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 本图书由(落樱倾卿)为您整理制作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及出版图书,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联手干票大的 作者:何堪 文案: 又名《刺杀皇太子之后》《窃国》《穿越女vs穿越男》 【正常版】文案: 穿越女遇上穿越男,冒牌女刺客遇上冒牌皇太子——同是异乡漂泊人,一朝穿越到皇家,你不会武我不识字,何不联手干票大的? 窃钩者贼,窃国者,为龙凤也。 【轻松版】文案: 穿越是门技术活,她邵萱萱穿越,就是个差点一命呜呼的女刺客,而另一位呢,虽然也各种坑爹,好歹是当朝太子,就算弟弟算计,叔叔陷害,怎么说也是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主。【逗比版】文案: 女主: 殿下您不会武功,看到刺客应该要晕倒。 殿下您最不喜欢吃红烧肉了,再喜欢也要等晚上悄悄再吃…… 男主: 你马步扎完了? 箭法学会了? 看到母马不会发抖了? 最起码,也学一下握刀杀人的pose怎么摆吧。 (BT阴狠假皇子x花心软妹假刺客/太监)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乔装改扮 近水楼台 主角:邵萱萱,秦晅 ┃ 配角:一大群啦 ┃ 其它:穿越,宫斗,女扮男装 ================== ☆、第一回还魂 邵萱萱睁开眼睛时,看到的就是一大滩鲜红的血迹。 面前的男人不过十七八岁,长长的头发披散着,相貌俊朗,赤(hx)裸着上半身仰躺在被褥之间,胸口的匕首几乎连根没入——而她的手,正牢牢地握在匕首柄上,白如葱玉的指节上全是血渍。 杀人了! 她居然杀人了! 邵萱萱吓得面如土色,松开匕首就要爬起来——这么一爬,她才发现自己另外的手和胳膊都被绳子绑在床柱上,身上的衣服也古里古怪的,颜色鲜红,样式跟电视剧里的戏服一样又宽又大,最重要的是居然没有穿裤子! 内裤外裤,一条都没有,稍微一动就露出一大截白嫩的大腿! 她只是加班累了趴桌上打了个盹而已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还是说她其实是在做梦,春(和谐)梦?!这个春(和谐)梦实在也太有创意了! 邵萱萱狠拧了自己的大腿一把,痛得差点尖叫出声,然后又在不远处的地上看到了条被割成条状的红布裤子,撕成好几片的疑似内衣裤的东西,以及黑布的靴子、银色的软甲、银色的头盔…… 邵萱萱觉得那些东西原来应该是穿在自己身上的,因为这位明显还穿着裤子,与裤子同色的外袍也都完完整整地躺在床沿那。 既然不是做梦,附近又没有摄像头,难道是……穿越了? 邵萱萱眨巴眼睛,一般穿越不都只要装失忆就好的么?不都还都有叽叽喳喳喜欢喊“小姐(格格/公主)您终于醒了!”的丫鬟充当导游介绍时代背景的吗? 再高级一点,不都能自带个什么系统、继承一下身体记忆什么的? 邵萱萱满脑子都是各种乱七八糟的电视剧小说,面前的尸体却提醒着她现实的残酷。她似乎确实穿到别人的身体里来了,手腕上的胎记都不见了,但是……既没有导游小丫鬟也没有天降什么系统导航过来给她。 她穿成了一个杀人犯,还是被人绑在床上,连条裤子都没穿的杀人犯! 她要穿个什么纱衣啊、襦裙啊,还能联想一下自己是不堪侮辱的社会底层妇女甚至是被强取豪夺的好闺女拼死顽抗,杀死了有钱人家的变态大少爷。 但看看自己身上和地上,怎么看也像是那种侍卫的装备——所以,她是穿越成了那种女扮男装的……女侍卫?女刺客?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被杀的这个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正常人家怎么可能把人绑成这样还不给裤子穿? 连侍卫(刺客)都要搞到床(和谐)上去,那得饥(和谐)渴成什么样了,怪不得丢命! 邵萱萱闭上眼睛对他拜了几拜,小心翼翼地把匕首从他胸口抽了出来。刀刃在肌肉中抽动的感觉实在是太太可怕了,简直叫人毛骨悚然。 匕首尖彻底离开他胸膛的瞬间,大量的鲜血汩汩流出,邵萱萱咬紧了牙关才没让自己哭出来。 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死得多惨,有怨抱怨、有仇报仇,千万要找对人啊!我就是借这把凶器割一下绳子逃生,跟你的死没有一毛钱关系的,求放过求忘记,多谢多谢了! 她把匕首在被褥上擦了两下,小心翼翼地割断手上的绳子,正要去割脚上的,外面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邵萱萱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割绳子的手都开始发抖。 脚步声到了门口,就停住了,一个有些尖锐的声音叫道:“殿下吩咐了不许人打扰,你们还敢乱闯,不要命了吗?”另一个声音道:“外面有刺客闯入,我们也是担心太子殿下安危,吴公公一直阻拦,跑了刺客,伤了殿下,你担待的起吗?” 刺客,真是刺客?! 邵萱萱听他们唱大戏似的,你一声我一声的飚嗓子,哆哆嗦嗦地割断剩下的绳子,连滚带爬地躲进了床底下。 外面的人说这里有“太子殿下”,难道这里是皇宫? 果然是穿越了! 那她怎可能出得去?! 穿越的人要是死了,是回到原来的世界去,还就客死异乡了? 邵萱萱缩在黑漆漆的床底下,使劲裹紧袍子,越想越是心凉——都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她也是绝望到了极点,突然就有点后悔,自己刚才怎么就没把那个变态的裤子剥下来穿上。 穿着裤子死,和光屁股死,意义还是有点不同的吧。 外面的争吵声越来越大,吴公公也突然意识到这么久怎么里面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与侍卫一起冲了进来。 邵萱萱在床底下看到了无数穿着与她身上的袍子配套的裤子和靴子的腿,原来自己假扮的是他们中的一员。 吴公公尖锐地大叫出声:“来人啊!有刺客!太子遇刺了!” 邵萱萱拽紧了匕首,一声也不敢哼,然后又听侍卫说:“殿下还有气,快去请太医!”紧接着,就是各种匆促的脚步声。 邵萱萱趴在那大气也不敢出,从半夜熬到凌晨,又从凌晨熬到深夜。床上的太子殿下就是死活不肯断气,皇帝皇后贵妃太后皇叔皇弟,人一拨一拨的来,又一拨一拨的走,房间里就是不断人。 第三天早上,又冷又饿的邵萱萱终于听到守夜小太监那小细嗓子憋出来的一声哭腔:“太子殿下没气——” 死了,终于死了啊! 邵萱萱也憋不住流出了眼泪,再不死,她就要活活饿死渴死憋死在床底下了。 那小太监的哭声戛然而止之后,始终没有后续,隔了很久,才听到他激动地嚎了一声:“殿下,您又活过来了!” 邵萱萱腿肚子发麻,差点失禁,然后就听到一个男声问:“你……是谁?” 小太监又哭了,嘀咕了句“太子殿下,不要吓奴婢”,随即欣喜地向外大喊:“殿下醒了!奴婢把殿下从鬼门关叫回来了!” 邵萱萱终于还是厥了过去,再醒来时,就听到变态……哦不,太子殿下正在跟小太监说话。 什么这是哪一朝啊,皇帝是哪一位皇后又是何许人也,皇子皇孙生了多少,朝中百官都有哪些……太子被女刺客在心口上捅的那一刀似乎真的影响很大,不但连祖宗八代都忘了,似乎连自己的模样年岁都不记得了,还跟太监讨了镜子,说是要看看自己的气色。 邵萱萱迷迷糊糊听着,心想你不会也是穿越的吧——自己要是穿越的俗套一点,幸运一点,肯定也会按这个套路好好跟“土著导游”套话吧。 可惜现在她已经光着屁股在黑漆漆的床底下趴了三天三夜了,气都快没了,哪儿还有心思知道三皇子的名讳四皇子的功课。 要是有个马桶就好了,要是有杯水就好了,要是有条裤子就好了……以前看糗百段手说倒霉蛋穿越过去也是立马嗝屁的命,她还笑得没心没肺,现在一回想肯定是当时只看不发,沾染了太多霉运。 她不知不觉掉了几滴眼泪出来,然后就听头顶上的变态突然说:“吴有福,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邵萱萱眼泪掉得更凶,手脚都没什么劲,但还是努力往外看了几眼。 在床脚凳附近,放着只精致的夜壶,边上的凳子上,摆着外衣和外裤,再往外,架着屏风,屏风外有桌子,桌子上有点心和茶水。 邵萱萱舔了舔嘴唇,她没有那么贪心,能收拾体面点被抓也比现在这样强,要是再好运一点,跑出去了,哪怕被抓去裹小脚母猪一样生孩子,也一定不会比这三天难熬。 吴有福弓着腰退了出去,邵萱萱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挪到了床沿。 久违得天光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再一次往外爬了一点点,把脑袋伸了出去。 有什么东西晃了一下眼睛,邵萱萱觉得脖子凉凉的,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是明晃晃的剑刃由上而下垂落,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终于舍得出来了?” 她听到头顶上的声音这样说,声音又冷又讥诮,完全没有了刚才询问吴有福时的天真茫然。 邵萱萱趴着没敢动,那剑尖便擦过她面颊,将垂落的头发挑开了一些:“居然还是个女人。” 剑尖直直地戳在她鼻梁前,邵萱萱不敢开口。她只希望太子殿下忘了自己做的变态事情后,顺带把这个女刺客也忘了。 “出来。” 邵萱萱靠着手肘和膝盖,挪啊挪啊地把大半身体挪了出来,然后就僵着不动了。 头顶上的剑立刻就逼近了几分:“还不出来,不要命了?” 邵萱萱全身都在颤抖,但还是红着脸把话说了出来:“不、不是……我……我……没穿……没穿裤子。” 太子殿下显然也愣了一下:“为什么不穿?” “……之前……被你划破了。” ☆、第二回炼狱 太子殿下显然也愣了一下:“为什么不穿?” “……之前……被你划破了。” 邵萱萱记得他是问过吴有德自己被刺那天的情形的,吴有德也尽职地描述了下房间的情况,连床柱上的绳子,地上被划成破布的裤子、御林军的头盔都没放过。 太子殿下显然也想起了这件事,沉默了半晌,然后道:“没穿也得出来,不然我把你脑袋也划成那裤子那样。” 邵萱萱眼泪掉得更凶了,这人肯定是本尊!活脱脱的封建余孽!草菅人命的主啊!亏她还曾经幻想他也被穿了,哪个21世纪的大好青年也不能这么不要脸这么变态呀! 她哆哆嗦嗦爬出来,死死地拿手拽着袍子下摆,遮盖住下半身,但大半条白嫩的长腿还是露在了外面。 上面几只清晰的掌印,还有一些发青的鞭痕。 “谁让你躺着的,跪起来。”那个声音不耐烦地吩咐道。 邵萱萱撑着地板努力了几下,无奈地摇头:“真的……没力气……” 太子殿下于是沉默了,过了好半天,突然拿剑笔直地朝着她左边的胸口刺了过去。 邵萱萱惊叫着坐起来,堪堪避开了那凶狠的一剑。 “这不就有力气了,”他冷笑,“头抬起来我看看。” 邵萱萱全身都在发抖,勉强把脸抬了起来——床上的人斜依在床头,盖着绣了蟒纹的暗红色锦被,乌发如墨,更衬得面如白玉,偏偏那双眼睛却冷到了极致,落在人身上,好似有蛇信在肌肤上舔舐。 邵萱萱只看了一眼就把头低了下去,背上阴冷湿润,大量的汗液迅速渗出,汇聚成流。 她一向都喜欢漂亮的东西,可是眼前这个少年,犹似沾了血的艳丽毒蛇,美则美,却给人一种全身都是毒素的错觉。 剑尖又朝着她递了递:“叫什么?” “邵、邵萱萱。” “晅晅?”剑尖往上轻挑,落在她下巴上,“你一个小小刺客,也敢称‘晅’,岂不是冲撞了孤?”他说到那个“孤”字,语调加重了一点,剑尖也更往里刺入一分。 邵萱萱这时才想起来,他名字里似乎也有个“xuan”字,但是……这就冲撞了?男人总不至于和女人一样用一个字吧,就是一样,你的肯定是繁体写法,我的那个是现代汉语简化汉字呀!取个名字重个音都不行? 她忍不住打了个嗝:“……不……不一定同字……字的。” “非得同字才是冲撞?”太子的声音有种奇异的讥诮感,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蠢话一样,只拿剑尖慢慢地在她下巴和喉咙交界的柔软肌肤上滑动。 雪白的剑刃倒映着她苍白的脸颊,眼泪和汗水一滴滴落下来——邵萱萱却完全没有留意到那被剑刃明白倒映出来的陌生女孩脸庞,她控制不住上下牙齿相撞,发出咯咯的响声。 难道真的就要死在这里了? 死了的话,是不是……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 没准再睁开眼睛,就会发现其实只是做了个噩梦……长剑“噗”的扎入她小腿,大量的鲜血从腿上流出,巨大的恐惧和痛楚瞬间将她带回了现实。 不是梦! 她正在被杀死! 邵萱萱尖利地叫了出来,长剑却再一次被拔起,锋利的剑刃滴着血抵在她喉咙上:“再发出一点儿声音,就先把你的舌头割了。” 邵萱萱迅速抬起捂着腿上伤口的手,紧紧地捂在了自己嘴巴上,甚至连哭都忘了。 她看过有关智斗歹徒的科普,要听话,要顺从,要让对方感觉到自己是无威胁的……喉咙里还是有细微的声音一下一下传出,那是来自身体本身的恐惧,像打嗝一样难以抑制。 血流了一地,她觉得身体里的热量都在消失。 太子向着门外叫了一声:“吴有德,张舜。” 门吱呀打开,吴有德和另一个小太监很快进来,看到这场景也吓了一跳。 “殿、殿下!” “清理个屋子出来,把她给我弄进去,弄件衣服,捆结实点,别给弄死了。” 吴有德赶紧点头,正要出去叫人,太子又开口道:“就你们二人收拾吧,别再叫旁人知道了。”吴有德闻言只得自己亲自去找了点纱布药物,简单给邵萱萱止了血,又叫张舜拿了大毯子来,将她松松一裹,拖抱了出去。 邵萱萱几天没吃没喝,又给这么一吓,光那一剑流的血就比这辈子还多了,因为恐惧才全身心都不敢松懈了。离开那个可怕的少年皇子之后,全身脱力,缩在毯子里迷迷糊糊着就晕了过去。 吴有德把人抱到后殿小屋里,手脚都拿绳索捆了,想到太子说的那句“别给弄死了”,又让张舜替她稍微整理了下头脸,让厨下备了些吃食。 邵萱萱几乎是闻着粥香醒来的,睁眼看到吃的,恍惚回到上班前的早晨,清粥小菜,再加一根炸的酥酥的油条…… 她看到了那个小太监张舜的脸——之前其实也听到过声音,残暴太子死而复生时,哭嚎着“奴婢把殿下从鬼门关叫回来了”的就是这位——他看起来比那个太子还要年轻一些,嘴唇红润,眼眸乌黑,帽子下漏着几丝鬓角。 大约是生理残缺的缘故,下巴上没有一丝胡渣,清秀里透着阴柔,颇有几分影视剧里秀美娈童的风致。 邵萱萱看得晃神,这要是以前,大约只能在转发图片里看到,跟着大家一起评价:真是漂亮的男孩子哇! 张舜见她醒来,就端起粥碗,朝着她送了过一勺过来。 邵萱萱犹豫了片刻,经不住美食加美色的诱惑,张嘴吃了下去。 人养眼,粥也美味。 不过,当太监的话,也就不能算男人了,得跟泰国人妖归一挂……有了第一口,下面的就顺理成章起来,小半锅米粥都被她吃下,连配菜都一丝不剩。 吴有德做事是很有分寸的,太子说“别把人弄死”,那自然跟“好好伺候”着还是有所不同的,是以准备了白粥,却没备点心。 小太监见她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也只拿手帕给抹了下嘴巴,便收拾食盒出去了。 邵萱萱靠在椅子上消食。 衣服换过了,那紧迫的尿意也已经消失了,想来已经在没有知觉的时候排泄过了。 一想到尿湿的裤子可能是张舜换的,她又有些脸红。但他只能算半了男人,看了就看了,总比穿着湿裤子好,邵萱萱这样安慰自己。 她的视线在屋子里扫了一圈,最终定格在了唯一的那扇窗户上。 老式的木质雕花窗,窗格上糊着纸,并没有现代仿古建筑里常见的玻璃。 如果可能逃出去的话……邵萱萱吸了吸鼻子,挣动了一下绑在腰上的绳子,腿上的伤又剧烈地疼了起来。 她现在,连走路都困难,要怎么跑呢? . 从早到晚,那个太子都不曾出现,只有小太监和吴有德进来过几次,有时是检查她脖子上、大腿上、后颈等处的伤口,有时单纯就是看一眼她是不是还在这里。 他们不开口,邵萱萱当然不敢说什么。 腿上的伤,不就是说话说出来的? 《红楼梦》里的林黛玉不肯多走一步路,不敢多说一句话,果然不是太紧张,吃人的旧社会,确确实实就是这样的残暴! 近傍晚,吴有德和张舜又来了,这一次的饭菜明显比中午好上不少,撤走饭菜的时候,连鱼刺都仔仔细细收拾干净。 邵萱萱被他们搬到椅子上,肚子吃饱了,身上的伤口也算包裹着,虽然手脚都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好歹没有人拿刀架着脖子。 张舜拎着装了脏水的木桶出去了,吴有德弯着腰在那收拾食盒。 他年纪其实不算太大,但常年总是佝偻着腰,看着便比平常人老那么一些。 美少年不在了,变态也不在,邵萱萱就有点昏昏欲睡。 她正梦到自己进便利店买了抹茶蛋糕付款,眼前的视线突然暗了下来。 “聂姑娘——” 她倏然睁开眼睛,就见吴有德正把离她不远的的烛台点上,嘴唇对着烛火微微开翕:“您受委屈了,莫要担心,莫想不开,他总是有法子的。” 那声音轻得像根丝线,又像烛台火焰顶端掐尖逸出的一缕青烟,晃晃悠悠地飘进她耳朵里,很快就消散了。 她愣愣地看着吴有德,他点完了灯,拎着食盒又出去了。 “他”有办法? “他”是谁? “聂姑娘”,这个身体的本主姓聂? ☆、第三回内奸 吴有德离开后,张舜又进来把她搬到了床上,也退了出去。 邵萱萱白天睡得多了,这时面对着木质雕花的老式床榻,却怎么也无法入眠。 这种类型的床她在博物馆见过,在古镇民居也见过,一张床就像一间小房子,躺进去后才发现,连顶上都是各种描金、镂空的花纹。 甚至还画着各种匪夷所思的奇诡故事,一副一副,从床头画到床尾。 邵萱萱觉得画上的每个人都长着一张可怖的脸,笑起来就像那少年皇子一样阴冷。 仅管他并不曾对她笑过。 她侧过脸,看着床外的房间发呆——帐幕没有放下来,烛台上的火苗一抖一抖地燃烧着,不时有烛泪顺着烛身滑落下来。 橘红色的火苗只尖梢的一点儿是青色的,无力地舔舐着空气。 她看着看着,只觉得喉咙发痒,心口发闷,到底还是迷迷瞪瞪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被摇醒,睁眼就看到太子那张冷漠艳丽的脸。 邵萱萱浑身一哆嗦,迅速就要往后挣扎,这么一动,才发现自己手脚都还被绑着,动弹不得。 床边不远的烛台已经熄灭了,太子一手举着油灯,一手松开她肩膀,转而捏在了她脸颊上。从眼睛到嘴边,他一点一点仔细地检查过去。 邵萱萱连气都不敢出,屏住呼吸一动也不动。 太子这一次却没有怎么为难她,居然还难得地开了个笑笑的玩笑:“现在才知屏息,不觉得太迟了?” 邵萱萱听不懂,只好瞪大眼睛。 太子把油灯下,长长的黑发散落在白色深衣上,侧面看着真是美好如画。 可惜有一副蛇蝎心肠,而且还是封建余孽。 他指了指烛台:“你以为吴有德能带你出去?他不过是要杀人灭口而已,我若是不来,等到明日一早,你恐怕连尸体都凉了。” 邵萱萱眼睛睁得更大,心里如有千百头野兽嘶吼,这一定就是传说中的宫闱斗争了! 果然穿越了之后就是要开始宫斗! 不过,起码得让她知道竞争对象是谁吧? 总不可能是吴有德这么个老太监要跟自己“争宠”,这么脸都不露一下直接就来下毒,敌人实在太阴险了啊! 邵萱萱更想回家了。 太子见她仍然不说话,语气又讥诮起来:“怎么,还不相信?你不相信的话,那我便好人做到底,把烛台重新点燃,看你明天是死死活。” 说着,作势就要起身。 邵萱萱赶紧伸手拉他,手一动才发现还没绑着,整个人倒是随着动作滚了半圈。就跟块不规则土豆似的,骨碌碌从床中央滚到了床沿,挨到了他的衣摆。 总算是把“别走”的意愿表达了出来。 太子瞅着她冷笑,邵萱萱咽了下口水,强忍着恐惧说:“我、我……”我了半天也没能说出句完整的话来,倒是把眼泪逼了出来,流了一脸。 太子皱起了眉头,手抓着她领口将人往上提了提,总算没让眼泪沾到自己衣服上。 “不想死的话,就老老实实听话,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若不然……”威胁的话他就不往下说了,但光那个冷飕飕的眼神,也够邵萱萱受了的。 她小鸡啄米一样的点头。 太子于是又坐了下来:“你叫什么?” “邵……” 第一个问题她就答不下去了,“萱”字是忌讳,差点废了她一条腿呢。 太子的表情果然又不好看起来,随时都要动手抽她一样。 邵萱萱苦逼地看着他:“我真的就叫这个。” 太子盯着她不说话,半晌,突然就把她身上已经滑落到腰际的被子给掀开扔到了一边——那条被刺伤的左腿被白布包裹着,可怜兮兮地暴露在空气中。 邵萱萱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又来了! 这个暴虐狂! 搁现代社会这就是个少年犯,还是那种能引起全国人民愤怒讨伐的反社会人格!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太子漠然地看了一眼她的腿,最后给一次机会一样问,“你说你姓邵,那吴有德口中的那位聂姑娘,又是谁?” 邵萱萱脑子里嗡的一声,蓦然明白了他愤怒的来源: 太子居然在监视着这个屋子的一举一动! 吴有德认识这个身体的原来主人,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要刺杀太子,太子没死成,刺客被她邵萱萱穿越了,吴有德还想无声无息杀了她邵萱萱灭口……无数信息汇聚在一起,邵萱萱那颗只知道偷窥财务遮盖起来的同事工资条的脑袋登时就当机了,只大大的“宫斗”两个字在脑海里走马灯似的反复滚动。 人家穿越了都是跟妃子斗的,她来的这个鬼地方,太监和太子居然也斗得这么开心,艺术果然来源于生活。 太子等了又等,终于一巴掌狠拍在她的伤腿上,邵萱萱“啊”的大叫出来,涕泪横流。 太子不耐烦地撩起被子一角,塞住了她嘴巴,该说话的时候不说话,不该出声的时候却在那乱叫。 他的手按在她伤口上,一点一点开始用力,被他半捂住脑袋的邵萱萱全身都开始发抖,显然疼得厉害。 他微俯下身,压低声音问:“说不说?” 被子底下的人疯狂地点头,就差摇尾巴了。 太子松开了伤口,将被子拿开。邵萱萱脸上全是碎乱的发丝,脸色发青,眼泪顺着脸颊横淌,嘴唇哆哆嗦嗦地开翕着:“我……我真的……不记得了……我……我醒来就……就这样……以前……不记得……不记得了。” 太子狭长的眼睛眯了起来,邵萱萱觉得左腿又开始隐隐作痛,但她已经没有退路,倒豆子一样往外说实话:“我真的没有骗你,我叫邵萱萱,生下来就叫这个……我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到这里……不认识……你们都不认识的……” 有那么几秒钟,她觉得时间是静止的,头上的人俯视着她,连眼珠子都不错一下,仿佛凝视着尸体的鹰鹫。 他突然抬起她的下巴,打量什么珍惜物种一样盯着她的脖子——下午的时候,吴有德也曾经认真地检查这里,还给她上了层药。 太子蓦然收回手指,直起身,连按在她伤腿上的手也松开了。 “那么邵萱萱,你的意思是说,你不是这个身体的本人,”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是借尸还魂到这里的?” “借尸还魂”这么有传统气息的词说得邵萱萱有点发懵,瞬间从穿越剧跳频道到聊斋的感觉,但她还是老老实实点了点头。 “我……我就午睡,然后就睡着了,睁开眼睛……”邵萱萱小心翼翼地解释,“就看到……你。” “然后就躲到床底下?” 邵萱萱当然不敢把自己拔匕首、拜死人的话说出来,迅速地点头。 太子这回却不大相信的样子,蛇信一样的眼神又探了过来:“你撒谎的时候,就眨巴眼睛?” 邵萱萱喉头发紧,她妈也这么说过她,小时候带改过分数的成绩单回家时,眼睛眨得跟美猴王一样。 太子显然没有她妈这么温柔,手又作势要往她伤腿那落去——这和她妈妈当年的小木尺,完全不是一个战斗力的东西。 “我醒来就看到你躺着,吴有德在外面跟人吵架不让人进来,我以为你死了就把□□胸口的匕首□□割断绳子钻到床底下去了!” 邵萱萱闭上眼睛喊了出来。 她以为她的声音大到震耳欲聋,其实也不过小猫哀嚎一般,倒是那个闭着眼睛的神情,颇有点慷慨赴死的意思。 太子的手终于还是没有落下去,只盯着她重复:“吴有德不让人进来?” 邵萱萱点头。 他又道:“你以为我死了?” 邵萱萱这回不敢点头,垂着眼睛装傻。 他却自顾自转移了话题:“就算你是借尸还魂的,死前总有籍贯家人,一一说来我听听。” 邵萱萱抿了抿嘴,半晌,才挤出几个字:“你……你真的相信啊?” 太子没回答她,只是冷着脸把手搭到她那条左腿上,对着已经开始渗血的伤口用力按了下去…… ☆、第四回合作 “我知道的事情,全都已经告诉你了。”邵萱萱忐忑地坐在那,脸上的眼泪还没全干,小心翼翼地打量太子的脸色。 他坐在椅子上,距离不远也不近,用一种类似于科幻片里人造人扫描信息的眼神瞅着她——自从她坦白自己是穿越来的之后,他就一直维持着这样的表情。 这个小变态的胆子倒是很大的,一边问她是不是“借尸还魂”,一边还真不像是怕鬼的样子。 “你刚才说你们那的恭桶都是‘全自动’的,不需要人来清扫,”太子终于开口,“那你便造一只与孤瞧瞧,如何?” 邵萱萱“啊”了一声,为难道:“……我只会用,不会……造啊。” 太子眯起眼睛看着她,邵萱萱的小心脏又提了起来:“或者,你让我做点别的?” “那便换你说的‘汽车’和‘电话’。”太子倒也干脆。 可邵萱萱干脆不起来啊,造汽车!小时候她倒是做过这种美梦,那汽车还是用生日蛋糕上的奶油当燃料的,可凭空要她造一辆出来,这简直能要她的命。 见她低着头跟只鸵鸟似的,太子的语气又讥诮起来了:“这样办不到,那样也不成,你如何证明自己说的都是实话?嘴皮子一碰,确实容易,孤还说这世上有能飞的铁鸟,你信吗?” 邵萱萱苦着脸瞅着被子上的纹路,声音轻得跟蚊子一样:“我相信啊,飞机嘛……” 太子不悦:“把头抬起来说话,大点声。” 邵萱萱把脑袋微微往上抬了抬,不敢同他对视,只瞅着他衣襟上的白色云纹道:“我信,但是不会造……我们那儿……也有这个东西的。” 太子嗤笑一声,站了起来,作势要去点那支已经熄灭的蜡烛。 邵萱萱急了,蓦然想到自己曾在他房间看到果盘里摆着的香蕉,急中生智道:“我能让香蕉自己剥皮!” 太子回头看她:“什么?” 邵萱萱也豁出去了:“我能用空气压力给香蕉剥皮,我们那里小孩子都会这个,老、老师从小就教,科学实验,就是用来、用来设计汽车、电话、全自动抽水马桶的原理!” 太子凝视着她不说话,半晌,慢慢踱到床边:“你说的香蕉,可是甘蕉?” 邵萱萱愣住,随即醒悟:“对,对!就是你卧房果盘里摆着的那种。” 太子这回倒不迟疑,转身往外走去,过不片刻,就端着香蕉进来了。他把香蕉遥遥地往桌上一放,便又老神在在地在椅子上坐下来:“剥吧。” 邵萱萱尴尬:“……我手还被绑着呢。” “若要用手去剥,又有什么稀奇的?” “不用手,不用手,”邵萱萱赶忙解释道,“但还要一些烈酒,一支瓶口和香蕉差不多粗细的瓶子,一些纸片。” 太子不乐意了,靠着椅子坐了好一会儿,才去到前面卧房,装着咳嗽、心绪不宁的模样,唤了人进来,索要酒水。 纸笔倒是房内原来就有备着的,不需多费周章。 他看着脾气暴戾,做起事来倒是干脆利落,将这些物件一字儿在床前排开后,便又坐回到椅子上。 邵萱萱不敢怠慢,揉了两下手腕,赶紧条了根熟透的香蕉,把皮从最上头剥开一点儿。 太子皱眉看着她,并不阻止。 邵萱萱试了试酒瓶的大小,倒出大半酒水,只留底下一些,将宣纸撕成条状点燃后投入酒瓶,然后将香蕉剥开皮的那头插在酒瓶上,香蕉皮则帽翼一样垂落在瓶身上。 柔软的香蕉肉将瓶口堵得严严实实,酒精遇火燃烧,瓶内氧气逐渐被消耗,压力骤减,晃动着发出声响。香蕉仿佛被无形地手推动着,一点点往瓶内挤入,香蕉皮自然也一点点剥落,直至氧气燃烧殆尽。 邵萱萱有些得意,抬头看到太子仍旧板着脸瞅着那支大部分皮已经剥开的香蕉,心又沉了下去。 他怎么说也是个古代人,不会把自己当成会妖法的妖怪吧? 邵萱萱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 太子显然留意到了她这个动作,再一次把视线挪回到了她身上。 “我……” “这也不算什么,”他打断她,“不过一些雕虫小技,不堪大用。看你心意诚恳,为人也算老实,孤赐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你可愿意?” 邵萱萱当然是愿意的,只怕自己能力不足,彻底惹恼了他。 太子却似胸有成竹,将屋内陈设恢复原位,重新替她绑好手腕,再一次将那支吴有德带来的蜡烛点燃,带着果盘和酒瓶离开了。 邵萱萱心里发慌,眼巴巴地看着烛泪一滴滴往下滚落,仿佛是自己的血条在往下掉。 过来约莫半刻钟,才终于有脚步声传来,邵萱萱其实已经被那毒烟熏得有些迷糊了,全凭求生意念支撑着,被人抱起时,差点激动得睁开眼睛。 抱着她的人身上走得快而稳,一路过了好几道门,才低声道:“殿下,奴婢将人带来了。” 竟然是张舜的声音! 邵萱萱刚才听太子说计划时候不觉得危险,这时事到临头了,又有些惶然——这人这么变态这么歹毒,不会假戏真做,先(和谐)奸(和谐)后杀吧? 她这时后悔已经迟了,况且,留在那个被点了毒蜡烛的房间里,也是死路一条。 门吱呀一声打开,邵萱萱觉得张舜迈过门槛了,一步步朝着床榻方向走去。 她这三天待在床底下,多少也从这些人的言谈中得到一点儿印象。太子失忆前,脾气性格应当是不大仁厚的,弄个把人进宫来玩一玩,也并不是一次两次。 如今虽然失忆,残酷本性却没有更改,像现在这样由张舜将自己弄到卧房来,其余的宫女内侍,竟然十分默契地退了出去。 张舜老老实实将“昏迷”的她放倒在床上:“殿下,当真不用给她沐浴?” 太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手:“出去吧。” 张舜小耗子一样滚走了。 邵萱萱张开一线眼睛,果然见太子懒洋洋地倚靠在床头,见她睁开眼睛了,便抬腿在床板上轻蹬了一下,吩咐道:“叫吧。” 邵萱萱脸上微热,酝酿了好一会儿,才畏畏缩缩地“啊——”了一声。 太子显然不满了,伸手就在她胳膊上掐了一把,逼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尖叫。 他无奈地评价:“虽然难听,倒也像那么回事。”接着又给邵萱萱解开双手,让她自己抓着床栏,晃出点动静来。 “你要是学不像,孤是不介意教教你到底该怎么做的。” 他扔向这么一句话,翻身向里躺倒,竟然就这么睡下了。 邵萱萱孤零零地对着空气和床栏表演被强(和谐)暴虐待的独角戏,一只喊了半个多时辰,才被喝止:“行了,孤又不是铁人。” 邵萱萱悄悄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揉了揉喊得发疼的喉咙,往外面缩了缩。 外面的烛火没有全部熄灭,影影绰绰从垂落的纱帐里透出来,躺在不远处的人几乎没有呼吸声,就像死去了一般。 邵萱萱侧头看向窗外,偶尔能看到有人影闪过,大约是巡夜的禁卫。靠近正大门的位置,明显能看到两个木头一样矗立着的人,想来就是为太子值夜的太监或者宫女,她一会儿想起张舜的脸,一会儿又想到吴有德,最后却只剩下父母和亲友的脸,密密麻麻,那么近又那么遥远。 昨日的种种幸福与忧愁,都恍如黄粱一梦。 上班迟到扣掉的工资,还在路上没有收到的包裹,朋友早晨捎来的一束唐菖蒲……太子突然推了她一下:“脱了衣裳再睡。” 邵萱萱瞬间清醒,全身都像淋了冰水一样,又冷又透彻。她茫然而又麻木地转过头,“你说过……不……” 他黝黑幽深的眼睛直视着她,仿佛有大量的黑色墨汁铺天盖地地向她涌来:“说不碰你,自然就不碰——你连衣裳也不脱,谁能信?” 邵萱萱迟疑着点了点头,在被子底下解开衣服,慢慢地脱了下来。 太子一把将衣服抓过来,撕裂,抛了出去。 “裤子呢?” 邵萱萱抿嘴:“我的腿受伤了,自己脱不了。” “那孤帮你脱!”他说着,就要掀被子。邵萱萱只好妥协:“我自己来!自己来!” 太子这才罢手,邵萱萱整个人都要埋进被子里去了,一点一点讲裤子脱了下来,果然又被他撕碎,抛到床边地上。 他又解了自己的深衣,一样胡乱甩出去,这才终于睡下。 ☆、第五回邵豉 吴有德早在半夜就得知,太子把那个关在耳房的小丫头给弄到床上去了。 储宫之中,大家对这样的事情早有些见怪不怪,但太子刚刚被行刺,总是要多留心一些的。吴有德自然也不敢轻慢,听到小太监传报,拿起衣服就往外跑。 赶到太子寝宫门口,果然见张舜等人都木桩似的站那,一个个面色怪异,颇有些无措。 屋内隐约有暧昧声音传来,一听便知在做什么勾当。 吴有德沉着脸问值夜的宫人:“殿下身子刚有起色,你们便这般不知劝解?”话是这么说,他自己也知,太子要做什么,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肯定是阻拦不住的。 一干内侍与宫人都耷拉着脑袋,不敢作声。 张舜毕竟资历尚浅,人又是他送来的,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开口道:“那……要不要上请……” “请什么?”吴有德瞪了他一眼,“殿下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我来做主了?” 张舜噤声,官大一级压死人,太子的事情轮不到他们置喙,吴有德说的话,哪怕前言不搭后语,也肯定轮不到他张舜来反驳的。 吴有德沉吟了片刻,又问:“人是你接过来的?” 张舜犹豫了下,畏畏缩缩地点了点头。 “可曾沐浴更衣?” “不曾……”张舜缩缩脖子,“殿下急着要人,不让奴婢多事。” 吴有德气得拿手指狠戳他脑门:“那房内的烛火可曾熄灭?” “不……”张舜捂住额头,“不曾。” 吴有德叹气,又不敢贸然去敲门,只好跟他们一道期期艾艾等在门外——要去那耳房,须得经由寝宫,这时进去,岂不是坏了太子的兴致? 夜残更漏长,屋内渐渐安静了下来,张舜作死地又问:“吴公公,要不要进去瞧一瞧?” 他本意是说去看看太子身体是否无恙,话到了吴有德这里,就又显出另一番计较来:“瞧一瞧?也不怕刺瞎了你这双狗眼!” 张舜哭丧着脸,拿那双“狗眼”瞅着脚边的地砖缝。 这要是叫邵萱萱看到,恐怕又忍不住要感慨:男人除了美貌,还是需要一点儿气质的。 吴有德在门口等了又等,脚步迅疾地又回了住所,写了张字条儿,放入小竹管内,绑在将前厅的一只灰雨点鸽子腿上,悄悄开了放了出去。 那灰羽鸟儿熟练地振翅离开,只一瞬间就在暗夜里消失了踪影。 吴有德仔仔细细洗了手,这才回到寝宫外候着。 一直到天蒙蒙亮,他才终于听到太子在里面出声传唤。 . 邵萱萱是被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吵醒的。 连她自己都有些吃惊——这四天来,竟然是躺在这个变态少年身边的晚上睡得最安稳。 这大约也有点类似于,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吧。 身边的被褥上还残留着些余温,太子已经不在床上,帷幔外还有屏风遮掩,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她竖起耳朵,隐约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道:“皇侄正当年少,怎可沉溺女色,叫你母后操心?” 邵萱萱的小心肝立马紧抽了起来,沉溺女色,这说的不就是自己? 太子却并不像在自己面前这样威风,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到,只有偶尔的一两声咳嗽还有些存在感。 邵萱萱裹紧被子,小心翼翼扶着床沿下了床,单足落地,扶着凳子蹭到屏风边,想要听清他们的话。 ——她自以为无声无息,却不知早在帷幔掀动时,就已经被人发现了。待到她披着被子躲到屏风后,更是将那傻兮兮的影子清清楚楚地投射在了纱制的屏风上。 太子轻咳了一声,不悦道:“你在那里做什么?” 邵萱萱吓得一激灵,转身就要往床上跑,可惜动作太大,腿又不灵便,被子绊到脚,“砰”的一声,摔在屏风上。 屏风哪里承受得住她的体重,“哐啷”一声巨响,连人带屏风一起倒了下去。 邵萱萱身上的衣服早就被太子当道具撕了,身上几乎是不着寸缕的,这么一摔,被子也散了,露了大半截肩膀在外面。 她龇牙咧嘴地趴在那,左腿彻骨的疼,胳膊和腰似乎也撞伤了。 “吴有德!” 她听到太子出声传唤——要他这个金贵的伤患扶自己起来,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另一位客人,居然也这样见死不救? 邵萱萱忍不住恼怒,抬头想要看一看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却正好也看着她,朗月一样的面庞,眼神温柔如水,却不知为什么笼上了浓浓的一层雾霾。 她抬头,他很快将视线挪开了,斥责道:“不像话!” 太子拿块锦帕捂着嘴巴,有一声没一声地咳着,面白如纸,一副羸弱不堪的模样。 门吱呀打开,吴有德才迈进来一脚,就看到了趴在屏风上的邵萱萱,赶紧招呼人过来,将人抬回到床上。 邵萱萱这回不敢再乱动了,老老实实躺在床上。那人也够能磨蹭的,一直到日上三竿才告辞离开。 他这里前脚刚走,后脚又有人前来探病。 邵萱萱听到他唤太子“皇兄”,按辈分来说,刚走的那位恐怕是位王爷,而外面这边新来的,则是位皇子了。 太子依旧是那副病弱怏怏,与他一起慢慢聊着。接着又是哪个府里的大臣,哪个宫里的娘娘。 邵萱萱肚子饿得咕咕叫,有种历史倒回到那三天前的错觉。 好在太子没有彻底忘掉她这个“盟友”,过午之后,着张舜备了些衣物,与她梳洗更换。 邵萱萱正要感激老天爷开眼,就看到了张舜收拾走水盆,将一套灰扑扑的衣服摆到了床边。 这不是……邵萱萱赶紧提起来一看,果然是一身改小了尺寸的太监服,腋下的地方,居然还打了个歪歪斜斜的补丁! 张舜见她盯着那衣服看,有些羞赧道:“……这是我的旧衣裳,缝得不好,姑娘不要见笑。” 邵萱萱怔怔地抬头,少年太监弓着腰,姿态已经有了些吴有德的味道,脸上的神情倒还是鲜活生动的。 她想问为什么要让自己穿太监服,为什么又非得拿旧衣服来,然后屏风那就转过来一个人影,正是披着衣服的太子。 “怎么还没穿好?”他皱眉,“不合身?” 面对着他,邵萱萱没胆子挑剔了,甚至连赶他出去好换衣服的勇气都没有,整个人往被子里缩,很快把太监服套上了。 太子悠然地在椅子上坐下,掂了块点心在手上把玩,等张舜出去了,才压着嗓子慢慢道:“邵萱萱,我与你再取个名字吧。” 邵萱萱抿嘴,愚蠢的古代人,还怕人冲撞他,迟早得给车撞了。 太子四下打量了下,视线落到那碟装着“豆豉”的小菜上,点头道:“不如就叫邵豉吧,这也是劝你莫逞口腹之欲的意思。” 邵萱萱无语地看着黑漆漆的豆豉,干嘛非得叫这个呢?就是叫邵葱吧,起码还有点青葱岁月的味道。 邵豉,是“少耻”呢,还是方言腔的“少吃”啊? 哪一个当名字,都有点hold不住的感觉。 ☆、第六回薪酬 邵萱萱换了内侍的衣服,张舜等人便对她改了称呼,送饭来的宫人唤她一声“邵公公”,吴有德等人则跟太子一样,咬字清晰地叫她“邵豉”。 她觉得张舜叫这两个字的时候,漂亮的眉眼都充盈满了笑意,明晃晃地在用东北腔调戏自己。 “吃饭了,‘少吃(三声)’。” 啧啧,简直恶意满满。 顺带着,她又发现,太子手下美貌的太监宫女那真是一群群一串串的,随便抓个负责洒扫的小宫女,那模样长相,也是小家碧玉级别的。 邵萱萱就很想看看镜子里的自己长得啥样,当刺客都能被事主弄上床了,总不至于长得连小丫头都不如吧? 可惜太子殿下不懂女人心,一直歪在罗汉床那,翻翻书吃吃水果,逗逗鸟。 她要去照铜镜臭美,必然会被他发现,然后……嘲讽一定是少不了的吧? 邵萱萱咽下嘴里的糖糕,默默地叹了口气。 就在一刻钟前,她还听到太子吩咐吴有德去寻一具身量与自己差不多的女尸,伪装伪装当成自己埋去城西郊外。 她实在是不懂他,既然怀疑吴有德,甚至都发现他想杀人灭口了,却还什么事情都交代他去做,古里古怪的。 不过这广式做法的糖糕倒是做得挺好吃的,糯而不腻,褐色的糖纹一圈一圈,蝴蝶翅膀一样。 邵萱萱又掂了一块塞进嘴里,然后就听太子开口道:“邵豉啊——” 她吓得差点把糕吐出来,鼓着嘴巴应了一声,然后就看到张舜和站在边上的小宫女的脑袋垂得更低了,肩膀却诡异地抽动了两下。 明显是在嘲笑她! 太子挥手让他们下去,向邵萱萱道:“你再跟我说说你们家乡的事。” 邵萱萱用力咽下嘴里的糖糕,学着张舜的口气,恭恭敬敬地问:“殿下您想听哪些方面的?” 