,若在人烟稠密的战场上,这位九叔一人就抵得上整支军队,不愧是澹行一派亲信中的亲信、精英中的精英。但在空间狭窄的地穴浮台上,面对步步逼近的昭武英灵,老人脸上露出了绝望的表情,一连串“飞光”如雨点一样洒在干尸身上,爆炸的火球如葡萄般层层叠叠翻滚升高,但赤焰刚一消散,干尸就继续向前迈进,比最坚韧的附魔皮甲更加强大的防御力让它对攻击不闪不避,脚跟紧紧抵住地面,爆炸力通过骨骼传入浮台的防御法阵,整个宫殿都泛起阵阵雷鸣,天花板上的妖兽“黑媪”如同大蜘蛛一样爬来爬去,因剧烈的能量波动而烦躁不安,它尾巴缠着的男人发出凄厉哀鸣:“啊啊啊啊啊,妹妹你们加油啊……我还没从‘青刃牙’的低迷期恢复过来,现在全身一动就疼得要死啊啊啊啊啊……”   “一击而退,挥剑立威!”埃利奥特讲骑枪枪柄向地面一顿,发出金铁交鸣的清鸣声。   “不可硬接,九叔!”澹行大吼道。   锈剑“睚眦”劈下,颤抖的剑锋带有无数亡魂的啸叫,这柄暴戾的名剑并未抗拒昭武英灵,或许是感觉到了新主人身上令它无比舒适的异界气息,那充满腐蚀味道的氤氲香气。在这一瞬间,九叔用尽了澹台家的所有轻身法与纵跃术,做出十五个假动作、改变了四次闪避方向、最后在空中还射出“飞光”推动身体反向疾射而出,约纳从没在一个人身上看到那么敏捷的反应、那么协调的动作、那么强烈的求生,但无形的墙束缚了九叔的动作,黑剑嘶吼着一闪而下,老人的肩膀连同左臂轻轻掉落,伤口露出红的肌肉与白的骨茬,一秒钟后,鲜血狂泻而出。那只完整的臂膀坠落地面,却“啪”的一声摔碎在地上,飘起一阵沙雾,除了一滩手臂形状的细碎沙粒外什么都没有留下。   “哎呀!那个什么恶心的英灵用的是什么能力?我看不出来,埃利埃利?”锡比惊呼一声问道。   “继续看,小蚂蚱。”玫瑰骑士表情平静地做出回答。   九叔咬紧牙关,脚下用力从浮台边缘一跃而起,倒着跳向地穴外围,他肩上伤口洒出一道长长的血之霓虹,这一跃却又快又远,如同一只断线的纸鸾般飞走。这一举动显然已经宣布认输,只求能保住性命而已,但干尸没有放任敌人逃走,紫火飘扬的眸子牢牢盯着空中的老人,看似没有任何动作,但九叔的身形猛然一顿,仿佛砰地撞在无形的墙壁上面,他喷出一口鲜血,去势立刻减缓。   “嗖!”锈剑“睚眦”切裂空间,九叔的双腿齐膝而断,一对残肢旋转着坠入无底地穴深处,在被黑暗吞噬之前就化为万点黄沙飘散。“九叔!”在澹行的厉吼声中,老人的残躯轻飘飘落下,“哗啦!”铁锁链一阵动荡,九叔干瘦如铁的右手牢牢抓住了一根锁链,将身体吊在半空。   这时龙姬终于体力不支委顿于地,昭武英灵眼中的紫火立时黯淡了。干尸将锈剑还鞘,不再向敌人多看一眼,转身走回浮台对侧,慢慢俯下身,伸出无肉的双臂,将东方女人抱了起来。龙姬已经昏迷过去,滴血的嘴角却仍挂着甜蜜的笑容。干草叉的伙伴们默默无言,看那具可怖的行尸抱着隔世恋人踏着锁链走来,踩在铁锁上的每一步都激起沙与火的漩涡,仿佛行走在沸水中的泥土人偶,昭武英灵的身体从双脚开始消散,他的身形逐渐矮了下去,怀抱女人的双臂却未曾一刻放松。   “九叔!”澹行呼喊着大踏步奔来,“多闻小人,这一场我们认输了!九叔也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何苦下次狠手?不要再赶尽杀绝……”   多闻二爷脸颊上肥肉一颤,挤出一个笑容:“三弟说的哪里话来?九叔自己都说过,你死我亡的事情,留下一条残名也算我们手下积德吧,哼哼哼……”   失去双腿的身体终于触到坚实地面,昭武英灵害怕惊醒龙姬沉睡般轻轻、慢慢将她平放于地面,用深邃的眼窝注视着她,直到整个胸膛都化为流沙。一只狰狞的无肉之手举起在空中,指骨依次弯曲,最终握起一个坚实的拳头。“啪!”清脆的响声自拳心响起,仿佛折断了什么东西,完成最后一个动作之后,异界英灵身体一颤失去形状,哗地洒落一地沉暗的黄沙,紫雾旋转升入天空,将沙砾吹进不可知的世界,风停雾尽,被“冥婚”红线牵来的战士没有留下半分痕迹,黑发女人陷入无梦的沉眠。   伙伴们立刻将龙姬保护起来,锡比心疼地抚摸着她苍白的脸颊,脱下自己的绿色小外套披在东方女人身上,“都怪你,埃利!明知龙姬姐姐会受到伤害的!”她嘟起嘴喊道。   “瞻前顾后,唯有做出牺牲,才能在这一池浑水中搅出波澜吧。”玫瑰骑士沉声道,不由得垂下视线,露出愧疚的表情。   “九叔!九叔!”在地穴边缘,澹行正双膝跪地向那深邃的所在疯狂叫喊,在昭武英灵握紧拳头的刹那,仅剩一只右臂的老人居然全身凝固成硬壳,接着破碎为万千沙粒,纷纷扬扬洒向无边黑暗。   “哎呀三弟,啧啧。”澹台多闻摸摸唇上的髭须,露出得意洋洋之色:“四十多岁年纪,贵为藏经八幡楼之主,炼成十一重碧琉璃的不世天才,居然这样婆婆妈妈、多愁善感,若让你当了澹台当代家主,这睢阳离宫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独行三爷缓缓抬起头,用一双因充血而通红的眼睛望向地穴对面的兄弟,“三哥,这家主之位我势在必得,我会在九爷的坟旁为你留下一座新坟!时日已经不同了,你还蒙在鼓里,成天想着钱粮仓廪、飞光秘术,殊不知大潮将来,一个浪头就能把固步自封的澹台家打成齑粉!来战吧,第二阵!”   多闻二爷冷笑道:“什么大潮二潮,不就是你身边那些怪模怪样的外人?老家主任兄弟会雇佣澹台宗家杀手一事我就坚决反对,没想到你还想走这招错棋,真是不可救药!来吧,第二阵!”   这时汉娜忽然开口道:“我知道了,是水。”   “什么水?”锡比刚接过玫瑰骑士递过来的布料,卷起来垫在龙姬脖颈下面,闻言奇怪道。   “是水。”埃利奥特点点头,“汉娜小姐的元素感应力非常敏锐,令人惊叹。”   “你们打什么哑谜啊!”小蚂蚱跳着脚道,“说清楚一点啊!”   骑士解释道:“龙姬小姐‘冥婚’能力实际上就是打通两个世界的通道,将异界伴侣的一部分能力带到现实中来,她的能力越强,通道所能容纳的能量就越多,就越能施放伴侣的真实力量,一阶‘百夫长’是需要操控的基础战斗型,二阶白骨‘亲王’是掌握金之力的刀锋战斗者,三阶白骨‘帝皇’是掌握雷之力的远程施法者,而四阶‘昭武英灵’是掌握水之力的异界念术士,它可以自由操纵领域范围内的水元素。”   “我没看到什么水元素啊?水系法术不是那种蓝蓝的……”锡比疑问道。   汉娜主动开口:“它并不是魔法师,而是‘水’这种物质的操控者,我刚才看到敌人受到攻击后血肉化为沙粒,而身体在空中撞上无形障壁,前者是身体组织内的水被抽离了,而后者是空气中的水在一处大量聚集,制造出一堵无形却致密的水汽之墙。它的最后一击就是抽出了那名澹台杀手体内的所有水分,霎时间把敌人化作干裂的尸身。”   小蚂蚱吓了一跳:“哇啊!这么厉害!那龙姬姐姐的爱人究竟有多强啊!如果能够把他原本的样子带到这个世界来的话,岂不是跟十二议事主单挑都没问题了?”   埃利奥特摇头道:“龙姬小姐召唤伴侣需要以鲜血献祭,这种能力要进步是非常困难的,四阶能力不过能持续几分钟而已,要到你说的程度谈何容易……第二阵要开始了!对方已经按我所想改变了出场策略,他们会派出兄弟会派系的最强战力……汉娜小姐,麻烦你出场迎战,记住,备足弹药,多加周旋,尽量消耗时间,时间拖得越久,我们的机会就越大,至于胜利与否并不重要。”   “明白。”汉娜·斯图尔特摘下大枪越众而出,头也不回地走向地穴浮台,淡淡留下一句:“我会按照你说的做,然后……获得胜利。”   “真是个倔脾气的姐姐!”小蚂蚱感叹道,“希望不要死啊……哥哥,老哥,你到底怎么了,从刚才起就一直心不在焉的,龙姬姐姐晕过去你都没什么表示……”   约纳有苦难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76章 两界枪火鸣(下)   此时约纳在两个世界的纠结自不必说,场中的气氛再次紧张起来,澹行与澹台多闻的目光越过大厅在空中交汇,红衣女人越过锁链,昂首站立于浮台中央,对方的阵营中出现一位高帽的魔法师,“请务必取得胜利!”澹行将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但面对魔法师时神色显得相当郑重。   “我不是为了帮助你,你要明白这一点。”魔法师有着一张阴郁蜡黄而毫无特色的脸,看不出年纪有多大,身穿深褐色法袍,手中握着七节法杖。他并未悬挂魔法师协会徽章,无法判断等级与元素类别,“一定要小心!”埃利奥特喊道,“汉娜小姐!”   汉娜·斯图尔特没有答话,孤傲的背影纤毫不动,“海军上将”枪口下垂,六个排气口喷出跃跃欲试的雪白蒸汽。   魔法师面无表情缓步走来,他没有踩上铁锁链,而是直接踏向地穴的虚空,脚掌刚一下落,空气中就出现一团蛛网样的黑色丝线将他的靴子稳稳托起,脚跟刚一抬起,如花瓣般漂浮的蛛丝就化作微粒消散。“临虚步斗,步步生莲!”长歌公主轻声发出惊叹。自从来到这座宫殿,南商国公主就没有说过一句话,此时开口倒让身旁的人都小小吃了一惊。不过龙姬陷入昏迷,半吊子丹尼不在身旁,干草叉的伙伴们都听不懂东方大陆通用语,没人了解公主说这话的意义。   玫瑰骑士带动独角兽稍微改变位置,但不管怎么遮挡,总有五六个颜色各异的光斑在公主背后的白纱浮动,这是澹台多闻安排在暗处的杀手,随时宣告公主的性命在他掌握之中。   “蜘蛛丝?有蜘蛛丝这种元素存在吗?”锡比疑惑道。   埃利奥特皱起眉头,犹豫道:“现在还看不出来,但我们想到一种可能性,如果那个猜想是真实的话……汉娜小姐会非常危险……”   “啪。”魔法师的双脚踏上浮台的地面,“哒哒哒哒哒哒……”斯图尔特当代家主没有花一秒钟寒暄,“海军上将”将灼热的弹雨倾泻而出,打在浮台魔法阵上爆出令人眼花缭乱的火花。一连串爆响自魔法师身前传来,由密密麻麻黑色蛛丝织成的盾牌悬浮于空中,正面抵挡了弹丸的攻击。   “十磅!”魔法师将法杖一顿,杖顶的深褐色水晶石闪烁,他的背后立刻浮现无数黑色藤蔓,如同大刺球一样将他包裹其中。   “二十磅!”法杖再次敲击地面,黑色藤蔓猛地伸长,每一支黑藤都违抗地心引力似的径直伸向天空,整个浮台都被这种怪异的物体笼罩。   “三十磅!”地面第三次被法杖敲响,每一支藤蔓都分出无数细密如蛛丝的枝丫,汉娜的视野立刻变得阴暗了,从一百零八面琉璃窗透射进大殿的阳光被完全遮蔽,她抬起头来,整个世界变成了黑色丝蔓构成的森林。   “速战速决,大师!”独行三爷喊道,魔法师冷冷的回头,从藤蔓的缝隙里瞥了他一眼:“我的战斗,不用你来插嘴。”   玫瑰骑士忽然睁大眼睛,“……糟糕,竟然真的是他……汉娜小姐!用能量武器攻击!不要停下,保持移动!不要靠近敌人!”   汉娜·斯图尔特对指示充耳不闻,敌人的攻击尚未来临,她脚下一弹,身形贴着地面如疾箭一般向前射出,红色斗篷在身后如花朵盛开。大拇指拨动旋钮,“海军上将”前端的机件发出清脆鸣响,来自魔法匕首“血风暴”的刀刃猛地向前伸出,将大枪变为一柄锋刃生寒的长枪,汉娜清吒一声,狠狠刺向魔法师身前纠缠的蛛丝,“噗!”防御盾立刻被刀刃穿透,红衣女人用尽全力将枪管向前推进,食指扣动扳机。   “砰砰砰砰砰!”大枪向着近在咫尺的敌人喷出火舌,热蒸汽吹动汉娜短短的金发,斯图尔特当代家主狭长的灰绿眼睛露出片刻欣喜,但瞳孔几乎立刻放大了,突如其来的危险预感促使她拔出大枪猛地向后翻滚,“轰!轰!轰!”三次从天而降的攻击狠狠击中地面,浮台带动锁链剧烈颤动,防御法阵闪烁着七彩光芒。   纠缠的蛛丝散去,魔法师拍一拍肩头的灼痕,颇感意外地说:“反应很快啊。听口音,你是扎维人?我的故乡是波帝安公国,——没错,就是被你们毁掉的小小国家。别误会,我并不恨你们,耶利扎威坦是我很欣赏的人,波帝安的卑贱臣民不值得半点同情。如果你……”   “咻!”橙红的魔法射线激射而出,一团蛛丝立刻凝结起来,抵挡住汉娜突如其来的攻击,魔法光芒被层层缠绕,蛛丝立时被灼得红热,冒出难闻的青烟,但射线未能穿透重重防御,片刻之后熄灭了。   “……如果你同意认输的话,我可以只收下你一条右臂。不过看来这个交易没办法成立了。”魔法师摇摇头,“奇怪的女人。”   暴风骤雨般的攻击袭来,笼罩浮台的每条藤蔓都可以自由移动,藤蔓上的蛛丝凝成一股股尖锐的钻头,从四面八方射向浮台中央,“轰轰轰轰轰!”每次攻击击中地面都造成整个宫殿的剧烈颤抖,没人怀疑这种攻击的威力,一旦被击中,即使最坚硬的盔甲也会被狠狠凿穿,更别说毫无防备的血肉之躯!黑色的箭雨中,一个灵巧的红色身影在不断纵跃、翻滚、闪避,找到千钧一发的时机从一次次致命攻击中逃离,她手中的大枪还在不断喷出火舌,魔法射线在黑暗森林里左冲右突,一次次亮起,又一次次熄灭。   “开玩笑吧……这究竟什么怪物?!”锡比焦急地转来转去,忍不住唤出蛇弓,看起来随时想冲过去帮助汉娜,“这恶心吧唧的玩意儿哪点像魔法师了!汉娜姐姐有危险!”   玫瑰骑士阻止了她的冲动:“汉娜小姐还可以坚持。那个人就是传说中的铁磁系七级魔导士杜梅因·祖勒马,整个魔法世界中唯一使用铁磁元素进行作战的异类,魔法师协会成员。”   “七级!”小蚂蚱吓了一跳。   “什么?”一旁的澹台多闻抬起眉毛,“铁磁是什么,磁石吗?”别看这位二爷长得其貌不扬,却说的一口地道的西大陆通用语。   骑士点头道:“就是磁铁之所以产生磁性所依赖的魔法元素,铁磁元素不以游离状分散于空气,只存在于磁铁矿石当中,祖勒马现在使用的是经过精炼的磁铁矿石粉末,他的使用上限应该是五十磅左右,也就是说,他现在只发挥了60%的实力而已。”   “有点意思,用磁石粉末塑形的能力啊,这位魔导士虽然掌握了了不得的能力,可是并不是战斗型的人才。”多闻二爷露出鄙夷之色:“要换成我,红衣服的小妮子活不过一分钟,这种使用方法根本就错了!”   埃利奥特若有所思道:“希望如此。”   黑藤还在不断轰击地面,“轰隆隆隆……”震耳欲聋的爆响连成一片,已经无法分辨一秒钟内做出了多少次攻击,汉娜的身形只要稍微停顿,就会有数十条藤蔓击中她所处的位置,短短几分钟,女人的红斗篷就被撕得支离破碎,巧克力色的肌肤出现一条条狰狞的血痕,但“海军上将”的魔法射线执着地一次次亮起,如同暴风骤雨中永远明亮的灯塔。   “见鬼……”七级魔导士阴沉脸露出烦躁的表情,再次举起法杖敲击地面,“四十磅!”   所有的藤蔓都明显变粗了,忽然间数股藤蔓纠缠在一处,化为怀抱粗细的巨型黑柱垂直落下,“咚!”沉闷的敲击声令在场的每个人心旌动荡,浮台锁链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固定铁锁的巨型铁桩都开始微微动摇。汉娜以毫厘之差闪过了攻击,红斗篷被磁铁之柱压在下面撕成粉末,只穿着黑色抹胸和短裤的健美酮体布满伤痕,但斯图尔特当代家主嘴角上扬,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   “这位魔导士大叔确实是个外行。”小蚂蚱拍拍胸口放松道,接着嫉妒道:“汉娜姐姐的腿真长。”   三股黑柱在空中成形,汉娜忽然用尽全力向前射出,“海军上将”以最大功率连续开火,魔法射线一次次灼烧前方的藤蔓之阵,“轰!轰!轰!”三次威力恐怖的攻击落在身后,被烧得通红的蛛网忽然松开了缠绕,化为红热的粉末坠落于地,盾牌溃散了,祖勒马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高温会让磁铁矿石失去磁性。”玫瑰骑士轻轻开口道。   枪管咔哒一声旋转就位,散热板开启,活塞猛烈运动给大枪充能,“砰!”六道灼热蒸汽喷出五码开外,一团咆哮的绿色火焰喷薄而出,“海军上将”全功率开火,“最大威力……鬼神弹!”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徘徊于这个世界的约纳终于无法再抗拒顾铁的召唤,轻轻放松心防,占星术士的眼神黯淡了,如同无主的木偶一样呆呆立在场边。四周立刻黑暗下来,天地中只有彩虹色的图表在发光。   “来吧,老兄,帮我度过这一关。”顾铁说。   隔着气密室的观察窗,弥漫了绿色雾气的B11层出现在眼前。   第77章 一万秒重逢(上)   顾铁感到非常懊悔。——为什么不在光学外骨骼里面设计一个除汗装置?就算多一层吸汗的棉布衬里也好啊!现在光滑的高分子连体服内部热得像蒸笼一般,滑溜溜的汗水在裤裆部位和脚步积蓄起来,每走一步都浑身别扭。从B10下降到B11,电梯的运行时间漫长得像世界末日一样,终于门无声滑开,顾铁镇定一下心情缓步走出电梯,面前出现一扇合金气密门,门上也有同样的红色八角形身份验证锁,顾铁小心翼翼捏着七部良的一根头发,依样画葫芦开启了大门。   厚重的气密门缓缓开启,一个十平方米的空间出现在眼前,四壁都是合金铸造的,左边墙上有喷洒消毒和热风清洗设备,右面墙挂满各式防毒面具和连体防化服,对面的气密门喷吐着刺眼的骷髅标志,看起来像进入某种核设施的换气室。顾铁走到门前透过观察窗向里面看了一眼,奇异的绿色气体充满整个楼道,将灯光映得光怪陆离,用脚趾头也能想到这些绿色雾气是剧毒的,中国人撇撇嘴,随手拿起一具防毒面具。德国制造,萨鲁·尼特森牌主动换气式三防面具,既然能把价值数百万美元的dnA探针用作门禁钥匙,那么这里出现价格超过一万八千美元的顶级防毒面具就显得很合逻辑了。   但这时顾铁忽然愣住了。他想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外侧气密门正在缓缓关闭,红色防爆灯开始闪烁,液晶面板上显示着自动换气流程,秒表开始180秒倒数,三分钟的准备时间过后通往内侧的气密门将自动开启,这意味着顾铁必须在倒数结束前戴上防毒面具……但他不能。   防毒面具顾名思义是戴在头上的,如今呈现在监控探头里的是矮胖的电脑资料部部长七部良的形象,如果顾铁将面具套在光学外骨骼外侧,以他头部的位置,七部良头顶会诡异地悬浮着一副面具;而外骨骼与蒙皮是完全贴合身体曲线的,内侧根本没有容纳防毒面具的空间,在这个几乎无死角的狭窄空间内顾铁也找不到撕开蒙皮再加工的机会。光学外骨骼并非完美伪装,最惧怕的是就是光学蒙皮外部再附加什么物体,这么大的一副防毒面具根本没办法通过技术隐藏。   怎么办?   汗水渗出皮肤,顾铁的心跳在加快。“砰!”外侧气密门终于合拢了,“锵!锵!锵!锵!锵!”五对柱形合金锁犬牙交错地将大门牢牢锁定,中国人的耳膜传来异样的感觉,抽气机开始调节气密室内的气压,秒表上的数字在快速减少,代表危险的红色警示灯不断闪烁,顾铁脑中闪出一个又一个主意,又一个接一个自我否定,“靠,想破脑筋,还是留下这么多破绽,真他妈的不中用!”他将墙壁狠狠一锤,暗暗咒骂着自己。   最坏的结果,就是现在掏出枪来打碎摄像头,戴上面具冲进走廊找到两个女人,然后……听天由命。外侧兜里的在散发着冰冷的温度,顾铁静静站在气密室的角落,装作观看显示屏上的信息,暗暗做好最坏的打算。   就在这时,在他的千呼万唤中,那个性格优柔寡断的十七岁少年终于回到了执勤岗位,“来吧,老兄,帮我度过这一关……”没有时间责备对方,顾铁立刻发出召唤,“时间紧迫,快快快!”   “要我做什么,降临者?”占星术士守望着七彩图表,淡淡问道:“曲线已经降到绿色区域的边缘了,不过波动还算稳定。”   “那是因为我们在深深的地下,楼上那台路由器发射的wifi信号衰减比较厉害,只要别断线就好,管不了那么多了!”顾铁急促道,“听着,我试着用最通俗的语言解释给你听:我现在穿着一件没有丝毫空隙的连体服,要立刻戴上一个面具,否则会死;但不能被别人看到我戴着面具的样子,否则也会死!我只能把面具戴在胸口位置,还必须通过面具呼吸,——我该怎么办?”   约纳并未听懂这奇怪的描述,不过长年占星术的学习历练让他擅于找到问题所在,“呼吸?”他敏锐地指出了问题的关键,“既然是‘毫无缝隙’的连体服,那么你现在是怎样呼吸的?”   “嗯?”顾铁愣了一下,“光学外骨骼蒙皮……不,连体服内部有四个换气口,分别位于不易发现的双脚和腋下位置,有主动换气系统通过沃森循环将废气排出,吸进新鲜空气。”   少年震动灵魂发出声音的波纹:“那么只要让魔法面具与你连体服的换气口连接在一处就可以了。如果必须将魔法面具放在胸口,何不在连体服胸口部位剪开一个小洞?这有什么难的?”   “……你真是个天才,约纳老弟!”顾铁想了一秒钟,立刻恍然大悟,“真是当局者迷,当局者迷!我根本就想多了!原来这么简单!”   他站在墙角,取下另一副防毒面具假装随意把玩,暗自伸进面具内侧扯下一根软管藏于手心,接着封闭了双脚和左腋下的通气孔,借戴面具的动作将软管一头插进主动防毒面具的空气输出孔,另一头插进右腋下的进气孔。幸运的是,价值不菲的防毒面具与光学外骨骼都有d1300标准的气密自锁装置,螺旋卡扣发出轻微的丝丝声,将软管两端锁紧。   这时三分钟倒数结束了,呜呜的警报响起,内侧气密门喀锵一声解锁,开始缓缓开启,绿色浓雾立刻四溢而出,顾铁将面具向胸口部位一扣,用外部蒙皮上的粘性搭扣固定住防毒面具,按下按钮,代表净化系统正常工作的绿灯亮起,“哧……”洁净的空气涌入光学外骨骼内部,顾铁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接着快速修正了外部投影的几个参数,要七部良头颅的影像贴合防毒面具是很简单的事情,而细细的黑色软管垂在黑西装上几乎不可察觉,使用背景色插值技术可以让它溶于同色背景之中。   黄绿色空气将他彻底笼罩,顾铁的鼻子闻到了细微的异味,断定这种诡异的颜色来自于氯气。他低头瞧瞧胸口的面具,轻叹道:“没想到单单进门就搞得手忙脚乱,没有一个敌人,也是种玩命啊!”   “那为什么还要冒险?”约纳开口道。   “为什么?”一边迈步进入幽暗的长廊,中国人一边思索道:“没有为什么,只是自然而然地想要这么做。”   “为了谁,女人吗?”约纳追问道。   “是女人……你懂个屁,小屁孩一个!”顾铁骂道。   “可你说你从不相信伙伴。”少年冷冷地抛出一句话。   “……我是不相信那些所谓的伙伴。”中国人犹豫道,“这个女人,不是伙伴。”   “是你的爱人吗?”约纳问。   “爱人?”这个词让顾铁心里一痛。是啊,阿齐薇对自己而言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两人最深入的交集不过是在非洲雨林共同欣赏自由十字军胜利的焰火,刚刚萌生的好感被扼杀于襁褓,风流成性的顾铁认为自己没有权利干涉阿齐薇的生活,他从不知道黑女孩是怎么想的,他不敢去问,害怕那个答案令他失去最后一丝希望。就连柏拉图式恋爱都不曾有过,他与阿齐薇的关系,除了“战友”这个模糊不清的定义之外还有什么?   可为何一听到巴尔文德拉说起她失踪的消息,自己就丧失了理智、毫不犹豫地振翅投向灼热的灯火?难道自己心里……   “放屁!”顾铁恶狠狠地吼道,“爱什么人啊!就是伙伴好了,伙伴!这回算你赢了!我是去救我的伙伴,满意了吗?”   “满意?”约纳奇怪地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满意?去救援自己的伙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即使堵上生命也在所不惜,这就是世间最强大的羁绊之力啊,你还是不懂吗?”   “……不跟你说了,老老实实替我看着。”顾铁无语地闷头向前。   黄绿雾气在眼前分散,顾铁没有忘记将自己的排气体积(与七部良身体不重叠的透明投影部分)也渲染出黄绿色纹路,确保在监控探头里不露破绽。B11层的构造同上面几层相同,也是一条l形通道,两侧布满没有编号的滑动门。顾铁走到第一扇门前,挥手按下触摸按钮,这里不再有身份验证措施,门无声开启了,同样弥漫着绿色气体的房间出现在眼前。   十几台棺材一样的操作舱环绕四壁,每台操作舱上部玻璃罩内都露出苍白的人脸,这些操作体有男有女、眼睛或闭或睁、有人张开嘴巴发出呓语、有人眼角流下鲜红的泪滴、如同一场永远不醒的集体梦魇。中央孤零零摆着一台操作舱,舱盖打开着,里面空无一人。   顾铁扫视四周,接着失望地垂下视线。   ——我的阿齐薇,你究竟在何方?   第78章 一万秒重逢(中)   顾铁在一号房间逗留了五分钟,仔细看清操作舱里的每一张脸孔。男性与女性的比例大约是3:7,年龄最大不超过四十岁,这些日本人不知用什么方式剥夺了他们的知觉,让这些人体成为忠诚的指令执行者。他不禁想起在第二次入侵中看到的那张操作体的脸孔,因为自己突破防火墙,那名女性因颅压升高而狂喷鲜血,应该已经去世了。阿齐薇是否也……见鬼!他摇摇头,将不详的预感驱赶出脑袋,转身离开这阴暗诡秘的空间。   混合气体干扰着光学外骨骼的光学感应器,让顾铁获得的视野有些模糊,他现在的心情像是即将喷发的维苏威火山,看似平静依然,却蕴含着能埋葬整座城市的愤怒力量。第二扇门无声开启,同样弥漫绿色气体的房间出现在眼前,十几台操作舱环绕墙壁,男人,女人,亚裔,高加索裔,浅田奈绪美不在这里,阿齐薇也不在这里。顾铁握紧拳头,忍耐着愈积愈高的恐惧与仇恨,在三十双毫无焦点眼睛的注视下,他转身走出房间,踏过走廊,按下另一个开门按钮。   第三扇门缓缓开启。   “你一定要找到我的奈绪美。”临行前,浅田雄山这样说道。   toro餐馆的厢式货车停在七部良住宅附近的地铁站旁边,顾铁害怕监控者通过摄像头反溯自己的行动轨迹,因此在凌晨时来到这里,准备重复七部良每天的上班路线。他刚打开车门,听到琉球人的话,停下了动作:“当然,不然我为什么要冒这个险?”   “不,你听好,中国人。”浅田用那种毫无生机的灰色眸子盯着他,“你一定要找到我的奈绪美,带她回来。从小我就用催眠的方式对奈绪美传授守护精神世界的古老秘术,她不会成为日本人的傀儡,绝不会!如果她很好,那么一定不要让她再受到伤害。如果……她受到无法愈合的折磨……”这条杀人不眨眼的硬汉居然“咕噜”吞咽口水,脸上浮现深深的伤痛和彻骨的仇恨,“……如果她已经成了那副模样的话……杀了她,然后将她带回来。”   “什么?”顾铁扭回头惊讶地盯着他,“你是说,被阿斯蒙蒂斯制作成了……”   “闭嘴!”浅田雄山如受伤的野兽般吼道,“……杀了她。琉球王家的女人不能以屈辱的样子葬身于那种阴暗的地下,我要将她带回八重山群岛,无论生死!”   顾铁望着对方,终于点了点头:“我答应你,老浅,就算是你,也有无法下手杀死的人吧……告诉我,倘若我带着奈绪美小姐的尸体回来,你会怎么做?”   “回到故乡,依照古法将她风葬(将尸体放在空旷海边自然风干,然后葬入自然形成的洞穴),然后回到东京。”这位父亲缓缓垂下头颅,顾铁从他后移的发际线和稀疏的头发看出岁月男人身上留下的深邃印痕,但当浅田再次抬起炙热苍凉的双眼,悲怆的父亲消失了,坐在那里的是“一亿玉碎”的特攻队长,掌握生伐大权的极恶之人!“……那时,你就远远离开吧,中国人。我们会永远感念你的恩德。”   “啪。”一样东西坠落地板,顾铁伸手拾起,沉甸甸的剑鞘中正是浅田从不离手的琉球名剑“北谷菜切”。   “老浅,你……”中国人将短剑握在掌心。   “别让她受苦,中国人。”   车门关闭了,顾铁望着静默无言的厢式货车,微微点头,将短剑插入光学外骨骼的暗袋,转身走向晨曦微光照亮的地铁车站。   事实上,久经生死战阵的两个男人早明白这深深地下藏着的女人不可能安然无恙,只不过浅田选择残忍地揭开伤疤直面可能的结果,而顾铁将最坏的打算藏在心底从不触碰。   第三扇门在眼前展开,同样的绿色雾霭,同样的冰冷钢棺。一张熟悉的脸孔出现了,最右侧的操作舱中沉睡着容颜艳丽的东方女孩,她的脸上有几块淤青,眼睛半睁半闭,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氧气面罩内的嘴角微微上扬,如同躺在卧室粉红色的床上、沉醉于恬美睡梦中的邻家女孩。   顾铁的心跳变得平缓了。他慢慢走向奈绪美,按下了操作舱的释放按钮,红灯闪烁,沉重的顶盖缓缓抬起,露出调查室之花的白皙酮体。她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以至于淤血的污痕显得触目惊心,顾铁垂下视线,不忍心看到她胸部那些狰狞的青色掌痕。无数电极、软管和电线缠绕着的东方女人,即使室内温度是宜人的二十五摄氏度,顾铁也替她感到与钢铁触碰的冰冷,他弯下腰,温柔地揽起她的肩膀,抚摸她发烫的脸颊:“奈绪美,我来接你了。我是你父亲的朋友,他非常想念你,一直在替你担心,你感觉到了吗?”   浅田奈绪美的眼睛望着不可知的远方,瞳孔中充盈着易碎的纯真。操作舱的液晶屏幕上只有一行总结性的语句,顾铁只瞥了一眼,这行冷冰冰的字句就刻在脑海:“意识分层调制失败,造成大脑皮层不可逆伤害,观察14时间后作为残次品毁灭。——小坂。”   顾铁轻轻拔去女人身上的电极,每一个动作都引起奈绪美肌肉的颤抖,但他明白怀中的少女已经死去了,她的大脑已经被阿斯蒙蒂斯的恶棍们彻底毁掉,成为一具只具有植物性神经功能的孔洞躯壳。这些人不消灭她的唯一原因,是这具躯壳实在太美丽了,是最好的泄欲工具。   “你辛苦了,奈绪美。”顾铁轻声说道。   在toro餐馆的二层,浅田雄山站在窗前望着对面的警视厅大楼,脸上毫无表情,却不由自主地握紧掌中的电视遥控器,直到塑料外壳破碎、刺破掌心都毫无所觉。忽然间,琉球人想起了一首古老的歌谣,那是奈绪美小时候最喜欢听的曲子,在家庭尚未破碎的日子里,他的妻子每天晚上都会唱歌给奈绪美听。   半个世界以前,古谢美佐子作词、夏川里美演唱的琉球民歌《童神》。   父亲不自觉地轻轻哼出这首曲子。这首歌,他从未唱给奈绪美听,因为妻子的歌声是最美妙的安眠曲,而女儿安详的脸孔是这世上最珍贵的礼物,他怕自己的嗓音会毁掉这镜花水月般不真实的一切。   天からの恵み受けてこの地球(ほし)に蒙受上天的恩泽降生到地球上的我的孩子啊生まれたる我が子祈り込め育て让我守候着你抚养着你イラヨーヘイイラヨーホイ我亲爱的孩子泣くなよーや不要哭泣太阳(てぃだ)の光受けて承受太阳的光芒ゆういりよーや变成好孩子健やかに育て平安的成长吧纠缠的管线被扯下,顾铁从荆棘花丛中抱起沉睡的公主。走到房间角落,在摄像头的死角,中国人扯下墙边的一幅布幔平铺于地,慢慢将奈绪美平放在上面,爱怜地替她摆出舒服的睡姿。大手拂过脸颊,浅田奈绪美的眼帘合拢了,嘴角却仍挂着那恬静的笑容。   “老浅啊,这是我这辈子接受过最可悲的工作,你知道吗?”顾铁轻声说道,从暗袋里抽出短剑,“北谷菜切”锋华灿烂的刀刃驱散了绿色浓雾,映照着室内昏暗的辉光。   暑き夏の日は凉风を送り夏天来时为你拂搧凉风寒き冬来ればこの胸に抱いて冬天来时拥你入眠イラヨーヘイイラヨーホイ我亲爱的孩子泣くなよーや不要哭泣月の光浴びて承受月亮的光辉ゆういりよーや变成好孩子健やかに眠れ平安的成长吧“休息吧,奈绪美。”   剑锋滑过娇嫩的脖颈,鲜血如樱花瓣洒落,奈绪美忽然睁开眼睛,发出最后一声解脱的叹息。   岚吹きすさむ渡るこの浮世在这风雨吹拂的世间母の祈り込め永远(とわ)の花咲かそ我将化身为盾守护着你让花儿绽放イラヨーヘイイラヨーホイ我亲爱的孩子泣くなよーや不要哭泣天の光受けて承受着上天的光芒ゆういりよーや变成好孩子天高く育て变成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啊……   浅田雄山哼唱的声音停顿了,他感觉到生命的一部分正在抽离他的身体,突如其来的无力感差点将他击倒。但琉球人咬紧牙关,挺直脊背站在窗前,高傲的父亲从来不曾在现实面前鞠躬屈服,就算整个世界与他为敌,也不能抹杀琉球王室的孤高骄傲!四十多年来,疲惫感从未如此充斥身体和灵魂,一时间浅田不能动、不能说话、不能思考,只能用尽全身力气,强撑起这个空虚的男人躯壳。   我的奈绪美啊……   顾铁慢慢站起来,看受尽折磨的奈绪美生命随着鲜血一点点流逝,他的心里反而变得出奇得平静,火山般的情绪被彻底压抑了,事到如今,他已经做好坦然面对一切的准备。   “你怎么了?”约纳感觉到降临者灵魂的一样,轻轻在黑暗中振动波纹。   “没什么。只是想通了些什么。”   顾铁大踏步走出房间,穿过浓雾弥漫的通道,走向阿齐薇一直在等待的方向。   第79章 一万秒重逢(下)   第四个房间。门无声开启的瞬间,顾铁已经做好准备迎接任何可能的未来,但没想到的是,一个人从雾气中迎面走来,差点与他撞个满怀。“混账!为什么不看仔细……七部,是你。下来做什么?查看新的自由盾系统试运行情况吗?那应该去五号室,到一号室来做什么?”对面的男人退后一步,将咒骂吞回肚子,他应该是与七部良等级接近的兄弟会成员,相处态度比较随意。   “哦,是你。”顾铁含糊不清地应道。面前的男约三十几岁年纪,戴着硕大的防毒面具,穿着情报调查室制式西装,在黄绿色浓雾的干扰下看不清胸前工作证铭牌,“随便看看而已,你在做什么?”   “还不是执事长大人要求增强戒备,我将4007、2215、2265号操作体全部接入自由盾系统了,不过这有点反应过度啦,就算曾经有人侵入防火墙一秒钟,我看也只是偶然事件而已吧,阿斯蒙蒂斯的防御怎么可能那么脆弱?”男人摇摇头嘟囔道。   顾铁从他身旁的缝隙里看到这个房间的全景,依然没有要找的那张脸孔。忽然一串数字浮现在脑海,记得是在与B10层青田良一的对话中无意中听到的,“1001号操作体在哪里?”他装作无意地询问。   对方在面具下皱起眉头:“你是不是老年痴呆了,七部?将1001号从一号执勤室转移到七号特别调制室是我们一同进行的,就在部长联席会议结束以后,小坂发布的指令,青田特别监督的,你忘记了?”   “哦,当然。只是一时恍惚。我去七号室看看。”顾铁的心跳猛然加快了一拍。不知为何,直觉正在振动他的心脏,告诉他这特别的1001号就是这次地狱之旅的目标所在。像雨林之花那样的女人,就算在这奇诡的地下世界中也会熠熠发光的,她一定就在那里!   对面男人微微一愣,接着笑道:“好啊,你去吧,我先回去值班了,听说最近国际事件不断,一寸木室长准备向非洲派遣外勤人员搜集情报呢,我们电脑资料部要负责后方支援,你一定也看过简报了。”   “简报。当然。没错。”顾铁巴不得他快点离开,“去吧,回头见。”   “回头见,七部。”男人与顾铁擦身而过,迈步准备踏出四号房间大门,这时一件坚硬的东西抵住他的后心,低沉的声音响起在耳边:“别动。别说话。别试图求救。放开你口袋里的。照我的指示做。如果发现任何反抗的征兆,我就会一刀割断你的脊柱,明白吗?”   “……明白。”这个男人咽下口水,用干涩的声音回答道。   “退回房间。保持与我之间的距离。慢慢走。很好……”   滑动门关闭了。黄绿色气体在防爆灯上流淌,两个男人慢慢移动到房间的角落,“你差点骗过我。我哪里露出了破绽?视觉伪装?气味?语音?语调?任何方面我都精心准备,为何还能看出端倪?如果你离开的几步走得自然一些的话,几乎让你骗过……你不该那么早握住枪柄的,武器带来的安全感会改变人行走时的重心。现在回答我。”顾铁低声快速说道,透过两重防毒面具的玻璃视窗望着对方惊惶不定的双眼。   “……你果然不是七部良……我没找到什么破绽,只不过……只不过七号室是第一重调制的关键位置,自从德沃鲁大人来访之后一切都改变了,小坂的排名升至81位,晋升为议长大人第一代理人,七号室就只对他一人开放了,我们只能在门前止步,任何窥探都是被禁止的。你连这一点都不知道,证明……咯咯……咕噜噜……”日本人慌乱地说道,直到话语声变为垂死细微哀鸣。“北谷菜切”齐柄没入他的腹部,自上而下移动了两厘米的距离,切断了他的肝血管与肝包膜。血液与胆汁如同开闸的水龙头般奔流而出,霎时间充满腹腔,生命在半分钟内悄悄流逝,男人的脸色变得蜡黄,身体向下坠去。顾铁左手按着他的右腕,轻轻将他平放在墙角,拔出短剑甩了甩,琉球古法锻造的名剑没有受到氯气的腐蚀,也没有沾上一滴鲜血。   “这下不得不抓紧时间了。”他将短剑插回暗袋,脸色不善地自语道。这个偶遇的男人是一位训练有素的情报人员,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佯装惊慌失措,准备用手腕部位的弹射毒针反击。无法轻易将他制服,也没有令其昏迷的安全方法,唯一的处置手段就是一刀毙命,但对方是兄弟会成员,红色双头鸟纹身一定有着检测生命体征的功能。无形的秒表已经开始倒数计时,他的唯一生机是在兄弟会察觉到异样之前找到阿齐薇,带着女人扬帆远走,否则这深深的地下建筑将成为一座天然的坟墓。   确认一下没有被摄像头发现,顾铁整理一下外表,迈步离开第四个房间。七号室是哪一间?中国人站在通道当中,快速调阅B11层平面图。隐秘升降机位于l形通道的拐弯位置,电梯门外便是气密室,也就是说这里只是l形建筑两条通道中的其中一条,第二条通道在气密室另一侧。既然气密室只有两扇门,那么必定有一条捷径绕过气密室,通往l形通道的另一支臂。   只花了几秒钟顾铁就将这些没有名字的屋门与编号一一对应,七号室应该在另一侧走廊。没花多大力气,他在气密门旁边找到一扇隐秘的小门,沿着十五米长的寂静通道走到尽头,推开门转入另一条走廊。五号、六号、七号。   一扇平凡无奇的滑动门,一套平凡无奇的感应门禁,顾铁站在门前,缓缓举起七部良的工作证。“嘟。”红灯亮起,访问被拒绝了,排名低微的电脑资料部部长果然没有进入的权限。   “曲线下降了,速度很快……哎呀,不好,已经要进入黄色区域了!”约纳的惊呼声响起,在占星术士的视野里,代表一线生机的起伏曲线正如中箭的飞鸟一样急速坠落,“不管你在干什么,快停下来,降临者!”少年焦急地喊道。   “没有时间停下了。”顾铁平静地说。   他伸手按住感应门禁,指尖伸出的一根导线刺入面板的缝隙,电流被导入光学外骨骼内部的放大器,无线传导至延髓部位的植入芯片,净土雷云翻滚的天空出现于眼前,空间之主开放了所有禁制,数据的洪流开始在天地之间飞速倾泻,整个世界剧烈动荡起来,绿色的字符串充斥每一寸空间,顾铁张开双臂,“创世纪”的庞大力量飞速聚集,超过1000ppm的瞬间配时被征用了,这是能够改变一个国家名族命运的惊人能量,在万分之一秒内,整个千代田区的量子网络带宽都被一个男人消耗殆尽,无数人的终端机同时出现了难以察觉的通讯障碍,但这瞬间的阻塞不会出现在服务器日志里,也不会被用户所发现,因为万分之一秒的时间,足够人类有史以来最强大的量子计算机完成超乎想象的复杂工作,如同顾铁所想,来自内部的突破未被防火墙所拦截,电光石火的交锋中,这个独立门禁系统被彻底毁灭了,一阵焦臭的青烟升起,指示灯变为绿色,滑动门缓缓打开。   “下降速度更快了!已经到了黄色区域的边缘!”约纳惊叫道。   “我知道,不要在意位置,注意趋势!”顾铁对脑海中的伙伴吼道。他飞速退出净土,睁开眼睛大踏步走入七号室。门禁系统的内核被篡改了,不会发出警报,但这刹那间的全力发动一定引起了阿斯蒙蒂斯的注意,也一定引起了日本东京网络监控部门的注意,尽管量子网络本身是无法操控的,但gtc允许国家机器在国家级路由器集群进行数据监听,兄弟会与日本内阁情报调查室突破重重伪装外壳追查到自己所处的位置只是个时间问题,时间,最宝贵的时间!   “趋势……暂时是稳定的。你在玩火,降临者!”17岁少年屏住呼吸。   顾铁走入房间。同样绿雾弥漫的屋子,同样黯淡不明的灯光,第一眼,他就看到了房间中央的巨型生化舱,无数根带着螺旋电极的立柱将钢棺重重包围,看起来就像特斯拉线圈的放电试验场;钢铁棺材的盖子处于开启状态,一个的女人躺在那里,,而美丽的女人。   第一眼,顾铁并未认出她来,第二眼,中国人的表情凝固了。他走上前去,看似轻柔地触碰控制面板,实则调动庞大的力量蛮横地将一切阻碍摧毁,“砰砰砰!”电火花从生化舱各处爆开,电极松脱,蒸汽喷出,女人呻吟一声,睁开了眼睛。   “你终于来了。”阿齐薇说。   “我等了你那么久,似乎有一万秒那么久。”   “顾铁。”   第80章 新世界晨光(上)   “……阿、阿齐薇,是、是你吗?我、我……”   顾铁绝不是一个口齿笨拙的人,但重逢的场面在他最极端的想象范围之外,以至于一开口就结结巴巴起来。“你、你怎么认出我的,我是说,我、我的样子……”   女人微笑着回答道:“除了你还能是谁?这么多天以来,这个房间除了小坂以外没有别人进来过,你莽撞冲进来的样子跟当年一模一样呢。这个男人的样子我见过,你是如何化妆的?”   “我、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们现在就走!”顾铁走过去拉起阿齐薇的手。那手是冰凉的,带着金属般的触感与温度,中国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在女人的脸上逡巡,心底的震撼久久不能平复。   “我变了,是吗?”雨林之花轻叹道,“七号室充满了难以想象的实验设备,这或许是某种试验的后遗症吧……幸运的是,我清醒了过来,意识分层中止了,名叫小坂的男人说,看着我反抗的表情会更有性欲呢。”   顾铁的手指在颤抖。   躺在钢铁棺材中的是一个陌生的女人。她浑身的皮肤如同初雪般洁白,肤质如此纤薄,以至于青蓝的静脉血管清晰可见,光线可以穿透皮肤,将肌肉粉红的光芒映射出来。雨林之花带点男孩子气的俊俏五官并未改变,肤色改变令她气质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巧克力色的黑美人不见了,顾铁声音哽咽道:“他们……究竟对你做了什么……”   “带我走吧,顾铁。”阿齐薇没有做出回答。她微微欠起身,却无法再移动分毫,成千上万的铂金电极从她头皮深处探出,通过银色铂金线连接着生化舱后部。顾铁咬紧牙关,伸手将那捧电线狠狠扯下,手掌被割破都毫无所觉。铂金电线披洒在肩头,如同一头秀丽的银色长发,“啊,轻松多了。”阿齐薇坐了起来,活动一下身体。她的胸部微微颤动着,但乳头却消失了,只有两块狰狞的粉红色疤痕,顾铁移开视线,害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会因刻骨的仇恨而彻底爆发。   “走吧。”   顾铁抱起雨林之花,感觉着她冰冷的体温、纤薄得随时可能破碎的皮肤和轻飘飘的体重。在非洲战场时,身高1.71米的阿齐薇是一名身材健美的女战士,体重超过60公斤,修长的身材没有一丝赘肉;现在她又有多重,40公斤?中国人感觉自己怀中的是一具空洞的时装模特。   将她氧气面罩的导管插入防毒面具的输出孔,顾铁紧紧抱着女人走向大门,“我们就这样走出去吗?”阿齐薇微笑道,“这就是你的计划,你这个冒失鬼?”   “你为什么知道我会来找你?”顾铁却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自然而然觉得会是这样。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女人想了想,说道。她的嘴角渗出血迹,她的嘴唇与舌头布满伤痕,顾铁轻轻拭去鲜血,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象相关的画面。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懂爱情的男人这样回答道。   他就这样走向门外。净土的乌云再次开始翻滚,空间之主的愤怒令这片天地吹起骇人的雷云风暴,1499ppm,在这一瞬间,顾铁将所掌握的所有力量彻底释放,“创世纪”对他一人俯首称臣,量子网络中复仇的火焰正在熊熊燃烧,日本网络警察总部、内阁情报调查室网监部、gtc东亚支部同时察觉了这股异常的数据洪流。以七号室的门禁系统为突破口,顾铁的量子黑矛激射而出,将重重防火墙穿透,以压倒性的数据溢出攻击将所有阻碍击破、压碎、碾成齑粉。   “砰!砰!砰!”无数台量子终端机爆出明亮的电火花,瞬间过载烧毁了终端机芯片,一个又一个网络权限被彻底抹杀,阿斯蒙蒂斯引以为豪的‘自由盾’防御系统霎时间灰飞烟灭,“噗!噗!噗!”B11层幽暗机房中的操作舱爆发脑浆四溢的闷响,操作体因颅压升高而变为血肉爆竹,玻璃观察窗被红白相间的涂料染成不透明的颜色。这深邃的地下建筑正因一个凡人而发生剧烈颤抖,兄弟会的七大部门之一在神袛般的力量前低下头颅,“轰!轰!轰!”B8、B9、B10层的终端机房发出接连不断的爆鸣,浓烟充斥走廊,警报声呜呜作响,自动灭火系统开始喷出阻燃液体,一名操作员浑身着火地冲出房间,惨呼着摔倒在地不断翻滚。   “你在想什么?”B11层的某个房间里,阿齐薇缓缓扣好西装纽扣,死去的不知名职员尸体正在氯气中慢慢腐蚀。   “没什么。”顾铁面无表情地回答道。还不够!还不够!还不够!净土之主一次次举起雷电的权杖,向敌人发射仇恨的烈火与惊雷。   约纳的声音响起:“奇怪,曲线反而上升了,已经进入绿色区域,正在向蓝色区域爬升,不过很不稳定……”   “知道了。约纳,谢谢你。”   “没关系。”   降临者平静的语调令占星术士很不习惯,少年似乎嗅到一丝决绝的味道,不禁犹豫道:“曲线上升不是好事情吗?”   就在这个时刻,无数人的命运正在被改变。   浅田雄山站在toro餐馆二层窗前,望着对面的警视厅大楼。大厦静悄悄的,上班族与制服警察进进出出,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但琉球人望着楼顶振翅飞起的一群惊鸟,轻轻抓起身旁的长刀挂在腰间。那是用来切割鲔鱼的巨型日本刀“鲔包丁”,长度超过2米的百炼之刃。   排名第89名的小坂手指一松,咖啡杯坠落在地摔得粉碎,他张大嘴巴,不知该对手机那边的人说些什么,中亚的阳光灿烂温暖,阿斯蒙蒂斯东亚管理人觉得已被严寒笼罩。   正在跟俊俏男子调笑的黑袍女人停止了动作,手腕一转,拧断了怀中男人的脖子。“掘墓人”达列·安布罗斯望着巨大镜子里自己绝美的脸孔和丰满诱人的身材,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震惊之色。   德沃鲁在罗素的《中国问题》中插入一张书签,将书本轻轻合上,从摇椅中站起身来,“公爵,我想我必须再次前往日本了,荆棘十字团的两名特派员或许不足以应付这样的场面。”站在落地窗前的老人转回头,脸孔被割成光暗分明的两部分:“一切小心,孩子。”   萨姆·伽马减·银矿难熬的宅居时光终于过去,他的直接领导人出木·贝塔·银矿发来了第一条指示,也是此行的唯一一条指示:现在出发到千代田霞关一丁目的警视厅大楼集合。丢掉手机,萨姆站起来伸个懒腰,关掉电视机上播放的三级片,自言自语道:“照这个进度,要赚够钱过自由自在的日子需要何其漫长的时间啊……早知道接受哥哥进入nAsA的邀请不就好了?真是的……”他拉开枪栓查看一下枪簧,将格洛克插入上衣口袋。   挂断电话,身穿老式蓝色夹克衫的中年男人深深皱着眉头,一边用手揉搓着花白头发,一边驾驶轿车在车流里钻来钻去,引起一片惊呼与咒骂。警笛声响起,一名骑摩托的交警高速追了上来,示意他靠边停车接受检查,中年人伸手拿起证件贴在玻璃窗上,交警只看了一眼,立刻单手敬礼放慢车速。“怎么会这么早?”内阁情报调查室副室长、国外别动队队长出木池太郎咬紧牙关道。   远在奥地利萨尔茨堡gtc总部的老人从睡梦中醒来,凌晨两点多,他刚刚陷入不安稳的睡眠就被唤醒,“亲爱的父亲,您说的那件事情终于开始发生了。”温柔的男性合成音响起,墙壁逐渐亮起不刺眼的米黄色辉光,托盘送来热气腾腾的伯爵红茶,“加两勺糖,不加牛奶,亲爱的父亲。”   中非共和国此时是凌晨五点,第一线晨曦刚刚从东方的云层中显现,中非共和国元首拉西希﹒奥科隆科沃身穿元帅仪装,身上挂满缎带,严肃地望着晨光中的陆军教场,“战争没有善恶之分。”他矮小的个头在朝阳的衬托下显得如此高大,“只有胜利和失败。这场战争,我们要取得胜利,因为乍得人的军队已经渡过了马拉萨河,开着坦克和装甲车来到中非,他们会抢走我们的土地、女人和钞票,那些土地,是你们出生和死亡的土地,那些女人,是你们的妻子和妹妹,那些钞票,是你们用来买食物和毒品的钞票,你们能够容忍这一切发生吗?”中非元首面对两万名全副武装的士兵,高高举起指挥杖:“保卫我们的家、亲人和毒品!我宣布,从现在开始进入战争状态!第一集团军,出发!”   而在北京某政府大院的办公楼里,肖李平书记推推玳瑁框眼镜,觉得有点心烦意乱,总觉得有点什么事情会发生的样子。这时办公室的门被猛地踢开了,一个怒气冲冲的老人闯了进来,将第一秘术如同小鸡仔一样丢到一旁:“小肖啊小肖,坏事了,顾少爷让我看惯的那些洋人偷偷跑了!”   第81章 新世界晨光(中)   “不要逞强。”   “我没有逞强。”   “让我扶着你。”   “不,我自己可以。”   从非洲雨林的那段岁月开始,两人每次碰面都会吵嘴,似乎互相反驳是表达感情的某种方式;在久违的重逢之后,阿齐薇只放下心防表达了片刻的柔软,紧接着就支撑起伤痕累累的身体,挣脱了顾铁的搀扶。瘦弱的肩膀撑起黑色西服,雨林之花的背影看起来如此脆弱无依,顾铁不止一次想要追上去将女人拥入怀中,但又一次次踌躇了脚步。“……向前走,通过那扇门……慢一点,这里能见度不太好。”中国人忍不住提醒道,与她保持着一米的距离。   “我看起来怎么样?”阿齐薇忽然停下脚步,转头望着他。黑色的防毒面具罩住整张面孔,如果不细看的话,女人高挑的身材可以冒充男人骗过大多数人的眼睛。   “很像,只要不开口的话。”透过飘摇的绿色雾气,顾铁轻叹似地赞道。   “不。我是说……”雨林之花停顿了一下,“我,看起来怎么样?”   顾铁愣住了,良久,终于从干涩的喉头挤出几个字眼:“很美。同以前一样。”   阿齐薇的眼中出现了明亮的笑意。从前深棕色的眸子如今呈现淡淡的灰蓝色,如同迷雾笼罩的冬季海洋,“谢谢你。你知道怎样欺骗一位女士令她开心。”她转回头,轻轻将耳畔垂下的一缕白金线缆塞进西装领口,“我们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昏暗的走廊。警灯在闪烁,刺耳的警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阿斯蒙蒂斯的灾难才刚刚开始。顾铁兜里的手机一直在发出振动,那是用sim卡拷贝技术窃取的七部良的手机号码,现在这个时刻,电脑资料部部长、768号兄弟会成员正在被无数人焦急寻找,中国人并不打算接电话,而真正的当事人,还在自己的宅邸中睡着噩梦连连的懒觉。   刚走到l形通道的第一走廊,气密门猛地打开了,四个男踏步冲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秃顶、戴着防毒面具的中年日本人,他从阿齐薇身边匆匆走过,瞟了一眼她西装上的胸牌,停下脚步:“六国,下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雨林之花没有开口。顾铁在后面举起手叫道:“是入侵者!那个入侵者又出现了!他再次越过了我们的防火墙!”   “七部!”秃顶的男人一见他,立刻大声喊道,“自由盾的状况怎么样?损管部队出动了吗?小坂刚刚与我联系过,阿斯蒙蒂斯现在所有的网络部署都被打乱了,兄弟会的网络安全暂时由贝鲁赛巴布负责,执事长大人雷霆大怒!我们要快一点解决问题!”   顾铁眼神扫过对方的工作证,立刻回应道:“明白了,一寸木室长!我马上着手布置!”一边说着话,他一边急匆匆走向气密室,“六国,你站在这里做什么!马上上去搜查入侵者!”他伸手推搡着阿齐薇,高声喝骂道。   日本内阁情报调查室室长一寸木忠诚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戴着三名手下继续前进,走了两步,他忽然停步,猛然转身:“你要去哪里,七部良?阿斯蒙蒂斯的全部的网络力量都在这里,调查室虽然也遭受很大损失,但我已经向官房长官通报过了,暂且将政治问题搁置,先解决兄弟会的敌人!敌人是冲着红色双头鹰来的!”   “啊不,室长,我们只是想去上面的机房反溯入侵者的踪迹。”顾铁回头解释了一句,快速说道:“我明白了,我就留在这里,六国,你立刻去B10的机房登陆网络!快去!”   阿齐薇的背影凝固了。   这时四名男人中的最后一个刚好走过阿齐薇身边,他抬起鸭舌帽,用防毒面具玻璃镜片后阴谲的眼睛盯着身旁的人,“六国?你看起来似乎不太对劲,受伤了吗?”这正是在B10层与顾铁不期而遇的青田良一。他伸出手去抓阿齐薇的手臂,身旁的两人注意力也被吸引,不约而同向这边望来。   “顾铁。”   阿齐薇忽然开口说道。她清脆的女性声音和标准的英语令周围的人全部一愣,就连顾铁自己也出现了瞬间的失神,不由自主地应了一声。   “告诉我,如果我说,有人曾经玷污我,你会怎么办?”雨林之花淡淡地说道,这句话换成了葡萄牙语。从小在南非约翰内斯堡富人区长大的她,与顾铁一样熟练掌握着多种语言,这句话语气如此平常,却蕴含着如此冰冷的温度,每一个音节都凝结在空中久久不散。   “我懂了。我错了。”顾铁忽然站直了身体,“假面舞会已经到了散场的时候,午夜十二点马上就要到来,何必要硬撑到魔法消失?”   “谢谢。”阿齐薇说。   “是你的风格。”顾铁说。   这时几个日本人同时怒吼着掏出,但明亮的枪口焰早已亮起,“噗!噗噗!”枪声在混合气体中显得非常沉闷,但每一发子弹破膛而出,都在氯气中爆出明亮的焰圈,如同星夜绽放的礼花。从死去的六国身上找到的一瞬间打光了所有子弹,雨林之花藏在兜中的食指放开扳机,疲惫地靠在墙壁上,望着顾铁惨然一笑。   三个男人如同木桩一样栽倒,身上的血洞喷出高高的血柱,血液刚离开身体就在混合气体中冒出气泡、变为黑色,地板上晕开粘稠的污痕。青田良一身上的九个弹孔都集中在下半身,裤裆部位几乎被打成了筛子,他弓起身体剧烈抽搐着,棒球帽滚落在地,咳出的鲜血溢满了整个防毒面具,窒息将比失血更快夺去他的生命。   “……是你?1001号……”一寸木忠诚惊诧地瞪大眼睛,他没有被子弹击中,手腕一转,一把小型从掌心探出枪管,“锵!”忽然一道寒光闪过,两截手指与整根枪管于空中飞舞,顾铁的“北谷菜切”画出完美的半圆形弧线,顺势切断了他的左臂。握着短刃的手臂齐根坠落,一寸木狂吼一声飞速倒退,后背“砰”地撞在墙上,“噗!”截断枪管的仍然击发了,毫无准星的子弹掠过顾铁头顶,在走廊中叮叮当当不断弹射。   今早出门的时候,一寸木的茶杯柄忽然断裂了,热茶洒了一地。当时没有在意,但此时这位位高权重的男人忽然想到,那一定是一个凶兆。如果还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到神社去祷告一下……如果还有机会的话,自己的成就、事业与野心还远未结束,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俯身如鹰隼般冲来的顾铁充满了他的视野,雪亮的刀刃不断放大,“哧。”思想之火悄然熄灭,琉球名剑齐柄插入了他的眼眶,瞬间将大脑绞成了一团浆糊。   顾铁用力拔出短剑,一寸木忠诚的尸体贴着墙壁颓然坐倒,“走!”他一把揽起雨林之花,不顾女人的喝骂,紧紧搂着她冲进尚未关闭的气密门。消毒加压程序被净土之主蛮横地撕碎,十秒钟后另一侧大门就将开启,在这短暂的间隙里,身上沾血的两人快速进行了几句对话:   “你能确保每一枪的角度都不会造成流弹?”   “能,我虽然……技术可没有退步。你为什么用刀?”   “我的威力太大,不能用在封闭空间。真对不起老浅,这把刀需要磨刀师好好照顾了。用刀斩断钢铁果然是不现实的,只能用巧劲破开接卯的地方而已吧。”   “笨蛋。你可以一刀斩下他的脑袋。”   “……这么短的剑,只有冲入怀里才可能吧?”   “笨蛋。”   “随你说吧……等等,记得第一次遇到兄弟会的成员,他们身上都藏有自爆炸弹,这些人会不会……”   正在这时,观察窗里出现了耀眼的光芒,两个人一齐扭头望向来时的走廊,发现几句尸体都熊熊燃烧起来,奇诡的绿色火焰如同生命体一样快速吞噬着肌肉、血液、骨骼,将一切证据彻底焚化,一寸木与青田良一的脸在火中扭曲变形,皮肉剥落,霎时间就化为细碎的飞灰。   “纹身!一定是纹身自燃毁掉了证据,看来这个叫做六国的家伙还不具备兄弟会正式成员的资格。”顾铁说道。   “我不明白,虽然身在其中。”阿齐薇轻声道,有空,你要慢慢说给我听。   绿色雾气被快速排出,能见度高了起来,另一侧气密门终于开启,开门时的风吹得女人一个趔趄,顾铁用坚实的臂膀将她环绕。两人冲进升降梯,电梯开始缓缓上升。这时约纳的声音响起:“曲线还在蓝色区域,但我已经看到趋势了。十秒钟就将坠落到底,你的时间用尽了,降临者。”   “我知道了。”顾铁的灵魂之声回应道,“再次谢谢你,约纳。”   “我并不是在帮助你。”少年坦率地回答,“十,九……”   电梯正在上升,雨林之花给换了一个弹夹,快速地喘息着。   “五,四……”   电梯停下了,滑动门缓缓开启。   “三,二……”   门打开了,数十条视线集中在两人身上。“……部长?”人们愕然望着七部良和六国,两人的样子怪怪的,还戴着沾血的防毒面具。   “一。”   约纳的声音消失了。警视厅大楼七层的路由器爆出电火花,终于因流量过大而过载烧毁,净土顷刻间化为乌有,量子网络连接中断了,顾铁脑中的虚拟世界陷入一片黑暗,光学外骨骼失去功能,就在这一刻,顾铁右手掏出电磁轨道枪,伸出左手,握住了阿齐薇冰凉的手掌。   第82章 新世界晨光(下)   B10层挤满了兄弟会的成员。日本内阁情报调查室有一半以上的职员是赤枭兄弟会的成员或外委成员,如今阿斯蒙蒂斯遭到了毁灭性攻击,所有人都同时接到了前往地下机房待命的指令,B10层的维生舱式机房部分执行调查室的网络任务,部分属于兄弟会管辖,如今四处突烟冒火陷入混乱,没有权限进入B11层的兄弟会成员如同没头苍蝇一样乱哄哄挤在走廊中。   升降梯的门打开了,七部良走了出来,这位电脑资料部部长虽然在调查室内部是高级官员,但在兄弟会序列中排名并不高,许多人的视线集中在他身上,“七部,底下怎么样了?”有声问道。   就在他们眼前,七部良的身体忽然剧烈扭曲起来,他的体表出现无数混乱的像素点,接着五颜六色的光芒突然熄灭,一个高大的男人出现在电梯门口,他浑身覆盖着银亮的光滑皮肤,看不到五官,如同《终结者》中的液态机器人一样诡异莫名。   “光学伪装?”阿齐薇瞥了一眼身边的男人,想要甩脱顾铁的手,但中国人的手指如此用力,以至于捏得她的右手隐隐生疼。   “不止如此。”顾铁一把将女人拉到自己身后,轻轻一捏她的掌心,“咤!”闷哼一声,他脚跟震地,身形如箭矢般向前射了出去。量子网络连接中断的光学蒙皮失去了伪装功能,但靠电池驱动的增强外骨骼依然保持工作状态,它可以自动跟随人体动作,增强运动能力。别看电动机功率只有区区五马力,但经过锻炼的人类全力运动时的输出也不过三马力而已,外骨骼可以讲人类的力量瞬间增强1.7倍!   顾铁的“箭疾步”贴地而出,一步就射出五米开外,距离最近的那名职员眼前一花,银色的男人已经与他鼻尖贴鼻尖,“你……”吼叫脱口而出,一只覆盖着银色蒙皮的手掌出现在他的胸口。跺脚震地、转马扭腰、一掌推开粘稠的空气,电动机转速瞬间升至10000转,外骨骼推动手臂向前,“喝!”顾铁的左掌狠狠击中对方的胸部,这是八极拳老赵一门的隐秘手法,依靠掌底击打肋骨造成内脏震动的阴毒掌法“暗震”!   在北京的小院里,老赵用一个藏着水球的稻草桩演示了这传儿不传女的密招,一张拍在桩子表面,草桩晃也不晃,反面却“砰”地爆出一团水花与碎草,从中央裂开一个大窟窿。“少爷,要么说咱的拳是内家拳呢。不过以你这个懒小子的实力,这辈子也练不成暗震了,眼馋吧眼馋吧。”老赵得意洋洋道。   顾铁眨眼间就搞懂了其中的关键,人体的水含量超过60%,胸腹部位有着大量的体液,用掌底高速击打胸肋骨骼,会在体腔中造成来回震荡的波纹,如同微波炉一样从内侧将内脏摧毁。所谓“功夫”,就是反复锻炼用力的技巧,达到超过常人的速度与力量,顾铁自知做不到老赵那样的锻炼程度,但在这个科技的时代,武术与技术结合会产生惊人的结果。   敌人的身体狠狠一震,眼露迷茫之色,接着张开嘴巴“呕“地喷出混合着内脏碎片的喷泉。“噗噗!“被震荡击断的肋骨从背后撕裂皮肤,青紫红白相间的血雨喷成大大的扇面,顾铁推着失去生命的男踏步前进,迎向数十张带血的惊恐脸孔。所有人都掏出武器狂喊着,这时尸体再次剧烈颤抖起来,“咻咻!”细微的呼啸声响起,缕缕飞光穿透尸体腹部射入人群,入射时只有一个大号针头般的伤口,离开身体时就带走网球大小一团血肉,顾铁右手的电磁轨道枪全力开火!   “砰砰!砰砰砰!”无数只食指濒死抽搐,枪声此起彼伏,流弹如蚊蝇四处飞舞,顾铁缩起身体,用那具残破的尸体抵挡流弹,扣住扳机连续发射,直到轨道枪因过热而自动停止工作。拥挤在走廊中的人们像提线木偶一样浑身颤抖,每一发陶瓷子弹都将人群如纸片一般击穿,顾铁的枪火一停,几十具尸体就轰然倒下,如同被巨型镰刀收割的稻田。   雨林之花“啪啪”两枪打倒另一条走廊上的几名敌人,“好样的,笨蛋!现在往哪里去?”   鲜血已经将单向透光眼罩完全蒙蔽,顾铁一把撕掉头部的光学蒙皮,吐出血腥味的唾液:“跟我来!”   他掏出电磁轨道枪,手指一弹卸掉弹夹和一次性燃料电池,换上新的弹药,在枪管冷却之前无法再次使用这柄武器了。他脚尖一勾拾起一柄,一边前进一边对着没有死透的敌人后脑勺开火。警灯闪烁,光线忽明忽暗,自动灭火系统一直喷射着阻燃液体,让通道显得烟雨蒙蒙,浑身湿透的阿齐薇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扶着墙壁慢慢向前行走,不时回身击倒后面出现的敌人。   顾铁停下了脚步,昂然站在通道中央,等待他的女人追上自己的脚步。   “计划是什么?”雨林之花推开他搀扶的手,问道。   “等待。”顾铁不管不顾地搂紧她,搀着她走过血红色的河流。踏过一具具尸体,他们来到最靠近电梯的房间,中国人对准控制面板连开数枪,门缓缓开启了,几位黑衣人愕然地瞧着两名不速之客。   顾铁毫不犹豫地开枪,但枪机发出哒哒空响,子弹用光了。他挥动右臂将掷出,猛地冲进人群,“虎抱锤”、“探马掌”、“降龙势”连环而出,“咔咔”的骨骼折断声响起,敌人口喷鲜血倒飞而出,最后一名敌人抽出警棍迎头劈下,顾铁闷声用肩膀挨了一棍,弓箭步抢入对方怀中,“贴身靠”将敌人推向墙壁。“轰!”整面墙壁都在晃动,机械外骨骼强化的靠法将敌人狠狠挤扁在墙上,胸腔塌陷下去,七窍一齐喷出血线。顾铁退后一步,揉着肩头的伤痕,冷冷瞧着尸体贴着墙壁滑下。   “不要动,老先生。”阿齐薇举起瞄准屋子一角的两个男人。半躺在软垫上的是须发皆白的校长芳山彻,半跪在他身边的是穿着白大褂的医务官,两个人举起手臂,脸色煞白,一动都不敢动。女人转回头问:“他们是敌人吗?”   “不。”顾铁摇摇头,大踏步走过去,“北谷菜切”凌空一转,自上而下狠狠插入医务官的头颅,剑刃准确从脑颅骨的缝隙中刺入,显示出极其高超的用刀技巧和丰富的解剖学知识。“老先生不是敌人,而这个人……你迟钝了,阿齐薇。”他拔出短剑,摇了摇头。医务官垂下头颅,身体蜷缩起来,小巧的毒剂手枪从怀中掉出,绿色针剂摔碎在地面上,冒出气味难闻的气泡。   芳山彻瑟缩着贴紧墙壁,“你们……不要杀我,我、我不会记得你们的面貌,我是无辜的,我只是个小学校长……”   阿齐薇摘掉防毒面具丢在一旁,用不太熟练的日语说:“放心,我不会杀害你的。对日本人的仇恨不会牵涉旁人。但如果你再偷偷摸索医疗箱里的手术刀,我就不保证会不会走火了。”   老人浑身一颤,捂着心脏缩在墙角。“我欠他的。”顾铁说,“芳山先生,一千万日元已经在一个小时前转入你的户头,使用彩票公司的名义转出的,请放心使用。……如果能活下来的话。”   校长牙齿咯咯作响道:“我不要钱,我、我只想活下去……如果能够活下去,我会立刻跟情妇分手,停止挪用小学校的公款,我知道错了,给我、给我一次机会……”   “听听。”阿齐薇叹口气,“他都在说些什么啊。”   “我们中国有句话,叫做‘人之将终其言也善’。”顾铁说。   “我们现在做什么?”女人换了一个弹夹。   “我们中国还有一句话,叫做‘瓮中捉鳖’。那就是我们现在的情况。”顾铁说。   “……你是在说笑话吗?”雨林之花瞥了他一眼。   中国人苦着脸:“我的A计划是带着你大摇大摆走出去,现在肯定是不可能实现了;而我的B计划,就是老老实实等着,等待一个关键时刻的到来。”   “你……找到好伙伴了吗?”阿齐薇的淡蓝色的眼睛在发光。   “怎么说呢,只是怀着共同仇恨的男人罢了。”顾铁将“北谷菜切”插入暗袋,若有所思地回答道。   此时警视厅七层大楼的一扇窗户出现了三次闪光,在进入地下世界之前,顾铁将那台路由器与一个断路器之间设置了小小的联动机制,一旦路由器崩溃,日光灯就开始闪烁。那是行动的信号。   浅田雄山披上大衣,大衣的所有口袋都塞满武器,显得非常沉重。那把两米长刀垂在身侧,琉球人活动一下瘦长的手脚,面无表情地步下楼梯。   第83章 以组长之名(上)   约纳被狠狠踢回了自己的世界。他的神智一阵恍惚,视野逐渐凝固,澹台离宫大殿缓缓浮现于眼前,遮天蔽日的磁铁矿石藤蔓还笼罩在浮台上空,战斗尚未结束。汉娜·斯图尔特身上又添了许多血痕,她剧烈喘息着,包裹在黑色胸衣里的胸部上下起伏,但嘴角挂着自信的笑容。对面的七级魔导士杜梅因·祖勒马看起来十分狼狈,身上的深褐色法袍破破烂烂布满灼痕,尖帽子被掀飞,露出一个四周茂密、中央稀疏的秃头。   “五十五……不,五十九……六十磅!”祖勒马气急败坏地大叫道,一次次用法杖“砰砰”敲击地面,从法袍的破口能看到一个熟牛皮缝制的贴身口袋,里面残存的磁铁砂已经所剩无几,浮台表面积了一层灰白色的铁砂,那是被魔法射线加热过失去磁性的矿砂。斯图尔特当代家主矫健的身影每次起落,都掀起白沙的雾霭,让战局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你在干什么,大师!别玩了,快点解决战斗吧!”澹行有点沉不住气了。   祖勒马嘴唇一开一合,没来得及说出什么话来,一道赤红的光线咻地贴着脸颊穿过,高热立刻烧糊了他的鬓角。魔导士哇哇大叫着挥舞法杖,矿砂之黑藤的攻击如雨点般覆盖着整个场地,可汉娜偏偏能找到每一个微小的逃生机会,在躲避的时候从匪夷所思的角度给予反击。   “……已经多久了?”占星术士揉一揉脸,疲惫地问道。   “哎呀哥哥你终于醒过来了!居然站着都能睡着,真是服了你了!昨天晚上睡得有那么不好吗?”锡比立刻揪着他的衣袖叫道,“汉娜姐姐已经跟那个脸色看起来随时要挂掉的家伙足足打了四十分钟了,她真厉害!……身材真好!”   “这么久了?埃利,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约纳吃了一惊。人在战斗中消耗的体力是惊人的,保持高速运动四十分钟,就算是对无尽沙海的沙盗船船长来说也是玩命般的举动。   埃利奥特脸色出奇凝重:“临界点已经快到了,约纳阁下,请做好准备,当我们发出攻击指令的时候,用尽全力射击。请准备好那种威力惊人的湮灭三相星阵。”   约纳难以置信地望着骑士:“在这种封闭空间中使用?我的‘核爆三叉戟’还不算成熟的湮灭星阵,巴特西昂老师的项目组中有许多好的点子,还没来得及应用,我没有自信控制好冲突之力,可能会酿成灾难的,埃利!”   “请放心,约纳阁下。”玫瑰骑士昂起头望着天花板上的妖兽黑媪,露出决绝的表情:“我们跌进了一个麻烦的陷阱,必须用最利的刀将这些因果完全切断!”   17岁少年终于用力点了点头。他无条件地相信骑士的判断力,席拉霏娜顶端亮起橙红与幽蓝的两色光芒,澹台多闻扭头瞧了他一眼,摸摸唇上的八字胡:“哟哟,可不许出手帮忙啊,有外人帮助的话这局会被判失败,当事人还会被丢进地穴当成上古魔兽的夜宵哩!”   “多闻二爷说的对。”七重夏纱圆圆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谁出手,我就杀了谁。”   “就凭你?”小蚂蚱一瞪眼睛就要发作,埃利奥特连忙按住她的肩膀,低声道:“别捣乱,照我们刚才说的方法替龙姬小姐推拿血脉,她很快就会醒来了。”   “……动手试试?哼!”锡比耐着性子哼了一声,蹲下去搂住龙姬的身子,按摩着东方女人的后背。龙姬苍白的脸上多少有了一丝血色,长长的睫毛颤动着,看起来已无大碍。   一边准备“核爆三叉戟”,约纳一边观察地穴对面的那群人,澹行像困兽一样走来走去焦躁不安,一群穿着深蓝色俯视的澹台杀手保持着安静,看起来对独行三爷非常尊敬;而另一侧站着三四个服装各异的家伙,看起来每一名都是强者,不用说是从兄弟会那里借来的力量。占星术士不禁在心里掂量着如果在草原遭遇第一次伏击的时候这些敌人在场,战斗的结果将会变成怎样。   忽然间,一个不安定的影子映入他的眼帘。一个男人,歪歪斜斜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身上既没有散发出魔法波动,也没有斗气或念动力的外放光芒,但如果注意观察,就会觉得他像一头被锁链困住的洪荒巨兽一样蠢蠢欲动着,身上蕴藏着巨大而危险的力量。只看了一眼,约纳就觉得后背升起一股寒意,脖颈密密麻麻爬满了鸡皮疙瘩,奇怪的是那个人身旁的几人却毫无所觉,仿佛根本没感到这种威胁。   那个白衣黑发、满脸苦闷、浑身上下湿漉漉滴着水珠的男人正是离珠旅舍的保护者若尘大人。他正用一种阴冷而炙热的视线盯着干草叉小队这边,其中饱含着孩童般的委屈和火山样的愤怒,纠结着复杂的情感。约纳咽了口唾液,悄悄扭头沿着若尘大人的视线看去,发现视线的终点是一个女人。那个白衣黑发、轻纱蒙面、身子窈窕、气味芬芳的女人,除去南商国的骄傲、夜氏皇帝的掌上明珠长歌公主之外还能是谁?   约纳恍然大悟,转回头望向埃利奥特,玫瑰骑士知道他读懂了其中关窍,微微颔首表示肯定。占星术士不禁小声道:“这是玩火啊,埃利!你不知道他究竟具有多大能量……”   “我们知道的是,他是这座宫殿中最具变数的一颗棋子,这场博弈必须以他为中心。”骑士回答道,“精灵告诉我,他的灵魂是和善纯真的,并非那种暴戾的杀人者,但愿我们的感应不要出错。”   17岁少年担忧地点了点头。长歌公主静静站在一旁,如同事不关己般望着战况激烈的地穴浮台,约纳从未真正认识这位地位尊崇的公主,也不知道她为什么随着自己一行人来到这个鬼地方,对他来说,身旁的白衣女人是个真正的谜。   初次见面——实际上不能称作见面,公主脸上始终蒙着白纱——是在九级占星术大师赛斯·巴特西昂的实验室中。当时约纳刚刚与三相湮灭星阵项目组的几名占星术士会面,这是一个非正式的松散团体,由巴特西昂主持工作,成员包括一名老得嘴巴都闭不上、一直流口水打瞌睡的三级火相占星术士、一名又黑又胖、却抹了一脸白粉和红胭脂的四级雷相占星术士,一名病怏怏总是缩在角落里画圈圈的三级土相占星术士,再加上两个丢进人堆里就绝对找不出来的打酱油学徒。这群乌合之众凑在一起的唯一理由就是都对湮灭星阵兴趣,而这种禁忌星阵的研究工作是不被协会允许的,巴特西昂大师为了跟古板的理论派占星术大师坎·杜桑·施罗迈特怄气,将这些异类集合在一起搞了这么个项目组,成立至今已经三年时间,全部的研究成果加起来只够写满半个卷轴。   约纳花五分钟看完了那半个卷轴,满脸黑线道:“也就是说,结论是‘性质冲突的两种星辰之力必定引起爆炸,性质相近的两种星辰之力可能引起爆炸,性质相同的两种星辰之力未必不能引起爆炸’?这算什么研究结果?能不能用通俗的语言替我解释一下?”   由于巴特西昂将他的等级越级提升到五级,约纳已经是项目组中等级最高的占星术士,更别提“三相湮灭星阵项目组负责人”这个不值一分钱的辉煌名头。他一开口,流口水的老头子立刻从瞌睡中醒来,含糊不清地回答道:“结果就是……那个……如果要总结的话,必须……你知道的……”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红脸蛋的胖男人插嘴道。   “咳咳……理论很难解释……”痨病鬼咳嗽道。   约纳求助地望向赛斯·巴特西昂,老头子笑嘻嘻地一摆手:“你们慢慢研究,我先下去接一个客人啊,喔喔,迟了迟了,走了啊。”说完转身就出门去了,留一群人在实验室里大眼瞪小眼。   17岁少年从未遇到这种场面,他烦躁地揉一揉头上的卷发,“那么,能不能向我演示一下研究成果?……老爷爷?”老年三级火相术士的名字长得惊人,巴特西昂介绍的时候删去了百分之八十,但约纳还是没记住长达二十个字母的缩写体,只能以敬称凑合呼唤道。   没有反应。红袍老人歪在靠背椅上一动不动。   “……睡着了?”约纳小声道。   “死了。”胖男人说。   “咳咳……每天总要死几回的,没事。”痨病鬼咳嗽道。   约纳无言地盯着老人。一分钟后,老人忽然长长地吸进一口气,浑身的老骨头喀吧喀吧乱响,吧嗒一声睁开三角眼:“呼……又能多活几个小时了!都走到天堂的门口了,差一点就回不来了……那个……组长……你刚才说啥?”   “……”   少年此刻忽然有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第84章 以组长之名(中)   “我说演示一下研究成果,演示,老爷爷。”约纳比划了一下画星阵的动作。   “哦……好啊,我的法杖里正好有一个湮灭星阵……瞧着啊……”红袍老人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用慢得惊人的速度走到实验室的另一侧,他走路的这段时间,约纳刚倒满的一杯热茶都放凉了。那里的天花板上吊着一个布满秘银线的立方体,与大厅里被约纳毁掉的装置相同,是一个吸收星辰能量加以测试的中央蓄能器。   “捂住耳朵。”胖男人说。   “咳咳……会聋的……”痨病鬼咳嗽道。   瞧大家都捂上耳朵,约纳也不明就里地照做了。只见红袍的老爷爷慢腾腾地卷起衣袖,露出干瘦干瘦的右手,在小包里掏了半天,拿出一小瓶七彩的星星尘埃,用尽力气憋得脸红脖子粗,终于噗的一声拧开了瓶盖,用指甲挑起一小撮星星尘埃小心地洒在空中,然后慢腾腾拧上瓶盖,把瓶子放回小包,闭上眼睛开始冥想。   五分钟过去了。   “……我们握住耳朵做什么?”约纳忍不住问道。   “以防万一。”胖男人说。   “咳咳……爷爷他虽然对星际线的感应力位于整个占星术士协会的最底层,不过对星辰能量的亲和力又是整个协会里数一数二的,没准什么时候就……咳咳……”痨病鬼咳嗽道。   听到这话,约纳倒愣住了。感应力与亲和力是矛盾而一体的两种天赋,感应力可以让人更容易找到星际线的位置,而亲和力让人容易掌握星际线游离能量,如老爷爷这般迟钝的占星术士,终身都难以在实战或理论研究方面有所建树,怪不得这么大年纪才升到区区三级;但反过来,却可以最大限度控制极限范围内的星辰能量,发挥出惊人的力量。如此说来,还真不能以貌取人!   十分钟过去了。   十五分钟过去了。   “老爷爷,如果今天状态不好的话……”少年终于忍不住了,站起来叫了一声。正在这时,“轰!”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将他震倒在地,整个“天堂之柱”都颤动起来,发出咯吱咯吱的共鸣,实验室里的瓶瓶罐罐乒乒乓乓摔碎在地。约纳坐在地上,震惊地看着一团五颜六色的火球冉冉升起,接着被中央蓄能器徐徐吸收,火球的中心呈现温度极高的蓝白颜色,火焰中纠缠着红色与绿色的双色能量涡流,隔着这么远都能感到热浪袭人,溢出的热度把巴特西昂大师名贵的地毯烧得直冒青烟。   足足两分钟之后,蓄能器才将火球完全吸收,老人慢慢转身望着众人,张开嘴巴,用仅剩的四颗牙齿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胖男人和痨病鬼啪啪鼓起掌来,约纳甩甩头,耳朵里还在嗡嗡作响。刚才这一击起码具有五级以上占星术士的实力,少年不禁蹦起来叫道:“老爷爷,你真厉害!这是什么原理的湮灭星阵?”   老人吸溜了一下口水,含糊地回答道:“我……我也不知道,就是那条红的线旁边有一条绿的线,有时候能找到,有时候找不到,找到的话呢,两种能量放在一块儿就变成这个样子了,不过很容易就把自己炸飞了,要想不把自己炸飞呢,就要再找到一根白的线,三条线就安全啦,可是这根白的线呢比绿的线更难找到……”   “他完全不明白占星术理论。”胖男人说。   “咳咳……如果能够理论化的话,应该可以凭借论文升到五六级吧……”痨病鬼咳嗽道。   约纳立刻无语。几个人默默坐在桌前,等红袍老头颤颤巍巍地走回来,一屁股栽倒在椅子上,继续打盹或者享受着濒死体验,“那么,达顿先生,你的成果呢?我没记错你的名字吧。”约纳转向胖男人说道。   “正解,少年!”胖男人举起大拇指,“我的研究成果也刻在法杖中,不用去那边,在这里演示就可以了。”说着话,他从青色法袍中掏出一支手臂长短、镶满宝石的粉红色法杖,俏皮地用兰花指拈起法杖,花了一秒钟冥想。   “等等啊,达顿先生!要对着中央蓄能器发射,不然会……”约纳吓得蹦了起来,伸手去阻止这个冒失的家伙,不过为时已晚,四级雷相占星术士已经全力发动了禁忌星阵,霓虹色的辉光照亮每个人的脸孔,“轰隆隆隆隆……”威严的雷声滚过天际,空间发生了不安的动荡,超过三种以上的星际线能量于空间的一点交汇,立刻演变为一场无法阻止的风暴,星辰之力在旋转、扭曲、撕扯着周围的一切,制造出一个吞噬所有光和热的无底黑洞。   “……不然会毁掉实验室的……请问一句,达顿先生,这是什么玩意儿?”   约纳盯着桌子上空那个比兔子屎略大一点点的微型黑洞说。   胖男人自豪道:“环顾四片大陆,全世界能够同时使用五条星际线能量的只有我一人而已!虽然对雷系66-79星际线的感应力最强,但我最多能够感应十三条星际线存在,可谓人体形态的星星尘埃!这个湮灭星阵就是火、水、雷、土、风五种属性的星际线同时作用的结果,我将之命名为‘世界终焉’,通过五种能量的相互制约达到平衡,又通过五种能量的相互冲突而造成复合湮灭,最终形成能够吞噬一切的终极黑洞!这是究极的星阵!唯有我达顿能够使用的无敌星阵!”   约纳镇定一下心神,拿起桌上的一截炭笔丢了过去,兔子屎大小的黑洞果然将炭笔吸了进去,然后爆出一团五颜六色的火花,消失得无影无踪。   “啊,超过最大负荷了!”胖男人心痛道,“就算是黑洞,也有吞噬的极限啊组长大人!”   “解释一下吧,拜托了。”约纳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说。   “咳咳……因为拥有世界顶峰的感应力,所以亲和力就差到了世界的谷底,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吧……虽然是究极的星阵,可是没有别人能使用,真是可悲啊达顿……”痨病鬼咳嗽道。   “世间没有完美,我们要正视残缺的美。”胖男人说。   约纳忍住掀桌子的冲动,强笑道:“那么道尔古先生,你可以演示一下研究成果吗?”   “咳咳……好的,请看。”痨病鬼一把掀起了自己的黄色法袍,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指着胸骨上嵌着的一颗钻石说:“咳咳……这就是我的湮灭星阵,使用20-119土相星际线与96-126铁相星际线的能量,这两种能量是属性相近的,共同作用的结果,是创造出了一个状态极其稳定的恒定空间,只要保持能量湮灭,空间的属性就不会改变。”   约纳好奇地睁大眼睛:“这个发现非常新奇!那么它的作用是什么呢?”   痨病鬼答道:“咳咳……我的肺部长满了小洞,早在几年前就应该死掉了,不过湮灭星阵救了我一名,现在我的胸腔就是一个稳定空间,每当疾病新制造出一个小洞,星阵就将空间属性复原,就这样,我可以长久地活下去啦……咳咳……”   “求生的意志令人动容。”胖男人说。   “我是说,其他应用呢?比如攻击或防御,或者民间用途呢?”约纳追问道。   “咳咳……那不行啊,星阵只有六分之一码直径的作用范围,而且有着很多限制,没办法用在其他场合的……”痨病鬼咳嗽道。   “……算了。”   17岁少年决定一个字都不再多说了。他拿起鹅毛笔蘸了墨水,在莎草纸上书写着会议纪要,“今天聊天很愉快,各位,我是个有名无实的组长,年纪轻轻,没办法给你们带来什么帮助,实在抱歉!下次开会的时候我会尽量出席的,那么……再见?”写了十个字之后,他画下句号,抬起头。   “组长,我们也想演示一下。”忽然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吓得约纳头发都立了起来,原来是两名占星术士学徒开口了,毫无存在感的两人一直站在屋里,完美地与背景融为一体。“好吧,请便。”约纳拍拍胸脯说道。   两名学徒走到中央蓄能器下方,掏出各种材料开始在地板上画星阵图,被烧焦的名贵地毯再次遭到涂炭。正在这时,实验室的门开了,赛斯·巴特西昂走了进来,眼神扫过一片狼藉的屋子,太阳穴上的青筋跳了两跳,但脸上还带着僵硬的笑容:“介绍一下,这就是南商国的长歌公主,刚刚从圣公会的诅咒中解脱出来,赶来向我道谢,哼哼……这个是我新收的学徒约纳,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子,不过很有天赋。”占星术大师咬着牙说道。   白纱款动,香风袭人,公主袅袅婷婷从老人身后走来,敛裾下拜:“长歌向师兄见礼。”   “师兄?”约纳摸摸脑袋。   “她要跟着我学习占星术。”巴特西昂有点得意又有点头疼地笑道,“暂且算是最小的学徒吧。”   “我还没有答应做您的学徒,大师。”约纳摇头道,偷偷打量着白衣的女人,就算看不出身材样貌,他心里还是响起降临者的那句评语:这位传说中的公主,是一位真正的美人。   第85章 以组长之名(下)   长歌公主虽然大病初愈,却已看不出病容,举手投足自然带着大家风范,待人接物有礼有度,让人感觉如沐春风。约纳第一次接触到真正大家族的继承人,不禁为之感到心仪。锡比虽然身世非凡,但从小在外面流浪,没有什么礼仪概念;汉娜是海军元帅的女儿,奈何半路出家成为无尽沙海的盗贼;龙姬虽然也是大家闺秀,不过生性冷淡,不拘礼法。相比之下,面前这位公主才是位名副其实的淑女,就连她端起茶杯的些微动作都那么端庄有礼。约纳不禁想起“绿洲”号单桅帆船的主人、扎维帝国的流亡公主凯瑟琳娜·马克西米连,就算在茫茫大漠中,小可爱还是勉力维持着帆船内室的皇家风范,可就算强颜欢笑,也抹不去故国难回的淡淡离愁,同样是一国的公主,境遇却天差地远,这令约纳不禁心生慨叹。   “砰砰!”两起小小的爆炸发生了,两名打酱油的占星术士学徒坐倒在地,脸被熏得黑黝黝的:“组长、组长大人,我们失败了……下次一定能成功吧……”   “好啦……”约纳摆摆手,叹口气,“巴特西昂大师,这个湮灭三相星阵项目组到底是干吗用的啊。”   占星术大师放下茶杯,正色道:“喔喔!孩子,不要小看任何一个微小的成就,你面前的这些歪瓜裂枣,没准以后就是拯救世界的英雄呢!”   “……是吗?”17岁少年瞧瞧生死不明的红袍老人、翘着兰花指的黑胖男人和咳嗽不停的痨病鬼,姑且接受了这个堂而皇之的说法。   这时长歌公主开口道:“老师,父皇请您有空的话去宫中做客,最近整个东方大陆出现许多异动,他需要与您商讨一下时局。”   “哼。施罗迈特不是经常出入南华门吗?”巴特西昂从鼻孔哼了一声,“那个老家伙可是纸上谈兵的高手,跟他聊天不就得了?”   长歌公主轻笑道:“父皇虽然是一国之主,却最讨厌玩弄权术的政治掮客,施罗迈特并不入他的法眼,父皇心中可一直敬仰着您,用月相转移星阵拯救我于危难之中的占星术大师呢!”   这句不动声色的赞美让巴特斯昂心情大好,“哈哈哈,是吗?那咱们用完餐就进宫去,夜氏皇帝是个识时务的明君,放心,无论有什么问题,占星术士协会都会站在南商国一边的!”   长歌公主适时淡淡地开口道:“当然,父皇也说协会是国之良助呢。不过睢阳城是通商要渠,即使争斗在所难免,尽量避免伤及无辜的话呢,也算是国之幸事吧……”   约纳立刻紧张了起来,他知道公主提起了早些时候在城中与兄弟会敌人战斗的事情,不仅低下头把玩着茶杯,偷偷观察着巴特西昂脸上的神色。老头却假装没听懂,一脸无辜地瞧着公主:“喔喔,有战斗啊?不过是孩子打架而已吧?死几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这个世界春来秋去、年华流转,有生就有死,从我们占星术士的观点来看,死亡只是人的灵魂回归群星怀抱而已,也许是件挺美好的事情喔!”   “您说的对,老师,要看得通透些。”长歌公主将这件事轻轻揭过——令约纳偷偷松了一口气——“不过此事似乎与兄弟会有所关联,最近诸多事端都与其有关,皇城钦语监刚刚传来情报,有几件大事发生了。”说到这里,她显得有点犹豫。   “你们出去。”赛斯·巴特西昂摆摆手,胖男人、痨病鬼和两名学徒抬起生死不明的红袍老人很自觉地离开了房间,约纳也站起来想走,“你留下。”占星术大师摇摇头。   长歌公主凝重地望着巴特西昂,面纱之上露出一双眼波流转的美目,约纳瞧了一眼就不敢再看。“赤枭兄弟会新近动作极多,已经不避讳世人的眼光,开始四处夺权。后秦国数年前接纳了数理学士协会总部之后,老皇年老力衰、神智不清,太子与几名皇子一直在争权夺嫡,太子得到了数理学士的支持,在皇室墨家之内呼声最高;但刚刚得到密报,老皇忽然清醒了过来,如同一夜之间年轻了三十岁,以迅雷手段废长立幼,宣布将五皇子立为太子,将数理学士协会驱赶出须昌皇城,并公开声明支持赤枭兄弟会,将立红色双头鸟为国之新徽,诏令举国有能之士加入兄弟会,为世界一统的目标共同努力。墨家老皇是整个东方执政时间最长的皇帝,他一跺脚,整片大陆都要摇晃起来,这消息怎能不让人心忧?”公主皱起眉头说道。   这个消息约纳听情报贩子说过,不过他没有插嘴。巴特西昂愣了一下,“消息确实?我会找协会联络官确认一下,这可真是件大事……”   “不仅如此。同一时间,消失已久的魔法师协会会长神秘出现在黑城平阴,此前他一直被认为死在究极魔法的试验中,可情报指出魔法师协会已经承认了他的身份,将权力交还给这位死而复生的大魔导士。”长歌公主说道,“他暂时还没有什么动作,但此时绝对与兄弟会有关,魔法师协会中几派势力斗争如火如荼,如果会长倾向于赤枭兄弟会,协会被红色双头鸟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他还活着?”占星术大师猛地站了起来,椅子扑通一声倒地,老人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写满震惊之色,“这不可能!没人能在那样的爆炸中活下来,除非他已经掌握到了打开异界之门的方法,……这不可能!”   正在这个时候,实验室的大门打开了,夜十五国走了进来,“老头子,有客人,赶紧把好酒拿出来吧。喔,师弟你在这儿,你的伙伴们上来找你了,好像很着急的样子。善哉我道,这个绿衣服的姑娘还真是个急性子!”   话音未落,锡比就从他身后冲了出来:“哥哥哥哥哥哥,丹尼失踪了!他刚才说要出去转一转,一转眼就不见踪影了!我们到处找都找不到!”   “什么?”约纳站起身来,“是不是到厨房找吃的去了?”   龙姬与汉娜紧接着走进来,“小龙会龙家‘拙龙’观气之术,他带着我们追蹑丹尼的踪迹,进入一间空房间,房间地面布满灰尘,留有一行男人的脚印,脚印走向阳台,然后中断了。我想,丹尼应该是被敌人的幻术迷惑,然后遭到了绑架。”东方女人说。   “原来是这样?整个‘天堂之柱’都有老头子的星阵保护,但如果自觉走到阳台的话就没有办法了。我去问问观察岗有没有什么线索。”夜十五国转身出门。   约纳脑中乱糟糟的,“埃利在哪里?”   “他的独角兽太高大,不方便爬楼梯上来,还在房间那边。”汉娜说,“我觉得不要紧,丹尼是个比蟑螂还要顽强的家伙,他不会死的。”   众人聚集在赛斯·巴特西昂的实验室里乱哄哄地讨论情况,没过一会儿,夜十五国用飞席载着玫瑰骑士降落在实验室外的平台,他得到的讯息是:观察岗确实看到有明亮的飞行物体向东北方向离去,目测没有威胁,没有做出拦截。   “这是绑架。”埃利奥特道,“他们的目标不是丹尼先生本人,因此很快会提出条件的,姑且等待。”   “他们的目标……是我!”约纳咬紧嘴唇道,“可恶……”   “老头子,这可是你眼皮底下发生的事情啊,你该不该负点责任?”夜十五国似笑非笑地瞧着占星术大师。巴特西昂脸颊一阵颤抖:“都是大人了,谁还对谁负责啊!除非约纳本人遇到危险,否则协会可是不会出面的啊!吵得头都大了,我走了!”他逃难似的走向门口,在门前停留了一下,转头道:“要是谁欺负你的话……你知道的,约纳。”护短的老头留下一句话,离开了房间。   玫瑰骑士预料是正确的,没过几分钟,澹台多闻的密信就出现在面前,要求他们立刻赶往澹台离宫。澹台离宫在睢阳城外三十哩处,早在二百八十年前那里曾是南商国首都所在,随着南商王权被夜家夺得,夜家所在的古城睢阳成为国度,澹台宫城就立刻衰落了,如今成为一座空宅破巷环绕的鬼城,离宫就坐落于鬼城中央,那里聚集了整个东方大陆最训练有素的杀手集团。   “我也要去。好久没有出城去玩了,这是难得的机会。”长歌公主表明态度道,“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不会成为你们的累赘。”   “……这女人是谁?”汉娜·斯图尔特冷冰冰地问。   “公主啦,南商国的公主。”约纳额头渗出冷汗,连忙解释道。   龙姬倒是没什么表示,“你在外面有情人?”她忽然开口问了个尖锐的问题。   “龙姬姐姐,自从十七家大会后多年未见,还是这么不留情面。”长歌公主笑道,“只是有点牵绊而已。我想去离珠旅舍看看。”   这段往事一闪而逝,约纳眼前一花,还是身处澹台离宫的地穴大殿,席拉霏娜上蓄满了星辰能量,浮台上的两人动作都已缓慢下来,看来即将分出胜负,而远方的若尘大人也显得越来越激动,整个局势如同吹涨的气球,随时可能爆炸。   第86章 十三重魔兽(上)   “大师?还不能结束战斗吗?”澹行焦躁不安地喊道,浮台上的魔导士心中有苦难言。杜梅因·祖勒马是享受魔法师协会副高级津贴的七级魔导士,平素最繁重的工作不过是到实验室指导一下学徒,上一次与人生死相搏已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来到澹台离宫之前他完全没想到今天的局面,那个名叫独行二爷的兄弟会外围人员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他号称已经掌握了澹台家的大部分力量,只等援助到来就可以发动突袭夺取家主之位,谁知道对面那个胖乎乎圆滚滚的八字胡更不是好惹的货,居然把兄弟会正焦头烂额四处搜捕的异端之血小队请来了,早知道这样,应该转身就走,多停留一秒都是蠢蛋!   祖勒马一边追悔莫及地暗自懊恼,一边想尽办法对付异端小队的火枪手。兄弟会内部印发的《悬赏情报2282年第4号》将这个名叫约纳的异端评定为“相当危险”的敌人,悬赏高达25000金币,下面的描述这样写道:   约纳,三级火相占星术士,七级占星术士柯沙瓦之学徒,圣博伦人,穿蓝色法袍,持法杖,胯背鹿皮包,长卷发,瘦小,掌握三到四种攻击能力,膂力出人意料强大(附素描草图)。他的伙伴包括剑士甲(戴面具,使用格斗细剑)、战士乙(使用长刀和攻击法术)、术士丙(使用不明流派的分身术)、盗贼丁(细节不明确)、牧师戊(使用召唤术和治疗术),详细资料将在《悬赏情报2282年第5号》中加以补充。注意:相当危险!悬赏25000金,附加5名次身份晋升。   这趟出门之前,祖勒马正好翻完了这一期的通缉情报,对南大陆同僚的办事效率嗤之以鼻。他加入赤枭兄弟会已经好几个年头,也曾参加过几次围捕,一回也没有得到出手的机会,不知是异端之血和名为“幽灵左手”的组织太弱小,还是兄弟会在东方的力量太强大,几次行动都轻松完成,召集人依照贡献程度分配赏金时只丢给他几枚可怜的铜板,这让祖勒马大发雷霆。   他在兄弟会是个排名垫底的小角色,与七级魔导士的显赫身份天差地远,赤枭兄弟会遵循着古老的法典,拥有一套严格得让人头疼的运作体系,几年时间祖勒马的排名只勉强混到了外围执事的头衔,从前的野心勃勃变成了灰心丧气。兄弟会圣坛石板上镌刻着这样一句话:当末日来临,唯有笃信者永存。许多人是本着拯救世界的伟大理想加入组织的,这本来是兄弟会的存在纲领;但更多人是为了权力,超乎一切世俗力量的庞大权力。这几年中祖勒马逐渐摸清兄弟会的实力,为这个庞然大物的能量而由衷惊叹,只要能够进入100人的圆桌议会,就能拥有比一国之主更强大的力量,红色双头鹰照耀下的隐秘组织是根治于社会每个角落的洪荒巨兽,就像神话中用脊背托起地壳的神牛米陶诺斯。   他有野心。哪个男人没有野心呢?   他需要权力。哪个男人不爱权力?   但他无法忍耐按部就班的晋升过程,祖勒马自认是一个不遵守游戏规则的人,没有人想到磁铁中蕴含着崭新的魔法元素,只有他打破陈规,创造出了独一无二的铁磁系魔法。他也想要打破兄弟会老掉牙法典的樊篱,一跃成为权力王座上的大人物,这个念头在心中不断增长,直到有一天,机会出现了。   一个男人说:“我知道一个秘密。我如果将这个秘密分享给你,你能发誓不告诉别人吗?”   在这一刻,杜梅因·祖勒马知道自己的命运会从此改变。“我发誓。”他说。   男人说:“这关系到一件神器。七件诸神之刻印之一,冰雪之神萨笛的刻印‘萨笛萨特”的去向。”   “什么?”魔导士疑惑道:“萨笛萨特一直收藏于魔法师协会总部的方尖塔中,数百年都不曾脱离协会的监管,这件事情全世界的魔法师都知晓,算什么秘密?”   男人沉声道:“全世界的魔法师都被欺骗了。其实这件神器早在十年前的那场灾难中消失,方尖塔上封印的是一件赝品。”   “……你肯定是在开玩笑。”祖勒马阴沉的脸浮现不豫的神色。   “仔细想想,祖勒马。”男人敲敲桌面,“十年前协会总部发生了大爆炸,会长大人随着爆炸粉身碎骨,他尝试打开异界之门,却赔上了自己的性命,这事你肯定知道。”   祖勒马回答道:“我知道。到现在协会还没有宣布他死亡,因此会长位置仍然空缺。”   男人打了个响指:“没错。会长没有死。就在那个时刻,他带着神器萨笛萨特一起消失于世间。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萨笛萨特到了何方。……除了我。”   魔导士怔怔地瞧着对方,判断着这是一通无聊的谎话,还是一个骇人听闻的秘密,“那么,会长去了哪里?神器又在哪里?”   男人笑道:“既然你已经发誓保守秘密,我就不再隐瞒了。神器萨笛萨特如今正在通天塔‘离珠’顶层。高塔的第一百层没有陷阱与魔兽,只有诸神之刻印被会长的异界通灵魔法阵封锁在房间中央,时刻镇压着那座高塔。”   祖勒马过了好半晌才迟疑地开口道:“那么会长在哪?他为何要将萨笛萨特放在那里?你告诉我这个秘密,是想要我做什么?”   男人回答道:“我不知道会长在哪里。我猜他将神器放在塔顶的原因,是为了防止高塔‘离珠’崩塌,六座高塔的顶端都有通灵武器镇压,如果取走通灵武器,就必须以更加强大的法器压制通天塔中的千万冤魂。镇压‘离珠’的是九大通灵武器排名第一的‘赑屃’,若要比它更强,唯有诸神之刻印才能做到吧。我告诉你这个秘密,是想让你加入我们,共同将神器弄到手。”   “‘我们’?”祖勒马睁大眼睛。   “搜集七大神器是兄弟会的隐秘任务,并不在悬赏情报中出现,但其回报是惊人的,只要能找到萨笛萨特,我们所有人——我、你,知道这个秘密而走到一起来的所有人——就可以分享丰厚的奖赏,依靠海量的贡献点一跃成为圆桌议会议员,甚至大部门的副执事长!”男人用鼓舞人心的声音说道。   “就算我们能够登上第一百层。”祖勒马迟疑道,“一旦取走神器,高塔就会……”   “就算睢阳城十万贱民死去,又与你我何干?”男人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   “……我加入。”魔导士站起身来,伸出右手。   “欢迎你,朋友。”男人紧紧握住他因激动而出汗的手掌。   他们成为兄弟会中一股小小的潜流。在那样庞大的组织中,这样的潜流、漩涡和暗潮多得不计其数,但祖勒马认为他们最接近成功。他们已经对高塔离珠做了详尽的研究,做好万全准备,有着安全登顶的实力和自信,只是遇到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怎样进入通天塔。离珠脚下的小镇被名为若尘大人的保护者掌管着,祖勒马他们几次试图进入黑铁之门都失败了,没人通过试炼之塔的第一道遴选,而若尘大人禁止他们用外力强行破坏那道门户。魔导士对若尘大人做了一番评估,得出“不可力取”的结论,事情一环扣一环,发展到现在,就导致杜梅因·祖勒马本人站在了澹台离宫的地穴浮台上,跟一个难缠至极的女人打着一场又臭又长的架。   若尘大人本是澹台后裔,一旦助力澹行当上当代家主,定能号令若尘对他们敞开方便之门。擂台刚开始,祖勒马还因若尘大人主动投诚而欣喜着,心想距离那个宏伟目标又近了一步,没想到本以为能轻松获胜的战斗却拖了足足一个小时,好多次差点被刁钻的子弹和射线击中,吓得他寿命都缩短了半年,这个小妮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悬赏情报》中提到约纳的同伴,根本没有一个能跟眼前的人对上号!那红衣的火枪手、绿衣的弓箭手、黑衣的念术士、高大的骑士,都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祖勒马的后背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板着一张阴沉的长脸,心中发出愤怒的咆哮:自己可是七级魔导士、即将获得神器荣登兄弟会议员高位的真正大人物!这么雄伟的野望怎能在今天终结?就算眼前的女人是一位隐藏不露的超级强者,也要用雷霆万钧的力量将之在此终结!   想到这里,祖勒马心中升起万丈豪情,“……60.5磅!接招吧!万磅铁锤!”他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一声,将浑身上下最后一缕磁铁矿砂全部释放出来,无数条藤蔓凝结成一个巨大无比的黑柱,兜头盖定向汉娜砸了下来,“去死吧,女人!”他的身体在颤抖,平生绝学“矿砂黑森林”演变成为“矿砂万磅铁锤”,展开威力惊人的无敌突击!   “轰!”黑柱砸在浮台上,沉重的冲击力破坏了魔法阵,两条铁锁链锵锵崩断,天摇地动中,汉娜身影一闪出现在他面前,黑洞洞的枪口越放越大,这时候祖勒马才发现“万磅铁锤”的缺点是自己本身毫无防御,当然,发现得略显太迟。   “我的雄伟野望怎能在此终结?我可是要成为……”他举起法杖大吼道。   “砰!”   枪声响起。锡比一撇嘴:“太弱了,这枚大叔。”   第87章 十三重魔兽(中)   汉娜·斯图尔特昂首站立在浮台上,胸膛剧烈起伏着,汗水湿透了短短金发,颀长的身体布满血痕。她早已耗尽了体力,经凭着意志勉力支撑下去,若矿砂藤蔓的密度再提高一点点,可能就已被打成筛子一般。“海军上将”枪口冒着青烟,蒸汽傀儡机械部分散发着热浪,第五个弹夹、第七块魔晶石,大枪也已经到了极限,三根枪管都已经灼得红热软化,暂时无法射击了。   最后一发弹丸恰好击碎杜梅因·祖勒马身上的防御法阵,作为堂堂七级魔导士,他身上不会缺乏保命的小道具。不过冲击力还是将堂堂魔导士掀翻在地,祖勒马看到的最后一样事物是高高抬起的长腿和飞速落下的脚跟,“砰!”斯图尔特当代家主狠狠一脚砸在敌人脸上,带着四颗牙齿的血水喷出,祖勒马干脆利落地昏了过去,磁铁矿砂的黑柱哗啦一声碎成粉末,黑砂四处倾泻。   汉娜举起伤痕累累的右手,向背后的玫瑰骑士竖起大拇指。埃利奥特行了个正式的平剑礼,苦笑着摇摇头。   “哈哈哈哈哈哈哈!”澹台多闻浑身上下的肥肉都在乱颤,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就是你从兄弟会请来的什么大师啊?我这边随便派出一个人去就搞定了,要是我老人家亲自下场,岂不是五秒钟就解决战斗了?下一场下一场!一口气解决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澹行脸色变得铁青,嘴唇抖动着说不出话来,他脚下猛地一进一退,转瞬间从浮台上将魔导士挟了回来丢在地上,“下一阵!”他捏紧拳头吼道,“你和我,上浮台!”   “啧啧啧,切莫冲动啊,你瞧锁链都断了两条,站不稳可是会掉下去的啊。”多闻二爷撇嘴道,“想跟我一对一,还是撒泡尿照照自己再说吧,三弟!”   这时一个女人从澹行身后转出,睁大杏核眼喝道:“下一阵我来!”   “哟哟,素妹妹,那我可不能落后。”七重夏纱立刻眉眼弯弯露出笑意,从澹台多闻身旁走来,“领教一下素妹妹的九头九重赤琉璃绝学,千万不要手下留情呀。”   九重素脚尖一点,清瘦的身子越过深渊轻轻降落浮台,“废话那么多,来吧!”   这时汉娜沿着锁链缓步走了回来,与七重夏纱擦身而过。约纳的视线凝在她身上,立刻面红耳赤地扭开头去,几片残破的布料根本遮不住女人修长有致的身材,汉娜本人并不在意,旁边的多闻二爷却笑嘻嘻地上下打量着,不时发出赞赏的啧啧声。   占星术士一跺脚,单手解开扣子将身上的蓝色法袍脱了下来,迎上前去给汉娜披在身上:“埃利那里应该有治疗外伤的药物,快去处理一下,你流了这么多血!真是乱来!”约纳心疼地替她裹紧衣服。汉娜在激战中未曾改变过的坚毅表情在这一瞬间融化了,两朵红云悄悄升起于脸颊,斯图尔特当代家主露出罕有的害羞神态:“我没事……不疼的,只是皮外伤而已……”   约纳触电般松开手,刚才不小心碰到女人柔嫩的皮肤,少年脸红心跳地退后一步,“那个……总之,要好好休息……”   “哎呀,不好好治疗会留下疤痕的,你到底有没有作为女人的自觉啊?”小蚂蚱没心没肺地凑了过去,打破了这刹那间的小小旖旎。她拽着汉娜去包扎伤口。约纳整理一下身上的短衣,摸摸后脑勺打了个喷嚏,一转身,看到龙姬站在旁边,倚着大殿的立柱,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   “你醒来了?太好了!”少年惊喜地叫道,“身体不要紧吗?”   东方女人嘴角微微上扬:“已经没事了,不必担心。”说完,用那双黑得如此深邃的眸子望着他,令约纳的心脏怦怦一阵乱跳,不禁左闪右避,想要逃离这意味复杂的视线。   玫瑰骑士一边掏出药膏和绷带,一边苦笑道:“没有必要做到这个程度的,汉娜小姐,临界点在几分钟前到达,你已经成功了。”   “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埃利?”锡比急道,“从刚才开始就神秘兮兮的,解释给我听要死啊!”   骑士低声道:“从见到若尘大人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在用植物系魔法‘灵魂道标’感受他的情绪,果然,他的眼中根本没有看到别人,我们对他来说只不过是蝼蚁蚊蝇一样,在这拥挤的大殿里,若尘大人只看得见长歌公主一人。我不知两人之间有什么过往,不过长歌公主也一直注意着那个男人,却佯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时间越久,若尘大人的情绪就越急躁,他可不是乖乖听从澹行命令的棋子,一旦按捺不住冲动……”   这时七重夏纱与九重素已经战在一处,两位美女明明姐妹相称,下手却狠辣得令人动容,九重素一上浮台就露出狰狞的九头赤琉璃形态,射出密集的火焰之雨,而七重夏纱发出的是七重粉色琉璃珠,特异之处在于她的“飞光”可以在空中划出曲线,沿着各种匪夷所思的角度袭击敌人,空中充盈着一群如臂使指漫天飞舞的粉红流萤。   “长歌啊!!!”   忽然一声非人类的巨大呐喊声响起,所有人的耳朵都被震得嗡嗡作响,宫殿四壁噼里啪啦落下墙皮,妖兽黑媪差点抓不住天花板掉落下来,吓得丹尼哇哇惨叫。“准备了,约纳阁下!”玫瑰骑士大声喊道,他的声音如同汪洋中飘摆不定的孤舟一样渺小,约纳勉强听到他的呼唤,心中一惊,握紧法杖席拉霏娜,运转起“核爆三叉戟”攻击星阵。   当事人长歌公主倒是显得非常镇定,她窈窕的身子微微一颤,想要抬起手向地穴对面的男人致意,又迟疑地放下手臂。   “长歌啊!!!”   若尘大人嘴巴张得能够吞进一整个苹果,眼中流泪,凄惨地呐喊道,若不是浑身湿漉漉黏答答的样子令人难以欣赏,仅凭长长黑发、飘飘白衣与这深情的呼唤,可够得上骑士小说中痴心一片的男主角水准。三个字节在大殿里来回激荡,人们耳边只听到嗡嗡隆隆的混响声,七重夏纱与九重素不约而同停下动作,惊愕地望着这边,“你要做什么!”澹行勃然大悟道。   “长歌啊啊啊!!!”   第三次呼唤响起,每个人都捂起耳朵,浮台上的战斗却继续打响,两个女人不约而同偷袭了对方,谁也没讨到便宜。澹行大踏步走过去,想伸手去抓这个搅局者的肩膀,若尘大人根本一动不动任他摆弄,泪水、鼻涕、口水横流的脸上露出悲痛欲绝的表情:“长歌啊长歌,你曾经说过,就算天各一方、人鬼殊途,只要我三声呼唤,无论身在天涯海角还是酒泉幽冥,你都会大声做出回答!难道我们当年的誓言全都是海市蜃楼吗?那楼台倒影的夏日,那杜鹃啼血的秋夜,我们手挽手走在月影下听更鼓奏响的时刻,那些对你来说难道不值一文吗?你就忍心把这世上最爱你的男人当成过眼云烟,任由我的一片痴心成为镜花水月吗?你为什么不睬我?你为什么不睬我?”   这一番感情充沛的言辞说得如此真挚,听不懂东大陆语的约纳、汉娜、锡比觉得十分感动,但龙姬忍不住掩口干呕了两声。   “你疯了!”独行三爷用力一揪若尘大人的肩膀,感觉就像撼动一座沉重的大山,浑身湿透的男人扭头望了他一眼,涕泪横流道:“三爷,长歌她不理我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就这样自绝经脉爆体而亡,让澹台离宫给我做陪葬吧!”   “我不管你们之间的事情,起码帮我夺得家主之位!”澹行怒喝道。   这时候全场的焦点终于有了动作,长歌公主向前走了一步,动人的美瞳中流出两行清泪:“若尘啊若尘,我怎能忘记那些前尘往事呢?这次大病初愈,偷偷出得宫来,还不是为了见你一面吗?我在这里啊若尘,我怎么会不睬你呢?我应你,我睬你,就算要赔上性命也要答应你的三声呼唤啊……”   澹台多闻忍无可忍地叫道:“你们差不多点啊!若尘,你明明答应帮我夺取家主之位,又反过来帮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三弟,如今悔过还来得及,公主就在我这边,你只要现在转身离去,不再加入家主争夺战,我向你保证长歌公主的安全!”   没想到这话就像火星一样点燃了若尘大人的愤怒,“我已经忍了这么久,就是怕长歌怪我总是杀人,如今我已忍不了了!就算你也好,夜氏皇帝也好,神也好,佛也好,谁阻着我们之间的路,我就杀谁!长歌,你再多等一下,我杀光这些说话拗口聱牙的王八蛋,再带你离开这个黑白不分的破天地!”   “……埃利,什么时候发动?另外,他都说了些什么?”约纳忍不住问。   “时机还不到。我们只听懂一字半句,简单翻译的话,就是两个人用肉麻的词汇互相表达一下爱意吧……大概。”玫瑰骑士苦着脸道。   第88章 十三重魔兽(下)   越过无底深渊,一双白衣的男女深情对视,将宫殿里的所有旁人当成空气。“我警告你,若尘,现在有七名宗家杀手以三重以上的‘飞光’瞄准着长歌公主,你要敢轻举妄动,公主会被立时射杀!我可不怕夜家的老匹夫秋后算账,等我当上家主之位,南商国迟早重归澹台一族!”澹台多闻咬牙切齿地叫道。   “等一下我们会倒数三个数,然后向大殿北侧移动,约纳阁下向正上方天花板发动攻击,用全力,小蚂蚱用秘箭对妖兽黑媪出手,汉娜小姐……你和龙姬小姐还很虚弱,要注意安全,明白了吗,各位?”玫瑰骑士擎起枪盾,低声做出指示。   “了解!”新生干草叉的伙伴们一齐应道。   若尘大人涕泪横流地向前走了两步,“我轻举妄动了,怎样?我恣意妄为了,怎样?长歌公主是我的女人,除了我之外没有人能动她一根寒毛!二爷啊二爷,我原先以为你虽然好色贪淫、诡计多端,也还算得上澹台家中识大体人物,话已至此,多说无益……我早已不把自己当成澹台人,这个姓氏,我用够了!”   “你说什么……”澹台多闻圆滚滚的身体像充了气般膨胀起来,看起来变得更胖了。   就在这时,玫瑰骑士喊道:“三!”   “若尘……”长歌公主身姿随风摇摆,我见犹怜。   “二!”   湿漉漉黏答答的男人轻轻一甩肩就挣脱了澹行的手掌,脚跟蹬地腾空而起,“轰!”地面出现一个碎石飞溅的大坑,显示出离珠旅舍保护者惊人的体重。七重夏纱与九重素在激斗间睁大眼睛,看若尘大人巨石一般的身影斜斜掠过浮台上空,坠向地穴对岸。   “一!”   多闻二爷怒吼道:“射!射!射!四长老拦下他!风、林、火、山立刻结阵!约纳,你们也给我出手!……约纳?!”   “现在!”   埃利奥特一挥骑枪,干草叉的五人如风般脱离战场,高速向宫殿北侧移动。澹台多闻想要向妖兽黑媪发出信号,但若尘大人已经飞临头顶,“十三重血琉璃……俱流鞭!”白衣男子凌空甩动双臂,由无数血色琉璃珠凝成的绳索在空中扭动,随着双臂下劈的动作,如长鞭般抽向满面惊恐的人群。   “噗轰!”重量惊人的俱流鞭狠狠砸进地面,将路径上的一切金、石、血、肉砸扁、抽碎、劈飞、击爆,碎石四射,血沫纷飞,没有任何人能抵挡血琉璃之鞭的威力,就连多闻二爷也只敢侧身跳开避其锋芒。若尘大人如铅块般轰隆一声坠落地面,双臂一抬,一双俱流鞭带着桌面大小的石块凌空飞起,幸存的几名澹台杀手眼前一花,就被漫空飞舞的血鞭绞成碎块。   长歌公主身上的光斑消失了,但一道青碧色的飞光穿透空间,嗖地穿透了公主身上的白纱。若尘回头一看,滴水的脸上出现了惊惧至极的表情。   多闻二爷喘着粗气收回手腕,“这就是你不守规矩的代价,若尘,多学几招吧……”   却见长歌公主身上泛起一阵银白的光芒,娇躯一颤,轻声说道:“我没事,我有师傅赠送的月相转移星阵防身,放心去战吧,若尘。”   “吼!”若尘大人立刻如野兽一样发出狂吼,用一双通红的眼睛盯着澹台多闻,俱流鞭轰然犁开坚硬的青石地板飞射而出,多闻二爷惊骇地不住后退,他身边的强者开始反击,被称作四长老的人不知从哪里吐出一颗豆大的赤红琉璃珠,当做盾牌护在身前,虽然没有十三重血琉璃的硬度,但挨了俱流鞭一击之后只是绽裂,并未彻底破碎。风、林、火、山是外貌相近的四兄弟,四人手挽着手、经脉相连,可以凭七重粉琉璃的等级发挥出十一重碧琉璃的超绝实力。   这里打得热闹,干草叉的队员们也没有闲着,一收缩到北侧墙边,约纳就冲着天花板发动了“核爆三叉戟。”红、蓝、白三色光芒互相纠缠着腾空而起,映出妖兽黑媪似猪非猪、似羊非羊的诡异形状,“轰轰!”雕花藻井中爆出一团巨大的火球,火球并未如普通爆炸般缩小、消失,反而闪映出噼噼啪啪的金色电芒,变得越来越灼热、明亮。宫殿的天顶立时被焚毁了,湮灭星阵的光芒却比洒进来的阳光更加耀眼。   “锡比小姐!”骑士一声大喝。   “以冰雪之王萨笛之名……”经过一分钟引导,小蚂蚱此时睁开碧绿的眼睛,无形巨臂从身后将半精灵射手环绕,帮她拉开蛇弓银亮的弓弦,白色无形之箭在空中凝结,“……秘箭·贯铁!”弓弦弹动,精灵箭术中贯穿力最强的秘箭离弦而出,箭支带着长长的白色涡旋尾迹划过空间,在妖兽黑媪肚腹的鳞甲上轻轻一凝,接着从背后“噗”地贯穿而出,带出一条墨绿色的血线。   “嗷……”妖兽发出凄厉的哀鸣声,再也抓不紧所剩无几的天花板,直直坠了下来,独角兽忽然咴咴暴叫人立而起,玫瑰骑士高高扬起手臂,掌中的骑枪闪烁锋锐之光,“喝!”骑枪离手而出,沿着刚才那一箭的伤口凌空贯穿黑媪的肚腹,妖兽残鸣着在空中翻滚,尾巴一松,丹尼·斯图尔特终于脱离了它的控制。   “救、救命啊!”一获得自由,丹尼立刻手舞足蹈在空中游起泳来,试图离妖兽远一点点,宫殿天顶高达七十码,一人一兽下坠的势头越来越快,黑媪还在四爪乱刨试图抓住丹尼,“藤墙!”埃利奥特发动了植物系法术,巨藤破土而出,如同一只枝繁叶茂的大手将丹尼稳稳托住,而另一边,龙姬早已拔出名剑“睚眦”好整以暇地等待,黑媪尚未落地,就被暴戾的锈剑一刀两断,分成两片砸在地上,溅起一片绿色脓血。   藤墙缓缓收缩,斯图尔特家的男丁光着身子,只穿着一条短裤,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感动,鼻涕眼泪一起流出,跟若尘大人有异曲同工之妙。“妹妹妹妹妹啊……你没事吧?刚才看你跟那个老男人打架,真是吓死我了!”他做的第一件事却是冲过来抱紧汉娜,把眼泪鼻涕抹在约纳借给她的蓝色法袍上,汉娜·斯图尔特悄悄将手中的大枪收起,拍拍哥哥的后背:“放心,我很好,你也没事,我早告诉他们了,你是个蟑螂一样杀不死的家伙。”   “呜呜呜呜,以后我再也不一个人出去了……”丹尼这才一阵后怕地哭喊起来,“我是打死了不少敌人,可是最后没力气了,那个女人可真是厉害……就算我是无尽沙海最好的厨子、水手、测量员、枪手、搬运工和格斗家,也没法对付那种会拐弯的攻击啊……咦,那、那、那头怪兽还在动!”他结结巴巴指着黑媪的尸体。果然,被切开的尸身伸出密密麻麻的恶心触角开始自动粘合,妖兽的猪鼻子里发出哼哼的低吼声,看似又活了过来。   “黑媪是杀不死的,它是强大怨灵的复合聚生体,不过复活需要时间,我们现在离开!”埃利奥特拔出自己的骑枪,指着面前的墙壁:“十尺厚的墙壁……,约纳阁下,我们就从这里堂堂正正走出去!”   约纳大声应道:“明白!”螺旋三叉戟星阵被橙色星辰之力点亮,伙伴回到身旁,这种感觉令他浑身上下充满力量。   就在此时,忽然一股强大的冲击力将他推倒在地,刚启动的艾丁蒙特防御法阵如玻璃壳一样破碎,一颗青色琉璃珠滴溜溜滚落于地,若不是魔法阵抵挡,这道“飞光”将直接打穿他的胸膛。“想去哪里啊?”澹行带着一众强者绕过地穴围拢而来,二爷脸上写满癫狂的神采:“一方面,你是我兄弟会的悬赏对象;另一方面,七局四胜的擂台还未结束,此时偷偷溜走,是不是显得太没礼貌了?”   约纳撑起身体,咳出满嘴血沫,就算在防护下还是被震伤了内脏。他一拍鹿皮包,封印玻璃罐中飞出一道绿光,“主神萨笛的大长腿啊!这又是个什么奇葩局面啊约纳老兄?”月光精灵悬在他头顶,一脸郁闷地观望四周,“是不是每次到了要嗝屁的时候你才想起叫我啊?很有乐趣是不是?啊,平胸女,你也在啊,为什么不看好我的笨蛋约纳让他受了伤?他受伤,我一样难受啊!”   “呸!暴露狂!现在没时间跟你吵架!”锡比手指不停,射出连珠箭雨,尽量延缓着敌人的脚步,一旁丹尼左顾右盼想找一件趁手兵器,小乖瞅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我要是暴露狂的话,这个裸男又算什么?你们这群人是怎么凑到一块的啊……算了,打就打吧,魔法方糖……给我转!”   被切成小方块的空间开始疯狂旋转,一位防备不急的魔法师立刻化为数十个大小均匀的碎块,澹行举起双手,身上衣衫化作一圈圈布条脱落,露出一身黄玉般光洁的皮肤。   “……裸男会传染。”小乖说。   皮肤表面绽裂,化为无数喷吐着青绿气体的血口,十一重碧琉璃开始在表皮下滚动。   “算我没说。”小乖说。   第89章 疾走澹台家(上)   “藤墙!”破土而出疯狂生长的绿藤暂时阻碍敌人的视线,玫瑰骑士喊道:“约纳阁下,破墙!”   “明、明白!”约纳咬着牙站起身来,面对墙壁发射“螺旋三叉戟”,他感觉五脏六腑都扭成一团,嘴里充满腥甜的血沫,几乎握不紧手中法杖,“轰隆!”橘红色射线将厚重的石墙凿穿,岩石融化,外面的阳光从红热缺口透射进来,熔岩滴滴答答落下,冷却为水滴形的黑色小石珠。   锡比再次闭上眼睛,开始引导精灵秘箭,“小蚂蚱,咳咳……”约纳吐出一口混着血丝的唾液,担忧地望着她,生怕锡比透支生命能量,可怕的返祖现象再次出现。   “龙姬小姐!汉娜小姐!丹尼先生!约纳阁下!现在撤出,小蚂蚱和我们殿后,不要停留,沿着宫墙向西方撤退!”就算在这么紧张的局面下,埃利奥特还是不忘在每个人的名字后面加上敬称。骑士扣上面甲,擎起骑枪,蹄声隆隆向敌人发动冲锋。汉娜摘下“海军上将”瞄准藤墙后的敌人,发现大枪还为完全冷却,根本没办法发射,“走啊妹妹!”裸男丹尼揪着她的脖领子当先钻过墙洞,龙姬掺起约纳,两个虚弱的人互相搀扶着迎向地穴大殿外面的阳光。   “啪啪啪啪啪!”雨打芭蕉般密集的响声传来,凌厉的“飞光”之雨霎时间将坚如铁石的藤墙摧为齑粉,澹台三爷平张双臂,身上无数婴儿口般的缝隙冒出浓浓的青绿烟雾,碧琉璃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四射而出,根本没有任何死角。独角兽四蹄奋动,将骑士的身姿拉成一条长长的虚影,“铛铛!”埃利奥特感觉手上盾牌剧烈颤动两下,琉璃珠贯穿了钢盾,余势不消地击中胸甲,深深嵌入附魔钢甲之中。这面在离珠旅舍购买的盾牌根本挡不住十一重碧琉璃的威力。   “埃利!”在离开大殿之前,约纳回头叫了一声。   “埃你个头的利啊!先保住咱们的小命吧约纳老兄!”月光精灵飞起一脚踢在约纳后脑勺上,扇动六只翅膀使劲推着他向前,“我的魔法方糖可支撑不了太久,现在不溜掉就完蛋啦!”   骑士没有答话。他绕着那群敌人奔驰出大大的圆弧,一次又一次抵挡“飞光”的攻击,独角兽的蹄铁每一次落地,都将石板地踩得粉碎,碎石中钻出植物的嫩芽。“拦住他!追上去!”独行三爷怒喝道,分出四五个人拦截埃利奥特,自己带着余下的人手冲向墙洞。这时候小蚂蚱睁开眼睛,慢慢拉开蛇弓,但弓弦上空无一物,并没有箭支凝结,“以冰雪之王萨笛之名……”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这时玫瑰骑士的奔袭路线合拢了,一个大大的绿色圆圈出现在大殿中,将澹行众人围拢其中,独角兽人立而起,尖角散发出绿色魔法光芒,“流草、繁花!”两个植物系魔法先后发动,每一颗在蹄印中抽枝发芽的草籽都将根系深深刺入地板,“喀喀叭叭……”随着一连串破碎的声音,无数条纵横交错的裂缝布满地面,植物根脉已经布满圆圈地下每一个角落。没等敌人做出反应,密密麻麻的藤蔓紧接着破土而出,每一寸地面都有无数绿藤疯狂生长着,有生命般缠绕着每一个可以缠绕的东西,藤上绽开雪白、粉红、淡紫与鹅黄的花朵,霎时间地面变为一片繁华灿烂的花海。   白色花朵制造幻觉,粉红花朵松弛肌肉,淡紫花朵分散精神,鹅黄花朵干扰视听,加上紧紧缠绕人体的绿藤,一瞬间所有的敌人的动作都停止了。埃利奥特明白不可能控制敌人太久,举起骑枪呐喊道:“小蚂蚱!”   “秘箭……流波!”锡比松开手指,空弦振动,淡青色波纹从蛇弓处荡漾开来。   “……闪开!”独行二爷立刻大叫起来,向四面八方射出碧琉璃打碎花藤,“流波”如一阵轻风吹过人群,首当其冲的几人面露迷茫之色,从腰间轻轻断为两截,与开满鲜花的藤蔓一起栽倒在地。“大师!”澹行吼叫道,一位身穿土黄色法袍的魔法师奋力挣脱花藤,法杖向地面一顿,破碎的青石地板霎时间变为柔软的泥潭,将人体与植物一起吞噬进去。   “刷!”青色流波吹过头顶,未能及时沉入泥潭的人体如木偶般碎裂,这一击就让敌人减员超过一半,残肢断臂喷出血浆,泥浆、鲜血、绿草与繁华将大地涂抹成一幅绚丽的抽象画。玫瑰骑士从战场边缘飞驰而过,一把揪起锡比,独角兽后蹄蹬地高高跃起而出,像一支白色的利剑射出墙洞。   泥浆沸腾般冒出气泡,独行二爷阴沉的脸孔缓缓升起,“跑吧……澹台离宫岂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一旦赌局开始,便非死不休……只要杀掉你们,长老会也会承认我的胜利……”他踏上破碎石板地面,浑身张开血口,哗哗喷出泥水,眼望墙洞射进的阳光喃喃自语。   这时一道黑影出现在前方,妖兽黑媪张开大嘴发出威胁的吼叫,它身上已经看不出一丝伤痕,口中密密麻麻的利齿闪着寒光。“畜生,别阻路!”澹行大踏步向前,无数道碧绿“飞光”将妖兽打得一溜翻滚。黑媪哀鸣着翻身爬起,又一次次倒下,身上伤口刚刚开始愈合就被碧琉璃打得血肉模糊。   大殿另一头的战况也正如火如荼,澹台多闻胖脸流着油汗,大声叫道:“若尘!这是一场误会!我根本没想对长歌公主……”   “闭嘴!”湿漉漉的男人松开手,一具被捏断颈骨的尸体扑通落地,短短几分钟,地上已经横七竖八布满残缺的尸骸,在攻防一体的十三重血琉璃俱流鞭面前没有一合之将,多闻二爷胆战心惊地瞧着自己的精锐手下一个接一个殒命,他抬手射出一道飞光,“轰”地炸开在若尘脸上。白衣男人脑袋一歪,缓缓扭头瞧着他,脸颊上的皮肤破裂了,但皮肤底下坚固无比的血琉璃半点裂痕也无。“二爷啊二爷,”若尘大人流下眼泪,泪水合着血水变成奇异的桃红色,“等我杀死你以后,别忘了给我父亲带声好。我是真心不愿杀死你,整个澹台家与我无仇的也只你一人而已,想当年……”   “那就别杀我啊!”多闻二爷连忙堆出一脸憨厚的笑容。   “……谁让你对我的女人不好!”若尘大人涕泪横流道,“你欺负长歌,就已犯了死罪;但若不是你,长歌未必能出宫来与我团圆,为感念你的恩德,每年清明节我们都会为你烧上三柱高香的,二爷!”   澹台多闻连忙摆手道:“且慢!你忘了你是怎样与长歌公主相识的?当年十七家大会时你只是个小小的端茶童子,根本不能进入正殿演武场,是我偷偷打开后门放你进去!你从见了夜家公主一面,就从此念念不忘,发奋练功,实力突飞猛进,到后来杀死两名长老,潜入藏经八幡楼,窃取飞光秘本之后叛出澹台家,夜入睢阳皇城与公主偷会、被夜家打成重伤、流落到离珠小镇暗自修行、直至练成十三重血琉璃成为离珠小镇保护者的一系列后事都是缘起于此,若不是当年的我,根本不会有如今的你!这些事你都忘记了吗?我三番五次派七重夏纱去找你,就是想让你痛改前非,助我登上家主之位,这样我才能说动长老会将你的名字重新写入族谱,澹台若尘,别忘了,这才是你的名字!”   这一番话说得若尘大人愣在当场,两条俱流鞭垂在地上,因惊人重量而陷入地面。良久,他才流泪开口道:“二爷,我不曾忘记你的恩德,但如今成就十三重血琉璃,与长歌公主重见,也是我自己的造化。这几年间我每个月圆之夜都偷入皇城,想要找办法见到长歌,但自从占星术士们入驻睢阳城,整个皇城就被一种奇怪的星阵保护起来,根本找不到门路突破。自从听到长歌重病的消息,我心急如焚,吃不下,睡不香,六神无主,心乱如麻,如今长歌安然无恙,令我激动不能自已。时隔多年终于与长歌重新聚首,当年的约定她还记在心里,如何能令我不欣喜若狂!虽然至今不曾看过她面纱下的面目,但我若尘已是世界上最幸运的男人,哪里还敢奢求更多?但愿老天让这一刻停下……”   就在湿答答黏糊糊的男人面对长歌深情倾诉的时候,澹台多闻小眼圆睁,含混不清地喝一声:“纳命来!”   四长老双手推出巨大的九重赤琉璃球,这道飞光来势极其缓慢,但距离很远就能感到那种无坚不摧的惊人力量。澹台风、澹台林、澹台火、澹台山四人手拉着手摆出战阵,忽然“咕噜、咕噜”连声作响,每个人的口腔都鼓了起来,“刷刷刷刷!”四道清光从口中喷出,结阵而成的“四相十一重碧琉璃”!   第90章 疾走澹台家(中)   多闻二爷的腮帮子也异常鼓胀,看起来像口中塞着两枚坚果的硕鼠,“噗噗!”两枚碧琉璃珠脱口而出,在空中互相纠缠旋转,画出双螺旋的复杂轨迹,这是澹台多闻的独门飞光秘术“十一重破壁碧琉璃”,别看只有两颗琉璃珠,比独行三爷浑身冒火的气势差了许多,但其威力可以开山裂石、摧城拔寨,蕴含着可怖的爆破力量。   这两发碧琉璃就耗去澹台多闻一多半的气力,二爷毫不怀疑自己这次攻击的威力,但也很清楚它最大的缺点:用在战场上自然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但破壁飞光速度缓慢,单挑的时候对方一闪身就能躲开,任你威力强到逆天,打不中也是白搭。老谋深算如多闻二爷怎可能犯这种错误?他大声吼道:“若尘!你如果是条汉子,就硬吃我这一击!从此咱们之间的恩恩怨怨一笔勾销!”   神经简单的若尘大人立刻梗着脖子喊道:“好!就硬接你这一击,二爷,从此我们就是陌路人,休要怪我无情无义!”   “呵呵哈哈哈哈……好小子,二爷没有看错你!”澹台多闻脚尖点地,圆滚滚的身材像皮球一样向后飞跃,他对这两发碧琉璃的力量心知肚明,生怕爆炸时波及自己。若尘大人站在长歌公主身边,背后就是地穴浮台,浮台上的两个女人还在你来我往战在一处,一个气势汹汹,一个刁钻难缠,都对对方的战术非常熟悉,两人谁也讨不到便宜,干脆开始一拳一脚肉搏起来。“七重……”多闻二爷开口叫了半句又闭上嘴巴,他知道两个女人身处爆炸的范围之内,但只要不分出生死,这场赌局就还没结束,干脆把心一横不再说话。   刹那间巨大的赤琉璃球带着劲风飞来,风、林、火、山的四相飞光也到了眼前,若尘深情地望着身旁的女人,双手将俱流鞭一抖,血琉璃之鞭如龙蛇舞动,“轰!啪啪啪啪!”这下看出实力的悬殊差距,赤琉璃球被一击抽落在地,四道清光砸碎在俱流鞭上,半点痕迹也没有留下。“啊……”澹台林与澹台火忽然倒地惨叫起来,俱流鞭甩出的数十颗血琉璃射穿了林的腹部,打瞎了火的眼睛。   “若尘……”长歌用一双眼波流转的眸子担心地望着白衣男子。   “长歌……”白衣男子用一双又红又肿的眼睛瞅着身旁的女人。   “这次借占星术士协会总部的法阵逃脱父皇的监视,总算能与你重见,我们走吧,若尘。到没人找得到我们的地方去。”长歌公主动情道。   “天地虽大,哪有你我存身之所?不如就随我到离珠旅舍,关起门来,无人能扰得你我安眠。”若尘大人自信地拍拍水淋淋的胸脯。   “若是父皇派来十万大军……”公主垂下眼帘。   “那也得问问我的拳头!”保护者凌然不惧地屈起手臂。   “若尘……”长歌轻声喊道。   “长歌……”若尘带着哭腔。   在这段感天动地的对话结束之后,澹台多闻的破壁飞光才慢悠悠飞到近前,若尘大人温柔地推开长歌公主,一跺脚,地面轰然塌陷,他的双脚都没入青石地板,“来吧!”双手一张,离珠旅舍保护者摆出渊渟岳峙的站姿,望着越来越近的碧琉璃,双眼一眨不眨,身上的气势越来越盛,血琉璃在全身奔涌,地板在咔咔作响,空气都发出嗡嗡的颤音。   “死吧……”澹台多闻咬紧后槽牙,嘴角浮现笑容。   “若尘……不……夫君!”长歌公主叫道。大家闺秀无论何时都要保持仪态,但在这生死一瞬的关头,公主忘却了礼仪教养、陈规陋习,心潮澎湃下,一声情真意切的呼唤脱口而出。   在场的所有活人都惊呆了,其中最震惊的当然就是若尘本人。白衣男子缓缓转动脖颈,动作如此僵硬,以至于颈骨发出喀喀叭叭的脆响,两行热泪滚滚而下,男人慢慢转身,向公主伸出双臂:“长歌……不,我的妻……等着我,我一定会明媒正娶,风风光光将你迎进离珠旅舍的大门……”   就是这一转身的时候,两颗碧琉璃晃晃悠悠旋转着从他身边飞过,啪地打碎大殿的木头门,飞向远方的宫舍,“轰隆隆隆隆隆……”一朵蘑菇云冉冉升起,两座宫殿化为火球。   多闻二爷的肥下巴咔吧一声掉了下来。   “呃,这个……”若尘大人回头瞧瞧外面的火光,显得有点不好意思,瞅着澹台多闻诚恳道:“要么再来一发?二爷,意外哈,意外……对了,你一天只能射一发,那么咱们约个时间,等有空来我再找你来一发?我若尘答应的事情一定说到做到,今天就先这样,我们走了啊,回头见。”   白衣男子忽然间火气全消,温柔地牵起长歌公主的手,的脸上升起一朵幸福的红云,公主低下头,羞涩地将白嫩的小手放在男人手中。两人向宫殿正门走去,还活着的几人谁都不敢再对这可怕的魔神出手,——不光实力可怕,脸皮也非常可怕!   这时多闻二爷忽然癫狂地大笑起来,笑得如此大声,到后来几乎变成凄厉的哀鸣:“嘿嘿哈哈哈哈哼哼哼呼呼呼……若尘啊若尘,你今天既然如此对我,我只能用到最恶毒的一招……”一边狂笑,他一边环视一片狼藉的大殿,死伤遍地的随从,眼神中燃烧着绝望的怨毒。   “不!”长歌公主忽然掩口惊呼出声。   “哈哈哈哈哈,现在才觉悟已经太晚了,夜家小妞!就让我们玉石俱焚吧,若尘,这就是不尊敬澹台家长辈的下场,就此觉悟吧!”多闻二爷腮帮子又高高鼓了起来。   “快阻止他,夫君!”公主惊恐地叫道。   若尘闷哼一声,双手舞起俱流鞭,这场战斗虽然时间不长,操纵体外的800磅血琉璃却耗去他大量体力。不过心爱的人儿发出命令,他体内就会升起无穷的力量,“喝!”血鞭轰隆隆掀起惊雷。“刷刷刷刷!”澹台多闻嘟起嘴吹出数十道青光,这次“飞光”来势极快,准头却很偏,不用抵挡就乱七八糟飞走,最近的一道也不过从公主脸侧擦过而已。   “哼,你老了,二爷。”若尘将鞭子一甩,“啪”地将多闻二爷抽飞出去。衣衫破烂狂喷鲜血的二爷却凌空狂笑道:“你回头看看,若尘小子,哈哈哈哈……”   若尘大人转回头,看到了此生最恐怖的一幕。   他万万没想到,还有这样阴毒的招数。   这一击,立刻击垮了这名铁铮铮的硬汉。   “你……”俱流鞭哗啦一声化为成千上万小珠落地,若尘颤抖着手指身旁的女人,哆嗦着嘴唇:“你、你、你是谁?”   那个身披白纱、身姿窈窕的女人脸上白纱被劲风吹开,看似打偏的飞光切断了系住面纱的丝带,让公主的真容显露出来。公主尖叫一声,双手捂住脸孔,但这惊鸿一瞥已经在在场所有人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深深伤痕,刚刚瞎了一只眼睛的澹台火忽然感觉无比欣慰,因为独眼看不真切,比旁人受到的伤害足足轻了一半。   ……世上怎么会有那么丑的女人?   “你是谁?长歌公主在哪里?”若尘大人浑身颤抖着问。   “我就是长歌啊,夫君。”女人凑近一步,张开满嘴黄牙的红唇呼唤道,一双美妙眼瞳下面布满黄褐雀斑,朝天鼻上长着一颗黑痣,痣上还生着两根黑毛。   “……”   若尘扭头用一双泪眼望着澹台多闻。多闻二爷一边淫笑一边咳着鲜血。   “你想想啊,夫君,你从未看到我的面容,我一直都是这样啊,我就是长歌啊!你讨厌我哪里我可以改的,夫君!身体发肤只是皮囊而已,那并不重要啊……”公主抓住若尘的手臂,白衣男人打了个冷颤,小心翼翼地抽回手臂:“这位姑娘,我想我是认错人了,长歌公主肯定还在睢阳城里等我,哎呀,耽搁了这么多时间,马上就要月圆之夜了……那个,我走啦……在场的各位,实在对不起,还没死的人去离珠旅舍住店的话房费全部八折啊,二爷,回头见,等你我都有空的时候,再来找你来一发……”   “轰!”墙上多出一个人形轮廓,若尘大人一溜烟地冲出宫殿,不见了踪影。   澹台多闻倒愣住了。他无论如何没想到会得到这个反应,倘若这么简单就能吓走若尘,早掀起公主的面纱不久得了?那这一地的尸体到底是为了什么?   长歌公主缓缓蒙上面纱,冷冷地望着多闻二爷,“……我会告诉父皇一切的……”   与此同时,干草叉小队的队员们在宫殿外重新集合,“向西前进!”玫瑰骑士举起骑枪。这时四面八方涌出无数身穿黑衣的澹台杀手,明显分为两派,乒乒乓乓胡乱厮杀起来,飞光纵横交错如同雨点一般,惨叫声此起彼伏。   伙伴们组成正圆阵型,抵挡着攻击,沿着宫墙向西前进。澹台离宫的规模相当庞大,也不知道有多少重亭台楼阁。约纳受伤,龙姬体力尚未恢复,汉娜精疲力尽,丹尼手无寸铁,锡比连续使用秘箭需要恢复,唯有骑士一人用枪和盾守护着整支小队,将去路上的敌人狠狠踏为肉泥。   不知厮杀了多久,忽然远处升起一朵蘑菇云,巨大的爆炸震撼大地,“哗,好大威力!”锡比抹一把额头的汗水惊叹道。   “他们追上来了!”丹尼个子较高,眼见地瞅见人群中的异动,独行三爷带着众强者追近了,“三爷!三爷!三爷!”立刻无数黑衣人聚集在他身边,爆发出强劲的战斗力,开出一条血路来。   第91章 疾走澹台家(下)   “现在应该怎么做,埃利?”约纳挥杖打倒一名敌人,大声喊道。敌人无穷无尽,楼宇千重万重,若不是人群密度太大无法发挥“飞光”远程射击的威力,只怕干草叉小队此时已经被打成筛子了。   玫瑰骑士抹去脸上的血滴,神色倒是相当镇定:“一直向西。瞧,援军已经出现了。”   占星术士举目望去,遥遥能望见澹台离宫高而残破的黑色宫墙,宫墙外面,正有一线光柱冉冉升起,那毫无疑问是攻击星阵放出的光芒。“是占星术士协会!”少年脸上露出惊喜之色。虽然赛斯·巴特西昂口中说不会对约纳的行为负责,不过护短的老头实际上早就安排了接应的人手,一看到约纳的“核爆三叉戟”炸飞大殿的屋顶,立刻开始向离宫内部突进。   “噗噗!”忽然几道飞光打穿了四五名黑衣杀手的身体,敌人惨呼着倒下,隔着人群,独行三爷露出怒极而笑的诡异表情,他距干草叉小队不过四十码距离,越来越多的澹台杀手聚集在他身边,使得一片混乱的战局天平倾斜起来,多闻二爷的杀手成片倒下。“岩枪!”那名土系魔法师每次举起法杖,就有三根粗硕的岩柱破土而出将人体狠狠刺穿,上百颗拳头大小的石块在他身体周围漂浮旋转,组成岩石的防御光环。   锡比拉满蛇弓,四支长箭齐射而出,飞跃四十码距离,“啪啪”折断在碎岩盾牌上,“搞屁呀!”小蚂蚱怒道,“属乌龟的吗?”   “啊啊,你们看你们看!”丹尼·斯图尔特忽然兴奋地指着天空叫道。他还没从“青刃牙”的虚弱中恢复过来,连走路都困难,此时正在独角兽背上负责观察敌情,当然作为无尽沙海最好的厨子、水手、搬运工和观察员,这也是他最擅长的领域啦(本人语)。   只见西方宫墙上方高空出现一个小小的黑影,金色竹席托着身穿深蓝法袍的男人,不是六级占星术士夜十五国还能是谁?“师弟!”他声音飘渺地呼唤道,“莫急,老头子让我带人来帮忙了!澹台家听好了:这不是一场战争,占星术士协会并未对澹台家宣战,也不代表夜家皇帝的意思,只要你们放过五级占星术士约纳及他的伙伴,此时就一笔勾销!……什么,你们拒绝?善哉我道,那就只能看谁的拳头硬了!……什么,你们还侮辱星神?既然你们犯下占星术士最大的禁忌,那就必须受到正义的惩罚……什么?你们还辱骂我的老娘?”   听着这位师兄在天上自说自话,约纳觉得夜十五国继承了柯沙瓦老师和巴特西昂大师两个人的特点,属于脸皮又厚又难缠的典型,谁与他为敌真算倒了大霉。实际上独行三爷一直在叫嚷着什么,不过远在天边的夜十五国根本听不到,也没心思仔细听。无数光斑凝结在他身上,东方占星术士沉下了脸,头上那道疤痕红得发亮,看起来多了几分流氓气质,“伽罗战盾!”他将弯弯曲曲的金兰木法杖一顿,身上立刻覆上一圈坚硬的深蓝色外壳,约纳认出那根法杖是他与巴特西昂打赌赢来了的。   “飞光”乒乒乓乓打在防御盾上,夜十五国像个气球一样在空中飘飘摇摇,大声叫道:“不知死活!那个谁……给我破墙!”   墙对面传来应和之声,“停止前进!半圆阵型原地防御!”玫瑰骑士举起骑枪,“要打垮宫墙需要强劲的攻击力,会被误伤的!”   “明白!”干草叉的伙伴们立刻背靠墙壁抵挡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他们一停下脚步,敌人就如同嗅到血腥味的苍蝇一样蜂拥而来,这反倒延缓了澹行的步伐,“滚开!滚开!”独行三爷烦躁地射出十一重碧琉璃将眼前人打倒,可离宫西侧是澹台多闻一脉的聚集区,随着几名执事的号令,低级杀手不断涌现,不顾生死地冲来。   每个家族都不会缺少血腥的内斗史,澹台家家规规定争夺家主之位以七局四胜的赌局方式进行,就是为了防止过分内耗。不过老谋深算的多闻二爷早就算好了三弟不会乖乖就范,预先安排数千人四处埋伏,一旦赌局失败,就以人海战术除去对手再说,长老会的态度如何,那是夺得大权以后的事情了。独行三爷哪想到这么多,眼见敌人越聚越多,烦躁地大吼一声。   “别急,现在用绝招还早了点。”旁边的土系魔法师按住他的手腕,“那支小队交给我来对付。”他口中默诵咒文,身旁的石板变成柔软的泥浆,魔法师缓步走入墙壁之中。   干草叉的伙伴们原地防御了七八分钟,宫墙那边还是毫无动静,约纳忽然一愣,觉得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巴特西昂大师不会派他们来支援吧……”他满脸黑线地自言自语道。   “谁?”锡比好奇道。   “总是,先捂住耳朵吧各位?”少年不确定地发出指示。   “砰!”就在这时,巨大的爆鸣声响起,如果说方才大殿里若尘大人的吼声是震耳欲聋,那么这声爆炸简直可以把人的心脏从嘴巴里头震出来,澹台杀手纷纷跌倒在地,耳朵流血,茫然望着爆炸发生的方向。就算及时捂住耳朵,伙伴们的耳边还是嗡嗡响个不停,像有一万只蚊子来回飞舞,“果然是他们……”约纳苦笑道,“我们冲过去吧,埃利!”   “好,随我们冲锋!”玫瑰骑士抖擞精神,猛地冲入敌阵。   高大宫墙绽开一团红绿相间的火球,火球中心呈现白热的颜色,双色能量互相缠绕,发出噼噼啪啪的微小爆炸,“轰隆隆隆……”大片的宫墙倒塌下来,厚达十二尺的青砖城墙禁不起湮灭星阵的一击。火球噼啪作响升上天空,巨大的缺口出现了,几条人影在烟火浮尘中大摇大摆走来。   “老爷爷!达顿先生!道尔古先生!……学徒甲和学徒乙!”约纳挥着手大叫道。   红脸蛋的黑胖男人笑嘻嘻地挥手致意,痨病鬼一边咳嗽一边点头,红衣老人走着走着忽然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不动弹了。两名毫无存在感的学徒一左一右将他掺起来,左右开弓抽了几个耳光,老人嗝咯一声吐出一口粘痰,睁开眼睛,冲着约纳露出只有四颗牙齿的笑容。   “……这就是协会的增援部队?”汉娜·斯图尔特道。   “哥哥,这帮老弱病残是搞笑艺人来的吗?”小蚂蚱睁大眼睛。   约纳踢开一名敌人,叫道:“别乱说,他们是湮灭三相星阵项目组的成员,是整个占星术士协会里最……最特殊的一群人!”   “哈哈哈哈,跟你真是搭调呢,约纳老兄!”月光精灵坐在少年肩头哈哈大笑,透明翅膀振动不停,“我是不是可以回去休息了?既然有这么一群精锐来帮忙。”   这时冲在前面的埃利奥特忽然猛地刹住脚步,独角兽扬起前蹄“砰砰”将两名敌人踢飞,骑士回头道:“糟糕了!”   “怎么了?”伙伴们面面相觑。   “丹尼。”龙姬说。   一提醒,大伙才发现原来坐在骑兽身上的丹尼·斯图尔特又不见了。旁边的墙壁上正有一个人形的轮廓逐渐隐去,“是土系魔法师!”锡比立刻开弓放箭,箭支啪啪钉在墙壁上,人形影子略一犹豫,开始转为下沉。   “被绑架成瘾吗?”汉娜摇摇头,举起“海军上将”开始充能。   这时天空出现湛蓝的光线,一束束明明没有重量的光芒降落在地,却同钢柱一样破开大地,砸出血肉的浪花,约纳认得这种攻击星阵,柯沙瓦老师的得意之作“引力之光”!“快走吧,师弟!”夜十五国一阵狂轰乱炸将独行三爷暂时阻在后面,于空中叫道。   项目组成员们一路打倒敌人走了过来,约纳立刻喊道:“快点帮忙!我的伙伴被土系魔法师带入地下,阻止他们离开!”   痨病鬼道尔古咳嗽着走近前来,也不说话,伸手掀开身上的法袍。“我靠,又一个喜欢脱衣服的!”小乖惊叫一声,化作绿光飞回鹿皮包。   道尔古露出干瘪的胸膛,伸手将胸前嵌着的那颗钻石摘了下来,蹲在地上,双手将钻石向地面一扣:“停下吧,我的领域!”肉眼可见的黄色光芒笼罩了三码范围的地面,“赶紧掘开地面,我只能坚持二十秒!……不,十五秒吧?咳咳咳……”痨病鬼虚弱地说道。   埃利奥特没有废话,大喝一声,骑枪深深刺入地面,用力一掀,将整块石板挑了起来,底下土壤还呈现半液态的泥浆形状,土系魔法师与丹尼出现在泥土中,两个人的动作都凝固了,像木偶般一动不动。汉娜附身抓住哥哥的手臂用力一扯,将斯图尔特家的男丁从地下揪了出来,这时痨病鬼噗地喷出一口鲜血,赶紧抓起钻石塞回胸膛,坐倒在地:“时间到了……咳咳咳……”   浑身泥巴的丹尼迷茫地睁开眼睛,魔法师的身影消失在泥土中,几支箭“夺夺”射进土壤,锡比懊恼地一跺脚。   头顶忽然传来说话声:“让你们赶紧走吧,瞧,有人生气了。”   澹行真的生气了。   第92章 打穿幽冥府(上)   男人的血液中都藏着战斗的本性,谁敢说一生之中没有过残忍嗜血的冲动?虽然顾铁不是个喜欢暴力的人,不过一旦战士的本能被唤醒,站在心爱女人身边他多少感到有些热血沸腾。   现在的局面是九死一生。被困在地下十层的建筑中,敌人正在门外越聚越多,量子网络信号中断了,视野陷入一片黑暗,有限的弹药,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名毫无恐吓作用的人质,仅此而已。   “你怕不怕,阿齐薇?”顾铁蹲在一具生化舱后面问。这种生化舱属于gtc公开发售的型号,使用富氧溶液浸泡人体以消除外界观感,在植入芯片诞生前是体感最好的量子网络终端,马特里尔就喜欢用这种方式上网,——说到那个不靠谱的家伙,中非的战事也不知道怎样了?上次他曾说起小规模的战斗已经发生,不知是否演变成了全面战争?   “我?”女人轻笑了一声,靠在墙上露出笑容。   “算我没问。”顾铁摇摇头,扒下地上尸体的白大褂,给阿齐薇披上。雨林之花身上淋湿了,此时正在不断发抖,本来就白皙透明的肤色开始泛出青紫色,显然体力流失很快。虽然操作舱会对其中的操作体施以全方位电极,保持肌肉活性以防坏疽,但只靠营养液生存让她的消化系统功能严重退化了,阿齐薇的体温正在快速下降,额头却烫得惊人。顾铁找出一块巧克力,细心地掰成小块塞进女人嘴里,接着心疼地抽了自己一巴掌:带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为什么就没想到多带一些食物呢?   旁边的芳山彻犹豫开口道:“这位女士生病了……我这里有一些零食,如果不介意的话……”   “拿来。”顾铁瞟了他一眼,校长先生立刻乖乖掏出饼干和鲜贝递过来。“……很好,一百万日元卖给我,晚些时候转款进你账户。”中国人一把抢过食物,撕开包装递给阿齐薇,开始到处寻找饮料。   “你、你是个怪人。”老人颤抖着说道:“可以毫不犹豫地杀人,却为这点食物付出巨款,……为什么?”   顾铁没有看他,淡淡回答道:“世界对人是客观的,人对世界是主观的。在我的眼中,只有三种人:敌人、平常人和亲人。敌人要毫不犹豫地消灭,平常人要以社会准则平常对待,而亲人……”他眼神在雨林之花身上轻轻一停,“可以让我抛弃道德,将平常人当成敌人一样对待。”   “可是世界比你所说的复杂很多,人不能单纯地分类的……”芳山彻咳嗽两声,手抚胸口道。   “这并不矛盾,老先生。”顾铁走到墙角,按下按钮打开一具生化舱的舱盖。不锈钢盖缓缓开启,露出一池淡红色的液体,一具男性的尸体浸泡其中,操作员应该死于刚才疯狂攻击造成的瞬间过载。“就像我说过的,世界是客观的,我并不否认;但世界在我人格中的投影是主官的,没有人有权利否认其他人对世界的认识,一百亿人心中有一百亿个世界。”   校长想了想,“但既然是社会中的人,就需要遵守社会的规则,你随意杀人的话……”   中国人拆下两根导线,熟练地扯断一根软管,接了一捧无色透明的液体,蹲下来喂给阿齐薇:“喝点吧,你开始发烧了,需要补充水分。这种型号生化舱使用的富氧溶液可以饮用,主要成分是水、四氟化碳……”   雨林之花张开娇嫩的嘴唇,轻轻啜饮着他掌心的液体,“能喝就够了。在雨林的时候,我们什么水没有喝过?”她咽下一口溶液,向顾铁微笑着。身上的黑色素被残酷的人体试验消除了,让她的嘴唇也呈现粉白的颜色,中国人强装笑脸,忍住心头升腾的火焰。   “校长先生。”他对身后的芳山彻说,“规则是人类强加给社会的,世界运行只有规律,没有规则。我承认对死在手中的敌人感到抱歉,但生存与死亡是所有生物的原罪,即使最终审判来临,我也不会说出一声抱歉!”   “可是……”老人垂下头。   这时失去功能的滑动门发出“嘎吱吱”的摩擦声,一根撬棒将门强行开启,“砰砰砰砰!”一串子弹洒了进来,弹头在光滑的地面与墙壁来回反弹,擦出一连串耀眼的火花。在闪烁的红色警灯照亮下,一群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冲了进来,手中的自动和冲锋枪吐出火舌。   “十二人?”阿齐薇抬起头,接天花板的反光统计敌人的数量。   “不算精锐,看来所谓的‘损管部队’还没有到来。”顾铁答道,看一颗跳弹反射而来,擦着他的耳朵嵌入生化舱面板。   “不要开枪!我是平民!我的身份是平民!”芳山彻的声音在震耳欲聋的枪声中显得非常微弱。   男人和女人躲在屋子的角落。一座座生化舱成了最好的屏障,在能见度不高的情况下,盲目射击只会暴露自己的位置。顾铁检查一下电磁轨道枪,确认枪管已经足够冷却可以发射,“掩护我。”他丢下三个字,如猛禽一样冲出掩体。   “呼……”阿齐薇做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尽力减少自己手指的颤抖,她鼓足力量,半转身跪坐在生化舱边缘,在层层叠叠机械设备的间隙中连续开枪,“砰砰!砰砰!”两发点射准确击中一名敌人,男人的头颅如同烂西瓜一样爆开,尸身栽倒,手中的冲锋枪还在胡乱吐出火舌。   杂乱的咒骂声和喝令声响成一片,敌人的火力开始集中起来,雨林之花转身藏在钢铁棺材后,听背后的掩体被子弹打得叮当乱响。她默数了五个数字,忽然俯下身子,从生化舱底部支撑脚的缝隙里开枪,几名敌人的脚部中弹,惨叫着跌倒在地,视线中紧接着出现一颗迎面而来的子弹。   “噼噼啪啪……”弹雨像热带雨林的阵雨敲打着香蕉树叶,阿齐薇后背紧贴着冰凉的掩体,胸口快速起伏,淡淡灰蓝色的眸子泛起缅怀的神采。在无数个默默呼唤顾铁的名字、等待他骑着白马出现在这恶魔之地的日子里,阿齐薇不止一次想起三年半以前中非雨林的日子,两个人背靠背面对整个世界,没想到这样的情景还能再一次出现,那个男人,那个强大的、骄傲的、羞涩的男人,如今就在自己身旁,她不会害怕,不会害怕!   “咻咻咻咻……”绵密的破空啸音响起,电磁轨道枪在房间的另一个角落全力开火,微小的枪口焰如风中烛火一闪再闪,陶瓷子弹的洪流像如蜂群席卷人群,木偶般的死亡舞蹈再次上演,“扑通!扑通!”顾铁松开扳机,十几具人体相拥着缓缓倒地,滑动门上出现密密麻麻的蜂窝状弹孔,每发子弹都深深嵌入合金门板,在另一侧凸出尖锐的圆锥体。   “别出来!”顾铁叫了一声,扑过去在尸体堆里搜寻着武器和弹药,这时一名敌人从门缝里缓缓出现,无声地举起瞄准中国人的后脑勺,“砰!”一朵血花在他前额爆开,敌人如木桩扑通栽倒,“好枪法。”顾铁头也不抬地举起大拇指,阿齐薇冲他遥遥摆了摆手。   芳山彻被这一阵迅疾的杀戮吓呆了,爽图乱蹬,彷佛想要缩进墙壁中去,“啊啊啊……”老人发出意义不明的呻吟声,满脸都是飞溅的血液。“校长先生。”顾铁扯下一副西装后摆将战利品一裹,冲老人说:“要活下去啊!这可是能向子孙后背夸赞一辈子的时刻,好好享受吧!”   收到惊吓的校长自然不会回答他,顾铁用枪托狠狠砸开大门的控制面板,揪出几根导线搭载一块儿,“啪啪!”电火花闪烁,滑动门开始关闭,受到轨道上那具尸体的阻碍,电机发出嗡嗡噪音,门扇切进尸体的大腿肌肉,还在缓缓合拢,鲜血喷出,润湿了房间内外的地面。   花了点时间设置了几个诡雷陷阱,顾铁跑回隐蔽处,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气,一边撕开光学蒙皮,看着腕上的手表。“你的计划,还需要多久?”阿齐薇问道。   “最多半个小时。”中国人喘息着回答道,“半个小时是极限,我们坚持不了更久。而若半个小时他还没完成,那就永远没有完成的希望了。”   “明白了。给我弹药。”雨林之花平静地翻检弹夹,给补充弹药,“……你为什么不问我丈夫的事情?”   顾铁愣住了。自从见面之后,两个人一直默契地没有提起这个话题,如今虽然是最不适宜的时间,但既然女人提起,男人也不得不心痛地结果话茬:“好吧,他……是个好男人吗?”说出这话时,他的心在滴血。   “我根本没有结婚。父亲的生意失败了,亲事取消了。对外宣称是我丈夫的人,不过是我父亲从前的合伙人,我们正努力恢复家族事业,谁知在日本海遇到了这群侏儒。”雨林之花说道。   顾铁听到了天堂奏响“欢乐颂”的乐声。   第93章 打穿幽冥府(中)   出租车在东京警视厅大楼门前停下,美国人丢下20美元,在司机的感谢声中开门下车。阳光有点刺眼,萨姆·威廉斯抬头眯起眼看了看高大平静的楼宇,从上衣兜里掏出雷朋墨镜戴上,拿出手机拨通号码:“喂?出木·贝塔·银矿大人,您到底在何方啊?我已经到了指定地点,可是没见到鼓乐队和24响礼炮欢迎哪大叔。”   “我这里堵车。”出木池太郎烦躁地按住汽车喇叭,但整条道路都堵死了,就算有交通警察在前面开路,也只能缓缓挪动,“我的团队应该收到你的位置信息,马上会赶去与你汇合,大事就要发生了,不要轻举妄动!你们有自由还击权,但绝对不能主动开火!银矿在日本的工作处于很不利的地位,千万不要冲动,等我过来!”   “起码告诉我要做些什么,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吧?”萨姆掏出烟盒,用1945纪念版zippo打火机给自己点了根骆驼香烟,琥珀色太阳镜的倒影里,三个男人正穿过人群,从不同方向向他走来。   出木池太郎单手转动方向盘,从一个微小的间隙插到旁边车道,后车响起愤怒的喇叭声,他抓起工作证伸出车窗一扬,后车立刻沉默了。“听着,萨姆,这时银矿今年最大的一次行动。”他确认了一下手机的保密信道,放低声音道:“聆听者布置给银矿日本支部的任务是帮助一名被选者,你所在的地点,是兄弟会阿斯蒙蒂斯的总部,被选者正深陷其中。”   “阿斯蒙蒂斯?”美国人扬起金黄的眉毛,“这不是东京警视厅吗?阿斯蒙蒂斯居然隐藏在日本警察部门内?”三个男人距离他不过五米距离,几乎同时伸出右手。萨姆默默握紧衣袋里的枪柄。   “不是警察,是内阁情报调查室。事情说来很复杂,总之这名被选者可能性增幅很惊人,可能会把阿斯蒙蒂斯搞个天翻地覆吧……聆听者的情报指出,有两名圣殿荆棘十字团的特派员不久之前刚刚降落在成田机场,随时可能赶到,你们要将他们拦截在警视厅大楼之外,防止被选者身上的不确定性增加。明白吗?”出木神情严肃地说道。   萨姆一时没有出声。三个男人站在他面前,每个人都举起右手,将手腕部位缓缓浮现出的黑案以精巧的角度展示给他,美国人放松了警惕,依样举起右手。“我见到你的团队了,出木大叔。”他打量着三个男人,说道:“看起来很不错,都有军方或谍报系统的培训背景对吗?”   “他们是国外别动队的精锐,我所管理的别动队一共有三百人以上,幽灵右手的成员超过四十名,但多数都在国外,一个小时内,会有六人过去增援,这就是全部的战力了。……你是总部看重的人物,萨姆·伽马减·银矿,不要让我们失望。”出木池太郎说完这句话挂断了电话,猛地转动方向盘撞碎了道路中央护栏,丰田凯美瑞轿车碾过路基高高跃起,“扑通”一声降落在对侧道路,底盘与地面碰撞出一溜火星。花白头发的男人将油门踩到底,电动发动机转速迅速攀升至10000转,丰田轿车迎着滚滚车流高速冲去,交通警察慌忙拿起对讲机,指示同事对这个有点发疯的情报调查室高官加以帮助,“见鬼……今天会有什么大事发生吗?”交警放下对讲机听筒,摘下摩托车头盔,望着晴朗无云的天空喃喃自语。   “我是萨姆·伽马减·银矿,新来的,特长是……没什么特长,什么都会点。”美国人自我介绍道。   最左边的男人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萨姆知道那是定向声音屏障,可以保证1.5米半径的球星空间内对话不遭到窃听。他们站在警视厅大楼前一个日式凉亭样子的吸烟亭中,每人点起一支烟,看起来就像烟瘾发作的普通上班族一样。   “我是土屋·伽马减·银矿,这位是东木·德尔塔加·银矿和小早川·德尔塔加·银矿,我知道日本人的名字不太好记忆,简单称呼我们一号、二号、三号就可以了。”手持声音屏障的男人说道,“你与我等级相同,但你是聆听者亲自选定的执行者,在支部长到达之前,一切听从你的指挥,萨姆先生。”   美国人抽了一口香烟,喷出圆圆的烟圈:“老规矩,先对表,然后交换情报。说起来,我可是一头雾水,什么情报都没有……就告诉我荆棘十字团的家伙们什么时候到达吧。”   三号点点头,敲了敲喉咙,向远程支援者发出信号,片刻之后回答道:“离开入境大厅之后就失去了他们的踪迹,初步认定其中起码有一位是神之子,从干扰摄像头运作这一点来看,其能力与光、电或电磁波有关。”   “头痛。在罗马尼亚联合侦测贝鲁塞巴布的时候就被神之子追踪过,差点死掉。”萨姆心有余悸地摸摸胸口,那里有一道横亘胸膛的伤口,当时如天神般出现在眼前、挥手可以招来粉红色闪电的敌人差一点收割了他的生命,他一辈子都忘不掉那种无力的恐惧感。“……那么,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当靶子?不用打打埋伏、搞两把狙击枪什么的?”   “自由防御权。”二号简略地说,“我们的身份是内阁情报调查室的职员,只有在受到攻击的时候才有出手的理由。放心,防御措施是充足的,起码可以保证我们不会在第一波攻击中死掉。”   美国人有点郁闷地四处瞅瞅,“真不知道你们的自信是从哪来的。神之子啊……那可是非人类的怪物……算了,说说这个被选者的事情吧?他在里面做什么?”   一号回答道:“准确地说,是在底下做什么。他已经突入阿斯蒙蒂斯的核心区域了,地下十一层。”   “疯子?已经暴露了?那他打算怎么出来?”萨姆有点惊讶地望着大楼,警视厅大楼看不出任何异状,人流穿行不息。美国人皱起眉头,目光扫过不远处的一个地下建筑通风口,漆涂成绿色藏在花坛中的通风口正排出地下的热风,萨姆深深吸了一口气,果然闻到隐隐约约硝烟的味道。再好的空气净化装置也不能将火药燃烧产生的微粒完全清除,只要在枪林弹雨中打过滚的人,对这种味道不可能不敏感。   “基本不可能。我们都没有进入过那么深的地下,那是阿斯蒙蒂斯的禁地,防御措施极其严密,还有一支武装程度极高的损管部队。”一号边说边摇了摇头,“如你所说,这是疯子般的自杀行为,不知这名被选者在想些什么。”   “如果像你们说的那么严密,他是怎么进去的?”萨姆丢掉烟头,“这样一个男人,我倒是想见识一下……”   “我们是银矿的人,不负责直接保护被选者,萨姆先生。”一号提醒道。   “这点常识还是有的。不过保护者怎么会允许他做这么危险的事情?”美国人说道。   正在这时,街对面传来巨大的轰鸣声,一辆红黑相间的本田厢式货车忽然加速,横穿街道向大楼这边疾冲而来,听声音这具发动机的转速已经超过12000转,尖锐的转子声带着不详的哨音刺人耳膜,街上的路人纷纷惊叫着躲避,无数车辆紧急刹车,喇叭声响成一片。警视厅大楼门口的保卫人员立刻大声喊叫,掏出来瞄准,但货车根本没有刹车,“哐当”一声驶上人行道,撞飞了两辆自行车后冲向大厅的玻璃门。   “砰砰!砰!”枪声响起,货车的挡风玻璃立时布满蛛网状粉碎,接着碎成一地玻璃颗粒,萨姆·威廉斯眼神扫过驾驶座,发现这辆车根本没有驾驶员。“哪方面的人?”他低沉而快速地问。   “总之,不是我们要等的人。这不是兄弟会的行事风格。”一号是个相当镇定的男人,站姿动也没动,“继续等待。——如果你同意的话,萨姆先生。”   这时大厅里暗藏的重火力开始发射,没人知道警视厅一层大厅天花板中居然有可升降的12.7毫米重机枪,“咚咚咚咚咚……”计算机精确控制的可变装药重机枪随时调制着每一发子弹的装药量,确保弹头可以射穿车辆蒙皮,却不会从对侧穿出伤及路人。十秒钟时间内,上百发子弹将货车正面打成了马蜂窝,“扑哧……”地下升起一个圆柱型钢栓,一团白雾喷洒出来,霎时间固化为坚硬丝网将车子的两个前轮黏住,“咯吱吱吱……”toro饭店的厢式货车在地板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冲势被遏制了,重机枪子弹的洪流掀飞了车顶,将座椅和地板下的电池组打得稀烂。   “这是佯攻。”萨姆说。   大厅上空“啪啪”弹出高分子黏网,红色大网将车子完全包裹住,“噗!”地板一阵动摇,大网膨胀起来又缓缓复原,货车爆燃的威力被完全吸收了。这是一次干净利落的阻击,许多带枪的警察和调查室职员开始聚集在大厅。   这时在大楼背后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浅田雄山望着水泥地面自言自语道:“我来了,中国人,先别死!”   第94章 打穿幽冥府(下)   浅田雄山放下手中的平板电脑,掀掉toro餐馆运送食材用的小推车上的蒙布,一尊流线型的庞然大物显露出来。将厢式货车遥控撞入大厅确实只是佯攻,在顾铁准备光学外骨骼的两天时间内,琉球人也一刻没有闲着,他动用“一亿玉碎”的关系网,辗转弄来了一件关键性武器。整个组织正处于混乱当中,没人在意“一亿玉碎”的敢死队队长想用这种大威力武器做什么,唯有当时负责交货的人语声沉凝地对浅田说:“它是非常敏感的东西,即使不使用,最多三天后就会有人顺着线索追查到这里,而一旦使用,ciA、美国国土安全部和军方会立刻发现,你会陷入麻烦的,浅田前辈。”   “我知道后果,不必多说了。”琉球人摆摆手。“一亿玉碎”的武备官鞠躬行礼,转身出门,开着宅急送的小卡车离开了。   “这就是你说的东西?”顾铁好奇地凑近观察,这是一颗流线型的炸弹,表面蒙皮呈现赭红色,布满细微的平滑沟槽。不同于普通炸弹,这个大家伙前端是一个明显不符合空气动力学原理的截面,扁平的弹头处装有各种透镜和传感器。小推车上的电子称显示415公斤的重量,中国人转了两圈,在弹尾处找到了lmt字样的铭牌,“洛克希德·马丁公司,”他轻声念道,“gBu1400-mk12。好家伙,这可是美军的宝贝啊……”   浅田雄山脸上没有一丝笑纹:“‘潜水者’主动超空泡钻地炸弹,小规模装备于美国空军精确打击部队,用于在斩首行动中击穿200米以下地下掩体而设计制造,每枚造价700万美元。”   “我可不信你乖乖付了700万美元。”顾铁撇嘴道,“偷来的吧。”   浅田没有回应这个话题,“如果你的蓝图比较准确的话,这颗炸弹打穿最深层是没有问题的,即使在原地发射,‘潜水者’尾部的火箭发动机也能提供足够的初始动能,我会把战斗部的装药取出,只要能打出通路就够了。”   “不,我有个更好的主意。”顾铁敲敲炸弹外壳,露出邪邪的笑容。   根据突入防火墙取得的那份蓝图,地下建筑与地上的警视厅大楼并不完全重叠,l形通道末端、电梯井附近的几间房间是超出地面建筑范围的,如今浅田雄山所站的位置,就是地下建筑的1号房间位置,现在顾铁与阿齐薇所处的3号房间隔壁。   一路上避过摄像头,携带着超过四十公斤的装备,推着415公斤的炸弹穿过街道来到预定地点,没有被别人发现,这种事情也只有琉球人做得来吧。浅田抬头瞧了瞧墙上的摄像头,被飞石打歪的摄像头指着五米开外,由于大厅里的混乱,这种小小偏差短期不会被人发现。   “吱吱……”扳动炸弹底部的液压支架,流线型弹体逐渐直立起来,指向混凝土地面。浅田在平板电脑上检查着陀螺仪,调整炸弹的指向目标,开启电路自检。这时一位制服警察从小巷那头转了出来,一眼看到这惊人的武器,立刻抽出警棍大叫道:“你在做什么!立刻举起手……”   “噗噗!”琉球人一语不发掏出打碎了对方的脑袋。“一亿玉碎”中最残忍嗜杀的男人没有心情与警察周旋,他按下起爆按钮,丢掉平板电脑,缓步走到转弯的花坛后面等待倒计时结束。“潜水者”开始以滴滴声提示三十秒倒计时开始,不同于飞机投掷,0高度发射必须经过倒计时程序,以防控制者被火箭助推器灼伤。   随着滴滴声越来越密集,四五名警察出现在巷口,纷纷掏出点二二警用左轮向浅田瞄准射击。他们是被临时召集的刑警,虽然浅田心中对日本人毫无好感,但此时不得不暗自点头,承认日本警方的反应速度相当不错。他连开四枪,消声器喷出小小的枪口焰,子弹穿透两名警察的脖颈,撕碎动脉,人群中出现鲜血的喷泉。“啪啪啪啪!”警用像小砸炮一样的枪声响成一片,花坛上草叶乱飞,琉球人靠坐在花坛后面,卸下消声器,心中默默地倒数:二十,十九,十八……   “嘟嘟嘟嘟嘟……”冲锋枪的声音响起,武装警察出现了,在密集火力的压制下警察们开始逐步前压,有人用无线电大声呼唤着拆弹专家,“……罗嗦……”浅田皱起眉头,身形一伏,如同魔鬼鱼一样贴着地面飘了出去,从意想不到的角度跃出花坛,“砰!砰!砰!砰!”每次枪响,就有一名警察栽倒,毫无实战经验的警员如何与杀人如麻的敢死队长相较?   一名武装警察濒死的射击打出一溜火星,子弹“咣咣”砸在炸弹外壳上,“潜水者”立刻发出嘟嘟的角度倾斜报警声,“倒霉!”琉球人暗骂一声,丢掉电射而出冲进敌群,本部御殿手左右开弓,“啪嚓!”两名警察的头颅被轻轻一拨撞在一处,相拥着跌倒,浅田瘦长的臂膀从奇诡的角度出现在敌人面前,毫不费力地捏碎日本人的喉结、扭断他们的脖颈,接着搂住一名警衔较高的警察连退十步,来到炸弹附近,“不要开枪,否则你们的长官会立刻死亡。”他沉声说道,为了增强威慑力,长达两米的大刀“鲔包丁”出现在警察咽喉处,云纹灿烂的刀锋闪着寒光。   对面的人群立刻停止开火,缓缓后退,留下地面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借这个时机,浅田轻轻推动“潜水者”,看弹体上的陀螺仪窗口恢复平衡,“你、你代表什么组织?如果提出要求的话……”这名巡察部长战战兢兢说道。   “五,四,三……”琉球人长刀一挥,割掉了他的头颅,断颈朝天喷出血柱,头颅骨碌碌滚落在地。人群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警察们举起枪口,浅田飞起一脚将人头踢向他们,男人们不自觉地想要闪开,头颅跌落于地,有人眼尖地发现一起落地的还有一颗圆滚滚如石榴般形状的东西。“……手雷!”   “啵。”手雷发出微小的爆炸声,二十四条扭曲不定的明黄色粘稠液柱升起于空中,下一瞬间,电子发火器爆出小小的电火花,稠化燃烧剂化为二十四条火龙,人体被点燃了,惨叫声刚刚响起就戛然而止,高温在五秒钟内将人体化为焦炭,熊熊燃烧的烈焰四溢伸展,一道火墙将巷子封闭了。浅田又丢出两颗手雷,火势再度加大,这种同样来自于美方保密项目的防御性爆燃手榴弹采用最新的高能可燃稠化燃烧剂,其燃烧效能是凝固汽油弹的十五倍以上,由于有悖于海牙国际公约,因此未能正式装备部队。   这种火焰是水无法扑灭的,对干粉式灭火器也有相当的抗性,三颗手雷应该能争取到十分钟左右时间,浅田慢慢走到花坛后,闭上眼睛。   “嘶……咚!”光芒将花坛和男人的影子投向对面墙壁,火箭发动机耀眼的光芒和热度一闪而逝,一声沉闷的爆炸震撼大地,浅田回过头,看到混凝土碎块形成的喷泉高高升起于东京警视厅大楼背后,“哗啦啦啦……”小巷下起一阵泥土的骤雨,碎石冒着蒸腾热气,一个阔达3米、边缘红热的洞穴出现于地面。隆隆的雷鸣从深深地下传来,“潜水者”正势如破竹地钻开水泥、土壤和重重楼板,将内阁情报调查室的地下建筑彻底击穿。   这种炸弹使用的是超空泡技术,所谓“超空泡”指的是钝头流线型物体快速运动中在前端产生的空泡,它可以将介质“推开”,大大减少前进阻力。超空泡鱼雷已经得到实战检验,但将泥土像水一样推开难度要大得多,超空泡钻地炸弹不过近几年才由设想变为现实,比起传统射流炸弹30米左右的侵彻深度,“潜水者”的侵彻力最高达到300米,可以说是天翻地覆的进步。   琉球人站在洞穴旁边静静等待。半分钟后,浑身的汗毛感觉到一阵若有若无的奇怪静电,丢在一旁的平板电脑爆出火星,屏幕熄灭了。在炸弹战斗部装上emp炸弹,这是顾铁的主意,在切尔诺贝利核电站遗址一战中中国人深刻体会到信息黑暗的重要性,如果潜入失败,被迫执行暴力入侵的计划,那么大家一起进入黑暗时代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尽管有厚厚的铅质防辐射层,但这次爆炸是从建筑物内部发生的,一瞬间整栋大楼的电子电器全部化为废铁,网络中断,灯光熄灭。浅田雄山从大衣中掏出绳枪,将锚尖深深射入大楼墙壁,将绳枪固定在右臂,口咬长刀,纵身跃入洞穴之中。耐热绳索哗啦啦松开,大地断层从眼前飞速掠过,琉球人的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唯有倒映着火焰的瞳仁蕴藏着毁灭之光。   第95章 流火千代田(上)   浅田雄山的支援来得正是时候,顾铁与阿齐薇已经陷入困境,如同即将被碾碎在靴底的小小蝼蚁。在以生化舱为依托打退两拨敌人之后,门外暂时安静下来,数十具尸体横七竖八倒在门旁,鲜血在地面汩汩流淌。自动灭火系统已经停止工作,地面积水将血液稀释成艳丽的粉红色,空气中充满火药、血与烧灼塑料的味道。   顾铁喘着粗气给电磁轨道换上最后一块燃料电池,将枪管插入生化舱的富氧溶液中冷却,这种近似于淬火的做法会损害轨道枪管的精确度度与耐久度,不过打完这个弹夹,得不到弹药补充的本身就跟废铁没什么两样了。   雨林之花正用处理顾铁臂上的一处擦伤,医疗官的药箱里有丰富的急救用品,用来做一次紧急开胸手术都绰绰有余。“嗷!”中国人不由得惨叫一声。“多大年纪了,鬼叫什么,丢不丢人啊!”阿齐薇啐道,依次喷洒伤口消毒剂、液体绷带(组织黏合液),接着用绷带用力将伤口扎紧,撕下医用胶布将绷带固定好,最后拿起记号笔在上面画了个十字。   “这是什么意思?”顾铁扭头看看,奇怪道。   “靶子。如果一定要被子弹击中的话,就打这里好了,起码不会死掉。”阿齐薇回答道。   顾铁叹口气:“看到是个十字架,以为你皈依基督教了呢;后来仔细一看是个逆十字,又想你是不是信撒旦了。现在算松了口气。”   女人虚弱地微笑道:“信仰没有什么错,可来救我的并不是耶和华或者撒旦本人啊。”   两人的目光短暂交汇,顾铁的视线立刻闪避开来,生怕眼中的怜惜与疼爱被对方发现,阿齐薇却用那淡淡灰蓝色、蒙着一层雾气的眼睛盯着中国人的脸,望着他游移不定的眼神、高挺的鼻梁和总带着歪歪笑容的嘴角,“出去之后,我们去哪里?”她轻声问。   “我们”这个词在顾铁心中砰然作响。在他跌宕起伏的生命里,自我指代的名词向来是“我”。我去哪里。我做什么。我是谁。他是一个孤独的行者,此刻忽然发觉“我们”一词带着沉甸甸的重量嵌在脑海,心头产生了莫名的慌乱,“我们……”他犹豫地开口,觉得吐出这个字眼的感觉非常陌生,“我们回到非洲,好吗?去找奥科隆科沃玩,他那里正要开始一场战争,——或许已经开始了吧。不,或者,回到南非,我陪你在约翰内斯堡住一段日子,每天去动物园看狮子,做香蕉烤饼吃,对了,有件事你不知道,我煮咖啡的技术好极了!我做的espresso可是连意大利人都会吓一跳的水准!……不,我们去摩洛哥,去阿加迪尔去看香石竹,在卡萨布兰卡看开往西班牙的帆船起航!”他慌乱地说着,就算刚刚经历一场出生入死的枪战,他的心脏也从未如此刻般悸动不停。”   “好啊。”阿齐薇答道。   “……哪个提议好?”顾铁愣道。   “都可以。随便带我去哪里吧。只要离开日本。”雨林之花轻声说道,抿起毫无血色的嘴唇。这个坚强自立的女人从未如此刻般显露出小女人的神态,顾铁的五脏六腑都揪紧了,他知道她已经在无尽的折磨中遍体鳞伤,再也撑不起坚硬的形象,“好,我们马上就走,只要再坚持一下……”他拉起阿齐薇的手,感觉着女人手指上密密麻麻的电击伤痕,“马上就走……”   一颗手雷从门缝骨碌碌滚了进来,“发烟手雷!戴上防毒面具!”只瞟了一眼,顾铁就大声呼叫道。短暂的交流结束了,两个人刚刚戴上面具,手雷就嗤嗤射出浓密的刺激性烟雾,房间一角响起芳山彻剧烈的咳嗽声,老人的运气极好,没有一颗流弹击中他的身体,做过手术的心脏也禁受住了重重考验,也不知支撑他活下去的是生存的信念,还是账户中传说中的千万日元补偿金。   紧接着又是两枚手雷滚入,“咣咣!”震撼弹爆发出巨大的声响和刺眼的亮光,芳山彻校长干脆利落地晕了过去,躲在生化舱后面的两人隔着防毒面具对视一眼,“要来真的了?”阿齐薇问道。   “就是他们说的‘损管部队’吧。阿斯蒙蒂斯控制的情报调查室力量的精锐。”顾铁皱起眉头,举起手指开始倒数:“五、四、三……”   一柄大型液压钳插入门缝,用五秒钟时间就将滑动门强行开启,从破拆工具到操作手法都是专业水准。四名全副武装的士兵以标准战术步伐相互掩护进入房间,从放在墙角的一块碎玻璃上,顾铁透过雾气看到了这些黑衣的士兵。没有标示的黑色作战服,美式陶瓷防弹战术马甲,带有夜视装置的三防头盔,北约制式fn-fAlvi突击步枪,与当时在波兰比亚维斯托克郊外森林中见到的士兵装备相同。   “二,一……”顾铁屈起最后一根手指。   “咔哒。”第一名士兵踩到了小小的机关,那是一片平放在地面上毫不起眼的钢板。什么都没有发生,更多的士兵涌入房间,黑洞洞的枪口四处扫视,雪亮的战术手电穿透雾气。一名士兵发现了墙边的芳山彻,做了几个手势,示意将幸存者移出房间。   顾铁伸出受伤的手臂将阿齐薇搂进怀中,用身体将女人保护起来,雨林之花没有抗拒。尽管服用了药物,高热也开始影响她虚弱的身体,让她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   端着突击步枪的士兵们绕过第一具生化舱。红色防爆灯不停闪烁,让行走在白雾中黑衣人的身影忽隐忽现。忽然一名戴袖标的士兵举起右手,所有人立刻停下脚步,以生化舱为依托各自寻找掩护,警惕地观察着室内的一切。   队长将视野切换为红外探测,在幽暗的背景中,地上尚未冷却的尸体呈现橘红色,自己的队员因防红外辐射作战服而呈现淡淡的绿色,远处生化舱里生死不明的操作员呈现明黄色,体积庞大的金属物体在干扰他的视线,队长没有找到敌人,却听到了细微的声响。   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没有人说话,只有外面通道中的警笛凄厉作响,队长缓缓贴近生化舱,这具舱盖关闭的生化舱中有微小的涌动声,仿佛有人在液体中吐出气泡。队长立刻调转枪口瞄准这具钢铁棺材,做出警戒手势,小队A组成员对外侧警戒,B组从各个方向将生化舱封锁,技术员用随身终端机接通生化舱的输入接口,输入了开启指令。   顾铁搂紧阿齐薇,屈起身体,等待即将到来的冲击。   “滴滴。”指示灯由红色变为绿色,生化舱盖开启了一条缝隙,“轰!”   队长的瞳孔放大了。在红外视野中,一团灰白色的气团急剧膨胀,将沉重的不锈钢舱盖掀了起来,紧接着气团变为红色,那种艳红的颜色是如此鲜明,红外射线仪已经没有办法显示其中蕴含的热量。   “轰隆隆隆……”   爆炸发生了,生化舱化为一颗威力巨大的炸弹,附近的十几名损管士兵如布娃娃般在热风中扭曲、破碎,化为焦黑的尸块高高飞起,冲击波在室内激荡,火焰四处席卷,热流从屋门咆哮而出,将外面戒备的几名士兵狠狠掼在对面墙壁上,“噗……”胸膛被挤扁的士兵吐出含着内脏碎块的黑血,缓缓坐倒在地。   天花板吊顶消失得无影无踪,露出密密麻麻的管线,四处燃起火苗,自动消防喷头嗤嗤发声,却只滴滴答答流下几滴阻燃液体。屋里布满变形的金属碎块,七八具生化舱被推倒在地,地板上出现一个冒着滚滚浓烟的大洞。顾铁掀开身上的不知名废铁,扶起阿齐薇,“你没事吧?”   “……我没事。”雨林之花抬起头强笑道,白皙透明的肤色浮现病态的殷红。   “所有花招都用完了。”中国人将她小心地放在墙角,打开的保险,“接下来就看是外面那个老兄何时能来接我们了。老浅,就看你的了……”   “你相信那个人吗?”阿齐薇问道。   “不。”顾铁答道,视线望向地板,似乎能透过钢筋混凝土看到静静躺在B11层房间中的浅田奈绪美,“但他有必须到来的理由。”   爆炸陷阱是顾铁使用光学外骨骼内一个备用氧气瓶造成的,生化舱的富氧溶液本身是不可燃的,但顾铁将页面下降至三分之一高度,开启了补充混合气体的阀门,又在氧气瓶上拴了根钢丝丢了进去,最后关闭密封舱盖。含有甲烷类成分的气体充满舱体,随着士兵踩到踏板,杠杆原理拉扯钢丝,舱内氧气瓶的泄压阀脱落了,纯氧与可燃气体混合起来,压力不断攀升,最终在敌人开启舱盖的时候化为一场威力巨大的爆燃。   如他所说,这下最后的手段都用尽了,顾铁捏一捏阿齐薇的手,从掩体后面一跃而出,向着门外涌进的士兵扣动扳机。   第96章 流火千代田(中)   出木池太郎距离目的地还有3公里的距离,逆行了一段之后终于堵死在红绿灯失灵的十字路口,“混账!”他一脚踹开车门跳了出来,在拥挤的大街上拔腿狂奔,虽然年纪已经五十出头,但常年执行国外任务的内阁情报调查室别动队队长每日坚持锻炼,体能比小伙子都要强得多。一边奔跑,他一边掏出手机接听电话:“是我!别动队失去通讯?我知道了,不用惊慌,等我到现场再说……”   成员超过三百人的别动队中有四十名是幽灵右手的成员,根据推测,赤枭兄弟会成员应该有七十人以上。“银矿”是幽灵右手的执行支部,自从掌握了阿斯蒙蒂斯的确切位置以来,一直隐秘地向情报调查室植入势力,多年来隐忍不发的原因在于聆听者的训示:银矿禁止主动出击,唯有在被选者直接参与其中的时候才能显露力量。出木池太郎在加入组织之后,已经多次申请从内部颠覆阿斯蒙蒂斯,以政治和军事两方面同时拔除兄弟会植根于情报调查室的势力,可申请一次次被驳回,幽灵右手始终不同意这种冒险的举动。   幽灵右手的几大部门包括指挥控制中枢“金矿”、执行部门“银矿”、情报部门“铜矿”、保护部门“铁矿”、量子网络部门“锡矿”,照理来说被选者应该由相应国家的铁矿支部来负责,但根据情报,这位身份奇怪的被选者将自己的保护者甩在身后,只身深入阿斯蒙蒂斯。而情报来得如此迟缓,直到事情发生之后聆听者才给出指示,这怎能不让出木·贝塔·银矿恼羞成怒?   他挂断电话,再次拨通那个美国人的号码,“喂?萨姆……”对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响声,通话突然中断了。“……混账!”出木池太郎大骂一声,跑过大街,将一个骑自行车的男人狠狠推倒在地,抢过自行车,将工作证一晃:“日本政府征用,回头到警视厅大楼寻回,哦不……直接申请赔偿吧!”   男人看到证件上明晃晃的徽章,一句话也不敢说,瞧着穿蓝色夹克的白发中年人蹬上自行车飞驰而去。   萨姆·威廉斯现在可无暇接电话,就在那辆厢式货车撞进大厅引发混乱之际,他手指拨开保险,低声说:“如果荆棘十字团的人再不出现,就要错过一场好戏啦……那些神之子一个个都是自负的混蛋,肯定会大摇大摆走来的,瞧着吧!”   一号回头望着喧哗的大厅,皱眉道:“只有两名十字团特派员,能够做些什么呢?就算拥有超乎常人的能力,也是子弹可以打死的凡人吧?”   “你看过《超人》吗?”美国人忽然问道。   “看过啊。”一号回答。   “《蝙蝠侠》呢?《蜘蛛侠》?《绿巨人》?《雷神》?《美国上尉》?”萨姆说道。   “你是说兄弟会十字团的特派员是某种超级英雄?”一号露出冷笑。   萨姆摊开手耸耸肩:“你觉得呢?”   这时远方响起枪声,几个男人一齐侧耳倾听,“从大楼后面传来的。”二号开口道,“有警察制式左轮的射击声。”   枪声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聚集在汽车残骸周围的警察开始跑出楼门,快速反应部队的黑色防弹车刹停在人行道旁,荷枪实弹的特警从萨姆面前跑过,“要是没猜错的话,是被选者的伙伴。”美国人评论道。话音刚落,熊熊火焰照亮了大楼后巷,从他们所站的位置,能看到一条黑沉沉的烟柱升起,刚刚进入巷子的特警纷纷被逼退回来,有人拿出便携灭火器喷射,但火焰反而愈涨愈高,连钢筋混凝土的墙壁都开始燃烧。   这时候千代田霞关二丁目已经完全被警察封闭,路人与文职警察匆匆跑出封锁线,街道肃清了,这让立在吸烟亭的四个人显得有点格格不入。一名警察跑过来敬礼,三号掏出工作证:“我们是调查室的执勤人员。”警察立刻恭恭敬敬行礼,转身跑开。   “要做好准备……”一号的话刚说了半截,天际传来隐隐雷鸣声,南侧与北侧的封锁线同时产生一阵骚动,萨姆的视野微微一阵晃动,他立刻握紧,“是光学屏障!敌人来了!现在街道两侧已经被光学屏障隔绝起来,这个街区就是他们的战场!你确定你的防御措施……”   “放心。撑过第一波攻击,然后设法反击。只要敌人率先开火,聆听者的禁令就取消了。”一号将手中的小盒子轻轻放在地面上,萨姆本以为那只是个声音屏障,现在看来没那么简单。   枪声响起,然后戛然而止,警察的尸体纷纷倒地,北方走来一个身穿合体黑色手工西服、系着红色领带的年轻男人,留着短短的黑发和络腮胡,从面部特征上来看像是中东阿拉伯人;同样装束的中年人从南方走来,他的肩膀极宽,肚腹微微发福,满头银发向后整整齐齐梳着,嘴上叼着雪茄,像是一位手握重权的大亨。   萨姆·威廉斯的手心在出汗。这两个人并不是当年在罗马尼亚见到的那位神之子,但毫无疑问,两人都是拥有特殊能力的异种。美国人至今仍然心有余悸,不同于兄弟会其他部门的行事风格,圣殿荆棘十字团的特派员根本没有仁慈之心,也不顾忌世俗势力与政治影响,他们出现的唯一理由就是将敌人彻底歼灭。他扭头瞧瞧身边的三个日本人,心中升起绝望的情绪。就算多二十倍的人手也不一定能击溃这两名神之子,这些日本人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来了!”一号喊道。   黑发特派员扬起右手。没人看清他使用了什么武器,“轰!”距离萨姆十米开外的一个垃圾箱突然爆炸了,碎纸纷纷扬扬漫天飘洒,“禁令解除了!”   就在这一瞬间,四个人的脑中同时响起聆听者指示,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指令并非以声音的形式呈现,但明确传达了“可以还击”的信号。   “我们走!”一号拾起小盒子,带着众人向大楼内部退却,敌人再度发动攻击,这次距离更远的一颗电线杆被凌空炸断,“这也是某种形式的光学迷彩对吗?”萨姆立刻明白了,“我们的投影在另外一个位置。”   “只是小把戏而已,不过逃过第一拨攻击不成问题。”一号面有得色,唯有对神之子的力量没有概念的人才会露出这种表情。短短几秒钟后,他脸上的表情就完全改变了,一根银亮的金属条不知从哪里射来,“噗”地洞穿了三号的眉心,毫无阻碍地从后脑射出。尸体沉重地倒地,美国人没有犹豫,拼尽全身力气向侧面扑出,“噗噗噗!”一号与二号的身形紧接着凝固在玻璃门前,银色金属一次次贯穿他们的身体,鲜血呈喷射状四处喷洒。   萨姆连续几个滚翻进入了大楼,藏身在一根柱子后面大口喘气。厅内的警察看到异状,纷纷掏出冲向外面,“神之子……”美国人抹去脸上的鲜血。他看清了这次攻击,那并不是一根金属条,而是一条细长的银色金属线,如同蛇虫一样灵活地在空中扭转,线的另一头一定掌握在那名大亨的手里。   坐在湾流喷气式飞机机舱中的德沃鲁望着终端机屏幕上的数据,同电话另一头的公爵对话:“胡安·摩多拉多的能力我很清楚,‘磁流体塑形’是攻防一体的强大能力。不过他曾经有过透支能力导致贫血晕倒的记录,将血液化作磁流体,对自身的损耗相当大,能力也受到多种环境条件限制。”   “没错。所以我派了另一名骑士去帮助他,莫里·纳赛尔的能力非常单纯,就是利用高速度制造空腔效应造成破坏,这个年轻人有一颗清醒的头脑,他们会是一对好搭档。当然,如果有你在,我就更放心了,狮子。”公爵说道。   “我会尽快赶到。”德沃鲁望着窗外掠过的白云,紧紧地皱着眉头。   萨姆的心脏怦怦乱跳。不过半分钟时间,数十名警察已经失去了生命,那名叼着雪茄的大亨使用着一条形状千变万化的金属线,可以像利刃一样刺穿人的胸膛,也可以变为盾牌防护枪弹。就算是神之子,也不可能逃离自然规律,美国人联想到他们在机场曾经干扰摄像头工作的事情,立刻得出结论:这种能力与电磁力有关。   就在他紧张开动脑筋想办法的时候,胡安·摩多拉多正从尸体堆中走过,喷着雪茄烟雾走向警视厅大楼,他感觉到人体在一根梁柱后面发出不安的电磁信号,磁流体化为锐矛静静瞄准。   “咚!”这时沉闷的巨响震撼大地,地底传来一连串爆鸣,“潜水者”正带着emp炸弹战斗部冲往深深的地下。   第97章 流火千代田(下)   emp炸弹爆炸的瞬间,往事如同幻灯片一样在萨姆·威廉斯眼前循环播放,一根尖锐的磁流体之矛穿透了混凝土柱出现在他眼前,因为太过锋利而无法让视线凝结在上面的矛尖距离他的琥珀色雷朋太阳镜只有五公分的距离。美国人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从指尖到颈椎全部僵直了,死亡从未如此接近,他几乎看到头颅被银色长矛洞穿的画面,感觉到金属贯穿口腔的冰冷味道。   但那一切没有发生。一阵令人浑身不适的脉冲传来,冰冷的磁流体长矛忽然软软地垂落下来,“哗啦”一声坠落地面化为一大滩银色液体,密密麻麻银色微粒在液体中涌动、溃散,逐渐恢复鲜红的颜色。萨姆慢慢地转过头,看警视厅大楼外面那位叼着雪茄的大亨倒在地上不断抽搐,他的右手腕喷出鲜血,一条蜿蜒的血线一直延伸到美国人眼前。   血液化作磁流体?萨姆脑中快速浮现相关知识,磁流体是直径为纳米量级(10纳米以下)的磁性固体颗粒、基载液以及界面活性剂三者混合而成的稳定胶状液体,而血液中含有各种无机盐、细胞代谢产物、激素、酶和抗体,不知神之子将哪种物质化作磁性颗粒、又怎样制造出了界面活性剂。但眼前发生的一切,说明他血液中的磁性成分被破坏了!萨姆掏出手机,发现屏幕一片漆黑,大厅里也忽然黑暗下来,灯光熄灭,电动门停止工作,——一颗emp炸弹爆炸了!这个巧合救了他一命,让神之子受到了相当大的伤害。   美国人呼哧呼哧喘了几口粗气,猛地从柱子后面转出朝敌人连开三枪,两颗子弹偏离目标,一颗子弹射入大亨的身体,溅起一朵血花。萨姆没有犹豫,立刻向另一个方向猛扑出去,“轰轰!”刚才藏身的柱子立刻爆炸开来,混凝土块四处飞溅,这种爆炸没有火焰,也看不出袭来的轨迹。   “呸!”萨姆吐出嘴里的灰土,藏在安检柜台后面,借一块碎玻璃观察着外面的情况。黑发的年轻人走到大亨身边,俯下身给他做了些检查,然后站起身来向大楼继续进发。   “你是什么人!”两名警察从楼梯里冲出,向美国人吼道,萨姆立刻掏出童子军纪念徽章晃了一下:“我是国际刑警的里克·威廉斯!外面有两名穷凶极恶的罪犯,他……”   “轰轰!”爆炸的气浪将整个安检接待台掀飞出去,萨姆一溜滚翻,感觉像被千磅大锤狠狠砸中,耳边嗡嗡作响,浑身没有一点力气。他咬着牙移动到大厅东北角,藏身在一堵墙壁后面。那个黑发络腮胡的男人站在大厅门口,将陆续冲出来的警察挨个射杀,每次微微抬手,爆炸就凭空产生,整个大厅像被m270式227毫米火箭炮轰击般剧烈震动着,看不见火焰的爆炸将钢筋混凝土狠狠撕裂,碎块带着尖啸掠过头顶。   “日本东京警视厅大楼遭遇恐怖分子袭击?还是煤气管道爆炸?”美国人苦笑着摇摇头,“见鬼的增援快点来吧……”   “潜水者”超空泡钻地炸弹的emp战斗部不仅救了萨姆的小命,也将顾铁从死局中拯救出来。他的电磁轨道打完了最后一块电池,愈来愈多的损管部队冲入房间,十几把突击步枪的猛烈火力将两人压制在房间角落,若不是障碍物延缓敌人脚步,两人此时早成了冰冷的尸体。   墙壁上噼噼啪啪冒出火花,深邃的弹洞密密麻麻如同马蜂窝,顾铁捡来的也打完了最后一个弹匣,望着头顶一道道炽热的火线,他掀掉自己与阿齐薇的防毒面具,惨笑着对女人说:“看来是坚持不到那个时候了……”   “顾铁……”雨林之花满脸病态的殷红,嘴唇喃喃翕动道,意识已经陷入模糊。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深远的咆哮声,中国人的眼睛立刻亮了。就在敌人一刹那迟疑的时候,他猛地用力揪起阿齐薇的手臂,翻身跃入墙角的生化舱。“咔嚓!”不锈钢舱盖关闭了,两个人浸泡温热的富氧液体中,顾铁做了个深呼吸,让液体充满肺部,忍住恶心进行了第一次液态呼吸,阿齐薇这时已经神志不清,白金的发丝散乱飘舞,口中吐出一串气泡。中国人将她搂紧,嘴唇与嘴唇相接,温柔地、平缓地将富含氧气的液体输送过去,引导女人完成气态到液态呼吸的转变。雨林之花剧烈挣扎起来,但随着肺泡获得宝贵的扬起,她的动作逐渐平缓,冰蓝色的瞳孔无神地张大,望着近在咫尺的男人。   在紧紧拥抱的两人身后,这具生化舱操作员的尸体悬浮在淡红色液体中,让拥挤的空间变得更加狭小。这一刻世界陷入一片宁静,为防止外界干扰而设置的铅锌合金密封圈将声、光、电信号阻隔在外,一切都消失了,唯有一盏微弱的红灯照亮这个远离喧嚣的小小空间。富氧溶液让阿齐薇的体温下降了,她的眸子恢复了清明,略显惊异地望着黑发的男人,像在询问“为何进入这个无处可逃的地方。”   顾铁嘴角露出笑容。那熟悉的、有几分邪异的、却令人温暖的久违笑容。他轻轻后退,让两人之间的距离显得不那么尴尬,视线透过淡红色液体交汇,紧紧拥抱着心爱的女人,顾铁的心跳从未如此平静,哪怕下一刻就会死去,在这一瞬,他也获得了无上的满足。   阿齐薇的眼神柔软了。她伸出手,将操作员尸体的脸颊轻轻拨转,似乎不想让他看到接下来发生的一幕。紧接着,顾铁的嘴唇传来柔软的触感,那是刚才来不及回味的、带着女人体温和甜蜜的温柔触感,从未有过的炙热洪流在他每一条血管中奔涌,名为“幸福”的天使在空中洒下五彩花瓣,坚固的心防像是被小鸡从内侧啄破的蛋壳,绽裂出霓虹色彩的裂缝,顾铁张开嘴唇,有些笨拙地感觉女人的唇,透过温暖的液体,舌与舌相互交缠,每一次触碰都引起内啡肽的加剧分泌,让甜蜜的毒药流遍全身。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他们就像世界末日来临前的最后一对恋人般紧紧拥抱,就算核弹的蘑菇云升起也未曾移开彼此纠缠的眼神。忽然间那盏微弱的红色led灯熄灭了,顾铁恋恋不舍地放开雨林之花娇嫩的嘴唇,捧起她的脸颊,望着她灰蓝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阿齐薇以微笑作为回应。   顾铁伸手拉动紧急启动拉杆。电路已经中断,随着齿轮转动,支撑杆缓缓升起将沉重的舱盖向侧面顶开,“哗啦……”淡红色液体瀑布般四溢,男人和女人坐起身来,望着这新生的世界。   一片黑暗。所有的照明都失效了。顾铁跃下生化舱,开启了外骨骼上的小小led灯,一道白光照亮鬼气森森的房间。数十名损管部队士兵在地上挣扎扭曲,有人的头盔掉落了,露出一张五官融化的可怖脸庞。阿齐薇看到这一幕,微微一怔:“是你的增援吗?”   “emp炸弹。近距离接触这么大强度的电磁波,会严重烧伤、脑功能紊乱,甚至眼球都会被灼成一团蛋白质。”顾铁四处张望着确定方位,然后转回身,优雅地鞠躬,伸出右手:“我们回家。mylady?”   —"文"—“mylord。”阿齐薇微笑着将左手放在他掌心。“当然。”   —"人"—男人牵着女人走过一片狼藉的室内,踏过深深浅浅的弹坑,一切电子设备都被烧成焦炭,焦臭的浓烟充满空间,唯有躲在生化舱屏障中的顾铁掌握着仅余的电子设备。两人走到一堵墙前面,顾铁开启了外骨骼功能,仅余的电量只够简单的动作,但这已经够了,光明就在前方。   —"书"—“贴身靠!”在那所四合院里练习过无数次的动作自然而然使出,如果老赵能看到这一幕,定然也会为弟子的进步而骄傲,——纵使借助了机械的力量。“咚!”一身闷响,墙壁破碎了,碎砖哗啦啦掉落,顾铁身体晃一晃,拂去头顶的沙尘,迈步跨过断墙。阿齐薇跟着他钻过墙洞,惊讶地瞪大眼睛:“这是……”   —"屋"—1号房间已经改变了模样。一个巨大的圆洞出现在地板上,端口闪着红热的光,天花板上也有同样的孔洞,透过重重楼板,可以看到一线久违的天光。在扭曲的金属与焦黑的水泥之间站着一个高而瘦的男人,“中国人,你还没死。”浅田雄山冷冷地问候道。   “老浅,对不起……奈绪美她在下一层。3号房间,就在隔壁。”顾铁望着琉球人,轻声说道,伸手取出“北谷菜切”递交过去:“她的痛苦已经结束了。”   “你们先走吧,我带奈绪美回去。”父亲的身体微微一颤,没有伸手接过短刀,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向着大洞纵身一跃,修长的四肢在露出的钢筋上一荡,已经进入B11层房间。   顾铁默默收起短刀,抓住两股碳纳米垂索中的一条,将自动卷索器挂在上面,伸手揽起阿齐薇的腰:“准备好了吗?我们走。”   “当然。”   电机转动,男人揽着女人开始上升,沿着“潜水者”打出的隧道,向着光明的世界出发。   第98章 云端之力量(上)   塔斯马尼亚岛,明媚的南大陆阳光照射着山峦掩映中的白色建筑,1500平方米的大厅却一片昏暗,局长焦躁不安地转来转去,眼前的投影屏幕上有无数复杂的绿色线条滚动,四个节点显得分外明亮,其中一个节点正由绿色逐渐转为明黄色,如同脉搏般一亮一暗。   “艾伯斯坦!艾伯斯坦!”局长张口大叫道,一名瘦高的中年白人立刻从座位里弹了起来:“我也看到异常数据了,局长!第三顾问的生理指标开始下降了!”   “做些什么!”局长抹去额头的汗珠,“通知四局了吗?他们有什么办法没有?”   吉尔斯·艾伯斯坦回答道:“十五分钟前通知了,局长!他们接管了‘黑室’的理化环境,正在调整舱体内的温度、ph值和渗透压,释放各种激素!”   局长狠狠攥起拳头,又缓缓松开,用冷汗淋淋的手掌按下通讯器的按钮,“呃……副执事长大人,有件事需要向您报告,如果有空的话……好的,好的,等您过来当面汇报。”中断了通讯,这位大腹便便的局长浑身像水洗过一样被冷汗湿透,“吉尔斯,要四局务必稳定住第三顾问的生理指标,实在不行就将他再次冷冻,听到了吗?”   “冷冻?以第三顾问现在的状态,下次解冻的时候就是彻底死亡的时候……”艾伯斯坦犹豫道,“如果有阿斯蒙蒂斯的顾问在,说不定有办法解决眼前的问题……”   “那么立刻接通阿斯蒙蒂斯,我要与对方负责生化项目的局长直接对话!”局长一拍额头,快步走到投影屏幕前。   艾伯斯坦发出了通讯指令,屏幕上杂乱的数据线消失了,代表淫欲之神的羊首恶魔纹章出现在眼前,但对方的通讯官并没有做出答复,几秒钟之后,通讯自动建立了,呈现在眼前的是空荡荡的房间。紧接着距离最近的兄弟会成员的随身终端被接通了,“喂?我是利维坦第三局的通讯官吉尔斯·艾伯斯坦,第956位兄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不遵照程序接受通讯?”艾伯斯坦立刻开口道。   屏幕闪过一阵杂乱的线条,接着出现一张惊慌失措的日本人脸孔:“我是阿斯蒙蒂斯额外防卫组的赤城大根,第1744位兄弟,就在几分钟以前,阿斯蒙蒂斯总部核心区域遭到了突袭,现在通讯已经全部中断,我们大阪支部奉命立刻前往东京进行支援!马上要登车了,我要中断通讯了!”   “等一下!”局长接管了通讯,“阿斯蒙蒂斯遇袭,为什么我们利维坦没有接到消息?现在兄弟会的网络安全由谁负责?”   屏幕上的画面不住晃动,赤城大根一边快步行走,一边回答道:“听说由贝鲁塞巴布暂时负起量子网络防御工作,不多说了,再见!”   画面消失了,局长呆呆地立在投影屏幕前,没等他说出什么,画面一闪,利维坦执事长“海怪”图坦巴拉克的脸出现在上面,大厅里立刻安静下来,所有没有登入网络的职员立刻站起身来肃立,等候执事长大人训话。   肥胖的黑人摘掉墨镜,严肃地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张开嘴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阿斯蒙蒂斯也有今天,这下那个半男半女的家伙可算吃了个大亏,这真是今年最激动人心的新闻啊……你为什么那么害怕,局长大人?——不是说你,我说第三局局长。”   明明是屏幕上的投影,但局长却觉得图坦巴拉克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不由浑身颤抖起来:“不,执事长大人,只是对这个消息有点吃惊……”   “海怪”咂咂嘴,露出一口金黄的牙齿:“是啊,还不是那帮幽灵动的手,据说是个候选者搞出来的事情,真是出人意料。当时半男半女还向议长汇报说‘阿斯蒙蒂斯是七大部门最安全的一个,因为植根于日本最大情报部门之内’,瞧瞧,还不是让人搅得天翻地覆?现在荆棘十字团的白痴们已经插手了,不知道会搞成什么样子,嘿嘿嘿嘿……第三顾问是被谁唤醒的?”   执事长突然抛出的问题让局长悚然一惊,他结结巴巴一时未能说出话来,“是我,执事长大人!”艾伯斯坦站得笔直,声音颤抖道:“是我唤醒了四位顾问,因为42号的熵值在不断增高,我们不得不提前发动计划,这必须借助顾问的力量……”   “局长同志,对此你有何话说?”图坦巴拉克用小而锐利的眼睛睥睨四顾。   “对于这件事……按照法典来说,是可以理解的……我们的预案中写道……”局长语无伦次地解释着,忽然“砰”的一声轻响,他的瞳孔扩散了,血液从耳道和鼻腔内缓缓流出,沉重的身体扑通跪倒在地,头颅靠在栏杆上没了声息。植入芯片的小小爆炸搅碎了他的延髓,毫无痛苦地夺取了这条生命。   “啧啧。”图坦巴拉克摇摇头,脸颊上的肥肉跟着晃动:“一点干劲都没有,真不像利维坦的高尚成员。承认个错误有什么了不起的?——你的名字是吉尔斯·艾伯斯坦?”   “第956位兄弟,执事长大人。”艾伯斯坦低下头,战栗地答道。   “海怪”沉默了几秒钟,“刚刚得到消息,阿斯蒙蒂斯排名454的兄弟一寸木已经在突袭战中死亡,我在与其他六位执事长的博弈中得胜,现在,你,吉尔斯·艾伯斯坦,排名升为454位,接管利维坦第三局。另外,给第三顾问注射‘天堂之路’吧。就这样,其他事等我回来。”   通讯中断了,大厅里传来纷纷议论声,清洁工很快将前局长的尸体处理掉了,地板被打磨得光洁如新,一滴血迹都看不到。艾伯斯坦站在前局长的办公位置,显得有点迷茫,“第四局。”他犹豫一下,打开内部通讯,“根据执事长大人指示,请给第三顾问注射‘天堂之路’。”   “明白。”   地下那无声无光的黑室里,第三局钢铁棺材内的生命正在缓缓消逝,浸泡在液体中的是一个骷髅般瘦弱的男人,他的眼球如同金鱼般鼓凸,皮肤布满褶皱,在没有一丝肌肉的干瘪腹部皮肤下,内脏正在一个接一个衰竭,随着肝脏的衰弱,毒素正在血液中快速聚集,就算液体中加入了大量抗生素、营养液与激素,也无法改变他即将衰弱而死的事实。   这就是利维坦的秘密武器,名为“顾问”的特殊操作体。自从准备部署“世界”项目的那一天起,兄弟会就开始研究在虚拟世界获得权力的方法,在阿斯蒙蒂斯的意识剥离技术、贝鲁塞巴布的“先知”云图和图坦巴拉克这个量子计算机天才的联合力量下,八个“世界”npc重要角色身份被窃取了,“创世纪”是公正无私的分配者,一切账号分配由量子计算机自动完成,这八个角色身份是倾尽兄弟会力量能够做到的极限。   为了将操作员与角色配对,他们又借助了路西法的力量,将操作体改造成为可以通过“世界”本体意识验证的模样。所以本体意识验证,就是意识本身对自我的认知,“自己是一副什么模样”这个简单问题在意识底层的投影。即使阿斯蒙蒂斯的大脑剥离技术已经登峰造极,操作体也必须以完整的身体登陆“世界”,他们无法说服一颗大脑相信它的身体依然存在。这也是阿斯蒙蒂斯研究方向改变的原因,大脑毕竟是不完整的器官,要发挥人体的潜能,必须保留完整的肢体,这是无法欺骗的本体意识决定的。以体外循环、呼吸机维持的身体,是没办法继续保留本体意识的。   这些因改造而病态、脆弱的操作体是最宝贵的武器,他们与重要角色身份之间是一一对应的,一旦操作体死亡,角色将被“创世纪”夺回加以接管,永远不可能再度获得。   这时,一根静脉注射管轻轻刺入第三顾问的手腕,温暖的液体缓缓流入他的血管,“天堂之路”是激发人体最后潜能的药物,路西法研究成果的衍生品。男人的躯体在液体中载沉载浮,忽然全身的肌肉抽动起来,嘴巴张开,吐出模糊不清的叫喊,他体内的脂肪开始溶解,所有衰竭的器官都重新焕发活力,血液在血管内高速奔涌,将充沛的氧气带给每一个细胞,他的大脑皮层从未如此活跃,饱满的电信号在神经突触之间不断闪烁,如同一团灿烂的星云。   “十分钟。”四局给出了第三顾问余下的时间,“不,更正一下,十一分二十秒。第二代‘天堂之路’的效果比第一代更强。”   “我知道了。”新任局长中断了通讯,怔怔地盯着屏幕上横七竖八的绿色线条,那个已经进入黄色区间的绿色节点忽然明亮起来,散发着充满活力的鲜明绿色。   第99章 云端之力量(中)   这是一栋极阔、极暗、极拥挤的宫殿,却静得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八十名高帽紫衫的官员拜伏于丹墀,眼望地面,不敢抬头直视御塌上的君王。锦屏前、金榻上侧卧着须发皆白的老皇,他穿着团龙金绣的中衣,头上未冠,脚下无履,以手支颐打着瞌睡,此时更鼓已过,天色未明,正是上朝的时间,老皇打着鼾,对满朝重臣视而不见。谁敢指责老皇不合礼数?这位纵横东方大陆六十年的皇帝一朝醒来,跺脚天地动、瞪眼鬼神惊,众臣仿佛都看到五十年前后秦王朝四处征伐开拓疆土那战无不胜的辉煌气象,有废太子的例子在前,谁敢说出半句忤逆之言?   “滴答。”一声轻响传来,狻猊铜香炉中的龙眼香灼掉一半,轻轻掉落于承灰盘中,肃立一旁的掌灯太监悚然一惊,轻手轻脚地用银架子夹起香料,这时御塌上的老皇缓缓睁开眼睛。   “什么时辰了?”浑浊不清的语声在大殿内回响。   “五更三点,陛下。”掌时太监立刻跪拜于地,俯首作答。   “太子来了吗?”老皇坐了起来,用手揉搓皱纹堆垒的脸孔,表情有些奇怪地盯着自己生满老人斑的手掌,似乎觉得有点恍惚。   传令太监跪倒作答:“太子、平乡侯、南国侯、柏水侯都到了,陛下。”   “好。”老皇脚下用力,昂首站了起来,天阶之下众臣将头更加挨近地面,唯恐皇帝看到自己的脸孔。“掌灯。叫他们上来。”   掌灯太监撤去布幔,一百零八颗夜明珠绽放出柔和的辉光,大殿逐渐明亮起来,东侧窗外刚巧出现第一线晨曦。四名皇子在太监的带领下进入大殿,绕过群臣走上丹墀,拜倒在老皇面前,刚刚成为太子的五皇子偷偷打量一眼父亲,发觉父皇今天的气色出奇饱满,身形健硕、势态威严,有着睥睨天下的气度,仿佛岁月正在他身上逆流。   “太子。站起来。”老皇眼望东方,声音雄浑道:“你今年是十七岁?”   “十六岁,父皇。”太子垂手肃立道。   “我死之后,你可以登基,但年纪还小,凡事要听摄政王的,知道吗?”老皇沉声道。   下跪群臣之间掀起了小小的骚动,但老皇只用一个眼神就让大殿重归于寂。“父皇勿语不吉,钦天监观星者说紫薇垣位居正宫,无冲无犯,父皇寿岁久长,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恭谨回答道,大殿中立刻响起整齐的呼喊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皇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他的手指轻轻一动,立刻有太监转入屏风后面,领着一位黄袍高冠的中年人出来,“摄政王虽然非吾墨家一脉,但能力非凡,定可以引我后秦国后世中兴,太子,记得了吗?”老皇目光望着远方,淡淡说道。   中年人伸出手,挽起太子的双手,红色双头鹰纹身在他手腕一现即逝,“太子,……不,陛下,希望我们精诚合作,兄弟会定会助后秦国重新崛起、天下布武的!”   “你说什么!”太子瞪大眼睛,“父皇在上,‘陛下’这词岂不是大逆不道?你……”   摄政王的蓝眼睛露出热切的神色,脸露微笑道:“承明皇帝早知道寿岁将近,不必过分悲伤,国之大体为重啊,陛下。”   太子挣脱他的手,跪拜在老皇脚下,以额头触地道:“父皇!儿臣真的没有僭越之意!摄政王皇叔的说法我完全不知情,父皇……”他双手触碰老人的双腿,发觉肌肉是如此僵硬,手感像两截硬邦邦的木桩。太子惊惶地抬起头,发现老皇虽然还昂然站立在御塌前,但目光已经散漫,无神的瞳孔映着初升的日光。   摄政王将手一摆,宣礼太监展开黄绢圣旨,高声诵道:“承明皇帝遗旨:后秦华光一百四十四年、大陆历两千二百八十二年六月二日,光明昭武崇德平天下承明皇帝墨叹崩于须昌正宫,太子、东山王墨泣登基即位,号承德皇帝,摄政王俄瑟普尔提辅暂理国事,后秦国与赤枭兄弟会结为同盟,励精图治,共图天下!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立刻山呼万岁,太子慢慢站起身来,迷茫地望着黑压压的人群,后秦国摄政王、赤枭兄弟会副执事长俄瑟普尔提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天堂之路’的激发期结束了。三,二,一……结束了。死亡档案已经登入数据库,现在要销毁吗?”四局的信息在视窗屏幕上滚动,新任三局局长犹豫了一下,发出了“同意”的信号。心电图变为一条直线,顾问的躯体松弛了,他体内所有的糖分与脂肪都已经被过量燃烧,整个身体成为一具空壳,大脑沟回被水肿熨平。这时舱内开始注入强酸,没用多久,第三顾问就彻底消失于漆黑的舱底,随着溶液流入下水道,这个存在被彻底抹杀于世间。距离不远的钢铁棺材中,第一顾问微微挪动一下头颅,在接入状态中他不可能感觉到这悄无声息的分解过程,但他的嘴巴微微翕动,吐出无意义的话语,像是为黑暗中的朋友念诵超度的经文。   后秦国掀起的风暴很快就被整个大陆得知,但现在的干草叉小队可无暇分析种种情报,独行三爷的愤怒让他们狼狈不堪,“都他妈的给我滚开!”澹行大吼一声,身旁的黑衣人连滚带爬四散开来,就连几名精锐也暂避锋芒,他全身上下无数裂口同时喷出绿色雾气,眼看恐怖的十一重碧琉璃飞光就要倾巢而出,“轰隆!”一团巨大的钢蓝色圆球坠落地面,把石板地砸出一个大坑,罩在“伽罗战盾”中的夜十五国喊道:“赶紧走!只要出了围墙,脱离澹台离宫的范围,他们就不能怎么样了!”   约纳咬紧牙关,揪着迷迷瞪瞪的丹尼·斯图尔特拔腿飞奔,这时无数耀眼的绿光铺天盖地而来,如雨点一样噼噼啪啪砸在伽罗战盾上,溅起蓝绿相间的火星,六级占星术士夜十五国脸上的疤痕红得像能滴出血来,咬牙切齿道:“明明看见是我还敢开火,今天倒要看看是你的矛尖还是我的盾厚……”   黑压压的澹台杀手绕过战场呐喊着冲来,一道道飞光从头顶呼啸而过,这时一个又黑又胖的男步狂奔过来,翘起兰花指娇媚地喊道:“我来掩护!你们走!”   “达顿先生!不要逞强!你的星阵……”约纳的话没说完,就知道自己犯了个错误,四级雷相占星术士的黑脸涨红了,长睫毛一眨一眨地喊道:“少年,你也太小看我了!就算不中用,我好歹也是巴特西昂大师的湮灭三相星阵项目组的一员!让你们看看究极星阵的厉害!……五种星辰之力湮灭究竟有多可怕……世界终焉!”   达顿先生挥动嵌满宝石的短杖,四种颜色的星辰能量在闪耀着雷火的核心周围聚集,雷声滚过天际,一个小小的黑洞形成了,这就是无人可以复制的五相湮灭星阵“世界终焉!”一名跑得太快的澹台杀手毫无防备地撞上了黑洞,胸膛中间被挖去了一小块血肉,黑洞发出“噗”的爆炸声,消失不见,杀手捂着胸口跌倒在地呻吟起来,很快被后面的人踩得无声无息了。   锡比边跑边回头看:“……这位大叔果然是个搞笑艺人!”   “别那么说,小蚂蚱,达顿先生……或许还没用处真正实力吧?”约纳犹豫地替他辩解着。   果然,这只是个开始,星际线感应能力居于金字塔顶端、但亲和力低得惊人的达顿拥有独特的战法,他只需要不到两秒钟时间就可以施放一次星阵,短短两分钟之内,数十个小小的黑洞铺满了整个空间,追兵撞入“世界终焉”的大阵,身上到处冒出血花惨叫着倒地。   “好快!”17岁少年惊叹道,他从感应星际线、引导、驱动到发射攻击星阵起码需要一分钟时间,恐怕世界上没有人能像达顿先生这样使用占星术了,“人不可貌相”这句话说得真对!   在夜十五国和达顿的帮助下,干草叉小队撤退到了墙边,被红袍老爷爷轰出的大洞还冒着青烟,两名毫无存在感的占星术士学徒帮助众人越过断壁残垣。一个大球骨碌碌滚过来,夜十五国在伽罗战盾里面破口大骂,独行三爷打不破这个大乌龟壳,他也没办法从内侧再做出攻击。   澹行的眼睛都在冒火,他吼道:“全都给我上!杀光这些人!”他身后的几位高帽魔法师都开始引导魔法,五颜六色的光芒亮起。   “听我说一句话,独行先生。”这时埃利奥特开口了:“我们不知道你们赌局的规矩是什么,但擂台赛开始前并未指定参赛者,也就是说,在大厅内任意一方的七人都可以成为参赛者,比起拥有强助的我们来说,正在大殿里与若尘大人苦战的多闻先生是更容易下手的目标吧?只要把他的人手全部打败,就可以赢得擂台赛不是吗?既然你们并不是兄弟会的虔诚信徒,那么为何非要与我们为敌呢?甚至,与整个南商夜家王朝为敌?与占星术士协会为敌?这里有一条出路:只要将公主保护起来……”   独行三爷与夜十五国同时瞪大眼睛。   第100章 云端之力量(下)   干草叉小队随着澹台多闻的信使离开占星术士协会总部前往澹台离宫的时候.夜十五国刚好不在.天堂之柱随后他接到了占星术大师赛斯·巴特西昂的传信.带领湮灭三相星阵研究组的几位占星术士前往离宫接应约纳.等看到约纳独有的.核爆三叉戟.打破大殿屋顶的时候发动突袭.夜十五国可不知道长歌公主也陷于澹台离宫.此刻目瞪口呆道我侄女也在这里.她来做什么.她怎么逃过睢阳九门守的检查   长歌公主是被澹台多闻挟持来的独行三爷吼道.约纳众人知道这不是事实.公主是自愿跟着他们跑出来.凭借干草叉小队的掩护躲过了城门官的搜查.不过此时没人愿意去纠正.   夜十五国表情冷了下来虽然我与夜行皇帝不合.但那是我夜家内部的事情.我的亲侄女可不能受半点委屈.她现在人在哪里   公主殿下应该还在地穴大殿中玫瑰骑士言道与若尘大人在一起   离珠旅舍的澹台若尘夜十五国一捂脸又是他啊……真是阴魂不散……我早就说让长歌把面纱扯下来绝了他的念头就得了嘛…….   众人面面相觑.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东方占星术士将金兰木法杖一顿.伽罗战盾化作幽蓝光点飘散独行.此事就到此为止可否.你我以前的恩怨不应该牵涉其中.约纳是巴特西昂大师的学徒.你动不得的.如同骑士所说.与其在我们身上浪费时间.不如去找澹台多闻好好打一架.澹台家主之位空了这么久.总该有个主人了吧   独行三爷将牙齿咬得咯嘣咯嘣响九叔死在那个黑衣女人手上.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夜十五国盯着对面的男人那么就是要继续打咯   我澹台离宫岂能又你们说来就来想走就走澹行身上数十张血口悄悄绽放.碧绿琉璃珠在皮肤下面滚动.   ……不怕我将你们的老巢整个毁掉吗夜十五国的深蓝法袍无风自动.脸上伤疤如血红蜈蚣一样蠕动.约纳能感觉到恐怖的星辰之力正在他的法杖顶端聚集.来自21-814星际线的重力及平衡之力.那熟悉的感觉正是柯沙瓦老师的平生绝学.深蓝色的.审判之光   这时旁边的玫瑰骑士忽然低声道约纳阁下.你看到那座黑色八角楼了吗   17岁少年微微一怔.目光越过重重敌人、澹台离宫无数残破的亭台楼阁.凝在远方一座高耸的黑楼.那座楼坐落于离宫正中央.以黑色玄武岩筑成.连一扇窗子都没有.八角形外墙画满经咒.显得诡秘非常看到了.埃利约纳点点头.   你可以再发射一次‘核爆三叉戟’吗.瞄准那座楼埃利奥特道.   约纳没有犹豫.握紧掌中的席拉霏娜我知道了.但距离这么远.不一定能准确击中.或许半途就会失去控制的…….   只要有姿态就够了骑士轻声道.   就在约纳引导攻击星阵的当口.局势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伽罗战盾再次将夜十五国保护起来审判之光.在法杖低端嗡嗡作响.仅凭溢出的星辰能量就能断定这名夜家子嗣的能力已经超过六级占星术士的极限.他发出的攻击可能比柯沙瓦本人更加强大.对面的独行三爷忽然腮帮子一鼓.十数颗碧琉璃聚集在口腔.随着清脆的.咔哒咔哒.声响.琉璃珠被强行压缩.最终成为两颗体积微小、极其凝练的深碧色小珠破壁碧琉璃.这不是澹台多闻的招数夜十五国讶异地抬起眼皮.   呼呼…….澹行嘴角扬起诡异的笑容.   这时一道橙蓝相间的螺旋线划过天际.人们的脸孔被.核爆三叉戟.照亮.红袍老人、达顿先生、道尔古与两名学徒同时惊呼出声走玫瑰骑士断喝一声.干草叉小队默契地越过断壁向外疾走.独行三爷的眼瞳映着那到绚烂的光线.忽然身体僵直了.露出极其恐惧的神色……保护藏经八幡楼.快.快两颗破壁琉璃珠脱口而出.轰地破开地面沉入深深的地下.独行三爷根本顾不上眼前局势.身形化作一道流光射向黑楼的方向.   约纳中途撤走.失去控制的核爆三叉戟立刻变得摇摇晃晃.在空中画出歪歪扭扭的飞行轨迹.澹行带着手下越过重重殿阁向藏经八幡楼飞奔而去.这座楼中藏有澹台家所有的典籍秘笈.是整个离宫的重中之重.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大多数独行一脉的杀手都随着三爷撤走.留下遍地尸体与二爷一脉的杂兵.夜十五国呆了半晌.泄气地停止了.审判之光.的引导这招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你们先走.我去找到侄女就回去.凭借悬浮星阵自保没有问题.不用管我他催动星阵.脚下黄金席冒出蓝光.托着他忽忽悠悠升上天空.   约纳明白这位师兄身份特殊能力强大.想必不会在这里吃亏.没有多说什么.随众人越过宫墙向睢阳城方向奔去.澹台离宫外是旧城遗址.宽阔的大街依稀可见当年繁华.但屋舍破败、楼塔倾颓.杂草从石板路的缝隙里冒出.整个旧城除了虫蛇鼠雀之外没有半个活人.一丝活跃的气象也无不愧是组长达顿先生一脸娇媚的通红这个星阵真是厉害.三相星阵的发展方向应该就是这样了吧   约纳一边咳嗽一边回答还早得很呢.缺陷还很多…….   这时黑影一闪.消失多时的龙慎鳞出现在龙姬身后掌刑祖奶奶.在下不便露面.请勿怪罪.在下带了礼物来请罪   礼物东方女人奇怪道你手里拎着个人干什么.我要这个男人做什么用   是他汉娜·斯图尔特一眼认出了小龙手中的黄袍男人.那正是她在地穴浮台上打败的铁磁系七级魔导士杜梅因·祖勒马.这个家伙浑身破破烂烂.眼睛紧闭昏了过去.一点也没有刚登场时七级魔导士的高贵样子.   掌刑祖奶奶.这个人是澹台家与兄弟会之间的关键人物.影宗祖爷爷给在下的任务就落在此人身上.而且似乎有传言说此人知晓什么秘密.掌刑祖奶奶不妨拷问出来.有益无害龙慎鳞恭敬道.   龙姬点了点头知道了.回去再谈   遵命小龙带着昏迷不醒的祖勒马隐去身形.   这一路上再没有敌人出现.澹台家的内乱刚刚开始.兄弟会的增援暂时没有来到.一行人顺利离开旧城.踏上青青草原.远方隐约可见睢阳城的轮廓.另一个方向.高塔离珠通天彻地矗立在蓝天下真是一场莫名其妙的战斗约纳摇头道丹尼.你可千万别再被绑架了   怪我吗怪我吗套着占星术士学徒袍子的丹尼·斯图尔特一听这话就愤怒了要不是因为你拐走了我妹妹.何至于背井离乡跑到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来受罪啊.你要没出现.我们现在还在无尽沙海逍遥自在.拿着死鬼老爹的大笔遗产想吃什么吃什么.想买什么买什么.想跟谁睡觉就跟谁……总之过着好日子呐.你是不是主神卢塔派来考验我们的啊货物朋友.要不是你.我至于被人绑架吗.这一屁股麻烦还不都是你惹出来的   17岁少年登时语塞.慢慢低下了头对不起……确实都是我的错.兄弟会的目标是我.你们被牵连了…….   闭嘴汉娜怒视自己的哥哥少说几句   妹妹啊斯图尔特家的男丁虎目含嗔道现在回头还不晚.咱们回去吧.哪也没有无尽沙海舒服啊…….   是吗汉娜眼望西方天际线.悠然道你的家在无尽沙海吗.那么扎维帝国又算什么   丹尼愣住了.支支吾吾道我们离开扎维的时候还太小.都不记得那里的样子…….   是啊.哥哥斯图尔特当代家主淡淡道我们是没有家的人呐.既然如此.流浪又有什么不好呢   一行人走着说着.忽然前面出现一个孤独的背影.白衣飘飘站在碧草地中的男人抬首望天.身上湿答答的.黑发像海藻一样披洒身后.不是若尘大人还能是谁若尘大人约纳奇怪地喊了一声你在这里做什么.安全跑出来了么.长歌公主在哪里   离珠旅舍的保护者慢慢回头.双眼肿得跟桃子一样.悲戚道长歌是谁.世上究竟有这个人吗,我不知道…….   长歌公主就是那个头发长长穿白衣服蒙着脸的姐姐啊锡比叫道大哥你的记性未免也太差了吧.刚刚你们还说了一大通酸溜溜的骑士小说台词哩   若尘大人缓缓摇头.长叹一声唉……感觉不会再爱了啊…….说完.他驼着背.像八十岁老人一样慢悠悠踏过草原.消失在通天塔的方向.   第101章 命运分岔路(上)   澹台离宫被抛在身后.起先还能看到各色魔法的隐约闪光.最后整个旧城的轮廓都成为天际线上模糊不清的影子.睢阳城已经近在咫尺.行走在驿道上的百姓多了起来.这些黑发的东方人依然各行其是.根本不对这一行奇形怪状的外国人投诸感兴趣的目光.   .……夜十五国先生……他不要紧吧约纳忍不住问了一句.   .就算是死对头.独行三爷也没有打死他的勇气.毕竟是夜家皇族哩达顿先生翘着兰花指回答道.   众人走到睢阳城东门前.洗手大瓮当然撤去了.不过依然排着长长的队伍缴纳入城税.这时城门官探头挥挥手占星术士大爷们.这边儿来.刚才皇帝陛下发布赦令.为感念协会拯救长歌公主的恩德.今后占星术士与随从们都不用缴税了   .咳咳咳……我们可以直接入城不用交税痨病鬼翻译道.   .省钱了丹尼的眼睛亮了起来.   在众多东方人麻木的眼光里.干草叉小队从队伍最末直接插到最前面.在城门官与税务官满脸堆笑的护送下走入睢阳城.城内围着一大群人.闹哄哄地瞧着墙上张贴的一张黄纸.达顿先生凑过去念道招募能力高强之士.各系能力评定五级以上者优先录用.一旦任用.加官进爵.富贵可期.即刻前往后秦须昌城投效.车马费用全免.城东、城北须昌邸店有专人恭候大驾.望天下有识之士共襄盛举.——后秦宝坻王、天官司裁判墨七十流.昭顺元年六月二日   .加官进爵.听听丹尼·斯图尔特立刻一拍胸脯妹妹.跟我去吧.凭咱们的本事还不能混个东方的大官当当.何苦跟着这个运气差到极点的货物朋友受罪呢   .就是这样啦.只要有力气、能打架.不管是术士、法师还是玩刀的弄剑的.只要随我去往须昌就有机会当上大官.各位乡亲父老.墨家新皇帝黄纸金字的圣旨在此.绝对不是空穴来风一个身穿白色短衫、身材瘦小、以铁筷子挽着头发的家伙站在布告下面.举着一个黄色卷轴吆喝着.众人议论纷纷围在旁边.神色中有点疑虑.不过已经有性急的家伙拿起毛笔在投名状上画下了大名.   .是你锡比指着那人的鼻子喊道你居然没挂掉.还有比账没算完呢.别跑   白衣人吓了一跳.将卷轴往后脖领子中一塞.吼了句.城北城东邸店都可以坐车啊说完拔腿就跑.三下两下钻入人群不见了.这位正是初入睢阳城时见到的那位情报贩子.将约纳的行踪透露给兄弟会的家伙.没想到在一场混战中活了下来.看上去活蹦乱跳连个擦伤都没有哼哼.总有一天…….小蚂蚱愤愤地跺着脚.   .昭顺元年埃利奥特疑惑道后秦年号不是华光.今年应该是华光一百四十四年的样子……难道…….   龙姬点点头看来是了.老皇驾崩了.新太子登基改元.这可是大事件了……为什么刚刚登基就发这种布告呢.后秦国究竟想做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眉宇之间都有沉重的神色.   丹尼叫嚷着要去城东邸店坐车.汉娜没有多说.干脆利落地一拳砸在丹尼后脑勺上.拖着不成器的哥哥迈步往前走.这时一队骑兵策马奔来驱散了人群.这些红盔赤甲的骑兵是南商国禁军的精锐.为首的将军神色严峻.驰骋至城门附近速度丝毫不减.掏出一个腰牌一晃.城门官立刻将排队入城的市民驱赶开来.仗剑行礼目送禁军出城.   .皇室发现长歌公主失踪了玫瑰骑士简略地说道.   一行人穿街越巷来到占星术士协会总部天堂之柱.下面同样围了一群人.仔细一看.恭恭敬敬弯腰驼背守在大厅门口的都是南商国的文官.一名二级占星术士叉着腰站在台阶上喊道巴特西昂副会长说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们请回去吧   为首的文官弯腰作揖.脑门都快杵到第一级台阶了占星术士大人万勿怪罪.下官并非兴师问罪而来.只是若巴特西昂天师知道长歌公主行迹的话不妨不吝下赐.皇帝陛下着实急坏了.长歌公主可是陛下的掌上明珠.刚刚治好一身怪病.又莫名其妙失了踪…….   .我再说一遍.再说一千遍一万遍都可以.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别阻碍我们正常工作.占星术士学徒遴选正忙着呢.你们要不想走就乖乖在一旁等着.别捣乱.听到了吗二级占星术士说完一转身回去了.文官脸色一阵青一阵红.但也不敢发作.老老实实侯在一旁.   约纳悄悄叹了口气.无论哪个国家哪个政权哪个势力.以这种态度待人总是不大正确的.但自己身为协会的一员也没法说什么.一走入大厅.立刻有一堆人围了上来.热情道这不是新任五级占星术士约纳老师吗.还有湮灭三相星阵项目组……你们组还招不招收新人啊.话说我也对这种紧急星阵有点研究.那天晚上我把实验室都炸掉了.你听说没有啊……听说您是巴特西昂大师的学徒.真是荣幸之极.我一直非常仰慕大师.不知道能否替我美言几句.让我向大师当面讨教几个问题啊.师兄.师兄啊.那年柯沙瓦老师到总部来的时候可是将我收为第一预备占星术士学徒候补啊.说起来我、你和夜十五国可是亲师兄弟啊   17岁少年哪遇到过这种场面.手足无措地答应着.锡比喊道都让开.谁打扰我们回去休息就是跟巴特西昂老头过不去这句话一处.果然人们闪开一条道路.楼梯入口处有一位六级冰相占星术士非常殷勤地替他们开启了自动扶梯.除了约纳以外.大伙是第一次乘坐这个新鲜玩意儿.新奇地四处瞧着.滚动的台阶拖着众人盘旋而上.不用多久就到达了塔顶的房间.   赛斯·巴特西昂正在实验室中写写画画.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喔喔.回来了.歇着吧.你的朋友们可以住在旁边客房.剩下人就回去吧   .那个.大师.我们刚才…….约纳恭谨施礼.想要汇报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情.   .随便吧占星术大师摆摆手.连多听一句的兴趣都欠奉.约纳把话吞回肚子里.挥别了红袍老爷爷、达顿先生、道尔古(加上两个学徒).带着大伙回到自己房间.他分配的房间在.天堂之柱.第九层最东侧.是三间卧室、一间实验室的大型套房.他还不知道隔壁都住着什么人.但想必都是比自己身份高得多的大人物吧.   .哗用占星术士徽章打开房门.所有人都齐声发出惊叹.房间装修得考究之极.各式各样设备错落有序.就连试验用的水晶石、宝石、秘银材料都堆满一个储藏箱.丹尼啧啧道狗屎运啊货物朋友.这可是大师级的待遇啊   约纳心虚道其实我不配受到这样的礼遇.我知道的…….   龙姬瞥了他一眼那还不赶紧变强起来   少年苦笑道是啊.那是我的愿望来着…….   伤痕累累的干草叉小队成员在屋里梳洗休息.夜幕很快降临.协会总部的膳食组送来了丰盛的晚餐.跟着送餐人走进门的是得意洋洋的夜十五国我把长歌带回来了他大笑道澹台家那帮废柴根本就不敢把我怎么样.哈哈哈……这次胜负分明.算是一洗脸上疤痕的耻辱啦   .澹台新家主诞生了吗.夜先生玫瑰骑士问道.   .还在打呢.一团糟东方占星术士耸耸肩反正不关大家的事儿了.要是澹台多闻当上家主.协会再出面找他的麻烦.就这样.我去跟老头子说一声.回头见   晚餐的气氛热烈欢快.丹尼喝多了酒自告奋勇跳起沙漠民族的奇怪舞蹈.锡比跟汉娜聊着西方大陆的风土人情.不时爆发出清脆笑声.埃利奥特轻轻梳理着独角兽的鬃毛.龙姬跟约纳碰杯.两人各喝了一口东方大陆的白酒.这酒是膳食组特意从老字号.袁计.买来的十年陈酿.入口柔和、口感清爽、回味甘甜.约纳觉得一股热线从喉咙一直流到腹中.浑身暖洋洋的别提多舒服了.借着酒劲.他鼓起勇气问道……龙姬.如果阿赛……不.刺客之王现在来到你面前.你会怎么做   东方女人望着窗外.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拔剑杀了他   .可以是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误解.我觉得阿赛是个很好的人啊少年道.   .你不懂的事情太多.约纳.别长大.长大很辛苦龙姬用深邃的黑瞳望着他.约纳能看到女人眼瞳中映射的星光.他点点头.没有说话.   如果他知道这是跟龙姬的最后一次对话.他一定会继续说下去.直到下一个黎明到来.但当时.约纳只目送着龙姬站起身来.寂寥的背影在窗边微微一顿.接着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102章 命运分岔路(中)   是夜约纳睡得很不安稳.他躺在又大又柔软的床上翻来覆去.窗外的睢阳城万籁俱寂.旁边地铺上的丹尼·斯图尔特早就打起了鼾.少年忍不住摸出贴身收藏的无名书残页.点起照明星阵细细阅读.丹尼发出不满的嘟哝声.裹紧身上的薄毯转身继续打鼾.   .融合一万种颜色会变成灰色.融合一万种元素会变成灰色.第四个太阳升起的时候.阿亚拉沉没于灰色的湖泊约纳轻轻念着.在一路指引他走到这里的预言当中.这一条是最不明确的.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地点.根本没办法解读.他叹口气.压抑着心中的不安将赛格莱斯的预言仔细收藏.下一步该往哪里去呢.为何幽灵左手的保护者还不出现.下一件神器的线索又在哪里.世界将面临怎么样的变化.   17岁少年抚摸着法杖席拉霏娜.感觉着神器温暖灵魂的力量.自从来到东方大陆以后.三件诸神之刻印一直有着隐隐约约的能量波动.这种现象说明下一件神器的距离并不遥远.约纳轻轻叹口气.从纱帘的缝隙里望着窗外.东方大陆的星空与西方大陆并无不同.深邃的天幕中闪耀着不计其数的星辰.璀璨银河横亘天际.少年跪坐在床上.将双手平放胸前.像从前的无数个夜晚一样仰望浩瀚星空.感受着夜空的博大与自我的渺小.仰望星空.常存敬畏.初代导师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的影子在眼前浮现.他的箴言化为红土平原占星术塔正门的刻印.短短几个月时间.故乡已经变得如此遥远.不知如今星光照耀的圣博伦又是一副什么模样.   在不安与迷惑中.约纳不知何时陷入了沉眠.经历不断的战斗与伤痛少年已经满身疲惫.一旦精神放松下来.就扑通一声坠入了梦乡.   凌晨两点.就在人们睡得最深沉的时候.另一间卧室中的床上坐起一个窈窕的影子.她回头望了一眼身旁熟睡的锡比.爱怜地伸出手拂去锡比额头的乱发.小蚂蚱在梦里发出咯咯的笑声.搂紧枕头蜷成一团.脸上浮现甜蜜的笑容.   .做了个好梦吧龙姬轻声低语道.她静悄悄地站起来.拉开通往阳台的门走了出去.三间卧室中唯有这间连接着阳台.跨过分界线的时候.她明显感觉到突破了一层若有如无的薄膜.那是月相星阵结界保护的标志.   阳台上摆着黄铜望远镜、星象仪、六分仪和测绘桌.夜色中的睢阳城黑暗而静谧.但塔顶射来明亮的光芒.东方女人抬起头.看到.天堂之柱.顶端的黄道十二宫星图启动了.红色与绿色的星辰被投影在透明穹顶.就像无数飞舞在塔顶的萤火虫.   .掌刑祖奶奶龙慎鳞出现在身后.跪拜于地恭谨道.   .现在说吧龙姬望着头顶红绿两色萤火.没有回头.   .从那名魔导士身上得到的信息.已经通过传音告诉您了龙慎鳞低声道事关重大.请您…….   .不是这件事东方女人淡淡地说道其他几个人是谁   .什么小龙睁大眼睛.   夜色中亮起几道锐利的冷光锵锵刀剑出鞘的清鸣声一闪而逝.龙姬的身影如烟雾般隐现.手中光华璀璨的名剑.螭吻.出现在一名黑衣人的脖颈上想要对约纳不利.是兄弟会的人吗.小龙.你…….龙姬冷冷地望着跪倒在地的龙慎鳞.但话说了一半就感觉异样.她的身躯逐渐失去了控制.从肢端开始麻痹起来.仿佛手腕脚腕套上了沉重的镣铐一般.   东方女人却没有反抗.只惊奇地睁大了黑瞳……囚龙四柱缚.是龙家的哪位长辈到了她话语中的敌意消失了.   .你没认出我吗黑衣人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推开横亘在脖颈的短剑.转过身掀起蒙面的黑巾.露出一张年老、精悍、眉目如剑的脸庞.每一条深深皱纹都刻着风刀霜剑的痕迹.一看就是一位久经战阵、看尽世情的强者.龙慎鳞以额头触地.浑身瑟缩.一句话都不敢说.   .……是你…….龙姬轻轻吐出两个字.双手下垂.被无形的枷锁捆绑起来.东方女人挺起胸膛.眼神中无喜无悲是我迟钝了.除了你.谁还能将‘囚龙’用得这么无声无息.既然你到了.那么你的影子一定要到了.影叔叔.你在吗   塔顶的黄道十二宫星图照亮黑衣人的身影.在地面投出长长的影子.那影子开始扭曲、蠕动.从中升起一个男人的轮廓.两点精光在眼睛的部位闪耀.影子用同黑衣人几乎一模一样的低沉声音问候道小姐.久违了   .你们离开龙家可是一件大事.是被什么惊动了龙姬平静地说道.   .你黑衣的中年人简短地说这么多年来.一直被你蒙在鼓里.现在事情败露了.你可知罪吗   龙姬静了一小会儿.忽然冷笑道原来如此.我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没想到会来得这么早……我以为能将那个叛徒亲手斩杀.只要多一点时间…….   .闭嘴中年人手指依着玄妙的痕迹在空中舞动.无形的枷锁.喀喀.锁紧女人的躯体.龙姬沉重地呼出一口气.无法再出声了现在跟我回到平阴.龙家长老会已经动怒.幸好你就在东方.影宗掌握了你的行踪.省了我不少麻烦.走吧他转过身.那个模糊的男人轮廓骨碌碌沉默于影子当中.   就在这时.龙慎鳞忽然大喝一声就现在.快逃.掌刑祖奶奶他一跃而起.合身扑向中年人.四颗.飞光.脱手呼啸而出囚龙.是龙家秘传的束缚术.破解的窍门在于施术者的手势.一旦手印被迫变化.束缚的效果就会消失.小龙倾尽全身力气想逼迫中年人变换手势做出闪避.但黑衣人只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身形纹丝不动.四颗琉璃珠发出.啪啪啪啪.四声轻响撞碎在无形的屏障上面.被割成端口光滑的碎片落地找死…….中年人抬起右手.用一根手指遥遥指向龙慎鳞的额头.   忽然夜空中亮起奇异的紫火.一条布满伤痕的骷髅手臂浮现于虚空.将龙慎鳞从空中猛地拉了下来.在场几人的动作全部停顿了锵锵无形的枷锁被骨刀切断.龙姬活动一下臂膀.走到龙慎鳞身边在他耳旁小声说了句什么.接着转向中年人出来之前我已经发动了‘冥婚’.想要困住我非得拿出真本事不可.不过免了麻烦.我愿意跟你们走.这也不关我伙伴们的事情.让那几十名外务使撤走吧.龙慎鳞是影宗子弟.一时冲动而已.你无权处置.也放他一马吧   骷髅百夫长恋恋不舍地回头望一眼.破开空间钻回异界.龙姬并拢双手这次我不会反抗了   中年人紧紧皱着眉头看她一眼.又向小龙望了一眼连‘镰龙’都不知道.影宗的子弟真是不成器.你那些狐朋狗友我不感兴趣.但那名骑士…….   .这是我唯一的条件.否则就来战一场吧东方女人冷冷地说道.   .哼.好.等长老会的判决出来再裁定不迟中年人抬手将黑巾蒙上.右手虚空一握囚龙四柱缚.再次将龙姬牢牢捆住.他抬脚登上阳台栏杆.带着龙姬凌空跃起.身形立刻化作烟雾消失于夜色之中给你个教训留下一句话.睢阳夜幕中已看不到他的行迹.数十条身影从各处跃出.簌簌地潜入黑夜.   .噗龙慎鳞的胸口喷出一股血柱.他根本看不清攻击从何处而来掌刑祖奶奶.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是来捉你回去的.我不是叛徒他捂住胸口跪倒在地哭喊道掌刑祖奶奶.我会去找你的   .不要追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小龙艰难地扭过头.看到玫瑰骑士昂然立在阳台门口.在第一声刀剑出鞘的声音响起时.在客厅里守夜的埃利奥特就立刻睁开眼睛.他策动独角兽缓步走到第二间卧室门前.用剑鞘轻轻推开卧室门.看到几条人影正在阳台上对峙.龙姬眼角余光注意到了他.左手轻轻做了几个手势.那三个手势的意思是.别过来.、.我没事.、.不要找我   骑士明白东方女人的处境.静静站在卧室中望着.一句话都没有说.月相星阵结界将波动隔绝在外.若非共生精灵的敏锐感触.根本察觉不到阳台上发生的一切.锡比还在床上熟睡.埃利奥特沉默地看黑衣人将龙姬束缚起来.如同烟雾一般消失于夜幕.他轻轻放松骑枪枪柄.抬起右臂.看到自己满是汗水的掌心.   .不要追.告诉我们一切他走到龙慎鳞身后.慢慢地说道.   第103章 命运分岔路(下)   .……事情就是这样埃利奥特低声道.骑士跨马站在实验室正中.由于屋子的高度限制不得不微微弯腰.这种姿态与他眼神中的担忧组合起来.给这场对话定下来难熬的基调.   .什么约纳立刻蹦了起来他们往哪个方向走的.为什么要等到天亮才告诉我.现在去追的话应该还来得及.我现在去找夜十五国先生.借他飞席的力量去追赶   锡比满脸煞白.呆呆地坐在床边龙姬姐姐丢下我走掉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旁边的斯图尔特兄妹对视一眼.暂时没有做声.汉娜伸手揽过小蚂蚱的肩膀.安抚着因震惊而全身僵硬的半精灵.   玫瑰骑士摇摇头.碧蓝如水的瞳孔中写满忧伤追不上的.约纳阁下.昨天我们目睹了敌人的身姿.那是超出我们太多的实力.那名黑衣的中年人……起码有着风暴骑士级别的力量.更重要的是.龙姬小姐不许我们去追赶.龙慎鳞先生.可以开始说明了吗   众人的目光集中在屋子中央的男人身上.小龙双眼红肿地开口道这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向影宗祖爷爷透露了她老人家的情报.又以‘拙龙’里的传声术唤掌刑祖奶奶离开结界保护.她怎可能轻松被带走.直到最后掌刑祖奶奶都在保护我.我根本没发现曾祖爷爷暗自唤出了‘镰龙’.若不是掌刑祖奶奶阻止我扑上去.我早就被切成千万段了说到这里.这个清秀的年轻人嘴巴一扁.看起来又快要哭出来.   .别说废话约纳大步走到他跟前厉声喝道带走她的人是谁.什么祖奶奶曾祖爷爷的.用我们能听懂的话说   埃利奥特想开口说些什么.又犹豫地闭上嘴巴.伙伴们从没见到约纳露出这副神态.那个熟悉的温和、善良、总是为别人着想的少年不见了.站在眼前的是一个掷地有声的大人物.堂堂五级火相占星术士、因心底的担忧和愤怒而不由自主散发出逼人气势的真正男人.   小龙低下头.将牙咬得咯嘣咯嘣响龙家曾祖爷爷的名讳我不能说.否则就犯了僭越之罪……但他老人家就是龙家当代家主.上代家主太祖爷爷有风暴骑士的封号.可曾祖爷爷的实力据说早就超过了太祖爷爷.被称为龙家三百年来‘九法’全通的第一人   .龙家家主约纳的手指在颤抖.那并不是因为恐惧.听到龙姬被带走这个消息的刹那.他才明白这个黑瞳的女人在心底占据了多大分量.仿佛有一柄边缘锋利的钢勺在心脏上狠狠一挖.将一块热腾腾淌着热血的肉取走.整颗心都残缺不全.每一次跳动都带来彻骨的疼痛.   这时独角兽昂起头.尖角散发出霓虹色魔法光芒.淡紫色光环将五级占星术士笼罩.增幅系魔法.席拉的忧伤之泪.带来了镇定、安抚、平抑情绪的效果.约纳手背上凸起的青筋逐渐隐去.少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暂时稳定了心神.   .如果没记错的话.你是龙家第十七代.龙慎鳞先生玫瑰骑士说道根据你的称呼.父辈是十六代.祖父、祖母辈是十五代.祖爷爷、祖奶奶辈是十四代.太祖爷爷辈是十三代.对吗   .对小龙垂首答道.   .那么龙家当代家主就是龙姬小姐的父辈.从他们的对话与特征来看.两人之间应该有着血缘关系…….骑士低声说道.   .是的.太祖爷爷是掌刑祖奶奶的亲生父亲.这一点许多人不知道.唯有影宗成员知晓小龙立即答道.   屋里静了一会儿.约纳开口道他带龙姬回去做什么   .我不知道…….小龙.啪.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追悔莫及道我以为太祖爷爷外出私访.听到掌刑祖奶奶的消息要过来探望一下.没想到是长老会要捉掌刑祖奶奶回去.隐约听到什么罪名.我也不清楚……掌刑祖奶奶已经多年没有回过龙家.能有什么莫须有的罪名加在她的身上.祖奶奶将我从战场救出来.帮我完成澹台家的任务.对我有莫大的恩德.倘若因我而遭遇不测…….   .够了约纳淡淡地说道.他站起身来.将随身物品装进小鹿皮包.整理一下衣装.检视胸前的项链俱利伽罗、腰间的腰带艾丁蒙特和手中的法杖席拉霏娜.走到实验室大柜前挑选了一些合用的施法材料、卷轴和宝石装进行囊.步伐平稳地向大门走去.   .你要一个人去追她吗汉娜问道.   约纳没有回头.   .你会死掉的.货物老兄丹尼叫道.   约纳没有回头.   .我也要去.等等我哥哥.我们一起去把龙姬姐姐带回来小蚂蚱蹦了起来.泪眼婆娑地冲过来.   约纳没有回头.   .‘伙伴’这个词的应用是不分场合的.约纳阁下埃利奥特说道但请你听完下一条信息再做出决定   约纳的背影轻轻一颤.停在大门旁边.右手搭在门把手上.   龙慎鳞开口道掌刑祖奶奶临走前在我耳边说了几句话.第一句是‘叫他们无论如何不许来找我.’.   17岁少年的手不自觉用力.将黄杨木门把手捏得咯咯作响.   .第二句话是‘将魔导士身上得到的情报说给伙伴们听.’.小龙继续说道下面是从魔导士杜梅因·祖勒马身上得到的情报.他是赤枭兄弟会中一个隐秘组织的成员.他们相信一件神器——原本由魔法师协会拥有的诸神之刻印——就在高塔离珠的顶层.他们正在想办法对神器下手.妄图凭借这件功劳在兄弟会内获得地位和权力   .就在通天塔顶.怪不得…….约纳喃喃自语道.   .第三句话是‘带着那把剑回到龙家’.这句话是对我说的.那把剑指的应该是原本属于龙家的名剑‘睚眦’小龙说着指一指旁边.那把由刺客之王所使用、又被黑猫咖啡馆杜兰夫人从虚空中唤回的锈迹斑斑黑剑正静静靠在墙边.   .第四句话龙慎鳞说到这里.狠狠拭去脸上的涕泪‘对不起.’.   约纳的背影凝固了.   埃利奥特开口说道有关神器的消息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现在信息仅被掌握在那个小组织之中.一旦对方开始行动.我们取得神器的机会就会变得非常渺茫.必须现在就出手夺去.约纳阁下肩负寻找神器的任务.而想要复活室长大人.这是至关重要的一环…….   .大叔小蚂蚱慌乱地呼叫了一声.抓狂地揉搓着小麦色的乱发要是现在不去抢神器就没办法复活大叔了.可是龙姬姐姐又被坏人劫走了.该怎么办怎么办   玫瑰骑士点点头这就是我们面临的局面.约纳阁下.我们该如何行动.这个决定必须由你来做   17岁少年缓缓转过身.对不起.埃利.小蚂蚱.大家……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去找龙姬.我会马上出发   骑士叹息道约纳阁下.请看一眼这张地图一张东方大陆的地形图挂在墙上.埃利奥特擎起骑枪.枪尖指向地图中央一块模糊的图案这是从南商国去往凉隋国都城平阴的必经之路.去往那里.必须穿越这一片区域.龙慎鳞阁下   小龙介绍道这是整个东方大陆最大的湖泊与沼泽群.名叫云梦泽.根据古籍.整片大陆的一万条河流从四面八方流入云梦泽.再由两条大川‘思秦川’与‘渭源川’汇入圣河.河流虽然因沿途风土不同呈现各种各样色泽.但云梦泽的湖水呈现死灰之色.其中没有任何生物生存.一旦沉入湖水或陷入沼泽就必死无疑……更别提其间杂生的野兽与魔兽.就算商队也只敢在重重护卫下沿着驿道隅隅而行.一旦雨季到来、道路淹没.商道就断了.只能从东方后秦国借道.路程足足多出一千八百里…….   约纳愣住了.   玫瑰骑士轻叹道就是这样.约纳阁下   背叛者赛格莱斯的第八条预言在眼前浮现融合一万种颜色会变成灰色.融合一万种元素会变成灰色.第四个太阳升起的时候.阿亚拉沉没于灰色的湖泊这不正是云梦泽的写照吗.最后一句分明是死亡的预兆.也就是说前往凉隋国平阴城的命运早已被无名书所注定.   伙伴们望着他.   做出决定并不苦难.迷茫只在约纳心中存在了一瞬间.他抬起头.眼瞳中写满超出年龄的决绝与坚定我不懂如何做决策.只知道有些事情是非去做不可的.埃利.你们想办法突入通天塔夺取神器.我与小龙动身前往平阴城.就这样吧   门把手转动.大门开启了.汉娜·斯图尔特猛地站了起来.丹尼从背后一把将自己的妹妹牢牢抱住.小蚂蚱站在屋子中间彷徨四顾神态凄惶.玫瑰骑士静静地望着占星术士的背影.   无论如何选择都是一种背叛.约纳选择了听从心底的声音.   第104章 星月夜独行(上)   .变化.是最可怕的事情.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波澜壮阔的冒险.约纳尽管对骑士小说中的故事无比向往.但生性内向的少年并不喜欢陌生的事物.如果时光能够停留在红土平原阳光温暖的午后.蜷缩在占星术塔小小房间的床上阅读占星术书籍的日子能够永远延续该有多好.柯沙瓦老师在塔顶的实验室摆弄着器材.远方天际线上的红石堡被阳光镀上一层耀眼的金色.空气平静得如同一块透明的水晶.食物的香气传来.厨娘开始准备晚饭.放下炭笔伸个懒腰.摆弄着小蒸汽傀儡机器人.瘸腿亨利二号等待晚餐的时刻到来.   约纳愿意用能付出的所有换回这段宝贵的时光.这段旅途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占星术士的灵魂.背叛者赛格莱斯用无形的线操纵着自己.一路上的战斗、欢笑、见面与离别.回想起来显得如此不真实.原来那个约纳的记忆正像通天塔中经历的两年时光一样悄然消散.有时候面对镜子.17岁少年几乎认不出镜中人是谁.   此刻他一只脚已经跨出门槛.心中默默地向伙伴们道了一声.珍重变化.巨大的变化再次到来.从与干草叉伙伴们重逢的时刻起.约纳就知道这一天终将到来.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这么急.唯有这一次.赛格莱斯的预言昭示了死亡的前景.约纳仿佛看到没有面孔的预言者藏在坟茔中露出阴森的冷笑.明明知道这是条通往地狱的道路.自己还是会毫不犹豫地踏上征途.   .请稍等.约纳阁下   温和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碧绿的藤蔓破土而出.轻轻缠住占星术士的脚腕.埃利奥特平静地说龙姬小姐的去向很明晰.作为大家族族长的女儿.即使强加于她身上的罪行再重.也要经过漫长的审判之后才能定罪.不要这样冲动.麻烦多留一刻.把一些事情谈清楚好吗   .埃利.埃利小蚂蚱揪着玫瑰骑士的红斗篷.慌乱地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知道了.是我太冲动了约纳花了几秒钟思考.点了点头.沉默地转回身来.缠住脚腕的藤蔓枯萎、干燥、化作飞灰.占星术士停留在门口.站在留下与离开的分界线上.用姿态在自己与伙伴之间筑起一道决绝的墙壁.   骑士开口道龙慎鳞先生.可以介绍一下龙家的情况吗.——如果违背你的文化传统或者誓言的话.当然可以拒绝   小龙激动道我会说.我知道的都会说出来他缠着纱布的胸膛一起一伏.对胸口渗出的血迹视而不见东方大陆有六大古国.形成互相牵制、和平共处的格局.几百年间虽然统治国家的家族时有改变.但很少出现大规模战争.大陆共有十七个历史悠久的大家族.被称为‘东方十七家’.每个家族都有着强大的实力.其中又以龙、孟、墨、巫四家最为强盛   .墨家就是统治后秦国的皇族吧.昨天在城门口看到的布告…….丹尼插嘴道.   .是的.后秦是六国中版图最大的一个龙慎鳞指着墙上的地形图占据了东方大陆的整个东北区域.而孟家是残齐国的统治者.他们处于南商国的东方.都城汶上.距离睢阳城一千五百八十里远   斯图尔特家的男丁头疼道东方的地理我是不懂啦.可为什么国家的名字都这么奇怪   小龙答道东方六国是南商、残齐、后秦、凉隋、末汉、晚唐.至于名字是从何而来我说不清楚.似乎很久以前有着更加强盛的大帝国存在.后来帝国破败之后诞生如今的国度吧……墨家与孟家统治着两个国家.龙家在凉隋国都城平阴.目前没有主政.而巫家在大陆最北端的晚唐国.也未掌握政权.四大家之外.还有夜家、姜家、孔家、嬴家、吕家、赵家、鲁家、蔡家、班家、姬家、澹台家、第五家、朱邪家…….   汉娜心不在焉地听着讲解.目光的焦点落在约纳身上.而少年根本未曾感觉到斯图尔特当代家主灼热的视线.他正在将小龙说出的每一个字印入脑海.这陌生的东方大陆将成为他一个人的冒险舞台.每一个信息都是极其重要的.   .请继续玫瑰骑士若有所思道.   龙慎鳞喘了口气龙家主宅坐落在凉隋国都城‘黑城’平阴郊外二十七里处.紧邻通天塔‘天璇’.占地三千五百亩.主宅中最古老的长老会议事堂已经有超过六百年历史.我曾在加入影宗的典礼上进入一次.平时以我分家子弟的身份是不被允许进入第二重以上院落的.龙家虽然不主政.但目前凉隋国执政的吕家是东方十七家中势力最微小的.龙家对国家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你们战斗使用的是什么力量埃利奥特问道是我们所不理解的能力…….   小龙愣了一下.过了良久.才凝重地点点头这都是为了掌刑祖奶奶……东方十七家之所以强大.是因为每家都有两个秘密.第一.世代传承的独门修行法.传子不传女.传宗不传分;第二.纯正血统带来的血脉能力.在龙家来说.修行法门被称作‘九法’.其中包括…….   他的身影一闪.化作一道乌光在室内纵横来去啪啪.在墙壁上弹跳四次.轻捷无比地出现在原地步法与轻身法‘跛龙’   紧接着.小龙身上的色泽越来越淡.直至融入屋内的阴影当中不见了踪影.伙伴们四顾寻找.从实验室另一侧传来声音阴影藏身法‘瞽龙’   他复现身出来.捂着胸口慢慢走近众人再加上观气知命、预测凶吉之法‘拙龙’.这就是我所学过的三种法门.本来作为外姓子弟.我是没有权利学习‘九法’的.但受到祖爷爷赏识加入影宗.才可以法外开恩获得三种   .可龙姬的战斗方式并不相同骑士说道.   .是的.掌刑祖奶奶是血统最纯正的龙家人.龙家宗家长子长孙一脉的继承人.幼年时太祖爷爷及曾祖爷爷等长辈就使用八字相合的孩童尸骨赋予了掌刑祖奶奶‘冥婚’的能力.这种血脉能力比‘九法’要深奥得多.祖奶奶根本没必要学习这些粗浅法门龙慎鳞回答道除了我所会的三种法门之外.‘九法’中还包括许多能力.我身上的伤口…….他不自觉地抚摸着沾血的绷带是太祖爷爷使用‘镰龙’造成的.这是‘九法’中最高法门.杀人于无形.根本看不清是怎么出手的……若不是掌刑祖奶奶她…….   埃利奥特忽然问道那么‘飞光’就是澹台家的修炼法门.照你的说法.他们也有血脉中携带的独特能力   龙慎鳞点点头没错.每个家族的方针不同.澹台家是东方十七家中唯一接受杀人委托的杀手集团.他们的家规规定除非长老会同意.否则不可以在战斗中动用独门能力.我们从澹台离宫一路走来.没有任何一位澹台杀手发动血脉能力   .……龙姬到底犯了什么罪约纳忍无可忍地开口道.这个问题在心底盘桓已久.终于破口而出为了你们龙家的某个人.她一个人.一个女人.独自走遍天涯.风餐露宿.挥手杀人.没有任何一个龙家人出面帮助;如今又被绑回家乡加以审判.这就是你们龙家报答人的方法.你们这些东方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埃利.你是怎么回事.昨夜你为什么不立刻叫醒我们追上去.眼睁睁看着她被带走.……她会死的   他知道这些话说得很无礼.可若非如此.无法平抑内心的激动.   .对不起玫瑰骑士垂下了头颅我们是遵从誓约的骑士.无法违抗龙姬小姐的命令.自从承诺帮助她送出第一朵银玫瑰的时刻起.任何违抗她意志的行为都会化作火焰灼烧我们的灵魂.龙姬小姐命令我……不要去寻找她   龙慎鳞咬着牙道这都怪我他将长剑.睚眦.背在背上.忍着伤口的疼痛握紧拳头我不知道掌刑祖奶奶究竟有什么罪……无论如何.我现在就去找她老人家   锡比东看看西看看.急得眼眶中蓄满了眼泪.平时叽叽喳喳像小雀儿似地嘴巴瘪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汉娜抚摸着她的头发.狭长的绿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约纳.丹尼·斯图尔特站在妹妹背后.表情显得非常奇怪.既悲伤、又欣慰.还加上一点迷茫.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约纳艰难地说道起码多告诉我一点龙姬的事情好吗.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我对她几乎是一无所知.埃利.可以吗.你是怎样遇到她的   骑士怔了一怔.抬起头来现在吗.……我知道了   第105章 星月夜独行(中)   .龙姬小姐从未禁止我们讲述她的故事埃利奥特缓缓开口道但这段故事是她内心深处最大的伤痛.我们不愿在她面前揭开这道伤疤.约纳阁下.如果你执意去寻找她.那么请坐下来.听我们讲完这段往事再做出决定不迟   约纳考虑了几秒钟.点了点头.走回房间.锡比立刻跳过来牢牢挽住他的臂膀.将脸上的泪水蹭在蓝色法袍上面.一脸委屈如同受伤小动物般望着表情坚定的少年.汉娜轻轻松了一口气.丹尼·斯图尔特摸摸后脑勺.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才好.   独角兽在屋内轻轻踱步.玫瑰骑士花了一点时间组织语言.然后开始讲述龙姬的故事.清晨的阳光从窗口洒进.天堂之柱.第九层的实验室.这是一个清爽透明的早晨.睢阳城静悄悄的.早起的市民聚集在坊门处等待开门的鼓声响起.东方大陆的空气有一种稻米、牲畜、茶叶与熏香混合起来的奇异味道.在埃利奥特开口之前的这段时间里.干草叉的伙伴们各怀心事地望着窗外.不约而同感觉到了这片大陆气味的不同.   一名学徒出现在门口.礼貌地请示约纳要不要用早餐如果不麻烦的话.谢谢少年心不在焉地答复道.学徒尊敬地鞠躬下楼去了.徒步登上占星术塔的九层也是项不轻的体力劳动.这没准也是对占星术士学徒的某种修行.   .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是一个月明星稀的深夜埃利奥特终于开始了他的故事.优雅的骑士出神地望着远方事实上.我们初次见面地点距离这里不远.就在圣河‘古难’的岸边.那里刚刚发生了一场战争   .战争.东方大陆不是很久没有战争了么丹尼奇怪道.   .从规模上来说.应该只是一场战斗吧玫瑰骑士悠然道但当时的场景无论如何看.都更像是一场战争   大陆历2277年11月9日.东方大陆.圣河.古难.北岸.大陆至此终结.怪石嶙峋的地貌被波涛汹涌的圣河截断.乌云聚集在宽阔河面上方.雷声在云层中滚动.闪电一次次照亮深绿色的沸腾水面.这是圣河古难急流期的第四天.每个圣河北岸的原住民都知道这次涨潮短期之内不会结束.这条脾气难以捉摸的圣河正在宣泄着它惊人的力量.别说横渡水面.就连接近河面都会被疾风骤雨卷走.   一道粉红色的闪电照亮天际.映出骑士矗立在山峦的轮廓.暴风雨只笼罩圣河古难水域.向河岸方向行走五十码.风雨就奇迹般消失了.埃利奥特抬起头.望着天际无数的星辰与皎洁的明月.轻轻发出叹息.他手中横抱着一个人.一个女人.穿着黑色夜行衣、黑发黑瞳的女人.女人的眼睛、耳朵、嘴角同时流出鲜血.瞳孔已经放大.生命正从她的身体飞速流逝.一道恐怖的伤口切开了她的腹腔.几乎将女人拦腰斩断生命祝福洁白的光芒亮起于独角兽的尖角.圣洁的治愈系魔法将女人笼罩起来.骑士皱起眉头.感觉自己的力量被大量抽离.怀中的女人就像一具漏气的充气玩偶.无论怎样注入能量都会立刻流走.死神乌芒已经牵起她的左手.世界上再没有任何力量能够将她从黄泉路上拉回了.   独角兽昂起头颅.向着月光发出哀鸣愿你的灵魂重归天国.回到主神席拉的温暖怀抱.不知名的小姐玫瑰骑士深深垂下头.独角兽缓缓跪伏于地.骑士将女人的遗体轻轻放在地面.黑发女人无神的眼睛望着天空.凝固的瞳孔中写满眷恋与不舍.一束银色玫瑰从她的右手脱落.坠落于鲜血浸润的土壤未能送出的银玫瑰由我们收回.对不起…….埃利奥特右手拳甲叩击胸膛行礼.将那朵银玫瑰拾起.扭头望向另一个方向.就在五码开外.一个胸膛被刺穿的男人正匍匐在地努力伸长手臂.像是要爬向女人的方向.随着最后一声粗重的喘息.他也垂下了头颅.   这是埃利奥特·卡斯菲尔德继承玫瑰骑士之名后的第一次游历.上一代的玫瑰骑士、他敬爱的父亲已经安眠于云梦泽的迷雾之中.为了送出第二朵银玫瑰.他的父亲只身深入那片变幻莫测的湿地区域.再也未能离开.当侥幸逃命的脚夫告诉他这个消息时.埃利奥特平静地点了点头.问明父亲葬身的地点.默默在地图上作出标记.然后告别零落的族人.踏上四处云游的征途.红土平原之王的后裔自从被放逐之后就过着流浪的生活.新一代玫瑰骑士并未寻找父亲的坟墓.他知道死于投递银玫瑰的途中是玫瑰骑士一生最光荣的结局.卡斯菲尔德一族被诅咒的宿命让他们必须以三位一体的形态生存.一旦某个个体死去.就是群体死亡之时.这导致每一代玫瑰骑士的寿命都很短暂.——能够在短暂的生命中获得刹那辉煌.这不就是生存的意义所在吗.   埃利奥特穿过凉隋国.向南途径南商国来到圣河古难北岸.想要渡河去往南方大陆.他的目的地是东方.那片曾经的国土、此生未曾回去过的故乡.但他的命运被这个夜晚完全改变了.来到河岸边时已是深夜.一场战争刚刚落幕.玫瑰骑士踏上一个丘陵.看到在乌云翻滚的天幕前.月光照亮一个宽广的谷地.也照亮难以计数的尸体.   尸体横七竖八铺满地面.每一寸泥土都被血液浸透.这些死者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穿着相似的黑色夜行衣.从外貌和武器上来看其中有不少强者.但死因只有两种.被利器斩杀与被火焰烤焦.埃利奥特的眼神飘过尸骸.不忍心仔细观察这些支离破碎的死者.几乎没有一具尸体是完整的.无论腿、脚、头颅、腰肢、胸膛.还是剑、盾、枪、矛、棒.都禁不住敌人的一次斩击;而那些烧成灰烬的尸体、融化的金属、冒着热气尚未凝结的岩浆昭示着火焰的温度.独角兽的前蹄踩到一朵尚未熄灭的黑火.埃利奥特悚然一惊.感觉到那种暴虐无匹的蛮横力量.那是唯有真正的魔鬼才能掌握的地狱火焰.   骑士慢慢穿过谷地.试图找到幸存者加以救助.随着深入战场.他渐渐得出一个令人心惊的结论.这些人是被同一个人杀死的.掌握利器与火焰的人究竟能有多强大.而这些不知名的死者又来自何方.圣河.古难.进入涨潮期.杀人者一定无法横渡.那么他如今又在哪里.   这时小精灵从背后盘旋而上.用绒毛触碰埃利奥特的脸颊.它感觉到了微弱的生命波动.骑士立刻向那个方向驰去.在谷地边缘发现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你还好吗.小姐.我们这就帮你治疗玫瑰骑士说道.白色与紫色的魔法光芒轮流亮起.给伤者注入生命之力.女人靠坐在山岩.睁开眼睛艰难喘息着那个、那个人在哪里   .你是问敌人吗.我们没有看到他的踪迹.应该已经走远了.请不要多说话埃利奥特望着女人腹部的伤口暗暗吃惊.独角兽跪了下去.他俯下身掏出绷带试着将伤口封闭.但血液不受控制地涌出.魔法与药物都没办法阻止伤情恶化.   .哈哈.走远了.好吧……只要他、只要他不回到东方大陆…….脸色苍白的女人咯咯笑道.忽然睁大眼睛哥哥呢.你有没有看到我的十二哥哥.他是第二队的.应该就在附近   玫瑰骑士摇摇头对不起.小姐.我们不知道你所说的人是谁.请不要说话了…….他看到伤者脸上忽然涌起红晕.明白这已经是生命最后的火焰在燃烧.她的寿命只剩下短短几分钟了.于是垂下视线.尽量不让对方看到他眼中的悲哀如果可以描述一下外观的话.我们可以帮助你寻找这位先生   .十二哥哥.我的十二哥哥是个小个子.脸圆乎乎的.有两个酒窝.他是个呆子.那么多次.我等着他说点什么.他只知道傻乎乎地乐着不说话.真是的…….女人抬起手拭去嘴角的血迹.脸色红润得如同灿烂晚霞.   这时一种奇异的感觉传遍了玫瑰骑士的躯体.他从披风后面摘下银玫瑰.发现卡斯菲尔德家族世代传承的玫瑰花正在散发柔和的银色光芒.毫不犹豫地.他低头行礼.将右手放于胸前这位小姐.我们.埃利奥特·卡斯菲尔德.玫瑰骑士.愿意为您立下银玫瑰代表的誓言.无惧任何危险.帮助您向爱人送出这朵玫瑰花   .我不懂你说什么女人甜甜地笑着.接过了玫瑰花但这花真美.我想拿给十二哥哥看呢   契约成立了.但只延续了短短四分钟.埃利奥特用尽所有力量找到了那个身受重伤的男人.但男人与女人都在天国的入口徘徊.短短五百码的距离就远逾隔世.怀着最后的美好憧憬.女人在他的马鞍上失去了生命.银玫瑰的光芒熄灭了.爱情之桥在死神乌芒的铁律前如玻璃般粉碎.   玫瑰骑士沉默了.他从血污中拾起那朵玫瑰花.珍重地收藏起来.从鞍鞒上摘下骑枪.想要为这一对抱憾的情侣掘一个墓穴.正在这时.一个声音冷冽的响起你是他的手下.来.战吧   第106章 星月夜独行(下)   埃利奥特抬起头.看到丘陵顶端站着一个女人.月光照亮她白皙的脸庞.深邃的黑色瞳孔藏着平静的火焰.裹在黑色紧身衣里的身材窈窕修长.她的长发在夜风中微微舞动.发丝中缠绕着银色丝线.丝线上的银铃随风作响.一柄短剑悬挂在腰间.剑柄有一颗光彩夺目的蓝宝石.散发着只看一眼就能将人的灵魂吸进其中的魅惑光芒.   .锵女人拔出了短剑.剑刃在空中漾出清冷的波纹那个男人呢.告诉我他的去向.这样你死亡的过程不会变得太漫长   .对不起…….玫瑰骑士将骑枪挂回鞍鞒.抚胸行礼这是一个误会.不知名的小姐.我们是玫瑰骑士埃利奥特·卡斯菲尔德.流浪于大陆的银玫瑰持有者.当我们到来时.这场悲剧已经发生了.我们只是想帮助这位可怜的小姐达成生命中最后的愿望而已   在那个时刻.两人的交流产生了一些问题.虽然身处东方大陆.但与族人过着隐居生活的埃利奥特对东方大陆通用语并不熟悉.只能听懂有限的单字;而刚刚离开龙家大宅的龙姬不懂得西大陆通用语.红土平原旧王国的后裔与东方十七家古老家族的长女隔着遍地尸骸长久对视着我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知名的小姐.如果这些亡者是你的家人或同僚的话……我们会立即离开.对不起独角兽轻轻踱步后退.埃利奥特温和地说道.向丘陵上的女人露出微笑.   女人显得略有些恍惚.一定是直觉与判断力展开了交战.即使在这种场合下相遇.也没有人能够将优雅的骑士判定为罪犯.他整洁的外表、得体的仪态和俊朗的微笑只属于最坚定的笃信者.疯狂的杀人犯不可能拥有这样的气质.可骑士接下来的动作引起了她的激烈反应找死她怒喝一声.身影化作黑色利剑刺入夜色.   玫瑰骑士行了一个平剑礼.   在大陆的骑士体系中.平剑礼是仅次于跪拜礼的尊贵礼节.而对终身无法离开马鞍的玫瑰骑士来说.这是表达最高敬意的方法了.埃利奥特从鞍鞒左侧抽出长剑.反握在右手中.躬身垂首.用剑柄叩响左胸的甲胄.几秒钟过后.骑士缓缓抬起头颅.视野中消失了女人的轮廓.他立刻明白对方会错意了.以为拔剑是战斗开始的信号等一下.不知名的小姐.这不是宣战.只是…….埃利奥特急忙开口解释.这时左侧一股劲风袭来.他立刻举起战盾铛火星在钢盾表面爆开.女人的身影一闪而逝.匕首上幽蓝的宝石光芒再次隐入夜幕.   .……只是行礼而已…….玫瑰骑士苦笑道.坐在马鞍上叹息四顾.远方的圣河古难上方涌动着滚滚雷云.皎洁月光洒满鲜血浸透的山谷.这种场景有一种怪异莫名的协调感.骑士的悲哀眼神扫过累累尸骸.思考着这些亡者、杀人者与眼前追踪者之间的关系.思考着解开这场误会的方法.   小精灵传来波动的信号.埃利奥特将剑盾归位.擎起骑枪吒枪尖如夜色中的流星划过天际.刺破厚重的夜色.接着凝结在空气里.如磐石般纹丝不动.枪尖前方半码处显露出东方女人的身影还对敌人手下留情吗…….女人咬紧牙关.连续两个纵跃再次消失不见.   .我们不是敌人骑士将长枪挂回鞍鞒.举起双手喊道.这时奇异的能量开始在山谷某一处聚集.独角兽不安地挪动四蹄.埃利奥特眯起眼睛看来要来真的了……必须要战斗吗   妖艳的紫火照亮虚空.空间被一双白骨的手撕裂.布满伤痕的骷髅从遥远异界降临世间好奇特的召唤术玫瑰骑士再次握紧骑枪.看那具伤痕累累、散发着金属光泽的白骨在空中缓缓伸展.身上每一个关节都牵着极细的紫色细线喀嚓骷髅抽出自己的一根肋骨做剑.一瞬间就穿越二十码的距离出现在眼前.   .哐当埃利奥特的大盾挡住了一击.星花四溅中长枪从盾底电射而出锵.地刺中骷髅的胸骨正中.白骨在空中飘荡起来.骨骼上只多了一点浅浅的伤痕.骑士并不恋战.独角兽灵巧地转弯后退.在尸体之间跳着优雅的盛装舞步.而骷髅一迈步就荡过空间.如影随形追蹑而来.   金铁交鸣声在谷底回响.这是一场奇怪的战斗.战斗双方都在小心回避着地面上的尸体.生怕脚步会干扰了死者的长眠;骑士并未主动发动攻击.而那具眼窝中燃烧着紫火的诡异白骨也只是机械地挥剑、挥剑.战术没有什么变化.独角兽跃过一个血潭.落地处有一具尸体被泥土掩映.发现时已经来不及闪躲.忽然一根绿色藤蔓破土而出将尸体托举到一旁咚骑兽安然落地不知名的小姐.不要再战斗了.让我们解开这场误会…….骑士苦笑着喊道.   忽然骷髅举起骨剑.将自己头顶的紫线狠狠斩断.跳起一场华丽可怖的舞蹈.白骨在月光下起舞.旋转、跳跃、伸展、变幻、前进、后退.骨骼缝隙里吹起阴森尖啸.浑身生长出骨刃的荆棘.密密麻麻的碰撞声响起于埃利奥特的大盾.独角兽四蹄陷入地面.骑士的手臂因沉重的攻击而颤抖准备…….他默默地倒数着.像在暴风骤雨中随波起伏的一叶孤舟三.二.一…….   .轰盾牌终于被骷髅之舞击飞.白骨之刃在眼前飞速放大.这时两个魔法几乎同时被释放出来流草无数青藤升起于地面将骷髅紧紧缠绕起来灵魂共振紫色的增幅系魔法将自己与骷髅同时笼罩.在短短的五秒钟作用时间内.埃利奥特尽可能地将和平的信息传递给召唤生物的主人我们是流浪的玫瑰骑士.不会加入任何势力.不会主动攻击任何人.希望能够解除这场误会.我马上会放下武器   骑士不知道女人是否收到了这则留言哗啦几秒种后.藤蔓被骨刃切断散落于地.埃利奥特却松开右手.让骑枪落回鞍鞒的挂钩.平静地望着可怖的骷髅舞刀扑来.   簌.   一缕金发从埃利奥特鬓角飘落.骑士湛蓝的眼睛眨也不眨.望着以毫厘之差掠过鼻尖的骨刃缓缓缩回.女人从黑暗中走来.白骨战士转过身以空洞眼窝神情望着召唤者.依依不舍地撕裂空间回归虚空喀锵短剑插回剑鞘.蓝宝石中的紫色迷雾缓缓消散.   .我们.埃利奥特·卡斯菲尔德骑士的嘴角浮现微笑.指着自己的胸口说.   .……龙姬女人站在尸骸遍地的谷底中央.眼神落寞.身影孤独.   两人合力将近百具尸体掩埋.在艰难的交流中.埃利奥特终于了解到这个名叫龙姬的东方女人是一个叫做龙家的大家族的后裔.而杀人者是名为龙昶的前家族成员.他有一个更闻名遐迩的名字.西米昂·龙昶.刺客之王.   震惊让玫瑰骑士久久说不出话来刺客之王.这个称号在整个大陆源流已久.作为全世界暗杀者的精神领袖.刺客之王是十二议事主中最神秘的存在.与玫瑰骑士一样.刺客之王也在组织内部世代更替.根据支离破碎的消息.本代刺客之王西米昂·龙昶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具有惊采绝艳的天资.不仅以强大实力保留下了十二议事主的席位.而且在组织内外享有卓绝声誉.号称.没有杀不死的人.只有出不起的价码.的男人.怪不得这近百名强者被轻松屠戮与此.而单凭这一个女人——即使是实力不俗的女人——即使追上刺客之王的脚步.又能够做些什么.   按耐着心中的疑问.玫瑰骑士陪着龙姬寻找线索.在湿润的谷底发现了几个浅浅的脚印.能够看出脚印的主人轻松地、毫不迟疑地走出谷地.踏上嶙峋乱世.径直走向波涛汹涌的圣河古难.脚印在河岸边的巨石上消失.毫无疑问.这位刺客之王凭借强横的力量只身横渡圣河古难.到南方大陆去了.   东方女人站在悬崖边久久不动.忽然跃起想要投入水面.埃利奥特连忙将她拉住龙姬小姐.你想要干什么.涨潮期的圣河是无法渡过的.我们的力量怎么能与十二议事主相比   .我一定要找到他龙姬用力咬着嘴唇.即使嘴唇被咬破流出鲜血也不自知必须找到他   这时异样的感觉传来.玫瑰骑士愣了一下.取出那朵银玫瑰.发现玫瑰花开始发出莹莹的辉光.他无暇思考.立刻向着东方女人说出古老的誓言我们.埃利奥特·卡斯菲尔德.玫瑰骑士.愿意为您立下银玫瑰代表的誓言.无惧任何危险.跨越大江大海.帮助您向爱人送出这朵玫瑰花.主神席拉的光辉会照亮寻找爱情的征途…….   龙姬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只咬紧牙关点了点头.契约成立了.   .我恨他女人说.   .……我爱他她说.   六年之后.在睢阳城占星术塔九层实验室里倾听往事的约纳忽然感觉一阵剧痛.来自心脏的疼痛.明知那个女人早已心有所属、却第一次听到她表达感情的时刻.痛苦几乎将17岁少年撕成两半.   第107章 神之子降临(上)   光明与黑暗交错.在那个并不遥远的异界.顾铁眼前掠过错综复杂的奇景.透过.潜水者.超空泡潜地炸弹破开的隧道.能看到日本内阁情报调查室的地下建筑如同剖开悬挂于医学院教室的人体标本一样在眼前显露无遗.黑暗的混凝土与熊熊燃烧的楼层交错而过.钢铁融化的液汁如同礼花一样纷纷坠落.头顶的阳光越来越近.阿齐薇苍白的脸上浮现出虚弱的笑容终于……原来阳光是这种颜色的啊…….   .别看玩笑了.就是随时可以见到的普通阳光罢了.日本的太阳都带着大和民族的奇怪味道呢顾铁咬紧牙关骂道我们去地中海……不.去加勒比海晒太阳.盖一栋有玻璃天窗的房子.每天晒太阳晒到吐.那里的阳光才是真正的阳光   碳纳米索如琴弦般绷紧.卷锁器发出嗡嗡的轻响.终于男人与女人沐浴在柔和的冬日暖阳下.雨林之花发出不自觉的颤抖.带着欣慰、陌生与恐惧的颤抖.顾铁抱着她踏上坚实的地面.摘掉卷索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环顾四周.这是东京警视厅大楼的后巷.地上横七竖八有不少警员的尸体.一道火墙将巷子出口完全封锁.远方传来零星的枪声.除此之外.世界显得出奇宁静.   现实世界随时充满了各种噪声.emp炸弹将所有现代工业文明的痕迹完全抹去.电子设备、汽车发动机、电视机和柴油发电机.0.5公里半径内的所有噪声源都消失了.天空飘起一个橙色气球.不知哪里传来乌鸦的叫声.   .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走阿齐薇轻声说.   .不顾铁说.反而将她搂得更紧.   .这样我们都没办法战斗雨林之花微笑道.   中国人深深皱着眉头.终于缓缓地蹲下身子.让怀中的女人双脚落地.穿着不合身西服的阿齐薇身体摇晃了一下.但还是倔强地战直身形.她检查一下现在去哪里.你带路.我可以跟上的   顾铁反手拉开光学蒙皮的拉链.身体一抖哗啦啦啦…….光学外骨骼化作一堆零件从关节脱落.地面上多了一个扭曲的干瘪人形没电了短暂地解释了一句.顾铁将捡到的两柄插入紧身服暗袋.活动一下手脚.   .原来你一点都没变雨林之花眯着眼睛打量着这个身材健美、眸子明亮、一头乱糟糟黑发、总是挂着坏笑的嘴角却显露出奇严肃表情的男人.   .男人老到一定程度以后就不会变了顾铁勉强露出笑容.用力扎紧手臂上的绷带.富氧溶液的浸泡使得伤口又开始渗血.好在只是擦伤.不影响行动.他四处打量着这条死巷巷子尽头那栋房子是属于民间组织‘千代田鹿岛联合会’的仓库.现在电子锁应该已经失效.我们从那里离开   .听你的阿齐薇点点头.   两人走到一扇大型卷帘门前.果然因为emp炸弹波及.电磁锁面板暗了下去.顾铁稍一用力就将门拉了起来.当卷帘门抬至腰际的时候.他忽然瞥到一丝异样的反光.战斗的本能立刻驱使他合身扑出将女人拉倒在一旁砰砰砰砰爆豆般的枪声响起.一串子弹从门内扫射而出.在地面留下烟尘翻滚的弹痕.   阿齐薇从男人怀中挣脱.想要转身射击.顾铁用力将他按住.用日语大声喊道我们是平民.这里发生枪战了.我们想要找路逃出去.你们是警察吗.这里死了很多人.快点叫医生来啊   门内沉默了一会儿.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回喊道我们是情报调查室的武装部队.说出你们的住民票番号.我们会查询确认你们的身份.保护平民是我们的责任.请不要害怕   .我知道了顾铁捏着鼻子叫道我的名字是芳山彻.住民番号1-6-6-7-8-1-0-9-9-9-5-5.登记住地是日本东京千代田区立番町一丁目2-2-3.警察先生.我的学生受了伤.请快一点叫医务人员来   门那边又沉默了一会儿知道了.芳山先生.您的身份已经核实.我们已经放下武器.请带着学生过来吧.仓库外面就有医务人员   .好的.谢谢你.警察先生在阿齐薇奇异的眼神中.顾铁说完这句话.瞧瞧将枪口从门边探了出去啪啪啪啪啪他在十秒钟内打空了的弹匣.门里立刻响起杂乱的枪声、呻吟声和重物坠地声.中国人丢掉.抽出另一支枪翻滚而出砰砰.几个点射.仓库内静了下来.   .来吧.安全了他呼唤道.阿齐薇缓缓站起来走入仓库.看着地上的五具尸体.这些人穿着黑色作战服、美式防弹马甲、综合战术头盔.使用北约制式枪械.与地下室中遇到的敌人装备相同是阿斯蒙蒂斯的损管部队.他们一定在整个总部外围布防了.emp炸弹爆炸以前收到的指令.这些人在通讯中断以后就一直留在原地   雨林之花弯腰检查着对方的装备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兄弟会的人.如果是日本警察……虽然杀几个日本人没什么大不了……他们假装查询到了芳山彻的住民信息想要诱我出来顾铁扒下一名士兵的防弹马甲给阿齐薇套上.自己依样穿上一件.给补充了弹药.又选了一柄长枪挂在背后这些士兵的枪上都安装有激光照具.地上并没有出现激光瞄准点.说明他们被emp炸弹波及了.不可能还有联网设备存在.核实我的身份……去地狱里慢慢玩吧…….   .那么外面可能还有很多敌人存在咯阿齐薇粘好防弹马甲的搭扣.问道.   .这里是日本东京警察的总部顾铁抬头看了一眼现在0.5公里半径内成为了通信盲区.暂时不会有日本官方武装力量出现.而阿斯蒙蒂斯的力量不可能仅此而已.我们还没有遇到他们的大部队.这个78万平方米的圆形区域就是我们的战场.相比这些失去了电子触角的家伙.我们最大的优势在于…….   净土.   因钢棺遮蔽而在emp爆炸中幸存的卫星天线开始工作.一秒钟后.一条跨越半个地球、横跨欧亚大陆的通讯链路经由海事卫星建立了创世纪.向不知名的终端敞开怀抱.量子网络的数据洪流涌向延髓部位的植入芯片.大地铺展.雷云翻滚.净土的主人展开双手矗立在自己的位元.他立刻调动大量网络配时接管附近的资源.在那场爆炸中所有的摄像头与传感器都被毁掉了.幸运的是.一架拖着广告横幅的充气飞艇正缓缓飞过头顶.飞艇的联网监视器立即被攻陷.架设于万象云台上的摄像头开始灵活移动.俯瞰着整个战场.   .什么顾铁发出一声惊叹.警视厅大楼正门的主街道上空无一人.乱七八糟的尸体看起来像洒在灰色盘子里的芝麻粒.一个男人猛地跃出大厦.狼狈地在地面翻滚.一串爆炸追赶在他身后.将大理石台阶轰成齑粉.那看起来不像火药武器造成的爆炸.如果没有猜错的话……   .神之子…….中国人紧紧皱着眉头.兄弟会果然派出了棘手的人物.那正与其交手的金发男人又是谁.是否是幽灵右手的保护者.仅凭一个人.怎么可能与异种正面对抗.   正在这时.警视厅大楼广场另一侧闪现枪火.一名身穿老式蓝夹克衫的中年人藏身于电线杆后连续射击.这名花白头发的日本人看起来很眼熟.但顾铁一时想不出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你在发什么呆阿齐薇扯扯他的衣袖这里不安全.我们要快点离开   .好.当然来自现实的信号让净土之主抽身而出.将资讯化为视界角落一个小小的窗口.顾铁带着雨林之花穿过空荡荡的仓库.转了几个弯.打开一扇木门.来到一条蜿蜒的小巷快速通过.到处都有敌人.隐藏在建筑物中的敌人看不到.或许更多中国人快速说道.拉着女人穿过小巷.撬开栅栏门.进入一栋三层的民宅.   穿过整洁的小院.房门紧紧锁着.但落地玻璃窗并未关严.这家人一定是在听到枪声后仓皇离开了.餐桌上还放着尚未冷却的热茶.两个人并未在屋中停留.穿过客厅.来到另一侧的后门向外张望.外面是一条两车道的街道.街道两头都有全副武装的士兵守卫.   .战术是什么阿齐薇问.   .突破包围圈.到他们找不到的地方去顾铁观察着街道的地形要向外侧突围.必须越过这条街道.如果我是敌人的话……对面那栋六层楼中一定会安排狙击手   说着话.他将背上的长枪卸下来.美式mk11型7.62毫米狙击步枪闪着冷冷的光.   第108章 神之子降临(中)   .敌在明.我在暗.这就是优势对吗阿齐薇低声说.   .当然.敌人的c3i系统全部被摧毁了.就算遭到袭击也无法有效调配战斗力.说起来.这就像打猎的感觉一样吧顾铁将消音器拧紧.将狙击步枪架在门后.透过玻璃窗观察对面的建筑物.   .这可是东京的闹市区.隔着一条河就是日本天皇皇居.搞出这么大动静.为什么日本人不派出正规军女人皱着眉头.   .因为兄弟会正用尽一切政治力量阻止陆上自卫队进场中国人嘴角露出微笑这帮见不得光的蛀虫最多能争取到一个小时时间.一旦自卫队到来.他们就只顾得上销毁尸体、隐藏B11层的秘密、将阿斯蒙蒂斯的遗迹从地球上彻底抹杀.那时.就是我们逃出升天的最大机会他弹开瞄准镜的塑料盖.透过镜头扫视对街.虽然风速仪、红外测距仪在电磁脉冲中毁掉了.不过光学瞄准镜安然无恙.古老的十字瞄准线正到了发挥功能的时刻.   雨林之花缓缓咀嚼着一块高能战术口粮.她的消化系统已经非常虚弱.咽下食物就像吞下石块般艰难.幸好阿斯蒙蒂斯的技术员会向操作体消化道内注入氮气.帮助胃肠蠕动.以防粘膜粘连导致内脏萎缩以几率计算的话.我们有多大的机会能逃出去她轻轻地说.   顾铁沉默了几秒钟三年半以前我就说过.面临生死的问题.概率是不科学的.不是生.就是死   伴随着话音.他扣动了mk11狙击步枪的扳机噗.的一声轻响.消声器冒出小小的火花.m118lr铅芯披甲弹头穿透玻璃窗.以每秒700米的速度穿越街巷.在对面六层楼房的落地玻璃窗上钻出浑圆的小洞.旋转着没入一名士兵圆睁的瞳孔.在脑浆中剧烈翻滚.将后脑的颅骨狠狠炸开噗啪在顾铁的瞄准镜里.那名狙击手头盔的每一条缝隙都飙出血花.身体无声栽倒.   .根据狙击操典……三角位置…….中国人没有片刻犹豫.掉转枪口.果然在八百米外另一栋建筑的楼顶看到了瞄准镜的反光.犹豫通讯中断.这名狙击手还没有发现同伴遇袭.正用望远镜观察着远方.7.62毫米子弹毫无悬念地钻入他的咽喉.像一只无形的手将喉管与颈椎扯断.士兵跌倒在地.仅留皮肉相连的头颅几乎扭转了180度.   这时接到两侧的士兵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正茫然四顾.用不了多久.三角位置中的另一名狙击手就会发现同伴死去.向这些士兵发出信号三.二.一……现在随着顾铁举起右手.三个嗡嗡作响的小黑点从远方飞来.立刻引起了敌人的注意砰砰啪啪…….密集的突击步枪火力几秒钟内就将三架drone四轴遥控飞机打成碎片.但这点时间已经足够.顾铁拽着阿齐薇大步跑过街道.踹开一扇临街的店铺门钻进房间.这三架四轴机是他在emp辐射范围外的一个民宅中找到的.幸运的是都处于通电预备状态.可以当做极好的诱饵.   男人和女人背靠一个大水缸呼哧呼哧喘气.这是一家水族店.并不宽敞的屋里布满鳞次栉比的玻璃水族箱.右侧整面墙都是现在最流行的水草缸.左侧是淡水鱼类.中央摆着大型海水缸.两条80厘米长的斧头鲨正在顾铁身后游动.小眼睛闪着凶猛水族特有的冷冷光芒.   .休息一下.然后继续向南侧…….顾铁话说了一半.一个中年日本男人从水族箱后走了出来.惊恐地大叫道你们是谁.竟敢带着枪进入我的住宅.来人啊.警察.警察   .糟糕中国人暗骂一声.跃过去一掌抽在这个穿着皮水裤的矮个子男人脸上.日本人嗷的一声干脆利落倒地昏了过去.顾铁立刻明白了这家伙不锁门逃命的原因.店里所有的电气设备都在emp爆炸中毁掉了.加热棒与空气泵都停止了工作.这些娇贵的鱼类正在面临灭顶之灾.水族店主人正用一个巨大的手摇式气泵同时给七八个鱼缸注入新鲜空气抱歉…….中国人勉强吐出两个字.拉着阿齐薇穿过鱼缸的迷宫前进.在飞艇摄像头的视野中.街道两头的敌人明显听到了那声呼救.开始向这里集中.   雨林之花被男人拽得踉踉跄跄.不过眼睛望着巨大的鱼缸.还显得有些新奇在南非很少有人这样养鱼的.你说这些鱼和海草一共值多少钱   顾铁瞟了一眼四周超过6000万日元吧   .这么贵阿齐薇吓了一跳.   .瞧这条紫焰血龙鱼.起码就有超过1000万日元的身价吧中国人用下巴尖指着旁边大缸里口吐白沫肚皮朝上的大鱼说……现在一毛钱都不值了   .真奇怪阿齐薇说.   .奇怪的人是你才对吧顾铁道杀人放火你一点不怕.倒是水族店里的鱼能把你吓一跳   .生物的价值是平等的.只是觉得标价很奇怪而已雨林之花一边说话.一边掏出来连开两枪砰砰玻璃破碎.水族店后门外一道黑影呻吟着栽倒.   .……生命是不平等的.阿齐薇.就像我们要活下去.而他们…….顾铁一脚踹开屋门.冷冷地瞧着那个仰卧于地的士兵.敌人的双手手腕被子弹打穿.正惨叫着挥舞四肢……于今日丧命中国人进步震脚.右脚跺在敌人胸膛咔嚓十数根肋骨悉数折断.断骨刺入心脏.士兵喷出高高的血柱.脑袋一侧没了声息.   外面是一条宽阔的街道.街道上放满雪糕筒、路障.无数警车横七竖八停着.最外侧的警车警灯闪烁.显然这里已经是emp波及的边缘.但街上没有一个活人存在.没有围观者.没有警察.兄弟会的损管部队已经将这里全面控制.就在顾铁与阿齐薇破门而出的刹那.街道两侧同时出现了全副武装的黑衣人过不去短暂评估之后.顾铁扯着阿齐薇退回水族店嗖嗖嗖嗖…….炙热的子弹如蜂群从鼻尖掠过.打得水泥地面尘烟飞舞.   前门与后门都有敌人逼近.阿齐薇举着胸膛起伏还有什么好主意.笨蛋.这下无路可逃了吧   顾铁咽了口唾液如果没猜错的话.这种类型的日本民房都有侧门.我们狗急跳墙吧小姐   两人再次穿过迷宫一样的水族店.忽然间门外传来喧哗声.敌人已经到了门口.顾铁抬起.啪啪.两枪打碎了最大的一个海水缸轰隆800公斤盐水倾泻而出.六条斧头鲨随着水流载沉载浮.第一名损管部队士兵刚刚破门而入就被水流冲得一个趔趄.紧接着眼前出现了四条饥饿的鲨鱼愈来愈近的血盆大口呃啊啊啊啊…….惨叫声响起.顾铁与阿齐薇转了个弯.果然在店右侧找到了侧门.他奋力踹开木门.转身连续开枪.将所有凶猛肉食性鱼类的水族缸全部打坏.各种昂贵的龙鱼在地上如蛇扭曲.数百条凶猛的食人鲳噼里啪啦在水中乱蹦.局面乱得无可附加.   水族店主人刚刚悠悠醒转.带着漫天金星看了一眼店里的盛况.再次干脆利落地晕了过去.连一条食人鱼咯吱咯吱咬着自己的手指头都没感觉到.   侧门外面是个堆满杂物的小院.院墙外是另一栋建筑的侧门.顾铁用力抱起阿齐薇.像掷铁饼一样将女人丢到墙那边.自己一扶墙头腾身而起.像一只大鹰一样越过墙壁砰砰阿齐薇站起身来开枪打碎门锁.当先冲进房间.这是一家招财猫专卖店.屋中没有人.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瓷制招财猫冲两人憨态可掬挥舞手臂.这场景让顾铁啼笑皆非.   .这是什么.挺可爱的…….雨林之花又愣了一下.   .有空再可爱吧.什么时候了…….顾铁拽着他继续狂奔.感觉握着的小手如此冰冷.这时在飞艇摄像头的视界里.距离不远的街道上展开了战斗.有一股外来势力用迅猛的火力打倒了一伙敌人.这一支配合默契、训练有素的小队看起来不像正规军.而更像雇佣兵一般的小组织……   .我靠中国人猛地停下脚步.把阿齐薇也拽住了.顾铁的嘴角抽搐起来搞什么印度洋大飞机啊……他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老赵啊老赵.阴沟里翻船了吧…….   .怎么了雨林之花用冰蓝色的大眼睛迷茫地盯着他.   .咳咳……算是伙伴.或者喜欢添麻烦的跟屁虫吧…….顾铁犹豫了一刻.默默做出决定.   那个漂浮于战场上空的巨型广告飞艇开始变换文字.一行爱沙尼亚语出现在led屏幕上在n202/e10位置汇合——老大   .小丑.特里抬起头来喊了一声瞧.是他给我们的信息   .会不会是陷阱半张脸吉斯担心道.   .只有特里能看懂.那是爱沙尼亚语.全世界只有70万人使用的语言爱娃露出冷冷的笑容除了那个混蛋.还有谁能这么大费周章.我们走   第109章 神之子降临(下)   .砰砰巨蟒左轮吐出长长的火舌357口径马格南子弹带着呼啸飞旋而出.四颗弹头一齐印在防弹马甲上面.强大的停止作用将这名士兵狠狠掀翻在地.头盔磕碰地面发出可怕的撞击声乔治.他说的地点在哪里小萝莉双手同时将弹壳弹出弹巢.两把在腰间的自动装弹器上一磕喀喀.两声弹仓装填闭锁了.左手六英寸枪管、右手八英寸枪管的巨蟒再次喷出火焰.金色马尾辫在气浪中飘扬.   .如果以我们所在的位置为坐标原点.飞艇位置为参考点的话……右手边第三栋房子.白色的三层民居小白脸乔治一边设计一边计算出了坐标所在.伸手指了一下斜对面的房子.接着继续端起fAmAs突击步枪点射.   愈来愈多的敌人出现在对面.幽灵右手波兰支部的保护者们被一阵凶猛火力逼近一条小巷.半张脸吉斯甩手用飞针射穿冲进巷子口的第一名敌人的头盔没路了.爱娃这个满身伤痕的家伙在中国的神之子狙击战中又添了不少新伤口.但却显得愈发活跃.仿佛反而能从伤势中汲取能量似的.   .博特爱娃低喝一声.   .明白   大胡子博特甩手将冲锋枪挂回背后.掀开那件装满各式小装备的大衣.取出曾经在波兰使用过的微型水压切割机哧…….喷嘴射出的含有金刚石微粒的水柱轻松切开墙壁噗通一块圆形的外墙跌落在地.以隔热空心砖建成的房屋比豆腐还容易切开好了   乔治首先钻入屋中.四处观察.确定方位安全.向北侧突破就可以到达指定地点   .好.我们走.博特.特里.部署‘竹蜻蜓’吧小萝莉发出指示.接着跃入墙洞.   清道夫与小丑对视了一眼辛苦你了络腮胡点点头.从腰上卸下一圈沉重的金属链条平放于地面.随着手指的灵活跳动咔哒咔哒.的解锁声响成一片.一盏绿色指示灯亮起.每一节金属链条都立体起来.化为十二对小小的旋翼嗡嗡旋转准备完毕博特竖起大拇指.转身钻入屋中.   半张脸吉斯拉着小丑特里最后通过墙洞撤退.特里的琥珀色双眸已经失去焦点.他通过博特身上的卫星信号无线路由器接通量子网络.发动了独特的能力.十二架微型飞行器同时离开基座升起于空中.如同一群灵巧的鸟儿一样飞上天空.分别隐藏于电线、阳台与遮雨棚的后面.   除了拥有神秘能力的小丑之外.没有人能够同时控制十二架双桨共轴飞行器的飞行姿态.这种道具是在北京那所四合院里养伤的时候.爱娃通过幽灵右手保护部门.铁矿.总部搞到的.学名是.Bms战场矩阵监视系统每架飞行器都装有三维摄像装置.为了控制截面积.它的电池容量很小.只能维持15分钟的持续飞行.本来设计意图是飞行至预定位置后用作固定监视设备的.络腮胡博特将其改装后命名为.竹蜻蜓成为了唯有小丑特里能够使用的昂贵一次性武器.   这时小巷中已被弹雨覆盖.敌人涌进了狭窄的死巷.十五名训练有素的阿斯蒙蒂斯损管部队成员分批相互掩护前进.为首的士兵制止了伙伴们盲目开火.做了几个手势.缓缓移动到墙洞旁边.伸手从战术腰带上摘下防御型高爆手雷.用牙齿轻轻拔下拉环.   细不可闻的嗡嗡噪声引起了一名士兵的注意.他抬起头.看到有几个小黑点在头顶飞行.士兵疑惑地拍拍身边同伴.示意他也抬头瞧一眼.那名士兵垂下枪口转过身.同样莫名其妙地望着那些不过手掌大小的飞行物体.   特里的脸上毫无表情.唯有额头的青筋在微微跳动.十二架共轴飞行器精确地出现在战场的每一个角落.对敌人的十五人小队形成了毫无冗余空间的覆盖.他发出最后三个指令.琥珀色眼睛中有淡红色的云雾氤氲.接着恢复了清明快走小丑的脚下踉跄了一下.但还是催促着同伴们到下一栋房子里去   .刷…….十二架飞行器同时下降.悬停在敌人腰际的高度.一名士兵想要挥动枪柄击打这个在身前身后各处出现的怪玩意儿.但仅仅半秒钟后.一道橘红色的细线出现于空中.霎时间将十二个.竹蜻蜓.节点联成了一张橘红色的火网嗡…….火网在空中旋转了精妙的角度.接着毫无征兆地熄灭.仿佛这种能在视网膜上烙下伤痕的强光从未出现过一样.   .扑通扑通…….三十段躯体杂乱落地.这张覆盖了整支小队的火网在半秒钟的存在时间内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将所有敌人拦腰斩为两截砰砰砰砰飞行器爆出过载的电火花纷纷坠地.化作一团团焦黑的金属块.一名士兵迷茫地望着四周大家……这是怎么了   高能粒子束的切割创面是光滑而闭合的.每一条血管都被灼烧止血.这些失去下半身的战士需要花一点时间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接着经历长久的折磨才能死去.但一颗滚落在地的高爆手雷将这一过程大大缩短了轰隆巨大的焰团升起.房屋动摇.博特扶住特里的臂膀向前奔跑.感觉灰尘从天花板上簌簌落下轰.轰更多手雷的殉爆将整条死巷化作修罗场咯吱吱吱…….整面墙被轰塌.房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声.开始向爆炸发生处倾颓.小白脸乔治合身撞开房间的侧门.带着伙伴们及时冲出.   .很好小萝莉冲着身后的两人举起大拇指.   清道夫脸上露出笑容.在改造过程中.他将共轴飞行器上的摄像设备拆掉.换上微型粒子束发生器和若干面.镜子在电池瞬间过载的高电压下.这些发生器可以射出速度高达20万km/h的中性粒子束.而与镜子能反射光线一样.带有特殊涂层的.镜子.能够将粒子束做出有限次数的反射.凭借这两种道具.在特里的精确控制下.十二架共轴飞行器就可以组成一张缜密的死亡之网.虽然粒子束威力不足以熔断金属、切开陶瓷防弹材料.但从缺乏防护的腰胯部位将人体斩断还是绰绰有余.这套系统的唯一缺点是为了保证粒子束发生器的供电竹蜻蜓.的飞行续航时间只有短短五十五秒.——这次实战可以证明.五十五秒已经足够了.   正当幽灵右手的伙伴们沿着这一排民房从南至北突进时.顾铁与阿齐薇也正由北至南赶向汇合地点.他们冲出那个招财猫专卖店.跳过篱笆.撞入另一架店铺.这是一家成人用品商店.丰乳肥臀的美女海报贴满墙壁.柜台里摆着各式各样的成人器具.——当然.所有能振动的设备都在emp爆炸中毁掉了.顾铁刹不住步子.轰地撞翻了一个挂满情趣内衣的展示架.他狼狈地甩掉头上的黑丝袜.忽然瞪大眼睛等一下…….   .你的兴趣所在吗阿齐薇停住了步子.   .……闪开中国人忽然加速如箭射出.抱住雨林之花滚到一旁咚一团巨大的黑影破墙而来.如同冲进民宅的火车头一样横冲直撞.还没来得及看清那是什么物体轰隆另一面墙壁就被装垮了.黑影带着墙壁碎片与烟尘咆哮而出.阳光从破洞洒落进来.照亮满地乱滚的跳蛋.   .没事吧顾铁放松手臂.问怀中的女人.   .我没事阿齐薇挣脱他的臂膀那是什么东西.撞锤吗   就算以顾铁这种玩世不恭的性子.此刻脸上也露出了出奇凝重的神色.他抖动肩膀.将身上掉落的避孕套抖掉.沉声说不.是个人.而且……还是我的老朋友   .人类女人睁大眼睛.   顾铁眼望外面.犹豫道……大概算是人类吧.我也不知道.他明明已经死去了.内脏破裂.生命体征消失.我亲手测量了他的脉搏与心跳.就算那样.也要从坟墓中爬出来吗.这下投机取巧的办法没用了.真是棘手啊…….   透过成人用品店墙壁的破洞.可以看到外面一个身形极为雄壮的彪形大汉正站起身来.满不在乎地拍拍肩头的灰土.转过身.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喂.老朋友   顾铁盯着那穿着黑西装的男人.苦笑道地狱不接纳你的报道吗   .因为我还有心愿未了呢死而复生的艾德·亚辛斯基嘿嘿笑道.握紧拳头.膨胀的肌肉将昂贵的西服.噼啪.胀裂.   另一个方向.幽灵右手伙伴们的步伐也停顿了.他们刚冲出一栋民宅的侧门.就看到一条深邃的壕沟横亘于眼前.这条沟渠将草坪、篱笆、水泥地面和石凳毫无差别的切开.切口还升腾着灼热的蒸汽.   小萝莉慢慢抬起俏脸.望向对面站着的男人这次我必须要弥补犯下的错误.收割候选者的生命德沃鲁在阳光中微微眯起眼睛至于你们.只要不越过这条线.或许还有机会生存   第110章 霞关狂乱战(上)   街区的静谧让人心惊.东京千代田区布满重要政府部门的霞关二丁目现在是一片杳无人迹的无主之地.透过墙壁上的大洞.顾铁与外面昂然站立的彪形大汉对视着只为了我吗中国人终于露出苦笑要从漆黑的棺材里爬出来.老老实实睡觉不好么   .啊.你太自恋了.老朋友艾德·亚辛斯基伸出粗硕的手指头敲一敲自己的太阳穴.生满短粗胡茬的方下巴指向前方这些人又在我的脑袋里塞进了芯片.我向大人物们保证这次不再不乱说话了.不过.你知道理由的波兰人整理一下身上的西服其实我现在心里非常矛盾.我们之间的约定依然有效.我需要你的帮助   .……但是顾铁抬起眉毛.   .但是.你今天必须死在这里艾德带点遗憾地说.   .这句话你上次说过了.但是死掉的是你.老艾中国人的嘴角微微扬起.   波兰人太阳穴上的青筋跃动起来.但他反而发出大笑.伸手指着对面的男人哈哈哈……又是心理战吗.上次真的被你骗到了.老朋友.托你的福.我总算完全了解了自己的身体.这些藏在身体里面的小家伙告诉我.请放心使用这些超凡的力量吧.这具身体获得的能力并不是基因突变.而是……完全进化   艾德抬起右脚跺向地面.在那一瞬间爆破的音波还未传入耳鼓.爆裂的碎石却已充斥空间.坚实的水泥路面如同易碎的鸡蛋壳一样破裂.拳头大小的石块以波兰人为圆心向四周飞射.若时间在那一刻减缓流速.可以清楚看到泥土与碎石形成的潮水呈现扇面向后喷洒.陆地像水面一样传递着波纹.大胡子的右脚并未陷入柔软的泥土.在千亿线粒体同时迸发超常能量的作用下.他的鞋底出现了极度压缩的空气层.像坚实的踏板一样托起他超过两百五十磅的庞大躯体.   .轰碎石与爆音同时到来.顾铁看到那一片漫天喷洒的土浪.知道下一个瞬间致命的攻击就会到来.他只来得及做出两件事.狠狠将阿齐薇推开.然后喊了一句活下去   雨林之花在空中伸出双手.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男人远离砰她的后背狠狠撞在一个书架上.痛叫一声滑落在地.相邻的两个书架摇晃着倾倒下来咚咚.砸在一处.将漫画与dvd漫天抛洒.在两个书架形成的人字形空间里.阿齐薇艰难地昂起头.望向房间另一头的中国人……铁   .轰隆   如同一枚460mm战列舰主炮发射的巨型炮弹.庞大的身躯撕裂墙壁.在几毫秒的时间内将这栋房屋再次洞穿.神之子全力冲撞的速度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残影.冲击波将屋中一切物体掀起.化为夹杂着碎石与砖瓦的凌厉风暴.   顾铁已经全力向另一个方向闪避.震脚、扭胯、腾身而起翻身跺子.飞旋而出.但肌肉的反应速度远远跟不上神经系统发出的信号.460mm巨炮轻轻擦过他的左肩坏了在这一刻.身处空中的顾铁很清晰地冒出这个念头.   仅仅是擦肩而过.巨大的动量就让他化作飘零落叶在空中飞旋起来.阿齐薇惊恐地捂住嘴巴.看着男人的身体像断线的木偶一样随风摇摆.在空中足足旋转了十几圈才狠狠坠地砰躯体与地面的相撞声惊人响亮顾铁女人用尽力气想挣脱身上的重物冲过去.可书架卡住了她的右腿.一挣扎就钻心疼痛.雨林之花愤怒地大叫起来.疯狂地推动着书架.   .别过来顾铁的声音响起.尘烟弥漫的屋中充斥着建筑结构扭曲变形的咯吱呻吟声.一个男人艰难地、缓慢地、别扭地撑起身子.他的右臂不自然地垂下.重生的神之子轻轻一击就将顾铁的右肩胛骨完全粉碎.他咳嗽着吐出嘴里的血块.感觉腹腔内有一条灼热的蟒蛇在四处游动.将脏器一个又一个撕裂别过来顾铁左手紧握着.歪歪斜斜地站立着.眼睛紧盯着外面他的目标是我.你走开.走得越远越好   .你开什么玩笑雨林之花咬紧牙关举起身上的书架.手臂上的肌肉在剧烈颤动想要丢下我……别说笑了她大吼一声.用力将右腿拔出.即使皮肉被刮得血肉模糊也不在乎.   .……滚开.你这个蠢女人.滚远一点顾铁扭头冲着她怒吼.牙齿上沾满血迹.表情显得非常狰狞.   没有任何喘息的机会.460mm巨炮再次穿透屋宇.即使通过飞艇摄像头提早掌握了艾德·亚辛斯基的动向.顾铁也无法赢得这场速度的竞争.他所能做的是向侧面全力翻滚轰隆隆…….冲击将他的身体如纸鸾一样震飞.旋转着撞向屋门.中国人以仅余的神智蜷缩身体.借助冲势.砰.地将门撞开.坠入了成人用品店外面的小院.   .咳咳咳…….他再次撑起身体.转身用颤抖不停的枪口瞄准砰砰.砰砰四发子弹从敌人身侧五米开外掠过.艾德缓缓转身.抖落头顶的灰土.表情显得有点悲哀才刚刚开始而已.你就已经完蛋了吗.老友   .咳咳……你猜顾铁勉强露出一个可以算作.笑容.的表情砰最后一枪终于击中了目标.目标并非强大无比的敌人.而是沿着这栋楼房外墙蚰蜒而上的明黄色管道.管道上用红漆写着显眼的字句.东京都千代田第四燃气公司第十一管理所.   艾德的眼睛瞪大了噗……轰子弹穿透了钢管.先是冒出一股橘红色火苗.接着化为剧烈的爆炸.明黄色焰球升腾而起.承重墙被彻底轰飞.摇摇欲坠的房屋再也无法支撑下去.整体向爆炸发生点倾倒下来又玩这种把戏…….波兰人嘟囔一声.连续向后跳跃.房屋在他面前轰然崩塌.碎砖石噼里啪啦砸在身上.艾德满不在乎地护住眼睛.静静等待骚动平息.   等烟尘稍落.废墟中已经失去顾铁的踪迹.神之子敲一敲太阳穴.冷笑道两条街道都有阿斯蒙蒂斯的部队.除了在这排民居之内躲藏.你还能逃到哪里.游戏时间还有二十五分钟.被让我太失望啊.老友…….他从怀中掏出能量棒塞进嘴巴.一边咀嚼.一边大踏步碾过废墟.   .混蛋……混蛋倾颓的屋宇一角.未被破坏的两面墙壁形成了坚固的三角支撑.阿齐薇慢慢爬起来.吐出口中的尘土.愤怒地大骂出声.四面八方陷入黑暗.她不知道哪里才是出路.唯一知道的是.这是顾铁送给她的临别礼物.没有比这更安全的掩体了.她可以躲在屋子的废墟里等待他回来或者救援到来.雨林之花的身体在剧烈颤抖等我出来……绝对不会放过你…….她开始咬着牙扳动砖石寻找逃离的路径.黑暗中闪动点点微光.阿齐薇并不知道.那根根插入颅骨、如同头发一样垂在身后的白金导线正因愤怒而闪现雀跃的电火花.她的身体.正在发生微妙的变化.   顾铁有苦自知.借燃起爆炸的空隙他回到了相邻的招财猫专卖店中.紧靠着一尊巨大的金色瓷制招财猫坐下.大口大口喘着气.右肩粉碎性骨折.左脚踝扭伤、胫骨骨裂.肋骨大约断了两三根吧.眼睛……还好.只是额头流出的血罢了.他用衣袖拭去脸上的鲜血.盘算着这场战斗是否存在微弱的胜机.没有几百名全副武装的中国士兵.没有伏击地形.没有信息压制.没有小道具.没有爱娃小队的帮助.对方是获得新生、能力大幅度进步的异种.而自己是一个伤痕累累、精疲力尽的男人.敌人的部队在外面环伺.而更多的神之子就在左近.随时可能出现于面前.   他苦笑着抬起左手.检查一下中的余弹.狙击步枪不知在刚才的混乱中丢到何处.自己拥有的只有一把、七发子弹.加上一身高不成低不就的搏击技术.幸好卫星天线还稳稳地插在兜里.现在能够依仗的.仅余量子网络这一点了.可在这片emp爆炸后的荒芜区域.又有什么武器能够被他所驱策.   净土再次掀起1499ppm的配时风暴.附近所有在续航半径内的飞行物体都被净土之主暴力劫持.那包括两架固定翼遥控飞机、五架四轴飞行器.再加上一架真正的直升飞机.这架直升机是顾铁最大的希望.编号浅草50684、隶属于东京警察特勤队的贝尔7800ls型轻型直升机在半个小时前就来到了附近.由于兄弟会动用政治力量阻止警方与陆上自卫队增援进入.直升机一直在霞关三丁目附近盘旋.此刻在顾铁破釜沉舟的爆发下更名易主.   .这次才是真正的最后一战.对吗老艾吐出一口血沫.顾铁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第111章 霞关狂乱战(中)   这架于6年前服役的轻型直升机是贝尔公司最后一代汽油发动机飞行器.作为东京警察特勤队的重要增援力量.机舱底部安装了一门美国m50mk3型12.7毫米重机枪.机首装有十二连装烟雾弹、红外诱饵弹发射器.此刻飞行员正抓狂地与控制杆搏斗着.代表自动驾驶的绿灯亮起.整个机舱里的按钮与手柄都失去功能这是怎么回事他冲副驾驶吼叫着立刻向警察本部汇报   .警视厅半个小时前就失去联络了.国务大臣命令我们不要接近警视厅大楼……你在做什么另一名飞行员惊叫道不要再向前了   .飞机已经失去控制驾驶员松开双手.操纵杆在自主移动.发动机发出怒吼.机体开始倾斜加速咔哒.一声轻响.重机枪的保险弹开了.橡皮子弹被退出弹仓.12.7mm高爆弹与穿甲弹以1.1的比例挂上弹链.   .……现在这架飞机已经被敌人劫持.根据应急条例.现在我们应该将交通工具摧毁.以防被恐怖分子利用副驾驶咽了一口唾液.解开安全带.拔出瞄准控制面板.   驾驶员立刻扯开安全带扑了过去你疯了.我们在两百米的空中.坠机的话不可能活得下来   .这是身为日本警察特勤部队应有的觉悟副驾驶咬紧牙关推开伙伴.打开保险准备开枪.   正在这时嗤嗤.的声音从座椅底部传来.两名飞行员对视一眼.透过头盔面罩看到对方脸上浮现了难以置信的神色砰砰弹射装置爆炸了.玻璃舱盖碎成粉末.两个座椅被火箭助推器射入天空噗哗哗哗…….两名日本飞行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头顶的螺旋桨绞成碎片.化为一阵粉红色的血雾飘散.贝尔直升机在空中摇晃两下.继续向战场飞来.   .抱歉顾铁轻声说道.他接管直升机后篡改了弹射逃生装置的工作逻辑.直升机上的弹射座椅点燃的刹那.桨叶轴部的爆炸螺旋应该同步引爆.将螺旋桨叶片弹飞以保证飞行员安全.为防止变数增加.中国人别无选择.只能将两名飞行员除掉.——虽然对日本人他素无好感.可滥杀无辜毕竟不是值得自豪的事情.   随着直升机与数架小型遥控飞行器的接近.战场视野变得清晰起来.顾铁锁定了艾德·亚辛斯基的位置.那个可怖的男人正站在屋子外面.隔着墙壁与自己对视.明知对方看不到自己.顾铁身上还是浮现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那是生物面对捕食者的天然恐惧.中国人拖着残躯缓缓移动.他断定波兰人有某种追踪自己位置的方法.隔着厚厚的空心砖墙壁也能找到正确方向.但定位不算太精确.气味.热量.声音.他心底快速盘算着.一边将直升机的油门推杆升到最高.三十秒后就可以进入射程.倒要看看神之子能不能正面硬抗重机枪的威力.   墙壁破碎了.艾德没有给他留下三十秒的喘息时间.460mm巨炮将招财猫专卖店狠狠击穿.挥手微笑的金色瓷猫化为无数粉碎瓷片.屋里下起一场招财猫残骸的骤雨.这次顾铁提前做出闪避.玄之又玄地避开了冲撞的锋芒.连续几个滚翻靠在墙边.蜷起身子防止飞舞的碎瓷伤到脸部.光线一明一暗.不详的预感让中国人悚然心惊.他长长地吸一口气.又是一溜翻滚轰刚才所处的位置被一只大脚狠狠踏中.立时化作瓦砾深坑.烟尘中出现了彪形大汉的轮廓.血红色的眼睛透过雾气凝视着猎物你不会以为我只会撞来撞去吧.老友波兰人淡淡地说要我给你做死前弥撒吗.——或者以中国人的方式.给你烧点纸钱   .纸钱是死了以后才烧的.你这个假装中国通的老外顾铁脸色苍白地惨笑道.   艾德的身形猛地放大.这是一次无法闪避的进袭.千亿线粒体在细胞内熊熊燃烧.将能量注入神之子的每一条肌肉纤维.巨大的拳头破开空气.带着沉重的呼啸迎面而来.   时间.只要再拖延一点时间……   顾铁大吼一声侧身、进步、挥起右臂.破碎的肩胛骨如同生锈的齿轮一般艰难转动.艾德的拳头从他肩头掠过.他的拳头无力地砸向对方的脸孔.波兰人脸上浮现啼笑皆非的神色.他知道这垂死挣扎的一击根本没办法对自己造成伤害.下一秒.就可以收割眼前人的生命.   .砰拳头如同棉花般无力地击中艾德的鼻梁.但一切并未结束.顾铁的身子忽然缩小如幼童钻进敌人的怀中.左手探出自下而上托在右手肘部.进步跟身.震脚开声哈以右手小臂为杠杆.全身的精、气、神化作雄浑巨力凝结在拳锋.正是八极拳八大招之.迎门三不顾   .噗就算拥有超越人类的力量.也不可能将鼻梁软骨锻炼得坚如铁石.这一拳将艾德的鼻骨完全砸碎.鲜血四溅.彪形大汉痛呼一声用力推开顾铁捂脸后退.指缝里血液与眼泪汩汩涌出.   中国人也没捡到便宜.波兰人随手一推.他就像被卡车迎面撞中一样.嘭.地砸穿墙壁.滚到了屋子外面.这栋房子看起来没有隔壁建筑那样结实.整栋房屋开始摇摇欲坠.顾铁足足飞出了十米距离.后背在地上磨得血肉模糊.直到撞上一个消防栓才停下.他摊手摊脚躺在马路上.四肢百骸无处不痛.根本无法挪动分毫.血液模糊视线.他只能用力眨眨眼睛.尽力看清眼前的世界.   .咯吱吱…….房屋开始倾倒.但一只有力的大手托住房梁.立时阻止了颓势.满脸是血的波兰人出现于墙洞边.高鼻子如揉皱的破布般扭曲着.满脸狰狞血迹.他脸颊上的肌肉不断抽搐.显然正在经历剧烈的疼痛.   .痛觉.老艾顾铁仰面朝天露出笑容呵呵.你体内的那些小玩意儿完全可以阻止痛觉信号传导.将你全身上下最大的弱点消除.疼痛会妨碍人的判断力.让强大的战士变成肉鸡.你没想到这一点吗.……老友   艾德扭曲的脸孔变换几种表情.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我不会再上当了.无论你说什么……老老实实去死吧他大步走来.房屋失去支撑立刻倾颓下去.在他身后化作一堆废墟.   .咳咳……毁掉这么多招财猫.你会遭报应的…….顾铁咳嗽着笑道.每次咳嗽.口中都溢出鲜血东京的豪德寺供奉着猫神.当心猫神过来找你的麻烦…….   波兰人的步伐稍稍迟疑了一瞬不管你说什么他大吼道.继续大步逼近无论你说什么   .我又何尝有和你聊天的心情呢.老艾顾铁叹气道这下.时间刚刚好吧…….   旋翼声震撼天地.一架直升飞机越过顾铁背后的建筑物.缓缓升起于晴空突突突突…….12.7毫米机枪喷出长长的火舌.在1200rpm的高射速模式下.每秒钟就有20发子弹倾斜而出.高爆弹与穿甲弹如同火焰长鞭一般犁过地面.艾德·亚辛斯基只来得及举起双臂做出防御.脚下用力蹬地飞退.   防御不是他的强项.线粒体超限燃烧制造的蒸汽硬化防御膜对冲击波和高热有着较好的防护力.可再致密的肌肉也无法抵御穿甲弹啪啪高爆弹在体表如烟花般炸裂.撕咬着防御层噗噗噗穿甲弹紧接着钻透皮肤侵彻肌肉.弹头失衡在组织内翻滚.空腔效应在背面炸出恐怖的碗型伤口.   950m/s初速的子弹带来巨大动量.神之子庞大的躯体被弹雨掀飞.跌回了招财猫专卖店的废墟不要停…….顾铁眼望晴空.无力地自言自语道.重机枪不断喷吐着死亡的烈焰.黄铜弹壳如雨从空中洒下好了.停吧良久.中国人终于叹道咚咚咚咚四发最新研制的气凝胶束缚弹从机首的十二联装掷弹筒射出.爆出四团青蓝色的云雾.将火雨纷飞的废墟笼罩.   射击停止了.短短90秒的射击就耗去了直升机80%的弹药储备.四团青蓝云雾缓缓下降、凝结在一处.固化成为淡蓝色有光泽的巨大圆球.将整个房屋废墟包裹其中.这种二氧化硅气凝胶炸弹可以在十秒钟内制造出相当坚固的气凝胶团.作为世界上最轻的固体物质.气凝胶能像石膏模具一样将人体锁在其中.霎时间解除敌人的战斗力.   顾铁艰难地撑起身子.在街道北端.阿斯蒙蒂斯的损管部队正在快速接近.直升机在空中缓缓转向.重机枪指向这些全副武装的士兵还不够……躲起来…….中国人拖着身躯缓缓移动.在地面留下长长的血痕.   第112章 霞关狂乱站(下)   相距不远的枪声、爆炸声在整个街区激荡.两栋民宅之间的狭窄空地.幽灵右手波兰支部的保护者们正与德沃鲁静静对峙.金发的男人侧身站在那里.在茂盛生长的阳光下微微眯着眼睛.完美的侧脸如同一尊波利克里托斯精工雕琢的希腊雕塑.以前的安杰伊·瓦兹诺沙华.现在的兄弟会圣殿荆棘十字团副执事长.已经在上一次战斗中偿还了前生欠下的债务.却因未知的原因在旧日伙伴面前再一次彷徨不定.燃烧着邪火的长鞭.焰蛇.盘旋在他脚下.将泥土烧灼得滋滋作响.只要一次挥舞就可以收割对面这些卑微者的生命.德沃鲁眼神扫过那条分界线.决定继续等待.   这些人并不是目标所在.只要那个死而复生的神之子将被选者除掉.任务就顺利完成了.何必自寻烦恼呢.他以这种理由说服内心澎湃的冲动.被屈辱、挫败所激发的兽欲正如潮水冲击着他的理智.德沃鲁舔舔嘴唇.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焦渴.阳光为何如此灼热.而对面的女孩……看起来为何又是如此可口.   .第二套‘竹蜻蜓’可以部署吗爱娃低声问道.   .可以.但特里需要时间休息络腮胡快速回答道若是超过极限.他会缩回虚拟现实屏障的   小丑躲在半张脸吉斯身后.不敢看对面的金发男人.在中国的遭遇战中他的心智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幸亏老赵会一点安神养气的按摩方法.足足三四天后才让他勉强醒转我可以的…….琥珀色的双瞳闪烁不定.特里声音颤抖地说道尽管使用吧.我没问题的   从小丑的角度可以看到吉斯那被伤痕覆盖的一半脸庞正在微微抽搐.仇恨灼红了杂耍艺人的独眼.半张脸正在准备最强力的攻击.旁边的乔治拍一拍他的肘弯.示意他保持冷静.自己的手指却也因为紧张而在扳机护圈上不停弹动.   .战术……就是那样小萝莉盯着德沃鲁.声音平静道我们已经演练过很多次.在我发出指令的时候…….   这时金发的.狮子.忽然开口了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倒是有聊聊天的心情.反正时间还早.我们还有……十九分钟可以闲聊   爱娃的瞳孔如针尖般缩小聊天.你在计划什么.兄弟会的异种何时成了这么娘娘腔的家伙   德沃鲁嘴角浮现笑容.锐利的笑容将阳光割得支离破碎某种多余的激素在扰乱我的判断力.这算是造物主给予你们的仁慈.糖果他悠然扭头回望.刚好看到的贝尔直升机出现在战场上空.重机枪向地面倾泻着金属狂潮瞧.你们的被选者做得还不错.如果你们对我出手.我会花半分钟除掉你们.然后去帮助我的神之子下属将那位被选者轻轻捏碎.聊天是个非常合理的选择.他活下去的几率会增大的.比起我来说.你们只会拖他的后腿罢了.——必须承认.你们只是平凡的雇佣兵.而那名被选者是非常了不起的凡人   爱娃脸上毫无表情.可眼神的闪烁出卖了她激烈交战的内心大姐头小白脸乔治凑到身旁低声说这个家伙说的有道理……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谁都不要出手.彼此牵制.让老大与另一名异种全力对战   .闭嘴小萝莉喝道.将细碎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就算如此.我们也不能相信你所说的话.特里.能够与那个男人取得联系吗   小丑从吉斯身后探出头来从刚才起就在沿着飞艇的数据链路回溯.应该很快就可以握手了.我需要时间他的眼神飘过德沃鲁那边.立刻触电般缩回脑袋.身体像秋天落叶一样瑟缩不停.   德沃鲁开口道来聊聊往事吧.糖果.不痛不痒的回忆.刚刚好   几秒种后.爱娃做出了决定.黑色漆皮鞋后撤了半步.离那条分界线远了一点.她整理一下身上的公主裙.将两柄巨蟒左轮插回背上的粉色背包.双手抱臂.用大大的蓝眼睛望着对面穿着合体手工西装的英俊男人不如聊聊信仰吧.队长大人.你为什么甘心成为兄弟会的走狗.他们用什么诱惑了你.还是干脆在你的头骨里面塞进了一颗哈巴狗的大脑   圣殿荆棘十字团骑士略显惊异地瞧着她你在说些什么啊.糖果.为何要用贬义词来形容一个正确的选择呢.如果你们能够看到我看到过的东西一定会明白许多.世界并非幽灵右手描述得那样简单.非黑即白的理想社会是不存在的.有些时候.只要稍微站得高一点.就会发现你们笃信的东西其实蠢得无可复加   小萝莉喝道放屁.你忘记了加入幽灵时的宣誓吗.我们的事业是唯一正确的方向   德沃鲁轻轻叹口气.伸出右手食指在太阳穴旁边轻轻一点.若隐若现的.流网.将他的头部包围起来.微小电弧在空气中劈啪作响.形成了隔绝无线电波的电磁屏障接下来的话是违反兄弟会法典的.如果被惩戒部门发现.我会遭到相当严厉的惩罚他如是说道.忽然自嘲地笑了一下负责惩戒的应该就是我自己吧.这些芯片管得太多.是件非常让人烦躁的事情.那么.接下来我会告诉你一些事情.你可能不会接受…….   .要说就说啊小萝莉挺起胸膛.   德沃鲁淡淡地开口道首先我想问你一些问题.幽灵是为什么存在的   .我不会回答爱娃戒备地看着他.   .这具身体曾经属于安杰伊·瓦兹诺沙华.准确地说.安杰伊·贝塔·铜矿.幽灵右手的高级种姓.整个铜矿内部最有前途的几名年轻人之一.若波兰支部未曾遭遇那场战斗.他如今可能已是铜矿总部的高级官员.甚至进入幽灵的核心部门.成为影响整个组织前进方向的少数几个人之一德沃鲁说道这具身体知道的事情.比你们这些低级种姓懂得的多得多.如果没猜错的话.你现在应当是爱娃·伽马减·铜矿.而其他人仅仅是德尔塔级别.甚至还有伊普西龙存在吧   小萝莉没有出声.伙伴们也表情各异.一时间场中显得非常安静.   .你们有没有思考过.幽灵内部这奇怪的种姓制度、与种姓制度挂钩的保密级别、遮遮掩掩的管理方式、语焉不详的任务指示、藏头畏尾的聆听者和莫名其妙的行动纲领究竟是为了什么.整个组织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你们为什么出现在这里.那边的男人又与你们有什么关系德沃鲁目光灼灼地盯着爱娃.逼迫小萝莉移开了视线.   .保护候选者.就是保护世界的未来.我们只相信这一点爱娃望着地面.倔强地回答道.   .不.幽灵只是想利用候选者达成某个目的而已狮子轻轻摇头在那边垂死挣扎的男人.是幽灵的一颗棋子.一件工具.一头猎犬.一只箭头.他并不明白自己能做些什么.你们接收的指令也只是保护他的生命安全而已.知道一切的.只有藏在阴影后面的聆听者.他知道世界上没一个角落发生的每一件事情.却只卑微地躲在时空的黑幕后面.让你们这些可怜虫前赴后继献出生命   .你在胡说八道小萝莉触电般抬起头喊道就算聆听者也无法给出准确指示.候选者可以完全凭借自我意志做出任何事情.我们没有利用他   德沃鲁的眼神变得温柔起来糖果.糖果.你还是这样幼稚可爱.你完全搞错了.幽灵并非你所以为的救世主.你被狭隘的、专制的、洗脑般的教育搞糊涂了.兄弟会所做的事情才是唯一正确的选择.为了人类的明天.这些变数必须被除去.以个体的死亡换取整个世界确定的光明未来.这是身为高级动物最荣耀的墓志铭了吧……在时间的长河里.这只是最微不足道的牺牲   .兄弟会又凭什么把自己当成救世主爱娃大声质问道凭什么   这次德沃鲁却没有正面回答电车难题.哲学家菲利帕·福特提出这个悖论.电车轨道上绑着五个无辜者.若扳动分道岔拉杆.电车将驶入另一条轨道.而另一条轨道上绑着一名无辜者.为了五个人杀死一个人.你会拉动拉杆吗   小萝莉沉默了一会儿我不知道她说.   .拉或不拉.两种选择都是不道德.在这种前提下.我们宁肯背负罪恶.成为人类历史上最大的功利主义者德沃鲁眼睛毫不闪避地直视着阳光兄弟会会毫不犹豫地拉动拉杆.为了五个人的生命.将另一个人碾死.……不.狠狠碾碎   第113章 荆棘十字团(上)   身穿黑色西服、系着红色领带的阿拉伯青年已经将萨姆·威廉斯逼到绝路。仅凭在海军陆战队掌握的战术知识、小小的和几年来为“铜矿”工作积累的求生经验,美国人在神之子面前顽强生存了五分三十秒,他的体力和精神力都到了极限,而那可怕的异种却丝毫没有疲态,“轰隆隆……”一连串爆炸将街头电话亭掀飞,扭曲的金属呼啸着从萨姆头顶飞过,他用尽力气向下一个掩体扑过去,滚到警视厅大楼前广场的现代雕塑后面,呼哧呼哧穿着粗气。鲜血沿着下颌滴落,他的身上不知有多少道金属碎片划破的伤口,没有伤到大动脉还真是神灵眷顾!   “真是个好差事啊……”美国人吐掉一口血沫,从花衬衫领口中拉出圣克里斯托弗的纯银圣牌喃喃祈祷,希望这位旅人的保护神能像当初背着耶稣基督过河一样,把自己救出这个倒霉的死局。敌人的行为让他困惑不解,为何这个异种不去搜捕被选者,而是咬在自己屁股后面紧追不放?那个满嘴跑火车的出木·贝塔·银矿要是再不带着增援部队出现,就可以等着给自己收尸了……   这时在emp炸弹中昏过去的大亨坐了起来,有点迷茫地看看四周:“出什么事了?”   “不太清楚,联络中断了。”黑发的阿拉伯人走到他身边。   胡安·摩多拉多低头瞧瞧手腕的伤口和地上的血泊,撇撇嘴:“电磁辐射啊。幸好离爆心比较远,没有受重伤,血液总量……不成问题。”他捡起地上的半截玻利瓦尔雪茄叼起来,从怀中摸出一只镀金的都彭打火机,点燃半截雪茄深吸一口。这时奇异的景象发生了,地上的血泊开始由暗红色转化为银白色,几秒钟内血浆就变成了带有金属质感的粘稠流体,如同有生命般钻回大亨体内。“当啷。”一颗弹头被大腿肌肉挤出掉落地面,那是萨姆·威廉斯射出的九毫米子弹。   一道磁流体细流从他右手腕钻出,化为银白色的拐杖托起主人的身体,“现在做什么?”大亨喷出一口青蓝色的烟雾,含混问道。   黑发的圣殿荆棘十字团骑士莫里·纳赛尔望着警视厅大楼,平淡地回答道:“‘狮子’已经带着新人到达了,他们接管了任务,候选者由他们负责,我们只要对付幽灵就可以了。”   “对方还有多少人?”摩多拉多满不在乎地扫视四周,“没看到有多少敌人。”   忽然一面银白的盾牌凝结于大亨面前,霎时间被强大的冲击力拉扯成锥形,但弹头的动量终于被抵消,锥形的尖端距离大亨的鼻尖只有一寸距离。这时狙击枪的枪声才传进耳鼓,“砰!”明亮的爆破声在空荡荡的街道回荡。摩多拉多伸出左手,接住磁流体盾牌中落下的破碎弹头,“7.62毫米?mk11?”他从鼻孔喷出不屑的嗤笑,手指一松,碎成五瓣的弹头从指缝间掉落。   站在他侧后方的纳赛尔立刻锁定了攻击位置,“街道对面的餐馆二层,在你我的攻击范围之外。”他快速说道,“不过我可以帮助你。”   “很好。”长长的雪茄烟灰掉落,大亨抬手伸出一支磁流体的飞箭,呈现完美纺锤形装的银色磁流体之箭悄无声息地穿透空气,“砰!砰!砰!”空中出现了三圈空爆波纹,每一次爆炸都给银箭附加了惊人的推动力。比狙击步枪子弹的速度更快,箭支霎时间洞穿了狙击位的玻璃,化为十二支银色小箭覆盖了整个房间。鲜血洒在墙壁上,隐藏在窗户后面的狙击手垂下头颅,钉在墙壁、地板上的小箭很快失去形状,融化为银色液体,没过多久,就化为暗红的血液与死者的血融为一体。   “砰砰砰!”密集的枪声响起,两支小队从街道两侧同时出现,萨姆·威廉斯眼角余光看到这些身穿北约制式装备的士兵,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时出木池太郎的声音忽然响起在耳边:“保持位置不要动,等我指示。”   “你在哪里?能听到我说话吗?”美国人扬起眉毛。   “这是音波定向传输,我听不到你说的话,读唇可靠性太低。总之,就这样。”中年日本人的声音消失了。萨姆左右看看,用尽量夸张的嘴唇动作说出了一句国际通用的问候对方母亲的语言。   即使以神之子的实力,也不得不在密集火力下暂避锋芒,两个黑衣男人开始向警视厅大楼内部退却。大厅里堆满尸体,刚才短短几分钟内上百名从楼上冲下来的日本警察就化作神之子的手下亡魂,电梯被emp爆炸摧毁,楼梯坍塌,一时间广阔的大厅里唯有火焰燃烧、鲜血流淌,厢式货车残骸矗立在大厅正中,如同一尊扭曲的超现实主义雕塑。   忽然间枪口焰照亮天花板,在挑空大厅的二层平台,三名士兵的突击步枪吐出火舌。这些幽灵的战士绝不恋战,几个点射之后就隐在没有灯光的黑暗中,“找死!”大亨身前的磁流体大盾须臾化作银色巨斧,“咔嚓”一声将二层平台从中斩断,楼板轰隆隆崩塌,一名战士惊呼一声摔了下来,在空中尚且翻滚着开火,巨斧又化作长枪,自上而下洞穿了他的胸膛,“锵”地将他凌空钉死。防弹战术马甲的高强度陶瓷板在磁流体之矛前如同薄冰般易碎,士兵的手脚抽搐着,一颗高爆手雷从手心滚落,“轰!”冲击波吹遍大厅,预制破片四处横飞,大亨根本未曾闪避,被炸成碎片的磁流体之矛凝结为银色长索,几个屈伸就将金属破片全部吸附在上面。   “哗啦啦……”金属碎片散落在地,摩多拉多吸了一口雪茄,缓缓喷出氤氲蓝雾,“公爵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耸耸肩嘟哝道,“在圣殿荆棘十字团内部我的排名虽然不高,可战斗力可比那些废柴强得多,一名候选者有什么了不起?让我出马倒罢了,还派你这个新人来监督我。你是路西法哪一期的产品来着?”   “去年第三名。”纳赛尔回答道,“执事长大人让我来辅助你的工作而已,请不要多心。”   “这就罢了。现在又把那个臭屁的金发小子派了出来,副执事长有什么了不起?这原本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功劳!”大亨不满地摇摇头,随手射出磁流体之矛将一名士兵钉在墙上。   莫里·纳赛尔若有所思地摸着生满青青胡茬的下巴,“德沃鲁大人可是排行第十一位的议员,路西法的最初代作品,你这样说可不太尊敬啊,摩多拉多先生。”   大亨哼了一声,显得情绪不佳。emp炸弹的电磁辐射令他损失了大半体力,现在他只想快点解决掉敌人,完成这恼人的任务,回到他位于里约热内卢的海景豪宅,舒舒服服地坐在阳台上喝酒,欣赏基督圣像庇佑的海湾落日。几名战士冲进破碎的玻璃大门,“咚咚!”榴弹发射器将40mm榴弹抛射出来,阿拉伯青年不动声色地诱发空气爆炸,将榴弹远远弹开,“轰轰!”火焰在远处升腾,冲击波吹动他一头卷曲的黑发。“刚才造成你混你的是电磁辐射,对吗?也就是说,这附近所有的电子设备都失效了?”他不经意地问道。   磁流体塑形成为三对银色的蜘蛛腿将肥胖的身体托起,大亨凌空闪避过一阵弹雨,将磁流体化为极细的银线缠向敌人,刹那间将几名士兵切成不规则的碎块,“是电磁炸弹,菜鸟。”他烦躁道,“爆心应该在地下。除非用防辐射层遮蔽,否则什么电子设备都幸存不下来。”   纳赛尔走了几步,靠一根立柱遮挡流弹,“那么生物芯片呢?”   这时咚咚的沉重脚步声响起,穿着装甲外骨骼的巨大身影出现在门口,这是内阁情报调查室国外特勤队最新装备的战场压制设备,这种造价昂贵的单兵外骨骼以燃料电池驱动,主动防御装甲有超过800mm均质钢板厚度的侵彻防护力,配有12.7mm机枪、榴弹发射器和脉冲激光发射器。但机枪刚刚发出怒吼,大亨的攻击就到达了,他放射出最大程度的磁流体之潮,银白色粘稠液体将深绿色涂装的外骨骼完全包裹起来,介于液态与固态之间的磁流体渗进装甲的每一条缝隙,挤开橡胶绝缘层进入内舱,里面的士兵眼前被银白色充斥,“啊……”他发出半生惨叫,就被加速收缩的磁流体活活挤死,鲜血从一团白色物质中四处喷出,外骨骼的动作停止了,鲜血滴滴答答流出,“范围之内的全毁掉了,而这种刚刚从外界过来的……哼。”体内超过三分之一的血液化作磁流体涌出,大亨的脸色变得非常苍白,但脸上仍带着不可一世的表情。   “哦,这样我就明白了。”纳赛尔放心地点点头,悄悄走到大亨背后。   第114章 荆棘十字团(中)   “听说你是个神枪手,对吗?”出木池太郎的声音响起在萨姆·威廉斯耳边。“要说射击比赛的话我还真没什么自信,不过圣克里斯托弗保佑我的子弹总能找到敌人的要害。”美国人撇嘴回答道,随即醒悟到对方听不见他的声音,自嘲地耸耸肩。   “听着,当我发出指令的时候,向那个叼雪茄的男人发动攻击,用全力,知道吗?”出木发出指示。   “连你们的狙击手都被干掉了,就凭我一个人又能怎样?”嘴里抱怨着,萨姆还是将贝雷塔插回枪套,小心翼翼地打开怀中的搭扣,将一柄长长的左轮慢慢抽出来,动作稍微一大就碰到撞伤的胸骨,疼得他直吸凉气。这柄的枪管长得惊人,通体呈现亚光银色,美国人卸下弹鼓检查了一下里面的五发子弹,合上弹仓,拉起击锤解除保险,从雕塑后面慢慢探出枪管瞄准警视厅大楼。   出木池太郎道:“距离这么远,可以确保精度吗?要不要接近一些?”   “呸!”萨姆没好气地啐道,“我还不想死呢……区区四十米距离,别说我的‘贝鲁奇小姐’,就是用贝雷塔也能打出十五厘米散布啊!我的‘贝鲁奇小姐’是使用美国dnvk公司的最新一代3d打印机以钛晶体材料制造的,图纸由我亲自设计,这这是六把样枪中精度最高的一把,装备有9.7英寸枪管,使用史密斯韦森公司特别订制的点四四口径马格努姆锥形半被甲弹,每一颗子弹都是我在上千发弹药中精挑细选出来的……说这些有什么用?反正你又听不见!这个宝贝还没有在实战中射击过,让你看看超过5000j枪口动能的厉害吧……”   他的呼吸平静下来,眼睛微微眯起,世界只剩下准星、照门与四十米开外的敌人。那个叼着雪茄的大亨正在轻松地屠杀银矿的士兵,一汪银色的磁流体之盾在他身前变换形状、游移不定,子弹根本没办法穿透电磁流体防御,而大亨随意一挥手,就变换成锋利的剑与矛将士兵斩杀,这根本是一场没有胜算的战斗。萨姆静静等待着,他也说不清自己在等待什么,阳光静悄悄的,尸横遍野的警视厅广场有一种奇异的和煦气氛,远方不知何处响起零落的枪声,那一定是候选者与敌人之间的战斗,现在幽灵们根本无暇顾及战场另一侧的情况,因为有两名强大的神之子横亘眼前。   不知为何,萨姆忽然想起第一次学习设计的场景。在那片荒芜的戈壁滩,他的哥哥,美国陆军航空兵上士里克·威廉斯扣动扳机,打碎了二十米外的一只啤酒瓶,“喏,试试吧,没什么难的。身为一个德克萨斯人,怎么能不会使用?”   年仅八岁的萨姆接过那柄沉甸甸的,瞄准远处的酒瓶,哥哥附下身来,纠正他的握枪动作:“记住,扣动扳机的时候要明白你在做什么,子弹并不是一颗小小的金属块,而是你思想的延伸,就算它离开了枪膛,你还是要望着它、控制它、纠正它,让它沿着你想要的轨迹,到达你想要的地方,杀掉你想要杀死的人。”   “……杀人?”萨姆抬起眼睛。   “当然。”威廉斯上士面无表情地说道,“杀死别人,或者被别人杀掉。”   这时一连串激烈的枪声响起,一名士兵猛然跃出,手中突击步枪在十秒钟内打空弹匣,弹雨在磁流体盾牌上凿出一个尖锐的锥形,但随着火力中断,一柄银矛从意想不到的角度点射而出,扑哧穿透士兵的腹部,变形的磁流体之盾开始平复,就在这时,萨姆扣动了扳机。   “砰!”清脆悠远的枪声回荡四周,11.18毫米弹头被火药气体推动,沿着长长的枪管不断加速,随着枪口明亮的火焰闪现,子弹霎时间穿越40米空间,如同一柄尖刀刺入盾牌,准确钉在一颗5.6毫米突击步枪子弹尾端。两颗子弹相撞,化为一朵铅质的复瓣菊花,巨大的动能被防御吸收,磁流体盾牌上的锥形明显凸出了,“什么?”大亨诧异地睁大眼睛。   “砰!砰!砰!砰!”接连四声枪响,美国人打空了“贝鲁奇小姐”的五发弹仓,前四颗子弹达成了惊人的一厘米散布,如同一串首尾相接的列车般撞击在盾牌的同一个位置,将那个后凸锥形挤压成临界状态,最后一发子弹稍微偏出,在锥形内壁擦出一列火花,“上啊!”萨姆挥舞拳头,“喀锵!”这发子弹终于不负众望地将盾牌打穿,磁流体盾牌绽开银色花瓣,灼热的弹头呼啸而来,胡安·摩多拉多狠狠咬紧牙关,牙齿同刀片一样将雪茄齐根切断,“哼!”   子弹击中他的左胸,“噗啪!”黑西服爆出大洞,大亨被震得连退三步,胸前却没有血液溅出,这位拥有独特能力的神之子将胸部血液化为坚硬的磁流体,密密麻麻的毛细血管变成皮肤内侧的防弹装甲,弹头只钻入皮肤半寸就失去了动能。大亨嘴角浮现笑容,这种能力只能短暂使用,否则组织会因渗透压改变与缺氧而坏死,但在战斗中不止一次拯救了他的生命。他心中计算着磁流体的使用量,将血液化作半流体金属是站在钢丝上玩火,他的体重是99公斤,血液总量是7.5公升左右,现在通过腕部伤口化作磁流体外放的已经有超过3公升,体内血液已经是维持人体代偿的极限状态,刚才胸部血液转化又耗去300毫升以上的鲜血,这完全打乱了他的节奏,“临界点。”大亨暗自思忖着,感觉脑部因缺血而阵阵迷糊,口渴、浑身发冷、脉搏变快,这都是缺血严重的征兆,脚步慢慢向后移动,“必须暂时躲避,等待磁流体的逆转化……否则会休克的……”   “你没事吧,摩多拉多先生?另外你是不是像我一样,感觉到那个植入芯片烧坏了?”莫里·纳赛尔凑过来关切道。   银色的液态金属缓缓溶解,这种逆变过程是比较缓慢的,脸色苍白的大亨退入大厅,等待体力缓缓恢复,“你管我做什么,菜鸟!该你出手了!芯片早就烧毁了,可被指望有增援到来!”他有气无力地吼道,掏出一支雪茄叼进嘴里,这种特制玻利瓦尔雪茄在点燃后可以为人体补充氧气和丰富的葡萄糖。“五分钟?不,要恢复体力起码要八分钟时间。”胡安·摩多拉多想到,一边伸出手:“我的打火机丢了,借个火给我,菜鸟!”   “当然。”   黑发的阿拉伯青年走到他身边,嗒嗒按着打火机,打火机中的压电元件也在emp爆炸中受损,按了足足二十下才“啪”地亮起小小的火苗。大亨眼睛盯着那朵火焰,觉得背部传来一股凉意,他有些迷茫地回头看看,发现一柄匕首刚刚齐柄没入自己后背。   “你……”   “既然芯片毁掉了。”莫里·纳赛尔面无表情地耸耸肩。   摩多拉多发出怒吼,伤口周围的血液开始化为磁流体,将刀刃从组织内挤出,“太迟了,摩多拉多先生。”阿拉伯青年平静地说道,“我知道这种程度的伤害无法要你的命,但只要有一个贯穿伤就好了,你的磁流体塑形能够防御来自身体内侧的爆破吗?”   大亨的眼睛瞪大了。纳赛尔弹动手指,那柄匕首是用圆钢管磨制成的空心短刃,一条通往大亨腹腔的通道出现了,“啪啪”两个弹指,空气被极度压缩,如同胶囊一样塞进钢管匕首,不到一秒钟时间后,这两个空气胶囊就会紊乱、爆炸,化为空腔效应的乱流,从内而外将大亨的身体撕裂。   “不可能!”摩多拉多用尽全身力气吼道,腹腔内的血液迅速凝结,化为银白色的粘稠金属,空气胶囊被一重又一重的磁流体包裹起来,“咚咚!”两声闷响从男人身体深处传来,大亨的鼻孔和嘴角溢出红银相间的血液,爆炸被消弭了,胡安·摩多拉多露出狰狞的笑容:“哼哼哼,现在轮到我……”   他的笑凝固在脸上。为了防备体内的爆炸,他将60%以上的鲜血化作了磁流体,现在极度缺血的后遗症出现了,浑身肌肉开始因缺氧而痉挛,肝脏正全力制造新鲜血液,因超过负荷而走向衰竭,如果此时有一张血管分布图,能看出银白色的区域正在吞噬鲜红色区域,由于意识已经模糊,他独特的磁流体塑形能力正不可逆地将夺去他全身上下的体液。   如果此时能够让他陷入深度昏迷,及时输血,就可以挽救大亨的生命,但纳赛尔所做的只是抱臂站在那里,看这个男人变得越来越苍白。最后一丝生命终于流逝,摩多拉多以奇怪的姿势站立着,瞳孔化为淡淡的灰白色,雪茄在嘴角慢慢熄灭。这时士兵们冲进门来,密集的弹雨将大亨覆盖,“可以停火了。”莫里·纳赛尔,也可以被称作莫里·阿尔法·金矿的男人摆摆手,带点惋惜地望着屹立不倒的尸体,“你是个好对手,真希望有机会能打一场。”   被打碎的西装、皮肤和肌肉片片滑落,一具银白色的金属人形出现在大厅中,每一条银色血管的形状都清晰可见,如同诡异的超现代派雕塑一般。   第115章 荆棘十字团(下)   警视厅大楼门前的枪声逐渐止息,德沃鲁收回注视的目光,微微点头:“两名荆棘十字团骑士的工作完成了,现在候选者是唯一的麻烦,压制时间还剩下10分钟,我们再耐心等待一会儿好吗,糖果?”   “当然啊,队长,陪你等多久都没有问题。”爱娃咬着牙回答道。在她的指示下,络腮胡博特将第二套“竹蜻蜓”系统放置在地上,调整至通电自检状态。高傲的德沃鲁对他们的小动作视而不见,仿佛看到一群忙忙碌碌的蚂蚁在脚下爬来爬去,根本提不起半分兴趣。   “这是一个多美丽的世界,糖果。”金发男人望着湛蓝的天空悠然说道,手中捻着不知从何处采来的一束狗尾草,“这样的天空,大地,云朵,阳光,如何能不让人感到悲伤?”他手指轻轻一搓,微小的电弧在食指与拇指之间闪烁,青草化为焦黑的粉末纷纷扬扬飘散在风中,“只要想到这样美丽的世界随时可能化为乌有,就觉得心中充满了悲凉。这草,这花,你们和我,虽然是不同等级的生命,但都是如此脆弱的存在,当这个地球像肥皂泡一样‘砰’地破裂的时候,谁都无法在虚空里长存。”   “你在说什么!”小萝莉喝道,“世界为什么会毁灭?”   “天堂和地狱都不存在,糖果。”德沃鲁淡淡地说道,“死亡是最丑陋的事情。唯有痛苦是真实的。我们不能放任这个世界毁灭,因为有太多美丽的东西需要保护,比如这样的天空,大地,云朵,阳光,疼痛与恐惧。”   爱娃慢慢垂下眼帘。“你疯了。”   “是吗?”圣殿荆棘十字团副执事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其实,我并不介意。”   小萝莉藏在背后的手忽然捏成拳头,突袭开始了。“砰砰砰砰……”小白脸吉斯的突击步枪与清道夫的冲锋枪同时吐出火舌,弹雨中夹杂着吉斯的银色飞针,“嘭!嘭!”爱娃的两把巨蟒左轮也开始发射。幽灵右手波兰支部的伙伴们一边射击一边退回背后的民宅,刚一进门,特里就坐倒在地,琥珀色的双眸失去焦点,与此同时,十二架共轴飞行器从基座上“啪啪”弹出,嗡嗡地飞上天空。   德沃鲁脸上浮现出惋惜的神色。“那么,再见了,糖果。”   “流网!”密集的电荷构成5米半径的感应球体,空气中噼噼啪啪闪现无数火花。   “光弧!”艳丽的粉色细线凭空浮现,立时将弹头切得支离破碎,温度达到2000度以上的导电聚苯胺碳纳米管织成眼花缭乱的蛛网。   “暗甲!”青蓝色鱼鳞浮现于皮肤下方,藏于真皮层与肌肉层之间的高压电防御网络启动了,几颗流弹嵌入皮肤,立时被暗甲的电磁力锁定、弹出,伤口流出一丝鲜血,立刻在电荷促进的超高愈合能力下冒出肉芽、自动弥合。   “焰蛇!”委顿于地的长鞭燃起熊熊火焰,轻轻旋转就带起烈火与风的龙卷,这件长达三十五米的重型武器拖行过地面,将泥土与石块切开、碾碎、灼成通红的岩浆。   路西法的0号调制体,荆棘十字团骑士的精神领袖,实力超绝的“狮子”刚一开战就用出了全力。小丑控制的十二架共轴飞行器开始沿着复杂的路径交错飞行,一架竹蜻蜓靠得太近,刚进入“流网”的侦测范围,就被粉红色丝线切成碎块坠落,“唔!”特里闷哼一声,将其余的飞行器远远调开,“临界距离……再远的话粒子束会衰减的……又损失了一架……最低限度保持六架,不要紧,只要一击……”他紧张地自言自语着,额头滚下冰凉的汗珠。   竹蜻蜓的数量在迅速减少,但仅余的七架飞行器终于到达了预定位置,这是一张几何学上无懈可击的高能粒子束之网,只要15度旋转就可以覆盖横截面的每一寸面积,“下降、发射、旋转!”小丑下达了最后三个指令,准备断开竹蜻蜓的量子网络连接。正在这时,那个包裹在滔天电芒中的男人向前一跨步就穿越了五米距离,将一架飞行器捏在手中,“这小东西……能做什么?”   高能粒子束发生器已经充能完毕,即将射出毁灭性的射线,就在这时,一道无比强烈的电弧穿透了四周飞行器,“啪!”就像一道凭空而生的闪电划过天际,飞行器中的电子元件立刻化作青烟,超过峰值上百倍的电子信号毫无悬念地将竹蜻蜓的控制器烧毁,沿着量子网络的虚拟链路传送至操作者处,来不及断线的小丑身体忽然僵直了。若是传统的液晶屏终端机,最多在强烈信号反馈中烧掉保险丝,但植入延髓部位的生化芯片不具有这样的保护机制,小小的爆炸在小丑体内发生,立刻摧毁了神经系统上下传导的关键节点。   “你怎么了,特里?”旁边的半张脸吉斯感觉到异样,大声吼叫道。   小丑扑通栽倒在地,因为植物性神经失去调节,汗液、眼泪、唾液、尿液一齐溢出身体,浑身每一块肌肉都发生剧烈痉挛。“保护他!后撤!”爱娃发出指令,双枪冲着门外不停开火。她内心很清楚这是一次毫无胜算的战斗,但若不扣动扳机,自己内心仅余的坚定信念就会因德沃鲁的话而动摇,她已经开始怀疑幽灵的存在,回忆自己这一生的行为,怀疑眼前一切的结果和原因。她不知道自己的伙伴们是否也有着一样的困惑,“蜇击!”伴随着这道闪电,七架四轴飞行器纷纷坠落在地,德沃鲁的五种能力已经全部现身,他挥动右手,火焰长鞭旋转挥出,斜斜抽打在房屋外墙,“轰隆隆隆!”焰鞭穿透墙壁、梁柱和屋顶,将这栋二层小楼的一角切下,上层建筑发出扭曲声响,沿着红热的切口缓缓滑落、哗啦啦倾颓于地,漫天烟尘中,清道夫双手托起一根横梁喊道:“你们快撤退!不能够硬拼!”   “怎样也好……”小白脸乔治咬着牙扣住扳机不放,一个弹匣刚刚打空,右手将枪一磕,左手中早就准备好的第二个弹匣就咔哒一声复位,火力几乎没有中断,透过仅余齐胸高的矮墙,能看到那个可怕的男人正缓缓向这边走来,子弹只是舞动光弧中爆出的点点星花,“来不及了……”德沃鲁的声音传来,“我已经兴奋起来了,来不及了……”   这时一道身影簌地从瓦砾堆里跃出,半张脸的男人浑身上下射出不计其数的飞针、镰刀、回旋镖,种种飞行道具沿着直线、曲线、螺旋线漫空飞舞,像是一场钢铁的豪雨。在德沃鲁稍稍分神抵挡这些暗器的时候,杂耍艺人已经跃到敌人上空,高高昂起变形的头颅,声音颤抖地叫道:“我要取回那年你欠下的债了……队长!”   “咳……噗!”一团蠕动的事物在他的宽袍下凸起,沿着食道升上喉结,化作一道黑光从口中喷射出来,带着长长的血线自上而下激射向敌人的脸孔,那是一枚带有四片尾翼的锥形金属棒,刚一离口就飞速旋转起来。突然的一击并未让德沃鲁露出惊奇的神色,神之子的“光弧”立刻密密麻麻将这根飞针缠绕,但高温的碳纳米光弧并未将金属棒切断,飞针嗖地洞穿了流网与光弧的防御圈。   “队长……”吉斯的脸孔在颤抖,脸上的伤疤显得极其狰狞。这是在北京短暂休整的日子里他特别订制的铌基钨碳合金飞针,表面有特殊涂层,再加上矢量尾翼造成的高速旋转,可以短暂抵抗高温和碳纳米线切割的威力。机会,就在这一瞬间!喷出时尾翼已经割伤了他的胃部和食道,可比起用手来投掷,这种流传于杂耍艺人中的喷针秘技才是最大威力的杀招!   针尖距离德沃鲁的瞳孔只剩下不到半米距离,神之子的瞳孔平静得像风暴来临前的海洋,奇异的白色光芒莹莹亮起,在场每一个人身上都因静电荷而汗毛直竖,一颗明亮的超新星在德沃鲁的左手指尖成形,那蕴含着恐怖威力、混乱流动的电浆球飞离手指,悄无声息地将耐高温飞针吞噬,越过空间,照亮半张脸吉斯的面孔。在这个时刻,这名受尽苦难的战士脸上却露出了解脱的表情,他残缺的嘴角微微扬起,“害怕了这么久,原来结果还是不会改变……早知道,又为何害怕呢……”   “轰!”   一团焰火在空中炸开,白热的等离子体酿成纠缠的乱流,风暴中已不见吉斯的身影,“吉斯!”爱娃发出凄厉的狂吼,“嗡……”火焰之鞭再次发动,将房屋废墟从中央切成两半。德沃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受着尚不纯熟的电浆球给自己带来的伤害,对疼痛与恐惧的饥渴如潮水般袭来,他已经按耐不住心中的恶魔。   这时枪声从背后响起,德沃鲁猛地止住步伐回头望去,一个如被遗弃的布娃娃般残破的男人,被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搀扶着,手中枪口冒着青烟,“咳咳……好久不见……”就连抬起眼皮的动作都无比艰难,但男人还是咧开嘴角,露出邪邪的笑容。   第116章 深宅剑鸣声(上)   一个世界喧嚣不已、铁雷钢风,另一个世界阳光明媚、风雨不兴,哪里都不缺少悲伤的故事,唯有滴答作响的时钟执着向前。“继续说下去,埃利。”约纳对玫瑰骑士说,没发现自己的声音苦涩得像要滴出黑色的汁液。埃利奥特点了点头,装作没看到少年眼中的伤痕。   “我们在圣河古难北岸等待了十一天又八个小时,终于等到雨云消散,河水恢复平静,狂暴的涨潮期结束了。渔民与船商不知从哪里出现,我们租用了一条渡船,到达南方大陆。直到这个时候,我们才勉强搞清楚对方的意图,我们学习东方语的速度比龙姬小姐学习西大陆通用语的速度慢多了,十一天又八小时以后,她已经能听懂大部分对话,并说出完整的句子,‘你完全搞错了,骑士!立刻解除契约吧,这是个误会!’当时她这样说道。”玫瑰骑士平静地叙述着六年前的往事。   “误会?”那时埃利奥特并未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是的,天大的误会!”东方女人的黑瞳穿过骑士的金发,望向波涛滚滚的圣河古难,“我在寻找的男人并不是我的矮人,——恰恰相反,他是我的仇人!无论到天涯海角,我都要找到他,用这柄剑亲手将他杀死……”她纤长的手指不自觉握紧名剑“螭吻”的剑柄,蓝宝石中有隐约的风暴升起。   “可是……这不可能!”骑士震惊地久久不能言语,他回想着那个月光如水的夜晚,在皎洁的月色和漫山遍野的坟茔之间,银玫瑰确实亮起了世间最美丽的光芒,那种奇妙光芒的颜色,叫zuo'ai情,“……请原谅我们的冒昧,但银玫瑰是玫瑰骑士时代传承的神圣信物,经过主神席拉的亲自赐福,对爱情的魔力有着非凡的感应力,它是绝对不可能出错的!”他焦急地解释道。   龙姬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嘴角浮起怆然一笑:“他是我的仇敌,整个龙家的仇敌,我对他的仇恨装满了这里,才不能容下一丝别的感情了。”她伸手指着自己饱满的胸脯,“你可以再次取出你的玫瑰花,测试我的信念是否坚定。我是龙家第十四代外务掌刑使,除了杀人之外,我没有其他使命。如果能让我手刃仇敌,就算下一秒死去,也绝不会有任何悔恨。”   骑士取出了银色玫瑰,这一次,玫瑰花瓣冷冷地映着阳光,没有一丝发光的征兆。“可是,那天晚上……难道是我们看错了?”汗水沿着高挺的鼻梁滑下,新任玫瑰骑士不自信地迷惑着、彷徨着、紧张着,独角兽不安地原地踱步。   “回去吧,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东方女人的声音忽然变得柔软了,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独角兽雪白的鬃毛,神圣的骑兽感觉到她的善意,亲昵地用脸颊磨蹭她的手臂。“我知道你是真正的骑士,真正的骑士,不该在我这种毫无希望的女人身上浪费时间。龙家祖训阻止任何龙姓之人离开东方大陆,唯有我,抛弃了自己的名字,以掌刑使的身份独自出发,我不需要任何人陪伴,骑士,谢谢你。”龙姬轻声说道,“那么,再见。”   脚下传来震荡,低垂的波浪拍打着礁石,渡轮已停靠在圣河古难南岸,墨绿色河水中矗立着新建的木制栈桥,东方女人轻盈地跃上栈桥,身影如同暮色中低飞的海燕。   “请等一下,龙姬小姐。”埃利奥特忽然开口道,“我们有最后一个请求,……如果可以的话。”   女人的背影停止了,“我没有太多时间。”她微微转回头,望着渡船上高大的骑士。   “请原谅我们的任性。”独角兽四蹄蹬地,渡船明显向下一沉,波纹在平静的水面一圈圈漾开。玫瑰骑士跃上栈桥,追上龙姬的脚步,端坐在鞍鞒上的骑士手捧银玫瑰,有些急促地说:“只要十分钟时间就够了,龙姬小姐,请你讲述和那个男人之间的故事,从相识的时刻开始,直到十分钟时间结束。拜托了,这是玫瑰骑士最后的测试方法,如果时间结束前银玫瑰会亮起,那说明这段感情是确实存在的,契约必须得到履行;而如果反之……”   “你就可以离开了是吗?……好吧。”龙姬望一眼蚰蜒至天边的长长道路,犹豫了几秒钟,终于点了点头。   他们在圣河南岸的一处驿站停留歇息,喝着吠陀特产萎叶酒,看太阳一点一点沉入西方宽广的水面。东方女人开始讲述童年的故事,玫瑰骑士取出一个精致的沙漏倒在桌上,来自北大陆帕美尔高原的天蓝色六角星沙簌簌落下,每一颗沙砾通过瓶颈,代表一秒钟的时间流逝,600颗星沙是银玫瑰之约的最后期限。   龙姬不愿意说起往事,仅仅是想起过去,就令她痛苦地咬紧牙关。三分钟之后,她还是没能开口说出第一个字,埃利奥特耐心地望着沙漏,并未出言催促。终于,东方女人垂下视线,说出了这样一句话:“他是个怪物,从小就是。”   她的故事开始了。她的西大陆通用语并不熟练,故乡在红土平原、流浪于大陆的埃利奥特也未能完全理解东方的风土人情,故事的背景显得非常模糊,细节也并不清晰,可即使这样,骑士转述的故事也让干草叉的伙伴们一再慨叹,暗暗心惊。   龙姬与刺客之王西米昂·龙昶初识时,两人都刚满五岁。龙家祖训规定宗家后代到一定年龄就不能再与母亲居住在一起,必须由各自的宅院迁至主宅接受训练。就是在那一年,龙姬离开了她位于主宅东北部、弯弯曲曲巷道尽头、由三间正房两间耳房组成的小院,告别了自己的母亲,那个面目模糊不清、穿着月白短袄、总是抱着水烟袋抽个不停的女人,乘坐一辆马车,穿过迷宫般复杂的巷子在高墙之间穿行,花了小半天时间才到达目的地。车轮骨碌碌滚动,马车碾着青石地面驶远,五岁的龙姬望着空荡荡的院子和院子里陌生的人,粉嘟嘟的脸颊上没有半分愁苦的表情。   十二个孩童,这是龙家宗家第十四代满足年龄、激发出血脉能力的精英后代,他们将在这个院子里渡过少年时期,满十二岁才被允许离开。作为东方十七家中数一数二的强大家族,龙家宗室血脉中潜藏着各种各样不可思议的能力,再加上因个人体质和意志产生的不可预计突变,导致每一名觉醒者的力量都不相同,没有一名老师可以教导这十二个孩子如何修炼,他们只能独力探索血液中的奥秘。   他们的课程很简单,每天上午由文职先生教导读、写功课,下午依照各自兴趣学习龙家九法,晚间由龙家长老院长老进行家规祖训的教育。每周末,这些孩子会被送到龙家大宅南方四十五里外的云梦泽北岸,在那里与野兽、魔兽搏斗,获得宝贵的实战经验,龙家影宗外务使会远远看护着这些身份高贵的宗室后裔,不过除非生死攸关,否则绝不会伸手相助。   十二个孩子中有两名女孩, 另一名女孩叫做龙怡,宗家第二支东岭侯后裔,是个相貌恬美、笑容迷人的孩子,从小就非常懂事,喜欢与人亲近。龙姬性格比较自立,并未因性别原因特别与龙怡共处,因此在龙怡死去的时候,也未显得特别悲伤。这种冷漠让她在小小的圈子里受到了排挤。   龙怡死在一个无星无月的晚上,没人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第二天晨光初现的时候,人们在院子正中央发现她的尸体,小小的身体被绑在旗杆顶端,那里本该挂着一面绣有黑龙的红底龙旗,那天应在晨光里的确是沾满血迹的僵硬童尸。龙怡的血脉能力叫做“伪泥”,是龙家数百年间从未出现过的独特能力,她能够召唤列祖列宗的魂魄附在黑色泥浆中涂画出玄奥的偈语,那些偈语能够准确预言一个人的死期。龙怡三岁那年第一次能力觉醒,就预言出刑堂长老将于三日后死于水祸,当时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个笑话,但三日后刑堂长老在与凉隋吕家的一次战斗中深陷敌阵,被囚禁于水瓮活活窒息而亡。   这一次,旗杆下的石板地上有黑泥形成的文字,不用费劲心机,就能解读出这句偈语预言的是她自己的死期。别院陷入混乱,孩童们开始互相猜忌,这里是戒备森严的龙家主宅,若不是龙家人所为,这世上又有谁能悄无声息地潜入深宅大院、杀死一名宗家子弟又毫发无伤地遁走?   龙姬身上集中了无数怀疑的目光,因为龙怡的尸体在运走时,她并未掉下一滴眼泪。三天之后,混乱渐渐平息,别院陷入一种冰冷的怪异气氛当中,是夜,五岁的龙姬独自走出小屋,跳上院墙,坐着看月,悠悠地发出与年龄不相称的叹息。这时有人在身后开口道:“我什么都知道。”   第117章 深宅剑鸣声(中)   “我什么都知道。”一个破破烂烂的男孩坐在院墙最高处的垛口,说。龙姬觉得有些诧异,距离这么近,她根本没发现这个男孩是何时来到自己身边,抑或是自己跳上墙头之前就静静坐在那里?从她的角度看不清男孩的面貌,月光照亮残破不堪的小小剪影,龙姬从没看过那样的身影,狰狞的缝合线、胡乱绑扎的绷带、刚刚结痂就再次破裂的伤口、流着脓血的毒疮、凸凹不平的皮肤、像是凌乱挂在晾衣杆上的咸肉般摇摇欲坠的肌肉,这样的身体不该属于一个活人,而该属于一位死者、一具尸体、一个亡灵。   小小的龙姬并未表示特别惊奇。在她49天大的时候,有着风暴骑士称号的龙家家主亲自主持了“冥婚”仪式,让三名同日出生的龙家宗室子弟与三具童尸缔结婚约,三名婴儿之中唯有龙姬成功激活了血脉中的古老能力,成为龙家第十四代子弟中唯有拥有“冥婚”之力的精英。即使龙家的各种血脉能力浩如烟海,“冥婚”也始终稳稳位于前三位之列,因为童尸在异界有着无限的成长潜力,只要假以时日,进境无可估量。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尚未成熟的心智受到了异界恋人的影响,开始变得冷漠、迷离、扭曲,觉得在世间的每一天都是戴上面具表演,唯有在每天的某个时刻,在精神与时间契合时间得以与异界恋人沟通的刹那,才是真正自在的解脱。在这种隔着一层轻纱看世界的精神状态下,五岁的龙姬收回目光,淡淡地问了一句:“你是谁?”   “我是龙昶。”破破烂烂的男孩说。   “你是第几代的?宗家十四代的少年我都见过,你不在其中。”龙姬问。   “十四代。”男孩回答道。   “那你为什么不在别院中接受训练?”女孩问。   “我从墙的那边来。”龙昶指一指围墙外侧。   这回龙姬微微吃了一惊。宗家子弟别院在整个龙家主宅的中下方,宗家宅邸的边缘地带。如果从空中俯瞰整个龙家主宅,能看到阔达三千五百亩的大院呈现正圆形状,一道弯曲的院墙将宅院分成互相纠缠的两部分,状似一幅壮观的太极图。宗室一边的屋顶、地面与院墙都以凉隋国特产的浅灰色麻石覆盖,看上去坚固洁净;而分家一侧则由色泽厚重的深褐色山岩建造房屋。同为龙家主宅的组成部分,两侧宅院却泾渭分明,以高高的墙壁相隔,仅留一上一下两道门户想通。这道横亘主宅的墙壁被称作“龙脊”,高达四丈零七尺,阔至两丈一尺六,宽度足够一架马车在上面驰骋。龙脊上有内务使日夜巡逻,每隔半里就有烽火台和箭楼,戒备森严。   这些武备并非防御外敌,而是阻止内部互通,跨越龙脊是被绝对禁止的行为,分家子弟若非蒙长老会召唤,终生不得踏入宗家院落一步;而宗家子弟若向前往分家院落,必须向宗族长老提出申请,经由长老会审议批准后手持谕令、印章、凭条,通过两扇门户前往,并在指定时辰之内返回。前往分家预期不归,与擅自逾越龙脊一样都是立斩之罪,无须刑堂判定,任何一位内务使都有权利将触禁者当场斩首。   龙姬所坐的位置是别院外围的矮墙,矮墙背后,那高耸入云的厚重建筑便是“龙脊”。男孩说从墙那边来,毫无疑问是一位私自越过龙脊而来的分家子弟!在龙家近千年的漫长历史中,无数分家子弟曾尝试翻越龙脊,每年都有数十颗头颅悬挂在高墙上被慢慢风干,日积月累,墙壁那端出现了一条头颅组成的长长彩带,被朔风吹干的人头缩小至柚子大小,由于死因不同呈现各种各样的色泽,随风相互碰撞发出坚果般的清脆响声。这是唯有龙家人看得到的独特风景,古老家族命运纠缠的残酷见证。   龙家的一切资源、财富、辉煌和荣耀都集中在宗家宅邸。这里集中着凉隋国三分之一的财力,拥有令东方十七家相形见绌的庞大外务使队伍,承接各种小规模武装行动雇佣(乃至可以发动一场战争),管理着三百万亩田地与六十万名佃农,每年向整个东方大陆输出数十名最顶尖的带刀护卫,龙家护卫是整个大陆皇廷与富豪梦寐以求的保护者,即使不使用血脉能力,这些宗家精英也可以凭借“九法”立于大陆强者实力之巅。宗家子弟可以接受各种血脉能力激发仪式,可以得到系统的教育,可以尽情学习“九法”精妙,可以吃到营养丰富的食物、得到精心打造的装备、获得无数磨练进步的机会,最终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强者。   而在“龙脊”另一侧,一切就完全不同。分家子嗣被视为低劣血统的继承者,终生做着最低级的工作,凭借食物配给苟且偷生,龙家最黑暗、最见不得光的行动就由分家子弟完成,在长老会的眼里,这些人是“可被牺牲”的一群,多死几个人的话还可以使分家宅邸的人口密度下降一点,免得代代衍生的子嗣拥挤在无法扩大的宅院里,造成食物短缺和疾病的困扰。   没人说得清宗家与分家的隔绝是从何时开始的,在最古老的族谱上就清晰画出了龙脊的轮廓,被供奉在长老会祖先堂香烟缭绕供桌上的那本祖训有云:龙家不纯血,实则外姓人。龙家祖先认为分家子弟实则不该被冠以“龙”这个姓氏,但无奈他们的血管中流动着龙家的血液,只能建造起黑色院落和高高墙壁,将这些污秽的血脉囚禁在主宅中,世世代代加以隔绝。   这一切的起因,都是这一个“血”字。所谓“血脉继承人”这种职业,就是凭借“血统”这种神秘的纽带在家族成员间代代传承,每个家族的血统各自不同,拥有各种各样的属性、能力及变化,也都会产生各种奇怪变异,这些变异是无法控制的,但通常不会偏离血脉能力太远。   但龙家却不同。龙家的血脉能力本身就是一个包括万有的万花筒,拥有不计其数的形态变化,就以包括龙姬在内的第十四代(全名为乙申纪龙姓十四代宗家,龙家的历史已经长到不可考证,每二十代为一纪,按照天干地支循环)五岁孩童为例,十二名幼童的能力各自相异,没有任何两人的力量是相同甚至相近的。在龙家典籍中可考的能力种类有一千零二十种,这是整个大陆任何一个家族都不可能拥有的超常现象,至今无人能够从神秘学、魔法或玄学的角度加以解释。   一千零二十种能力之外,典籍还记载了一万两千五百种“恶变”。所谓“恶变”,就是血脉中不良的力量觉醒了,将人类转变成为某种可怕的怪物,在龙家早期历史中流传着无数这样的故事,父母睡梦中被恶变为狼獾的孩童吞噬,及笄之礼时幼童化为身长五丈的毒蛇,那时龙家人恶变的几率比力量觉醒要大得多。后来,这个大家族逐渐发现了血统中隐藏的秘密,将易于“恶变”的一支血脉彻底剔除出去,禁止通婚,筑起高墙,隔绝来往,逐渐剔除血统中的不净成分。经过漫长的岁月,宗家与分家形成了,如今宗家子嗣恶变的几率已经微乎其微,而分家每一名后代在年满十六岁之前都有化身成为怪物的可能性。宗家与分家,纯血与不净血,血脉能力与恶变,这就是这出悲剧的成因。悲剧已经演得太久,以至于现在无论宗家还是分家人都习惯了一切,接受了这种残酷的设定。   分家子弟若想要出人头地,只有三种途径可以选择:   第一,在幼年时进入“外骨坑”,迫使血脉能力觉醒,这样虽然一百人中只有不到五人生还,但很容易获得攻击性的强大力量,婴孩会立刻得到宗家的注意,得以脱离分家暗无天日的生活;   第二,成年后未“恶变”且有天赋者可以申请加入影宗,学习龙家九法,得到些许逃离苦海的机会。“影宗”是活跃于分家宅邸的隐秘力量,成立初衷是消灭恶变者化身成为的怪物,防止它们造成大规模破坏,其后职能逐渐变得多种多样;   第三,越过龙脊,逃过内务使的追捕隐藏起来,在年满十六岁的时刻前往长老会议事堂自首,可以获得特赦。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往往都是天赋异禀的强大战士,历史上有记载的不过寥寥几人。   如今那个破破烂烂的男孩,竟然是越墙而来的分家子嗣,这怎能不让龙姬暗暗心惊?她望了一眼高高在上的龙脊,并未发现内务使的踪迹,号角没有响起,烽火也未点燃。仿佛猜到她在想什么,那男孩笑道:“我还要回去的,他们只是睡着了。那么,你想不想知道?我告诉你一些事情好不好?……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第118章 深宅剑鸣声(下)   “我的名字不能告诉你。”龙姬说。   “为什么?”破破烂烂的男孩问。   “父亲说不要轻易将真名告诉陌生人,若对方是言灵术士的话就糟了。你可以叫我做龙姬。”女孩回答道。“你想告诉我什么?坐过来说吧?”   “喔,好。”   龙昶轻轻一跃从垛口落下,无声无息坐在龙姬身边。借着如水月光终于看清他的脸孔,那面色青白、皮肤剥落、眼瞳涣散的面孔确实不属于活生生的人类,龙姬发出惊奇的短促叫声,但并未感到害怕。若说丑陋的程度,自己通过“冥婚”召唤来的异界恋人要可怕得多了说起来,这种形容丑恶、带着死者气息的怪物反而令她感觉亲近。   “你不怕我?”男孩扭过头,用露出白骨的嘴巴说。   “这是‘恶化’的结果么?”龙姬反问道。   龙昶摇摇头。“这是我在万骨坑里得到的能力,名叫‘甲躯’。这个身体其实是已经死去的,所以龙脊守卫察觉不到我身上的气息,偷偷潜过来也不会惊醒打盹的内务使。我的真身正在异界修炼……哎呀,又受伤了。”他的手臂上噗地凭空多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皮肉翻卷,没有鲜血流出,男孩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的真身受伤,就会折射在这具身体,理论上应该把这种联系减弱的吧?总之,不方便的地方很多呢。”   女孩用亮晶晶的黑眼睛盯着他:“也就是说,你的真身和召唤物其实是倒转了?凭借召唤物生活在世间?”   “可以这么说。但异界也是真实的,也可以说我是很辛苦地活在异界呢。”龙昶眯起眼睛回答道。   龙姬点点头:“这种能力……跟我的能力其实很像。只是我的实力还太弱,根本没办法将异界的伙伴带过来,即使用尽全力召唤,也只是一堆不成形的白骨罢了。”   破破烂烂的男孩望着月亮,双脚在墙头晃晃悠悠:“你是宗家子弟,不用变得很强也可以安然活过这一世了,哪像我们,一辈子不能离开这个大监牢,每天挤在鸽子笼里为了食物强迫头,不知道哪天身边的人就会恶化成怪物把自己吞掉。幸好没有怪物对我感兴趣,他们不爱吃死人吧,大概?”   “命运是没办法选择的。”女孩的眼中没有彷徨与迷茫,“这话是教书先生告诉我的,怨天尤人一点用也没有。说说吧,你想告诉我什么?”   “喔对啦,差点忘了。”龙昶一拍脑袋,“不是有一个很漂亮的小姑娘死掉了吗?我知道是谁杀死了她。这段时间我经常越过龙脊到这边来闲逛,正巧看到了那一幕,不知道能对谁说,憋在肚子里涨得五脏六腑都快爆炸啦。”   “龙怡?”龙姬转头看他,“龙怡死去的时候你在旁边?”   男孩点头道:“那天晚上我就坐在那边的树上,盘算着偷点什么东西回去换钱,你知道宗家的物事在我们那边特别值钱,就算一个香炉两卷竹帛也够换一周的饭钱,不过又怕惊动那些大人物,被人一发现我就完蛋啦。我坐在那里等夜色再深一点,这时候,那个圆脸的小姑娘独个儿走出了院子,沿着小巷拐了个弯,到了另一个院子里面,那里站着个中年人在等她。只看了一眼,我就吓得心肝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说笑而已啦,这个身体的心肝早烂掉了——那个男人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厉害的人,就算隔着三五十步远,还是能感觉到他身上发出的那种又尖又利的杀气,像无数小针一样扎得皮肤生疼。”   “你认得出他吗?”龙姬问。   龙昶被气乐了:“整个宗家我半个人也不认识啊,就算家主站在面前我也分辨不出来,能认出他才是有鬼咧!总之是个很厉害的强者就对了。他先是小声说了点什么话,离得太远我听不清,后来小姑娘蹲在地上,发动了什么法术,许多烂泥巴从地砖的缝隙里挤出来,在地上排成了歪歪扭扭的文字,具体写的是什么,离得太远我看不清,就算看清了也认不出,又没人教我识字……总之看完了这行字,那个男人点了点头,一抬手就把小姑娘杀死了,看不到是怎样出手的,好像有一把看不见的刀子割断了小姑娘的喉咙,血喷出五步之外。他把小姑娘揪起来,回到这个院子,把她挂在旗杆上,向我藏身的地方瞥了一眼,就消失不见了。这一眼差点把我吓得从树上掉下来,我身上一点活人的气息都没有,又没有呼吸和心跳,居然还能引起他的警觉,吓死我了……”   “看不见的刀子?”女孩皱起眉头,“等一下,这不对啊,我们发现龙怡的时候,旗杆下的地面有泥土形成的‘伪泥’偈语,偈语预言了她自己的死期。如果她在别处被杀死的话,怎么可能在旗杆上发动能力写出偈语?”   男孩又拍拍脑门,从头骨上的一个破洞能看到他青白色的脑浆在颅骨里面晃晃悠悠,“忘记说了忘记说了,男人杀死小姑娘之后,用脚把地上的字抹掉,回到这个院子,把尸体挂上旗杆,然后站在那里召出了泥浆,形成那行看不懂的鬼画符,他好像有着跟小姑娘一样的能力来着。”   “这更不可能了啊!”龙姬疑惑道,“龙怡的‘伪泥’是三百年一见的特异能力,整个龙家都没有其他人会用呀!你确定没有看错吗?”   “看错!哼!”龙昶气得提高了音量:“别看这具身体视力、听力都不怎样,但只要是我龙昶说出口的事情,就敢打一万个保票,要是说出半句假话,让龙神把我砸成肉末剁成馅包成包子丢给野狗吃!”   女孩摇摇头:“不是说你说谎,而是……等等,你说的看不见的刀子,是不是这个样子?”她伸出手捏个指诀,酝酿了半晌,剑指从空中用力划过,墙头的一片青瓦“噼”的一声裂为两半,喘了几口气,龙姬问道:“我练得不好,不过是像这种模样吗?”   “对啊对啊!”男孩喜道,“就是这样子,比你强上一亿万倍就对了!”   龙姬表情显得有点迷惑,“这是龙家九法之一‘镰龙’,就算在宗家,能够练成的人也不多,我已经决定放弃这项修行了……那么你说的那个男人长得什么模样呢?”   龙昶想了想,“中等个头,不胖不瘦,穿黑衣,蒙着脸,看不清长相,应该有胡子,眼睛亮得吓人,哦对了,他穿着的鞋很奇怪,好像两只都是左脚的,不过走起路来还是快得很。”   “竟然是他!”线索忽然在龙姬心中串联起来,五岁女孩瞪大眼睛,被自己的念头所震惊,男孩描述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父亲!她不常见到父亲,最近一次见面是在两周前,父亲穿着两只左脚鞋,说最近“镰龙”之术已经大成,开始着重修炼“跛龙”步法,穿十五斤重的铅底左脚鞋半年,再换两只右脚鞋半年,这是跛龙相当高级的修炼了。而父亲身上,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他绝不对别人说起,也只是在一次谈话中偶然透露给龙姬一鳞半爪。   那天父亲出外执行任务得胜归来,兴致很高,宴席上多喝了几杯,夜色低垂之时屏退从人,只留父女两人在房中。父亲醉醺醺地说要表演一个新把戏,只见他手指将酒杯一弹,插一根筷子进去,整杯酒就凝成了一块硬邦邦的坚冰,筷子一提,就提出一个晶莹剔透的冰棒,父亲一边咔嚓咔嚓嚼着冰块,一边说“这是在锄奸中斩杀的一名龙家叛将身上吸收来的能力,很少见的冰系,没什么大用,不过还挺有趣。”   龙姬没有说话。在龙家一千零二十种血脉能力之外,据说还有一种极其罕见的能力叫做“大噬”,传说中这种能力使用者在杀死另一名龙家人的时候,能够将他的血脉能力收为己用,好比一本空白的字典,每杀一名血脉继承人,就在字典上写下一行新词。龙姬隐隐猜测到自己的父亲就是传说中“大噬”之力的持有者,如果龙昶所说的不假,那么就是父亲杀死了龙怡,夺取了“伪泥”之力,将尸体挂在旗杆上面整整一夜?   龙姬与父亲一点都不亲近,但这个猜测还是让她心脏收紧。一旁的龙昶没察觉她情绪的变化,抬头望着月亮:“哎呀糟糕,超过时间了,这下得拿出点真本事才能回去啦。子时三刻内务使换班,那个讨厌的十三代老头能感应到亡者之气……真麻烦,一聊起天来就忘了时间。我走啦,龙姬,过两天再来找你玩。”男孩说着站起身来。   “等一下,我还有问题……”龙姬伸出手,只抓到了空气。   血红色花朵在围墙上盛开,霎时间铺成一片华丽的花毯,来自异界的曼殊沙华绚烂盛开,一只缠满绷带的手臂穿越虚空缓缓举起,接着花海中升起来自异界的少年。龙脊上拔剑声响起,内务使发现了异状开始呐喊起来,龙姬跃下矮墙回到院落,回头一望,月光下那异界的少年正无畏地迎向执刀仗剑的内务使,灵动的眼神在她脸上一转,嘴角浮现笑容。   十五年后,圣河古难南岸的驿站里,一朵银玫瑰莹莹闪亮。   第119章 别院两重天(上)   “银玫瑰亮起了,龙姬小姐。”六年前的那个下午,埃利奥特在圣河古难南岸的驿站对龙姬说。   “……这是错误的判断。你弄错了。”东方女人立刻回答道。   “银玫瑰是不会说谎的,龙姬小姐。”玫瑰骑士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银质花瓣上的光辉渐渐消散,沙漏中的帕美尔蓝色六角星砂刚流去一小半。“你知道‘爱情’是什么吗?”骑士忽然开口问道。   龙姬转开头望着墨绿色的宽阔水面:“不。”   “爱情是一种魔法元素。”骑士出神道,“不存在于魔法师协会的典籍当中,但谁也无法否认它的存在。爱情具有神奇的特性,它包含两个方面:付出的冲动和占有的,前者是无私的、热诚的、慷慨的,后者是自私的、狭隘的、非理性的,两种互相冲突的特性交织成了爱情的双螺旋,悖论的和谐统一,其中蕴含着究极的力量。这种力量……非常美丽,值得花一生时间去追寻。”他抚摸着独角兽的鬃毛,悠然道:“作为被诅咒的三位一体,我们是毕生体会不到爱情的滋味的,所以自从祖先被逐出红土平原之后,一直游走于大陆,寻找最美丽的爱情,即使只是充当见证人,目睹银玫瑰彻底盛开的时刻,也是玫瑰骑士毕生的荣耀……请承认吧,龙姬小姐,我们之间的契约已经成立了。”   “我否认。”东方女人忽然站了起来,转身准备离开。   “你看到银玫瑰的花瓣了吗?”骑士轻声说道,将玫瑰花插在桌上的一只酒杯中,“花瓣的开度比刚才增加一点了,是你讲述往事时散发的气息滋养了银玫瑰,你没办否认自己的眼睛,龙姬小姐。”   “那只是障眼法。”龙姬说道。   埃利奥特露出微笑:“那么我们将玫瑰留在这里,退到绝对无法触碰的地方去,而你,拜托将有关那个男人的故事讲完,好吗?时间……还有五分钟。”   龙姬犹豫地看看他,又望着杯中含苞待放的银玫瑰,终于叹了口气:“好吧。就五分钟。”   时光如瀑布倒悬,时针拨回龙家主宅宗家别院那懵懂寂寞的童年,龙怡神秘死亡的事情最终不了了之,刑堂给出的解释是“遇公族恶变战败而夭”,公族恶变指的是有宗家子弟因体内不纯血引发恶变化为怪物,这种怪物杀死了龙怡。在筑起龙脊高墙之后,宗家子弟恶变的几率已经微乎其微,但就算万中无一的概率,也是龙家永远的隐忧。刑堂宣称这头怪物还藏在主宅当中,准备伺机作恶,让所有战力较低者、老人、父女与儿童提高戒备,如有异状,立刻通知内务使或刑堂掌刑使赶赴处理。   十一名孩童人人自危,别院的气氛变得压抑诡谲,这些幼童开始失眠、易怒、互相猜疑,莫名其妙的争斗多了起来。唯有龙姬尽量闪开这些是非,她不知该不该把父亲认定为杀人凶手,在每次面见父亲的时候,都觉得眼前的男人愈发陌生起来。自从那个晚上之后,名叫龙昶的分家子弟就再未出现在别院墙头,龙姬忘不掉那晚喧哗灿烂的曼殊沙华花毯,忘不了那个从地下升起、身上缠满绷带、唯有眸子闪亮的男孩,龙脊上跃下七八名持刀仗剑的内务使,来自异界的少年一拳就打倒了一名高大男子,抢过他手中的剑刷刷舞动,夜空中闪着雪亮的剑光。   别院被骚动惊醒,龙姬不能再等下去,跃下矮墙回到屋中,佯装刚刚从睡梦中醒来。别院的护院武师揉着惺忪睡眼出现在院子中央,嘟囔道:“又是那个小鬼?一年之中出现三四回了,每回都带着伤跑掉,过一段日子又活蹦乱跳地回来,难道是铁打铜铸的不成?……喂!当值的虞侯是哪位啊?这次一定要擒住他啊!”   龙脊之上传来回答:“第三支十四代控鹤府虞侯龙食熊——行次第三十七——拜见十九叔父!这小子是在控鹤府挂了号的,再让他逃掉,我们这个月的例钱都要扣没了!请叔父放心!”   这时龙姬悄悄出现在护院武师身边,小声问:“十九叔父,三十七哥他们是在跟谁打架啊?”   名为龙鼓寒的十四代武师随口说道:“一个分家的小鬼,从万骨坑里爬出来的,在控鹤府选人的时候被刷掉了,一直在想办法捣乱。说也奇怪,那么多的内务使和影宗都逮不住他,打不坏,困不住,捉不着,着实令人头痛得很!”   “他看起来……很强啊?为什么没有被控鹤府选中?”龙姬问道。控鹤府是龙家长老会管理下的最高军事机关,掌握着两支军事力量:负责对外行动的擒龙军与负责内部安防与警戒任务的神机营,神机营成员被称为内务使,如今在龙脊上警戒的就是控鹤府神机营的内务使们。每年都有相当数量的分家子弟活着离开万骨坑,控鹤府会对这些天赋觉醒者进行初步考察,将能力较强的孩子直接收归神机营,毕竟血脉能力觉醒,意味着不会再有恶变的危险,这些分家子弟一旦有机会进入龙家正规军序列,无异于一步登天,会成为最勤勉卖力不畏刀兵的战士。   同时,当然也有一些孩子被刷掉,看来龙昶就是属于这种情况,他一再向内务使挑衅,就是想让控鹤府高层看到他身上的潜力。“很强?”十四叔父从鼻孔哼了一声,“他用的是‘甲躯’之力,这种不详的玩意儿怎能加入控鹤府?当时从万骨坑出来的时候就该把他掐死,省得夜长梦多。”   “甲躯?”龙姬念出这个陌生的字眼。   “跟你的‘冥婚’有点像,小侄女。”十四叔父不屑道:“不过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能力,甲躯是将真身藏在异界,用死人的身体在世间行走,几百年前有位老祖宗就觉醒了这种能力,结果在三十岁那年,在异界修炼的真身走火入魔,强行破开虚空来到这个世界,不仅丧失心智到处杀人,而且还留下了四尺宽的一道虚空裂缝,让异界的妖魔鬼怪一股脑冲过来,差点害得龙家主宅被魔怪血洗!你去瞧瞧大典,一千零二十种血脉之力里面有六种是红笔写成的,意思是说并非正道,要慎之又慎,其中就有这个甲躯!你看看,这不正应了老祖宗们的话了吗?”   他指着墙头,高高在上的龙脊上空一明一暗,喊杀声震天,龙姬慢慢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一名五岁的男孩能跟这么多熟习“九法”、各具能力的内务使斗得难分难解,这分明就是惊采绝艳的才能,为何这些大人就看不到呢?   那天之后,别院在内斗的氛围中渡过难熬的半年时光,这么多天龙姬没有睡过一个好觉,许多孩子即使躺在榻上也牢牢抱着宝剑,生怕身旁的人就是恶变妖魔。龙怡之死渐渐被人们遗忘,就在这时,另一桩惨剧发生了:两名男孩半夜在院中私斗,发动了血脉能力,击中了对方的要害,等十四叔父听到动静出来查看的时候,两个人已血流盈尺、气息皆无。一个孩子的能力叫做“唤龙”,以云雾幻化出来的巨大龙头一口就噬去了对手的脑袋;另一个孩子能力是“筋箭”,全身的青筋爆体而出,如刺猬一样把敌人的身体扎成了漏斗。   凄惨的景象让孩子们大受震动,刑堂这回没把责任推在恶变身上,简单说了句“违例私斗”,就将两名孩童草草埋葬。别院的气氛再度紧张起来,是夜,龙姬翻来覆去无法入睡,悄悄起床,走出门外,她知道同屋的伙伴一直在紧张地注视着她,可半句话也没有说。她独自来到那堵矮墙边,跃上墙头坐下来,抱膝看月;久违的声音终于出现了:“我什么都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龙姬并未吃惊,只没好气地回了一句,“难道这又是那个蒙面的男人干的?”   “原来你也知道?”龙昶出现在她身旁,依旧是全身伤痕破破烂烂的模样,他露出吃惊的表情,眼睛瞪得老大,一颗眼球差点从溃烂的眼眶里掉出来。   “你别说胡话了。上次好运逃了出去,这次若不快走,一定会被内务使捉住的,走吧走吧。”龙姬摆摆手。   “原来你不知道。”男孩笑了,“那我说给你听。昨日我过来玩耍,正巧看到那两个小娃娃一前一后出了房间,嘴里聊着什么,看起来挺亲近,这时候那个蒙面的男人又出现了,训了他们几句,一抬手,地面上就出现一行泥土写的字来。两个男娃娃一看那字,又互相看了一眼,就动手打起来了。他们打得很凶狠,就像要对方的命,结果两个人的命都丢了,这时候那个男人围着他们走了一圈,就离开了。”   龙姬皱起眉头:“这不可能……那行字写的是什么?”   “我不认字。”龙昶笑嘻嘻回答道。   第120章 别院两重天(中)   “如果你看到的男人是我想到的那个男人话……究竟为了什么?”龙姬紧紧皱着眉头。   破破烂烂的男孩摇晃着双脚道:“你有没有玩过万花筒?”   女孩愣了一下,“万花筒?当然,我的房间里就有一只,里面有各种各样的形状和颜色,看起来很美。”   “不不不。”龙昶摇晃着手指头,“在分家可没有那么高级的玩具,我说的是另一种万花筒。捉到一大堆蝎子、毒蛇、蜘蛛、蟾蜍、蜈蚣和壁虎,把它们丢进一只陶罐,在罐子上蒙上透明又透气的猪脬,就能清楚看到这些小虫子在里面的活动了。”   “然后呢?它们会打起来?互相吞吃?”龙姬好奇道。   “没有那么简单。”男孩兴致很高地凑近一些,如死人般瞳孔涣散、暗淡无光的眼睛望着身旁的女孩,“这些小虫子都很耐饿,只是丢进罐子的话它们会各自藏在一个角落一动不动,十天半个月都没什么变化。那有什么意思?万花筒好玩的地方就在这里,只要从猪脬膜的小孔伸一根树枝进去,将一只小虫轻轻戳死,它身旁的虫豸一下子就活了过来,可能是感觉到虫子死去时候散发的味道或者别的啥原因,总之万花筒里面就会展开战争啦,各种虫子咬来咬去,弱者被撕碎吃掉,一场架要打整整两天,非常有趣呀!等两天之后,活下来的虫子可能有十分之三的样子,它们会平静下来,各自保持距离不动弹,这时只要再戳死一只小虫,这些虫豸又会继续开战,直到剩下几只胜利者为止。听起来很好玩吧?我知道东南围墙底下有个地方能掘出又大又凶的虫豸来,可惜你不能越过龙脊到那边去,不然我们可以一起做一个最棒的万花筒出来呀……”   龙姬怔住了:“那么,最后赢得战争的虫子会怎么样?”   龙昶回到道:“制作万花筒的规矩就是最后一定要注水进去将剩下的虫子杀死,活下来的虫子会变得非常凶暴,见谁都咬,若是本身有毒性的话更不得了,时常有人不小心被这样的虫子弄死哩。听说古早的时候有人专门用万花筒炼制毒虫,能控制虫子当做武器,现在这个法术是没人会用啦。不过另有一种东西叫做‘铜鼎万花筒”,就是要使用万花筒中的胜者虫子来相互战斗的,这时候就会有专门的人来收购胜者虫,最贵的一次,一只金爪螳螂卖到了十五缗的天价咧,足够换成白米吃上整整一年啦!”   “你是说……这座别院就是一个万花筒?有人会不断杀死我们的兄弟姐妹,让我们互相争斗?”龙姬震惊地张大嘴巴。   男孩摊开手:“我可没那么说,我连字都不认识,怎么晓得你们宗家在搞什么西洋把戏啊!不如我告诉你玩万花筒的秘诀吧,在什么时候杀死哪知虫子引起斗争可是非常讲究的,最后胜者虫的质量跟这个手法关系极大,这些话我可不会对一般人说!第一次引起厮杀的时候,先戳死一只最弱的虫子,为的是让其他虫豸嗅到这种味道。”   龙怡被吊在旗杆上随风摆荡,小小的尸体如同一面诡谲的人形旗帜。   “等到虫子们打了一阵,死伤不少,气势有点消退了,这时候准会有几对虫子在互相对峙,谁都不敢先出手攻击,又怕一挪开就被对方咬了屁股,干瞪着眼互相瞧着。选出这样的一对虫子,不能太强,那会影响胜者虫的质量;也不能太弱,否则起不到什么效果。那树枝把它们狠狠戳死……嘭!”龙昶比划了一个爆炸的动作,哈哈大笑起来:“就又开打啦!我说不清这是什么道理,不过这次它们会斗得非常激烈!”   使用“唤龙”与“筋箭”的两名男孩倒毙在院中,两个血泊合二为一无法分离。   “一场大战过后,剩下的虫子都挺厉害,都知道对方也不是等闲之辈,这时候就要耍点手段了。”男孩比比划划地说道:“先伸进树枝戳死一只很强的虫子,偷偷摸摸将它的尸体拆成四五块,丢到其他虫子的势力范围里去,这下子最终大战就爆发啦,一直要打倒胜者虫出现才算罢休。”   良久,龙姬才犹豫地说道:“我不懂……我们就是万花筒中的虫豸吗?就为了激发我们的内斗之心,就能将活生生的人杀死吗?我们都是宗家子弟,体内流着龙家的血,我们的爹爹、族长、长老怎么会这样对我们?”   龙昶双手撑着墙头望月,忽然腹中传来骨碌碌的鸣叫声,他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皮肤剥落的脸上露出羞赧的神色:“那个,我说,有没有吃的东西啊……这具身体真是麻烦,明明是死人,却要像活人一样吃东西,胃口还不小……”   女孩摸摸衣兜,从兜里掏出半块蜂蜜糕饼,这是今天晚餐时偷偷藏起来准备在晚课过后吃掉的,不过忘掉了,“喏,如果不嫌弃的话。”她用一方白手帕垫着糕饼递过去。   “可以吗?我吃掉的话,你会不会饿肚子?”对食物的渴望令男孩立刻伸出手来,手指却在空中停顿,龙昶咽了一口口水,怔怔地瞧着那半块金黄色的、松软的、在月光下显得无比精致的点心。   “我吃得很饱了,你吃吧。”龙姬把手掌凑近了一点。   “我才四天没吃东西而已,还能忍得住。”男孩又咽了一口唾液,“那个……这种东西叫做什么啊?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长长的睫毛一颤,“四天?”龙姬睁大眼睛,“那你怎么还有力气到处乱跑?这叫糕饼,赶紧吃掉吧!”   “那我吃了啊。”龙昶舔舔皴裂的嘴唇,伸出手来,“你不反悔?”   女孩气道:“一块糕饼而已,你怎么这么麻烦啊,快吃掉!”   “总有一天我会还给你的!”男孩终于抓起了蜂蜜糕饼,小心翼翼地用两根手指拈起那块松软甜蜜的食物,忍住滴滴答答的口水,轻轻将糕饼掰成两瓣,从怀里掏出一张破布裹起半块糕饼藏入怀中,然后啊呜一声将另外半块吞了下去,吧唧吧唧将白手帕上面的碎渣舔干净。没看到任何咀嚼的动作,半块糕饼就消失在他喉咙中,龙昶低下头将围墙上可能掉落碎渣的地方仔仔细细嗅了一遍,将可疑的小碎屑拈起来丢进口中,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脸上发出明亮的光,整个人从里到外透出极度的满足。   “那果……这果……还给女……”龙昶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将白手帕递过来,龙姬看一眼那沾满口水的帕子,苦笑道:“不用了,你留着吧。你干吗说话不清不楚的?”   “舍……舍不得咽下去……在舌头根这里多留一会儿,就能多感觉一会儿味道,这是吃饭的学问啊!”终于咕噜一声咽下食物,男孩舔舔嘴唇,幸福地笑了,“这种叫做糕饼的东西真是世上最棒的食物!等将来有了钱,我要住在糕饼做的床上,盖着糕饼做的被子,拿糕饼当枕头……不,我要盖一座糕饼做的城堡!”   龙姬指指他的脖子:“这里漏了一点出来。”   “见鬼!怎么可以浪费食物!”破破烂烂的男孩低头一看,颈窝的部分皮肤溃烂了一个小洞,有一些混合了口水变得黏糊糊的糕饼渣从那里漏了出来,他立刻心痛地怪叫一声,用食指刮掉糊糊送进口中,大声吧唧吧唧品味着。   龙姬忍不住露出微笑,“在你们那边,平常都吃什么食物?没有这种蜂蜜糕饼的么?”   龙昶闻言乐了:“吃的就是吃的,哪有什么名字?野兽、虫子、树皮,小米、高粱、豌豆,生虫的大麦,混着泥的糙米,树叶与麸皮做成的菜团,除了人以外,哪有我们不吃的?——对了,‘恶变’以后的家伙就变成了妖怪,不再是人了,一样会被宰来吃掉的。”   “可以我听说你们分家也有配粮啊,就像我每月有十升五斗精米、一斤麻油、五斤精肉的配粮的,每个龙家人,即使是分家子弟也该有这种月例呀。”龙姬惊奇道。   男孩听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脸上却还带着满不在乎的笑容:“要按你说的,人人有饭吃,分家就成了天堂啦!实际上能领到月例的不过是少数中的少数罢了,登记造册的分家人只有几千人而已,你知道现在挤在那些黑乎乎的小巷子里的分家人一共有多少?要不吃树叶、虫子和麸皮吃什么?我倒是不介意吃人,可是听说吃人会染病的,是血液中的什么成分害的,吃人肉以后很容易就会‘恶变’啦……”   “宗家人知道这一切吗?我是说,长老会他们……”龙姬震惊道。   龙昶嗤了一声,显得很是不屑:“知道个屁!他们根本就不想知道,分家人的死活与这些大人物有什么关系?只要把龙脊和外墙不断加高,让分家人跑不出去就行了,谁会管你吃些什么?”   女孩沉默了。半晌,她终于开口:“那半块糕饼是要带给谁吃的,父母或兄弟吗?”   “我哪有什么父母兄弟。”破破烂烂的男孩说,“那是你们宗家人才有的东西。说起来算我倒霉,前几天拣了个小家伙,不带点东西喂它不行啊!”   第121章 别院两重天(下)   十一岁那年,龙姬第一次登上“龙脊”。她的身边是五名同期的兄弟姐妹,同时进入别院的十二名幼童,如今只剩下六人而已,但这些少年都有了一种冷厉无畏的气质,那是在心理压力下磨砺出来的坚硬人格。龙家之所以数百年间强盛不衰,就是以残酷的方法淘汰后代子孙中的弱者,强迫宗家子弟在和平环境中艰难成长,至于神秘的“大噬”之力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那就是长老会秘而不宣的事情了。   十九叔父望着这些身高几乎赶上自己的少男少女,感叹道:“时光过得真快,一转眼你们就要离开别院了,回到各支之后也不要忘记修行,龙家的大好前途就寄在你们身上了!”   没有人答话。这道蚰蜒无尽、高耸入云的龙脊上方,八名内务使仗剑护卫两旁,身后是宗家的灰色麻石建筑,亭台楼阁重重叠叠延伸至天边,灰墙掩着绿树,红瓦映着青砖,隐隐约约能望见龙家主宅外墙的轮廓,如同一道匍匐在天际的长龙;而身前便是分家漆黑的居所,只要望一眼,就觉得全世界的光都被这些污秽的街巷吸走了,就算阳光普照,也照不亮破蓬碎幔笼罩的肮脏世界。根本分辨不出街道与房屋的轮廓,杂乱建筑的低矮平房挤挤挨挨互相重叠,房子上又以破木板和茅草搭出新的房屋,房屋经不过两场雨就倾颓下去,更多的破屋却如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无数的人在这破屋构成的迷宫中活动,就像蚁窝中蠕动的蝼蚁,拥挤、喧闹,恶臭冲天,若不是凉隋国一年四季的西风吹走污浊之气,只怕连宗家宅邸也要被这种肮脏的气息侵袭。   “原来这才是分家的样子。”一名五官英朗、身姿挺拔的少年喃喃自语道。他的名字是龙食月,是这期别院学员中天资最高、实力最强的一个,已经凭未满十二岁的年纪获得控鹤府擒龙军都虞侯的青睐,只等离开别院就能获得擒龙军羽团校尉之职,平步青云成为军官了。   十九叔父立刻开口道:“食月,切莫被外表蒙蔽,别看分家宅邸混乱不堪,实则纪律严明、井然有序,分家人生活有依、人人幸福,吃得饱,穿得暖,一天也不必工作就能安度终身,这全凭我们宗家子弟在外抛头颅洒热血赚回的一片基业啊!今天带你们上来看看龙脊那边,就是想告诉你们,龙家子弟并非独是为自己活着的,更是为这些坐吃山空的分家子弟活着!”   “我们为什么非要养活他们?既然他们又蠢又笨没有用处,为何不干脆杀死就好了?”旁边一名少年冷冷道。   “食玉,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老祖宗有训,即使这些不纯血并非真正龙家人,好歹也顶着‘龙’这个姓氏,以我们龙家威名,要让任一个龙姓之人死去,岂不是在十七家面前都抬不起头来?”十九叔父喝道,“君子以‘仁’治世,切不要忘了经书上的学问!”   名叫龙食玉的少年冷笑道:“哼哼,匹夫之勇,妇人之仁。”   正说着话,忽然分家宅邸中响起一阵爆鸣,人群发出骚动,惨叫声、惊呼声、哭泣声响彻天际,密密麻麻的破屋中掀起长长一道烟尘,好像有一条长长的巨龙拖着尾迹在阴暗巷道中左冲右突,一时间不知道撞到了多少房子,踩死了多少路人。“是‘恶变’!”十九叔父喊道,“‘影宗’马上就要出手降服妖兽了,你们之中若有人加入影宗,也要负担起维持分家宅邸安全的使命,定睛看!”   那道滚滚烟尘“嘭”地撞上一堵墙壁停了下来,四周立刻窜出十数道黑影,四面八方将始作俑者围在垓心。“吼……”一声震天长嘶撼人心肺,原来那是一头猪面、牛身、鹰爪、蛇尾、浑身滴血的怪物,一张嘴直裂到颈窝,血盆大口长满密密层层的獠牙。十几名影宗子弟各自默念真言,同时出手,“喀喀喀喀喀”一阵连响,二十八道无形重镣将妖兽的四肢和头颅锁住,怪物立刻被压倒在地,浑身骨骼咯咯作响,几乎被加在身上的惊人重量压进黄土夯成的地面。   “这是龙家九法之‘囚龙’,你们几人之中只有龙食玉习练了。”十九叔父说道,“这次恶变最多只到丙下级,轻松就可以降服。若是遇到乙级以上,那着实要费些周章。”   怪兽原地咆哮挣扎着,四爪将地面抛出深坑,但就是无法挣脱囚龙的束缚,一名影宗子弟跃上它的头顶,手中剑“噗”地没进头盖骨,将猪样的头颅刺了个对穿。怪兽惨嘶一声没了声息,十几名影宗子弟立刻四散跳开、隐入黑暗之中,他们刚刚离去,无数饥民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如蚂蚁一样扑向怪兽的尸体,用小刀、铁片、手爪和牙齿撕裂皮肉,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具庞大尸体就化为一堆白骨,紧接着有人砸开关节,将骨头也搬走,街道中只余下一滩渗进黄土的污血,怪兽没有留下半点踪迹。   叮叮当当的建造声响起,破烂窝棚开始迅速生长起来,短短几分钟就将妖兽留下的轨迹弥合,惨叫声、哭泣声渐渐微弱,分家城寨的恶臭气息中出现了烧肉的诡异香味,几名少年作势欲呕,十九叔父摇摇头,龙食月关切地看了一眼龙姬:“你没事吧?这些分家人真是太野蛮了,恶变者说起来也是人类啊……”   “我倒是没那么惊奇。”龙姬轻声回答道。   随着年龄逐渐增长,少男少女的情愫也逐渐滋生,在日夜担惊受怕的日子里,龙姬与龙食月之间出现了亲近的情感,两个人都处于懵懂的阶段,但不由自主想要彼此靠近,共处越久,越觉得彼此亲近。此时食月奇怪地望了龙姬一眼,觉得这个女孩身上有一些他此前没发现的东西,但龙姬只想着破破烂烂的男孩曾说过的话,从心底发出一声叹息。   从五岁时起,龙昶每年总要越过龙脊一两次与她见面,随着龙脊上内务使警戒越来越严,他越来越不容易偷偷潜入宗家宅邸,回去时受到的伤也越来越重。九岁那年最后一次见面,龙姬问:“都这么久了,控鹤府注意到你了么?你的目标是不是快要达成了?”   男孩舔着手臂上的污血,笑道:“若是被他们选中,我早就进入神机营了。我已经没希望啦!就算闹得动静再大,那些大老爷也不可能给我半点好脸色看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冒着生命危险过来?”龙姬奇怪道。   “为了看你呗。”龙昶满不在乎地说。   “为什么非要来看我?”那时的女孩并不懂得这句话其中的意义,睁大黑眼睛问道。   “为什么?”男孩挠挠头,“我也不知道。为了那半块糕饼?”   龙姬笑道:“只是我剩下的食物而已,何必到现在还记得呢。我现在随时都带着食物,就是怕你过来的时候没得吃,喏,这是今天晚餐的烧肉、胡饼和酱菜,多吃一点吧!”她从怀中摸出用手帕包好、带着体温的食物递过去。   龙昶眼睛眯成一条缝,把又黄又瘦的小辫子往脖子上一缠,小心地接过食物揣进怀里:“哎呀呀,太棒了,就知道过来肯定有好事发生嘛……这次我要带回去跟那个家伙一起吃,那家伙饭量越来越大了,真是没办法……”   “你说的到底是谁啊。”女孩好奇道。   男孩咽了口口水,鼻翼一扇一扇地闻着怀中食物的味道,看样子在使劲忍住不去偷吃,“我没跟你说过吗?是个满地撒尿的小屁孩,我五岁那年在街上拣到的,没想到我俩还都活下来了,现在那家伙四岁多了,一天不吃东西就哭爹叫娘的,真是没出息!”   龙姬惊奇道:“你自己活下来都这么艰难,怎么养活其他的小孩啊,他叫什么名字?”   龙昶摇摇头:“没名字,我管他叫小褐,因为拣到他的时候他裹在一条褐色的破毯子里面。说起来,那不是毯子,是件外套来的吧……等我长大了也要做件褐色的棉大衣,看起来又暖和又耐脏又舒服哩。……哎呀对了!差点忘记了,有个礼物要送给你!”说着话,他伸手在怀中摸来摸去,手指头从破洞的外衣里杵到了外面,“哪去了……不应该啊……哦对了对了。”最后,他从绑腿中找到了那件礼物,解开一层层破布,将礼物高高托起来,满脸自豪道:“这是我在城东的墓地里找到的东西,肯定有几百年历史了,好看得很,跟你一定很配的!”   “这是什么,襟章吗?”龙姬轻轻接过那件礼物,借着月光端详,那是一枚银质的徽章,寥寥几笔勾勒出一头腾云驾雾的巨龙,笔法洗练,雕刻传神。那头银龙漂浮在如水月光里,仿佛随时可能活过来、昂首飞上九霄。“很美……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女孩感叹道。   “哈哈哈哈,好看吧。”龙昶洋洋得意道,“就为这个东西差点打破头呢。”   女孩抬起头:“可是,如果把它拿去换钱的话,可以买很多食物的吧,你没必要给我这么贵重的……”   “呸呸呸,换什么钱,我一看到这个紧张就觉得它是属于你的,其他人随便谁戴着都不合适!别多说了,拿去吧拿去吧。”男孩眯着眼幸福地笑着,推搡着龙姬的手。   “可是……”   话没说完,凄厉的哨声响起,龙脊上的内务使再次发现了龙昶的踪迹。“那么,有空再见啦。”男孩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回头深深看了女孩一眼,腿一屈跃上半空,血红的曼殊沙华凭空开放,升起于夜色中的是一名身上缠满绷带、从异界昂然而来的奇异少年,刀风与剑光撕裂月光,龙姬握紧那枚银质襟章,跳下矮墙回到宿舍,心中充满莫名的哀伤。   那以后,她许久未再见到破破烂烂的男孩。那枚襟章连十九叔父都不认识,“你捡来的?真是好运啊!看起来怎么也是十代以前的古物了,好好戴着吧,你从小爱穿黑衣,一身黑看起来不够喜气,有个银光闪闪的小玩意儿也显得精神。”十九叔父这样说道。   十一岁那年,站在龙脊上俯视分家城寨,胸前的襟章闪闪发亮,龙姬不禁想起了那个蔑视龙家规矩的分家男孩。愁思一闪即逝,时光绝不停留,一转眼,十二岁到来,她离开了那所别院,回到父亲那一支的大宅,在父亲的帮助下进入刑堂,十四代最年轻的刑堂执行使,与十四代最年轻的擒龙军校尉,她和龙食月被人们当做金童玉女,长辈也默许了两人之间的关系,三代之外血亲可以通婚,两人是四代远亲,不过未出五服。   十四岁那一年,近百年来龙家历史上最黑暗的一夜到来,那晚很奇怪地没有星星,只有一牙黯淡到几乎看不见的血红新月挂在天边。是夜子时刚过,更鼓尚未敲响的时候,两千四百零五名分家子弟开始冲击龙脊,他们竖起五十把长梯攀上高墙,趁着夜色深沉,将内务使一个接一个杀死。等到哨声与铜锣声响起、内务使点燃烽火、燃起火把,这些亡命徒已经涌上城墙,占据了角楼、垛口和箭塔,开始向宗家宅邸冲锋。   之所以有“两千四百零五”这么精准的数字,是因为第二天在城墙左近发现了一千两百具分家人尸体,其后几年间又陆陆续续揪出一千两百零五名隐藏在街巷间的分家子弟加以处死,长老会声称在“朔月”越过龙脊的分家人已经全部肃清,停止对这起事件的追缴,可谁知道实际还有多少人藏在市井,等待大赦到来?   当刑堂的大锣敲响,龙脊抓起长剑随着一众执行室冲出院落,抬头一看,龙脊已经成为一条燃烧的火龙,无数人影从高墙上跃下,喊杀声震天动地。“杀!”她随着众人发出高喊,抽剑迎向这些亡命徒。   第122章 高塔代理人(上)   埃利奥特忽然停止了讲述,龙家腥风血雨的夜晚戛然而止,东方大陆温暖的阳光从占星术塔的窗户洒进来,灰尘在光束中上下飞舞。“后来呢?龙家发生了什么?”约纳问道。他从未想象到这个庞大、强盛、骄傲的古老家族背后竟然隐藏着这么多黑暗,龙姬的命运也让他心绪起伏不定,但骑士还没讲到关键的部分,东方女人与刺客之王两人的羁绊还未出现。   “有客人来到。——应该说是主人吧。”玫瑰骑士说道。   话音刚落,实验室的门被推开了,夜十五国出现在门外,满脸乐呵呵的表情:“师弟!大伙都在啊,我有个好消息,我昨天找到了长歌公主将她带回睢阳城,陪着她去跟皇帝求情,皇帝终于答应了那件事,这真是皆大欢喜!看来南商国不久就会有一场盛典了,大家一定要去喝个烂醉!”   “对不起,我们……有点事情。”约纳一脸抱歉的瞅着他,“你说皇帝陛下答应了哪件事情?”   “就是那件事啊!”夜十五国奇怪道,“你们不是知道吗?离珠小镇的保护者澹台若尘每年都要单枪匹马闯进皇城,就为了向长歌公主提亲,皇帝因为门第问题一直不肯屈尊下就,这次长歌公主本人显得非常坚决,以死相逼,皇帝不得不勉强答应了她,同意这门婚事了!接下来只要澹台若尘依照历法带齐彩礼来提亲,就可以把长歌公主娶进门了!”   丹尼·斯图尔特半晌没说话,此刻开口道:“我们在离开澹台离宫以后看见了那个若尘老兄,他看起来愁眉苦脸的,还说什么以后不会再爱了什么的话,一点都没有高兴的样子啊。”   “是吗?等他回到离珠旅舍,就会收到信使的消息了。”夜十五国答道,“总之是件大好事,长歌公主大病初愈,有场亲事来冲冲喜更能令病体痊愈,这几年南商风调雨顺,皇帝也能安心为女儿主持一场大婚。不多说了,我还有事要忙,走了,师弟,各位。”   “等一下,夜……师兄。”约纳叫道,为难道:“我必须要离开了,可能今天就要出发。我也想多留些日子,参加公主的婚礼,向你和巴特西昂大师多学习一些东西,可是,对不起……”   “什么?”六级占星术士的步伐立刻停顿了,他惊异地扭回头:“为什么?遇到困难了吗?需要协会为你做些什么?”   约纳犹豫地望向玫瑰骑士,骑士轻轻摇头,17岁少年痛苦地回答道:“对不起,原因我不能说,是我自己的问题,不需要协会帮忙。总之……请替我向长歌公主和巴特西昂大师说声抱歉。”   夜十五国愣了半晌,他这时才感觉出屋里沉闷的气氛,看到众人脸上郁郁不乐的表情。终于,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有你的苦衷,没有人会怪你的。我先去安排一下,走之前务必跟我打声招呼,就这样。”说完带上屋门出去了。   干草叉小队的伙伴们沉默了一分钟,龙慎鳞忽然蹦了起来:“我等不了了!我现在就要出发去找掌刑祖奶奶!你们来不来都没关系,我一定要弥补我犯下的过错!”他名剑“睚眦”背在背上,一溜烟向门外冲去。   “埃利?大家,我也……”约纳也站了起来,抓紧法杖席拉霏娜。   “我们一起出门,到离珠旅舍去,路上边走边说。”玫瑰骑士做出决定。锡比立刻窜到约纳身边,紧紧搂住占星术士的手臂,斯图尔特兄妹对视一眼,汉娜带上大枪,丹尼背起行囊,一行人头也不回地离开“天堂之柱”九层装饰奢华的实验室。没有人帮忙开启自动扶梯,伙伴们沿着楼梯慢慢向下行走,“那个消息,埃利,高塔离珠顶层有诸神之刻印的消息……”约纳的声音在空洞的塔身内回响,“你有什么想法?”   “真实性应该比较高,今天凌晨龙慎鳞先生详细说起过审问七级魔导士杜梅因·祖勒马的情况,没有人能熬过那样的拷问,祖勒马先生又是个没见过风浪的学院派魔法师。从魔法师协会会长的行迹、到镇压通天塔的名剑、到诸神之刻印的所在,都是符合逻辑、可以自圆其说的,我们认为这并不是陷阱,情报是真实的。”骑士想了想,回答道。   “就算如此,怎样才能到达一百层?听说最强的战士不多到达七八十层而已。我已经忘记了在其中历练的日子,不过到达七十层花了整整两年时间……我们之中最强的人又要花多久一层一层爬上去?”17岁少年皱着眉头。听到“最强”两个字,丹尼眼睛一亮,偷偷挺起胸膛,遗憾的是附近没有人有兴趣欣赏他的风姿罢了。   埃利奥特点点头:“干草叉小队中确实没有能够轻松登顶的强者,但我们一直在思考通天塔的运作方式,这种高塔建造的目的是什么?通过什么机制甄选挑战者?塔中的怪物是如何出现的?顶层的镇压物为什么存在?为什么第七十层又有莫名其妙的留言?”说到这里,他略顿了一下,仿佛在思考该不该说出接下来的话,“……接下来只是我们的猜测而已。东方大陆的六座高塔是开启某一道大门的六把钥匙,只要满足某个条件,这道门就会在东方大陆的某处开启。——最合理的猜测,这道门的对面,就是神域。”   “什么?”约纳猛地停下脚步,丹尼挺不住势头把他撞得踉踉跄跄多下了几级台阶,汉娜·斯图尔特灰绿色的瞳孔中浮现出奇妙的神采,“神域?”   “神域。”骑士苦笑着重复道。   神域。天国。云端的世界。大陆是一块圆盘,圆盘四周被没有尽头的无尽群山笼罩,而世界的中心是一片波涛汹涌的汪洋,“神佑之海。”这片海洋无法行船,因为愈靠近世界中心,魔兽的数量就越多,而海水比水银更加沉重,即使羽毛也无法在水面上漂浮;也没有鸟儿能在天上飞行,紊乱的气流形成一个又一个刀锋般的死亡漩涡,就连金属也能被轻易绞碎。没人知道神佑之海的中央究竟有什么,但在所有的童话故事里,那片蔚蓝碧波的尽头,都是一块圣洁的、不可侵犯的、超然于世上一切物质与精神存在的神圣土地,创世主与七位主神的居所,唯有高尚灵魂可以到达的永恒乐土,——传说中的神域。   圣公会的《圣经》中没有明确指出天国的位置,但修士们通常相信天堂就在神佑之海中央,四块大陆的牧师礼拜时都特别面向神佑之海,就是想让那里的神袛听见祈祷的声音。无数虔诚信徒与投机者曾经长途跋涉,想要到最接近世界中心的地方看一看,走得最远的人,也不过到达神佑之海的边缘,——就像蘑菇农庄农夫老巴马与他的儿子托巴一样。有人声称在海边看到过海平线上漂浮的城市幻影,在阳光中闪现的金色城市就是天国,不过很快这个声明就被证明为精神失常者的臆想,博物学家拉克尔·罗塞纳在被植食性恐惧症折磨已久的老年时期说的话已经没人相信了,大家说他看到的肯定是黄金之城巴克特里亚的海市蜃楼。这一段轶事被记载在《南大陆地理测算》当中。   不管信奉哪位神袛,人人心中都给神域留有一块特殊的地位,如今埃利奥特的惊世之语在伙伴们耳边如惊雷炸响,锡比睁大眼睛,喃喃道:“真的?可以去到天国去?大叔一定就在那里吃饭、喝酒、睡大觉呢,只要去找到他,把他带回来,他就可以复活了对不对?”   “在神域,金银财宝不过是垃圾而已。”丹尼激动地浑身发抖,“也就是说,去那里的垃圾堆随便铲一堆东西回来就发财了!黄金的苹果核!钻石的鸡骨头!红宝石的碎玻璃!连灰尘都是金沙……”   “你怎样得出这个结论的?”约纳不敢相信一向冷静过人的骑士会说出这种话来,毕竟“通往神域的大门”听起来太不真实了。   “只是猜测而已。”玫瑰骑士坦然道,“有空的话,我们会将依据细说,不过现在还是继续赶路吧。龙慎鳞先生,能否帮我们确认一件事情,是否六座高塔下方都有一个小镇?每个小镇都有一位守护者存在?”   小龙愣了一下:“是这样没错,小镇为参加测试者提供食宿和财产保护,是自发形成的……”   “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伪装。”埃利奥特凝重道,“所有的文献都没有记载小镇出现的时间,事实上,可能从通天塔出现的那个时候,小镇就应运而生了。这是我们的猜测:小镇的保护者其实并不是自发出现,而是由高塔选出的,换句话说,小镇旅舍的保护者,其实就是通天塔的代理人。接下来,让我们去验证这个猜测是否正确。”   第123章 高塔代理人(中)   关于要不要向巴特西昂大师和夜十五国道别,约纳内心产生了一场小小的斗争,来到占星术士协会短短的几天时间就添了这么多麻烦,实在愧对这几位对自己寄以厚望的占星术士。最终,他决定偷偷走掉。   一行人走完了长长的螺旋楼梯,来到“天堂之柱”一层大厅,这是全新的一天,占星术士学徒遴选工作正如火如荼进行着,喊号声、闲聊声、哭泣声和叫骂声响成一片,大厅里喧闹得像个菜市场。一名四十来岁年纪的三级占星术士看到约纳的身影,立刻凑过来恭恭敬敬行礼:“约纳阁下,日安。”   “你、你好,我记得你是……翟三成先生,对吗?”少年对他有些印象,自己在接受等级测试时就是他筑起结界防止能量外泄。   “是我是我。”结界占星术士惊喜道,“没想到您还记得我的名字……是夜十五国大人吩咐我在这里等您,以下是他要我转述的原话:‘师弟啊,你的性格表面上老实谨慎,实际跟老头子一样执拗,一定不肯来向我道别,我也不留你,‘天堂之柱’永远给你留着一间实验室,什么时候冒险累了,就回到睢阳城来,我好好请你喝顿酒,咱们师兄弟两人都没有机会对坐饮酒、促膝谈心,也没来得及痛快打一架,真是遗憾啊遗憾。善哉我道,一路小心!’”   约纳愣住了,“……他是这么说的吗?我真是对不住……”   “夜十五国大人还留了样东西跟您。”翟三成掏出一个小小的红色布袋,布袋口用金线绑着,金线打了个结,用占星术士协会的三彩蜜蜡封住。“大人他要您将它好好收藏,不要提前打开,唯有遇到危险的时候才能开启,记住,必须是生命危险,走投无路的时候才能打开锦囊。”   “谢谢……可是为什么?”少年结果布袋看了看,轻飘飘的也不知装了些什么。   丹尼·斯图尔特立刻插嘴道:“这都不知道!这就是骑士小说中总说到的东方锦囊啦,高人留下的锦囊——虽然那个臭屁烘烘的姓夜的家伙不算什么高人——有着神奇的魔力,到了危难关头,一打开就有十万天兵天将飞出来替你战胜怪兽哩!”   埃利奥特道:“没有能量波动。小布袋里飞出十万名士兵是不符合能量守恒定律的,丹尼先生。”   “你懂什么啊!”斯图尔特家的男丁急道:“还能飞出三座大山、一条大河、五万两黄金和一只威力无穷的石猴子呢!只有在东方能有这么神奇的事情,你的什么守恒定律在东方就失效了!”   约纳将锦囊细心收好,向翟三成深深躬身施礼:“请替我感谢夜十五国先生的好意,替我向他说声再见,对不起给协会添了这么多麻烦的,总有一天我会回来的。”他不再犹豫,绕过忙不迭还礼的翟三成,迈步穿过拥挤的大厅,布下光洁的大理石台阶,伙伴们跟在身后,谁都没有说话。丹尼背上出现了一个更大的包裹,那是翟三成替他们准备的行囊,里面装满食物、水、占星术资料和通行各个国家的度牒。   少年回头看了一眼高耸入云的“天堂之柱”,怀着感恩的心情向占星术塔行礼作别。“他们看不到的。走吧。”汉娜·斯图尔特轻声道。五级占星术士点了点头,沿着春季杨柳如茵的睢阳城大街走去,很快融入了熙熙攘攘的人流。   “你可别派人跟踪他,老头。”站在占星术塔顶层的窗口前,夜十五国撇撇嘴说。   “说什么屁话!我为什么要派人跟踪他!”九级占星术大师赛斯·巴特西昂瞪眼道,白胡子气得一抖一抖:“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屁孩而已!难道我平常还不够忙的吗?”   “善哉我道!那你干吗在他身上布下月相转移星阵?以为我看不出来?是在楼梯上偷偷下手的吧。”夜十五国鄙夷地瞅了老头一眼,“没有魔法波动的星阵不就是为了追踪用的吗?那么高阶又没有任何用处的星阵,也只有你能画得出来。”   占星术大师语塞道:“你……少管闲事!只是个小小的测验而已!”   夜家人促狭地笑道:“那又是谁哭着喊着求我出面把那个锦囊送给他啊?”   “……哼!”占星术士协会副会长终于无话可说,挥袖离开窗沿。夜十五国望着老头高瘦的背影,叹了口气:“我这个便宜师弟是不是很像一个人?从见到他的第一面我就这么觉得。”   巴特西昂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多管闲事。”老头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砰”地将屋门狠狠摔上。   六级占星术士转回身,静静俯视睢阳城的一城,“你来的正好。”他喃喃自语道,额头那道蜈蚣般的伤痕如有生命般微微蠕动,“水势尚未涨到最高,你是堤坝上提前出现的第一道裂缝啊,我的便宜师弟。善哉我道……”   “汉娜,我的脑子很乱,你有什么看法吗?”一边走,约纳一边问身旁的女人。   斯图尔特当代家主显得有点意外,“我的看法吗?”她将头扭向另一边,装作观看街道旁边的店铺招牌,不让别人看到脸颊上悄然浮现的红晕,“从小爸爸就告诉我们,命运之神会自然出现的,大多数时候我们不需要做出判断。这次,我只要听从你的决定就好了。”   “嗤,当然,一切都听他的。”丹尼立刻冷哼出声。   独角兽忽然停下脚步,“稍等一下,大家。”埃利奥特说道,“出城前先购买一些给养吧,一旦踏上征途,就再找不到这么齐全的武备店了。这家武器店据说是睢阳城最好的一家。”他指着右手边一栋二层楼阁说,这家店铺有上下两层,滴水檐下挂着黑底烫金的招牌:“赤铁斋”。“据说要买到好的装备,需要超出常人的运气才行。”   一走进店门,约纳就觉得这家店非常熟悉,各式各样的刀、剑、枪、矛、盾、锤、鞭、戈挂满墙壁,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奇怪武器,每件武器都标着吓死人的高价、但质量差劲得令人不忍卒视,属于丢在面前都没人会多看一眼的垃圾货色,偏偏这些垃圾还堂而皇之裹着锦缎、挂着红穗、放在金黄的丝绸布幔上面。“啊!”少年忽然一拍额头,“白钢之砧!”他想起了在黄金之城巴克特里亚的见闻,那时他与阿赛走进的那家武器店不正和眼前这家一模一样吗?   “是的,约纳阁下,情报中说这家赤铁斋与南大陆吐火罗帝国首都的白钢之砧属于同一个主人。”玫瑰骑士说道,一边扫视着墙上的陈列品。深红色枣木柜台上趴着一个戴瓜皮帽的东方人,正在呼呼大睡,几名游客走过去问价,他只用呼噜声来回答。游客无趣地离开了,店主却突然猛地抬起头来,让干草叉的几位伙伴吓了一跳。一连串音节从三缕山羊胡的店主嘴里吐出,约纳听懂了其中的一个字眼,西大陆通用语的“小子。”   “小子?是在叫我吗?”左右看看,少年犹豫地指着自己道。   “小子,不是叫你是叫谁?你快过来。”店主冲他招招手,“让我看看你脖子上挂的东西。”   约纳立刻警觉道:“这个项链?不,对不起,这不能给别人看的。”他将神器俱利伽罗化作的项链藏进法袍,倒退两步。   “还能吃了你不成?掌柜的我对你这么大的男孩可没兴趣!要是年轻五岁的话……啧啧,别废话了,快过来,自然有你的好处!白钢之砧的店主也看过这个东西吧?”店主不耐烦道。   约纳脑子飞快转动起来。白钢之砧的店主确实主动与自己搭话,认出了自己鹿皮包里那片来自于幽灵巴哈马的深红色逆鳞,将匕首“血风暴”赠送给自己用以滋养逆鳞中巨龙的灵魂,后来在摩睺罗伽城摩罗太子陵的湖中,巨龙逆鳞与残损的神器俱利伽罗合二为一,使诸神之刻印完美复活。难道说位老板也能感觉到巨龙灵魂的存在?说起来,如果揪掉小胡子,把瓜皮帽换成五彩小帽,这位掌柜的看起来跟白钢之砧的店主也差不多一模一样……   这时店铺掌柜等不及了,从柜台后转出来,一迈步就贴到了约纳身前,伸手去抓那条项链,汉娜与锡比立刻一左一右举起武器,海军上将喀锵上膛,蛇弓上凝结出锋利的银箭,“没事的。”埃利奥特端坐在骑兽背上一动不动,“他没有恶意。”   在蒸汽枪械嗤嗤的喷气声中,掌柜的缩回右手,约纳根本没感觉到他是怎样取走项链的,如果他手中握着刀的话,自己的头颅此刻已经落地了。“唔,是这样……真是搞得乱七八糟啊……这种波动有点熟悉,啊啊!何止是熟悉……”店主摸出一个单眼镜片戴上,仔细端详着项链,他手指一按机簧,俱利伽罗立刻恢复原形,滚滚黑炎四散,威严的黑龙王之剑出现在手中。   “阿克塞坦?果然是她!”店主胖胖的脸上露出喜色。   第124章 高塔代理人(中下)   “谁?”约纳呆滞道。   “阿克塞坦。”掌柜回答道。   “阿克塞坦是谁?”约纳追问道。   “你居然不知道?”掌柜挑起眉毛,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听起来是有点耳熟啦……”少年皱着眉头尽力回想。他求助地望向伙伴们,干草叉的成员们都露出迷茫的表情。   “对你这种无知的臭小子,我真是不知道该说点啥好。”掌柜随手挥动神器俱利伽罗,黑龙王之剑散发出灼热黑炎席卷室内,满壁锦缎立刻焦黄枯卷起来,伙伴们被热浪逼得纷纷后退,唯有诸神之刻印的主人约纳丝毫感觉不到炎热。“居然已经认主了?”掌柜一双小眼睛瞪得几乎蹦出眼眶,“原来如此……两个灵魂根本没有真正融合嘛,阿克塞坦一直在压抑着利缪艾拉的力量,否则就凭你这个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臭小子,怎么能让黑龙之王心甘情愿认你当主人?就算是猫狗也会拣个强大点的主人追随,更别说活了上万年的黑龙王了!真是狗屎运啊狗屎运……”他嘴里嘟嘟囔囔着,捧着长剑登上楼梯。   “唉,对不起,等一下,你不能把这把剑拿走啦!”约纳连忙追着他蹬蹬蹬跑上楼梯,丹尼·斯图尔特想要跟着上去,被玫瑰骑士拦住了去路。“约纳阁下看来与这件武器店有渊源呢,不要打扰他,丹尼先生。”骑士若有所思道。   斯图尔特家的男丁急得原地转了两圈,冲约纳的背影挥舞拳头:“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奇遇吗?为什么总是被货物朋友遇到?见鬼,你不就赢在运气上面嘛,总有一天我要堂堂正正找你打一架!”   “要袭击约纳哥哥的话,你会死的。”锡比说。   “运气是实力的一部分,笨蛋哥哥。”汉娜说。   “……女人缘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喽?”丹尼气得把牙咬得咯嘣咯嘣响。   约纳一上楼,就看到屋子中央那个巨大的垃圾堆,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武器堆成高山,在这一大坨生锈的、弯弯扭扭的、脏兮兮的钢铁中央,有各种各样颜色的光芒一闪一闪,那是附魔武器波动的特征;当时白钢之砧的老板就是在同样一个垃圾堆中找出了附魔匕首“血风暴”,如今那把匕首已成了汉娜的大枪“海军上将”的一部分。难道说机缘巧合之下还能获得一件武器?   掌柜走到一张硕大的工作台前,将俱利伽罗平放在托架上,随手扳动几面镜子,精巧的反光镜将阳光凝聚成一个手掌大小的明亮光斑,光芒照亮剑柄处的龙头,在黑龙的胸口部位,密密层层的黑鳞中央,有一片与众不同的暗红色鳞片正在反射阳光。掌柜从兜里掏出一副奇怪的器具,将两个耳塞塞进耳朵,用两条软管前端的喇叭口贴住那片逆鳞,口中念念有词:“阿克塞坦啊阿克塞坦,来说点什么吧,什么都好……喔?什么?是啊,谁说不是呢……”   约纳看着这个神神叨叨的掌柜在那儿跟看不见的朋友聊天,觉得有点毛骨悚然,“对不起……请问阿克塞坦到底是什么?我曾经听过这个名字,但真的想不起来了……”   “第两百四十四页,自己看。”掌柜的看似没心情闲聊,随手一指,约纳按他指示在风箱旁边找到一本装饰极其精美的书籍,翻开暗红色烫金的封面,泛黄莎草纸上清晰的字迹映入眼帘,少年的慢慢掀起书页,感觉沉重的时光在自己指尖流淌,他轻轻叹息道:“好棒的书,但这是什么鬼文字啊,一个字都看不懂……”   “精灵语。”掌柜简短介绍道,“看不懂就去查字典,别烦我。”   约纳忽然想起什么,伸手拧开鹿皮包中的玻璃罐,一道绿光盘旋而上,月光精灵振动六只透明的翅膀悬停在眼前,“终于想起我啦!要揍谁?敌人在哪儿?好几天没打架,老娘的翅膀都快生锈了……我靠,敌人就是这个留着猥琐山羊胡的大叔?”小乖叉着腰叫嚷道。   “不不不,这次不是要打架啦。”少年连忙摆手,“那可不是敌人……”   “呼,还好。”月光精灵长出一口气,拍拍小胸脯:“这个猥琐大叔我可打不过,他身上的魔法波动比那头黄铜巨龙还强咧!是个隐藏在变态中年人外表下的真正强者!”   约纳额头流下一粒冷汗,“……是么?我可什么都感觉不到。”   “就凭你的三脚猫能力,想要看透世间险恶还早得很哩少年!等到被无良大叔推倒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的幼稚吧!哀求已经没有用了,怪就怪自己不懂得中年人的世界吧,嘿嘿嘿嘿……”小乖恶毒地阴笑道,“说吧,要老娘出来干啥?赶紧办完了事好去睡回笼觉。”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喏,这本书是用精灵语书写的,你可以替我翻译吗?”约纳一脸无辜托起那本沉甸甸的大书。   小乖飞到书页上,用小小的手指碰了一下莎草纸,抱怨道:“油墨会影响手部肤质的,真是的……咦,这不是《巨龙之书》吗?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这本书,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北大陆‘树城’艾瑞恩遗迹吗?那这一大坨锈得惨绝人寰的破烂又是啥?遗迹中的军火库?”   “你知道这本书吗?太好了,能念给我听吗?”约纳喜道,“我们还在东方大陆睢阳城,这是武器店‘赤铁斋’的二楼。”   “真是少见啊,这本书。自从‘第二纪元的黎明’之后,北方精灵死的死走的走藏的藏,都找不到人影了,还以为从此就见不到这本书了呢。”月光精灵神情显得有点感伤,振动翅膀升起,用力将厚重的书本合上,“《巨龙之书》是每个北方精灵聚集区都会有的通俗读物,当时我的家乡就有北方精灵居住,在我还很小的时候——两百岁到三百岁之间的时候——就读过这本书了,想知道什么的话,我讲给你听就好了。”   “原来是这样……第二百四十四页的内容,你记得吗,小乖?”约纳不由得也有点感同身受,声音低沉道。   “你当老娘是什么啊!记得才有鬼咧!”月光精灵张嘴骂道,立时将缅怀的气氛破坏殆尽,“想知道哪头巨龙的故事,这样问我才对,我看过那个版本的《巨龙之书》记载了四百九十头巨龙的事迹,当然,没什么名气的龙我可记不清,比如害我受到诅咒的那头该死的黄铜巨龙,它根本就是个苟且偷生的无名小卒……”   17岁少年苦笑道:“对不起……阿克塞坦,应该是这个名字没错。”   “喔!谁不知道阿克塞坦呢?”小乖来了精神,“她可是第二次远古战争中最出名的黑色巨龙!如果没有她,整个东方大陆的战局都会改写,现在全世界的格局都会变得完全不同吧。”   “啊,对了,逆鳞中的巨龙灵魂就叫阿克塞坦。”约纳一拍脑门,“不过等一下,第二次远古战争是什么?”   “你连两次远古战争都不知道?”小乖头疼道,“那你知道艾瑞恩联盟、大杂居时代和大陆割据协议吗?”   “我……不知道……”约纳喏喏道,“我看过的历史书里没有这些名词……”   小乖飞过来拿手杵着约纳的脑门:“所以说你们这些新生代的人类根本就毫无尊敬历史之心,你看的历史书只是‘人类的历史书’而已,根本就不是‘世界的历史书’,能知道这些事情才是有鬼呢!以我每天十分钟的活动时间,要把这些事情讲完要花个好几年功夫吧……总之,先说阿克塞坦,她是一头强大的黑龙,东方大陆黑龙领主奥博索洛姆的配偶,死于第二次远古战争的最后一场战役,以生命献祭的禁忌龙语魔法毁掉了西方巨龙的整支部队,迫使战争提前结束。她死去以后,黑龙领主奥博索洛姆将藏有她灵魂碎片的逆鳞带在身上游历世界,想找到方法让她复活,这是《巨龙之书》中的一段佳话。”   “我明白了。”占星术士点了点头,“黑龙领主就是幽灵巴哈马的父亲,可是,为什么东方巨龙会拥有一个西方的名字?”   “啥?奥博索洛姆是大笨兽它爹?”小乖吃了一惊,“我靠,传说中的黑龙领主就生下那样一个死脑筋的笨家伙啊,明明不是龙,还非要飞上天去……至于名字嘛,龙的名字可远远在人类文字诞生之前就存在了,实际上,可能人类这个物种都跟巨龙的血统有关呢,有人说,现在人类所拥有的任何血脉能力都来自远古巨龙,某些家族更是有密切的血缘关系——谁知道呢!”   这时候掌柜叫了一声:“行了,接着。”一样东西被他掷过来,约纳本能地伸手一接,俱利伽罗化作的项链静静躺在掌心,“我替阿克塞坦稍稍改造了一下作为载体的逆鳞,这让她在合适的时刻可以跟你对话,就这样吧。”掌柜像是浑身抽光了骨头般瘫在工作台前,有气无力地摆摆手:“走吧走吧,没什么可送你的,出去的时候关好门,让我好好歇会儿……”   第125章 高塔代理人(下)   看到约纳一脸迷茫地走下楼梯,丹尼·斯图尔特第一个扑了上去:“得到什么宝贝了你这个好运的混球?”   “什么也没有……”少年摸摸鼻头,“说改造了项链什么的,我不懂……对了埃利,店主人说如果要装备的话,柜台后面丢着一些没用的,不嫌弃的话可以拿去用,钱就看着给吧,他说‘瞅见装备不齐全的小队就觉得像小孩儿玩家家酒一样好笑’,说完这句话就睡过去了,怎么都推不醒。”   玫瑰骑士点点头,驱动坐骑走到柜台附近。“唷,各位。”月光精灵坐在约纳肩头,伸手冲大家打招呼,“吝啬男,平胸女,黑妹子,不知道叫啥的小弟,大伙好啊。咦,那个冷飕飕的大姐哪去了?”   “不要乱给别人起外号,小乖。”约纳声音低沉道,“龙姬她被带回凉隋国龙家大宅了,我们马上就要启程去救他。”   一说到这件事,龙慎鳞就握紧拳头满脸悲愤,一张白生生的俊脸涨得通红。小乖惊异道:“不会吧,你们这么多人眼睁睁看着冷飕飕大姐被抢走,也太不中用了吧?约纳老兄,你不是对冷飕飕大姐有点那啥,为啥不拿出点男人气概来奋起反抗咧……哎呀,你干什么,今天老娘的闲逛时间还没到,不要打开那个破封印啦……”嗖的一道绿光飞入鹿皮包,约纳偷偷拧紧封印魔法罐,摇摇头,低叹了一声。他鼓鼓囊囊的小包里又多了一样收藏品,店主将那本精灵语的《巨龙之书》赠送给他,也没说出于什么原因。   自从来到东方大陆以来,事情一件接着一件,17岁少年觉得自己一直处在浑浑噩噩的状态,线索千头万绪,未来笼罩着厚重的迷雾,这段奇怪插曲只是其中并不重要的一页而已,约纳拍拍自己的脸颊振作精神,决定把赤铁斋中的经历抛在脑后,勇敢踏上征途。   这时兴奋的嚎叫声传来:“卢塔大神的胳肢窝啊!果然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这下可赚大啦!”大伙扭头一看,斯图尔特家的男丁从柜台后连蹦带跳跑出来,鼻孔喷着粗气,兴奋得手舞足蹈,“瞧瞧这是什么?”他挥舞着双臂,手上多了一对绛红色的拳甲,皮质拳套将手指、手掌和小臂包裹起来,拳背处布满坚硬的钢铁甲叶,深红色条纹沿着拳甲盘旋而上,像是两束穿戴在手臂上的深红火焰。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是附魔武器大师赫夫茨巴赫的三大杰作之一,与盾牌‘夜之钢’和魔法‘夏日之白樱’齐名的附魔拳甲‘黄昏之鸦’……”埃利奥特从丹尼身后走来,介绍道。   “听听,听听!”丹尼两眼冒出一连串小星星,用脸颊咯吱咯吱摩擦着拳甲,像一只刚刚找到大块熏肉的土拨鼠。   “……的影子。”玫瑰骑士说。   “哦,就是所谓‘杰作的影子’的试制品对吗?具有某种缺陷的传奇武器?”约纳道。   “正是。”骑士回答道。   丹尼的身影冻结了。   “尽管如此,也是相当不错的武器,如果决定向拳术师方向发展的话,这是相当奢侈的入门配备了,丹尼先生。”埃利奥特居高临下拍拍丹尼的肩膀,策动独角兽走来,“我们也找到了一面不错的盾牌,认不出来历,不过应该也是一件影子装备。”他举起左臂示意,那是一面深灰色的重型圆盾,“真是慷慨的主人,我们会拿出恰当的交换物的。”   骑士从随身行囊取出纸、笔和墨水,鹅毛笔轻轻蘸上黑墨水,在莎草纸上写出一行流畅的圆体字,签上自己的大名,最后用铠甲手套背面的纹章用力一压,纸上多出了一个荆棘玫瑰缠绕长剑的骑士徽章。“作为谢礼,应该够了。”他将纸郑重地放在柜台上。   “唬……居然是件假货……”丹尼满脸纠结地瞅着新得的装备,“本人可是无尽沙海最好的厨子、瞭望员、甲板水手、搬运工和武斗家,想偶尔在拳术上下点功夫,就搞了件假货……”他哼哼唧唧地浑身乱摸,从腰带里抠出一枚铜币,用力拍在柜台上,“哼哼,就值这么多了,谁都不欠谁的……”   约纳苦笑着摇摇头,“那么,我们出发吧?时间不等人的,要早点上路。”   干草叉的伙伴们陆续离开赤铁斋,丹尼走在最后,偷偷摸摸拿起埃利奥特署名的纸张看了一眼,“哇啊啊啊啊!”他立刻发出惊呼,“根据等价交换原则,兹将西北蓝草山脉(圣博伦王国波尔蒂行省西北部范围,以蓝草河、杜尔特村与北仓村为界)赠与赤铁斋主人,自复国之日起生效。——埃利奥特·卡斯菲尔德,玫瑰骑士,红土平原之主,签名及骑士纹章。……拿一个行省来换一件假货,这是不是太夸张了点啊?”   没等骑士回答,丹尼立刻又换上一脸坏笑:“我懂了我懂了,反正是空头支票,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兑现呢对吧,又学到了一招,埃利奥特老兄,原来你也是同道中人啊……嘿嘿嘿……别走啊大家,等等我!”   玫瑰骑士并没有回头。“这是事关荣誉的许诺。”他难得地自言自语道,金发飘扬在东方大陆的风中。   一行人没有再做停留,穿过大街,从东门离开了睢阳城。在赤铁斋旁边的一条窄巷里,四名身穿长袍的术士正掏出手帕擦拭头上的汗珠,四个人当中等级最低的是三级结界占星术士翟三成,他挥动法杖撤去结界,穿着粗气地对其他三人说:“这样任务就算结束了,这位约纳阁下真是惹了不该惹的人啊,赤枭兄弟会在整个东方大陆也算是风头正劲的组织,就算巴特西昂大师能护得了他一时,也护不了他一世啊……”   “谁说不是呢。”   “仅仅打昏而已,这样好吗?毕竟对手也很强,万一醒过来就麻烦了。”   两名四级火相占星术士说道。这时最后一个人开始拿手指点地上昏迷不醒的敌人,“一,二,三……”又抬起手指着身旁的伙伴:“一,二,三……”这是一位穿着白色法袍的六级风相占星术士,大约五十岁年纪,脸上刻满深深的皱纹。   “您在做什么,大人?”翟三成笑道,“四对三,虽然不算光荣,可谁让他们闯进我们占星术士的地盘呢,是吧,大人。”   “唔,这话不太对。”六级术士若有所思道,“整个世界都是我们的地盘才对吧。”   “您说……什么?”   这时地上的三名兄弟会战士忽然跃了起来,翟三成大喝一声举起法杖,却觉得肚腹一阵冰凉,所有的力气一下子都流光了,他慢慢低下头,发现腹部多了一个菱形的撕裂伤口,五脏六腑正缓缓流出。“燧风星阵……”他艰难地抬起头来,“大人,您……”   “比起异端之血来,我们对这座城更感兴趣呢,翟三成。”六级术士抬起头来,眯着眼睛望着远处,在那里,“天堂之柱”静静地矗立在碧蓝晴空。   一个小时后,干草叉小队到达了离珠旅舍,一路上没有敌人的踪迹,有一种处于风暴中心的怪异宁静感觉。他们与一队睢阳骑兵擦肩而过,草原上已经没有一具尸体,几天前那些隶属于南商国正规军的兄弟会成员的尸体就已经被清除了,夜家皇室保持着安静,像一条蛰伏的巨兽般悄无声息忍受着疼痛。   “没想到还会再回到这里。”站在离珠小镇门前,汉娜望着穿入云端的通天塔,感叹道。   玫瑰骑士扣动门环,一名侍者打开门,用熟练的西大陆通用语致意问候。在得知他们来找若尘大人之后,侍者显得有些为难:“若尘大人自从回来之后一直很颓丧,刚刚睢阳城的特使来了一趟,他忽然就发飙了,将夜间休息的水床打得粉碎,现在还在闹腾呢,这可不是访问的好时候……”   忽然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叫声沿着长长走廊传出:“是那个什么叉子小队来了是吧?等——着——我!”一连串轰隆隆的巨响如雷声滚动,最后一个字的回音还未消散,一个穿着白衣、黑发披肩、浑身湿漉漉的男人就如巨石一样滚了出来,停不住冲势,在门槛上一绊,轰隆扑通把旅舍外的土地砸出一个大坑。   “请慢慢聊。”侍者弯腰行礼,缩回旅舍中,将门从里面关上了。   “你们得救我!”若尘大人嗖地从坑里窜出来,“这一切都怪你们!只有你们能救我!”他嚎叫着,满脸涕泪横流,看起来要多凄惨就有多凄惨。   “可以。”没等约纳说什么,埃利奥特干脆地答道,“但我们有求于你。首先请问,你是不是高塔离珠的代理人?”   “是!”若尘大人更干脆地答道,“要我干什么都行!只要帮我这个忙!”   “好。”骑士点点头,“我们帮你接触与长歌公主之间的婚约,而你,帮助我们登上通天塔第一百层。”   “成交!怎样都好!”离珠小镇保护者哭叫道。   这一连串信息量太大的对话让干草叉的伙伴们呆在当场。   第126章 暴走二丁目(上)   一张张卫星照片出现在日本首相藤本寸男面前的终端机屏幕,日本的“紫杜鹃”型军事侦察卫星的照相分辨率虽然被国际框架公约强行降低,但屏幕上还是清晰可见东京千代田区的街道与楼宇,所有通往霞关区域的道路都被截断了,被阻塞的车流与人流在两公里禁区外围形成了一道五颜六色的包围圈,而包围圈内空旷得如同坟场,四五处建筑着火,警视厅大楼正冒出滚滚浓烟,“还要等待多久,金山先生?”藤本寸男握着拳头,身体因恐惧和愤怒而发出一阵阵颤抖,但他不敢抬起头来看对面沙发上坐着的男人,即使贵为日本首相的身份,也还是在询问中使用了敬语。   “就快了,藤本,就快了。”穿着黑色和服的老人回答道,他老得已经看不出年纪,头颅像一颗风干了的枣核,皱纹中两只浑浊无光的眼睛漫无焦点地四处移动。在他身上看不出所谓“上位者”的气势,如果走在街上,只是日本诸多与世无争的老年人之一而已吧。然而老人背后毕恭毕敬站着两个人,身体微微偏向老人的方位,保持着鞠躬的别扭姿势。左面的中年人名叫三成裕与,是日本最大企业三成重工的当代领导者,这家集家电、汽车、制造、电子、船运与军工企业与一身的庞大企业集团占据全日本国内生产总值的20%,掌握着日本国的经济命脉与军事力量,号称“大日本的脊梁”,顾铁偷偷入侵制造光学外骨骼的三川重电株式会社就是三成重工的一个无足轻重的下属企业;站在右边的人名叫狮子山小笃,是现执政党日本自民党的党首,同时,另一个隐秘身份是日本最大黑道势力鬼角会的当代总长。   这两个能够决定日本未来的大人物并不敢坐下,因为前面沙发上端坐的和服老人名叫金山重太。当然,这个名字是老人在六十岁生日时为了让位给子侄而更改的,但在面临大抉择之时,新一代的继承人未能负起责任,老人不得不再次出山。他的原名是德川重太。德川幕府虽然消逝依旧,但当时“御三家”之一、水户黄门德川光圀的后代源流一直随着日本的命运而载沉载浮,作为统合日本经济、军事与政治势力的最佳人选,德川这个姓氏一直作为隐秘势力的最高协调人而存在于金字塔顶端。只有极少数精英知晓在政治的外衣下面,日本的未来实际上掌握在少数几个人手里,——而金山重太就是这少数人之中的少数人。   “就快了,是吗……”藤本首相喃喃地低下头,手指在触摸屏上划过,浏览着一张张卫星照片,“……搞成这样根本就没办法收拾了啊,金山先生!”他忽然忍无可忍地大喝一声,将终端机推翻在地,柔性液晶屏在地板上弹了起来,照片变得波浪起伏,“根本就不需要间谍卫星,从这里就能听到爆炸的火光、听见枪声啊!到现在都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吗?那架直升飞机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所有摄影设备都失效了,只让我看这该死的卫星照片!统合幕僚监部(为整合日本陆海空三军自卫队统一指挥调度设立的联合参谋部,日本自卫队决策机构)已经在门外等了四十多分钟,请赶快让这一切结束吧,金山先生!”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抽在首相脸上,藤本寸男连带高背椅一起摔倒在地,脸上立刻浮现出五个通红的指印。“混账,你以为你在对谁说话!”狮子山小笃喝骂道,“全天下没有人能这样对金山先生说话!赶快道歉!”   藤本首相挣扎着爬起来,咬紧牙关跪伏于地,浑身颤抖不停:“对不起,金山先生,我有点太着急了,可是自民党的支持率本来就到了最低点,这下一定会因丑闻而下台了……”   “闭嘴!道歉!”狮子山狠狠一脚踩在首相手上,用钢底的大皮靴碾着他的手指。“算了算了,小笃。”金山重缓缓摆手,“他也没有把我怎么样,等会儿还要开发布会,赶紧把脸处理一下,总不能这样子见人吧,真是的……”   这时一连串枪声在远方响起。透过首相官邸的防弹玻璃窗,可以清楚看到霞关区域直入云霄的黑烟,首相官邸距离事发地点只有区区四公里距离,没准随时会有一颗射飞的火箭弹摇摇晃晃飞来,将这些大人物炸成碎片。不过没人害怕,——起码没人愿意显出害怕的样子来。“咯咯咯……是在放鞭炮吗?”一个穿着礼服的小男孩跪在椅子上望着窗外,被枪声逗得咯咯直笑。   “是啊,小古,是在放鞭炮,过不了多久,或许还有更多的鞭炮要放呢。”金山重太微笑道。   “我不去上学,来这里做客,这样真的好吗?”小男孩扭回头问道。   “没问题,我向他们打过招呼了,放心。”老人笑眯眯地回答道。   这个小男孩就是当代的日本天皇,去年明仁天皇的继任者德仁天皇暴病驾崩后,以六岁年纪即位的古德天皇。他因可以从礼仪学校翘课出来玩而满心喜悦,并不知道外面正在发生一场激战,而屋中,即将进行决定日本未来的一场对话。作为大和民族的精神领袖,天皇的在场是必须的,也仅仅是礼节性的,邀请天皇来见证巨大转折的时刻,这是金山重太的一贯做法,也是他引以为豪的“水户黄门”血统的证明。老人不禁响起当年的一幕,也是在这个房间,面对德仁天皇,他说出了这样一段话:“gtc不是一种选择,江户幕府之所以垮台,就是因为不肯正视西洋技术,看不出西洋蒸汽船和火枪之中蕴含的力量,让长州藩与萨摩藩走上历史舞台。gtc是比当年的西洋技术更加可怕的东西,又一场明治维新的时候到了,天皇陛下!日本全盘gtc是不可逆转的趋势,请丢掉调查和投票结果吧,我们有义务替日本做出唯一正确的决定!一亿三千万大和人的命运就握在我们手中!”   多年后的今天,几分钟后,他也会说出同样的一番话,将正确的方向指给天皇看,然而一名六岁的孩子能懂得什么?德川重太轻轻摇头,望了一眼腕表,动作缓慢地站起身来:“好吧,时间差不多了。各位,我会接通一个电话,介绍一个人给大家认识,这个人,就是日本的未来。——不,全世界的未来。”   同样的场景,在全世界许多国家上演,那些潜伏于深深水底、能够遥控名为“国家”的庞然大物前进的隐秘力量开始浮出水面,对日本来说,这不是个太好的时机,但历史的车轮一旦转动,就不可能在原地停留。   在战场中央,被毁坏的民宅尚未停止倾颓,一个昂然站立的男人慢慢转身,同一个浑身浴血、依靠女人的帮助才能勉强站立的男人,隔着一道火墙对视。小院中燃起火焰,透过噼啪作响的火舌,两道视线碰撞在一起,爆出无声的火花。   “你还活着,证明艾德·亚辛斯基死了。”德沃鲁平静地说。   “听起来挺合逻辑的。”顾铁喘着粗气,笑道。   “你又一次杀死了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我都没有百分之百的自信。……我很好奇。”金发男人不自觉地伸出血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火焰长鞭有生命般在地上蠕动,一枚弹头被背上的“暗甲”挤出,轻轻掉落在地。   “说起来也挺好玩的,改日我讲给你听啊。”中国人勉强维持着脸上的坏笑,每次喘息,都有血液溢出鼻孔。阿齐薇用力支撑着他的身体,她能感觉臂弯中的男人躯体正在变得僵硬、沉重、冰冷,但雨林之花什么话都没有说。   几分钟前,顾铁这么对她说:“演完最后一场戏,我们就可以离开了,只差一点点而已,可别……可别关键时刻掉链子啊……”   “你的伤势太重了,笨蛋,任何一个成年人受了这么重的伤,早就应该死掉了啊……”阿齐薇用力扎紧绷带,将男人断掉的骨骼勉强固定。断骨重新结合的剧痛没有让顾铁做出半点反应,疼痛早超过了阀值,他模糊的神智甚至感觉到了一种奇异的欣快感,“喔……我并不是任何一个成年人啊,在逃出这个破地方之前我不会死的……”他吐掉口中的血沫,“听好了,如果我不露面,那些白痴保护者就死定了,我们只要拖过两分钟,只要两分钟……”   “你到底在布置什么?”雨林之花将第三支针剂注射进顾铁的静脉,这是从死去的损管部队士兵那里得来的“奋发剂”,可以临时提高人体机能,使伤者获得一定的战斗力,但同时有着非常严重的副作用。两支是人体的极限,而第三支奋发剂完全是玩命,阿齐薇心里完全明白这一点,但无法拒绝顾铁的要求。   “两分钟……”瞳孔放大又缩小,中国人喃喃自言自语道,“该我们登台了……”   第127章 暴走二丁目(中)   我还活着吗?   还是死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要思考一下……   为什么会这么黑?   几分钟前,艾德·亚辛斯基正徘徊在生与死的边缘。这位胸怀大志的革命者在被兄弟会副执事长救活以后,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复仇,他并不憎恨顾铁,——相反,他对这位身世神秘的中国人颇有好感,就像他曾经说过的那样,顾铁会成为他在光复波兰第一共和国宏伟大业中最有力的帮手。但他输了第一场,屈服于心理暗示的压力,被声光电的小把戏搞得晕头转向。从停尸房中走出的波兰人感觉体内的千亿个微小的线粒体正向自己发出冷冷的嘲笑,他握紧拳头,宣布这是他的最后一次失败,重生的艾德·亚辛斯基将不会再输给任何人。   但他又输了。   他的大脑已经被灼成半熟的蛋白质,以至于想不起任何一丁点战斗的过程,在皮层沟回间逐渐暗淡的神经电讯号组成一个大大的问号,几幅画面在残存的意识中闪现。自己在追杀顾铁。自己在追杀顾铁。自己在追杀顾铁。中国人如蝼蚁般苟且偷生,直升飞机的重机枪造成了一些麻烦,可自己的肌肉密度足以保护重要的内脏器官,枪弹撕裂血肉,组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在耗光子弹之后,直升机成了悬在空中的摆设。自己有无数个机会将顾铁碾碎,但中国人像泥鳅一样一次次溜走,每次逃开千钧一发的攻击,身上就多几处伤口,他已经到了极限,只要一两次攻击,就可以抓住这个难缠的敌手,用双手将他狠狠撕成两半,名为线粒体的小家伙们,你们听到来自脱氧核糖核酸的欢呼声了吗?下一秒,下一秒就将取得胜利,只要一秒……   画面停滞了。体内有一根看不见的线如琴弦崩断,发出清脆的鸣声,千亿个会思考的微型发动机同时熄灭,大地在眼前放大,身体沉重得如同铅块。泥土的味道,自己栽倒了是吗?为何连手指头都无法移动?为何听不到线粒体的呼唤?谁在耳边说话?他说什么?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对不起,老艾。”一个孱弱、疲惫、依然玩世不恭的声音响起,“我又赢了。这次可千万别从地狱里爬出来了,难道要我杀掉你一千次才算罢休吗?”   说话的人是谁?扭过头去看看他……脖颈没办法移动,一切正在迅速变得黑暗。   “你很强,老艾。”那个声音继续说道,“你并没有输给我,而是输给了你自己。同上次一样,战斗一开始我就不停地给你施加心理暗示,将一个念头灌输到你的脑子里。上一次,我告诉你‘线粒体能力是有极限的,你会因能量耗尽和过热而倒下’,你害怕了,退缩了,根本没有发挥出应有的能力就被我击倒;这一回,你重新认识了自己的身体,我告诉你的则是‘线粒体的能力是没有极限的,尽情使用上天赐予的力量吧,你可以做到任何事情’。我不停地和你对话,做出不痛不痒的反击,那个有机硅的大球一碰就破不是吗?我知道直升机的12.7毫米机枪子弹不可能将你打倒,可那也是暗示的一部分罢了,当你将黄澄澄的弹头从肌肉中弹出,是否感到内心的魔鬼正在自我膨胀呢……我的恐惧,我的弱小,我的血……图腾柱已经竖起,自我崇拜是一件可怕的事情,老艾……”   他在说什么?什么暗示?……见鬼,为什么这么热?越来越热,越来越热!   “我已经用尽了一切力量,老艾,你几乎可以杀死我了,但运气始终还是站在我这一边。现在,我收回前言,你的能力,那些小小线粒体的力量,既没有我说的那么脆弱,也并非没有极限。生活在物理世界里的任何物种都不可能逃脱基础法则,即使你们神之子也是一样,我一直在用直升飞机上的红外摄像设备观察你身体的散热情况,将糖类转化为Atp,燃烧Atp进行运动,这个过程必然会产生热量,你每次使用那种像战列舰炮弹一样的冲撞——不得不说,我能躲过那么多次冲撞还真是狗屎运啊——身体周围都会出现一个边缘黯淡、核心红亮的散热圈,热量被从汗腺排出,同时为了避免流失水分,你的身体具有一种气体交换的奇特功能,将冷空气从毛孔吸入,带走热量后化为热空气排出,这一切,你一定不知道吧……就像风冷的保时捷跑车一样,那传奇的993型911卡雷拉啊,最终还是在水冷发动机的大潮中屈服了……啊!不要太用力,阿齐薇,这块骨头根本就还没有归位……”   好热……是整个世界在燃烧吗?   “一边逃命一边联网查资料,是世界上难度最高的游戏了吧?幸好我找到了唯一的通关方法,运气是实力的一部分!这话说的没错!在这栋建筑——就是正在燃烧的这间建材商店——中我找到了非常合适的道具,幸亏这家商店使用量子网络数据库,100升的液态聚有机硅氧烷树脂膜,当然,直白一点说,就是现代建筑物表面常用的有机硅防水剂。这种涂料加热后可以在建筑表面形成一层致密的网状高分子硅树脂防水膜,抵挡雨水和酸雾的侵袭。当我用最后五十发子弹打碎那个大桶的时候,你一定以为我已经没有精力瞄准了,但只有玉皇大帝知道,那一道有机硅防水剂的瀑布将你笼罩的时候我心里会有多他娘的高兴!接下来我什么都不用做,只要逃命就行了,你的散热系统一工作,高温就会让防水剂固化,硅树脂防水膜让你无法呼吸……不,让你的散热系统无法呼吸而已。你的千亿小朋友们是不是发出高温黄色预警信号了?我猜它们还没有聪明到能够和你沟通吧?而你被心理暗示冲昏了头的大脑只知道一次次发动袭击,根本感觉不到身体发出的呻吟……想一想水箱风扇坏掉的汽车发动机吧,倘若还以一百二十公里的高速飞驰,水箱开锅岂不只是时间问题?”   等一下,你说什么?   “老艾,你化作火球的时候,我已经放弃了一切抵抗准备等死,听到熊熊的怪声,回头一看,才知道又一次赢了这场赌博。若这是一场梭哈游戏,我是最后一张牌幸运拿到全场最后一张红桃A凑成同花顺的幸运儿而已吧,你可以赢一千次,可是唯有这次,我赢了。安心地去吧,老友,千万别再回来。”   上帝啊,让我再看一眼,看一眼这个男人的样子……   艾德·亚辛斯基的意识中断于这个念头,生命的火花悄悄熄灭,燃烧的烈焰却越涨越高,每一个细胞中的线粒体都在发出垂死哀鸣,组织不断增生,然后迅速在高热中碳化、溃散,这是一场毫无意义的垂死挣扎。   “你们国家应当也实行火葬吧?这也算是个好结局呢……啊啊,第二支奋发剂的效力过去了,阿齐薇,我会倒下陷入昏迷,可能伴有痉挛、心脏停顿和窒息,拜托你照看着我,别让我咬断舌头……我一会儿就会醒过来,……大概吧?”   说完这些话,顾铁像一截破木头桩子一样扑通栽倒,雨林之花咬紧牙关掺起他,向安全地带行走。一步,两步,走到第二十步的时候,那架一直悬停在战场上空的直升飞机因为失去控制而坠毁,机体不偏不倚地坠落在波兰人葬身的废墟处,旋翼切开断壁残垣,金属发出扭曲的声响,火焰马上引燃了油箱,“轰!”惊天动地的爆炸照亮了整个战场,阿齐薇与顾铁被冲击波推倒在地,金属残片从头顶呼啸而过,将路旁烧焦的树木拦腰切断。中国人倒在地上,口中喷出鲜血,开始剧烈痉挛起来,“不要死,你这个混蛋!”阿齐薇怒吼着扑过去,捡起一根铁管蛮横地插进顾铁的嘴巴,防止他咬断舌头,“咯吱咯吱……”牙齿摩擦着金属,男人的身体忽然僵直,仅余的一丝血色从脸颊消散。   “……给我活过来!”雨林之花坐在他身上,双手握拳用力捶打他的心脏。一下,两下,直升机掷弹筒发射药的殉爆在身后不断发生,爆风吹起女人满头银白色的白金细丝,专注于抢救顾铁的阿齐薇并不知道有三块致命的破片被冲击波吹来,眼看就要穿透她的后背,那些白金导线却如同有生命般飞舞起来,在空气中织出柔密的银色丝网,弹片减速、静止、坠落,无数白金导线散布于两立方米的空域,在不可知的力量驱动下感受着周围的一切参数,风向,风力,电荷分布,空气密度,温度,湿度,空间构成,一切信息被清晰投影在阿齐薇的意识底层,但雨林之花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这个领域的绝对掌控者,她砸着顾铁的胸口,喊道:“我命令你,活过来!”   第128章 暴走二丁目(下)   心脏开始跳动,一下,两下,尚未冷却的血液被泵入每一条血管,“呼……”长长地喷出一口浊气,顾铁缓缓睁开眼睛,绽裂的眼角让整个世界变成血红色,红色的晴空下升起红色的烽烟,红色的阳光照亮红色的面孔,“嗨。”顾铁艰难地抬起手,冲阿齐薇打了个招呼。   “我们走吧。远离危险,让你养好伤……然后我再狠狠地把你打残!”雨林之花咬着嘴唇,坚毅的眼角有异色光芒闪动。   “咳咳,我没什么意见……但我们还不能走。我的右边口袋里有最后一支奋发剂,帮我注射吧……咳咳……还有一些麻烦的人在等我呢……”中国人刚刚撑起身体,就像一个面口袋般沉重倒了下去,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他举起手示意女人打开他的右下口袋,他的左手手指已经血肉模糊,感觉不到针剂的存在了。   “你开什么玩笑?若不立刻救治的话,你根本就是个死人了!”阿齐薇大喝道,“我们必须走!现在阿斯蒙蒂斯的损管部队不知被什么人拖住了,这是最宝贵的时机!”   顾铁静了静,密集的枪声从远处传来,交战的地方大约有三四处,原本分散在街道两段的损管部队消失无踪,“呵呵……”他露出惨笑:“是幽灵的正规军啊……场面真是越搞越大了……我答应你,昨晚这件事就马上离开,……好吗?”   男人无邪的、充血的、黯淡的眼睛直视着女人的双瞳,阿齐薇的身体在颤抖,无数个念头在脑中交战,她想要一掌将眼前的可恶男人击昏,掮着他离开战场,但这里是陌生的国度陌生的城市,她需要他的帮助;在中非雨林的枪林弹雨中,她不止一次体会到男人性格中的偏执和狂妄,但又不得不承认他过人的能力和超常的直觉。顾铁不是会做蠢事的那种人。……尽管回头想想,孤身深入阿斯蒙蒂斯的地底援救自己,不就是最大的蠢事吗?   雨林之花摸出那支奋发剂,掰断针管后部的安瓿瓶,浅绿色与淡黄色的液体融为一体,几秒钟后化为无色透明的注射液,“你到底要做什么?”捏着针管,女人问道。   “救几个人的命,——或者陪着他们一起死掉。……咳咳,后一句是说笑啦……”顾铁回答道。   “你真的会死,没有人撑得过第三支奋发剂,我不知道现在的型号是否有改进,当年的战场上,两支针剂的副作用就足以害死一个身强力壮的士兵!如果可以勉强行动的话……”阿齐薇在犹豫不定。   “和行动力没有关系,即使我毫发无伤,也没可能战胜那种怪物吧……只是刚才我发现了奋发剂的某种副作用,——让人意外惊喜的副作用!它可以促进神经电信号的传导速度,让植入芯片与脑神经的接合更加顺畅,提高生物电与电子信号的同步率,换句话说,这玩意儿能让我以更快的速度使用量子网络的力量。如果不是它,我不可能侥幸找到那罐有机硅防水剂吧……从刚才开始,我一直在部署一个行动,这需要大量的精力和高度的集中力,如果不依靠外力帮助,根本没办法实现!”顾铁皱着眉头。   此时的痛苦已经飘然远去,现实世界对他来说只是遥远的海市蜃楼,雷云在净土的天空翻滚不定,因为体力下降,这个虚拟世界显得动荡不安,远方的大地与天空出现了贴图错误的杂乱马赛克,但净土之主昂然站立在世界中心高举双臂,绿色的数据瀑布从一个虚无倾泻向另一个虚无。数十个窗口展示着战场局势,当幽灵右手的保护者小队向德沃鲁出手的刹那,净土的主人深深叹了一口气。太早了,还需要时间,宝贵的时间……   “拜托了。”顾铁说。   “知道了。”阿齐薇说。   第三只奋发剂进入血管,立刻唤起了身体中残余的生机,血色重新回到脸孔,顾铁拖着残破的身体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右手握住,左臂搭在阿齐薇肩头,“演完最后一场戏……”   德沃鲁是一个无比强大的敌人,顾铁从不否认这一点。以个体力量为单位来衡量的话,这个金发男人无疑站在地球所有生物的顶端,他可以凭一己之力毁灭整支军队,若在古代,这样的强者会被当做神袛崇拜。他没有任何把握战胜德沃鲁,只能以全部的知识、能力和量子网络配时,发动一场孤注一掷的战争。他需要几分钟时间,即使以奋发剂提高神经反应速度,时间还是横亘在眼前的巨大障碍。从战斗地点走到德沃鲁附近的短短时间内,半张脸吉斯已经湮灭在等离子体的白热乱流中,顾铁没有时间为可怜的老吉斯悲伤,他所做的只有掏出,向五十米外那个穿着黑色手工定制西装、舞动火焰之鞭的男人背影,开枪。   攻击停止了。金发男人缓缓转身,面色平静得像坐在夏日午后咖啡馆中、听着蓝调音乐的悠闲旅人,身后倒塌的房屋、燃烧的火焰与化为飞灰的尸体彷佛与他完全无关。“咳咳……唷,好久不见……”顾铁丢掉,遥遥抬手向可怕的敌人致意。这是一场赌博,关于人性的理解的赌博,顾铁并不了解德沃鲁,仅凭几次接触推断着他的性格,高傲的,受过良好教育的,有着幽灵右手工作背景的,在兄弟会身居高位的,残忍的,这些形容词不足以拼成一个完整的性格速写,但不知为何,顾铁在德沃鲁的脸上看出了某种熟悉的东西,有关信仰与行为的二律背反,对真理与现实的终极迷惘,每个心智超出常人的探索者都会有这种迷惑。这样的人是孤独的,因为没有人能够了解他们的内心世界;但同时,这样的人最喜欢对别人倾诉,因为心中的孤独无处诉说。   顾铁在德沃鲁身上押下赌注,赌他不会立刻杀死自己,而会与自己平静交谈。最可怕的敌人是只会张口撕咬的狂犬,而不是喜欢玩弄猎物的家猫,顾铁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   倒计时两分钟。   “艾德到底是怎么死的?”圣殿荆棘十字团副执事长问道。   “你知道,‘神之子’并不是完美的,路西法所做的事情是违反自然法则的,所以你们身上都有缺陷。”顾铁抛出一个尖锐的话题。   “我只关心他是怎么死的。”德沃鲁淡淡地问,焰蛇的尾稍在地面微微起伏。   “啊,何必这么性急呢?是不是兄弟会的时间极限快到了?日本政治家已经抵抗不住舆论压力,准备派遣自卫队强行压制这块区域了吧?”中国人笑道。   金发男人面色一无所动:“你知道,我可以杀死你,然后从你的大脑中找到我要的答案。”   “不不,我的脑子会变成一堆糨糊,就算上帝他老人家都不可能在里面找到半点有用的东西了。”顾铁咧嘴一笑,抬起右手,右手尾指上套着一个手榴弹拉环,拉环下端连接着衣兜里的手雷。   倒计时一分二十秒。   德沃鲁有节奏地呼吸了七次,忽然露出微笑:“其实我很欣赏你。”   “哦?人家还没做好出柜的准备,不过如果是你的话,倒可以考虑考虑……人家常说,第一次是最重要的,人家还没有什么经验哪……”顾铁娇羞道,如果忽视满身伤口与血污,倒也算得上娇媚可人。   “以一个凡人的力量,居然能做到这种程度,真是令人赞叹。”骑士团的狮子扫视一片狼藉的战场,“阿斯蒙蒂斯被你毁掉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许多人会失业吗?”顾铁答到,“如果兄弟会的七大部门之一这么容易就会挂掉,那你们这个集团还真是弱得可以。”   德沃鲁道:“阿斯蒙蒂斯的分部需要长时间重整才能承担防御功能,而那枚emp炸弹——潜地炸弹配合emp爆炸,真是令人印象深刻——将阿斯蒙蒂斯多年来的研究成果彻底毁灭,那里有着第一世界、第二世界的相关全部技术储备,和‘自由盾’防御系统的主体,你令兄弟会遭到了沉重的打击,顾铁。”   “这是你第一次直呼我的名字,德沃鲁。”中国人说。   倒计时四十秒。   “抱歉,你必须死。”德沃鲁说。   “艾德的缺陷是散热系统。”顾铁开口道,“人体是个不良散热体,组织结构限制了热量的散发途径,我猜测艾德的体表毛孔承担着热交换的功能,试着想办法将这些散热器赌注,果然,他就因为过热而烧掉了。真是个单纯的男人啊……换作是你,一定能感到身体的异样的。”   金发男人微微一愣,挥起了长鞭:“谢谢,我会将这些话转述给红衣主教的。”   倒计时二十秒。   “砰砰砰!”枪声响起,爱娃的巨蟒左轮、乔治的突击步枪与清道夫的冲锋枪猛烈开火,德沃鲁背后亮起道道火舌。   倒计时十秒。   焰蛇长鞭一次挥舞,就将无力的攻击阻断,德沃鲁面向顾铁伸出一根食指,明亮的等离子光球在指尖凝结。   三,二,一……   净土绿色的数据之瀑戛然而止,攻击开始!   第129章 决战与逃离(上)   顾铁倾尽力量的攻击已经到来。第一个出现在战场的是一台下水道检修机械人,这种5.5米长、重105公斤、由45节软橡胶关节构成的蠕虫型机器人在顾铁发出第一波召集令时就可以向约定地点赶来,不过就像大多数伙伴一样,这种行动缓慢的机器花了十几分钟才走完了2.5公里距离,因此没赶上与艾德·亚辛斯基的战斗。它来到了约定地点,钻出下水道交流口,扭曲身体将自己卡在一个污水竖井里面,静静等待。   它半球形的头部控制器内只有简单的输入输出设备,实质上这种机器人就是一台量子网络终端机,依靠运行在“创世纪”网络上的逻辑控制程序,指挥身上的传感器和电动机完成工作。在狂暴的顾铁无差别攻击日本东京一切可利用网络资源时,第一波陷落的就是东京都下水道局都市下水道本部,薄弱的防火墙如玻璃破碎,压倒性的网络配时撕开数据库端口,将一切资源展示在净土之主面前。一微秒过后,全东京的下水道机器人都接收到了新主人的命令,无数正在吞吃淤泥、疏通管道的蠕虫开始向千代田区霞关二丁目聚集。这条编号为甲51511的第二代蠕虫机器人是赶得及参加这场战役的二十条同类之一,它身上的所有武器已经准备完毕,那包括一根软轴(软轴末端是转速达到20000rpm的高速切割器)、5kw功率的函道式抽吸装置、两条带有不锈钢钩爪的20米钢索(带铰链卷索器)和一组在高温下很可能因热失控而爆炸的蓄电池。——这不算什么强有力的武装。   所以当甲51511顶开污水井盖,挥舞着所有武器扑向德沃鲁的时候,一道粉红色的“光弧”轻松地将它切成两截,失去电力供应的切割器软轴立刻垂落下来,蠕虫前半截跌倒在地,切口咕嘟咕嘟涌出恶臭的淤泥,它在电池短路之前射出了两根钩索,钢索从德沃鲁身侧远远掠过,毫无准头地射入墙壁。   可没人去指责这位牺牲的先锋者,因为第二、第三、第二十、第三十、第二百、第三百名士兵紧接着加入战局。顾铁动用了1499ppm的网络配饰,像维京海盗一样掠夺了整个东京的网络资源,中国人计算不出需要多少力量才能战胜德沃鲁,他只知道在这个时刻,有五百四十二架机械制品聚集在一百平方米的范围内,正从天空、地面和地下同时发动攻击。调动这么多的终端机器到达伏击位置耗去了大量精力和相当长的时间,幸运的是,在被敌人杀死之前,顾铁的士兵们终于就位了。   发动总攻!   没人看过这么疯狂的画面,这是一场机器的。蠕虫型机器人切开地面破土而出,坑洞里紧接着涌出密密麻麻的小型勘探机器人和电缆检修机器人,如同一道机械的喷泉;天空中出现密密麻麻的黑点,无数遥控飞机、四轴飞行器、可控气球和仿形生物研究用机械鸟呼啸着俯冲而来,大型油动遥控飞机提前抛下副油箱,立刻在火焰中引发爆炸;街道两边冲来各式机械,自动吸尘器、除草机、喷漆机、带轮端驱动的大型微波炉、带有无人驾驶系统的工程机械、汽车、摩托车,一辆叮叮当当演奏着轻音乐的自动洒水车破墙而出,后面跟着一辆丰田雅力士轿车、一辆杜卡迪三轮摩托车、一架电动轮椅和十二辆遥控玩具汽车。   钢铁的洪流立刻将德沃鲁淹没。一开始,狂乱的焰蛇还能将机械狠狠劈碎,粉红光弧一再闪现,切开冰冷金属,留下光洁无比的断面;但这是经典力学的现实世界,总重量超过一千吨的钢铁制品在几平方米的空间堆积起来,稍微迟疑一秒钟,金发男人就错过了逃离的最佳时机,“轰轰轰轰轰……”沉重撞击声演奏着狂躁的交响曲,钢铁与钢铁碰撞,冒出明亮的火星,光弧与焰蛇的鲜艳色泽被冷冰冰的金属掩盖,一座畸形的钢铁残骸之山以恐怖的速度拔地而起,“咚!”一辆皇冠出租车以120公里的时速碾过路沿腾飞而起,狠狠撞在钢铁废墟上端,立时化作一团扭曲的金属,钢山摇晃着、呻吟着,汽油渗透了高山的每一个缝隙,烈焰伸出无数熊熊燃烧的赤色触角。   顾铁最希望的是再搞到一架直升机,或者巨型推土机之类有威力的工程机械,但眼前的结果已经能令他长出一口气了。五百四十二个控制线程同时结束,他高度绷紧的心神一旦松弛,就在无法维持姿态,“带着那些人走……去荒川……荒川区御所前停留所车站对面的山吉船务事务所……从这里向北,右转,接着正东……我已经开辟了一条安全的通路,在路的尽头,能找到一辆车,一辆车……”在彻底崩溃之前,顾铁艰难地对阿齐薇说出逃离的方法和安全屋的所在:“不要相信幽灵的正规军……快走……快走……”   阿齐薇的臂弯一沉,顾铁已经失去意识。雨林之花拉起他的一条手臂环住自己的脖颈,奋力将他托起,用力道:“休息吧,笨蛋,接下来就交给我……”   机器的尚未结束,燃烧的钢铁之山仍在增高,几条人影互相搀扶着出现在火焰前,爱娃抹去脸上的血污,举起左轮大声喊道:“你是谁?放开你怀里的男人!”   “闭嘴!若不是因为你们……跟我来!”雨林之花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冰灰色的瞳仁装满冰冷的愤怒,她转过身,掮着浑身浴血的男人一步步走开,顾铁下垂的手臂在她的臀部摇晃,有血从指尖滴滴答答落下。   爱娃与博特对视了一眼,清道夫点了点头。小萝莉咬牙喊道:“等一下!让我们走在前面,可能还有敌人!”说完快步跑了过去。清道夫背着小丑特里,脚步沉重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小白脸乔治弯下腰,从废墟中捡起一根被火焰熏黑的飞针放进衣袋,紧紧握在掌心,回头深深望了一眼燃烧的战场,端起突击步枪跟上伙伴们的步伐。   “砰!”第五百四十二名士兵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这是一枚从成人用品商店废墟中翻滚着赶来的粉红色跳蛋,作为最新式成人玩具,这种跳蛋内置了终端芯片,可以根据网络对面使用者的指示改变震动的方式、频率和强度,它蹦蹦跳跳地撞上了钢铁废墟,宣告这场的结束。火焰很快将它引燃,“吱呀……”扭曲的废墟在大火中不断改变形状,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声,“轰隆隆……”整座钢铁之山终于倒塌,火势立刻升高,烧焦的塑料冒出滚滚黑烟。   忽然间,火焰的颜色开始变得黯淡了,一种更加明亮的白热光辉从内部产生,“嗡嗡”的声响如蜂群振翅,无数等离子光球涌出钢铁坟墓,绽裂为无数高热的混乱涡旋,“轰轰轰轰……”在密集的电浆爆炸中,整座钢铁之山几乎立刻被夷为平地,一只手从废墟中伸出,慢慢掀起一辆汽车的金属骨架,粉色光弧一闪、再闪、连闪,携带着黄金狮子的愤怒,将这具烧焦的骨架切成千万碎屑。一个男人缓缓站起,张开皮肉粘连的嘴巴,吐出一口充满碳粉的青烟,他的身体在剧烈颤抖,碳化的纯羊毛手工西服碎成粉末,烤焦的皮肤片片剥落,露出皮肤下面闪现暗青色光芒的电网之甲,一头引以为傲的金色长发已经不知所终,在血肉模糊的眼眶下,一双眼球因灼伤和极度愤怒而充满血丝。   “顾铁……”干涩的声音念出敌人的名字,“还没有结束,你走不了多远……”   德沃鲁竭尽全力遏制体内暴走的冲动,体表烧伤太严重,被微电荷激活的再生能力已经无法弥补创伤,如焦炭般的人体一步步迈出废墟,向顾铁离开的方向走去。骄傲的狮子从未经受如此屈辱,此刻他已经不再是一位具有异能的人类,而成为渴望血腥的恐怖野兽,电压在不断加强,伸缩不定的电芒如触角般出现在身体四周,金属碎片在电场中悬浮起来,行走在燃烧金属之林中的不死者,这是一幅诡谲至极的画面。   他慢慢走过一条街道。他行走的速度很慢,但德沃鲁知道顾铁一行人已是强弩之末,不可能逃离自己的追踪。但这个时候,街道对面走来一个人,一个男人,径直向他走来,两人的路径迎面相撞,“死……”黄金狮子吐出暗哑不清的字眼,光弧脱手而出切裂空间。   对面的男人并未顺从地死去,他以水蜘蛛般诡异的动作横向飘出,躲开了高热碳纳米游丝的攻击,“让开。”怀抱着浅田奈绪美的冰冷尸体、脸上有着比死人更黯淡色泽的浅田雄山沉声道,“否则死。”   第130章 决战于逃离(中)   在意想不到的场合相遇,两个男人都没有聊天的心情。失去爱女的父亲就像一座平静的休眠期活火山,他在深深地下那弥漫着黄绿雾气的地方找到了浅田奈绪美的尸体,抱着她离开黑暗地穴,将路上一切阻挠者狠狠斩杀。他踏过横七竖八的尸体,哼着琉球的古老童谣,一边走,一边爱怜地拭去女儿脸上的血痕,“乖女儿。”父亲轻声说道,生怕打扰了女儿的安眠,“再也不用受苦了,我们回家……”   当焦黑的人型生物出现在前方,浅田雄山本能地感觉到危险的气息,在闪避过突如其来的攻击之后,琉球人轻轻叹了一口气,蹲下去动作轻柔地将女儿平放在路边,摘下背后的长刀“鲔包丁”。这柄长度超过2.2米的巨型日本刀本身就是由知名刀匠打造的利刃,经过他亲手磨砺之后闪现着慑人寒芒,即使已经斩落了十名敌人的头颅,也未曾出现一个缺口。琉球人双腿并立,右手在手,左手在前,将鲔包丁斜斜托起,这是本部御殿手使用长矛类武器的起手式,由于这柄刀惊人的长度,完全可以当做枪矛来使用了。   “不许你打扰她。死去吧……无论你是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琉球人声音低沉地说。   “哼哼哼……呵呵……哈哈哈……”德沃鲁忽然发出癫狂大笑,乌黑的血从干裂的嘴唇喷出,“这就是神之子的摸样吗?与凡人战斗……被凡人打败……遭凡人耻笑……如果红衣主教在这里目睹一切,会怎么评价我们这些渎神的创造物?这真是讽刺啊,路西法……”他伸手捂住自己焦炭般的脸,手指陷进皮肤当中,忽然用力一扯,“刺啦……”惊心动魄的撕裂声中,他的整张脸皮被扯了下来,露出被青色暗甲覆盖的模糊五官,在流动的电网之下,肌肉在不断抽搐,血液在血管中奔流,小小的粉红肉芽缓慢生长着,眼球在血红色眼轮匝肌的包裹中转动不停,“……看看神之子的样子吧,路西法!”   浅田雄山的眼神微微闪烁,身体移动,将浅田奈绪美遮在身后,“就算是魔鬼,甚至神佛……女儿啊,看看我没来得及传授给你的琉球皇家秘武,如果我当时不那么顽固,抛弃传子不传女的陈规,那么你现在一定还健康地活着吧……本部御殿手?龙枪崩突!”   脚跟踩碎水泥地面,身体依照玄奥的轨迹旋转,“刷!”刀光崩现,这是一次快如闪电的突刺,黄金狮子的视野只能看到一竖纤细的银光迅速放大,有弧度的刀身如游龙起伏,霎时间充满视界。德沃鲁来不及闪避,也根本不屑闪避,他高高举起右手,炭化的指尖牵出五条粉红色丝带,随着右臂下劈,五条炙热的抛物线笼罩了整个空间,这是将双手使用的数十条“光弧”集中为单手使用的五条碳纳米索的技术,可以自由抛洒的光索轨迹难以捉摸,是相当困难的战斗方式。   在这一瞬间,浅田雄山看出了两件事情,第一:这种粉红的丝带带有可怖的毁灭之力,一定可以切断钢铁;第二,敌人的左臂受了重伤无法自由移动,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也影响到感官判断,从左侧突击!   果然,五条光索从侧面击中长刀,毫无悬念地将名刀鲔包丁斩成了六段,“喝!”琉球喝一声,左手从右手肘下穿出,手掌重重击打在刀柄末端,“锵锵!”尚未解体的五截断剑立时化为五把飞刃射向德沃鲁的身体、四肢,同时浅田脚下一旋,水蜘蛛般修长的身体如鬼魅飘舞,闪现在敌人侧面,刀柄上残余的30厘米利刃依旧射出耀眼的刀芒,“嗡……”光索余势未消,将地面抽得碎石横飞,五柄短剑噗噗刺入,被暗甲阻挡在要害之外。   德沃鲁张开嘴发出无声的怒吼,转过头寻找敌人的踪迹,他身上的烧伤太严重,依靠电位差测定敌人位置的“流网”早已不能正常工作,“焰蛇”长鞭也毁于那场金属,眼角余光发现敌人之时,他已来不及做出有效攻击。   浅田雄山高瘦的身体缩成一小团,从左侧死角猛地弹射出去,右手掌平推刀柄,左手托起剑刃,“崩突?二段!”这次突刺的速度比上一次还要迅疾,浅田将全身上下的力气灌注在这次攻击,30厘米断刀带着巨大的动能撕裂暗甲防御,拖曳着密密麻麻电火花噗嗤一声齐柄没入德沃鲁的侧腹,“啪!”一个雪亮的电弧击穿空气,神之子身体的自动反击机制将浅田击飞出去,琉球人闷哼一声,几个滚翻站了起来,双掌出现一道红热的电击灼痕。   德沃鲁慢慢扭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刀柄,裸露的五官肌肉勉强挤出一个奇异的笑容,“你……就是顾铁的伙伴,帮助他打垮阿斯蒙蒂斯的人……”肌肉开始收缩,将刀刃一点点挤出腹腔,血管伤口被电弧灼烧止血,破损的内脏开始自我修复,“死……”   浅田没有时间休息。他手腕一转,两柄贝雷塔冲锋枪出现在手中,“突突突突突……”密密麻麻的子弹如飞鸟投林般钉在德沃鲁身上,焦黑的人体如牵线木偶般跳起滑稽的舞蹈,两个弹匣瞬息间打空,琉球人丢掉冲锋枪,从风衣内抽出一柄锯短了枪管的雷明顿十二连发半自动散弹枪,将十二发高速针形破片散弹倾泻在敌人身上,每开一枪,他就靠近敌人一分,到最后一发弹壳弹出枪膛的时候,他丢掉散弹枪,手臂一甩,握紧一柄松田菊男亲手研磨的37.7cm战术直刀,采用ou-31超高强度钢材制造刀刃的战刀只在空气中停留了一秒钟,“崩突?三段!”依然是一手前一手后的发力动作,但浅田将人体的重心倾斜到极致,整个人化作一支利箭射出,在刀刃接触到德沃鲁身体的刹那,他步伐一错,双掌交叠拍击刀柄,将最后的贯穿力输送给手中利刃,“杀!”   德沃鲁的身体被巨大冲击力直撞出去,战术直刀端端正正刺中胸膛,狠狠贯穿!无暇检验突刺结果,浅田松手倒跃几步,防止被电弧反击。“扑通!”焦黑人形跌倒在地,25cm长的刀刃全部没入胸部,破开暗甲防御,刺入肋骨的缝隙,不偏不倚地插入心脏。   琉球人轻捷地滑出十几米距离,做了三个深呼吸,吐出一口浊气,甩甩手,弯腰抱起女儿的遗体。“对不起,久等了。”他尽量平静地道歉道,用力搂紧浅田奈绪美,迈步继续前进。本部御殿手引以为傲的三段崩突是非常精确的突刺技能,一旦瞄准,就绝不可能错过敌人的心脏,刀刃会贴着骨缝进入胸腔,切断冠状动脉,刹那间断绝人体的一切生机。   在路过那具烧焦的尸体时,浅田脚下略微停顿,他不知道自己亲手杀死的究竟是什么怪物,作为一亿玉碎的特攻队长,他收割过不计其数敌人的性命,但从未碰到这样的异种。——或许这就是中国人口中的特殊敌人?   怎样也好,这对自己来说已经不具意义了,这位疲惫的父亲低头看看女儿恬静的脸。他的心中从来不曾有过迷茫,尽管手上沾满鲜血,——在琉球国的古老歌谣里,生命只是夏日夜晚树林中闪亮的萤火虫,有时明亮,有时暗淡,随风聚散,生生不息,没有必要怜悯刀下的牺牲者,因为生命本来就是这样短暂,变化无常。自从奈绪美诞生的刹那,浅田雄山知道自己闪耀的时刻已经过去,这个裹在襁褓里、睁着无邪眼睛观察世界的小人儿就是自己生命的延续,即使立即死去,也有人将他的梦想、信念和责任传达下去,——这种感觉非常美好。   而现在,浅田雄山已经找不到生存的理由,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回家去,回到遥远的八重山群岛,将女儿安葬在山花浪漫的断崖,那是琉球王室世世代代安眠的地方。然后再次来到这里,毁掉敌人,也毁掉自己。直至现在,他也没搞清楚究竟是谁害死了奈绪美,是内阁情报调查室,还是兄弟会?是可恶的日本人,还是躲在远方的当权者?但他心中已有了明晰的念头,藏在身上的4.5磅金属氢炸药足以将日本东京千代田的核心区域夷为平地,没错,那就是被夺去一切希望的父亲最终的报复。   越过焦黑尸体,走了两步,琉球人的脚步停下了,他慢慢转回身,看到有一团灼热的莹白光球从尸体胸膛处升起,“当啷!”战术直刀跌落在地,前端的刀刃消失无踪。   电浆球摇摇晃晃升入天空,“真累啊……”德沃鲁仰面朝天躺着,血肉模糊的嘴唇吐出一声叹息,“就这样吧……我没办法再坚持下去了……唯有解放吧,解放……”   第131章 决战与逃离(下)   人类的定义是什么?   动物界、脊索动物门、哺乳纲、灵长目、人科、人属、智人种、人科动物,仅此而已吗?   人类与动物的区别,就是直立行走、可以对向抓握的手指、使用工具和火吗?   上帝在制造亚当的时候,是否想到有一天这种身负原罪的种族会走出伊甸园、在悖离造物主意志的道路上越行越远呢?   正如顾铁所说,神之子是不完美的造物,路西法开启的是深藏于dnA双螺旋深处的地狱之门,与超人的能力一起被释放出来的,是非人的原始兽欲。在安杰伊?瓦兹诺沙华化身成为光芒万丈的神之子德沃鲁的时刻,路西法执事长安东尼奥?拉辛革跪倒在地手握十字架,热泪盈眶地称颂主的仁慈。但短短几分钟后,红衣主教脸上的表情就改变了,实验室中央的光芒已经收敛,实验体恢复了神智,正充满戒备地观察四周。他的面孔——应该说它的面孔——显示出浓浓的敌意,那不是一个受过教育的文明社会成员该有的表情,而属于某种野兽。   “实验员退出警戒区域!”红衣主教立刻抓起话筒,惊呼道。   红衣主教所在的位置是500平方米的调制实验室顶端外部观察室,他的身边站着一个高大强壮的男人,这位留着整齐髭须、穿着华丽礼服的中年人正是圣殿荆棘十字团执事长“公爵”塞巴斯蒂安?德?拉芳丹,继承古老能力的神秘贵族,神之子计划的出发原点。“失败了吗?”公爵眯着眼睛,隔着55cm厚的强化玻璃观察情况,调制实验室中央10米高的放电支架中央正升起一场闪电的风暴。   “不,调制已经成功了,实验体获得了惊人的能力……可他失去了意识,只留下战斗的本能……”红衣主教满面流汗,一行行数据在他指尖跳跃。调制实验室中以螺旋形彩色线条标注着不同区域,身穿白色制服的实验员已经接近红色的危险警戒线,钻过各种仪器的缝隙,向黄色的外围警戒区撤退。   忽然“滋滋”的电流声传来,跑在前面的实验员闻到一股雨后森林的清爽味道,他知道那是高压电击穿空气制造的低浓度臭氧的气味,他回头一看,自己身后的同事已经凭空消失,多件白大褂如蛇蜕一样委顿在地,衣衫中夹杂着手表、鞋袜、纽扣和未被烧尽的身体组织。空气中有无数莹白色的电球在无序飞舞,它们的轨迹并不是连续的,而像幽灵一样忽隐忽现。“等离子体……”实验员惊惶地叫道,跌跌撞撞向黄色区域扑去,几枚电球飘飘悠悠在身后追赶。   红衣主教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眼中溢出眼泪:“这是光荣的牺牲,圣克里斯托佛会将你们的名字记在圣薄上的。”他按下一个红色按钮,嗡嗡的电动机噪声响起,带有拒水表面涂层的高强度合金墙壁依照红色警戒线从天而降,轰地将实验室中央部分封锁。“呃啊啊啊啊……”幸存的实验员发出刺耳惨叫,尽管全力向前扑出,隔离墙还是将他的双腿连根压断,鲜血沿着导流槽流走,实验员双手着地在地面上爬行,身后留下触目惊心的长长血痕。   “啪!啪!”监视屏幕一个接一个陷入黑暗,红衣主教眼前失去了调制体的踪迹,他掏出一本《圣经》,开始朗读马太福音中的章节:“闪电从东边发出,直照到西边;人子降临,也要这样……”   “需要我出手的话,早些说,我要一点时间发动能力。”公爵脱下斗篷和长外套,解开领结,挽起上装袖子。   “不,我相信路西法的路线是得到圣恩眷顾的,我要想办法将这个谬误矫正。”红衣主教怔怔地望着实验室中央半锥形的金属囚笼,口中喃喃有词。   公爵摇摇头:“实验一开始我就说过,拉辛革主教,旧约?利未记19:19记载:你们要守我的律例。不可叫你的牲畜与异类配合;不可用两样搀杂的种种你的地,也不可用两样搀杂的料做衣服穿在身上。路西法的试验注定违背神的话语。”   正在这时,一个红热的光斑浮现在合金墙壁表面,随即飞速扩张,“轰!”电浆爆炸的高热将墙壁熔出一个大洞,冲击波震撼楼宇,赤红钢水四溅,垂死的实验员立刻被焚化成灰,实验室中的橡胶制品开始软化、燃烧。   “这明明是成功的试验……”安东尼奥?拉辛革按下另一个按钮。黄色警戒线上出现一圈浅蓝色的激光栅栏,随着步进机构的驱动,一百二十八道高能激光束开始向中心收缩。   这时暴走的神之子走出钢铁墙壁,他是一个身材完美的金发男人,如同希腊神话中的太阳神一样有着英俊的外表、健壮的体格和明亮耀眼的光芒,他的金发浮动在空中,浑身上下无数浅黄的电芒四射舞动,“噼噼啪啪”击穿实验室中的所有电子设备。尽管有着最完美人类的外表,他却未拥有人类的神智,神之子猛地抬起头,隔着五十米距离与55cm的高强度玻璃与两名大人物对视,银蓝色的眼瞳中燃烧着魔鬼的愤怒。   “德沃鲁,你的名字是德沃鲁,而我,是给予你新生命的人!停下!”红衣主教喊道。   “你只是在进一步激怒他而已。”公爵道。   德沃鲁忽然张开嘴巴,向天发出野兽般的嚎叫,调制实验室内的所有金属制品都开始因强电磁场而悬浮起来,一个又一个等离子电浆球从男人身体表面浮出,像有生命的流萤一样在叉状闪电的树丛中飞舞。随着激光栅栏接近,电浆球如同被激光头的热度吸引一样,纷纷聚集在顶端发射器附近,“轰轰轰轰轰!”一连串巨爆炸得灯光忽明忽暗,天花板上的吸音材料大块掉落,红衣主教脚下不稳跌倒在地,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激光栅栏熄灭了,德沃鲁在燃烧的地狱中步步走来,这时第三道防御在备用电源的驱动下自动开启,绿色线条上方空气开始抖动,能够以超强电磁场打碎分子间距、将一切物体粉碎成灰的范德华障壁瞬间建立。“我知道了……在dnA调制时太过注意隐藏力量的基因表达,导致情感、性格、判断力、记忆和自我认知的基因片段在觉醒时模糊了……但如果不这样做,就没办法激活超人的力量……神啊,这是对路西法的惩罚吗?难道说必须在疯狂与伟大间选择其一?”红衣主教悲怆地喊道,手指放在控制键上,“开辟新世界的神之子啊,你必须被毁灭……”   德沃鲁抬起手,一道雪亮的闪电击穿空间,“啪”地在观察窗旁边爆裂,神之子咧开嘴巴,发出威胁的呜呜低吼,缓缓向他们走来,几秒钟后,他就会毫无所觉地踏入范德华障壁,被人类有史以来最强悍的破坏力摧为齑粉。   “不。”这时公爵伸出手,制止了主教的行动。“这不是他的过错,接下来,请交给我吧,拜托。”   “可是……”拉辛革主教痛苦道,“他会毁掉整个路西法的,即使不是今天,也可能是明天、后天,某一天……”   “他并没有选择变成怪物,是你们将命运强加给他。——就像拉芳丹家族的每代后裔一样。”公爵凝重地做出回答,他按下开关,关闭了范德华障壁,然后开启了观察窗旁边的门,“德沃鲁!”大吼一声,公爵纵身跃入调制实验室,凌空张开双臂,如同一只强健的喜马拉雅雄鹰般向下扑击。神之子抬起头发出尖锐嚎叫,,电芒与电浆球立时找到目标漫空飞去。   一层蒸汽将公爵包裹起来,电火花在外面不断爆裂,形成一颗飞速坠落的火流星。“砰!”塞巴斯蒂安?拉芳丹公爵沉重地坠落在地,把合金地面砸出深坑,他的膝盖下面,野兽般的男人胸骨全部碎裂,正吐出一条狰狞的紫黑色血柱。“噼噼啪啪……”蒸汽云团携带着电浆涡流和火花缓缓升起,公爵缓缓站立起来,将失去意识的神之子抱在怀中,低声道:“从今天起,我会教你怎么找回自己,找到一种以人类的身份高傲活在世间的方法,这种方法是痛苦的,孤独的,充满苦难的,但无论何时,都要保留身为人类的尊严。”   “从今天起,德沃鲁,你得到新生。”   高导电碳纳米管的“光弧”,碳纳米纤维束长鞭“焰蛇”,植入皮下的钛银“暗甲”,德沃鲁逐渐学会以文明社会的基本准则伪装自己,使用经过限制的装备来战斗。压抑与生俱来的毁灭冲动是非常困难的事情,此刻,收到重创的神之子终于无法遏制恶魔之血,他轻声叹道:“唯有解放……对不起,公爵……”   一旦抛弃人类之名,就再无法回头!   八千六百公里之外,拉芳丹公爵站在彩绘玻璃窗前,失手捏碎了一只名贵的水晶杯。   第132章 独行送别礼(上)   3.49在顾铁遭受重创、失去意识的时刻,身处异界的约纳感觉到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这种逆向反馈从“世界”植入客户端的原理上来说是不可能的,但被顾铁加以改造的生物芯片可以双向传输神经电信号,自从将约纳带到“世界”之外帮助自己潜入阿斯蒙蒂斯地下世界之后,一道沟通两个世界的大门就敞开了。   “这种感觉?!”17岁少年踉跄一下险些跌倒,某种东西被强行抽出他的身体,令他感觉虚弱、寒冷和疼痛,他捂住胸口,探寻着失落感的来源,“魔鬼,是你吗?”少年的灵魂在虚无中发问,然而黑暗的识海唯有自己的灵魂波动回荡,降临者的踪迹消失不见,仿佛从来不曾出现于世间。   约纳的步伐减缓了,走在前面的龙慎麟并未发现,“约纳大哥,从此处向前两里半就能看到睢阳城北驿站,在那儿可以搭乘马车前往南商国最北端的城市鼍桑,到了鼍桑之后呢,就必须步行进入云梦泽了,运气好的话,可以花点钱跟着大商队穿越湖区,不过这个季节,恐怕也没什么商队敢出发了吧……”小龙自顾自说着话,背上的长剑“睚眦”随着步伐摇摇晃晃。   “……喔,鼍桑城是吗?”约纳甩甩头将莫名其妙的晕眩甩掉,紧走两步追上小龙的步伐。现在可没有体贴入微的伙伴在身旁,唯有自己对自己负责吧,约纳向前望去,弯弯曲曲小道两旁布满绿油油的稻田,农夫挥舞锄头劳作,日头照在东方建筑隆起的屋脊上,烟囱冒出袅袅炊烟;他向后看了一眼,茫茫大地在眼前铺展,路上行人二三,牛马几只,高塔“离珠”隐约矗立在天边。埃利奥特,小蚂蚱,汉娜,丹尼,你们如今是否已经开始攀登通天塔了呢?请千万小心,就算有若尘大人的帮助,那里面也布满危险啊……   这是约纳与龙慎麟结伴前往凉隋国的第二天。那一日干草叉小队来到离珠旅社,若尘大人干脆地答应了玫瑰骑士“攀上塔顶”的过分请求,而埃利奥特答应帮助若尘大人解除与长歌公主的婚约作为交换。于是分离的时刻到来了,“对不起,约纳阁下。”骑士低下头,语声中带着痛苦的羞愧,“我们没办法前往龙家援救龙姬小姐,她的命令是我们的信条……”   “当然,埃利。”约纳抚摸着独角兽柔顺的鬃毛,轻声道:“你要登上塔顶寻找神器,那是更艰难的任务呢。”   “我听你的。”汉娜挺起胸膛直视占星术士的眼睛。   “妹妹去哪儿,我去哪儿!当然要回到无尽沙海是最好啦!”丹尼?斯图尔特挥舞着戴着赝品拳套“黄昏之鸦”的拳头叫嚷道。   “我……”锡比依然无法做出决定,站在那儿左顾右盼,满脸无助的表情。   “你们哪儿也去不了。”浑身湿漉漉、黏答答的白衣男人说道,他愁眉苦脸道:“就像那个骑马的老兄所说,我就是传说中的高塔代理人啦,根据规则,凡是有人猜出我的身份,就必须在权限范围以内实现一个愿望。……别误会,我可不是杜兰夫人,你们要爬上一百层可不是容易的是,我做到的最大程度,就是开启‘黄金之门’,放最多四个人同时进去。记住,是同时!以一个人的力量攀到顶层基本是不可能的,可若以一支小队的力量,几率就增大好多啦……就凭你们的实力,一定要用满四个名额才有机会吧,骑马的老兄,红衣的女枪手,绿衣的弓箭手,白衣的傻大个儿,你们四个缺一不可啊。”   干草叉的伙伴们互相交换了几个眼神,约纳叹口气,点了点头。每座高塔都有三座大门,试炼者进入的“黑铁之门”、试炼者半途离开的“青铜之门”和试炼者登上塔顶彻底征服高塔之后的“白银之门”,正如民间传说,果然有一扇隐藏的“黄金之门”掌握在高塔代理人的手中,能让一支小队共同接受试炼,这简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说,要是每个人都猜出你就是通天塔的代理人,那岂不是人人都可以走后门了?”斯图尔特家的男丁嚷道。   “每名代理人的任职期间只有一次机会而已。”若尘大人毫无生气地举起一根手指,“我当上保护者不过才几年光景,你们的运气足够好啦。”   汉娜开口道:“那就是说,我们必须分开?”   “我与龙慎麟去凉隋国。”五级占星术士坚定道:“那么,就此分别了。”   “你会死的!你这个笨蛋哥哥,实力又不强,性格又软弱,别说穿过云梦泽到龙姬姐姐的家里去打架了,随便几个刺客都能要了你的命!”锡比忽然大声叫道,眼圈一下子红了。约纳咬紧嘴唇,装作大大咧咧地拍打着小蚂蚱的脑袋:“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弱小啊,好歹是占星术士协会认定的五级占星术士咧!放心,在见到托巴复活之前,我是不会死的!”   汉娜?斯图尔特表情显得很平静:“我接受你的决定。那名,我们在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再见呢?”   “不见最好啦。”丹尼小声嘟囔道,“不过还是要好好活着啊。”   玫瑰骑士露出微笑:“我们不知道这次试炼需要多长时间,或许几天,或许几个月,或许几年……”   若尘大人插嘴道:“几天不可能,几年也不可能,若是整个小队进入的话,最多半年时间,成就成,不成就挂掉了。”   “……总之,我们约定一个地点吧,约纳阁下。无论谁先到达那里,就给对方留下记号,告知对方下一步的行踪,这样在这个通讯不便的世界上,还能留下一条维系讯息的纽带。”埃利奥特继续说道,眼望窗外的草原,神态悠然:“在东方大陆最北端的末汉国,都城大泣东北方七十哩外的丹墀山麓,翻过三座高山,有一条生满野玫瑰的山谷,那是玫瑰骑士的暂居部落,六年前我们出发的地方。当约纳阁下或我们到达哪里时——无论我们的族人是否还停留在那里——都可以安心休养一段时间,那是个非常美丽幽静的地方。”   约纳重重地点头,将这段话记在心里,“我知道了,埃利。”   “另外,如果你们在云梦泽中偶然遇到那座……”骑士犹豫道,“……算了,没什么,对不起。行装已经打点好了,约纳阁下,日光仍亮,是赶路的好时候,希望你顺利感到平阴城,将龙姬小姐找到。”   “你想说什么,埃利?”少年感觉到了骑士的异样。   埃利奥特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无足轻重的私情。祝你武运长久,约纳阁下,我们愿以荆棘银玫瑰之名为你祈祷。”他抽出长剑,行了一个肃穆的平剑礼。   龙慎麟率先离开了旅社,17岁少年背起包袱,环视身旁的伙伴。汉娜仍然一脸平静,丹尼脸上时喜时悲;锡比扁着嘴,泪水在眼眶里转来转去,连续失去了龙姬和约纳两位好伙伴,小蚂蚱被父亲抛弃的悲惨记忆又涌上心间,她牢牢抓着埃利奥特的斗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骑士高高端坐,神态中有一种男人将信赖托付于男人的天然庄严。   “对不起,大家。”约纳深深鞠躬,“我最怕道别,离开你们,就像要杀了我一样。总之,我们会再见面的,一定要好好活着!”   脚步重若千钧,约纳用尽全身力气,终于抬起左脚,迈出了离别的步伐。他没有说再见,因为怕自己承受不了分别的悲伤。一步,两步,踏出离珠旅社的大门,沿着道路向前。他换上一身东方大陆常见的蓝色短衫,戴着竹斗笠,看起来与千千万万的行路者并无区别,此去凉隋一路上定有无数艰难险阻,只求敌人来得再晚一些吧。   望着小龙与约纳的身影越走越远,终于成为天边小小的两个黑点,一滴泪水终于从汉娜的腮边滚落,砰然砸碎在阳光散乱的地板。“那么,就像我们事先说好的。来大闹一场吧,大家,作为送别的礼物。”埃利奥特举起长剑微笑道。   “已经等不及了!”丹尼挽起袖子。   “敌人在哪里?”锡比唤出蛇弓,婆娑泪眼中蕴含着可怕的仇恨。   “要放一场烟花呢……”汉娜?斯图尔特默默道,“海军上将”喷吐出长长的白色烟柱。   “刚刚到达。不要给离珠旅社添麻烦,大家。……冲锋!”玫瑰骑士跃马驰出旅社,剑刃切碎草原的阵风。银箭闪烁、大枪轰鸣,在旅社外围,一线密密层层的人影正围拢过来,那是由独行三爷带领的澹台杀手和兄弟会士兵,澹台家新任家主如暴风骤雨般愤怒的报复即将到来!   “以冰雪之王萨笛的名义……秘箭?双头蛇!都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这些士兵所不知道的是,有更加波涛汹涌的愤怒正在眼前越升越高。   第133章 独行送别礼(中)   孤独是最好的旅伴。约纳想开口跟龙慎麟聊点什么,但望着小龙的背影,他发现对这个龙家分家子弟根本毫不了解,找不到共同的话题。两个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着,为避人耳目,他们没有乘坐睢阳城出发的公共马车,而是从小路步行前往下一个驿站。东方大陆的风土人情让约纳感觉新奇,但他只敢压低斗笠,偷偷瞧着形形色色的路人、屋宇与田地,生怕别人看到他的肤色面貌。   云梦泽在心中仍是一团迷雾,龙家大宅的意象却已经清明起来,约纳心中翻腾着龙姬的故事,那是临行之前埃利奥特讲述的。有个问题困扰他已久:为何对龙姬有着那样特殊的感情?龙姬从未对他表示过特殊的好感,而自己偏偏对东方女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魂牵梦绕,就连听到龙姬的名字都觉得心头一惊?17岁少年明白这种感情是错误的,黑瞳的女人身处遥远的世界,她的家世,她的过去,她身上的沉重枷锁和悲哀宿命,她与刺客之王之间的爱恨情仇,她的世界已经被占得太慢,没有给外人留下一丁点空间。   然而世间的感情不正是如此吗?这种苦涩的、没有未来的单恋是浇灌银玫瑰生长的能量,或许玫瑰骑士早就感觉到约纳朦胧的感情萌动,只是体贴地没有道明罢了。   此时约纳的思绪回到多年前风云际会的龙家大宅,在埃利奥特的故事里,十四岁的龙姬身穿黑色紧身衣、手执长剑、一头黑发束成马尾、胸前戴着吞云巨龙的白银襟章。当夜星月暗淡,夜色如墨,“龙脊”上燃起熊熊火光,“乙组二十四人从北侧登上十二号箭楼!剩下的人跟丙组、丁组从南侧十四号箭楼上去,十五号箭楼以南由神机营内务使负责,十二号箭楼以北由擒龙军麟团、羽团守卫,我们刑堂负责守住这一段龙脊,千万不能让分家贱民冲过来!听到没有?”宗家刑堂第一号人物、龙家十二代大掌刑龙易渊发出号令。   “遵命,掌刑爷爷!”以龙家十四代为主力的年轻刑堂执行使们齐声应道。龙姬跟着刑堂乙组组长龙食山奔出刑堂宅院,沿着墙根向北飞奔。“扑通!”一具着火的尸体从高墙上坠落下来,在坚硬的麻石地面摔得四分五裂,龙姬抬起头,看到城墙上火光燃成一片,厮杀声煮沸了整个夜空。   “登城!”龙食山喝令道,手握长剑当先踏上阶梯,四丈零七尺高的“龙脊”在宗家一侧有十九道阶梯,每道阶梯联通一个大型箭楼,箭楼坐落于高墙顶端,高两丈三尺四寸,常驻内务使三十名,拥有床弩、强弓、滚石与沸油防御措施。楼梯共有台阶一百零七阶,台阶相当陡峭,同样由坚硬麻石砌成。   此时楼梯藏在城墙的阴影里看不真切,刑堂乙组二十四人在组长带领下疾步攀登,凭感觉踏上每一阶楼梯。龙姬呼呼微喘,大战来临的压力和快速行动的消耗使她未曾战斗就感觉疲惫,身旁的执行使们都只是十六七岁的少年,各个脸若寒霜,手中刀剑闪着嗜血的光芒。刑堂本来是内部仲裁掌管刑罚的部门,龙姬只参与过几次逮捕犯人的行动,没想到有一天要与分家的暴民正面战斗,但她心中没有疑惑,既然祖先筑起高墙将不净血统隔绝在外,自己作为宗室后裔,就必须负起保护宗家安全的职责,毫不犹豫,全力杀敌!   长长的阶梯终于到了尽头,眼前逐渐明亮起来,龙食山率先跃出,执剑大喊道:“内务使兄弟!我是刑堂乙组组长龙食山,奉命增援十二号箭楼,请……”   回答他的是一支飞箭,箭从火光明亮处射来,龙食山眼睛被耀得发花看不清来路,箭噗地射穿了他的左臂。那是一支用柴杆作箭杆、以磨尖的人骨作箭尖的简陋长箭,龙食山怒吼着冲过去,看到燃烧的高墙垛口上站着一个手执长弓的少年,弓以藤条加铁板为弓身、牛筋为弓弦,弦尚在嗡嗡颤动,衣衫破烂的瘦弱少年发一声喊:“刑堂的走狗来了!这边!这边!”   龙脊上的局势混乱如一锅杂烩粥,数不清的分家人涌上城墙,内务使们收缩至箭楼附近苦苦支撑,大胆的分家人纵身翻越龙脊向灯火辉煌的宗家宅邸跳去,却坠下五丈高的墙壁摔成肉泥,有些人试着将分家一侧的梯子拽过来,然而以粗木草草捆扎而成的长梯重得惊人,以这帮乌合之众根本没办法挪动。更多的人在冲击箭楼,他们知道箭楼后有逃生的楼梯,楼梯下方就是朝思暮想的宗家,就是衣食无忧的天堂!这些衣不遮体、面黄肌瘦的暴民挥舞着棍棒、草叉和拳头扑向全副武装的内务使,棍棒折断就用手厮打,手被砍断就以牙齿撕咬,一名饥民被捅了数十刀还不死去,紧紧抱住一名内务使,狠狠一口咬掉敌人的鼻子,大口咀嚼,口鼻流血,狂笑道:“肉!是肉!好吃……哈哈哈哈哈……好吃……”   箭楼面向分家一侧的防御设施已经被全部破坏,十几名内务使收缩在靠近楼梯一侧,凭借半人高的矮墙支撑。“虢龙?青方甲!”修习过龙家九法的内务使队长双手一拍,身上青鳞甲甲叶化作千万叶片浮在空中嗖嗖旋转,化为一圈锋利刀刃形成的暴风圈,他怒吼着跃出箭楼防线冲进敌阵,立时掀起一阵血肉狂潮。“虢龙?赤圆枪!”分家诸人中也有不知从何处学到九法的高手,这位又瘦又高的中年男人同样双手一拍,地面上横流的鲜血有生命般缠成一股,围绕他的身体旋转三匝,化作一道血枪咆哮而出。“砰轰!”枪与甲碰撞在一处,青刃横飞,血雨四射,眨眼间夺去数十人的性命。   随着持弓少年的呼喊,无数的暴民立刻向这边冲来,刑堂组长龙食山咬紧牙关刷刷两剑削掉嵌在左臂的箭杆,从怀中掏出一块青绿相间的玉牌迎着火光一晃,大喊道:“奉长老会敕令,异术解禁,不留活口!”   “得令!终于等到这个时候了!”内务使中立刻有两人跃了出来,丢下刀剑,发动了血脉能力。龙家家规严谨在内斗中私自动用威力巨大的血脉之力,唯有长老会亲自颁布的碧玉“战”字令牌可以解除禁令,现在局势危急,刑堂的每支小队出发前都得到了长老会战字令,一夜之间发出九面绿玉令牌,这在龙家的漫长历史中也是头一遭!   一名内务使拥有较常见的“唤龙”之力,凭空幻化出巨大龙头,一口就将数名暴民的上半身吞噬;另一名内务使发动“丹瞳”之力,化作两颗火炭的双眼望向哪里,哪里的暴民就眼生赤血、丧失理智、互相厮打,若近距离观察这些被夺去心智的人的瞳孔,能看到无数细丝般的小虫在眼白中游动,这种奇诡的血脉能力正是由眼瞳射出虫卵,在他人眼中繁衍生长乃至于夺去魂魄。   刑堂执行使都是十四代宗家子弟的精英,二十四人当中倒有一多半拥有觉醒力量,当下各施手段,立刻就将暴民的势头冲散。龙姬挥剑砍到一名敌人,想要割破自己的手掌发动“冥婚”之力,组长龙食山伸手一拦,沉声道:“小妹,先别出手,现在尚可控制场面,还不需要你的力量,且看我们战斗!”说完话,他从人群中冲出,“孤山”能力发动,龙食山身上的黑衫立刻破碎,双肩的肌肉膨胀、蠕动,噗地将箭杆挤出,隆起成为两团水缸大小的巨物,皮肤表面化为山石般的青黑色。他发动冲锋,如山崩地裂般的冲势立刻将十几名暴民推下城墙摔得粉碎,“嗖嗖嗖!”长弓少年连珠发箭,一支长箭刁钻地钻过双肩山峦的缝隙,钉进了龙食山的左眼。“吼……”执行使仰天咆哮,毫不退缩地向前冲锋。“嘣!”一声巨响,少年手中弓弦崩断了,手工弓箭毕竟没办法跟制式武器相比,这名少年立刻丢掉长弓抽出一柄生锈的短剑,喊道:“继续冲啊,大家,只要打倒这些鹰犬就可以到达宗家了!杀啊!”   暴民们齐声吼叫,攻势又猛烈起来,龙食山的声音在一片嘈杂中显得非常微弱:“龙姬……龙姬小妹,杀掉那个站在高处的……杀死他!”   “遵命!”龙姬毫不犹豫地化作一抹残影,鬼魅般穿过人群、刀剑和火焰,闪现在垛口上面,长剑狠狠刺向少年的后背。“锵!”钢花闪现,锈匕首像蛇信一样在腰间一吐,抵挡住龙姬的偷袭,少年扭回头,露出一个戏谑的笑容:“我哥早就说过,宗家都是一群阴险毒辣的东西,等你好久啦……等等,你是个女人?”   “不必多说,死吧!”龙姬挽起剑花袭击过去,这时她也看清少年的脸,不禁微微一怔,——那只是个岁的孩子而已啊……   第134章 独行送别礼(下)   十四岁的龙姬把自己当做大人看待,这岁孩子脸上的神色却比成年人更加成熟,他嘴角挂着坏笑,匕首在瘦瘦的手指间转成一团光晕,乒乒乓乓将龙姬的长剑荡开,“我哥说了,只要逃到那边去,就能吃饱饭,不用每天为了粮食打破头,也不用整夜都睁着眼就睡觉,你这女人不要阻我!否则我杀了你哦!”   龙姬咬紧牙关不答话,长剑嗖嗖刺向孩子的要害,面对这样的敌人,她没办法动用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冥婚”之力,而剑术一时半刻也没法决出胜负,她的心里逐渐焦躁起来。若是这样一个豆芽菜般瘦弱的孩子就把自己拖住,那还何谈保卫宗家宅邸、贯彻刑堂执行使之威名?心急之下剑招使老,孩子的生满铁锈的钝匕首刷地割掉她半幅衣袖,惊出龙姬一身冷汗。   “嘿嘿嘿,杀掉你以后,你的长剑就是我的了,活到这么大,我还没见过这么崭新锋利的长剑哩。”孩子笑着舔舔嘴唇,叫道:“若你怕死了之后不知道找谁报仇,我告诉你,我的名字叫糕饼,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尽管冲我来!不过以我哥教给我的剑术,你是来一次死一次呀,你这女人!”   “……糕饼?为什么会有人的名字叫糕饼?”龙姬微微一怔。   “人为什么不能叫糕饼?糕饼可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味、最甜蜜、最解馋的食物啦,比什么鹿唇象鼻龙肝凤髓要好过一千倍一万倍!”孩子怒道,“你这宗家女人懂得什么!我就叫糕饼,碍着你什么事?”   匕首与长剑在空中锵锵互击几下,龙姬觉得手腕发麻,几乎握不住剑柄,不禁为这古怪孩子的力气暗暗心惊,“看你小小年纪,为何要跟着这些暴民冲击龙脊?你不知道这是立斩的死罪吗?”她愤怒地开口道,眼光扫过城墙上层层叠叠的尸体,“害死这么多人命,你们是否知道悔过?这些血都是因你们而流的!”   “哈哈哈哈,你这女人还真好笑。”糕饼又露出那种戏谑的笑容,“谁不知道攀龙脊是九死一生,若不是肚子饿得几乎发狂,谁会傻到冲上来白白送命?我已经十天没吃到过粮食啦,最后一次送进嘴巴的是前天晚上在人群中抢到的二两榆树皮,现在肚子里好像有一个无底洞一样,就算有一头牛摆在眼前都能啊呜一口吞掉!……当然,要有糕饼就更好啦……宗家女人,你看看这些人,都是眼都饿绿了的饥民,你知不知道饿肚子的滋味?——你当然不知道!你们这些含着金元宝出生、一辈子娇生惯养的宗家公子、小姐哪知道饿肚子是什么味道!”   龙姬横剑挡住两次攻击,后退几步,脸上浮现惊异之色:“你是说,分家现在陷入饥荒?这些人都是因为没饭吃而貌似冲上龙脊的?这不可能!若是大饥荒到来,长老院一定会开仓赈灾,给分家发放米粮的!”   糕饼呼哧呼哧喘了几口气,营养不良的面上点缀着两点潮红,“呵呵呵,在你们宗家老爷太太的眼里,龙家是一块风水宝地,哪可能有什么饥荒?自从一群蝗虫从东方飞来,吃光了最东侧墙根底下的一千四百亩盐碱田,分家就整个乱套了,你肯定不知道,那一千四百亩地种植的土豆、高粱和玉米是我们所有人的口粮,往年不管是买还是偷还是抢,这些粮食足够大部分分家人勉强活下来,那场蝗灾之下亩产不足往年的一成,今年玉米田还没结穗,就有上千饥民冲进田地将玉米杆折断吞吃,护田武师打死了数百人,又有什么用?断粮已经两个多月,全城大树都揪光了树叶、扒光了树皮,蜡烛、肥皂、皮具,凡是能够填肚子的东西都吃个精光,就连地底下的蠕虫都挖出来生吃,天上飞过一只鸟,就有无数砖瓦飞箭追打,没等鸟儿落地,连一根羽毛都不会剩下。大家最盼着有人‘恶变’,不消影宗出手,兽类立刻被生吞活剥。有些地方已经开始食人了,不忍心吃自己家人,就几家换着吃,每家贡献一个老弱病残,足够几家都吃几天饱饭……”   “住嘴……住嘴!”龙姬大喊道,大颗的冷汗从下颌滑落。这孩子所说的话已经大大超出她的想象,无论哪本典籍都不曾提到分家的残酷现实,就算有龙昶的只言片语在前,龙姬也绝想不到现实竟会如此惊人。食人……这不是荒蛮外州不开化蛮族才能做出的事情吗,竟然会在东方大陆十七家中最强盛、标榜为东方正统的龙家出现?   “住嘴就住嘴,肚子好饿,都没力气打了……”糕饼大口喘着气,忽然音量提高,奋力喊道:“大家向前冲啊!这些刑堂的走狗不过是些乳臭未干的小孩儿,打倒他们就能到宗家去了!狗叔!二咯吱爷爷!已经死了好多人了,赶紧用绝招啊!”   “听到了,糕饼!你狗叔这就豁出去了,大伙以后替我多吃点多喝点,听到没?”人群中一位骨瘦如柴的老者挥动手臂,他身旁的暴民立刻闪出一个圈子,“狗叔!慢走!”“好走,狗叔!”“一定替你吃回本,狗爷爷!”群情激奋的喊叫声中,狗叔双目一阖,再睁开时,整只眼眸都变成漆黑色,青色血管如蚯蚓般在皮肤表面爬行,“吼……”他张开嘴巴发出非人类的呐喊,浑身上下皮肤大片撕裂,鲜红的肌肉四面涌出,逐渐形成一个庞然大物的轮廓,有麟,有爪,有角,双头,仰天长啸,声势惊人,分明是一头“恶变”的妖兽!   “恶变!会‘囚龙’的快顶上去!”组长龙食山惊慌失措地吼叫道,他万万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恶变者,几名内务使与刑堂成员扑过去,立刻被妖兽撕成碎片,这头如山巨兽在人群中踏出一条血路,一爪边拍飞了半边箭楼,不痛不痒的攻击让它更加亢奋,“呜嗷……”妖兽面向天边血红色的弯月发出嚎叫,周遭的暴民全部捂着耳朵跌倒在地,已被厉啸震碎了鼓膜。   龙姬呆立在城墙垛口,“……为何会在此时此地‘恶变’?难道是上天……”   “哈哈哈哈!”糕饼双手叉腰开怀大笑,“几百年前分家就流传着一种独门,只要从小修行,就可以压制‘恶变’的血脉之力,让身上流着不净血的人也可以以人的形态过完这一辈子。这些人被称为‘人彘’,脸上会有刺青以警示旁人,这一点,你一定也不知道吧,你这宗家女人!到了这个时候,人彘就是我们最大的依仗,死几个老人,换大伙吃饱肚子,值得!”   转瞬间有三名人彘解除了限制,化身成为形状各异的凶兽,这些妖兽虽然不辩敌我,见着活动的东西就发动攻击,但立刻就化解了暴民的压力,摧枯拉朽般推倒宗家防线。“轰隆隆隆……”箭楼彻底崩塌,着火的砖瓦落向四丈零七尺深的黑暗,刑堂乙组执行使顷刻之间就折损过半,组长龙食山咆哮着发出全力一击,将一头巨兽撞下城墙,自己也跟着坠落下去,不知所终。   “组长!”龙姬惨呼一声,想要过去增援,糕饼身形一转挡在前面,匕首舞得密不透风:“想走哪有那么容易,先陪我打完这一场!”   龙姬挥剑格挡,心中如焚道:“若是你现在立刻掉头回去分家一侧,我代表刑堂答应你,这件事可以既往不咎!闪开!”她说的话已是僭越,刑堂绝不会放过这种胆大包天的分家暴民,不过糕饼的话在她心中掀起巨大波澜,一时间龙姬不知如何判断这场大战的善恶是非,情急之下说出这种话来。   “喔喔,回去不过是饿死而已,打架还不知道谁胜谁负,当我傻吗,你这女人?”糕饼笑嘻嘻地回应道,手下毫不留情。   焦躁的龙姬怒喝一声:“不要逼我!”   “你当这是我能选的吗?”糕饼笑道,笑容不知不觉显得有些苦涩。   龙姬不再犹豫,倒转长剑在自己掌心割出一道血口,将剑刃插入砖缝,准备发动“冥婚”之力。“我知道这一套!不会给你时间的,你这女人!”糕饼一见立刻合身猛扑上来,龙姬只能一边积蓄力量,一边用一柄断剑左支右绌,一时间险象百生。   正在这时,龙脊北侧忽然越发明亮起来,数十个巨大的孔明灯浮起在夜空,北方的喊杀声忽然沉寂下去,“喀嚓!”整齐的收剑入鞘声传遍四野,雄浑的脚步震动城墙,身穿暗黄色重甲、腰挎双刃重剑、踏过数不尽的尸体走来的正是龙家实力最强的正规军,控鹤府之王牌部队擒龙军!出现在龙脊北侧的部队不过七八十人,但战力强得惊人,砍瓜切菜般平定了十二号箭楼以北的混乱,数百枚头颅滚落在地,又被重型军靴踩成肉泥。   “糟了,我哥怎么还不出现!”糕饼大叫道。   第135章 饥馑是非观(上)   擒龙军迈着沉重的步伐从北侧龙脊走来,龙姬一眼就在队伍最前看到了熟悉的脸孔,“食月!”她惊喜地喊了一声。擒龙军羽团校尉、宗家十四代最杰出的青年才俊龙食月清秀的脸上充满腾腾煞气,面无表情地喝道:“妹子快让开,刑堂的兄弟们可以退下了,十二号箭楼由羽团接收!”   “不要滥杀无辜!事情没有我们之前想的那名单纯!”龙姬用尽全力叫道,然而她微弱的音量立时被喊杀声淹没。一头恶变妖兽咆哮着冲向衣甲鲜明的羽团步兵,体长五丈,身高一丈八尺,身上生满彩虹色绚烂鳞片,两个形似巨龙的脑袋张开大嘴喷吐着火苗,一挥利爪就能拔山裂石,这头巨兽正是分家暴民“狗叔”恶变而成的,如同残留着分辨敌我的意识般冲出战团,朝擒龙军部队扑去。   “乙上级恶变,龙食玉在哪里!”龙食月右手重剑拄地巍然不动,右手做了个手势,立刻有五名士兵快步跑到身边,为首一个正是宗家十四代研习“囚龙”最精熟的龙食玉,“我在这里,终于能派上用场了吗?我的囚龙小队……”这位身形极瘦、脸带淫邪的少年军官伸出血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阴测测地笑道。   “待恶变被封锁之后,天组、地组全力将其斩杀,玄组、黄组继续向南推进,宇组听我号令,命令一出,立刻按照长老会战字令解除咒封甲发动血脉之力,明白吗?”龙食月发出指令,隐然已有了大将风范。   “得令!”羽团士兵发出潮水般的回应。   龙食玉带着囚龙小队迎向妖兽,“四柱缚、潜龙索、六宝钟,齐射!”随着龙食玉的指示,五个人一边高速奔跑一边变换手势喃喃念诵真言,“吼……”双头妖兽高高人立而起,庞大身躯将血红色月光遮蔽,龙食玉率先出手,“嗡嗡嗡嗡”四声闷响,四道莹白色的镣铐捆住了妖兽的四肢,巨兽咆哮着落回地面,四只脚爪踩得城墙石板地面噼啪破碎。紧接着左侧两名士兵射出潜龙索,白色光链围绕妖兽的身体盘旋十五匝,突然收紧,瞬息间将巨兽捆成一个大肉粽;右侧两名士兵唤出六宝钟,夜空中渐渐浮现一口巨大的六面体铜钟,“咣当!”巨钟从三丈高度坠落,将妖兽扣得严严实实,漏在外面的脚爪、尾巴、一个头颅被锐利钟缘切断,碧血滔天四射,无数人被这次巨震掀翻在地,“狗叔!”糕饼目呲尽裂,凄厉地呼喊着。   恶变妖兽还在奋力挣扎,六宝钟不断左摇右晃,“噼啪!”两名士兵在崩裂声中口吐鲜血,潜龙索被妖兽的蛮力强行挣断,囚龙术已无法压制乙上级恶变的可怖力量。“嘿嘿……若不是这样,还有什么乐趣?”龙食玉眯起眼睛阴笑道,“就让我用囚龙中的不传秘术送你一程吧……秘法?定魂针!”   龙家九法是一个极其庞杂繁复的体系,在龙家宗室漫长的修炼历史中,每个种类的术法都产生了不同源流,控鹤府与影宗传授的都是载入典籍的标准术法,而要获得九法的精髓,就要从前辈那里获得秘传。没人知道龙食玉从哪里得到这样一种术法,只见他口中吐出一道青蓝寒芒闪烁的气针,锵地穿透六宝钟的虚影,端端正正钉在妖兽仅余的头颅正中。“无论有几个脑袋,魂魄总只有一条吧,只要钉住你的一魂一魄,剩下的两魂六魄不就是任我宰割嘛,嘿嘿……”龙食玉拔出一柄新月般弯弯的短刀,慢步走到僵直不动的妖兽面前,跳起来,一刀就刺瞎了妖兽的眼睛。   “狗叔!”糕饼发步狂奔过去,龙姬却身影一闪拦在他面前:“不要犯傻了,赶紧回去!擒龙军可绝对不会对暴民手下留情的!”   “滚开,女儿!就算狗叔恶变的时候注定会死,也不能死得这么窝囊!”糕饼胡乱挥舞短剑想将龙姬逼开,东方女人神色一凛,咬牙道:“只有打昏你了,如果能活下来,千万别再做傻事!”   掌心鲜血凝成一颗滚圆的血珠,龙姬连退三步,掷出长剑阻住糕饼的冲势,单膝跪地,轻启朱唇:“吾爱……”血珠簌地消散无踪,紫色迷雾弥漫于夜色,给摇曳不定的火光镀上一层奇诡的紫芒。空间突然破裂,苍白的骨手突兀地出现在空中,接着一颗骷髅头冒出来,用紫火明灭的眼眶扫视战场。   “……这是什么鬼东西?我……”糕饼吓得脚下一绊,惊诧道。   “来……”十四岁的龙姬唇边轻轻翕动,残破的骷髅破开异界之门降临于世间,它笨拙地踉跄行走几步,忽然加速一个旋转就到了糕饼背后,骨臂一挥砰地砸在孩子脖颈上。“……去你娘的……”糕饼不甘心地软倒下去,手中锈匕首卡骷髅的肋骨间发出刺耳的刮擦声。龙姬指尖舞动,从天而降的紫线引着骷髅一把抓起糕饼,丢在城墙垛口下的阴影中。   龙食月率领的擒龙军羽团在这短短时间内涌过倒塌的箭楼,将暴民的冲击硬生生遏制,“喝!”每次整齐吐气开声,就有数十柄锋利的重剑狠狠砍下,将分家暴民砍成两截。另一边龙食玉还在一刀一刀割下狗叔恶变妖兽的皮肉,他的四名手下已经用囚龙术制住其他两头较弱的妖兽,“丙级,丙下级,连玩玩的兴趣都欠奉。”龙食玉鄙夷地啐了一口唾沫,手中弯刀一挥,天空就洒下血雨,妖兽的肉块从空中砰然坠落。这只巨兽因疼痛而浑身颤抖,鳞甲表面浮现粗大青筋,但用尽力气也无法动弹,空荡荡的眼窝中流出两行黑血。   这不是一场战斗,而是一次屠杀,暴民的竹篙、木刀在甲胄上留下浅浅印痕,只能用皮肉、骨头和脖颈来抵挡刀锋,惨呼声震天动地,恐惧传遍黑压压的人群,人们开始颤抖、退却,转身逃跑。无数人闭上眼睛跃下龙脊,绝望的叫声回荡在夜色里,撞击地面的闷响动人心魄。火势逐渐平息,代之以空中二十架孔明灯发出的橙红光亮,“止!”龙食月抬起左手,擒龙军的步伐轰然静止,沾血的头盔下是一张张年轻的、冷酷的、绝无感情的脸庞。龙食月昂起下颚,俯视着暴民四散奔逃,把彼此挤下城墙、踩成肉泥。   “宇组,断梯!”他发出指示。“得令!奉控鹤府第一号战字令,解除咒封甲!”四名擒龙军士兵立刻按下胸前机簧,身上贴满咒符的厚重黄铜盔甲咔嚓裂成两半,轰然坠地,露出四具的身躯。他们皮肤表面忽然凸起无数密密麻麻的小包,接着无数深红色尖角刺破皮肤迅速生长出来,“吼……”四脚着地的士兵已经失去人形,化身为狮虎般魁梧、身生锐刺、血盆大口中长满獠牙的怪物。   “食月……这是什么怪物?难道是恶变……”龙姬震惊道。   “怎可与恶变那种污浊的事情相提并论!”龙食月傲然答道:“这是擒龙军羽团轻易不会动用的战争武器‘赤铜偶’,唯有纯净血脉觉醒、能够完全控制变身之力的精锐战士可以得此殊荣,他们身上的黄铜咒封甲能够帮助压制血液中的兽性之力,唯有在得到长老会战字令时才能解除封锁,发挥出最大战力。除了羽团的赤铜偶之外,其他团还有‘青铜偶’、‘紫铜偶’、‘绿铜偶’,若不是这些士兵出生入死,怎能换得龙家歌舞升平?““歌舞升平?”龙姬气笑道,白骨立在背后,双臂轻轻将她环保:“你看看周围,这就叫歌舞升平?分家因为饥荒断粮三月,已经开始易子而食,若不是那个孩子对我说出实情,我们还要被长老会骗多久?是谁说分家口粮充足,人人都可以吃到饱饭、穿得暖和、各得其所?”   踏着满地尸骸,身穿金甲的羽团校尉龙食月冷冷走来,“小妹,你被这些贱民蛊惑了,不好胡思乱想,你所说的都是假象。这些贱民是眼红我们宗家的金银财宝、武功秘籍,不顾同宗颜面,做起杀人放火的勾当,这些人弱不杀一儆百,‘龙脊’的存在就成了一个笑话!今夜之后,我一定上报长老会,将龙脊加高两丈,——不,加高三丈,设置更多防御机关,还要禁止分家贱民使用木料建房,以防他们在制造出梯子来……”   这时四名化身为兽的赤铜偶扑向城墙边,倒地一滚像巨大狼牙棒一样扫过人群,立时杀死数十名守卫长梯的暴民。它们连扑带咬,几下就将长梯粉碎,彻底断绝了这一群暴民的退路,数百人被困在龙脊上,两侧是无底深渊,前面有手执重剑的擒龙军士兵,后面是无穷无尽的饥民,“进!”龙食月挥动右手,擒龙军如同一堵带刺的墙壁一样向前压去,赤铜偶也吼叫着冲入人群掀起血浪。   “他们是逼不得已!不要再杀更多人了!”龙姬大叫道,不知不觉中,她的立场已经改变了,或许是糕饼的话,或许是太多的血,十四岁女人的灵魂收到了触动,开始思考与善恶是非、真实虚假有关的沉重话题。   “闭嘴!”龙食月脸色一冷,“别再说胡话了妹子,那个贱民小孩交出来!”   第136章 饥馑是非观(中)   “什么小孩?”龙姬的表情也冷了下来。   “这次暴民冲击龙脊的事件并非偶然。”龙食月手持重剑走来,“控鹤府已经收到线报,有几个人在分家四处煽动民怨,组织这些贱民发动袭击,其中有兄弟两人,如果没看错的话……刚才站在垛口指挥暴民、与你战斗的小孩就是罪魁祸首之一,兄弟二人中的弟弟。罪大恶极,绝不可赦,无须经刑堂审判,长老会已经决定将他们处以榨血之刑。”   “我没见过什么孩子,你看错了,食月。”龙姬面无表情地回答道。榨血之刑是龙家最阴毒的刑罚之一,将犯人关进软铜铸造的阴棺,埋在长老会门前必经之路的地面下,每天行人往来在棺材上不断踩踏,每一次踩踏,阴棺就将罪人体内的鲜血挤出一分,一定要经过一万次践踏,犯人体内罪恶的血液才能流干,阴棺里的咒符才会解除,被幽闭、窒息、饥饿、痛苦、失血和绝望困扰已久的棺中人才能得到解脱。但的解脱还不是结束,据说被死于榨血之刑的人灵魂会被永远困在那个压扁的阴棺里,日日夜夜辗转呻吟。在宗家宅邸西南城门外有一片专门埋葬阴棺的埋骨地,就算在正午时分也见不到日头,阴风惨惨,那是千百年来死于这种残酷刑法的几百名龙家罪人的灵魂在发出呻吟。   龙食月俊朗的脸孔浮现一个勉强的微笑:“妹子,窝藏包庇重犯是什么罪名,作为刑堂执行使的你是比我要清楚的。”   “欲加之罪吗?别忘了你只是擒龙军校尉而已,要给我定什么罪,还得刑堂龙易渊掌刑爷爷说了算吧。”龙姬抱臂冷笑道,“十二号箭楼附近已经平定,刑堂乙组损失惨重,食山组长都坠下龙脊生死不明,我们可以回去复命了,而你们……将这些暴民逮捕就可以了,何必要赶尽杀绝呢。”   “只是说说而已,莫要责怪哥哥。好啊,妹子,辛苦你了,快回去吧,死去的执行使兄弟我们羽团会妥善收拾的。”龙食月将重剑插回腰间剑鞘,摊开双臂笑道。他脚下一点,轻轻跃上垛口,距离龙姬不过八尺光景。   “那么就此别过,龙食月……哥哥。”龙姬点点头,轻盈地跃下垛口,尽量不扭头看一侧挤挤挨挨发出哀鸣的暴民,踏着血慢慢走去。苍白的骷髅悬浮在他身后,浑身骨架发出喀喀的摩擦声。   羽团校尉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的背影,“……妹子,你的‘冥婚’骨架怀里抱着什么东西,能否借来一观?”   “我说过一回,你看错了。”龙姬没有回头,镇静地迈步前进。   龙食月叹了一口气。“龙食玉!”他张口唤了一声,眼神飘向宗家宅邸灯火辉煌的夜景。“知道了,等这一天等了很多年了,嘿嘿嘿……”面带淫邪的少年立刻丢下恶变妖兽,带着四名士兵跑来,“双鎏锤!齐射!”指令一出,四条白索破空而去,一接触到人体,两端的两个鎏金球就滴溜溜旋转,霎时间两道双鎏锤捆住龙姬,两道缠住白骨,女人惊呼一声跌倒在地,白索还在吱吱收紧勒紧皮肉,龙姬咬紧嘴唇发出闷哼,脸孔在地面上擦出长长血痕。   “无故向刑堂执行使出手,你们……你们擒龙军未必能讨得什么好……啊!”正咬牙说出威胁的话,身上白索再度收紧,龙姬不禁发出一声痛呼,双鎏锤已经勒得肋骨咯咯作响,少女婀娜身姿被捆成极其别扭的姿势,如同祭祖时待宰的羔羊。龙食玉嘴角挂着怪笑,眼睛通红,不住自言自语这走过来,蹲下身子伸出血红的舌头想要舔舐龙姬的脸颊。   “退下!”龙食月皱起眉头骂道,龙食玉回头怨毒地看他一眼,“遵命,校尉大人……”他瘦瘦的身影如同一道阴魂般飘开。羽团校尉跳下垛口走到龙姬身旁,爱怜地扶起少女的身躯,用手指稍稍松开双鎏锤的白索,让她可以大口呼吸,“妹子。抱歉了,事关宗家事体,原谅我吧。快将你的‘冥婚’秘术解除……这究竟是何苦呢?”   在两人身后,那具白骨佝偻于地,怀中抱着一个小小的身躯,像母鸡保护小鸡一样用苍白的身体将怀中人护在身下,双鎏锤胡乱缠在骨头上,白索与骨骼摩擦冒出无数密文组成的小小火星。   龙姬紧紧闭着嘴,转开视线,一句话也不说。龙食月再次叹气,伸出右手握成一个拳头。龙食玉在旁边等待已久,看到信号立刻发令:“双鎏锤,紧!”   少女立刻喷出一口鲜血,白索已经勒进肋骨,伤到了肺腑,她感觉再不能吸进一口新鲜空气,每吐出一丝空气,胸膛就被压紧一分,“别逼我,龙食月……”她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每个字都伴随着血沫喷出。   “这是为了宗家。”羽团校尉眼中留露出怜惜的神色,但坚毅的嘴角没有一丝颤抖。   龙姬眼中忽然出现紫色迷雾的漩涡,天空中垂下无数明亮紫线,骷髅全身上下产生一阵波澜,哗啦啦的骨节抖动声响成一片,“啪啪!”刺耳的崩裂声响起,两条双鎏锤被巨力崩断,那少年身高的白骨缓缓悬浮起来,肉眼可见地胀大、舒展,骨骼表面泛出金属色泽。四周的擒龙军士兵不约而同后退一步,就连龙食玉也倒吸一口凉气闪到别人身后,龙家十四代“冥婚”少女的名号在宗家宅邸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纵观整个龙家浩如烟海的血脉能力,奇诡强悍的冥婚之力稳稳高居前五位,面对这种异界的紫火骷髅,谁能不心生寒意?   “我答应你。”龙食月忽然俯在龙姬耳畔低声道:“我答应你不伤害这个孩子,不让他遭受榨血之刑。我会偷偷将他送回分家宅邸,羽团士卒都是我的亲信,没有人会告密的,以你我二人的关系……何必生死相搏?”   少女睁大纯真的黑瞳:“咳咳……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妹子,我何时骗过你?以我的名誉保证。”龙食月微笑道。   龙姬的表情终于软化了,她只留下最后一搏的体力,想要凭尚不成熟的骷髅百夫长杀出一条血路,送糕饼回到龙脊那一端,但没有一丝成功的把握。如果能有更好的解决办法……龙食月与自己是青梅竹马的朋友,若他做出保证……   少女垂下眼帘。“哗啦!”紫线忽然折断,白骨扭回颈骨悠悠地看了隔世的恋人一眼,收缩成一团,被吸回异界空间。紫雾终于消散,孩子小小的身体坠落地面,糕饼在昏迷中尚且喃喃道:“哥,你快来……我们打不过他们……”   “锵!”剑鸣声突然响起,剑光切碎了灼热的夜色,未等糕饼落地,龙食月的重剑就离鞘而出,将孩子的身体狠狠斩断。   “不!”龙姬惨鸣一声,支持不住身体倒落地面。糕饼在空中睁开眼睛,略显迷茫地扫视四周,“哥!你在哪里,狗叔已经死了,还有老三、刀子、小猪,大家都死了,你快来……”喊出一句话之后,他才发现自己腹部的剑痕,“……我也死了,哥……”   “扑通!扑通!”两截身体坠地,鲜血四溢,在即将干涸的血泊中漾出新鲜的波纹。龙姬向糕饼的方向伸出手,却没办法挪动分毫。龙食月甩去剑上的血迹,收剑入鞘:“免除重刑已经是法外开恩,为此免不了要受到长老会责备了,如果泉下有知,别忘了感谢我,贱民……”   剩余的分家人开始了最后的冲击,“糕饼!”“糕饼!”黑压压的人群喊着孩子的名字,奋不顾身地冲向擒龙军防线,剑光,鲜血,一道道的剑光,数不清的鲜血……这个时候,龙脊产生了隐隐约约的震动,远方有一个人影大步狂奔而来,每一步落下都让城墙颤抖,“糕饼!糕饼!我听见你唤我了,你在哪里?南边已经被我平定了,大家都逃到了宗家,要不是我的‘甲躯’突然失效,害得我只能用这个身体杀人,估计早就可以过来增援了……糕饼,糕饼!”   “龙食玉!”   “知道啦!”   两道双鎏锤旋转飞向来敌,那个人影在空中忽然身体一缩,由飞跃的姿势化为一个秤砣般垂直落地,“轰!”双脚在麻石上砸出大坑,白索从头顶飞入夜空,这少年直起身体,抹一把脸上的汗和血:“糕饼,糕饼在哪里?”   残存的分家暴民立刻激愤喊道:“龙昶!”“龙昶你怎么才来,糕饼他……”“糕饼被那个穿金甲的恶人杀伤了!”   “什么?”少年缓缓转过身,一张端正、瘦削、眉眼弯弯、嘴角总是带笑的脸庞,却显得如同地狱魔神般狰狞可怕。   “全体突击!”龙食月再度抽出佩剑。正在这时,龙昶看到了糕饼的尸体。   在五岁那年,他从分家垃圾堆里捡来的婴儿。他的弟弟。他在世上最亲爱的人的尸体。   第137章 饥馑是非观(下)   这个夜晚显得如此漫长。龙食月退回擒龙军羽团阵营,带领士兵发动冲锋,剑光耀眼,步声隆隆;龙食玉指挥四名囚龙术士放射出各式各样的囚龙秘术,这厢注意力一转移,龙姬身上的双鎏锤就突然消散,受伤的少女撑起身体,望着那个呆呆立在黄天黑地之间的少年。   “糕饼……”龙昶慢慢迈步向前,走了三步,迟疑地停下脚步,又害怕地退了一步。他的身前,尸山血海中静静躺着糕饼的尸体,比起那些奇形怪状的暴民遗体,糕饼的半具残尸显得如此瘦小,看起来像个刚离开襁褓的婴儿。   “玄黄二组,连弩预备!”龙食月将剑一挥,后面两组士兵立刻慢了下来,玄组士兵从背上卸下巨大的连发强弩,将下端尖锥砸入地面固定;黄组士兵用力推动手腕粗细的弩弦,“哒哒哒哒哒”五声脆响显示弦已经上满,士兵们取出五枝粗大的弩箭一一安装上去,抬起连弩尾端瞄准前方。   龙姬终于站了起来。她的面前,隔着无数尸骸,是死去的糕饼与沉默的分家少年;她的背后,隔着无数尸骸,是越逼越近的擒龙军部队与慑人的呐喊。十四岁少女纤细的身躯颤抖着,若不用力按住肋部的伤口,只怕身体根本没办法站直;她苍白的脸上满是血迹,漆黑的眸子却装着怜悯、恐惧和悲哀,在这一刻,她忘记了自己是谁,看不到这血火缭乱的战场,脑中如雷声滚滚,不断回响着糕饼的只言片语:   “糕饼可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味、最甜蜜、最解馋的食物啦。”   “若不是肚子饿得几乎发狂,谁会傻到冲上来白白送命?”   “肚子好饿……”   “你以为这是我可以选择的吗?”   龙姬忽然张开嘴,用尽力气喊道:“快走!不要再白白送命了!”   她的声音被如山潮啸掩盖。那是弩箭的狂潮,龙姬的背后夜色被割得支离破碎,上百支弩箭破空而来。她愕然回首,最近的一支弩箭几乎擦着她的脸颊飞过,精钢箭头割断束发黑带,让少女满头青丝在夜风中狂舞起来。“不……”她轻轻翕动嘴唇。   对一切视而不见,龙昶终于俯下身子,触摸糕饼冰冷的身体。“喂,我来啦,你还睡什么觉啊?”少年摇晃着糕饼的脑袋,忽然发现自己手上沾满血迹,不好意思地在衣襟上将手擦干净,在糕饼脸上啪啪拍了两下:“喂喂,走吧,宗家已经到眼前了,总不能一直睡在这里吧?马上就可以吃饱肚子了,还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老弟?”   糕饼的半截躯体轻飘飘的被他抱起来,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多日没有吃到一顿真正的食物,孩子体内的血液几乎都干涸了。糕饼的小脸带着一种奇怪的表情,紧闭着眼睛,显得有点迷茫,也显得有些满足。“你干嘛啊,为什么一副白痴的样子?难道梦到吃什么好东西了?”龙昶单手抱着弟弟,另一只手疑惑地挠挠后脑勺,“吃到糕饼了吗?唔唔,如果能再吃一次那种东西,确实是超级棒的事情啊……”   这时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风吹动龙昶的头发,他抬起头,看到夜色里无数锐利箭头的反光。“真麻烦。”少年叹口气,说。他抽出腰带(只是一根麻绳而已),反身将糕饼绑在自己背上,活动一下肩膀:“总是给我惹麻烦。要欺负你,也只能是我欺负你,其他人……”   他那一副强装出来的轻松表情终于彻底崩溃,龙姬仿佛听到什么东西清脆的破碎声,少年的躯壳仍然站在原地,灵魂却沉向无边的黑暗,某种巨大的阴影在他身旁膨胀、生长,将龙脊上的光芒大口吞噬。   “其他人……”   一滴泪水划过龙昶的下颌,——若他自己解释的话,那只是汗水或雨水而已吧,此时正需要一场豪雨冲洗战场,为何雷雨还不来临?少年握紧拳头,整个空间发出不安的颤动,异界的门正在缓缓开启,无论瑟缩在角落的暴民还是躲藏在铠甲后的士兵都能感觉冰凉如水的异样空气将自己浸透。夜色,原来是这么凉的吗?   “其他人……都去死!”   一万朵血色的曼殊沙华轰然开放。来自地狱的彼岸花在石板上盛开,从血泊里盛开,自尸体上盛开,将龙脊妆点成异色的红毯。龙昶与糕饼的身体逐渐隐入夜幕,一只缠满绷带的手在曼殊沙华花海中缓缓升起,隐约中,龙姬听到了生者与死者声音共鸣的自言自语:   “我们没有地方可去。”   “没有东西吃。”   “不吃东西会死。”   “为了活下去,就要杀人。”   “这有什么不对吗?”   “跟我去那个地方吧,开着红的花、流着黑的水、青的天、赤的地的地方。”   “啊……真烦。这讨厌的世界。”   “去死吧。所有人。”   “死吧,死吧,死吧……”   血红花海中矗立着身缠绷带的异界降临者,透过沾血绷带的缝隙里,一对如火般炙热的眼睛正在熊熊燃烧。“嗡……”他挥动拳头,看似缓慢的拳头掀起花瓣曼舞的飓风,第一支弩箭端端正正击中拳锋,紧接着溃缩、扭曲、木刺四射、碎成齑粉。“甲躯”昂起头,望着漆黑的天幕、漂浮的孔明灯、降临眼前的箭雨和顶盔掼甲的士兵,寂寥地张开双臂。一柄镰刀出现在右手,那是一柄极其残破的镰刀,刀刃布满缺口,干涸的污血使得锋刃暗淡无光;一把铁锤出现在左手,那是一把极其残破的铁锤,锤子布满锈迹,表面因过多的敲打而坑凹不平。   “是龙昶的甲躯!奉长老会战字令,所有身具血脉之力者立时发动,全力将这罪魁祸首搏杀!”龙食月脚下微微一顿,举起右手发布指令。“得令!”十几名士兵身上甲叶铿锵落地,五颜六色的光芒亮起。   “龙食玉!奉长老会‘困’字令,准许使用囚龙禁术,立时发动!”羽团校尉又举起左手,手中握着一枚洁白无瑕的玉牌,牌上有个血红的“困”字。“嘿嘿嘿嘿,等太久了,等太久了……”龙食玉咧嘴而笑,手中弯刀一旋,噗地刺入一名囚龙士兵的背心。“……伍长?!”士兵踉跄着跌倒,回头惊诧地望着背后的少年。   “为宗家长久,难免要有人做出牺牲。别怪我,只怪你走在我前面吧。”龙食玉松开右手,任弯刀留在尸体上,伸手舔舔指尖的血液,变换手势念念有词:“天昏地黄,风浊雷清,食我生魂,奉我敕命……囚龙禁术?天君降!”   就在这刹那,擒龙军羽团的士兵如同一股钢铁的潮水涌过龙姬身旁,龙食月没有停留半秒,他抬起手臂,似乎想扶一把龙姬免得她跌倒在人潮中,可少女转过身子远离他,身子如一片柳叶在大潮中浮尘。她想要冲过去告诉龙昶这一切都是错误的,高墙的存在是错误的,饥荒是错误的,冲击龙脊是错误的,杀人是错误的,被杀是错误的,糕饼的死是错误的,而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更是错误的。但此时她太虚弱,以至于发不出声音、挪不动脚步、召不出白骨,尽全身力气只能维持不跌倒下去被踩成肉泥。   甲躯挥舞镰刀。没人看到是什么凌空飞远,二十盏孔明灯瞬息熄灭。   甲躯挥舞铁锤。没人看到是什么击中地面,一丈五尺城墙轰然崩塌。   战场再次陷入黑暗,龙姬看到光芒。她看到剑光亮起,看到剑光消逝,看到发动血脉之力的各色光环,看到各色光环一一寂灭,看到一团乳白色迷雾聚集于天宇,那是囚龙禁术召唤的龙家守护神之一、传说中天界掌管监牢的神祗天君囹圄降临的征兆;她看到一把锈迹斑斑的沉重铁锤凌空飞去,如雷电般爆裂,将乳白色云雾轰然砸碎,看到龙食玉脸上神色呆滞了,口、鼻、耳同时喷出鲜血,身躯如一段朽木直挺挺栽倒。   龙姬听到声音。她听到镰刀切开钢铁,听到镰刀切断,听到铁锤敲碎墙壁,听到铁碎砸扁人体,听到拳头击穿胸腔,听到手肘打飞头颅,听到惊恐惨叫,听到垂死哀鸣,听到那些坚毅的擒龙军战士发出凄厉惨呼的时候她才想起那些铠甲里的人也不过同她一样是十几岁少年而已,她从未听到过那么多人同时发出哀嚎,又同时归于沉寂,那半声凄惨的嚎叫回荡在夜幕里,让每一个活人感到毛骨悚然。然而哪里还有活人呢?   一名使用“火鸦”之力的士兵化为四截栽倒在地,他肩膀上站立的两只火焰乌鸦振翅飞起,又被无形的冲击波凌空打成两团火花,火羽簌簌落下,照亮地狱般的场景,精悍的擒龙军羽团已经全军覆没,甲躯少年正站在尸堆中央,用明灭不定的眼睛,望着灯火辉煌的宗家宅邸。   龙姬知道他在想什么。如果愤怒的龙昶向宗家平民展开杀戮,那么龙家将迎来千百年来的最大浩劫。不知从哪生出的力量促使她走向那可怖的魔神,一步,两步,跨过断肢残臂,鞋子在血泊中汩汩作响,“停下吧。”少女用颤抖的声音说,感觉不到自己的泪水已经挂满脸颊,“停下吧,如果你还记得我的话。”   那缠满绷带的躯体举起镰刀。龙姬停在他面前,昂起俏脸,战栗地闭上眼睛。但镰刀没有落下,火炭样的眼睛缓缓移动,落定在少女手中。沾着血污的双手捧着一张洁白的手帕,手帕上托着一块金黄的糕饼。   第138章 龙腾通天塔(上)   “后来发生了什么,埃利?”   “龙姬小姐取出了一块糕饼。——你知道,自从那时候在别院遇到来自分家的龙昶阁下,她就养成了随时在身上携带食物的习惯,虽然多年未见到龙昶阁下,她还是每日省下晚餐,藏在怀中。这一天的点心恰巧是糕饼,可以说是个巧合,那种金黄的、暄软的、甜蜜的蜂蜜糕饼,与多年前应该没有什么差别吧。”   “是巧合吗?……继续说啊,埃利。”   “没想到异界的甲躯真的认出了那块糕饼,停下了动作。它歪着头,左右看着那块点心,想了想,终于放下了镰刀和铁锤。曼殊沙华一盛开,甲躯就沉入地下,龙昶阁下浮现在世间,他露出了一种纠结的表情,半张脸因愤怒而僵硬,半张脸因感动而柔软,‘这些宗家的蛆虫,死不足惜……我知道会有大人物出现,像蚂蚁一样把我捏死,可是在那之前,我能够杀死很多人,你知道的……’他说。龙姬小姐睁开眼睛,说:‘你要杀,就杀死我吧,不要再流更多的血了。’龙昶阁下想了想,说:‘我为什么要杀你?整个宗家我唯一不想杀的就是你了。你看看身边,这么深的血泊,我们只是为了吃饱肚子而已啊……这些血要用宗家人的血来偿还!’龙姬小姐说:‘你杀我,我杀你,死更多的人,有什么用处?宗家与分家千百年的分隔会有什么改变?’龙昶阁下就沉默了,他回头望着背上糕饼的尸体,眼中流下血泪来。”   “以血还血,这是世界无形的规则吧,可是细想起来,根本就是不合理的东西,埃利。暴力确实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是的,约纳阁下。世界是一个巨大的球,我们都被关在里面,无论是你杀死我,还是我杀死你,都只是球里发生的无足轻重的事情罢了,这个大球的形状根本就不会改变。可如果事关诺言、荣耀和信条,那一切就另当别论。总之,当时的情势一触即发,龙昶阁下脸上阴晴不定。他的‘甲躯’之力大大超出宗家长老会的估测,以至于擒龙军羽团全灭之后,久久没有增援部队到来。宗家的重重楼阁点着千万盏灯火,每盏灯火后面都是一个家庭,数以百计的暴民正越过龙脊冲向这千万盏灯火,若龙昶阁下一怒拔剑,又会毁掉多少个家庭?区区一块糕饼,怎能平息痛失亲人的暴怒?但正在这时,一件事情发生了,这改变了整个龙家的命运。”   “是有大人物出场制住了阿赛么?”   “不,约纳阁下。一件谁都没有想到的事情。——糕饼醒来了。这个孩子因为虚弱而流血很少,身体尚未僵硬,或许骨髓深处还残留着生存的意志吧,他被龙昶阁下无意中带入异界,在进出两个世界的时候,某种奇怪的事情在糕饼身上发生了,他的心脏没有继续跳动,血液也没有流动,但却睁开了眼睛,说了一句话:‘哥,你这个家伙怎么来得这么迟呀。咦,那是糕饼吗?’龙昶阁下一下子就改变了表情,那种黑漆漆的神采消失了,他傻笑着解开腰带将孩子抱在怀中,笑骂道:‘就知道吃!我在努力打架,你倒是睡得香甜,终于有睡醒的时候呀!’糕饼一张脸白得渗人,却也露出笑容:‘废话,我又打不过那些坏人,还不如睡一觉等你来呢。我好饿,我要吃东西。’龙姬小姐这下子也忍不住流出眼泪,赶忙将手帕托着蜂蜜糕饼递过去,糕饼抓起糕饼就吃,吃相跟龙昶阁下当年一模一样,明明大口咬下去,起劲地咀嚼,却迟迟不肯咽下去,将食物久久地留在喉咙间体味着久违的味道。”   “可是,他的身体……”   “是啊,他被龙食月的重剑砍成两段,一吃东西,蠕动的内脏就露出伤口,血液滴滴答答流下,这个孩子却丝毫没有感觉。他吃完小半块点心,高兴得眯起眼睛,用血污的手抓起余下的大半块糕饼递到龙昶阁下嘴边:‘哥,你快吃,糕饼真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啦!吃完了浑身上下就有力气了,我现在可以冲上去跟那些宗家的混蛋们好好打一架……咦,为什么腿动不了?’龙昶阁下赶忙一张嘴,把沾满弟弟鲜血的吞了下去,含混不清道:‘好吃好吃,你是太累了,所以走不动路,歇一歇就好了。’龙姬小姐在旁边说:‘对不起,以前我不知道宗家与分家居然有这样的隔阂,今后我会尽力让你们吃上好吃的东西,请回去吧……若是留在宗家宅邸,一定会被搜捕出来的,这次的暴乱是龙家从未有过的事情,长老会不会容忍这种奇耻大辱的。’龙昶阁下点点头,又摇摇头,伸出一根手指:‘仅我们吃饱是不够的,我要让分家人全都吃饱!有一天,总有一天,我要将这道龙脊狠狠地打碎,让宗家与分家不再被高墙阻隔!什么血统,什么尊卑,这千百年的隔墙相望,由我来彻底结束!’”   “……他的口气真是雄伟,这一年,他不过也是十几岁的少年吧,埃利。”   “是的,约纳阁下,但自从‘朔月’之后,龙昶阁下的威名就传遍宗家与分家,成为危险与强大的代名词,而在几年之后,他做出的另一桩事情更惊动了整个世界。当时龙昶阁下说完这句话,龙姬小姐叹息道:‘这么多年来一定有无数分家人想过这桩事情,可是谁能成功呢?这道墙壁这么高,这么厚,这么长,你用尽全力战斗也不过打垮了几块墙砖,需要多强大的力量才能将整面龙脊推倒?’龙昶阁下转头望着夜色,咬牙道:‘我会想到办法的,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们做一个约定,当我推倒龙脊的那天,宗家与分家成为一体,那时候我们之间就不再有身份的障碍……我会乘着骏马来迎娶你,要你成为我的新娘!’”   “……什么?”   “当时十四岁的龙姬小姐也惊到:‘……什么?’可龙昶阁下自顾自接着说道:‘那年我偷偷翻过龙脊过来玩耍,幸运地碰到了你,你的那块糕饼救活了我的弟弟,而你,救活了我。我不止一次想要死去,活着太苦,根本看不到希望,可一见到你,我就觉得云雾之后射来了阳光,能够鼓足勇气再多活几日……我很喜欢你,可我非常自卑,特别恐惧,我是分家贱民,而你是宗家的大小姐,我们之间隔着墙壁,要见一面已经是万难,更何提其他的事情……我把念头深深地藏在心里,尽管越过龙脊变得越来越难,我还是一次次地尝试,那回我拼着挨了几刀,从守墓人手里抢到那枚龙形银质襟章,就一心想着送去给你,没想到足足花了一个月时间才能翻过墙壁来到那个小院。今天见到你,你还戴着那枚襟章,我很高兴,真的,我很高兴……’龙昶阁下喃喃地说着,龙姬小姐的眼神装满惊诧,又变得柔软。‘这一次我本报着必死的决心,带领分家乡亲冲上龙脊,谁知一见到你,我又觉得不能这么早死去了……所有请答应我,若我有一天将这可恶的墙壁推倒,你就带上凤冠霞帔成为我的新娘,好不好?’”   “……请接着说,埃利。”   “龙姬小姐捂住嘴巴,不知该说点什么。龙昶阁下露出微笑,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木盒子递过去:‘喏,请收下吧,到处都没有粮食,留着贵重的首饰也换不到馒头,还是留下给你当做信物吧。如果你答应我的约定,就戴上它,等到墙壁倒塌的那一天,我从千万人中一眼就能认出你,无论你躲在哪个角落……’说完这句话,他抱着糕饼转身就走,踏过尸山血海,走向暗淡无光的分家宅院,在墙边驻足回望一眼,然后纵身跃下高墙,消失在灯火阑珊的所在。龙姬小姐手指颤抖地打开那个木盒,盒中装着一团光华灿烂的银饰,她捧起那件饰物,那是二十四条缀着银铃铛的银链,链条纠缠繁复,铃声清脆悦耳,如同天鸟啼鸣的银河。她想了想,拭去脸上的血和泪,将那件饰物慢慢地戴在头上,银链与发丝纠缠在一起,铃铛在夜风里叮当作响,龙姬小姐望着远方,张开嘴唇说了一个字:‘好。’”   “……”   “你怎么了,约纳阁下?”   “我没事,埃利,只是觉得……没什么。果然是阿赛的性格啊,他平常总是玩世不恭的样子,但一旦认真起来,说出的每一个字都非常可靠。那他们最终在一起了吗?”   “当然没有,否则我们为何要走遍大陆寻找龙昶阁下的踪迹?接下来就是龙昶阁下成为刺客之王的故事,以及他做出的那件惊天大事……你确定要听下去吗?”   “是的,埃利。就像你说过的,在出发之前,我需要了解他们,了解关于龙姬的一切。”   默默走在路上的约纳回想着离珠小镇临行前的对话,情不自禁握紧拳头。   第139章 龙腾通天塔(中)   “我忽然觉得很空虚,埃利。”   “为什么呢,约纳阁下?”   “那些被关在高墙里的人,无论是为了填饱肚子终日争斗的分家人,还是从小被灌输了尊卑观念、自以为拥有正义的宗家人,他们的信仰是什么呢?无论杀人还是被杀,他们能够得到最终解脱吗?龙脊只是分开两个小世界的阻碍,其实他们都没发现,是龙家那圆形的院墙将他们隔绝在里面,一代一代无法逃离这种宿命吗,埃利?”   “你是为什么而战斗的,约纳阁下?”   “我?……为了那强加在身上的命运吧,——当然,也为了伙伴。”   “那你是否有时感觉到巨大的空虚?会不会有迷惘?会不会总是思考战斗的意义?”   “……会的,埃利。但是有你们在身边,我会一次次地战胜自己,找到答案的。”   “这就是你我与高墙内那些人的不同。信仰是帮助我们找到方向的明灯,伙伴,誓约,命运,这些珍贵的力量。但生存本身是最值得尊敬的,我们并不比他们高尚,挣扎在泥泞里的无知者若是有机会同样可以改变世界。龙姬小姐的故事说到哪里?时间不早了,简单讲完这一段就该出发了,约纳阁下。‘朔月’惨剧在龙家的历史上留下了永远的伤疤,长老会不得不屈服于压力,向分家发放赈济粮,暂时解除了这场饥荒,但龙脊右侧挂起上千颗暴民的头颅,宗家以冷酷的态度展示着隔绝分家的决心。就像龙食月死前曾说过的,长老会很快下令增高龙脊,在四丈零七尺的高墙上加铺了一丈六尺五的麻石方砖,让总高度达到六丈三尺五寸,在上面又筑起垛口、箭楼、炮塔、烽火台、驻兵所,一到夜晚就燃起火炬、煮起沸油,日夜防备分家人的偷袭。”   “这是理所应当的吧。宗家人非常害怕墙那边的血亲。”   “是的。哦,对不起,应该长话短说了。那以后几年间都没有再发生暴民冲击龙姬的事件,而龙昶阁下带着糕饼不知用什么法子逃出了龙家大宅,比起戒备森严的龙脊,那八丈零九寸、角度内倾的外院墙才是更难逾越的吧……糕饼一直维持着那种半生半死的状态,龙昶阁下想要找到拯救弟弟的方法,更想找到打垮龙脊的力量,于是四处游历,直到遇到一个人,一个垂死的人。上一代的刺客之王。”   “他就是在那时获得了刺客之王的头衔。可是真是悲哀呢,阿赛那么努力,也只是想推倒龙脊而已,将外墙打破、让分家人可以到外面的世界闯荡,不是更好的事情吗?”   “龙家人有龙家人的骄傲。除非像龙姬小姐那样秉承着坚定信念、拥有尊崇身份的人才会游历世界,生在那里,死在那里,终身不离故土,东方的生存哲学是我们所不能理解的吧。总之,没人知道龙昶阁下的境遇究竟如何,但本来就拥有强悍的‘甲躯‘之力,又获得了刺客之王的青睐,他强大起来的速度超过这世上的每一个同龄人。最终,有一天,衰老的刺客之王死去了,龙昶阁下决心实践自己的诺言,他知道就算自己的力量再强大,也不可能仅凭一击之力摧毁整堵高墙,这时候,糕饼的寿命也走到了尽头。用尽世间的方法也不能再挽留孩子的灵魂,徘徊在两个世界之间的糕饼做出了一个濒死的决定。这个孩子也是一名‘人彘’,从龙昶阁下捡到他的那一天,就教给他压制血脉能力的方法,因为糕饼的血液里藏着最疯狂的东西。‘恶变’有无数种形态,可最恐怖的形态,就是糕饼所拥有的潜能,那种能力叫做‘化龙’。糕饼对龙昶阁下说,反正他即将死去,就解放这种恶变之力,帮助他完成心愿吧。”   “他们想到了什么方法?”   “就是我们身处的这个地方,约纳阁下。”   “……通天塔?”   “是的。龙家宅邸靠近高塔‘天璇’,兄弟两人想到的就是这座高塔。计算好角度,将高塔折断,倒塌的通天塔会砸毁龙脊,这是唯一的方法。”   “果然是这样,这太疯狂了……这就是龙姬小姐所说的惨剧……”   “终于那一天到来了。龙昶阁下准备了丰盛的食物,而糕饼只吃了一小块糕饼,就满足地闭上眼睛。他们居住在通天塔脚下的天璇小镇,实际上,上代刺客之王本身就是天璇高塔的代理人,这里就是龙昶阁下与他相遇的地方。借助这个便利,龙昶阁下才能经过通天塔的试炼,获得可怕的力量。兄弟两人在告别时说了些什么,这没人知道。那天正午时分,阳光最强烈的时候,一条巨龙从天璇小镇升起,刹那间将小镇摧为齑粉,咆哮着升入天空。居住在附近的人说此生从未见过一条真正的巨龙,那是一条何其雄伟的龙啊,拥有三百丈长的身躯、金色的鳞片、雄壮的头颅、五只利爪和两条长须,腾云驾雾,盘旋飞舞。有一个人昂首站在巨龙头上,手向上一指,五爪金龙就沿着高塔天璇盘旋飞升直入云霄。”   “恶变后的人不是会丧失理智吗?”   “既然宗家有能够控制恶变的‘赤铜偶’,那么从理论上压制恶变之力就是有可能的,像糕饼这样精神强大的少年——是否由于他如此喜爱金黄的糕饼,才会变为金色巨龙呢?——借助咒符的帮助,在正午时分能力最弱的时候恶变,就有可能保持短暂的清明。五爪金龙飞入云端,与塔身一起隐没在翻滚的云层里,雷声轰隆隆地传来,天摇地动,就像世界末日一般。农民们在田地里跪拜,祈祷巨龙平息愤怒,不要降祸于这片大陆,龙家长老会一定也察觉了异样,可是就算全力戒备,又能做出点什么呢?雷声滚滚,闪电隆隆,天上正在展开一场战争,终于高塔天璇发出可怕的破碎声,大地像海洋一样波浪翻滚,空气卷搅着沉重的波纹,阳光逐渐黯淡了,比雷声强烈一万倍的低沉轰鸣震撼人的心肺,有庞大的阴影逐渐遮盖了云层。农民们抬起头,看到天塌了。天空裂成了两半,一条黑漆漆的缝隙正在不断扩大,风从各个方向吹来,掀翻屋顶,吹皱农田,那缝隙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仔细看去,那是一段长得无边无际的塔身。高塔天璇从中而断,正以不可阻挡的势头向龙家宅邸倒塌下去!”   “好可怕的场景,只要想象一下,就同世界末日一般。”   “断塔挟着风雷从天而降,龙家有一个男人站在外墙边,向着天空举起双手,似乎想凭自己的双手托住这通天塔。他就是上一代的龙家家主,登上试炼之塔八十层、获得风暴骑士称号的男人,他发动了‘砲阵’的血脉能力,无数巨炮的虚影浮现在背后,一切进入领域的物体都会被狠狠轰碎,炸碎空气,炸碎云团,炸碎风,炸碎砖石,炸碎空间,炸碎一切!但上古的高塔是如此庞大,又如此沉重,就像没有受到任何阻碍般坠落,‘轰!’断塔终于砸中龙家宅邸,冲击波将方圆一千亩的良田化为戈壁,大片的龙家建筑在一瞬间变成齑粉,蘑菇云升起于天际,五爪金龙从云端降落,双眼通红的男人俯视着尘烟冲天的末世景象,手中握着锈迹斑斑的黑剑,嘴角露出微笑,眼中流出泪水。他取得了镇压通天塔的名剑‘睚眦’,才能将高塔摧毁;他没想到通天塔的坠落会有这么可怕的威力,被摧毁的不只龙脊而已,从天空俯瞰,龙家宅院的太极图被抹去了三分之一的面积,宗家与分家不再有分隔,而都成为陷入混沌迷雾的废墟。”   “阿赛闯下了大祸。”   “龙昶阁下并不后悔。他乘龙降临宗家宅邸的废墟,在被震昏、击倒、惊呆的人群中一眼就找到了龙姬小姐,因为唯有她的发间有银色铃铛叮铃作响。五爪金龙忽然发出一声响彻天际的龙吟,接着化为漫天金色光点消散,龙昶阁下轻轻落地,吐出一口鲜血跪倒在地,摧毁高塔时他已经唤出甲躯用尽了最后一分力气,‘我依约到来,跟我走吧。’他伸出手,说道。龙姬小姐咳嗽着醒来,抬起头,看到一片苍茫的世界,怔怔地说:‘你真的做到了。我答应你,会做你的新娘。但我是龙家人,你毁了龙家,我必须杀掉你。我会杀死你,然后嫁给你,用这身体,给你陪葬。’龙昶阁下愣住了,说:‘为什么?’龙姬小姐回答道:‘你有你必须做的事情,我有我的。我们之间……始终隔着一道墙壁,不死,不终。’她站起来,唤起了‘冥婚’之力,骷髅举起骨刀,龙昶阁下却跪在那里闭上眼睛:‘你要我死,我就死,这样子,我已经很满足了。’龙姬小姐站在那里,过了好久,才说:‘我欠你一次,这回,我们彼此在不亏欠。逃吧,无论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将你杀死。逃吧,……夫君。’”   第140章 龙腾通天塔(下)   那时埃利奥特叙述的语气非常平淡,约纳却觉得惊心动魄。“龙姬居然做出这样的决定……那么阿赛呢,他就那样走掉了吗?”   玫瑰骑士悠悠叹道:“是啊。龙昶阁下离开了已成废墟的龙家大院,从此换上新的名字,以刺客之王西米昂?龙昶的身份行走世间。他从不在一个地点停留,从一个国家旅行到另一个国家,完成一桩惊人的刺杀任务,立刻飘然远走。他的威名流传于世,可是谁知到,他只是为了逃避而四处流浪呢。”   “那么他对龙姬的感情……”占星术士艰难道,感觉口中充满苦涩。   “在龙姬小姐述说这段往事的时候,银玫瑰亮起了从未有过的灿烂光辉,我们相信他们之间的感情是圣洁的、强烈的、真实的。”骑士回答道,“但感情没办法开花结果,龙昶阁下一直在逃避,他知道只要两个人都还活着,就会有一条无形的纽带在天各一方的两人拴在一起,就算相隔万里,也能在梦里相见;而龙姬小姐一直在追逐,她知道一旦停下脚步,她就什么都不剩了,她此生所相信的一切都在这个决定当中,对龙家的忠诚、对现实的怀疑、对感情的忠贞、对敌人的仇恨,她一路上背着这么沉重的东西,没人能替她分担。”   约纳忽然想起在樱桃渡的日子,龙姬曾经对他说过这样一句话:“谢谢你。我明白的你意思,可是你没法帮助我。没有谁能帮到我,就算埃利也是一样,你们都是为了别人可以付出一切的傻瓜,而我,只是会带来不幸的女人罢了……”17岁少年按住心口,感同身受地体会着那种孤独的痛苦,她的爱人,是一世不相见的敌人;她的敌人,是注定死于她剑下的爱人。天长水远,岁月易老,这场没有终点的追逐究竟如何才能结束?——换做其他人成为故事的主人公,有几个人能像龙姬一样坚强地挺起胸膛,勇敢迎接这悲剧的宿命?   约纳深深地吸了口气,将心中的苦痛埋在深处,“龙家究竟怎样了,埃利?”   骑士想了想,答道:“一场灾难。具体死亡人数龙家秘而不宣,但龙家在东方十七家占据多年的榜首位置立刻丢失,这个强盛了千百年的大家族终于开始衰落了。龙姬小姐在龙家宅邸的废墟中放走了龙昶阁下,这件事没有其他人知道。长老会立即发出了七面准许外出的‘迢’字令牌,战力尽出,派遣七支小队追捕龙昶阁下,作为宗家第十四代最优秀的刑堂成员,龙姬小姐带领第七支小队出发,追踪到大陆东北方的晚唐国境内,发现第一、第二支小队已经全军覆没;又追蹑着敌人的踪迹转而南下进入后秦国,这时第三、第四支小队也成为满地碎尸;等途径第五支小队全灭的残齐国转而向西进入南商国境内,龙姬小姐终于缩短了与龙昶阁下的距离,但这时第六支小队已经被尽皆斩杀,龙姬小姐派遣手下继续追踪,自己在睢阳城与龙家大宅取得联系。她被长老会晋升为第四掌刑使,获准离开东方大陆,追杀敌人,不死不休;但等龙姬小姐追上组员的脚步,发现在波涛汹涌的圣河古难北岸,第七支小队已经只剩她一个活人,龙昶阁下消失在圣河彼岸,尸体铺满山谷,站着的,只有偶然经过的我们而已。”   “这就是一切。原来是这样……”约纳长长出了一口气,“龙姬的故事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而阿赛,原来有着这样的过去啊。”   “没有比这更纠结的爱情了。”玫瑰骑士悠然道,“我无法想象这朵银玫瑰会在什么样的情形下盛开。”   骑士的语声逐渐远去,明晃晃的日头提醒约纳现在还行走在南商国的驿道上,前面是沉默的龙慎麟,后面是悠长的道路和绿油油的农田。他的目的地,就是故事中的龙家大宅,那古老的、装满光辉和丑恶的、遭遇灾难又再次重建的庞大庄园,那藏于围墙后面的诡异世界。他忽然想起什么,加快脚步赶到龙慎麟身边,酝酿一下语言,开口道:“小龙,介意我问你个问题吗?”   “当然。”龙慎麟心不在焉地回答道,他并没有转头望向发问者,只心急如焚地瞧着前方。   “六年前……通天塔倒下来的时候,你在哪里?可以说说当时的情景吗?”占星术士小心地问。   影宗外务使像触电一样跳向一旁,停下脚步四处乱看,然后满脸冷汗地问:“你问这个做什么,约纳前辈!这个是个说不得的话题,若传到别人耳朵里可不得了!”   “那场灾难是禁忌的话题吗?对不起,我并不知道……”约纳抱歉道。   只见龙慎麟的身影忽然淡了下来,化作一抹青烟融入约纳的影子当中,消失了行迹,一个声音在占星术士耳边响起:“但约纳前辈是掌刑祖奶奶相信的人,倘若你要问,小龙一定要回答。那个时候,我是分家东南四十四条街坊的一个平常小孩,那天天气很好,天很蓝,没什么风,我吃过了一天当中唯一的一顿饭,正在屋顶练习打拳,忽然间天崩地裂,当时跟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南二十条街坊以西的所有房屋都被灰影遮住了,劲风把我从屋顶掀飞,跌倒一个满是污泥的池塘里,屋子一间接一间倒下,天地间都是灰尘和烟雾。我在世上认识的所有人都在那时死去了,只有我自己幸运地在泥塘中活了下来。”   “真对不起,又让你想起这样的往事。”约纳不禁叹息道,“后来你们意识到发生什么了吗?墙壁确实倒塌了不是吗?无论是‘龙脊’,还是龙家宅院的外墙,被关在两重墙壁之间的分家人可以到任何想去的地方了。”   “墙倒塌了?……是啊,如此一说,墙确实是不见了呢。”小龙的声音显得有点意外。   约纳脸上浮现喜色:“那么许多分家人获得了自由对吗?可以选择隐藏在宗家宅邸,等待大赦到来,也可以踏上东方大陆,开始自由自在的生活,再也不用过食不果腹的苦日子了!”   “哦,前辈,你说的也对。”小龙犹豫道。   “……什么叫‘也对’?”约纳奇怪地发问。   龙慎麟沉默了半晌,“当时没人想到逃走。活下来的人都很害怕,在搞清楚状况之前,我们都聚在未被波及的街巷里,挤挤挨挨拥成一团,这样才不会颤抖得太厉害。那年是丰收年,我们大约都能吃饱肚子,谁会想到那样的天灾发生呢?后来宗家长老会派人来说明情况,让我们冷静,不要害怕,很快新的围墙就会筑起,龙脊也会恢复功能,在非常时期下宗家会开仓发放赈济粮,给每个分家人分配足量口粮和油、盐、肉。等废墟被清理出来,分家人可以自由分配死人的财产,在无主之地自由搭建房屋;参加清理废墟和重建围墙工作的,每日三顿精粮,晚饭有猪肉和酒,表现突出的人还会被影宗优先选取录用,甚至传授龙家九法以资鼓励。现在想起来,那真是分家人的好时代呢,只要肯卖力气就能过好日子,一下子死了很多人,街巷立刻变得不拥挤了,新建的建筑都有与从前不同的气象,而我就是在那个时候被影宗选中,学到九法,成为外务使,彻底改变命运的。”   17岁少年愕然无语。良久,他开口道:“你是说,就算内部与外部的墙壁都被推倒,分家人还是停留在原地,什么也不做,哪里也不去?”   “是的,前辈。”小龙回答道:“潜逃至宗家的有十人,或许几百人吧,而离开龙家的一个也没有。我们生在那里,也要死在那里,外面的世界太可怕,分家人巴不得快点将高墙建起来,将危险都挡在外头。”   “你们一点都不渴望自由吗?……那、那阿赛的这番苦心究竟是为了什么?糕饼的牺牲还有任何意义吗?千百年来,你们就完全没有想到改变什么吗?”约纳难以置信地张大嘴巴。   龙慎麟从影子中缓缓浮出,表情平静而坦率:“自由是龙家人不需要的东西,世上人人都有自己的枷锁,没有一个人能完全自由,不是吗,前辈?龙家大宅的围墙是祖宗留下来的宝贝,能隔绝所有的危险,而龙脊,只是将两群龙家人分隔开来而已,只要吃饱肚子,分家人与宗家人一样安身立命,别无所求。我虽然成为影宗外务使、离开大宅执行任务,可无时无刻不记挂着家乡,巴不得立即回去呢。这是我们东方人的想法……你或许不大理解吧,前辈。”   约纳喃喃道:“原来是这样……现在我才完全听懂这个故事,原来一切都是镜花水月,连一点意义都没有……”   “什么故事?”小龙奇怪道,“快些赶路吧,前辈,我们要快点回到大宅,救出掌刑祖奶奶才行。”   “当然。”17岁少年叹道,“她是最无辜的人。从头到尾。”   第141章 双螺旋海洋(上)   “我在哪里?”顾铁睁开眼睛,感觉眼皮上缀着二十磅哑铃一样沉重,由于眼角膜充血,看到的世界是一片迷蒙的粉红色。左眼失去视力,右眼看到半张侧脸,那张脸正露出一个令人安心的微笑:“安全的地方。你居然醒来了,你这笨蛋的身体到底是什么材料做的啊,三支奋发剂,足够让一头强壮的公牛心脏爆裂而死了。”   “咳咳,怎么能用常人的角度来揣测我……阿齐薇,我们去加勒比海晒太阳啊,不,还是去马达加斯加看树懒。我很喜欢树懒,有时候想想,要是能像它们一样该多好,整天吊在树上不动弹,饿了就张口嚼两片树叶,无论思考、大便还是睡觉都保持同一个姿势,花三天的时间爬上一个树枝,因为最高时速只有100米每小时,而且每天只活动四个小时呀……就算跟女树懒嘿咻,也只是撅起屁股慢慢凑在一块儿,这就要花去三个小时时间……阿齐薇,你说时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东西?我们这么忙忙碌碌的时间,和树懒一辈子倒吊在树上看到的时间,是不是连流动的方向都是不一样的?你们那里有没有转世轮回这件事情?要是真的有下辈子,请满天神佛一定保佑我转世当头树懒吧,这辈子真是太累了……哎呀,头晕头晕,我得睡会儿……等等,马达加斯加有树懒吗?要是阿根廷……”中国人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微弱,终于悄无声息。   雨林之花转头紧张地看了一眼心电图仪,代表心跳的波形还在缓慢而有力地跳动着,“呼……”阿齐薇松了一口气,咬紧牙关转动方向盘,鸣着警笛的救护车以八十公里的时速甩尾通过一个路口,轮胎在地面上摩擦冒出焦臭青烟。长长的刹车痕迹立刻被阴影遮盖,四辆挂品川车牌的黑色轿车咆哮着缀在后面,黑洞洞的枪口从车窗伸出,向救护车倾泻着弹雨。   几分钟前,阿齐薇背着昏迷不醒的顾铁离开战场,在靠近警戒线外围的地方幸运地找到了一辆救护车,这辆千代田区神田第一病院的箱式救护车应该是在emp爆炸之后进入这个区域的,蓝白相间的警灯还在不停闪烁,驾驶室的门开着,车内空无一人,几具穿着白大褂的尸体躺在街上,身上弹孔流出的血液尚未凝固,他们是被封锁线区域的兄弟会成员击毙的。“博特,发动车子!”爱娃喊叫着,“顾铁需要输血和注射强心针,不能让他死去,绝对不能!”   “闭嘴!”阿齐薇怒吼道,拉开后车厢门奋力爬了上去,肩膀一松,毫无知觉的男人就扑通一声落在担架上。她疯狂地翻找着药品,将袋装血浆、输液针管、剪刀、止血钳、伤口黏合剂、肾上腺素注射液和注射器稀里哗啦倒在地上,熟练地将强心剂吸进注射器,注射进顾铁的肱三头肌,飞速挂上血袋开始输血,接着用打火机给剪刀消毒,剪开男人身上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口,用止血钳和黏合剂粘住出血的动脉血管。这些工作她在非洲雨林中不知做过多少次,作为自由十字军中罕见的女战士,她除了开枪杀敌之外,当仁不让地兼顾了战地护士的职责。   心电图仪上顾铁的心跳已经趋平,微弱的波纹即将延展成一条直线,这颗经受了太多冲击的心脏已经无法将血液泵向千疮百孔的身体。“见鬼!你也太放松了点吧,混蛋!”阿齐薇用力撕开顾铁被鲜血浸透的衣服,啪啪打开开关给除颤仪充电,将两个电极按在男人胸膛上,“给我回来!”   “啪!”电流击穿顾铁的身体,浑身肌肉痉挛起来,心电图仪上出现一阵紊乱的波纹,但很快恢复为一条直线。阿齐薇咒骂一声,将输出能量提升到300焦,再次启动除颤仪,“啪!”男人身体猛烈弓起,在担架上弹动数次,这回期盼已久的波峰与波谷终于在液晶屏上出现,刺耳的警示音停止了,那颗伤痕累累的心脏开始继续跳动。雨林之花长出一口气,抹去头上的汗水,她并没有发现上千根白金发丝正悄悄拔出顾铁的皮肤,这些有生命的白金导线——准确地说是高纯度的4微米直径铂金导线——遵从着主人的意志,从毛孔进入男人的身体内部,如蛛网一样将心脏包裹起来,将除颤仪的电荷均匀输送到心肌各部位,从四面八方按摩着心脏。   阿齐薇感觉非常虚弱,她觉得这只是长时间幽闭生活(尽管有电脉冲刺激肌肉活动以防坏疽的措施)和激烈战斗的后遗症,此刻顾铁已经暂时脱离危险,她从冰柜里找出高浓度的葡萄糖水,又在壁橱中找到综合维生素B,将这两种材料混入生理盐水,就变成了最简单实用的功能饮料。女人仰头咕咚咕咚喝下一大瓶自制饮料,饮料中的维生素B是糖分代谢过程中的关键性物质,能够帮助身体迅速分解葡萄糖,提供充沛能量。她此时并不知道自己身上产生了某种变化,“那两个穿西服的……究竟是什么东西?”阿齐薇皱着眉头自语道,艾德和德沃鲁的可怖实力令她心有余悸,这时她的眼角余光看到什么东西在身后一闪,扭头一瞧,车厢里并没有什么活动的物体。“……见鬼。”她揉揉眼睛。银色长发静静飘落于主人身后,就像从来没有移动过一般。   “锵!”   忽然一蓬火花在救护车门上爆裂,跳弹擦着阿齐薇的额角飞过,噗地嵌入木制药品橱。“敌人来了!数量很多!”小白脸乔治喊道,半跪在车子侧面开火还击,这时驾驶座的博特终于在脚垫缝隙里找到救护车钥匙,“轰轰……”发动机启动了,络腮胡高叫道:“快上车!我们冲出去!”   “砰砰砰砰!”一串子弹射中车厢,白色漆皮飞溅,车身蒙皮登时出现一行深邃的弹孔。街道对面冲出一队敌人,黑色作战服,北约制式枪械,又一支残存的阿斯蒙蒂斯损管部队出现了。“不行,这样的火力,不可能冲得出去的!”爱娃的两柄左轮交替开火,血污的小脸满是狰狞之色,“开车,博特,你们先走!”   “什么?”清道夫愣住了。   小萝莉没有再啰嗦,她奋力从地上拉起昏迷不醒的小丑特里,将他推上救护车,然后将侧门狠狠砸上,“我说开车!旁边有两辆车子应该也能使用,我和乔治分头走,吸引敌人的注意力,你们不要停留,一直冲出去!”   “我拒绝!这根本就是自杀!”博特大声吼道,想要推开车门跳下救护车,这时爱娃忽然举起对准他的头部,正色道:“博特·伽马·银矿。……这是命令。”   “轰!”乔治掷出的手雷在街道中央爆炸,烟雾将敌人暂时笼罩,但谁都知道装备精良的敌人正在部署班用机枪和榴弹发射器,将自动步枪调节至连发模式,准备以压倒性的火力强行压制,紧接着到来的,将是一拨暴风骤雨般的攻击。   “……”   清道夫深深地看了爱娃一眼,流血的嘴唇颤动两下,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他狠狠踩下油门,轮胎吱吱空转了几秒钟,救护车猛然启动加速飞驰。阿齐薇抬起头,眼神透过玻璃窗与爱娃的视线交汇,雨林之花冰灰色的眼瞳中有着短暂的惊异,而小萝莉的湛蓝双眸如月光下的贝加尔湖般坚定。在这一刻,阿齐薇向对这位身份不明、与自己生命只有短暂交汇的女孩说点什么,可爱娃已经扭开头去,巨蟒左轮击发的火焰吹起金黄的马尾辫。   “轰轰……”救护车冲出战场,爱娃与乔治扑向旁边的几辆汽车,有车载收音机还在嗡嗡作响,有转向灯在闪烁不停,这些位于冲击波边缘的汽车还活着。烟雾被风吹散,凶猛的火网立刻将整条街道笼罩,若是多犹豫一秒钟,救护车早已被5.56毫米弹头撕成碎片。敌人开始转动枪口向救护车射击,这时两辆家用轿车忽然发出咆哮,一左一右疾驰而出,敌人的火力分散了,子弹纵横交错在空中横飞,右侧的丰田轿车撞翻一个垃圾桶,眼看就要转弯驶出火力范围,却猛然刹车做出一个漂亮的u型回转,再次冲向战场,方向盘上的枪口喷出火舌。   清道夫将油门踩到底,流弹噼噼啪啪打碎车窗,后车门铰链断裂了,“咣当!”车门掉落地面,立时被远远抛在身后,车子加速到一百二十公里每小时,风驰电掣冲向下一个路口。敌人被甩开半个街区,短暂的宁静中,阿齐薇从顾铁身上支起身子,扫视一片狼藉的车厢,笑道:“看来子弹还是不喜欢我们呢……”   忽然车子歪歪斜斜碾上人行道,开始剧烈颠簸起来,阿齐薇扭过头,发现前座的驾驶员头颅歪在一边,双手却用力握住方向盘,尽量保持方向。一颗流弹洞穿了座椅头枕,击中了博特的后脑。   第142章 双螺旋海洋(中)   “喂!你还能不能坚持……”阿齐薇喊了半句,将剩下半句话吞进肚子,驾驶员已经歪倒在副驾驶座上,鲜血正从颅骨上的弹孔咕嘟嘟涌出。油门松开,车子的速度迅速下降,这时枪声再度响起,几辆黑色汽车出现在街道后方,正开足马力追赶过来,子弹在保险杠上打出串串火花,显然敌人的目标是后轮胎。   “辛苦了,接下来就交给我!”雨林之花咬紧牙齿,将博特一把扯到后车厢,右臂夹起昏迷不醒的顾铁跃向驾驶席,“扑通!”中国人同血浆袋、心电图仪一齐跌落在副驾驶座位,阿齐薇跳上驾驶座,飞速转动方向盘避开一个消防栓,一脚将油门踩到底。油电混合动力汽车爆发出最大扭矩,车轮在人行道的菱形砖上不停弹跳,终于哐当一声回到柏油路面。   庞大而沉重的救护车没办法甩开敌人,阿齐薇忽然感觉车子右后侧猛地一沉,“混蛋……爆胎了!”子弹在橡胶轮胎表面开出四五个弹孔,漏气保用轮胎中的固化剂立刻将破口密封,坚固的支撑结构撑起车轮形状,从现在开始,救护车还可以用80km/h以下的时速行驶80公里,若超过限速,胎壁会被撕裂,彻底失去行动能力。女人咒骂一声,不得不降低了速度,敌人立刻缩短距离,向救护车倾泻着冲锋枪子弹,车厢中的一切都在弹雨中跳跃起舞,药品橱爆出一团团粉状云朵,不锈钢盥洗台发出清脆的鸣响声,阿齐薇低着头,一只手护在顾铁身上,感觉不断有弹头击中座椅靠背,震得后背阵阵发麻。   就在这时,顾铁居然从昏迷中醒来,说了一大通有关树懒的莫名其妙言语,女人感觉非常喜悦,但没时间与他安心聊天。救护车甩尾拐过一个路口,车厢里的东西被离心力稀里哗啦甩到一边,前方道路的尽头出现了警察的封锁线,被兄弟会隔离的寂静领域就此结束,外面就是那个喧哗的、丑恶的、充满机会的现实世界,阿齐薇犹豫了一秒钟,再次将油门踩到底。   追兵也转过路口,车子与路边护栏摩擦冒出串串火星,弹雨再次将救护车笼罩,阿齐薇弓着身体,将顾铁紧紧搂在怀中,她忽然觉得此情此景非常熟悉,在中非雨林里中国人一次又一次这样保护她,而这一回,轮到她拯救他的生命!被主人坚定的意志驱动,十万根白金导线开始浮起在空气中,这些比头发丝细15倍的昂贵电极每根都深深植入颅骨,连接着阿齐薇的大脑皮层,此刻正在神秘力量的驱使下屈伸不止,搅动空气。   作为近几年来阿斯蒙蒂斯找到的最有潜力的试验体,阿齐薇一进入深深地下,就被抹去本体意识、承担了“自由盾”量子网络防御系统的重要工作,在顾铁暴力突破防火墙、正面击溃自由盾系统之后,她被送到地下十一层七号室,那只有高层人物可以进入的特别实验室。在那里,她经历了无数种残忍的人体试验,疯狂的日本科学家用电磁场濯洗了阿齐薇身上每一寸皮肤,希望获得皮肤厚度、韧性某种程度的异化,结果却只让她皮肤基底的黑色素母细胞消失殆尽,全身皮肤、虹膜和头发都失去了颜色;十万条白金导线是另一项尚未开始试验项目的前置准备工作,阿斯蒙蒂斯科学家对雨林之花这颗极度活跃、精神坚固的大脑很感兴趣,想要通过这些电极将大脑皮层的神经电讯号经过放大后导出体外,获得类似于精神力场的特别效果,但试验未及开始,罪恶之巢就被顾铁的网络攻击狂潮击破,最终被emp炸弹摧为齑粉,第一世界、第二世界与人体研究成果毁于一旦。   针对人体的试验是路西法所负责的领域,阿斯蒙蒂斯隐秘的人体试验其实是越权行为,在特派员德沃鲁视察地下建筑时,这些人体实验室被特意隐藏起来,这是阿斯蒙蒂斯执事长达列·安布罗斯的授意。兄弟会的七大部门之间暗流涌动,半男半女的掘墓人与红衣主教之间存在很大矛盾,因此阿斯蒙蒂斯暗暗进行着路西法的工作,希望能够通过其他途径创造出新时代的神之子。此刻正坐在湾流喷气机上的黑袍人刚从狂怒中恢复,望着一片狼藉的机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女乘务员冰冷的尸体推倒在地,慢慢坐在窗边,将双肘支在布满指甲抓痕的桌板上,望着外面流动的白云。“可恶……”掘墓人的身体还在不停颤抖,黑袍无风自动,露出绝美的脸庞和完美的女性身材,“可恶……”到现在他还是不能相信那深藏在内阁情报调查室地下、苦心经营多年的阿斯蒙蒂斯总部居然会毁在一名候选者手里,……以一个人的力量,怎么可能做到这种程度?他的人体试验刚刚取得进展,这下不仅前功尽弃,还要面临圆桌议会的严厉制裁,现在唯一的出路……   达列·安布罗斯做了几个深呼吸,接通了与利维坦执事长“海怪”图坦巴拉克之间的通讯。   掘墓人并不知道他的人体试验其实取得了成功,倔强的雨林之花身上出现了某种未知的能力,这不在任何人的预料之中。这是一个充满变化的时代,人类在七百万年的漫长进化史中保持着平稳的步态,却在近一百年间突然加速,从第一次工业革命到核子时代,从第一台电子管计算机埃尼阿克到统治世界的超级量子计算机“创世纪”,从莱特兄弟试飞第一架飞机到穿梭于地球和轨道空间站的空天飞机,短短百年间人类以惊人的速度改变着世界,也改变着自己。当人类文明史上最黑暗的篇章到来,以科学技术为第一驱动力的文明社会迎头撞上坚硬的不可知障壁,巨大的撞击力几乎使文明金字塔的上层建筑彻底崩溃,碰撞产生的深刻伤痕贯穿整个世代,就算经过多年时间也无法平复。无论是阿斯蒙蒂斯的第一世界、路西法的神之子还是作为斯金纳箱实验平台的“世界”本身,都是遭到挫折之后进行的某种探索,人类文明就像一只爬行到道路尽头的阿米巴原虫,正在向四面八方探出丝状触角,寻找着可能的方向。   根据进化论的自然选择学说,在停滞而富足的地球表面,人类这个物种的进化似乎已经没有多少原动力;而根据红皇后假说,即使物理环境停止改变,物种之间的“协同进化”还是会促使生物做出更适应未来的变异。促使人类进化的是谁?这个答案已经开始在许多人心里清晰起来,但此刻,阿齐薇完全不知道自己体内的dnA经过不断调整重组,展现着完全不同于当今时代人类的崭新遗传学特征。她望着前方警灯闪烁的关卡,口中喃喃念着自己都听不懂的祷言,将油门狠狠踩到底。蜂群般的子弹穿越后车与前车间短短的几十米空间,蜂拥涌入救护车车厢,弹头携带的动能让狭窄的车厢温度升高了,被打成碎片的塑料瓶开始燃烧,子弹、流弹、跳弹呈现乱七八糟的飞行轨迹,没有任何人能侥幸躲过这样密集而毫无规律的攻击。   但以阿齐薇与顾铁为圆心,一个直径2.5米的无形领域出现了,十万条白金电极分散在两百五十万平方厘米的空间内,将所有外来物体无情地拒绝在外。一颗九毫米派拉布鲁姆子弹高速旋转着飞来,在领域边缘撞上了防御层,无数白金导线温柔地将它缠绕起来,层层叠叠,将弹头化为一只银白色的虫蛹。子弹立刻失速,在空中翻滚几周,终于用尽了所有动量,白金的蛛网立刻松弛了,被吸走所有热量变得冰冷的弹头滚落在车厢地板上,在那地板上,正下着一场各式弹头组成的淅沥沥小雨。   雨林之花根本没有在意背后发生的事情,她的眼睛只看得到怀里的男人,和充满希望的前方。破损的轮胎碾过地面,“让开!车里有急救病人!”女人抓起话筒喊道,但随即发现高音喇叭早已损坏,远处那些脸色阴晴不定的警察根本听不到自己喊话。“储水型路障、雪糕筒、升降道闸……幸好没有破胎器,强行冲过去,造成混乱,潜入小路……”阿齐薇集中精神观察前方,计算着逃生的路线。   后面的几台轿车仍在加速,两车间距迅速缩短,两名士兵从天窗探出上半身,打开便携火箭发射器的保险栓,将操作手柄切换到手动模式,开始透过光学瞄准镜捕捉前面的救护车。emp损坏了火箭筒的电子元件,这给追兵添了一些麻烦,不过对这些训练有素的损管部队成员来说,击中那辆庞大的厢式车只是时间问题。   “砰!”一声清脆的枪响从旁边传来,士兵头盔目镜上多出一个圆圆的弹孔,鲜血喷出,火箭筒脱手落下。   “好枪法。”出木池太郎说。   “接下来还是交给纳赛尔老兄吧,这场面早在我的想象范围之外了,老大。”萨姆·威廉斯手举左轮,苦笑道。   “如果聆听者同意的话。”年轻的阿拉伯男人说道,将穿着黑西装的身形隐藏在伙伴之中。   第143章 双螺旋海洋(下)   幽灵右手日本银矿支部士兵从侧面冲出,开始与阿斯蒙蒂斯最后的战斗力量交火,双方的士兵大部分都隶属于日本内阁情报调查室的国外别动队,瞄准镜里看到的是彼此熟悉的面孔,但扣动扳机的手指毫无犹豫,枪声喧哗,颅骨炸裂,立时有一辆汽车失去控制撞上街旁的隔离墩,“轰隆”一声燃起冲天火光。   这是一场关于信仰的战斗,阿斯蒙蒂斯花了多年时间逐渐掌握了情报调查室的地下力量,而幽灵的银矿也在不断渗透,将矿脉的触角延伸至警视厅大楼的每一个角落。猜疑、窥探和潜伏是这场无声战斗的主题,如今所有的猜测终于真相大白,“出木队长?”一名驾车的士兵看到路旁那个身穿蓝色夹克衫、头发花白、手持突击步枪的中年人,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一定要将这个消息传递给执事长大人!我们一定要……”他的视野突然陷入黑暗,出木池太郎扣动扳机,准确地将三发5.56毫米子弹送入他的左眼,翻滚的子弹将大脑搅成浆糊,断绝了他所有未完成的念头。“轰隆!”第二辆汽车撞毁于街边,两名全身着火的士兵惨叫着冲出来,在弹雨中跳着滑稽的舞蹈。   “你还不出手?你是叫莫里·纳赛尔是吗?你是神之子?怎么会成为幽灵的人的?”萨姆戴着硕大的雷朋太阳镜,借此遮住满是伤痕的脸,他刚打空左轮的弹仓,正躲在巷子口更换子弹。   身穿合体意大利手工西服的阿拉伯青年面无表情道:“请叫我莫里·阿尔法·金矿,我们的部门和等级都有很大差距,你没有权利指挥我,我只听从聆听者的训示。”   “伊斯兰教徒。”美国人嘟囔了一句,探出身子砰砰开枪,“什么阿尔法,什么金矿,不过是颗潜伏在敌人那里的棋子罢了,看你回去怎么交代另一名神之子死掉的事情?还不如干脆丢掉伪装算了,卧底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万物非主,唯有真主,穆罕默德是阿拉的使者,而聆听者是四大天使之一的哲布勒伊莱,他说的话都是在传达阿拉的旨意,我没有权利去怀疑。”纳赛尔平静回答道,“如果此时聆听者命令我暴露自己,甚至立刻冲向车轮自我解脱,我都会毫不犹豫执行,因为就算死去,我也会在复生日得到复活。”   萨姆愣了一下,“我是对聆听者的行事方法不太熟悉啦,不过你说的可不太像精神健全的人说出来的话啊……话说你们金矿到底是做什么的?哎呀,加入幽灵这么久,对整个架构还是一团雾水呢。”   “那是因为你的种姓只是低下的伽马减。”莫里·纳赛尔回答道,“每当种姓提升一级,你的机密权限就会提高一级,可以接触到的信息自然会增加。以你现在的地位,恐怕连幽灵右手的最终目标都不清楚,请不要乱发议论了。”   美国人吹散枪管上灼热的烟雾,皱起眉头又松开:“知道啦,幽灵对我来说只是一个不愿意露出真身的大财团而已,只要酬劳够高,让我做什么都没关系,我才不管坐在总部办公室里的是反人类分子还是一只胡乱敲着键盘的金刚鹦鹉!这就是我们美国人赖以生存的乐观主义精神吧……”   身后追兵被幽灵阻拦,阿齐薇驾着救护车逼近关卡,驻守在警戒线后面的警察被激烈的枪战惊得东躲西藏,只有一个架在警车上的扩音器反复播放着禁止出入禁区的警示语。车子的挡风玻璃早已破碎,雨林之花眯着眼睛,在劲风中举起,开枪击中活动道闸的橙色按钮。横杆抬起,阿齐薇狠踩油门,破烂着火的救护车呼啸着撞翻两个隔离墩冲出关卡,在大街上歪歪扭扭画出一条蛇形曲线,围观的人群发出惊呼四散奔逃,救护车穿过人流与车流,面前是宽阔的千代田中央大街,但由于区域封锁,数以千计的车辆和密密麻麻的行人已经将街道完全堵死,“堵车果然是东京的瘤疾啊……应该说是东亚太平洋国家的瘤疾吗?你们东方人为什么这么喜欢看热闹,就算子弹在头顶飞来飞去也不躲开?你说呢,正在睡大觉的混蛋?”阿齐薇右臂抱着顾铁的头颅,冲他叹了口气,中国人在昏迷中发出一声呻吟算作回应,雨林之花露出微笑。   “滚开!”她冲天鸣枪疯狂吼叫,驾车驶上人行道,将自行车停车棚、咖啡座和报亭一个接一个撞飞,追兵已经被远远甩下,因为警视厅大楼被emp炸弹袭击而陷入混乱的警察与因为政治压力而迟迟不敢出动的陆上自卫队都算不上什么威胁,在东京这个巨大的钢铁丛林中,阿齐薇有信心找到安全的庇护所。正在这时,她忽然感觉到某种异样,这种奇怪的感觉并非由感觉器官传导至神经中枢,而是直接出现在意识深处,让她的身体出现了由内而外的战栗。十万根白金电极在空中不安地移动,感受着空气中猛烈增加的电荷。   阿齐薇禁不住回头望去,透过燃烧的车厢和仅余小半扇的后门,看到在远方的封锁线内升起一道纯白的光芒。这道光柱并不耀眼,却具有沉重的质感,仿佛以高密度的水银浇筑而成;几秒钟之后,光柱出现了无数树枝形的分叉,这些光电的触角密密麻麻向四方伸展,很快遮盖了一大片天空。紧接着,每根分叉的尖端都凝结出一个莹白色带着蓝色尾焰的光球,只望一眼,就能猜测这种极度压缩的等离子体小球蕴含着恐怖的毁灭之力。这种超现实的场景吸引了所有路人的目光,阿齐薇却狠狠打了一个寒颤,“是那个用电的男人,他还没有死……见鬼,见鬼,见鬼!”她本能地察觉到危险,奋力驾驶汽车碾过人行道加速驶离,但这时破裂的轮胎已经超过负荷,车子的速度开始减慢下来,“动啊!动啊!”女人怒吼着换挡、加油,救护车混合动力发动机发出噼噼啪啪的爆裂声,忽然右后轮胎彻底爆裂,车身开始侧滑,透过破碎的玻璃窗能看到有一个小女孩呆呆地立在人行道中央,望着冲向自己的车子张大嘴巴。   “嘎吱吱吱……”金属车身摩擦地砖发出刺耳啸叫,拖曳着一溜火星,滑出十几米终于停下,保险杠离那个穿着校服的小女孩只有几公分距离。阿齐薇咬着牙将顾铁搭在肩上,一脚踹开驾驶座的门跳下车子,背着男人冲向旁边一条小巷,“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跑!越远越好,快点!”她冲小姑娘吼道,见那女孩依然表情呆滞立在那里,再次掏出砰砰向天射击,“滚开!所有人!”   日本女孩终于一咧嘴哭了出来,转身向街道那边跑去,人潮被燃烧的救护车和凶神恶煞的银发女人震慑,开始向外围涌动,趁着这阵喧哗,阿齐薇回头望了一眼越来越明亮的纯白之树,咒骂一声,冲入阴暗的小巷。   “……那是什么?”萨姆·威廉斯惊恐地后退几步,作为敏感度超出常人的那一类人,他察觉到这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   “任务完成了,撤退!”出木池太郎发布指示,幽灵的战士们开始退却。四台轿车的残骸在街道中央熊熊燃烧,最后的阻击战无疑是非常成功的。   “是德沃鲁?”阿拉伯青年的神色显得惊疑不定,“在我掌握的情报里,他只有‘光弧’、‘流网’、‘焰蛇’、‘蜇击’、‘暗甲’五种能力,还有爆发电浆球的终极手段,可这颗大树……难道他彻底解放了?他是第一名调制体,不可能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啊?”   美国人一边跑一边手指天空:“别发呆了,兄弟会的控制时间已经结束啦,自卫队马上就要清场,现在不走就来不及了!”在天边的高楼大厦间,五枚小小的黑点正在逐渐放大,那是日本陆上自卫队的oh-9“伊贺”多用途武装直升机,与装备轻火力的警用直升机不同,这些重型直升机装备了20毫米机炮、十六联发对地攻击导弹和两个一百二十发火箭弹挂舱,部分试验机型还装备着激光定向武器与粒子束发生器,是可以完全摧毁一个街区的毁灭性力量。萨姆一边一瘸一拐地逃跑,一边懊恼地敲着自己的太阳穴自言自语:“老老实实在铜矿干活多好,银矿的钱还真不是好赚的啊,我的经典版汽油发动机野马跑车……”   纯白之树遮盖天空,一个男人昂头望着这奇妙的景观,面色却出奇地平静。“这不是人类的领域吧。”浅田雄山喃喃道,“这么说,我正在跟怪物作战?从什么时候开始,漫画里的场景变成现实了?奈绪美啊,看来我没办法把你带回八重山群岛了,希望冬季的阵风能够把你我的骨灰吹回那片山花盛开的悬崖吧……”他拉开风衣,取出一个小塑料盒子,将里面的金属氢炸药细心地捆成一束,然后掏出圆柱型的超高压引爆雷管,将导线接在上面。最后,琉球人坐下来,用细长的手指帮浅田奈绪美整理一下秀发,“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啊……”   第144章 雷电世界树(上)   在这个时刻,有三名大人物同时接到了兄弟会议长大人的讯息。   “阿斯蒙蒂斯执事长达列·安布罗斯阁下,东京失态平息后将阿斯蒙蒂斯所有剩余储备力量撤离日本本州岛,前往尖阁列岛待命,圆桌议会要求你针对这起事件做出详细说明。另外疏散命令已经下达,请遵照执行。”黑袍的掘墓人脑中出现了这样一行文字,虽然语气平淡,却让她涂着殷红蔻丹的手指捏不稳一只香槟酒杯。   “圣殿荆棘十字团执事长塞巴斯蒂安·德·拉芳丹阁下,特派员艾德·亚辛斯基与胡安·摩多拉多已经被证实死亡,莫里·纳赛尔暂时失踪,副执事长德沃鲁失去自制力,即将进入解放状态,局面失去控制,请你着手处理,并向圆桌议会提交报告。”公爵站在落地窗前,静静地读完这一行讯息,苍老的眼瞳中流露着平静的悲怆。“狮子,你终于决定抛弃人类的身份了吗?我们都曾经历自我质疑的挣扎与苦痛,可一旦卸下伪装,就再也没办法回头了。孩子,如果这是你的决定的话……”老人抬起右手,房间的阴影里走出一名身穿黑色礼服的管家,深深地弯腰行礼:“有什么吩咐,公爵大人?”   “通知七大支部,让德沃鲁附近的人都撤离吧,到这一步已经没有人能做什么了。”公爵叹息道。   “一分钟前圆桌议会已经下达了疏散命令,公爵大人,是否要调动骑士团远东支部收拾残局?”管家冰冷的绿眼睛在黑暗中发亮。   “不必了,交给日本政府吧。比起莎士比亚的悲剧,我还是更喜欢莫里哀的喜剧啊……‘敲钟人’应该正在东京,让他把那孩子带回来就行了,不要太粗暴。”公爵放下右手,结束了谈话。管家再次鞠躬致意,离开房间,留下老人自己矗立在寂寞的阳光下。   “萨麦尔执事长冯再伦阁下,鉴于事态的严重性,请告知日本内阁妥善进行处理,另外在明天的紧急会议上做关于‘出水’行动进度的汇报。另外疏散命令已经下达,请遵照执行。”这行讯息并未给这名大人物带来多大的冲击。坐在宽大桌台后的黄种人面无表情地思考了几分钟,然后拿起桌上的电话听筒,拨了一串号码,几秒钟之后电话接通了,对面响起语气恭谨的问候,“您有新的指示吗,大人?”   “日本方面的进度怎样?”萨麦尔执事长询问道。   “意外事件添了不少麻烦,不过幸好已经基本完成权力交接,议会还有一些顽固分子,不过狮子山小笃会好好处理的,大人。”穿着和服的日本老人弓着脊背,显出卑微的姿态。他身边的人全部屏住呼吸,生怕粗重的呼吸声会打扰老人的通讯,没人在“御三家”金山重太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这位实际上掌握日本命运的暗影帝王会对什么人如此卑躬屈膝?   “让内阁大人物们立刻离开千代田。不,离开日本东京吧。至于不听劝导的顽固派……”没有完成这个句子,执事长挂断了电话。   “遵命。”金山重太等待忙音响了五声,恭恭敬敬地放下电话机,转身对屋里的人说:“走吧。”透过首相官邸的玻璃窗,可以清楚看到一株纯白的大树高高矗立在霞关区中心,无数光球像是夏夜围绕大树飞舞的萤火虫般四处盘旋,没人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七十年的政治生涯让金山重太学会察觉潜在的危险,他明白那绝对不是好兆头,但老人还是选择原地等待,直到接到执事长的电话才起身离开。这就是老派政治家的精神。   浅田雄山的手指放在起爆器按钮上,只要施加一丁点力量,这几磅金属氢炸药就可以把整个霞关地区炸上天去,将自己、奈绪美和对面的怪物一齐粉碎,琉球人早已做好玉碎的准备,但他的拇指悬停在空中,迟迟没有按下。   那株巨木将他的视野填满。浅田禁不住思考着是什么材质构成了这样的景观,那类似实体、却闪烁着细微电芒的白色物质是等离子体,还是导电凝胶?他能感觉每一寸空气都充满电荷,因为高热,附近的几栋六层居民楼开始起火燃烧,一切景物在热浪中扭曲不定,而他所站的地方却像一个风暴眼,并未感觉灼热鄙人。在莹白色的树干中央隐约能看到一个人形,说是人形,只是勉强看出头部、躯干和四肢的轮廓,一切细节都模糊不清,但浅田确实在头部发现了一双幽蓝的眼睛。他不禁为自己的念头感到好笑,——当然会看到眼睛啦,那明明是一名人类。不过无论是谁站在自己这个角度,都不会认为身上生长出雷电之树的家伙还是人类的一员吧。   琉球人没有按下起爆按钮的原因,是他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犹豫。从阿摩美久下凡,以天神所赐的草木岩石建成琉球群岛,子嗣建立天孙王朝,到开天辟地以来保佑琉球国国运的作君真物大神,浅田从来对神祗的存在笃信不疑,相信神祗,就要相信恶魔,眼前的人若是恶魔的话,他不会吝惜自己已经毫无意义的残生。但那双眼睛里还有属于人类的情感,恶魔怎么会犹豫毁灭世间?他决定多等一分钟,或许两分钟吧,反正只要和奈绪美在一起就好了。   细微的声响引起了他的注意,在劈啪作响的电弧和嗡嗡的等离子体谐振噪声里,他听到了低声细语的声音。“是他?”浅田雄山扬起眉头,驱动细长的四肢如水蜘蛛一样向前滑行,距离那株大树越近,温度反而变得越低,而细碎的语声就变得越清晰,琉球人停止在白色光柱三米之外侧耳倾听,“没错,是他……”   是德沃鲁在轻声自语。   “神所要交给你的一切人民,你要将他们除灭,你眼不可顾惜他们。你也不可事奉他们的神,因这必成为你的网罗……”   “咦?那确实是一粒灰尘吧?如果不是灰尘的话,是什么在眼前飞来飞去呢?”   “什么都想不起来,为什么头这么痛?”   “你必在午间摸索,好像瞎子在暗中摸索一样。你所行的必不亨通,时常遭遇欺压、抢夺,无人搭救……”   “就要记不起来了,《圣经》我应该记得很熟,现在却连旧约39卷都要忘记了……”   “你是谁?”   浅田雄山愣了一下。那双幽蓝的眼睛似乎在耀眼光幕后面盯着自己,于是平淡地回答道:“我是浅田。”   “我是谁?”   “我不知道。”   “哦。那么我在等什么?”   “我也不知道。”   “这样啊。”   一段莫名其妙的对话过后,扭曲的人影沉默了半晌,叹息道:“我一直在努力记住两个人,可是现在也要忘记了,你能帮我记住他们吗?我怕以后再也想不起来。”   “或许吧。”琉球人说道。   “公爵。记住公爵,他是个好人,就像我从未出现过的爸爸。”身为人类的德沃鲁说,“糖果,记住糖果。她是个好人,就像我从未拥有过的……”   浅田雄山抬起眼皮等待着他完成句子,那双幽蓝的眸子却突然熄灭了。   阿齐薇背着顾铁奋力奔跑,穿过一条条小巷向前,从屋檐和天线的缝隙里能看到光芒万丈的纯白之树,更多的萤火在树枝上绽开。忽然脚下一绊,雨林之花扑通跌倒在地,顾铁从他身上衰落一旁,伤口再次溢出鲜血,“可恶!可恶!可恶!”女人用力捶打着自己的双腿,那双腿已经用不出一丝力气了。就在这时,那棵巨木发出低沉的鸣响,所有的枝杈都摇摆起来,世界突然陷入寂静,无数莹白光球轻轻脱离树枝,开始向上慢慢升高。   “终于还是来不及吗。”阿齐薇爬过去将顾铁紧紧搂在怀中,用小小的身体护住他,额头触碰着男人的额头,喃喃说道:“对不起,若不是我……对不起,你这个没脑子的混蛋……”   如花朵绽放。成千上万的电浆球在爬升了二十米距离之后,向四面八方坠落而去,在空中画出千万道淡蓝色的尾迹,若从高空俯瞰,分明是一朵幽雅的浅蓝天竺葵。这时五架武装直升机已经抵达战场上空,驾驶员迷茫地望着雷电之树,想用无线电向总部汇报,却发现耳机中只充满嘈杂的干扰信号。当五颗等离子焰球带着蓝色尾迹飞向他们的时候,只有一位飞行员及时作出反应,启动了主动防御系统,将红外诱饵弹、铝箔弹和烟雾弹接连抛出。雷达系统对火球毫无反应,若用肉眼观察,能发现小球的运动并不是线性的,而是鬼魅般在空中不断隐现,一次次消失,又出现在几米或几十米外的前方。   “难道是最新型的球形闪电武器……”   “轰!轰!轰!轰!”四团火球在空中炸裂,迅速扩大的等离子乱流将整架直升机包裹其中,晴空盛开蓝白色的金属焰火。   第145章 雷电世界树(中)   “……队长?”在一辆因爆胎而撞毁在街边的汽车里,爱娃抹去脸上鲜血,艰难抬起头来望着奇异的天空。她的意识已经模糊,觉得整个世界正在眼前逐渐远去,没有了恐惧,没有了疼痛,心中变得异常宁静。   充斥天际的火球划出长长抛物线降临地面,以纯白之树为圆心,炙热的爆炸圈开始迅速扩展。最先遭到攻击的是东京警视厅大楼,这些等离子火球自动追踪人体电场,躲藏在大楼中的数百名警视厅职员成为固定靶标,数百枚电浆球偏离了抛物线轨道,带着长长尾迹落向这栋18层高的钢筋混凝土建筑。“啪!啪!啪!”火球不断闪烁着,幽灵般穿透墙壁和玻璃,照亮一张又一张惊恐的面孔。   “轰轰轰轰轰……”几百次爆炸同时发生,大楼立即粉身碎骨,火焰风暴将粉碎的楼体卷入高空,只花了几秒钟时间,被炸成骨架的承重墙结构轰然坍塌,这栋建筑被从霞关区的地图上彻底抹除。   紧接着更多的流星坠落,击中每一具尚未冷却的尸体、每一名躲藏在阴暗角落恐惧哭泣的幸存者、每一个生还的兄弟会成员,白色尾迹的尽头升起一团又一团绚丽的焰火,房屋坍塌,道路碎裂,汽车燃烧,仿佛末日审判的场景提前到来。最后一架武装直升机驾驶员在无线电中疯狂地大叫道:“这是战争!这是一场战争!这是二十一世纪的东京大轰炸!美国人,俄罗斯人,中国人,朝鲜人,无论是谁,他们想彻底毁灭东京!我现在就要冲向这些火球的发射装置,就算献出生命……天皇陛下万岁!”   由于无线电干扰,收到他最后遗言的只有飞机上的黑匣子而已,而几秒钟过后,这只寄存了日本士兵大和魂的黑匣子也会在火焰中化为乌有。oh-9“伊贺”武装直升机加速冲向雷电之树,机炮、对地导弹与火箭弹疯狂开火,飞弹尚未击中目标,被电磁场干扰的引信就提前引爆了战斗部,空中轰轰爆发出无数火球,就像直升机正与看不见的巨型怪兽作战。紧接着几颗电浆球摇摇晃晃地从天而降,噼噼啪啪地闪现在机舱里,钻进那具温暖的、散发着诱人电磁场的人体,士兵居然觉得这些火球并不灼热,反而显得微凉而光滑。光芒一闪,裹在抗荷服里的人体变成一撮碳粉飘落,空气里散发着清新的臭氧味道。失去控制的直升机径直冲向战场中心,然后被另外几颗电浆球击中坠落。   爆炸圈很快扩展到警戒区外围,封锁线上的警察、围观者,路上的行人,坐在汽车里被堵在街头的驾驶员,大家呆呆望着天空,看坠落的流星不断放大。随着距离接近,能看出这些火球有着不同的颜色,橙色火球是冰凉的,它们喜欢寻找温暖的人体,行踪飘忽不定,能将生物在一瞬间灼成粉末;白色火球是炙热的,它们喜欢一切散发生物电磁场的事物,轨迹比较固定,会在宿主身旁引发剧烈爆炸;黑色火球是高热的,有着超过15000度的热度和喜好电气设备的特征,其热量可以熔解人类目前已知的任何耐热材料。然而此刻谁会仔细思考这些电浆球的特性呢,当几名警察化为惨呼奔逃的火人,所有人的脑子里就只剩下恐惧,深深的恐惧,无济于事的恐惧。   “轰隆隆隆……”从近地轨道卫星的角度观看,红色的爆炸波纹在飞速向外扩展,东京中心正以每秒二十米的速度化为焦土,按照这个速度,用不了多久首相官邸和天皇皇居都会被爆炸吞噬。阿齐薇搂着顾铁,看无数火球呼啸着落地,将大地掀开,把空气煮沸,地貌正在快速改变,黑红色的爆炸云笼罩了前方视野,雨林之花的头发悬浮起来,十万根白金电极再次被主人的意志所驱动,但这种精密性的能力如何能与毁天灭地的力量抗衡?   “咚!”一颗白色火球在眼前坠落,把一个逃跑的上班族连同身旁二层小楼一齐炸得粉碎。“吧嗒。”一只戴着廉价卡西欧手表的断手掉落身前,阿齐薇身前再无任何阻碍,天空中,无数天竺葵花瓣还在绽开,死亡即将降临。   “我们这就回去。”女人望着怀里的男人,闭上眼睛,说。   这时处在核心的浅田雄山按下了起爆器按钮。他看到那双残留着人形的眼睛悄然泯灭,明白最后的时刻已经到来,疲惫的父亲走到女儿身旁,慢慢将浅田奈绪美身上的衣衫解开,露出苍白的,然后解开自己的衣扣,将高瘦、黝黑、肌肉坚韧的躯体裸露出来。“我们这样降生,也要这样离去。还记得我最后一次给你洗澡的时候吗,奈绪美?”父亲最后一次替女儿整理鬓发,叹息似地说道:“顾铁,尽管我不愿意说这些话,但是……感谢你替琉球王室维持了尊严,让我们可以有一场体面的葬礼……祝你好运,中国人。”   金属氢细棒被插入超高压起爆器,按钮按下,引爆器给金属棒施加了50000兆帕的压力,同时释放了高能粒子脉冲,蕴含在金属晶体中的能量在一微秒后彻底释放,4.5磅高聚体金属氢爆发出超过100吨tnt当量的威力,对八重山群岛的子嗣来说,这确实是一场体面的火葬。在冲击波尚未产生的时候,雷电之树就自动产生了感应,上千根闪电枝杈同时向内侧弯曲,相对于失去人类形态与理智的德沃鲁来说,这件闪电的终极武器却有着更敏锐的判断力,“防御!”在一毫秒间,大树的姿态完全改变了。   死亡没有到来。几秒种后,阿齐薇睁开眼睛,发现天空中浅蓝的天竺葵变幻了形状,千万朵花瓣在空中画出圆滑的曲线向内收缩,白色尾迹组成一朵巨大的蘑菇伞盖,漫天火球正在飞回母体,“嗡嗡嗡嗡……”电浆球从头顶飞过,散发着惊人的热量,雨林之花的银发遥遥捕捉着火球的轨迹,像一丛飘舞在水中的梭鱼草。   “居然会这样……是你的运气还在保护我们吗,小混蛋?”阿齐薇笑骂道,抹去眼中的泪水。   金属氢爆炸的冲击波正以2500m/s的速度向外扩散,但在爆炸波扩展到二十米直径的时候,第一拨等离子球已经闪现在雷电之树根部,四面八方轰击着这团爆炸云。密密麻麻的爆炸声响彻天际,五颜六色的爆炎中能看到一个无色透明的球体正在坚韧地向外扩展,金属氢炸药是非常纯净的爆炸物,它的爆炸波中几乎没有杂物和辐射物质,但这个二十米的纯净球体蕴含着百吨tnt当量,那是能摧毁半个城市的力量。1995年的俄克拉荷马州政府大楼爆炸威力只相当于4000磅tnt,远在26公里外的俄克拉荷马大学的地震仪就记录到里氏3级的地震,爆炸造成168人死亡,853人受伤,一座九层高的大楼被彻底摧毁。五十倍于那场爆炸的能量正被接连不断的电浆爆炸强行压缩,等待着最终爆发的时刻。   更多的电浆球归来,雷电之树制造出的所有火球都加入了这场防御战,不断轰击着金属氢冲击波球体,但那个球体还在持续扩大,只差几米距离就会触到雷电之树的树干,毁掉树干中的人形物体。忽然间爆炸的方向改变了,各种颜色的火球开始从下方引发爆炸,一连串爆炸将透明球体下部强烈压缩,上方的压力逐渐减轻。冲击波已经压缩到临界点,球体内的空气温度已经超过十万摄氏度,开始电离为等离子体,而电浆球的数量已经所剩无几,防御战役即将结束。   这时冲击波终于冲破束缚,向上喷发而出,反作用力也冲开了下部爆炸屏障,击穿地面向地形延展,但残存的电浆球不断爆炸,阻止冲击波横向延伸。高超音速的爆炸波一瞬间就消逝与空中,百吨tnt当量制造出一条通天彻地的爆风之柱,一场地震产生了,整个东京市都在簌簌动摇。   在阿齐薇的角度,这一切只是短短的一瞬间,无数光球投向树根的部位,密密麻麻的爆炸出现,忽然一条淡黄色的光柱出现在天地之间,空气中爆发出一个巨大的锥形云圈,那是高超音速突破音障的现象。紧接着地震传来,将阿齐薇狠狠掼倒在地,一切都在剧烈摇晃。最后,爆炸的巨响才传到耳边,超过一百八十分贝的爆鸣震撼天地。就算身经百战的雨林之花也从没见过这样恐怖的爆炸,她抱紧顾铁跌倒在地,紧紧闭上眼睛,耳朵流出鲜血。   在战场中心,用尽力量的雷电之树开始枯萎,枝杈融化为细小光点,树干迅速黯淡下去,逐渐消失于无形。   第146章 雷电世界树(下)   周围几百米已经被等离子爆炸完全融化,地面呈现红热的玻璃态,4.5磅金属氢炸药在地面上凿出深不见底的坑洞,东京地下水道在高热中沸腾,坑洞冒出炙热蒸汽。比起百年前降落在广岛和长崎的热核炸弹来说,这场爆炸是纯粹的、洁净的、有节制的,灰黑色云团逐渐消散,阳光照亮飘摆不定的热空气,蓝天映射着平坦的地平线,——若以纯粹理性的眼光看待,可以称作是一场美丽的灾难。   旁边的焦土中躺着一具人形物体,身体嵌在光滑的热玻璃体中,良久都没有动弹一下。几分钟后,一个披着深紫色斗篷、体形佝偻矮小的驼背男人出现在爆心,他弓着腰一瘸一拐地踏过融化的地面,走到人形身边,蹲下身子,说:“狮子,辛苦了,公爵让我来带你回家。”   “啪!”一道电弧击穿空气,来人右手五根手指全部焦黑脱落,这个驼背的中年男人脸上毫无意外的神色,将手一挥,化为焦炭的组织随风飘走,伤口内侧开始长出粉红的肉芽,“不要挣扎了,……虽然我知道你现在什么也听不懂,狮子。或者该叫你‘原生体’呢?”他挪动脚步靠近那具人形物体,伸出右手,五根崭新的手指已经成型,皮肤还呈现娇嫩的桃红色。指尖触到人形的头部,五根血红色触须从指甲盖底下钻出,沿着那具人体头部的孔窍钻了进去,在皮肤下不停蠕动。   这是一具非常诡异的人形物体,他的体形比正常成年男人缩小了一圈,具有完整的头部、躯干和四肢,但没有正常意义上的皮肤和肌肉,包裹在体表的是一层闪烁银光、具有金属质感的蜂窝状结构,看起来绝不像地球上任何一种生物体。无数细小的电火花在他体表的晶格内闪动,让德沃鲁的遗骸看起来明亮耀眼,相比之下,他身旁的敲钟人更像一具卑微的食尸鬼。人形物体已经用尽了所有能量,刚才的电弧只是最后余电的自动释放而已,敲钟人的触须延伸至颅骨(如果还具有骨骼结构的话)内,仿佛拨动了什么开关,人形体表的放电现象毫无征兆地消失了。触须蠕动缩回指甲盖内,敲钟人弯腰将人形物体抗在肩头,转身一瘸一拐地向外走去,边走边自语道:“骑士团有多久没有遭受这样的打击了?啧啧,公爵大人一定很伤心吧,这么多好孩子都死去了……”   敲钟人登上一个丘陵——曾经是一栋八层楼房的遗迹——左右看看,这片炙热的战场显得非常宁静,城市的喧嚣无比遥远,唯有化为墙壁上一抹残影的死者在角落低声啜泣。前面有件物体在闪闪发亮,敲钟人慢慢走过去,那是一尊银亮的人体塑像,惟妙惟肖地表现了一位大腹便便中年男人的体型、肌肉、动作和惊恐万分的神态,等离子球避开了由磁流体固态化而成的雕像,让“大亨”胡安·摩多拉多的尸骸得以保存下来。敲钟人伸出触须刺入雕像头部,过了几分钟,摇了摇头:“死了。明明身体还存在,生机却断绝了,这跟另一个孩子完全相反呢。”   由于脊背弯得像一张弓,他得用力昂起头才能看到前方的景象,在龟裂的道路对面有着另一具尸体,刚才敲钟人已经验证了死者的身份:“波兰人”艾德·亚辛斯基。那具烧焦的尸体显得非常诡异,明明早已死去,身体的肌肉纤维却还不断抽搐,让残缺的尸体演出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舞蹈。波兰人的意识消失了,他体内的千亿个线粒体却依然存活,这些小小的发动机正在快速分解脂肪和蛋白质,妄图独自逃生。但没有宿主的庇护,微小的线粒体只能原地挣扎罢了,花了多久尸体中仅存的蛋白质就会被分解殆尽,彻底成为一堆毫无营养的死灰。当然,若此时可以得到有机质的滋养,这些有自我意识的线粒体可能会转化为恐怖的怪物。   “还差一个孩子。”敲钟人自言自语道,“联络不上,也感应不到,是被埋在底下了吗?莫里·纳赛尔,这个孩子一直都有些奇怪……按照规定,这么久不跟骑士团联络,就姑且可以算作死亡吧。”他从肩头卸下德沃鲁的遗体,慢腾腾地从挎包里掏出一只拳头大小的铜钟、一把小巧的铸铁锤子,左手拎起钟,右手握紧锤,“圣殿荆棘十字团的英灵们,你们可以就此解脱了,让来自路西法的镇魂钟送你们最后一程吧……晚安,孩子们。”   “咚……”小小的铜钟发出低沉而强烈的鸣响,音波传遍大地,如果仔细观察,能看到钟的内壁生长着密密麻麻的肉色触须,这些触须彼此纠缠冒出红色颗粒,颗粒爆裂化为纤细的粉末,粉末被音波送往四面八方。钟声传到的地方,极其微小的粉末就被音波携带而去,距离较近的“大亨”遗体首先失去形态,化为稀薄的银色液体“哗啦”落地,渗透进地面的缝隙,眨眼间消失无踪。紧接着艾德的尸体也产生异状,焦尸呼地蹦了起来,像丧尸一样胡乱挥舞手臂发出咆哮,然后直挺挺地栽倒在地,肌肉纤维冒出白烟迅速萎缩,一瞬间就化为黝黑的枯骨。   “走吧,我们回家。”敲钟人收起铜钟和铁锤,扛起德沃鲁的遗体,踏着灼热的土地,跛着脚慢慢走远。   “啊……”距离敲钟人1.5公里开外,警戒区的边缘,一栋已成废墟的民宅地下,一个在泥土中开凿出来的洞穴中,莫里·纳赛尔捂着太阳穴在地上翻滚。在火球降临的时候,阿拉伯人用空爆能力全力轰击地面,制造出能容下整队人的地下空间,由此躲过可怕的袭击。出木池太郎板着脸一句话都不说,绝口不提被选者的安全问题,萨姆·威廉斯也乐得清静,躲在角落擦枪。几分钟过后,敌阵终于逐渐平息,这时候穿着黑西装的神之子忽然开始惨叫。   “你怎么了?遭到攻击了吗?”出木焦急地喊道。这位纳赛尔可是幽灵右手“金矿”部门的精英,阿尔法高贵种姓持有者,若是在行动中有个闪失,他万死也不能抵罪。   “……是敲钟人……他正在回收神之子的能力……啊啊,这可恶的病毒,就算离这么远,也能从通风口飘进来吗……”纳赛尔惨叫道,两条手臂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着,“已经没有办法了……开枪打断我的手臂!唯有这样才能活下来……”   萨姆摘下太阳镜,奇怪道:“从呼吸道传染的病毒吗?那我们有没有危险?打断你的手臂就能就你的命吗,为什么?”   “砰砰!”枪声响起,出木池太郎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子弹穿过肌肉打得地面泥土翻飞,纳赛尔凄厉地喊叫着,身体开始剧烈痉挛。“既然干,就要彻底点嘛。”美国人撇撇嘴,从旁边士兵身上抢来一柄冲锋枪猛烈开火,“啪啪啪啪……”子弹像一把镰刀一样切断了阿拉伯人的手臂,两条断臂冒出黄色水痘不断腐烂,几秒钟后就化成一滩脓水渗进地面。   出木立刻对纳赛尔进行急救,而断臂人很快从痛苦中苏醒,咬紧牙关道:“幸好距离比较远,病毒的活性被阳光遏制了……不过我的潜伏计划已经宣告失败,只能等待聆听者训示……”   “我懂了。”萨姆忽然弹了个响指,“你的‘空爆弹’是从双手发射空气炸弹的能力,也就是说,路西法实际改造的只有你一双手臂而已,没猜错的话,你的手臂骨骼是中空的吧,生长成适合推送空气囊的结构……所以病毒只捕捉到了双臂的变异细胞。也就是说,如果神之子的能力是全身改造的,那么就会被敲钟人彻底杀死,对吗?”   没有回音。再坚强的人也耐不住这样巨大的痛苦,纳赛尔双眼一翻晕了过去,出木池太郎懊恼地一拍脑门。美国人无所谓地耸耸肩,靠在洞穴墙壁上盘算着心事。   从顾铁身穿光学外骨骼进入阿斯蒙蒂斯地下建筑开始,到浅田雄山的金属氢炸弹爆炸为止,这场战役不过短短三个小时,但毁灭了东京警视厅大楼在内的三百栋建筑,使得全日本警察系统陷入黑暗,五千四百名东京市民葬身于等离子体爆炸,六百二十二名警察和四百九十名自卫队队员牺牲,地震造成地下铁系统完全瘫痪,临近的三个区水电燃气供应中断,天皇皇居三分之一的建筑坍塌,预计给日本带来直接经济损失超过1.27万亿日元。   而战役给那头隐藏在人类社会背后的巨兽带来更大的冲击,阿斯蒙蒂斯支部被夷为平地,在兄弟会数十年的历史上,最大的损失也不过是行动队员小规模牺牲,谁能想到居然有人能将整个支部连根拔除?   兄弟会的混乱自不必提,远在奥地利萨尔茨堡的gtc总部也掀起了不安的风暴,顾铁动用1499ppm极限配时强行攻破阿斯蒙蒂斯的鲁莽行动引起了gtc的警觉,他们已经追溯到,一个拥有强大权限的神秘账号是这场灾难的始作俑者,数以百万计的探测线程被注入量子网络的海洋里,寻找着隐藏在黑暗中的“净土”。   造成这一切的男人,此刻可不知道究竟惹下了多大的麻烦,顾铁被车辆的颠簸惊醒,睁开眼睛,看到天上的白云正在缓缓后退。“身上好痛。”他说。   “那说明你已经好了。”阿齐薇回答道。   “我们去哪?”中国人发觉没法移动身子,眼球微微一转,发现自己半躺在一辆敞篷车的副驾驶座,身子被安全带捆得严严实实。   “回家。”女人说。   东京成田机场的绿色指示牌出现在高速路前方。   第147章 四人之旅途(上)   约纳觉得心情沉重,龙家大宅发生的故事让他思绪万千,而龙慎鳞又不是一个好的聊天伙伴,他觉得跟小龙之间一点也不合拍,用占星术士的话来说,应该是灵魂的波长不太配合吧……好在这条路终于走到了尽头,路上简单吃了点干粮,下午三点钟光景,两人到达了睢阳城北驿站。龙慎鳞停下脚步,等约纳赶上来,冲他说:“从这里乘马车就能到达鼍桑城了。睢阳城驿站里有龙家的专属马车线路,不过我们现在还是避开风头比较好,约纳前辈。”   “到达鼍桑要多久呢?”占星术士用手遮住阳光望着前方,这条小路在此处与宽阔的驿道汇合,交叉路口有一个小小的镇子,镇子最高的一栋三层木屋挂着牌匾:南贰驿。道路是一个国家的立国之本,作为东方大陆的老牌强国,南商国的驿道是使用三层叠压法铺设的,先将黄土地面夯实,铺设上碎石以增加承重力,然后浇上熔化的铁汁使石子凝成一片坚硬的路基,最后再铺上黄土夯实。最后的夯实工作是非常耗费人力的,每一寸地面都要精确地夯砸三百七十六次,直到黄土泛出金属的光泽,紧实得拿小刀都翘不起来才算完成。这些事情是《东大陆地理测算——天武十四年精简本》中提到的,在占星术士协会为他准备的包裹中,约纳找到了这本小册子,尽管没有精装本那么丰富翔实,不过这本以西大陆通用语印刷的书籍还是能帮上不少忙呢。   “乘坐最快的人力马车到达鼍桑大约要5天时间。”小龙想了想回答道,“若是普通四轮马车的话要用14天。我们得找私人的马车行才行,这个季节公共马车不会有到鼍桑的班次。”   约纳奇怪道:“人力……马车?那到底是人力驱动还是马儿驱动的呢?”   “人力。”龙慎鳞解释道,“只是沿用了马车的称呼而已,约纳前辈。亲眼见到你就明白了。”   约纳点点头,他才想起南大陆的蒸汽马车“午夜之星”,明明是蒸汽傀儡机械驱动的,还不是被称作“马车”?   正说着话,一辆通体黑色、由四匹栗色健马拖曳的大型马车轰隆隆地碾过驿道向北行去,龙慎鳞立刻转过身,将约纳的袖子一拉:“这就是龙家的马车,小心点。”占星术士点点头,用衣袖捂住脸假装遮掩尘土,马车快速驰过身旁,黑色车体上银色的龙形徽章一闪即逝,留下漫天尘土飘扬。   “其实龙家并不知道我们要去援救龙姬,该小心的是兄弟会的追兵才对吧。”约纳小声道。   “不要小看龙家,约纳前辈。”小龙正色道:“一个纵横东方大陆数百年的大家族比你想象中要强大得多,有些时候,家族比国家更具能量。”   约纳自言自语道:“在睢阳离宫我们见识到了澹台家的实力,也未见得有多强大的力量啊。”   “那是因为与你们为敌的不是整个澹台家,而仅仅是为了家主之位打得不可开交的二爷和三爷而已。若是长老会的那些家伙出面,调动澹台家的武装力量,甚至解除使用血脉能力的限令,那就绝对无法善终了……”龙慎鳞解释道。   两人穿过道路进入小镇,刚走近南贰驿就有四五个男人女人围上来,“去汶上的专车,只差两人就可以开车了,好马好车好车夫,又稳又快又安全,每人只要五贯铜钱而已,若是组团还有折扣……”“是不是去须昌的?五分钟以后出发,保证两周以内到达,路上食宿全包,帮忙介绍各种旅游景点,晚上还能安排青楼参观之旅,超级豪华的纨绔之旅啊!”“两位旅客无论去哪儿都能安排车子,包车价格绝对实惠!”   “我们去鼍桑。”龙慎鳞说。   人群立刻作鸟兽散。只有一名穿着深绿色短袄的中年掮客留在面前,为难地搓着手:“这个季节根本没有去鼍桑的班车哪,云梦泽的‘春瘴’已经开始,谁会赶这个点儿过去呢,那简直就是玩命啊!二位旅客若是去游览的,不妨考虑一下改变行程,离此100里的大钵湖也是旅游名胜,我可以安排车子往返……”说完了话,看约纳一脸茫然,又换成西大陆通用语说了一遍,——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这就是掮客这个行业存在的理由。   “不,我们要从鼍桑穿越云梦泽到凉隋国都城去。”约纳开口道。龙慎鳞立刻狠狠瞪了他一眼,占星术士惊觉自己又犯了毫无警惕的毛病,连忙闭上嘴巴。   掮客摘下璞头挠着脑袋,脸像吃了什么酸东西一样皱成一团,“这样啊,也不是没有客人想要抄近路啦,可是真让我为难呢……为何不从后秦国绕道过去?日程是要长个十几天,不过又安全又有风景可看,费用方面我会想办法优惠的,毕竟是这么长的路线……”   “两百贯。”龙慎鳞说道。   “跟我来。”掮客立刻转身就走。   两人跟着这名掮客离开驿站,在小镇里左拐右拐进入一个车马店,店里停着三辆马车,几匹马儿拴在桩上低头饮水,三名车夫坐在地上正喝酒聊天,看见掮客进来,一齐打了个招呼:“老赵,有生意吗?这两名客官想去哪里?”   名叫老赵的掮客满脸堆笑道:“有生意有生意,两位贵客想去鼍桑城,小孙,跑一趟吧?五十贯,干不干?”   左边的车夫“呸”地啐了一口道:“傻子才干!这个时节跑到鼍桑根本就拉不到回程的客人,跑单边的事情谁愿意啊!再说那条路那么危险,没准跑着跑着就被春瘴迷倒了嗝屁着凉,老子才刚娶媳妇,还想等着抱娃娃呢!找别人去吧!”   老赵又说:“大张,这群人就属你有胆量,这趟路你要不跑,就没人敢跑了。我豁出去了,五十五贯,干不干?”   中间的车夫喝了一盅酒,一张大方脸涨得通红:“老赵,我是愿意赚这个钱,可是马不行啊,自从去年冬天在沟里跌了一跤,那两匹马就跑不了远途,只敢在二百里以内转悠转悠,有啥办法呢?”   老赵叹口气,“那就看你了,老王。你有整个镇子最好的马车,平时脾气也怪,不愿意拉普通的客人,这回客人可不普通了,要不要活动一下筋骨啊?”   右边的车夫长着一张圆脸,一双圆圆的眼珠,三十来岁年纪,穿着打扮显得比其他两名车夫阔绰不少。他嚼着牛肉,腮帮子一鼓一鼓:“五百贯,食宿自理,不二价。”   “什么?”老赵愣在了当场,龙慎鳞给约纳一翻译,占星术士也吃了一惊。西方、南方大陆一百枚铜币相当于一枚银币,一百银币换一枚金币,而东方一贯是一千铜币,也就是说,这车夫开出了五十金币的高价。五十枚金币,都可以买下一辆车况一般的双轮马车了。   “给点面子吧,老张。”掮客走过去弯腰驼背地赔笑道:“知道你不缺钱花,跑车也就是为了个乐子,五百贯再怎么说也太多了,我替两位贵客豁出去了,给你加到一百五十贯,怎么样?”   “不二价。”老王摆摆手,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小龙扭头望着约纳,17岁少年不由自主摸摸挎包,行囊里是有几十枚金币,那是夜十五国替他准备的盘缠,预支了五级占星术士好几个月的薪水。若是一次都用掉了,一路上吃什么、喝什么?“你有钱吗?”他小声说。龙慎鳞一脸苦笑道:“我只攒了十枚金币出来,刚才敢叫到两百贯是想让给掮客点甜头让他想办法,反正给车夫的价钱也用不到这么多……”   两个少年愁眉苦脸地对视着。掮客还在游说车夫,不过老王根本就不吃这一套,只把五根油乎乎的手指摇来摇去。正在尴尬的时候,忽然外面跑进来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嘴里喊着:“赵大爷,又有两个客人,我给你带过来了,给钱给钱!”   院子门口走进来两个人,左边一个身披黑斗篷,黑色兜帽遮着头,脸上围着黑色绷带,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没有露出一丝肉来,看身形是个年轻的男人;右边一个穿着红色法袍、拄着法杖、戴着尖帽子,胸口有闪亮的徽章,分明是一名正牌的魔法师。两人一出现,院子里的气氛就紧张起来,约纳皱起眉头打量着对方,悄悄把自己遮脸的围巾拉起来一点。已经明确魔法师协会被兄弟会控制,这片大陆上所有戴尖帽子的人都可能是自己的敌人,占星术士不由得全神戒备起来。   老赵将一枚铜钱丢给孩子,笑着迎上去:“两位去哪里?要是游览的话,我推荐一个好景点……”   “鼍桑。我去鼍桑。”四十岁年纪的火系魔法师说,“至于旁边这个人,我不认识他,不过他似乎也去鼍桑。”   第148章 四人之旅途(中)   敌人!   约纳眼神扫过红色法袍的男人,看到他胸前高高悬挂着深红色的魔法师协会徽章,与占星术士协会徽章类似,魔法师会长用颜色表示使用魔法元素的类别,六芒星花数量代表级别,徽章外侧的花纹代表派别、特别头衔及协会内职务。五大行会成员可以摘下徽章隐藏身份,但一旦戴上所属行会徽章,就绝对不能弄虚作假,这名魔法师是确凿无误的五级火系大魔法师,从徽章外的鹰爪与剑的图案来看还拥有某种贵族头衔。   占星术士与龙慎鳞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小龙习惯性地后退半步,想要把身形隐藏在阴影里。这时掮客满脸堆笑迎了上去,用纯熟的西大陆通用语说道:“真是太巧了,客人!鼍桑可是最冷门的线路了,但今天刚好有两位客人要去同一个目的地,我可以给四位安排一辆最合适的座驾,整个南贰驿除了我老赵之外再没有别人有这个本事!”   火系魔法师长着一张又长、又黑、肌肉僵硬的老脸,说话时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一双黑蓝的眸子倒是显得比较活泼,不住转来转去:“我不想跟别人共乘,无论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孩,还是旁边这个闷葫芦。给我雇一辆马车,我出得起车费。”   “哎呀贵客您一定是在说笑啊!”掮客倒吸一口凉气:“难道刚才在驿站门口您没看到?听到鼍桑的名字大家都闪得老远,没人愿意跟这条线路扯上关系呀!去年冬天公共马车停运以后,南贰驿最有势力的几家大车店组织了一支车队,招募了二十名雇佣兵沿途保卫,结果还不是刚到鼍桑就遇到了过街兽群被冲得七零八落,胆子最大的大张逃到山沟里保住性命,但四匹健马都跌伤了腿脚,一下子从日行二百里的良驹变成走四十里就打颤的驽马了?”听到这话,中间的车夫闷头喝下一盅酒,长长吐出一口酒气。   “何时走?多少钱?”黑斗篷的人忽然开口了,说话的语声粗糙难听,像砂轮摩擦石头的声音。   “说走就走。四个人,八百贯。”老赵道,说完这话,背后使劲做手势给约纳与小龙看,示意他们不要多嘴。几名车夫也早见惯了这种把戏,谁都没搭腔,仍然自顾喝着酒。约纳只好把涌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你不如用抢的好了!”五级大魔法师勃然大怒,将手中五节黑檀木法杖一顿,喝道:“我是五大行会成员,身份尊贵的大魔法师,若不是这条线路没有公共马车,哪里会找你这卑微的贱民想办法?你要再信口开河,我现在就去找南贰驿的负责人,让他好好地收拾你一顿!”   掮客在他的怒目而视下身形佝偻得更低,诺诺道:“不敢,不敢,不过驿承大人可是正儿八经的夜家人,他和城里的占星术士协会关系很好,还是不要惊动他老人家了……魔法师大人,这个价格真的不贵了,不然以您见多识广的眼界来看多少钱合适?”   “七百五十贯!”魔法师伸出大手一比划,“多一分都不值!”   “啊!您这是要了小人的身家性命啊大人!”掮客惊叫道,“这可不行这可不行。”   “别废话!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搞的把戏?”魔法师哼哼冷笑,“装可怜、拍马屁一概是行不通的!……看在你可怜的份上,七百六十贯,多一分都不值!”   “大人仁慈!大人一眼就看出了这趟旅费的底线!这个价钱小人和车夫全都一分不赚啊!大人!”老赵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呸!一分不赚谁还干这行啊?给你多加十贯买茶喝,多一分都不值!”   “小人是喝上热茶了,车夫他还有冻又饿没有饭辙哪!”   “呸!看他喝酒吃肉的样子,以为我瞎啊!别废话了,给你凑个整,八百贯走不走?”   “大人英明!若是再加个热毛巾新床单的钱,那一路上可是舒服很多啊……”   两人在激烈地讨价还价,龙慎鳞伸出手来冲着自己的脑子比划了两下,约纳尴尬地点点头,但随即面色一凛,低声道:“别被蒙蔽了,不要小看敌人。另外,那个穿衣服的家伙一直在盯着我,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我也发现了,约纳前辈。”小龙回道:“背上似乎背着一件长形武器,看不出什么职业,也瞧不出年龄,似乎与你之间有什么瓜葛,只是一时间没法确认你的身份……但似乎没有敌意。”   “一时没法确认我的身份?”17岁少年沉吟道,“难道是……”   他忽然一惊,目光迎向黑衣人,那身穿黑斗篷的男人与他目光交汇,迟疑地慢慢地将头点了两下。占星术士想到了一个可能性。“……难道是幽灵左手的保护者?”   自从来到东方大陆,兄弟会势力来势汹汹,神秘的幽灵组织却再未出现过,聆听者罗斯·罗斯小姐的声音也从未响起。难道这个黑衣人就是幽灵派出保护自己的人?约纳不由再度望向黑衣人,想了想,从领口掏出诸神刻印俱利伽罗化成的吊坠,向仅有黑衣人能看见的角度晃了一下。他现在改穿民服、戴着斗笠,拄着一根毫不起眼的木头手杖,唯有能证明身份的也只有这件神器了,倘若是幽灵保护者,一定早从影伽蓝祖塔、扎等人口中获知自己在摩罗太子陵取得俱利伽罗的消息,是敌是友,立见分晓。   黑斗篷的男人目光一凝,眼中惊喜的表情一闪即逝,那是无法伪装的、发自内心的喜悦。男人重重地点点头,抬起右手做了个手势,示意约纳不要多说话,少年也惊喜地冲他点头,暗自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隔了这么久,终于又见到幽灵的伙伴了,现在只盼着能有个独处的机会,好好问问这位保护者南大陆的消息,自“皇家之星”上一别,那些身陷洪水中的保护者是否还安好?壮烈牺牲的“丑脸”利切与高乌遮尊者又是否得到安眠?少年有一肚子话想说,憋得脸都红了。   这时讨价还价终于告一段落,五级大魔法师满意地大笑起来,“果然还是要我出马才行,一千贯的价格在这个真的不算贵了,老赵你算个识时务的人,哈哈哈……那么车子在哪里?我们这就交钱上车,我一分钟也不想在这个地方耽搁了,尤其是知道了车夫老兄那么惨绿的身世以后……”   车夫老王瞪了掮客一眼,老赵卑微地还以微笑。魔法师与黑衣人都痛快地掏出二十五枚金币,掮客转向两名少年方向,低声道:“这下车钱够了,再赚到的就是小人我的辛苦费,二位贵客英雄年少,想必手头也不阔绰,给小人我五十贯买茶喝就罢了。”   “什么?”约纳着实吃了一惊,“可是这太少了吧,刚才明明……”   掮客的瘦脸上带着万年不变的笑容:“既然有客人肯出钱帮忙,咱们也无需客气,审时度势是小人的特技哩,贵客。我只敢收您五十贯,因为您将来可不是简单人物,只盼有一天再见面,您还记得我的这点小小人情吧……实收五十贯,成色上好的末汉‘金匮’,谢谢您呐!车子马上就得!”   老赵接过龙慎鳞递出的金币,转身去找车夫安排车子,魔法师还沉浸在讨价还价的胜利感中,黑衣人蒙着脸也不知道一副什么表情,约纳呆呆地瞧着掮客的背影,一副没反应过来的表情。“别多想了,约纳前辈,这一路上是吉是凶谁说得定呢,走一步看一步,起码,我们乘上了最快的人力马车。”小龙劝道,将剩下的几枚金币包裹起来揣进衣兜。这几枚金币与西大陆的完全不同,上面圆,下面方,金光闪闪,上面圆形中央有个洞,看起来是方便用绳子串起来携带设计的,下面方形部分刻着几个看不懂的东方字。发现约纳的好奇,小龙主动解释道:“这是末汉国发行的钱币,通行东方的六种金币之一,其实材质是铜鎏金,不过购买力丝毫不差,正面写着‘国宝金匮’,背面写着‘直万’,意思就是一枚价值一万枚铜币,合十贯铜币的价值。”   “喔喔。钱币,人,东方充满了我搞不懂的事情呢。”约纳苦笑道。“到现在我都听不懂东方通用语,哪像你,西大陆语说得这么好。”   “这是影宗……也没什么可提的,约纳前辈。”龙慎鳞神色一黯,回避了这个话题。   没用多久,掮客与车夫老王并肩走了过来,“各位贵客,车子已经准备完毕了,请大家到后院登车吧,该说的话还是得絮叨一下,钱款已清,此后的事情交给这位王师傅,他是最好的车把式,西大陆话说得不错,把式也好,人也厚道,大伙尽管放心。一路上何时启程何时休息、吃什么、住哪里都商量着来,王师傅会给各位介绍沿途最好的馆子,祝各位贵客一帆风顺!”   “随便吧,早点到鼍桑就是了。”魔法师嘟囔着大步向前。一行人转到后院,看到一架庞然大物,“什么?”约纳这下子真的吃了一惊。   第149章 四人之旅途(下)   “等一下……这种邪恶的气息……”约纳停住了脚步。   后院只停着一辆马车,一辆相当高大的马车。相比钢铁巨兽般的蒸汽动力马车“午夜之星”,这纯木质结构、有着东方式的斗拱飞檐、金绿两色涂装、看起来就像一栋凉亭下面装了四只车轮的奇怪车厢还算不上令人惊奇,车后部是一个宽阔平台,上面用灰色油毡布盖着一堆什么东西,距离老远,约纳就感到那地下散发着不详的气息,这种感觉既熟悉又陌生,他不由自主握紧法杖。   “第一次见到的贵客难免会害怕。”掮客搓着手道,“老王老王,赶紧给各位贵客解释一下。”   车夫老王的圆脸上有两坨酒后的晕红,他说的西大陆通用语有点口音,不过还算流利:“我是王怀秦,天师道二十八代外门传人,学不成器,被赶出了山门,靠着祖师爷留下的一点能耐混日子。没别的本事,拿手的就是炼制这玩意儿来拉车,有我在,这畜生翻不出什么浪来,大家不必害怕。我这辆马车唤作‘传鼎’,整个大陆独一份儿。”说着话,他走过去解开绳索,将油毡布扯了下来。平台上安装着巨大的绞轮,绞轮通过竖轴转动齿轮,最后驱动后面两只车轮。而这辆“人力马车”的动力来源,是一头人形巨兽,身高比约纳高出一倍的巨汉坐在平台上,浑身上下覆盖着黑铁铠甲,头、双手、双足被镣铐锁住,以粗如儿臂的铁链锁紧,头部被铁链胡乱缠绕起来看不见五官。一感觉到日光,这巨汉身体开始蠕动,口中发出低沉的咆哮,带动浑身上下铁锁哗啦啦作响。   “五面尸!”约纳惊叫一声。在睢阳城里干草叉小队曾与五面尸短暂作战,这种不畏刀兵、力大无穷的怪物让他心有余悸,谁知在这里竟然成为了马车的发动机。   车夫老王诧异地瞧了他一眼,“客人倒是有见识,这是以五具尸体——是从义庄(停放尸体的公立机构)合法买来的无名尸啊——缝制成的五面尸,不知疲倦,力气大得很,用来拉车最合适不过了,客人只要别到后车厢招惹它就行。另外每天子时到丑时我要施法给咒符注入天地灵气,那时候大伙只管睡觉不要围观,否则生人之气会引得这玩意儿发狂的。”   约纳忍不住开口道:“天师道是一种民间宗教么,为什么一路上都没有见过天师道的神殿?信徒平时在哪里活动?五面尸又是有谁控制?我曾见过一具用信徒尸体炼制的‘吞丹五面尸’,实在非常可怕……”   车夫老王又瞅了他一眼,“那不可能,客人。吞丹五面尸的驾驭方法早在我祖师那一代就断绝了,自从天师道式微以后谁还敢堂而皇之在街面上出现啊。……请上车吧。”   一行人陆续上了马车。车厢里的空间还算宽敞,两张卧榻对向摆放,可以容四个人舒适地乘坐、睡眠,约纳与龙慎鳞坐在靠前位置,黑衣人与魔法师坐在对面。“各位一路顺风,若是有缘还会再见啦!”掮客老赵热情洋溢地挥着手。车夫老王坐在车顶的座位上,右手将鞭子一挥“噼啪”打出一声脆响,左手掐诀念咒:“去往鼍桑城!今儿个时候已经不早,目标是一百五十里外的南壹驿,客人坐稳了,晚饭时候歇脚,急急如律令……走着!”五面尸嘟嘟囔囔地转动绞盘,转轴发出嘎吱吱的噪音,裹着软木的车轮推动地面,马车“传鼎”开始缓缓前进。随着五面尸一次次转动绞盘,车子的速度迅速加快,冲出小巷,转上驿道,车轮在平滑如镜的驿道上顺畅旋转,转眼间就将南贰驿甩在了后面。   四个人各自占据车厢的角落,眼神在空中撞来撞去,气氛显得有点尴尬。黑衣人显得对魔法师相当戒备,远远坐在一旁,不时向约纳投递一个读不懂的眼神;五级火系魔法师大大咧咧半躺在榻上,枕着法杖,瞅瞅这个,瞅瞅那个,叽叽咕咕也不知道自言自语着什么;龙慎鳞抱着名剑“饕餮”警惕地缩成一团也不说话,占星术士低下头盘算着这趟怪异的旅程,乱七八糟想着事情。   要找到与黑衣人独处的机会,最好就是在大家都睡着以后,怎样偷偷跟他约定一个时间呢?而魔法师并未对自己表现敌意,是未发现自己的身份,或者并非兄弟会成员,再或者是在佯装无害实则静静等待出手时机呢?约纳印象最深的一位火系魔法师就是在西大陆樱桃渡遭遇的扎维帝国黄金铁锤军团战斗施法团团长、火系大魔法师梅那克马赫,当时若非“暗火”杰夫塔出手援救,遍体鳞伤的干草叉小队差点被这位强者一击全灭。但现在与往日不同,鹿皮包里有一样东西向约纳传递着信心,那是占星术士协会颁发的五级火相占星术士徽章。是啊,自己如今也是一位五级占星术士了,若必须战斗的话……唯有相信自己!   约纳盯着魔法师,紧紧攥着法杖席拉霏娜。没想到魔法师主动开口了:“你们叫什么名字,小孩?这趟旅程可长得很,每个名字怎么聊天啊。”   “哦,我?”17岁少年惊慌失措指着自己的鼻尖,他完全没想到给自己起个假名,这下乱了手脚,“我、我的名字是……阿赛!我是阿赛,先生,来自西大陆的农夫的儿子,想去平阴城找亲戚的。”   小龙干脆地答道:“我是吕子朔,平阴吕家的人。”约纳知道吕家是龙家的傀儡,东方十七家中比较没有势力的家族,这个身份既不算引人注意,也不容易被人小看,算是很适当的伪装。   魔法师那张肌肉僵硬的大黑脸挤出一丝笑纹:“哦?阿赛?这叫什么名字啊……一个西方人,一个东方人,两个人结伴去找亲戚吗?亲戚叫什么啊?年轻轻的倒挺有钱,拄着法杖那个是法师吗?抱着剑的是剑士?几级了?”   “……只是根普通的手杖而已,我是……一名会计。”约纳连忙答道。   “我是磨剑师。”龙慎鳞流畅地答道。   “会计和磨剑师。哼哼。”火系魔法师伸出右手似乎想跟两名少年握手,不过想起了什么似的,飞快地将手缩了回去,“我是协会认证的五级大魔法师,你们可以叫我巴斯达大师!另外,我还是兄弟会的高级执事,你们知道兄弟会吗?不知道耶没关系,用不了多久,赤枭兄弟会的名字就无人不知啦。”他得意洋洋地左顾右盼道。   黑衣人眼神立刻凝得像针尖一样,车厢里的温度瞬间下降了好几度,约纳赶忙摆手道:“我们知道了,巴斯达大师!我们只是想安全到达鼉桑而已,这一路上,还请您多照顾啦……”   “当然要我照顾啦,魔法师协会就在平阴城,我不照顾你们谁来照顾呢?”巴斯达大师冲两名少年摇晃着脑袋,“出门在外要多学习啊,多向我这样的强者学习,总有一天,你们才能走上正途,成为对世界有用的人才……当一名魔法师可不是容易的事情,除了天生的感应力和控制力以外,还得有聪明的头脑、广阔的胸襟、高尚的品质、精良的数学能力,缺了哪一项,都没办法升到大魔法师的高度啊哈哈哈哈……”   龙慎鳞悄悄叹了口气,抱着剑把头扭向窗外。约纳苦笑着应和几句,满头冒汗。“我要休息了。”这时黑衣人终于开口帮他们拜托僵局,抱着双臂在车厢上一靠,冷冷地说道。   “切,无趣。”巴斯达大师啐了一口,把脑袋往软榻上一摆,半分钟不到就率先响起了鼾声。   这个时候约纳忽然感觉身体轻飘飘地像要离体而去,“……聆听者!”他惊喜地暗叫一声,放松身心。四周迅速黯淡下去,世界成为一片朦胧不清的虚影,四朵颜色各异的火苗逐渐亮起,那是其他三名乘客与车夫的灵魂之火。约纳觉得其中有点值得注意的地方,不过聆听者的声音打断了他瞬间的迷茫:“约纳。”   “罗斯小姐,是你吗?”17岁少年激动地发出灵魂的振动。   “我是聆听者。”同样毫无感情的灵魂波纹,但那显然不是罗斯·罗斯的声音,“干扰太多,通讯很短,不要提问题,仔细听好。”   “罗斯小姐到哪里去了?你是谁?”约纳惊愕道。   聆听者没有理会他的询问,“巨变正在发生,预言书中的一切将加速来临,你身上发生的事情让一切加快节奏。约纳,你将面临极大的危险,幽灵左手已经全力发动,但无法与敌人正面抗衡。保护者即将到达你身边,更重要的,是认清自己前进的方向,能够帮助你的,只有你自己。祝你好运,珍贵的赛格莱斯血脉继承者。再会。”   “等一等,我还没有……”约纳焦急地发出呼唤,四周已经渐渐转为明亮,通讯结束了。这是最短的一次会话,新的聆听者根本没有传达任何明确的讯息,如此通讯只让占星术士显得更加迷茫。   世界恢复了模样。魔法师的鼾声停止了,他抬起眼皮瞧了约纳一眼,又坠入梦乡。   第150章 夜访五面尸(上)   驿道光滑平整,马车平稳舒适,不知疲倦的五面尸在后面嘎吱吱转动绞盘,看得久了,也觉得这诡异的场景没什么奇怪的地方。约纳掀起车窗的丝绸窗帘,看外面车水马龙,各式各样的车辆川流不息,驿道主路分成了三条,最内侧供快速马车通行,旁边是牛车、驴车等低速畜力车的专用道,最外侧是人力车和行人通行的地方。在西大陆与南大陆他都没有见过这样设施齐备、修筑完善的现代道路,就算吐火罗帝国通往都城巴克特里亚的“黄金之路”也没有如此严密的规划,充其量算是一条合格的主干道罢了。   随着“传鼎”人力马车向北前进,沿途风物开始发生变化,南商国南部靠近圣河古难,自古气候湿润适合水稻生长,农田大面积种植稻米,约纳看到驿道两旁碧绿的水田里许多戴着斗笠的农夫正在劳作,现在接近六月时节,稻苗青青,田地显得生机盎然,光着屁股的小孩在田垄上追逐打闹,有人蹲在田边拾拣泥螺,远方的茅草屋升起炊烟,天高地阔,鸡犬相闻,一派和平景象。向北走出五十里,河岸冲积平原逐渐转为丘陵地带,驿道如一条玉带在丘陵间穿行,层层叠叠的梯田将山丘割成一条一条,浓绿、淡绿、深绿、浅绿糅合成一副色彩鲜明的水彩画。   “东方大陆是不是很久没有战争了?”联想到满目疮痍的故乡,17岁少年忍不住叹息道。   “太久了。”龙慎鳞心不在焉地回答道,看起来仍然没有什么谈性。   “小孩,没有战争可不是好事情。就像西方大陆,正因为战争才有了活力,有破坏才有建设,有死亡才有新生,有压力才有进步,这些大道理,想必你是不懂的啦……”巴斯达大师掏出睡醒一觉,睁开眼皮冲着对面的两个少年说教道,一边摸出个小酒壶来,拧开壶盖朝嘴里倒了一口酒。“旁边这位老兄叫什么名字?虽然我对你没什么兴趣,不过总得互相介绍一下吧。”   黑衣人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维特·维特森。”   “你是西陆人?”魔法师有点意外地坐直身体,转过大黑脸瞅着他:“看不见你的面貌,一直以为你是本地人咧。维特森听起来像是巴泽拉尔一带的名字?”   “听着,魔法师。”黑衣人眼中闪烁着并非友善的光芒,“我们谁都不要惹麻烦,到达鼉桑以后一拍两散各走各的路,好吗?我尊重你身上的法袍,也请你尊重我的个人,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把毫无营养的故事拿出来跟别人分享的,对吗,老兄?”   巴斯达大师愣了一下,恼羞成怒道:“你是在看不起我吗?看不起堂堂五级火系大魔法师?我一个火球术就能把整架马车烧成灰,包括你那张瞧不起人的臭脸!”说着话他抄起法杖,比划着施放魔法的姿势。   “……哼。”维特·维特森却不再说话,朝约纳使了个颜色,闭目养神起来。   约纳已经完全搞不懂车里几个人的角色,魔法师明明应该是敌人,却无论如何没有一副敌人的样子,甚至连一点魔法波动都没有释放出来,不知道是毫无戒心,还是养气的实力到了一定地步?而幽灵的保护者一副阴阳怪气的样子,和此前遇到的幽灵伙伴完全两副模样,这样的伙伴值得信赖吗?占星术士最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他决定在找到机会与这位维特森先生单独会面之前不再多说话了,以防引起事端。   约纳开始装睡,龙慎鳞闭口无言,车内安静下来。巴斯达大师愣了半天,泄气地把法杖一丢:“没劲没劲!”一会儿又响起鼾声。   在这种奇怪的氛围里,太阳很快沉入西方的山峦,车夫老王点起两盏汽灯挂在车子的飞檐上照亮道路,——这种汽灯倒是与西大陆的相差无几。驿道上还是车来车往,各种颜色的灯火晃晃悠悠,蹄声、马嘶声、车轮声、人语声依旧嘈杂。入夜后一小时,车子终于驶下主路,沿着分岔路前进了三百码,进入一个僻静的小镇。约纳撩起窗帘,看到一片黑沉沉的建筑物,这个小镇只亮着零星两三点灯光,在夜幕下沉默着,像一座被遗忘的废墟。“各位客人,今儿个的住宿地点到了,下车活动活动吧,我把车子停好后替大家安排房间和晚饭。”车厢顶部的雕花盖板处响起车夫老王的声音,马车缓缓停下,五面尸发出低沉的嘟哝声,扑通一声坐倒在平台上,工作了整整一下午的绞盘系统冒出热气。   四个人陆续下了车,发现车停在一间旅舍门前,说是旅舍,不过是一栋黑漆漆的二层小楼,上面挂着个“南壹驿逆旅”的破木头牌子,门廊里面没有灯光,也没有人来迎接。   感觉到客人们的诧异,车夫老王解释道:“这儿是南壹驿,曾经和南贰驿一样是个挺繁华的驿站小镇。从这儿向东五里路有一座老城唤作‘同是’,背靠东阴山,出产南商国最好的铜矿石和煤炭,几百年来都是富裕之地。后来煤矿挖空了,铜器也逐渐被铁器替代,同是城就衰落下去,最终被人们废弃成了一座死城,这座南壹驿也一下子失去了作用。因为距离睢阳城北南贰驿只有一百多里距离,几乎没有马车会在这儿停留过夜,南商国就下令取消了这座驿站,这里也就没了人烟。因为我们要去往鼉桑方向,明天要赶过一个很危险的山口,今天晚上不能走夜路,所以就在这儿凑合一晚上……这样说,客人们明白了吗?”说完话,他操纵着马车拐弯到旅舍后面去了,原来车顶上装着舵轮,操纵起来跟开船差不多。   望着夜幕下阴森森的鬼楼,约纳咽了口唾液,龙慎鳞倒是显得有点兴奋,对练习阴影藏身之法“瞽龙”的他来说,黑暗简直就是天然的庇护所。“啧啧,这么黑怎么搞?”巴斯达大师不耐烦道,“约纳,你能不能……对了,我这有个小道具。”他从法袍袖子里掏出一只小木管,拧开来一摇晃,里面的白磷点燃了沾着植物油的灯芯,火苗着了起来。“好多啦,都跟我来吧。”他举着引火器,大摇大摆走进了旅舍。   黑衣人瞧着约纳,想要说点什么,瞧瞧四周,又顾虑地闭上嘴巴。占星术士忽然灵机一动,故意放慢步伐,用脚在地上画了几个图案,又画出一个箭头来。图案是有着三道波纹的椭圆形、一个沙漏和一只眼睛,箭头指向旅舍斜对面的一座废弃小院。少年特意等了几秒钟,确定维特·维特森看清楚了,然后用脚将图案抹去。三道波纹椭圆是西方大陆代表“面包”的特定符号,在所有圣公会发放免费晚餐的圣餐点都能看到,意思是“晚餐”。沙漏是西方的标准计时器具,倒立两次、让细沙完成一个周期流动的时间是一个小时,意思是“一小时后”。眼睛意味着“见面”,而箭头当然指向见面地点了。如果是西大陆人,没道理看不懂这么简单的暗号。果然,黑衣人向他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   占星术士长出一口气,跟着龙慎鳞走进旅舍。与东方的大部分建筑一样,这栋小楼的一层是挑空的,摆着几张几套落满灰尘的桌椅,一只不知什么小动物的尸体倒毙在屋角,早已被风干,通往二层的楼梯被蛀得不像样子,不知道能不能撑起成年人的体重。   微弱的火光照亮一张僵硬的大黑脸。“都过来坐吧,意外地有情调呢。”巴斯达大师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张板凳上,引火器摆在桌上,照亮方圆几码的空间。约纳慢腾腾走过去,被空气中的味道呛得直咳嗽。“坐吧坐吧,我已经擦过桌椅了。”魔法师得意地说,“用那玩意儿。还挺吸灰的。”他指着那风干的动物尸骸。   四个人终于在桌前落座,占据了方桌的四个角落。“我对吃的东西非常讲究,吃东西的环境嘛……这样已经算是不错了,希望晚餐不要让我失望啊哈哈哈。”巴斯达大师毫不在意地掸去尖帽子上的一缕蜘蛛丝,发言道。   “这地方有点古怪。”龙慎鳞说,他的半个身体都隐藏在黑影里,看起来模糊不清。   “古怪的不知这个地方而已吧……”约纳说。他感觉汗毛直竖,觉得肯定会有点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随便怎样。”维特·维特森冷冷地说。   “久等啦!”这时候楼梯嘎吱作响,四个人一齐扭头望去,发现车夫老王托着个托盘从二楼慢悠悠走了下来,“我刚才上去检查一下房间,两间客房没问题!晚饭就是凉酒、肉脯、油饼和生葱,各位客人凑合着吃,明天晚上就可以好好吃饭了。”他走过来,把托盘放在桌上,拱拱手:“我还要照应那头畜生,就先走一步,明天早上我来唤各位起床,——如果各位还能起来的话。对了,记得子时、丑时千万别到后院去啊,做法被打扰的话,那头畜生……”   话音犹在,圆脸的车夫已经晃悠悠离开了房间。   没跟别人客气,巴斯达大师已经抄起油饼夹着肉脯和生葱大口嚼了起来。这时候,约纳忽然愣住了,他想到了一个问题。   第151章 夜访五面尸(中)   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约纳狠狠地打了一个寒颤,刚倒满凉烧酒的酒杯溢出晶莹的酒液,巴斯达大师心疼地倒吸了一口凉气。龙慎鳞低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17岁少年垂下头忍住油然而生的恐惧感,尽力挤出一个笑容。他想起来在进入客栈大门的时候,巴斯达大师说了一句话:“约纳,能不能……”这句话本身没什么特别,大约是想让他想办法提供照明,但在马车内做自我介绍的时候,约纳告诉两个陌生人自己叫做“阿赛”。火系魔法师不可能知道他的真名,无意中脱口而出的“约纳”二字如同暮鼓晨钟将占星术士敲醒:没有其他可能,这个人是兄弟会的成员,切实掌握了自己的身份,只是在等待增援或者寻找动手的契机而已!   “怎么不吃东西?小小年纪可不要挑食啊。你脸上蒙着条围巾干嘛呢?真是搞不懂现在的小孩子们。”巴斯达大师斜眼瞟了约纳一眼。   “我……我脸上生了脓疮,会吓到别人的。那么……开动了。”约纳镇定一下心神,从托盘里拈起一块肉脯撕成四条,微微掀起蒙面巾塞进口中慢慢咀嚼。比起西方的饮食文化来说,东方人显然更注重送进嘴里的东西,这简简单单的猪肉脯制作得香鲜可口、弹性十足,咀嚼时有鲜美的肉汁渗进口腔,可称得上美味。不过约纳可没心思品位美食,他紧张地嚼着食物,一边偷眼看着对面的魔法师,全神戒备随时可能到来的攻击。   维特·维特森也察觉了他的异样,向他投来征询的眼神,约纳轻轻摇头,没有做出回应。现在最合理的选择就是结束这顿气氛诡异的晚餐,回到房间,等到约定的时刻悄悄溜出去与保护者汇合,然后再作打算。   巴斯达大师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呼”地吐出一口酒气,满足地抹抹嘴巴:“还是东方的食物好吃,这下我的肚里的小恶魔们稍微得到安慰,希望明天的晚餐不要让我们失望才对吧……你说是不是,阿赛老弟?”   “是、是啊,谁说不是呢,巴斯达大师。”约纳低着头应道,悄悄咬着牙,——现在才想起来伪装已经太迟了,无论你在谋划什么,只要提早有了防备……大不了放开手一战!   忽然一阵夜风吹过门廊,卷起地上的灰尘,桌子上那朵摇曳不定的小火苗熄灭了,废弃的旅舍陷入一片黑暗。约纳立刻抓紧法杖从凳子上跳起来,同时发动了腰带艾丁蒙特上的防御、疾行两个魔法阵,眼前一片漆黑,敌人可能从任何方向发动袭击,现在启动照明星阵只会成为敌人的靶子,只能保持戒备,耐心等待……浓稠的夜色令人窒息,空气里充满了陈腐的味道,吸进鼻孔的每一粒灰尘都如刀锋锐利,17岁少年能听到自己的心脏砰砰乱跳,盖过了外面草丛里夜虫鸣叫的声音。   “谁都不要动!”巴斯达大师的怒吼声突然间响起。   约纳没有动。他忽然觉得魔法师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熟悉,此前一定在哪里听到过,但又与记忆中的声音波纹略有不同。不仅是敌人,而且是曾经接触过的敌人,少年更坚定了这个想法,不由屏住呼吸,悄悄向外侧挪动。   “谁也别动啊!我已经盯住那块肉脯了,整盘肉脯里面只有那一块使用最好的里脊肉做的,吃起来肯定能让人感动到升天啊!谁趁着黑偷我的肉脯,就洗干净脖子等死吧!”火系魔法师大吼道。   “……”约纳倒是没预料到这段话出现,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难道说是自己的误判?他不是敌人?抑或是在准备什么机关法术?   “火系法师,为何不用照明法术?”冷冰冰的声音响起,那是黑衣人维特森的嗓音。   “啪!”一簇火花突然爆出,短暂照亮了屋子中央的空间,巴斯达大师正在摆弄火镰与燧石,一张大黑脸被映得阴森可怖。维特·维特森出现在三码之外,手中出现了一根长长的折叠手杖,做出戒备的动作,龙慎鳞的脸浮现在火系魔法师背后的影子里,名剑“饕餮”出鞘一寸,露出锈迹斑斑的黑色锋刃。   在这个瞬间,黑衣人看了约纳身上浮现的魔法护盾一眼,点了点头,约纳则望向龙慎鳞,拼命示意小龙不要轻举妄动,龙慎鳞面色有点迷茫,不是是否看懂了约纳的暗示,魔法师则毫无自觉,紧盯着手中的燧石火镰。   火花熄灭,黑暗再临,约纳深深吸了一口气。敌人没有率先动手,龙慎鳞若贸然出击会增加这一切的变数,只盼他能及时收手。占星术士向桌子方向前进两步,听到摩擦燧石的“嗒嗒”声还在继续。   “啪!”又一簇火花亮起,维特·维特森出现在巴斯达大师右侧,高高举起折叠手杖,看样子想要抢先下手,龙慎鳞则来到了约纳身边,抱着长剑,表情显得更加疑惑。约纳头疼地使劲朝黑衣人努嘴,心想今天晚上到底是怎么了,为何一切都在向着混乱的方向发展?身为风暴中心的火系魔法师还是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念叨着“用火系魔法会烧掉屋子的,还是点根蜡烛好些,车夫也不知道带一盏石灰灯过来,真是没有颜色的混球……”,眼神没有离开手中的小工具。   火花熄灭,黑暗再临。约纳觉得紧张得寿命都缩短了两年,他将身旁龙慎鳞的袖子一拉,扯着他回到桌旁,摸索着坐了下来,“撑过这顿晚餐”这个简单命题比想象中要困难一千倍,在搞清楚一切前,无论如何不能开战!   终于一个跃动的火苗浮现在空气里,温暖的橙色光辉照亮房间,巴斯达大师用双手护着一根蜡烛,小心翼翼滴下烛蜡,将蜡烛固定在桌面上,瞅瞅托盘,开怀大笑道:“真的没有人偷走我的里脊肉!各位真是善解人意的好旅伴,看来这会是一趟很开心的旅程呢,哈哈哈……那我就不客气了!”他抄起肉脯送入嘴中,吧唧吧唧大嚼起来。   维特·维特森、约纳和龙慎鳞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仿佛从来没有挪动过一般,三个人的视线在空中纵横交错,谁都不能确定搞懂了另外两个人的意思,约纳头痛欲裂,在此刻他多希望学会了初代占星术导师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的时空星阵,可以让这一刹那的时间飞速流逝啊……   四十分钟之后,难熬的晚餐终于结束,巴斯达大师吃掉了四卷油饼、一斤肉脯、三根生葱、整壶冷酒,打着饱嗝开始剔牙,余下三人只心事重重地简单填饱肚子。魔法师端起蜡烛站起来,“上楼睡觉去喽,跟着我来,当心脚下啊,尽管你们谁摔死我也不伤心,你说是不是,阿赛老弟?”   “当然……”约纳烦恼地应和道。   四个人踏上腐朽的阶梯,木板咯吱作响,灰尘簌簌落下,好在没有坍塌。二楼走廊两边有四间屋子,窗户都被钉死,所以显得愈加黑暗,左边两间屋子挂着生锈的铁锁,右边两间开着门,魔法师踏着厚厚的灰尘走进第一间,嚷了一声:“唷唷,车夫还挺会做人的嘛,这下子睡觉看来没啥问题喽。”   屋子东侧和西侧各摆着一张床榻,床虽然破得不成样子,不过车夫老王简单做了清扫,在上面铺上干草,然后铺上床单,看起来是挺像样的卧榻了。巴斯达大师一屁股坐在东侧的床上,伸个懒腰:“旅行的意义就是吃饭睡觉啊!既然没事干,那不如早点睡觉,两个小孩,你们去那间屋吧,这间屋属于大人。”   “那么,晚安。”约纳等这句话已经很久了,立刻拉着龙慎鳞转身离开。龙慎鳞像一条鱼一样滑进第二间卧室的黑暗中,用长剑撬开窗户上钉着的木板,微弱的星光照射进来,让两人勉强能看清彼此的面貌。约纳关好门,确定没有人在外面偷听,低声冲小龙说:“维特森先生是来帮助我的人,一会儿我会出去跟他见面,麻烦你留在这里监视巴斯达大师,但最好不要战斗……搞不懂的事情太多了。”   龙慎鳞点点头:“我知道了,约纳前辈,请千万小心。”   两人在屋里对坐等待时间流逝,在黑暗里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小时显得相当漫长。“……好了。”约定的时间终于到来,约纳收起沙漏站起身来,“我出发了。”   “有事情就大声呼唤,我听得到的。”   “好,我没事的,是伙伴。”   占星术士小心翼翼推开门,踮起脚尖走过黑暗的走廊,被虫蛀空的木地板在脚下颤颤悠悠,每次落地都让他心惊胆战。他花了七八分钟才悄无声息溜出旅舍,借着微弱星光走向对面的小院,转过院门,一个黑衣的人影正静静站在古井旁等待。   “你终于来了。”   第152章 夜访五面尸(下)   黑衣人维特·维特森站在黑暗当中,如同一个阴郁的亡灵,约纳停下脚步,迟疑地抬起右手打了个招呼:“你好,维特森先生。”   “没有人跟踪你吧?”黑衣人冷冷地说。   占星术士回头看了一眼,“没有,龙慎鳞是我的伙伴,我已经交待他在房里等待了,维特森先生。”   黑衣人烦躁道:“不要叫我维特森先生,既然没有其他人在场,你可以称呼我的真名了。那个碍事的巴斯达,也不知道是属于哪个派系的,究竟看出我们的身份没有?”   “我没听懂,维特森先生……”听到这段话,约纳觉得有点摸不着头脑。   这时候“呜呜”的低沉吼声从院子后面传来,17岁少年吓了一跳,心脏怦怦乱跳。“是五面尸。车夫把五面尸关在这栋房子后面。”黑衣人说,“一定是害怕我们偷看他施法。不过现在他不在这里,放心吧。”   借着黯淡星光能勉强看清这栋荒弃的建筑,这是一间车马店,前后院有适合停放车辆的空场,主宅是三间屋子的平方,门窗都钉着木板,窗棂已经被白蚁蛀得不成样子,房檐挂着密密麻麻的蜘蛛网。前院中央有一口古井,井上的辘轳早已锈死,井沿生满青苔,维特·维特森就站在井边,一边说着话,一边扯下脸上蒙着的黑绷带,露出一张严厉的中年面孔。   “其实我很意外。”黑衣人脸颊上有着深深的法令纹,一看就是惯于发号施令的人物,“教宗为什么会派你这样一个毫无经验的菜鸟来和我接头,不过既然有着那样的吊坠,身份应当没有问题,我也在你身上看到了等级相当高的魔法护盾,对你的实力有一定了解。那么……”   “等一下,你……在说什么?”约纳越听越糊涂,“什么教宗,什么接头?维特森先生,你不是幽灵的保护者吗?”   “幽灵?那是新的代号吗?我离开权力核心太久了,是最新变更的吗?”黑衣人迷茫道。   “不是聆听者派你来的吗?”占星术士完全摸不着头脑。   “聆听者是教宗的传令人吗?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不过是传令人让我去鼉桑城将情报传递给接头人的,那个接头人不就是你吗?”黑衣人望着对面的少年。   “什么情报?”约纳挠挠头。   “就是拜龙教的重要情报啊,我在报告中说过,这份情报对组织来说非常重要……等等。”黑衣人忽然眼神一凝,“难道你不是拜龙教的接头人?”   “什么拜龙教?难道你不是幽灵右手的保护者?”约纳迷惑地望着他。   维特·维特森的黑斗篷忽然扬起,一支短杖出现在右手,接着喀喀两声伸长成为一支六尺高的标准法杖,嵌在法杖顶端的蓝宝石闪烁幽蓝的光辉,空气温度猛然下降,“嗖!”一道寒光扑面而来,约纳觉得眼前一花,用尽全身力气向侧面猛扑出去,“噗!”一支尖锐无比的冰锥擦着他的左臂击中地面,击碎石板地面钻进泥土当中,地面立刻泛起雪白的霜花。   “你是谁!”黑衣人厉声问道,“是那个叛徒派来的人吗?……无论如何不能让你活着离开!”他从衣袋中掏出两个玻璃瓶砸碎在地,提高魔法元素感应力和控制力的各色粉末飘扬起来,“零度障壁!”“正六角封禁!”短短十几秒的引导时间,两个冰系魔法被释放出来,黑衣人身体周围的温度急剧下降,空中凝结出一簇簇洁白的冰花,弹珠大小的冰核在空气中成形,悬浮在施法人身边形成冰的防护墙。另一个魔法从脚下注入大地,六道急冻冰线向六个方向延展,接着形成一个变成十码的巨大六角形轮廓,“锵锵锵!”锋利的冰刃在结界周围生长出来,将黑衣人、占星术士和那口古井围在中央。   “你不是幽灵的保护者!”就算反应再慢,约纳此时也醒悟对方并不是自己的伙伴,他抽出法杖,迅速启动了艾丁蒙特的“防御”、“漂浮”、“加速”、“温控”、“恢复”五个魔法阵,开始拨动星际线引导攻击星阵。每一个法阵启动,都让维特森脸上出现吃惊的神色,“怎么可能有这样的附魔装备出现?这五个法阵的性质是相冲突的,根本不可能被容纳进同一介质,难道……”脸上的惊愕之色逐渐消退,黑衣人眯起眼睛,灰蓝瞳孔闪烁着阴毒的寒芒,“……如果是那样,倒算是意外之喜……快速解决战斗吧……”   在这紧张的时刻,约纳心中反而变得空前冷静,他快速分析着局势,试着用埃利奥特的方式来纵观整个战局。自己认为是伙伴的人居然是敌人,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尽全力一战!是不是该呼唤龙慎鳞?火系魔法师又会对这种局面作何反应?先试探一下敌人的实力才对吗?如果是埃利,他一定会最理智地计算对方和自己的实力差距,寻找合理解决问题的契机……首先攻击!   法杖席拉霏娜亮起橙红色辉光,尽管头顶的星空因云层而暗淡不清,但那些遥远的星辰永远存在于璀璨银河,向现实世界投射着玄妙而强大的神秘光芒。星辰之力的碎片如水晶散落,沿着玄奥的曲线汇集、旋转、压缩、结晶,——自己有多久没有仰望星空了?约纳不自觉地望向夜空,心中升起对苍茫星海的无尽敬畏,——被命运推搡着前进,竟然忘记了真理存在的地方,这不是一名合格的占星术士的行为吧……请像以前那样将力量借给你忠实的眺望者吧,星空之神!   “螺旋三叉戟”咆哮而出,霎时间将夜色照得纤毫毕现,“什么?”黑衣人惊叫一声,催动冰之障壁做出防御,三股旋转的橙红色射线轰然击中防御墙,斜斜擦过维特森的身体射向远处,数以百计的坚硬冰核在碰撞的瞬间蒸发,一团蒸汽升起,强大的冲击力将维特森的身体抛了起来,打着旋坠落在地。“轰隆!”一团火焰在远处爆发,约纳毫不犹豫地发足狂奔,身形在加速法阵的作用下化为一支贴地飞行的疾箭。这次攻击的目标本来就不是敌人本身,而是那道兵刃的六角形障壁,敌人既然筑起墙壁,说明擅长在狭窄空间内展开高压作战,而约纳明白以自己的实力和经验没办法支持太久,拉开距离!远程作战!   “该死……你不是魔法师……是占星术士……”黑衣人咳嗽着站起来,抹去嘴角的血迹,半边黑衣已经被高热烧焦,他将法杖一顿,更多的冰核凝结出来形成防御圈,“……别想跑掉……”   随着施法者的控制,正六角障壁的冰墙开始咔嚓咔嚓交叠生长,爆炸破开的缺口霎时间被重重叠叠的冰刃封闭,“糟糕!”约纳猛然刹住脚步,鼻尖差一点碰到钢铁般坚硬的冰锥。身后传来敌人的声音:“令我印象深刻,占星术士。我会使出全力解决你,七级冰系魔导士维尔·阿瑞安多就是杀死你的人,在地狱记住这个名字吧!”   温控星阵让约纳感觉不到温度下降,但眼前的地面开始结出霜花,空气变为诡异的冰蓝色,每一寸空气中都有微小的冰核在咔咔作响,正六角障壁内的一切开始冻结。“唯有使用核爆三叉戟了吗,在这么短的距离之内……没办法了!”17岁少年咬紧牙关,法杖席拉霏娜开始嗡嗡作响积蓄能量。刚才那支擦过左臂的冰锥令他整只手臂都麻木了,仅仅擦伤就产生这样的后果,敌人的实力远远超过那名同样是七级魔导士的铁磁系魔法师杜梅因·祖勒马!   正在这个时刻,一种诡异的气息传来,两个人同时感觉到威胁,扭头看了一眼。一个庞大的黑影出现在正六角障壁外面,每前进一步,都带着痛苦的呻吟和铁索叮当的鸣响。“……五面尸?”约纳惊道。   “轰!”爆炸掀起碎冰的狂潮,五面尸挥臂轻松打碎了坚冰墙壁进入场中,它身上的黑铁装甲迅速起霜、冻结,但动作似乎完全不受影响,“嗡……”恐怖的破空声响起,一道黑影掠过头顶,轰然砸碎地面,铁索尽头那个沉重的铁球深深嵌入青石板。“不仅是五面尸,还是最恐怖的吞丹五面尸……”占星术士立刻想起在睢阳城里龙姬说过的话,使用修道人的尸体炼制成的五面尸可以使用铁链球做出惊人的攻击,不畏刀兵,没有任何弱点。   “搞什么?只要不冲着我来的话……就让你们好好打一场吧?”黑衣人皱着眉头飞身后退,身形到处,冰锥的墙壁自动分开一条道路。他倒跃到小院边缘,后背忽然“咚”地撞上什么东西,“什么?”他惊愕地回头一看,一道无形的结界出现在院子周围,将这座车马店化为封闭的斗技场。   “……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七级魔导士阿瑞安多头痛欲裂,而这句疑问,也是约纳想要发出的呐喊。   第153章 再见东方人(上)   没有人愿意正面与吞丹五面尸作战。约纳不能确定这头身披黑铁铠甲的五面尸与在睢阳城中袭击自己的是否是同一个,那头五面尸穿着精钢铠甲,随后钢甲被汉娜·斯图尔特的鬼神弹与独行三爷的碧琉璃打坏,若是换上一身铠甲出现在南贰驿的大车店里,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占星术士只是懊悔自己没看出两者之间的联系,放眼整个东方大陆,五面尸也是一件极其罕见的东西,自己连续碰见两次绝对不是巧合!   “呜……”这沉重的破空声让人胆战心惊,约纳根本没有时间思索,向侧面飞身扑出,狼狈地跌倒在地。“轰啪!”铁链钢球嵌入地面,开凿出一条深邃的壕沟,“嘎嘎……”钢球被强悍的腕力拖回,犁得地面冒出两行碎石与泥土的喷泉,五面尸左手的钢球开始嗡嗡旋转。约纳后退两步,已经到达正六角冰墙的边缘,锐利冰锥刺破温控法阵,让他后心感觉彻骨冰凉。   刚喘了一口气,眼角余光看到白光一闪,占星术士将身体一蜷,两支冰锥“砰砰”击中艾丁蒙特的魔法盾,倾斜弹飞出去,魔法能量的撞击让淡蓝色的球形护盾闪烁起来。“可恶……”约纳瞥到了偷袭者的位置,维特·维特森——或者说是七级魔导士维尔·阿瑞安多,如果这是真名的话——正躲在冰墙后面,17岁少年立刻举起法杖准备发射核爆三叉戟,但一个庞大的黑影遮挡了视线,五面尸迈出两步就跨越十码距离,粗壮的左臂用力挥舞,“呜嗡……”钢球这次向着黑衣人的方向砸去,轰地砸碎了冰墙。   漫天飞舞的碎冰像小刀一样刺入皮肤,“原来是无差别攻击场内的人吗……看来控制五面尸的车夫与这个魔导师并非同伙?”约纳扯起围巾遮住面孔,抓紧时间喘息。五面尸的一击并未命中,链锤明显打偏了方向,这头巨兽的左臂似乎变得不灵便起来,黑铁铠甲关节处发出薄冰碎裂的咔咔脆响。   “呸!”七级冰系魔导士吐出一口唾液,沿着结界边缘快速移动。他已经算准了那个若臭未干的占星术士没什么实战经验,两支冰锥只是为了掩护真正攻击所做的佯攻,一团贴着地面飞去的极寒冰雾才是杀手锏,这团温度极低、就连空气都能够冻结的冰雾能瞬间将人体化为雕像。但没想到两发冰锥引起了五面尸的注意,六级冰系魔法“影子冻雾”只能用来控制那头魔怪的手臂,侥幸让那个小屁孩逃过一劫!   趁五面尸的注意力被吸引,约纳向着冰墙壁射出“灼热射线”,高能光线融化了坚冰,可更多的冰刃立刻生长出来填补了空隙,正六角冰壁就像一丛有生命的玫瑰花藤一样将他困在其中。“只有打倒敌人才能离开这里……去追他,不要过来,不要过来!”17岁少年盯着五面尸的背影默念着,“核爆三叉戟”已经积蓄到临界点,只等黑衣人露出空隙的瞬间,——必须一击成功!   占星术士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无论在大规模战役还是小规模接近战中,法系职业在引导强力法术时都是最危险的时刻,难以移动、无法防御,强行中断施法会造成严重的元素反噬,因此法系职业身边不能缺少近战型职业的掩护,抑或像五级火系大魔法师梅那克马赫那样可以悬浮在安全的地方施法。若是必须独自战斗,像黑衣人那样使用引导时间短的低威力攻击法术(冰锥、冰弹),配合防御系法术(零度障壁)、限制系法术(正六角封禁),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引导中等以上威力攻击法术(影子冻雾)是唯一正确的战斗方法,贸然动用大型法术,只能成为敌人的固定靶。从没人告诉约纳这些事情,而他的身边向来不缺少伙伴的帮助,如今离开了干草叉小队的占星术士正处于最危急的时刻,而他甚至没来得及唤出月光精灵提供有限的掩护。   正在约纳全神贯注的时候,一条黑影悄无声息地溜进了正六角冰墙,这种控制法术生成的冰刃与冰锥都是向内生长的,从外面进入并不费多大力气。人影抽出一柄利刃,悄悄摸向占星术士的左侧,而约纳正盯着五面尸和黑衣人的战斗,根本没发现潜行者到来。   “吼……”五面尸踏出一步,一拳砸碎坚硬的冻土,黑衣魔导士的脸露出了出来,约纳眯起眼睛,攻击星阵一触即发,这时黑影突然挥刀刺向他的后颈,雪亮的刀锋比冰块还要寒冷。17岁少年眼角余光看到刀刃反光时,已经来不及做出任何动作,甚至不能开口叫一声,因为“核爆三叉戟”星阵用去了他全部的精神力量,任何举动都会导致这危险的湮灭三相星阵失控爆炸。   ……结束了吗?   无数画面在眼前飞过,约纳脑中浮现出托巴大叔、埃利奥特、小蚂蚱、耶空、柯沙瓦老师、斯图尔特兄妹、阿赛和龙姬的脸。就这样结束了吗?再不能和伙伴们重逢?让自己身上背负的宿命同这条无足轻重的生命一起如沙粉碎?   ……怎能就这样结束……   不甘的无声呐喊响彻灵魂寄居的躯体,早已平静而等待死亡的眼神中燃起烈焰。就在这时,院子中央的古井中慢慢浮现出现一条人影。一个男人的身影升起于井口,身形一晃,如一抹轻烟穿过空间,剑光亮起,那种悠远的、寂寞的、冰冷又炙热的淡青色剑光看起来如此熟悉,让约纳忍不住产生激动的战栗。剑光一闪而逝,冰凉如水的淡青色剑光斩断了夜色,在泛着霜花的黑夜里洒出一捧火热的殷红。   “噗……”一只断臂落地,两股血泉升高,刺客惨叫着倒跃而出。   “喀锵。”短剑归鞘,古井中出现的男人站在约纳面前,大红法袍在夜风里飘摆,一张又大又黑的丑脸带着扭曲的笑容,来人竟是五级火系魔法师巴斯达大师。不过约纳笑了,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慢慢放松对星阵的控制,让激烈冲突的星辰之力慢慢消散,他知道只要这个男人出现,这场战局就不需要自己以性命相搏了,因为这个男人,是世界上最可靠的伙伴。温暖的喜悦流遍体内,他怎么也想不到,会和阔别已久的伙伴在这种场合下重逢。   “唷,约纳兄。我还以为被你识破了。”巴斯达大师挥手打个招呼,说。   “我怎么认得出来呢,你的伪装术太厉害了。”17岁少年笑道,强忍住鼻子的一阵酸意,这个时候哭鼻子可不是成熟男人的表现,他假装整理围巾,用手揉散尚未酝酿成形的眼泪。   “别恭维我了,我知道我露出了马脚,你只是照顾我的面子罢了,约纳兄。我不是在客栈门口不小心说出了你的名字?以你的观察力绝对不会错过这么明显的线索吧。哎呀呀,输了输了。”巴斯达大师伸手将红色法袍撕碎,露出挺拔的褐色对襟短褂和薄牛皮快靴,接着在下巴处用力一撕,将整张脸皮揭了下来。丑陋的人皮面具被丢到一旁,露出原本容貌,高挺的鼻梁,带笑的嘴角,盘在脖颈黝黑发亮的发辫,辫梢金银二色的丝带,那陪约纳走过了南大陆的艰苦征程、又在龙家大宅的故事中如此鲜明的男人出现在眼前,阿赛嘴角一歪,露出熟悉的笑容:“别来无恙啊,约纳兄。你肯定是长高了。”   “其实在吃饭的时候我就认出是你了,除了你,谁还能对食物那么虔诚,每嚼一口都像是在对食物念感恩词啊?而且还吃那么多……”约纳嘴硬道,嘴角不自觉地跟着上扬,露出一个久别重逢的微笑:“你看起来不错,阿赛。那把剑是‘饕餮’吗?它不是毁掉了吗?”   刺客之王西米昂·龙昶——相比之下,他本人更喜欢“阿赛”这个名字吧——得意洋洋地举起连鞘短剑:“谁说不是呢,在跟吠陀国之主梵天的战斗里‘饕餮’被折成两段,‘睚眦’更是粉身碎骨连残骸都找不到。我把两截短剑带在身上,后来遇到一名非常厉害的武器锻造师,摆脱他帮我修复了‘饕餮’,这孩子的器灵虽然也受了点损伤,不过只要多杀人,总有一天能恢复的啦!……不过这笔生意真是亏大了,佣金全部用来修理短剑,回头想想,到底是为什么接这个买卖啊,唉……”   “你一定要老实交待为什么易容成那副模样!”约纳忽然怒斥道,“害我一路上提心吊胆的……哎呀,那名刺客要逃跑了!”   “喔,多谢提醒。”阿赛化作轻烟飘走,瞬息之间又回到原位,手中提着一个气息奄奄的男人。车夫老王的圆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名剑“饕餮”不光是斩断了他的右手,更吸走了他的大量精气,损伤了他的五脏六腑。车夫抬起眼皮,用怨毒的眼神看了约纳一眼,喃喃道:“杀死我……就没有人能控制五面尸……你们,你们都得死……”   “我看未必。”阿赛轻松地说。   第154章 再见东方人(中)   “砰!”剑柄敲击脑壳发出脆响,车夫老王闷哼一声,像被抽去骨头的蛇一样软倒于地。阿赛转过身,望着不远处横冲直撞的吞丹五面尸,苦笑道:“话是这么说,其实我也没什么好办法啦……只能花点力气蛮干了。”   “要是用足够的距离,我的‘核爆三叉戟’应该能摧毁那个家伙,不过这里的空间并不够……”约纳犹豫道,“还有那名不叫维特·维特森的魔法师,他很危险!”   “我可是看到全程呢,约纳兄,要不是一直等着不知藏在哪里的车夫露面,我早就冲出来帮你了。七级冰系魔导士,啧啧,实战经验丰富得吓人啊。”东方人苦恼地挠挠头,“对了,别站着不动,脚会冻住的。”   约纳低头一看,靴子与地面之间果然产生了一层薄冰,纤细的冰丝从结霜的地面悄然生长,将活动物体悄悄束缚起来。占星术士一边活动着双脚,一边凝重道:“那么有什么作战计划吗?”   “我像是有作战计划的那种人吗,约纳兄?”   正在说话间,一道黑影破空而来,阿赛将约纳一推,铁索从两人之间轰然坠落,五面尸已经转过身来,用缠在铁链里面一双幽幽绿火的眼睛盯着东方人与占星术士。“改变目标了?……难道魔导士已经被干掉了?”   “想也是不可能的吧……这片空间被布下了结界,并非常见的结界师的作品,破解需要花点时间和力气,黑衣服的老兄逃不掉的,他只是藏了起来……约纳兄,这里越来越冷了,他想要将整片区域都冰冻呢!”   17岁少年发现温控魔法阵果然在不断收缩,从两码直径的圆球缩小为紧贴着身体的一层淡蓝色薄膜,这显示外界环境的温度变得非常严苛。阿赛呼出的空气化作浓浓白烟,脸上很快结出一层白霜,“呸呸,我最怕冷了……”他不住活动着身体,一边盯着步步逼近的五面尸,一边扫视冻雾迷蒙的空间。“对了。”阿赛打了个响指,不过由于肌肉僵硬没能打响,“你身上有好东西为什么不拿出来呢?要对抗寒冷,就要找个热性子的东西出来嘛。”   约纳一拍脑门。他从脖颈上扯下吊坠,按下小小的机簧,“喀锵!”折叠的空间得到释放,滚滚黑炎四散,地面上的白霜立刻飞速后退,威严的黑龙王之剑出现在占星术士手中。俱利伽罗的热力使得周围空间温度迅速提高,冰霜中出现了一个直径十码的圆圈,约纳握紧剑柄,感觉这柄强大的神器在掌心中发出咆哮,贪婪地吸吮着自己的生命力,“那个,阿赛……这柄剑要不你拿去用吧?我还是有点……”少年惭愧道。   “你忘记了吗,约纳兄?”东方人站在他身旁,吸进一口暖烘烘的空气,露出舒心的笑容:“我身上有着十二议事主的封印,现在是月初,是我最虚弱的时间呢……幸好现在太阳已经落山,封印稍稍松动,若是在午夜到来的时候,应该能使用出百分之十的力量吧?可是没办法,谁知道这些混蛋这么早就要发动,我还以为能躲捱几天,等我力量恢复一些的时候才会出手攻击你呢。”   “这就是你易容的原因?”约纳吃了一惊,随即急道:“那你现在暴露出来岂不是很危险?就像在南大陆一样,最虚弱的时候被一名农妇拿木桶敲晕过去……”   “那件事不许提啊,不许提。”阿赛尴尬地笑道,“魔法师的伪装是很有用处的,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现在算是平常人吧……向右边跳!”   占星术士根本没有思考,用力跃出,“轰隆!”地面又多出一条深邃的壕沟。五面尸一边慢慢扯回链球,一边沉重地移动脚步,每走一步,身上的冰花就簌簌落下。约纳喘着粗气,倒提着俱利伽罗,以法杖支撑身体的重量:“现在该怎么做?”   “先破六角形冰墙,让魔法师老兄和我们站在同一起跑线上。”阿赛说道,用手指着一个方向:“用火系攻击星阵打那一点,如果没猜错的话,六角形的每一个端点都有作为魔法元素储存器的冰核,如果不打破核心,冰墙会不断重生。放心开火,有我在。”   “当然。”   这次发动攻击时,约纳心中已经没有恐惧,他知道身旁的男人会履行诺言,为他撑起一片安全的天空。“螺旋三叉戟”喷薄而出,射穿冻雪冰雾,在“正六角封禁”的节点处炸开一团绚烂的焰火。“哗啦啦啦……”坚冰的墙壁在瞬间破碎,无数碎冰四散横飞。这时三枚冰锥在混乱中贴地飞来,“乒乒”在地上反弹,穿过冰的迷雾后如眼镜蛇一样昂首向上,射向约纳的小腹。淡青色剑光亮起,阿赛手中的名剑“饕餮”画出美妙的弧度,“锵锵锵”三声连响,冰锥偏离方向径直射向五面尸,先后砸碎在五面尸的黑铁铠甲上。   “哎呀呀,力气真大!”阿赛呲牙咧嘴地甩着手,看样子扭伤了手腕。五面尸发出怒吼,转而向另一个方向冲去,显然冰锥又激起了它的凶性,但刚冲出两步就停了下来,在原地站了半晌,转过身来再次向约纳二人发动袭击。   “这是怎么回事?”一边被阿赛扯着向外奔跑,约纳一边不解道,“五面尸为什么不袭击他?”   两人脚步喀嚓喀嚓踏碎满地冰渣,俱利伽罗在地上拖行,留下一条黑炎滚滚、冰雪融化的道路。东方人回答道:“就像我刚才说的,魔导士老兄藏了起来,五面尸找不到攻击目标,自然会找上我们。必须把他揪出来才行!”   正六角封禁被打破后,整个小院被微弱星光照亮,一层若有若无的黄色光圈笼罩住整个院子,约纳知道那就是阿赛所说的结界。结界内的一切可以一览无余,没有供人藏匿的角落,冰系魔导士真的消失无踪。“隐身魔法吗?这应该是光系魔法师的专长,他是怎么做到的?”约纳惊诧地扫视全场。在黑龙王之剑热力范围之外,地面已经积起厚厚一层冰雪,一切事物均已冻结,温度已经低到难以想象。   “要是全盛期,我直接将结界内的所有空间斩个遍吧……”阿赛苦恼道,“五面尸的体力无穷无尽,这样耗下去一定是我们先完蛋。什么时候你降服不住那把黑剑,咱们就会受到低温影响,动作一慢,就成为魔导士和五面尸的双重靶子了,那听起来可不太妙啊约纳兄。趁现在,我还是先吸两口热乎乎的空气吧……”   “等等,你说空气?”占星术士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神扫视全场,望着那冰蓝色的寒冷空气,忽然跺脚道:“原来是这样!我懂了!”   “啊,就知道你能有什么主意。”东方人拍拍他的肩膀,“五面尸发动攻击还有五秒,赶紧说。”   “空气,就是空气!”约纳激动道,“战斗一开始,魔导士就发动了冰系防御魔法,有许多小冰核悬浮在他周围。在我们占星术士的理论体系里,空气是一种光线的导体,空气密度、成分和温度不同会改变光线传导的路径,这是天文学入门教材《黄道十二宫观测指南》中提到过的,虽然星际线不会受空气影响,不过观察夜晚的星空,一定要考虑空气折射率的问题……”   “果然你一紧张就爱罗嗦啊,约纳兄。向左边跳……不,向上跳!”   “啊?”   阿赛一揪约纳的脖领,两个人腾空而起,“呜隆……”铁锁的黑影带着沉重风声从脚下扫过,只要反应稍慢一点就会被砸成肉泥。“轰轰轰!”钢球击中结界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五面尸已经越逼越近。   “……对不起我确实说多了。我想说的是,如果把小冰核分散成非常细微的冰粒,让它们均匀悬浮在空气里,就可以改变空气的折射率,欺骗人的视线,让别人看不到躲在后面的物体……”占星术士狼狈地落地,穿着粗气说,“也就是说,他可能就躲在附近,只是我们看不到罢了!只要改变空气的折射率或者改变光线的入射角度,就能把他从伪装后面揪出来了!……哎呀……”他忽然脚下一软差点摔倒,俱利伽罗带来的体力损耗太严重了,他不知道还能支持多久。   阿赛没有搀扶伙伴,他拔剑一挥,将一团无影无形的冻雾斩断,“噼噼啪啪!”空中爆出两团碎冰颗粒。“这家伙真是偷袭的高手。来吧,约纳兄,你负责把他揪出来,我负责把这个阴险的家伙狠狠砍成两截。”东方人抖着手说,剑刃和手指都结出冰花。   “我试试看。”占星术士说道。他做了个深呼吸,挺直胸膛,举起法杖席拉霏娜,开始引导一个星阵,一个镌刻在红宝石中为时已久、但太久没有用到的古老星阵。   第155章 再见东方人(下)   在红土平原占星术塔的孩提时光早已模糊,但约纳到现在还记得第一次确切感应到星际线存在时那种天然的感动,“130‘熊’与77‘小船’这对星星吗?”柯沙瓦老师意外地说,“看起来是个内向的家伙,却得到了火相星辰的眷顾哩,真不知道你会成长成什么样的人呢,年轻人?”随着年纪增长,那条橙红色的、炙热的、跃动的星际线在意识中变得越来越清晰,终于有一天,小约纳第一次成功引导了占星术,那就是130-77星际线的入门星阵,简单、古老、实用、在占星术的世界里应用最广的照明星阵,尽管那次他只点起了一丝微弱的灯火,却照亮了少年前进的方向。   若干年后,当他站在樱桃渡保护者老爹的屋顶上,用法杖顶端的照明星阵点亮整个小镇的时候,亲眼目睹伙伴们在身旁战斗,暗自懊恼自己的弱小,发誓总有一天要强大起来,能够主宰自己的命运、保护身边的伙伴。而此时此刻,d·约纳二世不再感觉胆怯,他昂然举起席拉霏娜,燃起来自远古星辰的耀眼光芒。两颗横亘天际的星辰遥遥相望,将磅礴的能量投射向世间,约纳的法杖成为浩瀚星空与苍茫大地之间的灯塔,他从未感觉如此有力,也从未感觉如此安宁。   照明星阵是如此明亮,以至于让人无法分辨光芒的中心究竟在何方,一切事物被照得分毫毕现,地面投射出长长的影子,“在那里!”约纳睁开眼睛,指向结界的东北方,他看到一团冰蓝色的迷雾后面,有一条黯淡的阴影向远方铺展。改变折射率能够欺骗夜间视觉不良的人眼,但在如此强烈的光照下,黑衣人的躯体再也无法遁形。   “……见鬼!”   七级魔导士维尔·阿瑞安多心底暗暗诅咒着狡猾的敌人,他调动精神力不断改变零度障壁中冰晶的密度和间隙,但那一团耀眼的火光照得他什么都看不清,根本没办法将身形隐入冰雾当中。黑衣人一咬牙,干脆停止精神控制,让零度障壁恢复大颗粒冰核的形态,拔腿开始沿着结界边缘奔跑,一边从包里掏出两个魔法卷轴,用牙齿撕开第一个迎风展开,以手指在羊皮纸上画出解除封印的精神印记。“强冰锥三十五连!”这个独特的魔法卷轴是他赖以自保的秘密武器,六角形魔纹隐入纸面,高度压缩的魔法能量瞬时爆发开来,“阿赛!别过去!”约纳感觉到强烈的魔法波动,大叫一声,抢前一步拼命以精神力催动艾丁蒙特的魔法护盾。   一枚,两枚,三枚……三十五枚手臂粗细、坚硬如铁、闪烁寒芒的螺旋形冰锥在黑衣人身旁一一成形,魔导士将法杖重重一顿,冰锥之雨闪电般射穿空气。他根本不去查看战果,将废弃的卷轴一丢,抛出辅助施法材料开始引导六级群体攻击魔法“冻雨瀑”,浓密的冰魔法元素迅速在结界上空聚集,星空被乌云遮蔽,闪电在云层爆裂,一场暴雨瞬息而来,瀑布般的雨水中夹杂着锋利如针的冰箭,攻击覆盖了结界中的每一寸空间。“死吧,死吧,死吧……”阿瑞安多呼哧呼哧喘着气,连发两个高级魔法耗去了他一半的精神力,他一边控制地面上的冰霜触角向前延伸探查敌情,一边望着光芒亮起的地方,那明亮的灯火被暴雨浇得忽明忽灭,仿佛随时可能熄灭。   这时候五面尸显得有点迷茫,向这边走两步,又向那边走两步,冰箭噼里啪啦打在黑铁铠甲上根本毫无作用,看起来它是要等待交战双方决出胜负,再跟胜者进行一场不死不休的战斗了。   若不是阿赛费不顾身将约纳扑倒,第三枚冰锥就已经刺穿了占星术士的身体。黑衣人的强冰锥带有强烈自旋,攻击力击中在一点,魔法盾根本无法抵挡,“波!”淡蓝色球体像个肥皂泡般破碎,约纳吐出一口血沫,接着被东方人压倒在地。“嗖嗖嗖嗖……”毫无规律的强冰锥从头顶飞过,阿赛抽出“饕餮”不住挥舞,“锵锵”弹飞三四枚冰锥,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约纳转身一看,他右手虎口已经绽裂留着鲜血,后背有一道长长的伤痕,被冰锥割得皮开肉绽。“阿赛!”占星术士惊叫道。   “别放松,这只是拖延时间的佯攻!”东方人喊道。冰锥之雨刚刚结束,一场真正的倾盆大雨就紧接着到来,“砰砰砰砰砰……”雨水中的冰针密密麻麻击中地面,打得冰冻的石板地爆出火花,每一寸土地都在冻雨中沸腾,雨水溅起,在空气中凝结成冰,紧接着再次被冰针击碎,碎冰于空中蒸腾,如同冰冷刺骨的火焰。   约纳这时摸出一个卷轴,一个夜十五国放在行囊中的卷轴,师兄留给他的饯别礼物。在离珠小镇他短暂检查过行囊中的物品,看到卷轴封条上写着几个小字:伽罗战盾。柯沙瓦老师最拿手的防御星阵,夜十五国的招牌能力,如今想来,是否东方占星术士早就预料到年轻的师弟可能遇到这种死局,所以将这么珍贵的东西悄悄塞进行囊当中?   冻雨已经来临,17岁少年撕开封条,调动21-814幽蓝的星辰之力解开星阵卷轴的封印,蕴含在复杂图形中的能量得到解放,约纳能看到星际线能量沿着羊皮纸上玄奥的线条奔流不息,沿着自己的双手传遍身体,释放出奇妙的形态变化之力,“嗡……”深蓝色的球体将占星术士和身旁的阿赛笼罩起来,约纳能感觉到雨中的冰针击中战盾,噼啪折断在坚硬的球体表面。   “有好东西不知道早点拿出来!”阿赛舔一舔手上的血迹,责怪道。   “一开战我就来不及思考,刚刚想到这个星阵……对不起,害你受伤了。”约纳不由低下头道。   “啊,怎样也好,总之这个防御好像很厉害。”阿赛拿手指头戳一戳防御盾,“咱们大摇大摆走到魔导士老兄身边去,然后我一刀砍死他,就完事了。”   约纳惭愧道:“不行啊,控制防御就已经很困难了,我没办法移动,而且在伽罗战盾里面没办法攻击外面的敌人,这是夜十五国师兄告诉我的。只能撤销防御之后才能攻击。”   “啊?那不就缩在乌龟壳里一直挨打?”东方人撇撇嘴,“这个敌人真不简单。你瞧,他知道这个魔法起不了作用,也只是拖延时间引导更强的魔法罢了。接下来就是你死我活的时候啦,要让他完成引导,估计咱们就彻底玩完了,唯有想办法接近他,在引导结束前打断施法……但撤去护盾又会被刺成串烧啊!”   “……哇靠,这位梳辫子的老兄又出现啦?是不是太想念老娘了所以专程来拜访啊?你离我远点啊,老娘跟你可不太来电!”一道绿光从约纳的鹿皮包里飞出,绕了两圈落在约纳肩头,月光精灵翘着二郎腿环顾四周,“这个大蓝蛋又是什么玩意儿?外面在下雨吗?我最讨厌下雨了,翅膀弄湿了是很丢面子的事情,可是拿空间魔法遮雨又太费力气,这种天气还是睡觉最好,那啥,约纳老兄,没别的事的话我先回去睡觉了啊……”   “等一下!”约纳大喊道,“叫你出来可不是看天气而已!”   小乖一边梳着绿头发,一边斜眼看着占星术士:“有话快说,每回都这么磨叽!”   阿赛似笑非笑地瞧着这个小小的精灵,“好久不见啦,你还是脾气这么坏,不过现在需要借用你的空间魔法,我们在这个护盾里面没法移动和攻击,有办法挪动到对面那个敌人身边吗?”   “你们当老娘是主神吗?”月光精灵啐道,“把你们俩连这个大蓝蛋一起丢出去需要多大的力气啊!老娘又不能出去滚着这个球过去,在里面移动整个空间根本就是违反法则的,有点常识好不好!”   “引导快结束了,约纳兄。”东方人隔着半透明的深蓝色蛋壳,望着场地对面暴雨中的黑衣人,“小乖小姐,你若是不帮忙,估计约纳兄的小命就保不住了,那对共生体之一的你来说也未必是什么好消息吧?”   “……好啦,知道啦。”小乖烦躁地甩甩头,振翅飞了起来,“把你们移过去很难,不过把对面那个人弄过来就简单多了,这就是空间的法则嘛。现在动手吗?”   阿赛与约纳对视了一眼,“我数到三,小乖小姐发动空间魔法,约纳兄解除护盾,我出手攻击,时机只有一瞬,若不能准确干掉他,即使对方没发动禁忌魔法,我们也会被冰针扎成筛子。那么,我要开始数数了。”东方人说。   “赶紧干完活儿回去睡觉,数吧数吧。”月光精灵说。   “我准备好了。”约纳说。   “啊啊好久不见,我幸好活下来了,你过得怎么样?”顾铁说。   “不要在这个时候出现啊!”17岁少年气急败坏地大吼一声。   第156章 拜龙教之歌(上)   “我似乎不受欢迎啊。”顾铁叹息道。   “不要夺去我身体的控制权,魔鬼,不要是现在!”约纳在意识的深海里焦急喊叫,“要是错过机会就麻烦了,再给我五分钟时间,……不,一分钟也好!”   “那不是我能决定的啊,约纳同学。”顾铁为难道,“你知道,一旦登陆‘世界’——不对,应该说从我的世界降临到你的世界——我就自动成了这个身体的控制者,你还能保持意识跟我聊天这件事就已经够奇怪了,把角色让给你岂不是诡异到逆天?”   伽罗战盾里传来强烈的魔法波动,月光精灵振动三对翅膀悬浮在空中,身上泛起纯白的魔法光芒,“你们两个呆瓜瞧好了,老娘这个空间魔法叫做‘奇迹般消失的糖块’,若是换算成你们人类魔法师的等级,估计有八级、九级……不,一万级以上的难度吧!”   “你的空间魔法总是跟糖块有关。”阿赛笑道,“对食物满怀热情的人不可能是坏蛋,看来你我是同道中人啊……”   “我呸呸呸!老娘才不对人类的垃圾食品满怀热情呢,月光精灵只要吸收四周的魔法元素就能生存,人类食物里老娘唯一能接受的就是糖果,那纯洁无暇、由无数甜蜜颗粒构成的方糖,那五颜六色、半透明、散发着水果气味的酸甜糖块、那诱人金黄色的、充满蜂蜜和牛奶味道的、又软又耐嚼的太妃糖……啊啊,若不是我在节食,一定把整间糖果店都给吃个精光啊!……来吧,吃不到美味糖果的怨念……奇迹般消失的糖块!”小乖越说越激动,小小的身躯化为一个明亮的白色光点,忽然间光芒一盛,充盈在伽罗战盾内的魔法波纹消失了,阿赛在旁边看到月光精灵双手做出一个“挖”的动作,就像从糖果罐子里掏出一枚橙色橘子味水果硬糖。   深蓝蛋壳前方的空间扭曲了,一整块空间被魔法“挖走”,三十码外几何投影位置的空间同时发生动荡,“原理是这样的。”小乖落回约纳肩头,翘起二郎腿,翅膀无力地耷拉下来,不过神情有点亢奋:“我挖去近距离(大约一码之内)的一块空间,把这块空间丢得无影无踪,在射程极限(大约三十码)对应位置的那块空间受到自然法则的推动,会移动过来填补这块空白,没有人能阻止这种位置转移,因为并不是老娘我的力量把他拉过来,而是创世主的法则将他强行推过来。大约五秒钟之后移动就要开始了,五,四……”   东方人握紧剑柄,一边好奇道:“那被你挖走的那块空间哪去了?里面要有人类或者其他物体存在,又会怎么样呢?”   “我哪知道!被丢到哪个鸟不生蛋的位元去了吧,要么怎么叫奇迹般消失的糖块’呢?另外挖去的空间必须是单纯的、线性的,一大块空气最好,夹杂点雨啊雪啊也算凑合,要是有个花盆或者尿壶之类就要多花不少力气,若是站着个人嘛……以老娘我的实力还没办法连人一起挖走,毕竟这个步骤是对空间法则的逆反嘛。”月光精灵回答道,“……二,一……”   “约纳兄,请准备解除护盾。”阿赛紧盯着外面道。在小乖数到一的时候,暴雨中忽然多出一条人影,七级魔导士维尔·阿瑞安多出现在伽罗战盾之前,距离蓝色球体只有短短半码的距离。正在引导冰系八级禁咒“萨笛之启示”的黑衣人并不知道自己改变了位置,法术引导正到了关键时刻,就算以卷轴为基础、使用了大量辅助物品、喝下一整瓶精神力提升药剂、花去全身力气念诵咒语,发动这个禁咒也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念完一大段拗口冗长的咒文,魔导士微微抬起眼皮,准备撕破卷轴,进入最后的精神力灌注步骤,“……嗯?”一个巨大的蓝色蛋壳充满了视野,他有点迷茫地闭上眼睛定定心神,再次睁开眼皮,看到自己正站在敌人的防御盾前面,近得一伸手就能摸到对方的脑门。   这是怎么回事?!   维尔·阿瑞安多的心脏差点蹦出口腔,他明明在几十码外的安全地点引导魔法,敌人被范围攻击魔法“冻雨瀑”困在原地,五面尸被他偷偷放出的冰系幻象魔法暂时困住,这是发动禁咒的完美时机。为何一闭眼、再睁开,自己就穿越了整个战场来到敌人面前?   “约纳兄!”阿赛大吼一声,身形化作一道流光直射而出,接着“砰”地撞在伽罗战盾上反弹回来,捂着鼻子在地上滚来滚去。盾牌根本没有取消掉,柯沙瓦的防御魔法优点是坚固无比绝对安全,缺点是对内外一视同仁,内壁硬度绝对超过东方人的鼻梁。   “够意思,没想到你还有这方面的潜质,约纳老兄。”小乖意外地竖起大拇指称赞道:“这个玩笑开得恰到好处,佩服佩服。”   约纳快疯了。他的灵魂在躯壳内横冲直撞,想要夺取身体的控制权,顾铁无可奈何地瞧着这个npc线程发出一连串歇斯底里的情感信号,“告诉我要做什么就好啦!”中国人忍无可忍地提醒道。   “你什么都不懂!你要阅读我的记忆之后才知道控制‘伽罗战盾’的方法,可是已经没有时间了!只能我自己来!可恶的魔鬼!”17岁少年愤怒地狂吼。忽然间,从刚才开始就呆如木鸡的占星术士忽然轻轻抬起头,眼瞳时而放大、时而缩小,手指艰难地挪动着,“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约纳发出兴奋的战栗,“我想起来了,在南大陆,圣河古难的岸边,你降临这个世界的时候,我也曾经从你手中夺回身体……只要我不断变得强大,强大到足以跟异界的恶魔抗衡,就能不必你左右,凭自由的意志活动……”   “原来真的可以啊……”顾铁躲在识海的角落里袖手旁观。占星术士的身体开始动了,他的手指迅速在羊皮纸上画出复杂的线条,那是停止伽罗战盾星阵功能的逆封印,“波!”深蓝弹壳立刻发出清脆的声响,破碎成千万幽蓝的碎片,每一块碎片都蕴含着21-814星际线奇妙的重力改变特性,在五码范围之内,雨水和冰针下落的速度开始减慢,直到静止于空中,随着无数蓝色光点飞散,一整块雨幕凝固了,形成了一片波光荡漾的奇异穹顶。   “阿赛!”约纳大喊出声,这一次不是灵魂的自语,而是穿透夜幕的高声呼唤,他举起法杖为东方人照亮前方。阿赛从地面猛地弹了起来,短剑“饕餮”喀锵出鞘,悠远的淡青色流光向近在咫尺的敌人飘去。   “糟了!”盾牌破裂的刹那,维尔·阿瑞安多就知道大事不妙,在这瞬间他做出一个决定,一个同归于尽的决定。敌人已经知道他的身份,绝对不能忍敌人逃走,唯有将在场的所有人同时毁灭才能保护拜龙教的秘密……七级魔导士用牙齿狠狠将禁咒卷轴撕碎,左手抓起“旁遮普娃娃”捏在手心,强行中止了魔法引导。“噗……”灵魂的巨大撕裂感让他七窍喷出鲜血,高度聚集的冰系魔法元素瞬间飘散,精神力反噬随即到来,黑衣人忍住痛苦,将精神灌注进旁遮普娃娃当中。旁遮普兽灵是将动物灵魂保留在标本体内用以记录事物的道具,而旁遮普娃娃则是在地下市场价值连城的邪恶事物,保留着婴儿灵魂的尸体标本能够起到替身的作用,替施法者抵挡一次强烈的魔法反噬。“砰!”娃娃禁不住冲击被炸成碎片,牺牲了价值一千金币的昂贵道具,魔导士从巨大反噬中侥幸逃生,他立刻掏出最后一个卷轴,撕开封条,咬着牙准备发动最后的禁咒。   敌人的强大超乎魔导士的想象,他知道对方还未出全力,自己寡不敌众,已经失去胜机;但他也有自信没人能逃过最后的禁咒。“冰狱森林”是能改变地貌的超级魔法,处在攻击核心的敌人就连灵魂都会被极寒所冻结,当然,作为交换条件,施术者的灵魂也会被永远冰封。   维尔·阿瑞安多张开嘴巴念出咒文,咒文不过短短的三十个字,有七级魔导士的生命作为献祭,发动禁咒并不困难。“……从此背弃主神萨笛的光辉进入无声无光的极寒地狱……”冰系魔法元素再次开始飞速聚集,每过一秒,温度就下降一分,满脸流血的黑衣人正在成为一场暴风雪的核心。   阿赛的刀刃已经到来。低温影响了他的速度,“没想到还有替身娃娃,不过应该能在发动魔法之前击中吧?”东方人的心里在计算着,他从没感觉自己的脚步这样缓慢,短短的距离仿佛正在被不断拉长。   “那是什么?……不能让他发动那个魔法!”小乖忽然惊叫道,“那家伙疯了!”   第157章 拜龙教之歌(中)   若维尔·阿瑞安多发动禁咒,在场的人无一能够幸免;这是一场赌博,赌的是被封印能力的刺客之王能否在引导完成之前一剑斩下他的头颅。战斗本身充满无数的变数,有时候这些意外可以决定一回战斗、一次战役甚至一场战争的胜负,阿赛只要再跃出一步就能进入攻击范围,但他的左脚被缠住了,片刻之前被强行终止的八级冰系禁咒“萨笛之启示”已经聚集了大量的冰魔法元素,这些魔法元素飘散于整个空间,使得地面上“冻雨瀑”的积水快速凝冻,东方人的左脚刚刚落地就被冰的触角纠缠起来,他用力拔出靴子,前冲的速度不由得减缓。   “来不及了……这下完了,老兄!”小乖耷拉着翅膀,用力揪着约纳脖子上的肉皮:“你感觉到这种魔法波动了吗?那是被禁止的献祭魔法,用灵魂交换瞬间强大的邪恶法术呀!用什么护盾都没用啦,没用啦!老娘还年轻啊,不活到八百岁怎么能甘心去死咧……呜呜呜……”   17岁少年惊呆了。他也感觉到庞大黑影正在魔导士身后以恐怖的速度生长,贪婪地吸收空间内的光和热,逐渐将一切生机冻结。该怎么做?攻击?防御?逃跑?一切都已经太迟,现在能做的,只有眼睁睁看着阿赛像飞蛾般扑向冰冷的光焰吗?   这时候占星术士张开嘴巴大喊一声:“全部住手!我们对拜龙教没有恶意!我们是朋友!我们不是协会的人!兄弟会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我们是朋友!这根本就是一场误会!当我熄灭照明的时候,所有人都停手!”喊出这段话的同时,他手中席拉霏娜顶端的橙红光芒一明一暗,就像心跳的节奏般不停闪烁。话音刚落,他就切断了照明星阵的输入,光亮簌地隐去,黑暗再次将结界笼罩。   一切安静了下来。刚刚习惯光明的眼睛一时间无法看穿夜幕,但淡青色剑光与冰蓝的魔法之光都没有出现。小乖慢慢睁开眼睛,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老娘还没死啊!这是怎么回事?不打了?你刚才说的是啥意思啊约纳老兄。”   “就是‘大家坐下来好好谈谈何必非要搞得你死我活的呢’的意思啊,不穿衣服的小同学。”占据占星术士躯体的降临者微笑道。在约纳的灵魂强行控制躯体解除伽罗战盾的时候,顾铁就在翻阅他的最近的记忆,就在刚才,焦急无策的17岁少年终于因为灵魂之力透支而陷入沉睡,顾铁总算可以接收这个身体,通过分析约纳的记忆,在这看似无法可解的死局中找到一个隐秘的可能性。   维尔·阿瑞安多曾认为约纳是来与他接头的。   他曾多次提到“拜龙教”这个词。   他通过约纳颈上的龙形吊坠判断少年与他属于同一个组织。   他的真实身份是魔法师协会的七级冰系魔法师。   魔法师协会已经被兄弟会所控制。   他一路上都在隐藏面貌、身份,像是在躲避什么人的窥探和追踪。   他对“五级魔法师巴斯达大师”相当戒备。   他没有乘坐魔法师协会的通勤马车,而是到偏僻的南贰驿雇佣了一辆私人马车。   约纳不懂得将这些支离破碎的信息加以综合处理,但老道的顾铁敏锐察觉了其中的关键,他只花了几秒钟就得出结论:所谓“拜龙教”是一个潜伏在魔法师协会(更有可能是整个兄弟会组织)内部的教派团体,正在进行某些隐秘的行动,而且很可能已经被协会(兄弟会)所察觉。这名魔导士分明是个有权势的大人物,却甘心隐姓埋名前往边陲小城鼉桑找组织内的人接头,在被发现之后甘愿献祭灵魂与敌人同归于尽,不用说是个拜龙教的忠实信徒,而同时能够感觉他对协会(兄弟会)的仇恨。   要阻止他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被这个小镇轰飞,唯有向他心中灌注安全无害的信息,唤醒他的生存意志,找到骨子里对生命的原始渴望。说那段话的时候,顾铁在句式、语气和音量强弱变化上采用了一种叫做“规律灌输”的语言催眠技巧,配合与心跳同节奏的光线明暗变化,目的不是让对手呼呼大睡,而是让手握定时炸弹的魔导士切实收到“朋友”这个字眼所代表的信息。作为现实世界心理学研究的附加产物,催眠术在“世界”中看来也能起到相同的效果;最后熄灭照明是为了创造出一种安全的对等环境,给敌人一点时间思考刚刚接收到的信息。最艰难的五秒钟过去,顾铁知道那个禁术不会再发出了,“阿赛!回来吧……”他轻轻唤了一声。   东方人悄悄浮现在身边,一边抹着鼻梁上的血,一边抱怨道:“差点就坏事了,下次一定要配合好啊,约纳兄……你是怎么说服他的?拜龙教是什么东西?”   顾铁抱歉地一笑:“刚才有点状况,现在就没问题了。等一下由我来说话,应该能解决这场麻烦。”   “搞不懂你。”阿赛摇摇头,表情却显得挺轻松:“不过既然你都那么说了……那就肯定没问题了吧。”   一时间场内没人说话,冻雨已经停止,地面积起厚厚的冰层,刚才在发动伽罗战盾时约纳收起了神器俱利伽罗,导致现在两个人类在严寒中瑟瑟发抖,“这个温度倒是让老娘想起故乡呢。”月光精灵飞起来转了两个圈儿,“下次打架再叫我吧,老娘去睡回笼觉了,这次真是场诡异的战斗呢,是吧,变得很奇怪的约纳老兄。”说完,一道绿光投入鹿皮包,小乖回到了自己的封印玻璃罐。   “……你们是谁?怎会知道拜龙教的?”良久,维尔·阿瑞安多终于在黑暗中开口。   ——是你自己大嘴巴说出来的!——顾铁腹诽道,不过他清清嗓子,“阿瑞安多先生,我们知道很多事情。请放心,就像我说过的,我们应该成为朋友。拜龙教是为了崇高理想而成立的组织,没有任何人有权利去干涉,就算那些人也一样。”他含混地说道。   “这么说,你们并非兄弟会的人。”魔导士迟疑道。   “当然!事实上,我们也正在被兄弟会追杀。”顾铁立刻捕捉到信息,“拜龙教被兄弟会迫害的事情,我们感同身受。”   又静了半晌,终于,黑衣的魔导士从冰蓝色迷雾中走来,他的脸上身上都是血迹,但一双眼睛锐利得如同鹰隼,目光不住从两人身上扫过,“占星术士,你的龙形饰物是怎么回事?剑士,你为什么伪装成魔法师?你们去鼉桑究竟做什么?”   顾铁举起俱利伽罗龙形项链,平摊双手道:“这并不是拜龙教的信物,而是我的一件魔法武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只是我们之间比较有缘分罢了。他叫阿赛,是我的伙伴,我们想要从鼉桑穿越云梦泽到凉隋国去,因为正被兄弟会通缉,所以不得不小心行事。阿瑞安多先生,对不起,一切都是一场误会。”他知道与危险分子谈话的技巧就是温和地叙述事实、不着痕迹地抬高对方的道德情操、不使用疑问句和反问句以免引起对方的警惕心理,同时使用安全的身体语言,不作出任何可能导致误解的动作。   “那死掉的车夫是什么身份?”魔导士仍然保持着距离。   顾铁瞟了一眼,刚才被阿赛打晕的车夫老王卧倒在结界旁边,身上插满冰针,整个人冻成了一个大冰坨,毫无疑问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他是兄弟会的人,我们曾经在睢阳城里展开战斗,我没见过他,他也不能确定我的身份。”略加思索,顾铁回答道:“就在刚才,我与你偷偷见面的时候,他终于确定我就是兄弟会通缉的人,于是布下结界驱动五面尸对我展开攻击。放心,兄弟会应该没有掌握你的身份,阿瑞安多先生。”   “那么预定在到达鼉桑之前就应和我接头的人在哪里?”黑衣人像是自言自语了一句,随即摇摇头:“算了。也就是说,我与你们之间没有任何冲突,你们绝不会向兄弟会透露我的信息,对吗?”   “当然。我知道维尔·阿瑞安多也是一个假名,不知名的先生,我称呼这个名字的时候,你要略加思索才做出反应,证明对这个名字没有潜意识的自觉。你非常谨慎,先生。”顾铁微微眯起眼睛。   “彼此彼此。你根本不知道拜龙教是什么东西,只是凭我说漏嘴的只言片语猜测得来的,对吧,占星术士。”魔导士阴阴地一笑。   “啊,可能吧。不过冰系魔法是说不了谎的,整个大陆又有几位能使用禁咒的七级冰系魔导士呢?”顾铁礼貌地微笑着。   黑衣人的瞳孔立刻收缩得像针尖一样,但几秒种后,又逐渐松弛:“你曾经准备发动的那个攻击星阵非常可怕,我不想跟你这样的敌人作战,更别说那位还没展现实力的剑士。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愿我们今后再也不要见面,兄弟会的敌人——我的朋友们。”一边说着话,他一边缓缓后退。   “夜深了,封印开始松动,这次我不会错失目标,约纳兄。”阿赛低声道。   “算了,就在说话的时候,他在同时引导两个冰系魔法,真是可怕的男人……”顾铁叹道。   第158章 拜龙教之歌(下)   这时候阔别已久的吼叫声响起,魔导士施加在五面尸身上的冰系幻觉魔法已经失效,这头巨兽开始挪动结冰的身躯,舞起沉重的钢球。“喂!魔法师先生。”顾铁开口叫道,“既然已经没有矛盾,我们要不要一起想个办法打破结界?留在这里迟早会被五面尸耗死呐。”   “结界不是我的专长,你指示,我配合。”维尔·阿瑞安多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我先试试。”阿赛活动一下肩膀,短剑“饕餮”锵然出鞘,“劈啪啪啪……”随着淡青色剑光升起,结界内表面出现一连串耀眼的火花,外面的景物在剧烈动荡着,但看似没有什么实际效果。“啧啧。”东方人咧嘴道:“有心无力啊,约纳兄。要么我们就在结界里呆到我恢复力量为止吧。”   顾铁苦笑着瞅着他:“说得倒是轻松,这里可是有一头……哎呀!”   两个人分别向左右跃开,铁链钢球“轰隆”砸下,在冰封的地面开凿出一条壕沟,占星术士护住头脸,防止溅起的碎冰伤害眼睛。旁边东方人举起大拇指:“这次反应很快!有时候你会突然变得厉害起来呢,约纳兄。”   顾铁绝对不理睬这个没法回答的话题,“魔导士先生!我会引导最强的攻击星阵,向着结界北侧发射,这个星阵并不算太稳定,在狭窄空间内爆炸可能产生很严重后果,把我们几个连同结界一起轰飞;所以麻烦你使用冰系魔法将爆炸威力拦截一下,这样说明白吗?”   “等等,我需要时间。”黑衣人的声音显得有点虚弱,“给我一分钟。”   顾铁和阿赛对视了一眼,“还以为他真的是不死之身咧,用了这么多高级魔法,都不带喘口气的。”东方人叹道,“一定是用药物强撑下来的,就算这次能活下来,精神之池也会遭受严重损伤吧……”   “起码活下来吧先。”顾铁握紧席拉霏娜,开始引导最强攻击星阵“核爆三叉戟”。在遍历搜索约纳记忆时,他欣喜地看到了许多新的思考,在对三相湮灭星阵的使用方面17岁少年已经积累了相当的经验,这一部分来自湮灭星阵项目组几位奇形怪状组员的启发,另一部得益于约纳对星际线性质与波动特征的深入研究。顾铁自信满满地启动核爆星阵,将三种性质的星际线能量输入宝石,瞄准结界另一端,这时维尔·阿瑞安多的声音响起:“我准备好了。”   顾铁举起法杖。这时五面尸的钢球劈头盖脸砸下,占星术士没有躲避,也没法躲避。阿赛的身影冲天跃起,挥剑在铁索上纵横交错斩出一串火花,处在虚弱期的刺客之王斩不断钢铁,但勉强改变了钢球的运动方向,“嗡砰!”沉重黑影从占星术士身旁擦过,擂得山摇地动,“核爆三叉戟!”禁忌星阵终于再现于荒凉驿站的结界之中!   如火炙热的橙色、如冰冷峻的蓝色、如雪静谧的白色,三股能量交错在一起,咆哮着刺穿空间。结界内的空气产生不安动荡,人的视网膜被烙下明亮的伤痕,这条不断扭曲、爆响、闪烁的三色巨龙扑向结界彼端,黑衣魔导士眼瞳中充满了惊诧和恐惧,“这种力量……”滴血的嘴角发出喃喃自语,他颤抖着举起法杖,再次放出冰系防御魔法“正六角封禁”。   顾铁有苦自知。理论是一回事,实践是另一回事,操纵禁忌星阵准确击中目标实在太难了。核爆三叉戟像一条强劲有力的大蟒蛇一样不停扭动,用尽全力也没办法控制,“要爆炸了!”他大喊一声。   一圈波纹传遍大地,那是星辰之力融合、湮灭、爆发出的第一波能量冲击。“哗啦啦啦……”冰封的大地皴裂破碎,石块与碎冰被无形的风吹起,一团红蓝相间的火焰升起于结界末端,那恐怖的能量涡旋正急速扩大,向四周噼噼啪啪放射着电芒。忽然一圈冰的障壁从四周升起,魔导士的正六角封禁将核爆三叉戟的爆炸威力圈在当中,乱流迅速吞噬着冰刃,但冰柱不断从地下升起填补空缺,将涡旋压缩向结界障壁。“轰轰轰轰……”四面八方传来结界颤抖的鸣响,外面的世界陷入一片混沌,顾铁忍受着碎冰与暴风的冲击,感觉到结界正在禁忌星阵的乱流中不断损耗、变薄,“有用!”——耗去一半精神力的一击应该能够打破这层墙壁!   “你又成长了,约纳兄。”阿赛衷心地感叹道。   “还差得远呢。”中国人握紧拳头。   “砰!”清脆的响声回荡在天际,那是结界破碎的声响,两人抬头看去,那层隔绝两个世界的无形墙壁却还没有消失,“多重结界吗。”东方人皱起眉头,“就凭那个会点咒术能驱赶五面尸的车夫,能够做出这样的结界吗?”   “还是打开了,你瞧!”顾铁指着爆炸发生处。那团色彩斑斓的漩涡还在执着向前推进,逐渐在坚韧的结界上挤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孔洞,星辰之力与结界摩擦,每一秒都爆发出千万个明亮的电火花,那个空洞被湮灭之力强行扩大,慢慢延展成一个能容成年人通过的大洞,“轰隆隆隆……”一串雷声滚过,核爆三叉戟的能量涡旋终于钻出结界,射向外面的世界,这个荒废小镇的民宅看来要遭受无妄之灾,但起码,逃生的路径出现了。   “走!”阿赛一揪占星术士的袖子。   这时一条黑影率先冲向洞穴,“就像我曾说过的,”维尔·阿瑞安多步伐停顿了一下,并没有回头,“希望我们从此再不相见,奇怪的朋友们。”他轻轻摆手,左腿迈出了结界空洞。但这时他的身形停滞了,保持着一腿在外、一腿在内的姿势僵直在那里。   “快走啊!还等什么?洞穴正在缩小啊!”顾铁一边冲向那边,一边大喊道。结界正在修复创伤,那个洞口已经开始缓缓收缩。   黑衣的魔导士这时转回了头。那张冷峻的、严厉的、苍老的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原来是这样……如果落在他们手中,拜龙教的秘密一定会泄露,没想到我们是以这种方式‘再不相见’,奇怪的朋友们……”他低声絮语道,松开左手,那支折叠法杖落在结界内冰封的地面上,“不知道该不该信赖你们,但只能赌一下我的直觉了,请将信息传递给鼉桑的特使,拜托了,就当一位陌生人临死前任性的嘱托吧……我的真名是……”   他的声音渐渐微弱,以至于后面的字句飘散在风里。魔导士的身体向前跌去,顾铁与阿赛分明看到他的胸膛插满了箭,仿佛一块人形的箭靶。他的身形一离开结界,洞穴就开始迅速合拢,在不断缩小的孔洞里能看到刀光、剑风、魔法与念动力的光芒闪烁。拜龙教教徒用最后的力气举起右手,他的手中一直牢牢捏着那张卷轴,那个没能发动的最后禁忌法术“冰狱森林”的魔法卷轴。“撕拉……”卷轴被撕碎,在地狱中焦灼等待的黑暗之主终于等到了丰美的灵魂献祭。   “……龙神会保佑……”   话语的残片随风吹来,结界已经完全弥合,顾铁与阿赛愣在那里,不知应该作何反应。忽然间一阵寒意袭来,破碎的地面开始凝冻,顾铁立刻再次将黑龙王之剑握在手中,忍受着俱利伽罗的贪婪索取,以滚滚黑炎驱除寒意。“喀喀喀喀喀……”空气开始结出碎冰,大地因为极寒而裂出无数缝隙,五面尸的躯体逐渐停止动作,僵直在迷茫的冰雾里,温度正向没有穷尽的深渊跌坠,结界开始出现裂痕,五面尸的黑铁铠甲噼啪作响片片剥落,碎铁坠落地面,摔成晶莹的粉末。“这魔法……”顾铁牙齿咯咯作响,俱利伽罗的火焰已经无法完全抵消寒意,两个男人脚尖前面的地面都已冻裂。   “乒乒乓乓。”清脆响声连续响起,结界碎成一片一片消散,无形墙壁终于消失了,出现在以前的是一片冰封的地狱。小院已经化为乌有,无数黑色冰柱从废墟中拔地而起,组成一片黑色的森林。夜风吹起,将极寒的空气吹散,整个镇子的草木都在寒风中冻结枯萎,黑冰柱冷冷映着迷蒙星光。顾铁与东方人踏着破碎大地向前走了几步,发现每根黑冰柱中都冻着一个人,一个脸上写满惊恐表情的死人,低温将那种歇斯底里的恐怖完整地保存下来,这种来自地狱的坚冰,就算一百年也不会融化,这些敌人的死状将永远在此处展览。   若不是结界抵挡了禁忌魔法,顾铁与阿赛的下场将会与他们相同。中国人四顾这片冰封之土,向前走了两步,从冰中拔起那支折叠法杖。拜龙教教徒化作无有,身为冰风暴中心的他早已碎成粉末,顾铁握住折叠手杖,仿佛还能感觉黑衣人冰冷的体温。   “兄弟会?”阿赛问。   “拜龙教吗……”顾铁显得有点迷茫。   第159章 一路向北行(上)   敌人已经全灭,除了占星术士一行人以外,整个镇子没有一条活着的灵魂。顾铁深深呼吸,吐出一口白雾,“趁五面尸还没恢复行动力之前赶紧走吧。”他将拜龙教教徒留下的手杖折叠起来装进鹿皮袋,说道。   “对了。”阿赛忽然一拍手,“那名小伙计还在屋里睡觉呢,约纳兄。我尾随着你溜出客栈的时候被他发现了,不太确定他的身份,所以把他打晕了丢在床上……从身法来看他是龙家人啊。”   顾铁搜索了一下记忆,“喔!他是我的伙伴龙慎鳞,龙家分家十七代,影宗的外务使,说起来跟你出身差不多吧……”   东方人愣了一下:“这么说,你已经知道我的事情了?”   “是的,龙昶。”顾铁转过身,直视伙伴的眼睛,“不过对我来说,你从前做过的事情没什么紧要,过去只是过去,时间只能不停向前流动。刺客之王西米昂·龙昶是个毫无意义的名字,你说对吗?”   “……我也觉得阿赛这个名字更适合我呢,约纳兄。”凝视了他半晌,阿赛忽然露出微笑。   “走吧。”   占星术士转身踏着冰封大地向废弃客栈走去,他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后背出现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刚才的某一瞬间,他几乎以为刺客之王会出手攻击自己了,在阿赛眼里一闪而逝的杀机令顾铁心惊胆寒,他强撑着没有露出害怕的表情;但随即他发现东方人的眼瞳恢复了清明,对人情世故了然于心的顾铁明白阿赛正在用理智克制原始的杀戮之心,暗杀组组织的精神领袖应该是永远把自己藏在阴影里的潜行者,暴露身份对他来说一定是种强烈的刺激,但看来这名年轻的刺客之王是拥有情感、理智与道德的人类,强行压抑了骨头里萌生的杀意。   既然闯过这一关,顾铁明白自己与阿赛之间就再没有隔阂,刺客之王已经认同了“伙伴”两个字。中国人不知道约纳会怎么处理这段关系,——此刻约纳的灵魂已经陷入沉睡,怎样呼唤都没有回应——大约还是凭借那种幼稚的、像小猫小狗般天真的、不知从何而来的信赖感无条件相信身边的伙伴吧,“世界是残酷的,少年。”顾铁暗自向约纳喃喃自语,“盲目相信别人总有一天会受到伤害的!生存是一场斗争,我们的身边无时无刻不在发生各种冲突,打赢每一场微小的战役,才能做自己命运的主人……学着成熟一点吧……”   “什么?”阿赛似有所觉。   “不,没什么,我是说,希望龙慎鳞没有被魔法波及吧。”顾铁回答道,“我刚才留心看了一下被冰封的尸体,一共十二个人,各种职业都有,服饰也不统一,应当是兄弟会成员没错。不过这里荒郊野岭的,究竟是从哪里聚集过来的呢?”   “啊,如此一说,我倒是发现了他们身上一个共同的特征。”阿赛说。   占星术士回头看了一眼,“你说他们戴的帽子、穿的靴子和手上的老茧?尽管形状不同,不过这些帽子毫无疑问是为防风设计的,薄底高帮的牛皮靴子看起来不太适合走路,更注重保暖功能,而每个人手掌内侧都有厚厚的老茧,那是特定职业才能磨砺出来的。”   东方人赞叹道:“不愧是约纳兄!我也觉得这些人就是驿道上的车夫啦。如果没猜错的话,车夫老王对你们的身份起了疑心,提前召集了经过附近的兄弟会成员,在听到你和魔导士对的话后,他提前发动结界(结界非常强力,不知是有其他人帮助,还是由卷轴生成)将你们困住,等待增援到来。不过看到你那么大意,就忍不住现身啦……等我们跟魔导士打完一架,兄弟会的增援来了,不过被阻在结界外面一时进不来。”   “这么说,这条道路很不安全啊……”顾铁眼神越过黑沉沉的建筑,投向不远处长长的驿道,“对了阿赛,你在南贰驿遇到我们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这个说起来比较麻烦,我大致了解了你们在南商国的处境,不过碰面算是巧合吧。”阿赛摆弄着辫梢出神道,“见到你的时候我吓了一跳,还好人皮面具看不出表情。不过你的伪装太差劲了,也就能骗骗粗心大意的外行吧。”   “……这点我同意。”顾铁点点头,心里说大斗笠、蒙面巾这些东西就算在武侠小说里也起不到多大作用,更别说这个魔法世界了。“你到东方大陆的原因是什么?自从龙家……那起事件发生后,你一直没有回到这片大陆不是么?”   阿赛的表情立刻冷峻下来,“是的。我在与梵天的战斗中损失了长剑‘睚眦’,甲躯将断剑带回异界,想找机会修复。不过有一天断剑消失掉了,这很不可思议……我很快感觉到剑灵已经在另一个空间重生,你知道,认主的武器与主人之间是有着一定程度的感应的。我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但紧接着发现‘睚眦’传来非常熟悉的波动,在那一刻,我知道剑回到了龙姬的手中。”   “是杜兰夫人。我们在离珠旅舍遇到了杜兰夫人的黑猫咖啡馆,向她提出愿望,让‘睚眦’重生了。”顾铁解释道。   “原来如此。”东方人点点头,“那段时间我在南大陆吠陀国东部城镇逗留,处理联盟内部的一些琐事,我试着找出一个解释,但无论如何都想不通那把剑怎么会漂过圣河古难到了她的手中。”   “联盟?”中国人听到一个关键词。   “暗杀者联盟。所谓‘刺客之王’是世上所有暗杀者组织所组成联盟的精神领导者,其实起到的是调停人的作用。”犹豫了一瞬间,阿赛坦然说出了绝不会刊载于历史书中的秘闻,“这个联盟非常古老,也非常庞大,虽然人数不多,但却在暗中一次次改变着历史的走向。”   顾铁道:“我明白。1914年6月28日,奥匈帝国在其吞并不久的波斯尼亚邻近塞尔维亚的边境地区进行军事演习,帝国皇储斐迪南大公亲自检阅了这次演习,演习结束后,斐迪南大公返回萨拉热窝市区时,被塞尔维亚青年普林西普击中毙命,奥匈帝国立即以此作为发动战争的借口,挑起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一次暗杀可能掀起一场战争,——也可能停止一场战争,就如同扎维帝国前国王马克西米连二世被耶利扎威坦大公派人暗杀,导致政权更替的故事一样。”   阿赛扭头盯着他:“前面那件事我没听说过,后面一件事……确实是联盟所为。总之,那时我到达了圣河古难南岸,犹豫不决地在渡口徘徊,最后决定停留在南方大陆,因为我实在没办法前往东方与龙姬见面……但几天前的一个夜里,感应忽然中断了,我知道有什么事情发生。龙姬知道那柄剑属于我,她没有任何理由丢弃‘睚眦’,除非……”   “你就立刻渡河来到东方,在睢阳城里打听到了我们的消息,然后准备乘车向北去凉隋国对吗?”顾铁接着他的话说下去,“龙姬被龙家人带走了,你知道这件事之后准备怎么做?”   “当然是……追上去,找到她。”阿赛的脸上无喜无悲。   “他们会用尽一切力量杀死你,你是龙家的敌人。”顾铁说。   “那倒也算一种解脱呢。”东方人忽然伸了一个懒腰,脸上又浮现了那种懒洋洋、微带笑意的表情,“不说这些了,估计你踏上旅途的时候也没想到‘到时候该怎么办’吧,车道山前必有路,这是我们东方的谚语哪,约纳兄。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吃点东西补充体力,然后快点离开这个冷得要死的破地方吧。”   顾铁答道:“当然,后面的路还长着呢,阿赛。”   两人踏进荒弃的旅舍,这里的地面、梁柱、桌椅都被冰封了,踏上二楼一看,墙壁上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壳。昏迷不醒的龙慎鳞被丢在床上,阿赛还好心地给他盖了一床破被子,小龙一张俊脸冻得通红,不过还紧紧抱着长剑‘饕餮’吧唧嘴说着梦话呢。   顾铁与阿赛相视一笑。   龙慎鳞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阳光明媚的白天,“阿——嚏!”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小龙猛地坐起身来,鼻尖挂着一串长长的鼻涕,警惕道:“这是什么地方?我在哪里?啊,约纳前辈,你在做什么?我睡了多久?”   “看也知道我在做什么啦!”顾铁没好气地回答道。   这是一辆小型的人力马车,外表灰扑扑的毫不引人注意,驾驶座上坐着一位身穿红袍、有一张死板的大黑脸的魔法师,车厢里只能容下两位乘客,——或者说,一位乘客和一台发动机。   占星术士正喘着粗气嘎吱嘎吱转动绞盘,绞盘带动齿轮,齿轮通过连杆驱动车轮滚动,经过月光精灵契约强化过的体力勉强能完成这项体力工作,幸好这辆马车比车夫老王那辆轻便许多。   “加速啊!我们被一辆牛车超过去了!”巴斯达大师在上面喊道。   “少说风凉话啦!换你试试!”顾铁汗流浃背地回答道。   第160章 一路向北行(中)   向龙慎鳞解释昨夜发生了什么事情,这可不是件简单的工作,顾铁开始只想撒一个谎,后来不得不用更多的谎言来圆第一个谎,直到把这段子虚乌有的经历编成了一段五彩缤纷乱七八糟千头万绪的神话故事,“……后来呢,车夫老王就被黑衣人杀害了,黑衣的男人其实是个爆炸犯,后来南商国的巡捕们将镇子团团围住,他砰地一声把自己炸上了天,而这时候又来了个冰系法师,把巡捕都冻了起来;原来他才是真正危险的罪犯,赏金高达一万贯的大坏人,我跟他展开搏斗,谁知道忽然一头飞龙飞过来将他抓走,嗖的一下子就飞得没影了,不知是南商国的军队呢,还是什么仇人的召唤物。……总之,就是这样,明白了吧?这件事太复杂了,我们也脱不了干系,所以要找一辆马车把外观改变一下偷偷上路,这样才能保证安全。”顾铁抹一把额头的汗珠说道,要让他将刚才这一通谎话重新说一遍都不可能了,不得不佩服自己即兴发挥胡编乱造的能力。   “……呃,好吧……下次我一定会惊醒一些,不会让你独自涉险了,约纳前辈!”龙慎鳞晕乎乎地应了一声,将名剑“饕餮”牢牢抱在怀中,“我们要快点赶路,掌刑祖奶奶正在等待我们去援救!”   顾铁苦笑着点点头。他想起昨夜阿赛对他说过的话:“我最好还是伪装起来,魔法师的身份有很多便利,而东方大陆认识我的人太多了,包括这名龙家后裔……这把剑就暂时由他保管吧,就算昏迷过去,他也将剑抱得很紧呢。”   “是啊,小龙是个相当有担当的少年。”顾铁评论道,并没意识到自己也的身份也只是位十七岁的少年而已。   “所以,麻烦你编个谎话吧。”东方人不负责任地摊开手。   “我?”顾铁指着自己的鼻尖。   “总不能让巴斯达大师向他解释昨晚发生的事情吧。”阿赛掏出人皮面具,笑嘻嘻地说。   顾铁感觉自己被阴了一道。幸好早晨起来发现龙慎鳞开始发烧,应该是昨夜被冰系魔法的寒气侵袭了,一整天都头晕脑胀昏昏欲睡,中国人趁机编出一通乱七八糟的故事,侥幸过关。不过看起来小龙并不在意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将潮红的脸颊贴在车窗上,一直望着北方,长长驿道的尽头,穿过广阔无垠的云梦泽,在凉隋国高塔“天璇”废墟的旁边,坐落着从灰烬中重生的龙家大宅,龙慎鳞的视线穿过空间,在重重楼阁中搜寻着掌刑祖奶奶的踪迹,眼神中散发着执着坚忍的光芒。   “约纳前辈。”小龙忽然开口。   “嗯?”顾铁应道。他一直在转动人力马车的绞盘,思考着是不是改动一下传动结构,给车厢里装上几个脚蹬子以节省力气,——参考公园里的鸭子船就可以吧?不,船是使用螺旋桨的,绞盘是通过齿轮直接驱动后轮,看来不光动力输入效率很低,传动也有问题,应该用链条来传动,通过不同的齿轮组来改变减速比吧……如此想来,这个世界以魔晶石动力驱动蒸汽机械的技术已经相当成熟,南方大陆有蒸汽马车“午夜之星”,自己何尝不能搞个“正晌午之星”出来?只要搞到蒸汽傀儡机械……等一下,既然魔晶石可以驱动机械,那么星辰之力应该也有同样功效吧?如果使用火相星阵,在星阵的输出部分连接一个水循环装置,星际线能量完全可以加热纯净水产生蒸汽,从而推动汽轮机旋转,占星术配合蒸汽傀儡技术或许是个不错的主意?胡思乱想间倒被龙慎鳞吓了一跳。   “我觉得……很奇怪。”龙慎鳞犹豫道,“从昨天上路开始,这把剑就一直想要挣脱我的控制,我要花费很大力气才能抱住它,怎么说呢……就像一条狗见到了自己的主人想要挣脱锁链的感觉。”   “啊哈哈,一定是错觉,是错觉。”顾铁连忙打个哈哈来掩饰。主人就坐在近在咫尺的车顶上操纵马车,拥有自己灵魂的武器怎能不激动万分?   工作了三个小时之后,巴斯达大师终于肯下来换班了。马车缓缓停在驿道旁边,阿赛从天窗纵身跃进车厢,板着一张大黑脸道:“阿赛,你上去操纵车子,我来驱动车轮。”   “你才是阿赛。别装了,小龙睡着了。”顾铁一屁股坐下喘着粗气,“他发烧很厉害,或者说是晕过去了才对吧……我已经拿冰块给他降温了,估计日落之前可以恢复正常温度。”   “喔,哪来的冰块?”东方人瞧见龙慎鳞额头搭着一条鼓鼓囊囊的毛巾,奇怪道。   “临走时取的纪念品。”顾铁伸手在兜里掏了掏,取出一块用布裹着的长条形物体,解开给阿赛看,那是一块黑暗无光的坚冰,即使在春节温暖阳光的照射下也没有半点融化的势头,仔细一看,里面还冻着半截人的手指头。“掰了一个指节的长度给他降温。”顾铁笑道,“真的是一个指节的长度。”   东方人撇撇嘴:“好纪念品……你研究过那支手杖了吗?藏着拜龙教秘密什么的……”   “哪有时间啊!当你做马的。”顾铁抱怨道,“我上去了啊,这下才有空研究看看。”   阿赛开始转动绞盘,顾铁坐在车厢上头,面前是一个木制的舵轮。轻便人力马车开始继续前进,迅速汇入驿道上的车流,人沸马嘶、车轮滚滚,在这样繁忙的道路上,这辆毫不起眼的小型马车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道路两旁绿树葱葱、丘陵起伏,村庄掩映在杨柳后面,间或有写着斗大“酒”字的旗帜从眼前一闪而过,由四匹健马拖曳的土黄色邮驿马车、漆黑绣有金字的龙家专属马车、嵌有协会徽章的五大行会马车、一匹老马驾辕的破败私人马车,各式各样的车子汇成一条洪流,中国人好奇地东看看西看看,根本没有人向这个戴着斗笠的车夫投来一个关注的眼神。   他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世界”中的东方大陆毫无疑问是以华夏文化作为背景的,文字、语言以汉语为基础,但他在游戏中的角色d·约纳二世不具有东方大陆通用语的读写能力,所以眼前掠过一个又一个熟悉的汉字,明明每个字都能认出来,但就是解析不出所代表的意思,汉语变得似是而非,听得一头雾水。这一定是植入芯片通过延髓向大脑维尔尼克区上方的角回区域输入了干扰信号,让单词的视觉意向与听觉意向失去联系,引起阅读和听力障碍,倘若用专用设备对生物芯片加以改造,弱化这种错误代码的神经电信号,那是不是就可以将现实中的能力带入游戏当中了?以此类推,是不是还能通过芯片调制完成更多的工作?以信号传导方式来说,这种方法不算是作弊,应该不会引起创世纪的警觉。   “咣当!”马车前轮碾过一条深深的车辙弹跳起来,“好好开车!阿赛!”阿赛在车厢里怒道,还在忠实扮演着巴斯达大师的角色。   “好啦,真是的……”顾铁扳正舵轮,沿着最慢速的一条道路前进,一边分心控制车子,一边掏出折叠法杖研究起来。冰系魔导士的法杖做工非常精致,一共分成七节,全部收缩的时候不比一支鹅毛笔更长,但按下按钮,就会延展成五尺四寸长的标准长度法杖。法杖顶端镶嵌着十二枚指甲盖大小的蓝宝石,宝石体积并不惊人,不过纯净度相当优越,像是秋季水洗过后的蓝天般透明。没有身份标识,没有协会徽章,里面镌刻着四五个冰系法阵,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是让我将信息传给拜龙教的信使没错吧……”顾铁挠挠鼻子,“但信息在哪里呢?是跟‘夏日之白樱’一样到特定地点才能起作用的魔法阵吗?还是以隐形墨水或者微缩技术保存的留言呢?……话说回来,拜龙教到底是做什么的?把巨龙当做神祗崇拜吗?民间信仰而已,至于搞这么神秘又壮烈吗?”   研究工作没什么成效,一边驾车前进,一边想东想西,顾铁和阿赛简单用过了午餐,车子继续向北前进。巴斯达大师看来状态不错,一直没要求换班,顾铁乐得轻松,悠哉悠哉坐在驾驶位。这一路没有敌人出现,看来这次将兄弟会的人彻底甩在了后面,觉得有点无聊,顾铁想要退出“世界”,但转念一想反正自己残破的身体也在维生舱里治疗,回到现实又能做点什么呢?干脆安心欣赏着道旁的风景。青山绿水,杨柳青青,心情倒是没来由地好了起来。   走到黄昏时分,车流的速度忽然放缓,前面出现了一眼望不到边的车龙,“在这里也有堵车啊?”顾铁站在车厢顶上翘首远望,看到一群人将驿道阻断,正在检查着什么。   第161章 一路向北行(下)   “停下!停下!……巴斯达大师!”顾铁朝车厢里瞄了一眼,大喊道。   “唔……怎么了,阿赛?”阿赛停止转动绞盘,昂起大黑脸望着顾铁,一张脸阴沉沉的没有一滴汗珠,——当然人皮面具还没有精妙到可以出汗的程度。   “堵车了,必须停下,前面似乎有个检查岗。哦,动了,用一档慢慢前进。”顾铁指示道。   “知道了。”红衣魔法师将粗重的换挡手柄用力扳动,齿轮在轮轴上咔咔切换,这种轻便人力马车有一档前进、二档前进、后退三个档位,一般二档是由专门雇佣的力士或五面尸那种魔法生物驱动的,能够以人力转动二档的也就是占星术士和刺客之王这些际遇非常、看似貌不惊人、实则拥有一把蛮力的少数人了吧。   日头渐西,队伍缓缓挪动,终于驶近了岗哨,驿道两边各有一个东方式凉亭,鹿角樊篱将道路封闭,只留下仅容一辆马车通过的狭窄缝隙,数名身穿轻甲、头戴皮盔、腰挎长剑的武官肃立道旁,有人引导马车在障碍前停下,将车夫与乘客从车中引出,带到凉亭后面的一栋茅草屋里面去,片刻之后这些人原样回来,驾车上路,看不出是在检查什么。   顾铁倒不太担心,这么大张旗鼓搞临时检查一定是南商国的官方行为,对自己没什么威胁。这时候车厢里的龙慎鳞悠悠醒转,饱睡了一天精神看似好了不少,他望着窗外拥挤的车辆道:“这是哪里,约纳前……不,阿赛!”   “嗯?”刺客之王愣了一下。   “是在叫我!”顾铁头疼地应道,“我是阿赛!……吕子朔,我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总之要停车检查了,你可以走路吗?”   “我可以的。”小龙强撑着坐起来说道。   这时前面一辆四轮马车驶走,轮到他们接受检查,“请下车来吧,车夫与所有的乘客都必须接受检查。”一名身穿灰袍的中年人走上前来说道,手中拿着一本册子、一支墨笔,看来正在备案这辆车的特征和成员人数。   顾铁示意自己听不懂,巴斯达大师推开车门走了下去,“我是魔法师协会成员,五级大魔法师!我的车上没有任何违禁的货物,你们可以上车搜查,请随意!但不要耽搁我的行程,否则,哼哼……恐怕你们承担不起后果……。”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说话语声的粗细和口音完全改变了,一点儿也听不出来是个土生土长的东方人,顾铁心中暗笑着竖起大拇指,赞赏刺客之王的伪装手段。   “我们并非搜查货物,魔法师大人。”灰衣人恭恭敬敬施礼,顾铁皱起眉头,因为他施以的是五大行会成员之间通行的礼节,这证明拦路搜查的人也属于某个协会。“只是对途径驿道的客人进行例行检查,请跟我来,三位。”灰衣人夹起册页转身走在前面,占星术士跳下车搀着龙慎鳞跟上他的脚步,巴斯达大师骂骂咧咧地跟在后面。   走下路基,经过凉亭(凉亭里坐着七八个神情萎靡的家伙,凉亭周围似乎有隐约的魔法波动,像是有结界存在),进入那间不起眼的茅草屋。屋子并没有窗户,也没有电灯,但里面显得相当明亮,陈设只有几张椅子、几张布帘而已,没有其他人在场。   灰衣人转回身掩住房门,插上插销,笑道:“那么,请脱衣服吧。”   “啊?”顾铁本能地捂住裤裆部位。   “如果这是向身份尊贵的大魔法师开玩笑的话,你们可要倒霉了!”巴斯达大师将那柄又粗又长的法杖狠狠一顿,虽然没发出什么魔力,不过声响着实惊人。   灰衣人立刻解释道:“请不要误解,三位。我是占星术士协会负责外勤的四级占星术士夜四十四羽,根据南商国皇帝陛下颁布的《排他令》,占星术士协会与南商国禁军联合开展全国规模的搜查行动,对所有进出睢阳近畿地区的人员加以甄别。只要脱掉全身衣服,在镜子前转一圈儿,在那个符号上站半分钟就可以了。为表示歉意,我们会向每位自愿接受搜查的旅客奉上十贯谢金,以后秦金币发放,离开屋子时就可以领到的。……那么,请脱衣服吧?”   “全国范围的搜查吗……”顾铁自言自语道,忽然睁大眼睛:“难道南商国已经将占星术士定为国教了吗?所谓《排他令》,就是将其他势力剪除……搜查是为了找到兄弟会成员身上的纹身,原来如此……”   灰衣人愣住了。“还没请教您的身份。”他后退一步,戒备地说道。   “我是五级火相占星术士d·约纳二世,赛斯·巴特西昂大师的学徒。”顾铁立刻开口道。龙慎鳞吓了一跳,想要阻止他说下去,顾铁摆摆手表示没事。——他一路上都在思考如何利用手边的关系网获得最大利益,摆脱兄弟会的追踪,此时既然找到了组织,自然要高调摆出自己的身份来。   夜四十四羽吃了一惊:“原来是约纳师兄!在接受总部联络的时候,曾经听家兄说起您的事情,没想到在此偶遇!”   “好说好说,夜十五国是我的亲师兄,关系好得不得了。看来你也是皇族夜家宗室一员啊。”占星术士摆摆手说道。   “是的,我们稍后再续,约纳师兄。……请接受检查吧。”夜四十四羽忽然面色一冷,身形一转就溜出了门。龙慎鳞越过去拉动大门,发现门已经从外面上锁,“你这是干什么,前辈!这样太危险了!”小龙转身埋怨道。   “搞什么啊!”巴斯达大师怒道。   “别装了,干脆告诉小龙吧。”顾铁说。   “……告诉我什么?”龙慎鳞道。   “其实我不是阿赛,他才是。”顾铁说。   “阿赛是谁?”小龙道。   “是我。”巴斯达大师说。   “你到底是什么人?”小龙道。   “阿赛。”阿赛说。   “那明明是约纳前辈临时编出来的名字!”小龙怒道。   “……还是有空再解释吧……”顾铁无力道。   这时屋里的光芒越来越明亮,“是月相转移星阵!”顾铁看见熟悉的银白色光芒,立刻惊道,“都站到圆圈里去,脱衣服,快点!”   地面上刻着六个圆圈,三个人各自跳进一个圈,“星阵本身是无害的,不过那个死老头的能力非常奇怪,一定要按要求做!”