太子放下书册,把手臂枕到脑后:“就说说行军打仗的事吧。” 邵萱萱咋舌,半天才道:“这个……差别应该比较大吧。” “怎么大?” 邵萱萱便凭着自己浅薄的知识,解释了下冷热(和谐)兵(和谐)器的差别,现代战场和古代战场的差距。太子起初是躺着的,听着听着,水果也不吃了,挺直了腰背坐起来。 “你说的那些‘热(和谐)兵(和谐)器’,当真有这样大的威力?” 邵萱萱点头:“那是,尤其是核(和谐)武器,千里之外取人性命,轰炸一次,那个地方几十年都别想住人了。” “你知这个‘核(和谐)武器’如何打制?” 邵萱萱声音戛然而止,造核(和谐)武器……亏他想得出来! 太子瞅着她蓦然哑火的样子,也猜到了她肯定要说“造不来”,叹了口气,重新靠回到罗汉床上:“算了,说点你能做的吧。” 邵萱萱眼珠子乱转,太子又加了句:“须得是经世致用之学。” 邵萱萱沉默了半天,磕绊着问:“哪些算是经世致用之学呀?” 太子干脆地把书盖在了脸上,眼不见为净。 邵萱萱也意识到自己被鄙视了,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忍不住又伸手去够那盘糖糕。 “瞧你这蠢钝的模样,”太子突然又开口道,“大约也就能做做‘全自动’马桶了。” 邵萱萱手指头已经够到糖糕的边缘了,冻在半空,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太子拿开书,“吃吧,吃完也该做点事了。” 邵萱萱的脸慢慢垮了下来,做事,做什么事?总不至于真要她设计马桶吧?她默默地缩回了手,小媳妇一样乖乖坐正。 太子却并不因为她端正的坐姿就这么放过她了,唤了吴有德进来,铺了纸笔,又叫张舜磨墨,向邵萱萱道:“既然不饱了,就先去把那桶的模样画出来吧。” 邵萱萱为难地看着案上的笔墨纸砚:“我画不好。” 太子和缓了一天的脸色渐渐阴云密布:“画不好也得画!” 吴有德拿起笔,递到邵萱萱手里。 邵萱萱自从小学毕业后,再没握过毛笔,拿手里就跟患了热伤风似的,胳膊一阵一阵的哆嗦。 笔尖悬空半晌,“啪嗒”滴下来两点墨汁。 吴有德和张舜都同情地扭开了脸,只有太子殿下还“耐心”十足地吩咐:“画。” 邵萱萱在歪歪扭扭的画了个椭圆形的圈,然后又在这个圈外沿着轮廓套了个圈——配着那两点墨汁,像是没来得及画鼻子的一只猪头。 还是只双下巴的猪。 邵萱萱上下打量,又给下面添上了梯形的底座,上方加了只盖子,再在盖子后面胡乱涂了两笔,就算是水箱了。 她搁下笔:“就……差不多这样了。” 见太子盯着那只丑兮兮的抽象马桶发呆,她就又在水箱那轻戳了一下:“这是水箱,这地方一般有个按钮,按一下水就自动冲洗了。” 吴有德和张舜都伸着脖子看着,一副丈二和尚莫不着头的样子。 太子突然道:“你将那水箱,画清楚点。” 邵萱萱当然不会傻到画剖面图,三两下画了个四四方方的方块,又在中央添了个按钮,画了根粗线连接到马桶上,就算交任务了。 这一下,不但太子瞧了又瞧,连吴有德都看出了些端倪。 张舜嘴快,嘟囔道:“上头的水箱倒是容易,可这水蓄得多了,不得往外流了?”吴有德不满地白了他一眼,见太子没生气的意思,便也老实待着。 邵萱萱拿笔在地下又画了一道:“下面也是通管子的,每次用完,按下按钮,水箱里的水就自动流出来,再顺着马桶流进下面的排水管。” 太子突然抢过她手里的笔,另铺开一张宣纸,照着她的样子三两下画了马桶的轮廓,在垂直的上方添了水箱,用管子连同,下面增设了排水管。 邵萱萱愣了愣,这样的马桶……她倒是见过的,一些老实的马桶和公厕,就用这种蓄水箱。使用完一拽绳子,水声轰隆隆,便清洁干净了。 太子将图纸交给吴有德:“你去寻几个工匠,做一个来瞧瞧。” 吴有德捧着这个烫手山芋,躬身退了下去。 邵萱萱瞅着吴有德的背影发呆,太子将糖糕盘子拖近了一些,拍拍她脑袋:“吃吧。”邵萱萱受宠若惊,仰头看他:“我……” 太子微微一笑:“日后,你每画出一张图纸,便赚一顿饭,吃什么吃多少都由着你挑。” 邵萱萱先是大喜,随后大惧——她怎么也想不到,就连穿越了,居然还得担心手停口停没饭吃!这简直跟现代职场一样残酷! 还不给上保险,不给公积金,不给发工资! 封建帝王家比资(和谐)本主(和谐)义还特么吸血,简直不拿人当人嘛! 太子已经负手踱到中厅了,向一个年岁不过十七八岁的宫人道:“你去吩咐厨房,再做些什锦水晶饺和酒酿豆腐。” 邵萱萱——现在应该称呼为邵豉了——听得明白,这些都是她这几日吃得较多的菜色,他倒是细心,连这些小事都观察到了。 不过,好像也更可怕了些。 好吃的菜,可能就是她以后唯一的“工资报酬”了。 她像只断了腿的兔子似的挨在床边,瞪着面前案上的半盘子糖糕呢喃:“给我安排工作,先问问我学什么专业的,对不对口啊……” ☆、第七回故旧 邵萱萱又失眠了。 糖糕是下肚了,晚餐也下肚了,明天早上的早饭,可还没着落呢。 她扭头看了眼不远处帷幔深垂的床榻,想起太子那张阴冷的漂亮脸庞,就觉得小腿肚子抽筋。 她翻来覆去半天,忍不住蹑手蹑脚地爬了起来。 脚尖才碰到地呢,就听到太子问:“去哪儿?” 邵萱萱全身一哆嗦,结结巴巴道:“……去……去厕……茅房……” 太子于是没声息了。 她小心翼翼地站起来,他仍旧没阻止。 她又大着胆子往前走了两步,他还是没说话。 邵萱萱拉开门,走得太急,腿上又有伤,跨过门槛时差点被长长的袍子绊到,侍卫门犹豫着互相看了一眼,就听到里头说:“让她去吧。” 邵萱萱显然也听到了,一步一回头,最后一瘸一拐,小跑着往宫人内侍专用的净房跑去。 邵萱萱其实特别能理解少年太子三番两次追问自己抽水马桶的事,看看这个破地方,盆啊罐啊壶啊的一大堆,用完就得倒就得洗,不洗就发臭……邵萱萱吭哧吭哧洗完了器具,又洗干净手,慢腾腾地往回挪。 夜风吹得院子里的花香气飘荡,邵萱萱耸耸鼻子,隐约闻到了点桂花的香气。走廊上悬着八角的宫灯,缨络随风晃动,遥遥望去,像是随波晃动的水草。 在邵萱萱看来,这里的各种照明总是昏沉沉的,透着股死寂。 她缩着脖子,正要踏上台阶,胳膊突然被人从后面拽住,使劲往后拖去,她张嘴想要呼救,嘴巴也马上被捂住了。 她被连拖带抱着拉进了草木茂盛的假山深处,一路上只瞅见急速往后掠去的红色宫灯流苏和飞起的檐角。 禁锢住她的人浑身一股馥郁的幽兰香气,比空气里的桂花香还要醉人。 她虽然没当过人质,但也听法制节目说过“不要让歹徒觉得你记住了他的脸”,所以一直老老实实的目视前方。 那人却丝毫不介意,把她拖到假山里压住之后,迅速就把脸凑了过来,还非常迅速地拉开蒙面的布巾,故意让天光照到白皙的脸上。 “聂师姐,你果然还活着!”说着一把扑抱住她。 邵萱萱全身僵硬,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做什么反应好。 又是“聂”,上次吴有德也称呼她为“聂姑娘”! 这个身体的主人有名有姓,被那么多人惦记着。 恐惧、心虚、愧疚、慌乱一齐涌上心头,她闻着蒙面女孩身上的香气,不知要作何应答。告诉她自己不是,还是……装傻求她带自己出去? 但是,这里是皇宫,出的去吗? 出去了,是不是就永远失去了可能回到自己那个社会的契机? 女孩的脸圆圆的,眼睛也圆溜溜的,左眼下一颗泪珠,眼中泪光闪闪,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她见邵萱萱一直不吭声,抬手捧住她脸庞:“你怎么不说话,那个……那个混蛋当真欺负你了?” 说着,伸手扣住她手腕,略一试探后低声道:“他居然还废了你的功夫……” 她的声音低低的,带着哭腔,在仿佛呜咽的风声。 邵萱萱想到的却是更加悲凉的事情——她要找的那位聂姑娘早已经不在这具身体里,而她邵萱萱自己的父母,恐怕也正为发生在女儿身上的巨大灾难而悲恸不已。 没有了灵魂的人会怎么样呢?直接死亡?变成植物人? 还是……会有像她一样的人穿越到那具身体里,顶替自己,接收剩余的人生? 面对女孩一颗颗落下的泪珠,她觉得背脊上仿佛有尖锐的针芒扎入。 假如真的有那么一个人,代替了自己,顶着自己的脸,称呼自己的父母为爸妈,与自己的亲友嬉笑交际…… 光只是想象,心里就又抑制不住的庆幸和落寞。 她当然不想父母失去至亲人的照顾,可为什么偏偏要代替自己呢? 人死了尚且有墓碑,被人这样顶替了位置,不就等于完全被抹杀了? “我……”邵萱萱艰难地张开口,“我不姓聂,也……也不是你的师姐……” 女孩脸上的神情先是诧异,然后是震惊,最后又转为巨大的悲恸。她更紧的抱住自己,呢喃一样的细语:“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我不想的,师兄也不想的,大家都不想的……师兄他……师兄他今日见了你那样,回去就病倒了……他也是在自责呀……你不要怪他,你要怪,就怪我吧!都是我不好,都是我、都是我!” 邵萱萱被她揽得几乎窒息,背脊一下一下硌在假山石上,痛得她的脸都要扭曲了。 虽然我不是你师姐,但这个躯体确确实实是她的呀! 就当这是个遗物吧,也得好好保存不是,再这么磕巴下去就真的要坏掉了! 邵萱萱陡然觉得,自己就跟防腐剂似的,又吃又喝,维持着这个身体的正常机能运转……坏处大约是有思想,性格也不够硬气,动不动就吃人的亏,被人拖来抱去,抽来打去的。 她于是小声表达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师、师妹啊,你硌到我的背了,好疼啊。” 女孩又晃了她好几分钟,这才怔怔地去检查她后背,随后就是一声满是懊恼的叹息:“哎呀,都流血了,我果然是个丧门星,我真该死!” 说着,还抬手在自己脸上抽了一下。 邵萱萱简直要怀疑,这到底还是不是太子储宫,自己是不是又一次穿越,被带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了——做刺客还做得跟拍电视剧似的这么多台词,居然还真的没人发现,太子被刺似乎也是很平常的事情了。 女孩从怀里摸了只瓶子,从她后颈附近的衣襟处伸进去,胡乱的洒了些粉末,扶着她肩膀道:“师姐你别怕,这里不少侍卫都是我爹爹的旧部,我来带你出去。” 邵萱萱被她说动了,被人当防腐剂也好,起码先从这个可怕的地方逃出去吧。 这么跟着她一跑动,腿上的伤口就烈烈的疼起来。 女孩也发现了,语气里全是愤然:“你的腿也受伤了?肯定又是那混蛋干的!” 邵萱萱十分赞同这一点,确实是被太子捅的,他也千真万确就是个混蛋。 女孩显然对这里的路线和侍卫巡逻规律十分熟悉——也可能只是因为有了“旧部”的配合——她拉着邵萱萱走走停停,有时在一簇小灌木突然蹲下,有时明明走廊上还没有出现任何人,猛地就拉着她闪到了栏外的假山堆里。 邵萱萱自从穿越来之后,走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净房,看到最多的建筑就是装着各种复古的木质窗棂古式房子,看到幽暗天光下明显有别于别的地方的高大围墙,心跳也不由加快了几分。 这大约,就是隔绝外部世界的宫墙了吧? 邵萱萱去过北京,读书时候也会追星跑过影视城,但亲眼见到真正使用着,有军队驻守的巍然高耸着的宫墙,还是被震撼到了。 又是敬畏,又是难以征服的感觉。 “来人了,小心!”女孩低声警示,四下一看,钻进了半人高的灌木里。 邵萱萱反应不够及时,只好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红紫绿相间的花木从中,装着一副独自在溜达的模样。 “邵公公,小邵公公!”那人越奔越近,竟然是太子储宫的宫女绿葛,“可算找到您了!太子正传唤您呢!” 邵萱萱目瞪口呆,下意识就往那位便宜师妹藏身的地方看去。 绿葛奇怪,循着她的目光往那边看去:“邵公公,您看什么呢?” 邵萱萱眼皮跳了一下,含糊道:“我看这个大丽花……呃木芙蓉开得这样好,看着喜欢。” 绿葛“噗嗤”笑出声:“邵公公逗奴婢玩呢,这是茶花呀。” 邵萱萱“哦”了一声,绿葛着急要寻他回去,又知她是被太子软禁起来女扮男装的主,干脆趁着夜色,拖着她胳膊往前走。 “咱们快回去吧,别让殿下久等了。” 邵萱萱不敢回头,亦步亦趋跟着,直觉那股幽兰一点点离自己远去,眼前的道路都有些模糊了。 依旧是绕宫墙、过回廊、穿假山,这一次却不再需要避让巡逻禁军,较之前要快上不少。 邵萱萱无不怀恋地想到她向自己描述的那句“带你出去”,想起她哭泣的模样时,又因为心虚而松了口气。 都忘了问她叫什么名字了,还有那位师兄也是……居然会想到要来太子的寝宫救人,他们跟这位聂姑娘的关系,一定好的不得了吧。 她决心隐瞒住这个属于自己和聂姑娘的小秘密,用了人家的身体,总不能再害她的朋友。 不过,女孩说巡逻的禁军里有她爹爹的旧部,那不就是管辖内廷军队的……将军?统领?还是什么十夫长百夫长呀? 邵萱萱对古代军制,还真是不熟悉。 迈上台阶的瞬间,她突然顿住了脚,绿葛奇怪地回头看她:“怎么了?” 邵萱萱摇头,弯腰抚了抚有些酸胀的脚踝。 那女孩说,“师兄他今日见了你那样,回去就病了”——那位师兄,竟然来过太子寝宫?! 她今天见过的陌生面孔屈指可数,是哪个一个? 是那位面相温柔的王爷,还是唠唠叨叨说个没完的皇子,还是一本正经的太傅? 又或者,是哪个躲在人群中中的侍卫甚至内侍? ☆、第八回死因 邵萱萱回到屋里,太子已经披衣起来了,正站在桌前拎着茶壶给自己斟茶。 小宫人想要上前服侍,被他挥手打发了,昏黄灯光下,穿着白色深衣的侧影犹如雪后的青松,连那衣纹都似冻住一般。 茶水汩汩流入白瓷杯中,浮现出一点浅浅的青色。 “去哪儿了?” 邵萱萱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就……上茅房……啊。” 太子放下茶壶,慢悠悠转过身,沉着脸看向绿葛。 绿葛心里发慌,迅速低头跪下,干干脆脆地把她给卖了:“奴婢寻了一路,才在通训门找着邵公公,旁的,就都不知道了!” 太子长长的哦了一声,负手踱到邵萱萱面前:“你上茅房,还得出通训门?” 邵萱萱猜那个“通讯门”就是刚才看到的宫门了,结结巴巴地争辩:“……我就是迷、迷路了。” 太子只拿眼睛盯着她,那眼神刮骨的钢刀一样锋利,落在脸颊上五官生痛,落在肩膀上汗毛竖立,落到双脚上两腿发麻…… 他绕着她走了个圈,经过绿葛身边时,脚步顿了一顿:“这么晚了,你也下去休息吧。” 绿葛连忙叩谢,猫一样退了出去。 邵萱萱心里警铃大作,正琢磨着这么找借口睡觉呢,太子突然伸手掐住了她脖子。邵萱萱呜咽了一声,伸手就去掰他胳膊。 太子轻而易举地制住她的挣扎:“说,遇到谁了?” 邵萱萱脸涨得通红,瞪着眼睛看着他,太子丝毫不为所动:“别跟孤说,你找个茅房还能踩一鞋底的泥巴和树叶回来,大半夜想出通训门,恐怕还鬼鬼祟祟往假山堆、小花园里面藏吧?是也不是!” 邵萱萱被掐得透不过气来,只好拼了命地点头。 太子这才松开她,邵萱萱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太子伸手想要拉她起来,她飞快地抱住头,缩成一团。 太子愣了下,不屑地缩回手:“没出息。” 邵萱萱仍旧维持着那个地瓜一样的造型,头顶上的声音却响了起来:“刚才遇到什么人了?” 邵萱萱想起那个女孩抱住自己痛哭的模样,总是有些不忍:“……蒙着面,天又黑,我也没看清楚。只听她喊我师姐,说要、要救……要带我出去,也不管我同不同意,拉着我就跑……” “救你出去?孤这里这么不好?” 邵萱萱果断地出卖灵魂,飞速摇头表忠心:“很好!东西都很好吃!” 就是人不好,一不留神就得挨骂甚至挨打。 太子虽然知道她怕自己,被拍马屁总还是高兴的,蹲下来摸了摸她脑袋:“这里既然这么好,你又是借尸还魂来的。”太子也蹲了下来,“她说救你,你就相信了?” 我当然相信,她不打我,也不掐我!难道不信她信你吗?! 邵萱萱心里的小人在咆哮,面上一点儿端倪也不敢泄露,继续小心翼翼地应对:“她抱着我哭得那么伤心,我、我就想……肯为自己落泪的人,总是不会骗我。” 太子闻言呆了一呆,随即嗤笑一声,除掉她脑袋上的帽子:“你倒还有几分君子之心,可惜这世上,终归没那么多可靠的眼泪。就是流过血结过盟,一样说翻脸就翻脸。区区几滴眼泪,值什么?” 邵萱萱抿着嘴巴,瞅着地上自己的倒影,心道:这小变态不但多疑,居然还有点多愁善感,要是送去少管所,肯定是铁窗泪之类节目的骨干演员。 毕竟还小呢,不论古今,少年人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毛病还真都是一样一样的。 “一直低着头干什么,”多愁善感完,忧郁少年的口气又变得森冷起来了,“撒谎了心虚?” 邵萱萱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微微往上挪动了下视线,拿他的手腕上当新的落眼点,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太子也懒得纠正她了,又问:“就算天黑瞧不清楚人,是男是女总该认出吧?” 这个倒是可以回答的,邵萱萱干干脆脆地回道:“女的。” 太子的眉尖蹙了起来,迟钝如邵萱萱,也觉周围的空气都寒了好几度。 又说错话了?! 她惊恐地抬头想要观察下太子的脸色,对方却不打算再给她这个机会了。 太子一掌拍在她后背,正落在她被假山石硌到的后背上:“女人压着你在假山里亲热?”说着,还刻意抖了抖她的衣服,抖下来不少碎石屑。 那些假山石又陡又锋利,蒙面女孩压得又狠,邵萱萱背上的衣服给划破了好几道,不但有碎石屑,还有在花木下躲藏时蹭落的一些茶花叶子。 猛一看去,确实很像跟人打完野(和谐)战回来。 邵萱萱给他这么一按,撒了止血药粉的细碎小伤口登时又开始渗血了,疼得龇牙咧嘴:“真是女的,身上一股……一股很重的兰花香。” “兰花香……”太子沉吟了片刻,盯着她皱成一团的苦瓜脸,“当真不是男人?” 邵萱萱“嗯”了一声,忍不住眨了两下眼睛。 太子显然注意到了,立刻揪着不放:“又眨眼睛,还说没撒谎!” 邵萱萱赶紧瞪大瞪圆眼睛,一瞬也不敢瞬:“风吹的,刚有、有沙子进去了。”说完,还用力睁大了好几次,硬是瞪得两只眼睛酸胀不已,滚落下来两大颗泪珠。 那位“师兄”今天来过储宫呢,没准还跟太子见过面,一旦说漏嘴,恐怕也就要遭殃了! 邵萱萱承认自己有点小小的愧疚心理,总觉得自己都已经占用“聂姑娘”的身体了,怎么也不能再帮着太子这种变态残害她的朋友。 太子却以为她是被自己吓哭的,有些无趣地松开手起身:“我又没打你,你哭什么?” 邵萱萱打了个嗝:“害、害怕。” 太子起身走了两步,又俯身来拉她:“起来。” 邵萱萱看着他伸到眼前的手,迟疑了半天才回握住,下一秒就被一股大力拉了起来,被他拉着往帐幔深处行去。 邵萱萱好歹是21世纪新女性,启蒙性(和谐)教育学得不错,孤男寡女同处一室,看到床塌瞬间就能联想到各种有色镜头。 再一结合自己刚穿越过来的场景,慌乱地抓住木雕镂花的拱门,可怜兮兮地求饶:“殿下,我、我真的没有骗你,你……你别这样。” 太子瞪视着她,一字一句道:“松、手。” 邵萱萱眼皮抖了好几下,才沙哑着从喉咙里逼出话来:“她、她跟我说……有个师兄,来看过我。” 太子的眼神瞬间变了,抓着她的手指几乎要嵌进她胳膊里:“你果然还是在骗孤!” 邵萱萱“啊”了一声,这才知道他拉自己上塌并不是威胁的意思。 开弓难有回头箭,这时候要把话吞回去,也已经来不及了。 “‘师兄’又是哪一个?” 邵萱萱真心实意地摇头:“这我真的不知道了,这儿又没手机,她又不没给我看照片。” “什么乱七八糟的,”太子打断她,“我且问你,你口中的那位‘师兄’今日可曾来过春熙宫?” 邵萱萱知道他们住的储宫□□熙宫,立刻就要摇头,脑袋才微微动了一动,太子就又把手指放到了她颈下:“你别以为孤真不敢杀你。” 她的动作凝固了,好半天才听到自己说:“是,应当是来过的。” 太子的手放了下去,脸上的神色说不清是震怒还是兴奋,眼睛里倒映着烛火,一簇一簇,像是燃烧着的黑色长河。 水是烧不起来的,须得掺了油,倒入能浮在水上的易燃物,才能叫河水柴禾一样也燃烧起来。 邵萱萱不知他眼底的那些易燃物是什么,料想也不过是残暴和猜忌罢了,捂着喉咙,蓦然一抬头,却发现自己正站在铜镜前。 那清晰度差得甚至都不能称之为镜子,穿着灰色衣袍的少女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头发长到了臀下,五官却有些模糊。 邵萱萱忍不住走近了两步,抓起衣袖在镜面上擦拭了几下。 虽然脸上全是泪痕,嘴唇也苍白得可怕,但确实是个可以称得上美丽的女孩子。 她认认真真打量着这张脸,然后又忍不住抬起头,想看一看脖子是否被掐红了——镜子里,白皙的脖子上赫然有着两道深浅不一的新旧掐痕。 新的那条显然是太子刚才掐的,泛着淡淡的红色,横亘在血管和喉管之外的肌肤上。 而那条旧伤痕,深得像是长期泡在靛青染料中的乌木,带着沉沉的死气。 邵萱萱突然就懂了太子、吴有德甚至张舜抬起她下巴检查伤口时的那种沉默,这么深的掐痕,足够叫人窒息甚至死亡了。 那位聂姑娘,恐怕就是死在这一打击上。 而下这个毒手的,当然只有身后的那位太子殿下。 ☆、第九回静夜 又一朵灯花爆裂开,邵萱萱捂着脖子,呆滞地坐在榻上上。 太子的声音不轻不重,没什么感情,却字字清晰:“现在知道怕了?她在孤胸口捅的这一刀,也一点而情面都未留。” 邵萱萱转过头去看他,他靠在软枕上,看着床顶上的雕花发呆。 “这不过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罢了。” 邵萱萱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太子凝视了她半晌,确信她是说不出什么东西来了,拉开被子躺倒:“行了,睡吧。” 邵萱萱看看他,又瞅瞅外面,斟酌着问:“你……是不是想借着我……把那些想要害你的人,都找出来?” 太子“哼”了一声,倒没否认。 邵萱萱鼓足了勇气,又问:“我要是真是那位聂姑娘,你……你会不会就……就……”她有些问不下去,太子也一直没有说话,最后只好无奈地跟着躺倒。 她侧身睡着,一睁眼就能看到燃着的灯花,浮在将尽的残油上,不时轻轻跃动一下。 邵萱萱其实已是累极,因了恐惧才久久支撑着,闭上眼睛过不了多时,便歪头睡了过去。 一直沉默寡言的太子却又坐了起来,掀了被子,慢慢地爬到她身侧,居高临下,长久地凝视着她。 她睡得这样熟,身体蜷曲,几乎想像猫一样将自己整个团起来。 “邵萱萱。” 太子轻唤了一声,自然是得不到应答的。 他便拉开帐幔,悄无声息地下了床,抬手将灯熄灭,整个人便彻底融入黑暗之中。邵萱萱要是这时睁开眼,便能看到他是如何熟练地抹黑走到案前,磨了墨,擎笔练习,足足写了半个时辰。 更漏声在午夜无人时听来尤其清晰,太子抬头看了眼窗外,搁下笔,将写好的那一叠鬼画符一样的宣纸卷起,收好。 他地换了衣服,走到床前掀开帐幔,确认了邵萱萱仍旧在熟睡,又在香炉里添了些宁神助眠的香料,这才从耳房后的窗户边翻出。 一点儿动静也不曾发出。 其时浮云蔽月,花影扶疏。那个影子自由得仿佛一阵风,幽魂一样在偌大的皇宫中游荡。他先是沿着邵萱萱夜里走过的地方一步步行走,而后出了通训门,跟着那点隐约的兰花香,一路循香而去…… 邵萱萱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她猛然坐起,鼻间全是四溢的粥香。 张舜见她醒了,掀开帘子将梳洗用具和早饭都送了进来。 邵萱萱有点受宠若惊,一边洗脸一边探头探脑往外看,确信太子不在屋内,才问:“张公公,太子殿下呢?” 张舜抬眼瞄了她一下,“殿下一早精神大好,着吴公公请了太傅和齐王殿下,正在书房对弈呢。” 邵萱萱“哦”了一声,低头喝粥,喝到一半,突然想到什么,又问:“太傅和齐王殿下……都长什么样?他们……来过这里吗?” 张舜奇怪地看她:“那是自然。” “昨天早上来的人里,”邵萱萱压低声音,“有没有他们呀?” 张舜显然不乐意再告诉她了,抿了抿嘴唇道:“你要是吃饱了,我就把东西端出去了。” 邵萱萱不敢再问,埋头苦吃,心里却如有温火上的梗米粥,哪怕火势不大,也咕噜咕噜冒着泡。 矮案上早已经准备了笔墨纸砚,邵萱萱吃完,张舜便找宫人一起将桌案抬到了榻上。 “殿下吩咐,用毕了饭便该做事了,春熙宫不养闲人。” 邵萱萱叹气,拿起毛笔在纸上随意画了朵丑兮兮的小花,又很快划掉,托着腮帮子沉思。 她的腿其实没全好呢,走起来都一瘸一拐的,昨天被“师妹”拉着跑了那么远,现在还隐隐作痛。 邵萱萱突然福至心灵,嘀咕着“经世致用”,三两下画了两根腋杖出来。 造这个倒是不需要什么难度,不知那个变态太子满不满意。 邵萱萱现在的地位,属于被豢养的小红人一样的存在,张舜等人虽然瞧不起她,倒也佩服她的手腕。 能让太子留着这么久,也算有点手段了。 她画完了东西,便有人帮她换上内侍衣服,连帽子都戴得好好的。 邵萱萱忍不住又去照铜镜——即便在阳光下,镜子也并不是没有清晰到叫人满意的程度。她看着镜中苍白的脸,捏了捏脸颊,整了整头发,最后趁着张舜不注意,轻声向着镜中人说:“你好呀。” 镜子里的自己也同样重复了一句:“你好呀。” 邵萱萱苦着脸推开了镜子。 她夜里又做梦了,梦见父母在她床前哭,不断地说着话,她却一个字都听不到,也始终抬不起手去安慰他们。 哪怕只是动一下手指,哪怕只是踢动床位的栏杆,发出一点难听的声音。 她做不到,拼了命的努力结果就是乍然惊醒,又一次看到了已经开始熟悉起来的层层叠叠帷幔。 邵萱萱在屋里四下走动,仗着太子不在,只要张舜不曾阻止的,她都取来看了。 叫她意外的是,太子居然写得一手好字,小楷、篆书、行草,无一不精。有一幅字上写了句“野有蔓草,零露漙兮”,那个“兮”字,几乎都要从字上飞扬出来。 张舜却有些抱怨:“太子自从受伤后,便不爱写字,只盯着你画那些东西瞧了。” 太子性情暴虐,又喜玩乐,做父亲母亲的哪儿会当真一点儿都未觉察——他除了会投胎,做了皇帝最大的儿子,自小写字就漂亮,十分讨长辈的喜欢。 太子监老师说“太子字如其人”,实是暗讽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呈给皇帝皇后的字全是雄浑挺拔的,便给了他们“太子的为人和他的字一样端正鸿达”。 是故,皇帝是经常考察太子功课的。 张舜数日来都不见太子提笔,心里打鼓,真怕哪天皇帝陛下兴致来了,直接来这边查阅功课。 往常出了这样的时,挨罚的肯定便是吴有德和他小张舜了。 邵萱萱翻看着那些,手痒得直想摸个手机出来咔嚓两下,po到网上炫耀一下。可惜是在这里,别说是手机,连电都还没有呢! 真是个糟糕的时代。 她又去看四周围的摆饰,一看就不是俗品的名窑古瓶、红若赤血的珊瑚、栩栩如生的白玉马儿…… 邵萱萱感叹,能带一件回去,估计下半辈子就不用愁了。 张舜一直牢牢盯着她,大约是怕她这种没见过世面的顺手牵羊。 邵萱萱偶尔询问他东西的来历或者价值,他也老实说了。 有时是抱着种“土包子没见过世面吧,我把真实价格告诉你,吓死你”的心情,有时却是明晃晃的威胁——这花瓶一支就值几百两黄金,你可悠着点别给砸了! 邵萱萱是很识时务的人,听到价格就迅速把东西放回去了。 寝宫虽然大,卧室却也不过方寸之地。邵萱萱一摇一摆把屋里都逛完了,就开始想往外面的世界。 张舜当然是不给她出去的,绿葛可都告诉他了,昨天才闹了这么一回呢。 他正看着走累了坐罗汉床上发呆邵萱萱的打哈欠,门突然被推开,一抬眼看到是吴有得,那半个哈欠登时就咽了回去。 吴有德吩咐道:“邵豉,茶水快没了,殿下让你湖心临水阁伺候着。” 邵萱萱张大嘴巴:“我?”我是伤患啊!而且伺候着是几个意思,怎么个伺候啊? 吴有德扔下这句话就不管她了,转头吩咐张舜:“你也跟着去,太傅和齐王殿下都在,可别给我捅什么篓子!” 张舜缩缩脑袋,拉了邵萱萱,端了点心就往外去。 邵萱萱虽然想出去走走,但完全不想走到那个小变态眼前去——不过,她倒也想知道,今天来的那位太傅和齐王,是不是自己昨天看到的人,会不会就是那位“师兄”。 张舜皱眉看着她一瘸一拐的腿:“你就不能走利索点?昨天跑得挺快的呀。” 邵萱萱瞪着地面,那是硬撑着的啊,跑了的后遗症就是今天更严重了呀! 两人沿着曲折的回廊往前走,过了拱门,踏上铺着厚实板材的水上长桥,朝着临水的湖心建筑走去。 邵萱萱嘀咕:“你刚才是不是骗我呀,不说殿下在书房吗?” 她也怎么记得书房就在卧室不远啊,这地方,明显是玩乐赏花、看水鸟的地儿嘛。 张舜轻轻斥责:“殿下的事,哪儿轮到咱们管?他爱去哪儿待着,就在哪儿待着,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他自小在宫中长大,耳濡目染,年貌虽然不大,俨然就是另一个吴有德了。 邵萱萱脚上实在是还有些疼的,踩在下空的桥板上,都能感觉到两只脚落地声音轻重不一。 “笃—笃—笃”,像是失了一只蹄铁的马驹。 眼看就要到走到台阶上了,临水阁二楼的窗户突然被推开,伸出一截穿着月白镶银边织锦布料的胳膊来,然后人影一晃,才露出张清月似的脸来。 “怎么这么慢?” 声音也没有错,确实就是昨日的那位“王爷”访客。 张舜赶紧喊了声“齐王殿下”,规规矩矩地行礼。 邵萱萱也想跟着学,无奈脚下无力,才一弯腰就重心不稳地摔倒在地上,托盘上的点心也撒了一地。 她听到了头顶又有窗户被推开,太子不悦的声音清晰响起:“没用的东西,还不快滚下去——侄儿御下不严,叫皇叔见笑了。” 邵萱萱被张舜连扯带拖地拉着往回走,临下桥,还是忍不住回过头,想再仔细瞧一瞧那位齐王殿下。 晨雾蔼蔼,隔着数丈湖水,那楼台就似仙阁一般。窗户倒还是开着的,人影却朦胧不清,再分不清哪一位是齐王,哪一位是太子。 张舜跺脚:“你还真是恃宠而骄了!咱们的殿下,可跟别家的主子不同,今天叫你上天,明日便让你下地。” 邵萱萱扯了扯嘴巴,恭维了句“多谢张公公提点”,再次抬脚向前的时候,总觉得自己也被这宫闱中的浊气沾染,愈来愈不像自己了。 ☆、第十回齐王 邵萱萱和张舜再一次端着点心来到临水阁,齐王正和太子临窗坐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一个说:“听闻南疆女子声若鹂音,较之江南软语,别有一番滋味。” 一个说:“皇侄近来功课如何,切不可连太傅都疏远了才好。” 牛头不对马嘴,纨绔撞上栋梁。 邵萱萱走了一路,脚疼得不行,但她也是看过不少宫廷戏的,知道自己这样地位的一般也就只能跟边上站着。 再不然,还有张舜给他示范呢。 张舜一改在她面前的“吴有德风范”,垂头、弓腰,悄无声息地立在一侧。没人传唤时,一点儿存在感都没有,待到太子和齐王面前的茶水快见底了,又利索地往前一步斟好。 邵萱萱学着他的样子站在太子身后尽量远的地方,开始还能装得安稳,时间久了,脚又疼,就开始四下瞄来瞄去。 观察得最多的,当然就是齐王。 太子长得虽然好看,毕竟年岁不足,再是残暴狠戾,还是残留着许多少年人青涩的印记。就连身高,也较他矮了不少。 齐王二十五六的年纪,正是男子风华正茂的时候,脸上的轮廓已然硬朗,眉眼倒是温柔的,处处散发着儒雅男人的魅力。 邵萱萱在心里给他打了个98分,扣掉的那两分……主要是抠在他这个皇侄身上。 生在帝王之家当然尊贵无比,可储君是这么个暴君苗子,简直就像埋在身边的□□,谁知道他哪天就爆炸了。 何况,张舜说齐王是他主动约来的。 没准就是怀疑上人家,喝茶下棋也是为了试探呢。 邵萱萱看齐王的目光越来越明显了,甚至还在花痴的情绪里掺杂了一些怜悯和同情:你还苦口婆心劝他,他可没现在表现得那么单纯成天就想想女人,他正怀疑你要害死他,一心要捉你小辫子呢! 她正看得出神,太子突然唤道:“邵豉,倒茶。” 邵萱萱蓦然回神,迈步上前,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走到桌前还踉跄了一下,提起茶壶,动作僵硬地给两人添了茶。 齐王冲她笑了笑,然后向太子道:“这位小公公,瞧着倒是有些眼熟。” 太子冷笑:“都是写粗手笨脚的东西,皇叔记得也不奇怪。” 邵萱萱心里疑惑,齐王若真是行刺太子的幕后主使,要装认不得“聂姑娘”,她当然是理解的。可是,齐王大大你不记得,我那天披着被子摔在屏风上的事情了?! 齐王还真就一副你穿上衣服我就认不出来了的架势。 两人的话题又往花卉、粮食方向拐了,末了,说要去看看院子里早早怒放的菊花。 邵萱萱跟在后面,走的汗都下来了,满肚子牢骚,瞪着那俩男人的背影默默腹诽:两个大男人结伴去看菊花,你们知道菊花什么意思吗就去看菊花?! 张舜悄悄扯了扯她衣摆:“你老盯着殿下干吗?!” 邵萱萱嘟囔:“不是你要我多留心吗?” “那是叫你用心,”张舜压低声音,“瞪着两个招子,属灯笼的呀?” 邵萱萱默默把自己的两只“灯笼”往齐王的脚后跟那挪了挪,古赋里说罗袜生尘,他的脚步明明这样沉稳,却也叫她看出了点轻盈、不食烟火的味道。 张舜干脆走到了她前头,拿自己身体挡住前面的两个人。 邵萱萱撇嘴,看不成齐王,她就去看张舜——虽然是个人(和谐)妖,好歹也是美丽的人(和谐)妖不是。 张舜虽然是阉人,到底还是残留着些少年心性,叫她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不禁面红耳赤,越走越快,一直差点撞到太子了,才蓦然醒悟,停下脚步。 邵萱萱差点笑出声——不用面对太子那个小变态的时候,这里的生活倒也没那么难熬。 太子早觉察了他们俩的动静,一面观察齐王神色,一面暗暗朝他们递了两个凶狠的眼神。 邵萱萱和张舜立时就安稳下来了。 齐王却似完全不知一样,指着园中一朵金钩飞溅道:“菊禀金天精,劲气凌风霜。”太子笑了笑,负手站在他身侧。 邵萱萱对诗词什么的不大懂,也不知他是临场赋诗,还是背那么一句应应景,但觉得那个气势还是很不错的。 帅哥就是掉起书袋,也跟拍文艺电影似的;这要换个丑男,那可要酸倒大牙了。 园中各色菊花怒放,红的粉的翠的紫色的,密密麻麻,像是要把秋日最后的色彩都泼出来一样。 齐王看来对植物挺有一套的,看到什么都能说上两句,太子则一副几句话不往女人那扯就浑身不舒服一样,就连看到墨菊,都能掰出来一句“听说东方海外有黑皮人,女子目若星辰,齿如编贝,倒也是种别样的风情。” 邵萱萱眼皮直跳,脑海里瞬间跳出哈利贝瑞的脸,没想到小变态审美还挺先进的,都能欣赏黑人美女了。 齐王显然就有些跟不上了,向来不接女人话题的他,也好奇询问道:“莫非皇侄见过?” “有幸见识过一二。”太子说得十分谦虚,目光落在菊花旁的一株兰花上,蹙眉道,“这兰花都死透了,怎么还不拔去?” 齐王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阻拦道:“不如让我带回兰苑里,养上一段时日,怕就能起死回生了。” 太子“噢”了一声,笑道,“久闻皇叔嗜兰如命,当真不假。” 邵萱萱听到兰花两个字,立时就想起那个满身兰花香的女孩,见太子这么说,心里咯噔一下,暗道:恐怕真就是他了! 两人又赏玩了一会,齐王告辞,太子非要亲自去送:“侄儿正想找三皇弟要点茯苓糕,正好和皇叔顺路。” 邵萱萱和张舜当然是要跟上的,她心里一面叫苦,一面又有些疑惑:都这么明显了,难道太子还没确定,要再去试试那什么皇子? 太子与齐王在前头走了几步,突然又捂着胸口在道边山石上坐了下来。 张舜连忙赶上去:“殿下,我去传太医!” 太子挥手:“不妨事,歇一歇便好了。” 齐王见他如此,便向邵萱萱道:“你回去让吴有德弄个轿子来。”转头又向太子道,“昭儿那你也不用去了,我让人去说一声,叫他有空来看看你。” 太子点头,一副“叔叔你对我真好,我要不是体力不济一定送你到家”的感激表情。 邵萱萱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想起齐王的吩咐,正要往回走呢,被太子使眼色叫住。她立刻就站住了,跟张舜一起,垂头站在他身前候着。 一直到齐王出了拱门,看不到身影了,太子才招手要他们过去:“坐什么轿子,你们扶着我回去不就好了。” 说完,两只胳膊就挂到了邵萱萱和张舜肩膀上。 张舜还好,邵萱萱可被他的体重给压得整个人都晃了好几下。 三人便跟连体婴儿似的往回走,路上偶尔遇上宫人内侍,都急急行礼。太子皆是一副温良谦恭的模样,待到没人了,却要伸手掐邵萱萱的胳膊:“走这么慢,你想晒死我呀?” 邵萱萱垂着头不敢吭声,只在实在被掐疼了,才委委屈屈反驳道:“我的腿还没好呢。” 换来的,当然只有一顿暴栗。 太子又说:“你们二人,刚才挤眉弄眼在做什么,当我死了,还是当我瞎了?” 这一下,把张舜都一并扯进去了。邵萱萱还只是沉默装傻,张舜赶紧往前两步,跪倒表忠心:“奴婢不敢,都是邵豉在那做鬼!” 他反应实在有点过激,连太子都因为他的动作差点摔倒,把整个身体重心靠到邵萱萱身上才稳住脚步。 邵萱萱赶紧扶住路边的小树,咬牙挺住。 太子瞄瞄张舜又看看她,突然就流露出一点疲色,含糊嘟囔了一句,松开邵萱萱往前走去。 邵萱萱挨得近,听得真切,嘴角抽了又抽,轻声向张舜道:“殿下说你差点他害他摔倒,叫你在这儿跪倒天黑,才许回去。” 张舜虽然有些怀疑,却不敢追上去问,只好继续跪着。 邵萱萱一瘸一拐向着太子离开的方向追去,反复把那句话回味了下。 “一窝子熊货”,这是在说吴有德教人无方? 可是,储宫算一窝的话,他自己岂不也是那“熊货”中的一员? 邵萱萱对他不谨慎把自己也骂进去的行为十分满意,仿佛自己骂了他一样。 此时阳光正好,金灿灿的落下来,洒在不远处的太子身上,也洒在开满菊花的花圃上,连她自己,也给照得暖融融的。 她走到拱门边,回头见张舜还跪着,又有些不忍心,说道:“你起来吧,刚才是我骗你的。” 张舜却纹丝不动,邵萱萱以为他没有听到,走回来拉他:“我说刚才是骗你的,太子没叫你跪。” 张舜一把甩开她,眼眶通红,挺直了背脊继续跪着。 “你不必假好心,真害人——太子说跪多久,我就跪多久!” 邵萱萱惊讶:“他真没叫你跪啊。” 张舜“哼”了一声,扭开脸不理她。 邵萱萱茫然了,陪着他站了一会儿,叹着气往回走——这里人倒是不多,过了拱门,张舜也看不到她了。 宫中道路四通八达,小心一点儿,要是能赶上齐王的话,不知能不能求他带自己出去…… 她一面想一面走过拱门,一转头,就看到少年太子长身而立,靠墙站在门后,一脸的嘲讽:“坏人当不了,好人也当不成,现在是不是想逃跑了” 邵萱萱瞪眼看着他,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第十一回夜奔 邵萱萱没穿越前,认识个强迫症特别厉害的同事,万事整理癖,连电脑桌面上的图标都不超过五个。 我的文档、我的计算机、网上邻居、回收站,其他就都没有了。 这样的人,对自己严苛,对别人也是不大肯放低要求的。你的选择就是要么成为他承认的同类人,要么变成被他鄙视的那一挂。 邵萱萱觉得眼前的太子也有点强迫症,非得所有事情都在掌控之中才满意,非得杀个回马枪把人都查个清清楚楚才舒服。 就像现在,那么胸有成竹地看着她,一副“你果然出糗了”的满足表情。 简直恶趣味! 邵萱萱和那同事一天也搭不上两句话,对着太子就更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太子倒是对她的沉默无言挺受用的,大概是觉得自己的牛逼震惊到邵萱萱,所以才导致她无话可说无驳可反了。 他示意邵萱萱过去,然后说:“你真想出宫去看看?” 邵萱萱捏着衣角,不知该不该说实话。 太子“啧”了一声,重复:“到底想是不想?” “想的……” 可我想了没用啊! 我说想你就放我出去了?! 太子拿眼神往拱门方向递了递:“你去把张舜叫来。” 邵萱萱表情有些纠结:“他不信我啊。”我去叫有个毛线用啦。 太子无奈,这才抬抬尊腿走到拱门边,露了半个身子,唤了声:“张舜。” 张舜眼神立刻就放光了,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再一次结结实实地跪倒: “殿、殿下!” 尾音长长的,还打着颤。 邵萱萱抖了抖肩膀,转头看向别处。 “起来吧,”太子显然也不大能承受他这样肉麻的表达方式,踱步往春熙宫方向行去。 张舜赶紧跟上,还抽空白了邵萱萱一眼。 邵萱萱觉得自己真是委屈死了。 一直回到寝宫,也没听太子提起出宫的事情——他倒是对她新画的那对腋杖挺感兴趣的,立刻就召来吴有德,吩咐工匠去做了。 邵萱萱几次想问出宫的事情,都没寻着机会,用过晚膳,又到了要休息的时间。 她觉得自己大约又被耍了。 说来也奇怪,看他年纪也不大,耍起心眼来却实在厉害,一点儿规律都摸不到。 邵萱萱默默地在临时安排给自己的小床上躺下——自从给了她个小太监的身份之后,太子房内就不留别人了,连着两天都是她值夜。 她其实还是不大适应这里的夜晚,无论是点得密密麻麻还是昏黄的烛光,麻烦又不够卫生的厕所,还是总是燃着的熏香。 一个大男人,屋里总烧着香料,娘不娘啊! 邵萱萱抓着被子头,心里慢慢想着,努力让自己早点入睡。 明天一早的图纸她已经想好了,就画只可以折叠的帆布凳子,又简单又不至于被说不够实用。 睡意却迟迟不肯袭来,鼻尖冲刺着淡淡的香气,脑子里一时闪过太子的脸,一时又是齐王俯身观察兰花的侧影,他们甚至还转过脸来冲着她笑,叫她的名字…… “邵豉!邵萱萱!” 邵萱萱蓦然睁开眼睛,然后就看到太子的脸近在咫尺,手还抓在她肩膀上摇晃,表示是大大的不悦。 她瞬间就想起白天张舜那个虔诚、拼命的模样来。 吴有德和张舜是给她分派过“值班”工作的,诸如殿下渴了要水喝,殿下内急了要更衣,殿下睡不着了如何给他解闷…… 邵萱萱庆幸自己只脱了外衣,赶紧一咕噜坐起来:“殿下您渴了?饿了?内急?” 太子盯住她,邵萱萱给他看得毛骨悚然,不大自在地摸了摸自己脸颊:“……有蚊子啊?” 太子一把将她手打下来,直接就要拽她下床。 邵萱萱抓着被子可怜兮兮地看他:“又、又要做什么?”又要一起睡,装事后啊?不只吴有德,大家都知道咱们俩不清不楚了呀! 你这样每天晚上拉着我演戏,万一假戏真做了怎么办?! 还不如直接把吴有德绑起来严刑拷打呀!这个事情才是你小变态最擅长了啊! 太子不耐烦地解释:“不是说好了要出宫?” 邵萱萱呆住,这才留意到他身上穿得与往常不同,是一身暗色的短打,小心翼翼问:“现在啊?” 难道是要微服私访? 可人家电视剧里的皇帝太子,微服私访都是白天去的呀,白天才能找到百姓贪官。 晚上出门,不是逃婚就是想去嫖(和谐)娼上(和谐)青(和谐)楼! 邵萱萱对出宫是感兴趣,但是对违(和谐)法犯(和谐)罪,还是不大感兴趣的。 她果断摇了摇头:“还是不要去了吧,万一给人发现了,多不好。” 太子捏住她后颈:“轮的到你说了算了?” 邵萱萱老实了,乖乖听话换了衣服,跟着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后面的窗户边。 太子轻轻推开窗,示意她先出去。 邵萱萱无法,只得有些笨拙地抓着窗棂爬了出去。窗下种着不少花草,一脚下去踩断了好几株,发出轻微的“咔嚓咔嚓”声。 邵萱萱站着不敢动,太子竟然不厚道地直接侧身躲到了窗户后面。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一直确信没有人觉察,才灵巧地翻窗而出。 邵萱萱原本以为他说的“出宫”是类似于某某电视剧那样,这边有个侍卫备好马车,那边有个小太监买通守卫,准备要干粮金子,一路驾着马车,唱着小歌欢欢乐乐出行的。 没想到现实居然这么残忍,不但什么都要靠自己,到了围墙边,太子还要她蹲下来当垫脚石,让他踩着自己的肩膀好爬上围墙。 邵萱萱好想直接大呼大叫把禁卫都引来。 “快蹲下呀!”太子催促。 邵萱萱抱着太子自己收拾的小小包袱,无奈地蹲在了墙角,太子手轻轻在她后背上压了一下,脚下一点,居然就这么上去了。 邵萱萱连他的体重都没感受到呢,他已经跳上墙头了。 她觉得他压根不需要什么垫脚石,纯粹是要看她傻兮兮的丑态而已。 太子上墙之后就很迅速地要求她把包袱抛上去——邵萱萱以为自己算完成任务了,没想到他接了包袱,只是要从里面拿张绳梯而已。 而那绳梯的作用,自然就是用来给她攀爬的。 邵萱萱连那种老式竹梯都没爬过呢,抓着绳子扭了半天才终于爬上去。 太子抱怨了句“笨死了”,又跟风筝似的直接向着墙的另一边跃了下去。不但稳稳落地,还一点儿声息都没有。 邵萱萱当然是不敢跳的,这么高的墙,跳下去肯定不死也骨折了! 她当然还是要靠绳梯。 这一路巡逻的禁卫极多,邵萱萱好几次都差点给发现了,最后的那道宫墙实在是太高了,绳梯接了两张才勉强差个两米,光往下看就觉得头昏眼花了。 邵萱萱看着底下的太子求饶:“我能不能就在这儿等你啊?” 大不了来巡逻的时候她就趴墙头上装死呢,这儿又没什么红外线检测,应该发现不了吧? 太子直接拽着绳梯,三两下直接跃了上来:“你下不下去?” 邵萱萱腿肚子直哆嗦:“太……太高了。” 太子猛地抓住她肩膀,将人掀了下去。 邵萱萱第一次这样清晰得感觉到自己在快速下坠,失重的恐惧感震慑得她一个字也喊不出来,瞪大眼睛张大嘴巴看着墙头上的少年不断远去。 他的背后就是大片大片的星空,又璀璨又孤独,而风声在她耳畔肆虐,像要把她整个人都撕碎了。 我快要死了! 邵萱萱脑海里再一次冒出这样清晰的念头,远去的少年却突然又开始逼近了,先是模糊的一个轮廓,然后就是清晰的苍白脸庞。 他下坠得比她要快得多,掠过她身侧时一把揽住了她的腰,带得她更快地往下掉落。 她以为他是想把自己直接砸死在地上——然后坠落陡然停止了。 邵萱萱紧紧地抱着他绕在自己腰上的胳膊,不住地喘息,身侧头顶的高墙陡峭得像是悬崖,星空也遥远冰凉。 而她还在呼吸,还活着。 “原来你真不会功夫。”少年太子的声音揶揄着响起,将她放倒在地上,“瞧你吓得那样,还能走吗?” 邵萱萱大口呼吸着,茫然地看着他。 太子扯了扯嘴角,把手伸向她:“这里可不安全,有禁卫巡逻的。” 邵萱萱盯着那只手,骨节分明,纤长有力,她却怎么也鼓不起勇气去握住。 ☆、第十二回宵禁 出了宫门,邵萱萱才知这个地方夜里居然还有宵禁。 各条大街都被栅栏封住,不时有更夫和巡逻的守卫经过。太子拽着她左穿右转,很快绕进了一处立街巷中。 街巷交界处仍旧是是栅栏封道。太子脚下不停,左右一看没人,直接踏着边上的矮墙翻了过去。看这自若的神情,熟练的动作,想来经常在这附近走动。 邵萱萱一时觉得这种行为特别不皇家美少年,一时又觉得连半夜爬个墙都不行的话,贵族达人做得也挺没意思的。 巷中不少窗户透着光,隐约有人声传来。 太子拉着她走了一程,突然跃上楼门紧闭的二层的游廊,倚着美人靠坐下来。 邵萱萱小心翼翼坐得不大安稳,栏杆外面就是巷子,常有巡逻的经过,里面的人影和人声都听得清清楚楚的,怎么就敢怎么坐下来呢? 太子却瞅着认认真真地瞅住了窗上透出的那些影子——屋内人影憧憧,起码有十来个人,光听着那声儿,大部分还都是男子,偶尔有一两声女子声音起落,也并不张扬,似乎在行什么酒令。 邵萱萱听不懂那些文绉绉的话,“罚酒、罚酒”的呼声倒是听得明明白白的。 另外就是一些称呼名了,什么“李侍郎”、“魏贤弟”——十几个人围着桌子就这么喝喝酒、念叨来念叨去的,折腾到她屁股都坐酸了也没罢休的意思。 看不出来,这些古人还都是桌游爱好者来的,就可惜节奏实在太慢了,瞧得人直想打哈欠。 她忍不住小声问太子:“你不去玩呀?” 来都来了,看着也不像那种灯红酒绿、黄(和谐)赌(和谐)毒(和谐)盛行的地方,不去玩一把? 太子斜了她一眼:“你知道他们在玩什么?” 邵萱萱表情有点尴尬:“……那个,喝酒吧?” 太子一副了然表情,不屑地“哼”了一声。 屋内又是一声欢呼,接着便是嘻嘻哈哈的笑声和一个男子有些尴尬地声音:“怎么又是我,都知娘子定是偏心!” 那被称作都知娘子的,登时就是一声娇斥……一直闹到二更鼓尽,才陆续散场。 太子拉着邵萱萱上了屋顶,在暗处坐了下来。那位都知娘子裹得严严实实的,下楼送这些客人出门。 邵萱萱伸着脖子看,只模糊看到她衣帽下半张精致的面孔。迎来送往间,虽然都算恪守礼节,但和良家女子做派总有些不同。 况且,有好几个客人留宿了呢。 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居然……邵萱萱怜悯地轻了口气,转过头,却见太子的目光还跟着那些离去的客人。 “你瞧见灯笼上的字没有?” 邵萱萱“啊”了一声,太子白了她一眼:“那些灯笼上,可都明晃晃写着‘齐’字。” 邵萱萱心跳蓦然漏了一拍。 太子拉着她跃下游廊,悄无声息地跟上了其中一人的马车。 邵萱萱记得刚才的都知娘子唤他“李侍郎”,四十来岁年纪,笑声洪亮,酒量很好。太子留意的,却是悬在车夫身旁的那只小小灯笼。 邵萱萱这回看仔细了,上面确实写了个繁体的“齐”字,制式素雅古朴,在暗夜里十分的醒目。 他们一路行去,虽然遇上几拨巡夜的守卫和更夫,并不曾被阻拦。 太子的声音有些阴冷:“天子脚下,仗着一个‘齐’字就敢这样肆无忌惮,当真嚣张得很。” 邵萱萱哪里敢接话,亦步亦趋跟在他后头。 李侍郎家距离其实并不算太远,过了三道栅栏就被轿夫抬着进去了,木质的大门发出难听的吱呀声。 太子低头看向邵萱萱:“你现在明白,齐王权势多大了?” 邵萱萱懵懂地抬头看向他。 太子吁了口气,耐心解释道:“你虽然是穿越来的,这具身体却是他派来刺杀我的——连吴有德都是他的眼线,要是被他发现你现在跟我上了一条船,可就没有你活命的机会了。” 他要是肯好好说话不威胁人的话,邵萱萱倒是很想表扬一句终于能好好用“我”字自称了。 成天“孤”来“孤”去的,听着就很晦气。 可他说你跟我站在一条船上,说吴有德曾经想杀她灭口……邵萱萱憋着气,愤愤腹诽:谁跟你一条船上的! 我要是能跑路,肯定跟你不共戴天才对! 不过……邵萱萱在心里颠来倒去琢磨了半天,觉得他的话倒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齐王对自己是不少危险因素的啊。 太子虽然成天欺负人,好歹没有说他是妖怪也没觉得自己是失心疯。 她要是跑去找齐王——按吴有德和那个蒙面女孩的说法,那肯定得装成那位聂姑娘才比较好。 邵萱萱觉得自己是属于那种没什么表演天赋的人,再说齐王虽然帅,讲话太文绉绉,说的大部分东西都听不懂,听得懂的那些又太教条主义。 就跟只漂亮花瓶似的,美则美矣,却不能拿来当饭碗盛饭吃。 她现在还在生存线上挣扎呢,哪儿有空洗瓶子养花。 要是坦白……好吧,她觉得太子应当是对各种稀奇古怪的事物接受度比较高的人,遇上别人还真不定会怎么样。 邵萱萱最终问出的话是:“你都知道吴有德是坏人了,怎么不直接抓他呀?” 太子给“坏人”两字震慑了一下,这种分类也是简单粗暴啊,对自己有害的就是坏人! 于求生来说,倒是挺精准的。 ☆、第十三回破晓 两人一边往回走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不时要躲避巡逻的守卫和更夫。 太子的身手还是很好的,拎着她上房梁也如履平地,一点都不娇弱。 邵萱萱趁着夜深人静拍马屁:“殿下,您真是文武双全喔! 太子斜眼看她:“怎么个双全法,说来听听?” 邵萱萱干咳一声,学着张舜的语气道:“功夫好,文采好呀!我都听张舜说了,临水阁外的题字都是您写的呢,十四岁时候就能写这么好,现在一定书法大成了吧!” 太子没应声,邵萱萱再接再厉:“什么时候给我也写个签名,哎呀好荣耀。” 回应他的,是太子不轻不重地一个暴栗。 邵萱萱捂住脑门,觉得太子似乎并不是很开心——真是少年心,海底针! 宫门紧闭,天风掠过树梢,颇有几分苍凉寂寥的感觉。 太子负手远望了一会儿,突然转身往回走,邵萱萱赶紧跟上:“殿下殿下,咱们不回去了?” 长街尽头栅栏封路,拐角过去有深巷,再往前又是栅栏。 太子有时自顾自跃过去,要她自己爬,有时也拉她一把,两人耽搁了半天,才走到通往皇城外的大道上。 邵萱萱心跳有点儿快,艾玛太子您不是想学电视剧里那些不学无术的王孙公子,带个小太监就去游历江湖吧? 太子继续却又一次改了道,往西边行去。 邵萱萱捶捶腿,认命地继续跟上。 钻了大半天巷子,爬了不知多少座栅栏,眼前霍然开朗,居然是一大片湖水。因为宵禁,水上一点儿灯火也无,只码头边泊着几艘画舫和舢板。 太子在岸边青石上坐了下来,邵萱萱四下张望了会,也抱着胳膊找了块石头坐下——她胆子小,又怕冷,寻的地方既避风又离栅栏近。 若有巡逻队伍经过,几步就能躲进去。 太子只瞅了一眼就把目光移开了,望着暗沉沉的水面发呆。 邵萱萱觉得他晚上是有些不对劲的,但他不说,她当然是不敢问的。 入秋后的夜风刮得人脸颊生痛,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听到了四更鼓的声音,邵萱萱困得都快流眼泪了,哆嗦着打了个哈欠,拍死了好几只不怕冷的蚊子。 那些电视剧里的少男少女们,夜里到了小河边就能看到荷花灯、孔明灯,庸俗点的还能看到接客的花船和姑娘。就算在深山野湖里,也会突然无声无息冒出大群大群的萤火虫绕着主角飞啊飞的。 这儿连个月亮都没有! 星星倒是挺亮的,可月亮上半夜就沉下去了! 湖面上就静悄悄的,偶尔有一两声蛤(和谐)蟆叫,一两条鱼儿吐泡,还有就是蚊子的天下了…… 太子装逼兮兮地在风口上坐了会,起身招呼她回去。 邵萱萱困得都快人事不知了,哪里听得到他的话。太子无奈,只得走近来拉她。 他走到邵萱萱身边才发现,这丫头找的地方果然得天独厚,因为背风,又有“肉”,周围全都是大大小小的蚊子。 嗡嗡嗡,嗡嗡嗡嗡。 邵萱萱居然就这么顶着满头包睡过去了。 太子狠狠地捏住她鼻子:“起来,你看看你的脸!” 邵萱萱朦胧着睁开眼睛,恰好又有只蚊子飞到她脸颊上,太子“啪”就一巴掌招呼上去了。那蚊子显然在她别的部位喝饱了血,身毁魂消的瞬间还留了一大滩血。 邵萱萱彻底清醒了,瞪着太子,摸了摸自己又疼又痒的脸——他居然打女人的脸!还打出血来了! 她脑子里瞬间闪过“我爸爸都没打过我!我妈妈都没打过我!我爷爷都没打过我……”等等咆哮着的台词。 太子给她那看到鬼一样的表情逗得笑了下,放缓声音道:“走了。” 邵萱萱委屈地摸着脸:“你干嘛打我脸……”她觉得不但疼,还特别痒,跟被针扎了一样,一个肿包接一个肿包的。 邵萱萱的目光落到了脑袋上的发簪:……不会还拿簪子扎我了吧,这个小变态! 就是在电视剧里,也只有恶毒的女反派才会做这种事情呀! 回去的路上,栅栏内的很多酒肆私娼也都关门了,更显得寂静寥落。 四面宫墙高耸在夜幕之中,太子率先提气跃了上去,再放下软梯,接邵萱萱下去。邵萱萱仰头看着高墙和他,小腿发痒,很想扭头狂奔逃走算了,可想起他上墙那个轻轻松松的模样,最终还是老老实实抓着绳子往上爬。 爬到一半的时候,有守城士兵沿着墙角转过来,邵萱萱整个人都僵硬了,太子皱了皱眉,拽着梯子直接跃入墙内。 邵萱萱蓦然被拉起,捂紧了嘴巴才没惊叫出声,整个人像货物一样被拉了进来。 过墙的时候脑门磕在了墙石上,再次往下坠落的时候她简直不知要护住哪里了。 太子面无表情地把人接住,然后“啪”一声把她扔到了地上。 邵萱萱“嗷”的嚎了一声,半天才挣扎起来。 她忍不住嘀咕:“你不总是这样啊,我……我好歹陪你逛了这么久!我又不是什么东西,我……我没哪儿得罪你呀,你怎么总欺负我!你是人我也是人,我们老家那,从来就没有男人会打女人的,打女人,那是没出息的男人才干的事情,要被嘲笑,被鄙视……” 在太子越来越阴沉的眼神注视下,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我的意思是,做人得爱好和平。” 太子冷笑:“接着说。” 邵萱萱抿紧了嘴巴,半晌才道:“你要是对我好一点儿,我肯定也会对你好的。” 太子愣了一下,很快沉下脸:“你一个被通缉的刺客,还敢提要求,孤对你不好又如何,你还想报复不成?” 邵萱萱赶紧摇头,太子说了声“量你也不敢”,拽着她往通训门方向行去。 踏入春熙宫的瞬间,正好第一声五更鼓被敲响。太子回身望向城楼方向,晨光未起,更多的鼓楼依次擂响,接着,便是宫门、城门依次开启的声音。 邵萱萱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壮阔而古朴的报晓方式,睁大了眼睛竖直了耳朵,仿佛真的看到听到了日光撕破云层,破晓绽放的声音。 ☆、第十四回文盲 他们依旧从后窗翻入,屋内残烛将尽,积了满烛台的蜡油。 太子忙着换衣服去了,邵萱萱全身上下的大小伤口却都剧烈地疼了起了——脑袋后面有大包,背上有擦伤,腿上有旧伤……最难忍受的就是脸上被蚊虫叮咬过的地方,又疼又痒,想对着镜子看却模模糊糊看不大真切。 太子换完衣服出来,就见她趴在镜子前一脸的愁苦。 “怎么了?” 邵萱萱垂头丧气地回答道:“脸上好痒啊——” 太子迅速就回报了一个嘲讽的笑容:“活该!” 邵萱萱郁闷,他却径直走了过来,瞅着她的脸上下打量了会,走回到床榻那,翻找了一阵,拿了一高一矮两支白瓷瓶并一些包扎用的云布过来。 邵萱萱有点忐忑:“你帮我呀,还是我自己来吧?” 太子一言不发地拉开椅子坐下了,拔掉矮瓷瓶的盖子,倒出一些绿盈盈的胶状东西,直接就往她脸上抹。 邵萱萱登时就觉得发痒的地方像泡进凉水里一样舒服,那凉意还往皮肤里渗透,禁不住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 但效果确实出奇的好,比花露水还管用。 太子抹完,拿手帕擦了擦手,又要动手来给她换药。邵萱萱赶紧抢过来:“不用吗,麻烦殿下您了,我自己来吧!” 太子也不客气,她一阻拦,他就理所当然不继续了,身体往后一靠,一副大爷样。 邵萱萱挽起小腿,笨手笨脚地把旧的云布拆下来——她记得张舜他们给她换药,那都是倒了药粉的——太子屈尊敲了敲手指,示意她去拿那个高点的瓷瓶。 邵萱萱拿起来,拨了盖子一闻,果然就是这个气味。 她于是捏着瓶子往伤口处抖了抖,这才左一道右一道裹了起来。 坦白说,结实是结实的,就是太难看太不平整。 太子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突然说:“想必你在家中时,也是父母疼爱,娇生贵养罢。” 邵萱萱手一哆嗦,瓶子里的药粉就洒了不少出来,落在白色云布上,像是纷纷扬扬的碳粉。“父母疼爱,娇生贵养”几个字,刺激的她小心脏一抽一抽的,眼眶登时就红了。 太子叹气道:“你与他们虽然天涯相隔,好歹还互相挂念,总有一日能团聚的。” 邵萱萱蓦然抬头看他,一大颗眼泪从颊边滚落,薄薄的嘴唇用力抿了一下,才问:“真、真的?” 今晚的太子真的有点不大一样,居然还温柔地点了点头,拿剩下的云布给她擦了擦眼泪:“你都已经死过一回了,怎么还这样胆小爱哭。” 邵萱萱有点不好意思地抢过云布,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气。这个小变态好像也才十六七岁,要是换在21世纪,也就是个高中小男生,半大的孩子。 太子扭头看着铜镜中的人影,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邵萱萱到底没憋不住,小声问道:“殿下有什么心事?” 刚才就一脸中二少年像啊,大半夜坐黑漆漆的湖边,眼神死寂死寂的。太子苦笑道:“孤贵为当朝太子,却……”下面话又没有了,灯花燃爆,火焰在镜中猛烈地跳动了一下。 太子的手轻轻地落在了胸口:“一觉醒来,不但命悬一线,连父母兄弟都忘记了。” 邵萱萱呆呆地看着他,她当然记得他“失忆”这件事的,她还在床底下趴着的时候,就听他不停地在打听各种事情呢。 但是,看他在这宫中如鱼得水的模样,竟然……还没有恢复记忆? 太子年轻的脸庞上有些憔悴,仔细一看,竟然隐约有了点黑眼圈。 要在她们那里,这个年纪,也就发愁发愁如何追女孩,如何考好试,如何躲过父母的过度关心吧。 太子坐了一会儿,慢慢起身,负手踱步到书案前:“你说孤字写得好看,可如今,它们认得孤,孤却不识得它们。” 他的声音不大,邵萱萱却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脑子一时有点转不过弯来,心想一般失忆不都是撞到脑袋的,原来捅到胸口也会? 人失忆了,不但亲人朋友都认不得了,连笔迹也会改变? 太子低头凝视着空白的纸张,过了好一会儿才提起笔,皱眉在纸上慢慢地写了起来。 他写得很熟练,姿势也漂亮,但是手腕却仍旧有些发抖。邵萱萱好奇地走过去,就见他写了一行几乎完全分辨不出来什么字的草书。 完全不像写字,简直就是在画画。 邵萱萱无语凝噎,这样写,当然是认不得的呀,我也认不得好吗! 不过说来也奇怪,这个鬼地方,怎么看都像是古代的中国,到底是哪一朝哪一代呢?邵萱萱猜不到,也看不出来。 太子又在边上写了一行,这回倒是比较端正整齐,但笔画全错了,在邵萱萱看来,仍旧像在画画。 虽然写好的字还是有点模样的,可是……真就像初学写字的小朋友一样,照着模样画出来的感觉。 “愿陪中峰游,”为了表示自己看懂了,邵萱萱轻声念了出来,“朝——暮——白——云——里。” 太子瞥了她一眼,继续写了下去。 字迹确实完全不同,不客气的说,就是稚拙。 太子越写越多,甚至还写了点连邵萱萱都看得出不大正经的诸如“脱红衫,去绿袜”之类的句子——她不大好意思念下去了,想起白天太子跟齐王聊天时候的光景,觉得古人还真是挺早熟的。 多大点的人啊,就成天女人女人了。 太子看出了她的不自在,搁下笔,问道:“怎么不念了?” 废话!我念这种干嘛! 邵萱萱脸稍微有点烧,这具穿越来的身体其实比太子还要小上几岁,他身量又高,被这么盯着,压力还是有点大的。 孤男寡女的,又特么还都是这么小的年纪,千万千万不能偷吃禁(和谐)果啊! 邵萱萱努力板起脸,两眼放空,就当没看到色鬼太子到底写了些什么。 太子却把目光转开了,半晌,将这些全部揉成一团,吩咐道:“都烧了吧。” 邵萱萱“啊”了一声,他有些凄凉地轻声道:“连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留着又有什么用。” 邵萱萱的嘴巴张大了一点,眼睛也瞪大了许多,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您的意思是说……您……不……不识……”那个“字”,到底没说出来。 不识字,那就是文盲! 文盲啊! 孤不认得她们,居然是这么个意思! 就算是失忆造成的吧,那也是个文盲啊! 这么嚣张跋扈的小变态,还跟着齐王听他掉了一下午书袋呢,居然是个文盲! 太子没说话,邵萱萱自己先风中凌乱了,这得多装(和谐)逼的人啊,简直是表演型人格吧! 邵萱萱福至心灵,在一瞬间懂得了他的忧愁,看他最近的样子,是装作自己已经回忆起不少以往事情了的——在今晚之前,邵萱萱也是这样认为的。 可现在看来,完完全全就不是那么回事。 太子失忆不记得以前的事情,那还有太医大夫可以找找;太子不记得父母兄弟,血总是浓于水的;太子斗大的字不认识一个,变成了文盲…… 邵萱萱有点同情他了,这要是给他皇帝老爹知道,好像确实是不大妙的…… 一个和自己没感情,没文化的储君,就是颗□□吧。 张舜他们都提到过别的皇子皇女,皇家子嗣还是不艰难的。任何东西都是物以稀为贵,孩子多了吧,选择也就是多了……太子回过头来看她,眼神难得有了点这个年纪的孩子应有的脆弱,“确实不识得了,就连我的血脉至亲们,也都生着一张陌生面孔。” 霎时间,邵萱萱就心软了,连他之前那些恶毒手段,都带了一丝决绝悲凉的色彩。 十六七岁的大男孩啊,失忆了,不敢跟父母诉苦,装了一肚子忧愁,怕被取代,被发现秘密,每天草木皆兵地过日子。 “那、那个,”邵萱萱犹豫着开口,“好歹以前学过,迟早能回想起来的……不要太担心了。” 太子苦笑:“我身上的伤也快养好了,就快回国子监读书了,哪里还有回旋余地。”邵萱萱默然,国子监她是听过的,电视剧上就常放呢,陪太子读书的地方。 文盲到了那里,应该比较显眼的。 灯花百结,屋内的光线时亮时黯,太子突然道:“不如,你来教我识字吧?” 邵萱萱下意识就点了点脑袋,然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卧槽,我是不是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啊! 居然同情他,这完全就是个变(和谐)态(和谐)法(和谐)西(和谐)斯啊! ☆、第十五回繁简 文盲这件事的冲击实在太大,邵萱萱又一个晚上都没睡,整个早上都浑浑噩噩的。 太子倒是心情很好——在她答应做“老师”之后,连当天画图纸的任务都免除了,破天荒同意她大白天去耳房补眠。 那个耳房可太有阴影了,邵萱萱迅速就想起吴有德要杀自己灭口这件事,强撑着眼皮表示自己不困。 太子一眼看出她的担心,冷笑:“怎么就不困了?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居然还当刺客。” “我不是啊,”邵萱萱忍不住小声争辩,“那不是我来着……” 太子却突然伸腿在她椅子上轻踢了一下,阻止了她下面的话,然后干咳一声,提高声音道:“我说什么便是什么。” 邵萱萱一愣,随即就听到门外有脚步声传来,接着便是吴有德的声音:“殿下。” 邵萱萱“啊”了一声,有些慌乱地去看太子——自从得知吴有德是“内奸”之后,她对他是真真正正避之不及的,宁可紧黏着太子都不敢单独和他在一个房间呢。 太子却像不知道她在怕什么一样,十分自然地放吴有德进来。 吴有德是来送做好的腋杖的。 上好的红木,真皮包裹的软垫,就连拐杖底下调解高度的部分也做得惟妙惟肖的——虽然没有现代社会的螺丝部件,古人自有自己的一套智慧,靠着木片榫接的技术,居然也弄出了相似的构造。 邵萱萱拿图纸画得其实粗糙得不行,很多细节就是一个点一个点,难为这些工匠们,居然真的看懂了,并且凭着现有水平给把“留白”的部分补齐了。 太子之前就仔细询问过腋杖的用途,仔细打量了一遍,当即就让脚伤还没好全的邵萱萱起来试试。 邵萱萱无奈,这腋杖肯定不是按着她的身高做的,而这个榫接的部位又这么结实,她不会调节高度呀。 太子便又喊了声“吴有德”,吴有德那身高当然是够了的,拄着腋杖,挺有模有样地走了一圈。 太子脸上终于流露出了一点满意的神色。 邵萱萱一直悄悄拿余光观察着吴有德,说实话,吴有德对自己的敌意,她是没有发现过的。 就连那天的毒蜡烛,其实也只把她熏晕倒了而已。 之后种种联想,也全依赖于太子添油加醋的描述。 这个人,真的想要杀死自己? 邵萱萱茫然了,余光扫到张舜,对方也正在打量她脸上的那些被蚊子咬出的肿包,两人视线一对上,他很快不屑地转开了。 小太监还惦记着昨天的“欺骗”呢,闹情绪。 这一点上,他就远不如老奸巨猾的吴有德了——难道他就没看到邵萱萱脸上那些壮观的小红疙瘩?人家知道不该看的就别看,不该问的就不问而已。 吴有德献完腋杖,又被太子吩咐两句,张舜也跟着被指使得团团转,两人都很快忙碌着出去了。 “他们都走了,你去睡会吧。” 邵萱萱浑身一震,抬头看向太子:艾玛,这是在关心我,给我营造良好睡眠环境?!这还是那个小变态吗?不是给谁穿了吧! 太子给她那毛骨悚然地眼神看得不悦起来,眉毛一抖:“怎么?” 邵萱萱迅速摇头,顶着擦满膏药的脸摸去罗汉床那躺着了。 太子又一次坐到了桌前,慢腾腾地翻看起书来。 邵萱萱现在已经知道他是文盲了,对这种行为就十分地不理解,完全看不懂啊同志,你装个什么相嘛! 她这么想着想着,居然真的就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近中午了,脸上的肿包褪了大半,隐约还闻到食物的香气。 邵萱萱睁开眼睛,就对上一小桌丰盛的菜肴,然后才看到坐在桌边拿着筷子的太子! “醒了?”他显然也看到了她,“醒了便起来洗漱,陪孤一起用膳吧。” 邵萱萱人睡饱了,精神气也好了,磨磨蹭蹭爬起来之后,多少就有点嘴欠:“原来你们这儿这么尊师重道的呀,我还什么都没教你呢,多不好意思。” 太子的筷子终于还是放了下来,眉毛皱了半天,才缓缓道:“那你过是不过来,教是不教?” 邵萱萱听着语气不对,动作立马利索起来,下床整衣服洗脸洗手漱口,乒乒乓乓一阵忙乱。 太子的表情明晃晃地就写着一个字,贱! 邵萱萱也觉得自己很贱,好言好语说不听,非得人家来狠的。 可是这个画风转变太快,她真的不适应啊。 她战战兢兢坐到凳子上,心不在焉地吃了两口,太子竟然还夹了一筷子绿油油的菜叶子到她碗里。 邵萱萱什么滋味都没吃出来,琢磨了半天,试探着说:“您想学哪些呀?”她会的是简体字,这里似乎都是繁体……倒不是说认不得,多少也是有点点小障碍的。 而且,她的毛笔字,写也很丑呢! 太子却似早已成竹在胸:“孤不过是忘记了一些事情,又不是三岁孩童,你从旁多多指点便好。” “您不是说国子监那边……” “孤自有应对之法。” 邵萱萱撇撇嘴,低头扒饭。 吃完饭,等人将东西都撤走了,太子果然将自己屋内的几册旧书都拿了过来。 邵萱萱看到这些繁体竖排的东西就头大,又不敢嫌弃,磕磕碰碰地念了一面,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他。 太子神色微动,催促道:“继续念下去。” 邵萱萱只好继续念,又念完一面,太子才叫停,拿回去仔细看了几遍,又专门挑出几个字来问意思。 邵萱萱可不是什么古文学霸级别的好孩子,完全就凭着自己的理解给说了一通,有几个字完全不认识,也照着偏旁连读音带意思瞎蒙了一遍。 至于写字的笔顺,她倒是还记得大的规律的。 先横后竖,先撇后捺,从左到右,先中间后两边……还是很好记的。 邵萱萱也不知道这规则还是现代汉语通用字笔顺规范出来之后搞的规则,管它繁体笔画多多少,能套的直接就都套进去用。 太子照着她的方法练了半天,终于还是发现了问题,立马扔了笔又来恐吓她:“你又不老实了?!” 邵萱萱哪儿敢啊,最终只好把自己学的都是简体字的情况说了那么一下。 为了让他相信,还特地默了不少简体字出来,跟书上的繁体一一对应。 太子沉默了半晌,嘀咕道:“这倒是方便不少。” 邵萱萱连忙点头:“就是的呀。” ☆、第十六回手伤 一连三天,太子几乎就没出门。 反反复复的练习和背诵没把他这个“文盲”折腾死,倒是把邵萱萱老师逼得有点反胃。 她现在看到这些长满了密密麻麻笔画,没有标点符号,竖着一排一排,还全都从右往左排版的粗糙印刷本就难受! 很多字真的不认识呀! 什么鬱鬱蒼蒼髮膚龍龜的,光看就头晕。 可她现在是老师,不但要盯着看,教会写法和读音,还得给解释意思! “‘人皆知有用之用,莫知无用之用’,就是你要知道自己有用在什么地方,没用的地方就别在乎了,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啦。” “‘大道不称,大辩不言’,这个么就是少说话多做事的意思啦——哎呀‘稱’字比划真多,我们那儿可以省略呀,对对,就是这样写,这样不就简单多了……” …… 邵萱萱倒是想认认真真教的,可却是知识储备有限,连猜带蒙能讲这么多,就已经够耗费心神的了。 教错了要挨打,可完全不会,那就更可怕了呀! 邵萱萱硬着头皮做着不称职的老师。 她实在有些想不通那些书里的穿越者们,怎么就会被那么多古体诗。像她,闭上眼睛就只知道“床前明月光”呀! 唱歌她也悄悄试过,这具身体的主人有一把好嗓子,可惜一开口唱,就还是邵萱萱那个上ktv鬼哭狼嚎的素质。 又一天过去了,看着太子用仍旧有些颤抖的手把小半本书抄完,邵萱萱不由得有些佩服他的学习能力。 才多久啊,他居然已经能磕磕碰碰地把这么多东西默写下来了。 什么叫学霸,这就是学霸呀! 光看他能一笔不漏地把繁体的“龟”字写全,就能笃定是个好学勤奋的人。 反倒是邵萱萱,那些字虽然认得不少,却没下力气背,最终也就记得那么一两句。 太子执笔的手其实已经抖动的不大明显了,笔顺也没那么天马行空了,基本规律也算是掌握了,只可惜字迹还是没能“恢复”过来。一看就是个幼稚园水平。 邵萱萱自己写得也不怎么样,当然不好意嘲笑的——即便真写得好,那也不敢啊! 太子对自己是很严格的,一次写不好两次,两次写不好三次……眼看夜都深了,也没有停手的意思。 毕竟是年轻人,他的身体其实已经好多了,出去给什么太后皇后请个安问声好,去国子监听老头子念叨背背书,也没大碍。 邵萱萱想睡觉了,哈欠连连。 太子瞥了她一眼,突然道:“去叫吴有德沏壶茶来。” 邵萱萱没办法,她是太监他是太子,太子急了,她这个当小太监的要是敢不急,那可真要把这句俗语倒过来写了。 她推开门去寻吴有德——所谓的“寻”不过是露个脸,吩咐一句就好了。 吴有德很快送了热水过来,太子一句话就把人拦在门外了,顺带先让邵萱萱把衣服扯乱了再出去接东西。 吴有德一直是很有规矩的,低着头也不敢抬一下。 倒是衣衫不整的邵萱萱,又怕又不好意思的,接了水壶立刻就把门拍上了。 太子已经把笔墨什么都收起来了,眼瞅着她拎水进来,不轻不重说了句:“放桌上吧。” 邵萱萱“哦”了一声,还没走到桌边呢,太子却一步迈前,大手直接覆握住她拎着茶壶的手,然后微微那么一倾斜,冒着滚烫热气的水直接淋在了太子的手臂上。 他惊呼出声,邵萱萱也吓傻了,扔了茶壶就要来扶他。 可这壶里还有大量的热水呀! 这么一扔,太子和她自己的脚上也中招。 吴有德他们闻声冲进来,也吓了一跳,登时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邵萱萱毫无疑问地被指责成了“又蠢又笨”的混账东西,因为初犯,那就扣掉当月的俸禄以示惩戒吧。 邵萱萱惊讶地张大嘴巴,卧槽没告诉我呀,居然还给发工资的?! 等吴有德他们一出去,邵萱萱就急吼吼问了:“你还给我发钱呀?” 太子还抱着那只被过得严严实实的胳膊发呆呢,闻言就冷笑:“你说呢?” 邵萱萱刚有一点儿雀跃起来的心情瞬间的降到了谷底。 是啊,这可不是万(和谐)恶的(和谐)资(和谐)本(和谐)家,这是封建大贵族!皇权集中着呢,草菅人命都不带眨眼呢,她居然惦记起了工资! 邵萱萱垂下眼睛,想回家的心情更加强烈了。 她的视线却落在了太子那只因为“她的不小心而被烫伤”的胳膊,心里又禁不住吐槽:这一位啊,也是很拼命的主! 写不好就刻苦练习,练不好,干脆就临时把手给废了! 这下子,又能安逸地休息几天了。 ☆、第十七回皇子 太子殿下又受伤了! 这消息很快就传出去了,皇帝皇后皇子皇女们又是一通探望慰问。 邵萱萱跟张舜一起在角落里站着,清晰地听到那个头发都白了不少的老皇帝秦旬在那愤愤地问,到底是那个不长眼的,连杯茶都沏不好,居然把他的宝贝皇儿烫成这样! 邵萱萱垂着头,两腿发软,手指头都麻麻的。 张舜瞥了她一眼,很快又把目光重新聚集到了地上。 太子虚弱地笑了笑,左手拉住老皇帝的手:“父皇息怒,是儿臣自己不小心,怨不得他们。”坐在床沿的皇后哽咽了一声,心疼地捧着他的右手,絮絮叨叨道:“怎么伤成这样了,怎么伤成这样……” 邵萱萱在听到“怨不得他们”之后就悄悄松了口气,心想小变态还是有点人性的嘛,知道自己的黑锅自己背。然后,就听到老皇帝很欣慰地感慨:“太子也知道要仁厚待人了,总算是长大了。” 邵萱萱嘴角抽搐,仁厚个鬼啊! 那水他自己浇的好吗?! 皇后和皇帝走了之后,来的是三皇子秦昭——也就是那天在屏风外,满口“皇兄”的甜嘴小子。 邵萱萱也是听张舜唠叨,才知道这里的皇子,满了10岁,就该封王去往藩地了。太子是皇长子,生下没多久就被立储了,二皇子秦晰封湘王,远驻西南,三皇子秦昭却因为身体羸弱,生母王贵妃又受宠,故而迟迟不曾受封出京。 秦昭一来,哗啦啦带了一群人,内侍、宫人都有。此次不过深秋,他已经裹得像只绒线球了,远远地找了椅子坐下,乖巧地解释道:“皇兄啊,我受了风寒,就这么远远坐着,陪你说说话罢。” 太子哼唧两声,没答话。 秦昭又说:“我前日送来的茯苓糕,你吃了吗?若是喜欢,我再让人送一些过来。” 太子仍旧不答,吴有德多会察言观色,瞬间就领悟自家殿下这是懒得应付的意思,赶紧笑着向秦昭道:“三殿下的茯苓糕我们殿下喜欢得紧,只是身上伤还没好,不敢多用,就不劳烦了。” “我就说皇兄你肯定会喜欢嘛!”秦昭高兴起来,雀跃道,“上月有尼拘国使团来访,愚弟不才,用那尼拘国的香料佛焰草研制出一道什锦素汤,有机会也要请皇兄来品尝品尝。” 他只比太子小了一年,模样与太子有几分相似,性子却南辕北辙,人前端着架子倒也似模似样,这时说起吃的来,头头是道,活脱脱一个馋嘴的孩子。 邵萱萱拿余光偷瞄,只觉得他白白脸蛋裹在毛领子里,嫩的像块削了皮的荸荠,简直能掐出水来。 邵萱萱在心里感慨,这才是十六七的孩子应该想的事情啊,青春洋溢,连忧伤都夹杂着明媚阳光。 不过,他这身体确实是不大好的,现在最多也就算个深秋吧,他居然都穿上毛领子了。 寒冬腊月,那不得抱着被子出门了? 两兄弟对坐屋中,一个像冬季的北极冰洋,又阴又冷,一个则是斯里兰卡茶园上空的晴天,万里无云。 太子一直对他爱答不理的,秦昭渐渐也说得累了,神色间颇有些委屈。 “皇兄,你怎么都不说话?” 太子恹恹地看了他一眼:“我胳膊疼得厉害,没力气说话。” 秦昭“哦”了一声,犹豫片刻,挥手让人下去。 吴有德瞧了太子一眼,站着没动。他不动,邵萱萱和张舜当然也是不动的——倒是秦昭自己带来的小太监弓着腰下去了。 秦昭眼睛又黑又亮,巴巴地望着太子。 太子“啧”了一声,不耐烦道:“你们也都下去吧。” 吴有德这才迈开步子,邵萱萱和张舜当然也跟着往外走。临到了门口,太子出声唤住邵萱萱:“等等,邵豉你留下,与我倒杯水来。” 邵萱萱听到倒水心里就咯噔一声,又不敢拒绝,磨磨蹭蹭地开始转身,冷不丁撞上吴有德的视线,又深又冷,激得她浑身一颤。 随后,门就被张舜“吱呀”一声从外面关上了。 邵萱萱走到桌边,小心翼翼地拿起茶壶沏茶。那边秦昭不断地拿眼神催促她,等到她近前了,却明显愣怔了一下,然后恍然道:“哎呀皇兄,怪不得我瞧他眼熟,这不是那个、那个……” 邵萱萱记得清楚,秦昭可也是太子暗地里怀疑的幕后主使之一,这时听他说自己眼熟,心里忍不住嘀咕:你到底是真认识这个身体的原主人,还是……单纯想起自己衣衫不整从屏风那摔出来的事情呀! “那个扮女人惟妙惟肖的小公公嘛!” 邵萱萱在心里长出一口气,太子也似松了口气,问道:“你要同我说什么?” 秦昭干咳一声:“那尼拘国……”说着说着,视线又落到了邵萱萱身上。 太子用左手拿起细瓷杯子,轻啜了一口:“但说无妨。” “那尼拘国的美人们,也如佛焰草一般香甜可人,皇兄若有心思,愚弟当效犬马之劳。” 我擦! 邵萱萱差点把手里的茶壶给磕桌子上,果然是同个老爸生的真兄弟,甜嘴小皇子你特么才多大啊! 还效犬马之劳,狗和马都哭死了好吗?! 你们这都未成年呢吧! 刚说你像斯里兰卡的晴天,一转眼就变成拉皮条的了! 太子“哦”了一声,很感兴趣地看向秦昭:“尼拘国使团已经走了,你还有办法找他们要美人?” 秦昭笑得都快看不到眼睛了,压低声音道:“实不相瞒,尼拘国随团献舞的舞姬勒莎丝,如今还在京中。虽不敢说天姿国色,却也当得上妩媚动人四个字,弄来给皇兄解解闷怎样?” 邵萱萱瞬间就想到色字头上一把刀,太子显然也正忌讳着,思忖良久,才缓缓摇头道:“她滞留此处,是使团的意思?父皇知道吗?” 秦昭干咳一声:“父皇么,自然是不知道。”眼见太子神色逐渐漠然,忍不住提醒道,“皇兄,你当时不是说她珠缨旋转星宿摇,一舞胡腰动人心嘛……莫非……已经将她忘了?” “哦?”太子脸上的笼上了寒霜,“区区一个舞姬,也值得我牵肠挂肚?” 秦昭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话,讪讪道:“我不过是说个玩笑话,当不得真的。” 太子这才缓下脸色。 兄弟俩的谈话是真进行不下去了,秦昭陪着笑,又开始主动几回话题——方才在脸上显现的快活笑容却彻底不见了,每个字都斟酌再斟酌才敢吐露,生怕又惹得太子不高兴。 最是无情帝王家,这个小小少年,虽然有当贵妃的母亲可以依仗,但体弱多病,年岁又渐长,几乎有点赖在宫里不愿意出去的意思,未来的处境恐怕是有些尴尬的。 临告辞时,三皇子的脚步都有些不稳,看着十分的可怜。 邵萱萱见人都快摔倒了,下意识就伸手扶了他一下。 太子脸色更差,秦昭愈加虚弱,半个身体的重量都挂到邵萱萱身上去了。 邵萱萱真怕自己一松手他就摔下去了,一路扶着他出去,一直迈出了门槛,小内侍们都围上来了,才又来了点精神。 “有劳小公公了。”秦昭感激道,一只手搭在内侍肩膀上,另一只手却在腰上拽了一下,往邵萱萱手里塞了样冷冰冰的东西,挤出点笑容,由着内侍们搀扶着上了软轿。 邵萱萱没敢当着人面张开手掌,趁着吴有德和张舜进去伺候太子,溜到墙边,张开手掌,就见掌心卧着枚刻了鹤鹿同春的羊脂玉佩。 活生生赤(和谐)裸(和谐)裸的贿(和谐)赂! 邵萱萱在21世纪时没遇到过给自己行(和谐)贿的,穿越后虽然过得凄凄惨惨的,没想到居然能有皇子送来玉佩做礼物,登时就有点飘飘然。 带着这么个东西,要是直接回到现代社会,那该有多美呀! 她正陶陶然想着,耳畔却突然响起一声轻笑:“笑得这样开心,在瞧什么?” 邵萱萱猛地攥紧手心,扭头看向声音来处。 齐王那张脸近在咫尺,人都已经走到自己身后一步之外了,她居然完全没听到脚步声。 邵萱萱往后退了两步,学着张舜地样子冲他躬身行礼:“奴婢见过齐王殿下!” 齐王深深地看了她两眼,看得邵萱萱背上都快出冷汗了,才慢腾腾问道:“你们殿下好些了吗?” 好不好的,进去看不就知道了? 邵萱萱腹诽,在脑子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什么文雅点的答案,最后只好老老实实说:“喝了点茶,吃了两口点心,总说自己手疼,乏、烦、闷,总之,就是挺不高兴的。” 齐王又笑了,这一次比刚才还明显,都能听见笑声了。 邵萱萱知道自己肯定答错话了,瞅着他露在衣袍外的一点儿鞋尖,一会儿想起他那帅得有点炫目的笑容,一会儿想起那个兰花香女孩的话。 一瞬地狱,一瞬天堂。 ☆、第十八回调戏 一直把人让进太子寝宫,邵萱萱才觉得齐王的视线从自己身上挪开了。 被帅哥注视的滋味,原来也并不是那么好消受的。 齐王来这里,当然是探望自家皇侄的。邵萱萱手里还抓着那块玉佩呢,没多久就出了不少汗,笼在袖子里,仿佛有火焰在烧灼。 张舜去添了茶水,吴有德送了汤药过来……邵萱萱也跟着忙碌,那块玉佩被她揣进怀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也被她刻意淡忘。 这儿的人实在太复杂了! 