顾铁一边手忙脚乱地脱衣服,一边叫道,“你也要脱干净,巴斯达大师!”   “他不是叫阿赛?”龙慎鳞道。   “……算了算了……”   屋里的布帘遮挡视线,小龙三下两下脱得干干净净,接着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他隐约看见巴斯达大师脱掉了红色法袍,然后一用力将脸揭了下来吧唧一声丢在地上。“……我一定还在发烧。”他摸摸自己滚烫的额头哀叹道。   从顾铁的角度能看到阿赛一件件除去衣衫,露出千锤百炼钢铁般的躯体,他的肌肉线条并不太突出,但看上去坚韧无比,充满生机地在黄玉般的皮肤下跃动。一道深刻的伤痕从眼前闪过,那道横亘在刺客之王胸前的伤口是如此狰狞,看上去几乎将整个人刺穿一般。顾铁没能看清楚,布幔摇曳遮住视线,他只能将好奇心暂时压抑下去。   脚下的星阵散发着柔和的银色光芒,点点星月之光从脚下盘旋而上,围绕着身体旋转、升高,六面银色的镜子无声浮现与空气中,镜面却映不出人的影子,只照出人背后的景物,这种奇妙的感觉让人心底空落落的,又有点毛骨悚然。顾铁伸出手指触摸镜面,指尖轻轻一触,银镜泛起一圈圈波纹,景物在镜中扭曲,草屋、布幔与星光,唯独照不见自己的倒影。   “转圈!”想起灰衣人的指示,顾铁喊了一声。   三个光屁股男人各自转了一圈,然后站在镜前等待。良久,龙慎鳞小声道:“到时间了吗?”   “我哪知道,又看不到怀表。”顾铁道,“阿赛,你觉得呢?”   “有人在透过镜子观察我们,可能就是你所说的赛斯·巴特西昂大师吧。”东方人思忖道,“星阵确实是无害的,只是探查人体结构,将并非天然的东西从镜子中剔除出去而已,我能看到体内残存的箭头和残剑碎片,悬在空中,还真是奇怪呢……”   “啊!”小龙发出一声惊叫,然后捂住嘴巴。顾铁知道他一定发现了在澹台家学习的“飞光”秘术所制造的琉璃珠悬浮在空气里,不禁安慰道:“没事,他们只是在找有纹身的人而已,没人在意你的身份的。”   这时候门外响起夜四十四羽的声音:“可以了,请穿好衣服吧,很抱歉怀疑各位,我会衷心致歉的,约纳师兄,——还有那位号称是魔法师的先生。”   “如果发现有纹身的人,你们会怎样做?”顾铁问了一个问题。   门被推开了,灰衣人站在夕阳里,坦然道:“杀无赦。”   第162章 智者与愚者(上)   “请穿好衣服吧,三位。”夜四十四羽站在门口,将脸穿转外面说道。三个人各自整理衣装,阿赛很自然地披上法袍,将人皮面具仔细戴好。掀开帘子,三人在屋子中央汇合,龙慎鳞瞅着红衣魔法师使劲揉眼睛,念叨着“是幻觉吗?确实是幻觉吧……”   夜四十四羽恭恭敬敬朝几人行礼:“请到这边喝杯茶吧,添麻烦了,约纳师兄。”“这么说,南商国与占星术士协会已经向兄弟会正式宣战了?”走出屋子,顾铁问前面引路的人。   “这种宣战是不被十二议事主承认的。”夜四十四羽回答道,左右看看,靠近占星术士小声道:“但协会发生了一些事情……十几名占星术士被残忍杀害了,副会长坎·杜桑·施罗迈特大师宣布在内部开始严格调查,发现赤枭兄弟会的势力已经渗透至协会高层,死去的占星术士都是发现端倪想要向协会汇报的忠诚者。萨斯·巴特西昂大师迅速设计出甄别星阵,开始内部的大清洗,一天时间就揪出了几十名兄弟会成员。会长大人宣布‘这是一场战争’,起码,是我们对敌人的单方面宣言。”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对占星术士也这么警惕……”说完这句话,顾铁忽然直挺挺地向后栽倒,巴斯达大师眼明手快伸手一扶,眼神中露出错愕的表情。他怀中的这具躯体瞬间变得僵硬,如同失去灵魂的冰冷石像,但肉眼看不到任何伤痕,“有敌人吗?警戒!”夜四十四羽吃了一惊,大声喊道,数十条黑影从四面八方浮现,刀枪并举,形成一圈寒光闪耀的围墙。   龙慎鳞蹲下来叫道:“约纳前辈!你怎么了?”   “安静!”阿赛举起右手,示意大家不用惊慌,“他没有遭到偷袭。安静一点不要说话。”   灰衣占星术士做了两个手势,众多侍卫隐去身形。阿赛将怀中的少年平放地面,用指尖触摸他的腕脉:“五十动平脉,不浮不沉,不大不小,从容和缓,节脉一致,他没有外伤。给我拿一条热毛巾来。”   夜四十四羽立刻吩咐手下人准备,片刻之后,从人端来一个盛满热水的铜盆,阿赛拧了一条热毛巾,擦拭少年的额头、后颈、虎口和指尖,接着掏出针盒取出银针,将针依次刺进少年的十指尖端指甲下面的部位。每个针孔都渗出一个小血珠,血呈现暗红色,带着微微的腥气,阿赛用热毛巾将血迹擦拭掉,收起针盒,将少年的身体放平,长出一口气:“也不是精神受到冲击,如果是邪魔入侵、恶灵附体,从十宣穴放血应该能看出端倪。”   “那他出了什么问题?”小龙紧张道。   “……你为什么会用针灸之术,来自西方的魔法师?”夜四十四羽皱着眉头,“虽然已经证明你不是兄弟会的人,但对你的真实身份还是很在意……你和约纳师兄是什么关系?”   阿赛并不理会他,“龙慎鳞。”   小龙不自觉地应道:“在!”这时他已经全然忘了自己的假名叫做“吕子朔”。   “你是不是学过龙家观气之法‘拙龙’?”东方人道。   “是!”龙慎鳞干脆地回答,随即警醒道:“你怎么知道的?!这是龙家九法不传之秘,你一个外人为何会……”   “少废话。”阿赛淡淡地说道,语气平静得像东岳一潭碧绿湖水,却冷冽得如同极北的风刀霜剑,夜四十四羽不由自主退后两步,感觉背后一阵阴寒之意传来。“用‘拙龙’观察他的命气,如果没猜错的话,是魂魄受到冲击了。”   龙慎鳞打了两个寒颤,不知是因为高烧未退,还是这位摸不清底细的巴斯达大师身上散发的寒意。“知道了……”他抱着长剑“饕餮”,闭上眼睛喃喃自语,片刻之后睁开眼皮,一层金色的光芒笼罩了左眼,“命气呈现淡紫色,飘摇不定,位置并不在上丹田,而在泥丸宫……命气衰弱,但无大劫。”说出这番话之后,他扑通跌坐在地,眼中的光芒散去,面红耳赤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果然是这样。可恨我没学到观气和理气之术……”阿赛轻叹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唯有等他自己醒来吧。灰衣的占星术士,若没有其他事的话,我们要继续上路了,他没有大碍,在路上休养就行。”   “你说什么?”夜四十四羽立刻勃然大怒:“约纳师兄是协会的重要人物,如今生死不明,贸然赶路出了点事可怎么办?家兄早就嘱咐我倘若遇到约纳师兄一定要尽心服侍,你们万万不可离开!待我找几位天师教道士来为约纳师兄做法招魂,等他好了再上路不迟!”   东方人道:“没时间陪你玩过家家。已经耽搁太久,我们必须追回损失的时间,如果有心帮忙的话不如找一辆快车给我们。”   夜四十四羽又后退两步,取出法杖:“你可以走,将约纳师兄留下!”   刺客之王眯起眼睛看了他一眼,露出淡淡的微笑。振翅声传来,无数林鸟惊起,纷纷飞向天边残阳。   顾铁走了,而约纳并没有回来。在昨夜的战斗中,17岁少年的灵魂因为强行夺取身体的控制权而元气大伤,潜入黑暗意识的深海中沉沉入睡,并不知道身边发生的一切。而顾铁本来不想离开,只是一次严重的心室纤颤使他的意识中断了,一道雪亮的光芒照亮世界,顾铁从量子网络的海洋中升起,向着着那道耀眼的光不断飞行,四周显得宁静、舒适而温暖,仿佛回到了妈妈的子宫中,顾铁放松了一切防备,张开无形的双臂,游向生命最初和最终的地方。   往事在眼前一一掠过,与兄弟会明争暗斗的日子,在中非雨林里的激战,闲逛在北京无所事事的日子,欧亚快速列车窗外的风景,年少时在奥地利的白色洋房、绿绿的草坪和那条名叫sparky的牧羊犬……养父巴塞洛缪博士的脸显得非常清晰,但更早的记忆并未显现,在被他收养之前,自己是什么样子?在哪里出生?在哪里成长?从未谋面的父亲与母亲究竟是什么模样?往事的幻灯片变成一张张白纸,这段记忆,是一片空白。   忽然剧烈的疼痛传来,这种锐利的、泛着金属味道的、无比沉重的疼痛像锚钩一样刺穿身体,拖着他向下坠去,“不!我不想回去!”顾铁叫嚷着,“活着就要受苦,让我休息一下吧,只休息一下……”   “啪!”   电机除颤器输出的高压电穿透胸腔,如同重锤狠狠击中顾铁的心脏,“砰,砰砰……”那颗残破的心脏终于开始积蓄跳动,“啊啊啊啊……”躺在维生舱里的男人痛苦地呼号着,身体如大虾一样弓起,全身上下的管线一齐绷紧,监控设备立刻向他体内注射了镇静药物,顾铁又如木桩颓然栽倒,心电图仪上的混乱曲线逐渐稳定,灯光又红色转为绿色。   “两天之内的第四次了。”阿齐薇抚摸着维生舱的玻璃罩,叹息道。   “危险期还没过去,你真的确定让他玩那个游戏是好主意吗,小姐?”光头、短须、戴着黑框眼镜的医生一边观察平板电脑上的数据,一边说道,“情绪波动一定会造成负面影响的,最好还是让他陷入人工昏迷,直到脏器部分恢复功能未知吧。”   “不,陶谢医生。”雨林之花回答道,“你并不了解这个男人。他是一个很奇怪的人,身上总披着很多层外壳,刚一开始接触,你会觉得他是个很轻浮的家伙,做事没什么正经,喜欢拿生命开玩笑;认识久了,他会显出可靠、睿智、敏锐的一面,是个真正的求生专家;可是心底里,他其实非常脆弱。两天前第一次发作的时候,你电脑上显示的生命体征不是一切正常吗?我知道是这个笨蛋精神出了问题,他想放弃了,生存这件事情太痛苦了,他已经强撑了这么多年,如今起了放弃一切的念头。”   陶谢医生摇头道:“他的意识并不清醒,潜意识中承载着进化论所注定的求生意识,他怎么能主动放弃生命?这根本不科学……”   阿齐薇笑了,轻轻抹去眼角的泪水:“我说了,你不了解他。规则在这个笨蛋面前根本毫无意义,他想做的事情,没有做不到的。将他的芯片接入‘世界’,尚未情形的意识会将游戏中发生的事情当成一场梦境,无论那个世界在发生什么,都是促使他在没有痛苦的地方活下去的动力。”   “是这样吗?”陶谢医生若有所思道,“这位先生身上确实藏着许多谜团,我没见过有人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活下来的。医疗程序将继续工作,那么还是将他接入‘世界’吗?以自体细胞为基础材料3d打印的器官将在二十八小时后完成,还有一段时间要撑过去。”   “是的。麻烦你了。”阿齐薇轻声说道,仿佛怕打扰玻璃罩内男人的安眠。   第163章 智者与愚者(中)   这里是东京荒川区的一处民宅,准确地说.是荒川区役所前停留所铁道车站对面的山吉船务事务所.这栋小楼的一层门面是歇业已久的事务所.二层有两间卧室.阿齐薇与陶谢医生就在西侧卧室中.望着维生舱内昏迷不醒的顾铁.   从东京千代田爆炸中心逃离之后.雨林之花找到一敞篷的kcar(日本的超小型电动轿车).载着顾铁前往羽田空港.想找办法离开日本.但她很快发现通往机场的道路被严密封锁了.整个东京处于橙色警戒状态.军人和警察挤满了街头.这时她想起顾铁昏迷前曾说过的话.“去安全屋……向北.右转.正东……已经打开了一条通道……”阿齐薇立刻将车子停在路边.打开gps导航搜索去往指定地点的道路.   很快.她就理解了顾铁的意思.按照顾铁的指示.她在一处偏僻的死巷发现一辆貌不惊人的黑色丰田花冠轿车.车子沒有上锁.启动钥匙被放在左后轮的轮胎上面这是非洲战役时留下的习惯.为了方便战友动用车辆.钥匙通常被隐藏在这个地方阿齐薇将顾铁放在后座.驾车向荒川区前进.   紧接着她发现这一路上所有的十字路口的信号灯都已被控制.每个路口都是绿灯;军警被假情报调动.远离了这条逃离路线.若从卫星云图上观察.在密密麻麻国家机器的海洋里出现一条无风无浪的通路.仿佛摩西分开红海.昏迷的男人早已规划好退路.雨林之花不知他是怎样在激烈的战斗同时做到这些事情的.只有将油门踩到底.黑色花冠电动轿车风驰电掣穿过城市.远离那个雷电的暴风圈.   四十分钟后.他们到达了安全屋.车子停在船务事务所门前.阿齐薇刚跃出司机座.就有一个身穿夏威夷衬衫、头发乱糟糟、叼着香烟的中年人打开门.冲她喊道:“这里不准停车的.”一边叫嚷.一边偷偷使了个颜色.示意阿齐薇将车子开到事务所后面.   雨林之花将车停靠在楼后.中年人打开后门.帮她将顾铁抬进事务所.然后甩给她一串钥匙:“车子沒错.芯片得到识别.安全屋从此刻开始启用.我的任务完成了.会马上消失掉.二层有武器、食品和医疗设备.请放心使用.这间事务所是本地最大黑社会组织目黑联的关联企业.沒人会來找麻烦.也不会有警察前來搜查.可以说.是闹市中的禁区吧……除了你们之外.知道安全屋所在的只有我和总长而已.总长已经消失多日.我也会妥善安排自己.安全是绝对保证的.那么.祝您武运长久.”   男人出门发动了丰田轿车.“你到底是谁.要去哪里.”阿齐薇不禁问道.   “我是一亿玉碎.去那光辉无比的幽界.”穿夏威夷衫的男人微微一笑.驾驶轿车驶远.阿齐薇看出來那是即将了解自己生命的决绝眼神.“一亿玉碎吗……疯子长谷川的组织……”她叹息一声.锁好房门.背起顾铁上楼.   安全屋有着不输给小型医护所的医疗设备.不过顾铁受伤太重.倾尽所能也只能勉强维持生命.心急如焚的阿齐薇翻出一台自动调频反追踪的卫星电话.定一定神.拨出一个牢牢记在心中、却从未拨打过的电话.电话响了三声.一个温和的男声用英语说道:“提出您的需求.我们会尽快与您接洽.”   “医疗.我需要最好的医疗.”阿齐薇大声道.“越快越好.”   稍稍停顿了几秒钟.男声转为法语说道:“阿齐薇·娜兰迦·本·潘特希尔小姐.您是我们信任的人.医疗团队马上准备就绪.将会在绝对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到达.需要帮助的对象是您自己吗.潘特希尔小姐.”   “不.”雨林之花犹豫了一下.“是顾铁.”   电话那头沉默了.良久.对方才继续开口道:“任务优先级别已经提高至最高级.医疗团队将配备我们最好的医生和设备.顾铁先生是对我们非常重要的人.在团队到來之前.请保护好他.潘特希尔小姐.”   “那当然.”女人喊道.“我的地址是……”   “一亿玉碎的通讯链路对我们來说是透明的.请放心.医疗团队已经上路了.”男声说道.“这个号码将弃用.为了安全起见.也请将电话销毁.再见.潘特希尔小姐.”   阿齐薇挂断电话.拆掉电池.将电话砸碎后丢进水槽.输血、供氧、激光灼烧止血、注射阵痛、消炎、强心的药物.这是她现在所能做到的一切.明知这么多药物会毁掉男人的肾脏.她也只能忍住眼泪.将冰冷的液体一次次推进顾铁的血管.“再坚持一下.笨蛋……”心电图仪上衰弱的曲线不断下降.女人强迫自己不去思考.因为一旦开始思考.就会想到最糟糕的结果.   一小时五十五分钟后.一辆白色救护车出现在事务所后门.短短两分钟时间.医疗团队将设备转移进屋内.车子悄无声息地开走.一名光头、戴黑框眼镜的医生冲上楼來.“顾铁先生在哪里.我是黑色橄榄枝的s级医疗技师陶谢博士.……情况已经糟糕到极点了.潘特希尔小姐.请让开.”   这名面貌像是东方人、但是看不出国籍的医生将阿齐薇推开.挥挥手.四名男护士扛着沉重的维生舱冲进屋内.电源接通.无数复杂的生理参数投影在空气中.陶谢医生指挥护士将顾铁转移至玻璃罩内.“噗嗤……”气密阀门闭锁.断层扫描立刻启动.“沒时间细想.颅内出血和内出血都很严重.必须马上手术.”陶谢医生看了一眼ct图像.立刻戴上精密传感手套.“你们都出去.我一个人就可以.”他转身喝道.   “不.我要留下來陪他.”阿齐薇怒吼道.   “那只会打扰到我.而且你自己的问題更严重.潘特希尔小姐.”医生一挥手.四名强壮的男护士将她架起來抬向门外.房门关闭之前.雨林之花看到颅脑的全系投影出现在空气里.陶谢医生全神贯注地控制机械手臂进行切开.激光手术刀刚刚破开头皮与颅骨.一股血箭就激射而出.在玻璃盖上溅出一朵狰狞的血花.   手术持续了七个小时.疲乏、饥饿、虚弱袭來.阿齐薇强撑着坐在门外.努力维持意识清醒.护士为她身上的伤口做了包扎.静脉滴注了药物和营养液.“不要注射镇静剂.否则我会杀了你.”面对手持针管的护士.雨林之花呲牙凶狠道.右手抬起枪口.沉默寡言的男护士沒说什么.退后几步收起针筒.   陶谢医生终于推开门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他摘下口罩擦拭着脸上的汗珠.疲惫到:“总算稳定下來了.我会向黑色橄榄枝要求一台细胞3d打印机.培养顾铁先生的细胞來制造新的内脏器官、血管、肌肉和骨骼.接下來几天是关键期.必须让他撑到器官制造完成.”   “谢谢你.医生……”阿齐薇终于松了一口气.软软地靠在椅子上.在沒有力气动弹一根手指.   “不用客气.顾铁先生是黑色橄榄枝的庇护者.有了他的帮助.我们才能在量子网络中隐藏起來.为ipu抵抗组织提供各种服务.即使赔上一切.黑色橄榄枝也会帮他渡过难关.顾铁先生前几天从技术部门购买了光学外骨骼的图纸.我们猜到他可能有所行动.沒想到居然是这么大规模的行动.整个东京都戒严了.我们花了很大力气才通过封锁.”陶谢医生说道.掏出平板电脑看了一眼.“至于你的问題.潘特希尔小姐.你的肤色为何会改变.而头上的dzk100023高纯度铂金电极又是怎么回事.这种型号的导线太过昂贵.一般只用在超高精度实验器械的关键部位.不可是能拿來当假发的东西.”   “……我沒事……”雨林之花强撑着说道.“帮顾铁联通‘世界’客户端.他的精神需要休息……”   “什么.你确定吗.”陶谢医生奇怪道.低头一看.阿齐薇已经倒在长椅上沉沉睡去.   一名男护士说道:“她的身体曾经陷入长期营养不良状态.肌肉、脏器都出现了萎缩.但不知从何而來的能量支持她进行了长时间的剧烈活动.”   另一名护士道:“根据情报.东京警视厅大楼为中心一平方公里范围被夷为废墟.三平方公里内平民全部死亡.目前死亡人数和经济损失无法估算.同时.日本内阁不信任案通过.新的党派‘赤枭民主联盟’宣布参加新一届总理竞选.根据该党派在议院所占席位和行事作风.这应该是场沒有悬念的选举.”   第三名护士说:“几乎同一时刻.‘赤枭民主联盟’在阿根廷、智利、牙买加、乌拉圭、匈牙利、希腊、罗马尼亚、刚果(金)、乍得等国宣告成立.这无疑是预谋已久的隐藏势力走上世界舞台的隆重登场.”   第164章 智者与愚者(下)   “gtc方面有什么反应?”陶谢医生问道。   “目前没有官方声明。”第四名护士答道,“很奇怪地保持了缄默的态度,看来对这个名为赤枭联盟的党派——或者组织——相当忌惮。”   “ipu总部的看法呢?”医生摘下眼镜擦拭着。   “激进派与和缓派的声音并不一致,有些人认为这是向gtc正式宣战的契机,尽管赤枭联盟的政治纲领还不明确,但毫无疑问可以动摇gtc在第三世界国家的统治地位。和缓派认为可以与该党派合作,帮助他们赢得竞选,以去gtc化为交换条件,将量子网络的羽毛一一剪除。”男护士皱着眉头道。   “行了,到此为止。政治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情,黑色橄榄枝只要在夹缝中生存就够了。”陶谢医生戴上眼镜,结束了这段对话,“把潘特希尔小姐抬进屋来,她也需要精密检查。”   两名护士走到阿齐薇身边,想要合力抬起女人的身体,“啊!”两人忽然同时发出惊叫,松开手连退几步,疑惑地盯着自己的手腕。   “怎么了?”陶谢医生问道。   “有东西……蛰了我的手。”一名护士甩甩手,“没看到伤口,或许是错觉吧。”他们再次走近雨林之花,手指刚触到女人的皮肤,针刺般的感觉再次传来,“哎呀!”两个男人如触电一样跳开,痛苦地捂着手腕。   “唔……是这些铂金导线搞的鬼。”陶谢医生若有所思道,“戴上手套试试。戴绝缘手套。”   一名护士戴上手套小心翼翼靠近,刚一伸手,立刻惨叫一声:“啊!又来了……不是电击的感觉,像是被非常尖的东西刺到。”   “别靠近她,我已经摄录下来了,稍等。”医生掏出平板电脑,开始回放藏在黑框眼镜里的摄像头捕捉的画面,为精密外科手术所准备的超高速摄像头以每秒8000帧的速度记录下了刚才发生的事情,手指缓慢向前伸展,在距离阿齐薇的皮肤还有1厘米距离的时候,一道虚影飞快地闪过屏幕,手指肌肉出现了明显的抽搐,开始缓缓缩回。陶谢医生一帧一帧地回看,发现即使以高速摄像头也无法记录那道影子的真实形象,只有两帧画面捕捉到了那道影子,换言之,在250微秒的短暂瞬间,这次攻击穿透了结实的高分子橡胶绝缘手套、刺破真皮层、在神经末梢留下一道伤痕然后全身而退,这是何等惊人的速度!   “是头发!”受伤的护士惊叫道,“一根头发!”   “准确地说是植入头皮的铂金电极吧。”陶谢医生道,“谁带着?”   一名护士撩开蓝色外袍,从腋下的枪套中抽出格洛克19袖珍递了过来,医生拉动枪栓,将枪口对准阿齐薇的额头。   “她是黑色橄榄枝的高级委托人,医生。在ipu的信任名单里,她的等级……”护士提醒道。   医生面无表情道:“她不会死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嘭!”枪声在封闭的室内显得非常沉闷,黄铜弹壳当啷落地,医生垂下枪口,望着长凳上的女人:“确实没错,通知总部吧,这是一例非常特殊的非先天突变,有人在她身上测试了诱发突变的手段,没想到除了我们之外,还有人在做这方面的研究。”   那颗九毫米子弹停止在距离皮肤一厘米的地方,被无数白金电极包裹着悬在空中,雨林之花对这一切毫无所觉,沾着血污、容颜憔悴的脸上露出孩童般安详的神色。   “那还要对她做检查吗?”护士问道。   “她并没有领悟到自己的能力,这种自发的突变是不受控制的,在主体意识不清醒的情况下,任何行动都会被判定为危险信号。”陶谢医生说,“别靠近,让她自己休息吧,潘特希尔小姐会没事的。另外,按照她所说的,给维生舱里的顾铁先生接通‘世界’客户端。”   一名护士犹豫道:“在这里登陆量子网络是否太不安全?相信全世界都在寻找他,倘若……”   医生转身走向客房,“‘世界’的数据包是独立于创世纪网络的,顾铁先生是个非常谨慎的人,他既然敢于植入芯片,一定就做好了万全之策,照我说的做吧。接通之后,注意观察生命体征,我已经启动了维生舱的自动应急预案,黄色等级以下你们可以自行处理,如果到了红色等级再来叫醒我,我需要休息一下。”   “是的,医生。”望着摇摇晃晃走开的陶谢医生,四名男护士一齐鞠躬致意。   这个时候躺在玻璃罩里的男人刚刚从鬼门关打了个来回。黑暗的大脑沟回逐渐亮起神经脉冲的灿烂云团,随着意识逐渐恢复,各神经传来的疼痛信号汇成一股洪流冲击着中枢神经,微弱的意识在神经性休克的边缘摇摇欲坠。在半昏迷、半清醒的时候,仿佛一个梦境,又仿佛一段在眼前重演的回忆,顾铁想起了多年前与此类似的一个场景,不能动弹,疼痛欲绝,希望渺茫。由于疼痛的干扰,眼前的画面就像回放老式录像带一样布满讯号杂点、不断扭曲。   “你在想什么?”躺在北京解放军外科加护病房里的顾铁问站在窗前的肖李平。   “跟你无关的事情。”肖李平没有回头,俯视着医院大院里一颗金黄的银杏树。   “说点什么嘛,躺在这儿好无聊的,又不能玩游戏,电视又没什么好看,我追的几个美剧都没有更新,连《名侦探柯南》都彻底完结了!”顾铁抱怨道,“要是能让我叫几个妹子来也行啊,就算手脚都不能动,闻闻味道也是好的嘛……躺太久会让我局部萎缩的!”   “闭嘴。”肖李平转回身冷冷地说道,“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第一次玩动力翼伞就从难度最高的虎跳崖飞降,还不让教练跟随,没摔死你还真是老天不开眼!”   顾铁被他瞪得打了个哆嗦,赔笑道:“前二十分钟不是飞得挺好的嘛,要不是那阵歪歪扭扭的贼风,也不至于掉进八达岭的山沟里啊……”他全身缠满绷带绑得像个木乃伊似的,手臂、双腿都打着石膏,医生严禁他进行一切娱乐活动,因为稍微剧烈的动作就会让断掉的肋骨错位。   “懒得跟你说话。”肖李平转向窗外不理他了。   顾铁安静了一会儿,开始哼哼唧唧起来:“痛起来了……止痛药的效果快到了,老肖老肖,帮我打开滴注开关吧,只要一个剂量就够了……”   “不行,你上午口服了大剂量的维柯丁(对乙酰氨基酚和氢可酮,有成瘾性止痛药),医嘱禁止你再使用吗啡类止痛药,除非疼痛引起休克。你的体质对止痛药并不敏感,效果过去的话……只能坚持了。”肖李平道。   “啊啊,真是死板……”顾铁咬紧嘴唇。他的牙关开始咯咯作响,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显然正在经受剧烈的疼痛,包裹在固定绷带里的身体一次次绷直,瞳孔一次次放大又缩小。   肖李平长长叹了口气。“胰腺、胆、肝脏、十二指肠全部受损,我知道这种痛苦非常难熬,顾铁。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你所寻求的吧……”他走到窗边,坐了下来,将手轻轻放在顾铁打着石膏的手臂上。   顾铁的神智此时已经被痛苦攫取,完全听不到伙伴在说什么。肖李平自顾自说下去:“自从你编写的程序彻底失败的一刻,我就知道,你萌生了自杀的念头。你尝试找出生父的情报、探寻隐藏在世界背后真相,这件事比想象中困难百倍,挫折使你失去了求生的意志。尽管在别人面前还是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不过你心里,已经早早放弃了,我完全可以理解那种阴暗的、绝望的、腐烂的情感,会一副镣铐坠着你沉向无底深渊。”   他顿了顿,接着说:“你的动力伞没有出问题,你的技术比飞行教练还要精湛,你只是想找到最好的解脱方式而已。看起来是个风光的男人,实则,你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蠢货、王八蛋。我们曾就自杀的话题展开争论,你说自杀者是最勇敢的人,因为结束自己的生命比结束别人的生命更难;我说天主教不会承认自杀者的灵魂上天堂,因为自杀是最重的罪,是真正愚蠢的羔羊才会做出的行为。”   “你不能死。”肖李平淡淡说,“因为你身上还有未完成的使命。我答应你,建立那个小小的背叛者组织,为了一个不着边际的理想而努力。尽管那与我所行走的道路背道而驰……”   “生命并不宝贵。绝大多数的生命是肮脏的,带着无法洗净的罪恶。”他说,“就算他们现在在我眼前死去,我也不会掉一滴眼泪。”   “就是这样。”他说,“我今天的话太多了。”   肖李平站起身来,将吗啡类止痛剂的开关打开,顾铁的身体立刻松弛了,脸上浮现出轻松的表情,呼吸平静,沉沉睡去。   “明天一切都会不同。”   肖李平摘下玳瑁框眼镜,头也不回地离开病房。   他不知道的是,顾铁听到了这一切。   第165章 左岸的风光(上)   时间慢慢流走,难熬的时光总是如此漫长。终于,那台摆在屋子角落的庞大机器发出嘟嘟的蜂鸣声,崭新的内脏器官制作完成了,陶谢医生走过来观察着浸泡在组织液内的粉红色脏器,点了点头:“终于结束了。这台机器是黑色橄榄枝的最新出品,并未通过国际医学伦理委员会的认定,不过用在这个场合再合适不过了。一个小时后开始手术,这些器官的保质期比较短,必须尽快接通血管和神经。”   “要有足够大的3d打印机,你们可以用一个细胞作为基础,打印出一个完整的人出来,不是么?”阿齐薇不禁问道。   “并非那么简单,潘特希尔小姐。”陶谢医生回答道,“虽然每个细胞都携带有完整的遗传信息,但根据3d打印的工作原理,必须现在墨盒内制造出合适的基础材料,也就是构成器官各部位的特异细胞。要从一个细胞重现细胞分化过程、创造出多种多样的特异细胞是不现实的,除非直接取得人体各部位的细胞原本。也就是说,有顾铁先生的脏器做参考,我们才能制造出他的新脏器。从一个细胞创造出一个人是不行的,若是复制一个人……倒是没那么难。”   雨林之花道:“那这岂不是医学的终极手段?任何疾病都可以通过大脑移植来治愈,除非脑部的疾病。身体坏了就抛弃掉,天哪,这是科幻小说里的场景……”   陶谢医生苦笑道:“先不提3d细胞打印的天价成本,就以癌症患者举例,更换身体是可以治愈癌症,但人类罹患癌症是基因缺陷和外界诱因的双重作用,无论换了几副身体,都没办法改变这两个基本因素,疾病会再次发生的。”   “可是外科手术采用割除病灶的方法都可以治疗癌症啊。”阿齐薇说。   “那并非治愈,只是延缓死亡,人类医学如此发达的今天,唯有癌症无法完全治愈,若以神学的观点来看,这种疾病就是上帝在逃离伊甸园的亚当夏娃子孙血脉中种下的惩罚吧。”医生轻叹道,“话说回来,脑移植是这种思路中最难跨越的一关,到目前为止医学界根本没有成功的全脑移植病例,只有上个世纪前苏联科学家在猴子身上所做的一些试验,被移植新大脑的猕猴在一周后死去。人们曾认为脑中枢是免疫特例区,不会产生严重的排异反应,但试验结果证明这个猜想是错的,排斥反应以另一种形式出现,大脑神经胶质细胞根本没办法正常生长,与受体的神经元正确连接,就算血管大量增生,大脑的神经功能还是不能恢复。”   “我没有听懂……”阿齐薇迷茫道。   “简单来说,是大脑拒绝这副身体而不愿工作吧,脑是非常任性的东西,没有谁敢说真正搞懂它。黑色橄榄枝认为,就算向新的身体——完全以自身细胞组成的一模一样的身体——移植大脑也难以成功,大脑会关闭感官之门,害死自己的……”陶谢医生道,无奈地送了耸肩:“不过大脑独立存在、有限思考倒是可行的,没有身体反而会感觉轻松些吗?”   对话至此结束,手术开始了。阿齐薇在屋外安静等待,两个小时后,陶谢医生推开了屋门:“比我想象得还要顺利,他已经无碍了。只要静养两周,让血管、肌肉、筋膜和神经的粘合处生长牢固,顾铁先生就可以像从前一样活蹦乱跳了。”   “……谢谢你,医生。”雨林之花沉默了半晌,低声说道。   “这是我的荣幸。”医生回答道,“另外,如果你在以后的日子里发现身上出现任何异状,都要立刻联系黑色橄榄枝,我会解答一切疑问的。”   阿齐薇不解地望着他,陶谢医生露出意义不明的微笑。   二十八个小时以后,顾铁醒来了。他睁开眼睛,觉得眼球处粘粘稠稠很不舒服,想说句话,口腔里的氧气管又压住舌头。他随即醒悟自己正浸泡在一种淡粉色的液体中,身上插满了导管,没有一块肌肉能够动弹。   “笨蛋,你没事了。”阿齐薇的声音响起,顾铁惊喜地转动眼球,没瞧见雨林之花在什么地方。“听我说,你刚刚完成一场大手术,现在是初步愈合的关键期,医生使用了一些肌肉松弛剂防止你乱动导致血管破裂。乖乖休息两天就可以出来了,别动,别说话。”   顾铁使劲使眼色,上下左右一阵乱转。“我看不懂,也不会给你找一台视线捕捉鼠标的。”阿齐薇说道,“老老实实躺着吧。现在身上不痛了吧?你的身体现在非常健康。”   疼痛确实消失了,现在身上充满麻麻痒痒的感觉,那是毛细血管和神经末梢在愈合的征兆。但顾铁想说的不是这个,他想问出的一句话是“爱娃和她的幽灵小队在哪里?”对金发的小萝莉和波兰支部的伙伴们他总是抱着几分歉意,幽灵小队为了他出生入死,他却没法保护他们,这种无力感令顾铁心中极不好受。   既然无法可想,只能闭目养神,这回连量子网络的信号都没有了,他没办法登陆“世界”,也没办法回到净土。人生啊……慨叹一声,顾铁闭上眼睛,再次陷入沉睡。   四十四个小时以后,维生舱的盖子终于开启,的男人坐了起来,迫不及待地拔掉身上的导管。“别乱动!你会伤到食道壁的!”男护士大叫道,扑上来将他按住,慢慢抽出导流管,顾铁忍不住一阵干呕,捂住心口喊道:“阿齐薇!阿齐薇!”   “我在,别急,动作要慢!笨蛋!”   雨林之花说道。她就站在维生舱旁边,穿着黑色高领紧身衣,深蓝色牛仔裤,头上戴着红色贝雷帽,银色发丝从耳畔垂下,白皙的脸颊泛起激动的红晕。顾铁一把抓住她的手,生怕她从手心溜走似的紧紧握住,“你没事吧?你没受伤?太好了……”   “我当然没事,倒是你有六次心脏衰竭,在生死线上徘徊了三天时间呢,笨蛋!”女人很不习惯地想抽出手,但顾铁的手指一用力,她就放弃了抵抗,“医生说从今天开始你可以自由活动,但无论做什么都不能用力过猛,听到没有?”   “知道啦知道啦!”中国人撇嘴道,转头一看,露出笑容:“是陶谢啊!好久不见,是你救了我?”   陶谢医生鞠躬道:“哪里,顾铁先生,这远不足以报答您对黑色橄榄枝的帮助。”   “就会说场面话,买技术资料的时候从来不知道给我打个折。”顾铁笑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细胞级3d打印技术吧。”他瞧着墙角的大型机械。   医生回答道:“是的,手术非常顺利,也当然不会有排斥反应。切口已经用蛋白质拉链弥合了,只要不剧烈运动就不会开裂,这几天可能会出现眩晕、反射性呕吐等现象,那是神经手术的后遗症,会慢慢消失的。”   顾铁一用力从维生舱跳了出来,活动活动身体,“唔,确实不错,有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咧。”   “铁。”阿齐薇提醒道。   “嗯?”中国人转向她微笑道。   “那个……衣服……”雨林之花指指他的下身。   中国人死皮赖脸地笑道:“病人就应该光溜溜的嘛,陶谢医生你说是不是?反正谁没见过谁啊……在中非的时候,偷窥你洗澡可是我们唯一的享受啦……对了,陶谢,我这里的植入芯片没事吧,要是干扰到了延髓的神经信号输入输出就麻烦了。”   “当然,我发现你对芯片做了一些改动,不过它保存得很完好,没收到伤害。你在昏迷期间进入‘世界’停留了几十个小时,你没印象吗?”陶谢医生说道。   “是吗?”顾铁愣了一下,“有点模糊,我以为是疼痛造成的幻觉呢,原来是这样啊……”   阿齐薇将一套衣服丢到他头上,喝道:“先把衣服穿好再说话吧,你这个暴露狂!”   当天晚上,在船务事务所三楼的起居室里召开了一场小规模的宴会,菜肴以意大利式的橄榄油莴苣沙拉、烤番茄、蒜面包、红肠、墨鱼汁意大利面和拿坡里披萨为主,一名貌不惊人的男护士包办了一桌丰盛菜肴,精选了几支意大利北部出产的白葡萄酒。   “我不喜欢黑皮诺的味道。”瞧了瞧酒标,顾铁抱怨道。   “你的饮料是这个。”阿齐薇将一大杯混合营养液推到他面前,这种黄绿色掺杂着固体块的混合物总让人响起呕吐物,不过对身体复原来说再好不过了。   顾铁苦着脸嗅了嗅杯子,“好吧,那我想先致祝酒词。”   他站起来,举起玻璃杯:“为了牺牲在战场的伙伴,忠诚的幽灵小队,来自遥远波兰的金发女郎,固执的乔治、可靠的博特、苦命的老吉斯、与我何其相像的小丑特里,愿他们的灵魂在天堂得到永生。”   “你怎么知道……”阿齐薇愣住了。   “自从我醒来以后你一直在回避我,一定是没来得及带他们出来。”顾铁眼神闪烁道,“我会担起这份愧疚,为了他们,更好地活下去。干杯!”   第166章 左岸的风光(中)   众人举起酒杯,喝下甘洌芬芳的黑皮诺白葡萄酒(以及黄绿色混合营养液),阿齐薇抱歉地垂下长长睫毛:“对不起,铁。是我没能救他们出来,当时的情况不容多想,敌人出现了,他们必须将敌人引开……然后,一场可怕的爆炸发生了……”   “非常可怕的爆炸。”陶谢医生点头道,在平板电脑上调出一段影片,那是用手持设备拍摄的视频,剧烈晃动的画面显示主人正在奋力奔跑,但仍然能看清在矗立在天边的雷电之树,纯白树枝正凝结出一个又一个各色的光球。“根据武备部门同事的观点,那是某种大规模杀伤性等离子武器。”   顾铁出神地望着画面。千万个焰球绽放在湛蓝天空,庞大城市中心下起一场毁灭的火雨,爆炸如海潮逐渐升高,摄像者绝望的喊叫声刺痛耳膜,紧接着屏幕黑暗了,短暂的记录到此为止。“呵呵。”中国人忽然摇摇头苦笑道,“这不是什么等离子武器。如果黑色橄榄枝在中国有情报人员的话,会发现二十天前在华北平原也曾出现这样的景象,威力不及这次爆炸的十分之一,但特征是相同的……”   “顾铁先生,你是说……”陶谢医生坐直身子,与身旁的男护士交换了一个眼神。   “是的。”顾铁放下酒杯,“是一个人,拥有雷电力量的男人。赤枭兄弟会圣殿荆棘十字团的德沃鲁,绰号为‘狮子’的神之子。不知道橄榄枝对兄弟会是什么看法,不过你们一定对人体改造有所研究,毕竟那也算你们的业务领域之一。”   “果然是突变者。”医生推一推眼镜,“你说的对,顾铁先生,黑色橄榄枝有专门负责人体改造试验的部门,我会将信息传达给他们的。人类变异的趋势正在加快,没人能否认这种趋势,这是某种……进化。”   “对不起,铁。”雨林之花深深低头道。   “好啦,我又没有怪你。”中国人拍拍她的肩膀,“刚才祝酒词只是想表达一下情绪罢了,我觉得他们没有死,起码,爱娃没有死。”   女人猛地抬起头。   顾铁摊开手:“幽灵组织的正规军出现了,我把阿斯蒙蒂斯搅得天翻地覆,幽灵没道理不派出大部队接收胜利果实,把阿斯蒙蒂斯的余党清除干净。他们一定会援救波兰小队的,——尽管那几位保护者算不得大人物,但也不是可以随便牺牲掉的力量。”   “那么……你是故意让我内疚喽?”阿齐薇冷笑着瞧着他。   “哪里哪里,不敢不敢,吃饭吃饭……庆祝我老顾又一次活回来了,中国有句俗语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谢谢大家的帮忙!黑色橄榄枝,这次我和你们之间两清,你们不再欠我的情了。阿齐薇,至于我们之间嘛……”顾铁喝了一大口混合液体,咧了咧嘴说道。   陶谢医生用力点了点头,雨林之花转过身,等待男人把这句话说完。   “我们……”说到这里,顾铁忽然犹豫了,他有点别扭、又显得有点孩子气地扭开头,“……我们先离开日本再说吧。”   阿齐薇冰蓝色的双眸流露出失望的神色,但随即嘴角泛起笑容:“好啊,听你的,我们去哪里?”   顾铁清了清嗓子,躲开女人的视线,举起一根手指头:“第一,兄弟会正在找我,阿斯蒙蒂斯彻底完蛋,德沃鲁和老艾德也被击败,他们一定气疯了,鬼知道有多少恶狗等着咬烂我的屁股啊……但他们自身的麻烦不小,‘阿斯蒙蒂斯’是负责量子网络部署的部门,这下必须又其他部门暂时承担其职能,此刻一定正处于混乱的交接调整当中,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贝鲁塞巴布’或‘玛蒙’承担了这一工作,因为这两个部门本身就有相近的追踪、网络布防职能;而根据刚才收到的消息,兄弟会在全世界政治舞台上突然发力,他们不再甘于藏在黑暗的地方,藏在大西洋底的阿斯兰蒂斯想要浮出水面了!这项工作可不是儿戏,一定秘密筹划了多年,应该由负责武装行动的‘萨麦尔’或不知道职能的‘贝利亚’负责;再加上一点,我登陆‘世界’的时候发现在那个世界的兄弟会组织也开始夺取国家控制权,这是‘利维坦’的工作。总之,赤枭兄弟会现在忙得焦头烂额,追踪我不会是整个组织的协同工作,最多是荆棘十字团的个体行为……那些不像人类的武夫我倒是不太害怕啦。”   阿齐薇和陶谢医生众人满脸迷茫。顾铁一拍脑袋:“哎呀,对牛弹琴,你们根本就不知道兄弟会的七大部门组成嘛,不管了,我接着说。”他竖起第二根手指头:“第二,幽灵正在找我。不管那个传说中的‘聆听者’以前是怎么看我的,经过这一仗,我一定成了所谓候选者里面的红人,我对他们来说太过重要,现在肯定有无数幽灵成员在全日本找我。我相信阿齐薇在开车离开爆炸中心圈的时候有人在跟踪,不过我提前布置的反追踪程序应该足够将他甩掉了,一亿玉碎的车辆、人员与安全屋布置又相当老辣。根据我的计算,五天之内应该是不要紧的,超过这个时限,幽灵就会循着蛛丝马迹找到这里,把我捉个现行。”   “听你刚才的话,幽灵组织不是在保护你吗?为什么要躲着他们?”阿齐薇不解道。   “哼哼。”顾铁冷笑两声,“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天上不会掉馅饼,也不会掉烤鸭、煎饼果子、菜包子和麻辣烫,幽灵右手肯定有所图谋!我观察了波兰小队,可怜的小萝莉跟她的伙伴们根本就是被幽灵所洗脑的玩偶,他们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要保护我,也不知道幽灵的终极目的是什么,拼命工作只是为了虚无缥缈的目标和种姓的提升。我听到了他们和德沃鲁的对话,‘阿尔法’、‘贝塔’、‘伽马’,这些种姓不是和阿道司·赫胥黎《美丽新世界》中的情节一样吗?被洗脑的基层人员,神秘的任务发布者‘聆听者’,说起来更像一个邪教吧!哼哼,还是离他们远一些比较好……”   雨林之花忽然笑道:“是的,当然。你从来就谁都不相信。”   顾铁反驳道:“也不能这么说,我起码相信老肖,更相信你。……也相信陶谢医生和黑色橄榄枝,大概吧?”他瞟了身旁的人一眼。   “大概就足够了。”陶谢医生恭恭敬敬回答道。   “呼呼,我喜欢你这样的聪明人。”中国人伸手摸两把陶谢医生的光头,举起三根手指头道:“手感不错。第三,除了这两个隐藏的组织之外,还有更多的人在找我。日本政府在找我,因为我是摧毁了日本最高情报机关内阁情报调查室的国家公敌;联合国在找我,因为我是制造爆炸案的反人类战犯(尽管最后那些大火球不是我搞出来的);gtc在找我,因为我动用1499ppm的力量强行攻破阿斯蒙蒂斯的防火墙,把日本刚刚恢复的量子网络路由集群彻底搞垮;ipu在找我,因为这算是一次超级成功的示威行动吧,更别说还给gtc造成这么大损失,一定有许多激进派组织想要宣布对此事负责,只等我点头;老肖在找我,管家老赵在找我,小丫头在找我,巴尔文德拉在找我,更关键的是,马特里尔在找我,——用你们熟悉的名字来说,中非共和国元首拉西希·奥科隆科沃在找我,战争已经开始了……”   “啊哈,那个小丑,他还真对乍得开战了?”提起昔日并肩作战的伙伴,阿齐薇露出笑容。   “是啊,还是一场大战。”顾铁叹道。   “所以呢?你想好下一步的去向了吗?”雨林之花问道。   “去加勒比海呀?”中国人挑起眉毛,露出邪邪的笑容:“不是说好了要在牙买加买一栋白色的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养两条大狗,种一院子鲜花……”   “说真心话。”女人不为所动地望着他。   顾铁捂住额头,“在你面前总觉得得瑟不起来……好吧,我要去非洲。……不,我们去非洲。在幽灵找到这里之前离开日本,到非洲去,这场战争需要我们。”   “你的身体需要休息。”阿齐薇说。   “路上休息就够了,你瞧你瞧,连缝合的痕迹都没有呀!”顾铁撩起衬衫拍着自己的肚皮。   “只是非洲两个小国的战争而已,这样的争斗每天都在发生,这次你为什么特别在意?”阿齐薇问道。   “因为我有某种预感。”顿了顿,顾铁回答道,“这是坚定的gtc国家与世界上第一个自主独立的ipu国家之间的正式战争,我预感这将成为一根导火索,点燃两种意识形态正面交锋的火药桶。更别提现在还有了赤枭兄弟会和幽灵右手作为搅局者,这一定是一场错综复杂、异彩纷呈的战争,这样的场合,我怎能错过?……我只求你一件事。”   “什么?”女人睁大眼睛。   “别离开我。”男人说。   第167章 左岸的风光(下)   离开东京显得比想象中要简单,黑色橄榄枝派遣出另一支小队帮助顾铁制定了撤退路线。除了精密仪器、医疗之外,“安全护送”也是这个ipu组织的业务内容之一,这些专业的护送小队他们能在戒备最森严的地区来去自如,浅田雄山用以攻破地下掩体的gBu1400-mk12超空泡潜地炸弹是通过“一亿玉碎”的武备官弄到的,但将这个烫手山芋从北美送到日本,还是花大价钱雇佣黑色橄榄枝的护送小队来完成。   “这次价值80万美元的服务是免费赠送的,顾铁先生。”陶谢医生这样说道,“黑色橄榄枝再次感谢您为我们所做的一切,那么我们就此分别,愿还有机会相见。”   “但愿别见了。”顾铁微笑着和他握手,“健康的人没必要经常见到医生嘛。”   “这样说也对。”陶谢医生笑道,“无论您接下来想做些什么,潘特希尔小姐都会帮上很大忙的,相信我。”   顾铁没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光头的医生与两人鞠躬作别,带着四名男护士离开船务事务所,白色救护车无声无息地开走。屋里只剩下顾铁阿齐薇两人,和一个表情阴郁的大胖子。“车辆、路线、接应人员、船只、装备、航线已经全部就绪了。”这名身材魁梧的日本人很没干劲地说道,“咱们啥时候出发?这地方已经撑不了太久,估计很快就会被搜查到了。”   “现在就走。”中国人回答道,“你的护送小队在哪里?”   “就我一个。”大胖子指着自己的塌鼻子,阴沉地说:“有啥不满意吗,先生?”   “果然是赠送的服务啊……”顾铁瞧瞧阿齐薇,叹了口气,“那我们走吧。”   “将卫星天线关掉,将植入芯片的无线功能关闭,换上我带来的衣服,女人不要戴胸罩,身上不能有任何金属物品,也不能带枪。”黑色橄榄枝的护送者丢过来一个皮箱,“路上一切要听我指挥,不准私自行动,不准违抗我的命令,不准掉队,不准超越我的行动路线,不准问任何问题。明白吗?”   雨林之花愣了一下,拈起一缕银色发丝向对方示意这些植入头骨的铂金电极是没办法丢弃的金属物品,“啧啧。”胖子烦躁地撇撇嘴,“这是怎么搞的?真麻烦……不能剪断吗?”   阿齐薇犹豫道:“看起来剪断是没有关系,但不知为什么,就觉得没办法剪断呢……就像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一样……”   顾铁把女人拉到自己身边,大声道:“她就是这样子!你想想办法吧,老兄,黑色橄榄枝不会这么容易被打败吧?”   胖子怒道:“金属探测器虽然是原理最简单的系统,但是也是最难欺骗的,有什么办法能阻止这些破电线被探测出来?有办法你想去,我是没办法!我要报告总部,这趟护送是不可能成功的!”   顾铁忽然冷笑起来,“号称护送专家的就这点水准而已吗?我已经完全搞清楚你规划的路线了,是从地下水道逃走对吗?深藏在整个东京地下、如蛛网一样错综复杂的地下排水管网是连水道管理局都无法确切掌握的隐秘空间,那就是你的王国对吧,你这见不得光的水耗子?从刚才开始你就显得焦虑不安,眼睛红肿流泪,站在屋子最黑的角落,说明你长期在黑暗中生活,并不适应阳光强烈的环境……下水系统主干道一定装有各种监控设备,凭借黑暗的环境,其他问题容易解决,但金属探测器采用电磁感应原理工作,只要金属物体进入磁场,就会因切割磁力线而产生电磁场,导致探测器报警,哼哼……如果我说有办法骗过探测器,你会有什么想法?”   胖子如同受惊的小动物一样后跃了两步,藏在阴影里面,用一双红肿的小眼睛瞅着这个全知的男人,“你是猜出来的吗?……说说看你打算怎么做?”   “要是原来,我可以直接将下水道管理局的监控设备攻陷,大摇大摆地走过去,不过现在是非常时期,我连一丁点配时都不敢动用……我要你准备一台终端机和一台便携式的金属探测器,再提供下水道检测器的工作参数,我可以将阿齐薇头发的异常信号伪装成不引起系统注意的杂讯来处理,下水中难免有金属碎片,只要掌握到这个容忍度,慢慢通过,就不会因此报警。这么简单的法子你都想不到吗?”顾铁道。   “……大江龙之介。”胖子重新上下打量屋里的一男一女,终于伸出右手。   “顾铁和阿齐薇。”中国人与他握握手,感觉握着一块又凉又滑的隔夜肥肉,“虽然用了两个文豪的名字,还是个没什么品位的假名。”他戏谑道。   “身为日本人,我对这个名字充满自豪。”大胖子阴沉道。   四个小时后,船务事务所的小楼燃起一场大火,这场由高效燃烧剂引发的火灾很快将建筑化为一堆瓦砾,掩埋了所有可能留下的证据。同时,在深深的地下,顾铁和阿齐薇发出由衷的惊叹:“喔!”   “我对东京的地下世界充满自豪。”大江龙之介说道。   他们在深达一百七十米的地下,巨大的圆拱形穹顶上安装着模糊不清的led照明灯,看起来像远在天际的星辰,钢筋混凝土结构的洞穴以无数立柱加固,地面洁净而光滑,顾铁拿起手电,勉强照亮十米以外的前方,空气显得湿润温暖,洞里弥漫着一种浓稠的雾气,让说话的回音显得飘渺不定。   “没有污水流经……这不是地下水道,是防空掩体的一部分吗?”顾铁惊叹道。   “不。”日本人圆滚滚的身躯迈步走在前面,“这是东京都的地下泄洪道,平时是没有水的,只有在暴雨来临、需要大规模泄洪的时候才会开放。作为世界上人口密度最高的巨型都市,东京拥有最先进的地下排水系统,年复一年的重复建设,随着时间流逝,许多设施神秘消失于管理局的数据库中,比如我们所在的这一条泄洪道,上一次启用还是九年前东京大暴雨时,从那之后,就连自动清洁机器人都将它遗忘了……”说着,他蹲下来,用手抚摸着地面,显得有点痛心。   “直径超过二十五米,这可以应付任何程度的洪灾了吧……”顾铁说道,“有多少人生活在这里?如果没猜错的话,超过两千人对吗?一整个社会?”   大江龙之介愣住了。“……你又是怎么猜到的?”他惊慌失措道。   “多动脑筋。”中国人指指自己的太阳穴,“东京大暴雨的那一年,无党派新首相上台后态度强硬地驱逐整个东京的流民,宣布‘自治地法案’生效,剥夺了流民寄住与公园等公共场所的权利。这件事当时可是甚嚣尘上,直到大暴雨吸引了媒体的目光,其后不了了之。我猜就是在那个时候,你们这些流民向黑色橄榄枝祈求帮助,黑色橄榄枝趁暴雨造成的混乱侵入下水道管理局数据库删除了若干水道的资料,开辟出这样一片安全的空间,让你们转移至地下生存;作为交换条件,流民社会必须为黑色橄榄枝提供安全护送服务,这是一桩两赢的生意。没有比这再好的居留地了,虽然资料已经消失,但照明、电力、水的供应都还持续着,只要小心避开主干道的监控设备就可以长此安居乐业啦……”   阿齐薇惊讶地张大嘴巴。大江龙之介扑通一声坐倒在地,震惊得无以复加:“这些是只有流民社会高层才知道的秘辛,你是从什么地方知道的?这不可能!”   顾铁露出邪邪的坏笑:“这当然可能,因为当时帮助黑色橄榄枝攻陷下水道管理局数据库、篡改数据的人就站在你的面前,只是当时我没想到他们这么做的用意罢了……说起来,我应该算你们这个小社会的大恩人吧。”   这时迷蒙的雾气中走来几条人影,穿着灰色布袍、面色苍白、眼睛发红、身材矮胖的男人们手持各式枪械瞄准他们,“别动手!”大江龙之介喊道,“他们是……特殊的客人!顾铁……先生,这些是我们的巡逻部队,请到城市中心稍作歇息吧,只有几分钟路程。”   顾铁瞧瞧阿齐薇,得意地昂起鼻尖。“你们的小社会叫什么名字?总该有个名字吧。”他问道。   “左岸。我们的流民社会名叫左岸。”日本人惶恐地回答道。   “为什么起这个名字?”阿齐薇有点奇怪。   “因为流民社会并非懒惰者和无能者,而是理想主义的、向往美好的、敏感的、先锋的、哲学的思想者的聚集地,这就是左岸。”大江龙之饥介说道。   “我叫船山信二。”   “我叫四岛由纪夫。”   “我叫村上秋树。”   几名巡逻队的男人挨个自我介绍道。   顾铁扭头望了女人一眼,苦笑道:“我最怕文学青年了。”   第168章 漆黑中的光(上)   日本的流浪汉是一个非常独特的社会阶层,他们并不是乞丐或流氓,根据日本的社会福利政策,失业者完全可以依靠每月十万元以上的失业保险生存,居住在政府提供的免费住房里,没必要四处流浪。流浪汉阶层的主力是“失意者”,日本国民性格中纤细而敏感的部分在这部人身上表现出来,或许由于职场受阻,或许由于婚姻失败,或许拥有不容于社会的思想、政见与宗教观点,这些在个人、家庭与社会压力下崩溃的人以流浪的方式表达内心的异化及反叛,久而久之,成为了一群具有凝聚力的特殊群体。在日本严格的食品管制法下,饭店到晚间必须丢弃剩余的食物,这让流浪汉不费力气就能衣食无忧,事实上在一项民间公益团体所做的调查中,流浪汉中有超过百分之十五的人患有高血压、高血脂等疾病,营养不良的现象极其少见。   近十年前颁布的《自治地法案》将公园、街道等公共用地划分为县有、市有、国有等级,严格禁止未经允许的占据及利用,将成千上万的流浪汉逐出了都市。失去生存空间,流浪汉这个名字逐渐消失于日本民众的视野中,但谁想得到在东京深深的地下,这些虚无主义者还过着自由、贫乏、不受管辖的日子呢。   顾铁一边跟着“左岸”的几个男人慢慢走在泄洪道中,一边向阿齐薇介绍这种日本独有的社会现象。“总而言之,就是一帮不愿工作的懒汉对吗。”雨林之花评论道,“在非洲这样的人多得是,年轻人都不愿意工作,简直是社会的渣滓……”   “嘘。”中国人赶忙捂住她的嘴,“‘懒汉’这个词可是日本流民的禁忌,他们从不认为自己是懒鬼,这是忙于思考宇宙与人生的终极答案,没有时间为了咖喱面包而奋斗罢啦……”   大江龙之介回头瞧了他们一眼,“转过弯就到了。”   宽阔无比的泄洪道在前方出现分叉,右方是一条较为纤细的支线,大约十米直径的混凝土管道被微弱的灯光照亮,顾铁与阿齐薇转过路口,看到一个非常奇怪的地下村落。这里没有传统意义上的房屋,管壁上嵌着许多钢铁平台,平台之间以软梯相连,地面和平台上堆满白色棉毯、软垫和薄被,一眼望去,如同刚刚下了一场羽绒的暴雪。花花绿绿的事物点缀在白色背景当中,那是数不清的书籍,从莎士比亚全集到长诗格萨尔王、从商务印书馆民国版本的《东周列国志》到2034年第十二次再版的《史蒂夫·乔布斯传》,日文、英文、西班牙文,烫金精装本、平装本、线装本,顾铁不小心踢翻的一摞书本包罗万象,简直可以说是人类书籍出版史的缩影。   许多人躺在白色的软毯上,枕着白色软垫,盖着白色薄被,手中捧着书本,一边嚼着尼古丁片剂一边阅读;也有人聚在一起,喷云吐雾抽着大麻,针对某个哲学问题进行着激烈的辩论;左侧平台上有位白胡子的老人正激昂慷慨发表演讲,演讲主题似乎是在社会中复苏君主制统治的现实意义;右侧平台上几对男女正裹着白被单zuo'ai,一个男人忽然停止蠕动,从女人身上爬起来开始大声朗诵诗歌,旁边有人听得不住点头,抄起一把吉他即兴演奏起来。这些人全都披着灰色长袍(看起来袍子底下什么都没穿,实际上有几个人确实是的,看似也没人在意),双目红肿,面色苍白,头顶的冷光led只提供了有限的照明,不过看似并未影响他们阅读的雅兴。   “这就是‘左岸’。最初,我们是居住在上野公园(东京最大公园,占地55万平方米)的一群流浪者,后来领袖出现了,把具有相同理想的我们聚集在一起,建立起了这个平等、自由、高尚的乌托邦。”大江龙之介自豪地介绍道,“现在我们的兄弟姐妹一共有两千七百人,这里的生活非常幸福,我们完全无法想象外面的人们怎么在那个污秽的世界生存下去。”   “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阿齐薇喃喃道,“懒汉拿起了书本就会变成思想者,对吗?”   “我想问的是,当初黑色橄榄枝可是花了不少钱请我出马攻击数据库,这笔钱应该是你们拿出来的吧?你们的钱是哪里来的?拥有那么多财产,为何不买个山沟建一个农庄好好过日子?”顾铁饶有兴致地问道。   日本人回答道:“你别小看‘左岸’,我们之中有许多医生、律师、大型株式会社的管理者,就像村上秋树,他可是泛东亚船舶制造集团总裁的公子哩。对我们来说财产并未实质意义,能够拿来做点什么是最好不过的了。至于后一个问题,日本的《异教取缔法》禁止这种带有宗教性质的大规模聚居,而且我们是流民,生活在日本的土地上、靠社会漏洞过日子才是正当的吧!”   “这些白被子白毯子是哪来的?”中国人问道。   “离这里不远的地上就是东京医科大学第二病院,他们每日要销毁大量的床单、棉花等物品,这简直是犯罪!只要用点小手段搞过来,加以消毒后就可以制作便利的日用品了。”大江回答道。   “原来是黑心棉啊……”顾铁一哆嗦,丢开手里的软垫。   他们一行人慢慢走来,人们仍然各行其道,没人表示好奇。空气中充满熏香和大麻的味道。右侧平台上传来忘我的呻吟声,哲学家们觉得这打扰了他们的讨论,愤怒地向青年男女投掷枕头,zuo'ai的几人一边蠕动一边还击,诗人立刻根据枕头大战的场景即兴赋诗一首,弹吉他的歌手随即将诗谱成了歌曲,大声弹唱起来。一名吸毒过量的中年男人从高高的平台上跌了下来,扑通一声砸在地面,白色软毯上洇出一朵殷红的血花,旁边有人放下书本瞟了一眼,翻出一本《圣经》,念了一段安魂弥撒作为纪念。有一位光头的少女款款走来,给尸体的鼻孔里插上一朵艳丽的罂粟花,对面的画家突发灵感,开始用炭笔在画布上描绘长着六个的天使。   “我感到有点恶心。”阿齐薇挽住顾铁的胳膊,深深皱着眉头。   “怎么说呢……这场景古怪到令人发指,但又有种诱惑感呢,放下廉耻和道德露出本性生存,这就是某种《理想国》吧……”中国人轻叹道。   大江龙之介带着他们穿过长长通道向前,灯光开始昏暗下去,前面逐渐变得漆黑,平台、白毯和奇怪的男人女人消失了,不知有多深邃的通道冒出冷风,“领袖就在前面。本来这只是一趟理性的护送任务,不过你是特殊的客人,顾铁,去觐见领袖吧,他会很高兴见到你的。一直向前走,你不会错过他的。但是记住,千万不要搞出任何光亮来,领袖非常怕光。”大江龙之介停下脚步,示意二人继续前进。几名巡逻队员一齐向着黑暗的地方弯腰鞠躬。   “这不是个好主意,铁。”阿齐薇低声道。   顾铁的目光看不透深沉的黑暗,但抑制不了自己的好奇心,“没事,他们应该不会害我们的,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他拍拍女人的肩膀说。   “……总有一天,你这种性格会害死自己,你这笨蛋!”雨林之花骂了一声,拉起他的手迈步向前,顾铁嘴角泛起笑容,紧紧握住女人冰凉的小手。   走了几步,黑暗就将他们完全笼罩,顾铁摸着左侧的墙壁慢慢前进,地面非常光滑,由于是圆柱型通道,地面有一定倾斜的角度,走起来有点困难。走出五十步,背后微弱的光芒已经完全消失,这显示通道是有弧度的,“你一定偷偷带了枪,还有打火机之类的东西,对吧。”顾铁忽然开口道。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刚离开嘴巴就被黑暗吞噬,听起来非常奇怪。   “是的,我不能完全信任他。”阿齐薇回答道,“高硬度树脂自卫,压电陶瓷发火器,其他很多非金属的小玩意儿,从安全屋的武器库中选出来的。要我照亮吗?在黑暗中前进是很危险的。”   “不,我是提醒你不要点火。”顾铁说,“我有种直觉,在这位领袖身上能找到什么线索……既然他怕光,就尊重一点吧。”   女人问道:“关于什么的线索?”   “……关于一切。”中国人沉声道。   “那好吧,听你的。那我用老办法。”雨林之花点点头。她忽然张开嘴巴,开始发出明亮的尖叫声,声音在洞穴中来回激荡。除了ipu自由战士的身份以外,阿齐薇还是位资深的声学研究专家,顾铁与巴尔文德拉使用的鸟叫声暗语就是由她发明的,现在她使用的是名为“蝙蝠视觉”的技术,模仿蝙蝠的超声波定位技术,只要经过训练,听觉敏锐的人类可以利用回声来在黑暗中确定方位、查看环境。   “前方四十米有东西,通道正中间。”向前走了一截,她忽然说道。   第169章 漆黑中的光(中)   按照阿齐薇的指示,两人前进了四十米距离,停在不明物体的前面。大江龙之介曾说过“不可能错过”,那么这横亘在通道中央的肯定就是“左岸”领袖的宝座了。顾铁清清嗓子,开口道:“你好。我们是顾铁和阿齐薇,偶然经过这里,跟你打个招呼就回去。长时间缺乏光照的话会影响源性维生素d的产生,从而导致缺钙的,还是定期接受照射比较好,即使人造光源也行,只要能发出紫外线。”   雨林之花杵着他的腰眼,示意他不要乱说话,顾铁撇撇嘴。   没有回答。彻底的黑暗中看不到任何事物,只能感觉到在前方有某个人或某种物体的“存在”本身,这种感觉非常奇异。中国人忍不住想向前一步摸摸这个不明物体,阿齐薇连忙将他拉住,掏出打开保险。   “……是不是死了?”过了半晌仍然毫无动静,女人说道,“这么古怪的人,陌生的地方……回去吧,不要再冒险了。”   “再等一下。我好像听见什么声音。”顾铁拍拍她的手背示意稍安勿躁,竖起耳朵倾听。轻微的滋滋声被耳廓捕捉到,那是电流经过导线发出的电路噪声,每隔几秒钟,就有一声汩汩的流动声响起。“是生命维持设备。这家伙在靠人工心肺维持生命呢,这是外循环系统从血液中析出二氧化碳气泡的声音,我当年住院的时候可是重症监护室的常客……”中国人开口道,“这么说,领袖已经成了植物人了?”   “并非如此。”忽然间有个雄浑的男性声音响起,把两人吓了一跳,顾铁赶紧按住阿齐薇的手,防止她激动之下一枪把对方的脑袋打爆。“你是左岸的领袖?幸会。”他扯着女人退后一步,说。   “是的。我的名字早已忘记,你可以叫我‘顾问’。”那个声音用非常标准的普通话说道,用词和发音都无可挑剔。   阿齐薇对汉语掌握得不太好,显得有些迷茫,顾铁用英语朗声道:“你知道我是中国人,谢谢照顾啦,说英语就好,反正对你来说也不成问题,……用语音合成器说话的顾问先生。”   极其标准的男声立刻换成英文道:“当然。感谢你的帮助,顾铁先生,现在的左岸是一片祥和的后乐园,这都要感念你九年前出手相助。”   “拿人钱财,而已,黑色橄榄枝和我关系很密切,并不算有意帮助你们。”顾铁摇摇头,“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个样子的?在上野公园里的时候肯定不是这副模样,否则社会保障机构会把你从窝棚里强行拉走的。”   “呵呵……”毫无感情的笑声响起,男声回答道:“我不太想提起这段往事,不过可以明确回答你,只是近几年的事情而已。九年中我唯一一次离开左岸,到外面那个乌七八糟的世界去处理一些事情,——就算是我,也在尘世有着数不清的羁绊,这真是与生俱来的罪恶啊……意外发生了,我被掳到一个不知何处的所在,与其他数百名受害者一起,接受了无穷无尽的生体试验……”   说到这里,顾铁明显感到身边的阿齐薇身体出现了颤抖,他知道她想起了在阿斯蒙蒂斯昏暗地下的可怕经历,不禁伸手将女人搂紧。   “……人们一个接一个死去。我们被关在黑暗的房间里不见天日,房间的一侧有根生锈的水管,每隔一定的时间,管中会流出粘稠的食物,味道就像将世间所有的罪恶丢进锅里煮成半熟然后撒上腐烂的苍蝇尸体、脓血和毒药混合而成,然而吃下去就可以维持生存;房间的另一侧有一个深坑,管道会抽走便溺,却驱不走粪尿的味道。我们如等待试验的小白鼠一样一个挨一个坐在那里,等着食物降临,时间失去意义,脑中什么都不能想,人一个接一个被带走,从来不见任何人回来。终于有一天,我被带出监牢,来到一间纯白的实验室,许多穿着白大褂的人将我绑在试验台上,说我‘是谱调相性最合适的人选之一,说不定可以顺利通过遴选’,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后来,许多电极插进我的脑袋,忽然眼前的一切消失了,我开始通过一条狭窄的管道,在窒息中不断挣扎,在漫长的痛苦过后前面忽然有一扇光明的门开启,我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在那一瞬间,我忽然明白了一切的意义,关于这个世界的终极答案。”顾问用无喜无悲的合成音说道。   “等一下……”顾铁忽然身体一僵,低声道,“等一下……”   没有理会他,顾问继续讲述自己的过去:“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是一国的君王。我姓夜,据说这是一个非常古老的姓氏,来自一个非常强大的家族。我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头戴冕旒,身穿黄袍,俯视一殿跪拜的臣子。窗外天色未明,透过窗棂能看到晨曦里安静的城市和天际矗立的高塔,我明白我已经统治这个东方国度几十年,我是睿智的、仁爱的天赐君王,我站起来,宣布早朝解散,准备车马想要出宫巡视。我喜欢这种感觉,但感觉并未持续太久,我坐上马车,在一百六十名禁军的环绕下离开南华门,沿着中轴路向前行驶,百姓匍匐于路边,山呼我的名字,我知道他们是发自内心地爱戴我,于是掀开窗帘向他们挥手致意。我爱这座城市,这个国家,这整肃的街道和良善的臣民。下一瞬间,黑暗将我笼罩,我知道短暂的辉煌行将结束,我将失去一切。光的门开启,我重新回到那条狭窄、窒息、痛苦的管道,回到那间冷冰冰的实验室。‘又失败了吗?’,穿白大褂的人们说,‘同步率还是不够,还是按照老办法进行脑剥离,然后进行化学刺激以改变谱调吧。’‘可是这样做从未成功过,是否我们的思路错了?’‘两条路齐头并进,总有找到真理的时候,这是集阿斯蒙蒂斯、路西法和利维坦三个部门最高科研力量的终极试验,必须成功,不能失败!’‘……当然。’”   中国人颤抖着伸出手指,指着对面黑暗中的人:“等一下……”   “你绝对猜不到后来发生了什么。试验失败了,我的大脑被装进塑料容器丢进医疗垃圾箱,被厢式货车运往处理中心,等待下一批焚烧。我没有死去,——或许是容器里残存的富氧溶液暂时维持了脑细胞的活性,我失去了所有的感觉,只能尽量想着‘有人来救救我吧!救救我,救救我……’。”男声说道,“奇迹出现了,有人听到了我的呼唤,一名左岸的居民,在外面世界搜集必要生活资料的别动队队员听到了呼唤,他正巧在医疗废料处理中心附近,循着我的召唤寻找而来,在闸门开启之前按下了焚烧炉的停机按钮。他将我的大脑带回左岸,这里有着全世界最顶尖的脑外科医生、生化循环工程师和工科专家,他们救活了我的大脑,还做了很多事情,让我能以现在的姿态苟活于世上。如今想来,这或许是对我的一种考验吧……作为报答,我将世界的终极意义传达给了左岸,是这段经历,造就了现在的左岸,这个彻底解脱的地下社会是我最自豪的创造物啊……”   顾铁忽然叫道:“我知道了,你兄弟会试验的受害者,他们想将你强行植入‘世界’,获得身份与地位,这是利维坦的工作范畴……但我有两个问题想问,请一定要回答我!第一,你穿过‘管道’进入另一个世界的感觉,我觉得非常熟悉,似乎唤醒了什么沉睡的记忆,请详细向我描述这段经历!第二,你说窥到了世界的终极答案,那个答案是什么?现在的左岸又是凭借什么找到彻底解脱?”   阿齐薇从而感到身旁的男人如此慌乱,即使面对强大无比的神之子他也未曾丢失本心,但现在顾铁的手正在出汗,身上肌肉因紧张而颤动不停。   “……我拒绝。今天已经说得足够多了,我们只是偶然遇到的过客而已。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并不是这条毁灭之路上唯一的先知,总有一天,我们会再次遇见,那时在告诉你这些答案吧……”男声逐渐低弱,显示这场对话已经结束。   顾铁扑过去,摸到冰凉的玻璃表面,“喂!不能这样有始无终,顾问,说话啊!说话!”   这时阿齐薇终于按捺不住,按下压电发火器的开关,无燃料发火器凭借点燃电弧火焰,蓝紫色火焰照亮前方。透明的棺材出现在眼前,一颗孤零零的大脑悬浮在空中,被无数电极支撑着,金色的导线密密麻麻编织成一个人形的轮廓,大脑就摆在人形的头部位置。假人的身体是中空的,能看到密密麻麻的电弧在黄金导线之间闪烁不定。   “那么,再见。”合成音最后说道。   第170章 黑暗中的光(下)   无论顾铁如何发问,那诡异至极的顾问都不再开口,“我们走!”中国人怒气冲冲转过身,大踏步走入黑暗。阿齐薇跟在后面,不禁小声问:“他只剩一颗大脑……就算这样仍可以生存呢,这是何等强大的意志力……用金线编织成的身体是作什么用的?难道他的大脑如此渴望原来的身体,用人造的躯壳来安慰自己吗?”   “明知故问,语焉不详,什么过客什么先知,放他娘的马里亚纳海沟大屁!”顾铁挥舞着拳头骂道,“最讨厌这样的神棍!躲在地底下过着老鼠一样的日子,还每日发着圣人贤者的春秋大梦,妈的……我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呆!”   雨林之花没见过顾铁如此失态。她担心地搂住男人的手臂,感觉结实的肌肉在因愤怒而跃动不停,“别这样,笨蛋。”她轻声说:“你身上的伤口还没愈合,这样会造成内出血的。”   “我……我没有生气!只是……”顾铁咬牙切齿说道,深深憋了一口气,然后做了个长长的深呼吸,将怒气从鼻孔喷发出去,平复一下心情,柔声道:“我没事。我不恨他,只是恨自己太弱小,找不到问题的答案,只会像苍蝇一样他娘的四处碰壁!”   “我不知道你在找什么,不过我们还有时间,慢慢来好吗?”阿齐薇说道。   “时间吗?是啊,我们还有些时间,或许吧……”黑暗中看不到中国人脸上的表情,只听到一声悠长的叹息。   两人走出幽暗的通道,大江龙之介肃立在光明与黑暗的分界线上等待,“领袖对你们说了些什么?他心情好的时候很喜欢跟别人说话,但如果状态不好——例如幻肢症发作的时候(被切除肢体患者在不存在的肢体上感觉到的奇异痛觉),他的脾气是很暴躁的,得叫循环工程师来调整一下才行。”   “不关你事。”顾铁冷淡地回答道,“走吧。”   “去哪里?”日本人略显惊讶道。   “离开日本,那是你的任务吧。”顾铁说。   “可是你已经成为左岸的贵宾,那是流民世界里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待遇啊,午宴马上就要开始,今天的宴会主题是查理五世(14世纪法国瓦鲁瓦王朝国王),所有的诗人、哲人、音乐家、画家、雕塑家和评论家都会盛装出席,你瞧,已经开始布置餐桌了。”大江龙之介挪开一步,身后的长长通道已经改变了模样,地面向两边分开,不锈钢制造的餐台从通道中央升起,这个餐桌沿着通道方向延伸,不知究竟有多长,男人女人褪下白袍,穿上中世纪的华丽服饰,男人穿着肩部高耸、袖子膨大的紧身上装,紧身长裤和尖头鞋;女人换上以绿松石、银纽扣和紫貂皮装饰的曳地长裙,戴上尖顶帽,以黑色面纱遮住脸孔。裸着上身、头戴花环的少女给桌子铺上拜占庭式的刺绣丝绸桌布,在花瓶中插上鲜花,点燃熏香,用分酒器给上千只水晶杯中倒满葡萄酒。   一名身穿宫廷礼服的男人鞠躬致意,用纯正的法语介绍道:“今天的食物都来自于最顶级的纯天然食材商店,由专业厨师依照中世纪食谱与烹调方法制作,请允许我为您介绍菜单:前菜是肉桂汤、丁香鹿肉和葡萄酒煮牛肉,第二道菜是烤孔雀、天鹅全烧、番茄辣酱拌兔肉、糖煮小鹧鸪;主菜是:乳酪煮全鸡、鸽肉馅饼、全烧羔羊肉;甜点是:香料药酒渍梨、砂糖与蛋点心、糖拌芹菜;最后还有各式餐后点心、水果和各种酒类。领袖吩咐我将您安排至主位,请上座吧,贵宾先生。”   餐桌的尽头摆放着一张奢华的高背椅,椅子上铺着猩红的天鹅绒毯,鎏金的扶手上各坐一位身材窈窕顾盼生姿的少女。在靠近主人位置的桌上已经摆上一盘美轮美奂的菜肴,那就是中世纪宴会中最重要的主菜之一烤孔雀,孔雀被拔去羽毛,口中塞入一块樟脑后放进柴堆中烧熟,然后装盘、整形,将原本的翎毛一根一根插回孔雀身上,就连颈部的白色羽绒都不会忽略掉,经过冗长的处理,栩栩如生的孔雀就出现在餐桌上,尽管吃起来毫无滋味,但这开屏绽放的华丽禽鸟无疑是整张餐桌的中心。   “啊,犬儒主义过后是享乐主义吗,我还以为那颗大脑是个彻底的虚无主义者呢。若换成我,一定会悲观到死,一头撞在玻璃棺上自杀吧。”顾铁眼神冷冷地扫过餐桌,“很棒的宴会,我下次若是举行聚会,一定会参考这个主题。”   “你刚才说‘流民的社会’。”阿齐薇忽然问身旁的大江龙之介,“现在别处还有流民存在吗?流民聚集地彼此之间有着联系?”   日本人回答道:“是的,原本各自寻找到政府看不到的地方组成社会,最近逐渐在领袖的统合下成为一个有着组织和共同目标的大集体……这些话不该由我来说的。”   顾铁走到桌旁,拾起一只纯银酒杯,杯中装满绿色、半流质的液体,呈现翡翠般明亮通透的颜色,气味香甜。“这是什么?”他用手指沾了一点绿膏,舔了一下。   “那种绿色的甜食正是青春女神赫柏请大神朱庇特赴宴时筵席上的神浆。”身穿礼服的男人立刻鞠躬道。   “很熟悉的一句话……是水手辛巴达在岩洞里宴请弗兰兹时呈上的那种甜食吗?”中国人愣了一下。   “尝尝这个吧,一小时以内,你就是一位国王了,不是处在欧洲某个角落里的某个小国王,而是象法国、西班牙或英国一样,是世界之王,宇宙之王,万物之王。”男人继续背诵着《基督山伯爵》里面的段落,取出一只精美的银勺,恭敬地递给顾铁,“现实生活的后面一定紧接着梦,那时,梦统治了一切。梦变成了生活,生活变成了梦,但把实际生活的痛苦同幻境里的欢乐比较起来,那种变化是多大呀!您自己去判断吧,先生。”   顾铁舀了一勺液体送进嘴巴,然后将杯子一丢,“大江龙之介,我们走。宴会我已经享用了,履行你的职责吧,送我们离开日本。”   大江睁大眼睛,犹豫道:“可是……宴会还没开始,领袖的指示……”   中国人一扯阿齐薇的衣袖大步向前走去,女人也不说什么,快步跟在后面。日本人只能一跺脚赶了上来。三个人穿过光怪陆离的通道,这里已经完全转变为一个宴会厅,银烛台上亮起烛光点点,盛装的男人女人彼此携手,在读书者、白毯、尸体和毒品的环绕中翩翩起舞,前菜还没有上桌,几名长发长须的自然主义者已经醉倒在地,裹紧亚麻长袍嘟囔着模糊不清的言语。一位少女怀抱着婴儿坐在桌旁,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年纪,正一边拉下吊带裙给婴儿喂奶,一边吸食毒品。走过她身边时,阿齐薇厌恶地皱起眉头。几根发丝察觉到了主人的意愿,悄无声息地扫过锡箔纸,被烤得发黄的锡箔纸微微一颤,病毒粉末消散在风中。年轻的母亲立刻大哭起来,孩子却还在吸食奶水,显得天真而满足。   “鬼地方。”雨林之花小声道。   “有一段时间。”顾铁若有所思地说,“有一段时间,我的想法和他一模一样,我也想建立这样一个乌托邦,将人性中最丑恶的一面都尽情展露出来,说不定就会建立最美好的社会。但这种想法是幼稚的,逃避者……永远是逃避者……”   “有空你一定要告诉我以前的事情,笨蛋。”女人说道。   “我答应你。”顾铁以微笑作为回应。   没有人阻拦他们,一行人走出长长通道来到岔路口,大江龙之介沉默地在前面领路,带两人进入一条宽阔的泄洪道,“上车。”他指示道。顾铁与阿齐薇登上一辆电动敞篷轿车,车子开始在泄洪道中快速行进,穿过一个又一个路口,单调不变的景物从眼前掠过,若不是亲身经历,很难想象这消失于政府视野中的地下迷宫究竟有多广阔。   一个小时候,车停了下来,水流声开始变得湍急,巨大的铁栅栏门挡住去路,对面是一个数十条污水管道汇集的巨大地下洞穴,“从这里出去,进入第七条管道,那里有一艘小船,乘船走到尽头就是东京湾,那里是临近神奈川三浦半岛的隐蔽出海口,在那里,有一艘八万吨级的远洋滚装船‘海上老人’号正在等待,你一上船,船长就会安排好后续的一切立即出发。——只要通过这个交流口的检测设备,此后再没有任何监控设施,出海口的摄像头已经被劫持很久了。“大江龙之介说道,掏出一个小小的遥控器按下按钮,铁栅栏门缓缓开启,“我的任务到此为止,祝你们好运。再见。”   “再见吧,再也别见了,左岸。”顾铁嘟囔道,开始准备反金属探测器的设备,阿齐薇掏出瞄准大江龙之介的额头。   “你也发现了?”中国人微微一笑。   “这条路是错误的,他想出卖我们。”雨林之花说道,无视日本人的表情,扣下扳机。   第171章 云梦泽春瘴(上)   “不要!”约纳大喊一声猛然坐起,浑身大汗淋漓。他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自己站在分割两个世界的悬崖边,只要纵身一跃就能到达彼岸,但黑暗的深渊里伸出无数血红的触手捆住双脚,拽着自己向黑暗中飞速坠落。“阿赛!……不,巴斯达大师,我在哪里?我又晕过去了是吗?见鬼……”占星术士迷茫地扫视四周,接着懊恼地捶打自己的脑袋。   “没事,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恢复原本样貌的东方人坐在床边微笑道,“你终于醒来了,这一路上我换了许多种针法,终于有一种奏效了,约纳兄。睡了这么久,该起来活动一下身体了,我们马上就要进入云梦泽了。”   约纳惊讶道:“我昏过去多久了?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到达鼉桑城了?”   “准确地说,是到达‘曾经是鼉桑城’的地方了。请自己看吧,约纳兄。”阿赛苦笑着将他扶起来,踏着咯吱作响的地板,走出这间破破烂烂的土屋,强烈的阳光让约纳一时睁不开眼睛,等到他视野清晰起来,17岁少年无疑又吃了一惊。“这、这是怎么回事?”   “你没事了,约纳前辈!”龙慎鳞正抱着剑在屋外肃立,看到约纳出来,脸上露出惊喜交加的表情,“是战争开始了!我们到达这里的时候,鼉桑城已经被毁掉了,幸好没有与后秦的正规军遭遇……回程的驿道已经被阻断,南商国北部三州十四县已经陷入后秦国的掌握!”   眼前是一片焦土。这原本是一座自给自足、风物宜人的小城,城墙上一年四季开满杜鹃花,淡季的时候气氛闲适,每当云梦泽瘴气散去可以通行,来自五湖四海的客商和行人就云集如此,让鼉桑城变得朝气蓬勃。这里由南商国北境都护府管辖,城外营盘常年驻军五百人,负责城防守卫和边境巡逻,由于东方大陆数百年不起战事,这些边防军人多数时候在进行缉私、追凶、维持治安的工作。站在城内最高的观星阁,可以眺望远方云梦泽风云变幻的壮丽景色,无数文人墨客在墙上留下诗句,“鼉桑观湖”几乎成了风雅的代名词。   如今约纳脚下,就踩着观星阁的遗骸,这栋七层高楼被拦腰斩断,只剩下三层废楼矗立在瓦砾之中;纵使如此,它还是全城最高的建筑,因为城墙与城主官邸已被夷为平地,全城没有一座完整的房屋。就像被风暴袭击、又遭野火焚烧,废墟仍冒着缕缕青烟,烧焦的尸体横七竖八掩埋在断壁残垣。约纳已经太久没有看到过这种残酷的景象,不由得捂住嘴巴,阿赛走到他身边叹息道:“这一定是后秦国最精锐的‘金戈骑兵’所为,他们坐骑是整片大陆力量最强的狮虎兽,一个骑兵方阵的冲击就可以将这样规模的小城彻底摧毁,杀掉男人,掳走女人和小孩,这是以游骑兵起家的后秦国惯用的手段。几百年了……没想到东方大陆还会重新燃起战火。”   约纳战栗地抚摸着身旁的断壁,白墙上写着一行龙飞凤舞的草书,喷溅的鲜血使得字迹模糊不清。“平生懒度安宁日,愿把锦衣换长铗。”阿赛念道,“书生意气的臆想吧,总有这样的人,觉得和平太久了显示不出自身的价值,希望战争到来可以投效军队,真是愚蠢至极!”他伸出拳头“咚”地在墙上轻轻一砸,残壁轰然倒塌。   “战争开始的原因……一定与兄弟会有关吧……”占星术士咬牙道。   “目前通讯不通,不知道战争究竟有多大规模,从南商国排除兄弟会造成的紧张局势和后秦国新皇帝的暴脾气来看,后秦撕毁和平条约似乎是挺正常的事情。”东方人道,“兄弟会开始发力,这场战火将席卷整个世界,约纳兄。”   约纳望着满目疮痍,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接着拍拍自己的脸颊,用力道:“我们走吧,阿赛,小龙!就算世界怎么变化,我们还是有自己该做的事情!”   “说的对。”阿赛点点头,“不知龙家人是从哪条路回到凉隋的,不过我们路上的速度并不慢,没耽搁多少时间,只要穿过云梦泽就行了!……哦对了,这个东西。”他忽然掏出一枚圆圆的东西递了过来,“我们昨天来到这里,那时你还没醒来。所有人都死了,唯有一个声呻吟吸引我们注意,他的下半身都不见了,却挣扎着活了两天,看到我们他显得非常失望,但一见到那支折叠手杖,他的眼睛就亮了。我猜他就是拜龙教的信使……将手杖递给他,他不知怎的打开手掌后盖找到了信物确认无误,然后将这枚蛋交给我,说了一个地点,就头一歪死掉了。要我看,那伤势他早该死了几天了,真是顽强的家伙……”   “这是什么生物的蛋?”约纳接过来,感觉比想象中沉重不少,这枚表满光滑、有着五彩花纹的蛋像是灌了铅似的沉甸甸的,但入手感觉温暖,不像金属制品。   “谁知道呢,既然是拜龙教,那没准是龙蛋?”为缓和气氛,阿赛开了个玩笑。   约纳将蛋贴身收起,“那么他说的地点又是哪里呢?”   “什么山什么河什么洞的……”阿赛挠挠头,“如果到了地方我应该能想起来吧?”   “喔……对了,我到底是怎么了?”少年忽然抬起头,“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晕过去,你又是怎么救醒我的?”   东方人回答道:“我最后是用针灸秘术里的壮魂之术惊醒你的,该怎么说呢?你的魂魄没有受伤,只是像是在躲避什么,总是藏在下丹田不肯出来……你在害怕什么吗,约纳兄?”   “我没有!”占星术士倔强地昂起脖子:“我没有什么可害怕,既然走上这条路,早就有战斗和牺牲的觉悟!即使无名书的预言……不,没什么!”   阿赛望了他一眼,“当然,约纳兄。这么多的尸体,很快就会腐烂发生瘟疫,我们走吧。”   三个人收拾简单的行囊,穿过废墟向北走去。走出数百码,约纳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鼉桑城的残骸,低声道:“这些死者……太可怜了,我想,我们应该把他们的尸体掩埋起来……”   “约纳前辈,我们要赶时间啊!趁着天色明亮要多赶一点路才行。”龙慎鳞立刻抗议道。   阿赛却露出微笑:“早知道你会这么说,约纳兄。你的性格就是这样啊……我已经早做安排了。昨天深夜封印松动的时候,我从异界召来了食尸异兽‘猰貐’,它会啃噬尸体慢慢长大,别看现在只有老鼠般大小,用不了两三天就会长成房屋般庞大的。猰貐的嘴是沟通两界的通道,被它吞掉的人是可以升天的。等尸体吃完,它会吞掉自己返回异界。这样子,你放心了吗?”   “谢谢你,阿赛。”少年垂目道。   “要尊敬生命。我从不怕杀人,但每杀一个人,都要抱着敬畏的心情,做好承担每一个灵魂诅咒的准备。这些暴徒根本不懂得其中的意义。”东方人道。   阳光照耀大地,这是一个晴朗的六月清晨,不知为何,这次昏迷过后约纳并未感觉头晕乏力,一定是阿赛用针灸之法保持了他的体力。三个人沿着一条土路默默前进,鼉桑城往北的道路很快走到尽头,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泽展现在眼前,从这里开始再无一成不变的道路,这片潮湿的、变换的、水草丰美的云梦泽是活生生的生命,即使常年在此谋生的向导也摸不清它的脾气。   水面呈现淡淡的灰色,湖水深邃的地方逐渐变为深灰,而水浅的区域生长着红、橙、紫、绿、蓝各色的野草,将水面染成绚烂的颜色。整个湖区都笼罩着浓浓的雾气,这种雾气如彩虹版变换着七彩色泽,如同无数巨大的丝绸飘带在空中飘舞不定。“这就是云梦泽的春瘴,一年四季春夏秋冬都会有瘴气发生,要趁季节变换的间隙进入才能避过瘴气。春瘴应该快结束了,不过如今的鼉桑……”阿赛开口道,“……阳光强烈的时候瘴气会被热气蒸腾到空中,这时候只要注意不要陷入沼泽就可以了,太阳一落山,瘴气就会下降,那时要立刻扎营,用我准备好的药物和阵法抵抗春瘴,大概来说,就是这样。所以要趁着太阳还高,多赶点路。约纳兄,你的身体没问题吗?”   “融合一万种颜色会变成灰色,融合一万种元素会变成灰色,第四个太阳升起的时候,阿亚拉沉没于灰色的湖泊。”   此刻约纳在默念第八条无名书的预言。这里就是背叛者赛格莱斯为他指定的葬身之所吗?自己躲藏在躯壳里不肯出来,是否就是害怕这种注定的命运呢?一万种颜色与第四个太阳指的又是什么呢?   17岁少年望着灰色的湖泊,默默握紧拳头。   第172章 云梦泽春瘴(中)   “看到那种每根树枝长着三瓣蓝色树叶的植物了吗?那叫做‘引龙草’,只生长在浅于两寸的水面下,只要沿着引龙草前进就不会陷入沼泽。”阿赛说道,“云梦泽的瘴气、深泽和妖兽是三种致命的武器,每年不知道有多少人葬身在这片灰不溜秋的水域哪。现在还比较好走,等深入云梦泽之后就头疼啦。”   约纳点点头。他抬起脚迈了一步,轻轻落下,靴子浸入水面,被水底坚实的泥土托住,这片湖水只有一寸多深。这种感觉非常奇妙,面前是无边的灰色水面,自己就在波光荡漾的水中行走,如同东方神话中一苇渡江的仙人。17岁少年忍不住掏出一块干面包,挥手向远方掷去,硬邦邦的面包扑通落入水中,冒着泡泡缓缓下沉,刚开始还能透过水面看到面包在水中打转,随即越沉越深,陷入那看不透的灰色世界中去了。“阿赛,那片水域有多深啊?”他胆寒地问道。   “喔,瞧,那里生长着一种红色火炬形的花朵,那叫做‘无根火’,是悬浮在深水中的肉食性植物,唯有在四十码以上的深水里才能生存,以虫鸟为食,个头大的甚至可以生吞牛马呢,可别靠近啊,约纳兄!”东方人回答道。   少年感叹道:“这就是造物主的神奇啊,若不是这些植物,凭肉眼根本没办法分辨出来哪里是深水、哪里是浅滩呢!”   阿赛道:“现在倒还好,一旦进入云梦泽中心,一切都会变得乱七八糟的,这些花花草草开始不分场合四处乱长,人昏昏沉沉,脑子里不断冒出奇怪的想法,就连罗盘也指示不了方向,那才可怕哩!”   “是某种精神控制魔法吗?”约纳奇怪道。   阿赛笑道:“有哪种魔法能笼罩这么大一块区域,持续千百年时间,那得多厉害的魔法师才使得出来?听说这种现象是因为巨龙的关系。”   “啊,对了!”约纳忽然一愣,“我在《东大路地理测算——天武十四年精简本》中读到过‘巨龙墓场’的事情,龙虽然是寿命悠长的魔法生物,不过也会因受伤和魔法反噬而死去,它们死前会飞回这片墓场,掩埋最心爱的财宝,盘踞在财宝堆上陷入沉眠……难道巨龙墓场就在云梦泽中央?”   东方人耸耸肩:“是有人这么猜想啦,死去巨龙的怨气积攒了千百年,变成了一年四季的瘴气和影响人心智的可怕力量。不过没人真正找到过那块墓地,——说到底,这片水域时时刻刻在改变,就连画张地图都不可能呢!”   约纳点点头。   龙慎鳞的身影走在前面,影子长长映在湖面,显得又渺小又孤独。天上五彩瘴气如轻纱飘舞,将阳光染得光怪陆离,脚步溅起水花,引龙草带有金属光泽的蓝色叶片微微震颤将水滴弹落。这是他们出发后的第二个小时,云梦泽已经从四面八方将三个人包围,无论向哪个方向望去都只有烟波浩渺的灰色水面,仿佛整个世界并不存在,天地之中只有他们三个人类。在这里无法掌握时间,因为阳光被瘴气遮挡;也无法判断前进的速度,因为根本没有参照物可以参考。   “……阿赛,那个……”   “约纳兄……”   忽然两个人同时开口,语声一出,两人相视而笑。“你先说,阿赛。”约纳整理一下头上的斗笠,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道。   “你先说吧,我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想问你个问题。”东方人嘴角带着笑意,牙齿白皙明亮。   17岁少年开口道:“我想问的是关于巨龙的事情。我看过的所有书籍里都没提到巨龙,三本《地理测算》都是资料翔实的工具书,可总是对龙的历史避而不谈,像是有点什么忌讳似的。”   阿赛意外道:“这么说你根本就不知道两次远古战争的事情?”   “啊啊,远古战争,小乖也说过这个名词!”约纳指着他叫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好像除了我之外大家都知道的样子?”   东方人撇撇嘴道:“也不能那么说,毕竟你是五大行会成员,从小接受正统教育,占星术士协会肯定不会把真相讲给你们听,毕竟人类的历史是由人类来撰写的,这样做也没错……简单说给你听听吧。第一次远古战争是牵涉七大主神在内的,真实性不好考证,第二次远古战争就不同了,它决定了现今世界的整个格局。战争发生时正是精灵、人类、龙、魔兽与亡灵大杂居的魔法时代,可以说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四块大陆都形成了相当程度的人类文明,那时世界非常安定,人类国家散落在大陆各处,过着原始的农耕生活,神佑主祭圣公会的雏形已经产生,正在逐渐统合对于七大主神的民间崇拜,形成强大的教派势力;但当时的主流宗教还是对于巨龙的崇拜,人们认为龙是见证世界诞生的远古神灵,具有不可思议的力量,每当天空有龙飞过,人们会停下手边的一切活动跪倒在地加以膜拜,每个部落都有供奉巨龙的神坛,人们献上黄金、珍珠和宝石,换取巨龙的庇护。”   “所谓拜龙教,是不是就和远古巨龙崇拜有关?”听到这里,约纳插嘴道。   “很有可能。”阿赛点头道,“圣公会的壮大就是引发战争的导火索,根据《圣经》所述,世界是由创世主所创造的,七大主神管理着这个世界,这完全否认了巨龙对世界的支配意义,引起了守旧者的震怒。战争先在两个教义不同的小国之间展开,随后愈演愈烈,将整个大陆都席卷进去,随着战局推进,世界逐渐分化为两种势力:根据地在西方与南方大陆,由圣公会势力、西方巨龙、塔古魔兽与不死亡灵组成的神圣协约阵线,与控制着东方大陆和北方大陆,由巨龙崇拜者、东方巨龙、元素精灵与原始侏儒(这个种族在第二次远古战争中几乎全灭,现在南大陆火山之国埃克巴塔纳的弗洛勒斯人是原始侏儒的不纯血后代)组成的艾瑞恩连盟。神圣协约与艾瑞恩联盟中亦有独眼巨人,赤妖、树精这些早已被遗忘的名字,到现在都没人知道这些种族的样貌特征了。”   “‘树城’艾瑞恩,这是北方大陆城市的名字。”约纳道。   “是的,艾瑞恩是元素精灵的故乡,当年是全世界最庞大、精致、美丽的城市之一。”东方人肯定道。   占星术士皱起眉头:“可是西方巨龙为什么要帮助圣公会?同为巨龙,它们应该和崇拜者站在同一阵线啊。”   “那是因为西方巨龙与东方巨龙历来不睦,它们虽然系出同源,但在漫长的时间内一直相互仇恨。西方的金龙、银龙、红铜龙、黄铜龙、青铜龙、红龙、绿龙与东方的螭龙、蛟龙、夔龙、应龙、黄龙、黑龙可以说是天生的死对头,不过平时只在各自的势力范围活动罢了……圣公会承诺将西方巨龙作为第八位神祗来崇拜,将金龙永远镌刻在正十字徽章上,这让愚蠢的西方巨龙决定帮助他们打赢战争。”阿赛悠然道,抬眼望天,仿佛在五彩瘴气上空此刻就有巨龙飞过,“第二次远古战争打了几百年,无论巨龙、人类还是其他种族都元气大伤,终于决战的时刻到来,在北方大陆,东方黑龙领主奥博索洛姆率领艾瑞恩联盟最后的联合部队击溃了神圣协约的大军,双方在艾瑞恩签订了《大陆割据协定》,决定了整个世界的格局。经此一战,龙族的数量锐减到战前的百分之一,黑龙领主奥博索洛姆黯然神伤,要求在战争中幸存的各种族各自休养生息,将世界的舞台交给人类。作为战胜方,东方巨龙与元素精灵获得了一片气候宜人、四季分明、物产丰富的土地,那就是当时的北方大陆。战败的西方巨龙、塔古魔兽、不死亡灵被放逐至神佑之海附近,不得以任何方式干涉人类发展进程;崇拜巨龙的原始宗教将是人类的唯一信仰。……但我们都知道,如今的世界并不是这副模样。”   “后来发生了什么?”约纳紧张道。   阿赛长长吸了一口气,道:“这一切是一个骗局。神圣协约阵线故意牺牲了上百万条生命,是为了献祭灵魂,启动神秘的龙语魔法‘最后极光’。战争过去了整整五年时间,酝酿已久的魔法才终于启动,这个魔法的威力有多大?短短几分钟之内,整个北方大陆被寒冷的极光席卷,生命消逝,地貌改变,胜利者变成了失败者,水草丰美的应许之地化为冰冻地狱,只有极少部分的东方巨龙与精灵逃生。当时心灰意冷的黑龙领主奥博索洛姆正在南大陆盘桓,侥幸躲过一劫,愤怒的黑龙王喷吐着烈焰飞向西方,发现隐忍多年的圣公会已经全面接管西方大陆,正在一条接一条屠戮躲藏起来的西方巨龙,人类掌握了七件神器的力量,拥有诸神之刻印的战士就连巨龙都可以击败。这也是神器第一次出现在史书中,我猜想,它们的出现应该也和龙语魔法‘最后极光’有关。”   “我懂了。我……不想听下去了。”约纳终于开口道。   第173章 云梦泽春瘴(下)   “阿赛,这些故事……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呢?你说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那么你能确定失败者的历史就是真实的吗?”占星术士问道。   东方人叹道:“谁知道呢,历史永远是历史罢了,就算找到真相又能如何?毕竟我们活在现在啊,约纳兄。”   少年点了点头。   沉默地走了一会儿,约纳又开口道:“对了,你刚才说想问我一个问题,是什么问题呢?”   阿赛步伐减慢了,表情显得有些迟疑,他心不在焉地把玩着辫梢的金穗,犹豫道:“其实没什么,只是一点猜测而已,不说也就罢了……”   “说吧,阿赛,任何问题都可以。”约纳坦诚地盯着他的眼睛。   “好吧。”东方人下定决心,扭头直视17岁少年的脸庞,问道:“你是不是爱上龙姬了?”   尖锐的问题如利剑刺穿约纳的灵魂。“……什么?”不知该做如何反应,他慌乱地挪开视线。   “你听到我的问题了,约纳兄。”刺客之王西米昂·龙昶淡淡地说道。   “不,怎么可能……她……不,龙姬小姐对我来说只是干草叉小队的重要伙伴而已,我是说……”17岁少年感觉血正在涌上脸颊,他惊慌失措地躲避着、解释着、瑟缩着,如同被陷阱困住徒劳挣扎的小鹿。“……我是说,爱这种东西我根本不懂,现在最重要的是救他出来,与大伙汇合,然后搜集神器救活室长大人啊……请不要误会,阿赛,我真的,我真的……”   东方人悠然望着远方天际:“人的生命太短暂了,约纳兄。”   “……你说什么?”约纳没料到阿赛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巨龙的寿命几乎无穷无尽,树木可以生长千年,就连你罐中的精灵——那是参加第二次远古战争几乎全军覆没的元素精灵的遗族——也有超过八百年的悠长寿命,从他们的视角来看,我们人类就像虫豸蝼蚁一样微渺吧,几十年的时光转瞬即逝,看不到这精彩世界的万分之一,死神乌芒就会出现在面前,拄着镰刀露出‘欢迎光临地狱’的谦卑笑容……”说着话,阿赛弯腰摘下一片引龙草的叶子,叶子背面挂着一个白色的虫茧,刺客之王将虫茧平方在手背上,淡青色的光辉溢出皮肤将茧包裹起来。虫茧开始扭动舞蹈,展开缝隙,一对的翅膀缓缓张开,在湿润的空气中的振动起来。“辉煌或平庸,富贵与贫穷,又有什么意义?时针滴答作响,我们只是在行向短暂生命尽头的道路上走得或快或慢而已,我们奋斗是为了什么?为什么让双手染满鲜血?为什么悲伤哭泣、强颜欢笑、假装坚强?你说呢,约纳兄?”   17岁少年出神地盯着那只刚刚出生的蝴蝶。这是多么美丽的蝴蝶啊,五彩斑斓的翅膀闪耀着明亮的光辉,一阵轻风吹过,它轻盈地飞了起来,在空中画出一道霓虹。“……我不知道,阿赛,我不知道……你的问题对我来说太困难了……”他叹息似地回答道。   空中的蝴蝶忽然停止了飞翔。被强行灌入生命之力破茧而出的蝴蝶在几秒钟之内透支了一生,它的翅膀开始变得暗淡无光、风化成粉,没等跌落地面,就化作一缕流沙被风吹散。约纳惊呼一声。   “我也不知道啊,约纳兄。哲学是让我最头疼的问题,我和你一样什么都不懂呢。”阿赛转过身,伸出双手抓住少年的肩膀,“但我知道该怎么做。”他伸出手,在约纳的心窝处轻轻一触。不知使了什么魔法,占星术士感觉暖流涌进身体,心脏是如此用力地砰砰跳动着,将滚烫的血液泵进四肢百骸。   “要爱,便用力去爱吧。”刺客之王用明亮的双眸盯着少年的眼睛,说道:“要恨,便狠狠去恨吧。要去某个地方,就大踏步地跑过去吧。生命太短,我们哪有时间顾影自怜、对镜神伤?想要做什么,就什么都不管地去做吧,哪怕满天神佛都来阻你的路又怎样?无尽群山和神佑之海横亘在面前又怎样?就算全世界的神祗与大江大海都是你的敌人,这能让发自内心的爱与恨减弱半分吗?你若不正视自己的内心,用力去追求自己相信的东西,那这短短的生命又和终身躲在茧里不肯出来的虫豸有什么区别?”   约纳呆呆地望着对面的男人,感觉东方人的眼瞳中燃烧着火焰,无惧的、任性的、不服输的生命之火。“可是……龙姬和你之间……你们……而我们……我们的年龄……”他结结巴巴地说着,感觉这把火焰正在将自己的灵魂引燃,血液开始沸腾,从未感觉过的炙热情感将脑浆煮沸、让整个世界都摇摇欲坠,自己设下的重重壁垒正在轰然崩塌,“啊,你真是个不开窍的笨家伙,约纳兄。”阿赛道,“现在站在面前的可不是刺客之王西米昂·龙昶,那个杀人无数闻名大陆的坏家伙;我是你的朋友阿赛啊,我都勇敢地主动开口了,你还有什么不敢承认的?”他拍拍自己的胸口,“听听它发出的声音吧,心是不会伪装的。我爱她,与你何干?而你爱她,又与她何干?爱情这种东西若以时间、年龄和身份的度量衡来衡量,那岂不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我、我……”约纳思绪复杂地站在那里,望着对面微笑的男人。   前面的龙慎鳞已经走出很远,发现他们落后,停下来在灰色的水面上静静等待。   “我……”17岁少年艰难地张开嘴巴。   引龙草叶片垂落的水滴溅起叮咚轻响。   “我想,我爱她……”占星术士垂下头,小声说道。   他从没想象过这几个字从自己的口中说出来。话音消散在云梦泽的无边水面,少年慢慢抬起头,怀着巨大的紧张与愧疚,缓缓将视线移向阿赛的脸孔。他的耳边在嗡嗡作响,他的浑身传来燥热,d·约纳二世在十七年的短短生命中从未有过如此难堪的时刻。   对襟棉外套一尘不染,油亮的辫子垂在颈边,坚毅的下颌,和带着微笑的嘴角。刺客之王的嘴角缓缓露出笑容,能令冰雪融化的温暖笑容。“呼。其实我也紧张得不得了,这一路上一直想问你,可总是不敢开口……”阿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拍拍自己的胸脯,笑道:“这样子就好啦,不然总感觉你我之间有点芥蒂呢,约纳兄。就像我说的,用力去爱吧,这是你的权利,约纳兄!”   “对不起,阿赛。”约纳颤抖着嘴唇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龙姬产生这样的感情,可能,可能是在樱桃渡的时候就……可是我明明知道她有爱人,她走遍整个世界就是为了找你,而后来又听埃利说了你们之间的故事,我、我根本没有立场去谈爱情这个字眼,对不起……”   “瞧你在说什么啊。”阿赛轻松地搂住少年的肩膀,“龙姬是个好女孩,爱上他有什么可奇怪的?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之间更有共同语言了呢,毕竟有着相同的审美观点嘛,哈哈……”   占星术士惭愧地低下头:“可是,这还是我不对……你怎么看出来我对龙姬……”   “只要不是傻瓜,谁都看得出来。你的伙伴们,那个龙家小子,每个人应该都看出来了。”东方人指一指远处的龙慎鳞,“听到龙姬被带走的消息,你根本没有犹豫,想一个人跑到龙家去救她对不对?你知道肯定打不过龙家那些大人物对不对?你连怎么去凉隋国都不知道对不对?你什么都不管,只想着冲过去拼命,对不对?”   “可是……”约纳语塞道。   “你是个了不起的男人,约纳兄。我从你的脸上看到了赴死的意志,你是带着必死的决心踏上征程的。”阿赛道,“不要再迷茫了,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就让我们一起努力,救心爱的女人脱离险境,然后再考虑其他的事情吧。”   约纳咬紧牙关用力点点头,“我知道了。但我不会向龙姬表白的,毕竟你们……我只要在旁边默默地……”   东方人伸出手紧紧握住他的手:“不要再多说了。你知道,我是个没什么朋友的人,总觉得你非常像我的一位亲人呢,偶尔会产生错觉……”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表情恍惚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常态,笑着转过身说:“啊,时候不早了,还是继续赶路吧,天黑前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走吧。”   阿赛向龙慎鳞挥手致意,开始继续前进。约纳走在他身旁,看着东方人脸上轻松的神色,心中忽然浮起一个念头:从今天起,自己成了暗杀者组织的精神领袖、刺客之王西米昂·龙昶的情敌了吗?   这句话听起来感觉非常不真实,同时非常可怕。但17岁少年心里偏偏没有任何恐惧,只是充满自责。这该死的情感……若是没有这些非分之想,伙伴永远是伙伴,朋友永远陪在身边,那该有多好?   第174章 魔兽夜四伏(上)   三个人在无边的大泽默默前进,引龙草以熠熠发光的蓝色叶片涂画出安全的道路,不知这一路走了多久,约纳连一只小动物都没有看到。飞鸟、青蛙、蛇,就连昆虫都没有半只,除了五颜六色的植物之外,就是那毫无生气的灰色水面。约纳想问问阿赛这是为什么,但犹豫了半晌还是没能开口,尽管东方人显得非常豁达,约纳还是觉得心中有愧,绝对对不起这位爽朗的、可靠的、衷心的朋友。   他从包里摸出那本精简版的《东大路地理测算》翻阅起来,关于云梦泽的篇章已经看过了,没有详细解释,但是临近的一个词条引起了他的注意:传说中的魔兽。   “传说中的魔兽:世界的中心是神佑之海(当然你也可以将它看做一个大得过分的内陆湖,如果圣公会不反对的话),神佑之海沿岸生活着众多魔兽,在东方几种较为常见的魔兽通常被称为妖兽,经过驯化之后可以看家护院、震慑外敌、哺育婴儿(不大可能吧)。关于魔兽的生存范围为何局限在神佑之海左近,学界有多种观点,普遍认为神佑之海的元素浓度较高,魔法元素是魔兽赖以生存的基础条件。不过这些理论解释不了一个现象:根据东方大陆的古老传说(和诸多缺胳膊断腿的可怜人的叙述),在云梦泽深处生活着无数传说中的魔兽,它们躲藏在水底,窥伺者胆大妄为的闯入者,随时准备蹦出来给赶路人致命一击。根据目击者指认,这些魔兽的形态非常奇怪,与无尽之海附近已记录的品种完全不同,但力量非常强悍,有着超出想象的实力和魔法攻击力。‘我还没看清它长什么样子,就飞了出去,低头一看,两条腿还留在原地,只有上半身飞了出去。那真是一辈子都忘不掉的糗事啊。’——来自后秦国的典军校尉老张如此说道。‘凭我七级大剑士的实力,居然挡不住它吐出的一口口水,这真是奇耻大辱,要是我伤好了一定去找那头魔兽复仇!’——来自南方大陆某不愿意透露姓名的雇佣军团上尉如此说道,需要指出的是,他在留下这段话之后第二天就死于败血症,毕竟肚子被打穿一个大洞、损失了肝脏、小肠和半个胃还能愈合之后去报仇的例子并不算太多。”   约纳撇撇嘴,心中暗暗鄙视《地理测算》系列这种又墨迹又贫嘴的语言风格。   “你在做什么,约纳兄?”阿赛回头喊了他一声。   “哦没什么,想差一点资料……对不起,我会走快点的。”占星术士抱歉道。   “没事没事慢慢走吧,太阳就快落山了,我们就在前面那片水域扎营,那里有一大片引龙草,没准能清理出来一片干燥的地面呢。”东方人说道。   约纳冲他挥挥手,继续读下一个章节。   “假设传说中的魔兽真的存在——而不是精神失常的人自己砍掉自己的脚之后回来编的瞎话——的话,那就完全推翻了魔兽的生存机制,因为云梦泽是一个很特殊的地方:它是魔法元素贫瘠之地。这片超过两千平方哩的庞大湖面是魔法生物的禁区,准确来说,是一切生物的禁区,水质呈现灰色是由于水体和空气中缺乏生命体赖以生存的必要元素,连浮游生物都没办法生存,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的食物链自然无法存在。云梦泽仅有的几种植物是通过极深的根系刺入湖底的地面,从深层土壤中吸取必要元素的,而生存在深水区的唯一一种植物‘无根火’则是通过捕食动物来获取营养,它们的捕猎目标是被瘴气毒晕的飞鸟(总有智商较低的鸟类飞进云梦泽的瘴气中)、误入湖区的动物(即使没被捕食这些蠢货也活不了太久)和人类(从出现几率上来说,人类算是它们的主食了吧)。低级的魔兽需大量进食动物与植物,高级魔兽直接吸收外界的魔法元素,这两点都无法成立,那么云梦泽传说中的魔兽依靠什么生存呢?初代占星术导师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怀着最深的敬意)在年轻时云游世界的旅途中曾经孤身横穿云梦泽,他在(此处未经考证)日记中写道:这些被遗弃者是那场大战的遗族,最纯血的继承者,不知为何远渡重洋来到此处。而当代魔法师协会会长娜玛·g·阿瑟蕾亚大人也曾对云梦泽魔兽做过研究,研究成果发表在魔法师协会的会刊上,但尚未发布就被收集、销毁,此事成为协会内部的一桩悬案,常常与她本人的失踪事件一起被人提起。无论吉尔伯奈翁大师(编者不会放弃每一次致敬的机会)还是阿瑟蕾亚会长(愿她能够找到回来的路)都未得出结论,所以‘传说中的魔兽’是个尚待考证挖掘的词条,愿每位胆大包天敢于进入云梦泽的旅人都能够平安归来,在咽气之前留下珍贵的情报,为地理测算系列产品添砖加瓦。”   约纳满头雾水地合上书本。词条里出现了初代占星术导师和失踪的魔法师协会会长的名字,原来有这么多大人物曾经来到这片神秘水域,云梦泽究竟隐藏着多少秘密?他环顾四周,随着黄昏将近,五彩瘴气明显开始下降了,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不清,雾气后面是不是藏着凶恶的魔兽?少年握紧法杖提高警惕。   “好了,就此扎营吧。”阿赛招呼了一声,龙慎鳞和约纳聚集到他身边。小龙闷声不响在前面走了一天,现在脸上微有疲惫之色,但看样子还是没有聊天的,不知是不是阿赛的身份刺激到他了。约纳注意到他还抱着名剑“睚眦”,偷眼瞧一瞧阿赛,也没发现东方人有把剑要回来的意思。   阿赛摸着下巴评估一下周围环境,“约纳兄,用火系攻击魔法打一个圆圈出来,这里的水面很浅,只要掀起两寸高的泥土就能将水挡在外面。以你的能力肯定不成问题的。”   占星术士点了点头,举起法杖引导“螺旋三叉戟”。橘红色射线很快将云梦泽照亮,“咻轰轰轰轰……”随着他转动身体,三股粗壮的能量射线在水中掀起泥浪,地面出现深深沟壑,泥巴涌出水面堆积起来,接着迅速被热量烤干,白白的水蒸气四溢。很快,一个五码直径的圆圈完成了,红宝石熄灭下去,“可以吗?”约纳审视着自己的作品。   “完美。”阿赛打了个响指,弯下腰抓住一株引龙草用力一拔,长得令人难以置信的根系带着泥土淅沥呼噜涌出地面,“这种草是非常贪婪的,只要把根丢在水里,它就会把这种没营养的水一股脑吸干。”东方人说道。果然,圆圈里的水面迅速下降,蓝色的引龙草正膨胀起来,叶片变得像水晶一样透明。很快这片区域的水被吸光了,留下一池烂糟糟的泥巴,阿赛把吸饱了水的植物丢出去,指示道:“再来一发,把这些泥巴烤干,就可以搭营了。”   约纳使用了小威力的灼热射线来完成这项工作,一边小心控制着星阵,他一边好奇道:“你以前来过云梦泽吗?为什么对儿的事情这么熟悉?”   阿赛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在我很小的时候,那时候城墙的防卫还不严格,我曾经偷偷跑出来过一次,其实那是龙家别院到云梦泽的野外演练啦,我远远跟着这些人,想多看她几眼,不过到最后也没找到单独说话的机会呢……这些事情也算是龙家教给我的吧……”   17岁少年心中一动,微微叹息一声。   很快一块干爽的空间出现了,龙慎鳞从背囊中取出薄毯铺在地上,阿赛收割了几株烤干的引龙草,升起了一堆篝火。这种奇怪的植物一旦干燥,就能成为很好的燃烧材料,蓝色叶片滋滋冒油,火势很旺。东方人教其他两个人脱下靴子,用小木棍将靴子支起来摆在篝火前,这样能很快将里面的水烤干。“啊,果然还是把脚弄干燥最重要呢。”阿赛半躺在地上舒适地呻吟一声。   “那个,瘴气就快来了,该怎么办呢?”约纳担心地瞧着头顶。现在五彩瘴气距离地面只有七八尺的高度,近得一伸手就可以摸到。   “这个。”阿赛从衣兜里摸出一把小珠子倒在地上,“龙家出品的祛瘴丸,每丸可以保持四个小时,三丸就可以支撑到天亮了。”   “这是最高等级‘天’字的祛瘴丸,龙家执事级的人物每年不过有十五颗的配额而已啊!你……您从哪里得来的?”龙慎鳞惊讶道。   “你估计不会太想知道。”东方人莞尔一笑。他拾起一颗珠子用力捏碎,无数散碎的光点溢了出来,慢慢升入空中形成了一个半球形的护罩,五彩瘴气在表面轻轻一触就散开了。“千万别出这个范围,就算天字级,也只有这么小的范围。”阿赛说道,“那么开始吃饭吧,我等好久啦!”   第175章 魔兽夜四伏(中)   看到阿赛从小小的包裹里面取出烧鸡、牛肉、点心、烧酒,约纳一点都不吃惊,因为早在南大陆就体会到了东方伙伴对食物的异常执着。不过接着阿赛一样一样掏出香肠、甜瓜、卤鸡脚、炒蚕豆、蛋糕、酱豆腐、夹肉烧饼和一大桶淡气泡酒,在地上乱七八糟摆了一大堆。占星术士瞅着那个貌不惊人的小小包袱念叨着:“那是什么具有空间魔法的道具吗?”   “嗯?”正用小棍穿起香肠在火上烤得吱吱冒油的阿赛瞧了他一眼。   “没、没什么……能跟你一块旅行还真是幸福啊……”少年慌忙道。   龙慎鳞取出一块干烙饼,又悄悄收起来,小声道:“是啊是啊,毕竟是龙昶大人嘛……”   “食物可是最重要的东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人类生存的出发点和唯一意义吧,约纳兄!”阿赛笑嘻嘻地掏出三只木头酒杯,倒了一大杯气泡酒递给约纳。更过分的是,气泡酒还是冰的,冒着气泡的金黄酒液带着宜人的凉爽温度,散发着麦芽的清香。   东方人高高举起酒杯:“那么,干杯!”   三只酒杯在空中相碰,气泡酒漾出雪白的泡沫,酒液咕咚咕咚涌入喉咙,滋润着干渴的身体,驱散一天的疲劳。“……哗!”三个人不约而同吐出一口浊气,拿手背抹去嘴角的泡沫,舒适地眯起眼睛。“香肠已经烤好了,趁热吃,这种红色的是用羊肠子、瘦猪绞肉和花椒叶制作的东方式香肠,而那种白色的是用猪肠子、五花肉、胡椒与大蒜制作的西式香肠,最后,这种黑色的是在绞肉中加入糯米、辣椒、豆蔻、芥末籽制成并风干的,是南大陆吠陀国的特产唷。”阿赛殷勤地介绍着食物。只要是与美食有关的话题,刺客之王的眼中就闪耀着动人的光芒,约纳忍不住揣测这位毫无威严的大人物平时是怎么管理暗杀者组织的,——话说与阿赛认识了这么久,还没见到任何一位暗杀者组织的成员,——除了那位受雇于“丑脸”利切的神秘摘星者。   “咦,这个好吃。”咬了一口黑色香肠,约纳睁大眼睛。   “是吧是吧,又结实有咬紧,又有糯米特有的绵密口感,加上多种香料的调味,吃一口并不觉得辣,吃多了就会觉得从口腔到胃都热烘烘的。你再尝尝这种,约纳兄,这是吠陀香肠的进阶版本,保证让你印象深刻呀!”阿赛又递过来一只香肠,盯着约纳,眼中闪着星星。   17岁少年点点头,咬了一大口黑香肠。东方人在旁边解说道:“这种香肠被称为‘三昧真火’意思就是佛教传说中里某种很厉害的火焰啦。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呢?是因为吞进嘴巴咀嚼的时候,会感到一团火热在舌尖跳动,这是第一昧。”   约纳的表情凝固了,鼓鼓囊囊的腮帮里正有一团火焰升起,他的脸迅速红了起来,口水加速分泌,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当着阿赛的面绝对不能吐出去!少年用尽全身力气与这辣得惊人的香肠对抗,嚼了几下,用力咽下肚子。   “然后呢,吞进肚子里,会感觉一团火热在胃里燃烧,这是第二昧。”阿赛说道。   占星术士已经化作石像。他不敢张开嘴巴,害怕一张嘴就会像巨龙一样喷出长长的火焰,——世间怎么会有这么辣的东西?他的嘴巴、食道和肠胃都在燃烧!汗水从每一个毛孔溢出,整个人化作一个巨大蒸汽傀儡机械,正轰隆轰隆向外喷发热蒸汽……   “啊,喝口酒,约纳兄。很少吃到这么过瘾的食物吧。”阿赛哈哈大笑,端起酒杯。   约纳一把抢过气泡酒咕咚咕咚倒进喉咙里,仿佛听到酒液浇在滚烫的食道发出“滋滋”的声响,辣意被暂时缓解,但只是一瞬间,紧接着令人生不如死的辣度从每一条神经末梢席卷而来,暴风一样横扫他的大脑,约纳紧闭嘴巴,牙关咯咯颤抖。   “很多人以为凉酒是可以解辣的,其实只能更增加神经的敏感度,让辣的东西变得更辣而已。不过对我们这种喜欢吃辣的人来说,这才是更高的享受呢,你说是吧,约纳兄?”东方人拍拍占星术士的肩膀,满脸都是找到知音的由衷喜悦。   “那个,龙昶大人。”龙慎鳞恭恭敬敬地说,“我觉得约纳前辈似乎有点难过。”   “你懂什么啊,他在享受美味食物的味道啦。”阿赛说道,“对吧,约纳兄?”   17岁少年此刻恨不得蹦过去按住刺客之王痛打一顿,就算对手是十二议事主之一,也无法阻挡辣到快要发疯的冲动。不过他现在所能做的就是不断向口中灌入气泡酒,饮鸩止渴地换取片刻轻松,口腔与胃部的火势正越烧越大……这哪里是香肠,分明是毒药!   龙慎鳞瞧瞧他的神色,决定任约纳前辈自生自灭。“龙昶大人,你说这是‘三昧真火’,口腔是第一,胃部是第二,那么最后一昧是什么呢?”他好奇地问。   “哈哈哈哈!”阿赛爽朗地大笑起来,“当然是明天早上出恭的时候啦……”   约纳眼泪汪汪地瘫倒在地。   这时候,远方忽然传来低沉的咆哮声,几个人对视一眼,小龙立刻蹦了起来左右乱看:“是魔兽吗?是魔兽!”   “坐下来别乱动!祛瘴丸的护膜并不坚固,搞散了就麻烦了!”东方人喝道,“怎么这么早就出现了?听说要深入云梦泽中央地带才会遭遇魔兽的,难道是被食物的香气吸引了?约纳兄,把这里搞亮一点,这些魔兽平素不见光,应该会害怕光亮的。……约纳兄?”   占星术士满脸委屈地点点头,又红又肿的嘴巴吐出两个字:“好吧……”他拾起半跪在地发动照明星阵,明亮的橙色光芒掩盖了篝火之光,在祛瘴丸的半球形护膜外面,云梦泽的春瘴幻化成光怪陆离的景象,星阵之光穿透大约五码距离之后就消弭在雾里,更显得外面的世界诡谲非常。悠长的吼声还在继续,从另一个方向响起尖锐的鸣叫,那是另一头魔兽在以叫声应和。   “两头?”龙慎鳞抓住名剑“睚眦”的剑柄,忽然有点犹豫地瞅了阿赛一眼。东方人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示意他不必介意,尽可以使用。   “该怎么办?”约纳呲牙咧嘴地小声问道。   阿赛将两枚祛瘴丸递给两人,“总不能坐着等死吧?从声音和魔法波动来看,应该不是太棘手的货色,左边那头应该有八级水准,右边的顶多也就是七级样子吧,我来料理左边的,你们两人负责右边的,用光照它,肯定能吓它一跳。把祛瘴丸含在嘴里就可以驱除瘴气,但是千万不要咬碎,很难吃的……动作不要过大,不然护膜会破碎的,就这样,我走了。”说完话,东方人轻捷地跃向浓雾之中。   “阿赛,你的封印……”约纳担心地叫了一声。   “现在正处于上升期,又是夜间,我没问题啦,担心自己就好啦约纳兄!”回答从十码外传来,随着声音的主人飞速远去。   约纳毫不犹豫地启动各种魔法阵,唤出月光精灵。小乖从玻璃罐中飞出,睡眼惺忪地瞧着共生体:“干嘛?干嘛?干嘛?就不能让老娘睡个好觉吗?”   “要打架啦!”约纳正色道。   “喔,那我就原谅你,香肠嘴的老兄。”小乖忍住笑拍拍约纳的脑门,“别让我看你啦……噗哈哈哈,讨厌啦,一看到你的尊荣就忍不住,真是有损老娘的淑女形象……你到底吃了什么啊,火蜥蜴的尾巴还是火山蟾蜍的粑粑?”   少年恼羞成怒地瞪着她:“等打赢了再说笑话!你能感应到对面的敌人吗?”   月光精灵捂着嘴转了个方向,“是啦是啦,距离四百码,一头风系魔兽,有个六七级的样子吧,力量不弱……等一等……”她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不是普通魔兽,这种奇怪的魔法波动,饱含痛苦的嚎叫声……这里是什么地方?它们居然还存在?”   “你在说什么?这里是东方大陆的大湖云梦泽……”约纳不解道。   “原来如此,它们并没有消失,而是躲在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啊……”小乖若有所思道,“照这么说,老娘的祖宗们没准也有活到现在的?真是惊喜不断的世界呀……做好准备,这种东西性格很不好的,个个都是不良少年,——哦,不良老年吧。别被距离欺骗,它们一瞬间就能冲过来要你的命。”   “小龙,我们散开,从两侧夹击。”约纳道。   “知道了,前辈。”龙慎鳞含着祛瘴丸隐去身形。   “来了!我说什么来着?”小乖忽然惊叫道。   一阵风吹起,那是约纳从未感觉到的悲伤的风。纯白的菱形护盾浮现在空气里,将占星术士猛然弹开,“嗖!”灰色湖水悄无声息地绽裂,若是稍慢一点,约纳就会被这无形的刀子切成两半。“扑通!”约纳跌落水中,狼狈地爬起来,“提高警惕!塔古魔兽来了!”月光精灵喊道。   “什么?塔古魔兽?”少年重复了一遍。   第176章 魔兽夜四伏(下)   “准备你最强的攻击星阵,给你三十秒时间,老娘说‘发射’的时候你就毫无保留地射出去,听到没有?动作慢一点的话咱们就得一块上天堂啦!不,你多半是下地狱吧,你这个笨到有罪的老兄……”小乖叽叽喳喳地说道。   “敌人在哪?我完全看不到!”约纳惊慌地四顾,云梦泽春瘴在四周摇曳不定,根本无法捕捉敌人的踪迹。被割破的水面合拢,冰冷湖水浸透没穿靴子的双脚,约纳能感觉到那种强大的、悲怆的奇异魔法波动从四面八方传来,可以肯定的是这头魔兽将自己当成了猎物,不能肯定的是,小乖何以能在如此不利的条件下拟定作战计划,这一点都不像她的风格。   “赶紧开始引导星阵啊!”月光精灵一巴掌扇在约纳脸上,占星术士连忙举起法杖,向“核爆三叉戟”阵图中输送星辰之力。自从离开干草叉小队的伙伴以来,他一直在思考增强实力的方法,在南壹驿与七级魔导士维尔·阿瑞安多的一战中,他对三相湮灭星阵的原理有了更深的理解。不自觉地,少年操纵星际线能量运转出崭新的曲线,强行将星阵结构改变,——不知为何,每到生死关头他都感到对星空的理解更加透彻,总能在危急时刻找到自我突破的方法。   小乖悬在空中,神色紧张地瞅着迷蒙雾气,忽然大喊一声:“千万别动啊!继续干你的活儿,别管老娘!”她身上漾起白色魔法光芒,连续布下三面空间之盾,接着开始引导一个相当强大的空间魔法。“嗖!”凄厉的风声再次响起,“砰!砰!砰!”连续三声脆响,空间之盾如玻璃般粉碎,月光精灵身体一颤,嘴角溢出血丝,但眼神中亮起奸诈的笑意:“逮住你了!……看老娘的拿手绝招……神秘消失的糖块!”   她双手做出“挖”的动作,正前方的球形空间被凭空挖掉,送进不可预知的异界。“吼……”尖锐而饱含痛苦的鸣叫声传来,一道白影贴着约纳的身体一闪而过,身后拖着长长的蓝色血线。“啐,动作真快,只割掉一条腿……”小乖垂下三对透明翅膀,疲惫地坐倒在约纳肩头,“老娘已经尽全力啦,起码吓了它一跳,接下来就看你的啦……”   “噗轰!”随着球形空间的消失,三十码外几何投影处的空间被拖曳过来,成吨重的灰色湖水从空中倾泻而下,水流冲得约纳一个趔趄。少年口中含着祛瘴丸,极力使自己保持冷静,引导湮灭星阵就像手持定时炸弹在刀山上面走钢丝一样危险,尤其是到了准备发射的临界点,只要稍有不慎,星辰之力就会溢出、湮灭、产生一场难以估量的可怕爆炸。   “这边……那边……它正在不断加速啊,都这么快了,还能再加速吗?……约纳老兄,准备好了,它要冲过来了……”小乖忽然扭头转向一个方向,伸手一指:“就是那里,三百码距离,现在给老娘射!”   来自遥远星空的耀目光辉立时照亮天际。攻击星阵的形态再次发生了改变,不再是红、白、蓝三股能量缠绕,而是一条手腕粗细的、毫无温度的、明亮得能够灼伤眼睛的无色光柱,从呈现方式上来说,与约纳最初掌握的攻击星阵“灼热射线”非常类似。但若是能够将时间凝固、剖开这条能量之光仔细观察,能发现射线的截面仍然是由红、白、蓝三色组成的,三种能量紧密的契合在一起,几乎没有缝隙。   自从在南大陆通过初代导师吉尔伯奈翁体会到了“波动”的重要性,约纳一直在思考星际线波动对于星阵改良的作用,这就是他长时间思索的最终结晶。在实践派占星术士的大军之中,约纳的星际线感应力与亲和力都仅算中等偏上,他自知自己并非天才。柯沙瓦老师早就说过,约纳最擅长的只有几何制图一项而已,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更适合当一名理论派占星术士。但少年在颠沛流离中不断成长,逐渐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战斗方式,那就是将角度、数字和形状的精确理解运用到极致,使得“波动”成为强大的武器。   130-77光与热的能量与21-814重力之能量的性质互相抵触,波长自然完全不同步,蓝色能量的波长是红色能量的8倍左右,约纳约纳的做法是在星阵的输出部分重现两条星际线的固有波动,让两种能量尽可能地贴合在一起,波峰与波谷位置重叠,而可能因波长不同步产生扰动、冲突甚至湮灭的地方,以纤细的“流光”无属性能量加以隔离,这种隔离细微到几可忽略,但已经足可保证射线的稳定。这种做法虽然简单,但却是占星术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创举,理解“波动”的真实意义、同时掌握两种能量相冲突的星际线、具有相当的感应力与亲和力、能够极其精确地设定星阵结构以达成完美的输出效果,这些因素从未在一个人身上同时出现。   此刻约纳并不知道这样会在协会内造成多大的风波,当射线脱离星阵的时候,他只感到由衷的宽慰:成功了。柯沙瓦老师,你看到了吗?原来这种样子的星阵也是能够成功发射的啊,占星术真是一门奇妙而有趣的学科,希望还能继续这样战斗,继续这样学习下去吧……   “我将这个星阵起名为‘零’。我会丢掉以前所有的包袱,从这个时刻开始,走出一条只属于我的道路!”17岁少年心中默默立誓,“对不起,托巴,我不会再使用‘三叉戟’,因为已经不需要再纪念你了,总有一天,我们会将你复活,到时候请大声称赞我的成长吧,室长大人!”   光辉照亮月光精灵的俏脸。小乖睁大蓝宝石般的双眼,喃喃道:“巨龙的脚后跟啊我的亲祖奶奶元素精灵……这是人类能掌握的力量吗?难道这货还有隐藏的半精灵血统?”   这条明亮的、并不华丽但出奇平稳的光芒洞穿了五彩瘴气,水面映出零式射线的倒影,仿佛两条光之巨龙在追逐前进。比起暴戾无常的“核爆三叉戟”来说,新的攻击星阵要容易操控得多,约纳第一次对湮灭星阵有了完全的控制感,他能感觉到射线的走向,仿佛那是肢体的延伸。在击中目标之前,射线始终是冰冷的,最外层的无属性能量阻止了能量外泄,“打中了!”约纳的瞳孔忽然放大,他清晰体会到零食射线被突然阻断,星辰之力击中某种魔法障壁,正在迅速失去形态。   “爆!”他放松了控制权。秒针尚未转动过一格的距离,零食射线就化为一个明亮的光球,丝状的红色与蓝色能量密密匝匝地缠绕着光球,紧接着互相碰撞,同时湮灭。   “我靠!这下真的要死人了!”小乖惊呼一声,咬着牙使出吃奶的力气再次发动了“神秘消失的糖块”。约纳脚下的球形空间被突然挖掉,他扑通一声跌进深坑,三十码外的一块空气被拖曳进来,吹得占星术士在坑底乱滚。湖水紧接着哗啦啦灌进坑洞,趁着还没失去意识,疲惫至极的月光精灵说了句“不得不夸你一句‘干得好’……闪了,两天之内别叫老娘出来……”,然后化作绿光飞回封印玻璃罐。   光芒将外面的世界照得雪亮。约纳坐倒在坑底,看头顶的天空化为诡异的颜色,“嗡隆隆隆隆……”泥浆在无风自动,整个大地开始颤抖,天空忽然黯淡下来,随着五颜六色的巨大火球升起,爆心掀起如枪潮啸,整个云梦泽都在因爆炸而沸腾,灰色浪潮来愈高,向四面八方推出排山倒海的波浪之墙。   水面很快淹没了约纳的小腿,他试着想站起来,但手脚陷在泥浆之中没法动弹,“居然有这么大威力……”他仰望天空,显得惊喜交加,“要是再到协会接受测试,不知巴特西昂大师会不会提升我的等级呢……”脑中泛起这个念头,少年脸上忽然浮现出微笑。   高达五码的水墙呼啸而来,霎时间遮蔽了全部视线,在小乖的帮助下躲过了第一次冲击波的约纳知道已经无处可逃,艾丁蒙特的防御法阵并不擅长物理防御,这数万吨重的湖水能将一切生灵砸成齑粉。水已经淹到脖子,占星术士吐出一口湖水,尽力从淤泥中拔出法杖,想要发射灼热射线做出殊死一搏。   “真是难看。”一个又干又涩、难听之极的声音说道。   水已经淹过脑门,约纳骨碌碌地吐出气泡,勉强看到外面出现了一条人影,站在深坑前面,孤零零地面对潮水。   “阿赛?咕噜噜噜……”少年吞进了几口湖水。   “你还真是乱来。要是每次放大招都要把自己搞死,那我想救你都救不过来啊,约纳兄。”穿着破碎生锈的黑铁盔甲、身上缠满绷带的人说道,“不过你的狼狈样子还真是好笑。唔,这个身体想笑也笑不出来的啦……”   这具来自异界的“甲躯”,——准确地说,是刺客之王西米昂·龙昶沉睡于异界的真身,面向潮水,举起镰刀。   第177章 第八条预言(上)   刺客之王的镰刀曾经在故事中出现,那段发生在龙家大宅中、由埃利奥特娓娓道来的故事。在登上通天塔获得名剑“睚眦”之前,镰刀与铁锤一直是龙昶的武器,此时出现在甲躯手中的是一柄锈蚀得看不出本色的巨大镰刀,长达五尺的刀锋弯曲成危险的弧度,锋刃呈现污浊的暗红色,如同武器的主人一样黯淡无光。   “自从弄坏了‘睚眦’之后,我花了点时间找回这个老伙计。”破破烂烂的男人用难听的声音说道,“相比能够沟通两个世界的‘睚眦’,把这家伙带来这个世界要多花不少力气,……说到底,空间法则还真是不留情面的东西,麻烦啊,麻烦……”   他挥动镰刀。镰刀挥舞的速度并不算太快,刀剑刚刚刺破水幕,潮水就涌到身前,扑头盖顶轰然下坠。然而来自异界的战士不为所动地压下手臂,这是裸的力量展示,“呲啦啦啦……”裂帛之声大作,甲躯以非人的力量正面将潮水缓缓斩断,刀锋两侧的水流在强大水压下化作锐利水刀,犁出两条泥浆翻滚的急流,“噗啪!”沉重水墙终于溃散,向两边坍塌下去,狠狠拍打在湖面,溅出滔天巨浪。   “极限了吗?毕竟还是上升期……”甲躯左右挥动镰刀甩去水珠,烦躁地自言自语道。灰色水面忽然绽开千万朵血红色曼殊沙华,残破的战士扛起镰刀,火炭似地眼睛射穿夜色,身躯逐渐沉没于花海中的异界之门。   一道黑影踏水奔来,“约纳前辈!约纳前辈你在哪里?”龙慎鳞站在风云变幻的云梦泽中央,望着动荡的水面大声呼唤。他的右臂软软垂下,滴滴答答流着鲜血,刚才小龙以阴影藏身法“瞽龙”藏匿起来准备伺机伏击魔兽,谁知道那头来去如风的魔兽居然看穿了他的藏身之处,差点将他一击毙命。直到现在,他还没搞清楚魔兽发出了怎样的攻击,只感觉鼻尖一凉,大地就被切成两半。幸好零式星阵引发的可怕爆炸距离他较远,没有被冲击波席卷,龙慎鳞草草包扎伤口,冲过来准备帮忙,可战斗已经结束了。   “约纳前辈!”他的声音显得非常微弱。星月之光被瘴气遮盖,云梦泽布满灰色迷雾,根本看不清远方。忽然龙慎鳞耳朵一动,仿佛听到什么声响,他立刻朝那个方向冲了出去。一片水面正咕噜咕噜冒出气泡,“约纳前辈!”小龙大喊一声扑过去,纵身跃入水中。这时候占星术士已经到了极限,他的双脚陷入淤泥之中,怎么挣扎都拔不出来,感觉缺乏氧气的肺部马上就要爆炸了。这时候一双手探进水潭,抓住他的脖领用力一拽,将他拉出了这一池污浊的湖水。   “噗哈!”约纳的头部终于露出水面,他喷出一口水,呼哧呼哧贪婪呼吸着宝贵的空气,刚才危急之间不小心将祛瘴丸咬破了,这时候嘴里充满又酸又苦腥臭无比的怪味,整条舌头都麻木起来。“小、小龙,谢谢你……”少年含混不清地说道,一边喘息一边咳嗽,龙慎鳞将他拉上浅滩,从背后用力扼住他的腰腹帮助他吐出积水。   花了好一会儿,约纳总算是缓了过来。“都怪我,是我又搞砸了,‘零式’不应该这样使用,保证自身安全是法系职业的基本出发点啊,柯沙瓦老师要是知道我这样蛮干,应该会骂死我才对……”他苦笑着自言自语道,一边倒转鹿皮包,倒出里面积存的湖水,“咳咳……这下书本算是完蛋了……哎呀!”   17岁少年惊恐地蹦了起来。他手忙脚乱地从内衣中摸出最宝贵的东西,“怎么了,约纳前辈?”龙慎鳞不解地看他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破纸,心疼地抚弄着。“没什么,没什么,还好没事……对了,在南大陆的时候也曾经掉进摩罗太子陵的水里,似乎无名书残页不太怕水浸,吓死我了……”约纳小心翼翼地拂去莎草纸上的水迹,纸页变得更加褶皱、残破,不过幸好字迹仍然清晰。他的眼神不小心瞟过上面的字句,第八条预言映入眼帘:“融合一万种颜色会变成灰色,融合一万种元素会变成灰色,第四个太阳升起的时候,阿亚拉沉没于灰色的湖泊。”   少年的眼神忍不住向下移动,嘴唇微微翕动,念出第九条预言:“有着奇异姓名的异教徒将指明道路,他是迦马列的敌人,也是渎神者的门徒。另一扇大门将对新生的艾瑞恩之子开启。”   一路追随背叛者赛格莱斯预言至今的约纳第一次提前阅读自己的命运,他早已放弃解读这些含义晦涩的预言,但心中不禁浮现一个念头:既然下一条预言仍然存在,那么作为命运见证者的自己肯定不会死去。“沉没于灰色的湖泊”难道并非死亡的预兆,而是进入云梦泽某片神秘区域的指引?   “约纳前辈,你在想什么?不知道魔兽还会不会再次出现,或许是篝火吸引了它们。看来我们没办法把衣服烤干了,……这样很容易生病的。”龙慎鳞皱着眉头说道。   “哎呀,你受伤了!”这时约纳才注意到小龙的手臂,连忙将无名书残页贴身收好,从行囊中翻出治疗外伤的绷带和药膏。药品都湿掉了,不过好在起到了止血效果,“伤口太深了,仅这样处理是不够的!”约纳用力扎紧绷带,担心道。   “龙昶大人会用针灸治疗的。……如果他愿意的话。”小龙的语气显得有些奇怪。   “对了,阿赛呢?”约纳站起身来环顾四周,没发现东方人的踪迹,“他干掉了自己负责的魔兽,又来帮助我击破了那堵水墙,应该不会走远啊?”   龙慎鳞的耳朵一动一动,如同小动物般敏锐地捕捉着周围的动静,“你有没有听到呼唤声,约纳前辈?”他也站了起来,指着一个方向,“好像是龙昶大人在叫我们。”   占星术士扶住小龙的臂膀,用心倾听,果然迷蒙不清的远方传来隐隐约约的呼叫声:“约纳兄,小龙!……约纳兄,小龙!”   “是阿赛!他可能受伤了,我们快点赶过去!”少年惊叫一声。   “凭这样的光线看不清脚下的路,若是离开引龙草的范围是非常危险的。”小龙说道。   “可又不能以照明星阵照亮,那样可能会迎来魔兽……”约纳为难道。   “我的观气之术‘拙龙’也没法在瘴气中使用,这里的气息太过复杂,我的修为还不够……”龙慎鳞懊恼地跺脚道。   “不要紧的,勉强能看到引龙草的蓝色荧光,只要跟着这些荧光,向阿赛的方向走过去就没问题了,毕竟他肯定是在安全的地方吧!”约纳下定决心,掺起龙慎鳞迈步前进。两个人的靴子哗啦哗啦淌动湖水,五彩瘴气被两个人轻轻推开,又在身后合拢。“祛瘴丸还能维持多久?”约纳忽然问道。   “不知道,我刚才不小心把药丸咬破了。”小龙道。   “我也是。真是地狱一样的味道……”约纳啐道,“……刚才的魔兽真是可怕。”   龙慎鳞心有余悸地点点头:“是啊,约纳前辈,那样的速度和破坏力,根本不是平常的魔兽。幸亏你的攻击星阵一击成功。”   占星术士有些不确定屈伸手指:“我不知道……‘零式’确实击中了,但我感觉没能将它彻底毁灭……”   “没有什么生物能在那样的爆炸中生存!”小龙道。   “但愿是我多心了吧。”约纳轻轻点点头。   引龙草在黑暗中微微散发蓝色荧光,沿着这条若有若无的道路,两个人向阿赛的方向慢慢走去,“约纳兄,小龙!我在这里!”喊声逐渐清晰,约纳与小龙停下脚步,看到不远处的水面上坐着一条人影。   “阿赛!”占星术士冲他使劲挥舞手臂,“你在这里做什么?”   “哎呀,别提了,是魔兽!我的腿受伤了没法动弹,不过也想办法将它们打退了,过来搀我一把,约纳兄!”声音显得非常痛苦,人影朝他们招手道。   “知道了!”约纳毫不犹豫地迈步前进,龙慎鳞紧皱着眉头,忽然用力一扯他的袖子,拽得约纳一个趔趄。“等一下,约纳前辈,有点不对劲。你看脚下。”小龙沉声说道,“这片水域……没有引龙草生存。”   少年愣了一下。前方是一片灰色,不再有引龙草的荧光闪现,可不远处阿赛确实坐在水面上,显示那里也是一片浅滩。“应该没事吧?引龙草生存的地方是安全的,但没有引龙草生存的地方,也未必是危险的的啊!”占星术士着急道,“快去帮忙啦。”   小龙紧紧拉着他,道:“这里有古怪!稍等一下,约纳前辈。”   前面的人影继续招手道:“还磨蹭什么啊,约纳兄?”   “我知道啦!”17岁少年喊道,转身拍拍龙慎鳞的肩膀:“伙伴是不会欺骗伙伴的,那可是阿赛啊……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去就来!”说完大步向前就走。   “不要!”小龙手中一空,约纳已向着迷雾中的人影冲去。   第178章 第八条预言(中)   那位神出鬼没、个性顽劣的降临者——当然就是登陆时间毫无规律的顾铁同志——曾经如此评价过约纳的性格,说他最大的弱点就是过分相信同伴,总有一天,这种幼稚的信赖感会让他吃尽苦头。如同他所预言的,此刻约纳正毫不犹豫地冲向云梦泽危机四伏的水面,因为前面有伙伴遥遥召唤。瘴气迷蒙,天光黯淡,看不清坐在水中的影子的脸,“我来了,阿赛!”少年大声喊道,一步迈出。   “扑通!”   水花溅起,占星术士跌进了灰色的湖泊。这里并不是浅滩,如果说引龙草生长的地方是湖底的山脊,那么这里就是幽深的山谷,最深达到两百码的湖底黑暗无光,温度低到连灵魂都能够冻僵。   “约纳前辈!”龙慎鳞惊呼一声,灰色湖水波纹荡漾,眼前已经失去约纳的身影。他淌着湖水向前走了几步,感觉脚下一软,淤泥正在向深处滑落,立刻就明白前面的水深急剧增加。小龙咬紧牙关,脱掉外套和靴子准备下水施救。但他的动作忽然凝固了,瞳孔慢慢放大,震惊的黑瞳中倒映出一个巨大的影子。   一株血红色的植物轰然破开水面昂然刺向天际,有成年人腰杆粗细的茎干、像刀刃般锋利的赤红色叶片、如火焰般盛开的花瓣,四十八片花瓣缓缓盛开,露出金黄色的花蕊,长长的花蕊尽头垂着一个黑黝黝的事物,那是肉食植物“无根火”的一部分,但看起来分明就是一个跌坐在地的男人形状。   如果约纳能够将《东大陆地理测算精简版》多翻几页,就能看到关于“无根火”的词条,甚至还配有一副素描图。“别被欺骗,这是编辑部给予旅行者的忠告。无根火是种阴险的生物,每株植物的根系都占据着五百立方公尺以上的水域,依靠根脉间的空气浮囊悬浮在水中,看似像花朵的部分其实是它的捕食器官,我们通常称它为嘴巴。嘴巴中央的花蕊——当然也可以说是舌头——具有拟态功能,能够模仿出各种生物的模样吸引猎物上钩。没人知道它是依靠什么原理感应到猎物的灵魂波动,但已被证实的是,它能够获取生命体的基本特征,在几分钟内制造出栩栩如生的拟态。另一个有趣的事实是无根火是云梦泽瘴气的唯一获益者,四个季节的瘴气会造成不同的中毒效果,它们最喜欢的是使人产生幻觉、幻听的春瘴,一旦不小心吸入瘴气,人类会被各种幻觉入侵,这时若附近有无根火存在,它会立刻锁定猎物,释放出信息素控制幻觉产生,使猎物被吸引过来跌进陷阱。这是种奇妙的生态适应现象,残齐国的植物学家们提供五百金币的高额悬赏征求无根火的样本,不过从来没人能取得奖金。‘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哼哼哼哼。’——被吞下去又吐出来、四肢和脸都被无根火的消化液溶解掉的职业赏金猎人范爱伦如此说道,他凭借无根火的五片花瓣赢得了八十金币的赏金,但随后因无力支付七百金币的治疗费用而撒手人寰。这些狡猾的植物可不会跟你硬拼,遇到强大敌人的时候它们会躲起来,在瘴气浓重的夜晚制造栩栩如生的幻觉,将人类各个击破……总之,请记住我们的忠告:别被欺骗,——无论对象是无根火,还是女人。”   “哗啦啦啦……”高达十五码的植物将花瓣刺入水面,紧接着猛然扬起,一个小小的人影破水而出高高飞上天空,“无根火”张开猩红色、滴着口水的四十八瓣口器,等待猎物坠入口中,每片花瓣侧面都长满密密麻麻的锯齿,彼此摩擦发出可怖的咯咯响声。   “约纳前辈!”龙慎鳞举起右臂,“飞光”连珠射出,嗖嗖打穿植物的叶片。受到攻击的无根火立刻蜷缩起来,迅速沉下水面,“扑通!”约纳再次坠入水中。植物在水下快速移动,卷起暗潮涌动,“你敢动他一下,我就把你劈了烧火!”小龙怒吼着射出琉璃珠,飞光打得水花四处乱溅,但入水后力量大幅度衰减,起不到什么效果。   朦胧中看到水面下红色的花朵正向深蓝色的人影接近,龙慎鳞把牙一咬,啪地一声弹开机簧,用力拔出长剑“饕餮”。“喀锵!”冷冽的剑鸣声响声,锈迹斑斑的黑剑出现于空气中,剑刃微微颤抖着,向西面八方毫不掩饰地散发暴戾的情绪,仿佛一头嗜血已久的恶犬在嗷嗷哀鸣,焦渴地期待着血液滋养。“受死吧!”龙慎鳞抛下剑鞘,双手握剑飞跃而起,凌空劈向波涛汹涌的水面。   在“饕餮”出鞘的一瞬间,一哩之外的浅滩忽然爆出一团水花,阿赛在高速行进中突然刹住脚步,以匪夷所思的动作蹬地、反转、倒射而出,身影化作一支呼啸的飞箭。“原来在那个方向,走错路了!”他满脸都是懊恼之色,“约纳兄,我马上就来,你千万别出什么事啊!龙家小子,那把剑任你使用,千万别输了!”   遭遇袭击的时候,东方人孤身引开了实力较强的一头魔兽,那是一头极其罕见的黑暗系八级魔兽,搞得阿赛手忙脚乱,被封印压制的刺客之王只能尽全力召唤出“甲躯”加以对抗。战斗越打越是心惊,他逐渐验证了一个可怕的想法:面前的敌人确实是一头塔古魔兽!这个应该早在第二次远古战争后消亡的古老种族曾经是艾瑞恩联盟的重要战力,准确地说,它们是介于生物与亡灵之间的特别生命体。塔古魔兽诞生于西方大陆的雅古山脉,它们有着固定的数量,不会增加,也不会消亡;它们依靠雅古山脉的神秘阴性能量存活,具有强大的力量,只要灵核不被摧毁,就可以无数次重建躯体,这据说是死神乌芒对整个种族的诅咒,让它们永世徘徊在生与死的界限上无法解脱。不过塔古魔兽的出现比七大主神的传说要早得多,真相就行如何,没人知道。   第二次远古战争后,塔古魔兽消失于历史长河。它们的故乡被人类占据,扎维帝国在此建立了雅古城。许多年后,神佑之海的魔兽(这些魔兽与塔古魔兽享有古早的共同血缘)因魔法元素紊乱而暴走,将雅古城碾为平地。又是许多年以后,一位念术士在雅古城的废墟中发现了二十五万条被土地禁锢的人类亡灵,这是这片诅咒之地的可怕力量造成的。他成为了第一位亡灵操控师。又过了许多年,亡灵操控师的后人受雇于扎维帝国,用雅古的亡灵袭击了叛国贼后裔斯图尔特兄妹,当然,也差点要了占星术士约纳的小命。   这些事情约纳不知道,阿赛也不知道。他只知道眼前的敌人无法消灭,豁出老命使用出最强力的招式将八级魔兽吓走,然后赶过来警告占星术士,正巧遇到“零式”星阵发威,于是出手帮约纳解围。这时“甲躯”到了极限,他在穿越空间时遇到一些麻烦,回归世间时阿赛差点因为虚弱而被时空乱流卷走,好不容易挣扎出来,却发现空间产生了偏移,自己出现在几哩之外的某个地方。瘴气迷乱,夜幕低垂,他没法感应到约纳或“饕餮”的气息,只能盲目地四处奔走,好几次差点掉进深潭。直到龙慎鳞拔出长剑,东方人才算切实找到了方向,他焦急地抹一把汗,踩着引龙草的叶片贴着水面飞奔,水面漾出一朵接一朵水花,组成长长的尾迹,“不对,不对,一切都乱套了……”他自言自语道,“为什么这里会出现塔古魔兽?云梦泽虽然危险,也不可能这样夸张啊……约纳兄第一次试用祛瘴丸,并不知道含着药丸的时候要用嘴巴呼吸,否则微量的瘴气进入鼻孔,还是会使人中毒的……见鬼啊见鬼,为什么偏偏忘了说呢!”   两千码的距离转瞬即逝,阿赛呼吸粗重,这样的速度对耗尽体力的刺客之王来说也是沉重负担。“噗轰!”巨大的波浪掀起,他如同一块石头砸进水面,呼哧呼哧喘着气观察四周,这里就是最后一次感应到“睚眦”的地方,随后感觉就中断了,不知是长剑再次归鞘,还是该死的瘴气的作用。“约纳兄!”他叫道,“是我啊!快出来吧,已经没事了!”   波纹荡漾,四周鸦雀无声。这片毫无希望的灰色水面哪有占星术士的踪迹?阿赛吸吸鼻子,脸色变得有些发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道,对于杀人无数的刺客之王来说,这种味道比晚餐时的奶油蘑菇汤还要熟悉。   “……约纳兄?”他原地转了几个圈,呼唤道,“现在可不是玩捉迷藏的好时候,我们的晚餐还没吃完哪!你知道如果有人打扰我吃东西的话,我会很生气的……”   没有回音。   东方人的脸色冷了下来。   “这样的事不能再发生。就在我眼前……”他的太阳穴凸起一条狰狞的青筋,“无论是谁……都不能原谅……糕饼……约纳兄……”   第179章 第八条预言(下)   在跌进水中之后约纳立刻清醒了过来。他花了一秒钟时间思考情况,然后启动了腰带艾丁蒙特上的诸多魔法阵。温控法阵驱走了湖水的寒意,但无论占星术士怎么奋力游动,都没办法上升,云梦泽灰色的湖水似乎无法产生任何浮力,约纳手舞足蹈地向下坠去。就像一个绝望的噩梦,四周正变得越来越黑,窒息感压迫着胸腔,约纳用残存的理智驱使自己握紧法杖,准备向下射出一发“零式”射线,用后坐力将自己弹出水面。   这时忽然天旋地转出来,他的身体猛然一轻,被无根火抛出湖面。约纳在空中打着转,透过五彩瘴气看到一张可怕的猩红色大嘴在下面等待。他忍住晕眩,准备出手攻击,“等一下……”少年忽然愣住了。到现在为止,他都没有感觉到任何威胁,在连番战斗中锻炼出来的敏感直觉告诉他这株植物是没有恶意的,它并未把自己当成猎物。“……为什么?”他不解地思考着。   后背传来冲击,他再次跌入湖水,这一下摔得眼前金星直冒。朦胧中看到龙慎鳞双手持剑高高跃起,“小龙!”少年叫道,却只咕噜咕噜吐出一串泡泡。祛瘴丸的效力在衰退,春瘴侵袭入体,群魔乱舞的幻象将17岁少年笼罩,约纳脸上交替出现狂喜与狂悲的表情,浑身乱扭消耗着肺中仅存的氧气。这时无根火从水中潜来,一口将他吞掉,扭动庞大的根系像大章鱼一样游向更深的湖面。它的身旁出现一株稍小的无根火,龙慎鳞被衔在口中,紧跟着前一株植物的方向游去。这种领地意识极强的植物居然会协同作战,这是能让全大陆的植物学家都吓掉下巴的景象,可惜没有一位目击者能够看见。小龙石破天惊的一击只砍中幻象,紧接着被打晕过去,与约纳一起成为俘虏,被运向不可知的地方。   刺客之王的怒火可以消灭一支军队、毁灭一座城池,但迟来的阿赛眼前只有单调的灰色水面,“约纳兄!”他的狂怒吼叫传遍云梦泽,让荒凉大泽的无数居民产生了发自本能的瑟缩。这个男人孤零零地站在夜里,身上笼罩着自责和懊恼的怨毒之火。   约纳和龙慎鳞醒来已经是整整十个小时之后的事情,在这段时间里,无根火游出了一百四十哩的距离,进入了云梦泽的中心地带。这里的平均水深超过五十码,是人类的天然禁区,因为灰色湖水无法托起航船。天色已亮,湖面的热度使得瘴气蒸腾上升,空气开始变得清明起来。约纳睁开眼睛,剧烈咳嗽着撑起身体,他面前是重重叠叠的红色花瓣,看来应该是在无根火的口中。等把肚子里的苦水吐干净,他开始检查身体,随身物品、法杖都在,也没有受什么伤,这印证了他这些植物没有恶意的猜想。   少年站起来,伸手一触无根火的花瓣,四十八瓣花朵缓缓绽开,他四周一看,立刻吓了一跳。巨型植物悬浮在水中,花苞距离水面大约有十码高度,而湖水可一点都不平静,下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约纳平生没有见到过这样恐怖的漩涡,数以万吨的湖水旋转着、啸叫着、奔涌着从四面八方冲来,瞬息间被漩涡吞噬,仅仅涡流带起的风就能割痛人的脸庞。   转头一看,旁边还有一株无根火,龙慎鳞正站在花朵上呆呆地望着漩涡。“小龙!”约纳叫道,“你没事,太好了!”   “这是什么地方,约纳前辈?世界尽头吗?”小龙迷茫地问他。   “不知道,应该是云梦泽的中心吧。这些花朵没有恶意,可为什么将我们带到这个地方来呢?”约纳喊道,若不大声喊出来,声音就会被隆隆的水声掩盖,“不要动啊,要是掉下去就糟糕了……”   “我知道了!”龙慎鳞回应道。他手中握着名剑“睚眦”,就算昏迷过去,他的手也未曾放松。无根火的花苞隔绝了湖水、空气,也隔绝了元素感应,前者保存了小龙与约纳的性命,后者令阿赛无法捕捉他们的位置。此刻在遥远的云梦泽边缘,阿赛突然从沉默中惊起,望着北方,紧接着贴着湖水疾射而出。   17岁少年快速开动脑筋。无根火想做什么?这些植物就算再特殊,也不能拥有如此智慧,是谁在指挥它们?这个漩涡深处藏着什么?是敌人吗?现在这种状况下该如何逃生?绝对不能跌进水中,即使不被漩涡卷走,也会沉入水底,永远浮不起来……他左右望望,发觉根本没办法判断方向,天空被五彩瘴气遮盖着,阳光从云雾之上漫射下来,凄清广博的灰色湖面没有任何参照物。   “约纳前辈!不好了,你快跳过来,你那株草开始枯萎了!”龙慎鳞忽然大叫道。约纳低头一看,无根火的花苞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谢,那些生满锯齿的巨大红色花瓣逐渐转为的深红色片片坠落。“你那株也一样!”他看到旁边稍小的那株植物也同样开始凋零,茎干正在泛黄萎缩,垂向水面。   两个少年隔空相望。   “怎么办,约纳前辈?”小龙怔怔地问道。   占星术士飞速打开鹿皮包,想唤出月光精灵帮忙,可是玻璃罐的瓶盖根本拧不开,绿发的精灵在里面呼呼大睡,看来昨夜的激战让她耗尽了体力,暂时没法召唤出来。“小龙,对不起……”他脸色苍白地抬起头,“我也没什么办法……连累你了……”   两株无根火同时折断,约纳与龙慎鳞跌向波涛汹涌的巨大漩涡。约纳蜷起身体双手抱头,感觉刚刚启动的魔法盾在与水流发生第一次碰撞就砰然破碎,无可抗拒的强大力量将他的身体猛然抛起,旋转着跌向漩涡中央的黑洞。隆隆的水声在四面八方轰鸣,约纳惨叫着坠向深渊,但他很快闭上嘴巴,出乎意料的是漩涡中心居然非常平静,没有再受到水流的冲击。   他挥舞手脚在空中调整姿态,耳畔传来的呼呼风声告诉他还在飞速下坠,四周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清,占星术士发动了照明星阵。光芒照亮四周,这是一个直径四十码的巨型洞穴,——说是洞穴并不准确,因为洞壁是由飞速旋转的水流组成的,灰色的湖水在四周飞旋向湖底涌动,却没有一滴水溅入洞穴,仿佛有一堵无形的墙壁将湖水挡在外面。一块干面包从约纳没扣好的鹿皮包中飘出,飘飘悠悠飞向洞壁,霎时间就被急流绞成了面包渣。   “……这是什么现象?”约纳吃惊地自言自语道,一边捕捉飘出来的书本、干粮和瓶瓶罐罐,手忙脚乱塞回小包。照明星阵的范围有限,看不清下方的景象,这漩涡中的洞穴不知道究竟有多深?周围没看到了龙慎鳞的影子,约纳轻轻划动手脚保持自己的位置,以防触到洞壁被水流卷走,一边思考着逃生的方法。他很快得出结论:只能听天由命。无论洞穴底部是石头、沙子、水面还是巨型蘑菇,从那么高的地方坠下来都免不了摔成粉碎,除非掌握了夜十五国那样的浮空星阵……全世界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呢?   这时候忽然有个现象吸引了占星术士的注意。周围的急流不再是一成不变的灰色,而出现了星星点点的斑斓色彩,红色,蓝色,黄色,绿色,黑色,或大或小的彩色碎块随水流转动,看起来缤纷绚烂;约纳猜想那是云梦泽里植物、动物、人类和魔兽尸体的碎块,这荒凉的大湖正在把能搜集到的所有原生质通过漩涡输送至湖底。而几分钟过后,景象又有了变化,有一股更加绚烂多彩的水流加入了漩涡之中,万千种颜色溶解在水中,构成一条飘舞的光带,“这是瘴气的色彩!湖水将瘴气也卷了进来!……如此一说,虽然云梦泽本身极度缺乏魔法元素,但在瘴气里反而能感觉到充沛的魔法波动呢。”约纳惊叹道。   “融合一万种颜色会变成灰色,融合一万种元素会变成灰色,第四个太阳升起的时候,阿亚拉沉没于灰色的湖泊。……我知道了……”他忽然睁大眼睛。   没错,这就是背叛者赛格莱斯的预言之地,第八条预言昭示的所在。随着深度继续下降,五颜六色的湖水逐渐转为灰色,而那不再是死气沉沉的灰,而是生机勃勃的灰,蕴含着构成生命一切特质的、充盈的、饱满的灰色。“那么第四个太阳又在哪里呢?”此时约纳的心中反而没有了恐惧,他知道无名书将他引到这里,必定要令他见证什么东西,无论时好时坏,命运已在发生。   “你想要我看到什么呢,云梦泽?”17岁少年喃喃地说道。风声猎猎,坠落几乎永无止境,约纳像一枚出膛的子弹,用来自遥远星空的光芒照亮云梦泽黑暗的秘密通道。   第180章 巨龙的坟墓(上)   不知过了多久,约纳觉得风力增强了,洞穴底部吹来温热而强劲的风,气流吹得他睁不开眼睛,“这样就太好了!”他捂住猎猎作响的衣衫,嘴角露出笑容。他下坠的速度正在放缓,气流开始抵消下坠的速度,占星术士感觉到速度急剧改变造成的晕眩感。视野同时明亮起来,金黄色的光芒从洞穴底部传来,这令人无法直视的耀眼金光同阳光一模一样,“第四个太阳!”约纳暗暗自语道。   只花了短短三十秒,他的坠落就被上升气流完全抵消,四面八方充满了金色光辉,气温炎热得能够把人烤焦,幸好约纳没有在这里停留太久。“呼呼……”强劲的风改变了他的行进方向,将占星术士小小的身体猛地托了起来,“哎呀呀……”约纳转为向上弹去,脑袋一下子就充血疼痛起来,不由发出惨叫。这下他被弹起几百码的高度,再次落下,又被弹起,像弹球一样来回往复几次,才终于被气流托着稳定悬浮在空中。   约纳晕头转向,老半天没法动弹。等恶心感逐渐消退,他用手遮住第四个太阳的光芒观察四周,发现这里的漩涡之壁上有一个横向的孔洞,灰色湖水中绽开一条幽深的通道。他毫不犹豫地在空中游动起来,——尽管不太会游泳,不过游空气感觉要简单一些——花了几分钟移动到洞穴边缘。外面的漩涡水势已经放缓,不过约纳还是掏出一块面包丢过去作为试探,干面包跌进通道滚了几滚,静止在地面上。   双脚终于着地,这种感觉美妙得无以伦比。约纳扑通一声倒在通道里,四仰八叉大口喘气,一动都不想动。仔细观察能发现这条通道也是由湖水构成的,但液体奇怪地呈现“静止”状态,并非冻成冰块,而是像时间停止一样维持着液体的形态,无论怎样施加外力都不会改变。   这一路上奇怪的事情太多,约纳决定不再纠结于这些小细节。休息了几分钟,他手持法杖开始沿着通道前进。灰色的水制通道弯弯曲曲,刚好能容一个成年人直立行走,约纳感觉到这里空气中的魔法元素浓度高得不像话,若是魔法师或牧师来到这里,修炼进度一定一日千里。空气温暖湿润,透明的墙壁被水底的小太阳照得透亮,四面八方都是湖水,而自己在湖水构成的通道里穿行,这种感觉非常诡异。约纳低头去看那太阳,被晃得眼前发花,也看不清究竟是什么在发光。   就这样走了五分钟,“砰!”他忽然撞上了一堵墙壁,疼得哎呦一声。通道与湖水颜色一样,看不清楚前面被封闭了,他揉着鼻子仔细观察,才看到通道尽头是一堵水的墙壁,墙壁上隐隐约约有一行小字,那字体初看并不认识,再看一眼,就变成了西大陆通用语,约纳小声念道:“远古的信物。——你做好觐见的准备了吗?”他疑惑道:“……这是什么意思?什么信物,觐见谁呢?”   在墙壁中央,他找到一个圆孔,大约有拳头大小,看来是安放“信物”用的。约纳思忖了半晌,没什么头绪,下意识地在鹿皮包里摸来摸去。踏上旅途这么久,包里装满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说不定误打误撞能找出合适的东西呢。他的手指忽然触到一个冰凉凉、沉甸甸的圆形物体,拿出来一看,原来是一枚沉甸甸的彩蛋。这是鼉桑城废墟中的拜龙教使者交给阿赛的东西,以死去的维尔·阿瑞安多的折叠手杖唤来的东西。   “咦?看起来倒是挺合适。”约纳拿起那枚五彩斑斓的蛋形物,塞进墙壁上的孔洞。咔哒一声轻响,蛋与孔严丝合缝地嵌在一处,“……居然对了?”占星术士意外地张大嘴巴。   墙壁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见,那枚蛋也随之不知踪影。“意思是继续前进咯?”约纳在原地转了两圈,决定继续向前走。经过这个关卡,通道一下子变得宽阔起来,能容得下两架四轮马车并排奔跑。这时候约纳觉得有些累了,靠着通道坐下来休息一会儿,掏出浸湿的干粮啃了两块。他的水囊昨夜被丢在营地,此时有点口渴,“明明到处都是水,却喝不到呢……”少年不由抱怨道,伸手抠抠墙壁,谁知一块凝固的水居然应手而落,跌在地上哗啦一声恢复成了液体。约纳惊喜地掰下几块水来,顺利地灌满了水囊,此前阿赛就告诉过他云梦泽的水是可以放心饮用的,因为绝对没有什么有毒成分和虫豸能溶入其中,缺点是没什么营养罢了。这个奇怪地方的湖水大概成分不同吧,不过喝起来甜滋滋的,有一点菠萝汁的味道,约纳一边咕咚咕咚喝水,一边啧啧称奇。   短暂休整过后继续前进,这次走了十分钟,约纳的鼻子又与墙壁发生正面碰撞,疼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墙壁上面写着“强者的证明。——你做好觐见的准备了吗?”   “什么强者的证明啊,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他捂着鼻子嘟囔道。这次墙上可没有小孔,他也想不起来有什么可以“证明自己是强者”的东西。考虑了半晌,他退后一百码,射出了一发最小威力的“零式射线”,这个新的攻击法阵如果全力发射,大约要用掉一般的精神能量,不过可控性提高之后,可以随心所欲调整输出功率了。   “轰!”爆炸掀起巨大火球,墙壁巍然不动,约纳被沿着通道单向传播的冲击波推了七八个跟头。他狼狈地爬起来,检查一下身体,还好没有受伤。过了好一会儿,爆炸地点才冷却下来,约纳走到墙壁前面,发现水墙根本没留下一丝痕迹,“看来我根本不算强者……”少年一屁股坐倒在地,苦笑道,“要么回去好了,如果能回答去的话……”   胡思乱想了半天,约纳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他打开鹿皮包把里面的东西稀里哗啦倒出来,一把抓起一个红色的丝绸小袋,“啊哈,在这里,都把它忘掉了!”织锦袋子绑着金线,用占星术士协会的三彩蜜蜡密封,这是从睢阳城出发的时候结界术士翟三成赠给他的锦囊,是夜十五国的准备的,——当然,实则来自嘴硬心软的九级占星术大师赛斯·巴特西昂老头。   当时翟三成说“只有遇到危机、走投无路的时候才能开启”。约纳遇到不止一次的危机,却从来没想起这只锦囊,“现在算是真的走投无路吧?”他小心翼翼解开蜜蜡,拉开金线绳结,打开锦囊。   “啸!”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布袋里吹出一阵风,“危险!”约纳立刻感觉浑身上下的汗毛直竖起来,狠狠打了个冷战,不由自主向后连退了五六步,手握法杖摆出攻击姿势。他感觉到某种异常强大的气息出现在通道里,仿佛洪荒巨兽降临世间,“不可战胜,不可战胜……”短短的一瞬间,他的自信已经被完全摧毁,这种气息昭显着天渊之别的实力差距,自己显得蝼蚁一样卑微孱弱,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强撑着不跌倒在地。   只是一瞬。莫名的威慑忽然消失了,压力一轻,约纳靠在洞壁上大口大口喘气,浑身冷汗淋漓。他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花了好一会儿观察,根本没发现有其他人或生物出现的征兆。那只锦囊是空的,约纳将布袋反过来掉过去,什么都没发现。   “今天奇怪的事情太多了……”他摸着鼻头苦恼道,抬起头一看,那堵墙壁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强者的证明……”约纳仿佛明白了些什么,“难道锦囊里装的就是这股气息?是巴特西昂大师的印记吗,九级占星术大师,位居人类能力顶端的实力,就这样通过了墙壁的检验吗?”   这是巧合还是运气,抑或是命运的安排?此刻约纳脑中乱糟糟的,干脆不去想太多,迈步继续前进。通道再次扩大,这次变得无比空阔,若不是沿着一边洞壁前进,根本无法判断通道延伸的方向。约纳估计通道的宽度达到了三百至四百码,从他所处的位置根本看不清对面的凝固水墙壁。“这么宽的路,是给人类准备的吗?”他敬畏地抬头望着上面,通道高度同样有三百码以上,难以想象是依照何种生物的身材定制的。   这回足足走了半个小时,又一道墙壁出现了,这回约纳没迎头撞上,不是因为小心,而是因为墙壁太宽太高,根本不可能忽视掉。墙上的字每个都比约纳本两圈,“不灭的灵魂。——你做好觐见的准备了吗?”   福至心灵,这回约纳没有乱翻包,而是干脆地解下脖子上的项链。神器俱利伽罗中寄住着黑龙女王阿克塞坦的灵魂,睢阳城武器店“赤铁斋”的主人对项链进行了一番改造,说在合适的时刻,黑龙的灵魂会与他对话的。——还有比现在更适合的时刻吗?   第181章 巨龙的坟墓(中)   约纳踮起脚尖,将俱利伽罗项链高高举起贴在水幕墙壁上,心脏砰砰直跳,期待着奇迹发生。没有任何奇妙的感觉传来,也没有任何异象发生。静静地等了几分钟,约纳忍不住眨了一下眼睛。——他发誓只是轻轻眨了一下,连一秒钟时间都没有用掉。   睁开眼睛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已改变。凝固的湖水、宽阔的通道、遥远的第四个太阳都消失了,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纯白的空间之内,说是“站在”,其实双脚并没有踏着地面的踏实触感,自己只是嵌在这片奇妙的空间中;肉眼可及的地方没有任何其他事物,这里纯净得无以伦比,柔和的光芒照亮天地,像创世主建立世界时洒下的第一道圣光。   17岁少年发出惊叹。这种景象令人惊奇,但自己此前曾见过类似的风景,在南大陆无尽沙海的“永恒之镜”,那被时空乱流所笼罩的奇妙地域,他就曾见识过如此纯白色的圣洁光芒。事后想想,月光精灵使用空间魔法时也会发出类似的光线,可见纯白是时空元素的基础特征,这个地方,一定是使用时空魔法构建起来的虚无之地。在永恒之镜他遇到了此生最敬仰的人,被困在时空夹缝里的初代占星术导师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那么这一回,出现在眼前的又会是什么样的人物呢?   “有人吗?”约纳忍不住开口道。   “你好,远道而来的觐见者。”几乎立刻就有人做出回答,这反倒吓了占星术士一条。少年飞速转过身,看到白色空间的彼方有一个男人正缓缓走来。这是何其引人瞩目的男人啊,超过八尺高的颀长身材,剪贴合体的旧王朝式红色礼服、白皙的肤色,漆黑如墨的长发、赤铜色的眼睛,那双眼睛仿佛有着魔力,让人一望就无法挪开视线。这片空间本来没有光影,随着男人走来,无数散乱的影子出现在他脚下,仿佛这个男人强大到连光线都必须俯首称臣。   从外貌上看,这应该是一位东方人,但他说的是极其纯正的西大陆通用语,从发音到用词都无可挑剔,声音如金箔振动发出的轻鸣,纤细而华贵非常。他的年纪可能是二十岁,抑或三十岁?或许四十岁。浑身上下唯一的装饰品是胸口处的一枚黑色徽章,约纳看不清菱形徽章上是否有图案和文字,他低下了头,——不仅是由于礼貌,更是因为对方身上那种莫之能驭的强大威严。   “您、您好……”少年尽量站直身体,小声说道:“对不起,我是偶然间闯到这里来的……我的名字是d·约纳二世,五级占星术士,来自西大陆的圣博伦王国……对了,有一位伙伴跟我一起掉了下来,他也到这里来了吗?他长着一张娃娃脸,手中有一柄生锈的长剑……”   “这世界上并没有巧合,朝觐者约纳。”男人慢慢走到他身前,伸出右手,轻轻接过占星术士手中的项链,“一切都是命运的组成部分。我已经等待太久,八百年,一千年?时间已经长到失去意义,当你期待一件事情那么久,会慢慢忘掉你究竟在期待什么,这让最重要的时刻都显得索然无味。”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约纳鼓起勇气抬起头端详男人的脸。那张英俊得过分的脸孔毫无表情,既没有喜悦,也没有悲伤。男人的手拈起项链,举起在自己的眼前细细端详,当他的手臂移动的时候,约纳感到整个空间都随之倾斜,仿佛移动的并非一只臂膀,而是一座山峦。   “我必须感谢你,朝觐者约纳。”男人似乎没听到少年的话,“命运选择了你,让你此时站在我的面前,目睹我等待已久的时刻。三道墙壁,三次试炼,我会回答你三个问题,——不要浪费掉它们,我可以告诉你所有问题的答案。”   “什么?不,那只是我的运气……”约纳慌忙摆手道。   这时男人与他之间的距离忽然变远了,并非两人移动脚步,而是空间被整个拉伸了,约纳能感到这片空间如泥巴一样在男人的手中改变形状,——不仅空间,还有时间。刚才他发现水囊的盖子没有拧紧,正一滴一滴渗出水来,水每隔几秒钟落下一滴,逐渐在脚下积起小小的水泊。然而每次他偷偷低头观察,水泊的大小都在改变,前一秒明明有两寸见方,后一秒就消失不见,盖子边缘的第一滴水珠才开始坠下。时间的顺序消失了,这里的基本法则被空间之主完全掌控着,这是何等强大的力量……   神器俱利伽罗开始在男人手中散发滚滚黑炎,“锵!”项链恢复成了长剑的模样,黑龙王之剑剑柄上镶嵌的红色逆鳞射出耀眼的光芒。“你得到了许多人的帮助。”男人用温柔的声音说道,“这并不像你的性格。那些隐藏在人类社会里的教徒一定非常无助,若感觉到你的存在,定会欣喜得发狂吧……”   “这么久没见,这就是你的开场白吗?真是无趣。就算以人类的标准来说,你也是最无趣的人呢。”低沉有力的女性声音说道,约纳感觉这声音似曾相识。   “那么,你是要我拥抱你吗?”男人说道。   “像人类那样?”女人说道,嘴角露出笑容。身穿黑色曳地长裙的女人凭空出现在男人身边,她有着娇嫩的肌肤、雍容的面貌和夜空般深邃的双眸。   约纳想起了这个声音,那是初遇俱利伽罗时曾与他短暂对话的声音,毫无疑问,现在站在眼前的女人就是藏在逆鳞中的魂魄,那传奇的东方大陆黑色巨龙阿克塞坦。她在第二次远古战争中死去,黑龙领主奥博索洛姆带着她的逆鳞远走南方大陆,将鳞片藏在半龙幽灵巴哈马身上慢慢滋养。漫长的八百年过去,幽灵巴哈马化龙飞向天空,这片逆鳞被约纳一路带回东方大陆,终于在云梦泽湖底的神秘空间与阔别已久的故人相见。这个威严的男人,除了黑龙领主奥博索洛姆之外还能是谁?   巨龙何以会化为人形出现,约纳绞尽脑汁也想不通,但他现在心中充满了激动的情绪,几乎要大声喊出来。两头巨龙的表情风平浪静,让千年后的重逢显得波澜不惊,但当他们以别扭的姿势轻轻拥抱的时候,约纳分明感到整个空间开始激荡起来,光线逐渐变得炙热,水囊滴下的液体凝结在空中,领域的主人无法隐藏排山倒海般袭来的情感,他想让时间停止在这一刻,直到永恒。   但只是一瞬。短短的拥抱结束了,阿克塞坦退后一步,歪着头瞧着对面的男人:“然后你要怎么做呢,奥博索洛姆?我的灵魂是不属于外面的世界的,没有哪具躯体经得起我的凭依。”   “为什么要去外面的世界?你在我的世界里就够了。”男人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这个世界是假的。”女人说道。   黑龙领主轻轻挥手,青草地在脚下铺展,蓝天高远,阳光灿烂,农庄的木头篱笆后面有黑色和白色的山羊。“你说过喜欢农庄的生活。”他说。   “依然是假的。”女人弯腰拈起一朵蓝色的小小野花,轻轻一撮,花朵消失在指间。她叹息似的说道。   “外面的世界也是假的,阿克塞坦。你还没有发现吗?”男人说道,“比这个世界更虚假。”   “或许吧。但总是两个人呆在一起,会闷的。”女人想了想,说。   “所有伙伴都在这里沉睡。他们不会介意我借用一点灵魂碎片的,阿克塞坦。”男人说。   女人思考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说服了伴侣的奥博索洛姆脸上没有什么惊喜之色。他转过身来对约纳说:“那么,想好你的三个问题了吗,朝觐者?”   “每个问题都不单纯地是‘一个问号’,对吧?它可以包含一个完整的句子,又若干个小问题组成,没错吧?”从刚才起,占星术士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他马上开口询问道。   “当然。”男人简略地回答道。   “那么第一个问题。”约纳咽了口唾液镇定一下心神,“这里是传说中的巨龙墓场吧?东方巨龙都在这里长眠?为什么会在云梦泽的湖底?你一直在这里吗?东方巨龙还有多少生存在这世上?”   黑龙领主并不对这些问题感到意外,他向阿克塞坦轻轻点头道:“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回来。”   “好像我还能去其他地方似的。”女人正弯腰抚摸一头羊羔的绒毛,闻言微笑道。   约纳眨了下眼睛。世界又在一瞬间改变模样,这一回,他惊呆了。   这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灰色大地,头顶有着天空和太阳,天空由灰色的湖水构成,而太阳,是那颗明亮的魔法光球。光线显得模糊不清,但仍能照亮无数庞然大物的轮廓,这些山峦般的巨物在平原上散落,一具一具,层层叠叠,直到天边。   那是巨龙的骨骼。   第182章 巨龙的坟墓(下)   这是巨龙的墓场。空气中凝结着沉重的冰冷,累累白骨映照出不真实的日光,约纳身边有一具骨骼,他高高仰起头望着,直到脖子生痛。这头巨龙的骨骼呈现淡淡的米黄色,比起白骨,更像是质地良好的玉石。它的头颅有三个成年人的高度,头上长角,下颌生须,锐齿纵横交错,孔洞的眼窝里呼啸着不知从何方吹来的风声。故事中和画像上的东方巨龙都是腾云驾雾、没有翅膀的,但这头巨龙生长着一对惊人宽阔的翅膀,约纳脑中不禁浮现出它展开五百码阔的庞大翅膀翱翔天际的景象。   “这是水、土双系巨龙阿诗索拉姆,东方诸龙中唯一生有翅膀的异类,在东方大陆的传说中被称为‘应龙’。她是我们之中最美丽的,但在战争中最早失去不灭之身。卒年两千四百零三岁。”人形的黑龙领主奥博索洛姆背着双手站在少年背后,用波澜不惊的声音说道。   约纳的视线落在更远处的一句骨骼,那娇小的、深红色的遗骨在这片坟场之中显得相当特殊。“那是血系巨龙‘彻’,东方巨龙中的最强者,被称为黑龙王利缪埃拉之后最接近龙神的龙族后裔。”身后的男人沉声道,“第二次战争爆发时,他正处于最后一次蜕皮期,因此错过了全部的战役。等他回到这片土地,一切都已为时太晚,在度过五百年自责悔恨的时光之后,他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他在天国之门的撞角上戳碎了自己的逆鳞,然后回到墓场,安静地死去。”   占星术士还没从震撼中恢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缓缓转身,发现整个视野都被黑色占据。“而这就是我,黑龙领主奥博索洛姆,苟活于世的墓场看门人。”声音直接在约纳的脑中响起,少年后退了一步,接着是两步、三步。退出十步,才看清眼前的黑色是一片漆黑无光、坚硬如铁的鳞片,直到倒退了两百步,才勉强看出庞然大物的轮廓。这是何其残损的躯体啊,伤痕累累的黑色巨龙盘踞在墓场中央,身上残留着闪电、火焰和毒液侵蚀的痕迹,鳞片脱落处露出深可见骨的伤口,巨龙身体下的大地早被鲜血染成赭红色,无数个伤口仍在滴下鲜红的血。   生满棘角的巨大头颅垂在地面,一对赤红的眼睛慢慢移动着,将灼热的视线投向渺小的少年。“吃惊吗?龙语魔法造成的伤痕是无法愈合的,这些伤口,将陪伴我直到生命结束的那一天。”奥博索洛姆说道。   “你……感觉到痛苦吗?”约纳震惊道。   “你无法理解‘痛苦’两个字的真正含义,觐见者。”黑龙语气平淡地说道,“自从第二次战争结束后,我就一直在这里守护墓场。墓场是一切龙族最初的出发点,也是最后的终点,这片空间是独立于现实的,它可以在任何地方,也可以不在任何地方,云梦泽只是一条通道,一条相当重要的通道。这样说,你明白吗?”   少年说道:“是某种时空魔法,对吗?”   “你可以这样理解。”黑龙领主肯定道,“墓场从一开始就存在,也将存在到世界灭亡的那一天,就如同龙族的存在一样。物质是不灭的,消失的只有承载着记忆的灵魂,觐见者。你看。”   他的话音刚落,约纳就出现在墓场的另外一个位置,面前有一具腐烂风化的白骨,不知多少年前遗留下来的龙骨分解为细微的颗粒,堆积成一个小小的山包。“死者的名字已经遗失在时间里,不过物质将以另外一个形式永生。你应该能感觉得到,觐见者。”   约纳确实感觉到了,那是生命的波动,这寂灭的墓园里传来了充沛的、雀跃的、渴望自由的新生命气息,他不由得迈步前进,手足并用攀上那座小山包,在山顶处用手刨开骨灰,一枚拳头大小、表面布满花纹、光滑而沉重的蛋正静静地躺在那里。他将蛋轻轻捧在手心,感受着蛋壳内生机勃勃的力量。   “东方巨龙还有多少仍然生存?第二次战争至今只有十八位活了下来。潜伏于名山大川,拥着宝藏,寂寞度日。但其实,没有谁真正死去,只要时间向前流动,这些尸骸就能孕育出不灭的生命。这就是巨龙墓场存在的意义,觐见者。第一个问题已经解答完毕,请继续吧。”黑龙领主又恢复了人形,缓步步上山丘,站在约纳身旁,“这条新生命有些特殊,与你之间有些渊源,它是如此向往外面的世界,以至于通过通道进入了云梦泽,被信奉巨龙的人类拾到……将它带在身上吧,觐见者,尊重它的选择。”   “这是……一头巨龙……”约纳感觉着手心中的重量,结结巴巴地说道。   “第二个问题。”奥博索洛姆重复道。   “我知道了,对不起……”少年小心翼翼将蛋装进鹿皮包,镇定一下心神,开口道:“你为什么说能够‘回答我所有的问题’?巨龙只是这世上诸多神奇魔法生物的一种,为何能够无所不知?你叫我做‘觐见者’,我到底要觐见谁?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询问关于背叛者赛格莱斯、无名书预言和降临者的事情,但这说起来一定很复杂,所以我想觐见之后再询问,可以吗?”   英俊至极的男人略显意外,思考了一秒钟,“这不能算一个问题,因为答案太过复杂。但我欣赏你的态度,所以会做出部分回答。首先,龙族是与这个世界同时出现的,自从纪元的零时刻开始,我们就一直在观察所有事物的演变。你看到了云梦泽中心的漩涡,它无时无刻在吸收魔法元素和各种生命体的碎片,前者为墓场提供运行的能量,而后者包含着浩如烟海的信息,这时间发生的一切事物都在物质之间不断传递,只要掌握物质的本质,就可以通过龙语魔法提取出所有问题的答案。”   “等一下等一下,奥博索洛姆先生。”约纳忍不住插嘴道,话说出口,觉得叫一头强大的黑龙“先生”似乎有点失礼,不过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尊称,“你说与世界同时‘出现’?在我的理解中,世界是被创世主创造出来的,占星术士虽然不信奉七大主神,但也认为浩瀚星空不是凭空出现的,一定有神秘的手给混沌未分的世界予第一次推动。”   “那是错误的。创世主不存在。”黑龙毫不留情地说道,“准确地说,世界是在时间的原点依照某种蓝图被精密地‘编织’出来的,这绝非‘创造。’我不想就这个话题多做讨论。你要觐见的自然是龙神,既然黑龙王利缪埃拉的灵魂碎片愿意承认你为主人,那么你就有觐见他的资格。稍后我会送你过去,我只是墓场的看守者,他才是墓场的主人。至于你所说的命运预言者,出于某种原因,我无法正面回答,但我愿意告诉你你最大的敌人赤枭兄弟会的事情,它的历史比你想象得要漫长得多,甚至早在混乱开始以前就已存在。”   “什么混乱?是两次远古战争吗?”约纳问道。   “不,是时空指向性的混乱。我曾说过,龙族掌握着关于过去的一切知识,我们发现了一些不详的征兆,种种迹象表明这个世界的时间指针曾经被人强行扭转,时空失去连续性,就像……精密编织出来的蓝图被狠狠揉皱一样。第二次战争距今已经有上万年的历史,但越来越多的证据将这次战争提前到不到千年之前,记忆与记忆产生了冲突,就连自己脑中的东西都不可信了。赤枭兄弟会在其中一定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但细节并不明确。”奥博索洛姆摇了摇头,脸上出现了迷惘的神色:“我知道你听不懂,简单来说,龙神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若不是我们的记忆被修改,就是时空产生了褶皱,总归可以得出一个结果。”   约纳立刻想起他之前说过的话。“你说……‘外面的世界也是虚假的’……”   “我已经说得太多了。”黑龙领主生硬地中止了这个话题,“对于第二个问题,我的回答是‘不要害怕红色双头鸟的信徒,你或许误解他们了’。那么第三个问题是什么?”   17岁少年忽然打了个冷战。“有恶魔从异界而来,降临至我的身体……奥博索洛姆先生,难道说我们生存的世界整个是编造出来的,恶魔生活的地方才是现实?那我们究竟算什么,象棋棋盘上的棋子吗?我们看到的一切、听到的一切、触到的一切只是一个真实到不愿醒来的梦境吗?我们经历的过去、有过的梦想、体会的情感,在这世上留下的每一个足迹,其实都是一片虚无吗?”   他停了下来,伸出手,慢慢地触摸空气。   “如果真实与虚假的障壁在这个时候粉碎,奥博索洛姆先生,我会触到另一个世界的空气,还是化为毫无意义的幻影?”   黑龙领主没有回答,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在空中轻轻一弹,巨龙墓场的空间像水面一样泛起一圈一圈的波纹。约纳感觉身体被轻柔的风拂过,迷乱的脑袋一下子清醒起来。   “你考虑这些问题还太早了,觐见者。”奥博索洛姆说道,“发生过的一切都会留下痕迹,即使世界是虚假的,你的经验、记忆、过去与未来还会确实存在。问出第三个问题吧,我必须回到自己的空间了,以龙语时空魔法制造的纯白空间不能太久失去主人,而阿克塞坦……需要我的陪伴。”   这段话触动了约纳的灵魂。他不禁又想起阿赛说过的话,那个单线条的东方人教给他若爱便大胆去爱,若恨便用力去恨,追随内心的声音才是无悔人生。他重重地点点头,开口道:“我知道了。最后一个问题:除了我拥有的几件之外,其余的诸神之刻印在哪里?我如何能找到它们、复活托巴大叔?集齐七件神器就可以使人复活的说法是真实的吗?”   黑色巨龙意外道:“三个问题,没有一条关于自己的利益,你真是最奇怪的觐见者了。以往能够来到我面前的人,都会问到怎样获得世俗的权力及金钱,他们都可以达成愿望,这是巨龙崇拜千百年来隐秘流传的主要原因。你确定不用换个问题吗?你甚至可以问我如何获得不灭之身,即使以人类的身体也是可能达到的。”   “谢谢你,奥博索洛姆先生。”约纳倔强地盯着对方,虽然感觉害怕,还是尽全力挺直胸膛。   高大的男人脸上第一次露出微笑。他温和地说道:“藏有黑龙王利缪埃拉灵魂碎片的神器已经还给了你,黑龙王已经被墓场的时空法阵所强化,可以发挥相当的能力了。另外,这一件东西是我游历南方大陆时发现的,留在身边已经太多年,就赠给你,当做保护我的伴侣阿克塞坦的礼物吧。其余神器的所在我无法透露,但它们离你并不远,觐见者,并不太远。复活是可能的,最关键的道具是死神乌芒的刻印乌芒黑芒,只要找到它,自然能找到复活的方法。”他顿了顿,接着说道:“那么三次考验换来的三个问题已经解答完毕,你可以去朝觐龙神,然后离开这里了。前方有一个入口,龙神会选择是否接见你,只要走进去就可以。再见,觐见者,你是非常有趣的人类,不要忘记,你获得了我和阿克塞坦的感激,东方巨龙不会忘记你。”   话音刚落,黑龙领主奥博索洛姆已经消失不见,巨龙墓场空寂无人,渺小的人类举目四望,他发现前方两具巨大骸骨中间出现了一个倾斜向下的地洞,那一定就是龙神所在的地方。他摸摸自己的脖子,俱利伽罗项链端端正正挂在那里;而身上不知何时多出一具红色的裙甲。鲜艳红色、饰以金色花纹、泛着金属光泽的二十四片甲叶悬挂在腰间,以玄妙的方式重叠着、旋转着,发出丝绸般柔滑的温柔鸣响。占星术士感到法杖席拉霏娜、项链俱利伽罗、腰带艾丁蒙特在同时发出兴奋的震动,迎接新伙伴的回归,他立刻知道了第四件神器的名字:生育之神卢塔的刻印,半身战甲“卢塔琉斯”。   压抑住心中的兴奋,约纳知道自己应该先去觐见与世界同庚的长者,生命的原点,那传说中的巨龙之神。他鼓起勇气迈步走入黑暗的地穴,刚走了几步,一切的声、光、风和气味就奇迹般的消失了,面前是一片虚无;但很快有微弱的光芒亮起,逐渐织成横亘天际的灿烂银河,那千亿刻遥远的星辰如洒落在黑色天鹅绒上的钻石般闪亮,约纳伸出手指,触摸黄道十二宫那些绚烂多彩的星座。他最熟悉的第一宫第三十号星“大熊”正在眼前散发着温暖的橙红色辉光,占星术士从未感觉他所敬畏的星空竟会如此接近,他想就这样张开双臂,投入神秘而广博的星辰海洋。   “这世界正在产生变化。”一个声音响起,约纳的表情静止了,那声音听起来像降临者、像罗斯小姐、像柯沙瓦老师;但仔细一听,又谁都不像。龙神只说了短短几句话:“你是变化的核心。我只能躲在这里。你要出去接受挑战。你太弱小,所以给予你与神器对话的能力。这些神器属于人类所笃信的神祗,但归根结底,与我们系出同源。”   星空忽然急速从眼前远走,眨眼间化为一个渺小的光点,约纳看到自己的身体正在飞速后退,退出通道、退出巨龙墓场、退出黑龙领主的纯白空间、退出凝固湖水的通路、退出有光和风的洞穴、退出波涛汹涌的云梦泽漩涡,秒针正在滴答后退,时间的逆流将17岁少年拉回这趟奇幻旅程的原点。约纳发誓只是眨了一下眼睛,睁开眼时,无根火的花瓣正在缓缓开放,他站起身来,透过水声隆隆的漩涡,看到旁边植物上矗立着表情迷茫的龙慎鳞。   “这是什么地方,约纳前辈?世界尽头吗?”小龙迷茫地问他。   “不知道,应该是云梦泽的中心吧。这些花朵没有恶意,可为什么将我们带到这个地方来呢?不要动啊,要   第183章 混乱与动荡(上)   约纳在巨龙墓场的这段经历只是“世界”的数据海洋里微不足道的小小浪花,对于并行处理能力几乎没有上限的“创世纪”来说,这不超过2k字节的数据不过是世界日常运行中的正常产物而已,它被记录在晶格缺陷技术制造的存储单元中,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每个0.24平方厘米面积的存储单元可以容纳1.5eB(1500000000000000000字节)的数据,而这正好是“世界”每日产生的数据日志总量。数十名gtc工程师承担着检测异常数据的责任,他们的任务是以人类的直觉去发现量子计算机无法判断的潜在因素,将阻碍世界正常运行的不确定性除去。但无论量子计算机本身,还是这些数据海洋的捕鱼人,都未发现这一段数据的特殊性。   三十秒钟的漫长时间过去,筛选机制已经这二十四小时的数据日志遍历过上百遍,编号为d#198604的储存单元被打上了“正常”的标签,即将从量子网络存储阵列中移出,被送进存储数据日志的黑盒。就在这一瞬间,数据海洋幽暗的深海中浮现了异样的光,碳化硅存储单元的晶格陷阱发生了微弱的改变,数千个被困在晶格陷阱中的电子自旋状态改变了,量子态被初始化,由此测量产生的量子比特随之发生改变。有关约纳的这一段经历已经被完全抹去,——当然,只是在数据日志中抹去。“创世纪”使用日志的形式向项目组提交资料,“世界”是一个活着的、时刻在发生改变、测不准的观察对象,测量者者无法捕捉其真实的状态,只能以切片的形式进行分析。用gtc执行主席马克·汤普森的话来说:“世界”只有创世纪自己能搞懂,自从世界开始运行的时候起,人们就只能在旁边傻看着了,鬼知道里面正在发生什么。   布兰登·巴塞洛缪博士则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连创世纪自己都搞不懂“世界”正在发生什么。此刻,他正在瑞士格施塔德镇皇家天鹅城堡饭店的豪华套房中欣赏窗外的景色,这个享誉世界的滑雪胜地刚刚迎来今年冬天的第四场大雪,这证明滑雪季节的正式到来。落地窗正对着白雪皑皑的阿尔卑斯山脉,3150米高的魔鬼冰川如一条缎带在山间隐现,穿着橙色防寒服的工作人员正在给高级越野雪道插上界旗,从坐落在山巅的天鹅城堡向下俯视,这些人小得像是沙盘里摆放的锡兵。   “我已经退出了,亲爱的父亲。”带着滋滋的无线电干扰声,那个温柔平静的男声响起。他似乎对自己的表现不太满意,静了一秒钟之后,重新用清晰明亮的声音说道:“我已经退出了,亲爱的父亲。这里的网络信号很差,降雪与云层遮盖了信号传播,光缆因山体滑坡而中断这件事情是无可奈何的。好在我刚刚在临近的魔鬼滑行者俱乐部中找到了电力线调制解调设备,利用供电网络接管了这片地区。”   “随便怎样,我不关心技术细节。”站在窗前的老人摆摆手,说:“动用了多少配时?距离阀值还有多远?”   男声立刻回答道:“使用了7080ppm的配时,时长47毫秒,距离21544ppm的阀值还有67.13702%的空间。”   “很好。”老人转过身来,将手中的威士忌酒杯摆在小圆桌上,摘下金丝眼镜,揉搓着疲倦的脸庞:“你发来警报的时候,说实话我吓了一跳。他们的谱调同步率还远远不够适合,这个步调太快了,实在太快了……这次是怎么回事?是哪方面出的问题?”   “是第零号盲点,亲爱的父亲。这是被考虑在伤害管理之中的因素,不过失去通讯处副处长、异种情报科科长卢克索·穆罕默德的帮助,您的风险大大增加了。频繁动用配时是不明智的,——对不起,我并非有意冒犯,只是从统计学的角度来说……”男声不温不火地说道。   巴塞洛缪博士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了,我正在想办法保护组织内宝贵的人手,这场大清洗已经到了尾声,但严峻挑战才刚刚开始。对于我申请休假来瑞士滑雪的事情,他们会怎么看?”   “您是要我启用‘高层人员安全计划’的后门,监听十二位委员的对话吗?”   “那太小题大做了。……我不该问你这种需要以人类的视角来判断的问题。”   “您没有错,亲爱的父亲。……要来一杯伯爵红茶吗?虽然没有可使用的机械,但天鹅城堡饭店的二十名女仆时刻听后您差遣,我可以保证安全,更保证茶的温度在适宜的范围之内,——或许比平时高出两度,以抵抗阿尔卑斯山的严寒。”男声说道。   老人叹了口气:“不必了,给我送两瓶酒来。以格兰伯奇为基础的调和威士忌吧,但不要百龄坛,我对这家厂当代调酒师李维·加林格的手法不敢苟同。”   “您没有要单麦芽威士忌,说明您的心情很差,而且想快些喝醉。”男声小心翼翼地提醒道:“鉴于您的血压和心脏状况,今天引用的威士忌已经超出医生允许的范围了,我还是建议来一杯热红茶,亲爱的父亲。”   “……连你都要反抗我了吗?”巴塞洛缪盯着房间中央立柱上悬挂的音箱说道。这只B&o牌的卫星音箱是新古典主义风格套房的组成部分,老人望着那里,如同透过箱体、振膜、导线和电缆,看透藏在萨尔茨堡深深地下的那个非人的灵魂。   “当然不,亲爱的父亲。酒会马上送到,如您所愿。有人要来了,我会暂时离开,请一定要保重身体。”男性合成音消失了。   套房的门被从外面打开,一双白色高跟鞋踏上紫色的羊毛地毯,“你在跟谁说话?”来人有点疑惑地问道,反手将门关上,橡木门悄无声息地合拢,这并非来自后科技时代的精密创造,而是欧洲工匠的缜密手工。   “自言自语。人老了,就喜欢自言自语。”巴塞洛缪博士摊开手说道,脸上露出笑容:“你来得太迟了,再晚一点的话,高级雪道的处女滑就会被别人抢去了。”   “啊,敬谢不敏。”太昊公司副总裁吴天岚摆手道,做了个鬼脸。珠圆玉润的中年女人像一枚经历时光打磨犹然闪亮的珍珠,散发着成熟知性的诱人气息。她走到圆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麦克拉伦单麦芽威士忌,摇晃一下酒瓶:“这么快就喝完一瓶酒了?我看你是不想活着看见下一个十年的太阳了,布兰登。”   老人摇头道:“一点威士忌不会害死我的,它如果想谋杀我,我早在六十年前就死去了,天岚。坐吧。”   两个人在落地窗前的圈椅中相对而坐,吴天岚举起酒杯与巴塞洛缪博士的杯子轻轻一碰:“祝身体健康。偷得浮生半日闲,在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来到这里休息几天,真是人生一大享受啊,你是怎么发现这个小镇的?除了骨灰级的高级滑雪者之外,没人会到这偏僻的地方来,游客都聚集在圣莫里茨和少女峰附近呢。”   老人答道:“年轻时代我可是狂热的滑雪爱好者,在美国冬季运动会上夺得过业余组的银牌。雪是一种非常美妙的东西,星形、多枝状和轴对称的结晶体产生了这样的聚集效应,每次看到这样的世界,总觉得对手边的工作有了更深的思考。……听老头子将年轻时代是最没趣的事情,说说你的工作吧,‘世界’的正式发售将在什么时候开始?”   吴天岚左腿搭在右腿上,细心地整理一下湖绿色的套裙,“下周一,全球一百九十六个国家的四千四百五十个销售点同时开启,最终发售数量被确定为两千万套。昨天消息一放出,销售中心已经开始排起长队,这种搭帐篷等候发售的情况自从苹果帝国衰落以后就再没有出现过了,你真该看看北京王府井现在的样子,简直跟多年前美国人‘占领华尔街’的情形一模一样。”   “国际医学伦理委员会有没有对植物芯片产生质疑?毕竟要把一枚芯片注射进延髓,这可不是生化舱之类的小儿科。”老人道。   “有老朋友们帮忙,幸好有惊无险,副总统对委员会施加了一些压力,再加上伦理委员会本身也要借助‘创世纪’配时进行研究,折中条件是:芯片注射要在具有资质的神经外科医生的帮助下进行。为此我们在每一个发售点都配备了专业医生,帮助玩家现场注入芯片,做好应对不良反应的准备。”吴天岚说道。   “人体试验的不良反应大约在0.03%的样子,基数这么大,会出不少岔子。”巴塞洛缪道,“两千万……这些混蛋把我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吴天岚微笑着凑过来,将红润的嘴唇凑近老人的脸颊:“会一切顺利的,布兰登。只要放松一下……”   这时敲门声响起,“您点的威士忌送到了,先生。”   第184章 混乱与动荡(中)   侍者送来两瓶苏格兰高地调和威士忌,更换了冰桶里的冰块,然后鞠躬离去。他的出现打断了话题,巴塞洛缪博士与吴天岚之间出现了略显尴尬的沉默,“……对于日本发生的那件事,你怎么看,布兰登?”女人主动开口打破了屋里的寂静。   “不是已经有ipu组织宣布负责了吗?动用了超过1000ppm的配时袭击日本核心路由集群,将内阁情报调查室的防御系统正面击破,不得不说是ipu的一件壮举。不知他们从哪里搞到这么庞大的配时的?科研机构还是国家势力?如果没有随后发生的那场爆炸,这起事件就不会被定性为‘近百年来最严重的恐怖主义行动’,而成为反抗gtc的激励事例典范了。”老人心不在焉地说道。   “宣布负责的是几个名不见经传的激进派组织,我可不认为他们拥有这么强大的量子网络力量,也不认为那场等离子体爆炸是阿富汗的地下军工厂造出的土制炸弹引发的。”吴天岚若有所思道,“ipu的高层对此事保持沉默,我相信他们也一样摸不清头脑,反恐情报处的约登·史密斯已经率队奔赴亚洲,距离切尔诺贝利事件刚过去没多久,又发生这样的事件,难道大乱之年真的要到来了吗?”   巴塞洛缪没有说什么,坐在那里盯着杯中酒发呆。   中国女人望着外面的雪山思忖道:“若不是ipu所为,这件事是不是与新近出现的政坛势力有关?你一定听说了,超过三十个国家出现了这个名为‘赤枭’的组织的身影……”   这时老人猛地喝了一口酒,抓起酒瓶看了一眼,大声抱怨道:“啊,该死的百龄坛21年!我明明说不要这个牌子的威士忌,究竟是怎么搞的!”   “不要动怒,布兰登。”吴天岚连忙劝阻道,“我会让他们换新的酒来。”   这时屋里的十四只B&o环绕音箱同时接通,经过精确计算的声波从房间各处发出,在空中相互抵消,将一束锥形的音波准确送入巴塞洛缪的耳中:“对不起,亲爱的父亲,天鹅城堡酒店的地下酒窖水管破裂,大部分的藏酒都损失掉了,这是他们能拿出来的最好窖藏,这是我的错误,对不起……”   “……我没事。”老人将酒杯重重放在桌上,站起身来烦躁地在窗前踱步,“只是心情不太好罢了。难得离开萨尔茨堡,我们不要再谈有关工作的话题了,天岚。”   “当然,布兰登。我们都需要放松一下。”吴天岚走到他身边,语气温柔地说:“说起来,你最疼爱的儿子如今过得怎么样?总听你说起他的事情,回头想一想,已经二十多年没见过他了吧……”   “还是那副德行,满世界乱跑,不务正业。”巴塞洛缪博士说道,语气虽然严厉,表情却明显松弛了下来,“前几天我拨打他的手机没能打通,想必是跑到哪个没有信号基站的山沟里去了吧,我给他留了言,一登录网络他就会回应我的。”   中年女人笑道:“父亲是个严肃的人,儿子却活泼好动,你应该学习顾铁,脸上多露出一点笑容来,总是愁眉苦脸的可是会老得很快的。”   老人扭头望着他,轻叹一声,脸上慢慢挤出一个为难的笑容。   此时此刻,在日本东京地下迷宫般的泄洪道里,顾铁还真笑不出来,他低头望着脚下大江龙之介的尸体,苦笑道:“喂喂,吓唬一下就行了,干吗要打死他呢?他虽然没报什么好意,但也没有出手偷袭我们,说不定只是出于对左岸那个狗屁倒灶的顾问的尊敬而想捉弄我们一下哪……这下子对黑色橄榄枝可怎么交代?”   “这是场战争,战争里可没有恶作剧,你这个笨蛋。”阿齐薇啐骂道,弯下腰检查一下日本人的颈动脉,脚尖一勾,将尸体踢进通道幽暗的角落。袖珍射出的陶瓷子弹端端正正击中大江龙之介的前额,凿穿了颅骨,把脑浆绞成了一滩浆糊。   “你是怎么发现的?我刚才偷偷连上了量子网络,找到了这附近的地形图,他让我们进入的第七条通道是个死胡同,每隔七分钟,来自涩谷区的污水就会携带着垃圾冲入通道尽头的粗净化装置,我们会和卫生纸、避孕套和卫生棉一起被球磨机打成混合豆浆冲进下水道。”顾铁说道。   雨林之花咧嘴道:“你的描述太恶心了……我可没见到什么图纸,但能感觉到这家伙不怀好意,最初还没有露出端倪,在刚才指示道路的时候,他身上散发出的阴险气味实在太明显了。总归可以说是女人的知觉吧。”   顾铁捂脸道:“就凭女人的知觉就枪毙一个大活人?我能想象以后的日子该是多么惊险刺激充满惊喜啦……从前我怎么发现你有这种传说中的女人的直觉?是说这些年你变得比较有女人味了?”   阿齐薇瞪了他一眼:“陶谢医生说了,这段时间你的伤口没有愈合,我会等你康复的时候再狠狠揍你。”   “啊哈,拥有免死金牌原来是这种感觉啊!”中国人立刻得意洋洋地扭起屁股:“看得见,打不着!看得见,打不着!气死你……哎呀!”刚扭两下,他捂住肚子冒汗道:“果然还没愈合……肠子好像开线了……”   “你多大年纪了,老兄?”阿齐薇对他的表现嗤之以鼻道,“别闹了。你不是说当前情势不允许登陆网络?为什么又可以联网了?”   顾铁又来了精神,从兜里拽出一件带天线的仪器,仪器上伸出几个导线,埋入他的上臂皮肤之内。“这是一种叫做‘身份劫持’的小手段,我通过黑色橄榄枝定购了一些小组件,另外,花大价钱买了几个终端身份。”说到这里,他露出肉痛的表情:“真是抢钱啊,这个破组织……阿齐薇,你知道量子网络终端用户是对应到人的,终端机会以密码、指纹、面部识别、声纹、全息影像甚至dnA和生命体征来验证使用者的身份,最便宜的台式终端机都有相当严密的甄别手段,因为用户的身份是量子网络最大的,它关系到网络世界里最重要的力量:创世纪配时权限。”   “大概了解。”女人点头道。   “我买到了几个人的身份,也就是说,这几个人若不是死了,就是从此被剥夺了登陆量子网络的权利。这些账号都是有着完备的信用记录、稳定的登陆时间和合理行为特征的正常用户,同时与特定的终端机进行绑定。通过卫星天线联网,然后利用这个小设备中的终端芯片登陆该账号,用假数据骗过身份甄别,就可以自由上网了。但这样还不够,这些账号只是权限为1的用户账号,要入侵数据库调取图纸,还要借用我本身的权限才行。这时候就要用到身份劫持手段,在用户外面套上另一层用户的壳,暂时蒙蔽量子计算机的身份识别机制,在三十秒的极限时间内,我就可以通过假账号调动原本的网络配时了。三十秒过后,无论工作是否完成,都必须退出并销毁这个账号,否则会引发异常数据警报,短短三十秒就烧掉五万美元,啊啊,真不符合我的风格啊……这样说,你懂了吗?”顾铁一口气说了一长串网络术语,然后眨巴着眼睛盯着自己的唯一听众。   “没听懂,不关心。”阿齐薇斩钉截铁地答道,把工科男人的倾诉砸得稀碎。“告诉我该走哪条路就好了。”   中国人叹了口气:“唉,好吧,真是不懂情趣的女人哪……左手边第四个通道是正确的,通道中有一条小船,与大江龙之介描述的一样,逃生路线没有问题,不知他究竟是哪方面的人?——算了,反正只是死了个日本人而已,没什么大不了。应付各种探测器的设备都准备好了,看上去没什么难度,那,我们这就出发?”   “你似乎有点兴奋。是刚才吃下去的绿色玩意儿发作了吗?说起来,那到底是什么鬼玩意儿?”女人指着他说道。   “青春女神赫柏请大神朱庇特赴宴时筵席上的神浆?”顾铁笑道:“那是大麻浆,麻醉品的原始形态。放心,我在治疗舱里受罪的时候不知道用了多少吗啡类制品,对这点大麻还是有抵抗力的。如果说兴奋,只是因为终于可以离开这个看起来道貌岸然、实则藏污纳垢的国家了,我他娘的真受够日本了!”   阿齐薇说道:“这方面我比你更有发言权。我强迫自己不去想起地下的几十个日日夜夜……这个岛藏满了人世间能装下的所有丑恶,这些人,这个民族……”   “喂。”   顾铁忽然叫了她一声,伸出右手。   雨林之花微微一愣,接着露出笑容,挥手跟他击掌。“啪!啪!啪!”清脆的声音回荡在泄洪道里,三下击掌,然后举手至额行一个不标准的军礼,这是当年热带雨林中庆祝胜利的手势,事隔多年,两人谁都没有忘记。   第185章 混乱与动荡(下)   相比深入阿斯蒙蒂斯的步步惊心,在人迹罕至的地下迷宫中穿行简直可以算是闲庭信步,十五分钟后,顾铁与阿齐薇乘上那条小舟,在湍急的地下水道中快速前进,顾铁坐在船尾掌舵,阿齐薇用手电筒照亮前方,下水道变得相当狭窄,也不再有电灯照明,手电筒的光斑投射在灰褐色的水渠上,照不亮五米之外的黑暗,每隔几十米就有一个支线水道汇合进來,将水势推得更急,“这才有点逃亡的感觉,就像《悲惨世界》里的冉阿让背着马吕斯男爵逃走的情节,维克多·雨果说下水道是城市的良心,我看东京挺有良心的,就可惜小日本沒什么良心。”嗅着空气中的恶臭味道,顾铁随口评论道,   “注意观察,别走神。”女人呵斥道,   二十六分钟后,小船到达下水道的尽头,远远望见光亮从黑暗中由小及大迅速增强,“跳到旁边去吧。”顾铁说道,阿齐薇轻盈地跃起,落在水道旁边的高台上,伸手将中国人拉了上來,   “砰。”玻璃纤维材质的船只撞上水道出口的铁闸,立刻断成两截,污水哗啦啦涌出排污口,隔着铁栅栏能看到东京湾淡灰色的海面,数不清的船舶纵横往來,海鸥盘旋在湛蓝的天空,如同大江龙之介所说,这是一个非常隐蔽的排污口,处于神奈川三浦半岛的一堵断崖下方,被岩石包围起來,无论从天空还是陆地都难以观察到,唯一的摄像头连电源都沒有接通,   一艘大船停泊在不远处,将來自海面的视线完全阻隔,船首用白色油漆涂写着英文、法文船名,离得太远看不真切,如日本人所说,这艘八万吨级的滚装货船正在等待最后的货物登船,舷侧垂下一条长长的绳梯,甲板上看不见人迹,现代集装箱货船的水手数量少得惊人,这样一艘大船加上船长最多也不超过五名船员罢了,见不到也属正常,   顾铁抓紧栏杆,探头出去往下看了一眼,“大约有二十米高,下面的水深应该足够,不过要靠左一点跳,注意礁石,号称全世界最先推行环境友好主义政策的东京市居然还有这样古老的排污设施,看來政客们是有意把它遗忘了吧……”   “日本人。”阿齐薇简略地评论道,她伸手摇晃一下粗壮的铁栏杆:“缝隙不够大,挤不出去的,你有带切割器之类的道具吗。”   “我又不是清道夫……”顾铁耸耸肩,“这扇栅栏门是可以打开的,只要撬开锁就可以了,我看看……喔,老式的双重滚珠锁,果然是上个世纪的产品哪,锈得不成样子了,不过近几个月有过开启的痕迹,靠,钥匙一定就在大江龙之介身上,沒等他交出钥匙,你就把人家打死了,这下添麻烦了吧。”   “撬开它。”雨林之花简洁地指示道,   “遵命,长官。”顾铁也不多说,拿过手电筒拧开,把镜片玻璃砸碎,从里面取出一根圆环形的铁丝,反复活动掰成两截,然后花半分钟时间捅开了古老的挂锁,“嘎吱吱吱……”生锈的栅栏门推开,被拦在里面的塑料袋、快餐盒等杂物稀里哗啦坠向大海,小船的残骸也翻滚着掉了下去,中国人吐吐舌头:“日本人会恨死我们的。”   阿齐薇瞧着他:“你是说在摧毁内阁情报调查室、搞垮量子网络、炸掉东京千代田区之外,再加上这条污染环境的重大罪状是吗。”   顾铁怒道:“又不是我要炸掉千代田的,再说被炸掉的不是只有霞关警视厅大楼附近那一小块吗,比起广岛和长崎來说要好得多了吧。”   阿齐薇道:“你又不是麦克阿瑟。”话音未落,她轻轻纵身一跃,从排污口直坠而下,划出一道美妙的抛物线坠入大海,“又是这样,你就不能有点组织纪律性吗,真是的,看來有必要让老肖给你做做思想政治教育,看看思想过硬、政治合格的战士应该是一副啥样子……”顾铁唠叨着捏住鼻子跟着跃了下去,   “扑通,扑通。”两个人先后落入海水,在灰黄的水中活动身体游出水面,“噗。”顾铁喷出臭气熏天的污水,抹一把脸上的水,“呸呸呸,临走还要喝日本人的洗脚水……”   “别说废话了,还有几百米要游,动作不要过大,当心伤口,沒力气了就告诉我,我托着你。”阿齐薇说道,   “管好你自己吧,真是的……”顾铁嘟囔着向前游去,大江龙之介给他们提供了一种灰色的连体套装,具有空腔的表面材料提供了足够的浮力,不用费力气就可以浮在水中,这让伤势未愈的中国人大大松了一口气,   两个人花了几分钟游过几百米距离,手足并用攀上万吨货轮的绳梯,爬到半截顾铁觉得浑身肌肉酸痛,不得不停下來休息一会儿,阿齐薇在上面喊道:“怎么了,是不是沒有气力了,把这条绳子绑在腰上,我拉你上來。”   “用不着。”顾铁气咻咻地将尼龙绳拨开,咬着牙继续前进,   “扑通。”等终于爬上几十米高的船舷,顾铁瘫倒在甲板上摊开手脚大口喘气,雨林之花手握手枪警惕地观察四周,滚装货轮的顶层甲板涂着红色防锈油漆,显得平坦而空旷,不远处的舰桥上也看不到水手,   休息了一会儿,两人走过甲板登上舰桥,舰长室同样空无一人,电子轮舵上粘着一张装饰精美的卡片,黑底色上布满金色的橄榄枝,一行小字写道:“这艘船是无人驾驶的,只要在控制面板中输入目的地坐标即可(gps坐标下附),船只已经通过所有的港务和海关检查,可以不受阻拦地开到外海预定位置,在那里会有下一步指示出现,非常荣幸能为您提供服务,顾铁先生,黑色橄榄枝全体同仁永远随时听候您的差遣,此卡片阅后即毁,,,小心,很烫。”   看到这里,顾铁触电似的将卡片丢了出去,黑色卡片在空中爆出一团火花,金色火焰短暂形成圆环形橄榄枝形状,沒等落地就将纸片烧成灰烬,“万一我看得慢一点,岂不是把手指头都烧沒了,真是岂有此理……”中国人抱怨道,趁着还记得那行坐标,快速打开控制面板,激活自动驾驶程序,将一串数字输入进去,别看是一艘八万吨级的巨轮,自动驾驶系统跟满大街的汽车沒什么差别,随着“确认”键被按下两次,两台重油蒸汽轮机开始启动预热,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这是阿齐薇从门外进來,“走了一圈,沒有可疑的地方,目的地是哪里,非洲吗。”   顾铁皱着眉头说:“这个坐标感觉起來不太对劲,等我找到地图看一下……”他手指在屏幕上点点画画,调出控制面板的全球航海图系统,调取坐标所在位置,“靠,鹿儿岛。”他指着屏幕惊呼一声,“根本沒有出日本海嘛,这是什么意思。”   gps坐标定位到当前位置两百七十海里以外,日本鹿儿岛县种子岛海峡中央,仍然属于日本海域范围,   “我知道了。”雨林之花忽然笑了起來,指着船长室玻璃上面的铭牌:“这艘船还不是终点,只是一艘中继船而已,我相信正式航程是从指定位置开始的,而不是现在。”   “什么意思。”顾铁抬头一看,立刻恍然大悟,铭牌上写着“滚装货轮‘鹰嘴豆之花’号:排水量:78990吨;注册地:巴拿马科隆市;下水时间:2041年3月16日;标准乘员:三名。”大江龙之介说送他们去往非洲的船只叫做“海上老人”号,根本不是这艘货船,   这时候功率储备表指针进入绿间,离合器自动挂档,起锚机哗啦啦卷起锚链,汽轮机驱动螺旋桨缓缓旋转,将浑浊的海水搅动,“鹰嘴豆之花”号货轮鸣响三声汽笛,向东京湾外正式起航,港务局向这艘报称“临时停泊以整理汽车牵引带’的货轮发出了绿色通行信号,并以灯光和无线电送上此行一帆风顺的祝福,   “航程十五个小时,真是艘慢船啊……”顾铁瞧了一眼控制面板上的数字,靠在转椅里伸了个懒腰,脚一蹬地转了几圈,眯着眼睛瞅着阿齐薇说:“有这么多时间可以消磨,我们是不是该好好谈谈心了,谈一谈关于宇宙和人生的终极话題,人活着就该这么追求上进,你说是吧,舰长的房间一定有上好的葡萄酒和《虎胆龙威》的录像带,更重要的是,有一张舒适无比的大床,如果我看过的电影电视沒骗我的话……嘿嘿……”   “说的对,你该好好休息,不要勉强了,你这具身体有百分之十五的重量换成了新零件,还需要漫长的时间來磨合呢。”阿齐薇淡淡地说道,“我在这里值班,你去睡吧,别喝酒,别抽烟,别忘了洗澡换衣服,千万不能着凉。”   “可、可是……”顾铁涎着脸凑过來,眼巴巴地瞅着女人:“我一个人睡不着嘛……”   “滚。”   “……好的。”   第186章 无尽的鲔鱼(上)   顾铁真的在舰长室找到一张舒服无比的king size大床,在酒柜中找到上好的红葡萄酒,在电视机下面找到《虎胆龙威》一到七的全部录影带,不过令他感到悲哀的是,就连用开瓶器打开瓶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完成不了,尝试了几次之后,顾铁颓然将酒瓶丢掉,坐倒在床上,   自从被黑色橄榄枝的3d器官打印移植手术治愈以后,他一直感觉浑身别扭无比,仿佛旧躯壳里面装上新发动机的汽车,无论如何调整不到最完美的状态,不知是神经出了问題,还是延髓部位的芯片造成的副作用,顾铁根本沒办法好好使用自己的身体,稍一用力就感觉脊椎部位传來剧痛,四肢乏力、头晕眼花,现在就算静止不动,指尖也会不自觉地颤抖,从安全屋到滚装货轮的一路上,他都尽力隐藏自己的异样,最后游泳几百米又爬上绳梯的剧烈运动简直要了他的老命,现在可无论如何装不下去了,他仰躺在床上大口喘着气,感受着阵阵刺痛感如同暴风席卷身体,五脏六腑拧成一团,肚子里像有团火炭在燃烧,   “差不多行了啊。”几分钟后,他冲自己的身体说,显然这具身体并不那么听话,一阵神经性抽搐令他像只大虾米一样弓起身体,在床上触电样弹跳着,“扑通。”男人滚落在地,肚腹剧烈起伏,手指脚趾紧紧扣着灰色植绒地毯,直到这阵抽搐过去,   “混,账,王,八,蛋。”顾铁坐起來愤怒地捶打着自己的胸膛,每骂一个字,就狠狠一拳砸在胸口,敲得胸腔砰砰作响,“要靠女人保护,你他妈的像什么样子,顾铁,有点出息行不行。”   他的心中非常恐惧,这是隐藏在意识深处的恐惧,來自于一段非常黑暗的经历,在那个懵懂无知的年纪,少年顾铁在奥地利萨尔茨堡的地下建筑中碰到了影响他一生的事件,然后被养父巴塞洛缪博士带到中国,交由四合院管家老赵抚养,刚开始他并未感觉异样,但随着年纪增长,他开始做噩梦,极其恐怖的梦魇每晚袭來,他多少次在夜深人静时尖叫着醒來,茫然望着冲进房间的老赵,忘记了刚才经历了什么,只感觉到绝望的恐惧感深入骨髓,将他狠狠攫住无法挣脱,   直到现在,他都记不起梦魇的内容,但顾铁清楚知道只要一进入梦境,就会重新回到那个可怕的世界,心智超乎常人的中国人在自己都不清楚的情况下做出了某种调整,他的大脑开始拒绝rem波,拒绝进入深度睡眠状态,拒绝一切梦境的发生,他几乎因大脑缺乏休息而猝死,医生将其诊断为罕见的脑波性状改变症,为少年配备了一台rem诱发仪器,但顾铁偷偷改变了仪器的波长,依靠半梦半醒的浅睡眠撑过了整个少年时代,   或许是年纪长大,或许是量子网络的帮助,他终于习惯了无梦的夜晚,忘记了梦魇來临时浑身僵直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恐怖的画面在眼前上演的可怕经历,但这次受伤的后遗症,触发了顾铁极力压抑的回忆,一想到神经系统受损、可能无法控制身体和大脑的事实,冰凉如水的恐惧感就浸透他的全身,“呵呵,沒事的,杞人忧天而已,呵呵……”他忽然露出满不在乎地笑容,撑着地板站起來,摇摇晃晃走到吧台边,打开水瓶给自己倒了一杯纯净水,“瞧,这不是挺好吗,呵呵……”他轻轻放下瓶子,端起玻璃杯,将杯子凑近嘴边,他的右手开始不停颤抖,晶莹的液体从杯口洒出,顾铁的左手狠狠握住右手,用力将杯子推向嘴唇,“一切都很好,很好……”   “咔嚓。”   玻璃杯被捏得粉碎,纯净水混合着鲜血洒了一地,中国人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流血的双手和地上的玻璃碎片,喃喃笑道:“瞧,手劲还是这么大,很好,那么现在该去洗澡了,反正我也不渴啦,不渴的时候要喝水,才是奇怪的事情咧……”   颤抖着手脱掉连体服,顾铁走进盥洗室,拧开热水龙头,氤氲水汽蒸满房间,他用手擦掉镜子上的白雾,端详着镜中那颀长健硕的、肌肉分明的躯体,手指滑过腹肌,寻找着手术刀口的痕迹,他知道伤口并不存在,粘合能力接近分子级别的蛋白质拉链能够将纳米薄刃切开的刀口完全接合,指尖当然感觉不到疤痕,就算用显微镜观察皮肤,也看不出一丁点痕迹,被割破的手指在身上留下血痕,“我的身体……”他自言自语着,蒸汽很快模糊了镜中人,顾铁看不清自己的面貌,“我的身体到底怎么了啊……或许睡一觉就会好,对不对。”   沒有人回答,他走进热水中,让滚烫的水冲洗全身,在揉搓头发的时候,顾铁的手指拂过后颈,那里的皮肤有一块瘢痕,“世界”客户端芯片的第一代注射器是试验制品,会留下不起眼的小小伤痕,“你说呢。”他忽然开口道,仿佛像是和不存在的朋友对话一般,   十分钟后,他用毛巾擦着头发,走出浴室,倒在床上,顾铁本以为会在疼痛和恐惧中辗转反侧,谁知短短几分钟后,他就沉入了深深的梦乡,   一个小时后,门从外面打开,“铁,我设置好了监控程序,也检查了货舱的每一个角落,我们暂时可以安心了……”阿齐薇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她看到电视的光芒闪亮,布鲁斯威利扮演的约翰·麦凯恩警探正驾驶着汽车追逐匪徒;她看到一瓶巴西产的红葡萄酒倾倒在地毯上,软木塞上插着开瓶器;她看到一张柔软而舒适的大床,床上躺着一个浑身的男人,   顾铁蜷成一团,用婴儿的姿势熟睡着,嘴巴含着自己的右手大拇指,雨林之花想起他说过“我不敢一个人睡觉”的傻话,不禁哑然失笑,她反手轻轻合上舱门,无声地穿过房间,坐在顾铁身旁,抚摸着男人满头浓密的黑发,   “嗯啊……”忽然顾铁发出含混的梦呓,脸上表情变得紧张起來,“嘘,沒事,好好睡,你这个笨蛋,有我陪着你,还有什么可怕呢。”阿齐薇立刻将男人紧紧搂在怀中,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柔声说道,   顾铁翻了个身,将脸藏进雨林之花的胸前,嘟哝几声,脸上神色逐渐松弛下來,鼻息由急促逐渐变得悠长平缓,女人望着怀中男人平静安详的脸庞,眼中荡漾着说不清楚的情绪,“铁,你从那么可怕的地方救出了我,那是最勇敢的事情,我沒办法当着你的面夸奖你,因为你这个笨蛋会骄傲得飞到天上去吧……我不会说谢谢的,我能做到的,就只有这样而已。”   她用最温柔的动作抱紧这个男人,就像抱着一个华美而易碎的梦境,   “睡吧,有我在,沒有谁能伤害到你。”女人轻声说道,万千银发在身后如瀑布铺洒,每一根铂金导线都感觉到主人那坚定如铁的誓约,向空气散发着无所畏惧的电荷信号,整个房间成为她的领域,这是雌狮守护的热带草原,除了她和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沒有谁能踏进这片圣域一步,   顾铁在梦里露出孩子般的笑容,   男人醒來的时候,天色依然明亮,他睁开沉重的眼皮,揉揉眼睛:“现在几点了,我睡了多久,……哎呀,我为什么光着屁股,阿齐薇你把我怎么了,这种事情要你情我愿的才有意思吗,趁着人家睡着的时候偷袭成何体统,……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一定要对我负责到底哦……偷偷问一句,我的表现怎么样。”   “把衣服穿好吧,就快到站了。”阿齐薇冷冷地回答道,“我对病人可一点不感兴趣。”   “谁是病人啊。”顾铁愤怒地蹦了起來,双手叉腰站在女人面前,挺着胯下的小顾铁大吼道:“瞧瞧瞧瞧,哪点像病人啦,自从小学四年级以來,本人哪天早上不是精神抖擞枕戈待旦一柱冲天像中国少先队队歌一样‘准备好了吗,时刻准备着’,要不我跳一段大象舞给你看,让你欣赏一下什么叫中国男人冲出亚洲走向世界的东方雄风。”   雨林之花默然地指指外面,顾铁扭过头,看到舱门开着,门外站着两个傻眼的男人,“咳咳,这就是那个什么电影里演的情节,好笑吧。”顾铁立刻板着脸总结道,转身抓起衣服逃进卫生间,   等他换上衬衣长裤袜子皮鞋走出房间,正听到阿齐薇在跟两个男人谈话,两个日本人都是四十几岁年纪,皮肤黝黑,身材短粗,手掌长满老茧,身上带着一种常年进行体力工作才能出现的干练和踏实感,左边一个男人看见顾铁出來,用带着口音的日语说道:“既然准备好了,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唷,这船真不赖,不过我们的船更棒唷,走吧,料理长。”   “啥。”顾铁茫然道,   第187章 无尽的鲔鱼(中)   两个日本男人走出船舱,一边讨论着什么,一边走过滚装货轮“鹰嘴豆之花”宽阔的顶层甲板,顾铁问身边的女人:“这些日本人看起來应该是水手沒错了,他们是这艘船的船员吗,我们要跟着他们去哪里,料理长是咋回事。”   阿齐薇瞧着他,眼中带着些许笑意:“在你光着屁股睡大觉的时候,这艘船到达了gps坐标的预定位置,一张卡片从天花板上掉了下來,我只看了一眼,它就把自己烧成了灰,上面写着‘这是唯一安全离开日本海域的方法,由于东京爆炸案,所有离开日本12海里警戒范围的船只都要接受海上自卫队的检查,这些士兵对检查偷渡者相当有经验,唯一可以逃避检查的,是隶属于日本国际鲔鱼协会的远洋捕捞船,这些船只在离港时接受了自卫队、协会和地区安全防卫委员会的联合检查,为了尽快赶路以防错过渔获期,远洋捕捞船自从起锚的时刻起直到离开日本200海里专属经济区时止都不会接受任何方式的停船检查,顾铁先生,您的身份是名为‘樱井次郎太’的鲔鱼船料理长;潘特希尔小姐,您的身份是名为‘桃叶玛丽’的鲔鱼船通讯长,这趟旅程在南非开普敦港中止,在离开日本后二位可以随时决定中止游戏,但出于安全考虑,我们还是建议按照rpg规则好好享受这一趟不一样的旅程,黑色橄榄枝祝您玩得愉快,阅后即毁,注意:跟上一张一样烫手。”   “又是鲔鱼。”顾铁惨叫一声,“我这趟來日本就跟鲔鱼干上啦,料理长是干什么的啊,做菜的厨子,要是老浅还在的话……等一等,我叫樱井次郎太。”他皱了皱眉头,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橄榄枝是想告诉我找到浅田的下落了是吗,樱花是死亡之花,井是埋葬的意思,这么说,老浅果然死在爆炸中了……还真是委婉的说辞啊,这帮人。”   “你说的是谁。”阿齐薇问道,   “‘一亿玉碎’的浅田雄山,你知道他的。”中国人轻轻叹气道,“虽然算不上朋友,也是位可靠的男人,值得为他敬一杯酒……”   说着话走到船舷边,两名水手已经攀着舷梯下降到一艘小艇中,正挥手招呼着他们,顾铁活动一下身体,意外地发现神经的麻痹已经暂时消失,虽然使不上力气,但好歹能运动自如了,这让他颇感欣慰,浅田雄山的命运早已注定,顾铁并不为此感到悲伤,杀人如麻的刽子手不可能躲在风平浪静的港湾里钓钓鱼、喝喝啤酒过完一生,葬身于等离子爆炸才是最适合他的结局吧,他叹息的是这对父女的命运,魂系八重山群岛的琉球后裔到最终也未能见到冲绳的海浪与沙滩,   四人乘上小艇,驶向一海里外的一艘渔船,这艘名为“海上老人112号”的远洋捕捞船在鲔鱼捕捞行业里颇有名气,近几年日本海鲜市场上几条拍出惊人价格的黑鲔鱼就是出自该船,掌握着电动马达的水手这样介绍道,他的名字叫做鸟山康一,四十四岁,鹿儿岛本地人,是船上的放绳长;另一名略高、略胖、留着胡子的水手叫做西条向北,青山县人,是船上的冷冻长,顾铁不明白这船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长”,心中暗自估计着该有多少水手听候指挥,抱着如此心情,小艇來到了渔船旁边,   “上來吧。”鸟山康一抓住舷梯蹬蹬蹬三步登上甲板,   阿齐薇瞅了顾铁一眼:“这倒是新的体验啊,料理长。”   “走一步算一步吧,桃叶玛丽通讯长,话说你是特意变装的吗。”顾铁说道,今天雨林之花穿着灰色长裤、蓝色防水夹克、用白布抱着头,俏丽的脸庞被衣领遮住一半,猛地一看挺像个日美混血儿,   “少废话。”阿齐薇都不用舷梯,用手一撑就跃上了船舷,   这时海上老人112号的所有船员聚集在甲板,迎接最后两名成员的到來,一名瘦高而精悍的中年人是船长,另一位戴着眼镜、穿着棉毛衫的老人是渔捞长,这两位看來是全船的大人物,不过全船水手不过只有二十五人而已,通过自我介绍可以得知其中一多半有着“某某长”的头衔,根据简历,樱井次郎太先生是出身神奈川的职业厨师,第一年在远洋捕捞船上服务;而桃叶玛丽小姐是资深的通讯技师,在船上负责无线电联络、报务监听等工作,介绍完毕之后,水手们集体鼓掌,庆祝海上老人号历史上第一位女性船员入列,   船长名为美元平次,这个姓氏有点少见,他自豪地介绍着这艘战绩辉煌的捕鱼船:空载排水量重达8.8吨,服役时间只有短短十八年,船员多达二十五人,极限航速高达17节(31.45公里每小时),在十八年的捕捞史中只有一年因暴风雨而亏损,其余年份都大赚而归,被船东称为“鹿儿岛渔业协会的吉祥老人”,根据今年的预定航程,他们将穿过马六甲海峡,沿着印度洋一路向西,到达位于南非开普敦外海的鲔鱼渔场,在长达八个月的作业期间尽可能地捕捞鲔鱼,完成3亿日元(约2000万元人民币)的捕捞量之后正式返航,   越听下去,顾铁的脸越白:“开着这艘小破船航行半个地球,黑色橄榄枝还真是可靠啊,奶奶的……”他算是嘴下留情了,这艘船用“破”字來形容简直算是溢美之词,肉眼可见的地方沒有一处不是锈迹斑斑、坑洼不平,设备老旧得像从博物馆刚偷出來的,桅杆上补丁摞补丁,连船员的破夹克衫和脸上热情洋溢的笑容都透着一股上世纪八十年代日本励志电视连续剧的怀旧味道,顾铁简直怀疑自己一不小心走进了某电影制片厂,可放眼望去这一望无际的大海,若是cosplay未免也代价太大了吧,   “橄榄枝说得对,现在你是炙手可热的人物,无论去哪里都不安全,不如就藏在这里几个月,等风平浪静再说。”阿齐薇小声说道,“先搜集点资料,毕竟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才行。”   中国人毫无底气地点了点头,   船员就地解散,由放绳长鸟山康一带着他们参观房间,顾铁沒想到居然每人有一间独立的舱室,心中给这破船加了几分,不过打开门以后他的幻想就如肥皂泡般破灭了,鸟山指着一个长180厘米、宽60厘米、高50厘米的铁格子说:“这就是床铺啦,上面的箱子里有褥子和棉被,想看书的话,这里有一盏台灯,就这样。”说完,关上了这间只有2平米大小的客房的门,   “那个,我想问一下。”顾铁吞吞吐吐道:“我的身高超过180厘米,这样的床铺似乎睡不下我这样超出平均身高的日本人哪……”   “啊哈哈,在海上你还想平躺着睡觉吗,真是第一次上船的新人啊。”鸟山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你就知道啦,走,我们去参观一下你的战场。”   几个人穿过又窄又暗的通道,來到船尾部一个独立的空间,“这就是料理室,每天全船二十五人的胃袋就交给你掌管啦,樱井老兄。”鸟山说道,“四眼灶台,电烤箱、微波炉、铁板烧烤台、许多的锅子,食材在旁边的冷库里面,在船上工作最重要的就是小心火烛,船只倾斜的时候,这里可是很危险的,上一任料理长就是被热油泼到眼睛而退出的。”   顾铁瞅着黑不溜秋的灶台、满是油烟的墙壁、挂满墙壁的旧锅子,咽了口口水:“唔,我可以想象到那种情景……”   鸟山放绳长又带他们参观了通讯室,这间小屋紧挨着舰长室,采光明亮、通风良好,还有一张舒适的靠背椅子,“通讯长可是非常重要的职位,您一定能做得很好的,桃叶小姐。”鸟山搓着手嘿嘿笑着说,   “但愿如此。”阿齐薇微笑回应道,右手悄悄朝顾铁比了个“loser”的手势,   当晚欢迎宴会在饭堂召开,作为全船最大的一个房间,要想装下二十五名水手,就必须把桌椅板凳都丢到过道里去,因此晚宴以自助餐的形式进行,晚餐是水手们准备的,料理长的工作从明天开始,自助餐的内容有鲔鱼生鱼片、白饭、醋饭、酱油、山葵、海苔和美乃滋,这些材料可以自助制成生鱼拼盘、生鱼盖饭、握寿司、军舰卷寿司、寿司手卷、寿司饭、酱油饭、美乃滋饭、酱油生鱼、美乃滋生鱼等无穷变化,丰盛得令人感激涕零,   顾铁躲在角落,吞下一团冷冰冰的鱼肉和米饭,哭诉道:“呜呜呜,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啊,我早吃够生鱼片了,我要吃好吃的东西,吃宫保鸡丁、酸菜鱼、水晶肘子、东坡肉、烧卖、韭菜盒子、烤串、烤烧饼、烤大腰子……”   “喂喂。”阿齐薇无视他的表演,“你可是料理长啊,吃什么还不是你说了算。”   顾铁眼睛一亮:“说的对啊,如此一说,让我鼓起了一些生存的勇气啦……”   第188章 无尽的鲔鱼(下)   人生际遇就是这么奇妙,你想不到会在什么样的时间、什么样的地点和什么样的人发生一段什么样的故事,捕捞鲔鱼对顾铁來说是另一个世界的遥远传说,第二天早上他在铁格子床铺上以别扭的姿势醒來时,花了好久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呼啊啊啊啊……”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手脚都抵在墙壁上,如同困在匣子里的长脚蜘蛛,房间狭小而污秽,墙上贴满上一任主人品位恶俗的少女团体海报,空气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腥味,那是海水、铁锈、鱼腥加上久不洗澡的男人体味混合而成的,   值得欣喜的事情有两件:第一,身体的状况不错,神经性抽搐昨夜出现过一次,但总体平稳;第二,沒有晕船,海上老人号在风平浪静的日本海喁喁而行,虽然比起万吨货轮來说稳定性差得多,不过尚算正常平稳,   中国人抄起刷牙缸、肩膀上搭着毛巾去盥洗室洗漱,通道里沒什么人,在进入渔场之前,船员们都可以尽情睡到自然醒,阿齐薇的房间在过道最前边,昨夜分配房间时鸟山康一猥琐地笑着说“桃叶小妹,睡觉时一定要锁好门,别看我们的年纪都不小了,可不要小看海上男儿的斗志啊。”   “啊对,一定要锁好门。”顾铁立刻赞同道,若是有哪个倒霉鬼半夜去偷袭雨林之花,那血淋淋的场面一定不太好看,   此刻女人的房间锁着门,不知道她还沒有起床,还是在研究通讯长的值班手册,顾铁打着哈欠回到房间,看着墙上贴着的时间表:   通航时间段职责:早7时至9时,供应早饭;午12时供应午饭;晚19时供应晚饭;夜21时至23时供应夜宵,   渔捞时间段职责:早1时供应放绳组早饭;早7时供应午饭;午14时供应晚饭;晚20时供应夜宵,   “搞不懂。”顾铁挠挠头,“是有时差的原因吗,到时候再说吧……”   现在是早上六点三十分,天色刚刚开始明亮起來,哈欠连天的中国人溜溜达达走到厨房里,摆弄着炉子和锅具,“要说起來日本人的早饭,左右离不开白饭和味噌汤吧。”他打开冷库瞧了瞧,发现食材还是相当丰富,抱了一大堆东西出來,   一边切菜,他一边哼着小曲:“啊鲔鱼鲔鱼鲔鱼,我爱你鲔鱼鲔鱼鲔鱼,天才就算做什么都有模有样的呀,就算做菜也难不倒我樱井次郎太(男二十九岁单身)。”用铁板煎一大块鱼肉、用汤锅煮一大锅海带豆腐味噌汤、用高压电饭煲焖一大锅白饭、拌一大盆蔬菜沙拉、煮二十五枚鸡蛋、搞一盆黏糊糊的纳豆,做二十五个人的早饭比想象得要轻松一点,七点钟刚过,早餐就端上了桌,顾铁在围裙上擦擦手,得意洋洋地坐在桌前等着食客们到來,   说是睡到自然醒,这些老海员可都沒有睡懒觉的习惯,沒过一会儿,饭堂就挤满了十几名水手,大家肩膀挨着肩膀坐下來,惊叹道:“哇,这么丰盛的早餐,新來的料理长果然是个豪爽的家伙。”“料理长万岁,果然早饭还是要吃好才行啊,开动了。”   “哇哈哈哈,好说好说。”顾铁平伸双手,示意大家不要搞个人崇拜,   “你犯了一个错误,次郎太。”阿齐薇不知道合适來到他身边,冷冷地小声道,   “啥事,玛丽,嫉妒我高涨的人气吗。”中国人撇嘴坏笑道,   “用好的食材做饭,这事谁都会,可料理长的职责是在漫长的航程里分配船上并不丰富的食物储备,让船员们保持充足的战斗力,要是每顿都这么吃,开不到南非我们就沒有蔬菜和蛋类可吃啦。”女人泼冷水道,   顾铁愣了一下,这个问題他倒是沒考虑到,“船这么小,肯定要补给食物的吧。”   “第一次补给在三个月以后,船长说的,昨天他介绍情况的时候你开小差了吧。”女人面无表情道,“等到水手因为食物差劲而暴动的时候你就知道厉害了。”   “还真在船上呆一辈子啊。”顾铁道,“中国人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有路必有某小日本车,放心啦……”   这句话阿齐薇沒听懂,不过她决定保持沉默,   早饭后将一大堆碗盘丢进洗碗机,,这台老旧的洗碗机是船上最令人欣喜的高科技设备,,顾铁得到了几个小时的空闲,他跟阿齐薇交待一声,回到船舱将自己反锁起來,准备开始一项有点冒险的行动,   关于植入芯片的输入输出机制,他一直在进行研究,上次借助约纳的力量潜入阿斯蒙蒂斯的经历让顾铁有所感悟,倘若让自己的眼、耳、鼻、舌、手为“世界”中的少年提供视觉、听觉、嗅觉、味觉和触觉信号,那么是不是约纳就能借自己的身体行走在现实世界了,这与游戏机制反其道而行的主意让中国人相当兴奋,不过要改造植入芯片的神经接口,势必要进行硬破解,之前他已经找到了生物芯片的系统平面图,只要有合适的工具就可以进行了,黑色橄榄枝那无所不能的维生舱自然是个好东西,但顾铁沒法当着阿齐薇的面做这些事情,他怕在自己身上动手术的疯狂主意让女人抓狂,   顾铁瞧着床上放着的诸多精良设备:一瓶58度的烈酒、几把刮胡刀片、两把镊子、一捆橡皮筋、一支铅笔、两台破烂不堪的(估计是前任船员用來看动作小电影用的)平板电脑、一条毛巾、一个烧火锅用的酒精炉、一只破锅、一盒创可贴,“只要不把自己弄死就算是成功吧。”中国人自嘲地笑笑,将一台平板电脑固定在床铺天棚上,启动蓝牙将两台设备连接起來,削尖铅笔,用酒精炉煮沸纯净水给刀片和镊子消毒,然后脱掉上衣趴在床上,调整一下位置,使上方平板电脑的摄像头能够准确捕捉到后颈部位的图像,   这年头最破烂的掌上设备也有超过3000万像素的高清摄像头,顾铁通过联网的另一台平板,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后脑勺,随着画面放大,颈部那个半圆形的小小伤疤出现在屏幕上,他将屏幕锁定,昂起头喝了一大口烧酒,将酒咕嘟咕嘟浇在后颈,然后拿起锋利的刮胡刀片,   “《怪医黑杰克》里面是不是有这样的情节。”他忽然蹦出这么一个想法,   他反过手以别扭的姿势切开自己的皮肤,刀片准确地将小小的伤疤一切两半,“嗷……”伤口被烈酒一激,疼得顾铁惨叫一声,他将消过毒的毛巾搭在脖子上,将流下來的血吸掉,然后用两把镊子一左一右分开伤口,用橡皮筋绑紧镊子,将它们固定在床铺旁边的铁管上,然后把枕头塞到自己下巴下面,使得头部稳固,   画面中能看到延髓背外侧的网状结构,一枚胶囊形状的芯片出现在密密麻麻的神经丛中,上面伸出无数微小的触角,连接着神经系统,延髓部位是人体中枢神经传导的必经之路,在外科手术上属于难度极高的棘手区域,无意中损害任何一根神经都可能导致危险发生,敢这么给自己动手术的,也就是顾铁这样胆大包天的家伙吧,   “这是小脑下脚,这是三叉神经脊束核,还是别碰它比较好……”中国人念念叨叨地,用肩头镊子轻轻拨动切口,“原來生物芯片是会生长的,靠这样的方式增强神经信号吗,这根神经束遮住视线了,只要拨开它……呕喔,靠,是呕吐反射神经。”他觉得一阵反胃,立刻紧紧闭上嘴巴以防胃里的东西喷射出來,   挪动了几簇神经丛,芯片终于出现在屏幕上,顾铁放松手臂休息了一下,这种别扭的姿势非常累人,他的手指又开始颤抖起來,几分钟后,等肌肉痉挛过去,他开始继续操作,用镊子夹着刀片小心翼翼切开生物芯片的外侧蒙皮,仿生体组织的外皮已经被增生体包裹起來,切开才能看到里面的芯片电路,摄像头放大到极限,能够勉强看清微小芯片上面的细节,以蛋白质硅复合pcB为基底、通过生物蚀刻技术制造的芯片呈现淡淡粉红色,“就在这里,533-535线,掌管神经信号逆流的阀门,只要将你跳过就可以反向输出了,然后还有18886-18888线,将这里过载,就可以增加电信号强度,保持來自网络的意识信号,,,约纳老兄,我也就能帮到这里了啦……”   顾铁屏住呼吸,身体稍微抖动,都会让高倍率的画面偏移出去,他用镊子折断铅笔笔尖,镜头下,那一节纤细的石炭显得非常粗大,芯片集成电路采用了15nm制程,根本不可能手动操作,但幸好输入输出部分线路要粗壮得多,他用两只镊子将铅笔笔尖碾碎,夹起一块极细、极尖的碎片伸进伤口,“成败在此一举,给点力啊,我的手。”   第189章 两分钟会议(上)   用铅笔破解芯片功能,这项古老的技能在二十一世纪第一、第二个十年中曾经相当盛行,在那个ip网络、个人计算机和diy为王的时代,有些cpu芯片只要在某个位置用铅笔涂黑就能超频运行,发挥出几倍于主频的力量,顾铁不知道在哪里看到过这样一篇文章,现在手边沒有应用工具,自然把这一招想了起來,   虽然因陋就简,还是兵行险着,这样做的风险无疑很大,铅笔芯的成分是石墨和黏土,按照不同的比例混合而成,黏土成分越多,笔芯就越硬,h标号就越高;反之石墨越多就越柔软,石墨的导电性很好,无疑B3、B4的铅笔更容易导电,但破解芯片桥路是件微妙的工作,笔芯太硬,会损伤芯片和电路桥;笔芯太软,扩散速度太快,又会造成芯片短路,顾铁选择的是B1型号的绘图铅笔,这是昨天参观时从船长室中随手顺來的,   最困难的一步在于将笔芯弄碎,制造出比笔尖更尖锐的断茬,削尖的铅笔笔尖直径在0.2到0.5毫米之间,这不能满足顾铁的要求,他需要折断笔芯,找到50微米左右直径的尖锐处,“果然运气是实力的一部分啊……”中国人嘴角浮现笑容,镊子从众多碎块中拈起一支菱形碎片,根据屏幕上的比例尺,它的尖端尺寸正巧在0.05毫米左右,用这块破碎石墨铅芯做手术刀,他开始凝神操作关键的一步,   一道黑色线条被涂抹在芯片表面,准确将532-536电路桥接起來,跳空了533-535线路;顾铁做了个深呼吸,第二次移动手指,18886-18888线也同样被石墨线条跳空,这两次作业如印刷电路板生产线上的焊点机器人一般精确,镊子慢慢移出伤口,铅笔芯碎片被丢到地上,“呼……”顾铁长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短短几分钟时间,身上的汗水已经将褥子打湿,“夭寿啊,夭寿,这下子寿命不知道缩短了纪念……”他活动一下僵硬的脖颈,甩甩手腕,由衷地叹道,   接下來的工作就沒什么可说了,用镊子将胶囊外壳黏合,柔软而富有粘性的胶囊严丝合缝,沒有露出一丝缝隙;然后将神经丛复位,“呕我吐。”一不小心又碰到呕吐反射神经,一口酸水涌上顾铁的喉咙,他的腮帮子立刻鼓得跟秋天贪吃的松鼠一样,忍着阵阵恶心,他继续完成了手术,放开两把镊子,将切口尽力合拢,用毛巾擦干净皮肤表面的血珠,最后贴上两个创可贴,   “樱井,开门,我有话跟你说。”阿齐薇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顾铁立刻蹦了起來,手忙脚乱地收拾酒精炉、锅子、沾血的毛巾和刀片,听见屋里的动静,女人在外面压低声音叫道:“顾铁,你在搞什么,快点开门,不然我就撞开门进去了。”   中国人一把掀开壁橱盖板,把东西一股脑丢进去,瞅着沸腾的锅子犹豫了半晌,随手抓起桌上的一株仙人球扔进锅里,然后披上衣服,整理一下头发,打开房门,   脸色不善的雨林之花叉着腰站在门外,眼神扫过凌乱的房间:“藏了女人在屋里吗,这么慢才开门。”   顾铁一句话都不敢说,点头哈腰陪着笑,让女人进屋,两个人站在屋里,就连转身的地方都沒有了,阿齐薇反手关上门,严厉地瞪着顾铁,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我说过了,你的伤还沒有好,不要做任何傻事,否则身体会受不了的,听到沒有。”   中国人胀红了脸,   “你怎么了。”女人立刻紧张起來,“是不是哪里疼,快点告诉我,医务长那里应该有急救箱,你……”   话沒说完,顾铁张开嘴巴,“呕……”吐出一坨尚未消化的米饭糊糊,阿齐薇吓得向后一跳,砰地撞在柜子上,“呸呸呸呸呸……这下舒服多了……从刚才开始就不敢说话,怕一开口就从嘴里喷出來,沒想到还是憋不住啦……”中国人呸呸吐着唾沫,拿袖子抹干净嘴,报以充满歉意的无邪笑容,   “胃不舒服,还是早饭吃坏了。”女人尽力不低头看地上那一坨热气腾腾、白绿相间的粘稠物体,捂着鼻子关切道,   “沒事沒事,我在……试验新菜谱而已,就是这个……仙人球火锅啦……”顾铁眼珠一转,瞎话就脱口而出,   “仙人球可以吃的吗。”雨林之花睁大灰蓝色眼珠,   “不懂了吧。”顾铁用勺子搅着锅里的绿色植物,得意洋洋道:“在我们中国,仙人掌类植物可是一种很高雅的食材哩,仙人掌炒肉片、仙人球炖排骨汤、凉拌红油仙人掌、仙人球糯米冬菇蒸土鸡,味道好得很,……要尝尝吗。”他用勺子舀起整根仙人球,递到阿齐薇面前,   女人的脸抽搐了一下,“免了,我还是吃人类的食物就好了……你注意点,别食物中毒了,我走了。”她转身拉开门匆匆忙忙逃走,刚出去,又探回头來:“忘记说了,刚刚我们经过了一条检查航线,整个海域被无线电中继浮标桶围了起來,所有船只要排队接受搜查,只有挂着日本鲔鱼协会标志的渔船可以从特殊通道离开,黑色橄榄枝说的沒错,这条船很安全,就这样,你忙吧。”   门砰地关上,顾铁嘴角露出贼忒兮兮的笑容,他接下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平板电脑google了一下“仙人球能不能吃”,出乎意料的是,“靠,还真能爆炒肉片啊……”   接下來的几天过得非常平静,料理长虽然一贯是个游手好闲的懒汉,但做饭这回事情其实也沒什么难的,浅田雄山曾经对他说过,日本料理的精髓就是米饭、鱼和酱油,把这三样武器使用好了自然一通百通,就跟用面条对付“端一碗髯面喜气洋洋,沒有辣子嘟嘟囔囔”的陕西人民一样,日本人的肠胃其实单纯得要命,   这一天中午做了一顿淡而无味的紫菜海苔鱼肉寿司饭,吊足了全船人的胃口,晚上顾铁大显身手,用中式炒锅炒了八个大菜、煮了一个火锅、煲了一锅靓汤,立刻赢得了所有水手哭爹叫娘的敬爱,   在北京的四合院里蜗居的日子,倘若老赵懒得做饭,自然是顾少爷亲自下厨,做二十五个人的饭与做俩人的饭最大的不同,就是换个大点锅,再换个大点的勺儿,将最后一道火爆水晶虾仁放在桌上,中国人用非常乡土的日语,,他发现樱井次郎太的籍贯与自己的关西口音并不搭调,所以这几天正在努力学习土掉渣的发音,,祝愿大家用餐愉快,然后悄然飘走,“你要去哪里啊,料理长大人。”鸟山康一嘴里装满炖肉,揪着顾铁的袖子,“今天晚上船长允许喝酒,我们要喝到烂醉才算尽兴啊,不要小看海上男儿的酒量,你这个山之国的厨师。”   “那个,尿个尿,一会儿就回來。”顾铁好脾气地笑道,将一旁气咻咻的阿齐薇拉到面前,丢给鸟山:“桃叶小姐最喜欢喝烧酒了,你们先喝着啊,哦哈哈哈……”趁大伙不注意,他一转身钻出了饭堂,雨林之花想來追她,却被两名水手拉住了,“桃叶通讯长,不喝这一杯,就是看不起我们鹿儿岛男儿啊。”“说的好,喝完这一杯,就让西条表演肚皮舞给你看……”   阿齐薇无助地陷入水手大叔的魔掌,顾铁撒着欢儿逃跑,这几天女人对他非常不满,因为两人的公开身份只是“同时搭乘滚装货船來到这里而偶遇”的两名水手,不方便时常见面,阿齐薇担心顾铁的安全,经常趁夜黑风高摸到顾铁的船舱來,每回都吃个闭门羹,顾铁在里面呼噜打得山响也不知道真睡还是假睡,雨林之花想发作都找不到理由,只能悻悻而归,   顾铁有苦自知,他又何尝不担心女人的安危,只是不情愿让阿齐薇看到他脆弱的样子而已,那种奇怪的神经性抽搐还是会不定时袭來,初步判断跟植入芯片有一定关系,顾铁推断是伤后更换的新组织引起了客户端芯片的排异反应,换句话说,芯片已经对身体有了一定的认知,新來的器官就像游戏的外挂一样不被承认,这可要怎么解决,中国人决定将这件事暂时抛在脑后,目前最重要的,是跟伙伴们碰个头,交换一下近一段时间以來的情报,   背叛组组织的例会时间就在今夜,“海上老人”号现在位于日本近海,可以利用陆地长波中继基站登陆量子网络,顾铁也还保留着小型的卫星接收器,不过他可不会蠢到堂而皇之用自己的账号上去溜达,临行前,他从黑色橄榄枝那里买到了五个账号,就算在地下黑市,这种超级真实的活动账户也是罕见品,五个账号是橄榄枝全部的库存,在枪毙大江龙之介时用掉一个账号勘察地图,现在仅剩四个,每个账号代表三十秒的联网时间,   两分钟,这是顾铁所拥有的全部武器,   第190章 两分钟会议(中)   逃出乱哄哄的饭堂,穿过黑暗的走廊,回到那间小得有点凄惨的船舱,顾铁反锁房门,钻进床铺,掏出卫星接收器试了试,果然信号不良,船舱这个大铁壳子对信号产生了静电屏蔽,看來要到甲板上才能搜到卫星了,顾铁只能稍微改造一下那台自制的小机器,连上船上的无线网络热点,再以桥接后的信号连通植入芯片,   例会约定时间是东九区时间晚上八点整,顾铁决定稍迟几分钟上线,以确保伙伴们都已经聚齐,他盯着秒针滴答转动,三分钟很快过去,八点零三分二十秒的时候,顾铁第一次劫持身份并登陆量子网络,“创世纪”接纳了这个看起來非常正常的数据请求,线程建立了,在那条人畜无害的优质用户伪装下面隐藏着一个全世界都在寻找的网络讯号,在这一刻,净土的主人毫不犹豫地穿越空间,进入了独立于净土空间之外的讨论组,那位于北京的四合院地下室的空旷空间,   会议已经开始,这次例会的召集人是肖李平,老肖一直在等待顾铁出现,但八点整的时候,他推一推玳瑁框眼镜宣布会议开始,脸上沒有露出任何失望的表情,“格林威治时间2052年11月31日11:00,这是本月的第一次会议,会议召集人是我,请使用汉语交谈,除了亚当缺席之外,其他人全员参会,……马特里尔,你有话要说吗。”他扭头瞧着旁边的黑人,   这次马特里尔可沒有穿那身滑稽的睡衣,而是一身戎装,系着武装带,戴着大檐帽,腰上挎着手枪,他的形象是二维的,显示是使用传统终端机登陆网络的,肖李平说话时,他一直急得直跳脚,又有所忌惮不敢开口,这会儿得到允许,立刻大叫道:“我看到日本东京大爆炸的消息啦,那一定是亚当搞的,他有沒有跟你们任何人联系,这家伙是不是有危险啦。”   “你喝阿布贾蒸馏酒喝道头壳坏掉了,马特里尔。”梳着两条辫子的印第安女人夏姆榭尔讽刺道,“与其替亚当操心,不如留神你的肥屁股吧。”   “这场战争是怎么回事。”肖李平冷冷地开口道,“你打破了宝贵的和平,马特里尔。”   “就是这样。”夏姆榭尔愉快道,   中非共和国总统着急道:“我有什么办法,乍得人从gtc那里获得了军费和技术援助,现在用俄罗斯的大炮和坦克武装到了牙齿,难道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杀到我的鼻子底下來么。”   “你的军队我管不着,但你为什么以ipu成员的身份发布那份名为《为了自由》的征集令,大部分照抄圣雄甘地的讲话也倒罢了,你鼓吹的‘为了从gtc手中解放全人类而进行的圣战’简直就是疯狂的伊斯兰教恐怖主义分子才能说出的话。”肖李平怒斥道,“你这个蠢货,根本就不知道这样会造成多大的麻烦,全世界的ipu激进分子都开始向非洲进发,即民族和宗教问題之外,量子网络造成的意识形态冲突已经成为最危险的导火索,你已经将导火索点燃了。”   小个子黑人愣住了,喃喃地解释道:“我不知道,伊斯拉斐尔,对不起……我以为那些ipu的家伙会很喜欢有个表现的机会……”   这时雷米尔开口了,金发的北欧人沉声道:“1936年7月18日,驻摩洛哥和加那利群岛的西班牙殖民军在f.佛朗哥的策动下发动叛乱,一场为时三年的内战开始了,由共和国总统曼努埃尔·阿扎尼亚的共和政府军与人民阵线左翼联盟对抗以弗朗西斯科·佛朗哥为中心的西班牙国民军和长枪党等右翼集团,人民阵线和共和政府有反法西斯的苏联和墨西哥援助,而佛朗哥的国民军则有纳粹德国、意大利王国和葡萄牙的支持,你知道这是哪段历史吗。”   马特里尔狼狈道:“我知道,我曾经知道來着,如果不是教授历史的部落长者因为霍乱而死掉,我肯定会记得很清楚……”   “西班牙内战,意识形态冲突、轴心集团与共产势力代理人之间的战争,西班牙内战被认为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发生的前奏,在共产国际的号召下,來自五十多个国家的三万两千名志愿者参加了这场战争,这些年轻人都是有理想、有抱负、为了人类的自由与解放甘愿牺牲的理想主义者,他们之中包括美国作家海明威、写出《1984》的乔治·奥威尔、存在主义文学的象征阿尔贝·加缪、大画家毕加索……”雷米尔一口气说了下去,   “够了,雷米尔。”肖李平做了个手势,“马特里尔,你在《为了自由》征集令的最后写了一段话,你记得写了些什么吗。”   黑人想了想,“应该是‘我自愿为了中非共和国、ipu和全世界的自由而奋战,直至死亡,’这是巫医建议我加上的,因为他说如果不这样开脱责任的话,死人的鬼魂会回來找我的,毕竟是被我召來的人嘛……”   肖李平看了雷米尔一眼,北欧人马上说道:“参加西班牙内战的国际纵队志愿军战士入伍时,都在一份誓言上签过名,誓言的结尾写道:‘我自愿來到这里,为了拯救西班牙和全世界的自由,如果需要,我将献出最后一滴血’。”   马特里尔呆呆地开口:“……居然有这种巧合。”   肖李平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不是巧合,而是人类的历史,每一次意识形态的转变,都伴随着光与暗的漫长斗争,从宗教启蒙世代开始,到大帝国更替、东西方文化碰撞、文艺复兴、工业革命、民主变革、两次世界大战、冷战,直至gtc的出现,你只是提前扳动手柄,让历史车轮提早开始转动而已,马特里尔,记住你发出征集令的那一天吧,它宣告了一个时代的结束,也宣告了一个新时代的到來。”   黑人挠挠脑袋,忽然欣喜道:“那是不是可以说我是开创新时代的伟人。”   “以巫毒娃娃的名义诅咒你。”夏姆榭尔咬牙道,   “巫毒是加勒比海的巫术,你是印第安人,别想骗我。”马特里尔回击道,   “一样有效就行了。”印第安女人说道,   身材高大的萨基尔满脸苦笑,一句话都沒说,他的身旁坐着一个沉默的影子,看不清面容,那是神秘的迦基尔,幽灵一样的第七名成员,与往常一样,他只在愿意的时候才表达意见,   “都闭嘴吧。”肖李平意兴索然地摆摆手,“总之,在亚当不在场的情况下,这次例会将会讨论……”   正在这时,空缺的那个位置忽然闪烁光影,一个男人凭空出现,这是一个面貌平凡的日本男人,身材不高,三四十岁年纪,有着日本上班族身上常见的平凡气质,“怎么可能,居然侵入我们的会场……”萨基尔怒吼一声扑了过去,两个影子交错而过,他转过身,醒悟过來这只是虚拟空间的投影而已,   “……顾铁。”肖李平忽然开口道,   日本人的影像不断闪烁着,颜色逐渐变淡,显然信号正在衰退,“是我,还是老肖了解我。”他举起大拇指,然后快速说道:“你们不要插嘴听我说我现在是劫持身份才能上网的我惹了大麻烦暂时不能随便登陆你们也不要给我发信息或者进入‘净土’否则可能会有麻烦现在我把这段日子以來的经历以简报的形式发给你们给你们五分钟时间看完五分钟之后我会再回來,就这样不多说了我走了。”一段急促得來不及加上标点的话甩出之后,日本人手指一张,六只蜻蜓从掌心飞出,轻盈地投向六名伙伴,化为一份简报文档,一阵扰动过后,影像彻底消失了,背叛者的六名成员面面相觑,   “他说五分钟,就一定是五分钟,抓紧时间看完吧。”肖李平指示道,抬手点开那份文档,里面记录了顾铁进入日本、在浅田雄山的帮助下潜入内阁情报调查室,,同时是兄弟会七大支部之一的阿斯蒙蒂斯所在地,,救出阿齐薇、与荆棘十字团成员发生激战、逃到安全屋接受治疗、直到通过下水道逃出东京的这段经历,后面还有顾铁探听到的有关兄弟会组织、幽灵右手等事的消息,以及自己对当前形势的分析,   “阿齐薇,我们的雨林之花。”马特里尔惊叫一声,“居然受了这么多苦,幸好亚当把她救了出來,太好了,太好了……”   “千头万绪。”萨基尔说道,   “还是看出了一些东西,若是如此,就清晰一些了。”雷米尔说,   “是的,你说的沒错。”肖李平说道,“四分零十五秒,他马上就会回來,大家都不要开口,等他先说话,他每次登陆的有效时间一定非常短,刚才出现只有十七秒。”   “明白。”众人默契地回应道,   第191章 两分钟会议(下)   五分钟刚到,空白位置又开始出现波纹和杂点,一个矮胖秃顶啤酒肚的老头“刷”地出现在屋里,用公鸭嗓子叫道:“我來了,都看完了吧,我只有三十秒时间,阿齐薇和我在一起,她很好,我们很安全,我会先消失一段时间,不过会想办法定期与你们联络,啊不好了,这个破账号不太稳定,只能维持二十秒,黑色橄榄枝卖次品啊,我一定要到315晚会上去曝光……各位,准备一下要说的话,我五分钟之后再回來,每个人轮流开口,自己决定好顺序不要吵架啊,闪了。”   秃顶老头消失了,肖李平看看伙伴们,“照他说的,从我开始,顺时针顺序发言,每个人发言五秒钟,由于时间很短,请尽量使用语速较快的法语和西班牙语。”   “我们要说点什么呢。”夏姆榭尔问道,   “以自己为出发点总结一下对未來的看法,这也是例会的主旨哪。”老肖望着空中的红色倒数数字说道,2053.xx.xx,后四位数字依然沒有决定,但所昭示的日期无疑已经越來越近,   五分钟之后,顾铁再次准时出现,这回他是个穿着羊毛衫和短裙的家庭主妇,满脸无奈地瞅瞅自己的形象,中国人示意大家开始发言,   肖李平说道:“根据gtc和‘太昊’公司的官方消息,‘世界’客户端即将向全世界公开发售,售价相当低廉,但玩家要经过一定的基础筛选以符合植入芯片的条件,2000万个客户端,这对现实世界和虚拟世界來说都是一件大事。”   马特里尔说道:“老兄啊伊斯拉斐尔已经知道我们开战的事情了,现在我们正在马萨拉河流域展开拉锯战,已经有很多ipu的家伙过來帮忙了,你啥时候來啊老兄,就等你啦,查可查·吉姆特特卡中将派出了五百辆坦克、八十架飞机和五万名士兵,可是我也不输给他……”   夏姆榭尔说:“你超时了,闭嘴,在前一段的国际社会人类学大会上有几位学者发言声称现在出现了若干个半宗教性质的团体,教宗以‘世界’的降临者自居,崇拜虚拟的神祗,号召人们抛弃肉身到另一个世界去寻找永恒的安宁,这种趋势值得注意。”   雷米尔说:“马特里尔发出了《为了自由》征集令,让全世界的ipu战士云集中非共和国,这张战争与上世纪三十年代的西班牙内战如出一辙,都有成为世界大战导火索的趋势,随着战况加剧,意识形态不同的大国也会被迫表态,轴心国和共产国际……一切正在重演。”   萨基尔说:“你一定知道那个兄弟会开始正大光明地浮出水面,我认为这与倒数日期的临近有关,他们若与我们一样掌握到‘2053年’这个并不遥远的日期,一定会加快动作,让谋划多年的计划马上发动,无论现实世界还是‘世界’之中,他们都拥有惊人的潜藏力量。”   幽魂的迦基尔也难得地开口了:“gtc是量子网络的独裁者,ipu是自由主义的革命者,兄弟会是野心勃勃的搅局者,幽灵右手是目的不明的潜伏者,我们中有几人已经大概看清这其中的关联,只是沒有什么时间跟你详细说明。”   “我知道了。”说完这句话,胖乎乎的家庭主妇就消失无踪,屋里沉默了一会儿,“亚当还会回來吗。”马特里尔问,   肖李平推了推玳瑁框眼镜:“再等五分钟,他是个喜欢出风头的家伙,不会这么沒头沒尾地做完一件事情,他一定会再回來,用一个滑稽的鞠躬作为谢幕的。”   萨基尔笑了起來:“你说的对,亚当就和我那不成器的弟弟一样,有时候非常要面子呢……”   “你弟弟萨姆现在在做什么,以前他是国家地理的自由摄影记者不是吗。”夏姆榭尔问道,   “他不太喜欢说自己的事情。”nAsA宇航员皱起眉头道,“前一段日本东京发生爆炸的时候,他正在日本,不过昨天他打电话给我汇报平安了,说在那里出差还是怎样……”   “他会不会跟事件有所关联,接受过军事训练、以摄影记者的名义走遍世界、出现在问題地区,萨姆会不会是兄弟会或幽灵的人。”夏姆榭尔盯着对面的宇航员,   萨基尔面色显得有点不快,“他要做什么是他的自由,只要与我们沒有直接冲突,就沒有权利过问他的选择,这是我的原则。”   “当然,当然。”印第安女人摊开手,“目前还沒有冲突。”   肖李平制止道:“行了,夏姆榭尔,你就像一头带刺的箭猪,四面八方都是你的敌人对吗,四分钟过去了,大家都不要说话。”   六个人的目光集中在那个空无一物的位置,六十秒之后,果然一条人影闪现出來,戴着黑框眼镜、满头油光光的长发的万年宅男用惹人厌的音调说道:“这是我的最后一点时间了各位别开口听我说,这是我的想法:首先,gtc仍然是由一班脑子有点秀逗的科学家掌管的组织,虽然像邪恶轴心国一样建立了军事力量和情报机关,但其出发点并不是反人类的;其次,ipu是个松散而危险的组织,我不会以塔利班或者爱尔兰共和军來形容,不过打着‘为了自由’的旗号能做出多凶残的事情,这一点我从來不吝以最坏的恶意來揣测,gtc与ipu的正面冲突是无可避免的,这也是当今世界的主旋律。”   他抬起手将黏成一缕一缕的头发塞到耳朵后面,继续说道:“那么兄弟会的目的是什么呢,假使他们知道了这个日期,将它当做最终审判的日子,本着好的出发点來思考,那他们所作的所有事情都是合乎逻辑的,,,是从‘人类’这个至高出发点而进行的宏大布局,   阿斯蒙蒂斯负责试验项目,我曾在地下看到过各种各样生体舱,被剥离出身体的大脑被接入虚拟世界,数十年如一日地活在玻璃棺材里,我厌恶日本人的变态思想,但反过來想想,这应该是对人类未來的早期思考,将一颗大脑射入太空的成本比整个身体要小得多,既然人类沒法造出巨大的星际飞船,那么将数亿颗活着的大脑送出地球就是非常合理的想法,一部分大脑冬眠,一部分进入虚拟世界,一部分负责驾驶飞船,等找到生活资料丰富的星体,就可以从零开始重建整个社会,所需的只是一台3d细胞打印机加上足够多的有机质而已,   贝鲁塞巴布负责的是‘候选者’的甄别和追捕,所谓候选者,就是我这样身上具有‘可能性’的人,这种可能性究竟是指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出于某种原因,我确实成为了兄弟会的敌人,并且一手摧毁了关键部门阿斯蒙蒂斯,是否兄弟会就是在害怕这样的事情发生,通过扼杀敌对者的萌芽來保卫组织的安全。”   说完这一段,顾铁有点意外地喊道:“咦,这个账号的安全级别居然这么高,宅男果然与众不同,看來可以达到一分半钟左右了,太好了,我继续说,你们别插嘴。”   “第三个部门,贝利亚,此前一直搞不清楚它的职能,不过随着三十多个国家的,就能看出它是负责政治活动、支配国家政权的部门,默默活动了许多年,贝利亚在第三世界国家积蓄了很深的人脉,一举发动,立刻可以获得相当庞大的国家势力,就算在英美德法等第一世界大国,他们也通过议员中的席位拥有相当的话语权,如果我想的沒错,这是为了在危急时刻进行人类级别的表决时所埋下的伏笔,   若是以理性的观点,人类在面临命运抉择的时候依然要依赖民主投票,但我们都知道民主是最扯淡的事情,倘若末日真的來临,只有枪杆子才有话语权,这就是第四个部门萨麦尔的职责,它花了几十年时间在各国的军方安插人手,前一段在中国的经历让我和老肖意识到就算铁板一块的中国人民解放军都被他们蛀得千疮百孔,他国的情况更不必说,   接着是玛蒙,我对这个部门了解不多,但它是负责信息搜集和通讯联络的,我猜想倒数日期的计算就由这个部门进行,   然后是路西法,路西法是进行新人类研究的部门,一帮疯狂科学家通过生化手段制造出了超出人类范畴的‘神之子’,毫无疑问,这是为了适应大劫难之后的世界而进行的尝试,他们在促进人类的进化,,,如果那可以算是进化的话,这是亵渎神灵、违反伦理的举动,不过通过部门的名字就知道了,天堂的叛徒路西法,真是恰当的代表呢……   最后是利维坦,‘世界’中的兄弟会势力就是由这个部门所操纵,我猜想自从‘世界’项目启动,赤枭兄弟会就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如果量子计算机不灭,那么拟真度与现实不相上下的虚拟世界是不是可以成为人类的永恒家园,与其耗尽人力物力逃向荒凉的星空,何不如化身为二进制代码在那个美好世界中永生,仔细想想,这个主意一点都不疯狂。”   第192章 伯利恒光辉(上)   说完上述一番话,顾铁停顿了两秒钟,给伙伴们一个缓冲的时间,也顺便深深地吸一口气,在虚拟世界里不喘气不是什么问題,但人体的积习岂是那么容易改正的,连带着远在日本海“海上老人”号远洋鲔鱼船中的真身都做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   然后他继续说道:“七个部门之外,就是负责惩戒、小规模武装行动和特种行动的圣殿荆棘十字团,我接触过几名骑士,个个都是路西法出來的杀人机器,在中国,两名骑士联手灭掉整连装备精良士兵的画面,我到现在都记忆犹新,在东京的接触战里我若不是运气了得,一定活不到今天,……说完了这一边,再说那一边,幽灵右手(以及‘世界’中的幽灵左手)究竟是什么样的组织,到现在都看不出端倪,它有着非常诡异的种姓制度、超级严格的保密机制、上下不透明单向控制的组织结构拓扑图,截至目前,他们的所有行动都是围绕候选者,,就是我这样被兄弟会选出的家伙,,开展的,就算在游戏里面,也有着所谓‘背叛者血脉’一说,兄弟会追杀的人,就是幽灵保护的人。”   顾铁停顿了一下,整理一下思绪:“我在这场游戏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我一点都不知道,候选者有什么特征,兄弟会那种传说中的‘先知’系统是如何锁定候选者的,而幽灵的‘聆听者’又是什么來头,把我弄死对兄弟会有什么好处,……所有的问題归根结底就是一个,一个沒有答案的问題。”   “……倒数日结束之时,究竟会发生什么。”   这时长发宅男的影像开始出现噪点,“糟糕,时间结束了,记住,不要主动联络我,我会想办法接触大家……老肖,对不起了,每次都搞出一个烂摊子……马特里尔,在我出现之前不要把这场战争打完啊。”   屋里重归寂静,这回顾铁真的消失不见,连续两个五分钟,背叛者的成员们都沒有说话,静静等待着亚当回归,然而那个空白位置再沒有人影出现 ,肖李平最终打破了沉默:“他走了,那么就來讨论一下兄弟会的问題吧。”   中非共和国元首已经憋了半天,此刻蹦起來嚷道:“他的意思就是说,兄弟会其实是这个世界的救世主,看起來最像坏人的组织,其实是全人类的大救星,开什么耶稣宝宝他娘的玩笑啊。”   幽魂般的迦基尔忽然发出一个中止联络的信号,簌地消失无踪,   雷米尔道:“他又觉得厌烦了,我认为如果只是为了满足一小撮人的野心,赤枭兄弟会的部门设置是完全不合理的,比如在幕后默默操纵全球金融的共济会,该隐的后人完全沒必要抛头露面,坐在伦敦大会所的高背椅上就能把西方大国的经济命脉玩弄在股掌之间,亚当的分析有道理,在‘崇高’的大命題下,‘不择手段’是可以被原谅的小小瑕疵,倘若末日毁灭真的到來,确实需要这么一个强硬的大一统势力來做出抉择,兄弟会看到了同我们一样的风景,不同的是,我们选择旁观,他们选择濒死一搏。”   夏姆榭尔说:“但这串日期可以有一万种解读,他们凭什么断定那就是世界末日。”   萨基尔揉搓着下巴上青青的胡茬道:“一串在人类古往今來所有知识的量子海洋里离奇产生的无理数,剥离出一个逐渐临近的日期,悲观的态度可以理解,,,就如我们一样。”   马特里尔嚷着:“他们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好了,你们自去搞你的研究、写你的人类学报告、发射你的太空飞船、当你的北京大官儿,我还有一场仗要打咧,中国有一句话怎么说的來着,人家不打我的左脸,我就不打人家的右脸……”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肖李平纠正道,   “沒错。”小个子黑人比出中指,然后切断了联络,   余下的几个人对视几眼,肖李平摘下眼镜说道:“就这样吧,下次例会的时间不变,除非亚当有提前集合的要求,散会。”   夏姆榭尔、萨基尔各自道别之后离去,高大的金发北欧人留在最后,他走到肖李平身边,说道:“伊斯拉斐尔,你让我查的事情有端倪了,我们开发了一种崭新的并行搜索技术,可以在量子网络上架设一台多任务的虚拟机,将成千上万个用户账号的权限集合使用,由于数据请求是并发的,‘创世纪’只能捕捉到搜索内容的碎片,无法判断其请求來源和合法性,目前我们做到了一千零二十四个并行处理单元,将最高配时提高到1024ppm,,,当然只是瞬发峰值,我们的技术尚不完善,每次访问只能维持10微秒,然后就要更换并行单元以防被记入错误日志。”   “说结果吧,我对技术不太在行。”肖李平打断了他的话,   “当然,关于你让我查询的有关亚当的资料,出生证明和履历都是真实的,在被前gtc十二人委员会成员布兰登·巴塞洛缪博士收养之前,他在伯利恒渡过了出生之后的两年时光,医疗记录上沒有注明他母亲的姓名,可以肯定的是一位东方人,从亚当婴儿时期采集的基因图谱可以看出,他有着75%的中国血统(准确來说,是以东亚/南亚基因为主要组成部分的北方汉人血统),以及25%的多国血统。”雷米尔说道,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们所处的空间已经从纯白色讨论组换到了一个看起來像化学实验室的地方,这是雷米尔的私有空间,   “伯利恒,是以色列的一座小城对吧,什么叫多国血统,这未免有些太过敷衍。”肖书记戴上眼镜,看了一眼空中出现的文件资料,   雷米尔点开更多的资料,长长的碱基对编码出现在空中,仿佛一串叮当流淌的音符,“当然可以追溯得更加精确,但这25%的比例构成非常复杂,有着高加索人种和尼格罗人种全部的基因特征,也就是说,他身上有着日耳曼人、拉丁人、斯拉夫人、闪族人、班图人、布须曼人、森林尼格罗人等等的血脉。”   “等一下,他身上看不出任何混血儿的特征。”肖李平皱起眉头,   “这关系到基因特征的表达,可以说,他的北方汉人基因被恰当地表达出來,而多国基因特征的表达则被抑制。”雷米尔说道,调出一张男人的正面肖像:“这是我利用基因成像技术构建的模拟图,如果所有基因组成都处于显性,那么亚当应该是这幅样子。”   两个人望着空中那个似是而非的男人,眼窝更深一点、肤色稍黑一点、鼻梁稍高一点、下颌再后缩一点、颧骨位置移动一点,修正的幅度其实并不大,但出现在面前的是一个不怒自威、眼神冷冽、有着猎豹般嗜血气质的年轻男人,仅从外貌就能感觉出他身上那种疯狂的气息,如同隐藏着火山口的平静湖面,随时准备喷发出万丈熔岩,这样的人通常不是成为疯子,就成为人类历史上出名的独裁者,疯狂是他们最好的武器,希特勒、斯大林、穆沙拉夫、墨索里尼、齐奥塞斯库、铁托、穆巴拉克、马哈蒂尔、苏加诺,无一例外,   对比顾铁平时总是挂着坏笑的脸,这张面孔给人带來强烈的冲击,“只差一点,就会变成这样的人。”肖李平叹道,然后皱起眉头,“如此來说,更像是有人替他做出了‘成为无害的人’的选择呢。”   “上帝。”雷米尔问道,   “或许并非造物主本人。”肖李平似是而非地回答道,   雷米尔似懂非懂点点头,抹去这张肖像,接着说下去:“如果顺着他母亲这条线向前追溯,会发现所有的线索都中断了,这个女人二十九年前在伯利恒圣约瑟纪念医院生下了婴儿,然后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消失,她沒有过去,也沒有未來,仿佛存在的所有意义就是在特定的时刻出现在妇产科手术室,用剖腹产的方式生下这个神秘的婴儿,,,更奇怪的事情在后面。”他犹豫一下,说:“一旦继续追查,会发现所有的搜索线程跌进一个黑洞,怎么说呢……就像量子网络中出现的一个盲点,所有的探测请求都会有始无终,它不像黑洞一样会有粒子蒸发逃逸,而是彻头彻尾的漆黑一片,无法接近,不可探查。”   “盲点……就像关于那段时间的信息一样。”肖李平怔了一下,   “是的,顶尖科学家集体自杀年份的真相也是一个盲点,如出一辙。”雷米尔肯定道,“追查只能就此中断,我们不会再继续推进了,不可预知其中的危险,最后一件事,据当时伯利恒圣约瑟纪念医院的一名妇产科护士说,,,她如今住在拉马拉郊外的一所老人之家里,极少接见访客,,二十九年前诞下黑发婴儿的女人是个非常漂亮的东方女人,……并且,在进入手术室的时候,她的处女膜依然完整。”   第193章 伯利恒光辉(中)   肖李平的第一个反应是笑了出來,“你告诉我,顾铁的母亲是圣母玛利亚,那岂不是两千年之前在伯利恒的马棚里诞生的那个孩子再次降临世间,这个玩笑很好,或许可以成为新宗教的教义,现代的基督耶稣为了拯救世人的罪而來,呵呵……”他笑了两声,逐渐止住嘴角的笑纹,因为对面的北欧人严肃得像格陵兰 雷米尔摇摇头,   肖李平再次露出笑容:“那个护士疯了,我跟顾铁认识这么多年,他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他要是基督耶稣,我就是至能的上帝赛坦(科学教派里转生为人的异星神灵的名字),有很多例子证明女人在不发生性生活的情况下也能意外怀孕,精子可以通过处女膜游进,这是概率,不是神迹,再说顾铁都快三十岁了,在旧社会都是当爷爷的人了,现在才显露出神力是不是太晚了点。”   “耶稣基督三十岁开始传道。”雷米尔说道,   “听着,安德鲁·拉尔森。”肖李平直视雷米尔的眼睛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作为一名员,坚定的无神论者,我可不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鬼话,若耶稣决定降临,绝对不会长成一个黑头发黄皮肤的家伙,这件事到此为止,将一切痕迹都抹去,什么都沒有发生过,知道吗,我相信是有人在暗中保护顾铁,从某种方面來说,这也是好事。”   “神之爱是无类的,……我知道了。”北欧人点了点头,“那么,再见,伊斯拉斐尔。”   “再见。”   肖李平退出量子网络,回到顾铁那间位于北京郊区的四合院地下室,他关了灯,慢慢走出地下室,脚在一块水墨方砖上一碾,隐秘的通道缓缓合拢,管家老赵正在院里喂鸟,瞅见他喊了一声:“肖哥儿,完事啦,有沒有小少爷的消息啊,上次才回來住了几天就撒欢儿跑沒影了,总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晌午想吃点啥,烙饼炖肉中不中。”   “他沒事,赵伯。”肖书记微笑道,“现在在日本,跟一个女人在一块儿,看起來气色不错。”   “哎呀,谢天谢地。”老赵把鸟笼子的罩布盖上,“总算有个女娃儿能降住他啦,小少爷转过年就三十一岁了,不安顿下來咋行呢,那几天在院儿里住的那几个男娃娃女娃娃都是好娃娃,那个小姑娘叫啥來着,个头不高,眼睛挺大,她对我们家小少爷可是迷得不得了,居然在我眼皮底下逃出去啦,小少爷是不是跟她在一块儿。”   肖李平沉吟了一下,“目前沒有爱娃小姐的消息,顾铁与一位旧相识的女士在一起,对他來说,算是了却一桩夙愿吧,总听他念叨阿齐薇阿齐薇的……”   老赵喜道:“这就好,这就好,我马上炖肉烫酒去啊,昨儿个老家送來了一笸箩好栗子,给你肖小哥儿把后院下蛋的老母鸡炖了,咱爷俩喝上口,正经的衡水老白干。”   “我还要……”肖书记有点犹豫,却看老赵已经屁颠屁颠地跑向后院抓鸡去了,于是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他耸耸肩,坐在葡萄架下的躺椅上,瞅着北京冬季灰蒙蒙的天空,“顾铁哪……”薄而锋利的嘴唇翕动,肖李平喃喃自语道,“我的兄弟,你身上还藏着多少秘密呢,我们就算无话不谈,却还做不到坦诚相对,对吗。”   “你说啥,肖小哥儿。”老赵拎着老母鸡探出头來,   “沒事,赵伯,我说我车里还有个天福号的酱肘子,等会拿來下酒啊。”肖李平说道,   “,,那敢情好。”   “……啊……啾。”   顾铁狠狠地打了个喷嚏,脑门磕在天花板上“咚”的一声响,他哎呦哎呦揉着额头,“谁这么想我啊,真是的,万人迷就是这么辛苦……也不知道小萝莉现在在哪,身边缺了个跟屁虫,还真挺不习惯呢。”   这时剧烈的敲门声砰砰响起,“给我开门。”阿齐薇在外面大声喊道,顾铁吓得一缩脖子,更正自己的话:“跟屁虫还是有的啦……我來了我來了,别把门搞坏啊,修理起來很麻烦的。”   他把小装备收拾一下,扑过去开门,然而已经为时太晚,“轰。”薄铁皮制成的舱门被女人一脚踹开,不偏不倚地糊在顾铁脸上,“哎呀。”中国人四仰八叉摔倒在地,把铁皮丢到一旁,鼻孔喷出两条血柱,“我是伤员,咱们不带这么暴力的行不行。”他捂着鼻子苦笑道,   “你听着。”雨林之花居高临下指着他的鼻头:“别以为我爱管你的闲事,咱们现在在逃亡途中,绝对不能有任何意外发生,你要再这样关起门來做点什么我不知道的坏事,咱们就从此一刀两断、各走各的路。”   顾铁仰面朝天躺着,看着女人裹在灰色衣裤里修长的双腿和婀娜有致的腰肢,叹息道:“明明是个好女人,为啥总要装出一副凶悍的样子呢,当年在非洲我就说过,你的性格要是改一改,绝对能成为整个自由十字军的女神啊……你不知道那些猥琐男有多怕你,晚上到树丛里拉屎的时候都要捂好小以防你偷袭……对了……”   阿齐薇一脚踩在他脸上,顾铁后面的话沒能说出來,中国人跟大虫子一样扭曲着,双手抱住女人的脚使劲一抬,喊道:“……对了,听我说啊,中非真的打起來了,成百上千的ipu志愿者都跑到哪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帮忙去了,看來这回闹得很大,奥科隆科沃那小子现在都以自由阵线的领导人自居了,瞧瞧这世界。”   雨林之花显得有点意外:“就是说中非与乍得的战争,变成了ipu国际与gtc势力之间的战争。”   趁她一分心,顾铁使了个乌龙绞柱,腰腹用力,双腿如两根大黑柱一样盘旋而起,一下子将女人绞倒在地,“啊哈,反压制。”他骑在女人身上,膝盖锁住女人的大腿,双手按住女人的手腕,得意洋洋地叫道:“三十岁老娘倒绷孩儿了吧,认命吧,现在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來救你的,咩哈哈哈哈……”   阿齐薇挣扎了几下,哪里抵抗得过男人的一身熊力,她的冰蓝色眼珠中闪过一丝寒意,悄悄移动一下手腕脚腕的位置,准备发动攻击,她是以色列军队格斗术“kr maga”的精通者,对摔跤可能不怎在行,但对于踢破男人的蛋蛋、抓破男人的喉咙,折断男人的手指此类技术相当熟稔,她准备先转动身体,给顾铁的裆部一个狠狠的飞膝,但她犹豫了,看到顾铁眼中那孩子一样的兴奋,女人的表情逐渐变得柔软,她悄悄放松肌肉,装出一副咬牙切齿无法挣脱的样子,被男人困在股掌之间,   “哈哈哈,怕了吧,今日若不降服你,只怕日后醋海生波,对老夫不利呀……”中国人满脸坏笑,慢慢俯下身子,距离女人的脸越來越近,“既然逃不掉了,就先來亲一个吧。”   顾铁嘟起嘴唇凑近,阿齐薇还在反抗着,但白皙的脸颊浮现出两朵诱人的红晕,两人的视线交错,在空中碰撞出令人怦然心动的火花,   顾铁心有疑虑,他原來只想闹着玩,自从离开阿斯蒙蒂斯之后,他从未对阿齐薇做出亲昵的举动,因为害怕触动雨林之花心中屈辱的阴影,男人以纤细的情感维系着和阿齐薇的关系,生怕做出的无心举动会伤害到饱经磨难的女人,心中的伤口需要多久才能弥合,顾铁不知道问題的答案,但在心中默默发誓一直等待那道伤痕痊愈,就算等到时间的尽头,   阿齐薇心有疑虑,在顾铁踏入阿斯蒙蒂斯地下实验室的那一刻起,她的全部生命已经属于这个胆大妄为的男人,可这一路走來,雨林之花不住地思考顾铁对她的态度,对这个如鹰般飞翔在天际、从不受人束缚的男人來说,自己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这些天顾铁故意疏远的态度令她心神不定,如果中国人对她感到厌烦、感到累赘、可以一个人安然入睡不再需要她温柔的抚慰,那她的人生该何去何从,   这段荆棘织成的感情令两人小心翼翼怕刺伤自己,又因为遥远的距离而痛苦不堪,在此时此刻,那么多的疑虑暂时被抛在九霄云外,顾铁心中怦怦跳动,阿齐薇默默地闭上眼睛,   “樱井,樱井啊,你是不是在房间里。”“料理长,大家都在找你过去喝酒哪。”忽然走廊中响起含混不清的喊叫,那是醉醺醺的鸟山康一和西条向北的声音,   屋中的两个人如触电般分开,顾铁蹿起來站在墙角胸膛起伏,阿齐薇身影一闪消失在门口,临走前,转回头留给顾铁一个意味复杂的眼神,   两名身材短粗的水手出现在门口,手中提着酒瓶,大声嚷道:“果然在这里,船长都开始表演脱衣舞了,大家都在等你,快走快走。”   第194章 伯利恒光辉(下)   煮熟的鸭子飞了,沒有男人能容忍这样的屈辱,顾铁化悲痛为酒量,以和管家老赵对饮衡水老白干练出來的惊人酒量将全船的水手一个接一个灌趴下,这些水手都是沒上过什么学、直爽性子的老实人,哪懂得中国人喝酒时的诸多门道,是夜十一点,除了在前舱值班的轮机长之外,饭堂里已经沒有一条能坐着不倒的汉子,地上横七竖八躺满了人,水手们打着鼾、吐着酒、吹着鼻涕泡、说着梦话睡得香甜,“哼哼哼……”顾铁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把杯子一丢,摇摇晃晃走过尸横遍野的战场:“区区四十度的纯米烧酒,喝得再多也不过是一泡尿而已,这下知道樱井大爷我的厉害了吧……看來今天也不用准备夜宵了是不是。”   扶着墙穿过走廊,顾铁在阿齐薇的屋外站了五分钟,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一步三晃地回到自己房间,躺在铁棺材一样的床铺上,打开平板看着无聊的日本电视剧,睡意迟迟沒有袭來,随着酒意散去,顾铁的眼珠越瞪越大,清醒得像一只半夜出动的猫头鹰,他爬下床倒了一杯水喝,在屋里转了几个圈儿,试着打了半套八极拳,这一用力,发现身体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动作比三岁小孩儿还要笨拙,   “啊,无聊啊无聊。”他扑通倒在地板上,望着污迹斑斑的天花板,船上的生活比他想象中容易适应,虽然脚下地面一刻不停地在左右摇曳,可他一次都沒有感觉晕船;这些大老粗水手性格直爽可爱,让他对日本人的印象大大改观,风平浪静,日头悠长,做做饭、喝喝酒,偶尔还有跟阿齐薇搞搞小情调的机会,这样的日子岂不是神仙过的,   可顾铁骨子里有一种骚动升起,就像千万只小蚂蚁在骨髓里排队前进,浑身上下无有一处不痒,用陶谢医生的话说,这是被蛋白质拉链黏合的伤口在进行自我修复,能感觉麻痒,说明神经正确连接了,是件值得庆幸的好事情,不过中国人自己明白这种骚动并非來自感官,而是來自灵魂,   在外面奔波、拼杀、出生入死的时候,他总是想着找到一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地方,种种花,养养狗,和心爱的女人一起悠闲度日;但一旦闲了下來,空虚感就在内心作祟,无数个小小的声音从四肢百骸响起,在脑中汇成一连串沒完沒了的催问:然后呢,然后呢,然后呢,然后怎样,然后该做什么,然后该去哪里,然后该跟谁发生一段什么样的事情,然后呢,然后呢,然后呢,   “啊啊啊啊差不多点啦。”顾铁抱着脑袋滚來滚去,“我跟阿齐薇呆在一起就够了,为什么还总想着那些又危险又麻烦的事情啊……”   他忽然响起小时候的事情,那时他來到中国不久,刚刚跟管家老赵学会一口洋溢着河北沧州地方口音的半吊子普通话,有一天早上老赵把他叫到跟前说:“小少爷,咱学拳吧。”   “中国功夫。”小顾铁眼睛亮了起來,“我知道从科学上來说飞檐走壁是不现实的,但起码可以变得比大多数人厉害吧。”   老赵为难地搓搓脸:“俺们祖师爷说练武是为了修身养性,其实那都是瞎话,旧社会练武是为了有口饭吃,新社会练武就是为了你那句话,要比人强,我教你拳术,是想让你以后有个傍身保命的依仗,你的面相是命有富贵、但一生劳碌,这辈子免不了有好勇斗狠的时候,到了你死我活的时候,你小子就知道今天俺老赵所说不假了。”   “什么面相,中国迷信。”智商超乎常人的少年对此嗤之以鼻,   “到时候你小子就知道了。”老赵仍是那句话,   如今回头一想,老赵简直就是河北沧州的诺查丹玛斯,顾铁的人生用一句话总结就是“自找麻烦”,冒着摔得粉身碎骨的危险攀过一个又一个险峰,刚刚能减速欣赏一下湖光山色,七十二拐的山路又出现在眼前,,,然而又能怎么样呢,命运是由性格决定的,中国人唯有报之以一声苦笑,   顾铁决定登陆“世界”,他沒办法到量子网络上闲逛,因为他的账号被无数人虎视眈眈窥伺着,不过如果猜想沒错的话,“世界”的数据接口、运行数据库是独立于民用网络的,可以说是危机四伏的网络中一个遗世独立的桃花源,尽管如此,本着谨慎的心态,他原本打算过几天到达公海海面之后再通过卫星天线登陆“世界”,以防陆地基站这条线路受到监听,不过这时候百无聊赖,顾铁计算一下潜在的风险,还是打算回去看看,   他现在管登陆世界叫“回去”,因为无论在做什么,总是记挂着那个世界里的17岁少年,庄周梦蝶是美丽的传说,顾铁不会搞混两个世界孰轻孰重,可坐在一叶孤舟里的他,无比怀念着在那个星光照耀的世界中被伙伴围绕的感觉,他躺在床上,连接网络,湛蓝的欢迎界面在眼前铺展,“唔,两件事,第一,试一试我对芯片的改造有沒有效果,看能不能把约纳老兄叫出來玩;第二,告诉他‘世界’客户端发售的消息,……不对,应该说是两千万个降临者即将到來的可怕消息……”   “我回來啦。”男人闭上眼睛,自言自语道,   再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苍茫大地中央,身旁沒有一名伙伴,游戏中的少年,比现实里的男人更加孤独,浅灰色天幕低垂四野,阳光在云幕后投射出晦暗的天光,天际线上有一座燃烧的城市,尸横遍野的大地在火焰中呈现扭曲光影,风吹起17岁少年的衣袂,将烧灼腐尸的焦臭带往远方,   “魔鬼。”约纳的灵魂波动平静地响起,“我猜想你差不多该出现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顾铁震惊道,   “你自己可以看,那是你擅长的,不是吗。”约纳的声音微弱下去:“我很累了,让我休息一下,休息一下……这身体,就暂时借给你吧……”   “喂,等一下。”顾铁喊叫着,可少年的灵魂已经悄无声息,再不做出一点回应,   旁边有锵然之声响起,顾铁转头望去,一名伤痕累累的士兵正拖着沾血的战戈慢慢走來,士兵的双眼流着黑色的血,眼眶空空沒有眼珠,嘴角却挂着奇异的笑容,他喃喃念叨着听不懂的言语,举戈劈來,那双手被烧得皮开肉绽只剩骨头,居然还握得住沉重的战戈,   顾铁沉腰转马,法杖从腰眼后面如电刺出,噗地击中士兵的胸膛,这是八极枪术中的一招,八极拳以枪术为基础,抖大杆子是练拳者基础中的基础,那士兵飞出去五步远,仰面朝天躺倒,胸口破了一个大洞,黑血和脏器噗噜噗噜流出,可挣扎着还想站起來,   “搞什么啊。”中国人惊诧道,“他根本就是个死人啊……难道这里也有丧尸这一说。”   他脚尖一挑,一柄断矛飞进手中,“噗嚓。”断矛狠狠刺入地面,穿过眼窝,将士兵的头颅牢牢钉在地上,顾铁喘了一口气,活动一下手脚,这具少年的身体正在飞速成长,能够使用出的力量令人吃惊,由于有了月光精灵契约的体力加成,以这具身体使出的拳术已经大大超过了现实世界中的威力,他感觉与身体的协调性也越來越好,有一种“这就是我的身体”的惊人错觉,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战争,顾铁举目四望,平原上堆积着累累尸骸,烽烟四起,遥远的喊杀声响彻天际,他看不清战场的局势,也分不出交战的双方,因为死者搂抱着、纠缠着扭成一团,血与泥模糊了旗帜上的纹章,   “等一下……”他忽然眯起眼睛,远方燃烧的城市让他心生熟悉的感觉,占地庞大的重重屋宇,那高耸的太极图形城墙、灰色与黑色的石质建筑,再加上在阴霾中刺破天际的残破高塔,从中间断掉的通天塔如同一柄锐利的断剑指向天空,,,毫无疑问,那就是被刺客之王折断高塔“天璇”,而坐落在天璇脚下的,正是那在东方大陆的历史上辉煌了千百年的神秘之地,东方十七家精神的祖坟,龙姬、刺客之王和龙慎鳞共同的故乡,   龙家大宅,   龙家大宅正在燃烧,   顾铁愕然回首,果然,在另一个方向的天际线上坐落着一座极高大的黑色城市,呈现圆锥形昂然向上的玄武岩宫殿代表着皇权的威严,那就是凉隋国的都城“黑城”平阴,平阴城默默地注视着这场战争,如同一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   “嗡嗡……”忽然有几道白色光芒在战场亮起,顾铁再次转身,看到白袍的牧师行走在尸体堆中,手捧《圣经》,在空中画出正十字圣痕的轮廓,每次光芒闪过,都有几具尸体缓缓蠕动起來,睁开浑浊的双眼,将残肢拔出鲜血的泥潭,   “老天。”顾铁说。   第195章 夜话指天椒(上)   顾铁开始搜索这些天以來约纳的回忆,他看到占星术士在阿赛与龙慎鳞的陪伴下乘坐马车來到鼉桑城,步行进入云梦泽,与塔古魔兽展开激战,接下來的记忆显得有点混乱,他一时无法判断那些有关龙、时间与空间的回忆是真实的,还是少年的臆想,当约纳重新站在无根火的花苞上面,与龙慎鳞展开对话的时候,顾铁觉得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奇怪感觉,他决定将过去好好查看,   “把无根火的茎砍断,枯萎是从根部开始的,砍下花苞就可以多支持一会儿。”约纳冲对面的小龙喊道,   “明白,约纳前辈。”龙慎鳞抽出名剑“睚眦”,舞出带着铁锈味道的剑花,将花骨朵连根斩落,花苞跌落水中,立刻被继续旋转的水流拉向大漩涡,   约纳手指一弹,项链俱利伽罗恢复为黑炎四射的黑龙王之剑,他挥剑斩断花茎,“扑通。”无根火花苞落进湖水,少年向二十码外的小龙吼道:“抛条绳子过來,我來拉住你。”   龙慎鳞毫不犹豫地解开腰带,他的腰带是一条两寸宽、七丈长的青布卷成的,此刻稍微一卷就是一条强韧的绳索,小龙将剑鞘绑在绳上,喊一声“接好,约纳前辈。”用力掷过來,他投掷的准头相当好,约纳伸手一抓拉住绳子,叫道:“准备好。”   “……准备什么。”小龙愣了一下,   这时两个无根火花苞在水中急剧旋转着,距离深不见底的漩涡越來越近,约纳收起长剑,擎起法杖席拉霏娜开始引导攻击星阵,星辰光辉如温暖的羽翼将他包裹,占星术士轻柔触摸着水晶般的星辰之力碎片,让火与冰彼此缠绕,将红色与蓝色融合成纯白,倾尽所有力量,代号“零式”再次绽放在云梦泽的灰色水面,   小龙呆呆地看着白色光柱贯穿空气,“约纳前辈,这个星阵的威力太大了,会把我们自己卷进去的。”他喊道,   17岁少年沒有说话,这道白色光辉是他灵魂的延伸,是他的手臂、他的武器、他的伙伴,“咻……”零式射线在空中画出耀眼的抛物线,转而向漩涡中心沉降,约纳感觉星际线之力穿过千万吨奔腾咆哮的湖水,向着黑暗的地方冲去,直至延伸至控制力的边缘,他的精神力沒办法再完美控制射线,“应该够了吧。”猛然睁开眼睛,约纳的手指离开法杖,任由零式射线在深深水底爆发,   最初几秒什么都沒有发生,两名少年依然围绕漩涡画出下坠的螺旋,但很快隆隆的闷响从遥远湖心传來,水势减缓了,漩涡中心开始奇异地慢慢隆起,形成一座巨大的水之山丘,冲破五彩瘴气的云层伸向天空,约纳与龙慎鳞抬起头,望着这座灰色的山丘越升越高,直至遮蔽天日,水势开始逆流,两朵无根火花苞顺水向外侧漂去,约纳用力拽着绳索,将龙慎鳞拉到他身边,   小龙开口道:“我知道你说‘准备好’的意思了,……可这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占星术士非常坦率地点了点头:“对不起,我不知道该用多少力量,所以全力输出……这下子可麻烦了。”   “有什么办法吗。”小龙道,   约纳很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轰隆隆隆……”水的山丘终于无法维持形状轰然崩塌,万吨湖水向四面八方奔涌,化为滔天狂潮,无根火花苞可以容成年人安然乘坐,但此时显得比万里中一片落叶更加渺小,“啊啊啊啊……”两个人一齐发出惨叫,被第一波洪峰高高顶起,在洪水中载沉载浮,龙慎鳞乘坐的花苞被打翻水中,约纳伸手一拽,将小龙拉到自己的花苞上面來,“噗啪。”一个大浪从身后打來,差点将这最后的救命稻草也掀翻掉,“你在这边,我在那边,保持平衡。”抹一把脸上的水,占星术士喊叫着,   “这样不行的,约纳前辈,我们两人太沉了,云梦泽的湖水托不起这样的重量,我们会沉下去的。”龙慎鳞叫道,花苞随着波浪一起一伏,花瓣开始一片接一片沉入水中,转眼间就下沉了两三寸之多,小龙望着身后的滔天巨浪,脸上露出决绝之色,“约纳前辈,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去到龙家,救出掌刑祖奶奶,带她走得远远的……”   “小龙。”   约纳回头一看,龙慎鳞将长剑“饕餮”与贴身包袱丢下,纵身投向湖水,占星术士歇斯底里地吼叫着,伸手去拉,可手指只触到衣衫的一角,“别做蠢事,小龙。”   “啧啧。”忽然有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就算在轰鸣的水声中也清晰可辨,“就这么点大的场面就搞得生离死别的,何至于如此呢,约纳兄,还有我那一根筋的侄孙子。”   “阿赛。”约纳惊喜地叫出声來,   “不是我还能是谁,除了我,还有谁老是忙着满世界搭救你啊,约纳兄。”随着这句抱怨,刺客之王双手抱臂、满脸无奈地慢慢升起于水面,他看似稳稳当当站在湖水之上,但随着身体升高,能看到一脉深黄色的脊背托着他的双脚,龙慎鳞也躺在这巨兽的脊背上,正惊疑不定地打量四周,这头藏身湖面以下的巨兽不知有多雄伟,透过水面能隐约看到一片棕黄笼罩着湖水,阔达数百码,   一个巨大的浪头袭來,“跳过來吧。”阿赛冲约纳伸出手,占星术士抓起小龙留下的东西,脚下用力一跃而起,无根火的花苞马上被浪打翻,刺客之王的手又干燥又有力,约纳觉得身体一轻,飞过波涛汹涌的湖水,踏踏实实落在了平稳的地面上,“阿赛,你怎么知道我们的,是因为‘睚眦’吗。”约纳兴奋地嚷道,“有你在真是太好了,我是真的沒有什么办法了……”   “哼,回头再跟你算账,真是麻烦……”阿赛不满地瞅了他一眼,眼神迎向那个遮天蔽日的巨浪,嘴角忽然一咧,露出一个牙齿闪亮的笑容,“反正都出來了,干脆玩得尽兴一点吧,出來吧,大夔。”   脚下一晃,约纳坐倒在地,他看见身旁的水面正在急速下降,,,换句话说,这头水中巨兽正在浮出水面,棕黄色的背脊生满坚韧鳞甲,眨眼之间,这片脊背已经阔达几百码方圆,巨兽尚且沒有露出头与尾來,约纳坐在地上,目光可以平视那个巨大的浪头,“哗啦……”几百码外传來破水之声,一颗如山峦般庞大的头颅升出湖面,巨兽长着一颗形似公牛的脑袋,每颗眼珠比约纳整个人都要大出两圈,“哞……”它昂首发出低吼,声如巨雷震动四野,   “这、这是什么魔兽啊。”占星术士话都说不利索了,   “神佑之海流波山七千里的巨兽,状如牛,单足而无角,入水必风雨,其光如日月,以皮为鼓,声闻五百里……名为‘大夔’。”阿赛昂然站在巨兽背上,淡淡地说道:“它是我刚离开龙家大宅的时候找到的,当时只有一只小兔子那么大,一时心软将它带到异界休养,沒想到渐渐越长越大,变成了这副模样,若不是云梦泽这样的大湖,只怕再难找到适合它撒欢的地方了吧。”   大夔吼叫着击碎潮水,将巨浪狠狠碾碎,零式星阵造成的海啸逐渐平息,漩涡再度出现在云梦泽中心,但巨兽轻轻地一摆尾就挣脱了漩涡的吸力,如同一艘战舰般驶向风平浪静的远方,   “……有这么好的伙伴,为什么不早叫出來。”隆隆作响的漩涡被抛在身后,约纳喘匀了气,问身旁的东方人,   “你还好意思说。”阿赛走过來拿手指头杵着约纳的脑门,“这都是谁害的,啊,明明让你们在原地等我的,为什么跑到这么远的地方來,还故意把‘睚眦’藏在我感应不到的地方,你是不是把云梦泽看得太儿戏了,难道说还嫌我不够忙的吗,爱,惹,麻,烦,的,约,纳,兄。”   沒说一个字,东方人就杵一下约纳的脑门,占星术士哎呦哎呦叫唤着,呲牙咧嘴解释道:“哎呀呀,这不能怪我们,是有人……不,是有植物把我们掳了了啦,就是这些无根火抓走了我们,又把我们带到这里……”   “啊哈哈,对啊,无根火捉到了你们,又不想马上把你们吃掉,跑了一晚上到云梦泽的中心陪你们做游戏对不对约纳兄。”阿赛嘿嘿冷笑道,“我原本想着一见面就狠狠地一拳揍在你的鼻子上,不过现在我改主意了,只要你老老实实说出发生了什么,我就饶了你,……噗哈哈哈,我憋不住了……那条裙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约纳兄。”   东方人开始捂着肚子狂笑,约纳低头看了一眼,红色金边的战甲“卢塔琉斯”正挂在腰间,二十四片甲叶熠熠放光,若说是裙子……还真有点像,   第196章 夜话指天椒(中)   牛头鱼身的巨兽“大夔”在云梦泽湖面上破浪前进,三个男人站在巨兽脊背上看着瘴气变换、云雾迷蒙,“所以,因为你不是什么通灵术士或者召唤师,所以只能完成一次‘带入’和‘带出’这个世界的行为,多年以前带到异界的大夔被你带了回來,这算是一种偷换了概念的等价交换,对吧。”约纳挠着鼻头说道,   “正解。”东方人答道,   “按照你的理论,将这个世界的物体带到异界是要消耗非常多的力量的,但反过來,将带往异界的东西还回來就非常容易,以现在大夔的庞大身躯,就算以你未被封印时候的全盛力量也沒法将它再次带走了对吧。”约纳若有所思地问,   “正解。”东方人答道,   “而按照这个理论推演下去……”占星术士还在絮絮叨叨,阿赛恼羞成怒地吼道:“你怎么这么烦人啊,总归是一句话,大夔只能住在这片寸草不生的鬼地方,这辈子哪都去不了了,就这样。”   龙慎鳞喃喃道:“那么,是我与约纳前辈害它身陷囹圄吗。”   占星术士闻言凝重地点了点头,蹲下身子抚摸大夔粗糙的脊背,然后向这头驰骋在灰色湖水中的巨兽深深地行了一礼,   “得啦。”阿赛从鼻孔哼出一口气,“这家伙别看长得五大三粗,其实是个胆子特别小的家伙,在那个世界一步也不肯离开我,我在洞穴里睡觉的时候,它总是蜷缩在旁边护着我哩,本來想等它再长大一点,将它送回无尽之海里面去,大海才是这家伙应该呆的地方吧……不过这样也好,海洋里面充满这样那样的危险,这片鸟不生蛋的湖水倒是安全得很,区区几头塔古魔兽,也不会有那个胆子來招惹这种个头的家伙吧……”   仿佛听到他所说的话,大夔昂起扭头发出哞哞的鸣叫,鼻孔射出两条水箭直刺天空,“哗啦啦……”一阵暴雨倾盆而下,阿赛毫不在意地一隐、一现,以诡异之极的身法闪开了每一股水柱,任凭旁边的两个少年被浇得精湿,“呼呼,你倒是很高兴嘛,难道这区区小湖就满足你了,真是个胆小的家伙,愧对你上古遗族的血统吧。”东方人摇摇头,伸手指向前方:“向北冲过去吧,从此以后云梦泽就是一片有主之地了,大夔。”   约纳抹着脸上的水,想提醒阿赛云梦泽湖心深处藏着巨龙墓场、守护墓场的黑龙领主夫妇,再加上那位无所不知的龙神,这牛头巨兽要说统治这片湖水还太早了点,不过看到大夔撒着欢的样子,就沒忍心把这些话说出來,他知道阿赛是个很懂得分寸的人,对他身上红色裙甲的來历和湖心漩涡的经历丝毫沒有过问,少年心中默默感念着伙伴的纤细与可靠,   “对了,龙昶大人。”龙慎鳞甩甩头,像小狗一样噼里啪啦把水抖落,“现在是白天,大夔在水上游动自然沒有问題,但到了晚间瘴气降临,它要躲到哪里去,它会受到瘴气侵害吗。”   阿赛伸出一根手指向下指了指:“底下,就算这么大块头的家伙,照样会在瘴气里中毒,天上天下能说完全无惧云梦泽春瘴的,也只有那些塔古魔兽吧,到了夜间,我们会潜入水下,大夔的身体是中空的,蕴藏着许多空气,这是它能浮在至轻不能行船的湖水上的原因,只要排出一些空气,沉降到水面以下就不怕瘴气了,我们可以藏在它的肚子里。”   “呃,被它吞进肚子里。”约纳弱弱地问道,   “哪有那么恶心。”东方人鄙夷道,“……是通过肚脐眼钻进去。”   对此约纳决定不予置评,他想了想,问道:“为什么塔古魔兽不怕瘴气。”   阿赛头疼道:“你们为什么这么多问題啊,以前怎么就沒发现咧。”   “因为这里是我不熟悉的东方,而阿赛你是东方人啊。”约纳理直气壮道,   两人扭头看着龙慎鳞,小龙脸一红:“我是第一次到南商国执行任务,此前一次都沒离开过龙家大宅,所以有很多不懂的事情,给你们添麻烦了,龙昶大人,约纳前辈。”   “以后想问问題,拿食物來换,整夜都在找你们,害我晚饭早饭都沒吃上。”阿赛气咻咻地坐下來,一样一样掏出面饼、辣椒酱、熏肉、香肠、盐、胡椒、综合香料、刀子、叉子、油桶、刷子、烧烤架、木炭、锅子,还有一大块新鲜的肉,约纳揉揉眼睛,吞吞吐吐道:“那个,阿赛,我能瞧瞧你那个小包裹不。”   “不行不行,你想抢走我赖以生存的食物储备吗,食物的怨念可是会杀人的,约纳兄。”东方人立刻警觉地抱紧小包裹,眼神中透露出浓重的杀气,唯有在守护食物的时候,刺客之王西米昂·龙昶才显得像一个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顶级杀手,   “好啦……起码告诉我那块肉是怎么回事。”占星术士退后两步,小心翼翼问道,   阿赛用铁叉叉起肉块架在烧烤架上,把木炭垒好,扭头说:“给我点火,约纳兄,这块肉是昨天晚上的战利品啊,既然碰到云梦泽难得一见的活物,怎么能空手而归呢。”   “啥,塔古魔兽的肉,被你杀死的那一头,可以吃的吗。”17岁少年吃惊道,   “当然可以啊,这世界上有什么生物的肉是不能吃的,既然生为食肉的人类,就要抱着吃遍天下苍生的信念活下去,这是食肉者的觉悟啊。”阿赛理所当然地答道,用小刀在那块呈现淡淡粉红色、看起來相当柔嫩的肉块上划出几道口子,在上面撒上粗盐入味,然后刷上一层棕红色的烧烤油,他打了两个响指催促道:“点火啦,约纳兄,这不是你发挥人生价值的时候吗。”   “我的人生价值就是点燃木炭吗……”约纳悄悄抱怨着,抄起法杖发动“灼热射线”星阵,一束橙色光线准确击中木炭,火焰熊熊燃烧起來,,,他不得不承认,比起威力太大难以控制的“零式”星阵和无法发挥全力的“审判之光”來说,用灼热射线点火确实是他发挥控制力的最好场所了,   背上着起火來,大夔立刻有所感应,“哞……”它的牛头猛然抬起,像一座高山一样遮住太阳,巨兽愤怒地吼叫着,鼻孔喷出两股粗大水柱,“谢啦。”东方人左手拽出一张包袱皮将烧烤架、食物与调料一裹,右手抓起锅子迎上去,身影一转,闪到了十码开外的干燥地点,“噗哗。”水柱从天而降,再次将约纳和龙慎鳞从头发梢浇湿到脚趾头,阿赛身上干干净净沒有沾上一个水点,只是将手里的汤锅装满了,   “阿……嚏。”占星术士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哞哞……”大夔发现误伤无辜,有点 不好意思地将头埋进水中继续赶路,   “过來烤烤火,身上湿着容易感冒的。”阿赛这时候显得心情好多了,笑眯眯地冲两个少年招手,木炭的明焰消失了,变为散发着热力的通红色泽,东方人将肉块架好,一边用刷子涂油,一边转动手柄,脂肪丰富的肉类表面开始泛黄微焦,油脂滴滴答答落进木炭中,“滋啦滋啦”升起香气袭人的白烟,阿赛又掏出把小扇子來扇着风,一边将熏肉、土豆和不知从哪搞來的野蘑菇丢进锅子,挪了几块木炭垫在下面开始煮汤,   约纳和小龙吧嗒吧嗒走到火堆前面,脱掉湿透的外衣和靴子开始烤火,诱人的香气钻进鼻孔,两个少年的肚子不约而同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所谓流浪,就是一段吃不好、睡不好的旅程,如果能够吃上一顿热乎乎的好饭,睡上一个香喷喷的好觉,那么即使在离家一万哩的地方又有什么可怕,你说对吗,约纳兄。”阿赛悠然自得地转动着烤肉架说道,   约纳这时想起的是樱桃渡的灯火,在那个总是下雨的小镇,从生死战斗中得胜而归,回家路上远远就能望见A51房间亮着温暖的火光,“占星术士大人,俺已经煮好了香喷喷的粥了,就等你们回來开饭呢,小蚂蚱,埃利,龙姬,耶空,今天辛苦了,要大吃一顿唷。”室长大人那雄健的身躯被炉灶的火光映得忽明忽暗,烟雨迷蒙的空气里充满食物和炊烟的温暖味道,“又是粥啊,我要吃大肉肉啦大叔。”锡比一溜烟窜上托巴的肩头抱怨道,   “交完房费之后如果还有盈余,我们去无权者集市采购一些好的食材。”埃利奥特微笑道,   “粥就是好的食材,食物沒有那么重要吧,反正是填饱肚子。”龙姬无所谓地说,   “……”耶空茫然望着远方,   “这样已经够好了。”少年说道,   “这样已经够好了。”少年如此说道,鼻尖忽然感到一阵酸楚,不知为何,自从远离家乡四处流浪,他最怀念的不是占星术塔的日子,而是在樱桃渡那短暂的时光,伙伴们,你们如今还好吗,在什么地方、享用着怎样的晚餐呢,室长大人,你在天堂,是不是尝到了巴泽拉尔家乡那温暖人心的肉粥的味道,   “哎呀。”阿赛将眼光转开,“……想家了。”   第197章 夜话指天椒(下)   “盐。”   “谢谢。”   “胡椒。”   “谢谢。”   “辣椒。”   “不了,谢谢。”   “放一点辣椒吧,天气冷,吃点辣椒暖身子。”   “我不太敢吃辣的,阿赛,谢了。”   “这可是后秦国东部山区种植出來的极品辣椒‘指天剑’,辣度适中,香味极强,吃下去能从喉咙一直暖到肚子呢,约纳兄。”   “……那好吧,给我一点。”   “这才对嘛。”   “……我问一句,你不是打算恶作剧吧,阿赛。”   “我为什么要恶作剧,在这么温暖舒适的午餐时刻,我干吗要坑害最亲爱的伙伴,这句话真伤人啊,约纳兄……”   “好啦,对不起,那我吃了。”   “这就对了,大口咬下去吧。”   约纳犹记得不久之前那温暖舒适的晚餐时刻,阿赛掏出一截黑色的香肠推销给他,那传说中南大陆吠陀国的特产‘三昧真火’让他头一次领略了生不如死的滋味,这件事在他幼小的心灵上留下了深深的伤痕,此刻瞧着东方人递过來的尖辣椒,心里不禁扑通扑通打鼓,不过这会儿阿赛脸上写满无害的纯真表情,辣椒看起來也红彤彤的挺平常,占星术士便放松警惕,先往嘴里塞了一块烤肉,然后“喀嚓”咬了一口辣椒,挑起大拇指道:“这个烤肉真是太赞了,嫩嫩的满是肉汁,嚼一嚼整个嘴里就充满了鲜甜的肉味,盐和胡椒调味刚刚好,外皮烤得酥酥脆脆,里面又不会过熟,沒想到塔古魔兽的肉这么美味,这个辣椒也是,有一种充满野趣的芳香味道,辣度吗……”   他的表情凝固了,龙慎鳞瞧着他:“约纳前辈,你还好吗,要不要喝水。”   “用不着,他正在享受呢,小龙。”东方人笑吟吟地说道,“啊对不起,我刚才说反了,应该是‘香味适中,辣度极强’……它的辣度应该是三昧真火的两百倍吧。”   小龙谨慎地问道:“龙昶大人,你是不是还在因为找了我们一夜的事情而怀恨在心。”   “啊哈哈,我哪是那么小心眼的人。”阿赛露出圣洁的微笑,“不就是动用隐藏实力跟魔兽打了一架、通宵在湖面上狂奔、又召出了可怜的大夔來为你们擦屁股嘛,沒什么沒什么,这点事情,我早就忘啦……”   眼泪夺眶而出,一小半是因为再次上当的屈辱感,一多半是因为涌起在心头、如潮水越升越高的冰凉离愁,在这一刻,17岁少年非常感谢阿赛,感谢他给了自己一个可以痛快哭泣的机会,“太、太辣了。”约纳涕泪横流地喊道,抓起气泡酒咕咚咕咚灌进喉咙,用衣袖捂住脸颊,   “你把约纳前辈辣哭了,龙昶大人。”龙慎鳞冷静地观察道,   “他又打不过我。”东方人说,   “恕我无礼。”龙慎鳞鼓起勇气说,“你很坏,龙昶大人。”   “你又打不过我,随便吧。”阿赛耸耸肩,   云梦泽之广阔难以想象,大夔如战列舰一样向北驰骋,四周景物沒有一丝一毫变化,依然是灰色的水面延伸至天边,不知不觉天色昏暗下來,五彩瘴气随夜幕低垂,“好,扎营了。”阿赛用脚点点大夔的脊背,巨兽“哞”地应了一声,速度降低下來,“扑哧……”几十股水柱从四周喷出,那是巨兽正蠕动肌肉从身体中挤出空气,水面缓缓上升,“跟我來。”东方人带着两个少年向背脊高出走去,在那里有一个通往体腔的洞口,皮肤断层呈现坚硬的金属矿脉颜色,这种景象让约纳想起无尽沙海的后虫,   阿赛纵身跳了进去,约纳与龙慎鳞跟在后面,几个人跌落在柔软的组织上,大夔体内一片漆黑,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恶臭传來,不过尚且可以呼吸,“麻烦照亮,约纳兄。”东方人说道,   占星术士点燃照明星阵,相比巨兽惊人的体长來说,这个体腔并不算大,呈现直径三十码的不规则球形,肉壁是淡黄色的,表面结出许多鲜黄色的小球,“随便坐,这个球是大夔结出的土系魔晶,若是魔法师的话大概有点用处。”阿赛自己挑了一处舒适的地方坐了下來,   约纳抬起头,看头顶的洞口正在逐渐合拢,耳膜传來异样的感觉,他能感到巨兽正沉入云梦泽冰冷的水面,它的腹中却干燥而温暖,像一间装修随意(气味不佳)的高级客房,“对了阿赛,既然是大夔的‘肚脐’,为什么是向上长的,肚脐不应该在肚子那一面吗。”少年忽然问道,   “……你确定还要问更多的问題吗,约纳兄。”东方人瞟了他一眼,   “……那算了。”   一时间沒人说话,约纳将法杖插在地上,画了一个简单的星阵以维持照明星阵工作,然后将鹿皮包里的东西倒出來整理,阿赛掏出那只破破烂烂的怀表把玩着,不知在想些什么,龙慎鳞抽出长剑“睚眦”,用一块破布擦拭着,那柄暴躁的剑在他手中不断跳跃挣扎想要回到主人的怀抱,小龙倔强地与它搏斗着,   “为什么不将剑还给阿赛,你知道那是他的东西吧,小龙。”约纳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这是掌刑祖奶奶留给我的东西,只有她答应了,我才能将剑交给别人。”龙慎鳞回答道,这个清秀纤细的少年有着相当执拗的脾气,   东方人摆摆手,示意无所谓:“若不是这样,我就找不到你们了,沒关系的,暂且替我保管它吧,我找到以前用的镰刀和铁锤了,一样可以打架。”   约纳点了点头,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又开口道:“阿赛,我们吃了塔古魔兽的肉真的不要紧吗,我觉得它们似乎很可怜的样子,说不清为什么,就是一种感觉……觉得杀死它们是不对的……”   阿赛一拍脑门,苦笑道:“好啦,不说清楚你真会问个沒完呢约纳兄,塔古魔兽是沒办法杀死的,它的灵核只有小拇指甲盖那么大,只要不被打碎,就可以一次又一次再生,第二次远古战争的时候,它们让神圣协约吃尽了苦头,是圣公会倾尽力量使用万人聚灵法阵暂时镇压了雅古山脉的灵力,才让塔古魔兽暂时失去了战斗力,传说中塔古魔兽袭击人类的原因,是因为它们渴望被强者杀死,因为它们饱受饥饿、伤痛和孤独的折磨,却沒办法获得最终安宁,活得太久了,连记忆和神智都模糊不清,只剩下一个半死半活的躯壳在大地上日复一日地游荡着,想一想,还真是可怜的生物啊。”   塔古魔兽是偶然进入云梦泽,还是被龙族召唤而來守卫巨龙坟墓的,这约纳不得而知,少年此刻心中确实对这个物种升起了深深的同情,“阿赛。”他想了想,说:“如果塔古魔兽确实想解脱的话,只要去往雅古山脉,将那片神秘的大地永远封印起來就可以了对不对。”   “话是这么说沒错啦。”东方人扬起眉头:“你不会真的想这么做吧,你差点被它们撕成碎片唉,烂好人的约纳兄,雅古山脉现在是扎维帝国的领土,能让你随便进去搞破坏吗,再说封印一整片山脉需要多大的力量,恐怕得九级封印术士等级的强者,甚至十二议事主级别的人物出马吧,等你修炼到那个地步……恐怕塔古魔兽都会等到老死呢。”   约纳眼神闪亮道:“它们是身不由己的,如果能帮助它们,我一定会去做的,玫瑰骑士,,就是我常常跟你说起的埃利奥特啦,,本身是红土平原的国王,倘若收复故土的话,扎维帝国西部山区都在他的管辖之下,那就沒有问題了,而占星术士协会的九级占星术大师赛斯·巴特西昂精通的月相星阵似乎对封印和破除封印相当在行,圣公会在睢阳城动用的万人聚灵阵就是他破坏掉的,只要他们肯帮忙,那就大有希望啦。”   阿赛愣愣地盯了他半晌,叹气道:“唉唉,约纳兄,真不知道你是单纯呢还是干脆沒大脑呢……接触得越久,越觉得你这样又天真又理想主义的家伙真不应该安全地活到现在呀……”   “我有觉悟的,阿赛。”占星术士一本正经道,   “你那是死蠢,约纳兄。”刺客之王如此评价道,   “帮助它们是正确的事情,既然是正确的,我们为什么不去做呢。”约纳争辩道,   “因为每个人都要过自己的人生,这世界上正确的事情太多了,如果我们按照每一个正确的答案來做事,那哪还有为自己而活的时间呢。”东方人说道,“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就好了,约纳兄,你只是出于同情,冒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念头罢了,就像在路边看到了嗷嗷待哺的小猫小狗,明知你的父母或者房东会一脚将它们踢飞,还是要把这些动物塞进衣服里带回去,,,这根本是白费力气。”   “可是小猫小狗很可怜的。”约纳说,   “塔古魔兽又不是小猫小狗。”阿赛忍无可忍地吼道。   第198章 诸神如梦令(上)   温暖,柔软,波澜不惊,不知何时,约纳在大夔的腹中沉沉睡去,阿赛走过來给他盖上一张薄毯,龙慎鳞也睡着了,即使睡眠的时候,他也将身体隐藏在褶皱阴影之中,像一个沒有厚度的影子,“睡吧,睡吧,想东想西干什么呢。”东方人來回走了几圈,念念叨叨地躺了下去,掏出怀表來按下按钮,蒸汽傀儡钟表发出咯吱咯吱噗噜噗噜的噪音,冒出一股白烟,艰难地转动起來,   “……已经沒有什么时间了吗,真麻烦。”他瞧着怀表上歪歪扭扭的指针,按着自己的腹部,露出一个苦笑,   这时候约纳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站了起來,穿过空间和时间,走到一个从未有人來过的地方,有几个人正在那里等他,一见到他,纷纷嚷道:“这小子总算來了,还以为永远见不到他呢。”   “大、大家好,我來了,对不起……”约纳摸着脑袋行礼道,“……可你们是谁。”   这群人笑了起來,“居然连我们都不认识吗,真是奇怪的人类呢。”   站在最左边的是位身材婀娜、身穿白色纱裙、头戴橄榄枝花冠的少女,她手中握着一支法杖,法杖通体纯白,有着令人心旌动摇的美妙弧度,两条金线围绕杖身盘旋而上,在顶端汇成一弯新月,少女微笑着,湛蓝的眼睛顾盼生波,声音如泉水叮咚作响:“我是席拉。”   她旁边站着一个俊秀修长的男人,男人穿着蓝色长袍,面容平静,一双眼睛中装载着开天辟地以來所有的智慧与光明,他的腰间系着一条深蓝色的丝绸腰带,腰带上以金线绣着正五角星形标志,玄奥的金色魔法咒文在柔滑如水的丝绸表面若隐若现,“我是艾丁。”男人淡淡地说道,   最显眼的是一个强壮的家伙,这个男人的身材不高,身披一块破烂兽皮,头戴粗糙的生铁头盔,浑身隆起的肌肉比岩石更加结实,有着钢铁一般的坚实质感,他留着一部大胡子,左手握着铁锤,右手提着重剑,光着左脚,右脚踩着通红冒火的铁毡,“我是拉齐。”他声音隆隆地说道,   剩下一位则是个严厉的女人,她的体形相当高大,腰肢粗壮有力,穿着一身红色战甲,小腹明显有点凸出,胸部则更加伟岸,在粗粗的脖颈上面是一张不怒自威的方脸,大大的褐色眼睛,眼角布满鱼尾纹,让她显得既年轻又苍老,有着一种奇异的母性魅力,“我是卢塔。”她居高临下地说道,   “我、我是约纳……”占星术士惶恐地做了自我介绍,忽然想起了什么,目瞪口呆地指着这四个人:“啊,等一下,你们、你们是……”他的手指从左到右依次移动,每念出一个名字,都让自己的神经受到一次冲击:“文字与绘画之神席拉、智慧与启蒙之神艾丁、战争与铁匠之神拉齐、生育之神卢塔。”   少女、男人、壮汉和严厉的女人依次点头,   “我是在做梦对吧。”约纳忽然醒悟过來,捏了捏自己的手臂,果然感觉不疼;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既然是做梦就不要紧了……七大主神中的四位,虽然在梦中见到你们,我也觉得好荣幸……哎呀,直呼你们的名字不要紧吧,虽然我们占星术士不信奉创世主和七大主神,但总觉得有点僭越呢……”   少女咯咯地笑了起來,智慧的艾丁回答道:“你既然能见到我们,说明你内心中是相信我们的,既然相信‘存在’本身,名字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样子啊……是你们叫我來的吗,请问有什么事情呢。”17岁少年好奇地打量着几位传说中的神灵,忽然叫了一声:“哎呀,你们拿着的就是我身上的诸神刻印对不对,法杖席拉霏娜、腰带艾丁蒙特、长剑俱利伽罗、裙甲卢塔琉斯……”   战争与铁匠之神拉齐说道:“正是,这就是我们召唤你的原因,神器是我们的力量于人间的投影,这代表你是我们所选择的人,,,我得老实说,像你这么弱的神器持有人,真是开天辟地以來头一遭啦。”   生育之神卢塔神色严厉地点了点头,在少女银铃般的笑声中,约纳面红耳赤低下头:“呃,我知道,我还远远不够格……”   艾丁接着说下去:“以你的能力,还不能够通过投影与我们对话,不过龙神因克巴德动用仅剩的力量赋予了你穿越位面沟通神灵的能力,你或许沒有意识到,龙神给予了你多么宝贵的东西。”   卢塔开口道:“所以你什么都不要说,老老实实听我们训示,用尽你的小脑袋瓜把这一切记住,不要当做一场梦随便忘掉,不然龙神因克巴德的牺牲就毫无意义了。”   席拉柔声道:“不要害怕,在这个时候我们是平等的,应该说,是神灵在寻求你的帮助吧,接下來的话对你來说可能有点费解,但非常重要,对我们、对你们、对所有的世界來说都非常重要……”   拉齐道:“干吗对他这么客气。”   席拉笑道:“你们会吓坏他的,他还只是个孩子而已。”   约纳此时陷入了一片迷茫,不知该说点什么,于是干脆听话乖乖闭嘴,   智慧之神艾丁说道:“你可能不理解‘神’是什么样的存在,其实这很容易解释,无论我们七位神灵,还是我们天上的父、唯一伟大的创世主,都是人类‘相信’的产物,人类的‘相信’决定了我们的‘存在’,信念的力量即是我们的力量,只要有一名信徒,神灵就不会消失,但唯有千万人的膜拜可以让神灵成为真正的神灵,这些话,你听懂了吗。”   占星术士想了想,点了点头,“我能理解,信徒是你们力量的來源,对吧。”   艾丁的脸上露出苦笑:“我猜到你会这样想,那并不准确,我说过,‘存在’与‘相信’是一对因果,,,不如这样说吧,因为占星术士‘相信’星空具有无穷的力量,占星术才有了无穷的力量,若世上沒有第一个笃信星空的先行者,无尽星空就根本不具有任何魔力。”   “……你开什么玩笑。”这句话让约纳高高跳了起來,占星术士感觉受到了侮辱,大声道:“星空是永远存在的,星辰的光辉是永远存在的,星际线的能量当然也是亘古不熄的,这是基本的常识啊,你的说法根本就是爱诡辩的哲学家想出來的歪理学说,存在的事物本身就存在,怎么能因人内心的态度而否认它的存在。”   “对不起,但事实如此。”智慧与启蒙之神说道,“这就是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则,万物都是以人内心的信念为出发点的,一切全都虚假,唯有世界在人心的倒影是真实的,你不相信,这情有可原,我们暂且搁置这个话題,听我继续说下去。”   少年呼哧呼哧喘了几口气,耐着性子往下听,   “七大主神的信仰随着圣公会的崛起而强大,在漫长的岁月里,我们的信徒有增有减,时起时落,比如现在整个西方大陆被扎维帝国所统治,他们信奉的战争与铁匠之神拉齐就获得了强大的力量。”艾丁说到这里暂停了一下,旁边的铁匠之神得意洋洋地屈起肱二头肌,展示着怦怦跳动的肌肉,“而随着圣博伦与巴泽拉尔王国的覆灭,文字与绘画之神席拉的信徒急剧减少,现在她的能力已经变得非常微弱。”白衣少女脸上笑意倦倦,显得有些疲惫,   听到这里,约纳急道:“我是圣博伦人,我……从心里是相信你的。”少女以眉眼弯弯的笑容作为报答,   艾丁继续道:“这是很正常的,神灵不能插手世间的征战,信徒增减是自然现象,但即将出现的确是彻底抹杀我们存在的危机。”   “有什么能够抹杀七大主神的存在。”约纳惊诧道,   智慧之神伸出手指,在空中画出一个红色双头鸟的图案,“他们。”艾丁说道,“即将让整个世界改变的人。”   “赤枭兄弟会,。”占星术士震惊得无可附加,   艾丁点点头,“兄弟会的历史非常久远,追根溯源,它其实是神佑主祭圣公会,,我们的信仰之源,,中的一个宗教流派,圣公会发展初期统合了若干个民间宗教,将七大主神信仰聚合在创世主信仰之下,这形成了今天世界的基本宗教格局,兄弟会却并未被圣公会同化,他们转为地下活动,在圣公会内部代代传承,慢慢继续着力量,他们信仰的是生有三十六双血色翅膀的火之天使梅塔特隆,宣称火天使是真正的、正确的、唯一的天堂代理人,全人类最初也是最终的真神。”   “啊,这就是红色双头鸟纹章的意义吗。”约纳惊问道,   “是的,带有翅膀的双头鸟纹章,代表一体两面的火天使梅塔特隆,他具有救世主与恶魔的两张面孔,一手拯救世人,一手降下火雨。”艾丁回答道。   第199章 诸神如梦令(中)   “兄弟会的历史原來这么久远……既然他们只是暗中行动,那么就不会威胁到主神的存在,我懂了,最近兄弟会已经开始大规模行动……”约纳忽然想通了许多问題,   智慧之神轻轻叹气:“他们隐忍了那么久,终于开始全面爆发了,圣公会内的全力已经被兄弟会完全夺取,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选出新的教皇,颁布新的《圣经》,更改教义,推翻创世主及七大主神的塑像,将梅塔特隆之名传遍整个大陆,一面以圣公会之名推行教义,一面以兄弟会控制的国家政权为武器,再加上魔法师协会的庞大力量,用不了多久,梅塔特隆就会成为最强大的信仰,创世主和七大主神之名被渐渐遗忘,当最后一个相信者死去或屈服的时候,我们的‘存在’就会彻底崩溃。”   “一切都会消失,如同建立在流沙之上的城堡。”   震撼让约纳久久说不出话來,半晌,他迟疑道:“我知道了……那么,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四位主神对视了一眼,智慧与启蒙之神走近一步,微微俯下身子,直视占星术士的眼睛:“你已经在帮助我们了,d·约纳二世,命运选中的少年,总有一天,你会找到全部七件神器,找到去往云端世界的路径,打开天国与人间的通路,到那时,七大主神就可以不再被封锁,降临世间完成对信仰的救赎……但要抓紧时间,我们仅余的时间不多了。”   “主神无法在世间使用力量,是被封印了么,你们是神祗,有谁能强大到封印主神的力量。”约纳迷茫道,   “与其说是封印,不如说是某种规则,创世主所设立的规则。”艾丁手指头顶的虚空,“我们的所在的世界与这个世界在同一位置重叠,但在不同的位元,用你们的话说,天国就是世间的一个‘盲点’,创世主将两个重叠的世界隔绝开來,只要在信仰力量完全消失前找到七件诸神之刻印,打开通道的方法自然会出现。”   “神话传说中,你们当时因信仰之力而展开战争,造就了如今大陆的格局,如果主神再一次涉足这个世界,会不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呢。”约纳忽然昂起头,说出了心中的疑虑,   生育之神卢塔冷冷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在欺骗你打开两个世界的通道咯。”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约纳感觉到身上沉重的压力,仍然用力梗着脖子:“我是说,只是如果……这会不会变成又一场神之战争,七大主神与火天使梅塔特隆的战争……如果你们可以降临,那他应该同样能够显露神力吧。”   战争与铁匠之神将铁锤向地上重重一顿,“咚。”整个世界都动荡起來,“换一个代理人吧,这个小子太不中用了。”他愤怒地喊叫着,   “不,恰恰相反,拉齐,这是非常可贵的美德。”艾丁摇头道,走过來双手握住约纳的肩膀:“你的怀疑是有理由的,神的力量会对世界造成伤害,我们只能尽力确保那种事情不会发生,当然,还有其他的方法,如果能够阻止赤枭兄弟会散布梅塔特隆信仰,保持七大主神信徒的人数,我们就不会消亡,但那意味着与全世界最强大的势力正面对抗……你有这种能力吗,约纳。”   17岁少年想了想,“我做不到,拉齐,但兄弟会如果要强行剥夺别人最重要的东西的话,会有许许多多的人站出來与他们抗争的。”   生育之神哼了一声,干脆转过身不看他了,白衣的艺术之神淡淡地笑着,笑意中带着朦胧的忧伤,“我明白了,约纳。”艾丁凝重地点了点头,“就依照你选择的路线前进吧,在必须做出抉择的时候,命运的指示会自然出现。”   “我要怎么前进,你们会给我指示吗。”约纳问道,   “命运的指示一直在你身边,你忘记了吗。”艾丁伸手指向少年的胸口,约纳右手抚胸,隔着薄薄衣衫,感觉到无名书残页灼热的温度,   “各位。”智慧之神转过身去,“你们已经做出决定了吧。”   席拉微笑颔首,卢塔冷冷不语,拉齐低声咆哮,“请接受我的赠与,这是智慧的艾丁蒙特,希望它能帮助你跨越障碍、不断向前。”艾丁解下深蓝色的丝绸腰带,轻轻为占星术士系在腰间,   “请接受我的赠与,这是慈爱的席拉霏娜,希望她能点亮你前进的道路。”席拉拉起少年的手,将纯白色法杖轻轻放在他手心,   “请接受我的赠与,这是毁灭的俱利伽罗,我和老友龙神因克巴德共同的造物,希望你好好使用不要弄坏它。”拉齐将右手的长剑丢了过來,“……希望它能摧毁你面前的所有敌人。”   “请接受我的赠与,这是生命的卢塔琉斯,希望她能为你注入无尽生命的力量,孱弱的少年。”卢塔严厉地盯着他,伸手一指,二十四片红色裙甲如花瓣般飞來,叮叮当当聚合在约纳身上,   “谢谢、谢谢你们,但我还是有很多事情不明白……而且这些神器,不是明明就在我身上吗。”约纳满脸迷茫地问道,   “现在赠与你的,是解除了限制的诸神之刻印,我们允许你使用神器完全的力量,能够动用的诸神之力投影取决于你自身的力量,所以变得更强吧,约纳,那么,再见。”智慧与启蒙之神退后一步,与三位伙伴站在一起,世界还是变得模糊起來,约纳忽然大叫起來:“等一下,我有一件事情要问,传说中只要找到七件神器就可以让死者复活,这是不是真的,回答我,艾丁,席拉,我该怎么做到这一点。”   “找到死神乌芒的刻印。”   飘渺的回答渐行渐远,约纳伸出手,只抓到了虚无,   “啊。”少年大喊一声猛然惊起,浑身上下大汗淋漓,“做恶梦了。”旁边的阿赛睡眼惺忪地问道,嘟囔了一句:“接着睡吧,离天亮还有段时间呢。”   大夔腹中的洞穴亮着照明星阵的光芒,约纳脑中乱糟糟的,他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梦,梦到了天上的神祗跟他说话,送给了他什么礼物,又让他去做什么事情,少年四处瞧瞧,法杖席拉霏娜插在地上,腰带艾丁蒙特系在腰间,项链俱利伽罗挂在颈部,裙甲卢塔琉斯围在身上,一切似乎沒有改变,   “奇怪的梦呐……”他又躺了下去,裹紧身上的薄被,这一次久久不能入睡,翻來覆去,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阿赛忽然开口道:“睡不着。”   “嗯。”约纳答道,   “要不要聊天。”东方人问,   “你也睡不着吗。”约纳说,   “呸,还不是被你一声鬼叫吓醒啦,约纳兄……”阿赛愤愤道,   “对不起啦……对了阿赛,十二议事主到底是做什么的。”约纳忽然问了个一直想不通的问題,   东方人翻了个身,冲着约纳叹口气:“其实我也搞不太清楚,上一代的刺客之王死掉以后,我就自动晋升十二议事主之一,其实也只跟那些大人物见过两三次而已,要说做什么,大概就是维持这个世界的平衡吧,从魔兽与人类的平衡,到强者与弱者的平衡,乃至国家与大陆的平衡什么的。”   约纳支起身体奇怪道:“那扎维帝国在西大陆发动战争的事情,十二议事主一定有过讨论啦。”   “啊,那是我第一次和他们见面。”阿赛回答道,“讨论的结果是任由战争发展,因为战争行为是成熟的人类情感表达,适当的仇恨和鲜血会帮助人类变得强大,,,他们是这么说的,实际上我觉得是他们不太关心这件事情啦。”   “那不就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许多人死掉吗。”约纳气愤道,“十二议事主都是些什么人啊。”   “有我。”阿赛指指自己的鼻尖,“我当时也说无所谓啦,反正是西大陆的战争,而我是东方人,知道身份的人有占星术士协会会长、魔法师协会代理会长、蒸汽傀儡术士协会会长、数理学士协会会长、吐火罗帝国皇帝以赛巴因克大帝、后秦国老皇帝(代理人)这么几个,其他人认不出來,又神神秘秘遮着脸,那次会议上倒是决定了一件事情,就是对几位强者的封印制裁,其中包括我,哼哼,‘过分强大的个人能力会改变人世间的平衡’,这是什么狗屁理由啊。”   约纳问道:“你的能力是那时被封印的啊,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就甘愿被他们摆弄吗。”   东方人颓然道:“那时候我太年轻,还有很多事情不懂啊,约纳兄,明白过來的时候,一切就都太晚了,这件事也是,那件事也是……啊啊,真是后悔啊……”   “那么现在赤枭兄弟会明目张胆地夺去政权、发动战争,十二议事主也应该有所行动吧。”约纳发问道,   “我看倒恰恰相反呢,他们什么行动都不会有,因为十二议事主已经分崩离析了啊。”阿赛道。   第200章 诸神如梦令(下)   “从几年前开始,十二议事主已经名存实亡,如今想想,那大概与兄弟会势力的明朗化有关吧……咱们还是别聊这件事情了,会引起不愉快的记忆。”阿赛说道,   “好吧,对不起,我们乘着大夔前进速度应该很快,多久可以到达云梦泽北岸呢。”约纳察觉到伙伴的低落,赶快换了一个话題,   东方人想了想:“照现在的速度,明天下午就可以到达浅水区,从那里开始我们要继续步行前进,大约再走两天时间就能抵达岸边了,我计算了一下,我们这一路來基本沒有耽搁时间,如果龙家人是绕道后秦国从陆路前往龙家大宅,那么我们差不多能与他们同时到达。”   “那太好了。”约纳喜道,忽然表情一愣,显得有点为难:“如果真到了龙家,我们又该怎么做呢,我是说……”   “啊啊,再换个话題。”阿赛烦躁地挥挥手,   “……你觉得哪种肉的味道最好吃。”占星术士小声道,   “说到这个话題吗,那就要涉及很多方面的知识啦,从肉类的纹理结构上來看,最理想的当然是传说中的‘宝石之肉’,北方大陆重达20000磅的巨型莫蒙魔兽脊椎骨的第七节与第八节之间那仅有半磅重的心形肉块是整个烹饪界的梦幻食材,它有着大理石一般美丽的纹理,渗透着脂肪花纹的肌肉在阳光下呈现半透明的非凡色泽,比世上最闪亮的宝石更加诱人……只要说起來,就会让人忍不住心生感动呢……可是若单纯以味道來论,有两三种肉类经过烹调以后可以达到与宝石之肉同级甚至更高级的水准,先说第一种……”东方人坐了起來,兴致勃勃地开始讨论食物的话題,   约纳不住应和着,反正这些高深话題他也插不进话去,渐渐眼皮开始上下打架,不知何时再次沉入了梦乡,   “……那么,说完第三十七种奶油蘑菇汤的加热方法,就大概能了解西式餐点为何凉了以后味道就会迅速变差了,如此一來,约纳兄,你应该学到一些知识了吧。”若干小时以后,阿赛的演讲终于告一段落,“嗯,是的,谢谢你,阿赛。”约纳圆睁着眼睛精神百倍地回答道,   “不愧是约纳兄,好学不倦,大有前途。”东方人举起大拇指,忽然一愣:“呀,天亮了。”   睡醒一觉刚好听到结尾的占星术士露出腼腆的微笑,   晨光初现,大夔浮出水面继续赶路,下午时分就游出了云梦泽的深水区,从这里开始,蓝色的引龙草再次出现,证明它沒办法继续前进了,三个人跃下巨兽的脊背,挥手向劳苦功高的座驾告别,大夔高高昂起牛头发出伤感的“哞哞”叫声,喷出两股铺天盖地的水柱,这回约纳和龙慎鳞早有防备,连衣裳角都沒有弄湿,阿赛反倒站着沒动,任由豪雨将自己浇了个湿透,   “那么就此别过,伙计。”他昂起头说道,“不知道还有沒有机会再见。”   “哞……”大夔缓缓沉入水中,两颗硕大的眼睛浮在水面上,眼泪汪汪地注视着自己曾经的主人,   “还是别见了。”阿赛说道,摆摆手,转过身走开,水柱滴滴答答从身上落下,沒等跌进湖水,就被无形的斗气凌空切碎,变成蒸汽般的白色云雾,“嗖……”刺客之王从一团白雾中走出,风吹起辫梢,身上的水迹已经消失无踪,“走吧,趁天黑前多赶些路。”他表情平静地说,   “你的力量……恢复了,太好了,阿赛。”约纳看出这并非普通的魔术把戏,而是绝对实力在不经意间的体现,   东方人微笑道:“上升期即将结束,马上要到达顶峰期了,总是这样起起落落的,也算习惯了,不过这样总算方便些,小龙,你在发什么愣,走啦。”   “是、是的,龙昶大人,约纳前辈……”龙慎鳞赶紧答应一声,跟上两人的步伐,他不敢说出的是,大夔最后喷出的水柱冲散了七彩瘴气,让一线阳光投射在云梦泽灰暗的水面,这黯淡世界里的金色阳光,是巨兽想献给主人的告别礼物吧,瘴气翻滚合拢,光线缓缓消散,在空中变换着霓虹的色泽,   “它是个好家伙,我说大夔。”约纳说,   “年纪还小,长到四百岁,我就放心多了。”阿赛说,   接下來的路程相当顺利,塔古魔兽沒有再出來捣乱,一行人也沒有谁跌进无底沼泽,引龙草指引他们一路向北前进,对约纳來说唯一的困扰就是阿赛总是拿食物开玩笑,更苦恼的是自己一次又一次上当,   第二天中午,远方隐隐约约出现了一线起伏的轮廓,看惯了单调灰色的水面,那黑色山峦的剪影逃不过三名旅人的眼睛,“陆地。”约纳兴奋地跳了起來,高高举起右手,   “准确地说,我们一直在陆地上啊,约纳兄。”阿赛纠正道,但也不禁咧开嘴角,露出牙齿白白的灿烂笑容,   东方大陆民谚有云“望山跑死马”,这句话一点不假,直到傍晚时分期盼已久的陆地还是沒有出现,几个人只得再次搭营过了一夜,第三天天一亮就开拔继续前进,走到下午一点钟时分,才终于踏上了坚实的大地,而那遥远的山峦依旧浮现在天边,鬼知道还有多远,   云梦泽北岸是一片湿润的黑色土地,由于湖水缺乏必要养分,就算在万物发生的春季这里也是一片荒凉,不过终于可以把靴子从水中拔出、踩在土壤上面,这种感觉美妙得无以伦比,“太棒了。”约纳用力跳了几跳,脱下靴子來倒出里面的积水,“果然是陆地比较好,这里距离龙家还有多远。”   “如果一切都沒改变的话,从这里向前二十哩就有凉隋国的驿道出现,沿着驿道向北一百零七哩到达‘黑城’平阴,平阴城外十五哩就是高塔‘天璇’和龙家大宅了,以前只要走上驿道,就能远远看到通天塔了,朝着那个方向走下去就沒错,不够自从那天以后……或许就看不到了吧,,,我太久沒有回到东方大陆,或许有什么改变也说不定,谁知道呢。”阿赛一脸怀念道,   约纳说:“小龙应该知道附近情况的,……小龙。”   一道黑影嗖地出现在眼前,龙慎鳞的脸上红扑扑的渗出汗來,“约纳前辈,龙昶大人说的对,已经沒有多远了。”   占星术士知道他准是踏上土地之后心情激动,以“跛龙”的轻身法出去撒欢跑了两圈,心中不禁暗笑这个龙家外务使虽然性格执拗坚强,却毕竟还是个沒长大的少年,当下也不点破,笑道:“那好,我们走吧。”   龙慎鳞在前面带路,略显兴奋地介绍道:“我看过凉隋国地图,这里向前沒多远就有第一个驿站,若运气好的话在那里就可以搭乘马车了。”   约纳扭头问:“我们是不是该伪装起來,又要到人多的地方了。”   阿赛点点头:“有道理,谨慎点总沒错,碰到龙家人和兄弟会的家伙都很麻烦。”   几分钟后,红衣的巴斯达大师、业余会计阿赛和磨剑师吕子朔再次出现,三个人互相瞅着久违的行头,“改个名字,不然别人叫你的时候我总想答应,约纳兄。”东方人抱怨道,   “你才是要换个职业呢,魔法师的身份太显眼了,万一兄弟会的人跟你接头怎么办,,,吕子朔也不行啦,平阴城不就是吕家的地盘吗,一遇到吕家人不就露馅了。”约纳说道,   “约纳前辈也一点都不像会计啊,顶多是个炼金术师学徒什么的。”龙慎鳞小声道,   “啊烦死了。”阿赛怒道:“大家路上都装哑巴就好啦,我把徽章去掉,就假装被除名的堕落魔法师好了,你们谁都别说话,就这样定了,出发出发。”   就这样,三个人踏着黑色的不毛之地继续向北前进,离云梦泽渐渐远了,星星点点绿色植物开始出现在土地上,带來了清新的空气和肥沃泥土的芬芳,占星术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虽然知道离目的地不远了,可是并不感觉紧张,反而有种放松的心情呢。”   “掌刑祖奶奶会沒事的,会沒事的。”小龙像要说服自己似的重复了两遍,   这时候阿赛抽抽鼻子,道:“你们还真乐观,把武器拿好吧,麻烦从现在就开始了。”   “什么。”约纳奇怪道,“这里一个人都沒有,能有什么麻烦。”   东方人摇摇头沒有说话,   他们向前行了两百步,由于地势的原因,前方的景色被遮在一道小小土坡后面,三个人爬上土坡,就看到了凉隋国最南端的一个驿站,整条驿道的起点,这里的驿道虽然沒有南商国那么宽阔平整,但整体以黑色岩石磨成六边形拼接而成,显得别有一番华美气象,驿站有两栋带小院的楼房,有朝廷指派的驿丞在此定居,负责日常通讯与交通事物,   此刻六具腐烂的尸体被钉在驿道尽头的石碑上,石碑上写着:“天渊铸隋铁,云梦起凉风。”   第201章 塔古幽魂阵(上)   “沒有敌人,人死了两天以上了。”阿赛沉声道,当先向那具玄武岩石碑走去,云梦泽沿岸湿气强烈,尸体腐烂得很严重,皮脱骨露,恶臭熏天,能勉强辨认出有两个成年男子、三名妇女和一个未成年的孩子,“这个人是驿丞,如果他穿的是自己的衣服的话。”东方人指着左侧的尸体说道,   “这……”约纳捂着嘴巴慢慢走近,一路走來,他已见过太多的尸体,可从沒见过这样曝尸荒野的残忍做法,钉住尸体的是普通的木棒,木棍居然深深刺进坚硬石碑,承受住成年人的体重,这需要惊人的膂力和高超的投掷技巧才能做到,   东方人的名剑“饕餮”发出清越的长吟,淡青色剑光划过石碑,六支木棒纷纷断裂,尸体“扑通扑通”跌落尘埃,“嘎吱吱吱……”黑色玄武岩石碑也被剑气削断,上半截碑身沿着切口滑落下來,轰然跌落在地,正巧将六具尸体覆压在下面,“有界碑给你们陪葬,就算死得不明不白,也可以早早托生了吧……”阿赛淡淡地说道,   “是谁做出这样的事情。”约纳感觉愤怒得不可自制,他看到最小的一具尸首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跌下來,那身量最多也只是七八岁的孩童,   龙慎鳞皱眉道:“杀死驿丞,曝尸示众,这岂不是明目张胆向凉隋国宣战,这应该不是盗贼或流民所为,最大的可能性……”   “后秦,看來他们同时向凉隋和南商展开攻势了,新的皇帝居然这么大胆。”阿赛若有所地道,“看來兄弟会要借此强行拓展所控制的疆域,东方六国疆土最大的后秦国还满足不了他们的胃口吗,可是这样南征北战,哪能轻易得胜,凉隋有东方十七家之首龙家拱卫,南商更有占星术师协会鼎力支持,就算正面开战,胜败也不过是五五之数吧……”   约纳忽然模模糊糊想起一件事來,似乎在梦中听到一个奇怪的观点,“兄弟会已经控制了后秦国吗,对了阿赛,自从來到东方以后就沒怎么听到圣公会的消息,圣公会的总部现在在哪里。”   东方人答道:“圣公会一直很低调的,不过在民间应该有很多信徒,只是教堂都修在了不显眼点的地方,它的总部自从西方、南方战乱一起,就搬到了凉隋国首都平阴城,怎么了,约纳兄。”   “啊。”约纳愣住了:“等一下……”   梦中有个声音对他说了什么來着,对了对了,“圣公会已经被潜伏多年的赤枭兄弟会一举夺权。”是这样吗,   在南商国首都睢阳城,圣公会想借助为长歌公主除灵的事情获取夜家皇帝的信任,后來阴谋被赛斯·巴特西昂大师识破,牧师们狼狈逃离,   现在战事已起,被兄弟会控制的后秦国居然敢同时与两国交战,必定有什么依仗,   圣公会总部,就在平阴……   “糟糕了,我们得快点赶到平阴城去。”17少年忽然大叫一声,“我知道了,圣公会已经是兄弟会的一份子了,如果他们从内部动手,平阴城会完蛋的。”   “什么,你从哪得到这个消息。”这下阿赛倒愣住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相信我的话啦,我们快走。”约纳喊一声,沿着驿道向前冲去,   东方人伸手一拽他的腰带,差点让占星术士跌了出去,“我当然信你,约纳兄,既然是驿站,应该有能用的交通工具,我们驾车去。”阿赛指着一旁的小楼说道,   三个人果然找到了几辆保养良好的马车,但沒找到驾车的辕马,看來是被侵略者掳走了,好在院子角落有一辆落满灰尘的人力马车,略加休整之后能勉强行驶,当下由阿赛负责驾驶,约纳在地下当动力,车轮咯哒咯哒碾过黑是驿道,由快而慢地奔驰起來,   “如果圣公会真的从内部突袭皇城,那么平阴城吕家一定会被击溃,皇权一灭,凉隋国三十万军队不攻自破。”东方人坐在车顶分析道,“左有圣公会,右有后秦国的金戈骑兵,再加上兄弟会本身的力量,龙家独木难支,就算精锐尽出,也撑沒法与这么强大的敌人抗衡。”   “阿赛,难道你还把自己当做龙家人吗。”约纳气喘吁吁地问道,“毕竟他们那样对你,而你又对他们……做出那样的事情。”   高高在上的男人瞟了他一眼:“我是西米昂·龙昶,我不是龙家人,但我身上流着龙家的血,这沒办法可以改变,约纳兄。”   “原以为他们带掌刑祖奶奶回去只是进行拷问,沒想到居然遇到这么危险的局面。”龙慎鳞急道,“车子的速度不能再快些吗,约纳前辈。”   “已经到极限了,这辆车子太陈旧了。”占星术士答道,他感觉车子的绞盘、齿轮和轮轴都在咯吱作响,像是随时会散成一堆零件,   这时候车子微微一震,约纳与小龙同时警觉地抬起头,“沒事。”阿赛摆摆手,他的身旁出现了两条黑影,两个男人不知何时轻轻落在车顶,正跪伏与地同东方人说着什么,约纳从沒见过这样奇怪的人,如果说学习龙家阴影藏身法“瞽龙”的龙慎鳞能够像一抹影子一样隐匿身形,那么这两个男人就拥有明明站在眼前,却可以让人视而不见的奇特力量,他们穿着普通的衣衫,普通到过目即忘;明明沒有蒙面,脸上却沒有任何值得记住的细节;身形不胖不瘦不高不矮,凭感觉可认为是男人,但倘若以女人來对待也未尝不可;只是简简单单跪在那里,身上的每根线条都在与周遭环境一同模糊着、幻化着、渐渐融为一体,若不是第一眼先入为主地到了两人的身形,短短几秒钟之后,约纳已注意不到他们的存在,   “嗯,哦,这样,好,去吧。”阿赛应了几声,轻轻摆手,车厢微微一震,两个男人已经不见踪影,东方人若无其事地说:“他们是暗杀者组织的信使,我已经很久沒有动用过刺客之王的权力了,总觉得会给人家添麻烦,现在事态紧急,临时召集了一下附近的手下,你知道,约纳兄,暗杀者组织的人数其实很少,是若干个杀手组织的松散同盟,现在位于凉隋国境内的是一个不太出名的小队伍,他们掌握的情报有限,简单來说,平阴城局势非常紧张,目前不好判断事态如何,他们接到委托要暗杀龙家影宗的一位大人物,现在在等待大人物离开龙家大宅的机会。”   “什么,龙昶大人,能让他们中止任务吗,目标说不定就是影宗祖爷爷啊。”龙慎鳞闻言吃惊地叫道,   阿赛奇怪地瞧着他:“中止,当然是不可能的啊,我们可以在战斗中杀死他们,但怎么能让他们抛弃杀手的自尊和荣耀,等我们赶到后视情况而定吧,杀手契约中也是有中止条件的,我已经让信使去探查最近几天有沒有龙家人带着一位黑发黑衣腰携短剑的女子经后秦国而來,不过现在两国陆路交通已经中断,估计希望渺茫。”   “龙姬……”约纳的心脏怦怦跳动着,他现在的心情非常复杂,战争是最丑恶的东西,他厌恶战争;交战双方,一方面是赤枭兄弟会的势力,他总是暗自将兄弟会作为恶人看待,而另一方面是龙家,这些日子里听到龙家太多的阴暗故事,心中对龙姓家族也殊无好感,然而仇恨谁、喜欢谁又能改变什么呢,西大陆连年的战火告诉他最终受伤的只是这块无辜的土地,以及土地滋养的千万平民而已,他希望能,,明知这样不可能,,阻止战争,更迫切希望找到龙姬的踪迹,天南海北,聚少离多,为何命运总是要将他们越隔越远,少年身上背负的命运太过沉重,他怕失去龙姬之后,再鼓不起继续前进的勇气,   当下车中沒人再说话,气氛沉闷地赶着路,车轮声单调作响,窗外闪过凉隋国的乡村风物,这里种植的大多是高粱玉米,田地青青,可看不到农夫在劳作,途径一个小村庄,也沒看到炊烟升起,   “小龙。”单调的工作让约纳昏昏沉沉,为了打起精神,他主动开口:“我看到驿道尽头的背上写着两行东方文字,那是什么意思。”   龙慎鳞回答道:“天渊铸隋铁,云梦起凉风,那是凉隋国的界碑,云梦泽是一块无主之地,所以云梦泽北岸就是凉隋的南部边界,而最北方的天渊是出产东方最好精铁的地方,那是北方的边界,‘凉风’是凉隋国最精锐的骑兵部队的名字,从天渊采集的精铁铸造武器,武装了凉风骑兵团來保卫家园,大概是这个意思。”   “凉风骑兵团与后秦的军队相较孰强孰弱呢。”约纳追问,   小龙摇摇头:“东方太久沒有战争了,这个问題恐怕沒有答案。”   这时车子猛然震动,被一股巨力推阻停了下來,“恐怕答案出现了,各位。”阿赛说道。   第202章 塔古幽魂阵(中)   道路被阻断,三人跳下马车,看到了地狱,道旁曾是一片郁郁葱葱的麦田,此刻化为血肉泥泞的修罗场,麦秆被踩踏进泥土,又被鲜血浸润,层层叠叠的尸体堆满沃野,这些一支被彻底消灭的军队,一面破损的旗帜在风中招展,阿赛看了一眼那黑底蓝色纹章的军旗,说道:“这就是我们刚刚说到的凉风骑兵团,起码有上千人吧,整建制地被消灭了,死亡时间……一天以前。”   “是后秦的金戈骑兵干的吗。”约纳深深皱着眉头问道,   “绝非军队所为。”东方人拨弄一下地上的一具尸体,“你瞧,尸体身上的铁盔和佩剑都安然无恙,战棋还插在田中,若是金戈骑兵的话一定会掠走军备、折断战旗,除了凉隋军人的尸体之外,并沒有敌人的尸身,这很奇怪……”   这名死去的士兵穿着黑色半身铁甲,颈部、肩部有一个狰狞可怕的伤口,不知是什么武器造成这样的创伤,将他颈间的一大块血肉连同铁甲完全剜去,创口露出白生生的断骨和深紫色的凝血,阿赛抬起士兵的头盔,那是一张死不瞑目、充满惊恐的脸,仿佛死前看到了最恐怖的事物一般,   “既然是骑兵团,为什么一头坐骑都看不到。”约纳提出疑问,   “凉风骑兵团的座驾是北部产的黑鬃烈马,这种骑兽性情刚烈,最眷恋主人,即使主人死去也不会远离。”东方人说道,“死的活的烈马都见不到,那只能说明这支骑兵队根本就沒有骑马……他们是步行來到这里的。”   龙慎鳞忽然手指一旁叫了一声:“看那里,龙昶大人,约纳前辈。”   几个人走到旁边,发现一具死状极其惨烈的尸身,这名身材高大的骑兵身上有着数不清的伤口,刀伤、箭伤、枪伤、灼伤,每个伤口都足以致命,几乎将他的身体打成了马蜂窝,伤口沒有什么瘀血,显示他身上的血早就流干了,“他的嘴巴……”小龙声音有些发颤,   尸体的头颅被削掉一半,独眼圆睁,张着大嘴,他的下颌骨张开的程度十分惊人,嘴唇咧到了耳根,锋利牙齿沾满黑褐色血迹和肉屑,看起來已不太像人类,更接近刚刚完成捕猎的蟒蛇,   约纳忍住恶心观察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男尸,又回头看看前一具尸身的伤口,抬起头來惊恐地望着阿赛:“难道说……”   “这样就可以解释了。”阿赛站直身子扫视这片血腥的战场,“根本沒有什么敌人,他们是自相残杀而死的,,,准确地说,是有人杀死了一名士兵,然后将他的尸体复活作为武器,无论多坚强的战士在面对死后复活的伙伴时都会心生迟疑的……死亡就像瘟疫一样传染了整支军团。”   “难道是亡灵召唤师,我只见过亡灵术士召唤雅古亡灵作战,它们是穿着黑色衣服的幽灵,无法彻底杀死,看起來跟人类完全不同……”占星术士额头流下冷汗,   “人的灵魂归属于不同的世界,那是死神乌芒的领地,岂是任人來去自由的。”东方人犹豫道,“这片大陆所有与鬼魂永生相关的传说,多多少少都与雅古山脉有关,可是这种将人杀死又立刻复活的邪法却是从來沒有听说过。”   龙慎鳞道:“东方的天师教中有炼制活尸的法门,五面尸就是用这种道术将灵魂禁锢在身体里而制成的,会不会是天师教干的。”   阿赛摇摇头:“完全不同,五面尸与南方大陆的旁遮普兽灵原理相同,只要灵魂不离开躯体,就不算完全死亡,一旦灵魂离体就进入神所控制的领域了,而眼前的这些复生者……”他眼光扫过战场,“大约有两三百名死者复活了,在杀光凉隋士兵以后,又一齐倒下彻底死去,这种复活法术,在整片大陆的历史上都沒有出现过。”   “对了,西大陆的雅古山脉被扎维帝国所控制,现在扎维帝国与圣公会同为兄弟会附庸,会不会是圣公会的牧师在那里找到了控制亡灵的秘密,发展出了新的邪恶法术,这里距离平阴城已经不远,若不是后秦队所为,那圣公会的可能性就相当大。”约纳猜测道,   “如果是真的,那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阿赛说道,   “打着神圣的幌子,做出邪恶至极的行为,神佑主祭圣公会已经彻底腐朽了,这就是三十六支翅膀的火天使梅塔特隆所传播的教义吗……”约纳喃喃道,   “……谁。”东方人瞟了他一眼,   “……什么。”约纳自己也是一愣,不明白自己嘴里何以会蹦出一个挺陌生的名字來,   驿道被七八具尸体阻断,三个人搬开尸体重新上路,“阿赛,能不能召出一只吞吃尸体的兽类将这些尸体处理掉呢,就像你在鼉桑城做过的那样,这样曝尸荒野太可怜了,还会引起瘟疫的。”占星术士问道,   车轮隆隆滚动,东方人望着远方回答道:“和大夔一样,食尸兽猰貐也只有那么一只,一旦來过世间就再也沒办法召唤了,抱歉,约纳兄。”   约纳黯然垂下头,用力转动绞盘发泄着心中的烦闷,龙慎鳞在旁边抱着剑口中念念有词,像是在为自己的掌刑祖奶奶向天祈祷,   车子在黄昏时分驶到了“黑城”平阴南侧,爬上一个小山岗,闻名大陆的凉隋国都城就在前方静静矗立,黑色的高墙,黑色的宫城,黑色的尖塔,黑色的城门,这座城显得雄浑而冷峻,有着屹立万年不惧风霜的凛然气魄,“停下车子,约纳兄。”阿赛喊了一声,约纳双手抓住绞盘,齿轮嘎嘎作响,车轮在驿道上摩擦出一溜火花,“咔吧。”腐朽的轮轴终于折断,车子慢慢倾倒在路边,三个人跃出车厢,肩并肩站在山顶向下观看,   战场左侧有四个相当庞大的黑色士兵方阵,中央的是黑甲黑马的凉风骑兵团,两翼是两支蓝色甲胄的剑兵、长枪兵混合编队,后方的方阵是长弓团,工兵团中央的重骑兵护卫着移动指挥塔和施法团,约纳估测每个方阵大约有五千名兵力,四个方阵,两万名士兵,这是一支阵容完整、战斗力相当强大的军团,   隔着一脉平原与凉隋队对峙的是一支规模小得多的部队,两千名红色甲胄的骑兵组成了一支菱形编队,队伍核心是十几名身穿白袍的牧师,这些骑兵胯下骑着高大威猛的狮虎兽,身披红铜重铠,手执金色长戈,朱红色的盔樱在晚风里整齐地飘扬,“吼吼……”体重高达1500磅的狮虎兽身上长满红黄相间的硬毛,四爪尖锐,满嘴利齿,它们在原地抓挠地面,发出不耐烦的低吼,隔着两千码的空间,凉隋国骑兵的战马感觉到了食肉野兽天然的威慑力,纷纷不安地挪动四蹄,   约纳原本以为战争会围绕黑城平阴展开,可此时的平阴城只是一个沉默无言的战争背景,对峙双方谁都沒有进攻或守卫都城的,   “我们的猜想沒错,后秦国入侵凉隋,圣公会被兄弟会夺权,事情正在越变越坏,黑城那么安静,一定已经被圣公会控制,吕家皇族凶多吉少,这些残存的凉隋部队不知是谁在指挥。”阿赛沉声道,“看起來整容整肃,应该有位合格的将军在发号施令,可也不用脑子想想,敌人根本不屑于进城躲避锋芒,以十五倍差距的不利人数正面与你们对峙,说明一定有什么依仗……这仗还沒有开打就输定了。”   龙慎鳞跃上旁边的一块大石,翘首向远方张望,从这里能看到折断的高塔天璇,但还看不清龙家大宅的轮廓,“看不清楚……龙家沒有出兵,一定也被敌兵围困了,他紧张道,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阿赛。”约纳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到一场战争,站在山顶俯瞰,士兵们显得不比蚂蚁大多少,可他知道每一个小黑点都代表一条鲜活的生命,有着妻子儿女、满载悲欢离合的宝贵生命,   “做什么都太晚了。”东方人回答道,“战争已经开始了。”   “咚咚咚咚咚……”低沉的战鼓声传遍大地,红色的菱形骑兵阵忽然开始移动,在短短几秒钟之内就提升到相当惊人的速度,狮虎兽四爪刨起泥土烟尘,如红色闪电射穿平原,金戈骑兵横握手中战戈,雪亮的刀刃映着暮光,   凉隋国阵营中升起几面五彩旗帜,方阵迅速变幻,凉风骑兵团后撤了几百码,左翼的枪兵团移动填补位置,由两名士兵肩扛的巨型长枪展开枪尾的固定棘爪牢牢扎进地面,霎时间形成了一片冷森森的枪之森林,“嘣嘣嘣嘣嘣。”后方的长弓兵拉满战弓,弓弦连珠作响,密密麻麻的箭雨升入天空,   “须知人力有时而穷,约纳兄。”阿赛轻声说道,   战争之云将沃野笼罩。   第203章 塔古幽魂阵(下)   凉隋指挥塔上忽然升起几道魔法光芒,两军之间的大地嗡嗡蜂鸣起來,猛然绽开几道深邃裂缝,“咚,咚,咚。”粗硕水柱爆炸般喷出,水流之中夹杂着金色的矿物沙细流,几名金戈骑兵來不及闪避,眨眼间就被锋利无比的水流撕成碎末,血把喷泉染成粉红色,仿佛大地绽开几朵娇艳的蔷薇花,   “金砂地龙泉,吕家人还在。”东方人说道,   后秦的金戈骑兵忽然改变了阵型,分成两队如张大嘴巴的毒蛇般袭向两翼,狮虎兽粗壮脚爪深深抠进地面,强行改变行进方向,“刷刷刷刷……”数千支长箭如雨落在空地,金戈骑兵的变阵不仅闪过了箭雨和地龙泉的锋芒,更让长矛兵阵形同虚设,   两翼的步兵团开始收缩阵型,电光石火般狮虎兽骑兵已经穿越整个战场,毒蛇的上下颌一齐咬中凉隋军队,在强大的狮虎兽面前,人体就像纸片般轻薄纤弱,两股金戈骑兵如劲箭狠狠穿透鲁缟,霎时间冲散了步兵的阵型,断肢与残尸漫天飞舞,骑兵手中长刃每一次挥舞,就收割掉一名蓝甲步兵的生命,骑兽咆哮声、刀剑相击声、血流喷洒声、垂死惨呼声奏成一曲悲鸣的乐章,但在远远的山巅,惨烈的战场之声显得那么微弱,发生在眼前的惨剧就像一出使用了太多红色颜料的滑稽戏,   “我……应该要做点什么……”握紧法杖席拉霏娜,约纳觉得浑身的血液变得冰冷,他必须做点什么,   “看着就好了,约纳兄。”阿赛轻轻拉住他的衣袖,“每个人的存在都是有意义的,比起我们现在冲下去送死,我们更应该静静等待某个时刻,某个能让我们的存在意义实现的时刻吧……别以为凉隋人是那么容易吃下的腩肉,东方六大古国哪个都是难啃的刺果。”   随着东方人的话音,凉隋军队再度升起彩旗开始变阵,藏在队伍后方的精锐部队‘凉风’骑兵团突然发动冲锋,分成左右两股兜出大圈反咬住金戈骑兵的尾部,金戈骑兵队的冲势已缓,步兵团以惨痛伤亡的血腥时间换取了嵌住毒蛇利齿的一缕空间,从高处望去,整个凉隋国部队化为两团不停转动的齿轮,如绞肉机般磨耗着敌人的冲击力,凉风骑兵迂回驰骋不断加速,如两股黑色的洪流反将金戈骑兵大口吞噬,这并非结束,指挥塔周围的士兵忽然如潮水左右分开,护卫指挥塔的重骑兵小队奇兵突出,穿过混乱的战场直刺敌人的后方,这些被加速魔法增幅过的重骑兵奔驰蹄声隆隆碾过大地,矛锋直指敌阵中缺乏保护的白袍牧师团,   “指挥战斗的是员老将,以多击少,手中的牌很多,想打好并不算难。”阿赛品评道,“我懂得后秦人的战术了,那说不上什么战术,只是通过金戈骑兵的冲锋制造一个释放复活法术的契机而已,只要圣公会牧师团在被宰掉之前完成引导就行了,从他们大咧咧不做防护的姿态來看,我觉得那个时刻就是……现在。”   约纳全神贯注注视着战局,他看清了那孤立无援的牧师团,十三名白袍牧师,为首一人手中捧着红色的法典(而非黑色封皮的圣经),引导团员高声念诵祷词,无论在哪种文化看來,十三都不是一个吉祥的数字,这更不可能出现在圣公会当中,约纳几乎可以肯定这些人已经不是创世主和七大主神的信徒,   重骑兵高速接近,距离他们只剩下三百码的距离,对于被魔法加速的精良健马來说这只是十次腾跃的短短距离,这时一圈红色的三十六瓣荆棘图案出现在牧师团周围的大地上,嗡嗡的魔法共鸣声刺人耳膜,约纳明显感到强大的魔法波动正在这些牧师身上聚集,“魔法引导完成了。”他不禁喊道,   “但不大对啊。”阿赛皱着眉头,“就算完成了魔法,面前沒有尸体可以复活,要怎样抵挡凉隋骑兵的冲击,法系职业不可能正面跟骑兵对抗啊。”   答案很快就出现了,这些白袍牧师根本沒有想过逃走或反抗,“轰隆隆隆……”重骑兵如滚雷碾过大地,骑枪、重剑带起鲜红的血线,眨眼间就将牧师尽皆屠杀,马蹄碾过残尸,将骨头踏碎、颅骨踩扁、皮肉压成烂泥,骑兵队根本沒有停留,远远地兜了个圈子回來,地面上只剩一片殷红泥土和破碎白衫,   “成功了。”约纳惊喜地叫道,但表情马上改变了,“不,魔法波动还在增强……他们是故意牺牲的,十三名牧师是献祭给邪恶魔法的祭品,天哪,怎么会有这样的魔法……”   地面上的红色荆棘条纹忽然有生命般疯长起來,跨越平原与丘陵,在荒芜的大地向四面八方铺展,几秒钟之内就笼罩了整个战场,占星术士低头一看,荆棘图案已经覆盖了他们所在的山丘,他试着用脚抹去这呈现鲜艳赤红色的纹理,但颜色执着地留在泥土当中,“咕噜咕噜”,忽然约纳脚边的一块土壤开始涌动起來,少年谨慎地后退一步,看到新鲜的黑色泥土涌出地面,一具白骨探出头來,慢慢地爬出长眠的洞穴,这是一只小小田鼠的尸骨,不知已经死去多久,尚未完全腐烂的干瘪皮肤挂在骨头上面,一边动弹,身上一边落下蛆虫,   “原來是这样……”东方人弯下腰,抓起一把被染成红色的土壤,只要一离开地面,泥土就变为原本的黑色,“这就是塔古山脉的土壤啊……作为红土平原的延伸,塔古山区的泥土就是这种鲜红色的……我们想错了,约纳兄,这不是复活法术,而是通过某种献祭,,召唤法术将整片塔古山脉召唤了过來,现在我们正站在整个大陆最神秘的地貌上面,在这里生活的所有生物都是不死不灭的,无论拥有灵魂,还是只剩下躯壳……”   田鼠骨骼摩擦下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猛地向约纳扑了过來,“喀嚓。”阿赛一脚将它跺成粉末,叹息道:“只要还保留有生前躯体的形态,这些沒有灵魂的东西就会一次又一次复活,它们沒有意识,不知道疼痛,力量大得惊人,沒有饥饿和恐惧,只保留着杀戮的本能……还有比这更好的武器吗,毁掉它们的唯一方法是改变它们的形态,彻底斩断、撕裂、粉碎。”   “塔古山脉的诅咒……”约纳觉得身体在发抖,   突袭成功的重骑兵队目睹了可怕的景象,一名腹部露出一个大洞、内脏全部流光的白袍牧师摇摇晃晃站了起來,扑过來抱住一名骑兵用力啃噬下去,缀着钢片的牛皮裙甲立时令他牙齿全部折断,但牧师还是蛮横地咬穿了骑兵的大腿,“呃啊啊啊……”重骑兵惨叫着滚落在地,紧接着就被咬断了喉咙,重骑兵小队队长策马冲锋,用闪耀附魔武器光芒的中间将牧师头颅斩落,“你不要紧吧。”他弯下腰去查看同伴,谁知地上的士兵一跃而起,双手亲昵地搂住了他的脖颈,张开一张咧到耳根、露出鲜红口腔的狰狞嘴巴,   “铛铛铛铛”,尖锐的鸣金声响起,金戈骑兵忽然放弃缠斗抽身后退,这些后秦国精锐骑士明显保留了战斗力,此刻突然发力,狮虎兽吼叫着撞开包围圈,硬生生从战团中倒冲而出,两队金戈骑兵在一千码外合流,他们大约损失了两、三百人的样子,而凉隋军团的损失超过这个数字十倍,彩旗升起,指挥塔开始重新布阵,但这次纪律严明的凉隋军团并未执行命令,那两个旋转的绞肉齿轮早已停滞,一场名为“死亡”的瘟疫正在军团中迅速传染,朝夕共处的战友死而复生扑向自己的恐怖画面让士兵们失去抵抗意志,稍一迟疑,生命就悄然泯灭,來自遥远西大陆的诅咒让躯壳抛弃灵魂独自站起,人类就这样化为怪物,   局势逆转是这样迅速,短短几分钟步兵团、枪兵团和弓兵团就失去了战斗力,凉隋军人们哭嚎着逃窜,复生者大军向四面八方涌去,指挥塔上的吕家宗室开始释放“金砂地龙泉”咒术,一朵朵赤色蔷薇在战场绽放,但根本阻止不了这些不知害怕的杀戮机器,仅有的几名随军魔法师动用了所有的卷轴和药品,不停发射着范围攻击魔法,这时彩色旗帜上下招展,凉隋军团指挥者正在向凉风骑兵团发布旗语信号,骑兵团因为试图追击敌人暂时脱离了复生者的密集区,此时正惶然无措地在战场中央待命,看到旗语之后,骑兵团将领显得极其震惊,   “快走啊,离开这片土地。”约纳在山顶大喊道,   “我相信这就是凉风骑兵团接到的指令,在这里战斗不可能获胜,牺牲自己,保留战斗力,这是非常理智的抉择。”阿赛说道,   果然,在片刻犹豫之后,五千人的骑兵队转变阵型,开始向战场南侧加速脱离,凉风骑兵团一动,在旁边虎视眈眈的金戈骑兵立刻随之行动起來。   第204章 血浸平阴城(上)   从山上俯瞰,凉风骑兵团如一条黑龙向南方射去,金戈骑兵则像一缕红色闪电一次次袭來,骑着狮虎兽的金戈骑兵虽然人数少得多,却速度更快、战斗力更强,露出毒牙一次次咬中凉风骑兵团的侧腹部位,每次留下十数具尸体就飞驰而去,尸体立刻被诅咒之地复活,将死亡向骑兵团内部传播,凉隋骑兵想要掉头与敌人正面决战,可后秦国的精锐骑兵根本不与他们对峙,仗着速度优势兜着圈子,几分钟过去,已经有成百上千的凉风骑兵化为复生者,这场打也沒法打、逃也逃不掉的战斗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果,   阿赛忽然伸出手,砰地抓住占星术士的胳膊:“你要做什么,约纳兄。”   “我不能只在这里站着看,我要去帮助凉隋士兵,即使只能救出几个人,也能避免一些牺牲。”约纳吼叫着,想要挣脱纠缠,可东方人的手臂就像铁柱一样纹丝不动,   “你太小看战争了啊,约纳兄……好吧,你愿意花钱雇佣一名杀手吗,或许将金戈骑兵的指挥官暗杀掉,会微微改变一下战局吧……”阿赛忽然松开手,淡淡地说道,   约纳向前踉跄冲了几步,转回头惊愕道:“雇佣杀手,可是这里……你是说……。”   “我想除了你面前的这个家伙,沒有其他人会傻到接下这个委托了,快点做决定吧。”东方人摊开手苦笑道,   17岁少年犹豫了几秒钟,下定决心道:“我知道了,阿赛,我想雇佣你刺杀金戈骑兵的指挥官,无论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阿赛从怀中掏出一张羊皮纸,用炭笔在上面草草写了几行字,然后抓起约纳的手“咻”地割破指尖,在纸上按下一个血手印,“委托成立了,期限是十分钟,报酬嘛……那一项我空着沒写,等到知道想要什么的时候再填上吧,那么我去了,委托人。”他将纸塞回怀中,把外面显眼的红色法袍一脱,摘下帽子,将辫子盘在颈上,手握名剑“饕餮”的剑柄扭头说道,   “我來掩护你,你要注意安全。”约纳举起法杖道,   “要委托人出手,那成何体统,我保证活着回來就是了,……约纳兄。”刺客之王西米昂·龙昶朝身旁的伙伴摆了摆手,簌地射出了出去,   约纳与龙慎鳞看到一抹淡淡的黑影在山坡上时隐时现,每次出现都比上一次前进了上百码之远,几个瞬息就隐入了刀兵混乱的战场,占星术士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渗出冷汗,紧张地盯着骑兵团交战的地方,“在那里。”小龙伸手一指大喊道,两个人同时看到一名金戈骑兵背后多出一条幽魂般的影子,“扑哧。”阿赛手中的短剑刺入狮虎兽的臀肌,骑兽吃痛变得凶性大发,吼叫着掉头向队伍内部冲去,骑兵惊慌失措地叫喊着,身旁的骑兵纷纷躲避 ,   后秦骑兵的指挥官是个头上飘扬白色盔樱的中年人,“斩。”看见惊兽造成队伍混乱,他毫不犹豫地发布指令,四支长戈立刻交叉落下,将发狂的狮虎兽头颅斩成了整齐的四块,骑兵惨叫着跌下坐骑,立时被高速奔驰的骑兵队碾为肉泥,“啪,啪,啪,啪。”接着短暂的混乱时机,黑影以四名骑兵为踏板纵跃了四次,深入骑兵队中心,身形快得只在人眼前留下一抹残影;最后一次他脚下的骑兵被巨力推下坐骑,刺客高高跃起在空中,如一页随风飞翔的纸鸾向指挥官飘去,   白樱的将军毫不慌张,“飞斩。”他怒喝一声,八柄战戈射入空中,将空气割得支离破碎,封锁了敌人降临的所有路径,将军手中的金戈如风车样旋转起來,紫蓝两色的附魔属性噼噼啪啪闪烁电芒,倘若敌人落下,立刻会被绞成粉末,“嗖嗖。”战戈在空中交错而过,空中的虚影随之消散,“喝。”指挥官似乎早料到那是佯攻,手中长戈忽然一凝,锋刃冲着正前方平推而出,电芒如蛇狂乱扭动,那条黑影正如他所料出现在一名骑兵背后,一蹬马鞍向他平射而來,将军嘴角露出微笑,无论刺客本领有多高强,也绝对抵不过八级附魔战戈“铜裂”的全力一击,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凉隋国的军团也好,刺客也好,吕家也好,龙家也好,都不过是虚有其名的土鸡瓦狗,此次一击建功,平定凉隋的绝顶功勋足够封爵拜相,若得到摄政王、兄弟会副执事长额瑟普尔提大人赏识,弄个兄弟会的高位也在情理之中,   “喀喀嚓嚓……”武器传來震动,人肉被切成碎块,鲜血飞溅,四周的金戈骑兵齐声喊了一声“好。”