一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齐王来了,礼节也就到了,略坐了一坐,就起身告辞了。 邵萱萱鬼鬼祟祟地摸回到屋里,犹豫了半天,还是老老实实把那块玉佩上交到了太子手里。 “我什么话都没乱说,三殿下自己塞给我的,我可没有受贿哦。” 太子对她这个态度显然是十分满意的,顺手就把玉佩还给了她:“给你你就收着罢。” 邵萱萱受宠若惊:“真的给我?!” “你不要?” “要的!” 入夜了,太子居然又开始习字。邵萱萱瞅着那裹得大了一圈的手指都觉得疼:“这样还练呀,你的手不疼吗?” 太子瞥了她一眼,继续认真地一笔一划写着。 邵萱萱看得入神,入神之后呢说话就有那么点肆无忌惮,甚至还流露出点怜悯:“你们当皇帝的,当太子的,真的都特别辛苦啊。”大晚上还得练字呢,手都烫得肿成胡萝卜了还写,够拼的啊! 太子这才抬眼看她:“怎么辛苦了?” 邵萱萱呐口,总不能说你的萝卜手写字更丑了所以看着就辛苦,转移话题道:“那个三殿下,是你亲弟弟吧,你们说话……都挺疏远的感觉啊。”何止是疏远啊!那卖力讨好你的劲头,简直就是职场上的钻营小王子! 太子“嗯”了一声,翻过一页,继续临摹。 邵萱萱又想起齐王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忍不住问:“皇子不是满10岁就要封王出宫的,齐王殿下怎么还住在京城呀?” 太子笔端一凝,黑色的墨汁在纸上洇开了。 “你倒是长进了不少,连这个规矩都知道了。” 邵萱萱有点不好意思,耳濡目染啊,张舜那个小太监话其实很多呢,她就是不想知道也知道了。 太子又写了几笔,横看竖看都不满意,干脆把笔搁下:“那你可知道,我这位小皇叔的封地在哪里?” 邵萱萱摇头,太子冷笑:“他那封地远在北疆,出去就是漠北黄沙,如今领着点亲兵称病回来修养,跟老三一个德行,都想学太子留京呢。” 邵萱萱恍然,这个倒算人之常情呀,出去就是黄沙,那就算沙漠了吧,生存条件肯定很恶劣。谁乐意放着好好的京城不住,跑那种穷山恶水的地方去嘛。 至于三皇子秦昭赖着不肯出京,人毕竟才16岁呢,都还未成年……10岁就受封出宫,邵萱萱觉得这个制度本身就有那么点残忍的。 然后就听太子又加一句,“藩王受封却不出京畿,一个个都是狼子野心。” 邵萱萱不由自主就去看他左边胸膛上的那个伤口,确实啊,子承父业,杀了太子,这个继承人顺位就下延了。 刺杀第一顺位继承人,对其他人来说,果然就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邵萱萱手里还捏着三皇子送的玉佩呢,迅速又回忆了下齐王的那个眼神,暗戳戳道:“肯定是齐王吧,他不是喜欢养兰花,今天还调戏我了呢,肯定是他。” 太子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我说是齐王呀。”邵萱萱重复。 “不是,”太子不耐烦地打断她,“后面那句。” 邵萱萱于是强调:“他喜欢养兰花,那天想绑架我的那个女孩,她身上就有很浓的兰花香呢!”说完这话,心里到底有点发虚。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她深刻地体会到了这种心虚内疚感。 太子却不依不挠:“我是问你,他怎么调戏你了?” 邵萱萱一愣,脸随即涨红:“就……就那样……呃……看着我笑,放电呗。” 太子的视线瞬间拉长了,邵萱萱觉得自己被鄙视了。 “真是在跟我放电!笑也是有含义的呀,你干嘛这样看我,我又不是自作多情,我是……” 太子从桌子后转了出来,踱步上前,邵萱萱往后退了两步,就给他逼到墙角了。长得好看的人,做什么都像带了层光环。 邵萱萱眼看着那双狭长的眼睛褪去凉薄,逐渐为温柔所代替;眼看着那锋利的眉毛轻轻蹙起,仿佛结苞的丁香就要在细雨中绽开…… 贵族少年挺拔的鼻尖几乎要蹭到她眼睑了,呼吸喷到脸颊上,痒痒的,温温的…… “他就是这样看着你,嗯?” 讥讽的声音蓦然在耳畔响起,漂亮的脸庞随即远离了。 邵萱萱猛然回神,连脖子都红了。 妈蛋!妈蛋!现在这个才是切切实实的调戏吧! 齐王那个笑和视线算个鸟,刚才差点以为要被吻了好吗?! 邵萱萱心跳砰砰砰犹如春雷鼓动,有些无措地看着已经后撤的太子,第一百零七次感慨:长得真的是很好看的啊—— “咳!” 太子重重地拍了下桌子,一巴掌拍在她脑门上:“你近来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竟敢拿这种眼神瞧我,不要命了?” 什么眼神? 花痴的眼神? 被花痴一下难道不是很值得炫耀的事情?! 邵萱萱不敢问,捂着脑门垂眼看着自己灰扑扑的鞋面。 “怎么,你还委屈上了?”太子又在她脑门上戳了一下,“过来磨墨!” 邵萱萱老老实实挽起袖子,走到案前,给砚台加了些水,拿着墨条一下一下逆时针磨着。 太子又把笔提了起来,写了两个,还是不满意,干脆搁下来开始认真观察墙上的字画。那些字其实大半都是他自己以前写的,自恋兮兮地都装裱成卷,长长地垂落在墙上。 墨条和砚台摩擦的声音机械而枯燥,回荡在屋内。那砚是洮河绿石所制,绿意盈盈,镂刻着的仙人松枝栩栩如生;墨也是好墨,色质上等,描金细腻,一点点将清水染黑。 太子一直不说停,邵萱萱也没什么自觉地磨着,磨着,一直到砚台被果冻一样浓稠的墨汁充满,才犹豫着停了下来:“殿下,你还写不?” 太子再一次抬起头,再看清砚台里的墨汁状况过,嘴角极为不明显地抽搐了下。 “你这脑子……”他叹了口气,“当真就只装着男人的脸和稻草吧。” 邵萱萱陡然被上了人身攻击,委屈极了,又不敢跟他争辩,赶紧往砚台里添了些水:“这样可以了吧?” 太子突然就没了脾气,泄气一般瞥了她两眼,推开窗,望着外面的月亮发呆。 长身玉立,半边身子浸润在昏黄灯光下,另一半却叫月色染白,仿佛有冰霜凝结。 要是之前,邵萱萱一定觉得小变态又在那无病□□了,可现在却不由自主要想到他那句“个个都是狼子野心”。 齐王的脸,三皇子的脸,老皇帝的脸,甚至是吴有德,幻灯片一样在她脑海中滑过。 十面埋伏,草木皆兵。 这样的王储生活,压力确实很大呢。 ☆、第十九回梦魇 邵萱萱到了这里之后,梦的最多的,就要数往常的生活了。公司楼下新换上的智能打卡机,小区门口早餐店掉了点油漆的葱绿色招牌,市府广场上线条优美的大理石母子雕塑…… 那些枝梢末节的细节,竟然记得这样清楚,仿佛就发生在眼前一样。 午夜梦回,看到的却是逶迤垂地的帷帐和帐外隐约可见的莲鹤银灯,那点黄豆一样的火苗随着灯芯的燃烧而不时跃动。 太子的床榻大得出奇,拿怕掉个头横着躺也没问题——邵萱萱翻了个身,瞅着侧身朝里睡着的太子发呆。 他只穿了件白色深衣,乌黑的长头发披散着,从后面看去,很有些男女莫辩的感觉。 太子生性多疑,不但多疑还特别浅眠——要是往常,她这么盯着他,没过几秒钟他就要醒过来瞪她了。 今晚却不知什么缘故,居然一直没有醒。 因了睡前那个恶劣“调戏”的玩笑,邵萱萱胆子大了不少,伸了个手指头在他背脊上轻戳了一下。 太子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邵萱萱大惊,迅速往床沿挪了挪。 他却没有转身,只是诡异地蜷曲起身体,簌簌发抖。 邵萱萱茫然了,这是怎么了犯病了? 她犹豫着看着他痉挛一般地缩成一团,又望了外头一眼——太子与她同眠时候,都是把人赶出去的。但门外总有人候着的,只要喊上一声,张舜或者绿葛就会推门进来了…… 邵萱萱咽了下口水,小声问他:“殿下,你怎么了,要不要……要不要喊人进来?” 太子仍旧不出声,她只好爬坐起来,探头去看他。 贵族少年紧紧地攥着袖子,脸色白得吓人,额头和脸颊上都是冷汗,嘴唇咬破了皮,血丝渗出,像是一痕褪色的胭脂。 “殿……喂,你怎么了!醒醒!” 邵萱萱的手才触到他肩膀,蓦然天旋地转,整个人被掀翻到床尾。刚才还一脸脆弱的人眼睛睁得极大,手已经掐在了她脖子上。 邵萱萱被掐得喘不过气来,又挣脱不开,只好拼命地拿手去掰他胳膊。太子终于看清楚是她了,手指稍微松了松,喘着粗气凝视着她:“晚上不睡觉,干什么?” 你才要干什么好不好! 邵萱萱咳咳咳咳了半天,才挤出话来:“我、我看你在发抖,才……才喊你啊——” 太子的表情蓦然凝固了,“发抖?” 邵萱萱和他相处了这几天,看这神情也知道他是不高兴了,抿着嘴唇没敢接腔。 太子也不说话,掐在她脖子上的手指又湿又冷,好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一样。 “我……”他动了动嘴唇,额头上的冷汗再一次滑落,沿着脸颊一直滚落到邵萱萱的衣领上,洇开小小的一点水渍,“我说什么了没有?” 说什么? 梦话? 邵萱萱摇头。 太子这才从她身上翻下来,仰躺在床上,看着床顶发呆。 邵萱萱也松了口气,摸摸脖子重新盖好被子,见他完全没有睡觉的意思,问道:“刚才做噩梦了?” 太子“嗯”了一声。 “要不要给你打点热水,擦擦脸?” 太子皱了皱眉,没应声。 “要不要上点药?” “……” “嘴唇都流血了喔。” “……” 邵萱萱得不到回应,犹豫了会,伸手把被子往他身上拉了拉,见他没拒绝,便干脆腾出半条盖到他身上。 “没完没了你,”太子一把推开她胳膊,接触到她带着关心的视线之后,怒火又消了下去,抬手用力地拍了她的脑袋好几下,“睡吧。” “啪啪啪”,邵萱萱觉得眼前视线都一震一震的。 再一次闭上眼睛,她却怎么都睡不着了,脑海里时不时就浮现他蜷缩成一团的模样。 那才像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脆弱、无助,白色的深衣像是被雪浸透了一样。 不知现在是不是睡着了,是不是又流露出那副模样了…… 邵萱萱睁开眼睛,“啊”的小声惊呼了出来。 太子显然一直没睡,正一脸深思地看着她:“吵什么?!” 邵萱萱扁扁嘴:“你……你不睡觉看着我干什么?” “你先看我的吧,”太子理直气壮地说道,“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看你?” 邵萱萱噎住。 太子满意了,伸手在她脸颊上捏了一下,又一下,然后说:“你是不是胖了?”太子那是什么手劲,一捏一块乌青,邵萱萱躲了两下没躲开,心里别提有多郁闷了。 “我问你话呢,昨天厨房送来的那盒茉莉酥,是不是都是你吃的?” 邵萱萱捏着背角狡辩:“也不都是我吃的。” “不都是?” 脸上更疼了,好像连骨头都被捏到了! “……张舜也吃了一块。” “晚上的芙蓉虾饺吃了几个?” “一个。” “撒谎!” “四个……” …… 又有灯花爆裂开来,太子却似兴致极高,拣着各种琐碎的小事来问她,细节记得比她还清楚。 邵萱萱白天站了一天,聊了一会儿就困得不行,哈欠连天。太子一得不到回答就掐她胳膊,邵萱萱勉力支撑着,眼皮越耷拉越低,终于歪着头沉沉睡去。 “喂,”太子按着她肩膀晃了两下,“再睡我扒你衣服了。” 邵萱萱“嗯”了一声,把脸往枕头里埋了埋。 太子皱眉,当真解了她靠近腋下的衣带。 邵萱萱纹丝不动,睡得毫无知觉。 他干脆把手从她衣襟下面伸进去,胡乱摸了一气,最后在她肩胛骨的地方狠力掐了两下。 就是头死猪,也该醒了吧! 邵萱萱整张脸都皱了起来,显然是感觉到了疼痛,眼皮抖了好几下,也没能睁开。 太子再一次掐住那个地方,她含糊地抱怨了句“别咬我啊”,径直往那疼痛相反的方向躲去——他的手是在被子底下横过她腰再伸进衣服里去的,往前自然就只能往他怀里去了。 太子愣愣地看着挤了他满怀,还努力把脑袋往他胸口方向蹭的邵萱萱,揪住她肩胛骨的手指到底还是松开了。 这么热闹,这么温暖,起码今晚,那些梦魇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 他长长地吁了口气,回抱住怀里的人,闭上了疲惫的眼睛。 邵萱萱醒来时候就觉得半边身体都麻麻的,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居然和小变态抱在一起睡到天亮——他大半个人都压在她身上呢,能不重么! 她正想着要不要动手把人推下去呢,就感觉到他身上那特属于年轻男性的,特别朝气蓬勃的某个硬邦邦的部位硌到了她大腿上。 她也是睡迷糊了脑子没彻底清醒,脑子里瞬间想到的不是赶紧下床避嫌而是上体育课时老师关于女子防身术的深刻见解“提膝是女性防身的利器,要领是动作快,力道猛,怕攻击不到位可以抓住对方胳膊或者肩膀借力”…… 张舜正和绿葛等人一起第三次备好洗漱用的热水呢,就听到屋内传来一声痛苦的惊喝,然后就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张舜大惊,喊了一声“殿下”,就一把推开门冲了进去。 邵萱萱穿着单薄的深衣摔在地上,正努力地想要爬起来。太子似乎还在床上,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像是拱起了一座巨大的馒头山。 张舜听得清楚,那一声惊喝明明是太子的声音,担心地上前两步,“殿下,您没事吗?” 还在地上哼哼唧唧的邵萱萱立时消声了,警惕地抬头看向重重帷帐。 “殿下?” 被子山动了一下,然后听到太子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两个字:“出去。” 张舜还要上前的脚步登时就顿住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而在这里,太子就是他们的天。 张舜躬身往后退去。邵萱萱赶紧爬起来,单手掩着松开了衣带的上衣,赤着脚踩着地板就要往外走。 “邵豉留下。”帷帐里的人咬牙切齿地喝住她。 张舜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吱呀一声把门掩上。 真是可怜啊,大早上就被踢下床了,脸上也青一块紫一块的。 邵萱萱可怜兮兮回头去看帷帐,咽了下口水,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就是做噩梦和人骑车比赛呢,一抬腿就不小心……” 被子山动了动,那位的语气也终于缓和了点:“行了,不怪你,给我拿杯水过来。” 邵萱萱惊讶,这么轻易就放过自己了?! “水都凉了,”邵萱萱蹭到桌边,晃了晃茶壶,讨好地说,“我去换一壶新的吧?” 可以的话,她还是想先避一避枪口,这小子一直睚眦必报啊,谁知道一会儿会不会越想越生气然后就动手报复…… “不必,就这个水。” 太子说的很笃定,语气也彻底平静下来。 邵萱萱犹疑不定地倒了杯水,临到床边了,又磨蹭着停了下来:“不然,还是叫太医来给你看……” 看字还没出口,帷帐里的被子终于被一把掀开,太子一阵风似的就窜了出来,拎小鸡似的把人拎起来,抓着衣领抛进床榻里:“踢了我还敢跑,我看你是皮痒了不想活了!” 邵萱萱整个人都被压进被褥里,极目都是丝被上精细的刺绣花纹,转瞬间屁股上已经挨了好几巴掌。 “刚才用哪条腿踢的?”太子的声音蛇信一样阴冷,舔舐在她耳后,“哪条?” 邵萱萱哪里敢应他,接着就发现他伸手来扯她腰上扎束裤子的细带,心里咯噔一下,剧烈地挣扎起来。 外头却再一次响起张舜嘹亮的声音,“奴婢张舜,见过齐王殿下、三殿下,太子殿下还没起身呢。” ☆、第二十回身份 “奴婢张舜,见过齐王殿下、三殿下,太子殿下还没起身呢。” 太子愣了一下,这才松开手。 邵萱萱飞快地爬进被子里,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 太子朝外看了一眼,又转头来看她,最后无奈地说:“躲什么,起来伺候我穿衣服。” 邵萱萱把被子团在身上,只露出了半个脑袋,眼睛里满满的都是不信任。 太子瞪了她一会儿,出声招呼外面的张舜:“请皇叔和三弟去书房坐一坐,我随后便起来了。” 耳听得脚步声远了,他才再次重申:“孤大人大量不和你计较,你也给我赶紧滚下来,若是耽误正事,当真饶不了你。” 邵萱萱很想一直这么躲下去,最好等人出去了再下床。 可齐王他们都在书房等着了,她的期望显然是不可能实现的。 吴有德已经带着人进来了,邵萱萱尴尬地看着内侍和宫人们围着太子忙碌开来,真有点骑虎难下的感觉。 大家一样的身份,其他人忙着伺候太子,她居然大大咧咧窝他床上,很刺眼啊! 可这么直接下来——她衣服都没穿好呢,太子穿衣梳洗的时候她也一起? 邵萱萱简直坐如针毡。 吴有德抽冷子还看了她一眼,明晃晃的就是在嫌弃她居然敢“恃宠而骄”。 邵萱萱有冤无处说,最后干脆把脸也埋进了被子里。 看不到,起码没那么难受吧。 太子忙起正事来还是很靠谱的,很快就雷厉风行地出去了。 负责整理床铺的绿葛干咳两声,不冷不热道:“殿下已经走了,你还不起来?”邵萱萱从瞄了仍旧留在屋内的另一位内侍,含糊道:“绿葛姐姐,能不能让他出去呀?” 绿葛叹气:“他又不是男人。” 不是男人,长得很像男人啊! 邵萱萱犹犹豫豫地下了床,抱着衣服去了屏风后面,三下五除二换好。 她前几次和太子同榻而眠,得到的待遇其实不是这样的——就连吴有德和张舜,都把她当主子似的伺候呢。 可邵萱萱不习惯啊,她有手有脚的,实在适应不了连布巾都要别人帮着拧好的奢华生活,反复强调自己来,并且身体力行地想要抢夺宫人手中的布巾。 最后还是太子听得头疼,眼皮直跳地表示:“你们不必管她了,随她自己折腾去。” 从此以后,邵萱萱就开始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日子。 绿葛也是习惯了,看着她吭哧吭哧地拧布巾,手忙脚乱地穿衣服。 邵萱萱才擦干净脸呢,张舜回来了,冷着脸表示:“邵豉,太子叫你过去伺候。” 邵萱萱垮下脸,戴上帽子,接过张舜手里的茶盘,急吼吼就要往外走。吴有德一把拉住她,叫绿葛拿了胭脂水粉之类的东西来,勉力在她青一块紫一块的脸色抹了好一会儿,才放她出去。 邵萱萱被香粉刺激得脑子都晕乎乎的,一直走到门口了,她才突然发现这盘上的茶杯,似乎多了那么几盏。 但门已经就在眼前了,邵萱萱微一犹豫,到底端着茶推门进去了。 她最先看到的便是太子,然后是穿了一身藏青的齐王,裹得严严实实的三皇子,以及好几个与太子年纪相仿的贵族少年。 邵萱萱来这里这么久,也知道不该听的别听不该问的别问,恭恭敬敬把茶端上去,然后就退到了一旁等着伺候。 齐王说话还是那么文绉绉的,那几个少年也不遑多让,倒是太子有点沉默,病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这几个少年原来是太子在国子监的同学,也就是俗称的太子伴读,专门陪着太子一起读书玩耍的。 有着伴读这一层身份,做叔叔辈的齐王又在场,这个“聚会”的氛围就特别的……正经。 邵萱萱他们之乎者也地说着,瞌睡虫都快跑出来了,偶尔扫到太子,果然他也不像很开心的样子。 那是肯定的啊,都失忆成文盲了,都把手废了逃学了,居然还避不开他们,换她也高兴不起了呀。 三皇子这时候话倒是少,嘴巴开开合合忙碌个不停,一会儿剥桔子吃,一会儿拿腰果尝。邵萱萱一下床就被传召了,哪里来得及吃饭,越看越饿,最后只好垂头瞅着地面发呆。 好饿,好饿啊—— 那一声奇怪的空腹鸣响起来时,礼部侍郎的小公子刘献屿正说起自己关于“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的看法。 “咕噜——” 三皇子拿着梅子的手顿住了,齐王端茶杯的胳膊也凝固了,就连滔滔不绝的刘献屿,也诧异地闭上了嘴巴。 几秒钟之后,大家都目光都集中到了邵萱萱身上。 邵萱萱涨红了脸,尽大可能地想要降低存在感。 然后就听到太子笑出了声,像是觉得十分无奈一样吩咐道:“邵豉你下去吧,让张舜过来。”太子都出声不计较了,其他人纷纷松了口气,甚至还拿“邵豉”这个名字开起了玩笑。 这压根不是我名字好吧! 我爸妈才不会给孩子取这种名字! 邵萱萱忍不住在心里腹诽,临关门前,那位话特别多,叽叽呱呱说到现在的刘献屿小少年还在那嘻嘻哈哈地重复:“少吃?哈哈哈哈这可真是人如其名,殿下,他似乎还擦了粉,跟块馒头似的香的不得了……” 笑你妹啊笑! 香你大爷馒头你表嫂! 邵萱萱把门关上,肚子里的肠子在叫饿,心肝脾肺却都在骂人,平复了半天心情才回到寝宫。 早饭一直是有备着的,吴有德早从门口站着的内侍口中得知了她出来的原因,给她在耳房开了一小桌,点心、小菜、粥汤一应俱全。 邵萱萱坐下来就吃,边吃边回忆起刘献屿眉飞色舞的笑脸,愤愤地拿筷子捅穿了一只小笼包大小的点心。 臭小孩,没挨过饿啊,幸灾乐祸得那么纯天然无伪装。 不过,太子似乎也没吃啊。 邵萱萱觉得奇怪,他出门时候也很慌呢,难道不会饿? 答案是肯定的,年轻王储虽然人前一副病弱样,忍饥挨饿的能力还是不错的,一直等到把客人全都送走了,才带着空荡荡的肚子回到寝宫内殿。 邵萱萱吃得肚子圆滚滚的,正一边擦桌子一边消食,听到他的脚步声,立刻跑去和绿葛换了工作,主动拎着沉重的水桶逃了。 这些活计,出了内殿之后,都有外间的粗使太监来做的。邵萱萱怕太子再找她麻烦,拎着捅不放,吃力地要自己去倒掉。 轮值的粗使太监年纪也才十八(和谐)九,看着这个据说在太子面前正当红的“邵公公”这个模样都吓呆了,手足无措地跟在她身后劝阻:“邵、邵公公,还是我来吧!” 邵萱萱拎了一大段路也累了,回头看看没人跟来,从善如流地放下:“行,那你拎一会儿。” 粗使太监赶紧接过来,大步朝前走去。 邵萱萱却不停步,仍旧亦步亦趋跟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呀?” “奴婢王知复。” “你多大了呀?” “一十有八。”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等王知复倒完了水洗干净了木桶,邵萱萱还是磨磨蹭蹭地不想离开。 王知复心里好奇,但也不好多问,含蓄地试探她:“邵公公是想……到处走走?” “呃……对。”邵萱萱其实没那么大好奇心,单纯不想那么早回到寝宫去。 要么被嘲笑,要么被欺负,都没什么好期待的。 王知复不机灵也没什么讨吴有德喜欢的特殊能耐,在春熙宫算是地位比较低下的,和张舜、绿葛这些常年陪侍太子身边的人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堂和地狱。 难得有深得太子宠爱的邵公公——虽然他之前完全不知有这号人——垂青,当然卯足了劲讨好她。 邵萱萱于是得以比太子更快看到了那只还没有完全完工的抽水马桶,还有好多只大小各异的折叠凳。 邵萱萱惊讶:“这些都是你做的?!” 王知复有些害羞:“不、不是……这都是宫里工匠师傅们做的,现在都回去休息了呢……” 邵萱萱“哦”了一声,恍然道:“原来是在这里做的,我还以为都拿到宫外去做呢。”王知复正要解释呢,就见不远处绿葛急匆匆往这边跑来,心下一惊,慌乱道:“邵公公,你看绿葛姑娘,是不是在找你?” 邵萱萱扭头,看到绿葛就眼皮直抽搐。 绿葛也不负众望,劈头就是一句:“邵豉你在这里做什么,吴公公唤你呢!” 吴有德找自己?! 邵萱萱提起的心放了下来,很快又一次紧张了起来——吴有德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啊,找她干吗?! 她越走越慢,绿葛干脆拉着她往前走:“你想讨骂不要紧,不要总是连累我们呀!起码老老实实先去点个卯,再闹腾行不行喔!” 太子找不到人,会生气,会发火,他们这些池鱼会遭殃。 吴有德找不到人,一样也会生气,只是顾忌着太子的绝对地位,私下发起威来,小池鱼们还是躲不了要被台风尾扫到。 邵萱萱这条小鱼回到寝宫,果然先被吴有德狠念了一通,然后才被领回去见太子。 太子独自坐在桌边用膳,见她进来先问:“去哪儿了?” 邵萱萱抿了下嘴唇:“……倒水去了。” 太子皱眉,拿眼神示意她过来:“手洗干净了?洗干净了来给我布菜。” 邵萱萱瞥了一眼张舜,对方雕塑一眼耸立在一边。 邵萱萱无奈,拿了调羹和银筷子,学着之前吴有德做过的样子,舀了两颗芸豆到他面前的碗里。太子脸黑了:“孤手受伤了,不能动!” 装逼!撒谎! 明明昨天晚上还抓着笔杆练字呢! 邵萱萱想是这样想,反驳是不敢的。 她把那两颗豆子并一些米饭一起舀了起来,喂小孩一样送到太子嘴边。 太子“啧”了一声:“太多了,咽不下去。” 邵萱萱只好拿筷子拨掉一颗豆子,瞄了太子一眼,又拨掉一些米饭,这才小心翼翼地送到他面前。 太子这才勉强凑合着吃了一口,继续挑剔道:“慢手慢脚的,饭都凉了。” 邵萱萱委屈得要命,加快速度挖了半勺饭,随便夹了块豆腐放上去,再一次送到他面前。 她是真没做过这种伺候人的活,也不知道勺子要怎么递才能让人吃得方便,就那么硬邦邦地横着,理所当然又收到他送来的两个白眼。 邵萱萱已经被他嫌弃惯了,打也挨过了,摸也被摸过了,收几个白眼的程度还吓不到她。 吴有德目不斜视地在一边等候着,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冒犯。 太子倒是在吃饭的空隙里,不咸不淡地问了吴有德几句,全是关于齐王的,顺便伸手在邵萱萱腰上狠掐了一下。 邵萱萱手一哆嗦,瓷调羹“砰”一声就落到了那一大盆鸡丝燕菜汤里,飞溅起来的汤汁沾了太子一脸,衣襟上星星点点全是汤渍。 吴有德惊呼一声,拿了布巾上来给他擦拭。 邵萱萱都快哭出来了,放下筷子也赶上来帮忙擦拭:“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太子这回居然没开口骂人,只站起来任由吴有德给他宽了衣,大步进了暖阁。 邵萱萱这回有点开窍了,先把那不能喝的汤撤了下去,换了新的上来。 太子其实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这么一闹,也没了胃口,换完衣服就打发吴有德出去了,靠着椅子问她:“你自己说,想我怎么罚你?” 邵萱萱老老实实地道歉:“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以前就没和男人一起睡过,也没给人喂过饭……” 太子的表情凝固了好几秒,载开口时却换了个话题:“皇叔今天可曾找你说过话?” 邵萱萱茫然摇头。 太子又问:“那吴有德呢?” 邵萱萱仍旧摇头,总算想起了两人之前的约定——睡一起,装有奸(和谐)情,做戏给吴有德看。 邵萱萱其实不大理解这么做的意义,她这段时间可都在本色演出,吴有德这么聪明的人,早该这具身体的内核换人了,怎却完全无动于衷,怎么想都不合理呀! 她便把这些疑问老老实实都提了出来,太子冷笑:“那日耳房里的毒蜡烛,重则致人死地,轻则使人忘却前尘——你如今一副忘却前事的模样,他们只当你死了,当然不会再找你。” 邵萱萱目瞪口呆,蓦然想起吴有德几次比较隐晦的试探,登时就有些恍然。 原来,不知不觉,自己就已经成为了他手中的棋子,随便挪动、随意驱使。 “你这是什么眼神,对你的救命恩人,就这般无礼?”太子接着又道,“若不是我瞒下你的刺客身份,你就已经是一具尸……对了,这尸体也不是你的,落到这个田地,恐怕也已经魂消魄散了吧。” 邵萱萱被驳得无话可说,鼓着嘴巴站那。 他的下一句话,却更叫她心如擂鼓,口干舌燥。 “你要觉得这日子□□生,也不必担忧——她的身份我已经查到了,今日之后,你便不再是邵萱萱了。” 邵萱萱当然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 ☆、第二十一回掣肘 聂襄宁,前暨州都尉参军聂如壁独女,性弘厚,少负才名,善武事。仁禧三年,夷人犯边,暨州沦陷,壁兵败亡走达尔沁,祸及妻女,上不忍刑杀,流之西北。 邵萱萱盯着“流之西北”几个字,战战兢兢道:“你的意思是……要把我流放了?” 太子用力地在她脑门上拍了一下:“我流放你做什么!” “那……”邵萱萱聂着那张小纸片儿,仍旧不敢放松,“是什么意思?” 太子往后靠了靠:“那位竟敢私自放归罪臣之女,同你关系自然匪浅,咱们便将计就计,让他将你救出去。” 邵萱萱高悬的心脏一下子被拎得更高了:“救我出去,他不是要杀我?!” 太子白了她一眼:“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嘛。” 你也不是草木,你看起来就很没良心啊!邵萱萱内心在哀嚎,语气更加可怜:“……我不想去啊。” 要是搁在前几天,她当然一百个一万个愿意,可现在……邵萱萱抖了抖肩膀,少负才名什么的,功夫很好什么的……这都跟自己一毛钱关系也没有呀! “我什么都不会,立马就会穿帮的。”邵萱萱挣扎。 “你中了毒,当然就应当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记得才是正常的。”太子安慰她。 邵萱萱一脸的不信任。 太子难得这么好脾气,居然没发火,只是慢斯条理地剥了只橘子,连表皮的白色经络都撕干净,才递给她:“你放心,我来日定然会接你回来的。” 邵萱萱哪里还有胃口,才又说:“那万一,他们真要杀我呢?” “不会的,要杀你,就让吴有德动手了,还费劲救你出去干吗?那个身上带兰花香的女子,不是信誓旦旦要来救你嘛。”太子干脆掰了一瓣,送到她嘴边,“更何况,孤也会派人保护你的呀。” 邵萱萱盛情难却,勉强把橘子吃进嘴里,咀嚼了两口,咽了下去,“真的?” 太子点头。 邵萱萱捏着那纸条发了会呆,突然想起什么,起身转到书案边,翻找起来。 “找什么?”太子不悦出声。 邵萱萱扭头看了他一眼,嘀咕:“我总觉得这几个字好熟悉……是不是这几天都写过呀。”太子因为字迹太丑,一向是写完就毁尸灭迹的,要找到前面几天的旧稿,无异于缘木求鱼。 太子听着她絮絮叨叨说着,淡定地继续喝茶。 邵萱萱翻了半天,一点儿收获也没有,无奈道:“你之前不告诉我,是不是因为这些字都不认识呀?” 太子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邵萱萱感慨:“那不如直接拿来让我给你看嘛。” 太子给了她一个“孤就是不够信任你,就是不想给你看”的眼神。 邵萱萱知道自己要外派了,胆子也大了许多,赌气道:“你不信任我,还派我去你仇人那,我以后……”我以后找到机会,挥挥袖子就跑路了,看你还拽! 太子掷地有声地回了句:“我谅你是不敢的。” 我不敢?切! 邵萱萱在心里嗤之以鼻,少年人,你太年(lian)轻了,不懂姐姐作为21世纪职场女性的智慧和勇气。 然后,她就觉得肚子有那么一点儿疼。 并不是十分的明显,像是心肺间有一根丝线悬住,慢悠悠地一拽,一拽。她以为是吃坏了肚子,目光落到缺了一瓣的橘子上,蓦然一惊。 太子主动给自己剥橘子,剥完还主动递给她,递完就那么浪费地放在一边。 邵萱萱心跳加快起来,肚子也疼得更厉害了。 “你刚刚……给我吃了什么?” “橘子呀,”太子答得十分自然,“南地进贡的上品柑橘。” 邵萱萱捂着肚子:“可我就吃了一瓣,就、就肚子疼……” “哦?”太子仍然不大在意,轻飘飘地问道,“怎么个疼法?” 邵萱萱本来嘴巴就不灵巧,现在人又不舒服,描述起来也就是“一抽一抽的痛”、“疼的越来越厉害了”这样的形容。 太子终于放下手里的茶盏,轻笑道:“那想来是孤放在橘子里的空花阳焰起了药效。” “空花阳焰……那是什么?” “专门对付不听话的人的毒(和谐)药呀。” “……” 邵萱萱瞪大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个人!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随便安排别人的未来,随便给人下毒! 太子又特地解释道:“你也不必担忧,这毒发作得慢,只要及时服了孤给你准备的丸药,足够你支撑四十八个时辰——当然了,四十八个时辰之后还拿不到解药,那恐怕连神仙也救不了你了。” 邵萱萱瘫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他。 她不但要去做“卧底”,还是个身上被绑了“定时(和谐)炸(和谐)弹”的卧底。这炸弹无声无息,波及范围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这样的情节她在影视剧里看过无数次了,真正轮到自己时,却只剩下震惊和无力。 人命贱如草芥,她以为早在太子拿剑捅她时,自己就已经深刻感受到了。今日今时,才知那不过是一次预演。 那时他们还是完全的陌生人,如今相处多日,夜夜一起挑灯攻读,但凡有一言不合,一样要被拿命来威胁。 寒意从心底浮上来,逐渐蔓延到四肢,连骨头缝都是凉的。 那寒意甚至盖过了隐隐约约的腹痛,冻得她狠狠地打了个寒战。 太子早揣测过她可能的反应,惊惶失措、痛哭流涕、伏地求饶……再怎样也想不到她居然会拿这样绝望而又悲伤的眼神来看自己。 那悲伤里还夹带着一点畏畏缩缩的愤怒和控诉,仿佛她是被相识多年的老友背叛出卖了一样。 我跟你很熟吗? 你自己轻信他人,被算计不是理所应当的? 他忍不住想问,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他们确实已经很熟悉了,同榻而眠,同桌吃饭,同案习字……这些事情,他从未与人一起做过。 原本准备好的那些恩威并施的话,突然就都说不出口了,他略站了一站,伸手探入怀中,将早已经准备好的小瓷瓶掏了出来,放到桌上。 “这药你先服下,三日之后,再服新的……如此,性命自然无碍。” 邵萱萱脸色惨白,额头开始有冷汗渗出,捂住小腹的手掌也已经变成了两只,十指痉挛一般抖动。 药效显然已经真正发作起来了。 太子见她不肯起身来拿药,也不管他,自顾自走到案前,取了笔,拿纸镇压住宣纸,开始慢腾腾地练习运笔。 一刻钟,两刻钟……身后终于有了动静,他微微扭头,正好看到邵萱萱一手扶着桌子,一手将药丸送入口中。 太子扯了扯嘴角,低头专心对付手下的纸笔。 邵萱萱说得没有错,即便容貌一样,要模仿得惟妙惟,骗过所有人,的确是不容易的。 至于邵萱萱刚刚吃下去的橘子,不过是沾了一点儿使人腹痛的烈性药,真正的毒(和谐)药其实是她现在服下的这一丸。 空花阳焰,阳焰草能解百毒,空花藤却是堪比牵机的剧毒。 这一草一藤毗邻而生,根须纠缠,相生相克又互为掣肘,一旦服下便是不死不休的附骨纠缠。 ☆、第二十二回伴读 张舜是最先觉察到邵萱萱态度变化的人。 一早听到太子传唤他们进去伺候时,他就注意到她不但独自睡在内殿的罗汉床上,居然大大咧咧地赖床了。 太子在这边起身穿衣、洗漱用膳,她就把自己裹得像只巨大的饺子,整个脑袋都钻在被窝里。 太子居然也纵着她,就当罗汉床上的人不存在似的。 倒是吴有德,听出去倒水的小内侍提起后,找了个由头进去多瞧了她两眼。 这副模样,不像是病了,像是在闹脾气。 不过也不能断定,太子折腾人的手段,他们都是知道的。即便真病了,太子不发话,他们可不敢擅自去请太医。 他这边胡乱揣测,那边厢太子用完膳了,不轻不重地说道:“听说院子里的茶花开了不少,吴有德你去安排安排,弄几个座,装些果子。” 吴有德连忙点头,太子又说:“再替我把齐王和三皇弟请来,也叫上刘献屿他们几个。” 吴有德自去安排,张舜也亦步亦趋跟着太子出去了,绿葛趁机到床前,轻推了邵萱萱一下:“殿下都走了,你还睡呀?” 邵萱萱不答,更紧地拿被子将自己裹住。 绿葛无奈,把早饭撤了下去,倒是在案上的点心盘里刻意多放了些糖糕之类可供充饥的东西。 偌大的寝殿里静悄悄的,一点儿人声也没有。 邵萱萱其实压根没睡着,晚上没睡意,早上也很早就被太子唤人的声音吵醒了。 她躲在被子里,手心抓着那只小小的瓷瓶,竖着耳朵听着被子外头的动静。连宫人给他整理头发时候不小心扯到头皮,被他轻声训斥,都听得清清楚楚。 邵萱萱真不明白,他怎么就能和没事人一样,觉照睡饭照吃。一点儿不怕自己会破罐子破摔,直接动手和他鱼死网破。 ……好吧,邵萱萱承认自己没这个胆子。 她有自知之明,即便真的拿刀逼到了太子脖子上,凭他的身手,反败为胜也只是时间问题。 想要闹个鱼死网破,成功率低得可以忽略不计。 她越躺约焦躁,眼看巳时将尽,这才没精打采地爬起来——好在太子已经出去了,暂时不用面对他。 外面的宫人似乎早得了太子的吩咐,一听到里面有动静,立刻端着洗漱用具和膳食鱼贯而入。 这要是以前,邵萱萱多少要受之有愧,手足无措地推拒或者要求自己动手的。 今天,她却没了这个心思。 她心不在焉地由着绿葛帮着自己把衣服穿好,衣带系牢,漱了口,就在床上摆了小桌子用饭。 太子仍旧没有要回来的迹象,伺候完她,大部分宫人内侍也都各忙各的去了,寝殿之中冷冷清清,帷幕又重,连日光也透不进来。 邵萱萱想起太子说去赏茶花的事情,心念突然一动:现在几乎只有她一个人,那个“小师妹”岂不是很有摸进来的机会?! 她现在还中了毒,真去了那个幕后主使那里,简直就是水深火热,命悬一线! 邵萱萱迅速从床上下来,带上内侍帽子,火急火燎地就往外赶。 起码,他们是不敢当着太子的面劫(营)持(救)人的吧! 她找了绿葛,问清楚太子他们的去向,急匆匆寻路过去。 吴有德选的地方极好,就在临水阁不远的地方,枕水靠山,满目都是红艳艳的茶花。 座上的几个人却无心赏花——太子这趟邀请,除了他们几个伴读的世家子弟,齐王称病没来,三皇子被他母妃带着去庙里祈福了,据说皇帝也同行……原本打算做做样子,打听打听口风的交际型聚会,临时就变了性质,成了几个少年的内部交流大会。 刘献屿嘴巴最快,这时已经愤愤然了:“这么点面子都不给,难道还想要咱们殿下去三请四请?!” 太子低头抿茶,不赞同,也不打断。 几个伴读中,最年长最持重的,便要数御史大夫的长孙萧谨容, 近日东宫祸事频频,各种谣言满天飞,几位伴读也忐忑不安——能陪太子读书的,家底绝对不会差,都是冲着政治投资来的。他们现在是同窗,以后便最亲近的君臣。 当今太子脾性暴虐,对手下人也绝对算不上仁慈,最叫人无奈的还是好色和骄纵。 这些缺点,无一不是为储君者的大忌。 好在皇帝中年得子,太子刚一落地就立了储位,即便后来又陆续有几位小皇子降生,但长幼有序,皇帝总是在睁只眼闭只眼。 私下要打要骂,当着朝臣的面却还是有些护短的。 其他伴读觉得皇帝如此偏心,自己跟了太子,自然是稳妥了的。唯有萧谨容少年老成,想得也更多一层——为君者讲究制衡,太子做错一点点,皇帝当然不会贸然废储,但若是接二连三出事呢? 这次的行刺事件内(和谐)幕的各个版本谣言,他也略有所闻,实在是对这位王储失望至极。 自己将来要跟随的,就是这样色令智昏的蠢皇帝? 可太子这两次召见,却又叫他看到了一点儿希望。 脾气还是不大好的,好歹学会了隐藏;好色的毛病也还是没改的,听人说连储宫里的小太监都不放过,但起码……不再像以往一样,弄出人命,留下小辫子叫人揪住告御状。 刘献屿那个草包叽叽喳喳挑拨了半天,太子也没受撩拨的样子,萧谨容暗暗在心里点了点头。 这次的教训,似乎也并不是那么一无是处。 他正想得出神,临水阁方向的小道上突然过来了人,看打扮是个内侍,脑袋垂得低低的,端了盘茶点送上来,接着便和张舜一样,远远地退到一边,方便他们说话。 萧谨容注意到,“他”站得比右侧的张舜离太子要远得多。 “敬之以为呢?” 太子突然开口问他,萧谨容敛神道:“殿下是太子,凡事都应慎重,您没有错处,那便已经是赢了,何必与旁人一般见识呢?” 刘献屿还要反驳,被太子拿眼神扫了扫,郁闷地闭上了嘴巴。 萧谨容的主意,一向是不讨太子喜欢的,这一次倒是被采纳的十分迅速。刘献屿郁闷:“吃了这么大的亏,居然就这样算了,实在……” 太子笑道:“怎么会白吃这个亏,即便我愿意吃下,父皇也不愿意罢——敬之,你说是不是?” 萧谨容点头:“殿下明断。” 他们这边说得热闹,那边的邵萱萱却苦了——她昨晚几乎没睡,早上也提醒吊胆的,这时站在日头下,被太阳晒得头顶发烫,脚板发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一直等到日正时分,太子才吩咐传膳,摆到临水阁中。 邵萱萱当然又得跟着伺候,他现在似乎是真的只当她是普通内侍了,使唤起来毫无压力,席上谈笑风生,一点儿没有多疑阴郁的影子。 他最后将萧谨容留了下来,邵萱萱依旧守在门口。 张舜也站了半天了,借着这个机会小声提点:“添水的时候不要添那么满,将将七分满就好了。酒满敬人,茶满欺人,懂不懂?” 邵萱萱垂着眼睛懒得搭理他,欺人,她都已经被欺负得快没命了,还得规规矩矩地给敌人倒茶……要是有毒(和谐)药,她也一定下他那么一回。 她想得入神,仿佛太子真的也身中剧(和谐)毒,要跟她跪地求饶了一般。 门吱呀打开,萧谨容走了出来,目光从她身上掠过,虽只几秒钟,却看得她全身汗毛都竖立起来。 邵萱萱直觉就是,小变态告诉他了,告诉他自己中了毒就是颗随时可以抹去的棋子要准备拿去使用了! 萧谨容的眼神就完全是打量器物的眼神,他一定知道了! 即便这样,她也毫无办法。 ☆、第二十三回对峙 邵萱萱做了一百次一千次心理准备,“小师妹”却迟迟没有出现。 一天,两天,三天……她都快把那张罗汉床当成自己的革命基地了,由她单方面发动的冷战虽然还不曾停止,进行地却一直不是很彻底。 这里不是她家,连这条命都还在人手上挂着,她不但要和张舜他们一起伺候人,还得随叫随到。 晚上的学习倒是停了好几天了,最多叫她过去研研墨,泡泡茶。 眼看着天又黑了,伺候完太子洗漱,邵萱萱跟在绿葛后面往外走——宫中也是有内侍和宫人住所的,邵萱萱因为身份特殊,当然是没有安排的。 但是吧,能在外面多待一刻是一刻,跟他在一个屋子里,又得被指使得团团转了。 “邵豉,屋里太暗了,去剪一剪灯芯。” 她一只脚还没迈出来呢,里面的这位又开口了。 邵萱萱只得转身,拿了剪刀,把屋里所有的油灯、蜡烛都剪了个遍。 太子踱到书案前,提笔写了一会儿,挑剔道:“磨太稠了,加些水。” 邵萱萱默不作声地拿水注在砚台上滴了几滴,太子抬眼看她一眼,皱眉道:“太淡了。” 邵萱萱放下水注,拿了墨条,无精打采地在砚台上磨了起来。 太子的字虽然说不上突飞猛进,但效果是也是扛扛的,横轻竖重,锋端也渐渐现出一些凛然气势。 邵萱萱冷眼看着,仿佛从那尖锐的笔尖上看到了刺入皮肤的刀刃。 谁谓秋月明?蔽之不必一尺翳。 谁谓江水清?淆之不必一斗泥。 人情旦暮有翻覆,平地倏忽成山溪。 写到“人情旦暮”这句时,太子似乎终于觉察了邵萱萱的不友善眼神,乜眼看向她。 邵萱萱飞快地挪开视线,擦过玉水注上,落在砚台上。 叫墨汁染黑的兼毫笔尖很快伸了过来,打破平静的水面,饱蘸浓墨。 “今晚同我一起睡里面吧。”太子轻声道。 邵萱萱的视线凝固了,那支笔又收了回去,自如地在白纸上落笔,手笔,似乎一切都胸有成竹、尽在掌握。 邵萱萱再躲回了自己的革命基地,在罗汉床上缩成一团。 太子显然没料到她居然会反抗自己的命令,冷笑了一声,自顾自走了。 同前几日一样,他既没唤人进来帮忙宽衣,也没开口训斥。 邵萱萱鸵鸟一样把脑袋埋进被子里,仿佛真的看不到就不存在似的。 这个人,睚眦必报,肯定不会这么善罢甘休的! 她隐约听到幔帐放下的声音,鞋子落地的声音,躺倒的声音……然后,就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 居然,就这样放过自己了 邵萱萱拉开一点被子,露出半只眼睛。 烛影摇曳,案上的茶壶被烛光映照,像是新上了一层釉彩,落到地上的影子,却畸形而可笑。 邵萱萱轻轻地叹了口气,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睡意渐渐袭来,她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正梦到坐地铁去卫星城,肚子突然一阵剧痛,猛然惊醒。 厚重的棉被还盖在身上,烛火未曾熄灭,拥挤的车厢已经不见了。 邵萱萱按住肚子,丝丝缕缕的疼痛逐渐汇聚成流,一阵阵袭来,愈来愈烈。 邵萱萱咬牙不让自己呻(和谐)吟出声,心里却咯噔一下,笃定地猜到了这剧痛的根源。太子说空花阳焰四十八个时辰发作一次,今天正好是第四天。 四天四夜,多一秒都没有! 邵萱萱往床榻的方向看了一眼,帷幕重重,屏风遮蔽,只能看到隐约的烛光。她硬撑着爬了起来,穿好了鞋却又想起他离去前的那一声冷笑。 果然不是突然良心发现发过她了,只是因为手里有了叫她非屈服不可的王牌,所以好整以暇地等着她去自投罗网。 阴险、卑鄙、自大、歹毒,哪怕把所有能想到的贬义词都狠狠地甩到他身上,也不能止住现在的疼痛。 就快死了吧……邵萱萱呆呆地坐着,冷汗从额头渗出,落雨一样沿着脸颊滚落。 一直到手背上都湿透了,她才发现自己居然还在哭,只是因为腹部疼得太厉害,完全忽略了眼泪。 就这样死掉的话,会不会就回到原来的世界去了呢? 她有些茫然地想着,一直到身前的烛光被一具高大的身躯挡住,也没能想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宁可死了也不肯睡到我身边?” 邵萱萱仰起头,眼睛里全是泪水,视线都模糊了,那人又背光站着,完全看不清五官。 那个声音和讥诮的语气倒是熟悉的。 他微微俯下身,“看不出来,你竟还有些骨气。” 邵萱萱张嘴想要反驳他的话,一直强忍着的呻(和谐)吟声先逸了出来。然后下巴就被捏住,嘴巴也被掰开,喉头一苦,药丸已经沿着喉咙滚了下去。 “想死还不容易,摆出这个可怜样给谁看?”太子说道,一把将她抱了起来,绕过屏风,向内走去,“这皇宫里,悄无声息死去的人多如蝼蚁,不缺你这一个——蝼蚁尚且贪生,为人何不惜命?” 邵萱萱捂着肚子,等着那阵潮汐一样的剧痛褪去,头顶高悬的帐幔如蔽日的乌云,一点儿星光也看不到。 而实际上,哪怕将这些帐幔都拆干净了,她看到的也只能是木质的屋顶而已。 他把她放到床上,有些嫌恶地拉扯一下她汗湿的衣襟,到底还是掀开被褥将人塞了进去,扬声向外面的人吩咐道:“取些热水来,再备套干净的亵衣。” ☆、第二十四回失踪 邵萱萱泡过了澡,又换上干净的衣服,精神气算是恢复了。 她拢了拢湿漉漉的头发,犹豫地站在浴桶边没动。屏风外的人影闪了一下,懒洋洋地催促:“洗好了就快点过来,等着我来请你?” 邵萱萱抿紧了嘴唇,往前迈了一小步,脚尖碰到桶壁,发出沉闷的一点儿声响。 她往后缩了缩,到底还是从屏风的另一头溜了出去,想要爬回罗汉床上。太子动作比她还快,才出屏风就给他截住,三两下制住挣扎,连拖带抱地把人弄到榻上。 “还没闹够?” 邵萱萱瞪着他,就是玩个线上游戏,被人杀还要寻仇呢,在他看来,自己这样居然是在闹! 我这条命都差点送在你手里好吗?! 她勉力挣扎了两下,整个人都被他压得死死的,连想要把人推开都做不到。 惹不起,躲也躲不起,四天之后又四天,这样的日子即便过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毒发生亡好歹还能摆脱他,又或者,幸运地回到自己远隔时空的身体里去。 邵萱萱越想越是这个理,胆子也大了不少,手脚不得自由,嘴巴还没被堵住,低下头,狠狠地咬在他手背上。 太子皱眉甩脱,居高临下地瞪着她。 邵萱萱被瞪得冷汗直冒,到底还是哆嗦着抽出起脑袋下的枕头,想要砸他脸上。 这么慢的速度当然是不可能成功的,手才刚刚接触到枕头,就他被捉住了:“你再……” “砰!” 邵萱萱自己都被这一下头槌撞得晕乎乎的,头顶的帷幔似在旋转,他的脸也像万花筒似的转出了幻影。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太子捂着额头没退开,但话也是说不下去了的——她选的攻击时机实在是有点促狭,人在说话时脑袋受到撞击,总是很容易咬到舌头。 太子咬到了舌头,怒气值直线上升,“噌”一下满槽了。 蝼蚁尚且偷生,这女人是真脑子进水,不想要命了! 邵萱萱眼前的景象还没晃结束呢,又给他拎了起来,哗啦一声扔进已经半凉的浴桶里。 这声响这样巨大,震慑得外面的轮值的内侍都缩起了脖子。 俗话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小太子也不不遑多让啊,不愧是将来要当皇帝的人。 邵萱萱在浴桶里挣扎了起码十来分钟,才踉踉跄跄地爬了出来,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太子站一边冷眼看着:“现在清醒了,要不要再出去冷静冷静?” 秋天午夜的寒风可不温柔,这么出去,一准要冻出毛病来。 邵萱萱吸着鼻子战战栗栗在浴桶边站了一会儿,再一次磨蹭着往罗汉床那挪。 太子也无奈了,这姑娘倒是真好欺负,任凭他拍扁搓圆一点儿有实质伤害的反抗举动都做不出来。 可是,她够固执啊。 简直就跟条牛皮绳似的,扯不断拉不紧,一有机会就又缩啊缩的钻回那张小破床上。 眼看人穿着湿衣服就那么哧溜一下钻回了罗汉床上那床他“钦赐”的印花小棉被里,太子真有股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小小一颗棋子,居然也想当逃兵! 这次要是不彻彻底底给制住了,以后还有得闹腾。 这样子出了宫,岂不是放鼠归洞,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他握紧了拳头,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踱步上前,将被子整个掀起扔到地上。 邵萱萱看她的眼神就跟奥特曼看怪兽没什么两样,只是没能耐变身打得他满地找牙。 太子一字一顿道:“既然不乐意和孤待在一起,那索性连这屋里也别待了,滚出去。” 没他的命令,他就不信有人敢给她安排住的地方。 邵萱萱嘴唇极为轻微地抖了一下,红着眼眶爬坐起来。死她是豁出去了,可挨饿受冻,一般也就是活受罪,捱到天亮还得给人私下嘲笑。 她有点后悔了,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显然是想开口给自己求个情。 太子不为所动,极为冷静地重复:“要么脱了湿衣服到榻上去,要么就给我出去。” 邵萱萱慢腾腾地挪下床,手指在衣襟上停了好一会儿,也没动手把衣带解开。太子就那么站着,一点儿错开眼睛避嫌的意思。 她咬了咬牙,手再一次放了下来。 太子彻底不耐烦了,拖着人走到门边,一把拉开门,将人推了出去。 “滚!” 贵族少年介于成熟与青涩之间的声线把这一声呵斥演绎得冰冷而锋利,硬生生割开夜幕,传出去好远。 值班的内侍怕被台风尾扫到,垂着头站在恨不得自己影形消失掉。 门“啪”一声被用力关上,窗棂震颤,窗纸簌簌响了好一会儿才停止。 邵萱萱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尽力地抱住自己,还是没能抵挡住午夜的寒冷。她瞥了那几个眼观鼻鼻观心的内侍,蹲坐下来。 她的衣服和头发都还湿得能滴水,鞋子也没穿,没多久就冻得脸色发青,牙齿打颤。 她四下打量了下,目光落到不远处的假山石那——那地方她白天去过,虽然狭窄,风倒是吹不着的。 邵萱萱挣扎着起身,抱着肩膀小跑着钻了进去。 不远处巡逻的禁卫抖了下嘴皮子,斟酌半晌,到底没过来驱赶。 一看就是被太子殿下赶出来受虐的小太监嘛,钻个假山而已,睁只眼闭只眼吧,大家都活得不容易啊…… 轮值的内侍则在心里吐槽:卧槽邵豉你真是个傻子啊,这个时候还自己给自己找地方了,不赶紧跪着求殿下原谅你是想明天给他饿一天甚至再冻一天? 去年可就有个小宫人自作聪明没乖乖受罚,让太子给活活折磨死了呢! 前车之鉴懂不懂啊! 月上中天,慢慢地又躲进云层里,屋里静悄悄的,外面也静悄悄的。门终于还是“吱呀”被推开了,太子青着脸瞪着空荡荡的门口,咬牙问:“人呢?” 轮值内侍赶紧跪倒,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假山:“奴婢看他是往那里去了。” 这么久了,开始还能听到喷嚏声,现在没准已经冻晕过去了。 “带回来。” 太子吩咐道。 内侍赶紧爬起来往假山那跑,到了地方,弯腰朝里面一瞅,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到,唤了一声“邵豉”,也没回应。 他伸手进去摸了摸,只摸着空气,探进去半个人了,也还是空荡荡的。空气里残留的香气倒是挺明显的,似兰非兰,香喷喷的诱人。 内侍隐约觉得不对,干脆整个都钻了进去,小声地喊:“邵豉,邵豉?” 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火光到的比太子还早一步,映照出空荡荡的假山。 内侍惶然转头,就见太子阴沉着脸,仿佛暴风雨前夜的云层。 ☆、第二十五回问诊 邵萱萱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一张笑盈盈的圆脸:“师姐,你醒了——卫延,快去告诉师兄,聂师姐她醒了!” 邵萱萱茫然地看着她,女孩伸手在她额头摸了摸,“好像不烫了,师姐,还记得我吗?” 邵萱萱在假山内被打晕的时候,压根没看清楚人,此时见了她,方才想通原委。 她迟疑着点了点头,很快又摇了起来——她确实不认得,太子也说了,自己中了吴有德那个毒,失忆简直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就是装,也该装出失忆的样子来。 “我是初儿,你师妹妹俞嫣初呀。”俞嫣初说着,眼眶渐渐红了起来,抓着她的手握在怀里,“你放心,以后再也没人敢欺负你了!” 邵萱萱“哦”了一声,避开了她灼热得有些吓人的视线,看着她身后的桌案发呆。 俞嫣初以为她在找人,宽慰道:“师姐不要着急,师兄马上就到了。” 邵萱萱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到底没把话说出口。 是的,她不敢,假如真的坦白一切,他们会怎么对待自己? 邵萱萱没有把握,更不敢赌。 和太子秦晅的这几天相处,让她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谨慎。 那个叫卫延的年轻人很快回来了,掀开帘子,轻声道:“俞小姐,我们殿下随后就到。” 听到“殿下”两字,邵萱萱整个人自然而然就紧绷起来。 居然没有出宫?! 俞嫣初小师妹你这么辛苦打晕我居然没带我出宫!坑不坑爹!哪儿有刺客这样的啊!辛辛苦苦闯进去,还把我送回去,你图什么啊—— 她的腹诽在门帘再一次掀起的瞬间戛然而止。 齐王今天穿了一身藏蓝,轻袍缓带,步履轻快地走了进来:“襄宁醒了?” 邵萱萱瞪着他,心里响起的却是太子关于刺客的幕后主使的分析。 他的猜测果然是作准的! 俞嫣初见她直直地盯着齐王,往边上让了让,空出床边的位置:“师姐,你看谁来了?” 邵萱萱看了她一眼,有些无语,她当然知道谁来了啊,齐王嘛,都特么见过好几回了,小变态他叔叔嘛! 在求生渴望的驱使下,美色也不管用了。 邵萱萱瞅着俊美非凡的藩王殿下,脑子里转过的念头,一个比一个现实: 齐王居然真的是幕后主使! 齐王现在救我出来是要灭口还是废物利用?! 齐王大大你这么看着我我好心虚我好怕你发现我不是那个原装的! 如果被发现了,真的像小变态说的,先被这样这样当做妖女,再被那样那样揣测利用……最后干脆杀掉?! 她紧张地抓紧了身下的褥子,俞嫣初无奈地和齐王对视一眼:“吴有德也真的,居然下这样的毒,师姐现在连我们都不认得了。” 齐王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想要探一探她额头的温度,邵萱萱警惕地躲开了。 他的手掌空荡荡地晾在半空,苦笑道:“……那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俞嫣初更不满了,“什么没有办法的办法,分明就是你们生怕东窗事发,连累到你们自己!”齐王没再反驳,拉了凳子在床边坐下来,柔声轻唤道:“襄宁——” 脸帅,声音好听,可惜邵萱萱已经给吓破胆,再无赏花的心思。 长得好有什么用,长得好看的全都是有毒的! 毒蘑菇,毒蜥蜴,眼镜王蛇! 当然了,谁也毒不过那个小变态! 简直人渣中的战斗机! 齐王见她眼珠子转来转去,就是不肯认真地和自己说两句话,扭头问俞嫣初道:“大夫怎么说?” 俞嫣初嘟起嘴:“他说师姐是因为吃得太少,思虑太重,加上风寒入体,这一病也是在所难免的。” 他们当着自己的面说得这么开心,邵萱萱心里却直打鼓,太子不是给自己吃了那个空花阳焰,怎么居然没检查出来? 你们请的什么蒙古大夫啊! 邵萱萱动了动嘴唇,最后犹豫着说:“……我肚子还是有点疼,头也有点晕……” 再给我检查一下,发现毒素,给我解个毒啊! 齐王果然有点紧张,吩咐道:“卫延,再去把李大夫请来。”他身后那个青年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 邵萱萱心虚地瞅着面前的被子发呆——于小变态来说,这些都是仇敌,可对这具身体的主人来说,他们才是自己的至亲之人吧。 而现在,自己霸占了她的身体,欺骗她最在乎的人…… 邵萱萱抿紧嘴唇,几乎要把被子上的折枝团花看出个洞来。 李大夫很快赶来了俞嫣初把床幔放下,又拿手帕盖在她手腕上,这才请大夫近前来。 邵萱萱悄悄拉开一线帐幔,老大夫眯着眼睛,长须白发,看着就很有经验很权威的样子,心里这才吁了口气。 眼神再一转,看到的却是齐王。他显然发现了她的小动作,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并不出声阻止。 邵萱萱迅速把帐幔拉紧,心跳都加速了不少,倒是没了初见时的惊艳和思慕。 这笑,可不是冲着她来的。 李大夫横切竖切,终于请完了脉,摇头晃脑说了一通,还是什么风寒入体之类的老一套。 邵萱萱急了,甩掉帕子,连帐幔也拉开了:“刚才那样不准吧,中医不是得望闻问切的,您再给我仔仔细细瞧一瞧呀!” 齐王愣住,俞嫣初反应倒快,迅速地就把她塞回了帐幔中:“师姐你干什么呀,你现在可不能吹风受寒。” 说着,一个劲跟她使眼色。 邵萱萱不解地看着她,俞嫣初用嘴型提醒道:“万一被那个混蛋知道你在这儿,怎么样呀!” 邵萱萱恍然,果然安静躺倒,老实听话了。 俞嫣初身后的齐王却道:“初儿,不打紧的,让李大夫再看一看吧。”俞嫣初犹豫了一下,才拉开帷帐,退到一边。 李大夫于是端着凳子挨近床边,说了声“得罪”,认认真真地检查了邵萱萱的眼睛鼻子口腔,最后又是问脉,连例假什么都问到了。 邵萱萱穿来这儿都没满一个月呢,哪儿知道聂襄宁的例子日子是几号,吞吞吐吐说不出来。齐王眉头不经意地皱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平静。 李大夫这一次却没直接说话,起身走到案前,提笔写了几笔,抹掉,再写,又抹掉。 齐王和俞嫣初面面相觑,连一直在门边站着,神色不动的侍卫卫延也面露疑色。 李大夫摇头道:“老朽学艺不精,恐怕……还是请殿下另请岐黄圣手,再替小姐把脉问诊……” 齐王皱着眉头打断他:“老大夫何必如此自谦,但说无妨。” 李大夫又回头看了邵萱萱一眼,迟疑道:“据我看来,小姐恐怕还身中奇毒。” 邵萱萱一听,眼睛登时就亮了起了,都想给他鼓掌了! 那边厢齐王的表情却有些尴尬,想是因为李大夫诊出了吴有德下的毒,讪讪道:“确有此事,不过只是少许破魂香,应当不碍事吧?” 李大夫听到“破魂香”三个字,脸上就绷不住了,中破魂香居然还不碍事,齐王殿下你好大的口气啊! 这玩意吸多了可是要死人的! 他又摸到床边去号了号脉,最后笃定地说:“小姐体内,只怕已经不单有破魂香的毒素了。”他说的是不单有,既没否定破魂香,又不只承认了破魂香。 俞嫣初忍不住抱怨:“师兄,你们到底……到底……”她话到了嘴边,看一眼邵萱萱,愤愤地俯身来抱住她。 邵萱萱来了这地方,唯一两个温柔到叫人心悸的拥抱都是她给予的。偏偏这姑娘打算安慰的人又不是她邵萱萱,而是生死不明的聂襄宁,登时也是百感交集,僵硬着身体感受着她的体温。 齐王把李大夫叫了出去,唧唧咕咕商量去了。 卫延雕像似的立在门口,垂着头,仿佛时间都是静止的。 俞嫣初轻声在她耳边道:“师姐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治好的,咱们不在这京城待了,咱们回伽云去,师兄不走,我也要带你走。” 邵萱萱不知伽云在什么地方,又想起自己身上隔四天就要发作一次的空花阳焰,咽了咽口水,沉默以对。 “师姐——” 俞嫣初又唤了一声,得不到她回答,干脆抽抽搭搭哭了起了。 “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你别这样不和我说话,我……”她哭得这样伤心,邵萱萱心都软了,又不知聂襄宁到底在生什么气,最后只好抬起手臂,松松地回抱住她。 俞嫣初登时破涕为笑,一边抹眼泪一边蹭着她的脸保证道:“我就知道师姐你最好,你放心,我说话算话,我再也不和你抢师兄了!” 邵萱萱的胳膊登时就僵硬了,居然还是三角恋,古人不都三妻四妾的吗?齐王不是结婚了吗?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不用顾忌我啊! 我对已婚男没兴趣的,俞姑娘你自己上就可以了,不必让给我呀! 俞嫣初哪里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亲亲热热地抱着师姐,一脸把话说开的轻松模样。 邵萱萱无措地转了转脖子,就见不远处的卫延板着那个木头脸,钻心致志地研究地砖。 邵萱萱总觉得他内心也一定走马灯乱窜,吐槽字眼刷屏。 ☆、第二十六回入奢 齐王回来时,俞嫣初已经擦干眼泪在给邵萱萱削梨了。 邵萱萱实在不知该怎么面对他们,乖乖地窝在床上发呆。虽然已经出了狼窟,可身上还中着毒呢,要是那位李大夫能帮把毒解了,那倒是可以跑一跑的。 出了皇宫,再离开这儿,天大地大总能找个地方安安稳稳待下去吧。 邵萱萱想得出神,恨不得现在就拉着李大夫的手问:您看我还有救不? 俞嫣初给把梨切成小片,送到邵萱萱嘴边:“师姐,吃梨。” 邵萱萱说了句“谢谢”,伸手要自己接,俞嫣初迅速避开,硬是把梨子塞到她嘴里:“别弄脏了手,我喂吧。” 邵萱萱只好张嘴吃下,一边咀嚼一边感慨:盛情难却啊! 要是他们不当她是聂襄宁,那可就真是一夜之间从地狱升到天堂了。 可惜,她一不是聂襄宁,二还中着毒,这个天堂待着压力就有那么点大——齐王可是小变态的重点怀疑对象,没两天就得查出来了吧…… 俞嫣初可不知道“师姐”的心病,喂她吃了几片,自己吃两片,又给齐王递过去一片。 齐王笑着接了,轻咬了一口。 邵萱萱嘴里那梨就有点咽不下去,分梨分离,真是太不吉利了。 俞嫣初看看齐王又瞅瞅邵萱萱,起身把梨和刀子交到齐王手里,“我去厨房看看。” 齐王接了东西,等她出去了,才在床沿坐下:“襄宁,你在储宫中时……” 邵萱萱听到“储宫”两个字,立刻警惕起来,眼神都不那么神游了。 齐王干咳了一声,放柔声音道:“大夫说你还服了别的毒,你可还有印象?” 邵萱萱动了动嘴唇,既没摇头也不点头:说出来,就一定能得到帮助?她告诉太子自己其实是穿越的,获得的回报就是被下毒。 齐王无奈,学着俞嫣初的样子切了片梨子,送到她嘴巴。 邵萱萱尴尬地偏头躲开。 齐王也不勉强,把梨子随时放到一边,取布巾擦了擦手,说道:“兰苑的兰花开了不少,要去看看吗?” 邵萱萱仍旧还是摇头。 齐王这次却有些坚持,劝道:“总是闷在屋里怎么行呢?现在外面日头正好,也没风,咱们就出去走一走,略坐一坐。” 邵萱萱耳朵根软,最受不了别人这么放软了脾气一声一声的催促,最后还是妥协了,由他扶着出了门。 外面秋阳如火,果然是个好天气。 齐王坚持要搀着她,一路走过穿山游廊,才唤人抬了软轿来。 邵萱萱犹豫着看向俞嫣初离开的方向,齐王笑道:“我让卫延留下等她,咱们先过去。” 邵萱萱“哦”了一声,视线落在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掌——古人不是都讲究男女有别的?皇宫里那么多深受其害的太监呢,怎么齐王大大你上手就搭人女孩子肩膀啊? 已婚男,注意形象好伐! 齐王显然没有这个自觉,不但不避嫌,还在邵萱萱加快脚步想要拉开距离的时候大步跟上,左手握住了她右手。 邵萱萱终于没能忍住:“你能不能别动手动脚的呀!” 她声音不大,但也足够附近的轿夫和卫延听清楚了。轿夫们都低头装没听到,卫延又开始数地砖了,也不知长到这么大到底捡到多少铜板了。 齐王哂然一笑,松开了牵着她的手。 兰苑并不在院中,一路出了府门,西行过了好几道栏栅,才到地方。 竟然是大片大片的“兰花种植基地”! 邵萱萱惊叹这些有钱有权人事的任性豪迈,不但吃得好住得好,不但草菅人命只手遮天,还能在皇城里面专门辟出地方来种成亩的花田。 看那些村妇差不多的装束,显然是统一雇佣过来了。 邵萱萱突然理解了太子对他的防备,朝中官员靠着他的庇护无视宵禁令,放着封地不去治理羁留京都,还大摇大摆地在天子脚下浪费良田搞什么兰苑…… 确实是狼子野心,不可不防——啊呸!小变态要害怕,她邵萱萱可不怕!防个蛋! 齐王曼斯条理地和她介绍各色兰花品种,邵萱萱听得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俞嫣初始终没再出现,不知是因为什么事情耽误了,还是真想要给他们制造独处机会,谨守诺言把人“让”给她。 再回到府邸,已经接近晌午,俞嫣初领着厨子侍女们把饭菜搬到了她屋里。 邵萱萱感冒没好,又晒了半天太阳,这时候就有点发困,迷迷糊糊吃完,躺了一会儿就睡过去了。 再醒来,俞嫣初居然抱了被子枕头来,要同她作伴。 邵萱萱故意咳嗽了好几声,找借口想要拒绝:“我感冒了呢,传染给你怎么办?” 俞嫣初愣愣的:“感冒?” “呃……就是风寒。” 俞嫣初恍然,迅速就脱了鞋袜,一边往床上爬一边亲亲热热地说道:“我不怕,我巴不得自己也得病了,和你一起受这个苦。咱们俩一起吃药,一起把病治好,就同小时候一样,做什么都一块儿。” 邵萱萱想要掀开被子起身的手顿住了,在她原来生活的年代里,她也有这样亲密的朋友,她称呼她们为青梅,为闺蜜,为死党。 一切能够表达亲密无间的形容词都被她们拿来使用,似乎永远也不嫌多。 俞嫣初初时还规矩地睡在自己带来的被子里,睡着睡着就钻到了她这边,紧挨着她躺着,小声问她:“师姐,你同我说说,你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好不好?” 邵萱萱在黑暗里沉默,半晌才说:“我想睡了。” 她觉得自己也被太子传染了,虽然那么讨厌他,却不由自主地在他身上学到了大量的应对经验。 多说多错,少说少错。 俞嫣初没再追问,只是紧紧地揽住她,将脸贴着她的肩膀,唠唠叨叨还是那些要让人给她的傻话。 邵萱萱听到第三遍时候,才出声打断:“我其实……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我……我以前很喜欢他吗?” 俞嫣初立刻点头。 邵萱萱又说:“……可我现在都不认识他……也不喜欢了……而且,他不是有……有好几个王妃了?” 俞嫣初“啊”了一声,似乎没想到她会说这个,“可你和她们不一样啊,她们怎么能和你比?” 邵萱萱在黑暗里翻了个白眼,怎么不能和“我”比啊,这些人起码有个夫妻之实,“我”算什么,得宠的小三? 何况,这小三的位置还有人在抢呢。 邵萱萱忍住吐槽的*,耐心说道:“我就不和她们比了,也不想掺和他们家事,你要是喜欢,没必要顾忌我,我都不记得他呀,你就去追呗。” 俞嫣初还要再说什么,邵萱萱接着说:“总不能不喜欢,还非得让给我呀,他又不是只火锅,非得人多一起吃才热闹。” “火锅?”这一回,俞嫣初姑娘的注意力又转移了。 邵萱萱终于耳根清净地合上眼睛的瞬间,竟然有点怀念一个人躲在假山里的瞬间。 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简难,邵萱萱在宫中时,只觉得度日如年,岁月难熬。陡然到了这里,时间就跟流沙似的随着指缝消逝。 一转眼,又过了三天。 第四天一早,邵萱萱就紧张得食不下咽。 又怕神通广大的太子真找到这里来,又怕他不来。 她之前想得再豁达,到底还是怕死。尤其现在给人好吃好喝供着,当宝贝一样宠着,对生的渴求就越来越强烈。 到了晚饭时候,齐王和俞嫣初都觉察了她的反常。 邵萱萱憋了半天,还是没敢把空花阳焰四天发作一次的事情给说出来。 李大夫现在每天来给她看病呢,居然连毒(和谐)药名字都没检查出来,解药肯定是无望了。万一她把什么都说了,小变态还能给她解药? 邵萱萱固执地死抓着最后那一点点希望,她潜意识里总觉得,太子应该是知道自己在哪里的。 三皇子,齐王,百分之五十的排除率,实在太过简单了。 这天晚上,邵萱萱难得决绝地拒绝了俞嫣初的□□要求,早早地上了床,衣服却穿得整整齐齐的。 她睁眼看着头顶的帐幔,听着水漏一声一声的哀鸣,仿佛死神走近的脚步声,又如在倒数自己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最后时光。 愈到夜深,脑子就越清醒,她甚至闻到了之前都不曾注意的案上的茶香,注意到门外侍卫的巡逻的脚步声。 当然,最响亮的,就要数自己的心跳声。 亥时两刻,床边的侧窗无风自开,邵萱萱转过头,就见清凌凌的月光洒在窗台上,染了银光一样。 她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 不过倏忽之间,一个人影已经闪了进来,踏碎了月色,也再一次合上了窗户。 “我以为你早就忘了自己身中剧(和谐)毒了。” 贵族少年讥讽地看着床上的人。 ☆、第二十七回盟誓 邵萱萱看着他越走越近,看着他取了药出来,在床前半臂之遥的地方站定。 这一次,会有什么要求? 邵萱萱紧盯着他,全身上下都紧绷起来。 太子却只是将药抛了过来,退了几步,拉了凳子坐下来,四下打量着:“在这里住得惯?” 邵萱萱狐疑地看着他,既没有去拿滚落在被子上的药瓶,也没有回答。 时间却并不随她的思虑停止,熟悉的疼痛也越来越明显。 邵萱萱悄悄按住肚子,手指在被子底下痉挛半天,也没伸出来够那只药瓶。 冷汗一阵一阵,她咬紧了牙,用脑门顶着瓷枕,最后把脸也贴了上去。太子就这样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的表情冷漠而又茫然,像是隔着玻璃窗看游鱼的表演一般。 邵萱萱闭上眼睛,求救的话死死地压在舌头尖上,怎么也推不出去。 明明已经想好了的,明明已经告诉自己要能屈能伸——看到这张脸这个人,所有的预演突然就都失效了。 她是一个人,哪怕不够强大,哪怕不够聪明…… “我死之前,也跟你现在一样想不通自己为什么非得靠着别人才能活下去。”太子的声音陡然响起,邵萱萱勉力睁开眼睛,却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床前,“到了这里,才知主宰他人生死有多快乐。” 背着光,那张脸上的诡异表情就看不到了,只有声音清晰而低沉。 “你说自己是借尸还魂的,却一直认不出我的身份,”他蹲了下来,将药瓶捡在手里,倒出药丸,“叫我如何信你呢?” 每个字都钻进了她的耳朵里,每个字却又那么陌生,它们随着送入口中的药丸一起融化,逐渐串联成一个可怕的现实。 邵萱萱的眼睛越睁越大,在床底下听到太子跟小太监套的那些话,失忆之后完全不同的字迹,干净利落的身手……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因为沉迷美色而被刺杀呢? 邵萱萱盯着他,声音轻若蚊呐:“你……你也是从别的地方……你不是太子本人?” 太子点头。 邵萱萱摇头:“我不相信,我也不相信你。” 太子没辩解,只是起身走回到小桌旁,寻了椅子坐下,顺便还自己给自己斟了杯茶。茶水已经凉了,他喝了一口便放下了。 邵萱萱的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他,“你既然不是太子,那你是谁,从哪里来?” 太子往后靠在了椅背上:“你既然不信,我何必多费唇舌?” “这不公平,”邵萱萱奋力爬坐起来,“你一直刻意隐瞒,现在又什么都不肯说,空口白牙一句话就要我相信你?你以前对我,可不是这样的!” “谁叫我有能耐掌握生杀大权,”太子蹙起了眉,视线落到她紧握的拳头上,又加了一句,“现在也一样。” 邵萱萱要挪下床的腿登时就僵住了,半晌才说,“那你现在告诉我干什么?” 来嘲笑她? 还是真打算杀她了,让她死得明白点? 太子偏了偏头,薄薄的嘴唇恰好被月色照到,最后残留的那点血色也被抹杀掉了:“当然是舍不得你就这样不明不白死了,最后来问你一次,到底还愿不愿意和我合作。” 他所谓的合作,也就是她做棋子冲锋陷阵,做奴仆惟命是从吧。 邵萱萱的表情泄露了内心的想法,太子又道:“我既然把身份都告诉你了,当然不会像以前那样置你不顾。”说着,自衣襟里寻了把匕首出来,割开掌心,等血水把匕首刀刃都浸润了才握紧,“我若为皇,必定封你为后,我若不幸失势乃至身殒,也定保你一世安稳。” 邵萱萱张了张嘴巴,一时不知怎么反应。 这样的人,跟自己许这样的誓……她脸上表情变了又变,最终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我也不想当什么皇后,你就不用……”不用这样骗我啊,刀割在手心也很疼的吧。 不过后面那句话倒是没错,你要是死了,我确实能过得安稳一点。 太子就像没听到她的话一样,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想赌一赌,赌你死了之后是不是能回去——不知你是否听过一句话,叫做黄泉没有回头路,你若不信,也尽可以试试。” 邵萱萱抿紧嘴巴,瓮声瓮气道:“我压根没有看到什么黄泉路,睁开眼睛就到这里了,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相信。” 太子“哈”了一声,将带血的匕首递给她:“我早说了,你尽可以试,不敢试我帮你也行。” 雪白的匕首上沾着殷红的鲜血,邵萱萱咽了咽口水,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最后说:“行,就当你说的都是真的……我不稀罕当什么皇后,我要你送我回去——不是自杀的那种办法。” 太子难得露出了为难的神色:“那你不如直接拒绝,办不到的事,我如何应许?” “那给我解毒,”邵萱萱道,“给我把身上的毒解了。” 太子摇头:“阳焰草没有根,从来都是寄生在空花藤上的,解药就是□□。” 解药就是□□?! 邵萱萱抓起那只空瓶子:“那你刚才给我吃的东西,也是有毒的?” “是,”太子将匕首收了回去,随手扯了床边的一截帐幔,将手掌上的伤口裹好,“身上带点毒有什么不好,万一哪一天你真想寻短见了,连血都不用见。” 邵萱萱哑然。 太子又道:“今次身上干净的吧?” 邵萱萱不解道:“什么?” 太子走到窗前,将窗户关紧,旋即将房门反锁,抬手熄灭了烛火。 邵萱萱惊讶四顾:“有人在外面偷听?” 太子没回答她,在黑暗中仿佛白日一般自如地走到床前,褪了鞋子,一边掀被子一边钻了进来。 邵萱萱心里咯噔一声,这才恍然他问的那句“干净”是什么意思,惶然道:“不、不干净,我今天刚来的例假,一点儿都不干净!你走开,走……唔……” 太子捂住她嘴巴:“小声些。” 邵萱萱拼命挣扎,太子解释道:“你在储宫中待了这么久,吴有德又不是瞎子,定然将一切都告知齐王了——你不与我欢好,如何骗得过他?”说到这里,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问道,“这几日不曾让他碰你吧?” 邵萱萱给他按在被褥之间,嘴巴也捂得紧紧地,只好不住摇头。 太子松了口气,笑道:“果然还是来得及的。” 来得及你妹啊! 有理由的犯罪就不是犯罪了吗? 太子却听不到她心里的声音,自顾自将她亵衣脱了,捆住双手,安慰道:“我又不是不给你名分,依着太子的身份,也不算委屈你,他日你我共登大宝,还在乎这一时得失?” 乍听之下,这理由如此充分,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下来。 邵萱萱却无论如何也欢喜不起来,裤子被褪下的瞬间,忍了又忍的眼泪到底还是流了出来。太子无奈,略停了一停,揽住人哄道:“你不是说你们那里都是自由恋爱,风气开放,当街搂成一团的未婚男女都数不胜数,怎么现在又讲究起这些来?更何况,这又不是你的身体,你替她愁什么?” 邵萱萱眼前一片漆黑,只有这喁喁不觉的声音在耳边反复叮咛,拖着她直往泥潭里去。 这不是她的身体,这不是她的身体……可现在,在这里躺着的人明明就是她啊! 然后那声音又变了语调,缓缓道:“你若实在不喜欢,将这药吃下去,一觉睡醒,我定然已经将事情办妥了。如何?” 说话间,果然有冰凉的药丸挨到了她嘴边。邵萱萱自己都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奋力一撞,居然将他禁锢着自己脑袋的胳膊撞开了。 “我们那里风气开放,那也要两情相悦,我又不喜欢你,我凭什么跟你做这种事情?!你没有心,就以为别人也都跟你一样?我喜欢的人多了去了,一百个一千个,喜欢一只狗一只猫也不可能喜欢你!谁想跟你在一起,谁稀罕嫁给你!我就是中毒死了,一辈子都当孤魂野鬼,也比跟你一起困在那个破皇宫当什么傻逼皇后好!像你这种人,永远也别想有女孩喜欢你!” 邵萱萱不管不顾地吼了一通,一手拢着衣襟,一手抓着松开的裤子,赤着脚跳下床,直接往门口跑去。 门被吱呀打开的瞬间,游廊上的烛火和月光一同照了进来。 邵萱萱这才发现自己有多狼狈,与此同时,不远处的一扇房门被推开了,俞嫣初的声音含糊地传来:“师姐,怎么了?” 邵萱萱陡然清醒,又没胆量转身回去,进退两难地站在门口。 屋内的太子却没了声息,只有些微轻得几乎可以忽略的脚步声响了一阵,然后是窗户被推开的声音……一切再次归于平静。 ☆、第二十八章 学徒 “真的不用找医生来看看?” 俞嫣初侧着身,担忧地看着邵萱萱。 邵萱萱大半张脸都埋进了被子里,含糊道:“真的不用,我只是做噩梦了,有点害怕,你快睡吧。” 俞嫣初无奈,挨着她躺了下来。 邵萱萱也闭上眼睛,身上过得严严实实的,被子像蚕蛹一样被她缠在身上。 俞嫣初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伸手揽住她:“师姐,不怕。” 邵萱萱身体僵硬了一下,挣脱她的束缚,轻轻地“嗯”了一声。 俞嫣初得到了回应,没多久就睡了过去。邵萱萱感受着身后女孩身上传来的清香气息,看着床边的那架纱质屏风发呆。 水漏的声音一下一下的传来,仿佛永远也不会停歇一般。 又熬过一天了,接下来还有三天,要么重复今晚的事情,要么躲到一个角落等死。 等到天亮,俞嫣初肯定会把今晚的事情告诉齐王。齐王自然又要追根究底,请李大夫来给自己看病。 他们个个都聪明能干,只有她,随波逐流,任人摆布,连能活几天都没准…… 她吸了吸鼻子,悄悄下了床,轻手轻脚地走到窗户边,推开。 月色如水,静静地铺陈在面前。 邵萱萱回头看了床铺一眼, 突然就下了个决定。 都已经到了悬崖边了,总是要做个选择的。 她又看了一遍窗外的月光,深吸了口气,回到床边躺下。 俞嫣初翻了个身,将她抱紧,“好冷啊,如厕唤人开伺候不就好了。” 邵萱萱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回抱住她。 她身上的兰花香,似乎比初见时候更加浓郁了。 一夜无眠。 窗户纸才透出一点曦光,邵萱萱就爬起来了。 她梳不来繁复的发型,只把头发简单地用布条扎了个马尾,穿好衣服,就着水盆里的凉水抹了把脸,开门迈了出去。 清晨的小径边全是沾满露水的青草,邵萱萱才稍微走了几步,鞋子就几乎全湿了。有侍女站在游廊上惊呼:“聂小姐,你怎么从这里过,当心地滑!” 邵萱萱冲她笑了笑,仍旧拎着裙摆往前走,穿过两道假山,就到了齐王的起居的小楼。侍卫当然不敢拦她,放任她径直上楼。 木质的楼梯,木质的雕花扶手,邵萱萱一步步往上走,越是接近二楼,就越觉得小腿发麻,手心发热。 这些人,都是跟她不一样的。他们从小在勾心斗角里长大,连父母兄弟都互相算计,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 她愈走愈慢,到了二楼拐角处,身后有人急追了上来。 “聂小姐!” 邵萱萱回过头,卫延穿了一身青灰,一脸焦急:“聂小姐,殿下还没起身。” 邵萱萱“哦”了一声,犹豫着停下了脚步。卫延松了口气,轻声道:“我送小姐回去。”邵萱萱抓着栏杆,迟疑的“嗯”了一声。 两人正待转身,不远处的房门却被打开了。 齐王果然还不曾梳洗,头发都披散着,笑道:“卫延你下去吧。” 邵萱萱尴尬道:“不好意思,我……打扰你休息了。” 齐王干脆将门打开,脸上的笑意更加浓郁:“外面天寒,进来说话。” 邵萱萱咽了咽口水,给自己鼓了鼓气,点头向他走去。 齐王的屋子里不像太子寝宫那么幽深奢华,倒有点儒雅书生的闲适自得。靠窗摆着盘嫩黄的佛山,案上搁了几册书,墙上也只悬了幅当市名家的雪后山景图。 他将邵萱萱让进屋,亲自去斟茶,手碰到杯子,才突然省悟水凉了,又招呼侍女来换茶。邵萱萱坐在桌边,忐忑地看着面前的青瓷茶盘。 温热的茶水被重新送来,顺便还有洗漱的各种用具。 齐王简单地整理了下仪容,便把人都遣了下去,坐到邵萱萱身边,柔声问:“这么急着来找我,发生什么事了?” 邵萱萱握紧了手中的杯子,把在肚子里演练了好几遍的话慢慢说出来:“我身上的剧毒,是太子下的空花阳焰,每隔四日便要毒发一次……他……他昨天夜里,还到我房里来找我,要……要我对你不利。” 她一口气把话说完,都不敢抬头看他。 齐王沉默了一会儿,伸手解开她高高扎起的马尾,又取了梳子、镜子来,一下一下,慢慢将她乱掉的头发整理好。 邵萱萱呆呆地看着镜中的女子,陌生的眉眼,陌生的脸庞,身后的男子也一样的陌生。 “你母亲生时,最见不得你这样打扮,如何又忘了?” 邵萱萱动了动嘴唇,没发出声音来。 