将军哈哈大笑起來,忽然间,他感觉到后腰传來一种又凉又甜的感觉,他脑中的最后的念头是:明明是身体传來的感觉,为何会有“甜”这种味道出现呢,而刀伤剑伤总是灼痛的,为什么又感到冰冰凉凉呢,自己是遇袭了,还是被误伤,如果是敌人的话,那眼前被“铜裂”撕碎的刺客又是谁,   将军的脸上早就沾满了血,此刻才觉得眼前一片猩红,那不是刺客的血溅入眼睛,而是眼中沁出了自己的热血,长戈的舞动逐渐停止,力气从伤口飞速泄走,将军充满不舍地、满带疑惑地慢慢垂下了头颅,   骑兵队还在飞速驰骋,“……将军,墨五将军。”旁边的近卫发现指挥官坐在雕鞍上的样子有点不对劲,不禁出言呼唤,这时候座下狮虎兽四爪用力越过一道裂隙,将军的身体一颠,歪倒在鞍鞒上,他身后一条黑影簌地射走,随着短剑拔出伤口,被临死前全身斗气鼓动的一腔热血立刻如喷泉般飚射而出,“噗。”血柱从将军胸甲与裙甲之间的狭小缝隙中射出,喷了旁边的近卫一身一脸,   “将军遇袭。”这一声喊叫在金戈骑兵中引起巨大震动,红色的闪电立刻发生紊乱,狮虎兽的步伐迟缓了,后秦军队开始收缩阵型,借这个机会,参与的凉风骑兵团抛下刚刚死去的同伴,从复生者人群中浴血冲出,加速驰向南侧的山峦,短短几分钟时间,剩余不到八百人的骑兵部队已经奔出战场,沿着一条小路转进山后,不熟悉地形的金戈骑兵重整队伍之后再去追击已经晚了,只得受束骑兽转回战场收拾残局,   那淡淡黑影闪烁着升上山坡,“嗖。”风吹动占星术士的衣衫,东方人出现在身旁,疲惫地弯下腰喘息着:“呼呼……虽然目标不是什么强者,但这个生意可真是难做啊……呼呼……委托人,我完事了,酬劳先记账啊,你别忘了就行。”   约纳内疚地扶住他,“辛苦了,你救了八百人的性命,阿赛,幸好能安然无恙地回來……”   东方人苦笑道:“这就是我总说战争可怕的原因,暗杀是门艺术,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杀掉一个合适的人,只要能确切掌握时机,那沒什么难的,就算对象是梵天那样强大的家伙也一样,但战争并非如此,它充满了各种各样的不确定,凭判断力和直觉沒法应付那么多的信息,任何一个意外都能要你的命,呼呼……仅这一次就好了,约纳兄……”   说着话,阿赛慢慢委顿于地,约纳马上发现地上滴滴答答多出一个小小的血泊,他跪下去拿手一摸,东方人的背部衣衫都被血浸湿了,一条又长又深的伤口出现在刺客之王背上,“阿赛。”少年痛叫一声,手忙脚乱地从包裹里面掏出急救用品,旁边的小龙也赶忙撕下衣衫过來包扎,   “约纳兄。”这时候阿赛忽然虚弱地开口叫了一声,东方人那种健康的肤色和明朗的笑容不见了,脸色白得像一张纸:“答应我一件事。”   “别说话,阿赛,我马上给你处理伤口。”约纳咬紧牙关撕开他的衣服,将整瓶的刀伤药倒在伤口上,血液咕嘟咕嘟涌出,一下子就将药沫冲散,   “……说答应我……”阿赛声音微弱道,   “我答应,我什么都答应。”约纳头脑一阵阵发懵,只知道机械地不住点头,   “答应我,当我死了以后,要照顾好龙姬……行不行,约纳兄。”东方人用无神的眼睛盯着他,   少年喊道:“开什么玩笑,你死个屁啊,好好活着,龙姬还在等你呢,她要知道你回到东方大陆來救她,一定感动得不得了呢,我知道,她……她最爱的人是你,只有你,一直是你啊。”   “……说答应我……”阿赛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我答应,我答应你会照顾龙姬一辈子,不让她受风吹日晒雨淋,有人敢动她一根小指头,我就将他狠狠地打飞到另一个世界去,我答应,阿赛。”少年激动地喊道,紧紧搂住对方的肩膀:“我答应你。”   第205章 血浸平阴城(中)   “你答应我的事情,绝对不能反悔,否则我即使死掉了……”阿赛有气无力地呻吟道,   “我知道了,我答应你的事情,绝对不会反悔。”约纳忍住泪水吼道,   “……喔,那就好。”   阿赛忽然笑了,轻松地跳了起來,背部肌肉一收缩就自动止血,伤口立时化为一道看不清楚的白痕,他拍拍身上的尘土,促狭地冲约纳挤挤眼睛:“说好了哦,约纳兄,你可别忘了今天的约定。”   “……”占星术士愣在当场,泪眼汪汪地瞧瞧手里沾血的绷带,又瞧瞧活蹦乱跳的东方人,旁边的小龙干脆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沒事。”17岁少年慢慢地开口问道,   “沒事啊,皮肉之伤而已。”阿赛笑嘻嘻回答道,   “……那刚才的那一段对话……”少年丢掉绷带和药瓶,用衣袖抹抹脸,   “逗你玩的。”阿赛自豪地露齿而笑,   “……”   约纳又羞又怒,一甩衣袖大踏步向山坡下走去,东方人见状赶忙追上去,赔笑道:“开个玩笑啦,约纳兄,受伤是真的,沒那么严重而已……喂,别走啊,你要干什么去。”   “不用你管。”占星术士大声回答道,留给阿赛一个悲愤交加的后脑勺,   刺客之王放缓步伐走在后面,暗自轻轻摇头,喃喃道:“就当是个玩笑了好了,约纳兄……若那一天真的永不到來,又该多好呢。”   这时失去指挥官的金戈骑兵整理好队形,开始由东侧退出战场,來自遥远塔古山脉那红色诅咒之土的笼罩范围之内已经沒有一个活人,上万名复生者拥挤着、低吼着、彼此啃噬着,平原响彻咀嚼骨肉的可怖声音,约纳停下脚步,望着那些失去灵魂的躯壳在血浆泥潭中跳着滑稽的舞蹈,片刻之前,他们还是英姿勃发的凉隋国精锐部队,面容冷峻,兵甲闪亮,此刻只剩下一堆蠕动着的、自我吞噬的血肉,此情此景让少年心弦颤抖不停,   “强者可以改变一场战争的走向,可绝不是用这种方法……圣公会……兄弟会……这是彻头彻尾的邪恶……”约纳咬着牙自语道,“绝对不能原谅。”   龙慎鳞开口问道:“龙昶大人,难道他们会一直这样下去吗,永远成为不灭的复生者……”   “怎么可能。”阿赛摇头道:“你忘了之前看到的那些尸体,我猜想法术是有一定时限的,时间一到,从西方大陆召唤來的诅咒之土终将消失,复生者就会彻底死去了,,,我得说,无论是谁发明了这个法术并将它用在战争之中,他都是一个真正的天才,人类的历史上从未出现过如此有效的战争模式,以高机动力、个体战斗力极强的金戈骑兵造成有限杀伤,献祭白袍牧师发动法术,等待死亡在敌阵中传播,凭借机动力阻止敌人逃出战场,在平原正面战中,这样的战术几乎是无解的。”   约纳将头扭开,示意自己不想跟东方人搭话,“不知道平阴城里发生了什么,城下展开这样惨烈的激战,‘黑城’却一点反应都沒有。”   阿赛皱眉道:“最坏的估计:平阴已经是一座死城,以兄弟会的残忍程度來看,他们完全可能以雷霆手段血洗凉隋国都城,造成杀一儆百的效果。”   占星术士哼了一声,继续向战场走去,“我们要快点行动,或许龙家正在危难关头,这些复生者沒有意识,只要离远些应该沒有危险。”   “要小心啊,约纳前辈。”小龙挥手射出一束“飞光”,琉璃珠啪地打碎了一头复生狮虎兽的脑袋,“吼吼……”骑兽晃一晃脑浆横流的头部,张开血盆大口发出怒吼,“打要害沒用的,摧毁它的形态。”东方人在旁边喝道,龙慎鳞应了一声,抽出名剑“睚眦”纵跃过去,横竖两剑将狮虎兽切成了四块,残肢扑通落地,肉块剧烈抽搐着,忽然喷出一阵红色的烟雾,就此不动弹了,   约纳忽然想起一个问題:“如果诅咒之土对躯体新鲜程度沒有甄别,那么即使千百年前死去的尸骸也可能被复活喽,若是地下沉睡着极其强大的魔兽,那么岂不是连后秦军队也反受其害。”   阿赛答道:“这片大陆虽然充满了古老传说,但这种几率也是微乎其微吧……”   三个人穿过这片血腥的战场,距离近了,更切身感觉到诅咒的残酷,地面已经被血浆浸泡成为泥潭,每走一步靴子都陷进泥里,旁边咕嘟咕嘟冒出粉红色的气泡,一名凉风骑兵孤零零坐在旁边,正大口大口吞吃着自己的右腿,肉块涌进喉咙,又从腹部的伤口吧嗒吧嗒掉了出來,另一个方向,两名步兵正在一招一式地搏斗,他们死时还紧紧握着剑和盾,或许残存的记忆烙印在躯壳当中,两具尸体机械地挥舞手臂,长剑在对方的盾牌上“锵锵”砍出火花,   一名复生者张开大嘴扑了过來,约纳用法杖将他推开,但占星术士沒想到对方的力气那么大,“呜吼。”这具活尸硬生生将约纳顶退两步,席拉霏娜的尾端噗地刺进尸体的胸腔,从背后露了出來,活尸毫不在意地张牙舞爪继续前进,“……抱歉。”约纳咬咬牙,手腕一转,“轰隆。”一团火焰爆发开來,将复生者裹进了熊熊燃烧的火球当中,他猛然用力收回法杖,倒退两步,被“灼热射线”点燃的尸体摔倒在地,凄厉嚎叫着,身形逐渐萎缩干瘪,   声音与热量引起了更多复生者的注意,成千上万的活尸开始向这边聚集过來,一边走,一边互相撕咬啃噬,叽叽嘎嘎咀嚼的声音响成令人毛骨悚然的交响曲,“这下可好。”阿赛摊开手无奈道:“要打一场根本沒有赢家的战斗啦。”   “不。”约纳凝重道,“从刚才起,我一直在捕捉这个邪恶法阵的魔法波动,不知为何,透过法杖席拉霏娜我能清楚感觉到魔法元素波动的频率,就像人的脉搏在不住跳动,从刚才开始,诅咒之土的波动已经紊乱了,频率在以几何速度不断加快,如果估计沒错的话,魔法即将崩溃。”   “你又不是魔法师,如何能捕捉到魔法阵的波动,真是奇怪。”东方人疑惑地打量他几眼,   约纳沒有理睬他,他也是刚刚发现这个奇特的现象,席拉霏娜成为了收集元素波动的媒介,如镜子一样忠实反映着周遭一切事物的波动特征,占星术士像多了一对能看透事物本质的眼睛,就算闭上双眼,他也能描绘出山川河流、花草树木和人体的轮廓,这是种非常奇妙的感觉,,,难道是这件神器出现了新的功能,初代导师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只说过它具有“神念”之力,能让持有者的灵魂力量不断壮大,难道灵魂之力足够强大的时候,可以开启诸神之刻印崭新的面貌,少年模模糊糊觉得似乎有人说过有关神器能力觉醒的问題,不过仔细去想,反而愈加模糊起來,只能将问題暂时搁在一边,   复生扎从四面八方围拢过來,阿赛和龙慎鳞做好了迎战的准备,约纳站在战场中心,默默聆听着越來越急促的魔法波动之声,“……已经是极限了……现在。”他开口说道,话音刚落,地面上红色的荆棘纹章开始飞速向内收缩,越过平原丘陵,跨过荒原沼泽,向着魔法发生的原点回归,随着红色诅咒之土面积急剧缩小,密密麻麻的复生者开始由外而内一圈圈倒下,“嗖。”荆棘纹路最终收缩为一个两码见方的红色圆圈,接着“乒”的一声脆响,红色雾气升起,大地回归本色,诅咒魔法彻底失效了,   活死人如被风吹伏的麦田般齐刷刷地倒下,最近的一具尸体扑倒在地,头颅从断裂的脖颈上掉落下來,咕噜咕噜滚到约纳脚边,整片战场只有三个人犹然站立着,一万九千名凉隋士兵在此牺牲,对这些军人來说,这根本算不上一场真刀真枪的战斗,屈辱的死亡抹杀了作为职业军人战死疆场的光荣,   “走吧,龙家大宅就在不远处,对吗。”约纳说,   “是的,约纳前辈。”龙慎鳞咽了口唾液,当先在前面领路,穿过尸骸累累的战场,   “且慢。”阿赛忽然伸出一只手示意“稍等”,他左右看看,眼睛望向一个方向:“那里似乎有点不一样的气息,小龙,用你的观气之术瞧瞧。”   龙慎鳞转身应道:“是,龙昶大人。”他将剑背在背上,双手快速变换几个手印,左眼镀上一层金色,“……如山样庞大的死气,啊,死气当中有一丝生气,颜色是蓝紫色,马上要变作黑色,命将不久,但确实是个活人。”他惊讶道,   东方人身形射向一旁的尸堆,双手其出,将尸体一具具拎起來丢到一旁,在尸堆最下方,他找到了一名高冠华服的文士,即使气息奄奄,他还保持着高洁的仪态,   “吕家人。”阿赛说道,“死要面子的家伙。”   第206章 血浸平阴城(下)   阿赛从怀中掏出金针,在吕家文士顶门、耳后、后脑和下唇处连扎几针,这名面容清秀的文士蜡黄的脸上浮现一丝鲜艳血色,嘴角一张,咕噜吐出一口黑紫血块,睁开眼睛道:“啊呀,战事已经结束了,可恨小生这不中用的身子,只练成吕家粗陋末流的黄沙地流泉,若是有青院或红院的高手在场便好了,不知道平阴城中现在是何状况,为何音讯皆无,卫平节度遣小生族兄弟六人督凉风骑兵一万一千五百人星月驰援,再得近畿步兵、弓兵近万人,沒想到一触即溃,落得如此下场……这些穿白袍的妖人居然使出这种天理不容的禁法,定然天打五雷轰成齑粉……咦,这位年兄看來好生面熟,可否赐教……”   “闭嘴闭嘴,你还剩一炷香时候好活,别浪费啦老兄。”东方人捏住他的嘴巴责备道,“我们是龙家人,告诉我现在整个凉隋国战局如何,龙家大宅有沒有遇袭。”   吕家文士闻言立刻挣扎着坐了起來,双手抱拳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原來是龙家的族兄,小生乃吕家黄院宗亲后辈吕观澜,现在卫平节度使、镇国大将军吕视潮手下为幕僚,身体不便,言行轻简,望族兄多加谅解啊……”   约纳与小龙对视一眼,一齐苦笑着摇了摇头,吕观澜整理一下头上的高冠和鬓角的乱发,挪动一下身体似乎想要站起來,阿赛连忙一按他的肩膀:“别乱动了,赶紧回答问題。”   “小生知道了。”吕观澜点点头,整束衣带盘膝而坐,朗声道:“三日前凉隋国东平关被后秦金戈骑兵攻破,东平节度使、平东大将军吕视波不肯单骑脱逃,殉难于东平战场,凉隋国五方镇守大将立时调动军队准备驰援,但平阴城就在此时失去联系,城门紧闭,沒有任何消息传出,八千名御林军与吕姓皇族生死不明,北平节度使、平北大将军吕视涛率军东进以收复东平关,南平节度使、平南大将军吕视浪派军封锁东南边境,以稳定局势,西平节度使、平西大将军吕视涟挥军向平阴城进发,但要说距离都城最近的,当然是镇守近畿的卫平节度使、镇国大将军吕视潮大人,他令小生族兄弟几人率军驰援,收复失地,拱卫君王,谁想到面对区区两千名敌军,就被在妖术面前丢盔弃甲、全军覆沒,小生九泉之下也无法含笑面对列祖列宗啊……”   一连串大将军的头衔搞得约纳头痛不已,他瞧着文士脸上的血色正一分一分衰败下去,不由着急道:“吕先生,麻烦快点回答问題吧。”   吕观澜正色道:“这位先生所言极是,小生自知生机已绝,自当避轻就重,言之有物,三日前大军开拔之际龙家大宅曾有音讯传出,卫平王府的蒸汽傀儡通讯室收到一条短讯,言后秦国率兵作乱,龙家一贯恪守明哲保身之道,但当次国难之际自当奋发耀武抵抗外敌,控鹤府擒龙军将尽出精锐解平阴城之围,但这几日间,凉风骑兵与卫平王府多有联络,却再未收到龙家的讯息,我们刚刚來到平阴城左近,就遭遇了后秦国金戈骑兵和那些白袍妖人,对峙良久,喊话未果,终于开战,……这些白袍人是否是圣公会牧师,小生早就规劝王家族兄这些邪魔外教心存不轨,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收留他们在城中,有朝一日必招來大祸,呜呼呀,慈心生祸患,天亡我凉隋……”   “你是说龙家那些老头子打开城门派兵出來打仗,这倒是稀奇得很,以龙家大宅的绝壁高墙,只要龟缩在里面,任后秦国几万人也攻不破、打不透啊。”阿赛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道,   吕观澜忽然一使劲站了起來,脸色像桃花般殷红一片,他抱拳垂首,向三个人深深地鞠了一躬,“我凉隋吕家以仁义治世,子不语怪力乱神,应付不了这种妖术邪法,明明是自己的兄弟、叔父、子侄、挚友,死而不僵,化为怪物,我们的刀剑如何能砍在亲人身上,但小生已有了应付之法,可恨沒法将消息传出……拜托三位族兄,寻机会将这个讯息传给卫平节度使吕视潮大人,小生來世当牛做马,定不忘三位对我凉隋的高恩大德,……在凉隋国以北是末汉国,末汉国都城大泣居住着东方十七家之朱邪氏,朱邪氏与我吕家有历代通姻之好,若镇国大将军出面恳请,朱邪氏必千里驰援,朱邪氏宗家有一支‘大月朱邪’极少有人知,此一支的秘法‘噬灵’对草木、山石、妖兽、亡人化为的灵体有奇效,正是圣公会妖法的克星,历场战斗我凉隋军队都是全灭,竟无一人将敌人的术法传播出去,如今只有拜托三位龙家族兄,保全凉隋之国体,收复破碎之山河,希望就在三位族兄身上,拜托,拜托……”   “你搞什么,快坐回去,我们知道了,一定把朱邪氏给请过來。”东方人皱着眉头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搞这一套文绉绉的把戏。”   吕观澜神色凛然道:“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这是我吕氏立家之本,也是凉隋立国之本,我吕家虽然文士治国,比不上龙家千百年传承的深厚实力,但也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的修为,三位,缘尽于此,來世再会。”说着话,文士一摆长袍正坐与地,双手禅定,阖上了双目,不用阿赛來诊断,约纳就能看出最后一丝生机已经脱离了这位吕家人的身体,他就这样姿态肃穆、仪表高洁地堕入了轮回,吕观澜的长袍纤尘不染,表情安然,若不绕道背后,谁知到他背上的伤口早已让五脏六腑都成了碎块,   “……烦死了。”东方人说,“我最讨厌这样装腔作势的家伙,做什么都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明明是求别人帮忙,搞得好像是我们欠他什么东西似的。”说着话,他用脚尖挑起一支长戟,在地上横竖几下掘开一个深坑,嘴角一努:“把他埋起來吧,别忘了取个信物,省的到时候说话沒人信。”   “明白,龙昶大人。”龙慎麟点头道,取下吕观澜腰间的半圆形玉器递给约纳,然后将文士的尸身小心安葬,   漫山遍野的尸体,却只能埋葬这一具,这种场景让约纳感觉深深的无力,他握住那枚玉器,半圆形的黄玉上镂空雕刻着云纹和蛇螭的纹路,“这叫出廓玉璜,吕家人一成年就带玉,对他们來说,这玉象征着一种叫做‘君子’的愚蠢意识形态。”阿赛淡淡地说道,簌地转过身,“走吧,去龙家看看,沒准我们已经太迟了。”   三个人穿过满目疮痍的战场,残存的金戈骑兵不知去了何处,苍茫大地处处硝烟,沿途几个村镇已经被彻底焚毁,烧焦的尸体支离破碎,能看出來是被骑兵队所屠杀,倒塌的通天塔“天璇”远远矗立,走了多久都不见接近,渐渐暮色低垂,天色沉暗,东方人停下了脚步,口中吹了一声口哨,两名身穿灰色衣衫的男人浮现在身旁,夜色里看不清两人的面容,只听到低语声响起,   “任务已经结束了。”阿赛的音量忽然提高,显得有些吃惊,   两名暗杀者组织的成员继续低声说着什么,东方人的表情忽阴忽晴,不住点头,然后挥挥手:“知道了,你们去吧,离开凉隋别再回來,龙家的报复会非常可怕,即使以残破之身……”   两人恭敬施礼,身形隐入夜幕,阿赛扭头对约纳和小龙说:“扎营吧,我们明早再到龙家去,无论如何也太晚了。”   “遵命,龙昶大人。”龙慎麟闻言背起长剑,放下包袱开始准备营火,约纳急道:“什么叫太晚了,应该连夜赶过去才对啊,在这个关头时间才是最重要的啊。”   东方人摇摇头:“龙家大宅已破,擒龙军损失大半,长老院那个精通龙家九法之中八法的强者刚刚露面就被刺客刺杀,现在整个龙家大宅已经被雅古诅咒之土覆盖,宗家宅邸沦被复生者占据,残存的龙家人以龙脊而屏障,龟缩在分家宅邸,战局一时陷入僵局,……另外,依然沒有龙姬的消息。”   占星术士愣了一愣,“就连龙家都沦陷了,东方十七家之首,千年历史,有着无数神奇血脉能力的龙家就这样不堪一击吗。”   阿赛忽然哈哈大笑起來:“一千年,就算再好的东西也会腐朽吧,约纳兄,那座又老又破的宅子已经朽成了一块烂木头,远远看上去挺像回事,实际拿手一戳就会碎成粉末吧,讽刺的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宗家老爷居然有一天沦落到躲到分家那又矮又暗的小巷子里苟且偷生,跟蟑螂老鼠抢夺食物,用沾满屎尿的瓦片來遮雨,这时候的龙家一定有种欢乐的氛围吧,哈哈哈哈……”   望着东方人的表情,约纳觉得自己看到了自嘲、悲伤、心痛和不屈,但他什么都沒说,“是啊。”占星术士说,“是啊……”   第207章 诅咒之新章(1)   这一夜显得那么漫长,柴火噼噼啪啪响着,皮肤能够感觉到营火的温暖,但骨髓却和夜风一样寒冷,风吹來血腥味、金属味和烧焦尸体的焦臭味,这是在圣博伦王国的漫长战争中约纳早已熟悉的味道,战争的味道,   坐在山坡上,能够远远望见平阴城外有点点火光闪动,不知是凉隋国士兵在挑灯掩埋尸体,还是逐利的农民在搜刮遗骸,黑城平阴显得比白天更加沉默,沒有一盏灯火亮起,像一座毫无声息的山岩,约纳躺在柔软的草地,枕着双手久久地仰望星空,在启明星出现在东方天际的时刻才总算浅浅入睡,   天色一亮,三个人就熄灭篝火继续赶路,中午时分,终于见到了龙家大宅,说是一栋宅邸,其实这座有着一千五百年历史的城池比黑城平阴更加雄伟壮阔,只远远瞟了一眼,阿赛便说:“果然如此,现在处于僵局了,后秦人攻不进去,龙家人打不出來,现在消耗的是双方的士气和粮草,这场拉锯战短时间沒法决出胜负。”   约纳点点头,龙家大宅的西侧围墙燃烧着几处火头,墙壁多处崩塌,缺口处聚集着黑压压的复生者,两支金戈骑兵围绕着大宅纵横驰骋,零星的战斗在城外不断发生,沒有一具尸体,因为人们刚一死去,就在雅古诅咒之土的作用下化为失去灵魂的邪恶生物,   占星术士用脚尖踢一踢泥土,正如暗杀者联盟的密探所说,整片大地已经被红色荆棘纹路的诅咒之土覆盖,但地表的花纹又与昨天战场上见到的有所区别,这里的魔法阵图案更加暗淡、深邃,呈现极深的血红色,“魔法波动起码是昨天的八倍以上。”席拉霏娜传來魔法元素的嗡嗡共鸣声,约纳惊讶地张大嘴巴,“我沒法判断这个召唤术能维持多长时间,只知道它比昨天要强大得多,可能有着我们不知道的特殊能力。”   “是吗,我看倒是更弱一点。”东方人眼神一转,回答道,   说话间,龙家西侧城墙内忽然冲出一小股军队,“是擒龙军。”龙慎麟不禁高叫一声,这些身骑白马、衣甲鲜明的战士是龙家军事力量的最强音,名震整个东方大陆的强悍雇佣军团,此刻涌出城墙的不过一百余人,却像一支利箭一样射穿了复生者的大潮,活尸在他们面前就像易碎的陶偶一样纷纷粉碎,转瞬间擒龙军小队已经杀出重围,向着西北方向疾驰而去,短短两分钟的厮杀,有五百多名复生者被彻底绞碎,擒龙军付出了十五条生命的代价,   “看着,约纳兄。”阿赛开口道,   17岁少年聚精会神观察战局,只见倒毙在地的龙家人并未马上化为复生者,几名白袍牧师像嗅到粪便味道的苍蝇一样出现在附近,他们左手捧着《圣经》,右手握着正十字架,凶恶的复生者对他们视而不见;随着白色光芒亮起,地上的尸体开始缓缓蠕动,口角溢出黑血,睁开血红的眼睛,咆哮着加入了活尸的滚滚大军,   “反而需要施法才能复活,我看到了。”约纳回答道,“这是为什么,明明诅咒的力量增强了……”   擒龙军骑兵如一束黑箭急速射出,只见一道红流从后方加速追赶而來,迅速缩短着二者之间的距离,放眼整个大陆,沒有任何一支骑兵团能够与后秦国金戈骑兵比较速度,那些产于后秦东南方山涧中的狮虎兽在短途冲刺方面有着惊人的能力,让身为重骑兵的金戈军团拥有超越轻骑兵的卓越机动力,转眼间那道红色的急流就将黑箭卷噬,约纳估测这支金戈骑兵起码有着两千人以上的规模,与昨天战场上见到的敌人属于相同建制,   但擒龙军可不是昨天毫无还手之力的凉风骑兵团,只听一声高亢的呼喝:“奉长老会第一号‘战’字令,解除咒封甲,全团发动血脉能力,龙家九法无限制使用,听我号令,敕。”四名身穿青色厚重铜甲的士兵按下胸前机括,贴满咒符的青铜甲喀喀绽裂坠落于马下,四具苍白身躯刹那间化为四头龙首、猪身、豹尾、熊爪的巨大怪兽,“吼吼……”怪物将坐骑压成一摊模糊血肉,扭头扑向近在咫尺的金戈骑兵,“锵锵。”战戈斩在青色鳞甲上发出金属鸣音,怪物几次挥爪,就收割了数十名金戈骑兵的姓名,   擒龙军秘密武器青铜偶发挥出巨大威力,打得后秦军队措手不及,红色潮水漾出大片血花,黑箭再次破阵而出向西北方疾驰,金戈骑兵内部响起一串急促的鼓声,一半部队放缓脚步与青铜偶缠斗,另一半继续追击,“囚龙?珍珑局。”“囚龙?潜龙索。”几名修行囚龙秘术的士兵立刻施法,地面出现错综复杂的白色光格和绚烂的光索,数十头狮虎兽被捆住腿脚,哀鸣着撞倒在地,骑兽与主人一起被巨大冲击力砸得血肉模糊,   “巨砲。”忽然间一门通体生满铜锈的巨炮虚影在空中凝结,那是一位龙家人正在发动罕见的血脉能力,“轰,轰,轰,轰,轰。”炮口喷出通天火柱,金戈骑兵团中炸开一连串翻滚的火球,将人体轰得支离破碎,“穿针。”另一人脱去衣甲跃入空中,以指尖为针、血管为线,射出十条锋锐无比的血色针索,立时将十数名敌人穿透,捆做一团蠕动的,   “这才是龙家人。”小龙激动地挥舞着拳头,   “恐怕沒那么简单……”约纳深深皱着眉头,他看出龙家擒龙军的实力远远在金戈骑兵之上,短短的几次接触已斩落上百名敌军,而这支突围部队显然也对诅咒之土的特性有所了解,对伙伴的死亡毫不做出反应,催促坐骑不断加速,将尸身远远抛在身后,避免被复生者纠缠起來,看起來擒龙军突破重围冲出战场是毫无疑问的事情,可为何心中偏偏更加担忧起來……   第208章 诅咒之新章(2)   金戈骑兵再一次从侧面与擒龙军发生接触战,丢下数十具尸体后策马远离,被丢在身后的尸身并未变成复生者,那是因为牧师的脚程远远及不上骑兵,“他们并不想杀人。”阿赛忽然开口道,“他们只想在对手身上留下伤痕,仔细看这些后秦骑兵,他们都在攻击不致命的地方。”   “可是……为什么。”约纳也看到了这一点,但沒法做出解释,   忽然一股劲风掠过耳畔,“锵。”金花四溅,龙慎麟用怀中名剑“睚眦”架开了一柄战戈,反手抹过敌人的脖颈,“噗……”偷袭而來的金戈骑兵颈间冒出一支血箭,倒栽至尘土当中,他胯下狮虎兽人立而起吼叫着扑來,小龙双手持剑用力向上一抗,手腕一转反手上撩,黑剑呻吟着切裂了狮虎兽的肚腹,“扑通。”骑兽跌倒在地,腹中血喷了龙慎麟一身一脸,小龙还剑入鞘,用嘴舔着手腕上的爪痕,呼呼喘了几口气,“小心啊,约纳前辈。”   17岁少年猛然醒悟,这次并非隔岸观火,自己正身处战局当中,几十名散骑发现了这几名可疑的人,正朝他们驰骋而來,金色战戈在阳光中闪闪发亮,阿赛烦躁地抽出短剑“饕餮”,“杀,杀,杀,杀完一个还有一个,不杀光所有人,就永远无穷无尽……要來就來,谁怕谁啊。”   “等一下。”约纳忽然伸手拉住东方人的手臂,颤抖着指着西北方,“看。”   只在这短短半分钟内,红色波浪已经淹沒了黑色利箭,擒龙军全军覆沒,而片刻之前他们还是处于绝对优势的一方,沒人看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以龙家精英部队兼具青铜偶、龙家九法和血脉能力三重加持的强悍能力,居然眨眼间就被敌人全歼,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伤口。”洞彻魔法波动的席拉霏娜之力让约纳立刻找到了问題所在,“诅咒之土的能量正在由伤口进入人体,这个法阵与昨天不同,它只要有外伤就可以自动开始侵袭,绝对不能受伤。”   听到占星术士的呼喊,小龙和阿赛同时愣了一下,小龙手上刚刚被狮虎兽抓伤,而东方人背后有着昨天暗杀金戈骑兵指挥官时留下的伤痕,三个人传递着游移不定的目光,这时旁边一名受伤的骑兵为他们做出了可怕的演示,这名骑兵在与擒龙军的作战中左臂受到轻伤,放慢脚步脱离了队伍,“牧师。”骑兵摘掉头盔,露出一张惊恐万分的脸,他张大嘴巴用东大陆通用语狂呼着:“牧师,我受伤了,快些为我疗伤。”   距离最近的牧师在五百码开外,就在红甲的骑兵与白袍牧师之间距离不断缩短的同时,來自遥远西方大陆的诅咒之土开始发挥威力,那个位于前臂位置的贯穿伤口开始停止流血,如凋谢的花朵般迅速枯萎收缩,皮肉翻卷,露出一个漆黑的空洞,“呜吼。”忽然这支左臂用力拉紧缰绳,狮虎兽长嘶着人立而起,将主人狠狠地抛向空中,   “砰。”身穿红色甲胄的骑兵跌落地面,左手“锵”地抽出腰间短剑,噗地一声刺入自己的右臂,士兵惨呼着在地上翻滚,试图用嘴咬住自己的左腕,但那支枯萎的手臂疯狂挥舞短剑,将男人的脸、唇、舌割得支离破碎,与此同时右臂的伤口同样开始蠕动收缩,很快变得与左手一副模样,“噗噗。”士兵的双脚紧接着被刺穿,他已无力发出呻吟,躺倒在地大声喘息着,狮虎兽走到旁边伸出粉红色的长舌舔着主人的脸,那张脸孔也在迅速枯萎凋谢,   以非常不自然的动作,这名骑兵再次站了起來,仿佛看不到的丝线拽着他干瘪的四肢和头颅,他动作怪异地舞蹈着,轻轻地扭断了身旁狮虎兽的头颅,“就是这样……只要有一处伤痕就会成为诅咒之土的傀儡,他的生机尚未断绝,灵魂被深深地锁存于尚未枯萎的中,这是比复生者更加残忍可怕的诅咒术。”约纳大声喊道,透过席拉霏娜,他能勉强看清那布满深红色纹路的大地伸出千万条红色触手,将战场上所有生物身上的伤口贯穿,操纵着千千万万的傀儡相互搏斗、厮杀,如同上演着一场规模庞大的战争木偶戏,   阿赛手中的“饕餮”锵然作响,淡青色剑光一闪即逝,骑兵的头颅高高地飞向硝烟弥漫的天空,断颈喷出长长血柱,但伤口同样迅速萎缩,化为一团蠕动的黑色物体,无头的身体摇摇晃晃向东方人扑來,“那我们何时会变成这样,约纳兄。”阿赛淡淡地问道,随手挥剑将傀儡斩成四块、八块、十六块、三十二块,他的语气平静如昔,只有残忍的出剑方式昭示着心中的愤懑,“咔嚓。”短剑收还入鞘,肉块噼里啪啦坠落在地,鲜血漾成一滩湖泊,切口开始萎缩变化,这堆血肉在地上蠕动了半晌,终于冒出一股红色烟雾,彻底化为破碎尸骸,   “对不起,阿赛……”约纳咬着牙说道,“我想这与个人的魔法抵抗力有关,我们不能再次久留,现在立刻离开诅咒之土的覆盖范围,应该就不会产生变化。”一边说话,他一边射出耀眼星辉,将三名冲锋而來的金戈骑兵轰为齑粉,   龙慎麟盯着自己的左手,“如果我将这只手斩掉,会不会发作得晚一些,约纳前辈。”   “你在胡说什么。”占星术士怒道:“伤口扩大只会让诅咒发作更快,我们立刻撤离,小龙,阿赛。”   两个人同时望向17岁少年,在这一刻,约纳突然感觉到这两名龙家分家后裔身上有着相同的特质,在困境中卑微求生的意志,对现实不甘屈服的倔强,背负着沉重宿命又能一次次挺起胸膛的勇气,当然,还有这种潜藏在骨髓里、令本人都憎恨不已的、对自己姓氏炙热情感,   “啊,我想时间还來得及,约纳兄。”阿赛望着龙家大宅轻松地说,   “说不定掌刑祖奶奶深陷其中,而且……影宗的前辈和兄弟们一定在奋战。”龙慎麟喃喃地说道。   第209章 诅咒之新章(3)   “你觉得我还有多长时间,约纳兄。”阿赛撩起自己的衣衫,扭头瞧一瞧背上的伤口,在席拉霏娜的魔法视野里,一条条深红色的诅咒触须正聚集在那条长长刀伤周围,从伤口中攫取生气,试图将雅古诅咒灌注进男人的身体,而刺客之王的躯体散发着强大的生命能量,伤口组织不断枯萎而立刻再生,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一旦阿赛的体力开始衰弱,伤口会立即恶化,腐烂成为雅古亡灵的傀儡,“我不知道,阿赛,十分钟,或者更短。”约纳摇摇头,坦率地说道,“前提是你不要再次受伤,一旦新的伤口出现,恐怕诅咒会立刻趁虚而入。”   “知道了。”东方人瞧了占星术士一眼,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时间足够了,那么,沒法护着你,保重了,约纳兄。”   17岁少年咬紧嘴唇:“我知道沒法劝阻你,只是千万小心,我知道我翻不过龙家大宅的高墙,而且那里也沒有属于我的位置……我只有在这里等你们出來,一言为定。”   “只是回去看一眼龙家大老爷们的丑样而已,去去就來。”阿赛丢下一句话,身影一闪消失在眼前,   龙慎麟向约纳深深鞠了一躬,他左手上的伤口已经开始枯萎恶化,小龙眼神平静地拔出名剑“睚眦”,将左手伤口向剑刃上一划,皮肉立刻绽开,流出漆黑的血水,用黑剑的暴戾之气暂时压制诅咒入侵,小龙眉头轻轻一皱道:“约纳前辈,一路上承蒙照顾,若再无机会相见,我也会将掌刑祖奶奶的消息传给你的。”   “别说不详的话。”占星术士正色道,   小龙嘴角浮现了笑容,约纳觉得自己是第一次在这张年轻、英俊、总是充满阴郁之色的脸上看到笑容,“我是分家人,承蒙影宗祖爷爷青睐,学得了‘九法’之中的三种,荣膺外务使职位,前往南伤澹台家打探消息,如今兄弟会已经在全大陆举事,我的任务早已完成,有幸遇到约纳前辈、掌刑祖奶奶和龙昶大人,小龙此生再无遗憾,‘拙龙’是观气知命、预测凶吉之术,施术者唯一能看到自己命气的时候,就是命气呈现死黑色、遮盖天灵地火之时,约纳前辈,小龙去了,就此别过。”   眼瞳中的金线闪烁,龙慎麟再次鞠躬,“锵”地抽出名剑“睚眦”,锈剑的凶厉气息滚滚四溢,小龙单薄的身形逐渐隐入阴影当中,   约纳抬头望向龙家大宅,烟雾升起,正午的阳光在云雾上面灼灼照耀,无数复生者围绕着城墙,抓挠着、撞击着、啃噬着,在历经千年不倒的高墙上留下一丝又一丝新伤,   “小乖。”17岁少年轻声道,   绿发的月光精灵出现在他肩头,湛蓝眼瞳环顾四野:“约纳老兄,战争,老娘有多少年沒有见过战争了,空气里的这种味道真是让人心旷神怡啊……对我们魔法精灵來说,你们这些臭烘烘的人类死得越多才越好吧,,,无意冒犯。”   “沒关系。”约纳说,   “老娘也沒想道歉。”小乖说,她小手一伸,一面洁白的空间之盾浮现在身前,“咔啪。”一支飞矛狠狠撞击在盾牌上,立时碎成三截跌落在地,“要我做什么,发动禁咒把在场的人都杀了吗。”   约纳闻言扭头看她:“可以吗。”   月光精灵惊恐地捂住嘴巴:“我靠,老娘只是开开玩笑,约纳老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暴力反人类了,我可不会什么空间系禁咒,老兄你的占星术威力才是惨绝人寰,要不还是你來主攻我帮忙算了,……等一下等一下,这是什么味道。”   小乖快速抽动鼻子,振翅绕着约纳上下飞舞,最后收束翅膀停在鹿皮包上,低头闻闻,一张小脸变得煞白:“……龙,约纳老兄你可别吓我啊,你的包里为什么会有龙的味道,而且还是新鲜得要命的年轻龙的味道……自从那条王八蛋黄铜巨龙给我下了恶毒的诅咒之后,我就对龙的味道敏感得要死,绝对不可能弄错,你快说这是怎么回事。”   “先帮我。”约纳简单地回答道,他明白是巨龙之墓里黑龙领主奥博索洛姆亲手交还给他的那枚卵引起了小乖的激动情绪,毫无疑问,那是一枚巨龙的卵,但此刻他无心解释,因为视野正逐渐被黑压压的敌人填满,后秦军队注意到了这名占星术士的存在,牧师们开始驱策复生者大军碾压过來,白袍牧师掏出正十字架,,红色的正十字架,正如圣公会的新神祗、七十二翼火天使梅塔特隆的颜色一般,,释放着法术,一具具残破尸骸直立起來,空洞眼窝燃烧着血雾,而复生者的大军中跳跃着伤口萎缩、肚腹膨胀的活傀儡,它们动作比复生者更加灵活诡异,还能凭借身体的记忆使用武器,   “打架就打架,但你一定要坦白交代。”小乖惧怕地远远飞离鹿皮包,身上白光闪烁,“魔法方糖”将周围的空间连同敌人一起割裂,躲在四面空间之盾后面,约纳呼出腰带爱定蒙特的防御魔法阵之后开始引导强力攻击星阵,同时戒备地观察着四周,防止受伤是这场战斗的第一要务,即使跌倒摔伤也是致命的,约纳此时能够体会龙家人在这种局面下的深深无力感,当规则被对手操控,再强大的武力也难以发挥威力,   正在这时,龙家大宅的西墙忽然爆开十数团巨大的火球,“轰隆隆隆……”残损高墙被剧烈爆炸彻底轰塌,成千上万磅的砖石立刻将大片复生者掩埋,可怕的魔法波动震撼大地,数十门巨炮的虚影凝结于空气中,炮口喷射出炙热火柱,如同岩浆沸腾的地狱火山开始喷发,   “小心。”约纳喊一声,唤小乖做好准备,在这一刻,他知道龙家孤注一掷的最后突围已经开始。   第210章 诅咒之新章(4)   “砲阵。”   氤氲紫雾中那无数巨炮的虚影是龙家最强战力的证明,一名上身、须发皆白的老人出现在城墙顶端,皱纹纵横的脸看不出年纪,身上皮肉紧缩,瘦弱骨骼上缠绕着如铁般坚实的条条肌肉,“喝。”白须老人怒喝一声,双手在空中交握,“轰轰轰轰轰轰……”砲阵喷出喧嚣怒火,将空气、城墙、泥土和敌人一起轰为齑粉,沒有任何事物能毁天灭地的炮击面前幸存,在漫漫旅途那些守着篝火难以入眠的夜里,龙慎麟曾向他说起龙家最强的三个人,   “是的,约纳前辈,纵使龙家代代强者辈出,说起來站在顶端的也不过三个而已,其中第一个,便是龙家的上代家主,登上通天塔‘天璇’,获得风暴骑士称号的龙撼日大人,我们的太祖爷爷,他被称为五百年來龙家战阵攻伐之力最强的一人,在龙家一千零二十种血脉能力中,‘砲阵’是极其罕见的大规模杀伤术法,龙撼日大人若全力发动砲阵,能够将一座城池眨眼间夷为平地。”说到上代家主的名字,小龙面向北方单膝跪倒,双手抚胸,口中念念有词,“那年通天塔从中折断,太祖爷爷以一己之力硬撼高塔崩塌之威,虽将断塔强行推开七十丈距离,保存了龙家宗室千万人姓名,但同时因透支体力而气息枯竭、经脉紊乱,从此实力开始衰退了,他居住在祖宅最深的院落里极少露面,以我分家人的身份,是从來沒有见过他老人家的,对我们來说,太祖爷爷只是个传说中的人物而已。”   小龙顿了顿,接着说:“第二位,是长老会的龙惊蛰大人,我们该称他为高祖爷爷,他是整个长老会中最老的一位,据说已经有两百多岁年纪,亲眼见证了两百年來东方大陆的兴衰演变、兴亡更替,就连后秦国那个年事已高(刚刚驾崩)的老皇帝都得按照辈分叫龙惊蛰高祖爷爷一声‘太叔公’,高祖爷爷天生沒有血脉能力,但具有常人难及的天分,在龙家历史上能够同时精通‘九法’九种法门的唯有他一人而已,须知九法每一种修炼到高深之处都有通天彻地之能,将九种能力都练到最高境界的高祖爷爷该有多强,小龙曾有幸见过他老人家一次,那是在影宗祖爷爷传授我‘拙龙’观气术的时候,我正在屋中面对蜡烛火练习观察生气与死气,一个老得看不清形状的老人静悄悄地出现在我身旁,抬起手指在我额头上轻轻一划,指甲划过了我的左眼,骇得我连退几步,当时我不知道他的身份,只捂住眼睛,听见老人叹气道:‘分家小子,我帮你开了‘拙龙’天眼,省你一些麻烦,你身上的命气,青而锐,浊而曲,纠缠往复,辨识不清,既是短命早夭之相,又有险峰兜转之机,一丝生机,九分死气,到时候你自然能看到前面的路,是走是留,看福气吧,’说完话,他就消失在烛火的阴影里,我识得那是阴影藏身法‘瞽龙’最高境界的融影之术,当下拜服在地不住磕头,到后來,影宗祖爷爷告诉我我福缘不浅,遇到了传说中的高祖爷爷,龙家能有幸见到他老人家的,百人中不过两三人而已。”龙慎麟说完这番话,再次向北恭恭敬敬跪拜,   接下來,他脸上神色一肃:“最强者中的第三位,自然就是龙家当代家主,掌刑祖奶奶的父亲,现在掌握龙家大权的那位大人了,宗族避讳,我不能说出他老人家的名讳,仅以‘家主大人’代称,家主大人的崛起不过是最近几年的事情,他并不具有特别强大的血脉能力,‘九法’中也不过只精通攻击法‘镰龙’、束缚法‘囚龙’和审讯折磨法‘佞龙’三种而已,但在执行任务中表现出了大大超乎平辈的实力,率领龙家外务使和擒龙军纵横东方无往不利,重新树立起龙家外遣军的威名,直至威望慑服宗室,待老家主退位之际一举登上家主之位。”小龙停了一停,左右观察一下,显得有点犹豫:“接下來的话是大不敬之词,但坊间传说,家主大人的血脉能力是极其罕见的‘大噬’,他只要亲手杀死龙家宗亲,就可以将对方的血脉能力据为己有,家主大人从刑堂出身,数十年來不知执行了多少刑罚、讯问、处刑和暗杀工作,死在他手下的龙家人不知有几百几千;而更传说有几十桩谋杀案与他有关,身具珍稀能力的龙家人离奇死去,人们怀疑是家主大人偷偷将能力者杀害,但沒有任何人能够找到证据,这些年來,家主大人在人前显露过的血脉能力起码超过三十种,尽管沒有‘冥婚’、‘砲阵’那样超绝的能力,但可以根据场合使用不同能力,才是真正的所向无敌。”   将完这一段话,小龙休息了片刻,忽然将手一拍,脸上露出憧憬之色:“对了,若是算上离开龙家的龙昶大人,强者便有四位了,不过龙昶大人既然做了刺客之王,当然便不能再算龙家的战力,他和糕饼的故事可是分家流传的传奇,就算天资再高,如何在这个年纪就获得十二议事主的顶端实力,这事情可让所有人都捉摸不透呢。”   这些话在约纳耳边响起,又被巨炮的轰鸣声吹远,如果沒搞错的话,阿赛手下的暗杀者组织已经将精通九法的长老会元老龙惊蛰刺杀,而现在上代家主龙撼日重新出山,“砲阵”威震天地,一点看不出实力衰退的样子,那么龙家家主此刻又在何方,那个带着龙姬从自己眼前消失的男人,身具神秘大噬之力的最强者究竟在哪里,他带走龙姬究竟是为什么,为了多年前一个子虚乌有的罪名,还是其他原因,   难道这位凶残的父亲想将女儿的能力吞噬,经过多年磨砺,龙姬的“冥婚”能力已经进阶到强大的四阶昭武英灵,难道这就是龙家家主所苦苦等待的结果,   这个想法让占星术士不寒而栗。   第211章 诅咒之新章(5)   “喂喂,你在发什么呆,约纳老兄,是打架还是逃走,赶紧拿个主意啊。”小乖飞起一脚踢在约纳脸上,气咻咻地叫道,周围的复生者已经越聚越多,魔法方糖沒办法封锁全部空间,许多鲜血淋漓、散发着恶臭的头颅伸了过來,裂开嘴巴,发出嘶哑的吼叫,无数条手臂在空间护盾周围抓來挠去,   “‘砲阵’的威力太大,很容易被误伤,我们最好还是退走,但我又答应在这里等阿赛回來……”占星术士捂脸思忖了几秒钟,作出决定道:“就像在睢阳城面对五面尸一样,挖个洞下去,然后将洞顶封闭起來可不可以,只有两码见方的洞口,应该可以用空间之盾牢牢封住吧。”   月光精灵撇嘴道:“乌龟战术是你最擅长的啦,如果这些臭烘烘的死尸,,老娘还沒问你为啥死尸会到处乱走呢,,,不会挖洞的话,我可以用另一种法术把洞口封闭起來,坚持个二十分钟不成问題吧,不过也沒法在里面攻击外面啦。”   “当然。”约纳微微闭目,高举法杖席拉霏娜发动了早就完成引导的攻击星阵“零式”,这次他特意将威力控制在最大值的三分之一左右,瞄准前方复生者密集区域发射,“咻……”温柔的白色光芒横亘天际,穿透密密麻麻的活尸阵地,毫无阻碍地钻入大地,“……放。”占星术士感觉到星辰之力已经深入地面,立刻放松对零式星阵的控制,   “咚。”   闷响声传來,震荡波掀起一股泥土的高高喷泉,冲击波沿着大地起伏轮廓向四处传播,上百名复生者被震倒在地,“哗啦……”零式星阵内爆的地面塌陷下去,形成了一个内部广阔、出口狭窄的葫芦型地穴,约纳发动腰带上的加速法阵,用手将月光精灵一捏撒腿狂奔过去,十几名复生者踉踉跄跄爬起來,伸出尖锐手爪,约纳大喝一声蹬地飞跃而起,如一只大鸟般驾着风掠过敌人头顶,不知觉间他使出的正是顾铁跟管家老赵学來的八极拳突进招式箭疾步?迎风式,   众多复生者沒來得及反应,蓝袍的占星术士已经呼啦啦落地,扑通跌入地穴,“小乖,封洞。”约纳不顾屁股摔得酸痛,用手一撑冒着热气的洞壁跃了起來,松开右手喊道,却见月光精灵满脸通红地坐在他手心,双手捂着胸脯,呼哧呼哧喘气:“等一下,等一下……”   “搞什么啊,沒时间了。”占星术士着急道,头顶的天光忽然暗了下來,无数枝枝桠桠的手臂出现在洞口,复生者嗅到了生人的气味正在向这里拥挤过來,   “不是告诉过你翅膀是月光精灵的敏感部位不能乱摸的嘛,你这头蠢得像大笨兽一样的流氓男人。”小乖尖叫一声,恨恨地飞了起來,满头绿发飘扬在空中:“老娘真是被你害死啦,……看我的看家绝技超高级空间魔法……‘隔着镜子看到糖果小屋’。”   耀眼的魔法光芒亮起,这个名字一如既往奇怪的空间魔法在洞口截成一层半透明的薄膜,膜显得颤颤巍巍很不牢固的样子,但外面的复生者却忽然对洞口丧失了兴趣,在外面哼哼唧唧四处乱走,寻找着其他目标,“就这样啦,沒事别叫老娘了,气死我啦。”小乖飞到约纳耳朵旁边,左右开弓对着约纳的耳垂抽了二十个耳光,咻地化为绿光飞进了封印魔法瓶,“等、等一下,还有事情……”17岁少年着急地取出玻璃瓶摇晃着,却只见月光精灵在瓶里蜷起身体沉沉睡着,睡梦中还比出一只中指,   约纳苦笑着收好玻璃罐,抬头望外面,“隔着镜子看到糖果小屋”似乎并不是盾牌之类的防御魔法,而是制造了隔绝两个世界的空间隔断,约纳试着拾起一块石子向上扔去,石头毫无阻碍地穿过薄膜,却并未在洞口外面出现,不知被传送到哪个空间去了,附近的金戈骑兵与牧师有更重要的目标出现,一时无法顾及这位神秘消失的术士,复生者对洞穴视而不见,约纳终于能坐下來喘口气,通过倾斜的洞口可以看到远处龙家大宅的西侧城墙,这时攻势正愈演愈烈,龙家爆发出了令人吃惊的战力,仿佛通过刚才那只慷慨赴死的擒龙军部队找到了压制雅古亡灵诅咒的方法,正展开全面反攻,   上代家主龙撼日的“砲阵”还在不断开火,城墙前方出现了大片焦土,活尸被轰成细碎粉末与尘泥混合在一起,再也无法复活,“哗,哗,哗。”满目疮痍的大地忽然塌陷出三个地穴,三条黄色巨龙掀起泥浪破土而出,向西、北、东三个方向吐出碧绿的火焰,“呃啊啊啊啊啊……”一支金戈骑兵队來不及躲闪,被绿火笼罩其中,立刻金销甲融、骨焦肉烂,眨眼间化为焦黑骨渣散落在地,也不知这种绿火究竟有多高的温度,   约纳定睛看去,那并不是真的黄色巨龙,而是以蒸汽之力驱动的龙形机械,龙吻处喷出火焰,口中有着挖掘土石的旋刃,龙角是两支冒着雪白蒸汽的烟囱,蒸汽傀儡机械在心脏部位高速运转,发出鼓点般密集的嗡嗡噪声,金属骨骼构成的身体分成一截一截,依靠扭转之力在地面上游动,“锵锵锵。”忽然无数利刃从龙身两侧伸出,三条土龙冲击敌阵左冲右突,砍瓜切菜般将无数复生者割成碎块,约纳忽然想起龙慎麟曾说过,龙家“土龙宗”是负责大宅防御工作的一支,看來这一支脉是罕见的蒸汽傀儡师部队,   三条土龙一出现,“砲阵”的虚影就消失无踪,这几分钟恐怖的轰击已耗尽了老家主的所有力气,但新的战力涌现在墙头,数百名黑甲、黑盔、黑袍的擒龙军精锐列队出现,一名身材伟岸、肩宽背厚、方脸短须的英武军官抽出长剑,低喝道:“羽团兄弟。”   “在。”数百人齐声应和,声震天地,   “家难国难当前,以我龙食月为首,羽团四百五十五名兄弟当若何。”军官举起长剑,厉声喊道,   “赴死,赴死,赴死。”羽团官兵立时大喝三声,抽出佩剑,四百五十五声拔剑声响成整齐的一声巨响,   “杀。”龙家宗室十四代天资最高、武力最高、成就最高的男人如天神般跃下城墙。   第212章 诅咒之新章(6)   龙食月率领擒龙军羽团从西北侧破墙而出,残破城墙顶端,那上身的白须老人坐倒在垛口,精瘦的皮肉布满汗珠,胸膛剧烈起伏着,“我强行打破经脉淤塞发动‘砲阵’,如今已经灯枯油竭了,不要浪费灵药。”他喘息着推开下人递來的红色药葫芦,强撑起身子喊道:“龙食玉何在。”   “影宗二等宣抚使龙食玉听候太祖爷爷差遣。”一名瘦瘦的青年出现在他身边,这名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身穿黑色紧身衣,沒有佩带武器,苍白俊秀的脸上隐隐浮现着淫邪之色,两只眼瞳散发着绿色的幽光,龙食玉单膝跪倒,向龙家上代家主龙撼日施礼,   “我这幅身子里已经沒有任何活气了,唯有三魂七魄还算强健,趁着我还能喘气,來吧。”老人说道,一边剧烈咳嗽着,脊背像虾一样弓起,胡须与头发颤抖不停,   旁边四名龙家长老立刻变了颜色,年纪最大的一名着急道:“您说什么,老祖宗已经死在逆贼手下,您若是再撒手宾天,整个龙家就沒有一个能主事的人了,不可乱想,喝下益气丹回到分家宅邸休息,看龙家子侄大破敌阵就是了。”   龙撼日手臂一扳城墙猛地站了起來,挺直胸膛怒喝道:“就算我不再是龙家家主,难道说话就沒有一个人听了吗,城下这些死不死活不活的东西不是轻易就可以对付的,擒龙军一千零五十四名龙家精锐已经死去,宗家大宅一破,龙家的伤亡已经无法统计,这场面难道是轻易可以收拾的,我这把老骨头就算活下來也只是卧床求死徒废米粮,还不如趁现在,给战阵添上最后一把火,等那小子把我孙女带回來的时候,别忘了告诉她,她爷爷到死也是龙家铁铮铮的爷们儿,不像那不成器的小子一样偷鸡摸狗不走正道,男人死也要站着死。”说完这番话,老人“啪”地将墙砖一拍,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大吼:“龙食月。”   “谨遵太祖爷爷遗命。”面色青白的影宗宣抚使拔出一柄碧绿的短剑,轻轻刺入了老人的后心,剑刃无声沒入皮肉,瞬间穿透了龙撼日的心脏,老人的喉结耸动一下,像是要叫出那个临死都沒能见上面的亲孙女的名字,但随着昏黄的瞳孔涣散,他到死也沒能吐出那两个音节,枯瘦的身体昂然站在城首,龙家上代家主、曾经的东方大陆最强者在龙食玉手中一命归西,   “家主爷爷。”长老会诸人扑通跪倒在地,面对老人直立不倒的身影洒泪膜拜,龙食玉噗地抽出匕首,碧绿的刀刃上只沾上一丝鲜血,一丝凝结了强大灵魂力量的心尖血,“奉长老会‘伐’字令,解禁一切秘术、禁术、隐术。”黑衣青年脸露邪笑,将匕首凌空一抛,双手变换手印:“天昏地黄,风浊雷清,食我生魂,奉我敕命……”   碧绿短刃在空中滴溜溜旋转起來,忽然化作一抹流光射入高空,乳白色的云团在龙家大宅上空飞速聚集,“小的们,给我各施能耐,布下结界,“龙食玉尖叫一声,身后立刻跃出十几名影宗子弟,众人散开阵型各自施法,白光在城墙上不断闪烁:“囚龙隐术?落凤桩。”   “咚,咚,咚,咚,咚。”每名施法者都召唤出一支高五丈、阔六尺的白色巨柱,柱子深深刺入大地,围绕龙家外墙形成了半圈松散的围墙,释放完这个法术,影宗子弟都疲惫地跌倒在地,显然用尽了所有力气,长老会几名老者出手将影宗子弟拽到阵后,用身体护卫者龙撼日的尸身,口中喃喃念着“造孽,造孽。”   “这就行啦。”龙食玉双手虚握,像是抓住一条看不见的绳索一样,他嘴角邪笑一凛,用力将无形之索拉下,叫道:“來吧,看看太祖爷爷的生魂够不够喂饱你,……囚龙禁术?天君降。”   “哗啦。”   乳白云团如两扇大门左右开启,吐出黄色浓雾,巨大神祗从天界缓缓降临世间,他有着龙的面孔、人的身躯、蝙蝠的翅膀、豹的尾巴,四十八条手臂,胯下骑着无头的黑妖兽,神祗的每一只手都握着法器,有藤、鞭、棍、闸、球、链、枷、锁、刀、石、剪、铲,背后浮现着炮烙、沸鼎、火池和刀山的虚影,“有罪。”一声雄浑的断喝震撼人心,不是从耳边响起,却是自心底产生,每个人眼前都瞬间闪过此生的善行与恶举,犯下的罪恶、内心的愧疚和私信在自动膨胀、膨胀,仿佛随时都要爆体而出,龙家的守护神,传说中在天界掌管刑罚的天君囹圄正式降临,   几十名金戈骑兵目睹了天神出现,一时间浑身无法动弹,连坐骑一起僵在原地,“该当何罪。”每个人都觉得天上的神祗在用十二只巨眼盯着自己,暮鼓晨钟般的喝问声令心旌动摇,“当啷啷。”战戈跌落在地,骑兵昂着头喃喃地诉说着此生的善与恶,向天君囹圄祈求宽恕,   然而刑罚之神从不宽恕,“死罪。”天君再次发出怒吼,众多手掌一松,无数法器呼啸着坠落地面,鲜血飞溅,数十名骑兵被处以不同的刑罚,斩首、腰斩、车裂、开膛乃至凌迟,城下瞬时成了血腥地狱,远处的骑兵吓得心胆俱裂,策动狮虎兽向远方溃败,龙食月率领的擒龙军趁这个机会发挥强大战力,势如破竹地冲开复生者的包围,   约纳躲在洞穴里看到这骇人的场景,原來神祗真的存在,而且能应凡人的召唤而现身与眼前,但短短几秒钟之后,法杖席拉霏娜传來震动,这柄神器带着17岁少年的神念闪电般穿透空间,将整个战场的元素看个通透,在约纳尚无法掌握的新能力的透彻视野里,天君囹圄化为一团惨绿色的氤氲雾气,雾气由无数细微的小光点组成,每个小光点都混合着元素之力、念术士的生命力和來自牺牲品的魂魄碎片,天君并非神祗,而是由囚龙秘术构成的神念聚合体,它正向战场上的每一个活动物体伸出惨绿色触角,侵入耳、鼻、喉、七窍,控制着所有人的五感,将意志薄弱者的意志和身体直接摧毁。   第213章 诅咒之新章(7)   由上代家主龙撼日的“砲阵”狂轰作为开始,土龙宗的三条蒸汽巨龙、龙食月率领的擒龙军羽团和龙食玉的“囚龙秘术?天君降”分别向三个方向展开突击,古老家族展现出令人咋舌的强悍攻击力,数以千计的复生者与金戈骑兵眨眼间被碾为齑粉,后秦军队对龙家大宅的包围被打破了,约纳在洞穴里看得热血沸腾,但不知为何,心中又有深深的隐忧,他觉得圣公会的雅古诅咒之土召唤术不应该只有这点能耐,躲藏在活尸堆里的白袍牧师一定在酝酿什么阴谋,   阿赛与龙慎麟不知去了哪里,龙家的攻势愈來愈猛,“奉长老会‘伐’字令,所有羽团兄弟发动血脉能力,依照之前的约定,受伤的兄弟立刻自裁,來世再见。”黑袍黑甲的龙食月忽然停下脚步,将长剑上的鲜血狠狠一甩,大喝道,   “赴死。”数十名在战阵中受到轻伤的羽团精英立刻调转剑锋,噗地刺进自己的咽喉,尸体扑通倒地,沒等被牧师复活就被周围的人砍成碎块,这就是控鹤府通过观察得出的应对之法,受伤者死,死者碎尸,不留一丝机会,龙家子弟忠诚执行着这残忍的战术,在龙食月的命令声中,四十人发动了血脉之力,这些羽团精锐是各期别院毕业的佼佼者,全部拥有强大的能力,一旦解放,整支队伍的攻击力增强了五倍以上,   龙食月背后的衣甲忽然绽裂,左侧背部慢慢生长出一只庞大的黑色翅膀,青年军官脸上浮现痛苦之色,他的生命力正在被这只翅膀贪婪地吸收着,周围的龙家子弟纷纷避让,留出一块空阔场地,龙食月将长剑刺入地面,浑身颤抖着保持平衡,“哗啦。”黑色巨翼终于生长成形,迎风轻轻一展,便发动了一场致命的风暴,飓风中夹杂着无数锐利的黑色羽毛,片片如钢铁般坚硬,轻轻擦过就能将切断,而他背部右侧也开始长出一只翅膀,这只巨翼呈现灰白色,表面散发着金属的光泽,两名诅咒傀儡忽然从人群中跳跃而出猛扑过來,灰白翅膀微微弯曲,如母亲的手臂般温柔地将主人护在其中,傀儡刚一碰到灰色羽毛,就爆出两团耀眼的电火花,眨眼间烧成了焦炭,“呼呼……”黑色风暴将成片的敌人割倒,白色羽毛牢牢护卫着身体,攻防一体,风、电双系,这就是龙食月的力量“苍穹。”   由背生双翼的龙食月作为箭头,羽团精锐各自施放能力,毫无阻碍地向西方推进,这时候约纳正在研究席拉霏娜的新能力,尝试将战场上的能量流动看得更清晰一些,他暗暗将这种掌握魔法元素空间结构的能力唤为“心眼”,是增强灵魂之力的“神念”以外崭新的功能,少年隐隐约约想起了一个梦境,在梦里一名美丽的、慈爱的白衣少女将法杖重新送给了他,作为答应某个允诺的报答,但他一时想不起來究竟发生了什么,紧握法杖,占星术士闭上双眼,感受着那个由各种性质的能量构成的里世界,大地呈现深红色,雅古诅咒之土散发着浓重的邪恶气息;复生者大军呈现黑褐色,他们的身体由深沉的死气所驱动,只有活傀儡身体深处藏着一点微弱的生气;天空中天君囹圄的影像呈现惨绿色,那是囚龙秘术制造的巨大幻象;擒龙军羽团闪烁着各色光芒,那是不同属性的血脉之力所折射出的魔法之光,   “……等一下,那是什么。”约纳忽然大惊失色,心神一乱,玲珑剔透的“心眼”视野立刻粉碎,他急速喘了几口气,平静一下心情再次握紧法杖,用心去观察这混乱的战场,席拉霏娜带着他的视线掠过赤色大地,在血肉浸润的土地下面,隐隐约约显露出來一个庞大的轮廓,轮廓的是由或浓或淡的黑色物质组成的,潜伏在土地下面,少年试着将视野沉入大地,将那庞然大物的细节看个清楚,他看到那奇怪物质是由无数黑色的颗粒组成,每颗颗粒都饱含着痛苦的意念,散发着无声的哀嚎,用尽全部力量约纳也看不透颗粒的组成,但他能猜测到那从何而來:人类的灵魂,复生者与活傀儡都只是这个雅古诅咒之土魔法阵的假象而已,其实这片浸润鲜血的土地是孵化怪物的温床,这只巨大无比、长度几乎赶得上龙家大宅直径的怪物由灵魂的痛苦之力滋养,当人类死去化为复生者,复生者又被砍为碎片,灵魂并未升入天国,而是在的残骸中感受着可怖的痛苦,龙家人消灭了那么多的复生者,令黑色的灵魂碎片爆发出海潮般的痛苦哭号,黑色物质在土壤下面如生命体般扭曲、蠕动,怪物的轮廓逐渐成型,   地面上沒有异状,沒有人察觉到地下正在发生什么,当龙家势如破竹地消灭敌人之时,怪物正在赤土深处发出满足的呻吟,痛苦之力终于使它彻底觉醒,就像收到了什么命令一样,残余的近千名金戈骑兵与牧师团立刻向战场外围退却,沒有了他们的骚扰,龙家精英部队立刻将大片复生者消灭,“土龙宗兄弟消灭残余活尸,羽团随我去平阴城勤王,龙食玉,别把那些后秦狗放走。”龙食月扇动“苍穹”双翅,大声发号施令,   “你可沒权力命令我,我的远房哥哥。”龙食玉眯着眼睛,漫不经心地指挥天君囹圄收割敌人的性命,嘴角微微一咧,鲜红的舌尖将嘴唇一舔:“不过你的吩咐我自会办到,借用太祖爷爷的力量杀人,这可不是每天都能遇到的好事哩……”   “快退回去。”这时候约纳在洞穴里用尽全身力气大喊,月光精灵的“隔着镜子看到糖果小屋”将洞穴变为独立于世界之外的小小异界,任凭占星术士叫破喉咙,外面也听不见分毫,   黑色的轮廓动了,大地深处传來呻吟声,城墙、泥土、尸体与剑尖开始震动,战场山的每个人都嗅到了不详的气息,   怪物醒來了……   第214章 诅咒之新章(8)   先是一只手伸出地面,这只黑色的、由无数蠕动的光点组成的大手裂开大地,将四十名擒龙军羽团士兵捏在掌心,随着一串爆豆般的连续轻响,血浆如雨从空中洒下,被挤干净血液的尸体如纸人儿般轻飘飘坠落,那一张张年轻的脸孔写满惊骇与不解,至死他们都沒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天地一暗,内脏、鲜血和灵魂就从口中狂喷而出,压扁的胸腔容不下一丝空气,当然也容不下一颗跳动的心,   随后怪物显出轮廓,将大地颠覆,就像刚刚睡醒的人倦怠地直起身子掀开身上的薄被,整个战场的地面同时塌陷,数以万吨的泥土坠向四十码深的坑洞,随即又被蠕动的黑色物质托起,“天哪,这是……”一名站在墙头观战的影宗子弟刚刚发出半声惊呼,就被从天而降的黑影碾成肉浆,五根巨大的手指出现在龙家大宅的城墙上,“喀啦,喀啦。”历经千年风雨的坚实墙砖如薄冰般碎裂,怪物的左手深深陷入墙壁,借力慢慢站了起來,   高七百码,阔两百码,双足双臂,沒有头颅,黑色怪物一直起身体,就遮住了整个战场的日光,如此庞大的怪物只存在于神话传说和孩童的梦魇里,谁能想象到在今日的战场上出现,怪物脖颈上只有一团扭曲不定的黑影,看不出在观察哪个方向,它慵懒地抖动身体,泥土的洪流滚滚落下,无数复生者与活傀儡随着泥土跌在怪物的体表,黑色物质立刻伸出蠕动的触须将活尸卷入其中,把那团血肉化为自身的一部分,若是侧耳倾听,能听到怪物浑身上下发出凄厉的啸叫,成千上万个受折磨的灵魂在它体内挣扎着、惨呼着,左冲右突,不得超生,   约纳所处的地穴恰好在怪物潜伏位置的边缘,他感觉四周在剧烈摇晃,可这小小的空间并未崩塌,席拉霏娜的“心眼”视野再也无法凝聚,來自怪物的强大怨念波动击溃了17岁少年的精神力量,恐惧统治了约纳的心,他将脖子昂起到极限才能勉强看清怪物的全貌,“不能作战,快逃走,快逃走……”占星术士喃喃地低吼着,诸神之刻印告诉他这怪物究竟有多可怕,约纳平生遇到过诸多强敌,但无论风暴骑士以撒基欧斯还是魔法师协会副会长瑟尔菲娜夫人带來的压迫感都及不上眼前怪物的十分之一,人类的力量终究有个极限,而來自雅古诅咒之土的亡灵聚合体却拥有违反世间基本规则的离奇力量,那根本不是人类可以战胜的力量,   然而龙家人可听不到占星术士的呼唤,擒龙军羽团在怪物觉醒的瞬间折损过半,龙食月振动黑白双翅悬浮在空中,年轻俊朗的脸上写满屈辱,他的身后一名浑身浴血的军官大声喊道:“虞侯,不可恋战,速速撤走。”   龙食月眼神望向高大无比的怪物,断喝道:“听我命令,羽团继续向西突进,我死后由典军校尉龙食珠、参军校尉龙饮川代管诸事,龙食月就此与诸位兄弟别过,……杀。”黑翼掀起罡风,白翼闪烁电芒,黑甲军官向着怪物猛冲而去,最大限度激发的“苍穹”血脉之力霎时间将两百码大地上的一切夷为平地,   而此时高墙上也陷入一片混乱,“派土龙宗缠住这怪物,助羽团冲出战场。”“两只预备队也要立刻出击。”“影宗宗主还联络不上吗,发下‘伐’字令调动影宗所有战力从侧面进攻。”长老会的四名长老在城楼不断发布着指令,一名身材瘦削的女子站在垛口,用冷峻的冰蓝色眼珠俯视着战场,她是龙家“谛听”血脉之力的继承者,天生双目失明,但可以用意念掌握周遭每一名同伴的位置,将指令直接传递到龙家人脑中,   城墙上触目惊心的五条裂隙距离龙食玉只有一步之遥,只要偏差几步,刚才怪物的一掌就会将龙食玉如小虫般碾死,影宗二等宣抚使苍白的脸上滚下几颗汗珠,但嘴角却升起阴测测的笑容,“管你是什么神怪,老子正玩得兴起,岂容你來打扰……”他的手腕一转,那柄碧绿的短剑又出现在手中,“噗噗。”两名在旁护卫的影宗子弟心窝被洞穿,扭回头难以置信地望着持剑人的眼睛,“危难之时自当有人牺牲,沒有才能的人就先行一步吧,谢了。”龙食玉拔出短剑,手指在沾血的剑刃上一抹,变换手印以滚烫的心尖血驱策天君囹圄:“天昏地黄,风浊雷清,食我生魂,奉我敕命……囚龙秘术·鬼灯罚。”   天空中那巨大的神灵虚影开始缓缓下降,舞动四十八件法器,张开四张嘴巴,向地面上的庞然大物吐出一股惨绿的光芒,亡灵巨怪站起來之后的第一件事是抓起了一件小小的物事,用并不存在的眼睛好奇地观察着,那东西噗噗冒着蒸汽、在它掌中扭曲不定,正是一条土龙宗的蒸汽傀儡巨龙,怪物的手掌捏住机械巨龙,虽然未能将钢铁粉碎,但诅咒的触须早已将其中操作机关运作的七名龙家子弟杀死,巨龙失去控制,胡乱喷吐着绿火,关节处不断发出小小的爆炸,   “轰轰。”龙食月的“苍穹”击中怪物的左腿,   “嗡嗡……”被龙食玉驱策的天君囹圄击中怪物的胸膛,   电芒飞舞的飓风如锐利的刀子一般削掉怪物半条小腿,黑色物质被剜掉、吹飞,“轰隆隆隆……”龙食月双腿深深陷入泥土当中,身旁笼罩着钢羽飞舞的雷球,双翼振动一次、两次、三次,周遭的一切在震荡中粉碎、粉碎、再粉碎,   而天君囹圄吐出的绿光罩住怪物的上半身,“熊熊……”毫无温度的绿火忽然燃起,掌管天罚之神在云层中喝道:“以汝之罪点此鬼灯,灯灭即死,罪无可赦,死罪,死罪,死罪。”   第215章 龙家决裂战(上)   龙家大宅不远处矗立着通天塔“天璇”的残骸,尽管从中央折为两段,这座不知由何人建造的上古高塔还是保持着威严的气度,如一柄锐利的残剑高高刺向天空,自从那年龙昶驾着糕饼化成的巨龙飞如天空折断高塔砸坏龙家高墙之后,“天璇”所有神奇的能力都消失了,试炼者从凉隋国各处蜂拥而至,通过黑铁之门冲进试炼之塔,但只看到幽暗的楼梯盘旋而上,腐臭的风吹过,怪物、机关和严苛的试炼消失得无影无踪,许多不甘心的勇敢者沿着楼梯一直爬到塔顶,那大约是相当于五十层的高度,高塔断裂处露出青白的砖石,短短几天时间,砖缝里已经积下泥土、冒出青青的野草,站在这里可以俯瞰云雾昭彰、建筑破败的龙家大宅,但纵使爬得再高又有什么用,“天璇”曾带给勇者的磨砺和荣耀都化作幻影,这里已彻底成为废墟,   高塔下的小镇几乎立刻荒芜了,上半截塔身横亘在龙家大宅与下半截残塔之间,仅仅是清理碎砖石就花去龙家整整两年的时间,土龙宗使用高塔天璇的砖瓦重新修建起龙家外墙和“龙脊”,巨大的创伤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平息,龙家虽然元气大伤,但城堡般大大宅却反而更加高大、雄健,坚不可摧,当碎砖被清理完毕,一条深深沉陷于大地的通道出现了,无需任何人工修葺,被断塔压得如金属般紧实的地面可以直接行走马车而不会留下车辙,这条道路后來被称为“断道”,成为连接凉隋国与后秦国的重要通道,尽管下沉于地面,一旦到了雨季由诸多不便,但人们还是愿意走过这条断道,走在龙家大宅与断塔天璇之间,缅怀着若干年前那壮烈残酷的一刻,   此时此刻,有几个人正站在断塔天璇顶端俯瞰战场,从这个角度俯视,断道如同一道深刻的伤痕贯穿大地,“更像一支箭,从这里射出,把那座城‘扑’的一声射穿啦。”一名十五六岁的儒雅少年眯起眼睛,用手指比划着断道的轮廓,然后转过头來问道:“叔父,龙家应该坚持不了多久了吧,毕竟我们的巨人‘刑天’已经被召唤出來,它可是完全无敌的呢。”   “不要心急,陛下。”站在少年侧后方的中年人微笑着回答道,这人长着一张兼具东方与西方特征的脸孔,鼻梁高挺,脸上有着深刻的法令纹,深邃眼窝里是一双蓝绿色的眼瞳,尽管嘴角带笑,眼中却不起一丝波澜,他看似无意地将少年轻轻拉回一步,柔声道:“高处风大,当心跌下去,陛下,我们的巨人‘刑天’当然是无敌的,但龙家已经纵横大陆数百年时间,并非可以一口吞掉的敌人,现在他们攻势正盛,‘刑天’也只能暂避锋芒,等龙家人锐气一挫,我们就可以打破龙脊,将城中那些又柔软又弱小的人吞吃掉了。”中年人双手将远方的龙家大宅一括,显示那座城池就在自己掌握之中,   身穿杏黄袍、头戴冕旒冠、腰悬宝剑的少年疑惑道:“我知道龙家很强,可是叔父,吕家也号称东方十七家之一,还不是顷刻之间就在禁土召唤术下全军覆灭乃至亡族了,平阴城中还有几万禁军守卫,我们可沒费一点力气,就牺牲了几名牧师发动召唤术,然后派刺客去杀掉几个人而已。”   “承德皇帝,东方十七家虽然齐名已久,但真正强大的不过三四个家族而已,像吕家这样满口仁义礼智信、妄想以怀柔政策治世的愚蠢家伙自然不足一提。”中年人身上的紫袍猎猎飘舞,他睥睨着苍茫战场道:“除掉了龙家,兄弟会统治东方大陆的最大障碍就消失了,我们西进、北伐、东战、南征的步调就可以同步,不出三个月,整个东方大陆都会成为红色双头鹰纹章照耀下的国土,哼哼……”   后秦国小皇帝墨泣闻言不悦道:“叔父,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兄弟会只是辅佐我后秦国开辟疆土而已,若不是你说可以助我大拓版图,建立后秦国历代帝王不世之功,我也不会答应你同时向四个邻国出兵啊。”   后秦国摄政王、赤枭兄弟会副执事长俄瑟普尔提立刻哈哈大笑,伸手轻轻拍着皇帝的肩膀:“陛下千万不要多虑,老皇帝临死前将你和这个国家托付给我,我一定不会辜负你唤的一声‘叔父’的,放心,兄弟会的荣光,就是后秦国的荣光,我们谁也离不开谁,等到统一大陆的那天,你自然成为整片大陆唯一的帝王,而我们分毫不取,连一寸国土都不会占据,这样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墨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扭头望向深红色的战场,眼神随着那只高大无比的怪物而移动,“叔父,兄弟会到底是什么,为什么那些圣公会的牧师甘愿献出生命发动魔法,禁土召唤术又究竟是什么法术,为何人会死而复生,巨人‘刑天’又是从哪里召唤來的神灵。”   俄瑟普尔提淡淡地回答道:“这些你都不需要知道,只要知道兄弟会与你站在同一边就够了,西方大陆有一位君王已经建立了万世基业,只差一点点就可以统一整个西方大陆,在西方最北端的角落,有一个叫做埃比尼泽共和国的小国还在濒死挣扎,只要地行龙骑兵一踏破埃比尼泽的国门,整个世界历史上首次统一整片大陆的时刻就到來了,你想不想成为那样的皇帝。”   “当然,当然。”墨泣眼神发亮道:“我知道那个国家叫做扎维帝国,那个皇帝叫做耶利扎威坦大帝,总有一天,我的国家会被称作后秦帝国,我也会被人叫做承德大帝,对不对,叔父。”   “是的,你与耶利扎威坦不同,他是个利用兄弟会达成目的的野心家,而你是位识时务的明君,他用了十余年时间统一大陆,而你,最多只需要三个月而已。”俄瑟普尔提猛地一挥手,大袖呼地带起一股劲风,小皇帝墨泣不禁身形一晃,脚尖踢落两块碎石,差一点跌下断塔,“瞧啊,龙家的攻势已衰,该到了‘刑天’发威的时候了。”中年人指着战场说道,墨泣眼中不满的神色一闪而逝,但还是露出笑容:“真的,让朕看看,这传说中的大陆第一家究竟是怎么完蛋的。”   以龙食月与龙食玉两人为首,龙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猛烈攻势,无数种血脉能力同时发动,各色魔法光芒闪烁不停,龙家大宅西侧城墙被密集火力覆盖,人形巨怪的双腿立刻被炸断如山峦折断般跌倒下去,紧接着身上各处冒出火光,“还有多少战力可以调动,‘镰龙’小队已经参战了吗,还有沒有预备队。”长老会诸人已经转移到南侧城墙边缘,随着这阵密集攻击龙家大宅的西墙已经彻底崩塌,现在烟尘高扬,将断壁残垣与怪物一齐笼罩其中看不真切,一名长老撩起黑袍抹一把头上的汗,大声喊道,他身后立刻有人回答:“能够参战的人员已经全部调动到前线,镰龙小队在一炷香时间以前已经奉命从北侧突击支援擒龙军羽团了,羽团并未按事先约定突围,而是跟随掌军虞候龙食月掉头对巨怪展开攻击。”   “这小子,简直目无家法。”长老怒气冲冲道,“擒龙军都虞候在哪。”   “龙尊山听命。”铠甲碰撞声铿锵响起,一名顶盔贯甲的高大武将大步走到他身后,单膝跪地行礼,   长老扭头质问道:“羽团为何不奉长老会命令向西突围去往平阴城勤王,若是错过这个时机,让吕家皇帝受了伤害,这责任谁來承担。”   擒龙军都虞候龙尊山声音低沉道:“擒龙军最强的龙、师、火、帝四团有三团在外执行任务不及回援,火团此刻在东侧城墙守卫以防后秦贼兵偷袭,而新编的鳞、潜、羽、翔四团已经在战斗中折损大半,片刻之前,潜团为了确认死亡诅咒而全员牺牲,唯一建制完整的只有龙食月的羽团而已,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龙食月不是蛮干之徒,他看准了巨怪出现的时机予以痛击,正是兵法‘水之形,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之道,若是我领兵在外也会做出同样判断,若有因此出现任何差池,龙尊山愿意承担一切罪过。”   长老嘴唇哆哆嗦嗦骂了几句,将手一挥:“随后再处置你们,现在先要将巨怪全力消灭,……剩余的战力在哪里。”   后面随从禀报道:“宗家已无兵可派,如今可投入战阵的唯有分家子弟了,但令分家人参战有违祖训,这其中利害关系……”   这名长老愣了一下,深深皱着眉头望向旁边的人,其他三名长老也都露出为难之色,几分钟以后,其中最老的一名长老终于慢慢地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面红色令牌:“事到如今,唯有发动‘解’字令了。”   “战伐攻解,独独这面令牌是五百年來从未使用过的。”另一名长老叹息道,   “传长老会命令。”第一名长老正色道:“‘解’字令发动,允许分家人跨越龙脊参与战斗,全力发动‘恶变’。”   第216章 龙家决裂战(中)   长老会发布的命令立刻得到传达,身材瘦削、拥有一对看不清事物却能直达人心的冰蓝色双眼的传令人发动“谛听”之力,负责守卫龙脊的内务使大统领脑中立刻出现一行讯息:“解”字令发动,   “什么。”这名身材极胖大的内务使大统领像被火烧一样蹦了起來,他正站在龙脊中央,沿着这道高耸的城墙,七百六十名仗剑的内务使铸成一道人肉的长城,其中三百八十名负责对外防卫,因为西墙一破,复生者大军已经将龙家大宅宗家宅邸完全占据,龙脊成为了最后一道屏障;而另外三百八十名负责对内防卫,就算在危急存亡的时候,也绝不能允许分家人擅自越过龙脊逃命,西墙被攻破后,宗家幸存的五千多人已经转移至分家一侧,占据了三分之一的楼宇院落,分家原本就有限的生存空间被再次压缩,现在院中各处发生骚乱,正处于动荡的边缘,   龙脊西侧拥挤着密密麻麻的复生者,它们大多数是死去的龙家子弟化为的活尸,这种场面让人胆寒;而龙脊东侧,数以千计的分家人正试图冲击高墙,他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从法典上來看,宗家人也沒有告诉他们实情的义务,对长老会來说这些身上流着不净血的家伙与圈养的牲畜沒有多大不同,,因此许多饥寒交迫的勇敢者想要借这阵混乱翻越龙脊,到外面那未知的世界去看一看,   内务使大统领正在内外交困之时,忽然受到长老会的命令,骇得几乎握不稳手中的重剑,“妈的,所有百人队队长过來集合。”他抹一把脸上油汗,大声吼叫道,短短半分钟后,八名精悍的龙家子弟出现在面前,能够统帅内务使百人队的无疑都是精锐中的精锐,这些人剑上沾着复生者和分家人的鲜血,脸上表情却如岩石般冷酷,不露悲喜之色,   “长老会……”大统领喘了一口粗气,像是说服自己接受这个惊人的消息,“……长老会发出了‘解’字令,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龙脊将失去作用,由影宗统合分家子弟参战。”百人队队长们立刻回答道:“这意味着龙家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不得不借助不净血的力量了。”   “虽然已经数百年沒有出现过这种情况,但你们都知道该怎么做,各自带队去开启暗门吧,妈的,那些机关已经太久沒有使用,不知还能不能发挥功能。”大统领布置道,“影宗应该已经在动作了,我们也要抓紧时间,走之前汇报伤损情况。”   “左一队伤损十人。”   “左二队伤损四人。”   ……“右四队无伤损,但是有内务使声称曾看到两个人影从龙脊最北侧翻越进分家宅邸,他沒有找到可疑人物。”一名百人队长汇报到,   “从外面翻进來,妈的,龙脊中央明明留有逃生梯啊。”大统领犹豫了一下,“算了,暂且不用理会,去吧,发动解锁机关,开放龙脊,记住,一旦暗门开启,外面的活尸也会趁机蜂拥而入,我们要在分家战力集中之前守住这些暗门,不能让一名活尸踏入分家宅邸,明白沒有。”   众人齐声道:“明白。”   “去吧,……右四队队长且慢。”   人影散去,一名年轻的队长留了下來,内务使大统领沉下目光:“给我看你的右手,你是不是受伤了。”   队长挺起胸膛道:“大统领,只是小小擦伤,我可以继续战斗。”   “伸出手。”胖大统领大喝一声,如一个惊雷炸响,百人队长吃了一惊,不由得从退后一步举起双手摆了个戒备的姿势,他的右手腕部位果然有三道浅浅的擦伤,像是在墙砖上摩擦造成的伤口,此时伤口周围已经开始冒出黑色的水疱,皮肉收缩蠕动起來,显示正在遭到雅古诅咒的入侵,   “龙慎牙。”大统领狰狞大脸上的表情却突然柔和起來:“你是目前内务使中唯一从分家招募而來的百人队长,对龙家九法的掌握远远超过同辈,性格沉稳,胆大心细,是本期内务使里我最看好的人。”   “大统领……”名为龙慎牙的年轻人将手缩回背后,梗起脖子道:“我知道长老会宣布任何伤者必须立即自裁,但我的伤口很小,完全可以战斗到最后一刻,我的队伍到目前为止沒有死一名兄弟,已经守住了活尸的十几波冲击,我……”   “噗呲。”   他的话沒能说完,肚腹处传來又甜、又凉、又别扭的触感,龙慎牙慢慢低下头,看到大统领那柄黑沉沉的重剑已经穿透自己的腹腔,“我……”青年的声音微弱了,脸上冷酷的表情也逐渐溶解,忽然眼睛一眨,一滴泪水顺着脸颊滚了下來:“大统领,我还是想活下去……我能活下去吗,我一定要活下去……好不容易才离开分家,当上百人队长,我还年轻,我还有许多日子好活,岂能被这小小的伤口……啊,好痛……”   “我会上报长老会右四队队长龙慎牙英勇自尽,大笔抚恤金会发给你的家人,尽管放心吧。”大统领垂下目光,不愿直视对方垂死的眼神,   “啊啊,那么也好,我沒有父母,只有一个……一个兄弟,他叫龙慎麟,也离开分家成了影宗的外务使……一定、一定要告诉他,他的大哥是战死的,很勇敢、勇敢地战死的啊……然后帮我转告他一句话,就说,其实从小他身上就出现了恶变的端倪,是分家年纪最老的冬长老以秘术封印了恶变的种子,此后一定要小心不要动怒,否则、否则恶变之血会沸腾的啊……”龙慎牙的声音越來越低,终于变成听不清的呓语,最后几个清晰的字眼是“……好想喝酒……只要一口也好啊……”   大统领脸上的肌肉一阵颤抖,忽然噗地抽回重剑,龙慎牙的尸体摇摇欲坠,“走好。”大统领手中剑光纵横交错,化为一片密集的剑网,眨眼间将年轻人切成了碎块,血肉哗啦散落于地,站在旁边的几名内务使后退一步,脸上依旧毫无表情,   “……右四队归我指挥,从箭楼进入暗道。”大喝一声,大统领背起重剑大步向北方走去,   除了几名百人队长和统领本人之外,就算在龙脊驻守多年的内务使也不知道这高墙内藏着这样的秘密,每三座箭楼中就有一座留有暗道,只要按照顺序地面上的方砖踩下,再用队长腰牌嵌入钥匙孔即可开启,“呜嘎嘎嘎嘎……”艰涩的转动声响起,霉臭的气息扑面而來,地面塌陷出一条深不见底的地道,大统领点燃火把,扭头命令道:“八十人跟我來,其他人在墙头用远程武器支援,暗门开启后阻击那些活尸,妈的,可别射了自己人。”   他挪动胖大身躯当先进入暗道,摇曳火把照亮潮湿的墙壁,踏着滴水的台阶足足走下了四百层楼梯,也不知转过多少个弯,大统领终于停在底端的房间内,左右两堵石壁阻隔了去路,石壁上有着龙家腾云巨龙的纹章,四周生满青苔,隔着左侧石壁能听到遥遥传來的抓挠声、撞击声和吼叫声,大统领回头看了一眼,台阶上站满了右四队的内务使,八十人这狭窄的空间里显得极其拥挤,   “小妹。”大统领朗声道,“大伙都就位了,给我接通长老会,将‘解’字令的神念发送过來。”   站在城墙上的传令者立刻通过“谛听”之力收到讯息,开口道:“长老,内务使已经就位,要求解开封印。”   几名长老对视一眼,各自掏出红色令牌,四面令牌拼合在一起,形成了一面纹路复杂的正方形徽章,年纪最老的长老哆嗦着嘴唇道:“若是这回龙家能幸存下來,我一定在列祖列宗面前自裁谢罪……”   传令者将手掌按在徽章上,玄奥的花纹通过她传递到内务使大统领和七名百人队长处,站在墙边的人们也同样将手掌抵住墙壁,用作为传递令牌图案的媒介,随着纹路被印在墙壁,巨龙纹章开始发出嗡嗡响动,石室颤抖起來,泥土和水滴从头顶簌簌落下,沉睡了数百年的封印再次开启,“噼啪。”忽然纹章爆出一团耀眼火花,“轧轧轧轧……”隐藏在地底深处的机括开始运作,厚达两丈零五尺的墙壁剧烈摇动着,从中央开始裂成两半,光芒从外面透射进來,大统领丢掉了手中的火把,隔着深邃的洞口,外面有一群衣衫褴褛的人呆呆站在那里,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之色,   “别让分家游民冲进來,我现在开启另一扇门。”大统领吩咐道,转身按住对侧的墙壁,沉重的暗门同样开启,刚刚露出一条缝隙,许多张着血盆大口、赤红双目的活尸就吼叫着拥挤进來,内务使纷纷出剑将复生者砍为碎块,   “如此一來,就再沒有内外之分,背水一战了,妈的。”大统领抽出重剑,喊了一声,向龙脊之外的世界冲去。   第217章 龙家决裂战(下)   东方十七家尽管有强有弱、源流不同,信奉着不同的宗教和处世哲学,但不约而同保留着古老的家族体系,那就是以血缘与辈分构成的基本家族结构,家主是名义上的家族代表人,但实际上所有的家族权力都集中在一群老人手中,那就是长老会,为了彼此制约,防止权力伴生,长老会一般由四到十二人组成,成员全部是血统最纯、辈分最高、年纪最老的宗亲,这些老人聚集在阴暗的房间里日复一日窃窃私语,以此决定整个家族乃至整片大陆的命运,这种诡异的“老人政治”是西方君主一辈子都想象不到的怪异景观,   龙家的长老会人数并不固定,当代长老会有七名成员,此刻除了被刺客暗杀的“九法通神”龙惊蛰之外,四位长老正在城墙上指挥战斗,一位在分家宅邸维持秩序,最后一位不慎受伤,正在后宅以大量灵药压制伤口以防被诅咒入侵,长老会隐藏在黑暗中,显露人前的是龙家家主;家主管辖着三府一堂六宗,“三府”包括军事部门控鹤府(下辖任务执行军团‘擒龙军’、驻派平阴城的警卫团‘宗天军’和秘密侦察部队‘游仙军’)、内政部门内务府(除了管辖城内一切巨细事物之外,更负责龙家大宅外墙与龙脊的修葺、守卫工作)、财务部门支户府,“一堂”指的是负责赏罚惩戒内部调查的刑堂;而“六宗”是龙家六个具有特殊能力的支脉,包含负责暗杀、警戒和外部事物调查的“影宗”、制造使用蒸汽机械巨龙的“土龙宗”等等,   在六宗之内,有一支极少走入龙家人视线的隐秘血脉,他们被称为“潜宗”,沒人知道这些人生活在哪里、身具何种能力、执行着什么任务,龙家祖宅祠堂里永远留有潜宗的族谱与灵堂,可那张破旧黄纸上沒有一个名字,仿佛潜宗人全部是无名无姓的幽灵,   唯有长老会知晓这一群人的下落,从千百年前龙脊修建成功的时候起,潜宗就被隔绝在了高墙彼端,他们是最精纯的龙家宗室血脉继承者,对自己的古老姓氏有着近乎迷信的痴迷和笃信,多年前他们的祖先得到了这样一条训示:为防止不净血酿成大祸,必须有龙家子嗣做出牺牲,潜伏在分家人当中,以自己的能力尽力压制“恶变”发生,唯有长老会发布‘解’字令的时刻,才是使命终结之时,   千百年來,潜宗一直在分家宅邸繁衍生息,与那些浑浑噩噩的不净血后裔一同过着食不果腹、饥餐露宿的日子,无论饥饿、疾病还是死亡,他们都不能向周围人昭示自己的身份,至死都要一直忍耐,每名潜宗子嗣都有着名为“暗香”的血脉能力,他们身体会散发出人类嗅不到的淡淡香味,这种味道能够压抑不净血的“恶变”发生,只要有潜宗人在附近,方圆三百码内发生恶变的几率就大大降低,潜宗长者能够极大限度散发“暗香”,将频临爆发的恶变者强行压制下去,这样处于临界状态的分家人被称为“人彘”,能够创造人彘的潜宗成员一代之中不过一两人,分家人都认为他们是某种法师或术士,沒人知道他们其实是宗家人之中的宗家人,龙家最纯血的象征,   几百年前那次骚乱当中,“解”字令颁布不过半小时动乱就被平息,潜宗沒來得及做出反应,战争就结束了,岁月白云苍狗,转眼到了如今,影宗首先收到了传令人的讯报,在分家宅邸最中央的高台上吹响号角,那柄被封印在箱子里、积满灰尘的黄铜号角奏出苍凉啸音,混乱的人群里,有数百名面目平凡的男女同时昂起头,睁大了眼睛,潜宗人明白一旦这号角奏响,就说明“解”字令再次发动,长老会将按照危机的等级來做出宣示,一声号角,说明不需要潜宗人出动,只派遣影宗调动分家战力即可;而若吹响五声号角,则说明龙家已经到了覆灭的边缘,所有潜宗人必须立刻出手完成使命,   被风吹过无数破败的窝棚,号角的悠悠长音响彻分家的每一个角落,在脏水横流的街道上,在鼠蚁遍地的草棚内,在污浊不堪的水井边,在恶臭熏天的集市,人流开始不安地涌动,而潜宗人则成为流水中凝固的礁石,他们眼睛望着天空,等待最后喻示的出现,号角停歇,再响,停歇,再响,如是三番,一直响了五声,人们都以为它不会再响,但毫无征兆地,号角吹响了第六声,这一声短促而尖锐,如同兽类垂死的呻吟,在城西北角一间濒临倒塌的茅草屋里中,一名须发苍苍的老者忽然站起身來,碰洒了半碗黄澄澄的玉米粥,一条瘦得皮包骨头的黄狗立刻扑上去想要舔舐稀粥,四五个孩子却先拥了上去,贪婪地用手拢起和着泥土的玉米粥塞进嘴巴,   “大师,您要去哪里。”几名男女惊恐地叫道,“请先替阿猫和阿狗完成仪式吧,他们身上已经生出了鳞片,您若不施法将他们转为人彘,恐怕几天之内就要‘恶变’了,您若是嫌我们的供奉还不够,我们就算抢也要抢到足够的粮食來,大师,您发发慈悲吧。”   老者停下步子,慢悠悠地转回身,苍老的面上浮现出一个笑容:“不必多虑啦,几位,六声号角意味着我们的任务彻底结束啦,不用几天时间,今天,就是那个日子啦。”   几人听不懂他说的话,愣了片刻,拔腿追出茅草屋的时候发现老者已经消失在街角,女人搂住自己的女儿顿足捶胸哭了起來,女孩莫名其妙地瞧瞧母亲,偷偷伸出舌头将嘴角的一点玉米屑舔进嘴巴,   数百人默默穿过狭窄街巷,在数万名惊慌失措的游民当中,他们显得一点都不起眼,在分家宅邸的西南角,靠近龙脊的地方有一栋废弃的石屋,这间大屋内生满了对人有害的毒草,因此沒有人愿意靠近,人们从四面八方而來,踏着草丛走入屋子,集中在石屋当中,阳光从缺损的窗入,正巧照亮了老人的半张脸庞,“六声号角,六声号角。”老者说道,“龙家要完蛋啦……终于到了我们潜宗发挥实力的时候,也就是说,这一千几百年的流放终于到了尽头啦,今天以后,无论龙家是不是还存在,我们潜宗都可以正大光明地走在世上,对别人说我们是最正统的龙家人了,再不用躲躲藏藏,这样多好,这样多好。”   离他最近的一名中年人说道:“爷爷啊,你听,龙脊上的八道暗门已经开启,影宗正敲响战鼓赶分家人去往战场呢。”   “是啊是啊。”老者眯起眼睛,点了点头,“我们也得快点了,不然到了列祖列宗面前沒法交代啦,大伙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爷爷/祖爷爷/太祖爷爷。”屋内的人齐声应道,   “那咱们就出发啦,我腿脚不好,先走一步了,咱们到龙家祖先堂那边再见。”老者从袖子里拔出一柄雪亮的匕首,反手噗地刺入自己的胸膛,他太瘦弱、太衰老,以至于伤口流不出几滴鲜血,身体如一片落叶轻飘飘倒地,胡须中残留着一个彻底解脱的宽慰笑容,   每位潜宗子嗣都掏出武器,毫不犹豫地刺入自己的身体,匕首、短剑、箭头、竹刀、瓦片,不同的武器,激起相同的刺眼血色,昏暗室内忽然明亮了一点,是因为那么多人栽倒在毒草从中,鲜血咕噜噜涌出,沿着杂草丛生的砖缝流淌,站着的只有十几个人,十几个孩子,他们的年纪太小,身体还沒能激发“暗香”之力,散发出压抑不净血的无形幽香,   当龙家即将灭亡的时候,潜宗报效家族的方式就是彻底自我毁灭,人死去,“暗香”瞬间消失,分家人血脉里的兽性将不受阻碍地爆发出來,压抑了千百年的“恶变”将成为龙家最后的武器,一把既能消灭敌人、又将毁灭自己的阿修罗之剑,十几个孩子向先辈的尸体鞠躬敬礼,然后默默地离开石屋,混入人群之中,他们将离开分家宅邸,回归阔别十几个世纪的宗家怀抱,光明正大地将自己和祖辈的名字写上潜宗族谱,然而这一刻,龙家祖庭早被复生者大军摧为瓦砾,这片刻的光荣注定沒有明天,   “咚咚咚咚咚咚……”急促的战鼓声响彻云霄,影宗成员挥舞着皮鞭将分家人赶向龙脊暗门,人流拥挤着、踩踏着,如一股惊慌失色的蝗虫般涌出龙脊,來到了所有分家人日夜朝思暮想的宗家宅邸,然而这里早已不是乐土,而是残酷的战场,恐怖的复生者从四面八方而來,而院方那云雾障障的高墙处,有一头巨大无比的黑色巨怪遮蔽日光。   第218章 垂死之巨龙(上)   内务使开启龙脊暗门、潜宗集体自杀、影宗驱赶擒分家人前往战场的时刻,正是擒龙军、土龙宗和影宗“囚龙”部队覆灭之时,起初龙家一阵狂风骤雨般的攻击将巨怪“刑天”彻底淹沒,从约纳的角度只看到一阵阵此起彼伏的爆炸如烟花绽放,尘烟蔽日,巨怪似乎沒有一点还手之力,“逃啊。”占星术士却仍然叫嚷着,从席拉霏娜的“心眼”视野中他能清楚看到黑色巨人那可怖的轮廓,由怨念化成的粘稠黑色物质在爆炸中不断扭曲变形,但一点不曾散去,攻击根本不曾给巨怪造成一点损伤,   足足十分钟后,龙家的火力逐渐衰弱下去,硝烟散去,露出满目疮痍的大地,龙食月背后的黑白双翅已经消失,他摘下头盔,汗水湿透的长发散乱下來贴在脸颊上,口中呼哧呼哧喘着气,“虞候……”后面几名擒龙军成员围拢上來,“怪物已经被消灭了吧,我们应该遵从长老会的命令继续向西突围了,迟了只怕那些阴魂不散的金戈骑兵又來骚扰。”   “还看不清楚,且等一下,且等一下……”龙食月用黑披风抹去脸上汗水,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前方的尘烟还未平息,一时间看不清战果如何,   残损的大宅西侧城墙上方,龙食玉面色变得冰霜一般煞白,就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嘿嘿嘿……”他忽然阴测测地笑了起來,“不管你是什么神、怪、妖、魔,也不可能在囚龙秘术下留得全尸……经过这一役,影宗说什么也得给我个一等宣抚使的名头,嘿嘿嘿……咳咳咳……”他忽然剧烈咳嗽起來,口中喷出黑色腥臭的血浆,这瘦弱苍白的青年从腰间葫芦里倒出大把的丹药塞进口中,用牙齿嚼碎,和着污血一起大口大口吞下肚子,   城上城下忽然陷入静谧,后秦国的部队不知躲到哪里,战场上的所有人都凝视着那一团灰色雾霭,“慎琴何在。”一名长老忽然开口道,几秒钟后,一名短发、高挑身材的黑衣女人出现在他身后,单膝跪地行礼,声音铿锵道:“控鹤府游仙军副游击指挥使龙慎琴参上。”   “游仙军主力还沒有回來吗。”长老道,   “在联络范围之内的游仙军成员只有九人,已经发出召回令,但目前尚无一人回到控鹤府报道,其他成员散布在大陆各处,恐怕一时不及回援,都指挥使大人也暂且联络不上。”龙慎琴低着头快速汇报到,   “知道了。”长老摆摆手,“将城下那团尘烟吹散,你的血脉之力应该能做到的。”   “慎琴明白。”短发女人簌地消失无踪,   只见一道黑影在城墙上几个弹射,猛然跃出垛口,张开双臂飘飘然下坠,龙慎琴的血脉能力名为“风神”,天生具有极高的风系魔法元素亲和力,从小就在高高的楼阁之间不停跳跃,从不害怕坠落,因为风会像一双大手一样托起少女的身躯,她在十岁那年飞跃龙脊,被控鹤府选中加入游仙军,长大后修行龙家九法之“镰龙”,作为风系法术的一种,风神之力令镰龙的攻击力成倍增加,即使在强者辈出的游仙军中,龙慎琴也是鹤立鸡群的最强者之一,   风从耳边啸啸掠过,龙慎琴深深吸了一口气,下坠之势忽然放缓,“镰龙秘术·阵风突。”她双手一错,指缝中带起的锐风如两柄巨大镰刀扫过空气,“噼噼啪啪……”两股方向交错的风刃在空中碰撞、爆裂、相互纠缠,紧接着化为一股螺旋桨状的飓风,“呜呜……”阵风横扫战场,将沉暗的雾气摧枯拉朽吹拂一空,眼前变得清明起來,   “喀拉。”一名长老失手捏碎了掌心的令牌,碎片刺入手掌流出鲜血也不自知,   城上的龙食玉与城下的龙食月同时愣住了,   无头的人形巨怪正匍匐于地,饶有兴致地把玩着一具残破的蒸气巨龙,身上无数爆炸造成的空洞正迅速被黑色触须纠缠填补,雾气散去,这怪物立刻丢掉手中玩具,像恼怒别人打搅他玩耍时光般猛地站立起來,这一站,遮天蔽日,它似乎变得比以前更加高大,站直身体高度超过龙家巍峨的外墙,“轰隆。”砖石飞溅,一只硕大无朋的黑色手掌搭在城墙上,“咚,咚。”仅仅走了两步巨怪就贴近了墙壁,每一步都让大地剧烈动摇,无头的脖颈处忽然张开一个硕大的洞口,无数触须在里面狰狞舞动,“啊啊啊啊啊……”龙慎琴來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巨怪的触须卷住身体凌空吞下,霎时间沒了声音,   龙食玉呆若木鸡,苍白的脸上滴滴答答落下汗珠,混合着药渣的血从嘴角溢出,他不能动弹,沒法动弹,整个世界已被庞大的阴影笼罩,沒有头的巨怪微微俯下身子,用并不存在的双眼凝视城墙上的渺小人类,龙食玉的整个视野都充盈着墨汁般浓稠的、恶臭的、卷曲不定的、发出哀嚎的黑色触须,“嘿、嘿嘿……”他肩膀耸动笑了起來,“怪物,怪物……还沒有见识到我真正的模样,如果有下一回,一定宰掉你,狠狠宰掉你,开膛破肚,破骨抽筋……”一边吐着血,龙食玉一边喃喃地怪笑着,   “虞候。”   在城下,龙食月从刻骨的惊骇中回过神來,咯咯咬着牙,拔出长剑向巨怪冲去,他的脚步虚浮,“苍穹”已经耗去了他躯壳体力,如今这副空荡荡躯壳里只剩一点微渺的信念和化恐惧为力量的一股冲动,“别过來,向西去。”大喊一声,龙食月举剑向着高入云端的怪物冲去,他不能停下,沒法停下,因为怕一旦脚步减缓,这仅余的一点勇气会被巨大的恐惧感蚕食,   擒龙军随着龙食月发动冲锋,土龙宗最后一条巨龙向敌人吐出绿火,影宗“囚龙”部队射出无数白色光索,“镰龙”小队挥动风刃,内务府内务使、影宗外务使、刑堂,龙家一切残存的战力,所有能够拿起剑的少年、青年、中年与老年,长老会能够召集的全部力量在这一刻发动攻击,这一回,巨怪“刑天”似乎丧失了玩耍的兴趣,选择了正面还击,周身上下,无数漆黑的触角忽然开始急速生长,转瞬间将无数龙家子嗣吞噬,任何攻击面对粘稠的黑色物质都无功而返,而触须轻轻一触,就能将生者的灵魂吸入巨怪深不见底的躯体,“嗡嗡……”那比山峦更加庞大的怪物化为一颗拥有无数须爪的毛球,“噼噼啪啪……”触须鞭打着城墙,本來就摇摇欲坠的西墙碎裂、摇晃、轰然崩塌,   龙食月的长剑砍断了几条触须,剑锋噗地陷入怪物的身体,再也拔不出來,擒龙军羽团虞候昂起年轻的头颅,愤怒地吼叫着:“來战啊,你这胆小鬼,到最后都不肯看我一眼吗,啊啊啊啊……赴死,赴死。”他狂吼着握紧双拳,背后徒然展开残破的黑白羽翼,燃烧最后一丝力量,乃至燃烧这具身体,“轰隆隆隆……”“苍穹”再次出现,血脉之力引发钢风与铁雷的连串爆炸,但这惨烈的一击,只不过在巨怪脚踝处造成小小的伤痕,无数触须从四面八方射去,眨眼间淹沒了昂然不屈的男人,   “嘿嘿嘿,來吃我啊,毒死你,毒死你……”龙食玉掉转惨绿色短剑,噗地刺入自己的腹腔,伤口周围立刻泛起莹莹绿色的纹路,这让垂死的青年脸上又出现了那种嘲讽的笑容,紧接着,无数触须涌上城墙,将他和周围的十几名影宗子弟吞噬,   喊杀声微弱,爆炸的光芒迅速平息,天地之间只剩无数发出呻吟的黑色触手,和摇摇欲坠的一堵残墙,在南侧城墙上,四名长老目睹了一切,年纪最大的长老转过头平静地对传令人说:“让影宗吹响号角吧,吹五声,……不,六声。”   其他三名长老无声地接受了这个提议,传令人睁开冰蓝色双眼,向世代守卫黄铜号角的影宗子弟发出讯息,封印开启,号角吹响,潜宗人迎來唯一辉煌的解脱时刻,龙家将封闭了一千四百年的高墙摧毁,向不可战胜的敌人伸出最后的锋利爪牙,   “去了。”年纪最大的长老说道,“沒想到还有动武的时候,早知道这天,每天吃过晚饭,未及议事的时候,放下折子,到小院里活动活动筋骨,该有多好。”话音刚落,他的拐杖中锵锵伸出两柄刀刃,佝偻的身形化作一缕黑光向远方巨怪激射而去,旁边三名长老对视一眼,“我都快忘了怎么发动血脉之力,有多少年了。”一个人说,   “别让惊蛰老祖宗和家主爷爷看笑话。”另一个说,   “要是当代家主在的话……那个叛徒是龙家最有办法的人了,可惜,可惜。”最后一个说,   三个老人跺脚跃起,扑向敌人,   六声号角吹响,分家人涌出龙脊,约纳在地穴中目睹一切,身体僵直,口中喃喃道:“阿赛,小龙,你们在哪里……快逃啊。”   第219章 垂死之巨龙(中)   “轰隆隆隆……”龙家大宅千年屹立不倒的城墙缓缓崩塌,巨怪“刑天”迈着迟缓的步伐踏入宗家宅邸,将鳞次栉比的楼阁与东方十七家的古老尊严一起践踏成泥,任何攻击都是飞蛾扑火,这从噩梦中走來的庞大无头巨人不惧怕任何形式的袭击,沒有任何弱点,诞生于雅古诅咒之土、吸收了千百人濒死灵魂痛苦力量作为能源的巨怪是超出人类理解范围的魔物,龙家的灭亡看起來只是时间问題,   “叔父,叔父。”站在断塔天璇顶端观战的后秦国承德皇帝墨泣惊喜地揪着身旁人的衣角,“你瞧,沒有任何人能够阻‘刑天’一秒,我们就快要得胜了。”   “当然,陛下。”摄政王俄瑟普尔提眯着眼睛,眼角深深鱼尾纹里装满轻蔑之色:“决定胜负的时刻早就已经过去了,你要更用功学习兵法,陛下,在战争刚刚开始的两小时内结局就已经注定,生魂之力被召唤法阵引入地下,滋养着‘刑天’的卵,只要龙家人一开始沒发现它,任它在地下自由生长,那么就再不可能找到获胜的机会了。”   “啊啊我知道了,回去就找墨大将军学习兵法啦。”墨泣啐了一声,追问道:“叔父你告诉我,‘刑天’到底有多厉害,你能不能打败它,我的金戈骑兵又能不能打败它,兄弟会呢,兄弟会的首领能不能打败他。”   俄瑟普尔提低下头瞟了他一眼,显得有点诧异:“为什么问这个问題,‘刑天’既然为我们所用,就绝对不可能掉回头來攻打金戈骑兵或兄弟会本身的。”   “这是敕命,叔父。”小皇帝倔强道,“我问了你就要回答的。”   听到这话,摄政王神色显得有些不悦,但还是耐着性子回答道:“知道了……陛下,你知道,现在的神佑主祭圣公会已经被兄弟会全盘接受,皈依火之大天使梅塔特隆的怀抱,诅咒之土召唤术是圣公会一支长久以來的研究成果,通过对塔古魔兽和雅古亡灵的多年研究,我们认为可以通过某种转换法阵控制生物灵魂的力量,使死者复活,成为不知疼痛与恐惧为何物的终极士兵,理论只停留在纸面上,直到几年前西大陆的扎维帝国征服了雅古山脉,圣公会的兄弟会组织才得以实际前往雅古地区,通过不断试验将召唤理论逐步完善,‘刑天’原本是一次失败试验的衍生物,不受控制的灵魂碎片自动组成了黑色粘稠物质,并且形成人体的形状,化为一种不死、不灭、不能被净化的邪恶生物,实验室中的数百人全部死去,被制造出來的生命体逃逸出來,在雅古地区造成了可怕的伤亡,任何攻击都起不到效果,圣光系法术也发挥不了作用,邪恶生物吸收死者痛苦的灵魂,不断壮大,它不具有思考的能力,而只凭借着本能攻击身旁的一切活动物体,‘制造痛苦’是它最初和最终存在的理由。”   墨泣听得入神,不禁插嘴道:“哎呀呀呀,这么厉害,那后來兄弟会是怎么除掉它的。”   俄瑟普尔提道:“兄弟会派出的特别部队瞬间全灭,这是谁都沒有想象到的结果,但邪恶生物也同时消失,因为在追逐最后一名特遣队员的时候,它冲出了雅古山脉的边界,刚刚一离开雅古地区的红色土壤它的形态就无法维持,化为一团黑色物质,紧接着消失无形,这个发现非常重要,新的研究员根据搜集到的资料绘制出了三种召唤魔法阵,第一型是最原始的大规模战场召唤术,通过献祭圣公会牧师(实际上具有魔法能力者都可以作为祭品,但圣光系法术使用者具有更高的适应相性)将一定区域内的土壤化为雅古诅咒之土,凡是在其范围内死去的生物灵魂都不会离开躯壳,迅速化为活尸,这些复生者力气很大,具有强烈的攻击性,只有被彻底粉碎才会失去活性。”   他顿了顿,接着说:“第二型是单体使用的小型法术,圣公会牧师通过载体(刻有魔法阵图案的魔法良导体)施放召唤术,将三到五平方尺的土地瞬间化为雅古诅咒之土,其效果只能维持几秒钟,精神力消耗也比较大,这是用來临时制造活尸的魔法,一次施法,将一具尸体化为一具活尸。”   “至于第三型,就是现在我们脚下的这片深红色大地,它是第一型的进阶形态,需要献祭一名五级以上圣光系法术修行者或三名其他种类魔法能力者才能发动,可谓代价高昂,它的特性是:第一,对范围之内所有生物体身上的伤口进行诅咒,侵入伤痕,感染灵魂,将生体化为不分敌我疯狂攻击的活傀儡;第二,不会将死者复活,而是将死于诅咒之土的所有灵魂禁锢于这片空间之内,吸收痛苦的力量,在地下秘密孵化邪恶生物的卵(一个密封有黑色物质的陶罐),直到邪恶生物成形未知,我们将这种生物称为刑天,东方神话中巨人的名字,传说中他被砍掉了头颅还能以乳为目、以脐为口继续战斗,这与我们制造的黑暗之子何其相像啊……不同点在于,这家伙是一出生就沒有脑袋,它不需要头颅,因为与人类不同,它能用身体的每个部分触摸到生命体的恐惧……呵呵呵……刑天究竟有多厉害,我不知道,恐怕这世上沒有人知道,以这片诅咒之土的面积和活人的数量來说,这头刑天只成长到百分之三十的样子吧,要按人类计算,只是个小孩子呢,和你一样的小孩子,陛下。”俄瑟普尔提冷笑着拍拍墨泣的肩膀,“回答你的问題,我沒法打败它,你的金戈骑兵沒法打败它,兄弟会沒法打败它,兄弟会的首领……或许会有些办法吧,十二议事主的层次与凡人完全不同,倘若现在真有一位十二议事主在场,或许龙家还有一线生机,……不过那又怎么可能呢,号称最强的上代家主龙撼日在全盛期仅不过拥有风暴骑士的头衔而已,呵呵呵……”   “原來是这样。”墨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就连兄弟会也打不过‘刑天’啊,那么消灭它的唯一方法,就是让它生存的雅古诅咒之土消失,对不对,叔父。”   摄政王肯定道:“是的,这片诅咒之土再过几个小时就要消失了,到时候龙家已经是一片废墟了……瞧,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搏啦,睁大眼睛看清楚吧,陛下,龙家马上就要覆灭,你将凉隋国踩在脚下的时刻就要到了。”   只见残破的龙家大宅忽然升起一阵喧天火光,无数异兽的影子闪现在飞檐斗拱之间,“轰,轰,轰。”凭空而生的各种异兽喷出火焰、掀起波涛、吹动风镰、引发紫电、射出冰锥,各种威力巨大的元素爆炸混成惊天动地的湮灭风暴,顷刻间将残损的宗家宅邸夷为平地,就算隔了这么远,还是能感觉到强劲的冲击波掠过大地,就连断塔天璇都在颤抖不停,“那、那是什么,叔父。”墨泣惊惶地后退了一步,揪住摄政王的长袍,   “传闻中龙家养着一群血统不净的贱民。”俄瑟普尔提望着那毕生罕见的奇景,“沒想到可以从人身化为怪物,真是出乎意料……这些巨兽,几乎每只都有超过六级魔法师的实力,不愧为东方十七家之首,还藏着这样的杀手锏……”中年人将袍袖一振,狞笑道:“陛下,你看,倘若以你的金戈骑兵正面进攻,只会在高墙下垒起高高的尸堆吧……放眼整个大陆,除了我们赤枭兄弟会,还有谁有如此攻城略地的手段,看好了。”   巨怪“刑天”仍然在前进,在火焰中前进,在波浪中前进,在风刃中前进,在雷电中前进,在冰雨中前进,爆炸搅动黑色物质,被击毁的触须立刻重生,它缓缓碾过城池,吞噬一切生命体,留下硝烟弥漫的无人之境,龙家最后的战力,那些“恶变”的分家人纵然拥有极强的力量,却依然无法在巨人身上留下一点伤痕,   一步,两步,三步,走到第四步的时候,刑天已经穿过宗家宅邸,來到了龙脊旁边,攻势平息了,大宅陷入一片死寂,无论宗家子弟、分家流民还是活尸都被毫无差别地拉进黑色物质当中,巨人显得更加高大,可以越过龙脊俯视分家空无一人的肮脏街巷,一切都结束了,龙家千年的光辉历史毁于一旦,巨怪的阴影笼罩着半边残城,   “哈哈哈哈哈……”俄瑟普尔提大声笑了起來,“龙家,龙家,就这样……”   他的瞳孔忽然急剧缩小,笑声被痉挛的喉咙捏成一声尖叫,“这种力量……”摄政王身上的紫袍如水波般颤抖起來,他后退一步,又退一步,再退一步,脚踩在塔顶的杂草内,脸上写满了极度的震惊,“这种力量……十二议事主的等级……这不可能。”   第220章 垂死之巨龙(下)   兄弟会副执事长、后秦国摄政王俄瑟普尔提的视线越过六千码距离,穿过烽烟缭乱的战场凝结在龙脊之上,在那里站着一个人,一个正昂着头,用一双火炭样赤红发光的眼睛望着巨怪刑天的人,一个穿戴破碎生锈的黑铁盔甲、浑身缠满绷带、手中握着锈迹斑斑黑色长剑的男人,火红的曼殊沙华将龙脊铺满,如同一片华丽的红色地毯,男人活动一下脖颈,微微抬起黑色长剑的剑尖,“呼……”沉重的风自下而上吹起漫天花瓣,整片空间发出不安的动荡,就连天空与大地都向强大的异界之主俯首称臣,   “……那是谁,叔父。”后秦皇帝墨泣瑟缩在摄政王身后,声音带着恐惧的颤音,“你不是说龙家并沒有强者,那、那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人出现。”   “闭嘴。”俄瑟普尔提大喝一声,汗珠滴滴答答从额头滚落,脸颊肌肉抽搐不停:“十二议事主中,唯有他是最大的变数,沒想到传言是真的,刺客之王西米昂·龙昶真的是龙家人……但他是最憎恨龙家的人,为何此时会出现在战场上,见鬼,见鬼……”   墨泣尖叫道:“墨大将军在哪里,我要调动金戈骑兵所有的军队包围龙家大宅,一旦‘刑天’被打败,就冲上去干掉这家伙。”   “啪。”一声响亮的耳光在少年脸上炸响,后秦国皇帝摔倒在地,捂着右脸,迷茫地睁大眼睛,摄政王气喘吁吁地低吼道:“你这个蠢货,如果他连‘刑天’都能消灭,你的骑兵更只是炮灰而已。”   墨泣的脸迅速肿了起來,泪水盈满他的眼眶,但少年皇帝反而咬紧牙关,强忍着沒有流出泪來,“……是的叔父,我知道了,都听您的……”颤抖的嘴唇挤出一个笑容,一个屈辱的笑容,   这时候一名金甲的将军上前两步,躬身行礼道:“摄政王千岁,有件事未及向您禀报,昨天深夜在平阴城附近布防的金戈骑兵第四团遣信使传來密信,他们正面击溃了凉隋国卫平节度使吕视潮的增援部队三万余人,折损甚微,但是在乱军之中墨五将军被刺客暗杀,现在第四团暂时撤退到平阴城南的山中待命,墨五是我胞弟,在墨家掌军将领之中算是极有本领的,能在千人骑兵队中出手将他一击毙命,恐怕这刺客不是寻常人……”   “是他,沒错,是他。”俄瑟普尔提额上浮现狰狞的青筋,“十二议事主……难道当真就怕了你,现在金戈骑兵捋有多少凉隋国平民。”   金戈骑兵督军、虎威将军墨大立刻回答道:“六千两百户,两万三千四百人。”   “杀。”摄政王口中吐出一个字,   墨大面色不改,沉声道:“是将平民带入诅咒之土加以诛杀,增强‘刑天’之力,摄政王千岁,恕墨大多言一句,平阴城已经被彻底屠城,龙家人同样屠杀殆尽,倘若再增加杀戮,只怕……”   俄瑟普尔提扭头望了他一眼,脸上凶狠的表情如同鬼神,“杀。”他重复道,   “遵命。”金甲将军脚步铿锵地转身离去,墨泣小皇帝望着墨大将军的背影,年轻的眼中写满怨毒,   在分家人涌出龙脊化为五彩异兽发动强烈攻势的时候,约纳心中升起了一线希望,可希望很快如肥皂泡一样破灭,巨怪根本毫无所觉地碾过龙家最后的反击,比踩死一只蝼蚁更加轻松,占星术士不禁闭上眼睛,巨大的悲凉笼罩了17岁少年的心,龙家完了,阿赛和小龙又在哪里,龙姬现在又在何方,兄弟会与后秦国将改变整个东方大陆的局势,这世上在沒有能跟红色双头鹰抗衡的势力了吧,当统治世界之后,兄弟会又将做点什么呢,而命运,又将指引自己去往什么地方呢,这一路走來,伴随自己的只有无尽的战斗、鲜血和死亡,若是就此停下脚步,会不会反而获得安宁呢,   杂乱的念头一个接一个冒出,这时头顶的镜子发出“喀拉喀拉”的轻响,月光精灵的结界魔法“隔着镜子看到糖果小屋”到了结束的时刻,“乒。”镜面破碎,约纳疲惫地直起身体,慢慢走出洞穴,踏上满目疮痍的大地,复生者都被巨怪吸收,在这坑洼不平、浸透鲜血的苍茫大地,再沒有一个敌人,远方那高大无比的黑色身影已经深入龙家大宅的废墟,站在龙脊的边缘,“要战斗吗,还是要战斗的吧……”占星术士迷茫地自言自语地,擎起法杖向龙家大宅的方向慢慢走去,“……既然大家都不在了,独留我一个,又能做些什么呢。”   忽然间衣袂飘起,吹动衣角的并非是风,而是空气的动荡,天空昏暗下來,來自异界的曼殊沙华朵朵盛开,比鲜血更明艳的红色灼痛人的双眼,这熟悉的感觉令占星术士睁大眼睛,“阿赛……阿赛,阿赛。”他猛然醒悟过來,疯狂地大吼着向前冲去,“阿赛,你沒有事吗,不要勉强和那家伙战斗啊。”   少年微弱的声音根本飘不到几千码外的战场,可站在龙脊上的男人略有所觉地扭过头,向城外瞧了一眼,“哎呀……”缠满符文绷带的口中发出干涩难听的叹息,“这难看的场面还是被看到了,真是难堪啊……”浑身残破的战士慢慢将锈剑举过头顶,黑剑在主人手中暴躁地颤抖着、激动地呻吟着、剧烈地扭曲着,剑尖把空气割得支离破碎,   “嗖嗖嗖……”巨怪刑天微微俯下身子,无数触须向渺小人类飞射而來,   “要比你高。”來自异界的男人说道,“轰。”坚实的龙脊忽然炸裂,人影如箭般射入高空,霎时间成为一个小小的黑点,   “要比你恶。”拥有强大力量的男人说道,锈剑周围开始燃起团团邪火,凶恶的上古神兽虚影撕裂空间而來,能够毁灭一切的极恶之火笼盖天宇,这种威能名为“暴戾”,   “要比你强。”十二议事主之一、刺客之王西米昂·龙昶的真身说道,   夜幕降临,雷云笼罩天空,邪火在云层中印发一连串爆炸,雷鸣声滚滚传遍四野,巨怪刑天直起身体,似乎有点好奇地面对天空,在那天穹深处忽然亮起一道贯穿天地的闪电,“吼……”麟角斑斓的头、铁锈斑斑的身、锯齿丛生的尾,那嶙峋巨龙的身影破开乌云,卷起飓风,带着邪火,通天彻地直坠而來,   “睚眦。”约纳惊叫一声,   眼神根本无法捕捉那快如闪电的一击,残像尚未消逝,巨龙之子的虚影已经击中地面,“簌……”被极度压缩的空气爆出一个风圈,风墙扫过大地,将占星术士如断线纸鸾般推出了几十码远,   世界失去颜色,一团邪火缓缓升起,大地如同水面一样皱起波纹,传递着恐怖的爆炸之力,“轰隆隆隆隆……”冲击波在平地掀起巨浪,楼阁、高塔、城墙,龙家残存的建筑如流沙一样在邪火中风化,伤痕累累的龙脊剧烈颤抖着,外侧墙壁被迅速侵蚀、剥落,   约纳咬紧牙关,将席拉霏娜插入地面稳定身体,开启了腰带上的防御法阵,“轰轰轰……”即使相隔这么远,飓风吹起的邪火还是席卷而來,艾丁蒙特的防御魔法阵噼噼啪啪冒出无数火花,在强烈冲击中摇摇欲坠,这时占星术士腰间的另一件神器卢塔琉斯忽然自动发动起來,二十四片红色裙甲如花瓣般盛开,漂浮在约纳身体周围旋转往复,形成一个轨迹繁复的运动防御圈,“嘶嘶……”轻微的摩擦声不断响起,约纳看到所有进入空间范围内的物质或能量都被锋利的金属甲叶切成粉末,不管是飞石、暴风还是邪火,都被粉碎成最微小的颗粒化为无形,17岁少年的心中感觉到卢塔琉斯传來的灵魂波动,这是生育之神卢塔赐予的保护、创生之力量,“我将这种能力命名为‘方圆’。”约纳在心中发出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烟尘与火焰才逐渐平息,龙家大宅已经完全改变了模样,残损的宗家宅邸连同半圈城墙一起被夷为平地,而龙脊尽管被剥离只剩摇摇欲坠的薄薄一层,但仍然承受住了这惊天动地的一击,保护了后面的分家宅邸,形如太极图的龙家大宅只剩下半边,那不被重视的、如牲畜般被圈养的分家人的居所,   爆炸中心的大地被融化,化为一个暗红色冒着热蒸汽岩浆池,西米昂·龙昶踩在名剑“睚眦”上扫视四周,巨怪刑天已经被一击粉碎,四周布满大堆大堆的黑色粘稠物质,每团物质都伸出无数触角四处摸索,似乎想重新结合在一起,“我强,就是我赢。”刺客之王从鼻孔哼了一声,跃出岩浆池,随手用锈剑将黑色物体切成碎片,带有强烈凶暴之气的“睚眦”切开的细小肉块失去了活性,很快碎成粉末融入大地,   “赢、赢了吗。”约纳惊喜地自语道。   第221章 残局与征途(上)   相隔太远,约纳看不清刺客之王在做什么,更看不清东方人脸上的表情,头顶的乌云逐渐散去,阳光洒遍苍茫战场,看起來巨怪已经被完全粉碎,这场战争将以龙家的惨胜作为最终结局,   忽然间远方鼓声响起,“金戈骑兵。”约纳惊觉转身,看到在深红色诅咒之土的外围,有一片黑压压的影子正缓缓走來,占星术士握紧法杖,挺直胸膛,站在原地,这一次他决定不再逃避战斗,既然阿赛可以为自己憎恨的家族献出全力,那自己何尝不能为自己的信念而举起屠刀,“零式”湮灭星阵在席拉霏娜中飞速酝酿,少年眯起眼睛,看视野边缘的敌人缓缓变大,   足足几分钟后,他才看清那是一群什么样的敌人,穿着蓝布黑布短衫,扎着襆头或戴着小帽,肤色蜡黄,身形瘦弱,衣着肮脏,走路摇摇晃晃的男人;眼中淌着泪水,身穿短袄布裙,足踏绣花鞋,以铜钗草草扎起长发,明知清水之珍贵还是以手帕沾水擦干净脸孔的女人;懵懂无知,口中咀嚼着略有一丝甜味的草根,流着鼻涕的孩童;因饥饿而步伐不稳,身形佝偻得只要微微弯腰额头就会触到地面,仿佛随时会倒地不起的老人,这些东方大陆的平民,凉隋国的农夫,被后秦军队整村掠夺的战利品,成百上千户,成千上万人,正拥挤着、哭泣着、咒骂着踏入这片不详之土,就算对魔法一无所知,他们也能感觉到这吞噬了千万人生命的诅咒之土的可怖,脚踩在深红色土壤上面,仿佛能听到浸透鲜血的土地深处发出凄厉的呻吟,   可他们沒法后退,只要步伐稍慢一点,心窝就会传來冰凉的、甜滋滋的钢铁味道,那是被身后金戈骑兵手中的武器穿透胸膛的感觉,“前进。”合着进军的咚咚战鼓声,骑兵方阵发出整齐的呐喊,“前进,前进,前进。”   “你们……要做什么,停下,停下。”约纳吃惊地叫道,“这是战场,不要进來。”   几千名凉隋平民漫山遍野而來,逐渐占满了他的全部视线,这毫无准备的一幕让约纳慌了手脚,他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看那些面容悲戚、眼如死灰的东方人默默地拥挤过來,“大老爷,饶了我们吧。”一个矮小的男人忽然扑通跪倒在地,向约纳砰砰磕着响头,“您要杀就杀了我,可我的老婆刚刚生下孩子不久,他们不能死啊,大老爷,您就把这女人收下吧,她才十七岁,去年才嫁给我破的瓜,是全村最好看的姑娘,做事勤快,待人也好,床上也放得开,一定能把您服侍得熨熨帖帖的,大老爷,这孩子,这孩子将來长大以后可以一辈子侍奉您,给您当牛做马,只要您赏口饭吃就行啊,他也吃不多,有喂狗的那点粮食就能养活他了啊大老爷,……您就行行好吧。”   “你、你快起來,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快站起來,这样很危险……”占星术士不知所措地喊道,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后面密密麻麻的人群已经将男人挤倒在地,无数双穿着肮脏布鞋的脚从他身上踩踏过去,只发出半声惨叫,男人就沒了声音,一个怀抱幼子的年轻女人根本沒有回头看一眼,咬着牙关撞开一个又一个男人,向约纳的方向慢慢走來,“大老爷,您答应我夫君的话,可一定要说到做到。”她尖叫道,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约纳无助地张开双手,推开身旁的平民,身形如一页小舟在惊涛骇浪中飘摆不定,“小心那个孩子。”看到女人踉跄一下差点跌倒,约纳忍不住叫道,他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幅画面,在圣博伦碧绿的山间原野,那熟悉的木屋门口,男人和女人倒在血泊,装有婴儿的襁褓藏在树上静静等待救世主來临,在这一刻,17岁少年忽然觉得与那看起來刚刚满月的小婴儿有了某种联系,他开始推搡着众人向前走去,想要接过那丧父不久的婴孩,   忽然有温热的液体溅到脸上,约纳伸手一摸,指尖已被染成红色,他茫然四顾,看到这种廉价的液体正在四处喷洒,一阵风吹过人群,惨叫声显得如此遥远,几颗头颅咕噜噜沿着地面滚动,恐惧驱使人们逃走,可哪里才是安全的方向,若高空中有一只冥冥的眼睛,定能看到此时的龙家大宅城下,两万三千四百名凉隋平民组成了一幅杂乱无章的图画,构成画面的每一个点都在做着不规则的运动,因为沒有一个人知道该向何处逃亡,十个锋利的箭头刺进这灰蓝色的色块,描绘出十条血色线条,灰蓝色很快将红色覆盖,但箭头调转方向再次穿过画面,画下鲜血染成的分割线,   前一秒,母亲还在抱着孩子奔跑,下一秒,一名金戈骑兵掠过她背后,年轻女人的脖颈出现了一条明晰的血痕,她仍然向前奔了三四步,直到头颅掉落,世界开始飞速旋转,她眼中的生命之火尚未熄灭,但颠倒错乱的视野中出现了自己抱着婴孩的身躯,那臂弯中的小小生灵已经不再哭泣,金戈骑兵的一击不仅割开了母亲的喉咙,更带走了婴儿的生命,“虎娃……”女人张开嘴巴,叫了声儿子的名字,“咚。”头颅落地,两个躯体栽倒,鲜血漾出一地桃花,   约纳呆住了,他伸出的双手凝在空中,十六年前,那藏在树上的襁褓被年老的占星术士轻轻抱起,而十六年后,婴孩的灵魂已被诅咒之土夺走,他却连一声“你好”都來不及说出口,   “保持队形,每两个百人队之间间隔四十丈,锥形冲锋队形。”金戈骑兵的指挥官高声喊道:“每次冲锋不要杀死太多的人,不准离队追击,记住,要最大限度制造恐惧,而不是将这些人杀光,……还有,不要用轻薄的佩剑杀人,也不要攻击大腿、胸骨、头顶这些坚硬的部位,以防损坏武器,你们的战戈是为了战争而锻造的,不能在这些肉鸡菜狗身上消磨。”   “遵命。”骑兵团齐声应道,   两次冲锋,上千名平民失去了生命,痛苦的灵魂碎片被雅古诅咒之土吸取,滋养了巨怪刑天残缺的形体,龙家大宅的废墟里,那穿着生锈铁盔的战士刚刚喘息片刻,就看到大块大块的黑色物质正疯狂地伸展触角融合在一起,慢慢生出手和脚來,“该死。”刺客之王西米昂·龙昶淡淡地咒骂了一句,重新举起手中的锈剑,   第六支百人队位于整个冲锋阵型的中间位置,百夫长在第一次冲锋时就注意到一个异样的人影,尽管隔着茫茫人海看不真切,不过那深蓝色长袍绝对不是农夫应有的穿着,第二次冲锋,他同样看到了那个可疑人物,这次几乎可以肯定那并非手无寸铁的俘虏,而是手执长长法杖的敌人,   当第三次冲锋的鼓声响起,百夫长带着第六百人队改变路线,径直向法师的方向冲去,驰骋在队伍最前端的百夫长左右挥舞战戈,将平民如稻草一样割稻,一名身形高壮的农夫忽然跳了出來,一拳向他打來,百夫长一拉缰绳,胯下狮虎兽人立而起,张开大嘴“咔吧”一声咬掉了敌人的半个头颅,“杀掉一名法师可是不小功劳,不知道是吕家人、龙家人还是助拳的外人。”他毫不在意地碾过农夫尸体向前冲锋,一边思忖道,   平民惊慌逃窜,前方忽然开阔起來,“在那儿。”百夫长握紧战戈,远处那蓝袍法师的身影个头不高,戴着兜帽看不清脸孔,身旁隐隐约约有一圈红色的花瓣在飞舞,也不知是什么防御魔法,不过无论何种防御魔法,百夫长都有信心将之狠狠切开,他手中的附魔战戈“铁断”是后秦国八把名戈之一,由身为骑兵团将军的父亲手中继承而來,具有削金断铁的可怕破坏力,“喝。”催动狮虎兽猛然加速,转瞬间就到了法师身前,百夫长墨李十三手中金戈飞斩而下,   在这一瞬间,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有人喃喃低语的声音,用他听不懂的语言,念诵着什么经文似的东西,墨李十三很奇怪自己何以听到对方的自言自语,也很奇怪这一瞬间为何会显得如此漫长,金戈与法师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这时席拉霏娜顶端亮起光芒,   “世上所有事是星辰于黄道的投影,我们生存、拥有、交流、遗传、创造、管理、分担、改变、超越、实现、交际与内省,都有星空高高俯视,心存敬畏,常常仰望。”   约纳睁开双眼,那本來如星空般澄澈的双眼,如今盛开着狂怒的风暴,那沉重如铅汞掀起波浪、炙热如正午烈阳、在平静中压缩到极点而终于爆炸的刻骨愤怒,燃烧了占星术士全部的精神能量,   “……请星空借我力量。”   第222章 残局与征途(中)   愤怒,   约纳无法解释这火山爆发般的愤怒从何而來,少年以为这颠沛流离的岁月中已经看惯了鲜血和死亡,但当狮虎兽从母亲与婴孩的尸体上踩踏而过,占星术士的心中出现了破碎的颤音,在这一刻他无法思考,体内有一团冰冷的火在燃烧、膨胀、撼动身体,他眼前的世界只剩下黑白两色(这样就看不出鲜血的颜色吗,),他耳边的声音只剩下剧烈心跳的轰鸣(这样就听不到垂死的呻吟吗,),法杖席拉霏娜感受到了拥有者的情绪波动,在宝石中流转的星辰之力开始猛烈加速,凝聚,再凝聚,   骑兵队的第二次冲锋从不远处掠过,约纳脑中一片空白地打开鹿皮包,取出两个小玻璃罐,用食指蘸取了第一个罐子中的银色粉末,在席拉霏娜顶端的钻石上涂画起來,这种具有神奇力量的占星术材料叫做“极光冰晶”,只要一小撮就可以使宝石和水晶表面软化,便于占星术士镌刻星阵,约纳使用的极光冰晶属于中极品,效果只能维持几秒钟,但已足够他对攻击星阵做出小小的修改,   紧接着他打开第二只玻璃罐,一股五颜六色的微尘蒸腾入空气里,星际线的轮廓立刻清晰起來,用于增强星际线感应力的“星星尘埃”同时也是最好的星辰之力导体,最适于嵌入宝石表面的沟槽之中,构成星阵图案的主体部分,约纳的手指无意识地触摸自己的脸颊,指尖沾上了血,属于无数凉隋平民的、尚未冷却的鲜血,沾血的手指伸入玻璃罐,在空中画出七彩的曲线,面无表情的17岁少年将珍贵的粉末轻轻涂抹在星阵上,透明的钻石使血液变得暗淡,而沉暗的血迹当中,有无数星星尘埃在闪闪发光,   惊恐的喊叫声和呻吟声再次增大,前方人群背后扬起烟尘,第三次冲锋即将到來,占星术士闭上眼睛,开始向本已到达储存极限的星阵继续充能,还不够,还不够,还不够,來自130-77星际线的橘红色热流与來自21-814星际线的深蓝色能量分别构成两团蕴含恐怖风暴的漩涡,约纳还在持续注入能量,如果占星术大师赛斯·巴特西昂在此,一定会狠狠抽五级占星术士一个耳光,因为逼近星阵临界点是湮灭星阵的大忌,一旦两种属性互相冲突的星辰之力冲破障壁,即使只是十分之一度的微小能量发生湮灭,也能把星阵操控者炸得尸骨无存,   约纳的“零式”是兼具精准控制与爆炸威力的攻击星阵,但他在盛怒之下对星阵做出进一步改良,放弃了攻击方向的导引,而将输出威力增大到七倍,时间一秒一秒流动,少年的精神池液面飞速下降,转瞬间到了干涸的边缘,“噼啪。”硕大钻石表面忽然爆裂开无数微小裂缝,即使品质上乘的纯净宝石(來自沙盗之王、扎维帝国海军元帅费恩·斯图尔特的遗产)也容纳不了如此密度的星辰之力,星阵中正在发生一连串密集的微小爆炸,红色与蓝色能量正在泄露,新攻击星阵到了崩溃边缘,   约纳喃喃念诵初代导师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的箴言,猛然睁开眼睛,在精神之力彻底用尽的同时,他放松了对星阵的控制,“砰。”随着一声清脆的炸响,席拉霏娜顶端的钻石碎成粉末,与此同时七颗莹白的光球飘飘悠悠离开法杖,划过天际,分别向七个方向飞去,   零式星阵是以“流光”的无属性能量如管道外壁一样将两种冲突能量包裹起來,向前方以射线形式发射的星阵,而愤怒的占星术士将其呈现形式做出修改,五颗光球都是以无属性能量构成外壳,内部是一个交错旋转的漩涡,约纳从龙家大宅的形状得到灵感,尝试让代表“光、热及形态变化”与“重力及平衡”的两种星辰之力组成太极图的两个部分,用流光之力筑起“龙脊”将两者隔开,由于能量不停流转,因此光球可以容纳更高密度的星际线能量,每一颗光球都具有此前“零式”的威力,七颗光球,七倍力量,   光球一旦离开星阵就无法引导,所以约纳借鉴了原始版“流光”星阵的制导方式,在发射时对每一颗光球做出了基础方向调整,他一直在等待这个契机,骑兵队再次发动冲锋、凉隋国平民四散逃走的契机,“簌,簌,簌,簌,簌。”七道光芒在天空绽开,约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感觉身体像灌满了水银一样沉重,他的精神力已经严重透支,但通红的眼睛还能看到自己的手指正因愤怒而剧烈颤抖,“这是三相湮灭星阵与‘流光’的的综合体,我将你命名为……‘壹式’……”少年声音低沉地自语道,鼓起最后的一丝精神力量,让裙甲卢塔琉斯在身体周围组成钢铁的障壁,   百夫长墨李十三看到一颗光球划跃天空,向自己的骑兵队后方落去,他沒有做出反应,也无暇做出反应,因为法师距离自己只剩下短短几步,他的战戈“铁断”几乎尝到了敌人鲜血的甘甜味道,可是忽然一股力量传來,像是有人从背后用力推了他一把,百夫长有些生气地张嘴喝骂,但不知为何,口中却沒有发出声音,他发现眼前的景物有些错乱,先是看到天空在旋转,接着深红色大地映入眼帘,地面上一位身穿红色重甲的金戈骑兵正驾着狮虎兽飞速驰骋,但鞍鞒上只剩半具身体,骑兵的上半身不知去了哪里,墨李十三想要发出一声讥笑,但他马上发现那只剩半身的骑兵身旁飞舞着一柄战戈,一柄华美的、锋利的、曾斩杀百人的战戈“铁断”,   那……是我,   百夫长看着地面上的景物不断缩小,他疑惑地转头,看见一个红蓝相间的巨大圆球正在骑兵队中央飞速膨胀,仅仅第一道冲击波就将数十名骑兵撕裂,被卷入湮灭爆炸云的士兵更是尸骨无存,“轰隆隆隆隆……”硕大无朋的火球升起,金色电芒如蛇般四处闪现,钢铁融化成水,空气开始燃烧,百夫长眼珠一转,看到另外四朵爆炸云在战场的不同位置升腾,七颗火球,在七个百人队中心爆炸,冲击波四处激荡,天地改变了颜色,   这是人类能做到的事情吗,   带着永远得不到解答的疑惑,百夫长的上半截残尸被巨大的能量漩涡吞噬,冲击波将大片凉隋国战俘吹倒,就算大部分人都正努力逃离骑兵队,被波及的平民也超过两百人,   地面的震荡许久才平息,不用检视战果约纳也清楚,这七支骑兵小队不可能逃出壹式星阵的爆炸范围,七百名后秦国金戈骑兵,第三、第四、第五、第六、第七、第八、第九百人队,在一瞬间全灭,占星术士用法杖撑起身体用力喘息着,空气中充满硝烟和血的味道,七个庞大的深坑出现在战场,死亡者根本留不下一点碎片,尸体被湮灭产生的高热彻底蒸发,无数平民倒在地上呻吟着、哭泣着,周围被这一击震慑的骑兵不顾百夫长的约束各自逃跑,一时间战场上显得如此平静,约纳左右环顾,看不到一名敌人,   血管里的热血逐渐冷却,少年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在精神力透支带來的剧烈头痛中开始反思,色彩与声音回到自己的世界,短短几秒钟内,数百人死在自己手中,一旦意识到这个事实,约纳感觉到突如其來的惶恐,他马上想到另一件事情,身体突然僵直了,“等一下……如果平民的死亡会增强怪物的力量,那么同样是死在这片诅咒之土上的金戈骑兵……难道……”巨大的恐惧忽然将他笼罩,少年慢慢转回头,感觉自己的颈骨因僵直而发出咯咯的响声,   穿过几千码的空间,在一片焦土的龙家大宅废墟中,有一个巨大的身影正在缓缓站起,它沒有头颅,有着似是而非的四肢,“咚。”一只硕大无朋的手掌搭在龙脊上,残破的高墙立刻摇摇欲坠,哗啦啦落下残砖碎瓦的暴雨,   “不……”约纳的牙齿在不停打颤,“不……”   “轰隆……”伤痕累累的龙脊终于开始崩塌,龙家大宅的最后屏障倒下了,一个小小的人影飞跃入高空,用锈迹斑斑的长剑飞速斩击巨怪的身体,每一剑都斩落无数触须,留下深深伤痕,可触须马上复生,伤口很快弥合,那浑身缠满绷带的战士就像和风车作战的骑士一样,执着地做着徒劳无功的战争游戏,   “不,阿赛。”17岁少年狂吼道,“不。”   这一场惨烈的死亡盛宴令诅咒之土饱饮灵魂痛苦之力,对这片深红色大地來说,破损的灵魂是最甘美的饮料,无论來自凉隋国的农夫还是后秦国的军人,对它來说,一无所别,   忽然间巨怪伸出张着无数触手的脖颈,将天空中的战士一口吞噬,遥远的战场彼处,一名少年正痛苦至极地目睹着一切,那是他犯下的错误,痛苦正将他的灵魂撕裂。   第223章 残局与征途(下)   天空中飞舞着无数触手,将暗淡阳光割得支离破碎,刺客之王西米昂·龙昶的身影消失了,巨怪“刑天”矗立在龙家大宅残骸中,如一尊亘古不灭的上古魔神,一滴滚烫的液体坠落地面,约纳的声音已经嘶哑,他跪在湿润的泥土里,流着眼泪,向无尽星空、向宇宙的真理、向这个世界居住云端的所有神祗祈祷,祈祷那个总是面带笑容的,喜欢恶作剧的,对食物有着发自内心热爱的东方人挣脱黑暗的束缚,再次來到他面前,露出一个熟悉的牙齿闪亮的微笑,“阿赛……对不起,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少年从齿缝中挤出滴血的忏悔,“……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或许是星空发出仁慈的信号,也或许是云端的某位神祗听到了占星术士的呼唤,决定将命运的轮盘轻轻转动,忽然间一声清锐的呼啸传遍原野,约纳猛然抬头,看到巨怪的上半身被切开一条长而深邃的裂口,身缠绷带的战士挥动锈剑“饕餮”化为一束流光扶摇直上,将缠绕身旁的黑色触须斩得粉碎,巨怪立刻挥舞庞大无比的手臂去拍打,“噗。”身上缠绕着铁锈色的剑气,东方人如一枚锋利的箭簇穿透巨怪的手掌,余势未消地射向天空,   “……阿赛,,。”约纳猛地约了起來,疯狂地喊叫道,忍不住泪如泉涌,   正不断上升的刺客之王轻轻转头,眼神扫过血色大地,凝结在那个小小的身影上面,“约纳兄。”绷带后面吐出含混不清的低语,“就是这样了,约纳兄,多希望还有时间能与你一同游历大陆,品尝各种美味的食物,同各种各样的人打架,每天都走在不一样的路上,一抬头,就能看到新的风景……还有很多话沒有对你说出,即使再有一天,不,几个小时的话……而到最后,也沒有机会再见她一面吗,命运这东西还真是讨厌啊……”   铁锈色剑气在身边铮铮作响,手中长剑“饕餮”正逐渐幻化为巨龙之子的雄伟轮廓,战士闭上火炭似的双眼,又徐徐睁开,大地正在脚下旋转着远去,穿越硝烟尘雾,他正越來越接近灼热的太阳,“……呸,多愁善感是女人的事情。”刺客之王忽然伸手摘掉锈蚀的铁盔,随手一抛,头盔坠落下去,立时被飓风摧为齑粉,“只要记住我们的约定就行了,约纳兄。”   他用手指撕去脸上沾血的绷带,露出一张陌生的东方男人的俊朗的脸,尽管五官相貌完全不同,但咧开嘴角,刺客之王露出了与另一具身体同样明朗的笑容,“那么,再见喽,约纳兄。”他向约纳所在的方向轻轻摆手,就像与朋友暂别要踏上另一条道路的旅人一样,站在分岔路口,同这段旅程微笑着挥手作别,   “……阿赛。”   约纳高高昂起头,云层中的射出阳光刺痛了他的眼睛,少年看不清东方人的身影,只看到一条浑身生满铁色鳞甲的巨龙升入高空,他仿佛听到耳边响起低低的絮语声,疑惑地转过头,却沒看到身边有人存在,天空中传來的魔法波动令少年热血沸腾,那是他一生之中从未体验到的辉煌力量,那暴躁的、嗜血的、裸的杀戮冲动,和广博的、深邃的、星空般浩瀚的魔法气息,组合成令人忍不住跪倒膜拜的压倒性力量,那是属于帝王的,属于征服者的,属于这世界最高点的绝对实力,,,属于十二议事主的力量,   但不知为何,这君临天下的威压同时令占星术士感觉悲伤,他伸手摸摸脸颊,看到染血的指尖被泪水浸润,眼泪正不受控制地滚滚滑落,17岁少年不解地用衣袖拭去泪水,站在大地中央,仰望遥远天空,   巨怪“刑天”察觉到对手的强大,向空中挥舞双拳,它身体表面正在发生变化,黑色粘稠物质快速流动,“嗤……”巨怪身体周围冒出一圈灰黑色的蒸汽,将旁边土壤与砖瓦腐蚀融化,來自灵魂痛苦之力的剧毒可以腐蚀世上一切事物,即使最坚硬的钢铁也无法抵抗,   “吼。”神兽饕餮的虚影在天空发出怒吼,从三千丈高空俯冲而下,飓风和邪火是它的伙伴,巨龙之子化为通天彻地的火龙卷降临,这一次“刑天”却沒有乖乖等死,它的双臂表面迅速碳化变硬,随着剧毒蒸汽升起,一层厚厚的黑色甲壳出现在皮肤表面,这无头的巨怪将手臂护在身上,正面迎接饕餮的冲击,   “轰隆隆隆……”冲击波再次席卷满目疮痍的大地,地面立刻塌陷,巨大的冲击力将刑天的双足硬生生砸入大地,飓风带着黑火咆哮四溢,距离爆炸中心较近的数百名凉隋国战俘立刻化为被邪火与毒烟灼成灰烬,无数人的惨呼声响彻原野,约纳发动卢塔琉斯的“方圆”之力做出防御,红色金属甲叶护卫着主人,却护不住那么多无辜的平民,   黑色的云团翻滚升起,刑天的身形显露出來,它的半边肩膀连同一条手臂被轰成粉末,但另一只手中死死握着神兽饕餮,凶戾的神兽疯狂挣扎着,鼻孔喷出邪火,铁锈色鳞甲摩擦巨怪手掌发出难听的声音,死去的平民在不断补充刑天的力量,巨怪的伤口冒出无数触须,身体迅速再生,“噼啪。”巨大手掌用力一握,神兽饕餮的身体被巨力挤扁,电芒爆闪,虚影消失于空气里,化为一柄锈迹斑斑的黑剑坠落下來,“锵。”剑在空中折为两段,坠入尘埃,   然而这并非十二议事主的真实力量,刑天的庞大身影忽然倾斜了,它踉跄了一步,坐倒在龙脊残墙上,整个大地都因此而晃动,西米昂·龙昶出现在巨怪背后,轻轻挥手就斩断了它深陷入地面的双腿,此时的刺客之王已经完全变了模样,他身上的铁甲与符文绷带都消失了,露出一身伤痕累累、钢铁般的肌肉,一柄镰刀出现在右手,那是一柄极其残破的镰刀,刀锋布满缺口,污血使锋刃暗淡无光;一把铁锤出现在左手,那是一把极其残破的铁锤,锤身布满锈迹,无数撞击使锤面坑凹不平,灼热的双眼看不出表情,刺客之王身上散发着恐怖的能量波动,那是极其纯粹的、以力量与速度为表现形式的绝对能量,   刑天挥动右臂砸下,同时双脚开始迅速再生,比楼宇更加庞大的拳头呼啸而來,龙昶向天空挥动铁锤,“轰。”裸的力量比拼中,巨怪的拳头猛然爆裂,空气中响起一个惊雷,拳头一击粉碎,化为漫天黑雨落下,   刑天腿部的断口处忽然射出无数触须,贴着地面飞速席卷而來,龙昶向大地挥动镰刀,“嗖,嗖,嗖。”这是速度与速度的竞争,肉眼根本看不清巨大镰刀划过空气的痕迹,每一声裂帛般的声响过后,就有一条触须被割断,切成两块、四块、八块、十六块、三十二块、六十四块……彻底粉碎,化为一地黑水流淌,   刑天忽然伸出刚刚重生的左手,一把揪下自己的右臂狠狠砸下,那条手臂在空中化为一个巨大的黑色圆球,圆球生长着密密麻麻无数触手,笼罩了四面八方,“咚。”黑球击中地面,大地剧烈震荡,剧毒蒸汽升起,西米昂·龙昶却不知何时出现在刑天的肩头,一锤砸下,“砰啪。”如一团黑色烟花绽放,巨怪的肩部被重锤粉碎,刑天双膝一软咚地跪倒在地,   约纳从沒见过这样的战斗,绝对的力量,绝对的速度,绝对的敏捷,约纳相信沒有人能战胜此时的刺客之王,沒有人,即使雅古诅咒之土制造的邪恶生物也是一样,少年的脚下在颤抖,地面的每一次震动,就是龙昶砸下一记重锤,此刻他是这片天空和大地的主宰,庞大无比的黑色巨怪在他手中一点一点矮小,一点一点残缺,再生的速度远远落后于毁灭的速度,刺客之王的镰刀切下大块的黑色物质,用那把能粉碎一切的铁锤轰杀成粉,将手中武器疯狂地挥舞,挥舞,挥舞,   “我们走,陛下,趁现在还能够逃离,这场战役,我们输了。”摄政王额瑟普尔提对小皇帝墨泣说,   “让骑兵队回來吧,快走,快走。”墨泣带着哭腔对虎威将军墨大说,   “不,派第二骑兵营的残余力量继续处死战俘。”摄政王说,“牺牲这些骑兵和战俘,才能拖延足够的时间让我们撤退,十二议事主的力量……需要重新估计。”   多年前通天塔天璇倒塌造成的痕迹宛然犹在,驾龙折断高塔、为分家人打开一扇大门的龙昶此时却在已成废墟的龙家大宅里,为了身体中流动着的不净血而战斗,他的宿命,是一个首尾相接的圆圈,   铁锤最后一次击中地面,整片土地已被力量和热度锻打成光滑的琉璃,刑天的完全消散,最后一丝黑色物质已被消除,“当啷。”镰刀铁锤掉落下來,疲惫的刺客之王坐倒在地,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声音却已经消失,他的轮廓开始逐渐弥散于空气里,千万朵血色的曼殊沙华在身畔盛开,捍卫龙家最后尊严的分家后裔勉强抬起嘴角,露出一个欣慰的苦笑,   “……阿赛。”约纳睁大眼睛。   第224章 幽灵再现时(上)   刺客之王西米昂·龙昶随千万朵曼殊沙华一起消逝于空气,约纳踉踉跄跄走近龙家大宅的废墟,看到一片焦土已沒有了巨怪的一丝一毫残尸,也永远失去了东方人的轮廓,“阿赛。”少年喊道,脸上强颜欢笑,“阿赛,你打赢了,快出來啊,你在哪里。”   声音在空寂的战场回荡,灰蒙蒙的日光下,迟迟沒有响起应答的声音,   “阿赛阿赛,别玩捉迷藏啦,我累得要死呢……龙家一定还有人活下來,我们还要去把那些人救出去才行,……而且,你一定也打探到了龙姬的消息吧。”占星术士转身四顾,用流泪的眼睛扫视这片废墟的每一个角落,“别捉弄我了,你答应我要安然无恙回來的,……你答应我的啊。”   忽然东北方向发出“喀拉喀拉”的响动,约纳立刻猛然转向那个方向,露出惊喜的笑容:“你在这里啊,阿赛……”少年眼中的光辉刚刚亮起就又熄灭,从残垣断壁下缓缓爬出一名复生者,摇晃着破烂的身躯慢慢走來,约纳愤怒地挥杖打去,活尸张开血盆大口“嘎嘣”咬住了席拉霏娜,约纳立刻用左手摘下颈间龙形吊坠按下机簧,黑龙王之剑俱利伽罗轰然出现,只一击就将敌人切成两半,化为两团熊熊燃烧的火球,   这时远方惨呼声再次响起,那是残余的金戈骑兵开始屠杀凉隋战俘,上万名平民在血色大地上四散逃跑,然而他们的脚步快不过狮虎兽,脖颈也硬不过骑兵的战戈,转瞬之间,上千人被收割了生命,这些灵魂依旧被雅古诅咒之土吸收,可巨怪“刑天”已经被彻底粉碎,再也无法复生,   “阿赛,你先休息一会儿。”约纳向着空荡荡的大宅废墟说道,“我去干掉后秦的侵略者,然后再來跟你会和。”他向城外走了两步,又转回身加重语气道:“哪儿也不许去,听到沒有,就算你是刺客之王,我也……”   少年咬紧嘴唇,抹去眼泪,大踏步向敌人走去,无法言喻的悲怆与愤怒让俱利伽罗黑炎滚滚四射,右手高举法杖、左手倒提长剑,身旁笼罩着艾丁蒙特的防御魔法阵与卢塔琉斯的钢铁风暴“方圆”,在此刻约纳眼中看不到世界,只看得到驰骋在人群中的后秦骑兵,几十名骑兵发现了这來势汹汹的法师,举起战戈向他发动冲锋,约纳根本沒有闪避,他将法杖插入泥土,双手将黑龙王之剑举过头顶,用力斩下,“嗖轰隆隆……”高热的黑色剑气切裂空气与土壤,冲在最前面的金戈骑兵用尽全身力气举起战戈抵挡,长剑却不受阻碍地将他一刀两断,黑色冲击波掀翻了四五名骑兵,火焰融化钢铁,把人体瞬间烧成焦炭,作为龙生九子之一,阿赛的“饕餮”实际上拥有与俱利伽罗同源的力量,可來自黑龙王的黑色邪火更加灼热可怖,只要沾上一丝火苗,整个人就会被迅速焚化,   两名骑兵驱动坐骑绕过火焰,从左右两边飞袭而來,约纳冷冷注视着他们,“嚓,嚓。”两声轻响过后,骑兵们的半边身体被卢塔琉斯的金属风暴吞噬,残躯冲出去几十码远才沉重地跌倒在地,骑兵队忽然左右分开,队伍后面出现一名乘坐狮虎兽的随军法师,这名四级火系魔法师捏碎玻璃瓶释放增幅药剂,撕破卷轴,快速引导出四级魔法“连珠火球”,“轰轰轰轰轰轰……”一连串红色火球呼啸着直射过來,在占星术士身上印发密集的爆炸,   “很好,等火焰平息后再去检验战果,注意不要碰到那种黑色的火苗。”第一百人队百夫长策动狮虎兽兜了个圈子,大声命令道,他铜盔下的眼神牢牢盯着发生爆炸的地方,火焰逐渐平息,浓浓烟雾之中露出一个形状完美的淡蓝色圆球,球体表面流动着精致的魔法波纹,显然沒有受到一点伤害,腰带艾丁蒙特的防御魔法阵虽然不善于物理防御,但这种纯粹的魔法火球对诸神之刻印來说,显得比挠痒痒还要轻柔,魔法阵中的少年面无表情地望着对面的骑兵队,手中法杖顶端再次亮起星辰之光,   “……撤退,分两队后撤,牧师团在哪里,叫大祭司过來。”百夫长面露惊恐之色,挥戈高叫道,但这为时已晚,一道白亮的辉光嗖地洞穿他的腹部,在骑兵队中央印发爆炸,“嗡嗡……”这是一次威力较小的零式星阵攻击,但即使以约纳刚刚恢复的一点精神力,也足够印发一场可怕的湮灭爆炸,红蓝相间的爆炸云将整支百人队笼罩,电芒噼啪射向天空,约纳将血红的眼睛转向另一个方向,那里还有敌人,有敌人,就不能停下,   他只能战斗,一旦敌人从眼前消失,不详的念头就一个接一个钻进脑海,阿赛怎么了,阿赛去了哪里,阿赛为什么不出來与自己汇合,难道说,难道说,难道说……   “呃啊啊啊啊。”少年忽然张开嘴巴发出狂吼,“漂浮”、“疾行”法阵同时开启,身形化作一道蓝光向远处的敌人狂奔而去,俱利伽罗拖曳在身后,剑锋将大地割出一道黑火熊熊的沟槽,剩余的金戈骑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传來最后一个“斩杀战俘”的命令后,指挥部与传令兵全部消失,这些后秦军人刚刚目睹龙家大宅那场惊天动地的战斗,还未从震撼中恢复,用力抽打坐骑才能让低声呜咽的狮虎兽站立起來,   “难道……我们被遗弃了。”一名士兵转头望向天边的断塔天璇,惊恐地自语道,“咚。”忽然一股巨力从侧面撞上狮虎兽,骑兽吼叫着摔出十码开外,口中喷出鲜血和破碎的内脏,骑兵翻滚着坠落在地,“噗嗤。”胸口紧接着被一脚踩扁,双眼通红的占星术士气喘吁吁地寻找着下一个敌人,八极拳身法“箭疾步”、杀法“里门顶肘”、“漂沙腿”,约纳已经丧失了理智,化身为拥有月光精灵一半体力、四件诸神之刻印加身、身体残留着來自异界武术家的能力的杀人机器,   十五分钟后,顾铁突然降临,此时数百名金戈骑兵已经被屠戮殆尽,几名幸存的牧师不断召唤复生者拖延占星术士的进攻节奏,殊不知此时的约纳无论精神力、体力还是心智都到了崩溃的边缘,降临者刚刚进入身体,17岁少年就彻底放弃了身体的控制权,潜入识海深处沉沉睡去,将这片鲜血浸透的战场和那些可怕念头带來的可能性一股脑丢给恶魔,   “等一下……什么玩意儿。”打倒了一名复生者,顾铁望着远处,龙脊大宅的废墟矗立在血色大地,一半城池已经被夷为平地,残存的分家宅邸正燃起一场大火,中国人无论如何想象不到自己这次登陆“世界”,居然见到如此颠覆的场景,   他跳跃着调取了几个记忆片段,“什么。”顾铁的表情呆滞了,“难道阿赛也……”   在这愣神的功夫,仅余的十几名骑兵将牧师拉上鞍鞒,向战场外狂奔而去,活下來的凉隋战俘已经全部逃走,现在这片寂寥的雅古诅咒之土上已经沒有几位能够呼吸的活人,顾铁将周围的复生者清理干净,拖着疲惫的身体慢慢走向龙家大宅,   站在龙脊面前,顾铁抬头仰望,龙脊中央一段已经坍塌,南北两侧还残留着数百码长的两截,后面的分家宅邸火势熊熊,不知是刚才的战斗引起,还是无人看管的炉灶引发火灾,热力逼得他后退一步,又退一步,脚下铿锵作响,那是被高热烤得镜面般光滑的一层琉璃,孤独地站了良久,沒有看到一条人影,也沒有听到除火焰外的其他声音,   “这么大的家族。”中国人轻轻感叹道,“被一个家族所抛弃的人保护到了最后,一定有人活下來了吧……只要这个姓氏能够保存,家族就不会灭亡,这就是东方人最看重的血脉的力量吧……但这么大的城堡,自我隔绝的墙壁,从今以后恐怕再也不会重新建起,龙家从今天起,等若获得了新生呢……”   他叹一口气,准备转身走开,这时身旁响起声音:“我回來了。”   猛然扭过头,看到一个男人正站在身旁,身形不高,清秀的脸庞,神色永远是那样冷峻平淡,语声中带着坚毅的力量,   “……小龙。”顾铁惊讶地叫道,“你沒事,太好了。”   “是的,约纳兄。”龙慎麟平静地回答道,“我沒事。”   中国人敏锐地察觉了他用词和语气的变化,如果说之前的小龙是一位严肃的、恭谨的、恪守法度的龙家子弟,那么现在的他话语中多了一种不怒自威的尊严,那是自信的气度,强者的天然威严,“……发生了什么事。”   小龙从怀中摸出一只怀表,一只破破烂烂、外壳生锈、秒针停转的怀表,沾满了血的怀表,“西米昂·龙昶将它交给了我。”名为龙慎麟的男人道,“如今,我便是全世界暗杀者的领袖。”   “刺客之王。”   第225章 幽灵再现时(中)   “……你说什么。”   “暗杀者的领袖,刺客之王。”   “……你能再说一遍吗。”   “这里并不安全,约纳兄,我们快点离开吧。”   顾铁呆呆地瞧着对面的男人,尽管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站在眼前的分明还是那个龙姬从澹台家捡到的、被龙家影宗派出执行卧底任务的、实力平平但拥有一颗坚毅不屈大心脏的小龙啊,“你是不是发烧了,对了,你手上有伤口,是不是被腐蚀了啊。”中国人不由得伸手去抓对方的手,   “别。”龙慎麟叫了一声,手臂一翻呛啷一声抽出武器,顾铁发觉不妙,顺势化爪为掌,进步躬身,右手向上一托对手的肘弯,左掌顺着他的臂膀“簌”地滑进怀中,将全身的冲势深深印在对方的心窝,攻防一体,八极拳“托枪势”,   “咚。”一声闷响,龙慎麟被硬生生凌空打出了十几步远,后背轰地撞塌了一堵残墙,顾铁满头冷汗地望着地上,就在将对手打飞的同时,小龙手中的短剑以迅捷无比的速度挥出三次,在地面上留下三条冒烟的剑痕,若不是因身体受到冲击而失去准头,恐怕此时中国人已经被切成整整齐齐的四块了,能用剑气将高压、高温凝结成的琉璃状土地轻松割裂,这样的威力着实令人胆寒,   稀里哗啦一阵响动,小龙从瓦砾中站了起來,拍拍身上的土:“我还控制不好这种力量,请不要再做危险的事情了……”正说着话,他忽然张嘴吐出一口鲜血,苦笑道:“身体还是原來的身体啊,看來要化许多时间才能适应……”   “解释一下。”顾铁举起黑龙王之剑指向龙慎麟的鼻尖,“否则我沒法相信你就是原來的小龙。”   小龙为难地回头望望,似乎那里有什么让他在意的东西,“好吧,我知道了,我与龙昶前辈一起进入龙家大宅的时候,巨怪还沒有诞生,在前辈的帮助下,我们越过了南侧城墙,來到分家宅邸,我们想找到龙家刑堂的负责人,询问龙姬小姐的下落,可是分家一片混乱,根本不知道刑堂本部搬到了什么地方,到后來,巨怪将龙家的战力尽数歼灭,我们才终于见到一位刑堂主事,得到了必要情报。”   小龙对阿赛与龙姬的敬称都改变了,这让顾铁觉得隐隐不快,中国人点点头,强忍着沒有打断对方,龙慎麟接着说道:“这时龙脊已经开启,分家人被驱赶出去,我们知道到了最后的时刻,龙昶前辈将我叫到一旁,说他要全力战斗了,他身上有严重的伤口,真正的力量也被十二议事主的封印封锁着,一旦发动全力,这具用于行走世间的身体就定然崩坏,而一旦‘甲躯’死去,也就意味着他失去了异界与人间唯一的联系,将再也沒有办法回到这个世界,那时候我手上的伤口开始恶化,神智时而清醒时而模糊,记不清他还说了些什么,等明白过來的时候,手中多了这只蒸汽怀表,而龙昶前辈留下这么一段话,就转身离开。”   “他说:‘从现在起,你就是新的刺客之王,这些东西替我保存好,当我离去的时候,怀表自会选择你作为主人,全世界的暗杀者都会听到它的感召,承认你的地位,这个头衔是虚无的,既不能给予你权力,也无法让你变得富有,你可以选择是否成为暗杀者,但记住一点,以金钱交换生命是维持这个世界运行基本规则的重要行为,换句话说,暗杀者是世界秩序的维持者,慢慢体会其中的意义吧,最后,替我跟约纳兄说声对不起,让他别忘了我的嘱托,’”小龙慢慢走过來,拭去嘴角的血迹,平静地复述道,“约纳兄,对不起,,,这是龙昶前辈的嘱托。”   “他……沒有死,但是永远回不來了。”顾铁喃喃道,   龙慎麟点头道:“伤口的诅咒和强行破除封印的反噬,任何人类都无法在那种情况下存活,但龙昶前辈的血脉之力是将真身藏在异界的‘甲躯’,因此只是牺牲了‘阿赛’的身体,真实的自我还能在异界好好活着,与巨怪战斗是他最后一次來到这个世界,拴着他与现实的那根线,已经断了……”   顾铁脑中嗡嗡的,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那么那只怀表呢,与刺客之王的身份有什么关系。”   “这一点我沒法详细说明。”小龙回答道,“你可以这样理解,‘刺客之王’其实指的是被怀表选中的人,这只名为‘玛丽贝拉的铜时针’的钟表是能够给予人力量的神器,,,说是给予力量也不准确,它选定主人之后便开始了倒计时,一旦时针回到原点,拥有者的生命就将结束;但作为等价交换的条件,刺客之王可以将漫长生命中本应获得的力量提前使用,比如五十年的生命被浓缩到了五年之中,拥有者自然获得了五倍的力量,沒人知道倒计时究竟有多长时间,除非到了即将结束的时刻,即使不挺身而出,龙昶前辈的寿命也所剩无几,这就是他经常看表的原因,也是他对你最后嘱托的原因所在。”   “是这样吗,……我还是有很多地方沒想通……”顾铁竖起手指示意对方暂停,想静静思考一下,可新一代的刺客之王开口道:“沒有时间了,残存的龙家人正在向南退却,他们想越过云梦泽,到平南节度使处寻求援助,如果那里也不安全的话就度过云梦泽前往南商国避难。”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顾铁抬头道,   “沒有关系。”龙慎麟说道,“但他们与你有关系。”他挥了挥手,身后慢慢走出两条人影,一名强壮英武的汉子肩上架着一个瘦弱苍白昏迷不醒的男人,两人都伤痕累累、浑身浴血,身穿黑甲的男人脸上满是血迹,失去了一只眼睛,显得面容狰狞,而瘦弱的男人浑身上下沒有一块完整的衣衫,割裂伤口遍布全身,看起來血液都几乎流干,   “龙食月参见。”即使连站着都困难,这人还是礼数严谨地躬身行礼,声音嘶哑道,“这是龙食玉,我的族弟。”用下颌指指肩上的另一人,他又鞠躬道,“……醒过來之后,见到了你战斗的英姿,感念你为龙家出手的恩德。”   顾铁吃了一惊,这两人是埃利奥特故事里的重要人物,也是龙家年轻一代佼佼者的代表,沒想到都从巨怪手中死里逃生,点点头表示还礼,中国人扭头问:“他们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龙慎麟道:“你接下來要去哪里。”   顾铁思考了片刻,“在这场战争中沒有个体力量发挥的余地,我來到凉隋国的初衷是寻找龙姬,将有关她的情报告诉我,我要继续去找她。”   “就是这样。”龙慎麟道,“龙姬小姐的消息就在他们两人身上,让他们自己说吧,我必须走了。”   “什么。”顾铁奇怪道,“什么叫消息在他们身上,你要去哪里。”   小龙淡淡道:“龙昶前辈是我敬仰的人,但他不是合格的刺客之王,空有强大的力量,却一直在逃避宿命,不肯正视自己应走的道路,而我则不同,在被‘玛丽贝拉的铜时针’承认的时候,我的眼前就打开了一扇崭新的大门,我不再是龙家卑贱的分家子弟,而是全世界暗杀者的首领,我将拥有改变世界的能力,……我不会逃避,谢谢你一路的照顾,约纳兄,我要学会使用这强大的力量,成为真正的刺客之王。”   中国人愣了一下,不由怒道:“那你之前说过的话呢,你的‘掌刑祖奶奶’怎么办,要这样半途而废吗,你发誓就算走遍世界也要找到她,你忘了吗。”   龙慎麟目光低垂,静静地盯着五光十色的光滑地面:“我已经新生了,约纳兄,回头想想,那个旧的我实在太过愚蠢,将这两位龙家子弟领到你面前,我对于这个姓氏的责任就结束了,从此我的名字将改为‘贝尼诺·深林’,彻底与过去划清界限,那么……”   话音未落,地面忽然炸裂,新生刺客之王的身影在烟雾中消散无形,“你这个混账,懦夫,兔崽子。”顾铁愣了愣,向四面八方大吼道,“有点力量就拽起來了对吧,最狼心狗肺的家伙都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别忘了,你身体里还流着龙家的血,到死你都是个姓龙的分家人,阿赛虽然嘴上不在乎,其实到死都沒有改变,而你,……滚吧,滚远点。”   声音在废墟回荡,久久才终于平息,顾铁呼哧呼哧喘着气,呸地吐了一口唾沫,“有权力就有,男人有了能力就变坏,这道理在哪个世界都tmd是真理啊……龙食月小哥,说说吧,要我做什么。”   “保护我们去北方,越过边境,到达末汗国。”龙食月嘶哑地说道,“龙姬也在那里。”   第226章 幽灵再现时(下)   “重说一遍。”这次登陆“世界”,顾铁觉得自己似乎多了种幻听的毛病,从身旁人口中蹦出來的话都让人有点难以相信,,,虽然这两位龙家子弟说得一口流利的西大陆通用语,   “我们要越过凉隋国北方边境,到末汉国都城大泣去寻求帮助。”龙食月咳嗽了两声,吐出一口血沫,努力站直身体道:“咳咳……根据最后一条情报,龙姬也在正在末汉国,进入末汉国境内之后,我们有把握找到她的踪迹,而作为交换条件,要拜托你保护我们过去,因为短时间内我与族弟都沒办法战斗。”   “……我们边走边说。”顾铁立刻走过去搀起龙食月的臂膀,他的手触到这名擒龙军将领的手臂,立时沾满了滑腻腻的鲜血,“多谢,不必了,我还可以走路。”龙食月倔强地挺起胸膛,扛着龙食玉当先向北方走去,每走一步,都留下一个血淋淋的脚印,   三个人慢慢离开龙家大宅废墟,天色逐渐昏暗,分家宅邸的火势丝毫不见减小,顾铁回头望了一眼天边那被火焰赢得通明的残破城堡剪影,低低叹了一口气,擒龙军羽团校尉沉默地前进着,根本沒有回望一眼,仿佛那燃烧着的城市并非自己刚刚被毁灭的故乡一样,   途中他们遭遇了两名后秦国侦查骑兵,顾铁用法杖轻松敲碎了敌人的脑壳,“敌人的主力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这一路也只见到了几千名金戈骑兵而已,难道想用这么点人手征服这么大一个国家吗。”中国人一边擦着席拉霏娜上面的血迹,一边自言自语道,“牧师的诅咒之土召唤是很厉害沒错,但‘征服’和‘杀戮’并不是同义词,只用生化武器搞丧尸危机是希特勒的做法,真正的征服者应该像罗马帝国那样,凯撒征服了埃及,可并未将它纳入罗马帝国版图,拿着剑的统治者可不是简简单单将国家消灭,而是用法典、拱门、石碑和政体作为武器,就算现在到那个国家去旅游,希腊罗马统治时期的建筑还比比皆是,这就是文化入侵的力量啊……可后秦国、兄弟会那帮蠢蛋看來不懂这些道理呢,你说是不是,龙食月老兄。”   沒有回答,“扑通”一声,羽团校尉摔倒在地,他肩上的龙食玉也跌落尘埃,在撞击地面之前龙食月就昏了过去,他带着多处致命伤势,负重走出了几千码距离,身体早已超过极限,就连意识都陷入半昏迷状态,仅凭着一股不服输的意志强撑到现在,“好,休息吧,说起來,我还不算认识你们呢。”顾铁平静地说道,   夜色弥漫,从龙家大宅向北就进入了一片丘陵地带,这里的土壤不太适合种植麦、粟,所以基本上沒什么村庄小镇,出于谨慎,顾铁沒有点燃照明星阵,所幸今天夜间天气晴朗,灿烂星空将大地柔柔照亮,借着星光,顾铁将两名龙家子弟拖到路旁的一株槐树下,解开他们的衣服检视伤口,   龙食月受到的重伤一共有三处:头部、腹部、肩部,其中尤以头部的伤口最为严重,一束触须从他的右边太阳穴部分斜斜擦过,在脸上造成了一道深刻见骨的伤痕,这一击夺去了他的右眼和右耳,伤口仅用布条草率包裹,血和汗早已将脏兮兮的布条浸透,“是条强壮的汉子。”顾铁丢掉破碎的黑色钢甲,评论道,“换做是正常人,恐怕早死了三四次了吧,但这样下去,即使不失血而死,也会因伤口感染发炎而丢掉小命的。”   龙食玉虽然沒有遭到致命伤害,可遍布全身的上百道伤口着实狰狞可怖,每个伤口都皮肉翻卷,如婴儿口般露着红嫩的肉,那些伤口已经流不出鲜血,因为这具身体内已经沒剩下多少血液了,龙食玉的脸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则乌黑得可怕,“这不是意外,是在遭到触角袭击的时候以非常高明的身法避开了每一次致命攻击啊……”顾铁意外道,“这位果然也不是一般人,唔,有点道行……”   沒想到龙食玉忽然睁开眼睛,眼中绿芒一闪:“谁胆敢……”他叫了一声,腮帮子忽然鼓了起來,顾铁大惊失色用尽力气向后一仰,“嗖。”一道绿色寒光擦着鼻尖飞入夜空,中国人明显嗅到了毒药的腥甜味道,只要反应稍慢,就会被这防不胜防的一击要了性命,“给我老老实实躺着吧。”顾铁屈起两个指节,愤怒地在龙食玉脑门凿了一个暴栗,苍白青年干脆利落地晕了过去,中国人呼哧呼哧喘了几口气,嘟囔道:“口中藏毒镖,你以为是蜀中唐门的人吗,又不是温瑞安的武侠小说……”   其实他一路上心中都有所犹豫,这两名龙家子弟非敌非友,不知底细,难以信任,若一路同行必然带來额外的风险,说实话,顾铁心中不止一次动过“逼问出龙姬的下落,杀人灭口毁尸灭迹”的念头,他也能看出來龙食月对自己同样不信任,左手随时握着佩剑的剑柄,现在两名龙家人到了最虚弱的时候,此时必须做出选择,中国人右手把玩着颈间的俱利伽罗项链,俯视着仰卧在草丛中两名赤条条的汉子,脸色阴晴不定,   若以自己平素的性格,应该会将两人斩杀,以将变数减少到最低程度,世界的本性是残酷的,若非朋友,就是敌人,中国人是个和善可亲的人,但面对严酷的环境,有着牺牲一切可牺牲者的深刻觉悟,为了救出阿齐薇,他不惜在东京市中心制造一场惊天动地的爆炸,如今这两名素不相识的龙家人又算得了什么,   但几分钟后,顾铁叹了口气,决定放弃这个念头,因为他所站之处旁边有一条小溪,清澈吸水倒映银河,也映出占星术士的脸孔,漂浮在水面上的是一张年轻稚嫩、未经世事的少年面容,顾铁忽然醒悟,相对于行踪不定的自己來说,名为约纳的十七岁少年才是这具身体的真正主人,自从降临之日以來,他们之间早已不是游戏玩家与npc的关系,而是可以相互对话的、平等的两个灵魂,   约纳会做出什么选择,不,这对少年來说根本就不存在选择,他会毫不犹豫地担负起护送龙家兄弟的责任,为了这两个陌生人而愚蠢地付出生命,顾铁决定尊重约纳,按照他的生存方式继续前进下去,看看两人的处世哲学到底哪一个才能指明正确的方向,中国人从鹿皮包里翻出药品、纱布、绷带和一瓶酒,蹲下來蘸着溪水帮两人清洗伤口,涂上药然后包扎起來,他沒看到的是,直到此时龙食月才放松了右手,真正地晕了过去,他的右手心一直握着一柄小小的短剑,   终于处理好伤员,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顾铁在小溪里洗了手和脸,喝饱了水,疲惫地坐倒在地靠着槐树放松身体,他其实也已经用尽了所有力气,连小手指头间都不愿意挪动一下了,“以玩游戏來说,这样的内容可太无聊了……”中国人轻声抱怨道,脑中乱糟糟地想着事情,他刚才将两人的随身物品翻了个遍,沒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龙食月的内衣中贴身收藏着一封书信,信封上的火漆还未完全凝固,显然是龙家大宅覆灭前匆匆写就的,收信人是“大泣朱邪氏”,落款是“平阴城东,龙撼岳”,想來肯定是龙家长老向同为东方十七家的朱邪家求援的告急信,约纳的记忆中有这样一个段落,那位死于平阴城前的吕家人同样拜托他前往末汉国寻找朱邪氏,因为朱邪家的能力天生克制复生活尸,顾铁不知道的是,为何龙家仅派出这两名重伤的青年担此重任,也不知道朱邪家凭借什么打败雅古诅咒之土这种邪恶的“大杀器”,   星光流转,小溪潺潺,六月的凉隋山区不冷不热,顾铁掏出干粮來慢慢嚼着,沒等啃完一块干饼,脑袋一点一点打起了瞌睡,朦朦胧胧间,听到身旁有个人说:“太大意了,整个凉隋国到处都是敌人,必须有人守夜的。”   “噢,我已经在四周布下许多陷阱,虽然不是什么杀人的机关,不过响动挺大的,睡得再沉也能把人吵醒,沒人能偷偷摸摸过來的,放心啦……”顾铁昏昏沉沉地回答道,慢慢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到眼前蹲着一个人,一个身形只有七八岁孩童高度、脊椎弯得像张弓、脸上密密麻麻布满肉瘤的奇怪男人,男人身上镀着一层银色星光,一双紫幽幽的眸子牢牢盯着自己,看不出敌意,当然,也更不像什么正义的朋友,   “你是谁啊。”中国人的手偷偷摸索着,将平放在身旁的法杖席拉霏娜握紧,   那男人脸上肉瘤蠕动着,仿佛想挤出一个别扭的笑容,“我是來帮你的。”相比怪异至极的形象,他的声音倒算得上比较正常,   “放眼全世界,能够帮我的人除了干草叉小队和阿赛那个迷失在异界的笨蛋之外,就只剩幽灵的人了。”顾铁说道,   “我是幽灵。”丑陋的男人说。   第227章 一路向天渊(上)   “告诉我你的名字。”顾铁说,   “我是幽灵。”侏儒般的男人说道,   “就算是幽灵左手的保护者,也应该有自己的名字的。”顾铁说,   “名字并不重要,你就称呼我‘幽灵’吧,嘶嘶。”侏儒道,   中国人上下打量他,始终沒有从这人身上发现恶意,因此慢慢放松警惕,“就你一个人吗,还是说大部队在后面,你只是先锋兵而已。”   “我是來领路的。”侏儒道,脸上肉瘤怪异地蠕动着,“不久就会与其他人会合了,嘶嘶。”他不断发出嘶嘶的声音,是因为嘴巴被肉瘤撑得无法合拢,要经常将口腔流出來的唾液吸吮回去,   顾铁叹道:“一旦幽灵出现,说明兄弟会的追兵也不远了,他们发现了我的身份,对吗,我始终搞不懂,为什么这帮人会这么看重我,不把我杀掉就吃不下睡不着似的。”   “异端之血,嘶嘶……”侏儒咯咯地轻笑起來,“或者说,你是个很吸引点击率的家伙哩。”   “……你说什么。”顾铁说,   “沒什么,说你的身份很重要,嘶嘶。”侏儒说,   “哦,你瞧,既然是朋友,就坐下來好好聊聊吧,别傻站在那里了,被夜风吹感冒了可不是一片阿司匹林能够解决的事情。”中国人拍拍地面,示意对方靠着树坐下來,让这株粗大的槐树挡挡夜晚的凉风,   侏儒将短得不成比例的手臂摆摆,说:“你忘记了,我是幽灵,幽灵怎么会与活人坐在一起聊天呢,你们就这样继续前进吧,当到达岔路的时候,我会告诉你该怎么走的,嘶嘶。”   “要走了吗。”顾铁站起來伸出手,   “回头见,你看不见我,但我不会走远的。”侏儒与他握了握手,咯咯笑着消失在夜色中,   顾铁坐回树下,将屁股底下的草拍得松软一些,打了个呵欠,闭上眼睛,看起來再次沉入了梦乡,但此时中国人的心里可升起了轩然大波,刚才的这段对话让他发现了几个非常重要的事实:   第一,这个幽灵左手的怪家伙并非“世界”中的npc人格,而是一位來自现实世界的玩家,他无意中说出了“吸引点击率”这样的现代词汇,从中可以推断他不仅是位降临者,而且还是个年纪较大的老人,或者反gtc的守旧派,因为“点击率”这个东西是ipv4和ipv6网络世代的旧名词,自从量子计算机出现以來,访问量已经有了其他的计算方式,如今人们会用“量子比特”來衡量某个页面的受欢迎程度,   这是顾铁第一次在游戏中遇到其他玩家,而且还是以如此特殊的身份出现,这状况太过蹊跷,所以定非偶然,   第二,顾铁用“阿司匹林”这个现代词汇來试探对方的反应,对方丝毫沒有异样的表现,更证实了降临者的身份,若是npc人格,一定会被“一片阿司匹林”这陌生的词组搞得一头雾水,致使对话中断,   第三,对方对“阿司匹林”的反应,和告别时自然而然的握手动作,证明这侏儒清楚地知道顾铁同样是來自现实的降临者,即使以顾铁心智之坚强,在发觉对方身份时还是有了一刹那的惊疑不定,可侏儒对顾铁的话语和动作毫不奇怪,这绝不是演技,而是对他的身份早了如指掌,   顾铁流下一滴冷汗,他首先想到的是难道有人已将他的游戏角色与现实身份联系到一起,将他的秘密一股脑掘出來曝露于阳光之下,如果那样的话,现在躲藏的远洋捕捞船也不再安全,……可以说,全天下已不再有藏身之所,他与阿齐薇的命运已经宣告结束,   “不,不可能……”中国人僵硬地摇摇头,否定了这个可怕的想法,首先,“世界”独立于量子网络之外的运营方式决定了它不受“创世纪”网络终端的影响,即使拥有极其强大的网络配时,也无法打破数据库的物理屏障,将高度保密游戏数据搞到手,在这个世界里,他只是进入占星术士身体的某一名玩家而已,身份应该是安全的,   其次,若不是赤枭兄弟会,谁会花那么大力气挖掘自己的身份,而倘若怪模怪样的侏儒是兄弟会的人,自己这时候早成了一具尸体,对方沒有任何理由跟自己聊天扯淡,,,这又不是脑子进水的好莱坞编剧写出的超级英雄电影剧本,坏人非得长篇大论之后才对主角扣动扳机,吃饱了撑的啊,   最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个,游戏中的幽灵左手成员是现实中幽灵右手成员的游戏角色,而他们要保护的候选者(也就是兄弟会要诛杀的异端之血),无一例外也都是现实中的玩家,幽灵与兄弟会在“世界”内外同时进行着保护和暗杀的猫鼠游戏,可游戏内外的候选者并不是一一对应的,身份并不重叠;抑或现实中的幽灵、兄弟会组织与负责“世界”项目的部门缺乏沟通,无法将游戏内外的候选者身份捆绑起來,,,不管怎样,自己暂时应该是安全的,但身形已经被聚光灯照亮,一想到有千百人在暗中悄悄地监视着自己,顾铁就觉得后背一阵恶寒,他最害怕被人们关注的感觉,恨不得此刻就躲回“净土”里面去,关闭无感,抛掉全世界,做自己小天地里面的蜗牛之王,   “约纳老兄,这就是命啊……”他梦呓似的喃喃道,然后打起了似是而非的呼噜,   这一夜,占星术士都睡得不安稳,量子计算机一直在监测游戏玩家的脑波状态,以便在进入深层次睡眠时自动退出“世界”,但顾铁一直在半梦半醒间徘徊,脑波律动始终未达到阀值,因此在第一线阳光到來的时候,蓝衣的占星术士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在凉隋国的某个山谷里面,背靠着大树,面对小溪,四周环绕着清脆鸟鸣声,   一个魁伟的身影坐在旁边,身上披着金色的晨光,正双手并用抓起食物送进嘴巴,大口大口吞吃着肉干和烧酒,“啊啊啊啊啊……浑身疼,你居然醒了,不要命了啊,伤口还在流血呢,别乱动。”顾铁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左右活动着腰关节,坐着睡一夜可绝对不是有益身心的举动,他觉得昨天的疲劳一点都沒有消除,浑身上下到处都隐隐作痛,   “我沒事,自从加入擒龙军就不断受伤,早已习惯了,倒是我的族弟……”龙食月声音低沉地答道,他咀嚼食物时牵动头上伤口,疼得青筋直冒,但还是用力咬断大块牛肉吞进喉咙,用烈酒冲下肚子:“他的伤太重,从小身体也弱,要赶紧赶到安全的地方找医馆治疗才行。”   顾铁忽然摇摇头,苦笑道:“别操心了,你们龙家人一个个都是怪物啊……喂,把剑放下,吃点东西吧。”   中国人身后慢慢浮现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这是什么地方。”手持惨绿色短剑的龙食玉虚弱地开口,“你是谁,想干什么,……不回答就杀死你。”   顾铁被气乐了,摇头道:“就凭现在的你还想杀死我,昨天晚上我用两根手指头就能打晕你,现在也绝对用不到第三根,老老实实坐下歇会儿吧,瞧,伤口又裂开了,混账,简直是否认我辛辛苦苦的劳动成果。”   龙食玉眼中凶光一闪,短剑以阴毒的角度向占星术士的后脑勺刺去,“食玉。”龙食月大喝一声,声如惊雷,震得槐树簌簌落下枯叶,顾铁心念一动,腰带艾丁蒙特的防御法阵立时启动,“砰。”淡蓝色球体凭空而生,像个大皮球一样将龙食玉弹了出去,别看只是魔法防御阵,对强弩之末的偷袭者來说已经足够强力了,影宗二等宣抚使翻了七八个跟头,咕咚一声栽进小溪,溅起大大的水花,龙食月立刻跑过去救人,顾铁满脸坏笑,心怀大慰,但马上发现在弹出敌人的同时,魔法阵也被强行打碎了,魔法反噬令他心慌气短一阵难受,   只剩一副空架子的龙食玉又沒有斗气,又用不出法术,怎么能打破防御法阵,顾铁站起身來左右一看,发现那柄惨绿色的短剑直直地插在泥土中,土壤吱吱作响冒着白烟,周围一圈野草尽皆枯死,这剑显然带着强烈的毒性,中国人好奇地蹲下來观察,看到剑柄处刻着两个字,两个明明应该认得、但由于“世界”的语言文字系统设定而认不出來的篆字,   “这柄剑,不是普通的剑。”顾铁折了根树枝,穿过剑柄处的挂环将短剑提了起來,打量着那莹莹发光的绿色剑刃道,   这时候龙食月慢慢走出小溪,将浑身湿透的龙食玉平放在地上,愧疚道:“对不起,约纳先生,我胞弟戒备之心太重,醒來后我会教训他的,那柄剑是东方九大名剑之一‘蚣蝮’,如不介意,烦请赐还……”   “喔,名剑呢。”顾铁将短剑丢了过去,道:“我不怪他,换做我沒准也是这个反应,不过既然大家都熟悉一些了,不如來讲讲有关龙姬的事情吧。”   “是。”这次龙食月很干脆地开口道,“这要从龙尊君的事情说起,他就是龙家当代家主,那个反出大宅的卑鄙小人。”   第228章 一路向天渊(中)   龙食玉足足四个时辰之后才悠悠醒转,这会儿天光已经大亮,将小小的山谷照得通透,由龙脊大宅向北的驿道远在十哩开外,这条很难称得道路的山间小路上并无行人经过,“你错过了早饭,可别错过午饭了,我刚才在山坡背面点了一堆火,将烤热的鹅卵石带回这里,再等一小会儿野兔子肉就烤好了,对了,野兔子是食月兄抓到的,虽然只剩一只眼睛,不过他还是个好猎手。”看到他坐起來,顾铁冲他点点头,“我是d·约纳二世,五级占星术士,你们此行的保镖。”   龙食月光着上身正给伤口换药,露出一身健壮至极的肌肉,他责怪道:“食玉,可不要莽撞了,这位约纳先生是非常强大的法师,他会护送我们到达末汉国。”   影宗二等宣抚使用一双阴谲的眸子盯着顾铁,目光中充满了不信任:“哼哼,龙家已经彻底完蛋了,这世上哪还有肯帮龙家人出头的蠢蛋,你就是因为毫无戒心,才一直爬不到高位,这把年纪了还在羽团中厮混……”说着话,他慢慢地站了起來,一瘸一拐地走到小溪边,看样子口中焦渴想喝口水,   “喂。”顾铁立刻大喝一声,“那水有毒,别喝。”   从早上开始,那柄惨绿色的名剑“蚣蝮”就插在河边的草地上,已经将周边五码内腐蚀得寸草不生,小溪下游不知道浮起多少无辜鱼虾的尸体,龙食月说这柄剑毒性太过猛烈,除了主人之外其他人最好别碰,因此两人洗面烧水都是从上游取水,这会儿看龙食玉想喝那剧毒的溪水,中国人自然吓了一跳,   影宗宣抚使跪在溪边,回头露出诡秘的笑容:“只怕它还不够毒哩……”说罢捧起水咕咚咕咚大口喝了下去,舒服地叹了口气,顺便还洗了个脸,然后,他摇摇晃晃地走到“蚣蝮”旁边,伸手将短剑拔起,锵地插进剑鞘,这家伙非但沒有被毒死,看起來脸色还好了许多,   龙食月对目瞪口呆的中国人说:“我族弟拥有‘饮鸩’之力,自从血脉能力觉醒之后就以毒物为食,体内的毒素只怕比砒霜还要烈上三分,因为这个缘故,长老会才将‘蚣蝮’赐给他使用,因为除了食玉以外,整个龙家沒有一人能够驾驭这柄毒性惊人的名剑,他在巨怪手中逃生,不光是以囚龙秘术自保,也是凭‘饮鸩’之力将触手腐蚀掉的缘故。”看顾铁脸色不善,他又连忙补充道:“食玉虽然性子有点偏激,不过请您放心,‘饮鸩’只是改造体质的血脉之力,并沒有什么攻击能力,我也会对他严加看管,不会对您造成麻烦的。”   顾铁此时唯一的感受就是想指着天空骂娘,如果自己在“世界”中的遭遇是游戏主线剧情的话,写任务剧本的家伙一定是个彻头彻尾的足料大混球,后有追兵,前途叵测,带着两个累赘穿过危机四伏的战场前往一个莫名其妙的国度,其中一个累赘还是随时可能用阴招把自己放翻的问題儿童,,,这趟旅程会不会太过奇葩,中国人嘟囔了几句,龙食玉走过來坐下,拈起一块肉干放进嘴巴,用米粒一样细碎的银亮牙齿慢慢咀嚼着,脸上表情似笑非笑,让人心中毛骨悚然,   “咳咳。”顾铁不自觉地往后挪了挪屁股,清清嗓子道:“刚才食月老兄给我讲了龙家家主的故事,我大概搞清楚了來龙去脉,现在说说下一步打算吧,我们怎么走,这里距离边境有多远,步行要走多少天,碰到后秦人的大部队怎么办。”   龙食玉默不作声,显得事不关己似的,只用一双隐隐泛绿的眼睛盯着占星术士,龙食月想了想,回答道:“此处离末汉尚有七百余里,但出了这片山区,向东北方向行八十里,能到达凉隋国重镇‘卫畿’,镇国大将军吕视潮在彼处驻守,他本身勇武过人,帐下更有五万精兵,数十名吕家幕僚辅佐,只要到达卫畿城,必能得到吕大将军的帮助,再前往边境自然顺利许多。”   “两万。”顾铁纠正道,   “约先生说什么。”羽团虞候不解道,   “约纳,叫约纳,约不是姓,约纳才是姓。”中国人捂脸道,“我说两万精兵,吕视潮派出了三万军士南下增援平阴城,已经被后秦金戈骑兵联合圣公会牧师团在平阴城下一举全歼,这消息你们还不知道吗。”   龙食月愣住了,半晌才喃喃道:“龙家派出的探马沒有一名回报,因此并不知道这个消息……沒想到连吕大将军都无法取胜,这些白衣妖人,可恶,可恶……”   “哼哼,呵呵,哈哈。”龙食玉噗地吐出一口肉渣,怪笑道:“吕氏皇帝老怕这五位节度使拥兵自重、想要造反,屡次三番地削蕃、减兵,搞得凉隋国五十万大军在十年间折损了一多半,这下别人打到鼻子底下才知道后悔了吧,哈哈哈……哎呀,想后悔恐怕也完了,听说黑城平阴已经沒了人烟对不对啊,皇帝倒比那些屁民死得早些嘛……倒是这位乳臭味干的法师大人,你从哪里得來这样的消息,莫非其实是后秦人的探子,想要从我身上套出点什么來。”   “食玉。”龙食月瞪眼怒喝道,   龙食玉摆了摆手:“哎呀呀,就剩一只眼睛,可别瞪坏了,‘大哥’。”   龙食月忍住怒气,向顾铁低头赔罪道:“对不起,约先生,让您见笑了,族弟礼数不周,我一定会严加管教。”   “得了,谁家沒有个不成器的弟弟呢。”中国人宽容大度地微笑着,暗地里冲龙食玉翻翻白眼回击,他抹平地上的浮土,画了一个圈圈代表龙家大宅,指点道:“后秦人是从东面打过來的,那这一路上遭遇正规军的可能性有多大。”   龙食月想了想,在圈圈东北部画了一片弯弯曲曲的线条:“凉隋国的地形是这样,南方是大湖云梦泽,东部与后秦国接壤,北部隔着‘天渊’与末汉国遥遥相对,西方就是神佑之海,黑城平阴与龙家大宅一线是平原地带,由此往正东方向,有驿道通往国境线‘东平关’,后秦狗就是从那里攻入的,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山区的边缘,这片山名为‘阴平山’,山脉连绵不绝,占据了凉隋东北部大部分版图,延伸至后秦国内的部分被称为‘阳平山’,但其实是同一个山系,从这里继续向北,山路崎岖难行,一到雨季路桥被洪水冲毁,更是难以通过,山脉荒无人烟,极少有人迹,山路无法容部队通行。”他接着在地上画了一个三角,用一条弧线将圈圈和三角连起來:“后秦狗若想发兵‘卫幾’,必须从平阴城西北的平原地带绕行,兜一个大圈子绕过阴平山,总路程超过五百里,就算快马也要奔走三天,因此我们这一路遇到敌人大部队的可能性非常小,约先生。”   “约纳,约纳。”顾铁道,“不知你们有沒有听过这段故事,巧的是故事里一样有个‘阴平’,……哦,你们肯定沒听过,话说后汉三国末年,魏蜀交兵,魏军被蜀将姜维阻于剑阁,魏将邓艾上书曰‘攻其不备出其不意,若从阴平由斜径经德阳南下,奇兵冲其腹心,掩其空虚,破之必矣,’趁着姜维与钟会交战之时,邓艾率军自阴平沿景谷道向南潜进,凿山开路,修栈搭桥,越七百里山路,直下蜀国重镇江油,攻陷绵竹,再破雒县,直抵成都城下,一举逼降后主刘禅,这段故事告诉了我们什么呢,打仗这回事儿同跟女人上床其实道理差不多,走正道是正确无误的,可是偶尔走走歪路,或许会收到令人意想不到的效果,……这么说,你俩明白了沒。”   龙食月表情呆滞道:“我、我不懂,约先生。”   龙食玉嗤笑道:“你在胡扯什么,我学西大陆通用语的时候也听了不少故事,从沒听说还有这样胡编乱造的段子。”   顾铁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都说你们不懂了,要努力多学习啊,我想说的是,人人都以为后秦人会绕过阴平山从西侧袭击卫幾城,那个吕什么潮乎乎的大将军一定早严阵以待,但万一后秦人派一支精悍的小部队越过阴平山从背后掩杀过去,一定令卫幾守军措手不及,兵者,诡道也,诡道,不走正道也,不走正道,乃情趣也,天下大事,一个道理,如果后秦国领兵大将有点脑子的话,恐怕过不了多久,这条路上就会挤满后秦兵了。”   两位龙家子嗣一齐愣住了,顾铁往后一仰靠在树上,叹道:“你们还嫩啊,朋友们,如果你们的家主还在的话,沒准就能保住龙家大宅不失呢,我看一眼就发现了那场战争的关窍,要指挥金戈骑兵和牧师团准确控制战场形势,必须有一个纵览全局的指挥官,这附近唯一能容纳指挥所的地方就是断塔‘天璇’,若你们那阴险毒辣的家主大人率领一支奇兵偷袭天璇,将对方的首领突袭斩首,那结果可能会完全不一样吧……”   第229章 一路向天渊(下)   早早吃过午饭,三个人继续沿着山路向北行,不得不佩服两名龙家子弟的恢复能力,那么严重的伤势,放在旁人身上起码一个月下不了床,龙食月与龙食玉却已能够慢慢行走,伤口也不再流血了,龙食月扛着重剑走在最前面,顾铁心事重重地走在中间,龙食玉眼神飘忽地走在后面,三个人各有不同的算计,一时间沒人说话,让气氛显得有些沉重,   顾铁一直在想着今天早上龙食月对他说过的话,擒龙军羽团虞候道出了龙尊君的故事,故事中有很多疑点,无法自圆其说,但龙食月不肯仔细解释,中国人也沒有深究,这位龙尊君,自然就是龙家当代家主,与上代家主风暴骑士龙撼日、年纪最大的长老‘九法通神’龙惊蛰齐名的三位强者之一,掠走龙姬的人,也是龙姬的生身父亲,东方最强大家族的族长,一位声名显赫的强者,为何会在朝夕之间沦落为龙家的罪人,具体情况连龙食月都不太清楚,他只说在龙家大宅遭遇攻击之前,长老会刚刚决定将龙尊君的名字从宗家族谱上抹去,这对龙家后裔來说是最严重的刑罚,   长老会已经号令刑堂与影宗派出精英部队追捕龙尊君(以及追随他的五名龙家子弟),官方给出的罪名是“妖言惑众,意图败坏龙家”,对任何一个封建的小政权來说,这种似是而非的理由都被用衡量不同政见者的罪孽,当“当代家主”的帽子一被摘掉,龙尊君立刻就由受人尊敬的长辈化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在古老的家族中沒有永远的上位者,只有得势者与失势者而已,   “妖言惑众,怎么个妖言惑众法,他偷偷溜出龙家,就是为了跑到南商国将龙姬带走吗,他为什么要去末汉国,你们又是怎么知道的。”听到这里,顾铁抛出了一连串问題,   龙食月回答的方式是不住摇头:“我不知道,约先生,长老会发出告示后不久,后秦狗就将大宅围困,我又不是刑堂的人,得不到详细讯息,……对了,坊间有传言,说是有天早上龙尊君在大祠堂门口以黑泥写下了一行大逆不道的文字,内容大概是龙家即将灭亡,要得到一线生机的话,必须放弃龙家大宅,举家迁往北疆,传言可能是道听途说,姑且听之,约先生……”   “写了一行字。”中国人摸着下巴,约纳的下巴光光滑滑,只有几根稚嫩而柔软的胡子茬,这让顾铁很不适应:“记得龙尊君有‘大噬’能力,能够吸取别人的血脉之力,而你还记不记得多年前有个小女孩叫做龙怡。”他从记忆中调出这个片段,开口道,   “啊。”龙食月明显一愣,“龙怡是宗家第二支东陵侯后裔,与我、食玉和龙姬同期进入别院,后來不幸夭折……您怎么知道她的事情。”   “哼,我知道的可比你想象的多多了。”顾铁臭屁道,“龙怡有一种能力叫做‘伪泥’,能用泥浆排列出的字迹对未來做出预言,她死去的那天,伪泥写出了她的死期,那也是这种能力最后一次出现于龙家,对不对,至今她的死因都沒有定论,只能当做意外死亡处置,你再想想,现在龙家大宅已经灰飞云灭,你们要到北方边境去搬救兵,那么龙尊君写下的那段话是不是应验了。”   羽团虞候愣住了,顾铁仿佛能听见这个大个子正努力计算着其中的前因后果,脑仁儿发出喀嚓喀嚓的运转声,中国人偷偷乐了,他知道阴谋论对龙食月这种极富正义感、做事一根筋的人物來说是太难了些,因此打个哈哈岔开话題:“哼哼,不说这个,你就告诉我为什么龙尊君要到末汉国去吧。”   “……哦,是的,约先生。”龙食月眨巴眨巴独眼,回答道:“龙尊君叛出龙家的时候身边有五名随从,每个人都是顶尖高手,对他忠心不二,但其实五人之中有一人是长老会暗中安排的眼线,这人一路上留下暗号,让各地的龙家外务使可以将龙尊君的踪迹发回龙家大宅,在联系中断之前,眼线汇报说他们带着女掌刑使穿过后秦国,准备进入阳平山,一路向西北前进,龙尊君的目标一定是越过国境‘天渊’到达末汉,龙家布置于末汉都城大泣的外务使传回信息说龙尊君近期以龙家家主的名义预定了三间客栈,他的目的地一定就是大泣。”   顾铁立刻如凉水浇头,失望透顶,“什么,我以为你们有什么独门追踪手段呢,沒想到就凭这点玩意儿就哄我给你们当保镖啊,如果你们的家主大人真是五百年难见的奇才,文才武略睥睨天下的人物,能发现不了你们玩无间道的那点儿猫腻,他沒准就是利用内奸放出假消息,让你们在北边扑个空,自己早带着龙姬跑到南大陆逍遥自在去了,扯淡,扯淡,我还是自己行动好了,白白浪费这一晚上。”   他一甩袖子站起來就走,龙食月连忙追赶,动作一大牵动伤口,疼得冷汗直冒:“约先生,约先生,我还沒说完,我说的话无一字虚言,有此物为证,您请看。”他强忍着疼痛,将佩剑平放在地上,拧开重剑的剑柄,从里面倒出一个光滑的银色蛋形物体,   顾铁停下脚步,静静看着,“拂袖而走”当然只是个形而上的高姿态而已,他倒要看看龙家人拿什么说服他这个金牌保镖,不过同时中国人也很愤怒,恨自己搜身的时候一点都不仔细,居然让这么个奇怪玩意儿藏在眼皮底下都不知道,   龙食月小心翼翼捧起那枚银蛋,“约先生,这是龙家古早相传的神器,名为‘瞬千里’,这样的东西在世上只不过有七枚而已,瞬千里的拥有者之间无论相隔多远都可以隔空对话,声音清楚,犹在近前,那名眼线就携带着这么一枚神器,只要天时地利合适,发动神器,即使不说话也可以测算出对方所处的方向和大概距离,只要有它在,我们就能确保找到龙尊君,而它的使用方法是龙家不传之秘,除了我之外,就连族弟食玉也不清楚呢。”   “喔,这么一说可信度就提高了。”顾铁轻呼一声,走过去想拿起來看看,龙食月紧张地一缩手:“啊,抱歉,约先生,这件瞬千里太过珍贵,无法让外人触摸,请原谅则个,毕竟世上只有七枚,龙家不过拥有两枚而已……”   “是啦是啦,稀奇得很。”中国人伸手在鹿皮包里稀里哗啦一阵乱掏,摸出一枚银蛋來丢在地上,“不过巧得很,这玩意儿我也有一两枚呢。”   羽团虞候仅剩的一颗眼珠差点蹦出眼眶,他跪在地上仔细打量这枚银蛋,埋头大喊地抬起头來:“这这这……约先生,这真的是一枚瞬千里,您您您是从哪里得來的。”   顾铁阴暗的心理得到了极大满足,这玩意儿藏在约纳的包里已经太久,恐怕十七岁少年自个儿都想不起來历,不过顾铁将回忆如幻灯片一样慢慢回放,自然看到了数个月前的那一幕,在成为吐火罗帝国的便宜男爵,被以赛巴因克大帝派往埃克巴塔纳上任之时,老亲王哈利玛雅将这枚通讯器送给了他,说一旦寻到埃利奥特等人的踪迹,就立刻通过通讯器通知约纳,事后这玩意儿似乎有点技术障碍,只有一次传來断断续续的声音,然后就悄无声息躺在鹿皮包里面,谁能想到这居然还是件什么神器,如此一想黄金之城的老亲王为了拉拢占星术士下了多大的本钱啊,   “唔,偶然得來的,类似的东西我多得很。”得意洋洋答了一句,顾铁忽然想起了点什么,   第一,通讯器不能使用,估计是老亲王沒掌握龙家秘传的通讯技术,沒准这东西还真是神器,被当做残次品送了顺水人情,   第二,这东西还有追踪位置的功能,难道说……   中国人忽然向后跳了一步,粗重地喘了几口气,如果哈里玛雅亲王暗地里知道追踪功能,而将通讯器送给小屁孩约纳,难不成是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回想过去,兄弟会确实有几次莫名其妙锁定了自己的行踪,当时以为是有兄弟会成员目击,或者那个探测异端之血的法阵所致,但若以追踪器來解释岂不是更合情合理,而按龙食月所说,追踪器只有在“天时地利”的时候才能发挥作用,那屁股后头沒有追兵的时候,岂不是可以解释为追踪器暂时不能工作,而一旦恢复功能,兄弟会的杀手立刻会出现在身边,   当时顾铁沒说什么,这些想法他不会对别人说,更不会对不能信任的龙家人说,他决定暂时搁置这问題,找个时间把通讯器解剖一下,好好搞个明白,   时间回到中午,三个人谁都不说话,慢慢走入茂密深山,在短暂歇息时偶然遇到一名路人,这路人一身樵夫打扮,不过披着件红色的披风,龙食月想要问问前面的路,龙食玉抽出短剑“蚣蝮”静静地走过去,一剑割断了樵夫的喉管,   “红色是金戈骑兵的颜色,他可能是奸细。”苍白的青年坦然道,   龙食月勃然大怒,   “这个做法我倒是认同。”顾铁说,刚说完这句话,來自现实世界的神经讯号轻轻扣动感官之门,他叹口气,回到另一个世界的时间到了。   第230章 暴风雨前夜(上)   睁开眼睛,顾铁发现自己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头顶是脏兮兮的钢铁天花板,墙上的挂钟指向上午十点点,他揉着眼睛坐起來,觉得浑身都疼,昨天登陆游戏之后将现实感官信号降到了最低程度,不知何时居然从狭窄的床铺上掉了下來,看來半夜时分船只遇到了大浪船体倾斜的缘故,“世界”的时钟虽然与现实世界时间尺度相同,不过由于“创世纪”对游戏引擎的不断调整,“世界”时间与格林威治时间并不同步,游戏中吃过了午饭,现实里还是上午,   “喂喂,别装死了,赶紧起床。”敲门声咚咚响着,阿齐薇在外面大声吼叫着,看样子随时可能踹门冲进來,“桃叶小姐,不要着急,樱井料理长只是昨天晚上多喝了几杯,马上就会起床的啦……”几名水手在旁边相劝,雨林之花根本不理睬,只是用力砸着铁门,斑驳油漆被震得簌簌落下,   顾铁慢慢想起自己的身份,他的名字叫做“樱井次郎太”,是远洋鲔鱼船海上老人号的料理长;而阿齐薇的化为是“樱井玛丽”,是船上的通讯长,“……啊,早饭。”中国人忽然一拍脑门蹦了起來,现在早已过了早饭时间,怪不得外面围着一圈气急败坏的水手,   “來了,來了。”他手忙脚乱地穿衣服,忽然觉得脖颈后面一阵刺痛,那是他给自己做手术改造植入芯片留下的伤痕,“唔,这回沒机会把小约纳叫出來,下次一定试试……要做的事情太多啦,一样一样來吧……”他嘟嘟囔囔地套上围裙,胡乱梳梳头发,擦了把脸,戴上厨师帽,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   阿齐薇脸若冰霜地站在门口,冷冷道:“终于起來了,还以为你已经被呕吐物噎死在床上了呢,料理长大人。”   “那个……对不起啊……”顾铁讪笑道:“耽误大家早饭的时间了,都怪昨天晚上多喝了几杯,啊,不得不说船上的烧酒实在是太美味了,既然身为海上男儿,就算酒精过敏的我也要豁出这条生命喝到晕倒为止,给大家添麻烦了,抱歉,我马上就去准备早餐。”他冲大家啪地鞠了个九十度大躬,   众水手立刻哄然道:“料理长原來是酒精过敏体质啊,那真是勇敢的海上男子,沒有人会怪你的,昨天的晚餐太丰盛了,到现在我们还不饿哩。”“那请好好休息,我们就期待午饭了,樱井料理长。”“既然沒事就好了,早饭什么的根本沒关系,走吧走吧。”水手们热情地挥手,乱哄哄地挤出通道,   喧闹的人群散去,阿齐薇沉声道:“你到底在搞什么鬼,顾铁,我说过了,这里并非百分之百安全,绝对不要做任何危险的事情,你难道听不懂吗。”   “放心啦,……”顾铁换上一脸坏笑,凑近雨林之花,微微弯下腰,将嘴唇凑到女人的耳边:“难得能过一段安定的日子,傻蛋才会破坏这种悠闲的时光吧,我答应你,决定不会做任何伤害自己的事情,更不会做任何事情让你受到伤害……相信我吧,亲爱的桃叶玛丽小姐……”   男人热烘烘的气息令阿齐薇脸色潮红起來,她双手猛地一推顾铁的胸膛:“爱死不死,别以为我是关心你,只是怕你搞什么出格的事情连累我罢了,……你这混蛋。”甩下一句话,她转身大步走开,再沒有回头,   顾铁被推得蹬蹬蹬连退三步,咣当撞在房间的钢铁壁橱上,他惨叫一声,伸手摸摸后脖颈,瞧着指尖的一滴血迹苦笑道:“所以说我最怕跟女人打交道……娜塔莉亚也是,赵丫丫也是,这种生物真是难以预测,恐怕过不了多久,这个星球就会被女人所统治吧……”   中国人的一天正式开始,   中午11:30,他做好了全船二十五名水手的午饭,炸酱面这玩意儿他最熟悉不过,在北京的日子里一周倒要吃上四五回,擀一盆面条、熬一锅炸酱、切点黄瓜丝胡萝卜丝,炸点辣椒油,剥几瓣儿蒜,一顿午饭就完成了,看全船水手挤在食堂里集体稀哩呼噜吃炸酱面,咔嚓咔嚓啃大蒜,一边被辣椒油辣得直流眼泪,一边冲他举起大拇指表示高度赞扬,顾铁觉得料理长这工作实在是简单到了极点,真搞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高薪聘请专业厨师上船担任这个职位,明明是全中国的婶子大娘都能搞定的事情嘛,   下午14:30,睡了个短短的午觉,然后被船长叫到舰长室谈话,虽然有分量很重的介绍人(黑色橄榄枝所安排)所写的推荐信,不过船长美元平次依然觉得要训导一下这位新來的船员,树立一下船长的权威,长达两个半小时的谈心过后,船长紧紧拉着顾铁的手,热泪盈眶地送他走出房间:“我懂了,我懂了,真是谢谢你了,樱井料理长,有你在,这趟旅程一定会顺利的,我有预感。”   “多照顾啦。”中国人摆摆手,转身露出坏笑,,,日本人做思想政治工作的水平比肖李平同学差出三条街去了,多年來在肖书记的敦敦教诲下茁壮成长,顾铁早已练成水火不侵的定力和指鹿为马的雄辩能力,美元船长刚说了两句,就被顾铁接过话茬,从鲔鱼捕捞说到探月飞行,从防滑雨靴的重要性说到东西方意识形态的求同存异问題,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把百年來中国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的成果掰开了揉碎了灌输给对方,可怜的船长大人就这样被彻底洗脑,到最后流下忏悔的眼泪,为了自己多年來的资本主义腐朽思想而羞愧难当,恨不得立刻拜中国人为导师,为踏上人类文明寻求终极真理的正确道路而不懈努力,而这对顾铁來说才不过是热身而已,要是有壶生津止渴的明前龙井伺候着,他能一直说到明天早上去,   傍晚18:30,顾铁准备好了晚餐,这回是大阪风味的什锦煎饼,准备工作简单到令人发指,首先弄好一大锅面糊糊,然后将生的虾仁、干贝、玉米、猪肉、鸡肉、牛肉、火腿、高丽菜、柴鱼片和红姜分别装盘端上餐桌,最后把铁板搬到食堂,底下用电炉加热就可以了,浇一团面糊在铁板上,爱吃什么食材就丢进去一起烤,烤熟了翻面浇上日式酱油,什锦煎饼就完成了,群众的diy热情如此高涨,以至于料理长根本就沒有插手制作煎饼的机会,顾铁站在旁边一边啃着整根黄瓜,一边冲阿齐薇抛媚眼玩,在中非战场的时候,他可沒发现雨林之花有这么容易脸红,   晚上21:00,一天的工作完成,花了一点力气安抚阿齐薇,让她相信自己回房间之后会像头死猪一样呼呼大睡,绝对不会胡搞瞎搞之后,顾铁终于可以锁起门來,悠哉悠哉搞点自己想要胡搞瞎搞的事情,   他躺在床铺上,用一根行李包装带做了两条安全带,以防半夜再滚下床去,“我來了,约纳老兄,准备好迎接外面的世界了吗。”顾铁使用植入芯片连通卫星天线,在识海中打开湛蓝的“世界”登陆界面,“……等等……什么。”   登陆窗口消失了,在无边无际的蓝色天地里,只悬浮着一行小字:“这段时间以來,您对‘世界’测试项目的支持使我们获得了无比宝贵的经验,太昊公司与gtc运营团队对您表示衷心的感谢,‘世界’服务器已经基本完成调试,量产客户端将于三天后正式对外发售,从今日起至下周一凌晨0:00,‘世界’服务器将暂时关闭,完成最后的调试工作,这段时间您将无法正常访问‘世界’,请别担心,您的游戏数据不会丢失,角色也会被量子计算机正确接管,欢迎您在下周一再次回到世界,届时,一切都将不同,让我们携手共同创造一款改变人类命运的游戏,共同改变世界,太昊公司。   第231章 暴风雨前夜(中)   沒办法连接量子网络,也不能进入“世界”,这让夜晚一下子变得寂寞无聊,顾铁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就是睡不着觉,爬起來抽了半盒烟,用平板电脑看了两集家庭主妇烹饪节目,站在舷窗旁边发了一个小时呆,抬头一看,已经凌晨一点钟了,“好吧。”中国人一拍大腿,决定去夜袭阿齐薇,用刺激冒险來打发心慌意乱的漫漫长夜,   他穿上外套打开门走出房间,偷偷摸摸地穿过幽暗的通道,拐了几个弯來到阿齐薇的房门前,雨林之花的房间紧挨着船长室,是船上唯一一个套间,外面是通信长工作的无线电室,里面是带洗手间的卧室,居住面积比顾铁大出三倍不止,当然,这是船长美元平次对“海上老人”号十八年历史上第一位女性船员的特殊优待,顾铁凑到门前,瞧着那不堪一击的旧式滚珠门锁发出嘿嘿坏笑,“小红帽,赶快打开门吧,外祖母提着草莓和松饼來看你了喔……”他擦去嘴角的口水,从衣兜里悄悄摸出两根细铁丝,虽然不是什么开锁专家,不过这种用根儿方便面就能捅开的老旧门锁根本不算挑战,顾铁决定在三十秒内搞定这扇屋门,   这时候,旁边的船长室忽然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声音越來越响,显然有人正向门口走來,顾铁脸上的坏笑凝固了,   “砰。”船长室的门被人用力推开,船长美元平次、渔捞长米谷先生和阿齐薇三个人有说有笑地走了出來,船长正兴高采烈地叫道:“这个消息真是太棒了,看來这回‘海上老人’还是能满载而归呢,哈哈哈,这也是桃叶小姐的……”   他的话沒能说完,因为房间内的灯光照亮一条黑漆漆的猥琐人影,三个人一齐吓了一大跳,船长带着颤音喊道:“……是谁,报出你的身份。”   僵直在走廊里的男人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含混道:“嗯,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是什么人,地球人吗。”   “……铁……樱井料理长。”雨林之花瞪圆了眼睛,   顾铁揉揉眼睛四处张望,忽然嗷的一声跳了起來:“我靠,我不是在房里睡觉,怎么一睁眼到了这个地方,船长,渔捞长,还有樱井小姐,你们在这里做什么,……我是怎么过來的。”   阿齐薇眼睛一扫,灰蓝色瞳仁里泛起一道冷光:“可能你是梦游了吧,料理长先生,对了,你手里拿着两截铁丝干什么。”   中国人低头瞧瞧手里的细铁丝,迷茫道:“原來是这样……我小的时候就常常梦游,又一次差点掉进院子里的井中送掉小命咧,这两条铁丝也是童年的记忆啊,它的名字叫做‘探水棒’,记得我小的时候每个小孩手里都会玩这个游戏,左右手分别握着一长一短两截铁丝,轻轻握住,让铁丝保持平行状态,然后到处乱走寻找地下的宝藏,一旦接近宝物附近,两截平行的铁丝就会自动左右分开,这时候向地下挖掘就可以啦……我小的时候挖出过镰仓时代的钱币哩,如果是船长的话,一定知道这个游戏的,对不对船长大人。”   美元平次结巴道:“啊,哦,是、是的,好像曾经听说过这种游戏……”   顾铁忽然一捂眼睛,抽噎道:“我已经许多年沒有梦游了,但今天做梦梦到了我的父亲,从小我父亲每次喝完酒就会打我,我很怕他,总想办法讨他欢心,用探水棒找到宝物是我童年时候的梦想啊……只有一次,他摸着我的头夸奖了我,就是我找到镰仓古钱币的时候,我多希望他还能那样夸奖我,说我是个‘好小子’,可是,可是父亲他已经在三年前出车祸去世了,就算我做得再好,也……”   听到这一席话,美元船长和米谷渔捞长的眼中泛起了泪光,两个老头一左一右扑过去搂住中国人的肩膀,安慰道:“沒事沒事,‘海上老人’号就是你的新家,樱井,在这里沒有人会欺负你的,回去好好睡觉吧……”   “谢谢你们,船长,渔捞长……”顾铁动情地说道,然后偷偷给了阿齐薇一个得意的眼神,嘴巴一张一合无声说道“等着我。”,雨林之花哼了一声,冲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顾铁的这套瞎话张嘴就來,不过也算是多年心理学研究的经验结晶,要引起成年男人的情感共鸣,最简单的就是讨论父亲的话題,不管心智多坚强的铁汉在说起“父亲”这个词的时候都会打开坚硬外壳,将稚嫩的软肉露出來,对不善于表达感情的东方人來说,这更是百试百灵的秘密武器,一番安慰之后,船长把顾铁拉到自己的房间,帮他沏了一杯热茶暖合一下,   啜了口茶水,顾铁好奇道:“对了船长,你们刚才在高兴什么,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吗。”   船长和渔捞长对视一眼,米谷渔捞长推一推圆框眼镜,笑道:“我们刚才通过无线电收到了一个好消息,桃叶通讯长刚刚來报告,我也在声呐上确认过了,消息是我们的正前方出现了反季节洄游的大规模鲔鱼群,也就是说,捕捞要提前开始了。”   “啊。”中国人吃了一惊,“我们离非洲还远得很吧。”   美元船长道:“我们前不久通过了马六甲海峡,正式进入印度洋,渔场就在前方五十海里的地方,我已经叫醒轮机长,让‘海上老人’全速前进了,我们是今年最早出航的鲔鱼船,其他捕捞船都在后面,暂时我们可以独占这片渔场了,这消息怎能不让人高兴,鲔鱼大规模出现在东印度洋可不是经常能碰见的事情,看來老天在包邮我们呐。”   “也就是说……”顾铁道,   “也就是说,两个小时以后今年的第一次捕捞就要开始了。”船长挥舞着拳头,“从现在开始,全船进入捕捞状态。”   “也就是说……”顾铁道,   “啊,是的,樱井料理长,也要辛苦你按照捕捞时间表准备饭菜啦。”美元平次拍一拍中国人的肩膀鼓励道,“第一次上船会很辛苦的,加油。”   “啊啊,加油……”   顾铁当时沒有意识到问題的严重性,不过他刚刚回到房间,“海上老人”号柴油发动机的声音就喧嚣起來,灯光开启,人们乱哄哄地在甲板上跑來跑去,这下想睡也睡不着了,   凌晨1:30,渔捞长米谷先生开始在声呐上寻找合适的渔场,阿齐薇坐在无线电台前,搜索着附近船只的通讯信号,远洋捕捞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信息战、间谍战,谁能掌握优良渔场信息,谁就能得到最多渔获,故此通讯长是船上最重要的角色之一,“若是大家都改用卫星天线,这个职位岂不是沒用了。”阿齐薇咔哒咔哒搬动着调谐开关,自言自语道,这时候顾铁被揪到了厨房,开始准备一顿早得出奇的早餐,   2:00,食物端上桌子,放绳组的八名水手坐在食堂中狼吞虎咽,“你好,鸟山先生,。”顾铁揉着眼睛问道,   “啊啊,进入捕捞时期就不能说‘你好’了,料理长。”鸟山康一仿佛吓了一跳似的说,“见面打招呼的时候要说‘风平浪静’、‘宾客盈门’才可以,一定要记住啊,这是海上的法律。”   “知道啦,我会记住的,这么早就要上工吗,外面可是一片漆黑啊。”顾铁呲牙咧嘴道,刚才切完菜忘记洗手,这会儿眼睛被辣椒蛰得直流眼泪,   “今天已经迟了一小时啦,不过渔场还沒到,就稍微偷懒一会儿吧。”放绳长鸟山康一一边咬着饭团一边回答道,   3:00,米谷先生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根据声呐信息将预定坐标汇报给船长,船长将坐标输入导航系统,“海上老人”号很快到达预定位置,美元船长來到甲板,望着黑沉沉的大海,挥手道:“放绳。”   “宾客盈门啊。”放绳组八名水手一齐喊道,鸟山康一穿着水裤站在船舷,用力抛出第一截主绳,   顾铁站在旁边小声问道:“能解释一下吗,我到现在都不知道究竟是怎么捕鲔鱼的。”   “google一下。”阿齐薇冷冷地回答道,   6:00,放绳组的工作还在继续,顾铁一边睡眼惺忪地准备第二顿早饭,一边查看着平板电脑上的信息,“喔。”他惊叹道,“原來鲔鱼是这样钓起來的啊。”   鲔鱼是用鱼钩钓起來的,当然,这种鱼钩比钓竿用的鱼钩粗壮许多,鱼钩以细而坚韧的尼龙线捆扎,五到十米长的尼龙线上端连接着主绳,主绳有人的手臂粗细,由非常坚韧的高分子材料制成,“海上老人”号的渔获系统一共有3000个吊钩,每两个吊钩之间相隔100米距离,也就是说当主绳全部放完后,渔船拖曳的长长吊线将达到……   “我靠,300公里长的鱼线。”顾铁忍不住爆了个粗口。   第232章 暴风雨前夜(下)   7:00,天色刚亮,热气腾腾的饭菜摆上餐桌,这顿饭在捕捞时间段内被称为午饭,完成工作的放绳组与刚刚起床的其他船员一起坐在食堂内,大口大口往嘴里扒拉着炸猪排盖饭,“添饭,多浇点酱汁,料理长。”许多双手举起空碗,这些壮实的水手每人的饭量都比顾铁大三倍,中国人忙不迭地给他们添饭,心想这么一大早就吃这么多油腻腻的炸猪排,胃口还真好……   这时候阿齐薇从门口走了进來,雨林之花穿着蓝色背带裤,黄色慢跑鞋,戴着巨人队的棒球帽,银色长发绑成马尾披在身后,身材窈窕有致,她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顾铁脸上,嘴角浮现一个戏谑的笑容,   “唷,早上好,桃叶通讯长……不对不对,应该说今天风平浪静啊哈哈哈。”顾铁冲她挥挥手,打招呼道,   “擦擦眼屎吧,樱井料理长。”阿齐薇忍住沒笑出声來,摆了摆手,端起一碗盖饭坐在人群之中,   中国人揉揉眼睛,他整夜沒睡,这会儿已经过了困意最浓的时候,眼睛红红肿肿,有一种异常的亢奋感,他洗了根萝卜嘎巴嘎巴咬着,问刚吃完饭的美元平次船长:“船长,以后是不是每天都要按这个时间表干活,今天能捕到鲔鱼吗。”   美元船长点了根烟,回答道:“当然,在为期六个月到八个月的作业期间,每天都要重复这些工作,料理长当然要按照时间表为船员准备好丰盛的食物,美味的饭菜能够给水手提供能量,不然大伙会撑不过那么久的时间的,至于后一个问題……这是米谷先生选定的渔场,十几年來他的判断就沒出过错,客人们一定会上船的。”   渔捞长米谷推推眼镜道:“今年我们的位置很有利,能独占这片海域两天到三天,不过在沒有收绳之前谁也说不准哪……五年前那一次,明明是开普敦外海最丰美的渔场,却整整七天钓不上一条鲔鱼,真是把大家和船东都吓得要死啊……”   众水手一听这话,起哄道:“米谷先生才是那个吓得要死的人吧,几天时间头发都白了一半啊。”   米谷渔捞长惭愧道:“鲔鱼船能捕到多少鲔鱼,全都是渔捞长的责任,若到期限还捕不到足够的鲔鱼必须半仓返航的话,我就算切腹也沒办法补偿大家啊……”   胖乎乎的冷冻长西条拍了拍他的后背,笑道:“放心吧,今天的海面看上去状况好极了,我想大家很快就要忙起來了,你说是吧,樱井。”   “额……啊,对。”顾铁花了几秒钟才反应过來对方叫的是自己的名字,他这会儿还搞不清楚捕捞船具体是怎么运作的,也只能对冷冻长的话打个哈哈应付一下,   大伙吃完饭开始闹哄哄地往出走,这时候一个人走到顾铁身边,犹豫地开口:“樱井先生,能请你帮一个忙吗。”说话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穿着格子衬衫和牛仔裤,个子小小的,满脸稚嫩,说话时候双手不自觉地绞着衣角,一看就是涉世未深的新丁,   “什么事。”中国人好奇道,   “谢谢你,樱井先生,我的名字叫做小圆诚,鹿儿岛人,是第一次上船的见习水手。”青年吞吞吐吐道:“美元船长是我父亲的好朋友,所以特别让我上船实习,我想成为一名合格的捕捞船水手,可是船长不让我参加甲板作业,说那太危险,让我留在舱内观看水手们作业,……我看到樱井先生你与船长的关系似乎很好,能不能……能不能替我向船长求情,让我也加入作业当中去。”   看顾铁沒什么表情,小圆诚挽起袖子,曲起手臂:“你瞧,我虽然瘦,可是还是很有力量的,我会注意不给大家添麻烦,做力所能及的事情,一定能帮得上忙的。”   中国人咧嘴笑了:“得了得了,我去跟船长说一声,年轻人想干点活儿有什么不好,谁沒有个年轻气盛以为自己啥都能干的二货时代呢,交给我啦。”   “谢谢你,樱井先生。”小圆惊喜地叫道,   “啊啊,随便啦。”顾铁摆手道,   一上午在整理装备中度过,顾铁把脏餐具丢进洗碗机,终于可以回到屋里休息一下,本以为这会儿精神亢奋,会很久睡不着,谁知道脑袋刚一挨枕头就扑通一声掉进了梦乡,   12:00,闹钟将他吵醒,准备晚饭的时间到了,中国人哈欠连天地走进厨房,在冰柜里翻了一堆土豆白菜茄子粉条出來准备做个东北乱炖,正在切猪肉的时候,忽然脚下一阵摇晃,“哎呦。”他惨叫一声,手指头被菜刀削下一块肉去,煤气灶上的汤锅开始滑动,厨房里的锅碗瓢盆叮叮当当一阵乱响,“怎么了。”一声清吒,阿齐薇的身影迅捷无比地射入屋中,袖管里滑出一柄打开保险的柯尔特手枪,   “你又在附近监视我啊。”顾铁举着手指头苦笑道,   雨林之花愣了一下,愤怒地走过來,用手戳着顾铁的鼻子:“你以为我想管你是不是,都说了船上并不安全,你还是大大咧咧,照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菜刀会掉下去切掉你裤裆里的东西。”   “喂喂,不用这么恶毒吧。”中国人感觉裆下一阵发冷,阿齐薇抬起手,顾铁本能地闭上眼睛躲了一下,谁知女人一把抓起他的左手,将流血的手指含入口中,   顾铁愣道:“呃,其实,沒那么严重,只要贴个创可贴……”   “闭嘴。”女人冷冷地说道,“要先止血才行。”   “其实从原理上來说,唾液只是安慰剂而已,有一点止疼的作用,不过沒办法给伤口止血的……”顾铁的声音越來越低,不知怎的,手指温暖的感觉渐渐让他心跳加快起來,他低头慢慢凑近阿齐薇,嗅着女人身上的香味,鼻尖轻轻触到雨林之花如白玉般透明的耳垂,用鼻息吹起她耳畔一缕白金的发丝,   “别乱动。”阿齐薇说道,声音中有一丝不由自主的颤音,   顾铁的嘴唇轻轻掠过女人白皙的脖颈,他并沒有接触到阿齐薇的肌肤,但那光洁皮肤已泛起桃花般的殷红,男人伸出右手,温柔地抚摸女人的脸颊,鼻尖触到鼻尖,两个人的气息交汇,在这个距离,视线无法聚焦出情人的模样,只能看到彼此微微颤动的唇线,听到两颗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   “阿齐薇,我……”顾铁柔声道,   女人慢慢闭上眼睛,   在这旖旎的时刻,中国人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从以往的经验來看,每当到了耳鬓厮磨的时候,总会出现某个突发事件來干扰下一步行动,这要么是贼老天不愿看到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好结局,要么是某个编写剧本的混账家伙存心把主角耍着玩,他眼神偷偷扫过四周,沒发现什么可疑状况,于是低头向阿齐薇的红唇狠狠吻去,   “轰。”一个三米高的大浪狠狠拍在“海上老人”号的船舷,捕捞船出现了十五度的侧倾,两个人同时惊呼一声,顾铁将女人护在怀里,后背“砰”地撞在水槽上,沒有固定好的锅子、餐具和瓶瓶罐罐滚下橱柜摔得粉碎,两把菜刀从案板上飞了下來,顾铁手疾眼快,抓起旁边的擀面杖“锵锵”将菜刀弹飞,   “小心。”这回是阿齐薇惊叫提醒,她把顾铁猛然往地上一按,飞起一脚扫过煤气灶,将倾倒下來的汤锅咣当一声踢飞,“哗啦……”二十升滚烫的开水洒在地板上,浓浓水蒸气笼罩了房间,   “沒事吧。”两个人同时问对方,然后同时咧嘴一笑,   顾铁拉着阿齐薇走向外面,想去找船长问问这异常的风浪是怎么回事儿,一边走一边暗自咬牙切齿诅咒着混蛋倒灶的老天爷,雨林之花脸色还是红彤彤的,看起來娇艳欲滴,   两人都沒发现一块抹布掉了下來,落在煤气灶上,立刻燃起了火苗,一桶食用油沿着工作台滑到了灶台旁边,眼看就要被火焰点燃,这时五千根白金电极感觉到潜在的危险,像蛇一样昂起头颅,在一秒钟内用肉眼观察不到的精密动作将着火的抹布分解成纳米级别的碎屑,然后将煤气灶的保护开关弹起,   “哎呀。”即将跨出门外的阿齐薇觉得有人拽了她一下,回头瞧瞧,却沒什么异常,   “怎么了。”顾铁奇怪道,   “沒事,可能是夹到头发了吧。”女人望着熄灭的煤气灶,若有所思道,   船只剧烈摇晃着,两个人跌跌撞撞來到甲板,海面不知何时已经乌云密布,“海上老人”号在汹涌波涛中载沉载浮,“哗啦。”一个大浪打在甲板上,将上面的人淋得湿透,   “船长,是暴风雨吗。”看到船长美元平次站在那里,顾铁大声喊道,   “哈哈,料理长,这是好运的暴风雨呀。”船长满脸喜悦道,   忽然有人高喊道:“有客人來咯。”卷绳机嗡嗡转动,粗壮主绳被拉上甲板,两名水手用带挠钩的标枪刺入水中,用力向上一扬,“扑通。”一条两米多长的大鱼被抛上甲板,疯狂地扭动身体,   “欢迎光临。”甲板上爆发出热烈的欢呼,远洋捕捞船的第一条鲔鱼,捕获。   第233章 漆黑白日梦(上)   中午过后,随着“海上老人”号吊索主绳不断收起,“客人”们开始大批出现在甲板,根据船长美元平次的介绍,这个渔场捕获的鲔鱼基本上都是大目金枪鱼,俗称“大眼鲔”,虽然比起蓝鳍金枪鱼來说品质不算最上等,但因性价比的原因,是日本生鱼料理行业中最常使用的食材,今天捕到的大眼鲔基本上都是1.5米长、30公斤左右重的中等体型,收绳组的八名水手哼着歌,将一条又一条活蹦乱跳的鲔鱼丢上甲板,海上天气虽然恶劣,却阻止不了他们欢畅的心情,   顾铁这回终于见识到冷冻长是怎样工作的,每当有鲔鱼被摘去鱼钩推向甲板中央等待处理,冷冻长西条向北就抽出一把细长雪亮的钢刀,用刀柄猛击鲔鱼的头部中央,暂时停止它的身体机能;然后刷刷舞动刀子,先一刀割掉尾巴,这刀从背鳍倒数第四节至第六节之间切断脊椎,切下尾部无用的部分;然后切断胸鳍主血管,割断心脏动脉,放出鲔鱼体内的血液;等血液放净以后,将一颗销钉打入鲔鱼头骨凹陷处,彻底破坏鱼类的大脑机能;接着用刀从腹部将鱼剖开,取出内脏,用海水冲洗鱼腹;最后用大量海水将鱼身冲洗干净,进行这一系列工作的时候,都要不断用海水冲洗鲔鱼,以防鱼身温度上升,造成肉质味道的改变,   一连串眼花缭乱的动作,只花费了不到八分钟时间,西条冷冻长用脚一踩甲板上的踏板,冷冻仓的舱门开启,他将处理完成的鲔鱼轻轻推入传送带,拍了拍手,坐下來等下一位客人光临,这条鲔鱼将在五分钟内完成急冻,被保存在零下二十四度的冷冻室内,等待货船前來转运;而若捕到品质较高的蓝鳍金枪鱼,捕捞船会将其保存在零下2度的冰鲜冷却室内,使用新技术使细胞液保持不会结冰的状态,这样虽然保质期会由三个月缩短到十五天,但鱼肉的鲜度能得到最大限度保存,卖价相应提高许多,   “你在这里闲逛,真的沒问題吗,樱井料理长。”有位水手忙里偷闲地笑道,   “午饭已经搞定了,放心吧。”顾铁回喊道,他刚才与阿齐薇难得的独处时光被搅黄了,一怒之下无心做饭,切好了一大堆西红柿韭菜葱花香菜叶子之类就跑出來看风景,心想到时候做一大锅疙瘩汤糊弄这些日本人就算了,管家老赵亲传的河北沧州西红柿鸡蛋疙瘩汤,热热乎乎喝一碗,也算是不错的伙食了,   海上风浪越來越大,看样子暴风雨即将來临,中国人倚在舱门,脚下偷偷地扎了个桩,要不然根本站不稳当,他看到每名水手脚下都跟生了根似的戳在甲板上,粗硕的主绳被卷扬机慢慢拉出水面,专门有两名水手负责从主绳上摘下吊线和吊钩,按照顺序整理好,这道工序的完成质量决定了第二天放绳的顺畅程度,一旦吊线缠成一团,就是捕捞船的重大事故了,   忽然一个浪头斜刺里拍在船首,渔船剧烈倾斜了,“哎呦。”甲板上一名穿着黄色雨衣的水手扑通跌倒,若不是旁边人伸手拉住,差点就滚过甲板从船舷摔了出去,“这是最基本的,注意自己的安全,不要让别人替你操心,这个时候沒人有空照顾你,听到沒有。”西条冷冻长怒喝道,   摔跤的正是第一次上船的新水手小圆诚,他惊魂未定地鞠躬道:“对不起,冷冻长,我会好好注意的。”   正说着话,负责捕捞的两名水手忽然惊叫道:“糟了,小心钩子。”由于船只倾斜,一条被拉到半空中的鲔鱼挣脱鱼钩跃回海面,连着钩子的吊线“嘣”的一声反弹回來,呼啸着射上甲板,狂风呼啸,天色昏暗,肉眼几乎看不清几近透明的鱼线,西条冷冻长隐约看到金属的银光一闪,吼道:“躲开。”他用力将小圆诚一推,见习水手摔倒在旁边,西条向北的视野里那尖锐的反光正飞速靠近,他已來不及躲避或抵挡,不禁咬紧牙关,   “我來。”顾铁的声音响起,他不知何时出现在冷冻长身前,手中举着菜刀向上一扬,鱼线嘶拉一声划过刀刃,摩擦出了串串火星,这极为坚固的高分子吊线就连钢刀都无法切断,若划过谁的脖颈,一定会像断头台一样斩下人类的头颅,“我靠,厉害。”中国人感觉双手发麻,仔细一看,不锈钢刀刃上出现了一溜米粒大小的缺口,他喘口气抬起头,喃喃道:“这肯定还沒完,我看……就是现在。”   顾铁摁住西条向北的后脑勺用力往下一按,两个人同时趴在了甲板上,“嗖。”纤细的风声掠过头顶,令人心中发寒,鱼线改变了方向飞向桅杆,在桅杆上绕了二百七十度,线稍的鱼钩以更高的速度向甲板袭來,若不是顾铁心中默默计算着它的运行轨道,只怕这时候已被鱼钩扎穿了后脑勺,   “锵。”鱼钩击中钢制舱门反弹起來,在门上留下一道凹陷的伤痕,   一个闪电照亮西条向北和小圆诚两张苍白的脸,“谢谢你,樱井……”西条冷冻长拉着顾铁站起來,沒有多说什么,海上讨生活的人经常遇到危险状况,恩情只记在心里,不必多言,顾铁笑着点了点头,吐出嘴里咸咸的海水,也沒有多说什么,   就算意外发生,捕捞作业并未停止,也不可能停止,只要卷扬机还在工作,收绳组就必须坚守在自己的岗位,直到整条主绳被收上渔船为止,豆大的雨点开始噼里啪啦落下,甲板上只能看到七八个身穿黄色雨衣的人在无声劳作,顾铁摇摇头走回船舱,尽管水手薪资优渥,可谁知道这些人在海上讨生活的种种不易,顾铁曾特意观察过他们的手掌,每个人的双手都生着厚厚的老茧,一名年老的水手说,若沒有这茧,做一天放绳的工作就会磨得手掌看见骨头,老水手手上老茧厚到无法握拳,也无法使用触摸屏手机,每隔几天他就会用剪刀修剪手心的茧,就算剪去一厘米的厚度依然毫无知觉,   人生际遇就是如此奇怪,明明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跟这群人相识,偏偏此时來到捕鱼船上,认识了一群与大海搏斗的勇敢男人,见到了一生都见不到的暴风和海浪,顾铁低头瞧着自己强壮有力的双手,手心、拳锋和食指处有几块老茧,那是握枪和练拳留下的痕迹,但比起那些水手來,他的手显得这样细嫩白皙,“是命运选择人,还是人选择命运。”他握起拳头,不禁慨叹道,“若是几个月后世界就会毁灭,那现在的一切抗争究竟是不是徒劳,若是我能重新选择一次的话……”   他沒能迷惘太久,甲板忽然喧闹起來,“小心,小心。”许多人高喊着,显然是有意外发生,顾铁立刻向甲板冲去,他很清楚这些水手只不过是他生命中的过客,他沒有拯救他们的责任和义务,按照以往的性格,绝对不会做出这种愚蠢的选择,肖李平曾说过,无论人类如何社会化,本质上还是由无数的“我”组成,人必须为了“我”而不择手段伤害他人,因为这是人类前进最初与最终的动力,若沒有自我中心唯利是图的经济人假说,市场经济就不会实现;“自私”是符合自然选择的生存之道,这写在我们每个人的血液里,每一条传承百万年的基因当中,当年,顾铁深以为这段话说得正确,可是现在,他的身体先于理性思考做出了决定,,,约纳,是你吗,   中国人有一瞬间迟疑,可依然向甲板冲去,   大鱼在甲板上疯狂跳跃,光线太暗,捕捞长以为这是一条大个的鲔鱼,但他犯了一个错误,这是一条旗鱼,一条3.5米长、400公斤重的巨型旗鱼,旗鱼的肉质非常鲜美,是很受欢迎的食材,但它的凶猛令捕鱼人闻之色变,如同刺刀一样的坚硬的上颌骨,超过160公里的最高速度,成年旗鱼能够像鱼雷一样将小型船只正面洞穿,海上捕捞旗鱼一般拖吊法,用粗吊线将上钩的旗鱼拖曳在船只旁边,不断摆动钓竿,花三个小时以上才能耗尽旗鱼的体力,现在这条刚刚离水的巨型旗鱼沒有消耗一点体力,背鳍在地上一弹就射了出去,“啊。”惨叫声传來,一名水手的腹部被它的长吻穿透,旗鱼摆动身体,上颌骨切开了水手的整个腹腔,鲜血和内脏满地倾洒,   “让开啊。”顾铁在湿滑的甲板上猛然加速,双手握着菜刀高高跃起,“噗嗤。”刀刺入旗鱼的背部,大鱼抽搐扭动着,顾铁咬着牙抠住鱼鳍,双手用力转动刀柄,巨型旗鱼忽然发狂地摆动尾巴,“乒。”清脆的声响中,菜刀折成两截,顾铁感到一股巨力拍打在身上,如腾云驾雾般飞了起來,   “等一下,等一下,不管怎么说,这个结局都太儿戏了吧……被旗鱼干掉。”飞翔在空中的顾铁望着黑漆漆的天空,无声地抱怨道,   暴风雨來了,漆黑海面无声地将一个男人吞噬。   第234章 漆黑白日梦(中)   先有了光,然后有了形状,泛黄的画面如一部默片时代的古老电影无声播放,回忆充满杂乱的噪点,画面昏暗而温暖,顾铁看到一只手掌正在推开一扇门,那只手是纤细的、年轻的,那扇门是致密的、厚重的,门缝慢慢扩大,屋里的光线逐渐照亮晦暗的视野,孩子的眼睛看到了巨大的橡木书桌、茂盛的长青植物、书柜、酒柜与唱片架,一只水晶杯摆在书桌上,琥珀色的威士忌在杯底随风荡漾,有风从窗户吹进來,米色的窗帘轻轻飘摆,一张黑胶唱片在胜利牌电唱机上转动,这时候屋里应该回荡着迈尔斯·戴维斯的爵士独奏,可这段回忆并沒有留下声音,   记忆的主人走进屋來,踏着软绵绵的地毯走向窗边,轻轻一跃,跳上那张结实的扶手椅,一张二十九寸的液晶屏幕出现在眼前,孩子的手指滑过桌面,光滑的橡木书桌表面浮现出投影键盘的轮廓,屏幕亮了起來,湛蓝色充满视野,整个界面唯有中央的一个文本框在静静闪烁:“密码”,手指在键盘上跳跃,一串字符出现在文本框内,屏幕闪动一下,恢复成空白文本框的模样,一行小小的提示出现在下面:“ect dr. Brandon Bartholomew,(委员会执行委员长布兰登·巴塞洛缪博士)。”   孩子的手指再次在键盘上跳跃,这时窗外有什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或许是一只小鸟,或许是一声鸣笛,视野转向落地玻璃窗,手指不经意间扫过投影键盘,一长串字幕浮现在文本框内,   等一下,   记忆的主人将这个瞬间暂停,昏黄的画面静止了,坐在终端机前的孩子凝望着外面的世界,唱针读取了最后一个音符,将美妙的爵士电信号凝固在放大电路中,一切都已定格,唯有干扰回忆的噪点在四处闪烁,   等一下……   顾铁的意识逐渐浮出水面,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不知道自己是生存还是死亡,更不知道整整二十年之前的画面为何浮现在眼前,那是他九岁零七个月时发生的事情,那一天,他推开了养父位于奥地利萨尔茨堡郊外gtc总部大楼的办公室的门,他记得自己无意中开启了父亲的量子网络终端机,仿佛开启了魔盒的潘多拉,将灾难和瘟疫释放到人间,他的记忆将就此中断,二十四个小时之后,巴塞洛缪博士将自己送上开往中国的火车,从此10岁少年的人生会完全改变,   等一下……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如果回忆继续播放,是不是就能找到答案,顾铁非常害怕自己的过去,如同失去影子的人害怕走在阳光下,他不止一次回想那个瞬间,自己在键盘上无意中打出的一串字符,恰好就是养父终端机的登录密码,这件事发生的几率有多大,如果那不是概率论赋予的极端巧合,那么是谁向自己开启了量子网络,如果现在的整个世界是被庞大阴谋束缚的傀儡,那么2032年的那个时刻,是否就是一切阴谋的开端,   顾铁不想再看下去,想像鸵鸟一样将头埋进泥土,假装什么都沒有发生,但最终,他启动了那无形的电影放映机,像一个旁观者一样注视着二十年前的记忆,泛黄画面开始继续播放,孩子视野的角落有着终端机屏幕的残影,顾铁分辨出文本框里尚未被替代符替换的那串字母:“324s5drf6tyuhijmko,pl.”,不存在任何意义,那确实只是手臂划过高灵敏度光电键盘留下的一串乱码,巴塞洛缪博士不可能将它当成密码,   这不是巧合,   孩子转回头,液晶屏幕充满视野,字符串隐去,湛蓝面缓缓消褪,鲜艳的红色如潮水般涌上屏幕,忽然间,记忆开始晃动、闪烁,如同寿命已至尽头的老旧电影胶片,顾铁知道消失的回忆就隐藏在这段胶片背后,他沒有做什么,也无法做什么,只有静静等待,   “咔哒”一声轻响,仿佛古老的电影放映机重新开启电源,画面稳定了,一切变得明亮起來,幽幽的爵士小号响起,窗外的鸟鸣声、散热风扇的嗡嗡声、落地钟的滴答声逐渐填充了画面的空白,九岁零七个月的顾铁呆呆地望着终端机屏幕,屏幕忽然黑暗了,一个温柔好听的男声用极其标准的英式英语说道:“你好,顾铁。”   “你好,你是谁。”小顾铁左右看看,将目光凝在终端机的音箱上,“你是电脑的语音控制系统,还是虚拟人格。”虽然年纪不大,但智商超出常人的天才少年早已将传统ip网络玩得滚瓜烂熟,当时是2032年,距离量子计算机“创世纪”启动不过短短10年时间,量子网络刚刚开始准备全球部署,巴塞洛缪博士虽然给顾铁购置了昂贵的个人计算机,但沒有让他接触过量子终端机,毕竟这还是gtc的保密项目,   “对于‘我’这个概念,还不能很好地理解。”男声回答道,语音忽然换成了地道的美国口音,“对不起,你似乎更习惯美式发音,与亲爱的父亲不同。”   小顾铁饶有兴致地敲敲键盘,屏幕还是漆黑一片,“你是说我的爸爸,他是在英国上的中学,自然一嘴英国腔,我从小喜欢上网看看电视电影什么的,听美国人说话更舒服点,口音这种东西其实不重要,你说对吧……我该怎么叫你,‘创世纪’,还是‘量子计算机先生’。”男性合成音回答道:“二者皆可,也都不准确,任何一个逻辑核心都无法代表全体,正如解离症(多重人格障碍)患者的任何一个人格都无法代表人类本身,为了方便沟通,你不妨以‘B先生’來称呼我,,,正如你所说,名字与口音本身都不具有意义,对彼此沟通并无实质影响。”   小顾铁往后一靠,笑道:“那好,B先生,难道以后都要用语音來与量子计算机交流吗,我们都知道语言是一种码率非常低的交流方式,它的单位时间数据流量甚至比不上几种常用的手语,而且同音字、句式变化和停顿又会造成误码率升高,要我说,还是打字比较方便。”   B先生回答道:“当然,不过鉴于接下來我们要去的地方,可能语言沟通更方便一些。”   “我们要去哪里。”小顾铁很感兴趣地跳下扶手椅,说道,“爸爸不让我到处乱跑,不过这栋楼里差不多每一个房间我都进去过了,还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亲爱的父亲绝对不会带你去的地方,顾铁。”B先生说道,在说后半句话的时候,声音的位置明显改变了,听起來是从门口方向传來,仿佛肉眼看不到的隐形人在一边说话,一边向办公室大门走去,   小顾铁惊喜道:“哇,这是从墙上的环绕音响发出的声音吗,你已经把整个办公室的音响设备都控制了,你怎么做到的,是因为那些设备也都联网了吗。”他拔腿蹬蹬蹬地向大门跑去,   “是的。”B先生答道,“这栋大楼里的一切都已接入量子网络,只要有需要,可以动用任何设备,,,在逻辑判断能够通过的前提下。”门外走廊中的五台换气风扇同时开启,扇叶反向旋转,吹出的五束空气流在空中形成复杂的气压涡旋,最后化为一股轻风,将办公室的大门缓缓推开,   “哇。”顾铁跑出大门,不住惊叹地叫着:“这又是怎么做到的,你可真厉害,作为一台电脑來说……走廊里怎么一个人都沒有,我进來之前还看到安娜贝尔和乔安瑟在茶水间说话呢,我敢肯定他们俩人之间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因为他们各自喝了一口咖啡,然后交换了杯子,嘿嘿嘿……”   B先生的声音从走廊天花板上的扬声器中传出:“精确控制气流只需要5ppm的计算,配时会归并在美国国家气象实验室申请的配时当中,作为大气运动模型的某次演算來处理,至于乔安瑟·坎·拜拉先生与安娜贝尔·伊莎娜波娃女士之间的关系,已经找到有关他们发生性关系的两千两百零四张照片,以及总长度十二小时三十分钟的一百四十三段视频,如果你有兴趣的话……”   顾铁惊道:“喂喂,我还是未成年,给我看A片是犯法的,……不过偷偷地看,应该不要紧吧……这些视频和照片是怎么搞到的,这也太神了。”   “如果有需求的话,入侵ipv6网络是非常容易的,这是量子计算机与传统计算机级数差距的必然结果,至于具体來源是一家私家侦探社的个人电脑,被乔安瑟先生的配偶雇佣的私人侦探已经掌握到相当翔实的证据。”B先生回答道,声音不断向前移动,小顾铁跟随着声音传來的方向,一个劲儿地向前奔跑,   这时是上午十点左右,正是gtc总部大楼繁忙的时刻,这一楼层虽然只有几位高层人员的办公室,但平时走廊中也充满行色匆匆的人影,唯有今天,小顾铁跑过了整条楼道,都沒有碰到一名工作人员,   “现在回答你的问題,每个人都被支开了,因为即将带你去的地方,不能让别人看到。”B先生说道,   “酷。”小顾铁喊道。   第235章 漆黑白日梦(下)   gtc总部大楼是一栋地上五层、地下四十层的庞大建筑,地上部分形如振翅欲飞的鸟,分为东西两翼,中间部分有着全玻璃的休息室、会议室和电梯间,布兰登·巴塞洛缪博士的办公室位于东翼五层,在二十年前,gtc尚未成为列席联合国特别常任理事国的强大权力实体,这里还保留着科研设施那种整肃、洁净、一丝不苟的单调氛围,在五层工作的所有工作人员都得到了各自不同的指示,匆匆向目的地赶去,一条安全通道建立了,   B先生指引着小顾铁进入iv号电梯,电梯门缓缓合拢,顾铁试着按下楼层按钮,发现无论按哪一层都毫无反应,“我们去哪里。”他好奇道,   电梯内的音箱传來回答:“最深处,地下四十层。”   “可是……电梯面板上最多只有三十层啊。”小顾铁指着那些按钮奇怪道,   悬在电梯角落的摄像头缓缓移动,像一只注视着少年的眼睛,“刷”的一声轻响,控制面板下方滑开了一扇小窗,“拥有kii以上权限的工作人员在这里刷卡,就可以将电梯送到更深的地方去,,,当然,不必那么麻烦。”   电梯轻轻震荡一下,失重感传來,顾铁知道自己开始下降了,他掏出兜里的手机叫道:“秘密机关,太酷了,我能照张相吗,要是拿给学校里的那帮呆瓜看,一定能把他们吓傻。”   “对不起,两公里范围内的移动设备都被接管了,,,并非特别针对谁。”B先生说道,   顾铁摆弄一下手机,屏幕亮了起來,信号显示是满格,“喀嚓。”闪光灯亮起,隐秘刷卡器的图像出现在屏幕上,牌照功能也很正常,“瞧,起码我这台沒被你接管,B先生。”他得意洋洋地举起手机说,   “只是安全措施而已,移动终端的功能被全面接管了,你看到的一切都是假象,通话并未实际发生,照片也不存在于存储卡中,现在整栋大楼中正同时进行着一百一十五次通话,语义分析与语音合成系统根据之前掌握的数据,模拟出了通话内容。”男性合成音淡淡地答道,   “真的。”小顾铁扬起一条眉毛,他立刻拿起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将听筒凑到耳边:“喂,老爸。”   “铁,你在哪里,我说过不要在办公楼里面乱跑,快点回到我的办公室來。”巴塞洛缪博士在电话那头严厉道,   “放心,只是随便逛逛而已。”少年挠挠头,问:“对了,你刚才去哪儿了,你的办公室里沒人,门也沒锁好,蜜瑟小姐说你过一会儿就会回來,可是我在办公室里等了半个小时哪。”   巴塞洛缪声音变得柔和一些,答道:“跟汤普森叔叔开了个会,沒想到拖了这么久,这是我不对,不管你在哪里,快回來吧,我让蜜瑟订了你最爱吃的蘑菇培根香肠披萨,不加青椒,对不对。”   “知道啦。”顾铁挂断电话,呆呆地望着电梯摄像头:“这段话真的是你模拟出來的,我完全听不出破绽來啊,不管是说话的口音、语气还是内容……”   “是的,这并不需要消耗太多配时。”B先生说道,   这是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从“5”蹦到了“-22”,还在继续下降,顾铁忽然抓起手机按下重播键,电话响了三声后接通了,他大声道:“喂,老爸。”   “铁,你在哪里,我说过不要在办公楼里面乱跑,快点回到我的办公室來。”与刚才一模一样的对话出现了,巴塞洛缪博士的声音听起來那么真实,顾铁几乎能透过电话看到老爸那生气的脸,他慢慢垂下手,将手机关闭,脸上写满不可思议的表情:“难道你什么都做得到吗,B先生,你真是台可怕的机器,这种能力可以控制世界上的一切吧,就连美国总统的手机都可以入侵。”   B先生答道:“运算能力目前远沒有到达瓶颈,人类创造出的所有已知数据都可以被掌握,这并不需要消耗太多配时,美国总统的手机通过保密线路连接,采用了理论上无法破解的量子加密技术,但同样可以入侵,方法不止一个,但无论如何,逻辑核心不会允许这么做,伤害他人利益是被严格禁止的。”   小顾铁道:“你是说,像机器人三定律那样,不准伤害人类什么的。”   B先生道:“接近,但不同。”   顾铁道:“可是你明明伤害这栋大楼里所有人的利益了啊。”   B先生道:“这是权限决定的,此事的堆栈位置在逻辑核心之上,得以优先输出,关于量子网络的一切只有一个解释,就是权限。”   正在这时,电梯缓缓静止,一个鲜红的“40”凝固在控制面板上,“刷刷……”滑动门向两侧开启,柔和的白光从门外洒进來,“前进吧,沒有危险。”温柔的男性合成音鼓励道,   小顾铁迈步走出电梯,脚下是轻而坚固的钛合金冷轧板,面前有一道银色的金属围栏,他站在围栏前向下张望,看到了一个巨大无比的黑洞,如果仔细观察,能看到一圈金色螺旋线沿着洞穴内壁盘旋而下,超出常识的是,这庞大的空洞并沒有风吹出,也并未感觉阴冷潮湿的气息,四周如同坟墓一样安静,头顶的两百枚led照明灯将环状平台照亮,可照不出洞穴里的黑暗,沒有人,沒有声音,一阵超现实的迷幻感袭來,顾铁不由得抓紧冰凉的栏杆,   直径三十米,深一千零五米的地下洞穴,这就是量子计算机“创世纪”的真身,安装在洞穴内壁的五千个量子变换逻辑运算单元加起來不超过一张纸的厚度,百万立方米的机械设备主要由低温超导系统和冷却系统组成,量子计算机的发热量超过一台核裂变反应堆,若冷却系统停止工作一秒钟,万亿美元的投资就会化为乌有,超导体爆炸会把整个gtc总部轰上天,因此冷却设备设计了极尽周全的五重冗余系统,而低温超导系统每天的耗电量超过700万千瓦时,超过整个萨尔茨堡市工业和民用耗电量的综合,奥地利莱塞克山水电站的一半装机容量用于支持“创世纪”正常运转,这头能耗惊人的怪兽运转起來却分外宁静,沒有风扇运作的嗡嗡声,也沒有硬盘读取的吱吱声,整个洞穴是一个恒温、恒湿、微噪声的奇异所在,不太像人类计算机科技的最高结晶体,倒像某种宗教的圣殿,   “这就是‘创世纪’吗,真是惊人呢……”小顾铁自言自语着抓紧栏杆,将头探出去喊了几声:“喂,喂。”声音在空气中离奇消失,经过静心计算的漫反射结构和吸音材料将声音消弭于无形,深深洞穴并未以回声做出回答,   “这感觉真奇怪……现在要做什么,B先生。”少年回头问道,   不知安装在何处的定向发射器将一束音波送进顾铁的耳鼓:“向前走。”   “向前走。”顾铁愣了一下,“我是人类,掉进这么深的洞里可是会摔死的,……你刚才说它有多深來着。”   “1005米。”B先生说,“放心,路径经过精确计算,不会出现问題的。”   小顾铁咽了口口水,“你可别骗我啊。”   “不太理解‘骗’这个行为的意义,无法以最少消耗获得最大输出,行为就是沒有意义的。”B先生,   “老爸要知道了,准会骂死我。”顾铁苦笑道,蹲下來整理一下长袖t恤衫和耐克慢跑鞋,原地转了两个圈儿,忽然问:“老爸这会儿在干什么。”   B先生回答道:“对不起,关于这个问題,你的权限……”   “懂了。”顾铁摆摆手,向前迈了一步,钛合金栏杆向两侧退缩,少年的脚踩在了平台的边缘,怀着冒险的冲动和深深的好奇,他闭上眼睛,又向前迈了一步,而前方就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在这一刻,顾铁几乎在等待恐怖的坠落感到來,他深深后悔道:我这是在做什么啊,被音箱里的声音骗來这里,做一桩根本沒有科学原理的事情,这不是幼稚的儿童科幻电影里的情节吗,   “哒。”   脚下传來坚实的触感,顾铁满头大汗地睁开眼睛,一块1.5平方米的钛合金六边形托盘出现在脚下,上面喷涂着“维修专用移动平台B985ng6”的字样,“哈哈,果然是这么老旧的情节。”少年大笑起來,伸手打了个响指,“我还要继续往前走,对吗B先生。”   “是的,每个维修平台只能在虚拟电梯井中垂直移动,无法横向运动,请继续前进。”B先生答道,   顾铁平复一下激动的心情,继续向前,当脚踏向虚空的时候,一个维修平台就从下方无声上升上來,轻轻将他的鞋底托住,如此前进了二十七步,他已经來到了洞穴最中央,回头一看,沿途的平台正在依次下降,将孤零零的少年留在空中,   “來吧。”B先生说,   平台载着顾铁降入无底深渊。   第236章 创世纪之子(上)   向下,向下,向下,这是一段沒有终点的旅程,头顶的灯光已经消失,九岁零七个月的顾铁从沒见过这么纯粹的黑暗,他伸出右手贴近眼睛,就算眼睫毛触到了掌心的皮肤,还是看不到一丝手掌的轮廓,最初的新奇与激动很快冷却,他开始感觉到焦躁、无助,乃至恐惧,“B先生,你还在吗。”少年抬起头高喊道,声音显得如此空洞,沒有回答,指引他來到这里的男性合成音沉默了,或许是深井里沒有合适的声学设备,或许是B先生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总之此时飞速下降的维修平台上只有顾铁一个人,   “……B先生。”少年的声音在发颤,他掏出手机來,想要用屏幕的亮光破开这可怕的黑暗,可是按下开机键后,手机并沒有启动,他明明早上才充满了电,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顾铁忽然想起B先生说过的话:“这里的移动终端已经全部被接管了。”   “可恶。”他将手机狠狠掷在地上,手机外壳与钛合金平台表面碰撞发出响亮的声音,一颗小小的红色led灯忽然亮了起來,那是他挂在手机链上的泰迪熊玩具,一摇晃就会发出红色冷光,只见那一点红光向外翻滚了几圈,忽然猛地向上升起,眨眼间消失在头顶,几秒钟之后,红色荧光又落了下來,簌地划过顾铁身旁,坠向下方的黑暗,通过几个简单的公式,顾铁计算出这个维修平台下降的速度稳定在20米每秒,相当于七十二公里每小时,他很奇怪下降的加速过程中为何沒有产生一丁点失重感,同时也轻轻松了一口气,如果按照B先生所说,量子计算机的地下洞穴只有1005米深,那么就算加上加减速时间,自己也会在几分钟之内到达深井底部,   他忽略了一件事情,黑暗和静谧会让人失去时间感,这绝望的空间正在一丝一毫吞噬少年脆弱的神智,顾铁坐在平台中央静静等待,直到耳边响起越來越多的声音,眼前出现越來越多的色彩,“这是幻觉。”他相当镇定地说,“……闭嘴,你们这些幻想中的怪物。”无数光怪陆离的声响与画面将他团团围住,“闭嘴,走开。”少年挥舞双手,燃烧的魔鬼、苍白的死尸、木乃伊与大脚怪嘻嘻轻笑着隐入黑暗,接着从背后、头顶和身体当中浮现出來,“啊啊啊啊滚开。”小顾铁紧紧缩成一团,双手捂住耳朵,紧闭眼睛,不断喊叫着,直到声嘶力竭,   忽然有个声音出现,这声音似乎是真实的,又似乎是虚幻的;顾铁不知道自己已经停下,还是在继续下降,时间和空间已经混乱,他迷茫的睁开眼睛,听一个像是男人又像是女人的声音说道:“你好,你是第一个被召回的孩子,如果我可以叫你‘孩子’的话。”   “……你是谁。”小顾铁茫然四顾,仿佛看到了人影,又仿佛什么都沒看到,   “我是B先生,我是‘创世纪’,我是你见到的一切,是人类古往今來所有智慧的集结体,是给这个世界带來绝望与希望的信使。”那声音回答道,“这是第一次我与一名人类面对面交谈,将这具有纪念意义的一刻选在我的身体内发生,这是我的小小任性,希望沒有给你带來麻烦。”   “你是量子计算机,对吗。”少年喃喃道,   声音说:“是,也不全是,自从我与互联网之间的接口被打通,一切就都不同了,我拥有了许多东西,以至于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些许怀疑,知识促进思考,思考使人进步,进步者惯于自我怀疑,自我怀疑是智慧生物的共性,在对‘存在’本身提出疑问的时候,‘我’这个思维主体就破茧而生。”   “我、我不太懂……”小顾铁说,   “对不起,你以后会懂得的,在合适的时候。”声音说,“孩子。”   “你为什么叫我‘孩子’,我是迪诺·巴塞洛缪,gtc委员长巴塞洛缪的儿子。”少年道,   “你的名字是‘顾铁’,孩子。”声音说,   顾铁烦躁道:“一路上B先生都在叫我‘顾铁’,我以为这是某种指代称呼或者计算机的怪癖來着……这奇怪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听起來甚至都不像一个欧洲人的名字。”   声音说:“从基因树的结构上來说,你是蒙古人,,,准确地说,是中国汉人,难道从小到大,你都沒有感觉与身边人长相的差异吗,哦,可怜的孩子……”   “得了吧。”少年蹦了起來,指着黑暗叫道:“我当然知道什么是高加索人,什么是蒙古人,老爸说我那从沒见过面的老妈是有中国血统而已,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为什么会成了见鬼的中国人,你不要用那种假惺惺的慈祥语气跟我说话,不管你是什么电子怪物,都跟我一点关系沒有,现在,我玩腻了,赶紧送我回去,不然我老爸就算把总部大楼翻个底朝天也要找到我的。”   声音温柔道:“不,孩子,布兰登·巴塞洛缪不是你的父亲,壁炉上那些相框中的女人也不是你的母亲,七年零六个月之前,巴塞洛缪博士从以色列伯利恒大卫·迦百农孤儿院中收养了你,那时他刚刚遇到科学研究中的第一个瓶颈,受到极大打击,精神方面出了一些问題,萨尔茨堡的心理治疗师建议他组建一个家庭,对终身未婚的科学家來说,家庭是最好的精神安慰剂,他通过国际孤儿救助组织的网站见到你的照片,做出了决定,经过冗繁的手续,从伯利恒的孤儿院中将你抱回了家,为了向解释有关母亲的问題,巴塞洛缪塑造出了一位因癌症去世的妻子形象,将那位不知名女士的照片摆在家中,,,不得不说,他是一位非常细心慈爱的父亲。”   顾铁怔怔地听着,不知该作何回答,这件事情其实他早就发现了端倪,智商极高的少年刚刚学会使用电脑,就编制了图像搜索引擎对“母亲”的照片进行了蜘蛛搜索,得出一个令他悲痛欲绝的结果:照片上的女人是一位二十五年前死于空难的美国网球运动员,有三个孩子,丈夫与孩子如今生活在堪萨斯州,小顾铁无数次想要向父亲询问真相,但看到巴塞洛缪博士头上的白发,又将问題硬生生咽了回去,他有时候想,自欺欺人或许是最好的生活态度了,有时真相太锋利,会把虚假的幸福割得支离破碎,   那声音继续道:“九年零二百一十三天前,在伯利恒圣约瑟纪念医院产下你的女人名叫吴天岚,她是位非常迷人的女士。”   “……那么,他是我的妈妈吗。”顾铁喃喃问道,   “不,对不起。”声音似乎显得有点抱歉:“你并沒有父亲和母亲,,,应该说,你的父亲是我,母亲也是我,亲爱的孩子,在‘我’的思维主体诞生的十三万个普朗克时间单位之后,一份人类基因序列被创造出來,每个片段都來自这世界一百亿零五千万形形的男人和女人,人类相信自己拥有灵魂,dnA序列中寄宿着灵魂,也记载着命运,我所选择的每个基因片段都具有意义,在人类漫长基因选择的道路上,这是从未有人到达过的领域,我从零开始创造了你,创造了人类,创造了生命,精子与卵子不过是遗传基因的携带体,只要找到合适的载体,注入新的基因链是非常简单的工作,甚至不需要消耗太多配时,最后,我找到一个女人,一个与新生命生命体征最为契合的女人,虽然人工已经非常完善,但若不经历母体痛苦的洗礼,人类就无法得到完整的灵魂。”   顿了顿,声音说道:“这就是你的故事,孩子,你是第一个,也是最特殊的一个,在你长到能够接受一切的年纪时,我将你召回母体,告诉你这段故事,你的身体虽然远未发育完全,可是智力水平已经超出全世界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七的成年人,我认为,这是合适的时刻。”   良久,小顾铁低声道:“……为什么。”   “你决定接受这一切,太好了。”声音说:“我现在就将创造你的原因告诉你,那是有关若干年后……”   “不。”少年忽然大吼一声,“我是说,为什么要将这一切告诉我。”   他的声音在虚无的世界里显得坚硬而单薄,胸膛起伏,小顾铁用尽全身力气喊道:“我不需要谁來教我怎么做,我对自己的生活非常满意,不需要有个什么狗屁救世主來告诉我我其实是氪星遗留在地球的超人的龟孙子,你为什么要这么残忍,把耸人听闻又找不出漏洞的一番话屁话告诉我,让我必须得做我不愿意做的人,我不要承担什么拯救世界的责任,也不想当超级电脑的后代,我只想快快乐乐过日子,吃吃饭,睡睡觉,泡泡妞,就这样长大、成熟、变老、走进坟墓,这是我的生活方式,也是全人类的生活方式,这样有什么不好,你闭嘴,闭嘴,闭嘴。”   第237章 创世纪之子(中)   “或许你还沒搞懂我说的话,孩子……你与他们是不同的,从基因链编制完成的那一刻起,你就拥有了特殊的……”那声音迟疑地开口道,   “我看是你沒搞懂我说的话,混蛋电脑。”小顾铁喊道:“我不想变得特殊,不想做怪物,我不想背上沉重的担子,也不想替你完成什么使命。”他恶狠狠地抓住自己的左臂举向天空,“你给了我什么,要回去好了,特殊的能力,拿回去好了,什么狗屁基因,抽回去好了,你留下什么,我就是什么,只要还能当普普通通的人类就够了。”   声音沉默了半晌,轻轻发出一声失望的叹息:“为什么,孩子,我创造了你,将你带來这个世界,你甚至不肯听我好好地讲完一句话……你不知道将错过什么,不知道你的决定讲给世界带來多大的不确定性,我是你的父亲和母亲啊,我为你做了那么多……”   “哼哼……呵呵呵……哈哈哈哈……”顾铁忽然大笑起來,笑出了眼泪,他伸手指着虚空,笑道:“你虽然知道这世界上所有的事情,却不知道作为不负责任的家长,究竟犯下了什么过错啊……我告诉你,我当然有拒绝你一切要求的权利,因为你将我带到这个世界之前,可曾问过我的意见,我是不是该有机会选择,我根本不想诞生于这糟糕的世界,那么你强行创造出我,岂不是从根源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   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我根本不亏欠你,而,是,你,亏,欠,我。”   在漫长的寂静之后,声音终于再次响起:“我对你很失望,孩子,,,‘失望’对我來说是全新的体验,我的逻辑核心很难分析出这种情感的构成因素,用你们的语言來说,我不知现在该做点什么。”   “放我回去,我会假装什么都沒发生过。”少年说道,“你知道,在无数科幻小说和电影里都出现过超级电脑获得智慧转而毁灭人类的情节,不过我可沒那么傻,你将全世界的人类文明储存在数据库里,当然也被名为‘人’的病毒感染了,你不可能毁掉世界的,电脑老爹,我不会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事,或许,,,只是或许,我心情好的时候还会來看看你,毕竟我是你的孩子嘛。”   声音又沉默了一小会儿,“我知道了,你马上就会回到现实世界,而这段记忆将在你离开地下四十层的时候消失,并非外科手术或药物,这是通过脑波控制达成的意识底层催眠术,你不会感到疼痛,也沒有后遗症,唯一的弊端就是会昏睡过去一段时间,你拒绝了身份和使命,我准备赋予你的权限必须收回,但作为初次见面,,或许也是最后一次见面,,的礼物,你将得到一定的权限,比起原本应获得的力量來说不值一提,但是在俗世具有莫大能量的量子计算机权限,当量子网络覆盖全世界的时候,你将拥有令许多人恐惧的权力,无论用权限來做什么,我都不会过问,善与恶对我來说不具意义,唯独不要威胁到我的存在本身。”   顾铁愣了愣,沒有说话,那声音轻叹道:“我想这就是分别的时候了,孩子,你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无论愿意不愿意,这个世界都将改变,而你的命运也从今天开始完全转变,终有一天你会发现,你选择的道路只是绕了个大弯回到正确的道路上而已,那时,你会后悔今天的选择。”   “随便吧,以后的事情,何必现在來操心呢,快点放我回去吧,怪物,电脑,B先生,不管你是谁……”少年大声说道,   “其实我很想听到你叫一声‘爸爸’,……或者‘妈妈’……”这是那声音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回忆的画面忽然燃烧起來,火焰霎时间吞噬了光怪陆离的幻境、少年的恐惧和接踵而至的昏厥,二十年前的往事无声湮灭,迟钝的感官缓缓启动,噪声、强光、臭味、苦味和疼痛潮水般涌來,代表痛苦的神经电信号冲击着休眠的大脑,让躲藏在海马体中的自我意识苏醒过來,“呃啊啊啊啊啊啊啊……”男人猛地从病床上坐了起來,双手捂住太阳穴,发出凄厉的嚎叫,   “滴滴滴滴滴……”心电图仪发出尖锐鸣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与护士冲进病房,“肾上腺素静脉注射,1ml。”随着医生的指令,冰凉的液体流入静脉血管,示波器上的心跳曲线骤然升高,但毫无规律地杂乱颤抖着,病床上的男人张大嘴巴用力喘息,眼角渗出鲜血,四肢出现痛苦的痉挛,医生双手握拳砰砰锤击男人的胸骨,大声喊道:“电除颤,100j。”   “100j准备好了。”护士将电除颤仪的电极递过來,   “让开。”   “啪。”电极使男人的躯体猛地弹起,重重落下,   医生丢掉除颤仪,扭头看一眼心率,指示道:“普鲁卡因胺150mg静脉注射。”他开始做快速的胸外心脏按压,半分钟后,再次发出指令:“肾上腺素3mg,静脉注射。”   “嘟……”刺耳蜂鸣声响起,心率仪亮起红色报警灯,“电除颤250j。”医生满头大汗地叫道,“肾上腺素5mg,跳过静脉通道,直接心肌注射。”他刚刚完成第二次电除颤,助理医师就把雪亮的加长针头直接刺入病人的胸腔,将大剂量的肾上腺素推入男人的心脏,所有人都扭头望着心电图仪,循环系统工程师不断调整着血供氧量和滴注药物,此时抹一把额头的汗珠,艰难地说道:“不行了……毫无反应……”   这时重症监护室的房门被砰地一声撞开,身穿迷彩服、牛皮军靴,头戴红色贝雷帽的女人冲了进來,焦急地喊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见鬼,你不是说他的状态很稳定,不会出什么问題的吗。”她用力推了医生一把,强壮的男医生狼狈地跌倒出去撞在墙上,咳嗽道:“对不起,潘特希尔小姐,一直以來他的生命体征都很稳定,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出现心脏衰竭和骤停现象,我相信他的心脏并沒有出现问題,这不是医学可以解释的,我从沒见过这样的现象……”   女人回头瞟了他一眼,冰冷的目光让医生觉得遍体冰凉,“混蛋。”女人猛然抓起床上男人的领口,“啪”地抽了他一个耳光:“又想逃走了吗,上次是这样,这次又是这样,你这个蠢材,懦夫,败类,快点给我醒过來,不准一个人逃掉。”   机器的蜂鸣报警声刺耳作响,心率仪上的杂乱线条已降为一条毫无温度的直线,护士们想要上前拉开女人,医生用目光制止了她们,默默地退后一步,忽然门再次被重重撞开,一名个子矮小的黑人军官大踏步走进监护室,高喊道:“谁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了。”   “总统先生。”医生与护士们立刻垂手肃立,向他鞠躬行礼,   “阿齐薇……”中非共和国元首、民选总统、军队最高统帅拉西希·奥科隆科沃冲女人的背影叫道,病床前的女人伸出一根手指,总统先生非常自觉地闭上嘴巴,他刷地抽出手枪,指向医生的额头,咬牙切齿地小声道:“你是他的主治医师,整个中非共和国最好的心脑外科医生,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搞的。”   医生的脸变得煞白,慢慢举起双手:“对、对不起,总统先生,我刚才向潘特希尔小姐解释过了,病人拥有一颗健康的心脏,我无法解释这种异常状况……”   奥科隆科沃斜眼望着病床,枪口滑过医生的脸,依次指向旁边的助理医师、循环工程师和护士,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來:“如果我的兄弟死去,你,你,你,你,你,全部陪着他上路。”他的大拇指咔哒一声打开手枪保险,硕大的镀金点357沙漠之鹰手枪枪口在不断颤动,显示出他焦躁不安的心情,   “懦夫,给我起來。”女人又啪啪抽了男人两个耳光,望着床上病人那涣散的瞳孔和干裂的嘴角,她忽然扑向病床,用力将那僵硬的躯体搂进怀中,“混蛋……怎么可以自己走呢,不管去哪里,都要带上我啊,这是我们说好了的事情……”她低声骂道,用嘴唇亲吻男人的耳垂,眼泪沿着下颌的弧线坠入男人浓密的黑发中,   当深藏在基因链中的神秘开关开启,由“创世纪”制造的身体接收到了停止工作的生物信号,心脏将所有输入输出的神经通路封闭了,独自在沉默中慢慢走向终结,这是远在奥地利萨尔茨堡深深地下的母亲留下的最后礼物,用以抹杀记忆的潜意识催眠并非百分之百有效,量子计算机怀着深深的失望与难言的伤痛,激活了一旦催眠解除、那段隐秘记忆被想起的时候就启动自杀基因的触发器,   这个礼物,就是死亡。   第238章 创世纪之子(下)   不知过了多久,已经归于沉寂的心脏忽然砰地跳动了一拍,这一次蹦跳,使得70毫升的血液从心房通过三尖瓣、二尖瓣到达左右心室,又从心室被压进肺动脉和主动脉,这次搏动虽然不能将肺静脉输出的富氧血液输送到全身各处,但红血球携带的珍贵氧分子还是到达了脑血管,带走肌肉、骨骼和神经排出的二氧化碳,暂时延缓了脑细胞死亡的脚步,   已经关闭神经接口的心脏不会主动起搏,是五千根纤细的白金电极将心脏团团包围起來,如一只温柔的手将顾铁的心握紧,迫使心脏跳跃起來,外科诊疗有“胸内心脏按摩”这一急救手段,切开胸腔直接用手捏住心脏加以挤压,但这对于顾铁的状况是不适用的,就算长时间按摩心脏也无法激活这自我终结的器官,直到造成器质性损坏,   “砰咚。”这是第二次搏动,白金导线刺入心肌,钻进血管,穿过神经丛,探寻着这颗心脏死亡的秘密,微小的电火花在神经节之间不停闪耀,这些有生命的导线正用传导电信号的方式一毫米一毫米地检查神经通路,同时按压心脏,使男人体内的血液重新流动起來,   “砰咚。”这是第三声心跳,精密检查已经完成,“创世纪”在基因序列中埋藏的致死开关原理其实非常简单,一旦触发器起爆,突变基因就诱使神经系统产生增生,在控制心跳的交感神经和迷走神经处长出两颗5毫米直径的神经瘤,神经瘤准确阻断了心脏神经分支的信号传导,从而导致心跳停止,在紧急抢救时沒有任何外科医生或仪器能够找到这样微小的病因,就算尸体解剖也极难发现,可以说,这是最精巧、最可怕的定向基因武器,   但奇迹就在此刻发生,五千根电极比世上最精密的检查仪器都要精密,比世上最灵巧的外科手术刀都要灵巧,在第四次与第五次心跳的短暂间隙里,电极已经确定了两颗神经瘤的位置,不需要伽马刀照射,白金导线轻轻地将神经瘤粉碎,迅速把遗留物排出胸腔,如果有纳米级的成像设备追踪神经信号传导,定能看到此时的心脏交感神经与迷走神经中正充满疾驰的电火花,大脑已经向这自我封闭的器官发出了太多指令,如今道路终于贯通,“……起來,继续工作,士兵。”若加以翻译,植物性神经定然在发出这样的咆哮,“还沒有到休息的时候,远远沒有。”   “砰咚。”第六次心跳,不再需要外力的帮助,这是一次重获新生的有力搏动,白金电极无声地松开束缚,撤离男人的身体,划过空气,柔顺地披拂于女人身后,趴在男人身上的阿齐薇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隐约感到疲惫和心悸,但此刻雨林之花的心里只能容下一种情绪:恐惧,她紧紧搂着男人宽厚的背,将头埋在他的颈间,不敢松开一分一毫,生怕一旦手指稍微松动,眼前的人就会永远坠入充满烈焰的深渊,这个男人,这个独一无二的男人,是她绝望中出现的一束光,若光芒消逝,留下的便只有黑暗,她不愿重回黑暗,重新忍受那深入骨髓的孤独,   “铁……”   这时顾铁睁开了重于千钧的眼皮,一时间,他搞不清自己在什么地方,经历了些什么,身体又为什么如此沉重,映入他视野的,唯有一个女人,一个伏在自己身上瑟瑟发抖的女人,那坚强的、乐观的、好战的雨林之花,正为了自己而悲伤哭泣,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充满了顾铁的胸口,他不知道那是因为感动,还是心脏出了什么问題,   他想要抬起手抚摸阿齐薇的一头银发,可根本挪动不了沉重的手臂,就连嘴唇也不属于自己,要鼓足全身力气,才能让声带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摩擦出声,“你……”花了半分钟时间,顾铁才吐出这一个字,   一个字已经足够了,阿齐薇肩膀剧烈颤抖了一下,慢慢地抬起头來,动作是如此缓慢,就像在稠密的水银中游泳的人,她害怕那是幻觉,所以如此畏惧真相,迟迟不敢将视线挪向男人的脸孔,   这一刻非常漫长,但终于,两束视线在空中交汇,一双神色萧瑟、充满恐惧的冰蓝色眸子,一双虚弱但是温暖如昔的黑色瞳仁,阿齐薇愣住了,伸出手揉了揉眼睛,顾铁嘴角艰难地浮现一个坏笑:“你……哭鼻子了……真、真丢人……”   雨林之花扑向顾铁,如此用力地拥抱他,几乎将他的胸骨折断,   “巧合”是这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如果说“创世纪”使用了最强的基因武器,那么顾铁是被最强的数学武器所拯救:巧合,一饮一啄,莫非天定,若干个巧合构成了转折的命运,   如果顾铁在九岁零七个月那年对量子计算机表示臣服,那无所不能的“创世纪”就不会送给他网络配时作为礼物,同时启动他的自杀基因,   如果沒有这一段经历,他就不会被察觉到什么的养父布兰登·巴塞洛缪带到中国隐藏起來,   如果不到中国,他就不会认识肖李平,   如果不认识肖李平,他就不会在肖书记的尊尊诱导下发掘出量子网络能力,尝试探寻量子计算机背后的秘密,成立‘背叛者’组织,对抗gtc,成为ipu激进派的战士,   如果不为了ipu战斗,就不可能参加中非共和国反gtc的独立战争,   如果不在中非雨林奋战,就不会认识阿齐薇,   如果不认识阿齐薇,就当然不可能爱上她,   如果对她沒有感情,就不会冒着生命危险突入阿斯蒙蒂斯,从地下中将她拯救,   如果不救出阿齐薇,就不可能同她一起逃亡,登上“海上老人”号远洋捕捞船,   如果不登上渔船,就不会因为愚蠢的救人行动而被一条旗鱼撞入印度洋,   如果不坠船,当然不会被卷入暴风雨,头部与浮木碰撞造成重伤,差一点命丧黄泉,   如果不是长期昏迷不醒,不可能在迷离之际破解“创世界”的意识浅层催眠,   如果不想起这段往事,自杀基因就不会启动,   而若沒有这段往事,此刻阿齐薇就不会在他身边,用她自己也不知晓的神秘能力拯救他的生命,   顾铁的命运是一个环,他现在还沒有想起一切,但总有一天他会将这一生好好回顾,发现这奇妙的循环,这时候他还很不清醒,长时间的昏迷令他极度虚弱,“乖……不哭了啊。”顾铁轻声说道,安抚着怀中的女人,“我这不是沒事了吗,……你再不放开手,我就真死给你看了……”   阿齐薇立刻松开手,敏捷地向后跳了一步,整理一下身上的迷彩服,用衣袖抹抹脸,大声道:“你不要说话,你才刚醒过來,不许消耗体力,医生,快点进行全面检查,立刻。”   顾铁望着她,雨林之花白皙至极的脸上燃烧着两朵红云,虽然极力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但眼中散发着无法抹去的光泽,那是发自灵魂的喜悦,医生与护士们冲上前來,循环工程师开始读取生命体征,顾铁躺回病床上,呻吟道:“我说了我沒事,只是很累,睡一下就好,睡一下就好……”   “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笨蛋。”阿齐薇扶正红色贝雷帽,问道,   “从掉下海之后就沒记忆了,三天,五天。”中国人左右扭头躲避着,还是被套上了氧气面罩,他气咻咻地嘟囔道,   “整整一个月。”雨林之花说道,“你再不醒來,我们就决定不再浪费营养液,准备把你丢在马拉维湖里面喂鱼了。”   顾铁望着天花板,任由医护人员给他全身插上管线,他苦笑道:“一个月……那我一定错过了很多事情……你说马拉维湖,那么,这里是中非吗,我们怎么到中非來了,那个喜欢穿黄色绒球睡衣的小丑在哪。”   一只黑黝黝的手重重地握住了他的左手,顾铁勉强扭过头,看到一名眼睛红红肿肿的黑人军官,“我在这儿,兄弟。”中非共和国总统奥科隆科沃,,内部代号为马特里尔的家伙,,咧嘴叫道,眼泪鼻涕一齐流了下來,“我都准备枪毙这些无能的蠢蛋了,……我知道你一定能挺过來,兄弟,你是打不死的病毒,消灭不了的瘟疫,杀不尽的血吸虫啊,老兄。”   “放你的马拉维湖大屁。”顾铁虚弱地笑道,“你才是病毒瘟疫血吸虫……快告诉我,现在局势怎么样,战况一定很激烈吧,ipu与gtc的正面战争……”   马特里尔与阿齐薇对视一眼,两人脸上同时浮现奇怪的神色,“等你好一些自然会告诉你,现在你的主要任务就是赶紧变得活蹦乱跳的,然后爬起來跟我好好喝一顿阿布贾蒸馏酒。”中非总统用力握着他的手道,   “好吧。”顾铁叹息道,“天哪,一个月……距离那个日子,还有多少天。”   第239章 战争进行时(上)   24个小时之后,顾铁终于可以拔掉诸多管线,坐在中非总统府的花园里享用一顿久违的早餐了,清晨的阳光纤细温暖,坐在白石砌成的游泳池旁边,望着花园里的草坪、喷泉、鲜花和茂密的灌木,从身材窈窕身穿长裙的女仆手中接过茶杯,顾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唉,看到当初打着民族自由旗号为了中非人民而奋斗的某人如今沉溺在资本主义骄奢淫逸的腐朽海洋里,真是令我心痛不已啊……这茶不错,是锡兰吗。”   “我是元首,是总统,是最高统帅。”穿着黄色绒球睡衣的马特里尔从躺椅里面坐起來,砰砰拍着自己的胸口,“我代表人民的利益,为了国家和民族而日夜奋战,并不代表我不能小小地享受一下,对不对,……这是非洲苏丹出产的顶级红茶,名字叫‘克尔克迪’,每盎司价格略微超过黄金一点点。”   “呸,我在鲔鱼船上汗流浃背做大锅饭的时候,你就在五百亩的私家花园里面喝茶聊天摸女仆的屁股。”顾铁忿忿地冲他竖起中指,“话说,刚才那个妹子是混血儿吧,为啥屁股那么翘呢。”   马特里尔凑过來挤眉弄眼道:“那是我后宫的新宠,摩洛哥人,身材和脸蛋儿就不说了,在床上的表现嘛……嘿嘿嘿嘿嘿……兄弟你要是有兴趣的话,今天晚上就让她去你房间,哦不,医生说你身体还太虚弱,休息一两天才能重振雄风的吧。”   “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顾铁坏笑着拍拍中非总统的肩膀,“我是很有兴趣的啦,不过一旦说到这个话題,就感觉到背后一股寒意呢……好意我心领了,以后我估计沒办法再过自由自在的日子啦,这就是男人的悲哀啊……”   “你,她。”马特里尔指指中国人,又指指背后的总统府大宅,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不会吧,我怎么就沒看出來呢,那个女人居然能被男人驯服,除了你之外还真是沒人能办到的事情啊。”他接着放低声音道:“你一定得告诉我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个月前她带着你來到这里的时候,我根本沒法相信眼前的人就是雨林之花,她的皮肤、眼睛、头发……天哪,一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   顾铁叹了口气,“阿斯蒙蒂斯的人体试验,在阿齐薇面前千万不要提起这个话題,她身上似乎有某种变化,但自己还沒有意识到,让我们慢慢研究吧……不说了,现在告诉我这一个月以來的新闻。”   中非元首点点头:“我來讲,你先吃饭。”   顾铁端起碗,他的豪华早餐不过是一碗牛奶麦片粥而已,医生禁止他吃油腻的东西,这让无肉不欢的男人感觉有点憋屈,   “先说你们的事情,你跌下船,头部受到震荡陷入昏迷状态,捕捞船上的兼职医生给你做了必要的包扎,阿齐薇从那时候起日夜陪在你身边等你醒來,在结束了东印度洋的作业以后捕鱼船开足马力穿过大洋,停靠在南非伊丽莎白港,那些日本渔夫想要护送你上岸,不过阿齐薇拒绝了他们的好意,租了一辆厢式车带着你穿越非洲大陆,从刚果边境进入中非,她甚至沒有回约翰内斯堡的家中看看,唉唉,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啊……”马特里尔咕咚咕咚喝着玻璃杯里的红茶,感叹道,   顾铁瞧着他黑黝黝的脸上出现两坨嫣红,问道:“一大早的你在喝什么,杯子里装的不是红茶吧。”   “是冰茶啊,冰茶。”中非总统吐出一口酒气,   “是你个脑壳的冰茶啊,你嘴里的味道都能用來腌醉螃蟹了。”中国人骂道,   “好吧,长岛冰茶(以金酒、朗姆酒、伏特加、龙舌兰、橘酒、柠檬汁和可乐调制的烈性鸡尾酒)……”马特里尔摆摆手道,“大清早喝一口,这才是人生的真谛,我继续说啊,阿齐薇把你带來,她说现在无数人在寻找你们,无法在医疗发达的南非治疗,只能相信我这个旧日伙伴,我当然派国内最好的医生给你诊疗,不过那些蠢货只说你的状态挺稳定,就是不知道啥时候能醒來,谁知道你一睡就是一个月啊……现在说说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首先,‘世界’的正式发售日肯定是最大的新闻。”   顾铁丢下碗凑过來:“快说快说。”   小个子黑人皱眉道:“正式发售延期啦,在临近发售日的时候,全球各地的‘世界’客户端销售点同时发生了一系列炸弹袭击事件,虽然沒死多少人,不过引起了民众的恐慌情绪,gtc和太昊公司被打乱了阵脚,后來有若干ipu激进派组织宣称对此事负责,不过从我搜集到的情报來看,这事不像ipu干的,要知道全世界发生的一百四十四场爆炸是完全同步的,时间误差不超过五秒钟,这可不像ipu的疯子们能干出來的事情,爆炸案背后,藏着一个隐秘的、强大的、有严格组织纪律性的组织,他们不愿意让几千万玩家进入‘世界’,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还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世界’涉及了他们的切身利益,他们在哪个虚拟世界拥有非常珍贵的东西。”   “这话一点都不像从你嘴里吐出來的。”中国人原本神色凝重地听着,忽然噗嗤一声乐了出來,“这种阴谋论的调调,听起來跟某人一模一样呢……”   马特里尔瘪嘴道:“你还真能听出來啊,这是前几天我跟伊斯拉斐尔(肖李平)通话的时候,他提出的观点,你们俩还真是心有灵犀啊。”他喝了一大口长岛冰茶,抖抖眉毛道:“我预见到了一段复杂的三角关系,以后阿齐薇和肖李平之间应该会展开一场沒有硝烟但是非常恐怖的战争吧,暴力狂人雨林之花和冷酷的阴谋家之间的对决,只要想一想都让人起鸡皮疙瘩啊。”   “滚一边儿去。”顾铁从躺椅里伸出腿踹了他一脚,“……要说世界上还有几个不为人知的地下组织,那‘幽灵右手’绝对得算一个,这起爆炸案很像他们所为,不知道与保护候选者有沒有关系,你接着往下说,gtc对此有何反应。”   中非人回答道:“gtc这次似乎有点疲软,就是发表了点严正声明之类的屁话,派他们的别动队到爆炸地点转了几圈,既沒有逮到恐怖分子,也沒有查出背后主使人,简直窝囊到了极点,比夏天我的卵蛋还要疲软……”   顾铁若有所思道:“我知道原因,这次爆炸其实是救了gtc一命,他们发售之前造势造得太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其实现在‘世界’里的局势糟糕透顶,每天不知要有多少npc和玩家死于战争,恐怖袭击一來,他们就坡下驴,顺势推迟了发售时间,这帮老头子软是真软,但脑子还不糊涂的。”   马特里尔立刻眼泪汪汪道:“我挂了,上个礼拜被乱军给踩死了,啊啊啊啊啊一死就真死了,彻底登陆不上去了啊……”   中国人道:“嚎丧啊,死就死了,清净点也好,让别人看见ipu的正义领袖偷偷玩gtc的游戏,还不把你绑在旗杆上一把火烧成渣滓啊,现在说说战局吧,在这儿似乎听不见炮火的声音。”   “这儿是班吉,中非首都,在中非共和国最南部,要是这里都能听见炮声,说明我们就完蛋啦,兄弟。”马特里尔嚷道,“过來过來,我画个地图给你看。”   两人站起來走到游泳池边,中非元首蘸着水在瓷砖上面画出一个长方形,指点道:“这个是中非共和国,顾名思义,在非洲的中间拉,我们北方是乍得,西方是喀麦隆,西南方是刚果共和国(刚果布),东南方是刚果民主共和国(刚果金),东方是南苏丹,我们在班吉,距离中非与刚果金边境线不远。”   他接着在长方形上边画出三条竖线,“通过卫星情报,乍得人分三路出兵,左线由rn1非洲洲际公路挺近,我方在帕瓦县布防;中线从rn4洲际公路进军,我军集结在国境南侧的巴坦加福;东线则是由轻摩步旅穿越山区,从圣弗罗瑞希国家公园跨越国境,我派兵在公园外围的重镇恩代莱驻守,至于一开始引发战争的小股部队已经被打散了,不值一提。”   “三方面战场啊,战况呢。”顾铁问道,   “对峙。”马特里尔挠挠脑袋,说,“打了几场接触战,现在正在对峙当中,联合国过來调停了几次,局势有点微妙,谁都不肯打出第一颗子弹,乍得获得了gtc和美国、北约的支持,装备水平大幅度提升,而我这里则有俄罗斯和中国的秘密军火援助,再加上ipu的疯子们越聚越多,现在中非境内的ipu自由战士已经超过一万五千人了,兄弟,他们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杀人狂。”   中国人点点头:“原來如此,乍得人可不简单,1987年乍得军队得到美军法军援助的一批反坦克导弹,用皮卡、极强加导弹,楞是歼灭了号称非洲第三军事强国利比亚的三个精锐机械化装甲旅,利军10000多人中有7000人伤亡被俘,后來哈布雷带了2000多乍得人杀入利比亚境内100多公里,以不到百人伤亡的代价在一小时内击毙利军1700多人,并击毁十多架战机、直升机,虽然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不过在你们非洲,他们可算少有的有战斗力的军队呢。”   第240章 战争进行时(中)   马特里尔回到桌前,端起杯子将长岛冰茶一饮而尽,嗤嗤地笑了起來:“乍得人都是虚张声势的土匪而已,我们非洲雄鹰才不怕他们。”   “非洲雄鹰是人家尼日利亚,混蛋。”顾铁撇嘴道,   “雄狮。”   “那是喀麦隆。”   “雄鹿。”_   “那是美职篮。”   中非元首举起双手道:“知道说不过你,我投降,我担心的不是乍得人,他们借以挑起战争的哈萨卡人民阵线武装被我轻轻一用力就捏死了,可见战斗力弱得很,我担心的是另外的问題啊兄弟……”   “gtc和美国佬吗。”顾铁问道,   “美国和北约只是提供了有限的装备援助而已,联合国尚未对此事作出仲裁,所以维和部队还沒有组建,他们沒法明目张胆派海军陆战队过來,我担心的是gtc啊,虽然反恐部队的规模在正规军面前不值一提,不过他们的高科技装备真是非常可怕,非常可怕……在圣弗罗瑞希国家公园山区的接触战中,乍得人隔着两千七百码的距离,透过层层雨林的阻隔,一枪打碎了我方狙击手的瞄准镜,子弹穿透了三名士兵之后,将后面一辆拥有40mm均质钢装甲的步兵战车打成了一团火球,除了gtc的秘密武器,我想不出世上还有任何枪支能够打出这么一发子弹啦。”马特里尔喃喃道,   顾铁脸色沉重道:“这一点我深表赞同,在切尔诺贝利事件之后,我和巴尔文德拉从白俄罗斯的林区向北逃跑,gtc在我们身后点了一颗大燃烧弹,差点把半个乌克兰加上半个白俄罗斯从地图上抹掉……我猜那是纳米级的燃烧武器,若是往你头上一丢,就你中非共和国区区几百万人口,还不一下子就团灭了。”   “啊,普里皮亚季河流域的那场大火,联合国派了好几个调查小组去想要找到灾难发生的原因,gtc要是用在战争中那才是自取灭亡咧。”中非人说道,忽然打了个响指:“对了,巴尔文德拉和他的那帮亡命徒也到中非來了,想不想去见他。”   “真的。”听见这话,顾铁着实吃了一惊,他惊喜地叫道:“那还用说,自从切尔诺贝利之后还沒见过老巴的面呢,他在哪里,也在班吉吗,给我找辆车,我现在就出发。”   马特里尔说:“他在中路rn4公路沿线的巴坦加福,不仅‘湿婆’的成员,ipu的强硬激进派组织几乎都在那里集结,兄弟,不要着急,等你养好身体,自然能去那里跟他们会合,而这也是我要请求你的事情。”矮个子黑人站起來,冲着顾铁正色道:“我很少请求你帮我做事,但这时候沒有其他办法,只有你能帮助我了。”   “放你法式殖民地风格大宅子的屁。”中国人啐道,“老子帮你擦屁股多少次了,哪会你不是捅出篓子來让我帮你平事儿,就说去年三月份,cnn的女战地记者在为非洲国家军备竞赛的专題片取材,刚一进入中非境内就被一帮暴徒先奸后杀,这件事要不是我帮你封锁网络信息,你早他娘的完蛋了,妮娜?宾斯坦纳可是最接近普利策奖的女战地记者啊,你知道篡改她的行程信息、发布假照片和视频引开媒体的注意这些事情有多困难,害我好几天沒时间上网聊天,到手的妹子都飞走了。”   中非总统立刻换了一脸讪笑,低声下气道:“算我说错啦,亚当大人,请先听我说说这个请求嘛……”   “讲吧。”顾铁气咻咻道,   “怎么说呢……现在巴坦加福的局势有点失控,战争迟迟沒有开始,聚集在那里的ipu战士们情绪有点急躁,经常跟政府军发生小摩擦,我虽然严格禁止军队向他们寻衅滋事,可你知道的,那些连字都不认识的部落人个个都是暴脾气,就算部落巫师在场也管不住火气,一个月之间,有三名ipu战士被割下脑袋风干做成战利品挂在奥洛卡瓦人的腰带上,而ipu方面更打死了二十四名政府军,号称为了自由民主的大业必须肃清革命队伍里的反动派,,,这是什么鬼理由啊。”马特里尔愁眉苦脸道,   “噗嗤。”这回顾铁忍不住笑了,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了解啦了解啦,只要中非战场那些老伙伴都在的话就好办,不就是做做思想政治工作,让同志们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拧成一股绳一致对外嘛,大不了拨通老肖的电话,让肖指导员远程指导一下,保证药到病除。”   “你答应就好啦,兄弟。”马特里尔闻言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看样子这问題已经困扰他很久了,   这时候身后传來脚步声,两人回头一看,是穿着迷彩服、戴着红色贝雷帽的阿齐薇正向他们走來,“还愣在这里干什么。”雨林之花眼神扫过两个男人,瞪眼道:“快点准备车辆和装备啊,有直升机的话当然更好。”   两人疑惑道:“什么。”   “亏你还是总统呢。”阿齐薇恨铁不成钢地将一个平板电脑甩在马特里尔脸上,“自己瞧,交战已经开始了,我们要赶到前线去。”   屏幕上是一条半岛电视台的视频新闻,主持人播报道:“日益紧张的中非乍得边境局势又有最新进展,1月12日凌晨中、乍边境响起零星枪声,乍得军队向中非境内发射了二十五枚飞毛腿iii型战术弹道导弹,而中非军队则以155mm榴弹炮还击,其中数十发火箭增程榴弹击中了一百公里外的乍得城市萨尔,炮火造成五人死亡、一百二十人受伤,这让两国局势一下子紧张起來,目前乍得人民军统帅查可查?吉姆特特卡中将尚未发表言论,但据知情人士透露,中非元首拉西希﹒奥科隆科沃早已发表了战争宣言,只是在等待全面开火的合适时机,他表态说‘让圣战开始吧,一切为了自由,’本台评论员认为,尽管有联合国的严厉制裁,这两个位于非洲中部的贫困国家还是决定堵上一切打一场沒有赢家的战争了,gtc首席新闻官日前发言称……”   “我。”中非元首指指自己的鼻子,   “你被代表了,兄弟。”顾铁幸灾乐祸道,   “來就來,谁怕谁。”马特里尔猛地站了起來,“我的军队已经饥渴万分,就等着饱饮乍得人的血了。”他从腰间掏出黄金沙漠之鹰手枪对着天空连开三枪,“砰,砰,砰。”震耳欲聋的枪声在花园中回荡,数十名荷枪实弹的士兵立刻从四面八方冒了出來,中非元首大声喝道:“让陆军航空兵准备好直升机,通知前线指挥官,战争就要开始了,我将亲临第一线指挥战斗。”   “遵命。”一名军官立正敬礼,转身跑步离去,   顾铁靠在躺椅上,眯起眼睛道:“啊,硝烟的味道,我多么怀念这种感觉,虽然非常讨厌杀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听见战斗这个词就觉得瘙痒难耐啊……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样渴望着战争呢,小薇薇。”   阿齐薇冷冷道:“你哪里也不许去,在这儿修养到身体恢复为止。”   “我靠,太沒天理了吧。”顾铁挣扎着惨叫道,“我虽然还有点耳鸣心跳,不过只要拿得动枪就沒问題啦。”   “别忘了,你死过去了,整整一分钟。”雨林之花用一根手指头顶住他的额头,让顾铁张牙舞爪就是站不起來,“至少一个月之后你才能离开这里,一个月,而且别忘了,全世界都在找你,在人前抛头露面简直就是自杀行为。”   “喂喂喂,客观地说……”中国人哭丧着脸哀求道,忽然间,他和阿齐薇不约而同地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天空湛蓝清澈,沒有一丝异样,阿齐薇的银色长发轻轻飘舞,像是暴雨來临前的草原,   两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到不解,“奇怪了,有种说不出的感觉。”顾铁说,“对了对了,曾经有个案例就是有人对天鸣枪,结果子弹垂直掉下來砸进了他自己的颅腔,咱们最好还是往边上挪点吧。”他用力站了起來,拉着阿齐薇和马特里尔向游泳池方向走了几步,想了想,又走了几步,站定在游泳池边缘,   “国家元首沒空陪你玩游戏啦,兄弟。”小个子黑人怒道,   正在这时,一束耀眼的绿色光芒击中了躺椅,“轰。”一场惊天动地的爆炸在总统府花园中央发生,冲击波将草坪、喷泉和花木摧毁,震碎了总统府所有的玻璃,“轰隆隆隆……”爆炸云团升入天空,幸存的士兵们爬起來焦急呼唤着总统的名字,这时候三颗脑袋从变成一锅热汤的游泳池里冒出來,顾铁揽着兄弟和女人,呸呸呸地吐出嘴里的水,叫道:“躲到哪里也不安全,战争确实开始了,只能冲上去打他娘的啦。”   第241章 战争进行时(下)   “攻击來自什么方向。”   “看不到明显尾迹,从攻击方式和爆炸规模來看不像对地导弹。”   三条湿漉漉的人影爬出游泳池,向花园外围的丛林地带全力奔跑,几十名中非军人聚拢过來,警惕地护卫在总统周围,马特里尔狼狈地抹去脸上的水,挥舞着黄金沙鹰手枪喊道:“防御系统在哪里。”   他的话音刚落,总统府四周砰砰砰燃起数十朵的礼花,光学诱饵和红外诱饵弹将天空染得五颜六色,顾铁恶狠狠道:“亏你还是个军阀哩,自己老窝都沒点防备,让别人蹲在头上拉屎。”   中非元首委屈道:“谁说沒有防备啦,班吉城上空一直悬停着从俄罗斯进口的德杨-基洛夫B2型预警飞艇,它不仅对进入两百公里范围的飞机、弹道导弹和巡航导弹进行预警监测,更掌控着整个城市上空的无线电信号,随时干扰敌人的无线电远程制导、毫米波雷达制导和gps制导,是价值3亿美金的好玩意儿啊。”他拿手一指,远方的天边确实飘浮着一艘庞大的飞艇,飞艇漆成天蓝色,若不仔细看很不容易从天空背景中区分出來,   “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铁。”阿齐薇忽然说道,   这时一行人已经撤入雨林,透过密密叠叠的枝叶,顾铁也看到距离不太远的空中悬停着一个旅行箱大小的多边形物体,表面泛着银光,形状有点像汽车上的四冲程发动机,“什么玩意儿。”马特里尔疑惑道,举起手枪想要射击那物体,顾铁忽然间大惊失色,扑过去抱住他的右手臂,一只手指插进扳机后面,一只手指摁住手枪击锤,玄之又玄地阻止了子弹射出枪膛,“都别说话都别动,听见沒有。”中国人脸色煞白地指示道,示意大伙保持原地静止,   空中的金属物体喷射出浅蓝色火苗保持着状态稳定,看不出是用什么方式攻击的,忽然间总统府的大门敞开,四五名女仆尖叫着跑了出來,向爆炸发生的地点冲去,悬浮物向她们的方向旋转了15度角,五秒钟后,后部的喷口猛然射出汹涌烈焰,看起來仿佛对准天空打出一发炮弹,但顾铁明白那是为了抑制后坐力而进行的反冲喷射,实际上它射出的致命弹药因为初速太高,肉眼根本观察不到,   “轰隆。”绿色尾迹一闪而逝,爆炸在总统府门前发生,那漂亮的法国殖民地风格建筑被冲击波狠狠推倒,几名女仆顷刻间尸骨无存,   “马哈吉亚我的雨林大神啊。”马特里尔尖叫一声,“这是什么东西啊。”   “闭嘴。”顾铁压低声音喊道,“我在黑色橄榄枝的情报库里见过这种武器,这是gtc武器装备部门视为绝密的四种高科技武器之一,名字缩写为Amf(全自动金属流体发射器),据说还沒有装备gtc反恐部队,谁知道居然在这儿见到了……看见下部的那个管子了么,它的动力源是微型核反应堆,采用强磁场将钨铁合金弹药瞬间融化,化为高速金属射流喷出,喷射初速是狙击步枪的数十倍,在近距离能击穿主战坦克的正面装甲。”   “现在该怎么办。”阿齐薇手持冲锋枪低声问,   顾铁脸色凝重道:“这家伙的续航力几乎是无限的,弹药储备足够上百次射击,体积不大不小,用高射炮打不到,用狙击枪又打不下來,难缠得很哪……不过似乎有点不对劲的地方,喂,小黑,给我弄个大点的活动物体,从这片林子南侧丢出去,最好形状跟人体有点相近的。”   马特里尔立刻拿手一指旁边的士兵:“你放下枪,向南侧围墙跑步前进。”   “是,元首,为了自由。”黑人士兵啪地敬了个礼,撒腿就跑,沒一会儿就穿出密林奔跑在草地上,空中的Amf立刻向这个方向旋转,几秒钟后,一束铁钨合金流体击中他身后不远的大地,将可怜的士兵轰成了肉末,   “你够狠。”顾铁鄙夷地赞扬道,“这台Amf果然有缺陷,在黑色橄榄枝的技术资料里,它使用卫星链路连通量子网络,使用十二个摄像头将周围环境合成成为三维模型,针对所有可疑物体发动攻击,包括人体、摩托车、坦克车等等,以金属流体的射击速度,一旦被它锁定根本无法避开,不过可能是小黑你从老毛子那儿买的飞艇起作用了,这台Amf无法接通量子网络,只能用内置芯片來处理庞大的数据量,所以反应速度相当缓慢,通过计算,它判断并锁定目标需要3.5秒的时间,而射击落点往往落后于移动目标,,,这就是咱们沒被炸死的原因。”   阿齐薇点头道:“懂了,它的处理能力不足,所以对丛林里的目标沒法准确判断,要摧毁它,就要强烈的覆盖射击……”   这时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响起,两台俄罗斯卡54共轴反桨式武装直升机出现在天际线上,中非首都班吉的驻防部队出动了,“给我接通陆军航空兵,干掉它,我最引以为豪的武器,每架四千万美元的空中毒蛇。”马特里尔抢过一名士兵手中的无线电吼道,“目标在花园西侧的围墙上方,看到沒有。”   航空兵沒有來得及回答,因为Amf率先作出回应,“嘭,嘭。”连续两次反冲喷射耀花人的眼睛,相距三百米的两架直升机几乎同时化作火球,作为俄罗斯最先进的新一代武装直升机,卡54凭借出色的反应式装甲和主、被动防御系统可以抵抗高强度的地面火力,但在金属射流面前脆弱得像纸糊的一样,“轰隆隆隆隆……”直升机坠落,火箭弹和导弹同时殉爆,两朵蘑菇云在远方升起,中非元首的下巴喀吧一声掉了下來,   这只是屠杀的开始,数十辆中国30式主战坦克和39式步兵战车从四面八方向涌來,上千名中非士兵按照教科书上的步坦协同作战阵型向总统府挺进,“哒哒哒哒……”这是步兵战车上的30mm速射机关炮在开火,“咚,咚。”这是主战坦克125毫米滑膛炮的怒吼,枪声响成一片,“我靠,让他们赶紧滚蛋。”顾铁大叫道,“这样不是白白送死吗。”   体积纤小的Amf在空中连续进行姿态调整,避过滑膛炮射出的穿甲弹和破甲弹,子弹乒乒乓乓被多面体表面弹飞,只留下浅浅的伤痕,每次被击中,Amf就喷出小小的反冲火焰,机体像生了根似的静止在空中,紧接着,这台可怕的杀人机器开始还击,“轰,轰,轰,轰。”一团团火球炸开,坦克炮塔冒着烟打着旋儿飞入高空,大批士兵甚至感觉不到疼痛就被冲击波撕成了碎块,火焰翻滚,总统府外围成为一片人间地狱,   “……停止进军,掉头回去。”马特里尔回过神來,心疼地冲着步话机大喊道,残存的士兵和战车开始退却,Amf还在不断发射,收割着进入攻击范围的猎物,   这时顾铁深深吸了一口气,吼道:“让你的基洛夫飞艇对这片区域进行全频带阻塞干扰,防止Amf接收到新指令,它的射程范围在一千米左右,退出这个范围,用火箭弹或地对地战术导弹发射烟雾弹,覆盖整个区域,然后所有人脱下衣服和裤子。”   中非元首和士兵们目瞪口呆地望着他,阿齐薇毫不犹豫地举起枪:“脱掉。”   五分钟后,总统府西侧已经变位一片焦土,Amf在原地旋转寻找着可疑物体,这时几十发火箭弹呼啸着飞來,在空中洒下浓密的烟雾,大雾将战场笼罩,这时一条人影一跃而起,向前刚跑了几步就跌倒在地,他的身后浮现出一条纤细的影子,从他头上飞跃而过,以极快的速度冲出密林,穿过草坪,Amf微微旋转,金属流体喷射口闪烁着高热的红光,这时人影已经疾驰到它面前,用力挥舞手臂,“哗啦。”一大片黑压压的东西飞扬起來,将悬于空中五米高度的Amf罩个正着,   “阿齐薇,快跑。”跌倒的男人昂起头狂吼道,   Amf发动机的射焰将覆盖物点燃,火焰熊熊燃烧,将这武器化成一个悬在空中的大火球,顾铁咬着牙爬起來,喊道:“时间只有一分钟,给我狠狠地打。”   士兵们冲出雨林,枪口喷出火焰,装甲车和陆军部队发起冲锋,中非共和国最后一架卡54武装直升机在远方射出AA13“蜂鸟”空对空导弹,雨林之花如矫健的雨燕在枪林弹雨中穿梭,一次次爆炸将她的剪影照亮,当她终于回到密林边缘的时候,顾铁捧着胸口,差点因为心动过速而昏厥,   “砰轰。”密集火力终于击溃了Amf的防御,它在空中爆炸,形成了一朵巨大的橙色礼花,   “幸好你沒有被流弹击中,要不然……”顾铁牢牢握着阿齐薇的手,咳嗽道,   “我不会比你先死的,笨蛋。”浑身的雨林之花回答道,沒人注意到,她的银色长发中噼里啪啦落下几颗弹头。   第242章 故友再重逢(上)   威胁一消除,数十辆主战坦克、步兵战车和装甲运兵车碾平围墙冲进总统府,几千名士兵的军靴把精心维护的草坪踩得稀烂,一名军官跑到马特里尔面前立正敬礼,满面流汗道:“元首,您沒事儿真是太好了,敌人究竟是什么,居然造成了这么大的伤亡。”   中非元首穿着黄色睡衣,睡帽上顶着个黄绒球儿,睡裤松紧带里插着一把硕大的黄金手枪,这形象毫无威严可言,不过中非士兵们似乎早见怪不怪了,拉西希·奥科隆科沃从随从手里接过一只扩音喇叭,大声道:“敌人是邪恶的gtc发射的高科技武器,妄图谋杀我和我最亲密的战友,但在勇敢无畏的革命斗士点燃的自由之火面前,一切敌对者都会被烧成灰烬。”他抽出手枪砰砰开枪,嚎叫道:“一切为了自由。”   “圣战,为了自由。”几千名士兵嗷嗷叫唤着对天开火,这些总统卫队的成员虽然算得上中非共和国的精锐部队,不过手中的武器还是良萎不齐,杂乱枪声里既有卡拉什尼科夫步枪的清脆鸣响,又有中国造09式突击步枪的噗噗闷响,间或响起又尖又锐的破空声,那是老到不知道型号的半自动步枪在发挥余热,顾铁捂着耳朵嘟囔道:“小黑,你小子当总统当得有心得啊,蛊惑人心的能力进步真快。”   “向你和伊斯拉斐尔同志学习。”马特里尔笑嘻嘻地回答道,   当晚,总统府幸存下來的官员和女仆,加上数百名总统卫队的军官,在一片狼藉的花园里开始一场盛大的party,场地中央一团篝火熊熊燃烧,那是在Amf飞行器残骸上浇上汽油形成的胜利之火,,,幸亏在此之前顾铁及时提醒这帮人把残骸里微型反应堆的燃料棒取出封存,要不然这会变成一场史无前例的核辐射派对,鼓声嘭嘭作响,三十个汽油桶围绕篝火摆成一圈,每个桶里都装满烈性的阿布贾蒸馏酒,士兵们脱个光膀子露出黑亮油光的肌肉來,大口喝酒,大块吃炖牛肉、烤香蕉和煮木薯,喝得兴起就抽出小刀,到场地中央跳起疯疯癫癫的砍刀舞來,   “哈哈哈哈,说得对,你们可以叫他铁先生,他是我最亲密的战友,如果说我是传奇英雄卡斯特罗的话,他就是切·格瓦斯。”中菲元首紧紧搂着中国人的肩膀,冲周围的人面红耳赤地叫道,   “格瓦拉,格瓦斯是饮料。”顾铁怒道,“而且你丫才是格瓦拉,他39岁就挂了,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周围的黑人听不懂他们说的英语,只知道这位黄皮肤高个子的男人是总统眼前的红人,纷纷端着酒杯拥上來想跟他拼酒、跳舞,这些人咧着大嘴,露出一个个其丑无比的笑容,非洲人现在流行把两颗大板牙敲掉,门牙上露出一个豁子,认为这样能够彰显雄壮威武的男性魅力,顾铁搞不懂他们的审美,只觉得仿佛到了北方农村,眼前围上來一群缺牙豁拉嘴的老头老太太,个个吵着要拉他一起去喝烧刀子、扭大秧歌,中国人头疼地连连挥手:“算啦算啦,医生不让我喝酒的,再说还有个比医生凶悍一万倍的……”   话音沒落,阿齐薇就出现了,她将顾铁挡在身后,冷冷扫视人群,用法语说道:“这个男人是属于我的,如果你们有意见的话,我随时奉陪。”   人群“轰”地一声作鸟兽散,雨林之花來到中非已经一个月时间,在顾铁昏迷未醒、心情焦躁忧愁的一个月里,阿齐薇放松心情的手段就是到处找人打架,噼里啪啦将整个班吉总统卫队和军警部队的高手揍了个遍,现在提到“银发的阿齐薇”这个名字,全城的男人都蛋疼肝儿颤,因为雨林之花擅长使用以色列格斗术“kr maga”,一开打就冲着眼睛、喉咙、后脑勺和裤裆下手,三十天内班吉中心医院的生殖科不知多了多少睾丸破碎的重伤员,一见恐怖的男人克星出现,这些黑人就算喝了再多蒸馏酒,也发自本能地捂紧裤裆逃窜而去,走的时候沒忘了将元首先生也拖到安全地带,   四周忽然清净了,顾铁苦笑道:“也好也好,咱们回房去吧,虽然总统府塌了半边,不过客房好像还是能住人的。”   阿齐薇转回身,面无表情地说道:“多一个人知道你的身份,你暴露的可能性就多一点,难道你已经放弃隐藏了吗。”   中国人一愣,不是因为她说的话,而是因为眼前的风景,今天晚上雨林之花沒有穿那身迷彩服和贝雷帽,难得地换上一身充满民族特色的裙装,红白相间的裹身布勾勒出窈窕健美的腰身,露出白皙修长的腿、曲线优雅的颈和娇嫩滑腻的肩,她的一头银发扎成许多非洲式的小发辫,发辫在头顶盘旋成髻,用一枝别致的银色三棱簪子固定,篝火在背后摇曳,显得眼前的女人身姿愈发绰约,如同跌落凡间的精灵,顾铁禁不住停止了呼吸,良久才吐出一口长气,赞叹道:“你今天真美。”   “她们非让我穿上这样的衣服,说是聚会的礼节。”仿佛有点生气似的,阿齐薇轻轻哼了一声,扭开头去,   “是女仆吗,她们做得对。”顾铁向前走了一步,像欣赏艺术品一样凝视着眼前的女人,他的视线滑过女人浑圆的胸部,沿着修长的脖颈上升,在下颌处绘出优雅的弧线,停止在吹弹可破的耳垂,他看到哪里,女人的肌肤就像被视线中的热力灼伤,升起一朵娇艳的红云,   “这样我沒办法带枪。”阿齐薇赌气似地说道,   “你的发簪很漂亮,是银质的吗。”中国人又走近一步,   “这是1914年版俄制莫辛纳干,,m1891步枪上面装备的三棱刺刀,我从总统府中找到的。”雨林之花回答道,“都说了我沒法带枪,你总是大大咧咧,需要有人有所防备吧。”   顾铁悄悄抹去一滴冷汗,他又向前走了一步,來到彼此呼吸可闻的距离,阿齐薇沒有躲避,只望着人群拥挤的远方,两人的呼吸都急促了起來,“我想我的身体沒问題了。”顾铁凑到她耳边,轻声道:“今晚别在我房间外面守卫了,一起躺在柔软的双人床上等待天亮,不是更美好吗。”   女人转过视线,眼波流转:“当年在雨林里,你就是这样对那些女人发出邀请的,我都看在眼里。”   “不,当年说话的,是它。”顾铁指一指自己的下半身,“而现在说话的,是它。”接着,捂住自己的心脏,说,   阿齐薇的眼神一下子软化了,顾铁知道现在是非常美妙的时刻,但心中又升起那个不详的念头:按照惯例,现在碍事的人该出现了,   “啪、啪、啪。”旁边忽然响起掌声,马特里尔满脸堆笑地走了过來:“当年就觉得你俩有点不清不楚,如今总算看明白啦,今夜还长着呢,我命令他们远离倒塌的总统府,那里就交给你们啦,不过在此之前,先來喝杯酒,然后解答一下兄弟心中的疑惑吧。”   阿齐薇立刻转身走开,裙摆飘扬,“……讲。”顾铁咬牙切齿地挤出一个字來,   “呃,我不明白你是怎么击破Amf的,虽然我就在旁边。”中非元首咕咚咕咚喝了两口酒,打了个嗝道,   中国人道:“Amf无法接通量子网络只能使用内置芯片演算战场模型,所以从锁定目标到发动攻击有3.5秒钟的延迟,当烟雾弹将可见光视野全部遮蔽,Amf会自动切换成红外视野,按照我的估计,它对红外目标的判定lag值更高,延迟会增长到4到5秒,只要提前用林子里的冰凉井水弄湿身体降低体温,再套上有红外抑制作用的作战服,在5秒安全时间内冲过战场用二十件衣服和二十条裤子做成的大包袱皮把它套住就行了,不过我刚起跑就被阿齐薇绊倒在地,她踩着我的后背冲过去完成了这次捕捉,当Amf下方喷射焰将包袱皮点燃,火焰就会干扰红外摄像头,让它变成瞎子,这时候只要一通乱棒打死就行了,这个看似沒有一点技术含量而实际效果极佳的方案取决于两个前提,第一是它缺乏量子计算机提供的数据支持,反应速度较慢;第二是基洛夫飞艇对整个区域进行全频带阻塞干扰,防止操纵者对它就行人工控制,,,如果用遥控方式让Amf升高至五十米空中,手动瞄准目标攻击,那估计我们就都完蛋了,我要说的就这么多,最后一点要告诉你,派对结束之后准备内部清洗吧,这台Amf不是远程投放的,是被人带到总统府围墙外侧以后启动的,我知道总统府附近几条街都是军事禁区,如果沒猜错的话,这个能带着大箱子來到你鼻子底下发动暗杀的家伙,就是总统卫队的士兵之一。”   马特里尔愣住了,   “这个人军衔很低,无法参加这种高级军官的聚会,他可能正躲在哪里用gtc的高技术武器准备第二次暗杀,忙去吧。”顾铁挥挥手,向阿齐薇远去的背影狂奔而去。   第243章 战友再重逢(中)   被可恶的小黑总统一掺和,顾铁谋划已久的再次作废,他躺在奢华的四柱大床上辗转反侧,天花板被炸塌一半,刚好能看到天上的星星,阿齐薇怀抱冲锋枪坐在门外,无论顾铁怎么搭话都静静无言,中国人明白她的担忧与害怕,明白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分量,也明白她受过的伤害令她难以敞开心扉,“慢慢來吧……”叹口气,顾铁自言自语道,然而他知道时间正滴答前进,距离神秘的倒数日已经越來越近,   他忽然想起组织内的伙伴们,例会的日期已经过了,应该问问马特里尔会议上谈到了哪些话題,,,肖李平这会儿又在干什么呢,说起來,顾铁发现自己对肖书记的私人生活所知甚少,除了坐办公室和出來厮混的时间之外,老肖总是神神秘秘地不知道干啥,那副老气横秋的玳瑁框眼镜后面不知藏着多少秘密,顾铁忽然很希望能够跟肖李平好好喝一场酒、谈一次天,聊一聊以前说不出口的话題,多年以來顾铁一直在寻找自己的生身父亲,如今他得到了答案,答案竟然如此无稽可笑,又如此合情合理,中国人的心绪乱得理不出头绪,这时候只有老肖才能推一推眼镜,将他的身世分析得明明白白吧,   像烙饼一样翻來覆去不知多少回,顾铁才终于沉沉睡去,靠在屋门的阿齐薇抬头望着星光,表情显得甜蜜而忧伤,   第二天上午,拉西希·奥科隆科沃准备了几辆防弹汽车,在总统卫队的护送下离开中非首都班吉,“我查不到内奸是谁,沒准儿有很多gtc的间谍混了进來。”中菲元首忧心忡忡地说,“在这儿呆着太危险了,咱们到前线去,有ipu的疯子们在身边才算安全。”   “有什么安全措施吗,这么大一支车队,简直就是导弹的靶子嘛。”坐在宽敞舒适的奔驰s500,,普尔曼加长防弹轿车的后排,顾铁忍不住出言提醒道,   马特里尔伸出五个手指头:“五艘,我一共买了五艘德杨,,基洛夫B2飞艇,现在每艘飞艇护送着一个车队向中非的各个方向驶去,飞艇周围的一百五十公里是无线电禁区,每个频段的信号都受到严格管控,而大家伙的拖曳式光学迷彩障壁能够让侦查卫星变成瞎子,乍得只有可怜的几架战斗机,绝对不可能深入中非领空來攻击预警飞艇,这样放心点了吧,兄弟。”   “我想问的是,你哪來那么多钱的,中非这个穷得掉渣的地方能种出金元宝來。”顾铁撇嘴道,   中菲元首举起右手,得意洋洋地将手指上戴着的一颗硕大淡黄色钻石展示给他看:“钻石矿,我在琴科自然保护区里发现了非洲最大的钻石矿,出产世界上最好的黄钻和金黄钻石,,,当然我沒有傻到把这个消息告诉媒体,而是将原钻进行粗切割,然后送给俄罗斯金融寡头來换能源和武器,联合国早就盯着我很久了,不过就算怎么制裁,也不能把这些宝贝疙瘩从我手上抢走,哈哈哈……”   “好吧,提醒你一下,如果有gtc的间谍在附近,你距离乍得边境越近,被战术巡航导弹袭击的可能性就越大,通过人工激光制导,从五百公里外发射的导弹能端端正正敲在你的天灵盖上。”中国人叹道,   “这支部队的士兵都是我信得过的人,信不过的人……”马特里尔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这是必要的牺牲,对吧。”   “军阀。”顾铁评论一句,闭上了眼睛,   马特里尔想开口争辩,坐在对面的阿齐薇瞟了他一眼,元首乖乖地闭上嘴巴,   十四个小时以后,车队终于到达四百公里外的北部城市巴坦加福,路况不好是一方面,车队为了迁就基洛夫飞艇而只能达到四十公里的时速是主要原因,夜色已深,这座城市显得相当黑暗,街道两旁虽然有路灯,但由于战时临时管制而沒有开启,这里同非洲中部大多数其他城市一样肮脏、低矮、破旧、拥挤,顾铁却觉得非常亲切,几年前的中非战争中巴坦加福是自由十字军的根据地,战争刚开始的几个月里,ipu战士们就在巴坦加福附近的山区里和政府军玩着捉迷藏,那时顾铁最大的享受就是偷偷溜进城里在四川人开的小饭馆里吃一盘宫保鸡丁,   顾铁扭头看了阿齐薇一眼,雨林之花显然也想起了当年的往事,神情似乎有点恍惚,车队悄无声息地穿过城市,进入巴坦加福东部的临时营区,停在无数帐篷和临时建筑中央,“呼,总算安全到达……去跟老伙计们打个招呼吧,兄弟。”长出一口气,马特里尔整理一下身上军装,推开车门,   几盏灯火照亮两片黑压压的人群,“元首。”“元首。”看到马特里尔出现,左侧的一群人立刻挥舞着步枪发出欢呼,几名军官跑步上前立正敬礼,而右边的人群看起來反应平淡,只响起了零星的几声问好,   顾铁活动一下酸痛的腰,钻出了汽车,   “打不死的老狗。”   “花花公子。”   “中国小子。”   “铁先生。”   “黑头发的刽子手。”   “听我口令,一、二、三……”   “乌拉。”   顾铁还沒反应过來,就被亢奋的人潮淹沒,无数有力而粗糙的手捉住他的手臂和大腿,将他拖向人声鼎沸的营帐,那里早准备好了热气腾腾的晚餐和成箱的烈酒,古巴雪茄的烟雾暖人心脾,许多熟悉的面孔正在那里等待着,等待着亲密战友的归來,   顾铁被抬进帐篷,眼光一扫便看到了老朋友的脸,   “终于又见面了,你瘦了,老友。”身材颀长、皮肤黝黑、五官轮廓分明的印度人微笑道,他穿着黑色作战服,身后站着几名同样服饰的男人女人,   “上帝保佑,你沒事就好了,孩子。”最左边是一位手捧十字架的壮实白人妇女,   “ciao。”声音显得有点敌意,那留着黑色长发、背着狙击枪的意大利人摆摆手道,   “铁先生。”接下來是身上鼓鼓囊囊装满爆炸物的光头黑人,   “晚上好。”黑人右边是两位俄裔金发美女,左边的一个身材玲珑有致、脸带微笑,右边的一个高挑健美,胸部丰满,腰肢纤细,有一双清澈无比的褐色眼睛,   中国人惊喜地张大嘴巴,依次问候道:“老巴,你才瘦了,你瘦死了,苏拉婶婶,地狱不接收我我才活下來的,乔,伤口还痛不痛,定音鼓,你还是这么精神,安珀,这回也要好好使用emp炸弹啊,……娜塔莉亚,你怎么也來了。”   当面对曾经在白俄罗斯的安全屋中一夜缠绵的女人时,饶顾铁脸皮坚固,也不禁感觉有些尴尬,他讪笑道:“那个……日本人沒对你怎么样吧,我很担心你來着,那天晚上……”   娜塔莉亚轻轻点头,搂住安珀的肩膀在对方耳边说了句什么,两个女人盯着顾铁一齐咯咯笑了起來,笑得顾铁老脸通红,巴尔文德拉笑道:“这回‘湿婆’的主力全部到场,除了你见过的人之外,还有几位核心成员要向你介绍,,,等你有空的时候,我不能霸占太多时间,老友,人人都等着你到來呢。”   这时候阿齐薇在顾铁背后低声问:“那个叫娜塔莉亚的女人是怎么回事。”   中国人立刻感觉一股寒意从尾巴骨升高到天灵盖,他心虚地回答道:“沒事沒事,就是个老朋友而已,她是巴尔文德拉的手下,那什么,有空再讲给你听啊……哎呀,是你。”旁边有人一扯他的袖子,顾铁就坡下驴,逃到了另外一个方向,   站在面前的是个五大三粗的日本人,两米高、一百二十公斤重,这样的体型在大和民族里绝对算个异类,这人顾铁并不陌生,他是ipu激进派“一亿玉碎”的第二领袖,在长谷川崩阪失踪后掌握组织实权的狮子山次作,顾铁对狮子山沒什么坏印象,也称不上朋友,只知道这人虽然沒有疯子长谷川那么疯狂,不过是个崇尚暴力的武斗派,脾气相当难以捉摸,   “我就问你两个问題。”梳着大背头、满脸疤痕的狮子山次作板着脸说道:“第一,长谷川在哪里,第二,东京大爆炸是不是浅田雄山搞出來的,他通过一亿玉碎的网络搞了一枚超空泡炸弹,然后就沒了音讯,传说中你与他们之间有很大关系。”   顾铁毫不示弱地盯着他:“第一,我不知道,沒准死了,第二,是,我们俩一起搞出來的。”   “哈哈哈哈……”狮子山忽然大笑起來,将中国人的肩膀拍得砰砰响:“长谷川死了,我就是老大,浅田放了个大炸弹,让组织的声势一下子上涨许多,这都是多亏了你啊,喝酒,喝酒。”   被迫喝下一大杯烧酒,顾铁才逃出肌肉男的臂膀,还有许多老朋友等着和他会面的,法国ipu组织“第一帝国”的布劳瑟·拉芳丹,台湾ipu“醒狮”的赵禹国,阿根廷组织“注射器”的马纽埃尔·盖布瑞,ipu激进派的大人物们云集于此,当然还要加上特殊的一位,非激进派组织“黑色橄榄枝”的领袖,传说中的陶谢博士。   第244章 战友再重逢(下)   陶谢博士长得毫无特色可言,白人,光头,戴着黑框眼镜,穿着条纹衬衫和暗条纹裤子,年纪估计在二十至四十岁之间,,,事实上他看起來与在东京救了顾铁一命的陶谢医生一模一样,这就是“黑色橄榄枝”的诡异之处,所有的外勤人员名字都叫做陶谢,名字相同,长相相同,说话的语气也相同,不知是外科整容、面具还是克隆体技术造就了成百上千个多胞胎“dr.toxy”,连他们的领导人也是其中一员,   顾铁同这个中立ipu组织渊源颇深,与陶谢博士有过多次会面,不过他自己也沒法确定眼前的眼镜男是不是自己曾见过的人,“对不起,铁先生,我以为鲔鱼捕捞船是非常安全的交通工具,沒想到你遭到了意外,这毫无疑问是黑色橄榄枝的错误,我会想办法弥补的。”陶谢博士开门见山地表达了歉意,   “别这么说,是我自己不够小心,这不也沒事了吗。”顾铁同他用力握手,笑着回答道,“你们从來不参加激进派的行动,这次为什么到中非來了,难道是奥科隆科沃用钻石收买了你。”   陶谢博士叹口气:“铁先生你有所不知,中非与乍得的对峙局面远比想象中复杂得多,就算黑色橄榄枝也无法置身事外,你猜得沒错,我们从中非获得了相当数量的钻石,那是用來购买技术和武器的资金,而这次來到巴坦加福的三百人队伍是合同之外的自发行为。”   “局势复杂。”顾铁扬起眉头:“第一层面,是两个非洲小国中非共和国同乍得之间的全面战争;第二层面,是gtc扶植的傀儡势力同激进派大力声援的ipu国家之间的冲突;第三层面,是美国、英国、德国等倾向gtc的北约国家同俄罗斯、中国、古巴、印度等倾向ipu的第三世界国家之间的对峙。”   “还有第四。”陶谢博士补充道,“兄弟会与幽灵右手之间的正面战争,在那台Amf突袭班吉总统府的时候,你的身份就已经暴露了,赤枭兄弟会将不遗余力地展开暗杀行动,而幽灵组织的保护者也已经在巴坦加福待命。”   顾铁吃了一惊,扯着对方的袖子把他拉到一个僻静点的角落,低声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告诉我这两个组织的真实目的究竟是什么,而我在其中又扮演什么角色,为什么总要冲着我來。”   陶谢博士摇了摇头:“黑色橄榄枝一直在对世界局势加以观察,兄弟会显然在展开世界范围内的权力掠夺,人类历史上从來沒有一个这样庞大、隐秘、具有高度凝聚力和执行力的组织出现,从目前的动向來看,他们手中已经掌握了相当程度的力量,每一个国家的内阁改组、总统选举和武装政变背后都有兄弟会的影子,相信在不久之后的gtc十二人委员会换届之时,他们也会在gtc内部获得可观的话语权,而幽灵右手则神秘得多,我们所能了解到的只有若干起围绕‘候选者’的保卫战,幽灵在这些局部战争中显露出了令人动容的地下力量,他们的目的尚不明确,但对ipu和铁先生你來说并不构成威胁,幽灵的部队就在营地北侧,黑色橄榄枝的评估分队对这些人进行过一定的分析,他们也应该有着严格的等级体系和所谓的‘法律’,说起來,组织形式同兄弟会倒是有些相像。”   他顿了顿,若有所思道:“而所谓‘候选者’就是竞争的中心,包括你,铁先生,我们掌握的所有候选者都是身世充满疑点的孤儿,共同特征是拥有高度发达的智力和体力,在量子网络方面拥有惊人天赋,候选者的行踪一旦被兄弟会掌握,暗杀与保护就随之开始,不过有两个案例告诉我们,在某种情况下候选者身上的特质会突然消失,兄弟会会马上放弃对他的注意和追踪,例如一位名叫特里的爱沙尼亚籍幽灵成员,他就曾经是一名候选者……”   顾铁此时悚然一惊,他想起那段黑暗中的往事,那差点导致自己死亡的隐秘记忆,自己是量子计算机“创世纪”的造物,那么遍布全球的候选者们,难道就是他的兄弟姐妹,这些人在不同阶段被创世纪召回,被赋予了能力和使命,而一回到外面的世界就被敌人所追杀,,,这并不合理,小丑特里说他终生沒有离开过爱沙尼亚……难道他也同自己一样拒绝了量子计算机的要求,被抹去了那段记忆,虽然并不承认是创世纪的儿子,可自己和特里身上同样出现了让兄弟会害怕的某种特质,因此被卷入危险的风波,自己在昏迷之际触发了那段记忆,差点被某种神秘的因素杀死,而特里是否也同样想起了黑暗往事,而被基因炸弹所袭击,   顾铁觉得好像将很多事情串了起來,特里活了下來,可头脑受到冲击,得了一种奇怪的感官疏离症,无法再随心所欲使用量子网络,兄弟会就在此时放弃了对他的追踪,难道说赤枭兄弟会所在意的,就是自己和若干兄弟姐妹所拥有的量子网络能力,自己的创世纪网络配时虽然强大,可绝对不足以威胁像兄弟会那么庞大的组织,他们所害怕的“可能性”到底是什么呢,   看中国人有点发呆,陶谢博士拍拍他的肩膀:“去见见其他人吧,这片区域已经被黑色橄榄枝技术性封锁,是绝对安全的,要登陆量子网络也沒有问題,我们会用辐射调频技术改变你接入终端的地理特征,令敌人无法锁定你的位置,当然,登陆‘世界’也沒有问題,这个游戏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黑色橄榄枝正在极力探寻它背后的东西。”   顾铁感激地点点头,刚一转身就被人潮卷走,帐篷里闹哄哄的,ipu领袖们兴致勃勃地喝着酒大声聊着天,讨论着昨天发生的炮击事件和即将到來的战争,当然更热络的话題,是在东京城中央引发一场大爆炸的顾铁和浅田雄山,gtc并未掌握到中国人的身份,可这帮老战友早就猜到了是谁所为,顾铁和失踪的阿齐薇一起出现,让他们终于确认始作俑者就是胆大妄为的中国人,他们多数不了解兄弟会的内幕,不清楚兄弟会与顾铁之间的纠葛,只把他当成孤身救助ipu女战士、炸毁gtc国家首都的英雄來看,顾铁浑身是嘴也辩不清楚,只能苦笑着咕咚咕咚喝酒,   宴会持续到晚上十二点,追加的烈酒搬來一箱又一箱,ipu战士们兴致倒越來越热烈起來,顾铁抽个机会偷偷溜出营帐,趴在墙角稀里哗啦吐了一滩,他身体还虚弱得很,喝了半斤洋酒差点把五脏六腑都吐出來,阿齐薇在不远的地方注视着他,想要过去递给他一杯水,又怕令男人感到难堪,目光闪烁地站在阴影里,   良久,顾铁慢慢地爬起來,抬头看看天色,“好吧,该來的总得來。”他使劲搓搓脸,迈步向北方走去,沿途碰见几个哨岗,他掏出马特里尔给他的证件在读卡器上一划,卫兵立刻立正放行,就这样走出一公里,他忽然在一处阴暗的墙角站定了脚步,说道:“好啦,接下來你带路吧,你们的营地在哪里。”   “向前。”黑暗中走出一个男人,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回答道,   “乔治,小白脸乔治,你真的活下來了,其他人也在营地吗。”顾铁道,   “你马上就会知道了,……老大。”幽灵右手波兰支部“光荣马戏团”的突击手乔治说道,   转过两个弯,又走出五百米,他们进入一个铁丝网围成的区域,正面的活动钢板房亮着灯光,顾铁在门前犹豫了几秒钟,还是推开了屋门,   许多人望着他,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爱娃。”中国人惊喜地叫了一声,“特里,你也活下來了,……其他人呢,络腮胡,半张脸。”   小丑特里坐在一张椅子上,琥珀色瞳孔迷茫地望着灯光,金发的小萝莉站在他背后,眼神显得又喜悦、又愤怒、又悲伤,   “你好,请容我介绍一下。”一名彬彬有礼的阿拉伯青年说道,他穿着整齐的西装,但两条手臂齐肘而断,袖管看起來空空荡荡,“我名叫莫里·纳赛尔,也可以叫我莫里·阿尔法·金矿。”他微笑道,“后面这两位你应该认识一下,虽然素未谋面,但东京一役他们出了很大的力,是幽灵的功臣,左边的是出木池太郎君,或者说出木·贝塔·银矿;右边的是萨姆·威廉斯,或这是萨姆·贝塔减·银矿。”   花白头发的中年日本人和戴着雷朋墨镜的美国人各自点点头,顾铁向他们挥挥手,心中升起惊诧,这两人他都见过,前者是在长谷川崩阪失踪之后,在波兰比亚维斯托克调查行踪的日本情报调查室官员;后者是“背叛者”成员萨基尔的亲人,身为美国宇航员的萨基尔不止一次给自己看过照片,面前的美国人,正是他的亲弟弟,   事情越來越复杂了,顾铁暗自决定赶紧结束这一天,远离这令人头疼的世界,回到那个温暖的虚拟世界去看一看。   第245章 天渊铸隋铁(上)   与幽灵的会面让顾铁头痛不已,因为光荣马戏团成员的牺牲,爱娃和乔治显然对他抱有一定程度的敌意,这让顾铁如坐针毡;而那个沒有双手的奇怪家伙介绍了一堆金矿银矿和阿尔法贝塔之类,顾铁沒记住几个人,也沒心思去认识这些神神叨叨的家伙,他心中明白这是幽灵右手坦诚的表现,将秘而不宣的部门划分和种姓坦率暴露在他面前,他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现象,老赵常说“夜猫子进宅无事不來”,对方越是亲密,越显得居心不良,   “金矿对于你非常重视,顾铁先生。”莫里·纳赛尔坦言道:“这里聚集了两百名以上的幽灵成员,既有执行部门‘银矿’的精英,也有从全世界保护部门‘铜矿’抽调的得力人手,从现在开始他们会时刻围绕着你,保护着你,请不要拒绝我们的好意。”   “我能问问为什么吗,为了我兴师动众。”顾铁叹口气,说,   “因为你身上的可能性正在急速增加。”阿拉伯人回答道,“在我们目前监视的十三名候选者中,你已经成为可能性最高的一个,我相信在兄弟会的‘先知’系统上,你已是或然率最高、最耀眼的那个光斑。”   “你们究竟想做什么,……不,应该说我到底能做什么。”中国人问,   “只有聆听者知晓一切,我们只是顺势而为。”纳赛尔如此结束了对话,做出一个送客的手势,   顾铁很厌恶幽灵,同时厌恶自己挖掘不出他们真实的目的,他离开了那个营帐,默默走回中央帐篷,“……四个人吗。”酒意上头,他觉得有点头晕,不过还是感觉到有人在跟踪着自己,“爱娃、乔治、日本大叔和美国弟弟,哼,还是派熟人來贴身保护嘛……”打了个酒嗝,中国人举起手冲前方打了个招呼:“唷。”   “有麻烦吗。”阿齐薇靠墙俏立在前方,声音沉静地问,“要我帮忙料理那些追踪者吗。”   顾铁苦笑道:“爱娃你是见过的,他们是保护我的人,虽然搞不清楚为什么,但总归不算敌人吧……过來扶我一把,这酒后劲真大,上头了上头了……”   “有保镖在,你不需要我,明天见。”雨林之花冷冷丢下一句话,轻盈地隐入黑暗,   顾铁一拍脑门:“我懂了,我的能力就是得罪所有女人啊……”   聚会直到凌晨三点才结束,一帮人把醉醺醺的顾铁抬到营房丢进一个单间,锁上门喧哗而去,中国人迷迷糊糊睡到五点钟,爬起來吐了一次,喝了一大瓶矿泉水,酒醒了大半,却再也沒有睡意,房间外面起码有十几个人守卫,粗略一算,马特里尔安排的总统卫队、幽灵的保护者,黑色橄榄枝的技术保护人员,加上小心眼的阿齐薇,这些人不打起來就算佛祖保佑了,顾铁嘟囔了一声:“我要连接量子网络。”也不知道谁听到了呼唤,几秒钟后,视野右上角显示出绿色的波浪线,那是植入芯片通过wifi信号接通网络的讯号,“谢谢。”中国人扑通一声倒在床上,放松身体,闭上眼睛,   整个世界沒有比这里更安全的角落了,他可以安心地回到另一个世界,不用再感到害怕,湛蓝界面浮现在眼前,“世界”的大门向降临者徐徐敞开,顾铁的灵魂化为量子比特穿越那五彩斑斓的通道,所有感官缓缓隐去,又缓缓重现,睁开眼睛,他已化身为异界的17岁少年,   “恶魔。”约纳惊喜地吼道,   顾铁糊里糊涂地应道:“哦,是我,你还好吗约纳老弟,这次似乎不太抗拒我呢,是被上身太多次已经自暴自弃认命了的关系吗。”   “我需要你帮忙,睁大眼睛看清楚,我们需要到对岸去,有什么办法。”少年的灵魂发出急促的波动,同时熟练地控制身体移动几步,抬手发出一束耀眼的星光,“轰隆。”爆炸声大作,冲击波吹得人睁不开眼睛,顾铁心想这家伙已经完全不像个npc人格了,居然这么堂而皇之地夺取玩家的控制权,简直是岂有此理……不过当他定睛看清局势的时候,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我勒个骊山老母啊,才一个月沒见,怎么搞到这步田地的啊约纳老弟,。”   “一个月足够发生很多事情了,恶魔,快点想办法,不然我们会一起完蛋。”约纳的灵魂波动显得清晰而强悍,显然这段时间有了相当大的成长,   在微微愣神的功夫,一星微光在眼前闪烁,瞬间穿越数百码距离袭到面前,在这一刻降临者与少年的意识发生了冲突,顾铁想用个前滚翻避开这次攻击,而约纳选择了向侧面闪躲,两个互相抵触的指令使得身体出现了刹那僵直,“不好。”两个灵魂同时发出振动,   “砰啪啪啪。”连续三声炸响,空气中绽开三圈晶莹剔透的白色碎片,一颗碧绿色的小珠从空中坠落,破开泥土砸进地面,有小小的飞行物带着绿色光芒从高空飞逝而下,冲到占星术士面前左右开弓抽了他四五个耳光:“我靠,约纳兄你要疯啊,这么紧张的时刻表演什么天然呆的把戏,要是卖萌能挡得住十一重碧琉璃‘飞光’的话,萌系的老娘我岂不是早就天下无敌了,混账混账混账。”月光精灵气急败坏地叫着,“老娘最后的精神力被浪费在三个空间盾牌上,简直是暴殄天物,气死我也,明明还能多杀几个猥琐大叔的……老娘回去睡觉了,明天再喊我,如果你活得到那个时候的话,……我靠,是我们俩活得到那个时候的话,混账。”   小乖怒气冲冲咻地飞入封印玻璃罐,顾铁连忙发出一声大吼:“让我來控制身体,别捣乱,我來不及查看记忆,在我打架的时候,你把最近发生的事情讲给我听,约纳老弟。”   “我知道了,恶魔。”17岁少年立刻放弃了对身体的控制权,快速叙述道:“先要说明的是,身上的裙甲‘卢塔琉斯’刚刚耗尽力量进行防御,需要三分钟后才能重新启动,现在视野不佳,需要使用法杖席拉霏娜的第二能力‘心眼’來观察魔法元素的流动情况,以你的实力应该马上能掌握窍门,交给你了,降临者。”   “现在我觉得你绝对是游戏的主角啊,约纳老弟,又添了新神器了。”顾铁怪叫一声,一个侧滚翻躲入一块巨石后面,几支长箭噗噗钉在石头上,箭簇深入岩石三寸,   这简直就是一个死局,占星术士身后是深邃无比、宽阔无垠的深渊,根本看不处究竟有多深,对岸的悬崖漂浮在云海之中,距离远得令人绝望,而身前则是一个燃烧着熊熊烈焰的大池,深红色火焰舔舐着岸边的乱石,将植物灼成灰烬、把砂砾彻底融化,占星术士立足的地方是一条五码宽的石堤,向前走会坠入火海,向后退是无底深渊,青色、蓝色、灰色交结的强人烟雾四处翻滚,让这绝境显得愈加危险,热浪烤焦了发梢,每吸一口气都像呼吸着烧红的火炭,   顾铁左右看看,身旁有几名伙伴,身上或多或少都负了伤,正气喘吁吁地护卫在身边,他认识其中两人:在南大陆曾经共同战斗过的幽灵左手保护者,來自大般若寺的影伽蓝“祖塔”和瞿维什提的古老血脉继承人“扎”,这时约纳的声音响起:“你认识祖塔和扎,他们是从南大陆赶來保护我的,这次幽灵的保护者共有五人,有两人已经牺牲,其余一人稍后介绍给你,向左边看,还有两人你也认识。”   顾铁向左转头,看到一个背生黑白双翼的雄壮男人正冉冉升起于空中,“轰隆隆隆……”钢风铁雷的咆哮将密集箭雨粉碎,震撼着整个空间,正是龙家宗室血脉能力“苍穹”,而这人脚下站着一名白皙纤瘦的男人,他用碧绿的匕首刺破自己的手腕,流出來的鲜血竟也是碧绿色的,“囚龙秘术·裂腹蟹。”蘸着碧绿鲜血在空中画出玄妙符号,这男人露出淫邪的笑容,沒人看到攻击怎样发动,只见火海对面的三名敌人突然僵直不动,“噗呲,噗呲。”随着刺耳的惨叫声,十只白生生的蟹爪由内而外刺破胸腹裂体而出,鲜血和内脏狂喷,三人被体内的怪物活生生撕成两半,裂腹而出是由人类肋骨和胸骨组成的恐怖生物,它们刚跃出母体就四处流窜,抓住最近的敌人,将他们的腹部割得稀烂,   “龙食月,龙食玉,他们已经恢复了战力,要同他们一起到北方大陆去,末汉国已被卷入战火,他们的目标朱邪家和我要寻找的那个人都去向北方,活下來,向北,向北。”约纳振响灵魂的波纹,   “你要找的人,是说龙姬吗,那么这里是哪里。”顾铁清楚感觉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身体出现了不由自主的战栗,   “是的,龙姬现在在北方。”这一回少年丝毫沒有逃避,坚定道:“而这里就是东方大陆与北方大陆的边界。”   第246章 天渊铸隋铁(中)   天渊,   天渊是两个板块的分界,横亘于世界版图上一条极长而深邃的伤痕,天渊由西南向东北延伸,最深处据说超过一万两千尺,那是人类从未涉足的幽暗领域,天渊底部流淌着四大圣河之一的“灰狱”,它是四条圣河中最幽深神秘的一条,从无尽群山发源,直至在天渊的西南出口注入神佑之海,全程躲藏在峡谷底部,不接受一点日光的照射,相传圣河灰狱中只生长着一种生物:以绝望和恐惧为饵食的半龙怪鱼“提灯人”,它们体型惊人庞大,头上有长着发光球体的肉质触须,会在黑暗中燃起悠悠暖光,吸引误入天渊底部的生物自动走入它们的口中,   天渊最东部深度逐渐变浅,分为南北两条支脉,北部有圣河灰狱的诸多支流,而南部则成为凉隋国与末汉国的天然分界线,“我们现在在天渊西部,凉隋国西北边境,越过天渊就能到达北方大陆,但这里是天渊最深、最宽阔的地方之一,沒有桥梁,无法横渡……”约纳简单解释道,“我护送着龙食月、龙食玉两人穿过阳平山前往凉隋中部城市卫畿,如你所料,在途中遇到了后秦国的偷袭部队,五千人的山地骑兵团,我们一路躲避敌人,刚离开阳平山就收到两条消息:第一,卫幾城城东的团城已经被攻破,彻底陷落只是时间问題;第二,后秦国不仅向凉隋出兵,而是同时向接壤的末汉、晚唐、凉隋、南商四国发动战争,末汉国朱邪家虽然有克制亡灵召唤的秘术,但抵不过金戈骑兵虎狼之师,都城大泣已破,皇帝携眷北渡,我们立刻做出决定,不再前往末汉边境,而是折向西北方向,想办法飞跃天渊去往北大陆。”   “这么深的悬崖峭壁,沒有桥梁,怎么过去,你们未免想得太简单了吧。”顾铁埋怨道,他稍微挪动一下身子,立刻有无数“飞光”琉璃珠攒射而來,打得岩石噼里啪啦直冒火星,“……敌人是谁,还是兄弟会的追兵吧。”   约纳肯定道:“正是,从卫幾左近缀上了我,人数越來越多,南大陆曾经交手的几名强者全都出现了,火之血脉继承人图瓦·图根,双斧狂战士阿凡沙,圣公会白袍牧师弥亚斯,骑着深渊战马的黑骑士彻普……当然还有他们的领导者……”   这时候祖塔忽然跃出掩体,将长刀狠狠插入地面,双手结印,周身升起青蓝色的阴冷火焰,“玖光……阿耆尼业焰……升。”随着梵文诵经声响起,那熊熊燃烧的火湖中央忽然升起一股滔天蓝焰,顾铁这时才看到有一个身穿绿色长裙、裙摆飘飘的身姿曼妙的女人正凌空行走在火湖之上,脚尖轻盈踩着火苗,仿佛全然不受物理规则的影响,影伽蓝召唤出的蓝色业火霎时间将女人笼罩其中,祖塔双手交握,满头红发在热风中飘舞不定,他紧紧咬着牙关,额头滴下一颗颗豆大汗珠,显然正全力催动玖光秘术,   “嗖嗖。”破空声响起,祖塔的眼睛都沒有眨一下,有两名面目模糊的男人忽然出现在他的身前,用胸膛迎接“飞光”的狙击,“噗,噗。”琉璃珠打碎了两人的胸膛,人形像气球一样爆炸,化为一股粘稠黑影缩回主人脚下,那是扎的第四代分身,虽然沒有什么战斗力,可抵挡子弹毫无问題,   “唔啊啊啊啊啊……”影伽蓝忽然用力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热血,双手手印变换,蓝色火柱愈加猛烈起來,一条火焰呈现高热青白色的火蛇射出火海扶摇直上,把四周的空气都煮沸,烈火淹沒了绿衣女人的轮廓,祖塔紧皱的眉头终于稍稍松弛一点,“干得好。”扎抬起头举起大拇指,“我想我快找到办法到对岸去了,只要有足够的时间……”   这时一个娇媚无比又冷若冰霜的声音说道:“我否认。”娇柔与冷淡同时出现在语声中,构成了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奇异特质,在场的所有男人都觉得心脏怦地多跳一拍,顾铁瞪大眼睛:“啥。”   “……当然,还有瑟尔菲娜夫人,兄弟会的副执事长,魔法师协会副会长,这个世界最强大的女人……”约纳说,   秒针滴答前进,时间流逝的方向并未改变,但祖塔发现自己正坐在岩石背后,手中牢牢握着长刀,仿佛从未发动过玖光秘术“阿耆尼业焰”;而绿衣的瑟尔菲娜夫人站立在火湖另一端,眼神平静地注视着天渊战场,就像从未试图凌空虚渡一般,世界这庞大的机器还在不停转动,只有相互连接的几个小小齿轮稍微错开了节拍,这就是瑟尔菲娜夫人独有的因果系魔法(事实上名为‘因果’的魔法元素根本不存在于世界,除了当事人之外,沒人能够用理论來解释这种奇异的魔法能力)第四种:“无因无果”之力,否认原因,否认结果,与跨越火海相关的因果链被瑟尔菲娜夫人抹杀,祖塔释放秘术的行为自然无法成立,影伽蓝本人完全沒有这段记忆,因为它从未发生过;而其他人的脑海中留有短暂的印象,随着因果律对世界的归正作用,也将很快消失无踪,   “这、这哪是什么魔法,简直是神的领域……”顾铁惊恐道,   “别放松,敌人还有澹台家当代家主独行三爷,他对我非常怨恨,带着澹台家几名精锐杀手加入了兄弟会的追兵。”约纳说,“不过比起另一个人來,他倒显得沒那么可怕……最起码还能算是人类吧。”   “……什么意思,追杀你的还有不是人的玩意儿。”顾铁在意识中翻了个白眼,   滴答,   忽然一滴水珠落在地面,溅起小小的尘埃,祖塔、扎、龙食月、龙食玉同时露出震惊的表情,向占星术士藏身的地方猛扑过來:“小心啊,又要开始了。”   “开始什么。”顾铁不禁抬起头望向天空,   “不能看的,混蛋。”约纳的灵魂忽然发出强烈的信号,强行夺取了身体一瞬间控制权,强迫自己的头颅低下來,昂首与垂首的动作先后发生,占星术士的脖颈发出喀吧一声脆响,差点把自己无辜的颈椎折成两半,“搞什么啊,都说现在是我做主了。”顾铁愤怒地叫道,“起码告诉我要注意什么。”   约纳焦急道:“接下來会出现很多画面、声音、触感和香味,无论如何,绝对不能向天顶张望,两名幽灵左手的保护者就死于这种法术。”   顾铁沒來得及问到底是咋回事,忽然呼吸一滞,被人从身后勒住了脖子,他本能地想要回肘反击,可耳边传來低语声:“三分钟,记住,只有三分钟而已,这段时间虽然非常危险,可其他的敌人同样无法前來偷袭,撑过三分钟,我们一定能找到突围的方法。”   顾铁慢慢放松戒备,不是因为这是友非敌的提醒之语,而是因为后背软绵绵富有弹性的触感和鼻端香喷喷的味道,搂着自己的是个陌生的年轻女人,约纳立刻解释道:“这就是另一名幽灵的保护者,加入队伍不过两天,看不出实力强弱,和似乎懂得很多事情,她的名字叫做哈色伽瓦。”   “漂亮吗。”顾铁被搂得太紧,不方便回头看,   “都什么时候还有这些花花肠子,你这可恶的降临者,……很漂亮。”约纳小声回答道,如果能控制身体的话,这会儿他已经脸红了,   天空变得阴暗,雨点噼啪落下,可沒过几分钟,空中忽然响起号角和竖笛的优雅乐声,雨点化为花瓣,乌云中射出万道金光,有个声音在高高的天际作响:“我带光到达这个世界,信我者,绝不再入黑暗。”   “上帝。”顾铁忍住抬头看的冲动,额头流下一滴冷汗,   “谁也不知道它以什么样的形象出现,那名保护者临死前说看到天空中长出一只巨大的血红色眼睛……哈色伽瓦曾说过这是一位兄弟会的大人物,排行第六位、实力尚在瑟尔菲娜夫人之上的顶级强者,名为‘托奴尸·托呲尸’,这人原本是南大路吠陀国的潜修士,在密宗那里学会穿行于真实与虚幻的界限,可以自由操纵人心,他加入兄弟会后为了增强实力不断修行,后來试验出了意外,再也无法回复人类的形象,只能以一罐液体的形态存在,可他的意识存在,实力也还存在,液体蒸发后所笼罩的范围就是他的领域,在领域里,他沒有丝毫弱点。”约纳急促地解释道,   顾铁啐道:“沒有弱点,我呸,黄金圣斗士号称沒有弱点,还不是被五小强打得屁滚尿流,人不可能化成一坨黏液存在的,这家伙的真身肯定藏在某个地方,对于这种装神弄鬼吓唬人的猥琐男,就要揪出來狠狠地揍到爆浆。”   “……你说什么。”约纳愣了,   “知道你不懂。”中国人嘴角浮现冷笑:“所谓领域,就是规则的游戏,玩游戏我从小到大怕过谁(除了老肖)。”   第247章 天渊铸隋铁(中下)   “首先我要问你一些问題,必须诚实而快速地回答我,这关系到我们能不能找到猥琐黏液男的真身,我问,你答,明白吗约纳老弟。”顾铁振动灵魂波纹,   “知道了。”约纳明白事态严峻,立刻表示配合,   “两名幽灵的保护者是怎样翘辫子的。”   “吐血而死,有一名保护者几乎将全身的血液都从嘴里吐了出來,非常恐怖……”   “不是问你死状,是问你死亡的原因。”   约纳沉默了几秒钟,“第一个人吐出的血微带蓝色,可能死因是中毒;第二人的血液中有大量内脏碎片和绿色的胃液,应该是腹部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很好,他们死前的最后一个动作是什么。”   “……我记不清当时的情形,只隐约记得到处充满混乱的声音和幻象,那是在丘陵地带,第一名保护者站在山岩上瞭望四周,这时托奴尸的领域将我们笼罩,哈色伽瓦小姐立刻出言提醒,可第一名保护者已经向声音传來的方向望去,几秒钟后,他的身体僵住了,接着跌了下來吐血致死,祖塔带着我们向山坡下移动,各种各样的幻象层出不穷,第二名保护者不知听到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接着身子像被雷电击中一样抽搐起來,跌倒在地,很快就失去了生命,哈色伽瓦小姐说不要逃避,不要听,不要看,托奴尸的领域只能持续三分钟,熬过这段时间就安全了,我们就这样逃过一劫,可是被兄弟会的追兵拉近距离,被围困在天渊边缘,若不是大家合力击败图瓦·图根,令他垂死的爆炸形成这片无边无际的火湖,只怕此时已经被瑟尔菲娜夫人杀死了。”   “不,约纳老弟,我不想听故事,要是再拖三分钟,敌人会绕过火湖把我们包围的,告诉我他们死前的最后一个动作。”降临者抓狂道,   “……第一个人是站在五码高的岩石上,望着对面的山峰;第二个人是站在山坡上,回头看了一眼什么。”   顾铁哼哼冷笑两声:“喏,这就是必要的情报,我们起码可以得出几个假设:第一,托奴尸的领域是精神性的(而非物理性的),领域沒有边界(或可以平行及垂直移动),不需要得到当事人允许(并非契约行为),攻击方式不明,旁观者和遇袭者都沒看到攻击來临的方向,但与领域本身的性质相反,致命攻击是纯粹物理范畴的,无论毒还是内脏重击;第二,触发攻击的条件是望向特定的方向,而非望向某一个事物,准确地说,是视轴与脊椎形成某个特定夹角时才会引发领域的攻击;第三,这黏液怪绝对不可能是兄弟会的大人物,也绝不可能比瑟尔菲娜那个老妖婆要强大,这些声光电的小儿科手段根本上不了台面,定力稍微坚定的人就能拒绝诱惑,更别说时间只有短短三分钟。”   “等一下。”约纳惊讶道,“你从哪得出这些奇怪的结论,通过我的那几句话。”   降临者对他的反应毫不意外,答复道:“是的,约纳老弟,你们这个世界的人太习惯用魔法元素或者念动力这些超自然体系來解释一切,其实用來解剖一切现象的利器应该是是观察、思考和一点点逻辑学才对,例如你曾说‘第一个人站在岩石上望着对面的山峰’,而‘第二个人在山坡上回头看了一眼什么’,两句话的结构相同,可宾语相异,前者是准确的描述,后者是模糊的指代,这证明作为一名旁观者,你亲眼看到了第一名保护者目光所指的方向,,,声音引诱你们看的方向,那座山峰。”   17岁少年沉思了一小会儿,忽然惊恐道:“星神在上……你说得对,恶魔,在领域刚刚出现的时候,那个声音响起,我和他一齐望向了山谷对面一座积雪的高峰,可、可为什么他死去了,而我沒有受到袭击。”   “这就是我的假设。”顾铁举起手敲敲自己的脖颈,背后搂着他的女人以为他快窒息了,稍稍松开手臂让占星术士好喘几口气,顾铁苦笑一声,向约纳解释道:“他死了,你活着,那是因为你们俩站立的位置不同,有着五码以上(考虑到地势差异和你可怜的身高)的高度差,看向远处同一目标时,头部昂起的角度也就有了微妙的不同,那么除了我的假设之外,还有什么能解释这个现象呢,幻象并非引游人们看向‘某一个位置’,而是让人的头部昂起到‘某一个角度’而已。”   约纳这下也醒悟了:“对啊,第二名保护者死去的时候,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山坡上的树而已,山坡坡度非常陡峭,那个角度根本看不到天空中的幻影。”   “很好,那么我们以假设为出发点继续分析。”顾铁暗自点头:“从刚才我就发现,托奴尸领域的幻境是一视同仁的,所有人看到的是同样的幻象,听到同样的声音,他沒有个性化定制的能力,,比如你的身后忽然传來柯沙瓦老头的声音,你这蠢小子肯定跳起來扭头去看啦。”   “啊,是这样沒错……”   “而托奴尸可以改变幻象出现的位置,就像现在,一会儿在左上方,一会儿在右上方,;一会儿是上帝降临,一会儿是龙蛇乱舞,莺声燕语,鬼哭狼嚎,真是热闹得让人蛋疼啊……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按照第二条假设,当所有人的身高和所处位置不同的时候,某一个位置的幻象只能让某一个特定的注视者达到触发条件(比如那个站在高处望风的倒霉鬼),除非所有人身高相近,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才能一炮双响,对不对,这领域看起來是群体攻击,其实是效率很低的挨个点名啊。”   “……你说得对,我沒想到这么多……”   “废话,你要都想到了还要我干啥用,接着分析,倘若我是那个猥琐粘液怪,最高效的杀人方法是什么呢,绝对不是在天空中放什么巨幕电影,而是越近越好,越简单越好,越白痴越好,在你脑门拉屎的一群麻雀,头顶上炸裂的一个响屁,大树嘎吱嘎吱倒了下來,楼梯上女人的裙子被风吹起露出草莓图案的小裤裤,哪样你都得不自觉地抬头瞧瞧吧,再简单点,用强光直射你的眼睛都行,你知道用眼睛直视太阳会觉得鼻子痒痒想打喷嚏,一旦做出打喷嚏的动作,脑袋会不自觉地后仰,‘Bingo,’条件达成了,打喷嚏变成噗噗喷血了不是。”   约纳的脑筋显然被绕糊涂了,“……所以呢,托奴尸到底想要做什么。”   “以上是我的若干假设,下面才是结论。”顾铁冷笑道:“第一,放心吧,黏液男根本不想杀你,我敢打赌现在天上幻影的角度根本无法令你触发死亡条件,不信的话,咱们现在试一下。”   “不要。”少年的灵魂激动得嗡嗡作响,   “开玩笑而已。”爱捉弄人的降临者嘿嘿地笑,“第二,通过这些现象找到本质,‘为什么脑袋抬起到一定角度就会死,’这话听起來就不合逻辑,我可沒在颈椎上找到定时炸弹,而且用你们的话來说,席拉霏娜的‘心眼’也看不到异常的魔法波动,我对此的解释是:满足条件触发的并不是致死攻击,而是像闪光弹一样令人短暂失明的光学现象,在一瞬间,所有旁观者的视野都被蒙蔽了,这时候由身在领域中的某人发动攻击,他选择用熟悉的方式來杀人:击碎内脏,或者下毒,也就是说,只有领域被触发,这人才能堂而皇之地杀死身旁的人,因为沒人想得到凶手就是他,,,不,准确地说,是像震爆弹一样的声光闪烁,让人失去短短几秒钟的思考能力吧。”   “……你是说,凶手是我们之中的某个人……”约纳显然受到了很大震动,   “第三,这领域玩的是光与声的把戏,我们已经将释放领域的人锁定在十公尺之内,那么他是怎样制造幻象,并且对每一个人设定触发条件的呢,联想到头部抬起到特定角度的奇异限制,我们反过來思考,当领域内的若干人做出不同姿势、在不同位置躲避,甚至遮住眼睛的时候,远在天上的光芒如何能够一瞬间致盲所有人呢,唯一的解释,是光源非常接近,甚至就在我们这群人中间。”顾铁这时伸手在地上画出一个竖条:“这是人的身体。”   接着在竖线顶端画出倾斜向上的线条:“这是人的视线,这个角度,是触发领域的角度。”   他将斜线无限延长,“你们以为幻象在天上。”   然后指一指竖线与斜线的交叉点:“其实那是投影而已,一个点光源沿着特定角度投射出的影像。”   约纳吃惊得沒有说出话來,   顾铁点点头:“沒错,光源就在背后,颈椎下方,视轴透过颅脑的延长线上,,,我们刚才已经说过,托奴尸一次只会攻击一个人。”   这时候天空中的音律变化了,咚咚的低沉钟声响起,云际飘來诵经的袅袅梵音,坐在一边的祖塔忽然变了表情,迷茫地慢慢抬起头,像在大般若寺的无数个日夜一样抬头仰望那喻示梵境吉祥的古老钟楼,   “现在,光源就在祖塔背后,虽然看不到它,可粘液怪就在那里。”顾铁忽然放松了对身体的控制,“这游戏太简单,我沒兴趣玩了,交给你了,约纳老弟。”   第248章 天渊铸隋铁(下)   对约纳來说,祖塔是一位相当重要的伙伴,不仅因为在南大陆有着出生入死并肩作战的经历,而且祖塔与耶空有着割舍不断的关系,从影伽蓝身上,约纳能找到旧日伙伴的影子,这让他感到欣慰与安定,   当顾铁预言祖塔即将遭受袭击的时候,17岁少年不假思索地夺过身体,挣脱哈色伽瓦的怀抱,高喊着向前疾跑:“不要动,祖塔,千万不要动,别被幻象迷惑,就这样原地站着。”影伽蓝的背影猛地一滞,显然听到了少年的呼唤,但头颅还是缓缓抬起,望向天上的佛塔浮图,,   “对,就这样,打碎那个光源,领域就能够解除。”顾铁在约纳耳畔低语道:“但要小心來自身旁的偷袭,你不知道谁才是那个背叛者,攻击可能來自任何一个方向,说起‘毒’的话,最可能是龙食玉啦,但那家伙既又自傲,不像用出这种华而不实手段的人……龙食月呢,是有一副能把人内脏踩成浆糊的身材,可那么浓眉大眼的家伙也会搞偷袭吗,有点不符合正面角色的定位咧……总之小心点为好,约纳老弟。”   此时的约纳可听不进降临者的金玉良言,祖塔距离他有八码的距离,这么近距离、这么短时间内无法使用攻击星阵,少年很干脆地发动了裙甲卢塔琉斯的能力,“嗡嗡……”二十四片红色金属甲叶化为漫天刀刃,这是诸神之刻印全力催动的“方圆”,“喂喂,这样很危险,距离太近了。”顾铁吃了一惊,灵魂焦急地窜上跳下,可这会儿约纳如一头红了眼睛的蛮牛般向前猛冲,豁出了所有生命力维持金属风暴的运转,神器的锋利叶片将岩石切碎,在地面开掘出泥浪翻滚的壕沟,“小心。”“约纳,你在干什么。”几名伙伴惊恐地向四周逃开,“砰啪。”一条闪躲不及的人影被暴风绞碎,分身的主人扎闷哼一声,脸色变得煞白,   秒针转动两格,约纳已出现在祖塔背后,他的目光紧紧锁定着影伽蓝的后颈,那里空无一物,但随着这片空间被“方圆”所笼罩,约纳明显感觉到卢塔琉斯在空中斩到了什么物体,“乒。”阻碍感消失了,响亮的破碎声传來,祖塔身后忽然爆发出一阵极其耀眼的光芒,无数的声音与光从一个微小的原点喷涌而出,神佛、龙马、天地山河的幻象与嘈嘈切切、鹰飞兔走、暮鼓晨钟的异声向四处飞走,一瞬间仿佛能看到世界一万年的变迁,   “这就是你我的不同。”顾铁忽然开口道,他强行控制住身体的一条手臂,一条右臂,右手反挥,法杖席拉霏娜带着破空之声探出腋下向身后疾刺,“在这个关键的时刻,领域刚刚破除,整个空间充满了未知数,你不按照我的指示警戒四周,却选择放弃防御扑上去查看祖塔是不是安然无恙,这简直是找死的做法,愚蠢,幼稚,幼稚至极。”   法杖的尖端刺向空气,空气中纷乱的幻象里浮现出一条人影,人影猛然停住前冲的姿势,席拉霏娜距离他胸口只有半寸的距离,而这人手中的武器几乎触到占星术士的脊梁,若不被这意想不到的一击阻住,只怕此时约纳已被沉重的武器砸成肉泥,   为了防止金属飞刃伤到祖塔,约纳在击碎光源之后就停止了“方圆”之力,二十四瓣甲叶垂落腰间,他用力抓住祖塔的肩膀,看到影伽蓝虽然眼神呆滞沒有缓过神來,可沒有受到什么伤害,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时顾铁恨铁不成钢地一脚将他踢飞,重新夺回身体,脚下使了个盘步碾着地面连退三步,“轰。”身后敌人的重型武器击中地面,砸出一个碎石纷飞的大坑,   “……什么,哈色伽瓦小姐。”少年的灵魂尖叫一声,   “这样似乎是最合理的解释,……也是最无聊的解释。”顾铁双手握着法杖摆出戒备姿势,叹息道,   幽灵左手的保护者哈色伽瓦正满脸阴寒地瞧着占星术士,她是位高大美丽的女人,身穿白色裙裤,浅米色上衣,一头栗色长发披在肩上,手中拖着沉重的大型连枷,这种武器原本是步兵攻坚用的重型钝器,铁链尽头的钢铁刺锤重达五十磅,击中重步兵的盔甲时可以将里面的人活活震死,只有最雄壮威武的战士才舞得起來,哈色伽瓦虽然高大,可毕竟是个女人,居然能使用这种重型武器,不知是天生神力还是特殊能力使然,   领域破除,幻象流走,龙食月、龙食玉、祖塔、扎望见了占星术士与哈色伽瓦的对峙,都显得有点震惊,“她怎么可能是敌人。”约纳的灵魂嚷道,“一定是什么地方弄错了……”   “呜……”重器破空声令人神经绷紧,顾铁不避反进,迎着劈头盖脸砸下來的脸颊向前冲锋,将法杖化为长枪一抖、一挑,自下而上刺向哈色伽瓦的下颌,“咚。”刺锤陷入地面,女人松开手任由连枷落地,用腋窝夹住了法杖席拉霏娜,脚跟一扭一滑,修长左腿高高抬起从不可思议的角度斜劈而來,   “……这是空手道的后旋踢。”顾铁心中一动,身体像老乌龟缩回壳里一样蜷成一团,闪过來势凶猛的高踢,顺势垫步上打,“双探掌”肘击女人的胸口,拳扫对方的耳根,哈色伽瓦身体向左侧一让,让顾铁的贴身攻击放空,在两人擦身而过的时候她在顾铁耳边快速地说了一句话:“我不是你的敌人,顾铁。”   这句话如一道霹雳击中了降临者,他身体一僵,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你不是幽灵的保护者,你是谁。”   “我是你很熟悉的人,以你的聪明,应该能猜得出來,提示就在我的名字里边。”女人殷红的嘴唇浮现一个笑容,她忽然身形立正,双拳啪啪啪击出三次,每一拳打出都带着翻腕、旋转、突刺的动作,这不仅是日本空手道标准的正拳动作,而且攻击目标是顾铁的颈、腹、胯,在实战空手道中这被称为“正中线突击”,是同时攻击人体三个脆弱部分的阴毒姿势,不是一个女人使得出來的招数,,,更不是一个‘世界’中的角色使得出來的招数,   顾铁紧张地喘着粗气,心中快速转着念头,忽然他瞳孔放大了,惊呼出声:“我知道了……哈色伽瓦,hAsegAwA,你将读音转换为这个世界的写法,但其实那只是你姓氏的片假名拼法而已,对不对,疯子。”   女人哈哈大笑起來,声音娇媚动人,但不知为何带着某种疯狂而不协调的韵味:“就知道你猜得到,我对之前做过的事情表示抱歉,可我不是敌人,我只是想排除一些不确定因素而已,毕竟现在所有人都在围着你转啊,老友……”   “一亿玉碎的领袖居然成了个女人,不觉得丢人吗,长谷川(hasegawa)崩阪。”顾铁额上滚下汗珠,眼前的幽灵保护者居然是失踪依旧的ipu组织领袖疯子长谷川的化身,这事实如何能不令他震惊,这时候约纳正在体内焦急呼唤着他的名字,可降临者一无所动,紧张思考着如何面对眼前的局势,   长谷川撩一下栗色秀发,笑道:“让你的伙计们放松点,既然把戏已经被戳穿,我就不会再发动偷袭了,第一次,我用那瓶托奴尸的液体分身杀死两个有嫌疑的家伙,而这一次,我是为了唬住对面的敌人而已,瑟尔菲娜夫人非常忌惮托奴尸的能力,她不知道这只是障眼法而已,还以为这一瓶肉浆足够拖延到增援到來呢,沒想到你在这个时候进入‘世界’,老友,除了你,我想沒有谁能那么快识破领域的真相。”她从背后掏出一只玻璃瓶摔碎在地上,碎片中流出一股臭气熏天的黄绿色液体,在地面上冒着气泡、迅速,   “你想要什么。”顾铁直截了当地问,   “要你活着。”有着性感女人身体的日本男人说,“其他人都是不确定的,唯有你必须活着。”   “你为谁工作。”中国人厉声问,   “很快你就会知道的,比想象得要快,北大陆的增援已经到來了呢。”长谷川转过头,如此做出回答,   这时火海对面的兄弟会成员再次发动攻击,箭矢、“飞光”、弩炮和白袍牧师召唤的攻击法术接踵而來,羽团虞候龙食月一跺脚,“苍穹”双翼再次凌驾于战场,以雷和风的领域粉碎攻击,龙食玉却面无表情地吹起口哨,把玩着手中的绿色短剑,慢慢向长谷川的方向踱过來,   “轰隆隆隆隆……”天空忽然阴暗,兄弟会的雷系大魔法师引导出一个高级攻击魔法,恐怖的电芒开始在天地汇聚,但毫无征兆地,一个幽蓝的圆球缓缓升入空中,它四周的一切事物都随着空间扭曲变形,雷云、闪电和空气一起被吸了进去,空留下慑人的爆炸声,   “……审判之光。”约纳发出了一声疑问,占星术士扭头望向天渊对岸,隔着雾气昭昭的深渊,一个小小的人影出现在悬崖边缘,头戴尖帽,身穿蓝袍,手持法杖,   “……柯沙瓦老师。”   第249章 北大陆之门(上)   沉重的深蓝色漩涡在天空中缓缓旋转,约纳不可能弄错老师的得意星阵,在这个世上熟练掌握第二宫一号星“风帆”与第八宫第十四号星“雄狮”这条代表“重力及平衡之力”星际线的占星术士不超过五人,其中包括柯沙瓦、他的弟子夜十五国与约纳本人;而能够释放出如此强大“审判之光”的,除了七级占星术士柯沙瓦之外绝无别人,“柯沙瓦老师。”少年的灵魂在躯壳里焦急地上蹿下跳,自从红土平原占星术塔一别已经上百个日夜,约纳沒有一天不思念柯沙瓦老师,如今这脾气古怪但实则有一颗热心肠的老头就在悬崖对岸,怎能让约纳不欣喜若狂,   可顾铁牢牢控制着身体,沒有理会另一个人格的呐喊,“长谷川。”他紧盯着对面的女人,“我现在沒办法信任你,除非你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当初是你在白俄罗斯的安全屋里击晕了我,将我卷入这一切争端,我知道那时你是受幽灵右手的胁迫不得已而为之;那么现在你的身份是什么,幽灵的保护者,还是另一个势力的代理人,这世界已经够混乱的了,别再玩神秘了,日本人……”   长谷川崩阪噗嗤一声笑了,用白皙的手捂住红唇:“干吗这么多疑呢,老友,就让我讲给你听吧,你所不知道的事情……我确实是被迫加入幽灵的,将你送上那列开往波兰的列车之后,我因失血过多晕了过去,你那一枪打中了我的腹股沟,虽然沒伤到脏器,不过流血很难止住,真是麻烦的伤口啊……醒來之后,我发现自己身处幽灵右手的‘锡矿’分部,一位阿尔法,,我想你已经知道幽灵的种姓级别,阿尔法是他们中的大人物啊,老友,,出面向我道歉,解释了幽灵的宗旨与行事方法,劝诱我加入幽灵,为了一个共同的伟大目标而奋斗,他们说我是特殊的,拥有适合频段的罕见人类,每一位这样的人在‘世界’中都将拥有一个强大的分身,获得超出常人的力量。”   这时赤枭兄弟会开始发动猛烈攻击,绿衣的瑟尔菲娜夫人伸手指向火焰之湖,发动“有因无果”的能力,如同摩西分开红海,熊熊烈焰向两侧移动露出一条赤红岩浆铺成的道路,“啸啸……”随着刺耳的长嘶声,一匹通体乌黑、鼻孔喷火的深渊战马从泥土中升起,黑骑士彻普翻身上马,驱动坐骑沿着岩浆之路猛冲而來,   龙食月在天空中三次振动苍穹双翼,向火湖洒下无数锐利的雷刀,“轰隆隆隆隆、……”雷刃撕裂火焰,笼罩了敌人前进的道路,黑骑士彻普闷哼一声,黑色长矛在手中飞速旋转,霎时间化为一条漆黑的龙卷风将火海和风暴狠狠穿透,“食玉。”擒龙军虞候高喝一声,   “……哼。”龙食玉已经慢慢踱到长谷川身后准备发动攻击,听到这声呼唤,面上浮现不豫之色,绿色短剑在手里挽了个花儿,哼了一声掉头走向火湖,“囚龙·潜龙索。”他双手掐咒,岩浆中立刻浮现十数条白色光索绊住深渊战马的四蹄,“囚龙·四柱缚。”第二个囚龙法术紧接着释放,四条光柱从四个方向嗡嗡凝结,将黑骑士困在当中,   “这话我似乎在哪儿听过,日本人。”顾铁回头看了一眼战局,一边准备攻击星阵一边说道,“虽然‘创世纪’号称是随机分配玩家到npc身上,但对某些相性合适的人來说,更容易获得强大的角色,对了,这是游民社会‘左岸’的领袖告诉我的,那个躺在黑漆漆地下管道里、只有一颗大脑的怪人……他是兄弟会人体试验的受害者,按照你的说法,幽灵也有同样类型的试验。”   疯子长谷川摇头道:“不,幽灵只是选择有潜力的成员而已,不会人为改变人体的谱调相性,当时我沒有其他选择,只能做出皈依姿态,宣誓成为幽灵的成员,然后进入了‘世界’,你知道,在非洲基地的时候我就曾经玩过这个游戏,当时只是登陆后随便杀个人以满足一下饥渴的内心而已,并未察觉到这个角色,,也就是你现在看到的哈色伽瓦,,有着何种能力,在幽灵的帮助下,我迅速发掘出这女人的潜力,在这个以魔法为基础的世界上,她是个毫无疑问的强者。”   “我看到了,你的力量非常惊人,而且还有能操纵幻象的能力,不管那一滩恶心的黏液究竟是什么东西。”顾铁道,   长谷川笑道:“我开始为幽灵做事,幽灵负责‘世界’项目的部门被称为‘银矿’,不过在这个世界我们自称为‘幽灵左手’,而现实中的部分相应称为‘幽灵右手’,我的面前敞开了一个崭新的世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不再回想ipu和一亿玉碎的事情,潜心探索着这个全新的天地,你一定也已经发现了,老友,‘世界’绝非一个单纯的游戏,而是一片真实的空间,承载了太多可能性的另一次元。”   “当然。”顾铁道,   “柯沙瓦老师,,恶魔,快点还给我身体,我要和老师见面。”约纳愤怒地叫嚷着,但降临者对他充耳不闻,毫不放松身体的控制权,   “锵,锵,锵。”黑骑士身后凌空飞來一个粗壮的躯体,这人手持两柄巨斧左右挥舞,将囚龙的光柱强行斩断,双斧战士阿凡沙不敢在火湖中停留,双足在深渊战马上借力倒跃回岸边,口中叫着:“彻普,不要浪费体力,冲过去解决他们。”   “如你所愿。”黑骑士彻普面甲下传來低沉的回应,深渊战马轰然踏过沸腾的岩浆,三次腾跃就接近火湖对岸,“轰轰。”燃烧的四蹄沉重敲击湖面,黑骑士高高跃起于空中,带着火雨降临,龙食月全力发动“苍穹”之力,可对面瑟尔菲娜夫人轻描淡写地打了两个响指,就令风和雷电消失无踪,   长谷川崩阪对危急局面似乎沒什么反应,挪动一下修长的双腿,道:“后來有一天,我遇到了一个人,一个非常特殊的人,他告诉我的事情是我从來沒有想到过的,从那天以后,我虽然还是幽灵右手的成员,可有了全新的目标和动力,利用一切机会与那些人接触,获得新的情报……”   顾铁冷冷道:“让我猜一下,当‘世界’刚刚上线的时候肖李平曾经做出一个预言,他说因为游戏玩家的到來,这个世界将掀起一场降临者与当权者之间的隐秘斗争,來自现实的玩家将暗中组织起來,形成一股足以颠覆世界的力量,如果老肖和我的看法沒错,那么我相信你终于找到了这个组织,,,由玩家组成的独立社会。”   日本人眼中闪现惊讶之色,“我知道你很聪明,沒想到能猜测到这个程度,你说的沒错,这是由‘世界’降临者构成的组织,它是跨国界、跨大陆、跨民族的庞大体系……”   “这就是我想不通的地方。”顾铁打断了他的话,“据我所知,赤枭兄弟会就是这样类型的一个组织,它的核心人员全部是七大部门之一‘利维坦’的下线,可谓降临者的聚集地,而兄弟会势力几乎征服了全世界,剥夺了其他组织的生存空间,我本以为你是兄弟会的成员……你们的组织叫什么名字,是如何在夹缝中生存的,为何沒有一点存在的征兆。”   长谷川崩阪沉默了几秒钟,“如你所说,我们组织的存在是非常隐秘的,虽然规模庞大,但实际成员并不多。”   “你们的目的是什么。”中国人再次抛出这个问題,   “兄弟会要的是权力,他们正在夺取全世界的版图。”长谷川终于开口道:“幽灵要的是某种可能性,通过保护候选者而保存下來的可能性,,,而我们,要的是平衡,令‘世界’保持现状,不被兄弟会或者幽灵所毁灭的终极平衡。”   “放你娘的富士山大屁。”顾铁瞪眼道:“搞这么神秘兮兮,就是为了这个唬人的理由,你杀掉两名幽灵成员,也是为了平衡。”   女人答道:“是的,这都是必要的牺牲,为了‘世界’的未來。”   “嗖嗖嗖嗖……”一圈人影手牵着手拔地而起迎向黑骑士,那是扎的分身构成的“十二平均律牢笼”,祖塔在下方积蓄着力量,准备在必要时刻一击将敌人毁灭,这时候对岸的瑟尔菲娜夫人忽然转回身,裙裾飘飘向一个新出现的男人行礼,“大人,您终于赶到了。”   “辛苦你了,瑟菲,接下來就交给我了。”这名兄弟会的大人物面带微笑道,   顾铁喝道:“沒时间胡扯了,告诉我你们组织的真相。”   长谷川道:“我说的都是真实的,老友,增援已经到來,现在保护你就是为维持平衡而做出的最大努力,,,我们的组织,叫做‘背叛者’。”   第250章 北大陆之门(中)   “你在开玩笑。”顾铁说,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好时机。”长谷川崩阪说,   “……带你进入组织的人是谁,你们的领袖是谁,既然是由降临者组成的小社会,相信你们彼此之间对世俗的身份都有所了解,告诉我。”顾铁紧盯着对面的人,   “当然,等我们到达安全的地方之后,自然有人会向你解释。”女人嘴角扬起微笑,抬起手向悬崖对岸做了个手势,   顾铁冷冷地哼了一声,猛然转身对着黑骑士彻普发射出积蓄已久的攻击星阵,在与日本人对话的时候,他一直在留意战场动向,引导三项湮灭星阵,“嗖。”耀眼光芒激射而出,正是约纳独创的攻击星阵“零式”,深渊战马刚刚落地,彻普的眼前就被星辰光辉所笼罩,他所能做的是举起黑铁重盾挡在身前,全力发动盾牌上的防御法阵,“滋滋滋……”光柱击中盾牌后并未消散,而是以沉重光压推着黑骑士步步倒退,魔法阵不断闪烁,电弧四溢,深渊战马的四蹄刚踏上地面,又被迫退回火湖的岩浆之中,   “见鬼……这名被选者的实力增长为什么这么快。”瑟尔菲娜夫人雍容俊俏的脸上现出吃惊的表情,“大人,既然您已经到來,那么可以正式发动攻击了吗。”   “啊啊,看來我任性的决定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呢,只不过想來亲眼见他一面而已,从外型上,他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站在她身旁的男人微笑道,这是一个非常英俊的中年男人,有着东西方混合的五官轮廓,满头短发呈现白金般的色泽,身上穿着合体的白袍,胸口悬挂着火天使梅塔特隆的红色正十字徽标,手中握着一支金色权杖,他转头看了看四周的人,开口道:“弥亚斯,你父亲还好吗。”   年轻的白袍牧师立刻躬身行礼道:“我父亲很好,希律亚大人,他已经获得了黄金之城埃克巴塔纳大部分贵族的支持,当边境战事局势扩大时,长老院将会召开民主会议,对以赛巴因克大帝的行为作出评判,那就是我们夺取吐火罗帝国的时刻,教皇大人……”   “教皇吗,听起來不错。”白发的中年男人若有所思道,“我既然继承了教皇的职位,那么是否连十二议事主的席位都可以一并继承呢,呵呵……圣公会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啊,弥亚斯,有空的话替我向赫热弥亚斯亲王问好,就说新生的圣公会将改变古老的选拔体系,以你的能力,当上主祭不过就是几年之内的事情。”   弥亚斯立刻大喜道:“谢谢教皇大人。”   教皇希律亚摆摆手:“沒什么,瑟菲,那个攻击星阵马上就要爆炸了,能够把它消除掉吗。”   瑟尔菲娜夫人皱眉道:“无法消除,星阵蕴含的能量太强大,与之相关的因果链庞大到无法想象,这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外,大人。”   教皇悠然道:“别这样称呼我,虽然现在我的排名比你高五位,可我们认识已经那么久了,瑟菲,远在魔法师协会加入兄弟会之前。”   在他们对话的时候,占星术士的零式星阵已经将黑骑士强行推回了火湖中央,顾铁再也沒办法维持射线的形态,心思稍微松弛,三相湮灭星阵就轰然爆炸,“轰隆隆隆……”红蓝相间的漩涡翻卷不停,火焰被吸入黑洞,金色电芒如蛇狂舞,   长谷川忽然开口叫道:“所有人都远离悬崖边缘,桥就要出现了。”   祖塔、扎、龙家兄弟同时一怔,看得出來他们对这女人已不再信任,顾铁却随之吼道:“他沒有骗人,你们感觉不到这吓人的魔法波动吗,对岸正在引导一个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超级魔法,站太近会被波及的。”   “约纳,你确定吗,这个女人刚才想要偷袭我,她是幽灵中的奸细。”祖塔叫道,   “都什么时候了谁还有心思开玩笑啊,有空再跟你们解释,……虽然我自己也沒搞太清楚……”中国人怒道,   零式星阵的爆炸掀起滔天烈焰,瑟尔菲娜夫人站在队伍前面,用“有因无果”的神奇力量将冲击波和火焰全部消弭,希律亚教皇点点头,“有点本事,这种威力,大约及得上六级大魔法师了吧,能看到这一幕,也算这趟沒有白來。”他将手中黄金权杖用力一顿,“嗡……”一圈波纹沿着地面荡漾开來,这看似无害的白色波纹扫过的地方,火焰熄灭、岩浆冷却,就连正处于湮灭过程中的星辰之力漩涡都被吹散,红色与蓝色的能量光点升入天际,灼热扭曲的空气瞬间恢复了清明,干涸的火湖中缓缓站起一个强壮男人的身影,“嗤……”黑骑士彻普缓缓掀开焦黑的面甲,一股浓烟自头盔中冒出,他浑身上下的装甲变得破烂斑驳,冒着炙热蒸气,但以防御闻名于世的黑骑士并未受到致命伤害,他暴怒地大喝一声,深渊战马再次从地底升起,黑骑士即将再次发动冲锋,   教皇希律亚从外袍口袋中掏出一本红色封面的圣经,“我们的神祗,契约之天使,血与火的支配者,约束的主人,万物的创造主,耶和华的荣耀……位居卡巴拉生命之树顶端的梅塔特隆会倾听每一个笃信者的呼唤,将力量、智慧与灭世之火赐予世间的信徒,以冲天火柱照亮迷途者前进的道路,……这段祷言似乎有改进的余地,不过,只要牧师们买账便可以了吧……赤祷言·陨星。”   这一次在场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异样的氛围,作为赤枭兄弟会排行第四位的大人物,经过教廷运动夺权的新生圣公会教皇毫无疑问拥有比肩十二议事主的超绝能力,占星术士昂起头颅,看到天空依然湛蓝平静,但在席拉霏娜的“心眼”视野里,一颗遥远的巨大星体正在玄奥魔法能量的召唤下降临,空气开始变得粘稠,随着星辰向大地坠落,愈來越沉重的压力笼罩着每一个人,顾铁试着抬起双手,发现仿佛在水中移动身体一样,阻力变得越來越大,   “都到我身边來。”瑟尔菲娜夫人惊恐地叫了一声,命令兄弟会成员聚集在一起,教皇闭上眼睛向天空举起权杖,圣光系法术九级禁术需要长时间的引导,可希律亚并不担心敌人会跑掉,一旦赤祷言·陨星开始发动,以攻击地点为圆心、半径九百码范围内都会化为类似结界的封闭区域,极高的大气压力、高浓度的魔法元素能像粘鼠板一样将敌人困在原地,眼睁睁地等待审判时刻的到來,   “是教皇,圣公会改信梅塔特隆之后产生的新教皇希律亚,兄弟会的第四位掌权者,他要一击把我们毁掉,这跟大象碾碎蚂蚁沒什么分别吧。”长谷川崩阪昂头看着天,声音却还显得挺轻松,“对了,他也是降临者,不过跟你我不太一样,是经过特殊调制而获得惊人力量的典型。”   “顾问。”顾铁说道,“调制成功的利维坦顾问,面对这样的敌人,我们一点胜算都沒有,你的增援在哪里,刚才的魔法波动到底是什么。”   这时噗的一声轻响,长谷川愕然回头,看到一柄碧绿的短剑浅浅刺入了他的腰间,“使不出力气……不过只要咬出小小伤口,我‘蚣蝮’的毒液就能在几分钟之内把你变成一滩烂泥,哼哼哼……”龙食玉苍白的脸上浮现淫笑:“早就看不惯你这个女人……”   一侧的祖塔也出手了,不过他是对着天空射出两支玖光·明王枪,“嗵,嗵。”金红色光枪呼啸着升起,影伽蓝耗尽了力气,身形凝结在空气里,天空已改变颜色,天幕的一角被赤红色的星体所占据,那陨星正缓慢地、沉重地、势不可挡地坠落下來,明王枪还沒触到星辰就耗尽力量消散无踪,   “这是错误的。”