齐王也不着急,将她的头发一点点挽起,梳起一个简单的发髻,再拿他自己的簪子帮她固定住。 “襄宁长大了,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邵萱萱低下头,避开镜中人的注视。 齐王慢慢自身后将她拥住:“我真高兴你愿意告诉我这些,以前那些事情,你不记得了也不要紧,我都还记得,每一桩,每一件都记得。” 邵萱萱由着他抱着,全身僵硬,从昨天晚上起便高高悬起的心却慢慢落了下来。 不过就是尔虞我诈,互相欺骗而已,也并没有那么难。 一步迈出去了,后面的路,也就能一步步走下去了吧。 李大夫听到“空花阳焰”几个字,惊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小姐此话当真?”他往前走了一步,颤声道,“此毒老朽也只在典籍上看到过,数百年前就已经消声觅迹,小姐如何……如何……” 李大夫说不下去了,哆哆嗦嗦地要来给她把脉。 邵萱萱赶紧伸了胳膊出来,搁在诊枕上。 李大夫眯着眼睛,长长的胡子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脸上的皱纹皱成了一团,眉头舒了又紧,紧了又舒。 俞嫣初最耐不住性子,催促道:“大夫你别光自己愁啊,跟我们说说,我师姐到底怎么了?还有救吗?” 齐王轻拉了她一把:“初儿,你安静一些。” 俞嫣初噤口,瞪大眼睛看着老大夫。 邵萱萱也紧张啊,几百年前就消失了的□□,是不是只在民间就消失了呢?小变态给她下毒的时候,明明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 民间没有了,未必宫中就没有吧? 然后就听齐王状似自语道:“若是宫中禁制,本王应当也有所耳闻,却是奇怪。” 老大夫终于松开她的手,长长地叹了口气:“老朽学艺不精,学艺不精!”说着,巍巍颤颤站起来,竟是径直往外去了。 齐王犹豫片刻,也跟了出去。 邵萱萱失落地坐在椅子上,看着还搁在诊枕上的手臂发呆。 这世界上的路千千万万条,求生之路,难道真的就只有向小变态低头那一条? 即便低了头,那也是被扼住喉咙,掐死了经脉,随时可能丧命吧? 俞嫣初只道她忧心性命,安慰道:“师姐不必太过担心,师兄一定能想到办法的。这世上岐黄大手无数,李大夫没能耐救人,难道别的大夫就都不行?” 邵萱萱苦笑着看了她一眼,没接腔。 就算有,她一共也就剩下三天半时间了,等得了吗? 命没了,其他都是空话。小变态说黄泉没有回头路,她之前是意外穿越到这里,身体本身没什么损伤。要是真的死了,是不是真的能回去呢? 她到底还是怕死,怕自己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怕真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还年轻,两辈子加一起也不过活了二十多年,一切都才刚刚开始啊! 窗外的桂花已经开到最后时光,不时有细碎的小花随风飘落,花香阵阵,却带着股盛极将衰的颓势。 今天晚上,他还会不会来呢? 邵萱萱突然有些后悔这么早向齐王暴露了他的行踪,即便来了,恐怕也未必能像之前那样进出自如了吧。 而太子这个人,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向人低头的主。 这世上,便是有这么多的悔不当初。 邵萱萱忍不住往窗边走了走,仿佛这样就能把这座府邸里无形的保护壁垒打破一般——院子里的确多了几个侍卫,看着就像路边的树木一样平凡。 一阵清风吹过,湖面上泛起粼粼波光,刺得她不得不移开目光。 俞嫣初跟着走到窗边,循着她的视线看去,看到的却是更远与李大夫并肩而立的齐王,眼眸不由发暗。 “师姐,咱们进去坐吧,这里风大。” 邵萱萱这才回过神,说道:“我想出去走走,外面出太阳了。” 俞嫣初抿了下嘴唇,取了外衣来给她披上:“只许坐一会儿。”邵萱萱打量着这个脸上的婴儿肥都还没完全褪去的女孩,问道:“初儿,我们……认识很久了吗?” “是呀,”俞嫣初亲昵地扶着她,声音有些失落,“你母亲与我母亲也情同姐妹,我们自小便如一家人一样一桌吃饭。” 邵萱萱“哦”了一声,随着她一起往外走去。 聂襄宁,真的是太对不起了。 ☆、第二十九回消遣 傍晚的时候,天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来,浇落了一地的桂花。 俞嫣初念叨着老天爷善变,和邵萱萱有一搭没一搭地趴在窗边聊天。准确来说,几乎就是她一个人在说话。 邵萱萱如今信奉少说少错的原则,能不开口的事情绝对不开口。 齐王找来的新大夫就在这时出现在院子的拱门处——那不是一个人,而是整整一群。高个,矮个,有胡子的,没胡子的……足足有七八个人。齐王走在最前面,身后是撑着伞的卫延和其余几个邵萱萱叫不出名字的侍卫。 俞嫣初也看到了,惊喜地喊了一声“师兄”,另一只却飞快地将身边的邵萱萱拽了进去:“师姐,快到帘子后面去。” 邵萱萱莫名其妙,有大夫来她当然也很高兴,干嘛要她藏起来呢? 俞嫣初解释道:“你的身份……呃……有些不方便。” 邵萱萱瞬间就想起了聂襄宁被判流刑的事情,顺从地按着俞嫣初地意思坐到帐幔后面。门被轻敲了一下,先进来的是齐王。 俞嫣初抱怨:“师兄,你一下子找这么多大夫来,不怕太子怀疑呀?” 齐王淡然道:“他已经来过这里了,还需要怀疑?” 邵萱萱放在膝盖上的手指颤动了一下,看着帐幔外颀长的身影发愣。 大夫们被一个个传唤进来,又一个个退了出去。邵萱萱的心情,也便如潮水一样随着他们的进出而涨起又落下。 齐王似乎也没料到这样的结局,掀开帘子来安慰她:“还有三天,咱们不急。”绍萱萱“嗯”了一声,避开了他的视线。 他们唤她襄宁,他们想要救回他们的襄宁,同她邵萱萱,其实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夜色渐深,邵萱萱按着他们的意思搬进了新整理好的客房。俞嫣初磨磨蹭蹭地不肯离开,撒娇一样蹭在床边:“师姐,还是让我陪着你吧。” 邵萱萱抓着被角,犹犹豫豫地摇了摇头。 齐王在外面加派了不少人手,甚至连卫延都调来了这里。 熄了灯之后,她只要努力探一探头,就能看到屏风外的门窗上映衬出侍卫们的影子。 邵萱萱深深地吸了口气,把脑袋埋进被子里——要主动去找他吗?怎么找呢?放消息出去 她暗暗在心里罗列起了条件,一条一条思忖,一条一条琢磨,仿佛头顶的横梁上就坐着那个倨傲的少年王储。 她是假的,他也是假的。 邵萱萱扯了扯嘴角,一样的水货,他混得如鱼得水,她却要为生存挣扎。不过话说回来,他要是暴露了身份,下场也未必能好过自己。 只是不知道这里的皇室,是不是只在乎血缘的传承。 严格意义上来说,太子的灵魂换了,身体却没换——他依旧是皇家子弟,贵胄之身。 这一晚,稀落的雨声响了一夜,太子并不曾再次造访。 显然,他还不知道自己的行踪已经被邵萱萱泄露,没准还耐心计算着她的下一个毒发日期。和濒死之人做交易,当然是稳赚不赔的。 邵萱萱却开始焦急起来,齐王这边没了生路,希望就全寄托到了他身上。 太子死了,自己一样没有好下场。 邵萱萱盯着窗外水位上涨了不少的池塘发呆,脑中过滤着自己在影视剧中见过的各种古老的通讯方式。飞鸽传书、烽火传讯……真的好怀念有手机有电脑的日子啊。 “师姐!” 俞嫣初推开门,示意她去看身后抱着兰华盆的侍女:“好看吗?” 邵萱萱的目光落在鼓起了花苞的兰花上,眼神一动,问道:“你去兰苑了呀?”俞嫣初嘻笑:“是呀,我央了师兄好久,搬出你来,他才肯让我把这花带回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指挥侍女将兰花摆到窗边的木质花架上。 邵萱萱蜷曲了下手指:“我也想去看看。” 俞嫣初愣了愣,兴奋地点头:“好!” 窗外的卫延不经意皱了皱眉,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多点了几个人,跟在她们的马车后面。邵萱萱悄悄拉开帘子,车轮压在青石板路面上,吱呀作响。 在她的记忆里,兰苑不远的地方,似乎就是那片临湖的街市。 她本来就无心赏花,俞嫣初叽叽喳喳的介绍声也就流水一样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关于聂襄宁,太子给她瞧过的那几行字就是她所掌握的全部信息了。 “善武事”什么的,她当然是模仿不来的。“少负才名”什么的,她觉得凭自己的文化水平,真模仿起来也就是个四不像。倒是那个句“性弘厚”,仿佛给她描绘了一个温柔可亲的女子轮廓。 在兰苑逛了两圈之后,邵萱萱便装作无意想起一样,询问俞嫣初:“我以前可曾来过此地?”俞嫣初果然流露出惊喜的神情:“你都想起来了,师姐!” 邵萱萱心虚地摇头,尽量平静地说:“只是觉得熟悉……刚刚那个湖……也好熟悉。” 俞嫣初的嘴唇抖了抖,拉着她就往外走:“你觉得熟悉,咱们就去瞧瞧,没准就都想起来了!”卫延等人急忙,劝阻道:“两位小姐还是先回府吧,待属下请示过殿下……” “殿下要你们保护我们,又不是让你们来约束我们!”俞嫣初打断他,继续拉着邵萱萱往前走。 转过两条小巷之后,隐约便可听到热闹的人声。 卫延头疼不已,但还是尽职地跟在她们身后。 邵萱萱捏紧了袖子里的小纸条,目光掠过人群,直直地射向笼着一层雨雾的湖面。俞嫣初回头见了她这一副向往模样,情绪更加高涨,恨不得拉着她的手把这湖的来历、故事一股脑都倒进邵萱萱脑子里。 此湖原名临慈湖,本朝更名慈湖,东接运河支流青水,再往外则与南北向运河陵渠相接。 邵萱萱很快找到了那夜太子坐过的青石,努力憋出一脸凝重,在那青石旁坐了下来。俞嫣初挨着她站着,轻声道:“咱们还是上那边的茶楼坐坐吧,这里风大,身子经不住的。” 邵萱萱趁着她不留意,把纸条塞进了青石边的草丛里,听话地站起来:“我都听你的。” 只祈祷小变态的“夜游症”还没好,每天晚上都来这里转一转,在毒发日到来之前就发现纸条! 邵萱萱跟着俞嫣初慢慢走着,头顶的油伞被雨滴敲打出“啪啪啪”的声响。 古代的茶楼啊,第一次来啊—— 邵萱萱苦着脸,一点儿兴奋的感觉都找不到。生命危在旦夕呢,她可没有“牡丹花下死”的潇洒做派。 俞嫣初显然也不常来这样的地方,小脑袋一个劲地乱转,坐下了之后更是津津有味地问卫延:“这地方有什么招牌菜色,是不是还能请姑娘来唱小曲?” 卫延瘫着脸摇头:“俞小姐,这是茶楼。” 俞嫣初有些失望,“那便叫他们弄壶好茶,再拣几样时鲜的果子,哦——还要干果和蜜饯,都挑最好的。” 小二欢天喜地去了,没多久就送上来满桌的零嘴。 俞嫣初吃了几口就发现光凭自己和邵萱萱两人,是没办法将它们完全消灭掉的,干脆招呼卫延他们一起坐下来吃。 几个侍卫面有难色,都去看卫延,卫延干咳了一声,率先坐了下来。 俞嫣初“噗嗤”笑了,拿胳膊撞了撞邵萱萱。 邵萱萱在太子那吃了大亏之后,对这个世界的男人女人都一视同仁,简直心如止水。卫延和几个侍卫们别别扭扭的样子,倒是挺叫她放松警惕的。 二十岁左右的大男生,就应该这样才青春,才可爱啊,邵萱萱看着他们感慨异常。 可怜这几个小侍卫,愣是给她们俩姑娘看得坐立难安,面红耳赤。 卫延倒是不害羞,但是他也别扭啊,满桌子的食物,不是甜的就是酸的,一样合胃口的都没有。 邵萱萱欣赏够了符合她审美的“阳光大男生”们的窘迫,又吃了几颗杏脯,心情好了不少,主动询问道:“你们一般都去哪儿消遣呀?” 这地方既没有影院酒吧迪厅,又没有滑雪场健身房网络电视,她看到的年轻男人们,不是像太子那样成天摆谱的,就是齐王这种“风雅”得没边的。这些小侍卫们,娱乐活动总该正常点了吧。 卫延动了动嘴唇,半晌也没说出话来。 聂姑娘问的是消遣呢,那习武练功肯定不能算,跟着齐王殿下进进出出守卫王府安全也不能算…… 他不好赌,也不好色,但要说到消遣……卫延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茶,余光扫到其他侍卫,也都是有口难言的样子。 他们不当值的时候,也就是青楼走走,赌场逛逛,酒馆泡泡啊—— 没一样适合跟小姐们说道的呀! ☆、第三十回卧底 从茶楼回来,已经到晚饭的时候。 齐王早早知道两个姑娘逛兰苑、上茶楼的事情了,见她们回来便揶揄着问:“两位师妹舍得回来了?” 邵萱萱沉默,俞嫣初嗔道:“天天待在屋里,闷也闷死了。” 齐王挥手摒退下人,“不是师兄爱多管闲事,外头人多嘴杂,你们俩身份不比寻常人,万一出了纰漏,要我怎么办?” 俞嫣初拉着邵萱萱坐下来:“你不是让卫延跟着我们了嘛,再说,我的身手你信不过,师姐的功夫可不弱。” 邵萱萱心里咯噔一下,紧张起来——我的功夫……我的功夫到底有多好啊!我特么都快被你们虐死了! 好在齐王还是大男子主义的,知道要多爱护女士,听俞嫣初那么说,也只笑着轻斥:“胡闹,襄宁还病着呢,能跟谁动手?” 俞嫣初还要再说什么,齐王又道:“好了,今日就算了,京中耳目众多,日后可不能再这般鲁莽行事了。” 邵萱萱最近天天跟俞嫣初泡在一起,大致也知道了这三人的关系——俞嫣初父亲与聂襄宁的父亲同年武举及第,官至禁军大统领,当年曾负责教导齐王等人武艺,后因立储的事情与太子生了嫌隙,被外放到西南边陲。俞大统领也是运气不好,一到南地,就遇上当地传染病高发季节,一来二去,竟然就跟老伴两人双双病逝,留下俞嫣初一个孤女举目无亲。 她不愿留在西南,又怕回京遭人陷害,便想到了同自己一样因为家庭原因而被判流刑的聂襄宁。 两个姑娘颠沛流离了大半年,才终于在齐王的帮助下回到京都。 刺杀太子的主意是俞嫣初想出来的,最终实施时,却只有聂襄宁被意外捉住。 俞嫣初每每说到这件事情,总是眼眶通红,泪盈于睫。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邵萱萱看一看,摸一摸。 邵萱萱没办法代替聂襄宁去原谅这个年轻的女孩,却也同样没办法指责她。按她的说法,那天她即便留下来,也不过是多一个人身陷囹圄而已。 邵萱萱觉得更加可怕的是齐王。 吴有德既然是他的人,聂襄宁被抓的消息他应当是很早就能知道的,退一万步,被抓之后,也总有许多救人的机会。 偏偏他选择最诡异的一种,用什么破魂香——连李大夫都说这毒吸入量大就会死人,齐王会真不知道? 邵萱萱想到了太子说到“杀人灭口”时,那个阴翳讥讽的眼神。 她这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偶尔抬眼去看齐王,对方也迅速回她一个温柔的眼神。 靠! 漂亮的东西果然都是有毒 邵萱萱想象不出聂襄宁得知真相之后的心情,想来是不会太美妙的。她耐心地罗列了下自己现在已经掌握的可用于交换的信息,暗暗思忖真跟太子谈判的话,能交换到什么权益。 外面的雨下得时断时续,邵萱萱耐心地等待着,脑袋靠在瓷枕上,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屋内却始终只有她独自一人的呼吸声。 她在湖边的青石下留了纸条,当然也在太子之前造访过的屋后留了点暗示,有心的话,应该能找得到才是啊。 难道那纸条被风吹走了,被雨淋透了? 还是太子不但没来这边,连湖边也没去?这个可能也是很大的…… 邵萱萱睡得迷迷糊糊的,一时梦到太子举着剑要杀她,一会儿又遇到母亲叫她起床…… “醒醒!” 邵萱萱正梦着自己与大学时候的同学隔着花坛讨论下一节课到底在哪个教室,突然就被人摇醒了。 “教室又是什么东西?” 熟悉的语调,熟悉的疑问,邵萱萱脑子陡然清醒,瞪大眼睛,果然看到黑暗里有个属于少年人的人影。 “咳,咳咳!”邵萱萱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想要爬起来点灯。 “就这样说吧”太子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你在那纸条上画的是甚?也就孤这般天生聪敏的人,才能勉强猜到你是想找我出来。” 邵萱萱在黑暗中努力挺直了背脊,酝酿了半天才说:“你之前说要跟我合作——合作讲究相互吧,我考虑了这几天,想改几个条款。” 太子抱臂站着,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邵萱萱舔了舔舌头,说道:“第一,不管你当不当皇帝,我都只想要安稳的生活,既不想当什么皇后,也不想做什么妃子。” 太子没出声,邵萱萱深吸口气,轻声道:“第二,你不能对我见死不救,也不能强迫我做任何我不想做的事情,包括发生关系什么的……” “第三,互帮互助,我教你识字,你也教教我,譬如学点功夫什么的……” “第四……” “第五……” “第七……” …… 邵萱萱说得口干舌燥,太子却始终没有回应。她不禁疑心他是离开了还是睡着了,突兀地“喂”了一声。 “……说完了?”太子果然睡着了! 邵萱萱气结:“你根本没有和我结盟的诚意。” 太子“啧”了一声,冷冰冰道:“我在你已经同齐王出卖了我的行踪的情况下,还冒险而来,竟然还要被你质疑诚意?” 邵萱萱词穷,半晌才说:“那我想要修改的那些条款……” “你这样漫天要价,是再等我落地还钱?”太子嗤笑,“可惜孤不是生意人,不爱讨价还价,凡事各凭本事——我没了你,依旧能活得好好的;你没了我,活不过明日。你现在一桩桩一件件同我提要求,不觉得可笑?” 邵萱萱确实存了能多说尽量多说几条,即便被砍掉一半,也不算亏的心思。如今给他戳破,死鸭子嘴硬道:“我又没说只能我提,你也尽可以提呀。” “哦?”太子显得有点懒洋洋的,“可孤不习惯索取,只衷爱掠夺怎么办?孤真要做什么,还须得你答应?” 邵萱萱:“……” “我许诺给你,那是因为我一言九鼎,言出必行。”太子在昏暗里站了起来,慢慢朝着她跺过来,“你呢?你除了这身体还有些用处,能帮到我什么?我要你的保证干什么用?” 邵萱萱下意识往后退了退:“你走开一点,再走过来,我要喊人了!” 太子脚步不停,一点儿没有被她吓住,“你尽管喊,看他们留不留得住我。我既然敢来,自然就有脱身的办法。” 邵萱萱果然就喊不出来了,声音闷闷的:“那你想怎样合作,总不能光叫我吃亏吧。” 太子走到床沿了,俯下身看着她,冷笑道:“你胃口倒是不小,我都留你一命了,还觉得吃亏?” 邵萱萱抓紧了被子,靠着床头,像只被逼到角落的宠物仓鼠。 太子打量了她一会儿,提了提被子:“也不必怕成这样,我说出来的,当然都是作数的。”说着,竟从袖子里取了邵萱萱熟悉的瓷瓶出来,塞进邵萱萱手心里。 “喏,到了时候再服下。” 邵萱萱抓紧瓷瓶,吃惊地抬头看他:“现在就给我?” 太子伸手揉了揉她脑袋上,笑道:“你若是不愿意,那就还给我——还是你想我晚些再来,好被齐王等人抓到?” 邵萱萱赶紧摇头,然后就觉得太子摸在她脑袋上的手顺着后脑勺往下,抚过颈项,探入亵衣的衣领之中。 她抓住他的手腕,急道:“你非得这样?我……我跟齐王当真没有什么……他、他不会碰我的,真的。” 太子把脸凑得更近:“空口无凭。” 邵萱萱瞪着他,脸先是涨得通红,然后血色一点点褪尽,像是刚刚被褪去皮毛,等待下锅的小型兽类。 空口无凭,那要怎么才能相信? 检查吗? 古代不是有那个什么守宫砂,怎么她身上没有? 没有这个的话,那得怎么检查,难道触诊?! 说实话,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聂襄宁到底是不是处子之身——她只是凭着女孩子的直觉,认为聂襄宁和齐王还没有走到那一步。 她没再动弹,眼睁睁看着太子将手从衣领里伸了出来,略停了一停,挪到她腰际…… “等一等!”邵萱萱的声音有些凄厉,然后就听外面的侍卫问:“聂小姐,怎么了?” 邵萱萱看了一眼太子,含糊道:“没事,我做噩梦了。” 那只停在腰侧的手从衣摆处伸了进去,衣带被拉松,腰带也被抽了出来。 “万一,”邵萱萱握住他胳膊,“我是说万一,这个聂襄宁真曾经跟人发生过关系……她在外面流放了那么久,功夫再好,也有马失前蹄的可能啊!” 太子将手从她已经被解得松垮的腰部探了进去:“那自然是再好没有了,但她倘若真是谨守礼教的姑娘,现今还保有处子之身……他日露了破绽,这可如何是好?” 邵萱萱感觉到他冰凉的手掌毫无阻隔地贴在她小腹上,蛇信一样,连说出口的话都一样的带着满满地寒意。 “我、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邵萱萱努力让自己的表情保持平静,“不会让他碰我的。” 太子显然并不看好她,“说得倒是好听,那现在……你要如何阻止我?”他嘴里这么说着,手也更往女子的私(和谐)密处探去,邵萱萱“哇”的惊呼出声,死死地抠住他的手臂,惊叫:“来人!救命啊!快来人!” 太子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迅速起身,推开窗户蹿了出去。 侍卫们鱼贯而入,再看到打开的窗户后,一部分隔着屏风静静守卫着她,另一部分急追出去。 “属下无能,让聂小姐受惊了!” 邵萱萱蜷缩在被子里,脸色通红,被子底下的手指,却灵巧地绑着腰上的带子。 再强势的人,也有缺点,总是有办法的!这次不就成功了,不是成功阻止了? 邵萱萱又是羞耻,又是紧张地四下打量着四周围。她没听到打斗声,侍卫们显然没能截到他。 俞嫣初和齐王听到消息之后,来得都很快。尤其俞嫣初,气得浑身发抖,冲进屋后就先把轮值的侍卫大骂了一顿:“连个绣花枕头脓包都捉不住!” 侍卫们垂首不语,齐王也有些奇怪:“秦晅的功夫当真有这么好?你们这么多人,连他衣角都摸不着?” 这个差距,恐怕不符合他一贯的印象。 床上的邵萱萱陡然一震,小变态也露马脚了!原来,真正的太子,功夫并不是那样好的——不过想来也是,贵胄子弟,能有多少耐心放在这种事情上…… 齐王还在询问,她突然插嘴道:“刚才……刚才的人我不认识……” 齐王和俞嫣初一齐住了嘴。 她不认识,那么,来的自然也就不是太子。储宫中竟然有这样的高手,吴有德竟然从未提过,齐王暗暗心惊。 古代的守卫再严密,也不过十步一岗五步一哨,没有监视镜头,没有探照灯,没有红外线,没有雷达…… 邵萱萱窝被子里听着他们仔细地搜索着府内的边边角角,说完全不担心也是假的——小变态要是真跑得不够快,被抓到了,她撒谎的事也就暴露了。 俞嫣初搂着她,紧握着她的手:“他怎么这般阴魂不散,要打要杀就冲着我来,总是缠着你什么——师姐,那人你在储宫中可曾见过?” 邵萱萱摇头摇了到一半,又点了点:“似乎是,见过的。” 晚上这么一闹,俞嫣初当然又是要陪师姐一起睡的。 邵萱萱睁眼睛看着头顶的帐幔,俞姑娘絮絮叨叨和她说到大半夜,终于沉沉睡去。邵萱萱却失眠了,手心里抓着的药瓶,像烙铁一样滚烫。 “没有那么难,并没有那么难……”她在心底一次次重复着安慰自己。 黑暗中,却有幽香渐渐传来。 邵萱萱侧过头,闻到了这股沁人心脾的香气,待要起身,眼前已经开始迷糊一片。 ☆、第三十一回合作 再醒来,邵萱萱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床边的人影。 仍旧是那个人,态度倒是客气多了。 “你学得倒是快,”太子说道,“方才也要多谢你替我遮掩了。” 邵萱萱没吭声,先动手去推身边的俞嫣初,她也算是习武之人,人到了近前居然毫无知觉。太子淡定道:“种了迷香,天亮便醒了。” 邵萱萱恍然,又想起自己刚才也闻到了那股幽香。 “你自然也中了,我给你解药了。” 邵萱萱这才松了口气,然后又听太子道:“你的身体我也检查过了,定然是不能让齐王知道的。” 邵萱萱整个人都僵住了,都不知是该羞耻还是愤怒了。 这种事情你好意思吗?! 趁人之危这个词就是为你发明的吧! 太子对她的愤怒很不以为然:“孤对你还不客气?方才我若有心,谁拦得住我。”言下之意,自己居然还跟她商量,简直大大地给面子了。 邵萱萱对这样的人真是完完全全,一丝一毫都喜欢不起来。 太子对她今天的表现却很满意,坐下来拍着她肩膀:“既然上了一条船,我也不会不管你,待我传授你几招急救的本领,对付一般宵小是足够了的。” 典型的打一棍子再给一颗糖。 但是,邵萱萱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需要这些,比别的任何东西都需要。什么阴谋诡计,什么齐王、太子,跟她其实没有一毛钱关系。 能够自保,那当然是再好没有的回报。 太子在怀里掏了掏,掏出两包小小的药粉,交到她手里:“大的是方才你们中的迷药,小的是解药。” 邵萱萱不解:“解药怎么比迷药少?” 太子拉长视线看她:“你下了药,定要给人解了才能安心。” 邵萱萱闭紧了嘴巴。 随后,他又示意邵萱萱将胳膊抬起来。她犹犹豫豫地看着她,硬邦邦地抬起了胳膊,太子蓦然抬手抓住她胳膊,往身后拧去。 邵萱萱“啊”一声差点叫出来,被他及时捂住了嘴巴:“喊什么?像我方才那样,抓我试试。” 邵萱萱干咳了一声:“我打你呀?” 太子干脆将胳膊摆出了她刚才的姿态。 邵萱萱仔细观察了他脸色片刻,耗得他直接把眼睛闭上了,才慢慢地学着他的样子,覆在他胳膊上,抓紧,犹犹豫豫地往后拧去。 太子反手一侧,泥鳅一样滑开了。 邵萱萱目瞪口呆,太子再一次示意她来捉自己的手:“再来。” 邵萱萱这次胆子大了不少,两只手一起上,使出了吃奶劲要把他制服,仍旧被他轻易化解。 “这是……”邵萱萱惊叹,“怎么做到的?” 太子伸手与她十指交握,另一只手作势来抓她,交握那只手便如方才那样一翻、一转,轻而易举地化解了攻势。 邵萱萱眼睛发亮,连连点头,很实用啊! 太子再来捉她胳膊的时候,邵萱萱凭着记忆试了试,居然真的差点挣脱了。 太子也有些诧然:“看着傻乎乎的,学起这个倒是很快的。” 邵萱萱欣喜道:“再来再来,你再打我,我们再试试!” 太子“嗯”了一声,却迟迟不曾动手。邵萱萱催促道:“来呀!” 少年突然就动了,轻巧地跃上床,手脚并用地牢牢压制住她。邵萱萱才学了那么点三脚猫功夫,当然是反抗不了的。 太子笑了笑:“贪多嚼不烂,下次教你这个。”说罢,飞快在她额头亲了一下,起身下床。邵萱萱整个人就那么呆住了,手脚僵硬地爬起来时,他已经无声无息地开窗跃了出去。 邵萱萱不确定自己算不算被□□了——单纯是个奖励的话,那也太当自己是回事了。 不过,小变态向来都挺当自己是盘菜的。 邵萱萱不幸又失眠了,翻来覆去睡不着,偏偏身边的俞嫣初睡得香甜到直打小呼噜,羡慕得她都想从怀里掏迷药出来给自己来点了。 好不容易熬到天蒙蒙亮,她才有空想起来:太子这么来去无踪的,好像还没给自己派任务啊! 自己的表现已经好到不用教了? 身侧的俞嫣初翻了个身,低喃着“师姐”,伸出圆润雪白的胳膊,揽紧了她脖子。 邵萱萱尴尬,都忘了她就寝时只穿着贴身小衣……春光外泄啊! 小变态这方面克制力倒是不错的,多看一眼都没有,想来也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主。 她伸手将俞嫣初露在外面的胳膊扯下来,塞回被子里。 俞嫣初这才悠悠转醒:“师姐,什么时辰了?” 邵萱萱可背不出地支时辰表,唯一记得熟练的就是“午时三刻”这个电视剧里常出现的概念,含糊道:“肯定不到午时。” 俞嫣初咯咯直笑。 外头的侍女听到动静,主动问候道:“两位小姐,要起身了吗?” 俞嫣初应了一声,侍女们便鱼贯而入。 邵萱萱呆了这么几天,总算也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可现在怀里揣着药瓶和药粉呢,便又推拒道:“还是我自己来吧。” 俞嫣初挨过来,瞧了一眼:“笨手笨脚的,我来。”说着,竟要主动来帮邵萱萱脱衣服。 邵萱萱心里一急,下意识就缩手躲过了,不知不觉,使出的竟是太子昨晚教她的那招。虽然破绽多多,倒也成功避开了俞嫣初。 俞嫣初愣了一下,欣喜道:“师姐,你想起来以前的事情了?你的武功恢复了?!” 邵萱萱摇头,俞嫣初拉着她的手不放:“那刚才那套小擒拿手……你……你是无意中使出的?” 邵萱萱当然不能说自己是现学现卖,笃定地点头:“不知不觉,就使出来了。” “那便好,那便好!”俞嫣初脸上满满的喜色,“一定能全想起来的,我去唤师兄来!” 邵萱萱赶紧拉住她,急道:“还是先不要说了,免得……免得他担心。” 俞嫣初回头打量她:“你也知他担心你呀……”语气促狭,满满地都是调笑意味。 邵萱萱尴尬:姑娘你想多了好吧! 俞嫣初最终还是把这件事情同齐王提起了,齐王也挺高兴的样子——邵萱萱趁机就拉着俞嫣初求指导。 “你不是说,咱们当年一起拜在你爹爹门下学艺,没准多练练功夫,就能想起来了呢。” 俞嫣初为难:“师姐,话是这样说,可……可你早早随父亲去了暨州,大部分功夫,都是和你自己的爹爹学的呀。” 邵萱萱“啊”了一声,小心肝咔擦咔擦裂成了好几瓣,这跟她想象中的同门师兄妹情谊完全不同吧!她还以为师父是什么世外高人,也能同太子一样高来高去,飞檐走壁呢。感情就是一个武状元教的……“师父”这个词的逼格瞬间就降低了。 但有总得学,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基础的还是能学学的吧,”邵萱萱道,“就你刚说的那什么小擒拿手也行。” “师姐说笑了,”俞嫣初苦着脸道,“你早上的小擒拿手如此精妙,我哪儿会。”两人一边说一边到了演武厅,几个侍卫不远不近跟着,打头的卫延都快把眉头皱出个小笼包来了。 照顾这俩姑娘,可真是个力气活! 俞嫣初脚上功夫不错,惯使的是兵器都是精巧为主的,在兵器架上挑挑拣拣了半天,还是让卫延去将她那对精钢打制的短剑取来。 然后,俞姑娘便当着大家的面热热闹闹地耍了套漂亮的剑舞。 卫延带头鼓掌喝彩,其余人也连忙纷纷跟上。 邵萱萱看得眼花缭乱,但总觉得跟太子完全不是一个路子的……好看是好看,但是不实用了点吧? 她正想得出神,俞嫣初擦着汗走到她身边,将短剑递给她:“师姐,你试试?” 邵萱萱耷拉下脸,怎么试啊,难道要我拿着这个跳广场舞吗? 也是在这一瞬间,她突然若有所悟地看向侍卫们:怪不得他们功夫都好像很不错的样子,古代娱乐活动太少了!年轻人精力一堆没事干,可不就成天琢磨练武功、练字、背诗了嘛! 卫延真是太讨厌喜欢邵萱萱这种喜欢动不动盯着人看的毛病了,你是姑娘家啊!老这么痴痴地盯着我们这些男人看干什么!殿下看到了很容易误会的好吗!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齐王进院子时,恰巧就看到邵萱萱入神地瞅着自家贴身侍卫看。 “咳咳!”见邵萱萱还没有反应,齐王主动出声。 卫延心都跳到嗓子眼上了,殿下刚才那个眼神,可一点儿都不像高兴的样子。 “你们都下去吧,卫延留下。”齐王道。 卫延垂着头没敢多说,等人都退出去了,齐王才叹气道:“吴有德昨夜失足溺水,今日一早才被人从储宫外的荷花池子里捞出来。” 邵萱萱猛然抬头,吴有德死了?! ☆、第三十二回破局 第三十二回破局 邵萱萱整个上午都浑浑噩噩的,吴有德是奸细,这是太子早就告诉过她的。 吴有德是齐王的人,这是她出宫之后很早就知道的事情。 但是,他现在死了。 当奸细的下场她当然是猜的到的,影视剧里天天播着呢,能干干脆脆死了都算幸运的。但那些,但那些……死亡真正到了面前,邵萱萱才觉得浑身发冷,齿颊生寒。 那个总是佝偻着腰,不经意间就显出一些疲惫老态的太监,就这么死了? 假如是太子下得手,他昨晚才刚刚来过这里啊,虽然一样的倨傲、霸道,但还和自己开了个小玩笑,教了自己一点儿小擒拿术…… 就那么言笑晏晏的样子,一转头,就去杀人了? 齐王倒是恢复得很快,转头已经开始忧心她身上的毒了。邵萱萱也愁啊,药她都藏着呢,到时候悄悄吞服了就好——可怎么才能蒙混过去呢? 自己已经拿到解药这个事情,肯定是不能说的。 俞嫣初也着急啊,那些大夫们,又一次赶鸭子上架一样来了。药石药方配了一堆,摆起来足足几大桌子。 邵萱萱看着腿都软了,俞嫣初托着下巴感叹:“这么多药,等到晚上哪里来得及吃——师姐,要不然咱们现在就来试吧?” 邵萱萱听得肠胃直打颤,药特么能乱吃的吗?你们请来的这些蒙古大夫,胡乱一折腾就要我全吃下去,我没病也得吃出病来吧。 齐王背着手沉思了一会儿,无奈道:“卫延,再去把李大夫请来。” 卫延急匆匆去了,邵萱萱赶紧拿求救的眼神看向他:齐王大大你好歹也是皇亲国戚啊,以前是个皇子现在是位藩王,难道找个什么御医、太医的能耐都没有?! 那个李老头不行的呀,你老惦记那老头也没用啊—— 邵萱萱长长地叹了口气,俞嫣初以为她是在担心解药,伸过手来紧攥着她。邵萱萱更加忧郁了,得,这儿还有个更需要安慰的。 李大夫到底还是巍巍颤颤来了,背着手在摆满草药和药方的桌边溜达了一圈,老老实实向齐王汇报道:“说句实话,这些是一样都没有用。” 齐王待要发作,李大夫又道:“但不试试,聂小姐恐怕今晚就熬不过去……总也是个机会。”说着,拿粗短的手指头一样一样指点过去:“这几副方子,还是有些道理的。” 邵萱萱总算听明白他的意思是了,死马当活马医,死也算努力过了,不死的话,那就是瞎猫撞上死耗子,成功了! 若是昨天,邵萱萱也就乖乖听话了,可现在……邵萱萱握紧了兜里的解药,我有药了啊,你们开的这些,吃下去会不会跟我的药相生相克哇。 她邵萱萱要是死在这个事情上,那也太搞笑了。 这个世界的医学系统实在太不严肃了,急需规范! 李大夫这么说了,其他大夫留下的那五六张方子就被送去处理了。邵萱萱一直没能想到解释自己有解药的理由,每隔一个小时就苦逼地喝下去一大碗汤药。 其中一个年轻小大夫开的房子最是恶毒,黄连跟不要钱似的放了一堆,苦得她话都不想说了。 李大夫每隔一会儿就来把脉,总是不断地摇头。 邵萱萱很想早点把药吞了算了,但是身边总是好多人啊!俞嫣初就不说了,齐王也一直坐一边等着,李大夫眼神最直露,都明明白白写着“你今晚到底会不会死不死”的疑问了。 喝到第十一碗,又是一个超级苦的方子,邵萱萱跟着瞥了几眼,居然还在上面看到了少量的砒(和谐)霜。 她终于坐不住了,起身含蓄地表示自己要“出恭”,借着这么一点儿私密空间,邵萱萱把解药吞了下去。 再回到房里,第十二碗药已经端上来了,邵萱萱闻到那个味道就想吐。 这一次,无论别人怎么劝她都不乐意多喝了,上一碗里面有砒(和谐)霜呢!谁知道这个碗里面藏着什么! 李大夫照例又来把脉,老脸皱啊皱的,突然道:“毒性似乎……抑制住了。” 齐王震惊,俞嫣初也傻眼了。 果然是“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 李大夫迅速地把那十二张药方收集到一起,提笔在那边密密麻麻地记录着。邵萱萱总觉得自己参与了学术造假,给他们做伪证了。 邵萱萱本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毒不继续发作的借口有了,自己也算是解脱了。 没成想,才过了小半个时辰,肚子居然真正猛烈地抽痛起来。 她第一反应就是这些蒙古大夫开的药跟自己身上的解药起反应了——就说药不能乱吃啊!齐王和俞嫣初也很紧张,倒是李大夫,仔细替她检查之后,胸有成竹地要他们放心。 “这空花阳焰,花叶相交,藤草相连,毒性最是可怖,能够凑巧抑制住,便已经是天大的幸事了。委屈聂小姐,忍耐一二。” 幸运个p啊! 邵萱萱在心里大骂,要不吃你们开的这些鬼东西!怎么可能疼的! 她痛得冷汗直冒,齐王也急了,不住地问:“这真不是提早毒发了?真的性命无虞?”李大夫于是再一次把脉。 “毒性确实基本一致住了,殿下!” 齐王松了口气,邵萱萱却仍旧紧张,她可是吃了真解药的呀!吃了真解药还疼,确确实实就是毒发了! 她攥住齐王衣袖,结结巴巴道:“你送我去春熙宫吧,送我去春熙宫吧……我……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齐王变了脸色,死死地抓着她肩膀,却没说出话来。 “师姐,你竟愿意回去?!”俞嫣初不可置信地叫道,“吴公公尸骨未寒,你……你……真的都忘了!他害得我父母双亡,他爹爹害得你父远走他乡,母亲早早病亡!便是不论这些,你又置我和师兄于何地呀!” 邵萱萱疼得牙齿都打起架来,哪里有空反驳,只咬紧了牙关忍耐。 你们若是知道,我不是聂襄宁,我也是奸细,你们又当如何处置我呢? 你们对于聂襄宁来说,当然意义不同,对于我来说,跟太子又有什么区别? 她突然觉得身下,整个人都被齐王抱了起来。 齐王也不避讳,当着众人的面将她孩子一样搂进怀里,手掌贴在她小腹上,柔声道:“好,我送你回去。” “师兄!”俞嫣初惊叫。 齐王垂着眼睛,手掌在邵萱萱小腹上轻轻摩挲:“襄宁,我不会让你死的……只要你活着,想去哪里都可以。” 邵萱萱脸上的冷汗蹭在他衣襟上,很快就湿透了,猫叫一样轻声回应着他的“大度”决定:“谢谢你……” 他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蹭了两下,脸颊贴着脸颊:“不管去哪里,不要再忘了我,好不好?” 邵萱萱生怕他反悔,赶紧点头。 齐王便向外吩咐道:“卫延,备车,准备随我入宫。” 俞嫣初蹲下来看他:“师兄,你这是要把师姐往狼窝里送呀!宫门已经关了,今天根本进不去的!” 邵萱萱听到宫门关了两个字,又紧张地睁开了眼睛,却见齐王也正凝视着她,目中尽是柔光:“关了也不要紧,我总有办法进去的——那里是狼窝,留在这里,却连命都要没了。” 说着,将人抱了起了。 俞嫣初狠拉了李大夫一把,李大夫踉跄着往前了两步,回头瞪了俞嫣初一眼,这才开口道:“殿下,凡事三思而后行。你现在这样抱着人入宫,太子恐怕不但不会给解药,还要上报陛下——陛下若问起,聂小姐缘何不在西北,却在你府上……你要如何应对?” 齐王陡然怔住。 邵萱萱也听得清清楚楚,心里又惊又怒,这种事情,太子肯定是愿意去做的! 齐王便又抱着她回到了榻上,安抚着她肚子的手掌一直也不曾离开。李大夫将那十几份药方细细看了一遍,写了几行字,交予卫延:“三碗水煎做一碗,速速送来。” 随后,取了银针来为她刺穴止痛。 这么一直折腾到半夜,腹痛是止住了不少,人也完全累瘫了。 卫延小心翼翼地将门关紧,回想起榻上搂在一起的两个人,心里为远方的王妃念了声佛。俞嫣初也有些精神不济,失魂落魄地坐在台阶上,看着池子里的水发呆。 “俞小姐,你也早些歇息吧。” 俞嫣初仰头看了他一眼,勉强挤出个笑脸,随后轻声问道:“卫延,你跟着师兄那么多年了……你说师兄,对我师姐如何?” 卫延看了一眼房门:“属下不知。” 俞嫣初幽幽地叹了口气,“我不过一个小女子,果然是大方不起来的。” 卫延放空眼神,只当什么都没听到。 在他们不远处的,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顺着一棵高大的榆树落了下来,影子一样晃过假山,晃过台阶,避过了两人的视线。 俞嫣初站起来,忍不住又推开一线门往里看了看。屋内烛火未歇,帐幔也半垂半悬着,齐王如刚才一样闭着眼睛靠坐在床头,搂着怀里沉沉睡去的邵萱萱。 绣帷罗帐,同榻而眠,便是齐王妃生世子时,他也不曾这样日夜守着,亲手抱着。 俞嫣初猛地转过头,阖上门,沿着游廊小跑起来。 卫延收回视线,盯着脚面发呆,幸好没哭出来啊,要不然,他还真是哄不来的。 女人,就是麻烦。 便是勾栏坊里的姑娘,花了银子的,也总喜欢酸唧唧地问东问西。 卫延不是齐王,没有这种耐心,当然也感受不到这种情趣,统统就归类为没有职业道德。这么走神的瞬间,他也就错过了俞嫣初关门、离开时,后窗附近的瓦片被轻轻揭开的声响。 明月高悬头顶,太子秦晅脸色淡漠地看着屋子里的暧昧景象,薄薄的嘴唇轻轻抿起,看不出喜怒。 更漏声响起,又是一天过去了。 秦晅合上瓦片,足尖在檐上轻轻一点,几个起落就没了踪迹,如飞鸟入林一样融入了月色之中。 这一趟,还真是没有白来。 ☆、第三十三回谋划 邵萱萱梦到自己去游乐场,手足都陷在五颜六色的球池里——她诧异自己竟然会做这样的梦,小学之后,她就再没玩过。 但是头顶上的月亮形壁灯这样好看,鲜艳的小球这样热闹,人躺在里面,哗哗作响,又软又安全,实在是舒服。 邵萱萱忍不住拿脸去蹭球,小时候做这个动作,总是要被斥责。 大人们总说这些球不卫生,怕她把脏东西吃下去。 其实空气也并不干净,他们一样呼吸,一样哈哈大笑。 邵萱萱从小就对生活质量要求不是特别高,一时高兴最要紧,玩脏了回家洗一洗澡就好了。但她实在想不通自己成年了,为什么又跳进球池来玩。 她想得出神,身下的塑料彩球们却滚动起来,带着她一起朝着一样方向流动。邵萱萱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想要抓住什么稳一稳身形…… 她蓦然惊醒,抓到了一截绣了黑色四爪蟠龙的深色袖子。 邵萱萱愕然地看着手里抓着的衣袖……和胳膊,视线再往上,才看到齐王沉睡的脸。他闭着眼睛,眼睑下有着明显的黑眼圈,束发的冠子松了一些,显得整个人都更加柔和了。 她整个人都被他抱在怀里,身下是他的腰腹、双腿、膝盖,腰上是他的胳膊,身上是她的袍袖和被子。 邵萱萱脸不可抑制地红了起来,她记起了太子的叮嘱,也想起了这个人是已婚男。 她是当电视儿童长大的,又读了那么多年书,对危险的感知能力还是有的——并且,在感情上有那么点洁癖。 在她生活的那个年代,结婚离婚虽然十分平常,但对介入他人婚姻的人道德谴责就有那么点凶悍。 