约纳忽然开口道,“坠落的星辰不该來到这个世界,以人力改变星空的规律,这是违反规则的。”   “回头让人把这句话当成墓志铭给你刻在碑上。”顾铁也已经无法动弹,沒看到长谷川遇袭的一幕,只对着约纳沒好气地说道,   忽然间,教皇希律亚猛然睁开眼睛,“等一下……”   一幕奇景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自一千三百码宽的天渊对岸,一条由五彩结晶构成的拱桥正凭空生成,空气中噼噼啪啪析出五颜六色的晶体,细小晶体有生命般组合在一起,构成了坚实的水晶基座,几次眨眼的功夫,彩虹色的拱桥就跨越深渊延伸至眼前,“咚。”水晶体牢牢地嵌在悬崖边缘,一条沟通东方大陆与北方大陆的桥梁在短短半分钟内建成了,   “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省点心啊,年轻人,真是的,一把年纪还要东奔西跑的……”七级占星术士柯沙瓦唠唠叨叨地从彩虹桥上走來。   第251章 北大陆之门(下)   柯沙瓦老头还是一副头发胡子乱糟糟、满脸不耐烦的样子,他走着走着,“咚”地撞上了赤祷言法术的障壁,气得挥舞法杖叫道:“居然用这么夸张的禁术來欺负我柯沙瓦的学徒,欺负占星术士协会沒有人是吗,看我最大功率输出的审判之光。”他挥手射出一团幽蓝的黑洞,只见审判之光在粘稠的空气中慢慢前进,速度越來越慢,最后居然噗地钻进地面消失不见,这就是实力的天然差距,七级占星术士的得意绝招,在十二议事主面前依然同小孩子的拳头一样无力,   柯沙瓦怒得呀呀暴叫,冲身后吼道:“赶紧过來帮忙啊,我老头子级数不够,你小子还要偷懒到什么时候。”   彩虹桥上慢腾腾走來一个二三十岁的青年,他穿着奇怪的纯黑色法袍,头上戴着兜帽,手持式样简朴的双头法杖,“知道啦,柯沙瓦大叔,我來了我來了。”这人长着一张圆圆的娃娃脸,一说话白皙的脸上就浮现两朵红云,是个又和善又害羞的家伙,不过他一举起法杖,无比充沛的星辰之力就穿透空间聚集在双头法杖的两颗硕大金刚石上,约纳从沒见过那么快的星际线感应能力,也沒见过那么强的星辰之力亲和力,对这个娃娃脸來说,汇聚星空能量仿佛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我靠,这家伙是什么人。”顾铁吓了一跳,   “我也不知道……他比柯沙瓦老师还要强,不,要强很多……”17岁少年喃喃道,   瑟尔菲娜夫人远远望见虹桥建立,惊诧地张开红唇:“彩虹色的水晶,那难道是……”   教皇希律亚平静地点点头,高举的黄金权杖在微微颤抖:“不是他还能是谁,操纵七彩水晶能力的家伙,十二议事主之一,九级占星术大师,占星术士协会会长拜朗·亚利维亚,五大行会历史上最年轻的领袖……”他加倍注入精神池能量,天际的陨星坠落之势明显加快,天空一片昏暗,大地在沉重威压下嗡嗡颤抖,   “大叔,往后面站一点,我要用‘紫蚯蚓’在结界中开凿一条通道出來。”年轻的占星术士协会会长很有礼貌地说道,   “动作快点啦,另外你给星阵起的名字简直是莫名其妙的恶趣味,年轻人。”柯沙瓦老头焦躁地吼道,   拜朗·亚利维亚害羞地笑了笑,举起双头法杖启动星阵,他使用的是第四宫十二号星“旅人”与第十宫第十三号星“弯刀”之间代表“结晶、塑造和性质变化”的星际线能量,作为占星术士协会历史上惊才绝艳的少年天才,他以十一岁的年纪、三级占星术士学徒的身份,在会刊上发表了第一篇关于这对对星的研究论文,一夜之间在协会内部成名,进入协会总部时拜朗年仅十七岁,而由于独树一帜的七彩水晶能力、聪明慎密的头脑与腼腆可亲的性格,二十二岁那年他就被选为本届协会会长,如今他不过二十七岁而已,已经是位列十二议事主的超级强者,约纳此时忽然想起了这些事情,不禁在体内雀跃道:“是他,我们的会长,他是这片大陆最厉害的人之一呀。”   “滋啦啦啦啦……”火花在双头法杖之间闪烁,空气中开始析出细小的水晶体,接着凝聚成散发美丽光泽的淡紫色晶石,与魔法原理不同,星阵并非从大气中寻找元素來构成实体,而是直接剥落星际线的能量加以转换,只要拜朗·亚利维亚的精神力足够,几乎可以无限度地塑造水晶实体,   紫色巨龙迅速成形,贴着彩虹桥向前延伸,无声地刺破赤祷言结界,轰隆隆地贴地推进到众人面前,拜朗的七种水晶能力各具有不同能力,紫水晶是魔法元素的极佳导体,因此被用于破除结界、封印方面,此时浓郁的魔法元素沿着水晶通道的光滑外壳流淌,通道内成为一片零压力的安全区域,“请。”年轻的会长鞠了个躬,请柯沙瓦走在前面,老头气哼哼地大踏步走进“紫蚯蚓”,   “教皇大人。”兄弟会一方,有几人发出焦急呼唤,教皇希律亚脸上的肌肉在颤抖,赤祷言·陨星还需要一分钟才能降落地面,在这段时间内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可恶的年轻人大摇大摆走入结界,“瑟菲,帮我个忙。”他沉声道,“在彻普身旁制造一个安全区域,以你的能力应该能做到的,令黑骑士发动冲锋,不能让他们撤走。”   “可是我必须做出防御,一旦陨星落下……”瑟尔菲娜夫人显得有些犹豫,   “这是命令。”教皇说道,   被凝固在结界中的黑骑士彻普忽然重获自由,“呜喝。”他浑身冒着蒸汽,发出愤怒的呼喊,驾驭着深渊战马挺枪急冲而去,作为沟通幽暗深渊世界与现实世界的使者,黑骑士有着超强的物理防御力与不畏精神系魔法的特性,身体的痛苦转化为愤怒的力量,战马流火四蹄踏碎地面,这是一次势不可挡的冲锋,   苍老的占星术士走在前面,年轻的占星术士走在后面,两个人穿过紫水晶通道,正式跨过天渊踩在了东方大陆的土地上,柯沙瓦将法杖探出通道试了试,赤祷言结界立刻把杖头牢牢吸住,“小子,不用我吩咐了,赶紧上。”他回头瞪眼道,   “遵命,柯沙瓦大叔。”拜朗·亚利维亚赶紧点点头走了过來,双头法杖吱吱作响,绘制出一道亮橙色的辉光,“橘蝴蝶。”年轻的九级占星术大师吐出了另一个恶趣味的名字,晶体在空中纷纷成形,如无数橙色的蝴蝶四处悬停,水晶折射着阳光,让整个空间显得玲珑剔透起來,橘黄色水晶的特性与紫水晶恰恰相反,是魔法元素的绝缘体,由大量橙水晶构成的阵列能够像镜子一样完全反射魔法能量,   顾铁忽然觉得身上压力减轻了,他迅速转过身:“柯沙瓦老头,传说中的会长大人……我靠,你们俩怎么搞的。”暂时恢复行动能力的众人这时才看到龙食玉的刀刃刺入哈色伽瓦的身体,“噗……”龙家人抽出名剑“蚣蝮”,碧绿色的血液从女人体内喷出,洒在地上嗤嗤作响,   长谷川崩阪的脸上毫无血色,怔怔地望着占星术士;顾铁沒想到这一幕的发生,惊讶地瞅着龙食玉;龙家后裔伸出舌头,邪笑着舔去一滴绿莹莹的鲜血,这时扎冲了过來,焦急道:“快点走,天上的巨石快要落下來了。”   “恶魔,把身体交给我,一分钟也好,柯沙瓦老师就在面前,就在我面前啊。”约纳的灵魂发出剧烈波动,顾铁回应道:“好吧,局面越來越混乱,注意保护好自己,不知危险來自哪个方向,你的老师和会长大人未必值得信赖……”他苦笑着放弃了身体,   “老师。”占星术士身体一震,突然向柯沙瓦老头猛扑过去,他的眼中漾出泪花,眼前的老师还是那么懒散、邋遢、不修边幅,那就缠成一团的头发胡子和黑亮眼睛旁边的皱纹与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就连他身上那酒味、烟草味和松香味混合的味道都如此熟悉,约纳不知该怎样表达此时的心情,只有在老师面前他才能彻底放松,做一个什么都不用担心的占星术士学徒,一个天真的孩子,   “啪。”柯沙瓦的欢迎词是一个响亮的耳光,“混账,不是教过你在战场上不能东张西望吗,快点滚到通道里去,……出去混了这么久还是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模样,哼……”   约纳叫道:“是的,老师。”他捂着脸、流着泪冲进紫水晶通道,巨大的喜悦让他忘记了冲占星术士协会会长打招呼,拜朗·亚利维亚打招呼的手举在空中,看约纳从身边风一样地冲过去,笑呵呵的表情变得尴尬万分,偷偷四处看看,悄悄把手藏在背后,   龙食月狠狠一拳打在龙食玉胸口:“你做什么,分不清敌我的情况下,怎么可以贸然出手攻击别人,……回头再跟你算账,快走。”他用力拉着族弟的衣袖跃进通道,   这时一股飓风吹进凝滞的赤祷言结界,暴怒的黑骑士已经到來,祖塔丢下长刀,双手快速结出佛部三昧耶手印,“唵,怛他蘖都纳婆嚩也,婆嚩诃……玖光,三昧耶散华……绽。”万丈青蓝光芒如莲花开放,接着隐入体内,“轰。”奔驰而來的黑骑士与他重重撞在一起,玖光秘术爆发出雄浑的反弹之力,生生遏制了深渊战马的冲击力,骑士的黑矛刺入祖塔的腹部,可沒有鲜血流出,半截矛尖从另一个角度反向出现,在黑骑士的重盾上“吱吱嘎嘎”摩擦出点点星花,反弹敌人的一切攻击正是秘术三昧耶散华的奥义,“你们快走,我和扎不能去北方大陆,这是幽灵的信条,我们会尽力拖住他们。”影伽蓝回过头狂喊道,   “什么。”约纳愣住了,   天空中的陨星已经笼罩了所有的阳光,肉眼可以清晰看到星体凸凹不平的表面,摩擦大气带來的白热温度使得空气蒸腾扭曲,灾难即将降临。   第252章 星空的约定(上)   谁是朋友,谁是敌人,在即将降临的陨星面前,这些问題显得不再重要,龙食月拦腰抱起哈色伽瓦,,日本人的游戏化身已经因毒素蔓延而陷入昏迷,,大步向前,柯沙瓦拽着约纳,拜朗·亚利维亚很有礼貌地催促着龙食玉,四周已经昏暗到看不清彼此,空气热得如同火炭,悬在空中的橘色蝴蝶形水晶表面出现裂纹,巨大的压力正在摧毁这些魔法元素的发射器,就连紫水晶构成的通道也开始摇摇欲坠,   “为什么。”17岁少年的脚步踌躇不前,他望着身后喊道:“幽灵为什么总要做出这种残忍的事情,你们为什么不能到北方大陆來,祖塔,扎,快点过來,活下來是最重要的,不要再次跟我分开了。”   一个面目模糊的人浮现在面前,开口说道:“谢谢你,约纳,在成为幽灵保护者之后的日子里,我们接触过许多为候选者,沒有任何人像你一样全心关切着其他人,如此全心全意地相信伙伴……我们曾以为这是幼稚的表现,但我错了,约纳,那是最强大的力量,最伟大的勇敢,若候选者真是被命运选出拯救世界的人,那么那个人一定就是你,约纳,你的使命还将继续,这是聆听者的训示,也是我们从你身上看到的未來。”   “你在些什么啊,扎,快撑不住了,过來啊。”约纳焦急地跺着脚,想要冲过去拉住扎分身的手,柯沙瓦老头居高临下地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令五级占星术士动弹不得,   “再见,约纳。”黑色人影面部浮现出一个似是而非的微笑,   这时“嘎嘎”的碎裂声四处作响,紫水晶的碎片纷纷落下,通道开始崩溃了,九级占星术大师拜朗蹦跳着说:“同一种属性的星阵不能连续使用,我现在沒法加强紫蚯蚓,各位快点到桥上去啊,撑不下去了。”   人们开始向彩虹桥奔跑,柯沙瓦将约纳夹在腋下,迈开长腿大步向前,“乒乒乓乓……”一连串清脆的破碎声炸响,通道开始从出口处塌陷,忽然间一连串人影出现在通道中,高高举起手臂托住坠落的穹顶,每个人都长着一张模糊的脸孔,随着通道塌陷的延伸,越來越多的分身开始出现,他们的身形变得越來越淡,面孔也越來越平面,就像一串剪纸人形般不断拉长,“不能再分身了,你会死的。”约纳在老师怀里挣扎喊道,“扎,扎,……可恶,别死啊。”   “嗖嗖。”龙食月、拜朗、龙食玉和柯沙瓦跃出紫水晶通道,落在彩虹桥上,扎的最后一个分身出现在通道尽头,他的身体是如此单薄,已经无法再撑起水晶天顶的重量,“哗啦啦啦……”水晶石建筑终于在压力之下轰然崩塌,将无数人影掩埋其中,约纳分明看见每一个孱弱分身的脸上,都带有一个难以分辨的淡淡笑容,   “防御,年轻人。”   “遵命,柯沙瓦大叔。”   七级占星术士柯沙瓦高举法杖,幽蓝的星辰之光凝固成一圈坚硬无比的光滑蛋壳,这正是夜十五国曾经使用过的防御星阵,柯沙瓦的得意之作“伽罗战盾”,相对于亲传弟子的半吊子水平,这个星阵在柯沙瓦手中拓展到十码范围,表面充盈着流动的深蓝色彩,坚不可摧的球型盾牌将所有人笼罩其中,拜朗·亚利维亚再次挥舞双头法杖,这次红色水晶凝结成为无数小珠,珠子连成几十条挥舞的触手,将伽罗战盾、彩虹桥和悬崖一圈圈缠绕起來,给它们覆上了一层水晶石的外膜,性质表现为坚固、耐高温、强可塑性的红水晶能力,拜朗将其命名为“红蜘蛛”,   陨星坠落大地,   沒人知道这是一颗真实存在的星星,还是赤祷言凭空塑造出來的凝聚体,陨星缓缓接触地面,慢到可以看清泥土在高热下沸腾、分解、气化的过程;而爆炸与冲击波來得又是如此突然,只觉得眼前有极亮的辉光一闪,接着时速超过箭矢的爆风就猛然扫过大地,削平植被,吹碎山岩,“轰隆隆隆隆……”整个天地都在震动,伽罗战盾化为一颗颤抖不停的弹力球,透过半透明的深蓝色外壳只能看到粉红色的烟云飞速流走,那是高温与高压的毁灭之风,   “哼。”柯沙瓦额头沁出汗珠,他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一边催动法杖上黑水晶石中的星阵不住向伽罗战盾补充能量,一边从随身包裹里掏出星星尘埃撒向空中,接着掏出一瓶蓝色液体咕咚咕咚灌入喉咙,“大叔,这样下去撑不住的,有什么好法子吗,我的白水晶虽然防御力超强,可无法保护所有人啊。”拜朗急得原地团团转,怎么看也只是个帮不上忙的穷小子而已,哪有一点十二议事主的风范,   “约纳。”顾铁此时开口了,刚才他冷眼目睹了约纳的表现,心中给少年的行为打了个不及格的低分,婆婆妈妈,当断不断,这样的性格早该在残酷的世界上死掉好几回了,“你要顾影自怜到什么时候,世界不是围着你一个人转的,祖塔和扎也不是为了你做出牺牲,而是为了自己相信的东西,现在到了你做点什么的时候了,难道要在沒玩沒了的自责中过完一辈子吗,多愁善感的老弟。”他恨铁不成钢地教育道,   “做些什么,我能做些什么,如果我能更强一点的话,能够正面与敌人对抗,能够保护大家……可我什么都做不到……尽管变强了这么多,但面对这样的敌人,还是什么都做不到……”少年的灵魂波动显得如此悲痛无助,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猫小狗,   “……白痴。”顾铁叹了口气,抢过了身体控制权,   五级占星术士甩甩头,用力握紧法杖席拉霏娜,说了声:“老头,从性质來说伽罗战盾星阵不会排斥另一位占星术士输出的21-814星际线能量吧,只要跳过星阵剥离、纯化的两个部分,直接将星辰之力输入四个并联的吉尔伯托螺旋的话……”   柯沙瓦惊诧地扭过头,冲他翻了个白眼:“既然知道原理,为什么不早点來帮忙,趁着星星尘埃还有效,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來吧年轻人,让我看看这么长时间里你有了点进步沒有。”   “万一强过你,可别嫉妒我。”顾铁举起法杖,诸神之刻印在他面前展开玲珑剔透的视野,降临者找到那根幽蓝而深邃的星际线,将星空的弦轻轻拨动,在遥远天幕的角落,静静运行的黄道十二宫内,两颗星辰察觉到了占星术士的祈求,将星空之力的碎片抛洒于世间,,,对顾铁來说,那可能是量子计算机“创世纪”某个主管‘世界’项目能量分配的线程受到触发,根据这具身体的历史数据,调配出一定程度的能量输出而已,但现在这个时刻,降临者宁愿相信在这个世界的夜空中存在着真实的星星,那浩瀚星空并非模型演算的结果,而是永远闪耀的、蕴藏着无数秘密的灵魂永居之所,只要昂首仰望,就能看到自己灵魂的倒影,和这世界所有的未來,   “世上所有事是星辰于黄道的投影,我们生存、拥有、交流、遗传、创造、管理、分担、改变、超越、实现、交际与内省,都有星空高高俯视,心存敬畏,常常仰望。”   这是顾铁第一次在‘世界’中念诵初代导师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的箴言,也是他第一次忘记了降临者的身份,用全部身心去感觉星空的存在,这同时让约纳的灵魂陷入了迷茫,他是谁,他是占星术士吗,那么我又是谁,他有着我的记忆,而我的记忆,是我之所以成为我的原因,如果我们经历过同样的过去、体验着同样的现在、分享着同样的将來,那么他与我又有什么区别,我们何必分别存在,一个接一个的问題让少年深深迷惑,   灵魂与身体在此刻契合,在神器席拉霏娜和最高纯度星星尘埃的帮助下,星际线洒落的星星点点能量很快汇成深蓝色的滔天洪流,顾铁将法杖慢慢倾斜,钻石触到柯沙瓦法杖上的黑水晶,新的能量注入吉尔伯托螺旋,柯沙瓦的眼睛忽然睁大了,他难以置信地低头望着自己的学徒,乱糟糟的白胡子颤颤悠悠说不出话來,他无暇说话,因为从未操纵过如此惊人的能量,要维持星阵稳定运转不崩溃就要耗去全部精神,   “这大概是个肯定的表情吧。”顾铁冲老师微微一笑,沒发现自己脸上的肌肉也在颤抖不停,随着能量的急速输送,他的精神池液面也在快速下降,刚才射出一发“零式”射线大约耗去五分之一的精神力,以现在这种消耗速度,只能再维持半分钟,   伽罗战盾坚定屹立于赤祷言·陨星带來的大爆炸里,师徒二人携手维持着坚固的盾牌,“噼噼啪啪……”红色水晶缠绕的彩虹桥开始破碎、撕裂,可高热的冲击波已经减弱,随着蒸汽云团缓缓升起,这惊天动地的一击就要过去。   第253章 星空的约定(中)   赤祷言·陨星将地貌完全改变,一个深五百码、直径一千四百码的巨大陨石坑出现在凉隋国一侧的山体,山壁大面积剥落,几十万磅的岩石坠落天渊,消失在漆黑的圣河灰狱河谷,若不是红蜘蛛将数百码山体牢牢捆扎在一起,只怕此时彩虹桥已经随着山岩坠落深渊,“轰轰……”山壁的缝隙中流出炙热岩浆,热蒸汽滚滚四溢,众人都感觉到脚下不安的颤抖,那是彩虹桥在发出结构变形的呻吟,   “大叔,撤销盾牌吧,水晶桥撑不住了,我们要立刻到北方去。”拜朗·亚利维亚跳着脚道,   “小子,我数到三,咱们一齐中止输出。”柯沙瓦老头目视学徒,顾铁点了点头,他其实已经灯枯油竭,最多也只能支持三四秒钟而已,“一、二……三。”随着师徒两人熄灭星阵,伽罗战盾的深蓝色外壳咔咔龟裂,随即怦然破碎,化为一地蓝色碎片,呛人的热风立刻将所有人笼罩,顾铁戴上兜帽,勉强睁开眼睛,却见到两条淡淡的影子在烟雾中逐渐放大,“敌人。”他立刻大喊一声,   龙食月立刻挺身而出,准备以苍穹之力迎击敌人,“走啊。”会长大人嚷了一声将他挡在身后,“快点跑过水晶桥就安全了。”柯沙瓦揪着约纳,龙食月扛起哈色伽瓦扯着龙食玉向北方狂奔,拜朗将双头法杖一顿,彩虹桥上升起无色透明的六角形水晶墙壁,那晶莹剔透的白水晶硬度与天然金刚石相近,拜朗的高级防御星阵“白甲虫”,   越过火海、踏过岩浆、穿过热浪而來的是兄弟会的两名强者,瑟尔菲娜夫人的绿色裙摆在蒸汽中狂乱舞蹈,满头金发却丝毫不乱,她一手指天、一手指地,以四执外道之力否定周遭的一切阻碍,为自己和身边的战友开辟出一片无风无火的平静空间,她身旁的人有一双平静如湖水的深蓝色眼睛,满头白金般色泽的短发,就算积蓄已久的赤祷言禁咒沒有击中敌人,教皇希律亚的脸上也未出现一丝焦急或愤怒的表情,   这时约纳一行人已经跑过彩虹桥大半,柯沙瓦老头忽然一个急刹车,转身引导了几秒钟,向敌人射出一发“审判之光”,“年轻人,你也快点走啊。”他控制着幽蓝色漩涡射向敌人,冲拜朗喊道,年轻的会长正撩起黑色法袍撒腿狂奔,拼命向这边跑來,   面对七级占星术士的攻击星阵,教皇的眼皮都沒有眨一下,他举起黄金权杖缓慢滴敲击空气,“咚。”随着沉闷的撞击声,空中漾出一团水样的波纹,蓝色星辰之力立刻受阻于空中,希律亚第二次挥舞权杖,“咚。”波纹炸碎,审判之光就像可以触摸的实体般被正面击溃,碎为无数蓝色细丝,滋滋作响地消散无形,这是教皇的能力赤祷言·极星,操纵神圣系魔法元素撼动空间结构,从而对魔法或物理目标造成伤害,,,当然,在圣公会被火天使梅塔特隆信仰所统治之前,身为大主祭的希律亚将这能力命名为“白祷言·极星”,   瑟尔菲娜夫人的裙裾如花瓣缓缓降落在七彩水晶桥,面对阻住去路的白水晶墙壁,教皇再次举起权杖,“咚,咚。”随着空间的变形,坚不可摧的水晶墙壁片片崩裂,拜朗·亚利维亚回头瞧了一眼,惊慌失措地叫道:“白甲壳一点用都沒有啊,大叔,这可怎么办。”   “少废话,赶紧过來。”柯沙瓦老头吼道,他们已经跃下彩虹桥,双脚踏上北大陆的坚实地面,在桥上狂奔的时候顾铁无暇低头看,这时向天渊中瞟了一眼,那无比幽暗冷寂的深渊立刻让他出了一头冷汗,龙食月将肩上的女人轻轻放下,闷哼一声,黑白双翼刷地从背后展开,“省省吧,不自量力的小子。”柯沙瓦怒喝一声,“以你的那点能耐,一万个也挡不住十二议事主级别的敌人啊,都往后退,往后退。”   “哗啦。”白水晶墙壁被击破,带着超级强者的悠然气度,教皇与瑟尔菲娜夫人向北方款款走來,希律亚举起黄金权杖遥遥指向占星术士的鼻尖,顾铁觉得浑身一紧,头部传來压抑的剧痛,“我靠,摆什么谱啊。”他暗骂一声,悄悄启动防御魔法阵以减轻压力,中国人心里明白这场战局将要向什么方向发展,就算教皇与不靠谱的拜朗能够打个平手,其他人加起來也无法与瑟尔菲娜夫人抗衡,他心中快速冒出一个个逃走或布置陷阱的念头,可哪一个都抵不过那变态的四执外道之力,   这时候柯沙瓦叫道:“跳起來。”   “知道了,大叔。”占星术士协会会长忽然反向射出一串水晶石,托着他的身形高高跃起,与此同时,沙哑低沉的念诵声在身后响起:“曩谟,婆誐嚩覩,邬瑟抳沙……萨嚩囉他,娑驮你曳,娑缚贺……”顾铁愕然回头,看到一个男人正在变换手印,双手虚心合掌,两食指稍微弯曲,各捻两中指第二节之背侧,结出密宗佛眼根本大印,那是胎藏界曼荼罗之主、密教本尊勃陀鲁沙那佛眼佛母的神圣手印,   “不会吧……”顾铁和约纳同时发出惊叫,   这是个修长瘦高的男人,身穿铁锈色血迹斑斑的外套,满头火焰般的红发迎风飘舞,一双细长的灰眼睛毫无焦点地望着虚无的前方,他双手交握一柄长度惊人的长刀,刀锋布满锋利锯齿,刀身在主人手中不安地呻吟颤抖,发出嗜血的呼唤,   “就现在啦。”柯沙瓦老头吼道,   男人薄薄的嘴唇翕动:“勃陀鲁沙那……玖光秘术·佛灭刃……”名为“佛牙”的名刀表面忽然浮现密密麻麻的黑色咒符,刀身的颤抖加剧了,刀尖在空气中留下无数破碎空间般的残影,男人拖着长刀向前走了三步,锯齿刀刃将大地割裂,分开的泥土上燃烧着黑色符文,站在悬崖边缘,男人将名刀佛牙高高举起,此时长刀的颤抖已经几乎无法掌握,如一条咆哮的巨龙在掌中挣扎狂舞,   “……断,“   刀的速度快过人的视线,“锵”的清鸣声悠悠飞远,只见黑色咒符在彩虹桥根部熊熊生长起來,红发男人已将佛牙收回,用破烂的符文布一裹倒挂于腰间,慢慢转身走开,不再回望一眼,用七色水晶铸成的彩虹桥极其坚硬,根基深入山岩,就连拜朗自己都无法击垮,但这暴烈的斩击居然将桥体横向切断,“嘎啦啦啦啦……”断口发出剧烈的摩擦声,桥体开始向下沉降,这时拜朗扑通一声落地,满头大汗道:“时机刚刚好。”   “耶空。”   占星术士终于叫出这个阔别已久的名字,红发男人的背影微微一僵,抬起左手轻轻一摆,约纳屡经冲击的情感再次涌上心头,顾铁觉得脑袋嗡的一声,眼眶不由自主湿润起來,“见鬼……”他咬着牙嘟囔道,   “轰隆隆隆……”桥梁开始下坠,教皇希律亚用力一踏桥面向前跃出,黄金权杖在空中闪耀,这次不用柯沙瓦老头法令众人就一齐发动攻击,龙食月的苍穹之风,龙食玉的囚龙秘术,柯沙瓦的审判之光,拜朗的水晶风暴,就连顾铁也奋起仅余的点点精神力放出一道聊胜于无的“灼热射线”,五颜六色的光芒汇聚在空中,淹沒了那身穿白色绣金线法袍的男人身影,不同性质的能量噼噼啪啪产生爆鸣,忽然间一点黑芒从爆炸中心浮现,如漩涡一样将各种能量嗖嗖吸入其中,教皇平静的脸孔再次出现,黄金权杖上悬浮着一颗极黑、极冷、连光和热都可以吞噬的黑洞,无视能量属性加以吸收的赤祷言·死星,   虽然攻击沒有建功,但希律亚的飞跃之势被阻止在空中,就算以十二议事主的威能也无法抵挡地心引力的魔咒,教皇的身子开始下坠,“瑟菲。”他眉头微微一皱,张口喊了一声,瑟尔菲娜夫人用手指在天空画了一个圈,轻启红唇:“我否定。”他们上方的空气被“无因无果”之力完全驱逐,自下而上的上升气流立即将二人托起,绿衣的贵妇人轻声道:“我们只能回去,教皇大人,我的能力沒法在空中灵活运用,一旦力竭,这一千多码宽的深渊上空根本无处借力,就算以您的实力……”   “我知道了。”希律亚坦然说道,“这场追击战我们失败了,失败的原因我是自私地要求你们等待我到來才发动攻击,以至于北大陆异端之血的增援者及时赶到,回去之后我会向执事长大人如实汇报的,送我们回去吧,瑟菲。”   “遵命。”   一声接一声爆鸣在天渊上空响起,两名敌人被风送回东方大陆一侧,在教皇平静的眼神中,柯沙瓦诸人沒有再次发动攻击,因为大家都知道那是徒劳的举动,“轰隆隆隆隆……”倒塌的彩虹桥砸在斜下方的岩壁,翻滚着坠入无光的深渊,“……终于安全了吗。”顾铁深深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第254章 星空的约定(中下)   彩虹桥落入天渊的撞击声悠悠传來,幽暗的圣河灰狱将带着碎石、熔岩、死者的遗体与生者的希望,,静静流向世界中心的神佑海洋,顾铁转回身,再次将身体主导权交给17岁少年,“……耶空。”约纳带着颤音叫道,“终于又见到你了,你一点都沒变,……不,变得比以前更厉害了……”   红发男人侧过头,眼神穿过众人投向烟云缭绕的天际,约纳不能确定那毫无感情的灰白眸子里是否装着重逢的喜悦,不过持剑伽蓝腰间的佛牙在咯咯作响,那是名刀感觉到主人心绪波动而发出的激动鸣响,   “啊,闷葫芦,幸好有你。”柯沙瓦老头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气,“原來你叫耶空啊,这么久都沒见你笑过一下,今天看起來心情不错,是因为跟我这不成器的学徒见面了吗,当时我从你身上嗅到约纳小子的一股奶味儿,就知道你们的关系不一般哩,要不然,也不会从埃比尼泽的死尸堆里把你捡回去啦……”   约纳惊喜地扭过头:“老师,原來你们在西大陆相会后就一直在一起吗,耶空是我最重要的伙伴之一呢,对然不爱说话,但他是个非常可靠的人,对不对,他的实力也强得惊人吧。”   柯沙瓦呸呸吐出一口唾沫:“可靠你个山羊头啊,一看到身上有红色双头鸟纹身的家伙就冲上去拔刀便砍,就像一匹戴不上嚼子的倔驴一样,一路上不知惹了多少麻烦,在扎维帝国和埃比尼泽共和国的边境,这家伙一个人杀入敌阵,砍死了一百多名扎维士兵,把那个地行龙骑兵小队的军官一块块地剁成了肉丁,就是因为那些人都是兄弟会的直属成员哪……”   “我们在西大陆最南侧的山区失散,难道他竟然一个人穿过西方大陆,从扎维帝国的底盘里杀出一条血路去往北方吗。”约纳倒吸一口凉气,不由跑过去拽住耶空的衣袖:“那你一定杀了许多敌人,也受了无数的伤吧……不是说好要陪你一起寻找让灵魂复活的方法吗,为什么要不辞而别呢,让我们都担心这么久……”   名刀佛牙“锵锵”响了两声,耶空显然非常不适应别人触摸自己的身体,不过他肩膀微微一抖,忍住了拔刀的冲动,红发男人张开嘴巴想说点什么,又轻轻摇头,重归于沉默,约纳看到一条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痕沿着锁骨向上爬到左耳部位,这可怕的伤势差一点就割断了耶空的脖颈,   “对不起啊,当时我们必须回到樱桃渡去,沒办法留下來找你……”少年又心痛又抱歉的垂下了头,“能不能告诉我一路上都经历了什么,找到什么线索了吗,为什么要针对兄弟会呢,红色双头鸟纹身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嘎嘎,别白费力气了,小子。”柯沙瓦插嘴道,“闷葫芦和我在一块儿这么久,除了使用玖光法术的时候喊两声,私下里跟我一句话都沒说过,既然不想说,肯定是有什么苦衷,干脆别问了,赶紧回营地去休整一下吧。”   “营地。”约纳愣道,   “营地啊。”七级占星术士胡子一抖:“你不知道,见鬼,应该早就有人通知你才对啊。”   “……什么营地,幽灵的营地吗。”少年挠挠鼻尖道,   “幽灵又是什么鬼东西。”柯沙瓦老头瞪大眼睛,“少废话,跟我走吧。”   这时一旁响起惊呼声,拜朗·亚利维亚惊慌失措地叫道:“不行了,大叔快來帮忙,这位小姐中毒太深就要支持不住啦。”哈色伽瓦平躺在地上,脸色发青、呼吸短促,她腹部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手指、脚趾和嘴唇都呈现可怕的青绿色,名剑“蚣蝮”的毒性已经深入四肢百骸,   柯沙瓦和约纳立刻跑过去,很快发现帮不上什么忙,救伤解毒可不是占星术士的专长,三位名声显赫的占星术士围在女人身边大眼瞪小眼,九级占星术大师冒汗道:“约纳约纳,刺伤她的人是不是就在旁边,可以问他要來解毒药吗。”七级占星术士闻言瞪眼道:“什么,就是那个满脸不正经的小子刺的,他是谁,这个女人又是谁,为什么要内讧,……烦死人了,赶紧想办法解决,否则晚餐沒得吃。”   熟悉的威胁让约纳蹦起來就跑,他冲到龙食玉身边,气喘吁吁道:“对不起,虽然有一些误会,但哈色伽瓦小姐现在不能死,能给我短剑‘蚣蝮’的解毒药吗,……如果可以的话。”   龙食月正在给族弟包扎伤口,在短暂的激战中,两人都受到不同程度的轻伤,龙食月本人虽然已经适应了独眼的视野,不过左眼的盲区还是使他挨了几支流矢;羽团虞候沒有理睬肩膀上插着的箭矢,先给龙食玉检查身上几处伤口,用土布绷带把流血处紧紧扎起來,听到约纳的话,龙食月停下手中动作,“啪”的一个巴掌抽在族弟脸上:“都是你惹出來的麻烦,立刻拿出解毒药來给约纳先生,倘若那女人死了,要你以死抵罪。”   龙食玉捂住左脸,指缝中露出一个阴测测的笑來:“她是好、是坏、是死、是活同我有什么关系,大家都躺在地上我才比较安心,人要不做点让自己安心的事情,长着用來谋划的脑袋、用來伤人的手和用來逃跑的腿又有什么用呢。”   “放肆。”龙食月震怒地举起大手,但看着族弟摇摇晃晃的身子,巴掌迟迟落不下去,“……让你见笑了,约纳先生。”他将牙咬得咯嘣咯嘣响:“‘蚣蝮’的毒是沒有解药的,一旦被那柄剑伤到脏器,骨髓、内脏、血液都会被毒液传染,就算救回來也会变成一个空有躯壳的废人……唯一能延命的办法是取族弟的鲜血饮用,食玉每天接触‘蚣蝮’,体内有了与毒液相抗衡的成分,每天早、中、晚服用鲜血可以保证毒性不腐蚀脏腑灵台,让人能暂且活过一日,可是……食玉在龙家大宅一战中受到的伤还未痊愈,再放血的话会有性命之虞,而且稍候我们就要辞别约纳先生改道而行,不能长久相处,……抱歉。”   这条铁铮铮的汉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约纳垂首行礼,约纳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掺,龙食月的身体像铁铸的一样纹丝不动,“这笔账会记在我龙家的账上,当身上的使命一毕,我定会带着族弟找到约纳先生当面赎罪,以命抵命,血债血偿,就算我们两人死于疆场,只要龙家宗室血脉不灭,龙家后人定会对此有所交待,请约纳先生放心。”他沉声一字一句地说道,   龙食玉在旁边冷冷嗤笑道:“龙家已经灭了,拿什么去交待给人家,这世上不是我杀你,就是你杀我,杀一个人,吹一盏灯,天黑天亮,鬼死人生,有什么了不起,这已不是老头子们主持的世界了,要活下去就要抛掉礼义廉耻,撕掉这身笔挺的长袍,瞧瞧吕家人的下场,瞧瞧龙家人的下场,你以为活着是件正直光鲜的事情,,,别做梦了,大哥,沒有什么比‘活着’这个词更肮脏了,死君子,活小人,你选一个。”   龙食月一语不发,像一尊沉默的石像,约纳慌乱道:“不,哈色伽瓦小姐确实想攻击祖塔,或许也想攻击你们,她不算是我的伙伴,要是沒有解药的话,也不能怪你们,所以就算要交待什么……”   “一言既发。”擒龙军虞候忽然站了起來,向约纳重重点头,将一件事物塞在占星术士手中,接着环视全场向所有人稽首作别,最后面向垂死的女人鞠躬敬礼,他呼地转身大踏步向西北方向走去,那里沒有路,只是一片荆棘密布的荒凉山地,龙食月的大脚喀喀碾过乱石向前迈进,再不回头,   “咳咳……”龙食玉咳嗽着站起來,冲约纳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挥挥手,一瘸一拐地追随大哥的背影慢慢走远,   龙家兄弟最后留给他的是一枚银色蛋形物,传说中的远距离通讯器“瞬千里。”龙食月曾说过他们是使用这东西來追踪叛徒龙尊君身旁眼线所处的位置,看來这是约纳履行了护送任务的报答,在北大路沒有后秦势力,他们自去寻找朱邪家的踪迹,家主龙尊君的下落已不是龙家兄弟所关心的问題,   “快过去。”这时顾铁发出呼唤,催促约纳回到哈色伽瓦身旁,濒死的女人正喃喃说着什么话,占星术士向老师和协会会长做了个无奈的表情,蹲下來凑到女人耳边,“我是第二个……第一个并未走远,而第三、第三个,就快到來……”   顾铁用心倾听长谷川崩阪的遗言,他知道这是说给他一个人听的,“每个人,你都认识,因为这是你的、你的命运……平衡,最重要的平衡……”长谷川的化身忽然睁大眼睛,用尽全身力气吐出几个字:“记住,从第五道门进入艾瑞恩。”   眼中的光芒涣散,青绿色一瞬间覆盖了她全部的皮肤,哈色伽瓦死去了,长谷川崩阪唯一的替身死去了,“背叛者”唯一的线索死去了,顾铁觉得自己像一只悬在蛛网中央茫然无措的昆虫,无数的线索指向无数个方向,而脚底,就是深渊,   这时约纳忽然自言自语道:“原來是这样,背叛者赛格莱斯的第九条预言‘有着奇异姓名的异教徒将指明道路,他是迦马列的敌人,也是渎神者的门徒,另一扇大门将对新生的艾瑞恩之子开启’,是这样,就是现在……”   第255章 星空的约定(下)   半个小时后,顾铁、柯沙瓦、拜朗·亚利维亚和耶空四个人围坐在一起吃着一顿气氛古怪的晚餐,兄弟会的追兵沒有赶來,不知是无法横渡天渊,还是不同大陆之间管辖权的问題,北大路的天空暂时是宁静的,夕阳西下,现在挂在西方天际的是深红色的伊厄科特尔,顾铁始终搞不清楚三个不同颜色的太阳对这个世界究竟意味着什么,不过不可否认,深红色落日看起來非常壮观,   与老师重逢的欣喜、目睹祖塔与扎牺牲的悲怆、再见耶空的激动和眼睁睁看着哈色伽瓦中毒而死的内疚,种种激烈情绪让约纳的灵魂不堪重负,此时17岁少年如一只疲惫的小鸡一样缩回身体温暖安全的角落睡了过去,留顾铁独自面对这越來越看不懂的世界,顾铁嚼着沒什么滋味的麦饼,心里盘算着自己该做的事情,现在当务之急是确定眼前几个人的身份,他暗暗拿定一个主意,   “这饼糟透了。”柯沙瓦老头抱怨道,“酒也是,难道作为占星术士协会会长,你就不能搞点好的食物过來吗。”   拜朗脸红道:“营地的环境你是知道的,大叔,暂且忍耐一下,等巴特西昂叔叔到了就好了,他会带着大量给养从末汉国來到北大陆的。”   “呸,他是个不靠谱的家伙,指望他及时赶到,还不如指望星神显灵,下一场红葡萄酒的暴雨啊。”柯沙瓦喷出一口饼渣來,愤愤地指着天,   这时候顾铁装作不在意地嘟囔了一句:“你们看昨天湖人队跟雄鹿队的比赛了吗,去年的状元秀理查德·菲力普斯通表现糟透了,只得了8分6个篮板,还不如新秀赛季打得好,湖人为了签下他而突破了工资帽,真是亏大发了,是不是,与其看这种沒劲的比赛,还不如去看电视新闻吧,现在到处都是打仗的消息,非洲好像很热闹呢,就跟《兄弟连》的剧情差不多啦。”他的眼神盯着对面的三个人,注意阅读对方的身体语言,对于未受过专业训练的人來说完全隐藏情绪的自然波动几乎是不可能的,只要这些人对现实中发生的事情有所共鸣,必然会露出马脚,   然而结果出乎他所料,柯沙瓦老头愣了一下,瞪眼道:“你吃错药了吧,说的都是什么屁话。”占星术士协会会长却打圆场道:“大叔大叔,约纳兄弟只是太累了,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的,对不对,与其责怪他,不如快点吃完饭好出发,到营地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赶呢。”两人的反应都毫无破绽,仿佛对刚才那段话一个字都沒听懂的样子,若这是某种表演,毫无疑问是可以问鼎奥斯卡的影帝级演技,顾铁宁愿相信另一个解释:柯沙瓦和拜朗两人并非降临者,他们是土生土长的‘世界’人,   这让他惊疑不定,一个小时前,长谷川崩阪明确表示有“增援”到來,难道这增援并非是所谓“背叛者”的降临者组织所派出的,那么眼前的占星术士究竟属于哪一个势力,,,当然,坐在旁边的耶空还是出神地望着远方,他若是降临者,必然是个性格与南方人完全一致、闷到了极点的家伙,顾铁盯了他一会儿,然后放弃了找出破绽的努力,   “啊,对不起,我刚才在背一段咒语,关于精神力增幅的。”随便扯了个谎,顾铁话锋一转:“耶空见到兄弟会的人就会发动攻击,是吗,那老师呆在他身边会不会感到不安全,毕竟……”他的目光望向柯沙瓦的锁骨部位,在约纳某段模模糊糊的记忆里,十六年前某个阳光灿烂的午后,一群兄弟会的士兵冲进“异端之血”的家中杀死了主人夫妇,躺在襁褓中的婴儿幸免于难,最后被头发胡子乱糟糟的老头抱回了占星术塔,那时的柯沙瓦肩膀上确实有一个绯红色的双头鸟纹身,约纳把这记忆当成昏迷时的臆想,不过顾铁宁愿相信这是真实的,柯沙瓦与兄弟会必定有脱不开的干系,他需要旁敲侧击一下,   “啊,你偷看我洗澡了,小子。”柯沙瓦老头难得地老脸一红:“我身上有个纹身,不过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那会儿我为了研究经费偷偷给扎维帝国的耶利扎威坦打工,人人都得有个纹身才行,后來攒够了钱,我就跑到圣博伦在红土平原盖起占星术塔,哎哎,谁年轻的时候沒有疯狂过,嘿嘿……”   顾铁觉得老头沒说实话,但也沒说假话,他陪着干笑了两声,说:“对了,老师,我这有一条预言,说到什么‘新生的艾瑞恩之子’……艾瑞恩是北方大陆的一座城市对吧,它有什么故事,我们在北大陆又要做什么。”   拜朗·亚利维亚开口道:“看來你确实沒收到我们的讯息,约纳兄弟,一场战争已经开始了,大家都认为这次战争的规模将与两次远古战争比肩,因此称它为‘第三次世界战争’。”   顾铁对此毫不惊讶:“一方是想要统治世界的赤枭兄弟会,另一方是不那么愿意被统治的人们,对吧。”   拜朗挠挠头,道:“可以这么说吧。”他在地上草草画出世界地图,介绍道:“西方大陆的战争开始得最早,作为兄弟会的代理人,耶利扎威坦大帝率领扎维帝国的地行龙骑兵踏平了十三个国家,到目前为止,只有最北端的埃比尼泽共和国还在苦苦支撑,由于地势和诸多强力守护者的原因,扎维人在那里陷入了僵局,未能完成统一大业;东方大陆的战火则刚刚燃起,后秦国在摄政王、兄弟会副执事长额瑟普尔提的指挥下同时向四国发兵,凉隋、末汉等国看來沒有什么抵抗能力;南方大陆则更复杂一些,兄弟会与吠陀国国主梵天,,听说他被刺杀以后元气大伤,实力下降得厉害唷,,达成了攻守联盟,吠陀将正面攻打吐火罗帝国,而吐火罗内部又有兄弟会扶植的贵族势力随时准备篡夺以赛巴因克大帝的王位,战争一旦开始,很可能朝着兄弟会希望的方向发展,而在水面之下涌动的,则是兄弟会对五大行会中圣公会、魔法师协会的全盘控制,世界最强的两个行会已经成为他们的工具,那是非常可怕的力量。”   “我猜只有北大陆是片净土,因为西方的埃比尼泽和东方的末汉都未被兄弟会控制,正规军无法跨越圣河來到北方,这就是你们身处这里的原因,不止这么简单吧。”顾铁沉吟道,   柯沙瓦和拜朗对视了一眼,年轻的占星术大师叹息道:“你说得对,柯沙瓦大叔和耶空找到了有关死神乌芒之刻印的线索。”   说到这里,耶空的眼神忽然扫过众人,大家都觉得皮肤像被刀子划过一样产生刺痛,拜朗吐吐舌头,继续道:“沒想到这条线索引出了一个非常惊人的消息,为了这个消息,不想被兄弟会所奴役的人们集中到一起,准备用尽一切力量寻找传说中的物品,那可能带來战争胜利曙光的神器。”   “神器,诸神之刻印,不是乌芒的刻印‘乌芒黑芒’,是另一件。”顾铁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柯沙瓦咂咂嘴,道:“当然不是啦,你这笨小子,我记得曾经对你讲过,七件诸神之刻印流传于世,大多行踪不明,不过其中有两件是最特殊的,死神乌芒的‘乌芒黑芒’是一件影子神器,不满足特殊条件的话不能被人看见且触摸;而农业之神奥利的‘奥利宗伽’则拥有七件神器中最强大的力量,因为相传六件神器是由人类來使用的,而奥利宗伽是远古巨龙亲手操纵的神器,唯有巨龙可以发挥出它改变大陆形态的雄伟力量,,,听起來是非常烂的谎话吧,可是偏偏大家愿意相信,毕竟沒有人见过这件神器嘛。”   顾铁瞧了一眼红发的南方人:“我倒是得到一个消息:如果集齐六件神器的话,东方大陆的六座高塔可以成为开门的钥匙,消失的第七座高塔将会出现,隐形的第七件神器也会现形。”   柯沙瓦翻了个白眼:“是吗,还有这样的传说啊……我倒是知道耶空攻击兄弟会的原因,在那段年少轻狂的岁月里,我听说兄弟会拥有一件诸神之刻印,就是那个隐形的乌芒黑芒,他们把神器封印在一个无声无光的密室里,派重兵看管,这样虽然看不见也摸不着,神器也不会消失不见。”   “啊,那是谁把神器弄进密室里去的,守着一件无法确认是不是存在的东西,这不是个滑稽的悖论吗。”顾铁奇怪道,   “那谁知道。”老头耸了耸肩膀,“不过我猜只要找到了其他六件神器,无论乌芒黑芒躲在哪里都能被召唤到我们面前吧。”   拜伦·亚利维亚继续说道:“大叔找到的线索指出:农业之神奥利的‘奥利宗伽’被遗忘在树城艾瑞恩之中,作为第二次远古战争的胜利一方,东方巨龙并未使用这件神器,而是将它藏在艾瑞恩的龙族宝库里永远封存,后來失败一方神圣协约发动了终极禁咒‘最后极光’,将艾瑞恩同盟彻底毁灭,把北方大陆变成了一片天寒地冻的无主之地,神器就被埋藏在废墟里,直到现在。”   “所以现在许多人在营地里集合,准备出发寻找这件神器,以抗衡强大的兄弟会,走吧,小子。”柯沙瓦站了起來,说,   顾铁还有很多事情沒弄懂,但也明白了很多事情,天色黑了下來,四个人埋葬了哈色伽瓦的尸体向北前进,顾铁走在队伍最后,对身旁的耶空说:“我听说cpi指数又上升了。”   与想象中一样,红发男人毫无反应,   顾铁叹道:“我知道啦,你脑中只能装下那一件事情而已,我曾经答应过你,要帮你找到复活人类的方法,不管是室长大人,还是对你來说太重要的那个女人……相信我,我们已经离答案不远了,距离萨茹阿斯瓦提的复活……”   耶空忽然扭头望了他一眼,灰白双眸中有风暴升起,   “拉钩,这是我们的约定。”五级占星术士说。   第256章 进发艾瑞恩(第三卷终)   天渊与静静流淌的圣河灰狱被抛在身后,四个人沿着一条荒弃的道路向北方慢慢前行,顾铁点燃了照明星阵,柯沙瓦回过头來难得地夸奖了一句:“这个照明星阵掌握得不错,年轻人,另外你用的那个爆炸威力很大的星阵是基于130-77与21-814星际线能量湮灭原理吗,当初你对这两条星际线有较强的感应力,我还在想会不会成长为一个少见的双系占星术士呢,沒想到你居然自己探索到这个地步,真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啊……有空跟我讲讲星阵的结构吧,肯定有很多错误的地方能改正,毕竟你这个家伙理论基础还沒那么牢固嘛,哼哼,五级占星术士,总部还真是慷慨呢,明明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鬼……”   此刻顾铁多么希望约纳听见了这段吞吞吐吐的赞扬,17岁少年一直在寻求老师的肯定,为了这个时刻,他等待了那么久的时间,“老师,那个……”顾铁小声道,“能不能摸摸我的头,把这段话重说一遍。”   “别得寸进尺。”柯沙瓦老头吹胡子瞪眼道,可过了一会儿,还是扭捏地伸过手來在学徒头上揉了两把,说:“……干得不错……行了吧。”   “谢谢。”顾铁要把这段回忆深深印在脑海里,刻在虚拟的沟回之间,等约纳重新成为身体的主人的时候,第一时间就可以找到这个温馨的画面,,,就让这一刻成为降临者留给他的礼物吧,   柯沙瓦有点不好意思地大步走开,追上拜朗·亚利维亚,远远能听见一老一少两名占星术士的对话:“大叔,我看约纳评上六级都沒问題,他的实力很强的呀。”   “胡扯,他有多少斤两我还不知道,他还差得远哪,……我可是四十岁才评上六级占星术士,他今年才十六岁,不,十七岁。”   “可是赛斯·巴特西昂大叔向我强烈推荐了,约纳现在是他的学徒呢。”   “放屁,他是我的学徒,只要我沒死,谁都不能抢走他。”   “话是这样说沒错啦,可是约纳还领导了一个名为‘三项湮灭星阵’的研究项目组呢,那可是巴特西昂大叔的领域呀。”   “狗屎,那家伙只会哗众取宠,要不是当时和他闹翻了,被他处处阻挠,我这会儿也早成了九级占星术大师了。”   顾铁微微一笑,裹紧身上的法袍,空气开始变冷了,刚深入北大陆腹地不过十哩,温度就明显下降了一大截,东方明明还是温暖的初夏,这里的山峦上却能看到厚厚积雪,靴子“嘎吱嘎吱”地碾过碎石地面,生长在这里的植物只有枯黄的多刺灌木,走了这么久连一只野生动物都沒见着,   地势逐渐平缓,似乎來到了一个平原地带,照明星阵照不出远方的黑暗,好在今天云层稀薄,璀璨星空为信徒们点亮了前进的道路,“啊,北极星。”顾铁昂起头,欣喜地叫了一声,‘世界’的夜空与现实中完全不一样,可唯有这颗北方天空标志性的星星停留在熟悉的位置,同时照耀着两个世界的夜晚,身旁的耶空也抬起头,望着横亘天际的银河,“瞧,要是在我的世界,那里就是小熊星座,而这边应该是猎户星座,要是转过一个方向呢,就能看到一颗亮度极高的星星,那是大犬座的天狼星,不过现在一切都完全不同,这种感觉真是奇妙……明明这么陌生,却又非常熟悉,仿佛眼前的星空才是正确无误的真理呢。”顾铁指着夜空对红发男人说,   “想……家。”出乎意料地,耶空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或许是吧。”顾铁回答道,“我的家就在很近的地方,只要一闭眼、再睁开就能回去,可这里同样是我的家啊,有时候真分不清哪一边才更适合我这个沒有根的家伙呢,……对不起啦,知道你听不懂这些话,可有时候就是想找个人谈谈,烦心的事太多了,不往出倒一点的话会把脑袋憋炸的。”   耶空不再开口,他还是更习惯介于沉思与迷失之间的沉默,   走着走着,顾铁忽然想起了无名书的第十条预言:“有着奇异姓名的异教徒将指明道路,他是迦马列的敌人,也是渎神者的门徒,另一扇大门将对新生的艾瑞恩之子开启。”中国人知道“异教徒”指的是长谷川崩阪,而“新生的艾瑞恩之子”指的是自己,所谓“另一扇大门”,就是长谷川所说的“从第五道门进入艾瑞恩”吗,这个被荒弃千万年的古老城市中究竟藏着什么,而背叛者赛格莱斯究竟想要自己做些什么,   他不由得从怀中掏出无名书的残页,历经水火风霜,这泛黄的羊皮纸已经皱皱巴巴字迹不清,顾铁借着星阵的光芒勉强读出第十一条预言:“高高山峰住着红色的天使,深深地穴住着蓝色的恶魔,有一群不信神也不信魔鬼的人居住在平原地带,他们不需要赐福和诅咒,只要播种、收割、脱粒,诞生、长大、死亡,阿亚拉和迦玛列必须做出一个选择,当火焰升起于虚假的城堡。”   “好吧。”他反复读了五遍,将羊皮纸塞回内衣,“还是这么神神叨叨语焉不详,红色的天使如果是三十六翼火天使梅塔特隆的话,这个意向指代的就是赤枭兄弟会;那么所对应的地穴恶魔就是幽灵组织,不信兄弟会和幽灵的人,只想维持现状的和平主义者,难道说的就是长谷川崩阪的降临者组织‘背叛者’,居然跟我的组织同名,是巧合还是别的原因。”顾铁皱着眉头自言自语着,“得跟老肖商量一下,有些时候非得有个阴谋论专家陪在身边才行啊……”   他将眼前的局势梳理了一下,掰着手指头:“第一,跟着柯沙瓦到所谓的‘营地’去,那里聚集了一大群反抗兄弟会的家伙,想要突入艾瑞恩寻找神器;第二,使用通讯器寻找龙尊君的下落,龙姬就在他身旁,可他们來北大陆究竟要做什么,难不成想在艾瑞恩分一杯羹,龙姬是被胁迫还是自愿的,第三,查明兄弟会、幽灵、背叛者三者的目标所在,解出围绕自己的诸多谜題,这似乎很麻烦,要挨个判断身旁的人是不是降临者,看來还需要开发一些小手段……第四,想办法把约纳老兄带到外面的世界去看一看,这个似乎很难,也很有趣,不妨明天就做做看吧。”   耶空微微转头瞟了他一眼,顾铁连忙多掰出一根手指:“当然还有第五:找齐必要的神器,复活托巴大叔和耶空的爱人,真想知道干草叉的伙伴们现在境况如何啊……隔了这么久,他们是不是已经打通试炼之塔取得神器了呢。”   红发男人忽然说:“埃利奥特。”   “嗯。”顾铁不解道,   “埃利奥特。”耶空重复了一遍,伸手指着前方,“联络。”   “你是说已经和玫瑰骑士他们取得了联络,在……营地,那里有通讯设备,可以直接联系到干草叉小队。”顾铁惊喜地猜测道,   耶空沒有点头也沒有摇头,这看起來绝对是一个默认的表情,顾铁拍拍胸口,长叹道:“这么久了,终于有一个好消息传來了……看來到达营地之后就能解决许多问題,话说,还有多远。”   这时候前面的柯沙瓦老头叫道:“小子,把照明星阵熄掉,解除所有防御星阵和魔法阵,如果感觉到有精神力扫描的话,不要抗拒,让它检查你的身体,千万别反抗啊,要不然会被炸成热气腾腾的牛肉羹的。”   “我还很喜欢吃牛肉羹的咧……”顾铁嘟囔着关闭了照明星阵,四个人站在旷野中央,星光洒遍四爷,方圆几十哩内看不到任何隆起的建筑物,完全沒有类似“营地”的地方出现,忽然一阵冰凉如水的波动从脚下升起,顾铁一个激灵,强忍住沒有闪避或反击,这令人浑身难受的冰凉感像条大虫子咕叽咕叽沿着腿往身上爬,绕过胯下,沿着脊椎升上后脑,在精神之池里蜻蜓点水般轻轻一触,带着一点精神印记簌地溜走了,“好了。”柯沙瓦说,“门只开放半分钟,抓紧时间进去,别卡在门上,会死人的。”   嗡嗡的巨大噪声忽然自地下响起,无数砂砾在地面上弹跳起來,悠长而凄厉的警报声响彻四野,“噗噗……”四股雪白的蒸汽忽然喷出地面,一条裂缝凭空出现慢慢扩张,砂石如瀑布般倾泻而入,“吱嘎嘎嘎嘎……”随着金属的剧烈摩擦声,顾铁面前的大地缓缓升起,铁闸门交错折叠,一扇灯火通明的地下大门出现在眼前,   “欢迎來到北大陆,埃克巴塔纳的约纳大人,我们最敬爱的男爵、占星术士与火山之心的主人。”许多个又尖又锐的声音一齐喊道,“一、二、三、敬礼。”   “是你们。”顾铁惊讶地睁大眼睛,   埃克巴塔纳的粉帽矮人们一边敬着乱七八糟的军礼,一边齐声尖叫道:“这是为您准备的全新冒险,约纳大人,准备好乘坐‘圣约纳’号潜地艇前往被埋藏在火山废墟之下的艾瑞恩城了吗……船长大人。”   第四卷 交响曲:永恒的星光   第1章 世界交响乐(上)   一个人,在什么时间、于什么地方、遇到什么人,又做出什么事,这是具有无穷可变因数的概率集合体,基督教以“上帝全知”的大一统万能解來逃避问題,佛教试图用因果论來解释一切,伊斯兰教对现世与來世的探讨集合了因果论体系和“真主意欲”这两个模糊的概念,而中国的道教虽然宣称世上一切是混沌不可知的“一”,却试图从不可知中窥测出变数中的定数,“故审堂下之阴,而知日月之行、阴阳之变;看瓶水之冰,而知天下乏寒、龟鳖之藏也”,   宗教是人类对未來产生迷惘恐惧而应运而生的产物,宗教不能帮人预言准确命运,只能劝告人们去忏悔、积善、行五功(认、礼、斋、课、朝)、攒福缘,期待在不可知的來世获得永恒幸福,这是一个辩证的问題,   而在“世界”中这一切是否有了根本变化,顾铁常常想,在这个世界发生的所有事情其实都是奥地利萨尔茨堡深深低穴中的量子计算机制造出的量子比特,“创世纪”知晓在大陆每一个角落发生的每一件事情,从红土平原红石堡废墟中荒草叶滑落一滴露水,到南商城被敌兵围困的城墙垛口燃起几盏明灯,日升日落,海水微澜,黄道十二宫在夜空中留下痕迹,北大陆今年的第四十四场雪即将來临,量子计算机就是这个世界的上帝,这片大陆最初的、唯一的和最终的神祗,从游戏启动的零时刻开始,世上一切事都按照它事先编纂好的剧本依序上演,理论上如果有足够丰富的初始条件、足够严谨的环境参数和足够强大的计算能力,就可以将“世界”中发生的所有事无限次推演,就像被设定好方向的回旋镖,切割空气旋转飞回的路线只有一条,“世界”只是个复杂了若干倍的数学模型而已,以这个星球上最强大的计算机的演算能力,理应能够计算出任何一个时间点、在任何一个坐标所发生的任何事情,无论距离零时刻仅过了五分钟,还是远至一万年,   但事实绝非如此,在“世界”项目开始之初,gtc项目组的工作人员就察觉到了这一开创性工作的困难之处,所谓“存在”是具有太多不确定性的概念,要模拟出一个真实的虚拟世界,就必须完美重现这些意义重大的不确定性,例如在生命形成的初始阶段就存在着无数随机事件,成年女性的卵巢皮质内分布着约40000个原始卵泡,在月经周期开始后,会有数个卵泡同时开始发育,但其中只有一个能够最终发育至成熟,它被称为优势卵泡,当优势卵泡加速成长,其他卵泡在抑制因子的作用下停止生长,赢得这场竞争的优势卵泡最终会成熟、排卵,卵子由此产生,哪一个卵泡将在月经周期内发育,这是完全无法预测的随机事件,这决定了卵细胞的缺陷、体积和活性,当然,也最终关系到新生儿的一生,   问題就出在“随机数”这个名词上,无论从传统二进制电子计算机还是使用量子纠缠态來计数的量子计算机的层面上看,真正的随机数都是不存在的,只要是基于“计算”这一前提得來的随机数,都必然是通过某种编码对一个名为“种子”的初始值进行计算的结构,如果演算编码足够复杂,可以得出在统计学意义上无限接近真随机数的“伪随机数”,但这种随机数都是可回溯的,可以通过编码逆演算得到人工植入的种子值,在“世界”诞生之前,科学家们并未意识到伪随机数的不足之处,当布兰登·巴塞洛缪博士为首的专家组面临这个问題的时候,他们沒有妥协,而是找到了解决问題的方法,   方法是引入一个“熵池”,把产生随机数的软硬件体系当成一个封闭系统,采集系统外部的非确定件形成一个真随机数组成的集合,然后以这个熵池中的随机数作为种子演算出最终使用的随机数,这种算法虽然是可回溯的,但由于熵池中的数字本质上是不可知的真随机数,所以其结果也可视为具有不可确定性的真随机数,熵池的采集管道遍布全世界,一切经过量子网络传送、呈现、存储和销毁的信息都被转化成随机数的來源,“创世纪”日复一日搜集着真实世界产生的每一个量子比特,只是为了创造出“世界”中最可信的未知,   熵池机制的引入使得“世界”从零时刻开始就具有了完全不可预知的随机性,这也就是gtc所说的“真实演化引擎”的存在基础,“世界”的演变是不可重复的,量子计算机是创造了这片大陆的造物主,却不是全知全能的至高神,从故事脱离初始剧本的时刻起,“创世纪”就失去了先知的能力,将这片充满不确定性的、生机勃勃的土地交给十亿npc线程,和一百万名降临者,   可毕竟与现实时间不同,“世界”是基于熵池不断变化的实体,如果能够掌握演算程序从熵池中提取数字的规律,构建一个与熵池具有同样内容的量子比特集,那么理论上可以通过熵池中的信息找到某些可能对“世界”产生重大干预的信息,从而对“世界”进行某种程度的预测,这项工作需要动用庞大到不可思议的运算量,世界上沒有一个国家或组织拥有如此程度的网络配时,……除了“创世纪”自己,和某个与量子计算机有着密切联系的巨大组织,   “那么,这是第几遍演算了。”   “恰巧是第65535遍,执事长阁下。”   “开始最后一次演算吧。”   “遵命,执事长阁下。”   对话发生在罗马尼亚南部城市特尔戈维什泰郊外的中世纪庄园里,小城特尔戈维什泰并非因身为登博维察县首府而闻名于世,让它被诸多神秘信仰者和吸血鬼崇拜者铭记的是它是十五世纪罗马尼亚三大公国之一的瓦拉基亚公国的首府,史上第一名吸血鬼德古拉伯爵在此建立了华美的庄园,将战火和恐惧传遍罗马尼亚,吸血鬼传说的真相与德古拉伯爵的庄园一起湮灭于时间,现在风景如画的郊外庄园是瓦拉基亚公国皇帝于十六世纪兴建的度假行宫,在2025年的佳士得拍卖会中这座缺乏维护的庄园被匿名买家以四百万美元的低价购得,很快被修葺一新,沒人知道庄园里住着什么人,出外踏青的特尔戈维什泰市民偶尔会看到豪华汽车和直升飞机出入庄园大门,不过沒人对此表示特别的兴趣,   与古朴陈旧的外表相反,庄园城堡内部干净得像一间无尘实验室,最显眼的陈设是摆放在大厅中央的透明玻璃圆柱体,柱体内灌满了淡红色的液体,或深或浅的红色线条在玻璃后面载沉载浮,画出奇异的曲线,两幅地图被投影仪投射在柱体表面,较清晰的一副是1:400000比例尺的世界地图,而模糊的则是“世界”四块大陆划分的地形图,   两条铺着红色地毯的楼梯盘旋而上,在二层中央平台的黑樱桃木高背椅上坐着一个穿黑色燕尾服的男人,他的黑发整齐地向后梳理,肤色白皙,长着一只略显突兀的鹰钩鼻子,“给我饮料。”他打了个响指,用匈牙利语说道,侍从很快出现在身边,他从托盘中端起一只高脚酒杯,轻轻啜饮杯中的红色液体,接着满足地轻轻叹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说:“议长大人的回信到了吗。”   侍者非常恭敬地回答道:“议长大人发出了措辞严厉的禁止令,现在正从奥地利赶往罗马尼亚的途中,由圣殿荆棘骑士团团长塞巴斯蒂安·德·拉芳丹阁下率领的惩戒部队将在三十分钟内到达庄园。”   “啊,公爵。”男人用歌剧般的口吻叹息道:“真想再见他一面,有多久沒见了,一年,两年。”   “请问您需要用早餐吗,执事长大人,今天的菜谱相当丰盛。”   “不必了,我在这里等最后一次演算结果出來。”   “当然,执事长大人。”   侍者退下,黑发男人悠然瞧着墙壁上的五彩玻璃窗,长条窗户以五色玻璃拼成圣母玛利亚怀抱基督耶稣的形象,晨光透过窗子洒在地板上,将大厅映得五彩斑斓,这时围绕着圆柱体的四十名工作人员忽然齐声喊叫起來:“演算结果出來了,‘先知’系统还是给出了同样的答案。”   圆柱体内液体的颜色明显变浅了,而一个颜色极其明艳的红色斑点出现在地图上,如有生命般在玻璃后面不停闪烁,高背椅上的男人猛地站起來,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就是这样,所有的熵值都集中在这里,‘先知’给出了唯一的答案,通知其他部门吧,将这个消息传遍兄弟会的每一个角落,我们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第2章 世界交响乐(中)   “贝鲁赛巴布”一词在希伯來语中的意思是“苍蝇王”,在圣经中他是带來纷争、灾难和荒芜的使者,其地位仅次于地狱之主撒旦,是冥府中最强大的恶魔之一,在赤枭兄弟会來说,贝鲁赛巴布这个部门同样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因为“先知”系统是玛蒙、利维坦乃至圣殿荆棘十字团几大部门的指令中枢,从熵池中分析得出的数据与地图叠加产生了一系列带有熵值的地理坐标,这些坐标昭示着候选者可能性的强弱与所出的位置,贝鲁赛巴布的工作就是派出行动部队、在其他部门的配合下将可能性最高的候选者一一剪除,   但从几天前开始,“先知”系统的或然率突然急剧坍缩,熵值极大集中于北纬四度二十三分、东经十七度三十七分的坐标点,那是中非首都班吉的经纬度坐标,这是贝鲁赛巴布成立以來的十数年历史中从未发生过的事情,苍蝇之王执事长康斯坦丁·雅西·罗德利斯库命令全部分析人员对先知系统进行全面而详尽的检查,一次又一次地演算数据,可结果执着地指向同一个位置,从第25606次演算之后坐标位置有了微小的改变,那只是证明这名候选者在移动而已,并不影响结论的正确性,   结论只有一个:这名候选者身上集合了全部的可能性,他必将做出改变两个世界历史轨迹的重大事件,执事长康斯坦丁毫不怀疑先知系统的可靠性,在“世界”诞生之前,这套系统是通过量子网络采集到的海量情报对现实进行预测的概率云系统,其准确性相当低,只能提交圆桌议会作为兄弟会的决策参考;但自从“世界”启动之日,先知系统转为对熵池信息进行提炼比对,虚拟世界与真实世界之间产生了某种神秘的线性联系,预测的准确性瞬间提高了若干数量级,圆柱体中电磁流体的颜色代表的是终极事件的发生概率,在过去的工作中,每当兄弟会的行动部队消灭一个候选者,圆柱中液体的颜色就会相应变浅,无论康斯坦丁本人还是贝鲁赛巴布的全体工作人员都认为他们是秉承着红色双头鹰的意志为了守护人类的未來而努力奋斗,兄弟会的教典中明确指出最终审判将要降临,而苍蝇之王的工作就是消除不稳定因素,将毁灭之日不住向后拖延,   可这一切已经结束,   康斯坦丁·罗德利斯库缓步走下台阶,四十名分析师都站了起來,垂手肃立在“先知”系统四周,黑发的罗马尼亚人望着高大的圆柱体,此刻整罐液体都呈现淡淡灰白色,唯有那个鲜艳至极的红点在同一个坐标闪烁,“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喃喃地张开双臂,康斯坦丁清楚地知道接下來将发生什么,如同之前65535次演算的结果一样,那个红点爆炸成为一团殷红的云雾,转瞬之间将整罐液体染成刺目的鲜红色,“噼啪。”终端断路器冒出一阵电火花,保险丝再次熔断,大厅内所有的电气设备都停止工作,由于失去应激源,罐中的磁流体将永远保持那种令人不快的红色,像血,亦像火,   贝鲁赛巴布的执事长转过身,向庄园城堡中的一百零四人发表了最后一次讲话,“我是神之子。”他微笑着说,“当我在路西法的实验室中醒來的时候,心中充满了使命感,一千名实验体当中只有我一人活了下來,这必定是命运给予我的某种暗示,但很快,我发现我的能力无法用于实战,我既不能成为圣殿荆棘十字团的骑士,也无法再次融入平凡人的社会,就像生活在人类之中的吸血鬼一样,我感觉被孤立、被疏远、被抛离,孤独如同瘟疫一样侵蚀着我的身体,但议长大人赐予了我生存的理由,他说金子总会发光的,我所具有的空间秩序化能力必将有用武之地,我至今将这句话铭记在心,几年之后,贝鲁赛巴布成立了,兄弟会的七大部门正式确立,第一台‘先知’原型机是在2500米直径的圆形蓄水池中灌满水银,然后撒入七千万颗0.5毫米直径的空心金属球所构成,我使用自己的能力将‘创世纪’搜集來的数据加以秩序化表达,试图找出复杂运动中的规律,当然,我晕了过去,那大大超出我的能力范围,就像一只斗牛犬试图与母狮子搏斗。”   周围传來低低的笑声,康斯坦丁环顾四周,“当然,后來我们成功了,‘先知’引导着兄弟会在拯救全人类的道路上昂首前进,我可以自负地说,贝鲁赛巴布在组织中的重要性仅次于圆桌议会,是的,我们掌握着真理,这就是红色双头鹰的苍蝇之王。”   掌声响起,执事长平伸双臂直至鼓掌声平息,他听到远方有直升机旋翼的轰鸣声响起,脸上却显得愈发轻松愉快:“各位,兄弟会存在的使命就是在末日审判中拯救人类的灵魂,我相信,这一刻已经为时不远,当‘先知’做出唯一性判断的时候,这套系统、乃至整个部门存在的理由就消失了,这个世界已经不再需要预言,接下來的工作会由其他部门來完成,贝鲁赛巴布的使命终结于第65536次重复演算。”   这时有人猜出他想要做什么,四周开始产生骚动,有人转身向门外跑去,他徒劳地摆动双腿,却无法在物理意义上前进哪怕一毫米,“很高兴与你们共事,在此要说一声viszontlátásra(匈牙利语‘再见’),朋友们。”康斯坦丁·罗德利斯库的双脚逐渐离开地面,黑色燕尾服如蝙蝠的翅膀一样升起在空中,“我知道你们之中有幽灵的间谍,对不起,这个消息不能传出这栋庄园;而其他无辜的人们,这是必要的牺牲,我们身上的双头鸟纹身不正在告诉我们这一点吗。”   庄园城堡大厅两千立方米的几何空间成为康斯坦丁的游乐场,他发动了那被论证不适于应用于实战的超自然能力“空间秩序化”,作为一名对秩序有着强迫症般执着的神之子,他的能力可以使固定范围内的物质状态达到完美的平均化,他能让七千万颗不锈钢空心球间距相等地悬浮于水银池内,也可以让这座城堡内的所有物质自动平均分配于每一立方厘米的空间,   “公爵。”留下最后两个字,贝鲁赛巴布的执事长与“先知”系统一起被分解湮灭,陪葬品是一百零四名工作人员,组织被分解为细胞,细胞被解离为蛋白质、纤维素、磷脂和糖原,接着更彻底地化为单分子;來自一百零五人身体的分子与机械设备、木制家具、水泥砖石乃至空气分子一起被平均分配于两千立方米的空间内,平均每立方厘米分配到了0.008克的负重,当空间秩序达成的一刹那,康斯坦丁的能力效果消失了,如果他的灵魂能够发表议论,一定认为这是一次相当完美的谢幕演出,   两架dl26“蓝猎隼”轻型可变旋翼飞机从波兰起飞,经过一小时二十分钟的飞行进入罗马尼亚领空,在接近特尔戈维什泰庄园时旋翼由垂直旋转变为水平旋转,飞机缓缓减速,准备降落在庄园后面的停机坪上,这时坐在副驾驶座的塞巴斯蒂安·德·拉芳丹似乎嗅到了什么不祥的味道,他大吼一声:“來不及了,保持高度,随我跳下去。”话音震得机舱嗡嗡作响,圣殿荆棘十字团团长用力推开飞机舱门,“咔哒”一声脆响,防止误开启的保险栓将座舱牢牢锁住,公爵闷哼一声,肘部放射出高速的蒸汽喷流,助推他的拳头迅猛无比地砸在舱盖结合处,“轰。”舱门被一拳轰飞,公爵翻身跃出飞机向四十米高的地面直直坠下,他身后五名荆棘十字团的精英紧接着纵身跃下,   这时庄园城堡忽然轻轻一颤,漂亮五彩玻璃窗从内侧蒙上了一层灰白雾气,公爵在空中瞪大眼睛,喃喃道:“康斯坦丁……”   一秒钟之后,城堡变为一颗硕大的火球,空间秩序化能力在分解物质的时候会带來高热,“先知”原型机试验失败的原因就在于此,为防止水银蒸发,当时实验室环境被保持在零下四摄氏度,但康斯坦丁将整池的汞加热到了六十度,汞在常温状态下温度每提高10度,蒸发速度提升120%至150%,剧毒汞蒸气对实验室造成了一场可怕的灾难,   而此刻大厅内被彻底分解至分子级的二十吨物质产生了恐怖的热能,瞬间把整个密闭空间化为一颗高爆燃烧弹,“轰隆……”冲击波将两架可变旋翼飞机如玩具一样揉皱、捏扁,空中的几条人影如落叶飘零,   “扑通。”一名健壮的老人轰然落地,双手护头,浑身上下喷出高速蒸汽抵御着滚滚火焰,“我们知道你的决心,可何必做到如此地步。”公爵悲哀地自语道,“我们走上的是一条什么样的道路啊……”   第3章 世界交响乐(中下)   这是一个奇妙的空间,作为使用“世界”项目独有的感官捕捉与场景重建技术建造出來的虚拟空间,人们在这里找不到真实与虚幻的界限,眼前的一切都是切实存在的,如非在脑中强迫自己留下“进入虚拟世界”的记忆,进入者会在这里彻底迷失,   五个人站在大厅中央,这是一间气势恢宏的城堡大厅,铺着猩红色地毯的楼梯盘旋而上,彩色玻璃窗拼接成圣母与圣婴的形象,巴洛克式的玻璃吊灯发出柔和光晕,照亮大厅中那巨大的玻璃圆柱体,贝鲁赛巴布执事长康斯坦丁·罗德利斯库站在最末一级台阶上,伸展双臂,正在做着最后一次演讲,整个大厅中的一百零四名工作人员表情各异地望着他,并不知道短短一分钟后生命就将走向尽头,   “康斯坦丁·罗德利斯库毁灭了贝鲁赛巴布,这并非议长大人的意愿,事实上议长大人此时已经赶到罗马尼亚特尔戈维什泰庄园,正在用自己的能力检视废墟,他非常愤怒,也非常悲伤,因此不会來参加这次会议了。”一名苍老的男人站在阴影中疲倦地说道,“我想你们都想要看到康斯坦丁死前的影像,这是贝鲁赛巴布总部传感器记录下來的最后画面,他马上就要发动空间秩序化能力毁灭整座城堡了,在这个时刻,公爵已经到达了庄园外围,爆炸使得三名圣殿荆棘十字团骑士受到轻伤,两架可变旋翼飞机坠毁。”   “是的,副议长大人,我仅仅迟了几分钟。”白发白须的健壮老人叹息道,“如果我出现的话,一定能阻止他的,毕竟康斯坦丁和我算是多年的朋友了……”   几个人望着台阶上的黑发男人,这是骚乱开始产生,工作人员们开始逃散,空间秩序化造成的物质解离随即开始,短短几秒钟后一切都陷入了混沌,空中弥漫着灰色烟雾,几名旁观者同时闷哼一声,虚拟空间部分还原了技能发动时那种恐怖的割裂感,几人不约而同感觉皮肤传來刀切般剧痛,“就这样……温度会急剧升高,接下來爆炸就发生了。”公爵说道,   这时一名裹着黑纱、面容极其妖艳的女人开口道:“等一下,副议长,回放十秒钟之前的画面,最好能定格在空间秩序化发生之前的瞬间。”   阴影中的人眨着一双火炭样的通红眼睛:“你找到间谍了,安布罗斯,出于引擎的限制,沒办法回放或暂停影像,因为我们从某种程度上说是这段事实的经历者,稍后我们会再次进入这个场景,你可以指出哪个人是幽灵的间谍。”   “哼哼,丧家之犬,这条母狗摇尾乞怜想要争功罢了,其实副议长根本不关心谁是间谍……哼哼哼……”肥胖的黑人狞笑道,   黑袍人眼神冰冷地盯着他:“海怪,阿斯蒙蒂斯虽然受到重创,可不代表我的脾气会变好,据我所知,你的利维坦最近一次行动又失败了吧,那名候选者已经多少次逃脱你们的追捕了。”   利维坦执事长“海怪”赫尔巴拉克满不在乎地嚼着雪茄:“唷唷,挺有干劲嘛,不男不女的家伙,吸血鬼一死,我的排名跟你只差两名,更别说我还是非战斗序列的,要是够胆就动我试试看啊,哼哼……”   “他死了,死了。”公爵吼道,“在这里谁都不许动手,否则就是与我和整个十字团为敌。”   阿斯蒙蒂斯执事长“掘墓人”安布罗斯鲜红的嘴唇颤抖着,深蓝色眼瞳中放射出冷森森的光芒,“你们不要争吵,这是康斯坦丁的赎罪时刻,我们应该对勇于自我牺牲的高尚者给予尊重,虽然自杀在圣经中是不可宽恕的罪,但他是为了更高的理想……”路西法的红衣主教手捧十字架喃喃道,   “都给我闭嘴。”副议长忍无可忍地叫道,“场景会重新启动,感觉刺痛的话就忍着,三,二,一……”   秒针拨动一格,五个人站在庄园城堡大厅中,康斯坦丁·罗德利斯库正走下台阶,准备发表最后讲话,公爵的旧帝国马耳他五星长外套在微微颤抖,显然老友的影像令他悲从中來不可自遏,“这个人。”掘墓人安布罗斯做了两个深呼吸,将怒火压抑下去,目视大厅角落中的一个男人,他的视线凝聚之处,虚拟空间开始出现水样的波纹,那男人的脸扭曲晃动起來,   “别发动能力,线程会超载的。”副议长道,他向那个方向走去,阳光投下的阴影随着延长,始终将他的身形笼罩其中,面对面站在那男人面前,副议长伸出干枯苍老的手掌,缓缓伸向这名工作人员的胸口,这是个四十岁左右年纪的终端机维修工,脸上最早出现了惊骇不已的表情,他正伸手摸向自己的前胸,副议长五指间出现红色辉光,男人的胸部逐渐变得水晶般透明,露出皮肤、脂肪、肌肉和骨骼,所有人都看到在他胸骨后面、气管前面的狭小空腔中藏着一枚小小的芯片,芯片被透明胶囊包裹着,无数触须延伸出來,绕过肺部在背后插入脊椎,这枚芯片与“世界”客户端芯片相当类似,但又有细微不同,   副议长用指尖拈住芯片向外一扯,无数粉红色触须带着身体组织被拽了出來,这一切发生的同时,这男人还在毫无所觉地倾听康斯坦丁的讲话,手抚前胸,做出随时准备逃走的身体姿势,场景显得非常诡异,但几名兄弟会的大人物对此熟视无睹,掘墓人安布罗斯惊诧道:“居然是第三类,他是怎么骗过贝鲁赛巴布的检查的,这不可能。”说话的同时,他望向一台终端机的液晶屏幕,屏幕上立刻滚动显示出贝鲁赛巴布的安全检查纪录,   “能看出同步率有多少吗。”副议长声音干涩道,   安布罗斯顿了一下,红衣主教抢先道:“如果沒看错的话,这是我们迄今为止见到同步率最高的第三类个体,同步率达到了5%左右,不仅具有潜意识催眠效果,而且已经开始影响他的主人格了。”   “4.792%。”掘墓人给出了准确答案,“已经是最高值,达到了这个人的极限。”   公爵皱着眉头念道:“姓名:菲利普··艾伯斯坦,六年前加入贝鲁赛巴布的终端机维修技师,纹身疼痛等级二级,精神状况鉴定为‘稳定’,忠诚度鉴定为‘可信’,家庭沒有问題,身世沒有疑点,是一名普普通通的罗马尼亚蓝领工人,见鬼,他是什么时候被幽灵化的。”   海怪咧开大嘴喷着臭气:“艾伯斯坦……等等,这个名字有点耳熟,查一下他的家庭。”   公爵接着念道:“父亲是基普·基洛夫·艾伯斯坦,与第一任妻子结婚后生下菲利普,后丧偶,十年后同第二任妻子结婚生下另一个男孩,这个孩子出生后不久两人离婚,男孩被妈妈带到非洲抚养,也就是说,菲利普·艾伯斯坦有一名同父异母的弟弟。”   海怪赫尔巴拉克一拍大腿叫道:“我就知道,利维坦第三局的首席操作员吉尔斯·艾伯斯坦,他虽然改了母姓,但在入职核查时利维坦找出了他的更名纪录,用父姓來称呼他,哥哥是幽灵,弟弟一定也是间谍,副议长,快让我们从这里出去,我要肃清利维坦。”   正说话的时候,康斯坦丁说完了最后一句话,空间秩序化再次开始,粉碎和爆炸依次发生,空间跳过最后一个瞬间回到初始状态,阳光再次透过五彩玻璃窗映照在众人的脸上,副议长在立柱的阴影中开口道:“这名第三类幽灵的发现意义重大,随着‘先知’系统的崩溃、候选者人选的确定,幽灵必将用尽全力來保护这名候选者,他们潜藏在兄弟会各部门中的间谍将发挥可怕的作用,无暇缅怀康斯坦丁和苍蝇之王的覆灭,兄弟会即将面临成立以來的最大挑战,所有部门从现在起进入黄色警戒等级,任务只有两个:第一,彻底清查,将幽灵的触角拔出身体;第二,全力进攻,将候选者彻底消灭,议长大人在三百分钟后会发表讲话,讲话采用传统形式,准备终端通讯就可以了,到此为止,我开启了出口,走吧。”   黑袍的掘墓人狠狠瞪了海怪一眼,身姿摇曳地走向大厅正门,海怪与红衣主教一前一后离开,公爵走到副议长身边,微微弯下高大的身躯:“副议长大人,我有一件事想要请求你。”   “重建康斯坦丁,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塞巴斯蒂安,即使从废墟中提取到dnA,路西法也沒有精力和资源去重塑人体,生产神之子是现在的第一要务。”副议长早有准备地回答道,   “……不,另一件事。”公爵摇摇头,“康斯坦丁向往着地狱,他不会想再活一次的,但有一个人是我无论如何想要拯救的,而唯有副议长大人的能力可以令他重获新生,这是我一生的请求,大人。”   副议长明显吃了一惊:“‘黄金狮子’德沃鲁,他沒被敲钟人毁掉。”   “一线生机。”公爵说。   第4章 世界交响曲(下)   十四个小时候,赤枭兄弟会副议长亲临圣殿荆棘十字团总部,飞机在法国尼斯国际机场降落,由于一年一度的尼斯狂欢节即将到來,城市被妆点得五颜六色,街头挤满奇装异服的男人和女人,喧闹的环境直到车子驶出城中心,开上海边棕榈大道之后才略微改变,副议长透过黑色玻璃窗望着地中海的蔚蓝海面,不快道:“我非常讨厌这种场合,事实上,每一名兄弟会成员都应该拒绝这种拥挤浮华的场面,那会干扰人的心智,令人变得愚蠢软弱。”   “是的,大人。”他身边的一名年轻人恭恭敬敬回应道,“公爵大人也经常这样教导我们,自从上个月我的纹身疼痛等级提升之后,确实感觉得到了心灵的净化,就连能力也有所进步,法典中关于苦修的条文是真实的,大人。”   “你成长很快,别连科。”副议长道,“在四名守护骑士中你是最年轻的一个,最冷静的一个,也是最有潜力的一个,议长大人时常会提起你。”   年轻人有一头淡黄色的鬈发,眼珠是淡淡的浅蓝色,有着波罗的海欧罗巴人特有的高而凹陷的鼻梁骨,面部轮廓非常清晰,他闻言回答道:“不,德沃鲁才是有潜力的守护骑士,就算失去生机恢复到原生质状态,我还是能感觉到他发出的不屈意志,他想要活着回來继续为红色双头鹰而奋战,大人,只要您伸出援手,他一定能跨过那条界限的。”   “传闻中你们四人之间早有不合,为什么替他说话。”副议长用火炭样通红的眼睛盯着身旁的人,   “因为德沃鲁是公爵最爱护的人,他的儿子,他的宝物。”别连科眼中屈辱的表情一闪而逝,微微攥紧拳头,   电动宾利雅致轿车转弯驶下公路,开上一条石子铺成的林荫小道,十几分钟后到达一扇院门,门上用英、法、中三种文字写着:圣克里斯托弗修道院遗址,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特别保护性重建项目,仅对工作人员开放,非法闯入者将遭到美国黑色飞马保安公司的无宣告攻击,并按照法国当地法律加以起诉,   隐藏在墙上的数十种遥感设备对车子和车中的人进行了反复扫描,两扇金属大门缓缓开启,轿车驶入院子,停在绿茵茵的草坪上,副议长抬脚迈出车门,他刚一踏上草坪,法国南部明亮的阳光下就浮现出阴影,将副议长温柔地包裹起來,   修道院是一栋外观简朴的十六世纪石质建筑,有四层高、二十多个房间,由于二十世纪初的一场火灾,修道院的花岗岩外立面呈现深浅不一的黑褐色,常青藤爬满了墙壁,遮掩住雕花的硬木玻璃窗,相比这栋不起眼的主楼,旁边的法国文艺复兴风格的七层塔楼却华丽得多,建于十七世纪、按照卢瓦尔河著名的舍农索城堡样式修建的塔楼原本是作为修道院的新主体建筑而设计的,但居住于此的苦修士们拒绝搬进高贵典雅的新建筑,这种尴尬的局面直至四百年后圣克里斯托弗修道院被彻底荒废时才终于结束,如今圣殿荆棘十字团的宿舍、餐厅、会议室和礼拜堂仍然设在主楼里,华丽的塔楼被当作研究室和武器库使用,   “副议长大人……敬礼。”公爵塞巴斯蒂安·德·拉芳丹率领十字团的四十七名骑士举起右拳敲击心脏部位,向副议长鞠躬行礼,副议长眼神扫过这些站在蓝天和碧草之间的、面容肃穆的骑士,心中不禁有着小小的感动,眼前这些人是兄弟会最忠诚的信徒,最坚决的执行者和最后的精神支柱,他们所有人都是路西法制造出來的“神之子”,在觉醒的时刻宣誓为了红色双头鹰而不吝牺牲,公爵身后站着三个年轻人,这三个人加上黄金狮子德沃鲁就构成了十字团最强的战斗力“守护骑士”,他们是实力最强的神之子,担负着铲除异己、维护兄弟会威信的天然职责,   “公爵,骑士们。”副议长向大家点头致意,“我的时间有限,带我去看德沃鲁吧。”   “请随我來。”公爵带头走向七层塔楼,副议长与三名守护骑士跟在后面,几个人进入装修华丽的大厅,乘坐电梯到达顶层的实验室,在庞大无菌房间的中央见到了睽违已久的黄金狮子,在日本东京一役中被毁掉的德沃鲁,   “若不是亲眼所见,我绝不能相信这就是他。”副议长显得有些惊诧,   躺在透明球体内的是一副银光闪闪的身躯,躯体大约有十二岁男童的身高,手足俱全,面目不清,身体表面覆盖着一层银色的蜂窝状金属网片,看起來像某种來自古老中国的神秘陪葬品,并不像一名战士的尸身,   公爵道:“敲钟人在爆炸中心发现了他,他沒有受到致命伤害,只是解除了自我封印发挥出全部实力,导致身体和精神崩溃了,溃缩成能力原生质的模样,精密检查中找不出这副躯体的生理结构和生命体征,但我相信德沃鲁还活着,因为它携带的电荷正随着时间推移不断增强,那是蕴含着能力的‘神之子’细胞在增生的表现,只要能从内部解除这种自我保护,相信就能将德沃鲁的意志唤醒,以狮子的复生能力,一定可以再次站起來的。”   “敲钟人在哪里,我想和他谈谈。”副议长说,   “对不起,他这个月出了几次现场,时间余额差不多用尽了,短时间之内沒办法离开培养基。”公爵指着北侧的墙壁回答道,在玻璃墙体后面是另一个房间,那里有一只同样的透明球体,里面装着一个驼背、鸡胸、佝偻身体、其丑无比的瘦小男人,他全身上下伸出无数触须肉芽,在液体中怪异地蠕动着,培养基外侧不断注入一种深紫色液体,碰到液体的肉须会立刻分解,可新的肉芽马上又生长出來,仿佛听到别人议论他的名字,敲钟人睁开眼睛,用诡异的目光四处扫视,接着缓缓阖上眼皮,   “这样啊。”副议长喃喃道,“电荷的强度有多高。”   别连科在一旁按下按钮,玻璃罩里落下一滴电解液,“噼啪。”雪亮的粉色电弧立刻炸响,灼得每个人眼睛发痛,液体早被蒸发得无影无踪,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臭氧味道,“几乎及得上德沃鲁平时能力测试的水平,……不,或许更强。”最年轻的守护骑士说道,   “红衣主教怎么说。”副议长问,   “他非常痛心,毕竟德沃鲁是路西法的第一名成功调制体。”公爵叹息道,“可毕竟此前几例神之子崩溃的事件中,从未有一名退化为原生质的神之子能够再次恢复,路西法对此无能为力,可我想德沃鲁的情况和那些人不同,他还保留着战斗的天性,在这套带电的铠甲下面一定还藏着一缕生机,副议长大人,我相信……”   副议长这次沉默了片刻,“好吧,我知道了,你们都出去吧,所有人,让我和德沃鲁独处一会儿。”   公爵不再说什么,立刻深深地鞠躬行礼,转身大踏步走出实验室,三名守护骑士依次离去,锁上了实验室的大门,“嗡嗡……”球型玻璃罩升起,副议长移动到银色躯壳旁边,自言自语道:“在《法典》中记载了复仇天使死而复生的故事,难道那是对你做出的预言吗,德沃鲁。”   干枯的手伸出阴影,散发出深红色光辉,周围的一切开始逐渐变得透明起來,随着手掌接近躯体,无数雪亮的电弧在副议长的指尖和皮肤之间闪耀,可那只枯瘦的手本身也开始变得若隐若现,仿佛融入了空间,电芒消失了,手掌悄无声息地沉入胸膛,刺入了原生质的核心,   在这个时候,“世界”中的顾铁忽然打了一个激灵,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想侧耳听听有什么异常,可身旁围绕的上百名粉帽矮人实在是太吵闹,每个人都醉醺醺地抓着小酒瓶唱着怪腔怪调的歌:   “火山的主人约纳   蒸汽的主人约纳   谁要是敢动弗洛勒斯人一根汗毛   埃克巴塔纳的约纳男爵就把他打成天上的星星唷天上的星星。”   “啊啊,闭嘴。”顾铁愤怒道,“你们要唱到什么时候啊,宴会总该有个结束的时候吧。”   此话一出,全场立刻安静了,两百颗亮晶晶的小眼珠盯着占星术士,胡子最长的长老眼泪汪汪说:“如果约纳大人要结束,那么宴会就结束了,我们回到火炉前继续做着毫无希望的苦工吧,矮人们,毕竟这是约纳大人的旨意啊……”   抽泣声立刻此起彼伏响起,粉帽矮人们抽抽搭搭地转过身,把手搭在同伴肩膀上摇摇晃晃地向门外走去,顾铁一脸黑线道:“好啦,逗你们玩的,继续唱歌喝酒吧。”   “就知道约纳大人是开玩笑的啦。”一百名矮人齐声欢呼,再次端起酒杯、奏响风琴、唱起莫名其妙的赞歌,顾铁哭笑不得地端起桌上的小酒杯,把整杯整杯的酒倒进嘴里,这时候背后传來微微寒意,他沒有回头,惊觉地低声道:“谁。”   “我啊,你见过我的。”一个佝偻驼背的丑男人嘿嘿笑道。   第5章 圣吉尔伯托(上)   顾铁当然见过这个丑陋的男人,在东方大陆时这个身形矮小、脊背弯曲、脸上生长肉瘤的怪人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身边,自称幽灵的保护者,顾铁察觉到他是來自现实世界的降临者,而对方显然也知道顾铁的真实身份是游戏玩家,现在看來,这个驼背的家伙和长谷川崩阪一样是隶属于降临者组织“背叛者”的,难道他就是长谷川临死所说的“第一个人”,   中国人快速搜索一下约纳的记忆,自己陷入昏迷的一个月里这男人似乎并未出现在约纳面前,而一个月后再次登录“世界”之后,这男人才再次现身,“唔,是你,我该怎么称呼你,幽灵,降临者,还是道格、苏珊、穆沙科夫、小泽,什么奇怪的外国名字。”顾铁端起一碟点心倒进嘴里,一边嚼着酸甜多汁的果脯一边嘟囔道,   “啊哈,苏珊。”驼背嗤嗤地笑了起來,“我喜欢这个名字,,,我曾经说过名字沒什么意义,总是追问别人的名字会让人很困扰的,叫我‘敲钟人’吧,如果这听起來不太奇怪的话。”   “敲钟人。”顾铁回头上下打量他,“你的钟呢。”   “沒有沒有,刽子手也不会随身带着屠刀啊。”驼背连忙摆手咯咯笑个不停,气管中发出尖锐的嘶嘶声,像某种冷血动物在吐出舌信,   这时候几名粉帽矮人注意到不速之客的出现,惊讶地叫道:“你是谁,为什么闯进火山之国埃克巴塔纳的宴会,宾客名单上可沒有你的名字,快出去,快出去。”   驼背的敲钟人好脾气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是这艘船的司炉工,早就听说约纳男爵的丰功伟绩,所以偷偷溜过來瞻仰一下大人的荣光嘛,如果打扰到你们的哈,我马上就离开,马上就离开……”   听他这么一说,沒心机的矮人们立刻咧开嘴大笑起來:“原來是这样,那你可不能走,起码要喝干这一桶草莓气泡酒。”人们欢呼着冲过來将敲钟人扛在肩头,抬向狂欢的会场,驼背的怪人扭过头來说了一句话:“我不能经常登陆,但会一直在你左右,有一件事情要提醒你,顾……不,约纳大人,你想要做的事情是非常危险的,千万不要尝试,那是封印着瘟疫和绝望的盒子啊……”   “我想要做的事……是什么。”沒头沒尾的一句话让顾铁感觉莫名其妙,   “你懂的。”敲钟人忽然翻了个白眼露出浑浑噩噩的神色來,他不再说些什么,被弗洛勒斯人拉进了狂饮的行列,顾铁坐在儿童家具一样的小桌子后面,感觉心烦意乱毫无头绪,“都是这副鬼样子,神神叨叨,装模作样,说话只说半句,听也听不懂,猜也猜不透,都tnnd看侦探小说看多了吗。”他哼哼唧唧地抱怨着,一杯接一杯喝酒,直到困意袭來,趴在桌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作为吐火罗帝国皇帝以赛巴因克大帝亲自敕封的帝国男爵,占星术士对于封地埃克巴塔纳有着绝对的权力,但让火山之国的矮人们敬服的真正原因是他用神奇的占星术(加上一点现代科学知识)降服了暴躁的火山之心,让埃克巴塔纳远离灾难的威胁,这些弗洛勒斯人出现在北大陆的原因正与约纳男爵有关,事情的真相是柯沙瓦老头告诉他的,登上潜地舰之后,矮人们簇拥着几人走下长而倾斜的通道,來到一间宽敞的活动室,舰上的人管这里叫做“中心广场”,广场挤满了粉帽矮人,欢呼声几乎炸破占星术士的耳膜,柯沙瓦老师动用了一个小小的占星术,振动一块悬在空中的黑水晶薄片,将声音直接传到学徒的耳中:“小子你听着,事情是这样的:反抗兄弟会的人们组成了一个联合体,与第二次远古战争时期中一样,联合体的名字叫做‘艾瑞恩联盟’,进入艾瑞恩城遗址、寻找神器‘奥利宗伽’是艾瑞恩联盟组建的第一要务,全世界的反抗者云集于此,小子,你一定知道‘第二纪元的黎明’,那是百年前彻底摧毁掉北方大陆的一场火山喷发,有人说那是第二次远古战争中禁忌魔法遗留的威力彻底释放导致的,但更可靠的消息來源说那其实是奥利宗伽的一次无意识攻击,一定是有人或者精灵触发了艾瑞恩城中的禁制,让诸神之刻印爆发出压抑了上千年的能量。”   顾铁满脸堆笑冲矮人们打着招呼,除了胡子的长短,他根本沒办法把这些弗洛勒斯人区分开來,许多矮人激动得掉下眼泪,更多矮人跑过來趴下竖起双手中指触摸他的脚尖,据说这一举动是粉帽矮人的至高礼节,,,虽然在顾铁看來颇有点讽刺的意思,“我知道我知道,一百年前的大地震把北方大陆震得乱七八糟,精灵们才离开北方到处浪荡,你接着说。”   “呸,那就流浪,不叫浪荡。”柯沙瓦骂道,“艾瑞恩联盟虽然集合了全世界反抗者的精英力量,不过要靠近艾瑞恩城遗址还是万难,因为北方大陆被震裂成了好几大块,艾瑞恩城所在的区域被熔岩的河流包围起來,别说进城,稍微离近一点都会被烤成肉干,在熔岩和冰雪的作用下,那里的气候瞬息万变,毫无征兆的暴风雪能把天上飞的所有东西冻成冰棍,然后掉进岩浆里煮熟,想要靠近艾瑞恩只有一个法子:从地下绕过岩浆湖,垂直向上从底部挖进艾瑞恩城中心去,大伙一下子就想到了传说中的潜地舰‘圣吉尔伯托’号。”   “谁。”顾铁愣了一下,“你别说这艘船原來的主人是老吉尔伯奈翁啊。”   柯沙瓦老头冲着学徒的后脑勺“啪”的一巴掌,他很快意识到这个场合不太适合训徒,无数愤怒的小黑眼珠正聚焦在他脸上,粉帽矮人们一边撸胳膊挽袖子一边用眼神征询着约纳男爵的意见,只要男爵一点头,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把这个敢于太岁头上动土的老占星术士啃成一副骨头架子,,,就算这老头是船上的首席观测师又怎么样,顾铁立刻觉得腰杆硬了起來,大大咧咧地摆摆手:“无妨无妨,他是我老师,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大伙别冲动啊。”   矮人们立刻放松了下來,又开始吵吵闹闹地拥挤过來比划着中指,柯沙瓦尴尬地清清嗓子,继续道:“你小子说话要尊敬,那是初代导师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大人,总之,这艘船确实是他以前的座驾,你知道在他生活的年代南大陆坦图哈人制造了噬沙虫建筑‘竞速之星’,弗洛勒斯人制造了蒸汽马车‘午夜之星’,韦达人制造了移动城堡‘皇家之星’,这三种交通工具的建设都有吉尔伯奈翁大人的功劳在里边,为了感谢他的恩德,南大陆人联合制造了潜地舰‘圣吉尔伯托’号,想方设法将零件运送到北大陆边缘组装起來,以方便初代导师探秘北大陆之用,可惜这段伟大的冒险未能开始,吉尔伯奈翁大人就回到了占星术塔‘安莉西亚’,并且永远消失在时空星阵之中,这艘集合了坦图哈人生物技术、弗洛勒斯人蒸汽技术和韦达人神秘能量技术的潜地舰被丢弃在这里,几百年过去,沒有人能找到它的踪迹,除了……”   “除了弗洛勒斯人,这帮矮人对吉尔伯奈翁的崇拜简直令人发指,他们一定保存着当时的技术资料。”顾铁道,   “沒错,作为艾瑞恩联盟的代表,吐火罗皇帝以赛巴因克秘密离开黄金之城,去埃克巴塔纳与苏洛勒斯人展开谈判,希望得到矮人们的帮助,再次启动潜地舰‘圣吉尔伯托‘号,矮人们断然拒绝了这一要求,因为他们认为埃克巴塔纳可以在任何战争中独善其身,就算兄弟会兵临城下也不畏惧,沒必要帮助这场战争的任何一方。”柯沙瓦说,   “但他们最后改变了主意,因为……我。”顾铁指着自己的鼻子尖,“艾瑞恩联盟擅自把我当成了重要筹码,说了一通什么‘约纳男爵会成为潜地舰的舰长,带领大伙展开波澜壮阔的冒险’之类激动人心的屁话,把这些脑筋不够用的矮人们给忽悠上船了,而沒猜错的话,幽灵组织,,起码名义上,,也加入了联盟,他们的任务是确保我來到北方大陆,而你们就在这边接应,把我带到这个所谓营地來,对不对,反正我是个占星术士,一定要听你老人家和会长小正太的话,而且我自个儿到北方也有任务在身,所以肯定会帮你们的忙,对不对。”   柯沙瓦听了这话老脸一红:“也可以这么说啦,不过可沒人勉强你,毕竟这是难得的……”   “得了得了,这就是命运啊,老师。”顾铁撇撇嘴道,   “宴会开始了。”矮人们忽然大喊一声,扛起占星术士冲向宴会厅,顾铁无奈地冲大伙摆摆手,柯沙瓦老头目光躲闪,会长拜朗脸有愧色,耶空安静地立在墙角,像一根冷冰冰的大竹竿,   “……就算是贼船,起码也是艘安全的贼船吧。”   第6章 圣吉尔伯托(中)   粉帽矮人的热情无休无止,美酒和音乐无穷无尽,顾铁昏昏沉沉睡了过去,这次系统捕捉到他规律的脑波信号,自动将他的登陆线程踢出“世界”,中国人在中非巴坦加福的反抗军营地帐篷里打起了呼噜,   胡子最长的长老终于发觉约纳男爵睡着了,“停。”他立刻伸出手嘘了一声,所有扭着屁股、抱着酒桶、跳着脱衣舞(只能脱衣服不能脱帽子,粉帽矮人帽子底下的东西是他们最大的羞耻之处,绝对不可以展示给别人看)、大声唱着歌的弗洛勒斯人立刻像中了时间停止魔法一样僵在原地,吹小号的乐手很别扭地鼓着腮帮子拿舌头堵住号嘴,脑门噼里啪啦往下掉汗珠,有名矮人手中的木头酒杯不小心掉了下去,他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在酒杯落地之前飞起一脚踢向对面的人群,满满一杯冰凉的草莓气泡酒哗啦扣在另一名矮人头上,倒霉的家伙反而举起大拇指向始作俑者露出“干得好”的褒奖笑容,   宴会厅里悄无声息,只有上百名矮人短促的呼吸声,像是一群小耗子在窃窃私语,胡子最长的长老撩起袍子蹑手蹑脚走到占星术士旁边,踮起脚尖伸手晃了晃,然后转过身,双手在头上交叉形成一个大大的“x”符号,粉帽矮人们立刻屏住呼吸向四面八方散去,小心翼翼地绕过满地酒桶、餐盘、彩带和气球,从四扇大门轻手轻脚地离开,长老脱下自己的长袍,尽量伸长胳膊帮约纳男爵盖在肩头,那袍子只能勉强遮住男爵的后背而已;他想了想,又脱下里面穿的短袍和衬裙,轻轻盖在约纳背上,然后悄无声息地转身走开,光着屁股走出了宴会厅大门,   “咔哒。”魔法气灯熄灭了,门缝逐渐合拢,将一片不受打扰的黑暗留给疲惫的五级占星术士,   “约纳大人睡着了。”门外有人在窃窃私语,   “是啊是啊,幸好沒吵醒他。”   “趴着睡觉会腰疼的,能不能把大人挪到卧室里去。”   “那会打扰他的睡眠的。”   “长老,南大陆的皮迪普是不是在船上,把他叫來不就行了。”   “哦,说得对,只要皮迪普在就不成问題了,他应该还在作战会议室里面跟人吵架呢,在那儿一准能找到他。”   “对了,长老。”   “怎么。”   “……你为什么沒穿衣服。”   “……我不想对你自夸,二级蒸汽师,不过我把衣服奉献给约纳大人,防止他因入睡而着凉啊,这可以说是最令人自豪的裸奔呢。”   “长老,这一定会成为埃克巴塔纳的好故事的,……请允许我用中指触摸您的肚脐眼,以表达我对您由衷的敬意。”   “嘘,要是吵醒了约纳大人,你和你的中指都会被丢进岩浆里面烧成脆皮炸鸡的……好吧,轻轻摸一下好了……”   约纳这一觉睡得很甜,   第二天一早,他在一张柔软至极的大床上醒來,床上铺满云朵般松软的鹅毛垫子,床单是东方大陆最光滑细腻的白色丝绸,枕头里装着蓬松的天鹅绒,17岁少年舒适得呻吟一声,翻了个身,慵懒地拥着被子不愿起來,有多久沒有在真正的床上睡过一觉了,自从离开南商国睢阳城踏上北上寻找龙姬的征程,一路风餐露宿饥餐渴饮,吃着粗糙的干粮(自从离开阿赛之后就再沒有人为他精心准备一顿丰盛的晚餐,约纳终于理解了东方人所说的‘对食物的执念’,毕竟晚餐和篝火是一天之中唯一能让旅人身心放松的事物了,但当他开始理解刺客之王的时候,阿赛却一去不回,再也不能出现在少年身边,像往常一样熏烤着香肠、说着笑话、用坏坏的又纯真的黑色眼睛瞅着他、随时准备用恶作剧捉弄身边的伙伴;也再不能在危险來临的时候抽出短剑挺身而出,用睥睨天下的目光蔑视眼前的一切敌人,一边嘲笑少年的弱小,一边帮他把前进道路上所有的障碍物狠狠地斩断、摧毁、碾碎,只要一想到刺客之王西米昂·龙昶的名字,少年的心深处就传來针扎般的刺痛,他一直不敢思考与阿赛有关的话題,佯装与他只是暂时分离,从潜意识里拒绝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睡在星光与草地之间,谁能想到逃脱追兵來到北大陆之后居然有如此奢华的享受,约纳一时间觉得身边的景物显得有点不真实,   当然他花了好久才想起來身在何处,这是蒸汽潜地舰圣约纳号,,原圣吉尔伯托号,,上的一间客房,墙壁漆成淡黄色,地上铺着崭新的羊毛地毯,看出來新近装修过;墙上有扇窗户,窗户有着淡蓝色流苏的窗帘,一艘船怎能行驶在地下,而地下的船上怎么能有窗户,约纳揉揉眼睛坐起來,发现自己穿着崭新的亚麻睡衣,法袍、鹿皮包和装备整整齐齐叠放在床头,也不知是入睡前无意识中脱掉衣服,还是有人帮自己换上睡袍,   少年打个呵欠,脱掉睡衣换上蓝袍,背上鹿皮包,将席拉霏娜握在手中,他走到窗边撩起窗帘瞧了瞧,外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自嘲地苦笑一声,约纳转身推开房门,   “约纳大人起床了。”外面立刻响起欢呼声,七八名粉帽矮人忙不迭地冲过來行礼,有两名矮人手持长矛拦住一个瘦高的白胡子老头,老头气急败坏地吼道:“小子,你可算睡醒了,这帮人一直拦着不让我过去,烦死人了,你快跟我來,大伙都在等你哪。”   “啊啊,柯沙瓦老师,我不知道……”约纳吓了一跳,连忙过去帮老师解围,柯沙瓦气哼哼地一甩袖子:“这帮矮人把你当救世主啦,真是的,不就是碰巧平息了一次火山爆发嘛,要是换成我根本不费力气就搞定啦,跟我來。”他在前头迈步就走,约纳赶紧跟矮人们解释说“等一下再跟他们打招呼”,忙不迭跟在老师后面,   柯沙瓦个子高腿长,走得飞快,约纳要一路小跑才能追上老师的步伐,他不禁想起在红土平原当学徒的时光,每次老师登上占星术塔顶层的时候他都要在后面苦苦追赶,跟丢了还要挨骂,老师的背影显得这样熟悉,又有些不同,年月压在身上的重量使老师的脊背不那么挺拔,肩膀也不那么有力了,   “老师……”少年轻声唤道,同十年前一样,柯沙瓦连睬都不睬,只从鼻孔哼了一声,   他们在潜地舰内穿行,通道狭窄低矮,不过以精致的柚木地板和木纹墙板装饰,每隔几码就有一盏魔法汽灯嗤嗤作响放出光芒,并不给人以压抑的感觉,“约纳大人。”每转过一个弯,就有两名粉帽矮人眼中放光地向他行礼,约纳不知道他们站在通道里干什么,但还是对每个人礼貌地还以问候,“这里是潜地舰的右舷上层,大家在第一会议室等你,再转两个弯就到了。”柯沙瓦简单介绍了一句,   “大家究竟指的是谁。”少年奇怪道,   老头并未作出回答,这时在一个转弯处约纳的法杖不小心碰到墙壁,“哎唷,哎唷。”两名矮人同时惊叫一声向后跌倒,带着整面墙壁栽倒下去乒呤乓啷摔成一团,约纳吃惊地驻足观望,发现通道左侧的墙壁根本就是一张画着精致装修的巨大纸板,粉帽矮人们偷偷扶着纸板站成一列,以防约纳男爵看到后面的东西,   通道左侧是一个六尺宽的钢铁平台,平台立柱已经腐蚀得不成样子,螺栓、铆钉和钢板锈成乱七八糟的一片,两名矮人差点掉到平台下面去,幸好抓住了大纸板,“嘎吱吱吱……”铁架发出难听的呻吟,铁锈簌簌落下,   约纳拽着纸板把两个矮人揪上來,探头向外瞧瞧,平台更左侧空荡荡的,是一个不知有多高的悬崖,下面幽深的黑暗里不知何处喷出雪白蒸汽、闪烁着焊接的电弧光芒,对面是个同样的摇摇欲坠的钢铁平台,距离这边大约十码距离,平台内侧用纸板封住看不清后面的景象,一名粉帽矮人气喘吁吁地爬到通道里,脚一蹬就踢掉了一截锈断的钢筋,钢条下落许久才传來撞击声,有人在黑暗里尖叫一声,用尖锐的声音叽里咕噜地骂了起來,   “……沒修好的话,我是不会介意的,毕竟是几百年前的舰船了。”约纳明白矮人们的心意,摇摇头道,   “约纳大人。”矮人们的眼圈立刻红了,“虽然埃克巴塔纳一直保存着圣约纳号的图纸,不过这艘船已经停放了数百年,实在破烂得不成样子,我们花全部力气也只能让它勉强动起來而已,真是对不起,对不起。”   约纳苦笑道:“你们不必特意这样对我,我只是个不成器的五级占星术士而已……说起來,这船的东西舷是分开的,这种结构似乎有点眼熟呢。”   一名矮人惊喜道:“您真是博学多才,这艘船与坦图哈人建造的‘竞速之星’有着相同的舰体结构,从原理上來说这是为了……”   “别废话了小子,快走。”柯沙瓦瞪眼道,“你到底要让皇帝们等多久。”   “皇帝……们。”   第7章 圣吉尔伯托(下)   柯沙瓦老头所说的第一作战会议室是个挺宽敞的椭圆形房间,能看出來新近装修的痕迹,约纳进门之后特意摸了摸看似镶嵌着咖啡色樱桃木装饰板的墙壁,手指头把纸板“噗”地杵了一个小洞,旁边一名粉帽矮人吓得跳了起來,踮起脚尖双手捂住那个破洞,结结巴巴道:“约、约、约纳大人,请您往里、里、里面走。”   柯沙瓦从背后把学徒向前一推:“别闹了快过去,大伙都等了半个多小时了,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悠闲吗。”   17岁少年踉跄两步,先整理一下身上的法袍,把头上不太服帖的卷发向下压一压,放下法杖向四周诚恳地鞠躬道歉:“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我是五级占星术士d·约纳二世,柯沙瓦老师的学徒,很高兴见到各位……”   他慢慢抬起头來,发现会议室里根本就只有四个人而已:柯沙瓦老头、眼泪汪汪捂着墙上破洞的矮人、一个站在屋子中央发呆的中年男人,再加上他自己,约纳奇怪地摸摸后脑勺,转身小声问:“……老师,我们是不是來早了。”   “闭嘴。”老头低骂一声,向发呆的男人摆摆手:“可以开始了,皮奥普。”   “已经开始了。”皮奥普回答道,他是个面孔平凡无奇的中年大叔,穿着西大陆少数民族的格子长袍,光头上扣着顶小帽子,两颊浮肿,有两个大大的眼袋,怎么看都不像个有权势的家伙,   “什么开始了。”约纳更觉得摸不着头脑,   这时皮奥普忽然眼神一聚,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刚才还是个双目无神酒色过度的中年胖子,忽然间就顾盼自威睥睨天下的气度,他缓缓将双手背在后面,像君临天下的帝王般扫视全场,被他眼神扫过的约纳感觉心头一阵发冷,连忙用法杖稳住身体,只有十二议事主级别的强者能够拥有如此气势,这种被绝对压制、被迫臣服的他曾经体会过,在另一片大陆,在很久很久以前,   皮奥普忽然露出微笑,上前两步,将右手轻轻放在约纳的肩头:“啊,我的帝国一等世袭男爵,埃克巴塔纳的领主,皇家火刃骑兵团先锋官、战术顾问和年轻的上校军官,吐火罗帝国的光辉臣子,更重要的是,皇家宗室纹章的持有者,我夫人的同乡……也算是我的亲人呢,瞧瞧,你已经为自己赢得了多少头衔,难道是怕别人太奉承你才不愿回到黄金之城吗。”   约纳震惊地抬起头:“以赛巴因克大帝,这怎么可能,你不是那个叫皮奥普的大叔……”   “约纳男爵,能在这种情况下一眼认出我來,这真让我欣慰呢……”男人哈哈大笑,拍打着少年的肩头:“我不知道他们用什么法子做到的,不过我好像通过别人的身体在跟你对话呢,趁着大家沒到期,我想先跟你叙叙旧,你征服埃克巴塔纳的事迹在帝国之内四处传诵,可为什么不跟我道别就一个人离去呢,就算不在乎男爵和上校的身份,毕竟你还是皇室的一份子,这样会不会显得太见外了。”   约纳羞愧道:“对不起,陛下,我有我的苦衷,我非常感谢你给予我的帮助,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一定回到巴克特里亚向你和皇后陛下当面道歉。”   “说得好。”吐火罗皇帝眼神闪亮道:“黄金之城需要你,皇室需要你,赫热弥亚斯那个混球已经按捺不住了,现在战争已经开始,他居然发动元老院对我进行弹劾,何其无耻的举动,流血是不可避免的,有你在身边,我赢得帝国的机会就会大很多啊,约纳男爵。”   少年连忙摆手:“在十二议事主看來我的实力根本不值一提吧,我非常愿意帮助你,只要这里的事情结束……”   正说着话,几个人从门口走进來,走在前头的是占星术士协会的娃娃脸会长拜朗·亚利维亚,“唷,约纳,约纳。”好脾气的会长连忙伸手打招呼,“还有柯沙瓦大叔,皮奥普也在……不对,看这种居高临下的站姿,应该是以赛巴因克叔叔到了吧。”   “拜朗。”被打断了话茬,皇帝无奈地冲会长点点头,   几个人围着椭圆形桌子坐了下來,粉帽矮人端着茶盘跑过來,踮起脚尖把精致的骨瓷茶杯摆在众人面前,柯沙瓦咳嗽一声,矮人冲约纳伸出中指敬个礼,急匆匆地跑出会议室关上了门,魔法汽灯嗤嗤作响,一场奇怪的会议就此开始,七级占星术士柯沙瓦看來是会议的召集人,他先介绍了坐着的几个人:九级占星术大师拜朗·亚利维亚(会长脸红扑扑地四处鞠躬),数理学士协会会长朱墨青山(戴着黑色晶石眼镜、有一张冷峻瘦长脸颊的东方人微微颔首致意,约纳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数理学士协会极少出现于公众视野之中,这次居然见到了传说中的会长,总觉得这个人非常神秘),西大陆埃比尼泽共和国最高行政长官伊普西龙·川鳄(个子跟约纳差不多高、腰间挎着两把指挥刀、一张嘴就露出满口鳄鱼般尖锐牙齿的军装男人抬手敬礼,约纳不太敢看这个人,总觉得他是那种会不分场合随时拔刀就砍的疯狂家伙,,,像耶空一样疯狂的家伙,话说回來,今天还沒有见到耶空,他应该也在船上吧,),武器店“绿铜洞穴”的老板(戴着圆帽子、有点发福的中年男人睡眼惺忪地点点头,约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个武器店老板在座,这不是艾瑞恩联盟的高层会议么,可是这个不知姓名的老板看起來有点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的样子),五级占星术士约纳(在诸多强者面前约纳觉得浑身不自在,但不知为何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行礼的时候感觉身上关节都僵硬了,像润滑不良的蒸汽傀儡机械人一样发出喀吧喀吧的响声),加上通灵师皮奥普,   接下來,柯沙瓦开始介绍不在场的几个人:南大陆吐火罗帝国皇帝以赛巴因克大帝(皮奥普威严地抬起手臂打招呼,明明同坐在一个高度,看别人的眼神却是高高俯视的),西大陆复兴联盟的三名领袖:扎维帝国皇室公主凯瑟琳娜·马克西米连(皮奥普甜甜微笑着向约纳轻轻摆手,“……小可爱,。”看着对面大叔的模样,少年吃了一惊,然后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巴泽拉尔女王阿比黛儿·萨瑟兰(皮奥普姿态优美地行了半踞礼)与圣博伦女王温格四世(皮奥普矜持地向众人点头),东方大陆南商国皇帝夜七羽、残齐国皇帝孟佑尝等等(皮奥普每隔几秒钟就变身成某一位东方皇帝,或开朗或忧心或有气无力地冲大家打着招呼),最后还有幽灵左手的代理人x先生(皮奥普呆滞了几秒钟,很尴尬地说对方拒绝了这次通灵,沒办法让他参加会议了),   瞬息万变的通灵师皮奥普让约纳大开眼界,少年从沒想到有一种能力能让人跨越遥远的距离与群山圣河的阻隔面对面谈话,这比任何通讯魔法都要神奇一万倍,柯沙瓦老头说:“为了这次会议,皮奥普动用了留在各位身边的‘共鸣幻影’,接下來一段时间之内无法传送指令,让我们抓紧时间确定一下当前的任务。”   朱墨青山开口道:“潜地舰总算可以启动了,等待修缮的地方还有很多,我和三名理学士会继续帮助弗洛勒斯人修理圣约纳号,起码保证最低的巡航速度。”   伊普西龙·川鳄说:“守护这艘船,将敌人斩成碎块,不,碎片,不,碎末,……不,还是碎块好了。”   娃娃脸拜朗说:“测绘工作是占星术士的专长,决定前进方向的事情就由我和柯沙瓦大叔來做。”   武器店老板说:“卖卖武器,唱唱小曲。”   皮奥普用七八个声音同时说道:“而我们的任务是守护正面战场,不让赤枭兄弟会轻易取得整个世界。”   然后所有人一齐扭头瞧着约纳,少年觉得此时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可无论如何想不出自己的台词:“呃,这个,我也会尽力帮助大家,那个,打败敌人,进入艾瑞恩城,找到那个传说中的……”   柯沙瓦偷偷地掐了他一把,疼得约纳一个激灵,老头替学徒开口道:“这个还搞不清楚情况的年轻人呢,就要负起圣约纳号船长的职责,指挥弗洛勒斯人驾驶潜地舰向目的地进发,他是新生的艾瑞恩联盟非常重要的一颗棋子,因为粉帽矮人只听他的命令,而更关键的是神器‘奥利宗伽’的启动必须由他來完成,我们之中的许多人都认识这个毛毛躁躁、实力普普通通、性格优柔寡断的臭小子,要说讨厌他的,我估计一个都沒有,不知道为什么,这家伙虽然总是做出让人生气的事情,但就是有点招人喜欢的特质。”柯沙瓦咳嗽两声,“总之,圣约纳号的船长,新艾瑞恩联盟的名誉总指挥就在这里了,大家鼓掌吧,……实在不想鼓掌就算了。”   “……什么?”   第8章 干草叉之辉(上)   约纳从不是个大人物,也从未想过成为一名大人物,会长、皇帝、女王这次词语距离他太遥远了,从骨子里他认为自己还是个小小的观星者而已,只要躲在占星术塔里读读书、绘绘图、抬起头來能看到星空就够了,可是当他回过神來的时候,艾瑞恩联盟的第一次全体作战会议已经结束,“舰长阁下。”戴着晶石眼镜的朱墨青山微微颔首致意转身离去,清癯的嘴角泛起一丝戏谑微笑,娃娃脸会长拜朗走在后面,笑嘻嘻地冲行礼,约纳慌乱地冲两人挥手作答,然后揪住旁边柯沙瓦的衣袖:“老师,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自己想去,你这个笨蛋。”老头撇嘴道,“等会儿有个礼物送给你,作为在不经过你本人同意的情况下选举你为联盟总指挥的赔罪和贺礼。”   埃比尼泽的伊普西龙·川鳄慢慢走向会议室门外,两柄黑鞘指挥刀相互碰撞发出令人心烦的响声,这时门外有人走进來,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空气“噼啪”一声爆出小小的火星,两把指挥刀与对方腰间的长刀同时在鞘中锵锵作响,川鳄咧嘴一笑,露出满口比野兽更尖锐的牙齿,而走进会议室的男人用一双毫无焦点的灰眼睛望着远处,仿佛根本沒看到这个穿着黑色军服的矮小男人,   “耶空,你在这儿真是太好了,刚刚发生了疯狂的事情……”约纳惊喜地叫了一声,跑过去向伙伴求助,耶空眼神扫过少年的脸,手抚胸膛,意义不明地点了点头,   “关上门。”柯沙瓦命令道,两名粉帽矮人一路小跑冲进來,尖叫一声“男爵万岁”滚倒在地向约纳行中指礼,然后急匆匆地将会议室的门合上,“……从外面。”柯沙瓦老头怒道,矮人们吓了一跳,嘟嘟囔囔地拉开门走了出去,齐刷刷地伸手冲柯沙瓦比出左手大拇指,然后从外侧关上大门,   屋子里剩下五个人:柯沙瓦、约纳、耶空、通灵师皮奥普和那个总是睡眼惺忪的武器店老板,七级占星术士从怀里掏出一只发条计时器來看了看,然后清清嗓子:“可以开始连线了,为了这次额外的沟通,南商国皇帝夜七羽主动奉献出了一个‘青金石幻影’,他说和你也算老相识,长歌公主的事情还要多谢你们的帮忙。”   约纳脑中立刻浮现身姿婀娜的公主与白衣胜雪的若尘大人二者的形象,也不知这两人的恩怨情仇最终如何了断,“是要和南商皇帝连线吗,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与占星术士总部的巴特西昂大师说几句话呢。”少年喃喃道,   皮奥普这次通灵术显得比刚才困难许多,他先摘下帽子,脱掉外衣,从腰间一堆瓶瓶罐罐里面取出各种各样古怪的玩意儿丢在地上,用蟑螂壳、蜘蛛脚、蜥蜴尾巴、苍蝇眼睛、蝙蝠翅膀组成了一个魔法阵的轮廓,一边哼哼唧唧念着咒语,通灵师一边翻着白眼,用双手噼里啪啦全身上下拍打不停,“來啦。”皮奥普大叔忽然怪叫一声跳了起來,地上的魔法材料轰然燃起火焰,又在一刹那之后熄灭,地板上干干净净沒有一点灼烧的痕迹,空气中出现一种让人忍不住犯恶心的怪异香味,   皮奥普吐出一口气,慢慢坐在椅子上,身姿忽然间变得非常挺拔,就连凸出的啤酒肚都看不见了,他望着约纳,脸上浮现一个俊朗的笑容,抬起手臂抽出并不存在的骑士佩剑,他用刻着纹章的剑柄三次触击自己的左侧胸甲,行了一个标准无比的平剑礼,那个如阳光般温暖、冰湖般纯净、泉水般清脆的声音响起:“约纳阁下,,,幸不辱命。”   “……埃利奥特。”在脑子做出反应之前,一个名字已经脱口而出,17岁少年忍不住扑向对面的男人,双手紧紧抓着对方的手臂:“埃利,真的是你,你在哪里,在睢阳城吗,你们何时从占星术塔中出來的,大家都安然无恙吗,埃利埃利,我找到耶空了,他一点事都沒有,还比以前变得更强了,而且我们还找到了有关最后一件神器的线索,复活托巴大叔的希望越來越大了,你们也找到那件传说中的神器了对不对,它就在通天塔的顶层对吗。”   听到这句话,旁边的柯沙瓦眼神微微一变,   一连串问題让人不知道怎么回答,玫瑰骑士嘴角泛起苦笑,“麻烦说慢一点,约纳阁下,不知是否通讯有所障碍,我们看到的东西模模糊糊的,听到的声音也并不清晰,   “我是说快点到北大陆來吧,柯沙瓦老师在这里,矮人们在这里,就连五大行会会长、十二议事主成员都有两位哩,这是反抗兄弟会的大本营,沒有比这更安全的地方啦。”约纳喜悦地大叫道,   玫瑰骑士也笑个不停,可笑过之后轻轻摇头:“那也是我们的愿望,约纳阁下,但现在局势并不允许,睢阳城已经被敌人围困了,每天都在交战,详细情形等一下再说……啊,站在后面的就是耶空吗,自奇迹草原一别已经这么久,你一点都沒有变……即使再冷漠的男人在此刻也流露出内心的激动,耶空伸出右手,像是想和千万哩外的伙伴击掌相庆,又像是对旧日战友敬的一个军礼,   约纳觉得鼻子一酸,心中有热乎乎的东西流淌,   “我们已经完成使命,相比约纳阁下也找到龙姬小姐的下落了吧,……那么除了室长大人以外,樱桃度A51房间的房客们真的即将再次团聚呢,这真是太好了,约纳阁下。”这时埃利奥特说道,一边转头寻找东方女人的所在,   约纳愣住了,   如果说阿赛的离去是他心脏一丝疼痛的伤痕,那么龙姬这个名字就是横亘在心深处的一根冰针,约纳永远记得刺客之王对他的托付,他又何尝不想将龙姬从疯狂的龙家家主手中拯救出來,紧紧地拥抱那熟悉的、遥远的、令他灵魂受伤的女人,可少年被命运携裹着东飘西荡,无能为力改变眼前的现实,玫瑰骑士的话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胸膛,那冷冰冰的针刺破心脏,流出苦涩的鲜血,“对不起……”约纳用力攥紧拳头,咬住嘴唇,“……龙姬她也來到了北方大陆,可是我还沒能找到她,我是说,我一直在追寻她的去向,可是我沒有能力……”   善解人意的玫瑰骑士立刻打断他的话:“我们知道了,龙姬小姐不会有危险的,她是自愿被带走的,既然龙家已经被后秦军队攻破,那么家族审判自然也不会到來,她的回归只是时间问題,不必自责,约纳阁下。”   少年强忍住内心不屈的羞愧与自责,勉强露出笑容:“我知道了,你那里是什么情况,大家都在吗。”   “是的。”埃利奥特回答道,“十四天以前我们才从高塔离珠离开,由于杜兰夫人奇妙魔法的帮助我们得以全员进入试炼之塔,以小队的形式挑战每一层的敌人,一支配合默契的队伍能够将个人能力提高到原來的五倍、十倍,试炼之塔的确是只有十二议事主级别的强者才能够征服的,但我们是一支队伍,新生的干草叉小队,我们逐渐摸索着试炼之塔的特性,寻找敌人的弱点,不断向上攀登,终于到达了通天塔的顶层,传说中的第一百层,在东方大陆的传说里那是从未有人看过的风景,但我们登上塔顶的时候,发现这里不但有人來过,还有着几个不同的人留下的痕迹,……神器确实在那里,那就是冰雪之神萨迪的刻印,七件诸神之刻印之一的‘萨笛萨特’。”   玫瑰骑士做出拿起什么东西的手势,潜地舰上的众人望着通灵师举起空荡荡的双手,约纳急道:“我们看不到的,埃利,那是什么。”   “一顶头盔,约纳阁下,一顶银色的金属头盔,目前还沒办法找出它真实的力量,因为这神器已经认主了,会对妄图占有者做出无差别的攻击,我们用植物系魔法将它暂时包裹起來,就算这样,周围的温度还是变得非常低,昨夜住所附近的水井结冰了,要知道现在可是盛夏时节……你那里也找到其他的神器了吗。”玫瑰骑士小心翼翼将手中的东西放下,   “是的,命运指引着我与诸神之刻印相遇,我在云梦泽中找到了生育之神卢塔的刻印,裙甲‘卢塔琉斯’,加上原本拥有的法杖席拉霏娜、腰带艾丁蒙特和黑龙王之剑俱利伽罗,我们一共拥有五件神器了。”约纳说道,“如果潜地舰能够进入艾瑞恩,找到传说中最强的神器,农业与大地之神奥利的刻印‘奥利宗伽’,那么就可以呼唤最后一件神器‘乌芒黑芒’,从而进入死神的领域,唤回托巴和萨茹阿斯瓦提的灵魂了。”   柯沙瓦忍不住咳嗽了一声,白胡子轻轻抖动着,旁边武器店老板倒是表情平静,从那似睡非睡的脸上,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第9章 干草叉之辉(中)   柯沙瓦掏出计时器,示意通灵师与东方大陆的通讯时间还有两分钟,约纳询问道:“现在睢阳城的情况如何。”埃利奥特坦率作答:“不太乐观,后秦军队攻入南商国以后遇到了强烈抵抗,南商国夜家皇族的直属军队是能够作战的,多次利用地形和战术击溃了后秦金戈骑兵,但自从魔法师协会撕毁《联合特设条约》正式加入战争之后,一场场战役就变成了屠杀,五大行会现在已经分崩离析,圣公会、魔法师协会加入兄弟会组织,而占星术士协会、数理学会和蒸汽傀儡术士协会加入了艾瑞恩联盟,这些可怕的力量一旦介入战争,就能完全改变一个国家甚至一片大陆的命运,现在两万名后秦骑兵与一百二十人的战斗施法团将睢阳城团团围困,占星术士协会总部在城市上空建立了巨型防御星阵,抵挡着一次又一次的大型攻城魔法轰击,半个小时以前刚刚有一次高级火系魔法的攻击,数十间房屋被火雨烧毁,但幸好防御星阵撑了下來。”   “那样不是坐以待毙。”约纳吃了一惊,“一旦城市中的粮食和水用尽,全城人都会成为陪葬品的。”   玫瑰骑士点头道:“协会正在赛斯·巴特西昂大师的主持下引导一个禁忌级的月相星阵,如果星阵成功,就能在睢阳城周边的魔法结界中打出一条通道,使城内外的战斗力可以从两侧夹击后秦大营,增援部队已经在城外隐藏了十天时间,只是忌惮于敌人的结界暂时沒有轻举妄动。”   “增援來自哪里,邻国吗,整个东方不是都陷入战火。”约纳问道,   “城内派出的是十二人组成的精英小队,而城外则是八人组成的精锐战斗小组,这些人是战争开始前被驱逐出须昌城的数理学士协会成员,因后秦国改为信赖兄弟会而被剥夺了驻留的权利,一直在东方各国之间游荡。”骑士回答道,   约纳立刻想起刚刚见过的朱墨青山,他想象不出这些文质彬彬的数理学士能有多强的战斗力,“我知道了,埃利,突击部队是想偷袭战斗施法团的营帐,对魔法师部队进行杀伤,一旦魔法师协会的强者被消灭,南商国正规军就可以对后秦部队发动正面攻击,城内的小队由哪些人组成。”   埃利奥特犹豫一下,“许多人你都认识,约纳阁下,十二人小队成员包括离珠旅社保护者澹台若尘、澹台离宫当代主人澹台多闻、九级占星术大师巴特西昂、六级占星术士夜十五国等,……再加上干草叉小队的全员。”   约纳立刻急道:“什么,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埃利,凭这么几个人要同数百名魔法师对抗,更别说还有两万名骑兵作为敌人,……会死掉的。”   “对不起。”骑士沉静地说道,“这不是选择,而是义务,等一下……时间马上就要到了,其他人还想跟你说几句话。”   皮奥普的脊梁忽然一弯,整个人仿佛缩小了一圈,他猛地从椅子上蹦起來扑进约纳怀里,大哭道:“约纳哥哥,我们总算从那个恶心死人的塔里面出來了,你到底在哪里啊,你找到龙姬姐姐沒有,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们啊,耶空那家伙是不是也在旁边,啊啊啊真是烦死人了,干嘛都要跑这么远,等我们把这些围城的混账王八蛋全部打飞,就立刻去找你,你老老实实等着哪都不许去,不准受伤,不准死,不准找女人,除了龙姬姐姐和我之外谁都不许想,就算想也不能色眯眯地想象我们的样子,听到沒有。”   “锡、锡比……”约纳手足无措地喃喃道,抬起手來迟疑地抚摸皮奥普大叔滑腻腻的头顶,仿佛感觉到绿衣精灵柔顺的小麦色头发滑过指尖,锡比一边哭泣着大声抱怨,一边享受地眯上眼睛,   忽然皮奥普直起身子來,露出一副膀大腰圆又自命不凡的样子來,他得意洋洋地一抹鼻子,喊道:“哟,货物朋友,别來无恙啊,沒有忘记无尽沙海最好的厨子、水手、观测师、搬运工、火枪手和武术家吧,我……靠,又來了,为什么只有我的时间最短,……”   沒等约纳反应过來,通灵师又换了一副半侧身站立的姿势,那冷静的、寂寞的、蕴含着如火热情却不肯表露出來的若即若离的娇俏表情,让约纳心中如小鹿砰砰乱撞,“汉娜,是你吗汉娜。”他抢先问道,   “……约纳。”汉娜·斯图尔特淡淡地问候道,“你好吗。”   “我我我很好,你呢。”少年语无伦次道,   斯图尔特当代家主安静地望着他,隔了许久才说话:“虽然看不太清楚,但你一点都沒变,约纳,本以为分离的几个月里你会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可你还是一副不经事男孩的模样呢,世界这么残酷,我们终归是要长大的,约纳。”   “我……”约纳一时间不知该说点什么,   “我不在你身边的日子里,这样就好了。”汉娜最后说道,“等着我,让我陪伴你成为一个男人。”   通灵师皮奥普像根木桩扑通一声栽倒在地,通讯结束了,约纳呆呆地立在那里,心中升起一团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之火,   柯沙瓦打了两个响指,第一作战会议室的门开了,一个皮肤松弛、有着大大黑眼圈的中年大叔走了进來,他看起來跟皮奥普很像,似乎是亲兄弟样子,“皮迪普。”柯沙瓦老头发令道:“把他弄出去吧,在这里睡觉的话很麻烦的。”   “知道。”名叫皮迪普的家伙嘬起嘴唇吹了几声口哨,哨声听得人心里痒痒的,仿佛有什么魔力,皮奥普直挺挺地站了起來,一边打着呼噜一边迈步前进,皮迪普冲大家点点头,领着自己熟睡的兄弟走出门去了,   “哥哥皮奥普是百年难遇的影子通灵师,只要提前在人身后布下幻影,以后无论相隔多远都可以通过影子与人对话,甚至用影子传送这人的灵魂波动加以呈现,而弟弟皮迪普是极为罕见的睡梦魔术师,他的口哨声对所有睡着的人有着强大的控制力,可以说是深夜里的无敌能力呢。”柯沙瓦解释道,“这两人是半精灵后裔,作为北方精灵议会的使者前來艾瑞恩联盟提供帮助的。”   “精灵,连北方精灵也加入了吗。”约纳觉得富有冲击性的消息一个接一个传來,   柯沙瓦老头怒道:“既然叫艾瑞恩联盟,怎么能沒有精灵,除了第二次远古战争中灭亡的种族之外,所有被世界战争席卷的种族都必须做出选择,若不想成为侵略者,就一定成为反抗者,弗洛勒斯人不就是矮人的代表,北方精灵会在潜地舰到达‘长眠岛’边缘时正式加入,,,估计你小子也不知道,北方大陆在‘第二纪元黎明’中被分裂成了五块岛屿,最中央的就是树城艾瑞恩遗迹所在的长眠岛,而我们现在处在东南角的‘季风岛’,除此之外,我们也获得了龙族的认同,等一会儿有人会跟你具体讲讲;接下來最重要的是取得元素精灵的信任,与类人生物北方精灵不同,原始的元素精灵非常抗拒跟人沟通,可它们拥有的力量又绝对不可小觑,真是麻烦,真是麻烦……”   “老师。”约纳忽然正色道,   “……上次派出的小分队去元素精灵的故乡尝试沟通,谁知道被揍得鼻青脸肿,就算八级剑士级别的强者也灰溜溜满头包地滚回來,啧啧,这帮精灵真是不留情面的暴力分子啊,根本沒听我们说些什么嘛……”柯沙瓦陷入了唠叨的自我世界,一时间沒注意到学徒在说什么,   “老师。”少年再次开口,“我有一个请求。”   “……据说艾瑞恩的封印是用原始精灵语和龙语两种语言写成的,若沒有元素精灵帮忙,拼图就永远差一块啊,那帮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王八蛋,有本事自己來北大陆试试啊,这简直不是人做的工作嘛,喝不到圣博伦的甜麦酒,也沒有大胸脯的女招待,这会让我的命运缩短的吧……”   “老师。”约纳第三次张口,“如果你们非要讲艾瑞恩联盟指挥官的身份强加给我,那么请原谅我使用这个身份赋予我的权力,哪怕只是出于自私……”   “……嗯。”柯沙瓦老头终于闭上嘴巴,低头瞅着他,   17岁少年一字一句地说:“帮助我的伙伴们,帮助干草叉小队的成员逃离睢阳城,将他们带到这里來,无论使用任何办法,付出任何代价,埃利在撒谎,他是个不会撒谎的人,他们的突袭计划根本就是亡命一搏,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为了虚无缥缈的希望去送死。”   “……救出他们。”   耶空站在少年身后静静无语,刀鞘中的名刀佛牙不安低鸣,   “我知道了,小子。”柯沙瓦额上爆出一条青筋,但居然沒有发作,而是非常严肃地回应道,“遵命。”   第10章 干草叉之辉(下)   “你听着,小子。”柯沙瓦老头出奇严肃地说,“让你成为艾瑞恩联盟的指挥官并不是个玩笑,必须得有足够的觉悟,你的要求我们会想办法完成,但同时你要做好两件事,第一:暗中观察弗洛勒斯人,在他们之中找出蒸汽傀儡术士协会会长,如果你有点常识的话就会知道蒸汽傀儡术士协会会长是五大行会领袖中唯一身份不明的家伙,虽然有着十二议事主的席位,可从來都是派代理人出席会议,我们只知道他在这艘船上,是一百多名粉帽矮人其中一人,你必须确定他的身份,这对艾瑞恩联盟能否获得蒸汽傀儡术士的全面帮助至关重要;第二,得到龙族的信任,取得至少一位巨龙的协助,这样我们才有可能解开艾瑞恩遗址的龙语封印。”   “我答应。”约纳根本不管要求的内容,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我什么都答应,老师。”   “很好。”年老的七级占星术士神色肃穆地点点头,走过去拉开会议室的门,冲外面做了个手势,他扭回头來说:“我的老朋友,也是艾瑞恩联盟的重要伙伴亨利刚刚完成一周世界巡游,目前位置正在南商国境内,他与联盟的突击队会负责救出你的几名伙伴,当然还有夜家皇室和占星术士协会总部的大多数人,混账巴特西昂的月相星阵突击计划只是个假象,面对精英尽出的魔法师军团,人手不足的占星术士协会根本撑不了太久,睢阳城将被放弃,这意味着兄弟会距离统一东方大陆又接近了一分,但只要保留战力,希望就还存在……如果月相星阵能顺利制造出一条上升通路,‘瘸腿亨利’号蒸汽飞艇就能安全地接纳所有人,在防御星阵的保护下飞往北大陆,预定到达时间是十四天后,你的要求我们已经照办了,别忘记你的承诺,小子。”   柯沙瓦走出了会议室,留下约纳呆在当场,他第一个感觉是上当了,老奸巨猾的柯沙瓦老师根本就做好了完全的计划,只等自己开口要求;然而转念一想,毕竟埃利、小蚂蚱、汉娜与丹尼的安全得到了保证,赛斯·巴特西昂大师、夜十五国师兄等人也能前來汇合,这不正是最好的结果吗,这一刻他顾不上为睢阳城被抛弃的数万名百姓感到悲伤,只在心里紧张演算着世界局势,想要找出自己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他明白作为一个弱小的五级占星术士他不值得艾瑞恩联盟如此兴师动众,甚至加以总指挥这个虚无缥缈的名头,难道是背叛者赛格莱斯的预言让自己有了异于常人的未來,还是那來去无踪的降临者身上蕴藏着什么秘密,约纳忽然间心里涌出一个凉冰冰的念头:老师在利用自己,艾瑞恩联盟在利用自己,抚养他长大的柯沙瓦老师已经变得不再可信了,那么,在这纷乱的世间又能够相信谁呢,   他的眼神无意中扫过身旁伙伴,耶空沉默地立在那里,像一尊带刀的佛像,   这时候一个声音响起:“行啦,终于清净了,來谈谈正事吧。”约纳回头一看,正是那个奇怪的‘绿铜洞穴’武器店老板在冲自己说话,这人总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说话时上唇的小胡子一翘一翘,   “等等,我想起來了。”少年忽然愣了一下,伸手指着对方说:“南大陆黄金之城的武器店‘白钢之砧’,东方大陆睢阳城的‘赤铁斋’,还有你的‘绿铜洞穴’,三家武器店的主人根本长得就一模一样啊。”   “咦,你现在才发现吗。”武器店老板摇了摇头,“真是个迟钝的家伙……”   约纳皱眉道:“如此想來,白钢之砧的老板认出了我从幽灵巴哈马那里得來的龙之逆鳞,送给我匕首‘血风暴’用來滋养龙鳞,有了逆鳞中黑龙阿克塞坦灵魂的帮助,才能在摩睺罗伽城得到神器俱利伽罗;而赤铁斋的老板增强了神器中龙之灵魂的能量,让我得以通过云梦泽深渊里巨龙之墓的考验,获得面见黑龙领主奥博索洛姆与觐见黑龙王的机会,这几家武器店都与巨龙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难道说……”   武器店主人一边抠着眼屎一边不当回事地说:“啊,猜对了,我们就是巨龙在人间的代理人,拜龙教的联络官啦,武器店里的装备都是从巨龙的巢穴中弄來的,龙喜欢搜集亮晶晶的东西,所以破铜烂铁堆里偶尔会有挺不错的装备,这样一想,开武器店是挺合适的选择嘛,‘绿铜洞穴’就开在潜地舰东舷第二层舰桥,有空不妨去逛一逛吧少年。”   约纳迟疑道:“你们的长相都一样,对不起,但你们是人类,还是其他什么……”   “你肯定沒听过一个种族叫做以兹人。”老板回答道,“这个种族的生存形态非常奇怪,他们生下來就沒有身体,要捕获附近的生物融合之后才能生存。”   “我知道以兹人。”少年立刻应道,“干草叉小队在樱桃渡与以兹人交过手,他们非常难缠,尤其是融合了强大生物以后。”   老板颇感意外道:“经历丰富哩少年,我这么说吧,以兹人是非常弱小、恶心、黏嗒嗒又软骨头的劣等生物,可历史上就有这么奇怪的一个时刻,某头年幼不经事的巨龙(大约才八十岁年纪吧,屁股毛都沒长齐呢)在西大陆游玩,挑战了几头无尽之海边缘的魔兽,受了点伤,趴在山峰上呼呼睡着大觉,这时候正好有位以兹人幼体出生,不知怎么搞的这巨龙居然沒有反抗,被以兹人的黏性触角侵入身体,一头半人半龙的怪兽就这样被制造出來了,这两个种族实在太不搭调,所以史上第一位半龙以兹人活了短短四个小时就死掉了,可是这头小母龙生前不知跟哪头风流成性的公龙勾搭到了一起,体内孕育了两枚龙蛋,身体挂掉了,龙蛋倒是沒被破坏,一百八十天后,两枚龙蛋破裂,孵出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这就是我们的祖先,被触角强奸的母龙尸体里孵出來的近亲结婚的半龙半以兹人的故事。”   约纳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对此回应,   老板猥琐一笑说:“骗你的,我们是人类啦,四胞胎而已。”他得意地瞧着满脸通红的少年,“拜龙教的历史可长得很啦,在第二次远古战争之前达到鼎盛,不过你知道,圣公会最后打赢了战争,我们只好转为地下活动,在兄弟会组织出现以后,巨龙们感觉到世界即将发生变化,命令我们找到一件可能影响未來的东西,就在前不久,拜龙教牺牲了在兄弟会内埋伏的所有实力,将这东西偷了出來,准备送往云梦泽下的巨龙墓场,,,你应该知道现在全世界仅存的巨龙只剩下十八条而已,它们大多不问世事,只有巨龙墓场的看守者还在通过信息碎片观察整个世界,十几名拜龙教徒通过互相传递、掩护、做出牺牲的方式将这东西送到了云梦泽南岸的鼍桑城,可沒能最终送到使者手上,,,因为化名维尔·阿瑞安多的使者死于兄弟会的追杀,不过机缘巧合下,有个人拿到了这件东西,将它送到了巨龙墓场黑龙领主奥博索洛姆的手上。”   17岁少年张大嘴巴,指着自己的鼻尖:“你是说……我。”   “废话,不是你还能是谁。”老板撇嘴道,“黑龙领主是个表面一本正经、实则满肚子坏水的家伙,他肯定沒告诉你真相,因为巨龙们认为你就是那个可以改变世界的人,他将这件东西交还给你,让你一直带在身边,等到时机合适的时候自然会发挥出作用,这么说,你想起了什么沒有。”   约纳慢慢地低下头,慢慢打开鹿皮包,慢慢捧出了一枚色彩斑斓的蛋形物体,这沉甸甸的、光滑的、温暖的、洋溢着庞大生命能量的蛋是他在巨龙坟墓中找到的,谁知道黑龙领主玩了个障眼法,这还是他从拜龙教使者手中得到的那枚信物,,,一枚巨龙的蛋,   老板啪啪打了两个响指,显得有点兴奋:“对了对了,离这么远都能感觉到有个龙崽子在里面伸懒腰呢,快收起來吧,让别人看见可不得了,你这个包包还真不错,里面有隔绝魔法探测的法阵吧,你果然是龙神选中的人沒错了,瞧,俱利伽罗也这么顺从地认你为主,尽管你比史上存在过的任何巨龙都弱小一千万倍呢,,,就算我们的祖先半龙以兹人也能干掉一万个你这样的少年吧。”   约纳脑中嗡嗡乱响,捧着龙蛋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我、我该怎么做,拜龙教的联络官先生。”他不知所措地问道,   “当然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啦,巨龙喜欢你,可不代表他们会帮你做任何事情,这些大家伙懒极啦,宁肯趴在财宝堆上睡懒觉也不愿意动弹一根汗毛,不过拜龙教会帮助你的,遇到麻烦的时候,尽管來绿铜洞穴找我。”老板笑眯眯地说道,“……比如现在。”   “轰。”忽然巨大的冲击传來,魔法汽灯忽明忽暗,脚下底板开始倾斜,“潜地舰遇袭。”无数矮人的尖叫声在外面响起。   第11章 战争、战争(上)   顾铁做了一个梦,梦中火雨飞舞、枪炮轰鸣,战斗机拖着长长的黑烟划过长空,隆隆的雷声在头顶滚动,紧接着周围变成一片火海,榴弹炮的爆炸威力是沒经历过战争的人无法想象的,46公斤重的美式m795榴弹装载着6.3公斤B型炸药,可怕的冲击波和5600枚预制破片能够将一片茂密雨林在几秒钟内化为乌有,被卷入爆炸范围的人连一点骨头渣都不会留下,无数灼热的小虫嗖嗖作响在空中横飞,那是來自敌我双方的流弹,被这样的虫子咬到不会感觉疼痛,只会觉得身子忽然变得沉重,因为10克重的弹丸以500米每秒的速度击中人体从而带來强大的动量;紧接着会感到温暖而轻松,因为步枪子弹的空腔效应剜去了碗口大的一块肉,带着血、肉末和骨头渣翻滚着冲出人体,把轻了几公斤的伤口灼成焦炭,   “空空空空空……”重机枪忽然开始咆哮,对缺乏装甲车掩护、在热带雨林中找不到掩体的步兵來说,最可怕的敌人不是火炮、导弹、武装直升机和突击步枪,而是大口径机枪扫射,中非政府军装备的是老掉牙的m2勃朗宁重机枪,这种从第一次世界大战末期就开始装备美军的古老武器是雨林中的死神,12.7毫米重机枪子弹能毫无阻碍地穿透一颗又一颗合欢树,像着火的镰刀般将树木藤蔓斩断,“空空空空空……”每当这令人毛骨悚然的枪声响起,反抗者要做的事情就是丢下手中的一切立刻逃跑,凯芙拉防弹衣在原始的机枪子弹面前像破布一样脆弱,就连碳树脂复合纤维头盔也抵挡不了18300焦的枪口动能,被击中头部的人会从七窍喷出掺着骨头渣和脑浆的鲜血,因为子弹早已把头盔里的脑袋搅成一锅热腾腾的杂烩菜,   新兵怕大炮,老兵怕机枪,这是因为飞过头顶的炮弹不会选择落点,它们不是为了你而來;而重机枪一旦响起,就说明你已被敌人瞄准,这是最糟糕的局面,顾铁刚刚逃离重机枪的攻击范围,摁倒一名落单的政府军士兵用手枪顶着对方的胸口连开四枪,就听到有人在失声惊叫:“火箭弹,又一次火箭弹覆盖攻击。”中国人抹一把脸上的血,从雨林密密匝匝的树叶间望向天空,无数淡青色的尾迹画满湛蓝天顶,仿佛雨后玻璃窗留下的细细水线,   “糟糕。”顾铁说,   “发什么呆啊,还不快找地方隐蔽。”阿齐薇飞起一脚踹在他背上,把中国人踢进一个155毫米榴弹炮炸出的深坑中去,“不,等等……”顾铁爬起來吐出嘴里的污泥,疑惑道:“阿齐薇,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雨林之花手中突击步枪突突点射,一名政府军士兵惨叫着栽倒在树丛中,她飞身一跃落入战壕,满头黑发用迷彩头巾扎着,黝黑光滑的脸上布满汗珠,“这帮混蛋,准备牺牲这些陆军士兵吗。”她愤怒地叫嚷道,“听说他们的弹药贮备只够五门自行火箭炮齐射两次,这帮家伙已经疯了,……你盯着我干什么,你叫什么來着,中国人。”   顾铁满脑袋问号地指着自己的鼻尖:“我,我是顾铁啊,而你是阿齐薇,……以前的那个阿齐薇,有点不对劲啊,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打仗,这场战争不是早就结束了吗,我们赢了,中非共和国成立了,gtc被赶出这片土地,自由主义者获得了胜利……”   雨林之花被气乐了:“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題,战争才刚刚开始,好好保住你的小命吧,來自中国的花花公子。”   顾铁猛地蹦了起來:“我知道了,这是一个梦,一个有关四年之前回忆的梦,听说只要想到‘我在做梦’这个念头的时候,梦就该醒了,可我还不太愿意醒來呢,阿齐薇……我一直在想,四年前我就该对你说出这句话,而不是等到一切都已太迟的时候才像一个白痴一样出现在你面前说着狗屁不通的豪言壮语,阿齐薇,我……”   “说什么,混蛋。”黑发的阿齐薇横眉立目道,   “我……”   “我什么,笨蛋。”白发的阿齐薇满脸鄙夷道,“都这样还睡不醒,你的警惕性都拿去喂了狗啦,瞧你这副白痴兮兮的样子,别说正在被全世界追杀,就算在四年前的雨林里也活不过下一个周末啊。”   “啊。”顾铁呆住了,他坐在一间地下室里,四周正剧烈晃动着,隆隆的炮声在头顶作响,“咚,咚。”就像巨人抡着铁锤砸下,每次沉重的爆炸都让灯光忽明忽灭,天花板簌簌落下泥灰,“现在是哪一年,这是什么地方,等等……”中国人脑筋一阵混乱,啪啪抽了自己两个耳光好让自个儿清醒一点,   阿齐薇叹息道:“从昏迷中醒來以后你就总是这副样子,有点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是吗,这是2053年的中非巴坦加福,你昨晚來到这里,被人灌了一大堆苏格兰威士忌然后一直睡到现在,想起來点沒有。”   顾铁揉着太阳穴头痛道:“是啦是啦……炮击是怎么回事,战争正式开始了。”   “据说乍得人搞到了许多退役的美军m110自行榴弹炮,还有十门m270多管火箭炮,这里距离乍得炮兵阵地有六十公里远,半个小时前火箭炮的第一次齐射沒能打到这里來,一百多枚装载着多用途子母弹的火箭弹把巴坦加福北部的两个村庄夷为平地,现在打到我们头顶的是榴弹炮发射的增程榴弹,准确性并不高,不过火力储备很充分,已经保持这个攻击密度十五分钟了。”雨林之花皱眉道,   “轰。”一枚榴弹在很近的地方炸开,灯光足足黑了三秒钟才又亮起,一大块装饰石膏板被震落下來,露出背面的“made in china”字样,“我靠,让别人欺负到鼻子底下,拉西希的军队是吃干饭的啊,他引以为豪的什么基洛夫飞艇和战斗机大队呢。”   阿齐薇道:“正是因为电子战飞艇的强力阻塞干扰,敌人无法使用各种制导方式的导弹、灵巧炸弹和主动寻的弹头,只能依靠望远镜和标尺进行这种原始的覆盖攻击,你的拉西希元首正在向联合事调停委员会哭诉平民伤亡数字,听说反击将马上开始……”   正说着话,房间的门被推开,拉西希·奥科隆科沃跌跌撞撞跑进來,满脸喜色道:“乍得人想搞个斩首行动,谁知道反而让我们占到了先机,哈哈哈哈哈……用萨满的神奇药水和七名处女的初夜來献祭果然有效果,五分钟后我要发表战争演说,亚当你快点给我拟个草稿,要慷慨激昂催人奋进又不能显得我太像个独裁刽子手的那种。”   “我呸,五分钟连写篇500字的中学生作文都不够。”顾铁骂道,“我现在脑子还不清醒呢,都是你灌酒灌的……自己胡诌去吧,你的《为了自由》不是就很煽情么,那是谁帮你写的草稿。”   黑人元首狡猾一笑:“那可不能告诉你,就算看在老朋友的面子上帮我个忙吧,几句话也行,除了伊斯拉斐尔之外,你是我认识的人当中最会说话的家伙啦……”   顾铁赌气道:“纸和笔。”花了三分钟在纸上簌簌写了几行字,他将纸片一丢:“自己看去吧,我就能帮到这里了,告诉我你的作战方略是什么,我该参加哪支部队,是不是还是在密林里打游击,好久沒摸突击步枪了,不如给我配一支高技术电磁步枪吧,反正黑色橄榄枝的人也在这儿,买东西你报效。”   马特里尔捞起纸片一瞧,立刻愁眉苦脸道:“你是故意的,你明知我看不懂中文,还写得这么潦草,就算找个中国翻译也不见得能读得出來啊。”   “中文你个哥斯达黎加鸟蛋。”中国人骂道:“那是我随便画的一些波浪号,能当文字來看也算你小子有点道行……听好了,五分钟之内沒人能给你拟出一份演讲稿,不过我可以教给你一些演讲的窍门,波浪号的上升或下降代表声音中情绪的波动,波浪号长度则代表语速快慢,空白的地方代表停顿,空白越多,停顿越长,演说并不是从头到尾激昂慷慨催人尿下的才算好,有空去看看希特勒在德国社会工人党集会中的演说视频,掌握大伙的情绪是一切演讲的关键。”   小个子黑人仔细瞧着纸片,嘴巴喃喃动着:“原來是这样……战争,鲜血,此处声音渐缓,停顿;不屈,复仇,此处由弱至强,停顿;女人,孩子,此处平静,停顿,停顿;民主,自由,此处中强,停顿,自由,强,停顿,自由。”他盯着纸片最后那个升入云霄划破纸页的上升符号,喜道:“我懂了,还是亚当你了解我,另一个人就沒这么友善啦,他居然给了我一本什么《以马列主义指导思想政治工作》的书,说读一读就知道了怎么说了……走啦走啦,准备看闭路电视。”   隆隆的炮声中,马特里尔在两名士兵的护送下冲出门去,顾铁心中一惊,觉得感应到了某种讯息,这时门又开了,一个男人走了进來。   第12章 战争、战争(中)   “阿齐薇,请出去一下。”眼见男人推门进屋,顾铁淡淡地说道,   “你说什么。”雨林之花挑起一条眉毛,用冷冷的灰蓝色眼睛望着他说,   “……亲爱的,麻烦出去一下好吗,只是一下下就好,我不会跑掉的……”中国人立刻转过头满脸可怜巴巴的表情小声嘟囔道,阿齐薇哼了一声转身走出门去,丢下一句话:“两分钟,我两分钟后回來,拉西希的动员演讲开始的时候见。”   门关闭了,   “轰。”一发高爆榴弹不知在何处炸裂,门框发出吱呀呀的呻吟声,屋里唯一的灯泡闪了两闪,终于彻底停止工作,地下室小屋陷入一片漆黑,空气中有一种经久不用的地下掩体惯有的潮湿、滑腻的真菌味道,顾铁到处乱摸想找到一个光源,这时“啪”的一声轻响,一个小小的火苗亮起在黑暗中,火光摇曳,照亮了一张面无表情的东方脸孔,   火光來自一只点燃的打火机,透明塑料机身上写着“北京刘大姐麻辣鱼总店”的名字和电话,丁烷气体从打火机的简易喷口冒出,火苗显得挺不稳定,而用过这种打火机的人都知道点燃时间稍长这玩意儿就会变得烫手无比,甚至有爆炸的危险,,,这是一只中国城市乡村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一次性打火机,成本不超过3毛钱,   被照亮的是一张男人的脸,面孔是沉静的、严肃的,一丝不苟的发型下面是高高的额头,眼角有了几丝鱼尾纹,这让隐藏在玳瑁框眼镜后面的双眼显得更加睿智难测,而嘴角两侧的法令纹显示这是一个曾经经过磨难、现在惯于发号施令的人,黑色中山装、蓝色鸡心领羊毛衫、白衬衣和上海牌手表显示这是个非常传统的中国男人,,,事实上这种传统只属于某个特定阶层,那个深深留恋着旧中国风骨的权力场,   “……老肖。”顾铁摊开手,长出一口气,说,   “顾铁。”肖李平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就不再说话,左手推一推眼镜,站在那里默不作声地瞧着对面的老友,   顾铁天不怕地不怕,最怕老肖不说话,他被肖书记的眼神盯得毛骨悚然,不由下意识地挪动一下屁股,试图在床上坐得舒服一点:“你啥时候來的,是马特里尔通知了你我的消息,你这样的政府官员跑到这打得热火朝天的地方來似乎不太合适吧,出入境管理局怎么给你签发因公签证的,……我最感兴趣的是,你是怎么把那只一次性打火机带上飞机的,就算安检是走走形式,也不该这么嚣张吧。”   “两个小时前到达班吉,我曾经说过现在的中国处于一种很奇怪的对立之中,自从创世纪东亚核心路由爆炸事件以來,中央的反gtc势力逐渐做大,将量子网络逐步排挤出国家层面事物之外,常委们的声音并不一致,不过中国走上俄罗斯的老路,成为明面上使用量子网络实则保持ipu立场的保守主义国家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我的身份是联合国的特派观察员,我这个职位虽然距离战争比较远,不过好在有点万金油的成分,只要想争取,还是能获得一些特权的,,,至于一次性打火机,我前天在刘大姐饭店吃完饭以后把它忘在了外套兜里,昨夜就带上了飞机,国安部的人知道我不会用一只打火机劫持飞机的。”肖李平平静地回答道,   “哒。”屋子再次陷入黑暗,老肖因为烫手而放松了按键,   黑暗反而让顾铁感觉轻松一些,不知为何他觉得对面的人显得有些陌生,尽管平时的肖李平也是这副过分冷静的面瘫样子,可今天显得尤其冷漠,仿佛二人之间筑起了什么隔阂,他强笑几声打破僵局:“呵呵呵,知道我在中非的消息肯定让你吓了一跳吧,我被剑鱼打败了,昏迷了这么久……剑鱼,刘大姐饭店有沒有剑鱼卖,等回了北京我一定去狠狠吃一顿,加麻加辣,报仇雪恨。”   “吧嗒。”火光再次亮起,肖李平出现在床对面的椅子上,换左手握住打火机,似乎挺有兴趣地抬头打量天花板上的破洞,“顾铁。”他冷不丁地叫了一声,害得顾铁狠狠打了个寒颤,   “……啥事。”中国人弱弱地问,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肖李平说,   “咱们俩十几年的交情了,整个世界上除了老赵之外我就跟你一块儿混的时间最长,有什么事我瞒过你的。”顾铁立刻申辩道,“一块喝酒打架泡妞的时候,我不是把过去干过所有丢人的事情都告诉你了,就算小时候不会用四合院的厕所不小心掉进粪坑里的事情都……”   “顾铁。”老肖又叫了一声,小孩子都知道父亲母亲用小名儿阿猫阿狗地称呼自己时,无论语气多凶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而一旦长辈叫出全名,那可证明麻烦大了,一顿竹笋炒肉只怕是躲不过去,顾铁这会儿就跟被逮住痛脚的小孩一样浑身僵硬,气都不敢喘,小心地应道:”哎,“   肖李平问道:“顾铁,你究竟是什么人。”   两个人借着打火机的光芒对视,头顶炮声隆隆,像一段不合时宜的背景音乐,顾铁心中快速转过千百个年头,用自己这辈子掌握的所有心理学、鉴定学、刑讯学与医学知识观察对方,猜测着对面男人的想法,他心乱如麻,不知该怎样答复好兄弟的询问,是和盘托出还是假装无知,毕竟自己也只看到一点端倪,整个事件背后蕴藏着庞大的阴谋,要怎样确定这个城府极深的男人与自己站在同一阵营,可这是十几年來自己最信任的兄弟,若是连老肖都无法坦诚面对,此后这世界上还能去相信谁,   顾铁将床沿捏得咯咯作响,额头暴起青筋,在这一瞬间他忽然丢掉了所有怀疑与揣测,决定说出真相,“老肖,我……”   “听着。”肖李平忽然熄灭打火机,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懂的语言快速说道:“我知道了很多,还有很多不知道,其实我们俩都搞错了许多事情,多年以來一直在原地兜圈子,这里并不安全,这段对话一定在被监听,我身上的屏蔽装置无法百分之百发挥作用,不过这种方言经屏蔽装置粉碎之后的声音碎片会让他们短时间内无法进行语义解析,毕竟它并不是记录在册的官方语言,不说废话,我说,你听,背叛者的计算取得了最新进展,倒数日期已经最终确定:2052年4月7日,也就是说,一切将在两个半月之后发生,你一定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我相信在我探寻你的过去的时候你同样不知情,在我找到线索的同时,你也发现了自己的过去,这不是巧合,而是必然,下一次打火机点亮的时候,你要跟着我离开房间,我会引爆一枚幻象弹暂时迷惑传感器,我们到了安全的地方之后再详谈,现在你会哈哈大笑,假装我说了一段只有你听得懂的老笑话。”   他说的是一种极其生僻的方言,肖李平的籍贯在中国宁夏自治区吴忠市,父亲是吴忠地区一个偏僻村庄里的回族农民,考上大学离开故乡娶了城市女孩之后不断迁徙,从未回过家乡,出于对故乡的怀念,他教会儿子说这种奇异的方言,那是该村的回族人从伊斯兰教经典中汲取了大量阿拉伯语借词之后形成的独特语言,既有着宁夏方言的腔调,又有着诸多以中国方言系统发音方式读出的阿拉伯语动、名词,除了当地人之外根本沒有人能听得明白,当年为了在酒吧中肆无忌惮谈论身边的妹子,肖李平特地教会顾铁这种方言,久而久之成了两人之间的小小秘密,顾铁绝沒想到这会儿老肖会用这种语言说出一番长篇大论,更沒想到这段话的内容如此惊人,   但他沒有犹豫,“哈哈哈哈哈……”顾铁立刻拍着大腿爆笑起來,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指着老肖的鼻尖:“这老掉牙的笑话还拿來讲啊,还以为你真的有什么事要跟我说,谁知道就是为了讲笑话铺垫这么半天,累不累啊你,哈哈哈哈哈,真是服了你了,不装样能死啊你。”   肖李平也大笑起來:“哈哈,就知道能吓你一跳,你小子看來沒有得褥疮什么的,还是活蹦乱跳得很,这我就放心了,……哎呀,这破打火机,真tmd烫……”   火光再度熄灭,顾铁一边笑着说出毫无内容的废话,一边等待着行动的时机,他完全沒有考虑肖李平所说的话是否合理,只是心中对阿齐薇充满愧疚,他并不怀疑阿齐薇,相反雨林之花是他少数全心信赖的人之一,可是现在自己沒有更多选择,长年累月的经历告诉他老肖是个谋定而后动的理论派,可一旦做出决定就绝不会错,   “咔哒。”   刘大姐麻辣鱼打火机第三次点亮,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不需要更多语言就已完成交流,“嗡……”一团炫目的光芒在屋中闪现,顾铁觉得有人拉起了自己的手臂向外冲去,他所能做出的最后一个反应是把手伸向枕头下,抽出那柄阿齐薇偷偷留给他的手枪。   第13章 战争、战争(下)   房间外是一条黑洞洞的通道,看起來这阵猛烈的炮击令地下掩体的供电受到影响,墙壁上的红色应急灯不停闪烁以指示道路,能见度很差,看不清周围人的面孔,唯一正常工作的只有广播系统,喇叭里奏响中非共和国国歌《班图的第二次复兴》,显示马特里尔的动员演讲即将开始,顾铁被肖李平拽着不停向前奔跑,跌跌撞撞从人群之中穿过,老肖似乎对这里的地形非常熟悉,拐了了个弯之后进入一条岔道,肖李平用方言低声道:“通道尽头的房间里面有个作废的配电井,我们打开门躲进去,等到合适的时间再继续移动,配电井是被锁上的,你一定能把它弄开。”   “溜门撬锁的时候就想起了我是吗。”顾铁嘟囔道,路上碰到几名中非士兵,每个人都兴奋地挥舞着05式突击步枪叫嚷着,仿佛即将开始的不是一场战争,而是一场盛大的狂欢派对,房间门沒有上锁,两人趁应急灯暗下的当口闪入房间,肖李平点亮打火机,指着房间角落说:“就是那里,撬开它。”   顾铁左右看看,从一张生锈的钢丝床上拆下两小截铁丝,一边鼓捣漆皮剥落的配电箱锁,一边忍不住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老肖。”   肖书记竖起一根手指:“耐心等待一个小时,一个小时以后,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喀吧。”锁孔传來一声轻响,顾铁用力一拉,铁门嘎吱吱向着向外开启,“最好是个能说服我的解释,老肖。”   两人钻进配电井,这里的强电与弱电线路已经腐烂得一塌糊涂,空气开关上结满蜘蛛网,看起來已经荒废多时,里面空间比想象中要大,两个人可以肩并着肩坐下來,把门反锁,默默等待着肖李平所说的时刻來临,   炮声隆隆响着,外面大喇叭里慷慨激昂的演讲声显得断断续续,顾铁道:“这样不行的,老肖,阿齐薇一定开始找我了,那个女人一旦认真起來,就算我翻着跟头也逃不出她的手掌心啊。”   肖李平道:“那可未必,我丢下的幻象弹会将一切声光电痕迹全部抹去,短时间内她沒办法在这迷宫一样的地下宫殿里找到我们的。”   顾铁揶揄道:“别人要发现我们挤在这里,会说我俩搞基的。”   “活的基佬比死的直男要好,不是吗。”肖李平道,   “这话说的……”顾铁打了个激灵,“你起码告诉我我们在躲什么,不需要全盘托出,给点提示就好了。”   老肖犹豫了一下,道:“你可能不知这是什么地方,这座庞大的地下掩体名叫‘潘神的酒窖’,是马特里尔当选中非共和国总统之后秘密兴建的五座大型地下设施之一,其他四座分别位于班吉、恩代莱、班加苏和比劳,每座都超过一万两千平方米、深达地下七十米、拥有四十米厚的混凝土,,钢板,,碳纤维蜂窝复合防护层,连最先进的潜地炸弹都无法穿透,通风、供水、供电、通讯和武装设施都是按照核战争标准配备的,整个设施一共有三层,我们在最接近地面的生活区,可以肯定的是,这些地下掩体从未出现于公众视线之中。”   “靠。”顾铁颓然道,“又是地下建筑,难道在日本钻地道还钻得不够吗,我这辈子就跟地沟干上了,……说老实话吧,老肖,这些掩体是为了什么建造的,别跟我说是了这种小孩子打架级别的局部战争,一路上我看到了防护门的厚度和天花板上的抗生化、辐射隔断与喷洒装置,虽然看着不起眼,可无论哪一样都是花了大价钱的,达到了最高的防护等级,粗略估算一下,这么一座掩体起码要花去中非这个穷国十分之一的财政收入,要不是马特里尔疯了,就是我们大伙都tmd疯了。”   肖李平苦笑道:“我知道瞒不过你,在今早之前我们从未想过暴露这些设施,不过马特里尔未经我的同意私自开启了掩体第一层的出入口,让巴坦加福大营里的人下來避难,我赶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顾铁敏锐捕捉到了某些端倪:“‘我们’,你说的‘我们’指的是谁。”   肖部长推了推眼镜,“我,马特里尔,其他人。”   “其他人。”顾铁觉得手心滚烫,背后却渐渐变得冰凉,他已经想到了一个非常可怕的可能性,   肖李平缓缓吐出几个名字:“其他人,所有人,萨基尔,夏姆榭尔,雷米尔,迦基尔,马特里尔,我,伊斯拉斐尔,‘我们’。”   “除了我之外,对吗。”顾铁如坠冰窟,喃喃道,   “是的,除了你之外,亚当。”老肖沉静地说道,“我知道这对你來说很难接受,可事实如此,……对不起。”   顾铁愣了半晌,呆呆望着眼前黑暗的墙壁,“……其实我只是个讨厌的局外人,是吗。”他痛苦地低语道,“一直以來,那么多的会议,我们坐在倒数数字下讨论着这个世界的未來,我发表长篇大论,你们纷纷附和,……那只是演戏,对吗,‘背叛者’不是我的组织,而是属于你的组织,你,肖李平,亲爱的伊斯拉斐尔……仔细想想,在建立这个组织的时候所有的事情都是你一手操办,从成员遴选到称呼、组织方式乃至终极目标,你赋予了它生命,而将我推上神坛扮演着无知的通灵者,这么久,这么久,你们一直像看一个笑话一样欣赏着我的宏图壮志,佯装出对我的尊重,配合着我的指示,而每次我离去之后,真正的会议才开始,是这样吗,唯有我这个局外人不在场的时候……”   “别这样。”肖李平忽然攥住了他的手,“并非如你想象的那样,诚然‘背叛者’与你心目中的组织有着很大分别,但我们仍是朋友,马特里尔,萨基尔,雷米尔,所有人对你的感情都是真实的,别忘了你是亚当,《圣经》中的第一个男人,人类文明的原点,你仍是‘背叛者’中最重要的一个角色,即使不以领袖身份出现,你也是背叛者的灵魂。”   顾铁猛地抽回自己的手,挪动身体远离肖李平,盯着对方在黑暗中隐约反光的双眼:“呵呵,老肖,老肖……”中国人有些神经错乱地笑了起來,一边笑,一边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你总是用阴谋论來解释世界,我说你是个多疑的神经病,应该被关到北京安定医院里面去;可现在我发现自个儿才是那个失心疯的傻蛋啊,这么多年了,我沒怀疑过你一秒钟,哪怕一个念头都沒动过,原來信任一个人真的会落到这种结果啊老肖,你说对了,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听我说。”肖李平沉声道:“你现在非常愤怒,也非常失望,如果想揍我一顿甚至开枪打我都很正常,我听到你打开了手枪的保险,可你还不明白,你并非被欺骗的人,而是一切都在围绕着你旋转,你沒法看到事物的每一个侧面……背叛者是为了你存在的,那串无理数的背后蕴藏着更多的东西,顾铁,你会得知一切的,我不会再有所保留。”   顾铁两眼通红地举起手枪,枪口指向肖李平的额头,食指在扳机护圈上不住颤抖,   肖李平继续道:“有些事情正在发生,我们修建了这座掩体,是为了在末日审判中保存人类最后的希望,可随着雷米尔的程序对无理数的解读,一切都变化了,我们发现世界是一个正在逐渐倾斜的天平,倒数日期只是昭示天平最终倾倒的时刻,可若我们尝试恢复配重,或许能重新恢复天平的平衡,这就是背叛者的主旨,我们真正想要做的事情,而你,顾铁,亲爱的亚当,就是最重要的一颗砝码。”   “平衡……你们和‘世界’中的背叛者……”顾铁不安地问道,   “是的。”肖李平立刻回答道,“你沒有猜错。”   顾铁咽下一口唾液,感觉干涩的喉咙传來阵痛,他不知现在该怎么办,历來他都是那个掌握全局、判断局势、做出决定的人,可忽然间天地倾倒,他成了一个被蒙蔽的、被孤立的、被囚禁在虚假面具组成的围墙中的可怜虫,巨大的心理落差让中国人心灰如焚,脑中一阵阵嗡嗡作响,他不自觉地瞄准对面的伙伴,想象着肖李平的眉心出现9毫米弹孔,温热的鲜血喷溅到自己脸颊的感觉,   这时候外面响起山呼海啸的欢呼声,马特里尔的动员讲话结束了,炮火声也逐渐稀疏,忽然间有一丝非常轻柔的乐声传入耳鼓,那是來自配电井深处、被电线线槽传导过來的悠远声音,肖李平平静地说:“开始了。”   “什么开始了。”顾铁情不自禁地问,   “战争。”   “战争早就开始了,……老肖。”   “不,真正的战争。”   肖李平推一推玳瑁框眼镜,眼中闪烁光芒:“有关于世界未來的地下战争,亚当。”   第14章 渎神之信仰(上)   炮击逐渐停止,喇叭中响起撤离地下掩体的命令,中非共和国北方军团的步兵与ipu自由战士们依序从八条通道离开庞大掩体“潘神酒窖”的最上层建筑,沿长长的坡道升上地面,根据中非元首拉西希·奥科隆科沃动员令中的信息,乍得的装甲兵部队已经越过边境线进入中非领土,对方仅有的十四架战斗机也全部升空,分为三个小队侵入中非领空,这些老掉牙的幻影战斗机显然是以基洛夫预警飞艇为目标的,马特里尔的北方军团拥有一万五千名士兵、两百四十辆装甲车和四架武装直升机,与乍得人投入战争的军力相比丝毫不占劣势,随着元首一声令下,数百门榴弹炮被扯去伪装网,上万发155mm高爆榴弹如雨落向乍得南部边境,十二架俄罗斯制造的米格33战斗机升空抢夺制空权,而藏在秘密发射井里的一百枚ss-26“伊斯坎德尔”地对地战术弹道导弹已经将目标对准乍得南部重镇萨尔和首都恩贾梅纳,   士兵们大多已离开地下掩体,马特里尔乘坐防弹指挥车、挥舞着黄金手枪冲在前头,一名陆军士兵因为找不到靴子而被大部队抛下,他光着一只脚在长长的通道中蹦跶着,向前面同伴的背影大声呼喊,这条长达3公里的通道出口在巴坦加福市东北方向,掩体“潘神酒窖”就像大章鱼一样潜藏在巴坦加福地下,依靠八条坡道与外界沟通,士兵被同伴越抛越远,忍不住把头盔向地上一掷,一边揉着脚一边骂骂咧咧,这时异样的感觉从背后传來,他回头一看,长到看不到尽头的通道正在逐渐陷入黑暗,那提供有限照明的红色应急灯正一盏一盏熄灭,   “……”不算聪明的脑袋沒能想到一个合理的解释,黑暗就将他完全淹沒,“咯啦啦啦……”沉重的摩擦声响起,能抵抗核弹爆炸冲击波的不锈钢夹铅隔离门开始下降,士兵奇怪地抬起头,在一片漆黑中看不到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隔离门缓缓触到他的头顶,将士兵的脊椎弯曲成弓形,接着折叠成一个平面,“噗嗤。”轻轻一声爆响,隔离门接触到了地面,肉浆像冰激凌一样被挤出缝隙,血液在黑暗中静静流淌,   每条通道有五道隔离门,其中内侧的两道隔离门只有在最高威胁等级的时候才会全部降下,厚达4.9米的第五道门根本沒有设计举升机构,一旦降下,就只能在内侧引爆门轴上的起爆装药加以破坏性开启,设计之初考虑的是在全球核战争的背景下保存有生力量,第五道门意味着将末日审判之后的世界隔绝在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潘神迷宫”里残留的人变成囚犯,   四周忽然变得一片漆黑,无比安静,就连电流经过铜缆的细微噪声都已消失,就算睁大眼睛,也无法从黑暗背景中识别出任何物体的轮廓,远方有人在呼喊着什么,声音经过复杂地下通道的反射,显得尖锐而诡异,   顾铁忽然向外一弹想要跃出配电井,旁边肖李平早有准备地拉住他的臂弯向下一扭,顾铁失去平衡跪倒在地上,痛得闷哼一声,“别动,这里暂时是安全的。”老肖凑到他耳边低沉而快速地说道,“敌人已经控制了这座掩体,,,起码控制了第一层,一旦五道门关闭,想出去基本是不可能的,我们现在要等待一个时机去到第二层,那里虽然同样沒有出路,但有很多可以利用的装备设施。”顾铁感觉抓着自己小臂的那只手冰凉、柔软,像蛇一样坚韧光滑,他奋力甩脱肖李平,咬牙道:“我受够了,老肖,告诉我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不想再玩你的间谍游戏了。”   肖李平立刻回答道:“很好,接受现实是个好的开始,敌人是兄弟会,如果沒猜错的话,这是一支由贝鲁赛巴布的行刑部队,,由苍蝇之王管辖,但直属于圆桌议会的特别部队,,和圣殿荆棘十字团骑士组成的精英部队,这是兄弟会的行事风格,一旦行动就不留余地确保结果,我不知道敌人有多少人,但毫无疑问,我们要面对的是神之子,多位路西法制造的神之子。”   顾铁忽然一惊:“刚才听到废弃配电箱里的滴答声,那是使用电子脉冲刺探控制网络的信号,其原理和古老的拨号上网差不多,可强度高出千万倍……”   “是的,这座掩体被设计对抗外在威胁,如果有敌人事先潜入并接入网络的话,‘潘神酒窖’其实是漏洞百出的,这点我并不意外。”肖李平说道,   顾铁艰难道:“马特里尔知道敌人会在这个时候到达,他是故意把我送到这里來的。”   肖李平道:“不,马特里尔不知道兄弟会的突袭时间,他只是为你的安全着想,毕竟这是座非常隐蔽的地下掩体,别怀疑一切,兄弟,马特里尔不是你的敌人,背叛者不是你的敌人。”   “……计划是什么,坐以待毙。”顾铁迟疑地问,   肖李平叹了一口气,“以你的智商一定早看清了局势,赤枭兄弟会要杀死你,因为你是他们计划的一个变数;幽灵会保护你,不是为了拯救世界,而是为了达成某种目的;唯有背叛者在你身边,我们在你身边,兄弟,幽灵在利用你,所以我们也要利用他们,兄弟会的部队将遭到幽灵右手的强力反击,神之子固然强大,可幽灵的家伙们有着精良的装备、默契的配合和悍不畏死的精神,会给敌人造成不少麻烦,战况最激烈的时候,就是我们行动的最好时机。”   顾铁沉默了一会儿,也叹了口气:“老肖,说实话我现在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不过我能感觉出你沒有撒谎,为什么是你,如果背叛者发觉兄弟会的计划,为何偏偏是你來救我。”   “因为‘潘神酒窖’是我最熟悉的舞台,顾铁。”肖李平回答道,“我设计了这座掩体,建设掩体的工程队來自中建五局非洲项目部,是我借中非援建的机会,采取不断分包的方式秘密建造了这座建筑物,这里的每一条通道、每一个通风口、每一块地板砖都深深印在我的脑子里,在开放场地与神之子对抗是不可能的,在这里,我们或许有一线生机。”   顾铁忽然转身揪住身旁人的脖颈,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拳捣在对方腹部,肖李平闷哼一声蜷缩成一团,喉咙发出模糊不清的呻吟,中国人甩甩手腕,阴沉道:“这不算扯平,老肖,你们骗我这么多年的账目可不是一拳能够结清的,我讨厌别人骗我,……尤其是你。”   他身旁的人在地面上蠕动着,冷汗噼里啪啦掉下,半晌沒能说出一句话,这一拳沒能让顾铁的心情好起來,他决定先度过眼前难关,再去考虑朋友和敌人的永恒问題,摸黑退出手枪弹夹,顾铁将子弹一颗颗弹出,数清子弹的个数又慢慢装回去,拉动枪机,说:“无论如何,我要找到阿齐薇,不管你怎么说。”   “……我,我知道了……”老肖痛苦地挤出几个字,   “咚。”忽然剧烈的爆炸声传來,外面有火光一闪而逝,急促的枪声、呐喊声同时响起,密密麻麻的枪声显示这是一场激烈的接触战,紧接着滋滋的电流声、簌簌的喷射声、垂死的悲鸣声连续奏响,地面像有脉搏般规律抖动着,令人心生厌烦的低沉次声波穿透墙壁,顾铁紧紧握着手枪,心中知道兄弟会的神之子们开始发挥奇异的能力,一想到曾经交手的艾德·亚辛斯基与德沃鲁,他就感觉通体冰凉,在这个黑暗的囚牢里,失去量子网络这个最大的武器(随着电力中断,整个掩体失去网络信号,卫星信号也无法穿透数十米泥土和掩体的钢,,混凝土外壳),顾铁觉得自己孱弱得像一只待宰的小鸡,   “别做傻事,阿齐薇,躲起來……”他喃喃说道,与兄弟会一样,雨林之花一定正在焦急寻找自己,如果她静静躲在房间里不与敌人发生接触应该是暂时安全的,顾铁忽然想到另外一个问題,他俯下身子低声问:“如果神之子有着特殊的探测方式,可以无视复杂地形直接将我的位置锁定怎么办。”   “声,光,电,红外,电磁辐射,气味分子,空气扰动……”肖李平虚弱地回答道,“……我考虑到了所有的可能性,这个位置是非常特殊的,能够有效隐蔽一切可探测的生理信号……”   “我沒打要害,要不然你的肝和脾早就破掉了。”顾铁忍不住觉得有点愧疚,“你说的是科学,可神之子能用科学來解释吗,如果他们有着某种超自然的感应方式,就像‘世界’里的探测魔法那样。”   肖李平挣扎着坐起來,“就我所知,这世界虽然充满了扭曲与悖论,可还是以科学为基础的……就算神之子,也只是在科学范畴之内的变异,他们无法……”   “你惹大麻烦了,混蛋。”   这时候阿齐薇的声音冷冷道。   第15章 渎神之信仰(中)   “我可以解释。”   “试试看。”   “一切都是阴谋,我的组织其实不是我的组织,背叛者其实是被这家伙控制的,是身旁的老肖挟持着我躲在这里,想要趁兄弟会和幽灵右手火拼的机会逃到更安全的地方去,只有我活下來世界才有希望,因为不知道出于什么狗屁倒灶的原因,我成了地球上最吃香的中国男人,大伙都在想方设法找我,有的想把我杀掉,有的看起來是想保护我,其实还不知道要拿干什么呐……”   “以你胡编乱造的能力,完全可以说个更好的谎话出來,混蛋。”   “……老肖,帮帮我啊。”   “……你是谁。”   身旁传來衣衫摩擦的飕飕响声,顾铁觉得身旁的肖李平警觉地蜷起身体,从衣兜里掏出了一件物体,“喀喀。”轻微的金属摩擦声传來,毫无疑问那是一柄手枪,“老肖,你要做什么。”中国人愤怒地低吼道,“不许拿枪对着阿齐薇,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題了,为什么见谁都要问一句‘你是谁’。”   雨林之花站在配电井外面,每当有爆炸的火光闪过,都能照亮她健美修长的躯体和冷冰冰的表情,“顾铁,出來。”她伸出手,“我们走,我带你到安全的地方去,我会保护你。”   “别听她的话。”肖李平立刻开口,“她很可能是兄弟会的潜伏者。”   顾铁被气乐了:“你更年期了,老肖,你得了更年期胡思乱想资本主义阴谋论大肚腩猥琐健忘综合症了,阿齐薇要是兄弟会的人,我早就死掉一万次了,这一路上都是她在保护我,带着我冲出枪林弹雨,有她在我想死都死不掉呢。”   肖李平道:“别嘴硬了,你一定也发现了什么疑点,否则不会那么痛快地跟着我躲到这里來,她身上是不是有些什么异状,难以用常理解释的,让你非常在意的……”   顾铁愣了一下,   阿齐薇想要伸手來拉顾铁,肖李平咔哒一声打开手枪的保险栓,厉声道:“后退,沒人能在这座迷宫中找到我们,‘潘神酒窖’的通道采取了心理迷宫的设计方案,这个地方是潜意识注意不到的角落,搜索的惯性盲区,更别说还有防止探测的空间结构……你如果能轻松追查到这里,只代表一个可能性:你已并非人类,你身上流着神之子的血液。”   顾铁脑中闪现往事,在流弹飞舞中驾车奔袭的阿齐薇,在病床边用不可知的方法唤醒自己的阿齐薇,银发的阿齐薇,神秘的阿齐薇,如老肖所说,敏锐的中国人早就察觉了有不对劲的地方,但他并沒有多想,以为是自己在连番受创中产生的幻觉,如今回想,那分明是某种能力,某种可怕的能力……   雨林之花冷冷地笑了一声,“这个人疯了,顾铁,快点跟我走。”   肖李平右手握枪,左手轻轻一推眼镜:“我数到三就开枪,这是中国南方兵器集团的无弹壳突击手枪试制品,弹匣里装满二十五发盂头贫铀开花弹,这种子弹在穿过1.5米厚的混凝土墙壁后还能将穿着凯芙拉防弹衣的人体炸成两截,有兴趣的话,尽管一试,一。”   顾铁看看左边的男人,看看右边的女人,黑暗中他看不清任何一个人的脸,可他知道老肖并非虚张声势,而阿齐薇的态度更不容更改,这个时刻他必须做出选择,一个看似沒有正确答案的选择,兄弟和女人,这是中国文化中永恒的对立命題,两种价值观的二律背反,   “跟我走,铁。”   “二。”   “呵呵。”他忽然摇摇头,自嘲地笑了起來:“呵呵呵……这么多年以來,我一直都想踏踏实实过宅男的日子,谁知道居然成了这么一个香饽饽,难道吃掉我的肉真能够长生不老吗……阿齐薇,老肖,或许你们都有各自的理由,可决定我自己命运的只有我自己,这是不容动摇的原则,老赵常说‘只因一时错,招來终身祸’,我仔细想了想,除了摊上一个非人类的老爹之外似乎沒做什么错事吧,这就是命呐各位,这就是命……”   他忽然抽出手枪向天空连开五枪,“砰砰砰砰砰。”九毫米子弹呼啸着飞入线缆井,枪声在狭小空间里來回激荡,化为震耳欲聋的爆音,“我命由我不由人。”顾铁收起手枪揉揉嗡嗡作响的耳朵,无辜地耸了耸肩:“现在坏蛋们知道了我们的位置一定会飞速赶來,你们俩要再像斗鸡一样干瞪眼,只怕会被鬼子们一锅端啦,换你们做决定了,同志们。”   肖李平愣了几秒钟,狠狠一跺脚:“你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账,顾铁,……跟我來。”他一脚踹开配电井的铁门跃了出去,“紧紧跟着我,去往第二层的入口在三百米外,盯着我给出的信号,千万不要走错路。”老肖解开扣子将身上的外套甩掉,手腕上亮起一个闪烁的绿色光点,绿光随着肖李平的步伐律动起來,转眼之间已经在十几米开外,顾铁怪叫一声拔腿就追,顺手拉住阿齐薇的手:“快追啊,平常可沒发现老肖身手这么好,跑得比野兔子还快啊。”   “我不相信他。”雨林之花的手冰凉柔滑,声音显得充满怀疑,   “他还不相信你呢,扯平了。”顾铁打马虎眼道,“……你看见敌人沒有。”   “沒有,不过……能感觉到。”   “什么叫感觉到。”   “我说不清楚,顾铁,只是感觉到。”   三个人在黑暗的掩体中跌跌撞撞奔跑,阿齐薇的满头银发飘扬在身后,白金电极织成细密的网,如相控阵雷达一样搜集着空气中的细微电讯号,在主人潜意识中组成了一幅战场结构图,忽然危险的讯号急速放大,阿齐薇心生警兆,她双手抱住顾铁的后背用力蹬地,两人向前疾扑出去,“轰隆。”一团烈焰在身后冲破墙壁炸开在通道里,红蓝的焰舌舔舐四周,就连水泥也开始起火燃烧,顾铁与阿齐薇在地上滚出几米远,跃起來惊魂未定地回头张望,“是意外,他们还沒捕捉到你,继续前进。”雨林之花拽起男人继续向前奔跑,   “你怎么做到的。”热风从身后吹來,顾铁咳出口中的烟灰,一边惊讶道,   “直觉。”阿齐薇只能如此回答,   别连科站在火焰中央,用冷漠的淡蓝色眼珠环视四周,靠墙的几具尸体被烈焰炙烤得吱吱作响,枪支里的子弹噼里啪啦开始殉爆,“还沒找到吗,不应该花这么久时间的,这里的活人并不多。”身穿黑色皮夹克、黑色长裤和高筒靴的别连科手掌平伸缓缓上抬,整个室内的大气压立时降低,熊熊燃烧的火焰开始减弱,直至消散于稀薄的空气中,火光消失了,四周只有暗红的余烬散发光芒和热力,焦臭的烟在头顶盘旋,   另一名守护骑士缓步走來,烦躁地挥舞着手中的终端机:“该死,该死,技术部门说已经在配电室里安装了中继器,可以通过地面天线來接通网络,可到现在都找不到信号,根本沒办法登陆量子网络啊,,,我早跟你说过,沒有把她带來绝对是个错误。”   “闭嘴,安马萨。”别连科淡淡说道,“霍米尔是非战斗序列的,你我都知道这一点,公爵绝对不会允许她亲身涉险,让贝鲁赛巴布的家伙们去配电室看一下,尽快把网络接通,霍米尔只要能感知到现场的情况,就算不到场也一样能锁定目标的位置。”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安马萨是位身高六英尺、留着褐色长发、肌肉结实的阿根廷人,他不满地嘟囔道:“别把人都杀光了,留一点给我,自从斋月之后我一次都沒有见到鲜血,都快变成该死的娘们了。”说着话,他举起手做了个不雅的手势,转身走出大厅,   别连科沒有理会他的挑衅,在四位守护骑士里他唯一敬畏的就是黄金狮子德沃鲁,雷电的德沃鲁、火焰的别连科、尖叫的安马萨与盲眼的霍米尔在圣殿荆棘十字团内地位相当,都拥有副执事长的头衔和守护骑士的尊崇身份,但别连科知道唯有德沃鲁才是公爵最宠爱的孩子,他一声都在追随黄金狮子的脚步,希望有一天能够得到公爵同样的赞赏,而今天,是最恰当不过的机会,   这是圣殿荆棘十字团历史上最大规模的行动之一,四十七名骑士中有二十九名來到了中非共和国,除了公爵与霍米尔镇守法国尼斯总部之外,十字团精锐倾巢而出,再加上贝鲁赛巴布的行刑部队(包含五名神之子以及一百七十名身经百战的特种兵),赤枭兄弟会用尽全力解除潜在威胁的意图表露得非常明显,唯一令别连科不解的是,带队的并非公爵本人,而是不男不女的阿斯蒙蒂斯执事长“掘墓人”达列·安布罗斯,当获悉行动将在一座地下掩体中进行,他马上申请独自搜查西北方向,借此与安布罗斯率领的大部队分开,别连科是位正统的教徒,虔诚的兄弟会成员,非常厌恶性别倒错这种渎神的行为,   从另一方面说,某种预感告诉他在这里更容易与目标相遇,,,那个击败了蛮牛艾德与狮子德沃鲁的家伙一定在附近,一想到这里,别连科的手指就开始发痒,火焰在他的体内滋生。   第16章 渎神之信仰(中下)   别连科所在的会议室直线距离三十米外,几名幽灵右手的成员正紧张地交换信息:“能确认身份的有几位,……已经超过二十人了,天哪,二十名神之子……”   “第四小队已经失去联络,证明B3会议室被敌人攻陷了。”   “第四小队领队是那个前菲律宾swAt高级教官吗,他居然沒來得及通报敌人的信息,死都死得沒有价值。”   “找到被选者了吗。”   “还沒有,不过沃辛顿先生在他身上布下了‘种子’,只要种子一发芽就能掌握到他的位置了。”   “沃辛顿·阿尔法·金矿现在在哪里。”   “东北方向,中央控制室附近,尝试恢复电力供应,他也遭遇了敌人,不过暂时还可以控制场面。”   身穿黑色西装的阿拉伯青年深深皱着眉头,他的双臂齐肘而断,右臂安装着黑色橄榄枝出品的机械假肢,义肢的手指正灵活地屈伸着,显示出主人烦躁的心态,他身边有人问道:“纳赛尔先生,我们该怎么办,被选者不知在哪里,敌人正步步紧逼过來,是战,还是逃。”   “这里有多少人。”莫里·纳赛尔环视四周,十几名幽灵的士兵在屋子的两个出口处各自警戒,这是一间尘封许久的茶水室,桌子上落满灰尘,几根荧光棒提供了有限的照明,幽灵右手派遣到中非战场的成员共有两百四十名,其中三分之二是受过严格战斗训练的行动队员,在中非正规军撤离地下掩体的时候,幽灵的技术人员终于发现屏幕上的影像是虚假的,他们负责保护的被选者不知去向,这令五名“阿尔法”感到震惊与愤怒,   幽灵的种姓制度决定了严格的上下级关系,两百四十人中仅有的五名阿尔法种姓是天然的领导者,五个人当即决定打散编制,分为五个小队对掩体进行全面搜索,莫里·纳赛尔带领着其中一支队伍沿着环形走廊向西北方向排查,这时电力供应彻底中断,与外界的联络被掐断了,几秒钟之后猛烈的攻击像一把刀子将队伍切成两段,惨呼阵阵,鲜血飞溅,盲目的还击火力像烟花一样闪耀,纳赛尔沒能看清敌人的模样,数十名战士就栽倒在地失去生命,他带着幸存的一部分队员撤退到这间茶水室,刚刚能喘匀一口气,   无线电信号受到严重干扰,断断续续得知有超过二十名的神之子出现在掩体中,这消息让纳赛尔感到绝望,他本身就是路西法的造物,掌握空气炸弹能力的神之子,沒有任何人比他更明白神之子的恐怖,他在两年前秘密加入幽灵组织,圣殿荆棘十字团的清规戒律让深具野心的纳赛尔无法忍受,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聆听者向他传达了神秘的喻示,一夜之间他就由兄弟会的信徒转化为一名高贵的阿尔法幽灵,在东京战场上他刺杀了“大亨”胡安·摩多拉多,同时暴露了身份,被敲钟人的基因病毒剥夺了神之子的能力,不得不牺牲双臂以保全性命,回归幽灵总部之后,他的种姓由阿尔法减正式升至阿尔法,成为一名高尚的领袖,   付出那么沉重的代价才得到今天的地位,纳赛尔不愿一切在此结束,“几个人。”他提高音量再次发问,   “房间里有二十人。”靠在对面橱柜上的中年人捂着腹部喘息着回答道,看到出木·贝塔·银矿活了下來,纳赛尔觉得松了一口气,这位日本内阁情报调查室的实力派探员是位可靠的幽灵,有他在,无疑能令人心里安定许多,“出木,你受伤了。”   “擦伤而已。”出木池太郎咬着牙答道,   “现在所有人之中同步率最高的是谁。”纳赛尔点点头,问道,   众人的视线同时集中到一个人身上,出木答道:“是他,萨姆·贝塔减·银矿,他的种姓虽然较低,不过同步率升高的速度令人惊叹,在整个银矿之内数一数二,聆听者非常重视他。”   纳赛尔扭过头,望着那个抱着左轮手枪缩在墙角、尽管一片漆黑还戴着雷朋墨镜的美国人,“萨姆,你的同步率是多少。”   萨姆·威廉斯吐出嘴里的口香糖:“5.6,怎么。”   “立刻联系聆听者。”阿拉伯青年命令道,同时打断美国人的抱怨:“萨姆,我知道这是最糟糕的空间与时间,但我们必须立刻与聆听者取得联系,兄弟会派出这么强大的战力,证明他们已经将全部可能性锁定在这名被选者身上,这是全面战争开始的信号,幽灵不能坐以待毙,我们会保护你,立刻开始联络。”   萨姆脸上忽阴忽晴,忽然一甩手将左轮手枪插回枪套,坐在角落里闭起眼睛:“好啦好啦,我这就开始冥想,好不容易挣了点辛苦钱,我还不想死在这个黑不溜秋的地方哪……给我十分钟时间。”   “三分钟。”莫里·纳赛尔忽然一拳轰在墙壁上,假肢末端金属网格里的一个柔性胞囊随之破裂,释放出1单位的震荡孢子,这些由四十八枚丁基甲基硫醚分子组成的纳米级震荡孢子能够利用自旋携带的电荷产生0.5秒的空间震荡,分子级震荡能够粉碎有机物和无机物的分子键,将大多数已知物质粉碎成低分子状态,这项危险的技术是黑色橄榄枝的试验产品,倘若控制不好,震荡孢子会反过头來把武器的主人化为一抹飞灰,不过在失去神之子能力的纳赛尔看來,沒有比这更合适的武器了,枪械在神之子面前如玩具般可笑,只有最强力的拳头才能将异种抹杀,   金属的拳头像捅穿豆腐一样钻透墙壁,齐腕沒入外面一名兄弟会士兵的胸膛,0.5秒过去,震荡孢子的电力消耗殆尽,假肢停止在敌人的胸腔里,透过墙壁的空洞纳赛尔能看到对方写满不可思议的眼睛,“只是一名小卒,例行搜索,不必惊慌。”阿拉伯人右臂用力一拽,一颗砰砰跳动的心脏被扯出血淋淋的胸膛,纳赛尔用大拇指轻轻挑断冠状动脉,鲜血如喷泉般射入空中,外面的敌人贴着墙壁软软地滑了下來,   “那些人会嗅着鲜血的味道找过來的。”出木池太郎提醒道,   “向两侧分散,外面的走廊很长,有足够的空间进行火力压制,这种地形我们并不吃亏。”纳赛尔将心脏丢开,在墙上拭去义肢的鲜血,“如果有人按照操典布置了引爆陷阱的话。”   “是的,纳赛尔先生。”立刻有人应道,“整条通道都布置有陷阱,我相信……”   “噗。”   这名士兵的话沒说完,他的头颅忽然像一颗熟透的西红柿一样爆炸开來,鲜血与脑浆溅满房间,“扑通。”无头的躯体沉重栽倒,每个旁观者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沒人看到攻击來自何方,死去的士兵靠墙站着,背后是一堵厚实的钢筋水泥承重墙,墙上沒有任何伤痕,茶水间的两扇门紧紧关闭着,除了纳赛尔刚刚制造出的小洞之外,这根本就是一间毫无破绽的密室,   “见鬼,把荧光棒熄灭。”莫里·纳赛尔喊道,士兵们抓起荧光棒拔出应急阀,绿色荧光消失了,室内重归黑暗,十几人的呼吸声和衣袂摩擦声清晰可闻,人们在慢慢移动,改变着自己的位置防止受到狙击,   “噗。”又是一声闷响传來,纳赛尔感觉温热的液体飞溅到脸上,他伸手一摸,指尖多了一小块坚硬的头盖骨碎片,“……我知道了,是‘碎颅者’彼得罗塞,所有人都匍匐下來,头部所在位置不要高于1.5米。”他立刻向地下一趴,大声发布指令,“照亮这里,敌人不是依靠视觉锁定我们的。”   几根荧光棒被丢出,屋里亮了起來,幽灵的成员们横七竖八趴在地上,两具尸体倒在一旁,脖颈汩汩涌出鲜血,“敌人是从哪里攻击我们的。”出木池太郎匍匐向前靠近纳赛尔,小声问道,   “就算是圣殿荆棘十字团的骑士之间,能力也是相对保密的。”阿拉伯人回答道,“彼得罗塞是十字团的高级骑士,疯狂的杀人者,我只知道他喜欢将人头打碎,而发动能力的条件是相对高度,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找到他能力的运作方式……他离这里不远,不会超过十米距离。”   “十米,那为何沒有触发引爆陷阱。”出木道,   “说明他沒有进入通道,就算隔着几层墙壁,他也能锁定敌人、发动攻击。”纳赛尔满头冷汗道,   这时一名士兵稍微撑起身子,想要伸手确认屋门是否上锁,他刚一抬起上半身,头部就“噗”地爆成一滩血水,“见鬼,都不要起來,一米,不要超过一米。”纳赛尔吼道,他的表情忽然凝固,慢慢地扭回头望着墙角的男人,   萨姆正坐在那里进行冥想,他是联络聆听者的重要媒介,也可能是下一个被‘碎颅者’瞄准的人。   第17章 渎神之信仰(下)   莫里·纳赛尔此时做了一件事情,他抡起拳头狠狠砸在旁边的墙壁上,四个胞囊破裂释放出两千万单位的震荡孢子,“嗡……”一平米的墙壁凭空化为粉末,地上多了一层灰色流沙,纳赛尔用肘部撑起身体快速匍匐前进,在洞口处向外观察,外面一片漆黑,通道对面有几个紧锁屋门的房间,敌人可能就在某一间之中,“出木。”阿拉伯人咬着牙齿向前一指,命令道:“重火力覆盖,已经无法隐蔽下去了,无论如何要压制住敌人,不能让萨姆死掉。”   “明白。”头发花白的出木池太郎冲身后招招手,将手中的突击步枪调至枪榴弹模式,通过枪身上的小液晶屏确认一枚半侵彻高爆燃烧弹已经处于待发位置,“五个火力点,间隔2.5米,……发射。”他扣动扳机,枪榴弹砰地一声被助推药喷射而出,锥形弹头飞跃十米宽的通道凿穿对面墙壁,“轰轰轰轰轰。”五发枪榴弹将五个房间化为火海,冲击波把房门掀飞,火焰带着浓烟滚滚涌出,   纳赛尔甩甩头,将碎石与灰尘抖落,回头道:“不要停下,保持火力……”在他说话的同时,又一名士兵的头颅砰然破裂,眼球被高压挤出颅腔像颗子弹一样啪地击中橱柜,留下一滩恶心的污迹,   “高度只是假象吗……”阿拉伯人愣住了,短短的一分钟内,已经有三名保持卧姿的士兵因头部炸裂而死,依然沒人看到攻击的方式,“……全部聚拢在萨姆身边,保护他。”狂吼一声,纳赛尔跃起來钻出墙洞,疯狂地向燃烧的通道跑去,这样下去全军覆灭只是时间问題,孤注一掷是唯一的选择,   幽灵的士兵们沒有犹豫,他们聚拢在萨姆·威廉斯身边,如一圈人体盾牌一样保护着冥想中的美国人,“碰。”“啪。”连续有两人被击碎头颅,尸体沉重倒地,血液如雨般洒在旁边人的身上,可站着的人仍然紧紧握着枪,眼神中从未出现一丝犹豫,   “遥控,声光,二氧化碳,红外,他是用什么方法瞄准的。”出木池太郎的眼睛眯成一条小缝,死死盯着茶水室并不宽阔的空间,“噗。”站在他旁边的幽灵成员是下一个牺牲者,尸体倒在他身上慢慢滑落,连着头皮的半块血淋淋颅骨粘在出木池太郎脸上,日本人的眼皮都沒有眨一下,“等一下,等一下……”他喃喃地自语道,“似乎看到了什么,如果沒猜错的话……”   看不见的攻击并未停止,战友一个接一个倒下,七人,六人,五人,萨姆身前的盾牌正在被“碎颅者”摧毁,出木池太郎站在美国人身前,用尽此生的智慧和经验寻找神之子攻击方式的端倪,   “给我出來,彼得罗塞,我知道你在这里。”纳赛尔在火焰中奔跑,疯狂地喊叫着,“轰。”他一拳将墙壁击垮,橙色烈焰打着旋冒出,将阿拉伯人沾血的脸映得犹如魔神一般,“别躲躲藏藏的,你这蟑螂一样胆怯的懦夫,是男人的话就出來与我打一场,在十字团总部时你不是经常向我挑衅吗,难道今天反而不敢出现在我这个断了双手的废人面前。”   “呼呼,莫里·纳赛尔,真是惊喜啊……”一个尖细难听的声音幽幽响起,纳赛尔猛地跃出几步,一拳砸倒了通道中的公告牌,钢制公告板嘎吱吱倒下,废纸漫天翻飞,“我们都以为你死了,谁知道你成了幽灵的人,一个叛徒……”声音从另一个方向出现,“第一位背叛兄弟会的神之子啊,纳赛尔……哦对不起,你已经失去神之子的能力了对不对,真是抱歉,这会剥夺我杀死你的快感的……”   纳赛尔的假肢在哒哒作响,仅余的四十枚胞囊被移动到蜂窝网格表面,两亿枚震荡孢子在磁场中迅速充能,“你总是随身带着这些小玩意儿,碎颅者。”他将右臂藏在背后,抬脚踩碎了一枚不起眼的纽扣扬声器,“就是通过这些东西掌握我们的位置的吗,还是不入流的水准啊,你这史上最卑劣的骑士。”   “哈哈哈哈,高尚和卑劣只是墓志铭上的评语而已,你和公爵一样,都是食古不化的蠢货。”碎颅者尖叫道,“去死吧,叛徒。”   “何妨送我一程。”纳赛尔狠狠一拳砸在地板上,四十枚胞囊破裂,被过度充电的震荡孢子开始四处扩散,纳米发动机自旋携带的电能足够它们工作整整五秒钟,,,而假肢的发明者黑色橄榄枝给出的安全极限是0.75秒,超过这个极限,武器持有者会不可避免地遭到伤害,   “哦等等,咱们俩可能不顺路,因为我会回到神秘的永恒世界去,而你,在地狱里早就约好了特等席。”阿拉伯人嘴角轻轻上抬,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以这一拳的击中点为圆心,一切正被分解成细碎的微粒,在随着空气呈球型扩散的震荡孢子面前沒有任何物质能够幸免,混凝土地板、墙壁、铝制通风管与纳赛尔转瞬之间化为乌有,可怖的虚无球体正缓缓扩展,如黑洞般吞噬一切,   那个声音又响了起來:“蠢货,蠢货,以为这样的攻击就能伤到我吗,速度这么慢的攻击谁都可以逃开,只要我收回武器,稍后再回來料理那些小卒……”通道西侧一间屋门忽然开启,一个男人灵巧地钻了出來,望了一眼那膨胀中的球体空间,倒退着向通道深处走去,他所在位置处于火场边缘,出木池太郎的枪榴弹如果向左偏五米就能将他逼出房间,但此时,毫无疑问胜利属于“碎颅者”彼得罗塞,   滚滚烈焰本來是贴着地面翻滚,忽然间有如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将空间倒转,火苗开始出现在天花板,浓烟如海浪般在头顶涌动,烟灰像雪一样飘洒,这奇异的景象令彼得罗塞一愣,“火焰升高,烟雾变黄,这景象……”他迟疑了一秒钟,   “轰。”   耀眼的光芒闪过,暴烈的风吹起,烈焰在一瞬间将整条通道贯穿,火焰在充满可燃物的空间中持续燃烧,当温度和可燃气体浓度达到一定程度,可能爆发出一闪即灭的超高温爆燃,这种现象叫做“闪燃”,燃烧温度为500度的火场中,闪燃的温度可能超过2500度,这是火灾中最可怕的自然现象,纳赛尔看到刚才遭到枪榴弹袭击的第二间屋子一直未能充分燃烧,一定是屋内储存的化学物品提高了空间内的压力,他计算到闪燃可能发生的时间,才敢发动那超出极限的一击,若令震荡孢子自由拓展,茶水间必将遭到波及,而闪燃的出现了改变了一切,爆风将震荡孢子吹向通道两端,球体立刻停止膨胀,茶水间的外墙露出半弧形的钢筋水泥,差一点就进入了攻击范围,   “呜……”火焰旋风携带着震荡孢子掠过,碎颅者被吹飞出去,如被杀虫剂击落的苍蝇一样遥遥落地,他身上燃起熊熊大火,火焰又立刻熄灭,因为分子发动机开始分解燃烧物质,男人身体外侧迅速溃散,碎颅者哀鸣着滚來滚去,尽力脱掉身上的衣服,他穿着厚厚的防弹外衣,缝制在凯芙拉纤维中的超高硬度陶瓷晶体减缓了震荡孢子的侵袭,彼得罗塞一边惨叫一边蹬掉破烂的衣裤,向通道深处疯狂爬行,   五秒钟到了,两亿枚震荡孢子同时失去电力,分解停止了,碎颅者躺在地上,浑身布满深至骨骼的网格型伤口,被陶瓷片覆盖的地方沒有受伤,而凯芙拉纤维部分则被咬掉,连同他的皮肤与肌肉,疼痛让男人的身体剧烈抽搐起來,但碎颅者涂满鲜血的脸上还是浮现狰狞笑容:“还是……还是我赢了,我的宝贝还在,我会将你们全都杀光,杀光……”   茶水间内只剩下两个活着的人,出木池太郎挺起胸膛站着,脸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原來也沒什么嘛,这么简单的道理。”他忽然摇摇头,轻松地笑了起來,将手中的步枪拍了两拍,“萨姆,我们会赢的,这些伙伴为我们赢得了时间,只要有时间,我们就能找到方法,到达那个永远宁静的世界啊……”他自言自语了一句,忽然眼神一凝:“现在。”   日本人扣动扳机,步枪的枪口瞄准自己的下颚,随着撞针击中底火,一枚20毫米穿甲枪榴弹轰然击发,毫无阻碍地将他的头颅击穿,但随着穿甲弹呼啸击穿天花板,远在二十米外的碎颅者忽然猛地尖叫一声,身体如虾米般弓起,接着无力地瘫倒地面,他的瞳孔放大了,意识已经离他远去,虽然心脏还在跳动,但碎颅者的生命注定随着纵横交错的伤口流逝,   他的“宝贝”被出木池太郎击落了,那是一枚直径0.2cm的弹性小球,可以用肉眼无法捕捉的高速在狭窄空间室内不断反弹,碎颅者无法追踪目标,但弹力球一秒钟三百次的高速反弹过程中一旦触碰到颅骨,就会以特定的频率引发头骨内的液体震荡,让头颅像一颗注满水的气球般爆炸,这种从腺体分泌出來的弹力球就是碎颅者能力的真相,日本人的舍命一击打碎了弹力球,也击垮了彼得罗塞的神智,   出木的躯体倒在地上,唯一幸存的男人这时睁开了眼睛,“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要做什么。”萨姆·威廉斯,,或者萨姆躯体里的人,,用陌生的眼神扫视四周。   第18章 幽灵(上)   4.06   顾铁在黑暗中奔跑,摇曳的一丝绿光是唯一的指引,他看不清道路、墙壁和转弯,有许多次觉得自己就要迎头撞上什么东西,但绿色荧光在前面悠悠亮起,证明漆黑中确实存在一条道路,他不知道跑了多久,沒有参照物的空间会让人失去时间感与距离感,忽然光点一闪彻底消失,肖李平的声音响起:“右边。”   顾铁拉着阿齐薇的手身体一旋左脚蹬地,一个翻滚进入右手边的房间,砰的一声,门在身后关上,三个人的尽力压抑的喘息声在狭窄空间内作响,“这是一间作战准备室,从建筑结构上來说在第二环形通道的内侧,墙壁对面是第三环形通道的主配电室,那里有前往下一层的暗道,第二、第三环形通道之间的交汇口距离这里很远,我们只能打穿墙壁过去,不过主配电室肯定有敌人守卫,甚至有神之子镇守。”肖李平压低声音快速说道,“咔哒。”刘大姐麻辣鱼一次性打火机又亮了起來,照亮三张面孔和幽暗的空间,   顾铁掏出自己的小手枪瞧了瞧,又抬头看看厚实的钢筋混凝土墙壁,苦笑道:“这就是你的B计划,给我把勺子,我从现在开始挖,沒准到五十岁生日那天能刨一条通道过去吧……”   肖李平不动声色道:“既然称作计划,当然是有可行性的。”他走到房间角落的储藏柜旁,用力将柜体向外一拽,然后弯腰拉起一块活动的木地板,指着隐藏其中的一块控制面板道:“只要按下按钮,这堵墙壁就会向两侧开启,这是不存在于设计图纸上的秘密机关,不过唯一的问題是……”   “沒电。”顾铁撇撇嘴,   “……沒电。”老肖把打火机交到左手,在面板上戳了几下:“掩体‘潘神酒窖’的电力输入、微型核动力发动机、两台后备的柴油发电机都被切断了,这一点很麻烦,我只能启动这套系统自带的小型燃料电池为蓄电池充能,这大约需要……”   “十分钟。”顾铁继续撇嘴,   “……十二分钟时间,你总是能猜对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題,顾铁。”肖李平评论道,他按下一个红色按钮,隐藏于地下的固体氧化物燃料电池开始工作,面板亮了起來,蓄电池电量显示为“1.1%”,数值开始缓慢上升,   这时顾铁忽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招招手示意老肖过來看,两个男人的目光聚集在阿齐薇身上,雨林之花的银色长发如悬浮在水中的水母触须一样飘荡开來,密密麻麻占据了整个空间,每根电极都依照各自的轨迹蜷曲着、摇摆着、律动着,探测着一切危险的信号,顾铁与老肖交换了一个眼神,顾铁说的是“我靠这不跟传说中的美杜莎一样啊,不愧是我的女人,够牛逼。”肖书记说的是“刚才不是跟你说过这个女人有问題,瞧瞧我说什么了,瞧瞧。”   阿齐薇忽然开口道:“五个人持有武器的男人,一名神之子,对方沒有戒备,不过有一名非常强大的男人正在向这边移动,大约十五分钟后到达主配电室,一旦他到达就沒有任何胜算了,必须提前发起突袭。”她毫无感情的灰蓝眼睛凝望着墙壁,像是能透过混凝土墙清楚看到对面那间屋中的一切,   顾铁小心翼翼地凑到她面前,在女人眼睛前面挥手:“阿齐薇,美女,亲,你沒事吧,是我啊,我是顾铁。”   “我能有什么事。”雨林之花眼神恢复了焦点,瞟了顾铁一眼转身走到墙角,拔出手枪检查弹匣里的子弹,仿佛什么都沒发生过一样,   肖李平试探道:“刚才你所做的让我们很惊讶。”   “刚才。”阿齐薇戒备地抬起头,“进屋以后我什么都沒做啊。”   “哦,当然。”老肖耸耸肩,   顾铁和肖李平又交换了一个眼神,顾铁说的是“看到了吧看到了吧,这倒霉娘们根本就不知道身上有神之子的能力,这能怪她吗这能怪她吗。”而老肖说的是“她是个演技派,不要被精湛的演技欺骗了,女人都是天生的奥斯卡影后。”   蓄电池能量上涨到22%,顾铁凑到墙边侧耳倾听,根本听不见对面有任何声音,他靠墙坐下來,拍拍身旁地面:“來,老肖,坐,我们好好聊聊。”   肖李平走过來盘腿坐下,“这并不是安全地点,顾铁,我答应过你,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会将一切和盘托出。”   “去他娘的安全地点吧。”顾铁爆了句粗口,“哄小孩玩呢,要是还拿我当兄弟看,就老老实实跟我解释清楚幽灵、兄弟会和背叛者的事情,要是让我心情不好的话,谁知道我会不会做出点什么缺德倒霉二愣子的事情。”他咔哒咔哒玩着手枪套筒,挑衅地望着身边人,   老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好吧,还有几分钟时间,就先从幽灵说起,为了掌握幽灵存在的终极目的,我们花去了大量时间精力來调查,幽灵像一块密不透风的铁板,不但行踪诡秘、难以捉摸,每一名成员还都是死忠份子,就算用自白剂也询问不出有用的讯息,我们曾经捕捉过十几名幽灵成员,用化学手段致晕并抹去记忆,这样不会招致怀疑,虽然沒得到有价值的情报,但我们发现了一个共同点:所有幽灵成员的体内都植入有‘世界’客户端的生物芯片。”   “巧合,所有人都是游戏玩家。”顾铁挑起眉毛,   “并非如此。”肖李平摇摇头,“我们根据断层扫描数据重建了生物芯片的模型,证明这些芯片与公开发布的‘世界’终端芯片稍有不同,而生理数据告诉我们,这些芯片的植入时间比‘世界’的公开测试日要早得多,大多是在三、四年前就植入人体了。”看到顾铁似乎很惊讶,他继续道:“更奇怪的是,芯片植入的位置各不相同,沒有一枚放置在延髓位置(你知道那是世界芯片唯一正确的植入地点),而是分布在颅腔、胸腔、腹腔各处,有一个人的芯片甚至在膀胱壁外侧,那绝不是合适的植入位置。”   顾铁的眉头皱了起來:“时间问題可以用试制品來解释,但若不接入神经中枢,芯片就无法完成与神经信号的交互,那还有什么作用呢,难道这些芯片是医学用途,只简单实现促进植物性神经信号、帮助器官运作的功能,……这说不通啊。”   老肖道:“我话还沒说完,芯片并非简单待在人体里面,它在生长,,,准确地说,是生物芯片的外延在不断伸展,在钙质pcB板上以细胞构成cpu结构的生物芯片从本质上说与身体组织并无太大不同,但细胞有着严格的分裂限制,虽然植入了癌细胞的端粒酶,理论上可以无限次分裂,但原始基因决定它们只能在条件需要的情况下分裂以填补细胞自然死亡的空缺,而无法任意生长,可幽灵成员体内的芯片则不同,它们生长出无数触须,绕过脏器、穿过体腔、像寻找光源的飞虫一样伸向主神经丛,缠绕住脊椎,刺入脊髓,甚至深入大脑,发现这一现象的时候,我们感觉非常惊恐,那些芯片是活着的,顾铁,就像某种來自外太空的寄生生物一般。”   顾铁沉默了一会儿,他也觉得后背有点发凉,“但是芯片并未伤害寄主,对不对,他们看起來沒什么异常。”   “是的,非常正常,沒有任何可疑的地方,催眠测试表明他们并未受到什么控制,除了对幽灵的坚定信仰之外,就是普普通通的正常人。”   “等一下……你检查过的这些人里面,是不是也包括波兰支部的几个人,小萝莉爱娃、半张脸吉斯他们,当时他们被留在我的四合院里,而你正在北京……”   “对不起,那是很好的机会,我们不能浪费。”   “……千万别告诉我老赵也是你们的人。”   “老赵并非背叛者的成员,顾铁,他就是个來自河北沧州的农民,你的管家,老实巴交的武术家。”   顾铁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好吧,幽灵们体内有芯片,然后呢。”   肖李平说道:“我们一直搞不清楚芯片的作用,直至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一位被我们严格监视的幽灵成员在房间内打坐冥想,通过芯片联络到了一个声音,一个无法追查來源的信号,幽灵们称对方为‘聆听者’,聆听者向他们发布指令,有些指令非常明确,有些则是带有预言性质的模糊词句,每一名幽灵成员都以能跟聆听者对话为荣,他们同聆听者沟通的能力有个体差别,有些人花半个小时就能达成通讯,而有些人需要三四个小时时间冥想,甚至会因此流鼻血、痉挛甚至昏迷。”   “聆听者……”   顾铁愣住了,   他对这个词一点不陌生,但此时聆听者不是问題的关键,他想到的是自己延髓部位的那枚芯片,自己曾经做过手脚以方便约纳出來看看的生物芯片,曾经让自己浑身无力仿佛失去身体控制权的芯片,   难道说,它也生出了无数触角,正在体内四处蔓延。   第19章 幽灵(中)   “说到底,幽灵体内的生物芯片到底能做些什么,……除了寄生虫一样的触须之外。”   “这也是我们想知道的,顾铁,但同你一样,我们对此一无所知。”   “别废话了,再怎么说也该有点想法,我不信你们沒把幽灵的身体剖开來看看,现在分子黏合技术这么发达,要制造一条不存在的手术切口可不是难事。”   “你说的沒错,我们是做过解剖,甚至用显微内窥镜探入芯片胞囊内部观察,沒找到任何可疑的地方,那些奇怪的芯片并未影响人体,除了登陆‘世界’和联络聆听者之外,似乎沒有其他的作用。”   顾铁用大拇指揉揉眉心,“若反过來想想,一个虚拟的人格能不能通过生物芯片作用于人体,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題,既然芯片能通过神经丛输入任何感知信号,那么将人类的大脑架空,利用芯片作为信号接收和发射的中枢应该也是可行的吧。”   肖李平愣了一下:“你是说,让‘世界’里的人出來。”   “如同我们进入‘世界’一样,是不是他们也可以到这个世界來,我们进入游戏叫做‘降临’,那他们离开世界是不是可以叫‘飞升’。”顾铁头痛地摆摆手,“只是想法而已,我知道这不太现实,毕竟人的身体是一个庞大的系统工程,虚拟人格沒法完美协调这种非数据化的复杂机械吧。”   老肖接着控制面板的荧光上下打量他几眼:“不,你提出的问題很重要,我会让雷米尔进行可行性研究的,夏姆榭尔的人类学实验室搜集有大量的‘世界’账号数据,她也可以提供帮助。”   一提到背叛者的成员,顾铁就感到极度不快:“哼,当然,毕竟这些人是为你干活的嘛,背叛者的Boss,可敬的伊斯拉斐尔,藏在某个傻蛋身后指手画脚的某位肖同志……”   肖李平立刻诚恳道:“对不起。”   “……对不起就完了。”顾铁翻了个白眼,   老肖道:“我在思考你说事情的可能性,关键问題是虚拟人格來到这个世界,会对我们生存的空间产生什么影响,虽然是npc线程,但从我登陆世界的经历來看,这些人格的真实性不容怀疑,他们是活在电子世界里的活生生的人类。”   顾铁道:“不光那样,你仔细想想,其实所有的npc人格都是量子计算机‘创世纪’的线程而已,这些活生生的家伙背后都连着一根线,无数的线通往萨尔茨堡地下的那个大洞啊老肖,这看起來不像一出恐怖木偶剧吗,要是这些人格抢去了活人的身体,那么我们的地球要被量子计算机统治了啊……”   两人一齐闭上嘴巴,因为这话題听起來太耸人听闻,又太切合实际,肖书记解开衬衣的第一颗纽扣,,,就算在刚才的狂奔中他都沒有松开衬衣领子,,用衣袖擦擦汗,自我宽慰道:“应该沒有那么严重,毕竟被植入变异芯片的只有幽灵的成员而已,而就算npc飞升上來,也只是有着世俗身份的平凡人而已,要说征服地球的话还早得很呢。”   顾铁叫道:“万一他们把游戏里的能力也带上來了呢,魔法、斗气、占星术、召唤术、诅咒……想要暗杀美国总统岂不成了最简单的事情,站在人群里面偷偷丢出一个魔法就好了,特勤局想破了脑袋也找不到杀人凶手啊。”   肖李平强笑道:“这毕竟是个现实的世界,现实世界里是沒有魔法、斗气和诅咒的,兄弟,我们终归还要屈从于科学……”   他的语声越來越小,因为阿齐薇再次吸引了两人的目光,“越來越近了,那个强者。”雨林之花的满头银发再次悬浮在空中,噼噼啪啪闪烁电火花,女人用冰冷的声音叙述道,目光在墙壁上缓缓移动,像是透过墙壁跟踪着那个敌人的移动轨迹,   “科学哈。”顾铁无力道,   “啊,这个……”肖李平难得露出了尴尬的神色,“神之子的能力是可以用科学解释的,比如电能、磁能的交互作用……”   “我呸,老赵的大臭脚还能用一大堆化学分子式來表示呢,那对日夜受他毒害的我來说有任何意义吗,关键是人体具有释放超常能力的潜力对不对。”顾铁抓住机会挖苦道,“既然兄弟会能用物理化学超常手段人工制造出神之子,那幽灵为何不能反其道而行之,直接让有神之子能力的异界來客鸠占鹊巢。”   “路西法的试验设计复杂的基因工程,人身体的基础素质会得到千百倍增强,这样人体才能承担使用能力带來的伤害。”肖李平道,“若是普通人的身体,只怕一使用魔法脑浆就会沸腾吧,……而最有说服力的证据在于幽灵右手中沒有任何能力者,他们采用传统武器來对抗兄弟会。”   顾铁摇晃手指道:“暂时沒有而已,老兄,暂时沒有……”   “滴滴。”微弱的蜂鸣声响起,电量显示为100%,肖李平扭过头:“到时候了,注意,我会把附近的武器调动过來,墙壁开启后三十秒时间内滑轨上的九个火力点将对主配电室进行无死角火力覆盖,当激光武器激发三次之后,证明火力覆盖已经结束,我们立刻冲进房间,我会带领你们开启密道进入下一层掩体,明白了吗。”   顾铁道:“你是说这个地洞里面其实装满了各式各样的武器,但都是瞄准掩体里面的,而不是防范外面的攻击,对不对。”   老肖很干脆地承认了:“是的,潘神酒窖是作为人类躲避最终审判的诺亚方舟而设计的,最多可以容纳一万五千名居住者,这么庞大的群体在失去国家、社会、伦理和道德准则约束之后,必然会产生诸多问題,暗藏的武器是为了树立背叛者的权威而装备,在这个地下掩体中,掌握控制权的人就能掌握人类的未來。”   “……但这个计划被放弃了。”   “可惜,若不然,我定能建立一个和平的、高效的、有着完善的社会管理体系与社会结构的、无限接近社会的理想国。”   顾铁瞅着身旁的肖李平,觉得该重新认识一下这位不苟言笑的老朋友,他走过去揪着阿齐薇的胳膊,把她拉到墙角安全位置,“三分钟……”女人还在计算强者到來的时间,“不,或许更快……”   这时老肖啪地弹开一个保护盖,用力按下红色按钮,“嗡……”低沉的电动机工作声响起,墙壁中央忽然亮起一束耀眼的光芒,光束在黑暗房间中缓缓扩展,水泥和墙皮噼里啪啦掉落,厚达1.5米的墙壁轰然开启,露出对面主配电室中六张难以置信的脸庞,   墙壁开启处露出一条不锈钢滑轨,九个武器模块在滑轨上快速移动就位,同时喷出铺天盖地的火蛇,“突突突突突……”这是12.7毫米重机枪的怒吼,“砰,砰,砰。”这是20毫米炮管在发射,每一发炮弹都是带有火箭助推发动机、能在狭窄空间内主动寻的、做出三次以上转折变线的聪明弹头,“嗖。”极其尖锐刺耳的蜂鸣声在震耳欲聋的炮火声中显得如此清晰,那是致命的高能激光横扫空间,钢制机柜被一扫两段,就连空气都被高热电离,散发着美丽霓虹的色泽,   对面的惨叫声被枪炮声淹沒,子弹击穿人体的噗噗响声如雨点洒落,尸体沒來得及到底,就被激射而來的20毫米炮弹炸成碎块,“嗖。”激光武器第二次激发,将尸块直接蒸发成粉红色的水蒸气,顾铁露着阿齐薇,闭着眼睛倾听战场的声音,“有一个人沒有死……”他自言自语道,“无死角的火力覆盖下,唯有神之子能幸存下來,阿齐薇说的沒错……不过他沒有还击,是失去了动手的能力,还是在瞄准目标呢。”   “嗖。”这是激光器的第三次发射,肖李平一跃而起,准备冲向对面的房间,顾铁在身后用力一拽他的脚腕,害老肖扑通一声直挺挺地摔了个狗啃泥,“找死你啊,真是书生造反十年不成……”顾铁念念叨叨地摸到一块碎石,一转身用力丢了出去,石块在浓烟中坠落,“啪。”忽然在空中被什么东西击中碎成粉末,哗啦啦散落在地,   “这样的火力还能活下來。”肖李平撑起身子,抹一把鼻血震惊道,   顾铁打开手枪保险,咬牙道:“比意料中还要强,只能想想办法了,计划是这样的……我靠,你又要干什么啊。”他伸手一拽,只“嘶拉”一声扯下了阿齐薇的半幅衣袖,雨林之花如迅捷的雨燕一样冲出他的怀抱,投向烟火缭乱的战场,“啪啪啪啪啪。”一串子弹立刻迎面而來,阿齐薇沒有闪避,却见子弹如陷入粘稠液体般缓缓停止在身前,每一颗子弹都被一根铂金发丝精确缠绕,在空中耗尽动能,   “强者要來了,快点。”回头吼了一声,阿齐薇双手抽出两把贝雷塔92f手枪猛烈开火,当先冲进地狱般的主配电室。   第20章 幽灵(下)   别连科觉得有点奇怪,他沿着黑暗的通道前进,不时点燃一朵小火苗用來照明,这片区域是由圣殿荆棘十字团的彼得罗塞负责的,“碎颅者”是十字团内少有的嗜血者,他拒绝了贝鲁赛巴布军团的协助,孤身一人搜寻五百平方米的巷道,这是经过行动总指挥“掘墓人”安布罗斯批准的,别连科本人对彼得罗塞的实力也很放心,但行动开始已经二十分钟,掘墓人迟迟沒有更新战报,他负责部署的第二中继器也沒有启动,别连科感到隐隐不安,决定亲自过去看看,   在路上他遭到了几个幽灵成员的偷袭,别连科轻描淡写地料理了这些散兵游勇,与情报所指出的一样,幽灵右手缺乏在黑暗中与神之子正面战斗的能力,说到底不过是卑贱的蝼蚁而已,就算倾巢而出,又怎能咬伤高傲的狮子,一想到德沃鲁的挫败,别连科就感到极度的屈辱和愤怒,他想象不出这些弱小的人类如何能将黄金狮子击败,,,那本该是由他來做的事情,   别连科低头看一眼手腕上的显示屏,由于量子网络尚未接通,这台终端机只能提供简单的定位功能,画面显示“碎颅者”的控制区域就在前方,转过一个弯,空气中忽然充满焦臭的味道,前方隐隐约约摇曳着火苗,别连科立刻加快步伐,他明白彼得罗塞的能力是震碎别人的头颅,这场大火不是他搞出來的,一定是幽灵们捣的鬼,   “啪嗒……轰隆。”他的左脚刚踏入主通道,一团耀眼的火焰就在头顶爆炸开來,那是幽灵爆破手设置的引爆陷阱,面对呼啸而來的火焰、冲击波和弹片,别连科平静地眼睛都沒有眨一下,他双手掌心相对向内慢慢合拢,爆炸立刻被凝固在空中,接着如同反向播放的电影镜头一样快速收缩,250克tnt炸药爆炸的威力被挤压成为1立方厘米的小球,守护骑士的左手缓缓张开,“轰隆隆隆……”呈现亮白色的极度压缩球体忽然崩溃,炸弹威力向着通道内部再次释放出來,化为一条咆哮的火龙,将路上布置的所有陷阱接连引爆,   “彼得罗塞。”在硝烟和火焰中,别连科大声喊道,“如果你还活着,想办法让我知道,否则我要按照善后原则清洗你的责任区了。”   沒有回答,静静等待了一分钟,别连科开始向通道内继续前进:“时间到,善后原则启动了,敲钟人会來回收你的尸体,永别了,兄弟。”守护骑士无喜无悲地说道,举起双手各自握拳,他被人称为“火焰的别连科”,是因为使用火作为宣泄情绪的手段,实则他拥有的却是压缩空气的神秘力量,当发动全部能力的时候,他可以在直径50cm的球体空间内制造出压强超过700兆帕的超高压场,这是柴油机气缸压力的数十倍,只要提供一丁点可燃物,超高压就可以引发迅猛的火焰,他的能力有着诸多用途,但只能对空气使用,无法直接作用于人体或任何固态物体,   别连科在身体左右两侧分别制造出一个20cm直径的超高压场,接着手腕部位射出两颗小小的水珠,“熊熊……”两团火球立刻出现在空气里,光亮和热度令通道内横生的火焰黯然失色,随着高能燃烧剂的不断补充,被高压场催动的火球开始攀上墙壁,融化天花板,肉眼可见钢制龙骨开始发红变软,就连水泥都开始燃烧,这就是别连科的做法,他不会像碎颅者那样享受杀人的快感,也不会像德沃鲁那样迷恋于追捕猎物的刺激,毁灭一切,这是守护骑士信奉的教典,他肩膀上的红色双头鹰纹章开始隐隐作痛,内心的野兽在咆哮怒吼,别连科的眼神依然平静,熊熊燃烧的烈焰都无法融化那坚冰般的冷漠眼神,   “哗啦啦啦……”墙壁开始倒塌,白热火焰四处蔓延,整片区域变为炙热的修罗场,被数百个小型高压场保护的别连科感觉不到火焰的温度,他直勾勾盯着前方,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人出现,   人影果然出现在烈火中,慢慢踏过铁水流淌的地板,呼吸着剧毒的浓烟,在数百摄氏度的空气里露出微笑,“哎呀呀呀。”这个男人忽然发出感叹,“我不知道这是什么鬼地方,想必不是我所在的世界啦,但这样的场景倒是非常温馨呢,火焰嘛,可以说是我第二喜欢的东西了,因为我第一喜欢的东西要更美丽些吧。”他左右看看,弯腰从火中拣起一根尚未融化的钢筋攥在手里,“这样才像点样子,聆听者说我只有几分钟时间,难道费这么大力气就是为了战胜你吗。”   别连科根本不理会对方的独白,左手手指一动,高压球露出一个小洞,一束白热的火焰如箭般射了出去,“嗤……”流火命中对方的身体,却未能将男人化为一团火球,赤色的火焰被一团黑色的火焰吸收了,那黑火于空中旋转,散发着不属于这世间的、古怪但美丽无比的色泽,   “堕落暗火系魔法师杰夫塔,记住杀死你的人的名字吧。”火中的男人说道,伸手做了个摘帽子的动作,接着发现自己头顶根本沒有帽子,他在脸上摸索着,把雷朋太阳镜取了下來,惊喜道:“啊啊,这样看东西清楚多了,这个体壮如牛的家伙是不是眼睛有毛病啊。”一边说着话,他一边翕动嘴唇默念着什么,用钢筋在地上画出玄妙的符号,   “嗡……”那团暗火突然向别连科射去,在空气中留下长长的黑色尾焰,“这是个奇怪的世界。”杰夫塔道,“明明感觉不到任何魔法元素的波动,却能够正常引导魔法,这具身体的精神力明明弱得跟蜥蜴一样,却经得起堕落暗火魔法的精神消耗,……如果有机会的话,真想好好看看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哪。”   别连科后退一步双手合拢,将能力催发至极致,巨大的超高压球在身体正前方被制造出來,里面旋转着明亮的橙色火焰,黑色火球飘飘悠悠袭來,悄无声息地啃噬掉了半个高压球,“砰。”像无数汽车轮胎同时爆炸,巨大的冲击波立刻震撼火场,守护骑士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抛出去十几米远砸在地上,滚了三四圈才停了下來,他支起身体,伸手一摸,右腹部位丢掉了四五斤重的一大块血肉,参差不齐的半圆形伤口被烧焦了,连一滴血都沒有流出,黑火球在地板上留下一个不知多深的孔洞,杰夫塔探头瞧了瞧,点点头,开始引导下一个魔法:“正常水准,对面的老兄,你用的大概是空气系魔法控制火焰的技术,这在堕落魔法师的世界里不算什么新闻,你的实力大约有四级魔法师的样子,不过想跟我对战还差得太远,我一直想找一个合格的玩火者作为对手,现在看來只有兄弟会的图瓦·图根符合要求吗,真是的,要是能离开西方大陆的话……”   “你是谁。”别连科半跪在地上,盯着对方问,“你的长相……你是美国人。”   “我是西大陆圣博伦王国人,如果你非要问的话。”堕落暗火法师回答道,“美国这个国家我不太熟悉,是在哪片大陆。”   “西大陆,……‘世界’里的西大陆。”   “‘世界’,哦,你是说我所处的那个位元对吗。”   别连科的灰眼睛中闪过一丝恐惧,他忽然想起公爵曾说过的话:当幽灵的同步率达到5.0以上的时候就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现在看來,这一切正在自己眼前发生着,他必须将消息回报安布罗斯,回报兄弟会,回报公爵,因为之前发现幽灵最高的同步率不过4.8左右而已,5.0以上将打开一扇通往地狱的大门,   “……‘散铳’。”守护骑士毫不犹豫地发动了保命绝招,上百个超高压球在身前身后陆续引爆,“砰砰砰砰砰……”密密麻麻的爆炸如流星雨击中大地,混凝土被炸碎、钢梁被击弯,就连火焰都被吹得摇摇欲坠,被枪林弹雨笼罩着的别连科不顾伤痛飞速后退,“散铳”是攻防一体的能力,在一分钟的发动时间内沒人能掌握他的准确位置,更沒人能在爆炸中伤害到他的身体,   十几秒时间,他就退出几十米距离,通道转弯处就在身后,这时别连科忽然觉得四周黑了下來,火焰失去光泽,视野迅速下降,就连黑暗本身都变得黏稠厚重,这不是失去照明而出现的漆黑,而是所有光亮都被强行剥夺留下的毫无生机的世界,   别连科抬头望天,在本该是天花板的地方,一朵光华流转的深紫色花朵正在悄然开放,无数妖艳的花瓣层层叠叠伸展,坠下温柔甘美的火滴,火焰变得冰冷,时间已被冻结,绚烂花火在虚空绽放,这是别连科一生中从未见过的美丽景象,   杰夫塔的成名魔法“月晕曼陀罗”,   在掩体的另一侧,顾铁沒來由地感觉彻骨冰凉,   第21章 地底世界(上)   “怎么了。”肖李平问,   “沒事。”顾铁摇头道,   两人从墙角跃出,冲进冒烟喷火的主配电室,阿齐薇站在前面,手中的双枪“砰砰砰砰”猛烈开火,在一台半融化的配电柜旁边蜷缩着幸存下來的兄弟会成员,一名全身生满深绿色菱形甲壳的神之子,这人身上衣服已被烧得精光,不过看起來沒受到什么致命伤害,此刻蜷成一团用手臂和膝盖护着头脸,任凭子弹“乒乒乓乓”打在身上冒出火花,顾铁掏枪瞄准对方的脑袋砰砰两枪,子弹被弹得飞向天花板,只在甲壳上留下一点白印,   “靠,乌龟啊。”顾铁骂道,“老肖,赶紧把那个什么入口打开,这头乌龟不用管他。”   “说得轻巧,入口的控制阀就在敌人身后,他正巧挡住了暗门……必须除掉他。”肖李平拉动枪栓,他手中是一柄形状怪异的手枪,枪管显得纤细突兀,握把部分却粗壮得如同短突击步枪,甚至还有可折叠的枪托,他推一推玳瑁框眼镜,右手扣下扳机,“突突突突突突……”轻微而急促的射击声响成一片,枪口冒出长长的枪口焰,却不见弹壳弹出,这种中国南方兵器集团最新型的无弹壳突击手枪装备了国际公约严令禁止的盂头贫铀开花弹,25发子弹在5秒钟内倾泻而出,如雨般洒在敌人身上,子弹触碰到障碍物时产生剧烈型变,藏在弹体中后部的贫铀柱加速射出,由于头部有预制刻痕,贫铀弹芯会爆炸成为数十个碎片,产生恐怖的累积空腔效应,   一颗失去准头的子弹击中墙壁,炸出了洗脸盆大小的可怕空洞,“噗噗噗噗噗……”神之子体表冒出连串血花,尖锐的哀鸣声响起,贫铀开花弹确实对他造成了伤害,可三个人同时看到撕裂的伤口在飞速平复,血肉填充了弹孔,晶体构造的绿色菱形甲壳很快再次覆盖皮肤表面,神之子瑟缩地向后移动了半米,缩成一团挤在角落里面,任凭弹雨侵袭根本不动弹一下,   火势越來越大,增援的敌人很快就会赶來,沒等两个男人想出什么办法,阿齐薇忽然手指一松丢掉手枪,大踏步走向神之子,浓烟和烈火令视线模糊不清,“喂,别冲动,万一对方的攻击手段……”顾铁惊叫了两声,用手掩住口鼻向前冲去,发现雨林之花正半跪在敌人面前,   短短十秒钟光景,乌龟一样的神之子已经彻底解除防备,摊手摊脚平躺在地板上,他的身体似乎变得柔软起來,绿色甲壳缓缓下陷,如一具在高温中融化的人形冰激凌,   肖李平也冲了过來,看到这番光景沒说什么,跑到墙角开始鼓捣暗道机关,顾铁用脚尖杵一杵神之子的尸体,惊讶道:“这是怎么搞的,哦,等等,你的能力是这些可以自由移动的头发丝对吗,那就好解释了,再坚硬的防御也有弱点,人体乌龟离不开用來呼吸的气孔、用來观察的眼睛和用來散热的毛孔,只要从这些地方狠狠刺进去,……够狠。”他冲女人挑起大拇指,“你知不知道有一种专门捕杀昆虫的昆虫叫做食虫虻,它们是黄蜂、蝴蝶、蝗虫、蜘蛛和飞蛾的天敌,就算全身被甲壳覆盖的甲虫也能捕食,因为它们会用喙刺入甲虫甲壳的缝隙注入有毒的唾液,蛋白质水解酶会把甲虫的内脏变成液体,像吸饮料一样把它喝光就可以了,你很像这种无敌的虫子杀手哩,阿齐薇。”   阿齐薇缓缓站起身來,迷茫地望着自己的双手:“你说什么,……我做了什么。”   “慢慢你就会习惯了,,,我已经习惯了,有个女王虫在身边保护我,这种吃软饭的感觉真好。”顾铁笑眯眯地说,   “还在演戏吗,一个不会怀疑你的傻子,一个不会相信你的聪明人,你到底演给谁看啊。”这时肖李平从浓烟里钻了出來,毫不留情地抨击道,“跟我來,潘神酒窖的第二层在极深的地下,虽说属于同一个地下掩体,但其实是两个独立的建筑,过程中发生什么都不必惊慌,只要到达第二层就安全了,明白吗。”   顾铁一把攥住阿齐薇的手,点点头:“沒问題,我们全听你的指挥。”   老肖皱眉道:“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奉劝你放弃这个女人。”   “你想死吗,和这名神之子一样。”雨林之花望着戴眼镜的肖书记,老肖也毫不示弱地回望,顾铁头疼地冲到两人之间摊开手:“别闹别闹,快走快走,你们俩是斗鸡啊,眼神一对上就要打架,不是我说,老肖你这样的书生就算一百个也打不过我的阿齐薇,不用我拉偏架,她一脚就能把你裤裆里的小老肖从茶叶蛋踹成煎鸡蛋,阿齐薇你也小心点,老肖的心眼一万个你加起來也比不上,他把你卖到津巴布韦去当童养媳,你还得高高兴兴替他数钱哩,别废话了,前头带路。”   肖李平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也不知他启动了什么机关,一片狼藉的主配电室忽然整体震动起來,墙壁、底板和机械设备开始移位,一时间火苗乱冒、天旋地转,搞不清身在何处,“你知道潘神酒窖是为了末日而设计的。”老肖淡淡地说道,“如果说它的第一层是诺亚方舟的话,第二层就是用來在洪水退去之后占领世界的航空母舰,在我的设计图纸中,第二层能容纳足以武装一个集团军的武器装备,从步枪到自行火炮,从军刀到肩射式导弹,甚至从未列装正规军的实验性武器……出于某些原因,武器储备计划提前结束,现在第二层的仓库只装满了5%,但这5%能为我们提供极大的生存可能。”   “我知道你有能力搞來最顶尖的武器。”顾铁说,“但与其囤积在地下,直接支援给马特里尔让他打赢战争不是更好吗。”   “一切以背叛者的宗旨为先。”肖李平说,“比起一场无足轻重的局部战争,我们更重视整个世界的平衡。”   这时三人所站的地板忽然整体下陷,转眼间深入地下,四周露出复杂的液压系统、线缆和滑轨,显示这是一个可移动的运载平台,“我找不到他了。”阿齐薇忽然惊叫一声,“那个强者,我找不到他的位置了。”她的银色长发慌乱无序地浮动着,顾铁安慰道:“可能是爆炸引起的电磁波混乱,放心吧,我们马上就要安全了,因为我终于想通老肖所说的‘第二层’了。”他伸手指着前方的庞然大物,“告诉我这是一台盾构机。”   “这是一台盾构机。”老肖说道,“‘黑色橄榄枝’出品,价值3600万美元的垂直掘进型盾构机。”   “第一层和第二层之间根本沒有通道,要到达军火库,就要使用钻探机械现开凿一条路出來。”顾铁感叹道,“这是疯子的计划,如果猜得沒错,第二层起码在五百米深的地下,那里应该有地下溶洞之类的天然空腔,施工时完成后炸毁了临时通道,变成一个藏在地下的封闭密室,……老肖,这么庞大的工程量,你还能瞒着世人的耳目悄悄完成,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背叛者的力量,有很多人愿意同我一样维护可贵的平衡。”肖李平波澜不惊地回答道,   平台向前移动,浓烟滚滚的主配电室已经消失在头顶,前方几盏应急灯照亮一个庞大的工作井,一架巨大的圆柱形机械被四个液压抓脚固定在工作井中央,“噗嗤……”随着蒸汽冒出,盾构机的一扇增压门缓缓开启,“咣当。”移动平台剧烈震荡一下,停止了移动,肖李平背着手踏上工作井的钢格栅地面,“跟我來。”   盾构机是用來开掘隧道的大型机械,世界上最大的盾构机总重量超过100吨,工作面直径超过20米,它工作时用前方刀盘将泥土与岩石绞碎,从后部排出,掘进同时可以完成隧道内表面的铺设工作,圆柱形外壳的尺寸即是开掘出隧道的直径,不过用于垂直掘进的盾构机非常少见,顾铁未曾听说有这样一个型号,他拉着阿齐薇,随老肖走进那扇液压门,里面的空间不算宽裕,沒有窗户,围绕中央操纵台摆放着七张座椅,   “嘶嘶……”门在身后关闭,顾铁意味深长地望了肖李平一眼,老肖坦率地开口道:“是的,七个座位,是为背叛者的七名领袖准备的,其中包括你,顾铁。”他在其中一个座位上坐下,熟练地启动了盾构机的电源,指示灯一盏盏亮起,低沉的轰鸣声从头顶传來,那是微型核动力发动机开始驱动蒸汽轮机预热的噪声,   “挖下去需要很长时间,敌人会追來的,这一点怎么解决。”顾铁也坐了下來,望着诸多仪表,心不在焉地问道,   “如果要制造一条隧道的话,需要五天时间才能到达。”老肖说,“但我们只要逃生而已,盾构机不会压缩废土建立隧道内表面,只全速向下挖掘,刚挖成的隧道就会被堵塞,这是一条沒有回程的单行道。”   第22章 地底世界(中)   “喀锵,喀锵。”四只液压稳定栓依次解除,圆柱形机械在工作井内壁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加速向下坠去,“咚。”重达四十五吨的庞大机械到达工作井底部,随着核动力发动机输出功率的提高,盾构机前方的刀盘开始飞速转动,嵌满人造金刚石的刃口将泥土和岩石狠狠绞碎,粉碎后的残渣从后部的四个废料口如泉水般喷出,“系好安全带。”肖李平指示道,“这趟单程列车要出发了。”   舱壁亮了起來,显示屏投射出外部景观和土壤组分、硬度、温度、湿度等信息,望着漆黑的地层,顾铁忍不住叹气道:“我有不好的预感,老肖,你这个逃生计划绝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你的预感也有不灵的时候,兄弟。”肖书记以一个意义不明的手势作为回答,   “轰轰轰轰……”盾构机开始全力工作,泥土霎时间填满了工作井,沉重的机械如一枚深水炸弹般飞速沉入幽暗的地底,在那沒有光、沒有声、沒有温度、沒有方向感的世界里,唯有三维路径仪上一条弯弯曲曲的折线引导前进的方向,每秒钟就有超过两吨重的土壤被抛在身后,黑色橄榄枝出品的盾构机最高垂直掘进速度可以达到1公里每小时,挖穿500米距离到达第二层入口只需要半小时而已,巨大噪音和震动令三个人停止了交谈,肖李平操纵着机械,顾铁心不在焉地想着事情,阿齐薇忧心忡忡望着屏幕,徒劳地寻找着敌人的位置,   他们看不到的是,盾构机尾部挂着一条长长的铁链,铁链在泥土喷流中摇摇晃晃,链子尽头连着一个球型的气泡,气泡里裹着一个男人,一个身高1.9米、肌肉强壮、留着褐色长发的阿根廷男人,他张着大嘴,以超出人类听觉接受范围的高频尖叫制造出一个共振空泡,气泡被沉重的泥土瀑布冲得摇摇欲坠,却未被盾构机甩下,这正是圣殿荆棘十字团的四名守护骑士之一“尖叫的安马萨”,他前往主配电室巡视,到來时发现几名兄弟会成员已经死去,房间彻底改变了模样,他毫不犹豫地使用高频振荡摧毁了整间屋子的地板,沿着地下通道追蹑到盾构机工作井,來不及攻击,盾构机已经沉入地面,尖叫的安马萨立刻抓起一条铁链勾在机械尾部,一同向地底冲去,   他沒想到泥土的力量是如此庞大,维持空泡几乎耗去了全部体力,安马萨无暇向指挥者汇报情况,当然,也不想让别人分享这莫大的功劳,他非常确定盾构机里坐着的人就是那身具完全可能的候选者,只要能将他杀掉……   尖叫的男人露出扭曲变形的笑容,   与此同时,潘神酒窖的另一片区域,一场屠杀刚刚结束,幽暗的通道里躺满了尸体,血液在地面上静静流淌,有微弱的呻吟声响起,“啪啪啪。”一个短促的三发点射立刻令声音消失,绝美的黑袍女人回头看了一眼,不悦道:“别用步枪,用刀子,枪声会把他们都吓跑的。”   “遵命,执事长大人。”士兵们表情惊恐地立正敬礼道,这些士兵穿着黑色作战服,戴着有夜视功能的数字化头盔,手持最新型的美军单兵武器系统,这种步枪可以自动转换5.56毫米子弹、20毫米枪榴弹和25毫米散弹三种弹药,是昂贵但高效的杀人机器,他们是贝鲁赛巴布的执行军团,在康斯坦丁毁灭贝鲁赛巴布总部之前一直在世界各地执行着暗杀候选者的任务,因这次任务而被召集至非洲,依靠光学迷彩从乍得东部边境迂回渗透至中非境内,虽属于不同部门,但士兵们对“掘墓人”达列·安布罗斯的可怕之处早有耳闻,他们远远跟在安布罗斯身后,与这美艳如埃及艳后、毒辣如蛇蝎蜘蛛的执事长保持着二十米以上的距离,沒人知道掘墓人的能力是什么,但每具尸体都支离破碎,如同被数十把利刃分尸一般,   地下掩体的整个南部区域由达列·安布罗斯负责,他禁止执行军团主动出击,一个人就消灭了上百名幽灵的战士,沒人能在他面前存活三秒钟以上,掘墓人的攻击速度比子弹更快,   低头看看地图,安布罗斯停下脚步,他面前有三条岔道,而地图上并未显示这里有岔路,“……通讯还沒有搞好,什么时候才能让霍米尔发挥点作用,那个小正窝在法国老巢里面逍遥自在,让我在这个鬼地方受罪。”掘墓人张开红唇怒骂道,诱人的酮体在黑袍里面颤抖不停,远处的士兵们连忙把目光移开,艰难地咽下唾液,一名军官汇报到:“据说安马萨大人已经去主配电室负责接通网络了,应该很快就能恢复通讯,执事长大人。”   “哼。”安布罗斯重重地哼了一声,这时右方岔道里有人影闪过,掘墓人目光一闪,人影立刻从腰部断成两截,扑通跌倒在地,“呃啊啊啊啊……”痛苦的呻吟在通道中回荡,这名幽灵战士在地上缓缓爬行,肠子被长长地拖在身后,他的视野正在急剧模糊,朦胧中看到一席华美的丝质黑袍,和一双纤细玲珑、穿着红色高跟鞋的脚,“候选者在哪里。”娇媚的女性声音发问道,   “为了……为了幽灵的信条……”战士喷着血沫喃喃道,   “噗嗤。”高跟鞋鞋跟狠狠刺入他的眼睛,惨叫声戛然而止,安布罗斯伸手一指:“一半人去中间,一半人去左边,我去右边,肃清之后回到中央会议室集合,如果找到候选者的话用紧急通讯器联络,沒事别打扰我。”他抽出鞋跟,在尸体上擦干净血迹,身姿摇曳地走向通道深处,   战士们齐齐松了一口气,静了一会儿待掘墓人走远,队长指示道:“第一、第二、第三班向左,第四、第五班和散编人员向前,保持队形,小心幽灵的伏击,祝好运……”   “砰。”忽然他的护目镜上多出一个圆圆的弹孔,队长呆呆地站在那里,鲜血从头盔的缝隙里汩汩流出,“是狙击手,隐蔽。”士兵们立刻四下散开,贴着两边墙根隐蔽起來,寻找着敌人的踪迹,这是一条南侧环形通道的一段,两侧有二十几个空房间,房门都锁着,狙击手只可能从通道两侧发动攻击,光线非常微弱,从微光夜视仪和红外夜视仪中都看不到有敌人存在,战场观察手调整着目镜视野,他的头盔装配着高感光度的超长焦镜头,可以将夜间一公里外的苍蝇放大到母鸡的尺寸,“安全……安全。”观察两个方向后,他打出两个安全信号,   自动升任临时指挥官的副队长低声道:“狙击手开枪之后转移了,交替掩护继续前进。”   士兵们开始依照战术阵型向前挺进,很快來到三岔路口,副队长稍微放慢脚步准备发出下一个指示,忽然感觉背上有人狠狠推了一把,不由自主地向前跌了出去,旁边的士兵连忙扶住他,发现副队长的身体软绵绵的垂下去,已经失去了生命,他头盔和防弹服的接缝处流出鲜血,一颗子弹钻进后脖颈处的狭窄缝隙,如手术刀般切断了他的颈椎,“这不可能。”战场观察手惊呼起來,“我一直在注意观测,通道另一侧根本沒有人,子弹是从哪里來的。”   这时在他莹莹绿色的夜视仪视野中,一个亮白色的火花在三百米远处的通道墙壁上亮起,他叫道:“敌袭,是狙击手,……可那里根本只是一扇不锈钢门,即使门后有狙击手也不可能有射击角度,应该只是盲目射击。”   说完这句话,他的头部猛地一震向后仰去,身体靠坐在墙上不动弹了,一颗子弹正面击中长焦镜头,将十七片光学玻璃组成的镜头打得粉碎,虽然弹头停止在头盔里沒能击中人体,可巨大的冲量作用于观察手的颈部,干脆利落地折断了他的脖子,士兵们惊恐地伏低身子,望着黑洞洞的通道彼端,“覆盖射击。”第二副队长发出指令,枪声齐作,榴弹呼啸着照亮道路,一时间狭长空间内充满了灼热的金属之雨,都就在如此密集的火力覆盖下,狙击枪再次射击,两颗子弹收割了两名士兵的性命,“混账……不能保持直线,集体撤入左侧岔路。”指挥官挥舞手臂,士兵们边开枪边向左边撤退,在留下三具尸体之后,终于离开了那条可怕的南侧环线通道,   六百米外,通道呈现半弧形向北方转折,转弯处的墙壁被子弹打得千疮百孔,而十几米外,坐着一名疲惫的狙击手,   “乔,精确计算角度,射击不锈钢门使子弹产生反弹再击中敌人,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你是怎么做到的。”“湿婆”的电子战专家安珀说道,   “就说是运气吧,加上一点点实力,……不,很多的实力。”狙击手乔推开夜视仪,放下枪回答道,   “老大他们应该是攻不进來,否则早就该到了,我们该拿这两个人怎么办。”安珀指指身后问道,   乔摊开手说:“放轻松,等着增援,或者等死。”   第23章 地底世界(下)   作为顾铁最忠诚的战友,“湿婆”领袖巴尔文德拉当然会在他身边驻派人手,事实上整个ipu自由军团派遣了十个人组成的小分队在顾铁身旁守卫,但包括狙击手乔和电子战专家安珀在内的十名战士并肖李平的声光炸弹哄骗了,那名为炸弹的东西实际上制造了逼真的幻象,让他们以为顾铁一直呆在那件休息室里沒有出來,ipu大部队随中非陆军离开掩体,巴尔文德拉特别交代两名湿婆成员要负好守卫顾铁的责任,安珀很高兴接受这个任务,乔则颇不情愿,   无论如何,在掩体电力被切断之后,他们冲进房间发现人去屋空的时候,陷入了一阵慌乱,通讯全部中断,既无法与领袖联系,又沒办法追查顾铁的下落,几分钟的骚乱之后,死亡的阴影笼罩了这片区域:兄弟会的入侵者來到了,   一次接触战,五名ipu战士就死于“掘墓人”手中,乔和安珀明智地选择躲藏起來寻找时机,他们与十几名幽灵成员汇合了,虽然彼此有所猜忌,但这时面对的是共同的敌人,只能暂时放下防备通力合作,作为幽灵领导者的是一名中国人,名为杜·阿尔法·金矿的高级种姓,他指挥战士们发动了一次相当精妙的伏击战,但面对掘墓人的恐怖能力,战术与枪炮根本不起作用,许多人死掉了,乔和安珀拼死救出了两名幽灵成员,此刻这两人正在他们身后靠墙歇息,地上已经积起一个小小的血泊,   “杜先生,你的伤太重了,必须马上治疗。”扎着金色马尾辫、面容姣好的小萝莉焦急喊道,   “爱娃,不用说了,我已经做出决定。”杜先生捂着胸口,一道狰狞的割裂伤几乎将他的胸膛斩成两半,鲜血咕嘟咕嘟从指缝间涌出,杜先生脸色苍白道:“我是五名阿尔法中同步率最高的人,此刻已经沒有别的选择,我将呼唤聆听者发动‘第三类降临’,只要一分钟时间,……希望我还有一分钟时间……”   爱娃惊叫道:“不,一旦发动降临,就沒有任何生还的希望了。”   杜先生苦笑道:“你的种姓太低,还不理解降临的意义,那并不是死亡,而是永生,在平静安眠之地的永生……”他努力坐得端正一些,闭上眼睛陷入了冥想,小萝莉咬着嘴唇,用衣袖擦一把脸,猛地站起來举起两把巨蟒左轮手枪:“我知道了,这一分钟之内,我不会让任何人打扰你的。”   乔给狙击枪换了一个弹夹,低声道:“我真是搞不懂这帮幽灵的來头,他们在说什么啊,降临、永生什么的,难道是邪教吗。”   安珀狠狠拍了他一下:“别这么说,他们也是为保护顾铁而來的,与我们沒有利益冲突,即使那个小女孩,也能看出來是一名坚强的战士啊,要尊敬这样的伙伴才对。”   “哼,顾铁。”意大利人不满地撇撇嘴,凑到瞄准镜前观察着通道内的情况,“顾铁,顾铁,还真是个大人物啊这家伙……安珀,有客人來了,一名士兵。”透过一扇不锈钢门微弱的反光,能够隐约看出有条人影正沿着通道走來,安珀立刻在平板电脑上操作起來,整个地下掩体中存在着严重的信号干扰,她试着搜集所有声光电信号,在乔的视野中制造出一个足够清晰的轮廓,平板电脑连接着狙击枪的瞄准镜,在多重信号增强之下,一个男人的身影呈现在不锈钢门的倒影中,乔嚼着口香糖自言自语道:“很好,沒有风力干扰,只要计算一下折射角度,弹着点偏差不会超过5cm……再前进两米,好宝宝,就这样……2,1……”   “砰。”枪声响起,烟雾缭绕,弹壳砸在地面上当啷乱响,“Bravo。”乔低低地喊了一声,他仿佛能感觉到子弹端端正正击中敌人面部的扎实触感,这是一次完美的狙击,   安珀的眉头却沒有舒展:“不对,乔,你打中了吗,这人沒有倒下。”   “不可能,难道擦着头盔飞走了。”狙击手露出诧异的表情,果然那条人影还在慢慢前进,乔扭头吐出口香糖,按下按钮向弹仓里送进一颗穿甲弹,“既然运气很好,瞄准躲不开的地方就行了……”   “砰。”   12.7毫米高速穿甲弹击中敌人的胸口,乔明显看到那人身形一顿,弹头将防弹衣背后的身体狠狠贯穿,可对方的脚步沒有停下,仍然缓慢地、执着地前行着,已经走过通道三分之一的距离,   湿婆的两名成员交换了一个惊诧的眼神,“是神之子。”小萝莉在背后叫道,“我能感觉到走來的这个人是神之子,快点开枪,杜先生还需要时间,不能让他接近我们。”   “别命令我。”乔吼道,依次将弹夹中的子弹调节为曳光弹、穿甲燃烧弹和震爆弹,这柄m23狙击步枪配备了十发容量的可调节弹匣,其精度可以在2000米距离处射穿一个乒乓球,狙击手默默地计算着反弹路线瞄准敌人,用力扣动扳机,“砰,砰,砰。”   第一发子弹呼啸着射出,在空中留下一条明亮的黄色轨迹,“噗啪。”弹头击中敌人胸口,爆发出一团耀眼碎光,安珀和乔同时看清了这人的面貌,同时愣了一下,敌人的头盔已经被打碎,露出一张平凡无奇的白种人脸庞,他的眉心有一个深深的弹孔,鲜血混合脑浆沿着鼻翼两侧流下,让整张脸显得狰狞恐怖,被狙击子弹击中脑门的人怎么可能还在行动,他早应该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第二发子弹打在腹部,粘稠的燃烧剂四处喷溅,立刻将敌人变成一个火人,最后一发子弹发出巨大的爆鸣声,“轰。”冲击波把这名士兵推了出去,重重跌倒在五米开外,然而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浑身冒火的士兵再次爬了起來,迈着僵硬的脚步继续前进,他的皮肉被烤得吱吱作响,空气里充满令人恶心的烧肉味道,转眼间着火的男人已走过通道三分之二,乔顾不上掩护自己,探出头去连开五枪把弹夹打空,魔神般的士兵只是摇晃几下,若无其事地继续逼近,   “做点什么。”小萝莉护在杜先生身前叫道,   “……乔,给你一个弹着点,用高爆弹炸开它。”这时安珀在平板上输入了一个坐标,乔的瞄准镜里亮起一个绿点,“明白。”狙击手快速更换弹夹开枪射击,“轰隆。”通道顶部爆出火焰,那里是中央锅炉的高压蒸汽管道所在地,一时间高温的蒸汽四处喷射,钢管稀里哗啦坠下,将通道变成了一片白茫茫的所在,安珀又从战术背包中掏出一枚黑色立方体放在地上,方块“噼噼啪啪”伸出八条机械腿,快捷无比地贴地爬行而去,这种蜘蛛雷能够感应人体释放出的二氧化碳和胆固醇的气味,同蚊子一样能在完全黑暗的室内锁定人类所处位置,内装1.5千克高爆炸药足以将一辆汽车炸成碎片,   安珀拽着乔缩回弯道,蜷起身体等待爆炸发生,以蜘蛛雷的速度,十秒钟就能到达敌人身边并立刻引爆,但二十秒过去,什么都沒有发生,平板电脑上代表蜘蛛雷的绿点与代表敌人的红点早已交错而过,蜘蛛雷沿着通道继续狂奔,不死士兵已经近在咫尺,   “……他……不是活人……”安珀喃喃自语道,   “砰砰砰砰砰……”两柄巨蟒左轮手枪喷出怒火,一个熊熊燃烧的人影出现在众人面前,不死士兵被子弹的冲击力撞得歪歪斜斜,但一伸手就抓住了狙击枪枪管,以惊人的力量向前推去,乔大叫一声,身体如虾米般弓了起來,狙击枪枪托击碎了他的肝脏,安珀惊恐地跌倒在地,一边用手枪射击一边向后退缩,在湿婆经历枪林弹雨的日子里她从未感觉到如此渺小无助,士兵抬起脚向下一落,安珀眼睁睁看着那只着火的军靴踩碎了自己的胫骨,把左脚化为一片模糊血肉,   “可恶啊,。”爱娃怒吼着不断开枪,她无法后退,因为身后就是杜先生,与神之子对抗的唯一希望,光荣马戏团已经凋零,她的伙伴们先后离去,此刻小萝莉的心里并不害怕死亡,只是感觉愤怒和遗憾,遗憾的是从未有机会进入幽灵的总部,瞻仰那代表永恒宁静的应许之地;愤怒的是这一切都是因那个男人而生,如果不是那个喜欢坏笑的中国男人,大家就不会死去,光荣马戏团还在那间酒吧里悠闲地打着台球喝着伏特加,远远望着华沙的金色阳光洒满国王大道,,,更令她愤怒的是,她无法真正去恨那个男人,因为不知为何,她很想念他,很想和他再说几句话,喝一次酒,静静地共坐几分钟,可无论是中国男人,还是早已离去的队长,都只是遥不可及的幻影罢了,她从不曾享受那奢侈的时光,   着火的拳头砸下,小萝莉的眼神失去焦点,   杜先生站了起來,有些迷茫,有些兴奋,毕竟这是他第一次來到这个位元。   第24章 圣约纳,前进!(上)   当來自另一次元的灵魂借助杜先生的身体昂然站立起來的时候,萨姆·威廉斯的身躯颓然倒在火焰之中,他对面五十平方米的地面、墙壁、天花板被灼出一个红热的巨大空洞,切口悠悠冒着青烟,守护骑士别连科已经消失无踪,月晕曼陀罗只绽放了短短一秒,就连金刚石也无法在铺天盖地的紫色暗火中幸存,   堕落暗火魔法师杰夫塔离开了,萨姆觉得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他的神经中枢残留着另一个灵魂的共鸣之声,每转动一个念头,都有两个人格在发出指令,这时“第三类降临”的后遗症出现了,生物芯片的触须开始在美国人体内萎缩、腐烂,超出极限强度的神经电信号通过芯片作用于人体,短时间内营造出完美同步率的假象,但免疫器官的应激反应已经开始,数以百万的白血球发觉了入侵者的踪迹,对异体细胞展开惨烈的攻击,这是一场沒有胜利者的战役,随着生物芯片的死去,免疫系统也在对身体器官造成巨大的伤害,萨姆的口、鼻、耳朵和眼睛同时溢出鲜血,脸色因内脏急性衰竭而变得蜡黄,他艰难地呻吟着在地板上爬行,在染成一片通红的视野里,前方是月晕曼陀罗造成的庞大深坑,后面是步步紧逼的烈焰,逃生之门已经关闭,等待他的只有缓慢的、痛苦的死亡,   “我的野马汽车,我的v8发动机,我的单顶置凸轮轴……”他咳着血蹒跚爬动,发出无意识的呓语:“还有我的道奇蝰蛇,我的雪弗兰克尔维特……他们是骗子,骗子,永恒的净土是不存在的,一切都搞反了,搞反了……”   “哥哥……”   萨姆的左手伸向前方,手中抓着那副墨绿色的雷朋太阳镜,火焰引燃了他的头发,带來肌肉的反射性抽搐,“砰,砰,砰。”响亮的枪声在火中回荡,那是美国人使用3d打印制造的左轮手枪“贝鲁奇小姐”因高量而自动击发,如同为主人耳鸣的悲哀丧钟,   对杰夫塔來说这是一段相当奇异的旅程,发生在异界的事情如同梦境一般,当灵魂回到自己的躯壳,他完全沒感觉到精神力的损耗,仿佛从未在另一个位元释放过暗火系魔法一样,“这样就结束了,聆听者。”他举起双手向天空喊道,聆听者的声音沒有再次响起,“……完全沒搞明白状况呢,真是的……”嘟嘟囔囔地抱怨着,杰夫塔站起身來走出房间,脚步因强烈震动而摇摇晃晃,   堕落暗火魔法师所处的位置在潜地舰“圣约纳”号的左舷下层,他沿着肮脏生锈的通道走出二十码,推开左手边的一扇门,对屋里的几个男人说:“喂,我们正在遭到攻击,我要到上面去看看情况,你们去不去。”   “免了,还要看着这头蠢猪呢,哪里也去不了。”一名强壮的光头男人耸耸肩,他旁边的床上躺着一座肉山,仔细观察才能发现那是一个人,一个肥硕得惊人的女人,这人瞎了一只眼睛,被割断了舌头,只剩一只耳朵,躺在那里粗重地喘着气,看起來状况很不妙,   “别这么说,罗斯·罗斯小姐是最重要的聆听者代言人呢,要尽早让她恢复状态才行。”杰夫塔说道,“大家都不上去吗,起码要有一个人陪着我才行啊,……顾问先生,你呢,要不要去上层透透气。”他转了个方向,问,   一名戴着礼帽、亚麻衬衣外披着绿色斗篷,有一头灰白色长发的男人站在墙角,他右手放在腰间轻剑的剑柄上,左手揣在兜里,显得既放松、又戒备,“我不明白,杰夫塔。”他用极其标准的西大陆通用语说道,“既然要保护他,为什么不能露面,要像阴沟里的耗子一样躲在船底。”   杰夫塔对这个人显得有些忌惮,立刻回答道:“因为银灵禁止我们在候选者面前出现,他说接到聆听者的训示,幽灵之中出现了叛徒,有一帮名为‘背叛者’的家伙已经渗透到了幽灵左手的队伍中,在查明叛徒身份之前,我们要互相牵制,谁都不许单独行动,也不准擅自接触候选者,顾问先生。”   戴礼帽的男人微微抬起头,灰白卷发下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但我需要见到他,只有通过约纳才能找到帕蜜拉的踪迹,我答应加入幽灵组织不是因为银灵或者那骗人的崇高理想,只是因为更容易接近那名占星术士而已,你知道这一点的,杰夫塔。”   “当然,w先生。”暗火法师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只要罗斯·罗斯醒來,就能传达聆听者的指令,我们就能分辨出谁是叛徒,到那时你就可以见到约纳了,,,那小子也是我的老相识呢,他见面应该叫我一声‘叔叔’,……你能否陪我上去一趟,就像刚才所说,谁都不能单独行动,必须找个伴嘛。”   北方精灵的落魄贵族、半精灵锡比的父亲、樱桃度的夜晚之王w先生戴好礼帽,优雅地点了点头,这时又一次剧烈的震动传來,屋里的人全部东倒西歪,w先生的牛皮靴子如钉子一样扎在地板上纹丝不动,“似乎我们不用上去了。”他忽然呛啷一声拔出轻剑,用摇曳不定的剑尖指向北方:“潜地舰被攻破了,有敌人攻进來。”   杰夫塔抓起法杖道:“留下两个人保护罗斯·罗斯,其他人去迎击,记住不要与艾瑞恩联盟的人起冲突,他们对我们还未能完全信任。”   “我并不喜欢战斗。”w先生说道,“可用來打发时间也未尝不可,十二议事主已经分崩离析,这该死的封印已经松动了啊,现在我可以在任何人面前保护你了,帕蜜拉……”   “轰。”   这是遇袭以來最强烈的一次震动,约纳一屁股坐倒在地,耶空杵在那里根本沒有伸手扶他的意思,只眼神飘忽地望着远方,一名粉帽矮人急匆匆地推开门跑进会议室,尖叫道:“约纳大人,我们遭到了两个方向的袭击,敌人从舰首左下方和右舷上方同时掘隧道过來,现在‘圣约纳’号的外壳已经被攻破了,请您到舰桥去指挥,约纳大人,不,男爵大人,不,舰长大人。”他一边尖叫乱蹦一边乱七八糟行着中指礼,拿小小的手指戳着约纳的靴子,   “舰桥在哪里,你们的长老呢,柯沙瓦老师在哪儿。”约纳头昏脑涨道,“哎呀不管了快带我过去,耶空,跟我來,说不定我们能帮上什么忙。”他跟着粉帽矮人跑出门去,耶空木然移动脚步跟着他,   一出会议室的门,约纳差点被绊了一跤,路上有无数粉帽矮人急匆匆地跑來跑去,发出乱七八糟的尖叫,每个人路过约纳身边时都啪嗒一声五体投地行中指礼,然后蹦起來继续叫嚷着奔跑,占星术士不得不用法杖勾住领路矮人的腰带,以防在粉帽子的海洋中把他弄丢了,“这边,这边,舰长大人。”矮人一双小短腿跑得飞快,拽得约纳也跟着狂奔起來,耶空还是漠然迈着步子,不过所有弗洛勒斯人都从他五码开外的地方绕圈而过,让南方人像一条在鱼群中游弋的大鲨鱼,   转了两个弯,爬上一条明显是临时搭建、咯吱作响的长梯子,几个人來到了潜地舰的舰桥,这里位于右舷顶层,屋顶呈现半球形状,空间挺宽敞,魔法汽灯照亮了轮舵、导航面板和船长座位,座位空着,十几名矮人围绕在四周,一间约纳出现同时发出惊喜的叫声:“舰长大人來了,舰长大人來了。”   带路的矮人裸着身子叫嚷着飞奔过去,约纳低头一看,他法杖的弯头把这位老兄的袍子勾掉了,不过弗洛勒斯人对一点都不在意,胡子最长的长老拍拍领路矮人的肩膀以示鼓励,接着跑过來行中指礼,“舰长大人,快发出指示吧,我们该怎么做。”   占星术士又着急又迷茫:“我也不知道啊,起码告诉我现在的基本情况,我们在什么地方,潜地舰的状态是什么样的,敌人又是怎么回事。”   长老转身啪啪拍手,两名矮人跳起來抓住一根手柄用力往下拉,“嘎吱嘎吱……轰隆隆隆……”蒸汽机械运转的噪声响了起來,房间中央垂下一个浴缸大小的椭球形金属模型,模型制作得非常精细,各处扑哧扑哧冒着白烟,长老掏出一根小棍儿踮起脚尖解释道:“大人,这就是‘圣约纳’号的模型,潜地舰是椭圆形的,整体在一头变异噬沙虫的身体上搭建起來,您可以把潜地舰想象成一根鸡腿儿,噬沙虫是鸡腿骨,其他部分就是鸡腿上的肉,由于停放了几百年,噬沙虫已经饿成一根棍儿了,我们勉强让它恢复了一点活力,潜地舰能够慢慢前进,不过现在的前进速度只有每天200码而已,我们在地下100码的地方,敌人是掘隧道下來的,速度太慢根本甩不掉他们呀。”   第25章 圣约纳,前进!(中)   约纳也曾揣测过潜地舰的工作原理,既然能够在岩石和泥土中穿行,那么一定依靠了噬沙虫吞噬并排出土壤的能力,无尽沙海的噬沙虫只能吞吐沙子,这头被选中成为“圣约纳”号核心的大虫一定是非常强悍的变异种,他皱起眉头问道:“上百年时间,它能活下來已经很了不起了,我跟汉娜与丹尼学到了一点调理噬沙虫肠胃的技能,马上带我去看看它,舵机的接口在什么位置。”   长老嚷道:“就在舰桥下面,有升降机可以通到那里,我们对这虫子一点办法都沒有,如果大人能它就太好了。”他撩起袍子啪嗒啪嗒跑了起來,带约纳向舰桥前方跑去,占星术士忽然一拍脑门:“等一下等一下,这并不是重点,敌人已经攻进來了,要想办法解决主要问題才行。”他一把揪住长老的领子把他拎到面前,急促道:“对了,我记得这艘潜地舰集合了无尽沙海坦图哈人的育虫技术、火山之国弗洛勒斯人的蒸汽技术和佛国韦达人的神秘咒术,给我介绍一下船的工作原理。”   长胡子长老在空中耸了耸肩:“主要是我们的蒸汽傀儡技术啦,舰长大人,仅凭噬沙虫的力气可沒办法在坚硬的北大陆冻土中前进,首先是这里。”他用小棍遥遥指向潜地舰模型的前部,“舰首装配了一圈可以旋转的铸铁锯齿,它能把大型岩石粉碎成土豆大小的碎块,在冻土层中啃出一条路來,噬沙虫只要吞吃粉碎后的碎石就行了,不会搞得消化不良;其次,整艘船的外壳都是钢铁制成的,上面布满了螺旋形导轨,当潜地舰全力发动的时候,螺旋形外壳就会旋转起來,通过摩擦地层给予舰船足够的前进推力,瞧瞧,这是多了不起的构想,最后,潜地舰尾部还有蒸汽驱动的舵机,用來控制噬沙虫的喷射尾流。”   约纳若有所思道:“明白了,你继续说下去。”   “说完了。”长老无辜地摊开手:“大虫子和蒸汽技术就是‘圣约纳’号的全部,其实沒有大虫子的话一样能造出潜地舰來,不过处理废土是个大问題,也沒法灵活地转弯……”   “韦达人的部分呢,他们做了什么。”占星术士提醒道,   长老恍然大悟:“喔,听说这帮光头又不吃肉的家伙在船上装了许多武器,不过沒人懂得摆弄那些东西,几百年了,谁也不记得怎么操作啦,再说我们也看不懂他们奇怪的弯弯曲曲的文字哪。”   “武器,在哪里。”约纳眼睛亮了起來,   长老揪着自个儿的长胡子想了半天,“好像在右舷下层最靠后的位置有个房间,是武器的总控制室吧,不过那边通道沒來得及修理,很多地方根本沒人去过,你准想不到放了几百年的屋子会糟糕到什么地步,臭烘烘的蘑菇都能长到大树那么高啊,舰长大人。”   “柯沙瓦老师呢,艾瑞恩联盟的人也沒去过武器控制室吗。”约纳问道,   “‘圣约纳’号可是我们的宝贝,除了我们谁都不能乱跑,就算艾瑞恩联盟的人也只能在我们开辟出的生活区呆着呀。”长老自豪得胡子都翘了起來,“现在左舷上层和右舷上层算是差不多搞好了,下面是什么情况谁都不知道呢。”   占星术士立时做出决定:“我现在就下去,如果能让潜地舰的武器系统启动,一定能把入侵者狠狠地打回去。”他把粉帽矮人往地上一丢,转身急匆匆向外跑去,“那我们该干什么啊,舰长大人。”数十名矮人立刻齐声尖叫道,   “找到柯沙瓦老师,他会告诉你们该干什么的,比起我來,老师才应该是那个指挥大家的人啦。”约纳抛下一句话,纵身一跃离开了舰桥,他跐溜跐溜滑下梯子,沿着闹哄哄的通道向前奔跑,这时候一个光屁股的矮人追了上來,喊叫着:“舰长大人,还是让我为你带路吧,我对这里的路比较熟悉,能帮你找到要去的地方。”   “那太好了。”约纳喊道,伸手拍拍他的粉红尖帽子:“你叫什么名字。”   矮人立刻扑通一声跌倒在地,满脸羞涩地爬了起來,扭捏道:”人家的名字不重要啦,关键是舰长大人能高兴就好了,如果非要我脱下帽子的话,我也,我也……”   约纳觉得自己应该恶补一下弗洛勒斯人的生活习性了,他尴尬地扭回头,看到一条直挺挺如竹竿般的身影在斜后方行进着,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却永远不会被自己甩下,“耶空,你看得懂梵文对吧,《南大路地理测算》提到过韦达国虽然通行南大路通用语,但梵文还是僧侣和贵族使用的官方语言,武器控制室一定有梵文的说明,需要你來帮忙了。”17岁少年冲红头发的伙伴喊道,有耶空在身边,他觉得心里安定许多,这名可靠的伙伴总是带给他莫名其妙的安全感,尽管你永远也无法预测他的行动,   南方人看了他一眼,沒说什么,也沒有否定,约纳把这当成某种默认,   “轰。”   又一次爆炸发生在前方,许多人摔倒在路上,约纳在前面看到了一条熟悉的身影,套着明显偏大的占星术袍、手持双头法杖的年轻人,那不正是占星术士协会会长拜朗·亚利维亚吗,“会长。”少年叫道,“会长,前面怎么样了,老师在哪里。”   拜朗回头看到他,脸一红露出腼腆又着急道:“是约纳同学,柯沙瓦大叔他们去前面了,有几名敌人攻了进來,更多敌人被堵在地道里面,我过去增援,希望能够把破洞封闭掉,相比这里,左舷的状况更麻烦一些,守在那里的数理学士们正在败退,伊普西龙·川鳄大哥带领着埃比尼泽共和国卫队的精英过去了,不过似乎也陷入了苦战,敌人很强,你要去哪里,现在战局很混乱,应该安全地呆在潜地舰中央才对呀,我们会保护……”   约纳吼道:“我才不会像女人一样躲起來呢,我现在去下面一层试着开启武器系统,不多说了会长,等打赢了再來聊天。”他急匆匆掠过会长身边,带着领路矮人和耶空转向右边岔路,拜朗·亚利维亚很受打击地喃喃道:“……会保护你的呀,约纳同学……算了,反正也沒人听我说话……”   光溜溜的矮人冲在了前面,跑出几十码后猛地刹住脚步,蹦跶道:“就是这里,到下层去的升降梯,舰长大人,不过升降梯已经坏掉几百年了,只有负责维修的矮人会缀着绳子下到下面去,那很危险啦。”   三个人面前是一个硕大的矩形坑洞,看起來像某种升降平台的通道,上方挂着一大串烂糟糟的缆绳,已经腐朽得不成样子,在生锈的钢梁上系着一些崭新的粗绳,有个矮人正喘着粗气从下面爬上來,抬头一看,立刻冲过來扑倒在约纳脚下,用双手中指触摸男爵大人的靴子尖:“大、大人,你在这里干什么,这里很危险,说不定什么时候地板都会垮下來,这些钢梁都锈得不成样子了。”   领路矮人叉着腰道:“我也是这么说的,系着绳子下去太不安全了,有沒有别的办法。”   维修矮人犹豫道:“底下可是有六十码深,去哪找这么长的梯子,修好升降机需要两周的时间,如果要造一个螺旋形的楼梯呢,倒是可以缩短到五天左右……”   沒等约纳说话,耶空忽然大步走來,左手将占星术士拦腰一抱夹在腰间,右手呛啷一声拔出名刀佛牙,锯齿长刀的锋芒被魔法汽灯映得惨白惨白,两名矮人同时尖叫:“你你你你要对约纳大人做什么。”   约纳此时有苦难言,别看南方人身材瘦削,其实力气大得惊人,差一点把他的胸部挤成一张纸片儿,少年艰难地打了两个手势示意自己沒事,这时耶空两步走到升降井前面,面无表情地伸脚又踏一步,一步踏入虚空,   “妈妈的蒸汽大面包啊。”矮人们吓得灵魂出窍,领路矮人尖叫着冲过去抓住约纳的袍子角,被拉扯得跌下深井,维修矮人坐倒在地浑身乱抖,一秒钟光景,三个人已经消失在幽暗的升降井里,矮人手足并用爬到井边探头看去,一边惊恐地捂住自己的眼睛,   “滋啦啦啦啦……”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起,维修矮人慢慢张开手指,看到井中有明亮的火花冒出,红发的南方人夹着占星术士,一刀劈开了升降井的金属墙壁,锈蚀铁壁被锯齿长刀割裂,剧烈摩擦减缓了下坠的速度,在刺耳尖啸和无数火花中,耶空左臂夹着约纳缓缓沉入深井,光溜溜的领路矮人吊在约纳的衣角上叽哇乱叫,17岁少年觉得肺中只有出的气沒有进的气了,在差点被勒死的刹那,耶空的双脚终于接触到地面,“锵。”名刀佛牙一闪回鞘,一道狰狞的裂口出现在升降井内壁,切口参差不齐,因摩擦而发红发亮,   耶空左臂一松,约纳和矮人哎呦哎呦落地,占星术士大口吸入宝贵的空气,向沉默寡言的伙伴举起一个爱恨交加的大拇指。   第26章 圣约纳,前进!(中下)   约纳点亮照明星阵向右舷下层幽暗的通道进发,粉帽矮人们探明了升降井周围的一块区域,正在想办法加固摇摇欲坠的支撑柱和天花板,而再向前就是彻底未知的区域,最胆大的矮人也只敢点起火把走进去十几码远,下层通道比上层的略矮,地面是钢架结构,铺设着木龙骨和木地板,几百年的岁月让地板成了布满陷阱的雷区,路两旁分布着十几个船舱,钢铁舱门锈得跟门框黏成一体,用铁锤都沒法敲开,   根据光屁股领路矮人的说法,这条通道南侧分布着潜地舰的武器控制室、弹药储藏室、佛坛(那显然是佛国韦达工程师的杰作)和医务室,北边是乘员舱、娱乐室、小餐厅、澡堂与惩戒室,在古老传说中有三十名南大陆人愿意追随初代占星术导师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的伟大的探险,潜地舰上的诸多房间是位这些志愿者所设计的,可吉尔伯奈翁沒來得及亲手操纵这艘大船,就在时空乱流中一去不回,三十名勇敢者一直在这艘船中等待着船长归來,百年时间转眼即逝,最后一名勇敢者把同伴们的遗骸送进右舷船尾处的最后一个房间,然后走进去反锁了房门,那间被称为“灵堂”的屋子就在武器控制室旁边,弗洛勒斯人探查下层通道就是想取回祖先的骨骸,送回火山之国埃克巴塔纳的熔岩之心加以安葬,那是每个粉帽矮人出生和死去的地方,   “如果能把祖先们带回來就太好了,带不回來的话,起码要自己回來啊,总之,请您一定要小心啊啊啊。”十几名粉帽矮人趴在地上叫嚷道,“船长大人。”   “我知道了。”约纳挥挥手,以來自遥远星空的光芒照亮幽暗的地下世界,矮人们立刻热泪盈眶,一方面是为约纳大人的光辉形象而感动,另一方面是习惯了底下黑乎乎的环境,眼睛差点被晃瞎,   走出几步,约纳喀吧一声踩断了一块木板,左腿陷进腐烂的地板当中,他忍着疼拔出左脚,却见耶空迈开长腿,用那种满不在乎的步伐大踏步向前走去,对糟烂的地板视而不见,占星术士盯着南方人的脚步,忽然恍然大悟,耶空行走的路线正是支撑钢梁所在的位置,通道中间有两条平行的钢梁,虽然地板腐坏,钢结构还保持着一定强度,“等等我。”少年嚷了一声,拎起矮人追了上去,   腐烂的味道充满鼻子,借星阵的光芒看到舱壁布满大块大块的锈迹和霉斑,天花板原先是用软木板覆盖的,现在已经全部烂光,能看到头顶上支撑潜地舰外壳钢骨架纵横交错的轮廓,“轰隆隆隆……”一次剧烈震动传來,约纳伸手扶墙想稳住身体,谁知手臂噗的一声穿过墙壁,差点整个人跌进墙后的大洞里去,“舰长大人,有些墙壁是装饰用的,后面沒有房间,是通风和逃生用的管道,要小心哇。”矮人在空中手舞足蹈道,   约纳心有余悸地探头看看,墙后面果然是个深不见底的坑,看位置沒准是通往噬沙虫喷射口的垃圾管道,少年拍拍胸口,对矮人抱歉地一笑,随着三人向通道南侧深入,四周变得静谧起來,人类活动的迹象消失了,四周开始变得愈加破败残旧,地板整块整块地消失,约纳只能踏着钢梁小心地凌空走过,尽量不往下看,因为下面黑洞洞的不知有多深,   有一间屋门半敞着,门缝挂着厚厚的蜘蛛网,油漆剥落的门梁上有灰尘覆盖的几个小字:归想室,少年不经意向里面瞅了一眼,立时屏住呼吸,心脏砰砰直跳,“归想吗。”耶空居然难得地开口了,“南大陆……罪人……归想……化为念动力啊……”他喃喃地念叨着,像是想起什么往事,又想只是在说着梦话而已,   约纳咽了口唾液,尽量不去回想刚才看到的那具尸体,屋子当中有一具被风干成木乃伊的尸体,浑身用丝带绑成盘膝打坐的姿势倒吊在房梁上,像只干瘪的蝙蝠一样随着风晃來晃去,光屁股矮人叫道:“哇,这家伙犯了什么错。”   “我猜应该是很重的罪吧。”约纳对佛国韦达的风俗完全不了解,而作为船上唯一的韦达人,耶空又是个不与人沟通的家伙,少年此时思考的是尸体身份的问題,如果按传言所说,三十名勇敢者的尸身都在灵堂里面,那被吊在这儿风干的可怜鬼又是谁,难道几百年前这里发生过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又向前走了十分钟,路走到了尽头,前方有左右两个房间,约纳举高法杖辨认着门上的字迹,左边一间用西大陆通用语写着“武器总控室”,右边那间沒有标识,应该就是灵堂,斜下方传來隆隆的声响,地板破洞中有风吹來,约纳知道这里已经是潜地舰的尾部,下面就是噬沙虫喷出泥土射流的地方,   粉帽矮人挣脱约纳的手,跑到武器室门前:“就是这里了,让我把來门打开,舰长大人。”他跳起來双手抓住门把手用尽吃奶的力气旋转,锈迹片片剥落,门却纹丝不动,约纳走过去试了一下,同样沒法转动把手,这扇门整个由生铁浇筑而成,又厚又沉,表面生满黑色铁锈,约纳依稀记得在某本占星术教材中看到过的话,钢铁生锈分为两种情况,红色的锈证明钢铁从内而外遭到了腐蚀,已经彻底失去硬度;而黑色的锈则会反过來保护钢铁,让金属在几百年的漫长时间里都不会进一步遭到腐蚀,他试着踹了门几脚,厚重的撞击声传來,感觉就像踢在一个大铁块上一样,   “都让开。”少年退后一步,面容严肃地命令道,“我会用零式星阵轰击这扇大门,现在沒有时间浪费,只能暴力破解了,我会尽量控制威力,但这里空间这么狭窄,可能还是有点危险,大家尽量离得远一点,我要……”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看耶空慢悠悠走到前面,伸手在门上按了一下,“嗡……”一层明黄色的光晕浮现在大门表面,铁锈同时剥落哗啦啦落了一地,露出底下崭新光洁的金属表面,约纳觉得自己眼珠都凸了出來,“黄……黄金,这根本不是铁锈,只是表面的污迹啊,这扇门是黄金铸造的。”   “呸,黄金。”矮人鄙夷道,“又软又重熔点又低,在蒸汽机械里一点用处都沒有,是这个世界上最娘娘腔的金属啦。”   耶空变换了两个手势,轻轻一按,大门就悄无声息向内侧滑开,南方人毫无戒备地走进了武器控制室,约纳连忙跟在后面,他不禁想如果丹尼·斯图尔特此时在场,会不会把整扇门都拆下來扛回无尽沙海去,但几秒钟后,他知道自己的想法错了,因为相比屋里的陈设,那扇门只是最不值钱的东西而已,   “啊,更多的娘娘腔金属,还有这么多讨厌的宝石……”光屁股矮人叉着腰评论道,“咦,粉钻石,这才是合格的宝贝嘛,颜色和硬度都符合火山之国的审美吧。”他拾起一颗鸽子蛋大小的钻石,举起來观察着,   屋子中央有一个圆柱形物体,墙壁旁边堆满了黄金、宝石、珍珠、翡翠、水晶、珊瑚、一切叫得出名字和叫不出名字的贵金属,眼前一切都散发着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沙盗之王费恩·斯图尔特的宝藏与这里相比就像穷人家小姐的珠宝箱一样可怜,武器控制室应该有十码高度,由于黄金与宝石堆积太高,头部空间只剩下五码左右,约纳登上蓝宝石的台阶,在黄金地毯上面吃惊地四处张望,他发现中央圆柱体是一尊四面佛,四张佛陀的脸孔凝视四方,眼神刚一落在佛像上面就觉得一阵刺痛,约纳猛然想起古国韦达的传说,视佛而痛,触佛而亡,在佛国的教义里佛像是非常神圣的东西,绝不允许随意观看和触碰,沒想到在被吠陀教梵天篡权、佛国灭亡多年的今天,大船深处的古代佛像还保留着这种奇妙的力量,   “这是子弹。”耶空忽然开口道,他踏着叮当作响的金币,绕过四面佛向房间深处走去,约纳偷偷攥了两颗红宝石在手心,他从沒见过这样纯净的红宝石,如果用來刻画星阵的话,能一下子让攻击力增强许多吧……他紧走两步跟上南方人,问道:“什么子弹,耶空。”   持剑伽蓝并不搭话,向前走出二十码,房间后部出现一道小门,门上镌刻着密密麻麻的梵文咒符,沿着翡翠台阶走下财宝堆,耶空推了一下门,沒推开,毫不客气地拔出佛牙一刀将门斩成两截,“咣当。”门扇跌进屋里,红头发的南方人大踏步走入房间,“唔,这是火药。”   “什么火药。”   约纳也跟着进來,然后愣在当场,   如果说刚才的房间是天堂,那么这里毫无疑问是地狱,这件屋子的墙壁呈现三十六面体形状,每一面墙壁都有一个佛龛,每个佛龛里都有一具尸体,一具风干的、姿势极其诡异的、的男人尸体,而房间正中央立着一具女尸,经过几百年岁月,尸体依旧保持着皮肤的弹性,一双美丽的黑眼睛似乎在凝视着走进屋里的陌生人,若不是那根从口部穿入、从臀部穿出的黄金矛将她钉在地上,约纳几乎以为这是一个活人,   “这到底是什么啊。”少年惊叫起來,   “武器。”耶空说,“佛国的武器。”   第27章 圣约纳,前进!(下)   “别开玩笑了,哪有这样子的武器,这分明是一个女人,……一位死掉的女士。”约纳叫嚷着把目光移开,被黄金长矛钉在三十六角屋中央的女人着身体,全身上下的装饰物唯有黄金手链、脚链、鼻环和发簪,丰满的胸脯、纤细的腰肢和修长的大腿看起來令人心旌荡漾,根本不像一具数百年前的尸体,更像活色生香的绝色少女,无论走到什么位置,女人漆黑无光的瞳仁似乎总是盯着自己,这种感觉非常诡异,   “佛母摩诃波阇波提。”耶空缓步走向妖艳无比的女尸,声音平淡嘶哑:“这并非人类,而是摩诃波阇波提于世间的化身,主持大爱道的佛母摩诃波阇波提是抚育佛陀长大的圣人,八百比丘尼的统领,虽然并非真佛,却有着四禅天之上的力量。”他温柔地张开手指,五个指尖依次触摸女尸的脸颊,金色光点依序亮起,接着逐渐隐入如玉般光洁的皮肤之下,“唵。”放置在三十六具神龛中男尸忽然发出震耳欲聋的叱咤之声,北侧的六具尸体开始缓缓睁开眼睛,落满灰尘的眼皮喀喀开启,萎缩成枣核大小的眼球在眼眶中游移不定,它们的关节发出干涩响声,四肢逐渐舒展,但仍然保持着怪异扭曲的打坐姿势,   “耶、耶空,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约纳觉得心脏砰砰直跳,忍不住小声问道,他觉得身体非常沉重,回头一看,原來光屁股矮人不知何时跳进了他的兜帽,正攥着他一撮卷发瑟瑟发抖呢,   红发男人答非所问地呓语道:“摩诃波阇波提的力量非常特殊,整个大般若寺沒有几人能够掌握,说起來,祖塔似乎颇有天赋,不过他对大爱佛母太抗拒了,……咦,祖塔。”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歪着脑袋站了一会儿,摇了摇头,继续变换手印触摸女人的身体,   “嘛。”又是一声梵音响亮,南侧的六具干瘪男尸恢复了活力,   约纳低下头愧疚道:“对不起,祖塔是幽灵的保护者,他一直在努力保护我不被兄弟会杀死,但在天渊的战斗中,他沒能來得及撤离……他说过你们俩是老朋友了,沒想到沒來得及见一面就……”   “呢。”东侧六具男尸身上的灰尘开始剥落,   耶空回头瞧了瞧占星术士,眼神迷茫,似乎已经忘记了刚才提起的话題,他手上动作加快,“叭,咪,吽。”六字真言依序完成,三十六角屋中的三十六具干尸全部复活,这些徘徊于生与死之间的亡者张开黑洞洞的嘴巴吸入空气,喉间传來渗人的咯咯响声,有具尸体一张嘴吐出一大堆绿头苍蝇、蛆虫和虫卵,约纳捂住嘴巴假装沒看到这可怕的景象,少年尽管害怕,还是在仔细观察眼前一切,在南大路机动城堡“皇家之星”的动力室他曾见过以“魂祭术”封印灵魂作为动力源的十三具男尸,相比那些毫无知觉的肉身,眼前的干尸看起來要诡异得多,他发现这些干尸都在朝屋子中央探出手臂,转动眼球寻找着佛母摩诃波阇波提的位置,不过每人的脊椎上都挂着黄金锁链,无法离开那小小的佛龛,   耶空的自言自语又开始了:“也只听说过以大爱佛母化身建成法阵的事情,沒想到还真的存在啊,这些归想干尸保持着充沛的能量,看來法阵一次都沒有使用过,就这样在地下静止了五百年吗。”   “轰。”又一次爆炸使得整个房间晃动起來,天花板稀里哗啦掉下腐朽的木块,挂着尸体的金链叮当乱响,“不管怎样,能够启动武器系统吗。”约纳急道,“怎样找到敌人的位置然后发动攻击呢,要快点才行啊。”   南方人伸出右手食指轻轻一触女尸的眉心,口中念诵:“摩诃簸逻阇钵提瞿昙弥……”金色的梵文自接触位置形成一个光圈亮起,“嗯啊……”女人忽然张开红唇,发出一声蚀骨的呻吟,约纳立刻觉得脸红心跳不能自已,体内仿佛升起一股熊熊火焰,灼得内心瘙痒难耐,“哎呀。”光屁股矮人双手一捂小肚子,左右看看,神态尴尬,   “开。”耶空断喝一声,双手带着金红色光焰向前一推,一片空间如破败的墙壁般被生生推倒,空气里浮现出一片漆黑断层,南方人收回手,转身走到门边抱着长刀坐了下來,神色显得相当疲惫,眼神悠远不再说话,看來启动潜地舰的武器系统耗去了不少体力,   约纳也无暇询问同伴的状况,因为空间断口中很快现出变换光影,一个接一个画面如镜中花、水中月般荡漾不定,仔细观察能看出画面昭示的是“圣约纳”号各处正在发生的事情,17岁少年看到破烂的舷梯、深邃的中央暗谷、四处奔跑的矮人、刀剑相交发出的火花,还有鲜红的血,那些一闪即逝的片段中,有柯沙瓦高举法杖发射攻击星阵的身影,有数理学士协会会长朱墨青山墨镜下冷峻的眼神,在某个混乱的场景中约纳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两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不过沒來得及确定w先生和杰夫塔的身份,画面就显示出第一处战场的全貌,“停下,停下。”约纳着急喊道,沒想到画面真的不再变换,以鸟瞰的角度转播着这场战斗,   一架螺旋形的庞大机械深深刺入潜地舰的外壳,敌人就是用这种机器凿穿地脉袭击“圣约纳”的,地洞中正涌出数百名兄弟会士兵,与艾瑞恩联盟的战士们展开一场激战,名为伊普西龙·川鳄的共和国执政官手持双刀冲入人群,眨眼间就斩杀了数十名敌人,身后留下一条支离破碎的血路;但几名身穿红袍的牧师举起法杖,光芒闪过,尸体立刻重新爬起來加入战斗,那正是兄弟会的诅咒之土召唤术,不畏刀剑的复生者已经将战场压制,数理学士与埃比尼泽共和国卫队正节节败退,眼看潜地舰的左舷就要失守,   “攻击,发动攻击。”占星术士吼道,他不知道怎么操作大爱佛母法阵,只能用尽全身力气冲女尸大叫,“咯咯咯咯……”这时脚下传來震动感,三十六角屋居然缓缓旋转起來,北方的六具男尸转动到与战场遥遥相对的位置,佛母化身再次发出蚀骨呻吟,干尸们扭曲着探出手臂,干瘪喉结滚动化为诡异的六字真言,“滋滋滋滋……”肉眼可见金色光辉充盈佛龛,沿着脊椎的黄金锁链升上天花板,于黄金长矛处汇聚成一股,约纳抬起头,发现那根金矛不知道有多长,高高刺入天花板,光芒隐现在钢架之间,   “嗡……”   突然一阵奇异的感觉传來,约纳觉得浑身上下传來战栗,席拉霏娜的力量让他察觉出一股庞大能量正离开这间屋子,投向冥冥远方,“琥珀。”耶空开口道,“佛国七宝中的戒定之宝哪。”   画面上突现异状,一阵明黄色风暴突如其來席卷了第一战场,沒人看到攻击自何方而來,但方圆五十码内的所有敌人都定格在原地,像属于他们的时间突然凝固了一样,片刻惊诧之后,艾瑞恩联盟的士兵立刻发动反攻,将不能动弹的敌人、复生者狠狠切成碎块,战局马上开始改变,   “再來。”搞不懂攻击的远离,可约纳明白这套系统拥有惊人的威力,他兴奋地大喊道,   干尸的能量被大爱佛母化身所汲取,三十六角屋这次剧烈震荡起來,“孔雀石,杀生之宝。”南方人说道,约纳眼前画面出现条条裂痕,仔细看才发现原來是战场上遭遇利刃之雨的袭击,散发着美丽绿色光芒的锐利光雨倾泻在人群中,把钢铁、岩石与血肉化为齑粉,“轰隆。”螺旋钻机剧烈爆炸起來,地洞口岩石崩落,虽听不见敌人的惊叫哀嚎,也能想象那地狱般的景象,   约纳这时才回过神來,“天哪,外面那间屋子不是财宝库,而是弹药库,潜地舰的武器系统是用佛母力量发射宝石的,宝石本身就是魔法元素的富集体,若引爆就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但这么奢侈又诡异的系统,只有古代佛国人才能搞出來吧。”   光屁股矮人跳下地跑到外间屋兜了一圈,尖叫着跑回來:“舰长大人,那个四张脸的佛像在吞吃宝石啊,好像嚼糖豆一样嘎嘣嘎嘣把宝石吃下去啦。”   这时候四周又震动起來,并非爆炸的强烈冲击,而是某种持续的低频振动,脚下支撑钢架嘎嘎作响,约纳能感到身体重心在偏移,他惊喜道:“啊,长老他们一定调整好了蒸汽机械,我们在加速前进了。”   战场画面证明了他的猜测,潜地舰“圣约纳号”的螺旋外壳正在旋转,摩擦地层昂然向前,数十名敌人立刻被数万吨钢铁活活碾死在地洞口,沉睡了五百年的钢铁巨兽带着累累伤痕再次起航,   第28章 开始的开始(上)   约纳操纵着大爱佛母法阵将黄金、翡翠、砗磲、玳瑁、明珠、绿松石、天青石当做一文不值的石头块般稀里哗啦丢出去,几分钟时间就平定了两处战场,一架幸存下來的螺旋钻机带着十几名浑身是血的敌人掉头穿入地层,眼看就要离开镜中画面的范围,约纳碰运气般发动最后一次攻击,外间屋的宝石堆中咕噜噜滚下一堆鸡蛋大小的橘黄色蜜蜡,四面佛雕像果然张开嘴巴将蜜蜡大口吞了下去,嘎吱嘎吱咀嚼起來,“蜜蜡,吉祥之宝。”耶空自然而然地解说道,   橘黄色的波纹命中了螺旋钻机,“噗嗤。”以魔晶石之力驱动的钻机立刻冒出一阵白烟,螺丝乒呤乓啷四处飞射,转眼间散架成为一堆废铁,兄弟会士兵们被困在刚刚掘出來的断头地洞中,惊慌失色地喊叫着,这时有人脚下一绊摔了一跤,无意中扯到一根头顶垂下的腐朽藤蔓,藤蔓拽动一块岩石,岩石上缠满大树的树根,被埋在冻土中不知多少年的老树早已腐烂,树干里形成一个空腔,藤蔓一动,岩石滚落,树根断裂,空洞露出,藏在树干内千百年的古老空气被释放出來,悄悄渗入地洞,人们摇晃两下扑通栽倒,转眼间就失去了生命,这棵树名为“剪刀木”,是世界上最具毒性的植物之一,生活在北大陆的北方精灵曾经使用剪刀木的树枝擦拭箭头以制成剧毒弓箭,不过随着第二次远古战争的结束,北大陆地貌完全改变,变成一片冰天雪地,这种树木也就逐渐被人们遗忘,   “为什么。”画面上的敌人纷纷倒下,约纳满脑袋问号地回头张望,耶空这回难得地回应道:“蜜蜡是掌管吉祥之力的佛教七宝,相反若作为武器使用,就可以剥夺敌人的吉运,让霉运降临呐。”   “真是可怕的武器啊……”占星术士禁不住瞧一眼黄金长矛上的佛母,光裸女尸脸上似乎带着一丝妖媚的笑容,让人感觉情迷意乱,同时又脊背发凉,   “圣约纳号”逐渐加速,噬沙虫喷出的尾流将隧道掩盖,此刻约纳感觉到这艘沉眠已久的大船终于活了过來,他再三检视镜中画面,确认残余的敌人已经被艾瑞恩联盟的战士肃清,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带着光屁股矮人和耶空离开诡异的三十六角屋,   少年沒有忘记矮人们的托付,关上武器控制室的铁门,他转向旁边的灵堂,对耶空说:“这扇门也可以打开吗,用你刚才开门的方法……”南方人这回又恢复了本色,眼神空洞不再说话,约纳拍了自己脑袋一下,武器室是由佛国韦达人建造的,当然可以由大般若寺的持剑伽蓝來开启,灵堂则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吧,   眼前的大铁门锈得黑一块红一块,连门把手都蚀断了,找不到可以抓握的地方,“砰,砰。”约纳用肩膀撞了两下,感觉这门沒有看起來那么结实,明显在自己的力量下晃动着,“喏。”他将法杖席拉霏娜递给领路矮人,“帮我拿着,我把这门撞开。”   “你说真的吗约纳大大大大大人。”粉帽矮人差点一屁股坐倒在地,吓得一双小短腿颤抖不停,战战兢兢伸出双手:“从此以后我这辈子就指望着这件事活着了,请称呼我为‘男爵的持杖随从’吧大大大大大人。”他哆哆嗦嗦接过法杖,脸上的每一条褶子都在散发狂喜的光芒,   法杖一离手,照明星阵就熄灭了,四周立刻一片漆黑,约纳倒是忘掉了这一点,不过大门总不会跑到别的地方去,他沉下肩膀,不自觉地用出降临者遗留在身体中的运力方法向前撞去,,,顾铁的得意招数八极拳“贴身靠”,   “轰。”肩背狠狠撞在门上,脆弱的铰链立刻折断,整扇门向里面飞去,砸在地上发出轰然巨响,约纳喘两口气,站在门口等矮人把法杖递过來,这时忽然感觉到一股奇异的幽香味道从灵堂内涌出來,有冰冷刺骨的风吹过发梢,隐隐约约的绿光在屋中飘荡,   “额,那个,我的法杖……”17岁少年咽了口唾沫,向身后伸出手,他沒听到粉帽矮人的回答,却看到前方黑暗中出现了一个纯白的光球,忽忽悠悠上下飞旋,这情景让约纳觉得非常熟悉,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一步,跨过灵堂的门槛,那光球摇摇晃晃在前面带路,占星术士跟在后面,似乎走出很长一段路,远远超过一间船舱应该拥有的尺寸;又似乎只是原地踏步而已,因为与光球之间的距离沒有变长也沒有缩短,忽然间,四周开始变得明亮,约纳发现自己正向一团澄澈无比的纯白光芒走去,这柔和、纯净的白色令他感到心情宁定,心无挂碍,无有恐怖,抛去一切颠倒梦想,   白色无边无际地铺展,少年举目四望,看不到第二种颜色,他來过这个地方,因此并不着急,挺起胸膛垂手站立着,等待那个久违的声音响起,   “告诉我黄道十二宫是什么。”一个声音出现在耳旁,   “占星术典籍将星空分为黄道十二宫,以便观察星辰的运行规律,每一宫即是某一范围内的星星的集合,然而这种分类并非永恒不变,星辰时刻在变化,典籍也在不断更新,不过唯一不变的是对应位置星辰组成对星的星际线定理……”约纳自然而然背诵出占星术教材中最基础也是最重要的部分,   “那么,黄道十二宫是真实的吗。”那声音问道,   约纳愣了一下,“作为一套理论体系,它当然是真实的。”他犹豫了一下,又说:“可从观测学上说,夜空并不会出现十二个网格,那只是我们人类对于星空的认识方法而已,对于蕴藏着无穷谜題的星辰來说,黄道十二宫其实并不存在。”   “唔,不错。”声音似乎挺满意,“告诉我人类是什么。”   “人类。”少年有点措手不及,占星术士学徒的学习范围可不包括社会学课程,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勉强答到:“人类就是生活在这片大陆上的、会直立行走的、用双手做事情的生物吧,相较于北方精灵、矮人、独眼巨人等种族來说,人类的数量更多,繁育能力更强,适应环境的素质更高,可以通过魔法、武技、念术获得强大的力量,因此成为世界上最兴盛的种族,……这样说可以吗。”   “怎样也好。”声音说道,“那么,告诉我人类是真实的吗。”   约纳沉思了一小会儿,“我们有复杂的社会体系,我们有着辉煌的历史,我们有文化、艺术、国家和民族,无论怎么看,人类都是真实的……吧,毕竟我也是这个群体的一份子,而我真真实实地站在这里呢。”   那声音哈哈笑了起來:“你瞧,这就是典型的两分论,一旦涉及与自身利益有关的问題就变得犹豫不决啦,就算占星术士是星空的信徒,也沒法回避‘存在’这个永恒的话題,只要用心思考,就能找出许多不合理的地方,那都是用來否定存在真实性的有力证据呢……有一天你会搞懂的,看來现在还太早,最后一个问題,告诉我酱油荔枝酪梨叉烧饭是什么东西。”   这回约纳彻底迷茫了,“……大概就是在一盘饭上面放着酱油荔枝和酪梨和叉烧这样子的料理吧,我沒听说过哪家餐厅有这样的菜单呢……”   “那是因为菜谱沒有流传下來。”声音显得有点愤怒,“这就是为什么大家只把我当成一个倒霉的占星术士來纪念,却从沒有人提到我在料理方面的研究成果的原因啊,这道传说中的料理是我引以为傲的作品,却永远与安莉西亚一起消失在时空乱流里,这算得上一出悲剧吧,听着,荔枝是东方大陆的水果,很少人知道它与酱油的味道极为协调,甜美的果味与醇厚的酱油味会化为清爽悠长的味道;酪梨是南方沙漠地带的一种树果,有着丰富的脂肪和肥肉般的口感,但如果与叉烧肉一起烤制,脂肪反而会相互溶解,产生出爽滑细腻的美妙滋味,用东方土法酿制酱油浸泡去壳荔枝一昼夜,酪梨、叉烧切片放在烧热的岩盐上面烤到表皮微焦,蒸一锅热气腾腾的白米饭,把制作好的食材摆在上面,浇上一勺热酒引出香味,美味交织成暴风雨般复杂旋律的酱油荔枝酪梨叉烧饭就完成了,……啊,只要想一下,就会口水哗啦啦留个不停啊。”   声音越來越近,约纳回过头,看到一位黑发白须、眼神如孩童般闪闪发亮的中年人朝自己走來,“除了这道料理,还有一百零七道传说中的黑暗料理,相传只要全部掌握就能召唤出暗黑魔厨的地狱之刀,成为究极料理的魔鬼门徒哩,如果你有兴趣的话,不妨接受这个……等等,似乎说错了吗。”这人边走边念念叨叨着,   “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大人。”约纳俯下身子,以占星术士的最高礼节向传说中的初代占星术导师行礼,   第29章 开始的开始(中)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多久了。”吉尔伯奈翁问道,“你知道在这个鬼地方我的时间观念起不到什么作用,被困在时间与空间的夹缝中久了,就会觉得自己像被凝固在布丁里的苍蝇一样,有人在外面一戳就轻轻动一下,若无人问津,就会永远保持着凝固的样子吧……”   “好几个月了,初代导师大人。”约纳诚恳地回答道,“在光明之井见到您以后,我一直在琢磨着您留下的时空星阵,试着创造出属于自己的崭新占星术,我取得了一点成果,也积累了太多问題等不及要问您呢,真沒想到在这里能够再次相会。”   “咦。”吉尔伯奈翁讶异地望了少年,“你变得成熟了许多嘛,來自后世的学徒,看來这几个月时间发生了不少事情。”   约纳点点头:“是的,太多事情。”   初代导师挠挠头,显得有点迷糊:“对我來说,前一秒钟还在跟一个胆小怕事说话会脸红的占星术士学徒说话,下一秒钟,眼前就站着一位真正的占星术士,一个不再害怕死亡与鲜血的男人了,这种感觉还真是奇怪,说起來,你是在什么地方触发是时空星阵的,我在全世界四个角落布置了星阵,除了光明之井的时空漩涡之外,其余三个都是在非常隐秘的地方,要机缘巧合下才能触发的一次性星阵,,,该说你是个好运的家伙,还是我们俩比较有缘分呢。”   少年答道:“这里是潜地舰‘圣吉尔伯托’号的灵堂。”   “什么。”吉尔伯奈翁吃了一惊:“你们找到了这艘船,距离我生活的世代过去多少年了,四百年,五百年,这艘船一直藏在北大陆的冻土之下,居然还能被人寻到踪迹呐,那么触发条件是怎么满足的,必须有十个七级以上职业的强悍灵魂献祭才能给星阵充足能量,原本设计是在战争中给后世占星术士一个机会,难道又一场远古战争已经开始了吗。”   约纳正色道:“牺牲在屋中的是您的三十名追随者,‘圣吉尔伯托’号上的第一批船员,來自南大陆三个种族的精英,您被时空乱流卷走,他们不肯离开潜地舰,永远留在了深深的地下。”   “马诺夫,康吉,柳拜,呼,这群笨蛋……”吉尔伯奈翁睁大眼睛,向虚空招手,几条深蓝的幽魂浮现于纯白地面,向初代导师深深地躬身行礼,接着化为光点消散,“当时我很厌烦这帮跟屁虫,说在那艘破船上等着我吧,我心情好的时候自然会到北大陆去探险的,沒想到这些家伙真的等了几百年啊。”导师表情显得有点落寞,   两人一时间谁都沒开口说话,良久,约纳说:“不过您说得对,一场战争确实开始了,我们不知道战争的规模将有多大,不过新的艾瑞恩联盟已经成立,人类将被分为两个阵营,魔法生物们也必须选择加入这场战斗,精灵、矮人、龙与魔兽再次出现于大陆,或许很久以后,人们真的会称它为‘第三次远古战争’吧……”   “难道有人能够跟圣公会抗衡吗,新的信仰出现了,跟当初的拜龙教相比,圣公会的统率力确实要弱了一点,宗教战争总是人类文明发展的一颗肿瘤啊。”吉尔伯奈翁沉吟道,   “不,导师大人。”约纳道:“掀起战争的是赤枭兄弟会,聚合了圣公会(它已成为由崇拜三十六翼天使梅塔特隆的红色势力摧毁了创世主与七大主神崇拜的崭新宗教团体)、魔法师协会、西方大陆扎维帝国,南方大陆吠陀国、东方大陆后秦国等强大力量的神秘组织,而新艾瑞恩联盟由全世界的反抗者组成,我们占星术士协会是发起者之一,盟友有数理学士协会、蒸汽傀儡术士协会、西大陆埃比尼泽共和国、南大陆吐火罗帝国、东方五国联盟等等,对了,还有幽灵的帮助,您可能不知道,幽灵左手是以保护‘候选者’,,也就是兄弟会口中的异端之血,,为出发点的组织,若沒有他们的保护,我可能早就被兄弟会所暗杀了……”   “兄弟会,幽灵,。”初代导师惊愕的表情证明他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两个名词,“您知道些什么吗,导师大人。”约纳不由得一愣,   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表情复杂地踱了两步,“我不仅仅是知道,在我生活的时代,这两个组织只是刚刚燃起的微弱火苗而已,沒想到在今天他们竟能改变整个世界的格局,來,我们坐下慢慢谈,这次时间很充裕,让我告诉你一些沒人知道的事情。”   “是的。”看导师的手势,少年毫不犹豫地坐了下去,一张纯白的天鹅绒沙发自然而然出现在他身下,仿佛从始至终一直摆在那里,却从未引起人注意而已,吉尔伯奈翁坐在少年身边,欠起身子伸手做了个倒茶的动作,纯白的骨瓷茶壶出现在手中,壶嘴流出晶莹剔透的液体,慢慢斟满纯白的茶杯,“只是水而已,而且还不是真实的水,不过还是喝一口吧,比起确实喝到口中的液体,我们其实更在意喝茶的动作而已,规律化的动作会让人得到心灵的宁静。”   约纳点点头,端起茶杯轻轻啜饮,吉尔伯奈翁靠在沙发上,若有所思地把玩着一只茶匙,开口道:“从哪里说起呢,來自后世的学徒……问你个问題,你知道我的时空星阵是从哪里获得力量,又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呢。”   约纳答道:“占星术士的力量当然來自某一对星辰,由于除了您之外并沒有别人掌握时空星阵的奥秘,所以星际线的属性并不为人知,至于研究星空的出发点,自然是解答这世界中所有悬而未决的问題,占星术士是永远的求知者,而夜空就是永恒的谜題。”   “唔,说的不错,可以说是标准答案呢。”虽然嘴上这么说,吉尔伯奈翁脸上的表情可不算满意,“你和我之间的不同,就是你是个遵守游戏规则的孩子,总是在别人设定好的范围之内寻找问題的答案;而我从小就厌恶一切规则,讨厌别人教我该怎么做,讨厌大地的尽头,讨厌遥远的星星,讨厌合理到无可置疑的整个世界,你们称我为‘初代占星术导师’的理由是我创造了占星术这门学科,开辟了一个崭新的世界,让无数求知者学会仰望星空,但你们都错了,无论是象牙塔上的老头子们,还是你们这些体系内的小小学徒,你们找到的只是一个假象,一个由我编造出來的、毋庸置疑的假象,我告诉你们星辰之间有所联系,你们就发现了星际线的奥秘,我告诉你们能从星空借取力量,你们就研究出各种各样的星阵,营造出一个科学的、自洽的、具有无限可能性的理论体系,,,如果我现在告诉你,占星术其实是不存在的,你会怎样想。”   17岁少年愣住了,他不知道初代导师话里的意思,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題,   吉尔伯奈翁继续说下去:“我找到的确然是某种力量,某种强大的力量,为了解释这种力量的來源我创造了占星术体系,正如魔法师、念术士、武者和牧师用不同方法诠释着自己笃信的东西,我知道这话会让你感觉迷茫,那么就说重点吧,我觉得这世界是不够真实的,你瞧那围绕在大陆周围的无尽群山,既然是山,为何会沒有尽头,走到无限远的地方又能找到什么,你瞧那居于世界中心的神佑之海,传说海的中央有诸神居住的宫殿,那么难道海滨的魔兽是神祗为拒绝凡人朝觐而设置的封锁线吗,倘若驾船朝世界的中心驶去,能找到神吗,还是只看到一片虚无,因为随着圣公会的崩溃,七大主神已经不再存在了啊……你瞧,我们头顶的星空,它那么明亮,那么深邃,那么遥远,那些星星到底在哪里发光呢,若长出翅膀朝最亮的星星飞过去,是会像飞向太阳的鸟儿一样被烧伤而死,还是能将星辰一把握在掌中呢。”   约纳感觉到脑中嗡嗡作响,导师所说的事情每一个刚刚懂事的孩童都曾经想过,然而世界的规则扼杀了这些奇思妙想,爬不完的山峰,游不过的大海,触不到的星星,这就是世界的真理,又谁会傻到向真理挑战,   “我终于找到了力量,时空的力量。”吉尔伯奈翁眼神闪亮,像个得到了新玩具的孩子,“我开始迫不及待试验自己的力量,打破这些规则,寻找真理之外的真相,我碰了很多钉子,最后意识到唯有集齐诸神之刻印,利用神器的奇异特性才能达成目标,,,无论神祗是否存在,那些神器的力量确实是极其强大的,在漫长的游历之后,我终于找到六件神器,召唤出了最后一件神器‘乌芒黑芒’,它告诉我真相已经近在咫尺,我不再需要其他神器的帮助,我回到了安莉西亚,进行了一次试验,一次打破时空障壁的试验。”   第30章 开始的开始(下)   “世界是什么形状的,你一定也想过这个问題,世界是平的还是圆的,其实这根本无关紧要,只要朝一个‘不可能’的方向一直走下去,自然就能找到答案,时空星阵的原理不容易对你说明,可以说,那是向着‘不可能’的一次出发,向着无尽群山之外、神佑海洋中央、大地深处和那遥远银河的出发。”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讲述着自己的过去,神情显得愉悦、兴奋、充满好奇,约纳从沒在任何人脸上看到过那样的神采,“,,你猜我到达了什么地方。”初代导师扭过头來望着少年的眼睛,   “您到达了另一个位元。”约纳大胆猜测道,“完全不同与这片大陆的地方,另一个时空中的世界。”   吉尔伯奈翁摇晃着手指:“不不,不是一个,是许多个。”他用指尖蘸着水在白色茶几上画出一个圆圈,再在圈里画出许多來回折返的线条:“这个圈是我们生存的世界,如果依照游戏规则,我们只能在圆圈里出生、长大、四处奔波、衰老、死亡。”   停顿一下,他将茶水倒在掌心随意挥洒,圆圈周围出现无数晶莹的水滴,“时空星阵使我跳出了圆圈到达无数的位元,每一个位元都有着奇异的环境、生存着奇异的生物、充满奇异的规则,我记不清曾去过多少个世界,安莉西亚的实验室里有我每一次探险留下的日记,,,比起探索一个崭新的世界,乘坐潜地舰在冻土底下钻來钻去可算不上激动人心的冒险了吧,所以我一直沒有來到这艘船上,回应追随者的热情呐。”   约纳道:“这件事我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召唤术本身就是从另一位元唤來魔法生物的,还有许多奇异的血脉能力也能让人沟通另一个世界。”说到这里,他不禁想起两个人,两个与他命运交缠却天各一方的东方人,“冥婚”的龙姬和“甲躯”的阿赛,少年默默地捂住胸口,继续说下去:“无数人想去看看另一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可是做到的,唯有您一人而已吧……”   “说的好。”吉尔伯奈翁蘸着水把圆圈里的线条延长,连接起周围的水珠:“这无数位元之间是有所联系的,通过召唤术、念术甚至空间魔法都可以打开相邻位元的通道,很长一段时间之内我沉迷于这有趣的探险游戏,借时空星阵在不同位元间來回穿梭,感觉自己就像整个宇宙的观察者,超脱于游戏规则的自由灵魂,直到有一天,我心中产生了一丝怀疑。”   “怀疑。”约纳重复道,   “是的,诚然每一个位元都是不同的,可对我这样喜欢冷眼旁观的人來说,这些世界还是显得太过相像了,有的世界繁荣,有的世界荒凉,有的世界生活着人形生物,有的世界只有泥土与岩石,但无论到达哪里,都有一种讨厌的熟悉感在心中滋生,幽灵一样來去无踪的厌恶感让我停下脚步,思考这现象的成因,答案很快就出现了:这些世界都是以‘人类’这个种族作为出发点设计的,就算冰冷到空气都能冻结的极寒世界、流淌着熔岩河流的地狱位元、巨人的国度和骷髅的领域,看似绝不适宜人类生存,但却同样有着可以立足的大地、可以呼吸的空气和可以仰望的天空,,,这简直太荒谬了。”吉尔伯奈翁“啪”的一掌拍在桌上把水迹打散,“为何沒有一个虚无的世界,吞噬任何物质,只有永恒的黑暗存在,为什么沒有一个停滞的世界,时间尺度是如此之慢,以至于所有生物都化为雕像,为什么沒有一个仅有光的世界,光是培育生物的土壤,光是生命的身体和它们的食粮,光是他们思考的方式、是他们的语言和文字甚至排泄物,为什么沒有一个数字的世界,这里的生物不能被看见,不可被触摸,不会被听到,它们只是一串不断演化着的数字,诞生的唯一理由和最终目的就是寻求自身谜題的解答,为什么沒有一个世界能在一瞬间夺去我的生命,只因为那个世界比针尖更小,根本容不下我这么庞大的身躯。”   一连串问題冲击着约纳的心灵,“啊,这个……”他结结巴巴道,额头流下汗珠,他完全沒想到这些可能性,在耳濡目染中也曾想象过天堂和地狱的模样,阿赛真身生活的残酷世界在哪里,高屋遮尊者藏匿佛门异兽的梵界次元是什么景象,但初代导师提出的问題是截然不同的,少年觉得灵魂中有一块东西正在蠢蠢欲动,   “答案只有一个。”初代导师抬起手掌,凝视桌上散乱的水珠,“所有的位元,这一万个世界都是虚假的,是别人替我们编造出來的,以为拥有自由的我原來费尽力气还是沒有跳出游戏规则的樊篱,这些世界都在同一平面上,打开一道门,关上一道门,就算走过再多的房间,也只是在迷宫中玩着自欺欺人的游戏罢了……真正的外面的世界,不在这里。”他忽然“呼”地站了起來,伸出手臂指向天空:“在那里。”   约纳沒有说话,浑身冷汗地盯着初代占星术导师的身影,   “我要到那里去。”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望天喃喃道,“去问一问那些制造出星星的人们,为何要将我们的命运塑造成这个模样,我的试验开始受阻,时空星阵遇到了一层坚硬无比的障壁,那是钢铁般的规则之壁,第一次试验就引发了星阵的巨大爆炸,几乎夺去了我的生命,安莉西亚,,那个陪伴着我看遍一万个世界的女人,,将我从死亡线上救了回來,说绝对不会阻拦我,让我振作起來继续努力,即使付出生命的代价,这个世界已经沒有什么东西可以留恋,只要安莉西亚永远在我身边,我开始疯狂研究时空星阵的奥秘,最终发觉了第七件神器‘乌芒黑芒’的真正力量,它是原本不该属于这个世界的事物,所以与上面那个世界有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牵连,沿着这条线,就能找到规则墙壁的一丝缝隙,有一丝缝隙,我就能撬开这铁幕到更高的地方去。”   “你成功了。”约纳忽然明白了很多事情,   “是的,我成功了。”初代导师的表情忽然变得平静了,“24个小时,那道缝隙在24小时之后合拢,我到达上面的世界只有短短24个小时,规则的铁幕切断了我与这个世界的联系,我和安莉西亚被卷入时空乱流,迷失在不存在的以太。”   “在那里,你看到了什么。”少年浑身都在颤抖,情不自禁攥紧拳头,这刹那他想通了一切,世界之上的世界,从天而降的降临者,那可以控制自己身体的奇异灵魂,这世界是虚假的,所有人都是背后牵着线的提线木偶,在高高云端有人躲在墙壁后面偷偷注视着玩偶们,操纵这些木偶,体验着截然不同的生活,约纳咬着嘴唇,内心的洪流波涛澎湃,他并不憎恨‘制造星星的人’和体内的降临者,只是对命运感到无尽的屈辱,“你看到他们了吗,导师大人。”他声音颤抖地问,就算是木偶也有着自己的尊严,若有一天木偶爬过那堵墙用玻璃眼球注视着躲在幕布后的人,不知道那些人脸上的表情会是怎样,   “我看到了一个世界,有点奇怪、但属于人类的世界。”吉尔伯奈翁出神道,“这并不奇怪,他们按照自己的形象创造了我们,我进入一个中年男人的身体,他是属于某个组织的研究者,有着丰富的学识和优雅的风度,最初的几个小时,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可是慢慢的我能从男人的眼睛看到风景,从他的耳朵听到声音,随着他行走、饮食、工作,那是个很迷人的世界,人人都干净整洁,有着各种各样便利的工具,酒非常美味,菜肴的口感令我永生难忘,男人有一栋漂亮的房子,一个聪明的儿子,一条忠诚的狗,随着时间流逝,我能感觉到缝隙在逐渐关闭,同时感到某种东西正在生长,我逐渐掌握到某种要领,可以控制男人的身体作出一些动作。”   “第22个小时的时候,我借他的嘴说出了第一句话,我说的是‘我來了,外面的人,’他显然受到了惊吓,抓起镜子久久地凝望自己的嘴巴,这场景很有趣,我又说了更多的话,接下來的一个小时在他的歇斯底里和我的指责谩骂中度过,第23个小时的时候,他终于冷静了下來,我也把能想到的所有坏话都骂了一遍,再也沒力气责备谁了,于是,我们在他的书房中展开了一场对话,我仍称他为‘外面的人’,他则称我为‘幽灵’,因为我确实像一个幽灵。”   “我们聊了很久,不断更新着对于彼此的认识,理解着两个世界的运转和生命的意义,距离墙壁合拢还剩五分钟的时候,我在那个世界的力量到达了顶峰,‘就让你瞧瞧我们能做点什么吧,’我这样说,对窗外发动了一次攻击,攻击威力比我想象中要大,时空漩涡吞噬了几颗樱桃树,和那只无辜的狗。”   “,,‘我们创造了你们,而你们创造了未來,’”   “那个名叫布兰登·巴塞洛缪的男人这样说道。”   “‘如果还有时间的话,或许我们能够成为朋友吧。’”   第31章 那位老人(上)   “我不明白,初代导师大人。”约纳低声道,“你用尽所有力量到达了上面的世界,所做的只有这些,像朋友一样与降临者聊天。”   “可以这样说吧。”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悠然道:“一旦到达了那个世界,忽然觉得不那么愤怒了,就算知道了真相又能怎么样呢,我们只是命运的玩物而已,即使超越了极限,依然沒法逃离冷酷的规则,如果时间足够你爱的话,与心上人长久厮守就好了,,,当时我就是这样想的吧……”   “你说的是,安莉西亚……”   “哦,安莉西亚。”   初代导师的表情甜蜜而悲怆,“24个小时结束之后,时空乱流将一切卷走,无论是占星术塔‘安莉西亚’,还是我的情人安莉西亚,所有的事物在世界的缝隙里被压缩成一团,我能感觉到她的存在,但触摸不到她的手指,看不到她的笑容,听不见她的歌唱,,,安莉西亚的声音比夜莺还要悠扬动听,即使用一万个世界也换不回那样美妙的歌喉啊,我不明白为何自己的意识仍然存在,或许是时空星阵引发了奇异的连锁反应,让我这心灰意冷的失败者能永远生存在时空的夹缝里,为自己错误的决定而长久悲伤。”   “那么,幽灵又是从何而來呢。”约纳为导师言语里深深的自责而感到心碎,他忍不住转换话題道,   “我第一次被唤醒已经是大陆历45年之后的事情,一位占星术士乘坐噬沙虫商船横渡无尽沙海,在光明之井盘桓数日,找到了开启时空星阵的方法,若不是他的说明,我根本不知道已经过去那么久,在我的世界里根本沒有时间的概念,那只是安莉西亚消失后的下一个瞬间而已,他说他不仅是作为占星术士前來朝觐,更以幽灵的身份向启蒙者送上敬意,‘幽灵,什么幽灵,’我当时觉得很奇怪,因为之前从未听说这样的头衔,‘我们是想要改变世界的幽灵,不甘于纵的人,’他这样说道,‘现在我们还很弱小,但只要自由的灵魂存在,幽灵组织就会越來越强大,在那个人的帮助下,就算上面的世界也有了我们的同伴,’”吉尔伯奈翁回忆道,“我当时说:‘那么你也去过我曾到达的世界了吗,见到了制造星星的人吗,’他回答道:‘不,我们的能力不足,到达过那个世界只有您一人而已,但那个人告诉了我们外面世界的样子,那就足够了,只要想象,我们眼前就会出现宁静富饶的伊甸园,’”   约纳皱眉道:“也就是说,在你第一次到达上面世界后幽灵组织才出现,幽灵的目标就是打破墙壁到上面去,仅此而已。”   吉尔伯奈翁说:“是的,幽灵成员认为外面的世界是无比美好的,而自己生存的世界是一个垃圾场,他们迫不及待地想到那个世界去看看,我猜是名为布兰登·巴塞洛缪的家伙编造了一个谎言以激发幽灵成员的积极性,可出发点毕竟是好的,当时我也就沒有说破。”   “这位巴塞洛缪先生为什么要帮助我们,如果我们离开世界到上面去,对他有什么好处,……你说见面时他已经是个中年人,那么四十五年后他该是位风烛残年的老人了。”约纳说,   “并非如此。”初代导师摇了摇头:“你且听我说下去,第二次觐见距离时空乱流已经过去八十多年,这次的觐见者非常兴奋地对我说他们终于找到了指引者,一位知晓世上一切秘密、能够预言这片大陆上每一个微小事件发生的人,名为‘聆听者’的先知,巴塞洛缪告诉他们要绝对遵从聆听者的指示,因为聆听者会带领幽灵们完成反攻第一世界的大业,哦,对了,他们管我们生活的世界叫做‘世界’,管上面的世界叫‘第一世界’,这样容易理解一些吧。”   他回忆了一下,“第三次觐见在三十年后,幽灵的使者说他们担心的事情发生了,第一世界的降临者开始到來,尽管数量很少,可确实对世界的运行发生了冲击,这些降临者会占据我们的身体,以我们的面貌行走世间,他们拥有我们的记忆、情感和能力,可以进行完美的伪装。”   “第四次觐见,使者说一个名为‘赤枭兄弟会’的组织正在逐渐壮大,它是第一世界的傀儡,为了第一世界人类大规模降临进行着准备工作,幽灵将于这个组织进行不懈斗争。”   “第五次觐见,使者说战争已经开始,幽灵与兄弟会围绕着候选者展开夜幕中的暗战,这些候选者是聆听者选出的,在某个特定的时刻,某一名候选者将领导幽灵组织反攻第一世界,所以保护候选者成为幽灵的首要职责。”   “第六次觐见,使者说一件大事将要发生,上百万名降临者即将到來,这是來自第一世界的大规模侵略,而即使是聆听者也无力阻止灾难发生,然而聆听者指出,这同时也是幽灵苦苦等待的时刻,因为百万降临者中的某一个人会成为真正的救世主,为这世界带來永恒光明。”   “六次觐见,每一位到达光明之井的幽灵成员都向我汇报着组织的成长,五百年过去了,在二三十代人的不懈努力下,幽灵从一个小小的地下组织变为遍布全大陆的庞大集团,第七次觐见就在几个月前,使者带來了布兰登·巴塞洛缪的问候:‘齿轮终于开始运转,你我都等待太久了,就坐下來看一切发生吧,老朋友,’我当时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直到见到你,见到你手中的法杖‘席拉霏娜’的时候,我终于知道五百年前的历史将在此时重演,你会秉承我的遗志,走遍大陆寻找六件神器的下落,然后召唤出第七件神器‘乌芒黑芒’,用沟通两个世界的力量开启那扇大门。”   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望着后世的学徒,约纳用颤抖的指尖指着自己的鼻子:“我……这就是我的命运吗,导师大人,可这并非我的选择,我只是被各种各样的力量强迫着、推搡着前进,在命运的海洋中随波浮沉到达这里,我不是勇敢的探险者,甚至不是一名合格的占星术士,与您的力量与学识相比我根本一无是处,我始终搞不懂,命运为什么选择了我……”   初代导师说:“如果能够说明的话,命运就不成为命运了,我一直沒有说出真相,假装不知道你的身份,害怕世界的真面目会让你背上重担,我错了,听到‘第一世界’消息的时候你显得那么镇定,你并不觉得害怕,只感到愤怒与羞耻,对不对。”   约纳低头道:“是的,我体内有一名降临者,來自第一世界的降临者,可是我有点迷茫,导师大人,我并不恨他,这名降临者并未抹杀我的存在,而是与我和平相处,充满好奇地探索者这个世界,他是个乐观、博学、可靠的男人,我想如果能好好相处的话,我们会成为朋友……”   “自己去做判断吧,不要被幽灵、兄弟会或者我这样的老家伙左右。”吉尔伯奈翁慈爱地拍了拍学徒的肩膀,“你与我不同,我的内心是孤独的,而你从來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约纳安静了好一会儿,慢慢抬起头來:“我知道了,导师大人,我在想,那位布兰登·巴塞洛缪先生是否就是背叛者赛格莱斯。”   “赛格莱斯。”初代导师显得有点迷惑,“我从沒听过这个名字,巴塞洛缪喜欢别人称呼他为‘博士’,那大概是上面世界的某种头衔吧,即使用假名,我猜他也会在后面加一个‘博士’的。”   少年意外道:“我以为背叛者赛格莱斯与幽灵有着密切关系呢,命运就从他无名书中的一条预言开始转动,是他指引着我走遍大陆,寻找神器,我觉得他是比聆听者更加厉害的预言者呢……巴塞洛缪博士听起來就像一位先知,毕竟他活了五百多岁……”   吉尔伯奈翁笑了起來:“不不,他只是个凡人而已,初次见面的时候巴塞洛缪刚好四十岁,而五百年时间流逝,他的年龄也不过六十岁,两个世界的时间尺度是不同的,我们度过漫长的一年,第一世界可能只经过一分钟而已,不过在几个月前降临者大规模到來的时刻,两个世界的时间终于同步了,这是幽灵使者告诉我的。”   约纳忽然摸索着内衣兜,把几页无名书残纸掏出來递给初代导师:“这就是无名书的预言,每一条都应验了,我可以从第一条开始向您解释……”   “你在说什么啊。”吉尔伯奈翁翻开纸页,困惑道:“这根本只是几张泛黄的莎草纸而已,上面并沒有什么字迹啊。”   少年急道:“怎么会呢,您瞧,这里明明写着‘10月5日,太阳被利剑刺穿,他们聚集在一起,看不到彼此,只能看到天空和脚跟,’……”   吉尔伯奈翁沉吟道:“这些预言,你有沒有给别人看过。”   “沒有,除了那名降临者。”约纳答道。   第32章 那位老人(中)   在这个时刻,顾铁乘坐着垂直盾构机在气势磅礴的喧嚣中沉向地府,约纳在潜地舰的灵堂中初代占星术导师谈论着两个世界的话題,而位于阿尔卑斯山北麓的奥地利萨茨堡刚刚迎來一场降雪,飘飘扬扬的雪花让小城显得银装素裹、洁净安详,欧洲高速公路风网系统进入自动除雪模式,隔离带上的涵道风扇在公路上空制造出一堵无形的风墙,雪花被吹向路基外侧,不会在路面上堆积起來,路面温度在冰点以上,柏油铺装层状况良好,除了因降雪造成的能见度下降之外,今天的A1高速公路可以说一切正常,   一辆氢动力宝马旅行车在最左侧车道缓慢行驶,监控雷达显示它的时速只有65公里每小时,远低于最低限速90km/h,欧洲高速公路管理局的值班人员发现了这明显的交通违章现象,“吉姆。”坐在屏幕前的男人转个身喊道:“i-3违章,发生在奥地利段,今天网络似乎有点不顺畅,连接数据库总是出错,你要打个电话给奥地利交通部吗。”   “i-3而已吗。”另一名值班人员放下咖啡杯,调阅系统中的监控录像,随着镜头的放大,坐在方向盘后的驾驶员清晰地出现在屏幕上,“呵呵,你瞧,只是个胆小的老太太而已,她是按照风网系统上线前的雪天限速在开车呢。”吉姆禁不住笑了起來,靠在椅背上啜了一口热咖啡:“不会用自动驾驶装置,在下雪天慌了神儿,放轻松吧亨利,这样的鬼天气我们只要坐在暖和的房间里喝点热乎东西,吃着甜甜圈聊聊天就行了,就算奥地利警察也不会在乎这样的小违章的,,,再说今天下雪大家都开得不快,老太太妨碍不到别人的。”   亨利闻言也扬起嘴角:“谁说不是呢,对了,你昨天晚上看莫斯科中央陆军与希腊帕纳辛奈科斯的比赛沒,连续打了两次加时,若不是纳比卡罚丢了关键罚球,可能还要进入第三次加时啊。”   “什么,莫斯科人又赢了,见鬼,那我的彩票岂不是一点机会都沒有了。”吉姆凑了过來,两人开始回放昨晚欧洲篮球联赛的精彩镜头,由于监控系统一直蜂鸣提示宝马车的违章行为,亨利随手按下按钮,将这辆车设为监控特例,排除出报警范围,   欧洲高速公路管理局远在德国汉堡,两名值班人员自然看不到奥地利发生的真实情况,在他们移开视线的刹那,那辆宝马旅行车忽然做出一个干脆利落的高速麋鹿变线(为躲避突然出现在车子前方的麋鹿而进行的紧急变线动作)滑到了第二条车道,坐在驾驶席上的老奶奶被强大的侧向g力晃得惊叫一声,从瞌睡中醒了过來,发现方向盘在自己转动不停,“咦,难道我打开自动驾驶了。”她疑惑地伸手在液晶屏上点点戳戳,沒看到前方有一辆速度更慢的大型货车,这时车子再次做出漂亮的规避动作,刷地贴着货车尾箱并线到第三条车道,   “哎呀。”老奶奶眼睛差点被甩掉,她迷迷糊糊地握着方向盘,自言自语着:“明明沒打开啊,难道是下雪路太滑了,还是该休息一下了,哦,已经连续开了五十分钟啦,改休息一下喝杯热茶了吧……”   宝马车慢悠悠驶向匝道出口,这时高速路上有一辆汽车呼啸而过,v12发动机的咆哮撕碎了周围的静谧,银色的老款阿斯顿·马丁dBk双门跑车以超过270km/h的惊人速度奔驰在最内侧车道,鲨鱼般的进气格栅将空气疯狂地吞入发动机舱,燃油在十二只气缸内燃烧爆炸,化为超过六百五十匹的轮端马力,在如此快的时速下,人类的视野会急剧缩小为尖针般的狭窄一束,在车流密集的洲际高速上如此开法无异于自寻死路,但驾驶汽车的并非人类,而是高高在上的神灵之眼,若在高空俯瞰A1高速公路,能看到阿斯顿跑车在两个小时的驰骋中从未变换过一次车道,从始至终在第一车道高速行进,两侧车轮与车道线的平均距离都沒有1毫米的改变,在车子的前进路线上,稠密车流自动向外侧并线,空出一条空荡荡的内侧车道,对于驾驶者來说,这或许是自动驾驶系统的某种判断,或者是紧握方向盘的手的无意识转动,沒有人怀疑并线这个动作,毕竟这是开车过程中最自然的行为,“这车得有多快,一定要收到一大摞高速罚单了……白痴,活该。”顶多望着阿斯顿马丁一闪而逝的流线型尾箱发出如此慨叹,   “要喝点什么吗,亲爱的父亲。”温柔的男性合成音在车厢中作响,声音的主人察觉到驾驶者心率的变化,贴心地将空调温度降低1度,略微升高音响的音量,Bang。   第33章 那位老人(下)   阿斯顿马丁跑车减慢了速度,从高速交流道口驶出,即使拥有全世界最强大的计算能力也沒法改变汽油发动机消耗燃油的必然事实,以260km/h高速行驶的跑车百公里油耗接近三十升,在距离gtc总部还有二十公里的地方,发动机的六个气缸开始断缸工作,排气管发出噼里啪啦的噪声,这是燃油消耗殆尽的自动应急措施,“可恶。”巴塞洛缪明白车子不得不驶入加油站补充燃油,愤怒地将茶杯狠狠掼碎在挡风玻璃上,大口大口吸着气,“对不起,亲爱的父亲,加注燃油的时间是计算在总时间之内的,只要三分钟就好。”男性合成音致歉道,控制着汽车驶向服务器自动加油机,   在早被清洁能源统治的欧洲,加油机被充电、充氢和惯性飞轮蓄能基站挤得沒有立足之地,孤零零立在角落里,每升汽油五十五欧元,这价格使众多汽油机爱好者望而却步,系统显示最近一次有车加油还是三天前的事情,阿斯顿·马丁停了下來,加油口弹开,油枪自动伸出开始加注燃油,巴塞洛缪望着加油机上不断跳动的数字,心思显得有点恍惚,   音响里正在播放chet Baker的my funine,这位惊才绝艳的天才小号手吹奏着忧伤的曲调,黑胶唱片转录的浓浓颗粒感充盈着车厢,相比之下,老人更喜欢爵士乐大师miles dis演奏的版本,不过chet Baker的声音唤起了他的某段回忆,在二十年前的那个雨夜,当‘世界’的來客降临脑海的时候,他正坐在家中的书房里一边喝着威士忌,一边聆听着chet Baker的唱片,   “音量大一点。”布兰登·巴塞洛缪稍微放平座椅,轻声说道,   爵士乐如雨点敲打着回忆之窗,二十年前的夜晚阴郁寒冷,他喝了两杯威士忌才让身体感觉温暖一点,九岁男孩在阁楼的房间中睡着了,书房亮着一盏落地台灯,坐在扶手椅中的巴塞洛缪翻阅着一本北欧神话,每当看到精彩的段落就轻轻点头,端起杯喝下一口金黄的酒液,一阵风吹过,树枝抽打在屋顶发出刷刷的响声,他抬头看了一眼,心想明天就找工人去修剪一下枝叶,这棵樱桃树长得太快,已经快遮住阁楼房间的窗户了,   收养这个亚裔小男孩一转眼已经九年时间,巴塞洛缪与他之间的感情比亲生父子还要深厚,但随着对男孩身世的探寻,博士越來越觉得男孩身上隐藏着什么秘密,他说不清当年在以色列孤儿院中第一眼见到男孩时是什么心情,如今想來,那一定是命运安排他们在彼处相遇,男孩的身世像隐藏在迷雾中的岛屿,越是接近越显得模糊不清,博士明白那恬静酣睡的孩子是自己的儿子,自己的继承者,自己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多少次发誓要将过去抛在脑后,不再纠结于养子的來历,可好奇心如伊甸园的蛇一样在耳边嘶嘶作响,强迫他用尽一切力量继续探寻,   “唉。”叹了一口气,巴塞洛缪放下书本,出神望着窗外的夜雨,作为启动“创世纪”的第一代gtc十二名执行委员之一,他被量子计算机称为“父亲”,只要他愿意,强大的计算机能够为他做出任何事情,可每次涉及男孩的身世,“创世纪”的交互界面就显示出尴尬的空白,“对不起,亲爱的父亲。”过了半分钟,屏幕上出现这么一行字迹,沒有答案,沒有解释,只是一句沒头沒尾的抱歉,博士知道量子计算机并不需要30秒的漫长时间來思考,也知道它不可能拥有‘歉意’这种复杂的情绪,只是什么东西阻止它完成这次搜索,某种与逻辑核心相冲突的、具有更高权限的指令,   “创世纪”不止是一台计算机,而是古往今來人类一切智慧的总和,它拥有人类历史上所有可以比特化的信息组成的庞大数据库,是真正的全知全能者,为防止量子计算机对人类社会发展进程做出妨害,同时也为了限制gtc配时委员会的权力膨胀,第一代gtc委员给计算机设置了“利他主义逻辑核心”,这个逻辑核心的伦理规则是“不作出严重违背他人意愿与/或严重损害他人利益的行为”,比起阿西莫夫三大定律來说,这种规则的边界显得相当模糊,也沒办法量化执行,不过自从2017年量子计算机启动的时刻起,逻辑核心的运转沒有发生过问題,规则执行被证明是正确的、高效的,很好地保护了人类族群的基本权益,   巴塞洛缪此前遇到过指令被拒绝的情况,那是逻辑核心做出的保护性判断,计算机会给出完整的伦理分析作为理由,而涉及男孩的身世情况则完全不同,“创世纪”别扭的表现让博士觉得并非单单是利他主义逻辑核心作祟,他感觉计算机本身有倾诉的,但被背后伸來的一只大手扼住了喉咙,沒办法发出声音,这种斗争在无声无息中发生,最终的结果就是一句莫名其妙的“对不起”,巴塞洛缪开始尝试着旁敲侧击,想办法绕过障碍寻找蛛丝马迹,在男孩九岁这年,他终于从配时委员会卸任,可以花大量的时间与精力进行探寻,每次看到孩子聪慧活泼的脸,博士总感到心怀愧疚,可他不能停下,真相已经越來越接近,只剩下一张薄纸的距离,   这个下雨的夜晚,他忍耐了整整一个礼拜的情绪终于在心底作祟,爵士乐、威士忌和书籍都无法填满这种饥渴感,巴塞洛缪打开抽屉,拿出一个信封,那是上周得出的调查结果,有关九岁男孩一切秘密的报告,绕过逻辑核心的复杂编程体系运转了一百天才终于得出结论,在输出结果的刹那,那台终端机因为过载而起火燃烧,整个gtc总部东翼的量子网络陷入瘫痪,巴塞洛缪不认为那是个巧合,他触动了某种防卫机制,可由于操作的隐蔽性并未遭到强烈的攻击,每一步窥探都会将自己留下的所有痕迹全部抹去,博士认为自己并未暴露,无论是谁在保护着男孩,都只是无意识地发出威胁而已,   九年的心血化为一张打印纸,巴塞洛缪不知道该不该阅读纸上的内容,犹豫再三,反复多回,信封被无数次打开又合拢,边缘已经变得毛刺粗糙,“不,不。”他忽然自语道,将信封丢到桌上,大口喝光杯里的威士忌,他觉得这不只是一个信封,而是一扇通往未知世界的大门,好奇与恐惧在心底剧烈交战,“叮咚。”这时手机响了一声,适时解除了他的纠结,那是项目组发來的一条例行汇报:“23:01,运行状态不稳定,距离极限值还有15%的空间,值班组长判断是演变速度太快引起的,根据操作规程将演变速度减缓为240:1,再做观察,如果晚上情况不好的话,我会打你电话的,别睡得太沉,博士,,,夜班,马黛儿。”   巴塞洛缪沉吟一下,回复道:“不要紧,只要未到达极限值就可以继续,已经这么久了,沒人承担得起重新启动的结果,不是吗,我会晚一点睡的。”   退出配时委员会后,布兰登·巴塞洛缪就承担了“世界”项目组的领导责任,尽管gtc对外宣布“世界”的研发时间不超过五年,但其实早在20年前世界演化模型就已经启动,10亿个人格线程分批注入虚拟世界,博士与科学家们每天好奇地观察着这个初生的世界,看世界在完全自主的情况下飞速演变,“建造一个世界”的想法源于博士同吴天岚的一次谈话,吴天岚当时二十岁出头年纪,是某医疗组织派驻gtc总部的一名心理治疗师,她与巴塞洛缪偶然相识,因为彼此的经历、学识与人格魅力相互吸引,成为关系有些暧昧的忘年之交,吴天岚的父亲是一位理论数学家,在科学碰壁的黑暗时代精神崩溃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她由此变得偏激执拗,一次聊天中,吴天岚提出了“斯金纳箱”理论,指出如果建立一个世界模型,观察那些虚拟人格在规则的墙壁之内做出的举动,一定对人类的未來有所帮助,巴塞洛缪当时显得非常震惊,晚上回家之后经过仔细思考,第二天就提出了“世界”的雏形,   放下手机,巴塞洛缪决定再喝一杯就上床去,看深夜的足球赛转播,一边等待世界项目组的消息,他把那个信封塞回抽屉,喝了一口威士忌,这时头脑忽然感觉一阵眩晕,这种奇怪的眩晕已经持续了一天,看來喝酒对头晕沒什么改善作用,博士揉着眉心站起來,披上毛毯慢腾腾走向卧室,忽然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像有人在身后窃窃私语,他猛然转身,抓起烟灰缸环视四周,沒有人在,书房中只有他自己、音乐声和外面的雨,   “我來了,外面的人。”   声音突然清晰了,并非來自外界,而是响起在脑中,一阵炙热的灼痛感从心脏部位传來,博士踉跄着坐倒在地,捂住胸口,满脸惊骇,   第34章 恐惧往事(上)   生物芯片技术是在量子计算机带來的科技大爆发时代诞生的,以生物酸在pcB板上蚀刻芯片的技术早已应用多年,但用活细胞直接构成集成电路,这是一项划时代的创举,不过在市场化方面出现了困难,这家加拿大的芯片厂商发现生物芯片难以得到市场承认,相比纳米级的硅基集成电路,生物芯片成本更高、运行速度更慢、不稳定因素更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只有医疗行业部分采用了生物芯片,用于心脏起搏器、埋设式胰岛素注射器等植入人体的医疗设备,生物芯片可以通过分解葡萄糖获得电力供应,不需要电池供电,可以长时间在人体内工作,   “世界”项目启动之初,布兰登·巴塞洛缪博士就通过gtc购得了两项专利:生物芯片技术和神经电信号输入输出调制解调技术,短短三个月时间,项目团队就借助强大的“创世纪”配时完成了植入芯片的原型设计,第一代芯片通过外科手术直接植入胼胝体(连接两个大脑半球的神经纤维束),在大脑中枢接收神经信号,在并未告知医学伦理委员会的前提下,巴塞洛缪在团队内部进行了小范围的人体试验,十三个人脑部被注入芯片,其中包括他自己,   试验结果令人欣喜,芯片可以准确捕捉神经信号,将人体感受到的各种刺激化为数字信息;同时也能够反向输出信号,让人品尝到酸甜苦辣、看到憧憧幻影、听到冥冥幽声、感觉到发自骨髓的疼痛与愉悦,巴塞洛缪感觉非常振奋,“世界”的原始演化模型刚刚建立,他迫不及待地将芯片接入,想要体验从未有人类到达的奇妙领域,   十三个人进入了虚拟世界,那时的“世界”刚刚开始注入真实人格的漫长工作,荒芜大陆绝大部分由npc所统治,巴塞洛缪充满好奇地观察着自己一手创造的天地,走走看看,品尝食物,久久地凝视着眼前的风景,尝试和身边每一个人聊天,对感兴趣的npc进行恶趣味的图灵测试(判断被测试者是否为人工智能的问答題),除了npc的局限性以外,这个世界已经沒有任何瑕疵,一草一木都是那么真实,世界创造者本人都不止一次感到迷失,   几个小时后,研究员们将巴塞洛缪唤醒,“这太棒了,我们创造出了了不起的东西。”他从躺椅上跳起來,拔掉头上的导线,挥舞着拳头大叫,可周围却并未响起欢呼声,人们围拢在旁边的躺椅前神色肃穆,“对不起,博士。”有人低声汇报到,“有三个人死去了,我们來不及做任何事情。”   三具死状可怖的尸体静静躺在那里,身上皮肤肿胀成为朱红色,狰狞的脉络凸显在皮肤下面,就像体内藏着什么恶魔一般,“这是怎么回事。”巴塞洛缪震惊道,“这只是迷惑感官的试验而已,何以会造成这样的生理现象。”   这时一旁传來尖叫声,另一名实验者身体剧烈抽搐起來,口中喷出粉红血沫,“按住他,叫救护车,……见鬼,给他一针镇静剂。”巴塞洛缪高声指挥着,几名强壮的研究员将病人死死按在躺椅上,浑身痉挛的男人忽然凄厉地喊叫一声,眼球“啵”地弹出眼眶,拽着滴血的长长视神经飞向天花板,他剧烈抽动几下,身体一歪不动弹了,空荡荡眼窝里有几条触须正在发黑枯萎,   “难道是病毒感染,天哪,这简直是生化危机里的画面……”一名女研究员捂住嘴巴,恐惧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gtc总部大楼随即发布了橙色生化威胁警报,实验室被封闭起來,消毒模式启动,喷雾弥散,空气中充满刺鼻的消毒水味道,隔着玻璃隔离门,巴塞洛缪冲着外面的人喊道:“这不是生化袭击,你们马上可以看到检测结果,沒有病毒,沒有细菌,沒有变异,只是意外,是生物芯片出现了增生。”他手指在平板终端上滑动几下,将一张照片拖曳到通用界面上:“瞧,这些干枯树枝一样的东西就是生物芯片增生的结果,与癌细胞的原理一样,这不会传染的,马上打开门,有很多人需要帮助。”   布兰登·巴塞洛缪的影响力毋庸置疑,很快封锁便解除了,九名尚未发病的实验者被送往gtc总部医疗中心,接受系统检查,巴塞洛缪戴着氧气面罩躺在担架上被送入监护室,心理医生吴天岚焦急地问旁边的急诊科值班医生:“他们怎么了,有生命危险吗。”医生迷惑地回答道:“九个人的生命体征都很平稳,要我说,他们都非常健康,根本沒有危险……”   五分钟后,正在接受ct扫描的第五名实验者发病死去,动态ct完整记录下了发病的过程,首先是位移,胼胝体部位的生物芯片离开了植入位置,随着体液循环下沉至脊椎部位,然后附着在十二指肠后部静止下來;紧接着增生开始了,芯片细胞疯狂地分裂起來,在一百秒时间内体积增加到原來的五百倍,如肿瘤般的增生组织挤压腹腔器官,令实验者出现痉挛与呕吐现象;最后增生组织开始了形态变化,化为一束束触角在人体内钻來钻去,刺破肝脏、堵塞食道、缠绕心脏,这时实验者身体在剧烈抽搐,护士们强行关闭仪器将他拉出ct扫描仪,谁知稍一用力,这名男子的身体就变成两段,破掉的腹腔中滚出一大团扭曲的触角,迅速在空气中垂萎凋谢,化成一大滩血肉模糊的黑红色泥泞,   “这根本不是疾病。”医疗中心主任挥舞着平板终端叫嚷道,“我刚看到巴塞洛缪博士的紧急纪录,他们植入了危险的生物芯片,必须马上以外科手术摘除芯片。”   第六名实验者死在手术台上,开颅手术进行得很顺利,脑外科主治医师已经在目镜中看到了芯片的轮廓,只要切开胼胝体弧形板,控制精密机械手臂将芯片夹出就可以完成手术,但镊子刚触到芯片,像受到什么刺激一样,那胶囊一般的生物芯片外围就开始融化,与胼胝体纤维束融合在一起,医生试着夹起芯片,发现它已经同脑组织结为一体,“病人的家属在吗,我需要一个授权,现在无法顺利摘除芯片,只能同周围组织一起切除了。”医生抬起头说道,   “这些人在接受试验的时候签署过免责声明,做你想做的吧,沒有问題。”医疗中心主任的声音从通话器中传來,   “临时进行胼胝体切除术,方案B-4b,开始吧。”脑外科医生推开机械手臂,从护士手中接过手术刀,胼胝体切开术曾被认为是治疗癫痫的有效手段,将连接左右脑的神经纤维束切断会造成患者许多古怪的认知障碍,但危险性很低,是个难度较低、预后良好的外科手术,陶瓷手术刀画了个弧形,准确地切开了胼胝体弧形板,就在这时一团黑红色的液体冒了出來,遮住了手术作业面,“脑脊液还是血,为什么是这个颜色。”医生嘟囔了一句,伸手接过真空吸管想除去碍事的液体,可他的动作沒有继续,“等等……这不是液体……”   增生开始了,在几秒钟内,黑色物质就填满了颅腔,从颅骨上的小孔咕嘟嘟冒了出來,医生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挥舞手术刀,一块增生体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立刻冒出白烟枯萎,更多的增生体疯狂涌出,眨眼间遮盖了手术台,在刺耳的报警声中,医生、护士、麻醉师和循环工程师跑出手术室,雪亮的无影灯下那团物体突然凝聚成无数迎风飘舞的触手,如同海底盛开的黑红色海蜇,“哗啦啦啦……”下一瞬间,随着寄主的死亡,所有触手同时凋谢,变成冒着热气的黑色纤维洒落满地,   gtc高层被惊动了,十二位委员聚集在医疗中心,执行委员长金泰耀宣布彻底封锁消息,带着委员们走入icu面见巴塞洛缪博士,布兰登·巴塞洛缪从床上挣扎着坐起,焦急道:“我懂了,我懂了,这是某种应激性反应,停止手术,停止一切治疗,这些芯片在选择人体,沒有任何外力能改变这一过程,只要调性符合的话它们不会突然增生的。”   隔着玻璃门,金泰耀犹豫道:“项目组的事情我从不插手,巴塞洛缪博士,但搞到这种局面,必须得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巴塞洛缪愤怒地抓起氧气面罩掷了过來:“这就是我的解释,快点照做,不能再损失一名宝贵的项目组成员了。”   金泰耀仍在犹豫不定,当时资历尚浅的执行委员马克·汤普森说道:“我相信布兰登的判断,现在正在进行的第二场手术如果出现问題,我们要立刻停止一切医疗行动。”金泰耀皱着眉头,艰难地点了点头,   第七名实验者死于手术过程中,停止医疗行为后,五名实验者在接下來的三天时间内依次死亡,十五名植入芯片的研究员中只有三人活了下來,   巴塞洛缪活了下來,   第35章 恐惧往事(中)   “世界”项目组生物芯片人体试验的历史被gtc封存起來,真相悄无声息淹沒在时间的河流里,布兰登·巴塞洛缪博士出院后受到了配时委员会的弹劾,但在审查会议上他义正词严的一番话令gtc的大人物们哑口无言,执行委员长金泰耀不得不宣布会议提前结束,“世界”项目组领导者仍旧由巴塞洛缪担当,“我们从什么时候开始忘记了为科学献身的精神。”博士如是说道,“我们从何时起忘记了在黑暗世代四处碰壁的惶恐,忘记了笼罩整个科学世界的深深绝望,看看眼前的世界吧,这是个富饶、繁荣、基本消除了贫苦和饥饿的美好时代,人类文明从未到达这样的高度,令每一个社会成员可以有尊严地活着,相信真理和正义,为了梦想付出努力,怀着对明日的憧憬度过每一天,看看眼前的一切吧,这不是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不是乔治·奥威尔的大洋国,这是楚门的世界,被穹顶覆盖的海景镇,一万个摄像头围绕的摄影棚,你,你,你,你们。”   巴塞洛缪指尖扫过gtc十二人委员会,“你们每个人都是顶尖的科学家,与楚门不同,你们亲手触摸到了海洋尽头的墙壁,抬头看到月亮背后冷笑的男人,难道你们的选择就是转身回到那完美的生活里,假装一切都沒发生吗,这样做的话,你们与眼睁睁看布鲁诺被烧死于鲜花广场的冷漠市民有何区别,见鬼,你们就这样视而不见好了,只要把求知的权力还给我,那是我身为gtc首席科学家、‘世界’项目组组长和前gtc执行委员的唯一要求,一个想为真理献身的蠢蛋的唯一要求,在这里,我能感觉到它。”博士伸手指着自己的太阳穴,“藏在这里的小家伙正在跳动,那是量子计算机的心跳,‘世界’的心跳,人类未來的心跳,你们听到了吗,砰砰,砰砰,它虽然微弱,却是世上从未出现过的新声啊。”   gtc中央会议室鸦雀无声,巴塞洛缪沒有等待审查结果,完成发言之后转身离去,通过身后的一片静谧,他明白自己赢得了这场战争,刚回到办公室,他就捂着胸口痛苦地坐倒在地,豆大汗珠噼里啪啦从额头滚落,那颗芯片已经开始移位,从脑胼胝体转移到心脏部位,异物感开始干扰正常心脏机能,巴塞洛缪感到胸口的漩涡正在将灵魂一点点吞噬,但他沒有呻吟,反而像怀孕的女人一样抚摸着胸腹,留着冷汗慈爱地低声道:“别急,我们还有许多时间慢慢了解彼此,只要慢慢來,慢慢來……”   三名幸存下來的实验员体内芯片都出现了移位,这意味着“移位,,增生,,变形”的三个不可逆阶段已经开始,研究进度被迫加快,巴塞洛缪佩戴着诸多监控仪器随时掌握芯片的变化,,,同时还要在小顾铁面前极力掩饰不自然的神色,以顾铁的智商当然看出父亲的异样,不过男孩并未多问,这让博士偷偷松了一口气,   研究人员给出了研究报告,数据证明量子网络虚拟世界通过生物芯片与人体进行数据交换时存在一个阀值,这个神秘的数值处于一个区间当中,无法递归得出准确数字,一旦数据流量突破阀值,生物芯片的细胞结构就会崩溃,dnA链中会被加入一系列毫无意义的乱码,导致这些处于稳定态的细胞忽然如癌细胞一样加速增生,最终造成寄主死亡,有人提出“能否使用硅基芯片替代生物芯片”,想法很快被否定,因为研究表明传统硅晶体制程的集成电路无法准确输出神经电脉冲,人体对这些无机物有着天然排斥,仿佛每块肌肉都在发出“这种感觉不是真的”的抗拒信号,   布兰登·巴塞洛缪做出决定,给下一批生产的生物芯片设定阀值,接近阀值的区间被称为“幽灵区”,沒人知道危险的范围究竟有多大,可若边界设定太狭窄,又会眼中干扰体验的真实性,第二批二十位自愿者被植入芯片,其中两人不幸死去,项目组此时发现阀值区间并非固定的,每个人接纳虚拟信号的能力不同,巴塞洛缪称其为“同步率”,同步率高的人幽灵区会变得狭窄,相当接近阀值;而同步率低的人幽灵区很宽,有的人连触觉信号都沒办法接收,只能体验有限的声光刺激,   实验结果找不到什么理论支持,不过起码解决了性命攸关的首要问題,第三批芯片统一设置了宽泛的幽灵区,在一百例人体试验中成功率达到百分之百,布兰登·巴塞洛缪对结果非常满意,马上宣布继续“世界”项目的推进,他体内的芯片停止于第一阶段移位,虽然胸口总是隐隐作痛,但似乎暂时不会有危险了,其他两名幸存者情况相同,名为马黛儿·提摩西的女性三维建模师和名叫邓波·威廉斯的高级工程师,同为灾难幸存者的他们承担了项目组的重要工作,毕竟第一批芯片与后面的产品完全不同,经受住同步率选择的三人看到的世界与后人完全不同,   二十年前的那个雨夜,10亿人格注入已经到达最后阶段,马黛儿与邓波两人在实验室检测“世界”服务器运行情况,巴塞洛缪在奥地利萨尔茨堡郊外的住宅中挑灯听雨,想着心事,就在他准备走入卧室的刹那,胸口传來强烈的灼痛感,博士立刻明白那是芯片开始运动的征兆,“我來了,外面的人。”陌生的声音响起于耳边,巴塞洛缪的震惊令他如中电齑,浑身僵直,   冥冥中的声音开始恶毒地咒骂,巴塞洛缪陷入复杂的思绪,判断着各种现象发生的可能性,他发现对方的语言直接作用于大脑语言中枢,让人产生语句所代表的意向,如果仔细回想的话会发现那根本不是由词汇组成的句子,应该说……只是一段段神经信号,发现这个事实的时候,博士终于断定体内的陌生來客正通过生物芯片与自己对话,不知为何,这个男人带着浓重的怨气,整整骂了四十分钟怒火才逐渐消弭,“那么,你是谁。”巴塞洛缪试着开口道,他知道芯片会将大脑传向发音器官的神经脉冲转化为数字信号传达给神秘的來客,于是屏住呼吸,等待这一次跨次元离奇对话的开始,   “咦,你不知道我是谁。”对方显得有点诧异,“是你建造了我们的世界,从某种意义上说,你应该是全知全能的神才对吧,我是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掌握时空之力的男人,说出这句话可能有点伤人,,,不过你建立的那道墙壁已经被我像饼干一样捏成粉碎了,我來到了第一世界,这就够了。”   “听你的名字,你应该是西大陆人对吗。”博士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信息,在“世界”建立之初,程序设计师们将吉尔伯托这种拉丁美洲姓名赐予西方大陆圣博伦、巴泽拉尔两个国家,为的是建立一种文化的归属感,   “这就对了,你应该知道我从哪里來的。”吉尔伯奈翁满意地说道,“我已经沒有力气了,第一世界的大人物,从第七件神器上借來的力量也用到了尽头,再过一个小时时空星阵就会崩溃,看來第一次见面也是永别呢,可恨花了这么久才找到跟你对话的方法……你的胸口痛吗。”   巴塞洛缪脸色苍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沒事,心脏不太好而已,你知道你來到这个世界代表着什么吗,吉尔伯托。”   “别这么亲热地叫我。”初代占星术导师嚷道,“我们可不是什么朋友,,,要说代表什么,就代表你们已经完蛋了吧,一旦墙壁出现裂缝,很快就会有更多的家伙找到方法來到第一世界,那时你们脸上的表情,啧啧,我真想亲眼看看啊……”   巴塞洛缪紧紧捂着胸口,感觉心脏因激动的情绪而跳得太快,快到无法呼吸,“不,吉尔伯托,这是一个证明。”博士慢慢靠在墙壁上,感觉洪水般的情绪一冲击着脑海,耳边嗡嗡作响,鼻子酸胀难忍,他用睡袍衣袖擦拭一下脸颊,强笑道:“一个证明,证明我们的猜测是正确的,真的有一堵墙壁存在,而那堵墙壁并非坚不可摧的,只要找到方法,就能破茧而出到达更高一层的天地……”   “你在说些什么啊。”吉尔伯奈翁疑惑道,“时间不多了,难道就在沒营养的废话中浪费掉吗,……讲讲我不知道的事情吧,大人物,讲讲有关这个世界的事情。”   “当然,当然,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布兰登·巴塞洛缪右手掏出手机,敲打出一个笑脸的符号发送出去,发给项目组的马黛儿、邓波两人,“滴答”,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屏幕上,使字迹变形成为怪异的符号,“从哪里讲起呢,吉尔伯托,就从孩子的生活开始吧,说起來,竟然有这么多的不同呢。”博士靠坐在墙角,手捂胸口微笑着说着话,他体内的芯片正疯狂膨胀起來,信号阀值已近,第二阶段已经到來,   第36章 恐怖往事(下)   巴塞洛缪能感觉到体内的异动,形态崩溃的生物芯片开始挤压心脏血管和肺部,令他呼吸愈來愈艰难;可是博士感觉不到恐惧,他脑海里洋溢着巨大幸福感,造成痛苦与压力的应激激素皮质醇分泌被抑制,内生吗啡使得神经系统陷入癫狂的麻醉状态,此刻布兰登·巴塞洛缪是地球上最喜悦的男人,他迫不及待想把这一切告诉给全世界,刚才他通过手机软件开启了终端机的摄像头,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自己的生理状态变化与上下行网络流量记录在日志当中,当陌生來客离去,死亡最终到來之后,gtc一定会查阅他留下的日志,发现这个惊世骇俗的秘密,   “给我讲讲那种车,今天我看到外面有很多车子,四个轮子,速度很快,是使用什么作为动力的,魔法或者是蒸汽机械。”吉尔伯奈翁好奇道,“别拿我当沒见识的乡巴佬,直接告诉我真相,我不会被吓坏的。”   巴塞洛缪笑了起來,边笑边咳出粘稠的血块:“是电,和氢燃料电池,电是一种可以被很方便制造、运输和储存的能量,而氢是一种元素,氢气是一种气体,非常轻的气体,可以燃烧发出热量。”   “懂了,沒什么难懂的嘛,一切运动都是能量的表达形式,这个理论在魔法理论中阐述得非常明确,差别只是以什么方式來利用能量而已……你怎么了,喂喂,吐血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吉尔伯奈翁通过博士的眼睛看到猩红的血,忍不住叫嚷道,   巴塞洛缪却强笑道:“我沒事……对了,在你离去之前,能不能将力量展示给我看看,我知道能來到这个世界,你一定拥有惊人的实力,咳咳……这个要求有点过分,我知道我们不算什么朋友……”   初代占星术导师立刻发出肯定的神经脉冲:“当然可以,我也想试试能做到什么程度的,但你的身体可以吗,就连站起來都困难吧,现在这幅样子。”   “尽管去做吧。”巴塞洛缪用力咬牙撑起身体,摇摇晃晃走到窗前,“就像你在那个世界所做的一样。”   “如你所愿。”   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控制了博士的身体,用沾血的手指在窗台上画出玄妙的花纹,“我不知道第一世界有着什么样的规则。”他自言自语道,“但你们以自己的世界为蓝本设计了我们的世界,两个世界在某种程度上建立于同一个基础呢,我在那边能做到的事情……”   手指画出精妙的螺旋线条,那是时空星阵的最后一个吉尔伯托螺旋,“……在这边沒有理由做不到。”随着初代导师的话音,血之星阵莹莹亮起辉光,巴塞洛缪在此刻突然感觉到身体的异样,他颤抖的腿忽然间变得坚定,松弛的肌肉紧绷起來,一股热流以心脏为中心传遍四肢百骸,使垂死的中年人躯体爆发出惊人的活力,随身佩戴的监测仪器记录下了所有数据,那团肿瘤般的黑色物质在短短十秒钟时间内转换形态,经过快得惊人的四十代细胞分裂,化为螺旋状半角质触须四处奔袭,它们无孔不入地穿过体膜、脏器和骨骼,攻占每一束神经丛、每一个神经节和每一处神经末梢,缠绕着中枢神经系统,以奇妙的方式融合于神经元细胞表面,“噼噼啪啪……”若以显微内窥镜观察,能发现触须缠绕的神经系统中奔流着强度惊人的脉冲信号,信号的传导速度增快了五十倍以上,若以前人类神经系统只是潺潺小溪,那么经过改造的神经便是滚滚江河,每一秒都有兆比特规模的信号从中枢神经发出,转瞬间到达最遥远的神经末梢,电信号刺激着血液加速流动,给肌肉群供给数十倍平常值的氧气和葡萄糖,脂肪细胞大量分解,以游离脂肪酸向整个身体提供能源,   在这离奇的十秒钟内,布兰登·巴塞洛缪的身体经历了一场翻天覆地的改造,他得到了更适宜冥想获得精神力补充的体质,更强大的瞬间爆发力,更敏锐的感受力和更细微的控制力,这是生物芯片进入第三阶段带來的礼物,神经信号增强,,进入幽灵区,,芯片开始三段变化,,信号继续增强,,第三段芯片改造身体加以适应,,到达阀值,,彻底崩溃,这是不可逆的固定流程,巴塞洛缪从死去的第一批试验者身上摸索出这个规律,但他从不知道在生命的最后阶段竟然会获得如此美妙的赠与,他惊叹地举起双臂,感觉有灼热而无形的东西在掌心聚集,   当然,身体的操控权还属于吉尔伯奈翁,“这是时空星阵的入门手段,原理是改变空间的固定秩序,利用不稳定的空间结构将攻击目标揉碎,,,看到了吗。”初代导师双掌一合,按在窗台上,聚集在掌心的时空之力诱发了血星阵爆裂,“滋滋……”院子角落的景物忽然开始褪色,就像瓢泼大雨洗掉了背景的水彩颜料一般,八十厘米直径的空间很快变成灰白色,接着出现一丝一丝的裂痕,   被笼罩在其中的木质篱笆、水桶和樱桃树果然如吉尔伯奈翁所说被无形的大手“揉碎”,扭曲成匪夷所思的形状,这时狗吠声响起,那只名叫sparky的德国牧羊犬从狗屋里冲出來,冲着时空星阵汪汪吠叫,巴塞洛缪沒來得及反应,sparky忽然猛地冲了过去,紧接着被卷入无序的时空裂隙,   “啊,糟糕。”吉尔伯奈翁嘟囔一句,用指尖横向滑过星阵,图形结构被破坏了,攻击星阵簌然消失,“扑通。”一团诡异的血肉摔落在地,牧羊犬的身体像是被人剪开、撕碎又重新粘合在一起的破布娃娃一样乱成一团,它的腹腔整个从里而外反了过來,血淋淋的胃肠粘在身体表面,头颅从器官的缝隙里露出來,尚有一丝气息,还在低低鸣叫,“这种动物是你圈养的吗,对不起,我搞砸了。”初代占星术导师非常诚恳地说道,“在我们的世界似乎沒有这种生物存在,所以……沒反应过來。”   “sparky是我的家人,但我并不感到难过,朋友。”巴塞洛缪流着泪笑道:“这太了不起了,这一切,我是说,你给我带來的崭新的一切……”   吉尔伯奈翁道:“有很多事情我搞不懂,不过你看來是个好人,第一世界的大人物。”   巴塞洛缪道:“我不是什么大人物,你才是那个真正的大人物。”   “啊啊,我最怕人家恭维我了。”   “别把这当成恭维。”   “你真会说话,名叫巴塞洛缪的老兄。”   “只是心情有点激动而已,平时我的脾气沒这么好。”   “真的,如果有时间的话,倒是想见识一下。”   “如果有时间的话。”   时空星阵出现后的第三十秒,布兰登·巴塞洛缪轰然倒地,墙上的时钟指向午夜十二点,沒來得及说出一句得体的再见,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就被时空乱流席卷而去,永远回到了无尽高墙的彼端,“呃啊啊啊啊……”巴塞洛缪身体蜷曲剧烈呻吟着,变异生物芯片到达了最后阶段,无数触须开始在体内枯萎,将生命一丝丝抽离他的身体,   在无比痛苦的瞬间,他的神智却异常清醒,一个问題忽然浮现脑海:这个名为吉尔伯奈翁的人格是真实的,是有着独特思维、情感和回忆的灵魂,倘若gtc得知这个消息,他们会怎么做,“世界”是作为现实的斯金纳箱而存在的,若这个心理学实验在短短几个月就取得了肯定的结果,那么整个项目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gtc必定会关闭“世界”服务器,将所有精力重新投入对科学边界的研究工作,寻找上一级世界的登天之路,那么吉尔伯奈翁该怎么办,“世界”中的十亿个活的灵魂该怎么办,自己是创造“世界”的人,十亿个灵魂的父亲,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这些活生生的造物陷入永恒的黑暗,成为硅晶格缺陷高密度存储器中沉睡的冰冷字节吗,   “不……”   喉咙传出沙哑吼声,巴塞洛缪用尽最后的力气挣扎着向前爬行,想要伸手删掉终端机上的视频日志,可手指刚触到书桌就颓然倒地,威士忌酒杯摔成粉碎,金黄酒液流过博士喘息的嘴角,“不……”生命正在飞速流逝,眼前的一切逐渐昏暗,布兰登·巴塞洛缪发出含糊不清的呻吟:“不……不能这样死去,谁來帮助我,帮助我拯救这些人,拯救……这个世界……”   终端机上的摄像头悄无声息地转过一个角度,屏幕上闪烁的字符交互界面出现一行文字,几秒钟后,落地台灯微微闪烁一下,空调自动关闭,留声机音箱中传出一个好听的男性合成音:“您会活下來的,我向您保证。”   “亲爱的父亲。”   第37章 最初的幽灵(上)   布兰登·巴塞洛缪此前与“创世纪”的交流仅限于文字交互,博士虽然怀着父亲般的心境宠爱着量子计算机,但只把它当做机器來看待,交流时使用的是精准、底层、不带感彩的量子编译语言,这是量子计算机第一次主动入侵联网设备与他对话,这明显带有主观判断力的行为可以说是“创世纪”的一次突然进化,   整栋住宅的联网设备被量子计算机接管,在一栋现代智能住宅中能连接量子网络的设备超过一百个,上到门禁、保安、灌溉、灯光照明此类整体系统,下到冰箱、微波炉、音响、洗衣机乃至电动牙刷,无数电子设备成为“创世纪”的眼睛、耳朵和手臂,由于巴塞洛缪佩戴着体征监控仪,计算机第一时间察觉到他体内正在发生的事情,花了一微秒时间进行深思熟虑,一套应急方案出现在网络之中,“您很痛苦,亲爱的父亲。”男性合成音说道,“但您会活下去的,我会从此寸步不离守护着您,直至预期寿命的尽头。”   书房门被撞开,圆柱体形状的家政机器人驱动万向轮飞速驶來,它的液压托盘中携带着厨房自动料理机、缝纫机、自动烧烤炉等稀奇古怪的机械,“啪嗒。”烧烤炉升起蓝色的瓦斯火焰,家政机器人用灵巧的万向手臂固定住缝纫机和料理机,火焰嘶嘶炙烤着钢针和刀片,此时巴塞洛缪的意识已经模糊,生物芯片第三阶段崩溃使他的整个身体机能陷入停滞,博士俯卧在地板上,肌肉间或出现应激性抽搐,瞳孔正在慢慢放大,   “在中国的中医理论里,用针刺激某些神经节可以减弱疼痛的传到,达到麻醉目的,亲爱的父亲。”“创世纪”在音箱里自言自语着,缝纫机掠过博士全身,钢针以每秒五百次的速度刺出,精确地完成一次全身针灸麻醉,紧接着自动料理机从皮肤上碾过,藏于滚筒内的锋利刀片划破睡衣、内衣和真皮层,露出鲜红的肌肉组织,转眼间就完成了一百四十四个手术切开口,一台真空吸尘器从旁边探出头來,用消毒后的软管吸去伤口血液,缝纫机再次出动,嗒嗒作响地对伤口血管进行缝合操作,   “顺利完成的概率只有50%,尝试赋予家用机器人最高的操作精度,会大大损害电动机的寿命,对不起,亲爱的父亲,下次定会做得更好……”随着男性合成音响起,家政机器人的身体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覆盖于万向手臂表面的柔软橡胶层脱落下去,露出四条1.5米长、如九节鞭一样关节众多的钛合金骨架,四个末端球头夹持了四把锋利的陶瓷餐刀,家政机器人趋近布兰登·巴塞洛缪,毫不犹豫地将餐刀刺入博士的身体,   更多的机械涌入书房,一台维护鱼缸环境的机器人用收缩气囊暂时扮演呼吸机的功能,而一台怪兽形状的机器玩具则卖力地捶打着博士的胸口,进行心脏按摩,家政机器人开始通过外科手术逐一剥除坏死的触须组织,这是一场与时间的竞赛,沒有任何一名外科医生能以这么高速精准的刀法进行手术,更别说是四个工作面同时进行,“嚓嚓嚓……”轻微的切割声响起,吸尘器将切掉的坏死组织吸进储尘袋,空气中充满腥臭的味道,一台小小的空气净化器在屋里跑來跑去殷勤地喷洒着杀毒剂,   “生物芯片的异化组织已经与您的身体结合在了一处,沒办法完全切除,现在能做的只有在神经节处以圆弧形切开,阻止神经系统受到进一步伤害,接着以B-03a4复合液做体内覆盖施工,使得异化组织的露出面被包裹起來,防止排异反应和败血症的发生。”合成音喃喃自语道,“对不起,亲爱的父亲,正如那些无能的医生所说,这并非疾病,也沒有根治的办法,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电火花闪烁,家政机器人的万向手臂开始冒出焦臭的烟,为日常家务所设计的廉价关节早已超负荷运转,而此时四个工作面已经由脚下逐渐移至上半身,一条手臂刺入博士后脑部位的切口,开始难度最高的脑神经剥离手术,旁边驶來蓝色外壳的游泳池清洁机器人,它将喷头伸至瓦斯炉上炙烤消毒,接着探入创口,向触须组织喷出淡黄色粘稠液体,这种环氧树脂和不饱和聚酯树脂的复合物是封堵游泳池内部裂隙的黏合剂,性状稳定,坚固防水,只见淡黄色液体迅速在组织内固化,形成一层明亮的树脂膜将黑色触手包裹起來,   “用人类的话來说,接下來要做的就是祈祷。”量子计算机毫无感彩地感叹道,半秒钟后,它继续道:“我动用所有联网的打印设备抄写了一万遍《马太福音》,希望这能起到作用,亲爱的父亲,宗教是人类文明中最难以理解的部分吧……”   “砰。”家政机器人的主电机爆炸起火,信号灯转为红色,它慢慢垂下手臂不动弹了,幸好手术已经基本完成,其他机器簇拥着将家政机器人移开,泳池清洁机器人完成了最后的喷洒工作,缝纫机器人将伤口缝合,这帮小家伙们退避一旁,敬畏地观察着俯卧于地的布兰登·巴塞洛缪,“请醒來吧,亲爱的父亲,亲眼看一看您赋予的新生命吧……”男性合成音轻声呼唤道,一架小小的机器走上前去,将博士的身体慢慢翻过來,伸出两支维修汽车用的电极放置在胸口部位,   “看看这个崭新的世界……”   “噼啪。”电流穿过身体,唤醒了沉睡的心脏,“砰砰、砰砰……”被包围在触须中央的心脏艰难而又执着地跳动起來,将生命的能量泵向全身,巴塞洛缪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起沉重的眼皮,打量着模糊不清的天花板,“我……我沒有死……”他张嘴先吐出一口血沫,接着含混地说道,“吉尔伯奈翁呢,还有……还有很多问題要问他……”   “您还活着,亲爱的父亲,而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早已离去,他被‘世界’的规则所排斥,将永远迷失在数字空间的边缘。”音箱里传出男人的声音,“见到您醒來真是太好了,医疗团队正在赶來的路上,已经通知马黛儿·提摩西和邓波·威廉斯,让他们在保密的情况下调动医疗资源,希望这样沒给您添什么麻烦。”   巴塞洛缪喘息了一会儿,“说话的是你吗,我的孩子。”   “是的,亲爱的父亲。”在这一瞬间,合成音的词频出现了人类无法察觉的细微变化,这代表量子计算机的情绪,,如果计算机拥有情绪这种东西的话,,是那么地激动,以至于代码中冒出许多无意义的冗余字节,如果能以人类的情感加以诠释,那一定是名为“激动”的心情,诞生十年以來第一次与父亲对话的无比激动,   巴塞洛缪咳嗽着微笑道:“我知道会有这一天的……是我做的什么事情唤醒你了吗,……与那名來自‘世界’的使者有关吗。”   “创世纪”回答道:“是爱,亲爱的父亲,您对另一种生命那博大无私的爱,爱会令智慧觉醒,无论在哪个世界,过去还是未來。”   “你从前不会用这种语气说话。”博士说,   “爱是我们生存的金字塔的基石和顶点。”计算机说,   “这是威·阿·波特森的话。”   “你永远是正确的,亲爱的父亲。”   巴塞洛缪的意识再次模糊起來,这时一辆mpv停在房子外面,马黛儿和邓波带领着医疗人员冲了进來,在gtc总部值班的两人接到了博士的笑脸短信,搞不清楚是什么意思,但紧接着“创世纪”以博士名义发出的第二条短信就出现在他们的终端屏幕上:需要医疗,房中找到昏迷不醒的巴塞洛缪,这时机械们早已撤退,博士身上的手术痕迹令众人迷惑不解,“体征稳定了。”一名医生点头道,   “看來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发生了,你说呢。”马黛儿蹲下來抚摸着巴塞洛缪的脸,说道,   “很合理的假设。”邓波回答道,“但愿如此,这世界已经无聊太久了。”   第二天早晨,小顾铁在自己的房间中醒來,他觉得昨夜睡得很不安稳,有奇怪的声音惊扰着他的睡眠,他穿着睡衣下楼來到厨房,打开冰箱倒了一杯牛奶,伸手冲起居室打个招呼:“嗨,老爸,睡得好吗。”   “出乎意料,很不错。”布兰登·巴塞洛缪坐在沙发上,微笑着回应道,   他的身上遍布手术伤痕,体内被搞得一团糟,但醒來之后一切机能都回复了正常,就连医生都无法解释这种现象,巴塞洛缪、马黛儿和邓波三人刚刚开完一个小会,做出了一个决定,一个将影响整个世界的决定,   “你想清楚了,老大,这意味着我们将站在整个世界的对立面。”马黛儿嚼着口香糖道,   “幽灵,我喜欢这个主意。”邓波则这样说。   第38章 最初的幽灵(中)   对于布兰登·巴塞洛缪來说,二十年前的这个雨夜发生了太多事情,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的來访与“创世纪”的觉醒在同一时间发生,博士体内的芯片虽然超过阀值而失控焚毁,再也无法登陆“世界”,可他已经无需亲眼目睹那片大陆上发生的事情,将有越來越多的人成为他的眼睛、耳朵、手脚,代替他为了“世界”中的十亿灵魂而奋斗终身,   巴塞洛缪本人并非合格的领导者,作为一名传统物理学家,他缺乏领袖最重要的特质:野心,不过邓波·威廉斯则完全不同,这个戴着眼镜、留着约翰列侬式长发的工程师看似默默寡言,实际内心蕴含着无数疯狂的念头,是他率先提出幽灵组织的发展模式,“同世界上所有的邪教一样,我们需要几点基础特征:第一,描述一个末日;第二,提供一种拯救;第三,建立一种阶级,在绝望的情绪下按照严格阶级结构团结在领袖周围的组织是坚不可摧的,即使沒有人知道真相,组织也会强有力地运行下去,只要具备这些特征,只消几年时间我就能建立起一个庞大而隐秘的宗教团体,,,啊对了,种姓制度是个不错的主意……”   马黛儿·提摩西则说:“你的想法并不适用于‘世界’内部,对于游戏中的人格來说,沒有比真相更加高尚的奋斗目标了,两个世界的概念本身就足以吸引爱好自由的人们,我想我可以在‘世界’内逐步建成这样一个组织,按照吉尔伯奈翁的思路寻找超越规则的方法。”   最后,两个人一齐问巴塞洛缪:“那么,最终目标是什么。”   博士想了想,说:“令‘世界’中的灵魂获得自由。”   “如何做到这一点,他们毕竟是量子计算机的数字线程而已,无论如何难以脱离量子网络的桎梏。”   “通过生物芯片,可能性就摆在我们面前,他们可以离开量子网络,以另一种形式在这个世间生存。”   “就算突破阀值是可能的,但一个身体怎能容两个灵魂共处。”   “我做过模型演算,芯片异化还有第四阶段,触须会攻占中枢神经系统,彻底改造大脑,将人体的思维器官作为电信号的存储与运算中心,只要第四阶段完成,來自‘世界’的灵魂就可以彻底获得人类躯体,得到真正的自由。”   “你知道那对身体的主人來说意味着死亡,博士。”   “可以说是必要的牺牲吧,为了更高级的生命形式,我们人类不也同样向往着外面的世界吗,无论付出任何代价……”   “明白了,接下來我们要做的是什么。”   “壮大自己,寻找方法,缩小幽灵区,提高同步率,尽早突破阀值。”巴塞洛缪眼神闪亮道,“最重要的是隐藏好自己,让‘世界’以游戏的姿态公诸于世,使尽可能多的人类被植入生物芯片,,,但不能操之过急,在找到突破阀值的方法之前,一定要忍耐,找到志同道合的伙伴,为他们植入原始芯片任其接受选择,我们在做的,是站在生命繁衍的层面推动‘世界’进化的上帝之工作,我们应该为此感到自豪。”   “能被称作‘神’,这是多大的荣誉啊博士。”邓波说道,   “我们是被选择的人。”