她竟然在一个已婚男电话怀里躺了一夜! 即便古代没有重婚罪,邵萱萱还是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小三才会去做的事情。 邵萱萱咽了下口水,想要从他怀里挣扎起来。 齐王眠浅,她才略微一动,他就睁开了眼睛:“你醒了,肚子还疼不疼”邵萱萱被火烧一样跳起来,裹着被子蹲得远远的:“不疼了不疼了。” 齐王表情有些失落:“那也该饿了吧?” 邵萱萱大力点头,饿是真饿啊! 早饭很快被送上来,齐王却没有离开的意思,直接在屏风后面换了衣裳,出来就在她身边坐下了,近得一抬胳膊就能碰到。 邵萱萱被他那眼神盯得如芒在背,吃得飞快,几次都差点噎住。 齐王失而复得,那喜悦是打心底里透出来,回想起她刚醒来,红着脸急匆匆挣脱开的样子,更是心猿意马。 早饭里还准备了北地人喜欢的羊肉饺子,聂襄宁吃不惯羊肉,却喜欢沾了一点儿羊肉鲜味的饺子皮。 齐王自然而然地夹了一只,挑破皮,将羊肉取出,正要用勺子将沾了肉汤的饺子皮夹到邵萱萱碗里,蓦然发现她已经塞得腮帮子鼓鼓的,正大口咀嚼着。 见他看过来,邵萱萱有些不好意思,含含糊糊道:“这个羊肉饺子真好吃。” 失忆,竟然连喜好都忘了? 齐王皱了皱眉,很快又笑起来:“那就再吃点。”说着,夹了只连皮带馅的,夹进她碗里。 邵萱萱客气地道谢,三两口吃了下去。 . 羊肉吃多的下场,就是闹肚子腹泻。 邵萱萱抱着肚子躺在床上,尴尬把脸转向了床内侧。李大夫还在跟齐王他们说话,无非就是要清淡饮食,哪怕再喜欢吃的东西都要注意节制什么的…… 邵萱萱觉得这具身体真是太脆弱了! 她当年可是能吃一整碗羊肉泡馍不打饱嗝的! 李大夫因为研发出了“克制”空花阳焰的解药,最近也是意气奋发,给她开的止泻药方都带着股狠劲之姿。 邵萱萱肠胃受虐,一想到几天后还得再受一次罪就心如死灰。 中午只喝了点白粥,到了晚上,又是白粥——因了邵萱萱中午“什么都没有”的抱怨,后厨在白粥最上方撒了几朵葱花。 邵萱萱愤然,放葱花几个意思啊!起码放颗虾仁好伐! 太子再次悄无声息溜进来时,看到的就是邵萱萱一脸凄惨地抱着肚子躺在在床上养病的样子。 他显然也有些意外:“你又怎么了,孤不是把解药给你了?” 邵萱萱看到他脸的瞬间,先想到的是吴有德,这是个彻彻底底的杀人犯,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的杀人犯。 太子又问了一遍,邵萱萱努力装得平静,语气尴尬道:“他们怕我毒发生亡,给我折腾了十几副药…吃完就肚子疼,疼了一个晚上。” 太子:“……” “好不容易不疼了,一不小心又吃多了……” 太子盯着她看了会,突然问道:“那现在还疼吗?” 邵萱萱摇头,太子沉思了片刻,坐到了床沿,伸手来把她的脉门。邵萱萱惊讶:“你还会看病啊?” 太子不吭声,手指从她手腕上离开以后,又来扒她眼皮,看她口鼻。中医嘛,望闻问切,邵萱萱还是很配合的。 “那些药吃下去会不会死人啊?”她见他半天不说话,忍不住抱怨,“你给我想想办法啊,总不能让我隔三差五吃那个,那老大夫开了砒(和谐)霜呢!” 太子很是随意的“嗯”了一声,问道:“你来这几日,可曾见过李承兰?” 李承兰,也就是那日他们见到的那位李侍郎。 邵萱萱第一次得到分派下来的任务,问的直接就是结果。 “我……我不知道啊……他又不在我们面前接待客人的……” 太子“唔”了一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又问:“你不曾露出破绽?”邵萱萱赶紧摇头:“当然没有!” 太子显然不是很相信她,劝道:“凡事都要先做谋划的好,等人有了防备,那便晚了。” 邵萱萱眨巴眼睛,什么意思啊? 太子皱眉,干脆踢了鞋子上床:“齐王昨晚在这里过夜的吧?你睡得死猪一样,知道他几时来,几时离开,碰没碰你?” 邵萱萱脑子里“嘭”一声炸了,妈蛋禽兽啊,这个时候还想着这种事情! 她急急地抓住他看着就不大安分的手:“他不会的,他……他有老婆……我也不是傻子啊!”太子对“有老婆”这个事情嗤之以鼻,对她自称的“不是傻子”更加不屑。 “倘若他不顾忌呢?齐王妃母家势力再大,总不至于不许他纳妾,”太子说道,“再者,你同他亲密一些,又有什么不好?” 邵萱萱脸上红了又青,青了又白,这跟叫她去“色(和谐)诱”又有什么区别。敢情他这么急着要她摆脱“处”的身份,还有这么重大的“任务”! 邵萱萱这么想的,嘴上也就这么说了出来:“你不是说,不再拿我当棋子吗?”太子蹙眉:“总是要有些牺牲。” “那你怎么不自己去牺牲!”邵萱萱反驳,“我是女的,每次都叫我去冲锋陷阵——人家喜欢的是聂襄宁,要是知道现在在这里的是我,分分钟就跟你杀吴有德一样,把我给杀了!” “哦,消息传得还真快。”太子的注意力却落到了别的地方,杀人这个指责,好像不存在一样,“储宫定然还有别的眼线罢。” 邵萱萱觉得心跳都骤停了一下,这个人,当真是不把人命看在眼里的。 与虎谋皮,莫不过如此。 太子挨近了一些:“你既知道自己形势危急,如何猜不到我这里更是步步雷池?我这身体,可是属于当朝太子的。” 邵萱萱抿紧了嘴唇,她是被硬绑上船的,如今暴风雨袭来,她又能怎么办? 太子也不期待她回答,只是抬手将她落在衣襟前的黑发撩到身后,凑近了要来吻她。邵萱萱拼了命要躲开,人被逼到床角,后颈被制住,眼睁睁看着那张漂亮的少年脸庞越凑越近,眼睛里却找不到一丝温柔的神采。 这样冷漠到可怕的一个吻,才唇瓣相触,就冻得她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 然后眼睛被盖住,唇舌被撬开,简直就像没有了润滑物的机械齿轮。唇齿相撞,吸(和谐)允舔(和谐)舐,竟然也是会疼痛的。 ☆、第三十四回报复 黑暗、阴冷、疼痛,邵萱萱直觉自己走进了溶洞深处,四周围全是路,又全都不是。 那个在心底徘徊无数次的念头到底再一次浮了上来——她是不够聪明,不够强大,但即便是依靠攀爬才能获取阳光的藤蔓,那也是有根须的。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结果呢? 她松开了抓着他胳膊的手指,在自己松散的发髻上摸索了一下,拔了根两寸来长的簪子出来,狠狠地往他手臂上扎去。 太子余光早已经瞄到,却未曾去阻止。 她终究还是胆小,连扎人都不敢挑要害的位置。 簪子无声无息地没入衣服中,很快有血液渗出——感觉到簪尖受阻的瞬间,太子蓦然收紧了托在她后颈的手掌。 用力得让她恍惚以为要被硬生生掐断颈动脉了。 那个吻终于撤离了,遮盖住她视线的手掌也挪开了,太子紧盯着她,冷笑:“如此妇人之仁,若没有我给你做依仗,能活得了几天?” 邵萱萱大口大口喘着气,手却仍旧死死地抓着簪子,郑重得仿佛刺中了他的心脏。 太子斜瞥了一眼伤口,又一次吻了上去。 他并不是避不开,不过是不屑避罢了。 一只蚂蚁带着它的武器阻拦在路上,有谁会专门停下脚步看一看究竟呢? 邵萱萱的勇气仿佛随着这一次袭击全部用尽了,浑身瘫软,任由他将自己按倒在床铺上,任由他将亵衣褪去…… 太子的动作突然顿住,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她:“你……” 邵萱萱咽了下口水,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你……”太子猛地打掉她握着簪子的手,一把将簪子拔了出来。 用力太猛的缘故,还带出了数滴血花,飞溅在邵萱萱白得惊人的脸庞上。 “你居然……”太子头一次在她面前噎住,半晌才说,“你昨晚,不曾将解药全部服下。” 邵萱萱抿紧了嘴唇看他,解药就是□□,对已经中毒了的人来说,这当然是救命的良药,对普通人来说,这就是引入踏入深渊的罂粟。 至死方休,绵延无期。 “邵萱萱,是我太小瞧你了。”太子的额上渐有冷汗渗出,一滴一滴,落雨一样沿着脸颊滚落,眼神却愈加明亮,几乎要把她刺穿。 狗逼急了跳墙,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他自嘲地笑了笑,掏出瓷瓶,倒出褐色的药丸,捏碎,拣了块头最小的一点儿放入口中,再将剩余的药倒进瓶子里,晃了晃,扔到床上:“昨日少服一些不曾闹出人命,想必下次也是不要紧的。” 邵萱萱下意识按在小腹上,解药的分量果然会造成腹痛! 每天都缺那么一点儿的话,会不会……会不会积累毒素呢? 邵萱萱的心又一次悬了起来,但是勇气已经用尽了,要她再一次开口求饶,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够的。 太子似乎猜到了她的忧虑,了然地欣赏着她的恐惧,慢腾腾地整衣服,慢腾腾地裹住伤口。 这点毒,于他不过是添点麻烦,随时要注意服用药物;于她,却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所能做出的最大反击了。 成功了,但也没什么用。他手上有得是解药,并不受她挟制。 帐幔投射下来的阴影正好落在他脸上,像是被阴云遮蔽的天空……门外却突然有脚步声响起。 “襄宁!” 两人呆滞地对视了片刻,太子翻身滚到床内侧,钻进了被子里。 邵萱萱没能忍住厌恶情绪,下意识地就往外侧让了让,遮盖住太子的被子也被她带得扒拉了下来。 太子瞪了她一眼,拽着被子又拉了回来。 “襄宁,你睡了吗?” 门又剧烈地震了一下,邵萱萱被太子掐住了喉咙,使劲吞咽了一下,才结结巴巴道:“我、我睡了。” 屋外静默了片刻,才再次响起齐王有些忧虑的声音:“我方才好像看到有人往这边来了,你当真没事?” 邵萱萱迟疑,太子迅速在她腰上狠掐,“没……没事。” 齐王只得作罢,脚步声渐渐远去。邵萱萱松了口气,正要开口说话,却被捂住了嘴——太子拿眼神往外递了递,示意她去看外面。 邵萱萱一呆,扭头看向门外。 屋内烛火未曾完全熄灭,看不到外头的人影,只能隔着帐幔看到隐约的白色的窗纸和红褐色的窗棂。 人还在? 没走? 一个一个,都特么鬼鬼祟祟的! 有那么一刻钟,她甚至想干脆大声疾呼把人引进来,让他们自相残杀好了。 太子死了,她必然也是要死的,齐王死了,她没了用处,不知下场会怎么样……她突然觉得可笑,这个假太子毕竟还是太年轻了,既然这么忌惮自己叔叔,直接杀了不就好了? 齐王在储宫里放眼线,难道这王府里就没有他太子的人? 就是让她邵萱萱动手往他饭菜里下点毒,也能把人抹杀掉了。 人死一切成空,还能争什么? 随即,她又想到了太子当时嘀咕的那句“藩王受封却不出京畿,一个个都是狼子野心”——狼要是只有一头,杀死了,也就除了后患。 如若换了狼群,却不能只顾眼前的敌人。 当你咬住一只狼的咽喉后,保不住就有更多的野狼肆意进攻。 狼这种生物,可不会因为同伴被杀死而停止杀戮。 何况,龙椅只有一张,他们压根不算同路人。 ☆、第三十五回围剿 邵萱萱静静地躺在那,眼皮都开始沉重起来。 太子已经把脸露出来了,看着头顶的帐幔发呆。 邵萱萱好歹“旗开得胜”了一回,看他也没有刚才那样恐惧了,嘟囔道:“你还不走?天亮了你就真走不了了。” 太子瞥了她一眼,又把视线转了回去。 邵萱萱无奈,她要是把胳膊放到身侧,直接就从床沿掉下去了,压根没地方退了——可放这么颗□□在身边,无论如何是不能够安然入睡的。 小变态这种人,进可为杀人犯,退可做强(和谐)奸犯,唯独当不成好人。 他就跟好人不是一个物种。 太子似乎觉察了她的紧张,翻了个身,只留了个脊背给她。 邵萱萱又看了一次房门,犹豫着要不要下床去看一看,齐王到底走了没有。这一次,太子没再阻拦。 邵萱萱小心翼翼地下了床,赤着脚,一步步捱到门口。 她不知形势是她在明,齐王等人在暗,就这么短短几步路,就把她的行踪看的一清二楚了。 她轻手轻脚走到窗边,推开一线窗户,整个人都僵住了。 齐王确实还在,不过不是她想象中的猥琐隐匿。他仍旧穿着白日里的衣服,冷着张脸负手而立。身后,是拉弓满弦的侍卫亲兵。 邵萱萱惊呼一声,差点跌倒。 那个投射在门扉上的影子,也同时颤抖了一下。 齐王往前走了一步,但也只是一步,定定地看着她。邵萱萱不懂什么谋划算计,但好歹也是谈过恋爱的人——齐王大大这眼神,分明是看叛徒的眼神! 邵萱萱浑身一凉,登时就明白了。这些利箭所指的对象,包括的可不就是她和假太子两个人。 邵萱萱脑海里瞬间就冒出奸(和谐)夫淫(和谐)妇两个字,聂襄宁要是还活着,恐怕真就是这样了吧。 不过,假如是聂襄宁的话……邵萱萱不确定,她是不是早已经跟小变态同归于尽了?从结果来看,真太子和聂襄宁,还真是这样的归宿。 邵萱萱突然就觉得窗外的男人有了那么一丝冷酷和可怜。 她是瓮中鳖,砧上肉,齐王又何尝不是呢? 无欲则刚,自他有了那份关于权利的畅想蓝图之后,很多事情也就由不得他了。 邵萱萱以为齐王会谈条件,会先确定一下太子是否当真在里面。 不料,他就这样直接下了命令。 利箭和火焰在瞬间包围了小小的居所,邵萱萱狼狈地向内室逃窜,正好撞上已经起身的太子:“看到了没有,这才是当真无情无义。” 秦晅说了这么一句,踢翻桌子挡住一些箭矢,拉着她蹲在桌后:“你露了马脚了。” 邵萱萱茫然,露了马脚?什么马脚? 她可压根没说多少话! 再说,就算是露了马脚,难道就连猜忌、确认的过程都省略了,直接打死?! 俞嫣初的声音自外面传来:“师兄!师姐还在里面——”邵萱萱的手指哆嗦了一下,哪里需要你提醒呢,他刚才都亲眼看到我了! 女子的声音尖锐透耳,齐王的回答却被淹没在箭矢射入木料和建筑物燃烧的杂音里。 太子侧耳听了片刻,随手将不远处一支青瓷花瓶捞在手里,“哗啦”一下全倒她身上了,轻声道:“我走了,你装痴卖傻也好,忍过这一回吧——多多留意齐王近来的客人,倘若有他和内臣的往来书信就更好了。” 邵萱萱魂都飞起来了,一把拉住他:“你、你去哪儿?” 这儿都快变成火海了,你特么打算把我一个人留这里,开玩笑的吧! 太子迟疑了一下,附身给了她个敷衍的拥抱:“我留在这里,你岂不是更加死路一条?”也正是这样,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那份解药先还给我。” 邵萱萱瞪大眼睛,太子不耐烦解释道:“留在我这里,总比叫他们搜走好吧?” 邵萱萱死死地拽住藏瓶子的衣襟,交给谁都不保险,她自己收着最安全。 太子也看出了她的想法,倒也不再勉强,撕了幅袖子蒙了面,将那支花瓶往西面窗户扔去,自己人却往北面扑了出去。 一时间,刀剑声、箭矢破空声响成一片。 邵萱萱不敢再听,将脸埋入湿漉漉的膝盖和衣袖之中。 她也曾经羡慕那些至死不渝的传说爱情,感慨节奏越来越快的现代爱情生活——当真来了这里,才知道自己幻想中的田园牧歌爱情到底有多遥远。 在她熟悉的那个世界,没有人会为你拼死拼活,同样也不会有人动不动就非要置你于死地。 射向屋内的利箭终于停止了,帐幔被烧灼的声音却清晰传来,火光映衬得她脸庞滚烫。邵萱萱抹了把眼泪,小心翼翼地爬到火势还不算大的门边,大门却被一把踹开。 俞嫣初只穿着单衣,单手拿着双短剑,见了她,当啷一声扔了剑,冲过来抱住她:“师姐!” 邵萱萱心里暖意泛滥,回抱住她,催促道:“我们快出去吧。” 俞嫣初抱起她,拾起短剑朝外跑去。 “初儿,”两人方才出门,齐王便张弓瞄准了她们,“你将她放下来。” 俞嫣初怔住,邵萱萱慌乱地拉住她袖子,看着黑漆漆的箭头发呆。 “师兄——” 齐王又往前迈了一步,将弓拉得更紧,眼睛死死地盯住邵萱萱:“我且问你,刚才走脱的人,是不是秦晅?你们方才在屋里……”他停顿了一下,“即便是他挟持了你,你便不能呼救,不能给我传个讯?” 邵萱萱咽了下口水,无言以对。 她是不乐意和太子有什么太私密的接触,但要说挟持,却也不完全是。 “师兄,你别这样,”俞嫣初劝道,“师姐她中了破魂香,你又不是不知道。” 齐王冷笑:“破魂香是吴有德下的,吴有德已然死了——我认识的聂襄宁,从来不会碰一口羊肉,更不知道造什么‘抽水马桶’,这些难道也是破魂香的功劳?” “又有哪个好人家的姑娘,会半夜三更跟男人在屋里鬼混?你记不得我,记不得初儿,记不得吴有德,倒是知道秦晅来了要替他遮掩!” 俞嫣初抱着她的胳膊,渐渐也僵硬了起来。 她们毕竟不是同一个人,许多生活细节,只要稍一留神就能觉察的。 “将她绑起来,严加看管。” 齐王说完,转身便走,全然不顾她和俞嫣初身后烈焰滔天。 ☆、第三十六回轮回 卫延迟疑了一下,向俞嫣初道:“俞小姐,不要叫我们难做罢。” 邵萱萱紧拽着俞嫣初的袖子不放,俞嫣初迟疑了一下,回护道:“你们要把人关哪儿?她的病都还没好呢……不然关我房里去吧。” 卫延尴尬,又不好跟她动手,眼睁睁看着她将人带走了。 卫延无奈地派了几个人在俞嫣初门外守着,回去向齐王复命。出乎他的意料,齐王竟然同意了:“那便按初儿说的办。” 卫延一怔,果然,还是有些感情的…… 邵萱萱被俞嫣初带回房,很快就被捆了起来——绳子都是俞姑娘精挑细选的柔软布条,绑之前还垫了些东西,疼是不疼的。 就是俞嫣初翻动她眼睑,扯她下巴、脖子上的皮肉时候有点毛骨悚然:“这世界上当真有这么相像的人?恐怕还是师兄想多了……”说着,她又去脱邵萱萱身上的衣服,看到邵萱萱肩膀上的手指掐痕时,陡然涨红了脸。 齐王说她与人在屋内鬼混,看来倒是不冤枉的。 俞嫣初将衣服再往下拉了拉,她记得自己的师姐左肋附近有两颗小小的黑痣,若是不他人,面貌再相似,总不至于连这个也一模一样吧。 这具身体这段时间添了不少新伤,但也都逐渐痊愈,左肋而下,赫然是两颗并排的小小黑痣。 俞嫣初心里的猜忌放下了,语气也柔缓许多:“师姐,你别生师兄的气,他也是……纵然你什么都忘了,只想拿到解药活命——师兄这几日对你好不好,你总是知道的。你这样……这样瞒着他,在他的府中跟仇人混在一起,怎能叫他不生气不伤心呢?” 邵萱萱衣服还敞开着呢,手足又被缚住,无奈地说:“能不能先帮我把衣服穿回去?” 俞嫣初叹气,取了干净的衣服来帮她更换。邵萱萱趁着她转身,艰难地将太子给她的那些迷药和解药一股脑儿从袖子的内袋中倒出来,用脚拱着踢进了柜子底下。 俞嫣初浑然不知,手脚笨拙地帮她换了衣服,又来抱她上榻。 邵萱萱想起太子要她虚与委蛇,心里很有些不情愿——就算是吃醋吧,就算是捉奸吧,也没必要直接上私刑杀人绑人啊! 邵萱萱觉得齐王要是现代人,肯定就是那种杀(和谐)妻案主角。而且还是那种特别大男子主义的杀人犯——他自己都有老婆孩子了呢,泡妞泡得不亦乐乎,还整出一副深爱红颜知己的样子。 一发现红颜知己跟别人有暧昧,直接就打算杀人了! 典型的只许州官方,不许百姓点灯。 不愧是封建王(和谐)朝最高(和谐)领(和谐)导人的同胞弟弟啊—— 邵萱萱这么想七想东的,登时就把利用聂襄宁身份欺骗他们的内疚心理给解除了,满脑子转悠着的念头就是怎么才能跑路。 她原来还觉得小变态担心齐王发现她仍旧是处(和谐)子之身有点多余,齐王好歹是位藩王,又不缺女人,没必要玩什么霸王硬上弓的戏码。 可现在的情况下,邵萱萱就没把握了。被嫉妒冲昏头脑的人多没谱,万一他一个想不开过来骚扰……骗他说小变态其实是个性(和谐)无(和谐)能他会不会信? 邵萱萱猛然惊醒,为什么她要解释这种东西啊?谁要跟个已婚男解释这种事情,赶紧逃跑才是正途! 天还没亮,俞嫣初将她安顿到床上,在她的反复要求下,好歹帮她把脚上的布条解开了。两人同榻而眠,呼吸相近,手足相抵。 邵萱萱艰难地挪了挪手指,想要将将手腕挣脱开。俞嫣初睁开眼睛:“师姐——”语气里满是埋怨。 邵萱萱咬牙道:“你这样绑着我,我睡不着,手腕疼得厉害。” 俞嫣初犹豫,闭眼,再睁开,帮她把布条解开:“你身上的毒,我们一定会想办法帮你解开的——可你也不要再骗我们了,好不好?” 邵萱萱艰难地点了点头,脖颈处像有刀刃擦过。 她的存在,就是个骗局。 俞嫣初于是又睡了过去,邵萱萱闭着眼睛,一丝睡意也无,像只惊惶的雀鸟。 一直到窗户纸透出了一点儿灰白的讯息,她才轻声唤道:“初儿,我要去喝水。”俞嫣初没有回答,邵萱萱于是轻手轻脚地爬起来,走到桌边,一边倒水,一边附身探手到柜子下去摸索。 瓷瓶仍旧是那只瓷瓶,药包沾了水,摸着黏糊糊的。 邵萱萱把它们攥在手里,端着茶杯往回走。 俞嫣初侧身躺着,圆圆的脸庞泛着点绯红。邵萱萱拆了药包,有些笨拙地拿指甲盖挑了一些出来,洒向床铺。 她一连重复了三次,又唤了好几次她的名字,这才放下茶杯,将药收好,小心翼翼地走到门边。 侍卫们就在不远处站着,整个院子都静谧得吓人,只有大火后残余的断墙和残桓还提醒着她之前发生的一切。 邵萱萱故技重施,又将迷药掏了出来。 为了防止自己也中招,邵萱萱提前服下了解药,这才取了一些,自上风向的窗户缝里往外吹去。 太子给的迷药果然效果良好,不过四五分钟,那几个侍卫就面条一样躺的躺,靠的靠,睡过去了。 邵萱萱赶紧拉开门,小跑着钻入花园里——从游廊过速度当然能快上不少的,可惜太显眼了,万一被巡逻的人发现,那就真的逃不掉了。 邵萱萱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能这么顺利多亏了俞嫣初对自己的不提防。 就像拿毒簪子刺小变态一样,倘若换作聂襄宁,那他是决计不会不躲的。 曦光微弱,草叶上沾了不少白霜,踩上去沙沙作响。邵萱萱拎着裙摆,挨着身体往门口走去。 遥遥地似能看到一些人影,邵萱萱胆小,迅速就又掏了迷药出来,不要钱一样按在上风向乱撒一气。 大约是距离远,风势大的缘故,那几人倒不像之前的守卫一样直接倒地,晕乎乎地寻了地方,才悠悠睡去。 邵萱萱松了口气,大步往前跑去,脚下突然踩到了什么,重重地朝前跌倒。 先摸到的是长而湿润的头发,然后才是冰凉彻骨的脸庞,邵萱萱下意识就要尖叫,嘴巴却被死死捂住。 “悄声些。” 看到秦晅脸的瞬间,邵萱萱竟然有点感动,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小变态居然回头来救她了,良心发现哇! 然后,她看到秦晅也如那些中了迷药的侍卫一样,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松开了手掌。再往下看,则是他被血液浸透的伤腿。 原来,是来求助的。 ☆、第三十七回反击 邵萱萱轻推了秦晅几下,没得到回应,便把迷药掏了出来,狠狠地在他脸上洒了两把。 睡到死最好了! 穿越到这地方,第一次有了扬眉吐气的感觉。 邵萱萱伸手到他怀里去掏了掏,翻出一把匕首、几只小瓷瓶并一根没钻孔的小竹笛。 她不禁有点失落,不但没有玉佩、金元宝什么的,居然连一个铜板都无。当了太子就是不一样,钱都不屑带了。 她邵萱萱要是穿越成公主了,肯定得收拾一大包金银珠宝藏身上。 邵萱萱收好东西爬起来,走走停停,最后还是停了下来。 就这么任由他自生自灭的话,自己身上那个毒……她打了个哆嗦,紧张地四下环顾,到底还是返回到他晕倒的地方。 这么大个人,要她带着跑是办不到的。 邵萱萱摸了解药出来,犹豫半晌,抬脚在他脸上狠踩了好几下,又拿袖子将他脸抹干净,这才将解药给他服下。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邵萱萱不断地抬头去看附近晕倒的侍卫,最后还是大着胆子在太子血淋淋的大腿上狠拍了一下,才终于把人叫醒。 秦晅痛得脸都白了,睁开眼睛时额头上全是冷汗。 邵萱萱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有那么点报复心理在的:“你醒了呀,我们怎么出去?” 秦晅瞪了她一会儿,伸手要去怀里掏东西,邵萱萱赶紧阻止道:“我来我来,你要拿什么?”太子不答,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仍旧将手伸了进去。 怀里当然是空的,邵萱萱连那根小竹笛都给摸走了。 邵萱萱有些尴尬,幸好他看起来也挺能屈能伸的,识趣地没追究,只是表示:“你扶我到那边墙角。”她瞬间就想到狗洞两个字——难道打算钻狗洞出去?男子汉大丈夫,也是真不讲究! 话是这样说,她却也不敢真耽搁,这迷药也不知道能持续多久,俞嫣初他们任何一个人醒过来,都够她喝一壶的。 小变态人看着挺瘦的,整个人体重压到她身上还是让她踉跄了一下。 上一次有小树可以扶,这次邵萱萱就只能努力挺直腰,蹒跚着往前挪动了。 走到墙边的时候,秦晅突然转身,拔了她头上的簪子,甩了出去。邵萱萱转头时,那个小侍卫已经静静地躺在碎石大小道上了。 死了?晕过去了? 邵萱萱胳膊有点酸,心跳也有点快。 秦晅已经毫不犹豫地指使着她弯下腰,将草丛拨开,露出小小的一个洞口。“你先过去。” 邵萱萱对钻狗洞倒是没什么心理压力,迅速就弯腰趴倒,爬了出去。东面的天际已经开始泛红,也确实没有时间给他们耽搁了。 破晓的鼓声早已自宫门内传出,整个京城都在苏醒。 邵萱萱只微微一低头,就看到当朝太子苍白着脸,一言不发地自小小的狗洞爬出。扶他起来之后,才发现连狗洞边的草叶上都殷红一片。 秦晅靠着墙休息了片刻,再一次由她搀扶着往前行去:“先扶我去娄家巷,那儿自有人接应。” 这才几天时间,你都在外面搞了据点收了亲信了? 邵萱萱心里不乐意了——她是不愿意他真的就这么死了,但是也不想跟着他回宫,像以前一样看着他作威作福,自己就被奴役被欺负啊! 武侠片里都能废人武功呢,要是趁着他腿废了的时候把他的功夫废了,然后再找个地方关起来…… 邵萱萱猛然惊觉,自己也很有当变态的潜质!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人性真是太经不起考验了。 两人挑了小巷子默默走了一段,秦晅忍不住道:“你就不能先帮我包扎下伤口?血这样一路流,我受不受得住且不提,你就不怕齐王的人追来?” 邵萱萱撇撇嘴,她的心肠也如今硬了不少,看他当面拿武器袭击人默默忍耐下来,看他流血流汗更是甘之若饴。 但是被齐王的人追到,那确实有点可怕。 邵萱萱于是想要学着影视剧的样子,撕点布料给他包扎一下。手在衣摆上扯了半天也没拉开线头,再去撕袖子,一样没有效果。 秦晅自己撕了截袖子下来,也不用她帮忙,一屁股坐到地上,扯开糊住伤口的布料,“金疮药拿来。” 邵萱萱装傻:“什么东西啊?” “药,”秦晅淡淡道,“你从我身上拿走的药。” 邵萱萱拿指甲死命抠着自己掌心:“没有啊,你自己弄丢了吧,我不知道的。” 秦晅闭了下眼睛,再不多话,直接拿布条将伤口扎了起来。 邵萱萱眼尖,早看到他腿上的伤口有两个,还都露着折断的箭杆。她强迫自己把目光挪开,只作不见。 刚才中簪倒地的侍卫,也不过十几岁年纪,一笑两个虎牙,在家里肯定也是父母疼爱得不得了吧…… 等他包扎完伤口,两人继续往前走,邵萱萱心思就开始活络:再往前,可就要进那个巷子了,见了接应的人,他就是腿伤没好吧,也恢复成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了。 而她邵萱萱,没准又得被叫成“邵豉”了。 再想到自己刚才偷他东西,不肯好好帮忙……这种睚眦必报的人,肯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没准还会随口来一句“邵豉今日便不必用饭了”,然后再给她腿上也添个一条两条伤口。 他那些劣迹斑斑的事情,随便拎一条出来,都够虐俘标准了。 绝对不能回去! 邵萱萱越想胆子越大,手指在袖子里抠了抠,很快就将那包药粉攥在了手心里。 老虎狮子都能养笼子里呢,他再厉害也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还能长个翅膀飞了不成?! 街上已经陆续有行人商贩了,秦晅身上带伤,形迹可疑,自然是要小心避让的。转过一个街角,邵萱萱突然问:“是不是这个巷子?” 秦晅才“嗯”了一声,就见她猛然松开自己捂住口鼻,扬手朝着自己扔过来一大把白色粉末。 他怎么也没料到邵萱萱居然敢在这个时候发难,腿上又有伤,居然没能完全躲开。 路过附近街市的一个老汉就见巷子突然滚出一小伙和姑娘,手足(和谐)交缠,很快又蹴鞠一样咕噜噜滚进了另一个条巷子里。 这特么到底是暗(和谐)娼窑(和谐)子里的新玩法,还是偷情给主人家赶出来了呀! 真是世风日下! 老汉感慨地摇摇头,紧了紧肩膀上的胆子,“吱呀”、“吱呀”往集市赶去。 要是早个十年,他倒是有心思摸进去瞧个究竟。现在么,做买卖赚钱要紧。 过了好半天,邵萱萱才灰头土脸地爬起来,靠着墙,晕乎乎地翻出解药吃了下去。 秦晅倒还有些意识,只是没力气,趴在地上,眼睛刀子一样扎在她身上、脸上,仿佛要把她肿了一块的脸颊啃下一大片血肉来。 邵萱萱畏缩着不敢靠近,打算等他彻底晕过去,再来将他制住。 秦晅显然也知道这一点,咬牙强撑着不肯放弃,舌头都咬破了,殷红的血迹自从嘴角流出,更加衬得面色灰白,形如鬼魅。 邵萱萱从未被人这样盯着看过,直觉他是在恨自己,咬牙切齿那种恨,后背冷汗淋漓,几乎止不住颤抖。 那双黝黑的眼睛终于阖上的瞬间,邵萱萱才觉察居然已经有日光照耀到她身上。 她大口大口地喘气,呆滞半晌,才咧开嘴笑出声。 任何事情,都要去试一试,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可怕。 她靠着墙笑了半天,才撑着膝盖爬起来,将剩余的粉末统统都拍他脸上,再解了他腰带将他手足缚住。 巷子角落里堆着一些杂物,邵萱萱翻了只破木桶出来,吭哧吭哧将人塞了进去,又拣了些破烂遮盖在上面。 这么大这么沉的木桶,她是绝对扛不动的,不过……邵萱萱四下走了一圈,拿束发的银环跟街口的老板换了辆小板车,载上木桶,推着往慈湖方向行去。 古装剧里随处可见的破庙在这里就十分难找,她转悠了半天,才找到一户破败得不成样子的老房子。 她在门口唤了两声,没得到回应,推着车进去。 屋里撒发着股霉味,木门也摇摇欲坠,脚下的泥地又潮,小板车都打了好几次滑。 邵萱萱将木桶推倒,把人扒拉出来,拖到堆满干草的墙角,结结实实地将人捆在柱子上,拿破布塞住嘴巴,再用干草一点点遮盖上去。 不知为什么,邵萱萱突然就想到了稻草裹珍珠这么个形容。 呸,哪里的珍珠会这么毒辣啊! 邵萱萱甩甩手掌,爬将起来。 这么破的地方应该是没人住的吧,她嘀咕着将肿着脸的秦晅往干草深处藏了藏,也给自己找地方折腾了个小窝出来,钻在里面,将脑袋上残留的簪子、花钿都拆下来。 这地方条件太差,她身上又没有钱,还是得想办法出城才好。 ☆、第三十八回出城 邵萱萱拿簪子和花钿换了两套粗布衣服,一辆破败的驴车,一点儿香得恐怖的胭脂水粉,一大包馒头,一只白切鸡,半斤药店里买来的据说能叫人全身无力的不知名药粉。 她找地方把那身男装给自己换上,揣着装了铜钱碎银子的小布袋子,拎着东西往小破屋子赶。 秦晅果然还沉睡着。 邵萱萱松了口气,给他换上那身粗布衣裙,犹豫了片刻,还是按着原来的构想,将他长长的头发梳起,再笨拙地插了两朵野花上去。 她围着他仔细瞅了瞅,确定是认不大出来了,这才掏出馒头和鸡肉,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人就是需要被逼的呀,到了这么个环境,总得想点办法才能活下去。 邵萱萱一边吃一边忍不住打量秦晅,凭良心说,皇帝家的基因是真好,瞧瞧这眉毛,瞧瞧这鼻子—— 啧啧! 邵萱萱吃得肚子圆溜溜的,又把药店买来的药粉混在水里给他灌下去一些,这才动手推他:“喂,喂,醒醒呀。” 秦晅仍旧昏睡,触手滚烫,似乎是在发烧。 邵萱萱猛然想起他大腿上的箭伤。 “喂!快醒醒,别睡了!” 邵萱萱慌乱地将他之前提到的金疮药给找出来,在他那箭伤周围撒了一圈。 那两个伤口本来就恐怖,几番折腾之后,脓血齐流,真是要多恶心就有多恶心。邵萱萱呆坐了片刻,试着想要拿匕首将那两个箭头挑出来,哆嗦了半天也没下去手。 这样的情况,得找大夫才行。 邵萱萱很快想起李大夫那张满是白胡子的老脸——在城里找大夫肯定是不合适的。 邵萱萱便急急忙忙将秦晅拖出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搬上驴车。买车时,她倒是也跟着学了几招车把式赶车的诀窍,可这时使来,全然没有效果。 鞭子落在驴屁股上就跟瘙痒似的,它悠然地低头吃草。 邵萱萱气绝,只好下车牵着驴子走。 拖拖拉拉到了城门口,邵萱萱紧张地四下张望,并没有看到什么悬赏启事之类的东西。太子丢了,都没发现吗? 起码齐王应当是知道的呀! 邵萱萱紧张地瞄了瞄驴子,正犹豫着要不要隔天再来,城门口的守卫已经出声呼喝了:“那边那个!说你呢,干什么的!” 邵萱萱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小人……”邵萱萱见他没生出怀疑的神色,才继续压低嗓子瞎扯,“小人娘子病了,送她回娘家去瞧瞧。” “哟,婆娘病了,你不送城里医院去,倒往她家里拖,是要休妻呀?” 这守卫废话多得要命,唧唧歪歪半天,又掀帘子来看,嘀咕:“长得倒是不错,可惜了。”说罢,才终于放手让她过去。 邵萱萱拉着驴子,脚就跟踩棉花上似的,轻飘飘,软绵绵。 出了皇宫,出了王府,出了京城—— 她激动地想唱支歌来庆祝! 她不曾留意到的是,就在她走后不久,那守卫身边便转出了卫延。 “没瞧错吧?” “虽然穿着女子衣衫,但确实应当是位男子,”守卫顿了顿,轻声道,“殿下也真是仁厚,像这等奸(和谐)夫淫(和谐)妇,合当当场杖毙,何必放他们出城呢?” 卫延干咳,这位“奸(和谐)夫”地位太高,说出来怕吓尿你啊。就连他们殿下,都不敢在城里动手除去呢。 他拍拍守卫肩膀,含糊道:“那女子是殿下心中所爱,自然……”他没继续往下说,守卫一副了然深色。 齐王殿下的风致和多情,全皇城人民都是有所耳闻的。 不远处大道上匆匆而来的车驾,赫然是宫中制式。 卫延心里一惊,和守卫道了别,牵着马急忙出了城。再回首,那辆马车已经到了城门口,车上下来的一个弓着腰的内侍,赫然就是储宫中新近提拔的小太监张舜。 卫延翻身上马,沿着驴车远去的方向追去。 . 邵萱萱牵着驴子走得口干舌燥,也没找到个歇脚的地方。 那头驴子狡猾之极,她在前面牵着,它也就慢吞吞跟着;她一跳上车,驴子大爷瞬间就原地吃草、打喷嚏,总之就是不动窝了。 这么走走停停,终于看到村落时,太阳都快落山了。 秦晅仍旧昏迷不醒,邵萱萱这时有点明白过来了——他晕这么久,恐怕并不仅仅是因为腿上,那些迷药她也是不要钱一样往她身上扔的。 皇宫里的药,效果还真是好啊。 邵萱萱不敢贸贸然进村,拿了碎银子找人引荐,先去见了村长。 村长看起来三十多岁,肥头大耳的,听说邵萱萱要借宿,还想找个大夫,十分不自谦地表示:借宿可以啊,住我家,不过要给钱的! 治病也可以啊,我就是华佗再世,我给你治,当然也是要钱的! 淳朴的村民你们要不要阻拦一下你们村长,这种反面角色的台词说多了,很容易变成反派的好伐—— 邵萱萱当然不敢这么说,苦兮兮地卖了半天穷,村长终于松口了:“我瞧你也是个老实人,婆娘又病着,不如这样,我给你们弄个屋子准备草药,你就把套车的驴子抵给我,怎么样?” 邵萱萱迟疑了,这驴子她还真不想要的,可是没了驴子,车怎么动? 她还想靠它拉着小变态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藏起来,严刑拷打逼他说出解药的制作方法呢。 村长给她出主意,把套车的东西也拆了,就她自己拉着走。 卧槽卧槽! 邵萱萱瞪眼看着他,你当我傻子呢! 敢情你是让我把驴子给你,然后自己当驴子啊! 邵萱萱坚定地拒绝了他的提议,村长于是又领着她四下观看——村长大大家也是真穷,家里除了人之外,唯一的动物就是一只鹅了。 总不能把鹅套起来拉车。 邵萱萱跟村长僵持着,村长摸着鹅屁股诉苦:“邵家兄弟,你不要舍不得驴子,等你媳妇的伤都治好了,还怕赚不回头驴子?” 邵萱萱咬牙,“不成,驴子可以给你,你得给我弄个拉车的东西。” 村长搓手,最后妥协地把他十四岁的女儿拉了过来:“你把驴子和车都给我,我让女儿送你去码头,送你们一艘船!” 邵萱萱被他的口气惊到,一艘船啊! 这个交换听起来很不错。 买卖谈妥了,村长就要给秦晅治病了。邵萱萱怕他认出这是男人,小心翼翼地拿杯子将他头脸都盖住,只留了那截受伤的大腿在外面。 村长一看到伤口,登时就反悔了:“邵兄弟,你怕是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吧?”就算他不认得箭矢上的标记,光这伤口,就够叫人深究的了。 邵萱萱噎了一下,胡诌道:“不是……他们射伤我媳妇就是因为她美貌如花,却又性情刚烈,不肯跟他们一起鬼混,这才……” 村长动摇了,眨巴眼睛看了她半天,才动手取箭矢。 刀子扎入肉中的瞬间,秦晅挣扎了一下,邵萱萱赶紧往后退了好几步。 秦晅却又安静下来,邵萱萱等了半晌,才又慢吞吞蹭回到床边。 箭头已经被挖出一颗了,村长一边挖另一颗一边嘀咕:“小娘子若是疼,尽管喊出来。”邵萱萱连掀开被子看看秦晅脸色的勇气都没有。 秦晅的手因为刚才的挣扎露到了外面,苍白的骨节微微蜷曲着,似乎连握紧的力气都失去了。 另一颗箭头也被剜出,村长擦擦汗,又弄点草药,黑乎乎捣成一团,糊在秦晅腿上。 “好了,你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我让琴儿送你们走。” 邵萱萱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她后来都没敢继续给他下药了,不知他……现在还有没有力气。 “殿下,”邵萱萱狗腿地改回了称呼,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您现在好些了吗?” 没有回应,连手指头也没有动弹。 邵萱萱“咳咳”两声,握紧了手里的匕首,上前一步,“殿下,我帮你把被子盖好哦。” 早知道他会这时候醒,就应该别给他松绑,结结实实捆牢。 秦晅自然是没有回应的,邵萱萱深吸了口气,大着胆子走到床前,先给他把下半身盖好,然后才把脑袋上的被子揭开。 秦晅满头都是汗,嘴唇发白,脸色发青,凌乱的发丝配着脸上残存的胭脂,还真有点病态的美丽。 只眼神刀刃一样锋利,狠狠地盯住邵萱萱。 邵萱萱被看得得喉头发紧,几欲逃跑。然后就听假贵族少年用沙哑的声音问:“你给我穿了什么,脸上擦了什么?” ☆、第三十九回地瓜 第三十九回地瓜 “你给我穿了什么,脸上擦了什么?” 邵萱萱愕然,看着他脸颊上还没有完全被汗水冲刷完的胭脂和身上的袄裙,结结巴巴道:“事急从权啊——” 太子的脸色更加难看:“这又是哪里?” 邵萱萱眼神乱飘:“村长家里啊。” 秦晅闻声就要爬起来,挣扎了两下,全连手都抬不起来,他不得不问另一个问题:“你又给我吃了什么?” 想起她给自己洒迷药的事情,秦晅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邵萱萱总算是确定了,小变态醒是醒了,战斗力却是完全没有了。就是村长家那只鹅要啄他,他恐怕也是没办法的。 邵萱萱于是毫无诚意地说:“你动不了了吗?怎么会这样?” 秦晅眯起了眼睛,邵萱萱有恃无恐地继续道:“那快点把空花阳焰的解药配方告诉我吧,要不然,咱们两个人都要倒霉的诶。” 秦晅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缓缓道:“好说。” 邵萱萱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装作整理衣服,避开他视线:“你的箭伤我也找人帮你治了,不碍事的,解药……” “解药就是毒(和谐)药,我早同你说过了。” 邵萱萱默然,她当然知道——可是那个空花藤、阳焰草,除了李大夫,压根没人听过啊!即便是李大夫,也只在古医术里听到过呢。 秦晅满意地看着她陷入了茫然,四下打量完之后,终于试图瞧一瞧自己的情况——脸是看不到的,腿也看不到,胸膛……他盯着明显隆起的衣襟半晌,才有些艰难地问:“你在我胸口塞了什么?” “馒头啊——” 邵萱萱现在跟他讲话,不由自主就带上了点上翘的尾音。 像是春天小溪边刚发芽的迎春花枝嫩芽,又似雨后忙着翻卷起伞盖的菌菇,满满的都是欢愉。 秦晅吸气,再吐气,尽量平静地说:“我饿了。” 邵萱萱的视线瞬间就落到了他胸口上,秦晅无语了:“我不吃馒头。”邵萱萱松了口气,她还真怕他要吃这个,他怀里的可是最后两只,吃完就真没有了…… “你等着啊——”邵萱萱推门出去了。 秦晅听到了驴子的嘶叫声,家鹅的厉鸣声,最后才是邵萱萱回来的脚步声。 “只有烤地瓜了,”邵萱萱显得很高兴,“你就吃这个吧。” 秦晅“哼”了一声,没答话,邵萱萱便将地瓜连着皮递过来塞他手里。 屋子里一片寂静,秦晅瞪着那颗躺在他手掌上的地瓜半晌,一字一句道:“邵萱萱,不要太过分。” 很过分吗? 你以前可干脆就不给我东西吃呢?! 邵萱萱一点儿负罪感也没有,就那么在床边站着,瞅着他看得到吃不着的糗样——要是现在手里有手机、相机,她是一定要拍照留念的! 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解药你是不想要了,是吧。” 邵萱萱越来越张扬的笑容凝固了,不大情愿地走上前,将地瓜拣起来,送到他嘴边:“吃吧。” 秦晅的嘴唇几乎蹭到地瓜和她的手指:“皮还没剥呢。” “带皮吃了营养好!”