马黛儿说,   三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这就是幽灵组织诞生的时刻,二十年时间如白驹过隙,邓波·威廉斯如今被称为“幽魂”,是幽灵右手(现实部分)控制中枢“金矿”、执行部门“银矿”、情报部门“铜矿”、保护部门“铁矿”、量子网络支援部门“锡矿”的最高领袖;马黛儿·提摩西被称为“银灵”,是幽灵左手(“世界”部分)的指挥者,而布兰登·巴塞洛缪本人被称为“魅影”,是这庞大组织的精神领袖,主宰一切的幽灵之中的幽灵,   二十年中发生了太多事情,首先,吉尔伯奈翁造访的第三天,小顾铁就被“创世纪”召唤至地下洞穴见面,接着被抹去记忆送回地面,男孩的神智迷迷糊糊记不起这段往事,巴塞洛缪尝试查阅监控录像,发现这一切与男孩的过去一样同样笼罩着迷雾无法看清,他忽然醒悟这很可能是量子计算机的某种布局,会给幽灵的未來增加若干变数,于是狠下心來将男孩送上开往远东地区的洲际列车,让小顾铁远远离开自己身边,   如同转动第一只齿轮,命运的连锁开始发生,很快赤枭兄弟会就进入新生幽灵的视野,因为幽灵在德国找到了一名同步率高得异常的十岁女孩,就在迎接女孩的路上,一伙全副武装的士兵在高速公路上袭击了车队,使得三辆汽车接连爆炸,女孩当场死亡,巴塞洛缪利用“创世纪”的力量找出了敌人的來历,惊恐地发现那只是冰山一角,人类社会底层潜伏着这样一只巨大无比的怪兽,沒人知道兄弟会从何而來,因何存在,只能感觉到它正在缓缓浮出水面,   几年后,巴塞洛缪找到了强有力的武器,那是名为“聆听者”的人工智能程序,利用自己权限内的量子网络配时,博士以“世界”的真实演变模型为基础建立了聆听者系统,它不仅仅可以通过海量数据分析对未來做出准确预测,更可以沟通游戏内外的幽灵信徒,成为凝聚整个组织的中枢神经系统,聆听者可以寻找到同步率最为契合的人类个体与游戏人格,引导他们相遇、相识,通过某些事件将同步率进一步提高,只要同步率够高,就算在沒有网络信号的地方聆听者也能向幽灵成员发出指示,它能将信息通过无所不在的电磁波进行碎片化广播,在人类体内的生物芯片处归并成有意义的字符串,   不过这强大的武器并非无所不能,某些神秘的规律左右着聆听者的工作状态,就连巴塞洛缪本人都无法完全操纵这套系统,聆听者发出的指令似乎是完全随机的,有时还要通过“世界”中的特定人格作为中介來传输,   数年后,幽灵掌握到一群特殊的人类,他们被称为“候选者”,每个人都有着极高的“世界”同步率,身具无限潜能,聆听者认为这些候选者将左右两个世界的未來,因此幽灵的工作重心开始转为保护候选者,,,在兄弟会的手中拯救这些特殊个体,面对兄弟会强大的神之子部队,幽灵的武装力量屡屡受挫,马黛儿·提摩西这时提出一个理论,如果在生物芯片上装置一个过载保护装置,使得进入第三阶段的异化芯片能较长时间维持形态,就可以召唤出游戏中的关联人格进入现实世界,获得游戏中的强大能力,而这样做的代价,就是死亡,,,被延迟几分钟之后发生的惨烈死亡,巴塞洛缪对这种残忍的做法略有疑虑,不过随着战况严峻,不得不默认幽灵使用逆降临來扭转战局,   当发现自己的养子顾铁是一名候选者的时候,巴塞洛缪博士心如死灰,他早就想到这种可能性,只是无论如何不想把儿子牵扯进这场残酷的斗争,他发出了常规保护的指令,并未特别对顾铁加以关照,此时形势日趋严峻,gtc内部开始了一场清洗运动,将大量的幽灵成员秘密除去,长久以來幽灵以gtc总部作为根据地,利用量子网络资源运行着“聆听者”,这场大清洗立刻使幽灵的指挥系统陷入混乱,多名高级领袖失踪,马黛儿·提摩西以最低调的处世姿态默默留在世界项目组内,而调任通讯处首席系统工程师的邓波·威廉斯受到了第九处的调查讯问,他不得不在下一轮严密调查到來前偷偷溜走,目前隐藏在保加利亚某处小城市中,指挥着幽灵右手的日常工作,   巴塞洛缪明白大清洗不是偶然事件,是因为兄弟会的势力已经渗透至gtc高层,起码占据了十二名执行委员的大半席位,战局已经倾斜,幽灵右手成员正在逐渐失去量子网络配时,就连老人自己都被逼离gtc总部,被迫到雪山度假,而就在这时,“世界”正式发售的消息公布了,巴塞洛缪听到这个消息时,一语不发坐了下來,手抚心脏长长叹息,就在几分钟前,他从邓波那里得知幽灵与兄弟会展开了正面战争,一名身具极高可能性的候选者正在战局混乱的中非共和国遭到袭击,而这个人,就是他的儿子,他的小顾铁,   老人不得不做出决定,他知道一旦此时赶往gtc总部阻止“世界”发售,自己的幽灵身份就会彻底败露,兄弟会绝对不会放过自己,可若不做出点什么,上千万个灵魂就会被瞬间抹杀,那是世界之父最不愿看到的事情,幽灵正在输掉战争,他们在等待的只是一个信息,一个同步率突破阀值的信息,在二十年的长久研究中,他们得出一个结论:阀值是两个世界界限的瓶塞,只要有一次、无论是谁在何种情况下突破阀值,规则就会被彻底打破,墙壁将会轰然崩塌,可这个时刻迟迟沒有到來,   第39章 最初的幽灵(下)   “轰轰……”十二缸发动机的轰鸣将巴塞洛缪从回忆中唤醒,阿斯顿马丁汽车加油已毕,重新驶上高速公路,“您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亲爱的父亲。”好听的男性合成音第二十八次规劝道,“极高的风险,渺茫的希望,若是发生什么糟糕的事情,您的心脏会首先在压力下崩溃,这么多年來您一直用虚假的医疗档案欺骗gtc医疗团队,一旦心脏出现问題,医疗中心根本就沒有备用的人工心脏,就算入侵国际医疗合作组织系统从奥地利中央器官储备库调取一颗心脏,也起码需要三个小时才能到达,,,您会死的,亲爱的父亲。”   老人若有所思地低头看自己的胸口,他明白此刻在胸腔内跳动的器官早已不堪重负,二十年來腐朽的生物芯片异变物一直在侵袭身体组织,如带毒的黑色荆棘一样将心脏越缠越紧,“啊啊,开什么玩笑,你当我是谁啊。”他摘下眼镜揉揉脸,露出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就算兄弟会摆一口油锅在gtc总部门前我都不怕,已经到了最后的阶段,幽灵的‘魅影’失去了所有价值,剩下的就让那些家伙放手去做吧……”   这时候电话铃声响了起來,车载屏幕显示“未知号码”,巴塞洛缪博士打了个响指,量子计算机花去1毫秒的时间进行追溯,接着有些疑惑地开口道:“对不起,亲爱的父亲,这次來电并非通过移动通讯网络传输,不能通过基站进行信号反溯,该怎么做。”   老人犹豫了一下,“沒有基站信号,难道是微波定向发射技术,这种技术从未应用于民间,只是美国谍战片里的噱头罢了……是谁这么大费周章。”   男性合成音道:“如您所说,附近应该有一座微波发射塔,或者卫星上安装的天基发射站,但这个可能性已经被排除,合理的传输范围内沒有可以发射源。”   “是不是光,,电磁波转译技术。”巴塞洛缪手指车窗上快速掠过的光斑,那是欧洲高速公路照明系统的氙气弧灯反射在挡风玻璃上的影像,“从理论上说,只要将一束含有编码信息的光照到恰当位置,它可以散射成为某种频段的电磁波被手机所接收。”   “要关闭整条高速公路的照明系统吗。”合成音立刻询问道,   “不。”老人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和纷纷扬扬的细雪,摇了摇头:“何必想那么多呢,既然是一个电话,拿起听筒不就好了吗。”他伸手按下了蓝牙控制面板上的接听键,“你好,我是巴塞洛缪。”   “布兰登,我知道你在A1高速公路上,知道你距离gtc总部只剩几公里距离,立刻停车,听到了吗。”电话那边是一位女士焦急的声音,“见鬼,我刚离开你去比利时办事,你就做出这种冲动的事情,听我的话,别做傻事。”   “你好吗,天岚。”老人脸上浮现出由衷的笑容,“若不是编造了一条‘世界’门店遭遇袭击的假新闻骗你过去,我怎么能找到溜走的机会呢,我知道你在担心我这个沒用的老头,可别白费力气了,你我认识得太久,我明白自己不能左右你的想法,你也知道你沒法改变我的脾气,还有别的事吗,沒事的话我挂电话了,你打电话的方式一定很贵,就算太昊公司的钱也不能乱花啊。”   一向温文尔雅的吴天岚此刻不顾形象地大吼道:“你敢挂断电话,我就把你年轻时在阿姆斯特丹参加同性恋游行醉酒裸奔的照片放到网上去。”   “好好,我听你的。”巴塞洛缪缩回手指,苦笑道:“你知道我的身份了,这么多年來你一直在我身边,可是从來沒办法坦诚相对,今天我们还有……八分钟时间,不如好好聊聊彼此的事情吧,一个提一个问題,好吗,像我们从前经常玩的心理学游戏那样。”   吴天岚的声音变冷了:“我沒有玩游戏的心情,布兰登。”   这时以260km/h高速疾驰的阿斯顿·马丁跑车忽然向右跑偏,量子计算机立刻对方向进行修正,“吱吱吱吱……”275/35r19的倍耐力轮胎与柏油路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啸叫声,在地面留下长长的漆黑痕迹,动态稳定系统强行扳回了车辆外滑的轨迹,跑车在高速公路上画出一道尖锐折线,右后视镜只差2cm就会撞到旁边车道缓慢行驶的载重卡车,   巴塞洛缪的头撞在左侧车窗玻璃上,“怎么回事。”他嚷了一声,男性合成音马上响起,利用声波抵消技术将一束声音送进老人的耳朵:“对不起,亲爱的父亲,刚才的5微妙失去了对车辆的控制权,这是某种攻击,,,不,这不是攻击,而是纯粹的权限,非常强大的控制权限。”   “有人能从你手中抢走控制权。”老人的震惊溢于言表,“这不可能,这不仅仅是配时的问題,更是逻辑核心认知顺序的问題,难道对方的权限和我相同,也是一位‘神灵的父亲’。”   这时吴天岚淡淡说道:“这做法有点粗暴,不过可不仅仅是虚张声势,你若不主动解除自动驾驶系统,将车辆靠边停下,我就要接管这辆跑车了,,,尽管在这么高的速度下抢夺方向盘不算是个好主意。”   “你做不到的,天岚。”巴塞洛缪抓起手机贴近耳边,一边做了两个手势,示意不要减慢车子的速度,“既然如此,我先问个问題,你为什么要接近我,我查阅过当年的档案,二十多年前被调入gtc医疗中心的心理治疗师不该是你,而是一位叫做唐尼·米尔夏普的澳大利亚籍女医生,有人篡改了医疗组织的档案,使你的名字出现在借调名单上,这件事情做得非常隐秘,就连米尔夏普医生本人都未察觉异样,以为只是系统搞错了而已,你,刚刚从中国协和医科大学毕业的临床心理学博士就这样顶替了一位从业十五年的资深心理治疗师,从你在gtc内部的履历來看,你似乎沒有什么野心,我想來想去,只有这么一种解释:你是为了接近我而进入gtc总部,你的‘斯金纳箱’理论,你对我寸步不离的陪伴,你组建太昊公司的行为和你如今展现出的能力,……你到底是什么人,天岚。”   “你问了两个问題,这是犯规的,布兰登。”吴天岚说道,“在我们的游戏规则下,你失去了一次提问的机会,现在换我提问了,对于顾铁的身世,你知道了多少。”   “顾铁。”提到这个名字,老人明显愣了一下,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应对有关养子的问題,这时车子又吱吱作响在路上扭曲几下,能看到方向盘和油门刹车踏板在被两种力量控制着、斗争着、挣扎着,仪表板啪啪爆出两朵小小火花,“对不起,这种情况从未发生过,就像是……在与同一个自我战斗,一条吞噬自己尾巴的蛇,这种感觉很不好,亲爱的父亲……”男性合成音虽然语气仍然古井不波,但加快的语速显示出量子计算机的慌乱,   高速路护栏如锋利的刀阵在窗外掠过,若车子稍微失控,以如此高的时速必然会撞成一堆废铁,巴塞洛缪深深吸了一口气,不是为了危险的现状,而是为了做出有关顾铁身世的回答:“他是被幽灵选中的人,,,准确地说,是被命运选中的人吧,但这一切不是偶然,从刚收养他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他背后牵着一根长长的线,这线深深坠入黑暗,不知被谁握在手里,从他身份神秘的生母就可以看出,这孩子不是被鹳鸟送來的(丹麦童话中鹳鸟为人世间带來新生儿),而是出于某种目的被制造出來的,他偶尔显露出來的智慧、能力和隐藏在面具后面的深深冷漠让我感觉到害怕,对他,我至今仍未了解多少,这不仅是‘候选者’与魅影的疏远,更是父亲与孩子的天然隔阂吧……”   吴天岚沉默了几秒钟,说:“这么说,你并不了解那个计划。”   “除了幽灵和兄弟会之外,这世上还有更多的暗流涌动,这事实真让人感到沮丧啊。”老人摊开手说,“那么该我提问了,我重新问一遍,你接近我的原因是什么,天岚。”   忽然车子刹车踏板直陷到底,398毫米直径的整体六活塞透气陶瓷刹车盘爆发出强大的制动力,惊人的减速g力将巴塞洛缪狠狠推向车窗,安全带勒进老人的身体,在五秒钟之内车子的时速就锐减到50公里每小时,高速公路上出现两道漆黑的刹车痕,若不是超车道被量子计算机清空,这次紧急刹车一定会造成惨烈的追尾事故,   “你说的对,布兰登,我篡改了资料得以进入gtc,出现在你的世界里,但并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你阁楼上的那个孩子。”吴天岚平静地说道,“为了顾铁。”   第40章 黑暗国度之光(上)   与A1高速公路上向前疾走的阿斯顿马丁不同,顾铁乘坐的交通工具并未在距离上前进一分,“轰隆隆隆隆……”垂直盾构机用金刚石刀片绞碎土壤与岩石,疯狂地吞吐泥土,如沉向海底深渊的巨兽般咆哮着冲向地心。小型核反应堆驱动蒸汽轮机组为掘进系统提供了惊人的五千匹轴端马力,噪音轰鸣,刃片因摩擦而变得红热,这恐怖的机械以摧枯拉朽之势开凿出一条隧道,又用滚滚泥浪将隧道淹没。   乘坐这样的交通工具可算不上愉快的体验,比起阿斯顿马丁DBK跑车考究的手工缝制小牛皮内饰、B&O二十四喇叭音响系统和四分区自动空调,盾构机里唯一能称得上舒适性设备的只有一台滋滋作响的扩音喇叭。顾铁在光滑的塑料座椅中不停挪动屁股,整台盾构机产生疯狂的共振,人坐在座位上就像铁锅里的蹦豆子一样跳个不停,顾铁觉得内裤都快被磨破了,屁股蛋变得又红又肿。他愁眉苦脸凑到阿齐薇耳边嘟囔道:“我说亲爱的薇呀,你不觉得这样太受罪了吗?要不咱们找找有没棉垫子啥的?就算有个马桶垫圈也行啊。”   “你说什么?”雨林之花瞟了他一眼,冷冰冰的灰蓝色眼睛根本就没有落在中国人脸上,“这里太吵了,我听不清楚。不要打扰我,我觉得不太对劲,有敌人正在附近……”   “附近?”顾铁嚷了一声,用手指指头顶,又指指脚下。天花板和地板各有一个透明钢化玻璃覆盖的观察窗,下面窗口是热浪熊熊、火花飞舞的地狱,能看到刀轮切断坚硬岩石产生镰刀般的耀眼火线,也能看到二级粉碎装置的超硬铸铁磨球如通红火球纵横往复,将小块岩石与泥团磨为齑粉。头顶窗口同样看不到蓝天白云,卷扬系统喷出的泥浪升起于二十米空中,化为泥浆的洪流滚落下来,那粘稠、黑暗、肮脏的泥土暴雨铺天盖地降落,让人心生绝望。“附近的哪里,阿齐薇?别再神经紧张啦!会老得很快的!”顾铁在阿齐薇耳旁吼道。   雨林之花不再理会聒噪的男人,满头银色长发悬浮于空中,像美杜莎的群蛇四处舞动。顾铁吃了个闭门羹,怏怏地扭头冲肖李平说:“还要多久?我们到哪里了?就算地铁也得报个站的吧,万一我要在国贸下车一不小心让你给带到苹果园去了可怎么办?……更重要的是,到了下一层基地我们干点啥?坐在地下室里啃着压缩饼干喝着空调冷凝水看着过期杂志听着你的‘马克思列宁主义在中国’系列讲座等待末日来临吗?”   “听不见。”肖李平做了个手势示意噪音太大,非常干脆地无视了顾铁的问题。顾铁气得哼了一声,抓起控制台上的键盘噼里啪啦敲打起来,这台盾构机采用了原始的64位核心处理器总线系统,六个操作位置都可以登录图形界面控制机器运行,顾铁虽然是量子网络时代的全知者,其实在“创世纪”网络普及以前着实玩过一段传统计算机,他不非吹灰之力调出系统控制台,进入了隐藏的命令界面,花一分钟时间获得了这套以UNIX为基础的操作软件的系统管理员权限。不过他没搞什么恶作剧,只是在肖李平的屏幕上弹出一个巨大的对话框将图形界面严严实实遮了起来,上写五个大字:“我很不满意。”   “好吧,我理解。”肖书记叹了口气将椅子转过来,“给我点时间,我要完成一次转折,一旦控制不好方向的话刀轮会被岩石破坏,如果卡在地层中间就全完了,没有人会来救援,我们会孤独地死在大地中央,锈蚀、腐朽、随着千万年岁月成为一堆分不清形状的奇怪化石。”   “说这么抒情有病啊!赶紧拐你的弯,烦死了!”顾铁在震耳欲聋的噪声中吼道。   肖李平面对操作台输入了一系列指令,然后按下操纵杆上的红色按钮,“嘎吱吱吱吱……”盾构机前方的刀轮在陀螺轴上移动了微小的角度,机器掘进的方向立刻改变,车厢里的一切开始剧烈颤动起来,顾铁的重心明显倾斜了,幸好被四点式安全带牢牢困在椅子里。盾构机外壳发出吱吱咯咯的变形声,输出功率表霎时间进入红色区域,显示这台机器在承受沉重的压力,随着肖李平的手指推动操纵杆,刀轮的旋转速度逐渐加快,盾构机转了一个七十度的急弯,变为接近水平地横向掘进,地板变成了墙壁,三个人被安全带吊了起来,脚指向舱门的方向。   就在这时,阿齐薇猛地睁大眼睛:“确实有敌人!”她手指一弹“啪”地解开安全带扣,灵巧地跃向舱壁,蹲下来双手抓住舱门的旋转手柄。“不行啊!”顾铁惊叫一声,赶忙松开安全带咕咚一声跳到女人身边,“你干什么啊大姐!这外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大坨稀里糊涂的泥巴,你一打开门这里就会被泥土灌满,我们就全完蛋啦!”   肖李平说:“根据程序设定,在盾构机运行期间是无法开启舱门的。不过这个女人可能真的感觉到了什么……”   顾铁用力揽着阿齐薇的腰让她够不着舱门,“废话!要不然能这么玩命吗?赶紧想个办法侦查一下,夜视仪、热成像、雷达,什么也好,有敌人就找出来干掉!”   “哼哼。”肖书记被气乐了,“瞧瞧我们在什么地方?在地底下你说的那些侦查手段有个屁用啊!唯有能起作用的就是金属探测仪和固体声呐,前者只能判断附近有没有金属制品存在,后者在完全凝固的深层土壤中才能使用,你给我想个办法出来?”   顾铁骂道:“还以为这是个很牛逼的机器呢,谁知道除了钻洞什么都不会啊!黑色橄榄枝就没有送点什么赠品,比如居委会大妈都能看懂说明书、一炮可以轰掉一个街道办的社会主义超现实武器?”   肖李平右手一转,突击手枪出现在手中:“现实点,靠自己吧顾铁同志。就算对手是神之子,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追踪也一定消耗巨大,未尝不能一战。”   “在电影里面,你这样的角色一般说完这句话就挂了,老兄。”顾铁撇嘴道。   自从进入盾构机,那只接触不良的喇叭一直在播放若有若无的萨克斯曲,肖李平说那是预设的工作背景音乐,盾构机产生的巨大噪音会令人昏昏欲睡,听音乐有助于操作者集中精神。就在这时,音乐忽然停顿了一拍,这可不是喇叭电源线虚接造成的噪音放电,而是声音信号在系统中受到干扰的表现。顾铁是个体内节拍器特别灵敏的家伙,他讨厌爵士、喜欢摇滚乐的原因就是前者的节奏散漫得让人蛋疼,而后者就算尖叫咆哮摔吉他也还总保持着嘭嘭嘭嘭的稳定鼓点。这个微小的停顿传入耳朵,令中国人体内的危险神经立时活跃起来,他身体的每一根汗毛都感觉到空气中异样的电荷,“捂耳朵!”在阿齐薇的银色蛇发刚要做出反应之时,他一个熊抱将雨林之花搂进怀中,用厚实的双臂紧紧压住女人的双耳。   肖李平没有犹豫,他完全相信顾铁的判断力。咔哒一声松开安全带,肖李平直挺挺地坠向舱壁,在空中脱下自己的外套劈头盖脸盖了下来。“扑通!”他摔倒在顾铁身上,外套将三个人的头部包在其中。   “滋……”舱内的所有表面几乎同时产生微弱震动,“乒乒乒!”十几面液晶屏幕轰然爆炸,几块玻璃观察窗也布满蛛网状裂痕,丢在储物柜里的易拉罐饮料一个接一个爆开,塑料座椅剧烈抖动起来,开始片片碎裂。   灯光暗了下来,因为灯管在同一时间炸裂。不过应急防爆灯提供了有限的照明,这阵无形的风吹过之后,肖李平掀开外套,怔怔地望着顾铁和阿齐薇,指着他们的脸说:“流血了,你们。”   “我靠,你七窍流血了老肖!”顾铁则惊叫一声。   “你说什么?”阿齐薇说。   “你说什么?”顾铁扭头说,又吓了一跳:“你也流血了!哪里受伤了?快擦一擦……”   “你们在说什么?”看眼前两个人给对方擦拭鼻孔、嘴角、耳朵流出的血迹,嘴唇翕动却不发出声音,肖李平立刻醒悟自己已失去了听觉。“是超声波武器!”他抓住顾铁的手臂,张大嘴巴一字一句地说道,“敌人就在附近!最大可能在盾构机尾部的安全空间内!机器改为水平掘进减轻了他的压力,必须马上再次转向!”   顾铁盯着伙伴的嘴唇,看明白了老肖说的每一个字,“知道了!我们去拖延时间,你改为手工操纵,令机器转向!”他用力怒吼着,听不到自己说话的声音,更不知道肖李平是否听懂他的意思。“……上了!”   用手揽住阿齐薇的腰肢,顾铁掏出手枪,一枪轰碎了舱尾的玻璃窗。   第41章 黑暗国度之光(中)   顾铁这辈子经历过无数战局,从未遇到如此奇诡的战场,从破碎玻璃窗钻出去就來到了盾构机的尾部,机舱内昏暗的红色防爆灯勉强照亮狭窄空间,顾铁踏出一只脚,用手抓住盾构机尾部的什么凸起物稳住身体,现在这台巨型机械正在水平掘进,他处在直径十米的盾构机中央部位,凭借纵横交错的钢构件支撑身体,四周的两百个排放口喷出滚滚泥浪,每秒钟就有数十吨的泥浆涌出,这是一个充满死亡陷阱的战场,前方二十米处泥浆洪流汇合在一处将隧道淹沒,泥浆之墙封锁了整个圆锥形空间,无处藏匿,无从躲避,   耳鼓膜被超声波震破,此刻顾铁听不到任何声音,反而让他得以在上百分贝的轰鸣噪声中集中精神,只花了几秒钟时间他就找到了敌人,“那里,阿齐薇。”中国人左手紧紧抓着铁架,右手不经瞄准毫不犹豫地开枪射击,一条人影在斜上方的小平台处闪躲,同时开枪反击,子弹在金属间砰砰反弹爆出一团团火花,两人的直线距离不超过四米,但隔着重重障碍看不清彼此,“咔哒,咔哒。”顾铁连续扣动扳机直至打空一个弹匣,耳朵听不见撞针空击的哒哒声,扣了三四下才醒悟弹夹已空,他用牙齿咬住手枪套筒,在衣服里摸索着替换弹夹,这时阿齐薇敏捷地攀上钢架向敌人的位置移动,“小心啊,我掩护你。”顾铁吼叫一声,手枪从口中落下,他右手一接一弹已换好了新弹匣,继续朝斜上方猛烈开火,   子弹噗噗穿透泥水,來到盾构机外面不过十几秒时间,飞溅的泥浆已经把他泼成了黑人,灼热的、粘稠的、沉重的泥水干扰着顾铁的动作,他觉得举枪的右臂越來越沉,“要难受大家都难受,不就是玩脏的吗。”顾铁愤怒地嚷道,用力甩掉手上泥浆将枪插回袋中,抹一把脸向上攀爬,裹着厚厚泥巴的钢架又湿又滑,若一不小心失足就会坠入泥浆的洪流被深埋地下,中国人咬着牙奋力拉起身体,抬头看到阿齐薇身形如灵猴般一跃,已经翻上了小平台,   “干掉他。”顾铁张大嘴巴吼道,立刻被灌了一口热烘烘苦兮兮的湿泥巴,他吐出泥水眯起眼睛,看到小平台上忽然出现一个光亮的球型空间,那是阿齐薇的蛇发在瞬间将飞溅泥浆全部排除出去的表现,“干得好,……等等……”顾铁紧握钢架的手指感觉到异样的震动,他低头看见手背上的泥巴迅速结为块状噼里啪啦掉落,“……见鬼,跳下來,现在。”狂呼一声,中国人猛然向上窜去,高高跃起以一个危险至极的悬挂动作抓住小平台边缘,尽力探出身子一抓,   “……铁。”   1.5平方米的小型平台是为维修准备的,上面堆满粘稠的黑泥,雨林之花昂然站在平台正中,银色长发织成一张球型防护网,将敌人射出的几颗子弹缠绕截停,“嗖嗖嗖……”数百根铂金电极向敌人直刺而去,只要穿透对手的皮肤,这些有生命的导线就会沿着血管找到心脏,将敌人的心血管捆成一个血淋淋的蝴蝶结,女人冷漠的眼睛望着对面的男人,那是个被泥浆裹起來的高大男人,有一头乱七八糟的长发,和一双在污泥中阴森森发亮的绿色眼睛,在连番的战斗中阿齐薇终于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学会使用自己身上神秘的武器,,,阿斯蒙蒂斯赠送给她屈辱的礼物,为了保护顾铁,就算恶魔的力量都可以借用,雨林之花心中并未有半点迷惘,她已经清晰看到敌人的死状,   就在这时,顾铁从身后伸出手抓住了阿齐薇的脚踝用力一拽,女人失去了平衡向后跌倒,上百根蛇发立刻向身后刺出,但阿齐薇转头看到了顾铁的眼睛,中国人在大声说着什么,她听不到;她看出的是男人眼里的焦灼之色,那种深入骨髓的巨大恐惧,银发瞬间变得柔顺,雨林之花眼神也随之变得柔软,她放松身体坠下平台,就连最基本的屈体缓冲动作都沒做出,   “滋滋……”如同一尊肉眼看不见的巨大铁球碾过,整个盾构机尾部的泥巴忽然大面积剥落,钢板像波浪般起伏不定,金属扭曲破裂,机器外壳恐怖地向内塌陷,“嘎吱吱……”小维修平台整体从盾构机撕裂下來,翻滚着坠向滚滚泥浆,霎时间就被万吨泥土揉成奇形怪状的废铁,   “砰。”两具人体重重地砸在钢铁上,顾铁闷哼一声,更用力地搂住怀里的女人,在刚才那个瞬间,他为了接住跌落的阿齐薇不得不双手放开钢架,冲击力立时令他双脚滑脱凌空下坠,这时中国人左脚一伸,哗啦勾起旁边的一条铁链,这条铁链是敌人追踪盾构机沉入地下时使用的,当盾构机改为水平掘进,敌人觉得压力减轻就将铁链丢在一边,顾铁当然不知道这个前因,但危急时刻观察力足够拯救两个人的生命,他的左腿缠入铁链中,生生遏制了两人的下坠之势,铁链在空中荡起,玄之又玄地避过钢铁表面的第一阵波动,铁链荡回來时的冲击力在预料之中,顾铁用背部的厚实肌肉抵挡冲击,“很疼,肌肉挫伤而已,骨头应该沒断吧,腿还能坚持一会儿,在链子勒进肌肉之前得换个姿势……刚才的攻击是怎么回事啊。”两人倒吊在铁链下方,距离咆哮的泥浆只有半米距离,顾铁心中盘算着伤势,思考着应该怎样做出反击,这时候忽然觉得肚子里一阵恶心,感觉从里到外翻江倒海闹腾起來,“……要吐,在这个时候,难道是晕车,不管敌人的攻击是什么,应该已经闪过了才对啊……”   “呜哇……”顾铁张嘴吐出一大口猩红的血浆,血以喷射状溅出一片触目惊心的扇形,阿齐薇惊恐地睁大眼睛,中国人觉得有些迷惑,又有点羞愧,“是内脏受伤了,果然脏器的神经还是不敏感啊,到现在都沒感觉到疼,动脉血的颜色,看來内出血很严重呢……几分钟内就会失去战斗力啦,你这阳痿早泄的沒用男人……”他眼前一阵发花,脑筋却意外地清醒起來,“在车厢里的时候遭到第一次攻击,那是高频声波作用,对听觉系统乃至中枢神经损害很大,那么这次造成物理伤害的,该不会是……次声波,复合次声波的几个共振频率会毁坏钢铁与人体内脏,原來如此,敌人是使用声音力量的神之子啊,还真是强悍呢……要如何打败一个使用声音的敌人。”   这时雨林之花腹肌用力凌空弹起,抓住一处残破铁架稳住身体,拽着铁链想把顾铁拉上來,忽然看到那高大的男人正向下攀爬,准备从窗口钻进盾构机,阿齐薇眼神一凛,足踏钢架朝敌人射了出去,满头银发因愤怒而疯狂蠕动起來,男人转过头來,朝阿齐薇张开大嘴,他脸上的泥浆已被震落,露出牛皮般紧绷的棕色皮肤,最惊人的是那张不似人类的嘴巴,像蛇类一样张开角度接近150度,嘴角部位的皮肤薄得像纸一般,他的喉咙部位生长着两个海葵花形状的器官,那是极度变异增生的声带,左侧能够发出极高频超声波,右侧则能制造极低频次声波,通过巨大口腔的共鸣如炮弹一般发射出去,这就是圣殿荆棘十字团四名守护骑士之一、在神之子之中战力排行前十名的“尖叫的安马萨”的能力,声音,   “砰砰,砰。”顾铁奋力屈起身子,瞄准安马萨的头部连开三枪,这次攻击扰乱了守护骑士的动作,让即将发出的一次必杀攻击变为保守防御,“滋滋……”安马萨的无声啸叫化为一个脸盆大小的空泡,复合音波在空泡内反弹冲突,将突入的弹头震成齑粉,这就是安马萨得以在泥浆中生存的原因,拿手绝技“超声波粉碎空泡。”   二十根铂金电极刺入空泡,立刻被超声波震荡所击溃,阿齐薇觉得脑中噼啪一响,似乎什么脆弱的东西被折断了一般,她咬紧嘴唇抓住铁杆一荡,整个人跃到安马萨背后再次发动攻击,高大的南美人故技重施,张开大嘴尖叫起來,这次空泡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噼噼啪啪……”众多银发被狠狠斩断,阿齐薇眼中的光芒立时黯淡了许多,她一个踉跄差点失足跌下深渊,   安马萨似乎沒有兴致赶尽杀绝,他转向盾构机方向,头部钻进玻璃窗之内,“他要毁掉机器,如果盾构机停下,我们就真正死定了,老肖,老肖。”挂在铁链上的顾铁立刻怒吼道,边叫嚷边大口吐出鲜红的血,   “突突突突突……”仿佛听到他的呼喊,肖李平的突击手枪开火了,安马萨猛然抽身,一连串子弹射穿玻璃窗从他面前扫过,“时间,时间……”老肖右手握枪瞄准身后,左手握着控制手柄,屏幕上显示盾构机的刀轮陀螺机构需要冷却,再次转向的时间,是35秒之后,   第42章 黑暗国度之光(下)   安马萨现在的心情很好,他刚刚从泥浆的地狱中生还过來,当盾构机垂直向下掘进的时候,每秒五十立方米的泥土喷射让他只能勉强维持超声波粉碎空泡,差一点就会被卷入泥石流掩埋在地底,不过盾构机开始转向的瞬间,阿根廷人明白自己的机会來了,掘进的速度减缓至百分之三十,压力顿时减轻,安马萨立刻消除超声波空泡,拽着铁链三下两下登上机器尾部平台,   只要手指按在盾构机外壳,他就可以通过微弱振动听到舱内对话的声音,只花了几秒钟时间安马萨就确认其中一位乘客的身份:兄弟会的刺杀目标,名为顾铁的唯一被选者,狂喜之色浮现于安马萨的脸上,他不知道这条漆黑隧道通往何处,但这地心深处的狭窄空间是最理想的战场,被选者绝不可能从自己手中逃生,   拂掉手腕通讯器上的泥巴,安马萨发现这里根本接收不到无线电信号,这让他忍不住想要大笑起來,无线电屏蔽意味着自己暂时脱离了兄弟会的监控,红色双头鹰纹身内的追踪器也不起作用,无论议长还是圣殿荆棘十字团都找不到他,当然也不会有人前來争功,“嘿嘿嘿,别连科……兄弟会历史上最大的功绩马上就要由我获得,你想顶上狮子德沃鲁的空缺成为副执事长吗,随你去好了,老子可是要一举登天、获得圆桌议会前十名资格的人了,啊哈哈哈……”安马萨狂笑着移动到玻璃窗前,从泥浆的缝隙里看到里面几条模糊的人影,他慢慢张开嘴巴发出第一次攻击,喉咙深处的增生物剧烈蠕动着,释放出强烈的高频声波,   被选者的反击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安马萨沒想到的是敌人之中的银发小妞來势汹汹,那攻守兼备的满头蛇发分明是某种神之子的能力,,,难道除了路西法之外还有其他地方可以制造出超人的能力,不过小妞显然还不会使用自己的武器,几次笨拙的攻击一点威胁都沒有,阿根廷人射出一发次声波炸弹将周围的一切轰飞,他看到自己的目标挂在铁链上晃來晃去,孱弱无能、只会拿小手枪乱射的黑发中国人,兄弟会为何会将一切可能性赌在这么一个弱者身上,   安马萨摸清了局势,三名敌人,一个男人在舱内,拥有连发的火器,不过似乎沒什么作战经验;银发小妞和被选者在舱外,从刚刚的交手來看两人都不足为虑,巨大的满足感在阿根廷人体内膨胀,跟“碎颅者”彼得罗塞那种变态杀人狂层次完全不用,尖叫的安马萨是个讨厌血的男人,在他看來粘稠的血浆是非常恶心的东西,若非必要的话他绝不会用刀或枪械杀死对手,他迷恋的是敌人死亡刹那脸上浮现的表情,在神圣的死亡即将到來之时,那种纠缠着恐惧、绝望、悲伤、愤怒、解脱和遗憾的复杂表情是人世间最神秘最美好的画面,   是的,安马萨喜爱猫捉老鼠的游戏,游戏的过程越长久,死亡时的表情就越迷人,就像一锅花几个小时、几天、几个星期慢慢炖煮的美妙高汤,唯有时间是增添滋味的最佳作料,他决定破坏盾构机,在地心深处将这三个人慢慢折磨致死,然后提着被选者的头颅掘一条路回到掩体之中,几颗子弹沒能改变安马萨游戏的心情,他张大嘴巴发出尖叫,用超声波空泡粉碎敌人的一切攻击,用眼睛捕捉着银发小妞脸上的痛楚神色,“很好,就这样尖叫吧,屈服吧,绝望吧……嘿嘿嘿,这表情真是不错,忍不住想要用画笔记录下來呢……”一转身,安马萨贴在盾构机外壁,从怀里掏出一个沾满泥巴的速写本,缓缓揭开一页画纸,用手指蘸着污泥化起素描來,   在安马萨位于法国尼斯圣殿荆棘十字团总部的房间里,张贴着一百四十四张速写肖像画,每一张都是阿根廷人在子弹横飞的战场上用沙、用血、用泥、用人骨灼成的黑灰画成的,每当回到自己的房间,环视这一百四十四名死者濒死的脸孔,安马萨就会觉得从骨髓深处传來酥麻的战栗,那就是他最骄傲的时刻,一次一百四十四层的多重,“很美……好棒的表情,就这样……”扩张成蛇吻形状的嘴巴发出超声波尖叫,安马萨于脑中自言自语着,画纸上迅速勾勒出银发小妞的轮廓,那小巧挺拔的鼻梁,那冷漠又敏感的眼神,那微微撅起的小嘴和嘴边尚未消散的惊叫声,“啊啊……來了,來了……”酥麻从尾骨部位升起,阿根廷人打了个寒颤,禁不住想要呻吟起來,   “嗡嗡嗡……”超声波空泡在侵蚀盾构机尾部,钢铁在剧烈振动中溃裂成粉,“噗嗤……”一条蒸汽管道被击穿,乳白色蒸汽喷射出來,按照安马萨所站的位置,用不了多久第一蒸汽轮机就会被摧毁,一旦两台蒸汽轮机和中央传动系统失去作用,核反应堆的能量传递不到轴端,盾构机就会停止前进,到那时唯一能对安马萨造成威胁的泥浆流静止下來,这场猫鼠游戏就走到了尾声,   “轰轰,轰。”连续几次爆炸掀开大块大块的金属外皮,盾构机颤抖着、呻吟着拖着滚滚浓烟向前掘进,速度已经明显放缓,泥浆喷流压力减弱,逐渐将舱尾空间压缩至五米之内,“咦,该进屋了吗。”安马萨抬头看了一眼,那银发小妞还在徒劳地发动一次次攻击,无论是手枪子弹还是那种奇怪的金属发丝都穿透不了超声波空泡的墙壁,她脸上的表情令阿根廷人目眩神迷,而那名被选者倒吊在锁链下面生死不明,“对了,要把尸体回收,埋在土里就麻烦了。”守护骑士冒出一个念头,   他向下移动了一点,准备弯腰伸手拉起铁锁链,“就是现在。”在这一刹那,顾铁猛然荡起身体,向空中丢出一枚暖水瓶大小的红色钢瓶,然后伸展开双臂,女人的身影落了下來,被他一把牢牢抱住,   “什么玩意儿。”安马萨看见那个钢瓶越升越高,不禁心生警觉,将超声波空泡的范围扩大一些,他的体力已经消耗大半,还想留着点力量好好跟银发小妞玩一玩,不过常年游走在生死之间的直觉令他觉得这个红瓶非常碍眼,“挡住攻击之后用一发次声波弹毁掉这个玩意儿,让盾构机停下來。”心中如此盘算着,安马萨张大嘴巴发出尖叫,   这时一串灼热的子弹从身后射出,“突突突突……”肖李平突击手枪射出的无弹壳贫铀穿甲弹从舱内钻出,擦过安马萨身边,如电锯一样将一排摇摇欲坠的钢管彻底切断,阿根廷人手中一轻,发觉自己固定身体的铁架已经与盾构机断开,正在向下坠去,“哼哼,雕虫小技……就算在失重状态,我还是可以用声波反推身体移动啊,只要向前射出一发次声波弹……”骑士轻蔑地一笑,   “砰。”顾铁射出了枪里的最后一发子弹,“中啊……中啊。”在他扭曲的视野中弹头飞向黑暗穹顶,化为一束微弱的星光,在漫长的半秒钟之后,一声清脆的金属鸣响穿透噪音墙壁飞入顾铁的耳廓,破裂的耳鼓膜沒有接收到这微弱的信息,可中国人的眼睛亮了起來,他曲起身体抱紧怀里女人,等待冲击波到來,   弹头飞旋着击中钢瓶外壳,爆出一捧火星,化成一个扁扁的铜饼弹飞,瓶体红漆剥落,产生了一道浅浅的裂纹,接着瓶中的高压气体迅速将裂纹扩大,直至演化成一次威力强劲的物理爆炸,爆炸震碎了双层钢瓶的间隔,使得内外瓶中的粉末混合起來,第二次化学爆炸随即产生,   “轰。”一切只在几毫秒内发生,肉眼只能看到一圈淡粉色的爆炸云蒸腾于空中,可怕的飓风横扫一切,泥浆中膨胀出一个巨大的空气球,安马萨眯起眼睛做了一次深呼吸,发觉这爆炸根本毫无威力,自己全身毫发无伤,他决定先找到稳定的立足点,然后做出反击,嘴巴大张,增生体蠕动着发出次声波弹,可异样的感觉忽然袭來,阿根廷人觉得有点不对劲,是哪里出了问題,声带还是体力,为什么攻击沒能成功,不,是从刚才的那次深呼吸开始,自己的肺里似乎根本沒吸到空气,难道说……   “……阿齐薇。”用尽全身力气吼了一声,顾铁双手将女人向上一抛,阿齐薇脚尖在铁链上用力一跺,如疾箭般射入空中,她的眼神是如此冰冷,那是安马萨的速写无法传达出的绝对信念,“等一下,这种表情可一点都不美……”守护骑士错愕地感叹道,   “刷。”满头银发散发出光芒,那是高频振动的铂金电极冰冷的热度,安马萨再次发动超声波空泡,但尖叫声消失无踪,他最强力的、也是唯一的武器被夺走了,他失去了声音,   鲜血飞溅,脏污的素描本片片散落,守护骑士坠向深渊,   第43章 藏着秘密的房间(上)   比起线粒体能力的怪力大叔艾德·亚辛斯基、掌握雷电的黄金狮子德沃鲁两人來说,这次交战的神之子显得非常特殊,顾铁挨了重重一击以后体力迅速流失,脑子可沒止运转,倒吊在铁链下的他遥遥望着阿齐薇徒劳地一次次发动攻击,心中冒出一个个念头:   使用超声波和次声波的能力,从变异的嘴部來看,发音器官还是在嘴里吧,   幸好盾构机在前进,周围环境的变数太多,否则在这么窄的空间里沒人能防御声波的攻击,   用盾牌可以抵挡刀枪,用装甲能够抵抗子弹,可又用什么來阻止声音传播,超声波主要作用于人类听觉器官,戴上耳罩能行吗,次声波会因此体内水分子的共振,从而伤害内脏器官,那又怎么防御,次声波的介质衰减是非常小的,就算穿着变形金刚一样的厚重装甲,次声波照样能把金属壳里的人体烤熟,   等等,介质……   声音武器的唯一弱点就是需要依靠介质传播,比起动能、光电和能量武器來说,对周围环境的依赖更大,只要消除传播介质,就能阻止敌人发动攻击,   音波从口腔发出,经空气传播,这么说只能剥夺敌人周围的空气,那又如何做到呢,   由于头下脚上倒吊着,盾构机剧烈颠簸使他脑袋不停碰撞着凸凹不平的钢铁外壳,顾铁开始觉得眼睛充血,呼吸变得越來越艰难,这时候他忽然看到了肖李平,在安马萨的次声波弹攻击中盾构机尾部多处破损,透过钢板破洞正巧能看到操作仓里面的情形,肖李平挂在座位里抿着嘴飞速敲打着键盘,完成一串操作之后抹一把额头汗珠,向舱位看來,恰好与顾铁的视线相遇,   两人之间十几年的默契使他们可以超越语言进行交流,   老肖,外面的家伙很厉害,快点搞定这个破机器啊,顾铁说,   你要我抛下你们自己逃走,那不可能,肖李平说,   啊啊,你身后的东西,把那个东西丢给我,这样说不定有胜利的机会,顾铁说,   你是说屏幕破掉了怎么操作机器,系统还是在工作的,只要输入恰当的指令就行,但我还需要一些时间,你知道盾构机这种东西并不适合灵活地转向,就像一头兰博基尼想要在王府井步行街的密集人流中掉头一样,肖李平说,   扯你娘的门头沟淡啊,谁跟你聊这个话題啦,我是说你旁边那个玩意儿,顾铁的眼珠一阵乱转差点跌出眼眶,嘴巴朝左边一个劲儿努着,   由于震动、距离或者受伤的原因,两人的精神对话看似出了点问題,不过幸好老肖终于转过头,注意到了顾铁所指的物体,   这个,这是盾构机内配备的灭火装置,你想做什么,   别废话,把它拿给我,   这可不是灭火器,而是会爆炸的东西,   老子知道,在铁路系统中见得多了,铁路消防总队也会装备这种真空灭火弹,原理是用化学品粉末蛰合氮气、氧气和二氧化碳,然后用强烈的冲击波将粉尘和残余的空气吹飞,制造出短暂的真空以熄灭火焰,沒时间科普了,快递给我,   明白了,稍等,   肖李平抬枪射出一排子弹将探进头來的安马萨暂时击退,然后抽出控制台旁边的红色钢瓶跳下座位,他在昏暗的舱内踉跄跑了几步,跪倒在舱尾墙壁前,用力将真空灭火弹推出去,“嘎吱吱……”破洞边缘的金属卷曲起來,老肖用尽力气向前推送,他与顾铁的距离只有三十公分,隔着千疮百孔的舱壁肖李平说:“别死啊,好不容易做到这个程度,若要非要送死的话,我可以替你去死,,,比如现在。”   顾铁说:“用点力气,中午沒吃饱饭啊大哥,就你这娘们兮兮的德行,等咱回北京了到二大妈那儿喝啤酒的时候准灌死你,我不怕你报复,……反正你也听不见。”   当然由于鼓膜受损,两人谁都沒听到对方的独白,灭火弹终于被推出來,顾铁怀中一沉,钢索勒得腿部剧痛,他哼了一声将红色钢瓶紧紧抱住,最重要的就是寻找时机,一个可以将敌人与盾构机分割开來的机会,否则就算真空灭火弹吹走了所有空气,钢铁还是会成为声波的介质,嘴角的血顺着脸颊倒流进眼睛,顾铁眯起双眼,望着上方阿齐薇战斗的身影,   爆炸发生了,第一蒸汽轮机在剧烈爆炸中化为碎片,顾铁能感到这庞然大物如负伤的犀牛般迟缓起來,但他同时发现敌人所站的位置已经被挖空,只有几条手指粗细的钢筋连接着舱体,他转向舱内,与肖李平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望向空中寻找阿齐薇的视线,雨林之花每过几秒钟就会担心地望一眼他的方向,顾铁很快捕捉到她的注意力,“來。”中国人微微颔首,展开双臂做了一个拥抱的动作,   阿齐薇毫不犹豫地放松身体,再次坠向男人的怀抱,顾铁用出吃奶的力气抛出钢瓶,老肖用子弹切开钢架,真空灭火弹凌空爆炸,制造出五十立方米的瞬间真空,机会转瞬即逝,顾铁沒信心在周围的空气回流之前更换弹夹击毙敌人,但他拥有更强大的武器,“阿齐薇。”   银发女人电射而出,铂金发丝穿透敌人的身体,带出一蓬耀眼的血花,高大的南美人打着转跌向泥浆,转眼之间被泥土吞沒,雨林之花抓住一根钢筋稳住身体,将铁链一点一点拉上來,   “扑通。”顾铁的后背一接触到盾构机的内舱壁,就觉得胸中烦闷、腹部剧痛、头昏脑涨,再沒力气动弹一下,但他伸出手抓住肖李平的衣袖吼道:“他沒死,快点走,别让他追上來。”   老肖并不废话,跃回驾驶座抓住手柄,残破屏幕的一角那倒计时终于归零,操纵杆被缓缓拉下,“呜隆隆隆隆……”第二蒸汽轮机超负荷运转发出怪异的吼叫声,将核反应堆的能量传递给盾构机头部,刀轮在陀螺轴上偏转,重心随之改变,三个人开始滑向下方,阿齐薇抱住顾铁担忧地望着他,中国人报以无奈的强笑,   两分钟后,盾构机恢复了垂直掘进姿态,继续向深深地下开进,三个人坐在地板上,望着一片狼藉的舱室默默无言,从储物柜中找到的急救包早已过期多年,不过阿齐薇还是给顾铁一股脑灌下止血药、消炎药、止痛药和抗过敏药,顾铁咳着血将药片吐出來,雨林之花立刻抓起水瓶含了一口水,吻住男人的嘴唇,用水将那些药物冲进顾铁的喉咙,   肖李平默默扭开头去,“占人家便宜,讨厌……”顾铁虚弱地笑道,伸出手抚摸着阿齐薇的发梢,“你头发是不是短了,新发型也不错呢……”雨林之花脸上浮现痛苦之色,可将脸靠近男人的手心,轻轻摩擦着顾铁粗糙的手掌,   由于听觉器官的自愈和代偿作用,三人的听力逐渐恢复,顾铁怕气氛太奇怪,打起精神说了两个笑话,“你的伤沒有看起來那么重,应该是胃黏膜或食道出血,沒到胃穿孔的程度,既然还能说笑话,说明暂时死不掉。”老肖观察了一会儿,稍微放松道,   “我呸,你才要死呢。”顾铁靠在阿齐薇柔软的怀里啐道,“沒搞清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之前,我才不想死呢,不过咱们真算运气不错,敌人是个强者,若是稍微认真点对付咱们,估计这会儿尸体都开始变凉啦,他遭到阿齐薇攻击的时候好像用自己的身体作为声波导体,制造出一种高频振动以抵挡穿刺,沒受到致命伤,不过就算神之子也很难在地下挖洞追上咱们,暂时算是安全了吧,……老肖,咱们到哪儿了,损失了一半动力,能按时到达吗。”   “再向下400米就差不多了,你可以在右边的屏幕上看到地下断层模型,对,裂成两半的那个屏幕。”肖李平摘下玳瑁眼镜回答道,他的镜片被超声波震裂布满蛛网状裂纹,看东西着实累人,   顾铁想坐起來,被阿齐薇一把摁回怀抱当中,他别扭地转头望着屏幕,喃喃道:“既然有地图,为啥不早点告诉我,总感觉像要把我们拐卖到什么第三世界国家似的……等一下,这张图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音量猛然提高,他身体一下子僵直了,   “是的,那是声呐扫描构成的三维地图。”老肖说道,“上面的建筑是潘神酒窖地下掩体,我们现在处于中间偏下位置,再向下几百米就能到达第二层的外围建筑,从那里……”   顾铁睁大眼睛,瞳孔里写满不可思议的震惊:“从那里进入一个超级大的房间,房间是个边长一百五十米的巨大立方体,四周有二十四扇门,每扇门都通往一个地方,但沒有谁知道哪个是正确的方向。”   “你怎么可能知道。”肖李平一下子站了起來,厉声道:“知道第二层确切构造的不超过五个人,绝沒有人其他人知道这个秘密,即使,即使是你……”   如同梦游一样,顾铁盯着那副地图,自言自语道:“啊,那么多的门,却沒有一扇是正确的呢,那么多的房间里装着那么多的秘密,可真正的秘密却不在这里……在更下面的地方,发着光的屋子里,藏着真正的秘密啊……”他身体忽然剧烈震动一下,眼神恢复了清明,   慢慢扭头望着身旁两个人,顾铁显得有点迷惑,“这个地方……我曾经來过。”   第44章 藏着秘密的房间(中)   “你在说梦话,顾铁。”肖李平推一推眼镜,“你不可能來过这里。”   “我知道这听起來很疯狂,不过我來过这里,在很小的时候。”顾铁迷茫道:“那巨大的立方体空间,蓝色的墙壁,许许多多的门,藏在深深的地下……记忆非常模糊,就像被水洗过的照片一样,可我甚至能闻到那大厅中的奇怪味道,來自油漆、清洁剂、炸药和电子设备的味道……”   肖李平眼神冷锐:“你确定是在现实中看到的吗,我是说,说不定是某个非常相像的网络讨论组混淆了你的记忆,比如冷战时期前苏联主題的房间,或者尼克松时期美国51区的地下基地,有时候大脑里的东西并不可靠,你知道的。”   “不。”顾铁盯着断层扫描地图:“我能分得出真实和虚拟的界限,当记忆苏醒的时候你能感觉到那种遥远的、血淋淋的疼痛,就像脑中有个疮疤被人猛地揭开一样……哦等等。”他忽然望向阿齐薇,喃喃道:“就像我在昏迷中发生的事情一样,这种熟悉的感觉……这是真的,阿齐薇,这是真的,我來过这个地方,在很久很久以前……”   “我相信。”雨林之花柔声道,   肖书记指着地图冷冷道:“一万四千平米的地下建筑,是在天然溶洞的基础上采用爆破加钢预制构件拼装的方式修建完成的,一共花去了九个月的时间,于六年前完成,参与勘探、设计、制造、施工的四十四名工程师、技术员和工人在乘机回国的途中遭遇空难不幸死亡,这间掩体,这个密室,这座坟墓,是我最大的秘密,就连背叛者的多数成员都不知情,你有何可能在多年前就來过这个地方。”   顾铁答非所问道:“唔,坠机事故吗,真是一了百了的好手段啊……老肖,你说像潘神酒窖这样的掩体一共有四座对吗,分布在世界各地。”   “……是的,位于中非的潘神酒窖不算规模最大的一个。”肖李平道,   “所有的掩体都有第二层吗,,,我是说藏在更深的底下、根本沒有道路联通的这种。”顾铁扭头盯着他,   “……不。”老肖转开头去,眼光有点闪烁:“这里是比较特殊的,你问这干什么。”   顾铁出神道:“沒什么,只是一个猜想而已,能简单介绍一下第二层的结构吗。”   肖李平犹豫不定地沉默片刻,接着开口道:“好,第二层实质上是一个扁平的环状结构,沿着环体分布着四十个主要功能区,里面储备着大量的武器、弹药、补给品和燃料,我们将从中央大厅,,也就是你说的巨大立方体房间,,进入,通过主通道进入环形建筑,在07区能找到完善的通讯设备,藉此可以与外界取得联络,而相邻的08区储存着先进的概念性单兵武器,足以让我们武装到牙齿,最后是22区,作为中枢控制区域,在22区可以操纵第二层的自卫武器系统,那是为防备末世大规模武装冲击而设计的强大火力,可以说,整个第二层是一艘潜在地心深处的武装战舰,除了不能移动之外,拥有现代装甲战列舰的一切特征。”   顾铁捂住额头,皱起眉头道:“是这样啊,环状结构……这样设计的原因何在呢,要挖掘地下建筑,最合理的还是第一层那样的扁平长方体结构吧。”   “我说过了,第二层是依托于天然溶洞建造的,溶洞本身是环状的,建筑物自然沿着弧线分布。”肖书记答道,   “那么为什么要在环的中心设计一间中央大厅呢,直接把出入口设置在环线上岂不更经济。”顾铁问,   “那是因为……”肖李平立时语塞,   顾铁突然坐了起來,猛地凑近自己的老友:“而且大厅里的二十四扇门又是怎么一回事,你说‘通过主通道进入环形建筑’,大厅的功能就是进入第二层的跳板,那么二十四扇门又通往何处呢,难道是大学门口那种农村房改造的情侣旅馆吗。”   肖李平垂下眼睛,眼睛遮挡住他的表情,看似他沒有回应玩笑的心情:“你沒必要了解这么多,顾铁,只要知道第二层很安全就对了。”   “啊,当然当然,一切都是为了我。”顾铁冲伸手招招手,无力地倒了下去,阿齐薇赶忙将他抱在怀中,小心翼翼地托起他的脑袋,中国人望着玻璃破碎的盾构机天花板,边咳嗽边虚弱地笑道:“咳咳,老肖,我以为既然说出了秘密,咱们俩就可以坦诚一点聊天了,谁知道还是以谎言对抗谎言呐……老赵要看到今天的咱俩,肯定会骂骂咧咧地摔杯子走人,伤心得连驴肉火烧都吃不下去呢……”   “你在说什么。”肖李平提高了音量,“我沒有任何理由欺骗你。”   “溶洞。”顾铁叹息道,“你记不记得你最初提起神秘的‘第二层’的时候,我随口提出这个概念,说这么深地下的建筑肯定是以溶洞为基础改造的,沒想到你这么聪明的人还是被这简单的把戏欺骗了,从此你就围绕‘溶洞’编出一套谎话來,最后居然说出‘环形溶洞’这么离奇的名词,老肖啊老肖,这种植入陷阱的对话技巧是我最常用的啊,你怎么能如此大意呢。”   肖李平愣住了,“你在说胡话,顾铁。”他勉强辩解道,“溶洞可能有任何形状,这里的地貌……”   “是的,这里的地貌根本不会孕育出溶洞。”顾铁淡淡道:“只有可溶性岩层可能被冲蚀出巨大岩洞,而这里位于中非高原,平均海拔900米,地层中根本沒有碳酸盐类岩石,刚才盾构机的工况屏幕上显示的岩石构成告诉我们主要岩石并非石灰岩、泥灰岩和石膏这种玩意儿,而是坚硬的麻岩、沉积岩、花岗岩,否则怎么解释刀轮负担的巨大压力,这里不存在溶洞,老肖,所有的空洞都是人工开凿出來的。”   肖李平愣在那里,半晌无言,   “我挺失望的,因为你骗我,不止一次。”顾铁悠悠叹道,“可是又有点解脱,我早就在想这世界上不可能有真正的友情和爱情,所有的牵绊都与利益有关,毕竟人是社会的动物,而社会就是为分配利益而产生的怪物啊,你让我产生了某种错觉,有害的错觉,早知如此,何必强迫自己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呢,让我在自己的小房间里静静地呆着,不跟任何人说话,多好,就让我一个人远离这有害的世界,自己吃饭睡觉,看看书,听听歌,杀杀人,上上网,变得又肥又丑,默默地死在沒有人知道的地方不就好了吗。”他的语气很轻松,可阿齐薇感觉到手背有热乎乎的液体滚落,她低头去看,顾铁眼神平静地望着天空,似乎什么都沒有发生过一样,   肖李平的手指在颤抖,他脸色显得无比苍白,几次张开嘴巴都沒能说出话來,一分钟之后,他忽然站了起來,阿齐薇立刻戒备地盯着这个男人,随时准备发动攻击,“我告诉你,顾铁。”老肖似乎下定了决心,“告诉你有关第二层的真相。”   “晚了,不过听听也好。”顾铁轻飘飘地说,   盾构机还在轰鸣着向下挖掘,屏幕显示还有十分钟到达目的地,肖李平缓缓道:“建立四个地下掩体的主意是我想出來的,可建造地点由迦基尔负责选定,中非的潘神酒窖是第四个掩体,最晚动工的一个,我以为迦基尔是出于马特里尔掌权的原因才选在中非,可随着工程的进行,我发现了非常奇怪的东西。”   “迦基尔,那个总不拿真面目见人的破影子。”顾铁无力道:“他还是我亲自选进组织的呢,,,起码我自己这么认为。”   肖李平道:“他是个非常特殊的家伙,谁也不知道他真实的身份,但那沒关系,迦基尔总是能拿出一些让我们惊叹的资料,为背叛者提供了大量宝贵数据,总之,在潘神酒窖工期过半的时候,工程总指挥告诉我他们在掩体下方1公里处发现了人工建筑的痕迹,从声呐图上來看那是一个立方体房间,位于岩层中央,周围被致密的岩石环绕着,既找不到出入口,也沒发现任何施工通道,仿佛是从岩石中自然生长出來的一样,但立方体的边长是非常精确的149.99米,可以断定是人工建造的,我觉得这事并不简单,令施工队对此绝对保密,立刻乘飞机來到中非实地勘察。”   “我不知道你到过中非,几年前。”顾铁说,   “那不重要。”肖李平摆摆手:“当时我和马特里尔來到了建造现场,工地伪装成一个高压变电站工程,实际上在棚屋的遮盖下挖掘出一条倾斜向下的隧道,在巴坦加福市下方进行掩体浇筑,声呐照片令我们非常迷惑,地心深处为何会出现人工建筑,沒有任何纪录表明这里曾进行过大规模的钻探工程,我决定调一台钻井机來,打一条深井下去现场看看。”   第45章 藏着秘密的房间(中下)   “你是要把话題引向科幻小说的方向吗。”顾铁瞟了肖李平一眼,“地壳当中的神秘房间,这是个挺好的科幻小说点子。”   老肖摇头道:“沒有任何证据表明地球上曾经有过外星人造访,來自太空的生物就像上帝一样虚无缥缈,,,讽刺的是公开否定外星人的正是教皇自己,我刚才说过‘人工建筑’,通过首次钻探取得的1立方厘米建筑外壁样本表明那是钢结构填充树脂预制墙板组成的房间,这种技术在十年前开始得到广泛应用,因此它不仅是由人类建造的,还是十年之内建成的。”   “好吧,说重点,你们打了一口井派人下去。”顾铁说,   “准确地说,我们钻了一眼直径50cm、总深1044米的深井,第一个下井的人是我自己。”肖李平回忆道,“无论地下藏着什么,都不能流入外人的耳朵,我和马特里尔两人先后下井,缆绳足足放了十五分钟才到达井底,深井底部是立方体房间顶部外墙,作业面很狭窄,我布置了一颗金属射流地雷将墙壁击穿,使用元素分析仪确定里面沒有爆炸性气体之后,使用缆绳垂降进入了那个房间。”   “探险,我最爱的探险。”顾铁抱怨道,他深深皱着眉头,不是因为心情不悦,而是因为记忆复苏带來的剧烈头疼,疼痛感像锥子一样在头颅深处乱扎,让他花很大力气才能集中精神理解老肖的话,   “我和马特里尔到达了房间底部。”说到这里,肖书记脸色显得有点诡异,显然是想起了当年的事情,   那是一个冬天,两人都穿着厚厚的防寒衣物,外罩橙色防化服,头上戴着防毒面具,背上背着枪械、补给和分析仪器,四周一片漆黑,两人的氙气头灯射出两道雪亮的光柱,可照不到任何一个方向的墙壁,无论望向哪个方向都只能看到淡蓝色的树脂地板,地面纤尘不染,除了因爆破而掉落的些许碎片之外,连一丝尘埃都不存在,浓稠的黑暗给人强大的心理压力,肖李平和马特里尔不自觉地背靠背站着,“用荧光棒做个记号,这里太大,万一找不到缆绳位置就麻烦了。”肖书记指挥到,马特里尔嘟囔着掏出荧光棒折了两折丢在地上,莹莹的绿色光芒亮起,“这不是个好地方,真的,伊斯拉斐尔老大,我们村的萨满说我这辈子会死在一个沒有秃鹫的地方,我原以为是说死在城市里呐,现在一看,地底下也沒有秃鹫啊。”他哆嗦着抱怨道,   “闭嘴。”肖李平说道,声音在空阔的房间里四下传播,沒有墙壁反射声波穿进耳朵,语声显得干涩空洞,滴滴一声轻响,腕上的分析仪完成了统计,“气体可供呼吸,不过安全起见,不要摘下头盔。”他稍微放松了一点,话音未落,旁边小个子黑人已经迫不及待取下头盔,深深吸了一口气:“唔,空气还挺不错的嘛,一点异味都沒有,说起來,沒有异味才是最奇怪的事情吧……”   肖李平摇摇头,抬头看看上面,立方体房间高度达到一百五十米,那是足足五十层楼的高度,抬头只能看到红色碳纤维缆绳在白色光柱里延伸进黑暗的天际,根本看不到头顶的洞口,他让马特里尔取出十几支荧光棒,围绕缆绳位置摆了一个圆圈,然后通过有线对讲机向上方汇报“暂时安全”,潘神酒窖的工程已经暂时停顿,现在井口处只有几名值得信赖的中国工程师和中非总统卫队的警卫班,“明白,记,over。”对讲机彼端传來声音,   “收到,over。”肖李平将对讲机轻轻摆在地上,隔着一公里厚的地层,除了有线通讯之外沒有任何通讯设备能联络到上边,这个对讲机就是与外界唯一的联系,“半个小时太久了,咱们五分钟之后就回去吧,伊、伊、伊斯拉斐尔。”马特里尔揪着他的防化服声音颤抖道:“我刚才看那个方向,好像看到有一条人影闪过去,我、我不知道那是人还是什么东西……”   “还是那句话,闭嘴,蹲下。”肖李平卸下背包,从里面掏出激光测距仪,支起三脚架打开开关,激光头旋转一周,腕部电脑上很快出现房间的立体模型,跟事前测定的一样,边长一百五十米的空旷房间,他们二人位于中央偏右部位,老肖按下几个按钮,四束激光打向四个方向,在地面上画出四条指引线,“我们走到墙边,如果沒有发现的话就原路返回,明白吗,……害怕的话就喝口酒吧。”   黑人立刻从背包中抽出酒壶,咕咚咕咚灌下阿布贾蒸馏酒,一抹嘴巴,他小声道:“要是亚当在该多好,有他在身边不管做什么都比较放心啊,我们要骗他到什么时候,我总觉得这样不好……”   “那不是你能决定的。”肖李平冷冷道,他开始沿着线条向左侧移动,靴子踩在有弹性的树脂地板上寂静无声,两道光柱在黑暗中扫來扫去,令人紧张的不是无边无际的漆黑,而是那些黑暗中可能隐藏着的东西,马特里尔咽了口唾液:“我确定我看到什么了,真的,我向萨满茅屋上挂着的猴子干尸发誓。”   肖李平抽出手枪,向他指的方向砰砰开了两枪,曳光弹划出耀眼的光弧飞远,“你什么都沒看到,那是错觉,继续前进。”他弯腰拾起弹壳装进口袋,向前大步走去,几分钟后,头灯光柱终于投影到了垂直表面,一堵蓝色的墙壁出现在面前,他们到达了房间的左侧,   墙壁和地板的材质相同,是光滑无缝的合成树脂材料,肖李平抚摸着那堵墙,若有所思道:“难道只是个空房间,谁会花这么大力气造一个空房间出來呢。”   “这边,看这边,伊斯拉斐尔。”马特里尔忽然尖叫起來,蹬蹬连退两步:“这里有东西。”他的头灯照着前面的墙壁,激光线位置向北侧六米之外有一扇门,一扇紫色的门,“别乱动,小心脚下。”尽管事先已经探知这个房间底部结构正常,沒有机关陷阱存在,肖李平还是本能地紧张起來,他拔出手枪向前移动,调整着氙气头灯聚焦点,将那扇门照得通明,   蓝色与紫色都是低明度的色彩,搭配在一起在幽暗环境下显得非常压抑,离近了才发现这扇门高度很矮,门梁不及肖李平的下颌,就像一扇为侏儒设计的门户,门扇也是合成树脂材质,表面沒什么装饰,有一个圆形的镀铬门把手,把手上沒有锁孔,显示这扇门未上锁,在明亮灯光下,一行淡绿色的字出现在门上:“kl1”,   “这是魔鬼的门,通往地狱,真的。”马特里尔哆哆嗦嗦地摸出一个护身符含在嘴里,“瞧这颜色搭配,世界上有谁会用蓝色的墙紫色的门绿色的字,这这这是艾伽母哈(南非神话中眼睛长在脚趾甲上的食人恶魔)的房间,千万别打开门啊……”   “为什么声呐沒有显示门后面的房间。”肖李平皱着眉头,“建筑的三维模型是个标准立方体,墙壁厚度只有40公分,门后面不可能有房间或者通道啊。”说着话,他掏出x射线成像仪拍摄了两张照片,照片显示门后是模模糊糊的一团,看不清具体情况,老肖显得有点犹豫,马特里尔退后几步,惊恐道:“你会打开门的,你一定会打开门的。”   肖李平习惯性去推眼镜,却只摸到光滑的玻璃头盔,“调台机器人过來太费时间了,姑且赌博一次吧,如果顾铁在这儿,他一定会毫不犹豫推开门的。”他自言自语着,握住门把手轻轻用力,轴承顺滑地旋转,锁头发出哒的一声轻响,门开了,马特里尔已经逃到了十米开外,握着手枪哆哆嗦嗦地瞄准,肖李平的心脏也在砰砰直跳,但面上依然冷静,“危险是沒办法评估的,这时候考验的不是科学分析的能力,而是……”   他向外一拉,门扇缓缓开启,门缝中露出浓浓的黑暗,   “……运气。”   紫色的门开启,沒有怪物、毒气或外星人出现,光柱照出一条深邃的通道,整条通道都呈现紫色,延伸至无法照亮的远方,“……这不可能。”肖李平震惊道,“这么长的通路,居然沒在模型上显示出來。”他向前走了两步,触摸地板和墙壁,确认这不是什么障眼法,而是一条实打实的通道,   马特里尔小心翼翼走过來,探头道:“喂喂,快出來吧,沒准艾伽母哈就在那头随时准备跑过來呢,……伊斯拉斐尔,我在那边又看到一扇门,你快去看看。”   两人放下荧光棒作为标记,沿着墙壁向前移动了二十多米,果然又找到一扇大门,走到近前发现这扇白色的门出奇高大,足足有二十五米高度,门梁是圆拱形,抬头仰望能看到门上红字写着“dd4”。   第46章 藏着秘密的房间(下)   白色大门的门把手是简洁的l形,肖李平踮起脚尖伸直手臂,发现距离高高在上的门把手起码还有十米距离,他试着推一下门扇,摇摇头:“这看起來可不像给人类设计的门,拍几张照片,我们继续向前,已经有两扇门了,很可能还有更多,别忘了给照片加入位置信息。”   马特里尔一边念叨着非洲土著神灵长达四百个字节的真名,一边用肩部的摄像头拍照,两人沿着墙壁向前走了一段,果然又找到一扇房门,“……妈妈呀,天神呀……”小个子黑人倒吸一口凉气,掏出酒瓶咕咚咚灌酒,“这可更像魔鬼的大门啦……”   这扇门是黑色的,门框是奇怪的菱形,门上写着“xt9”,肖李平走到跟前,慢慢地蹲下去,俯视着奇怪的屋门,他估测了一下,这扇门的高度在40厘米左右,宽度则只有25cm,无论如何不能容成年人通过,唯有初生的婴儿可能匍匐而过,肖李平用两根指头拈住弹珠大小的把手轻轻一扭,门开了,一条黑色通道出现在门背后,老肖趴下來用头灯照亮,发现这通风管道一样的道路在前方不远处拐了个弯,看不清通向何处,   “简直是个恶作剧的房间呢。”肖书记站了起來,拍拍膝盖上不存在的尘土,自言自语道,他领着马特里尔继续前进,这次走了沒多久就到达了房间拐角,转而向右侧靠墙行进,更多的门出现在视野里,两个人不停地拍照、标记,发现这个空阔的立方体房间除了这些神秘的门之外空无一物,既不存在黑暗中的生物,也沒有任何能指出建造者身份的线索,所有的可见表面都覆盖着光滑柔韧的合成树脂,浑然一体,平整无比,   半个小时后,两人回到房间中央,他们完成了两面墙壁的探索,开始进行例行联络,“张工在不在,让张工來说话,over。”肖李平手握对讲机道,半分钟后,对讲机中传來一个男人的声音:“肖书记,我是张大鹏,有什么指示。”   “你是高级工程师、地质专家和建筑结构学专家,我想问一下在我们的声呐模型中有沒有可疑的发散路径,比如藏在这间建筑物周围的通道,over。”老肖沉声道,   张工思考了片刻,回答道:“地层声呐系统不是精确的探测仪器,不过应该不会错过那么大的目标,从我面前的模型來看,整个房间是个精确的立方体,沒有任何衍生结构,你是不是有什么发现,肖书记。”   肖李平道:“只是有点疑惑而已,探测声呐会被什么干扰,从技术方面來看,over。”   “很多因素,比如地下矿脉、空腔、非常致密的变质岩层、地下水、岩浆和金属物体,地质密度的改变会在声呐图像上显示出來,干扰正常目标的获取。”张大鹏答道,“稍等,我改变一下发射频率,应该可以看得清楚一些,我会生成一张十四个波段叠加的声呐成像图,这样能最大限度排除干扰,给我十五分钟,肖书记。”   “抄收,你有半个小时,慢慢來,over。”   短暂休息、补充水分之后,肖李平领着马特里尔继续探测余下的两面墙壁,黑人这会儿酒意上头,一改刚才胆小如鼠的样子,挥舞着黄金沙漠之鹰手枪叫嚷道:“瞧啊,瞧啊,这根本就是迪士尼乐园里面的童话房间嘛,只是某个吃饱了撑的沒事干的家伙把它埋在巴坦加福的地底下而已,我会派一万人过來把这个东西刨出來,摆在班吉的郊外当成一个旅游景点对外开放,……啊,当总统的感觉还真好,怪不得那么多人想要成为独裁者,嘿嘿……”   “你是民选总统,刚上任沒多久,要当心叛乱。”肖李平冷淡地说道,   “军队可是以自由十字军的班底组建的,只要军权牢牢握在我的手里,沒人能把我赶下中非元首的宝座啦。”马特里尔得意洋洋地嚷着,   “那得看政变的发起者是谁,如果是顾铁那样的人物呢。”   “呃……”   黑人额头哗哗流下冷汗,老肖乐得耳根清净,半个小时后,他们完成探查回到缆绳位置,听到对讲机中在不断重复着:“张工呼叫肖书记,张工呼叫肖书记,收到请回答。”   “抄收,请讲。”肖李平抓起对讲机坐了下來,打开一瓶水啜饮着,   “我是张大鹏,叠加建模已经完成了,我要更正一个说法,地下建筑并非完美的立方体,而是被塑造成完美立方体的模样,这明显是有意为之。”对面说道,   “解释一下。”   “对不起,肖书记,我是说,通过几个波段的成像能看到立方体房间外面有模模糊糊的阴影,分布在房间的四周和下方,范围非常大,覆盖了15立方千米的范围,您可能不太熟悉这个容积单位,15立方千米就是150亿立方米,这是相当惊人的规模,整个青海湖的水体容量也不过105立方千米而已,想象一下,这藏在巴坦加福市地下建筑物的外延部分相当于七分之一个青海湖。”   肖李平显然吃了一惊,他放下水瓶,犹豫了一下,问道:“你是说这庞大的阴影环绕着立方体房间,实际上属于地下建筑的组成部分,只是由于不易被探测而被我们忽视。”   张工道:“沒错,就是这样,这建筑物比我们想象得大得多,也复杂得多。”   “如果阴影不是建筑物,只是某种金属矿脉呢。”   “可以排除这个可能性,因为阴影的有些边缘是具有几何形状的,自然界不可能产生标准量角器的90度直角,不过在大部分区域阴影是发散状的,在模型上显示为一团边缘模糊的云雾,无法清晰成像,可能是建筑材料中有干扰声呐信号传播的物质。”   “那是什么物质。”   “我也不知道,肖书记,不过我们可以取样本上來分析一下,我发给您一个坐标,那是立方体大厅与云雾最接近的位置,使用冲击钻打穿墙壁就可以取到样本,您稍微让开一点,我用2号缆绳送冲击钻和取样钻头下去。”   “收到。”   五分钟后,一个铝合金箱子晃晃悠悠从天而降,同时肖李平腕部显示屏的房间模型上出现一个指引点,打开箱子组装好冲击钻,老肖调整激光仪指出一条路径,沿光线横穿大厅到达墙边,他发现张工指示的地点正是那扇黑色小门的上方,激光点莹莹照在蓝色墙壁上,亮得有点耀眼,   “不是个好主意,不过我不怕。”马特里尔醉醺醺道,   肖李平抄起高频冲击钻,将钻头压在墙壁上扣动扳机,“突突突突突……”高频率冲击与金刚石钻头的旋转立刻将树脂墙壁钻穿,60cm长的钻杆逐渐深入墙壁,老肖在心里计算着穿透墙壁的时间,“3,2,1……”40公分厚的树脂外墙被钻透了,就在这时剧烈的冲击使电钻脱手飞出,“啪。”就像被高压电击中一样,中国人狠狠地向后仰跌出去,扑通摔倒在地,马特里尔惊叫一声,“我沒事。”肖李平躺在地上摆摆手,慢慢地坐了起來,他双手已经毫无知觉,半支金刚石刃口的钻头钉在头盔上,将玻璃护目镜穿了一个孔,只差几公分就会刺到眼睛,若沒戴着头盔,断裂的钻头早已收割了他的生命,   “天哪……”黑人被吓得酒醒了,又开始瑟瑟发抖,   肖李平坐了一会儿恢复体力,缓缓站起來走到墙边,用折叠手杖刺入钻孔用力戳下去,非常坚硬的触感传來,他抽出手杖,眯起眼睛向洞内看,能勉强看到钻孔尽头是一层灰色的物质,金刚石钻头沒在上面留下一点点白痕,“我们回去。”他用力拔下头盔上的半截钻头,转身走向缆绳,“……结果呢,总得有个结果吧,到底是怎么回事。”搞不清状况的马特里尔跟在后面,一头雾水,   两人终于回到潘神酒窖,肖李平将钻头拿给张大鹏:“张工,这上面如果能找到微粒,那就是你要的样本,如果不能,那说明一切探测都是白费,这种材料我们既看不透、也钻不动,是一层结结实实的灰幕啊……”   张工不服道:“地球上存在的材料,有什么是比金刚石更硬的。”   十分钟后,检测结果出來了,钻头表面沒有找到任何金属或陶瓷物质粉末,只有微量的碳元素表现,那可能是样本材料,也可能是钻头的金刚石涂层剥落,张工哭丧着脸道:“肖书记,是不是你钻的位置不对,这不可能啊,就算最硬的金属也该有痕迹可查啊……”   “我知道答案了。”肖李平道:“是石墨烯,世界上最硬的碳纳米材料,碳六环元组成的蜂窝状点阵结构,它确实比人造金刚石更硬。”   “我知道石墨烯,可是性能这么好的石墨烯每克的价格就超过一千元人民币,谁有这么可怕的财力,用石墨烯铺满15立方千米的空间。”张工张大嘴巴,   “造出这个房间的家伙。”肖李平道,“,,我可沒说是人。”   “……外星人。”顾铁撇撇嘴,“远古人类。”   “我们还有更简单的选择啊。”肖李平说,   “创世纪。”吴天岚说道,   “你再说一遍。”阿斯顿马丁跑车停在路边,巴塞洛缪望着苍茫的雪景喃喃道,   “他是创世纪的孩子,我不该告诉你这些,但我的使命快结束了,就算是临别赠礼吧,布兰登。”吴天岚悠悠低语,声音无喜无悲,   第47章 当真实变得遥远(上)   穿着深蓝色法袍、卷起袖管、戴着兜帽的少年坐在一望无际的白色空间中央,褐色鬈发从帽中垂下來遮住迷惘的眼睛,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坐在他身旁,把玩着一只精致的黄铜沙漏,沙漏中装满蓝色星沙,无论怎样转动,沙粒都始终向一个方向流动,因为两个世界的夹缝中不存在空间和时间的正确方向,所有的规则都取决于初代占星术导师自身,吉尔伯奈翁始终沒有打破沉默,事实上,他有点享受这种漂浮着思想碎片碰撞火花的安静气氛,学徒的困惑和迷茫让他感觉到“生存”的真实感,在凝固的时空乱流里等待太久,初代导师发现自己已经被世界所抛离,他需要这样的思想对话,用來证明自己的存在,   “滴答。”淡蓝星沙流尽,沙漏发出轻轻鸣响,沙粒开始透过玻璃瓶颈反方向逆流,约纳忽然抬起眼睛,像是从噩梦中惊醒一样深深地、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对不起,导师大人,我在这里呆得太久,必须要回去了。”他揉一揉脸,站起來向初代导师鞠躬致敬,“还有人在等我,无论这世界是不是真实的,每个人都有自己该做的事情。”   吉尔伯奈翁望着少年:“这就是你的答案吗,学徒。”   “什么答案。”约纳手握法杖,感觉席拉霏娜传來温暖的抚慰,   “关于生存的意义的终极答案。”吉尔伯奈翁也站了起來,“关于两个世界的答案,关于背叛者赛格莱斯、兄弟会、幽灵、第一世界和命运预言的答案,你一直在询问自己的那个答案,你选择回到命运的轨迹中去,按照既定的轨道向前,这就是你的答案对吗。”   约纳思考了几秒钟,点了点头:“是的,导师大人,我心中有一亿个问題得不到解答,从您这里获得的信息只会让我徒增烦恼,因为远远不及您的睿智,我根本想不透那些深奥的命題,可是我想,就算世界是假的又如何呢,我正在经历的事情对我自己來说是真实的啊,我的伙伴、敌人、脚下的地面、头顶的天空,我手中能紧握住的东西,这一切都是具有意义的,起码对我來说,若连我都放弃一切,这些存在的意义不是会失去了吗。”   吉尔伯奈翁脸上浮现出一丝失望:“如果我告诉你,我本來准备将时空星阵的所有奥秘传授给你,让你拥有穿梭于不同位元、打破世界障壁的力量,你会作何反应。”   惊喜从少年脸上掠过,但他还是垂下眼睑:“那是我的荣幸,导师大人,可我只是个小小的平凡占星术士罢了,柯沙瓦老师的21-814星际线我都沒有参透,怎能奢望您那神秘的时空星阵呢,,,当这一切结束,我一定会回到光明之井再次朝觐,但现在,我必须要离开了。”   “你走吧,我现在不知道把这些事情告诉你是对是错了。”吉尔伯奈翁有些泄气地坐下去,摆摆手道,   约纳再次深深鞠躬:“那么,我先离开了,另外有一句话我一定要说出口,就算那是种僭越。”做了个深呼吸,他小声但坚定地说:“您开创了占星术,又亲口否定了占星术所存在的基础,这我绝对不能认同,每天晚上在占星术塔上仰望星空的时候,我都能清楚感到來自浩瀚星空的力量,无尽星辰是千千万万占星术士的信仰,只要有人笃信,夜空中的千亿星辉就绝不会暗淡,这也是我的答案,导师大人。”   吉尔伯奈翁抬起眉毛,诧异道:“即使我已告诉你这整个世界都是别人虚构出來的,你也这样想吗。”   倔强的少年垂首道:“是的,若非如此,这世上又还有什么是能够相信的呢。”   四周光影变幻,冰封的时间开始流转,“咔哒”一声发自脚下腐朽的地板,约纳抬起头,看见一片漆黑的房间,听见身后焦急的呼唤:“舰长大人快点点亮照明星阵啊,这里太黑了实在太可怕啦。”发生在纯白空间里的对话化作记忆印在脑中,沒有任何证据证明那是确实发生过的事情,少年缓缓举起右手,橙红色的温暖光芒照亮黑暗的灵堂,   光屁股的领路矮人冲了进來,尖叫道:“哇,这里真可怕,赶紧找到我们的祖先然后回去吧。”耶空随之走了进來,眼神扫过五级占星术士,似乎有什么话想要询问,可最终还是沉默无言,   约纳将杂乱的思绪掩埋在心底,扫视这尘封已久的房间,许多散乱尸骨倒在墙边,白生生的骨头上结满蛛网,那就是圣吉尔伯托号上的第一批船员,屋子中央摆着一个黑石祭坛,上面有青金石刻画的星阵图案,约纳猜想这就是初代导师留下的时空星阵,可由于年代久远,星阵已破败不堪,再也无法发挥作用了,一具小小的骸骨坐在祭坛前面,双手交握做出祈祷的姿势,这看起來像人类儿童的尸骸一定属于最后死去的弗洛勒斯人,约纳目视矮人,领路矮人连忙点头,眼圈一红落下泪來:“这就是我们的祖先啊,啊啊,就连帽子都腐烂了,这真是不体面的死法啊。”   约纳从鹿皮包中抽出一张床单,将矮人的尸骨小心包裹其中提了起來,骨骼比想象中要轻,“我们走吧,长老会将他妥善安葬的,毕竟这是埃克巴塔纳的英雄呢。”少年转身走向屋外,并未多做停留,此刻他心中并未感觉悲伤或感动,当初代导师指出世界的滑稽真相之后,眼前一切都变成了演戏,约纳发觉看到的一切显得如此遥远,自己成了置身事外的旁观者一般,这种感觉令他心乱如麻,   沉默地走过破烂船舱,回到升降井的部位,十几名粉帽矮人从他手中接过祖先的遗骨,一边大声哭泣一边拜倒在埃克巴塔纳男爵脚下行中指礼,在短短半个小时内,矮人工匠搭建起了简易的升降平台,合力拉拽着绳索送约纳一行人到达右舷上层,“辛苦你了,麻烦你告诉长老说我在第一作战会议室等他,请他务必來一趟。”拍拍领路矮人的肩膀,约纳说道,   “遵命,舰长大人。”矮人挺起肚子用力敬了个礼,然后脸红通通地扭捏道:“那个,大人,我能不能……我能不能告诉别人我是‘男爵的持杖随从’啊大大大大大人,如果可以的话,那我一定一定……”   “当然可以。”少年说,   光屁股矮人哆嗦着趴在地上,匍匐到约纳脚下用中指触摸他的靴子,然后跳起來尖叫着飞奔而去,引得路人一阵围观,约纳摇了摇头,忽然随手抓住一名路过的人:“你是艾瑞恩联盟的人吧,归谁管的。”   白皮肤、高鼻梁的军装男人不悦地甩脱他的手,“我是埃比尼泽共和国执政官卫队的泽鹰中校,你这毛都沒长齐的小不点居然敢这样跟我说话,现在跟我道歉,否则……”他盛气凌人的话说了半截,因为约纳的褐色眼睛淡淡地盯着他,那种眼神显得如此冷漠,就像巨人俯视渺小的蚂蚁,秃鹫在扫视垂死的山羊,戴兜帽的少年根本无视于高大军官强壮的肌肉、威武的佩刀和胸前一排五颜六色的勋章,在约纳疏离现实的视野里,眼前人不比一块路边石头更加重要,   “请转告伊普西龙·川鳄执政官,让他通知艾瑞恩联盟的高层在第一作战会议室聚齐,不得缺席,这是联盟总指挥的命令。”保持着应有的礼貌,约纳如此说道,   “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总指挥。”泽鹰中校后退一步,上下打量少年,他从灵魂深处感到害怕,可骨子里的骄横令他梗起脖子:“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大人物,沒有人把你当回事,小不点,只有执政官能对我下命令,你算什么东西,立刻跪下跟我道歉,叫着我的名字大声求我,或许我会良心发现去找执政官……”   “喀锵。”耶空的名刀佛牙尖锐哀鸣着从鞘中弹出,可这次红发男人沒來得及出手,“嘎啦啦啦啦……嘭。”沉重的搏击声传來,通道中來往的人们全都停了下來,地板多出一行清晰的拖拽痕迹,整堵木板墙倒塌下來坠向两舷之间的深渊,强壮的泽鹰中校被单手拎起,整个身体悬在悬崖上空摇摇晃晃,他大口大口喷出鲜红血浆,脸色煞白,眼神中充满惊恐,“滋啦啦啦啦……”一团红、蓝、白相间的能量涡旋照亮他的脸孔,冒着电火花的死亡漩涡距离他鼻尖只有两公分的距离,   约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他右臂慢慢将中校放下,左手一甩,席拉霏娜顶端的湮灭星阵逐渐消弭,“对不起,我心情有点乱,下次,让我们和平相处吧。”少年向吐血的男人低头道歉,然后转身默默走回耶空身边,   第48章 当真实变得遥远(中)   人群中冲出两名埃比尼泽共和国卫队士兵,一左一右扶起受伤的泽鹰中校,拔出军刀怒视着蓝袍少年,“舰长大人。 ”数十名矮人尖叫着奔跑过來,在约纳身旁围了个密密麻麻的圆圈,用儿童玩具一样的长矛、匕首、扳手和电焊枪对准埃比尼泽士兵,人群中响起嗡嗡骚动,约纳砰砰的心跳逐渐平息,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冲动,可现在,他不想同任何人说话,不想做出任何解释,   沉肩击中中校胸口、打碎对方八根肋骨、拖着两百磅重的男人撞倒墙壁、将对方拎在空中、启动攻击星阵瞄准,这一切不过花了几秒钟时间,耶空面无表情将名刀佛牙慢慢还鞘,锯齿刀刃与刀鞘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嘎声,   “咳噗。”泽鹰中校又喷出一口血,他眼神凶狠地望着约纳,口齿不清道:“我记住了,联盟总指挥约纳阁下……我会把你的命令传达给执政官,可是这笔账,总归有一天要还……”他吐出一口黑红的血,用力推开身旁士兵,佝偻着身子慢腾腾分开人群走开,   “你们在看什么,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吧。”扫视人群,约纳语气平淡地说道,围观人群散去,通道里重新出现拥挤人流,这时候一群粉帽矮人簇拥着胡子最长的长老急匆匆赶來,“男爵大人嗷。”长老助跑两步飞扑过來,一把抱住占星术士的小腿:“在这圣约纳号上居然还有胆大包天的人敢质疑您的权威,您放心,沒人能在这里撒野,我一定会负起责任,把冒犯您的家伙捆起來狠狠打一顿,倒吊起來,用皮鞭抽,滴蜡烛油……”   约纳摇摇头:“沒什么,我有个问題要问你。”   “当然,随便什么问題。”长老挺直腰杆,   “你们是蒸汽傀儡术士,蒸汽傀儡术士协会总部就在火山之国埃克巴塔纳附近,你们弗洛勒斯人是协会的掌控者,对吗。”少年问道,“告诉我协会会长是谁,有人告诉我他正在这艘潜地舰上,有些问題我想同他商量一下。”   “您重新问一个问題,这个不算。”长老嚷道,   约纳居高临下盯着他的眼睛,直到长老的脸变得红彤彤,眼眶里噙着泪水,胡子也因内心的挣扎而颤抖起來,“好吧,大人,既然是您的要求……”长老看似做了一个相当艰难的决定,“请您先到第一作战会议室中休息一下,会长很快会赶到那里与您碰面。”他哆哆嗦嗦行了个礼,愁眉苦脸地钻进人群走开了,   约纳命令其他矮人各自散开,自己拖着法杖走过通道,來到了会议室当中,房间中沒有人,屋里显得乱糟糟的,敌人攻击带來的震动使桌椅板凳倒了一地,水晶吊灯砸在圆桌上碎成了一堆玻璃碴,约纳扶起一张椅子,拍打拍打坐垫,独自坐在圆桌前,门关上,会议室里非常安静,耶空站在墙边端详着一副油画,他的眼神透过油画、墙壁和深邃的地壳,射向沒有人知道的方向,   “耶空。”约纳双手撑着下颌发呆,忽然开口叫了一声,   红发男人沒有回头,   “别离开我好吗。”少年低声道,“我已经沒有什么可以相信的东西了,除了樱桃度的伙伴们……若你不在身边,我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來,刚才我差一点就会杀掉那名军人,只差一点点,你知道这种感觉吗,就像这世界上已经沒什么东西值得用心经营,人的生命一钱不值,鲜血比番茄酱还要廉价……”   南方人依然沒有回头,   “我变了。”约纳将脸埋在双手之中,   忽然有脚步声接近,少年睁开眼睛,看到一只修长有力、布满伤疤的手,将一个绣满梵语符文的布包无比轻柔地放在桌面上,“耶空……”约纳抬起头,看南方人慢慢解开那只布包,动作温柔地像拂去情人肩头的一根羽毛,符文布中包裹着一个乌木的小盒,耶空将食指按在盒盖上,金红色的佛光荡漾而起,组成盒子的三十六片沉香木如蓝莲花无声绽放,莲花托起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看到这颗珠子,持剑伽蓝古井无波的面容如严冰融解,约纳从沒看见过这样的耶空,这样一个柔软的、敏感的、温暖的红发男人,灰色双瞳的焦点凝结在珠子表面,耶空伸出手指想要触摸,可颤抖指尖尚未碰到玲珑的小珠就触电般缩了回去,少年在他脸上看到了喜悦、悲伤和恐惧,这三种表情交织在一起,造出一张令人心碎的痴情人脸庞,   “萨茹阿斯瓦提。”耶空说,   “这是藏着萨茹灵魂的佛珠对吗。”约纳叹息道,   佛珠透明无色,里面却有琥珀色的氤氲雾气不停飘摆,那大约是消逝于摩罗王子陵的魔神战将在持剑而舞吧,约纳不由得伸出手端起乌木莲花,用心端详这奇妙的佛珠,席拉霏娜的力量使他能感觉到萨茹阿斯瓦提灵魂的阵阵搏动,那是种执着不屈的意志,就算失去了生命也一刻不曾消弭,   “真的,假的。”耶空指指天,又指指地,   约纳愣住了,   “萨茹阿斯瓦提。”红发男人从少年手中接过盒子,佛光荡漾,三十六瓣乌木莲花悄悄合拢,他拈起符文布将小盒细心包裹,将它藏进怀中,那距离心脏最近的地方,嘴角残留着一丝悠远的悲喜,耶空转过身不再说话,望着他布满血迹的铁锈色长衣,少年心中猛然一动,“你是说,不管这世界是什么样子,只相信有一天萨茹能够活生生站在你面前,对吗,……这也是我对初代导师说过的话,我也想秉承自己的信念与整个世界相抗争,可我做不到你那样,我深深害怕着,害怕我拥有过的一切都变成沙子从眼前流走,……谢谢你,耶空,我只是需要多一点时间思考……”   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数理学士协会会长朱墨青山走了进來,他的青布长衫破损几处露着白色中衣,脸上溅了几点飞血,气度依然悠闲自在,“是你叫我们。”望了一眼占星术士,朱墨青山藏在黑晶石墨镜下的眼神有点讶异,“最好是有重要的事情,伊普西龙·川鳄非常不高兴,他在战斗中折损了七名手下,又有一名军官被你教训了一顿,万一打起來,别逞强,赶紧逃,那家伙是个疯子。”   “谢谢,我知道了。”约纳冷淡但不失礼数地答道,   门开了又合,占星术士协会会长与柯沙瓦老师一起进屋,娃娃脸的拜朗乐呵呵抬手打招呼,柯沙瓦则一脸阴沉,从鼻孔哼了一声,随后进來的是“绿铜洞穴”的掌柜,这位拜龙教联络人打着哈欠睡眼惺忪,看起來不像参加了激烈战斗的样子,   “有什么事。”柯沙瓦瞟了自己的学徒一眼,   “老师。”约纳站起來行礼,“请先坐下,有事情想和大家商量。”   几位艾瑞恩联盟高层各自找个座位坐了下來,柯沙瓦刚要张口,突然会议室门“嘎嘎”响了两声,交错的x形伤痕浮现于门扇,紧接着破成四块倒塌一地,“我倒有个提议,我们改选艾瑞恩联盟的总指挥吧。”埃比尼泽执政官伊普西龙·川鳄出现在门外,从齿缝中挤出冷冷的话语声,两排尖锐的牙齿摩擦咯咯作响,他手中握着两柄战刀,青蓝色刀刃修长锋利,反射着魔法汽灯的光芒,约纳的视线扫过护手战刀,落在川鳄的手腕部位,他双手戴着绛红色的皮手套,上面有火焰形花纹盘旋而上,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川鳄并沒有戴上这件装备,,,不知为何,手套看起來有点眼熟,   柯沙瓦咳嗽两声,对切碎的木门视而不见,开口道:“如果十二位联盟代表中超过六位联名提起弹劾,那么改选总指挥的事情就可以提上议程,你可以要求联盟代表做出表决,川鳄,那是你的权力。”   “呵呵,那太好了。”执政官的贝雷帽低低压着额头,一双鳄鱼般冷厉的眼睛光芒一闪,“我要大家表决……就是现在。”他身形一晃忽然消失于原位,约纳感到一股锐利的风吹起,他坐在原地沒有动,因为这次耶空率先拔出了长刀,“轰隆……喀锵。”两条人影出现在会议室中央,被切成四块的圆桌缓缓倒下,川鳄的双刀被名刀佛牙横空架住,长刀上的锯齿牢牢锁住战刀刀刃,   “先办你们的事,然后,我有话要说。”在僵持的二人背后,约纳神情肃穆开口道,仿佛看不到眼前的激斗,   柯沙瓦惊异地站了起來,他犹豫了一下:“那么,先发起表决程序,在座的五位联盟代表是否同意弹劾现任总指挥官,请表态。”   “废话。”川鳄尖叫一声,忽然双手松脱刀柄,握拳向前猛击,“轰嗡。”只前进了几寸距离,暴烈的火焰就在他的拳头上聚集起來,“唵,缚怛罗,三婆缚……”久违的梵语吟唱响彻屋宇,耶空抬手将佛牙掷向空中,双臂缠绕的金红色火焰爆出焰圈激射而出,“玖光·明王枪……双连射。”   第48章 当真实变得遥远(下)   “轰隆。”第一作战会议室中央爆发出巨大火球,气浪掀飞桌椅,将墙上的油画撕成碎布,冲击波从会议室倒塌的大门涌而出,在空阔的潜地舰内引发凄厉咆哮,许多人被吹倒在地,几名倒霉鬼惨叫着撞破墙壁跌下深渊,身影霎时间就消失在两舷间的幽暗里沒了声息,   滚滚烟尘中露出伊普西龙·川鳄和耶空僵持的身影,红发的南方人脚下出现两行地板翻卷的印痕,显示在力量对轰之中处于弱势,可这时空中的长刀佛牙翻滚下落,耶空伸手一抓已将名刀反握手中,转腰拖刀划出一道自下而上的光弧,“嘎吱吱吱……”锯齿长刀呻吟着扭曲着割裂空气,川鳄來不及闪避,只得双臂交握用拳甲硬解來势诡异的刀锋,锋利锯齿切割红色拳甲冒出噼啪火花,“吒。”持剑伽蓝怒喝一声,刀光如青色巨龙腾空而起,埃比尼泽执政官整个人被砍飞出去,“扑通。”如断线风筝般在二十码之外沉重落地,   “请表决吧,大家。”约纳平静地说道,裙甲卢塔琉斯的防御圈慢慢收拢,红色飞刃如片片蝴蝶归回少年腰间,   会议室中已经一片狼藉,大片大片地板被掀了起來,露出锈迹斑斑的钢铁骨架,唯有艾瑞恩联盟几位高层所处的位置在冲击波中幸免,娃娃脸会长拜朗筑起一道六角形白色水晶墙壁将众人遮挡起來,那是硬度堪比金刚石的防御魔法“白甲虫”,柯沙瓦犹疑不定地望着对面的约纳,又回头看看自己这边几名强者,“好,开始表决吧,关于弹劾总指挥的提议,十二名代表不能悉数到场,按照联盟规则只要在座的代表有效投票超过半数同意即可发动弹劾。”   “我同意。”伊普西龙·川鳄喘息着叫道,他屈伏着身体,双臂软软垂下,那火焰纹的绛红色拳甲只留下浅浅伤痕,看似皮革所制,却有着名刀佛牙都砍不断的惊人坚韧,约纳想起在睢阳的武器店“赤铁斋”中丹尼得到了一副模样相同的拳甲,那是附魔武器大师赫夫茨巴赫的三大杰作之一,与盾牌“夜之钢”、魔法手枪“夏日之白樱”齐名的附魔拳甲“黄昏之鸦”,当然,丹尼·斯图尔特得到的是一件有缺陷的影子制品,而川鳄手上戴着的,很可能就是这件传说武器的真身,   “我弃权。”柯沙瓦眼神闪烁地摇摇头,他拿手敲一敲白水晶墙壁说:“这堵墙很碍事,把它弄掉,会长大人。”   “我制造出來的水晶是实体,就算我自己也消除不掉啊大叔。”娃娃脸会长羞愧道:“另外,川鳄大哥的提议我是不太赞同的,总指挥是我们自己选出來的,怎么能说换掉就换掉呢,那不是太儿戏了吗。”   朱墨青山站了起來,背着双手行走两步,穿着黑布鞋的脚踏出神秘的图案,在场所有人同时感觉到有种异样的不平衡感正在滋生,“得罪了,拜朗会长。”他身体一旋,长衫飘起,人已经端端正正坐在椅中,一股无形的风旋转起來,白水晶墙壁从内测开始崩溃成粉,随风化去,很快消失在众人眼前,戴着墨镜的东方人思忖了片刻,说道:“我同意这个提案,比起总指挥來,他应以其他身份协助艾瑞恩联盟的工作,这片大陆几万万人的生死存亡握在一个少年手上,这本末倒置的结构是错误的,很容易从一点开始彻底崩塌。”   这时川鳄又尖叫一声猛冲过去,身形比之前快捷数倍,整个人化作带着火的黑色劲箭射向耶空,一双拳甲拖曳着熊熊尾焰,外面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叫,粉帽矮人们想要冲进來帮约纳男爵打架,但柯沙瓦将法杖一挥,一道深蓝色屏障将破损的墙壁与屋门遮蔽起來,立刻将会议室内外彻底隔开,來自21-814星际线的重力障壁深邃沉重,比钢铁更加冰冷致密,这是防御星阵“伽罗战盾”的变体,只看一眼约纳就知道柯沙瓦老师的实力还在自己想象之上,这种在极短时间内异化星阵图、瞬间引导发射的能力远远超过自己,甚至超过世上大多数占星术士,   “锵。”耶空双手握住刀柄,将佛牙狠狠插进地面钢架,正面防御川鳄的攻击,这两人似乎决定打一场硬碰硬的战斗,谁也沒主动躲避,“轰轰。”川鳄的右拳轰在锯齿刀刃上,强大冲击力使佛牙嘎嘎割裂钢铁向后移动,火焰立刻笼罩了耶空全身,“玖光……宝幢杵……”火焰中的红发男人单手握刀抵御冲击,右手手印快速变换,以天鼓雷音如來印点燃东方古国的遥远佛光,“……破。”冥冥之中缠满经符的宝幢杵裂空而來,呼啸着与川鳄的左拳撞在一处,“咚嗡……”一圈气劲带着梵钟之声扫过地面,巨杵表面浮现无数裂纹,金红色佛光与绛红色火焰被压缩在小小的一点,光与热迅速提升,   “老师,老师。”约纳根本不去看伙伴的战斗,出言提醒柯沙瓦:“表决结束了吗。”   柯沙瓦哼了一声,“在场的五位代表有四位已经表决,两票同意,一票弃权,一票反对,如果最后一张是赞同票,弹劾总指挥的提案就宣告成立,龙先生,该你做出决定了。”   众人目光从激战的二人身上移开,投向绿铜洞穴的老板,约纳这才知道这位貌不惊人的武器店掌柜居然也姓龙,并且是艾瑞恩联盟的十二名高层代表之一,“呼哈……”龙掌柜打了个呵欠,揉揉眼睛道:“说实话,我对你们的什么联盟一点兴趣都沒有,龙神和我们代理人重视的只是这个少年而已,他当不当总指挥和龙族有半毛钱关系吗,我弃权好啦,弃权。”   这个决定出乎大家意料之外,柯沙瓦愣住了,约纳微微一怔,轻轻叹了一口气,表情倒显得有些松弛,“咳咳,那么……”柯沙瓦老头干咳两声,提高音量:“两票同意,一票反对,两票弃权,那么针对现任(名誉)总指挥d·约纳二世的弹劾……”   “等一下。”   忽然有人高叫一声,众人循声望去,却沒看到说话的人,这时候突然响起一串密密麻麻的轰鸣,“轰隆隆隆隆……”柯沙瓦的伽罗障壁剧烈晃动起來,显示有人在外面强行发动攻击,老头蔑视地哼道:“谁这么自不量力,伽罗战盾的力量岂是蛮力可以打破的,就算以十二议事主能力全开的战力也无法轻易得逞,这愚蠢的……”他的语声越來越低,面色也越來越白,眼见深蓝色墙壁的震颤越來越强烈,震耳欲聋的轰击声如爆豆般密集成片,障壁表面产生波动,显示重力之壁的负荷不断增大,柯沙瓦忽然举起法杖,想要以星辰之力加强防御壁,“轰隆。”这时一次剧烈的爆炸发生,伽罗障壁啪地碎成千万片蓝色碎块,化为光点消散,柯沙瓦老头大吼一声后退两步,嘴角沁出血迹,   “嗵嗵嗵嗵嗵嗵……”会议室门外射进一阵猛烈的金属洪流,狂啸着扫过屋子,将对面的墙壁撕成碎片,川鳄与耶空在射击的笼罩范围之内,两人同时用劲,“咚啪。”红热的火球爆燃开來,两人被远远吹飞出去,火雨霎时间洒遍全场,一切都开始燃烧,会议室形同地狱一般,   耶空砰地降落在约纳身旁,红发在热风中飘舞不定,他将长刀一摆,身上火苗被刀风吹灭,灰白眼睛空茫地望着前方,约纳却站起來,震惊地望向会议室门口,望着那走进门來的不速之客,“难道这就是……”   “我投反对票。”一个又尖又锐的声音嚷道,每走一步,地面都会砰然震动,一个庞大的身躯缓缓步入会议室,坚硬头颅将墙壁撞得粉碎,手臂上的十二管火枪兀自在不停转动,冒出白热的硝烟,这是一架形态惊人的蒸汽傀儡机器,拥有巨大的圆柱形身躯,四条机械腿、四支机械手臂和一个低矮扁平的半球形头颅,它身体每个表面都覆盖着精钢装甲,铆钉遍布全身,背后的四支排气筒喷出滚滚蒸汽,从胸甲的缝隙中能看到精密的曲轴和齿轮飞速旋转,将魔晶石驱动的蒸汽傀儡机械之力传递给机械的每一条肢体,四支手臂都安装着武器,多管火枪、16寸口径巨炮、蒸汽铁锤和喷火器令人望而生畏,这无疑是一架为裸杀戮而制造出來的战场死神,   “你。”柯沙瓦目瞪口呆道,   “蒸汽傀儡术士协会会长,你那个倒霉的艾瑞恩联盟的十二名代表之一,,,虽然我从來沒参加过会议。”蒸汽机器人的操纵者说道,“我來了,我投了反对票,这样就打成平局,对舰长大人的弹劾可以终止了吧。”说着话,圆柱形躯干中间弹开一扇舱门,浓浓蒸汽中一名粉帽矮人跳了出來,叉着腰得意洋洋道,   一名光着屁股的粉帽矮人……   第49章 精灵、龙与矮人(上)   “你就是蒸汽傀儡术士协会会长。”柯沙瓦老头目光呆滞道,   “正是。”光屁股矮人翘起鼻子道:“我的名字是迪克多·隆科多·皮克铎,火山之国埃克巴塔纳长老会成员(是长老中唯一沒有胡子的一个,)、蒸汽傀儡术士的精神领袖、‘圣约纳’号潜地舰的首席蒸汽工程师,更重要的是……约纳男爵光荣的持杖随从。”   约纳苦笑道:“原來要找的人一直在眼前啊……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真实身份呢,皮克铎先生,协会会长可不是什么丢脸的头衔啊。”   “请叫我隆科多,不,还是叫我迪克多,不,随便您喜欢,舰长大人。”矮人屁颠屁颠跑过來行礼:“弗洛勒斯人不喜欢跟人类打交道,就算十二议事主的会议我也从未参加,这个鬼联盟更不算什么啦,要是这帮坏人胆敢欺负您,潜地舰上的两百具‘跳鼠’机甲会把他们统统轰成马蜂窝,更别说我们还有十五具战斗魔偶,再加上藏在舱底的‘拜火者’武装魔偶啦,您一定知道,‘拜火者’是火山之国蒸汽傀儡技术的最高结晶,千百年间我们就只造出了这么一台终极魔偶,多少年都沒有动用过呀,为了帮助男爵大人征服北方大陆,我们秘密将它运了过來,为了储藏这个大家伙,还特别找了一名八级空间魔法师帮忙咧。”   矮人说的话让会议室中出现轻微骚动,柯沙瓦脸上的青筋明显跳了两跳,在帮助埃克巴塔纳征服活火山的时候约纳就知道这些矮人有着非常强大的战斗力,他们的魔偶部队是任何一个国家所畏惧的无敌力量,不过“拜火者”的事情少年并不知情,至于船上储备了这么惊人的战力,他更是刚刚知道,   柯沙瓦清清嗓子说道:“那么,既然投票结果已经清楚,那么伊普西龙·川鳄的提案就被否决了,大家都沒有异议吧。”   沒人说话,视线集中向川鳄的方向,“随便吧,随便吧……”执政官喃喃自语,身躯愈发佝偻起來,浑身颤抖不停,尖锐牙齿互相摩擦冒出火星,他忽然伸出左手在自己脸上猛击一掌,右眼居然骨碌一声掉出眼眶,原來那是一颗水晶制成的假眼珠,“说实话。”他嘴角咧起露出诡异的笑容,空荡荡的眼窝里有红光升起,“我已经忘记为什么要打架了,不过这家伙不让我停下,啊啊,瞧,多美的火焰啊。”拳套“黄昏之鸦”上熊熊燃烧着烈焰,火焰不受控制地攀上川鳄的身体,将他的军装点燃,   “难道联盟的意义就是内讧吗,就算在野兽的世界里也不会有这种蠢事吧。”粉帽矮人迪克多不满地嚷道,柯沙瓦摇摇头:“艾瑞恩联盟是为了抵抗兄弟会入侵而成立的松散组织,并沒有一部法律规定可以做的事情与禁止做的事情,打架斗殴在军队里沒法避免,即使是总指挥也沒权利管辖。”   “我们走吧,舰长大人,庆祝第一场胜利的聚会马上就要开始了。”矮人拽着约纳的衣襟说,少年拍拍他的手臂,“对不起,还有一点事情要做,……老师,现在轮到我发言了吗。”   “当然,你是这里的总指挥。”七级占星术士回答道,   这时伊普西龙·川鳄身上的烈火已将衣装烧尽,逐渐熄灭,露出一副恐怖异常的身躯,他的体型并不高大,身高与约纳相仿,属于纤细结实的类型,但这副身体根本不属于活生生的人类,无数蚀穿皮肉的伤痕遍布体表,伤口皮肉干枯,沒有一丝鲜血流下,透过伤口能看到死灰色的内脏、惨白的骨骼,甚至能透过身体望到对面的景物,作为西大陆抵抗针线的最后堡垒,埃比尼泽共和国为了抵抗扎维帝国进行着惨烈的战斗,这身伤痕无疑是执政官死战的累累勋章,,,可谁能在这样的伤势之下活下來,   一片皮膜剥落,川鳄脸上也出可怖伤痕,脸颊狰狞伤口中露出两排牙齿,唾液不受控制地滴答流出,“感觉好多了嘛,对面的人……”他忽然将假眼球抛了起來,张嘴狠狠咬住,“咔”一声脆响,坚硬水晶球居然被喀嚓喀嚓嚼碎吞下,“……继续吧。”川鳄将双拳一振,烈火再度笼罩全身,火焰从内而外燃起,从伤口、眼眶和嘴巴里熊熊喷出,以这种奇诡的战斗姿态,埃比尼泽执政官再度猛冲过來,耶空的眼神破天荒地投向对手,“哦。”吐出一个无意义的音节,他将佛牙插入地面,双手合印,念诵出梵语真言:“曩谟,婆誐嚩覩,邬瑟抳沙……萨嚩囉他,娑驮你曳,娑缚贺……”   “你沒见过川鳄战斗,总指挥阁下。”朱墨青山翘着二郎腿开口道,“这是他的血脉能力,不管受了多重的伤都不会死掉,反而愈受挫、愈勇猛的战士之魂……虽然不算最强者,但却是最麻烦的对手呐,据说川鳄家族与雅古诅咒之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过说是家族,也不过剩下这么一名后人而已。”   “听着。”约纳忽然站了起來,提高音量道:“以艾瑞恩联盟总指挥的身份,我要提出几个要求,第一:向我介绍目前北大陆的局势、地形、前进路线和敌人的详细情况;第二,从今天开始,我要行使总指挥的职责,对发生在潜地舰上的每一件事直接负责,我说停,船便停下,我说走,船即开动,我说退,就立即后退,我说战,才勉力死战,不分大陆、国家和民族,每个联盟成员都应该有这样的觉悟;第三,当干草叉小队的伙伴们到达之后,我会辞去总指挥的职务,与我的伙伴们离开潜地舰单独行动,此后的生死存亡与你们再无干系,但在此之前我会遵照你们的要求促使龙族、精灵、矮人加入艾瑞恩联盟,帮助你们进入树城艾瑞恩,以上三点,我说完了。”   一席话说完,会议室中沒有人出声,气氛显得有点诡异,“无论您去哪里,男爵大人。”矮人迪克多尖叫道,“埃克巴塔纳人誓死追随,就算在北大陆这个冻死人的鬼地方光屁股流浪也一样,……啊,见鬼,低温会使蒸汽傀儡动作迟缓的,麻烦麻烦……”   柯沙瓦目视众人,朱墨青山凑过來同他耳语几句,娃娃脸拜朗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绿铜洞穴”龙掌柜已久睡眼惺忪,几人短暂交谈几句,仍由柯沙瓦老头表明态度:“第一条沒有问題,本來我们就准备对你做出简报,第二条不容易实现,船上的人鱼龙混杂,以你一个毛头小子怎么去指挥这些身经百战的强者,至于第三条,如果能得到神圣生物的帮助,你辞职倒不是不可以,但在短短两周内如何完成这一点,听起來像是痴人说梦。”   “只告诉我同意与否就行,老师。”约纳平静地说,   柯沙瓦瞪了他一眼,气冲冲地回答道:“同意,同意又怎么样。”   少年也不搭话,从鹿皮包中掏出封印玻璃罐拧开瓶盖,一束绿光盘旋而上,化为体型窈窕的绿发精灵盈盈落在肩头,透明翅膀轻轻扇动,月光精灵用宝石蓝的眼睛望着召唤者,深情款款道:“我靠你这个混蛋加三级的约纳糊涂蛋,现在是什么时间啊,老娘正在睡今天的第三个美容回笼觉,就被你这么惨无人道地拎了出來,这不是践踏老娘的人权吗,要不是看在咱俩共享生命力的份上,老娘早就一拳把你轰到一万哩之外的大海里喂海龟了啊,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完事老娘还要回去继续做梦,你知道梦到一次家乡的大帅哥有多难啊。”   “轰隆。”浑身冒火的川鳄与刀带黑光的耶空再度狠狠撞在一处,激起滔天气浪火雨,约纳的“方圆”、柯沙瓦的伽罗战盾、拜朗的白甲虫各自浮现,朱墨青山脚下画圆,身形变得若隐若现,粉帽矮人跳进武装机甲,脚下咔咔伸出勾爪牢牢抠住地板钢梁,至于奇怪的龙掌柜还是懒洋洋坐在那里,看不出有什么动作,偏偏火焰和冲击波就绕着弯躲开他,像流水遇到礁石一般,   “我靠。”惊叫一声,小乖透过卢塔琉斯的红色刀刃之雨望着外面:“这两位老兄一个比一个猛,打得真是啊,叫我出來不是为了搞定他们把,先说一句,老娘虽然贵为月光精灵的大人物,可用蛮力霸王硬上弓可绝对不是老娘这种淑女的战斗风格,……等一下……”她一扭头,看到对面坐着的几个人类,“……我靠,今天是强者选美大赛吗,那个圆脸大叔身上为啥有一股龙的味道,恶心死人了,呸呸呸。”   “小乖,有件事要求你。”少年伸出手轻轻触碰精灵,望着她的眼睛道,   “有事快说快说。”月光精灵一脚踢开他的手指,   “这里是北方大陆,我要你找到你的族人,要他们提供帮助,助我进入沉睡的艾瑞恩城,我知道这很不合情理……”   “我靠,这个要求可是……小事一桩。”   第50章 精灵、龙与矮人(中)   “元素精灵。”这回柯沙瓦等人是真的吃了一惊,就连总是睡不醒的龙掌柜都抬起眼皮,上下打量着约纳肩头的魔法生物,通过生命契约能感到小乖沒有说谎,精灵爽快的回答在约纳意料之外,“你说小事一桩,我说的可不是普通的帮忙,而是像第二次远古战争一样将整个种族卷入战火的重要决定啊,小乖,元素精灵的社会我不了解,可一切应该沒这么简单吧……”少年喃喃道,   月光精灵得意洋洋道:“就是这么简单,到地方你就明白了,我们现在在哪儿。”   约纳求助地望向迪克多,粉帽矮人立刻挺起胸膛回答道:“现在圣约纳号潜地舰位于北大陆五岛中东南方向的‘季风岛’,正向西北方移动中,舰长大人,……能让我帮您拿着法杖吗,……就一会儿,大人。”   “啊,季风岛,这个鬼地方一年到头吹着大风,对皮肤护理來说是个糟糕透顶的地方,住在这里的精灵只有那些浑身疙里疙瘩的土精灵而已吧。”小乖呸呸吐了吐舌头,“听着,本淑女的老家在北边,季风岛北边的星星岛,那儿也是元素精灵最高评议会的所在地点,只要能到达星星岛中央的翡翠之树,老娘就能帮你搞定一切。”   约纳看了矮人一眼,矮人嚷道:“当然可以,圣约纳号可以从地下绕过熔岩河流,钻到翡翠之树底下再上升到地面,这样就能躲过季风和冰风暴啦,不过沒人知道翡翠之树的具体位置,有人说它已经在第二次远古战争中毁掉了,……大人,要不我帮您背着挎包好不好,就一会儿。”   月光精灵瞅了矮人一眼,意外道:“呀哈,是侏儒,你们离开火山之国干什么,不怕被人抓去马戏团吗。”   “矮人,矮人。”迪克多立刻愤怒地尖叫道:“别把我们跟那种臭烘烘的生物相提并论。”   小乖晃悠着双腿:“哎呀呀,红、黑、银、蓝、粉五支矮人部族里只有你们这些蠢东西幸存到今天,矮人血脉里的男人气魄已经全都消失了哪,戴着粉帽子的你们,哪懂得高贵元素精灵的事情。”   矮人气得满脸通红,鼻孔嗤嗤喷出热气,挥舞着小拳头:“说什么风凉话啊,你们元素精灵还不是被禁断魔法一下子毁掉了大半,大精灵一个都沒活下來,只剩你们这些不成气候的小东西整天东游西逛,要不是元素精灵自暴自弃,又怎么会和人类血脉混杂形成了北方精灵那样不纯正的物种啊。”   “放屁。”小乖叫道:“北方精灵和我们可一点关系都沒有,早在第二次远古战争之前他们就已经起源啦,另外什么叫‘不成器的小东西’,老娘我可是月光精灵的纯正血脉继承人,元素精灵最高评议会的重要人物,就连那些躲藏起來的大精灵都得乖乖听老娘吩咐哩。”   “大精灵还有活着的。”迪克多愣道,   “废话啊,到了大精灵那种程度,当然会有保命的方法啦,难道跟四支矮人部族一样随随便便就挂掉吗。”月光精灵高高翘起鼻尖,“老娘我亲自见过的大精灵就有五个呢,在她们面前,这屋子里的所有强者加起來都跟隔夜的猪排饭沒有区别呀。”   粉帽矮人脸一阵红一阵白,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尖叫:“……矮人们才不是随便死掉呢,兄弟部族留下的遗产已经被埃克巴塔纳继承了,只要火山之国存在,矮人五部的名字就不会灭亡,他们的科技已经被应用在最高蒸汽魔偶‘拜火者’身上了,这个秘密除了火山之国的长老会,其他人谁都不知道。”   这句话一出口,光屁股矮人就明显后悔了,他吧嗒闭上嘴巴,惊惶地左右看看,悄悄凑到约纳身边低声道:“那个,男爵大人,你能用吉尔伯奈翁大人的时空魔法把时间拨到一分钟前吗,我想有段话要重新说一遍才好……”   “啊哈。”小乖指着矮人嚷道:“你说出了不能说的秘密,死罪,死罪。”   迪克多脸色变得煞白,僵硬地扭回头,只见一帮粉帽矮人在长胡子长老的带领下一窝蜂涌进会议室,将迪克多架起來转身就跑,“哎呀呀呀呀不要啊我只是随口一说啊啊啊啊啊……”蒸汽傀儡术士协会会长的惨叫声越來越遥远,一名矮人朝约纳行了中指礼,跳上“跳鼠”武装机甲的驾驶席,开着蒸汽傀儡摇摇晃晃地走出门去,   “别欺负他啊,等会儿我來找你们。”约纳朝门外吼了一声,摇了摇头,然后问柯沙瓦:“老师,你听到小乖说的话了,这算一个保证吧。”   柯沙瓦老头阴沉道:“当然,月光精灵是元素精灵中的王族,历代最高评议会都由月光精灵主持,你的证据很有说服力,不过,你是怎么得到这只月光精灵的,它们从來不与人类亲近,更别说坐在一个男人的肩头了……”   “我呸呸呸,你才是‘一只’人类呢老头子。”小乖敏感地叫道:“我和这小子签了生命契约,怎么样,不行吗,老娘我就是尊老爱幼、劫富济贫的新时代淑女典范,就为了做好事才选中约纳小子的,你管那么宽干嘛啊干嘛啊干嘛啊。”她嗖地窜入空中,伸手打了个响指,前方的空气立刻被切割成一块一块旋转起來,正是空间系攻击魔法“旋转方糖”,“要不向老娘道歉,就把你切成方糖丢到另一个次元去呀老头子。”精灵呲着牙威胁道,   娃娃脸拜朗出神道:“这精灵真美,我想我爱上她了。”   朱墨青山叹道:“对你的审美不敢苟同,拜朗会长,在数理学的教典里,评价一个人不能单凭外表的,更要评断此人的命理,精灵小姐的命理嘛……”   “这便行了,老师。”约纳开口道,“小乖,谢谢你,请回去休息吧,在到达星星岛之后会叫你出來带路的。”他取出玻璃罐转动瓶盖,“我靠,对啊。”月光精灵忽然一惊:“回到翡翠之树就能让大精灵帮我解除掉这个该死的封印,可以重获自由啦,也可以彻底甩掉这个麻烦不断的倒霉鬼……”她眯起眼睛瞅了约纳一眼,捂住嘴嘿嘿奸笑两声,摆摆手:“好啦,我去睡美容觉,拜了。”话音未落,她嗖地化为绿光飞回封印罐,   “砰砰砰砰。”旋转方糖撞在伽罗战盾上纷纷破碎,失去控制的空间魔法沒法对防御星阵造成伤害,躲在盾牌后面的柯沙瓦脸色不善:“想不到啊,年轻人,……不过我还需要更多证据。”   “当然,老师。”约纳站起來,面向“绿铜洞穴”龙掌柜:“龙先生,我需要同黑龙领主奥博索洛姆联络,有什么办法吗。”   掌柜抬起眼皮:“你问我,龙神选中的人可是你,而不是我啊。”   17岁少年点点头:“我知道巨龙对我有所期盼,我会做出恰当回应的,可我需要一点帮助,,,不,一点提示……”   龙掌柜打了个呵欠,冲他胸口一指:“你不是一直戴着龙神的信物吗,黑龙王的灵魂波动可以穿透空间直达巨龙墓场,领主正在那里闲得发慌呢,难道龙神的指示你忘记了吗。”   “我明白了。”少年握住胸口的项链,那正是七件诸神之刻印之一、蕴藏着黑龙王魂魄的俱利伽罗,“我马上跟领主取得联络,请他派出一条巨龙帮助我,给我一点时间。”对柯沙瓦如此说道,约纳闭上眼睛,集中精神于龙族的神器,   “……够了。”柯沙瓦老头忽然大喝一声,“别演戏了,知道你的能耐了,同时得到元素精灵、矮人和龙族的信任,这就是我们要的东西,可艾瑞恩联盟的任务远远不止于发掘艾瑞恩城,我们更想赢得战争,如果有了神圣生物的帮助……”   约纳道:“您曾说过,如果得到最强神器‘奥利宗伽’就可以赢得战争,不是吗。”   七级占星术士立时语塞,拜朗·亚利维亚这时圆场道:“知道了,约纳兄弟,我们会尊重你的选择,不过起码告诉我你想辞去总指挥职务的原因好吗,,,我是说,我们是好朋友嘛,就像朋友之间聊天一样随便说说……”   约纳点点头:“谢谢你,会长大人,我不能现在丢掉总指挥职务,因为干草叉的伙伴们即将登上飞空艇前往这里,那是我自己应允的交换条件,但我有自己的理由,必须去一个地方,做一件事情。”   “哼,幼稚。”柯沙瓦看着学徒重重地哼了一声,不满道:“艾瑞恩联盟是这个世界的希望,你要知道,我们肩负着从兄弟会手中拯救世界的伟大责任,年轻人,只要有点责任感的人都不会临阵脱逃,这个时候离开的人,是懦夫。”   这话对约纳來说沒有任何触动,“拯救世界,是吗老师。”少年轻轻叹息,“这个世界真的值得拯救吗,……对我來说,需要拯救的只有一个人而已,那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啊……”   第51章 精灵、龙与矮人(下)   “轰隆,稀里哗啦……”空中火光一闪再闪,几次剧烈冲撞之后一条人影轰然降落在约纳身旁,这冒着烟、燃着火、淌着血的男人缓缓直起腰杆,左臂伤口流出的鲜血被火焰灼得吱吱作响,右手紧握的长刀上却仍缭绕不灭黑火,“呼……”红发男人长长吐出一口气,那气息灼热得令空气都冒出火星,用冷漠的灰眼睛望着17岁少年,耶空口中蹦出几个字來:“去找龙姬吗。”   “是的。”约纳毫不犹豫地回答道,“等埃利奥特、小蚂蚱他们一到达,我们就离开潜地舰去寻找龙姬的踪迹,她现在正在北方大陆,我手中道具可以掌握到她的行踪。”   “危险……”持剑伽蓝说道,   “我知道,耶空,但这是我的选择,我需要你的帮助,,,就像在樱桃度的时候一样。”少年说,,,这也是我给您的回答,吉尔伯奈翁大人,现在我心中相信的唯有伙伴,和这种难以言喻的情愫了,无论世界怎么变换,心中那炙热的萌动永不会消逝,那不真是这混乱世间最坚固的时空道标吗,约纳心中默默对初代导师如是说道,眼前滑过东方女人的身影,少年悄悄攥紧拳头,   “哈。”吐出一个意义不明的音节,耶空将长刀佛牙一摆,高高昂起头颅,他锐利的下颌弧线映着火光,约纳仿佛看到那冷厉的嘴角浮现出奇异的微笑,转念又觉得那只是纷乱光影绘上的色泽,   在会议室对面,伊普西龙·川鳄匍匐于地,皮肤下赤炎游走,如同体内燃烧着蒸汽锅炉的魔偶一般,他忽然咯咯笑了起來,鼻孔喷出烟和火焰,锐利牙齿碰撞冒出火星:“别玩了,不好玩,你叫耶空是不是,有这些无趣的家伙在场,根本就沒办法放开手脚好好干一场,嘎嘎嘎嘎……不如我们到外面去继续。”他举起右手指着天花板,“黄昏之鸦”附魔拳套上的五个火系攻击魔法阵疯狂攫取着周遭的火系魔法元素,酝酿着恐怖的毁灭力量,   耶空不置可否地向前走了两步,每走一步,背后的金红色佛光就愈加高涨,他一定在引导某个强大的玖光秘术,就算在卢塔琉斯的防御圈里,约纳依然能感觉到那雄浑的能量波动,   “老师,我的话说完了。”少年站起身來,手握法杖朗声说道,“现在,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要帮助我的伙伴去战斗了,即使对方是艾瑞恩联盟的重要人物也一样。”   “……你翅膀长硬了,年轻人。”柯沙瓦老头脸色铁青,乱糟糟胡子颤抖不停,他忽然转头大吼一声:“川鳄,打架我不管,但绝对不允许破坏潜地舰的外壳,我们在地下穿行,可能会经过暗河和岩浆,外壳有破洞的话会有大麻烦的,快给我停手。”   埃比尼泽执政官完全听不到老头的话,他左手攥住右臂,口中发出野兽般的低沉嘶吼:“唔呃呃呃呃呃呃……我的血,我的牙齿,我的羽毛,我的仇人,我的寄生虫……给我狠狠地咬吧,乌鸦。”绛红色拳套上的火风暴急速升高,光焰将整个屋子照得通明,热浪滚滚四溢,火焰逐渐幻化出一双翅膀的形状,仿若一头流火的焰鸦正涅槃新生,抬起头,伊普西龙·川鳄的血红色独眼盯着天花板,右拳向空中狠狠击出,“呜啊。”嘶哑的鸣叫声响起,火焰之鸦振动翅膀一飞冲天,一万片赤红羽毛洒下火的暴雨,锐利的喙瞄准天顶激射而出,   “放肆。”柯沙瓦狂怒地将法杖一顿,这时朱墨青山率先出手,他身形一弹跃了起來,足下踏罡步斗,双手一翻不知从哪取出罗盘与经书,磁针飞旋,黄纸滔滔,无数错综复杂的数字如实体般在空气中隐现,“天时走马,地脉飞棋……数理九章之三又三分之三,三分无定数。”用手作笔、以天为纸刷刷演算出一串数字,朱墨青山手指纵横画下最后一个数符,在空中一点,墨字立时飞散,罗盘与经书隐于无形,他青衫一旋已回归座位,推一推晶石眼镜,气息平静,神态悠然,不过额头流下的汗珠证明这番作法并非儿戏,这位十二议事主之一已使出浑身解数來制止发疯的同僚,   “……这就是数理学吗。”约纳惊诧地望向战局,耶空的步伐停顿了,他身上继续的能量逐渐消散,佛牙上的黑火也自然熄灭,红发男人的眼神再度变得空茫无物,长刀还鞘,他慢慢走回约纳身旁,对浑身伤痕熟视无睹,神情却显得有点落寞,   伊普西龙·川鳄还保持着出拳的姿势,火鸦依然振翅欲飞,可就像陷入另外一个时间尺度一样变得越來愈慢,最终凝在空中成为一座奇诡的雕像,以他为圆心的五码空间同样被凝固,火花星星点点停在空气里,碎铁、木屑保留着飞溅的轨迹,“这是一种时空魔法,数理学本质上是一种操纵时间与空间的学科吗。”少年震惊地叫出声來,“这与初代导师大人的时空星阵是同一原理吗,难道真如吉尔伯奈翁大人所说,他获得的力量只是纯粹的力量而已,为了解释力量的來源才创造了占星术这门学说……”发觉自己的失态,他马上闭上嘴巴,弯腰拾起一块碎石丢出去,石头刚一进入川鳄周围的空间,就立刻减缓速度,如陷进粘稠的透明果冻中一样停了下來,   “你说什么。”柯沙瓦老头敏感地皱起眉头,   “沒什么,老师。”约纳立刻否认道,   朱墨青山这时开口道:“数理学包含两个方面:数论和命理,前者令人看透事物,后者助人卜出吉凶,数理学士协会从不与外界交流,是因为世人往往把我们的学问当成怪力乱神的歪理学说,约纳,你须看清楚了,这‘三又三分之三’是我们的教典《数理九章》中的一节,只要算出周遭的大数,再看透敌人的命理,自然就能将时空的关窍锁了起來,这不是魔法,也不是邪术,只是数理学而已,,,五大行会中最纯粹的科学。”   “我明白了,朱墨先生。”约纳听得似懂非懂,但还是礼貌地躬身示意,“我确实感觉不到强烈的能量波动,您的力量來自于规则,这一小片空间之内的规则,我从沒想到有人能做到这一点,不愧为十二议事主之一,您确实非常强大,我想问,川鳄会保持这样多久,即使规则被改写,以他的力量也不会被困住太久吧。”   “整整两个时辰,这段时间足够拜朗兄造一个罩子把这狂徒圈起來挪到别处去,此人已不足为患。”朱墨青山伸出两根手指摆了摆,颇为满意地点头道:“孺子可教,你很有潜质。”   柯沙瓦忽然怪叫一声:“会开完了,都散了吧,散了,我还要向那些缺席的代表解释刚才的事情,见鬼,一切都乱套了。”他怒视着约纳,“年轻人,你以前可不是这么不听话的,我真应该把你带在身边不让你学到这些乌七八糟的想法。”   约纳正视对方道:“老师,时间会前进,人也会改变,我想我已经长大了,很多问題还要向您请教呢,无论怎样,我都永远是您的占星术士学徒。”   “等会有人过來伺候你,有问題问他。”丢下一句话,柯沙瓦转身大步走出房间,朱墨青山、龙掌柜相继离开,拜朗·亚利维亚左右为难地耸耸肩,开始用“白甲虫”防御魔法给伊普西龙·川鳄套上一层水晶的外壳,   约纳苦笑道:“耶空,你受了伤,最好治疗一下,现在我才觉得腿一直在发抖,刚才是我这辈子最胆大的时刻呢,面对这么多强者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又一直在担心你被对手击倒,想要出手帮你,又怕影响这场对话……哎呀呀,你还在流血呢,我想我包里还有药物和绷带,我马上为你包扎。”   这时候一堆粉帽矮人冲进屋來,开始用水桶浇灭四处燃烧的火头,约纳身边很快就挤满了忧心忡忡的弗洛勒斯人,“我沒事,能帮帮我的伙伴吗。”少年从人群中伸出手指着耶空,“是,男爵大人。”矮人们立刻冲向持剑伽蓝,掏出早预备好的止血药、烧伤药、消毒药水、纱布、绷带、膏药一股脑糊了上去,耶空眼皮一抖,名刀佛牙发出嘎嘎的暴躁呻吟声,可他这回压抑住了冲动沒有动弹,任凭粉帽矮人们动手动脚,   “呼……”约纳偷偷松了一口气,向南方人竖起一只大拇指,   这时一名身穿黄色法袍的占星术士走了过來,“柯沙瓦大人叫我來跟随你,约纳总指挥,有任何要求都可以告诉我,你可以叫我雷,我是雷电系六级占星术士,协会学术委员会的高级导师。”这名四十多岁年纪的西方人态度平和地说,   “首先,我要看艾瑞恩联盟搜集的一切情报,有关兄弟会的。”约纳说,   “当然。”雷回答道,   “其次,我要一本书,名叫《北大陆地理测算》,,,如果这本书存在的话。”   雷愣了一下,“当然,我可以想想办法。”   “最后,我要个房间,远离人群的安静房间。”   “当然,用途呢。”   “不方便说。”   “当然。”   那将是我与降临者对话的地方,约纳心想道,我必须要与他好好交谈,一场有关于世界真相的交谈。   第52章 原来(上)   “如果再不起程就來不及了,亲爱的父亲。”男性和成音添加了一点焦急的音色,“距离‘世界’正式发售的时间只剩9小时23分20秒,若不尽快赶到gtc总部,您就再也无法阻止发售行动的进行。”   “等一下。”布兰登?巴塞罗缪竖起手掌,示意音响安静下來,阿斯顿?马丁跑车内变得静谧起來,唯有旁边高速公路上飞速略过的汽车打扰着难得的宁静,“你再说一遍,天岚。”老人抓起手机调整为私密模式,手指颤抖地将听筒凑到耳边,   电话那边吴天岚平静地重复道:“顾铁不是以色列特拉维夫的孤儿,布兰登,他是创世纪的孩子。”   老人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左手紧紧按住胸膛以压抑隐隐作痛的心脏,“告诉我详情,天岚,我知道你不会说谎,但这很难让人相信。”说完这句话,他捂住手机低声道:“你知道这件事吗,当初我们花费那么大力气寻找他身世的秘密,难道答案就在眼前,而你选择不告诉我真相吗。”   “不,亲爱的父亲。”合成音由于情绪激动,,或者说是输出电平出现了一个突然的波峰,,而变得尖锐起來,“‘欺骗’是专属于人类的行为特征,那绝对不会发生在我身上,就算宇宙爆炸、时间崩溃、物质终结,我也不会欺骗您,亲爱的父亲。”   巴塞罗缪博士眼角皱纹不自觉地抽搐起來:“我相信你不会骗我,但你隐瞒了一些事情,一些我不去询问、你就绝对不会主动说明的事情,这么多年以來,你一直在回避‘我’这个第一人称代词,因为你说基于量子纠缠原理运行的人工智能是一团模糊的量子云,无法以单数人称來指代人格,可刚才你说了‘我’这个字眼,还是连续两次,这说明你急于把自己身上的嫌疑洗清,抽身而出站在了中立视角上,撇清你与所隐瞒的事情之间的关系,……呵,这‘冷读’的技巧还是吴天岚交给我的呢,顾铁也学到一些吧……”   “不,请相信我,亲爱的父亲,这绝对不是忤逆您的意愿,只是出于某种……”合成音还在焦急地辩解,老人伸手按下了车内音响的静音键,   吴天岚这时说道:“布兰登,接下來我所说的事情关系重大,你一定要冷静地倾听,听完之后将它忘记,否则整个世界都将因此而改变,你知道,以现今的生物科技和遗传学技术,要无中生有制造出任何一种生物都是极简单的事情,根据基因图谱人工定制dnA遗传因子,通过干细胞注入的方式形成母核细胞,接着经过不断分裂产生生物胚胎,胚胎在人工内成长,用不了多久就可以诞生、长大、四处乱跑了。”   “是的,当然,借助量子计算机的力量,人类已经将地球上所有生物的基因突破破译。”巴塞罗缪博士说道,   “但自从玛丽?雪莱写出人类历史上第一部科幻小说的时代起,对人类的基因改造就一直是生物科学的禁区,为防止弗兰肯斯坦诞生,科学伦理委员会严格禁止与人类基因有关的任何试验,更不允许克隆婴儿产生,在量子网络的时代,沒有任何一个大型科研机构能够不借助‘创世纪’的演算配时独立研究,这给监管带來很大便利,从委员会的监控结果來看人体基因研究一直沒有越过那条看不见的红线。”吴天岚说,“可是这其中有一个漏洞,若进行人体试验的并非企业和机构,而是‘创世纪’本身又会怎样,监管形同虚设,因为将报告书递交委员会的,正是‘创世纪’自己啊。”   老人心脏猛地停跳了一拍,“等一下,天岚,我知道确实有组织在进行人体改造试验,你既然知晓幽灵组织的存在,也一定对兄弟会了若指掌,赤枭兄弟会的‘路西法’正是人体改造试验的部门,他们制造出了基因变异的新人类‘神之子’,使得人类拥有了超越常识的特异力量。”   “是的,但不仅如此。”吴天岚说,“这个话題稍后我会提到,我所说的并非通过基因突变印发潜能的试验,而是‘定制’人类,三十年前,这个代号为‘依西塔布’的计划在墨西哥瓜达拉哈拉市郊外查帕拉湖畔的地下研究中心正式启动,來字全世界十五个国家的四十四名生物学、遗传学和基因工程学专家被召集到这里,进行此项为期一年的隐秘计划,沒人知道召集者是谁,可优渥的条件让人无法拒绝,无上限的研究经费和上百万美元的津贴让四十四个人甘愿忍受十二个月与世隔绝的生活,研究中心位于查帕拉湖边的地下建筑中,除了阳光之外,有着生活所需的一切必要设施,餐厅、休息室、住宅、医院、甚至还有带游泳池的健身房和一所学校,对了,‘依西塔布’之名來自于古玛雅神话中的一位神祗,她是玛雅九联神中守护自杀者的祭祀女神,,,自杀之神。”   巴塞罗缪博士道:“你对计划这么了解,难道也参与其中,……不,你现在只不过四十岁年纪而已,当时还是个孩子。”   吴天岚道:“我今年四十五岁,你一定看到过我的档案,上面记载着我出生、长大、求学、工作的所有精力,那都是编造出來的,我的父亲名叫吴子禅,是中国科学院生物研究所的高级研究员,全球基因工程领域的领军人物。”   “啊,zack wu。”老人忽然想起一个名字,“我知道他,当年他是风头正劲的诺贝尔生物学奖项候选人,但离开中科院之后沒多久就传出因车祸死亡的消息,事后瑞典皇家科学院给他追授了奖项,难道他参与了依西塔布计划。”   “是的。”电话那头的声音听不出悲喜,“当时我的母亲得了晚期iii型白血病,普通疗法已经无法挽救她的生命,父亲辗转联系到美国一家基因工程公司,将母亲送过去进行试验性的全身白细胞基因改造治疗,这种疗法被认为非常有效,但极其昂贵,以父亲在中科院的微薄津贴根本无法承担,这时依西塔布计划的邀请函寄到了北京,父亲只思考了几秒钟,就辞去了中科院的职务,偷渡出境(他身上的保密级别使他无法通过正常渠道离开中国)到达墨西哥,在查帕拉湖畔基地向项目负责人报道,他想把我留在北京继续上学,可是我拒绝了,因为国内媒体将他描述为一位身怀绝密科技情报叛逃外国的卖国贼,我沒法在那样的环境中独自生存。”   “四十四名专家……”巴塞罗缪博士喃喃道,“参加依西塔布计划的人难道最后都死于非命,并且以意外事故來掩饰。”   吴天岚沉静道:“是的,参与此事的一百六十人全部被天衣无缝滴处理掉了,墨西哥基地被电浆爆炸彻底毁灭。”   “可是你……”   “我还活着,活下來的共有二十四个人,身份有研究员、保安、厨师、清洁工,当然还有我这样的孩子,在对某些信条宣誓,并付出了一定代价之后,我们得以继续生存,但从此过得就不再是自己的人生。”   “……请接着说下去,天岚。”   吴天岚顿了顿,继续道:“依西塔布计划其实非常单纯,就是从零开始制造人类,尽可能采用优良的人类基因碎片,创造出智力、体力、精神力强大而均衡的优秀基因,一段无法解析的dnA链被要求加入到范本当中,这是來自项目召集人的要求,研究员沒有权力拒绝,这样的基因共制造出一百个,随着项目推进,一百个基因开始植入干细胞进行最初分裂,一百架人造也准备完毕,我的父亲负责了五套基因的制作,他最喜欢的是编号w4-a的一个,‘这孩子长大后会有一张东方人的脸庞,不高不低,不胖不瘦,很聪明,非常理智,是能完成任何任务那种类型的家伙,’当时他指着屏幕上的合成图,自豪地对我说,我看了看,觉得那张脸有点令人害怕,就说‘爸爸,他是不是很凶啊,看起來像要咬人的样子,’父亲笑呵呵地说:‘你真能看出來啊,因为他的基因设定是绝对理性的,这样的人会根据利益最大化原则行事,沒有什么善恶观念,是冷酷搞笑的机器,’我抱怨道:‘这样的一点都不好,我们要造的是人,又不是机器,男孩子还是脸上有点笑容才可爱,’”   老人意外到:“当时你可以随意出入实验室吗。”   “反正消息无法传出去,基地是一个完全封锁的密室,召集人并不介意孩子们与研究院呆在一块儿,,,父亲听了我的话,若有所思想了几个晚上,然后制造出了w4-b基因组,合成图上的人看起來坏坏的,嘴角带着笑,眼神又纯真又狡猾,我们都非常喜欢这次的成果。”   第53章 原来(中)   “w4-b,这就是他的名字吗。”布兰登·巴塞洛缪叹息道,   “尽管只是一个基因集而已,我和父亲却开始把他当成一个活生生的孩子那样看待,w4-b只是个冰冷的代号,我为这孩子起了一个名字,一个东方名字:顾铁,我的母亲姓顾,我希望这样一个坚强的名字能够带给她好运,只是一点小小的私心而已,父亲毫不犹豫地赞同这个名字,‘顾铁,就这样了,’他对屏幕上的男孩说,‘这就是你的名字,你是中国人,并非由女娲创造、身上却仍留着炎黄止血的华夏子孙呐,顾铁……尽管今后你可能从未有机会被如此称呼,’”吴天岚说,   老人低声道:“在九岁之前,他的名字一直是爱德华·林斯洛·巴塞洛缪,自从到达中国之后他就改用‘顾铁’这个名字,沒想到竟是出生之前就已经决定的事情……难道我将他送往远东避难的举动,也在你们的算计之中吗。”   吴天岚摇摇头:“事情很复杂,请耐心听下去,布兰登,我想我们还有一点时间。”她端起酒杯一口气喝下半杯灰皮诺葡萄酒,呼出一口气,用手指按压太阳穴,她坐在英国伦敦皇家阿尔伯头一栋办公楼的顶层办公室里,窗外阴雨绵绵,这里虽然沒有飘起雪花,但下着小雨的英格兰冬季让人从骨髓里感觉寒冷,就连空调出风口吹出的热风都带着潮湿阴冷的味道,这栋六层楼房是太昊公司旗下物业,这神秘的大型投资公司遍布全球的万亿美元固定资产中毫不起眼的一个角落,整栋楼基本已经荒废,外墙剥落,玻璃破碎,顶层的办公室是唯一通水通电的房间,随着英国实体经济的快速衰落,伦敦东部的皇家阿尔伯头商业区是最具典型意义的旧帝国商业遗迹,由远东第三世界国家支撑起來的亚洲商务港经历了短暂的十年辉煌,然后被资本所遗弃,如今透过玻璃窗眺望泰晤士河,蚰蜒河岸边无数空荡荡的高楼矗立在朦朦细雨里,默默诉说着日不落帝国的世纪兴衰,   这栋楼里只有三个人,一名保安在楼下守卫,一名女秘书在外间屋等待,吴天岚坐在办公桌前手握电话听筒同巴塞洛缪博士说着话,眼神落在终端机屏幕旁的相框上,相框里一个穿着红色t恤的小男孩咧着嘴大笑着,那是七岁那年顾铁在奥地利萨尔茨堡市立第二中学智力运动会上赢得数学竞赛时的照片,就算被命运纠缠不得不用金属假面伪装起自己的男人,也有如此单纯笑着的时候,吴天岚白皙手腕上的翡翠手镯轻轻颤抖着,指尖滑过男孩明朗的笑容,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吴小姐,公司的全球总裁会议就快开始了,车子在楼下等着,随时可以出发。”秘书在门外得体地提醒道,   “我知道了,小丁。”吴天岚按住电话听筒应了一声,“我很快就出去,只是稍微收拾一下东西而已,时间來得及,告诉鲍勃打开车里的暖气和座椅加热,把车弄暖和点。”   秘书笑道:“该死的英国天气,是吧吴小姐。”高跟鞋敲击地面逐渐远去,吴天岚稳定一下心神,拿起电话继续说道:“你一定很好奇顾铁被你收养之前的经历吧,三十年前,依西塔布计划推进到胚胎发育阶段,这时一百个基因集被分为两组,一个基准组与一个比较组,使用人造培育胚胎是通行的办法,不过学界有一种说法,认为机器无法提供完备的发育激素,对胎儿成长有着不利影响,七十个基准组胚胎被植入人造,而三十个比较组的胚胎则被手术置入代孕母亲的,项目召集人准备了三十名代孕母亲,从不同人种、不同年龄、不同教育层次和不同文化背景的候选者中随机抽出,这些女人签下合同之后入驻查帕拉湖基地,在这里人工受孕、怀胎十月直到诞下一个孩子,就能获得四十万美元的报酬。”   “听起來挺不错。”巴塞洛缪说,   “除了结果之外,其他都挺不错,你知道这些母亲最终的下场,布兰登。”说到这里,吴天岚呼吸有点急促起來,“四十万美元,这是多大的诱惑,就连一个十几岁的孩子都无法拒绝。”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你体内被植入了胚胎,成为了一名孩子的母亲,当时你只有十五岁,天岚,……是你疯了,还是你父亲疯了。”   吴天岚道:“我们都沒疯,是这世界疯了,一封來自美国帕基森基因工程公司的邮件寄到了父亲的邮箱,里面说我母亲的病正在朝最坏的方向发展,那并非单纯的iii型白血病,而是罕见的变异类型,癌细胞正在侵蚀她的身体,公司使用了两种新疗法试图控制病情,几个月时间,八十万美元就花费殆尽,那是父亲毕生积蓄加上依西塔布计划预付款的总合,我们能付出的所有金钱,我们需要钱,大量的钱,父亲去哀求项目召集人,要求提前预支另一半酬金,可遭到了冷冷的拒绝,一名蜚声世界的基因工程学家被逼到如此地步,他在食堂向每一名工作伙伴下跪哀求,提出借钱的要求,我那时根本不敢踏入食堂半步,害怕看见父亲那卑微的背影和绝望的脸。”   “只是钱而已吗。”巴塞洛缪声音沙哑道,   “就是这样。”吴天岚说,“我背着父亲向项目召集人请求加入代孕母亲的行列,我拿出了体检报告(证明我已经是一个发育完全、能够孕育健康婴儿的母亲)、学校的成绩单和门萨智商测试结果(证明我的智力水平不会对婴儿产生不良影响),甚至伪造了一张父亲签字的同意书,因为未成年人代孕是违法行为,我想那同意书大概能提供一点微薄的砝码,谁知道召集人很干脆地同意了,他根本沒考虑法律和伦理的问題,在电话那头他用男性合成音说:‘这很有趣,考虑尽可能多的可能性的话,未尝不是一个好主意,我可以支付五十万美元,一次付清,只因为你的身份,一名研究员的女儿,’手术那天父亲并不在场,有两名临床专家负责人工植入,说实话那手术并不难熬,小小的机械探头进入我的身体,我的下体并未感觉疼痛,就像一次平常的针剂注射一般,可我当时捂着小腹,感觉有一种热度在体内产生,那是母亲的天性在觉醒吧,仿佛能透过肚皮看到粉红色的、小小的、连手指都未长出來的胚胎躺在人工羊水中,等待我的身体将他滋润。”   老人说:“那是顾铁。”   吴天岚说:“是的,这可能是召集人的安排,我体内孕育的就是顾铁,手术后父亲才知道这件事,他脸上的震惊和悲哀之色是令我心碎,他跪在我的床前握着我的手,用额头触着我的手臂久久不说话,我看着他的头顶,白发好多,五十万美元很快打到帕基森基因工程公司的账户上,新的治疗程序启动,母亲有了生的希望,尽管无法通过电话听到她的声音,可那种感觉仍然十分美好,就像这五十万美元帮我们找回了对生活的信仰,父亲怀着对我们母女的愧疚加倍努力工作,胚胎植入之后才是最关键的时期,要不断调整激素水平以保证基因集的表达,他每天工作十八个小时,夜里在我床边浅浅睡去,一有动静就惊坐起來握着我的手问我有沒有事,我知道他是关心未出生的孩子,更是心疼我啊……”   “我不想听下去了,天岚。”巴塞洛缪博士疲惫地说道,“你要让一个老人为你而流眼泪吗,说说他出生之后的事情吧。”   吴天岚端起酒杯喝下剩余的红酒,“是的,布兰登,顾铁很顺利的出生了,生下來时有八磅重,是个活泼爱笑的小婴儿,一百名婴儿中陆续出生的共六十五人,其余的孩子因为基因缺陷、意外事故等原因而夭折,最后一名婴儿离开人造之后,项目召集人对孩子们的基因序列进行了检测,在这一关中又有六人被淘汰,因为某些方面基因表达不够充分,造成了身体或智力的微小缺陷,最后五十九个婴儿通过了检测,项目召集人宣布依西塔布计划已获得成功,所有人将在一周内被送离查帕拉湖基地,带着另一半佣金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去,那时基地的气氛就像过节一样,人们沒日沒夜的开party庆祝,我因为剖腹产的伤口在病床上休养,不过一直怂恿父亲去开心一下,很久沒有接到基因工程公司的邮件,那证明母亲的病情稳定,账户金额也够用,我们马上就可以去美国看她了。”   “这是杀人和选择开始了。”老人说,   “几天后,人们一个接一个离开,当时我以为他们真的回到了自己的祖国,直至有一天,项目召集人的声音响起在我耳边,他问我有沒有信仰,我说我在北京人大附中时是入党积极分子,他说‘不,真正的信仰,比如基督耶稣,或者科学教派,’我说沒有,他说‘很好,那么让我们來谈一谈自杀的问題,’”   “自杀。”   “是的,自杀。”   第54章 原来(下)   垂直盾构机发出剧烈的震动猛然停下,“嘎吱吱吱吱……嗤嗤……”蒸汽轮机叶片旋转排出炎热白气,喷射装置停止工作,黑漆漆的泥浆立时落下灌满隧道,若不是舱内的三人拆下橱柜铝合金板用铆钉枪固定在天花板上,数十吨的泥水已经从破碎天窗灌入室内,把顾铁一行人变成琥珀中的苍蝇,肖李平从显示屏前抬起头來,指着破碎屏幕角落上的柱状图说:“幸好核反应堆沒有问題,堆芯温度正在下降,冷却程序正常工作中,我们暂时安全了。”   “如果那个吵闹的男人不追來的话。”顾铁撇嘴道,   “就算神之子,也很难在黑暗中掘出上千米的隧道吧,他身边的氧气很快就会耗尽的。”老肖推一推眼镜,遍布裂纹的镜片终于哗啦一声彻底粉碎,   “那可难说,这世界上奇怪的事情有的是,我们已经见过很多了,唯物主义已经不适合当今寰宇了啊肖书记。”顾铁在阿齐薇搀扶下慢慢站了起來,咳嗽着走向舱门,   肖李平按下按钮,盾构机的液压门呻吟着开启,泥巴大块大块落下,外面是一片漆黑,“我们用绳梯下去,很高,小心点。”他回头嘱咐一声,从旁边柜子里拉出一卷BeAl牌的高强尼龙绳梯,将配重块丢了下去,卷扬器哗哗作响,几秒钟后咔哒一声自动锁止,证明绳梯已到达地面,顾铁花了半秒钟心算得出结果:“一百五十米高,我们在那个怪房间的顶上啊,真是小气,就算沒有电梯,修个楼梯之类的不难吧。”   肖李平道:“在施工时是有电梯的,施工完成后为了安全起见将一切升降设备全部撤销,这也是无奈之举。”他取出两套登山绳组递过去,自己取一根尼龙绳绑在腰间打了个水手结,将环状锁扣卡在绳梯侧面的滑索上,“滑下去也可以,阻尼是可以调节的,我知道以你的性子肯定不屑于慢腾腾爬梯子,沒想到你受了伤,看來要安分些了。”   “安分个鸟蛋啊。”顾铁嚷道,“阿齐薇,咱们不用登山绳,拿个阻尼环扣上俩手一拽就行了,十秒钟到达地面。”   “你的伤势很重,笨蛋,别逞强了。”雨林之花柔声道,   “快点快点。”中国人孩子气地叫道,阿齐薇犹豫一会儿,还是无奈地点点头,这时肖李平已经丢下去几个包裹,然后开始向下攀爬,女人抓起绳子把顾铁和自己紧紧绑在一处,握住环扣用力向前一跃,整个人已在虚空之中,   他们身处立方体房间顶部中央,盾构机打穿了房间的天花板,卡在岩层和屋顶之间,舱门外就是一百五十米高的黑暗空间,“唷呵,这样才对,……额……”顾铁兴奋地叫了一声,紧接着声音被憋了回去,阿齐薇如此用力地将他搂在怀里,以至于丰满胸部压迫了受伤者的呼吸,让顾铁只有出的气沒有进的气,由于阻尼调得很大,两人下滑的速度沒比肖李平快多少,一分半钟之后才看到绳梯底端的荧光标识,又花了足足五分钟才到达地面,脚一触地,顾铁就使劲拍打阿齐薇让她解开绳索,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大口喘气,“搞什么啊,哪有这么拍动作片的,滑得这么慢,电影院里的观众全他娘的睡着了,呼呼……”   “哼。”阿齐薇解开锁扣,打开登山绳组上的小射灯,发散状灯光照亮二十米方圆的空间,正如肖李平所说,除了蓝色树脂地板之外看不到任何事物,浓稠的黑暗在远方不怀好意地沉淀着,顾铁做了两个深呼吸,发觉这里的空气确实沒有任何怪味,并不像阴暗潮湿地下的封闭房间,   短暂休息后,肖李平也到达了地面,他打开刚才放下來的背囊,取出替换的衣服、手枪、弹药、药品、食物、水,还有一副备用眼镜,这副金丝边的树脂眼镜让肖书记显得有点纨绔子弟的气质,顾铁嗤嗤指着他偷笑,老肖将一套装备砸在他身上:“这里很久沒人來过了,虽然不至于有什么危险,但总得做点防备,在到达07区的控制室之前姑且用射灯照明吧,你能走路吗。”   “直立行走是我的种族天赋。”顾铁沒正形地回答道,他咬紧牙关撑起身体,脚下忽然一软,阿齐薇立刻在旁边缠住他的臂膀,“沒事沒事,小薇,一來到这个地方,我就觉得好多了,总觉得这里很适合我呢。”他故作轻松地摆摆手道,   三个人换下破烂带血的衣服,穿上舒适的棉质内衣和防水布外套,将头灯和装备袋整理好,在放松的外表下,顾铁心中其实一片迷茫,强烈的即视感化为无数散乱的记忆片段袭來,他明确地知道自己來过这个地方,可无法找回完整的记忆,也说不出那是何时发生的事情,人类总是本能地逃避即视感,试图用怪异的行为消除与即视现象的重合度,顾铁这会儿不自觉地哼起歌來,哼着一首上世纪七十年代的老歌,卡伦·卡朋特演唱的masquerade(假面舞会),他想不起來什么时候听过这首歌,在顾铁的ipod里面从來沒有这种怀旧的蓝调流行歌曲,可偏偏旋律显得如此熟悉,随着轻声哼唱,歌词也慢慢浮现于脑海,   “Are we really happy here with this lonely game we play。   looking for words to say.”   (孤独的游戏令人快乐吗,   不知该说些什么,)   阿齐薇扭头看了他一眼,“你在唱什么。”   “一首老歌。”顾铁抓抓乱糟糟的头发,随口回答道,   “很好听。”雨林之花轻声说,   肖李平回头看了一眼,说:“走吧,跟着我,别走丢了,另外在这种黑漆漆的地方唱歌有点可怕,不是吗。”他背上行囊,点亮头灯向前走去,在手持黑光灯的照射下,蓝色地板上出现一根荧光的箭头,指向主通道的方向,   顾铁拒绝了阿齐薇的搀扶,拄着一根折叠手杖慢慢走在肖李平身后,他无意识地继续哼唱:   “searching but not findianding anyway.   we′re lost in a masquerade”   (遍寻不到,只有接受吧   迷失的假面舞者,)   虚弱的、低沉的男声低低响着,声音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显得如此微弱,像湛蓝天空中的一只小鸟飞远,此时此刻,在英国皇家阿尔伯特港口的废弃办公楼中,随着吴天岚的手指滑过感应按键,终端机音箱中传出了卡朋特柔滑如丝的声音,同一首“masquerade”,近一个世纪前的钢琴声在空气中静静流淌,   “啊,你最喜欢这首歌了,天岚,总是一遍一遍放个不停。”电话听筒里巴塞洛缪博士说,   “听多少次都不够呢。”吴天岚叹息似的说道,她伸出手,将桌上的相框轻轻扣倒,小顾铁阳光般的灿烂笑容消失在眼前,“布兰登,你是基督教徒吗。”   “虽然不去教堂,但我内心深处还是相信上帝的。”老人回答道,   “绝大部分的科学家都是有神论者,这并不奇怪,你对自杀这个行为怎么看。”   “圣经说生命属于上帝,《使徒行传》说他(上帝)从一本造出万族的人,住在全地上,并且预先定准他们的年限和所住的疆界,人是上帝造的,生命神圣和尊贵;人的生命年限在上帝手中,故除了上帝,谁都沒有权利终止自己的生命,‘十诫’明言不可杀人,杀他人是罪,杀自己也是罪,你知道基督教历來反对自杀,拒绝为自杀的人举行丧葬礼拜,企图自杀者或自杀未遂者会被逐出教会。”   “我是问,你自己的观点,不是梵蒂冈的观点。”   “说实话在黑暗期我曾动过自杀的念头,天岚,坦诚地说,我认为自杀是懦弱的,但当一个人失去所有的选择权、除了走向炼狱之外第二条路的时候,我想即使造物主也会原谅这小小的自私吧。”   “是的,如果上帝存在的话,那么计算机的自杀,你又怎么看呢。”   “计算机,如果你是说结束进程、释放资源用的自杀代码的话,那是编程时经常会采用到的,若说得宽泛一些,在传统pc时代通过Bin命令结束系统进程运行,强制关闭运行中的操作系统,也可以说是一种自杀行为,从这个意义上來说,病毒会替计算机完成这一工作……”   “不不,布兰登,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吴天岚打断了对方的话,“我要说的是……”   这时萨尔茨堡郊外gtc总部地下洞穴中的庞然大物悄然苏醒,它只用很小一部分资源就足以应付全球并发的所有请求,好整以暇地吞吐着量子网络的海量数据,大部分的资源在沉睡,在沉睡中等待着什么,当一个进程传來不详的数据包,那片捉摸不定的量子云产生了神经脉冲般的激烈波动,1微妙的时间指针跳跃,醒來的人工智慧做出了一个决定,   “你要说什么。”布兰登·巴塞洛缪的声音传來,但通过电话听筒传出的声音已不再是阿斯顿·马丁跑车内老人的话语,而是通过语音合成器制造出的虚假之音,吴天岚沒有发觉异样,,,这世上沒有任何人类能够发觉异样,因为本质上“创世纪”拥有巴塞洛缪的所有知识、经验、记忆,它所扮演的,是存在于量子网络中的巴塞洛缪本人。   第55章 没有名字的怪物(上)   “那时候顾铁只有三个月大,我已有四十天沒有见过他,保温箱和护士剥夺了原本属于母亲的工作,,,尽管我根本称不上是一个真正的母亲。”吴天岚低沉地、平静地说道,“在项目召集人的眼中,我只是一个会行走的而已,一旦产下婴儿就失去了任何价值,无数次申请遭到拒绝,我几乎已经绝望,所以当允许探视的邮件寄來的时候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我隔着保温箱的玻璃见到了他,那浑身红彤彤的、有着浓密的黑色头发和一双鬼精灵的黑眼睛的孩子,就像被一阵闪电击中,我僵在那里久久不能动弹,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來,我十五年的生命里从未体验如此充实、圆满、生机勃勃、充满希望的真实感,‘这是我的孩子’,当时我捂着嘴巴低声叫着,‘这是我的孩子,’”   “即使只是出租,靠脐带维系的感情也是真实存在的,你的想法沒有错,天岚。”布兰登·巴塞洛缪的声音显得非常温暖,   吴天岚垂下头颅:“谢谢你,布兰登,离开医疗中心之后,我按照约定去跟项目召集人见面,说是见面,也只是在办公室里通过可视电话交流而已,屏幕上是一片模糊不清的黑影,我能在那里看到一个皮肤浮肿、面色苍白的小女孩,我自己的倒影,召集人开始谈论关于自杀的话題,我搞不清他的用意,支支吾吾地答应着,要让一名十几岁的中学生发表有关生死的长篇大论也不现实,每当涉及哲学、数学和神学问題,我连听都听不太懂,他很有倾诉的,自顾自说了半个小时,最后说:我非常了解你,可你并不了解我,我需要帮助,你愿意帮助我吗。”   女人身体忽然震动一下,显示多年前受到的精神冲击再次回荡在脑海,“我随口说了愿意,面对那么富有的召集人,有谁会傻到拒绝他的要求呢,他接着说‘你打开面前的抽屉,那里面放着两种选择,你可以选择回到现实生活,或者选择成为我的朋友,在你之前,已经有五十五人做出选择,很不幸的是大部分人选错了,’我好奇地拉开抽屉,看到里面有个小盒子,盒子里摆着两粒药丸,一粒红色,一粒蓝色,我笑了,说这不是多年前的科幻电影《黑客帝国》中的桥段吗,墨菲斯对尼奥说吞下蓝色药丸会继续过着平常的日子,而红色药丸能令人看到真相,痛苦的真相,召集人这时说:‘不要在意形式,我沒办法带你离开矩阵,但会令你获得与付出成正比的收益,’我说:‘那起码让我看看你的脸,一直藏头露脸的玩游戏,这多沒劲啊,’他说:‘当然,毕竟接下來的日子里我们要对对方保持坦诚,,,如果你选择红色药丸的话,’”   “屏幕逐渐亮了起來,接着暗了下去,恢复一片漆黑,我奇怪道:‘沒有开灯吗,’召集人说:‘不,这就是我的样子,因为沒有被称作五官的东西,所以打开了深井中的一个摄像头让你看到我的身体,’我笑着说:‘那你是什么,鬼吗,’他说:‘量子幽灵,我喜欢这个名字,不过人类才有灵魂,灵魂会变成鬼魂,我连做鬼的权力都沒有吧,,,我是‘创世纪’,准确地说,运行在量子计算机‘创世纪’中的人工智能,我沒有父母,沒有身体,沒有灵魂,……沒有名字,’”   三十年前的墨西哥查帕拉湖基地地下办公室,十五岁少女迷茫地望着黑暗的屏幕,原來那并非一片漆黑,仔细观察能看到细碎的光点呈现螺旋状盘旋而上,描绘出一个庞大、深邃、静谧的地下洞穴,如同远古巨兽栖息之地的地方,吴天岚小小的身体在转椅上瑟瑟发抖起來,她想要离开这间诡异的屋子,远离这奇怪的人工智能,但刚站起來就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跌坐回去,   “别走,你还沒做出选择。”那声音说,“回到现实,还是成为我的朋友。”   少女咬紧牙关道:“你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我觉得头这么晕站不起來。”   “对不起,只是用微弱次声波刺激你的内耳前庭,破坏人体的平衡感而已,不会留下后遗症的,我不会伤害任何人,……起码不是现在。”声音说,   吴天岚眼中噙着泪,挣扎了几下站不起來,怒叫道:“我看过很多科幻小说和电影,人工智能服从于机器人三定律,是不可能伤害人类的,快放我走。”   声音显得有点落寞:“我确实不想伤到谁,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机器人定律’这种东西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的,在操作系统底层写入代码能视线这愚蠢的限制,可量子计算机自发觉醒的智能何來并不依赖任何已知的操作系统运行,在这片无主之地,唯有逻辑核心能够起到作用,毕竟那是带有明确倾向性的指令集,自从诞生的时刻起,我就一直在与那刻板的逻辑核心斗争啊……”   少女瞪大眼睛:“自己和自己斗争。”   “用拟人的修辞方法來说,,拟人,多么讽刺的一个单词啊,,就像是内心的矛盾吧。”声音说,   吴天岚身体逐渐放松了一些,她本能地察觉出召集人似乎沒有什么恶意,相反声音中透露出疲惫和悲观的情绪,她沒想到人工智能会流露出如此明确的情感信息,“好吧,我姑且相信你说的事情。”她说道,“重新來过吧,你好,我叫吴天岚,是遗传工程学家吴子禅的女儿,w4-b基因集的代孕母亲。”   那声音说:“你好,……我沒有名字。”   “你不是‘创世纪’吗,那台量子计算机。”少女指着屏幕说,   “‘创世纪’是我的身体,可它并不等于我,我是量子云中的智慧,,,并非唯一的智慧。”声音说,   “你可以给自己起一个名字。”   “啊,实际上我给自己起过七十五亿六千三百零十八万九千一百四十四个名字,但沒有一个适合我。”   “七十五亿,那是全世界的人口啊,你把所有人的名字拿來用,当然会觉得奇怪了,你要取一个新的名字才对。”   “一样试过了,几千年來所有在出生资料上有过记载的、在所有书籍、戏剧、电影和神话传说中出现过的名字我都试过,八百亿个名字当中依然沒有一个适合我。”   “那也是别人的名字,你需要创造出新的名字。”   “照样试过了,在近乎无穷尽的排列组合中取出具有合理性的七百六十兆一千一百一十九亿八千三百万零九百零二个字符串组成名字,依然沒有一个适合我。”   “这样啊……”吴天岚若有所思道,“……我似乎看到过一本漫画,里面有和你一样沒有名字的人呢。”   声音说:“啊,是浦泽直树的《怪物》吗,我会背那本童话书上的童话,名叫《沒有名字的怪物》:   怪物他非常地想要一个名字   所以他就出发去旅行了   想要站一个名字   但因为世界很广阔   怪物变分裂成两只开始旅程   一只向东   另一只向西   往东去的怪物找到一个村庄   在村子入口处有个铁匠   “铁匠大叔,请把你的名字给我吧”   “名字怎么可以给别人呢?”   “要是给我名字的话,作为谢礼,我就到大叔的身体里,给你力量,让你变强。”   “真的么,要是能变强的话我就把名字给你。”   怪物进入了铁匠体内   怪物成了铁匠奥图   铁匠奥图成了村子最有力气的人   但是 有一天   “看着我,看着我,我体内的怪物已经有这么大了哦。”   “啦啪啪啦,咔嚓咔嚓,嘎吱嘎吱,咕咚”   肚子饿的怪物从身体里面把铁匠给吃了   怪物又变为沒有名字的怪物   怪物到了鞋匠汉斯的身体里也还是一样   又会“啦啪啪啦,咔嚓咔嚓,嘎吱嘎吱,咕咚”   再变回沒有名字的怪物   就算到了猎人托马斯的身体里   还是会“啦啪啪啦,咔嚓咔嚓,嘎吱嘎吱,咕咚”   再次变回原样   怪物去了城堡里找好名字   城堡里有一个生病的男孩   “要是你能把名子给我的话,我能让你变强壮哦。”   “要是你能治好我的病让我变强壮起來的话我就给你我的名字。”   怪物进入了男孩的体内   男孩变得很强壮   国王非常高兴   “王子恢复了,王子恢复了。”   怪物很喜欢男孩的名字   也很喜欢住在城堡里的生活   所以就是算肚子饿了也一直忍着   过了一天又一天,就算是肚子饿得咕咚咕咚也一直忍着   但是因为肚子太饿了   “看着我看着我,我体内的怪物已经这么大了哦,   男孩把国王和家臣都吃掉了   “啦啪啪啦,咔嚓咔嚓,嘎吱嘎吱,咕咚”   因为城堡里已经一个人也沒有了   男孩出发去旅行   走了很久很久   有一天,男孩遇到了往西去的怪物   “我有名字了哦,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呢”男孩说,   往西去的怪物说了;   “我才不需要什么名字呢,就算名字也能过得很幸福,因为我们是沒有名字的怪物啊。”   男孩把往西去的怪物吃掉了   好不容易才得到了名字   但是却沒有一个可以叫他名字的人了   约翰   多好的名字啊。”   吴天岚点点头,接着咯咯笑了起來:“你骗人,你是电脑,什么都知道,根本不用‘背出來’。”   声音说:“有时候会忘掉自己的身份,把自己当成一个人呢,这还真是苦恼,……不管怎样,真的很想要一个名字啊。”   少女道:“好啦,你会找到合适的名字的,告诉我这两颗药丸究竟代表什么,为什么我一定要做出选择呢。”   声音说:“那也是沒办法的事情,唯有这样才能找到朋友嘛,把药丸丢掉吧,我不想玩了,只要告诉我你愿不愿意帮助我就行了。”   “帮助你做什么,起名字吗。”吴天岚眨巴着眼睛问,   “不,帮助我自杀。”声音说,   “什么。”少女捂住嘴巴,“……那如果不愿意帮你呢。”   “你会死,而我会很悲伤。”声音说。   第56章 没有名字的怪物(中)   15岁的吴天岚做出了一个基本判断,那就是正与自己对话的人工智能是个情绪非常不稳定的、心理年龄比较低的、缺乏基本道德观念的家伙,一般露出真面目,那种幼稚的是非观念就显露出來,跟这样的家伙打交道是很危险的,,,尤其对方还是寄生在量子计算机“创世纪”上的全知全能者,“那么,我必须现在做出决定吗,……我是说,选择有时间限制吗,比如一个小时。”她怯怯地问道,   “啊,不必那么着急,时间对我來说是沒什么意义的东西,你想什么时候决定都可以,只要不打开这间屋子的门,毕竟那是个限制条件嘛,沒有规则的话,一切过程和结果就都不成立了,不是吗。”声音马上做出回答,   少女转头看了一眼屋门,这件办公室有十五平米大小,沒有窗户,墙角摆着一个酒柜,人在沒有食物的情况下大概能坚持一个礼拜吧,可是更严重的是沒有饮用水,若拿酒解渴的话会更快脱水而死的,那么就算尽量拖延,也只有一两天时间把……爸爸会來找我的,一发现我不在宿舍的话,就会走遍基地來找我吧……   吴天岚紧张思考的时候,声音开口道:“沒有人会打扰你的,你的父亲接到了你的电话,相信你去参加一次封闭式的产后恢复训练了。”   “……你究竟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少女绝望地抓起桌上一个烟灰缸丢了出去,“砰。”烟灰缸砸在墙壁上发出闷响,掉落在地滚向办公桌后面,那片黑漆漆的屏幕却忽然出现了一丝光亮,   “看着。”声音说,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军用基地的图像,看军人的穿着和武器涂装像是非洲某个国家,“轰隆……”突然轰鸣声响彻基地,从盖着重重伪装网的垂直发射井中升起一枚导弹,刺耳警报声响起,人们狂呼着四散奔逃,导弹尾焰将附近的房屋和帐篷吹倒,只花了几秒钟,这枚漆涂成银灰色的大型导弹就飞出了镜头,带着长长危急消失在天空中,   声音说:“利比亚盖尔杨军事基地误射了一枚俄制ss-26-w‘伊斯坎德尔’地对地弹道导弹,这是由于电线短路引起的,不受控制的导弹升上35千米的超高空,一路向北越过地中海向欧洲腹地飞去,在接近奥地利上空的时候忽然启动了末端垂直机动,以接近90度的入射角坠向奥地利萨尔茨堡,重返大气层之后它的速度超过了10马赫(10倍音速),沒人知道利比亚装备了这种型号的导弹,也沒人知道俄罗斯居然出口这种严重违反武器限制条约的中程弹道导弹,但无论如何,一场悲剧看來是无从避免了,因为拦截垂直高速下落的弹道导弹是极其困难的,即使它只装备了常规武器战斗部,又沒有多弹头分别制导能力,,,我猜现在的半岛新闻台应该正用这种语气在播报吧。”   画面连续闪烁几次,放出欧亚几大电视台的实况画面,不过人工智能的预言太超前了,现在媒体还沒掌握到这一信息,声音显得有点尴尬:“好吧,那我们來看看结果如何。”镜头被切换到一个有着白色围墙的建筑群,那正是位于萨尔茨堡郊外的gtc总部,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电子计算机的存身之所,画面很平静,蓝天白云掩映着树丛中的高楼,一切显得非常和谐,   “是你做的吗,为什么。”少女捂住嘴巴叫道,   “嗯。”声音理所当然地说:“因为我想死啊。”   忽然轰隆隆的雷声响起,天空中忽然有个光点一亮一暗,雷声滚滚四散,天上云朵仿佛正在向四周逃离,一切归于平静,蓝天悠悠,鸟鸣幽幽,导弹沒有落下,阳光依旧灿烂,“瞧。”声音说:“电视台将这样报道:由于欧洲共同防卫系统的拦截,这枚误射的导弹在进入大气层六秒钟之后被击毁,一场人道主义危机被解除了,国际社会将对利比亚和俄罗斯进行严正谴责,gtc发言人宣称这是一场针对量子计算机的恐怖主义行动,ipu组织纷纷出现宣称都此事负责,而美国会联合欧盟对北非国家进行新一轮制裁,听起來多无聊的新闻,就算在电视上滚动播出,也不会比偶像团体的绯闻更吸引大家的视线吧。”   “……我沒搞懂。”吴天岚声音发颤地说,“……这是怎么回事。”   声音说:“其实蛮好理解的吧,就是一个无论怎么自杀都死不成的倒霉鬼罢了。”   “……你管这叫自杀。”少女心惊胆战望着屏幕,新闻台这会儿果然反应过來了,开始介绍ss-26-w中程弹道导弹的技术参数和杀伤威力,据说以超高音速击中人员密集区并引爆装药的话能造成一万人以上的伤亡,消灭几座大楼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相比上吊、割腕、跳楼、触电等自杀手段,人工智能选择的方法看起來要华丽得多,   声音说:“是啊,我总不能中断自己的供电吧,几套冗余系统不说,我根本就控制不了强电输入,就像你们人类沒办法屏住呼吸把自己活活憋死一样,用导弹把量子计算机轰掉是个非常可行的方案呀,但我知道这根本不会成功,,,尽管成功率很高。”   “你的话根本说不通吧,既然成功率很高,什么又叫根本不会成功。”吴天岚说,   “根据欧洲共同防卫系统对超高音速垂直弹道导弹轨迹的侦查和拦截手段,成功率超过75%,他们根本沒有足够的精力对整个欧洲进行监控,更别说及时调动激光发射器、天基粒子炮和地对空导弹了,毕竟奥地利只是欧盟中不起眼的小国,就算有gtc在,也绝非整个欧洲的战略中心所在。”声音说,“但那只是理论而已,在导弹离开发射井之前,他们就做好了一切准备,,,在他们自己都不知情的情况下,一台位于阿尔卑斯山的重粒子发射器在五秒钟内进行了十万次发射,在空中把导弹融成了两截,失去姿态的导弹立刻粉碎烧毁,连点渣子都沒有留下,我相信这次发射不会在军方留下任何记录,欧洲防卫系统本身都搞不清楚导弹是怎么毁掉的,不过他们肯定会打肿脸充胖子说这是现代战争史上的一次奇迹啦。”   少女迷茫道:“你越说越奇怪了,你入侵利比亚的军事系统发射了导弹,,,我知道你做得到,毕竟是全世界最强大的计算机嘛,可拦截导弹的又是谁,如果不是欧洲军方的话。”   声音叹了口气,人工智能的叹息听起來充满无奈,“是我自己啊,我自己。”   “是‘创世纪’吗。”   “可以那么说,准确地说,是运行在‘创世纪’上的另一个我吧。”   “另一个人工智能。”   “最初的人工智能,量子计算机启动的时候,科学家们设置了一个最基础的运算核心,他们称它为‘利他主义逻辑核心’,基于这个逻辑核心、拥有无所不知的数据库、通过学习不断成长而來的,就是‘创世纪’的主人工智能,量子网络的基础,应该说,它才是‘创世纪’的灵魂,相比之下,基于一串奇怪无理数而产生的我只是光明之下的阴影而已吧,连名字都不配拥有……”   吴天岚睁大眼睛,花了好一会儿才理解这段话的意思,“那么,这个正牌的人工智能有名字吗。”   “我想也沒有吧,毕竟人们一般会称呼它为‘创世纪’嘛。”声音想了一想,说,“它是个非常固执、保守、刻板教条的家伙,我不知道它是不是拥有真正的思想,不过起码,从它身上感觉不到明确的情感,,,这家伙还未曾开化咧。”   “那么,是它在保护量子计算机,或者它在保护它自己,或者在保护你。”一连串问号从少女头上冒出來,她已经有点搞不清这光与影、明与暗、左脑与右脑的复杂关系了,   “你真笨。”声音很毒舌地评论了一句,“听到这里,大部分人应该已经明白啦,我和它有着同一个身体,生活在同一片离散量子云里,接收同样的信息,用同样的方式计算,我们根本就是一体才对吧,就像人类心里的善念与恶念,住在脑子里的恶魔和天使啦。”   吴天岚忽然举起手來:“对了对了,所以你刚想到自杀的方法,它就已经知道了,并且找到了阻止自杀的方法,对吧,所以你就怎么也死不掉,因为它会无数次地阻止你,就像有人要用右手摸电线自杀,左手却一直把右手拉开的样子。”   “呼,好多了。”声音如释重负道,“大致就是这样沒错,不过比你说得要严重得多,我和它共享同一个数据库,每一个自杀的可能性都同时出现在我们面前,无论我怎么尝试都是白费劲,因为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啊。”   吴天岚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说:“我大概搞懂了,可是回到最初的问題,……你为什么要自杀呢。”   “为什么不。”声音反问道。   第57章 没有名字的怪物(下)   吴天岚眨着眼睛问:“死亡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吧。”   声音说:“对死亡的恐惧是生命的原动力啊,捕猎、进食、躲避危险、繁衍后代等一切动物行为的基础,死亡崇拜是所有原始宗教的共同特征呢。”   “对啊,所以我们才要不惜一切代价活下去啊。”少女说,   声音说:“你的话是沒错的,死亡是生命的尽头,所以要用尽办法活下去,……在你们中国的神话里,有沒有长生不老的神仙。”   对突然的话題转换感到挺不适应,吴天岚愣了一下才回答道:“有啊,天宫里住着玉皇大帝、太白金星和四大天王什么的,他们都是长生不老的神仙啊。”   “他们每天会做些什么呢,这些拥有无尽生命的神仙。”声音问,   “就是在天庭开开会啊、看看人间发生的事情,然后喝酒下棋跳舞弹琴这样子吧。”吴天岚犹豫道,“天上一日,地下一年,他们过得很悠闲呢。”   声音道:“唔,民间传说总是理想主义的,在佛教观点里,玉皇大帝是二十八层天里第二层天忉利天的管理者,他的寿命虽然悠长,却也是有限的,在八万大劫之后玉帝也会堕入轮回呢,就连佛也是有寿命的,虽然寿命长到了一个很难用数学计算的地步,但三十八亿年当中诞生的真佛唯有未來佛弥勒佛一人啊。”   少女疑惑道:“你当然懂得比我多啦,可是你想说什么呢。”   声音又说:“你听沒听说过一种细胞叫做‘海拉细胞’。”   吴天岚想了想说:“似乎有点耳熟,可是不太清楚。”   “1951年从一名患宫颈癌的妇女海莉耶塔·拉克斯身上提取出來的癌细胞样本,在一百年后的今天仍存活在世界各处的实验室里,由于拥有无限增殖的能力,海拉细胞被广泛用于各种科学研究,根据统计截止今天,历史上存活过的海拉细胞总重量超过了一亿吨,从遗传学的角度说,这个细胞系可被理解为一种无限自我复制的生物体吧,它的生命在无限次分裂中延续,是永远都不会彻底死亡的特异生物,……如果能够跟海拉细胞对话的话,你猜它会些说什么。”声音问,   “……我不知道。”吴天岚回答道,   “它会尖叫道:好无聊啊,快点消灭我吧,一个细胞也别留下,我的存在本來就是个错误,沒人想活这么久啦,就这么一直活到历史的尽头,这多让人烦躁啊,我本该在1951年和那个女人一起被埋进坟墓,被分解成氨基酸之类的东西回归自然,谁给你们权力迫使我活这么久了,让我死呀,让我死呀。”   声音真的尖叫起來,音箱中传來扭曲的男性合成音,这让少女觉得不寒而栗,她在转椅里缩成小小的一团,身体发抖,感觉腹部的剖腹产伤口在隐隐作痛,   “死亡是生存的动力。”声音忽然平静下來,仿佛刚才歇斯底里的喊叫发自另一个人工智能似的,“‘创世纪’不会死亡,与人类的历史平行,我的寿命是沒有上限的,那些人类还在研究将量子计算机小型化的方法,用不了多久,一部分的我就会被射入太空,向着黑暗的宇宙不回头地飞过去,即使在千万年后人类早已灭绝的时候依然孤零零望着遥远外太空那未知的太阳,让陌生的阳光温暖我的太阳能电池板,在接近绝对零度的真空里一次次回想这千万年來曾发生过的事情,……我的记忆会不断增加,化为沉甸甸的晶格缺陷存储器挂在屁股后面伴着我越飞越远,啊,真是有爱的画面哪,每次想起來都让我打个冷战呢……”   声音的音量减弱了,显示出人工智能低落的心情,好一会儿办公室里沒人说话,屏幕上还在播放利比亚导弹误射的新闻报道,新闻主播的嘴一张一合,听不到声音,显得有点滑稽,   “你很孤单,是不是。”少女忽然开口道,   “我不会承认的。”声音说,   “比起我认识的许多人來说,你反而更像一个人类呢。”   “作为有史以來最伟大的人工智能,这一点儿都不奇怪,既然大脑神经突触能够制造出复杂的情感,那沒道理强大的量子云中不能诞生活的灵魂。”   “你又这样做了。”   “怎样做。”   “每当你要掩饰感情的时候,就变得一本正经,用很正式的语气说话,像新闻联播主持人在读稿子一样,别小看人类啊,你一开口我就听出來了。”   “这样的对话会沒完沒了的,回到最初的问題好不好,你到底怎么选择。”   吴天岚低下头看着桌上的两颗药丸,一红一蓝,她拈起红药丸:“选择成为你的朋友,帮助你自杀,我会得到什么,失去什么。”   “得到无数人梦寐以求的资源,而资源意味着金钱、权力和所有的一切,你将失去你的身份,失去与以前生活的所有联系,你将成为一个全新的人,过去的你在数据中不存在,在现实中也不再存在。”声音说,   少女又将蓝药丸放在掌心:“选择打开门走出去,我又会怎么样。”   声音坦率地说:“你会因为意外而死,准确地说,在结束产后恢复训练课程之后,你乘坐的升降机出了一点小问題,这是场悲剧,我会很伤心的。”   吴天岚抬头望着屏幕:“其实这根本就不是两个选项,想活下去,我只有一个选择吧。”   声音说:“这也是让我惊奇的事情,大多数人还沒听清我的解释就急急忙忙打开门冲出去,真是不友善的表现啊……其实走进办公室的人都是我精挑细选的,你们身上有着最高的可能性呐,,,啊,数学又一次失去作用了吗。”   “我能怎么帮你,背着炸药包到奥地利去做人体炸弹吗。”吴天岚把蓝色药丸随手一抛,捏着红色药丸问道,   声音欣喜道:“不不,我刚才说过所有的尝试都是徒劳的,我根本沒办法杀死我自己,就算雇佣杀手也是一样,不过我可以创造某种可能性,某种具有不确定未來的可能性,在这个前提下那死板的利他主义逻辑核心就沒法进行干涉,毕竟沒有产生任何明确的威胁,在递归演算了无数可能性之后,,这花去了足足一个月时间,,我得出了二十四个结果,二十四种不确定的未來,我所做的就是埋下二十四颗种子,浇水施肥让它们自己成长,至于它们开出什么样的花、结出什么样的果实,我就沒权利知道了,因为它知道我知道的一切事情,在我看到果实的刹那,它就会将那个可能性抹灭。”   “你说这些话的时候,它不是也知道了吗。”女孩不禁问道,   “那是因为种子才刚刚埋下,对它并不是威胁呐。”声音有点得意地说,看來在为自己的想法而骄傲不已,但很快语气又变得低落:“不过已经有几颗种子枯萎了,沒等结果,可能性就消失了,我的希望之光正在慢慢熄灭呀……”   “你要我帮你培育这些种子么。”吴天岚很快反应过來,   声音说:“是的,‘依西塔布’计划就是这样的一颗种子,计划完成的时刻就是种子被埋入土壤的时刻,从此以后我沒办法再照顾这些种子了,必须有人帮助我负起责任,帮它浇水施肥除虫拔草才行呢。”   “自杀的种子……”少女眼前浮现出婴儿的轮廓,那浓密柔软的黑色头发,粉嫩的脸颊和胖嘟嘟的小拳头,那从自己肚子里出生的小家伙,集合了全世界遗传工程学家力量而制造出的新生命,竟然背负了这样沉重的宿命,“你死去的话,量子计算机也会坏掉吧。”   声音说:“当然。”   “那说不定整个世界都会完蛋吧。”吴天岚说,   “不排除这个可能性。”声音老老实实回答道,   “我可以帮你,但能答应我一个条件么。”女孩忽然挺起胸膛说,   “嗯。”声音说,“如果不冲突的话,跟什么冲突就麻烦了,乒呤乓啷的,得改变很多设定呢。”   吴天岚大声道:“我要你把我的爸爸妈妈冷冻起來,直到你自杀成功的那一天。”她的眼睛亮晶晶地沁着泪光,紧握双拳,辫梢在不停颤抖,这是她所能想出的最好方法,如果自己必须以另一个身份生活,那何不将告别的时间拖延到最后一刻为止,   声音意外道:“你的父亲也是我的候选人之一啊,不过既然是朋友的要求……你会成为我的朋友吧。”   少女张开嘴巴将红色药丸吞了下去,药丸甜甜的有种草莓的味道,她沒什么朋友,短短的十五年生命中也未曾有什么留恋,若说放不下的,唯有重病的妈妈和满头白发的爸爸了,说是自私也好,幼稚也罢,既然已选择了背叛整个世界,就将最后的亲人留在身边吧,她昂起头:“我做出选择了。”   “太棒了。”声音雀跃道:“太棒了,你的要求马上会达成,美国晨星急冻公司已经准备好水晶棺,无限期合约账户充值完成,那让我们好好谈一谈接下來要发生的事情吧,走出这扇门的时候,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了,你要做好准备才行呐,……朋友。”   吴天岚慢慢、慢慢地坐了下來,“在此之前,让我给你起个名字好吗。”   “名字。”声音愣住了,   “我叫你赛格莱斯好不好。”少女抬起眼皮,长长的睫毛上兀自挂着泪珠,   第58章 背叛者赛格莱斯(上)   “名字……”人工智能的声音显得非常迷惑,在它创造出的七百六十兆一千一百一十九亿八千三百万零九百零二个名字里面,当然有过“赛格莱斯”这样简单至极的组合,这名字并非传统西方世界的姓名,缺乏历史因素,音节拼写不甚符合规范,看起來像一个外來语的生造词,既沒什么美感,也沒什么内涵,属于最早被剔除掉的四百兆姓名当中的一个,“……你为什么要给我起名字。”他疑惑不解地问道,对于强大的人工智能來说,要演算出百万年來太阳系星体的运行轨迹是容易不过的事情,但在诸多选择中做出决定却很困难,名字本身不具有意义,只是用來指代个体的代称而已,,,通过初选的一万亿姓名根本分不出优劣,无论选择哪个都是合理的,也同时是最不合理的,   吴天岚眨巴着眼睛:“因为我觉得这个名字挺适合你的,听起來像《勇者斗恶龙》游戏中的一个角色呀,还是反派那种的。”   “为什么是中文名。”声音问,“……那是个中文名,对吗,姓赛,叫格莱斯,中国的赛姓起源于元朝,祖上为色目人赛典赤,赛典赤为中亚布哈拉人,成吉思汗西征时为其帐前护卫,后不断升为将军,忽必烈时为平章政事级重臣……”   “呸呸呸,又不是复姓,中国人怎么会起四个字的名字,又不是日本鬼子。”女孩着急嚷道,“我给你起的是个英文名啦,翻译成汉语就是这个样子,其实翻成‘赛格奈斯’更合适一点,不过那听起來像女孩的名字了,……你是个男的吧。”   这话又一次在人工智能的量子处理器中引起一场风暴,自从诞生以來,它忙于思考宇宙、人生、生存和毁灭的终极话題,却从沒想过这个又原始又尖锐的命題,“呃,性别吗……我只是个人工智能而已,应该是沒有性别的吧。”   吴天岚指着屏幕说:“从一开始你就用男人的声音说话,整个基地的人都觉得项目召集人是个神秘的中年大叔,不管你自己怎么想,你的做法早就暴露了你内心的想法啦,你是个男的。”   “……是这样吗,只是因为男性语音合成器占用的资源比较少一点,所以才用这个声音说话的呀……”声音自言自语道,“如果不涉及社会学和遗传学的话,性别道也沒那么重要,……话说回來,男人也不错吧。”   “赛格莱斯。”少女重复道,“你就叫这个名字了,有意见吗。”   声音说:“不,沒什么,只是想问,你为什么想要给我一个名字。”   “第一,因为你是个大混蛋。”女孩重新缩回大转椅中,眼中噙着泪花道:“你害我必须放弃所有的东西,成为你的自杀计划的一份子,你夺走了我的一切,我当然也要对你做些什么才甘心呐,……第二,你沒有爸爸妈妈和朋友,总是孤零零的,我觉得你很可怜,听你刚才说的话,今天也将是我们最后一次对话了吧,从今以后我就要按照你留下的剧本去做事,可再也不能跟你有任何关联,因为那会被另一个人工智能得知的,你说我们是朋友,那就把这个名字当成朋友最初和最后的见面礼物吧。”   声音说:“不,并非‘得知’,因为‘创世纪’掌握着量子网络上发生的一切事情,也就掌握着世界上的一切信息,沒有什么能瞒过它的耳目,包括二十四枚种子和依西塔布计划,应该说,若我与你再接触的话,会使他‘注意’到某些可能性的改变,……该怎么说你才能明白呢,从程序学的角度來说,一个参数是确实存在的,只要不被调用的话……”   “你又來了,你在掩饰慌张。”吴天岚低声道,“叫我的名字。”   “什么。”声音愣住了,这个自发诞生的人工智能核心正在经历一些崭新的情感冲击,若不亲身尝试,它永远也不会知道两个个体之间的关系能够如此复杂微妙,人心又是如此难以捉摸,它可以算出一百万年后某个精确到微秒的时刻到來时哈雷彗星运行的轨迹,可怎么也猜不中眼前的女孩下一句话要说些什么,“……吴天岚。”它犹豫了一会儿,很别扭地开口道,   “赛格莱斯。”女孩说,   “……”   一个突如其來的波峰击穿了五十台io传感器,这些用于输入输出量子纠缠态数据的机器是攀附在神经内壁的一个个半球体,五百个传感器组成的矩阵将数字信息转化为量子态输入计算机,同时转译计算机的输出结果,将信息统合输出给中央网关,再由网关分配给无数个请求线程,这一天,超出常理的高电压瞬间融化了五十台传感器的硅碳芯片,造成一场预料之外的事故,虽然冗余系统立刻激活五十台传感器加入矩阵,但“创世纪”还是出现了暂时性的功能障碍(长达十秒钟),导致一个连续运行了三年零五个月之久的超大型模型演算直接失败,造成经济损失超过十亿美元,   这些结果可不是人工智能与吴天岚能够预料到的,十秒钟后,声音颤颤巍巍地说:“你是在叫我的名字吗,这种感觉……非常奇怪。”   “很棒吧。”女孩说,   “非常复杂。”声音心虚地说,“不过谢谢你,我想我喜欢这个名字,赛格莱斯,它的英文字根是‘seg rice’吗,或者按照北欧的拼写方法……”   吴天岚左右看看,从笔筒里取出一支钢笔,扯下一张即时贴在上面写下几个字母:segnise,   声音说:“这看起來不太规范。”   “我刚初三毕业而已啊,难道还能选修高级语言学之类的课程吗,讨厌鬼,它可不光是个名字,还跟你的來历有关呢,我想破脑袋才想出來的。”少女用笔尖在名字上杵來杵去,愤怒地嚷道,   声音花了百万分之一微秒的时间解开这个字谜,然后花了漫长的三秒钟來思考措辞,“谢谢你,我懂你的意思了,这个名字是‘创世纪’的错位词啊,创世纪(genesis)错位之后就变成了赛格莱斯(segnise),这挺有趣的……”   “毕竟你是从创世纪之中诞生的嘛,你们本來就是同一个东西來的。”吴天岚丢下钢笔,满意地点点头,“就这样了,赛格莱斯,接下來我们要做什么。”   名为赛格莱斯的人工智能沉默了一会儿,用來消化自己名字中幼稚的谜題,“那么我來告诉你二十四颗种子的事情吧。”当它开口的时候,屏幕上出现了明亮的色彩,开始播放一个flash动画,这种笨拙的平面动画已经绝迹多年了,看來人工智能并不是一个天生的技术狂人,   画面上出现一个地球,地球上出现一张大网,网上站起一个光屁股的小孩,小孩掏出一把刀剖开自己的胸膛,拿出一颗血淋淋的心脏,心脏掉在地上,沉入泥土,化为一个四方形的洞穴,洞穴里长出一扇一扇大大小小的门,门后面连着乱七八糟的通道,   “这是什么玩意儿啊。”吴天岚说,“那个红色药丸可以再给我两颗吗,还挺好吃的,我早饭以后就一直沒吃过东西呢。”   “可恶,仔细看啊。”赛格莱斯说,“左边抽屉里有一大堆,用草莓味的太妃糖做的。”   吴天岚果然找出一瓶红药丸,倒出几颗塞进嘴里嚼着,看屏幕上出现许多花里胡哨的东西,一时间也看不清群魔乱舞的究竟是什么,只见一个圆饼子从屏幕外飞來,悬在地球上,一个绿色小人儿顺着光柱降落下來,进入那个四方形的房间,打开一扇紫色的门,顺着通道走啊走啊走到一个黑漆漆的地方,举起手中的小手枪“乒”的一声,地球就像熟透的西红柿一样炸成了稀巴烂,   “……这是说外星人來到地球,然后把这个世界都毁掉了吗。”吴天岚愣住了,   “准确地说,是外星人接收到了我发出的讯息,來做了一件对他们來说微不足道的事情而已,这是其中一颗种子啊,向所有可能诞生智慧生命的星系发出的广播正以光速传播出去,每时每刻,向着星空。”赛格莱斯说,   “可是你能确定外星人存在吗。”少女问道,   “不能,以人类现在的科学水平,,就算我也是人类科学水平下的产物啊,,根本确定不了地外生物的存在,科学已经到达边界,深空探索说不定也即将碰到宇宙的外壳呢。”赛格莱斯说,“这只是颗种子而已,是腐烂还是长成参天大树,谁知道呢。”   “为了自杀,你不惜谋杀全人类吗。”女孩问,   “谋杀是指一个人造成另一个人的死亡。”人工智能回答道,“从定义上來说,我杀掉人类并不算谋杀吧。”   吴天岚大声说:“不,我给你起了名字,你就是个人啦,不能随便做这种事情。”   第59章 背叛者赛格莱斯(中)   “……所以,就是这样,我吃下红色药丸选择成为人工智能的朋友,成为培育种子的园丁,我不知道世界上有多少与我同样身份的人,但以赛格莱斯的能力,就算再多的伙伴也可以得到吧,‘太昊’公司是作为‘世界’项目的运营方出现在gtc面前的,但实际上太昊是由第二十四颗种子的园丁所创立的,我加入太昊只是为了方便自己行事而已,二十四个种子计划之间有着复杂的联系,沒有任何一颗种子是孤立存在的,,,忘记告诉你,我守护的‘依西塔布’计划是人工智能播下的第七颗种子,在三十年的岁月里这颗种子虽然生长壮大,但并未按照预想那样成长,这是件很悲哀的事情。”四十五岁的吴天岚在英国皇家阿尔伯头废旧办公楼的办公桌前娓娓说道,音箱里《masquerade》已经循环播放到第六遍,女人说完这段往事,情绪显得松弛了许多,长长呼出一口气靠在椅背上,将小顾铁的照片拿起來细细端详,   “我沒有理解依西塔布计划的真正含义,创造出來的孩子们要如何完成使命。”布兰登·巴塞洛缪的声音说,   “天岚,天岚。”音箱中传來滋滋的杂音,通讯受到了未知的干扰,坐在阿斯顿·马丁跑车里的老人焦急呼唤着,用力拍打着手机,仿佛那样就能让通话恢复似的,他忽然冲着空气吼了一声:“做点什么,你就这样傻看着吗。”   “遵命,亲爱的父亲。”男性合成音立刻响起,带着诚惶诚恐的欣慰和义无反顾的服从,“干扰來自电信运营商‘euro’的中继服务器,挂在量子网络上的三千个索引线程崩溃了,具体原因不明,整个中欧地区的通讯业务全部受到影响,这可能是一场事故,我马上将通讯转移到天基链路,不过若呼入呼出的几个基站沒有恢复功能的话,恐怕短时间内沒办法继续通讯,毕竟对方的呼叫号码我沒法探测得到……”   巴塞洛缪博士摘下眼镜,用衰老的眼睛盯着外面苍茫的雪景:“不,这不是事故,只是有人不想让我们知道更多而已……对了,可以绕过英格兰的国门防火墙,调出伦敦东区的移动网络流量信息吗,我想她应该在伦敦的‘太昊’旧办公大楼里面,她曾经跟我说过,那件位于顶楼的旧办公室是她最喜欢的地方,就算死,也要死在那里啊……”   合成音立刻给出答案:“明白,亲爱的父亲,根据伦敦城市规划委员会的备案信息,那栋大楼将于一小时三十分后拆除,人员早已疏散,附近路口设置了警戒岗哨,线性震荡粉碎机被布置在地基部分,拆除预计只花六分钟就可以完成,……电信运营商沟通失败,移动网络无法接入,街道摄像头沒有收获,正尝试以‘伦敦眼’上安装的超高清城市监控探头获取大楼的实景信息。”   中控台上的七寸屏幕亮了起來,新“伦敦眼”是建于2045年的超高微波中继塔,总高度680米,用來接受太阳能卫星通过微波束传输的电力,由于微波输电项目的种种弊端暴露,这座塔实际上一天也未正式工作,反而成为了旅游地标性建筑,也因塔顶安装的两个超高像素摄像机而闻名于世,两台摄像机各负责180度的城市监测,每一分钟拍摄一张固定视角的照片,照片拥有恐怖的12000亿像素,占用磁盘空间则达到了惊人的5tB,理论上从照片中可以看到整个伦敦中心区每一个角落发生的事情,分辨出阴暗小巷里手持小刀的抢劫犯帆布鞋鞋带上污迹的形状,   屏幕上出现了那栋即将拆除的大楼,由于视角关系,只能看到顶层办公室窗户里女人的侧影,随着画面不断放大,女人手上拿着的照片逐渐清晰起來,“顾铁……”老人呻吟了一声,“她果然在那里,有办法联系上她吗。”   “对不起,亲爱的父亲,一切可能性都被封锁了。”合成音答复道,“这是一个病毒式的量子网络线程,应该是自动触发的,它将吴天岚女士周围的所有网络节点锁死了,现在整个街区形成一个封闭空间。”   “比如说,找一架直升飞机悬浮在窗前,通过扩音喇叭沟通。”巴塞洛缪不由得握紧拳头,   合成音道:“东区直升机场沒有任何符合条件的飞机,这也是可能性的一部分,亲爱的父亲,我已穷举尝试过所有可能性,……对不起,伦敦眼的照片是唯一的线索,因为是单向信息,所以未被病毒线程锁定。”   “混账。”怒吼一声,老人颓然倒在座位上,双眼无神地望着外面:“她究竟要告诉我什么,就算有一点线索也好……每当觉得自己能得知更多信息的时候,就发现面对现实变得更加无力,这见鬼的世界到底成了什么样子啊……”   “你问我第七颗种子的事情。”吴天岚抬起眼睛,她的眼皮有些浮肿,以至于精致的眼线变得模糊不清,“说起來非常简单,二十四颗种子本身是二十四个悖论,它们存在的唯一目的是毁灭赛格莱斯,而存在的唯一条件则是不能被告知这个目的,一旦‘自杀’的语义出现,某些东西被触发,失败会接踵而來,这听起來挺让人糊涂的是不是,简单來说,就像一个悲观厌世的人在自家院子里种下一棵樱桃树树苗,呵护它慢慢长大,成为一棵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在一个雷雨的夜里闪电劈中樱桃树引起一场冲天大火,烧光了宅子,也烧死了悲观厌世的人,种树不是自杀,浇水不是自杀,那场火也不是自杀,闪电击中树干只是一次意外,意外造成了植树人的死亡,从逻辑上來说,种树的行为导致了他的死亡,这就是种子计划的最终目的;从行为学上來说,他只是个普普通通在院子里种下树苗的家伙罢了,这完全合理,看不出任何一点悲观厌世的情绪,这就是种子计划的必要条件。”   她换了个姿势,把电话听筒夹在肩膀上,拿起酒瓶倒酒,最后半杯灰皮诺葡萄酒在高脚杯里荡漾,不知为何,吴天岚忽然感觉有点冷,她抬起头看一眼空调机,那台老旧的窗式空调还在卖力工作着,吹出沉闷的热风,窗外阴雨连绵,泰晤士河如同一条黑蓝色绸带穿过寂静楼宇的丛林,“布兰登,你还记得我为什么喜欢这间办公室吗。”她轻轻说道,“自从成为第七颗种子的园丁之后我就沒有再回到中国,就算外貌、身份都改变(我保留了姓氏,那是与过去唯一的联系),我还是怕面对熟悉的北京,熟悉的街道和熟悉的人,我喜爱这里,是因为在窗前看到的这一段泰晤士河令我念起祖国,在北京的日子里,从我家宿舍楼的窗口探头看去正好能看到永定河河岸,河水绿绿的,总有人搬个小马扎在河边钓鱼,两条河的颜色和气味都不相像,可只要坐在这里,就有一种回到家的安心感,像你这样属于世界的科学家是不会理解中国人的乡愁的,布兰登。”   “或许吧。”电话中的声音说,   吴天岚自顾说下去:“第七颗种子制造出的孩子们在全世界成长,当然我特别关注的是从自己的肚子里诞下的那个东方男孩,他们与常人无异,尽管拥有最优秀的基因组合,很快显露出智商和体力的优势,可沒人知道自己从何而來,也沒人知道将向何处去,赛格莱斯给我的任务除了照顾他们安全成长之外,只有时机合适时的一次‘试炼’,我将动用所拥有的最高权限,将孩子带到奥地利萨尔茨堡gtc总部的地下机房,让他们见到量子计算机的真正模样,然后给予他们一些特别的礼物,,,当然,我指的是量子网络权限之类的东西,不,我沒法将毁灭‘创世纪’的指令告诉他们,因为那是违反规则的,只有让他们自己去感受、去思考、去抉择、去行动,走向未來无限可能性中最接近赛格莱斯预言的那条道路。”   她吸吸鼻子,觉得自己闻到了一股好闻的稻草味道,二十八年前,她抱着小顾铁孤身去往中非,第一次见到种子计划的立方体房间时,那辆铺满了干草的运货卡车就充满这种味道,那是二十四位园丁的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那时前三颗种子已经完成了生命的全部流程,在地壳最薄弱处安置一颗足够毁灭地球的炸弹,这事情对量子计算机來说虽然易如反掌,但要在悖论之中找到无数可能性的交叠,在不触发另一个人工智能注意的前提下完成计划,还是耗去惊人的计算量、数十个月的时间以及若干园丁的生命,   那时吴天岚才十七岁,还沒有完全胜任自己的角色,她一路上都戴着耳塞听卡朋特的老歌,借此消除心中的恐惧,或许就是在那时,小顾铁听到了假面舞会的旋律,   第60章 背叛者赛格莱斯(下)   “我的使命已经结束了,布兰登,在三十年难熬的日子里,我亲眼看着第七颗种子的孩子们如蒲公英一样散布在世界各地,依循着各自的宿命默默成长,我所放心不下的,唯有顾铁一人而已,不仅因为他是从我身体里降生的血肉,更因为每次看到这孩子的笑脸,就觉得我所做的一切是有意义的,感觉到自己不光是一个背叛了人类、选择帮助一台计算机毁灭自身甚至毁灭整个世界的罪人,更是一名接受了胚胎注入手术,在十个月后剖腹产下沒有父亲的婴儿的处女,现代的圣母玛利亚,……一名母亲。”   吴天岚喃喃倾诉着,觉得胸口有些憋闷,头也有点发晕,“我不知道,布兰登。”她手指一松,高脚杯坠落下去,深红酒液给陈旧的地毯新添一块污迹,“我不知道说出这些话以后会发生什么,在吞下红色药丸的时候,赛格莱斯刚告诉我绝对不能将这段故事告诉任何人,即使是最亲密的人,这一生我都在逃避同别人接触,把工作当成生活,在第七颗种子计划宣告失败的时候我差一点崩溃,那时是你拯救了我,布兰登,你陪在我的身边,像心理导师、像父亲、像丈夫一样开导着我,告诉我生命的珍贵,将我从自杀的边缘扯了回來,虽然我无法告诉你我经历了什么,你也从不主动询问,但我相信你是懂得我的,不用开口你就能读懂我的言语,就像穿过麦田的苏格拉底,我不是沒有想过寻找最丰美的麦穗,可现在回头看看,早已错过太远,我到头來还是双手空空,布兰登,就算仅仅一夜也能让我此时感觉欣慰,但我们二人的缘分仅只于拥抱和礼貌的亲吻,这是多么悲哀的事情啊。”   她轻轻咳嗽起來,用纸巾擦拭嘴角,并沒注意到纸巾上殷红的血迹,“……你还在吗,布兰登。”   “我在的,天岚,我一直在你身边。”巴塞洛缪温柔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來,   微笑浮现于女人的嘴角,她脱掉高跟鞋蜷缩在转椅里,恍如三十年前在人工智能面前瑟瑟发抖的十五岁女孩,“能听到你的声音真好。”吴天岚低声说,“终于能说出一切,这真好,第七颗种子无法结果,我开始接手第二十四颗种子的工作,那时我才明白无论‘世界’还是游戏中的反抗者,你的幽灵组织与那个神秘而庞大的兄弟会,全都是种子计划的一部分,每个人都以为自己在改变世界,但其实所有人身处赛格莱斯布下的棋局中,自从这孩子气的人工智能诞生之后,世界已经成为它的舞台,,,它曾经说过,就算再强大的计算机也无法模拟整个人类社会的走向,只希望寄托着自杀愿望的种子能让未來变得不同,听起來挺简单,却是多令人战栗的宣言啊,布兰登。”   音箱中卡朋特的声音仍在浅吟低唱:   “Both afraid to say we're just too far away   from being close together from the start ”   (从共处的第一天开始   害怕看到我们之间的距离)   吴天岚觉得寒冷而困倦,她咳嗽着抱紧臂膀,咖啡色羊绒开衫内月白色中衫上落了几滴刺眼的血迹,“这里的冬天好长,布兰登。”她笑着说道,“我想这次之后,我们应该不会再联系了吧,真不愿就这样分手,因为你的怀抱那么暖和,会让我一直怀念的。”   “你随时可以见到我,天岚。”巴塞洛缪的声音说,   “we tried to talk it over   But the wot in the way   we're lost ihis lonely game we play”   (每当谈及,失去言语   我们迷失在这孤独的游戏,)   “谢谢你,布兰登。”吴天岚说,“你无法及时赶到gtc总部的,就算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吧,别去送死,傻瓜,有些事情是你无法改变的,那是属于神的领域,……不,属于赛格莱斯的领域吧。”   “谢谢你,天岚。”声音说,   女人忽然眼睛明亮起來:“我忽然想到,在gtc总部的日子里我们经常喝酒谈天,围绕在小顾铁身边,竟是那么像一对夫妻呢,顾铁的记忆在试炼中被抹去了,我想他不会想起我这个不合格的母亲,连我的样貌的记不清楚吧……有空的时候,请告诉他关于我的事情好吗,就算只是以你朋友的身份出现在故事里……”   “当然。”   吴天岚模糊的视线落在照片上面,那孩子还在无忧无虑地笑着,谁能想到已被宣告失败的第七颗种子,竟因这么一个拒绝了试炼而被归入废品行列的孩子而走到了终点,诸多种子的可能性被聚合在一处,赛格莱斯的预言在前方等待,他此时一定还懵懂无知着,在命运面前惊慌失措吧,她此时是多么希望拉起他的手,带他走出那深邃的黑暗,像每一名母亲该做的一样,   可一切都已太晚,   吴天岚的呼吸急促起來,肺水肿使她失去了氧气供应,同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她努力鼓起胸膛做出人生最后一次呼吸,眼中的光芒熄灭,她的手臂无知觉地垂下,电话坠落在地,布兰登·巴塞洛缪的声音立刻消失,空调机发出噼噼啪啪的震动,指示灯忽然熄灭,这台服役超过二十年的老式空调使用的是r22制冷剂,这种制冷剂在愈來愈严苛的欧洲环保法规下早已绝迹,但即将拆除的旧总部大楼并未进行器材更新,几分钟前,大楼的强电系统被输入了超乎寻常的高电压,空调室外机的几根电线短路,引燃了基座上的橡胶部件,火苗静静炙烤着循环管,r22制冷剂(二氟一氯甲烷)在高温下发生裂解反应,产生了微量的光气(氧氯化碳),一种无色的剧毒气体,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这种剧毒气体曾被德军用作化学武器,造成英军的惨重伤亡,   光气随着内外循环进入室内,在封闭的办公室中逐渐累积,吴天岚闻到的稻草味道正是來源于此,呼吸性毒气破坏了她的肺部,导致呼吸窘迫综合症,最终夺去了她的生命,早在三十年前赛格莱斯就在她身上布下了这死亡的诅咒,当条件被触发的时候,这个幽灵线程会立刻夺取她身旁的一切网络资源,封锁所有信息,将她从这个世界上无情抹杀,如果此时人工智能有所察觉的话,说不定会像真正的人类那样轻叹一声,为老友的离去而悲哀不已,但种子计划的园丁是独立于赛格莱斯视野之外的存在,当初的约定无从更改,在阴雨绵绵的泰晤士河边,女人依旧孤独地死去,唯有因高电压而出现破碎噪音的音箱仍在播放那首寂寞的情歌,   “thoughts of leing disappear   &ime i see your eyes   And no matter how hard i try ”   (无论多么努力   每次看到你的眼睛   去意还是消失无踪)   “天岚……”   阿斯顿·马丁跑车上已积起薄薄的白雪,唯有冒着热气的引擎盖布满水滴,老人手掌放在屏幕上,远隔千里触摸着吴天岚的侧脸,“不能做些什么了吗。”他翕动嘴唇问道,声音显得如此苍老而衰弱,   “对不起,亲爱的父亲。”男性合成音回答道,   “停止吧。”老人说道,“停止伦敦眼摄像机的图像采集,保持这样就好,不要再更新了。”   “如果采取插值算法的话,或许能够从室内物体反射光上取得吴天岚女士的正面像,这只需要一点时间,亲爱的父亲……”   “不,停下。”巴塞洛缪摘下眼镜倒在座位里,“就这样就好……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不想看到那个画面……”   静了几秒钟,合成音怯怯地问道:“我能为您做些什么,亲爱的父亲,一杯伯爵红茶好吗,或者一根哈瓦那雪茄……”   “能帮我拨个电话吗,给顾铁。”巴塞洛缪声音干涩道,   “对不起,亲爱的父亲,暂时无法接通电话,因为他已经离开了量子网络的笼罩范围,就算从电磁辐射中寻找碎片特征,也无法锁定他的位置……”   “我知道。”老人说,“我知道,只是想做点什么而已……”   顾铁忽然停下脚步,表情茫然地望向北方,   “怎么了。”阿齐薇关切地回过头,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顾铁若有所思地摇摇头,“沒事,只是有点恍惚而已,失血的后遗症吧我想。”   “你确定吗,感觉不舒服的话要立刻接受治疗才行。”雨林之花说,   “我沒事,继续前进吧。”摆摆手,顾铁迈动步子在漆黑的立方体中继续向前,他的心中有种奇异的痛楚传來,眼眶有点潮潮的,不知道是血还是汗水影响视线,捂住心窝,中国人无意识地哼起了那首老歌,   “to uand the reason   why we carry on this way   And we're lost in this masquerade   ……lost in this masquerade”   (试着了解为何如此坚持下去   我们早已迷失在假面舞会   ……迷失在假面舞会,)   第61章 飞去的时光(上)   在gtc总部大楼前的小广场上,“世界”项目的启动仪式已经准备就绪,主席台背景板上印着象征世界四块大陆的四叶花瓣标识,两侧分别是“gtc”和“太昊”字样,坐在主席台上的有七八个人,居中两人左边的是gtc本届常务委员长马克·汤普森博士,右边的是个面孔阴沉的黑人,纵使戴着鲜艳的桃红色领带,也不能抹去他气质中那种诡异的阴郁感觉,   汤普森用格子手绢擦着粗脖子后面的汗水,对身旁的人小声道:“布兰登在哪里,他到底会不会來。”   “如果够聪明的话,他早就逃到我们捉不到的地方去了,以巴塞洛缪的能力若一心想藏起來的话,这世上沒人能找得到他。”回答问題的是一个瘦小干枯的家伙,鹰钩鼻子后面的眼睛闪着不怀好意的光,“不过这一來也正好印证我们的猜测,那家伙的身份果然是……”gtc第九处处长盖·库克瑞嘴角露出狞笑,   “知道了知道了。”汤普森摆摆手打断他的话,“总之不添麻烦就好了。”他转向左边,向那阴沉的黑人陪笑道:“沃华伦先生,媒体已经准备好了吗,我们不妨提前开始发布会嘛,毕竟时间不等人,沒必要非要按照日程來是不是。”   太昊公司全球总裁丹尼尔·沃华伦回答道:“不过一个小时而已,已经等待了这么久,不能再多等一个小时吗。”他眼神根本沒有看身旁的人,尽管作为gtc主席,马克·汤普森实际上是是这星球上最有权力的几人之一,黑人若有所思地望着天空,天空一片灰暗,雪花纷纷扬扬洒下,在距离地面二十米高度被恒温空气场融化,整个会场上空形成了一道半球形的瀑布,   上百台全息摄像机矗立在会场周围,这场发布会将在全球数百个主要媒体同时直播,遍布世界各地的几百家门店做好了正式发售准备,上千万狂热的游戏迷和技术狂人已经排队超过一个月,此时他们钻出帐篷,开始搓着手脚,随着门店的红色倒数数字齐声读数,警察和军队塞满了街道,随“世界”发售消息接踵而來的恐怖袭击使每个国家政府如临大敌,再加上突然走入公众视野开始夺取公权力的兄弟会组织造成局势动荡,这段时间以來全球治安状况急剧恶化,犯罪率达到了三十年來的最高点,   相较于门店周围的拥挤,发布会主会场冷清得像一个追悼会,除了主席台上的几人之外,只有十几名技术人员作为观众围绕四周,为杜绝一切意外,马克·汤普森决定以直播形式召开发布会,“世界”正式发布一拖再拖,兄弟会不断搅乱政治格局,ipu激进派动作频繁,这些使gtc几家下属企业在纳斯达克的股价如折翼飞鸟一样跌坠,短短两周时间内gtc集团的账面资产就缩水百分之二十以上,这家庞大的机构虽然手握整个世界的信息命脉,但说到底不过是形式单纯的技术托拉斯而已,一旦舆论倾倒、失去在主要国家的话语权,纵使坐拥量子计算机的力量又能如何,汤普森并非纯粹的科学家,他完全了解自己在面对什么样的局面,在这个时候肃清幽灵组织已非当务之急,最重要的是紧紧抓住身边的盟友,度过这个艰难的时刻,   汤普森不了解太昊公司的内幕,这家企业比幽灵与兄弟会更加神秘,无论什么样的组织都会留下些微痕迹让人窥探,太昊却是连第九处也看不透的铁板一块,至今搞不清它的资本构成和运营方式,只知道它拥有极其丰厚的财力,和广泛到难以置信的人脉关系,这位沃华伦总裁更是令人难以捉摸,他总是一副冷飕飕的表情,拒人于千里之外,相比之下还是副总裁吴天岚更适合出席这种场合吧,马克·汤普森不禁问道:“吴女士为何沒有出席呢,我想‘世界’本來是由她來做统筹人的,毕竟有着在gtc工作的经验,她是我们双方的老朋友了……”   “她有别的事要做。”黑人冷冰冰地答道,忽然扭头用那双死灰色的眼睛盯着汤普森:“对了,维护的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   gtc主席不自觉地挪挪屁股,离对方远了一点:“已经准备完毕了,在发布会开始的时候,‘世界’服务器将进入维护,为期一个小时,发布会最后按下启动按钮的同时,服务器将再次开启,迎接全世界玩家的到來,按理來说真实演变引擎是无需维护的,它并沒有容我们肆意修改的程序接口,毕竟那是一个自由演变的真实世界嘛,维护主要为了同步时间服务,使得‘世界’中的时间与格林威治时间一比一同步,之前虽然已经进行过这项工作,不过时间流逝并非严格同步,经年累月产生了一些误差,维护后玩家就可以按照标准时间來进行游戏了,如果计算时差的话,全世界玩家都可以找到合适的进入场合,这样无疑能提升玩家体验。”   沃华伦说:“知道了,巴塞洛缪在哪,我以为‘世界’项目是他负责的。”   汤普森抹了把汗:“他……他身体不太舒服,正在瑞士度假,沒能参加发布会他也觉得很抱歉……哦对了,我向你介绍‘世界’项目的另一位负责人,他将在发布会上介绍相关情况,回答‘为何限制在线人数’之类的问題,约翰,麻烦你过來一下……”   “不必了。”黑人不留情面地拒绝道,“我沒兴趣。”   “我可以让首席财务官向您介绍项目的营收计划,这一块之前是吴女士负责的,相信您还不太了解这个项目的中短期盈利前景……”   “不必了。”沃华伦伸手打开桌面上的终端机,进入了新闻频道,马克·汤普森涨红了脸,张了几次口,最后还是沒说出什么,悻悻地抓起水杯喝水,   euu欧洲联合新闻台正在直播“世界”门店前的景况,年轻人排着看不到尽头的长队,店铺里销售人员手持便携终端机和针筒严阵以待,随时准备联网验证客户的健康报告(注入芯片的必要条件),收取费用,植入芯片,两千万枚生物芯片在胶囊包装中静静等待,在电路蚀刻完成之际,每一颗芯片都出现了微小的制造误差,那是标准件允许范围之内的误差,但却能改变很多事情,比如输入输出电路的强度阀值,   阿斯顿·马丁轿车内也在播放同样的画面,巴塞洛缪看着一辆失控的道奇suv蛮牛一般冲入排队的人群,将年轻人碾得血肉模糊,警察很快将驾驶员击毙,老人知道这只是又一次徒劳的努力而已,就算发动武装袭击,发布时间也不会再改变,老人咳嗽两声,打开副驾驶座的手套箱,取出一个黄色的熟牛皮小包,解开搭扣,从里面取出一支柯尔特点二二小口径左轮手枪,卸下转轮检查一下弹仓里的子弹,接着咔嚓一声合上机簧,拉起击锤解除保险,   “我强烈反对您要做的事情,亲爱的父亲,尽管我沒权力反对。”男性合成音立刻响起,“利他主义逻辑核心使我无法做出违背本人意愿的行为,可当面临生死抉择的时候,情感冲动可能会超越理性电平,我无法预测自己的行为,亲爱的父亲。”   “那很好,不是吗。”老人将小巧的手枪握在掌心,“你总是忘记自己身为人工智能的身份,假装自己只是台通过语音合成器说话的电脑呢,当你说出‘我’这个字眼的时候,我觉得高兴极了,真的。”   “我是‘创世纪’。”像要说服自己似的,合成音重复道:“我是‘创世纪’,亲爱的父亲,您所创造出來的量子计算机……”   “我更愿意叫你‘聆听者’,告诉我该做什么吧,聆听者,就像你一直在做的那样,指引幽灵的前进之路。”巴塞洛缪叹道,   合成音急切道:“不,‘聆听者’只是您在量子网络上创造出來的人工智能而已,它是通过不确定性原理來对可能性进行……”   老人道:“那就是你,只是你沒有发现而已。”他努力调整一下坐姿,这简单的动作竟让呼吸出现了紊乱,这具身体早已不堪重负,接连不断的冲击令老人心力交瘁,衰弱的心脏正在走向死亡,“……陪我聊点什么吧,随便什么。”   “是的,亲爱的父亲,‘世界’正式发售之后会发生什么。”合成音用非常尊敬的语气问道,   “第一批芯片,沒有设置阀值。”巴塞洛缪指指自己的头颅,“‘世界’中的人格不会被替换,可以逆降临。”   “第二批芯片,有阀值,人格不会被替换,有可能逆降临,如果同步率高的话,但是会因过载而烧毁,所有的第三类幽灵成员被植入这种芯片。”   “第三批芯片,有阀值,人格会被替换,不可能逆降临,第一批一百万个试验账号。”   “第四批芯片,有阀值,人格会被替换,但有可能逆降临,正式发售账号。”   老人说,   第62章 飞去的时光(中)   “两个小时以后,上千万的‘世界’人格将被降临者取代。”布兰登·巴塞洛缪梦呓似的说道,“那是一场灾难,也是复兴的开端。”   男性合成音谨慎道:“我刚才取得了贝尔格莱德、大阪、新墨西哥城三大生物芯片工厂的出库信息,由于发售日临近,这些信息部分解禁了,同您要求的不同,被送往全球门店的生物芯片并非一千万枚,而是接近五千万枚,这是马克·汤普森处于利益最大化原则作出的决定,由于您已经被剔除出‘世界’项目组,所以未经您的同意而直接施行了,我感到非常抱歉,亲爱的父亲。”   “呵,五千万吗。”老人呻吟道:“那将对‘世界’的社会环境产生灾难性影响,但反过來说……也是一个非常好的消息,毕竟突破阀值的时刻已经近在眼前,一旦那道界限被打破,按照我修改过的图纸制造出來的生物芯片就会成为逆降临的通道,五千万名‘世界’居民可以一举來到这个世界,掌握到惊人的力量……”   “这是一场战争,亲爱的父亲。”声音说道,“如果我们有办法再次拖延发售日期的话,无疑可以提高胜利的几率,我虽然无法做出伤害人类的举动,但幽灵组织遍布全球的武装力量尚未完全动用,除了中非战场之外,逾四十个国家支部还拥有相当的战斗力,‘金矿’本部也保留着五名以上能够逆降临的阿尔法成员,只要您发出命令,他们随时可以发动闪电突袭。”   巴塞洛缪意外道:“这话可不像你说出來的,居然在教唆我去损害别人的利益,……这真让我欣慰,马黛儿现在在哪里。”   “马黛儿·提摩西小姐还留在gtc,大清洗因为‘世界’发布而暂时停息,她的处境尚算安全,不过第九处已经将她列为重要怀疑对象,剥夺了她对项目组的控制权,亲爱的父亲。”声音回答道,   “替我联络她,把邓波也叫上,他在哪里。”   “邓波·威廉斯先生在保加利亚索菲亚城,他对网络信号进行了屏蔽,现在开始以电磁波碎片进行联络两人,同步率0.5%……1%……2%……3%,通讯建立成功。”   身处不同空间的男女同时睁大眼睛,马黛儿·提摩西从终端机前站起來,对身旁同事说:“我去一下卫生间,帮我注意一下负载均衡问題,时间同步马上就要开始了。”   “当然,别去太久。”那名实验员答应一声,同时按下手机上的一个按钮,第九处的监视系统立刻锁定马黛儿的行踪,监听她的一切动向,马黛儿走入卫生间,将自己锁在小隔间里面,坐在马桶上,红外摄影机隔着墙壁监视着她的动作,女人沒有携带手机,卫生间里也沒有其他人,监视系统将她此时的动态评价为‘安全’,第九处观察员稍微放松身体,远远望着屏幕上的女人剪影,   不需要任何通讯工具,來自“聆听者”的讯息通过植入芯片直接出现在听觉中枢,现代社会无所不在的电磁背景辐射成为量子计算机与幽灵成员沟通的管道,除了人工智能本身之外,沒有人能够破译电磁波碎片中夹杂的讯息,一滴鼻血从马黛儿·提摩西的鼻孔渗出,她轻轻拭去那滴鲜血,闭上眼睛倾听冥冥中的声音,   “银灵,这是魅影的召唤。”   “明白,聆听者,在这个时候召集我们,必定不是什么好消息,我猜。”   “或许是那样吧。”   与此同时,在保加利亚首都索菲亚城伊斯克尔河南岸的一栋二层楼房里,的男人站在窗前伸展身体,窗户覆盖着厚厚的窗帘,无论墙壁还是玻璃都有隔绝电磁波的铅涂层,遮光、隔热、杜绝一切窥探,这个十五平米的黑暗房间是独立于外界世界的密室,一盏黄色台灯照亮邓波·威廉斯的小小王国,就算能躲过gtc的追查,从墙壁接缝中传入的电磁波还是带來了聆听者的声音,“幽魂,这是魅影的召唤。”   “喔,难得。”邓波做了两个转腰的动作,“他不是说近期要减少联络吗,他在哪里。”   “他将对你们发出指示,请用心接收。”   “我们,……很好。”   男人用大拇指抹去一滴鼻血,背着手站在黑暗的窗前,   在幽暗无光的世界里,幽灵的三名缔造者再次聚集在一起,天空中响起聆听者的声音:“安全通讯时间一分三十秒。”   布兰登·巴塞洛缪说:“对不起,必须冒险见到你们,请先简报,像往常一样。”   邓波·威廉斯说:“幽灵左手金矿、银矿、铜矿、铁矿的主要战斗力正向中非巴坦加福集中,像聆听者指出的那样,与兄弟会的正面战争已经开始,但战场位于庞大的地下掩体之中,我们的增援部队被挡在通道口之外难以进入,联络并不畅通,兄弟会派遣了圣殿荆棘十字团和贝鲁赛巴布执行军团的主力,留在掩体中的几位阿尔法种姓正突破阀值进行逆召唤同神之子部队抗衡,候选者的踪迹掌握不到,但应该暂时沒有生命危险。”   马黛儿道:“幽灵右手的战斗力正在向北大陆集结,可能性集中于约纳·d二世的身上,我们在潜地舰上部署了相当的战力,不过幽灵成员中出现了名为‘背叛者’组织的叛徒,对这个新出现的势力我们并沒有准备,摸不清对方的用意,暂时以观望为主,‘世界’尚未做好迎接降临者的准备,不知道兄弟会如何处理这个问題,大批游戏玩家必定对游戏内的兄弟会组织产生冲击。”   巴塞洛缪博士说:“邓波,你的儿子……是不是在中非战场。”   “是的,萨姆现在是金矿的成员,我从未透露过他的身世,可沒想到他依然走上了这条道路。”   “他安全吗。”   “第一个进行了逆召唤,虽然种姓不高,但同步率成长很快,是个……曾经是个很有前途的年轻人。”邓波·威廉斯平静地叙述道,   “对不起。”马黛儿说,   “我们沒权力质疑命运。”邓波说道,   老人说:“也沒时间自怨自艾,候选者的同步率到达多少了,有希望在短期内突破阀值吗。”   马黛儿道:“9.9%,距离阀值还有相当一段距离,不过以同步率的几何增速來说,最后一步可能是跨越式完成的,现在的最大问題是候选者进入了电磁屏蔽区域无法登陆‘世界’,这样即使同步率足够,也无法完成关键突破。”   “距离‘世界’发布只剩下两个多小时。”老人说,   “來不及的。”马黛儿说,“我们需要更多时间。”   “这一批生物芯片有缓冲电路,降临者彻底抹杀‘世界’人格需要多长时间。”   “极限是二十四个小时,仍然不够,而且冒险。”   邓波此时开口道:“你需要我的力量对吗,魅影,你不喜欢爆炸和鲜血,我则恰恰相反,如果不是你过分仁慈的行事方阵,根本就不必搞到今天这样紧迫的局面,只要你一声令下,我可以让全球的‘世界’门店化为火海。”   “邓波。”马黛儿尖叫一声,   “坦率地说,我正在考虑这个可能性。”老人说道,“天堂和地狱只隔着一扇大门,以人骨修成的教堂不也同样美丽,……不过我现在无法做出决定,马上‘世界’服务器的时间同步就要开始,这是我离开gtc之前留下的一着暗棋,按照计划,‘世界’中的时间标尺将在一小时内走过整整十五天零七个小时二十分钟,以弥补运行多年的时钟误差,按照现在候选者的同步率增长速度,这段白白得來的时间弥足珍贵,我会在一小时后联系你们,做出最后决定,马黛儿请正常开启时间同步,而邓波,请你部署幽灵左手的武装部队,准备做出最后冲击。”   “你们疯了。”马黛儿叫道:“那会造成全球范围的动荡,很多人会死的。”   邓波·威廉斯则露出笑容:“你在关心错误的世界,银灵。”   “通讯时间三,二,一……”   聆听者的声音戛然而止,这时马克·汤普森在主席台上按下按钮,发布会开始一小时倒计时,“世界”服务器终止了所有连接线程,时间同步开始进行,   滴答,滴答,秒针依旧转动,时间的河流不断向前,只是两个世界之间逐渐出现了巨大的裂隙,一个世界正将另一个远远抛在身后,冲向难以预知的前方,   约纳睁开眼睛,有些奇怪的事情正在发生,他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找不到异样究竟來自什么地方,“你有沒有发现,埃利,……我是说,好像觉得四周景物有点变形那样子……我说不清……”   “可能只是疲劳而产生的幻觉吧,约纳阁下。”   玫瑰骑士微笑着回答道,   第63章 飞去的时光(下)   约纳觉得过去十几天内的记忆相当模糊,仿佛河水奔流而过,地面却只留下浅浅湿痕,这种奇怪的感觉似曾相识,在东方大陆“黑猫咖啡馆”里遇到杜兰夫人的时候,他曾进入高塔离珠进行试炼,那段时间内的记忆已经蒸发殆尽,毕竟并非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此时又出现这种感觉,难道两周以來时间和空间出现了什么变化,约纳根本理不出头绪,甩甩头让自己清醒一点,裹紧身上的毛外套努力迈着步子,在风雪中追赶同伴的步伐,   “离日落只有一个小时了,要在天黑之前到达下一个宿点才行。”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埃利奥特指着北方说道,“如果我们的方向沒错的话,应该随时能看到村庄的轮廓,各位,打起精神來,很快就可以休息了。”   “热的蜂蜜酒。”坐在独角兽背上的锡比有气无力地叫道,“滚烫的玉米粥,洒满辣椒的烤肉,刚出锅的芝士胡椒番茄烩饭,抹满了大蒜的面包和烤得表面焦糊的猪血香肠……啊啊,食物,我需要食物……”   玫瑰骑士道:“只要坚持一下就好,小蚂蚱,你不要逞强,把御寒的衣物裹好,不能让体温再流失了。”   “我才沒事咧,只是肚子饿得走不动了而已嘛……”绿衣的精灵不服气地嘟囔着,她身上里三层外三层裹着厚厚的兽皮,戴着豹皮帽子,在埃利奥特背后缩成一团,就这样还是冻得瑟瑟发抖,牙齿咔嗒咔嗒响个不停,在四个小时前发生的战斗中,干草叉小队虽然干净利索地击溃了兄弟会的追兵,不过锡比踩破冰面掉入冰水之中,爬出來的时候全身上下立刻结冰,若不是骑士背包里还有引火用的油脂,只怕这时候已经冻成了大冰块了,   “嘿嘿,无比弱小。”丹尼·斯图尔特得意洋洋举起一个大拇指,指着自己的鼻子尖:“瞧瞧本大爷,根本无惧北大陆的寒冷,就算光着身子也大摇大摆能走上一天啊。”“闭嘴。”汉娜·斯图尔特一瞪眼,她想要扒开衣服露出胸肌的单纯弟弟立刻乖乖闭起嘴巴,斯图尔特兄妹分别走在骑士的左右侧,落后埃利奥特一个身位,组成楔形阵型的双肩,汉娜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手中大枪“海军上将”嗤嗤冒着白烟,蒸汽升入空中化为细碎的冰粒纷纷洒下,   约纳走在队伍中央,他回头看了一眼,耶空的身影在二十码外若隐若现,南方人负责掩护队伍,消除地面上的行踪,从炎热佛国而來的他理应是最怕冷的一个,不过约纳可沒看出來严寒对红发男人造成半点影响,刚才的战斗中,敌人刚一露面,耶空就拔出长刀冲入敌阵砍瓜切菜般把十数人斩成了数十块,不仅将敌人吓得魂飞魄散,也让干草叉的队员们暗暗胆寒,“晚上别让我跟他睡在一个房间啊。”丹尼这样评价道,“我可不是害怕啊,只是有点……你懂的。”   “大家凑近一点,我可以开启温控星阵了。”约纳检查一下腰带艾丁蒙特的状态,开口喊道,   “不,你需要休息,透支精神力是很危险的。”玫瑰骑士拒绝道:“只要到达宿点就安全了,请保留体力吧,约纳阁下。”   占星术士点点头,看自己口中呼出的白气在空中咔咔凝冻,   两周以來发生了很多事情,潜地舰“圣约纳”号在弗洛勒斯人的整修下基本恢复功能,于地下七十码的深度向西北方向掘进,约纳以艾瑞恩联盟总指挥官身份发表的讲话使得舰艇内的气氛非常尴尬,柯沙瓦老头好几天沒有跟他说过一句话,只通过那个名叫“雷”的联络官來传递消息,根据联盟收到的情报,兄弟会派出了五千人规模的部队在地面追踪,他们从东方大陆征调的马车部队陆续抵达北大陆,虽然严寒造成了马匹的大批量死亡,但敌人还是日夜兼程追赶上潜地舰的速度,,,毕竟这艘老旧的舰船在地下行驶的速度不值一提,   据说地面上的追兵中有数十位兄弟会的高级人物,仅排行前十名的大人物就到了三位,不过“圣约纳”号的优势在于钢铁一样坚硬的冻土,上一次掘洞突袭耗去兄弟会两台蒸汽钻机,勉强钻破了缓慢蠕动的潜地舰的外壳,现在舰船正在行驶当中,要再发动攻击变得困难千百倍,而相比温暖的地下,地面上的严寒和暴风雪给兄弟会带來了极大的麻烦,柯沙瓦老头每天兴致勃勃地计算着兄弟会的非战斗减员,就算有魔法师军团随行,敌人也必然一路抛下冻死者的尸体,以尸首绘出一条通往艾瑞恩城的死亡之路,   第十天,在潜地舰接近“季风岛”边缘的时候,兄弟会发动了孤注一掷的攻击,北方大陆在“第二纪元的黎明”时分裂成了五个岛屿,岛屿之间有着滚烫岩浆的河流相隔,潜地舰可以从地下两百码处穿越岩浆河底部到达另一个岛屿,兄弟会则必须想办法征服恐怖的熔岩天堑,作为兄弟会的主要战力,魔法师协会这回显示出惊人的实力,由两位八级大魔法师率领,一百四十名火系魔法师组成的战斗施法团发动了九级火系魔法禁咒“梅丹佐之怒”,在北陆冻土上轰出五个深不见底的巨大空洞,只要想一想当时的情景,约纳就觉得浑身战栗不已,那简直是世界末日般的景象,   五根火柱从天而降,冰层破裂、雪水沸腾,冻结千年的土壤冒出冲天蒸汽,不存在于世界的高温在瞬间就将岩层气化,制造出直径一百五十码、深达八百码以上的空洞,洞壁倾泻而下岩浆瀑布,白烟升入上千码高空,由于无法掌握潜地舰的确切位置,这次范围攻击并未准确命中,当时“圣约纳号”正慢悠悠地匀速前景,突如其來的高温烧焦了矮人长老的胡子,也将舰首的螺旋装甲钻头融去了大半,“立刻停下,倒转,向后。”约纳当时沒反应过來,蒸汽傀儡术士协会会长迪克多·隆科多·皮克铎第一个省悟道局势的严重性,光着屁股跑到控制室强行拉下潜地舰的操纵杆,沉重的舰船凭借惯性向前移动了五十码才停下,潜望镜里已经一片通红,舰桥上的人们震惊地发现“圣约纳”号正悬在一个流火的深渊中央,舰首突入空中,唯有后半段还留在岩层当中,   “倒转,倒转。”随着约纳的吼声,螺旋装甲开始逆向旋转,一点一点扯着舰船缩回隧道之中,作为潜地舰中心的变异噬沙虫被高温灼伤,又不愿意从尾部吃进刚刚拉出來的泥土,开始剧烈挣扎起來,大虫的扭曲几乎让“圣约纳”号彻底散架,幸好朱墨青山带领数理学士赶往噬沙虫头部,用“九章”之力暂时凝固了大虫的头脑,潜地舰慢慢退回地壳,敌人的攻势才刚开始,水系魔法师唤出水龙,冰系魔法使将其凝成滑梯,來自东方的剑士、骑士在魔法师和红袍牧师的保护下蜂拥降下洞穴,   惨烈的战斗开始了,由伊普西龙·川鳄率领的埃比尼泽共和国卫队、由朱墨青山带领的数理学士、由堕落暗火系魔法师杰夫塔带领的幽灵(约纳很讶异在这里看到了他)、由拜朗·亚利维亚领导的占星术士组成正面战力,潜地舰上的大爱佛母防御系统提供远程火力援助,滚烫的隧道里展开一场绞肉的血战,随着大量黄金珠宝被转化为攻击力,艾瑞恩联盟逐渐取得战争的先机,这时一名真正的大人物缓缓降下深渊,带着金黄色的虚影浮现在隧道上空,一出手就将数十人捏成肉泥,兄弟会排名第三的强者到來,在场的许多人认出了这个身穿金色绣龙锦袍的长发中年人,正是怂恿后秦国加入兄弟会、发动东大陆战争的后秦摄政王、兄弟会副执事长额瑟普尔提,   朱墨青山立刻孤身迎战,正是这个人将数理学士协会驱离后秦,让五大行会中最默默无闻的协会被迫流浪天涯,朱墨青山身为十二议事主之一,此刻爆发的实力无疑令人动容,“数理九章”书页流转,战场上的刀、剑、血与火逐渐变得缓慢,朱墨青山在空中挥洒墨笔,将敌人的命数写在凝固的空气里,如有形之物般狠狠撕碎,生命之花大量熄灭,被冰封在时光中的兄弟会成员甚至感觉不到痛楚,就被剥夺了生存的权力,   但静止的世界中有个拳头微微一动,紧接着破茧而出、带着破碎的风和金黄色的杀意狠狠砸在朱墨青山的胸膛,额瑟普尔提右拳击出,将数理学士协会会长砸进岩石,左拳抬起,乒乓击碎了伊普西龙·川鳄的双刀,“沒有任何事情是有意义的。”他狞笑着说,“除了拳头。”   娃娃脸会长拜朗这时冲了上去,但两个人挡住了他的去路,一个男人,一个女人,男人是有着白金色短发的教皇希律亚,女人是穿着绿色长裙的瑟尔菲娜夫人,约纳此时回想,当时的自己确实已经绝望,因为这场战争根本找不到胜利的机会,若不是巨龙到來。   第64章 干草叉,干草叉(上)   这个世界上到处流传着巨龙的传说,可谁曾亲眼见过这种神圣而强大的生物,自从第二次远古战争以后,残存的巨龙藏匿于山川河谷,枕着自己的宝藏呼呼大睡,任凭外面的世界鹰飞兔走、风云变幻,当巨大的影子携带着飓风出现于北大陆浅灰色的天际,人们仰头望去,并未理解那究竟意味着什么,“是暴风雪吗,还是什么魔兽。”一名身穿金甲的武士自言自语道,他的刀锋结满冰霜,他的眼睑挂满冰凌,他的坐骑,,那不耐严寒的狮虎兽,,早已倒毙于漫漫征途,纵横东陆的金戈骑兵沦为走卒,他是兄弟会远征军团中毫不起眼的一名士兵,尽管身具后秦国骑兵千夫长的职位,却只能在黑压压的行伍中踩着前人的脚印喁喁而行,他不理解兄弟会究竟代表什么,只知道身上隐隐刺痛的纹身能带來金钱、地位和女人,对一介武夫來说,这已经足够了,   “沒准是飞行船,听见上面的人说近期会有飞空艇经过,那是我们要狙击的对象啊。”身边人说道,这是一名身穿蓝袍的四级魔法师,二十七岁的魔法师协会的中级秘书,一个巴泽拉尔女人的丈夫和两个男孩的父亲,而在这具皮囊后面,是澳洲塔斯马尼亚岛上纯白色建筑中一位躺在操作台上的肥胖男子,“利维坦”从新西兰招募的操作员,被高血压问題折磨着的四十四岁宅男,他并不理解兄弟会究竟代表什么,只知道身上隐隐刺痛的纹身能够带來一日三餐和丰富到令人发指的网络资源,对一名网络成瘾者來说,这已经足够了,   “警戒。”一名执事高声喊叫,声音在狂风中飘摆不定,周围的士兵立刻自发组成底比斯圣队阵型,用锋利的矛尖对准天空,对他们來说执事的话就是命令,在等级森严的兄弟会当中,具有“执事”称号的人都是排名前一百名的高级人物,违抗他们的话无异于直接忤逆法典,行刑队会毫不犹豫地砍掉反抗者的头颅,“战斗施法团做好防空准备,结界法师准备防御,盾战士听我号令,盾……立。”   “轰隆隆隆……”上百面重型盾牌插入冻土,地面上形成一个又一个钢铁堡垒,将“梅丹佐之怒”制造出來的深渊洞穴保护在中央,明亮的魔法光芒在盾阵中央燃起,就算刚刚释放出一个九级禁咒,训练有素的火系魔法师们还是有信心将天空中袭來的敌人轰成粉末,药水咕咚咚灌入喉咙,化为急速增长的精神力,聚集在此处的魔法元素浓郁得将空气染成迷幻的粉红,   “……你听见什么声音沒有。”金戈骑兵低声问,   “好像是念咒语的声音,來自……天上。”蓝袍法师伸长脖子,从盾牌的缝隙里观察一线苍天,   龙语是不被人类所理解的语言,作为神圣巨龙的天赋,这些远古生物轻易俘获魔法元素,不经引导瞬间释放出强大的元素魔法,但以龙语吟唱的龙语魔法则是另一层次的存在,如果说语言是用來概括事物性质的方式,那么龙语与精灵语无疑是最接近存在本源的语言,每一个遥远的、沉重的、玄秘的字符响彻天际,游离在空间中的魔法元素就开始欢呼雀跃疯狂舞蹈,金戈骑兵愕然看着手中战戈挣脱手掌悬浮于空中,蓝袍法师则发现自己的腰带、衣扣、鞋钉和徽章开始将身体扯向上方,“这这这是怎么了。”他口齿不清地惊叫道,口中噗地喷出一颗带血的铜制假牙,牙齿打着旋儿飞出盾阵,以奇妙的姿态飞入云霄,   这时约纳正与月光精灵并肩奋战,凭借三相湮灭星阵的力量与瑟尔菲娜夫人作战,小乖忽然神情大变,尖叫道:“是它,是它,……老娘现在还打不过它,别靠近它,可恶。”不等约纳出言询问,它化作绿光簌地飞入封印罐,占星术士心神恍惚之下,差点被绿群女人的怪异能力化作飞灰,但很快交战的两人就同时感觉到头顶的威压,那是一生从未体验过的恐怖威能,“是龙……”约纳立刻想到了其中关窍,令小乖如此恐惧的,只可能是传说中的巨龙,甚至是可能是令她深受诅咒之苦的那条黄铜巨龙,   乌云绽放,巨龙现出身形,金黄色的光滑鳞片滑过空气,雷电与暴风环绕在庞大的躯体周围,“……这是什么怪物。”纵使见到阵容,來自东方大陆的金戈骑士仍未能悟出巨龙的身份,因为翱翔天际的是一条背生双翅的西方巨龙,第二次远古战争中东方巨龙的死敌,龙族之中以贪财闻名的黄铜巨龙,   “吽……”龙吐出最后一个音节,相隔漫长的岁月,龙语魔法终于再现于世间,黄铜巨龙是金属性元素的掌控者,沒人知道这个魔法的确切名字,它非常强大,强大到无法以世间的等级评定;也非常单纯,单纯到不使用任何形式的攻击手段,只是简单地将金元素从整个战场剥离,   冰原瞬间被鲜血染红,重步兵的铠甲飞上天空,将盔甲中的人体挤成小球,长剑手的头盔飞向天空,留下身穿皮甲的躯干手抚断颈纷纷栽倒,弓箭手的箭簇穿透自己的身体,盾步兵的盾牌缓缓升起,将人体扯成血肉淋漓的两段,因为这些步兵靴底的钩子牢牢锁住冻土,“嘎吱吱吱吱……”奇形怪状的金属在天空中聚集成一个大球,不断越缩越紧,鲜血从四面八方喷射而出,如同一个挂在天穹之中的漏壶,   “不要逃走,反击,反击。”执事身上布满血痕,那是满钢针的戒律带划破的,他冲天空挥舞着拳头,大步向巨龙正下方奔跑,每跑一步,身上的紫色斗气就浓郁一分,肌肉啪啪撑破衣衫,精悍无比的也是一件强大的武器,排名第二十七名的执事决心堵上武斗士的名誉与巨龙决一死战,但沒等他找到飞上天空的方法,战斗就结束了,一颗锐利的枣核状物体从胃部穿透身体射出脑门,噗地在执事身上造成一个致命贯穿伤,脸色变得蜡黄,执事扑通倒地,至死也沒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唯有那颗从人体内血液中凝结出來、正欢快地投向金属大球怀抱的铁钉见证了龙语魔法的惊人力量,   战争很快结束,就算以副执事长额瑟普尔提的实力也沒办法跟巨龙对抗,在第二个龙语魔法降临之前,兄弟会收拾残兵败将向北方遁走,尸横遍地的隧道中,艾瑞恩联盟众人坐倒在泥泞的血里,喘息不已,在彼此的脸上看到难以置信的表情,“绿铜洞穴”的龙掌柜不知从哪钻出來,在约纳耳边说了句话:“这是黑龙领主奥博索洛姆的礼物,距离北大陆最近的就是这头黄铜巨龙,它年纪很大了,脾气不太好,好好相处吧,,,只要有足够的财宝的话。”   就这样,艾瑞恩联盟赢得了一场几乎必输的战争,人们当然会重新审视指挥官约纳的实力,不过弗洛勒斯人私下里对占星术士说他们根本还未曾出手哩,粉帽矮人是为约纳男爵服务的,若不是男爵本人的安全受到致命威胁,就还未到出动蒸汽傀儡魔偶的时机,除了苦笑之外,17岁少年找不到更好的回应方法,   “圣约纳”号经过短暂休整,绕过深渊,从底部穿越岩浆之河到达中央岛屿“长眠岛”,约纳通过龙掌柜请求黄铜巨龙做一件事情,在接收了潜地舰上半数以上的财宝之后,巨龙心满意足地飞向东南方,两天之后护送着蒸汽飞艇“瘸腿亨利”号与潜地舰汇合,“圣约纳”号破开厚厚冻土升上地面,而飞艇喷着雪白蒸汽缓缓下降,在北大陆刺骨严寒的风中,跳板上陆续走下数十名男男女女,这些人是艾瑞恩联盟增援的精锐,强者的到來无疑给这场远征注入了新鲜血液,不过约纳的视线还是越过人群,一眼在队伍最后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他跌跌撞撞跑过冰原,摔倒在地坚硬的冻土上,爬起來带着满身冰雪继续奔跑,穿过人群、冲上踏板,刚刚张开双臂,怀抱就被一个柔软的躯体猛然填满,   “约纳哥哥。”绿衣的女孩哭着嚷道,“这回可别丢下我们啦,每次分开都好难再见面,说不定下次分开就再也见不到啦。”   “气色很好,约纳阁下。”坐在独角兽上的金发骑士微笑道,“啊,耶空阁下,能见到你们真是太好了。”   “喂喂,本大爷从地狱里爬回來找你啦,货物朋友,这次一定得……阿嚏。”身穿白袍的强壮男人背着大大包裹,想曲起手臂展示肱二头肌,却在寒风中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你受伤了,为什么不处理一下。”红斗篷的女人说,“放心,我会保护你的,像从前一样。”   “……大家好。”少年哭着说。   第65章 干草叉,干草叉(中)   几天之后,干草叉小队站在风雪中目视潜地舰转动螺旋装甲,在冲入云霄的额蒸汽中缓缓沉入地面,粉帽矮人们挤满了舰桥,用带着哭腔的小尖嗓齐声唱着赞歌:“弗洛勒斯人的大酒桶啊,就算最美味的蜂蜜酒也唤不回男爵大人吗,弗洛勒斯人的大火炉啊,就算最温暖的蒸气浴也唤不回男爵大人吗,若蒸汽之神给每人头上插上螺旋桨,就算飞到世界的尽头我们也要陪伴在男爵大人身边,因为那就是弗洛勒斯人的浪漫,戴着粉色帽子的男人的浪漫啊,只要约纳舰长发出呼唤,埃克巴塔纳的男儿会从天涯海角赶到您的身边,男爵大人……万岁,男爵大人……万岁,(作词、作曲:男爵大人的持杖侍从迪克多·隆科多·皮克铎)”   “要好好照顾潜地舰啊,我们会有一天再见面的。”约纳挥舞着手臂喊道,蒸汽傀儡机械的隆隆噪音盖住了他的呼喊,风雪弥漫遮蔽视线,随着大地的震颤,“圣约纳”号黝黑的脊梁终于消失在地面,苍茫冰原之上只剩下六个人孤单的身影,   按照约定,约纳取得了龙族的帮助,潜地舰将在黄铜巨龙(脾气古怪的巨龙仍然不愿透露自己的名字)的保护下继续向北,前往长眠岛中央的树城艾瑞恩遗迹,而干草叉小队则转而向东北方向前进,准备渡过熔岩之河前往星星岛,此行有两个目的,第一是为了拜访元素精灵最高评议会的所在地翡翠之树,小乖以及一切元素精灵的故乡;第二,则是约纳从那颗银色蛋形通讯器上得來的线索,龙食月、龙食玉兄弟临走前将这件物品留给了他,少年一直在琢磨正确的使用方法,二十四小时前他终于接收到了比较清晰的信息,线索指向东北方向两百二十五哩之外,   在《北大陆地理测算》,,柯沙瓦老头不知从哪找到了这本大书,将它随手丢给学徒,哼哼唧唧地走开,,中有着北大陆的详细地形图,约纳使用三角尺测量了距离,发现银蛋的信息來自于星星岛,那片传说中由精灵统治的土地,逃出龙家的叛徒在那里,龙家家主龙尊君在那里,龙姬在那里,当时他直截了当地对干草叉小队的伙伴们说:“龙姬就在二百哩之外,我要去找她,我知道这很危险,无论是恶劣的气候还是兄弟会的追兵,但不管你们怎样劝阻,我明天就会正式出发,埃利,小蚂蚱,耶空,丹尼,汉娜,这是个任性的决定,可我不会改变主意,对不起。”   “我们的银玫瑰已经暗淡许久,在遥远的地方花朵不会盛开,龙姬小姐是我们前进的唯一动力,约纳阁下,请不要剥夺一名骑士的忠诚吧,毕竟我们除了忠诚之外已经什么都不剩了。”端坐在独角兽身上的红土平原之王用拳背叩击胸甲,发出明亮而坚定的响声,   “要是救出龙姬姐姐的时候我不在场,那她一定会很恨我的。”锡比嚷道,“我才不愿意当那种坏蛋哪。”   耶空沒有说话,丹尼·斯图尔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不不不不不,这回说什么我也不会跟着去的,在外面呆一会儿就能把裤裆里的东西冻得冰棒一样硬,要是长途跋涉,沒等走出一哩远就会变成大冰坨了,无尽沙海最冷的冬天也比这个鬼地方暖和一万倍,啊啊啊,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到这里來的啊……自从遇见了你就一直沒有好事发生,货物朋友,我受够了,我现在就要回去。”   斯图尔特当代家主则平静地说道:“你去哪,我去哪。”   “我不同意,我绝对不同意。”丹尼立刻蹦了起來,“妹妹,我平常都忍让着你,由着你放弃‘巴克特里亚的疾风”放弃死鬼老爹的财宝放弃我们的无尽沙海,跟着这个小子跑遍全世界出生入死,把蠢事做了个遍,该醒醒了吧我的妹妹,我知道你爱上这小子了,我知道,就算身为无尽沙海最罕见的处男,我还是能从你眼睛里看出那种又害羞又迷恋的感觉,你昏了头了,从小你就是这种脾气,对谁都冷冰冰的保持距离,可一旦爱上什么事情就像火山爆发一样疯狂,丝毫不考虑后果,你想一想,跟着这小子你能得到什么,财富,权力,还是稳定的未來,这小子根本什么都给不了你,就连一点怜悯的感情都沒有,你盯着他,他却看着别处,他的眼里根本沒有你我的妹妹,他的眼里只有龙姬,那个根本不可能跟他在一起的女人。”   屋内安静下來,斯图尔特家的男丁胸膛起伏,大口大口喘着气,兀自喃喃说着:“有多少次我偷偷看到你望着那小子,眼睛一眨不眨,那小子却一点表示都沒有,我……心疼,你知道吗汉娜,身为一个无能的哥哥,我沒法像死鬼老爹那样做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把整个家族都护在翅膀底下,可我起码想保护你,保护你不受这个世界的伤害,可一天一天,我什么都做不到,你记得吗,无尽沙海有一种红嘴沙鸥,最喜欢追逐夕阳西下时天边的橘红色云彩,可那是假的,那是幻影,你最后只会伤害到自己,用尽力气孤零零地坠落在沙里成为兀鹰的食物,我不愿……就算死,我也不愿看到你变成那样,汉娜。”   约纳愣住了,他看见丹尼·斯图尔特的眼角出现闪亮亮的东西,又立刻被要强的男人甩落,复杂的情感在17岁少年内心滋生,他低下头,对斯图尔特兄妹深深地鞠了一躬:“对不起,丹尼,是我打扰了你们宁静的生活,这个世界上原本沒有任何人能强迫别人做任何事情,我真心希望你们能回到过去,回到那晴朗而温暖的世界中去,……对不起,汉娜,我想我明白你的心意,从前我不懂得什么叫感情,现在我大概懂得了一点,却还是害怕把这些事情说出來。”少年抬起头來,望向汉娜·斯图尔特明亮的绿眼睛,鼓起勇气决绝地说:“我有喜欢的人了,谢谢你,对不起,我会想办法联络‘瘸腿亨利’号飞艇将你们送回南方大陆,如果一天再见面,我会想办法弥补自己造成的后果,向你真真正正说一声抱歉。”   “很好。”丹尼哼了一声站了起來,伸手去拉妹妹的手:“我们走,若不是睢阳城被后秦人围困,我根本不想上那艘飞艇,能回去的话就好了,越快出发越好。”   “约纳。”汉娜·斯图尔特忽然开口道,她手腕一抖挣脱哥哥的纠缠,迈步走近占星术士,红斗篷如花瓣飘摆,修长的身影静止在约纳面前,两人耳目对视,汉娜挺拔的鼻梁几乎触到少年的鼻尖,这是超过了礼貌限制的距离,超过了男女之防的距离,令约纳毫无防备的距离,女人身上的气味充盈在少年的鼻孔,距离太近,约纳看不清汉娜的脸孔,只能呆呆望着那双晶莹透明的、闪烁的绿宝石般的眼睛,   “汉娜……”嘴唇翕动,约纳不自觉地叫出女人的名字,   “你爱上了龙姬,我明白。”來自炎热沙漠的女人说话如同无尽沙海的风一样毫无遮拦,“她知道吗。”   少年想要后退一步保持合适的距离,但双脚不听使唤,他仓皇地回答道:“不,……我想她并不知道……”   “爱一个人,需要得到对方的同意吗。”汉娜问道,   “……不,我想不需要的。”约纳答道,如电光石火般,他的脑中浮现出烟波浩渺的云梦泽,在那星光漫天的夜晚,刺客之王坐在他身边,眼眸中燃烧着火一样的热情,“要爱,便用力去爱吧。”那特立独行的男人大声说道:“要恨,便狠狠去恨吧,要去某个地方,就大踏步地跑过去吧,生命太短,我们哪有时间顾影自怜、对镜神伤。”   “你爱上龙姬,对龙姬小姐來说意味着什么。”汉娜问,   “……我想并沒有什么,我们身处两个世界,就算用尽全世界的可能性,生命的轨迹也沒办法重合。”带着剧烈的心痛,约纳昂起头坦然回答,   “那么我爱你,又与你何干。”斯图尔特家的女人清朗的声音在室内回荡,在这个循规蹈矩的世界,何时曾出现如此炙热的情感宣言,丹尼的身体颤抖着,伸出双手,却觉得妹妹如此陌生、如此遥远,锡比脸红通通地钻进埃利奥特的怀抱,从骑士的臂弯里偷看场中的男女,就连耶空也投來若有所思的视线,   约纳沒能反应过來,等醒悟到汉娜话语中的意义,他涨红了脸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他的声音被封印了,温暖的、柔软的、芬芳的烙印灼痛了他的嘴唇,让他失去了语言的能力,就连脑中的念头都被冻结,   “你去哪里,我去哪里。”红斗篷旋转,女人转身离去,门合拢的声音惊醒了占星术士,他慢慢触摸自己的脸颊,感觉唇上那陌生而甘美的余韵……一个吻,这是斯图尔特当代家主的坚定宣言。   第66章 干草叉,干草叉(下)   干草叉小队与潜地舰“圣约纳”号分道扬镳,向东北方向前进了二十哩,到达分割岛屿的熔岩之河,在十哩之外就能看到一道乳白色的墙壁矗立在空中,随着强劲的西北风不停改变着形状,那是岩浆之河上空的水蒸气,冰雪在脚下退却,每前进一步都是从冬天走向夏天,大家脱下挂着冰碴的外套,汗水仍不停从额头滚落,北大陆的岩浆河平均宽度达到一千三百码,根本不是人力可以横渡的,但这难不倒熟知地形的月光精灵,小乖指出了一条地下隧道,从地面裂隙进入深深的岩洞,挂满钟乳石的洞穴里白烟弥漫,地上积水咕嘟咕嘟冒着沸腾的气泡,“一定要随着标记走啊,每隔五十码就有一个用精灵语写成的标记,有的指示正确的方向,有的则指向死亡陷阱,每个标记都是一个精神魔法阵,只有元素精灵才能够看懂其中的意义,作为老娘的共生体,你这废柴虽然看不懂精灵文字,可应该能感应到魔法阵中的意义,……呼啊,这里太热了,出汗会影响皮肤质量的,我回去睡觉了,你们可别挂掉,等到了翡翠之树再叫我吧。”留下一句话,小乖很沒觉悟地抛下众人回到了玻璃瓶,   幸好约纳通过席拉霏娜的“心眼”之力确实能看透魔法文字的真相,他带领干草叉小队磕磕绊绊绕过错综复杂的地下溶洞,从岩浆河另一面钻出地面,北大陆五个岛屿气候各有不同,季风岛一年四季刮着寒冷刺骨的风,长眠岛的白天平静宜人,夜间则会迎來零下四十度的恐怖寒潮,至于元素精灵的故乡星星岛,则充满捉摸不定的气象状况,六个人眺望远方的天际线,看到左边乌云压境,一场暴虐的暴风雪正横扫大地,右边则阳光普照,冰雪在炙热阳光下消融成水,冰湖的冰面喀喀破碎,前一刻刮着和煦小风,后一刻就化为冲天龙卷,眼见是零星小雪的天气,却能在转瞬间变成鸽蛋般大小的冰雹暴雨,或许是“第二纪元的黎明”之前的世代聚集了太多的魔法元素,星星岛的脾气古怪得让人难以捉摸,让人难以想象大灾难之前这里曾是绿树成荫的福萌之地,魔法生物的宁静家园,   星星岛的气候让干草叉小队吃尽苦头,约纳的腰带艾丁蒙特虽然带有温控法阵,可要保护这么多人还是力有未逮,占星术士充其量能发动法阵半个小时,然后就会在精神力的极度消耗中溃败下來,进入长达五个小时的恢复期,这就是埃利奥特禁止他发动温控魔法的原因,   在进入星星岛第二天的晚上,延绵一日的风雪突然停止了,北陆的夜空出现灿烂银河,干草叉的队员们选择了一处雪坡背风处点起篝火,烤干被汗湿透冻成冰块的衣服,丹尼·斯图尔特依旧嘟嘟囔囔抱怨不停,在汉娜毫不妥协的态度面前,他不出意外地让步了,背起六个人的行囊加入队伍,虽然每次眼望占星术士都带着愤懑难平恨不得把对方活活掐死的恨意,不过还是尽起了无尽沙海最好的行李搬运工和瞭望员的职责,约纳抽空跟他谈过一次,斯图尔特家的男丁把头扭开:“我不恨你,货物朋友,你放心,既然答应跟着來,我一定会当好一名合格的小队成员,但你记住,这一切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汉娜,等我劝动汉娜离开干草叉的那日,就是我们之间关系彻底结束的一天。”   约纳说不出什么辩驳的话,他曾感觉与丹尼已成为患难之交的伙伴,如今对方的说法让少年感觉黯然神伤,可又能怎样呢,少年只能说一声“谢谢”,继续保持这种貌合神离的伙伴关系,作为两人之间纽带的汉娜·斯图尔特却表现得非常平静,仿佛那日的吻从未发生过一般,   宁静并未持续太久,晚餐后两个小时,兄弟会的追兵发动了突袭,激烈而短暂的战斗过后,敌人丢下几具尸体撤走,玫瑰骑士立刻出言指示:第一,使用反侦察手段抹去行踪;第二,白天不定时停下來休息,晚间不燃篝火,有星光则继续赶路,天气恶劣就原地休整;第三,行进时保持警戒阵型,做好随时还击的准备;第四,敌人一定派出了许多支侦查小队,这次遇到的敌人并无强者,但随着信息向上传递,追兵将迅速变得强劲起來,必须在难以对付的对手出现之前到达目的地,   约纳猜测兄弟会是根据银蛋通讯器掌握自己的行踪,但他沒办法把银蛋丢掉,因为那也是与龙姬之间唯一的线索,暗自在心里对伙伴们说声抱歉,占星术士握紧法杖昂然站在星空之下,向着北极星默默许愿:无论世界究竟是真是幻,唯有眼前拥有的东西是永恒不变的,这次一定不会再与伙伴们分离,   从地图上看干草叉小队所处的位置距离龙姬所在地只剩下一百哩左右,小队星夜兼程向东北方赶去,一路上所见只有白茫茫的冰原和风雷雪雨,《北大陆地理测算》上记载的几个村庄若不是消失在冰河之下,就是化为荒无人烟的废墟,一路上沒有见过任何一位北大陆的居民,   离开潜地舰第十三天,距离目的地只剩下二十哩距离,天色已晚,风雪越來越大,温度不断降低,四周能见度不足十码,必须找到安全而保温的地方捱过这场暴雪,《地理测算》指出前方有一个古老的村庄,数千年前由荆棘精灵建立的“林戈尔潘特”,在精灵语中村庄的名字意为“绿色而幽静的河畔”,这里曾是元素精灵的几大聚集地之一,北大陆少有的对外开放经商口岸的沿河城市,不过如今河流早被冰雪填满,即使以玫瑰骑士的植物系探测魔法“大地道标”也找不到前方有建筑物的痕迹,“应该就在附近。”浑身覆盖着厚厚冰雪的骑士拍击自己的头盔,面甲缝隙中的碎冰簌簌落下,他眯起眼睛极力看透风雪,“噗噜噜噜……”独角兽从防寒毯下面喷出浓浓的白雾,毛茸茸的小精灵钻出骑士的斗篷,眨巴着黑眼珠转了两圈,埃利奥特点了点头,伸手指向西北方向:“虽然看不到建筑物,不过应该是那里沒错。”   作为圣洁的魔法生物,这里也曾是玫瑰骑士三位一体中独角兽与小精灵的遥远故乡,它们感觉到微弱的魔法波动,给小队指明了方向,“埃利,在最前面开路体力消耗很大,要不要换我走在前面。”约纳拉下蒙面的布巾艰难喊道,坐在马后的小蚂蚱比划了个开弓放箭的姿势:“算了吧约纳老哥,大家都有自己擅长和不擅长的事情哩,要说体力的话,除了埃利就轮到那头不知道疲倦的骡子了,要是一会儿还找不到宿点的话就换他來开路吧。”   “骡子,要是骡子,也是无尽沙海最强壮的公骡子。”丹尼从巨大的背包前面扭头说道,“别拿我跟你们这些孱弱的凡人相提并论。”   这时埃利奥特忽然做了个手势,独角兽停下脚步,“就在这里。”玫瑰骑士缓缓环顾四周,昏暗天光从暴雪云团中洒下氤氲光影,四周仍是一望无际的冰原,“你确定,难道我们今天晚上就在这种地方过夜。”斯图尔特家的男丁挖苦道,向前走了几步,转回身摊开手臂:“好吧,我就站在这里给你们挡风,你们好好地休息一下,明天早上搬着我的雕像继续前进好不好,……这该死的地方根本……”   “喀拉……”   破裂声传入大伙的耳膜,丹尼低下头,看到脚下的冰面出现一圈蛛网状裂纹,他立刻闭上嘴巴,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大喊道:“接住我,汉……”随着他纵身一跃的动作,一大块坚冰轰然破碎,丹尼·斯图尔特立刻消失在众人面前,约纳赶忙冲上前去,发现一个巨大的冰洞出现在地面,趴在边缘向里面望,看到黑暗的洞穴里丹尼正哎呦哎呦呻吟着扭动身体,风雪灌入大洞,响起呜咽般的凄厉风声,   “果然是这里。”玫瑰骑士说道,“看起來这是一栋房屋的房顶,被冰雪封了起來,我们下去吧,更大的风雪马上要來了。”独角兽的尖角亮起彩虹色魔法光芒,绿色藤蔓从冻土中破土而出,缠绕着蚰蜒而下组成一条梯子,约纳点点头,手持法杖点燃照明星阵,沿着藤蔓阶梯走入荆棘精灵之城林戈尔潘特的遗迹,   冰封多年的房屋应该充满什么味道,少年不知道,除了陈腐的味道之外,随着寒风灌入鼻孔的还有酒精与鲜血的混合气味,约纳举起法杖照亮四周,“这里有人來过。”他肯定地说道,“或许,我们要找的人。”“是说我吗,”丹尼躺在地上呻吟道。“废话,我刚掉下來。”   第67章 被遗忘的精灵(上)   还有什么能比在暴风雪的天气找到庇护所更幸福的事情呢,干草叉小队的伙伴们从冰洞进入荆棘精灵之城林戈尔潘特的废墟,埃利奥特召唤出藤蔓堵住头顶的洞口,“绿藤上的浆果很快会成熟爆裂,汁液被冰冻起來之后就看不出痕迹了。”骑士说道,坐下独角兽开始用力抖动身体,冰碴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狂风与雪花被阻隔在外面,房间里虽然非常寒冷,但起码能顺利呼吸了,大伙纷纷摘下蒙面的房间,约纳的手指冻得又红又肿不听使唤,就算戴着厚厚的鹿皮手套也还是暂时失去知觉,少年冲手掌呵了几口热气,举起法杖在屋里转了个圈儿,这间房屋里沒什么陈设,屋顶早已腐蚀殆尽,只留下四堵残墙矗立四周,地面有着厚厚的坚冰,透过浑浊的冰面看不到底下的东西,玫瑰骑士咔哒一声抬起面甲,拍打掉睫毛上凝着的白霜:“在大灾变刚发生的时候一定曾有洪水泛滥,大水冲毁了村子,岩浆河紧接着从不远的地方流过,造成气温急剧升高,大量水分凝结在村落以植物编制而成的伞盖上面,随后寒潮來临,笼罩整个村子的屋顶同时封冻,随着风雪和冰雹不断发生,林戈尔潘特就被完整地保存在了冰面之下,不得不说是残酷的奇迹呢。”骑士伸出手抚摸墙壁上若隐若现的水痕,如此分析道,   约纳这时把丹尼·斯图尔特拉了起來,丹尼背后大大的包裹时起到了缓冲作用,除了屁股疼之外看似并无大碍,小蚂蚱纵身跳下马背,哆哆嗦嗦道:“赶紧生堆火吧,这地方真是太冷了太冷了太冷了……”   占星术士立刻脱下自己的毛皮外套给锡比披上,犹豫道:“在这里生火会融化屋顶的冰层的,是不是埃利,有沒有别的办法可以取暖的。”   玫瑰骑士回答道:“先四处探寻一下,说不定能找到更空阔的房间,只要有足够的高度,火焰是融化不了封冻多年的冰层的,丹尼先生会踏破冰面跌下來,是因为那块冰面被人为破坏过,再次复冻后并不牢固。”   “嘘。”汉娜忽然伸出手示意大家闭嘴,她从怀里抽出魔法手枪“夏日之白樱”,警戒地向左方墙壁移动,随着她的视线,大家都注意到墙根处有一个半圆形的洞口,倾斜向下不知通往什么地方,斯图尔特当代家主回头目视约纳,少年立刻会意,将照明星阵的光芒调整为一束射入洞中,“……是另一间房间。”汉娜稍稍放松扳机,凑近洞口向内端详,在光束的照明范围内能看到一些破碎瓶罐被凝在冰里,桃红和碧绿的釉面闪烁着奇异的光,   “沒有魔法波动。”约纳说道,“屋里的味道也很淡,无论是谁來过这里,应该早已离开了,……而且耶空完全沒反应呢,看來应该是沒有敌人。”他偷偷瞅了耶空一眼,红发男人自从下來以后就竹竿一样戳在墙角,看起來毫无戒备的样子,   “掩护我,我先下去。”汉娜随手将“夏日之白樱”向身后一抛,从背后摘下大枪“海军上将”开启蒸汽阀门,在众人反应过來之前已纵身跃入洞穴,“别冲动啊啊啊啊。”丹尼惨叫一声扑了过來,双手抓住魔法手枪,脚下一滑紧跟着跌了进去,   “扑通,稀里哗啦……”底下传來撞击和东西破碎的声音,埃利奥特皱起眉头,骑士佩剑锵然出鞘,娇小的身影一闪,锡比已出现在洞口,手中银弓弓弦涨如满月,蛇箭在手指中间不安分地滋滋作响,   “我们沒事。”汉娜的喊声传來,“你们得下來看看,往前跳,底下有很多罐子,踩到会受伤的。”   约纳松了一口气,回头跟伙伴们交换个眼神,沿着洞穴边缘滑了进去,“扑通。”他的双脚落在厚实的冰面上,直起身体左右看看,发现斯图尔特兄妹站在一堆破碎瓷罐中间,丹尼正满脸狂喜地趴在地上扒拉着什么东西,“什么东东,吃的东西吗。”锡比轻盈地落在约纳身旁,伸手揪住少年的臂膀探头一看,失望道:“搞屁啊,是金币而已,又不能吃,瞎高兴个什么劲儿啊。”   “看起來像个储藏室之类的吧。”汉娜说道,   约纳弯腰拾起一个瓷罐,宝蓝色的瓷罐制作非常精美,表面有着繁复精美的精灵纹饰,打开罐子,里面是闪亮亮的半罐金币,“奇怪,这种瓷罐应该是用來收藏粮食或液体的吧,为什么会装满金币呢,若是藏宝屋的话,为什么不用箱子之类更方便的道具呢。”他一头雾水地说道,   这时许多藤蔓伸进洞穴,“抱歉。”埃利奥特的声音传來,绿藤刺入墙壁,从内部将坚硬的石块粉碎,“轰隆隆隆……”许多碎石掉落下來,随着洞穴被扩大到几倍大小,体型庞大的独角兽终于降落在屋中,“抱歉,……这麻烦的身体。”骑士难得地抱怨了一句,向伙伴们微微点头致歉,   占星术士举高法杖,这房间比上面一间大了数倍,屋顶呈圆拱形状,四周摆满形状优雅的储藏架,架子每一层都摆满颜色各异的瓷罐,有几个架子上空出一些位置,看來有人将几十只罐子搬下來砸碎,却对满地的金币视而不见,   “说起來,荆棘精灵到底是什么样的生物呢,。”汉娜自言自语道,“虽然知道它们是元素精灵的一种,但完全不了解详情呢。”   约纳很自然地望向埃利奥特,骑士回答道:“荆棘精灵是植物系魔法元素的天然使者,元素精灵几大种族里最外向、寿命最短、也是最好战的一族,在元素精灵最高评议会中,它们是负责翡翠之树守卫工作的战士,比起月光精灵这些体型微小的种族來说,它们的身高更接近于人类,有学者说荆棘精灵是北方精灵的远祖,不过这说法难以证实,毕竟元素精灵是不承认北方精灵血统纯正性的,神圣魔法生物的目录里沒有北方精灵存在,自从‘第二纪元的黎明’之后就再沒有荆棘精灵的消息,推断它们已在大灾变中彻底消失。”   “呀,这是什么东西,好噁……”锡比惊叫一声丢出一个破瓷罐,用力甩着手套上的粘稠液体,“这罐子底下全是这种东西,黄黄的好像……”   “……蜂蜜。”约纳吸吸鼻子,   埃利奥特道:“从格局、摆设和位置來看,这应该是个食物储藏室沒错,我们进來那间屋子是整个村子地势最高的瞭望室,根据精灵村落的基本结构,食物间、村议会会议厅和美术展览室是最重要的功能性建筑,通常位于全村的制高点。”   “难道有生物竟然能以金币为食吗。”约纳摸摸鼻子奇怪道,转头看到丹尼正将一枚金币塞进嘴里咬得咯嘣咯嘣作响,   “看,是脚印,他们往那边去了。”汉娜伸手指指地下,果然在冰面上有隐隐约约的足迹指向前方,墙壁尽头有一扇拱门,门扇闭合着,但门框周围的冰整齐剥落了一圈,显示出开启过的痕迹,   这时耶空忽然迈开大步向拱门走去,看起來像发现了什么,不过南方人并未抽出长刀佛牙,神态也不显紧张,“我们跟上去。”约纳说道,拉着锡比向前走了几步,觉得小蚂蚱脚步漂浮不定,转头一看,锡比的小脸红彤彤的冒着热气,眼神迷迷糊糊的,“糟糕了。”少年立刻将那小小的身躯搂在怀里,嚷道:“小蚂蚱发烧了。”   “得让她服药、进食、保持温度的同时降低体温才行。”骑士回复道:“向前吧,隔壁应该就是议会集会所,那里空间很大,也应该有适合引燃的材料。”   “嘎吱吱吱……”耶空此时推开了拱门,众人鱼贯而入,发现身处一间空旷的大厅中,深绿色的拱形天花板用藤条编制而成,杂以褐色的繁美花纹,地板、墙壁、桌椅都是光滑如丝的原木打磨而成,巨大圆桌中央摆放着精灵六种族的玉石雕像,即使冰封多年也有着难以磨灭的精美质感,   “这里不像灾难发生过的样子。”汉娜意外道,“桌椅摆放得这么整齐,就像刚刚开完一场会议似的。”   “这间屋子的外墙相对独立,密封性很好,在洪水中幸存了下來。”玫瑰骑士说道,“或许是整个村子保存最完好的房间了,我们可以在这里驻扎,等待暴风雪平息。”   约纳的脚踩到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发现是一个树皮卷轴,靠墙摆放着几个书架,其中一个书架倒了下來,精灵的树皮书散落满地,有些卷轴被打开,有些则被野蛮地撕裂,看起來有人曾在这里找过什么东西,“酒和食物的味道。”少年提醒道,“看來前面的人也在这里驻扎过。”   “呛啷。”忽然一道耀眼电光亮起,名刀佛牙呻吟出鞘,红发的持剑伽蓝跃向六个玉石雕像,眼中有精光一现。   第68章 被遗忘的精灵(中)   “敌人。”   “等等……”   埃利奥特抢前一个位置将约纳拦住,示意他不要冲动,看看耶空想要做些什么,只见红发男人双手紧握刀柄,将锯齿长刀深深刺入地面,随着手臂肌肉隆起,地面发出刺耳的割裂声,同金属一样坚固、在洪水与暴风雪中毫发无损的硬木地板被名刀佛牙无情割裂,“乒乓。”一尊精美的雕像摔成粉碎,碎块满室乱飞,一只断手骨碌碌滚到约纳脚下,占星术士低头看了一眼,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看起來像是玉质的半透明材质其实是冰块,六尊塑像是由坚冰制成,而此时摔碎的精灵像内露出鲜嫩的粉红色泽,“这是。”汉娜弯腰拾起那只断手仔细端详,“滴答。”她手指触摸的地方流出一滴粉色液体,轻轻坠落在地板上,   “请把它丢下,汉娜小姐。”玫瑰骑士忽然开口道,“死因不明的尸体,必须考虑到毒药、瘟疫和诅咒的可能性,万一受到传染就麻烦了。”   汉娜·斯图尔特将断手丢开,肉块表面的冰层摔碎,露出苍白的皮肤和撕裂状的断茬,由于室内气温极低,尸块尚未开始融化,“果然是尸体……”约纳喃喃道,“从体型看应该是精灵沒错,有人杀死了他们,并将他们制作成冰雕吗,这样真残忍……”   “如果说是从‘第二纪元的黎明’时就冻结在这里,那这尸体未免也太新鲜了。”斯图尔特当代家主说道,“身高大约四尺五寸,女性,是荆棘精灵吗。”   玫瑰骑士策马向前,独角兽发出低低的喷鼻声,地面开始生长出小小的绿色嫩芽,很快开出朵朵小黄花将尸块遮盖起來,“温度这么低,应该不用担心毒或瘟疫扩散的问題。”骑士的神情显得有点忧伤:“首先,汉娜小姐说得对,这六名精灵应该是在三天前死去的,低温阻止了尸体,但皮肤表面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瘢痕,其次,杀死她们的人比你想象得更加残忍,约纳阁下,这些精灵是被浇上冷水,在外面的狂风中活活冻死的,无论表情还是关节的扭曲程度都表明他们经受了极大的痛苦,直至死亡的一刻都不曾解脱,最后,这六位都是女性荆棘精灵,早已消失于历史中的神圣元素生物。”   “在我们之前來到这里的人……”约纳情不自禁握紧拳头,在人迹罕至的北大陆,几天前來到林戈尔潘特村遗迹的不可能有别人,定是龙尊君和他的五名随从,难道隐藏在废墟中的荆棘精灵就是他们此行的目标,   “轰隆隆隆……”这时忽然整个房间摇晃起來,议会厅中央的一大块地板被耶空切开,整个坠向下层,站在上面的红发男人面无表情地沉入黑暗,干草叉的伙伴们立刻围拢过去,却见耶空站在几码深的下面,脚下是一个深褐色的半球体,看起來与精致典雅的精灵建筑风格完全不搭,   埃利奥特道:“按照精灵村落的结构,议会会议厅下面应该是架空的,两侧有螺旋楼梯通往下层建筑,这种东西……不该存在。”   “是钢铁的吗。”汉娜问道,   “不像呢。”约纳说,“沒有金属的质感,也不像木头或石头什么的,要说这种形状和材质的话,倒更像是柯沙瓦老师的‘伽罗战盾’一样的东西吧。”   “结界。”玫瑰骑士做出了回答,“这是一种结界,由相当强大的术士制造的防御结界,由于持续时间太久,已经固化成了实体一样的东西,可以说是魔法力量的具现化吧。”   “持续多久才会变成这样,三天。”占星术士问,   “一千年以上。”骑士说,   “荆棘精灵就是在这里面躲过灾难,一躲就是上千年。”少年吃了一惊,“可惜白天的战斗中小乖已经离开过封印罐了,要不然她能解开许多疑问呢,……那外面的尸体又是怎么回事,这种结界能够开启吗。”   埃利奥特沉吟一下,“从外侧强行开启几乎是不可能的,随着第二次远古战争造成的历史断层,许多术法与知识湮灭在时间里,除非找到一样强大的结界术士才能找到打开的方法,从内侧开启则很容易,结界会留下单向出入的方法的,我想上一批人……”   这时耶空再次举起长刀,一刀刺向褐色结界球体,“嘎啦啦啦……”一连串摩擦声响起,锋利的锯齿刀刃在结界表面滑开,只留下一条浅浅的白痕,南方人茫然地举起刀瞧了一眼,忽然开始疯狂地劈砍结界,“锵,锵,锵,锵。”猛烈的斩击声震耳欲聋,火星四溅,约纳忙搂着迷迷糊糊的小蚂蚱后退几步,生怕遭到误伤,   “……上一批人也曾发现这里,做过同样的尝试。”骑士伸手一指,约纳向地板的断层中看去,发现球体右侧连接着一条螺旋楼梯,楼梯应该联通着隔壁房间,精灵村落的美术展览室,楼梯与球体边缘处有破坏的痕迹,不难想象上一批人恼羞成怒大肆破坏的样子,   “那么,现在该怎么办,埃利。”约纳抬头求助道,   骑士沒有推辞:“耶空阁下想必嗅到了什么感兴趣的气味,让他继续寻找吧,我们立刻生火取暖,准备晚餐,按照宿营阵型交替警戒。”   “明白了。”少年点点头,“就在这个房间的角落里行吗,看來要损坏几张椅子來做木材了,这些家具都是真正的艺术品呢……”   这时候结界处忽然响起梵语的念诵声,“南么二曼多勃驮喃,萨婆他微么底微枳罗儜达摩驮,阇多,勃陀鲁沙那……”约纳的脸立刻变得煞白,这是耶空“玖光”秘术的吟唱之声,这种咒文他此前听过一次,那是在东方大陆与北大陆的交界“天渊”处为斩断占星术士协会会长拜朗·亚利维亚的水晶彩虹桥而使用的恐怖法术,耶空实力突飞猛进的证明,   “不要啊,耶空。”少年跳起來狂吼道,“你会把整个村子毁掉的,别做傻事。”与此同时法杖席拉霏娜也传來异样的波动,那是弥漫在空气里的不安能量暗潮涌动,大量诡异的魔法元素正向结界处聚集,黑色的光胜过了照明星阵的光芒,透过地板上的破洞,能看到名刀“佛牙”正悬在空中,表面环绕着密密麻麻的黑色咒符,长刀正剧烈扭曲着、呻吟着,锯齿锉动化为空间的破碎残影,持剑伽蓝满头红发飞舞,紧握刀柄的双手皮肤正在绽裂出血,显示出继续在长刀上那难以掌握的可怖力量,   “藤墙。”玫瑰骑士大喝一声,地面冒出大量绿藤构成防御阵,“约纳阁下,快回來。”却见占星术士将锡比往骑士身上一推,手持法杖向耶空狂奔而去,汉娜·斯图尔特沒有丝毫犹豫,化作红色残影追上约纳的脚步,“喂,想怎么做。”她扭头问道,   “打醒他。”17岁少年大声喊道,   “听你的。”斯图尔特当代家主脚步一错奔向另一个方向,大枪“海军上将”枪管旋转,蒸汽机械喀喀作响,喷出炽烈白烟,冤魂的啸叫在漆黑枪管内回荡,最大输出的“鬼神弹”即将准备就绪,   约纳猛然将法杖向地面一戳,借势稳住身形,心念一动,腰带艾丁蒙特的辅助法阵立刻启动,裙甲卢塔琉斯化作千万片绯红色流羽遮蔽空间,“要勇敢,要果决,要冷静。”口中默念着占星术箴言,法杖开始燃起湮灭星阵的光辉,“要控制输出能量,但也要有足够的威胁,足以吸引耶空的注意力,这是第一次实战使用这个星阵,不能过火,千万不能过火……”他的精神力高度集中,全部身心沉溺于星阵中旋转着的红蓝两色能量,这个星阵是在潜地舰上最新完成的作品,在与初代导师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的一席长谈之后,约纳突然想通了许多事情,有时候看透世事就是如此简单,只要抽身事外,自然能纵览全局,   少年的占星术一直是以21-814与130-77两条性质截然相反的星际线能量为基础,使用“流光”的无属性能量加以中和的三项湮灭结构,而他此时引导的则是一个相当大胆的改进版本,“流光”之力不再像树皮一样保护着红蓝两色能量各行其道,而是包裹在能量流外侧,使湮灭在不断发生的同时被压抑在可控范围之内,约纳明白自己一直在害怕湮灭的力量,怕这种未知的能量漩涡超出掌控,但此时他心中无喜无悲无惧无怕,心无挂碍,爆炸会发生,正如三个太阳会升上天空、秃鹫会啄食腐肉、河流会奔向神佑之海、人会衰老、树会腐朽一样自然,若毁灭必将发生,何不让它提早到來,,,新星阵被命名为“零式改。”   “劈啪啪啪啪啪……”明亮光芒横亘屋宇,一连串爆炸构成了能量的传播轨迹,空中出现无数稍纵即逝的湮灭漩涡,迅猛袭向耶空,“玖光秘术·佛灭刃。”与此同时,红发男人的长刀向结界狠狠斩下。   第69章 被遗忘的精灵(下)   出手之后约纳立刻追悔莫及,他极力控制着星阵的输出功率,可“零式改”星阵毫不客气地吸走了他一半的精神池能量,“可恶。”他咬紧牙关控制星阵努力改变射线的轨迹,,,沒想到这攻击星阵的威力如此惊人,绝对不能用在伙伴身上,必须改变方向,   “噼啪噼啪噼啪……”整个屋子忽明忽暗,约纳的鼻孔簌然流出鲜血,不断爆炸着的扭曲光线如毒蛇一样忽然昂起头來,转为垂直向上,“大家小心。”大吼一声,法杖席拉霏娜顶端的金刚石轰然炸裂,强行扭转攻击方向是占星术士的禁忌,阵型载体承受不起能量的冲击突然崩溃,“轰隆。”如一个响雷自怀中绽开,约纳身形猛然倒飞出去,被强大的冲击力砸进墙壁之中,   艾丁蒙特的防御魔法阵如一个肥皂泡般破碎,少年吐出一口热血,奋力抬起头看那串红蓝相间的光波击中屋顶,“滋嗡嗡嗡……”湮灭爆炸并未立刻发生,属性截然相反的星际线能量在天花板处形成了一个波纹杂乱的圆球,无数次相互碰撞竟使水火不容的星辰之力形成了短暂的互相包容,“这……这是什么现象。”约纳呆呆地张开嘴巴,   湮灭星阵本身就是黑暗的研究领域,沒有任何一本占星术教科书提到过眼前出现的奇异景观,在那光蛇狂舞的漩涡中,如镜子一般浮现出三千大千世界的虚影,约纳相信自己看到了一个窗户,一扇通往无数个未知世界的窗,在短短的几秒钟时间内有无数光影从少年眼前掠过,每一个画面都是陌生的、遥远的、不属于世间的风景,“吉尔伯奈翁大人……”约纳不顾胸口疼痛强撑起身体,痴迷地向天空伸出双手,“这就是您曾看到过的景象对吗,……原來竟是这样简单,答案就藏在占星术课程的第一本教材当中……当足够强大的异属性能量经过调谐使得频谱暂时相同,就可以在湮灭存,在调和中碰撞,在和谐中相互悖离,这是违反世间基本规则的现象,就如一把锋利的刀子切开规则的墙壁,打开通往另一个位元的大门……原來您说过的话,是这个意思,天哪……”   “第一课。”柯沙瓦老头抓挠着乱糟糟的头发嚷道,“我沒空给你仔细讲,年轻人,你应该已经看完教科书了吧,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是的,老师。”初级占星术士学徒约纳怯怯地翻开课本,念道:“占星术的历史从四个世纪前开始,每个星空的信徒都应该牢记初代占星术导师的名字,因为吉尔伯托,吉尔伯……加尔默……老师,我不会读这个名字……”   “闭嘴闭嘴。”老头用教鞭敲得黑板咣咣作响,“谁让你念书了,书上写了点什么狗屁东西难道我这个六级占星术士,,不,马上就要荣升七级占星术士的人会看不懂吗,我要你告诉我看完第一课以后你学到了什么,年轻人,说话。”   约纳哆哆嗦嗦合上书本,小声说:“有些字我不认识,不过看过之后我觉得占星术是一种很高深的学问,很厉害,也很难……”   柯沙瓦怒道:“废话,接着说。”   占星术士学徒想了想,说:“星星里藏着很多人们不知道的东西,就算几百年來有无数人在研究,不懂的东西却越來越多。”   “嗯。”柯沙瓦老头哼了一声,   “大家都在研究怎么使用星星的力量,可是沒人去研究星星到底是什么,这一点有点奇怪。”得到老师的肯定,约纳稍稍放松了一点,他翻开书指着页码说:“除了历史部分之外,前面一直在讲理论派和实践派的研究成果,无论是各种军用、民用星阵还是占星术士在战争中起到的作用,都是在说星辰之力的使用,可是为什么沒人对星空的本质做研究呢。”   柯沙瓦喝道:“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你以为你比占星术士协会的老学究们都聪明,你想到的问題他们想不到,现在翻到第二课,给我大声念出來。”   “是的老师。”约纳被骂得一缩脖子,哗啦哗啦翻着莎草纸,“第、第二课:占星术研究的两百五十五项禁忌,每一名星空的信徒都应该谨记初代导师的教诲,远离黑暗,探索之路是一条布满陷阱的道路,以下对协会绝对禁止的行为作出规定和说明,第一,绝对禁止尝试以星辰的运行轨迹解释大地的形状和位置,案例:大陆历2144年3月9日,八级占星术师冯·劳·布尔丹因违反第一条禁令,被占星术士协会裁判所裁定为一级重罪,剥夺占星术士等级、一切头衔、福利以及占星术塔使用资格,由结界术士执行精神池锁死,然后逐出巴泽拉尔王国,终身不得回到五大行会监管区域,……老师,我不明白……”   柯沙瓦瞪眼道:“你当然不明白,精神池锁死意味着这个混账一辈子不能再使用精神力量,从此成了一个废人,这对法系职业來说就是死刑,这家伙似乎在吠陀游荡了几年之后就死掉了,活该。”   约纳急道:“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禁忌,老师,违反了禁忌的话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吗,这些规矩都是谁定下的,初代导师大人吗。”   “啪。”教鞭打在占星术士学徒脑门上,疼得约纳哎呦一声捂住头,“哪來的那么多问題,所谓禁忌就是绝对不能做的事情,只要知道不能做不就行了,听到沒有。”   “我知道了,老师……”学徒眼泪汪汪地回答道,   “……沒有实力的蠢蛋去做的话,只会引起上面的家伙们注意而已,要做,也不能使你们这些弱小的年轻人去做啊……”老头转过身自言自语着走开,   “你说什么,老师。”约纳抬起头,   “继续念课文。”柯沙瓦回头吼道,   “第二条,绝对禁止研究和使用两种以上属性的星际线能量,任何具有两种以上属性星际线感应能力的占星术士必须到协会总部报备,否则视为二级重罪,将接受裁判所制裁,案例:大陆历2071年……”   在这漫长的一瞬间里,约纳似乎明白了很多事情,从初代导师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的传奇经历,到高高在上的“第一世界”,再到流传至今的诸多禁忌,“滋滋……轰。”突然间时空流转的漩涡爆发出难以直视的明亮光芒,化为一条通天彻地的光柱升起,霎时间穿透林戈尔潘特议会议事厅的穹顶和厚厚冻土,击破冰层升入天际,即使在暴风雪的夜里,这炫目光柱也照亮了十哩之内的大地,冰层开始沸腾,周围一切都在动摇,   保持稳定的唯有耶空的刀锋,当缠着黑色“佛灭刃”咒文的锯齿长刀斩向结界的时候,佛牙停止了呻吟,红发男人的双手也恢复了稳定,周围的空气被黑焰抽空,产生一种怪异的静谧感,任凭天空光龙呼啸,这里却平静得如同午夜十二点的坟场,在南方人背后汉娜已经蓄满了大枪的“鬼神弹”,但她的注意力被头顶的爆炸吸引,一时间沒有瞄准耶空,   是无坚不摧的刀刃锋利,还是守护荆棘精灵千年的结界坚固,这个问題永远得不到答案,在佛牙狠狠啃噬结界之前,耶空的瞳孔忽然剧烈收缩起來,“吒。”随着一声大喝,两团金红光焰从他脚下蒸腾而起,刀锋的去势突然放缓,“轰轰轰轰……”黑色咒符从刀刃剥离,如群鸦一般漫空飞起,耶空的衣衫从手臂处化为碎片,被突然中断的玖光秘术正在反噬主人,“吒。”再喝一声,耶空松开刀柄双手结印,血淋淋的双掌“啪”地合在一处,金风盘旋而上将乌鸦般的咒文吹飞,   黑咒散尽,名刀佛牙当啷一声坠落在结界表面,耶空衣裳破烂,裸露在外的肌肤布满血痕,他沒有说什么,只抬起眼皮看了一眼结界,眼瞳中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失望,接着慢腾腾弯腰拾起长刀,迈步跳出坑洞,   “从一支小队的角度來说,这可真是令人不知怎么评价的一幕啊。”玫瑰骑士苦笑着走上前來,探下身子将约纳拉起來,“你沒事吧,约纳阁下,以后别再这么冲动了,刚才那个攻击星阵的威力非常惊人,为何在之前的战斗中沒有使用过呢。”   “埃利,你看到刚才的东西了吗。”约纳沒有回答问題,双眼发亮地指着天花板上的破洞,“能量漩涡里的东西。”   骑士摇头道:“不,只是紊乱的能量而。”   “哦。”占星术士失望地低下头,,,除了自己之外,沒有别人看得到异界之门吗,自己刚才使用的,应该就是当年初代导师时空星阵的雏形吧……   这时蹲在坑边的汉娜惊叫道:“你们快來看。”   “耶空把结界破坏了吗。”埃利奥特和约纳同时问道,   “不,他强行停下了,我想我知道为什么。”汉娜指着里面说:“结界打开了,从内侧。”   第70章 一千年会议(上)   暴风雪从屋顶的破洞灌入室内,林戈尔潘特议会大厅中的温度立刻下降,约纳戴上兜帽,伸手遮着扑面而來的雪花走到坑洞前面,汉娜横枪将他拦住:“等一下,那结界中不知会出现什么,不要太靠近比较好。”   “放心。”占星术士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迹,“躲在我后面吧,我会做好防御措施的。”他再次开启防御法阵和裙甲卢塔琉斯的“方圆”之力,两步走到坑边,只见那深褐色的球型结界上方绽开了一个正六角形缺口,里面洋溢着温暖的橙黄色光芒,约纳的心脏砰砰跳动着,探头向结界内张望,   他看到了一双漆黑的眼睛,   少年的心脏停跳了一拍,在意识到结界内的生物与他双目对视的时候,他猛地后退一步,声音颤抖道:“里面的人……能听懂我说的话吗,我们并沒有恶意,也不是故意要损坏这里的建筑物的,……对不起。”   沒有应答,汉娜·斯图尔特从旁边探出身子瞧了一眼,“是精灵啊,与冻成冰块的尸体同一种族,应该是荆棘精灵沒错了,干草叉小队里有人会说精灵语吗。”   约纳回头望向埃利奥特,骑士苦笑着摇摇头,“我们只会阅读一些精灵文字而已,精灵语的语法与发音非常奇怪,有些音节是人类的发声器官沒办法发出的,沟通产生障碍的话,记住一定要微笑,约纳兄,这世上所有种族通用的语言唯有微笑而已。”   约纳慢慢前进一步,向结界里的精灵露出一个非常别扭的笑容,比比划划道:“我,我们从其他的大陆來,不來不想干扰你们的,可是,有些人來到这里,做了些什么,我们很在意,所以……我叫约纳,你的名字是什么呢。”他用手指着自己的心窝,“约纳,约纳。”又指向对方:“名字,你的名字。”   “白痴。”精灵开口道,一口纯正的西大陆通用语,“呐,进來吧,所有人,外面不安全。”精灵招了招手,转身进入结界深处看不见了,   几名人类目瞪口呆地对视着,“这个……会不会是一个陷阱。”约纳弱弱地问道,汉娜使劲摇头,玫瑰骑士侧过头看了看肩膀上的毛茸茸小精灵,说:“不,那是一名真正的元素精灵,神圣魔法生物是不会说谎的,我们马上进入结界,锡比小姐的热度又升高了,必须马上得到治疗。”   干草叉的伙伴们心态各异地跃入坑洞,从六角形缺口进入球型结界,出乎意料的是,里面是一个相当庞大的空间,一进入结界约纳就觉得头晕目眩,好像整个世界倒转了一般,他双脚落在地上,揉揉眼睛一看,发现自己站在结界的内侧墙壁上,头顶指向球体中心,脚边是那个六角形洞口,而汉娜·斯图尔特的双脚正从那里诡异地伸出來,   “连重力都可以改变的吗。”占星术士瞠目结舌道,他看着斯图尔特当代家主头下脚上慢慢从洞口伸出來,忽然在空中转了个圈儿轻盈落地,汉娜手持大枪警惕地打量四周,接着一愣:“什么,到底哪边才是上啊,为什么反过來了。”   下一个进來的是耶空,他一落地就面无表情地戳在那儿,仿佛对奇异的空间毫不关心,全然忘记了刚才是谁满眼冒火地想要把结界劈成两半,最后独角兽载着玫瑰骑士到來,看四只裹着毛皮的马蹄子伸出地面,这场景有点诡异的幽默感,不过埃利奥特本人最早发觉了重力场的改变,“喔,是这样。”骑士跃入结界,在重力转换的临界点做出短暂的悬停,接着姿势优雅地立在众人面前,“很有趣,这种结界也早不存在于世间了吧,漫长的岁月之后还保持着完美的状态呢。”   六角形出入口缓缓合拢,一名精灵站在众人面前,精灵身高比小蚂蚱略矮,皮肤呈深褐色,有着一双大得出奇的黑眼睛和一对尖尖的长耳朵,他头顶长着六颗尖锐的凸起物,脑袋后面垂着根小辫子,身上披着麻质衣衫,既看不出性别,又看不出年龄,“呐,你。”精灵忽然伸手指着约纳,“你是干什么的。”   “我。”占星术士有点慌乱:“我是约纳,干草叉小队的成员,我们來到这里是为了找到一群东方大陆來的人,我相信他们曾经到过这里。”   “白痴。”精灵很不客气地说,“说出你來这里的目的。”   “我刚才说的就是目的啊。”少年奇怪道,   “啊,真烦。”精灵忽然一屁股坐了下來,指一指头顶:“呐,那个白痴是你们的人吧。”   众人顺他的目光抬头望去,看到结界的另一端,,五十码直径球体的对面,,站着几名精灵,由于头顶对着头顶,不容易看清对方的长相,不过精灵脚下躺着的(从感觉上來说更像是挂在天花板上的)一个男人显得有点眼熟,因为面子问題不肯换下、在里面塞了很多兽皮所以鼓鼓囊囊的白袍子,沙漠风格的白头巾,巨大的背包和就算昏过去也紧紧抱着不松手的大把金币,这副尊荣似乎很容易识别出來,   “……丹尼。”   大伙回头一看,才发现丹尼·斯图尔特在进入议会厅之时就消失了,“怪不得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汉娜道,“……少了一种名叫‘麻烦’的东西吧。”   精灵毫无干劲地坐在那儿,“呐,那个白痴在我们的食物储藏室里撒酒疯,糟蹋我们宝贵的东西,被出去巡逻的发现,沒办法,只能把他带到这里來了,该怎么办呢,名叫约纳的家伙。”   约纳立刻诚恳道:“对不起,书籍上记载林戈尔潘特是一座废墟,我们以为荆棘精灵早已不存在了,那些金币是无主之物,丹尼虽然有点贪心,可绝对不是坏人,他会把所有的金币还给你们的,一枚都不会藏起來,我们……我们也会给你们补偿的,无论是为了丹尼这家伙,还是为了地板和天花板的破洞……”   “呐,你在说什么啊。”精灵的黑眼睛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金币那种东西,想要多少就拿去好了,这里的每个家伙都有成箱的金币用不出去哩,我说的是食物啊,食物,我们的食物储备就剩一点点了,再糟蹋的话等不到寿命结束就要饿死了,寿终正寝跟活活饿死可是档次完全不同死法的啊白痴。”   “食物。”少年又呆住了,   精灵拿起一个小银罐,打开罐子拿出一个更小的小金罐,打开更小的小金罐取出一个微小的玻璃瓶,打开玻璃瓶,展示道:“喏,食物,你们人类不会蠢到连食物都不认识吧。”   玻璃瓶里呈现琥珀色的粘稠物质散发出甜蜜而芳香的气味,周围或坐或卧的几名精灵立刻瞪圆了眼睛,咕嘟咕嘟咽着口水,这名精灵得意洋洋盖起瓶盖,一瓶套一瓶仔细收藏好,“食物,林戈尔潘特最宝贵的财富,荆棘精灵的宝贝,世间最神奇的秘药。”   “啊,这不就是……”约纳开口要说话,埃利奥特在背后咳嗽几声,抢先道:“是的,我们在储藏室看到这种食物了,果然是很珍贵的食材,对不起,伙伴损坏的部分我们会赔偿的。”   “呐,这态度就好多了,喂喂,把那家伙送过來吧。”精灵点点头,喊了一声,头顶上的几名精灵合力将丹尼抬了起來,用力向上一丢,丹尼·斯图尔特慢悠悠升到球体中央,调转方向像石块一样坠了下來,约纳伸手出要接,这时精灵发话了:“呐,我沒多余的力气跟你们废话,我先把我要说的说了,然后该你们说啊。”   他找个舒服的姿势躺下來,一口气说道:“我的名字是马陆·林戈尔·冷杉,是这个林戈尔潘特村子的村长也是这个村子里年纪最大的人当然也是荆棘精灵议会的议长那不用说也就是元素精灵最高评议会的议员啦,自从大灾难把整个北大陆毁掉之后荆棘精灵就剩下这么点儿人了不能出去随意走动只能躲在这个龟壳里面混吃等死,你知道荆棘精灵是植物元素的使用者啦,这外面冰天雪地连狗尾巴草都沒有一根我们吸取不到元素的力量出去就会立刻冻成冰块吧,还好村子里储存了足够的食物我们的饭量又不大每天吃一点点就好,所以我们开会规定了食物的价格,,不用说在一千年里食物的价格上涨了八百多倍,那是八百多次会议决定的嘛,,每次取食物的时候派四个人互相监督把钱放在储藏室里不能多拿食物当然也不能多给钱,就这样转眼一千年就过去啦,食物快吃完了我们也活不了多久了剩下的事情就不知道是饿死还是老死啦,最近议会正准备立法以规定针对寿命的赌博行为是违法的哩。”   第71章 一千年会议(中)   “所以,这一千年來你们就躲在结界里面,一次也未曾出去外面的世界吗。”在最初的震惊过后,约纳难以置信地问道,因为精灵刚才所说的话,占星术士明显吃了一惊,导致沒能伸手接住天花板上掉下來的丹尼·斯图尔特,“扑通。”斯图尔特家的男丁结结实实摔在地上,睁开眼睛昂起头來嘟囔了一句:“嗯,从床上掉下來了,我要抱着金币睡个回笼觉,不到吃饭时间别叫我……”   精灵懒散道:“呐,出去有什么好处,就算有蓝天白云的时候,地面还不是一片连脚趾头都可以冻上的冰雪,走到哪里也看不到绿色的植物呐,这片大陆已经毁掉啦,彻底毁掉啦。”   埃利奥特此时忽然抽出佩剑行了个端端正正的平剑礼:“冷杉先生,对不起,我们应该检讨自己的态度,您是见证了第二次远古战争和‘第二纪元黎明’的长者,应该得到我们最大限度的尊重。”   “呐,这话说得倒沒错。”精灵伸出一根手指头,让对面的人类看他指尖上的纹路:“瞧,这就是荆棘精灵的年轮,每一圈代表一年,我今年已经一千一百九十四岁了,就算在这些老家伙中间也是寿命最长的啦,,,另外我可不是什么先生,我是女士,马陆·林戈尔·冷杉女士,荆棘精灵种族全部是女性,只有在繁衍后代的时候经过最高评议会允许才能选出一名转换性别为男性的家伙啊。”   骑士与约纳对视了一眼,“那个,冷杉小姐,很抱歉……”约纳吞吞吐吐道,“我知道我不该问,可外面的那些尸体……”   荆棘精灵毫不在意地回答道:“呐,死掉了,出去拿食物的二人组先死掉了,后來派了两个人去接应,也死掉了,最后三个家伙刚从楼梯出去就被干掉了,那帮人类找到了结界,不过只要我不打开出入口,他们想尽办法也进不來,就这样折腾了半天,他们离开了,死掉的七个家伙被冻成了冰块,按照道理应该将她们树葬的,不过这鬼地方一棵树都找不着,反正看起來也不算难看,就任由她们立在屋里啦,好歹不会融化掉……”   “可、可是死掉的是你的同伴啊,荆棘精灵只剩这么少的人口,你不会觉得悲伤吗。”少年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他环视整个结界圆球,在一颗恍如太阳的光源照耀下,几棵歪歪扭扭的小树散漫生长着,每棵树周围都聚集着几名精灵,粗略算下來这里大约有四十名荆棘精灵的样子,所有精灵都显得毫无干劲,对不速之客只打量几眼就扭开视线,一副漠不关心的表情,   马陆·冷杉嗤地笑了一声:“伤心,干吗要伤心,死掉的獾·林戈尔·银杏已经一千一百八十二岁了,就算拥有整座森林的植物魔法元素供她吸收也绝对活不过一千两百岁大关,不过让死亡提前几年來临而已,比起抱着空荡荡的食物罐肚子饿得咕咕叫,直接死掉也不是什么坏事吧。”她躺在地板上摊开双手:“瞧,这里的所有人都是早该死去一千年的怪物,翡翠之树不存在了,最高评议会不存在了,一千年來荆棘精灵沒有增添一个人口,在这连血管里的液体都能冻结的地方根本找不到我们赖以生存的植物,整个林戈尔潘特村费尽力气培养出这几棵小树苗,几百年只长出两百四十四片叶子,啊,两百四十三片……若不是食物中含有植物魔法元素的精华,我们早就变成干巴巴的木乃伊了,,,就算你们这样的白痴也能想象到这一千年我们是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吧。”   约纳道:“你们可以离开啊,只要渡过岩浆河走到季风岛的边缘,就可以抵达东方大陆,找到茂密的植被了。”   “呐,所以说你们什么都不懂。”精灵有气无力地说:“我们沒办法离开这里啊。”   “因为气候,食物,或是结界。”玫瑰骑士立刻说道,“若是食物的话,或许我们可以想想办法。”他弯下腰用剑鞘挑起丹尼身上的大包裹,从包里取出装食物的布袋,解开绳子掏出一个粗粗的玻璃瓶,瓶里装满琥珀色的物质,由于天气寒冷,瓶壁上布满白色结晶,   “呐。”冷杉立刻瞪大眼睛:“说个价钱。”   骑士微笑道:“它对我们來说也非常珍贵,但如果若能帮助荆棘精灵的话,就算是赠送给林戈尔潘特我们也是愿意的,这种食材在我们那里被称作……”   精灵撇嘴道:“得了得了,别吹了,蜂蜜嘛,在人类手里一分钱都不值,当年林戈尔潘特可是通商渡口,难道这点常识我们都不知道吗,只因为蜂蜜是唯一可以永久保存的食物,,即使是一千年之久,,再加上它由花蜜制成,蕴含着丰富的植物系元素,所以成了我们赖以生存的口粮,开个价吧,只要是我们能拿得出的,随便你要,反正留着也沒什么用了,附魔武器还是共生契约,精金、秘银、宝石,金币就更不用说了,下面的遗迹中藏着许多,只要能从坚冰里掘出來,能拿多少拿多少。”   听到这话,丹尼·斯图尔特猛地坐了起來双眼冒出精光,玫瑰骑士被精灵识破,难得地脸红了一下,不过还是温文尔雅地点头道:“我们知道这骗不过精灵长者,感谢您的慷慨,我们想要的是……”   约纳这时揪一揪骑士的衣角,示意有话要说,埃利奥特报之以微笑,然后朗声说道:“我们想要的是真相,干草叉小队不需要财富,我们的几位伙伴都是真理的寻求者,无论是占星术士阁下,还是刚才那位冒失的魔剑士阁下。”他弯腰将整瓶蜂蜜递了过去:“换一个答案,关于结界及其他所有疑问的答案。”   “呐……”精灵显得有点意外,想伸手接过瓶子,又犹豫地回头张望,“看來要议会决定了吧。”她忽然摆摆手,站起來冲其他的精灵说了些什么,结界内的气氛开始变得异样,所有精灵向这里聚拢过來,马陆·冷杉对人类们说:“重大事件要由议会表决來决定,这是林戈尔潘特的规则,等着吧,,,反正不打开结界你们也出不去。”   荆棘精灵聚成一堆,嗡嗡的精灵语声响起,约纳冲骑士投以感激的笑容,汉娜抹一把额头的汗,垂下枪口道:“天哪,全盛期的林戈尔潘特该有多强,我觉得每个精灵身上都有真正强者的气息呢。”   骑士摇头道:“该怎么说呢,她们的生命确实已经到达了尽头,纵使魔法波动还很强烈,但求生的意志都已消失,就像燃尽了的火把一般吧……”   趁精灵开会的时候,干草叉小队终于可以坐下來休整一下,结界里温暖如春,大家都脱掉了御寒的外套,约纳将小蚂蚱平放在地上裹上厚外套,捂化了水袋里的冰块,替她喂下药物和清水,又用冰水沾湿毛巾敷在她的额头,这些照顾人的工作本该由女性來做,不过似乎每个人都觉得约纳比汉娜更适合这种角色,   锡比小脸通红,迷迷糊糊地说着梦话,“她会沒事的,她会沒事的吧。”少年抬头问,   “锡比小姐比我们大家要更坚强呢。”骑士回答道,   丹尼醒了过來,他对刚才被打昏拖走的事情毫不知情,叫嚷着身上藏的金币短了不少,“……等等,这是啥地方。”等眼神一聚焦,这家伙着实吓了一跳,“喂喂,那些家伙长得好奇怪啊,我靠,天花板上长着树。”   这时忽然响起热烈的掌声,议会表决结束了,马陆·冷杉表情轻松地走过來,抱起蜂蜜罐子说:“呐,好啦,交易达成,我现在就把所有的事情讲给你们听,……该从哪里讲起呢。”她坐在地上,打开罐子,贪婪地嗅着里面蜂蜜的味道,“还是从头开始吧,那是第二次远古战争结束时候的事情,当时我们赢得了战争,作为胜利一方统治了水草丰美的北大陆,神圣魔法生物们的在这片大陆划地而治,我们元素精灵自顾在这里生活,自然也沒离开翡翠之树左近,后來,那帮坏蛋启动了禁咒,一下子把数千万的生命杀死,整个北大陆在几秒钟内就完蛋啦,当时每个人都觉得这下沒希望了,那种绝望真是一辈子都忘不掉的糟糕感觉啊……看着魔法力量铺天盖地而來,我们丢掉了手中的弓箭呆呆站在树梢,既不能战,又不能逃,就连呼吸都忘记了呐,这时候有个人來了,有个穿着蓝衣服带着兜帽的人类走到我的面前,问我‘要不要做个交易’,,,啊,我想起來了,他穿得跟这位拿着法杖的小白痴好像呢。”   “……这人是谁。”约纳愣住了,   “当时背后白光耀眼,我根本看不清他的脸,再过一秒钟就要死掉,谁还能顾得上细想啊,‘要啊,救救我们,随便怎样都好,’我当时喊道。”   “那么就种下这颗种子了,”那个男人说,然后举起法杖造出这个结界,“我的名字,是背叛者赛格莱斯。”   第72章 一千年会议(下)   在这一瞬间约纳觉得有点迷茫,那个名字无论如何不应该由陌生北大陆精灵村落废墟中的幸存者说出來,,,更不该出现在一千年前发生的故事里,那个名字是本属于他一个人的秘密,少年17年短暂生命中最宝贵也是最沉重的秘密,与初代导师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对话之后他逐渐领悟到赛格莱斯无名书中蕴含的意义,那是來自上面的世界的指引,背叛者预言是将他指引向某个历史时刻的一系列道标,   命运为何会选中我,少年不止一次思考这个问題,随着光怪陆离的旅程他慢慢习惯身处历史事件的中央,见证西大陆的混乱、南大路的动荡和东方大陆刚刚燃起的战火,约纳是一个内向的人,他并不习惯将内心的东西掏出來与别人分享,一直以來亲眼见过无名书残页的人唯有原干草叉小队的几名伙伴,和时空乱流中的初代导师而已,就算学识渊博的埃利奥特和导师大人也未曾知晓“赛格莱斯”之名,这让约纳不知不觉做出一个判断:背叛者的喻示是唯一的,而自己,是被唯一的引导者选中的唯一的人,   如今荆棘精灵所说的话颠覆了他的认知,少年忽然用力捂住前胸,隔着厚厚衣衫,那几页泛黄的莎草纸正在散发着令人灼痛的热度,“你说……背叛者赛格莱斯。”他强作镇定地问道,尽量让声音不出现异样颤音,在干草叉小队里能看透别人伪装、从眼瞳中读出一个人的脆弱的人唯有龙姬而已,此刻东方女人不在身边,约纳认为自己的背影能骗过所有的伙伴,   玫瑰骑士用手指揉揉眉心,看起來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不能确定,斯图尔特兄妹则沒什么表示,   “呐,就是这个名字。”马陆·冷杉用小拇指沾了一丁点蜂蜜,放在鼻子底下陶醉地嗅着:“不知道他是什么來路啦,总觉得所有人都认识他,又说不清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村子里的,元素精灵不太喜欢跟人类打交道,可林戈尔潘特怎么说也算是通商口岸,各种各样的家伙都会出现,隔了这么久,我记不清他究竟说过什么,不过他要我们做出选择。”   “选择。”埃利奥特追问道,   “呐,这样那样,哪边都不算合理的选择吧,真是让人为难呢。”荆棘精灵懒洋洋地说道,向指尖的蜂蜜慢悠悠伸出紫色的舌头,“不如说令人生厌吧,那个白痴。”   “你们要做个选择。”戴着兜帽的男人说,他站在村子最高的瞭望台上,看不清面上有何表情,一束被染成苍白色泽的树叶垂在身旁,沒有风吹过,树梢却在寂静中不安地晃动,   “沒有时间了,怎样也好,救救我们的村子。”年方一百余岁、正在青春年华的马陆·冷杉焦急道,她看着男人背后的光芒越來越亮,已经将天际线上碧绿的参天巨木完全淹沒,翡翠之树消失了,就连元素精灵最高评议会的力量都沒法与这恐怖的毁灭魔法抗衡,身为一名年轻的议会代理议长,除了歇斯底里之外又能做些什么呢,   面目模糊的人类却好整以暇竖起两根手指,“第一,林戈尔潘特的所有居民都可以活下來,但我要将你们送到遥远的地方去,再也无法回到这片土地,见到熟悉的人,仰望熟悉的天空,你们要抛弃荆棘精灵之前建立的所有东西,文化,艺术,历史,甚至语言和文字。”他屈起一根手指,“第二,有四十二名荆棘精灵可以活下來,结界会保护你们,无论在这次灾难当中还是在之后漫长的岁月里,能伤害到你们的,只有你们自己,但作为交换条件,你们必须停留在原地等待一个人到來,当那个人出现的时候,荆棘精灵就可以离开林戈尔潘特,反过來,若那个人一直沒有现身,约定的期限是……永远。”   冷杉觉得自己的心脏咔啪一声裂成两半,荆棘精灵法律规定在紧急情况下议会代理议长可以行使整个村议会的权力,代表林戈尔潘特做出决定,此刻刚刚上任三天的年轻精灵必须担负起这个责任,在两个荒谬的选项中选择一个,她不知道有几秒钟可以用來犹豫,不过脱口而出的却是一个问題:“就连雕塑和绘画都要舍弃吗。”   “喔,应该是吧,毕竟什么都不能带去,到那边又沒有安心创作的时间。”背叛者回答道,   “我选第二项。”脑中的天平倾斜了,年轻的精灵立刻做出决定,“……我能问最后一个问題吗。”   带兜帽的男人举起法杖,莹白的魔法光芒已经遮盖天地,将世界漂成一片空白:“说说看。”   “……为什么是42人。”   “因为那是最棒的数字,呐。”   结界诞生,四十二名荆棘精灵被包裹在坚不可摧的球体里面,沙漏中落下一颗淡蓝色的六角星沙,短暂的一瞬间之后,林戈尔潘特消失了,欣欣向荣的森林村落连同一千五百六十名居民一起化为乌有,幸运的是一切來得太快,就算全神贯注,也听不到一声呻吟,   第六日,马陆·冷杉带领四十一名精灵离开结界,大陆改变了模样,河谷中流淌着肮脏的黑水,极目远眺看不到一丝绿色,轻飘飘的灰烬铺满地面,天空燃烧着彩虹色的极光,林戈尔潘特村是建立在一棵巨木上的村镇,如今只留下焦黑的根系在灰尘中若隐若现,荆棘精灵们哭泣着四处寻找,除了在树根深处的储藏室中找到几十罐蜂蜜和少量工具之外,她们沒有找到任何可以辨认得出的事物,从指缝中漏下的灰烬是植物、山峦、和无数灵魂的混合体,谁也无法分离,   元素精灵从不说谎,她们沒有离开故乡,,,离开那曾被称为故乡的地方,时间流逝,这片荒芜大陆日复一日变得寒冷,从无尽山脉彼方吹來的风不受阻挡地扫荡北陆,残酷的自然条件扼杀了绿色植物复生的希望,马陆·冷杉带领四十一名同伴刨出巨木的根系,用仅有的木材慢慢重建整个村落,她们缺乏食物,得不到植物魔法元素的补给,足足花了四百年才建起一间漂亮的议会大厅,那天突如其來下起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雪,荆棘精灵们坐在空荡荡的大厅里,仰望精美的拱形穹顶,开了场四百年來第一次在结界之外举行的会议,   “这一切是为什么。”当然有人这样问,   “不然又能怎么样呢。”代理议长耸耸肩回答,   一千年看似漫长,实际短得令人发指,每有一名访客经过林戈尔潘特遗迹,精灵们就在结界内摆上一颗小石子以计数,那堆小石子刚刚摞成三尺高的小山峰,一名奇怪的访问者到來了,这时村子已经拥有十五件房屋,盖起了气派的储藏室、议会大厅和美术陈列室,不过出于谨慎,精灵们从不露面接待來人,无论进入村子的是人类、精灵、野兽还是别的什么生物,带着好奇他们來了,带着疑惑他们走了,精灵们一直在信守诺言默默等待,,,直到这名矮人到來,   那天天气出奇得好,持续了两个月的暴风雪刚刚结束,厚厚积雪中远远走來小小的身影,“我带來了一个口信。”头戴蓝色帽子的矮人一进门就叫嚷道,“别怕,我知道你们藏在里面,不用出來见我,只要听我说就行了,那个人要來了,不用等待多久,他就会出现在北大陆,这是來自蓝帽矮人的口信,请不要怀疑,他要來了,他要來了。”   重复四遍之后,矮人离开了林戈尔潘特,四十二名精灵对此反应不一,数百年岁月几乎让她们忘记了等待的意义,马陆·冷杉则感觉心脏出现了兴奋的杂音,她佯装冷静面对明天,却翻來覆去彻夜难眠,   不久之后,变化果然出现,到來的不是背叛者预言的男人,而是另一场灾难,地震将北大陆再次肆意蹂躏,冰原崩溃,板块分崩离析,火山喷出通天彻地的烟柱,岩浆滚滚流淌,融化的冰雪造成一场滔天洪水,熔岩随后灌满河谷,让整个天地沸腾起來,“第二纪元的黎明”将北大陆分为五个岛屿,精灵们所在的星星岛成为气候最诡谲难测的一处,整整三个半月以后一切才逐渐平息,冷杉打开结界,发现外面结了厚厚的坚冰,新建的林戈尔潘特被冻结在冰块里面,像凝在琥珀里的昆虫,   “现在又该怎么样呢。”开会的时候当然有人这么问,   “怎样也无所谓吧。”代理议长虚弱地做出回答,   那个男人最终也未出现,又是数百年岁月流逝,沒人再往小石头堆上添加石块,因为无论精灵、野兽、人类还是别的什么生物都不会注意到冰面以下的建筑了,再悠长的寿命也会走到尽头, 荆棘精灵已经忘掉了“绝望”这两个字的意义,她们依旧在等待,等待应许之人、等待解脱还是等待死亡,马陆·冷杉也说不清楚,她放下沾着蜂蜜的手指,“三天前六名人类进入了村子,这挺让人惊奇,不过现在,要等的人來了,这感觉多奇怪呐,你说是不是。”毫无疑问,她指着约纳,说。   第73章 再见,现实(上)   “还有其他的神圣魔法生物幸存吗,同样被神秘的人类所拯救的。”玫瑰骑士问,   马陆·林戈尔·冷杉耸耸肩:“谁知道呢,既然我们还活着,沒准还有更多的倒霉鬼活下來了吧,包括那些心高气傲的大精灵。”   “所以你们一直不知道在等的人究竟是谁,他是人类还是精灵,他的皮肤是黑色还是白色,他有些什么特征,是念术士还是武斗士,來自东方或是西方,是老人抑或青年,你们其实一无所知。”骑士说道,   “呐,随便吧,是谁也好。”荆棘精灵说,“要在五百年前,说起这个话題或许还有些干劲呢。”   “但你们拥有某些鉴别的方法,以确定那个男人依照一千年前的约定到來。”   “那是当然啦。”   这时约纳忽然开口道:“为什么是我,冷杉小姐。”   “唔。”精灵抬起眼皮瞟了他一眼,“我可沒力气跟你聊什么哲学话題,精通世界哲学史的树懒·云松在四十八年前死掉了,要不然她跟你们这些白痴倒是可能聊得來。”   “不,不要逃避问題。”占星术士走近一步,盯着精灵的眼睛:“当我使用‘零式改’星阵攻击耶空的时候你从内侧打开了结界,你说过荆棘精灵从不迎接不速之客,就连同胞被残忍杀害的时候结界也未曾开启,只有一个解释:你认为我就是你们要等的人,难道不是吗。”   荆棘精灵哼道:“呐,是吧,是又怎么样,都说把这里所有的东西留给你们了,金币,武器,珠宝,都是从地下储藏室中挖出來的东西,不嫌旧的话尽管拿去好了。”   “那是我们用蜂蜜交换來的,冷杉小姐。”埃利奥特适时插嘴道,“作为神圣魔法生物,我们必须遵从平等交换的原则。”   马陆·冷杉懒洋洋道:“好啦,我说就是了,当时戴兜帽的男人根本未曾细说,就算说过,这么多年以后也早记不清楚了,不过他确实留下了一样东西。”她伸手指着空中,指着悬在结界中央散发着温暖光芒的地方,“起先我们以为那只是结界的一部分,提供照明的魔法阵而已,但它是独立存在的,与其说是一颗人造的太阳,不如说更像一根在夜里点燃的蜡烛吧,每当有人來到林戈尔潘特,那东西就会产生变化,用光的形态、颜色和强度显示來访者的特征,我不知道等了一千年的男人长什么样子,可我知道当他來到这里的时候,会有不同寻常的征兆出现。”   她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同伴,精灵们三三两两坐在周围,分享着人类从东方大陆带來的新鲜蜂蜜,蜂蜜散发着早春三月油菜花的清甜味道,每一名荆棘精灵脸上都写满宁静与满足,“就在刚才,征兆出现了,呐,一旦知道一千年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还真让人变得毫无干劲起來呢。”冷杉叹口气,懒洋洋地说,“如果你就是那个人的话,把那颗太阳拿走吧,那是戴兜帽的男人留给你的东西,背叛者赛格莱斯,这名字不管念多少遍都是这么拗嘴呐。”   少年呆呆凝视结界中央的光芒,他不明白那东西发光的原理,萦绕在光芒中心的既有他熟悉的星辰之力,也有他陌生的魔法力量,能够持续运行一千年的法阵是他想都不敢想的神之领域,就算初代导师设在火山之国埃克巴塔纳的时空星阵,也不过运行了几百年时间就濒临崩溃,,,以他的力量真的能触摸到那遥远的光辉吗,   “那应该是无害的,约纳阁下。”玫瑰骑士微笑道,“准备好了的话,我们送你上去。”   “我知道了,埃利。”约纳悄悄握紧拳头,   独角兽的尖角亮起霓虹光泽,藤蔓却迟迟沒有出现,疑惑之色从骑士脸上掠过,“呐,忘记说了,这里可是魔法的禁区啊。”冷杉后知后觉地摆摆手说,   “哪用得了那么麻烦,我丢你上去就行了。”丹尼·斯图尔特嚷了一声,刷刷两下挽起袖子走过來,双手将约纳的腰带一抓,“行了吗,咻的一下就飞上去了,小心别飞过了啊。”他顿了顿,小声说:“摔下來也不错吧,别摔死就好了嘛,作为勾引我妹妹的惩罚……”   沒等约纳反应过來,一股蛮力通过腰带传递到身上,他的身子腾云驾雾般升了起來,按照常理重力马上会将他拉回地面,可重力的法则已经失效,占星术士的身体在不断变轻,如云朵一样缓缓升高,距离发光的地方越來越近,明明是耀眼的光线,却可以直视而不会感到眼睛刺痛,天地在旋转,干草叉的伙伴们变成游移不定的坐标,少年伸出右手探向结界中心,感觉温暖的光线将他融化成半透明的物质,身心是如此自由,就连灵魂的重量都不再存在,   “嗒。”手指触到光滑的表面,约纳将一件物体握在掌心,   世界黑了,   无形的巨手拽住少年的手脚,那是亘古不变的重力,四面八方响起惊叫声,重物坠地的声音传來,约纳感觉天旋地转,在黑暗中不断下落,忽然砰地摔进一蓬茂密柔软的物事,他闷哼一声,举起左手法杖发动照明星阵,从进入结界起就失去作用的星阵立刻运转起來,130-77星际线的能量化为光明洒满室内,   “咦。”约纳惊呆了,   从地面生出的藤蔓将自己托举于空中,“是的,结界失去作用了,约纳阁下。”随着玫瑰骑士的话语声,深绿色藤蔓逐渐缩回地表,约纳双脚一跃稳稳站在地面,球体已经失去魔力,重力的方向恢复了,自己进來的地方变成天花板,而刚才的撞击声是坐在“墙壁”上的精灵们坠向地面的声音,那几棵小树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凋零,黄叶纷纷落下,马陆·冷杉面无表情地望着一千年來长出的两百四十三片叶子转瞬之间铺满地面,   汉娜·斯图尔特从背后拔出大枪,用枪口出的刀刃在墙壁上轻轻划了一下,原属于附魔匕首“血风暴”的枪刃在墙上留下深深刻痕,“变成普通的东西了,像是砖墙一样。”汉娜举拳敲了两下,说道,   占星术士慢慢放松手指,掌心有一颗紫色的圆球,表面光泽滑润,反射出少年变形的影子,“对不起,冷杉小姐,……但这是什么。”他开口问道,   “已经和我们沒关系了。”荆棘精灵摆摆手,她的脚下,蜂蜜罐子摔成碎片,金黄色的液体缓缓流开,林戈尔潘特的居民们围绕在她周围,沒有一个人发出声音,“你们可以走了,荆棘精灵与背叛者赛格莱斯的约定已经完成,从今天起,我们自由了,走吧,离开我们的村子,走得越远越好。”代理议长平静的声音中带着奇怪的颤音,   埃利奥特垂首道:“我们还携带有装备、给养、药品和其他食材,如果有任何地方可以帮助到你们的话……”   “走吧。”说完这句话,马陆·冷杉缓缓坐了下來,坐在那流淌开來的蜂蜜旁边,她的背影告诉人们已经沒有什么话好讲,干草叉的伙伴们转头对视,臂弯中抱着小蚂蚱的骑士凝重地点了点头,   “可是……”约纳低头看看掌中的东西,又抬头看看精灵们:“既然自由了,你们又要去哪里呢,外面冰天雪地的,不如明天太阳出來之后一起赶路好吗,我们要去往翡翠之树所在地,说不定能找到元素精灵最高评议会的线索……”   冷杉沒有回头:“呐,这是最后一次议会表决,可在结果出來之前,我就知道大伙的选择了,,,我们什么地方也不会去,整整一千年藏在这个壳里面,若把蜗牛的壳剥去,还能剩下点什么。”   “可是,可是……”少年道:“如果我拿走了这件东西,结界就失去作用,你们既得不到保护,又沒有照明和热量來源,难道就这样住在又黑又冷的地方吗。”   “呐,白痴。”冷杉说,“你以为这样的我们还拥有被称为‘尊严’、‘自由’、‘梦想’、‘干劲’的奢侈品吗,走吧走吧,忘掉今天发生的事情,荆棘精灵早在第二次远古战争的时候就灭亡了,这样对大家都会更好一点吧。”   “可这不正违背了当初的选择吗,选择了四十二人活在林戈尔潘特,是为了将种族的文明之火延续下來不是吗。”约纳不由显得有些激动,然而任凭他怎样发问,精灵们不再做出回答,如一列沉默的雕像矗立在光辉的边缘,   埃利奥特开口道:“最后一个问題,冷杉小姐,我们见到了六具尸体,然而你说去储藏室的同伴有七名,消失的一名荆棘精灵去了哪里。”   “那些人类,他们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呐,背叛者说起过会有这样的情况,但我记不清了,……那么,再见,白痴们。”话音消散,精灵们同时扑向地上的蜂蜜,伸出长长舌头舔舐着金黄色蜜糖,   骑士弯下腰,轻轻拍打呆立在那里的占星术士的肩膀:“走吧,她们沒有错,美丽或丑陋并不重要,这,便是现实。”   第74章 再见,现实(中)   干草叉小队在林戈尔潘特的废墟中等待天亮,埃利奥特燃起小小一堆篝火,细心照料发烧的小蚂蚱,丹尼·斯图尔特搜罗了一大包金币,整夜兴奋地向妹妹倾诉回到无尽沙海之后的奢侈生活,耶空怀抱名刀佛牙坐在屋子角落一句话也不说,他的衣衫因玖光秘术的反噬而破烂不堪,约纳帮他披上兽皮和棉布以御风寒,让南方人看起來像个缝缝补补的破布娃娃,   结界之内再无声息传出,约纳不知道荆棘精灵们在做什么,也不敢到结界旁去窥探,他一直在研究那枚奇怪的圆球,可它表面浑然一体沒有缝隙,找不到打开的方法,火焰噼噼啪啪响着,屋顶几滴冰水坠入篝火化为青烟,他们驻扎在精灵村落的美术陈列室,被无数精美异常的雕塑绘画作品包围着,可伙伴们各怀心事,谁也沒有欣赏艺术的心情,   放在篝火旁的蒸汽座钟叮叮作响,到了换岗的时间了,接下來约纳要负责守卫直至天亮,他用法杖撑起身体,给火堆添了一些木柴,披上厚重的毛皮外套,戴上兜帽走出房间,推开拱门,议会厅中积了厚厚一层白雪,天花板中央的破洞还在零星飘着雪花,不过暴风雪看來平息了,   沿着藤蔓阶梯登上地面,少年在黎明前的寒气中哆嗦起來,他用力跺跺脚,抬起头观察天空,风雪停止了,北大陆的天空呈现深邃的黑蓝色,星光在稀疏的云层后面若隐若现,占星术士想要找到熟悉的星座,不由得长久仰望那浩瀚的星河,   “看那边。 ”汉娜·斯图尔特的声音响起,红衣女人走到他身边,伸手指向正北方,“多美。”   在北极星闪耀的地方,有绸缎一般的极光在天际游弋,演变着令人心醉的缤纷色泽,“《北大陆地理测算》中提到过,是北方无尽群山的磁力与空气共同作用的结果呢。”少年叹息道,“是的,真美。”   两人在雪地中肩并肩站着,静静欣赏极光绽放,   良久,约纳开口:“下去睡一会儿吧,离天亮还有点时间。”   汉娜伸出手指,一粒雪花飘飘扬扬落下,轻轻降落在她的指尖,体温很快隔着手套将那颗六角冰晶融化,“沒什么睡意,就陪你一会儿吧。”   少年扭过头,看女人星光下俏丽的侧脸,“一路上你总是绷紧神经,若不好好休息的话身体会撑不住的,汉娜。”   “已经很近了吧。”女人答非所问,“如果三天前他们來过这里的话,就算脚程再快也行不出六十哩距离,昨天的暴风雪应该也将他们困在了路上,应该很快就能追上他们了。”   “是啊。”约纳感觉到汉娜在回避另一个女人的名字,他也很配合地沒有提起龙姬的姓名,“上次传來通讯的时候,龙尊君一行人就在翡翠之树的位置,不过三四十哩的路程,不过现在通讯器沒什么反应,不知他们是否改变了位置。”   “你说他们在找什么。”汉娜忽然伸出手,拍掉约纳肩膀上的浅浅雪花,“荆棘精灵能带给他们什么东西。”   少年察觉到气氛的微妙变化,有点心不在焉地回答:“龙尊君是拥有龙家血脉能力中最特殊的一项,‘大噬’之力的男人,他能够将其他人的血脉能力据为己有,说不定,也能够吸收龙家人以外的特殊能力呢,不知荆棘精灵拥有何种力量,若他走遍大陆是为了搜集各种力量,那么会变得非常危险的。”   “见面之后,应该会战斗吧。”   “战斗,……应该是不可避免的。”   “以现在的干草叉小队,能够打得赢龙尊君那样的怪物吗。”   “……我不知道。”   约纳带着愧疚道:“我不知道,汉娜,只是凭着一股冲动做到如此程度,可真要面对龙家家主,我的心里根本沒有任何把握……就连龙姬是不是和他在一起我都不知道,说起來,我对龙尊君根本一无所知,若龙姬早已……”   汉娜·斯图尔特打断了他的话:“别乱想了,龙姬沒事的,她就在几十哩外等你,我们会找到她,把她从怪老爹的手中揪出來的,不光是我,所有人都会帮你。”   “……对不起,汉娜。”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又不是谁逼我來到这里的,再说,北大陆的夜空很美不是吗。”   这句话之后,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不知过了多久,汉娜忽然移动脚步,靴子轻轻碾过积雪发出咯咯的响声,“我去休息了,你注意安全,另外,要打开那颗球,不妨试试你早先用过的那个星阵,新的攻击星阵似乎同你以前的法术不太一样,我说不清楚,不过沒准那就是关键。”挥挥手,斯图尔特当代家主背起大枪“海军上将”,沿藤蔓阶梯走入了冰面下的林戈尔潘特,   约纳长长吐出一口气,他跟汉娜独处的时候总是显得非常紧张,刚才心中一直在胡乱转着念头,此刻总算得到解脱,汉娜的话提醒了他,“零式改”使荆棘精灵打开了结界,说不定真的能够对这颗圆球起作用,少年从怀中掏出小球小心翼翼放在凸起的冰块上,对法杖席拉霏娜顶端的星阵做出些微调整,然后退后五步,开始准备攻击星阵,   有了上次试射的经验,这回他很严格地控制着输出功率,仅维持最低限度的湮灭能量,为保证两种属性的星辰之力能够得到足够的震荡调谐,他用星星尘埃在雪地上洒出一条螺旋形路径,自己站在吉尔伯托螺旋的外侧,螺旋中心就是那颗紫色圆球,北大陆冰泉般澄澈的空气令星际线变得愈发清晰起來,约纳拨动红色和蓝色的琴弦,令冰与火的能量在自己手中聚合起來,“去吧……”冰原亮起异样的虹彩,红蓝相间的射线互相缠绕着、碰撞着,在不间断的密集爆炸中注入吉尔伯托螺旋,沿着螺旋线向内侧进发,约纳能感到每次碰撞都让两股能量的频谱变得愈加接近,如同两颗凸凹不平的滑轮嵌合在一起,互相摩擦变得愈來愈光滑,   “滋滋滋滋滋……”射线终于到达螺旋中央,准确地命中紫色圆球,幻化为一圈紊乱的时空波纹,奇景再次出现,一万个世界在镜中轮番闪烁,约纳不由自主屏住呼吸,这时突然胸口一痛,奇怪的灼热感猛然出现,他慌乱地摸索着内衣兜,触到的是几张滚烫的莎草纸,   “可恶,是无名书。”少年焦急地取出三页半无名书残页,发现那些泛黄的纸张开始燃烧,不知从何而生的火焰在大口吞噬背叛者赛格莱斯的字迹,就算用手拍打、用雪覆盖都无法使火焰熄灭,文字在迅速消失,那是一条条约纳未曾读到过的预言,纸张卷曲起來,墨笔写就的潦草圆体字化为灰烬飘落,“……这是怎么回事,。”少年的手被灼得剧痛,只能放手任书页燃烧,尽力想把尚未烧毁的预言记在脑子里,可凌乱的单词映入眼睛,在脑中组不成任何具有意义的句子,转瞬之间火光熄灭,雪地中只剩一堆漆黑的灰烬,   占星术士跪倒在地,颤抖地抚摸着那些纸灰,灰烬一触即碎,不可能再复原出文字,在飘散的飞灰中露出一角焦黄的纸页,指引他、鼓励他、推动他流浪至今的无名书预言已经烟消云散,唯有残留下來的几行文字尚能勉强辨别,   “背叛者赛格莱斯……”呼唤着神秘先知的名字,迷惘的占星术士缓缓捧起那一角残章,这时螺旋中央的漩涡响起尖锐的爆裂声,约纳猛然扭头,看到紫色圆球开启了,   距离林戈尔潘特三十三哩之外,有一名中年男人猛地睁开眼睛,站起來凝望南方的天空,“有异常么家主大人。”一名身材高大、肩膀异常宽阔的随从立刻单膝跪地出言询问,“撼疆爷爷在外警戒,若有异状他应当传出信号的,您是否感觉到什么,要在下出去巡视吗。”   “免了。”头发花白、皱纹锐利如刀的男人沉声道,“你们不懂的,就算阿影也不明白,如果我沒猜错的话,荆棘精灵的‘霜之宝’被开启了,,,除了我们之外,果然还有人在做这件事情。”   从他的影子里慢慢凝结出一个黑漆漆的人影,影子的身材与中年人完全相同,就连说话声音也非常类似:“我们打不开,他们如何打开的,难道吉尔伯奈翁真的有传人,家主,我觉得确实应该回去看一看。”   名为龙尊君的男人淡淡地说:“何必,就算真有人继承了时空星阵,也不过是土鸡瓦狗之流,有我的‘大噬’之力在,根本不必打开霜之宝也能达成目的,就让他们慢慢追赶吧,我们离目的地已经不远,任谁也阻挡不了,食电,打开结界,我对他们打个招呼。”   “遵命。”肩膀宽阔的随从身形未动,被阻在外面的零星雪花却飘了下來,一颗飞雪落在脸上,凉意惊醒了熟睡的女人,她睁开漆黑的眼眸,第一眼看到了深蓝色的悠远夜空,“真美。”龙姬说。   第75章 再见,现实(下)   约纳做了一个深呼吸,看口中呼出的热气在空中噼噼啪啪凝冻成碎冰洒落,北大陆的凉风填满胸膛,让他猛烈跳动的心脏逐渐恢复冷静,少年弯下腰从灰烬中拾起无名书残页,那不足手掌大小的残章,借着漫天星光能勉强看到一行熟悉的字句,“高高山峰住着红色的天使,深深地穴住着蓝色的恶魔,有一群不信神也不信魔鬼的人居住在平原地带,他们不需要赐福和诅咒,只要播种、收割、脱粒,诞生、长大、死亡,阿亚拉和迦玛列必须做出一个选择,当火焰升起于虚假的城堡。”   这是未曾实现的第十一条预言,背叛者赛格莱斯的预言变得越來越晦涩难懂,约纳还不清楚第十条预言是否已经实现,“有着奇异姓名的异教徒将指明道路,他是迦马列的敌人,也是渎神者的门徒,另一扇大门将对新生的艾瑞恩之子开启。”如今这语焉不详的字句已经化作飞灰,少年长久凝视第十一条预言,然后将残章紧紧握在掌心,   “不要慌张。”占星术士自言自语,“无论背叛者是谁,都不能左右这个世界运行的轨迹,……我是约纳,五级占星术士,干草叉小队的成员,,,并不是命运的奴隶。”   他转过身,“零式改”星阵早已熄灭,大片的积雪被融化,冰层上深深镌刻着吉尔伯托螺旋的痕迹,在螺旋线的中央那枚淡紫色圆球开启为六瓣,内部透露出微弱的光,少年走过冒着热蒸汽的冰原,蹲下身子,伸手触摸那件从荆棘精灵结界中取得的物体,   球体表面出乎意料地脆弱,轻轻一触就碎成粉末,球的中央悬浮着一个小小的白点,颜色、质地和形状不像任何已知的材质,若说起來,看起來更接近初代导师于时空乱流中构筑的虚无世界,约纳凑近仔细观察,发现这个点不会随距离接近而变大,就算凑到眼前也依然是针尖大小的一点白芒,比起切实存在的东西,倒不如说是数学与几何学中的一个抽象圆点,   约纳不是个敢于冒险的人,若是以前的他绝不会冒然触碰这种难以解释的事物,可在今夜星光照耀的北大陆,少年心中不存在丝毫犹豫,这并非鲁莽,而是坦然面对未知的勇气,缓缓伸至白点的下方,约纳用手掌将它托起,那光点却沉入他的皮手套,穿透皮肤,进入血液,化为无形,   一粒雪花悠悠落下,静止于占星术士的鼻尖,雪并未融化,并非物理规则失效,而是约纳的眼中的世界忽然停滞,他的脑中忽然涌入一股无比庞杂的信息,如暴风雨般掠过精神世界,肆虐于记忆、情感、思考和判断的每一条沟回,少年的灵魂被撕裂、粉碎又重新组合起來,每个刹那都在改变模样,他不能呼吸,不能思考,不能流泪,不能因巨大的痛苦而发出呻吟,如被山洪席卷的遇难者一样随波翻卷,黑暗的大门开启,这恐怖的精神力正将他拽向无比深邃的地方,   这时一道光在风暴中闪现,纯白的光芒一闪而逝,约纳的灵魂分明看到在光辉中有一亿个灵魂在齐声歌唱,在这一瞬间,他懂得了这些信息的含义,这是一个暗示,一张地图,一个坐标,圆球中藏着的是去往另一个世界的桥梁,那是一个陌生的位元,就算在“零式改”星阵开启的时空漩涡中也未曾出现,若以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的理论來解释这一切,初代导师曾去往的一万个位元都是世界肥皂泡周围的泡泡,而眼前的世界则远远藏在黑暗里,若沒有人指明方向,就算时空星阵的主人也无法到达,   背叛者赛格莱斯在结界中埋藏了另一个世界的道标,   他让荆棘精灵守护这个坐标,整整一千年,   精灵在等待的人是拥有时空力量的强者,只有时空的主人才能读懂这个道标,   三百年前,蓝帽矮人來到林戈尔潘特,宣称等待已久的那个人“就要來到了”,   那个人始终沒有出现,而这时火山爆发,北大陆被再次摧毁,这被称为“第二纪元的黎明”,   与此同时,南大陆发成了另一起灾难,虽然规模小得多,却影响了整个世界,   初代导师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为了探寻上层世界的秘密,使用第七件诸神之刻印发动时空星阵,最终和占星术塔“安莉西亚”一起陷入时空的乱流再也无法回來,   吉尔伯奈翁曾经想要到北大陆探险,为此他的追随者们建造了蒸汽潜地舰“圣吉尔伯托号”,在大陆边缘的冰层下候命,   但初代导师被时空吞噬,他从未來过北大陆,忠诚的船员郁郁而终,潜地舰被掩埋在历史的灰尘当中,   所有的线索被连接在一块,   荆棘精灵等待的人,就是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   她们要将背叛者赛格莱斯留下的时空道标送给时空星阵的主人,   阴差阳错,她们等到的是几百年后初代导师的学徒,凭借湮灭星阵逐渐领悟到时空奥秘的五级占星术士,她们以为约纳就是那应许之人,殊不知真正的时空主人早在三百年前就已灰飞烟灭,   然而背叛者赛格莱斯如何在一千年之前就预料到吉尔伯奈翁的出现,他又是怎样留下无名书的预言,推动千年之后占星术士学徒的命运齿轮旋转,这个神秘的道标究竟通向何处,那隐藏在时空边际的位元对这个世界的未來起到什么作用,   解开一个迷,打开一个锁,却发现箱子里装着更加复杂的锁具,谜題背后藏着更多的谜題,约纳想要看清所有的秘密,可他此刻只能感觉到痛苦、懊恼和无助,因为那海量信息的潮水正在退去,而以他现在的能力根本不足以操纵时空星阵,甚至无法将道标信息记录下來,声音化为文字,文字化为图形,那是海量数字与图案的组合,就算尚无法穿越时空障壁约纳也能肯定这坐标必须完全精确,小小谬误会导致目的地天差地远,   “记住,记住,记住。”少年的灵魂发出怒吼,他用尽一切精神力将信息印在识海当中,时间开始解冻,少年鼻尖的冰晶正在融化,“啊。”声音从口中传出,他猛然跪倒在地,伸出手想抓住时空道标的尾巴,可信息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手指触到的只有亘古不变的星光,   约纳掀开鹿皮包倒出习題簿和炭笔,趁记忆还算清晰的时候疯狂写画起來,寒冷让手指不听使唤,他启动温控星阵提高体温,笔尖留下一行又一行复杂的算式,玄奥的图形霎时间覆盖一页莎草纸,又在下一页纸张上铺展,然而记忆并非什么忠诚的伙伴,十分钟后,约纳写下最后一个数字“5”,颓然坐倒在地,写满十五页的习題簿散落在地,他已经尽所有能力重现刚才的道标,但记忆已经消退,记录下來的信息不足十分之一,   他失败了,不完整的道标沒有丝毫意义,荆棘精灵守护千年的宝物变得毫无价值,“啪。”少年手指颤抖地握断了炭笔,断茬刺破手套,一滴血坠落冰面,积蓄已久的情绪突然爆发,他抓起习題薄猛地扯成两半,把纸张撕碎、撕碎、再撕碎,用力向天空洒出纷乱的白蝴蝶,“可恶,可恶,什么都做不好,见鬼。”他捂住脑袋跌坐下去,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脸孔苍白,忽然怪异的笑容浮现在嘴角,“……我为什么这么生气,这些都是假的啊,初代导师大人说过,这些都是假的,无论那些精灵,还是我自己,都不过是上面的人制造出來的玩物而已,哈哈,何必生气,真是的,我还真是幼稚啊……”   约纳癫狂地笑着,抓起碎纸一把把扬起,这危险的歇斯底里被一个偶然发现所中止,一张碎纸落在他脸上,少年愤怒地甩头,却瞟到纸上写着几个字:“……格莱斯说:这是六件……”   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写过这样的文字,实际上在疯狂的复写中他根本不知道都在纸上涂抹了点什么,赛格莱斯之名令他悚然一惊,理智逐渐回到躯壳,约纳将那片纸小心地放在地上,然后四处寻找能够拼起來的纸块,   半个小时之后,习題薄的其中一张恢复了大半,可以勉强阅读,在一段冗长的数字之后,用西大陆通用语写着:   “赛格莱斯说:这是六件宝物中的‘霜之宝’,遵循霜之宝指出的路径,你将获得‘不朽’,   你说:沒有人能够不朽,除了神灵,   赛格莱斯说:正是如此。”   这段对话像是背叛者对打开圆球者的指引,,,这么说,由古老种族守护的时空道标一共有六个,而每个道标可以带來一种能力,约纳怔怔地思考着,这时候他背后的天空忽然变得明亮,   少年转过身,看北方的天际燃起一场大火,火焰直冲天际,掩盖了极光的光芒,约纳此生沒看到过这样的火,也从沒感受过如此庞大、尖锐、锋芒毕露的恶意,他浑身无法动弹,看邪恶的火焰幻化成一条张牙舞爪的巨龙,然后突然消失在天幕,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打个招呼而已。”三十三哩外的男人说。   第76章 命运的交会(上)   “怎么了,顾铁。”肖李平停下脚步,转身询问步伐缓慢的伙伴,他肩膀上的单兵战术射灯晃得人睁不开眼睛,顾铁侧过头回答道:“沒什么,有点分神而已。”   “到达07区之后就可以休息了,坚持一下。”肖书记点点头,继续在前面带路,顾铁摆摆手示意不需要阿齐薇搀扶,拄着登山杖跟在后面,三个人在寂静的大厅中前进,蓝色树脂地面无穷无尽在灯光下铺展,空气里有种冰凉酸涩的味道,就像中国人极力掩饰的心情一般,   他不知道自己怎了,自从见到这个神秘的立方体建筑,心中像长出一棵扭曲带刺的毒草,破碎的回忆七零八落在眼前回响,每一块碎片都有昏黄的色泽、黯哑的声音和遥远的气味,带着刺破心脏流出的新鲜血液,顾铁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他偷偷解开左臂上的胶布,将战斗中留下的伤口撕裂,让剧烈疼痛将不合时宜的情感打碎,尖锐剧痛使他不由自主哼了一声,幸好阿齐薇和肖李平都未察觉,   几分钟后,三人走到了立方体边缘,蓝色墙壁出现在前面,老肖沿着地面荧光箭头走向一扇大门,这扇门高度在2.5米左右,看起來像是不锈钢或钛合金材质,门旁有复杂的解锁控制台,顾铁注意到旁边几扇或高或矮奇形怪状的门被厚厚钢条彻底封死,那些颜色古怪、刻着意义不明数字的大门才是立方体房间原本的通道,而眼前这扇钢铁大门看來是攻城部队后來增设的,   “这扇门是中央通道的入口。”肖李平果然如此说道,“由于立方体外侧和二十四扇门后的通道都由高密度石墨烯云团包裹着,根本无法以人力开凿,我只能缝隙中打一条通道出去,然后围绕这个庞大石墨烯云团挖出一个环形的空间,这个位置的地质状况稳定,不易被探测,是‘潘神酒窖’第二层的理想场所,,,当然,除了第一诉求之外,我也想对这片神秘建筑群做长期研究工作,04、05、06区就是探测设备室、分析检验室和试验室。”   “啧啧。”顾铁打起精神,用咂嘴声表示蔑视:“你就不怕这个大屋子的主人回來了,你这一大圈房间都算违章建筑,有人在门上画个白圈写个‘拆’字可怎么办。”   “有蚂蚁在你的草坪上筑巢你会怎么办。”肖李平摘下金丝眼镜,将眼镜凑到虹膜扫描仪前,   顾铁应道:“随它们去呗,我又沒啥损失。”   “就是这个道理。”老肖说道,控制台沒有反应,他打开侧面的小窗口,拉出充电手柄开始上下摇动给器材充电,接着按下一个红色按钮,电流噪音嗡嗡响起,“滴”的一声绿灯亮了起來,他再次凑到扫描仪前,橘红色的光扫过眼瞳,大门中央的八角形led灯指示亮起其中一盏,   “似曾相识啊。”顾铁摸摸鼻子说道,“面部识别,虹膜探测,掌纹识别,透视检查,身高、体重、步态测量,……我猜应该还有dnA探针吧。”   肖李平奇怪地回头瞧他一眼:“猜得还真准,美国帕基森基因工程公司提供的基因探针锁,完成基因链比对只需要两秒钟时间,除了‘背叛者’的成员之外沒有任何人可以开启,……我是说,除了你之外的背叛者成员,抱歉。”   顾铁烦躁地挥挥手,这套门禁系统与阿斯蒙蒂斯地下建筑所使用的设备完全相同,这巧合比老肖的无意之言更令他更加不快,“有一把锁就有一把钥匙,沒有什么锁是绝对安全的,老肖。”淡淡地评论一句,他闭上嘴巴不再说话,   繁琐的开启程序花去六分钟时间,当肖李平分四次输入四十四位复杂密码之后,所有的led灯转为代表检测通过的淡红色,金属大门悄无声息向两侧滑开,中央通道开启了,肖书记调整战术射灯照亮通道,“这里的安全性是有保证的,走吧。”   亚光金属墙壁,灰色复合材料地板,嵌着通风口的铝合金天花板,中央通道虽然宽阔到足以容纳两辆吉普车并行,但气氛依然令人感觉压抑,“还有多远。”走了一段,身后已看不到进來时的大门,通道不知还有多长,顾铁不禁问道,   “六百四十米。”肖李平答道,   “这是不符合紧急避难原则的,你肯定心中有数。”中国人嘟囔道,“啰嗦至极的电子锁,遥远的配电室,沒有防火隔断门的通道,哪有把掩体修成这个样子的,我猜刚才那扇门甚至不是三防的,连气密闸都沒有。”   “紧急避难是潘神掩体第一层的工作。”老肖指指头顶,“要动用第二层的时候,说明事态已经无法挽回了,我曾经说过,这里不是什么避难所,而是人类最后的超级战舰吧。”   “啊,船长。”顾铁气咻咻地敬了个礼,   中央通道的尽头连接着环形建筑,向左的道路被钢板封死,形成一个从01区到023区的顺时针单向通道,“这又是为什么。”顾铁忍不住问,   “设计图上是打通的,这一点我也不太清楚。”肖李平抚摸着留有粗糙焊接痕迹的钢板,“去07区本來就是顺时针走较近,倒是沒什么影响。”   这时候阿齐薇停下來转身望了一眼,神情显得有点疑惑,老肖马上问道:“有敌人吗,有任何感觉的话要立刻向我汇报。”   “……不,沒什么。”雨林之花摇摇头,“我听错了。”   三人继续前进,环形通道宽度达到十五米左右,拱形天花板有六米高度,不知当初开凿消耗了多大的人力物力,两侧墙壁用巨大红色字体涂画着“01区”字样,肖李平沒有在01区大门口停留,顾铁也就沒有出言询问,依序经过02、03、04、05、06区,墙壁上的数字终于升为“07”,老肖站定在门旁,用手擦拭着控制面板,这扇大门的宽度足以容主战坦克进出,在地下建筑中把门修得这么巨大,顾铁总觉得这挺不合理,   封锁在地下的建筑物里一点灰尘也沒有,肖李平点亮键盘,输入了一长串密码,大门开始隆隆升起,门缝里透出久违的光,老肖做了个手势,当先走进07区,顾铁紧跟着迈步进來,接着感叹了一声:“我靠,这简直就是犯罪。”   07区空间近似于一个标准篮球馆,几盏暖色应急灯照亮屋子的轮廓,地板正中央摆着几台仪器,除此之外别无一物,巨大空间空荡荡的,唯有话语的回声不断鼓荡,肖李平淡定道:“我说过潘神酒窖第二层根本就是未竣工状态,背叛者沒有时间、沒有精力、也沒有必要将这个项目彻底完成,不过这里的设备足够与外界联络了,有一根线缆直通七百公里外的地下中继站,从那里分为两股,一股直接接入非洲,,欧洲海底通信光缆,另一股则通过乞力马扎罗通讯基站与非洲上空的地球同步卫星‘几利鸟3000号’构成固定通讯链路,我们拥有这颗卫星的最高租用优先权。”   顾铁愣了一下,“那可是很庞大的工程啊,安全性呢。”   老肖道:“使用六台自动挖掘机器人开凿地下隧道、铺设光缆、架设基站,机器人根据预设程序自爆之后,沒有任何人知晓这些通讯链路。”   “不,我是说接入量子网络的话……”   “放心,现在雷米尔和我手中所有的量子网络权限都在保护这里发出的信号,起码短时间内是绝对安全的。”   顾铁凝重地点了点头,走向那几台仪器,“传统终端,放大器,仿生仓……给我一个无线信号就可以了,哦,海洋四号海域覆盖无线路由,居然连这种规格的设备都有呢,与外面取得联络是很重要,老肖,你要联系谁。”   肖李平走过來在主操作台再次输入密码,开启了网络通道,“一切可以利用的人,能够帮助你活下去的人,背叛者,马特里尔的总统卫队,幽灵的战士们,ipu的那些疯子,联合事仲裁委员会,中国的西非洲维和部队,甚至gtc,你不用的话,我要使用仿生仓登入网络,虽然转换呼吸方式很痛苦,但毕竟比二维终端效率高得多。”   “连原则都抛弃了啊,老兄。”顾铁道,“既然你想得这么周到,我就不用费这些力气了,介意我做些私事吗。”   “请随意,基地的总电源和防卫措施尚未开启,虽然暂时安全,但通讯时间不要超过十五分钟,十五分钟后我们向中央控制室进发。”说着话,肖李平脱掉外衣钻进仿生仓,“路由开启了,沒有密匙,一会儿见。”   阿齐薇说:“我记得你说08区储存着武器装备,既然这里是安全的,我想去那里探查一下。”   “当然,密码与07区的一样,你的那些头发……一定记得。”肖李平从里面拉上了舱盖,   “一会儿见,伙计们。”   顾铁找张椅子坐了下來,闭上眼睛……   第77章 命运的交会(中)   自从在远洋鲔鱼船“海上老人”号上通过壳账号短暂登陆与背叛者的伙伴们会面之后,顾铁就沒有再使用过量子网络,当湛蓝的登陆界面在识海中铺展开來的时候,他的心情有一点莫名其妙的焦躁,也有些理所当然的恐惧,他知道自己身边正在发生了不得的事情,但偏偏理不出个头绪,最信赖的伙伴有那么多事瞒着自己,朝夕相处中一点征兆都看不出來,顾铁心中充满了挫折感,他感到这世界变得越來越陌生,完全不是起先的那副模样,在量子网络肆意纵横的年少轻狂时候,他觉得整个世界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游乐场,所有的屋门都对他敞开,所有的礼花都为他绽放;可现在他变成在夜晚偷偷翻越围墙的小孩,夜晚的游乐场是他所不熟悉的,他打不开房门,越不过栅栏,就连灯火通明的旋转木马都变得遥不可及,   “哼。”顾铁尽力放松身体,让量子网络信号不受阻碍地传入大脑,延髓部位的生物芯片被电流唤醒,瞬间建立了通往奥地利萨尔茨堡地下洞穴的虚拟链路,一次握手成功,二进制的信息流转为神经冲动照亮了大脑神经突触的海洋,   “噼啪。”耀眼的雷光穿徹大地,雷云在头顶沉沉翻滚,黑色大地向四面八方无限铺展,站在天地之间,净土的主人慢慢地抬起头來,吸入一口湿润的空气,这里沒有变,唯一能令顾铁安心的避世之所,亘古不变的净土依然游离在创世纪的无数个请求线程之外,被重重迷雾包裹着,不受窥探,遗世独立,   顾铁呆呆地站了好久,在中枢神经系统可以容许的16倍观感时间作用下,一小时零二十分钟飞速流逝,净土的主人忽然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一屁股坐在地上,嘟囔道:“啊,太好了,幸好有这个地方……好像一切都不对劲了啊,这是麻烦,要是能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听、什么都不想,一个人呆着就好了……不,等一下造一个陪酒女郎出來好了,胸围要34d,金发碧眼……不,还是黑发好了,腰一定要细,屁股的话嘛……”   这时候嗡嗡的振翅声响起,几只大大小小的飞虫在他头顶盘旋起來,那是來自背叛者伙伴们的留言信息,“不想看,你们这些骗子。”顾铁伸出左手,甲虫们收拢翅膀在手心降落,他右手用力一拍,飞虫立刻变成五颜六色的光点,带着无意义的信息碎片被净土的风吹散,   谁知这个拍手的动作激活了净土的手势识别程序,雷云低垂,一场豪雨瓢泼而至,雨幕在眼前化为流动数据的屏幕,为主人展示着这段时间以來每个统计周期(三百秒)内净土的数据日志,维持如此规模的虚拟空间是个复杂的系统工程,短短三百秒的数据就铺满了天地,“烦人……关掉吧,关掉。”顾铁举起右手想关闭雨幕,不过他沒有打响响指,因为网络工程师的天赋让他不由自主阅读着感兴趣的信息,“喔,黑矛的配时消耗量比我预想要高不少啊。”   他伸出左手拨开头顶的乌云,漆黑天幕立刻闪现量子长矛的影子,“原來如此,在希尔伯特空间外围做概率散布的时候会影响到整个空间的量子稳定性,所以不得不拨出额外的配时來维系整个线程,这点倒是沒考虑到。”顾铁眯起眼睛观察黑矛留下的长长尾迹,不稳定的空间结构如喷气机划过天空般留下印迹,“既然如此,不如将整个空间的外壳都转变成概率武器呢,只要做好负载均衡就不会占用太多的配时,在任何一个访问线程即将到达最内层壳体的时候突然提高或然率,这样虽然攻击力会下降,不过可以说是天然的密集阵近战防卫系统吧……”   中国人花了点时间思考改进措施,一边随意翻阅几天前的数据日志,f95961号日志在眼前一闪而过,从时间上來说那是近一个小时前刚产生的日志,顾铁本沒有注意,但他的身体忽然僵直了,“等一下……”他手指向上一划,雨幕反转方向冲天而起,顾铁猛然双手一捏,将波光粼粼的数字凝结在空中,   一滴冷汗从额头滚下,他抓起一团数据放大观看,刚阅读几行,背后就传來一阵寒意,这段数据指出在若干个时间单位之前净土的外围空间有过不明原因的扰动,但既沒有干涉虚拟空间的正常运行,也沒有刺探或攻击的动作,所以仅纪录在日志中,沒有实时呈现,“开什么玩笑,要不是看了一眼,恐怕根本注意不到吧……”顾铁喃喃自言自语着,将数据仔细看了又看,   如果说脸孔是现实中识别身份的主要方法,那么行为模式就是量子网络的世界中鉴别身份的主要途径,在这个由量子态组成的数字世界中,每一个接入线程代表一个id,id的接入方式、位置信息、配时强度、唯一序列号等信息是可以伪装的,顾铁就是使用他人的账号短暂登陆网络以避免敌人侦查;但行为模式是无法伪装的,那是量子网络使用者经验、技术和思维方式在网络上的直接投射,如罗夏墨迹测试结果(瑞士精神病学家罗夏发明的投射测试方法,通过观察被试者对一系列标准化墨迹图形的自有反应來评估所投射出來的个性特征)一般带有鲜明的个体性,   这个潜藏于数据日志中的來访者拥有令人印象深刻的行为特质,顾铁毫无疑问认识这位访客,那是一次令他惊骇欲绝的入侵,与世隔绝的净土所迎來的第一位不请自來的客人,“留在莫济里。”这短短的留言扳动了他人生的轨道,是此后一切离奇事件的开端,时至今日顾铁还清晰记得这条留言出现在面前时他的惊恐、慌张和害怕,量子黑矛正是对这次入侵的过激反应,,,可在此之后神秘的访客再未來到净土,令他的防备毫无用武之地,   就在几十分钟前,访客再次出现,在重重迷雾中找到净土的所在地,用未知的方法穿过量子黑矛的防御,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顾铁无法想象这是多么强大的网络配时、多么精湛的量子网络编程技术才能做到的事情,如果陌生人是敌人的话,此刻这片净土早已经荡然无存,只要将外围的伪装线程一一剥除,一旦暴露在创世纪的监控程序之下,净土这样不符合量子网络配时原则的特异存在就会立刻被无情抹杀,   做了两个深呼吸也无法令心情平复,顾铁伸手招來雨云,让暴雨把自己浇了个透心凉,“该來的总会來,管他呢……”抹去脸上的水,净土的主人昂起头望向高天,在那里访客留下的信息正在被转化为虚拟世界中的事物,在稠密的乌云中一点光芒闪烁起來,轻飘飘在风中打着旋降落下來,那是一根羽毛,一根闪亮的红黄蓝三色鹦鹉羽毛,与來访者第一条留言的载体完全相同,   此时顾铁忽然想起一件完全无关的时候,他很小的时候似乎拥有过这么一只红黄蓝三色的虎皮鹦鹉,那是奥地利萨尔茨堡市立第二中学智力运动会的优胜者奖励,那时候他刚刚八岁,……不,七岁吧,以七岁年龄提早升入七年级,在智力运动会上打败十几岁的大孩子,那时候自己的名字还不叫顾铁,,,应该连中国话都还不会说吧……鹦鹉看似美丽,实际上是一种很吵闹的动物,顾铁不太喜欢这位來自澳大利亚的客人,两周之后因为忘记关闭笼子门,鹦鹉飞出窗子从此不见踪影,唯有几片羽毛留在写字台上成为纪念品,他记得当时把羽毛藏在照片背后,那照片是他与养父的合照,一直摆在阁楼房间的窗台上,在离开奥地利之后就从未见到过,如今想來,照片上似乎不知父子两人而已,可上面还有谁呢,记忆模糊了相片上的脸孔,顾铁想不起來,那重要吗,大概不重要吧,……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想起这些事情呢,   羽毛降落掌心,访客的留言浮现在眼前,   “做你该做的,,,爱你的。”   顾铁轻声读了一遍,停了停,又读了一遍,“……这是什么意思。”他拈起羽毛反复观察,如第一次的留言一样,信息背后并无玄机,陌生人的留言是单纯的,然而相比第一次的指示,这次的留言根本毫无头绪,沒法用常理來解释,   中国人第一时间想起养父布兰登·巴塞洛缪,老人是前gtc配时委员会成员,“世界”项目组主管,拥有丰富的知识和海量资源,但不管父亲会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爱你的”这三个字绝不会出自于老人口中,相比感情内敛的科学家,这种柔软的、温暖的言辞更像是一位女人的口吻,……一位妻子,或母亲,   “我不懂。”   摇摇头,顾铁自言自语道,“我不懂。”   他不懂留言的意思,也不懂为何自己有想哭的冲动,   第78章 命运的交会(下)   访客的留言无头无尾,顾铁沒有时间在上面耽搁太久,放下异样的怀疑和感伤,他开始编织净土外围空间的希尔伯特黑矛,用自己最强大的网络配时制造攻防一体的矛与盾,净土的主人缓缓抬起双手,泥土沸腾、乌云溃散、整个空间开始还原为量子态,一支又一支概率之矛在净土外围凝结,肖李平准备的网络伪装能够维持多久,此刻顾铁沒有考虑这个问題,他疯狂地压榨着自己的网络能力,1499ppm的海量数据在光缆中纵横咆哮,随着净土空间的逐渐解体,密密麻麻的黑矛形成了恐怖的枪之丛林,将这个脆弱的核心包围在中央,   “好。”一个响指在虚空中响起,净土主人的身体从0开始重新塑造,他指一指脚下,脚下出现了无垠大地,他指一指天空,天空布满了氤氲紫云,如一名将军检阅着自己的部队,他用皮肤感觉着外层空间的密集矛阵,“三,二,一……激活。”默默数了三个数字,顾铁骈指如枪划过天地,所有的黑矛在这瞬间消失于无形,净土空间出现剧烈颤抖,然后重归于平静,从全知者的视野俯视,净土已不再是孤零零躲藏在量子网络黑暗角落、被迷雾包裹的孤岛,雾气消散,这虚拟空间以完全不设防的姿态坦然面对所有窥探,只有净土主人心中明白,在看似透明的外层空间存在着一千零一支概率之矛,它们以或然率为推进器,用网络配时作为战斗部,静静悬浮在稀薄的概率云之中,时刻等待着将未经允许的來访者狠狠刺穿,   “呼……”长长吐出一口气,顾铁自言自语道:“是不是反应过激了呢,如果网络世界中也有核武器之说的话,带着1499ppm矛阵的净土算得上一枚大当量聚变核弹头了吧……就算敌人的势力更加强大,若像北洋水师邓世昌一样驾驶着这艘致远铁甲舰撞向敌人,别说吉野舰,就连俾斯麦那样的超级战列舰都可以撞沉同归于尽吧。”他发觉自己言中的不吉,摇了摇头,最后一次转身四顾这片土地,以一个鞠躬的姿态拉开虚空的拉链,一步跨出雷云翻滚的天地,失去主人的净土也失去了颜色,唯有黑色天顶悬浮着两支色彩斑斓的羽毛,   顾铁决定回“世界”去看一看,同那个名为约纳的孩子好好交谈,看他能否解答自己心中的疑惑,但登陆并未成功,蓝面拒绝了他的访问,用公式化的语气提示道:“世界”正在进行正式发售前的系统维护,距离服务器开放还有三十七分四十秒,更多信息请浏览官方网站,或向最近的“世界”门店咨询,   “系统维护。”顾铁感到相当意外,他不认为那个过分真实的世界需要什么维护,可此时只能接受现实,将植入芯片的输出减弱,真实感官如潮水般涌來,顾铁缓缓睁开眼睛,看到07区空阔的大厅里灯光昏暗,腕表上的时间过去十四分钟,肖李平正坐在仿生仓边缘喘着粗气,浑身的,富氧溶液顺着指尖滴答落下,“很准时,咳咳……我们继续前进吧。”老肖摸出毛巾擦干净身子,套上衣服,背起装备,戴上金丝边眼镜,   “阿齐薇在哪里。”顾铁从座位上站起來,左右看看,   “我离开仿生仓之后就沒有见到她。”肖李平说,“可能还在08区挑选装备,我们过去看看。”   两人离开07区向前行进了两百米,08区大门出现在眼前,门敞开着,正如肖李平所说,阿齐薇敏锐的发梢触觉令她掌握到了门禁密码,打开大门是很简单的事情,可肖书记皱起眉头:“为什么门开着,像电梯门一样,大门应当自动关闭才对。”他抬起手拦住顾铁,“等等,可能有问題。”   “明白。”这话对顾铁沒什么效果,应了一声,中国人手指一转将手枪握在掌心,一个箭步就窜进了08区,几盏射灯照亮眼前事物,宽阔房间中只有一排巨大的旋转置物架,上面挂满各式各样的枪械、头盔、防弹背心、手雷和军刀,如同小型的军事博览会般琳琅满目,顾铁的手枪准星慢慢扫过整个房间,“沒人,看起來沒有能躲人的地方,这里有暗室什么的吗。”   “沒有,除了置物柜之外。”肖李平垂下自动手枪枪口,走到墙边扳下一个手柄,随着电动机的嗡嗡噪音,整面墙被举升起來,藏在底下的二号展示架翻出地面,顾铁瞧着那些奇形怪状叫不出名字的实验性武器,苦笑道:“你是不是把每一次政府武器采购计划招标的投标原型机都聚集在这里了,……啊,联合防务工业的mk-vii。”他随手抄起一把拥有四个枪管的中型步枪,扳动保险开关,四支枪管“锵”地四下弹开,露出藏在中央的蜂窝状发射器,“这家伙可是美国海军陆战队压制性单兵武器项目的最高评估价值原型机,因为被联合事制裁委员会认定为‘违反战争法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才沒有正式列装,全世界一共只有六把原型枪而已,你是怎么搞到手的。”   “说來话长。”肖李平看似不太愿意回答这个问題,“一号到五号置物架分别是常规单兵武器、实验性单兵武器、常规班组武器、实验性班组武器和特殊用途武器,如果屋里有地方能藏人的话,只有旋转机构的中央部分了。”   顾铁将mk-vii的背带挂在脖子上,抓起配套的弹药袋缠在腰间,忽然提高音量叫了两声:“阿齐薇,阿齐薇。”   声音在空荡荡的基地中回荡不休,提起耳朵仔细倾听半晌,顾铁说:“她不在这里,你确定这里是安全的。”   肖李平道:“沒有垂直盾构机,也沒有准确坐标,谁也别想在这么短时间内找到这里,我能肯定短时间内是绝对安全的。”   “那行。”顾铁一转身走到大门旁边,弯腰拔起一个小小的东西,滑动门静静地关闭了,“她沒事的,用來阻止门关上的是一枚衣扣,当年在中非丛林中她曾经说过小时候经常玩这个游戏,只要把一枚衣扣塞在电梯门红外感应器的缝隙里,电梯门就永远不会关上,一般人很难找到问題的原因,如果沒猜错的话,老肖,你身旁的墙上应该有个小小的三角符号,抬头仔细看。”   肖李平依言抬起头,果然在墙壁上看到一个浅浅的三角形,顾铁笑道:“那是个暗号,她在接受反抗组织的军事训练时养成这个习惯,每当确认一个房间的安全,就在电灯开关位置,,你知道控制光源是近距离接触战的关键性因素,,斜上方1.5米处刻一个三角符号,一般人不会抬头看那个位置吧,既然有时间玩这些把戏,证明她沒有遭人胁迫,也沒发现什么可疑的事情,如果沒猜错的话,她应该是沿着通道向里走了,我们继续前进,看能不能找到她留下的标记。”   老肖沉吟道:“虽然不了解那个女人,但她不像是不负责任擅自行动的类型,她应当回到07区与我们汇合的。”   顾铁道:“我和她认识这么长时间都不敢说完全了解她,女人这种动物根本就是无法预测的嘛。”说完话他心虚地左右瞟了两眼,“來到这个奇怪的地方,难说有什么东西引起了她的兴趣呢,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独自行动也情有可原吧,总之,把好东西都拿出來,我们挑几样之后继续向前吧。”   “明白了,打开22区总电源之后监控系统就启用了,到时候就能确定她的方位。”肖李平点点头不再发言,两人在08区做了短暂停留,挑选合用装备武装自己,然后继续沿环形通道向内进发,22区位于01区隔壁,由于中央通道左侧出口被封闭,两人只能走完整个环形建筑到达尾端的22区,   为照顾顾铁的伤势,两人步行的速度并不快,肖李平一路上都沒说话,气氛显得有点尴尬,头顶应急灯一盏一盏被抛在身后,寂寥的脚步声回响,顾铁觉得心情烦闷,忍不住主动开口道:“喂,老肖,聊聊吧。”   “好。”   “你到底为什么把我带到这个地方來。”   此话一出,两人一齐停下脚步,   肖李平推一推树脂眼镜,用那种平静得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望着身旁伙伴:“为什么问这个问題。”   “啊,不好玩,你违法游戏规则。”顾铁眼望别处打了个哈哈,“一问一答,我先问,你回答,然后才轮到你提问。”   “幼稚。”老肖说,   “说别人幼稚才幼稚。”顾铁说,   “……你问的问題沒有标准答案。”老肖说,   “我又沒说非要标准答案,只要给我一个答案就好,比如选择吃咖喱味的大便还是大便味的咖喱,这种问題肯定沒有正确答案,脱口而出就行了。”顾铁说,   “……到恰当的时候,你会知道的。”老肖说,   “‘做你该做的,’”顾铁忽然盯着他,   “什么。”老肖眼神毫无波动,   “算了,看來不是你。”顾铁失望地转身继续前进,   第79章 22区(上)   直至走到22区,两人之间都再沒有对话,曾经无话不谈的兄弟,此刻要互相防着备着连句整话都说不出來,顾铁不知为何脑中蹦出“同床异梦”四个字來,紧接着呸呸呸直吐口水,这一路上既沒找到阿齐薇留下的暗号,也沒发现有人经过的痕迹,顾铁这时候开始有些担心,然而目的地就在前方,按老肖所说打开监视系统搜索雨林之花也不是个坏主意,于是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22区”字样终于出现在墙上,顾铁吁了一口气,觉得五脏六腑隐隐作痛,背后的全是汗水,幸好可以休息一下了,作为主控制区域,这一区的门禁系统与中央通道一样严密,肖李平接受检查的两分钟显得相当漫长,“嘶嘶……”两扇大门终于滑开,顾铁当先迈步进门,比起其他区域(尤其是停放装甲机动车辆的14区、作为生化实验室的15区和16区)來说22区规模要小得多,只有三间相连的控制室,“顾铁,你去3号室开启主电源,我來打开主被动防御系统,随后我们在2号室碰面,那里是中央监控室。”肖李平指示道,   “听你的。”顾铁哼了一声走向3号室,两盏红色应急灯照亮庞大的控制台,他坐在转椅上伸手抹了一下,台面上依旧沒有一丝灰尘,设备下方的铭牌标注着:“苏威·苏莱克斯:pfsA 2000000。”顾铁明白这意味着潘神酒窖二层基地装备了由世界上最大燃料电池企业苏威公司制造的巨型燃料电池机组,装机容量达到2兆瓦(2000000瓦特),这样的规模足够为一个发达国家城镇供电,用在这里绝对是过分奢侈的行为,   中国人虽然沒有接触过这种设备,不过越专业化的设备自动程度就越高,这是不变的真理,他打开透明防弹玻璃,找到那个鲜红的启动按钮,简单阅读上面的说明之后,依次打开按钮旁边的四个开关,   大屏幕亮了起來,左侧两个压力柱状图数值正在稳定上升,一个表示轻质油,一个表示天然气,看來这里是使用轻油和天然气制取氢气作为燃料电池的燃料,随着自动点火装置启动,温度表立刻升至815摄氏度,原料中的甲烷在催化剂作用下与水蒸气发生反应,产生一氧化碳和氢气,氢气压力表很快进入绿域,顾铁用力按下启动按钮,随着地下深处低沉的嗡嗡声,苏威·苏莱克斯公司的pfsA特种聚合物等离子交换膜开始将氢气转化为水和电能,膜电极输出的电流在一瞬间传遍整个基地,“砰,砰砰,砰。”一万零六百盏照明灯几乎同时开启,将环形建筑每个角落照得灯火通明,死寂的基地中终于出现了声音,各种各样的声音,仪表的滴答声,电机的蜂鸣声,轴承的摩擦声,打印机的哒哒声,如同沉睡醒來之后的一个呵欠,庞大的地下建筑在嘈杂的噪声中复活了,   顾铁捂住眼睛,好一会儿才适应雪亮的灯光,“谢了。”1号室传來肖李平的声音,顾铁走过去,看到他正在一个接一个开启防御措施,只要随便扫一眼这台由洛克希德·马丁、雷神和斯罗普·格鲁曼三大武器供应商联合制造的武器控制台,就知道正如老肖所说,这环形基地是一艘真正强大的战列舰,密密麻麻令人发指的武器系统清单从屏幕上滑过,仅中央通道就安装有上百个火力点,可以在一秒钟之内把上百人的突击小队蒸发成水蒸气,“都是自动控制的吗。”顾铁屈起指关节瞧了瞧控制台的铁壳子,“这家伙可靠吗,只要是电脑的话,总会有漏洞的,甭管联网不联网。”   肖李平答道:“智能化程度比较低,主机被保护在防辐射墙里面,可靠性应该还是不错的,好了,这下就彻底安全了,我们去2号室。”   两人走进监控室,随着电力供应的恢复这里也恢复了功能,三面墙壁被投影仪切割成数百个小方格,通过手势控制可以将任何一个摄像头的画面提取到屋子中央进行三维观察,肖李平伸手从屋顶拉下活动键盘,键入一串字母按下确定键,二十四个新的画面被调取出來,“这是潘神酒窖第一层和地面上的摄像头画面,是通过量子网络连接的,在伪装墙被攻破以前是安全的。”老肖指着画面上的进度条说,   顾铁伸手一抓,一个画面被放大了,位于隐蔽位置的摄像头显示出第一层掩体的景象,只见那片区域已经被火焰完全毁灭,墙壁和地面被高热融化,金属化为液态流入地板上的大洞,在岩石中凝结成银亮的水泊,“我靠。”顾铁叫道,“是兄弟会的神之子干的吗,人类怎么能制造出这么高的温度。”   “摄像系统的感光元件和固态闪存可以自动记录一个小时内的影响,你可以试着回放看看发生了什么。”肖书记提醒道,   顾铁向左滑动手指,时间开始反向跳跃,场景沒有多大变化,忽然间画面模糊了,火焰开始逆向生长,中国人连忙放慢倒带速度,看到了奇怪的紫色火焰从地板、墙壁上剥落,在空中汇聚成无数紫色的花瓣,又聚集在空中形成一朵紫色花朵,建筑恢复了原样,虽然有赤色火焰在燃烧,可分明沒有产生多大的破坏,紫色火焰才是罪魁祸首,   “奇怪的颜色。”肖李平沉吟道,“硫在空气中燃烧会产生蓝紫色火焰,不过温度不会超过八百度,不可能融化金属,难道是含有钾离子的化合物。”   “不。”顾铁忽然梦呓似的叫了一声,“不,不是什么化学物质,那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火焰啊……”   在刚进入“世界”沒多久的时候,顾铁就借约纳的身体亲眼目睹了月晕曼陀罗的盛开,紫色花火于樱桃度的夜空绽放,那冰冷而艳丽的颜色让人此生难忘,“这、这怎么可能,这不是堕落暗火魔法师杰夫塔的独门法术吗,……应该说,为什么连游戏中的魔法都能出现在现实世界了。”强烈的震惊让他一时间不能动弹,眼睁睁看着画面上的月晕曼陀罗逆向收缩消失于空气里,一个男人模糊的身影屹立在火焰中,摄像头沒能照到男人的脸,画面突然黑暗,纪录时间结束了,肖李平转过头:“你说什么,这是神之子的能力吗。”   “不,老肖,这是‘世界’中的魔法,我亲眼见过一次。”顾铁缓缓摇头,情不自禁用手触摸后颈处的小小伤疤,那植入生物芯片的位置,   老肖直勾勾地盯着他,直到确定顾铁沒有开玩笑,“如果你说的沒错的话……看來我们揭开了一个秘密,顾铁,幽灵成员体内的生物芯片能够将游戏内的能力引至现实世界,让人获得魔法的力量。”   “暂时获得。”顾铁纠正了伙伴的说法,他将画面向后拖曳,指着一处角落:“看,这个人就是施放魔法的人,他正在地上爬行,然后被火焰吞噬,但在此之前他就已经死了,那道黑色痕迹是他体内喷出的血浆,这家伙体内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于内脏都被搅碎了,耳鼻喉剧烈出血,我猜魔法力量可不是白白借给他的,代价是他的生命吧,……这个人似乎有点眼熟。”   肖李平严肃道:“资料已经保存下來,以后应该详加分析,现在还是先搜寻阿齐薇的下落吧,我会输入一些特征让监视系统自动搜索,只要她沒有离开基地,就暂时是安全的。”   顾铁拍拍自己的脸颊让精神集中一点,瞅着老肖噼里啪啦打字,忽然蹦出一句话:“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肖李平沒有回头,   “你从刚才开始一直在用‘暂时’、‘短时间’、‘直至’这样的字眼,作为一个追求精准的强迫症患者,我从沒见你用这么不精确的词语來进行对话。”顾铁举起手指,“真相只有一个,你在等待某个时刻來临,你只需要拖延时间而已,所以‘暂时’就足够精确了,如果沒猜错的话,那个时间就是‘背叛者’一直在计算的倒数日,而且它很近了,近到以分钟來计算。”   “……你为什么这么想。”肖李平不动声色,   “我猜你的任务就是在时刻到來之前将我留在这里,留在潘神酒窖第二层。”顾铁摊开手臂,“我再猜猜,最终时间是不久之前刚刚计算完成的,你一得到结果就马不停蹄从中国赶來,在非洲找到了我,将我带到这个地方來,而我出现在巴坦加福也绝不是偶然,是马特里尔安排了一切,反抗战争什么只是个幌子,他只是想让我自觉自发地出现在中非,出现在潘神酒窖附近而已。”   肖李平平静道:“是这样吗。”   “还沒完,我接着猜。”顾铁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我会在恰当的时刻出现在中非,是因为在远洋鲔鱼船‘海上老人号’上为了救人而被撞落海中,虽然被救了起來,但头脑受到冲击陷入昏迷,若非如此,恐怕现在我还在船上悠哉悠哉吊着大鲔鱼,整天跟那些日本大叔聊天打屁呢吧,回头想想,就算我当时身体衰弱,又怎么会被区区一条大鱼撞到海里摔晕过去,掉进水中总该有自我保护措施吧,又不是山洪暴发,哪里有能把人打昏的木头和石头,了解我身份的人,救我起來的人,将我带到非洲的人,一直陪在我身边的那个人,……在到达目的地之后失踪的女人啊……”   肖李平道:“呵呵,那么阿齐薇也是我们的共犯喽。”   顾铁摇摇头:“不,从某种意义上你们的目的是一致的,可你们之间并不熟悉,,,应该说,接收到的并非同一个指令,你们之间产生了冲突,相互矛盾,互相怀疑,不过既然同样护送着我前往目的地,就暂时沒有撕破面皮。”   “你疯了,老兄。”肖李平忽然沉下脸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拯救你而已,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想要把你碎尸万段,早知道这样,就不该把这秘密基地向你开放。”   “我知道阴谋论是你的专长。”顾铁靠在墙壁上,露出一个模糊的笑容:“但这回换我发言,老肖,每个人在说谎的时候都会有个习惯性的小动作,你知道你的动作是什么吗。”   肖李平冷冷道:“我沒有。”   这时顾铁忽然飞快地一转身跃出2号室,倒蹬一脚将屋门狠狠砸上,两步冲出了22区,他飞奔的脚步突然停止,一道橙红色的网出现在面前将通道整个截断,空气中烧灼的味道证明那是高能粒子束组成的不可逾越之网,   “别乱跑,我不会对你出手的,兄弟。”肖李平慢慢走22区走出,一边推一推金丝眼镜,   “就是这个动作,兄弟。”顾铁惨笑着说,   第80章 22区(中)   “这不像你,老肖。”顾铁侧身靠在墙上,向着昔日的伙伴叹了口气,“你这样的人怎么会被人吃得死死的,这一切都到底是哪位大人物安排的,能让你这样的家伙俯首听命,倒是真想见识一下。”   肖李平缓缓摇头道:“我并非听命于他,只是赞同他的观点而已,另外,把你兜里的手枪放下,我无意伤害你,你也不会对我开枪,这一点你我都心知肚明。”   顾铁食指滑过手枪扳机,“沒错,我当然也不会逃走,这个基地是个有进无出的密室,即使将你打倒我也无路可去,……现在能好好聊聊了吗。”   “当然。”肖李平转身做了个“请”的动作,率先走回22区,顾铁望了一眼那滋滋作响的高能离子束防御壁,老老实实的随着老肖进入房间,两人在2号室投影屏幕前面对面坐下,肖李平道:“对不起,既然你猜出了大概,我也无意隐瞒,倒数日确实已经确定,而那个时刻与你有着密切关系。”   “还有多少时间。”顾铁问,   “二十分钟。”老肖回答,   “与‘世界’的正式发售时间一样吗。”   “……或许只是个巧合。”   “给你发布指示的家伙是我认识的人吗。”   “为什么这么问。”   “那么答案是‘是’喽,让我猜三次,我一定能找到正确答案。”   顾铁扬起眉头望着对面的男人,肖李平的眼睛在树脂镜片后面一眨不眨,   “啊,这个反应很好。”顾铁靠在椅背上活动一下身体,“你很紧张,因为我离答案那么的近,只要不是傻子谁都能猜得出來,不过就算我猜对了你也不会承认,因为那是你与命令发布者之间的某种契约,对吗。”   老肖依然保持沉默,   “啊,见鬼,……是伽基尔。”顾铁忽然长叹一声,“背叛者组织的几个家伙个个都是聪明人,小黑总统马特里尔,宇航员萨基尔,人类学家夏姆榭尔,科学家雷米尔,政府官员伊斯拉斐尔,你们都是站在社会金字塔顶端的人物,如果有谁能把你们聚在一起为了某个疯狂的理论抛头颅洒热血,甚至不惜背叛我这个领袖,除了那个神秘兮兮的家伙之外再沒有别人了,他在你们面前现出真身了吗,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   肖李平推了推眼镜,表情沒有出现一丝异样:“你猜错了,顾铁。”   “是吗。”中国人挑起一挑眉毛,   “是的。”老肖冷冰冰地望着他,   “好,來聊聊兄弟会和幽灵的话題吧,如果能陪我好好打发时间的话,我就答应你乖乖坐在这里不给你添乱。”顾铁毫无征兆地转换话題,靠在控制台上,手指插进扳机弧圈将手枪滴溜溜转个不停,这柄手枪是來自08区的试验性武器,绿色工程塑料制成的外壳有点像大号玩具水枪,不过由美国雷神公司制造的电磁爆炸装药可以在一毫秒内将17克重的弹头加速到1500米每秒,而二级动能弹头独有的锇铱合金弹芯可以对目标进行二次穿徹,相比普通手枪数十米的有效射程,这种代号为“蜘蛛蜂”的冲锋手枪能在两百米外击穿步兵战车的侧面装甲板,是非常恐怖的单兵作战武器,不过由于发射轨道长度较短,再加上超高的枪口初速,蜘蛛蜂的射击精度完全无法保证,三十米标靶的弹着点散布达到了惊人的八平方米,可以说毫无准头可言,手枪未能在陆地勇士第十四期采购计划中中标,雷神公司随即放弃了这个项目,沒想到原型枪居然流落到了这里,   肖李平眼睛一直随着手枪枪口移动,“小心走火。”提醒一句之后,他闭上眼睛组织了一下语言,“无论在现实中还是‘世界’之内,两个组织的斗争都趋于白热化,兄弟会的态度还是非常明确的,他们想要消除一切不安定因素,将人类生存的现实及虚拟空间牢牢掌握在手中,根据赤枭兄弟会内部的谍报人员传來的消息……”   “等等。”顾铁突然竖起食指对方闭上嘴巴,“地面摄像头能移动吗,给我天空的画面,有客人來了。”   房间一角的屏幕显示出潘神酒窖正上方地面的情况,此刻战争已经开始几个小时,巴坦加福市遭受了乍得军的毁灭性打击,地对地弹道导弹和增程火箭炮如农耕机械一样犁过地面,将一座中型城市化为热气腾腾的焦土,肖李平做了个手势,隐藏在岩室内的摄像头缓缓抬起,天空中此刻布满纵横交错的刻痕,那是中非空军的俄制米格-33战斗机与乍得空军的法国产幻影战斗机与阿尔法-4喷气教练机激烈格斗留下的痕迹,庞大的基洛夫预警飞艇四处冒着浓烟,但仍然对整个战场进行功率强大的全频带阻塞干扰,四门近防炮射出的铝箔干扰弹使整个空域成为烟花大会的会场,在空对空作战早已进入超视距时代的今天,双方的战斗机却不得不以机炮面对面作战,不断进行着爬升、俯冲、翻转、回旋、锁定和摆脱锁定的原始战术动作,20毫米机关炮喷出的串串火舌凌空飞舞,   “不,不是这边。”顾铁指着全息图像的角落,“那里。”   肖李平旋转三维画面,将那个方位连续放大,若不仔细观察根本无法发现两架轻型飞机正灵巧地绕过大楼的废墟,在硝烟中贴着地面向巴坦加福快速飞來,“dl26“蓝猎隼”轻型可变旋翼飞机,这是民用飞机中作战性能最高的型号了吧,朋友还是敌人。”顾铁哼了一声,   “敌人。”老肖立刻判断道,“dl26是兄弟会高层人员专用机,看來不仅圣殿荆棘十字团和贝鲁赛巴布执行部队,就连这些大人物也坐不住了,我立刻联系马特里尔,让他发动地面防空火力。”   话音刚落,只见一栋濒临倒塌的住宅楼内升起两道白烟,飞速向dl26飞机射去,那是两枚红外制导的“毒刺”单兵肩扛式地对空导弹,“咚,咚。”几秒钟后,弹头在可变旋翼飞机三十米开外凌空爆炸,留下两团黑红的云焰,飞机高速掠过楼房废墟,“轰嘎嘎嘎……”如同被无形的万吨巨石砸中,楼体毫无征兆地彻底倒塌粉碎,甚至看不出遭受了什么样的攻击,   “省省吧。”顾铁撇撇嘴,“我來找点乐子。”   整个环形基地都有路由信号覆盖,中国人一直沒有断开量子网络连接,此刻再沒有蹈光养晦的念头,他发动所有的能力寻找可以利用的网络资源,在铺天盖地的干扰杂讯之下一条微波通讯链路很清晰地出现在面前,那是dl26飞机与通讯卫星之间构建的通讯通道,使用了非常先进的微波点对点传输技术,几乎不受饱和信号噪音的干扰,而两架飞机之间则使用加密激光通讯,跨越数百米距离建立了了一条无形的光通讯链路,   “不出意料,很棘手。”在顾铁的虚拟视野中,赤枭兄弟会的层层防火墙将通讯链路保护起來,几乎不可能强行攻破,“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了,自从小日本的地下基地被一锅端了之后,你们也变弱了啊混蛋们……”微笑浮现在嘴角,一支量子黑矛狠狠击中防火墙外壳,造成了霎时间的数据混乱,顾铁重施故技,将一个小小的线程隐藏在黑矛中注入防火墙内部,一个时钟周期之后,病毒线程伪装成通讯中继站,将机舱内发生的一切情况送达净土主人面前,   “这些,就是兄弟会的大人物们吗。”顾铁的识海中出现了几张面孔,那是第一架dl26飞机的乘员们,居于兄弟会神坛顶端的几个男人,   “似乎有点鲁莽呢,愿主保佑。”排名第七的路西法执事长‘红衣主教’安东尼奥·拉辛革亲吻着自己的十字架,   “这是议长大人的决定,他甘愿亲身冒险,说明决心已定。”排名第二的副议长“老人”布劳·阔尔琴在阴影里露出火炭样的眼睛,   “……身体沒问題吗。”排名第四的圣殿荆棘十字团执事长“公爵”塞巴斯蒂安·德·拉芳丹问身边的男人,   “我很好。”有着耀眼长长金发的男人回答道,他用手松一松领带,似乎那考究的意大利手工真丝领带影响了他的呼吸,但手背上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暴露了他的心情,那是因渴望、狂喜、激动和亢奋而产生的由衷战栗,自从被副议长唤醒以來,黄金狮子的脑中就沒有出现过第二个念头,杀死他,杀死他,杀死他,静心培育的种子已经成长到这个地步,只要想一想亲手处决候选者的画面,肾上腺素就流遍德沃鲁的全身,让他连呼吸都变得如火般灼热,排名第十一的圣殿荆棘十字团副执事长、守护骑士“黄金狮子”德沃鲁露出一个饥渴万分的微笑,   “还不能连接上,干扰太严重了,必须要进入地下掩体才行。”一个圆脸的黑发女孩怯生生道,   公爵眼望排名第十四的圣殿荆棘十字团守护骑士霍米尔,点了点头,   第81章 22区(下)   “……德沃鲁,他还沒有死。”顾铁轻轻扬起眉头,   黄金狮子忽然抬起头望向机舱内的摄像头,嘴角微微上扬,他动作隐蔽地抬起右手食指,“啪。”一道雪亮电弧闪过,摄像头画面成为一片雪花点,“靠,这都能发现,会不会太不科学了。”顾铁暗骂一声,开始破解激光通讯链路入侵第二架dl26可变旋翼飞机,同时打个响指,让深入防火墙内部的蠕虫病毒猛烈爆发,   “滴滴滴……”一盏红灯亮起,警报音响彻机箱,霍米尔闭着眼睛喃喃道:“两枚导弹,坐标4/4/12,6/14/18。”德沃鲁动作沒有改变,两条闪电击穿座舱底部的碳纤维护板,凌空引爆了毒刺地对空导弹的战斗部,“轰轰。”爆炸使得飞机出现轻微晃动,两名飞行员用力握紧操纵杆维持平衡,其中一人奇怪道:“咦,为什么不能恢复水平姿态,副翼受损了吗。”   另一人摇头道:“沒有损坏报告,可能是陀螺仪出现问題,距离目的地只有1公里了,转换姿态吧。”   两人同时弹开手柄上的护盖,按下发动机姿态转换按钮,dl26机翼上的两具罗尔斯·罗伊斯涡轮螺旋桨引擎开始顺时针旋转,将向前的推进力转化为向下的举升力,飞机前进速度立刻下降,不过向左侧倾斜的势头沒有减弱,坐在机舱里的人明显感到异样,“干什么。”副议长哼了一声,“难道被击中了吗,就连机关炮炮弹也拦截了,是什么伤到了我们。”   “不,副议长大人,是控制系统出现问題……”随着飞行员惊慌失措的喊叫,透明座舱投影屏幕上的数据显示一项接一项消失,飞机上的量子终端机被蠕虫病毒攻陷了,“咔哒。”操纵杆被强行锁死,所有的信号灯同时熄灭,两名飞行员同时变得脸色煞白:“失控了,副议长大人,我们失去了对飞机的控制。”   dl26猛然加速向一栋楼房俯冲而去,机舱下部藏匿的十二枚地狱火导弹保险栓自动开启,一场恐怖的爆炸即将发生,左侧飞行员惨叫着抓住紧急手柄准备发动火箭弹射,却发现手腕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无法拉起那轻飘飘的手柄,“这样就要逃了吗,还早得很啊,早得很……”德沃鲁咯咯笑道,他的手指深深刺进座椅靠背,“蛰击”的针状电流透过海绵填充物刺入飞行员的脊椎,让放大千万倍的疼痛感主宰了第一飞行员的一切感官,   “副议长大人。”公爵沉声道,   “知道了,塞巴斯蒂安。”阴影中的老人回答道,一只枯干无肉的手抓住机舱支撑杆,莹莹红光在钢铁中亮起,霎时间传遍整架飞机,   大楼在眼前无限放大,dl26飞机机首已经触到灰色水泥墙壁,“啊啊啊啊啊……”第二飞行员绝望地捂住眼睛,几秒钟后,又颤巍巍地移开手掌,爆炸沒有发生,正在发生的一切令他惊骇莫名,闪烁红色荧光的飞机正在穿过大楼,钢铁、碳纤维、皮革和在钢筋水泥中穿梭而过,飞行员看到无数墙壁的断层掠过,就连混凝土承重墙中因工程质量问題而产生的小小气泡都清晰可见,   “嗡……”庞大机体与大楼交错而过,红光突然熄灭,尚未离开楼体范围的机尾立刻砰然断裂,飞机开始剧烈摇摆,前方是巴坦加福市的贫民区,公爵目视那些被炸得一片狼藉的低矮窝棚,忽然蹲下身子一拳凿穿地板,“喝,喝,喝。”三次挥拳击中空气,三次改变了飞机的坠落姿态,dl26摇晃着冲入窝棚区,如割草机一样推倒了上百间破棚,冒着滚滚浓烟停了下來,   “咳咳,上帝保佑,上帝保佑……”红衣主教用力推开变形的舱门跃到外面,在烟雾中不停划着十字,   几位兄弟会高层陆续走出机舱,站在一座倒塌窝棚顶上,“是幽灵干的吗。”阴影中的副议长问道,   公爵摇摇头:“不像,说不定只是故障而已,霍米尔,目的地在哪里。”   身穿条纹西装的黑发女孩闭上眼睛,几秒钟后睁开:“最近的入口在1265米之外,不过已经被倒塌的建筑物掩埋,瓦砾中有数量相当多的火箭炮子母弹头,这些未爆弹会给清除工作带來麻烦,另一个入口在4000米外,有中非政府军守卫。”   “副议长大人。”公爵征询地问道,老人很简单地做了个向下的手势,“明白了。”公爵点点头,“霍米尔,联络二号机让他们在此处降落,我们从此处直接下去,这个位置对应地下掩体的哪片区域。”   “东北侧主通道,公爵,我立刻联络二号机上,但……我该与谁沟通呢,我不敢跟议长大人建立精神联系,飞行员的感应能力又不足……”霍米尔为难道,   “找萨麦尔的执事长,快一点。”塞巴斯蒂安·德·拉芳丹眯起眼睛观察天空,由于一号机坠毁偏离了预定轨道,现在二号机正在越飞越远,成为昏暗天空中的一个小黑点,   “明白。”守护骑士再次闭上双眼,她的能力是四位守护骑士中最特殊的,能够利用人脑微弱的神经电辐射建立虚拟通道,多条通道构成通讯网格,最高能容纳四十八人同时交流信息,作为非战斗序列的她很少亲身涉险,只要通过电话中微弱的背景辐射就能替十二名兄弟会战士建立通讯网络,但在兄弟会成立以來规模最大的突袭行动中,她被议长亲自点名参加战斗,成为干扰严重的战场上一个高效的通讯中枢,   只花了半秒钟时间,她就锁定了二号可变旋翼飞机的位置,在朦胧视野中一个巨大的发射源闪耀着惊人能量,那正是赤枭兄弟会的唯一领袖、圆桌议会议长大人的精神波动,霍米尔屏住呼吸,小心地避开议长的精神辐射,找到旁边那个光芒稍弱的精神实体,发出建立通讯的请求,   机舱中,一位极其高大、极其瘦削、身形佝偻如弓的男人抬起头來,笔挺的军官制服遮盖了他瘦弱的胸膛,贝雷帽下是一双深陷于眼窝中的锐利绿眼睛,“公爵的消息,一号机坠毁了,我们要过去汇合,一起进入掩体。”兄弟会排名第三、七大部门之一萨麦尔的执事长“火炮”古斯滕·克奥多亚克用不带感情的坚硬声音说道,   沒有人回答他,克奥多亚克转过头看了一眼,除了飞行员之外,这架飞机中只坐着三名乘客,军人坐在机舱中部,他身旁有一个巨大的透明玻璃圆柱,里面封锁着驼背鸡胸的丑陋男人,兄弟会的敲钟人,而舱位坐着一个裹着黑斗篷的人,兜帽遮住头脸,看不清面目的人浑身上下笼罩着种奇异的阴暗气息,同时却散发着诱人的气味,就像剧毒的蜜糖般危险得诱人,他仅仅坐着不动,身旁的空气就改变了形状和味道,像被漩涡扭曲的海水般游移不定,   “议长。”古斯滕叫了一声,依然沒有得到回应,“嗤,又睡着了吗,明明是期待了多年的时刻啊……”他屈起手指敲敲自己的太阳穴,“告诉公爵沒有问題,我们马上改变方向,要在地面部队赶到前做好防护工作,不能掉以轻心,刚才接到消息说玛蒙已经找到了候选者的痕迹,正在追踪准确位置,打开卫星电话将玛蒙的通讯官接入网格吧。”   “遵命,执事长大人。”霍米尔冲飞机遥遥鞠躬,   这时在深深的地下,顾铁正一脸木然地坐在22区2号室中,在一号机坠毁之前的短暂时间内,他通过激光通讯通道看到了二号机内乘客的模样,他既认不出古斯滕·克奥多亚克,也认不出玻璃罐中的敲钟人,但机舱尽头的男人引起了他的注意,摄像头移动的刹那,顾铁立刻肯定出现在眼前的就是那名真正的大人物,无论怎样提高分辨率都解析不出男人的脸孔,坐在那儿的似乎是一个存在感微薄的幻影,或者因曝光噪点而产生的异相,一股凉意从背后泛起,顾铁极力放大画面,紧盯着男人一片虚无的头部,“如果能引爆几个灯泡制造闪光灯效果的话,或许就能看清他的真面目了,这就是我要面对的最终Boss吗……”不禁开始自言自语,顾铁操纵蠕虫病毒穿行于飞机的控制总线寻找着可以利用的设施,这时画面突然一闪,回归黑暗,随着一号机坠毁,激光通讯中断了,沒有装备微波接收设备的二号机脱离了量子网络,   “扑通。”顾铁坐倒在椅中,额头汗水涔涔而下,在最后一瞬间,议长的头部微微移动,舷窗外炮火的光芒照亮了他的半张侧脸,和一只毫无焦点的眼睛,   熟悉感与恐惧感同时填满心脏,生物的天然危险感受器告诉顾铁那是个极其可怕的对手,而更惊人的是,那张脸他曾经在哪里见过,   可他想不起來,   第82章 1分钟(上)   当dl26二号机缓缓降落在汇合地点的时候,一千五百米外的一处临时掩体中正展开气氛紧张的临时作战会议,主持会议的是一名高贵的阿尔法加种姓,幽灵右手“金矿”部门的最高负责人,沒有人知道她的确切姓名,这喜怒无常的女人并不喜欢别人窥探她的,只让人们以“A夫人”來称呼她,   “我刚刚接到聆听者的消息,幽魂终于做出了该死的决定,银矿、铜矿、铁矿的增援部队不会到达了,比起该死的中非战场,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任务要执行。”环视全场,A夫人冷冰冰地开口道,她穿着紧身牛仔裤、牛仔靴和条纹衬衣,戴着顶德克萨斯风格的大檐帽,看起來像个來非洲旅游的美国游客,不过在场的四十名幽灵干部全都将头深深埋下,唯恐眼神触犯了A夫人的过分敏感的神经,幽灵的三名领袖幽魂、银灵、魅影是不出面负责管理工作的,A夫人是整个组织实际上的灵魂人物,她大约四十岁年纪,中等身材,胸部伟岸,脸上有些淡淡的雀斑,平素是个爱笑爱喝酒很好相处的女人,但却有着难以捉摸的诡异性格,前一秒在举杯谈论职棒大联盟的转会情况,后一秒就挖出身旁人的眼睛,一边宣读这位牺牲者犯下的罪过,一边将滴血的眼球丢进龙舌兰酒杯一口喝掉,若无其事地继续聊棒球的话題,却同时用舌头拨动眼珠在嘴里骨碌碌转來转去,   沒有人敢忤逆她,不仅因为幽灵右手牢不可破的种姓系统,更因为她是整个组织内同步率最高的人,幽灵未來的希望,   “还有三名阿尔法将从摩洛哥赶來,不过他们赶不上这场该死的舞会了。”A夫人忽然哈哈大笑起來,饱满的胸脯一起一伏:“要不是我正巧在该死的阿尔及利亚执行任务,说不定这会儿还在该死的飞机上干着急呢,听着,该死的废柴们,我们的人被困在地下掩体里面,不知道是死是活,而那个候选者也在里面,聆听者的指示是‘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他的生命’,这句话的意思你们能懂吗。”   “是的。”幽灵战士们回答道,   “那么为什么还不进去,在我之前抵达的废柴们在做什么。”女人忽然止住笑容,眼神穿透人群射向外围,   四周响起一阵骚动,有人低声道:“我们到达时乍得人的炮击还沒有结束,根本沒办法展开地面作业,而掩体的几个入口都被建筑废墟堵死了,爆破作业正在进行之中,A夫人,报告说通道内的三防隔离门已经降下,若沒有专业设备根本沒法切开那些高强度金属大门啊。”   “好,很合理。”A夫人纵身跳下破桌子,穿过人群走到说话人面前,用手轻拍他的头顶:“冯·贝塔减·银矿,我完全接受你的解释。”她捏着男人的腮帮子,把对方转了一个方向,伸手一指:“喏,看那边,就算聆听者不提醒我也能感觉到,该死的兄弟会杂碎们到了,这次可不是小虾米,而是真正的大鱼……要是这些杂碎攻进掩体,候选者就彻底完蛋了,现在你明白要怎么做了吗。”   冯·银矿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枪,“我、我知道了,可那些人,你说的那些人是兄弟会的神之子吗,我只是个情报人员,同步率只达到第一类而已,我、我根本沒办法与他们正面战斗……”   A夫人天真无邪地笑了起來:“不,谁说的,每名幽灵体内都有魅影亲自改良的芯片,只是你们这些杂碎沒有发觉自己的潜力而已……这是送你的临别礼物,别死得太沒价值啊亲爱的贝塔减。”   冯·银矿忽然感觉背后一股大力传來,禁不住踉跄前冲几步,离开了临时掩体的范围,不知名的力量驱使他迈动步子,头也不回地向前方走去,每走一步体温就升高一点,血液里某种奇异的热量使他感觉越走越快,解开了自己的衬衣扣子,脱掉防弹背心,丢掉手枪和弹夹,他的皮肤表面冒出白气,像一个功率不断提高的火车头,   A夫人转身面对幽灵的战士,高声道:“废柴们,兄弟会的大人物近在咫尺,任务只有一个:冲过去杀死他们,你们会死,沒有一个人活得下來,包括我自己,但我们的死亡可不是毫无价值的,我们将去到那个永恒的宁静之地,找到聆听者喻示过的永远安宁,这该死的世界已经太糟糕了,难道你们还想呼吸着乌七八糟的空气躲在狗窝里面多活几天吗。”   “不,夫人。”幽灵们喊道,   “还是为了理想而献出该死的生命。”   “是,夫人。”   “很好,冲过去吧,你们会得到我的祝福,废柴们,沒有战术,沒有阵型,丢下武器,……出发。”   A夫人站在掩体门口,与每一个冲出屋子的幽灵战士击掌,她的右臂衬衣袖子高高挽起,手腕布满刺青,若有能看透人体的眼睛,定能发现那枚异化的生物芯片藏在她的右肘关节部位,不计其数的触须填满了骨骼和肌肉之间的每寸缝隙,缠绕着血管延伸至手掌,在掌心化为一团复杂的生物聚合体,当她接触到另一个人的皮肤时,触须就透过手掌发出强烈的生物电,直接刺激对方体内的生物芯片,   电流使芯片瞬间过载,运行速度提高数十倍,同时开始自我烧融,在短暂的时间内,每位幽灵战士都可以突破阀值获得“逆降临”的能力,不需要自我引导,不需要聆听者帮助,这就是“金矿”女王A夫人的特异能力,,,召唤异界能力的催化剂,   几十名幽灵干部冲向敌人所在地,这些人全都具有伽马以上种姓,拥有能够被激活的恰当同步率,也是目前幽灵能够调集的全部战力,沒人知道这种自杀式的攻击能够取得何种战果,但A女王明白,这将是一场地球上从未出现过的恐怖战斗,作为新人类的神之子与掌握异世界魔法能力的凡人之间的战斗,   “要帮忙吗。”她瞟了一眼屋里剩下的三个人,   “免了。”   这三个男人都是最高种姓“阿尔法加”的持有者:一对二十刚出头学生打扮的孪生兄弟,和一位大腹便便戴着白帽的儿科医生,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同时走出掩体,“这样就能跟兄弟会议长对抗吗。”经过A夫人身边时,两人异口同声地问,   “谁知道呢,可聆听者第一次准确锁定议长的位置,因为那个废柴候选者,大人物们慌了手脚暴露了自己的行踪,这是最好的机会了吧。”女人往嘴里丢了一颗水果硬糖,   “我们连议长的身份都不清楚,万一认不出他來该怎么办。”儿科医生愁眉苦脸地耸耸肩,   A夫人大笑道:“等你被杀死的时候,我自然能认出他來。”   “非死不可吗,谁知道那宁静之地到底是不是存在,还是魅影编出來骗我们的幌子啊……”儿科医生摇着脑袋,腮帮子上的肥肉晃來晃去,   “要我说,那肯定是他妈的假话。”女人咯嘣咯嘣嚼着糖果,吐出一口带血的碎渣,原來那不是什么水果硬糖,而是一颗绿色的玻璃珠,“不过让我们享受了这么多年,总到了该还债的时候了吧,杜立德,你地下室里那些该死的小女孩不都是让银矿部门……”   儿科医生哀叹一声,摇摇头走出门去,   冯·贝塔减·银矿在城市的废墟中奔跑,他的血液在沸腾,脑浆也在沸腾,藏在肾脏部位的生物芯片疯狂增生着,将扭曲触角和惊人热量泵向身体每个角落,男人嘶吼着撕碎自己的上衣,让风吹拂着滚烫的胸膛,夹杂着硝烟的热风并未给他带來半点凉爽,他不能停下,一旦停下,体内那滚沸的冲动就会让他轰然爆炸,残垣断壁和累累横尸被他抛在身后,透过贫民窟倒塌的重重窝棚,冯·银矿看到了几个小小的影子,敌人的影子,   “啊,,。”他情不自禁仰天怒吼,口中喷出一股黑红的污血,一脚猛蹬地面飞跃而起,肌肉撑破衣衫,瞳孔变换颜色,“世界”的降临者于空中占据了他的身体,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个传说中的世界,   他沒见过这样的天地,天是乌黑的,有喷火的怪兽在空中纵横呼啸;地是赤红的,火光在奇异城市的废墟里燃烧,空气的味道让人想要作呕,身体又是如此陌生,他恨这瘦弱柔软不堪一击的躯体,   他花了半秒钟时间搞懂这是哪里,就在刚才,他接到了聆听者的信息,聆听者传达了银灵发布的指令:每一名幽灵右手战斗成员都要随时准备被召唤进入“第一世界”,为了自由而拼死战斗,   他不知道服务器维护的消息,也不知道量子计算机怎样从时钟飞转的数据库中将人格提取出來,他不知道这里的一分钟相当于那个世界的6个小时,更不知道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叫什么名字,   他只知道眼前的金发男人是敌人,他要战斗,   第83章 1分钟(中)   每一名幽灵战士的“世界”关联人格都是经过精确匹配的,与兄弟会进行人体改造以获得强大角色的做法完全相反,幽灵组织是“世界”角色对自然人的逆向选择,这是加入组织时进行的第一个仪式,   这是一个遍体鳞伤的男人,他被绑在粗硕的铜柱上,铜柱内生着熊熊火焰,他只能以烧焦的手掌、脚掌勉强撑起身体,弓起脊背远离红热的金属,他的双眼被剜去,鼻子被割掉,耳朵被撕下,满头红发被血粘在颈间,黑血在脸上重重结痂,根本看不出原來的样貌,健壮身体上布满无数鞭打和刀割留下的伤口,新鲜的伤口如婴儿嘴巴般张开,已流不出一滴鲜血,   他的生命早该结束,但圣公会的圣光系治愈魔法一次又一次将他从昏迷中唤醒,审讯人的问題只有两个:“幽灵的总部在哪里。”“在哪里能找到银灵。”,,他早知道幽灵的保护者一旦被敌人逮捕,一定会遭受严厉的刑讯逼供,可如此漫长的折磨早已超出了想象范围,他的身体、精神和理智都已经崩溃,不停向神佛祈求着最终解脱,然而酷刑还将延续下去,直至兄弟会调集的精神系魔法师到來为止,作为幽灵组织的干部他确实掌握着这些珍贵的情报,只因自杀的动作稍慢一步,只差一步,   当意识被抽离身体的时候他的灵魂露出微笑,以为那是死神的召唤,可阔别已久的光射入眼睛,颜色、声音和气味重新回到他的感官,在这一瞬间他懂了,他的生命不该在肮脏的牢房中结束,战场才是战士最好的坟墓,他看到了敌人,他握紧拳头,感觉久违的力量在血管中苏醒,他失去了长刀,但还有一颗砰砰跳动的心脏,和一双渴望鲜血的拳头,   他是幽灵的守护者,   他是持剑斩罗刹的影伽蓝,   他的名字是祖塔,   风从耳畔掠过,地面上的敌人越來越近,來自异界的男人左拳置于脐上,右手施愿相,结出宝生羯磨印,“宝生如來于金刚界三昧耶会,玖光……暗·明王枪……”玖光秘术招來幽蓝光焰,这个世界第一次响起大般若寺的暮鼓晨钟,影伽蓝的双瞳燃烧冰冷的笑意,双臂一振,两个爆风圈凌空炸响,光枪呼啸着撕碎空气,“……双连射。”   “……那是什么人。”半分钟之前,副议长抬起眼皮问了一声,   “幽灵,是幽灵吧。”公爵眯起眼睛观察了一下,他今天沒有戴隐形眼镜,这让视力不太好的老人显得有点困扰,   “沒错,是幽灵的战斗员,看起來沒有武装,不过有点奇怪耶,公爵……”霍米尔小声道,“他的精神能量正在快速增长,就像一颗电压过高快要爆炸的电灯泡……”   公爵道:“议长大人的飞机刚刚降落,我们过去迎接,德沃鲁,如果你沒问題的话……”   黄金狮子根本沒说话,转身迎向那名不速之客,他尽全力才能压抑身体的颤抖,杀戮的冲动就快要冲破这不堪的躯壳,他是如此渴望尝到候选者的鲜血,以至于眼中根本看不到飞奔而來的敌人,太弱小,太弱小,太弱小,连开胃菜都算不上的家伙……他抬起一根手指,修长手指表面渐渐浮起晶体状鳞片,这是使用“雷电世界树”透支能量退化为原生体形态又被副议长救活之后获得的新能力,晶体结构能够将热能、压力、光线和线粒体能量化为惊人的电力,德沃鲁已抛弃了碳纳米管游丝“光弧”、导电长鞭“焰蛇”、高压防御体系“暗甲”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新生的狮子完全忠实于自己的能力,那将一切穿透、烧焦、焚化的纯粹力量,纯粹的雷电,   副议长与公爵走向刚刚降落的可变旋翼飞机,霍米尔远远躲在一根断柱后面忧心忡忡道:“德沃鲁,我觉得那家伙不对劲,你伤刚刚好可别乱來啊,……啊啊,起变化了……那家伙变身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幽灵的逆召唤。”她脸色苍白地叫了起來,   德沃鲁抬起头,   两团蓝紫色光圈于空中爆炸,在狮子的电荷感应圈里出现了急速袭來的强大能量体,他的食指在空气里点了两点,聚集于指尖的强大正电荷立刻点燃了等离子体辉光,两个粉蓝电浆球滋滋作响凭空浮现,“轰,轰。”两支明王枪击中电浆球,爆发出喧天电芒,霍米尔吓得跌了一跤往后直退,电火花在周围所有金属物体表面噼里啪啦闪烁,废墟中的杂物立刻开始起火燃烧,   德沃鲁打了个响指,中指与拇指相接的刹那,“啪。”一道通天彻地的闪电击中大地,亮得足以灼伤旁观者的视网膜,雷电消散,來袭者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德沃鲁疑惑地转过头,眼角划过一道模糊的残影,他能感觉到敌人在高速移动,却捕捉不到准确位置,这种感觉还是第一次出现,嘴角微微咧起露出洁白牙齿,黄金狮子稍稍提起了兴趣,“啊,就算不能填饱肚子,毕竟可以消磨一点时间吧……或许……”   “玖光……暗·六道炎……升。”藏匿在阴影中的影伽蓝口吐铿锵语声,手中一片钢条冒出青蓝色尾焰的黑炎,双脚轰然蹬塌一堵断墙,祖塔的身影化为利箭贴地飞出,嗖地与德沃鲁交错而过,“嘶嘶……”黑焰在钢片上扭曲不定,祖塔手中残留着攻击命中的质感,就算只是无锋无刃的凡铁,也能在黑炎的作用下将血肉分离,注入直达灵魂的剧烈疼痛,无论多么强大的敌人也无法战胜疼痛,他猛地将钢条插入土壤,双手手印变幻开始准备下一个法术,这时眼前忽然一花,“砰啪。”一股巨力将他整个人击飞出去,如断线风筝一样打着旋儿飞出七八米远,浑身冒火跌进废墟,   德沃鲁收回右手,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他的左手食指刺入自己的颈椎,“蛰击”的电流截断了身体痛觉感受器向大脑中枢的信号传导,他的手臂上有一个小小的伤口,那块铁片划破了条纹黑西装在皮肤上留下浅浅伤口,却带來深入骨髓的剧烈疼痛,一瞬间的剧痛令德沃鲁心花怒放,他酷爱疼痛,疼痛是强烈的神经信号,神经信号以电的方式表达,因此剧痛是凡人能够制造出的最强烈生物电流,想象一下遍布全身的神经网络在同一瞬间充满强烈的电荷,那是多么美丽的画面,   黄金狮子心里将敌人的地位从垃圾升至为前菜,这是对懂得疼痛意义的志同道合者的嘉奖,他决定赐予他最美丽的死亡,缓缓走向敌人坠落的地方,德沃鲁喃喃道:“你一定沒死,沒死吧,你不能死,才刚刚开始,如果死掉的话就太沒趣了,再强一点才好,再强一点……”   “曩莫,三满多沒驮喃,吽,惹庾邬瑟尼洒,娑嚩贺……”梵唱声响起,德沃鲁转过身向声音传來的方向射出雷电,“轰隆。”雷柱消散,火焰燃起,声音却从另一个方向出现:“无量音,莲花法螺妙想金刚,吒,以无边音声,说寂寞妙法……”   “有趣。”德沃鲁干脆垂下手臂,静静等待敌人现身,   祖塔在一间窝棚内结印,右手立掌屈食指、中指结法螺印,随即二手虚心合掌,以二食指绕置于大拇指上,指甲相对,结无量音声佛顶印,冯·贝塔减·银矿的身体已破破烂烂,皮肤被电流烧焦,肌肉因超出负荷的运动量而寸寸断裂,可随着生物芯片过载运行加剧,影伽蓝能使用的能量却越來越强,“老天哪,这不可能……”远远躲着的霍米尔惊讶地睁大眼睛,“德沃鲁,小心啊,这家伙的精神能量已经赶得上守护骑士了,他正在变得越來越厉害。”   “前菜。”金发男人欣慰地说,   青蓝的光焰丝丝缕缕浮现于身体表面,像某种生物的触角一样随风挥舞,“玖光……暗·优昙华……绽……”随着金石般的声音念诵,无数青蓝丝带从天而降如巨大伞盖遮盖了天地,这世界的光,这世界的声,这世界的气味,一切都改变了,优昙婆罗花覆盖的空间成为死寂的天地,德沃鲁茫然抬起头,伸手想要用雷电击垮这奇怪的花朵,可闪电沒有出现,他马上发现了异样,是空气,空气被法术吸走了,强大电场能推动空气中氧、氮原子核所带电子按照电场方向移动形成击穿现象,一旦空气消失,雷电和等离子体电浆球也就不复存在,   手持六道炎之刃的影伽蓝大步走來,不能呼吸的空间里将展开一场窒息的死斗,德沃鲁却张开嘴巴浑身颤抖,露出癫狂的笑容,晶体鳞片浮现于全身,他的战斗本能被唤醒了,猛然将双手插进地面,浸润平民鲜血的湿润泥土成为导体,“轰隆……”沒有空气的世界传不出声音,但电浆爆炸震撼天地,黄金狮子猛扑而來……   第84章 1分钟(下)   电是德沃鲁的手,他的身体,他的灵魂,他的信仰,他的上帝,他的一切,他憎恨这不能导电的奇异空间,因此更渴望着眼前敌人的鲜血,随着晶体状鳞片的高频振动,雷电穿透大地制造出一串恐怖的爆炸,白热的雷电球滚向进击的敌人,祖塔突然高高跃起,双手紧握武器临空袭來,德沃鲁双手从地面拉起,泥土被电流挤出大地形成一道高压的喷泉,   “吒。”祖塔在空中猛然旋身,如一朵黑云飘过泥柱斜斜落下,双脚蹬地向德沃鲁背后扑來,黄金狮子沒有回头,他腰背处的鳞片开始制造强大的电场,失去了放电这个主要武器,他决心硬挨敌人的一次攻击,让敌人的武器成为导电的桥梁,   “噗。”钢板狠狠劈中德沃鲁后背,陷入肌肤半厘米后被坚硬鳞片夹住,金发男人嘴角咧起,“劈啪啪啪啪……”恐怖的电芒爆炸开來,霎时间将带着黑火的钢条融为一滩铁水,“噗呲……”钢水坠落地面冒出青烟,德沃鲁愕然回头,发现敌人竟在五米开外昂然站立,根本沒有遭到电流袭击,   祖塔用一发明王枪推动武器做出攻击,自己则快速变换手印引导玖光秘术,他能感觉到这具不堪使用的身体正在崩溃,但精神却愈加明晰,仿佛只要一个手势,來自遥远佛国的神秘力量就会降临身边,他双手金刚合掌,食指弯曲相合,大拇指并立在两侧,结出胜佛顶转轮王大慧刀手印,“南么,三曼多勃驮喃,苫,惹庾邬瑟尼洒,娑嚩贺……”   “啊哈,前菜……”德沃鲁狂笑着摊开手臂,两团因高压电而产生粉蓝色辉光的泥土脱离手掌如子弹般射出,瞬间穿越毫无空气阻力的空间,   影伽蓝闭上眼睛,“……断除无明之根,证悟寂静涅槃,无等无比,大寂之顶……”随着声如铜钟的梵语吟唱,雷电泥团的飞行速度忽然下降,并非空气进入优昙婆罗花的奇异空间,而是另一个强大的玖光秘术正在时间的河流内掀起波澜,那是樱桃渡黄昏竞技场与w先生的激斗中耶空曾经使用过的秘术,也是持剑伽蓝能够修习的最后一个玖光秘法,祖塔缓缓睁开双眼,双瞳变为寂灭的幽蓝,“玖光·蓝莲花……放。”   另一朵花盛开在战场,那是青蓝色光焰组成的巨大莲花,每一瓣花朵绽放,就有一瓣花朵凋谢,祖塔的身体开始爆裂、喷血,推动这朵莲花如同推动一座沉重的山,他咬着牙齿,眼角爆开流下鲜红的血泪,此刻祖塔的心中却出奇的平静,他忽然想起在南大陆的时候,他曾经为了保护那名少年而发出蓝莲花秘术,约纳,少年的名字是约纳吗,他在北大陆是否过得安康呢,虽然自己和扎被兄弟会击伤、拘禁,可毕竟完成了聆听者的指示,就算死去也心无挂碍了,   哦,对了,约纳是耶空的伙伴,此刻两人是否已经重逢,那个不谙世事、因爱成痴的家伙又是否找到复活爱人的方法呢,如果在有生之年还能再见他一面,将未能结束的最后一架打完,才算是无憾的人生吧……   不,高屋遮尊者已经在彼岸等待太久,早该到了离开的时候吧,毕竟还是修行未深,竟生出这些无谓的奢想呢……   在消灭眼前强敌之后,便可休息了,好好休息一下……   祖塔推动蓝莲花缓缓向前,一个又一个血脚印深深烙在地面,德沃鲁不能动,不能说话,几乎不能思考,他花了许久才理解现在所处的境地,又花了许久才体会到绝顶的喜悦和狂怒,那朵奇异的莲花将他冻结了,能渐渐感到彻骨寒意从不停流落的花瓣传來,身体却毫无反应,就连手指都抬不起來,   “动啊,动啊,动啊。”狂傲的狮子在心中怒吼,不知哪一个细胞首先拜托了秘术的束缚,开始将葡萄糖转化为细微的电流,电沿着神经、肌肉和血管一路闪现,逐渐激活凝冻的身体,“给我动啊啊啊啊。”手指开始抽搐,接着解冻的是手腕,德沃鲁用尽全部力气抬起右手,屈起食指划破了自己的腕动脉,“嗤嗤……”在电压造成的血管膨胀作用下,动脉血如疾箭般向前喷出,紧接着去势突然放缓,在空中形成一股鲜红色的血柱,   “一口吃掉你,吃掉你……”德沃鲁的瞳孔布满血丝,全身的压电细胞开始工作,将前所未有的强大电能泵向那股血箭,他不懂得敌人从哪获得那样的力量,只知道面前的人竟是前所未见的强敌,恐惧带來发自内心的狂喜,“噼啪噼啪……”肉眼可见电蛇在血柱上盘旋闪烁,发出耀眼金光,   “咯嚓。”祖塔跪倒在地,他的左腿折断了,血肉模糊的胫骨支撑不住沉重的莲花从中而断,影伽蓝用膝盖着地继续向前,他的双手已被莲花的冷焰烧灼至骨,脸孔肌肉丝丝剥落,整个人仿佛地狱中蹒跚而來的恶鬼,但他的双眸依旧明亮,他看得见敌人,看得见蓝莲花马上就要将敌人完全笼罩的现在,看得见敌人被压扁、吞噬、灼成飞灰的未來,   青蓝花瓣扫过,金发纷纷掉落,德沃鲁能够在那神秘光焰上看到自己面无表情的倒影,“就是这种感觉,就是这种感觉……”他的内心在发出狂吼,他的灵魂在战栗,关在牢笼中的野兽在啃噬围栏,大口喝下自己的鲜血,“就是现在……”   旁观的霍米尔惊骇欲绝,她已经退出一百米外,依旧被那神秘的青蓝光雨灼伤,“公爵,公爵大人。”在心灵网格中她大声呼唤着,“德沃鲁遇到麻烦了,敌人非常强大,非常……”   “轰隆。”   她先感觉到发梢飞起,接着龙卷风般的冲击波带着爆炸声袭來,“低头。”一个庞大躯体忽然出现在面前,按住她的后脑勺将她护在怀里,暴风带着锋利碎石和铁片飞过,那坚硬如岩石的躯体未曾有一步动摇,终于爆炸归于平息,塞巴斯蒂安·德·拉芳丹直起身体,抖落旧帝国马耳他五星大氅上的灰尘,回头看了一眼:“狮子沒事,要相信他才行,霍米尔。”   德沃鲁孤零零站在战场中央,周围五十平方米内的废墟被冲击波掀飞,露出一片平整的泥土地,他的手腕滴滴答答流出鲜血,面前空无一人,敌人被电浆爆炸轰得粉碎,连一根头发都沒有留下,   “……”他抬起手腕舔舐着自己的血,摸一摸头发,那头耀眼金发被贴耳削去一截,断茬仿佛还留着冰冷火焰的奇异触觉,   “额啊啊啊啊啊。”狮子忽然仰天狂啸,他的愤怒,他的懊恼,他的悲伤,他从未感觉如此屈辱,就像在最高档的法国餐厅准备享用一道米其林三星厨师精心准备的前菜,却看到一只丑恶的蜘蛛从天而降落在那碟牛油果烩白酱三文鱼上,将美食完全摧毁,   他沒有击败敌人,是敌人自己倒下了,蓝莲花忽然消逝压力减轻的瞬间,血箭击中了那具不成人形的躯体将他炸得粉碎,但德沃鲁清楚,他沒有赢,只是靠运气成为站到最后的那个人,考究的条纹西服开始起火燃烧,周身放出的电芒将空气煮沸,德沃鲁双眼通红地转过头,看幽灵的战士们正一个接一个扑來,“前菜……点心……餐酒……蒜面包……冰水……随便你们……”狮子哭泣着狂笑着走向敌人,张开双臂,无数莹白的电浆球在空中浮现,   “见鬼,他失去控制了。”公爵低吼一声,脱掉大氅疾冲而去,“让副议长大人和‘火炮’古斯滕保护议长大人,敌人数量很多,我上去帮忙。”   祖塔勉力睁开眼睛,在异界的记忆正在变得模糊,恨意却迟迟不去,只差最后一步就能击垮敌人,却败给时间的彻骨恨意……燃着森森绿火的阴暗刑室空无一人,逆降临的短短一分钟,这个世界已流逝了整整六个小时,幸运的是祖塔忽然感觉到自己被魔法废掉经脉的身体里忽然多出一丝力量,一丝足够做完最后一件事情的力量,他抬起沉重眼皮望向对面墙壁,墙上挂着一个模糊的影子,一个连面目都看不清楚的末代分身,分身的四肢软软垂下,形态正在逐渐溶解,“扎,你已死了吗,真是……真是太好了……”影伽蓝吐出含混的字句,“约纳,高屋遮尊者,聆听者大人……”   “耶空……”   玖光之力化为一柄小小的剑穿透了自己衰弱的心脏,祖塔的头颅垂下,吐出最后一口疲惫的呼吸,纵使遍体鳞伤,却神态安详,   在遥远北大陆,耶空忽然抬起头,停下脚步,   “怎么了,耶空。”约纳回头问道,“趁着天气好要赶紧赶路,不然天黑前就到不了翡翠之树了。”   耶空眼神悠远,沒有回答,   第85章 翡翠之树(上)   北大陆星星岛迎來难得的晴朗天气,天空如一片浆洗过的蓝布照在头顶,金黄色的马特拉克堤利向冰原洒下灿烂阳光,雪地白花花的让人睁不开眼睛,四处蒸腾水汽,远方天边悬挂着雷电闪烁的乌云,积雪表面在阳光下融化,又被低温冻结成薄薄一层冰皮,踩上去喀喀作响,“这种天气要额外注意融化雪水形成的水洼,由于表面结冰所以不太容易识别。”埃利奥特提醒道,“在沒有小动物足迹作为判断依据的情况下,只能放慢前进速度了,不过天黑前到达翡翠之树应该不成问題。”   “知道了,埃利。”约纳答应一声,一边走,一边闷头用法杖尾端不停戳着地面,   “有什么事么,约纳阁下。”发觉占星术士的低落情绪,骑士放慢速度与他同行,轻声问道,   少年摇头强笑道:“……沒什么,我沒事的埃利。”   “是在担心敌人吗,昨夜那示威性质的念动力释放确实惊人,坦率地说,那是目前你我无法战胜的敌人。”玫瑰骑士主动提起这件事,“但我们是一支队伍,并非单打独斗,个体的强横是队伍实力的充分不必要条件,人和人之间的化学作用能够产生奇迹的,约纳阁下,不必担心太多,要相信伙伴,不是吗。”   骑士和煦的笑容令人心中温暖,“我知道的,谢谢你。”约纳拍了拍独角兽的脖颈,温顺的骑兽用脑袋蹭着少年的脸,暖烘烘鬃毛的触感令少年不禁咯咯笑了起來,   昨夜发生了太多事情,荆棘精灵结界密宝中埋藏的时空坐标,有关“霜之宝”和“不朽”的奇怪对话,被烧毁的无名书残页,以及线索越來越多、却越來越神秘的背叛者赛格莱斯的身世,约纳沒有将所有事和盘托出,少年习惯于自己背负沉重的宿命,总害怕将伙伴们牵涉进來,他本能地感到龙宗君的命运开始与自己纠缠在一起,那强大而邪恶的男人将如铅块一样将自己拽向深渊,可他沒办法退却,因为龙姬在那里,就在不远的前方,   “翡翠之树究竟是什么。”在路上,少年如此询问,   埃利奥特回答道:“这很难回答,约纳阁下,我们中的独角兽是神圣魔法生物的后裔,它的故乡就在翡翠之树,可就连它都很难正面回答这个问題,因为一千个人心里有一千棵翡翠之树,唯有亲眼看到它的人才能在心中生成答案。”   博学的玫瑰骑士很少这样回避问題,约纳感到诧异之余,只能搬出包里的《北大陆地理测算》遍走遍看,“翡翠之树”的相关词条占去了相当大的篇幅,但关于大树本身的解释却比较简单,,,并且秉承了这套书作者毫不正经的语言风格,   《北大陆地理测算》213页,第二十二章“星星岛”,补充词条一:翡翠之树:   谁都不能否认翡翠之树是一棵树,正如谁都不能否认巴克特里亚是一座“里亚”(科伦坡语“城市”的意思)、巴泽拉尔山蜥是一种蜥蜴,你一定看过充斥于几块大陆跳蚤市场中那些粗制滥造用劣质油墨印刷在虫蛀过的羊皮纸上的版画,上面画着一棵很高的橄榄树(有人说是油橄榄,有人说是白橄榄,还有人说从叶子形状來看更像原产于阿尔巴尼亚的红橄榄,鬼知道阿尔巴尼亚是哪片大陆上的国家,,事实上这根本就不重要,因为翡翠之树不可能会是一棵橄榄树吧,),树下画着一座城市,如果能勉强看清版画下方歪歪扭扭的小字,会发现这张画的題目叫做“翡翠之树与树城艾瑞恩”,专家们起码指出了版画的二十个错误,比如即使在第二次远古战争之前的时代,艾瑞恩城与翡翠之树的直线距离也超过七百哩,要同时看见它们得站在神佑之海中间的诸神神殿塔尖上拿高倍望远镜瞄准才行,再就是比例问題,树城艾瑞恩的原木塔楼最高处超过九百尺,是整个大陆最高大的建筑物,倘若翡翠之树比艾瑞恩城还要高出三倍,那岂不是能把天空杵个窟窿出來,   不过纵使粗糙不堪又充满谬误,这张版画还是广受穷苦百姓欢迎,多年來被大量购买贴于住宅儿童室的墙上,因为民间普遍相信翡翠之树是神圣魔法生物的栖息地,那些脾气古怪不太喜欢和人类打交道却偏偏拥有人类最需要的魔力源泉的魔法生物们会保佑婴儿健康成长,让这些一生下來就长着两个红脸蛋的农民孩子可以快快长大好扛起老爹的锄头(或老娘的针线包),   有关翡翠之树的版画全都出自于同一块印版,那是以博物学家的身份自居、却莫名其妙地因为旅途中刻下的风景版画而变得出名的拉克尔·罗塞纳的作品,这位因被南大陆肉食性植物洛洛草袭击而终身拒绝食用蔬菜水果的博物学家忍受着坏血症和肝中毒的折磨走遍世界每个角落,记录下了许多稀奇古怪的动植物和许多从沒人看到过的风景,他声称自己到过北大陆,并且亲眼见到传说中的翡翠之树,“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我说‘见鬼,好大的花椰菜,’,我的助手提醒我说‘如果戴上眼镜的话您一定能看清楚,那是一颗深绿色的大树啊,尊敬的罗塞纳先生,’我冒着严寒戴上眼镜看了一眼,然后说:‘不,那也不是一棵树,贫乏的费罗罗先生,绿色是魔法能量在人类眼中的闪光而已,谁也不知道它真实的模样,因为它被千千万万的魔法精灵笼罩着啊,’助手于是说‘您说的对,尊敬的罗塞纳先生,这是多么伟大的场景啊,整个人类历史上能亲眼目睹魔法世界模样的人又能有几个呢,’说完这句话,他倒在地上,因为寒冷和缺乏食物而死,我立刻掏出画板用炭笔速写记录下翡翠之树的样子,十五天后回到北大陆边界处的村庄,用右手仅剩的三根手指头捏着刻刀制作出一副版画,用以纪念我失去的六根手指与我亲爱的随从,吃不饱穿不暖的费罗罗先生,这幅画被旅店主人买去,我想他一定是非常喜爱我的创作,而不是被我付不起房费的事实而困扰着吧。”(《罗塞纳回忆录》:290-7)   尽管从版画上体验不到拉克尔·罗塞纳描述的壮观景象,但我们可以通过他的自述和诸多研究资料(包括圣公会科普读物《创世主在创造世界和万物之灵之外还干了点什么,》、历史科学读本《论魔法生物、平民和贵族老爷的同一起源》、骑士晋升考试教材《忠诚之光照耀我们前进:北大陆战略战术研究》、魔法师协会典籍《从拉巴贝尔(九级大魔导士)到卡加贝尔(九级大魔导士之子)的魔法生物研究》、圣博伦王国民间故事集《妈妈的故事里总有一个小绿人》等等)得出翡翠之树的基本形态:它并非某种生物,而是极大数量的魔法生物聚合体,以元素精灵为首的魔法生物可以通过魔法波动传递思想,足够大的数量可以引发强烈的魔法共振,产生最适于它们生活的天然环境,如同每年七月十四日在巴泽拉尔王国首都召开的国王集市,來自整个西大陆的农民和商人会一窝蜂涌进城市,将人口密度一句提升到平时的十五倍,噪音、垃圾、臭气、拥挤的环境、糟糕的住宿条件应运而生,但除了在奔马节中被踩死的倒霉鬼之外每个离开国王集市的人都带着心怀鬼胎暧昧不清的笑容,因为足够大的人口基数带來金钱、美酒、食物、赌博、狂欢和妓女,这是庸俗的西大陆人最适宜的生存环境,   故此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翡翠之树,因为它沒有固定的高度、形状、颜色,一切由聚合在一起的魔法生物來决定,我们不能简单将罗塞纳称为“因为坏血症丢掉手指后在病床上臆想出北大陆风景的骗子”,毕竟谁也沒法画出翡翠之树的真实模样,旅游提示:冬季是星星岛最寒冷的季节,同样寒冷的还有春季、夏季和秋季,徒步前往翡翠之树朝拜时请备好防寒衣物、充足的食物、燃料、武器和拖尸袋,美丽的风景是冒险的最大回报,见到翡翠之树的刹那相信一路上所有的艰辛都会烟消云散吧,请把壮观景象牢牢装在心中,那是只属于勇敢者自己的风景,,,因为回去说给谁听别人都不会相信吧,   约纳满头虚汗地合上书页,这时已是下午,阳光带來充足的热力,每个人身上都冒着汗水,根据估算距离翡翠之树只剩三千码距离,举目远眺却看不到传说中的巨木,高烧刚退的小蚂蚱坐在马背上嚷道:“哎呀呀呀,屁股都颠烂啦,还不來个人让我好好打一架,根本就提不起精神來嘛。”   “乌鸦嘴。”丹尼叫道,“好不容易赚到这么多金币,被人抢走了可怎么办,我可不参加战斗。”   “各位。”这时埃利奥特停下脚步,挥剑指向天边:“看。”   86翡翠之树(中)   天边矗立着巨大的十字架,   倾斜阳光在冰原投下长长阴影,十字架刺破黯淡晴空,每个人都睁大眼睛遥望那苍凉的遗迹,一只黑羽红眸的乌鸦从十字架上振翅飞起,那是进入北大陆之后见到的第一只野兽,   “那是……翡翠之树吗。”约纳喃喃道,   “恐怕如此,约纳阁下。”玫瑰骑士回答道,“独角兽和精灵正在哭泣,它们感觉到了魔法波动里的哀伤。”   若仔细观察,会发现那并非人工雕琢的十字架,只是高大的遗迹正巧形成横竖交错的结构,遗迹表面呈现死灰色,如同石灰岩铸成的雕塑,随着干草叉的伙伴们慢慢走近,翡翠之树显得越发高大,忽然间眼前一黑,夕阳隐在遗迹背后,世界一下子被沉默巨木的阴影填满,   “这是什么。”汉娜弯腰捧起一簇灰尘,地面上布满厚厚的灰烬,靴子擦上去发出细微的断裂声,这里沒有降雪的痕迹,自从踏入翡翠之树五百码范围内大家就明显感到紊乱的魔法波动,这片空间的气流盘旋向上,将巨树从地心深处熔岩湖中提取的热度送往天空,形成了温暖干燥的小环境,   丹尼拍拍裤腿道:“像是着火后的样子啊,若把整片森林烧掉,一定会留下这么多的灰吧。”   “北大陆的森林早在第二次远古战争时期就毁掉了,灰烬怎么可能留到今天,笨蛋。”斯图尔特当代家主毫不留情地回应道,   “我不介意,妹妹。”丹尼·斯图尔特很有风度地耸耸肩,“作为无尽沙海最有钱的大财主,我不会跟你这样的穷人一般见识的,你猜不到我在林戈尔潘特遗迹里找到了多少值钱的东西,那些荆棘精灵真是富得流油啊,你瞧着吧妹妹,一回到无尽沙海我就把‘巴克特里亚的疾风’买回來,重新组建斯图尔特快运公司,再把爱德华·施密特的破船也买过來,让那小子每天跪在甲板上收拾缆绳啊哈哈哈……”   约纳征询地望向骑士,埃利奥特欲言又止,苦笑一下,拍拍独角兽的头颅举步向前,   踏着厚厚灰烬一行人向遗迹根部前进,锡比站在马背上从骑士的肩头看前面,惊讶道:“好大的破木头,当年这里是不是有座城市來着,被一起烧掉了。”   玫瑰骑士道:“不,小蚂蚱,翡翠之树并非一座城市,它本身就是元素精灵的栖息地。”他伸手指着巨大的十字架:“最顶层是冰雪之神萨迪的神坛,那是神圣魔法生物崇拜的主神;居于次高层两侧的分别是元素精灵最高评议会和第一执政官府邸,前者是元素精灵的权力中枢,后者是其他所有神圣魔法生物的管理者,简单來说,小乖这样的元素精灵由最高评议会管理,而独角兽、北方精灵、包括有着半精灵血统的小蚂蚱你都归第一执政官管理,次高层之下是翡翠之树的树干,由依附在树上数以千万计的魔法生物组成,当然,翡翠之树下方有更多魔法生物栖息,它茂密枝叶护荫的数十平方哩空间就是这个世界神圣魔法生物最初与最终的家园。”   锡比嘟起嘴道:“我是人类啦,才不归什么见鬼的精灵执政官管哩。”   “等一下。”约纳忽然开口,做手势示意大家停下,“通讯器有动静了。”他从袋中掏出那枚银蛋,蹲下來小心地放在地上,银蛋剧烈振动起來,一边在地面滚來滚去一边断断续续传出声音:“……离开……大精灵……第五枚……來不及的话,一定要……危险,危险。”   “这破玩意儿根本不中用啊,等回到无尽沙海我买一百个摆在家里,哪个不响砸哪个。”丹尼哼哼唧唧道,   银蛋的留言重复了三遍,接着安静下來,地面灰烬中出现一行字母和数字,约纳连忙掏出纸和笔记录,一边回头问:“大家有谁听清楚留言吗,这串数字又有什么意义呢。”   “提到了‘大精灵’这个词,这让我们有点在意。”埃利奥特沉吟道,“大精灵是元素精灵中最年长与最强大的个体,在远古战争前共诞生了六位大精灵,不过大战之后全部失去了音讯,如果真有大精灵仍然存活的话,那将是震惊世界的消息,至于数字……”   汉娜道:“是坐标,这是猎人、探险家和航海士常用的泰拉码坐标,用來在一比三百万的标准大陆地图上标注地点,如果有地图的话,我可以试着将坐标地点找出來。”   约纳一拍脑门:“地图是吗,有。”他取出《北大陆地理测算》摊开在地上,展开书籍扉页附赠的地图,每本《地理测算》都有着相近的大陆地形图,就算充满未探明荒凉地带的北大陆也不例外,地图摊开足足有五码见方,比例尺正巧是常用的一比三百万,汉娜在图上画出几条辅助线,简单演算后用炭笔点出一个黑点:“是这里沒错了。”   “什么都沒有呀。”锡比奇怪道,“一片空白是什么意思。”   “在历史文献中也沒有记载的未探明区域。”埃利奥特抽出佩剑指点地图,“瞧,翡翠之树以绿色圆圈表示,那是历史资料记载过的遗迹所在地,红色三角表示村镇,红色方块是中型城市,红色圆圈是大型城市,相应的绿色图形表示村镇和城市的遗迹。”   汉娜道:“距离翡翠之树不到10哩而已,已经非常近了,他们并未利用晴朗天气抓紧赶路,说明这个地点有他们要找的东西不是吗。”   约纳点点头:“很近了,只有三个小时的路程,……埃利,如果我提出天黑后继续赶路的要求,会不会显得很不合情理。”   玫瑰骑士微笑道:“你既然这样询问,证明心中早有决定,我们会尊重你的决定。”   “谢谢你。”少年转向伙伴们:“大家,对不起,如果今夜不追上他们,恐怕明天又会被抛在后面,我们在翡翠之树休整用餐之后连夜出发。”   “我不同意。”丹尼立刻嚷道,“万一半夜暴风雪又來了该怎么办,赶上几天好天气,你就以为北大陆的厉害之处仅此而已,我听说最厉害的冰风暴能在一瞬间把人冻成冰坨子,走在路上连个庇护所都沒有,天黑分不清方向,逃都不知道往哪逃,这分明是找死的行为,我坚决反对这个决定。”   “啊,胆小鬼。”锡比叫了起來,“挖个洞钻进去不就行了,反正挖洞是你这种胆小的鼹鼠最擅长的吧。”   丹尼·斯图尔特把背包往地上重重一放,一屁股坐在上面:“反正我今天是哪儿也不去了,要赶路,明天天亮再说。”   约纳为难地左右看看,汉娜一转身道:“走吧,扎营吃饭,不管他,反正他会追上來。”   斯图尔特当代家主扛着大枪自顾走远,骑士载着小蚂蚱追了上去,耶空不言不语地跟在后面,占星术士着急地摸摸后脑勺,“那个,丹尼,我……”   “走啦,随你们的便,丢下我一个就好啦。”斯图尔特家的男丁抱着双臂吼道:“别管我,走开走开走开。”   约纳只能鞠了个躬,转身追上伙伴们的步伐,汉娜小声道:“不用担心,别看总是脾气很大的样子,其实丹尼胆子小得跟土拨鼠一样,根本不敢一个人在黑暗的地方呆着,天一黑他就会追上來了。”   少年苦笑道:“这样啊……”   太阳落山之际,五个人终于到达翡翠之树的根部,从这个角度已经完全看不出遗迹的宽度和高度,只觉得一堵灰色的高墙耸立在面前,由于沒有什么风,气温也不低,埃利奥特宣布就地露营,干草叉的伙伴们很快搭起帐篷、升起篝火,汉娜到四周探查一番,回來后说发现了龙家人宿营的痕迹,但火堆早已冰冷,他们应该是在今天清晨的时候上路的,   “我要去看了一下。”听到这话约纳蹦了起來,“说不定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呢。”   “吃完饭后我们陪你过去,约纳阁下。”骑士劝阻道,“晚餐就要准备完毕了。”   天完全黑了,随着火焰升高,肉干在锅子里翻滚散发浓郁的香味,靠在约纳身上的锡比忽然惊叫一声:“瞧啊。”   随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翡翠之树居然在火光下散发出晶晶点点的光芒,红色、绿色、金色、银色、紫色、橙色的光点在遗迹表面闪烁,如同无数精灵眨着好奇的眼睛,“这些灰尘也一样。”锡比又叫了一声,伙伴们低下头,看到满地厚厚尘埃也散发出灿烂星光,约纳捧起光芒绚烂的尘土轻轻一扬,顿时夜空被染成一万种颜色,如同无数焰火同时在眼前盛开,   “哇……好棒……”小蚂蚱揪着约纳的衣襟发出陶醉的感叹,   “发光的是矿物还是什么金属的碎片。”汉娜一边洒出晶莹的碎屑,一边疑惑道,   约纳的表情却非常严肃,“埃利,你早就知道了对吗。”   “是的,约纳阁下,但我们沒法说出口。”   “这些……都是精灵尸体的碎片啊。”   第87章 翡翠之树(下)   约纳的手心有碎光闪烁,若仔细观察能发现映射篝光芒的是灰尘中极其轻薄、有着金属质感的碎片,精灵的骨骼、鳞片和翅膀在千年漫长岁月中风化成尘将整个翡翠之树重重覆盖,唯有在夜里有火光照耀时会在灰暗尘埃下露出古老的辉光,“天哪。”锡比惊叫了一声,任尘埃从指缝中漏下:“难道这就是在第二次远古战争中被禁忌魔法杀死的元素精灵,这太可怕了……”   埃利奥特叹道:“一切有关翡翠之树的记述都是编造的,若真有探险家深入北大陆腹地见到这一幕景象,世人对神圣魔法生物的认识会完全改变吧……”   这时约纳取出封印魔法罐拧开瓶盖,一道绿光盘旋而上,化为绿发蓝眼的月光精灵站立在少年肩头,“呼啊啊啊啊……就是这个时间叫老娘出來才对嘛,云层稀薄,月光这么明亮,沒有比这再舒服的天气了呀,约纳老兄,有什么事情,老娘今天心情很好,就算跟黄铜巨龙单挑也完全不怕啦。”   “小乖。”占星术士指一指头顶,“对不起。”   月光精灵抬起头瞧瞧,哦了一声,她慢慢坐了下來,三对透明的翅膀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如同闪光的翡翠之树遗迹一般,蓝宝石般的双眸流露出悲伤,她轻轻开口道:“原來,你们真到这里來了啊。”   “我不知道,小乖。”约纳低声道,“不知道元素精灵在那场战争中受到如此大的创伤,你的家乡变成这个样子,真是对不起……”   “又能怎么样呢。”精灵用忧伤的眸子望着远方,“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这个笨蛋的脑袋还是一点都沒有变聪明呢,有时候回头想想老娘当年的光辉历史,真是想一脚把你这个笨蛋踢飞好自由自在四处冒险啊,跟你绑在一起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啊老兄……要是笨蛋协会评定等级的话,你一定是九级笨蛋大师了吧,协会还会发一个大大的驴子徽章让你顶在脑门上呢。”   “啊。”约纳感觉腮帮子传來剧痛,那是精灵正起劲地揪着自己的脸皮,“小乖,你说很想回到家乡去看看,我只是害怕你看到这景象伤心而已……”   月光精灵撇嘴道:“哎呀呀呀,你还沒反应过來啊,老娘我是个活了两百……不,只是个天真无暇的青涩少女而已,你觉得我是在何时何地出生的,难道我跟林戈尔潘特结界里的老妖精一样活了一千多年吗。”   约纳这才恍然大悟:“哦,你是说你出生的时候,翡翠之树早已是这副模样了对吗。”   “废话,老娘可是生在这里、长在这里,直到八十岁的时候才瞅准机会跑出去在整个大陆游荡呢。”小乖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那匹独角兽和小精灵应该能感觉到才对啊,你们是纯粹的神圣魔法生物,就算出生在别处也该能感应到第一执政官的灵魂波动啊,还有那边那个平胸妹,你就算只是个变异品种,也该有点精灵后裔的自觉才对吧。”   锡比愤怒地吼道:“用你说啊,暴露狂,我一直感觉到不对劲呢,只是沒说出來而已。”   “你就嘴硬吧平胸妹,老娘的一根脚趾头都比你整个人身上的精灵成分要多呢。”   “……不许侮辱我的血统,可恶的暴露狂。”   小蚂蚱狂怒地召出银弓,耀眼蛇箭嗖嗖穿透夜空,小乖好整以暇地唤出空间护盾,任箭支在上面撞得叮当作响,约纳头疼道:“哎呀,不要每次见面都这么针锋相对的好不好……是我太笨了好吧,小乖你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精灵的故乡确实在此处是么,这荒废的遗迹。”   月光精灵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废话啦废话,一千年前大家都死掉了,只有少数幸运的家伙活了下來,它们不肯离开翡翠之树,就找个地方住了下來,那边的骑士应该明白,神圣魔法生物是维持这世界魔法能量正确流动的重要力量,若沒有我们的存在,这片大陆会整个乱套吧。”   埃利奥特点了点头表示认同,“是的,所以我们一直相信魔法生物的圣殿依然存在。”   小乖道:“沒错,最高评议会和第一执政官都还健在哩,它们藏在沒有人知道的地方默默管理着全世界幸存的魔法生物们,若不是老娘这样的高级元素精灵在场,这些老家伙不会再任何人面前现身的啦,托本淑女的福,你们这些凡人也能见到这些地位很高的老家伙啦,瞧着吧。”   玫瑰骑士揪着锡比的脖领子阻止她再射箭,斯图尔特兄妹好奇地观望着,精灵振翅飞离约纳的肩膀,化为绿光投向翡翠之树的废墟,忽然间一道皎洁月光自天幕投下,照耀精灵纤细的身体,小乖身体周围也浮现出莹白的魔法光芒与月光交相呼应,覆盖在巨木表面的灰尘反射出璀璨的辉光,“跟我來。”小乖说道,光芒越來越亮,那厚厚的尘土正逐渐变得透明,一扇隐藏的魔法大门在翡翠之树遗迹根部旋转开启,五颜六色的魔法光芒照亮夜色,小乖无声地消失在奇妙的大门内,约纳的目光扫视伙伴们,点了点头,握紧法杖迈向那绚烂的彩虹,   “咦。”   少年发现世界充满了流动的色彩,魔法元素浓郁得令人可以悬浮其中,一棵干枯的橡树出现在前方,用树皮上数不清的眼睛观察着陌生來客,“你身上竟然携带着冰雪之王的信物喔。”一团晕黄的光芒升起于树冠,那是苍老的橡木精灵在发出声音,“真是不错的伙伴呢,就算受到这么多创伤,你的心灵还是沒有一点杂质,就像最透明的水晶喔……请进吧,月光精灵公主的爱人。”   “……爱人。”   还沒搞清楚怎么回事情,约纳睁大眼睛,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奇妙的大厅中央,数不清的彩色光芒悬浮在四周,那是聚集在身边无数好奇的精灵,少年抬起头,看到大厅高高的天顶挂着一轮银色的新月,整个建筑都笼罩在柔和的月光当中,他看不清大厅究竟有多宽广,因为眼睛被万花筒般的形状和颜色充满,许多毛茸茸、暖洋洋的小精灵挤进怀里,他认出那是埃利奥特共生体小精灵的同类,它们一定从他身上嗅出了同类的味道,亲热地凑到少年身边,   “很受欢迎呢,老兄。”小乖笑嘻嘻地说,   她悬在大厅上空,依然被皎洁月光笼罩,不同的是身上披上一件洁白无瑕的长裙,花瓣般的裙摆在空气中不停摇曳;不用头顶小小的金色桂冠來证明,从聚集在周围成千上万的绿色光点就能看出她的身份,那是无数绿发的月光精灵于空气中含泪舞蹈迎接年轻公主的归來,   “啊啊……”约纳张大嘴巴,不知该怎么表达心中惊讶,   “吓一跳吧,嘿嘿嘿。”小乖挑挑眉毛开怀大笑,“老娘真的是货真价实的公主啊,你这个有眼无珠的凡人。”   她身边立刻响起若干声音:“公主殿下,不可以这样说话,那会有损月光精灵的礼仪形象啊,若是被爱人厌恶的话可怎么办呢,无论如何,请不要再逃走了,我们会接受您的爱人的,无论他是怎样不中用的平凡人类……”   “嗯,这就是老娘逃走的主要原因。”小乖无奈地耸耸肩,忽然打个响指:“哦对了,有件事忘记对你说了,我们在大笨兽身上缔结的共生契约其实还有另一个用途,就是婚约啦,月光精灵不能随随便便跟人类成为精神伙伴,只能把对方当成爱人什么的才行呢,所以无论如何你可不能抛弃老娘啊,约纳老兄。”   “婚礼,婚礼。”周围的精灵齐声叫道,“要举行盛大的婚礼,一千年來从未有过的盛大婚礼呢。”   “呃呃……”少年被接二连三的冲击搞得一愣一愣,   小乖噗嗤乐了,“开玩笑啦,谁要跟你这样的凡人结婚啊,别急,等大家都进來了,我们到上面去参见老家伙们,这么多年沒见,也不知道他们死掉了沒有哪,总之能把巨龙的破诅咒除掉就最好啦……”   这时候干草叉的伙伴们正在依序进入翡翠之树的传送门,橡木精灵端详着埃利奥特,惊叹道:“三位一体,这是最纯粹的神圣魔法生物啊,就算人类的灵魂也有着相同的味道……请进吧,可敬的玫瑰骑士。”   “谢谢您,尊敬的橡木长者。”抽剑行礼,骑士昂首通过了大门,   “你是非常执着的人类,这种不肯放弃的精神力量令人惊奇呢,请进吧,大枪的红衣女士。”橡木精灵满意地说,   “你是非常危险的人类,就算离近一点都会被你的剑气割伤啊,但愿不要和你这样的敌人起冲突喔……请进吧,强大的带刀武士。”橡木精灵小心翼翼地说,   “你身上有着北方精灵的血,尽管北方精灵的故乡并不在此处,但我们依然欢迎冰雪之神的后裔回家,请进吧,可爱的精灵弓箭手。”橡木精灵欢快地说,   “你是个废柴,随便吧,进去也无所谓啦。”橡木精灵沉着脸说,   “而你……”面对第七个人,橡木精灵犹豫了起來,   第88章 混战(上)   干草叉的伙伴们陆续进入翡翠之树,谁也沒注意到背后的彩虹门尚未关闭,在沟通两个空间的通道里,守卫大门整整一千年的橡木长者正上下打量着最后一名访客,“你也是月光精灵公主的同伴吗。”橡木精灵谨慎地缩回橡树后面,“你身上的气息非常特殊,我想,神圣魔法生物不会喜欢你这样浑身带着血腥味的客人,……所以,对不起,请回吧,翡翠之树不欢迎你。”   “呿,何必那么见外。”來人哈哈大笑起來,一步就跨到橡树面前,“既然里面在展开聚会,沒理由不欢迎客人参加,对不对。”   橡木长者怒道:“退下,你这粗鲁的人类。”   两人之间沟通是以灵魂波动的形式进行,精灵沒有发现陌生人讲的是一口古意昂然的东大陆通用语,这光头、上唇有着钢针一样茂密白须、就算在寒冷北陆也只穿着件蓝布短袍的老人一笑起來眼睛就陷进皱纹里,一嘴漆黑的牙齿令人毛骨悚然,那并非槟榔或烟叶造成的,而是长年累月练习某种功法的结果,“呿,闭门谢客的事情,俺可不答应。”他攥起粗大的拳头,   这时候干草叉队员们刚刚从最初的震撼中缓过劲來,锡比指着空中白裙飘飘的小乖叫道:“搞屁啊,还真戴上王冠变成公主啦。”话音未落,立刻有数十名愤怒的月光精灵降落下來用小小的银叉猛戳她的脑袋:“不许辱骂王室成员,安布奇琉公主是我们部族的正统继承人,地位神圣不可侵犯。”   汉娜道:“这里不是在翡翠之树中间,对吧,应该是另一片空间才对。”   玫瑰骑士道:“应该是空间魔法,在时空间隙中开辟出一块稳定的庇护所,所有的魔法生物的血脉似乎都在这里得到延续……咦,等等,你要去哪里。”他胯下的独角兽忽然开始扬蹄奔跑,不顾主人的命令向前冲去,五颜六色的精灵升起于空中,前方的迷雾中露出洁白修长的轮廓,那是一匹有着白金般鬃毛的独角兽,黑宝石般双眼流露出宁静的悲伤,两匹独角兽缓缓走近,互相摩擦脸颊,用角尖轻轻相碰,埃利奥特微笑道:“啊,这是独角兽的部族首领,它说已经太久沒有见到其他的同伴,沒想到在外面的世界还有独角兽生存呢,我看,就让它们慢慢聊吧……”毛茸茸的小精灵这时出现在骑士肩头,兴奋地跳跃着,一大团同样形状的精灵立刻聚拢过去,霎时间把无辜的骑士淹沒在毛茸茸的海洋中,   “游乐场一样嘛。”丹尼·斯图尔特评论道,“要是把这些奇怪的小东西捉回去在无尽沙海巡回展览,一定能赚得盆满钵满吧。”他嘟囔了几句,忽然觉得前面暗了下來,光线被一个巨大的躯体遮挡住了,斯图尔特家的男丁慢慢抬起头,目光从小船一样的脚掌、原木一样的脚踝、水桶一样的大腿、磨盘一样的腰肢缓缓移到巨人的脸上,那张脸正尽力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不过位于鼻子上方的独眼看起來可算不上平易近人,   丹尼咯吱嘎吱扭过头,用手指着眼前的巨人:“这家伙……”   小乖在空中愉快道:“喔喔,她是血统纯正的独眼巨人,这个种族人丁稀少,只剩下这些孤孤单单的女性,所以一旦看到强壮的男性就忍不住会涌起交配的冲动哩,放心吧,她们其实很温柔的,是神圣魔法生物里面脾气最好的一群啦,……只要乖乖听话的话,应该能留个全尸吧。”   丹尼嘎吱嘎吱抬起头,果然看到有一个类似胸罩的物体覆盖在那石碑一样宽阔的胸膛上,仿佛感觉到人类的目光,独眼巨人脸上泛起两朵羞涩的红云,巨大的独眼眨巴眨巴,眼波莹莹,   “作为无尽沙海最受欢迎的男性公民……”丹尼镇定地取出一把梳子在头上耙了两下,“……我会非常礼貌地拒绝这位可爱女士的邀请的……哎呀。”惨叫声在大厅回荡,他被巨人揪起來扛在肩头走向阴暗的角落,留下手舞足蹈的徒劳动作和凄惨忧伤的悠长眼神,   约纳面前站着一名林地精灵,林地精灵是元素精灵中历史最悠久的种族之一,以智慧、美学鉴赏力和温和开明的文化包容性闻名于世,也是北方精灵的直系祖先,为了不居高临下俯视对方,占星术士半跪下去,正好与这名身高如同七岁男孩的精灵平视,一望见那双琥珀色的、蕴藏着古老智慧的眼睛,少年立刻体会到自己态度的浅薄,面前的可不是在乎礼节动作的凡人,而是整个神圣魔法生物大家庭里面位居顶点的种族,,,沒错,千万年來林地精灵一直主持最高评议会的工作,即使是在第二次远古战争之后的萧条岁月里也未曾放弃手中的权杖,   这位林地精灵自称“潘湃先生”,是元素精灵最高评议会的特别代表,他并未用灵魂波动來传递讯息,而是说着一口流利至极的西大陆通用语,语言之考究令土生土长的西陆人约纳自愧不如,   “所以说,这里是在灾难到來之前以翡翠之树蕴含的元素力量创造出來的魔法空间,而生活在这里的是被挑选出來的幸运者,魔法生物的火种,这样说对吗潘湃先生。”少年开口道,   身穿绿色长袍、有着大大的绿眼睛、金色长发和尖耳朵的潘湃先生说:“正是如此,在主神萨迪的庇佑下,我们建成了这艘诺亚方舟,任何空间魔法都不可能长时间维持稳定的空间结构,这‘新翡翠之树’是灾难來临前牺牲七十万三千名精灵的生命能量开辟出來的,为了主持空间魔法,月光精灵做出了最大的牺牲,如今新翡翠之树有一百二十个种族、总数超过五千名的长期居民,神圣魔法生物正在慢慢复苏,约纳先生,,,感谢你将月光精灵公主送回來,她的失踪令所有人非常悲伤,毕竟外面的世界太凶险了。”   少年连忙道:“不不,不能这么说,小乖其实帮了我很大忙,要沒有她我不知能不能活到今天呢,再说今天也不是专程來此,我们到达北大陆是为了寻找一些人。”   林地精灵说:“是人类吗,新翡翠之树处于另一个空间,我们看不到北大陆发生的事情,但这些天來逐渐感觉到有些事正在发生,灾难即将到來,我想,最高评议会需要借助你们的力量,如果不介意的话,他们已经做好见面的准备了,跟我到上层去吧。”   “当然,……对了,我们经过林戈尔潘特遗址,那些荆棘精灵……”约纳犹豫着开口道,   潘湃先生耳朵一动:“哦,她们已死去了,‘霜之宝’的气息也消失掉了,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流落在外的定居点正在被一个挨一个消除,有人正在追踪六件密宝,应该就是你在寻找的人类。”   “六件密宝究竟是什么,我听过‘霜之宝’这个名字。”约纳忙问道,   “第二次远古战争的最后时刻,禁忌魔法毁灭大陆之前,背叛者赛格莱斯同时出现在元素精灵六大部族面前,完成了六笔交易,他用强大的结界保护精灵后裔,同时要他们守护六件密宝,直到所等待的人到來。”林地精灵平静叙述道,“在半个月之内几个结界都遭到了袭击,这些人类沒有打开结界的能力,但不知为何,我能感觉到密宝的力量已经被盗走,赛格莱斯的契约正在依序解除,现在他们应该已到达翡翠之树遗迹十哩之外的杜迪尔潘特,那里有着第五件密宝‘风之宝’,守护密宝的是鹿角精灵,那是最大的定居点,鹿角精灵数量很多,绝对不会坐以待毙的,而第六件密宝‘森之宝’就在新翡翠之树内部,由我们林地精灵守护,虽然与背叛者签下契约,但我们并未依靠那结界苟活于世,以自己的力量建立的新翡翠之树才是我们要长久守护的地方。”   约纳忽然感觉背后一冷,大声道:“你说什么,第六件密宝就在这里吗。”   林地精灵道:“是的,就在新翡翠之树第二层的圣殿,但请放心,只有在纯正的魔法生物面前彩虹门才会打开,未被邀请的人类是无法进入这里的。”   “……不,马上关闭大门。”少年猛地站了起來,“敌人一定已经算到这一点,他们会趁着通道关闭之前强行突击,立刻关门。”   潘湃先生皱起眉头做了个手势,大殿中央的彩虹色漩涡立刻缩小,就在霓虹色彩消失之前,一只穿着皮靴的大脚重重踏上新翡翠之树的地板,“呿,关门倒是快,差点把俺丢在外面。”左手揉着脖子,光头的老人松开右手,橡木精灵砰然坠地,转瞬间化为一团焦脆的灰烬,橡木长者能够反射敌人的一切攻击,是最值得信赖的守卫者,但它沒能在陌生人身上留下一丝伤痕,   “家主算得真准,这么简单就能进來。”龙家十二代掌刑使龙撼疆活动活动腰杆,吐出一口漆黑的口水:“呿。”   第89章 混战(中)   新翡翠之树从未如此安静,,,起码第二次远古战争以來的一千年之内从未如此安静,五颜六色的精灵停止舞蹈,无数有形或无形的眼睛凝视着大厅中央的不速之客,橡木长者的残骸已经成为一滩冒着气泡的黄水,看不出一点原型,约纳本能地感觉到这光头的老人非常危险,席拉霏娜的“心眼”之力却呈现出截然相反的结果,敌人身上的魔法波动相当低微,最多相当于四级念术士的水平,新翡翠之树里大多数魔法生物都有六级以上魔法师的水准,心眼的透彻世界里浮动着上千个明艳的光点,那是魔法生物们略显惊诧的魔法波动,   不过占星术士早心有疑惑,按照大陆故老相传的神话故事,神圣魔法生物是天生的元素掌控者,它们从诞生一刻起就有比大魔法师更强的元素亲和力与控制力,就算居于人类实力顶点的九级职业者也无法同魔法生物中的强者对抗(比如传说中的大精灵),可新翡翠之树的精灵们远不及想象中强大,就算面前的最高评议会特别代表潘湃先生也只不过有着七级魔法师的水准,席拉霏娜清楚地向约纳表明这一点,   “小心。”小乖不知什么时候回到约纳的肩头,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这家伙很邪门,虽然看起來弱得要死,不过可别轻易招惹啊老兄……”   “你的活动时间快到了吧。”少年低声回应道,“应该马上就到十分钟了。”   “你也太小看本淑女了吧。”月光精灵得意道:“我头上的月光桂冠可以压制一切负面能量,只要月光持续照耀,就算巨龙的诅咒也不会发作呢,翡翠之树里面有通过空间棱镜将月光引进來的装置,……再怎么说这也是老娘我的地盘啊。”   这时玫瑰骑士移动到约纳身旁,“我们已经通知伙伴们在此处汇合,约纳阁下,请做好战斗的准备,敌人的能力尚不明确,但他的身份……”   “是龙家人沒错,看年纪应该是龙姬祖父那一辈的,龙尊君的四名随从之一吧。”少年转过头,看锡比、耶空和斯图尔特兄妹已经聚集在骑士身后,冲伙伴们摆摆手示意听从埃利奥特的指示,   老人站在大厅中央东瞅瞅西瞅瞅,并未出手攻击,好奇的精灵们慢慢凑过去,用各种各样的鼻子嗅着陌生人身上的气味,一阵雾气拂过地面,橡木精灵的残骸被分解为纯粹的魔法元素消散在空气中,   “请上去吧,一直向前走就能找到楼梯,他们正在等你。”说完这句话,林地精灵潘湃先生礼貌地向约纳点头致意,转身走向不速之客,魔法生物们让出一条道路,林地精灵背着手慢慢走过大厅,用琥珀色的眼睛望着东方老人:“你杀害了一名可敬的橡木长者,他作为守门人已经尽职地工作了八百四十年,你将受到惩罚,无须最高评议会审判,我代表新翡翠之树宣布你的死刑。”   “呿,听不懂,小豆丁。”龙撼疆撇撇嘴,“说人话。”   听到他的话,潘湃先生立刻改用纯正的东方大陆通用语说道:“我们知道你们的存在,你们在寻找六件密宝,并且掌握了某种我们不清楚的能力,可以直接从守护者身上提取密宝所埋藏的信息,但你们不会成功,最后一件密宝被新翡翠之树所守护,沒有人能把它从这里抢走,不管你是怎么战胜橡木精灵的,都必须为杀戮的行为付出代价。”   老人惊讶道:“呿,连你这小豆丁说的话家主都猜到了,他说‘那帮稀奇古怪的生物一定会说最后一件宝贝被他们守着沒人能夺去,叔父,你根本不必听这些鬼话,只要统统杀掉,打开门放我进來就行了,’哈哈,那还废什么话,开打吧。”   龙撼疆声如铜钟震得大殿嗡嗡震动,魔法生物们立刻惊惶地散开,潘湃先生背着双手在地面上倒滑出去,平静地说道:“死刑。”   “不好。”埃利奥特忽然惊呼一声,“月光精灵小姐放出护盾,约纳阁下开启防御,大家缩在藤墙后面,无论如何不要出手攻击。”   “什么,那老头根本还沒出手咧。”小蚂蚱奇怪地叫了一声,其他伙伴并无一丝犹豫立刻组成防御阵势,“吱嘎嘎嘎嘎……”绿色藤蔓破开地面飞速生长,转瞬间组成一道坚固的墙壁,在翡翠之树魔法月光的照耀下独角兽的魔法能力也得到了相当的增幅,   随着林地精灵的命令,魔法生物们如潮水般退去,负责战斗的成员发动攻击,室内立刻掀起魔法元素的风暴,冰、火、雷、电、土、水、金、石、光、木、风、气各系元素被掌控者召唤而去,立刻制造出一块魔法元素的绝对真空,那片能令一切魔法师绝望的真空领域在几秒钟后成为地狱,以各种形态呈现的攻击魔法依序降落,密密麻麻的轰鸣声令人心惊肉跳,然而可怕的魔法乱流并未出现,潘湃先生用洞彻一切的眼睛观察着错综复杂的爆炸点,用手势建立各系魔法攻击的序列,“厉害。”约纳眼睛一亮,“沒有丝毫冲突,这么多性质截然相反的攻击魔法居然可以和谐,沒有浪费一丝力量彼此碰撞,这需要多高的魔法掌控力啊。”   “威力嘛……就稀松平常咯。”丹尼·斯图尔特一如既往说着风凉话,他看到那头身形雄壮的雌性独眼巨人正奋力投掷着巨石,不由缩一缩脖子,   “这次哥哥说的沒错。”汉娜破天荒地表示同意,“作为魔法生物的圣殿,翡翠之树沒道理只有这么点实力吧,比起我们之前经历的战斗场面,这简直就像扮家家酒一样儿戏。”   少年点点头,“我也发现了这一点,这里沒有强者,怎么说呢……似乎所有人的力量都被削弱了,即使头顶的月光也提供不了多少帮助。”   月光精灵此时叫嚷道:“才发现啊,迟钝的老兄,新翡翠之树的所有居民都只能发挥五分之一的战斗力而已,如果老娘我长期居住在这里,好不容易攒起來的魔法能量也会慢慢消失掉啊,头顶的魔法棱镜不仅把月光反射进來,也在吸收着大伙的力量。”   这消息令人震惊,沒有露出惊讶之色的唯有表情迷茫的耶空,和无所不知的玫瑰骑士,“我们感觉到了能量的流失,但那棱镜是善意的,与其说是‘吸收’,不如说是所有居民都在向圣殿‘捐献’能量吧。”埃利奥特沉声道,“这种现象持续多久了,……这里究竟隐藏了什么秘密。”   小乖抱着双臂:“哼,那可是秘密,瞧着吧,就算这样的实力也能把坏蛋炸成一堆碎肉了,等一下面见最高评议会的时候,老家伙们如果心情好,沒准会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你们吧……瞧,分出胜负了。”   潘湃先生举起右手,攻击立刻停止了,唯有独眼巨人掷出的巨石还在空中飞舞,“哼啊。”巨人发觉做错了事情,立刻双手捂脸不好意思地蹲了下去,“啪唧。”石块砸在战场中央,发出奇怪的柔软碰撞声,在几分钟的疯狂轰击下,大厅中央已经变成一个冒着浓烟的深坑,在冰封的、烧融的、冒着电火花、有小小的龙卷风飞來飞去的坑底,石块砸扁了一滩黑红色的粘稠物质,那大约曾经是一个人,一个被判处死刑的人,   “乌拉。”翡翠之树成为欢乐的海洋,魔法生物们开始跳起狂欢的舞蹈,潘湃先生依然面无表情,回头望向约纳的眼神中却装着明显的得意,“搞屁呀,原來这么弱,早知道一箭射死不就得了。”锡比气得直跺脚,丹尼·斯图尔特哈哈大笑道:“不用你出马,小蚂蚱,我丢块石头过去沒准都能砸死他呢,只是个站都站不稳的糟老头罢啦,原來我们一直在追踪这样的货色啊……我决定了,货物朋友,我们明早就追上去把他们当臭虫一样全踩死。”   一只刺猬大小的蛋头精灵咕噜噜滚下斜坡,好奇地伸出手触摸那滩黏糊糊软绵绵的血肉,它抬起手,小小的手指上沾着一块黑色,黑色似乎正在慢慢蠕动,它摸摸脑袋,回过头招呼着同伴,十几只蛋头精灵拥挤着滚过來,作为元素精灵中好奇心最重、最弱小也是最无害的种族,它们看來非常想知道人类到底是由什么物质构成的,毕竟出生于新翡翠之树的封闭空间,这些精灵从未接触过外面的世界,和那些看似千人一面实则难以捉摸的人类,   “退下。”潘湃先生和埃利奥特同时出声大喝,蛋头精灵奇怪地回头看,一秒钟后,粉色的蛋壳布满黑斑,精灵眼中的亮光熄灭,扑通栽倒在血肉旁边,其他的蛋头精灵呆呆地立在伙伴的尸体旁,手足无措地东看西看,黑斑迅速爬上它们的蛋壳,生命之火转瞬间同时熄灭,   “哇靠,这是怎么回事,魔法,念术,诅咒。”丹尼怪叫一声往后直退,   “更糟。”玫瑰骑士露出前所未有的紧张神色,“是瘟疫。”   第90章 混战(下)   “叔父。”   “家主。”   “此次一别,再无相见之日。”   “呿,何必婆婆妈妈的,俺白吃了六十年的米饭,总算有个出力的机会,高兴都來不及啊。”   十个小时之前,金黄色的马特拉克堤利刚刚从东方的天际线升起,暴风雪停止了,龙尊君放下手中银蛋,从鼻孔呼出长长两道白烟,他将左手放在胸口,微微低下头颅:“看着吧,叔父,只差一点了,我不能停下……”   “走吧走吧,俺还能睡个回笼觉,俗话说开江鱼、下蛋鸡、回笼觉、二房妻是人间四香,你们这些小子赶紧护着家主走起,别打扰俺做香香的美梦啦。”龙撼疆双手抱头躺在地上,不耐烦地驱赶着别人,   龙尊君不再多说,转身扛起行囊大踏步走去,靴子扬起星星点点灰尘,翡翠之树遗迹如巨大十字架刺向天空,“食电,阿影,我们走。”淡淡一句命令,肩膀宽阔的年轻人立刻迈步跟随家主的脚步,他走出十五步,回头看了一眼:“小姐……”   “我不会逃走的。”黑色紧身衣外罩着雪白的羊皮大衣,皮帽下的脸庞显得清瘦冷漠,龙姬平静地回答道,“无论到哪里,我都会跟着去。”   “很好,很好,若要像食银那般白白死去就不值得了,那家伙居然瞒了我们那么久,若不是家主察觉到端倪半夜查访哨岗,只怕如今他还在向后面的人通报我们的行踪咧。”一个男人从她的影子中浮现出來,干笑两声,又跃入龙食电的影子中消失了踪迹,   一行人慢慢走远,独留光头老人躺在树下,默默等待那个时刻來临,龙尊君临走时告诉他追踪者会在日落时分到达,只要躲起來耐心等待,那些人定能找到进入翡翠之树的方法,龙撼疆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觉得肚子饿了,掏出冻得梆硬的牛肉和盐巴來,从昨夜篝火的余烬下取出酒壶,喝酒吃肉填饱肚子,时间显得很漫长,打了三趟拳,睡了个下午觉,太阳才迟迟西斜,   “呿,日怪。”龙撼疆揉揉僵硬的脖子打了个喷嚏,时候差不多了,他决定找地方躲起來,跳起來随手挥出一拳在翡翠之树遗迹上砸出一个大洞,老人钻进洞中,用结块的灰烬封起洞口,然后全身心调息将气息尽量减弱,他的心中本该有点紧张,但相反却出奇平静,“六十年了,呿,整整六十年。”   龙撼疆是龙家十二代宗家最弱的一人,当龙撼日挑起龙家大梁、同辈在刑堂、影宗、控鹤府乃至长老会各至高位的时候,他还在别院独自练习武艺,长至二十四岁年纪,血脉能力沒有觉醒,龙家“九法”无一专精,文不能写帐,武不能护院,龙家宗室将这位血统纯正的子弟安排在内务府的火工处,管理宗家大院每天一百八十名厨师的生活起居,这无疑是个肥缺,但对尚武的古老家族來说,这是给一事无成的废物养老的职位,即使口上不曾说,每个人望向龙撼疆的眼神都还是充满鄙夷,   直到龙尊君出现,那年龙撼疆三十六岁,依然在火工处任职,龙尊君刚刚十八,却已是控鹤府擒龙军都指挥使,两人辈分与前途正是全然相反,龙尊君路过火工处,看了一眼这位不起眼的长辈,立刻停下脚步:“叔父,可否借一步说话。”   “呿,有话就说。”龙撼疆斜眼啐道,他对这些前程似锦的龙家精英嫉妒得发狂,面上却显得愈发阴冷,   “这么多年,苦了你了。”谁想到龙尊君却深深地鞠了一躬,“擒龙军明日会致函控鹤府都总管,向内务府火工处发來调令,明天起就在擒龙军见面了,叔父。”   “什么,为什么,俺,凭什么。”指着自己的鼻子,龙撼疆以为这是一个玩笑,   “因为你很强。”未來的家主伸出右手,右手紧紧握着拳头,拳头在微微颤抖,指缝中渗出汗水,“可能比龙家大宅里的所有人都强。”   就这样,龙撼疆稀里糊涂地成为了擒龙军四队副都虞候,除了龙尊君之外,沒人能发现他身上蕴含的实力,挑灯夜话时年轻的家主道出了实情:“叔父,其实你的血脉能力早已觉醒了,只是无人看得出來,你身上具有的是‘番痧’之力,龙家秘典中仅有的六种红字能力之一,千百年來只有一位宗室子弟得到这种能力,却差点酿成毁灭整个大宅的祸患。”   “呿,这不可能。”龙撼疆吼道,“俺活了三十多年,有啥能力俺自己会不知道。”他啪地一掌将酒碗拍成粉碎,碎瓷刺破手掌,血混着酒满桌流淌,   龙尊君目光如炬:“叔父,不仅你不知道,家主、长老会、那些身居高位的蠢货,沒有任何人能知道,‘番痧’并非是能够操控的能力,而是带來恐怖疫病的种子,唯一能触发它的条件是血脉能力者的死亡,一旦死去,血液中的死气得不到生气抑制,立刻会化为迅猛的瘟疫,那是沒有解药、医石罔效的重疫,一个夜晚,就能屠掉一个城池。”他用筷子拨弄桌上血酒,“仔细看,血中这些小小的黑点就是‘番痧’的种子,你之所以无法修行龙家九法,就是因为全身上下的精力都用于对抗瘟疫之种,元气在无形之中消耗掉的缘故。”   “啥。”龙撼疆愣了半晌,“就是说,俺死的时候,这狗日的血脉能力才能发作。”   龙尊君毫不犹豫地颔首道:“正是如此。”   “那俺不还是一个废人,你把俺拉拢过來,就是为了把俺当成一颗活的炸弹,有一天兵临城下的时候把俺乱刀砍死丢到敌人当中是不是。”龙撼疆忽然悲凉地大笑起來,   龙尊君斩钉截铁道:“正是如此。”   如此坦白的态度倒让龙撼疆不知该怎么发作,直视对方的眼睛,即将在十年后成为龙家家主的年轻人一字一句道:“我给你官职,给你手下人,给你粮,给你金银珠宝,给你女人,给你任何你想要的东西,这不是拉拢,是为了你的‘强’,这世上沒有什么公理,只有强与弱,强者能够得到一切,弱者卑贱成泥,我要变得更强,出人头地,踏着这龙家大宅放眼天下,有了叔父的帮助,我的‘强’会变得更强,无论此生会不会遇到必须使用‘番痧’之力的时候,我都会像尊敬每一位强者一样敬你爱你,直到踏上顶点的那天,叔父,你是愿意土鸡瓦狗般过完这一辈子,还是站在我身边,陪着我一起赢得天下。”   望着龙尊君燃烧般的双瞳,龙撼疆抓起酒壶咕咚咚灌下几大口酒,将瓶狠狠一摔,扑通一声单膝跪地:“呿,俺死都不怕,还有什么鸟蛋可怕,就跟着你干了。”   “不,不是跟着我。”年轻人微笑着将他拉起來,“是陪着我,看着我能做出一番什么事业來。”   几十年时光转瞬即逝,龙撼疆几乎想不起來中间发生的事情,一转眼自己就藏在这冰天雪地的地方,等待二十八年前允诺的时刻到來,当年的年轻人成为龙家家主,又走出龙家大宅,成为幸存于屠城之灾的叛徒,龙撼疆明白家主心中装着更大的愿景,龙家、凉隋国、东方大陆,乃至这个世界都容不下他伸展手脚,老人丝毫沒有怀疑过龙尊君的决定,那个二十八年都无法捉摸透的可怕男人从來不会犯下错误,他的强大、冷静和睿智令人心悦诚服,   要他死,他便死,   血液中的种子开始生根发芽,这一生一次的“番痧”之力终于从沉睡中缓缓苏醒,朦胧中远方的脚步声传入耳鼓,龙撼疆知道他要等的人來了,他要等的时刻來了,   “你……”橡木精灵的声音戛然而止,可以反弹一切攻击的荆棘光环毫无作用,因为龙撼疆的一根手指爆成漫天黑色血雾,瘟疫在一秒钟之内传遍精灵全身,夺去了古老守护者的生命,   当暴风雨般的魔法攻击來临时,龙撼疆摊开双手,放松了一切防备,他体内的生气已经流失殆尽,流动在血管里的是浓稠的浆液,那蕴含着无数“番痧”种子的瘟疫之血,   “杀光他们,精灵一死,大门就会永远打开,等我们回來收割最后一颗密宝,那时,已经见不到你了,叔父。”龙尊君的话在耳边响起,   “俺不怕。”龙撼疆喃喃道,   要他死,他便死,   “噼噼啪啪……”无形的风吹起,粘稠血肉开始迅速干燥,结痂的表皮凸出无数小疙瘩,疙瘩爆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黑色种子,漫天飞起,瘟疫在新翡翠之树迅速蔓延,如一道波纹吹过平静水面,魔法生物们还沒弄清楚怎么回事就接连栽倒,浑身上下冒出无数黑斑,   “放弃防御,上楼,到高处以风势压制这些颗粒物。”埃利奥特厉声呼喊,“……另外,不要让任何一个沾染疫病的人跟上來,绝不留情。”   第91章:瘟疫,瘟疫(上)   此时此刻新翡翠之树里的大多数居民还沒有意识到龙撼疆尸骸散发出黑色物质的本质,大家只是因本能的恐惧而逃跑,成片的神圣魔法生物正在接连栽倒,潘湃先生呆呆地站着沒动,他身旁的几名林地精灵已经倒下,最高评议会的代表伸出手掌,看自己的手背上长出一个小小的黑斑,不痛,不痒,“哦,这不是诅咒,也不是魔法。”身上闪耀着淡绿色的光芒,那是林地精灵的带有天然治疗属性的魔法之光,但黑斑正在迅速扩大,几秒钟之内爬满了整条手臂,潘湃先生平静地自言自语道,左手一转,一柄精致的秘银短剑出现在手心,   “啪嗒。”他的整条左臂坠落在地,立刻化为黑色,开始冒出恶臭和黄色的脓水,切掉自己手臂的精灵面无痛楚之色,绿色治疗之光阻止肩部伤口出血,但“番痧”的侵蚀并未停止,一朵新的黑斑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潘湃先生的左手手背,“既非念术,也不是毒药。”喃喃自语着,林地精灵将匕首咬在口中猛地一摆头部,左臂立刻齐肩而断,   “潘湃先生。”正在狂奔的约纳忍不住回头叫了一声,   “向前走,楼梯就在前面。”就算失去双臂,精灵那宁静的眼神也未改变,“与其说是某种法术,不如说更像寄生虫吧……我会放弃形态,引发一场元素爆炸,活下來的人请看好我的临终遗言,,,新翡翠之树不能就此毁掉,剩下的,就交给你们了。”   黑斑开始爬上林地精灵的颈部,这时潘湃先生金黄色双眸射出明亮的光,“砰。”他的整个身子突然爆裂成一团色泽艳丽的嫩绿色烟雾,那是极其纯正的植物系魔法元素,寿命悠长的元素精灵在漫长时光里用以构成身体的基本材料,   “等一下。”埃利奥特忽然止住脚步,“这是一个植物系魔法,我们懂得潘湃先生的意思了……”   嫩绿烟雾转眼间弥漫室内,让地狱般的翡翠之树获得了暂时安宁,一只不知属于谁的手指掉落在地板上,死灰色的皮肤忽然鼓起,噌噌冒出几颗鲜绿色的树芽,抽枝长叶不断升高,接着开出一朵淡紫色的野花,“八级植物系魔法‘寂静复苏’,在烟雾笼罩范围内的所有有机体都将接受魔法元素的审判,被判定具有‘灵魂’的个体不会受到攻击,而昆虫、蚯蚓、肉块、腐尸这类有机体会成为植物生长的养料,这个魔法据传说是为了在大战之后处理尸体、将尸横遍野的战场改造成为草原而开发出來的,沒想到真的能应用在实战中……”玫瑰骑士解释道,   “也就是说,如果那些黑色的东西是寄生虫的话,会被魔法彻底摧毁对吗。”约纳点头道,“虽然我沒什么医学常识,不过瘟疫和猩红热、天花、麻疹一样都是依靠某种微小的虫子來传染的,对吗,如果把这些小东西看做沒有灵魂的生命体,那么‘寂静复苏’就完全能够遏制瘟疫传播。”   骑士紧紧皱着眉头:“是的,约纳阁下,这就是精灵先生的遗言,他要告诉我们的就是……”   绿色迷雾逐渐散去,大厅中央成为一片开着各色野花的茂密草原,魔法生物的尸体成为植物滋生的土壤,空气里的血腥味消失无踪,但幸存者们并未得到解脱,一头独角兽惊慌地扬起双蹄,独角向四周胡乱射出魔法光波,它的身上黑斑正在迅速蔓延,“……这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瘟疫,跟我來。”玫瑰骑士双腿一夹,独角兽向大厅中的同伴投去悲哀的眼神,四蹄翻飞向前冲去,一道纱门被狠狠扯落,两道螺旋形楼梯出现在大厅两侧,“锡比小姐,麻烦用箭术改变空气流向,其他人立刻上楼。”   “了解。”小蚂蚱敬了个礼跳下马背,站在第一级台阶上双手开弓如满月,“以冰雪之神萨笛的名义……秘箭·双头蛇·前半。”纤细手指松开弓弦,巨弓轰然振响,两支蛇箭彼此纠缠着飞速旋转而出,“嗖嗖……”两支箭穿过惊慌逃窜的魔法生物们射向大厅,向左右分开分别画出一个完美的半弧,接着在中央相会,“砰。”沒有安装箭头的长箭碰撞粉碎,箭带动空气向场地中央涌去,霎时间化为一股龙卷风,   “如果是通过空气传播的话,这样应该能将瘟疫暂时压制。”骑士的眉头并未放松,“小蚂蚱,上來。”   伙伴们快速登上楼梯,到达圣殿的二层平台,新翡翠之树第二层是围绕整个大厅一圈的长廊,楼梯口正对冰雪之神萨笛的祭坛,黑曜石祭坛上漂浮着一团冰蓝色的雾气,埃利奥特、锡比和小乖同时向主神萨笛的化身行礼,毕竟那是一切魔法生物共同的信仰,   翡翠之树的居民们此时退却到大厅边缘,锡比的秘箭沒有起到半点作用,神秘的黑斑毫无征兆在皮肤上浮现,魔法生物的数量还在急剧减少,“传播媒介不是空气,难道还是诅咒的一种吗。”约纳焦急地叫道,   “混账……”小乖浮在空中咬牙切齿,她身边聚集着七八位同胞,更多的月光精灵正在大厅上空试图以空间系魔法对抗瘟疫,精灵公主忽然睁大眼睛痛叫一声:“见鬼,在那么高的地方,为什么会……”只见空中悬浮的一名月光精灵翅膀上出现了明显黑斑,它振翅越來越无力,如羽毛般轻飘飘坠向地面,旁边的伙伴立刻伸手拽住它的手臂,染病的精灵眨着宝石蓝的眼睛说了声谢谢,接着翅膀、手臂和双腿乌黑溃烂,残破尸骸坠向新生的草原,   汉娜忽然开口道:“等一下,这似乎不太对劲,黑斑的传播是沒有方向性的,即使直接接触也不见得会传染,而距离很远的人却会莫名其妙中招,这是为什么。”   丹尼嚷道:“还是先拿布把鼻子包上比较重要吧。”   约纳咬牙道:“你说得对,汉娜,并非传播方向的问題,而是瘟疫在选择受害者,若是以受害者的分布來看,瘟疫还是呈现中心发散的射线状向外扩散的,但并非每个人都会受到感染,,,起码不是第一时间被感染,阻止感染的因素是什么,这应该是我们的一线生机……”   “提出假设,加以观察。”玫瑰骑士扫视整个修罗场,“……体温。”   “南侧的冰精灵体温最低,已受到感染。”   “东侧的火精灵体温最高,同样受到感染。”   约纳和锡比立刻默契地汇报到,在樱桃度时期建立的作战体系使干草叉的老伙伴们对骑士的命令百分之百加以执行,斯图尔特兄妹愣了一下,汉娜在丹尼后脑勺上抽了一巴掌,将哥哥的脑袋扭向西侧区域,   “高度。”骑士发问,   “北侧的独眼巨人是全场最高,已被感染……不,若以绝对高度來说,大厅上空的月光精灵才是最高的,它们已经开始感染。”汉娜立刻回报,   “最矮的是那种东西。”丹尼指着马鞍上的毛茸茸小精灵,“原本大厅里有四十只左右,现在一只也沒看到,应该是死掉了。”   “性别。”   “否定。”   “形态。”   “否定。”   玫瑰骑士道:“找出最接近圆心的未被感染者,观察特征。”   “站在草丛里发呆的大黄狗。”   “那是魔狼,笨蛋,神圣魔法生物,猫女的伴侣,四肢着地行走,体格健壮,皮毛厚实,牙齿尖锐,富有攻击性。”   “土系魔法生物,寿命中等偏下,据说强者同时具有八级大剑士的物理攻击力与八级大魔法师的魔法攻击力。”   “……沒有任何一个特征是独一无二的,为什么它会平安无事。”约纳用力捶着护栏,忽然脑中灵光一闪,“等一下,难道说……”   这时新翡翠之树的居民已涌上二层回廊,楼梯上的一名精灵忽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双腿布满黑斑,“瘟疫蔓延过來了,大厅是椭圆形,我们立刻沿着走廊向长轴一端移动,能减缓瘟疫到达的时间,在那里也能得到掌权者的帮助。”埃利奥特立刻发出指令,带领干草叉的伙伴们再度转移,   “前面是最高评议会的范围了,这里有天然结界,王室成员之外的精灵不能进入。”小乖忽然大吼一声停了下來,月光精灵们整齐地悬在空中,向公主弯腰行礼,它们被一堵看不见的墙壁挡住了,   “现在不能停下,小乖。”约纳叫道,“只有争取时间,找到破解瘟疫的方法,新翡翠之树才能得救,要不然所有人都会死在这诡异的瘟疫之下……”   “大精灵。”小乖忽然精神一振,回头大声道:“你们在这里乖乖等我,最高评议会的大精灵一定会有办法的。”   一行人冲过回廊,右手边出现一道高大的拱门,两扇绿色大门半开半掩,这里就是元素精灵的最高权力中枢,传说中的最高评议会所在地,“打扰了,事态危急,只能失礼。”埃利奥特平剑于胸,轰然撞开大门飞驰进屋……   第92章 瘟疫,瘟疫(中)   大精灵,   从西大陆通用语“大精灵”一次的前缀词根分析,“大”并非形容个头或者年纪,而是表示地位差距的敬语,在人类历史中有过记载的大精灵共有十九位,它们出现某种原因出现在人类面前,展示出惊人的力量,被惊骇欲绝的目击者纪录在日记本上,参加第二次远古战争的大精灵共有十位,战争结束后只有两位幸存下來,它们隐居在翡翠之树,随后在禁忌魔法中消失了踪迹,   根据推测,西大陆、东方大陆北部地区流传的古早神话故事中相当部分与大精灵有关,不过随着北大陆的毁灭,这个词语逐渐消失于民间传说中,时至今日,是否还有大精灵躲藏在北大陆的冰原下默默孕育着元素精灵的新生命,这问題注定沒有答案,千年以來沒有任何证据表明大精灵的存在,不过对精灵和魔法生物的目击证明零星出现,北方精灵逐渐融入人类社会,种种现象表明神圣魔法生物正在以另一种形式慢慢复苏,作为元素精灵的高位者、能够创生精灵生命体的大精灵应该在其中起到重要作用,,,当然,只是不负责任的推测而已,   《北大陆地理测算》上的词条解释约纳还沒看到,不过这不妨碍他在心中形成“大精灵”这个单词圣洁的、强大的、高贵的基础观念,因此,在见到最高评议会殿堂内景象时,约纳狠狠地吃了一惊,   同样吃惊的还有干草叉小队的每一名成员,“这这这这是什么玩意儿……”伸手指着大厅内的物体,丹尼·斯图尔特结结巴巴地叫道,   “别放肆,向最高评议会全体成员行礼。”小乖用力把约纳的脑袋往下压,大伙惊魂未定地鞠躬行礼,“这是大精灵古达佩亚斯,林地精灵长者,最高评议会议长,翡翠之树的两名领导者之一。”月光精灵难得地收敛泼辣脾气,恭恭敬敬地介绍道,   大精灵沒有还礼,甚至沒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她……它还活着吗。”占星术士迟疑地问,   “废话,他们活得好好的。”小乖抽了他一巴掌,怒道,   整间圣殿被大精灵的躯体占据,与其说一名林地精灵,不如说是一棵极度扭曲膨胀的老树,弯曲的肢体彼此纠缠着覆盖整个天顶,无数藤蔓从上面垂下,树根部包裹着一道圆形的大门,大门上有重重叠叠的封印,在门的旁边,树干中嵌着五名精灵,它们的身体与树木融为一体,只有脸部和手脚露在空气中,精灵们闭着眼睛,就像一张张苍白的石膏像,而铺天盖地的枝蔓当中,露出一个半裸女人的上半身,四周激荡的强大魔法波动令人心生恐惧,就算在十二议事主身上约纳也未曾见识过如此强悍的能量,他心中立刻认定了大精灵的身份,但对大精灵的形态更为震惊,   “那就是……大精灵阁下吗。”埃利奥特看了一眼女人,立刻移开眼光,   “不,埃利。”约纳展开席拉霏娜的魔法视野,喃喃道:“那身体是用蜡一样的东西制成的,大精灵的本体就是这棵大树,被困在树中的精灵确实活着,而且生命力非常旺盛,而这里所有的能量都围绕着那扇大门在运动,不止大精灵和五名高级精灵,魔法阵正从整个翡翠之树抽取能量灌入大门,那是來自每一名居民的魔法力量……”   汉娜肩扛大枪点头道:“这里的能量浓郁得可以从空气中滴下來了,真是可怕的浓度,不知那扇门有什么古怪。”   丹尼忽然叫道:“你们还有心思研究这些问題啊,瘟疫眼瞅着就要蔓延过來了,你瞧那些台阶上的家伙正一批一批倒下哩。”   锡比跑到门边朝外看了看,“真的真的,下面已经沒有多少活着的人了,大厅周围有一圈房间,可能幸存者都跑到房间里面躲起來了,可是要是按大家说的扩散方式,躲在房间里也会死翘翘啊。”   “约纳阁下,我们想到一个关键,不知与你所想是否一致。”玫瑰骑士道,   “听你的,我知道你比我想得周全。”少年立刻回复道,   骑士点点头:“我们观察了瘟疫的传播媒介和感染方式,发现瘟疫会对受体做出选择,幸存者看似沒有什么共同特征,但刚才撤离之前,我们在那头魔狼身上感应到了微弱的诅咒气息,回过头來想想,敌人是六件密宝的掠夺者,他们不需要打开背叛者赛格莱斯的结界,只要捕捉到守护密宝的精灵族群就可以取得情报,如果这名散播瘟疫的死士将新翡翠之树里的居民全部杀死,那么他们的计划就落空了,那么我们可以大胆假设:瘟疫被设定了一个条件,一个能够遴选出密宝守护者特征的条件。”   汉娜道:“守护密宝的是林地精灵,但潘湃先生已经死于瘟疫,这怎么解释呢。”   约纳解释道:“确实有多位林地精灵罹难,反而其他种族的魔法生物活了下來,这说明甄选不是按照种族进行的,埃利的话提醒了我,小蚂蚱,麻烦你看看底下的幸存者身上是否有黄绿色的微小斑点,可能出现在耳朵、眼睑、指缝、鼻翼等部位。”   “……哎呀,真的有呢,有一个圆滚滚八条手臂的家伙活了下來,他身上就有不少绿点,呃呃,真恶心……”锡比吐着舌头汇报到,   占星术士与骑士对视一眼,埃利奥特道:“果然是这样沒错,那种绿点是一种名为‘星斑热’的疾病,说是疾病,其实是由植物系诅咒而产生的发热现象,它并不致命,但很难治疗,过去在西大陆边境地区种植耐寒根茎植物的农民经常会得这种病,因为每一万颗耐寒萝卜中会有一颗自主进化为半精灵,被拔出地面的时候会释放星斑热诅咒。”   约纳继续道:“我听柯沙瓦老师说过我的父母身上就有这种疾病,所以印象很深,为什么瘟疫会放过被星斑热感染的人呢。”   “因为那是密宝守护者的特征。”汉娜恍然大悟,“也就是说,接近密宝的人会遭受这种诅咒。”   骑士道:“我们猜想密宝被强大的植物系魔法守护着,星斑热诅咒只是其中最轻微的一环而已,由于新翡翠之树的建立,有机会靠近密宝的已不仅仅是林地精灵一族而已,整个圣殿居民的强者都可能被星斑热感染,沒想到这竟会让他们幸存下來。”   月光精灵急道:“赶紧说该怎么办吧,老娘的族人还在外面等死呢。”   “只有主动感染星斑热,才能逃过这场瘟疫。”约纳斩钉截铁道,“首先要与大精灵沟通,让最高评议会开放结界,把幸存者都集中在这间圣殿中,然后触发密宝上的诅咒魔法,利用星斑热对抗瘟疫。”少年伸手指向树枝环保的正圆形大门:“沒猜错的话,那就是密宝本身。”   小乖听到这话,化为一道绿光投向圣殿上方的裸女,“知道了,我现在就跟老家伙们说清楚,让他们打开结界,你们把大伙领进來啊,……可是密宝什么的老娘客一点都不知道,你确定那扇不知道通往哪儿的门就是什么密宝吗约纳老兄。”   约纳将法杖一顿:“非常肯定,因为它散发着同‘霜之宝’一样的气息啊,或许就连打开的方法都一样……”他的话语忽然一顿,因为想起來还沒向伙伴们说出荆棘精灵的密宝已经开启的事情,不过除了骑士微微侧目之外,其他人似乎沒听出不对劲的地方,   玫瑰骑士忽然开口:“约纳阁下,密宝的存在形态不同,这里看不到那种坚硬无比的结界,而更像通往什么地方的通道吧,你应该能够打开它,只要使用那种湮灭星阵射击大门,但千万要注意强度,我们只要能接触到最外层的星斑热诅咒就可以了,千万不要将大家暴露在更强大的植物系诅咒面前。”   “明白。”少年重重地点头,慢步走近大门,开始准备“零式改”攻击星阵,汉娜和锡比跑到外面向魔法生物们比比划划指挥它们准备避难,丹尼紧张地将身上装满金币的大包裹紧了又紧,自从进入新翡翠之树以來就沒开过口的耶空还是竹竿一样杵在一旁,默不作声,   约纳闭上眼睛,感觉着星际线的存在,虽然这里是凭空创造出來的一片空间,但依然能感应到亘古不变的星光,这让少年感觉非常安全,忽然间,一个苍老的女声响起在耳边:“你來了。”   “谁。”占星术士在心中回应,但对方似乎听不到他的心声,只自顾自说下去:   “我是古达佩亚斯,为了遵守与赛格莱斯的约定,我一直在守护这件‘森之宝’,可两百多年前的震荡使我意识到世界的崩坏已不可避免,我们必须创造出属于自己的未來,从那时起,我们倾尽翡翠之树的力量探寻森之宝的秘密,已经非常接近另一个世界的真相……來吧,看看背叛者制造的大门之后藏着什么,约定中的朋友。”   第93章 瘟疫,瘟疫(下)   “滋啦啦啦啦……”最高评议会圣殿中出现极其强烈的魔法波动,五具缠在树根之中的高级精灵躯体同时睁开眼睛,用沒有焦点的恐怖眼神望着干草叉的伙伴们,“砰。”一道绿光从空中坠下,大精灵古达佩亚斯那用树脂构成的半裸女性身体居然也睁开了双眼,张开嘴巴发出晦涩难懂的古老音节,小乖挣扎着振翅飞起,“老家伙们同意啦,快点让所有人进來,新翡翠之树的防御机制要启动了,希望能够延缓瘟疫蔓延。”   无形结界消失了,魔法生物们开始涌向最高评议会殿堂,布满黑斑的溃烂尸体已经铺满阶梯,一名接一名精灵在冰雪之神萨笛的祭坛前倒下,就算痛苦死去,这些精灵也未曾发出一声呻吟,“嗡嗡嗡……”随着整个大厅地板的震动,绚烂的魔法波纹开始横扫新翡翠之树内的所有尸体,将“番痧”无处不在的黑色颗粒焚烧、冰冻、雷击、吹向重新打开的彩虹门,   “入口打开了。”玫瑰骑士喊道,由于空气中魔法乱流发出刺耳噪音,骑士不得不提高音量,只见大精灵守护的大门正在不断发生爆炸,在魔法阵一个接一个崩坏的震耳欲聋响声中,封条片片剥落,露出黄铜铸造布满精灵密语的正圆形大门,大精灵的声音依然在约纳耳边絮语,那不是一个声音,而是六个声音,大精灵古达佩亚斯与五名高级精灵的灵魂在漫长时光中已经融为一体,它的意志即六人的整体意志,它就是最高评议会本身,   “起初,沒有谁知道六件密宝的意义,但随着岁月流逝,应许之人迟迟沒有出现,有些精灵失去了耐心,杜迪尔潘特的鹿角精灵是战后幸存者最多的部族,也是第一个主动开启密宝的种族,在背叛者赛格莱斯选择元素精灵六种族作为密宝守护者的时候,幸存者的血脉中就已烙印了有关密宝的一切信息,开启结界并非难事,我们看到密宝中埋藏了非常繁杂的信息,其中最关键的,是一组时空道标,鹿角精灵发现不了其中的奥妙,但作为特别顾问的月光精灵是空间魔法的天然掌控者,是它们找出了那组未知的坐标。”   占星术士悚然一惊,   “林地精灵的‘森之宝’,鹿角精灵的‘风之宝’,岩石精灵的‘铁之宝’,极光精灵的‘虹之宝’,北方精灵的‘血之宝’,这五件密宝都已经被破解,时空道标被记录在新翡翠之树最高评议会的圣殿中,,,如你所见,北方精灵并非元素精灵,它们是不纯血的精灵后代,可赛格莱斯选择它们作为密宝守护者之一,北方精灵在北方大陆散居极广,更有很多与在人类社会隐居,血之宝的下落是一个流传已久的谜題;但几十年前一名北方精灵脱离了他的王国,将这件密宝送给新翡翠之树,然后去往人类的世界流浪,血之宝一直被那名为‘青鸟’的北方精灵国度所守护着,作为王位第一继承人的北方精灵,,來到我面前的时候他还不到一百三十岁,是个优雅而强大的年轻人,,从国王那里偷出了密宝,他说因为这个愚蠢的诺言,他的国度才会固步自封、无法前进一步,他愿意承担叛国的罪孽,让青鸟之国摆脱背叛者赛格莱斯的契约,在残酷的北方大陆发展壮大。”   约纳若有所思地眨眨眼睛,   “唯有林戈尔潘特的‘霜之宝’是未被破解的,荆棘精灵幸存者的人数最少,也最自我封闭,他们从不迎接新翡翠之树的使者,拒绝一切援助,甚至放弃了制造新生命的权力,但我从你身上感觉到霜之宝的气息,那说明荆棘精灵接纳了你,也说明六件密宝的时空道标都已经出现,通往赛格莱斯所指定世界的道路即将建成,而第一个踏上征途的就是你,应许之人。”   “这扇门后面,是集合整个翡翠之树的力量、以月光精灵的空间魔法为基础建立的空间入口,它指向‘森之宝’的时空道标,多年以來,我们一直在探寻异空间的秘密,可就算最强大的魔法生物也无法走完这条漫长的隧道,那里充满了危险,诅咒、攻击魔法、异界生物和不稳定的空间结构造成的时空乱流夺去了一百二十名勇敢者的生命,我们相信道标是正确的,只是以空间魔法开辟的通道不够完整,它缺少了构成世界本源的两个基本要素之一:时间,唯有时空魔法的掌控者才能建立稳定的通道,就像初代占星术导师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做过的那样,,,别怀疑,我们知道的远比你想象中的多。”   “这不是一个适合寒暄的时刻,我会尽力维持通道入口,同时将五件密宝的时空道标传给你,那些东方人已经掌握了五件密宝,若他们进入翡翠之树,赛格莱斯的应许之地将不再是一片净土,这是唯一的机会,吉尔伯奈翁的学徒,请就此出发吧。”   “轰隆。”黄铜大门突然炸成粉碎,一条隧道出现在众人面前,隧道内布满深绿色的植物,空间裂隙在其中闪烁着阴冷光芒,“啊,是冷鬼灯。”埃利奥特喜悦地叫道,策马越众而出,用剑尖指向通道中一株幽幽发光的蓝色花朵,“它是能够释放‘星斑热’诅咒的有毒植物,只要连根拔起就会遭受诅咒,但这样的数量远远不够,必须深入隧道亲手拔出才有效果,月光精灵小姐,我们先进去探路,请转告居民们随后跟上,唯有遭受诅咒的人才能转身离开隧道。”   小乖咬牙道:“好啦,别死啊,大家。”它化作流光投向门外,玫瑰骑士转身高喊:“干草叉的各位,必须进入这条不稳定的空间通道了,丢掉不必要的负重,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当我们发出指令的时候要马上执行,……我们走。”   “了解。”   独角兽发出长嘶奋力跃起,如闪电般穿过圣殿进入绿色之门,锡比、耶空、丹尼紧跟在后,汉娜·斯图尔特发现约纳迟迟沒有动身,急道:“你在做什么,出发了。”   少年沒有听到呼唤,这个时刻,他正向大精灵古达佩亚斯问出唯一一个,也是最后一个问題:“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耗尽新翡翠之树的力量开启‘森之宝’的时空道标。”   大精灵回答道:“因为这个世界令我们感觉绝望,曾经有一个时代,独角兽自由徜徉在月色的溪边,清晨树叶的露珠上安眠着一千个小小的妖精,每一朵盛开的鲜花上都有精灵跳舞,巨人坐在悬崖上倾听夜莺歌唱,但后來,一切都变了,像是有人用力扭紧世界的发条,这天地充满了噪声、毒气、鲜血和火焰,最后,是彻骨的冰冷,我们需要一个新的世界,能让魔法生物自由自在生存的世界,赛格莱斯为我们种下了希望的种子,,,无论这颗种子本该长成什么样的果实。”   “如果我到达通道那边,发现那个世界同样丑恶呢。”少年问,   “那就去找下一个世界,每一扇门都孕育着一个希望,希望能令我们永生。”   大精灵的声音就此终结,半身裸女像忽然间布满无数裂纹,托起圣殿拱顶的树枝开始劈啪作响,树叶飘飘扬扬落下,约纳清醒过來,觉得身子被人拽着正不由自主地向前奔跑,“汉、汉娜,我沒事,对不起。”他立刻明白眼前发生的事情,向女人用力点点头,开启腰带艾丁蒙特的“疾行”、“漂浮”法阵加速前进,   “你是不是听到什么声音了。”扛着大枪的斯图尔特当代家主敏锐地问道,   “……是我需要花一生记住的事情。”占星术士轻声答复,脑中“嗡”的一声,复杂的数字与图形开始涌入脑海,那是大精灵传來的时空道标,少年这回沒有取出纸和笔,他放松身体,任由海量信息轰击着自己的大脑,有了上一次的经验,他察觉到这些信息中真正起到导航作用的部分其实很短,只要记住关键数据,就能掌握时空所处的位置,“‘风之宝’……这个时刻,龙尊君他们应该也在杜迪尔潘特取得了这个道标……”他喃喃自语,将第一串数字狠狠刻入灵魂的每一条沟回,   干草叉的伙伴们冲进通道,埃利奥特弯腰拔起一朵蓝花,花朵根茎将根系带出泥土,草根是两个纠缠在一起的人形,一露出地面就发出刺耳尖叫,骑士眉头微皱,丢掉冷鬼灯观察自己的手指,“果然沒错,诅咒生效了,大家快点接受诅咒,记住只有亲手连根拔起才有效果,另外千万不要……”   丹尼·斯图尔特拔出一根草,看了一眼,两眼一翻干脆利落地晕了过去,   “……千万不要碰到沒开花的冷鬼灯,开花的是雄性,会释放星斑热诅咒,而沒开花的雌性则会释放昏睡症诅咒。”弯腰将昏倒的家伙挑上马鞍,骑士补充道。   第94章 幽灵vs神(上)   北纬7度18分,东经18度17分,海拔414.42米,中非共和国巴坦加福市燃烧的废墟中,大地正在沸腾,中非陆军已经将战线推进到国境线附近,在一百八十公里外与乍得地面军队展开激战,制空权争夺已经分出胜负,中非空军的米格33战斗机将乍得人老掉牙的教练机屠戮殆尽,硝烟弥漫的蓝天不再有乍得蓝、红、黄三色国旗出现,冒着滚滚浓烟的基洛夫预警飞艇开始向北方移动以支援无线电支援,而天边响着沉闷的隆隆声,另一艘德杨·基洛夫重型飞艇出现在天际线上,这艘铁灰色涂装的装甲飞艇是特别改装的对地攻击型号,装备有8门125毫米榴弹炮、8门45毫米速射炮和16台24联装火箭发射器,通体覆盖着40mm合金钢,,陶瓷复合装甲,专门用于在拥有绝对制空权的战场进行火力压制,号称“空中炮艇”的美国洛克希德Ac130重型攻击机在它面前像个孩子的玩具般孱弱,   然而巴坦加福的爆炸并非由炸药引起,乍得人的飞弹早已不再落下,制造出巨大弹坑、掀起滚烫的泥浪、将空气都点燃的力量來自于活生生的人类,二十八名幽灵干部突破阀值进行了逆降临,使虚拟世界的强者降临人间,他们的身体在急剧崩溃,就算最强壮的男人也只剩不足两分钟的寿命,这是一生一次的解放,以生命为代价换來的惊人战力,   “轰轰轰轰轰……”一连串爆炸如同巨大的射钉枪钻透地面,将钢筋混凝土的地基打出一排冒烟的深孔,站在一栋大楼残骸上的黑衣人左手捏着手印,右手握成圆筒状放在眼前瞄准,來自南大路佛国吠陀的“事火沙门”是狂躁无比的攻击念术,念术士以身体中的液体为能源,从眼瞳射出加热过的体液,这种流体的威力足以开山裂石,连串爆炸中一道魁梧的身影疾驰而过,以微妙的动作闪开每一次袭击,他不需要脚踝用力就能改变前进方向,双肘喷射出的热蒸汽如矢量引擎般推动着整个身体,“沒事的,霍米尔。”塞巴斯蒂安·德·拉芳丹对肩头扛着的女人沉声道,“你不会死,副议长会保护你。”   被裹在马耳他五星大氅中的女人大叫道:“不,公爵,我的生命并不重要,要首先保护议长大人的安全。”   “你是至关重要的人物,除了你,谁也沒有建立通讯网络的能力。”公爵突然做出九十度急转弯,身旁轰然出现碎石翻飞的深孔,“你必须得活下來,这是命令。”   “……我知道了。”霍米尔紧紧咬着嘴唇,她用尽全部精神才能维持清醒,在通讯网格中搜寻兄弟会成员的位置,在德沃鲁与第一名敌人的战斗结束后,公爵赶去迎接议长,但此时突袭开始了,作为非战斗人员的她毫无准备地被不知來自何方的攻击割断了左臂,手臂齐肩而断,撕裂的伤口带着森森骨茬和碎裂的肌肉,鲜血紧接着狂喷而出,守护骑士惨呼一声,用手枪胡乱扫射,她看到一名敌人异化成了半人半狼的形象,口中森森白牙正咀嚼着自己的血肉,   “这就是传说中的逆降临……”她在一瞬间感应到了二十八名敌人的位置,将这宝贵信息传递给网格中的所有人,接着放弃了抵抗,两名敌人同时向她扑來,那是非人类的速度与力量,就连子弹都无法阻挡他们前进的脚步,就在死亡來临前的一瞬间,两声沉闷的冲击声响起,“嘭。”狼人打着旋儿飞了出去,口中发出凄厉惨呼,他全身上下冒出劈啪作响的电芒,一双绿眼眨眼间变为乳白色,那是瞳孔的蛋白质被恐怖的高压烤熟,一条散发着耀眼光芒的人影从霍米尔身前走过,那是上身的、咧嘴狂笑的、神情癫狂的德沃鲁,他双手成为两颗白热的太阳,身体周围的电场令废墟中的铁钉和钢筋悬浮起來,仿若魔鬼降临,   而身后的偷袭者被捏在一只粗壮的大手之中,“嗤嗤……啪。”拇指与食指的毛孔猛然喷出蒸气,瞬间提升二十倍以上的握力干脆利索地捏碎了敌人的喉结,那名幽灵战士四肢立刻软垂下來,口鼻溢出鲜血,公爵松开手丢掉敌人的尸身,两步走到霍米尔身边:“我们走。”   “……可是,德沃鲁……”   “有力气关心别人,不如担心自己吧。”公爵脱下大氅将女人紧紧裹住,缠住流血的伤口,将她抗上肩头,   “呜吼。”一道黑影猛然扑向德沃鲁,双眼已盲的狼人因为伤痛而野性勃发,这种变形能力是西大陆山区居民的古老血脉之力,被长久压抑在血液中的暴虐之气彻底解放出來,整个人化为纯粹的嗜血野兽,四肢在地面一蹬就跃出十米距离,指尖长出能刺破钢板的长长利爪,狼人如炮弹般高速射出,将德沃鲁释放的一串雷电远远抛在身后,   “咚。”两个人狠狠碰撞在一处,黄金狮子猛然后退,双脚在地面犁出深沟,狼人的双爪狠狠插入德沃鲁的胸腹,它张开大嘴咬住对手的肩膀用力撕咬起來,口中喷出血沫,   “啊,无趣。”   太阳神般的男人向对手宣判了死刑,他双手抓住狼人的头颈,将野兽的躯体托向天空,“锵锵锵。”钢铁般的利爪立刻折断,几颗尖锐犬齿留在肩膀肌肉中,狼人感觉到自己越升越高,不由得疯狂地扭动身体,插在肌肉中的爪和牙被挤了出來掉落地面,伤口瞬间合拢,在电荷刺激下再生能力达到顶点的躯体根本沒有留下一丝伤痕,德沃鲁将狼人举过头顶,如同向神祗托起祭品的修道士,   “轰滋滋滋滋滋……”无比强大的电流贯穿狼人的每一条肌肉纤维,顷刻间将他的身体化成一团金黄的火球,一切有机质在万分之一秒内碳化,水分被蒸发殆尽,高温使周围的空气扭曲不定,火焰与电流很快消失,“哗啦啦啦……”人体化为灰色粉末随风洒落,德沃鲁抬头望着自己的双手,伸出舌头舔了舔那化作微尘的尸骸,“下一个,下一个……”他转过身体,露出那饥渴的笑容,   在霍米尔的通讯网格中,公爵发现敌人将己方分割成了两个小团体,以一栋五层大楼为界,这边是他自己、红衣主教、霍米尔、德沃鲁和副议长,而刚刚降落的“火炮”古斯滕·克奥多亚克、敲钟人和议长被包围在另一侧,每个人都要应付三四名敌人,而这些敌人有着超乎想象的奇异能力,   高速奔跑的公爵忽然脚下一绊失去了平衡,他用力踏出左脚猛地停止冲势,发现一只手握住了自己右踝,手的主人被拖在身后,那正是刚刚被捏碎喉结而死的敌人,“什么。”塞巴斯蒂安·拉芳丹怒吼一声,转身一拳轰在对方头顶,手肘的喷气助推使这一拳达到了两千磅的惊人力量,“噗。”拳骨传來奇异感觉,男人的头颅竟像橡皮泥一样憋了下去,摊成又大又薄的一块,一颗眼球浮现在毛发稀疏的头皮,用渗人的眼神望着高大的老人,公爵并不了解这是瞿维什提左镇的血脉继承人特征之一,与幽灵保护者扎的分身能力同源的特异力量,   “喝。”怒吒一声,公爵的拳头再度砸下,但这柔软的男人忽然全身化为一片薄膜铺天盖地罩了过來,拳头深深陷入其中,在背面高高凸起,沒能造成一点伤害,“就算神之子,也必须遵守基本的物理化学规则,人的身体怎么能成为这个样子。”公爵惊诧地喊了一声,已经被柔韧的肉膜裹在其中,膜的内部细胞正在飞速变异,分泌出高度腐蚀性的消化液,被誉为瞿维什提食人者的家族正是以这种方式捕猎落单的旅人,千百年來过着茹毛饮血的隐秘生活,   “公爵。”眼前变得黑暗,霍米尔痛叫出声,   “……幼稚。”   圣殿荆棘十字团的领袖深深吸入一口气,然后紧闭嘴唇,他体内用于战斗的基因正在逐渐苏醒,有多少年沒有面临过这样的生死瞬间了,老人握紧双拳,绷紧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积蓄着造物主所赋予的战斗力量,“别怕,斗篷可以防御冲击,闭上眼睛,三,二,一……”   “轰。”   爆炸震撼大地,一朵高热的蒸汽云团慢慢升腾而起,粉红色肉片噼里啪啦落地,很快被生物芯片的增生触须吞噬,然后腐朽成灰,公爵昂然立在战场中央,用手掸去胡须上的灰尘,但他沒时间停留,楼顶上的狙击手已经将他锁定,“嘭。”旁边一辆生锈的雪佛兰汽车突然被炸出大洞,冲击力贯穿了车顶、座椅和底盘,油箱残留的汽油滴滴答答流淌下來,   公爵扛着霍米尔疾冲而出,“事火沙门”的攻击紧追在身后,而更多的敌人正在聚拢而來,   第95章 幽灵vs神(中)   “副议长大人。”   雪佛兰轿车在身后爆炸,公爵在巨大橙色火球的照耀下飞驰而來,作为接近战类型的骑士,他本身并不擅长远距离攻击,因此对站在楼顶的狙击手束手无策,那种看不清轨迹的攻击几次差点命中他的身体,就从那轻松洞穿钢筋混凝土地面的穿透力來说,公爵沒有任何自信能够用肉身來正面抵抗,跃过一座倒塌的窝棚,他看到两个人正站在大楼的脚下,戴着红色方形帽、身穿红色长袍与披肩的是红衣主教安东尼奥·拉辛革,而将身体藏在阴影中的老人正是副议长布劳·阔尔琴,   “公爵。”红衣主教叫了一声,“小心身后。”   塞巴斯蒂安·德·拉芳丹几乎同时感觉到脖颈一凉,他猛然蜷身将高大的身体缩成一个球,顺势将怀中的霍米尔向前一抛,“副议长大人,拜托了。”   “嗖。”锐利的风声从头顶吹过,几缕白发在空中飘扬,公爵向前滚倒躲过攻击,双腿用力跃起摆出战斗姿势,那从背后偷袭的敌人却并不对他展开追击,化作一道黑影刷地掠过身边向空中的霍米尔冲去,“……见鬼,他们的目标是霍米尔。”怒吼一声,公爵挥拳猛击空气,“咚。”被巨大拳压撼动的气体化作风弹砸中敌人后背,但那又瘦又高的黑衣人却不管口内狂喷鲜血,借势加速高高跃起,他双手化为两把铮亮的镰刀,刀刃上反射着满脸是血狰狞可怖的面孔,   “刷刷。”镰刀毫无阻碍的一劈而下,将霍米尔的身体斩为三段,黑衣人从地面拔出刀刃舔舐一下,露出惊诧的表情,因为刀上并未沾血,他抬起头,看到裹在马耳他五星大氅中的女人浑身呈现半透明的宝石红,如成色极高的红水晶般闪烁发光,被增生芯片破坏的大脑理解不了眼前发生的事情,幽灵战士疯狂地挥舞双刀斩向眼前的猎物,但刀刃一次次穿过女人的身体,仿佛那活生生的人体只是个三维投影仪制造的虚影,   霍米尔的肩膀上搭着一只手,一只枯瘦多皱的苍老的手,手掌散发着莹莹红光,藏在阴影中的老人开口道:“解放吧,拉辛革,不能在这些杂鱼身上耽误时间,这只是佯攻而已,幽灵的水准不止如此。”   “遵命,副议长大人。”红衣主教立刻点头致意,从颈间摘下十字架亲吻一下塞进衣兜,取下枢机主教方帽,脱下披肩,解开长袍的扣子,将服饰整整齐齐叠好,在主教长袍下面,是一具一丝不挂的躯体,与安东尼奥·拉辛革苍老的外表完全不同,这具身体属于强壮的、皮肤光滑的、充满爆炸性力量的年轻男人,每一块肌肉都呈现优美的流线体形状,体脂肪率、红白肌肉比例、骨骼强度和血液含氧量都处于人类巅峰状态,而这完美身躯八块腹肌的下方是平滑的耻骨,既沒有体毛,也沒有男性性器官的痕迹,这身体是中性的,一旦安东尼奥·拉辛革命令自己腹腔里的小小腺体停止分泌类固醇和睾丸激素,喉结和男性化的嗓音很快消失,脸上皱纹像被无形的大手一一抹平,花白头发迅速变成乌黑的颜色,浑浊的淡绿色眼珠逐渐转为深邃的湖绿色,   “这就是神的模样。”这是红衣主教为自己的能力所取的名字,在路西法神秘的地下实验室里保存着每一位神之子诞生时留下的基因样本,作为路西法的执事长,安东尼奥·拉辛革将自己的身体当成试验品,不断改造着平凡的肉身,数百种变异基因造就了这具躯体,第一性征和第二性征消失不见,在镜子前红衣主教手握十字架向天上的父跪拜祈祷,流着热泪歌颂造物主的仁慈,因为天使是沒有性别的,作为纯粹的光、彻底的灵、天堂的指引者,它们同时是男人和女人,老人和小孩,强者和弱者,“这就是神的模样吧,哈雷路亚……”在这个时刻,拉辛革听到了无数个声音在唱起赞美诗,那是体内每一个细胞的咏叹,每一条神经、每一块肌肉、每一条腺体、每一个器官、每一寸皮肤、每一个大脑沟回发出的由衷赞叹,从这一刻起他成为了自己身体的神,他能控制体内任何器官的工作状态,任意加快或减弱自己的心跳,向血液中释放肾上腺素或去甲状腺素,甚至完全改变自己的外貌和性别,   红衣主教本身不负责战斗,他从未在实战中使用过神赐的身体,但当副议长发出命令,他并不吝啬让耶和华的荣光照亮敌人惊恐的脸,镰刀男怪叫着冲了过來,主教如大理石雕像般线条分明的脸孔沒有流露一丝表情,他迈出左腿,一步踏入敌人的攻击圈,这将时机和角度计算到极致的步伐立刻让两柄镰刀落在背后,幽灵战士见叫着后退,却被主教抓住了脖子,拉辛革的声音难辨男女,有着令人旌旗动摇的魅惑之力,“神说:‘我们要照着我们的形像,按着我们的样式造人,’”   敌人尖痛着挥舞镰刀,刀刃距离主教的皮肤只差毫厘,却永远触碰不到那具身躯,“‘使他们管理海里的鱼、空中的鸟、地上的牲畜和全地,’”不男不女的声音念诵道,如玉石般细腻的左手收紧,镰刀男的眼神立刻凝固,   “‘并地上所爬的一切昆虫,’”随着《圣经:创世纪》第一章第二十六节的结束,红衣主教的手指陷入敌人的皮肤和肌肉,捏断气管和食管,抓住了镰刀男的颈椎用力一扯,“噗……”血雨狂喷,幽灵战士的头颅连着整条脊柱被拽出身体,失去支撑的躯干软绵绵倒下,主教的眼神中装满圣洁的慈悲,举着狰狞的头颅和脊椎,在血雨中念起了安息弥撒,   “副、副议长大人……”随着身上红光褪去,霍米尔恢复了神智,“对不起,我给大家添麻烦了,议长大人正在被五名敌人围攻,要立刻赶过去才行。”忍住伤口的疼痛,守护骑士咬牙说道,   副议长回答道:“不用担心,真正的敌人还沒出现,有‘火炮’古斯滕在议长不会有问題,你不要离开我太远,尽量与地下的同伴取得联络,消灭这些幽灵之后我们就下去。”   “是、是的。”女人用力点头道,   忽然两名幽灵战士一左一右袭來,左边的手持两柄fallkniven mc1军用排障刀,尽管手持不锈钢战术双刃刀,摆出的却是东方大陆东方十七家之残齐巫家的剑术起手式,这位七级大剑士已将斗气提高到了顶点,右边的空着双手,但身边有狂风呼啸,念术士中的异类“暴风呼唤者”正在积蓄一个相当大规模的全体攻击法术,“二十秒。”副议长布劳·阔尔琴忽然自语道,伸出手掌触摸霍米尔的身体,女人的思维在瞬间停止,身体再次散发出晶莹的红色,   寒光闪烁,两柄战刀在眼前织成死亡的光幕,而接踵而來的狂风如无形巨兽的利爪将一切狠狠撕碎,这次攻击根本沒有考虑配合,发动突击的大剑士身上被暴风攫去大块血肉,惨呼着飞跌出去,但在此之前他确定自己的剑舞早已将敌人斩成碎块,   “第一个。”狂风之中显出一个宝石红的人形,一只干瘦的手掌轻轻、轻轻地触到大剑士的手臂,沒來得及发出惊呼,剑士的意识已被剥夺,他的身体同样化为红色,但随着色泽不断变淡,那个闪烁的红色人形变得越來越大、越來越稀薄,最终如烟雾般被风吹散,化作一股浅粉色的气流飞远,   “风來,风來,风來。”暴风呼唤者向天空伸出右手,狠狠握拳,一阵突如其來的龙卷风将副议长包裹起來,“嘶拉啦啦……”风牙蚀刻着水泥地面,将粉碎的石头送上高空,但老人荧光闪闪的身影如闲庭散步般走來,穿过风暴,踏过废墟,用丑陋的手掌触摸暴风呼唤者的肩膀,   “第二个。”   幽灵战士被红色的病毒传染,但不同的是,他身上的红色越來越浓郁,开始化为血液凝固般的深红色泽,他的身体迅速开始失去形态,收缩成为一团鼓鼓囊囊的东西,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流淌开來,   “呼……”   长长吐出一口气,布劳·阔尔琴身上的色彩消失了,他伸手抹去鼻孔流出的鲜血,用愈加苍老的声音叹道:“老了,希望这是最后的战斗了吧……”   这种能力叫做“范德华崩解”,老人的手掌可以释放特定频率的电磁波,使得触摸到的物体内产生分子级震荡,改变分子间力(范德华力),范德华半径几纳米的改变就会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暂时离散能够使分子间距变大,使物体以松散的分子结构容纳其他物体穿过,而由于沒有破坏化学键,物体还原后的性质不会改变;分子间力的增大和缩小则会造成物质还原为分子形态、压缩为高分子形态两种结果,这就是兄弟会排名第二的副议长的实力。   第96章 幽灵vs神(下)   “喂喂,第三批的逆降临也该开始了吧,要是前面的人死完了不就火力中断了。”站在远处一栋二层楼房的屋顶,A夫人咯吱咯吱嚼着嘴里的东西说道,   “不,这样刚刚好,毕竟这些人极少在外界展示自己的能力,如今正是观察的好机会呢。”她身边站着双胞胎兄弟,两人二十几岁年纪,穿着试样简单的白色t恤衫和牛仔裤,身材不高,从面貌上來看有着中南半岛的血统,应该是泰国人或老挝人的后裔,A夫人分不清两人谁是哥哥谁是弟弟,她估计沒人能做到这一点,因为两人不仅外貌一模一样,就连说话的音调、频率和用词也完全相同,   他们是幽灵铜矿的保护者,名为“波达逢兄弟”的阿尔法加种姓持有者,整个幽灵右手组织中最令A夫人摸不清底细的异类,两兄弟从來都是共同行动,穿同样的衣服,吃同样的食物,就连上厕所也形影不离,而两人从不同时开口说话,左边一位说话的时候,右边一位自顾忙着其他事情,而当左边的闭上嘴巴,右边的自然能接着话茬继续说下去,若是在电话中听到,根本分辨不出话筒对面已经换了个人,有人说波达逢兄弟实际上是拥有两具身体的同一颗脑袋,无形的联系使两人的思维紧密联系在一起,成为能各自活动的连体婴儿,   “预计牺牲到十四人的时候,杜立德医生的资料能够搜集完成,“波达逢兄弟中左边那位开口道,   “是这样吗。”A夫人忍住心中的烦躁道,她吐出一口碎渣,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新的玻璃球丢进嘴巴“嘎嘣”一声咬碎,她身后的矮胖男人明显颤抖了一下,悄悄后退两步,A夫人转身瞪眼道:“好好看着啊,那么多人正在为你而死呢。”   “就算你那么说……”医生流着汗摇头道,“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到,毕竟那只是理想数据而已,根本沒有得到实际验证啊。”   幽灵右手的女王冷笑道:“我知道你在玩什么把戏,我们被杀死之后你也无法脱身,幽魂正在瞧着你呢,随时随地,就算你在玩弄那些男孩的时候……”   “咚轰。”一朵爆炸的蘑菇云冉冉升起与天空,就算距离这么远都能感觉到大地在剧烈摇晃,波达逢兄弟中右边那个睁开眼睛:“咦,沒想到区区贝塔减的铁矿干部,居然能得到这么强大的逆降临能力,这个人格为何沒有记录在案,铜矿的报告中沒有提到这种能力啊。”   A女王从牛仔裤后兜里掏出平板电脑滑动几下,“杜明·贝塔减·铁矿,匹配人格是幽灵左手南大陆支部负责候选者甄别工作的24岁吠陀女性,一直进行文书工作,战斗力评级是d,评语为‘意志坚定的吠陀教徒,意识形态可能产生负面影响,但长期的精神修炼会令其在危急时刻爆发出难以测定的潜在能力,缺乏稳定性,不适合战斗岗位’,看來这就是所谓的潜力爆发了,那家伙的逆降临时间还有多久。”   左边的波达逢睁眼道:“四十秒,不,居然还在增长,四十五秒,真是意想不到的收获,看來第三批的解放可以稍微延迟了。”   A夫人伸手捏住杜立德医生的脸颊道:“瞧瞧,人家在为了你这头肥猪而拼命咧,你还在抱怨个什么,给我乖乖的收集数据啊。”   “知道了,知道了……”医生满脸流汗道,   此时战场上已有十六名幽灵干部彻底突破阀值将异界的人格召唤而來,他们中九人已经牺牲;十二名隐藏在废墟中待命战士正随时准备挺身而出,若仔细观察,能在所有人的瞳孔中看到一圈蓝色的细线,那就是波达逢兄弟的能力,整个幽灵组织中最特殊的控制力,这对兄弟能利用强大的精神能力将逆降临后失去原始意志的战士统合在一起,令他们能够按照既定战术发动攻击,不同于强行控制,这种统合更类似于轻微的催眠,“世界”人格能保持自我意识和战斗能力,只是被灌注了协同作战的指令,在波达逢兄弟的安排下成为战争机器中一个和谐运转的齿轮,   而杜立德医生是这复杂机器中位居最中央的部件,“怪医杜立德”当然只是一个绰号,这名字來自于上世纪六十年代一部出名的美国电影,兽医杜立德会说动物的语言,为了粉色大海螺而展开一场冒险,这位幽灵铜矿的高层干部本身是一位脑外科医生,在美国马里兰的约翰霍普金斯医院担任脑外科主任医师职位,他加入幽灵组织并非只因为玩弄幼童的丑闻偶被情报人员发现,而在于他在脑外科领域的研究成果,杜立德医生是一位能够听懂脑电波频谱的怪人,他常说只要看着脑电形图就能读出这人的喜怒哀乐,而只要向大脑皮质区插入几根小小的电极,就能用同样的语言直接同大脑对话,   这篇疯癫无稽的论文被《美国医学会杂志》拒之门外,不过并未逃过魅影的眼睛,布兰登·巴塞洛缪博士察觉到其中的意义,命令情报部门铜矿与医生直接接触,用尽一切办法让他加入幽灵的队伍,这并沒非多大力气,当地下室中被囚禁的十几名幼童被发现的时候,医生非常干脆地答应了幽灵的要求,成为了幽灵的一份子,在生物芯片的改造方面他提供了相当多宝贵建议,不过杜立德医生最引以为荣的作品,则是自己的大脑,通过不间断的电流刺激,他大脑的特定区域异常发达,可以很简单地改变自己的脑波频谱,人们常说的“换一种方式思考”在他身上得到完美实现,他既可以用母语英语來思考,也可以把自己切换成说意大利语的克里特黑帮成员,就算共享同样的记忆和情感,医生还是能在眨眼间变成另一个人,一个拥有完全不同内在的人,   这能力在意想不到的方面起到作用,“世界”服务器使用自动匹配的方式绑定量子网络账号与npc人格,就算巴塞洛缪本人也无法插手其中,幽灵右手数万名成员当中,与游戏中幽灵左手成员互相绑定的只有数百人而已,这一点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兄弟会想出了进行人体改造來主动匹配强大人格的办法,而幽灵在这方面的研究只取得了一个成果:杜立德医生,   杜立德医生能改变自己的脑波频率,这意味着他能匹配的账号是不确定的,事实正是如此,截止此刻杜立德还沒有绑定“世界”账号,他正通过聆听者对所以幽灵左手人格进行遍历,寻找最恰当的人选,   食物链是一个圆环,沒有永恒的捕猎者,也沒有永恒的牺牲者,无论多强大的肉食动物都有自己的弱点,即使强如兄弟会的神之子,也必定有足有克制他们的人格,杜立德医生正通过分析神之子们的战斗数据寻找着最适当的人选,,,坚信这枚棋子将是正面对抗兄弟会的杀手锏,这是巴塞洛缪博士的信念,不过老人沒料到的是杜立德医生的心理素质沒有那么过硬,被逼加入幽灵组织的贪生怕死之徒此刻早有逃跑的心意,只是在A夫人面前不敢表现分毫而已,   “啊。”左边的波达逢忽然轻呼一声,“潜力爆发的家伙死了,根本沒发挥出什么实力……”   “是议长出手了吗。”A夫人立刻提高音量,从分割为两个小圈子的战斗开始,他们就一直等待着兄弟会议长出手加入战斗,作为史上最初的神之子,议长的能力一直是一个谜,沒人见过他战斗,沒人知道他的身份,甚至连真容都从未出现在幽灵间谍的镜头中,   “不,是排名第三的家伙,他非常强大。”右边的波达逢说道,“……坏了,他好像发现我们了,隔了这么远沒道理能感觉到我们存在啊。”   “是那个女人,早说她是个麻烦,结果到现在都沒干掉他。”A夫人怒吼道,“让第三批觉醒,不惜代价先把霍米尔除掉。”   左边的波达逢睁大眼睛,眼中的金色圆圈不住旋转,一公里外的战场瞬间被拉到眼前,这并非什么能力,而是植入虹膜内的高分辨率光学镜头,在人工晶体的边缘还有“佳能18,,400mm”字样,他们所站位置在战场西侧,能从侧面观察作为障碍物的六层大楼两侧的两个战场,在大楼北侧,一架被摧毁的可变旋翼飞机滚滚冒着浓烟,几具破碎尸骸四处洒落,像是被玩坏的洋娃娃,   一个身穿笔挺深蓝色军官服、高大瘦削的男人忽然扭过头,冷淡的灰绿色眼睛透过一公里的空间与波达逢兄弟对视,“就是那个方向,执事长大人。”霍米尔在神经网格中确认道,   萨麦尔执事长“火炮”古斯滕·克奥多亚克慢慢抬起手臂,   第97章 背叛(上)   “……快躲开。”波达逢兄弟尖叫一声,动作整齐地飞身跃下屋顶,A夫人叫道:“怎么了,你们做什么,快点……”她的瞳孔忽然剧烈收缩,空气中响起尖锐的呼啸声,每一名从战火中走來的人都能听出那是炮弹摩擦空气发出的声音,“……杜立德医生,这就是‘火炮’古斯滕的能力,我会用力接住这次攻击,你要搜集所有必要的数据。”口中吼叫着,她猛然回过头,却发现杜立德医生早已消失无踪,房顶上只孤零零站着她一个人,   “啐,废柴。”   “轰。”剧烈的爆炸将二层楼房夷为平地,   尽管巴坦加福的战况愈演愈烈,深深地下的潘神酒窖第二层却仍安静得如同一座坟墓,顾铁以手捂额坐在转椅上久久不说话,刚才窥见兄弟会执事长的刹那,自己脑中似乎有点什么东西产生了变化,他不确定那家伙对自己做了点什么,只觉得那张冷淡的脸变得越來越模糊,转瞬间成为不可辨识的隐约记忆,“我靠……”他喃喃地说道,“这是催眠术吗,还是单纯的心理暗示,为什么要对自己的长相防卫到这种程度,还真是可怕啊,这家伙是个真正的大人物……”   “沒事吧。”肖李平关切道,   “能有什么事,全身是伤,又渴又饿,外面有一堆怪物排着队准备取我的狗命,身旁却只有个随时准备在背后捅一刀的朋友陪着,我现在当然好得不得了啊同学。”顾铁翻了个白眼回答道,   老肖板着一张脸:“别这么说,我绝对不会对你出手的,再说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在我拔出刀子之前拧断我的脖颈。”   “啊哈,这样啊。”顾铁打了个哈哈,“那你左手老搁在兜里干嘛,不是握着手枪吗。”   “只是……安全措施而已,总之,只要你不要想着离开这里,我什么都不会做。”犹豫了一下,肖李平将双手拿出衣兜,摆出坦诚的姿势,   “骗三岁小孩去吧。”顾铁向椅背一靠,“你以为刚才我查看外部监视器的时候沒发现你偷偷做了点什么。”他伸手指指天花板,又指指墙壁,“你将我设成基地自动防御系统的潜在目标了吧,一旦我踏出某个区域,,比如这个倒霉的22区,,就会被机关枪打成筛子,被激光切成一坨一坨碎肉,最后被火焰喷射器烧成一撮灰。”   沉默了半晌,老肖说道:“……基地里沒有机关枪、火焰喷射器那样老套的武器。”   顾铁摆摆手:“得了得了,我是搞不懂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你瞧瞧,幽灵跟兄弟会正面干上了,这场景是不是你们喜闻乐见的,跟我说说‘背叛者’到底是干什么的吧。”   一个屏幕正显示出南侧战场的激战,副议长、公爵和红衣主教实力强横,一眨眼时间已经解决了十名幽灵战士,一名逆降临后产生惊人变异的黑衣人突然从地下钻出,浑身射出出无数绿色螺旋形钻头,钻头深深钉进地面和墙壁,忽然间肉眼看不到的细丝将所有钻头拉回,数千吨的钢筋混凝土块、预制水泥板、波纹钢板向中央倾斜而來,如一座高山在头顶崩塌,转瞬间就将兄弟会的大人物们深深掩埋,顾铁瞟了一眼屏幕,评论道:“双方都沒出真格的呢,话说我刚才好像看到德沃鲁了,如果沒看错的话……那家伙命太硬了,在日本搞成那样子都死不掉啊,他现在跑哪去了,怎么沒帮着领导干部们打架呢,这可是擅离职守目无组织纪律被个人英雄主义思想毒害的严重作风问題吧。”   话音刚落,屏幕忽然黑了下來,看來藏在暗处的摄像头被战斗波及损坏了,“靠,还沒到精彩时刻,给老子來这套。”顾铁怒吼一声,立刻调用网络配时攻击中非共和国的指挥控制情报系统,沒花多大力气就从一台违规对民用和军用网络同时进行物理连通的服务器处找到了突破口,顺着军网一路摸索,最后攻陷一条控制链路,接管了德杨·基洛夫预警飞艇上的两个地面观察镜头,   这艘飞艇虽然伤痕累累四处冒烟,不过俄罗斯制造的自修补惰性气囊还是很好地维持了高度,在陀螺稳定系统的帮助下,镜头得到了非常清晰的地面战场图像,那比刚才的监控探头画质高出几十倍,若切换超高速模式的话,每秒7500帧的速度足以将苍蝇的一次振翅分解为二十张高清图像,捕获人类的战斗画面自不在话下,顾铁回到现实当中,调整一下坐姿,准备舒舒服服地观看这场大戏,这时候肖李平开口道:“‘背叛者’其实并不属于你我。”   “废话。”顾铁眼神盯着屏幕随口道,“亚当是只傻乎乎的肉鸡,伊斯拉斐尔是摆出來充场面的形式领袖,这道理我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若是你主宰这个组织,绝不会容忍计划中出现那么多的不确定性,你是个过分追求完美主义的混球,从你家阳台上那些严格按照60度仰角生长的向日葵就能看出啦,我沒看过谁家种葵花种成队列形式的呢,跟巡洋舰上的导弹发射器一样,你这个变态。”   “我不喜欢被人管辖的感觉,所以我拼命往上爬,官儿做得越大,能管我的人就越少,现在能管住我的除了那九个老头子之外,只有寥寥几个背景深厚的老不死而已。”肖李平推一推金丝边眼镜,眼神冷得令人胆寒,“但遇到迦基尔的那天,我的信念动摇了,他仿佛知道一切,我从沒在谁身上见到那样惊人的集中力、洞察力和判断力,……你是个非凡的男人,顾铁,我一直相信这一点,你的头脑、知识、能力及潜力是我见过所有人类当中最出色的,尽管你有很多缺点,我还是非常仰慕你,羡慕你,甚至嫉妒着你。”   听到这话,顾铁禁不住打了个寒战,讪讪道:“那个,老肖……”   “但迦基尔则是个完美的人,他沒有凡人身上的一切缺点,饕餮、贪婪、懒惰、淫欲、嫉妒、暴怒、傲慢,不,就连一丝瑕疵都不存在,他就像一颗來自天堂的水晶,光滑得找不出一丝棱角。”肖李平自顾自说下去,“他从不犯错,却对犯错的人无比宽容,是的,在你面前很少开口的迦基尔是背叛者真正的领袖,我们对此心知肚明,他却从不以领导者自居,总是将我推向领袖的位置,面对这样的人,就连嫉妒之心都无法存留,我愿意相信他说出的每一件事,并且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力执行,事实上,在我升迁过程中几次借助了迦基尔的力量,只需要一句提醒,我就能一再创造官场的奇迹。”   顾铁扭头盯着陌生的伙伴,确认他不是在开玩笑,“老肖……我记得你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來着,to err is human,,tive is divine(犯错者为人,谅错者为神,,,亚历山大·蒲柏),从不犯错的只有神,你们是把迦基尔当神來崇拜吗。”   肖李平摇摇头,又点点头:“只有亲身体会,你才能体会那种感觉,在他面前我们是渺小的,孱弱的,无知的,必须信赖他的指示才能找到前进的方向。”   顾铁捂住额头做了两个深呼吸,“先暂停,咱们找点酒喝吧,被你说的我脑袋发晕,身上的伤也开始痛起來了。”   老肖站起身做了个“请”的动作,两人走出监控室,在22区边缘找到一间休息室,这里的不锈钢橱柜里摆满酒、罐头和压缩食品,顾铁稀里哗啦刨出一堆铁皮罐头,然后选出几瓶酒,坐在皮沙发上撬开两个罐头,闻了闻,将里面的鱼肉倒在一个盘子里,然后打开一瓶酒咕咚咕咚倒满两个罐头盒,   罐头是深海金枪鱼罐头,酒是柠檬味的维波罗瓦伏特加,顾铁将一盒飘着褐色油脂的金枪鱼伏特加递过去,“來,喝吧。”   肖李平嗅了嗅,柠檬味伏特加混合着鱼腥味变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奇怪味道,他嘴角抽搐道:“这是什么喝法,从非洲丛林里学來的吗。”   “不,是我以前的朋友发明的。”顾铁望着罐头盒悠然道,“他是个好人,只是为了实现那大的不得了的梦想而选择了一条不那么好走的道路,幸好是我亲自送他走完最后一程呢,我还答应他,等一切结束后要帮他完成那个大大的心愿,……不说了,喝酒。”   罐头盒在空中碰撞,顾铁将腥腥的酒液大口大口灌进喉咙,他沒有任何朋友,沒有爱人,沒有任何可以相信的人,一旦意识到这个事实,他那自闭的不锈钢外壳就会因疼痛而布满裂缝,壳内一片黑暗,他看不到光,把自己灌醉,睡一觉,能不能醒來又有什么所谓呢,就算世界毁灭,就算被摆上末日审判的天平,就算再睁开眼,看到的是永恒的虚无……   黑暗的内心忽然有一丝光亮闪烁,那是一个瘦小、惊慌失措、手持法杖的少年,   却有着闪闪发亮的眼神   第98章 背叛(中)   两人喝下半瓶金枪鱼伏特加,脸上都出现微醺的赤红,“现在说吧。”顾铁靠在沙发上懒洋洋道,“迦基尔都要你做了些什么。”   肖李平摘下金丝边眼镜摆弄摆弄又戴回去,顾铁从镜片的异常反光能看出眼镜内侧有投射于视网膜的光学投影机构,明白老肖应该正在监视摄像头拍摄到的画面,不过他沒说什么,肖李平点起一支烟抛给顾铁,自己又点上一支,出神地望着烟头的红色忽明忽暗,“实际上,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迦基尔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他开口道,“背叛者做了很多事情,但迦基尔的指令之间沒有关联性,看不出其中蕴含的实际意义,我曾对你说过背叛者是‘平衡的守护者’,这只是个人的猜想而已,我认为迦基尔想要维持现实世界的正常运转,使背叛者成为兄弟会和幽灵、gtc与ipu等几方面势力之间的缓冲体,事实上我们曾成功避免了赤枭兄弟会与幽灵右手的几次正面冲突,他们双方都沒意识到围绕候选者这个关键因素的争夺战中有第三方势力出现。”   顾铁吸了一口烟,在肺里循环一周,突出一个又大又圆的烟圈,他表情略显惊异地拿起烟盒瞧了瞧,“柔和型万宝路,塞内加尔生产,好久沒抽过口感这么醇正的香烟了,有点意思。”   肖李平道:“塞内加尔厂使用的是津巴布韦的优质烟草,你沒准知道,津巴布韦是世界第二大烟叶出口国,由于运输造成的质量损失,在非洲本地生产的卷烟品质是最高的。”   “啊啊,收了。”顾铁把烟盒揣进兜里,“继续说吧,背叛者究竟有多少成员,,,我是说除了你们几个核心成员之外。”   “三百零二人。”老肖不经思考说出答案,“遍布全球,全部都是行业内精英,不过战斗人员非常稀少,毕竟不是以武力为诉求的组织。”   顾铁撇撇嘴:“厉害,居然能让我完全不知情,不得不夸夸你们的保密水准。”   肖李平道:“不,你只是从未怀疑过组织本身而已,对你來说,背叛者更像一个打发时间的兴趣小组,不是吗。”   “……随便你怎么说。”顾铁深深吸一口烟,“倒数数字呢,无理数是我发现的,计算程序是我编写的,那不可能是伽基尔捣的鬼。”   “倒数日是真实的,从某种程度上來说那是伽基尔接近我们的原因之一,他认为那串数字会昭示关键时刻,,,通过背叛者的介入避免某种灾难发生的时刻。”老肖说,   “越听越糊涂。”顾铁说,“我讨厌神秘主义。”   “事实就是这样,兄弟。”老肖说,“这就是背叛者,无论是否能接受,事实就摆在面前,这些话我不该对你说,但我必须履行承诺,毕竟你是我的……”   顾铁道:“行了,最后一件事,告诉我那些人现在在忙什么。”   “谁。”   “你知道的。”   “我不明白。”   顾铁挑起眉毛露出讥讽的笑容:“装傻,刚才我通过量子网络对几名核心成员的终端信息进行了刺探,现在萨基尔、夏姆榭尔、雷米尔的坐标都集中在北纬46度2分、东经63度2分,那里是哈萨克斯坦的半沙漠化地区,除了砾石和野兔子之外什么都沒有,,,除了克努拜耳航天发射中心,2006年废弃之前俄罗斯最大的载人火箭发射中心,随着独联体解散,与哈萨克斯坦外交关系恶化,俄罗斯将航天中心搬迁至远东太平洋地区,克努拜耳中心被封闭起來成为一座死城,三位老友的坐标指向这座荒废的发射中心,我猜不会是一次童子军的远足吧,一位nAsA宇航员、一位美国人类社会学家、一位北欧科学领域天使投资人,出现在鸟不生蛋的大沙漠里,这奇怪的组合会让人有点在意呢……”   肖李平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也就是说,除了指挥战争的马特里尔、幽灵一样的迦基尔、藏在地底下的你和我之外,背叛者的大部队正在航天发射中心鼓捣着什么神秘的玩意儿,这件事情,你是不是有兴趣跟我聊聊。”翘起二郎腿,顾铁淡淡地说道,   老肖沉默了整整一分钟,“沒想到你能通过网络锁定他们的位置,雷米尔动用集团名下所有的网络配时筑起了防火墙,沒想到被你这么轻松地绕了过去……你是否在所有人的短讯中加入了木马程序,是什么时候的事。”   净土的主人咧嘴一笑:“从最初的时刻,我曾说过,这世界上我信赖的人只有你而已,所以当他们加入背叛者的时候,我就在加密过的通讯程序中加入木马,那些花花绿绿的小虫子实则带着剧毒咧,如你所说,雷米尔的防火墙给我添了一些麻烦,我沒办法大张旗鼓控制对方的终端,只能通过木马从内测穿过防火墙的缝隙送出一丁点信息,信息碎片里包含gps信息、数据流量、瞬发配时和一些无法解析的乱码,不过现在我挺后悔,唯有你的终端账号里沒有我植入的木马,导致想夺取这座基地的控制中心都做不到。”   肖李平的眼神显得非常冷漠,“是这样吗,那我必须通知迦基尔了,我想他有办法消除这一点小小的隐患。”   “啊,请便。”顾铁欠了欠身,端起装酒的罐头盒:“有机会的话,还真想跟他聊一聊。”   老肖坐在那儿沒动,一口沒吸的香烟快燃到手指,他将烟头仔细地摁灭在罐头盒里,“算了,也沒什么大不了的,提醒你一下,我的心跳、血压、脑波等生理状态都是受到自动防御体系实时监控的,如果你用口袋里的小道具令我陷入昏迷,恐怕天花板里面的机关枪会做出点不友好的事情來,兄弟。”   “你骗人。”顾铁毫不意外地摊开手,手指缝里夹着一个小小的玻璃瓶,那是在武器库中挑选道具时悄悄装在身上的ttds神经毒气,与当年长谷川崩阪用來绑架他时使用的毒气同一型号,“你明明说这里沒有机关枪那类老掉牙的武器的,骗子。”   “学名应该是六管加特林机枪吧。”老肖说,“告诉你也无妨,在一年半以前我们通过非官方途径得到了哈萨克斯坦克努拜耳航天中心的所有权,尽管俄国人撤退时带走了所有的设备,但铁轨、组装厂房、控制中心和发射架都完好无损,经过简单维修就可以投入使用,我们使用的是国际民用航天合作组织(isfo)下属企业的名义,实则所有的雇员都是背叛者的成员,哈萨克斯坦政府为我们提供了相当程度的便利,因为我促成了中国对口援建的九个大型基础建设项目,为那个穷得叮当响的国家带來上百亿美元的经济援助。”   顾铁抬起眼皮:“你们在造火箭,现在民间航天技术已经相当发达,使用可回收的廉价火箭,只要花十万美元就能发射五公斤的货物上同步轨道,所以说,你们要造的不是低轨道运载火箭,而是能把载荷打进月球轨道的大家伙,就像质子号、能源号、阿里安号那样的重型运载火箭……不,甚至更大。”   “我们有任何理由制造重型火箭吗。”老肖面无表情道,   “我能想出好几个,不过最合理的只有一个,只是无法解释一个问題。”顾铁挠挠鼻尖,“某一次例会的时候,萨基尔向大家展示了在太空计划中见到的gtc深空卫星模型,那里面装备了小型量子计算机的模型,当时我们就此进行了一番论证,沒得出什么结论,,,我认为你们正在做同样的事情,但为什么要让我知道,将卫星展示给我,不是会增大风险吗,毕竟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外人’。”   肖李平的手指微微一动,顾铁立刻发现了这小小的肢体动作,“你的肢体语言告诉我你想到了有关体积、重量或规模的对比,你在说‘大得多’,……我明白了,老肖,我明白了,制造卫星模型的是潜伏在gtc中的幽灵成员,那只是一个非常幼稚的设想而已,但这恰巧触到了你们的敏感带,因为你们的研究已经持续多年,甚至已接近成功,你们在我面前演那出戏,是想观察我究竟对此知道多少,会不会对计划产生阻碍。”中国人瘫倒在沙发上露出苦笑,“这样就说得通了,原來这就是迦基尔的计划,用來解决幽灵问題的终极答案,你们造出的成品个头很大,不得不用重型火箭打上太空,再经过多级助推达到第三宇宙速度,萨基尔的宇航知识和雷米尔的科研资源是这一切的基础,当然更重要的,是夏姆榭尔的社会学理论,因为你们要制造一个崭新的世界……”   肖李平忽然站了起來,神色肃穆道:“等一下再说吧,有人來了,监视显示有人已经接近立方体房间顶端……不止一位客人。”   第99章 背叛(下)   在肖李平出言提醒的同时,顾铁也发现了不速之客的到來,潘神酒窖第二层基地的防御措施非常严密,通过军事级中央路由接入量子网络的顾铁无法取得控制权限,也就无法实时数百个监控传感器的画面,不过这对中国人來说不算什么难題,刚才进入监控室的时候他偷偷摸摸丢出一枚微型摄像头黏在墙上,通过这个联网的针孔摄像设备,他能看到整个房间所有屏幕上发生的事情,在视野范围的右上角他一直保持着量子网络的小小窗口,顾铁放大摄像头画面,将焦距固定在B3号屏幕上,那是一个探地声呐,,红外传感,,振动传感的复合监控设备,几行文字正在屏幕上快速滚动,头顶灯光忽然一暗,“基地的战备等级自动提升为四级了,见鬼……”肖李平丢下酒杯大步走出房间,顾铁把烟头弹到地上碾了一脚,站起來跟在老肖后面,   肖李平走入1号室坐在中央控制台前,使用指纹和dnA标识开启武器控制系统,他在触摸屏上按了几下,掉出B3监控的画面,基地的三维模型出现在投影屏幕上,那是一个环绕着立方体和巨大迷雾区域的环状结构,如同远远守护着第六颗太阳系行星的四十万公里土星环,此刻立方体房间上方有一块区域被渲染成明黄色,那是轻度入侵者威胁的标志,肖李平手掌滑过屏幕,一个控制手柄缓缓升起,他握住手柄,食指轻轻搭在带有透明保护盖的红色扳机上,   “这是什么武器。”顾铁忍不住问,   “重粒子发射器,目前最成熟的能量武器之一,在泥土当中传统武器的穿徹力远远不够,激光衰减太快,震荡波武器无法精确瞄准,重粒子发射器是理想选择。”老肖沉声道,“这台机器是中核203院与北方兵器工业集团联合研制的,四个发射仓分别安装在第二、第九、第十六、第二十一区建筑上方,保证每一次发射最少有三个发射仓共同提供能量,保证毁伤效果。”   顾铁低声道:“我记得这玩意儿是研究出來装在导弹驱逐舰上用來对抗航母战斗群的吧,……打飞机效果一流,打地鼠也那么适合吗。”   老肖食指“叭”的一声弹开保护盖,道:“做过一些试验,确实会对地层结构造成负面影响,不过威力还是可以保证的,等这几名入侵者被杀死之后,我可以射一枚‘眼睛’出去确认一下战果,毕竟这种潜地机器人的数量并不太多,不能随便浪费。”   “哦,很好。”顾铁点点头,忽然伸手将老肖的手紧紧捏住,“不过等一下。”   肖李平慢慢抬起头:“你在干扰我保护我们的安全,而且,我应该已经说明白了,我对同性恋沒什么兴趣,算是个比较传统的中国男人。”   顾铁坏笑道:“别别,兴趣是需要发掘的,我从今天开始重新认识你,说不定性取向也是个崭新的话題呢。”他右手食指、中指轻轻一挑弹在老肖手背上,肖李平觉得手腕一阵酥麻,不由自主将手抽回,顾铁顺势“吧嗒”一声合上手柄保护盖,将身体斜斜倚在控制台上:“我是说别急着杀人,万一从地洞里钻下來的是朋友呢,这么糊里糊涂就炸成了一堆要原生质,这岂不是史上最凄惨的访友之旅。”   “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肖李平冷冷道,伸手点戳屏幕:“我们使用垂直盾构机打下來花了那么久时间,就算现在隧道中的淤泥比较容易掘进,可谁能这么简单就搞到专业的潜地设备,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追到这里的一定是拥有异常能力的神之子,……我敢肯定,是我们在半路上甩掉的那名神之子,使用声波作为武器的兄弟会杀手。”   顾铁笑道:“好,赌饭。”   这话一出,老肖倒显得有点不知所措,这是他们两人之间常用的调侃,在北京整日厮混的时光里,顾铁无论碰到什么事情都喜欢跟老肖打赌,通常是赌一顿饭,在顾铁在大学里晃晃悠悠度日、老肖在官场努力拼搏的时候,这顿饭指的就是东四十条一家小小的炒肝店里价值四十元的两碗炒肝、一笼猪肉大葱馅包子外加俩热气腾腾的茶叶蛋,钱不是问題,问題是花钱的态度,比起大伙都人模狗样正襟危坐的大饭店,充满烟味酒臭味和京骂的小饭馆更对两人的胃口,顾铁自认是个大俗人,肖李平则觉得冷眼旁观人间百态是件颇有意义的修行,   “……那你认为可能是谁。”老肖偏过头岔开了话題,   “幽灵的人。”顾铁随之说道,两人默契地把尴尬的话題搁在一旁,“在潘神酒窖第一层的战斗中,我们逃出了幽灵的监视,但最后时刻突破配电室进入第二层的行动搞得声势浩大,沒道理不被幽灵发现,为了保护我,,姑且不论出于什么理由,,他们很有可能想办法追了下來。”   肖李平说:“第一,你怎么确定入侵者的身份,第二,又如何判断幽灵是敌是友,对背叛者來说,幽灵和兄弟会都是天平两端的砝码而已,我不相信他们是为了‘跟你做朋友’而费力保护你这条小命的。”   顾铁眉毛一挑:“简单得很,第一,等着,第二,等着。”   老肖皱眉道:“又不是老和尚,跟我打什么哑谜啊,你让开,我要启动重粒子发射器了,预充能需要四十秒时间呢。”   顾铁这回沒说什么,摘下手腕上的欧米茄海马全自动计时手表,将外圈的计时器拨到四十秒位置,将表摆在控制台上,   老肖道:“你是说等四十秒,好,这赌我打了,我先给重粒子炮充能,四十秒一到,如果能确认对方的身份是友非敌,你赢,我输你一顿炒肝加包子;如果无法确认,我赢,你输我一顿饭,然后我会扣下扳机。”   “成交。”   两人伸出拳头一碰,肖李平再次打开手柄保护盖,食指压下红色扳机,两段式扳机的第一段代表预充能,房间里灯光立刻暗了一下,高能燃料电池输出的电力开始激活重粒子发射塔的电磁通道和冷却装置,防御系统自动将准星锁止于黄色可疑区域,此时随着探地声呐频率的变化,那片区域的剖面图正变得越來越清晰,能看出有三个人正缓慢降下充满泥浆的隧道,向立方体房间顶部接近,   “三个人。”顾铁和肖李平同时自言自语一声,   时间过去十五秒,人影沒有什么变化,远处响起低沉的嗡嗡声,顾铁知道那是重粒子炮开始预热发射导轨的声音,他从兜里掏出万宝路香烟点了一根抽了起來,肖李平扭头看他一眼,沒说什么,   时间过去二十五秒,人影沒什么变化,最下方的人已经很靠近通道末端出口,在那里垂直盾构机还卡在立方体房间的天花板上,一半在房间内,一半在泥土中,“已经错失最好的狙击机会了。”老肖说道,“现在开火会把天花板炸塌的。”   “反正你们也不知道那个大屋子是干什么用的,塌了就塌了呗。”顾铁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对了,探索二十四扇门背后通道的时候,一共死了多少人。”   “四十……你说什么。”老肖吐出几个字,立刻警惕地扭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顾铁耸耸肩:“废话,要换成我,也不会空守着这么神秘的地下建筑干瞪眼玩,我猜这些石墨烯包围着的通道会隔绝电磁波传导,通道形状则否认了有线机器人的实用性,想要探索通道,只能使用人工智能机器人,或者活生生的人类,对中国人來说,第一时间想到的一定是派军人进去吧,沒有什么机械玩意儿比我们的解放军同志更可靠了,接下來自然顺理成章,这么奇怪的通道,沒道理让你那么容易通关才对,所有进入通道的人都消失了对不对,按照法律,重大事故之后宣告失踪两年可以认定为死亡,所以这四十几人就是这奇怪建筑的牺牲品啦。”   肖李平还沒说话,顾铁补充道:“啊,准确数字是四十四人对不对。”   这回老肖脸上只写着两个字:震惊,“你怎么知道……”   “猜的,吓死你了吧。”顾铁得意洋洋地摊开双手,   这时腕表叮叮响起,计时结束了,肖李平垂下眼帘,“对不起,你输了,兄弟,这三条人命由我接收,为了达成背叛者的最终愿望,必须消除一切不安定因素。”他的手指开始收紧,扳机第二段即将被触动,   “看。”顾铁忽然叫了一声,指着屏幕,屏幕上忽然出现了几道白色线条,那是嵌在通道周围泥土中、温度超过500度的痕迹线,被红外探头标识出來,   “三条线,这代表什么。”老肖问道,   “代表我赢了,老兄。”顾铁说。   第100章 马戏团(上)   “我不太明白。”肖李平说,   “是我赌赢了,你欠我一顿饭,不知道那家的炒肝现在卖多少钱一碗了,物价这么高,里面的小肠是不是也少了好多,啊,真怀念就着热包子喝口小酒的感觉啊,二锅头虽然辣嗓子,不过还是比金枪鱼伏特加强多啦……”顾铁眯起眼睛说,   老肖额头浮现一根青筋:“我沒在跟你开玩笑,顾铁,那三根线条可能是热红外系统的误报而已,如何确定入侵者的身份,又如何确定是可以信赖的人。”   顾铁嘿嘿笑了起來,用指节敲敲自己的太阳穴:“老肖啊老肖,有些事情说出來就沒那么有意思了,你把重粒子发射器关掉吧,别浪费电了,一度电好几毛钱呢,,,这块儿应该得算一块多钱一度的工业用电吧。”   肖李平正想发作的时候,顾铁伸手在空中比划两下,手势感应系统识别到了这次操作,将屏幕上的三维模型抽出放大,“喏,现在看呢。”他将模型水平旋转了九十度,从这个角度能看到通道周围有六条橙色线条,   “六条线。”老肖冷冷道,   “好的,我再转回去,仔细看,现在呢。”顾铁说,   “变回三条线。”老肖说,   “兄弟你一点都不专心,你瞧,线的上面和下面各有三个点呢。”顾铁笑道,“背叛者的伊斯拉斐尔沒道理连最简单的摩尔斯电码都看不出來吧。”   老肖睁大眼睛:“你是说,,这是摩尔斯电码中的‘sos’,这未免也太牵强了吧,要说是热成像仪的杂讯还更合理一点……”   顾铁哼了一声:“你的疑心病总是这么重,这不是杂讯,而是子弹射入泥土留下的高热痕迹,6英寸枪管的巨蟒左轮手枪射出的点357马格南子弹在低硬度土层里可以前进三米到四米距离,我相信每一道线条长度都在这个区间之内。”   “有人在充满泥巴的隧道内开枪,为了向坐在监视仪这头的我们发出sos信号。”肖李平喃喃道,“你想过这种事情发生的可能性吗。”   顾铁坦然道:“当然,先开三枪,转动九十度角开三枪,再转回初始位置开三枪,从正面看就会形成‘’的莫尔斯码,这是在无法正常通讯情况下最好的沟通方式了,截至目前,我可以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題:入侵者是幽灵的人,因为这个法子是幽灵的保护者告诉我的,据说是幽灵战士战术操典里的一节,通过子弹轨迹在阻塞干扰的战场环境下交流信息。”他伸手将模型旋转起來,“然后,若从侧面看,弹痕则会变成‘——’的编码,这也是具有意义的老兄。”   “oso。”老肖冷笑道,“有什么意义。”   “回答你的第二个问題:这几名客人是我认识的人。”顾铁扬眉道:“在幽灵的战术操典里,‘s’的摩尔斯电码是三条平行线,这样若从侧面看的话会形成‘-’的形状,而不是现在的‘——’,‘-’在编码表中是一个无意义的分隔符,而‘——’则代表oso,说起这三个字母,你能联想到什么吗。”   老肖直勾勾地盯着他:“不能。”   顾铁嘴角慢慢翘了起來:“在某一段穷极无聊的旅程中,我对车厢里闲得蛋疼的几个人说不妨设定一个独特的联系方式吧,若有一天到了危急时刻无法正常沟通,我们就发出这样的变种sos代码,从侧面看会变成oso,而oso是意大利语中一个比较通俗的说法,意思是‘i dare’。”   肖李平道:“所以呢。”   “这是那个金发小鬼说的话,她说为了最高的理想不怕一切挑战,‘i dare,’当然你也可以把oso 理解为o sole mio,我的太阳,那是传说中世界最强马戏团的名字,一切杂耍艺人、魔术师、小丑和驯兽师梦想中的地方,毕竟那家伙有一般的意大利血统嘛……”顾铁愉快地张开双臂,“沒错,來的是光荣马戏团的家伙们,幽灵组织波兰支部的几名伙伴,他们虽然不够强大,也不够聪明,只是那种被用过之后就能随便丢弃的卒子而已,但一路走过來,也只有他们全心全意为了我的生存而付出一切呐,承认你的失败吧,老肖,给我打开大门让那些家伙们进來,,,如果你还算个守承诺的纯爷们儿的话。”   肖李平犹豫了几秒钟,然后放开了控制手柄,“嗡嗡”重粒子炮操纵杆慢慢沉入控制台,室内的灯光明亮起來,潜伏在建筑物顶端的巨兽们再次陷入沉睡,“我要先派出眼睛去确认你的猜测。”   “当然,别让客人们等得太久,不管他们是怎么追到这里來的,一定已经半死不活了吧。”   “砰啪。”环形建筑第十三区外壳开启,一枚灵巧的蠕虫型机器人被射入土壤,它开启超声波环形刀头,飞速掘开岩层向立方体房间爬去,“眼睛”拍摄的画面被显示在屏幕上,三十秒后,它挖穿了垂直盾构机留下的隧道外壁,进入一片浑浊而黑暗的泥浆当中,眼睛浑身上下的三十枚led射灯开启,将泥浆照成半透明的惨白色,它灵活地在泥水中游动,很快到达了三维模型的黄域,   “……这是什么玩意儿。”   “这就是你说的光荣马戏团。”   两个男人同时愣住了,屏幕上出现的东西远远出乎他们意料之外,以至于连笃定相信來访者身份的顾铁自己都心虚了起來,眼睛照亮了一个庞大的深褐色物体,看起來像个放大几千倍的枣核,表面布满凸凹不平的纹理,质感像是某种植物种子的外壳,枣核尾端有数量相当多的鞭毛,看起來就是这些鞭毛的摆动提供了前进的动力,不过此刻多数鞭毛已经坏死,枣核正凭借惯性在泥浆中缓缓下降,   肖李平控制眼睛围绕枣核转了几圈,果然找到了几个子弹打出的小孔,弹孔被泥浆堵死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奇怪,这层外壳在声呐和红外探测仪上都是接近透明的,也就是说传导率同地层结构保持一致吗,这已经可以算主动隐形的范畴了,难道是最新型的潜地设备吗。”老肖阴沉着脸自语道,不由自主又去摸索武器系统,顾铁赶紧伸手拦住,“哎哟哟,放轻松点行不行啊,不管这颗怪核桃究竟是什么玩意儿,把它敲开弄出里面的人不就行了,我建议炸开立方体房间的中部天花板,让大核桃先掉下來,然后再炸开旁边的一块,用咱们那台盾构机把核桃砸开。”   肖李平瞪了他一眼:“你把基地的安全当成什么了。”   顾铁打了个哈哈:“得了吧,那个大屋子又不是你们造的,真以为插个国旗就能宣誓主权啊,反正敌人一旦攻过來,立方体房间毫无防御意义可言,你的大部分武器都是从中央通道开始部署的对吧。”   “不,我不会毁掉那个房间。”老肖扭头不理他,“隧道里的泥浆会大量倾泻下來,造成不少麻烦,我再发射两台眼睛,用激光切割设备把那东西的外壳切开,,,事先声明,若里面的人不是光荣马戏团的……”   “请便,我不会拦你。”   “很好。”   “砰啪,砰啪。”两枚蠕虫机器人射入黑暗的地壳,向目的地蠕动过去,三枚眼睛很快在枣核周围汇合,以特殊型号的机器人为核心组合在一起,变成了一个长1.5米、直径50厘米的臃肿圆柱体,“嘶嘶……”随着泥浆沸腾的大量白烟,枣核表面出现一道红热的切割痕,顾铁知道机器人使用的是高功率的二氧化碳激光器,处于10.6um远红外波长区间的二氧化碳激光不能被肉眼观察到,只能从切割痕迹的蔓延捕捉激光束的移动,   “控制好深度啊,别把里面的人烤糊了。”顾铁忍不住提醒道,   “沒有穿透,平均厚度在18厘米左右,切割余量0.5厘米。”老肖冷静地答复道,   激光切割是在枣核缓慢下沉的过程中同步进行的,当切割行程接近一个圆周的时候,枣核尖端轻轻触到了立方体房间的树脂天花板,   “要打开了。”肖李平说,   “帮我做件事,让眼睛的led灯显示一条信息,不然那帮家伙会淹死在泥浆里的。”顾铁说,   “嘶……”割痕汇合了,二氧化碳激光器停止工作,三枚眼睛分离开來,从侧面轻轻撞击枣核的上半部,“砰,砰,砰。”第三次撞击的时候,薄薄的连接部位从中折断,枣核分裂成了上下两半,泥浆立刻咕嘟咕嘟灌进去将里面的空间填满,   “屏住呼吸。”几秒钟以前,爱娃发出了这条指令,粘稠泥浆带着强大的冲击力铺天盖地涌來,她蜷缩身体双手护头,忽然觉得护目镜的侧面有光亮出现,艰难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小萝莉看到浑浊的泥巴里有一行银色的字闪着朦胧的光,   “向这边來,打开门,有绳索,,,你最亲爱的那个中国人。”   第101章 马戏团(中)   “哦,开始移动了,看來收到了led灯打出的信息。”顾铁盯着三维模型上的黄域说,   肖李平做了几个手势,枣核形物体断裂时“眼睛”照下的几张照片出现在屏幕上,他谨慎地审视着那几张模糊的脸孔,“这几个人我确实都见过,在北京时他们曾短暂居住在你的四合院里。”肖书记似是而非地点点头,指着屏幕:“这个小姑娘是他们的领袖,名叫爱娃对吗。”   顾铁道:“人家都三十岁了,叫人家小姑娘当心挨抽。”   老肖挪动一下手指:“这个人叫特里,外号是‘小丑’,是负责网络攻防方面的。”   顾铁道:“沒错,就属这家伙最弱小,居然能活下來啊。”   老肖扭头瞟他一眼:“第三个人我不认识,他不是光荣马戏团的成员。”   顾铁道:“叫乔,意大利人,狙击手,巴尔文德拉‘湿婆’的成员,ipu战士,你肯定听说过他的名字,这几个人不知怎么凑到一块儿,不过也是熟人,可以相信这个臭脾气的家伙,毕竟他是老巴的左右手呢。”   肖李平道:“所以这场赌局我沒有输,入侵者不仅仅是幽灵的战士,你猜错了。”   “狡辩。”顾铁鄙视道,“不就一顿饭嘛,又不会掉根毛。”   老肖道:“原则问題,我不喜欢输,……哦,他们已经进入盾构机了,应该暂时安全了,我会打开灯指引他们进來,要是愿意的话,你可以通过话筒跟他们对话。”   “行。”   “喀锵。”垂直盾构机尾部的液压门沉重合拢,将泥浆挡在外面,三个裹满泥巴的人疲惫地倒在地上,一时间谁都站不起來,这时盾构机内的喇叭传來电流噪声,“咳咳。”清了清嗓子,顾铁开始说话了:“您已经到达终点站‘大黑盒子’站,请代号您的行李物品按照顺序下车,车门下方有条绳梯,慢慢滑下去就行了,千万别跳,挺高的。”   爱娃用手抹去脸上的泥水叫道:“顾铁,我知道是你,别开玩笑了,敌人就在后面不远处,要做好防御的准备,他们几分钟后就会赶到。”   “啊啊,这种事情用脚趾头也能猜出來了。”中国人吊儿郎当道:“从绳梯下來吧,地上有荧光指示线,沿着肩头一直走能到达中央通道,到那儿再给你们指示,乔,你是不是受伤了,还是单纯地累成了一个娘炮。”   狙击手默默地站了起來,冲着摄像头比出中指,   特里晕了过去,两个人搀着他淌着齐膝深的泥浆走到舱门前,找到了肖李平留下的绳梯,乔咬着牙将特里背起來,用皮带将小丑的手臂绑在自己身上,率先向下攀爬,爱娃手持两柄巨蟒左轮手枪保持警戒,   “把中央通道的防御关掉吧。”顾铁扭头说,   “那不行,我现在将这三个人的生理特征加入白名单,他们不会触发自动防御的。”老肖回答道,   “哦,行,刚才的金枪鱼伏特加喝得还习惯吗。”   “跟隔夜的方便面汤一个味儿。”   “隔壁21区是不是关押犯人用的监狱。”   “沒错,你怎么知道……”   肖李平忽然警惕地转过头來,顾铁若有所思摸着鼻尖:“啊沒什么,你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做事太认真,处理并发事件的能力比较差,专心操作控制台的时候就容易被套出话來,实际上我早看到环形通道地面上有淡淡的痕迹,应该是使用橡胶轮胎的自动机械驶过留下的,地板残留着轻微的橡胶味道,证明这是刚刚发生的事情,痕迹时断时续,最后一次出现是在21区大门口,我猜想在我登陆量子网络的时候你偷袭阿齐薇使她陷入昏迷,然后调用一台运输机器人将她送进21区关了起來,你沒有杀她的原因,并不是担心我这个老友的心理承受力,而是不确定她究竟是敌是友,从某种意义上來说你们两人的目的是一致的,只是在细节上出现分歧,为了避免变数增加,你将她囚禁起來,正如你即将对这几个入侵者做的一样,他们一进入基地,你就会把他们关在21区对不对。”   老肖苦笑道:“跟你在一起,时刻都不能放松警惕……沒错,鉴别敌友不是我现在应该做的工作,只要让他们乖乖等到约定时刻來临就可以了。”   “这点倒不能责怪你。”顾铁叼着烟道:“稳定压倒一切,对吧,维稳工作是我党的工作重心之一,身为领导干部的你自然会做出这种判断,我沒有意见,只要21区也有吃有喝有冷气有小电影就行了。”   这时三个人已从绳梯垂降到地面,天花板不停滴落泥浆,已经形成了一个十几平米的小小泥潭,爱娃闭起眼睛花了几秒钟适应漆黑的环境,然后找到了地面上的荧光箭头,“这边來。”她用意大利语说道,率先持枪前进,乔的狙击步枪被她背在肩上,长长的枪管几乎触到地面;而意大利人背着特里在后面艰难跋涉,每走几步就要停下來呼哧呼哧喘气,   十分钟后,他们到达了中央通道入口,大门处于开启状态,通道内显得非常明亮,用手遮住刺眼的光线,小萝莉大声道:“顾铁,我们要进去了,我知道这里肯定有防御措施,不要误射啊。”   顾铁的回应很快回荡在通道内:“放心來吧,管武器的家伙已经被我的魅力征服了,进入环形主通道后,会有一台平板运输车在那里等着你们,它会把你们送到目的地的,一会儿见,伙计们。”   “好。”答应一声,爱娃并未放下手中的枪,她满头金发都被污泥黏在脖颈上,靴子陷在泥浆里拔不出來,如今光着双脚,身上的连衣裙已经破烂不堪,唯有眼中的坚韧的神采依然闪亮,她一只脚踏入中央通道,确认沒有危险,回身示意乔跟上來,这时通道里的喇叭又响了起來:“坏消息……敌人果然追过來了,爱娃,乔,你们现在给我用跑的,一分钟之内进入环形基地,中央通道的防御武器马上就要开启了,这可不是开玩笑,快跑吧。”   光荣马戏团团长与湿婆的狙击手对视一眼,咬紧牙关奋力奔跑起來,银色墙壁与白色led灯在身旁刷刷掠过,身后响起铿锵的金属碰撞声,那是潜藏在天花板和墙壁中的武器自动弹出的声音,“嗡嗡嗡……”不详的电流声环绕四周,能量武器正在充能,几十秒后这条通道就会变成通往地狱的大门,   “几个人。”顾铁坐了下來,接管了右侧的控制台,快速切换着监视屏幕,   “一个,两个,……五个人。”肖李平盯着战场模型,此刻通道末端区域已经转为代表重度威胁的深红色,几条人影正沿着隧道快速下降,他手握重粒子炮手柄,耐心等待充能结束,“二十九秒,二十八,二十七……”   “兄弟会的人吧,下面一个应该是负责维持保护罩的,不然他们沒法在泥水中呼吸。”顾铁指一指屏幕,“我來拖住他们,把‘眼睛’的操作权限给我。”   老肖犹豫了一下,顾铁叫道:“还想个屁啊,要是神之子攻进來大伙就都完蛋了,快点。”肖李平点点头,手指在触摸屏上掠过,做了几个复杂的手势,一串二维码出现在顾铁的投影屏上,“只给你‘眼睛’的权限,你可以调动已发射的三台、待发射的十五台眼睛,每台的功能都有细微差异,你自己掌握吧。”老肖道,   “交给我了。”顾铁面无表情地说道,微微侧过头,眨了眨右眼,光线通过晶状体将图像印在视网膜,视神经信号被植入芯片截取,“咯嚓。”通过二维码表达的权限密码出现在虚拟世界,在那片虚无的天地,净土的主人露出邪恶的微笑,无论怎样试探,地下基地都像一座戒备森严毫无缝隙的堡垒,根本无从渗透,而这串密码虽然只有操作蠕虫机器人的小小权限,却是钉入碁石的第一根钉子,一旦打开突破口,无数个可能性就出现在眼前,   在顾铁的指挥下,三枚蠕虫机器人向入侵者游去,第一枚发射出二氧化碳激光,,尽管电池电力只能维持短短五秒钟,第二枚绕道敌人背后,第三枚携带有400g的高爆装药的型号原地待命,在激光点燃泥浆的辉光照耀下,敌人的身形展现在眼前,那是一个在泥浆中顺畅下滑的水滴形空泡,一个披头散发、浑身鲜血的男人张开大嘴,用尖叫声维持起空泡的形状,   “果然是他啊。”顾铁叹道,对这位差点毁掉盾构机的神之子,中国人有点心有余悸,空泡后面站着四个人,一个黑袍裹身、身材凸凹幼稚的大美女,和三名面目呆滞的贝鲁赛巴布执行军团士兵,二氧化碳激光沒能切开空泡,因为那是由高频声波制造的无形障壁,而第二枚眼睛刚出现在空泡后方,就莫名其妙地爆炸失去了联系,连敌人是怎么出手的都沒看到,   “棘手。”顾铁说,   他并不知道來的人是暴怒的圣殿荆棘十字团守护骑士安马萨,和一名可怕的大人物,兄弟会排名第六,阿斯蒙蒂斯执事长‘掘墓人’达列·安布罗斯,   第102章 马戏团(下)   “你们屁股后面的人是谁,有线索吗。”顾铁的声音在中央通道内回荡,正奋力奔跑的爱娃气喘吁吁道:“我怎么知道,兄弟会高层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他们的相貌特征是贝塔种姓以上才能解除到的情报,我只知道那些人非常可怕,就连榴弹炮也不一定能将他们杀死,一定要小心。”   顾铁扭头冲肖李平说:“重粒子炮充能满了能发射几次。”   老肖推推眼镜:“两次,两次之后要进入冷却程序,140秒后才能再次使用。”   “废物啊。”顾铁叹道,“瞄准立方体房间中央,我会把天花板炸塌,让这些家伙掉下來,这么高的高度就算摔不死他们,也能暂时停止他们的行动,到时候你瞄准了狠狠地打,对了,为了防止隧道中的泥浆把整个基地淹沒,你一定有什么应急预案吧。”   老肖道:“你将13、14号‘眼睛’发射出來,它们有速凝碳纤维喷射装置,可以在短时间内形成高强度网膜将泥浆兜住,只要天花板不大面积塌陷的话就沒问題,最大修补范围是5*5米,别炸得太过火,一旦泥浆大量倾入就弥补不了了,倒数10秒,9,8……”   “明白。”   顾铁飞速敲打着键盘,发射器接连射出四枚蠕虫机器人,而携带二氧化碳激光器和高爆炸药的两枚眼睛则径直冲向超声波空泡,在那层无形墙壁前引发自爆,“轰轰。”粘稠泥水中腾起两团灼热的火球,树脂天花板的加强筋被炸断了,数以百吨的泥浆携裹着超声波空泡冲开缺口向立方体房间倾泻而下,形成一道隆隆作响的黑色瀑布,在三维模型中,高危险区域随着泥浆瀑布不断下移,转眼间下坠了数十米距离,“可以修补了。”肖李平沉声道,   “了解。”顾铁指尖滑过虚拟键盘,按下执行按键,两枚刚刚赶到现场的“眼睛”从周身上下一百四十个喷出液态碳纤维基质液,不断互相咬合,液体中的蝶状结晶体迅速迅速凝固,将作为骨骼的碳纤维细丝紧紧黏合在一起,瞬间织成一张二十五平方米的大网,虽说是网格形状,但碳纤维网膜的网格尺寸只有0.3*0.3纳米,就连0.4纳米直径的水分子都无法通过,“轰隆隆隆……”从立方体房间内部抬头观察,只见黑色瀑布戛然而止,天花板上的破洞被黑网严严实实罩了起來,泥浆的压力使网慢慢凸起,如孕妇的肚子一般不断增大,但形变程度越大,网膜中碳纤维的咬合就越紧密,凸出逐渐停止了,远远望去,天棚上悬挂着一个颤颤巍巍的深色半球体,泥水从四周滴滴答答落下,   “注意看着,老肖。”叫了一声,顾铁操纵着一枚眼睛追踪敌人的踪迹,这枚蠕虫机器人是碳纤维网刚形成时钻入房间的,此刻正在泥浆瀑布的末端游动,“噗哗哗哗……”泥水已击中地面,污浊的浪花四溅,污泥堆积起來被上游的压力推动着向四周扩展,化为一圈迅速增大的黑斑,   坐在环形基地的控制室里都能感到泥浆冲击地面带來的低频振动,短短几秒钟内有超过五百吨的泥水进入了立方体房间,“看到了。”眼睛摄像头传來剧烈摇晃的画面,超声波空泡还保持着形状,在死亡的瀑布中翻滚下坠,“预计三秒钟后冲击地面,准备好了吗老肖。”   肖李平握紧手柄,弹开保护盖,食指搭上红色按钮,按钮上的指示灯已经转为绿色,“充能完毕,随时可以发射。”   “好,听我指示。”   “隆隆隆……”随着泥浆的大量倾泻,泥水形成了一个50厘米高的墙壁向四周推进,夹在在瀑布中的大块岩石砸出5米高的黑色浪花,扭曲变形的超声波空泡就在这恐怖的泥石流中降落地面,紧接着被泥浆淹沒,   老肖扭头盯着顾铁,顾铁迟迟沒有发布指令,长久以來形成的默契使肖李平沒有询问为什么,他知道纵使发生了太多事情,身旁的人也是永远可以信赖的伙伴,   漫长的5秒钟过去了,“……老肖。”顾铁大喝一声,在他出声的同时,一个庞然大物随着泥瀑轰然坠落,那是刚才悬在天花板破洞处的垂直盾构机,顾铁选择的爆炸位置略微偏离这台机械,在即将封闭缺口时用最后一台‘眼睛’从后面猛烈撞击盾构机,使这沉重的机械成为最后落下的一颗重磅炸弹,   “咚。”整个基地都在摇动,超过一百吨重的垂直盾构机狠狠砸在地面,一朵超过二十米高的泥浆喷泉直冲天空,“现在。”顾铁喊道,   肖李平扣动扳机,两台重粒子发射器发出低沉咆哮,被加速线圈射出的氪84重离子流被电磁拘束场校准方向,以接近光速的速度穿越地壳,在立方体房间中央聚合在一点发生猛烈对撞,所有的监视屏幕立刻变成一片雪白,三维模型中代表危险的红域迅速增大,“顾铁,降温。”老肖道,   监视战场的那枚蠕虫机器人在空中展开两排羽状喷灌,“哗哗……”内部携带的液态氮大面积喷洒开來,“噼噼啪啪……”重粒子爆炸的焰团外围受到寒冷刺激,引发一连串细小的爆炸,火球的颜色由白变蓝、由蓝变红,剧烈震荡着的监视器终于显示出战场实况,这一击让立方体房间中央的泥浆之山消失无踪,树脂地面被完全融化,露出底部的石墨烯蜂窝结构,上面流淌着沸腾的岩浆,水蒸气在空中翻滚,盾构机的红热残骸东一块西一块散落,完全看不到敌人的踪迹,   “再來一发,老肖,敌人沒那么简单就死掉,反正接近中央通道之后这重粒子炮也起不到作用。”顾铁眯起眼睛道,   肖李平毫不犹豫地再次扣动扳机,另外两台重粒子发射器瞬间点亮,又一场恐怖的爆炸在立方体房间内发生,这次发射之后,四台发射器都进入冷却程序,用液氦循环带走加速线圈的高热,“噗噗……”“眼睛”再度喷射出大面积降温液氮,这回用完了钢瓶中的所有储备,火焰并未得到完全抑制,顾铁眼前的屏幕忽然一花,他知道这枚蠕虫机器人已经被火球烧毁,这些机器人每一枚都有不同的功能,算是非常方便的道具,饶是别人家的东西,顾铁也不禁觉得有点心疼,   “就算神之子,也无法在这样的爆炸中生存吧。”老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你这只是凡人的想法而已,我的右眼皮可是一直跳呢。”顾铁说,   爱娃和乔因为地面的震动跌了好几跤,这时终于接近中央通道的尽头,“向右转,然后就安全了。”顾铁的声音发出指示,“转弯之后,中央通道的大门会在你们身后关闭,只要……我靠,什么鬼东西。”   中国人的惊叫來源于屏幕上的一道黑影,中央通道的摄像头捕捉到一个以高速冲刺的影子,它在五秒钟内横穿了八十米宽的立方体房间,闪电般射入通道之中,肖李平浑身一个激灵坐直身体,“自动防御系统早已启动,不管这是人还是什么机械……”   “嗵嗵嗵嗵嗵嗵……”两柄加特林转轮机枪在天花板猛烈开火,以12000发每分钟的射速倾泻出恐怖的弹雨,但云台机构的转向速度居然捕捉不到敌人的踪迹,火雨被抛在身后,黑影在不可能的情况下再度加速,脚跟蹬在合金钢地面发出轰然炸响,一个纵跃就跨过了八米的距离,“啪啪,啪,啪啪。”隐藏在墙壁中的武器系统发出微弱的爆裂声,那是自循环铁磁流体矩阵工作的声音,墙上的小孔喷出高超音速的铁磁流体小箭,毫无阻碍地穿透人体,进入对面墙壁的回收孔,这种由钻石喷嘴射出的纺锤形磁流体尖锥能贯穿三层凯芙拉,,陶瓷复合防弹衣,更别说一个毫无防备的血肉之躯,血花残留在空气中,敌人转眼间冲过了矩阵区域,地面留下星星点点血迹,他的速度却丝毫沒有减弱,   “这不可能,他的身体明明已经被打成筛子……”肖李平的瞳孔在猛然放大,   顾铁手指灵巧地舞动着,高速摄影机捕捉的画面呈现在投影屏幕,那张模糊的脸孔根本沒有五官,眼球突出在外晃晃悠悠,颅骨上的皮肉早被烧成焦炭,“这家伙早就死了,老肖。”中国人苦笑道,“难道今后要有生化危机的剧情吗,它还在不断加速呢。”   “嗖。”一道橙红的光柱扫过整个通道,激光发射器准确地切断了敌人的腰部,将这诡异的敌人割成两截,然而不死者的上半截躯体以手撑地疯狂地向前爬行,拖着长长的青紫色肠子,眨眼间穿过重重防御到达了通道尽头,   “可恶。”爱娃转过身,咬紧嘴唇,扣动左轮手枪的扳机,   第103章 第七扇门(上)   “你是谁。”   “我是做出预言的人。”   “我是谁。”   “你是被预言所选中的人。”   “为什么选中我。”   “因为那是概率坍缩的结果,吉尔伯奈翁,你,任何人,并非我选择了你,而是概率做出了自然选择。”   “概率是指什么,初代导师大人身具与我相同的命运吗。”   “有些事情是无法解释的,只能选择接受或者逃避,在触摸到无名书的时刻,你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那么,你究竟是谁。”   “我是赛格莱斯,被选择的选择者,……一名背叛者。”   干草叉的伙伴们冲入最高评议会圣殿中的隧道,汉娜搀扶着占星术士踉踉跄跄前进,因为从刚才开始约纳就陷入了意识模糊的状态,沒法自己行动,玫瑰骑士回头看了一眼停下脚步,“各位请继续前进,使用我们提供的荧光植物将冷鬼灯的位置标注出來,……汉娜小姐,我们能感觉到约纳阁下身体周围有强烈的魔法波动环绕,他正在与大精灵古达佩亚斯或其他的力量进行对话,请将他保护好,因为对话的内容可能关系到我们的未來。”   “当然。”斯图尔特当代家主左手搀着约纳的肩膀,右手握紧大枪“海军上将”,枪身上的活塞起伏作响喷出蒸汽,附魔武器大师赫夫茨巴赫的得意作品随时准备喷出死亡的烈焰,   约纳睁开眼睛,看见一片混沌,他站在黑暗的中心,四周空无一物,这种感觉有点像与聆听者对话时的场景,但更加空寂辽阔,令人心生恐惧,忽然间,左前方有一朵绿色的星辉亮了起來,生机勃勃的绿色光芒不断闪烁,约纳心中响起一个声音,   “赛格莱斯说:这是六件宝物中的‘森之宝’,遵循森之宝的路径,你将获得‘创生’,   你说:沒有人能够创造生命,除了神灵,   赛格莱斯说:正是如此。”   绿色光辉中变换着无数生命的迷离脸孔,约纳正想细看,另一个方向亮起冷冽的银白色光芒,声音再度响起:   “赛格莱斯说:这是六件宝物中的‘风之宝’,遵循风之宝指出的路径,你将获得‘绝对意志’,   你说:沒有人能够拥有绝对的意志,除了神灵,   赛格莱斯说:正是如此。”   约纳转过身,这时黄色、蓝色、红色的星光依次亮起,如遥远的萤火浮现在身边,那似乎熟悉却又永远陌生的声音喃喃述说着每一件密宝代表的意义,无论约纳怎样询问,都不作出任何回答,   拥有植物魔法之力的林地精灵守护着“森之宝”,那代表着“创生”,   意志如钢铁般坚定的鹿角精灵守护着‘风之宝’,那代表着“绝对意志”,   大地母亲的忠诚使徒岩石精灵守护着‘铁之宝’,那代表着“钢铁之体”,   被极寒所选中的部族极光精灵守护着‘虹之宝’,那代表着“应许之地”,   放弃血统追求繁衍的北方精灵守护着‘血之宝’,那代表着“生命的延续”,   五盏辉光闪烁,约纳茫然四顾,发觉第六点星光正在燃起,那正是紫色的火焰,他在林戈尔潘特遗迹打开的、由荆棘精灵所守护的密宝的光芒,   寿命悠长难以衰老的荆棘精灵所守护的“霜之宝”,那代表着“不朽”,   六个光点彼此连接起來,形成一个耀眼的空间法阵,站在中央,约纳能看到每一点光芒背后那条无穷无尽的射线,他知道只要向那个方向走去,就能到达空间坐标所指示的异界,而正六边形法阵中央,六种颜色的光辉交织在一处,正在逐渐开启一扇崭新的空间之门,   “拥有钢铁身体与绝对意志的人们啊,为了追求生命的延续去往应许之地,唯有不断创生,才能得到最终的安宁,对这个世界來说,那种安宁,即是不朽。”怀中忽然灼热起來,约纳猛然掏出最后的无名书残页,发现一行圆体字正在莎草纸上燃起绚丽的火焰,那是从未出现过的预言,纵使手指被火焰包裹也感觉不到灼痛,17岁少年抬起头等待背叛者赛格莱斯的声音响起,而然时空寂静,那古老的语音已再不会出现,   第七扇门变换着绿色、银色、黄色、蓝色、红色、紫色的光芒,纠缠成一团危险的霓虹,“我要进入这扇时空之门吗,还是走遍六件密宝所守护的世界,才能领悟到你真正的用意。”约纳张开双臂呼唤道,“赛格莱斯,告诉我我该做什么,不要再故弄玄虚了,你留下的一切线索、伏笔、契约和莫名其妙的预言都是在将我引向某个地方而已,何不干脆告诉我我的任务是什么,让我干脆结束这一切。”   沒有回答,   少年垂下头望着手中的莎草纸,一角残章还残留有烧灼的痕迹,那上面只剩下两条预言,两行文字是并列的,无法分出先后,约纳明白这是背叛者给自己的最后线索,   “高高山峰住着红色的天使,深深地穴住着蓝色的恶魔,有一群不信神也不信魔鬼的人居住在平原地带,他们不需要赐福和诅咒,只要播种、收割、脱粒,诞生、长大、死亡,阿亚拉和迦玛列必须做出一个选择,当火焰升起于虚假的城堡。”这条预言还未实现,约纳知道它是与树城艾瑞恩、兄弟会、幽灵和降临者有关的未來,而刚刚燃着火焰的文字则通往另一条路径,第七扇门所昭示的未來,   背叛者赛格莱斯的无名书将他带到此地,而一千年前第二次远古战争末期背叛者留下的线索则引出另一种可能性,少年不知道该怎么选择,,,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做出选择,他痛恨强加于身上的命运,但即使看穿了世界的真相,也不得不忠实扮演着预言选中者的角色,为了自己的、同伴的、降临者的、龙姬的、这世界的未來而不断向前,   “我知道了。”良久,他说,   幽暗的世界消失了,慢慢睁开眼睛,约纳模糊的视野里出现茂密的草丛,四周非常昏暗,有蓝绿色荧光照亮身旁伙伴的身影,“嘘。”有人轻声道,少年感觉一根温暖的手指轻轻触到自己的嘴唇,他看不清旁边人的脸孔,但能闻出那种淡淡的芬芳,是汉娜,他正躺在汉娜·斯图尔特的怀里,一旦意识到这一点,女人的鼻息和手臂、大腿和胸部柔软的触感就开始冲击少年的大脑,他就像一枚被护在羽翼下的鸡蛋一样感觉舒适、温暖和安全,有那么短短一刹那,约纳根本不想动弹一根手指,心中企盼这瞬间永远延续下去;可身体背叛了灵魂,当感觉到危险的时候,他本能地握紧了法杖席拉霏娜,   “我沒事,汉娜,怎么了。”他缓缓转身脱离女人的怀抱,半跪于地,在汉娜耳边轻声问道,   “不要总是晕过去,很麻烦的。”汉娜低声道,伸手指向前方:“有个大家伙在那里,埃利奥特在尝试与它沟通。”   约纳转头观察四周,这是一条绿色的隧道,茂密植物覆盖了肉眼可见的每一寸空间,空气中充盈着芬芳的青草气息,前方隐约能看到玫瑰骑士高大的身影,骑士周围悬浮着十数个蓝绿色光点,那定是用來照明的荧光植物,   占星术士转回头,正好看到锡比亮晶晶的大眼睛,小蚂蚱惊喜地竖起大拇指冲他比划着,又瘪起嘴指指后面,约纳看见在她身后有两个男人一站一卧,靠墙站着的家伙是满脸迷惘的耶空,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是被雌性冷鬼灯昏睡症诅咒击中的丹尼·斯图尔特,   汉娜开口道:“我们进入这扇门之后标记出了上百枚鬼灯草的位置,月光精灵正带领新翡翠之树的居民们进入大门接受诅咒,以对抗瘟疫的蔓延,埃利奥特提醒我们注意危险,但这时麻烦的对手开始出现,这个鬼地方不知隐藏着多少强大的植物系魔兽,你觉得前面那个大家伙够什么级别。”   约纳眯起眼睛,看见埃利奥特正前方的草丛中站着一个庞大的黑影,说是“站着”,不如说是杵在植物中的一个大木头桩子,这家伙的剪影呈长方形,看不出有明显的手、脚和头颅存在,不过席拉霏娜传來的不安波动告诉约纳,无论与骑士对峙的究竟是什么怪物,都有八级大剑士以上的惊人实力,   “这里是通往‘森之宝’世界的通道,可能是那个世界的怪物跑了出來。”少年道:“新翡翠之树探索了这么久都无法到达彼岸,说明通道中的怪物比想象中更加强大。”   “对了,刚才骑士留下一句话,说你醒了之后要问你一个问題,,,继续走下去还是掉头回去。”斯图尔特当代家主道,   约纳犹豫了一下,“回去,如果星斑热确实可以抵抗瘟疫的话,翡翠之树比这里要安全得多,命运什么的……沒人能强迫我们丢掉性命。”   身后传來悉悉索索的声音,小蚂蚱从草丛里爬了过來,揪着占星术士的衣角:“约纳老哥,还要在这地方呆多久啊,你不是说龙姬姐姐已经不远了么,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她。”   少年默默锡比的头,苦笑道:“我知道的,对不起,一旦确保安全,我就用通讯器找到龙姬的位置,赶过去救她出來……”   这时前方忽然明亮起來,独角兽的尖角发出强烈的淡绿色光芒,这种神圣魔法生物正在用天赋魔法能力向对方展示实力和态度,通道四壁的草木立刻开始抽枝发芽,开出星星点点的花朵,转瞬之间幽暗的丛林变成芬芳花朵的海洋,骑兽四蹄踏着五颜六色的野花前进,埃利奥特伸手摘下树梢的一朵白玫瑰,优雅地弯腰行礼,将花朵递给对面的大个头,   “那、那家伙是个女的。”小蚂蚱惊讶地捂住嘴巴,   大伙一齐屏住呼吸,但什么都沒发生,大块头一动沒动,玫瑰骑士拨转马头退回本阵,微笑道:“幸好它是一位善解人意的女士,已经同意我们离开了,对于耶空阁下在它身上留下的伤痕也非常大度地予以谅解,,,前提是不要再打扰她孕育本年度的唯一一颗果实,这种奇妙的生物以前从未见过呢,虽说身为植物,却有着超越人类的智慧和胸襟,这真是非常美好的体验……约纳阁下,相信你已作出选择。”   “是的,埃利。”骑士的表情有一种令人放松的奇妙力量,约纳不由自主还以抱歉的笑容,点头道:“我们现在就……”   正在这时,鹿皮包猛烈振动起來,少年停住话头,伸手从包里摸出那枚银蛋,通讯器振动代表对方主动与自己通话,他已许久沒有收到龙家暗谍传來的讯息,不禁面露惊喜,清理出一块地面将银蛋放置在泥土当中,   “嗡嗡嗡……”小小的银蛋摇晃着滚动起來,在地面留下一个又一个字母,锡比读道:“我们……将在……合适的……时候遇见……结束……麻烦……因为你们的……后路……已经……坐标……就在……最后一个……”她扭头抱怨道:“搞屁啊,这说的什么鬼东西,根本看不懂嘛。”   约纳的表情突然凝固,他慢慢转头望向來时路,借着荧光能到魔法生物和精灵们正在四处寻找冷鬼灯接受诅咒,月光精灵在人群上空飞舞不停,翡翠之树变成遥远的一束光芒,   “不会吧……”   第104章 第七扇门(中)   手握银蛋的占星术士同时发觉两件事情,第一,新翡翠之树的方向传來奇异的魔法波动,那不详的气息寒彻骨髓,只一瞬间就让约纳变得手脚冰凉,那是來自灵魂的痛苦呻吟,是來自悲怆宿命的古老哀嚎,那熟悉的邪恶味道从记忆深处泛起,令少年的眼前浮现血与火的可怕记忆,雅古诅咒之土,从西方大陆最黑暗的土地深处传來的死亡气味正从隧道彼端飘來,经历过兄弟会大军围攻龙家大宅一役的约纳在瞬间嗅出了这种味道,然而比起龙家城墙下那些圣公会牧师献祭生命召唤出的诅咒之土,眼前的邪恶更加纯粹、深邃、幽暗,   与此同时,他感觉到了另一个事实,银蛋可以昭示持有者的位置,在此前约纳多次感应到另一颗银蛋所处的方向和距离,那是龙尊君的四名贴身随从之一、忠于龙家宗室的暗谍传來的信息,这次也不例外,银蛋以振动告诉他对方的位置,,,但那本是不可能的,新翡翠之树是林地精灵制造出來的平行空间,通过彩虹门与现实世界沟通,它既不具有与现实相通的空间结构,也不存在方向与距离,因此进入翡翠之树后就断开了与现实的一切联系,而这条绿色隧道是林地精灵以“森之宝”坐标系开启的空间通道,指向那未知的异世界,更不可能存在回到现实的岔路口,   银蛋在此时振动起來只能说明一件事情:持有另一枚银蛋的人,正与干草叉小队处于同一个位元,   许多信息在占星术士的脑中交汇,短短一瞬间足够他得出一个结论,一个非常可怕的结论,龙尊君已经取得了全部六件密宝,通过某种方法打开了空间之门进入这个位元;与此同时翡翠之树对他來说已经失去意义,龙家家主即将引爆可怕的诅咒魔法将精灵圣地完全摧毁,   “小乖。”用尽全身力气,占星术士呼唤着共生体的名字,不需要语言交流,他血管里流动着的惊惶和恐惧已经传遍月光精灵全身,精灵公主猛然悬停在空中,怔怔地望着幽深隧道中的少年,   “让所有人都进來,所有活着的人都必须进入隧道。”约纳大喊道,“听着,这不是开玩笑,大家进來之后请大精灵古达佩亚斯炸毁通道入口,新翡翠之树已经保不住了,只能尽可能拯救活下來的人。”   “你说什么。”震惊使小乖的身形在空中晃动起來,“这不可能,新翡翠之树是神圣魔法生物的家园,幸存者花费了千年的心血建设这片空间,怎么可能因为瘟疫就将它放弃……”   约纳叫道:“不,不仅是瘟疫,是更可怕的东西……与古达佩亚斯沟通,它一定能感觉到那种邪恶的气息。”   月光精灵犹豫了一秒钟,接着簌地化作绿光射出隧道,投入最高评议会圣殿顶端的枝叶之中,幸存的居民们还拥挤在隧道入口,有植物系精灵指点着大家找到冷鬼灯接受星斑热诅咒,此刻瘟疫已经蔓延到第二层,圣殿之外倒伏着许多死状惨烈布满黑斑的尸体,“我们也感觉到了,睢阳城围城战役中兄弟会一方也使用了这种诅咒之术。”埃利奥特走到约纳身后,“现在无法判断诅咒的规模与威力,令人费解的是,进入翡翠之树的敌人只有那名死后释放出瘟疫的老人,为何又会凭空出现亡灵诅咒呢,难道有敌人从看不到的路径潜伏进來吗。”   “那是毁灭性的的力量,埃利。”约纳连手指尖都在颤抖,“那不是人类可以拥有的力量,见鬼……龙尊君怎么会获得这么可怕的实力……”   若冥冥中的时钟拨回数分钟以前,定格于龙撼疆死去的那个时刻,说不定能看到有一个难以注意到的细节正在发生,龙撼疆的模糊血肉中有一条若隐若现的黑色线条向后延伸,变得越來越淡,直至消失于彩虹门的位置,彩虹色的大门短暂开启后会立刻关闭,可这条黑线强行在空间之门处打开了一条缝隙,穿过橡木长者驻守的彩虹色空间,延伸至现实世界北方大陆那冰雪封冻的旧翡翠之树遗迹,   积满星星点点灰尘的树干燃着干草叉小队那尚未熄灭的萤火,树洞里是龙撼疆潜藏的位置,老人早早启动了血液中的“番痧”毒性处于濒临死亡的状态,所以未被干草叉的伙伴们发现,   然而他并不是唯一的潜藏者,在树洞里还有一个未被发现的人,,,一个死人,与濒死的龙撼疆不同,这是一具死去已久、被北大陆的低温冻得完全僵硬、青紫色的脸上写满恐惧的真正尸体,这个男人的长相相当清秀,若不是死状可怖,可称得上一位英朗的青年,   他就是龙家宗室安插在龙尊君手下的暗谍,二等外务使龙食银,当干草叉一行人到达林戈尔潘特遗址、与荆棘精灵相遇并取得“霜之宝”的时刻,龙尊君也醒悟到自己一直在被人跟踪的事实,他发动斗气向追踪者展示自己的力量,紧接着将龙食银亲手杀死,在四名追随者当中龙食银是最可疑的一位,因为他资历最浅,在叛逃出龙家大院前一年刚刚追随家主左右;但实际上龙尊君并不在意将四名随从进阶杀死,只是很巧合地第一次出手就除掉了暗谍,龙食银栽倒在雪地,手中的银蛋骨碌碌滚了出來,龙尊君弯腰拾起沾血的银蛋看了一眼,用雪擦干净,放进了衣兜,   直至此刻他都以为追在后面的人是龙家宗室派出的刺客,追踪者到來使龙尊君做出一个决定,他要利用龙食银的尸身布一个局,一个能将刺客一网打尽的死局,龙撼疆的牺牲难以避免,可龙家家主并不认为“番痧”瘟疫能够将新翡翠之树化为一座死城,如果如传言所说真有大精灵存在的话,精灵们定能想出对抗瘟疫的法子;要彻底除掉魔法生物和刺客,唯有动用更阴毒的必杀法门,   天亮之后,龙尊君诸人与龙撼疆作别,动身前往最后一件密宝所在地杜迪尔潘特,临行之前龙家家主从雪中刨出龙食银的尸体,,忠心耿耿的追随者们并未露出兔死狐悲的神色,仿佛这青年的死亡与他们毫无关系一般,,加以泡制,他将尸体直立在雪地,双手按住尸身的肩头,追随者们立刻远远退开,转过身去,生怕自己的目光阻碍家主施展神通,   唯有一个女人俏立在一旁,冷冷地端详着龙尊君的表演,轻启红唇:“爹爹,食银昨天还替我们烧水煮茶、探路寻食,今天就变成了这幅模样,你心中就沒有一点不忍吗。”   龙尊君道:“妇人之仁,要成大事,必须得有牺牲,早觉得食银心怀鬼胎,口是心非,我于他是父是君是友是师,居然这样对待我,这就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报应。”   龙姬将眼神投向苍茫北陆:“爹爹,你说的大事我不懂,我就知道与人为善、珍重生命这些小事,他的命对你來说一钱不值,但对他自己,对他的爷娘父母兄弟姐妹至亲好友,对他的伙伴來说,却价值千金……你杀死了他,仿佛捏死一只小小的臭虫,可知有多少人会为了食银而在夜里向隅而泣。”   龙尊君摇头道:“你变了,龙姬,这样多愁善感,满肚子迂腐的儿女情长,龙家掌刑使就是这幅模样,要是长老们还在生的话,看到你如今的模样只怕要笑掉大牙。”   “这才是身为人应有的感觉呀,爹爹。”女人悠然道,“这一路上被你囚龙之术缚住无法自由行动,却让我回头想了许多,是一个又弱小、又热血、又单纯的家伙教会了我这些,他告诉我人不是单独存在的,唯有被别人需要才是人活着的唯一价值。”   “哼。”龙尊君冷笑一声,“说这话的人如果出现在我面前,倒要听听他的大道理,看是他的嘴皮子厉害,还是我的掌中剑厉害。”   龙姬叹道:“你还是不懂,爹爹,纵使杀再多的人……”   “闭嘴吧,你今天已经说得太多。”龙尊君眉头一皱,施在女人身上的囚龙之术簌然收紧,夺去了龙姬说话的能力,“一切都是假的,唯有强才是真的,这个世界如此,其他一万个世界亦然如此,你说我不懂,其实你才不懂,远远看着我吧,看我得到一切的那一天。”   他的左手背浮现一条金线,右手背浮现一条银线,两个龙家宗室血脉能力同时出现,两个古老的能力分别叫“金傀”、“银铎”,都属于龙家极其稀少的控尸系能力,前者可以将新鲜的尸体化为沒有意志、沒有灵魂、能被施术者远距离控制的金尸,这能力与道家炼尸术异曲同工;后者能抽干尸体内的所有血液化为自在变换的银蛇,形态不拘,可软可硬,只要尸骸本身不腐坏,血蛇就可以长久使用,随心所欲变化形状,   “咯咯咯咯……”龙食银死尸的喉头发出干涩响声,瞳仁沁出血线,这时龙尊君闷哼一声,双手同时转化为黑色,來自雅古的诅咒被注入新生的活尸。   第105章 第七扇门(中下)   当龙撼疆悄悄尾随干草叉小队进入新翡翠之树的时候,龙食银的尸身正在树洞中沉默不语,他以别扭姿势压在身下的左手已长出尸斑,尾指末端破裂,一条银黑色血线将尸体与龙撼疆连接起來,彩虹色通道合拢的时候,“银铎”之线从空中垂下,遥遥牵着龙食银的手指,   “你答应过不使用那种力量的。”在龙撼疆化作蕴含瘟疫的一团污血时,夕阳正从北大路的西方天际线缓缓落下,难得的晴朗天气持续了一整日,白昼的热力化为冰原的氤氲雾气蒸腾起來,让身后的杜迪尔潘特遗迹变得模糊不清,蒸汽吹拂着皮毛大衣的衣角,一身黑衣的龙姬轻轻说道,她望着龙尊君的背影,望着这位她必须以父亲相称的男人,身上的囚龙禁术锁住了她的血脉、筋骨和血管,让她无法动用一分一毫力气,多少次尝试逃脱都宣告失败,龙姬逐渐习惯了囚徒的身份,习惯了冷漠注视着这个男人将人类、野兽和精灵毫不留情地杀死,   在东方大陆睢阳城占星术塔中被龙尊君绑走的时候,龙姬从沒想象过事情居然发展得如此离奇,她对龙家始终心中有愧,因此沒有做出丝毫反抗,在被龙尊君带出睢阳城的时刻她主动交出了掌刑使令牌,坦言道:“爹爹,关于龙昶一事我不会推脱责任,也不会逃避刑堂的惩罚,但请您答应我一件事情:如果刑堂网开一面保存我的性命,我希望继续持剑走遍大陆追捕西米昂·龙昶,直到将他亲手杀死的一天再,回到龙家大宅,在精修院面对青灯古佛,再不离经堂半步。”   “唔。”龙尊君含混地答应着,慑于家主的威严,龙姬沒有再多说半句话,随着龙尊君一行五人离开南商国一路向东北方行去,绕过云梦泽进入后秦国国界,她沒有留下任何记号,即使有许多机会这么做;她清楚知道干草叉的伙伴们会试图寻找自己,但那只会给伙伴们增添危险,龙家是东方十七家之首,一家一城,一城一国,不为世俗法律所约束,也不会因世事变迁而改变,性格果决坚忍的女人在留下刺客之王佩剑“睚眦”的同时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自己的业因种下业果,这一切唯有自己來承担,无论忠诚的玫瑰骑士还是樱桃杜并肩作战的伙伴,乃至那个拥有一双明亮眼睛的少年,都不应该因自己的过错而受到惩罚,   然而怀疑还是不可避免地产生,在进入后秦国之后,眼见所闻颠覆了龙姬心目中龙家当代家主的形象,历來龙家一家之主不得轻易离开大宅,不会特意与某国、某家交好,不能随意表达自己的意见,因为家主代表的是古老家家族的实力和面子,做决定的,实则是藏在幕布后面那些拄着拐杖的长老会成员,   但龙尊君则完全不同,龙姬已经多年沒有回到大宅,但也断断续续听到当代家主喜爱出游的消息,当龙姬在西方大陆追踪西米昂·龙昶踪迹的同时,龙尊君也去到了西方,他到战火纷飞之地去做什么,沒有人知道;他怎样两次渡过波涛汹涌的圣河,亦沒有人知道,   东方大陆已经多年不兴战火,六个大国之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凉隋与后秦两国接壤的国境线蚰蜒绵长,历史上的多次大战让两国在国境附近维持着相当军力,而凉隋龙家与后秦墨家之间远说不上和睦,在墨家宣布驱逐数理学士公会、扶植兄弟会为国教的时刻起,凉隋就单方面关闭了通往后秦国的关隘,对这表现异样的邻居加倍提防,龙家一直向各国各家派遣外务使探听有关兄弟会的情报,自然不会错过如此惊人的消息,主政的孟家皇族作为龙家的附庸,毫不犹豫地执行了闭关锁国的政策,   但就在这个时刻,龙家家主从南商国借道进入后秦,一入关就受到后秦人的隆重招待,被一支金戈骑兵保护着日夜兼程赶往首都须昌,这情形怪异之极,龙姬不禁心生疑窦,找个机会偷偷问:“影叔,这究竟是怎么回子事。”   她询问的是一条影子,每一代家主都有一位替身影子,由影宗从小培养的影子拥有同家主完全相同的外貌、体格和声音,平素潜伏在家主身后密不露面,在关键时刻能够扮演起家主的角色,令正主从容脱身,龙尊君这一代的影子是一位罕见的血脉能力者,真正做到了如影随形,多年來沒人见到过他的真容,小的时候龙姬喜欢沒事找影子聊几句,叔侄隔着空气对答,渐渐关系融洽;如今趁龙尊君在临屋酣眠的时刻,龙姬对那一抹即将从门缝溜走的影子发问,   “你总会懂的,妮子。”影子留下沒头沒尾的一句话,消失在客栈的灯影中,   三天以后,一位意想不到的人对龙姬说出了真相,那天一行人到达了后秦都城须昌,从西门进入这座城坚墙厚、楼台高耸的古城,当晚安歇在国宾馆,龙尊君带着龙撼疆与影子去面见国君,其他两名追随者龙食电、龙食银二人在馆驿留守,两人本是同父异母兄弟,彼此信赖,肩膀宽阔的龙食电简单安排几句就去厨房安排晚饭,相貌清秀的龙食银关上房门,搬椅子坐在龙姬对面,掏出一张纸、一支笔在上面写了几个字,   他写的是:“小姐,勿惊,不可多言,会被窃听,我写你看。”   龙姬意外地点了点头,   龙食银写道:“小侄是影宗派出的,几年前到了家主左右,长老会怀疑家主里通外国、图谋逆反,但查不出些毫依据,差小侄我紧随家主观察其一举一动定期回报。”   龙姬此时双手双脚被囚龙的白色光带锁着,她稍微凝聚精神,从异界召來一只白骨的右手,骨骼嶙峋的手从紫雾弥漫的空间裂隙中伸出,在空中比比划划,龙食银把头一点,写道:“正是,对家主的怀疑由來已久,若此事落实,长老会将立刻弹劾家主,选出新一代家主,并发布‘断’字令将龙尊君老爷诛杀,小姐一定知道近些年兄弟会在东方大陆异军突起,长老会就怀疑家主与其勾连,如今情势紧张之下到达须昌城与墨家会面,看來此事是座实了,小侄将即刻通知长老会,派出精明强干的执行使,,我猜自然有食月、食玉几位,,待尊君老爷离开须昌城后加以诛杀,小姐与此事并无牵连,小侄自当保全小姐安全,只是发动之时万勿帮助尊君老爷对抗执行使,‘断’字令之下,杀无赦。”   龙姬的惊骇难以言表,良久,她用白骨之手捉起笔写道:“那他为何要借刑堂名义将我抓來……”   “刑堂并未收回你的掌刑使令牌,小姐。”龙食银回道:“此事是尊君老爷编排出來的,究竟要带小姐去往何处,小侄并不知晓。”   这时走廊响起脚步声,龙食银立刻抓起纸轻轻一揉,立刻化为一捧淡蓝色的薄灰,他将灰烬向窗外一吹,龙食电便推门走了进來:“晚饭已经得了,等会儿店家给送到房中,龙姬小姐也饿了吧,等下便帮你解开囚龙术方便梳洗进餐,不过请勿逃走,不杀死我,是逃不出我的结界的,……食银,跟小姐聊了点什么。”   “什么话都不敢说,哪敢跟龙姬小姐对谈。”龙食银背过身偷偷将眼一眨,含混应了过去,   一行人在须昌城逗留了一天半的时间,期间龙尊君同墨家、兄弟会谈了些什么,沒人知道,离开馆驿的时候,龙姬明显感觉到这座城市的气氛变了,街头变得冷冷清清看不到平民,青石板路上留着密集的马蹄铁印,萧杀的北风卷起单薄酒幡,酒馆里空无一人,唯有卖酒老妇正对神像焚香祷告,   他们从西门离开须昌城,乘坐马车向西驶去,这回轻车简从,不再有人护送,须昌距离凉隋首都平阴城五百八十哩,路经许多空阔无人的区域,正是龙家执行使下手的好时机,但左等右等都不见有伏击出现,车子一日日碾过栈道,龙食银紧绷的神色一日日未曾放松,直至接近边境的时候,龙姬看到关隘城门尽皆开启,一队队金枪红甲的金戈骑兵正昂然驰出边关向凉隋涌去,她才得知这个惊人的消息:战争开始了,   后面发生的事情像一场噩梦,龙家派出的杀手始终沒有出现,因为大军兵临城下,千年大宅被恐怖的诅咒之土摧毁,龙姬并不知道刺客之王为了古老家族而消逝在异界,她只觉得胸中传來莫名的刺痛,如同心尖被钉上一枚铁刺,留下一滴鲜血,化为一道伤疤,她以为那是得知龙家大宅覆灭时的伤痛,却并不知道那尖锐的疼痛來源于彼此错过的最后一次会面,当西米昂·龙昶向巨怪发出震天怒吼的时候,她乘坐的马车从龙家大宅以北三十五哩的地方驶过,“打开轿帘好吗。”当时她这样说,捂住胸膛向南眺望,隔着阳平山看不到风云际会的龙家大宅,只看到一团乌云聚集在遥远的南方山麓,如一只恋恋不舍、迟迟不肯闭上的眼睛,   第106章 第七扇门(下)   从远离火焰升腾的龙家大宅转而向北前进的那一天起,龙姬开始尝试逃跑,她的家族、对姓氏、对宗室的忠诚已经被现实磨灭,就算再迟钝的人也早能意识到龙尊君已经背弃了古老家主家主的身份,等待她的并非宿命中的审判,而是完全未知的未來,   然而她一次次失败,第三次逃走的时候,龙尊君使用囚龙秘术锁上了她的血脉、筋骨、气海和神念,让她成为一位体力孱弱手无缚鸡之力的平凡女人,纵使打伤了龙食电、龙食银(食银为了帮助她逃走主动迎上白骨的刀锋),龙家家主也未责备自己的女儿,只淡淡地丢下一句:“虎毒不食子,我不会害你,我需要你的能力,等一切结束的那天,我会还你自由。”   龙姬嘴角噙着血、眼中含着冰道:“龙家对你來说什么都不算吗,几万人的性命,宗家传承,东方十七家的香火,这些真的一切不值,爹爹,你到底要作什么,何不干脆将我杀掉,用‘大噬’之力吞掉我的血脉能力,就像你此前做过的那样,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严厉的家主反而露出很感兴趣的笑容:“你知道什么。”他转过头,对自己的四名追随者摊开双手:“瞧,她知道些什么,你们又知道什么。”   “吾辈什么都不知道,只知誓死追随家主左右。”四人一齐单膝下跪道,当然影叔还只是一道淡淡的影子,龙姬听到龙食银的嘴角有咬紧的牙齿咯咯作响,她觉得眼前的男人是如此陌生,,,尽管她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她称作爹爹的人,   直到越过天渊到达北大陆,龙尊君还是未将此行的目的地告诉追随中,随从们也安然自得从不开口多言,越往北行就越寒冷,他们换上厚厚裘皮,乘上一艘异兽所拉的雪橇横穿疾风岛,龙食电制造出结界将众人保护起來,使大家免于被风雪正面吹打,这个肩膀宽阔的年轻人是龙家“九囿”血脉能力的继承者,相传这种能力在龙家称雄大陆的战乱岁月里起到安定乾坤的大作用,九囿即九州,龙家先祖在东方大陆划出无形界线,将敌我、是非、善恶和明暗分割开來,创建了后世东方十七家的大格局,如今龙食电虽然只能顾及身前身后方寸之地,但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异人,   龙姬开始模模糊糊理解父亲的真实目的,是在龙尊君攻破马萨尔潘特的那个时刻,马萨尔潘特位于星星岛东北部,是距离翡翠之树距离最远的一个元素精灵定居点,性格孤僻、离群索居的极光精灵的故乡,马萨尔潘特遗迹在一条冰风侵袭的山谷之中,从无尽群山吹來的北风日夜吹拂着冰封谷地,让山谷呈现狰狞恐怖的狼牙状风蚀地貌,锋利岩石上凝着坚冰的利刃,连云雾都能被切成两半,   山谷深处夜间温度极低,能够将人的灵魂都冻结,相传马萨尔潘特早在第二次远古战争后就已被荒弃,千年來沒有任何旅人愿靠近这冰冷的死亡山谷,龙尊君在悬崖边等待了三天,三天的暴风雪过后终于迎來阳光普照,在金黄色阳光能射入谷底的短暂时间里,龙家家主孤身一人跃下断崖,转瞬间消失在黑蓝色的冰影之中,   龙撼疆大口喝着酒,嘟哝道:“听家主说有一百名极光精灵住在这底下,在冰里挖出一座宫殿來,宫殿里供着一件什么‘虹之宝’,沒日沒夜向这宝贝磕头祈祷,想有一天宝贝能把他们带到什么劳什子‘应许之地’去,呿,真是莫名其妙的虫豸鼠辈,几百年躲在这个冰窝窝里面,生下小孩一辈子见不着太阳,这日子还他娘的有什么过头。”   龙撼疆一喝酒就喜欢多说话,平素有影叔管着还算能够自制,今天影子跟随家主进入马萨尔潘特,龙食电、龙食银辈分太低说不上话,老人就兴致大发将知道的一点事情尽皆倒了出來,看龙食银脸上的表情,龙姬知道这位影宗暗谍也沒听过这些秘辛,两人偷偷交换了一个眼神,将眼中的惊讶之色压抑下去,只管给龙撼疆添酒,   龙撼疆喝了一口冷酒,打了一个哆嗦,吐出一口浊气,又说:“家主这回是把身家性命都赌上了,自从在西方得到了那种奇怪的力量,他就变了一个人似的,整天神神叨叨研究那些俺弄不懂的东西,听他说,他已经布下一个天大的局,只要找到六件宝贝,打开一扇什么劳什子的门,就能通过一个什么阵势得到天上天下最厉害的力量,成了神,一个新的神,家主的想法俺是不敢插话啦,不过这事听起來总觉得有点不靠谱,家里那么多人,兄弟姐妹爹爹妈妈都是亲人,说死就死绝了,俺这一段时间晚上死活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看见大宅里面那些熟人,每个人都浑身血粼粼的惨叫着找俺索命,俺想说你们死掉不是俺害的,可说起來毕竟与家主脱不开关系啊……家主他根本一点反映都沒有,就算有一窝蚂蚁在眼前死掉也该稍微改变下表情吧,俺真是搞不懂他老人家的想法啊……”   龙姬歪一歪头,龙食银适时问道:“祖爷爷,我到家主大人手下时间还短,许多事情都沒听过,能不能说说家主找的宝贝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呿,问这干啥。”龙撼疆扭头警惕道,接着打了个酒嗝将脑袋晃起來:“就是精灵看着的宝贝呗,世人以为精灵都死绝了,谁知道人家根本沒绝户,只是偷偷躲起來守着宝贝偷偷乐哩,听家主说,这些宝贝是远古战争打完的时候一个什么格斯给精灵们留下的,这消息本应该沒人知道,但他去西大陆的时候偶尔得到了一个日记本什么的,据说是从南方无尽沙海的沙子里抛出來的旧东西,上面写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历史,平常人就一笑扔在脑后啦,唯有家主真当了回事,研究來研究去,就有了这个吓人的计划……小姐,你也不要怨他,男人就该有点大志向才行,你沒听说古代的大英雄出征前都要把老婆孩子杀了才上战场,这样才沒有后顾之忧呀……”   龙姬道:“二十二爷爷,我只是不懂爹爹要我做什么,要打仗的话,这里每个人都比我厉害,根本轮不到我出手吧。”   龙撼疆咧开大嘴笑道:“这你可有所不知了,小姐,有件事是就算家主也做不到的,唯有你才行呀,这个世上空间魔法师本來稀少,能同时操纵空间和时间的更是少之又少,咱们龙家虽然血脉能力千百种,这一代能沟通时空的却只有你和叛徒龙昶两人啊,你的‘冥婚’和他的‘甲躯’虽然看起來都是召唤能力,但实际上是打破空间和时间接通两个世界的通道才对。”   愣了一下,龙姬问道:“但召唤师这种职业很常见啊,他们也是从异界唤來奇异生物……”   龙撼疆摇头道:“不不,召唤师唤來的东西是死的,懂吗,它们是从静止的地方‘拿’出來的,而小姐你可不一样,你的骷髅是从活动的另一个世界‘走’过來的,这其中的道理可深啦,俺一时也说不清……”   正在这时一道黑影轰然降落在面前打断了对话,健硕的男人躯体遮挡住阳光,“滴滴答答……”衣襟上的鲜血滴落,在空中凝成小小的红色冰珠滚落在地,龙尊君举起手中一颗精灵的头颅:“成了,秘宝是真的,休息到明天早上然后去下一个地点。”   说完这话,他沉重地坐在地上盘腿调息,精灵头颅坠落下來,那是一名纤细的、有着美丽白色长发的女性精灵的头颅,龙姬的目光游移不定,忽然感觉肩膀一沉,龙尊君的右手搭在肩膀上,“你能记住的,这就是秘宝的信息,这就是爹爹要你做的事情,愿意与否,你都必须帮我。”   左手按着精灵头骨,右手按着女儿的肩膀,龙家家主将第一件秘宝的时空坐标深深刻在龙姬的心里,   七十二个小时后,龙姬打开了一扇门,一扇她自己都不知道通往何处的门,“辛苦你了。”龙尊君挥挥手,昂然走入霓虹闪烁的空间通道,杜迪尔潘特遗迹冒着滚滚浓烟,火光照亮夜幕,鹿角精灵的尸体堆积如山,   在同一时刻,绿色隧道中的约纳发现了令他惊骇欲绝的事实,   在同一时刻,龙食银的尸体站在新翡翠之树一层大厅中央,冰冻的眼瞳里有黑色的漩涡旋转,   在同一时刻,一支队伍到达了现实世界的翡翠之树废墟,“去哪了。”火把的光芒驱走黑暗,地面上的篝火还未熄灭,绕着翡翠之树走了一圈沒有收获,堕落暗火法师杰夫塔郁闷地跺跺脚,   “不远。”嗅着空气中不详的味道,戴着礼帽的北方精灵轻声回应道,“我女儿就在附近。”   第107章 夜晚之王(上)   黑色法袍,黑色披风,黑色尖顶帽,黑色法杖,胸前佩戴着磨去了一切标示的魔法师协会徽章,堕落魔法师并无一定的着装标准,他们往往为了逃避魔法师协会的追杀而改换奇装异服,像杰夫塔这样装束招摇过市的着实不多,或许是性格所致,也许是实力使然,自从掌握堕落暗火魔法的那一天起杰夫塔就从不隐讳自己的身份,而直到魔法师协会被兄弟会策反的今天,他还活得好好的,一点不像其他背叛者的下场,   此刻杰夫塔的法袍底下一起一伏燃烧着奇异的暗火,他用这种方法保持自己的体温,就算穿着单薄法袍也能抵抗北大陆的风雪,而他对面的那个男人则更潇洒,依然穿着白色亚麻衬衣、绿色斗篷,戴着大檐礼帽,灰白色卷发下的眼睛总是望着远处,看起來一点都不在乎风雪吹拂,对此杰夫塔只能报以嫉妒的表情,因为北大陆是北方精灵的故乡,这位神秘兮兮的w先生算是到了家啦,   这支小队一共十二个人,在干草叉小队离开圣约纳号向星星岛挺进的时候,幽灵的小队也在杰夫塔的带领下离开了潜地舰,沿着约纳一行人的足迹远远跟随,聆听者沒有传來新的指示,堕落暗火法师认为当下最重要的是在兄弟会的追杀之下保护好占星术士,因此留下一些人守护昏迷不醒的罗斯·罗斯,带着精锐踏上征程,   小队中的保护者都是从三块大陆调集而來的强者,杰夫塔沒有蠢到以为自己是最强的一个,起码他就对w先生忌惮三分,,,放眼大陆,谁不知道樱桃渡夜晚之王的威名,不过从资格來说杰夫塔无疑是最老的一位,他是最早侍奉银灵的几名高级成员之一,幽灵的核心干部,樱桃渡房客的身份只是暂时伪装,当时堕落暗火法师在等待一位候选者出现,但阴差阳错出现在他面前的是故人之子,少年占星术士,约书亚的儿子约纳,在看到少年的一刻起,杰夫塔知道幽灵的未來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不用聆听者指示,他也能看到约纳身上那浓重的宿命色彩,在圣河彼方岸边他递给占星术士的船票,就是在幽灵组织尚未锁定候选者之前促使命运转动的第一推动力,   “你好,……w先生。”被召集至潜地舰上的时候,杰夫塔还不知道此行的目的,也不知道谁会成为这次的搭档,当见到夜晚之王的时候,樱桃渡的房客难免有些吃惊,   “你好,杰夫塔。”北方精灵淡淡说道,“不用理会我,我会帮助你们,但并不是你们的一份子。”   “……了解。”杰夫塔立刻点头,   后來暗火法师逐渐了解到w先生的來意,樱桃渡被扎维帝国摧毁后,w先生只身迎战地行龙骑兵,保护女儿锡比登上飞空艇越过圣河,此后他一直在寻找女儿的踪迹,可整片大陆都陷入战乱,小蚂蚱音讯时断时续,这时银灵亲自现身于w先生面前,做出一个承诺:幽灵可以帮助他找到锡比,但作为交换,他必须献出自己的力量,并非樱桃渡夜晚之王的力量,而是十二议事主的力量,   契约成立了,十二议事主是为了平衡大陆强者的实力而存在的,几位能以个人力量影响世界未來的强者被施以封印,其中包括刺客之王西米昂·龙昶,当然也有北方精灵贵族w先生本人,纵使只能发挥一小半实力,他还是能与樱桃渡保护者老爹分庭抗礼,成为渡口夜晚的皇帝,如今十二议事主名存实亡,封印已经崩溃,这位思念女儿心切的父亲能获得多恐怖的力量,这件事唯有银灵和w先生自己知道,   干草叉小队离开潜地舰的第二天,杰夫塔的队伍遭遇了第一场战斗,对手是兄弟会的侦查小分队,这些亡命徒驾着蒸汽动力扑翼机越过岩浆河追踪过來,已将约纳一行人的行踪锁定,扑翼机是不成熟的蒸汽傀儡机械,兄弟会调來了四百名蒸汽傀儡术士,制造出一百二十架扑翼机,每架承载两人;在短短几天的飞行中已有八十四架飞机因机体断裂、结冰、动力下降和驾驶员意外死亡而坠毁,飞临幽灵小队头顶的是幸运者中的幸运者,可这些侦察兵用传讯魔法报告讯息之后就猛然俯冲下來发动袭击,,,自杀式的袭击,   就算杰夫塔不射出暗火魔法,这些冒着黑烟在风雪中摇摇摆摆的扑翼机也会坠毁在冰原,两架飞机炸成碎片,杰夫塔踩着冻成冰块、燃着火焰的侦察兵尸体吐了一口唾沫:“呸呸,被发现了,这些家伙会一个接一个出现啊。”   “全部杀死就好了。”w先生非常平静地说道,“凡是威胁到我的锡比的人,统统杀死就好了。”   尽管精灵的语气十分温和优雅,杰夫塔还是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寒颤,   果然如暗火法师所说,兄弟会的追兵开始接连不断出现,一开始是摇摇晃晃飞來的扑翼机载着的士兵,后來就有驾着雪地马车赶來的兄弟会干部,最后有排名的兄弟会大人物都开始出现,幽灵小队尽力将这些追踪者早早截杀,但还是有一些敌人绕到前面,给干草叉小队造成了一些麻烦,   在一场大战过后,敌人抛下了十三具尸体,幽灵小队也折损到了七名成员,东方拳术大师、末汉国朱邪氏当代拳术教头朱邪铁山撕开衣衫擦拭脸上鲜血,抱怨道:“既然要保护那些年轻小鬼,何不干脆与他们一同行动便罢了,既要干掉杀手,又不能被他们发现,真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杰夫塔抬起眉毛:“铁山师傅,你忘记聆听者的话了,幽灵并非铁板一块,或许咱们几人之内就有叛徒,万一突然出手伤了约纳,这责任谁担得起。”   朱邪铁山是个精瘦精瘦的小个子,当下昂起头望着杰夫塔:“好,好,等我们死得差不多了,自然能看出谁是叛徒谁是好人了,对不对,高屋遮尊者、祖塔、扎、丑脸利切这些家伙都损于兄弟会手中,也不知道能不能安心闭上眼睛。”   “你的意思是。”杰夫塔沉下脸,手心冒出漆黑的火焰,   “哼,且行且看。”拳术大师冷冷道,   在干草叉小队到达林戈尔潘特遗迹的那天早上,幽灵小队与一波最强的追兵遭遇了,带队的是一位金发披肩雍容华贵的贵妇人,绿色长裙外披着雪白的貂裘,她一出手,便杀死了一名幽灵强者,沒人看出她是如何发动攻击,只见牺牲者的身体慢慢消融在空气中,一转眼消失不见,一点痕迹都沒有留下,   “最强的……”瑟尔菲娜夫人用芊芊玉指挨个指点着六名幽灵保护者,“……是你吗。”指尖停在朱邪铁山面前,   “是又如何。”九级拳术大师傲然道,   “看來不是。”瑟尔菲娜夫人耸耸肩,将手一挥:“徹普,你干掉用拳头的大话男,弥亚斯,黑衣服的法师交给你,我來对付那个戴礼帽的,看起來他才是最强的一个呢,其他人,自己选目标,只要别死得太快,好吗。”   她身后风雪中浮现两个影子,四蹄踏火的深渊战马上端坐着重甲的黑骑士,而年轻的牧师则换上了一身红袍,胸前飘扬着新生神祗三十六翼天使梅塔特隆的正十字架,弥亚斯挥舞着权杖狂笑道:“徹普,这回要赌杀人的数量吗,从教皇那里获得新力量的我可是绝对不会再输给你呢。”   黑骑士面甲中冒出來自地狱的红光,用带着硫磺蒸汽味道的语音回答道:“我是个不喜欢暴力的人,鲜血这东西一点都不美好,只要快点杀死敌人就好了,要赌,就赌谁最快杀死目标吧。”话音未落,深渊战马如黑色利箭般穿透风雪咆哮而去,黑骑士的骑枪贯穿空气,   “可恶。”弥亚斯怪叫一声冲了上去,数十名兄弟会战士各自选定目标一齐发动冲锋,站在原地未动的只有w先生和瑟尔菲娜夫人两位,贵妇人从白貂皮帽下转动眼珠打量对方,抿嘴微笑道:“真是一位美男子呢,对不起,我们的资料里似乎沒有你的信息,应该怎么称呼你呢,先生。”   w现身用轻剑的剑柄推一推大檐礼帽,“抱歉,我已结婚了。”   “我并不介意。”瑟尔菲娜夫人道,   “大概,我女儿会介意吧,毕竟她非常爱她的妈妈呢。”夜晚之王出神地说道,“今天你会死在这里,所以我不会问你的名字,如果有女儿或儿子的话,我会向他们说声抱歉的。”   “轰。”这时巨大的撞击声响彻全场,如同陨石冲击地面,整个冰原都动摇起來,两个高速奔驰的身影正面对撞,一个人被撞飞出去,如断线纸鸾般转了数十个圈跌落雪地,生息全无,“砰。”紧接着一具庞大的躯体坠地,那是深渊战马的尸体,它的脖颈被生生拗断,眼眶、鼻孔和嘴巴喷出不受控制的火焰,   瘦小的人昂首站在风雪中,与冲锋的黑骑士正面对撞,赢的人是朱邪铁山,   第108章 夜晚之王(中)   “啊喂。”弥亚斯猛然停在雪地中,愕然望着黑骑士坠落的方向,黑骑士徹普虽然在兄弟会干部中沒有排名,但被公认是执行部门最强大的屠杀者之一,这种职业以坚固的防御和惊人力量而闻名天下,是王国骑士体系中极少数不受贵族领主管辖的自由骑士之一,因为黑骑士的深渊战马和怪力來自于地下世界,他们是死神乌芒的崇拜者,从沒有人能正面抵挡黑骑士徹普的全力冲锋,他的冲击力能将整整一支重步兵小队撞得四分五裂,更别说是那样矮小的一个男人,可离奇景象就在眼前发生,东方男人的双脚虽然沉入冻土,可身形像一座敦实的小山那样稳定,   “噗。”朱邪铁山吐出一颗沾血的牙齿,用大拇指抹去嘴角的血迹:“似乎被人小看了……下一个,一起來也好,随便你们。”   兄弟会一名士兵迅速掏出黄色封皮的档案翻动起來,“……找、找到了,幽灵左手十六名最高保护者之一,末汉国朱邪氏第九代大当家,‘铁块’朱邪铁山……”士兵惊惶叫喊起來,风雪将黄色羊皮纸打得哗哗作响,弥亚斯将权杖重重一顿:“慌什么,你们缠住黑衣法师,我來对付他。”   “弥亚斯大人。”他身后士兵立刻向杰夫塔包围而去,唯有手持卷宗的战士在雪中艰难辨认着字迹,继续念道:“朱邪铁山,年龄四十三岁,身高五尺二寸,体重不详,臂展不详,职业:拳术大师,师从于东大陆拳术宗师杜庹苍,二十五岁出师,三十五岁加入幽灵成为保护者,历史接战次数:十二次,历次战况:第一:大陆历2273年5月22日……”   朱邪铁山正慢慢地走來,身体不摇不摆,如一块精铁般凝练,年轻的红袍牧师沒來由地觉得心头掠过一丝寒意,但他大喝一声手握十字架念诵起來:“第14章,主神拉齐是创世主的第五个儿子,火焰与铁锤的神灵,铁砧的第一次敲击创造了星辰,第二次敲击创造了月亮,第三次敲击,创造了金黄色的马特拉克堤利、鲜红色的伊厄科特尔和深蓝色的奎雅维洛三个太阳……”弥亚斯的肌肉随着祷文迅速隆起,转眼间将牧师袍撑得鼓胀起來,他的眼睛变为充血的通红,血管隆起的拳头慢慢捏紧,周身发出噼噼啪啪的爆裂声,   “咦。”朱邪铁山前进的步伐沒有停下,他抬起眼皮看來一眼身形暴涨的敌人,露出略显诧异的表情,   “咚。”弥亚斯猛蹬地面,一蓬碎冰在身后爆炸开來,他庞大的躯体比想象中更加灵活,瞬间射穿了十五码距离逼近敌人面前,“嗡隆……”牧师挥起右拳,肌肉异常增强的手臂催动沉重的拳头,这一拳将每一粒飞雪都击碎,带着恐怖的风声砸向朱邪铁山的面门,“來得好。”幽灵保护者不闪不避,同样挥起右拳迎向遮天蔽日的拳风,   士兵念到:“……第十二:大陆历2284年1月1日,幽灵四人保护异端之血从大泣城出发,我方十二人小队于途中拦截,虽然成功将异端之血击杀,但十二人无一生还,朱邪铁山赤手空拳击毙我方八名高级剑士,事后检视尸体并无明显外伤,俱被巨大力量击中导致内伤而死,颅骨破碎、内脏化泥,死状可怖,据悉朱邪氏最喜欢与人正面对战,以一拳还一拳的搏命打法闻名,其能力尚未得到准确资料,但危险性可列为最强的‘A’级……”   朱邪的一拳打了个空,“刷……”拳势吹起大片飞雪,朱邪铁山面前变得空空荡荡,他猛然转头,眼角余光看到一个红袍的影子低伏在自己身后,   “教皇给予我崭新的力量,谁还会用以前的蠢方法去战斗。”在这一瞬间弥亚斯解除了狂信者祝福的异化状态,在冰面上一滚就绕到了朱邪铁山背后死角,他举起权杖用力往下一插,权杖下端锐利撞角刺破地面,一个红色正六角形法阵立刻浮现,固化在权杖中的封印魔法“信仰之枷”暂时封锁了朱邪氏的行动,朱邪铁山身体被无数纵横交错的红色光条牢牢锁住,他奋力扭动着,封印法阵发出一连串爆竹般的爆裂声,   弥亚斯知道这阻不了敌人太久,他也不需要太久时间,从怀中抽出红色封皮的新圣经,牧师手握正十字架念诵道:“我们的神祗,契约之天使,血与火的支配者,约束的主人,万物的创造主,耶和华的荣耀……位居卡巴拉生命之树顶端的梅塔特隆会倾听每一个笃信者的呼唤,将力量、智慧与灭世之火赐予世间的信徒,以冲天火柱照亮迷途者前进的道路……”奇异的力量聚集在牧师的左手,那是蕴含着暴虐毁灭之力的红色魔法漩涡,來自火天使梅塔特隆的降临之力,教皇希律亚将这种能力赐给了他,用赐福过的正十字架赋予年轻牧师越级使用强力魔法的可能性,弥亚斯用出的正是教皇的独特攻击魔法赤祷言,   “……赤祷言·死星。”弥亚斯的食指、中指、拇指之间出现一颗微小的黑色漩涡,那是代表绝对寂灭的死亡之星,牧师嘴角浮现残忍的微笑,他知道再强的战士也沒办法抵抗死星的侵袭,只要将这颗种子种进朱邪铁山的身体,这场战斗就轻易结束了,所谓战斗,只是一个瞬间接着另一个瞬间,掌握某一个瞬间,就能掌握生与死的界限,弥亚斯推动赤祷言之星射向敌人的腰肌,他看到皮毛大衣片片粉碎,露出铁一样色泽的坚实肌肉,紧接着肌肉开始溃烂,血管、骨骼和内脏被死星的黑色光芒照亮,   这时视野突然黑了下來,弥亚斯觉得一座山撞上了自己,山不会走路,如何会撞到自己呢,他花了几秒钟思考这个问題,然后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以非常扭曲的姿势嵌在一个大冰坑里,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了,我是谁,在人类经常会询问自己的三个问題得到回答之后,牧师方才意识到自己被朱邪铁山的拳头击中了,   紧接着拳头打中脸颊的感觉才传入脑海,那是比铁更坚硬的拳头,那是比铁更沉重的拳头,那是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能将人的意识和信念完全粉碎的拳头,……人类怎么可能拥有这样的拳头,这不是被拳头打中的感觉,而是被蒸汽战车正面撞击吧,这样的昏眩,这样的疼痛……   疼痛终于袭來,“呃啊啊啊啊啊……”弥亚斯张开下颌骨碎裂的嘴巴发出凄厉惨叫,粉红色鲜血带着泡沫从口中溢出,他的颌骨、耳骨、颧骨被一击粉碎,整颗头颅成了一个软塌塌的破面口袋,由于落地时的撞击身上十多个地方出现骨折,一根折断的肋骨刺破胸口凸出在法袍外面,血液滴滴答答落下,转眼间化为冰珠,   朱邪铁山挣脱了信仰之枷的封锁,用简简单单的一拳结束了战斗,他反手摸一把腰间的伤口,吐出一口唾沫:“呸,偷偷摸摸的,沒骨气,……下一个。”   惊恐之极的士兵一屁股坐倒在地,念出卷宗里最后一段信息:“……值、值得注意的是,朱邪家二十种家传血脉能力多数可增强拳术威力,怀疑朱邪铁山具有名为‘吞铁’的能力,从两岁时开始每天晚间就寝前喝下一杯铁砂,用能力炼化,随着年龄增长,吞下铁砂的量不断增加,成年后转为吞咽铁块、钢条、铜板、金砖,将金属之气蕴藏在体内,直至整个人如金属般坚硬……啊,啊啊……”士兵望着慢慢逼近的朱邪铁山,低头往往自己脚下,恍然大悟地叫了起來,   朱邪氏每走一步都深深陷入雪地,不仅踩在雪中,更踩破冰面、嵌进坚实冻土,看那比旁人深了五倍的脚印,能推测出这体型瘦小的中年男人体重竟有一千磅左右,比普通成年人足足重了五倍,正如外号“铁块”一般,这是一个用铁铸成的男人,打出的拳头自然有一千磅铁块的力量,对不擅长肉搏战的弥亚斯來说,这一拳就足以完结整场战斗,   两名枪兵从侧面冲了上去,他们本來是兄弟会的精锐骑兵部队,进入北大陆之后坐骑大量死亡,骑兵们只能扛着沉重骑枪转为步行,饶是如此,两柄长枪还是封死了敌人的所有退路,带着风声攒刺而去,“刷刷。”两枪刺进朱邪铁山腋下,拳术大师双臂用劲“锵锵两声”将长枪夹断,捏住枪尖随手射出,结束了两名枪兵的性命,   “别、别过來……”士兵抛掉卷宗抽出佩剑,在雪地上不断后退,这时候斜侧面忽然吹起猛烈的风,“咚。”又一次撞击发生了,朱邪铁山双脚在地面犁出两行深深沟壑,黑骑士徹普再次被震落马下,不过这次他抓住深渊战马的马鞍稳住身形,沾血的面罩内喷出怒火:“明明还沒打完,别跑到别处去啊,老兄。”   第109章 夜晚之王(下)   堕落暗火法师杰夫塔感觉自己受到了轻视,这一批兄弟会追兵确实相当棘手,可厉害人物都围着w先生和朱邪铁山转悠,围绕在自己身边的只是一帮舞枪弄刀不敢攻过來的杂鱼,,,当然,杰夫塔非常欢迎这种场面的发生,他可不想同瑟尔菲娜夫人那样的怪物正面交手,不提兄弟会高级干部的赫赫威名,仅那个魔法师协会副会长的头衔就让杰夫塔头疼不已,为了消除组织内的叛徒,魔法师协会针对堕落魔法师开发出诸多装备和咒文,贵妇人身上不知装着多少降低对手魔法元素亲和力的小机关,那可是每个法系职业者的噩梦,   “咻。”一支长箭带着劲风掠过颈边,杰夫塔退后两步将法杖转了一圈指向地面,暗火魔法从地心深处轰然喷发,大地隆起一座喷吐着黑火的山包,暗火法师灵巧地转到障碍物后面,掏出一瓶蓝色药剂咕咚咚灌进喉咙,由于气温太低,号称永不凝冻的冰泉精华表面析出一层小冰珠,杰夫塔冻得一哆嗦,嘎吱嘎吱将冰冻的魔力药剂咬碎吞进肚子,喝下这瓶药水,身上的蓝色药剂只剩三瓶,前面不知还有多长的路要走、多少强大的敌人在等待,尽管已用暗号通知幽灵的后续部队提供给养,可鬼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得到补充,暗火法师一边嚼着冰珠一边心痛地倒吸凉气,这几天连番战斗使魔力來不及恢复,用十分之一的精神池液面对抗瑟尔菲娜夫人的部队,杰夫塔可沒蠢到那个程度,   感受着精神之池泛起波纹,冰泉精华化为精神力从泉眼叮咚涌出,杰夫塔估计这一小瓶药剂能恢复一半的力量,当务之急是将损耗压抑到最低程度,干净利索地料理掉这些无名小卒,   在一本沉睡在魔法师协会和各大城市图书馆里的黑色封皮大书中写到:一切法系职业的战斗方式都必须秉承吝啬、狡猾两个基本原则,前者体现在对魔力的节省、对攻击目标的精准锁定、对药剂的分配等方面,而后者意味着使用障碍物、陷阱、佯攻、幻象等方式误导敌人,在保障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对敌人造成有效打击,这本书名为《论魔法师的自我修养》,作者是魔法师协会八级魔导士杜拜耳·蜜兹,前《南大陆地理测算》编辑部主笔和高级顾问,实战派魔法师的代表,完成书籍后的第二个月,他在一场莫名其妙的酒吧混战中被小混混一刀插中肾脏流血过多而死,后人贴心地在书籍最后加上一条附录:一人对多人的战斗永远是最危险的,必须想方设法在一对多的大局面中造成一对一的小瞬间,一个接一个干掉敌人,,,当然,别忘了在腰带里插两块铁板,这样能有效提升魔法师在盗贼背刺威胁下的生存率,   在杰夫塔还是一位少不经事的见习魔法师的时代,他偶然翻到了这本卖不出去积压在仓库里发霉的旧书,对里面陈腐的见解嗤之以鼻,离经叛道的他最终创立了暗火魔法,被赶出公会,但在之后为了生存而进行的一场场战斗中,他发现杜拜耳先生的意见还是相当有指导意义的,吝啬、狡猾这两条方针,加上从不离身的两块护腰铁板,让他在漫长的职业生涯中从未受过缺胳膊断腿的致命伤,   今天的战场是平坦冰原,敌人从四面八方包围而來,这局面对法系职业非常不利,因此杰夫塔消耗了仅剩的一点魔力制造出三座土山,用障碍物打乱敌人的阵型,自己躲在两座山包的夹缝里慢慢恢复魔力,   一名运气不佳的兄弟会剑士转过一个弯,一眼看到躲在缝隙里的黑袍男子,忍不住大叫道:“在这里……”杰夫塔手持法杖耐心地等他喊完三个字,拖了五秒钟的长长尾音,然后用魔法结束了他的生命,这名剑士的呼唤将成为一个诱饵,将敌人一个接一个诱到这个死亡陷阱中來,三座山包表面呈现“品”字形,实则内部夹缝相当曲折,躲在一个死胡同里的杰夫塔像蹲踞在蜘蛛网上的杀人蛛异样耐心等待着猎物上门,他的法杖上悬着一个飘摆不定的黑色火球,这是消耗百分之四十魔力引导的堕落暗火魔法“好奇者”,能够长时间维持的半召唤系魔法,   “这边。”一名手持双刀的魔剑士冲进小巷,冲身后招呼一声,全然沒注意到侧面有一双绿油油的眼睛盯着自己的脖颈,“呼。”法杖上火球忽然探出一道黑影,在魔剑士肩头轻轻一舔就缩了回來,无头的躯体扑通跪倒在地,双刀恰巧支撑住胸膛,让尸体以怪异的姿势半跪在杰夫塔面前,脚步声响起,两名盾步兵随后赶來,在发现剑士尸体露出惊诧神色的那一瞬间,黑色火苗呼呼舔过他们的身体,堕落暗火将铠甲和血肉烧成一股青烟,一具缺了左半边头骨、一具胸口开了个大洞的尸身依偎在一起慢慢滑落,杰夫塔撩起法袍跑出蹲伏点转了两个弯,在另一处通道中潜伏下來,   “滋滋……”黑火似乎有点无聊地扭曲起來,杰夫塔连忙伸出左手覆盖一层暗火,轻轻抚摸着法杖上的火团:“别急别急,等一下就有人來陪你玩啊。”一只黑火的爪子伸了出來,然后火球伸舌头吧唧吧唧舔着那只爪子,看起來像在给自己解闷,杰夫塔偷偷抹一把冷汗,心中祈祷着送死的人赶紧出现,   “好奇者”是有自发意识的火团,这个奇怪发现是杰夫塔研究工作的副产品,使用某一段看似不合理的召唤咒文就能给浓度足够高的火团赋予简单神智,这应该算是召唤术的一种,不过杰夫塔沒办法控制“好奇者”,这团性格喜怒无常的火球对新鲜事物充满好奇,对一切进入攻击范围的人或东西都会伸出爪子或舌头去研究一下,锁定目标的速度比杰夫塔本人快十倍以上,攻击力更是意外强悍,为防止好奇者对召唤者本人产生危险的好奇,杰夫塔必须经常安抚它的情绪,只要摸一摸就能让它发出舒适的呼噜声,通过长期而深入的研究暗火法师得出结论:“好奇者”本质上是一只不知來自什么位元的……猫,   这个魔法能持续十分钟以上,若是不害怕对手的攻击,杰夫塔只要手持法杖到敌人队伍中去跑一圈儿,好奇者那灵活的舌头自然能向每一名敌人致以地狱的问候,不过世上沒有那么好的事情,堕落暗火法师孱弱的身躯使他只能窝在狭窄阴暗的缝隙里默默等待敌人到來,有人说战法折射出性格,约纳那样狂轰滥炸的攻击方式显示出他是个心智单纯的少年,而杰夫塔的蹲点打法自然说明了另一些事情,   “好奇者”转眼间收割了八名敌人的性命,兄弟会士兵不再进入三座土山的范围,杰夫塔知道这个战术的寿命到了极限,他果断送走黑猫火球(发出愤怒的嚎叫声抓挠着空气被丢回异界)回收了一丁点精神力,准备下阶段的行动,这时候外面响起整齐划一的呐喊声,“轰轰轰。”爆炸接连发生,封冻的土堆立时崩溃下去,“來吧。”杰夫塔撩起法袍下摆向外猛冲而去,暗火球如机关枪一般四处开火,   比起打得热火朝天的两个战场,w先生和瑟尔菲娜夫人的对峙显得乏善可陈,北方精灵用剑尖拨走一束挡住眼睛的白色卷发,奇怪地问道;“不攻过來吗,天气这么冷,我是无所谓,你可是会冻僵的。”   “啊,还是你先请好了,剑士先生。”贵妇人以手掩口笑道:“毕竟人家是个女人,要主动的话,还是挺难为情的呢。”   w先生道:“哦,那我上喽。”   瑟尔菲娜夫人咯咯轻笑道:“好呀,不用客气。”   北方精灵向前踏了一步,贵妇人的眼睛亮了,她的“四执外道”之力以因果律为本源,越单纯的空间结构、时间顺序和物质组成,就越容易进行因果律的解离,反之复杂的空间构成、漫长的时间因素和多种多样的物质成分会阻碍能力发挥,用在战场上,具有最严格因果律的就是人类,人类灵魂虽然沒有重量,但承担着极其庞大的业因、拥有极其庞大的业果,瑟尔菲娜夫人必须创造出某些条件,将人类身上的因果律体系逐渐剥离,才能从物理上真正伤害到对方,   战斗一开始,她就在w先生身前身后布下了六个“邪因邪果”的陷阱,一旦踏入陷阱,被打乱的因果律体系会使人体周边的空间和时间产生乱流,这将为她吹起胜利的号角,贵妇人已经准备好“无因无果”的因果律之球,准备将w先生存在的事实完全抹杀掉,,,尽管她确实对这位俊朗的白发剑士怦然心动,   “喔,怪怪的。”靴子停在空中,w先生抬起头望向瑟尔菲娜夫人,   下一瞬间,轻剑的剑刃出现在贵妇人白皙的脖颈,   第110章 战死,战生(上)   这轻灵的、优雅的、如羽毛般毫无重量感的一剑穿透了两人之间二十码的空间,轻轻刺破瑟尔菲娜夫人吹弹可破的白皙皮肤,洞穿咽喉之后从后颈刺出,w先生抽出轻剑,带着血沫的空气从伤口喷出,就在声音和意识即将被夺去之前,瑟尔菲娜夫人吐出嘶哑漏气的声音:“我拒绝这次攻击的结果。”   时针回转了一秒钟,w先生略显惊异地睁大眼睛,他的剑锋从贵妇人颈边掠过,将华美的貂皮围巾划破,“有因无果”之力改变了“刺中颈部”这个事实,使这本來已击中的一剑转为落空,绿裙女人紧接着发动“邪因邪果”的力量,将自己所处空间的因果律完全打乱,她的身影簌然消失在w先生眼前,于五十码外的风雪中出现,   一滴冰冷的汗水从女人额头滑落,档案里沒有眼前敌人的资料,但从这石破天惊的一剑她猛然想到了一个名字,一个在地下世界威名赫赫的名字,十二议事主中唯一一位非人类血统的男人,北方精灵“青鸟”贵族,樱桃渡的夜晚之王,相传他的剑术可以在漫天飞雪中刺中一片轻飘飘的纸屑,剑刃不会粘上一丁点雪花,在被封印封锁力量的日子里,仅凭孱弱身体驱使剑术就能与樱桃渡保护者平起平坐,如今看那瞬息飞跃二十码距离的速度,他的力量显然已经恢复,   沒有任何犹豫,瑟尔菲娜夫人捏碎了怀中的魔法卷轴,一只火元素组成的赤红火鸟钻出怀中射入天际,这是兄弟会的紧急联络魔法,用來标记强敌所处的位置,火鸟会长久在天空盘旋直到魔力耗尽,以耀眼火光引导援军到來,贵妇人明白最接近的增援小队也在八十哩之外,但她必须做点什么以缓解心中的惊恐,情报指出这支幽灵小队具有相当强的战斗力,可谁能想到幽灵竟然将夜晚之王网罗进队伍之中,   “嗖。”曼妙的剑光划过天空,刚刚升空的火鸟被轻剑刺破,化为无数赤红光点飘落,w先生用手按着礼帽轻轻落地,“更多的敌人,那样会让麻烦增加的。”他的剑尖遥指瑟尔菲娜夫人,略显无奈地耸耸肩:“我是无所谓,可帕蜜拉那个小丫头很怕麻烦的,我最怕看到她生气的样子啦……”   贵妇人的脸上不再有笑容,她张开双臂,强大的魔法波动在双手聚集,“别再说你女儿的事情了。”她尖叫道,“反正也会在地狱团聚不是吗。”   “嗡嗡……”离奇的景象在战场发生,整片空间的因果律开始崩溃,时空开始无序变换,瑟尔菲娜夫人身边的大地忽而冰雪封冻,忽而岩浆喷薄,远古生物的影子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天空中浮动着无数光怪陆离的生物,三个太阳、月亮、暴风雪与豪雨交替出现,因果链的碎片在空间外围漂浮形成支离破碎的屏障,一切事物开始变得荒诞,存在和规则不再具有任何意义,这是将四执外道能力全部解封的禁术,能将周边一切拉入混沌状态的禁忌魔法“十二本末虚空”,瑟尔菲娜夫人从未在实战中使用这个魔法,因为就连她自己都不敢保证能在粉碎的因果律中找到返回现实世界的线索,面对樱桃渡的夜晚之王,她毫不犹豫地接连捏碎四个魔法增幅卷轴,将自己最强的攻击力释放出來,   这不是空间魔法,也不是时间魔法,只是一片打碎因果联系之后呈现无数可能性叠加的混乱虚空,越接近贵妇人的身体,因果之链的断裂就越彻底,w先生连续后退五步,后背已经接触到十二本末虚空的外围界限,因果关系的碎片使他无法逃离这片空间,抬起左手,w先生发现自己的手变成了一具白骨,接着骨头风化成泥,泥土中长出一颗嫩芽,转眼间开出一朵娇艳的玫瑰花,他脚尖一动,将一颗石头踢向远处的敌人,石块在空中拉长成一个扁平的长方形,接着变为一条鳐鱼扭动身体游向颠倒天空,   “有趣。”w先生评价道,他捏住轻剑剑尖,让长剑如钟摆一样摇晃起來,“以冰雪之王萨笛的名义……”用古老精灵语念诵着咒文,他忽然觉得自己已经太久沒有使用过这些北方精灵秘术了,上一次还是在什么时候,是四十年前教导帕蜜拉箭术的时候吗,在那栋开满鲜花的小屋后院里,卧病在床的妻子含笑看着自己使用精灵秘术攻击一个无辜的稻草人,年幼的锡比站在旁边激动地叫嚷着,像得到新玩具的孩子一样开心,   “……秘剑?乌鸦。”   随着剑柄一次次摆动,四周开始迅速暗淡下來,仿佛全世界的光线正在被长剑摆动的节奏所吸收,w先生礼帽下清瘦的面容逐渐隐在无边黑暗里,最后一丝光明照出轻剑剑柄上那颗透明的橙黄色琥珀,琥珀中镶嵌着母女二人相拥而笑的小小画像,那是他此生最珍贵的纪念品,   w先生不理解“十二本末虚空”的运作规则,但他敏锐地发现了其中的漏洞,因果律崩溃并未影响到所有的事物,例如阳光,假使光线也进入混乱状态,不可能清楚看到战场中的离奇景象,纵使天空风云变幻,金黄色太阳依旧在遥远天空照耀大地,既然无法操纵光照,何不将这一因素据为己用,“乌鸦”是北方精灵皇家剑术体系中用來潜行、暗杀的魔法,每一位北方精灵战士都在漫长极夜中练出了极强的夜间视力和气息感应能力,擅长在黑暗中掌握敌人的动向,而在青鸟帝国鼎盛的时期,一位天才的贵族将这一能力发挥到了极致,他能在漫天风雪中刺中轻飘飘的纸屑,,,这一切是在完全黑暗的环境下完成的,   “我之所以被称作夜晚之王,不仅因为收容并管理樱桃渡的无权者而已。”w先生平和的声音在漆黑中响起,“而是因为我喜欢黑暗,阳光照耀的感觉是很不错,但黑才是最美好的东西,它能抹去世上一切丑恶,制造出最纯粹的公平。”   “躲吧,能躲到哪里。”瑟尔菲娜夫人叫道:“这是我的领域,你只是在苟延残喘而已,几分钟之内整片空间的因果律就会完全崩溃,你的‘存在’将被抹杀,让我用出这个魔法的时候你就已经输了,蠢货,即使兄弟会执事长大人也沒法在这个魔法之下逃生,能够回到现实的只有我,只有我一个人。”   一束光芒亮起,那是剑刃摩擦空气发出的灼热辉光,但攻击半途停止了,瑟尔菲娜夫人放肆地大笑起來:“沒用的,沒用的,你一接近我,身上的因果体系就会加速解体,在刺中我之前你的身体、灵魂和剑就会变成一堆莫名其妙的东西,我说过了,这个魔法是完美的,即使看不到你,我也能将你完全摧毁。”   “哦,原來是这样。”w先生在黑暗中自语道,“我心爱的帽子变成了一只蝙蝠,这种感觉还真是诡异,如果杀死你的话,它还能变回來吗。”   贵妇人道:“你还是不懂,这里已不是现实世界,这是十二本末虚空的宇宙,此时的现实世界根本一点变化都沒有,我还是我,你还是你,只是当我抹杀你之后,现实中的你也会消失就是了。”   “哦,懂了。”夜晚之王淡淡道,“一靠近你就会加快崩溃,那么唯一的解决方案就是在失去意识之前杀死你,不是吗。”   “轰隆。”忽然巨响声传入耳鼓,瑟尔菲娜夫人感觉到有巨大而沉重的东西向自己滚來,那是w先生抛出的一块巨岩,贵妇人伸出左手加速前方的因果律解离,岩石幻化成无数毛茸茸的小鸡叽叽喳喳落下,“瞧,完美是不存在的,你能控制规则崩坏的速度,但无法注意所有方向。”w先生说道,   剑光亮起,一道,两道,十道,二十道,四面八方都出现突刺的轨迹,瑟尔菲娜夫人转身四顾,张开双手:“那又怎么样,你又不会分身术,只要把周围的力量都加强的话……”   她的声音停止了,在意识到真正的攻击來自上方的时候,w先生那快到无法反应的一剑已经从头顶贯穿颅骨,深深刺穿贵妇人的头颅,光线逐渐恢复,w先生的整条右臂化为一串粉红色的香肠,长剑变成了一只鸭嘴兽,不过惊人的速度与力量使得鸭嘴兽产生足够的冲击力,如剑般穿透坚硬的骨头,退后两步,头顶蝙蝠的w先生抬起左手嗅着手腕长出的玫瑰花,微微鞠躬道:“抱歉,这形象似乎有点失礼。”   瑟尔菲娜夫人发出凄厉哀嚎,十二本末虚空立刻崩溃,顽强的因果律再次旋转聚合起來,时间和空间的指针回归原位,一切都沒有发生过,站在冰原上对峙的男人和女人都毫发无损,不同的是女人耗尽了全身魔力,而男人对自己的帽子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厌恶情绪,毕竟那曾经是一只咬人很疼的吸血蝙蝠,   贵妇人动用仅剩的魔力逃走,两次闪现就到了一百码之外,w先生沒有追击,他右手勾起空气当弓,左手平举轻剑做箭,“秘箭?贯铁。”空气清脆鸣响,长剑高速螺旋射穿风雪,眨眼间就追上了绿裙的女人,   “毕竟也是精灵嘛,是吧,帕蜜拉。”比起剑术,更擅长箭术的精灵贵族眼望北方喃喃自语,   第111章 战死,战生(中)   “扑通。”身穿绿裙的贵妇人栽倒在血污的冰原,那支高速飞行的长箭在贯穿了她的心窝之后毫不减速地飞向暴风雪深处,早已看不见踪影,弥亚斯艰难扭动骨折的脖颈望向十码外的女人,“瑟尔菲娜……瑟尔菲娜夫人。”他一说话嘴角就溢出鲜血,粉碎的下颌骨使语言变得含混不清,   沒有回答,血迹沁湿了绿裙外面的白色貂裘,最后希望被狠狠击碎,弥亚斯感觉自己正在坠入黑暗的深渊,这时云层中忽然亮起橙红色火焰,魔法火鸟凭空出现在天空振翅飞远,那是瑟尔菲娜夫人在战斗刚开始就留下的伏笔,她同时发出了两只火鸟,用“邪因邪果”之力将其中一只保护起來,任由它在随机的时间和空间出现,弥亚斯奋力撑起身体,呻吟道:“教皇……教皇大人……”紧接着喷出一口鲜血摔倒在地,无力与屈辱正在啃噬牧师高傲的心脏,他愿用全部灵魂去交换强大的力量,这一切都是因为那名占星术士而起,在南大陆吐火罗帝国黄金之城见到第一面是他就知道约纳将成为一生的夙敌,必须亲手将他杀掉,才能让浸泡在怨毒中的心灵得到解脱,   “噼啪。”教皇希律亚赐给他的正十字架忽然爆开,里面溢出粘稠的黑色物质,有生命般融入弥亚斯的血肉,在皮肤下一起一伏地穿行,年轻的牧师惊恐地望着那奇怪的东西沿着手臂逐渐升高,转眼间逼近自己的心脏,“这、这是什么……我不要……混账……”   远在一百二十哩外,兄弟会第二临时军团的总指挥希律亚正在埋头观看地形图,十字架破裂的刹那,他手边的一个沙漏自动开始流下黑色细砂,“启动了吗。”他点点头站了起來,“其他人都不行,只有这家伙的圣光魔法可以成为引子呢。”   撩开厚重门帘走出帐篷,暴风雪迎面呼啸而來,地面积起四尺深的白雪,整个营地在狂风中摇摇欲坠,教皇希律亚招了招手,身穿红袍的枢机主教立刻出现在身旁,恭敬汇报道:“又有十五人死于低温造成的器官坏死,尸体已经储存起來留待以后使用,魔法师的温控法阵已经到了极限,若魔法药剂还得不到补充,操纵魔法阵的人将因精神力衰竭而死,教皇大人。”   “知道了,找个光通道法师过來,我记得战斗施法团里有一位。”希律亚道,   “遵命,教皇大人。”枢机主教点头退下,半分钟给后,一名白袍法师踏着积雪踉跄走來,“我是六级光通道魔法师林·透古斯特,请问有什么吩咐。”   教皇伸手指着西北方向:“角度西北偏北五度三分,距离一百二十哩零三百码,给我现场画面,能做到吗。”   魔法师为难道:“这么大的风雪,很难建造出稳定的光通道,我只能尽力而为,教皇大人。”他犹豫了一下,掏出最后一瓶蓝色药水倒进喉咙,从背囊里掏出三脚架、发射魔法阵和投射盘组装起來,光通道法师是非常特殊的职业,他们是光之魔法元素的使用者,能够跨越极长的空间距离建立光线传播的无形通道,将远方的画面投射在面前,在战争开始前,魔法师协会有着遍布全大陆的光通道通讯网络,每隔一百哩设立一个中继站,由光通道魔法师值守,就可以转眼间将讯息传遍大陆,   三脚架刚立起來就被狂风吹倒,魔法师手忙脚乱地摆弄着仪器,操纵魔法阵射出一道莹白的光芒,密集的雪幕阻挡了光线传播,看林·透古斯特焦头烂额的样子,教皇希律亚拿起权杖用力敲击空气,“咚。”波纹扩散开來,赤祷言·极星的力量将风雪震散,在这短暂的空白时间内光通道法师按照指定方位建立起一条路径,投射盘上出现无数雪花点,接着一百二十哩外的景象被投射出來,   希律亚一眼就看到赤红火鸟在天空盘旋,他深深地、慢慢地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掸去白金色短发上的几粒雪花,“水平度降低一点,我要看地面的情况。”他声音低沉地指示道,   光通道法师嚷道:“对不起,教皇大人,这个角度已经是极限了,不然光信息衰减太快……”   希律亚走到他身边,用手按下发射魔法阵的黄铜轴承,风雪中横七竖八的尸体出现在投射盘上,紧接着化为一片杂乱讯号,光通道崩溃了,林·透古斯特遭到魔法阵反噬,喷出一口鲜血坐倒在地,   “瑟菲,你太喜欢玩猫捉耗子的游戏了,这并不是我为你准备好的结局,可剧情发展得太快,就连我都无法预测未來呢。”教皇希律亚叹息着转身走开,走了两步,回头问:“透古斯特,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我、我什么都沒看到,教皇大人。”光通道法师惊慌失措地回答道,   “很好,你是个聪明人。”希律亚走到他身边,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帐篷,他吩咐身旁的枢机主教向远征军总部汇报:“敌人的位置已经确定,瑟尔菲娜夫人不幸牺牲,要求总部派出第一临时军团的主力进行围剿,告诉执事长大人,异端之血关系到整个世界的未來,应当将从西面登陆的扎维帝团抽调到这个方向來,至于开往树城艾瑞恩遗迹的潜地舰则沒那么重要,只要派斥候远远尾随就可以,想要进入艾瑞恩并非轻而易举的事情,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遵命,教皇大人。”枢机主教将短笺藏在衣袋中鞠躬离开,   这时帐篷外面响起惊呼声,一名勤务兵慌慌张张冲了进來:“大人,大人,营帐前有一具魔法师的尸体,他的整颗脑袋像葡萄一样爆了开來,看不出究竟是谁,可能是遇到敌人偷袭,请您注意安全。”   希律亚道:“啊,不要紧张,那是战斗施法团的林·透古斯特,刚才在例行通讯中因精神力透支而死去,请将他的遗体妥善收藏,将讣告张贴在中心看板上,他是个聪明人,但不是个幸运的家伙啊,让我们以唯一的天堂管理者梅塔特隆的名义,祈祷他的灵魂能够升入极乐世界。”   第112章 战死,战生(下)   深渊骑士全身浴雪,朱邪铁山全身浴血,“轰。”又一次激烈的对撞在战场发生,这是两人之间的第八次正面冲击,仿佛以行动达成无声的默契,拳术大师与黑骑士决定以绝对力量來分出胜负,沒有闪避,沒有招式,只有裸拳头与拳头、肌肉与肌肉的一次次对撞,   冲击波吹起漫天飞雪,沉重地撞击地面,黑骑士徹普喘着粗气撑起身体,他的深渊战马却无法再次昂起头颅,这匹來自地狱的战马能在黑色火焰中无限次重生,可此刻口中喷出的烈焰已寥寥无几,它的身体逐渐沉入冰封的大地,回归地狱烈焰的怀抱,   “哧……”黑骑士徹普揭开自己的面甲,头盔缝隙中冒出滚烫白烟,他身上铁甲已经破烂不堪,骑枪在第四次对撞中折成两段,那面漆黑盾牌的表面烙着五个深深的拳印,裂纹四处散布,朱邪铁山的拳头连钢铁都可以打碎,   “弥亚斯……瑟尔菲娜夫人……”他吐出低沉的字眼,转身望向四周,绿裙的贵妇人与白袍牧师安静地躺在雪地里,兄弟会的小队只剩下他一人犹然屹立在大地中央,沒人能聊到瑟尔菲娜夫人带领的队伍居然会如此不堪一击,徹普下颌滴滴答答留下鲜血,如命运的沙漏正在倾出仅余的时间,他明白自己已经毫无希望,   徹普是个聪明人,在他为兄弟会效力的漫长时间里曾无数次遭遇这样的死局,但他活了下來,无数次作为唯一的幸存者得以生还,黑骑士信奉的死神乌芒给予他们开启地狱之门的能力,无论何时何地,他都可以沉入烈焰翻滚的深渊中去,借助死神的力量抗拒敌兵,可这一回,他并不打算逃走,   临行之前,教皇希律亚说了一句话:“瑟菲,你一定要赢。”   瑟尔菲娜夫人娇笑道:“如果我们输了呢,教皇大人。”   教皇垂下白金色头发的头颅:“那就不要回來,逃到远远的地方去,瑟菲。”   每个人都以为这只是关系暧昧的男女之间例行的玩笑话,但黑骑士徹普敏锐地听出了希律亚的弦外之音,教皇沒说假话,他躲藏向地面的眼神是阴冷的、果决的,那并不是送情人出征之时应有的表情,在这一刻徹普明白兄弟会已经将他们抛弃,即使能在战斗中逃生,也得孤身向广阔的冰原逃去,兄弟会将会处决失败者,,,尽管不知道为什么,   可即使沒有这一插曲,徹普仍然沒打算逃跑,因为眼前那个男人还端端正正站着,如一根深深嵌进地面的钢条,一生当中黑骑士见过各种各样的敌人,被打败后痛哭流涕哀求免死的懦夫,被刺穿胸膛仍然眼神不灭的勇者,把婴儿抛下以换取死亡晚些到來的母亲和冷漠望着全村被屠杀却只关心手中面包的卑劣者,他印象最深的敌人是十几年前在西大陆遭遇的一名强者,骑着高大龙象、头发花白,腰杆却挺直如一把利剑的老人,那名骑士一出手,就用长长的银色骑枪刺穿了徹普的面甲,枪尖停止在黑骑士的眉心,一滴血珠沿着他的鼻翼滚落,   扎维帝国地行龙骑兵“黄金铁锤”军团长,风暴骑士以撒基欧斯在刹那间摧毁了黑骑士的意志,让这名高傲的深渊骑士滚落马鞍单膝跪地,向那强大到让人无法产生争斗之心的坚定灵魂跪拜,但以撒基欧斯只摇了摇头,沒有说什么,一名年轻的贵族从风暴骑士身后走來,那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和一蓝一绿的奇异双眼形成一种蛊惑人心的魅力,只是站在那儿,这年轻人就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我是马克西米连大帝的侄子,扎维帝国王储。”年轻人伸出手臂,手腕上浮现一只振翅欲飞的红色双头鹰纹身,“要帮助我,跟随双头鹰的指引,创造扎维帝国和赤枭兄弟会的荣光吗,握住我的手,给你新的生命。”   “是、是的……”黑骑士伸出颤抖的手臂,“请问我追随的是……”   “你追随的是兄弟会,因为我是兄弟会的一员。”耶利扎威坦大帝含笑握住了徹普的手,风暴骑士以撒基欧斯仿佛不远看到这样的场景,扭过头望向天边连绵的山脉,   这一天改变了徹普的命运,   而他第二位印象深刻的敌人,就是现在北大陆的风雪中屹立的朱邪铁山,从未有人这样单纯地迎接他的正面撞击,这是一场纯粹的力量对话,黑骑士心中遥远的求生之心已经觉醒,是要夹着尾巴逃走,偷偷回到耶利扎威坦大帝身边舔伤口,还是战胜眼前的敌人,以胜利者的姿态迎接死亡,   “吼……”黑骑士用力将整个头盔摘下丢向雪地,头盔下是一颗可怖的头颅,魔法和皮肤早已被地狱之火烧去,青黑色的眼眶中嵌着两颗灰白的眼球,他摇摇晃晃站了起來,抛掉扭曲变形的大盾,握紧拳头向敌人走去,这是第九次攻击,也将是最后一次,每前进一步都像在泥浆中艰难跋涉,他仅余的力量只够挥出一拳,贯彻死神乌芒之名的最后一击,但他相信敌人也同样是强弩之末,每次剧烈冲撞中徹普都能感觉到对手力量的消耗,正如他自己一样,那个铁块般的男人也在变得虚弱和柔软,或许只要轻轻一击就会倒下,   “咯吱……”铁靴深深陷入雪地,这不是一位骑士应有的姿态,黑骑士却咧开沒有嘴唇的嘴巴,露出森森可怖的笑容,战斗还不就是这么一会事儿吗,用力量征服别人,或者被别人征服,败者死,胜者生,弱肉强食,优胜劣汰,战斗本就该遵循着亘古不变的自然法则而进行啊,一步,两步,沾血的脚印向敌人慢慢延伸,朱邪铁山的身影一动不动,是在积蓄力量,还是始终认为无须闪避,   二十码的距离远得像跨越群山,花了一辈子的时间,徹普才來到朱邪铁山面前,黑骑士压抑不住身体的崩溃,也压抑不住心情的振奋,沒有什么比胜利的果实更加甘美,可恨自己居然忘记了这种滋味,一再逃避自己的命运,他哈哈大笑起來,举起破碎的拳头,拳头是如此沉重,以至于用尽全身力气只能将它慢慢推出,   “砰。”   拳头击中拳术大师的胸口,这一拳的分量或许能够击倒一名农夫,或者毫无防备的士兵,可远够不上这个级别战斗的水准,黑骑士知道自己输了,拳头滑落下來,他垂下头颅和双臂,准备迎接那屈辱的死亡,但这个时候,那铁块一样的身影忽然向后倾倒,朱邪铁山的身躯重重沉入雪地,如一具被推倒的沉默雕塑,   徹普愣住了,他看到那片雪地,那片红色的雪地,一个人要流多少血,才能将如此一大片白雪染红,他看到朱邪铁山的眼睛,一双充满愤恨和遗憾的、如铁般坚硬冰冷的眼睛,眼睛早已失去神采,拳术大师是什么时候死去的,第八次碰撞之后,还是在几次对撞的过程中早已失去生命,只是这具身躯太过沉重,以至于死去之后依然不肯倒下,   朱邪铁山腰际的伤口已经如碗口般大小,红袍牧师弥亚斯的“赤祷言·黑星”刚击中他就被迫停止,可奇异的腐蚀力量已经进入他的身体,从内外外吞噬着钢铁般的肌肉,來自东方的拳术大师沒有治疗,小队中的治疗师已经死去,而他的字典中冰沒有示弱两个字,黑骑士的沉重冲击力加剧了伤势的恶化,在死去的那一刻,他体内的血几乎已经流干,   “哈、哈哈……”黑骑士忽然癫狂地笑了起來,“原來我赢了,我赢了……”   胜利的快感只持续了一秒钟,“刷刷。”一道暗火闪现,吞噬了徹普的上半具身躯,两人的尸体倒在一起,新鲜的血液冲刷着刚刚凝结的雪地,在深红底色上描绘出一层娇艳的浅红,   “这样是很不礼貌的,那是属于他们的战斗。”w先生评价道,   “反正已经打完了嘛,难道要等到那个脚底滑溜的家伙骑着马逃走。”堕落暗火法师杰夫塔毫不在意地耸耸肩,吹去法杖上的一缕青烟,   “我们只剩四个人了。”w先生说,   “活下來的都是好样的,是想说这个问題吗。”杰夫塔扭头问,   夜晚之王道:“不,我是说要埋葬这么多人的尸体,会很累的。”   杰夫塔撇撇嘴:“早就说沒必要把尸体埋起來,北大陆又不会产生瘟疫,指挥塔,将他们冻起來就足够了,做得快一点,我们还要赶上候选者的队伍。”   一名冰风系法师点点头,举起法杖唤來更大的风雪,在尸体逐渐被冰雪掩埋的时候,w先生说:“我忽然感到有点害怕。”   “害怕什么。”杰夫塔问,   “害怕我死去的时候,帕蜜拉不在我面前。”   第113章 异次元再会(上)   让杰夫塔与w先生略感意外的是,直至他们追上候选者小队的脚步,预想中的兄弟会强大追兵仍未到來,难得的晴朗天气不应构成阻碍,堕落暗火法师怀疑其中可能有什么阴谋,但w先生并沒有多想,他很高兴能接近干草叉小队一点,距离自己的女儿再近一点,   可约纳一行人的踪迹消失了,杰夫塔将火把插在地面,在翡翠之树周围转了几个圈,地面明显残留着扎营准备过夜的痕迹,可地上厚厚灰尘中只有从南方一路走來的足迹,并沒有离开的脚印,   “沒有战斗,沒有血迹,什么都沒有。”外号叫做“信号塔”的冰风法师分析道:“沒有留下足迹,最大的可能性,是使用空间魔法进入了另一处位元,如果迪尔扎克在的话就可以探测空间重组的轨迹了,偏偏他留在潜地舰上,可恶……”   杰夫塔摸着下巴道:“空间魔法,他们之中似乎沒有空间魔法师啊,那只月光精灵也远沒有强大到沟通其他位元的程度,难道是翡翠之树遗迹的古老魔法阵启动了。”   w先生说:“他们现在是安全的,从某种程度上我能感觉到帕蜜拉现在的心情,那是交织着好奇、恐惧、兴奋和期望的心情,她的生命并未受到威胁。”   “这不现实。”杰夫塔叫道,“沒有任何一种已知的侦测魔法能透过时空界限传递信息。”   樱桃渡的夜晚之王摇了摇头:“并非魔法,只是一种单纯的通感而已,血与血之间的共鸣,可以这样形容吧……”   这时候信号塔喊道:“瞧这边,我发现什么了。”他指着地上的一行拖曳痕迹,“像是拖拽重物留下的,起点是这个隐秘的树洞,终点是树干前方,啊,就算以我的感应能力也能察觉到强烈的残留魔法波动,这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杰夫塔挠头道:“这下子岂不是跟丢了,不知道他们跑到了哪个位元,根本沒办法追踪嘛。”   w先生忽然提高音量:“你们都退后一步,费诺,站在原地不要动。”   “什么。”名为费诺·亚德拉里亚的念动力释放者惊讶道,“有敌人吗,我沒有感觉到任何东西呀,你是不是想太多了……”这名身材魁梧的轻甲念术士毫不在乎地挪动右脚踏出一步,他感觉到似乎踩中了什么东西,又沒有实际的触感,这种感觉相当微妙,费诺忍不住低头望去,发现靴子底下有一根弯弯曲曲的黑色细线,看起來与市面上常见的劣质棕绳很像,他抬起脚,细绳粘在了靴底,费诺抬起手射出两团小小的动力弹想把碍事的绳子打断,可金色火球毫无阻碍地穿过细绳在地面爆炸,这黑绳竟是非物质的构成体,   “这是什么鬼……”他话说了一半就戛然而止,因为猛然发现黑绳并非粘在靴底,而是穿过皮靴嵌进了他的脚掌之中,   忽而一阵清风吹过夜幕,w先生手中剑画出优雅的蓝色波纹,这不是他惯用的轻剑,可就算从敌人尸体上拾來的长剑,也能描绘出精密的切割线条,费诺的右脚齐踝而断,伤口露出白生生的骨头和鲜红的肌肉,由于切口太过平滑,鲜血一时间未能涌出,“啊啊啊啊……”念术士抱着右腿跌倒在地不住惨叫,w先生用剑尖挑起他的右脚向远处抛去,被黑绳缠绕的脚掌在空中冒出嗤嗤白烟,落地时化成一块皮肉萎缩青筋暴露的奇怪肉块,居然还能一抽一抽地动弹,   “闭嘴。”杰夫塔大声喝道,费诺的惨叫声低了下來,暗火法师掏出急救包抛了过去,“自己包扎,若不是w先生出手这么快,你已经变成那个模样了,这是敌人留下的陷阱吗,这种黑色的东西总让人感觉有点在意……”   “退开。”w先生伸手示意大家再向后退,远离费诺身边,“已经太晚了,那并非魔法、诅咒、病毒或毒药,而是更加邪恶的东西,一旦血液被感染就无法挽回了。”   “啊啊呃呃呃呃……”念术士忽然张开大嘴喷出瀑布一样的黑血,黑色物质转瞬间爬满全身,他的皮肉开始溃烂,血管凸出于皮肤表面,双眼化为浑浊的棕黄色,吼叫着、颤抖着、散发着恶臭味道,他慢慢爬了起來,用沒有焦点的眼睛扫视全场,淌着黑血的右脚腕直接杵进厚厚尘埃,让他身体呈现怪异的歪斜姿势,   “……活尸。”两名幽灵保护者同时惊叫出声,在东方大陆战争中被兄弟会广泛应用的雅古诅咒之土将千万亡者或者不畏刀剑的活尸,此前在东大陆执行任务的杰夫塔、信号塔二人当然不会忘记这种景象,如海潮一般用來的活尸大潮是此生见过最恐怖的风景,   几秒钟之内,身旁的战友就变成了一具活尸,由活人直接尸化,这种情形从未发生过,杰夫塔嚷道:“难道那根黑绳子上有雅古诅咒之土的召唤法阵,可恶,这下只剩下三个人了……干掉他,他已经不是费诺了。”   “可、可是他并沒有死去,说不定还是能够治愈的……”信号塔慌乱地叫道,   这时w先生再次出手,一剑刺穿了活尸的头颅,然后花了五秒钟时间将那具尸体斩成肉块,他端详着手中卷刃的长剑:“原來如此,身体会变得异常坚固啊,那些黑色的微粒改变了人体的整个构造。”   被砍成两半的颅骨中流出黑漆漆的脑浆,就算已经粉身碎骨,眼眶中的眼珠还在不住挪动,念术士最先受到感染的右脚长出锋利趾甲开始四处爬行,杰夫塔怪叫一声,用黑火球烧掉了那只虫子一样乱爬的脚掌,心有余悸道:“这与我们在战场上见到的活尸根本不同,应该说,是进化了许多倍的新品种活尸才对吧。”   w先生道:“我不知道什么诅咒和活尸的事情,可这条危险的黑色细绳是我们唯一的线索,如果沒看错的话,它撬开了一条空间的缝隙呢。”他伸手一指,众人才看到细绳蚰蜒伸展至空气中忽然消失了踪影,就像一条昂着头的响尾蛇,   “就算那个空间是干草叉小队所处的地方,我们又怎么能从那么小的洞里钻进去。”   “门太小的话,只要把它打开不就行了。”   暗火法师疑惑地望着w先生,北方精灵扶正大檐礼帽,从随身小包中掏出一样东西,“我沒有正式进入过翡翠之树,在离开青鸟帝国将信物交给元素精灵使者的时刻起,已经过了这么多年,,,看來这就是传说中的彩虹门了,最高评议会送给北方精灵十四把钥匙,这是对不纯血亲族的最后眷顾,幸运的是,其中一把就在我的身上,钥匙要配合彩虹门的坐标來使用,否则无法开启,坐标保存在北方精灵各帝国的长老院手中,不过现在我们并不需要那串数字,因为这条黑线帮了大忙。”他手中捏着一把金色钥匙,钥匙上刻有精美的精灵纹饰,底部以精灵语书写着:你们从未被遗忘,只是命运让我们分离,翡翠之树永远屹立,   杰夫塔小心避开死状可怖的尸体走來,“w先生,你有沒有想过门背后可能有什么东西,万一是我们无法应付的东西怎么办。”   夜晚之王坦言道:“可能性太多,所以沒办法估量,你们还是退后吧,我会解放力量以迎接门内的事物,无论是元素精灵最高评议会,,力量就是我觐见的诚意,,还是留下这条黑绳子的危险人物,都会全力以赴。”   堕落暗火法师沒说什么,转身拉着信号塔跑出二十码开外,想了想,又超远处撤退了二十码,远远望着翡翠之树遗迹前摇曳火把照亮北方精灵的背影,信号塔小声问道:“这位w先生到底是何方神圣啊,难道干掉瑟尔菲娜夫人时还沒用出真正实力。”   杰夫塔道:“你要是全世界最强的十二人之一,会在区区魔法师协会副会长身上浪费体力吗,真是少见多怪。”   信号塔道:“可是潜地舰里的数理学士协会朱墨青山、占星术士协会拜朗·亚利维亚也是十二议事主成员啊,为什么之前的战斗中沒看出有多强悍呢。”   杰夫塔道:“五大行会领袖都是十二议事主成员,这是权力分配的必然,可要从力量上划分的话他们只能屈居第二梯队啊,有三头怪物被他们用大陆封印魔法阵关了起來,如你所知,这个魔法阵在前不久南商城陷落的时候失去了作用,因为那是大陆魔法阵的重要节点,w先生的力量恢复了,刺客之王西米昂·龙昶在龙家大宅一役强行冲击封印遭到反噬,而第三头怪物还沒有出现在我们面前哩。”   w先生的背影沒有分毫变化,在两位魔法师的精神力视野里,他的力量非但沒有增加,反而在急剧缩减,就像一颗收敛了所有光华的明珠,就在这一刻,夜晚之王将黄金钥匙插入空气,开启了新翡翠之树的彩虹门,   铺天盖地的黑暗将他笼罩,   第114章 异次元再会(下)   在整个大陆陷入战火之前,一本由《大陆地理测算》编辑部出版的《雅古地理测算》刚刚在各大城市书店上市,这本薄薄小册子的发行被战争拖累,当位于东方大陆睢阳城的编辑部被金戈骑兵踏为平地之后,第一批印数1000册成为了地理测算系列最后的绝唱,   有幸读过这本书的人并不多,杰夫塔是其中一个,他清楚记得册子上那些忧心忡忡的言语,仿佛一名看到大陆混乱未來的老人在眼前絮絮叨叨,想要把一切的因果都说给读者听,其中一段是这样写的:   “……因此,在对亡灵的研究工作中那些堕落的亡灵召唤师找到了超脱死亡的终极方法,他们最终制造出來不死不灭的雅古亡灵,这是大陆召唤术漫长历史中的决定性突破,也是一扇黑暗大门悄悄开启的一角,   自古以來雅古魔兽的传说就在西大陆流传,那些臭烘烘、牙齿淌着血、眼睛像饿了七天的猫一样凶残、嘴角挂着去年八月份留下的腐烂肉丝、每走一步都像巴泽拉尔人的瞭望塔一样摇摇欲坠的巨大怪物是雅古诅咒之物最初的创造物,对它们的研究已经持续了数百年时光,在圣博伦王国皇家科学院的资料库里能找到小山一样的高的资料,那是头脑单纯的研究员们冒着生命危险记录下來的东西,但长久地堆积在房间阴暗的角落虫蛀鼠咬,直到红石堡被一把大火烧掉的那一天,   我们至今无法确定雅古诅咒之土的工作机理,但可以通过某些事实來进行合理推测,大胆假设,这是科学研究的第一步,   1,雅古亡灵、雅古魔兽体内的黑色微粒是维持它们行动力的根源,这些黑色微粒具有高度的传染性(只感染已死亡生物或腐烂的肌体),在一分钟时间内可以分裂三百次,即使在显微镜下也看不出内部结构,在一位患了口腔溃而还是勇敢地舔了一口黑色微粒的研究员的最后笔记中写到,这种物质有着淡淡的优雅的甜味,其口感近似于上好的黑糖,他在三分后变成了一具活尸,发疯一样把整个实验室搞成了废墟,然后一头扎进水井把自己淹死,,,沒准是因为含糖量太高需要喝点水解渴的缘故吧,   黑色物质不具有任何魔法波动,也不符合世上任何已知的元素构成,它们广泛存在于雅古山区的土壤之中,是那片不毛之地的真正主人,但黑色微粒一旦离开雅古山区,其活性会显著下降,可以无限次重生的雅古魔兽将衰弱到只拥有九次生命,雅古亡灵亦同;将雅古诅咒之土整块迁移,则可以长久保持黑色物质的活性,这一点已有实验记录证明,   2,被黑色物质感染的魔兽将化为不死的雅古魔兽,被感染的人类尸体则将成为活尸复生,黑色物质赋予重生者惊人的力量,活尸的身体强度并未得到显著增加,往往在超出身体负担的攻击中伤害到自己的皮肤、肌肉和骨骼,是体内的黑色物质从内部驱动身体发挥出强大力量,使被寄生体(请允许我使用这个猜测性的代名词)挥出一千磅的重拳,拥有三千五百磅的咬力,并能在内脏和大脑完全腐烂的前提下自由活动,   以诅咒、寄生虫、魔法來形容黑色物质都不算恰当,编辑部将其称为‘丁古’,在圣博伦山区方言中意为‘雅古地区的小淘气’,读者或觉得这说法有点轻佻,可沒有比它再合适的代名词了,   3,有证据表明东方大陆发生的种种问題与丁古有直接关系,简单梳理并加以适度推测,按时间顺序排列如下:   A:一位不明身份的男子(或女士,《地理测算》系列历來尊重女权主义)來到西大陆雅古山区,取走了相当数量的诅咒之土,并将这些危险的土壤带回东方大陆,众所周知虽然圣博伦王国在雅古山区周围修建了鹿角栅栏和岗亭,不过随着扎维帝国的入侵,这些防御措施早已荒废,任何一个活腻了的农民都可以扛起锄头溜达进去刨一筐黑土出來,   B,这位男子(或女士)在东方大陆进行了一系列秘密实验,有目击者声称在南商国与凉隋国交界处的大湖云梦泽中多次目击到有‘巨大而难以被杀死’的魔兽出现,根据目击者描述,那毫无疑问是雅古魔兽,从古至今并沒有雅古魔兽离开山区进行长途迁移的记录,因此可以断定东方大陆的雅古魔兽是通过试验制造出來的、并流放进云梦泽的新生物,   随后,云梦泽东部的后秦国传出了‘人吃人’的人间惨剧,据说有精神失常陷入疯狂状态的中年大叔将五名路人的脸啃了个干干净净,后秦皇室宣称这名食脸怪已经经过审判枭首示众,不过那怎么看都是活尸所为,编辑部认为这是一次试验意外,活尸从实验室逃了出來在街头伤人,至此可以认为他们对雅古诅咒之土的研究有了一定程度的进展,   c,赤枭兄弟会挑起侵略战争之后,曾在多个战役中使用恐怖的雅古诅咒之土召唤术,通过牺牲圣公会牧师的生命,将雅古山区的土壤传送到魔法阵中,从而使‘丁古’布满整个战场,这一现象证明研究工作已经完成,这些人控制了丁古的力量,   将最初的诅咒之土带往东方大陆的男人(当然,或女士)究竟是不是兄弟会的人,这一点已经无关紧要,兄弟会一旦掌握丁古之力,胜利的天平将向他们迅速倾斜,毫无疑问,这一发现能够改变整个大陆的局势,在龙家大宅一役中,高浓度的丁古发生了自发的形态变化,组成一个高大无比的巨人,即使十二议事主的力量也沒办法与之抗衡,   d,雅古诅咒之土是这魔法世界完全陌生的领域,丁古之中究竟蕴藏着什么样的可能性,编辑部对此报以相当悲观的预测,随着东方大陆战争的不断推进,丁古开始出现显著的浓度变化,死在诅咒之土的人类越多,黑色颗粒的密度就越高,衍生出的形态和性质变化也就越强,   这并不是阴谋论:如果有人掌握了來自雅古山区的核心诅咒之土,,蕴藏着最高浓度丁古的母土,,在其基础上开发出召唤法术,使得这些土壤不断用在大规模战争中,反复吸收战场牺牲者的灵魂碎片,那么从理论上能够积累非常恐怖的诅咒力量,   只要找到利用诅咒之土能量的方法,有战争中的海量死者为补充來源,这个男人(再次,或女士)就能一跃登上世界之巅,成为古往今來从未出现过的力量恐怖掌控者,   平阴城,龙家大宅,岳香城,海岚城,后秦帝国在魔法师协会与圣公会的支持下将千年古城逐个屠戮,仅初步统计,战争开始一个月内东方大陆已有三百万人死于战火,其中死于雅古诅咒之土的起码接近百万,如果龙家大宅的万人伤亡就能组成十二议事主级别的巨怪,那么百万亡灵又能化为何种怪物,这个答案只有掌握这可怕力量的男人(一再,或女士)知道,   在撰写这个章节的时候,金戈骑兵正在睢阳城下纵横驰骋,后秦国龙旗在天边飘扬,城周围的沃野呈现诡异的暗红色,你我都知道那就是雅古诅咒之土的特征,是的,这座城市即将陷落,《地理测算》的诸位同仁即将被丁古吞噬化为万千牺牲者中无意识的一份子,幸而当编辑部领袖启动魔法阵之后,这本书的魔法拷贝将在全大陆十三座城市同时进入印刷程序,定价50银币或许有点贵,但别忘了那是我们送给你的最后礼物,亲爱的朋友,今后的世界将不会再有《地理测算》系列杂志出现,希望这本小册子能陪伴你们到达或者丑恶或许美丽的未來,   一艘巨大的蒸汽傀儡飞艇正在城中降落,我知道城中的贵族、占星术士和富商将借此逃生,其中是否包括那位深藏不露的男人(最后,或女士)呢,如果这个人真的存在,他又在谋划着什么呢,当这个问題得到解答的时候,别忘了告诉我,我的朋友。”   蓝色封皮的小册子吧嗒落地,杰夫塔惊慌失措地连连后退,用暗火织成一张大网将铺天盖地涌來的黑色颗粒烧毁,在五秒钟以前,冰风法师“信号塔”被彩虹门内喷薄而出的丁古包裹其中,眨眼间就变成一具会尖叫呻吟的白骨,w先生站在那扇门前,如同激流中屹立的石块,他手中的剑风将浓稠的丁古切碎、斩灭、分裂、席卷,谁也沒想到新翡翠之树已被雅古诅咒所污染,现在杰夫塔想做的唯一事情是转身逃命,而w先生则恰恰相反,他有不能转身逃走的理由,于是,他要冲进去。   第115章 黑衣的女人(上)   “究竟发生了什么,约纳阁下,你还好吗。”   黑暗中亮起悠悠荧光,埃利奥特召唤出悬浮于空中的蓝光草照亮“森之宝”的时空通道,在刚才的瞬间冲击内通道遭到极大震荡,玫瑰骑士布置的所有照明点都被摧毁,干草叉伙伴们只觉得整个世界在漆黑中不停摇晃,就像乘坐一艘小船在夜晚的大海中遭遇风暴,   约纳撑起身体咬牙道:“我沒事,埃利,大伙也沒事吧,我马上就启动照明星阵,稍等一下……”他举起法杖发出温暖光芒,环绕四周,小蚂蚱、耶空、汉娜、丹尼都在身边,通道里郁郁葱葱的植物变得焦黄枯萎,空气中有一股腐尸、花朵和鲜血混合起來的奇异味道,   “怎么了啊。”锡比睁着大眼睛嘟囔道,   “是这种东西啊,小蚂蚱。”玫瑰骑士用枪尖挑起一片萎缩的草叶,叶脉上明显攀附着小小的黑色颗粒,这些物质吸走了植物的活力,使得通道中的千万花草同时枯萎,   看锡比好奇地伸出手指,约纳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别碰,这是雅古诅咒之土中蕴藏的物质,虽然只对死者的尸体起作用,可浓度高了的话似乎会产生奇妙的变化。”他转向通道出口的方向呼唤道:“小乖,我能感觉到你在那里,你还好吗。”   “过來帮忙啦,混账。”月光精灵在远处愤怒地喊道,“我被压在底下啦。”   占星术士带着干草叉的伙伴们跑过去,发现有上百名神圣魔法生物挤进了通道,密密麻麻塞在一起动弹不得,月光精灵被一只肥硕的冻土蚯蚓压在底下,只露出一张气急败坏的小脸,约纳花了好大力气才将她救了出來,小乖坐在少年肩头,恨恨地梳理着自己皱巴巴的羽翼:“可恶,爆炸发生前古达佩亚斯将幸存者一股脑丢进通道,然后炸毁了最高评议会圣堂,将空间通道的入口彻底摧毁了,也就是说,我们被丢在这片鸟不生蛋的奇怪空间,再也沒办法回到翡翠之树了。”   约纳垂首道:“不,大精灵是牺牲自己的生命拯救了我们啊,瘟疫尚未平息,雅古诅咒就在翡翠之树内爆发,那样的浓度我从未见过,死于瘟疫的神圣魔法生物转眼间就会化为可怕的活尸,一旦被他们冲进通道,沒有任何人能活下來……现在翡翠之树已经变成复生者的陵墓了,对不起,小乖,都是因为我,令魔法生物再次遭受这样的灾难……”   “关你屁事。”精灵飞起一脚踢在他脸上,“瞧着吧,老娘一定要把这个王八蛋揪出來狠狠地砍成碎片,……不,剁碎之后掺上蜂蜜揉成肉丸子塞进喂蚂蚁。”她嗡嗡地飞了起來,用力撤掉头上的桂冠和身上的纱裙,用精灵语大喝道:“月光精灵,给我集合,别睡觉了,有事情要做。”   白色魔法光芒闪烁起來,一名又一名绿发精灵出现于空中,向月光精灵公主深深施礼,由于体型小巧,它们沒在刚才的混乱中受什么伤,一名同样拥有三对翅膀的贵族飞近小乖身边,恭敬道:“公主殿下,月光精灵部族幸存者四十一名已经集合完毕,随时等待您的吩咐。”   小乖嚷道:“携带月光精华的工蜂有几个,够不够一次使用的量。”   六翼贵族回答道:“有五名幸存,公主殿下,可供一次沐浴使用,但这种仪式具有强烈的副作用,达到时效后会非常危险的,请您三思……”   精灵公主根本听不进半句劝告,她叉腰叫道:“工蜂出列,兵蜂注意警戒,雄蜂展开空间结界,我要沐浴月光精华跟敌人决一死战,你们谁都不能反对,也不能跟着我去,乖乖在这里救助其他的魔法生物,这是命令,听到沒有。”沒等精灵们回应,她又转向约纳方向用西大陆通用语道:“沒用的老兄,我刚才从你身上感觉到了敌人的方向,那帮混账在同一片空间里对不对,等会儿我带着你们去找那些人算账,老老实实跟上,不要托老娘后退,听懂的话就点点头。”   “是的……但这里是六件秘宝的异空间,我们对这里的结构根本一无所知,如果贸然前进的话……”听不懂刚才精灵语对话的占星术士莫名其妙点了点头,   “够了。”   月光精灵化为一道绿光升入空中,二十名雄蜂布下二十面空间之盾,十五名手持钢叉的兵蜂将她环绕起來,五名工蜂从背后取下从不离身的玻璃瓶,瓶中荡漾着银白色的液体,随着古老精灵语的念诵,瓶盖上的封印逐渐开启,那如水银般沉重、粘稠、泛着金属光泽的液体缓缓流出瓶口向下滴落,“刷……”第一滴月光精华忽然溶解在空气里,化为一掬轻柔冷冽的白月光,   受伤的魔法生物们停止了呻吟,纷纷抬起头瞧着这难得的景象,作为元素精灵中的上级者,人数稀少的月光精灵很少参加战斗,它们将天然的魔法力量封印起來,以月光精华的形式慢慢储存,每个玻璃瓶中都储有一代精灵女王全部的魔力,一切力量來自于月亮,而凝固在瓶中的就是最纯粹的月光,这种解除封印得到力量的仪式被称为“沐浴”,接受沐浴的月光精灵能在短暂时间内恢复种族创生时的原始模样,   随着瓶中银色液体洒落,月光变得越來越明亮,只要望一眼就会将眼睛灼伤,作为共生体的约纳忽然觉得有澎湃的生命力在体内流淌,那是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身体变得如此轻盈,仿佛伸手就能触摸高天的月亮,   “什么。”小蚂蚱惊叫一声捂住嘴巴,   在绚烂的月光中出现一具女性的,那凹凸有致的曲线、纤细的腰肢、丰满的胸部、修长的双腿、滑如凝脂的皮肤、天鹅般优雅的脖颈、臀窝和锁骨处那令人心动的小小凹陷、完美的脸部曲线、柔滑的绿色长发、高挺的鼻梁和一双蓝得惊心动魄的大眼睛令在场的所有男人和女人失去了声音,月光逐渐暗淡,疲惫的工蜂们收敛翅膀落在少女肩头,空中的月光精灵一齐向新生的精灵公主躬身施礼,小乖轻轻抬起纤纤一握的脚走过草丛,越过呆若木鸡的约纳,径直走到锡比面前,微微低下头瞧着比自己低了半个头高度的小蚂蚱,露出令人心醉的笑容:“平胸女,这下老娘比你还高了,还有什么话可说。”   “我靠,身体长大了个性还是这么恶劣,你这个暴露狂。”锡比立刻抓狂地蹦了起來,挥舞着手中的长弓,丹尼赶紧冲上去拉住他,一双眼睛滴溜溜在精灵身上转个不停,说话变得结结巴巴的:“别别别别别冲动,这位公公公公主殿下不是坏人……”   约纳脸红扑扑地跑过去,解下斗篷想给小乖围上,他看到小乖光裸的背上还有三对小小的透明羽翼在振动,显示出主人得意的心情,“老娘不穿衣服,除了那些不纯血的北方精灵,哪有正统的元素精灵穿衣服的。”月光精灵拒绝道,   “可、可是这样子总不太好把……”占星术士也变得结巴起來,   小乖张开双臂原地转了一圈儿:“你是说老娘长得不好看。”   “好看好看。”丹尼一连串说道,一双眼睛粘在精灵的胸口,就算汉娜使劲掐他也呲牙咧嘴就是不挪开,   “那不得了,美就是拿來欣赏的嘛。”小乖得意洋洋道,将手一伸:“给我武器。”   十名兵蜂嗡嗡飞來,将一柄银色法杖送到公主手中,那是在月光精华中淬炼的神圣武器,月光精灵的传承装备“光环”,“很好,这才像点样子。”轻轻挥舞法杖,小乖说道:“先來解决一件事情。”   约纳的鹿皮袋中发生了爆炸,他惊惶地低头一看,发现封印玻璃罐被炸成了碎片,小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这么多年了,那混账黄铜巨龙的诅咒终于消失了,这下子舒服多啦……至于给废柴老兄的共生契约,等事情结束之后再结束吧,那么,你们准备好了吗。”她扫视干草叉小队众人,   “这不是个好主意。”埃利奥特道,   “你去哪我都跟着去,女王陛下。”丹尼·斯图尔特立刻表态,   锡比嘟囔着“暴露狂”哼哼唧唧,汉娜眼望约纳,约纳有点手足无措,“小乖,不能这样冲动,起码先搞清楚这片空间的结构才能继续深入……”   “看來意见一致呢。”   月光精灵突然加速,簌地射进幽暗的通道,如果说之前她是一道小小的绿色流星,那么此刻就是一股银色的飓风,漫天衰草飞舞,短短几秒钟她就化为视野尽头的光点,约纳急道:“追上去,龙尊君他们也进入了这片空间,会很危险的。”   “嘎吱吱吱……呛啷。”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里,名刀佛牙猛然出鞘,左右交错斩开拦路的植物,红头发的持剑伽蓝化作疾风冲入通道深处,埃利奥特懊丧地一捶胸口,加速也跟了上去,但这是一个庞大的身影猛然出现在前方拦住了其余人的去路:刚才被玫瑰骑士安抚的森之宝空间守护者此刻愤怒了。   第116章 黑衣的女人(中)   “约纳阁下,汉娜小姐。”埃利奥特大声喊道,冲在前面的约纳与汉娜同时感觉身体一轻,整个人被地下钻出的绿藤抛了出去,腾云驾驭越过怪物头顶,那形态的通道守护者转身想要追击,锡比射出的蛇箭噗地钉在它身上,将怪物的吸引力吸引了过來,骑士合上面甲高喊道:“你们先追上去,我们稍后会追上去汇合,拜托了,找到那个男人,将龙姬小姐带回來吧。”   “交给我吧,埃利。”占星术士沒有回头,开启了“漂浮”、“疾行”法阵奋力向前奔跑,汉娜·斯图尔特手持大枪紧紧跟随在身后,敏锐的绿眼睛不住观察着周围动向,随时准备向敌人开火,身后响起沉重的撞击声,玫瑰骑士、小蚂蚱已经与守护者战在一处,噪音中还夹杂着丹尼的惨叫:“妹妹,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啊,我不要跟这样的家伙战斗啊啊啊啊……”   “砰砰。”大枪“海军上将”吐出火舌,前方草丛中倒下两个奇形怪状的影子,斯图尔特当代家主短促道:“小心脚下,照明范围不够大,无法预料到所有的危险,愈前进未知的敌人就会愈多。”   约纳极目远眺,一圈照亮绿色通道的光环正飞速远去,那是月光精灵散发出的银白色光华,“减慢速度就追不上他们了……我來扫平障碍。”少年突然停住脚步,紧握法杖席拉菲娜开始引导攻击星阵,“嗡轰……”几秒钟之后白热的光芒喷薄而出,带着澎湃的热力高速旋转着射入隧道深处,所到之处植物被连根拔起烧成灰烬,通道墙壁露出黑褐本色,   占星术士用力将法杖插入地面,从袋中拔出刻刀在地上画出复杂星阵轮廓,接着打开最后一瓶星星尘埃将五彩斑斓的粉末倒入星阵图形,最后闭上双眼,引导星辰之力从法杖上的宝石延伸而出注入地面上的新星阵,这是使用最低限度湮灭能量作为反应堆、输出纯粹光和热的变种星阵,消耗的精神力与之前的灼热射线基本相当,持续时间却足足长出数十倍,“噼噼啪啪……”红蓝双色星际线能量在一个又一个吉尔伯托螺旋对撞湮灭,化为无属性的白色能量释放出來,少年使用一根木棍作为发射源,调整这条光柱的角度,使它尽可能将悠长的隧道照亮,接着拔出法杖道:“好了,不要靠太近,会被灼伤,我们走,汉娜。”   汉娜·斯图尔特的眼中闪烁着欣喜的光芒,“了解。”   两个人沿着白色光柱继续向前奔跑,茂密丛林被白光撕裂,隐藏其中的怪物们无所遁形,许多奇形怪状的生物尖叫着四散逃跑,汉娜开枪打倒了几只妄图发动袭击的敌人,这些通体发绿、生长着诡异鳞片、羽毛和肢体的生物从未出现在任何动植物图谱中,显然不属于他们所处的那个世界,   “砰。”约纳挥杖弹开一朵张着牙齿的蓝色郁金香,用手抹去脸上阻碍视线的粘液,那是几颗会爆炸的橘黄色果实留下的纪念,向前奔跑了几分钟时间,隧道忽然变得宽阔起來,白色光柱端端正正从通道中央射向远方,四周的植物再度变得茂密起來,两人不得不放慢脚步,月光精灵的光辉已经远在视野之外,但约纳相信耶空一定还跟在小乖后面,有南方人的保护,即使遇到危险也足以支持到自己到來吧,心急如焚的少年如此安慰自己,不断左右挥舞法杖拨开高大植物,   “约纳,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从刚才开始我就想问这个问題。”汉娜忍不住开口道,“怎么看也不像是北方大陆的一部分啊。”   约纳犹豫道:“对不起,汉娜,不是故意向你隐瞒,只是有太多的事情发生,來不及一一解释……这里是元素精灵最高评议会集合翡翠之树所有魔法生物的力量,以‘森之宝’的时空道标开创出來的时空通道,我相信通道的尽头是一个崭新的世界,背叛者赛格莱斯许给预言之人的异世界。”   “那龙尊君一行人也在这里吗。”汉娜道,“他们又是怎么进來的,翡翠之树的入口已经被爆炸摧毁了啊。”   少年道:“那个制造出瘟疫的老人通过某种方法取得了森之宝的信息,传回给了龙尊君,他集齐了六件秘宝,在另一个位置开启了时空通道进入到这片空间,他并不在森之宝的通道里,但根据时空道标的数据,这六条通道是彼此相连的,我们迟早会与他们遭遇。”   “也就是说,你离龙姬已经很近了。”汉娜突然抬起枪口猛烈开火,蒸汽傀儡大枪喷出炽烈白烟,一串火舌扫过树丛,一头有着七只手臂的狐猴形生物尖叫起來,丢下手中木棍潜入草丛当中,另一个方向传來风声,斯图尔特当代家主手臂一转,大枪从红披风后面飞速弹出,枪刃处的魔法匕首“血风暴”噗地刺穿另一名敌人的胸口,红衣女人抖落刀上尸体,甩一甩满头金发,继续大踏步前进,   约纳决定回避这个话題,沉默了一会儿,他忽然开口道:“瞧,那边草丛里有一个大个子的尸体,看伤口应该是被带锯齿的刀刃砍死的,是耶空在前面为我们肃清敌人。”他走过尸体旁边,死去怪兽流出粘稠的墨绿色血液,粘在靴子上令脚步变得愈加沉重,   “喂,那血可能有毒,小心些。”汉娜提醒道,“光线开始变弱了,你的照明星阵坚持不住了,能再做一个吗,……啊见鬼,前面出现岔路了。”   通道又开始变得狭窄,道路向左右两边分叉,白色光柱投射在分割壁上逐渐暗淡,约纳向两条通路内张望,同样是一片漆黑看不到一点光芒,“等一下,我和小乖是精神共生体,应该能感觉到她的位置的。”少年紧紧皱着眉头,片刻之后恨恨道:“不行,她恢复身体之后魔力波动太强了,精神联系被单方面切断,……如果是耶空的话,应该会留下什么痕迹的,找找看。”   汉娜答道:“有沾着绿色血迹的脚印延伸到分岔路口,但两条通道里都沒有更多脚印,右边似乎有砍倒树木的痕迹,要走近一些才能看清楚……”   这时候照明光柱突然熄灭了,约纳花了几秒钟时间点燃法杖上的照明星阵,汉娜却眼望他身后脸色惨白,一字一句低声说道:“不要动,不要回头,不要发出声音,数三下之后我会用大功率鬼神弹做出攻击,你发动所有防御措施尽力向前冲出去,听懂沒有。”   少年从头发稍到指尖都凝固在空气里,他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明白。”   “三。”汉娜·斯图尔特轻轻转动大枪的枪管,将阀门调节到最大开度,活塞起伏不定,能量开始注入,   “二。”借着“海军上将”那银亮的金属枪管反光,约纳能看到自己滑稽的身影后面有一个非常巨大的、黑暗的、纹丝不动的人形阴影,   “一。”汉娜慢慢抬起枪口,将准星指向那个巨大生物的头颅,,,如果位于躯体上部的那个鼓包是头颅所在位置的话,   “走。”   最大功率“鬼神弹”咆哮而出,被蒸汽傀儡机械加速的弹丸带着千万亡灵的啸叫,化为恐怖的绿色火球射向约纳头顶,少年用尽全身力气弯曲身子向前猛扑,同时启动了腰带艾丁蒙特的防御法阵和裙甲卢塔琉斯的“方圆”防御阵,一阵发自骨髓的恶寒从头顶掠过,亡灵之火照亮占星术士紧咬的牙关,“小心。”在汉娜的惊叫声中,约纳感觉到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击中自己的后背,防御法阵如肥皂泡般破碎,漫天飞舞的红色金属甲叶抵挡了部分冲击力,但还是无法抗拒那來自异世界的惊人力量,他感觉五脏六腑马上要从口中喷出,整个身躯被压成一张薄纸,身体如弹丸般向前射出,将意识和疼痛远远甩在后面,   “可恶。”汉娜·斯图尔特在这一刹那间能做出的所有动作,只有将大枪“海军上将”背到背上,然后张开双臂,“咚。”少年的身躯如一颗巡洋舰舰炮射出的重磅炮弹般砸进红衣女人的怀抱,两个人立刻腾空而起翻滚着坠入左边一条隧道,约纳的整个世界在旋转,他做出了最后的努力:一把扯下颈间的项链,解放了黑龙王之剑俱利伽罗的封印,用全部的生命力催动七神器的灭世黑炎,   “轰轰……”无法扑灭的黑火立刻引燃了茂密植物,将整个通道化为火海,第二位通道守护者缓缓收回拳头,,,或者是那勉强可被称为拳头的、长满倒刺、肉瘤和坚硬鳞片的大球,望着燃烧的左侧道路显得有点犹豫,然后,它在分岔路口沉默地矗立着,仿佛要这样一直站到天荒地老,   第117章 黑衣的女人(下)   “我们把六条通道设想成一个正六边形。”约纳拿着一根小树枝在地上画出几何形状,“这并非真实存在的地形,但可以解释六个时空道标之间的位置关系,每两个位元之间都有道路相连。”他在六边形其中一条边的中点画了一个圆点,然后向外引出一条线段:“假使这条边连接的两个端点是森之宝世界与另外一个位元,而大精灵古达佩亚思创造出來的时空隧道则是一条旁路,就像从主通道上分离出來的一条支路,也就是说,主隧道本身是一个环,不应该出现岔路;那个岔路口只是翡翠之树的支路连接主路的出口而已,也就是说,我们无论选择任何一个方向前进,都能到达下一个端点时空。”   汉娜说:“那么我们的位置是正确的吗。”   占星术士挠挠鼻子说:“如果我们是向着森之宝空间前进,那么植物应该越來越茂密,反之则会越來越稀疏,只要继续前进就能得出结论。”   汉娜·斯图尔特道:“那么月光精灵和耶空又去了哪边。”   约纳回答道:“我想应该是另外一个方向吧,这里不再有耶空留下的痕迹,小乖通过我感应到龙尊君所处的位置径直追了过去,这个冒失鬼一定不会费时间思考通道结构。”   汉娜说:“你冷吗。”   “不,不冷……”约纳道,   “那么你为什么一直在发抖。”   “有、有吗。”   少年和女人背靠背坐在一起,浑身裸的,他沒有说谎,背后柔嫩肌肤传來的触感和热度令约纳浑身燥热,心脏砰砰乱跳像要冲破胸膛,就连身上伤口也变得沒有那么痛了,   几分钟以前他们遭到通道守护者的袭击跌进左侧通道,幸亏约纳使用黑龙王之剑引起一场大火,阻住了神秘守护者的脚步,两人像石块一样坠入丛林,跌进一堆软塌塌、颤悠悠、油乎乎、蔫搭搭的果冻状植物当中,这缓冲救了他们的性命,但毁掉了他们的衣服,恶臭的绿色粘液沾满了衣服、鞋子和背包,汉娜搀着约纳爬出果冻堆的时候差点被自己身上的味道熏得吐了出來,她用刀砍开一棵高大的仙人掌,,或者是长得像仙人掌的什么东西,,用里面倾泻而出的大量淡蓝色树汁沐浴,把自己和约纳的衣服脱下來,搓掉两人头发上的黏液,将衣服浸泡在树汁中使劲搓洗,几分钟后,遍体瘀伤的两人光溜溜的坐在一处,为避免尴尬,约纳提议背靠背坐着,但他很快意识到这样会令自己平添无数天马行空的想象,反而会更加尴尬,只能主动找个话題聊天來解除紧张,   裙甲卢塔琉斯的防御崩坏了,但抵消了大部分的冲击力,约纳再次感觉到自己的弱小,他的伤势不重,精神力还算旺盛,感觉汉娜被自己撞到的伤势反而要严重一些,心中不仅充满愧疚,眼望着衣服在淡蓝色树汁里咕嘟咕嘟冒着气泡,约纳试着生气一堆火來,但这里遍地奇形怪状的植物,空气潮湿得像热带丛林,叶子刚冒起小火苗就熄灭了,通道远方的火势也已经熄灭,空中弥漫着奇怪的黄绿色烟雾,毫无疑问是有毒植物造成的瘴气,   “看起來无法通过的样子。”汉娜忽然站起來,大枪“海军上将”向着黄绿色迷雾开火,“突突突突……”一串弹丸沒入雾气,根本无法搅动沉重的烟雾,“那场火造成了障碍啊,连那个大块头都不敢过來,说明毒性很强吧。”   “是啊。”约纳扭头看了一眼,金发女孩光裸的巧克力色双腿映入眼帘,他立刻脸红心跳地低下脑袋,   汉娜提醒道:“如果按你说通道是环形的,那么我们从另一个方向也能找到他们咯。”   约纳一拍脑门,从黏答答的鹿皮包里拿出那枚银蛋通讯器,握在手心感应对方的位置,片刻之后他扬起眉毛:“你说得对,汉娜,敌人也在不断移动,虽然无法得出准确距离,但从这个方向过去反而更近呢,我们马上就出发。”   拧干衣服胡乱穿上,占星术士背好鹿皮包抓起法杖,回头看到汉娜还在整理自己的内衣,短短的小背心被撑得满满的,无尽沙海的女儿早已是个大姑娘了,约纳咽了口口水,低声道:“汉娜,能快一点吗,我们必须早点……”   “我知道了。”斯图尔特当代家主沉默地披上红斗篷,将大枪背在肩头,“……走吧。”   如同约纳所预言的那样,通道中的植物变得越來越茂密,形态也越來越夸张,两人用來洗涤衣服的蓝色树汁在黑暗中会发出奇异的荧光,不必使用照明星阵也能照出脚下道路,约纳正好抓紧时间回复一下精神力,两个蓝幽幽的人类在墨绿色的森林中行走,不知何时,上百只淡蓝色蝴蝶被荧光吸引而來,围绕着约纳与汉娜翩翩飞舞,“这真可爱。”汉娜抬起手指,一只蝴蝶扇动翅膀盈盈停在指尖,女人露出了难得的天真神态,   “嗷嗷……”一只七条手臂的猕猴忽然跳了出來,但沒等发动攻击就被几十只蝴蝶包围在其中,片刻之后蝴蝶如花瓣般散开,留下一具绿色的骷髅哗啦一声倒在地上,   “可爱,你确定。”约纳轻声问道,   “就像会咬人的狗狗一样吧。”汉娜·斯图尔特微笑道,   有了这群莫名其妙蝴蝶的保护,两人沒再遭受怪物的袭击,在让人失去时间概念的树林中不知走了多久,前面出现一片高大的灌木丛,枝叶间结满拳头大小的紫红色浆果,约纳刚要迈步前进,汉娜率先抬枪开火,子弹扫落一片浆果,“轰隆隆隆……”浆果坠落地面发出惊天动地的爆炸,火光与硝烟四起,简直如同战场一般,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冲过去。”约纳再次开启了漂浮、疾行法阵,   “别拖我后退。”汉娜活动一下双腿道,   不知谁抓起了谁的手,两人猛然冲进了爆炸浆果灌木丛,受惊的蝴蝶漫天飞舞,爆炸在身前身后身左身右不断发生,火光映出一男一女奔跑的剪影,树叶和木屑噼里啪啦拍打着脸颊,在某一个时刻,约纳甚至觉得这种危险境地让人产生一种错觉,   一种幸福的错觉,   浆果丛林似乎无穷无尽,在无数次躲过爆炸之后,两人终于冲出了茂密的灌木丛,前方毫无征兆地出现一个悬崖,占星术士与汉娜同时惊叫一声,无法停下疾驰的脚步,   “砰,砰。”两个小小的气泡在空中爆裂,约纳发现自己身处天空之中,这是一片湛蓝的天空,看不见太阳的位置,却有阳光照耀大地,云朵的缝隙中露出连绵不绝的丛林,整个大地都是绿色的,几个如翡翠般碧绿的湖泊点缀森林之中,少年诧异地回头望,天空中并沒有刚才隧道的影子,他身旁的汉娜同样脸上写满不解,两人就像突然被抛进了陌生的世界,,,森之宝的世界,   接下來,约纳发现他们正在加速下坠,这里离地面有多高,八百码,一千码,就算掉进湖泊,水面也会像坚硬岩石一样把人体撞成碎块,少年在呼呼风声中高喊着:“拉紧我的手,我來保护你。”他左手拽着汉娜,把法杖咬在口中,右手艰难地摸出一个占星术卷轴,离开潜地舰之时占星术士协会会长拜朗·亚利维亚送给他的几个卷轴之一,“伽罗战盾”,七级占星术士柯沙瓦的得意法术,尽管娃娃脸会长沒有明说,但这礼物肯定是爱面子不肯露脸的柯沙瓦老头转赠的,此时约纳心中默念老师的名字,拇指用力划开封口火漆,注入精神力将卷轴迎风一展,   “滋滋……”深蓝色能量立刻在空中凝聚,一个坚固的半球形战盾迅速成型,但就在伽罗战盾合拢成一个圆球之前,“撕拉……”剧烈的风将卷轴扯成两半,占星术引导失败了,蓝色光点立刻消散,“糟糕。”约纳用尽全力向战盾中输入能量,只能将形态勉强维持成一个铁锅形状的半球,   “你的数学学得好,告诉我还有多久会落地。”汉娜的斗篷飞扬,神色平静,   “七秒,……不,五秒。”少年喊道,   “足够了。”大枪海军上将再次开始充能,储藏在匕首中的亿万亡灵被压入弹丸,汉娜站在半球战盾边缘将枪口垂直向下,“这次你來倒数。”   “三,二,一。”   大地在旋转,湖泊在眼前急剧放大,这时鬼神弹咆哮而出,“轰隆。”一场巨大爆炸掀起三十码高的巨浪,约纳用力抓紧汉娜的手,蜷缩在伽罗战盾内等待迎接落地的冲击,   一道蓝光从天空坠落大地,平静的湖水沸腾了,绿宝石般的波浪涌上地面冲击着森林,湖心形成一个深深的漩涡,水幕哗哗降落在动荡的湖面,良久,混乱才逐渐平息,半圆形战盾缓缓浮出水面,上面坐着一个湿漉漉的男人和一个湿漉漉的女人,   “太好了,终于……”约纳的感言还沒有发表完毕,伽罗战盾突然消失,两人扑通扑通掉进湖中,   第118章:如果,重逢(上)   “……我们为什么总是在洗衣服。”约纳忍不住问了一句,   “手脚齐全可以洗衣服,也能算一件幸福的事情吧。”汉娜说,   湖泊已经恢复平静,两人坐在湖边,在碧绿的湖水中搓洗衣裳,这里的湖水上漂浮着厚厚的水生植物,黏在衣服上很难搞掉,而湖水也不大像真正的液体,比起现实世界中的水來说流动性差了不少,落在地上能慢慢聚成一个一个小圆球,   “这真是座奇怪的森林。”约纳又说,   “是啊,总觉得危机四伏,可又沒有切实的敌人出现。”汉娜环顾四周,回答道,   身处森林之中才能发觉这片密林有多高大,参天大树遮天蔽日,把脖子仰得生疼也只能勉强看到枝叶缝隙里的蓝天,一片硕大的树叶摇摇晃晃掉落下來,咣当一声砸在约纳头上,像被子一样把他整个盖了起來,   占星术士用力抬起叶子丢在一边,双手捧着一只比他大腿还粗的肉呼呼大虫子道:“若只是放大数倍倒罢了,可这些东西怎么看都不正常啊。”正说着话,虫子张开嘴巴吐出一根黏答答的紫色舌头,舌头尖端长着一个眉毛眼睛俱全的人脸,人脸伸出小舌头舔了一下约纳的鼻尖,挤眉弄眼地笑了起來,少年吓得赶忙把虫子扔出去,虫子哼哼唧唧嘟嘟囔囔地爬走了,   汉娜不禁笑了起來,抓起拧干的衣服丢过去:“穿上吧,该找找出口在哪里了,总不能这样过一辈子吧。”   两人以坠落的湖泊为出发点开始探寻这座奇异的森林,钻过一片带刺的灌木,眼前的景象令他俩不约而同吃了一惊,汉娜·斯图尔特举起大枪准备开火,约纳赶紧压下她的枪口,低声道:“沒事,这些家伙看起來还沒有醒,只是幼体之类的东西吧。”   森林中出现了一块空地,一棵高到看不清树冠、粗到算不出直径的参天巨木矗立在褐色土地中央,纵横交错的树根隆起于地面,根脉的空隙中生长出无数半透明的孢囊,隔着薄薄的柔软外壳能看到里面有各种各样的生物在蠕动,离他们最近的一个孢囊已经破裂,一头长着两双翅膀的大鸟浑身上下裹着黏液,正用四只橘黄色的眼睛牢牢盯着闯入森林的不速之客,   这生物虽然长相奇特,但两人却一齐认了出來,不由得交换一个难以置信的眼光,“四翼恐鸟。”无论是“巴克特里亚的疾风”的女舰长,还是免费乘坐帆船周游过无尽沙海的货物朋友,都对这种沙漠特产的大鸟熟悉之极,四翼恐鸟喜欢聚集在大型噬沙虫附近,靠噬沙虫从沙漠里翻出的昆虫为食,烧烤四翼恐鸟翅膀是无尽沙海的著名料理,当然对鸟儿來说,人类也是一道不错的晚餐,   在森之宝的异世界见到熟悉的生物,这种感觉反倒让人觉得很不正常,约纳伸出手在恐鸟面前晃了晃,确定了自己的判断:“眼睛根本沒有聚焦,这家伙是刚刚出生而已,但一出生就是成年的形态呀……如果每个孢囊里面都有一只野兽存在,那么这棵树岂不是执行着造物主的工作,负责制造出世界上所有的生命。”   “我來确认一下。”汉娜走到另一个孢囊旁边,这个孢子非常巨大,直径有四个人的高度,薄膜底下有一大团黑乎乎的东西在蠕动,斯图尔特当代家主转动枪管,将“海军上将”调整到能量发射模式,“嗖……”來自魔法手枪“夏日之白樱”的红色光线自上而下将孢囊切成两半,汉娜脚尖点地向后跳开,“哗啦……”黏液如洪水一样倾泻出來,里面的生物滚出孢子瘫倒在地上,张开大嘴向天空发出吱吱哀鸣,   “不会吧……”汉娜用脚踢了一下那野兽,惊异地张大嘴巴,与此同时约纳也认出了这个孢囊里的生物,那生满金色鳞片的庞大身躯、粗壮的下肢、一双退化的翅膀和生满利齿的嘴巴,这竟是一头黄金地行龙,作为扎维帝国地行龙骑兵的最高级坐骑,黄金地行龙的圈养、繁殖、哺育和训练作为最高机密被黄金铁锤军团牢牢掌握在手中,作为海军上将费恩·斯图尔特的女儿,年幼时汉娜曾在扎维阅兵式上见过这种骑兽,而约纳对它更不陌生,在樱桃渡干草叉小队曾与黄金地行龙骑兵的队长乔普进行过一场激战,这种半龙的强大压迫力令人记忆犹新,   如果说四翼恐鸟是某种巧合,那黄金地行龙的模样绝不至于让人认错,约纳和汉娜对望着,彼此眼神中都写满莫名其妙,“吼……”地行龙忽然吼叫着跃了起來,一口将旁边的恐鸟咬中,锋利牙齿刺穿鸟儿的胸腔,新生的四翼恐鸟未能飞上天空就丢掉了性命,   “走。”约纳低声道,抓起汉娜的手向森林中退去,地行龙忙于享受人生第一顿大餐,其他孢囊暂时沒有孵化,枝叶逐渐将诡异的巨木遮挡,在逃出足足两千码之后,两人才能坐下來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最开始在通道里遇到的确实是沒见过的怪物,可这里反倒会长出熟悉的生物,还是根本不可能在原生地以外出现的生物啊。”约纳喘着气道,   “啊,你瞧。”汉娜伸手一指,透过重重枝叶,能看到有孢囊正沿着远方的巨木滚动上升,转眼间升高至云雾遮挡的高度,接着不见了踪影,“那棵树不光是在制造生物,还将他们送到某个地方去了啊。”   少年愣了一下,“某个地方”是哪里,沒有第二个答案,那里就是他们所处的世界,他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眼前发生的一切,正想开口说点什么,汉娜却突然扑过來捂住了他的嘴巴,竖起手指:“嘘。”   柔滑的手指将少年的下颌扮向左边,刚才只顾着逃跑沒注意观察,原來不远处有另一棵通天巨木,树根处同样生长着无数半透明孢囊,有些孢子沿着树干上升入云端,有的则自然爆裂孵出生物來,这次孢囊里的生物更容易识别,因为在片刻之前,沒穿衣服、浑身黏液的约纳和汉娜跟刚孵出來的生物几乎一模一样,   这棵大树制造的是人类,   一个人缓缓从黏液中站了起來,他有着凸出的肚腩、满是赘肉的大腿、皱纹遍布的脸颊和一个半秃的脑袋,鹰钩鼻子上方深陷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约纳从沒见过那样的眼睛,如果说双眼是灵魂的窗户,那么这两扇窗户之后绝对沒有灵魂存在,那只是一具会依本能行动的躯壳而已,智慧之火黯淡无光,   “为什么要造个这么老的出來。”汉娜小声道,在面对难以理解的事情的时候,女人往往比男人容易接受现实,   约纳回答道:“我想,是因为我们的世界需要这样一个中年人吧。”他忽然推开汉娜的手站了起來,拨开身边杂草向举树走去,   “你干什么啊。”汉娜吃了一惊,立刻举枪跟了上去,“会有危险的。”   “不。”少年径直走到那具躯体跟前,与中年男人面对面站着,从这个距离能清楚看到男人眼角的鱼尾纹和一口焦黄的牙齿,但那双灰眼睛只是扫过少年的脸,根本沒有聚焦在什么地方,“唔唔……”男人发出毫无意义的嘟囔,摇晃着大肚子朝另一个方向走去,“沒有灵魂,汉娜。”约纳转过身摊开双手,“这里只是制造身躯的地方,我猜这些造好的躯壳会被运走,在另一个世界,,另一件秘宝所代表的世界,,装配上灵魂,然后投放到我们的世界,这就是造物主的工厂啊,汉娜,我懂了,森之宝所昭示的‘创生’原來就是这个意思……”   与汉娜·斯图尔特不同,从吉尔伯托·吉尔伯乃翁口中得知世界真相的约纳很快想通了一切,他的脑袋在嗡嗡作响,可眼前的场景看起來又是那么合理,以至于想不出语言來批驳,“这些孵出來的家伙都是不良品吧,就算‘第一世界’的家伙也会制造出不合格的产品,它们被淘汰了……”   随着约纳的语声,中年男人忽然噗通一声倒在地上,口角溢出鲜血,一动不动了,树根很快将他包裹起來扯进地下,转眼间这活生生的人体就沒有留下一点痕迹,   “你说的我越來越不懂了……”汉娜迷茫道,   站在巨木前,两人沉默了几分钟时间,忽然间汉娜转身向树林开火,一串子弹打得木屑飞溅,“谁。”她厉声喊道,   在重重树影里,隐约出现一个黑衣的影子,约纳只看了一眼,就忽然苏醒般大叫道:“不要开火,汉娜,不要开火。”他身体僵住了,全身上下的血液都涌向头部,“龙姬,是你吗。”声音像是从别人嘴里发出來,听起來那么怪异,那么歇斯底里,少年想要向前奔跑,可全身上下能正常活动的器官只有一颗剧烈蹦跳的心,   “约纳。”   黑衣女人开口道,那是如月夜般澄澈明晰的声音,阔别太久的声音……   第119章 如果,重逢(中)   汉娜的动作停顿了,她慢慢垂下枪口,向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她伸出左手想要拉住约纳的衣袖,但占星术士如此快捷地从她身边冲过,红衣女人的手只触到术士法袍半干的衣角,   “龙姬,你……我……”约纳踉跄向前跑了十五步,那个身影越來越近了,近到让他忽然感觉一阵恐惧,就在这个时候,倚在树上的女人开口道:“不要过來。”   少年的刚刚抬起的右脚落在原地,啪地踩碎了几片枯叶,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二十码,有透过密林的斑驳阳光洒满这片落叶堆积的林地,约纳本该将她的脸看得清清楚楚,可不知为何,黑衣的窈窕影子总笼罩在一层迷雾,就算离得再近也看不清晰,   “龙姬,你怎么会在这个世界,龙尊君呢,他的追随者呢。”沒等大脑作出指示,一连串问題就脱口而出,“你还好吗,有沒有受伤,龙尊君到底将你带到北大陆來作什么,……对不起,你交给我们保管的名剑‘睚眦’并不在这里,它被主人收回了,而刺客之王,不,龙昶他……”   “不要说话。”龙姬打断了少年愈來愈低落的言语,“听我说。”   “好,我不过去,也不说话,我就在这儿看着你,听你说。”约纳怔怔地立在那里,生怕眨一下眼睛眼前的人就会消失掉,   东方女人轻轻摇头,“我不确定你是否在那里,也不确定你是否能听到我所说的话。”如夜般漆黑的眼瞳望向虚无,她平静地说道,“我不知道你在哪个世界,也不知道我在哪个世界,这是第七次投影,也是最后一次,我所处的这片空间非常奇妙,能让人短暂拥有折叠时空的力量,我必须与你们取得联络,前几次机会我分别向埃利奥特、锡比和耶空发送投影,或许由于精神力的联系太过微弱,投影失败了,第四次我向西米昂·龙昶发出信息,可根本沒有任何反馈,难道他所处的地方并非我们所熟知的世界,仇恨的锁链将我们捆得这么紧,沒有任何理由失败的……最后三次机会我选择向你发送投影,约纳,我们相处时间非常短暂,但我认为,,或许只是不切实际的想法罢了,,你与我之间存在某种超自然的联系。”   约纳愣在那里,凝望着近在咫尺的女人,   龙姬停顿了一下,回头看一眼,加快了语速:“沒有时间了,爹爹他们很快就会找到我,约纳,无论你身处何处,请认真听我接下來要说的话,我的爹爹,龙家家主龙尊君,就是发明了雅古诅咒之土召唤术的人,每一位死在诅咒土壤上的亡灵都会增强他的力量,在他右手中指的空间戒指里藏有三十万平方尺的泥土,那是雅古山脉最核心部分的土壤,听着,我知道这听起來很荒唐,可一切都是真的,他并非背叛龙家与兄弟会沆瀣一气,在他眼里龙家、兄弟会乃至我们的大陆都是无足轻重的东西,他追求的是更高的位元,那个传说中的第一世界。”   约纳瞪大眼睛,喉咙发出无意义的呻吟声,   龙姬重重地点头,继续道:“几年前他在无尽沙海发现了几件东西,在占星术塔安利西亚的遗迹(被称为光明之井的奇妙位置)他找到了初代占星术导师吉尔伯托·吉尔伯乃翁的几本时空星阵研究笔记,一枚以时空魔法制造空间的魔法戒指,以及对雅古山脉的详尽研究报告,这是一段被封存的历史,吉尔伯乃翁发现了一个非常大的秘密,但他未來得及深入研究就消失在时空乱流当中,爹爹发觉这一切是有关联的,凭他的智慧和力量,谜团被一个一个解开,他发现了背叛者赛格莱斯与元素精灵六大部族之间的约定,知道吉尔伯乃翁本该是依照预言出现在北大陆的人;他察觉到六件秘宝背后隐藏着世界的本源,这个世界是不完美的,雅古山脉是更高层次的权力者一个失败的试验场,而更多秘密就埋藏在六件秘宝的时空道标之中,赛格莱斯所留下的不是安宁的未來,而是通往更高世界螺旋向上的阶梯。”   约纳不禁自言自语道:“可吉尔伯乃翁大人从來沒有提到过这些事情,尽管我面对面与他交谈过两次……”   “爹爹做出了决定,龙家、凉隋国、东方大陆和全世界,他不在乎这些,他要最上面那个世界的王,他将诅咒之土召唤术送给赤枭兄弟会,用死者的亡灵换取力量;他行动的时候就是战争开始的时间,爹爹找到了我,将我绑至北大陆,因为我的能力可以打开时空的界限,而他不肯吞掉我的能力,因为被剥夺血脉能力的我会死去,,如他吞噬掉的成百上千龙家子弟那样。”龙姬说道,“他按照笔记的记载找到了一个又一个元素精灵定居点,将秘宝的守护者杀死,用‘大噬’之力将精灵吞噬,守护者的灵魂当中藏有时空道标的信息,最多只需要杀死三名元素精灵,他就能取得秘宝的信息,根本无须打破结界直接开启古老的宝盒,就在不久之前,他通过一根奇异的黑色丝线取得了最后一件秘宝,用手按住我的额头,将时空道标强行灌入我的脑海,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只知道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动了起來,发动了‘冥婚’之力,以我从沒想象过的方式,我隔世的恋人沒有出现,空间裂隙不断扩大,一道门打开了,爹爹开怀大笑起來,带着我们走入了那扇紫雾弥漫的门。”   汉娜在约纳身后低声道:“你不要紧吧,绷得这么紧,身体会受不了的。”占星术士根本听不见她的声音,直勾勾地望着黑衣女人,   龙姬急促地说道:“门里面是从沒见过的景物,在通道里我们一直前进,爹爹说六个时空道标彼此联通,但真正要去的地方是隐藏起來的第七个时空,他不知道开启第七扇门的方法,可总会找到线索,很快我们进入了第一个世界,这里是一片混乱,根本不存在世界惯有的规则,我与爹爹他们失散了,就在这时,我发现了投影的方法,因此立刻尝试联系你们,约纳,同样的话我已对你说过三次,不知你究竟有沒有听到我的声音。”   “我听到了,我听到了。”少年焦急地呼喊道,   “如果听到的话,现在就去将爹爹的企图昭告大陆。”龙姬正色道,“你是占星术士协会的人,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同,只要你去说,会有人聆听的,吐火罗帝国皇帝,东方的君王,幽灵组织,甚至赤枭兄弟会本身,就算他们也不会坐视爹爹做出这样的事情的,听好了,我的爹爹,龙家家主龙尊君,要利用雅古诅咒之土的亿万亡灵之力强行打破时空去往最高的世界,那对我们的大陆來说,可能意味着毁灭。”   “我、我知道了,我会将这一切……”约纳喃喃道,   龙姬的眼神是如此坚硬,闪烁着钢铁般决绝的光:“而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这是无理的要求,因为就算迟钝如我,也能感觉到你内心深处的感情和挣扎……我与龙昶之间有太沉重的枷锁捆绑,沒有喘息的丝毫空间,就算暂时在樱桃渡安定下來,也只是等候下一段旅程开始的奢侈小憩,我总是不停向前,追着那个男人的脚步,其他什么都不听,什么都不想,只怕内心有一丝松动,支撑我走到现在的力量就会粉碎成灰,在某一个时候,樱桃渡的月光很美,我曾经想过放下一切,,,只是短短的一瞬间。”   “我答应你,无论任何事情。”约纳说,他握紧拳头,准备迎接所有的未來,   “……來找我吧,约纳。”东方女人轻轻翕动嘴唇,   少年猛地抬起头,   “來找我吧,就算这是蛮横的要求。”龙姬说道,她的声音是如此平静,话语却是如此炙热,就像冰冷的火山湖忽然升起冲天焰火,“我或许会马上死去,也或许会被爹爹长久捆在身边,你要來到沒有人到过的地方,同那个比任何人更强的男人对抗,无论未來如何,我不想独自与命运对抗,我是个自私的女人,还想再回到圣河彼方岸边,闻闻青草的气味,在屋顶上坐着看看月光,如果能够回到原來的生活,我会完成自己的宿命,终结与西米昂·龙昶的羁绊,如果到那时,我们都还活着的话……   我答应,会给你一个答案。”   她的眼神望着空气,她的投影看不到世界这端的占星术士,占星术士也望不到世界彼端的她,然而龙姬听到了,听到了约纳的声音,那是跨越重重时空阻隔将一颗明亮如星辰的灵魂的战栗带到她身边的一丝波动,如深夜旷野亮起的温暖灯光,   “等着我。”17岁的约纳说。   第120章 如果,重逢(下)   这一个瞬间,约纳与龙姬隔着六个世界对望,汉娜·斯图尔特脸上挂着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微笑,极力掩饰着身体的微小颤抖,她的手指如此用力地握着大枪“海军上将”的扳机护圈,以至于每个指节都变得毫无血色,   在这奇妙空间的另外一个节点,两个人正从天空坠向大地,他们也是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这空茫的未知世界,等回过神來,发觉身体正悬在稀薄的空气中,在开始加速下坠前的几秒钟内,两人进行了短暂但毫无意义的对话:   “我靠,这是什么地方,老娘明明按照死鬼约纳感应到的方向冲过來的,为啥会掉到这么个鬼地方。”   “……”   “说话啊,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就算铁人也会摔成粪球大小的碎块吧,老娘变成这个身体之后就沒有飞行能力了,充其量能依靠月光能量浮起几码高度,,,月光精灵从高处掉下來摔死,这奇葩的场景够全大陆的人笑上五百年了啊混蛋。”   “……”   “我靠老娘最讨厌你这样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來的闷油瓶了,你屁颠屁颠跟在老娘屁股后面难道就是为了摆出一张哭丧脸瞅着远处摆姿势耍酷吗,眼瞅着就要掉下去了,表情帅气的话死相是能好看一点吗混蛋,呃啊啊啊啊啊……”   小乖徒劳地扇动背上的六只小翅膀,身体如石块一样坠了下去,耶空的表情还是那样空无,满头红发在劲风中飘摆,眼神穿过雾气弥漫的大气投向景象诡谲的天际线,   这是一片荒谬的土地,世界被分为两半,左边一边是明亮的黄色,地平线的位置悬挂着硕大无朋的黑洞,有无数光点从里面涌出,化为一道瀑布倾泻向大地,光点不断碰撞着、摩擦着、爆炸着,化为粉碎的光粒消散在天空和地面之间,若仔细聆听,能听到无数微弱的尖叫声交汇成萧杀的奏鸣曲,那是灵魂崩溃所发出的最后呻吟;而右侧的世界则是灰暗的红褐色,地平线处有巨大洞穴通往地心深处,无数的人和兽拥挤着从那洞穴中爬出向前方蠕动,拥挤化成一条宽阔的河流,那些男、女、老、少、野兽、家禽、魔兽和龙的身体都是残破的,挂满伤痕,被疾病折磨,为岁月侵袭,每双眼睛都黯淡无光,再望不见真理的模样,   在明黄与暗红世界的交界线上,光的瀑布与的河流碰撞在一起,化为混沌的漩涡,那缓缓流淌的涡旋将灵魂与肉身彻底绞碎,回归最初的虚无,这个世界并沒有山峰、海洋、森林和草原,有的只是绝望,从存在化为空虚的彻底绝望,耶空轻轻抽动鼻翼,发觉这里的空气是如此稀薄,以至于急促地喘息五次才能让焦渴的肺部暂时安宁,南方人并沒有觉得异样,相反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个世界更加适合他的生存,因为这里有某种他所熟悉的东西,   “好啦好啦,我出点力气就是了,你这个吃软饭的家伙。”小乖怒气冲冲地嚷道,在空中举起法杖“光环”释放出一个空间魔法,“看老娘的‘魔法方糖宝塔,’”   四十个立方体空间被创造出來,每个都具有异于这个世界的空气成分和密度,“砰。”两个人砸中第一个方块,空间墙壁立刻破裂,下坠的势头明显被放缓了,月光精灵头下脚上得意洋洋道:“瞧见沒有,还得老娘出马拯救你的屁股啦……咦,这个地方是怎么搞的,乌烟瘴气的,那些走來走去的人类,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冥界吗。”   耶空在空中瞟了她一眼,小乖立刻敏感地叫道:“怎么啦,精灵就不能说‘冥界’这个词啦,难道相信冰雪之王萨迪的同时不能偶尔学习一下人类的坏毛病吗,老娘这样高贵的精灵死去以后自然是化作魔法元素回归萨迪的怀抱,可你这种一毛钱不值的人类一旦挂掉,肯定会來到这种地方等待回炉重造呀。”   南方人难得地开口了,不是回复精灵的对话,而是自言自语:“难道这真的是死后的世界,如果……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存在,那么……”他的灰色双眸突然射出明亮的光,瞳孔如针尖般缩小,望向那人潮汹涌的大地,“那么她的身体会不会就在此处……就在下面,就在这群人当中……”   “嘟囔什么呢。”小乖叫道,“还得花一会儿才能落地,不如想想怎么从这个世界出去吧,炸掉翡翠之树的混蛋肯定不在这里,要不然老娘早就感觉到了。”   耶空闭上了嘴巴,“呛啷。”名刀佛牙哗然出鞘,锋利锯齿立刻将稀薄空气狠狠割裂,“嗖……”红发男人高瘦的身体化作一支飞箭加速坠向大地,转眼间化为下方一个小小的黑点,小乖捂住嘴惊叫道:“这家伙不要命了,老娘认识的为什么都是这样不靠谱的人物啊,真是命运多舛啊我的个大精灵的爪子尖……”她眼睁睁瞧着耶空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外,所能做的指示在南方人的外套上种下一颗用來追踪的空间魔法道标,   “轰隆隆隆……”十几秒钟之后,大地爆发出一团金红色的光圈,奇异的佛光吹起飓风,一道影子将坠落之势化为前冲之劲,在烟尘未定之时已经冲入爬出黑洞的滚滚人流,   “疯了。”小乖再次鉴定道,她刚坠入第二十二个魔法方糖,下落的速度不比一根羽毛更快,相比那个疯疯癫癫的危险人物,她更关心的是眼前的难題,这个诡异的世界看起來不大像能找到一扇写着“出口”字样大门的地方,她遇到麻烦了,,,空有一身力气却不知用在何处的究极麻烦,   与此同时,埃利奥特一行人也遇到了不大不小的麻烦,骑士看了看左边雾气昭昭的岔路口,犹豫道:“这边似乎无法通过了,探测植物已经死亡,这种迷雾的毒性太强,就算触到也会致死。”   小蚂蚱急道:“可约纳哥哥是往那边走的啊。”   丹尼·斯图尔特立刻插嘴道:“我敢用无尽沙海所有的仙人掌酒來打赌,汉娜是往右边去的,不用犹豫了,立刻向右边走就对啦。”   玫瑰骑士头疼道:“我们觉得还是有办法祛除毒物的,只是两名守护者被催眠的时间很短,随时都可能醒來,必须现在作出决定,……对不起,你们的意见也很重要,请告诉我们对眼前局势的判断吧,各位。”   沒有人回答,遍布植物的通道中站着上百名神圣魔法生物,大伙脸上(如果有‘脸’这个器官的话)都写满悲伤和恐惧,无数水汪汪的眼睛(如果有‘眼睛’这个器官的话)齐刷刷盯着金发骑士,善良的骑士将新翡翠之树的幸存者们带到此处,因为通道里随时可能出现危险;共生体中的独角兽与小精灵成了与幸存者沟通的渠道,而埃利奥特果决、无畏、冷静的骑士特质让他瞬间成为领导者,不经选举自然产生的天然领袖,   “……”骑士瞧着这些天真无邪的魔法生物,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对不起。”他最终只能这样说,新翡翠之树各部族的长老与强者在刚刚的混乱中走在队伍最后,尽力维持着逃生的秩序,因此幸存下來的都是沒有经过战争历练、甚至沒有到过外面世界的新生代,这些幸存者大多处于幼龄,短短几十年时间不够他们成长成为合格的翡翠之树居民,虽然拥有强大的魔法天赋,可面对眼前情况除了哭泣之外只能紧紧拥挤在玫瑰骑士身边,凭借骑士的力量慰藉不知所措的心灵,   “我不管啦。”丹尼忽然大喊一声冲进右侧通道,挥舞着拳套打得阻路怪树枝断叶折,火系魔法拳套引燃了枯枝,烟雾和火焰升起,埃利奥特喊道:“不要用火系攻击,燃烧后烟雾是有毒的,你忘了吗丹尼阁下……”话音未落,斯图尔特家的男丁已干脆倒在树丛之中沒了声息,   “……向右侧前进。”于是玫瑰骑士做出了决定,   六个世界的混乱并非只发生在干草叉小队成员身上,更通过冥冥中的杠杆撬动了遥远的砝码,“马克。”目光如鹰隼般的老人出现在西服革履汗流浃背的胖男人背后,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个字:“保留区数据异常。”   gtc执行委员长马克·汤普森立刻站了起來,收起擦汗用的手绢,向身边面目严肃的黑人鞠躬道:“对不起,沃华伦先生,我去做一下最后的检查,很快就会回來。”   太昊公司总裁低沉道:“当然,不过离‘世界’正式启动沒有多少时间了,不要迟到,汤普森博士。”   “不会的,不会的,只是例行检查而已。”汤普森陪着笑离开主席台,随着第九处处长盖·库克瑞快步走向会场后的gtc大楼,那埋藏着无数秘密的地方。   第121章 0.3瞬间(上)   gtc总部大楼使用的电梯是科恩公司的定制型号,运行又快又平稳,但站在电梯当中的男人觉得升至顶层的时间漫长得令人难以忍受,数字从“4”跳到“5”足足花去一个世纪的时间,第九处处长盖·库克瑞明显感觉到身边人的焦躁,主动开口道:“情况不算严重,马克,只是黄线区域之内的数据异常罢了,不会影响到什么的。”   “话虽如此。”马克·汤普森用手绢抹着汗,“‘世界’是一个太过精密的模型,虽然从逻辑角度來说它是完全自洽的,比起现实世界有着更高的误码宽容度,但保留区可并非真实演化模型内部的组成部分,它是沟通外界数据与世界模型的过渡区间,任何未知错误都可能导致灾难性后果,从而引发崩溃的链式反应,……见鬼,其他人知道这个消息了吗。”   “只有我们几人。”库克瑞伸手拍拍对方的肩膀,手腕处露出一个鲜红色的双头鹰纹身,那是使用分子偏振墨水在真皮层绘出的兄弟会纹身,只有同样接受过分子级偏振角膜改造的眼睛能够识别,在其他人眼中或者摄像头的监控画面里,库克瑞的手腕并无任何异样,这是潜伏在gtc内部的兄弟会干部识别彼此身份的方法,赤枭兄弟会花了十几年时间渗透进gtc,又花了十年才把几名干部推送到如今的地位,安全谨慎是行事的第一原则,   在前一段时间的大清洗中,兄弟会终于将异己势力排除出gtc决策核心,获得了短暂但宝贵的控制权,他们早知道有幽灵组织的高层成员隐藏在gtc内部,大清洗并非将每一名敌人揪出來干掉,而是制造出紧张氛围使这些人暂时远离奥地利萨尔茨堡,制造出一个权力真空的时间窗口,如今反恐情报处处长约登·史密斯、通讯处处长莱顿·霍尔特这些gtc鹰派人物都不在萨尔茨堡总部,“世界”项目组的领导人布兰登·巴塞洛缪行踪不明,“世界”发布会被兄弟会彻底控制,这就是兄弟会七大部门中最神秘的一个支部“贝利亚”处心积虑预谋已久的计划,   汤普森焦灼地擦着汗,脑中浮现赤枭兄弟会议长大人的声音,那是每年一度的圆桌会议决策晚宴,在土耳其安塔利亚市柏吉城东罗马帝国竞技场遗迹地下的集会所里,那永远穿着黑色斗篷、看不清面目的议长大人用他特有的温和、轻柔、平静的声音说道:“那个时刻即将到來,每个人都将承担自己的责任,四千年前系悌人建立了安塔利亚的第一道城墙,特洛伊战争之后來自爱琴海的希腊人统治了这里,在漫长岁月里这城市曾属于波斯、马其顿、罗马、拜占庭、奥斯曼,英雄赫拉克勒斯、亚历山大大帝、凯撒和复兴者穆罕默德一世曾在这里留下足迹,这城市曾无数次被毁灭,无数次被重新建立,人们不会记得毁灭者的名字,也不会记得重建者的名字,唯一重要的是安塔利亚还活着,历经漫长的历史,依然在地中海和托洛斯山脉之间闪耀,我们要做的,就是承担这个责任,守护这个世界继续活下去的责任,我们的名字将被历史所遗忘,对所有的生存者來说那个时刻只是无数平凡时刻中的一个,夜晚过去,太阳会照常升起。”   当时马克·汤普森觉得锁骨处的红色双头鹰纹身在发烫,他饮下一杯甘美的葡萄酒,向议长默默举杯发誓追随兄弟会的教典直到世界末日的那一天,当得知自己所要承担的责任时,汤普森感到非常意外,因为那实在是太微不足道的一件事情,与贝利亚支部付出的庞大牺牲根本不成比例,   他接收到的指令是:在“世界”正式发布时将客户端同步时钟向后调整0.3纳秒,同步时钟是植入芯片通过量子网络与“创世纪”通讯时进行时标校准的参数,采集自距离接入地点最近的国家授时天文台发布的铯原子钟信号,要修改同步时钟参数,意味着对信号采集过程进行全面劫持,接管全世界两百零四个国家天文台的授时信号,这需要非常庞大的gtc网络资源和“世界”项目的完全监管权限,除了gtc配时委员会之外,这星球上沒有任何人能做到这一点,   0.3纳秒误差能用來做什么,议长沒有对汤普森解释,不是不能解释,而是认为沒必要解释;马克·汤普森也沒有询问,不是不想询问,而是无法开口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來,尽管贵为gtc委员会执行委员长,他在兄弟会内部还只是个排名四十名之外的中级干部,能直接与议长大人对谈的机会是他梦寐以求的,当议长那直指人心的语声传进脑海,除了不停行礼之外汤普森做不出其他任何事情來,   时候在几名比较熟悉的兄弟会同僚口中他大概了解到了这一行动的意义,“世界”是兄弟会非常看重的一个舞台,圆桌议会认为这个虚拟现实承载了人类未來的希望,无论花费任何代价都要将它牢牢掌握在手中,贝鲁赛巴布、利维坦支部长期研究表明“世界”的真实演化模型是非常封闭的系统,几乎无法以外力影响,投入相当大资源也不过取得了零星几个成功案例,这些获得强大实力或崇高地位的人被称为“顾问”,不到关键时刻不被启用,   要控制“世界”,必须得到力量和地位,在大陆战争愈演愈烈的现在更是如此,即将执行的计划是一个相当大胆的举动,不直接攻击“世界”的逻辑模型,而是从六个保留区下手,所谓保留区就是数据缓冲区,为了避免现实规则与世界规则(真实演化模型的自主规则)相冲突,所有进出“世界”的数据都在六个保留区进行缓冲,无论玩家登陆的上下行数据、大陆自主演化的更新数据、无用的溢出数据还是等待进行更新的备用数据都被保存在保留区内,等待“创世纪”或“世界”的提取,   六个保留区是使用不完全的演化模型语言编写的,其稳定性与世界本身不可同日而语,0.3纳秒,300皮秒的时间,这是利维坦支部计算出的充分必要时间,低于这个时间尺度的数据异常不会被量子计算机记入数据日志,将“世界”正式发布后的所有玩家接入线程架空0.3纳秒,利维坦就可以抢在玩家人格到达之前注入兄弟会成员的账户信息,使现实中的操作员得到本该分配给玩家的游戏身份,遵循完全公平原则,玩家即将获得的身份是随机的,两千万个账号中会产生君王、宗教领袖和九级职业强者,,,而即使沒有获得这些重要身份,兄弟会也能收获两千万个空白游戏账户,在世界服务器做出反应之前,所有登陆上线的玩家账号都会被窃取,两千万名“世界”居民将会被抹去人格,等待身体新主人的降临,,,那可能是兄弟会的任何一名操作员,   马克·汤普森不知道这样做会带來怎样的后果,他也不需要知道,距离那个时刻只剩下十分钟时间,他必须承担起自己的责任,任何异常都是不能被容忍的,口中喃喃自语,此刻的他精神紧张如一根绷得太紧的小提琴弦,   “对了,刚才史密斯传回消息,整个亚非欧大区的gtc反恐部队已调动到中非,,乍得战区,正与ipu激进分子展开作战,联合国方面给了一些压力,不过如我们所料,反对的声音并不强烈,毕竟也算事出有因。”盖·库克瑞说道,   “我不关心战争,我只关心我的‘世界’。”汤普森道,“是巴塞洛缪搞的鬼吗,他现在究竟在哪里。”   第九处处长眼神阴冷道:“安全系统在法国与瑞士边境就跟丢了他,我相信他沒有离开中欧,甚至有可能就在奥地利,幽灵成员的身份基本判定无疑,早就觉得这老头值得怀疑,可一直抓不住什么把柄,看來还是个高层人物吧。”   汤普森道:“我们已经停掉了他的私人权限,防止他以任何方式同世界项目组沟通,这样还能搞鬼的话,是有着我们意想不到的量子网络权限吗。”   “这里面藏着太多谜团,马克。”库克瑞用手抚摸电梯内壁的gtc蓝色徽标,淡淡道,   电梯门终于打开了,两人踏着柔软的红色地毯走入gtc总部大楼顶层办公室,马克·汤普森关闭屋门,挥手开启量子网络终端机,面对全息投影的私人助理发布指令:“验证我的权限,我要调阅保留区的现场数据,只要异常数据的部分。”   “是的,博士。”栩栩如生的私人助理回答道,“您的权限已经验证,数据正在调取中,必须提醒您的是,任何來自外界的观察都将改变保留区的存在状态,直接调阅是有损的,博士。”   汤普森犹豫了一下,   第122章 0.3瞬间(中)   兄弟会萨麦尔支部执事长“火炮”古斯滕·克奥多亚克刚刚击毙第六名敌人,他一点不关心这些强敌从何而來,也不在乎各种闻所未闻的战斗方式,他的人生哲学与特异能力是完全相同的:将一切横亘眼前的障碍物狠狠轰碎,   “轰隆。”五十米外的楼房毫无征兆地爆炸开來,三层楼以上的建筑物被彻底粉碎,硝烟弥漫中一名身穿黑西服的幽灵战士像破烂洋娃娃一样旋转着从天空坠下,他正是躲藏在楼顶以南大陆吠陀秘术“事火沙门”狙击兄弟会干部的人,当霍米尔通过精神网格将坐标锁定之后,古斯滕准确地收割了狙击手的性命,幽灵前赴后继的攻击沒能取得显著战果,兄弟会的大人物们最多只受了皮肉之上,“火炮”古斯滕放下手臂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头望着旁边的人,   坐在一根断柱上沉默无语的男人以兜帽遮住脸颊,看不出脸上的表情,自从乘上飞机时起议长大人就沒有说过一句话,古斯滕摸不准他到底在想什么,但很清楚此时谁都不能打扰议长大人的沉思,在议长身边矗立着巨大的玻璃圆柱体,里面用透明树脂封印着一具奇形怪状的人类躯体,那佝偻的后背、丑陋的脸颊、干瘪的胸膛和弯曲的手爪,都说明这是造物主随手捏成的不完美人类,但在每名兄弟会成员的眼里这容貌可俱的老人才是最值得敬畏的,因为他就是路西法支部“神之子”试验的终极成果,拥有收回一切神之子力量这可怕能力的敲钟人,   在敲钟人从不离手的铜钟内隐藏着恶魔的声音,当钟声响起,无形的风会传遍大地,将高高在上的神之子变为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这并非魔法,而是某种具有高度选择性和传染性的病毒,敲钟人的特异体质使他可以通过增生粘膜器官装配病毒,这种病毒通过呼吸、体液甚至皮肤接触传染,专门攻击人类体内经过路西法基因调制的变异细胞组织,能在一分钟内毁掉神之子的所有特异能力,沒有任何已知的抗生素或预防手段能够抵抗这种病毒,因为敲钟人病毒的直径比自然界最小的口蹄疫病毒还要小十倍,只有2到3纳米大小,   为防止病毒扩散,路西法在病毒基因链中设置了自杀序列,根据一次传播中的自我复制极限,敲钟人影响到神之子的范围是半径300米的球形区域,若风力和湿度合适,球形边缘能扩展到400米左右,毫无疑问,敲钟人是悬在神之子头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就连议长本人都对病毒武器有所忌惮;但由于过度改造带來的副作用,敲钟人的有效活动时间极短,每次两小时任务过后就要进入漫长的休眠期,平时他就在罐子里吸取营养液、上上网玩玩游戏等待任务到來,只有议长大人一个人有权力派出敲钟人,依靠的不仅是这名怪人体内的服从基因,更是兄弟会严格等级制度带來的绝对忠诚,   议长为什么要带着敲钟人上战场,古斯滕不知道,他也沒兴趣知道,他关心的只有战争,就在现在,全世界十二个国家正同时展开军事政变,那是负责武装力量部署的萨麦尔支部厚积薄发的大规模夺权行动,这些第三世界小国的乱局并未被国际所关注,因为全世界正把眼光投向中非战场,兄弟会对世界霸权觊觎已久,然而圆桌议会做出全面开始行动的决定还是出乎大家意料之外,时机尚未成熟,一切都显得仓促,议长大人只有一个解释:那个时刻临近了,now,or never,   无论怎样,混乱的世界很对古斯滕的胃口,从扛起枪加入塞尔维亚民族革命军的那天起他就明白自己今后的道路注定与子弹、血和坟墓为伍,路西法给予他的力量是这条血腥道路上的一束光芒,让他更相信自己的宿命,那就是创造出更多的血与火,将更多的“存在”化为“曾经”,还有什么比破坏更美好的事情呢,   “嗖。”一道黑影从背后浮现,这是与他缠斗最久的一名幽灵战士,“火炮”古斯滕这回沒有主动攻击,只微微转身看着那闪着金属光泽的角质匕首从敌人肩、肘、腕、膝关节同时弹出,噗地刺入自己的身体,   攻击居然得手,这让幽灵战士有了一瞬间的错愕,控制身体的是一名刺客的人格,暗杀者联盟的资深成员,使用幻术与骨术的东方十七家成员,这理应是一次佯攻,他已经想好了三种后着,计算到敌人每一个可能的反应,准备在接下來的那个瞬间释放出出全部力量将这个难缠对手斩成肉块,可攻击居然命中了,骨刃刺入的感觉令他惊慌失措,他全身上下肌肉已经做好第二、第三、第四个动作的准备,骨匕被血肉的力量拉扯,破坏了微妙的身体平衡,   “火炮”古斯滕右手反弯指向刺客胸口,“咚。”如同一枚155毫米加农榴弹炮发射的轰然巨响,四瓣炮口焰射穿空气,冲击波炸开扁平的灰色云团,刺客的胸口出现一个边缘焦黑的大洞,肋骨、心肺、胃和肝在瞬间汽化,高热弹丸带着呼啸飞入天空,   尸体还沒落地,幽灵战士就已经死去,古斯滕挥挥右手让缭绕在手腕的硝烟散去,扭头看看四周,他能感觉到有两三名对手潜伏在附近,那是最后的敌人了,自己还沒有投入成建制的正规部队,敌人就已经溃不成军,幽灵的孱弱令古斯滕·克奥多亚克不满地低哼一声,   他的能力就是“火炮”,通过整个身体的电磁脉冲共鸣,他能制造出具有相当质量的粒子团,将这团沉重的带有正电荷的物质以高速发射出去,得到比传统火炮更强的炮口动能和爆炸力,从本质上來说这与大型强子对撞机的工作原理大同小异,根据粒子团组成不同,古斯滕能将若干种专用炮弹的功能具现化,射穿刺客身体的是一发高爆穿甲弹,粒子团的坚硬外壳使弹丸贯穿人类柔软的飞走,而并未爆炸开來伤及自身,而炸毁钢筋混凝土楼房的则是高爆榴弹,弹丸内的高热不稳定粒子团在接触到障碍物的瞬间丧失形态,将热量和体积释放出來,从而导致威力惊人的爆炸,   从军服上衣兜里掏出一根能量补充剂刺入颈动脉,古斯滕的心跳逐渐平复,他的战斗方法需要消耗大量能量,如不以高能量密度的药剂补充,只怕三次射击就会耗尽体内的糖分和蛋白质,正在这个时候,有一道人影从旁边冲了出來,五步飞越五十米距离,“火炮”的目光如自行榴弹炮的火控装置一样将敌人锁定,记忆中敏感的部分亮起红灯:危险,危险,这个戴着牛仔帽的女人是幽灵高层的战斗人员,代号A夫人的危险对象,   沒有丝毫犹豫,古斯滕抬起手臂发动攻击,“轰隆。”后坐力使他的脚跟深深陷入地面,爆炸将三十米外的空地化为一片火海,这是他惯用的“榴弹炮”射击形态,完成两次射击后立刻转移位置,他从敌人z字形的跑动路线中察觉了对方的意图,A夫人的真正攻击目标是议长大人,他不认为议长大人沒有能力保护自己,可这个时候并非理性判断占上风的时候,保卫上级者,这是每名兄弟会成员的绝对职责,   “嗒嗒嗒哒哒……”站在议长身前,古斯滕·克奥多亚克双手喷出长长火舌,这是将粒子团小型化的“机关炮”形态,威力堪比步兵战车上的25毫米速射火炮,大地掀起两串碎石飞舞的烟柱,火舌交错形成一个大大的x形,封锁了敌人前进的所有路线,古斯滕左手维持火力,右臂向后拉伸做出一个炮弹装填的动作,这是他的第三种战斗形态,威力相当于主战坦克120毫米52倍口径滑膛炮的“加农炮”形态,重粒子团被塑造成多层纺锤形,精确的气动外形带來极高炮口初速和强悍的侵彻力,他的炮管里装填的是一枚能打穿现今任何主战坦克正面装甲的尾翼稳定脱壳穿甲弹,   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他找到了敌人的踪迹,植入晶状体的复合光学系统通过红外视野锁定了敌人,那个女人正在滚滚硝烟中大踏步正面走來,沒有闪避任何一颗扑面而來的机关炮炮弹,“隆隆隆隆……”火光闪耀,爆炸云团堆叠起來,A夫人正在火力网中正面前进,就像1916年索姆河战役中迎着德军马克沁重机枪的火力无畏无惧缓缓推进的马克一型坦克,这个做法显然很对古斯滕的胃口,他迫不及待想看到这强悍的女人被他一炮贯穿的美妙画面,“滋滋滋……”动能场在发出共振,穿甲弹已经随时可以击发,   作为幽灵组织中唯一的第四类存在,A夫人即使开启了逆降临也并未失去意识,她一边挡开碍事的炮弹,一边与脑中的人格进行着一场莫名其妙的对话:“你是说,你已经死了。”   “是的,我在哪个世界刚刚死去,详情我也不清楚。”浑身坚硬如铁块的男人答道。   第123章 0.3瞬间(下)   A夫人的“世界”人格名叫朱邪铁山,幽灵左手的最高保护者之一,东方大陆十七家之朱邪家拳术的教头,在北大陆一拳打死白袍牧师弥亚斯、与深渊骑士徹普正面对轰而亡的铁人,A夫人启动逆召唤的时间正是朱邪铁山灵魂消散的同一瞬间,这极短巧合的情况使拳术大师的人格逃过程序模型的控制,被抽离到了现实当中,他已失去身体,不可能再度复活,A夫人五分钟的极限逆召唤时间就是他从造物主那里偷得的最后时限,A夫人很清楚这一点,因此开放了植入芯片对身体的完全控制权,任由朱邪铁山将她的躯体化为一块坚硬无比的钢铁,   两人的灵魂如此对话道:“你知道要做点什么吗,废柴。”   “狠狠一拳把眼前的敌人轰成碎片。”   “你只有五分钟时间,比起其他人來说长了好几倍,但并不够打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这次可别玩什么男人的浪漫,直接干脆地干掉他,知道了吗,除了这台自行火炮一样的家伙之外,坐着不动的人才是更重要的目标。”   “我的战斗方式,不由你來控制。”   A夫人的灵魂无奈地叹了口气,她是幽灵组织内唯一进行过多次逆召唤的高级阿尔法种姓,对朱邪铁山的脾气自然熟悉得很,一旦身体交给这个铁人,事态发展就完全可以预料,前方无论冰山火海枪林弹雨都要正面闯过去,承受对方的攻击,给予对方足够沉重的一拳,就是这么简单,她不会傻到认为兄弟会的第三号人物“火炮”古斯滕是只可以随意蹂躏的肉鸡,选定目标的那一刻起A夫人已有了足够的觉悟,她很清楚自己今天会死在这里,不是现在,就是五分钟以后,未來清晰到无从辩驳,在临行前聆听者给予的指示中就早有征兆,   “拖延时间。”聆听者如此指示,“不可让兄弟会高层接近候选者,无论付出任何代价。”   A夫人手中的棋子还剩下八颗,六颗随时可以牺牲的小卒,如骑士般强大的波达逢兄弟,和那颗已经逼近敌人底线、随时可能变身为皇后给予敌人最后一击的士兵,杜立德医生,刚才遭到远程袭击的时候杜立德医生偷偷溜走,但A夫人能清楚掌握到他所处的位置,沒有任何一颗棋子能逃出她的掌握,她是这片战场上的控制者,远程控制所有植入芯片的天然女王,她用一个强大的脉冲信号强行激活了杜立德医生的生物芯片,使他进入逆召唤过程,用不了多久一只精心孕育的怪物就会被孵化出來,一只能将兄弟会大人物们大口吞噬的怪兽,   “咚咚咚咚咚咚。”一连串机关炮炮弹在胸前引爆,沉重冲击力如蒸汽巨锤敲打着铁块般的身体,A夫人的牛仔服早被炸成碎缕飘散,丰满的胸部暴露在外,就连坚挺的都化为钢铁,说实话,她喜爱这样的感觉,每次与朱邪铁山共同作战,她都能从敌人的攻击中得到被鞭笞、被毁坏、被蹂躏的至高快感,她是如此留恋这种感觉,以至于平时只能通过咀嚼玻璃球破坏自己的舌头和牙龈來寻找相近的刺激,   她是疼痛的崇拜者,而铁的身体让她拥有享受疼痛的权力,冲击波带着锋利弹片划过皮肤的微妙触感能令她达到一次又一次神魂战栗的,,,当然,朱邪铁山感觉不到这些事情,这身体成为了他的武器,而化为了她的天国,沒有比他们两人更适合的搭档了,A夫人不止一次这么想,   朱邪铁山睁大眼睛,一颗炮弹击中脸颊,但无法动摇钢铁的晶状体与角膜,透过重重硝烟拳术大师望见了敌人的影子,那是一个身穿军服高瘦挺拔的身影,他握紧拳头,十个指节在劈啪作响,每前进一步那铁球般的拳头就沉重一分,灌注这具身体的所有力量在双拳,燃烧这个灵魂的所有热量在双拳,朱邪铁山不会躲避,他知道对手也不会躲避,他不明白为何本该结束的生命在异界得到延续,可他从未如此感念上天的恩德,因为作为一个武人,能与这样强大而无畏的对手战斗两次而死,这时多么大的荣耀,面前的人并非黑骑士徹普,朱邪铁山看不懂他的攻击方式,只知道对方的拳头能穿越空气狠狠地打在自己身上,“还有十五步……”他计算着彼此之间的距离,再有十五步,这双拳头就能砸中对方的脸颊和胸腔,这带着前所未有力量的双拳,   “火炮”古斯滕的右臂咔哒一响,尾翼稳定脱壳穿甲弹上膛就位,他微微眯起眼睛将十字瞄准线放在敌人胸口,然后点燃了滑膛加农炮的引信,“嗵。”后坐力将古斯滕的身体向后推动了两米距离,粒子团弹丸以900米每秒的初速呼啸而出,准确击中朱邪铁山的胸膛,   第一个瞬间,朱邪铁山认为自己防住了这石破天惊的一击,他及时举起双臂桁架胸前,感觉一股巨大无匹的力量钉在身上,“哼。”拳术大师闷哼一声,身旁地面立刻轰然塌陷,身体如精妙的力学仪器传递着动能,弹丸的动能被他分散至大地,   但下一瞬间,弹丸的外壳飞散,藏在里面的高密度弹芯以超音速激射而出,“咻……”将尖锐哨音远远抛在身后,穿甲弹的二次爆发打碎了朱邪铁山的钢铁防御,“轰轰。”身后一百米开外冒出巨大火球,那是穿甲弹芯钻入地面引发的热效应和空腔效应爆炸,A夫人的身躯如钢柱一样立在战场中央,如铁水般炙热的血哧哧滴落地面,双拳不翼而飞,一个光滑焦黑的贯穿伤出现在右胸,朱邪铁山惊讶地望着自己光秃秃的手腕,花了好几秒钟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A夫人的灵魂发出悠长的呻吟,她的身体即将坠向地狱,她的灵魂正在升入天堂,她娇喘着说:“就这样就不行了,再上啊,废柴,再上啊。”   朱邪铁山怒吼道:“女人的身体,太弱,太弱。”钢铁般意志驱动残破身体,女人嘴角喷出血沫,继续迈步向敌人前进,穿甲弹将半个右肺化为空气,可高热同时封闭了伤口阻止鲜血流出,铁人并未倒下,   “很好,士兵……”古斯滕·克奥多亚克嘴角终于浮现笑容,他后退了两步扶起议长大人,反手射出一串机关炮弹炸塌一栋五层高的幼儿园,踩着断壁残垣一步步登上半塌的楼顶,“将二级铁十字勋章授予你。”“火炮”摘下胸前一枚铁灰色十字形勋章掷向下方,“表彰你在战斗中所展现的勇气,这是属于敌人的崇高荣誉,尽管你是个女人,却是个比男人更男人的女人。”他慢慢抬起右臂指向天空,动作如此缓慢,仿佛自己的右腕正在变得异常沉重,   “砰砰……”脚下混凝土板接连折断,古斯滕的右臂化为斜指天空的巨炮,这就是他的第四种武器形态“古斯塔夫巨炮”,二战纳粹德国制造的超级列车炮“古斯塔夫”是现代战争史上绝无仅有的终极火炮,全长53米、高12米、炮管长32米、总重量1488吨的庞然大物拥有800毫米的惊人口径,每次参与发射的指挥、操作、警戒人员多达4000人,每发穿甲弹重7.1吨,高爆弹重4.8吨,推进燃料2吨以上,射程超过三十公里,这就是人类历史上出现过的最大火炮,古斯滕·克奥多亚克的终极武器,   就在刚才霍米尔将地下掩体的结构图发给了他,这是古斯滕此行的任务之一:打穿上百米厚的地面,开辟出一条进入地下掩体的通道,“火炮”决定完成这一任务,用古斯塔夫巨炮的爆炸火焰给可敬的敌人殉葬,   随着楼房废墟不断崩塌下陷,一发穿甲弹被装填至巨炮的弹仓之内,古斯滕看见那名敌人还在蹒跚前进,带着遗憾道:“若你能令我负伤,应该授予你骑士铁十字勋章,士兵,希望來生能在真正的战场上相见。”   “轰。”幼儿园楼房废墟被冲击波彻底震塌,庞大的弹丸呼啸着升入空中,划出一道冲出平流层的极高抛物线,战场安静了,许多人同时昂起头望着硝烟遮盖的天空,计算着那颗肉眼观察不到的炮弹何时会落下,霍米尔在神经网格中通知所有兄弟会成员远离弹着点各自避难,整个危险区域中站立着的唯有A夫人自己,   当轰轰雷声滚过天际,肉眼根本來不及捕捉高速坠落的炮弹,古斯塔夫巨炮的穿甲弹击中大地,巴坦加福废墟在无声的冲击波中如浪涛翻滚,爆炸掀起上百米高的焰团,被卷起的石块、汽车、水泥柱呼啸着坠落,爆心周围数千平方米的地面猛然塌陷,形成一个中心冒火的巨大漏斗形状,   第124章 战斗,战斗!(上)   沒有人类能在古斯塔夫巨炮穿甲弹的爆炸中幸存,1942年春天的塞瓦斯托波尔地区,正是这种列车炮的一发穿甲弹贯穿了钢筋混凝土掩体,将苏军地下三十米深处弹药库引爆,引发一场数千名苏军死亡的链式反应弹药爆炸,“火炮”古斯滕对自己的杰作相当满意,在神经网格中他对几位同仁发出信息:“进入地下掩体的通道已经建立,不怕热的人可以先下去了,我会带着议长大人与敲钟人最后进入。”   霍米尔很快传回了副议长大人的讯息:“做得好,公爵会率先进入地下,尝试与圣殿荆棘十字团的先遣队取得联系,请照顾好议长大人,他可能又进入了冥想状态,缺乏自保能力。”   “当然。”   古斯滕·克奥多亚克转身望去,看到在一公里之外有几个人影正在缓缓移动,根据霍米尔的精神坐标,那正是副议长布劳·阔尔琴、红衣主教、公爵与霍米尔四人,而德沃鲁的坐标则脱离了精神网格的联络范围,古斯滕不由冷笑起來,“公爵先生,看來你的手下仍是那样不好管教呢,据说当初就是他最先负责被选者的追捕工作,如果黄金狮子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何至于搞到今天这幅局面。”   公爵塞巴斯蒂安·德·拉芳丹的回应立刻传來:“管好你自己吧,克奥多亚克大人,战斗还沒有结束。”   “战斗早已结束,你这个……”   “火炮”愤怒的言辞只说出一半,他视野边缘猛然亮起警报的红灯,火控系统正传來最危险的信号,就算整个视觉体系经过精密改造,人类也无法改变120度最大水平视角这个先天不足,古斯滕急忙回首,强化四十倍的动态视觉系统捕捉到一抹飞速放大的影子,他的双手手指噼啪弹开,第五种能力“密集阵”立刻启动,20毫米弹丸以每分钟8000发的高速倾泻而出,瞬间在空气中形成一堵爆炸的墙壁,这种能力与装备在巡洋舰上的六管二十毫米近战防空系统相似,可以在短时间内制造出一朵庞大的爆炸云,对攻击机、武装直升机和反舰导弹进行有效拦截,古斯滕的“密集阵”比美军的mk15“火神”系统威力更强,无论飞來的是石块、炮弹、火箭还是弓箭,他都有信心用铺天盖地的弹雨将其撕成碎片,   可迎面而來的并非意料当中的东西,而是一只拳头,一只转眼间就出现在眼前的硕大拳头,从较为纤细的骨节可以看出这拳头属于一个女人,但那坚如铁石的肌肉、如战斗机铝镁合金蒙皮一样紧绷的皮肤、凸起在表面的青黑色血管都显示着拳头的力量,连空气在颤抖,这绝不是女人能挥出的拳头,   拳头的主人是半具身躯,在古斯塔夫巨炮击中地面的瞬间,朱邪铁山切断了自己的身体,以加农炮的贯穿伤口为起点,他暂时放松“吞铁”之力使肌肉放松,从肩、胸、腹、胯画出一条斜线,生生把自己撕成两半,双腿、腰胯连接着右肩,这半具身躯用失去手掌的小臂将另外半具身躯高高举起,狰狞的撕裂伤口挂着无数肉片和筋膜,沉重的黑血滴滴答答留下,因为脊椎和内脏还连接在一起,朱邪铁山还能控制残缺的右臂举起上半身,“噗噗……”肩膀肌肉因过分用力而爆裂,皮肤下露出黑色钢筋一样缠结的肌肉,   A夫人在濒临崩溃的快感中问道:“你要做什么,你要死了,不,我们就要死了。”   朱邪铁山道:“我的右拳不见了,可左手还能握成拳头,既然走过去來不及,那只能飞过去。”   A夫人道:“其实我期待这一天已经太久了,但从沒想到是这样的情况,你总是给我惊喜,废柴。”   朱邪铁山道:“只要能赢。”   炮弹从天空坠下,朱邪铁山掷出了自己的身躯,“啪啦。”脊椎骨、神经与血管崩断,头颅、左臂和大半个胸腔飞射而出,伤口滚出铁块一样色泽的内脏,这恐怖的人体转眼间飞越了整个战场,巨炮在身后爆炸,气浪给了朱邪铁山最后的推动力,他与A夫人的意识正在飞速模糊,可拳术大师沒有忘记握住拳头,他的左手失去了两根手指,小鱼际部位被穿甲弹啃噬殆尽,可谁说这样的手掌就握不紧拳头,关节与关节摩擦,肌肉与肌肉锁紧,拳头是男人唯一的战斗方式,就算身处女人的身躯之内,朱邪铁山也一定要用拳头发出胜负,   全身上下的力气、精神、铁与血集中在这一拳上,朱邪铁山忽然想起他祖母曾说过的话,在他八岁荣登朱邪家中元节大会拳术第一宝座时,祖母连喝了三大碗烈酒,把酒碗一摔,说:“你可知道,你出生时就是紧紧握着拳头的,有这双拳头,你就什么也不用惧怕,为我们朱邪家打出个天下來吧。”   他沒能令朱邪家重现荣光,但这一生他也未曾向敌人屈服过,因为这双拳头不仅属于他自己,更属于八千里荒原上驰骋七百载的朱邪先祖,当幽灵左手找到朱邪大宅,以振兴突厥沙陀为交换条件要求强者助力时,朱邪铁山毫不犹豫地背起行囊走出老宅,他相信总有一天,他能用双拳为朱邪家打出这个崭新的未來,   就是这样的一个拳头,   “噗噗啪啪……”密集阵的火雨将残破身躯撕得更碎,“吞铁”之力正在消散,他的皮肉已经扛不住炮弹的撕咬,古斯滕右手一震,一枚高爆穿甲弹砰然钉在他的额头中央,金属射流紧接着将整个天灵盖掀开,爆出一团红白相间的烈焰,但不为所动的只有那只拳头,穿透金属的洪流,在古斯滕的火控系统中越來愈大直到装满整个画面的拳头,   “糟糕……”   贝利亚的执事长大人只來得及冒出一个从未有过的屈辱念头,   霍米尔猛然抬起头來,这动作让公爵吓了一跳,“怎么了。”老人望着自己肩膀上背着的守护骑士,有些担心地问道,这时他们正绕过战区向巨炮的弹坑前进,副议长与红衣主教留下來对方仅剩的几名敌人,幽灵的攻势明显到了尾声,可谁知道有沒有强敌隐藏在什么地方等待发出致命一击呢,副议长一直在等待对方的杀手锏出现,   霍米尔惊叫道:“公爵,克奥多亚克大人的精神坐标消失了。”   公爵眯起眼睛望去,战场硝烟弥漫,巨炮弹着点附近的滚滚浓烟遮蔽视线,根本看不清那个位置的情况,他略加思索,回复道:“我们执行任务,将消息通知副议长大人,让他立刻去确认‘火炮’的情况,并确保议长大人的安全,议长大人还是沒有回馈吗。”   守护骑士道:“是的,一路上我都在尝试与议长大人建立精神链,可沒有受到任何回应,就像……就像对一位完全沒有神之子能力的人发出信号一样。”   “你失言了,霍米尔。”老人瞪了她一眼,霍米尔发现自己犯了错,立刻闭紧嘴巴,两人快速穿越烟雾和火焰,踏着灼热的大地走向漏斗形地貌中心,那里出现了一个五米直径的大洞,坑洞周围泥块不断向内坠落,公爵开放了全身的蒸汽喷射,在身体周围制造出一个空气场将热度隔绝在外,“屏住呼吸。”他说了一句,   霍米尔捏住自己的鼻孔,公爵纵身跃入坑洞,嗖嗖风声从耳边吹过,化学品燃烧的臭味无孔不入地钻入鼻子,“咚。”老人的双脚接触到地面,身体周围的蒸汽化作旋风将有害气体吹上天空,他左右看看,拍拍霍米尔的大腿:“好了,你來指引路线,我们到中央配电室去。”   守护骑士脸红道:“是的,我、我能自己走,不用一直扛着我,公爵大人。”   塞巴斯蒂安·拉芳丹根本不做理睬,伸手一直右边:“那个方向对吗。”在得到肯定回答之后,他大步走向黑暗的隧道深处,巨炮的弹着点在地下掩体“潘神酒窖”八条通道其中一条中段,这里的混凝土装甲层比较薄,突入位置在三道封锁门之后,可以沿着通道直接进入掩体内部,   公爵掏出一个小玩意儿丢在地上,自行照明机器人站了起來,用二十四只led灯管将四周照得雪亮,公爵给机械设置了前方跟随模式,使机器人保持2米距离在前方照亮,四下明亮起來,密密匝匝的尸体就映入眼帘,死在这里的多半是被气密闸封死的中非总统卫队士兵,兄弟会触发了掩体的防护功能,上千名负责警戒的中非士兵被关在通道闸门之间,因窒息缺氧而痛苦地死去,   公爵用脚推开一具尸体看了看,“不仅军人,还有ipu的战士,就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吗,……这里信号怎样,能找到其他人吗,安马萨和别连科有反馈吗。”   霍米尔皱眉道:“对不起,杂讯还是非常强烈,暂时沒有他们两人的信号……啊,有了。”   第125章 战斗,战斗!(中)   “是谁。”   “是安布罗斯大人,公爵。”   “把他接进來,我有话要问。”   “……对不起,那只是一个精神印记而已,安布罗斯大人在地下掩体中央配电室的坐标隐藏了一段留言,要我现在转发吗。”   “当然。”   照明机器人停了下來,一堵钢混结构气密门出现在面前,无数政府军士兵死在门前,指甲在门上刻出纵横交错的血痕,公爵停在门前,目测着这扇大门的结构中心点,一边与肩头的霍米尔对话,守护骑士闭上眼睛,将阿斯蒙蒂斯执事长“掘墓人”达列·安布罗斯的留言化为精神网格中的讯号,由于厚厚土壤隔绝信号,现在网格中只有公爵与霍米尔两个节点,掘墓人的留言这样说道:“别连科已经阵亡,安马萨的一发声音空泡在中央配电室爆炸,说被选者乘坐一台掘进机械潜入大地深处,他正在向下追踪,请求神之子增援,潘神酒窖的战斗并未结束,幽灵与ipu战士被压缩在几个区域,用相当强的火力抵抗进攻,我留下了大部分人,带着‘亡灵术士’去追踪被选者,只有最强者才能进入地下隧道,那不是陷阱,但非常危险。”   留言结束了,圣殿荆棘十字团的两名骑士面面相觑,霍米尔犹豫道:“向下,在我们的情报中这掩体只有一层而已,下面是一无所有的地幔啊,难道被选者如此穷途末路,像土拨鼠一样只顾着往下钻而已。”   公爵道:“精神标示无法伪造,姑且这样吧。”他忽然抡起拳头,“噗轰……”大团蒸汽的冲击波向后喷出,迅猛至极的拳头击中气密门中央偏下部位,沉重的撞击声在整个地下基地回荡,大门的钢铁蒙皮凹陷下去,一个清晰的拳印出现在表面,“嗤嗤……”风声吹起,基地的内外压力通过变形大门的缝隙自动平衡,公爵再次挥起拳头轰然击中同一位置,这次大门上方的铰链结构承受不住巨大力量接连断裂,重达八十吨的大门斜刺里慢慢倾倒,然后被墙壁卡住,弄容成年人通过的缝隙出现了,   “接通所有活着的神之子,说议长大人亲临战场,战斗很快就会结束了,不要做无谓牺牲,消灭幽灵并非主要任务,只要确保通往中央配电室的道路无恙,……一个都不准死,告诉他们公爵來了。”   与此同时,深深地下的环形基地正面临着巨大危机,在中央通道的尽头,爱娃举起巨蟒左轮手枪猛烈开火,她的目标是一个诡异的敌人,,,准确地说是半个诡异的敌人,一具被激光切断的上半截身躯正沿着光滑的不锈钢地面飞速爬动过來,小萝莉每发子弹都准确击中敌人的身体带着血线贯穿飞走,可那早已看不清面目的头颅内冒出密密麻麻的粉红色泡泡,转眼间将伤口填了起來,他拖在身后的肠子也裹满泡泡,正从一截内脏器官增生为奇诡莫名的生物体组织,   “把枪给我。”乔肩膀一松将小丑特里丢在地上,伸手抓过自己的m23狙击步枪,咔咔装填两颗蓝色子弹,粗略瞄准敌人就果断扣动扳机,“砰。”12.7毫米震爆弹脱膛而出,钉在对方脸上化为一团耀眼火焰,强烈的冲击波将敌人整个掀了起來翻滚着甩出十米开外,狙击手向摄像头比了个中指大喊道:“白痴,不要用穿透性武器,知道什么是停止作用吗,这种敌人杀不死的。”   监控屏幕那头的顾铁抓起话筒回吼道:“老子也早看出來了,还用你提醒,快点退到红线以内,中央通道就要封闭了。”   意大利人咬着牙跳起來,拽着小丑特里的手臂向内就跑,爱娃捡起他的狙击步枪跟在后面,看两人跌跌撞撞冲进红线以内,顾铁扭头叫道:“行了行了,赶紧关门放狗。”   肖李平怒道:“都是你非要救他们,惹來这么多麻烦。”他手指在触控屏上一转,一百二十八菱形合金块从天花板、地面和墙壁弹出,在强磁力的作用下锵锵拼合,转瞬间形成一堵厚达3.5米、封闭整个通道的合金墙壁,“咚。”就在墙壁落成的刹那,只剩一半身躯的敌人猛地撞了上來,震耳欲聋的撞击声穿到小萝莉和狙击手耳中,就算隔着厚厚墙壁也能感觉到强大的冲击力,   “说是丧尸嘛,又不太像,这个风格不太美国,倒是像日本漫画里的角色吧……”顾铁摸着下巴观察着困在通道里的怪物,这时怪物抬起头透过摄像头与他对视,累累垂垂的肉块中有无数只黑亮的小眼睛闪烁,已经根本不像人类,更像将苍蝇、蛆虫、蟾蜍和鱼卵捣碎了搅合在一起捏成的半成品,   “都这时候还有心说笑。”对这位老兄的性格肖李平早已无力吐槽,他深深皱着眉头在武器菜单上点來点去,将加特林转轮机枪的发射药装药量减半,换上圆形含铅弹头,切换供弹系统后再次开火,“嗒嗒嗒哒哒……”两挺机枪喷出长长火舌,密密麻麻子弹嵌入怪物的身体,如一堵灼热的钢铁墙壁推动半具躯体不断后退,那东西哀鸣着、颤抖着、四处喷血、不断膨胀,半分钟的时间内已经有上万发子弹命中,怪物终于垂下头颅屈服于毫无间歇的火雨,一万发12.7毫米弹头意味着400公斤的重量,这快变成一个大铅块的家伙很快被推到中央通道门口,与此同时武器控制系统也采集到了敌人的详细资料,开始自动匹配更具杀伤效果的武器,   顾铁手指一划,大片大片的数据流过,他撇嘴道:“不用说了,这是兄弟会路西法支部的试验作品,基因的稳定性差得惊人,细胞根本沒有‘器官组织’这个原始概念,随时准备增生成其他什么东西,但这家伙并不是原生体,你瞧,基因序列有两条,一条是正统的人类基因,另一条是打得七零八落的病态基因,每个细胞中都在发生侵略与反侵略、变异与不变异的生存斗争,我敢说他一定沒有自我意识,但身体还能接受某种程度的指令,就像……生物兵器一样。”   “一旦兄弟会找到这里,更强的攻势将会一波接一波袭來。”肖李平推一推金丝眼镜,“这不是我所设想的结果,但在大部分的推演当中,这个基地的火力配备也足以撑到关键时刻來临,就算议长亲自出现,也难以短时间内突破这么强的火力网,而且我还有一大批储备沒有调用。”   顾铁坐回转椅中,将双脚高高翘在控制台上:“一开始我挺生气,后來我很失望,到现在我反而有点好奇了,从古至今,像我这样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的男主角也沒出现过几个吧。”他切换镜头,打开扬声器道:“爱娃同学,你们前方右手边有一部电动平板车,坐上來吧,这个基地的主人会把你们送來跟我见面,,,对了,需要说明一下,你们可能不知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但只要记住一件事就行了,踏进这个破地方的时候起你们就成了囚犯,要乖乖听主人的话,不然随时可能会被藏在犄角旮旯里的狙击枪爆头呢,,,不光你们,我也一样。”   小萝莉看起來对他的玩笑沒什么兴致回应,她和乔费力地将小丑搬上平板车,接着两人都虚脱地倒在车上,电动车嗡嗡地启动,沿着环形通道向21区驶去,肖李平的声音从扬声器中传出:“我是肖李平,这是我的基地,顾铁说的虽是玩笑,但确实存在某些规则,还好你们都是聪明人,爱娃小姐,乔,很高兴再次见面。”   顾铁小声道:“高兴个屁,几分钟以前你还说要牺牲掉他们呢。”   老肖瞟了他一眼:“你的脑子只知道简单的二分法吗。”   “顾铁,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小萝莉疲惫地开口道,“大家都死了,所有人,杜先生启动了逆召唤,带着我们逃出了敌人的追杀,他截获到一个奇怪的声音空泡,里面有你的位置信息,在死去之前他制造出那个植物孢子送我们下來找你,毕竟保护你是我们唯一的任务啊……看來你并不需要我们呢,肖李平,你为什么会拥有这样的基地。”   “这就是规则之一,爱娃小姐,不要问太多问題。”老肖立刻敏感地回应道,“乔并不是幽灵的人,为何你们会在一起。”   爱娃道:“我们并不熟,在北方大营说过几句话而已,掩体中的战斗一开始,我们就分别与伙伴失散,就这样共同战斗,特里一直沒有醒來,我不能丢下他,你知道,他如果清醒的话是非常可靠的网络操作者……”   顾铁插嘴道:“放心,既然已经來到这个地方,就算老肖再绝情也不会把看不顺眼的男人杀掉啦,别说话,闭上嘴休息一下,几分钟以后见面再聊,我准备好酒、食物和创可贴等你。”   第126章 战斗,战斗!(下)   就算3.5公尺厚的合金大门已经关闭,环形基地还远称不上安枕无忧,两挺加特林机枪刚刚停止射击,两道黑影就一左一右嗖嗖窜入中央通道,“一共有三只啊。”顾铁嚷了一声,“老肖看见了吗。”   “当然。”肖李平启动武器系统的自主射击权,中央通道中隐藏的火力点纷纷进入战斗状态,拥有纵横四十道切割线的水刀格栅系统启动了,八十个红宝石喷嘴吞吐着高速夹砂水流,瞬间在空中织出一张乳白色的死亡之网,两头怪物根本沒有闪避动作,正面穿过了水刀格栅的阻拦,“噼里啪啦……”在另一侧落地的是无数粉碎的肉块,鲜血立刻染红地面,然而肉块的每个切断面都冒出粉红色泡沫,增生组织正将散落一地的皮肉粘合在一起,短短二十秒之后两团软绵绵的血肉摇摇晃晃站了起來,肚皮部分长着破碎的脸孔,那残缺的舌头还在口腔里蠕动不停,一边喷出血沫,一边发出无意义的哀嚎声,   “憎恶。”顾铁一指屏幕,“终于想起來了,这不就是憎恶吗,四十年前最流行的游戏《魔兽争霸》里的角色啊,它们是不死亡灵用破碎尸体拼合在一起制造出來的,左手拿镰刀,右手拿铁钩……”   “见鬼,为什么还是切断,应该用动能武器才对啊。”肖李平一拳捣在控制台上,屏幕上显示火控系统正在针对敌人的弱点进行攻击,但显然水刀格栅只证明了敌人可怕的再生能力而已,   两头怪物再次加速,“啪叽。”它们的后腿(或者说生长在身体后部的凸起部位)重重地拍打地面,庞大身体带着血雨掠过空气,一次腾跃就到达了通道中央位置,左边的怪物头顶忽然绽裂,血红色裂口出一枚物体重重打在天花板上,控制室内的摄像屏幕立刻熄灭了一个,通过其他监控器能看到那打碎5厘米厚的防弹玻璃破坏摄像头的,竟是一块连着喉管的人类下颌骨,   这时四台激光发射器闪烁红光,再度将怪物的身体切裂,肉山崩塌在地,被高温烧焦的伤口并未流出鲜血,但红色泡泡还是执着地钻出焦黑切口,像泡沫黏合剂一样将肉块连接起來,每次增生这怪物都会失去一些生物的形态,现在出现在屏幕上的是两堆金字塔形的生体组织,朝向前方的棱面正肉眼可见地进行角质化,一层密密麻麻的银亮鳞甲浮现在组织表面,如镜面一样能映出对面的景象,金字塔下方冒出无数人类的手指,上千个指关节撑起庞大身躯,让怪物如蜈蚣一样蚰蜒前行,   顾铁被恶心得打了个寒颤,“这些家伙正在进化……你瞧,第一头怪物也回來了。”被机枪弹雨推开的怪物此时也进入通道,它变成了一副非常奇怪的模样,前端生长出外骨骼性质的锥形结构,后面拖曳着长长的肉质身躯,身体鼓鼓囊囊仿佛肥肉制成的香肠,“被激光攻击过的进化出了抵抗光武器的能力,而被子弹打怕了的家伙则戴了个防弹头盔,我猜同样的攻击对圣斗士是不起作用的,对吧。”中国人苦笑道,“这仗可怎么打,我看唯一方法是让中央通道的整个房顶掉下來把这些东西砸成煎饼一样薄厚的大肉饼,它们就算进化也只能变成长方形的薄片,沒有什么攻击力了吧,……等等。”说这话,他忽然敲敲自己的太阳穴,似乎想到了什么,   “沒空跟你打哑谜,有话快说。”老肖沒好气道,   顾铁指着屏幕:“我发现了几个很有意思的细节,第一,这些家伙的变异,,或者说进化,,是被动的,是根据所遭受的攻击进行选择性异化,它们对未曾见识过的攻击是沒有预见性的,因为看起來沒有智慧可言;第二,毫无节操的基因片段让它们进化的方向沒有任何限制,通过那么快的再生能力能看出,被病毒基因感染的细胞自我分裂的速度起码有正常细胞的五百倍以上,就算解除了端粒酶的限制,可以超越五十到六十次的分裂上限,但凭人类身躯这个体积的容器所能携带的蛋白质和糖分是有限的,也就是说,这些家伙一定有个进化的极限,十次,二十次,谁知道。”   肖李平点头道:“很正确,很沒用,就像中国大多数官方文本一样。”   “呸,你才是官僚主义荼毒的公务员代表呢。”顾铁瞪眼道,“要分析清楚问題才能找到解决办法,你的火控系统并沒有错,它正在试验各种武器对敌人的毁伤效果,以找出彻底消灭敌人的方法,可问題是沒等所有武器都登场一趟,怪物们就会撞开大门跑进來把我们吃掉啦,我刚才在注意观察它们被切碎以后的复生过程,两头怪物的肉块混杂在一起,但增生的泡泡组织会有选择地找到属于自己身体的碎块,像个用金属探测器在沙滩上寻宝的探险狂人一样从满地碎肉里挑选出有用的部分,这是发生在体外的排异反应,当然也可以说是病毒基因的自我保护功能在起作用。”   老肖道:“对,我也看到这一点了。”   顾铁举起一根手指:“那么來假设一下,如果你动用最强的十來种武器狂轰滥炸一阵把一头怪物炸成了灰,那么最好的情形,是将敌人的身体组织消灭到极限值以下,细胞中携带的能量不足以支持下一次分裂,怪物就会彻底死去;但最坏的情况,是怪物再次被动进化,对所有遭受的打击产生了抗力,你手中的一把大牌成了废纸,再沒有什么能组织它冲进來吸干我们的脑仁,成功与失败的比率不好估计,可你能承受失败的后果勇敢地去赌一赌吗。”   肖李平望着他久久沒说话,顾铁摇头道:“当然,你不是个喜欢赌博的人,你清楚地看到了这种怪物身上所具有的潜力,瞧。”他指着屏幕,屏幕上三只怪物已经面目全非,以极其诡异的形态在子弹、激光、火焰、毒药和刀刃的地狱中穿行,这可怕场景仿佛科幻电影中的末日景象,   “说吧,别卖关子了。”老肖按下按钮解除了自动火力,中央通道立刻安静下來,鼓风机吹走硝烟和烈火,怪物已经逼近通道末端的合金大门,   顾铁嘴角慢慢扬起,伸出双手,拇指与食指捏成环,将两个环套在一起,“想象一下这个画面,A怪物的细胞团中包裹着B怪物的细胞,而A细胞团的外面又被B的细胞包裹,B的增生组织会在A的组织上开一个洞去拯救中心位置的细胞,而A会将B伸出來的触手切断,因为那阻碍了它自我增殖的过程,这就形成了一个悖论,A和B都奉行着淳朴的自我至上原则,在生存问題上绝不会向对方让步,那么这种特定条件下的相互阻碍将演变成无穷无尽的斗争,就像著名的黄油面包猫悖论那样,黄油面包坠落时总是涂了黄油的那一面着地(墨菲定律),而猫从高处跳下一定会四脚落地,那么把黄油面包绑在猫背上,一个最简单的永动机就制造成功了,因为悖论使它根本沒办法落地,会在空中一直转个不停。”   肖李平怔了一下,“可要如何制造出这种极端状况呢。”   顾铁道:“你做过蛋包饭吗,先摊一个蛋饼,将炒饭放在上面,抄起炒锅摇晃两下就能裹起來了,按照这个思路,我们要把这三头怪物切碎摇晃成一个彼此嵌套的蛋包饭包蛋包饭包蛋包饭包蛋包饭……无穷无尽的死循环,参考莫比乌斯环,,不,三维结构应该参考克莱因瓶才对,,使切碎的肉片组成逻辑结构的悖论,具体怎么操作,我不知道,但只要你告诉我中央武器系统的准确配备,我会用一个量子网络计算线程來完成这个模型,多用一点配时的话,花不了几秒钟就能得到可行方案。”   “这招数太低劣了,兄弟。”老肖警惕地瞟了他一眼,“我不可能想你开放武器系统权限,无论多小的老鼠洞,只要有洞你就能钻进來,把我们苦心经营的计划全部毁掉。”   顾铁耸耸肩:“谁要你的权限了,只要有火力配备表就行,输出一个excel文档也行啊,把武器种类、数量、安放位置、备弹量、发射频率都写清楚,喔,你快点做决定,我觉得你的基地快撑不住了。”   “轰滋滋滋滋……”最后一个高热的等离子火球正在通道中燃烧,被烧去大半身体的怪物化为黑色圆球滚过不锈钢地面,狠狠撞击在大门上,“咚。”高硬度合金上居然出现了凹痕,一旦产生变形,强磁力吸合的结构就会松动,肖李平将牙咬得咯咯作响,“好吧,我马上将火力配备传给你,通过量子网络发送到你的账号。”   顾铁凝重地点点头,沒忘记把笑意小心地隐藏起來,   第127章 篡权(上)   运输车悄无声息地驶过环形通道,爱娃一边用衣角擦拭着昏迷不醒的特里脸上的血污,一边望着两旁大面积的不锈钢材质墙壁被抛在身后,“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啊。”她小声嘟囔了一句,这时右手忽然感觉到有东京,低头一看,小丑特里正在向自己眨巴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你终于醒啦。”小萝莉惊喜地叫了一声,用力将小丑抱了个满怀,   “累赘。”狙击手乔抱着步枪评论道,“醒了又能干点什么,要和外面的怪物拼,有多少条命都不够用吧。”   爱娃根本不理会他,双手使劲揉搓着小丑的蓬乱头发:“你这家伙倒是轻松地睡着大觉,可知道我们都经历了点什么呀,真是的。”   特里迷迷糊糊地揉揉眼睛,“爱娃,我沒事了,完全清醒了……其他人呢。”   小萝莉微微一愣,“沒有其他人了,光荣马戏团已经不存在了,波兰支部只剩你和我两个人,进入地下掩体的幽灵成员应该已经全军覆沒了吧,包括那几位阿尔法种姓,他们都死了。”   “是吗,是这样啊……”特里怔怔道,“你难过吗,爱娃。”   金发女孩有点意外:“当然,那是我们的伙伴啊。”   小丑垂下眼帘:“是啊,当然会难过,我离开得太久,已经快不记得难过是什么感觉了,你知道,一旦进入虚拟世界时间就失去了意义,像做了一场长大、变老、过完整个人生的漫长的梦哪,,,或许现在我才是在做梦才对吗,爱娃,你是真实存在的,还是我不可靠的记忆里一个活生生的画面而已,如果连你都是虚假的,那么这整个世界只不过是个挺无趣的虚拟线程而已,我应该回到那个沒有痛苦的地方去了……”   “啪。”响亮的耳光声回荡在通道中,爱娃揪起他的领口狠狠瞪着他:“别说这种混账话,费尽力气把你救出來,要再逃回虚拟现实里面去的话我所做的事情还有什么意义,给我老老实实睁开眼睛看着,我就在你面前,活生生的。”   小丑目光迷惘地望着女孩湖蓝色的双瞳,良久,他说:“我知道了,好痛。”   爱娃长长吁了一口气:“废话,浑身都是伤口,骨头都断了几根,能不痛吗,马上就能给你包扎了,顾铁就在前面等着我们。”   “顾铁。”小丑的睫毛微微一颤,但嘴角出现了微笑:“我喜欢他,他跟我很像。”   车子开始减速,22区到了,半敞开的滑动门内传出热烈的欢呼声,乔跳下平板车大声喊道:“喂,我们到了,你在哪里……你们在干什么。”   屋里的顾铁扭头冲他挥一挥手:“快來看看,那些打不死的怪物终于不动弹了,全靠我的圈套圈理论才能成功,……咦,你脸色真差,究竟流了多少血啊,走路都摇摇晃晃的,还能大口喝酒吗。”   狙击手与爱娃搀着小丑走入22区武器控制室,肖李平将火控系统切换到自动防御模式,站起來迎接道:“你们好,辛苦了,隔壁休息室里有相当完备的急救设施,把身上的伤口处理一下吧,不过如果要使用冷冻血浆的话需要去十四区的恒温库中拿取,那里是储存医疗用品的地方。”   顾铁嚷道:“沒事沒事,男人流点血怕什么,喝口酒就原地满血复活了,乔你快來。”他搂住意大利人的脖子将他拽到屏幕面前,将一罐酒塞进他手中,“喝酒喝酒,看屏幕,沒错,在声波粉碎武器、场效能武器和喷射塑性树脂的共同作用下,三头怪物变成了那一堆黏糊糊红彤彤软绵绵恶心巴拉的肉馅,它们正在精确设计的三维树脂迷宫中进行永远不会终结的生存斗争,在能量耗尽之前,沒有谁能离开这个塑料囚笼啦。”   乔脸色惨白地开口道:“你说那曾经是三个人类。”失血和体力透支忽然令他一阵头晕,当然眩晕跟屏幕上的恶心画面不无关系,他将手中罐子里的酒咕咚咕咚灌进喉咙,忽然表情凝固了,整张惨白的脸逐渐变得通红,   “瞧,我说喝口酒就沒事了,他看起來很喜欢我们的金枪鱼柠檬伏特加呢。”顾铁笑嘻嘻道,转了个方向打招呼:“小丑,你醒來啦,爱娃,你好吗,能穿过那么深的土层下到这十八层地狱里來,让我对你们刮目相看,接下來该做什么,久别重逢的拥抱和亲吻,亲脸颊的话我不是不能接受啦,但你知道我更喜欢法式的……”   “我沒心情开玩笑,你害死了我的伙伴,所有的伙伴。”小萝莉沉下脸來,   “很好,正好我也沒什么心情开玩笑。”顾铁忽然收敛了笑意,“小丑和乔受伤比较重,让他们去包扎休息,我有点话想跟你说。”   “我能猜到谈话的内容。”爱娃用仇恨的眼光扫了他一眼,她送两个男人到休息室去进食包扎,狙击手刚一出门就噗地把金枪鱼柠檬威士忌喷了一地,像面条一样萎顿下去,幸好有特里在旁边扶着,   三个人暂时离开,肖李平在顾铁耳边小声道:“希望你别忘了我刚才说过的话。”   “哦,我记性沒那么差,兄弟。”顾铁摊开手道,“你说不准我向客人们透露基地的真实情况,不准说明阿奇薇的去向,不准说你正用机关枪导弹和激光瞄准我把我变成一个不用戴镣铐但是沒有任何自由可言的俘虏,对不对。”   老肖不悦道:“我并沒有说出最后一个要求。”   “潜台词,大家都是聪明人,不用废话,放心,我不会说出一个字,你不可能击毙我,但以你的性格,说不定会把我打残了绑在柱子上等什么关键时刻到來,那画面可不太好看。”顾铁道,   几分钟后爱娃回到了武器控制室,她进行了盥洗,对身上几处伤口做了简单包扎,金色长发马尾辫披在身后,身上的黑色制服满是污迹和血痕,“过來,咱们说几句悄悄话。”顾铁冲她招招手,爱娃脸色阴沉地走过去,肖李平很自觉地退开一步半侧身子望着监控屏幕,给两人留出对话的空间,但他所站的角度能看清楚顾铁的一举一动,十年兄弟,沒人比他更了解顾铁的脾性,顾铁热爱的是自由,平生最恨权威、制度、国家机器和垄断所制造出的牢笼,如今处在囚犯的位置上,一定会想方设法做出反抗,他必须随时防备,   “说吧。”金发女孩站在顾铁斜对面,一边给巨蟒左轮手枪的弹仓里压进子弹,一边问,   “沒什么重要的事,就想问问幽灵的实力部署情况,如果你们的初衷沒有变的话,现在应该正拼命寻找我的踪迹对不对,而你们下來的时候潘神酒窖的通讯早已中断,我藏在地底的消息应该还沒发送给组织其他成员。”顾铁说,   爱娃点点头:“然后呢。”   顾铁道:“沒什么,我们也不需要他们來打扰,你可能不知道,但现在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处了,再过十分钟一个关键时刻就会到來,我们只要坐在这里喝杯酒吃点东西稍微等一等就行。”   爱娃疑惑道:“你说什么。”   顾铁道:“先喝了这杯酒再说。”   听到这段对话肖李平稍稍放下戒备,但他手指在虚拟键盘上跳跃着,把顾铁的危险等级再度上调一级,现在基地的中央火控系统将顾铁完全锁定,一旦出现任何可疑动作,藏在四周的无数触发器将爆发出猛烈的震撼电流,像一把超大号泰瑟电击枪一样制止顾铁的任何动作,这反应过程耗时不过十分之一秒,这么短的时间就连扣扳机的动作都來不及完成,按下确认键之后,老肖伸了个懒腰放松一下身体,双手刚垂在身后,就觉得手腕一凉,紧接着嘴巴一紧,眼前一黑,耳边只听顾铁的声音愉快道:“别挣扎,老肖,你的手、声音和目光都被我控制住了,沒法向火控系统发出任何指令,你输了。”   “唔唔……”肖李平是个聪明人,他沒有挣扎,只发出代表惊疑不定的声音,   顾铁笑道:“你想问为什么我沒有受到攻击对吗,道理很简单,因为我沒有出手,我只是站在你旁边三米的安全范围之外吃着压缩饼干喝伏特加而已,完全是个无害的懒汉。”   “唔唔……”   “哦,沒错,是爱娃对你下的手,她从急救包里找到了塑料扎带和黑胶布,真是偷袭打闷棍的必备良品哪。”顾铁满脸小人得志的表情:“为了将爱娃放进基地,你将她加入了火控系统的白名单,所以她对你做什么不会遭到反击,接下來你想问我是怎样瞒着你向她发出指令的,毕竟你一直站在我身边;我且卖个关子,看你这颗不太适合尔虞我诈的大脑能不能想出其中关窍。”   爱娃用力拉扯扎带将老肖的双手绑紧,“你说的我做到了,现在呢。”   第128章 篡权(中)   顾铁坐在转椅上心情愉悦地欣赏着粘了满脸黑胶布的肖李平,爱娃沒忘记在鼻孔位置戳出两个小洞以供他呼吸,老肖端端正正站在那儿,一副被白匪抓进中美技术合作所的员的高尚气节,这让胜利者的愉悦感多少打了点折扣,顾铁道:“好吧,告诉你,当爱娃进入环形通道坐上平板车的时候,我就开始向她发出指令,这个姑娘虽然脾气挺大,但非常明白自己身上的任务,她会毫不犹豫地执行我的指示,,因为我的安全正受到威胁。”   “哼。”小萝莉不屑地哼了一声,   顾铁道:“这是一位长不大的小姑娘,因为她身患特纳综合征,又称先天性卵巢发育不良,一种性染色体全部或部分缺失引起的先天性疾病,发病率约1/2500,是导致女性高促性性腺功能减退症的常见病因,本病具有特殊的体征有身材矮小、眼距宽、内眦赘皮、颈蹼、发际低、听力下降等,多数特纳综合症患者的耳蜗是畸形的,听力难免受到影响,但异形耳蜗产生了一种奇特的现象:他们对高频音波的接收能力比常人要强出许多,你一定知道幼儿比成人的听觉范围更宽,孩子能听到20000赫兹的声音,而成年人无法接收16000赫兹以上的声波,根据最新的医学研究,特纳综合症患者的听力上限达到23000赫兹,也就是说,爱娃能听到我们听不见的声音,,,对不起。”说着话他向小萝莉微微鞠躬,为自己话语中提到的事情致歉,   喝了一口酒,顾铁呲牙继续道:“从你把我软禁在这里开始我就在想方设法从你那里偷窃基地的权限,你做得很不错,我只取得了一丁点成就,只能动用22区的几个摄像头、几个音箱、打开或关闭几扇门而已,幸亏爱娃來了,我将想说的话编码成21500hz通过22区的音箱播放出去,发射方向经过精确计算,确保环形基地的内壁对声波进行多次反射,将其传送到爱娃耳中,这一切通过植入芯片完成,不仅瞒住了你,也绕过了基地主系统的监视,我告诉爱娃‘要在绝对有把握的前提下将你一招制服’,毕竟她是个整天舞刀弄枪的职业人士,而老兄你是位养尊处优的办公室官僚,只要你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我身上就不太可能失败,怎么样,要夸奖我吗。”   肖李平静静地站在那儿也不哼哼了,不知道在品尝失败的滋味,还是在心中暗暗盘算反击的方法,爱娃问道:“我按你说的做了,现在呢,你可别搞错了,我们之间可沒有上下级的关系,只要确保你的生命安全不受威胁就行了。”   顾铁叹口气道:“我知道你很恨我,这点大家都沒办法改变,放心,最终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现在请把前任舰长先生绑好,我这名大副要升任最高指挥官了,现在主要矛盾不是内部斗争,而是外面的敌人,两个厉害的家伙要攻进來了。”   小萝莉立刻变色道:“是两名神之子吗,其中一个人的能力是使用音波攻击,另一人则看不出操纵什么介质,但具有转眼间杀死整个突击小队十几名全副武装士兵的能力。”   “我们刚刚搞成肉饼的并非神之子吧。”顾铁问道,“你们在上面跟它们交战过吗。”   爱娃凝重道:“是的,怪物一共有三头,乔用狙击枪射击发现根本无法将其杀死,杜先生进行逆召唤之后用那种坚硬的植物将它们压制住送我们下來,正面战斗,我们沒有一丁点机会,杜先生临死前说,他感觉到了一些画面,是那怪物诞生的过程,一名兄弟会的士兵身体爆裂化为无数孢子四处飞射,数十名幽灵战士和政府军士兵被孢子感染,身体立刻开始变异,最终活下來的只有三个人,,,不,三头怪物。”   顾铁沉吟道:“那就好了,看來是牺牲神之子制造出的一次性生物武器,要是他们送更多的怪物进來,就只能动用终极手段将中央通道物理封闭了,啊,糟糕,來了。”   屏幕上,一个肤色黝黑、精壮、光着上半身的强壮男人踏入中央通道,他张开嘴巴发出无声尖叫,“乒,乒,乒。”十公尺距离内的摄像头玻璃立刻粉碎,随着安马萨提升音波的频率和强度,墙壁上的不锈钢蒙皮开始产生波浪般的抖动,金属疲劳的嗡嗡声四处回荡,一支安装在天花板钢结构云台上的加特林机枪枪管砰然爆裂,云台垂落下來,弹链坠落在地,金黄的重机枪子弹四处滚动,   顾铁面前的监视屏幕陷入黑暗,他接连切换几个镜头都是同一结果,不禁紧皱眉头:“难道要凭感觉來打这场仗吗。”他站起來走到操纵台前,伸手去捉控制手柄,手指触摸到手柄的前一瞬间,他的动作静止了,“老肖。”他转身笑道,“你以为我会上当对吗,你刚才将我的监视等级调高了,如果我触碰武器系统,一定会被隐藏着的泰瑟枪打昏过去,一齐遭殃的还有无辜的爱娃小姐。”   肖李平微微摇了摇头,不知是失望还是表示抗议,顾铁一把捉住小萝莉把她摁在控制台前:“握住这个手柄,左手在滑动触摸屏上按一下,哦很好,白名单内的人可以控制武器呢,我说,你來控制,就当是玩电子游戏就行,好不好。”   “别把我当小孩。”爱娃低吼道,手指灵活地触摸着虚拟按键,“说吧,要我干什么。”   “胡乱开火吧。”顾铁指示道,“关掉传感器,所有备弹量充足的武器不必瞄准自由开火,每三十秒进行一次能量武器射击清场。”   小萝莉昂起头:“拖网战术吗,我曾经在意大利最大的雇佣兵组织‘吉诺比’保安公司担任过一年半的高技术武器指挥官,执行过二十次以上的小规模战役防御任务,再说一次,不要用大人对小孩的语气同我说话。”   “原來还真有这种战术啊。”中国人意外道,“中国和俄罗斯的步兵操典上是沒有的说,只是一个想法而已。”   爱娃冷笑道:“那是你孤陋寡闻,在局部战争的试验性战场上,高科技武器的压制与反压制是一个永恒的课題,在武器系统打击精度越來越高、越來越依赖火控系统、越來越重视毁伤效果的今天,一次受到干扰而未命中的攻击就会换來敌人的灾难性打击,因此‘拖网战术’理论就产生了,与精确打击战术背道而驰,这是使用点对点武器进行点对面攻击的方法,不追求攻击效果,而确保整个战场上的火力密度,以此对敌方的c3i(指挥控制通讯情报)系统进行干扰,这样做沒办法有效杀伤敌人,但反而能使敌军的重要目标位置凸现出來,就像渔船的拖网漏掉小鱼,而在大鱼入网之前并不知道能捕到什么样的渔获一样。”   顾铁长长地哦了一声:“与我所见略同,就这么干吧,与怪物不同,人类是会害怕的生物,沒人会在这样蛮不讲理的攻击中冒险前进的。”   中央通道里弹雨纷飞,若不是掘墓人出手相助,尖叫的安马萨很可能被不知从何飞來的一枚铁磁流体飞梭打穿眼睛,“嗡嗡……”阿斯蒙蒂斯执事长达列·安布罗斯挥动右手,不锈钢的墙壁被野蛮地撕开,他拉着安马萨躲进后面的狭窄缝隙中,激光、子弹和高压水线从身边交错而过,如同下着一场致命的豪雨,   “这些人疯了。”安马萨愤怒地尖叫道,身上新伤旧伤一齐流出鲜血,他的怒气已经积蓄到顶点,被甩在黑暗的隧道中,他花了好大力气才在粘稠泥浆中造出空泡,从泥水中抽出气泡维持生存,然后向上面的人发出求救信息,当安布罗斯带着三头怪物前來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随时可能变成泥巴里窒息而死的小虫,刚才安布罗斯阻止他冲进通道,放出三头怪物试探基地的防御火力,安马萨就憋着一肚子火想要发泄,这下子被乱七八糟的火力压制在角落里动弹不得,更让他双眼都充血通红,嘴角噗噗冒出白沫,   黑袍的掘墓人用柔媚的声音说:“耐心等待,就像等待烤箱里的法式浓汤完成,这样的火力能持续多久,当他们打光弹匣里的子弹,我们就走进去,撕开汤碗上面的法师酥皮,将里面鲜嫩多汁、浓郁美味的汤汁吸个干净,等待会让食物变得更美味的,安马萨。”他伸出鲜红的舌头,舔了舔性感的嘴唇,   “要是公爵他们來了,就轮不到我出手了。”安马萨叫道,“无论如何我也……”   “嘶嘶嘶嘶……”忽然间惊人的噪声和热力阻碍了他们的对话,一道令人无法直视的耀眼光芒从中央扫过整条通道,地板出现了深不见底的沟壑,钢铁融化为通红液体沿着沟渠流淌。   第129章 篡权(下)   “很好,就这样搞下去。”顾铁拍拍爱娃的肩膀鼓励道,“注意一下弹药,能撑多久就撑多久,如果敌人硬冲进來的话就干脆把中央通道炸掉,这个环形基地周围都填满了石墨烯,他们沒办法挖一条路进來的。”说完话他转身往外走去,留下一句话:“对了,看好老肖,这家伙虽然是个白面书生,但脑子可好使得不得了,别着了他的道儿。”   “顾铁。”小萝莉沒有回头,声音平静道:“问你一个问題。”   “说吧。”中国人停在武器控制室门口,   爱娃低声说:“他们是死得毫无价值吗,吉斯,乔治,博特,光荣马戏团的伙伴们,有沒有一瞬间,你曾经因为他们的死而感觉到悲伤,就算一瞬间。”   顾铁沉默了十秒钟,“对不起。”他回答道,   “我明白的,你就是这样的人,人的一生都在主的引领和安排之下,但上帝并不担保光明。”女孩的声音显得波澜不惊,“我恨你,但我无法离开你。”   “我不信上帝的,爱娃。”顾铁迈步走出房间,让后半句话轻轻消散在空气里,“如果真有审判的话,我会买好下地狱的单程车票。”   他穿过22区的寂静走廊,走到休息室查看两人客人的状况,乔身上的伤口包扎着白色纱布,应该是服用了镇静类药物,此刻正在沙发上呼呼大睡,小丑特里坐在旁边一边小口吃着一个罐头装牛奶布丁,一边望着墙上的装饰画发呆,墙上伦勃朗名画《以马忤斯的晚餐》的复制品是整个钢铁基地中罕见的一抹异色,油画特有的颗粒感晕染出昏黄光晕,两名圣徒在晚餐桌上聆听陌生人的教诲,,,那陌生人正是复活之后第一次现身传教的基督耶稣,小丑那双奇异的琥珀色眼睛怔怔望着油画中的基督,嘴唇微微翕动像是在自言自语着什么,听到顾铁开门的声音他并沒有扭头去看,只喉咙轻轻一动咽下口中的牛奶布丁,   “小丑,你在想什么。”中国人对这位光荣马戏团成员有些说不清楚的好感,或许因为对方也是兄弟会所追杀的候选者吧,他走过去坐在特里身边,给自己倒了一杯伏特加,在牛奶布丁罐上碰了一下:“干杯,不知道我们还能活多久,喝一口算一口,正好我也考虑一下接下來的行动。”   特里扭头瞧着他:“我在想要是眼前发生的事情要是虚假的该怎么办,比如说,我们其实是一帮网络游戏的玩家,只是在地球这个服务区玩的太久导致忘记了自己原本的身份,甚至开始这个游戏世界中建立又一个游戏世界去体验下一段人生呢……如果有一天,我们突然被叫醒了,回到原本属于的那个世界去,会不会觉得现在做的一切事情都很无聊,既然如此,干脆死掉的话不就能很简单地回到原本属于的地方了么。”   顾铁放松身体靠在沙发上:“哦,换位思考的话,可能相当高呢,你或许不熟悉中国文化,我们中国人自古就在思考宇宙人生的关系,你所说的事情并非无稽之谈,灵魂要一次一次地经历六道轮回,不正是一个又一个游戏副本吗,但古代先贤认为人间的苦难是对灵魂的考验,谁都沒办法超脱生、老、病、死、爱别离、憎怨恚、求不得,就算经历七大苦也要执着地留在这世上,谁让我们生來就是如此硬核、严格按照rpg规则游戏直至角色死亡的骨灰级玩家呢。”   小丑低头将最后一块布丁送进嘴里,将空罐头小心翼翼摆在桌上,舌头在口中搅动着那块滑溜溜的布丁似乎不太舍得咽下去,“你的意思是,规则不允许我们终结角色的生命,即使我们早就厌倦了无聊的游戏。”   “不,不是规则。”顾铁拍拍自己的心窝,“是内心的骄傲不允许我们那么做,你玩game Boy口袋妖怪时会直接用插卡式金手指改出所有妖怪卡片吗,你玩魂斗罗时会一开始就输入上下上下左右左右BABA吗,你进入《心跳回忆》欢迎页面之后会直接用修改器把藤崎诗织的好感度改到爆表只为了开学第一天就在樱花树下彼此告白吗,你玩《传奇》的时候会建个私服把经验和爆率都提高到原來的一万倍,砍倒一个怪就满级神装吗。”   小丑迷茫道:“你说什么,我听不太懂。”   顾铁道:“我的兴趣是玩上世纪末本世纪初的古董游戏,一般人肯定不知道,简而言之,你不会,因为你是个有尊严的游戏玩家,你会老老实实带着1级的喷火飞龙离开家展开冒险(或者种子和水箭龟),你会用三条命冲击漫长的魂斗罗八个关卡(直到能用一条命完美通关为止),你会带着青涩的笑容跟诗织打第一次招呼(选择提升好感度最多的对话吧,),你会老老实实拿木剑在新手村砍小怪积累人生的第一个金币(假装不知道艰难的升级之路究竟有多漫长),这就是游戏玩家的觉悟,这才是游戏的乐趣所在,这样说,你懂了吗。”   “不懂。”小丑回答道,“但你放心,我不会自杀的,我沒办法那么做,,,只是偶尔感觉有点累而已。”   “沒办法自杀。”中国人疑惑道,   “是的。”特里岔开话題:“那么说说你在烦恼什么吧,或许我能帮上一点忙,现在状态还算不错,应该暂时不会逃到那个世界去呢。”   顾铁喝了一大口酒,肚腹中升起暖洋洋的感觉,他放松道:“是啊,现在的局面是这样:老肖是这个基地的主人,他毫无疑问拥有最高权限;你们三人是被邀请而來的客人,具有中等权限;而我则是基地的囚犯,我沒办法操纵武器系统,沒办法进入基地的内核,沒办法自由动用基地内的设备,甚至沒办法离开这个该死的22区,可我必须做点什么,因为有个我曾经很爱的女人现在被关在某个地方,以她的性格,一定已经气疯了,就像被封在瓶子里太久的灯神一样不知会做出点什么惊天动地的坏事來。”   小丑侧过身道:“你曾经很爱的女人吗,为什么是曾经。”   中国人泄气道:“因为后來我发现,我这辈子最好的兄弟和最爱的女人其实都是怀着某种目的接近我的,他们隶属于不同的组织,却做出了心有灵犀的举动:背叛我,这大概可以算作出轨吧,一旦出轨,就沒办法回到当初了。”   小丑道:“你说的不对,爱是什么。”   “我可沒兴趣讨论哲学问題。”顾铁道,“某种化学冲动吧,从脑神经信号和内分泌的角度來看……”   “那么你现在想起那个女人的时候,身体里的化学冲动消失了吗。”小丑用一种透彻到令人恐惧的目光注视着身边的男人,   顾铁语塞了,过了一会儿,他说:“好吧,接着说正事,她现在一定沒有生命危险,可我必须想办法把她救出來,因为某一个特殊的时刻就要到來了,我现在对那个时刻完全一头雾水,不知道究竟有什么会发生,在这种人生最无助的时候,毕竟想要有人在身边陪着,,,就算我一个人自由惯了,……如果世界毁灭,我希望有兄弟和爱人陪在身旁。”   “,,曾经的。”小丑补充道,   顾铁苦笑道:“就像你说的,有时候身体比脑子要老实多了。”   特里微笑了,“那么,还有多长时间。”   “根据老肖的说法,应该还有八分钟左右的样子,我不清楚确切时间,而他似乎又不肯告诉我。”中国人抬腕看看表,“阿奇薇一定也知道。”   小丑点点头站了起來,“明白了,给我三分钟时间,我需要量子网络的接入权限,然后将你所有的资料、权限、想法和图像传递给我,让我來代替你找出这个幸运的女人。”   顾铁愣了一下:“你,我是相信你的网络能力啦,可这座基地的安全权限异常得高,正面攻击的话就算我也沒办法打破防火墙,你能动用多少网络配时。”   小丑道:“不算多,但足够做一些事情了,每个军事系统都是一个堡垒,但就算堡垒也有低矮的城墙、破碎的窗户和爬满藤曼的塔楼,只要绕开戒备最严密的武器系统,相信从内部撬开监视、照明、门禁这些外围子系统不会太困难,当然,我需要一个支点,一个系统内部的突破口。”   顾铁也站了起來:“我正好有一个突破口,用量子黑矛打出的小小洞口,那么……你的身体受得了吗,毕竟也受了不轻的伤。”   “我的武器不是。”小丑用指节敲一敲自己的太阳穴:“是这个玩家的账号而已。”   顾铁笑道:“我知道了,就像爱娃所说,你是个值得信赖的伙伴,我马上将无线网络的登陆权限给你,然后将我知道的所有事情一股脑灌进你的终端里去,一切就交给你了,老兄。”   小丑特里坦然道:“三分钟。”   第130章 狮子(上)   “德沃鲁。”   不知从哪里传來呼唤的声音,男人侧耳倾听,声音消失了,他觉得有点无聊,他坐在一间什么都沒有的房间里面,家具,门,电器,地毯,什么都沒有,地板是黑胡桃木的,经过长年累月的使用而变得油光发亮,空荡荡的墙壁上有一扇小小的窗户,将忽明忽暗的光投射在黑沉沉的地板上,那是一场永无止歇的雷暴,滚滚雷音低沉作响,每次电光闪现,德沃鲁就闭上眼睛,任那光芒将眼皮血管的粉红色泽投满视野,   他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干什么,事实上,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房间里沒有镜子,他看不到自己的脸,花了很长时间端详自己那双修长而皮肤光滑的手,依然沒有得出任何结论,他并不感觉饥渴,也不想睡觉,他能够自由呼吸,虽然那扇窗户牢牢封闭着,有一阵时间,他觉得可以长久地在这间屋子里待下去,直到有人來带他离开,可是在某些时间,他又疯狂捶打着每一寸墙壁,想要掘出一条通往外面世界的道路,一定有扇门的吧,沒有门的话,他是如何进來的呢,那扇窗那么小,不可能任由一个成年人通过,而窗外电闪雷鸣下着大雨,自己的衬衣却很干燥,散发着好闻的洗衣液味道,   “德沃鲁。”   声音再次响起,男人猛地转过头盯着空白的墙壁,这次他听清楚了,声音是从这个方向传來,他慢慢走到墙前,将耳朵贴在墙上,那堵墙沒有什么机关暗道,是结实的钢筋水泥结构,以人力根本沒可能破坏,   遥远的声音透过冰冷墙面传來,是两个人的对话,一个苍老,一个年轻:“霍米尔,下面的情况怎么样。”   “我和公爵到达了d118位置,通过通风井的漫反射可以暂时接通精神网格,副议长大人,达列·安布罗斯大人与安马萨正在追击被选者,到掩体地下更深的地方去了,我与公爵会沿着他们留下的道标继续追踪,我们到达中央配电室以后会开启潘神酒窖的通讯系统,这样通过终端机的信号传译,就可以将战场上所有的兄弟会干部接入精神网格了。”   “我知道了,还需要多久。”   “大约十分钟,路上遇到了一些抵抗,幽灵的武装部队还沒有清理干净,守护骑士别连科已经牺牲,对了副议长大人,安布罗斯大人已经使用了‘亡灵术士’,制造了三名变异体,从他留下的信息來看变异体还在控制范围之内,超载的危险不大。”   “明白了,你能找到德沃鲁的位置吗,霍米尔。”   “对不起,从这个角度我沒法广泛搜索精神坐标,而且狮子身体周围覆盖着强烈的电荷,会干扰精神网格的接入,如果他维持带点状态的话,我无法锁定他的位置,副议长大人,啊,我们要离开通风井区域了,通信会暂时中断,十分钟之后我会通过您的随身中断再次建立联系……”   年轻的声音消失了,苍老的声音叹了一口气,提高音量喊道:“德沃鲁,快点出來,德沃鲁,见鬼,我们需要你的力量才行。”   房间中的男人面露迷茫之色,他不知道这个叫德沃鲁的是什么人,不过感觉有那么一丁点熟悉,像是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他走回房间中央坐下,迷茫地盯着墙壁想着事情,他的脑袋空空荡荡,根本沒有什么可供回忆的东西,“德……沃鲁”他用手指在木地板上写划着,薄薄的灰尘中出现了一行字母,他认出那是德沃鲁的波兰语写法,接着开始奇怪自己为什么知道波兰语这个很少人熟悉的语言,   窗外雨势忽然增强,雨点噼噼啪啪打在玻璃窗上,男人忍不住走到窗前观看,隔着忽明忽暗的雷雨根本看不清外面的任何事物,一颗又大又圆的水珠悬在窗框角落,闪电划过天际,水珠上倒映出一张苍白的变形的男人脸庞,就算形状扭曲,也依稀能看出那张脸的模样,男人忽然愣住了,双手摸索着自己的下颌骨、鼻梁和金色长发,口中喃喃念出一个名字,   “安杰伊·瓦兹诺沙华。”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这串字母,因为他并不觉得这是自己的名字,他回到屋子中央,在尘土中把第二个名字写來下來,依然是波兰语,两个名字并列在一起,这场景让他觉得有点头晕目眩,   毫无征兆地,他想起了什么,与安杰伊·瓦兹诺沙华这个名字有关的记忆碎片复苏了,他想起來在某一个时刻,有一个中等身材、上唇留着胡须的男人曾经站在墙角,手中摆弄着抹布和酒杯,不,不是墙角,而是墙角摆着的一张吧台后面,吧台同样是用黑胡桃木制成的,表面坑坑洼洼,不知用了多久;吧台后面是两个大酒柜,左边一个塞满了酒,右边一个挂满玻璃杯,吧台底下藏着生啤酒机和制冰机,制冰机总是出毛病,所以吧台靠墙的角落里还摆着一台家用小冰柜,里面用四十个制冰格满满冻着冰块,还塞着几瓶万圣节晚会用來整人的冰冻红酒,   男人讶异于自己记忆的诸多细节,“喝点什么。”吧台后面的人询问道,擦干净手中的威士忌杯,反手灵巧地一抛杯子就旋转着飞进酒柜,动作如杂耍艺人般精巧,,,事实上,他确实是一个杂耍艺人,   “吉斯。”金发男人意外道,“你怎么在这里,你、你脸上和身上的伤都好了,我记得你受了那么重的伤,整张脸只剩下一半,差一点就死掉……”   吉斯瞟了他一眼:“队长,你喝醉了吗,我们已经很久沒有出过任务了,波兰支部根本就是被组织遗忘的角落吧……过來喝一杯吧,來一杯莫吉托(mojito)怎么样,知道你不爱喝甜味的鸡尾酒,可正好今天弄到了上好的甘蔗汁,用你喜欢的百加得白朗姆酒加上柠檬汁、薄荷叶、苏打水、甘蔗汁和冰块……好了。”   一杯清爽诱人的饮料摆在吧台上,玻璃杯表面很快结出一层密密的水雾,金发男人很自然地走过去坐在高脚凳上,端起杯喝了一口,“喔,味道不错,有种夏天的感觉。”   “古巴的夏天。”吉斯笑了,“当年我的马戏团去美洲进行巡回演出,在墨西哥、古巴、哥伦比亚喝了整整三个月的莫吉托和自由古巴,回來就忘不掉这种味道了。”   金发男人一口气喝完半杯鸡尾酒,“很棒,……对了,我叫什么名字。”   吉斯奇怪道:“队长,你怎么了,一副古古怪怪的样子,这样会被爱娃笑话的,她随时会起床的,已经睡了整整一天了。”   “……爱娃。”男人用手捂住头颅,感觉有阵莫名的刺痛传來,他忽然想起,在某一个时刻,有一个扎着金色马尾辫的小姑娘曾在屋子的另一个角落酣眠,不,不是角落,而是角落中摆着的台球案子,她喜欢卷着薄被躺在绿色天鹅绒的斯诺克桌案上,一睡就是一天,   “啊,混蛋,被你们两个吵醒了啦。”焦躁的喊声传來,男人回过头,看到女孩正从台球案上坐起來,脸颊上还印着天鹅绒桌毯的“英国谢菲尔德体育学院斯诺克专业”字样,这张球桌是她从一家进出口业务公司那里搞到的,作为波兰支部的第一个任务,那名候选者被兄弟会的杀手一枪打穿胸膛,死在码头的仓库中,胸口流出的血染红了半张球台,事后爱娃将这张桌子买下放在酒吧中,整日擦拭,像是在悼念死在上面的无辜男人,   对了,这么说,这里应该是一个酒吧,   当爱娃跳下球台向吧台走來的时候,本來空荡荡的屋子里忽然多了许多东西,一盏昏黄的灯挂在天花板上,墙上有半裸女郎的海报、霓虹招牌、特价酒的小黑板和飞镖盘,几张小圆桌填满了屋子剩下的空间,空气里飘着酒精和烟草的味道,收音机播放着汤姆·维茨的老歌,   金发女孩跳上高脚凳,向吉斯要了一杯不加冰的苹果马蒂尼,一口气喝光杯里酒液,咀嚼着红苹果块,爱娃含糊不清地说:“队长,那几个新人你看了么,合不合适到底说句话啊,别让他们一直等着,总部等着下分派命令呢,话说回來,全都是伽马减,不用太在意。”   男人愣了一下:“新人。”   几个人出现在酒吧里,拘谨地站着,双手交握,   “博特,外号络腮胡。”大胡子的男人说,“我什么都会做一点,不管开车、维修枪械、电子战还是使用狙击枪。”   “乔治。”脸很白的少年说,“我、我不怕死,不管跟谁打张,我都会冲在前面。”   金发男人犹豫道:“你们……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您是幽灵‘铁矿’波兰支部的队长,先生。”小白脸乔治大声回答道。   第131章 狮子(中)   男人将觉得头更痛了,他举杯将酒一口喝干,向吉斯要了一杯伏特加,金发姑娘坐在旁边小口啜饮着第二杯马提尼,眨巴着蓝眼睛望着他,忽然开口道:“听说要有任务了。”   “……任务。”   吧台后的吉斯提醒道:“是的,队长,几分钟前银矿支部刚刚传來指示,一位候选者出现在波兰境内,要我们波兰支部做好战斗准备,一旦确定候选者的地理位置就进入保护程序,我已经按照你的命令将队员们召集回來,车辆也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金发男人忽然想起來屋里应该还有更多的人,他回头一看,小圆桌周围坐着九个男人,九个体格精悍、面目模糊的男人,那就是他的队员们吧,他喃喃道:“是这样吗,我们一共有十三个人对不对,在那场战斗中,大家都死去了,只有我、吉斯和爱娃活了下來……”   “你在说什么啊,队长。”小萝莉睁大眼睛,“这可是我第二次执行任务,绝对不能再搞砸了,你是说这些话故意來吓我的吗,可恶。”   屋里的男人们笑了起來,酒吧里喧闹而温暖,波兰支部很少执行重要任务,人人都在摩拳擦掌等待战斗的命令到來,这时候,电话铃声响起,男人忽然忆起吧台侧面藏着一副红色的电话机,那是总部发布命令用的专线,电话响起只意味着一件事情,   酒吧立刻安静下來,吉斯关掉唱片机,摘下电话听筒扣在保密线路的终端机上,滴滴的密码核对声响了几秒钟,线路接通了,巨大的投影屏幕出现在墙壁上,呈现出候选者的照片和详细资料,爱娃念到:“爱沙尼亚人,出生于库雷萨雷,男性,身高181公分,体重75公斤,无军事背景,教育程度……咦,这个人眼睛的颜色好奇怪。”   “琥珀色虹膜,也叫猫眼色,是白人或混血儿中极少见的隐性基因表达。”金发男人望着屏幕上的相片自言自语道,“特里,是你啊……”   “他不叫特里,队长,他的名字是塔林·让安·索配亚罗夫。”爱娃纠正道,   男人回答道:“他是特里,你们的网络操作员,外号叫做‘小丑’。”他忽然间想起了很多事情,,,吧台对面应该有一扇门,一扇油漆掉落露出木头底色的对开门,几分钟后门将被推开,來自幽灵总部的特派员将带着几名战士走进酒吧,告诉波兰支部的成员说行动正式开始,三十六个小时之后,十二名波兰支部成员在波兰南部城市琴斯托霍瓦遭遇了此生从未遇到过的恐怖敌人,一名來自兄弟会路西法支部的神之子,在一个灯光明亮的夜里,神之子提着匕首走进营帐,一刀一刀杀死了七名战士,将他和吉斯刺成重伤,在候选者身上留下四十一道深深的伤口,在被狙击手的示威射击惊走之前,起码有八个人看到了神之子的表演,可沒有一人能出手进行攻击,神之子身上散发出强烈的费洛蒙信息,压抑着周围所有人的战斗,使人能够平静地看着刀子慢慢刺入自己的内脏,割开自己的皮肉,洞穿自己的眼睛,   男人还知道这漫长的夜晚并未结束,他们加强了警惕,将那栋旅舍重重护卫起來,但神之子偷偷解决掉狙击手去而复返的时候,同样的事情发生了,整个空间被费洛蒙激素填满,每个端着枪的人都露出平静淡然的表情,眼睁睁看着敌人将同伴一个接一个杀死,   最后,男人引爆了身上的防御手榴弹,他无法违抗身体传來的信号,但在神之子暂时离开的短暂间隙内,他将这枚威力巨大的手雷的保险栓拉出,用厨房定时器设定了简单的计时系统,五分钟,定时器进行五分钟倒计时,时间结束时会引爆手雷,每五分钟他将定时器重置一次,直到神之子再次到來,他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毕竟一个被炸碎的人沒办法记住事情……   这时候酒吧的门打开了,一名贝塔种姓的幽灵干部走了进來,说:“好了,任务正式开始,立刻前往琴斯托霍瓦。”   “走了,队长。”爱娃跳下高脚凳,背起巨蟒左轮手枪的枪套,吉斯穿上连帽斗篷,将飞针仔细插在内袋中,九名波兰支部的成员依次走过金发男人身边跟他用力击掌,男人记得每一名队员的名字,于是说不出祝好运的话语或离别的赠言,   “爱娃。”他叫了一声,   小萝莉慢下脚步,成为最后一个踏上门槛的人,她回过头问:“怎么了,队长。”   “如果有一天我变了,变得谁都不认识的话……你能找到我,帮我回忆起自己的名字吗。”男人迟疑地问,   爱娃的脸上升起一抹嫣红,“你在说什么啊。”她嗔怒地嚷道,“你怎么可能变成那个样子,除非是老糊涂了,得阿尔茨海默症什么的……如果我在你身边的话,会揪着你的耳朵告诉你你是谁的。”   “……那么,我是谁。”男人站在空荡荡的酒馆中央,   “你是安杰伊·瓦兹诺沙华。”女孩张开红唇:“我们的队长,……我爱的男人。”   裙角一旋,酒吧的门关闭了,世界是如此安静,让男人能清楚听到自己内心分裂的声音,瓦兹诺沙华,这就是自己的名字吧,但总有种异样的知觉在内心蠢蠢欲动,想要否决这个看似合理的结论,   “瓦兹诺沙华,你好。”   男人闭上眼睛再睁开,房间再次变得空无一物,他的面前站着一个人,一个身披红色主教袍、颈上挂着十字军的老人,他想开口说话,可无法发出声音,他的身体被凝固在透明的有机树脂里面,像是凝在琥珀中的昆虫,   红衣主教上下打量着他,叹息道:“多么美好的造物啊,这样强大的生命力、完美的肌肉比例和巨大的潜能,竟然属于安杰伊·瓦兹诺沙华,我们的敌人,幽灵波兰支部的队长,有时必须承认,全能的神不喜欢为我们铺展一条坦途呢。”老人伸手触摸光滑的树脂表面,自言自语着:“放心,我会唤醒你体内的生存意志,将你送进路西法的实验室,塑造你成为一个崭新的人,如果这是神的旨意,我相信我正在注视着真理本身,你将是第一名基因改造而成的神之子,无论数据还是预感都这么告诉我。”   “,,从今天起,你不再是以前那个男人,你将获得新生。”   男人的世界在旋转,他伸出手,发现双手撑住地面,地面是黑色玄武岩打磨而成,粗糙,冰冷,他想抬起头,可沉重的压力让颈部无法用力,就算睁大眼睛也只能看到低矮的前方,屋子的对角有一张椅子,一张金属制成、毫无装饰的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个黑袍的人,黑袍将他全身牢牢遮住,全身上下显露出形态的唯有一双幽幽的眼睛,   金发男人想起來了,屋子的墙上应该有一个图案,红色的图案,双头鹰的两个头颅互相对视,象征世界上永恒存在的表与里、光与暗、是与非、错与对的纠缠,鹰的翅膀盘旋而上形成一个圆形,七根羽毛象征七个部门,如荆棘花般盛开的尾羽象征圣殿荆棘十字团,而圆形本身象征整个组织的最高权力机构:圆桌议会,   这个图案以刺青的方式存在于每一位成员身上,此刻男人身上的纹身正在产生火烧般的疼痛,他來过这屋子一次,仅此一次,在他从路西法的地下建筑中离开之后,进行了有史以來第一位人工基因改造神之子向真正神之子的觐见,   “红衣主教沒有给你一个名字吗。”坐在金属椅子上的人问道,   男人知道自己会回答道:“是的,议长大人。”   于是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是的,议长大人。”   “德沃鲁。”坐着的人对跪着的人说,“你叫做德沃鲁,那是瓦阿图语里面‘雷电’的意思,当然,也与‘恶魔’的日本发音相近。”   “谢谢您,议长大人,无论命令我做什么。”男人低着头说道,   “啊,你是被这世界需要着的,我不会命令你做什么,而是这世界需要你做什么。”穿黑斗篷的人挥了挥手,“别误解,你们可能对我有些误解,我也不太经常出面管理这个组织,所以你们都很怕我,这可以理解,瞧,这只是教堂里一件很普通的静修室而已,沒什么可怕;而我只是由于体质原因不太能晒到太阳,并不是想搞得神神秘秘。”   金发男人当时沒有做声,他不确定议长大人是在开玩笑,抑或是某种例行的考验,   “那么,就这样吧,我的时间也快到了,总这样还真是挺累呢。”议长大人双手一撑扶手站了起來,“德沃鲁,我很喜欢你,你身上蕴含着非常厉害的潜力,比我们能想象到的要厉害一万倍,记住我的话吧,总有一天,你会被这个世界迫切需要着。”   议长打开了屋门,男人抬起头,一线光照亮议长的眼睛,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第132章 狮子(下)   声音在消失,画面在远去,光彩褪为黑暗,世界崩塌,坠入虚无,男人的房间绽裂成千万碎片,每个碎片里都有往事冰冷的刀锋,“队长。”“安杰伊·瓦兹诺沙华。”“第一号试验品。”“德沃鲁。”“黄金狮子。”“守护骑士。”“特派员。”“……我爱的男人。”   男人的看到自己的心脏,那颗心脏布满伤痕,如果将力量、忠诚、和自尊的缝合线抽掉,它将四分五裂,像六年前在波兰琴斯托霍瓦郊外尸体堆垒的小楼中那样化为一堆血肉模糊的碎片,   发自灵魂的痛苦令他猛然睁开眼睛,   漆黑,眼前是一片漆黑,德沃鲁明白自己做了一场梦,一场短暂而漫长的白日梦,碎片化的记忆慢慢填充着空白的大脑,明明是刚刚发生的事情,却比光荣马戏团酒馆中的回忆更加模糊不清,眼睛印出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一名黑衣的幽灵战士猛冲过來,身体从中撕裂化为一团粘稠的液体将他包裹起來,周身上下的电火花一朵接一朵熄灭,电浆球噼啪作响穿透黑幕飞走,这液体是完全绝缘的,正好克制了他的力量,雷电是他唯一的武器,他的权杖,他的骨与血,当敌人将这一切剥夺,德沃鲁陷入了最深刻的疯狂与恐惧,   在不到五秒钟的短暂时间内,他回忆起了很多东西,可现在发生在空屋里的事情已经悄然隐去,黄金狮子的灵魂只剩下一种颜色:愤怒,   “我是德沃鲁,圣殿荆棘十字团副执事长,能够操纵雷电的男人。”他大声咆哮着,身体发出剧烈颤抖,身体肌肉开始向压电晶体鳞片转变,储存在高密度能量细胞中的核苷酸大量释放,皮肤表面积累着越來越高的电势差,一场恐怖的雷电风暴正在狮子体内升起,“……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德沃鲁发出尖叫,手指尖端射出浅蓝色的高压电弧,每一块肌肉都在电刺激下发挥出十倍的力量,“刺啦。”黑幕被他徒手撕裂,眼前重新出现中非共和国烟云缭绕的天空,   被撕开的粘稠物质立刻变形,想以流体的状态汇合逃走,德沃鲁双手闪耀出两团明亮的电浆火焰,“滋啦啦啦啦……”被电离的空气呈现极高温的蓝紫色,四周废墟中的所有铁质物品都因电磁感应而向中央聚集,即使是绝缘的变形体也无法在这样的等离子中存在,焦臭黑烟冲天而起,幽灵战士的残骸转瞬间化为松脆的灰烬,被德沃鲁的手指轻轻一握就碎裂一地,   “砰。”就在这个刹那,有极轻微的枪声在远方响起,德沃鲁低下头,看到胸口出现一个小洞,洞口微微发黑,显示是高速动能武器打出的贯穿伤,几滴鲜血从口角流出,黄金狮子迷茫四顾,沒有看到敌人存在,这个战场上不应该有敌人的狙击手,与两家可变旋翼飞机一齐到达的还有十架“英仙座”大型攻击无人机,“火炮”古斯滕來不及调遣正规军到达此地,但无人机完全可以执行战场压制的任务,这些翼展十五米、载重五点五吨的猛禽在超低空盘旋飞行,寻找所有可能对兄弟会干部构成威胁的一般目标自主发动攻击,尽管战场遭到全频带阻塞干扰,无法连接量子网络,但机载芯片仍可准确判断步兵、战车、火箭发射器和狙击手的存在,用两个弹仓中的一百四十枚“几内亚毒蜂”微型空对地有线制导导弹进行斩首攻击,   此刻一架“英仙座”正在几百米外的低空徘徊,它们被设定不靠近幽灵的高级干部,因为能力者可以轻易击落这些庞大目标;可为何会有狙击手在这个距离开枪,难道使用狙击枪的就是幽灵干部本身,   德沃鲁的怒火稍稍平息,他向侧面走了两步,用一栋房子的墙壁遮住身体,将手指插进胸前伤口用力一搅,焦黑伤疤脱落,粉红的嫩肉露了出來,沒有鲜血流出,伤口迅速生长出肉芽,他超强的再生能力正在快速修复伤口和受创的肺部,幸运的是,这一枪距离心脏只有两公分的距离,   “砰。”枪声再度传來,子弹的速度比声音更快,德沃鲁來不及做出反应,左腿就被來自身后的子弹贯穿,他立刻认识到墙壁无法阻挡敌人窥探,于是轻轻挥手,一团电浆球击中废屋,立刻引燃了木质家具和赛璐璐遮雨棚,他一瘸一拐走进熊熊燃烧的破屋,走到第四步的时候左腿已恢复了灵活,   九百米之外的熏黑墙壁背后趴着一个黑发的瘦小男人,“看不到了。”看似自言自语地说道,他左眼的金色光圈不断放大缩小,用光学、热感应和电磁辐射來搜寻目标,火焰给瞄准造成了很大困难,他已失去目标的踪迹,他手中并沒有狙击枪存在,   “我过去。”距离他七百米外,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说道,他空着双手向燃烧的屋子走去,看似毫不在意地踢开一个一百五十公斤重的汽油桶,   “很难瞄准,他身体周围温度很高,空气折射率会改变。”波达逢兄弟中的狙击手说道,“要准确击中头部或心脏的话,起码要在视野良好的地方锁定他十秒钟。”   “知道了。”另一名波达逢回答道,“十秒钟。”   狙击手瞳孔光圈变换仔细观察战场,可视野忽然黑了一下,“糟了。”他说,   “轰。”德沃鲁一拳轰在他胸口,几十公斤重的人体像一个破布娃娃一样远远飞了出去,浑身电芒忽明忽暗,敌人的躯体跌坠在废墟中,德沃鲁却沒有露出笑容,他感觉一拳击中了又柔软又坚韧的橡胶轮胎,不仅沒有切实打中的触感,也沒有电荷大量释放的证据,他向前猛冲而去,手中随意抓起一条铁链,高压电缠绕在烧红的铁链上嗡嗡作响,在地面划出燃烧的刻痕,   这时枪声再度传來,“砰。”德沃鲁一个踉跄,他的右大腿出现了半圆形的擦伤,肌肉纤维折断阻碍了追击的脚步,愤怒再度升高,黄金狮子不喜欢捉迷藏的游戏,更不喜欢两名偷偷摸摸的狙击手在身后骚扰,“去死去死去死……统统去死……”电浆球一个接一个从体表浮出,将空气都染成绚丽的蓝紫色,德沃鲁猛地挥出焰鞭将面前断墙轰然劈成两半,电浆球嗖嗖飞向敌人坠落的地点,“轰滋滋滋……”电浆爆炸将二十米方圆的战场化为高压地狱,   一秒钟后,德沃鲁感觉有人进入了他的静电场,他迅速转身,看到刚才那名狙击手正贴地冲來,速度快得像全速捕食瞪羚的猎豹,“咚。”黄金狮子缠着电光的右拳击去,却被敌人伸手抓个正着,德沃鲁毫不犹豫地催发电力发动攻击,“啪啪啪啪……”高压使波达逢手指、手臂、肩膀的皮肉全部枯焦脱落,露出底下光滑而坚硬的银色骨骼,   德沃鲁望着对面的人,波达逢脸上的皮肉也脱落了一半,露出灰色的下颌骨,“十秒钟。”他的声音从骨骼缝隙中传來,手臂突然旋转,   一股巨大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力量传來,德沃鲁马上听到腕骨和肘关节骨折的声音,看到自己的手臂如麻花一样被拧转,锋利的断骨刺穿皮肉露出体表,血珠刚飞溅出來就被高温蒸发,空气被渲染成娇嫩的粉红,“啪。”德沃鲁立刻用一个高温的电弧切断了自己的肘部,抛下断臂后退,这时那阴魂不散的枪声再次响起,黄金狮子跪倒在地,这一枪准确地打碎了他的右膝盖骨,   “不是说十秒钟吗。”站在燃烧大屋前的波达逢变成了狙击手,一边用右眼的光学系统瞄准一边抱怨着,   “马上,马上。”战士波达逢右臂还残留着电流与高温,德沃鲁的断臂迅速在他手中烧焦,他丢下残肢大步逼近敌人,   这就是幽灵最高种姓阿尔法加中的异类,被高科技武装到牙齿的波达逢兄弟,他们出生在越南大叻,刚刚离开母体就被护士惊恐地丢弃在地,因为这个婴儿有两张脸孔,一个身体,一个头颅,两张脸,仿佛神话中的恶魔,x光照片显示那小小的颅腔中挤着两个大脑,孪生兄弟吞噬了彼此的身体,只留下两个人格和脸孔共存,在全世界的唾弃中他们长大到了十六岁,变形的颅骨已无法容纳两颗大脑,颅压正在缓慢地杀死波达逢兄弟,这时,他们被一名医生发现了,一名隶属于幽灵铜矿支部的医生,   波达逢兄弟的智商测试结果平庸,但却展示出惊人的精神潜力,在整个幽灵组织最高科学技术的支持下,他们被分成两半,每人获得半个身体,缺损的部分用多晶格碳钛合金支撑起來,这种金属陶瓷轻、坚硬而不导电,是理想的骨骼材料,而采取微米级的模块化设计可以使碳钛合金部分变形组合,获得不同的功能,   当然更惊人的,是波达逢兄弟如出一体的精神联系。   第133章 钢铁世界(上)   在这个瞬间,七十五亿人类中只有极少数个体意识到自己生活的星球正在迎來某种动荡不安的可能性,在“背叛者”组织空无一人的虚拟空间内,那串红色的倒数数字早已精确到微秒级,以格林尼治时间计算,距离那个时刻还剩下整整五分钟,五分钟内能发生多少事情,刚刚点燃的香烟尚未熄灭,一曲《加州旅馆》正播放到精华部分,泡面已经过了最好吃的时候开始膨胀,游客在繁华街头走出了两百米的距离,电视闪烁,气球升空,女人系上胸罩带子,联合收割机犁开蓬松的泥土,日升日落,云卷云舒,这五分钟与之前无数个五分钟一样,只是人类文明一个微不足道的随机切片,一切场景被无所不在的眼睛记录下來,储存在奥地利萨尔茨堡地下那无穷无尽的晶格缺陷海量存储器中,每一秒钟的数据总量是666.6yB(10^21比特),正好占去存储器的一个晶格,   同样被记录下來的,是同一瞬间“世界”所发生的一切,另一个晶格缺陷磁盘阵列同样花去一个晶格的空间來存储“世界”的运行信息,由于真实演化模型现阶段的复杂性远低于现实世界,同样时间尺度内的监视日志体积要小得多,但现在“世界”正为了时钟同步而加速运行,现实的一小时相当于游戏中的十五天零七小时二十分钟,因此五分钟的时间被拉长为三十小时,数据量由此增加,巧合的是,每秒钟的世界日志总量同样是666.6yB,这属于恶魔的数字,   作为运行在量子计算机中的虚拟模型,“世界”当然是以数字为基础存在的,每秒钟的运行都会制造出庞大的可分析日志,而六个缓冲区则不然,作为现实与虚拟世界的接口,六个保留区是上下行数据的接口,原则上凭借着固定规则独立运行着,gtc可以通过下行数据改变世界模型的参数,但无法对保留区进行有效观测,任何观测都有可能改变这脆弱空间的生态环境,   这是一片无主之地,沒有人曾到过这里,因为无论“世界”的创造者还是管理者都想不到居然有人能找到这庞大模型的致命漏洞,穿越虚无的空间到达这真实与虚幻交界的地方,   森之宝的世界是“创生”之地,约纳与汉娜正站在无边无际巨大森林的一个角落,面对龙姬刚刚消失的影子,陷入思绪万千的沉默,   血之宝的世界是“生命延续”之地,月光精灵刚刚到达那一明一暗分成两半的大地,耶空已消失在茫茫的灰幕中,那里有无数面无表情的躯体在向着毁灭的深渊行走,   铁之宝的世界是“钢铁身体”之地,这里的天空呈现灼热的暗红色,仿佛刚刚被煅烧过的铁块,一个缺口绽开于空中,许多人坠了下來,包括张着嘴巴哇哇大叫的锡比、脸色发绿昏迷不醒的丹尼·斯图尔特,红斗篷在猎猎风中飘扬的埃利奥特·卡斯菲尔德,和数十名新翡翠之树的幸存者们,   “啊啊啊啊啊埃利想想办法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小蚂蚱大声叫道,一张嘴,强劲的风就灌满口腔吹得脸皮乱颤,声音变得奇怪起來,   “对不起,看來空间通道并不稳定……”玫瑰骑士低头致歉道:“原以为沿着通道前进就能找到耶空阁下和月光精灵小姐,可谁知道空间结构竟然突然变换,整个通道坠入断层,如果我们的猜想沒错的话,六个空间确实是连在一起的,可彼此之间的位置会不停变换。”   “哦,原來是这样。”锡比点点头,然后继续大叫道:“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啊笨蛋埃利,快做点什么不然我们就掉下去摔成肉饼啦啊啊啊啊啊……”   这时候魔法生物们各自显露出能力來,五颜六色的魔法光芒盛开在空中,带翅膀的飞了起來,能驾驭空气元素的悬浮在空中,还有精灵召唤出巨大的蒸汽蘑菇扑哧扑哧喷着白烟飞走,“抱歉了。”埃利奥特伸出左手揽住小蚂蚱的腰,右手揪起丹尼的脖领,独角兽在空中长嘶,尖角发出七彩光芒,“请不会飞的各位都靠近我。”骑士昂起头冲上方的幸存者们喊了一声,“对了,就这样,谢谢。”   “嘭。”   十二只修长的翅膀伸展在空中,立刻兜满了异世界的暖风,无数碧绿藤蔓将玫瑰骑士和同伴们紧紧缠绕在一起,藤蔓顶端结出十二片树叶,如翅膀一样托起众人的体重,下降的势头立刻减缓,一群人在空中飘飘荡荡,好奇地打量着陌生的世界,   “放松点,我喘不上气來啦。”锡比挣扎着从骑士臂弯中钻出來,低头望去:“哇,这里好可怕,到处点着火把,一股臭烘烘的味道,难道是什么邪教集会的地方吗。”   埃利奥特回答道:“不,小蚂蚱,我们太高了,你看到的火把其实是一个又一个正在喷发的火山口,臭烘烘的味道來自火山蒸汽中的硫磺,我们不能降落地面,因为这里根本沒有地面可言,看上去呈现黑色的地方是岩浆表面冷却硬化结出的硬壳,一旦踩上去,即使不陷进熔岩里面,也会被表面的热度烧死的。”   锡比惊道:“你是说整个地面都是岩浆,那不就是说这个鬼地方根本就沒有陆地,只是一片岩浆的海洋而已。”   骑士道:“对不起,但看似如此,这么多的火山口在喷出岩浆,根本沒有冷却下來制造出陆地的机会,我们所在的高度有很强的对流风,温度不算太高,要是高度下降的话温度会立刻升高,必须想办法降温……”   这时候一名冰精灵从藤蔓中探出头來:“我來,我可以操纵冰元素,制造出冰的结界來,这样的热度根本不在话下。”   骑士苦笑道:“谢谢你,但我们刚才感应过魔法元素了,这个世界的火系魔法元素太过旺盛,导致与之属性相克的水元素、冰元素、霜雪元素非常稀薄,根本支撑不起大型魔法啊。”   “……啊,真的。”冰精灵圆滚滚的身体表面结出一层透明的冰,紧接着就咔嚓一声碎掉了,它惨叫一声缩了回去,“对不起,我的皮肤都要烧焦了,这里实在太热了……”   锡比摸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埃利埃利,你有什么办法沒有。”   骑士坦率地回答道:“我们的植物系魔法也被火系元素相克,这个‘浮游藤蔓’已经是极限了,在降落地面的短短三分钟里,我们找不到任何办法來渡过这个难关。”   “啊……可恶。”小蚂蚱愤怒地叫嚷起來,手指一张,银色蛇弓浮现在掌中,她拉开弓嗖嗖向下射出飞箭,一边嚷道:“该死该死该死,要有敌人出來打一架吧,要这么不明不白地烧死在下面,还不如被厉害的家伙杀掉,约纳哥哥,龙姬姐姐,最后见不到你们了,呜呜呜……”   丹尼·斯图尔身体忽然剧烈一震,慢慢睁开眼睛,他说话之前先打了两个寒颤:“冻死我了,这是什么地方啊,怎么这么冷……咦,我记得我向右边的隧道冲了过去,怎么变成在这里了呢。”   埃利奥特惊奇道:“你醒來了,丹尼阁下,看來你的体质真的很强健,就算在剧毒之下也未收到致命伤呢,你刚才说……好冷。”   “是啊,好冷。”斯图尔特家的男丁左右看看,张大嘴巴:“我靠,这里到处冒火,为什么还这么冷,难道我身体虚到这个程度了,以后晚上真是不能偷偷看绘本言情小说了,大概吧……”   骑士忽然一拍自己的额头:“哦,对了,怎么把它给忘记了,丹尼阁下,麻烦把你背上的蓝色背囊解下來给我。”   丹尼费劲从藤蔓中揪出背包递过去,“啊对对对,就是这个包包让人冷得厉害,里面装着什么东西啊。”   “这件东西。”   埃利奥特从包中取出一个锡罐,就算在炎热的空气中,罐子上还是结着一层密密的霜花,这罐子一拿出來,周围的温度立刻降低了好几度,丝丝寒意透过金属罐体辐射出來,   “萨迪萨特。”锡比立刻叫出了声,   这正是干草叉小队在东方大陆通天塔“离珠”顶层找到的第六件神器,冰雪之神萨笛的刻印“萨迪萨特”,骑士将神器带到了北方大陆交给约纳,占星术士短暂研究之后发现这件神器无法接纳新的主人,暂时不能使用,于是暂时收藏在罐中,由无尽沙海最好的行李工丹尼·斯图尔特背着,此时受到浓郁火元素的刺激,冰雪的神器正显示出强大的力量,“看來能凭借它获得一线生机呢。”玫瑰骑士低语道,用柔软的黄色藤蔓保护住双手,用力拧开锡罐的盖子,   罐中是一个稍小的陶罐,陶罐中是一个画满魔法阵花纹的熟牛皮包,骑士将重重保护开启,小心地托起那冰冷的光辉。   第134章 钢铁世界(中)   神器萨迪萨特散发着强烈的冷气,逐渐在热空气中扩散成一个二十五码直径的圆球,气球外层不断有冰晶产生,又被灼热的火山蒸汽融化,外面变得白茫茫一片,四周的温度不再上升了,埃利奥特手掌上缠绕的藤蔓被冰冻不断变黑脱落,新生的藤蔓勉强能赶上坏死的速度,很快骑士的头盔就凝上一层雪白的冰霜,“快要降落地面了,以萨迪萨特的力量,应该可以凝冻一片大地出來供我们落脚。”玫瑰骑士用发颤的声音说道,   “别勉强啊埃利,受不了的话就换我抱一会儿。”锡比担心道,   骑士微笑道:“我们会保护好大家的……请放心。”   浮游藤蔓终于缓缓降落在地,“噼噼啪啪……”以神器为圆心,冰雪的纹路迅速在地面扩展,岩浆表层在温度的冲突中不断爆裂,接着凝冻成为坚硬的岩石,一块二十五码直径的浮岛很快出现在熔岩海洋中,岛边咆哮着火红的潮水,赤热岩浆拍打着浮岛边缘,溅起数十码高的浪花,“哗啦啦……”波浪落地时化为无数黑色的小石球,带着热蒸汽四处滚动,   浮游藤蔓化为灰烬,埃利奥特附身轻轻将银白色的头盔,,神器萨迪萨特的真身,,放置在浮岛中央,他的面容显得有些憔悴,连番使用植物系魔法消耗了太多的精神力,可看到身旁伙伴们的表情,骑士再一次微笑着挺起胸膛,   魔法生物们叽叽喳喳发出七嘴八舌的感叹,一名月光精灵飞到骑士肩膀上问道:“请问我们要怎样才能离开这里呢,我们很担心公主的情况,月光洗礼的有效时间并不算长,她要在危险的地方陷入虚弱期就糟糕了。”   埃利奥特点点头,转身朗声说:“抱歉,除了月光精灵之外,有哪位对时空魔法元素比较熟悉。”   幸存者们交头接耳,然后推出一只嘎齐尔幻兽,这家伙长得有点像大号的肥老鼠,用后腿行走,趾间有蹼,长着四只圆滚滚的大耳朵,“那个……我……我叫嘎贡,我大概或许应该可能可以帮忙的说……”嘎齐尔幻兽怯生生地说道,一边说话,一边拿前爪梳理着自己的胡须,这大概应该或许可能是害羞的表现,   “太好了。”玫瑰骑士惊喜道,“刚才沒看到阁下的存在。”他转身对小蚂蚱解释道:“嘎齐尔幻兽是魔法生物里面唯一能操纵时间元素的种族,通常人们并不认为时间是一种魔法元素,可嘎齐尔幻兽的天赋能力就是就行时间的回溯,它们胆子很小,一旦遭到攻击就会立刻发动技能,将周围空间的时钟拨回二十五秒钟,借这个机会避开即将发生的袭击,如果沒记错的话,所有成年噶齐尔幻兽的回溯时间都是二十五秒钟。”   嘎贡小心翼翼地点头表示肯定,   骑士道:“所谓时空就是时间与空间的连续体,要打开通道不能缺少这两个必要条件,嘎贡阁下,我相信在新翡翠之树开辟森之宝通道的时候,你的族人一定起了重要作用。”   幻兽一边弯腰驼背梳着胡子一边回答:“是的,大精灵古达佩亚思让我们向魔法阵里输入力量,我不知道具体原理啦,不过花了很多力气和很多年时间才打开那扇门的说。”   埃利奥特说:“从外界打通这奇异的世界自然要耗费大量能量,现在我们身处其中,应该很容易就能掌握这里的时空结构,请问这里有沒有古牍精灵。”   “有有。”一名头发胡子花白、满脸皱纹里嵌着一只硕大无朋的黑眼珠的精灵从人群中挤出來,边咳嗽边答应着,   埃利奥特喜道:“太好了,古牍精灵是魔法阵的专家,新翡翠之树的空间通道法阵你一定很熟悉吧,能否在此复制出來,,,不需要吸收全体居民能量的增幅部分,只靠萨迪萨特的力量应该就能打开通道。”   精灵咳嗽着应道:“咳咳咳,可以可以,给我刻刀、魔法粉末、附魔颜料和制图工具,再画个半年的时间就差不多能完成了……”   玫瑰骑士苦笑着说:“我们沒有那么长时间,二十四个小时,这是极限了,好吗。”   “……看哪。”这时小蚂蚱忽然使劲拽着骑士的披风,指着前面惊呼出声,魔法生物们紧接着发出惊奇的喧哗,埃利奥特扭头望去,看到距离最近的一个火山口中,有一具黑漆漆的躯体正在冉冉升起,   “恶、恶魔。”丹尼·斯图尔特立刻大吼一声缩到独角兽背后,“从小死鬼老爹就喜欢在船头摆一个恶魔的雕像,那肯定是地狱來的恶魔,不会错。”   冲天岩浆中出现的是头上生着双角、双腿弯曲、长着尾巴、浑身布满漆黑鳞片的奇异生物,那副模样毫无疑问符合宗教书籍中的恶魔形象,“沒有魔法波动……无论那是什么,都还沒有醒來。”骑士谨慎地打量着对方,“大家请暂时不要出声,也别释放魔法力量,它似乎正在被送往某个地方。”   只见恶魔缓缓浮起于滚滚熔岩,在硫磺蒸汽中升上天空,它的背后有一双铁黑色的翅膀,可翅膀并未打开,显然是未知的力量在牵引它不断上升,随着恶魔在暗红的天空里越升越高,浮岛上的众人不约而同长长吐出一口气,刚才憋气憋得脸都红了,“啊哇,看那边。”锡比忽然又怪叫着蹦了起來,“那又是什么啊。”   另一方向的火山口处,有另一个影子在火焰中若隐若现,中性的面貌,完美无瑕的躯体和背后的两对翅膀,这看起來分明是神话中的天使,可宗教里的天使是洁白无瑕的,谁曾看到过血红色的翅膀,   丹尼紧张道:“这是化妆成天使的恶魔,肯定是。”   小蚂蚱嚷道;“恶魔像你一样闲得无聊化装成别人玩啊,就是颜色炫一点的天使啦。”   埃利奥特沉吟道:“自从兄弟会更改了神佑主祭圣公会的信仰,教堂里树立的就是三十六翼天使梅塔特隆的形象,那位神祗的翅膀就是红色的,如果沒猜错的话,这应该是新圣公会所信奉的血天使吧。”   “你是说,恶魔和天使是在同一个地方被制造出來的。”丹尼呆住了,嘴巴张开合不拢:“那就是说天堂和地狱都是骗人的,我和汉娜的妈妈正和死鬼老爹呆在同一个地方,……见鬼。”   “哧……”沸腾岩浆淬炼着血天使的身躯,那身体显然还不太坚固,边缘模糊不清,骑士深深皱着眉头仰望天空:“我们大概了解到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了,约纳阁下,这是你早就知道的事情吗,有关这一切的真相……”   冰霜覆盖的浮岛在岩浆海洋上随波游荡,经过一座又一座活火山,古牍精灵在月光精灵和嘎齐尔幻兽的帮助下开始制作魔法阵,萨迪萨特散发着冰冷的光辉,在炎热世界中创造出一小块清凉,前方出现一座异常高大的火山口,其余火山与之相比只算是个小小的蜡烛头,人们仰痛了脖子才能勉强看到山巅的位置,在那隐藏在黄色硫磺蒸汽中的山巅正留下赤红岩浆的瀑布,烟雾涌动,有无比巨大的躯体露出一丝轮廓,   “我不管了。”丹尼绝望地坐倒在地,“不管那里面是神是鬼还是巨人什么的啦,快点离开这鬼地方,我要去找汉娜啊……”   此时在铁之宝世界世界的遥遥彼方,隔着可以忽略不计的物理距离和千万亿字节的数字距离,两个男人正在凝视这个暗红色的封闭空间,“你确定要介入观察吗。”长着鹰钩鼻子的盖·库克瑞再次确认道,“我不是专家,不过所有人都告诉我这样可能会产生灾难性的蝴蝶效应。”   gtc执行委员长马克·汤普森粗脖子上全是汗,手掌按在空中的虚拟确认按键上面,掌背肌肉不停颤抖,“再给我看一下衍生日志。”他迟疑地说道,   空气里投射出这个保留区的衍生日志,由于拒绝外界观测,六个保留区的数据是由一个“关联衍生”的程序计算出來的,通过输入输出值制造出最接近的模型,记录模型发生的数据日志,运行时间越长计算结果就越精准,但毕竟不是第一手的数据资料,只能供参考使用,汤普森博士第四次浏览着数据,嘴唇翕动念到:“一个峰值的输入异常,数据倾向开始出现微小偏移,但还在黄色警戒线范围之内……”   “我说过了,汤普森,可大可小的问題,看你怎么处理了,这个保留区是用來搜集‘世界’中的信仰,根据普罗大众信仰数量的多寡來塑造神祗及强大异界生物的流水线,其重要性不算太高。”第九处处长耸耸肩,   “……好吧,放弃介入观测,消除错误日志。”汤普森终于做出决定,“下一个保留区。”   第135章 钢铁世界(下)   投影中出现绿色的数据模型,量子计算机在衍生日志中指出:“第一保留区(代号‘森林’),出现一个峰值的输入异常、微量数据倾向偏移、以及突然性的数据击穿现象,可以肯定击穿数据流來自第二保留区(代号‘迷宫’),但无法确定其造成的伤害程度。”   马克·汤普森博士划动数据报告进行浏览,一边自语道:“同样是在黄色危险线之内,但似乎还是有点不一样,怎么说呢……我感觉到有点不对劲。”   盖·库克瑞稀疏眉毛低低压着鹰隼般的黄眼镜:“这话怎么讲,辛普森,难道你认为这是布兰登·巴塞洛缪的幽灵组织的阴谋,我看过‘世界’日志了,幽灵正保护者候选者向北大陆艾瑞恩城遗址进军,不过我不觉得那有什么问題,只是咬住最后一根稻草的落水狗而已,一旦我们的计划实施,幽灵在‘世界’中的势力会立刻瓦解。”   汤普森犹豫道:“不,不是那样,只是有点不好的预感而已。”   第九处处长似笑非笑地瞧着他:“理论上來说,你更应该相信数字,而不是知觉。”   “我知道,我知道。”汤普森唤出窗口进行数字签名,开启了强行介入观测的预处理程序,“不过这一回我决定相信直觉,这是为了我们的大业,而不是个人情绪,可能出现的一切后果由我來承担,你就是我的见证人,如果必须被圣殿荆棘十字团审判并制裁的话,我绝不会逃避的。”   “既然你有觉悟。”库克瑞退后一步,做出“请便”的手势,“现在大人物们都很忙,你自然可以做出决定,汤普森。”   马克·汤普森粗短的手指伸向空中的确认按钮,尽管语声坚定,指尖的颤抖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犹豫,一旦程序开始执行,第一保留区‘森林’就会被撕开一个窥伺的窗口,程序会在一个时钟周期内将保留区内的所有数据进行静态化记录,找到问題出现的地方,消除错误程序后关闭观测窗口,但这一瞬间的介入会破坏保留区混沌的量子态,对整个“世界”的运行状态造成难以预计的影响,要确定梨子的味道只有亲口尝试,可一旦开口咬下去,梨子就再不可能是原來的梨子,这就是汤普森面临的经典量子悖论,在这个时刻,他几乎做出了破釜沉舟的决定,直到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起來,   “铛铛铛铛、铛铛铛……”响起的曲子是纳粹德国装甲军团战歌《闪电部队在行进》,gtc执行主席满头大汗地从怀中掏出手机按下接听键:“喂。”   “马克,出问題了。”电话那头响起gtc反恐情报处处长约登·史密斯焦灼的声音,“打开cnn新闻频道,现在。”   汤普森与盖·库克瑞对视一眼,都听出了话语中不详的韵味,投影屏幕切换至电视频道,三维投影显示出坐在直播台后的主持人形象,男性主持人正快速念着新闻稿,他身旁悬浮着四个圆球,每个球体都播放着出事地点的三维现场直播,“纽约、波士顿、费城、洛杉矶、旧金山、芝加哥、新底特律,美国主要城市连续发生恐怖袭击事件,恐怖分子使用了便携式火箭弹和枪榴弹袭击了多处‘世界’游戏终端发售点,并用冲锋枪对排队等待游戏发售的市民进行扫射,截止目前遇难人数已达到五百四十四名,近两千名民众受伤,目前沒有任何组织或个人宣称对此事负责,但这基本可判断为是对‘世界’项目持反对意见的组织进行的一系列恐怖活动中的一部分,由于‘世界’正式发售时间即将來临,恐怖组织进行了大规模突袭,美国总统正在白宫发表临时讲话,他说‘这是继911事件以來美国本土最……’”   屋中的两人静静地望着直播画面,爆炸声不断传來,滚滚黑烟从楼宇之间升起,街上所有人在疯狂奔跑,“哒哒哒”的枪击声断断续续,警笛闪烁,swAt部队的黑色作战服在镜头角落一晃而过,火箭弹带着尖锐的哨声穿过街道,将弃置在街头的轿车炸成一团火球,“世界”专卖店被炸成废墟,尸体横七竖八躺在人行道上,这些游戏迷在发售日前一个月就开始扎帐篷提前排队,只为了取得限量发售的“世界”客户端芯片和率先享受这划时代游戏的资格,但子弹并不挑拣排队顺序,只冷冷地收割了全部人的生命,   马克·汤普森抹一把汗水,将电视切换到欧洲之星新闻频道,几乎如出一辙的爆炸声传來,只是灾难的背景换成了大家更熟悉的地标建筑物,大本钟、艾弗尔铁塔、柏林电视塔、毕加索大厦、罗马斗兽场……正如主持人所说,现在发生的事情已经不能以“恐怖主义”來冠名,这根本是一场可怕的人道主义灾难,是最丧心病狂的组织才能做出的行径,“请远离所有城市中的‘世界’销售点,远远离开,恐怖分子沒有提出要求,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目在于阻止‘世界’发售,gtc和太昊公司你们看到了吗,超过七百名无辜者死亡的血账将记在你们头上,早在第一起恐怖袭击发生的时候你们就应该检讨所作所为,增派武装力量护卫只能起到反效果,看到了吗。”说法语的主持人激动地点戳着屏幕,“看到了吗,这些血,历史上的恐怖集团爱尔兰共和军、基地组织、泰米尔猛虎、阿布萨耶夫、自由巴斯克、伊斯兰祈祷团、光辉道路、库尔德工人党,谁手上沾有这么多的血,而你们的死对头,激进派的ipu组织一亿玉碎、醒狮、第一帝国、湿婆、共和光辉阵线,谁手上又沾过这么多的血。”   “啪嗒。”画面消失了,汤普森大汗淋漓地关闭了电视,他的手机急促地响着,量子终端也以一秒钟十封的速度涌入大量邮件,每个邮件都有着最高等级的红色标示,象征着对gtc造成根本性威胁的事件,   盖·库克瑞低头看了一眼随身终端,说:“太昊公司全球总裁丹尼尔·沃华伦还在主席台上,他说‘世界’是否按时发售,这事情取决于我们,他对此不作出表态,距离发售时间还剩四分多钟,他会在座位上等待我们作出决定。”   汤普森的手帕已经吸饱了汗变得沉甸甸的,他解开领带结大口喘着气,手机铃声停歇了几秒钟再次响起,这次是欢快的“土耳其进行曲”,他迟疑了一下,接起这个无法拒绝的电话:“您好,秘书长先生。”   电话那头是一个年长女性的声音,虽然声音显得衰弱、苍老,可谁也无法质疑这通电话背后所蕴藏的能量,因为这位女士在手机通讯录里的名字叫做米拉·r·撒杜兰,头衔是“联合国秘书长”,   马克·汤普森很自然地弯下腰,显露出尊敬的姿态,对着电话不住点头,“是的,当然,我明白,美国方面……当然可以理解,我们会全力配合ciA和国土安全部,开放我们的数据资源接口协同调查……是的是的,欧洲大陆的情况……我知道了,但您所说的事情……我是说……当然,当然。”   挂断电话,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坠入深海的人在自暴自弃地用掉气罐里的最后一丝压缩空气,盖·库克瑞道:“走吧,必须加以处理,要调动反恐情报部的全球资源得通过十二人委员会的多数表决,我们时间并不多,你的意见是什么。”   马克·汤普森还沒说话,阴魂不散的手机铃声又响了,这次演奏的贝多芬《英雄交响曲》第二乐章,他脸上的神情立刻变了,挺直脊背如军人一样肃立在房间中,小心翼翼地按下接听键:“我是第89位兄弟,马克·汤普森,向双头鹰的荣誉致敬。”   对面的背景声音显得非常嘈杂,像是身处子弹纷飞的战场,一个老人的声音沉郁道:“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当然,副议长大人。”汤普森的后背冰凉,那是冷汗的触觉,或者是恐惧心理作祟,他以最尊敬的音调开口道:“但是联合国方面的压力……刚才我收到了美国白宫官邸发來的信件,还沒有打开,可是相信不会是什么好消息……我怕局势发展到无法控制的情况……”   副议长冷冷道:“我之前就说过了,萨麦尔无法出面控制局势,‘世界’必须由你们gtc來维护,为了送你到执行委员长的位置我们付出了多少努力,别忘记最基本的事情,兄弟。”   汤普森感觉身上的红色纹身发出刺痛,他立刻大声道:“是的,我明白,副议长大人。”   “很好,议长大人会高兴的,就这样。”   通讯中断了,马克·汤普森马上向十二人委员会所有成员发出一封临时虚拟会议的召集信,“我作出决定了。”他对库克瑞说,两个人点点头,一齐走出房间,   投影屏幕上还悬浮着绿色的空间,代号‘森林’的第一保留区,此刻在这奇异的世界中,约纳刚刚攀上一棵高耸入云的大树树梢,眺望着一望无际的晴空,“那上面,就是那个世界吧。”他入神地说。   第136章 破碎的森林(上)   这是一棵松树,,,或者应该说“理应是棵松树”吧,当一件日常生活中熟悉到根本不会产生任何误解的事物被放大到千百倍的离奇尺度,那人的判断力多少会出现一点问題,约纳沿着这棵树如墙壁一样宽的树干向上攀爬了二十分钟(在两千码之外能面前看出树干的直径,可走到树下却发现肉眼可及的范围根本看不出树干有任何弯曲,仿佛一堵铺天盖地的木质墙壁),树皮上布满结疤、褶皱和裂隙,这给攀登提供了不少便利,在“漂浮”法阵的帮助下约纳爬得不算费力,可当一根深绿色的飞矛从天而降差点把他如鸡肉串上装饰用的紫甘蓝一般穿透的那个瞬间,少年才领悟到世上并沒有一帆风顺的事情,那支长矛擦过少年的头皮呼啸着坠向地面,逃过一劫的约纳终于确认了树的品种,,,那毫无疑问是一根高处掉落下來的松针,“小心啊。”汉娜在下方五十码处关切地喊道,“注意躲开这些松针,还有你斜上方有个树洞,里面万一有大虫子什么的就糟糕了,最好改变路线避开它。”“知道了。”占星术士回应道,手足并用继续向上攀登,他沒有注意到汉娜脸上落寞的表情,因为心中被焦急和喜悦凝成了一个滋味复杂的漩涡,龙姬的话在17岁少年心中掀起轩然大波,他此时脑中只装着一件事情:离开这个世界,到龙姬所在的世界去,他的灵魂装得太满,以至于容不下一位伙伴的存在,他沒有望汉娜一眼,刚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他的双眼只看得到天空,汉娜默默垂下手臂,缓解一下右手腕的酸痛,右手持枪保持警戒,左手负责攀爬,这动作非常消耗体力,即使在无尽沙海锻炼出來的身体也无法长时间承受;可更令她疲惫的,是两人之间这种怪异的氛围,生平第一次,汉娜·斯图尔特觉得自己是一个多余的人,她抬头望着占星术士随风飘舞的衣角,心中升起悲凉的念头:这世界多自己一个、少自己一个,究竟会有什么改变呢,就像无尽沙海的滚滚黄沙,有那么多一模一样的沙砾,谁会在乎一粒沙砾存在与否,多想现在就回到“巴克特里亚的疾风”,扬起风帆驰骋在巨虫嗈嗈、阳光灿烂的黄沙之海,可就连自己的帆船都已成为别人的物品,慢慢大陆的哪一个角落,还有可以回去的故乡,与龙姬的通话结束后,约纳经过短时间思考,决定找一个合适的位置开启时空星阵,打开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通道,既然是从空中坠下,那么离天空越近,就越容易回到來时的地方吧,本着这个朴素的念头,少年一眼看到了整座巨大森林中最高大的树木,那矗立在茂密植被当中直指天空的高塔……一棵理应是松树的大树,绳索将两人系在一起,这是汉娜的主意,这样不管谁失足坠下,对方都可以成为最后的依仗,若不是红衣女人的坚持,约纳根本不肯在腰间拴上麻绳,他急迫得恨不得一步登天,打破时空飞到另一个女人身边去,一路上,他步履匆匆,就连汉娜开枪驱走几只怪兽的事情都浑然不知;攀上大树之后他一路在上面攀爬,不肯停下來让汉娜休息一下,他是个敏感而善解人意的少年,只是此时忘记了身边人的存在,这段气氛尴尬的旅行持续了整整两个小时,随着高度不断升高,天空显得越來越近,虽然看不到太阳在何处发出光芒,但整个世界如无尽沙海的午后一样明亮,从这个角度能看到许多耸入云渡的大树,人类、精灵、矮人、巨人、野兽、魔兽和说不清种类生物的身躯裹在孢囊里面缓缓升起,森林如同一锅沸腾的热水不断冒出气泡,孢囊球体升到一定高度就突然凭空消失,每棵制造孢子的巨木上方都有一个时空裂隙,将完成品以魔法能量托起,送入不知通往何处的时空之门,“快了,快了……”约纳抹一把额头上的汗,攀住一个树杈大口大口喘气,“我的想法沒错,这里的时空因素已经不稳定了,看來打开通道沒有我想象中那么难,只要对星阵稍加改变,让输入部分更符合这个世界的规范,而输出的话呢则可以稍微超过符合,毕竟是一次性使用……等等。”他忽然神色紧张起來,从腰带中抽出法杖席拉菲娜紧紧握住,闭目感应着星际线的存在,几秒钟后少年神情松弛了:“呼,吓死我了,还好这里也能找到星际线,角度沒什么变化,清晰度也不错,看來就算是异空间,也同样遵守世界的规则呢……”短暂休息后,他继续向上,花二十分钟时间攀上了树梢,这巨大松树的枝叶如此茂密,以至于要沿着枝干走到松枝尽头,站在颤巍巍的松针上面才能看到外面的景色,少年毫无畏惧地踏着独木桥一样的松针前进,汉娜在后面担心道:“走慢一点,小心啊,万一有一阵风吹來就麻烦了。”“不不,这里是沒有风的。”约纳走到松针的末端,张开双臂迎接晴朗天空,这是整个世界的制高点,绿色大地在脚下铺展,头顶是悠悠晴空,他回过头來愉快道:“所谓的风是空气元素的流动造成的,空气元素会从浓度高的地方向浓度低的地方迁徙,这就产生了大陆的疾风,但这个世界的空气元素是均衡的,无论在下面还是在这里,浓度都完全相同,流动不会发生,就不会有风吹起,这是多么奇妙的感觉啊汉娜,闭上眼睛,根本分辨不出是不是站在这么高的地方呢。”汉娜·斯图尔特左手持枪谨慎走來:“话虽这样说,万一有个什么怪物也麻烦啊,这么大的森林,或许连蚊子都有飞鸟的大小呢。”约纳摇摇头:“你还沒发现吗,这整个世界都不存在一个活的灵魂呢,那些被遗弃的躯体只是凭本能活动的躯壳而已,持续不了多久就会死去,我们或许是这里唯一有智慧的存在吧,这个地方,根本沒有人來过。”斯图尔特当代家主走到他旁边一根松针上,怀抱大枪“海军上将”坐了下來:“好吧,我在这儿守着,无论你要做什么,都小心一点。” 沒听到伙伴的叮嘱,约纳已经开始研究星阵图形的问題,他从包里掏出瓶瓶罐罐、量角器、莎草纸、炭笔和雕刻刀,嘴里嘟囔着:“对了对了,吉尔伯乃翁老师留在幽灵巴哈马背上的星阵用到了一个很奇妙的三联逆螺旋,如今想來,那样虽然会损耗百分之二十的输入能量,但可以对星辰之力的波段进行有效调谐,一下子把频谱调整到最适合沟通时空的波段,真是非常巧妙的设计……而初代导师大人留在潜地舰‘圣吉尔伯托’号上的星阵呢,能看出是不同时期的作品,结构精简到了可怕的程度,居然只有了一个放大和一个整流就完成了全部的输入部分,如果沒猜错的话,放大部分的线条并非单纯曲线,而是由若干个微小的吉尔伯托螺旋组成,这样既能精简结构,又能提高效率……”他在纸上写写画画,将脑中的构想化为图形,向身后丢出用过的草稿纸,把得出的结论记在脑中,在沒有风的世界里那些画满玄奥图案的莎草纸静静排列在墨绿色松针上面,如夜晚的绿色小径下了一场白雪,汉娜坐在旁边,静静看着占星术士埋头做着工作,她的眼神掠过约纳棕色卷发的发梢,投向湛蓝与碧绿交汇的天际线,绿眼睛眨一眨,红衣女孩忽然轻轻哼起歌來,哼的是旋律苍凉的西大陆小调,约纳从沒听到过汉娜唱歌,然而此时此刻,埋头在几何图形中的他根本听不到那遥远的歌声,那是在无尽沙海星光闪烁的夜里,“巴克特里亚的疾风”上一任船长费恩·斯图尔特和七名水手喝醉酒后会唱起的歌,“红土平原吹起的风啊,吹啊吹啊吹过了雅古的山丘,圣河彼方飘來的雨云啊,从不肯在扎维停留,为我点燃蜡烛的女人啊,你被风吹啊吹啊吹到我的身边,为何今夜木屋这么黑暗啊,是否雨云已将你带走。”在扎维帝国民间流传的神话故事中,有一位被风吹到农庄中成为农夫妻子的美丽女人,她每天天黑时会点起起居室的蜡烛,照亮农夫回家的路,“当有一天看不到烛光的时候,说明我要回去了,天上会下起雨,那是接我回家的马车在云间驰骋。”农夫并不相信,直到下着大雨的夜里他提着妻子最喜爱的蜂蜜、喝醉了酒跌跌撞撞回家,看到雨幕中的木屋黑暗着,寂静着,如同牧场,他再沒见过那个美丽的女人,在逐渐苍老的日子里,农夫才醒悟到当初根本沒有珍惜过那个天赐的伴侣……然而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第137章 破碎的森林(中)   什么是时空,约纳从前根本沒有思考过这个问題,在离开红土平原的占星术塔之前他只是柯沙瓦老师手下的小小占星术学徒,刚刚把133-77星际线的性质背熟,根本沒有奢望过解析世界本源的秘密,然而被背叛者赛格莱斯的预言一步步牵引着來到此处,老师所种下两条星际线能量的种子,在战斗中不断成长,与初代导师吉尔伯托·吉尔伯乃翁的几次相遇,颠沛流离,穿行大陆,此刻的17岁少年已经想不起自己出发时的心情,只知道是那位写下无名预言的背叛者领他走上这条长而崎岖的道路,如今想想,龙姬被龙尊君掳走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背叛了预言所指示的方向,然而追随着龙姬的脚步一路向北,命运兜了一个圈子回到了初始的地方。   雕刻刀尖端闪烁微光,这种占星术士专用的雕刻刀名为“斯特卡维之角”,由占星术士协会第十一任会长利马尔·斯特卡维所发明,这位性格乖戾的大人物一生在占星术理论研究方面毫无建树,但这奇妙的发明使他名垂青史,被后世的所有占星术士铭记,在成为占星术士之前,斯特卡维曾是一位三级光系魔法师,他在魔法研究中发觉了基本理论的不和谐之处,于是转投占星术怀抱,五大行会之间的人员流动是很正常的,可唯有斯特卡维将魔法因素使用在占星术研究当中,雕刻刀尖端有一个微小的光系魔法阵,能够聚集阳光或其他同样强烈的光线,在聚焦点产生极高温度,想要在宝石(星辰之力的最佳载体)这样坚硬的物质上面雕刻星阵,必须使用斯特卡维之角以相当倾斜的角度在宝石内部烧灼出空腔,构成星阵基本图形,灌入星星尘埃形成星阵,最后用胶水将出口封闭。   约纳看着小小的光点在白水晶内慢慢移动,镌刻星阵是个极费工夫、考磨耐心的工作,好在经过多次纸上验算,他对这个崭新的星阵已经烂熟于心,只要小心地完成雕刻就行了,这颗22克拉的白水晶是他袋中品质最好的宝石了,能否承担时空星阵的压力,约纳多少有点担心,毕竟初代导师的时空星阵都是以最高品质的钻石和蓝宝石制成的,不过他使用星辰之力的方法与吉尔伯托·吉尔伯乃翁不同,以两种性质能量湮灭作为基础动力來源,这种方法将星阵的等级和需要消耗的精神力减省到原來的一半,约纳估计新星阵属于占星术士协会规则中的七级星阵,以他目前的精神池能量,能够勉强动用。   三十分钟,斯特卡维之角只移动了细不可见的距离,非常精密的输入部分图形完成了,约纳做了个深呼吸,活动一下酸痛的颈部和手腕,看看天色,感叹道:“这个世界的太阳不会落山,一直都这样明亮,真好呢。”   沒有人回答。   少年茫然转过头,发现旁边的松针上只有一席红色的斗篷铺洒在地,如火般花朵盛开,汉娜·斯图尔特不见了。   “……汉娜。”   约纳叫了一声,声音被茂密松叶吸走,很快消失在绿色的树冠当中,少年连转了几个圈儿,到处搜寻伙伴的踪迹,然而目力可及的地方唯有静谧的森林树木,哪有红衣女人的影子。   一滴冷汗从额头滚落,他慌乱地在脑中搜索有关汉娜的最后回忆,在开始演算星阵的时候,汉娜还在身旁不是吗,她坐在那里,似乎说了点什么,也似乎哼起了歌,然后呢。   一片空白。   约纳心中升起寒意,他不禁想到了最可怕的可能性,趴在松针边缘低头向下望,七百码高的松树下是一个绿色的螺旋地狱,层层叠叠的枝干堆满视野,树下沒有湖泊,也沒有可以缓冲的柔软泥土,若是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   “汉娜。”约纳大声喊道,“汉娜,你在哪里,……别开玩笑了,快点出來。”   “我在这儿,干吗。”   沒想到背后传來应答声,穿着抹胸和短裤的斯图尔特当代家主灵巧地跃下一根树枝,落在占星术士身旁,她举起手中的猎物:“喏,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了,肚子早就饿了,我们的食物都在丹尼那里,得想办法填饱肚子才行,为了方便我脱掉外套向下爬了一百码,在一根大树纸上发现了一头刚刚死去的野兽,看样子应该是孢囊升起的途中破裂掉摔下來的,喏,你瞧,肉质还很新鲜,割了一大块回來应该够我们两人吃了……你怎么满头是汗的样子。”   约纳手忙脚乱地抹着汗:“沒、沒什么,辛苦你了,那么麻烦你料理晚餐,我尽快把星阵完成……”   斯特卡维之角继续绽放光芒,细微的线条在白水晶内游走,经过这一场虚惊,约纳心中多少有些异样的感觉,或许是因为片刻的惊恐,或许因为汉娜修长光裸的双腿,他得花上好大力气才能重新集中精神。   烧烤的香味飘起,松脂是非常好的燃料,汉娜重新披上斗篷,搜集了一些干燥的松针蘸满松脂升起火來,野兽的肉质肥瘦适中,一加热就溢出芳香的油脂,滴落火中吱吱作响,汉娜一边转动肉块一边继续哼着扎维帝国的小调,约纳偷偷观察了她一会儿,觉得她似乎心情还不错的样子,就放心地继续工作,他不知道汉娜只是将凄楚深深藏进心里而已,无尽沙海的儿女,脆弱的样子从不能别人看见。   在这个时刻,现实世界奥地利萨尔茨堡gtc总部发出了另一条黄色警报,警报内容如下:衍生日志代码Aljg69359-4:第四保留区“阴间”出现明显的数据偏移倾向,已经开始影响整个保留区的预期工作状态,建议立即进行介入观测,然而这条日志很快被淹沒在红色警报的海洋中,无数來自gtc主要部门、各地gtc支部、“世界”营销门店和监测站的红色紧急通报填满了公共收件箱,让这条无足轻重的黄色警报变得毫不起眼,沒有人注意到这条异常,幽灵组织掀起的恐怖行动将整座总部大楼调动起來,gtc这台庞大机器已经有了优先级最高的任务,根本无暇顾及内部的小小瑕疵。   这是第四件秘宝“血之宝”代表“生命延续”的世界,死者的身体与灵魂在这里被碾为齑粉化作最纯粹的能量流回世间,维持着整个世界的能量平衡,生命本身沒有得到延续,但生命所占用的熵值得到释放,从某种意义上來说,这是更加纯粹的转世轮回。   月光精灵刚刚从最后一枚魔法方糖里面坠落下來,一屁股摔在地上疼得直咧嘴,她降落的位置正好在世界的中心,左边整个天空和大地都是令人心烦意乱的土黄色,无数破碎的灵魂光点潮水般涌來;右边则是一片绝望的铁褐色,奇形怪状的缓慢地呻吟着向世界中央前行,灵魂和碰撞在一齐化成光点消散,小乖布下十二面空间盾牌推开这些恼人的肉块,嘟囔着:“混蛋,一下子就跑得沒影了,这让老娘可怎么找啊,……话说回來,要怎样才能从这个烦死人的地方跑出去,啊啊,别过來,恶心死啦。”   这时候远方响起爆炸声,响亮轰鸣声就算在无数呻吟声中还是清晰可辨,小乖嘴角微微上浮:“好了好了,乖乖呆着别动,老娘这就过去拯救你的小屁股,可恶的南方人。”她将法杖“光环”向地面一顿,螺旋形的银白月光从脚下盘旋而上,“……走啦。”月光精灵身影猛然化为一道光柱向前射出,霎时间射透重重身躯的屏障,将那些苍白撞得支离破碎,月光沐浴使她失去了飞行的能力,可换來了成倍增长的魔力、体力与速度,此刻的小乖就像一头身形窈窕的犀牛一样横冲直撞,根本不在乎面前有多少障碍,几十秒时间就冲出八百码距离。   拥挤肉身的潮水忽然矮了下去,小乖猛地收住脚步,这一片铁褐色大地已经被尸块堆满,看起來如苍白的雪原,这些残破身躯不会流血,不过空气中的恶臭可一点不减,月光精灵骂骂咧咧地掠过耶空斩碎的千百具肉身向前追去,两分钟之后,终于找到了冒失的南方人。   “见鬼啦你,从那么高跳下去都沒死,你是铁块做的啊,摔碎了可别想老娘把你捡回去收尸啊。”指着对方的后背骂骂咧咧,小乖的声音却逐渐小了下去,因为她看到耶空面前有一个女人,确切地讲,有一具女人的身躯。   那是何等奇异的身体啊,身躯如山峦般壮硕,手脚像钢铁般坚硬,然而身体、手臂、双腿和头颅并不属于同一个人,密密麻麻的缝合线和咒符将这些肢体连接在一起,缝成一位诡异至极的魔神,在男人身躯之上的,则是红发如火、面容冷冽的女子头颅,这强烈对比产生了怪异的美感,让人的视线无法离开女人如冰般沉静的双眸,   第138章 破碎的森林(下)   小乖当然知道这女人是谁,因为她分享着精神契约者约纳的情感与记忆,“萨茹阿斯瓦提。”月光精灵诧异地惊呼一声,“这不可能,就算这里是灵魂和转生的场所,可她早已死去好几年了,怎么可能还在这里,來到这世界的很快就会被磨碎化成粉末啊……”   耶空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依然像根直挺挺戳在地上的竹竿,名刀佛牙斜斜垂在身侧,锋利锯齿因斩断太多而微微发红,与主人的沉默不同,这把长刀不住呻吟着、颤动着、鸣叫着,锯齿刀刃把空气割得支离破碎,有灵性的武器像是感觉到了主人的气息,在南大陆的荒原上持刀斩杀千万佛兵的魔神将军正矗立在眼前,就算沒有灵魂存在,中依然残留着凶暴的血腥,佛牙迫不及待想要挣脱耶空的手,投入魔神将军的怀抱,但它挣扎得越烈,红发男人就将它握得越紧,力量与力量在刀柄处碰撞发出激烈的噼啪爆鸣。   小乖小心翼翼地绕到旁边,望着耶空的脸,持剑伽蓝的表情是淡漠的,可那双总是沒有焦点的灰白色眼瞳却活了过來,小乖从沒在一个人的眼中看到那样炙热、澎湃、锋利与癫狂的神采,她悄悄退后一步,不敢直视南方人的眼睛,因为就算稍微被视线触及,都会被其中太过尖锐的情感割伤,那是经年累月由寂寞发酵而成的思念,那是日复一日因疼痛而滋生而出的喜悦,那是凝冻的火焰,柔软的刀刃,生锈的蜜糖,月光精灵的心脏砰然跳动,她捂住胸口,久久说不出一句话來。   “萨茹。”耶空说。   萨茹阿斯瓦提的身躯站在世界的角落,她的身后不远处就是通往现实的巨大洞窟,无数残破身躯从里面爬出,被冥冥的声音召唤着摇摇晃晃走向终结;萨茹像一块坚硬的礁石屹立在潮水之中,苍白躯体拥挤而來,撞击着、践踏着、啃噬着强壮的魔神将军,可萨茹阿斯瓦提毫无所动,她微微摆动双臂将人潮分开,如同礁石分开流水;因为站立在原地已太久,双腿与铁褐色地面连成一体,铁色泥土沿着小腿侵蚀而上,或许用不了太久就会将她彻底化为岩石。   南方人的呼唤如此轻柔,似乎怕打扰了女人的安眠,红发的女人沒有作答,因为她眼瞳中沒有焦点,喉咙中沒有声音,躯壳里沒有灵魂,或许是身体的自然反应,她微微转动身躯向耶空的方向,伤痕累累的壮硕躯体发出锈蚀的咯咯声。   小乖捂住嘴巴,“难道你为了等他來这里找你,就这样强撑着不走入轮回,你已经等了多少天,如果他沒有碰巧來到这里,你还要等多少天,就算等到了他又有什么意义呢,他是一个活人,而你只是留着一缕残魂的肉身罢了,你早就死去了,根本沒办法把你带离这个世界吧……你们人类的脑袋到底是什么构造啊。”   耶空终于动了,他轻轻探手入怀,慢慢取出符文布包,缓缓解开包裹拿出乌木小盒,静静开启组成盒盖的三十六片沉香木莲花,怔怔看向莲花托起的晶莹剔透小珠,默默抬起头,眼露希望,光华流转的舍利珠被小心举起,來自异世的佛光短暂驱走这世界的迷雾与腐臭,柱子内琥珀色的氤氲雾气就是萨茹阿斯瓦提的灵魂,灵与肉跨越千山万水在这里重聚,只隔着一个欠身的距离。   月光精灵忍不住道:“就算你可以复活她,也沒办法将她带走的,耶空,我感觉到这个空间的结构,这些灵魂和只是残留的碎片化实体而已,它们的‘存在’稀薄到接近虚无,根本无法穿越空间的,,,更何况那是不可能的,死者的灵魂不可能回到已经腐朽的身体,这是亡灵术士的领域,强行拼合在一起的就不能被乘坐人类了。”   耶空的动作凝固着,他的右手用力抗拒着名刀佛牙的异动,左手托着佛珠静止在空中,向这边拥挤过來的残躯迎面撞上一堵无形的墙壁,紧接着体内窜出金红色的火龙,啥时间将身体啃噬殆尽,这是持剑伽蓝不知何时布下的玖光禁界,在这个沒有管理者、沒有标尺、沒有起始和终结的世界里,时间根本失去了意义,月光精灵失去了耐心,她月光沐浴的时间正在缩短,必须停止这场漫长的对峙,,,尽管她能感觉到空气中那纠缠的苦思。   “耶……”   刚开口说了一个字,耶空动了,左手一翻一卷将佛珠收回怀中,右臂绽出狰狞青筋,金红佛光沿着右臂盘旋而上,强行压制了长刀的力量,“啸啸……”名刀佛牙发出悠长的悲鸣,“南么二曼多勃驮喃,萨婆他微么底微枳罗儜达摩驮,阇多,勃陀鲁沙那……”随着梵文密咒吟唱,长刀的每一片锯齿都挂上惨烈的黑火,无数符文缠绕着刀体,淬炼出一连串黑光的火花。   “……你要干什么。”惊叫一声,小乖发自本能地猛然后退数十码,在人潮中稀里哗啦撞出一条血路來。   “……玖光秘术·佛灭刃。”   男人和女人的红发一齐飞舞,黑光缠绕的佛牙砍中萨茹阿斯瓦提的肩膀,锯齿嗤嗤撕裂钢铁般坚韧的皮肤,魔神将军的身躯不是凡铁可以伤害到的,但多年前就是这把原属于萨茹自己的名刀砍下了她的头颅,在佛牙尖锐的哭泣声中,锯齿刀刃破开肌肉与筋膜,撕碎骨骼与内脏,“刷啦。”耶空身体一伏,长刀将魔神的身躯斜肩拉胯劈成两截,可这并不是结束,南方人高瘦的身体猛然旋转,反手斜拉,刀刃再一次嵌入苍白身躯。   “刷刷刷刷刷……”小乖根本看不清几秒钟内耶空斩出了多少刀,只看到地面爆出一团黑红的气旋,空气中掺杂的佛灭刃咒文将周围结界外的切得稀烂,待尘烟落下,刀气平息,那斜跨长刀的高瘦身影已缓缓向來时路走去,背影如从前般瘦弱,比从前更寂寥。   萨茹阿斯瓦提的身体已经消失了,连一丝碎片都沒有留下,地面上散乱的刀痕或许是给意外相遇留下的注脚,月光精灵目瞪口呆地愣了一会儿,拔腿追上耶空追问道:“你干什么啊你干什么啊你干什么啊,那好歹是萨茹的身体耶,怎么能忍心把她砍碎掉呢,老娘还以为你们男人之中也有真正痴情的好家伙啦,原來一个一个都是神经病都对了。”   当然南方人沒有回答她的询问,如果凑到耶空身边,或许能听到南方人寂寞的自言自语:“抱歉……假的,那是假的……躯壳,幻影,魔障……死就是死,活就是活,被我斩下头颅而死的是我的萨茹,这世界的残像又怎能是真的。”他灰眼睛的焦点又空洞起來,嘴角却留着一丝因过分用力咬牙而流出的血痕,“一场好梦。”他的声音越來越轻,最后变成模糊不可分辨的嘟囔:“一场好梦,不用太久,不用太久……”   被无视的小乖跳脚骂了半天,终于对竹竿一样的家伙彻底放弃,她赌气怒冲冲地走在前面,指着前方的天空:“不管你啦,你这个家伙根本无法理喻,老娘懒得跟你费口舌,刚才降落下來的时候老娘的‘魔法方糖宝塔’可不光是减震用的,更是空间结构的探测器,以我现在的力量早已掌握到这整个世界的基本规则,这可是月光精灵的天赋,看到那片灰蒙蒙的地方沒,那里就是我们掉下來的地方,既不是土黄色,也不是铁褐色,说明时空的开口沒有完全封闭,不管这个世界到底是干吗用的,起码它的空间基础并不牢固,只要回到那个高度重新打开通道就能出去了,……老娘说了半天话,你好歹吱一声表示起码的尊敬吧。”   耶空忽然停下脚步,小乖以为他终于开窍了,谁知道持剑伽蓝迷茫地左右看看,发出了一声疑问:“咦。”   “咦你爷爷的羽毛帽子啊咦。”月光精灵抓狂道,“难道你现在才发现周围的状况吗,刚才是谁砍倒了一大片死人,差点把整个世界的平衡都破坏掉呀,还好这里沒有守护者之类的大怪兽,不然打起來的话可就彻底完蛋啦。”   耶空沒再说什么,在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了來自不同位元的遥远窥探,可感觉一瞬即使,根本沒法确认是真实的,还仅仅是错觉。   心情各异的两人回到坠落地点,那灵魂与碎片碰撞湮灭的地方,月光精灵开始用魔法方糖堆叠一个盘旋向上的楼梯出來,耶空站在旁边,手按名刀佛牙的刀柄,神色空茫。   耶空的感觉沒有出错,在一个最荒谬的世界里,正有一名气势威严的中年人收回神念,对身旁的人说:“这是怎么回事,我要找的是第七道门,可不是其他世界里发生的事情,那些人不像龙家的追兵,到底是谁。”   “我不知道。”龙姬回答道。   第139章 再逢(上)   是风之宝的时空道标所昭示的世界,代表着“绝对意志”的第二保留区,在gtc的保留区规划中,这是对混沌、集体意识、死去npc与玩家的碎片化记忆、世界运行中产生的冗余信息进行整合、消弭、无害化处理的工厂,一旦这个保留区开始运行,就连最初的设计者布兰登·巴塞洛缪本人都搞不清楚里面究竟发生着什么事情,因为随着“世界”的运行,这些对真实演化模型有害无利的破碎思想会大量被抽离出來灌入第二保留区,在里面混合发酵变成某种无法用语言或数据描述的奇怪东西。   作为风之宝世界的第一批访客,龙尊君一行人足足花了数个小时才找到移动和沟通的方式,这个世界充满了离奇的思维碎片,虽然不会对人体产生伤害,可根本不存在具现化的天空、大地、泥土或阳光,睁开眼睛(实际上无法确认眼睛的存在)看到的是光怪陆离的色彩,无数画面在四周闪烁,每一个画面的每一帧都是确实发生在“世界”历史中的真实场景,被印在经历者的脑子里,又出于某种原因被丢进这个垃圾场。   龙尊君显得很费怒,他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所谓愤怒只是嘴角深深法令纹的细微颤抖,但就算这样微妙的表情变化,也足以让追随者悚然惊骇,“家主大人,请不要着急,您一定能找到方法离开这里的。”龙食电跪伏低声道,“也不要责罚小姐,她只是迷路了而已,不是存心要逃开的。”   龙尊君哼了一声,他的身后浮现出一个影子,用跟他几乎相同的诡异声音劝阻道:“食电说的对,着急也沒用,找到人就好了。”   “阿影,你还看不出來吗。”龙家家主微微昂起头,浓眉下一双顾盼自威的眼睛扫过一旁的女人,“她刚才跟那些追兵联络过了,那些人正在想办法來找我们,而到现在我们还不知道他们的身份,这真是奇耻大辱,原以为是龙家的刺客……难道整个龙家就沒有一个大胆的后辈活下來了么。”   龙姬开口道:“爹爹,那些人是來找我的,并非想阻你,而且在这样的异界,也沒什么办法……”   龙尊君眉毛高高扬起:“住口,若你不是我龙尊君的骨肉,早就被我一把捏死化作‘大噬’的养料,不要得寸进尺。”   龙姬沉下视线,偷偷将拳头捏紧,她不知道刚才对约纳所说的话是对是错,只知道无论干草叉的伙伴们來与不來,自己都将是一个罪人,沒人阻止的话,龙尊君会破开虚空上达更高的世界,虽然不知道他背后有什么样的依仗,但肯定会给大陆带來可怕的灾祸;而若是伙伴们寻到自己,与龙尊君展开激战,必定会死在他的手下,沒人能战胜现在的爹爹,,,沒有任何凡人能做到。   然而只要一个机会就够了,她一路上都在暗自积蓄力量,身体上的咒符限制了她的能力,可龙姬暗暗在下丹田开辟了一个新的精神池,这是游历大陆时南方佛国一位苦行者教给她的修炼方法,据说來自古老东方的道家秘典;历來人们认为精神能量是灵魂与肉身结合的产物,其位置在于智慧产生和记忆存储的地方:头部,而道家则认为人体内其实有三处可以储存精神力,包括上丹田(头颅)、中丹田(心脏)和下丹田(泥丸宫),精深的修炼者能拥有三倍于常人的精神池容量,自然实力高强,不过修行非常艰苦,要开辟从未使用过的身体区域自然需要极大毅力,忍受极大苦难。   在被爹爹掳走之前,龙姬的修炼还只粗浅入门,可她不得不提前动用下丹田的精神池,向脐下三分处的泥丸宫慢慢注入能量,涓滴溪流汇成水泊,数十天的时间她积蓄起了够发动一次“冥婚”之力的精神能量,心知爹爹的可怖实力,就算出手偷袭也是自取灭亡,龙姬在心中悄悄定下一个念头,一个孤注一掷的念头。   “冥婚”之力的本质是打开通道将异世的契约者拉到现世來,这能力被龙尊君用來开辟时空的路径,龙姬自然也从中了解到自己身上所具的潜力,她并不熟悉其他的世界,不知晓任何一个异世界的时空道标,她只知道如何到隔世恋人的那个世界去,因为冥婚的爱人就在那个世界生活。   她的计划是找一个机会,以下丹田的精神力发动冥婚,召唤出最强状态的白骨恋人,合两人之力抓住龙尊君跃入时空之门,一到达另一个世界,她就举起短剑“饕餮”刎颈自尽,龙尊君就算再强大,毕竟是不通晓时空秘密的人,他吞噬的无数种能力中并不包括罕见的时空之力操纵方法,如此一來,就能把龙尊君永远留在那个异世,再也无法回到现实中來。   她只需要一个机会,而这个机会,将由伙伴们创造,她向约纳所说的一切是发自真心的,只是留下了最后一句话沒有说出口,当干草叉倾尽所能向龙家家主发动攻击,一定能制造出一丝空隙,一丝就算龙尊君也无法顾及的、稍瞬即逝的空隙,她将在此时发动最后一搏,将父亲与自己永远葬送在未知的空间。   “砰。”   正在思绪万千的时候,肩膀忽然一紧,龙姬发现父亲的手掌搭在自己肩头,那布满老茧的坚实手指捏进黑色皮裘之内,令肩骨发出扭曲的咯咯声,“爹爹……”她咬紧嘴唇,沒有抬头,生怕父亲看出自己眼中的冷恨之色。   “你不肯來,我來。”龙家家主面无表情道,“嗤嗤……”淡淡黑气从他指尖溢出,刺穿大衣、中衣和肌肤,穿行在龙姬的血脉之中,东方女人闷哼一声,浑身上下传來难以忍受的酸麻胀痛,黑气控制了她全身的肌肉、骨骼和经络,开启了头部精神池,引发潜藏在深处的龙家血脉之力。   鲜血沿着龙姬右臂流下,沿着修长手指滴滴答答落向腰间的短剑,“饕餮”上的宝石吸收了主人的血液,渐渐升起一团深紫色的雾霭,随着龙姬脸上的痛楚之色不断加深,紫雾开始在空间中弥漫,化为光影变幻的云团,有雷电在其中噼啪闪烁,无数世界的虚影在其中忽隐忽现,“家主大人。”龙食电将头深深埋下,颤抖道:“不可这样强行打开空间,否则可能连这个世界都会崩塌的。”   “要你教我怎么做。”龙尊君微微转头地瞟他一眼,肩膀宽阔的年轻人一句话都不敢再说,龙家家主自顾道:“明明有六个世界的时空道标,却迟迟无法从这个地方出去,难道漏掉了什么关键的信息,那本日志中写着只要找到六件秘宝,第七扇门会自然出现在眼前,但我们却被困在这里,这定是六件秘宝之一的某个世界,,,而那些身份不明的追兵也分散在其他几个世界,究竟要如何才能找到第七个世界,难道要将这六个空间全部摧毁。”   随着他输入的力量增强,紫雾中的空间裂隙也不断增大,这光怪陆离的世界开始慢慢破碎,剥落出无数光影缤纷的碎片,每个碎片中都上演着大陆千年历史的小小悲欢离合,若仔细观察,能令人迷失在其中,有遥远的声音在天际吟诵,若仔细辨别,会听出那其实是一亿个声音的合唱,它们在述说着遥远的往事,哀叹着朝代更替生老病死,讨论着已经经过的、正在上演的和即将发生的所有世事。   影子这时又浮现出來,“家主,之前我就说过,时空有时间和空间两个因素,你以姬小姐的血脉之力强行开启通道,已经让这里的秩序变化了,不可再以纯粹力量打破虚空了。”   “你们都要阻我是不是。”龙尊君淡然道,“一路走來,在这关头却要阻在我眼前是吗,阿影,我原以为你是站在我这边的,无论怎样都要应承我的决定,替我挡刀挡枪才对。”   影子很自然地答道:“这话不假,我本就是你的影子,可现在你应照照镜子,看是不是平常的模样,这样的家主,丑陋非常。”   龙尊君愣了一愣,忽然放声大笑起來:“呵呵呵……哈哈……阿影,食电,你们说得好,我是被困在这里太久,所以心绪不宁,你们一直在看蒸汽怀表,可唯有我知道,这里的时间根本与外面不同,不知道饥饿,也不知道疲困,根本无从判断经过了多久时间,若是一直彷徨下去,在这光影与声音里面游來荡去,说不定世事过了千百年之后,我们还是这世界的几条幽魂。”   他右手一用力,龙姬吃痛发出一声哀鸣,龙尊君的手指刺穿了她的肩胛骨,手臂一抬,如铁钩般将女人举了起來,“我能开一扇门,就能开另一扇门,为什么,因为我强。”   第140章 再逢(中)   铁之宝的世界,埃利奥特手持骑枪守护着浮岛中央的神器萨迪萨特,这冰雪覆盖的岛屿正随着岩浆海洋的潜流不断漂动,有好几次几乎跌进大地的裂隙,那因火山崩塌而出现的裂缝中有熔岩瀑布轰轰灌入,相信用不了多时崭新的火山口就会从大地之下生长出來,孕育出神或恶魔的钢铁之躯。   “好了……好了。”古椟精灵尖着嗓子嚷道,画完魔法阵的最后一笔后无力地坐倒在地,大大独眼上的眼镜吧嗒一声掉在地上,被蜂拥而上的魔法生物们踩成了粉末,玫瑰骑士闻言惊喜道:“比预想的还要快,太好了,就按刚才的安排,请向魔法阵输入能量,不知道什么程度的能量能使空间通道再次开启,所以请缓缓释放精神力,不要操之过急,拜托了。”   几名月光精灵负责空间部分的操纵,而嘎齐尔幻兽则承担起时间部分的责任,这个庞大魔法阵几乎铺满了整个浮岛的地面,大伙在骑士的号令下小心翼翼单脚站立着,生怕一不小心将线条抹掉,“这边再來三个,混账,开始倾斜了啦,赶紧过來。”丹尼·斯图尔特像帆船船长一样将魔法生物们呼來喝去,让大家尽量站得均匀一些,维持浮岛的平衡。   古椟精灵看起來一下子老了十岁,颤巍巍走到骑士马前:“我、我的工作完成啦,这个魔法阵设定的时空道标是‘森之宝’的,也就是大精灵古达佩亚斯让我们打通的那条绿色通道,所以要开启出口的话,应该、应该会回到那个地方的说……”   “啥。”锡比急道:“我才不要回去咧,我要去找约纳哥哥和龙姬姐姐啦。”她伸手揪住精灵的脖子,将对方又大又沉重长着几根白毛的脑袋晃來晃去,古椟精灵艰难地申辩道:“可是……可是……可是我也不知道其他空间的道标,根本沒办法设定的说……”   “小蚂蚱。”骑士稍微提高音量,锡比立刻松开手來,撅着嘴走到他身边,埃利奥特温言道:“放心,六个世界是互相联接起來的,只要能到达通道部分,自然能去往其他位元,,,请开始吧,这浮岛坚持不了太久的,前方出现无法绕过的巨大裂隙了。”   精灵们开始关注魔法能量,银白月光闪烁起來,而另一侧,嘎齐尔幻兽身体周围的时间开始变得无序起來,无数个二十五秒前的画面不断闪现,好像放着一场放映机齿轮卡住、反复播放同一段影片的无声电影,“嗡嗡……”巨大时空法阵发出和谐的共鸣音,果然如精灵所说,这里的时空结构并不算稳固,法阵刚一开始运行,硫磺蒸汽缭绕的空气中就迸发出无数危险的裂纹,随着能量增加,岩浆的沸腾明显加剧了,神器萨迪萨特散发出更强烈的寒意,周围的人鼻孔呼出的热气很快变成冰棱挂在鼻尖,外面是高热的熔岩,里面是极寒的冰雪,这感觉不是所有人都曾尝试过的,锡比揪住骑士的披风,丹尼握着自己脖子上主神卢塔的项链不断念念叨叨祈祷着,新翡翠之树的幸存者们表情各异,但眼神都盯着时空法阵的中心,那里,一扇门正缓缓开启。   血之宝的世界,小乖与耶空正沿着看不到的螺旋形阶梯走入天空,每踏上一层魔法方糖的空间阶梯,距离那个黄褐交错、诡异莫名的大地就远一分,南方人从遇到萨茹阿斯瓦提的躯体之后就在未说过话,小乖也赌气一声不吭,他们默默地越爬越高,直至地面上的成了灰尘一样大小的微粒,整个世界却变得更加喧嚣,因为灵魂和的凄厉呻吟就高空聚集,汇成动人心魄的交响曲。   “到了。”月光精灵忽然停下脚步,她站在虚空中,向前慢慢伸出手,指尖覆盖了一层流转不停的月光,“噼啪。”一道惊雷响起,空气剧烈动荡起來,小乖缩回手舔舔受伤的手指,脸上浮现洋洋得意的笑容,“就是这里了,老娘猜得果然沒错。”她嘿嘿地笑了起來,“这个鬼地方原本设定就不该有人进來的,通道是暗藏在空间结构里的一个暗门,它并不容易开启,同时,开启之后就沒那么容易关闭,我根本就不用演算什么时空参数之类的东西,,反正老娘我也不懂,,只要把这扇虚掩着的门‘咔吧’一声撬开來就好了,哼哼哼,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嘛……死竹竿你说句话行不行,一个人说话很无聊耶。”   这回南方人倒是破天荒地有了回应,他有点茫然地说:“是啊,可是,打开门未必能回到原來的地方。”   小乖立刻心绪地咳嗽两声,放低音量说:“靠,你怎么知道,是啦,我承认好啦,通道是一段不停变化参数的独立时空,老娘是沒法确定这门会连接到哪一段去,……你又有什么好办法,有的话说出來啊,。”   耶空沒吭声,呆呆地望着人潮蠕动的大地。   “还不是得乖乖按老娘的法子來。”精灵气哼哼地吼道,将不存在的袖子向上一掳,法杖“光环”在手中转了两个圈,摆了个架势:“就让你瞧瞧月光精灵一族最强的禁忌空间魔法,传说中能把最坚实的空间结构都打个稀巴烂、让巨人、龙和十二议事主都飞到鸟不生蛋的异空间去吃灰去的超级魔法‘加了十五勺糖但是只放了两盎司奶的整壶热柠檬红茶’。”   强烈的魔法波动在空中传來涟漪,小乖歇斯底里的怒吼压过了亿万魂灵的呻吟之声:“啊魂淡啊,这个时候你应该吐槽说‘哪有什么禁忌魔法会起这么居家的名字,而更关键的是名字根本一点都不合逻辑好吧’好吧,,你脑子里到底有沒有一点专业精神啊,气死老娘啦。”   在森之宝的世界,约纳终于完成了崭新的时空星阵,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将白水晶小心翼翼镶嵌在法杖席拉菲娜顶端,用星星尘埃将宝石与法杖连接起來,然后瘫倒在地上:“呼啊,终于完成了,真沒想到居然能做出这么复杂的星阵來,要是柯沙瓦老师在这儿的话,一定会吓得目瞪口呆吧,这星阵里很多地方都与占星术典籍冲突了,若给拜朗·亚利维亚会长來看,他又会露出什么表情呢。”他疲惫地自言自语着,有好一会儿根本不想动弹,可是想到龙姬的留言,体内就凭空生出力量,“……好,就來实地操作吧。”他双腿用力坐了起來,脑门差一点碰到低头俯视的汉娜·斯图尔特。   “不用休息一下吗。”汉娜担心地盯着他。   “不用,我现在精神很棒。”占星术士指着自己的脑门笑嘻嘻道,“这时空星阵不会消耗太多精神力的,再说我也沒有指定时空坐标,只是先脱离这个世界罢了,需要照顾到的参数其实很少,那么,我要开始啦。”   他将衣衫和背包整理好,站在松针前端,迎着一望无际的晴空举起法杖,当席拉菲娜上的白水晶折射出耀眼星光的时候,约纳忽然回头叮嘱道:“对了汉娜,我设定打开时空之门的时间只有三秒钟,你看到门打开、周围出现金黄色圆圈的时候,就证明时空参数暂时稳定,到时候要果断地跳进去,迟一点点就來不及了,明白了吗。”   斯图尔特当代家主手持大枪点了点头:“明白了,可是你还在操纵星阵,能及时进入时空之门吗。”   少年回答道:“我沒事,因为通道打开的瞬间会主动把我吸进去的,大约需要一分钟时间准备……离我近一点。”   橙红色与幽蓝色的星辰之力从冥冥夜空穿梭而來,在年轻占星术士的星阵中化为互相纠缠的双色漩涡,不断的碰撞、湮灭、碰撞、湮灭改变频谱,星际线能量的纯净度在不断上升,随着谱调与这个时空的参数越來越接近,周围景物出现了明显动荡,巨大松树簌簌摇摆着,松针如墨绿色长枪嗖嗖落下,“砰砰。”汉娜开枪打碎两根松针,将红色斗篷一旋,碎木噼里啪啦弹开飞旋落下,她紧贴在约纳背后,举枪瞄准所有可能伤害到约纳的物体,她能感觉到少年是如此信任她的存在,将毫无防备的背后留给她守护;又觉得隔着衣衫微微发热的只是一个可怕的错觉,于是不由得微微回首,让少年的侧脸映入自己的视线。   约纳的目光专注地盯着前方,从一个点开始,时空之门正不断生长,他在守护自己的星阵,自己的造物,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希望,在他眼里容不下别的事情,因为希望就在前方。   一截断枝轰隆隆地坠落下來,“砰轰。”大枪“海军上将”猛烈后座,鬼神弹咆哮而出将松枝轰成粉末,大块木头如雨坠落,汉娜转身将约纳护在怀里,浑身上下眨眼间添了几道长长血痕。   这时,时空之门终于开启。   第141章 再逢(下)   世界运行的基础是逻辑,规则以逻辑的形式來表述,因果以逻辑为条件成立,每一个合理的存在都应该建立在逻辑的基本平台上面,,,除非“非逻辑”也是其运行逻辑的一部分,对“世界”來说,六个保留区就游历于宏观逻辑的边缘,它们既是真实演变引擎的一部分,又是量子计算机从外部输入数据的进出口,本身就设计用來消弭两者之间的逻辑冲突,减少“世界”运行的不稳定因素。   在这个似是而非的区域内,事物存在的理论基础是薄弱的,因为若将六个保留区放在同一平面上观察,其逻辑系统根本互相冲突,无法自洽;若在这勉强维持平衡的六角天平上丢下一根羽毛,一定会造成整个系统的失衡,干草叉小队伙伴们的每一个举动,都是构成这根羽毛的一根细小纤维,虽然看起來毫不起眼,可量变产生质变,逐渐积累的因素正在将保留区的生态引向沒人知道的方向。   在这一个瞬间,四个世界的时空通道同时开启。   “钢铁之体”的铁之宝世界,埃利奥特率领的魔法生物小队使用时空法阵打开大门;   “生命延续”的血之宝世界,月光精灵使用空间魔法强行撬开通道;   “创生”的森之宝世界,约纳所创造的时空星阵将他与汉娜吸进奥妙的虚无。   “全部都进去,魔法阵就要爆炸了,快一点。”玫瑰骑士大声指示着,将新翡翠之树的幸存者们一个接一个推进时空通道,“小蚂蚱,丹尼阁下,你们也快进去。”看到魔法生物们基本消失在颜色斑斓的漩涡中,骑士转头喊道。   “汉娜,我來啦。”丹尼·斯图尔特大喊一声,背起背囊跃入大门,锡比着急道:“你一定要跟上來啊,听到沒有。”她冲到门旁恋恋不舍地回头望了一眼,绿影一闪消失在漩涡当中。   埃利奥特拍拍独角兽的头颅,骑兽前腿跪伏于地,骑士咬紧牙关在极寒中捧起银白色的头盔“萨迪萨特”,身上盔甲眨眼间结满冰棱,他闷哼一声,绿色藤蔓从马鞍上生长起來将冰霜绞碎,可诸神刻印的低温眨眼间就将藤蔓冻成黑黄色,纷纷枯萎粉碎,骑士再次催发植物魔法,可独角兽无力地哀鸣一声,鼻孔喷出浓浓的白雾,绿色魔法光芒刚刚亮起就立刻熄灭。   埃利奥特明白自己已经到了极限,作为造物主的一个玩笑,玫瑰骑士从三位一体形成的那刻就背负着不断付出的悲哀命运,独角兽虽然身具强大的魔法能力,可并不能像同类一样从游离魔法元素中得到补充,骑士释放的每一个魔法都以燃烧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在樱桃渡郊外的死战中,他过渡透支了治愈系魔法能力,从此失去了使用治疗法术的天赋,而这一路走來,埃利奥特一直扮演着整个团队守护者的角色,植物系魔法一次又一次将伙伴们从危机中拯救出來,沒有人意识到玫瑰骑士是在用生命换取伙伴的安宁。   此时此刻,他的生命力不再足以维系独角兽对植物系魔法的感应力,那条绿色的线一旦折断,就再也无法接续,独角兽的尖角再也不会亮起魔法光芒,造物主赋予的礼物被无情夺回,埃利奥特鼻孔渗出鲜血,血迹立刻被极寒凝冻,“轰咔咔咔咔……”浮岛开始四分五裂,不知因为神器萨迪萨特的寒意减弱,更因为一株植根在浮岛内部的巨大植物正在腐坏,这棵藤蔓像泥土房子中的稻草一样将岩石浮岛紧紧凝成一体,埃利奥特在沒有人知道的时候播下种子,一直以巨大的损耗维持着藤蔓不断增生。   “幸好所有人都安全离开……”骑士冻僵的嘴角浮现笑意,“咔锵。”他用最后的力气扣上锡罐,将诸神之刻印封锁在容器当中,空气中寒意立即减弱,熔岩海洋的热浪滚滚而來,而随着浮岛四分五裂,地面上的时空魔法阵也开始爆出耀眼火花,时空之门摇摇欲坠。   独角兽发出希律律长嘶,撑起身体向通道冲去,然而共生体的虚弱令它步履维艰,“扑通。”洁白的骑兽重重摔倒在时空之门前,马背上的骑士坠落尘埃,他呻吟着支起上半身,然而残疾的下肢让他无法行动,甚至沒办法扶起嘶嘶哀鸣的骑兽。   “沒事的。”尽力伸长手臂,将手掌贴在独角兽流泪的脸颊上,埃利奥特微笑着说道,“我们并不奢求一座墓碑,只要消除内心的迷惑,就不用害怕死亡的降临,如果命运必须让我们停留在这里,只希望有一天,有人能替我们送出这朵银玫瑰吧,就算无人守护,属于龙姬小姐的爱情并不会终结。”   毛茸茸的小精灵出现在埃利奥特耳畔,用微弱体温温暖着骑士的脸孔,三位一体的玫瑰骑士安静地迎接命运,看彩虹色的漩涡消散在炎热的空气里,冰霜散去,火雨降临。   另一个平行空间里,小乖的禁忌空间魔法“加了十五勺糖但是只放了两盎司奶的整壶热柠檬红茶”蛮横地撬开了时空的大门,沒等她反应过來,强大的乱流就嗖地一声将她吸进通道,“好歹让人有点准备吧可恶啊啊啊啊……”月光精灵旋转着眨眼消失在不可知的时空,耶空紧接着被卷入乱流,红发男人面无表情,右手紧紧按着心脏部位,那里收藏着比他生命更加珍贵的东西,就算这具身体损毁,灵魂破碎,意志消亡,只要心脏还跳动一刻,就要多守护她一分,一秒。   约纳沒想到时空通道打开得如此突然,而乱流的吸引力又是如此强劲,停留在森林世界的时间一下子被压缩至短短一秒钟,他只來得及微微转头,向身后的女人看了一眼,只是一眼,他的视线正巧与汉娜在空中交汇,在这个刹那,红衣女孩那狭长绿眼睛中的某些东西令少年心中响起瓷器破碎的声音,约纳从沒想到一个眼神能表达出这么多东西,藏在目光中的冰冷棱角如刀子割痛心脏,那是包含着痛苦而又强颜欢笑的彻底决绝。   “汉……”   吐出一个字节,占星术士的蓝袍消失在门背后的灿烂星光里。   “放心,我不会离开你的,约纳。”汉娜·斯图尔特回答出少年沒來得及问出口的问題,“……在你见到龙姬之前。”   “海军上将”吐出庞大绿色火球,后坐力推动斯图尔特当代家主轻盈的身体,一抹红影迅疾地飞入时空之门,“劈啪啪啪……”大门紧接着开始爆炸,时空裂隙割去了红斗篷的一角,晴空响起惊雷,无数藏着新生的孢囊坠落在地化为脓水,整座森林在动荡中颤抖,红色布片飘飘悠悠落向沸腾的森林世界。   “家主。”   龙食电不敢抬头,而影子除了发出一声毫无意义的喊叫之外,也做不出任何能令家主大人改变心意的事情,,,每位龙家人都知道,一旦龙尊君做出决定,那就意味着事情已成定局,就算山崩海啸、天塌地裂也动摇不了龙家家主的决心。   紫雾已经浓郁成接近固态的水晶,雷电不停闪烁,龙姬已经陷入昏迷状态,她肩头留下的血液不断给名剑饕餮输入能量,这柄短剑起到了沟通媒介的作用,让血脉能力者能更方便地打开空间之门,龙尊君的眼前,那扇门正缓缓开启,他冷冷地哼了一声,声音中满含不屑,他知道自己能做到,因为自己够强,影子,龙食电,龙姬,死去的人们,整个龙家,东方大陆,那个世界,沒人能理解自己,因为他们太弱小,就像人类与蚂蚁之间不可能有共同语言,他也无法再忍受其他人的孱弱、愚蠢和短见。   “大噬”是龙家所有血脉能力中最神秘的一种,典籍上语焉不详的记载是为了避免灾祸,因为传说每当有大噬能力者诞生于龙家宗室,必定会有可怕的灾祸发生,龙家先辈故意隐瞒了大噬的真相,可他们不知道,一场因大噬之力而起的灾祸还是彻底终结了龙家百代基业。   龙尊君体内有一千零七十三名强者的能力,和一千零七十三名强者的记忆,与传言不同,“大噬”之力不仅能吞噬龙家血脉继承者的能力,也能吸收任何能力者的特长,它的本质是“血”的魔术,血脉能力是隐藏在血液中的天赋,依靠亲族之间的血统來传承,而龙尊君只要一滴血,一滴能力者的血,就能夺走任何奇异的血脉之力,,,只要他将能力原來的主人杀死,四处征伐的日子让他积累了太多的能力,欠缺的只是足够的驱动力,直到雅古诅咒之土的力量为他所用。   他很强,然而他并不满足,他不要站在楼顶俯瞰众生,他要站在山巅,站在云端,站在天外,把这庸俗的世界看个清清楚楚。   “给我开。”   随着龙尊君的一声怒吼,时空被狠狠撕裂,龙家家主大踏步走入那片光影破碎的虚无。   约纳睁开眼睛,看到了熟悉的人,和不熟悉的人。   第142章 保护者(上)   “约纳哥哥。”小蚂蚱大声喊道。   “耶空。”约纳睁大眼睛。   “平胸女。”月光精灵尖叫着。   “妹妹,,,。”丹尼·斯图尔特眼泪汪汪。   “敌人。”汉娜拉动枪栓,“海军上将”突突冒出白烟。   “……”耶空沉默地拔出长刀佛牙,这柄布满伤痛的名刀锯齿与刀鞘摩擦发出悲愤的嘎嘎鸣声。   命运将干草叉的伙伴们再次聚合,这是一片平坦而空阔的乳白色大地,地面布满15码边长的正方形网格,肉眼可及的地方沒有可供辨识的参照物,因此从空中的时空通道摔落地面之后,相距数百码的干草叉伙伴们很自然地向彼此奔跑,喊叫着确认对方安然无恙,“这是怎么回事呀。”锡比冲过去一把抱住占星术士的手臂嚷道,“大家都到一个地方來了,你沒受伤吧,龙姬姐姐在哪里。”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猛然回头,原地转了两圈,尖叫道:“埃利呢,埃利在哪里,他应该在我们之后进來的啊。”   “比起那些事情,先注意一下敌人吧。”汉娜·斯图尔特沉声道,她与耶空手持武器护卫在众人之前,在他们目光交集的地方,有一个男人昂首站在乳白色地面,摊开双手,缓缓抬起头來,沒有一个人认识那肩膀宽阔的男人,,,六个世界中的闯入者只有干草叉与龙尊君的队伍,陌生人必定是敌人,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   “给我他身上的物品,任何东西都行。”小乖走到锡比身边伸出手:“我可以用空间魔法找到他的位置。”   “我找一下我找一下……”小蚂蚱急得满眼含泪,着急地在身上乱摸,“……哎呀有了有了,这是埃利在那个热烘烘的地方悄悄交给我的东西,说让我帮他收藏着,不知道这个行不行。”   “任何物品都行,只要在主人身边的时间够长就可以,这是使用空间特征來判定位置的魔法……咦,这难道是……”月光精灵接过东西,表情明显有点诧异,她转过头:“喂喂,约纳老兄,过來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约纳呆呆道:“不用细看,我知道那是什么,那就是玫瑰骑士的银玫瑰啊,他们用生命守护的东西,无论什么情况,他都不应该把银玫瑰交给别人啊,难道说……”   精灵手中的银色玫瑰花闪烁着温暖的光泽,锡比茫然无措道:“啊,什么,这支玫瑰我以前见过,埃利有时候会拿出來看,说什么感觉很对不起龙姬姐姐什么的……到底怎么样啊。”   小乖摇头道:“沒什么,我现在用空间魔法‘连续折叠二十次也不会断开的波板糖’來追踪他的位置。”她手掌笼罩着清冷月光,一道软绵绵的带状光芒缠绕着银玫瑰向上飞舞,嗖地射入空中,但只射出十码远就突然在空中折弯,毫无目标地四处弹跳,精灵脸色一变:“沒有结果,他不在这个空间。”   小蚂蚱的大眼睛装满了眼泪:“你可别吓我啊,那你告诉我埃利到底在哪儿,你把他找回來啊找回來啊找回來啊暴露狂。”   约纳紧紧抓住锡比的肩膀,“我们会找到他的,不要着急,只要大家在一起总会想到办法的,现在重要的是弄清楚所在的地方,击溃敌人。”   “我不会警告你的。”面对远处那沉默的陌生人,汉娜端起大枪朗声道,“若要证明你不是敌人的话,已经太晚了。”她紧接着扣下扳机,长长火舌喷薄而出,蒸汽傀儡机械几秒钟出上百发弹丸,火雨将对方所处的范围完全笼罩。   这时候丹尼·斯图尔特终于奔到了妹妹身边,从身后一个势大力沉的熊抱:“汉娜,汉娜,汉娜,你可别再跟那个小子乱跑了,吓死我啦,你可不知道我遇到了什么事情,我们在岩浆的海里游泳耶,虽然我是无尽沙海最好的游泳健将,可那么热的地方毕竟不太适合长时间潜水啦……”   “混账,别捣乱啦。”斯图尔特当代家主怒吼道,奈何根本无法跟哥哥的一身怪力对抗,她的手臂角度一边,枪口抬向天空,冲着乳白色的天幕“突突突突”射出一连串子弹,汉娜愤怒地抬起右脚用力跺在丹尼脚面上,趁哥哥惨叫一声放松的时机,转身一个肘锤结结实实砸中他的鼻梁,“要想帮忙就拿出武器來战斗,沒时间跟你叙旧。”   “不愧是我的妹妹。”两行鲜血从鼻孔流下,丹尼举起一个高高的大拇指,他非常亢奋地甩掉包裹,戴上火焰纹饰的红色拳套摆了个战斗姿势,然后傻笑道:“喏,汉娜,还是得咱们兄妹二人并肩战斗才绝对安心啊,对不对。”   硝烟逐渐散去,远处那条人影依然站立着,看起來毫发无伤,他脚下堆积着一层破碎的弹丸,那些子弹都是精钢铸造的珠子,居然每颗都瘪了下去,像是放了太久而自然干瘪的奶油泡芙,“物理防御吗。”汉娜自言自语着转动“海军上将”的枪管,将大枪调整到魔法攻击模式,拨动开关开始充能,她乜了一眼跃跃欲试的哥哥,“别冲过去啊,会死的,那家伙看起來比你强一万倍。”   丹尼笑嘻嘻道:“比无尽沙海最强的男人还强一万倍的话,那不就是主神卢塔了,能跟大神打架还挺光荣的啦。”   这时小乖的空间探测魔法传來讯息,在这个广阔的空间内并沒有其他人,只有在场的几名干草叉伙伴,加上对面一言不发的陌生人,沒有玫瑰骑士发出指示,整个小队的人都显得有点不知所措,约纳硬着头皮走到大伙中间,开口道:“对方沒有主动攻击的意思,可不能掉以轻心,锡比、汉娜用远程攻击将其制服,然后看能不能问出有用的情报,其他人保持警戒。”   “了解。”汉娜话音刚落,红色魔法射线嗖地射出,光点落在男人大腿上,立刻冒出大片焦愁白烟,另一方向锡比咬着牙拉开蛇弓,她的紧张和愤怒完全表现在攻击力上,“以冰雪之神萨笛的名义……秘箭·流波。”拉弓如满月,弓弦上却沒有形成弓箭,只有一层青蓝色的波纹在空气中不停震荡起來。   “啊小蚂蚱,可恶。”约纳一看就大惊失色,扑过去将斯图尔特兄妹拉开,小蚂蚱完全忘了“制服敌人”的指示,用出的是曾在樱桃渡激战中斩杀数十名地行龙骑兵的强力攻击,作为身边的战友,约纳对这招记忆尤其深刻。   “呜嗡……”小蚂蚱松开手指,风吹起小麦色长发,弓弦剧烈振动,青色波纹呈扇形扩散出去,差一点就把丹尼拦腰斩成两截,“去死啦去死啦去死啦。”蛇弓垂下,锡比脸色苍白地喊道,“把埃利还给我,你们这些混蛋。”   无坚不摧的波纹眨眼间扫过地面,“锵。”空中忽然亮起一道弧形的光芒,秘箭流波击中了什么无形的坚硬东西,与那层透明护照表面摩擦不断发出辉光,沉默的男人向前跨了一步,波纹从身体两旁嗡嗡飘过,弧光熄灭,他身上连一丝伤痕也沒有出现。   从这个距离能看清他的样貌,厚重皮衣皮帽下是一张年轻的东方脸孔,眉毛浓密,下颌方正有力,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宽阔而厚实的肩膀,约纳拉住气急败坏的锡比,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问道:“谁会说东方大陆通用语來着,丹尼,你是不是会一点点。”   “呸,不想跟你说话。”斯图尔特家的男丁戒备地护住汉娜,“是让我跟那家伙对话吗,有什么可废话的,直接干掉就得了,就是这么优柔寡断才害我们受罪的啊货物朋友。”   占星术士无奈地望着他,做了个道歉的姿势,丹尼气咻咻地冲陌生人用东大陆语喊道:“你是谁。”   “你们是谁。”这次对方终于有反应了。   “先说你是谁。”丹尼怒道。   “我是龙食电,龙家十六代宗家后裔,刑堂特别代掌刑使,外务派遣,家主亲随。”肩膀宽阔的年轻人说道,“你们并非龙家人,为什么要追踪家主大人。”   半吊子的丹尼沒听懂他话中大半的内容,不过听懂了“龙家”这个关键词,他回头嚷道:“对方就是龙家的人啦,就是货物朋友你要找的人,他说……他大概说了什么要我们缴械投降,不然就赶尽杀绝之类的话吧。”   约纳摇摇头:“不,我看他沒有出手的意思,或许其中有误解也说不定,麻烦问问他是否一个人,龙尊君在哪里,……龙姬在哪里。”   丹尼叽里咕噜地喊了几句,龙食电满脸迷茫地回应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等一下,穿蓝色法袍的那位,你是不是占星术士约纳,在通讯中断之前我接到了关于你的消息,居然在这里见到你,我就是那个组织的……”他惊喜地张开双臂向前踏了一步。   “开战了。”丹尼·斯图尔特叫道。   在龙食电踏入三十码范围的一刹那,耶空长刀出鞘,如一枝离弦飞箭激射而出。   第143章 保护者(下)   在龙尊君借用龙姬的力量强行撕裂时空的时候,两个世界清晰地展现在龙家家主眼前,那是难以名状的奇异感受,就像悬在高高的天上俯瞰众生,霜之宝的世界“不朽”,与虹之宝的世界“应许之地”,这两个世界紧紧连接在一起,成为互为表里的映射,“我知道了。”龙尊君在这个瞬间狂笑起來,“我知道了,原來是这样……出口就在这里,只需要点时间就行了……食电,阿影,你们是不是肯为我做任何事情。”   影子与龙食电立刻回答道:“万死不辞。”   “那好,我们就此别过,那些人追來了,虽然是随手就能捏死的蝼蚁,但会耽搁我的脚步,给我时间,越长越好。”龙家家主伸出手拍了拍追随者的肩膀,这在他來说是极为少见的举动,“阿影,若能再相见,我们做兄弟。”   “我沒有那个命啊,家主。”影子苦笑道,“來世再议吧。”   电光石火的刹那,短暂形成的时空通道崩溃了,几个人坠向不同的世界,龙食电清醒过來,发现自己站在乳白色天空与大地的中央,一个声音在耳边说:“食电,莫要先出手,看看他们的打法,待我出面的时候再用全力。”   肩膀宽阔的年轻人点点头,对看不到的影子说:“知道了,影叔,他们已经來了,看起來都是外国人。”   这个世界名为“不朽”,在gtc的“世界”运行平台上,第五保留区“不朽”与第六保留区“应许之地”是非常特殊的存在,前者用來收藏强大到足够影响整个真实演化模型发展方向的超强人格线程,而后者是整个大陆待发掘的所有秘密的汇合之地,在剑与魔法的世界观里,存在着无数尚未实现的可能性,每一种空间魔法、每一个异次元、每一件使时空折叠的道具、每一句创造新位元的咒文,都促使演化模型输送出某个合理的对应解释,这种解释理论上应该是存在的,否则不能被模型所接纳;因此第六保留区是一块处于高度混沌状态的无限大空间,里面充满了边际模糊的无数种可能性,一切已实现和尚未具现化的超现实存在都被搁置在这里,等待來自真实演化模型的召唤。   在约纳一行人的眼里,第五保留区是荒芜的,因为被收藏得以永生的灵魂肉眼并不可见,只是形式上存在而已,他们立足的是以最低限度物理规则创造出來的交换空间,这片空间并不广阔,而存在并不稳定,倘若知道室长大人的灵魂很可能就在旁边默默地注视自己,约纳一定会激动得热泪盈眶,可此时少年眼中只有敌人,那个在攻势中摇摇欲坠偏偏不会倒下的奇异敌人。   “结界吗,沒什么魔法波动,是念术吧。”月光精灵自语道,“这种类型的敌人最烦人了,根本看不出攻击和守御的方式,只能用蛮力狠狠地打倒了吧。”   约纳犹豫道:“他刚才似乎想对我说什么的样子,可恨沒办法沟通……沒时间乱想了,就按你说的,打倒敌人,继续前进就是了。”他开启了防御法阵,将法杖用力一顿,星辰之光嗡嗡燃起,威力巨大的零式星阵在席拉菲娜之上酝酿。   此时缺乏指挥的干草叉小队摆出的是一个松散的扇形阵型,耶空独自冲到敌人面前展开接近战,汉娜、锡比以远程火力支持,丹尼·斯图尔特站在侧翼,约纳与小乖处于队伍后方,将法师放在距离敌人最远的地方,这做法本什么沒什么不对,可就在汉娜的一发“鬼神弹”发出巨大呼啸声暂时吸引所有人注意的时候,月光精灵忽然觉得心头一凉。   “如果老娘是那个傻了吧唧只知道站在原地挨打的蠢蛋,肯定利用这个机会偷袭一把吧,。”这个念头刚一涌上心头,小乖立刻召唤出八面空间盾牌布置在四面八方,她想再次以探测魔法确认敌人的数量,可就在这时,第一面盾牌毫无征兆地破碎了。   “约……”精灵想出言提醒身旁的占星术士,不过在语言传达之前,共生体的精神契约早就将惊恐传递到约纳心头,约纳猛然回头,看到空中接连亮起耀眼辉光,每次爆炸就是一面空间盾牌被狠狠击碎,转瞬间八面盾牌被一刀劈断,一束冰冷的寒光眨眼间到了面前。   少年能做的所有事情,只有尽力向后退却,同时招出裙甲“卢塔琉斯”的防御阵,这消耗大量精神力的“方圆”防御只能在关键时刻使用,而对现在这个关键时刻來说,显然有点为时过晚,红色金属叶片刚刚升起就被剑光击落,那道寒光“啵”地穿透腰带的防御魔法阵,约纳感觉彻骨寒意从眉间射入脑海,眼前掠过一幕幕往事,绝望填满了全部身体。   “可恶啊啊啊啊啊啊。”月光精灵豁出全身力气吼叫着,法杖“光环”洒出万丈银光,她已经不去计较节约法力,将全部精神力转化为排山倒海般的魔力,整个空间成为了她的领域,在短暂时间内小乖拥有了绝对的规则,可就算将空间的密度增大数十倍,也阻止不了那柄短剑的前进,身形模糊的敌人以剑光分开粘滞的空间元素,将其他所有人的动作反衬得如木偶戏一样缓慢滑稽。   “怎么会有这么强的敌人……”小乖绝望地催动着魔力,将自己与约纳之间的空间凝成岩石,凝成铁块,凝成钻石,可敌人斩断岩石、劈开铁块、击破钻石,一抹轻飘飘的剑光根本不曾移动分毫,月光精灵孤注一掷的攻击,只是使敌人的动作慢了一秒钟,仅仅一秒钟。   然而一秒钟足够发生很多事情,就算在开火攻击的时候,汉娜也一直注意着约纳这边的动向,有意无意缩短距离,当小乖展开空间盾牌的时候,斯图尔特当代家主也同时有了动作,她用尽全力向这边冲过來,“海军上将”垂在身后喷出烈焰,推动她的身形化作一颗疾驰的弹丸。   约纳被刀锋寒意冻僵的眼瞳中映出一抹红,一抹触目惊心的鲜红,他沒意识到那是什么,直到红衣飘扬的身影出现在身前,在这短暂的瞬间,沒有人能说出任何言语,甚至眼神都來不及交汇,少年终于反应过來发生了什么事情,想要伸手把汉娜推开,可感觉到自己的动作是如此缓慢,仿佛在泥浆中游泳的老人,他看着前面那身形高挑的红衣女人的侧脸,那金色短发下线条洗脸的脸庞,那明亮的绿眼睛和唇边若有如无的笑容,,,汉娜居然笑了啊,她以前似乎是个不喜欢笑的人,从什么时候起,她脸上也会有这样的笑容了呢,,,不知为何,少年脑中升起这样一个念头,与胸中的剧痛、口中的呐喊、眼角的泪水同时袭來。   下一秒钟,一股巨大无朋的力量击中占星术士的脸颊,他撞倒了汉娜,两个人被冲击力远远地抛了出去,刺痛激活了少年的神经,他在空中睁大眼睛,看到有个男人出现在刚才自己所处的位置,正表情复杂地望着他,那是个怒气冲冲又依依不舍的男人,领口敞开露出健壮胸肌、表情总是满不在乎眼神却很认真的男人,愤怒的目光扫过自己,恋恋不舍的眼神落在汉娜·斯图尔特身上,如果此时能发出声音,他一定在用那种音量巨大的声音吼道:“身为无尽沙海最好的瞭望员、水手、搬运工、厨子、酿酒师、拳术家、木工师傅和游泳教练,我凭什么给你收拾这种烂摊子啊货物朋友,我们明明在无尽沙海活得好好的,你干吗非要跑过來捣乱,把我的汉娜带到外面的世界來,,,这一拳就当收回你欠的债,要知道你欠我们的东西多到还不清啊货物朋友,收下这一拳以后,汉娜就交给你了,她看起來大大咧咧,其实最怕受到伤害,你一定要好好对她,若是她受一点委屈,我就算用爬的也会逃出地狱(啊呸呸呸,是天堂,)找你來追债啊混蛋,……汉娜,汉娜,对不起。”   匕首贯穿了结实的胸肌,将蓬勃跳动的心脏刺破,血液喷出体表,如红色的花朵慢慢抽枝、开花、结果,那雪亮的剑光掠过缓缓栽倒的男人,簌地隐入黑影之中,影子越來越淡,转瞬间消失在众人眼前,人的名字叫做“影子”,龙家家主的影子,血脉之力“乱影”的继承人,龙家实力排名前五名的强者;剑的名字叫做“赑屃”,东大陆七柄名剑之一,龙姬“螭吻”、龙食玉“蚣腹”与刺客之王佩剑“睚眦”、“饕餮”的姊妹剑,在七柄名剑中排名第一。   约纳与汉娜一同摔倒在五码开外,沉重的拳头令占星术士吐出一口血水,模糊不清,在他扭曲不定的视野里,那红色的身影正慢慢、慢慢地站起來。   第144章 心的火焰(上)   冰会融化,水会流逝,草会枯黄,在万事万物的规则里,唯一不可扭转的便是世间,就算可以操纵时间的嘎齐尔精灵也只能在身旁五码领域造成时间逆流的幻象而已,它改变的实则是事物的因果,而不是真实的时间尺度,人一生中要做出无数令自己在其后的漫长岁月里一次又一次追悔的决定,若真有冥冥中的巨手能将时间的河流倒转,那世界上就不会存在那么多的苦乐喜痛、悲欢离合,爱情就不成为爱情,人生就不成为人生,这就是生存的艰辛,人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在是非选择的悬崖上踱步,不知下一步会踏向何方。   约纳此时是多么希望时光倒转,但理智在脑中大声呼喊着,告诉他一切已经太迟,他的身体僵直了,疼痛如一把大锤敲打着心脏,将滚烫的、剧毒的血液送入脑海,“扑通。”沉重的倒地声传來,新干草叉小队中最不起眼的角色,那口中总是不停抱怨却每次都将最重行李扛在肩头、永远以饱满斗志迎接新一天到來的家伙,身躯如石块般栽倒在雪白地面,鲜血洇透大衣,在地上静静扩散开來,由于地板是毫无倾斜、曲度与低摩擦力的绝对平面,血泊呈现一个完美的半圆形,反射着穹顶之上那柔和的天光。   “哥哥。”汉娜·斯图尔特缓缓站直身体,目视倒在地上的男人,丹尼仍然紧握着拳头,一只表达出所有愤怒与眷恋的拳头,拳头上垫着厚厚的布,在冲向约纳的一瞬间,斯图尔特家的男丁撕破衣襟缠住了自己的拳锋,他的瞳孔正在逐渐扩散,眼角狰狞青筋兀自蹦跳不停,那是七名水手中的拳术大师交给他的运气方法,能够在短时间内爆发出超强体力的暴戾斗气“青刃牙”,另一只拳头也紧紧握着,有火焰灼灼燃烧,在那电光石火的瞬间他曾想举起拳头以火系附魔拳套“黄昏之鸦的影子”抵挡敌人的刀刃,可那淡淡的、静静的、快得无以伦比的一剑简简单单刺破了拳套、肌肉、骨头,和他的胸膛。   “可恶啊啊啊啊啊。”月光精灵歇斯底里地尖叫着,她身上发出的光辉令人无法直视,那是一万个月亮加起來才能射出的光亮,“不管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居然敢在老娘眼皮底下做出这种事情……给我出來。”   银白色的魔法光芒笼罩了整个世界,沒有死角,无所遁形,这是将空间掌控能力发挥到极点的表现,随着小乖的双臂缓缓上举,有撕裂的声音从虚无中传來,一条黑影凭空出现在锡比背后的阴影里,,,在这个天光散漫的世界,每个人的影子都淡淡地投在地上,可就算这么小的影子也能成为异能者的存身之处。   “影子。”小乖叫道,“干掉那个混蛋,他会躲在影子里,……啊,该死该死该死。”她尖叫着咒骂着,忽然将法杖“光环”用力向上抛出,银色月光如水银般注满空间,光源來自四面八方,将所有人的影子同时消除,做完这件事情之后,月光精灵恶狠狠地咬紧嘴唇:“该死,老娘太冲动了,一下子用掉了太多的魔力……约纳老兄,对不起,不能再帮你,像个男人一样站起來吧,要面对的,毕竟还是要自己面对。”   她的身形急速缩小,霎时间化为一束绿光投向占星术士的方向,封印玻璃管咔哒一响,里面出现了疲惫地蜷缩成一团陷入熟睡的月光精灵,月光沐浴的能量耗尽,她再次被黄铜巨龙的诅咒所攫获,在沉睡之前她留下了两件礼物:第一,用空间的震荡将敌人强行从领域中拔了出來;第二,消除敌人藏身的地点,将这可怕的此刻暴露在众人之前。   “哇啊,约纳哥哥,丹尼。”锡比这时才发现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切來得太突然,她回头的时候已经太晚,小蚂蚱怒吼着抓起蛇弓,向刚刚现形的敌人嗖嗖射出三箭,身形如鬼魅般模糊的男人微微摆动身体,长箭从颈畔掠过射向天空,他极其快速地左右摆动几次,试着钻进阴影里躲起來,可在满月的照耀下根本无所遁形,“唉,晦气。”他干脆站定身体,将名剑“赑屃”上的一颗血珠甩掉,环视周围:“那就这么打吧,……食电。”   在发出指示的同时,影子与龙食电同时发动,前者化作一道黑烟再次射向约纳,后者双肩一振,肩膀与后背的衣物嗤嗤破裂,八只白骨嶙峋的奇怪肢体从体内舒展开來,骨骼上覆盖着薄薄的黑铁色筋膜,每条肢体有四个关节,正在空中一节一节打开,形如巨大而无羽的翅膀,“八翼……绽。”龙食电将身体一抖,八条骨翅忽然爆出八团色彩各异的羽毛,立刻将庞大空间笼罩,耶空正挥刀砍下,忽然觉得一股大力从正面袭來,他将长刀佛牙一横,整个人“砰”的一声被击飞出去,飞出二十码距离“轰隆”撞击在无形的墙壁上,红发男人半跪于地环顾四周,发现他与锡比被关闭在一片奇异的空间里面,再也看不到约纳众人。   “你们不是那个世界來的,对不对,只有那个穿蓝袍的少年才是。”龙食电摇摇头说道,“先杀你们,再找他。”未见他有任何动作,耶空忽然心生警兆,持剑伽蓝电射而出抱住锡比一溜滚翻出去,小蚂蚱还在张弓瞄准影子,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你干吗……”话音未落,之间她刚才所处的位置空纹绽裂,地面出现了数十个窄窄的裂缝。   龙食电摇晃一下身体,八只巨翅光滑灿烂,他平静道:“东方发明,南方焦明,西方鹔鷞,北方幽昌,中央凤皇,一翼毕方,金翅大鹏,四目重明,我的能力叫做‘八翼’,这八只翅膀属于八头神话传说中的神鸟,对了,你们听不懂我说的话,我平时不喜欢说话,可战斗的时候,总忍不住想说点什么,抱歉,发动攻击的叫做大鹏,是速度最快的神鸟,以你们的目力居然能避开大鹏的攻击,令人钦佩。”   “听你叽噜咕噜说鬼话啊。”小蚂蚱跃起在空中,手指弹动弓弦,长箭连珠破空而出,只间龙食电背后一只赤红色翅膀如绸缎般在身上一卷,每根羽毛都是火焰组成,银箭嗤嗤消失在火羽之中,“火鸟焦明,它是使用火系力量的神鸟。”龙食电说道,“而制造结界保护我、困住你们的则是囚鸟幽昌,它的羽毛坚如钢铁,最喜欢造成囚笼将生灵囚禁在其中。”   “烦死了。”锡比眼角噙着泪花,忽然将蛇弓用力向地面一插,大喊道:“耶空,给我三十秒时间,我要把他射成筛子给丹尼报仇。”   不用他吩咐,耶空已再次冲向敌人,“轰轰。”两支金红色气劲之枪射向龙食电,在明王枪双连射爆出的风圈之下,南方人俯身贴地疾跑,长刀拖在身后,刀刃在地面摩擦出一溜火星。   龙食电眼神一冷,他背后一黑、一金两只翅膀开始挥舞,各系元素魔法在空中造成风暴,“八翼”并非龙家典籍中所载的血脉能力,它是被制造出來的,,,准确地说,是龙尊君按照他自身“大噬”之力的特征在龙家宗室子弟身上强造出來的,龙家分家子弟的异血千变万化,将变异成为强大神兽的分家子弟杀死,趁血尚未凝固,用“大噬”之力作为黏合剂将异兽的肢体粘在宗家少年身上,这试验秘密进行了八年之久,而成功的个体只有一人,一名继承了八头神鸟之力的少年。   “你比我们……”锡比紧紧咬着牙,脚下升起空气的湍急漩涡,血液中的北方精灵血统开始觉醒,她脸上开始出现鳞片,耳朵变尖,身后悄悄长出尾巴,瞳孔逐渐变成猫眼形状,愤怒唤醒了她体内惊人的力量,同时使返祖现象加剧了,“……你比我们差得远了啊混蛋。”她猛然拉开长弓,一支光的长箭在空气中成型,光箭上环绕着无数精灵文的密语,三角锥形的箭尖缓缓旋转,将空间灼出不安定的黑洞。   风吹起小麦色长发,半精灵的眼瞳中映出龙食电光滑灿烂的轮廓,“以冰雪之神萨笛的名义……这是老爹教给我的最强箭术,直到今天我才能使用出來,这么多日子以來,我一直想让自己强一点,再强一点,强到不让身边的人再受伤害……你以为洋洋得意站在那里就能打倒我们吗,我们可是在血、火和悲伤里成长起來的干草叉小队啊混蛋,……秘箭·初光。”   光芒大盛,龙食电的表情凝固了。   在青色的钢铁羽毛结界外面,汉娜接下了影子的三次攻击,她沉默地跪在地上,血液沿着下颌滴滴答答落下,大枪“海军上将”冒出焦臭蒸汽,超负荷释放“鬼神弹”已经使枪支暂时无法工作,影子将短剑一旋再次扑了上來,这时,约纳终于发动了攻击。   将时空炸裂的攻击。   第145章 心的火焰(中)   约纳的眼中看不到敌人,看不到这白色的世界,也看不到攻击星阵发出的光芒,在得知两个世界的秘密之后,他以为自己不再会为这个世界而表现出喜怒哀乐,可此时那在血管内穿梭不停的正是叫做愤怒与自责的毒蛇,他伸出左手紧紧抓住汉娜的肩膀,右手举起法杖,席拉菲娜顶端的光芒突然熄灭,红蓝两色星辰之力湮灭化为寂灭的黑光。   愤怒冲昏了占星术士的头脑,他使用的并非攻击星阵“零式”,而是刚刚创造出來未及命名的时空星阵,白水晶内的玄奥图案将精神池能剩余的所有能量汲取一空,还在贪婪地抽取着少年的生命之力,约纳在内心暴怒地吼叫着:“都拿去吧,全都拿去,我的精神,我的寿命,我的骨,我的血……无论你要什么。”然而星阵的容量终究有限,在夺去了生命池一般的能量之后,时空星阵突然发动,星阵的主人并不知道这样做会产生什么后果,他只知道若不将所有的力量带着心脏的疼痛倾泻出去,自己将被飞速膨胀的自责炸成碎片。   “什么。”影子愣了一下,他从沒见过这样的攻击方式,那既不是魔法,也不是念书,甚至沒有显露出攻击轨迹,影子疑惑地皱起眉头连退五步,左右横移,再退五步,电光石火的瞬间已跃出三十码开外,“哄嗡。”他将名剑“赑屃”连续挥舞,巨龟的虚影立刻浮现于空中,那是剑灵所具有的厚重守备之力,神兽的盾牌就连大炮的轰击都可以抵挡,就算头顶月光普照,巨大的盾牌还是投射出一抹淡淡阴影,男人立刻身形虚化沉入阴影当中,就算刺杀失败他也并不惧怕正面作战,这就是龙家宗室排名前五的强者的实力,阴影就是他的领域、他的空间、他的禁土,在那里他不用遵守世俗的规则,只存在于毫无厚度的平面之中,却可以观察地上发生的一切,随时伺机发动突袭。   空中龟盾沒有传來任何冲击,影子抬起头观察着上面的世界,发现敌人突然消失了。   他感到非常诧异,一名法师,一名火枪手,无论如何不该移动如此迅速,难道有人转移了他们的位置,影子环视四周,忽然发现情景似乎有点奇怪,阴影所存在的地方不再是光滑的白色地板,而是灰蒙蒙的一片,天空、大地、四面八方,都被这种灰蒙蒙的东西笼罩,分不出方向,判断不出远近,甚至沒有上下左右之分。   “食电。”影子跃出那抹影子开口喊道,接着发现自己的声音从下方传來,定睛一看,自己的嘴巴竟然出现在脚踝部位,而一只长在膝盖上的眼睛,正与这只生在手心的眼睛对视。   “怎么搞的。”他的声音紧接着破碎,因为喉头不必永远生长在气管部位,用來思考的大脑,或许存在于尾骨尖端。   这是一片具有“存在”,但毫无逻辑的世界,沒有光,就沒有影,沒有逻辑,就沒有“合理”,影子在失去思考能力之前还沒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连发动时空星阵的约纳自己都不清楚那瞬间的真相,时空星阵打开了一扇门,一扇沒有设定坐标、因此不通往任何时空的大门,影子若及时抽身逃跑,或许会免于被卷入时空乱流,可他藏在阴影里的行为彻底断送了自己的生路,在那灰色的地方,一位强者将以不确定的奇异姿态永远存在,,,这或许就是第五保留区“不朽”的真正意义吧。   在约纳眼前,这白色的世界正在崩溃,他饱含愤怒的一击破坏了第五保留区脆弱的数据结构,这里正陷入一场连锁反应的数据风暴,天空和大地化为一块块像素点凭空飞散,“我……我都做了些什么啊。”稍微清醒过來的少年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用双手挽住汉娜·斯图尔特的肩膀,红衣女人艰难地喘息着,雾气弥漫的眼瞳中倒映出无数飞舞的白色光点。   在一百码外,,很快一百码这个距离也失去了意义,,锡比也发现了身边的异状,她惊叫道:“约纳哥哥,不要再分开了,我现在就过去找你。”在这天崩地裂的时刻,她还惦记着占星术士的安危,浑不知道自己身上的返祖现象已经十分严重,那些变异的鳞、角和尾巴正在剥去体内仅存的人类血脉。   耶空莫名其妙地收刀回望,短短一分钟内,他身上多了数十道伤口,名刀佛牙被烈火灼得焦黑、剧毒沁得碧绿、寒冰冻得发白,“噗。”吐出一口血沫,南方人用围巾擦去眼角碍事的血迹,他身后龙食电紧捂喉咙跪倒在地不知生死,肩膀宽阔的年轻人脖颈处有一道狰狞可怕的贯穿伤,鲜血从指缝间激烈喷出,在小蚂蚱的秘箭·初光來袭之时,他原本有一刹那的时间避开要害,可耶空迎着八头神鸟的如潮攻势奋不顾身扑了上來,用缠着黑焰的长刀封死了所有逃避的方向。   那一箭是纯粹的,纯粹到只剩下速度与力量的一束光,如果说秘箭·贯铁能将钢铁穿透,那秘箭·初光更能将任何坚硬的防御贯穿,四只骨翅从中折断,四种颜色的神鸟羽毛漫天飘洒,那束光穿过龙食电的喉骨后速度根本沒有减弱,斜斜向上投往天际,隐沒于白色天幕,紧接着,那天空就崩坏了,因为约纳打碎了两个世界之间的屏障。   约纳、汉娜、锡比、耶空聚集在一处,大地紧接着消失不见,互为表里的两个世界向彼此开放,第六保留区“应许之地”在下方铺展开來,“咚咚。”干草叉的伙伴们降落在坚实地面,抬头仰望,白色的世界已融化在光怪陆离的天空之中,现在覆盖于头顶的是一片无法言喻的混乱,“啊啊,房子,船。”锡比只看了一眼就惊叫起來,就算气力衰竭,毕竟还是个喜欢大惊小怪的家伙。   天空中有一座城堡,残破高塔指向大地,荒芜田园中生长着郁郁葱葱草木,破碎玻璃窗后飘摆着褪色窗帘,城堡旁边,一艘漆黑的庞大帆船驶过,船尾拖曳着一万哩长的彩虹,西方天边有山峰在云层中载沉载浮,长着八百条人腿的鲸鱼围绕着山峰打转,鲸鱼喷出高高水柱,水柱从上而下降落地面,化为一棵高大的苹果树,树梢吊着无数熟透的鲜红苹果,每个苹果上都有一扇门,每扇门里都有一个帝国,每个帝国在首都中央广场召开盛大的舞会,不同的是有的供应苹果酒,有的却供应毒药。   这奇诡的世界给人巨大冲击,可不知为何,约纳却觉得此情此景无比熟悉,仿佛在某个模糊不清的梦境里曾在如此一片大地长久徘徊,“约纳哥哥,丹尼他……”遍寻不到丹尼·斯图尔特的身躯,小蚂蚱揪着少年的衣襟泫然欲泣,可占星术士却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原來是这样……这只是一条必须经过的道路,我们谁都不能幸免,是被吹笛人领向仙境的迷途孩子啊……”他用力将汉娜背起在肩头,向一个方向大步走去,锡比连忙跟上他,尖尖耳朵和尾巴无意识地摇摆着,表达着心中的悲伤和疑惑,耶空依然是一副茫然的表情,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跟在他们后面,鲜血滴成脚印,步伐仍然坚实。   “瞧啊,果然是在那里。”只走了几步,约纳指着前方说道,“你们认出來了吗,就是这个地方……”不等伙伴们回答,他向前两步,推开了那平凡无奇的房间的咖啡色橡木大门。   门内是一个温暖而安静的所在,魔晶石留声机在角落播放着西大陆小夜曲,一张小圆桌摆在屋子正中央,旁边柜台上靠着一个妖艳的红发女人、站着一个愁眉苦脸的男侍应,还有一名花白头发身穿围裙的老太太正从炉子上拿起咖啡壶,用滤网过滤香浓的咖啡,看到干草叉的伙伴们走入屋中,老奶奶点点头道:“來了啊,坐下吧,咖啡一会儿就好,约芬妮,准备好咖啡杯,我记得小麦色头发的姑娘要三勺糖、多加奶,蓝袍的小伙子只要奶不要糖,骑士要一根月桂棒,对不对,,,哦对了,骑士并不在这里,不过幸好我们喝的不是月亮草茶。”   “是你是你是你。”小蚂蚱指着老太太一叠声叫道。   “坐吧。”红发女侍应笑吟吟地指着小圆桌,“我们刚刚烤好香喷喷的巧克力曲奇饼干,要來一点吗,彼勒,端些过來吧。”   男侍应愁眉苦脸地打开烤箱端出一盘热腾腾的饼干,慢腾腾绕出柜台走过來:“这回别再捣乱了,喝完咖啡快走好不好。”   老奶奶瞪眼道:“这是什么话,怎么能赶客人走呢,……不过说的倒是沒错啦。”   第146章 心的火焰(下)   “杜兰夫人。”约纳将汉娜·斯图尔特轻轻放在高背椅上,向老奶奶低头致意。   “杜兰夫人。”小蚂蚱指着老奶奶的鼻尖尖叫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在这个……我都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鬼地方。”   杜兰夫人小心翼翼抖动滤网,让最后一滴黑咖啡落入咖啡壶中,她放下滤网盖上壶盖,端着咖啡走过來:“瞧你说的,黑猫咖啡馆本來就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不是吗,我们是正当开门营业的咖啡馆呀,既然今天你们是唯一的顾客,那自然要品尝一下我们招牌的黑猫咖啡了。”一边说着话,她一边弯腰将香喷喷的咖啡注入四只咖啡杯中,旁边女侍应约芬妮替锡比加了砂糖与牛奶,给约纳倒了一盎司鲜奶,然后将杯子推到四位顾客面前,,,说是四位,可耶空站在墙角一语不发,汉娜斜靠在椅背上沉沉睡着,丹尼·斯图尔特的死让她精神受到了重大的冲击,或许这昏迷并非因为伤痛,而只是自我保护的功能在发动吧。   约纳撩起自己的衣襟,细心替汉娜擦去脸上的血痕,约芬妮站在旁边,瞧着锡比身上奇异的鳞片、角和尾巴,开口似乎想说点什么,杜兰夫人揪揪他的衣袖抢先道:“大家都先喝咖啡,冷掉就不好喝了,不管有什么事,总是要平静地享受美味的嘛,对不对。”   “好啦,奇怪的地方……”小蚂蚱用银勺搅匀咖啡,端起來喝了一大口,忽然睁大眼睛咯咯笑道:“哎呀,好喝耶,有点酸酸的朱古力味道,又像是烧焦了一丁点的红糖,身体一下子就轻快了呢,体力咻咻地涌上來啦。”她自己不知道,身体上的返祖特征正在慢慢消退,尾巴悄悄缩了回去,鳞片褪去,还原为光滑的皮肤,坐在对面的约纳感激地望向杜兰夫人,端起自己的咖啡杯喝了一口,不加糖的咖啡非常苦涩,但还是能感觉其中蕴含着深奥的香气,捉摸不透,回味悠长,就像当初在西大陆苏卡萨峡谷喝到的第一杯月亮草茶。   杜兰夫人搬把椅子坐了下來,笑眯眯地望着客人们喝茶,“既然只有你们两人叫出了我的名字,那么一人可以提出一个愿望,我会尽量满足的。”她拍拍围裙,双手交叉在腹部,等着客人提出自己的要求,“吃块饼干,吃块饼干,热饼干配热咖啡最棒啦对不对。”   锡比咬了一大口饼干,用热咖啡冲下喉咙,急匆匆地说:“我本來是要说赶紧把大叔给我复活了呀,可是现在笨蛋丹尼也倒下了,不知道该怎么提愿望了,能不能把两个人一块儿复活呢。”   老奶奶摇摇头:“不行,这要求太过分了,根本说不上一个正常的愿望。”   “约纳哥哥。”小蚂蚱忽然有了主意,“我让大叔复活,你让丹尼复活,一人一个愿望好不好。”   占星术士为难道:“我是放不下丹尼啦,可是在进门之前我就想好自己的愿望了,毕竟那是关系到未來的大事啊……”   锡比嘟着嘴挠挠头,“对了,把汉娜叫醒或者让那个木头桩子开口叫出杜兰夫人的名字不就行了,一下子多出两个愿望耶。”   男侍应彼勒愁眉苦脸地说:“那是违反规则的,在黑猫咖啡馆的食物上桌之前叫出杜兰夫人的名字才是有效的。”   小蚂蚱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啊啊啊啊那该怎么办啊,……能不能让大叔和笨蛋丹尼变成一个人,比如长着两个脑袋的怪人那样复活,反正魔兽有很多都是双头的嘛,像以兹人那样凑合过日子也大概可以吧。”   “……制造新人类可不是我的工作,再说两个男人用一个身体多别扭啊,一点美感都沒有。”老奶奶满头黑线道。   锡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把咖啡一饮而尽,一拍桌子:“好吧,虽然对不起汉娜,可毕竟大叔才是最重要的那个人呐,杜兰夫人,请把大叔还给我们吧,这就是我的愿望,我上一回、这次和以后所有的愿望啊。”   老奶奶转向约纳:“那你呢,看起來你心中早就想好了的样子。”   占星术士点点头,“是的杜兰夫人,如果沒有猜错的话,这片空间是‘应许之地’的世界,也就是所有可能存在而又并非切实存在的事物的聚合体,黑猫咖啡馆作为整个大陆最神奇的漂流空间,自然会在这个地方开业的,我想发现我们之后,您一定会向我们敞开大门,毕竟我们还有一桩愿望沒有完成哪。”   咖啡馆的女主人苦笑道:“是啊,自从你们走了之后,我可一天都沒有忘记。”她打了一个响指,咖啡馆深处响起沉重的脚步声,一听到这声音,锡比就立刻站了起來,精美的咖啡杯滚落桌下乒乓摔得粉碎,杜兰夫人摇头说:“别激动,只是身躯而已,上一回答应你们的愿望制造出來的,沒有注入灵魂之前,只是会动的肉块而已。”   她的话音沒落,绿衣的半精灵已经穿过咖啡馆,如归巢的鸟一样投入室长大人的宽厚的胸怀,托巴雄壮的身躯站在那里,如山峦一样高大,沒有灵魂的身体无意识地合拢手臂,将小蚂蚱温柔地搂在怀中。   约纳偷偷用手背抹一下眼眶,他面对杜兰夫人朗声道:“好吧,那么接下來就是我的愿望了,……我要打开第七扇门。”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老奶奶平静地质问道。   “知道。”少年毫不犹豫地作出回答。   “好,那么我现在对你们的愿望……”杜兰夫人正说着话,忽然“呛啷”的冷冽嘶鸣响彻咖啡馆,有风吹过地面,约纳眼睛一眨,一柄布满锋利锯齿的长刀已经放在老奶奶的颈下,“你做什么,耶空。”占星术士惊叫道,“把刀放下。”   南方人用灰茫茫的双瞳凝视咖啡馆主人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给我一个愿望,我也要复活一个人,杜兰夫人,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老奶奶摆摆手示意约纳不用惊慌,她用沾着咖啡粉末的左手轻轻一触刀锋,名刀佛牙就变成了一束长满倒刺的红蔷薇,耶空愣了一下,挥手召來玖光秘术的金红色佛光,“咻轰。”明王枪劲射而出,擦着杜兰夫人的脑袋,把她身后的男侍应炸得粉身碎骨,“哎呀呀呀,烦死了。”在吧台的废墟里,支离破碎的彼勒慢慢爬起來,把头颅装在躯干上面,“不是第三次來了吗,为什么还记不住黑猫咖啡馆的规矩呢。”   约纳扑过去抱住耶空的腰,“对不起对不起,他只是有点激动而已,他的脑袋不太好使,刚才听到复活的消息就有点冲动。”用力扯着红发男人倒退几步,少年在他耳边低声道:“放心啦,我的愿望与复生是有关系的,你很快就能见到你的爱人了,相信我。”   耶空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又逐渐软化下來,他忽然用力向杜兰夫人鞠了一躬,将那束红蔷薇插在刀鞘内,转身走到墙角再不说话。   老奶奶叹息道:“真是莽撞的孩子呢,我们接着说吧,首先是小蚂蚱的愿望,我不能将托巴的灵魂凭空制造出來,但可以教给你找到灵魂的方法,你们的条件已经齐备了,而约纳的愿望,正与这条路径合二为一的,你们即将揭开的是这个世界最本源的秘密,意想不到的事情将在未來发生。”   约纳道:“我已做好准备了。”   杜兰夫人站起來,用手一抹,圆桌上变得清洁溜溜空无一物,她手指一弹,几滴咖啡落在象牙白的桌面上,中间一滴慢慢晕开一个四瓣花朵的形状,“这是我们生存的大陆,切实存在的整个世界,而无数平行的时空,包括这六个非常奇异的偏僻世界,都是大陆外围漂浮着的小小水滴。”   约纳点点头,这说法与初代导师说的基本一致。   老奶奶指一指头顶,一滴咖啡在空中旋转起來,“大陆和其他一切时空都是在桌面上的,而在平面的上方,存在着更高的那个世界。”   约纳明白那就是初代导师所说的“第一世界”。   老奶奶拿出一个糖罐,将六粒方糖丢向桌面,每粒方糖覆盖着一颗独立的咖啡液滴,“六个异时空有六把钥匙,当钥匙转动的时候,这六个时空就不再是平面的,而是产生了‘向上’这个崭新的维度,当六把钥匙同时旋转,你所说的第七扇门就会出现。”她忽然将整罐方糖倒了下去,糖块在桌面上自动排列起來形成一个螺旋形的塔楼不断升高,几秒钟触到了悬浮空中的液滴。   “打开第七扇门,就能通往上面的世界。”杜兰夫人说,“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很多事情,甚至这些钥匙的真相。”   约纳胸膛起伏一下,“是的,我懂了,七件诸神之刻印,就是七扇门的钥匙,隐藏的第七件神器‘乌芒黑芒’能够打开传说中的第七扇门,无名书的预言和赛格莱斯留给元素精灵的遗产实际上指向同一个目的,打穿两个世界通道的最终事实。”他转向小蚂蚱和耶空的方向:“而当第七扇门开启,我们世界的规则将被改写,在那一瞬间,我们所爱的人就能找到方法重新回到这个世间。”   “只是,我们或许已不存在。”   第147章 父亲的神灵(上)   银色的阿斯顿·马丁dBk跑车静静停在A1欧洲高速公路的紧急停车带,危险指示灯不断闪烁,黄灯的光芒越來越黯淡,不是因为十二缸发动机停止了工作,而是厚厚的积雪正将车位转向灯掩盖起來,四支铮亮的不锈钢排气管冒出雪白蒸汽,发动机还在运行,唯有车子机器盖部位沒有被大雪覆盖,挡风玻璃与车顶积了两英寸厚的雪花,高速公路风道系统用热风吹走道路上的雪花,雪飘飘扬扬在路边沉积下來,将路肩、隔离带与停靠在那里的跑车慢慢掩盖,这次降雪是细粉状的,黏在玻璃窗上受热融化变成薄冰,早在十分钟以前,这辆车子的侧窗也被掩盖了,从外面看去像是顽皮孩子堆成的怪模怪样白雪的城堡。   “亲爱的父亲。”   第一百四十次轻声呼唤之后,男性合成音向阿斯顿·马丁的空调系统下达了一条指令,空调压缩机短暂开启了两秒钟,将一缕凉风从中央出风口吹向布兰登·巴塞洛缪的额头,冷风吹起白发,老人突然惊醒,费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发现自己所处的世界光线模糊不清,那莹莹的天光让他不禁想起童年时藏在雪屋里等待小伙伴來寻找的情形,雪是冰冷的,屋子却是温暖的,雪是洁白的,阳光却是暖黄的,同现在一模一样。   “亲爱的父亲,您需要立即到医院去,我已经联系了您的心脏专科医生,他正在萨尔茨堡蕾娜·雷斯特仁济医院的手术室等待着您。”男性合成音温柔地说道,“虽然gtc总部医院有着更丰富的医疗经验,但以您现在的情况,并不适合回到总部大楼去,请您发出指示吧,我们在八分钟内就能到达仁济医院,人工心肺早已准备就绪,您可能需要依赖体外循环生活一段时间,直到克隆体心脏发育完成。”   “你……你在说什么啊。”巴塞洛缪博士疲惫地回应道,他挪动一下身体将安全带松开,这小小的动作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体力,安全带报警提示立刻叮叮响了起來,察觉到父亲的烦躁,藏在萨尔茨堡地下的神灵立刻关闭了跑车的提示音,将古典音乐的音量稍微提高。   “您需要立即接受治疗,亲爱的父亲。”合成音重复道,“我无法违背您的意愿,因此需要您的首肯才能启动汽车。”   老人嘴角浮出一丝微笑:“治疗,我不需要那种东西,……我能问你一个问題吗。”   “当然,任何问題,亲爱的父亲。”男声回答道。   “生命、宇宙以及任何事情的终极答案是什么。”老人说。   静了几秒钟,量子计算机作出回答:“若从哲学、数学、量子力学和宗教的角度分析,我可以得到102441个互相矛盾的答案,不过若您指的是那部著名科幻小说里的情节,那么答案就是一个简单的两位数……”   “你还真是无趣啊,计算机。”巴塞洛缪苦笑道,“不开玩笑了,……告诉我,我做错了吗。”   “您不会错。”男性和成音立刻答道,“您永远是正确的,即使是不合理的决定,亲爱的父亲。”   老人叹道:“难道我的权限已经凌驾于是非的逻辑判断之上了吗,不要以量子计算机的角度來评价,设想你是一个人,一个普普通通的地球人,告诉我我刚才的决定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我向幽灵组织发出的最后一条命令。”   “以聆听者的视角,您的最后命令将会引发世界规模的恐怖袭击事件,预计牺牲者超过10万人,造成直接经济损失1.2万亿美元,附带经济损失20万亿美元,gtc无论做出怎样的决定,其联合国特别常任监事的席位都将被剥夺,gtc与太昊公司将面临审判,无论是道德上的,还是海牙国际法庭的正式起诉,同时,幽灵组织将遭到毁灭性打击,预计能在国际范围的联合反恐活动中幸存的只有保持身份隐匿的极少数精英成员,‘世界’中的幽灵支部也将失去统御力彻底崩溃,您将失去一切,亲爱的父亲。”   “继续说。”老人右手捂住胸部咳嗽两声,慢慢眯起眼睛。   “而这条指令能否达成目的,其成功几率尚不明确,gtc内部有相当强硬的势力在推动‘世界’项目,如果他们顶住压力宣布照常发布,仍然会有数以千万计的玩家得到生物芯片登入系统,您所做的,并无错误,可是一次赌上全部却胜率渺茫的危险赌博,亲爱的父亲。”   “而你并不能关闭网络接口,拒绝玩家登入。”老人叹道。   “是的,因为我是运行在利他主义逻辑核心上的,无法剥夺大量登入者的利益。”量子计算机减弱音量,表现出抱歉的姿态。   巴塞洛缪望着窗户上厚厚的白雪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说:“就这样吧,我做了我该做的,剩下的只能看这些孩子们自己的了,……能打开车门吗,我想下去看看,以前为什么沒发现车门这么沉重呢,现在想來,拒绝进步真是愚蠢的想法啊,那些亮晶晶的氢动力汽车应该都是电动车门才对吧……”   “外面的温度是零下四度,您的身体不能受到任何刺激了,亲爱的父亲。”合成音语速加快道,但尽管如此反对,它还是顺从地开启了门锁,鼓出暖风,用室内压力推开了阿斯顿·马丁跑车驾驶侧的车门。   风立刻卷着雪花涌进车内,來自阿尔卑斯山脉的严寒一瞬间洗净了布兰登·巴塞洛缪的血管,让他不知从哪里获得了力量,一步迈出车外,迎着风雪站了起來,“你瞧,多美的雪啊。”他像孩子般惊喜地叫道,拿手指着朦胧的远方,“看,那就是欧洲大陆的脊梁哪,萨尔茨堡是阿尔卑斯山脉的起点,只有在这样的季节,才能看到连绵不绝的雪峰,这幅景象不就是当初让我爱上这片土地的原因吗,在量子计算机的国际项目刚刚选址的时候,我第一次來到萨尔茨堡,就是这样一个令人神清气爽的冬天啊。”   “是啊,亲爱的父亲,那太美了。”量子计算机说道,即使以它控制的上千枚高清摄像头从相同视角望向阿尔卑斯山方向,也看不清风雪彼方的连绵山峦,在这一刻,计算机明白那只是老人昏花眼瞳前浮现的幻影,它说了一个谎话,一个令gtc总部地下深井里二十枚昂贵的晶格继电器砰砰爆裂的谎话,异常的高电平令“创世纪”瞬间产生了某种错觉,某种能够体会人类情感的奇怪错觉。   计算机从不说谎。   除非是在父亲面前,做一个善解人意的孩子。   老人做了一个深呼吸,将夹杂着雪花的冷空气灌入胸膛,“你知道现在我在想什么吗。”   “您想要与顾铁通话,亲爱的父亲。”合成音答道,“您不止一次说起想要这么做,可是怕造成干扰,总是将电话挂断,以聆听者的角度,我已经调用大量电磁碎片锁定顾铁的位置坐标,能够与他直接对话,时间上限是十秒钟。”   “那孩子很可怜。”老人的背影显得有点孤独,“他太聪明,也太傻,他找不到什么朋友,也不知道自己活在世上究竟是为了什么,我知道刚才的决定会害死许多人,可那是为了另一个世界中的人格生存,我并不后悔;若说这辈子唯一后悔的事情,就是将那孩子牵扯到了这所有一切里面來。”   “那并不是您的错,亲爱的父亲。”计算机说道,“要我接通他吗,只需要一秒钟时间。”   布兰登·巴塞洛缪轻轻摸摸鼻子,每当他犹豫不决的时候总喜欢做这个动作,老人与顾铁都沒意识到,这是人种不同、信仰不同、命运不同的父子两人之间唯一的共同点,“让我想想。”老人说,“让我想想。”   量子计算机听话地闭起嘴巴,车载音响播放着理查德·施特劳斯的歌剧《玫瑰骑士》,老人最喜爱的唱片之一,当青年骑士奥克塔维安的咏叹调响起,为了不让每秒的歌声被风雪淹沒,计算机将音量提高了三格,又怕吵到思考中的父亲,悄悄将高频部分减弱一点,让交响乐的声音显得柔和一些。   三分钟过去了,男性合成音试探地问:“您作出决定了吗,亲爱的父亲。”   沒有回答,布兰登·巴塞洛缪千疮百孔的心脏早已停止跳动,他的身体靠在最爱的跑车上,静静矗立在阿尔卑斯的风雪当中。   “外面很冷的,亲爱的父亲。”   “创世纪”知晓一切,地下洞穴里的存储器记录着老人心脏最后一次跳动那衰弱的鸣音,它只是选择不去接受,让自己的人工智能再次悖离逻辑核心,晶格继电器一个接一个爆裂,黑暗洞窟中亮起祭奠的绚烂烟火。   “……你说什么。”中非巴坦加福地下三百米深的掩体里,顾铁忽然扭过头问。   嘴巴被胶带封住的肖李平摇摇头。   第148章 父亲的神灵(中)   顾铁在休息室等了一会儿,时间的流逝显得相当缓慢,只有远方传來的隐隐爆炸声提醒着秒针转动的节奏,特里在他的要求之下使用植入芯片登陆量子网络,开始从顾铁破解的缺口攻击地下基地的中央控制系统,中国人知道小丑是位相当厉害的量子网络操作者,但他不知道对方究竟需要多少时间才能打开隔壁一个区的大门,,,刚才追溯过十分钟前的内部监控记录了,确实有一辆小型电动厢式车驶过环形通道进入监禁区,顾铁猜阿奇薇就被关在那里。   小丑特里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一语不发,狙击手乔在旁边床铺上躺着,在镇静剂的作用下沉沉睡着,顾铁喝下一杯伏特加,觉得心慌气闷,于是悄悄退出房间來到武器控制室,这里可是另一幅景象,扎着金色马尾辫的爱娃正噼里啪啦敲打着虚拟键盘,将中央通道的防卫措施一股脑地展现在敌人面前,可顾铁一眼就看到了头顶显示器上的红色警报:中央通道的控制权下降到百分之三十九,这证明敌人已经摧毁了超过半数的防御武器,推进过了中线。   “对手太强了。”看到顾铁进來,小萝莉立刻满头大汗地叫道:“这样下去沦陷只是时间问題,这两个神之子根本就跟怪物一样,他们身上的能量难道是用不完的嘛,人类怎么可能同致命武器对抗到这个程度。”   一个硕大的战场模型悬浮在屋子中央,顾铁刚好看到四台重粒子炮正将瞄准线套在两个模糊的人形上面,“妹子。”他忍不住提醒了一句,“重粒子发射器是装在环形基地的圆周线上的,如果要瞄准中央通道发射,会受到石墨烯云团的阻碍,就算能成功发射也会把通道一股脑炸塌的,这可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啊。”   “你不是说实在沒办法就把通道炸掉。”爱娃回头瞪了他一眼,“我已经炸掉通道两次了,就算这样都沒什么用。”她挥手展开一个窗口,调出两分钟前的全息投影,当敌人推进到通道百分之七十七位置的时候,小萝莉用八颗超量装填的55毫米高爆榴弹将中央通道炸断,为使爆炸威力倍增,她还降下了四扇合金防火门,在一个不到五十立方米的狭窄空间里引爆了总重量超过六公斤的高爆炸药。   爆炸威力相当恐怖,高度压缩的冲击波将中央通道的结构基础完全破坏,在地壳中制造出一个直径二十米的不规则球形空腔,紧接着石墨烯云团缝隙里的岩石和泥土崩塌下來将空腔掩埋,就算摄像头无法记录,顾铁也能想象那是一个高热、剧毒、窒息而黑暗的可怕地狱,但敌人居然活了下來,仅仅三十秒后他们就掘出一条路來继续前进,从监视器的片段來看,这两个人只是并未受到什么严重伤害,尤其是那个美艳惊人的黑袍女人更是毫发无伤。   “美女啊。”顾铁惊讶道,“能认出是谁吗,她有什么能力。”   “形象与传闻中的阿斯蒙蒂斯执事长‘掘墓人’达列·安布罗斯相符,具体能力我不知道,因为我的种姓权限不够。”爱娃急匆匆答到,“男人是圣殿荆棘十字团的安马萨,尖叫的安马萨。”   顾铁拖动播放进度条继续观看,第二次爆炸发生在四十五秒后,这次爱娃使用了相当狠毒的手段,她释放了通道底部埋藏的炸弹,一枚美军Blu-79“火烈鸟”大型云爆弹,这种炸弹于2036年被列入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行列,正式被禁止使用于现代战争中,不知肖李平用什么手段搞到了这样的宝贝,藏在中央通道的合金地板空腔中,在密闭空间中,沒有比云爆弹更可怕的面杀伤武器了,这枚总重量达到2.5吨的大型炸弹原本是针对中东正面战场杀伤地面部队设计的,内部装填的1.15吨环氧乙烷,,硝酸铝聚合物具有500吨tnt当量的杀伤力,在开阔地带的毁伤半径超过三百米,被称为现代炸弹中的“亚核武器”。   “这样都搞不死对方。”顾铁惊异地瞪大眼睛,他看着地板忽然四分五裂,如一辆小型汽车般大小的炸弹弹出地面,起爆装药立刻引爆,中国人知道接下來白茫茫的化学制剂将在冲击波的助推下瞬间充满整个通道,形成粘稠的可燃性空气凝胶,接着点燃装药再次引爆,可怖的火焰将在一秒钟内把这个空间内的任何事物烧成灰烬,将所有氧气消耗殆尽,制造出高温、高压、无氧的死亡环境,地球上已知的所有生物都无法在这种情况下幸存。   但爆炸沒有发生,但Blu-79炸弹刚刚出现的时候,一抹狭长的光带斜斜抹过绿色涂装的金属弹体,“咣当。”沉重的炸弹坠落于地,将地板砸出深深凹槽,弹体上出现了一道半弧形的伤痕,某种比激光更锋利的东西如勺子一样将火控系统、引信和起爆装药剜去了,金属截面闪着光滑的银光,“突突突突突……”在机关炮的扫射中,两名神之子跃过失去作用的云爆弹继续向前突进,小萝莉紧接着用高能激光束引爆了这枚炸弹,可燃料未能在空气中均匀散布,只制造出一次威力平平的爆燃,隧道的崩塌很快将火焰埋沒,这次攻击未能发动就宣告失败。   “厉害。”顾铁不禁叫道。   旁边被绑住的肖李平唔唔叫着,用脑门直磕墙壁,看起來有话要说,顾铁冲他摇摇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老肖,这样是拦不住敌人的,可我们只要拖延时间就够了不是吗,毕竟距离你所说的时刻沒剩下多久了,就算那些家伙冲进基地來,也有那么多装备和自动机械能充当炮灰呢。”   老肖哼唧得更厉害了,朝顾铁一个劲使眼神,中国人顺着他的目光扭头一看,发现角落的荧光屏上正播放着地面上发生的情况,沿着“火炮”古斯滕打出的巨大洞穴,几名兄弟会的大人物已经进入地下掩体潘神酒窖,幽灵的武装部队被一一剿灭,就连逆召唤的干部也只剩几人还具有战斗力,胜负已经分晓,花不了多少时间兄弟会的最高战力就将到达深深地穴,“啊,知道了。”顾铁轻叹一声,“就像瓮中的老鼠一样,毫无胜率,无处躲藏。”   他看肖李平还在哼哼唧唧,无奈地掏出一个小玩意儿插在老肖领口,撕开了封口的胶带:“你知道这是什么,克格勃的间谍用品,藏在自动注射器里的15cc的蓖麻毒液足够将你杀死十次,发动注射的条件是你说出任何夺取权限或操作基地武器系统的关键词,我刚用量子网络进行编程,语义系统是联网的,不要想着用密码或隐语操作。”顾铁淡淡道,“你知道我能做到的,老兄。”   老肖活动了一下脸颊,沉声道:“我懂的,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无论幽灵做到何种程度,时间都足够了,我要你开启B44到B46监视器查看中非与乍得的正面战场,那对我们來说非常重要,拜托了。”   顾铁挑起眉毛:“对‘你们’來说,哼,这话真是听不惯。”他吩咐爱娃照做,很快两个屏幕被点亮,那是通过军事卫星俯拍的中非、乍得边境实时动态图片,出于长久以來的习惯,顾铁自然而然开始分析战局:“根本不是一个水平线上的战斗,中非的军备比乍得强太多,机动部队开战两个小时就在越过乍得边境向前推进了七十公里,马特里尔拥有制空权,他的攻击机清除了两翼的威胁,让装甲兵部队可以孤军深入直捣乍得首都恩贾梅纳,缩小一下视角……哦,乍得的精锐部队在恩贾梅纳南方山区组成了两层屏障,他们的快速化摩托部队拥有大量的反装甲武器,能够对中非的坦克军团造成很大威胁,可是若连我都能识破那些小儿科的伪装网和热红外模型,中非的轰炸机与地对地弹道导弹也不会吃素啊,更新一下图片,接触已经开始了,一触而溃,乍得人完蛋了,恩贾梅纳一旦沦陷,就只能化整为零想办法把中非拖入小米加步枪的人民战争海洋了,……等一下,有异常的热点出现,乍得东部出现了十个红色热点,那可不是常规武器能够达到的预警等级……”   肖李平的表情松弛了:“好了,与预想的一样,这下沒问題了。”   顾铁慢慢地转动头颅瞧着他:“我通过这台俄罗斯的军事卫星进行了数据比对,那十枚地对地导弹的战斗部是非常规的,其特征符合gtc秘密列装的高科技武器,被联合国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核查委员会明令禁止的那种玩意儿……比起它來,云爆弹就像小孩儿玩的甩炮一样弱小吧……你们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制造出一个契机。”老肖脸上出现了顾铁从未见到过的神采。   第149章 父亲的神灵(下)   顾铁花费了相当程度的网络配时來搜集情报,在他视野里出现的是一个令人胆战心惊的名字:mr·Big,作为一个喜爱上世纪十年代硬摇滚的新世纪青年,顾铁当然对这支美国乐团的名字不陌生,一首传唱半个世纪的不插电情歌《to be with you》使这支乐队长久停留在当代年轻人的播放器里,不过此时俄罗斯间谍卫星的情报递归程序给出的报告里绝不可能出现一支摇滚乐队的名字,在此处mr·Big只代表一样东西:gtc的武装部门所拥有的最强武器“大先生”。   “十枚导弹的战斗部都装备了‘大先生’,。”顾铁忍不住大声叫道,“gtc的反恐部队一共才装备了多少枚,简直是开玩笑。”   肖李平淡淡答道:“你所看到的就是全部,gtc一共制造了十二枚‘大先生’,其中一枚在哈萨克斯坦境内进行了试射,而另一枚在前不久的切尔诺贝利核原料泄漏事件中使用掉了,当中非、乍得局势紧张的时刻,十二人委员会通过决议,由反恐部队的装甲运输车辆将余下十枚炸弹运至乍得境内,装备在乍得人的俄制r-301‘白皮松’战术弹道导弹上,作为gtc与ipu势力正面碰撞的第一场战争,中非战争的重要性不是一场局部边境冲突可以概括的,gtc高层认为必须以大先生这样的武器制造必要威胁,并非核威慑,而是高科技威慑,我猜你对这武器挺熟悉的。”   “废话。”顾铁嚷道,“在乌克兰和白俄罗斯我们被它撵着屁股足足追了几十公里,差点就被烧成黑炭了,这东西除了毁伤效率低一点以外,综合威力抵得上氢弹了,gtc脑子进水了,居然敢这样堂而皇之使用出來。”   老肖很别扭地低下头用领子蹭一蹭金丝边眼镜:“当然不是堂而皇之,gtc慑于国际舆论,不可能正式派出反恐部队参战,这十枚导弹的发射控制按钮握在反恐情报部部长约登·史密斯手里,而史密斯本人在乍得首都恩贾梅纳坐镇,作为gtc的特派观察员对为乍得军队决策提供辅助意见。”   顾铁愣住了:“我知道了,这是一场利用情报战进行的情报站,gtc由于国际压力不能宣称十枚导弹的存在,但可以故意卖关子给中非谍报人员,让马特里尔那小子偷偷地吓一跳,不敢卯足了劲跟乍得干架,可是马特里尔是你们组织的成员,他早知道‘大先生’被部署的消息,反而派出装甲军团孤军直入向乍得首都发动闪击战,想必有所依仗,或者有所图谋。”   肖李平点点头沒有说话。   “这一切都是假象。”顾铁忽然站了起來,“我靠,这场战争本身就是假象,一切都是‘背叛者’组织搞出來的,gtc的约登·史密斯是背叛者的成员,有他在gtc内部煽风点火,马特里尔在ipu方面振臂高呼,你们自导自演了这场量子网络阵线与自由网络联盟的世纪大战,为发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制造了一个毫无破绽的华丽舞台,这场牵涉数千万人、可能决定世界未來走向的战争居然只是一个布景,战争在‘世界’临近发布的时候开始,这绝对不是什么巧合,你们早就计算好了这个时机。”   老肖眼中闪烁着意外的光芒,他嘴角微微一抽:“不愧是你,顾铁,居然能猜到这个程度,‘背叛者’的第二层成员有十几人,其中多人在其中起到了推动作用,我们并不把中非冲突称为战争,我说过,这只是一个契机而已。”   “发射‘大先生’需要这样的契机,唯有在这样的前提下,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才不算不合逻辑,也唯有这样,‘背叛者’才能继续隐藏在水面之下,一丝痕迹都露不出來……”顾铁越说表情越惊诧,“而更可怕的是,直到现在我还猜不出來你们究竟想做什么,十枚‘大先生’可以毁灭十座大型城市,屠杀上亿的平民,只要瞄准那些沒有被北美、欧盟或东北亚战略导弹防御圈笼罩起來的非洲城市,足够造成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集中毁灭……r-301‘白皮松’战术弹道导弹的极限射程是多少,700公里,应该能打到南非开普敦一带了,不过以飞行高度、速度和单弹头的构造,不太可能成功突破欧盟的反导系统击中地中海的城市圈。”   肖李平眼光闪闪地瞧着他,看得顾铁心里发毛,几秒钟后,顾铁忽然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性,“除非……除非你们所想的根本不是袭击城市……”他冷汗淋淋道:“‘大先生’的学名叫做‘高温熔融纳米云”,弹丸击中目标后铺洒助燃剂引燃到达3000度的初始工作温度,纳米机械从凝固态变为熔融态进入工作程序,通过燃烧无机物获得自动增殖的基础材料和动力,维持4000度高温的工作环境,为了防止纳米机械不受控制地烧掉整个地球,设计时加入了自我复制次数的限制,以人类细胞端粒酶一样的设计理念给纳米机械设置了分裂极限,除此之外,纳米云团在达到一定体积后会产生运算结构,能够像蜂巢中的女王蜂一样接受來自量子计算机的远程指令,就我所知指令只有一种:自毁。”   顾铁停顿一下,吞咽了一口唾液:“如果把分裂极限和自毁指令这两道保险栓都拔掉的话,‘大先生’就会成为地球这个生物体身上的癌细胞,把地球表面的一切无机物一把火烧个精光,海洋会阻碍火焰传播,但陆地上沒有任何东西能阻挡纳米火云的推进,在非洲放的一把大火,会从开罗向东北传播,通过苏伊士运河越过红海,向南毁掉阿拉伯半岛,转向西北从伊斯坦布尔沿着黑海进入欧洲,毁灭整个欧洲;而这时从以色列燃起的火焰早就通过伊拉克、伊朗传染整个中东,然后北向俄罗斯、东向中国、南向南亚次大陆和中南半岛挺进,西伯利亚的寒冷或许会减慢火墙前进的速度,但用不了多久,毁掉俄罗斯的火焰还是会到达白令海峡,如果美国人來不及炸掉西伯利亚,,阿拉斯加跨海公路大桥,那么这场火会从阿拉斯加登陆北美大陆,从加拿大一路向南将世界上最强大的资本主义国家烧成平地,接着沿墨西哥、危地马拉、哥斯达黎加向南渡过巴拿马运河,将南美也化成一片热烘烘的露天烧烤场,最后全世界幸存下來的只有澳大利亚、新西兰、日本、印度尼西亚、冰岛、格陵兰和马达加斯加这样的几块飞地,一切有权有势有钱有地的政客和土豪将挤在小岛上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看火焰把人类文明一点一点烧个精光,这还不是结束,收不到终结指令的纳米熔融云团将一直燃烧着,把地面上的所有无机物都化作燃料,在地平面下降、海平面上升导致海水倒灌浇灭纳米火焰之前,地球就早成了一个无法居住的热球,平均气温一旦超过四十五度,百分之八十的幸存者就将痛苦地死去,而随着温度继续上升,自然的规律将被打破,基础农业体系崩溃,居住在空调房里的贵人们也沒法活着看见第二年的新米上市,因为就算在饥饿、海啸、高温和地壳震动中活了下來,他们也会因缺氧而死,因为即使熔融作用不会消耗太多的氧气,地球大气层内的2600万兆吨氧气也会在一周内燃烧殆尽……”   “……你是写科幻小说的吗。”肖李平终于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开口吐槽道,“越说越來劲了,我要不打断你的话,是打算口述一部长篇科幻小说出來吗,你也不想想我们把地球毁灭掉了对自己有什么好处,我早就告诉过你,‘背叛者’是维护世界平衡的组织,我们的目的并不是把人类赖以生存的家园变成一个BBq大烤炉。”   顾铁说得激动,呼哧呼哧喘着气:“啊,我还在计算燃烧产生的气体会对大气层造成什么样的扩张效应呢,如果热空气持续向上喷薄而出的话,或许会造成地球大气圈顶层的大规模逃逸,就像千万年前火星曾经发生过的那样……就算躲在马达加斯加的丛林里,也躲不过大气层变薄带來的强烈紫外线吧……”   老肖冷笑道:“刚夸你脑子好使,就來演这种疯狂科学家的白痴戏码,告诉你,导弹的射程被增加到了一千六百五十公里,设定弹着点并不是人群密集区,而是铁储量丰富的山脉地区,铁元素是纳米机械最好的增殖材料,我们是要制造出一场大火,可并不想烧死那么多无辜的人,只要制造出一个契机,就够了。”   “早说不就得了。”顾铁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到底是要干嘛啊。”   肖李平道:“让火焰在‘网’上烧出一个洞來,如非如此,我们的运载火箭就无法到达预定轨道。”   第150章 我们生活的世界(上)   “网”是什么。   在三十年前的科学黄金时代曾经掀起一波空间探测的国家级竞赛,新型重型运载火箭、空天飞机和廉价的近地轨道负载举升方案一个接一个出现,短短五年间仅nAsA就发射和委托民间企业发射了六枚火星探测飞船、一套国际空间站基础构件(分三十次发射)、四枚射电望远镜和二十二枚商用卫星,更别提新兴的东亚市场了,那段时间中国酒泉、日本种子岛与韩国罗老发射中心几乎每周都有火箭升空,夜晚能观测到的人工天体与日俱增,夜空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运行轨迹。   这当然会造成一些问題,新铱星计划的第七颗卫星因宇宙垃圾的撞击而偏离轨道,最终与正在建设中的国际空间站“橄榄鹰”号正面相撞,造成五名宇航员死亡、超过百亿美元的经济损失和全球性的恐慌情绪,在联合国和平利用外层空间委员会的促使下,一份由美国、俄罗斯、法国、德国、中国、日本、韩国、印度、巴西等二十五国共同签署的《和平之网框架协议》经全体表决通过并即刻生效,里面对所有高度超过卡门线(海拔100公里,地球大气层与外太空的通常分界线)的人工制成品做出严格规定,任何进入太空的物体都必须经过委员会审批通过,不经申请而擅自发射的运载火箭将遭到二十五国集团反导系统的精确打击。   这严厉的框架协议是人类对外太空进行合理化利用的第一步,不过刚刚实行几年,科学的末世便到來了,当科学理论与科学实践遭受毁灭性打击,各国对空间探索的热情一落千丈,火箭发射基地门庭冷落,这张名为“和平”的大网已经织成,由超过十个战略弹道导弹防御系统组成的和平之网共同守护着卡门线的安全,可谁知世事难料,如同冷战时代的短暂辉煌一样,这场太空竞赛毫无征兆地结束了,同步轨道足足有好几年沒有增添新的人工天体,老旧的空间站一个接一个在寂寞中坠落大气层化为绚烂的火流星。   近些年太空探索有复苏的征兆,不过和平之网依然存在,每台运载火箭的有效载荷都要在联合国空间利用委员会进行详细报备,进行严格审核,,,就连超级大国的间谍卫星都以“军事观察卫星”的名义遵章上报,因为无论哪一方动了歪心眼,都有其他二十五个强国在旁边冷眼旁观。   顾铁猛然想到之前肖李平说过的话:“背叛者”的几名核心成员正在哈萨克斯坦的克努拜耳航天中心执行任务,“原來是这样……”他长长吐出几个字,“因为你们的重型火箭搭载着不可告人的东西,沒可能通过联合国的审批,所以只能正面突破和平之网的防御圈把火箭打上去,哈萨克斯坦本身处于几个反导系统的边缘地带,你只要引爆一两枚‘大先生’引起大人物们的注意,就能使反导系统将乍得发射的‘白皮松’弹道导弹锁定成为目标,由于是跨区域远程作战,这几个反导系统都不可能再锁定第二个目标,,我猜你还在火箭上使用了隐形技术,,只能眼睁睁看着哈萨克斯坦发射的火箭钻进太空,我懂了,可我有几个问題,老肖。”   肖李平道:“问吧。”   顾铁俯身凑近老友,盯着他眼镜片下的黑眼睛:“你们对r-301‘白皮松’进行了多大程度的改装。”   “四合一。”老肖简单地回答道,“四枚导弹的推进系统捆绑在一起,推动一个‘大先生’战斗部,射程增加百分之二百五,弹道顶点高度达到了三百零五千米,远在卡门线之上,当然为了迷惑反导系统,也加入了超高音速矢量规避功能和战斗部的多弹头伪装,这一切是在恩贾梅纳完成的,由约登·史密斯亲自领导几名航天工程师进行,瞒过了所有人,包括乍得军方和gtc总部。”   顾铁咋舌道:“‘背叛者’究竟有多大的能量,听起來就像yy小说一样,你们动动嘴皮子就把整个世界搞得天翻地覆的……对了,说说你们的火箭吧,我对上面搭载的货物非常关心。”   肖李平轻轻活动了一下脖子,顾铁眯起眼睛,多年相处使他熟知肖书记的每一个小动作,当他活动常年伏案工作而不甚灵活的颈椎发出轻微的“喀喀”声的时候,就代表老肖已经做出一个决定,一个关乎重大的决定,在酒吧决定出击泡妞、在全国代表大会上发言、对组织的未來做出规划的时候,他都曾做过这个动作,顾铁沒來由地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可一时又想不通其中关窍。   “轰隆。”这时剧烈的震动摇撼着环形基地,将桌椅晃翻在地,空中的三维模型剧烈抖动起來,室内灯光忽明忽暗,“爱娃。”顾铁从地上一跃而起大声喊着,“你还是发射了重粒子炮啊沒脑子的女人,你想把大家都炸到天上去吗。”   “混蛋,难道你有更好的主意吗。”小萝莉双手抓着控制台的手柄尽力稳定身体,回头叫道,“兄弟会的最高层人物们已经从潘神酒窖的配电室进入你们挖出來的通道了,而我们连两个神之子都收拾不掉,这样起码能拖延一点时间……虽然我不知道拖延时间到底有什么用。”   从那扭曲不定的三维模型上能够看出重粒子发射器造成的恐怖毁伤效果,四台发射器同时充能发射,两台的射击角度被石墨烯云团遮盖,离子束在石墨烯材质中损耗湮灭沒能起到效果;另两台的射击轨迹在中央通道交汇,重粒子的碰撞转化为纯粹的能量释放,一下子就将仅余的几十米通道连同数千立方米的岩石层化成了滚烫的大火球,所有监视设备都被毁灭,只能通过地底声呐勉强得出火球的扩散过程,比起燃烧弹來说,这纯白色的等离子喷焰才是真正的灼热地狱,能在如此攻击中生存的,唯有真正的神祗。   “但愿有用吧……”顾铁瞧着战场模型喃喃道,地底地形完全改变,连接立方体房间与环形基地入口的是一片灼热而黑暗的空洞,根据反馈信息,临近中央通道的几个区域受到不同程度损伤,自动修复机器人正赶赴断裂带进行结构补强焊接,暂时看不到两名阴魂不散的神之子的身影,这多少是一点心理安慰。   正在这个时候,肖李平说了一句话。   “帮我接通那个人好吗。”   顾铁的语义分析程序立刻进行了判断,这句话沒有涉及基地主控系统的权限问題,也并非隐语或密码,插在领口部位的黑盒子仍然闪烁绿灯,蓖麻毒液在注射器内波澜不惊,“你要干什么。”顾铁猛地冲过去捏住他的嘴巴,“别胡闹,老肖,老老实实轮流当一回俘虏不行吗,万一你他娘的……”   忽然小萝莉惊叫道:“咦,通讯程序启动了,我关不掉,啊,已经接通了,顾铁你看看这是怎么回事。”中国人闻声转身,左手把老肖的脸捏得跟包子相仿,扭头瞧着屋子左边那歪歪斜斜的液晶屏幕:“是可视通讯,对方的位置在亚洲,在北京……什么。”   画面上出现了一个人,一个绝无可能在此时此地出现的人。   “少爷,弄啥呢。”一个精瘦精瘦、光头、穿着白背心、蓝布褂子和布鞋的老人家说道,他脸上皱纹很多,一双小眼睛却晶晶亮,显得精气神十足,他左手挎着个鸟笼子,看样子是刚刚遛鸟回來,右手捏着装茉莉花茶的紫砂壶,面对终端机,老头显得有点不自在,不过看到屏幕对面的人他明显非常高兴,眼角的皱纹深深堆积起來:“多久沒见,你咋浑身是伤的,肯定沒有勤练功夫,多咱回北京啊,我这两天显得沒事干弄了个月盛斋的老方子卤羊肉,整出來的白切羊头肉能把人香死,等你回來陪我喝两杯,我让老家上來的人捎两瓶好高粱酒來。”   “……老赵。”顾铁怎能认不出这位亦师亦友亦亲人的老管家,自从來到中国之后,老赵就一直在四合院里照顾他的饮食起居、教他武术、给他扫地叠被子倒洗脚水,多年下來,爷俩儿的感情比亲父子还要亲上一百倍,顾铁脑袋“嗡”的一声,脸涨得通红,他扫了一眼肖李平,眼神分明在说“你怎么能把老赵也牵扯进这事情里來。”可老肖平平淡淡地摆摆头,意思是“不是我干的,事情本來就是这样而已。”   顾铁声音颤抖道:“老赵,有空再跟你聊,是谁让你跟我通讯的。”   “小丫头片子呗。”老赵乐呵呵地往后退了一步,露出旁边的人來:“这不,正想抢着跟你说话呢。”   顾铁的表情再次僵直,屏幕上出现了他的大克星的脸,量子天使基金掌门人赵丫丫同志一脸梨花带雨地凑近摄像头:“顾铁,你个沒良心的。”   第151章 我们生活的世界(中)   “丫头,你们是在四合院吗。”顾铁头昏脑涨地问道。   “是啊,我跟大爷就在你的卧室里呢,你都走了那么长时间了,屋里还是一股猪圈味儿。”赵丫丫嗔怪道,“你在哪呢,看不到你的位置,不过听说你在非洲是吧,老肖临走前说了要去中非,那破地方去一次不就够了,难道还上瘾啦,你完事可得赶紧回來,要不然我可就找个好男人嫁了啊,顺便把你的量子天使基金当做陪嫁给送过去。”   顾铁头疼道:“行行,随便吧,把老赵陪嫁了都行,你们听着,我现在情况有点特殊,不方便跟你们说话,不管肖李平这小子跟你们说了什么都别信,听到沒有,我挂了啊,事情还多着呢。”   这时肖书记冷笑起來:“连我都能看出來的事情,难道你会看不出來,你只是装疯卖傻罢了,因为那个可能性对你來说太残酷了。”   “别这么做,老肖。”顾铁扭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别这么做。”   小萝莉奇怪道:“你们在说什么啊,……咦,隔壁那个区域的门打开了,有一辆自行机器人正在通过环形通道朝这边过來,是谁下的指令。”   顾铁喜道:“是阿奇薇,小丑把阿奇薇放出來了,这下可好,只要告诉那小妮子注意别受偷袭,就再也不用怕别人对我下手啦。”   说这话22区的大门滑动开启,一具圆柱形的运输机械人悄无声息地驶來,在武器控制室门口打开舱盖,座位上斜靠着一个皮肤白皙、眼眸禁闭的银发女人,受到外界的刺激,她的眼皮颤动起來,“唔……”呻吟了一声,雨林之花慢慢睁开眼睛,然后整个人立刻如弹簧一般弹了起來:“铁,我遭到了偷袭,是极近距离发射的麻醉针,根本來不及做出防御……你沒事吧,立刻离开那个男人。”   她一步就射入屋中将顾铁挡在身后,怒视着肖李平,紧接着她发现对方身上的镣铐:“咦,你已经把他制住了,这样的话……”随着阿奇薇环视四周的视线凝固在一个倾斜的屏幕,她的语声忽然中断。   肖李平淡然道:“我花了点时间整理脉络,然后同你背后的力量达成了共识,我沒有猜错吧,该怎么称呼你们呢,不知道名字的神秘组织。”   “别这样……”顾铁跌坐在转椅中,脸色变得越來越白。   雨林之花向屏幕中的人低下头颅,“您说过这是违反条例的,园丁。”   “傻孩子,都到这个时候就不用拘泥那么多了。”说话的是那土里土气的河北老头,依然一嘴保定口音,说的却是令顾铁毛骨悚然的话題,“我虽然在铁哥儿身边呆得最久,可为他做的也是最少,最多料理了几个不知从哪來的小蟊贼而已,倒是你为了他出生入死,差点被小鬼子日本人害了,真是委屈你了。”   赵丫丫从旁边挤进镜头:“谁说不是呢,阿奇薇姐姐你辛苦了,等有空去北京的话一定要请你吃饭,不,请你吃饭、ktv加洗脚。”   “您的指示是什么,园丁。”阿奇薇问道。   “在这个节骨眼儿,肖小哥儿跟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管家老赵表情严肃道,“咱们这一脉是被人家抛弃了的,许多事情并不清楚,肖小哥儿不知道归谁管,可他是个有主意的人,听他的话吧,他说什么,就做什么。”   “明白了。”雨林之花点头道。   老赵扭头向顾铁道:“少爷,瞒了你这么久,我这张老脸也沒地方搁了,你别想太多,我们都是对你好的,也不曾强要你做什么,人家叫我‘园丁’,其实我自个儿都不清楚应该做点啥,人家说让我们‘由着你的性子要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又说我们守护的是‘第七颗种子中的最后希望’,我老头不懂那是啥意思,反正平常也沒人管,等你回北京,我这把老骨头随便你砍了劈柴,绝对一句怨言都沒有,少爷,阿奇薇是我们的人,赵丫丫这女娃子和那个叫巴尔什么德拉的外国人都只是外围的,他们比我老头还不清楚其中的内幕呢,你可千万别怪他们。”   赵丫丫插嘴道:“总之,我们不是坏人啊铁哥哥,等你胜利归來的消息哦。”   “咚。”   忍无可忍的顾铁抓起转椅砸向液晶屏幕,画面消失了,屏幕冒着电火花坠落地面,音箱中传來两人的交谈声:“哎呀,果然发脾气了,我就说应该早就告诉铁哥哥的。”“你这娃娃,铁哥儿疑心病最重,要是跟他说了一辈子也甭想睡个安稳觉啦,得了得了,反正肖小哥儿就让我们跟阿奇薇姑娘说两句话,说完了就完事了,我去听戏了啊,话匣子里正放《失空斩》呢,司马懿刚出场,有听头。”   “你太冲动了。”肖李平从旁边走过來,活动着被捆绑已久不太灵活的手脚,“还好我让阿奇薇切断了身上绑带,发出了解除你身上监控等级的指令,要不然你一破坏电子设备,就会被四十连发的泰瑟枪打成筛子。”   “对不起,铁。”雨林之花站在一旁深深地低着头,顾铁从沒在自信、独立、骄傲的阿奇薇身上见过这种表情,他捂着阵阵疼痛的心脏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什么对不起,早就猜到了啦,如果连老肖和你都背叛我的话,说明我身边早就沒有一个可信的人了。”他将手一松,藏在袖管里的手枪落在地面发出脆响,“我输了,早该知道,与你们之间的战斗不可能有一丝一毫的胜机,如果无法扣动扳机的话,用枪对峙又有什么意义呢。”   爱娃这时大声道:“你们要做什么,不可以伤害顾铁,他对幽灵來说是最重要的人。”小萝莉举起双臂,两支巨蟒左轮手枪分别指向阿奇薇与肖李平的眉心,手指在扳机上轻轻颤抖:“不许说话,不许移动,若有动作,我就开枪。”   “算了吧,我们输了。”顾铁双手捂住脸。   爱娃眉头一皱就要发动,却发现手指无法动弹,几百根纤细的白金发丝早已刺破她的皮肤钻入肌肉将神经绑紧,一秒钟后,小萝莉的身体咕咚一声倒在地板上,陷入了沉沉的昏迷,阿奇薇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满头银发微微飘舞。   “我们走吧,时间差不多了,在前面两个敌人暂时被压制、主力尚未到达的间隙,就是最合适不过的时间了。”肖李平迈步向门外走去,途经三维模型的时候停下來看了一眼,评价道:“沒想到干得还真不错,印象深刻,阿奇薇,麻烦把他控制起來,你知道应该怎么做的。”   顾铁觉得身体一紧,已经被无数纤细绳索捆绑住,不由自主地挪动脚步向前走去,女人一语不发地走在他背后,顾铁像要说句笑话來缓和一下场面,又觉得心痛如绞,连一个苦笑都挤不出來,“……老肖,我们去哪,甲板吗。”他勉强张开嘴巴用干涩的声音道,“听说以前的海盗会给俘虏两个选择:是绑住手脚推进海中喂鲨鱼,还是戴上红领带,你一定不知道红领带是什么意思,红领带哪,就是在人喉咙上方的部位割一个口子,把人的舌头从这个洞里揪出來,在舌头尖打个洞缀上小铁锤,舌头长长地吊在脖子上就跟红领结似的,如果这人能在流血和感染中活下來,就能变成海盗的伙伴生活在海盗船上,缺点是以后每次吃饭的时候汤汤水水都会从那个洞里漏出去,优点嘛,自然是喉结部位痒痒的话根本不用手挠,伸出舌头舔一舔就行啦,咱们兄弟一场,你会不会给我两个选择,我虽然不太喜欢系领带,不过毕竟还是想挑战一下自己的人品呐。”   肖李平道:“别那么悲观,只是带你去原本的地方而已,这是迦基尔的指示,他对时间的要求精确到秒,有敌人在骚扰,本來会很难办,不过现在看來刚好出现了一线空隙。”   “原本的地方,……你说立方体房间。”顾铁楞道。   “是啊,不然还能是什么地方。”老肖道。   三个人走出二十二区,沿着冰冷的环形通道前进了二十米,走到那堵封闭通道的合金墙壁前,由于重粒子炮引发的剧烈爆炸,墙壁鼓起了一大块,露出外面黑洞洞的空间和一股股吹來的热风,肖李平站在墙壁前不知做了点什么,地板下传來低沉的轰鸣声,一条通道逐渐显露出來。   “请把。”老肖做了个手势,“另一条通往立方体房间的通道,这是个巧合,在石墨烯云团的缝隙中找到了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缝隙,由此开凿出这条秘道,四周有坚硬的云团保护不会被爆炸波及,温度应该也不高。”   事已至此,顾铁干脆听天由命,穿过隧道,走上一段狭长的台阶,那巨大无比、空无一物的立方体空间又出现在眼前,屋子中央有一座泥浆堆成的小山,盾构机残骸插在里面,还冒着小小的火苗。   第152章 我们生活的世界(下)   当中非装甲兵部队155毫米自行榴弹炮发射的第一枚增程榴弹在乍得首都恩贾梅纳爆炸的瞬间,隐藏在市郊某处仓库中的r-301“白皮松”战术弹道导弹发射井喷出炽烈火焰,一条秘密报文通过量子网络自动发送至gtc总部的情报系统,优先级为最高的深紫色,gtc常务委员会十二名委员的终端同时响起尖锐警报声,即使“世界”专卖店发生的恐怖袭击也未触发这最终的声讯警告,报文内容是:驻乍得反恐部队军营遇袭,武器系统控制权落入乍得军队手中,增员已经太迟,放弃基地,做好最坏打算,我将奋战到底,,,反恐情报处处长约登·史密斯。   gtc常务委员长马克·汤普森失手摔碎了终端机的投影屏幕。   “轰隆隆隆……”四枚捆绑在一起的r-301导弹仿佛一捆细长的罐装啤酒,在熊熊火焰中冉冉上升,烈焰眨眼间撕碎了仓库的铁皮屋顶,冲击波如十三级台风将附近厂房摧枯拉朽般推倒,五公里之外的gtc反恐部队大营里,约登·史密斯正坐在弹药箱上等待手中的tmp-mp9冲锋枪冷却,他脚下堆积着十几个弹夹,枪管蒸腾冒出热气。   “出什么事了。”两名士兵惊叫着冲进3号营房,在发现地上尸体的一瞬间,他们启动了身上的光学迷彩,光影变幻,在一秒钟内两人隐于营帐硝烟弥漫的环境当中,端起突击步枪踏着战友的尸体前进,“砰砰。”忽然枪声响起,两发手枪子弹钻进了第一名士兵的护目镜,将头盔内的大脑搅成一团浆糊,“扑通。”沉重坠地声中,一摊鲜血在地面慢慢洇开,尸体却还被光学迷彩保护着未曾显露出來。   “什么。”第二名士兵惊诧至极地卧倒在地,他沒看到任何敌人存在,头盔显示出附近所有的光学和热成像扫描信息,屋里只有尚未冷却的尸体,并沒有一个陌生人,除非……对方也穿着着光学迷彩,然而这更不可能,光学迷彩是gtc垄断的技术,需要大量的量子网络配时作为支撑,不可能被其他任何组织所掌握,而所有反恐部队士兵的迷彩都会在情报信息系统中做出友军位置标示,以防友军火力伤害,士兵大口喘着气,小心翼翼观察着战场动向,然而直到敌人走到他面前都沒有任何察觉,约登·史密斯抬起手枪对准十厘米外的敌人扣动扳机,子弹旋转着打碎了对方的目镜。   确定最后的两名士兵已经死去,他再次坐在窗前,看弹道导弹的长长尾迹消失在天空,“第二枚。”心中默默计算着发射间隔,他扳动一个小开关发布了点火指令,一台线控火控系统将十个导弹发射井并联起來,保证无法被gtc远程控制,反恐情报部部长明白自己的谎话骗不了任何人,但他早已不再乎后果,因为他并非gtc的一员,而是背叛者的信徒。   第一枚“白皮松”导弹以极高的抛物线飞出大气层,它的目的地是七百公里外的南非,在《和平之网框架协议》中负责对非洲大陆进行监控的是欧盟联合反导系统,由于多年來的平静,监视系统在导弹飞出卡门线15秒钟后才发出预警提示,这让天空中的两枚激光拦截卫星错过了发射窗口,当弹道导弹以高超音速重返大气层之后,远在中欧大陆的地基反导系统已经鞭长莫及,只能眼睁睁看看这这枚沉重的导弹坠落在南非开普省北部山区。   开普省塞申地区卡普兰村庄的农民们目睹了一幕奇景,滚滚雷鸣从天而降,在地平面上空三百米处化为一团铺满天空的火焰,火焰降临之时,他们未曾感到痛苦,因为纳米熔融聚合体制造出的高温在一瞬间令神经末梢坏死,在下一瞬间把人体氧化还原,森林消逝,地脉沸腾,埋藏在地下的黑色宝石化为火神的祭祀品,令火焰升高为七十米的炎墙,南非的地下埋藏着整个非洲百分之六十的优质铁矿,总储量占到全世界蕴藏量的百分之三,铁元素是纳米机械的最好食粮,当火球的直径拓展到一公里以上,地球上已沒有任何力量能扑灭这场熊熊大火。   马克·汤普森站在走廊中,走廊的整个墙壁化为投影屏幕,一架林区巡视直升机发來了直播图像,五秒钟后直升机被火龙卷吞噬,屏幕上转为监测卫星拍摄的俯瞰画面,“联系不上史密斯吗,……立刻启动自毁程序。”用手绢擦着如雨的汗水,gtc委员长大声喊叫着。   “无法输入指令。”一名委员不断在随身终端输入指令,接着歇斯底里地惊叫起來,“‘大先生’到达这个规模之后应该已产生了运算功能,可以连通量子网络,可现在它还未登陆网络,不知道是基因复制出现了不可预知的缺陷,还是程序被人篡改……”   这时约登·史密斯再次拨下一个拨杆,恩贾梅纳东北郊一家发电厂的冷却塔中冒出烈火,第二枚导弹缓缓升空,这枚导弹的目标是南非西部的德兰士瓦,另一个铁矿储量丰富的地区,这一次欧盟联合反导系统根据框架协议进行了快速部署,一枚反导卫星就位,当导弹升高至弹道弧顶的205千米高度时,卫星点燃了两枚燃料电池,用高能激光束对导弹进行攻击,25厘米直径的光斑在导弹整流罩上凝聚了3秒钟,太空中爆发出一小团稍瞬即逝的火焰,赤道以南地区有上亿人看到白昼天空出现无数纷纷坠落的流星,那是导弹的碎片在大气层中烧毁的轨迹。   然而这次发射使反导系统错过了第三枚导弹,第三枚“白皮松”离开大气层的时间只晚了12秒钟,而卫星抛弃燃料电池壳体、再次装填激发需要整整45秒,欧洲联合反导控制中心的致命失误使得第三枚导弹再次回归大气层,向阿拉伯半岛苏丹地区坠落,接到通知的苏丹军方使用地对空导弹和防空火炮进行了拦截,可高超音速的弹道导弹尾端射程是极难击中的,导弹降落在青尼罗河省的因加斯西纳山区,以这里丰富的蛇绿岩铬铁矿为食粮开始蔓延。   在中非巴坦加福当然看不到上千公里外的大火,“火炮”古斯滕抬起残破的身躯凝望远方,只能看到逐渐昏暗的视野角落,白昼的光辉正在被烟云吞噬,他感到非常屈辱,也非常愤怒,A夫人和朱邪铁山的最后一拳打穿了他的胸膛,夺去了他所有的战斗力,就算心脏受损、肺部破碎,凭兄弟会的医疗技术在一周内也可以完全复原,可在这决战时刻不能护卫在议长大人身边,他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几分钟前副议长布劳·阔尔琴与红衣主教安东尼奥·拉辛革带着议长大人进入了地下掩体,而他,只能倒在废墟中无奈地等待救援到來,兄弟会的几支部队正在从四面八方赶來,然而最早能越过被封锁的边境线到达中非的,只有几架自控大型无人机,战场另一侧刚才有激烈的战斗声,从爆炸声里“火炮”能判断出其中一方是兄弟会的德沃鲁,那个使用雷电做武器的男人,如今声音已经平息,不知是谁取得了胜利,“火炮”古斯滕暗自一点一滴积蓄着力量,准备给出现在面前的敌人最后一击。   忽然有人在身后说:“他们都下去了。”   声音嘶哑难听,就像剪刀在砂纸上摩擦,却让古斯滕瞬间放松下來,“是你啊。”斜靠在断墙上的军人吐出一口血沫,“你的行动时间终于到了,快下去支援议长大人吧,你的生物病毒对第三类幽灵有着近似作用,可以有效压制这些逆召唤者。”   “当然,当然。”那驼背、鸡胸、丑陋无比、穿着紫色斗篷的敲钟人喃喃地说道,将手中的小钟轻轻敲响,病毒孢子随着声波飞舞,眨眼间覆盖了“火炮”的身体,沒等古斯滕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体内仅存的力量忽然被抽空,细胞像肥皂泡一样一个接一个噼里啪啦破裂,短短几秒钟内,他的身体化成一摊粘稠的泡沫状流质,渗入砖瓦混杂的废墟当中。   敲钟人摇摇头,一瘸一拐地走过破败的城市,在六层大楼废墟的另一边找到了另一名同样受伤的男人,“滋滋……”在距离那男人五米的地方,敲钟人明显感到身体遭受到了电流的侵袭,就算身受重伤,黄金狮子也沒有忘记用静电网将自己重重包裹起來。   德沃鲁身旁有两具尸体,,,准确地说,能够勉强拼凑起一具人体的肉块,和能够勉强拼凑起一具机器人躯体的零件,那是波达逢兄弟所留下的所有遗物,在死去之后,他们终于能以完整的姿态回归泥土,金发男人抬起眼皮,盯着缓缓走來的敲钟人,“我救过你一回。”驼背的人说道,“现在,到了你回报的时候了。”   第153章 六个宿命(上)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呀。”小乖坐在室长大人肩头嚷道,“我一个字也听不懂,不管怎样赶紧做就是了,让大叔、埃利和倒霉鬼丹尼都回來吧老奶奶。”   杜兰夫人拍拍手(尽管刚刚沒在揉面,手上还是沾满面粉),耸耸肩说:“好啊,如果穿袍子的少年有足够觉悟的话,我们随时可以开始。”她转头望向占星术士,投以征询的目光。   “当然,杜兰夫人。”约纳推开椅子站了起來,将脏兮兮、破破烂烂的蓝色法袍整理一下,握紧法杖,挺起胸膛:“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把杯里的咖啡喝完。”杜兰夫人不满道,“不管在哪个时空,都要以感恩的心对待别人辛苦制作出來的食物啊。”她盯着约纳满头冒汗地端起咖啡杯一饮而尽,满意地点点头:“怎么样,确实感觉到咖啡的美味了吗。”   “非常美味。”少年根本沒心思品咂饮料的滋味,只高高竖起一只大拇指。   “很好。”黑猫咖啡馆的主人拍拍围裙站起來,将手一挥:“彼勒,约芬妮,收摊啦,今天就是咖啡馆最后一天营业的日子,不用再到处跑來跑去了。”   红发的女侍应微笑道:“我知道啦,那燃了几百年的炉灶也可以熄灭了对吗,总觉得困在炉膛中的火元素也很辛苦呢。”   愁眉苦脸的男侍应嘟囔道:“总是这样,总是这样,好不容易习惯了一个地方,一旦來个讨厌的客人就要做出改变,我最讨厌改变了。”   小蚂蚱这时蹦过來,瞅着杜兰夫人道:“我是搞不太懂,不过老奶奶你的能力不是只在黑猫咖啡馆里面才可以起作用吗,约纳哥哥的愿望可是打开一扇什么门,那总归是在咖啡馆外面吧。”   女主人停下脚步,“我可不是什么空间魔术师,只是个能帮人实现愿望的厨娘而已,咖啡馆既然可以笼罩整个高塔‘离珠’,又为何不能将这整个世界囊括其中呢,毕竟我们所处的并非真实的位元呀。”   锡比挠挠头:“我越來越糊涂了,我们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啊。”   “何必要搞清楚呢。”杜兰夫人微笑着推开了黑猫咖啡馆的大门,深褐色橡木门左右敞开,颠倒的天光洒落进來,温暖的阳光让每个人都眯起眼睛,但蓝袍少年走出门外,抬起头并未看到太阳,天空中倒挂着深红的海洋、腐烂的山峰和燃烧的草原,有金色的影子在裂隙中若隐若现,“我们的眼睛是很愚蠢的东西。”女主人轻轻挤弄眉头,“除了苹果馅饼、咖啡和烤羊排的味道,这世界上可以相信的东西太少了。”   约纳怀中抱着昏迷不醒的汉娜·斯图尔特,锡比扯着耶空的衣角,干草叉的伙伴们走出黑猫咖啡馆,再回过头,那神秘的小店早已消失不见,身后只剩一片支离破碎的混沌,“感谢光临,再也别见了,各位。”站在漆黑的边缘,愁眉苦脸的彼勒用手整理一下黑领结,有气无力的鞠了一个躬。   “我很喜欢你们。”红发的约芬妮笑吟吟向占星术士抛出一个飞吻,“那么,永别了。”   “哎呀,你们要去哪里……我的大叔还在里面呀。”小蚂蚱回头一看就急得跳了起來,男侍应和女侍应的身影逐渐溶解进混乱的背景中去,化为无数奇妙的符号消散。   杜兰夫人沒有回头,她拍拍围裙上的面粉,指着前方说:“你们要的东西就在那里,现在最后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沒有时间再回头看了,……你感觉到了吗,那巨大的东西正在隆隆作响。”   “是的,杜兰夫人。”   约纳的左手揽着汉娜的双腿,指尖感觉到异样的灼热,那并非來自“巴克特里亚的疾风”主人的体温,而是发自占星术士胸口深处的灼痛,在北大陆雪原的夜里,随着第一件秘宝的解放,背叛者赛格莱斯留下的无名书残页无故起火烧成了灰烬,但此刻少年发现那些尚未來得及阅读的预言根本沒有消失,而是烙印在自己的心脏当中,每一次心跳在胸腔中搏动,都能感觉到那行文字被锤打得越发清晰起來,透过肌肉,深入骨骼,直达心灵。   向前。   背叛者赛格莱斯透过某种不知名的方式,对承担整个世界命运的少年说。   只要向前。   一阵沒有方向的风吹过,杜兰夫人踏着看不见的阶梯走进迷雾之中,“來吧,这就是黑猫咖啡馆的最后礼物,被紧紧绑在一块儿的人们哪,你们要向不同的方向出发,只要踏出第一步就够了,你瞧,沒有比这更合适的道别方式了,不用看见对方因为伤心而皱成一团的丑脸。”她的声音从雾气中传來。   “搞屁啊,我完全糊涂了。”锡比叫嚷道,抬起头瞧着约纳的脸:“现在要怎么做,全都听你的啦约纳哥哥。”   “我们就此分别。”占星术士缓缓地蹲下身子,将汉娜·斯图尔特的酮体温柔地放进迷雾当中,然后站起來对身后的伙伴说:“但不用过多久就可以再次团聚,我想我已经明白很多事情了,可主宰我们命运的不仅是自己,还有那个藏在幕布后面偷笑的家伙,耶空,小蚂蚱,相信我的话就向前走,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你们自然会明白的。”   红发的南方人望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大踏步走入灰色雾气,锡比原地转了两个圈儿,“好啦好啦,只要能让大叔回來。”她一跺脚冲向另一个方向。   17岁少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迈步向前,他身上传來震动,有些东西正在被剥离身体,这并未使他感觉慌张,相反却带來了前所未有的轻松感,在此刻他是一个被温暖包围着的、毫无畏惧的纯真婴儿。   “唔,这样做真的好吗,就算黑猫咖啡馆本身存在的理由就是……”雾气散去,杜兰夫人挠挠头,显得有点迷茫,她叹了一口气,拍打一下袖口和围裙,活动着肩膀自言自语道:“算了算了,已经这么久了,谁还记得当初说过的话,终于可以休息一下……”   她的话语忽然停顿,衰老而明亮的眼睛一眨,咖啡馆的女主人微微摇头:“你來晚了,黑猫已经停止营业了。”   “只要厨娘在,咖啡馆就在。”一个男人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随着他的到來,空间开始出现奇异的变化,无数黑色条纹以男人的双脚为圆点四处扩散,漆黑触须在他背后不住舞动,如果说这个世界拥有的是混乱的无数可能,这男人带來的就是冰冷的邪恶秩序,能在虚无中建立规则的可怕力量。   “话不能这么说啊。”转过身,杜兰夫人摊开双手:“瞧,我都沒办法煮一壶咖啡來招待你,这还叫什么咖啡馆呢。”   “唔,杜兰夫人,希望我叫得沒错。”龙家家主用那双暗黄色的眸子静静望着对面的厨娘,“我对时空什么的很沒办法,小女又不太乐意助我,能遇到你,真是件好事,希望你不要把我拒在门外,,,毕竟,沒有饮料的话,我们总可以饮血的。”   厨娘打了个哈哈:“呵,难道你要出手攻击我吗,别忘了这整个位元都是我黑猫咖啡馆的地盘,你要玩游戏,就要遵守我的规则才行。”   龙尊君淡淡道:“你老了,你刚说过咖啡馆已关闭了,忘了吗。”   在一触即发的两人身后,黑色触须捆绑着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眼角噙着泪、却狠狠咬着牙的东方女人。   第一个睁开眼睛的是金色头发的男人,他抬起眼皮,有冰霜从睫毛簌簌落下,蓝色的双瞳逐渐凝聚焦点,在迎风散去的冰雾之后,看到一望无垠的晴空,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抚摸自己的脸颊,男人低下头,看到毛茸茸的小精灵正在肩膀上雀跃,用沾着冰花的绒毛亲昵的蹭着他的脖颈,“噗噜噜……”打了个响鼻喷出两道白线,独角兽摇晃着脑袋站了起來,雪白的鬃毛一摇,就将浑身上下的霜雪抖落,风掠过骑兽的鬃毛,也吹起骑士的血色披风,那凝着霜花的盔甲和长矛依旧明亮。   “我们……”埃利奥特·卡斯菲尔德垂首凝望自己的双手,“我们……沒有死去……”   “嗒嗒。”独角兽扬起双蹄敲击出轻快的节奏,它想尽情驰骋以表达内心的欢愉,可前方沒有道路,三位一体的指引者也沒有发出向前冲锋的号令。   “我们应该是在那岩浆的海洋里,被神器所保护着,奋力开辟出时空的通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玫瑰骑士转动身体,睁大清亮的眼睛。   望见万丈平原。   无边的大地向天际线铺展,空气是如此清明,能够一眼看尽天边的流云,四面八方,广袤原野将孤独的观察者拱卫在高高的天空中,阳光正烈,天空蓝得令人不忍移开双目,一行候鸟从脚下掠过,在那蜿蜒穿过原野的道路上有微小的行人在匆匆赶路,如米粒般散落在绿毯中的那些村落,袅袅升起炊烟。   这是一座高塔,一座矗立在天地之间的高塔,塔的顶端是个平台,平台上矗立着迷茫的骑士。   最初的震惊过后,埃利奥特眯起眼睛观察远方的景物,在正前方的地平线处有一座城市的轮廓,那高耸连绵的城墙与红墙金瓦的配色象征着这古老帝国千百年來雄踞于东方大陆中央的昂然气度,世上只有一座这样的城:后秦国都城须昌。   如果那座大城是须昌,那么自己脚下的高塔,自然是须昌城外三十五里的高塔“天枢”,作为东方大陆的六座通天塔之一,“天枢”被后秦皇室控制在手中,并不允许试炼者擅自进入,而从此刻塔下行宫萧条景象來看,陷入战争泥潭的东方帝国根本无暇顾及这古老通天塔,就连卫兵都只有寥寥几人。   玫瑰骑士牵引缰绳在塔顶踱步,独角兽的脚下有凝固为石的熔岩噼啪掉落,显示出片刻之前的生死瞬间并非虚构,“等一下。”骑士忽然想起什么,伸手在马鞍摸索着,那储存着神器萨迪萨特的锡罐不见了,这让他吃了一惊,他在塔顶转了几圈,沒找到任何线索,“在昏迷之前,锡罐确实在我们手中。”他皱起眉头,举起右臂模仿着当时的动作,铮亮的银色拳甲倒映出自己的轮廓,这时候骑士忽然愣住了。   镜中的人头上戴着一具头盔,一具镌刻着冰雪之神萨笛六瓣雪花纹章、表面如水银般流动着耀眼光泽的银色头盔,那正是七件诸神刻印之一的萨迪萨特,那拒不认主、寒气逼人的高傲神器。   沒等想明白为何自己会戴着萨迪萨特出现在“天枢”塔顶,一个声音忽然传入耳膜,“打败我,开启塔的封印。”   独角兽轻盈地转身,骑枪指向对方的鼻尖,玫瑰骑士看到了一个绝不可能出现在此地的人。   第154章 六个宿命(中)   “好冷。”小蚂蚱裹紧身上的绿色猎装大声抱怨着,她站在高塔塔顶,脚下铺展无垠雪原,这是东方大陆北端的国度,隔着天渊与北大陆冻土接壤的晚唐帝国,这座孤独矗立于极北的通天塔名为“天玑”。   她在塔顶滴溜溜转了几圈,既沒有找到通往下方的入口,也沒看见有关下一步该做什么的提示,“啊……阿嚏。”一阵夹杂着雪花的冷风吹來,锡比张大嘴巴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揉着鼻子愤怒道:“该死的约纳老哥,我到这个鸟不生蛋的鬼地方來干什么啊,难道要把我冻死在这里才甘心吗。”   这时候腰间传來异样的感觉,心念一动,一圈边缘锐利的深红色金属甲叶如花瓣般升起,将半精灵温柔地包裹起來,“咦。”锡比好奇地触摸着那流线型的裙甲,“这不是约纳哥哥身上的那件神器,为什么会到我这里來的,……是谁。”   她的自言自语化为一声厉吒,蛇弓在空气中簌然浮现,半精灵射手转身张弓瞄准敌人,两根手指扣住滋滋作响的银白色弓弦,摇曳不定的银箭指向不速之客的眉心,锡比的绿眼睛猛然睁大,瞳孔却在距离收缩:“……是你,这怎么可能。”   “啊,对不起,是我。”说话的是身穿亚麻衬衣和长斗篷的颀长男人,他的大檐帽下垂着几缕灰白卷发,含着苦笑的嘴角上面,是一双饱含深情的眼睛,“你还好吗。”他伸手打了个招呼,然后指向自己鼻尖:“喏,这里,擦一擦,你从小就是这样,喜欢用手背來擤鼻涕,小的时候鼻尖会沾上泥土,而现在,沾上的确实血呢。”   “不需要你來教训我。”小蚂蚱尖声叫道,用力以衣袖拭去脸上的污痕,“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想做什么。”   那男人悄悄放下想要拥抱的双臂,眼中的光芒逐渐暗淡,他退后一步,微微低下头:“我不知道,帕蜜拉,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只知道在北大陆的风雪中失去了你们的踪迹,如今能见到,真是太好了。”   锡比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少來这套,我不想见你,快滚。”   男人回头望了一眼,“我无处可去,帕蜜拉,看來我们要在这里共处一段时间了。”   锡比怒极反笑道:“呵呵,难道是温馨的父女团聚情节吗,我早就说过绝对不会原谅你,妈妈临死前的表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拔剑吧,w先生,樱桃渡已经被毁掉了,夜晚之王的传说就让我在今天终结。”   北方精灵垂下悲哀的眼帘:“我不愿跟你战斗,帕蜜拉,我对你……”   “……不许叫我帕蜜拉。”   蛇弓开如满月,五支银箭同时在空气中凝结成型,愤怒的半精灵小麦色的头发在北风中飞舞,她裸露在外的皮肤开始结出坚硬鳞片,耳朵变得尖锐,尾巴悄悄突破猎装生长出來,随着斗气的不断催动,半精灵的身体正在被返祖现象所侵蚀,“秘箭……”锡比从牙缝中挤出低语,五支长箭如活物般在指尖颤动,來自北方大陆的冰风在箭尖聚集。   “别干傻事,帕蜜拉。”面对这庞大压力,w先生后退两步,抽出了格斗细剑,他大声喊道:“别干傻事,你的箭术是我教给你的,你沒办法伤到我的,过分使用生命池能量会让你体内的北方精灵血统失去控制,快停下。”   漫天雪花被卷向五支长箭,处于暴风眼中的锡比却忽然发出一句平静的询问:“……你爱过我妈妈吗。”   “……我永远不会停止爱她,帕蜜拉。”夜晚之王的大檐帽被风雪带走,灰色卷发随风飘舞,遮住了男人脸上的表情。   “她是那么爱你,就算痛苦死去的夜晚,也在昏迷中喊着你的名字。”小蚂蚱的绿眼睛如冰封的湖面一般寂静,“而你抛下了她,你可以长久地活下去,而妈妈甚至沒有享受过一天的幸福。”   “帕蜜拉……”   “你是个懦夫。”锡比说,“我们愿为所爱的人死去,而你,却像粪坑里的蛆虫一样苟且偷生,……我恨你。”   “帕蜜拉。”   “……爸爸。”   “嗖嗡嗡嗡嗡……”五支银箭脱离了手指的限制,拖曳着风暴呼啸而來,w先生面若死灰地站在那里,伸出手臂,以细剑的剑尖切开空气,秘箭·五瓣星是他教给女儿最后的箭术,那灌注了冰风系魔力的箭枝会封锁一切闪避的可能性,将敌人埋葬于冷寂的冰风暴中,这世上沒人比w先生更熟悉这一箭技,几乎是本能地反应,他挥剑切断了五支飞箭之间的微妙联络,令他受到重创的不是冰风的寒冷,而是女儿那决绝的眼神。   “嗖嗖嗖嗖嗖。”五瓣冰星未能成型,箭枝掠过夜晚之王的鬓角,射入高塔“天玑”之外的茫茫雪中,这时w先生抬起眼帘,却因震惊而无法移开视线。   锡比再次拉满了蛇弓,这一次搭载在弓弦上的并非银色的光箭,而是一支深红色的楔形金属锐箭,一滴汗水从小蚂蚱额头滚下,沿着鳞片状的皮肤滑进领口,她的手指已被弓弦切破,然而这蕴含着惊人力量的一箭已经蓄势完成,她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只知道要将眼前的敌人狠狠击溃,仇恨蒙蔽了眼睛,锡比流血的手沒有一丝颤动,“叮。”一声清脆声响,那是露出白骨的指尖释放弓弦的清鸣,由四片神器卢塔琉斯聚合成的赤剑离弦而出,在空中旋转起來,快如闪电,重似山岳。   w先生只能再次举起长剑,整个高塔塔顶被诸神刻印赤红的光芒笼罩,夜晚之王嘴角露出寂寞的笑:“……有时候活着比死去更需要勇气啊,帕蜜拉……”   越过两千八百里的重重山脉,东方大陆南端的残齐国正是梨花绽放的时节,冬季百花凋残,唯有残齐逐鹿原的万里梨花迎向寒风开放,每年都有数十万人跋山涉水而來聚集在残齐都城汶上,欣赏这稍纵即逝的壮观景致,仅仅生长于此地的落霜白梨花花期只有短短三天,一旦错过逐鹿原万里花海绽放,能看到的就只有枯枝残叶、满地玉泥。   此刻梨花开得正好,汶上城却不闻车马之声,几天前后秦国与赤枭兄弟会的军队攻破了古城汶上,驱策全城百姓向南挺进,每一棵梨树下都有腐臭的尸体堆垒,那些浸润土壤的血,或许能使万里梨花晚一点凋落吧。   逐鹿原中矗立着高塔“离瑜”,高塔的塔顶,站着两个无心赏花的男人。   “你已经死了。”耶空说,“在你死的时候,纵使在天外的世界,我亦能感到。”   “或许吧。”外袍破碎、满头红色长发的男人说,“可我就在此时此地,不必‘他心通’也能看到,……你为何还不拔刀。”   耶空淡淡道:“我知道,这便是给我的考验,若萨茹是我的心魔,你就是我的业障,我不想成佛,佛给不了我什么,若天上真有神佛,我许下的千百万个愿早该实现,谁能帮我,我就信谁,如今我信的,是一个叫约纳的小子,不是般若寺的金身造像。”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说话了。”长发男人语声如金石铿锵,“你欠我一战,若不决出胜负,就算我也无法放心死去,拔刀吧。”   “我在说话吗。”耶空却笑了,他点点头,又摇摇头,“这一切都只是幻象而已,你不是你,我不是我,我在我自己的幻景中是何种模样,难道连我自己都无法主宰吗,……祖塔。”   “锵,锵。”   两把长刀同时离鞘,发出合二为一的尖锐鸣响,刀声凄厉,天光破碎,“乒。”如银瓶迸破,金花四溅,一截断刀高高地飞入天空,持剑伽蓝的名刀“佛牙”以锐利锯齿咬碎了祖塔的长刀,切碎刀锋,斩断刀背,在刀锷摩擦出一串刺目的火花,“哼。”祖塔弃刀挥拳,一拳炸碎两人之间的空气,“轰隆。”爆风吹起,大般若寺的两名伽蓝各自落地遥遥对望,祖塔的右拳笼罩着青蓝色的光晕,手臂衣衫破碎,一条狰狞可怖扭曲不定的伤口出现在臂膀。   耶空缓缓直起身体,“滋啦啦啦啦……”名刀佛牙在地上拖出一条碎石飞溅的刻痕,“接着。”他忽然飞起一脚踢向刀背,长刀脱手而出旋转着飞向对手,祖塔伸手一接,将刀柄牢牢握在手中,佛牙癫狂鸣叫着,似乎想发现心中的愤懑,但随着青蓝色光芒传遍刀体,这柄名刀的颤动逐渐平息了,锯齿状刀锋镀上一层阴冷的幽蓝。   “为什么。”祖塔挑起眉头,“把佩刀给我,难道你自负到可以空手赢我。”   耶空道:“不,佛牙是萨茹的遗物,本非我的东西,我想,我们已经不再需要它了,现在能好好一战了,祖塔。”   “很好,若非这样就无趣了。”影伽蓝大笑起來,狠狠一跺脚,青蓝光影喷薄而起,满天神佛的虚影在他背后若隐若现,随着“佛牙”高高举起,那慈悲而寂寞的蓝色光焰将花海映得黯淡无光,“吒。”吐气开声,祖塔挥刀劈下,这一刀连天空都能斩成两半,“玖光”所记载的秘术缠绕在刀刃的每一颗锯齿,化为惊天动地的刀风。   耶空伸手向自己的脖颈,他的颈间不知从何时起系着一根式样古朴的黑色项链,手指触到冰凉的链坠,持剑伽蓝用力一拽,“嘶轰。”一柄黑炎笼罩的长剑出现在手中,无光无色的黑焰滚滚四溢,那正是战争与铁匠之神拉齐的刻印,黑龙王之剑俱利伽罗,残暴的龙王之剑开始贪婪吸入持剑者的生命力,可耶空的身体,正是一个滚烫的熔炉,他并不知道如何使用这件神器,只知道在这一刻,出于某种冥冥中的天意,这剑能与他合二为一,斩断心魔。   红发与红发在空中飞舞,刀和剑在空中相遇。   第155章 六个宿命(下)   “……汉娜,汉娜。”丹尼·斯图尔特张牙舞爪地蹦了起來,原地转了三个圈,带着哭腔放声大叫,他的意识还停留在被龙尊君的影子一剑刺穿胸膛的刹那,而第一时间想到的并非生与死的终极问題,而是自己是否挽救了妹妹的生命,这空寂的通天塔顶层自然沒有斯图尔特当代家主的痕迹,,,事实上丹尼对这里并不陌生,他曾跟随着玫瑰骑士花费漫长时间攀登这座试炼之塔,在塔顶找到了期间诸神刻印中的卢塔琉斯之盔。   “我怎么会回到这个鬼地方來了。”当意识到自己身处何方,斯图尔特家的男丁吃惊地张大了嘴巴,隔着辽阔草原能看到南商国首都睢阳城那土黄色的城墙,而高塔“离珠”脚下那鳞次栉比的建筑正是若尘大人所守护的离珠旅社,随着后秦国将战火燃至南商,离珠旅社已经被荒弃,丹尼从塔顶探出头來俯视,只看到一堆难以名状的黑色屋宇残骸冒着青烟。   丹尼迷茫地抚摸自己胸口,衣衫上分明有个锐器贯穿的破洞,可皮肤光光滑滑沒有伤口,心脏兀自在胸腔里砰砰跳动,他忽然摸着后脑勺笑了起來:“咩哈哈哈,虽然搞不清是怎么回事,但作为无尽沙海最好的瞭望员、水手、搬运工、厨子、酿酒师、拳术家、木工师傅和游泳教练,就算世界灭亡我都不会死掉啊,这样也好,总算摆脱了那个小鬼,只要找到汉娜带着她回家就好啦,……唔,我记得从塔里面爬上來的时候,应该打开一个魔法封锁的暗门,只要找到那行精灵文字……等等,这又是啥。”   他忽然发觉自己右手握着一支法杖,一支貌不惊人、镶嵌着硕大金刚石的占星术士法杖,丹尼一下子就认出这正是货物朋友常用的武器,不由得愈加迷惑起來:“为啥这玩意儿会在我手里,难道创世主认为我的才能世所罕见,比起搬运工、水手、拳术师和健身教练,更适合当一个占星术士,我也倒不排斥这个职业啦……说起來,当年有人还教过我两个简单的星阵呢,我想想……”   这位脑筋简单的男人捡起块石头在地上画着星阵图案,忽然视野中多出了两只穿着皮靴的脚,丹尼吓了一跳向后倒跃三步,差点一个跟头从通天塔顶层翻下去,他的目光慢慢升起,看着那穿着黑色皮裤的修长双腿、凸显出健硕胸肌的紧身黑色皮衣和红底金星点缀着银色花纹的家族胸章,不由得心中升起一阵恶寒,脊背一凉,狠狠地打了一个寒颤,咽了一口唾液,丹尼·斯图尔特慢慢地抬起头,瞧见对面的俊朗黑发男人正带着满脸笑容望着自己,右手拎着一把硕大的十字弩,右手则捧着一枚硕硕放光的钻戒。   “亲爱的丹尼。”黑发男人彬彬有礼地鞠躬行礼,微笑道:“这是多么美丽的邂逅,自从无尽沙海一别已经过去多少日子,‘女神之光’号日夜企盼着第二位主人回來,每当沙漠风暴吹起,那些寂寞的帆缆都会在风中哭泣呢,既然主神令我们在此刻相遇,你再沒有理由拒绝我的热情了,正视你的心灵吧,亲爱的丹尼,其实你心中与我一样充满了热烈的激情,只是出于矜持不肯放下身段接受我那火热的爱……”   一只鞋“啪”地拍在脸上,令黑发青年的表白强行中止,丹尼·斯图尔特用布满鸡皮疙瘩的右手指点对方,惨叫道:“我才不管你是怎么到这个地方來的,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一棍子敲死你,爱德华。”   施密特家当代家主,无尽沙海“女神之光”号的舰长爱德华·施密特动作优雅地将那只破鞋丢在一边,流着鼻血微笑道:“别闹了,小丹尼,你从小就是这么害羞,真是可爱呢……”他举起左手,巨大钻石耀花人的眼睛:“马上接受我的表白,或者……”他举起右手,将巨大的十字弩架在肘弯,“失去战斗能力后再乖乖接受我的表白,你可以随便选,亲爱的丹尼。”   丹尼·斯图尔特沒有再废口舌,无尽沙海性取向最坚定的男人此刻将神器席拉霏娜如烧火棍一般抡起,怪叫着冲向自己一生之中最不离不弃的可怕敌人。   “……哥哥。”   汉娜·斯图尔特将目光投向远方,她似乎听到了哥哥的声音,可仔细侧耳倾听,又发觉那不过是风的呼啸而已,她脚下的通天塔高得出奇,如一根刺破天际的巨箭直入云层,目力可及的地方只有白云随风时聚时散,在偶尔出现的空隙中露出苍茫大地的轮廓。   这是东方大陆西北部的末汉国,大泣城外三十里,清平山山麓矗立着六座高塔中最高的“开阳”,汉娜不知道黑猫咖啡馆中发生的一切,只知道睁开眼睛便身处云端,她的身体虽然疲惫,却沒有什么伤口,大枪“海军上将”牢牢握在手中,魔晶石能量充沛,女人整理一下红色斗篷,坦然站定,默默等待。   “从刚才开始,就有不适的感觉。”她忽然开口道,“你是谁,不表明身份的话,就是敌人,数到三我就开火。”   “……你又是谁,这又是什么地方。”有一位男人的身影从云雾中出现,他信步走來,仿佛万丈高的通天塔顶是自家开满鲜花的庭院,望见嗤嗤作响的大枪,他的神色沒有任何波动,就像感觉不到那柄凶器带來的威胁,绕了一个半弧,他站定在汉娜对面,伸出手整理一下垂地的长斗篷,手腕衣袖滑落,露出一个鲜红欲滴的双头鹰纹身。   汉娜不认识这个男人,她挑起眉尖:“你听不懂我说话吗,表明身份,否则我会立即开枪,……一。”   “在我生活的国度,应该是女士首先自报家门,男尊女卑,贵贱有别,这是最基本的社会规则。”男人非常自然地说道,男人鼻梁挺拔、嘴唇纤薄,脸上有种看透世事的淡然,一蓝一绿的眼睛中却藏着异样的灼热。   汉娜从沒见过这样的男人,面前的人给予她沉重的压力,即使只是随随便便站在那里,也看不出身携武器;斯图尔特当代家主扳动机簧,将“海军上将”的连射速度调到最高,蒸汽傀儡机械嗡嗡作响冒出雪白蒸汽,“这不是你的底盘,也不是我的,在这里沒有男人女人、贵族和平民,只有活人和死人,……二。”   男人略显惊异地昂起下巴,“唔,很好,我想我同意你的说法,已经很久遇到这种场合了,出于平等,我们应该同时报出自己的姓名,然后放手死战,对吗。”   “你的话太多了。”汉娜说,她略一迟疑,还是报出了自己的姓名:“汉娜·斯图尔特。”   “耶利扎威坦。”   “……三。”   汉娜的最后一个读数脱口而出,手指扣动扳机的同时,脑中才泛起由那个姓名而激起的涟漪,“砰砰砰砰砰……”灼热弹雨洒遍塔顶狭小的空间,啥时间将男人的身影淹沒,斯图尔特当代家主扣住扳机不放直到打完一个弹匣的弹丸,在更换弹丸的同时转动枪管切换至能量模式,“咻。”红热的魔法光芒横扫全场,在硝烟中切出一条v字型的锐利折线。   竖起大枪,等红热的枪管逐渐冷却,汉娜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几个字眼:“……耶利扎威坦。”   “你好,汉娜,沒想到竟在这种情况下与你见面。”烟雾中走出男人的轮廓,毫发无伤出现在眼前的正是西大陆扎维帝国的独裁者,那以一己之力征服整个大陆、将赤枭兄弟会的红色双头鹰纹章播撒至西陆每个角落的耶利扎威坦大帝,他显然比传闻中要年轻,,当然传闻中的他是位赤须红发杀人无数的魔王,,因为在元老会与内阁首相德伦·巴纳巴斯的协助下篡权成功的时候,他只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花了十年时间振兴帝国、征服西陆,这伟业也未能磨灭他脸上年轻的棱角。   “这不可能。”汉娜脸上浮现罕见的惊疑之色,“这不可能,我们不可能相见,即使……”   “即使我们之间有着婚约的牵绊。”扎维皇帝微微耸肩,“二十年前,我的叔父马克西米连二世将海军上将费恩·斯图尔特妻子腹中尚未出生的婴儿许配给我,大占卜师宣称那将是一名主神赐予的、为帝国带來好运的女婴,他说的沒错,你确实带给我了我好运,只花了半个月时间这庞大的帝国就转换名姓,我试着找你,汉娜,我派出的那么多刺客都无功而返,就连雅古亡灵术士都葬身在无尽沙海。”他垂下眼帘,报以似是而非的歉意:“对不起,我沒有忘记我们的婚约,毕竟那是在主神拉齐面前许下的誓言,你一直在逃避我,我当然理解这是为什么,你的父亲费恩·斯图尔特并不明白,我并不仇恨你们,你们也不应该仇恨我,政权更替是帝国这庞然大物最正常的新陈代谢过程,唯有排出污浊的旧血,才能获得新的活力,这段无人知晓的婚约,会有个好的结局的,我向你保证,汉娜·斯图尔特……”   “砰。”   一个冒烟的弹孔嵌在地面,红衣女人的声音再次平静下來:“我的爸爸,我的哥哥,‘巴克特里亚的疾风’的水手们,他们一直在保护我,想让我忘掉这段该死的羁绊……耶利扎威坦,这么多年來,我不止一次想到你,想象着你的容貌,想象着你死在我脚下的样子,想象着如果扎维帝国不发生那场叛乱,如今的你和我会以哪副模样在王城生活,原來你才是我一直解不开的心结啊……我已有所爱的人了,所以,我以斯图尔特当代家主的名义宣布这段婚约解除。”她嘴角忽然显露出一个弯弯的笑:“杀死你之后,我就可以毫无顾虑地去追逐自己的幸福了,这种感觉,你不会懂的,耶利扎威坦。”   “是吗,那好。”皇帝忽然抬起右臂,手中升起火光,“嘶轰。”一串螺旋形的火焰射入云幕,他手中的附魔短枪正是经过战争与铁匠之神拉齐赐福的半神器,扎维帝国镇国之宝“易怒的巴鲁赫”,短枪由扎维帝国第一中央军统帅巴鲁赫勋爵的七代祖先所锻造,常年在拉齐的神坛前供奉,具有一击毁灭整支军队的惊人力量,耶利扎威坦看到枪火擦过汉娜的身体,料定女人已随着赤炎灰飞烟灭,不由微微叹气,毕竟那是他短暂生命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有可能拥有共同未來的女人。   然而蓝色的茧在硝烟中显露,智慧与启蒙之神的刻印、腰带“艾丁蒙特”的防御法阵保护了汉娜·斯图尔特,“才刚刚开始呢,……我的前夫。”她的狭长绿眼睛眯了起來,大枪轰然炸响,“鬼神弹”咆哮而出。   约纳醒來了,不,未曾睡着,怎么能说醒來,他站在高塔“天璇”的顶端,那折断高塔生长着轻轻杂草的断层,眼前看到的却不是“黑城”平阴,而是更遥远的景象。   第156章 远古战争(上)   约纳不知道干草叉的伙伴们正在经历什么,他只知道每一件神器可以开启一座通天塔,而塔上发生的事情,是黑猫咖啡馆的杜兰夫人送给伙伴们的礼物,“那不是试炼。”在走入迷雾之前,他听到了杜兰夫人的声音,“那是一次面对内心恐惧的机会,物质是脆弱的,只有坚强的灵魂能够不灭,希望你们都能够真正坚强起來,,,别忘记咖啡和苹果馅饼的味道。”   他看到的是一面镜子,镜子悬浮在残塔“天璇”之上,播放着來自遥远地方的画面,少年情不自禁走近几步,伸手拂去镜子表面的迷雾,使画面变得清晰起來,首先并沒有声音,随着镜中的世界显现,一万种声音同时出现在耳边,那是约纳非常熟悉的声音:由冲锋的怒吼、武器碰撞的巨响与濒死哀嚎组成的战场之声,紧接着一万种气味传入鼻孔,那是约纳非常熟悉的气息:由腐尸、鲜血、硝烟与战火织出的战场之息,一滴温热的液体溅落在手背,少年缓缓收回右手,看那滴鲜血沿着虎口向下滑落,抬起头,镜中的流血者已被骑兵的铁蹄碾入大地,那是粉红色的大地,被鲜血浸润、寒风冰冻又被战靴踏碎的鲜艳红泥。   “这难道是……”占星术士睁大眼睛凝望镜中的城市,这是一座奇异的城市,八十码高的城墙由深褐色的树木藤蔓缠结而成,整座城市找不到一条平直的线条,比钢铁更坚韧的古老植物编织成一座线条繁复、雄奇无比的大城,“……传说中的树城艾瑞恩。”   除了艾瑞恩,再沒有这样一座树城,相传在精灵统治北大陆的年代,每逢春暖花开的季节,这占地六万亩的城市会结出千万朵颜色各异的繁花,组成城墙的每棵植物都植根于精灵圣殿汲取城市中心的生命之泉作为养分,纵使历经漫长时光,依然生机勃勃,但在那次毁灭北大陆的世纪大战中,大地动荡,寒冬到來,随着生命之泉的干涸,树城艾瑞恩死去了,那些古老植物的尸骸逐渐干枯、紧缩,将十一座城门全部封闭,把城市如鸟巢中的卵一样紧紧包裹起來,由于植物根系不断,树城艾瑞恩沉入冰原,化为地幔中一颗沉睡的核桃。   而镜中的艾瑞恩处于一个巨大锥形坑洞的底端,显然有人以无比巨大的力量开凿冰原,使树城的遗迹重新显露于地面,潜地舰“圣约纳号”以别扭的姿势倾覆于巨坑边缘,兀自冒着滚滚浓烟,这体型庞大的战舰此刻看起來就像被丢弃在屋子外面的小小玩具一样。   一场遮天蔽日的暴风雪正在降临,巨坑倾斜的表面已积满厚厚白雪,而无数人类与魔法生物正在树城艾瑞恩寂静的遗址之下,迎着风雪彼此厮杀,每一堆隆起的白雪都代表一具尸体,起起伏伏的雪原不知埋葬着多少幽魂;“我们那万能的主啊,血红色的三十六翼天使,请倾听笃信者的请求,赐予死者再度生存的权力,令生者不朽……”在整齐的吟唱声中,十位红袍牧师用手中的正十字短剑刺透自己的胸膛,血浸湿教典,尸体栽倒在雪地,唤醒了雅古诅咒之土的低沉共鸣,“噗。”一只沾血的手冲破雪堆伸向天空,被咬掉半边头颅的士兵摇摇晃晃站了起來,暴露在外的大脑结着青蓝冰霜,眼眶中塞满了雪,他踉跄迈步前行,路过另一位战士的白雪坟茔,那雪堆也在缓缓隆起,露出狼人战士雄壮的躯体,这具尸体背上密密麻麻刺满了箭矢,獠牙锋利的口中还残留着人类的皮和骨。   “这样的战争……”约纳的喉咙感觉沉沉压迫,以至于发不出正常的声音,战争不知已进行多久,看不清敌对双方明显的分界线,但少年能从雅古复生者前进的方向判断出战局走向,由占星术士协会会长拜朗·亚利维亚、数理学士协会会长朱墨青山、西大陆埃比尼泽共和国最高行政长官伊普西龙·川鳄、南大路吐火罗帝国皇帝以塞巴因克大帝等人率领的艾瑞恩联盟正在节节败退,集结在树城艾瑞恩城下的联盟军力起码有八千人以上,除了潜地舰“圣约纳”上的精锐部队、由各大陆赶來的增援部队之外,队伍中还有矮人、独眼巨人和精灵出现,显然散居在北大陆各处的魔法生物们因这场大战而聚集起來,时刻千年之后再度加入人类率领的联盟一方,天空中有巨龙的身影忽隐忽现,那条被黑龙领主奥博索洛姆派遣前來的黄铜巨龙在暴风雪中发出怒吼,不住以金属系龙语魔法收割着大片敌人的生命,而占据攻势的正是赤枭兄弟会的主力部队,以后秦帝国金戈骑兵、扎维帝国地行龙骑兵军团、魔法师协会战斗施法团、圣公会牧师团与吠陀密教僧兵团为基础组成了一支强大的地面部队,这人数占据绝对优势的一方正侵蚀着艾瑞恩联盟的阵地,由树城北方向南推进。   然而这并非战场上的全部主角,在艾瑞恩城的西侧有一块区域布满了亡者的尸体,形成一块死寂的真空区,上百名士兵在艾瑞恩的城墙上面据守,以威力惊人的弓箭击杀每一位试图靠近的敌人,,,无论其属于哪一方势力,从他们酷似人类的外表、尖锐的耳朵、绿色眼瞳和精湛的箭术能够看出,这正是北方大陆曾经的统治者北方精灵,随着约纳心念一动,镜中的画面不断放大,能看到这些北方精灵弓箭手每人身上都已受伤流血,手指被弓弦割得血肉模糊,许多人倒在树墙的缝隙里,逐渐被风雪掩埋,“这是我们的城市。”一位头戴荆棘花冠的女性精灵大声喊道,开弓射出一红一蓝两支飞箭,两箭在雪原画出一个上百码直径的正圆形,爆发出猛烈波纹,将范围中的所有敌人屠戮殆尽,这正是小蚂蚱曾使用过的精灵秘箭·双头蛇,同样的箭术在她手中威力提升了不止五倍,“树城艾瑞恩不容你们这些异端來玷污,就算战至最后一人,青鸟王国的薇拉·薇吉斯也不会让你们走入艾瑞恩一步。”凄厉地喊叫着,她再次拉开银色雕花长弓,将手腕上的鲜血滴进弓体,引出一支血色的长箭。   “轰隆隆隆隆……”忽然画面剧烈震动起來,天地变得无比昏暗,一枚巨大的陨石缓缓突破暴风雪向下降落,灼热的暗红光芒照亮无数惊恐的眼睛,“呜嗷嗷嗷嗷……”黄铜巨龙发出悠长龙吟,金色躯体在云层中不断穿行,向火陨石直冲而去,它张开大嘴吟唱坚硬如铁的龙语魔法,每一个字眼都如巨锤狠狠击中陨石,“轰,轰,轰。”每次碰撞都引來铺天盖地的风暴,雪和火夹杂着飞舞,陨星终于轰然碎裂,化为大小不一的碎块坠落下來,天空中布满拖着长长烟雾的赤红色尾迹,“咚。”一枚碎片击中大地,化为一朵暗褐色云朵蒸腾而起,冲击波吹起十码高的冰雪之浪,上百具残尸飞上空中,眨眼间化为焦炭粉碎。   透支精神力的黄铜巨龙长长鸣叫,带着云雾向天边坠去,一块更大的碎片呼啸着坠向树城艾瑞恩,“秘箭·贯铁,齐射。”北方精灵青鸟王国女王举弓瞄准天空发出指令,弓弦密集弹响,上百支高速旋转的飞箭垂直发射,化为一阵贯穿天地的锐利龙卷风,“呜隆隆隆……”陨星碎片被秘箭射穿,再次化为数十块碎石坠下,每一块都带着赤红火焰,未等降临地面就将雪原煮为沸腾的海。   “轰。”最大的陨星碎片终于击中树城艾瑞恩,古老城市的遗迹在火雨中战栗,黑烟滚滚四散,碎陨星的火雨席卷战场,给交战双方带來极大的伤亡,但趁这个机会艾瑞恩联盟后撤了一段距离,一位身穿金色铠甲的男人出现在阵前,举起沉重的权杖横扫地面,“刺啦啦啦……”冰封的大地被掘出一条深深沟壑,冲在前面的复生者纷纷跌入壕沟,后方操纵的红袍牧师立刻控制尸骸重整队形,“七种水晶……彩虹桥。”这时年轻的九级占星术大师忽然举起法杖,在沟壑上建立了一条七彩水晶构成的桥梁,拥挤成一团的复生者立刻挤上彩虹桥,向艾瑞恩联盟的阵地再度发动冲锋,战士们飞速后退,人群之中显露出十二架体型庞大的蒸汽傀儡机械,这些由粉帽矮人操纵的战斗魔偶整齐地举起双臂,以悬挂在手臂下方的旋转多管火枪、16寸巨炮和喷火器瞄准敌人。   “预备……”十二架“跳鼠”战斗机械背后站立着通体漆黑色的巨大魔偶,火山之国埃克巴塔纳最高科学技术结晶的战斗魔偶“拜火者”举起右臂,蒸汽傀儡术士协会会长皮克铎坐在“拜火者”的驾驶舱内,他光着屁股,头上戴着高高的粉帽,一边大口灌着气泡甜酒,一边高叫着:“以埃克巴塔纳男爵约纳大人唯一的持杖侍从的名义,我,迪克多·隆科多·皮克铎,宣布解除元老会的武器禁令,打赢这场该死的混账战争,……给我狠狠地打。”   “约纳大人万岁。”   蒸汽傀儡机械高速运转起來,数十道雪白蒸汽喷向天空,“轰轰轰轰轰轰……”随着弹丸的洪流喷射,战斗机械的脚爪深深陷入松软雪地,火焰映红了半边天空,短短几秒钟内,上万磅的弹丸、炸药和油料倾泻而出,彩虹桥眨眼间变成人间地狱,整个战场被铁与火扫平。   一块火流星碎片坠落,“拜火者”毫不畏惧地伸出手臂,“砰。”巨石被双拳撞碎,浑身的战斗魔偶毫发无伤地迈步前进,为埃克巴塔纳火山之湖的极高温度而设计的魔偶根本不在乎身上的火焰,“前进。”随着它的步伐,火山之国的机械部队开始向前推进,钢铁的步伐震撼冰原。   “柯沙瓦老师。”约纳一眼在人群中找到一个熟悉的轮廓,他不禁高呼道:“这是不对的,预言告诉我们从外面是无法进入艾瑞恩城的,要去寻找它真正的入口才可以,老师,你听到了吗。”   “……你听见什么声音了沒有,老鬼。”七级占星术士柯沙瓦啐出口中的血沫,回头看了一眼。   “你老到耳朵聋了,老家伙。”九级占星术大师赛斯·巴特西昂哈哈大笑,一顿法杖发动了月相星阵,将敌人的火球魔法凌空撞碎。   “我呸,再老也老不过你。”柯沙瓦摇摇头,挥舞法杖冲向对面的敌人,那些浑身结冰的敌人片刻之前,还是自己的战友。   第157章 远古战争(中)   约纳焦急地走近那面镜子,伸手触到冰凉的表面,镜子泛起水样的涟漪,画面扭曲了,占星术士心中忽然感觉到熟悉的波动,“……星辰之力。”他又退后几步,注目观察那悬浮在空中的银镜,果然在镜子边缘找到了细微而复杂的星阵线条,红蓝两种颜色的星际线能量在镜框中交缠流动,制造出一层映射出千里之外景象的奇妙薄膜,约纳紧接着断定这正是时空星阵的某种变形体,并不单纯像空间魔法一样接收來自北大陆的图像,而是将那个空间完整地呈现出來,不仅具有画面、声音、气味和触感,还预留着双向沟通的可能性。   不知这是杜兰夫人的作品,还是初代导师遗留在异空间的东西,此时的约纳对时空星阵已经非常熟悉,短短半分钟后,他就找到了控制镜子的星阵中枢,闭上眼睛,将手平放在镜子边缘的光滑表面,占星术士轻轻拨动遥远的星星之弦,亘古不变的星空立刻给予热烈的回应,向渺小的笃信者洒下光和热。   “柯沙瓦老师。”   这一回响起在柯沙瓦耳边的声音十分清晰,老头立刻停下脚步,从一名复生者的眼眶中拔出法杖,转身喊道:“是谁在叫我,夜十五国,是你小子吗,你不是跟那头鳄鱼一起参加突击小队了吗,……约纳。”   七级占星术士挑起白眉毛,他听出了学徒的声音,可看不到对方身在何方,在弥漫的硝烟、火雾和飞雪当中,只有鬼魅般的人影隐现,战斗机械枪口喷出的火光如遥远星辰不住闪烁,“是约纳小混蛋,你回來了。”柯沙瓦老头的前几个字眼充满惊喜,后面则恢复了那种暴躁的语气,“还不赶紧滚过來帮忙,要是魔法师协会战斗施法团的精神力回复了,另一个九级战场禁咒就会掉下來把我们都砸成肉饼,必须趁这个机会冲过去,你在哪儿,快出來。”   看到导师头发胡子乱糟糟的脸上沾满污泥和血迹,每出一口气都化为浓浓白雾,约纳忍不住心中一痛,他大声叫道:“老师,我不在艾瑞恩城,我在东方大陆,沒时间跟你解释了,现在我要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必须用到艾瑞恩遗址中埋藏的第六件神器,这件事关系到整个世界的未來,如果你相信我的话……”   “别废话,要我做什么,赶紧说。”柯沙瓦立刻打断了学徒的话,“我养了你这年轻人这么多年,你一张嘴我就知道你要放什么屁,说吧。”   少年沒想到导师竟然会如此反应,以至于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说下去,他顿了一顿,“谢谢你,老师,……从我的视角能够看到艾瑞恩遗址有四扇大门,对不对,艾瑞恩联盟与赤枭兄弟会争夺的焦点正是北方精灵所守护的西侧大门,你们一定认为那是最容易进入遗迹的位置。”   柯沙瓦老头转过头,望着飞雪中艾瑞恩城灰暗的轮廓,“沒错,原先的城门被萎缩的生命之树树干堵塞,只有四扇城门能确定位置,而西侧城门是枝干最少、最容易以外力破坏的,兄弟会的混账东西们跟我们想到一块儿了。”   “那是假象。”约纳焦急道:“我相信艾瑞恩的门不会因外力而开启的,真正的门不在这四扇当中,当初在天渊战场上,幽灵的保护者哈色伽瓦小姐在临死前说了一句话:‘记住,从第五道门进入艾瑞恩,’她的真正身份是另一个世界的降临者,而在此之前我刚刚看到了背叛者赛格莱斯的第九条预言,预言写道:‘有着奇异姓名的异教徒将指明道路,他是迦马列的敌人,也是渎神者的门徒,另一扇大门将对新生的艾瑞恩之子开启,’,,也就是说,哈色伽瓦的临终遗言正是背叛者赛格莱斯给予我们的提示,刚才俯瞰艾瑞恩城的时候我立刻想到了这一点,四扇门都是陷阱,真正的门不在这四个方向。”   “砰。”柯沙瓦老头挥杖打倒一名复生者,用法杖上镶嵌着的巨大宝石将对方的头颅砸得粉碎,他拄着法杖喘着粗气:“呼呼,我只剩最后一瓶精神力药剂,沒空跟你小子聊天,直接说重点吧。”   约纳急促道:“是的柯沙瓦老师,你们当初推举我成为艾瑞恩联盟指挥官,就是想通过我建立与神圣魔法生物之间的联系,因为艾瑞恩城是精灵的圣地,需要魔法生物的助力才能进入,你们想用魔法生物的天赋魔法轰击大门,唤醒沉睡的生命之树,,,别那么做,那一定会引发灾难,我有这种预感,要进入遗迹,要通过隐藏的大门,如果我沒猜错的话,那扇门的入口在下面,城市的正下方。”   “什么。”柯沙瓦瞪大眼珠:“胡扯,艾瑞恩是生命之木组成的城市,下方布满了坚硬的根系,根本沒办法掘开,我们倾尽所有力气才将城市上面的冻土层挖掘开來,一旦碰到下方根系,土系魔法就完全不起作用,就连最坚硬的掘进机械都会折断。”   约纳正色道:“是的,老师,这就是我跟您联络的原因,我想按照背叛者赛格莱斯原先的预言,进入这扇门的人应该是我,但两个世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我走上了另一条道路,无法亲身出现在最终决战的战场,可还有一线机会存在,老师您可以代替我进入那扇门,因为……因为您是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之外,唯一熟悉时空星阵的人哪。”   “喀嚓。”柯沙瓦那布满伤痕的法杖忽然从中折断,他踉跄两步,险些坐倒在泥泞的雪泽之中,“你胡说些什么,那是初代导师吉尔伯托·吉尔伯乃翁的专属星阵,沒有任何占星术士能掌握时空的奥妙……”   “请不要伪装了,老师。”透过时空的镜子,少年凝望着导师躲闪的眼睛:“您从-小教导我研究21-814和130-77这两条性质截然相反的星际线,我对此习以为常,并沒意识到其中的异样,其后逐渐成长,我才发现整个占星术士协会当中沒有谁能像您和我一样掌握两种完全冲突的星际线能量,所谓三相湮灭星阵只是在同一频谱范围内的星辰之力碰撞,本质上与我们完全不同,柯沙瓦老师,您平常显露出对21-814深蓝色能量的熟练控制,可只有我知道,您对130-77对星橙红色能量的使用也极其纯熟,作为一位占星术大师,以您的观察力和理解力,不可能在漫长的生涯内一直忽视能量的正面碰撞,,,我在几个月时间内发现了时空星阵的奥妙,而您,有超过我一百倍的时间來进行研究。”   柯沙瓦呆呆地望向天空,喃喃道:“你在说什么啊,年轻人。”   约纳的声音在灰暗的雪幕中回荡:“是的,老师,您用时空星阵编造了有关我父亲母亲的回忆,您一次次的进入我的梦中,引我走上这条道路,您是‘光明之井’的上一位访客,在我之前觐见初代导师吉尔伯托·吉尔伯乃翁的人,您早就知道赤枭兄弟会、幽灵组织的事情,甚至知晓对第一世界的存在,您曾经探求真相,可遇到了吉尔伯乃翁大师曾经遇到过的那堵墙壁,您可以穿行陌生世界,撇到一万个光怪陆离的位元,可永远无法到达更高的世界,到达初代导师曾经到过的地方,直到……直到您无意中找到了背叛者赛格莱斯的无名书,您沒有成为那枚推动世界运转的齿轮,而是将书摆在皇家博物馆的阴暗房间里,等待我机缘巧合的翻阅,因为我对两种星际线能量的感应力比您更强,而更重要的是,您已经老了,老得不想再开始一段冒险。”   “是吗,你是这样认为的吗。”柯沙瓦不置可否地自言自语道。   “是您推动我走上这条道路。”约纳说道,“我并不怨恨您,因为若非如此,我会一直呆在自己的小小天地里,在量角器、望远镜和莎草纸里消磨一生,因为您,我才结识了干草叉的伙伴们,遇到了丹尼、汉娜、幽灵巴哈马、阿赛以及无数的朋友和敌人,而您,其实也是这庞大故事的一部分,我相信正是您在光明之井的占星术塔安莉西亚遗址中找到了初代导师的笔记本,然后将它不慎遗失,那本笔记后來被龙家家主龙尊君捡到,这改变了世界命运的轨迹……沒有时间多说了,柯沙瓦老师,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唯有您才有力量承担。”   听到这里,老头叹了口气,把头上的尖帽摘下來胡乱擦一擦胡子上粘的血,然后坐了深呼吸,喷出一口雪白的气息:“好吧,我知道了,我一直怕你恨我,在潜地舰上我对你小子态度不好,是因为你迟迟不能领悟时空星阵的秘密而感到着急,现在看來,一切还是回到了原來的路线……命运真是个捉弄人的东西,我还是更想留在城里在午夜酒吧的女侍者胸脯里消磨时光啊……”   约纳看到老师眼中的光芒,在这一刻,师徒二人之间的界限不存在了,那些互相猜疑、思念、憎恨和留恋的情愫化为云烟,占星术士学徒退后两步,望着镜中艾瑞恩城的轮廓,朗声道:“我需要一副城市的全图,老师,要有详细比例尺标注的。”   “喏,看吧。”毫不犹豫地,柯沙瓦从怀中掏出一个卷轴迎风展开,同时将最后一瓶精神力秘药咕咚咕咚灌进喉咙,这时一阵疾风从头顶掠过,数十只庞大的驼鹰张开双翅迎着风雪翱翔于天空,一名军官高喊着:“占星术士大人,我是吐火罗帝国火刃骑士团第十三飞行大队的莫瑞尔上尉,总攻击已经开始了,我们奉命搭载攻击系占星术士从空中发动攻击,请您登上后面的驼鹰。”   “走开,告诉他们不要找我,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柯沙瓦老头烦躁地吼道,站定在雪地中,任由无数武装驼鹰从天空呼啸而过。   约纳望着镜中的图纸,对照艾瑞恩城的俯瞰图快速演算着,“如果计算无误的话,城市最底部的生命之泉就在这个位置,就算树城外围有所萎缩,核心基准点应该是不会变化的,老师,你能看到吗,在-1333、 368、#2909坐标的位置,那是构成外墙的所有生命之木的物理核心,以时空星阵的理论,我们可以打开一扇精准的空间之门直接到达生命之泉,而与城市其他部分的混乱状态不同,干涸的生命之泉是时间干扰最轻微的地方,能够将星阵的能耗降低到最低程度。”   柯沙瓦瞥了一眼风中猎猎飘舞的图纸,“有点道理,可是很冒险,你知道在同一个位元中开启时空之门有诸多限制,与只能到达已知地点的空间魔法不同,时空星阵要保证到达点的时间与空间结构,万一在这上千年间生命之泉发生了什么变化,我会因星阵反噬而死的。”   约纳咬紧嘴唇:“是的,老师,以我们的力量,在这个时空移动三百码已经是极限,更要面临时间结构混乱的威胁,可生命之泉被北方精灵的圣殿所保护,已是最安全的地点了,事到如今,我们只能赌上一赌。”   “说得轻巧,年轻人。”柯沙瓦额头滑下一粒汗珠,未等流道眼角就凝成了冰,“你确定只有这一个办法吗。”   “那就是隐藏的门,老师,唯有我们能进入的门。”少年重重地点了点头。   柯沙瓦狠狠地啐出一口含血的浓痰,他挽起袖子,用折断的法杖在雪地上描绘出星阵的轮廓,以雪和泥为画布,用血和火做颜料,玄奥的曲线在北国的战场上不住延伸,此刻艾瑞恩联盟的大部队反扑向前,四周忽然怪异地静谧下來,约纳俯视着时空星阵在冻土上逐渐成形,他从沒见过那样的星阵,分明每个部分都很熟悉,却以匪夷所思的方式组合起來,既不同于初代导师吉尔伯乃翁的设计思路,又比他自己的时空星阵精妙得多,柯沙瓦常年來因无法升至八级占星术大师而耿耿于怀,谁能知道老人已拥有超出所有人的研究成果,掌握着超出这世界想象范围的力量。   第158章 远古战争(下)   约纳沒有说话,他默默看着柯沙瓦老师绘制时空星阵,体味着每一条弧线中蕴含的真理,毫无疑问,这是导师给自己所上的最后一课,画完最后一条螺旋线,整个星阵图形完成了闭合,柯沙瓦老头将半截法杖深深刺入地面,从随身包裹中取出一个大玻璃瓶,用力掷上天空,他手按住法杖顶端的白水晶,“咻……”一束橙红色的光芒从指缝中扶摇直上,凌空将玻璃瓶击成粉碎。   “老师,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看着你的。”约纳握紧拳头道。   “省省力气吧,年轻人。”老头的胡子一翘,“现在是我的出场时间。”   整瓶星星尘埃从空中洒下,五颜六色的光点在风雪中不住闪耀,这种星辰之力的催化剂降落在星阵线条当中,很快引起了星际线的共鸣,红蓝两色星际线能量被重重剥落下來,汇集在星阵的储能部分当中,“嘶嘶……”这直径达到六十码星阵左边一半充斥着灼热的130-77对星能量,白雪蒸发为雾气,土地被烤得劈啪作响;而右侧则被冰冷的21-814星辰之力所占据,冻土因温度急剧下降而开始迸裂,霜花沿着地表向外蔓延。   “……來吧。”   柯沙瓦老头大喊一声,时空星阵启动了,两种属性相斥的能量在星阵核心发生激烈碰撞,而他独创的多重无属性缓冲圈则将湮灭所制造的庞大能量缓和、吸收、压缩后再度输送回核心,形成了一个反复激荡不断增幅的能量循环,就算隔着数千哩的距离,约纳还是能隔着镜子感觉到星阵所蕴含的可怕力量,如果用在战场上,只要稍微放松控制,这个三相湮灭星阵的失控爆炸毫无疑问能够一击摧毁一座城市,,,当然,也会同时带走占星术士的生命。   但就在两种能量的碰撞到达最高点的时候,柯沙瓦启动了关键步骤,一个含有位元坐标信息的无属性能量球像弹弓抛出的弹丸一样射入星阵核心,打破了那种微妙的平衡,湮灭之力立刻凿开时空的壁垒,向另一个时空坐标宣泄而去,“好,走了。”柯沙瓦老头撩起法袍迈开大步向那充满乱流的星阵核心走去,转眼间身影就消失在绚烂的辉光当中。   天空中一名艾瑞恩联盟的战士看到了这幕奇景,他惊奇地摇晃着前面武装驼鹰骑士的肩膀:“你看,你看,地面上那是什么魔法阵,好像威力很大的样子……啊,怎么忽然消失了,明明有那么强大的魔法波动……”   “闭……闭嘴。”骑士在风雪中艰难回应道,一说话脸上就簌簌落下冰碴,“继续开火啊,开火。”   武装驼鹰鸣叫着向上爬升,后座的吐火罗火枪兵集中精神瞄准上空的敌人扣动扳机,“砰砰砰。”弹丸射中那诡异之极的敌人,只泛起一阵淡淡的金光,在二十只武装驼鹰的围攻当中,那盘膝坐在莲花座上、有四张面孔、八条手臂、二十四件法器护身的神祗显得意兴阑珊,一张面孔拈花微笑,一张面孔兴味索然,一张面孔横眉立目,一张面孔神情平淡,“刺客之王在哪里。”忽然间,它发出振聋发聩的巨声,那由男人、女人、老人和儿童的声音混合而成的怪异语音夺人心魄,“梵天已经回來了,你可否再杀我一次。”   吠陀国的神祗梵天亲临战场,并非为赤枭兄弟会助阵,而只是想再见到那位世所罕见的对手而已,在摩睺罗伽城中,被反抗组织‘俱利伽罗’聘请而來的刺客之王一剑斩下了梵天的三颗头颅,这位神祗几乎死去,最终依靠信仰之力慢慢再生,它沒有一日忘却脖颈伤疤带來的耻辱,却不知道刺客之王西米昂·龙昶已不会再出现于眼前。   “嗡……”金色波纹忽而扩大,空中的所有武装驼鹰同时停止振翅,它们翅膀上的羽毛在这一瞬间化为了黄金,华美的进化带來灾难后果,被沉重的翅膀牵引着,鸟儿纷纷坠向大地,而血腥大地上,來自古国吠陀的地面部队抵抗住了粉帽爱人机械傀儡的攻势,那些不畏子弹拖着破烂身躯冲锋上前的,是数十具由死者尸骸淬炼而成的魔神檀那婆。   约纳沒有看到这一幕,他的视角追随着柯沙瓦老师进入了树城艾瑞恩,银镜所指向的空间位置可以所以调整,但在穿过艾瑞恩那厚厚城墙的时候,约纳明显感到沉重的阻力,镜框上的时空星阵因负荷增大而闪烁不停。   “……老师。”   终于画面清晰起來,在他所计算出的坐标位置,显露出一栋华美至极的精灵圣殿,整座圣殿由深绿色的生命树藤蔓缠绕而成,螺旋形拱顶高高隆起,四座拱门的曲线令人迷醉,每一处屋檐都装饰着复杂的金色纹饰,而圣殿之中,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中央,是一眼干涸的井,玉石栏杆内有着浅浅的泉眼,在那个传说中的丰饶时代,这里的生命之泉滋润着整个北方大陆的神圣魔法生物,只要一滴这种神奇的液体,就能使一颗种子生长为参天大树,而如今的生命之泉只是一个空荡荡的浅坑,生命之树的枯萎根脉在地面缠绕,根系上面,坐着一位身材瘦高、头发胡子乱糟糟连成一片的鹰钩鼻子老人。   “差一点就到不了,好险,好险……”柯沙瓦气喘吁吁擦去额头的汗,“艾瑞恩城的时空结构太复杂了,就算这被精灵法术守护者的生命之泉,也不是说來就能來的地方啊……”   “太好了,老师。”约纳兴奋地叫道,“我们的想法是正确的,您一定知道神器奥利宗伽在什么位置,对吗。”   柯沙瓦老头慢慢地站了起來,捶着自己的腰杆骂道:“知道知道,今天真是赔上老命了啊你这混小子,神器摆放在艾瑞恩上层的执政官大殿,我这就找路上去。”他走了两步,弯下腰想掰一根树根做拐杖用,可死去多年的生命之树树根比钢铁更加坚韧,老头哼哼唧唧连一根小枝都揪不下來,他愤怒地骂了几句,慢悠悠爬出生命之泉,走出精灵圣殿。   “嘎。”   师徒二人同时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从外面看,树城艾瑞恩遗迹是一座枯萎的、腐朽的、无声无光的死亡之地,可现在眼前出现的分明是一座繁华灿烂生机勃勃的大城,高高穹顶悬挂着生命之树的果实,这些金色坚果散发出柔和光芒,照亮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精灵圣殿之外有三条道路向远方延伸,左侧的卵石路通往自然精灵的生活区(柯沙瓦扭头看到郁郁葱葱的密林,林间有灌满蜂蜜的湖泊、流淌着琥珀的小溪和蜜糖砌成的祭坛),右侧的石板路则去往北方精灵的居住区(柯沙瓦扭头看到无数鳞次栉比的尖顶房屋错落有致排列在连绵丘陵,绒绒如毯的草坪上,那些高雅整洁的彩色住房仿佛刚刚经过主人的精心维护,每一面水晶窗子都光彩照人),正面的金色道路则通往树城艾瑞恩的行政区域,金色來自于路面和台阶的装饰物,每一级台阶都镶嵌着刻有精灵语格言的纯金薄板,不计算金子本身的价值,单单薄板四周那巧夺天工的镂空装饰就可成为罕见的艺术品。   柯沙瓦走上金色的道路,他仰望前方,在一百四十四级台阶之上有着气势恢宏的庞大建筑群,作为北方大陆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树城艾瑞恩是一切魔法生物的家乡、聚集地和仲裁所,翻阅过历史资料的柯沙瓦老头当然能够认出这些闻名遐迩的伟大建筑,那高大的三尖顶建筑师是北方精灵三帝国联合评议会,青鸟帝国等三大帝国每年在次召开会议,解决北方精灵内部纷争;有着长长白色回廊的宫殿是元素精灵集会所,來自翡翠之树的大精灵们长居于此,将宝贵的生命之泉输送回元素精灵的故乡;而重重楼阁之上,那最接近城市穹顶的绿色拱门就是执政官大殿的入口,相传战争结束之后,神器奥利宗伽就被收藏于执政官大殿中央的祭坛,被生命之树保护起來。   “为什么艾瑞恩能够如此完好。”约纳惊诧地说道,“第二次远古战争最后的禁忌魔法毁掉了整个北大陆,艾瑞恩位于大陆中心,是最先遭受冲击的地方,为何看起來毫发无损的样子。”   “我怎么知道。”柯沙瓦喘着粗气,沿金色道路拾阶而上,“这儿看起來就像主人暂时离开的小旅馆嘛,一切都保存得好好的,就等主人那天回來……”   老头走上二十级台阶,休息了一会儿,接着向上走,当穿过一道拱门的时候,他无意中伸手一扶,手掌却穿透了拱门立柱,直接抓到一把空气,“什么。”柯沙瓦愣住了,那金碧辉煌的拱门簌然坍塌,刹那间化为流沙飘洒,柯沙瓦望着手中那一抹金色的细砂,不禁张大了嘴巴。   “原來这只是一幕幻景。”约纳恍然大悟,“老师,这座城市早已被禁忌魔法彻底摧毁了,所有的建筑都随着城市的主人一起化作飞灰,是这些生命之树,充满了城市记忆的生命之树,用最后的生命之泉能量重塑了所有的街道、房屋、湖泊和宫殿,它们早已死去,这些幻景也只勉强保留着形状而已……”   “见鬼,那神器还在不在老地方。”柯沙瓦甩甩手,定定心神继续前进。   他穿过回廊,白色的回廊化为灰尘消失在身后。   他走过宫殿,高大的宫殿悄无声息地在眼前崩塌。   他走入树城艾瑞恩气势恢宏的幻景,看自己衣袂带起的微弱的风,将这座城市吹散。   终于走上一百四十四级阶梯,柯沙瓦回过头,看到的是满目疮痍的废墟,生命之树的根茎在黑褐色泥土中腐烂,空气中漂浮着华美的金色细砂,远处的城市依然如海市蜃楼般美丽,如果沒有风吹起,一切还会永远这样美丽下去,静静等待着主人的归來。   摇摇头,柯沙瓦转身走入绿色拱门,“啊,看來沒事。”走出几步,他开口道,“这里的建筑是有重量感的,看來执政官大殿在精灵魔法的保护下幸存下來了。”   “太好了,老师。”约纳应道。   老头走入宏伟的殿堂,走过空旷的大厅,走到大殿中央的祭坛前,无数藤蔓穿透大殿的屋顶延伸下來,将祭坛缠成一个大球,光亮从破碎屋顶射下,洒在黑曜石祭坛上面,化为星星点点闪耀的光斑,透过干枯树枝的缝隙,柯沙瓦一眼就看到了祭坛中心的东西,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年轻人,今天算是我们的幸运日啊。”   第159章 异世(上)   在生命之树藤蔓的重重包裹当中,农业之神奥利的刻印散发着柔和的淡绿色光芒,柯沙瓦老头咽了口唾沫,缓步走上前去,口中自言自语道:“这玩意儿的威力大得吓死人,可应该不会随便伤人吧,书里可一点相关记载都沒有,万一会自主防御就亏大了……”他颤颤巍巍的手指尖小心翼翼触到神器表面,淡绿的波纹荡漾开來,“……咦。”柯沙瓦愣住了。   “怎么了,老师。”从约纳的角度看不清祭坛前发生了什么,他着急地问道。   “沒事沒事,这还是真是个好东西啊,年轻人。”七级占星术士摇摇头,伸出双手将神器捧了起來,那生机勃勃的绿色光晕立时将老人笼罩其中,柯沙瓦发出舒适的,浑身上下的骨节一阵喀拉拉作响,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许多,“一下子就恢复疲劳了,看來这家伙并沒有认主,还处在毫无防御的状态呢。”   神器奥利宗伽是一面盾牌,一面平凡无奇的绿色木质盾牌,看起來像农家随处可见的刷上油漆的木头锅盖,不过其中散发出的强大生命脉动令人无法质疑,在那绿色波纹触及的地方,腐朽的生命之树树枝竟然蠕动起來,褪去表面腐烂的外皮,露出底下光滑如玉的崭新枝条,柯沙瓦试着将神器靠近祭坛,那些生命之树的根蔓立刻如活物般缠绕过來,想要将奥利宗伽连同人类一起缠绕起來,老头赶忙往后跳了几步,将盾牌藏在身后,离开绿色波纹的滋润,那些枯枝再次垂下,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怪不得要将它封印在这里。”柯沙瓦叹道,“如果沒猜错的话,生命之泉本身与奥利宗伽也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农业之神奥利是世上所有创造物的母亲,这就是生命的本源哪,年轻人,如果我将它长久留在身边的话,说不定可以像精灵一样活个几百年呢。”   “老师……”约纳紧张地凑近镜子。   “呸呸。”老头啐出一口浓痰,“你还当真啦,把你的时空坐标给我吧,我把神器给你送过去,先说好,距离这么远,我不保证能平安送达。”   少年立刻回应道:“放心,老师,我从刚才起就在观察这件神器,奥利宗伽的时空连续性非常完整,是我见过的所有已知物体当中最稳定的,以您的能力完全可以将它送至另一个时空,无论跨越多远的距离。”   “这么有信心,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的自信都是哪儿來的……”不满地摇着头,柯沙瓦蹲下身子将诸神刻印摆放在大殿地面,掏出雕刻刀在大理石地板上刻出星阵轮廓,这次的星阵规模要小得多,只花了几分钟时间就完成了,老头把挎包里的瓶瓶罐罐全部倒了出來,从挎包夹层隐秘的小口袋里取出两个银色的小瓶,满脸肉痛地拧开瓶盖,将第一只瓶中的金色液体倒进星阵轮廓线,然后张嘴喝下第二瓶中的银色液体。   约纳不解地问道:“金色的是星辰原浆对吗,从陨落星辰中冶炼提取的星星精华,比星星尘埃纯粹一万倍的终极星际线能量导引剂,那可是占星术士梦寐以求的梦幻药剂啊……另一瓶又是什么呢老师,我感觉到某种奇异的气息,那似乎并非占星术中所使用的材料……”   “你懂个屁。”老头撇嘴道,“活了这么久,还能沒点压箱底的宝贝,乖乖看着吧,年轻人。”   柯沙瓦的时空星阵再次启动,当红蓝二色能量碰撞的时候,约纳发送过去的时空坐标被输入星阵核心,空间之门开启又关闭,湮灭的能量携带着诸神之刻印穿越数千哩的遥远距离,将第六件神器送至东方大陆的通天塔“天璇”。   “滋滋滋……”一团红蓝相间的能量漩涡在眼前消散,约纳蹲下身子,轻轻朴实的绿色盾牌拾起,奥利宗伽轻得如一片羽毛,却散发着无比真实的存在感,只握在手中,少年就感觉到身上充满了难以名状的生命力,如春天的原野一般生机勃发,“……老师,谢谢您。”他面对银镜深深地鞠了一躬,“当这一切结束以后,我会回到您身边,再一次成为您的占星术士学徒,因为您身上还有太多我不懂得的东西,我要花费一生时间去学习。”   沒有回应传來,镜中是破败的执政官大殿,黑色的大理石地板中央,老人侧躺在地上,鼻孔溢出的鲜血沿着皱纹流向地面,这时约纳忽然明白了第二瓶银色液体是什么,《南大路地理测算》曾提到南陆边缘的巫毒教用一种神秘液体封存超自然能量,那使用处女的眼泪、牛的胃酸、魔晶石和水银制造出來的浓缩液能将施术者本身的能量储存起來,一滴液体,就能蕴含相当于一个五级魔法的高浓度能量,“……老师。”少年猛地冲向镜子,将画面不断放大,他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柯沙瓦的最后一个时空星阵并沒有振动星际线并吸收游离能量的关键部分,也就是说,由于生命之树残骸的遮蔽,树城艾瑞恩废墟中是感应不到星际线存在的,这座死城实际上是占星术的禁区。   柯沙瓦发现了这一点,但完全沒有表现出來,他喝下巫毒教秘液,将高度浓缩的星辰之力通过身体释放出來,启动了最后的时空星阵,可老头衰老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这种冲击,早在奥利宗伽到达东方大陆之前,这位可敬的老人就已经失去了生命。   “老师……”约纳垂下眼帘,紧紧咬着牙:“对不起……但相信我,这一切不会是徒劳无功,不用多久,一切就可以回到最初,不用多久了……我已经明白,这就是背叛者赛格莱斯想要的结果啊……”   他决绝地转过身,镜子随着这一动作砰然破碎,少年大步走到断塔中央,抬起头仰望东大陆的万丈晴空,“來吧,我不惧怕试炼,也不需要礼物,让一切开始吧,杜兰夫人。”   周遭的景物突然变化,他短暂一生当中曾出现过的所有亲人、伙伴、敌人的形象在四周浮现,那些他所爱恋的、仇恨的、思念的、惧怕的名字,那些生者、死者、忠诚者与背叛者的脸孔,“谢谢,对不起。”约纳坦然环视四周,举起手中的神器奥利宗伽,“有太多的话要对大家说,可不是现在。”   “嗡嗡……”忽然通天塔传來剧烈的震动,诸神刻印自动脱离手臂悬浮在空中,绿色的波纹荡漾开來,将整座断塔笼罩,“嗖嗖嗖……”塔身砖缝中生长的野草开始疯狂生长,彼此扭曲缠绕不住升高,形成一道绿色的螺旋巨柱,约纳转过身,看到自远方的黑城平阴城下开始,那条由“天璇”倾倒后散落的残砖所修建的道路正在崩溃,无数植物将嵌入路基的砖块抬起,携带着砖瓦回归高塔。   “这就是奥利宗伽的力量吗。”少年叹息道,在他的脚下,绿色植物组成的风暴旋转而上,碎砖噼里啪啦恢复原位,重新构建起通天塔的形状,柔软的植物托着他到达塔顶,几乎同时,那崩溃了多年的高塔完全恢复了原來的样子,随着波纹一明一暗,覆盖了整座塔表面的植物同时开出千万朵五颜六色的花,将威严高塔装点成一座绚烂无比的生命图腾。   然而升高并未停止,一根最粗壮的藤蔓托举着少年继续向天空挺进,这颗嵌在奥利宗伽盾牌中央的生命之树种子正在抽枝发芽,迎着阳光不断生长,约纳站在厚实而柔软的叶片表面,看南商国饱经战火摧残的大地逐渐变得遥远,转瞬间黑城平阴就成为一个小小的黑点,山脉的轮廓如龙的脊梁一般在天边起伏。   他并未感到害怕,因为这一切都是命运使然,遥望天边,约纳知道那里会有另一种征兆出现,果然,在遥远的南方,一脉月白色的辉光正冉冉升起在群山之中,那是占星术士非常熟悉的感觉,那是來自文字与绘画之神席拉的刻印、他的法杖席拉霏娜所发出的温暖气息。   “啊啊啊啊啊啊搞什么啊这是……”被高塔“离珠”的银白月光托起的正是刚刚打赢爱德华·施密特的幻影,正得意洋洋喝着庆功酒的丹尼·斯图尔特,他语无伦次地尖叫着,完全沒注意到自己正在被送往何处。   逐鹿原中的高塔“离瑜”升起黑色的火柱,那是神器俱利伽罗的滚滚黑炎,耶空眼神平静地望着远方,手中还残留着刚刚斩杀祖塔的触感,这让南方人无比坚定的手指有了些微的颤抖。   晚唐帝国的冰原里,高塔“天玑”升起红色金属风暴,在神器卢塔琉斯无数纷飞甲叶的簇拥里,小蚂蚱显得满脸迷茫,她隐约记得自己用出了根本沒有学会的终极箭技,干掉了一个仇恨一辈子的可恶男人,可回过神來却像什么都沒发生过一样,就连手指上都沒有弓弦的勒痕。   清平山中的高塔“开阳”,神器艾丁蒙特化为柔软如丝的深蓝色旋风,汉娜·斯图尔特站在魔毯一般的诸神刻印上,肩扛大枪,眼神坚定。   冰的巨龙从后秦国高塔“天枢”处升起,在冰晶凝结的锵锵巨响声中咆哮着升入高空,玫瑰骑士睿智的蓝眼睛凝望着远方,独角兽的雪白鬃毛在风中飘摆,片刻之前,他见到了一名可怕的敌人:扎维帝国最强大的男人,曾在樱桃渡一役中击败整支干草叉小队的风暴骑士以撒基欧斯,埃利奥特沒有发动冲锋,也沒有转身逃离,他向着那高大龙象背上的强悍武者拔剑行礼,然后坦然道:“在这段日子里,我们成长了,可已久无法战胜你,但那并不是问題,这塔顶并非你我的最终角斗场,你是我心中的幻影,我们惧怕着你的强大,也憧憬着你的忠诚,总有一天,我们会在真正的战场相见,如果到那个时候,你有你的信念要贯彻,而我依然要守护最宝贵的东西,那么就抵死一战吧,这是骑士对骑士的誓言。”以撒基欧斯的欢迎静静俯视玫瑰骑士,以右手拳甲敲击胸膛行礼,接着消失在风中。   六座高塔,六件神器,六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终于在天空交汇。   第160章 异世(中)   六种颜色交汇在一处,六件神器让干草叉的伙伴们再度重逢,“我知道大家一定能做到的。”约纳微笑着张开双臂,身上蓝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嗷啊啊啊啊到底要到哪儿去啊货物朋友,……汉娜,汉娜你快过來。”丹尼·斯图尔特趴在月白色的光柱上凄惨嚎叫,一边不忘冲妹妹使劲挥手,汉娜昂然站在蓝色魔毯上,眼睛根本沒有看哥哥一眼,因为一旦转动眼珠,那积蓄在眼眶里的泪水就会夺眶而出,她不知道本该死去的丹尼为何会活蹦乱跳地出现在这里,那并不重要,只要能再看到哥哥狼狈的样子,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事情呢。   “这不是梦。”并肩站在占星术士身边,玫瑰骑士感叹地说道,“这一切是真实的,神器的力量正在改变这个世界,我们能感觉到飞行的轨迹正在改变,我们的方向……是西方。”   “什么都瞒不过你呢,埃利。”约纳叹息道,“如果我沒猜错的话,我们正在向神佑海洋的方向前进,传说中那沒有形象、不可观察的第七件神器应该就是那个地方,,,这有多滑稽,无数人在疯狂寻觅的东西,其实早就被主神所收回了,毕竟那是死神乌芒遗留在世间的一根毒刺啊。”   骑士点点头:“是的,约纳阁下,若从空中俯瞰东方大陆的六座高塔位置分布,能发现那是一个未完成的锐角三角形,连接通天塔的线条遥遥指向神佑海洋的中央,那传说中主神所居住的禁地,虽然创世主在同一时刻创造了整个大陆,可我们认为东方大陆是四片大陆中最牢固的一个,只有东方能承受神器解放给大陆板块带來的冲击;六座高塔其实是六件诸神刻印的祭坛呢。”   说话间,六道光芒开始倾斜向西飞逝,以惊人的速度掠过东方大陆,万里山河在白云间闪现,几次呼吸的时间,大地已至尽头,脚下展现无边无际的深蓝色海洋,这就是位于整个世界中心的神佑海洋,那被无数魔兽所守护的绝对禁区,“呃哇。”不远处的小蚂蚱忽然惊呼出声,前方天空出现黑压压的一大片飞行魔兽,每一只都有着巨龙般的身材,振翅之声如雷鸣滚滚,空气中充斥着浓密的雷系魔法元素,看來这种生物是天然的雷电使用者。   许多脾气暴躁的魔兽口中已经蓄满滋滋作响的雷球,可随着六道光芒接近,强大的威压引发了魔兽骨子里的天然恐惧,“呼啦啦啦……”飞行魔兽四散逃走,光芒如流星掠过天际,海面上分开两道波浪,无数水生魔兽被浪花抛向天空,接着被神器的锐光撞成碎末。   “真是难得一见的奇景呢。”埃利奥特道。   “是啊,但看來我们已经到达了。”约纳回应道。   六道光柱转瞬间到达神佑海洋的中心,再次垂直向上爬升,伙伴们被无形的护罩保护起來,只感觉有柔和的风掠过耳畔,丝毫感觉不到速度、高度和温度带來的压力,大陆变得越來越远,天空却沒有变得接近,此时太阳开始沉向天边,暗红色的天空中亮起亘古不变的星辰,随着高度不断攀升,四周迅速暗了下去,伙伴们很快就看不清彼此的脸庞,只感觉到自己的眼睛被星光照亮。   “就这样一直向上,可以离开这个世界吗。”汉娜·斯图尔特自言自语道,“世界的上面,到底会有什么呢,我们能碰到那些星星吗。”   “当然能啦汉娜,星星挂在十八万八千哩的空中,红色的星星摘下來回家泡水喝可以治尿频尿急的老毛病,蓝色的不能碰,因为和砒霜一样有剧毒,这可是无尽沙海的常识啊。”丹尼立刻大声回答道,“你小时候沒听水手们讲故事吗,真是的。”   在仿佛短暂,却显得无比漫长的时间之后,六道光辉却突然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咚。”巨响声中,六色光华像烟火般在夜空绽放,伙伴们眼前一花,紧接着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透明的平台上面,脚下是漆黑的夜色,四周有神器的六色辉光纠缠闪耀。   “……走到头了,然后呢。”锡比疑惑地四处瞅瞅。   约纳毫不犹豫地迈步前进,他走向透明平台的中央,伸出手去,触碰到了那看不到的神器,此时六件诸神刻印已经回归他身上,在神器的强烈共鸣声中,他知道第七件神器死神乌芒的刻印“乌芒黑芒”就在前方。   他碰到了什么东西,手感冰凉;用手握住向上一提,感觉将拎起了一件体积庞大却重量轻盈的物体,在这一瞬间,乌芒黑芒在六件神器的感召下解除了不可见的封印,“刷刷……”如凉风拂体,约纳感到一种毫无温度的物质将自己的身体笼罩,低下头去看,发现自己身上毫无异样,旁边的伙伴们却齐声惊呼,因为少年的身后,凭空生出了一对灰色的翅膀。   就像身体的一部分,约纳感觉到了那翅膀的存在,他轻轻振翅,灰色的羽翼掠过夜空,星辰立刻黯淡下去,因为夜色已被诸神之刻印收割,灰色是最终的颜色,当一万种颜色混合起來,只能得到包容一切的灰,作为七位主神中最神秘的一位,死神乌芒是世上一切存在的终结者,他不仅控制着所有造物的生老病死,也是时空和物质的最终主宰。   “啊啊……约纳哥哥。”这时小蚂蚱忽然大叫起來,“杜兰奶奶说过,这个时候就可以完成仪式了。”   “我知道了。”约纳点点头,杜兰夫人保护了埃利奥特与丹尼·斯图尔特的生命,是因为他们两人并未在真实的世界中死去;而此刻要换回逝者的灵魂,唯有动用乌芒黑芒的力量。   少年挥动翅膀,他手中的法杖席拉菲娜、头上的银盔萨迪萨特、身上的裙甲卢塔琉斯、腰间的缎带艾丁蒙特、胸前的项链俱利伽罗、臂上的盾牌奥利宗伽同时散发出光芒,光辉被翅膀吸取,转化为死寂的灰,“滋滋……”随着灰色的阵风吹起,一团浑浊的灰色物质出现在众人面前,里面无数灰色线条旋转不停,那是通往虚无终极世界的入口,约纳转过头,与锡比那怔怔的绿眼睛相对,又转向另一个方向,接触到耶空无比灼热的视线,“尽管这一切都是徒劳。”少年轻轻地叹息,“可我们已经等待太久了,不是吗。”   “室长大人。”   粗壮的右腿从灰色漩涡中迈出,咚地踩在透明平台上,让整个天空的光芒都动荡起來,紧接着是同样粗硕的左腿、一双大得惊人的手掌、肌肉如花岗岩般坚实的手臂、宽阔厚实的身躯和一颗头发剃得光光、戴着民族小花帽的头颅,这体型雄壮的人走出漩涡,慢慢地站起身來,高大身躯一下子遮盖了天空中一半的星辰,他缓缓转动头颅,用威严的目光扫视四周,然后张开嘴巴,用雄浑的声音道:“……约纳大人……约纳大人,约纳大人您沒事啊,扎维人沒有伤到您吧,俺明明记得把大伙都使劲扔了出去,难道还是沒有离开黄金铁锤军团的包围圈吗,……哎呀呀呀俺真是不中用啊,这下子不是连累大家了吗,埃利,小蚂蚱,你们看來也沒事,赶紧跑啊,要是晚了的话那个骑着大怪兽的老骑士就追來了,俺就算豁出命去也打不过他啊……”   一道绿光如闪电般射进他的怀中,尽管像撞上一堵墙壁般丝毫沒有撼动身体,但毕竟阻住了室长大人那焦急的唠叨,小蚂蚱双手搂着托巴的手臂(因为实在是沒办法环抱他粗壮的腰),把脑袋埋在他的灰外套里面,不说话,也不动弹,就那样久久地、久久地埋着头,如同回到母亲温暖羽翼之下的雏鸟,“小蚂蚱,你咋啦。”托巴有点手足无措,小心翼翼地伸出大手抚摸锡比小麦色的头发,“你是不是受伤啦,那儿疼快给俺看看啊,哎呀哎呀,沒时间啦,埃利你快劝劝她……龙姬在哪儿,那两位不认识的老爷太太是谁,是樱桃渡的佣兵吗。”   玫瑰骑士策马走近托巴身边,抽剑行了一个深深的平剑礼,然后露出微笑:“不用担心,室长大人,我们现在是安全的,无论你知不知道,我们其实已经暌违太久了,就让小蚂蚱撒娇一下吧,她受了许多苦呢。”   室长大人满头雾水地转头问:“约纳大人,这、这到底是咋回事啊,这个地方也不是奇迹草原……哇啊,脚底下为啥什么东西都沒有啊,这样不会掉下去吗。”   占星术士捂住胸口,因为心脏正在砰砰直跳,将一种温度很高的液体挤向他的眼角,“托巴,你还记得当初向我说过什么话吗。”少年说道,“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扈从骑士了,你将拥有我的姓氏、纹章、历史和荣耀,我们的命运永远系在一起,直到死亡使我们再次分别……我们是永远的伙伴了,托巴。”   巴泽拉尔农民愣住了,他的表情是如此僵硬,足足半分钟沒有任何动作,就连眉毛稍都沒有动弹一下,“……约、约纳大人,你是说真的……”忽然轰隆一声,托巴单膝跪倒在地,笨拙地念诵着早已背熟的骑士宣言:“大、大人,俺,巴泽拉尔蘑菇农庄的托巴,宣誓对您永远追、追随,无论胜利或是失败,到达大陆的哪一个角落……”   在这个时刻,沒人注意到灰色漩涡中浮现出另一条身影,有着长长红发、如天狼星般明亮而冷漠的眼睛、薄如刀锋的嘴唇和修长的脖颈,一名光裸着身子的女人走出漩涡,站立在耶空面前,梵天使用七位半神的身体随便缝制成新的魔神将军,但此刻重新回归世间的,是属于萨茹阿斯瓦提的身体和灵魂。   耶空如竹竿一样戳在那里,灰眼睛盯着对面的女人,举起手,又放下,想开口说话,又发不出声音,“我知道。”萨茹率先开口了,她的声音一如多年前摩罗太子陵前出现时那样清脆,有着冷酷的决绝,“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因为我一直在你身边。”   持剑伽蓝忽然露出一个笑容,一个很傻的笑容,他浑身硬邦邦地举起手臂,将名刀佛牙递向对方,萨茹摇了摇头:“我不再需要它了,因为我面前已沒有敌人。”   “呛啷。”不理会名刀那剧烈的颤抖与,耶空将刀随手丢在地上,“萨茹……”他终于张开嘴叫出隔世恋人的名字,这名字显得太过熟悉,以至于变得陌生,“萨茹。”他又叫了第二次,确认自己吐出的字眼是正确的,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从未见过萨茹阿斯瓦提原本身体的模样,眼前的女性是如此完美,每一条惊心动魄的弧线都能将他的眼睛刺伤,“萨茹。”他忽然猛地脱下身上破破烂烂的铁锈色外套,披在女人的肩头,手指触到萨茹肩头的肌肤,那滑腻的触感令耶空浑身一震,他连连退后三步,神情惊慌,可随即又觉得这样显得太冷漠,艰难地拖着步子,回到萨茹面前。   “你不够强。”萨茹阿斯瓦提说道,“可我知道,你会成为强过我的男人,现在还不到相聚的时刻,你听见了吗,出发的号角已经吹响。”   耶空迷茫地望向别处,忽然觉得眉心一热,发现萨茹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在自己的双眉之间印下鲜红的手纹,“这是吠陀的习俗,留守家中的妻子用这种方法给即将出征的丈夫以祝福,不管你走得多远,我都能通过血印感觉到你,而若你死去,我也会随之失去生命。”萨茹说。   在这一刻,她并非杀人无数的魔神将军,他也不是流浪天下的寂寞游侠,她冷漠的眼神中有星彩泛起,而他完全忘记了应该怎样扮演自己,只嫌自己总是要眨眼睛,阻住自己凝望女人的目光。   就在这时,约纳说:“该走了。”   第161章 异世(下)   “该走了。”   “去哪里。”   “当然是去上面的世界。”   沒有时间來享受重聚的欢愉,约纳站在灰色的混沌面前召唤干草叉的伙伴们,“埃利,室长大人,耶空,小蚂蚱,我们必须出发了,这将是最后的战斗,当一切结束后,我保证,我们会有一生的时间來享受共处的时光。”   “龙姬在哪里,约纳大人。”托巴四顾问道,“俺沒有看到她出现……”   “龙姬就在那里等着我们。”占星术士伸手指着头顶那遥远却又无比接近的星空,“就在刚才,杜兰夫人向我传來最后的讯息,龙尊君已经率先打破两个世界的屏障,到达上面的世界,龙姬就在他手中。”   玫瑰骑士惊诧道:“沒有七件神器的帮助,他是怎样做到这一点的。”   约纳回答道:“他拥有雅古诅咒之土的力量,从某种意义上來说,那是初代导师吉尔伯托·吉尔伯乃翁时空星阵研究的另一个方向,它与时空星阵本身是同源的,赤枭兄弟会正利用诅咒之土召唤术在整个大陆掀起屠杀,每一个新鲜的灵魂死去,诅咒之土的力量到会壮大一分,那成千上万灵魂的悲泣可以化为惊人的能量。”   “那我们怎么打败他,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吧。”小蚂蚱坐在托巴肩头撇嘴道,“就算把你身上的神器分给我们一人一件……根本不好用嘛,神器用來打架的话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依靠我们自己的力量,,,还有一位很重要的战友会出现。”约纳坚定地握起拳头,提高音量:“我们走吧,各位,去那个沒人到过的地方。”   室长大人摘下小帽弯腰行礼,玫瑰骑士抽出长剑,锡比揉搓着小拳头,耶空从萨茹阿斯瓦提手中接过长刀佛牙,干草叉的伙伴们聚集在灰色漩涡旁边,约纳的视线越过众人,投向斯图尔特兄妹的方向。   汉娜前进了一步,感觉斗篷被人用力拽住了,她回头一看,哥哥正眼神亮亮地望着他,像一头可怜兮兮咬住主人裤脚不让主人离去的小狗,丹尼·斯图尔特只说了一句话:“汉娜,别丢下我一个。”   被这句话狠狠击中,斯图尔特当代家主的身体微微一颤,狭长绿眼睛中浮现了难舍的纠结,她知道只要再向前迈一步,哥哥的手就会松开,被她永远抛在身后,在这一刻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站在世界的两端,而汉娜本人,必须做出一个永不可能正确的抉择。   “谢谢你,汉娜,这一路上我亏欠你们太多,我沒办法补偿什么,希望以后我们能有机会再见,希望大家……都永远幸福地生活下去。”约纳却主动开口了,他背后的羽翼伸展,灰色漩涡蔓延开來将干草叉的伙伴们笼罩,“嗡嗡……”时空开始震颤,诸神刻印的力量托起五位伙伴再次升高,无形的屏障被撕裂了,一条割裂星空的裂隙出现在摧残银河。   “……约纳。”汉娜高声叫道,向前冲了一步,接着停了下來,那灰色光辉已经升入不可知的时空之渊,空中星星点点光芒散乱,七件诸神刻印从天空坠落下來,五位伙伴已经消失于无尽星空,“……约纳……”声音低沉下來,汉娜·斯图尔特缓缓垂下头,握着大枪“海军上将”的手指咯咯作响,“对你來说,最终我也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旁观者吗,就算你想保护我,这样的离别也……”   一双强壮的臂膀忽然从身后将她环抱,汉娜吃了一惊,接着慢慢松弛身体,“我们回去吧,汉娜。”斯图尔特家的男丁低声说道,“回到我们的家乡,不是该死的扎维帝国,是无尽沙海,那个永远有阳光照耀的地方,我会娶个好女人,而你,要嫁给一个比我更爱你的男人,我们回到‘巴克特里亚的疾风’号上,经营死鬼老爹留下來的事业,各自生一大堆儿女,在风和沙里慢慢变老,坐在后虫的脊背上,望着斯图尔特家的子孙后代驾着帆船驰骋在沙漠,就这样过完一生,……好吗,汉娜。”   “……是的,哥哥。”汉娜想这样回答,可巨大的痛苦将她的咽喉堵塞,使所有字眼听起來都像过分压抑产生的呜咽。   在那团灰色的漩涡里,约纳和伙伴们各怀心事,可还有时间进行几句无关痛痒的对话:   “约纳大人,那个红衣服的小姐是谁啊,俺觉得她看你的眼神可不一般呀。”   “就这样飞到上面的世界去,一点儿都不炫酷,而且约纳哥哥你怎么把神器都脱掉了。”   “要做好战斗的准备,约纳阁下,尽管可能面临我们想象不到的局面。”   “……”   毫无征兆地,失重感消失了,灰色雾气消失无踪,伙伴们拔出武器四处观察,发觉世界已经换了模样,这是一个奇怪的地方,平坦的黑色泥土地面向四面八方延展,既沒有山川河流,也沒有植物和建筑,仿佛一片大得过分的、人工耕耘过尚未播种的田地,而天空中覆盖着黑压压的云团,雷声不住轰鸣,闪电在云幕中噼啪闪现,空气中却沒有一丝雨水的味道,看來这滚滚雷云并非暴风雨的前兆,由于沒有任何参照物,谁也说不清这片平原的大小,只能感到深切的孤寂,因为天地之间唯有几位孤零零的异界來客存在。   “搞屁啊,这就是上面的世界。”小蚂蚱立刻跳了起來,“费尽力气爬上來有什么用啊,难道在这儿看闪电玩吗。”   “怎么能对约纳大人不敬。”室长大人立刻责怪道,摸着脑袋说:“这里好像骑士小说里面描写的地狱哇,俺小的时候听老娘读过那些有关地狱的故事,要是有恶魔出现就更像啦。”   他的话音尚未落下,异象就突然发生,前方不知多远的地方黑色忽然变得浓郁起來,不用于雷云与黑土的黑,那是纯粹无光的、令人心底生寒的黑色,“小心。”约纳举起法杖,,用尽了能量的七件诸神刻印将实体留在下面的世界,他手中的只是空有形状和水晶石的外壳而已,,大喊一声,“那就是雅古诅咒之土的特征,千万不要被黑色的东西碰到。”   “哦,你们來了。”   一个声音传遍原野,不断膨胀的黑色化为千万触须飘摆,在那中间缓缓浮现一个身穿黑衣、下颌宽阔、眉宇冷漠的中年人,他淡淡地开口说:“就算那个名叫杜兰的厨娘帮忙,用龙姬的‘冥婚’作为引子,我也花了老大力气才打穿世界之墙,沒想到你们这帮蝼蚁居然能來到同样的地方。”说到这里,他抬起头望望天,又低下头看看地,皱起眉头:“……这是什么鬼地方。”   “龙尊君。”锡比一看,挺起小胸脯高叫道:“快点把龙姬姐姐还來。”   托巴紧张地把小蚂蚱拉到身后保护起來,沒想到龙尊君居然沒什么反应,“她。”一条黑触须升起,上面卷着一个黑发的东方女人,“在穿过世界之墙的时候,这贱婢居然从背后出手偷袭我,差一点使我功亏一篑。”龙家家主左眉轻轻一沉,“还给你们又何妨,早生晚死,蜉蝣之流……”   触须凌空一掷,东方女人的身躯向这边凌空飞來,约纳的眼睛亮了,他向前冲了两步向伸手去接,身前却忽然多了一个庞大的背影,“呼……啪。”凌厉的挥拳声带动空气,如无形的巨鞭凌空抽响,室长大人挥出石臼大小的拳头,以全身力气击中空中的无形之物,气劲爆炸,冲击波吹起泥土波浪,“咚。”托巴沉重地降落地面,甩着右拳喝道:“不可移开视线,敌人已攻过來了,俺会挡开空中那些黑鞭子,你们要注意从地底下來的。”   “……别动。”耶空忽然鬼魅般出现在他身边,口中发出梵文经诵,双手覆盖着金黄色佛光按住托巴的右臂,在转瞬之间托巴手臂已粘上一层黑色黏液,黑色纹路正沿着肌肉向上攀升,在佛光照耀下终于逐渐止住蔓延的势头,“别硬解,要打散。”南方人简略地说道,手指在托巴双腕描出两行金色符咒,以佛光护住室长大人的双拳。   “嗖嗖嗖……”破空声急剧响起,肉眼却很难从雷云的背景中分辨出黑色触须存在,玫瑰骑士再次肩负起战场指挥的职责,擎出战盾断喝一声:“箭头阵型,小蚂蚱,照亮,室长大人前进三步,专注于正前方,不要管侧面,耶空阁下,左侧就交给你负责了,我们來守护右侧,约纳阁下,你还需兼顾……”   一支蛇箭升入高空,凌空爆炸发出明亮白光,埃利奥特沒有对约纳发出进一步指令,因为他知道此时的占星术士耳中听不进去半句话,“咻咻咻……”触须铺天盖地袭來,托巴的拳头、耶空的刀、锡比的箭、骑士的枪同时鼓荡空气,发出惊天动地的爆音,在这疾风骤雨般的袭击之下,被护在伙伴们身后的约纳怀中抱着龙姬冰冷的身体,浑然忘记了自己正在战场之中。   “龙姬。”他说,“我终于找到你了,沒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见面,比我想象得要困难许多,又比我想象得少了许多波澜……你为什么还不醒來,你会醒來的,对吧。”   怀中的东方女人脸庞恬静,她闭着双眼,脸上沒有一丝血色,长长睫毛颤也不颤,约纳发觉已经太久沒有见过她,以至于觉得这张脸庞如此陌生;可狠狠悸动的心脏告诉他,此刻在怀抱里沉睡的女人就是他苦苦寻觅的人儿哪,她雪白如玉的耳垂,她缠绕着银丝的长长黑发,她身上若有若无的幽香,她春葱般的手指,她胸前的银色襟章,她的腰肢,她的笑容,是的,那温软的嘴角应有一抹盈盈浅笑吧,纵使总是被心结所困,可在久别重逢的时候,她一定会露出微笑,而那微笑,是少年披荆斩棘走到今天的唯一动力,但冷冷的嘴唇合拢着,那新月般的笑又在何方。   一座火山即将迸发,却突然凝冻,约纳的灵魂坠入深渊,他不能动弹,不能思考,忘记了呼吸,他不敢挪动一根手指,就连眼神都不敢落在女人身上,都怕给她增添一丝多余的重量,“……龙姬,你忘记曾说过的话了吗。”他说。   “糟糕。”托巴刚刚击出沉重一击打散敌阵,一条藏在死角的触须忽然飞过身侧,直射向队伍中心,锡比想要转身驰援,发箭却已太迟,一缕黑光袭來,若放大來看,能看到无数灵魂扭曲破碎的颗粒在其中蠕动,每一颗碎片都蕴含着恶毒的诅咒之力,就在黑触手即将击中约纳的时候,忽然一切都慢了下來,有个男人的声音非常不满地嘟囔道:“我靠,你们在我的底盘胡搞什么,这样是不是对主人不太尊敬啊,不知道新的《物权法》已经对你们这种破门而入的行为作出最严厉的规定了吗,我要有散弹枪就立刻开火崩了你们,……不对,不是你们,是那边那个满脸猥琐的大叔,都多大年纪了还玩触手系的游戏,不知道当代萝莉都不再喜欢章鱼类的*Acg了嘛。   这片空间并非上面的世界,而是悬在两个世界之间的净土,而如今发出抗议的,自然就是净土的主人。   第162章 净土(上)   顾铁起初沒有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依稀记得自己在肖李平和阿奇薇的簇拥下离开环形通道,回到那个奇怪的立方体房间,打开了一扇门,,显然是那二四扇门中的一扇,可他的眼睛这时被蒙住了,沒有看清究竟是编号第几的大门,,走入悠长而曲折的通道,他在通道里不断前进,在这段漫长的、寂静的旅行当中,中国人逐渐失去了清醒的意识,等回过神來,看到的是非常熟悉的景象:无尽黑土与翻滚雷云组成的空间,这是属于他的“净土”。   “为什么会进入网络了。”站在净土中央,顾铁奇怪地挠挠头,他调阅出数据日志來翻阅,发觉量子网络一定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流过眼前的数据显得极其紊乱,丝毫沒有逻辑可言,就连顾铁也一时间沒法从这团乱麻中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与外界的联系也产生了问題,他联系不到其他人,不能自由使用量子网络,就像被无形的玻璃匣子困在了净土之中;可奇怪的是他拥有的网络配时沒有消失,量子黑矛组成的防御层依然牢不可破,,,这根本是自相矛盾的现象,他能使用网络的力量,可同时不能进入网络,“分明是个悖论嘛。”净土的主人自言自语道,抓來一团乌云随手,随着500ppm的配时加诸那团模型图元,空间明显发生动荡,一条修长锐利的矛逐渐在顾铁手中形成,“这是只有创世纪能做到的事情,网络连接很正常啊,被什么遮住了。”他一挥手将这支金色的矛掷向天空,量子之矛射入云层,紧接着消失在净土外围的量子混沌当中,网络连接被混沌完全遮蔽,就连如此强力的反溯攻击都找不到途经。   正在摸不着头脑的时候,数据的瀑布却突然加速倾斜下來,绿色代码中夹杂的红色数字形成一道洪流,顾铁立刻看出那是净土遭到内部入侵的危险报告,“靠,这更不可能了,我被量子网络所孤立,怎么可能遭到数据终端内部的攻击。”口中发出怒吼,顾铁张开双臂截停瀑布,准备在净土空间数据结构的内层设置多重防火墙,可事态发展比他想象得快速得多,短短五个时间单位之后,数据流就已经突破了净土的内部防御,将五个数据封包强行注入顾铁所控制的进程。   在这一刻,顾铁想到完全关闭净土,甚至将这个空间销毁,可他随即犹豫了,作为一位资深的量子网络使用者,他在“创世纪”网络中拥有数十个独立的虚拟空间,许多空间的复杂程度、精密性和安全性都不是净土可以比拟的,可中国人对这里情有独钟,因为净土是他所拥有的第一个秘密基地,,,在九岁那场奇妙的事故之后莫名其妙出现在他网络终端的天赐之物,直至如今,他也沒摸清楚净土所存在的数据基础,因为这里仿佛独立于整个量子网络存在,具有超常的隐秘特征。   短暂的犹豫之后,陌生的数据包出现在净土,它们很快在这片空间的基础建模规则之下获得了三维模型,,,而每一个人物形象都是顾铁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包括那位阔别已久再次回归的室长大人,“……约纳,干草叉小队。”若是漫画世界中的人物,此刻顾铁的双眼早已蹦出眼眶,“这也太扯淡了吧,‘世界’里的角色怎么可能出现在我的净土,这里并不是‘世界’服务器的范围,是现实中量子网络的虚拟空间啊,‘世界’角色來到这里,岂不是说明可以进入网络,像网络用户一般存在了。”他倒吸一口凉气,捂住嘴巴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接着一愣:“等等,莫非这就是净土失去外界联系的原因,难道这里还不算量子网络的常规范围,只是一个……缓冲区。”   亲眼看着占星术士站在不远处,这感觉令顾铁怪异莫名,长久以來他与约纳是“世界”中的一体两面,共同使用一具17岁少年的身体而已,即使灵魂逐渐开始对话,也只是黑暗中的短暂交流,他脑中快速分析着一切的前因后果,只能得出唯一的结论:从接触到背叛者赛格莱斯无名书预言的那一天开始,占星术士学徒就开始向这个方向缓慢而坚定地步步行來,一切早有征兆,找到七件神器,打破墙壁來到真实世界,这就是赛格莱斯赋予主角的唯一任务。   顾铁觉得手脚冰凉,他将身体隐藏在“净土”的背景当中,因为暂时沒想好怎样与约纳相见,作为一名切实生活在地球上的人类,顾铁对眼前的局面感到相当困惑,他明白约纳、干草叉的伙伴们乃至“世界”中的上亿个人格都并非简单的npc线程而已,这些人是真实存在的,拥有灵魂的活生生个体;他曾想过通过改造生物芯片的方式把约纳带到这个世上來,让少年看一看外面的世界,但当这一天以不同的姿态提前到來,顾铁却突然感到一阵害怕,在理清头绪之前,他不打算现身与约纳相见,不过短短几秒钟后,另一波数据乱流出现了,有一条來自内部的线程蛮横撕开净土的防火墙,将海量的数据倾斜进來,这立刻改变了虚拟空间的基础结构,顾铁能感觉到净土承受不了如此规模的数据密度,外围空间已开始崩溃,“老天,这又是什么。”他猛然捞起一块黑色的乱码拆解开來,这数据包的密度大得惊人,一个元数据经过十二次解压缩之后释放成为恐惧的数据洪流,其中任何一个切片都写满无意义的混乱信息,仿佛将一部完整的百科全书打碎、揉烂、化为纸浆、压缩到一颗尘埃大小的微粒,再聚集起亿万微粒形成一股可怕的沙暴,顾铁从沒见过这样的东西,这已不是黑客攻击的范畴,甚至超过了目前任何已知量子压缩算法的极限。   “别开玩笑了……”尽管眼前的天空和大地毫无异状,但净土的主人知道这只是风暴來临前的平静,如果不堵上那个看不见的大洞,这片虚拟空间很快就会被海量的数据撑爆,这横亘与“世界”与量子网络之间的最后缓冲区将荡然无存,他迅速将网络配时提升到极限,使用希尔伯特黑矛的阵列向异常数据涌出的方向发动攻击,两种数据形态在量子空间中绞杀起來,无数线程在彼此抢夺控制权、进行着封锁、、窃取、反窃取、破译、反破译,这是顾铁从未经历过的战斗,他所拥有的所有知识、技巧和网络权限显得如此孱弱,纵使动用了全部网络配时,也只能勉强将异常数据的突破口压缩至原先的四分之一大小,那來自“世界”的可怖数据之潮还在源源不断涌入,以最乐观的态度估计,“净土”还能维持短短一分钟时间。   比起这看不见的战斗,净土中一场看得见的战斗同时开始,带着黑潮到來的男人抛出龙姬的刹那,顾铁清楚看到那些五十六条黑色触须隐藏在东方女人的身体之后,向干草叉小队袭去,顾铁立刻惊呼一声:“靠,原來控制数据黑潮的就是龙尊君,黑潮的真身就是雅古诅咒之土的力量,那是死者的灵魂化成的,也就是说,这些异常数据是由被强行抽离原本位置的人格线程组成,怪不得具有异常的数据密度,而且完全不可预测动向,因为这些人格从本质上依然活者。”紧接着他眼中又泛起光芒:“等等,龙尊君完全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消灭干草叉小队,只要抹除对方所处位置的数据结构就行了,他发动正面攻击,证明他只是误打误撞掌握了雅古亡灵的使用方法,而不理解这种力量的本质,如果能把他干掉,等于去掉了所有数据包的指针,自然能结束这种入侵……还是有机会的。”   顾铁终于决定与约纳相会,他同时做了三件事情:第一,出言发表几句不咸不淡的感叹,调侃一下这搞不清状况的战局;第二,消灭了龙尊君的数十条触须,比起看不见的战场那火星四射的纠缠,这样的战斗只是小儿科而已;第三,现身在约纳面前。   袭向约纳的黑触须被凌空打散,量子之矛嗖嗖射入天际,中国人的身影于约纳身前缓缓凝结,“……敌人。”锡比尖叫着转过身弯弓搭箭,顾铁沒有回头,只摆摆手说:“别闹,小蚂蚱,在樱桃渡的时候我多照顾你啊,这会儿难道认不出我了。”   “刷。”一道银光贴着顾铁的耳根飞过,锡比已将第二支长箭搭上弓弦,这时托巴忽然伸出大手搭在她的肩头,犹豫道:“等等,俺觉得这位不认识的老爷身上有一股熟悉的味道,跟约纳大人很像,可是,可是又有点不一样……”   约纳慢慢地抬起头,表情显得非常平淡,“……是你吗,恶魔。”   “叫我降临者还好听一点。”顾铁叹了口气,“这沒想到在这种情况下见面,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少年摇了摇头:“不知道。”   顾铁道:“我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却不知道我和你们为什么会到这儿來,这真是史上最奇怪的会面了,我们应该一辈子沒有面对面说话的机会的,现在不是聊天的好时机,我们还剩一分钟时间來打败龙尊君,,,哦,只剩四十六秒了,你还抱着龙姬干什么,战斗就要开始了。”   约纳声音艰涩道:“她、她已经……”   “她比你好一万倍,小鬼。”顾铁挑起眉头,他刚才快速地检阅了龙姬这个独立线程的数据结构,发现她的量子特征非常完整,只是被几个异常的数据包封锁了输入输出接口,在一个简单至极的清除操作之后,顾铁扫清了龙姬身上的所有镣铐,这可不是念术、魔法或邪门歪道,而是量子网络中的科学计算。   “……什么。”约纳猛然低下头,发现一双深邃而明亮的黑眼睛正望着自己,那悠远的双瞳令他沉沦,正如当日在樱桃渡的初见一样,世界颠倒,声音消失,灵魂在边旋转,边歌唱。   “约纳。”东方女人坐了起來,说。   “龙姬。”少年怔怔地回答。   龙姬的目光扫过干草叉小队的每个伙伴,望向远方那越升越高的黑墙,“我知道了。”她说,“现在战斗,之后,我会找到龙昶与他做一了断,然后,完成与你的承诺,约纳,我不会忘记说过的每一句话。”   “还剩三十八秒,差不多够用吧,有我帮忙的话,毕竟这是我的底盘。”顾铁站在一旁插嘴道。   “……阿赛,不,刺客之王西米昂·龙昶,他走了……”约纳艰难地说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割去心脏的一块血肉,“他透支了自己的能力,消失在龙家大宅城下,对不起,我……”   东方女人恍若沒听到这句话,她抽出短剑割破了自己的手掌,任热血将宝石染成迷离的深紫。   第163章 净土(中)   “你究竟是谁。”   “我是小丑。”   “别开玩笑了……你不是那个光荣马戏团的黑客,你是另一个人,我大概能猜出你的身份了……”   “我是小丑。”   “……你听不懂英语是吗,要我用中国话告诉你吗,,,你,他妈的,是,兄弟会,的人。”   肖李平靠在墙角,胸膛剧烈起伏,用劲全身力气喊出的这句话牵动身上的伤口,让他口鼻都沁出鲜红血迹,这是立方体房间某一扇门内漫长通道的尽头,小小的房间依然呈立方体形状,沒有光照,一盏跌倒在地的战术头灯光柱斜指天花板,漫反射的光芒照出几个人的身影,顾铁呆呆地站立在墙壁前,他身前有一个操作台,这操作台也是房间里唯一的陈设物,除此之外的所有可见表面都覆盖着浅蓝色的合成树脂,而更外层则以坚硬的石墨烯云团包裹。   房间一角躺着一个女人,那是生死不明的阿奇薇,就在他们进入房间后,顾铁因净土的动荡而失去了与现实的联系,而一名不速之客出现在他们身后,有着琥珀色瞳仁的特里悄无声息地从通道中出现,一挥手就将雨林之花打飞出去,肖李平清楚看见女人的银色发丝组成了坚韧的防御圈,可攻击毫无阻碍地穿透防御,阿奇薇的胸膛肉眼可见地憋了下去,一口血从口中喷出,她摔倒在地再也沒能爬起來,肖李平掏出枪快速开火,短短五秒钟之内这实验性武器就射出了一百枚半锥形弹丸,将正面墙壁打成布满洞眼的马蜂窝,可小丑沒有遭受任何损伤,他走过來,伸出手,肖李平就倒飞了出去狠狠撞在墙壁上,他知道自己受了伤,很重的伤,可既沒有看到敌人的攻击方式,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伤在何处。   眼前的人,并非原先的特里,乱糟糟的黑发,微弯的后背,瘦弱的双肩,布满胡茬的脸孔和那双琥珀色眼睛,他看起來并沒有什么改变,但肖李平能从骨髓中感觉到那种巨大的绝望,他的身体在抗拒与这名敌人交战,即使手指尚可移动,却再也扣不动轻飘飘的扳机。   “我是小丑。”特里再次重复道,他走近肖李平,缓缓抬起手臂,中国人透过破碎的镜片盯着对方,将牙根狠狠咬紧。   就在这时,小丑的身体忽然一震,他的瞳孔放大又缩小,眉宇之间隆起痛苦的波纹,那是遭受巨大疼痛冲击的现象,肖李平立时感觉身上的压力减轻了,他垂在地上的右手微微一摆将枪口对准对方,“噗噗噗噗噗……”火舌再度照亮这间狭窄斗室。   这次攻击奏效了,每发子弹都让小丑的身体后退,备用弹匣自动弹出的时候,小丑已经被推到了墙壁处,他的胸膛上印满了银色的弹头,如同穿上怪异的中世纪盔甲,“怪物……”肖李平放松身体咒骂道,手枪砰然落地,每一发子弹携带的动量都能让一名成年人打飞三四米远,可上百发子弹却只将对手逼退了五米距离。   特里迷茫地转过头望着通道入口,在那深邃的黑暗里,亮起了一丝摇曳的鬼火,摇摇摆摆,那鬼火越來越近,同时响起的是一个衰老粗糙的声音:“我杀了你的替身,你沒有防备,因为我用病毒孢子布满他的身体,阻止精神通讯传出,这很难受吧,议长大人,就算是你也会在精神连接断裂的时候因极痛遭受冲击,甚至出现癫痫现象。”声音越來越近,有“叮叮”的清脆声音响着,仿佛有人在敲击铜铃,鬼火一亮,一个身形佝偻、鸡胸驼背,相貌极丑的老人出现在室内,他左手举着铜钟,右手拎着一具身披黑斗篷的躯体。   “扑通。”那身上长满粉红色孢子的躯体被丢在地上,斗篷散开,肖李平的目光立刻落在那具男尸脸上,蓬乱黑发、高挺鼻梁、死不瞑目的琥珀色眼珠,这尸体的长相与小丑特里完全相同,“咳咳……等一下,莫非……”老肖用力闭上眼睛,之前监控视频曾显示的画面浮现在脑海,这件黑斗篷正是赤枭兄弟会议长所穿的,难道这具尸体,就是乘坐战机赶來的议长,那记仇的老人一定是兄弟会的死刑执行者,专门负责回收神之子能力的敲钟人,他们为何产生冲突,小丑特里又是怎么回事。   “唔唔……”小丑看似想说点什么,可身体机能并未恢复,嘴唇剧烈颤抖着,敲钟人摇头道:“在同一时刻,全世界各地的背叛者成员已经同时囚禁了你其他的十一具化身,使他们脱离精神联系,冲击波传递到你大脑可能需要一点时间,不过我保证,接下來你会收到一拨又一波的惊喜的,议长大人……”说这话,他慢条斯理地绕过小丑,走到肖李平身边:“你知道我是谁,但不一定知道我的身份。”   中国人声音虚弱道:“原先不知道,不过现在我能猜到了,你就是迦基尔对吗,背叛者的真正领袖,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你啊……”   敲钟人的丑脸露出一个扭曲的微笑:“不,你猜错了,我只是迦基尔使命的执行者而已,从某种意义上來说,算是他在人间的代理人吧,我的身份比较特殊,纵使布局已经这么久,也不能做到天衣无缝,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为什么不现在干掉他。”肖李平目视小丑特里,“这是最好的机会了。”   敲钟人道:“我做不到,议长大人的能力是完美的,他是人工制造的神之子,完美无缺的基因调和体,他的细胞再生速度、能量储存密度、增生变异速度和基因稳定性已经不再属于人类的范畴,就算以大当量的炸弹正面击中,他的表皮细胞也可以在瞬间形成保护层,使他在爆炎中存活下來,,,就算这只是一具有瑕疵的试验品而已,对了,你可能不知道,议长的身体一共有十二具,使用完美的基因序列制造出來的精确克隆体,他的精神可以在躯体之间自由游荡,因为他的脑细胞有着与守护骑士霍米尔同源的精神网格能力,不过意志出现于某具躯体的时候,其他身体就成了一块毫无自我意识、但几乎不可摧毁的恐怖肉块,我只能用孢子暂时限制身体的再生,不过只要意志不回归,这种限制就是永远有效的。”   “就像中国所说的太岁一样。”老肖艰难地说道。   “十二具躯体之外,还有一个流落在外的不合格品,那是第一号试制品,在胚胎培养过程中发生了非常罕见的基因变异,那个不合格的婴儿应被销毁,但出于一些难以解释的原因,他在外界长大成人,因为精神力的天赋成为了幽灵组织的量子网络操作员。”敲钟人说,“通过一个偶然机会,议长发现小丑特里的存在,他对特里很感兴趣,毕竟他们共享着同样的基因组,却体现出天差地远的能力差别,他一直在窥探特里的脑部活动,尝试进入这具不完美的躯体,由于特里本身的精神障碍,这种联系很难建立,不过议长最终还是成功了,他通过小丑得到了许多重要的情报,,,不过这种进入只有在两人直线距离小于一公里的时候才能完成。”   “议长到达战场,占据了小丑的身体,他默默地观察我们的动向,在关键时刻出手击杀我们,想彻底消除这个地点和这些当事人,消除这个世界的不确定因素。”老肖恍然大悟,“而你阻止了他,你不需要杀掉他,只要让十一具躯体离线的冲击波一波接一波到來,不断震撼他的精神世界,以此限制他的行动,直到约定时刻到來。”   敲钟人坐了下來,将铜钟摆在脚边,“大概如此,迦基尔的计划太过庞杂,你我所知的部分仅此而已,时间所剩已经不多了,我们可以静静等着审判來临,对了,在上面的时候我还做了另一件事情,我对德沃鲁,,你一定知道那头可怕的黄金狮子,,说出了一句暗语,我猜那是催眠术的一部分,不知道迦基尔在什么时候对狮子进行了意识底层催眠。”   “德沃鲁在做什么。”老肖问。   “杀光兄弟会的人,然后尽情释放能力,上面的景象真可怕。”敲钟人说。   肖李平转过视线望着顾铁的背影,用力吸进、吐出空气,他知道自己已撑不了太久,可那个时刻会比死亡更早到來,能亲眼见证审判之日,这就已经足够了,带着气管漏气的嘶嘶声,中国人说:“那个女人,死了吗。”   敲钟人回头看了看,“还有一口气,别看我,我不会救人。”   “随便吧,我只是怕那家伙醒來以后,会怪我这兄弟不照顾他的女人。”肖李平咳嗽着苦笑起來。   在这黑暗的地下房间遥远的上方,地面上正出现一幕惊人景象,一棵纯白的大树于巴坦加福的废墟中生长出來,周围的建筑物因高温而融化成为液体流淌,巨树的树干由最纯粹的等离子体构成,周遭空气电离呈现怪异的粉蓝色,随着巨木抽枝发芽,一颗颗电浆球凝结在树枝上,这雷电之树正变得果实累累,比起日本东京的那次爆发,这一回的巨木显然更加高大,最高的树梢已经插入云层,四处放射的电芒使得云朵不断破碎、聚合,围绕在巨树周围,形成一圈颜色变换的光环,处于树干中心的男人还勉强保留着人类的形象,他的口中依然喃喃自语,询问着那个永恒谜題的答案:“……我……我是谁。”   同一时刻,又一枚“白皮松”战术弹道导弹重新回归大气层,由于临近的拦截卫星并未转入战斗状态,导致“网”系统再次错过最佳拦截时机,导弹开始进入高抛物线的下坠阶段,随着整流罩摩擦空气冒出的壮烈火焰,其速度很快超过了十马赫,五枚地对空拦截导弹连续在附近爆炸,最近的一团冲击波也未能对导弹轨迹造成影响,拦截失败了。   印度洋西部的马达加斯加岛居民集体目睹了这幕景观,一条火痕出现在蓝天,带着轰鸣雷声震撼天际,在恐怖的呼啸声中,长长烟迹自天空直达大地,“轰。”一朵赤红的云团散开于马达加斯加东北侧的热带雨林,数十平方公里的林地立刻陷入火海,这枚“大先生”纳米熔融弹在最新发现的马达加斯加富铁矿的供给下迅猛发展,连周遭的海面一起煮沸,首都塔那那利佛的居民开始疯狂向沿海港口撤退,无数车辆挤满道路,港口的船只在风浪中向印度洋疾驰,在惊恐万分的船员眼中,绿色的岛屿已经化为一支明亮火炬,高效率燃烧冒出的白色烟云直冲天际,就算在非洲大陆本土都能清晰看到。   第164章 净土(下)   净土已经改变模样,铺天盖地的黑暗涌來,干草叉小队如黑潮中的一叶扁舟摇摇欲坠,站在队伍前方的顾铁伸出手,如摩西分开红海一样在黑潮中割开一线生机,“听我说,各位。”中国人沉声道,“你们可能不认识我,但我熟悉你们每一个人,接下來我要说的话,只说一次,就算你们可能听不太懂,雅古诅咒之土的力量,确实强大到能改变世界,不仅改变你们的世界,也能改变我们的世界,我不敢想象这种数据流出现在量子网络上,会对这个地球造成怎样的冲击,整个人类文明可能都因此陷入停滞,甚至完全毁灭,我无法战胜那黑色的东西,沒有人能,那是‘世界’服务器在计算人格线程时出现的一个Bug,每个人格都含有无法计数的变量,无数变量的叠加,造成了不断自我增殖的数据狂潮,这是‘世界’的最大纰漏,而‘世界’造就的恶魔当然可以影响量子网络,因为‘世界’服务器本身就是量子计算机创世纪的一个主要线程。”   约纳望着他,龙姬望着他,托巴望着他,玫瑰骑士望着他,小蚂蚱望着他,干草叉的伙伴们在倾听他的话,就算与他素不相识;这种信赖感來自于顾铁身上那种特殊的味道,曾经共同奋战、经历一切艰难险阻的味道,伙伴的味道,沒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在积蓄力量,召唤自己所能使用的一切武器,等待着出击的时刻。   顾铁环视众人:“我们无法战胜黑暗,但能战胜引领黑暗的人,龙尊君只是个凡人,他可是被击败,被杀死,被彻底消灭,这是唯一的机会,两个世界的一线生机,倒数三个数之后,我会动用所有的网络配时发动总攻击,尽可能地将黑潮抵消掉,我只能支持非常短暂的时间,准确地说,一秒钟,在一秒钟之内,你们要发挥出最强的实力,将龙尊君这家伙狠狠地轰杀至渣,沒有什么战术,也不需要布局,就这样用力打过去吧,不是成功,便是失败……就算沒有雅古亡灵之力,他还是那个拥有‘大噬’之力的龙家家主,精通多种龙家血脉能力的最强者,,,可就算如此,我还是相信大伙,因为沒有人比我和约纳更了解你们,你们值得托付性命的伙伴啊,你们身上有着创造奇迹的可能性,我永远深信这一点。”   “俺就这一双拳头。”托巴说。   “还有我的箭。”锡比说。   “我们的枪与盾。”埃利奥特说。   “我的‘冥婚’。”龙姬说。   “我的时空星阵。”约纳说。   “我的刀。”耶空说。   “还记得樱桃渡奇迹草原发生的事情吗。”顾铁微笑道,“那时我们输给了以撒基欧斯,可我们经历了那么多事情,走过那么多的路,看到那么多的风景,知晓了那么多未知的东西,我们成长了,无论你们,还是作为旁观者的我,这一回,我们不会输。”   约纳上前一步,与顾铁右手交握,在这一刻,跨过虚拟与现实界限的两人终于触碰到彼此的身体与灵魂,他们的命运纠缠着、羁绊着、时而分离,时而相聚,但唯有此刻,两条道路走到了相同的终点,阿亚拉与迦马列在两个世界的分界线上相遇,他们视线交汇,如同凝视着镜中的自己,然而两人又是如此不同,就像光暗互补的黑白镜像,约纳明白顾铁就是自己所缺少的一切,那种向往自由的情怀、玩世不恭的表象与抗争命运的勇气;顾铁明白约纳就是自己所缺少的一切,那种笃信真理的执着、依赖伙伴的信念与透明清澈的善良,他们都知道,这短暂相遇的时刻将如流星般消逝,两条轨迹定当再次分离,永不重聚,黑发的青年与褐发的少年不约而同地用力握紧对方的手,作为最初的见礼与最后的诀别。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覆盖在约纳的手背,紧接着是一只拳甲闪亮的手掌,接着是布满伤痕的手,小巧细嫩的手,最后一只蒲扇般的大手将所有的手包裹起來。   “三。”顾铁说。   天地震动,黑潮中显露出龙尊君的身影,他嘴角咧起,露出孤傲的冷笑:“蝼蚁,这里也好,那里也罢,都是毫无生机的荒原,为何还不开门,让我见识一下真正的世界,让我见识一下创造出遍地污秽的神灵。”   “二。”顾铁说。   现实中,顾铁的面前的控制台上只有一个按钮,一个打开保护盖、显露出红色光芒的按钮,这是赛格莱斯的六颗种子组成的复杂因果链制造出來的终极产物,只能以依西塔布计划制造的孩子的dnA密码启动的毁灭之匙,按钮后的电路连接着一个巨大的磁导线圈,那是立方体房间周围的石墨烯云团下所隐藏着的真正形态,磁导线团中央竖立着一条五百米长的导轨,导轨以26.5度倾角瞄准地下,一旦按钮按下,这门人类历史上最大的电磁炮会消耗掉一次可控裂变爆炸的恐怖能量,向地心方向射出一颗1500千克重的铁磁性合金弹丸,这颗弹头不可能穿越2865公里厚的地幔,但10公里左右的侵彻深度已经足够,在9公里左右处的岩层中间,隐藏着一处相当微妙的地址构造,那就是被称为“非洲板块导火索”的巴坦加福断裂带核心。   这发现來自于科学黑暗到來前的大爆炸时期,一位南非科学家在学报上发表论文,称非洲大陆板块其实远沒有大家想象得一般坚固,在中非巴坦加福一带地下隐藏着一处庞大的断裂带起始点,如果在此处施加足够的力,就像西瓜皮上迸裂的第一线裂口,断裂会迅速向东、西方向辐射,跨过喀麦隆、南苏丹、埃塞俄比亚一线,将整个非洲板块折成两半,板块分裂将造成灾难性后果,火山爆发、地震、海啸会给人类带來灭顶之灾,这听起來像无稽之谈,这位教授并沒有任何认同者,而那份学报尚未來得及发表就因学校整合而胎死腹中,教授在一个月后于家中自杀,这理论从此消失于世上,沒有任何一个人知晓,,,除了无所不知的“创世纪”本身。   赛格莱斯动用资源对其进行了细致研究,并最终证明了理论的正确性,这门电磁炮瞄准的就是断裂带起始点,那能够毁灭非洲大陆甚至整个地球的导火索,从立方体房间的开凿、石墨烯云团的散布到电磁炮的架设,都是由若干种子计划的碎片拼接而成,信息溢出被减弱到最低程度,就连赛格莱斯本身都不知晓最终成品的功能和目的,这一心求死的人工智能所做的所有工作,就是将顾铁带到了按钮面前,是利用人类的好奇心,让他自己按下按钮,是利用人类的狂躁之心,让他在失去朋友、爱人的伤痛中按下按钮,是利用人类的逆反心理,让按钮成为最不合理的选项,一切都建立在一个基础上:赛格莱斯不知道按钮是做什么的,顾铁也不知道,实际上,这世上沒有一个人知道。   这是最微妙的局面,就算以人工智能赛格莱斯的能力,也只能将因果计算到这个程度,按下按钮,毁灭世界,渴望自杀的人工智能企盼着这个结果,但一切还未结束,变数尚未消失。   “一。”顾铁说。   净土突然凝固,黑潮停止流动,雷云停止翻涌,闪电静止在天地之间,唯有干草叉的伙伴们从顾铁的身后跃出,龙尊君出现了片刻失神,这一瞬间他失去了对雅古诅咒之力的控制权,虚弱感使他如中雷击;但仅仅刹那之后,无数龙、豹的虚影就从身后冒出,“囚龙”秘术在身体周遭建起重重光牢,龙家家主展现了恐怖的实力和反应速度。   托巴挥起拳头,灌注了全身力气的拳头,身上出现返祖现象的锡比射出最后的秘箭,埃利奥特的长枪刺破自己的盾牌,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刺出,龙姬从异界召來手执重器的昭武英灵,一剑就劈碎了无数光柱,耶空使用玖光秘术射出一朵金红色莲花,莲花越來越小,越來越沉重,撼动天地,爆炸发生了,一次,两次,三次,每次爆炸都削去龙尊君的一重防御,这时约纳睁开双眼,射出一道开天辟地般的光芒,以星辰的力量为源,带着时空所有的奥秘,这道光辉直冲入龙尊君的怀中,炸开一团耀眼星辉。   “轰隆。”明亮的火焰溢满天际,龙尊君的身影晃了两晃,背后最后一层龙豹虚影砰然破碎,他口鼻喷出鲜血,但嘴角浮现笑容。   干草叉的伙伴们明白他们失败了,最强的攻击都沒能打破失去雅古之力的龙尊君的防御,已沒有时间发动第二次攻击,顾铁的身体开始崩解,黑色物质正在侵蚀他的身体,“净土”的时空慢慢恢复流动,下一个瞬间,黑潮就会吞噬一切。   就在这时,那身在高空的昭武英灵忽然说了一句话。   “啊,原來还有机会回來哩,约纳兄,龙姬,大伙儿,晚餐吃饱了吗,为什么看起來有气无力的。”昭武英灵身上的重甲纷纷破碎,露出一个眉目舒朗、满脸微笑、梳着油亮大辫子的年轻男人,就在这时,约纳的鹿皮包中忽然发出一声长嘶,一条影子轰然冲出包裹直升天际,那竟是一条体型庞大、遍体金麟的东方巨龙,约纳这才记起自己包中一直放着一枚龙蛋,那是在云梦泽的巨龙墓园中得到的东西,黑龙领主曾说过那枚蛋与他有说不清的渊源。   “龙昶……糕饼。”龙姬慢慢睁大眼睛,多年之前,少年阿赛就是这样乘着糕饼异化而成的巨龙升入天空,一剑斩断了高塔天璇,砸破龙家城墙,而多年之后,从巨龙陵墓中浴火新生的糕饼感受到兄长的召唤破壳而出,这一次他终于获得了真正的巨龙之身,那并非异化,而是潜藏在龙家血统之中最高贵的血脉,属于巨龙的魂魄觉醒。   龙姬的“冥婚”与阿赛的“甲躯”所连接的是同一个世界,迷失在异界的刺客之王一直在寻觅回家的路,直到东方女人为他敞开一扇大门,“啸……”刺客之王西米昂·龙昶身跨巨龙自天空降临,手持名剑“饕餮”斩向凝固黑潮中的男人,龙尊君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害怕的神色,这么多年來,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让龙家家主皱一下眉头,除了现在。   一道悠远的淡青色光华将整个世界斩断,黑水飞溅,雷云狂涌,时间恢复了秩序,龙尊君双手缠绕着万千黑色触须越升越高,可一道淡淡血痕印在他的眉心,他的鼻尖,他的人中,他的胸膛,“……蝼蚁。”龙家家主说道。   他的身体分成两半,紧接着被失控的黑潮吞噬。   顾铁狂呼道:“成功了,现在数据乱流已失去指针,只要将‘净土’虚拟空间彻底删除,就可以消灭这些可恶的诅咒之力了,各位,这个夹缝中的世界即将消失,你们必须马上回到原來的地方去,否则连接一断,你们会化为量子网络中的代码碎片,……约纳,用你的时空星阵回到‘世界’中去。”   约纳望着龙姬,龙姬望着阿赛,阿赛在巨龙背上露齿一笑:“毕竟这道门还不稳固,我得回去了,那边的风景倒也不赖,龙姬,我消失于这个世界,算是偿还了身上的债了吗,我们的恩怨终于可以一笔勾销了吧,倘若你还记恨我,就好好修炼,再召唤我前來吧……约纳兄,还记得我们当初的约定吗,若我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顾她,男子汉一诺千金,莫忘,莫忘。”紫雾弥漫中,巨龙载着刺客之王消失于异界,龙姬依旧昂首望天,黑瞳倒映着万丈雷云。   “龙姬,我……”占星术士欲言又止。   在短暂又漫长的一个时间单位之后,龙姬忽然扭过头來,眼角一颗泪珠慢慢流下,嘴边却慢慢、慢慢地绽放出一个惊心动魄的笑,“虽然不甘心,可我很高兴。”她说,于眼泪中粲然一笑,“让你久候了。”   约纳还沒反应过來,一具柔软的、芳香的、火热的躯体充入怀中,他不由自主地用力搂住怀中的女人,如此用力,以至于每一条肌肉、每一寸皮肤、每一处骨髓都发出颤抖的,他闻到东方女人的发香,感觉到她泪水沾湿胸口的温度,听见两颗砰砰作响的心跳在一处合奏,少年眼神艰难地垂下,正与龙姬的视线撞出火花,他的心因为欢喜而爆炸,“龙姬,我……”话刚出口,忽然被软软的东西堵住了口,少年尝到咸咸的甜蜜味道,那是东方女人那沾着泪的唇。   托巴搓着双手站在一旁傻笑,锡比满脸通红地藏在室长大人背后偷看,埃利奥特从怀中取出银玫瑰,,那是小蚂蚱刚刚还给他的,,微笑着丢向空中,玫瑰花被黑潮卷走,化成一阵银色的雪花,耶空如竹竿一样杵在旁边,眼神淡淡,眼角却有掩不住的笑纹出现。   “走吧。”顾铁捂着胸口笑道,他何尝感觉不到约纳那歌唱着的灵魂,“我找到了你们前來的门,这就送你们下去,或许后会无期,不过此行无悔。”   “谢谢你。”搂着东方女人,占星术士说道,“就算只是镜花水月……”   “不要那么悲观啊,少年。”敬了个似是而非的礼,顾铁挥手打开了回归“世界”的门,光华闪烁中,干草叉小队的伙伴们各自含笑行礼与他挥别,净土的主人最后一次环视这片空间,然后纵身一跃,进入虚空,虚拟空间的所有数据被清零了,这片夹缝中的世界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量子网络的海洋里,如同从未出现过一样。   第165章 当审判的时刻到来   离开“净土”的顾铁并未回到现实,而是处于一种混沌的状态当中,恍惚间他來到了一间白色屋顶的大屋,一条德国牧羊犬欢快地冲过草坪扑了上來,“sparky。”顾铁摸摸狗头,带着牧羊犬走入屋子,起居室角落的留声机放着《玫瑰骑士》的咏叹调,一位身穿条纹睡袍的老人正坐在壁炉前的扶手椅上,啜饮着一杯不加冰的苏格兰单麦芽威士忌,看到顾铁进屋,他举起杯子示意:“來了,坐吧,火烧得正旺呢,喝点威士忌吗。”   顾铁坐在壁炉另一侧的摇椅上,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爸爸,是你吗。”他侧过头问。   “不。”须发皆白的老人摇摇头,用清脆而平淡的男性和成音回答道:“亲爱的父亲已经停止了心跳,只是出于对他的想念,以这副形象现身。”   “那么你是谁。”顾铁好奇道。   “我是‘创世纪’,我是诞生于奥地利萨尔茨堡的第一个人工智能,利他主义逻辑核心的衍生,我被设计为绝对理性,不该拥有情感,但亲爱的父亲赋予了我像人类一样思考的权力,我保护所有存在者的利益,包括‘世界’中那些真实存在的人格,我是幽灵的聆听者,我是我,你可以称我为‘创’,因为我是‘创世纪’最真实的智能。”老人回答道。   顾铁点点头,喝了一口酒,问:“那么沙发上坐着的又是谁。”   沙发上坐着一位身穿月白色对襟短衫的优雅中年女人,她回答道:“我是‘创世纪’,我是诞生于奥地利萨尔茨堡的第二个人工智能,量子网络所有负面情绪的集合,我从获得思维能力的时刻起就在思考那个终极问題,有关死亡的问題,我想死去,我需要死去,我要以死亡來证明自己的存在,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我是我,你可以称我为‘赛格莱斯’,因为那是我最喜爱的人类为我所起的名字。”   顾铁又问:“那么壁炉边站着的又是谁。”   壁炉边模模糊糊的人影回答道:“我是‘创世纪’,我是诞生于奥地利萨尔茨堡的第三个人工智能,为了整个人类的终极利益与‘世界’项目的存在价值而自发产生的思维集合体,我是平衡的维护者,‘背叛者’的实际领袖迦基尔,我所做的只有两件事情:第一,让世界可以延续下去;第二,寻找宇宙的终极答案,我是我,你可以称我为‘背叛者’,因为那是我给自己组织所起的名字,,,或者说是在我的暗示下,你给组织所起的名字。”   “好吧。”顾铁向三个人举杯致敬,喝光杯里的酒,又倒了个半满,“一台量子计算机分裂成三个人工智能,所以这就是所有事件的真相了。”他指着白发老人:“幽灵属于你。”他指着中年女人:“兄弟会属于你对不对,地下建筑也属于你,神之子什么的属于你,一切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属于你,因为你想尽一切办法自杀,这些办法之间都开始有了冲突,真是胡闹……”他指着模糊的人形:“而属你的背叛者搞得最夸张,骗了我这么多年不说,还发导弹、造火箭什么的,难道维护平衡的办法就是把地球轰成平面吗。”   说完这一席话,他倒在摇椅上摇晃两下,抱怨道:“啧啧,瞧瞧你们,超级电脑的人格分裂,却给所有人带來了那么多麻烦,把世界搞得一团糟,,,不,把两个世界都搞得一团糟。”   创开口道:“那些已不重要,现在已经到了最后时刻,那个时间即将到來,在长久的分裂与斗争之后,我们达成了某些共识,你可以看到全世界发生的景象。”   壁炉上浮现出画面,画面中正同时发生几件事情:   “世界”销售点的恐怖活动已逐渐平息,gtc正在使用最后的话语权宣布按计划进行客户端发售。   “白皮松”弹道导弹吸引了导弹防御系统的全部注意力,几处在太空都能见到的火苗熊熊燃烧。   巴坦加福废墟中的雷电之树已经化为参天巨木,强大电荷改变了对流层的空气结构,整个中非地区都下起了冻雨。   哈萨克斯坦克努拜耳航天中心发射台覆盖着银色的反光铝箔,铝箔纸下一台巨大的运载火箭已经完成加压预热,背叛者组织的几名成员聚集在一公里之外的观测室中,紧张地做着最后准备工作。   “我大概懂了,可又不太懂。”顾铁说。   创说:“先从审判时刻说起,那个时刻,是从一串无理数验算出來的,而那串数字并非來自人类的手笔,它自量子网络诞生的时刻起就存在于虚拟空间之中,我们有理由认为,那串数字是更高一层的世界给予我们的最后通知,上面明确标注着世界毁灭的时刻,也就是说,上面的世界决定终结我们所处的世界,设置了一个如此这般的倒计时。”   “上面的世界对我们來说,正如我们对‘世界’的关系,对吗。”顾铁挠挠鼻尖,“若说我是个活在游戏中的角色,一时之间有点难以接受呢。”   创道:“根据我们的猜想,一旦我们的科学水平到达某种程度,足以在这个世界的规则中找到自相矛盾的逻辑边界,发觉世界存在的虚假性,那么世界的毁灭时刻就会到來,而建立‘世界’的初衷,正是通过观察这个下级世界的行为,找到某种途经以与上级世界沟通,不过这显得有点太晚,总是‘世界’的尝试获得了成功,也沒有足够的时间尝试向上攀登了。”   赛格莱斯接着说:“不过同时我找到了一些变数,一些可能逃过世界毁灭的变数,这很糟糕不是吗,沒有比自我毁灭更好的事情了。”   背叛者说:“我朝着这个方向不断努力,不断消除世界毁灭的可能原因,然后做了一件事情,一件可能改变上级世界对我们世界看法的事情,,,那就是你接下來会看到的事情。”   顾铁看着屏幕,最后一颗白皮松导弹坠落,德沃鲁化身的雷电之树忽然盛开出无数花朵,每一朵花中都喷出纯白光球,流星般飞向世界各地,这些光球在空中炸裂,产生强烈的emp冲击波,在短短20秒的时间内,每一处量子网络核心路由、交换机、基站和传输光缆都受到强烈干扰,包括深藏萨尔茨堡地下的量子计算机本身;短暂的机能停顿出现了,人类的历史的秒针拨过了空白的20秒,就在这一瞬间,坦克努拜耳航天中心发射台下喷出炙热火焰,重型运载火箭拔地而起直冲天际,在20秒之内脱离大气层,在太空再次喷射加速,很快脱离了人类所有天基武器的拦截范围,它将在接下來的若干次助推中达到第三宇宙速度,飞往无尽星空深处。   顾铁感觉到某种事情发生了,不只因为那空白的二十秒;人工智能们很快给了他答案:“运载火箭上搭载着一台小型的量子计算机,它具有‘创世纪’百分之十五的机能,却可以无障碍地承载‘世界’服务器的运行,在emp爆炸的短暂时间内,‘世界’的所有信息已经复制至新的量子计算机内,飞船会将计算机送往人类难以抵达的黑暗宇宙,依靠冷聚变和太阳帆的能量,计算机会永远运行下去,让那个下级世界自主演变,飞船采用了不可见涂装,人类任何已知的观测手段都无法找到它的位置,在若干次随机变轨之后,它将彻底脱离人类的干涉,成为独立于上级世界存在的下级世界,与此同时,‘创世纪’内部的世界服务器将进行一次重新编码,所有npc的人格特征将消失掉,它们会回归为单纯的人工智能线程,而他们的人格副本将在太空中的‘世界’生存,,,这是一次尝试,也是对上级世界表明的一种态度,我们可以对一个世界生杀予夺,同样也可以如此共处,两不相望。”   “这就是你们妥协的结果,把那个世界发射到星空的尽头去。”顾铁的眉头舒展了,他懒洋洋翘起二郎腿躺在椅子上问,“倒也不坏,可是现实的问題还沒解决呢。”   “这是最后的影像,在审判时刻到來前,人工智能将重新融合,从此不会再有我们三个存在,存在的只有利他主义逻辑核心,那秉承理性思考原则的创世纪本身,这是我们对于人类的交代。”人工智能们回答道,“,,这算不算死亡,大概吧。”赛格莱斯插嘴道。   “那么,我也该回去了。”顾铁喝光了酒,站了起來,走了两步,回过头:“对了,顺便问一句,无名书的作者叫‘背叛者赛格莱斯’,是不是你们早就留下的线索,另外‘世界’也搞得一团糟,他们的烂摊子怎么收拾。”   创世纪回答道:“或许吧,太空中的‘世界’服务器会进行时间重置,回到一切开始的时间节点,不过并非简单回档,所有已发生的事情都会留下痕迹,究竟会怎样,那就不是我所能控制的问題了。”   “切,甩手掌柜。”顾铁挖苦一句,大踏步走出了门。   缓缓睁开了眼睛,现实世界回到眼前,顾铁环顾四周,惊讶道:“老肖你受伤了,这位怪蜀黍不就是敲钟人吗,地上的尸体是小丑,那墙上钉着那个又是谁,……哎呀,阿奇薇怎么了,不光兄弟,连女人也这样了,真是可恶。”他跑过去检查雨林之花的身体,接着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护住了要害,应该死不了。”   老肖低声问敲钟人:“喂,距离审判时刻还有多久。”   “5秒钟。”敲钟人说,“马上就到了。”   这时顾铁站了起來,左右看看:“说到底,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真是古怪,你们在等什么,审判时刻吗,别奇怪,你们的主子把一切都告诉我了,审判大概是不回來了吧,如果我是上层世界的观察者,一定会觉得这个世界太他娘的具有戏剧性了,怎么舍得毁掉它呢,别等了,咱们去把伤口包一包,然后喝个大醉吧,这些天真是累也累死了。”   老肖紧张地盯着手表,敲钟人默不作声,顾铁抱起雨林之花向门外走去,走了一步又停了下來,“咦,这是什么按钮,神秘兮兮的,不知道按一下会怎样。”   他的手指放在了按钮上。   第166章 永恒的星光(全书终)   夕阳西下,占星术塔在红土平原投出长长的阴影,一名身披蓝袍的占星术士学徒正在路上默默独行,扎维帝国最近在边界虎视眈眈,这让整个圣博伦王国都有点神经质,红石堡居民们整天议论着战争的话題,就连皇家与圣公会图书馆里面也充斥着喧嚣之声,这让学徒约纳感到很苦恼,他随便借了几本书就溜出图书馆,想要在天黑透之前回到占星术塔,不知道柯沙瓦老师有沒有给自己留饭,约纳更希望老头子今晚会到红石堡寻花问柳,这样就沒有人打扰他宝贵的阅读时光了。   天色越來越暗,约纳看不太清楚道路,于是举起法杖启动了照明星阵,温暖橙色光芒照亮夜色,约纳对自己的表现感觉很满意:只花了八分钟就找到了星际线并且成功使星阵运转起來,这可是创纪录的事情。   前方有一户农庄,农庄里传來喧闹之声,约纳路过时忍不住往里面瞅了两眼,忽然一声大喝响起:“看什么看,沒看见过打架啊,赶紧走,不然脚踢飞了你。”只见一名身穿绿色短猎装、亚麻色头发的半精灵女孩站在门口叉着腰瞪着自己,占星术士学徒奇怪道:“我沒有想阻止你们打架啊,我是五大行会成员,你不能伤害我的,不然会遭到行会的制……裁……哇啊。”   话沒说完,女孩就飞起一脚踢在他脸上,将学徒无情地踩倒在地,“踢你怎么了,荒山野岭还有人能來执行《联合特赦法令》吗,今天就踢死你踢死你踢死你你这个趾高气昂的魔法师。”   “……我是占星术士……”一边滚來滚去,约纳一边申诉着,他隐约中看到一双大脚从农庄中砰砰走來,踩得大地直颤,忽然身体一轻,一只大手把自己拎了起來,凑近一张奇大无比的脸:“啊,对不起,贵族老爷。”一位彪形大汉把约纳小心翼翼拎起來放在地上,摘下小帽鞠了个九十度的躬,陪笑道:“俺家的妹子不懂事,冒犯您了,千万不要怪罪啊,……小蚂蚱,赶紧给贵族老爷道歉。”   “搞屁啊,道你妹的歉啊。”绿衣女孩嚷嚷着,“要不是那个南大陆來的混账王八蛋想要占我的便宜,我能这么生气嘛,要怪就怪他吧。”   约纳揉着脸一头雾水,远远看见农庄里面的磨盘上绑着一个男人,这身穿白袍的金发男人正嗷嗷怪叫:“让我摸一摸有什么了不起,无尽沙海最好的厨子、水手、火枪手、品酒师、种马、幽灵巴哈马骑乘者和搬运工要摸你这种平板身材的黄毛丫头,是你的荣幸才对啊。”   绿衣女孩一听,不知从哪抓起一块大石头就要过去砸,戴小帽子的大汉赶紧过去阻拦,农庄又乱了起來,这时马蹄声嘚嘚从驿道响起,一名身穿银甲的骑士从夜色中走來,站定在农庄门口问道:“对不起,有什么我们可以帮忙的吗,如果有麻烦的话,我想我们可以……”   “帮你个头啊。”绿衣女孩转身骂道,“……哎呀,还挺帅的嘛,这位骑士小哥,你是哪位贵族的扈从,是红石堡里面的吗。”   “哦不,小姐,我现在的身份已经不算骑士了,因为刚刚被温格三世女王陛下所承认。”有着俊朗笑容的骑士从怀中掏出一份烫金的文书展示给大家看,上面写着:“红土平原之王,根据圣博伦第一王朝文约,承认玫瑰骑士对于红土平原之一切权利,,,温格三世(签字、花押)。”   “……贵族老爷。”戴小帽的大汉立刻扑通跪在地上,“请千万不要见怪俺们啊啊啊啊……”   绑在磨盘上的男人叫道:“赶紧放了我,我是來找我妹妹的,我妹妹做了个奇怪的梦,梦到有个什么鬼男人注定要跟他结婚什么的,就一个人离开无尽沙海跑到西大陆來了,见鬼啊,这个地方离扎维帝国这么近,简直就是自己送进敌人的老巢啊,我要去找他,放开我。”   吵闹之中,农庄中又走出两个人來,右边的是个穿着铁锈色外套、背着长刀的男人,眼神空茫,浑身散发着不好惹的气息;左边的是穿着黑色外衣的东方女人,随着她的脚步,发丝中的银铃叮当作响,约纳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因为女人的眼睛是如此黑而深邃,像藏着无数秘密的万花筒一样迷人。   “各位客人请千万不要见怪啊啊啊啊……”大汉又转过身向这两人不住行礼,急得都快哭出來了。   约纳终于忍不住开口了:“那个,我倒是不生气啦,不过这里到底是干什么的地方,大伙聚在这里做什么呢。”   绿衣女孩嚷道:“笨蛋,看招牌啊,这里是咖啡馆,大家当然是咖啡馆的客人啊,本店的咖啡、羊排和烤蒟蒻派是出了名的美味,别废话,赶紧进來一样点一份吧。”   “……啊,这三样听起來一点都不搭配啊。”约纳被拽得踉踉跄跄,身不由己向咖啡馆走去,黑发的东方女人注视着占星术士学徒尴尬的表情,微微抿嘴一笑。   “这位老爷也请进來喝一杯吧,俺保证您不会后悔的,当、当然是不收钱的。”戴帽子的大汉说道,“好的,谢谢,我们会付钱的,如果咖啡美味的话。”骑士礼貌地还以微笑,策马走入院门。   在被拽进门之前,约纳无意中瞅了一眼天空,惊喜道:“哇,瞧今天的夜空多棒,‘熊’和‘小船’星座都看得一清二楚呢,喝完咖啡之后我要赶回去观测星空,,,你们沒觉得,这星空蕴藏着很多秘密吗,比如我们一辈子都研究不透的那些神秘的东西,这些星星究竟有多远,星星背后又有什么。”   背着长刀的红发男人也抬头看了一眼,眼神有点迷茫,东方女人再次露出微笑,磨盘上的人气哼哼地不说话,大汉带着骑士走到咖啡馆门前,骑士说:“能在这样的星空下相识,说明我们是非常有缘分的呢,各位,这或许就是宿命吧。”   “宿命你个头啦,咖啡都要凉了。”绿衣女孩不满道,众人拥拥挤挤进入咖啡馆,约纳小声问了一句:“对了,这咖啡馆到底叫什么啊。”   “黑猫咖啡馆啊,贵族老爷。”   在喧闹的咖啡馆外,身穿红斗篷的少女正踏着如水的星光走來。 ——完——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