邵萱萱加重语气,又把地瓜往前递了递。秦晅这才垂下视线,慢慢地张嘴轻咬了一下,又一下。 这么柔软无助的表情……邵萱萱差点没拿住地瓜。 秦晅吃了几口之后,抬眼看她:“你在这里面也下了药?”邵萱萱偏头不答,秦晅轻笑了一下,没再追问,只是一口一口将地瓜全吃了下去。 邵萱萱甩着手往外走,吃就吃,舔人手指头是什么毛病! . 村长家穷得当当响,要不是为了那辆驴车,估计连那几个地瓜也舍不得给他们吃,多余的房间当然是没有的。 邵萱萱粗粗洗漱完之后,便又回到了房里。 秦晅仍旧躺在床上,十分大爷样。 邵萱萱觉得现在这种情况,应该自己睡床,他睡地板。 “你是男人,你睡地板吧。”邵萱萱宣布了一声,就上来拉开被子,要把人拖下床。被子被掀开之后,伤腿也就露了出来。 她毕竟没有真的变态,多少有点下不去手了。 秦晅倒是挺淡定的,漠然地看着她在那纠结。 让他睡床的话,自己就只能睡地板了,圣母也不是这么当的啊——邵萱萱苦恼地瞅着他。 秦晅见她没了动作了,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邵萱萱气结,抱了些干草进来铺在地上,跳起来拉着他没受伤的腿,费劲地将人从床上拖下来。 她也不知道要保护一下伤员的脑袋,秦晅落地的时候后脑勺“砰”的撞在床脚上。 邵萱萱胡乱地拿稻草在他身上盖了盖,又将他手脚都缚住,这才裹着被子爬上了床。秦晅瞪着不远处矮桌上那一点即将熄灭的菜油灯,脸色比外面的天空还要黑。 邵萱萱,你够胆! 够胆啊! 邵萱萱舒舒服服地铺好被子躺平了,没多久就打起了小呼噜。 菜油灯终于熄灭,整个屋子都暗了下来,秦晅空瞪着眼睛,听着屋外凛冽的风声。再过几天就是霜降了,暮秋即将过去,冬天就要来了。 他到底没把什么事情都料中,阴沟里翻船,居然落到了邵萱萱这样的小丫头手里。 月转星移,长夜犹如漫长而沉默的河流,逐渐将人淹没。 琴儿姑娘来敲门时,邵萱萱还在沉睡。 “邵大哥,邵大嫂!” 小姑娘声音跟黄鹂鸟似的,听得睁了一夜眼睛的秦晅心头烦躁,恨不得一脚把邵萱萱给踹起来。 可惜,他动不了,自然也踹不动。 琴儿姑娘虽然是村长女儿,毕竟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做事就不是特别的讲究。譬如现在,叫了几声没人搭理之后,干脆就下大力气把门给推开了。 秦晅闻到扑面而来的一股属于鹅的气息,以及尖锐的叫声:“呀!邵大哥,嫂子摔倒地上了!” 秦晅都不想瞪她了,这人比邵萱萱还蠢。 邵萱萱终于给她吵醒了,迷迷瞪瞪坐起来,含糊道:“琴儿啊,早。” 琴儿的脸蓦然涨红了,结结巴巴道:“我、我娘做好饭了,让我喊你,我、我出去等你!”说完,“砰”的一声推开门就跑了。 秦晅哑然,小丫头片子桃花居然还挺旺的,扮个男人居然能骗到小姑娘。 那边邵萱萱伸伸懒腰爬了起来,一边扎马尾一边还蹲到他面前:“早呀!” 秦晅不想理她,才一偏头,又给邵萱萱迎面洒了一大把药粉。 白色、浅茉莉香,这似乎是……秦晅屏息盯着她手上的小药粉包。邵萱萱有些得意,“你生气也没用,我买了足足半斤,够撑到你身上的空花阳焰毒发了。” 秦晅冷笑:“你一定比我先毒发。” 邵萱萱撇嘴:“何必呢,你放过我,我也放了你,多好?” 秦晅“啧”了一声:“你莫非没有听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句话?” 邵萱萱:“……” “你拿了解药,想去哪里,又能去哪里?”秦晅的语气淡淡的,仿佛现在躺在稻草堆里被绑成粽子的人不是自己一样,“你我都不是身体的原主,合作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何必那么排斥呢?” 邵萱萱并不受他蛊惑:“我脑子没你聪明,玩不过你,也玩不过齐王——你大约也看到了,他昨晚差点杀了我。我一点儿也不想过这样的生活,我以前……我以前可从来不会为这些事情担惊受怕。” 秦晅叹气:“我都栽你手里了,你还这样妄自菲薄?” 这话说来,隐约还有些恭维的意思。 邵萱萱当然也听懂了,心里却有些不大舒服,霍然站了起来:“我去吃饭,吃完我们出发。”说完,再不看他,推门走了出去。 秦晅拿余光跟着她,眼睁睁看着门扉“吱呀”合上。 她以前,从来不会为这些事情担惊受怕。 他禁不住冷笑出声,以前如何,现在就能继续如何?那以前生活在地狱里的人,活该一辈子两辈子三辈子……世世忍耐痛苦,日日经受折腾? 窗外的驴叫声又响了起来,嘶哑难闻,混淆着家鹅高亢的叫声—— 秦晅闭上了眼睛,这样听得到看不到的日子,不知有多久没有体验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再一次被打开,地瓜的香味和邵萱萱的声音一齐涌了进来:“吃饭了,吃饭了,吃完咱们就上路哈。琴儿在等着我们呢。” 邵萱萱的笑脸隐在白蒙蒙的热气后面,朦胧而遥远——到底凭什么呢,笑得那么开心。 秦晅睁开眼睛,还冒着热气的地瓜已经送到了他眼前。 ☆、第四十回渡河 “邵大哥,嫂子很冷吗?” 琴儿看着邵萱萱把秦晅裹得严严实实的,别说脸,连头发都看不到几根了。 邵萱萱含糊地点头:“是啊,感冒……呃风寒……那个……就不好了。”她心里想的却是,小丫头懂什么呀,你“邵大嫂”可是个男人,露着脸万一被你爹看到喉结,那不就暴露了? 琴儿不疑有他,帮着将人抬上驴车,好奇心使然,还是悄悄拉开遮脸的破布往里瞄了一眼,正对上秦晅深潭一样的眼睛。 小姑娘“哎呀”一声就把脸盖了回去。 驴子在这里关了一夜,似乎也有了点感情,琴儿一甩鞭子,就慢腾腾小跑起来,看得邵萱萱又羡慕又嫉妒。 村长所谓的码头,其实就是慈湖汇入青水后的一个小小渡头。琴儿将他们送到渡口,邵萱萱才终于有幸目睹到了那条用来换驴车的“船”。 叫它舢板,都是恭维的! 宽度就比一个人肩膀多个几厘米,长度……邵萱萱觉得自己要是有胆子躺上去,大半个身体肯定是泡在水里的。 琴儿也有点不好意思,一手摸着驴子一手扯着衣角,一副很怕邵萱萱反悔的样子。 邵萱萱苦逼地看看那个舢板,再看看琴儿,斟酌道:“不然……咱们还是不换了吧?”我这驴子还能拉车呢!你这个“船”,压根没法用啊! 琴儿瞬间就红了眼眶。 邵萱萱尴尬啊,最后只好在附近找了个渔民卖了那个舢板船,租了只渡船。琴儿这时候倒是挺热情的,帮着把秦晅搬上船,还往邵萱萱怀里硬塞了好几个地瓜。 邵萱萱坐在船舱里感慨:“多好的孩子呀,就她爸太黑心了。” 秦晅嗤之以鼻,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 邵萱萱往外探头瞅了几眼,让他露出头脸呼吸,顺便小声问:“你到底想好了没有,那个解药到底去哪儿找?”秦晅看傻子一样看她:“这话该我问你才对,你想好了没有?” 邵萱萱狠狠地瞪了他两眼,坐到一边不再说话。秦晅却突然主动道:“有人追来了。” 邵萱萱翻了个白眼:“我是吓大的哦!” 在人家里住着时候没人追来,在驴车上时没人追来,上了船就有人追了。你当齐王是傻逼吗? 秦晅没再多话,因为整艘渡船已经突然调头。 船已经行至江心,风浪正大,小小船身就跟枯叶似的随波摆动。邵萱萱跌跌撞撞地将脑袋探出了船舱:“船家,你做什……” 她的话戛然而止,方才租船给他们的船夫正两手高举着蹲在船头,不远处就是她刚才嫌弃不已的小舢板,正孤零零地随波逐流着远去。 卫延撑着长竹篙,回头淡定地瞥了她一眼:“聂小姐请回船舱里去吧。” 邵萱萱哑然,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跟他拼命?洒迷药?跳水? 邵萱萱脑子里瞬间飘过一大堆应对方法,在看到老老实实蹲着的船夫之后,又都一个一个小螃蟹似的钻回了泥滩底下。 肯定没胜算啊! 邵萱萱缩着脑袋回到了船舱里,秦晅仍旧一脸淡定,就跟没听到他们的对话似的。 邵萱萱用口型询问:“怎么办?” 秦晅扯扯嘴角,挤了个嘲讽的微笑出来。 从他们这个位置看去,可以明显看到船在往下游开——既不是返程,也不是渡河,只是顺着水流往南面驶去。 邵萱萱忍不住又问:他要带我们去哪儿? 秦晅总算动了动嘴唇:黄泉路啊,没有听过? 邵萱萱整张脸都垮了,这就是坐上连环杀人犯的车了啊! “要不然?我们跳江跑吧?”邵萱萱凑到他边上,压低声音道。秦晅懒洋洋地反对:“跳江?我连手指头都动不了,你是要把我沉江吧?” 邵萱萱叹气,秦晅又道:“你难道没买解药?” 她立刻警惕起来,斩钉截铁道:“没有!”秦晅似乎早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讥讽道:“被他们杀掉,都好过跟我回宫吗?” 邵萱萱完全不上当,给了你解药难道你会不杀我?她可不觉得小变态有这么善良可爱,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可能性还高点呢。 两人就这么挨着坐在船舱里,看着外面被破开,翻起了浪花的水面发呆。 船速终于慢了下来,随着水流悠然地晃动。 邵萱萱正觉得惊惶,水面渐渐就泛起了一丝丝绯红。她霍然站起,脑袋撞在舱顶,又跌坐下来。 秦晅也盯着水面,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 血水越来越多,将周围的江水都染红了,一直漂出去好远,才终于渐渐恢复了水流原本的颜色。 邵萱萱偷眼往船头望去,卫延长身而立,身侧已经没有了船夫的踪影。 杀人灭口这几个字,第一次这样血淋淋地摆在眼前。 她看到他把竹篙放下,拎着长剑,轻盈地跳下船舱,慢慢走了过来。剑鞘被留在船头,剑刃上似还有血光隐现。 “聂小姐,烦请你去船头避一避。” 卫延的语气像是在说“外面下雨了,小姐还在在屋内待着吧”一样,邵萱萱哆嗦了半天,也没能把袖子里的药粉给拿出来。 卫延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影子投射在他们身上,像是一片遮蔽了日光的乌云。 “你知道我是谁,还敢动手?”秦晅开口道。 卫延不卑不亢地看着他:“不知。” “孤乃……” 秦晅才说了两个字,卫延已经将剑抬起,架到了他脖子上:“我是奉命行事,听到什么就做什么,其他一概不知。”随即又转头道,“聂小姐要是走不动,就把眼睛闭上吧。” 风送船动,引得水声潺潺不息,像是山间泉水的鸣唱声。 邵萱萱当然不敢闭上眼睛,踉跄着爬起来,迈出一步之后,将手里的药包朝着他扔了过去。她实在太过紧张,纸包都没能打开,卫延拿剑尖轻轻一挑,就将药粉打入江中。 雪白的剑刃再一次落回到秦晅的脖子上。 秦晅拿余光看了已经吓得快要晕倒的邵萱萱一眼,笑道:“她身上的毒,皇叔找到解药了?之前那几次,可都靠着我悄悄送药才撑下来的。” 卫延果然一怔,秦晅继续道:“杀了我,她也别想再活下去。” 邵萱萱觉得小变态还真是挺高看自己(或者说是聂襄宁)的,齐王都已经在怀疑自己身份了,哪里可能因为这么点破事就饶你一命?! 但是,卫延接到的命令里,显然并不包括将聂襄宁也一并除去的。 他迟疑了片刻之后,长剑微微下垂,飞快地在秦晅的手腕和脚腕上各刺了一剑。秦晅只白着脸咬紧了牙,倒是邵萱萱控制不住惊叫了出来。 鲜血从他四肢流出,滴落在甲板上,再汇聚成流,蜿蜒流淌。 这一瞬间,邵萱萱忘记了自己也曾经有过将人废掉,不得不乖乖听话的想法,嗓子尖利到能割伤人:“你干什么!你干什么啊!” 秦晅诧然地看了她一眼,几乎差点没能忍住呼痛声。 邵萱萱浑然不觉,声音几近哽咽:“你们怎么能这样呢,怎么能……”她想起自己和俞嫣初一起在茶楼里聊天,这个叫卫延的青年低垂着眼睛,脸上浮着一点儿绯红,像极了在咖啡馆、书吧偶然遇到的羞涩男孩…… 可是现在,不过一瞬间,他已经杀死一个人,马上又要向另一条鲜活的生命动刀了。 “你怎么这么随便就杀人呢?!”邵萱萱终于还是把话问了出来。 卫延的表情说不出来的怪异,连痛得不行的秦晅也“哈”的一声笑了出来。 卫延迟疑了片刻,拿了绳子来绑她,又拿袖子抹了抹她脸上的泪痕,顺便将她的嘴巴堵住。“聂小姐,属下得罪了。” 邵萱萱真的不理解这个世界的人,一比一个不可理喻,一个比一个疯癫。只是绑住她,倒知道要道歉,杀了人,挑断别人的手筋脚筋,却那么理所当然。 绳索难道比刀剑还要伤人? 秦晅笑得累了,正靠着船舱打量她。 卫延又一次回到了船头,撑着竹篙将船带往下游。 邵萱萱忍不住回瞪秦晅,笑什么!这难道很好笑?! 秦晅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显,“你还真是傻得可爱啊。” 邵萱萱咬牙,愤然转头。 秦晅便低头去看自己还在淌血的伤口发呆,一点儿声息也无,只有额头上密密麻麻的冷汗,泄露了他的痛苦。 “啾——” 头顶突然想起了拍击翅膀的声音,一只白羽灰喙的水鸟徘徊片刻后,落在了船艄上,歪着头打量他们。 邵萱萱没心思搭理它,秦晅倒是很有些兴致,轻快地吹了声口哨。 水鸟惊叫一声,拍着翅膀想要离开。才飞到一米多高,就有利器破空声传来,“啪”一声落回到甲板上。 鸟肚子上插着只黑色的袖箭,殷红的鲜血汩汩流出,很快和地上的人血汇合。 船头传来卫延的波澜不惊的声音:“刀剑无眼,两位莫要叫卫某为难。” 秦晅皱眉,甲板上的白鸟还在抽搐,黑色的眼珠倒映着头顶的蓝天白云,终于渐渐失去了生气。 ☆、第四十一回逃离 第四十一回逃离 船在青水上行了约莫半日,卫延放了飞火流星出去。 一点儿亮光在灰白的天空中一闪即逝,邵萱萱不知为什么就想到了搞笑电影里的台词——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她却笑不出来,来的不一定会有千军万马,却一定有决定他们生死的人。 白鸟的尸体已经僵硬了,秦晅似乎也晕了过去。 邵萱萱朝着秦晅的方向挪了挪,轻轻地拿肩膀撞他。 秦晅睁开眼睛,木然地看着她。 邵萱萱犹豫片刻,主动凑过去,将嘴上的破布蹭到了他唇边。 秦晅瞬间明了她的意思,张嘴咬住布料,邵萱萱往后仰了仰头,很快将嘴巴解放了出来。 “解药我放在袖子里了。” 秦晅苦笑,现在说这些,到底还是晚了。 邵萱萱自然也看懂了他这笑容的意思,但是换句话说,他要是还全须全尾的,她可真不敢就这么冒冒然给解药。 毒蛇总是要拔去毒牙,才能为人所饲养的。 邵萱萱想要秦晅再如法炮制,帮着把她手上的绳子解开。秦晅干脆地拒绝了,“咬不动,没力气。” 邵萱萱愤然:“就是一根绳子而已。” 秦晅语气讥讽:“那就要多谢你买的那半斤药粉了。” 邵萱萱脸皮毕竟没有厚到可以完全睁着眼睛说一瞎话的地步,含糊分辨道:“谁知你树敌这样多,中了毒也难叫人放心。” “你才知我处境?”秦晅一点儿也不退让。 邵萱萱也没了主意,那要怎么办呢? 秦晅却又道:“你将那支袖箭拔出来。” 邵萱萱愕然,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指的“袖箭”,是插在白色水鸟身上那支。 邵萱萱努力往那边挪动,膝盖全跪在了血水中,不知是人血还是鸟血。她咬咬牙,低下头挨近鸟尸,脸颊碰触到粘稠的血液和僵冷的鸟身。 袖箭不长,大半箭身都没入鸟身,拔出时血沫飞溅,甚至有些落进她眼睛里。 邵萱萱咬着箭身,突然有些担忧,箭上要是有毒,那不就完蛋了? 按着秦晅的指点,她将袖箭放到船舷上,被缚住的双手果然成功拿到了它。 船越行越慢,似乎有了靠岸的打算,邵萱萱焦急地拿锋利的箭头磨砺着绳索。 绳子终于断开的瞬间,秦晅阻止了她立刻想要割断脚上绳索的想法:“先拿解药给我。”邵萱萱再不迟疑,自袖子里寻了解药出来,塞进秦晅口中,这才低头去割脚上的绳索。 秦晅虽然解了毒,要立刻恢复力气还是不大可能的,况且手足俱残,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使不出来。 邵萱萱帮他裹了伤口,迟疑地看着船外有些湍急的水流。 “真的要从这里跳下去?”这跟沉江也没什么区别吧? “你识得水性,我如今解了毒,也能在水中屏息忍耐一二,总比落到皇叔手上要好些。” 邵萱萱也是真怕了喜欢不动声色搞“恐(和谐)怖(和谐)主(和谐)义的齐王,心里哀叹了一声“上帝保佑”,先将秦晅推了下去,自己也紧跟着跳入水中。 秋水时至,水流激昂,邵萱萱只来得及拽住秦晅的一角衣衫,就被江水冲击得直往下游而去。 满目都是灰青色的江水,再看不到倒映着的苍穹和云朵,就连卫延发现他们落水之后的呼唤声,持篙拨动水体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青水汤汤,远山如黛。 邵萱萱起先还能尽力游着,避开暗礁,到了后来,已经只剩下屏息的意识。天光暗淡,世界在她的意识中无声睡去了。 再醒来,身上缠满了不知名水草,半个身体都陷在泥滩里,竟然死里逃生,躲过了这一劫。 她吃力地从污泥中爬起身,下意识去寻找秦晅,哑着嗓子喊:“秦晅?秦晅?殿下?太子?” 称呼换了一圈,也没得到应答。刚刚活过来的心又沉寂了下去,秦晅要是真死了,她的日子也就可以开始倒计时了。 她抹了把脸,沾了满手的泥巴很快蹭到了脸上,拖长了声音继续喊:“秦晅——太子——小变态——” “胡乱喊什么?” 一个男声突兀的响起,带着浓浓的不满。 “你是生怕人家找不到我们,还是特意想来报复我?小变态又是什么东西?” ☆、第四十二回协商 第四十二回协商 邵萱萱赶紧抬头,找了一圈才在不远处找到秦晅——他显然已经醒来多时了,大半个身体浸在水中,黑头发垂落在脸侧,滴滴答答往下滴着水。 “扶我上来。”秦晅吩咐道。 邵萱萱还在为死里逃生而兴奋,无暇顾及他的倨傲态度,涉水过去,拔萝卜一样将人从泥水里拉出来。 秋阳如暮春的花朵,虽然也如常升在半空,到底带了点后续无力的软弱,空洒出漫天漫地的昏黄、绯红。 一阵风吹来,寒意就侵袭到身上。 邵萱萱强忍着寒意冲洗了下彼此身上的泥巴,喷嚏一个连着一个,忍不住问一样冻得脸色发白的秦晅:“有打火机……啊不,那个点火的东西不?” “火折子?”秦晅摇头,“有也全湿透了。” 邵萱萱望四下打量:“那怎么办?” “你从我身上拿走的匕首呢?” 邵萱萱不大情愿承认地从怀里掏出那把短短的匕首,秦晅只瞄了一眼,便又吩咐道:“去河岸边寻块石头来。” 难道想让我钻木取火啊?邵萱萱疑惑地往岸边走了走,随便捡了两块石头过来,秦晅示意她拿到自己手边,手指无力地蹭了石头表面一下,摇头:“不是这一种。” 邵萱萱又往下游走了走,在砾石滩上捡了一大捧回来。秦晅这才挑中一块,却又对它的形状不大满意,吩咐邵萱萱将它砸得锋利一些。 邵萱萱瞄了瞄手里的石头,不过是块石英含量大些的普通石头。她举着这块手掌大的石头往岩石上一砸,不但石头碎了,还溅了点火星出来。 “这便是火石了。”秦晅道,言语间对邵萱萱的无知十分鄙视,“你父母对你,还真是娇养呵。” 呵你个头! 邵萱萱很是不屑:“我可是会自己做饭,自己装灯泡,自己拉网线,自己……”“那你去把火升起来。”秦晅打断她。 邵萱萱:“……” “再去寻些枯草来。”秦晅懒洋洋道。 邵萱萱撇嘴,往林中走去,在灌木从边扯了些已经枯死的茅草。秦晅让她用茅草包住石头,使劲往匕首上砸。 一下、两下、三下,火星飞溅得邵萱萱不得不闭上眼睛,手也酸得不行。 “好了,”秦晅突然道。 邵萱萱睁眼一看,手里的茅草果然已经冒起了青烟,她赶紧蹲下来大口大口地冲着它吹气。 那点小小的火苗冒出来的瞬间,邵萱萱激动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不容易啊! 靠着野营的那点经验,邵萱萱总算把篝火堆架了起来。火光映得身上暖融融的,秦晅眯着眼睛休息了会,突然道:“将火熄了,恐怕有人追来了。” 邵萱萱“啊”了一声,紧张地站起来,心疼地瞅了眼好不容易才点着的篝火,拿木棍掘了沙土将火焰浇灭。 秦晅自然是走不了的,她吃力的将人拖到灌木丛后,又按着他的意思折了树枝,仔细将方才留下不少痕迹的泥滩打扫了一遍,这才裹着湿漉漉的衣服躲到他身边。 早知道烤不了多久火,刚才就不该这么矜持,应该直接把外衣脱了先烤干再说。 卫延的船来得极快,流星一样自上游而下,竹篙点在礁石上,像在这片浅滩上张了脚一样——他在附近停留了约莫一刻钟,大约是在观察,随后很快撑篙离开。 邵萱萱松了口气,秦晅却道:“再等一等。” 半个时辰之后,卫延果然自砾石滩那边上岸,提着剑巡逻一般沿岸搜寻了一遍。邵萱萱把脸埋在秦晅与灌木之间,小声嘀咕:“他怎么一直看那边,是不是看出来什么了?” 秦晅只说了句:“噤声。” 卫延脚步声极近,靴子碾碎枯草发出的细碎破裂声逐渐远去,终于再一次响起长篙搅动江水的声音。 邵萱萱吓了一声冷汗出来,这才惊觉身上的衣服不知不觉都风干了不少。 “行了,往里面走走,再去生个火来吧。” 秦晅自然而然道,邵萱萱对生火倒算是有了点经验,可“往里面走走”这个事情,可算烦恼到她了。 她自己当然是能走的,问题是秦晅——他自己肯定是走不了的,难道要背着走? 邵萱萱更倾向于像刚才那样拽着胳膊拖着走,秦晅当然是不肯的:“你不是很能干的,背我一程怎么了?” 我凭什么背你呀! 邵萱萱坚定地拖着他往林子深处走去,任凭脚下的树枝、砂石磨砺在他身上。 “行了,别只顾着往草长的地方躲,当心有蛇。” 邵萱萱迅速停下脚步,四下张望,这地方,还真可能有蛇! 一是林子里实在有些阴冷,二是害怕真有虫蛇野兽来骚扰,邵萱萱迅速地升了一大堆火出来。 秦晅的脸被火光映得通红,锋利的眉毛也温柔了不少:“你就不饿?不能去寻些吃的来?”邵萱萱下意识就往他胸口看去,落了那么一次水,他脸上的那点胭脂早就洗刷干净了,怀里的馒头早已经不知所踪。 但邵萱萱那一副饿了就往他胸前瞥的下意识反应还是惹得他不高兴了,阴测测地笑了一下。 邵萱萱尴尬地挪开视线:“这里都只有树啊草啊的,有什么能吃的啊?” “河里有鱼,天上有鸟,陆上有野兽,多得是办法。”秦晅道。 邵萱萱哼哼唧唧不肯起身,说得倒是轻巧,河里的鱼那么好捉?天上的鸟用石头砸下来吗?至于陆上的野兽……邵萱萱打了个哆嗦。 秦晅等了一会儿,才又主动指点道,你不是买了半斤药?洒一些到水里,到下游等着。 邵萱萱在自己身上摸了摸:“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秦晅皱眉:“那空花阳焰的解药呢?” 邵萱萱抿嘴不答,警惕地看着他。秦晅嗤笑道:“你在这上头防我,防得住?”邵萱萱霍然起身,往河岸边走去。 秦晅凝视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直至人完全消失,才看向头顶的天空。 高大的林木将天空切割得只剩井口般狭隘的出口,天光暗淡,云絮凌乱。 邵萱萱折腾了半个多时辰,才带回来几条砸得快变形的淡水鱼,最大的不过手掌大,最小的只有手指头粗。 邵萱萱随便拿树枝穿了穿,挂在篝火边,烤熟之后,非常不公平地进行了分配。 大的全归自己,那三条只有指头粗的归秦晅。秦晅看看鱼,再看看她,“我拿解药同你换怎么样?” 邵萱萱停下吃鱼的动作:“哦?” “我知道什么地方有空话藤和阳焰草。” 邵萱萱的眼睛亮了起来,灼灼地盯着他。秦晅继续道:“但我也得有命活到那个时候,当然,得是手足俱全地活下去。” 邵萱萱终于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这意思,自己不但得好好照顾他,还得给找个医生,好好帮着治疗治疗。 邵萱萱慢腾腾把鱼咽了下去,“你不是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救了你,你回头又来欺负我,你真当我是傻子啊?” 秦晅高深莫测地看了她一会儿,道:“我现今连这太子之位能不能保住都要另说,哪里还有空与你为难?你若是肯尽心帮我,之前的事一笔勾销,我的承诺定然还是作数的。” 邵萱萱一脸的不信任,秦晅又道:“你即便不信我,还不是一样要救我?” 邵萱萱哑然。 秦晅静静地等待着,看着她恶狠狠地将手里的鱼一口一口咽下去,又拿了烤得焦了大片的鱼走到自己身边蹲下,递过来,嫌恶地说:“吃吧。” 鱼肉淡而无味,还夹杂着浓重的土腥味。 秦晅笑了笑,张嘴吃了两口,挑剔道:“刺太多了,内脏都没挖掉。” 邵萱萱将鱼翻了个面,把肥嫩的鱼身部分递过去。秦晅这才就着她的手,慢慢吃了下去。林中草木茂盛,秋后鸣虫正盛,一声一声此起彼伏。 秦晅又建议道:“你当真非要找到空花藤和阳焰草不可?我在宫中备下的那些药,足够支撑数月了,只要与接应之人……” 邵萱萱果断拒绝了他的提议。 找到这两种植物,解药就算握在了自己手里,从他手上拿解药,那不是一样回到之前的境地? 秦晅也不勉强,靠着树干,检视着自己无力垂落着的手腕。 天光从树梢间渗入,斑斑驳驳,落了满面满身。偶尔有鸟雀从头顶飞过,“扑簌”一声,带着萧瑟秋季特有的肃杀与匆促。 邵萱萱收拾完鱼骨,又把篝火弄小了一些,回身见他坐着发呆,愣了愣,一直压在心头的疑问自然而然就问出口了:“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第四十三回秋蛇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秦晅闻言愣了下,抬头看向她:“怎么,这便关心起我来了?” 还真会自作多情啊!邵萱萱撇嘴:“爱说不说,叫什么总能告诉我吧?”邵萱萱以己推人,觉得大家应该都更喜欢被称呼本名,而不是别人的名字。 好吧,叫“邵豉”、“邵公公”和叫“秦晅”、“太子殿下”还是有那么点区别的。 投胎和穿越,显然都很考验人品。 秦晅歪在树身上,没什么精神道:“都已经死了,叫什么有什么关系,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这话邵萱萱听过无数次,第一次听到有人拿来形容名字的。她咕哝道:“谁说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我就带来了。” 秦晅看着她冷笑:“除了我,你敢跟谁说你叫邵萱萱?” 邵萱萱哑然,想要反驳说自己上船之前就用了,却又不由得心虚。顶着这张脸,“邵萱萱”这三个字,确确实实得谨慎使用。 话不投机半句多,她拍拍身上的土站起来,说道:“衣服干了,吃也吃饱了,咱们走吧。” 秦晅摆出一副我是病患的表情,问道:“怎么走,你背我?”邵萱萱四下张望一圈,实在想不出什么别的办法,不甘不愿道:“也只能这样了,再不走,卫延来了怎么办?” 船她是不敢坐了,卫延就在这河上呢。 秦晅淡淡地瞥了不远处的河道一眼,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邵萱萱说到做到,已经走到他身前蹲下,肩膀羸弱而单薄,实在不像能够将人背出去的。 秦晅盯着看了片刻,这才慢慢抬起手臂,架到她脖子上。他手筋脚筋俱断,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下来也折腾出一身冷汗,两只手掌无力地垂在她身体两侧。邵萱萱试了好几次才终于站起来,脸很快憋得通红。 入秋后草木枯黄,每一步踩下去都能听到清晰的断裂声。邵萱萱背着他,走起来更加摇来摆去,偶尔一个趔趄,还要扶住树干才能站稳。 秦晅虽然努力偏头避开,还是撞了好几次额头。 好不容易出了这片林子,邵萱萱一屁股坐到地上,顺便也将手足无力的秦晅给甩得“砰”的撞在身后的一棵杨树上。 邵萱萱听到声音后回头,便见秦晅脸上青紫了一片,正黑着脸瞪着她。 “哎,你的脸……”话说到一半,邵萱萱也终于猜到了原因,硬生生把剩余的话咽了下去。 这附近都是荒山,这样走走停停,一直到天色全部黑下来,也不见人家,更不要说官道。倒是那条青水,支流众多,汩汩流动,如影随形一般。 秦晅起先任着邵萱萱瞎走,等到天都黑了,才懒洋洋地劝道:“今日恐怕是走不出去了,不如就地休息,明日赶早吧。” 邵萱萱仅有的那点野营经验,挑的也是老驴友们走惯了的路线,睡袋、帐篷、罐头一样不缺,这时听到两人要这样在这里住下,心里多少有些发慌。 这个季节,恐怕还有蛇呢。 但见秦晅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她也不愿意在他面前丢脸,认认真真在附近找了一圈,寻了处自认为不错的地方,就拿着匕首和那块在河滩边捡到的石英石开始打火。 秦晅皱眉道:“还是换一处地方吧。” 邵萱萱不赞同:“你懂什么,这里背风、也不怕山洪,地势够高,林木也没那么密,既不容易引发火灾,也方便求救……”邵萱萱消声了,要是再现代社会,这地方当然好。可他们现在还在躲齐王和他的手下,篝火一点燃,引不来搜救队不说,恐怕还要暴露行踪。 她改口问道:“那你说哪儿好?” 秦晅早选中了地方,随口道:“往回走走,刚才经过的那个小坡附近就不错。” 邵萱萱将信将疑地往回走了两步,差点撞到树。秦晅不耐烦道:“按我说的走,先往左边走三步,再往右,两步,往前……” 还真是片比较平坦的背风小土坡,清理完杂草后,大小也正好。 邵萱萱吃力地打着了火,点燃了小小的一堆篝火。 这里附近当然还能找到水源,但要在这么小的山涧里捉鱼,就实在太为难人了。邵萱萱折腾了半天,也就摸到几颗长着青苔的螺丝。 秦晅直接就打算饿着肚子睡觉了,邵萱萱饿得难受,心里又烦闷,忍不住问他:“这样走,你确定我们能在毒发前找到解药?” 秦晅闭着眼睛不吭声,邵萱萱拿小石子扔他。他迅速地偏头躲开,警告地看她。自从他手脚废掉之后,邵萱萱真是越来越大胆了。 他这样的神情,邵萱萱本来是十分惧怕的,可是这一路行来,他不是不能动就是动不了,眼神再凶恶,也只是笼子里的困兽,伤不了她分毫。 邵萱萱觉得他有点虚张声势。 “说说呗,躺着也睡不着。” 秦晅不理她,邵萱萱饿得发慌,又憋了这几天,心里的火气渐渐起来了。你真以为自己穿越成了太子,就真的贵胄之身,与人不同了? 之前种种一桩桩一件件从她脑海里掠过,最后都汇合成了一个念头:自从避开卫延之后,他就一直没什么着急赶路的意思,对自己手足被废似乎也浑不在意,是不是在等那位接应他的人呢? 邵萱萱打了个冷战,抿紧了嘴唇,却也没有别的办法。 她现在不能丢下他走,这一走,就是把活命的机会给扔了;带着他一起走,势必要面对卫延的追杀和他那边人的围堵。 邵萱萱想得头疼,睡意也渐渐侵袭而来,突然就听到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声音由远而近,明显是朝着这边来的。邵萱萱瞬间就爬坐起来,攥紧了匕首。秦晅显然也听到了,睁开眼睛,侧耳听着,半晌后说:“是蛇。” 邵萱萱汗毛都竖起来了,不由自主往他的方向挨了挨:“什、什么蛇?”大半夜的不睡觉,爬来爬去干什么?! “我怎么知道,”秦晅没好气道。如今天气渐寒,想来这个时间的四处出动的蛇,应该是为了冬眠做食物储备了。 蚂蚁储存东西是存在蚁穴里,而蛇先生们,则更加直白的多,一般就一口吞下,放肚子里了。 窸窣的声音响了一阵后,又低了下去,很快又在很近的距离响起。 秦晅让邵萱萱把篝火烧旺一些,安慰道:“秋蛇肥硕,要是侥幸捉到几条,今晚就不用饿肚子了。” 邵萱萱当然想吃饭的,可一想到对象是那些滑溜溜、软绵绵的爬行动物,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她犹豫着捡了一根柴禾拿在另一只手,心里完全没底。 秋蛇肥是肥了,攻击性也强,大有吃一顿少一顿的觉悟。秦晅让邵萱萱弄个树枝来做木叉,准备叉蛇的颈部。邵萱萱一面削树枝,一面小声抱怨:“你懂得倒是挺多的,以前也是咱劳动人民的一员吧,可我没经验呀,万一捉不到怎么办?” 秦晅什么人,对这种程度的套话直接就当空气。 声音越来越近,一条暗纹花蛇从草丛中冲出的瞬间,邵萱萱“啊”的惊呼了一声。那蛇长得可是真丑,但脑袋是三角形的,显然是条毒蛇。 她没能成功叉住蛇头,只好挥动着燃烧着的木条驱赶。 这蛇果然畏光畏火,昂起的脖子缩了又缩,最后居然灰溜溜钻回了草丛里。邵萱萱松了口气,秦晅却可惜上了:“就这么把晚膳放走了?” 邵萱萱张嘴就要反驳,这时才发现自己刚才因为害怕,躲到他身后,赶蛇时候半个身体往前探,几乎就要躺到他怀里去了。 她干咳一声,站了起来。 秦晅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转开话题道,“你坐下来,我教你一点些粗浅功夫,再遇到什么,也能抵挡一阵。” 邵萱萱不大相信地坐下来,教会了她,他还能有好? 但这时候若没有她,秦晅就跟废人没什么两样,任人鱼肉的主。 秦晅让邵萱萱活动了下手腕,捡些大小趁手的石头来练习投掷飞石。什么阴手阳手邵萱萱通通听不懂,秦晅干脆放弃了,只让她盯着一处地方练习:“反正你也睡不着,一面练一面还能守夜,一石二鸟,是吧?” 邵萱萱愤愤地把手里的石头砸向选定的树干,飞出四米后果然又一次偏移了目标。 她倒是想放弃算了,但一想到刚才那条滑溜溜的蛇,又觉得还是老老实实再练一练——这些技巧,对付人也是一样的。 虽然土气了点。 秦晅所谓的练习技巧其实就是集中精神、注意手腕和手指的发力方法,枯燥乏味的要命。邵萱萱想起他拔下她头上的簪子,随手一甩就扎入小侍卫咽喉,渐渐觉得手心都有些出汗。 这样的程度,需要多少次枯燥的练习? 这样处心积虑地掌握这些杀人方法……“哗”的一声,石头这一次飞太高也太偏,落进了附近的草丛里,发出巨大的声响。 她脸上有点烧,预料中秦晅的讽刺却没来,扭头一看,他竟然已经闭眼睡着了。 ☆、第四十四回获救 邵萱萱愣了一下,随即就有些愤懑,手上力气加大,“噗”一声,石块竟然掷入树身。 她吓了一跳,爬起来走到树边一摸,废了半天力气才把石头挖出来。她有些惊诧地低头去看自己的手掌,依旧纤长细腻,只是因为生火和与石块的接触而染上了不少灰土。 刚才,是自己扔的? 邵萱萱有点小激动,捏着石头退回到刚才的位子,再一次用力掷出。 石头飞出几米,直接落进了草丛里。 再试,仍然失败。 刚才那一瞬间的成功,仿佛做梦一样。但是树身上的小凹坑却明晃晃存在着,提醒着她,这件事情切切实实发生了。 邵萱萱多少有些不甘心,努力把秦晅说的要诀在心里过了一遍,深吸了口气,再试了几次,再没有奇迹出现。 她气喘吁吁地坐下来,却见秦晅不知何时又睁开了眼睛,靠在树上,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 “干嘛,你不是睡了?” 秦晅没说话,扯了扯嘴角,果然又把眼睛闭上了。 那一瞬间的眼神,仿佛游客观赏动物园里的猴子,又像是饲养员观察进入繁殖期的动物,叫邵萱萱十分不舒服。 月升星黯,夜风吹得林梢树影间全是沙沙的声音,甚至隐约有兽类的鸣叫声。 邵萱萱裹紧衣服,想起刚才那条蛇,又爬起来往篝火堆里扔了好几根柴禾。她迷迷糊糊终于也睡了过去,再醒来,只觉得身下的土地都在晃动,仿佛又回到了船上。 她睁开眼睛,头顶是一大片奇怪的褐色,既没有树影也不见青天。 身体,或者说身下的土地依旧在规律地起伏、晃动着。 她猛地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居然还盖着条薄毯,转过头,就见秦晅端坐在一旁,正侧头看着外面发呆。 这是…… 她随着他的视线往外看去,只看到大片大片的水,和倒映着的蓝天白云。 被抓了! 又被抓了?! 邵萱萱瞬间紧张起来,扭头探向船头,果然看到一个撑着竹篙的人影,心登时就沉了下去。 秦晅倒是很冷静,连回眸看她一眼的动作都懒得坐,只望着外面的江水发怔,看穿了生死一般。 邵萱萱深吸口气,小心翼翼地挪到他身边:“怎么办?我们……我们还是从水里逃?”不过这个卫延心也真大,都这样了,还敢不绑她,到底有多小瞧人呀! 秦晅这才慢悠悠转过头,深看她一眼,轻声道:“你看这儿,美不美?” 邵萱萱哪儿有空跟他扯这个,焦急道:“都到生死关头了,还看个屁的风景啊,不就是江水么,有什么好看的!” 秦晅却道:“这水应该是青黑色吧——那边的远山该如何形容……呃,鸦青色?山鸠色?” 邵萱萱压低声音打断他:“你真是不要命了?!他怎么找到我们的,我们难道就这样认命了?” 秦晅笑笑:“认命了有什么不好” “可是……”邵萱萱都带上哭腔了,“好不容易逃出来,怎么就甘心这样死了啊——” “你能这样想,那是最好了。”秦晅淡淡道,“活着才是最要紧的。” 邵萱萱觉得他今天真是怪极了,一时好似完全看穿了生死。一时又高深莫测跟自己说什么风景、生死。 然后就觉得船身一晃,身后有脚步声响起。 她整个人都绷紧了,转过身,意外发现来人竟然不是卫延,瘦长身材,腰上悬着剑,躬身行礼道:“殿下,到地方了。” 邵萱萱浑身一震,蓦然反应过来,这不是齐王的人! 秦晅“嗯”了一声,那人打了个呼哨,很快又有人上船,还带了副肩舆,恭恭敬敬地将他抬了出去。邵萱萱往外看了两眼,隐约看到岸上还站着人,似乎还听到了马匹的喷气声。 坐着秦晅的肩舆抬出去之后,外面有人轻轻说话,她觉得那人的声音十分耳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难道是张舜? 她瞬间摇了摇头,张舜的声音要尖锐得多。 船舱里已经只剩下她一个人,她要是想跑,当然也可以——要再想拿解药,当然就不可能了。 邵萱萱犹豫着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船身晃动,但因为有缆绳缚住,只稍稍离岸,很快又靠了回去。 邵萱萱咬牙,也迈步上岸。 秦晅已经上车了,方才说话的人披着大氅,带着帽子,转回头看到她,脸上神色一僵,很快又恢复如常。 这个人,邵萱萱当然也认得。这不就是那个来过储宫探病的萧谨容?! 太子说的接应人,居然是他。 邵萱萱的讶异是写在脸上的,萧谨容皱了皱眉,然后就见马车内传来秦晅的声音,“敬之。”萧谨容疾步上前,秦晅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半晌,萧谨容才慢慢地点了点头,回眸瞥了邵萱萱一眼。 刚才那个撑船的男子摸了摸马脖子,向邵萱萱道:“邵公公,殿下请你上车。” 邵萱萱这时还真有点怕秦晅就这么把扔下了,快步走到马车前,抓着门框勉力爬上去,掀开帘子迅速就进去了。 用力过猛,差点一头撞到秦晅身上。 那位船夫和萧谨容也上了马车,却不进来,挥鞭驱马前行。 邵萱萱都不知要说什么了,被齐王抓住的危险是排除了,可是现在……她实在开心不起来。秦晅脸色倒是不错,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偏头去看马车外的景色。 邵萱萱悄悄跟着打量了片刻,又疑惑出来。这马车似乎并不是往京城方向去的,这个路线,倒是跟秦晅之前同她说的寻药之地有点类似。 她茫然道:“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秦晅意外道:“你不是想去寻空花阳焰?” 邵萱萱哑然,她当然是想的,可是现在你都恶虎归山了,还愿意带我去? 秦晅正色道:“孤既然答应你了,必然不会反悔,你我同心协力,方能成就大事。” 邵萱萱“啊”了半天,最后还是没能说服自己相信他会有这么好心,试探道:“你身上是不是也没有药了?” 秦晅扭头看向窗外,邵萱萱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 人总是对未知事物恐惧异常,一旦知道对方是真的有所求才做出的决定,心反倒安定下来。 不过……邵萱萱还是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藏在袖子里的药瓶,今晚就又到了该服药的日子,秦晅真没药了的话,会不会抢自己的呢? 秦晅似有所觉,余光往她这边瞥了瞥,冷笑出声。 邵萱萱掩饰着放开袖子,脑袋转来转去打量马车里的装饰。 她也算看过不少影视剧,可这个马车的豪华程度还是小震了她一下。能坐能躺不说,边上的小柜子上摆着茶具、糕点、水果,枕头边还有书册,馨香扑鼻,简直就是古代版的房车。 秦晅看得累了,靠回到软垫上,吩咐她:“切只梨来。” 邵萱萱瞪眼就要拒绝,想起自己的处境,又退缩了,拿到梨之后没找到水果刀,瓮声瓮气道:“没刀怎么削皮?” “我的匕首不是还在你那里。” 我就说会记恨吧! 她摸了匕首出来,一下一下地削起皮来。 秦晅对她真的毫无防备的样子,明知道她身上有刀,也这样干脆地闭着眼睛。那白皙的脖子就在半米开外,只要她努力伸直胳膊…… 邵萱萱咬着嘴唇,盯着将断未断的梨皮,转动着手里的香梨。 秦晅既削不了皮,也没办法自己拿着梨来吃。邵萱萱将梨子切好之后,才发现自己还得一片一片喂他。 将人俘虏了的时候,喂食是有点施舍味道的,现在做起来,先不说心境,气势上就差了很多。 幸而秦晅一直不再提起邵萱萱在城中做的那些事情,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样子。 马车行了一阵,果然开始往山上走,古时的盘山公路不比现在,修得再平整,都有不少尘土扬起。 偶尔往外一看,只觉得马车越行越高,像在悬崖边奔跑,一阵心悸。 邵萱萱想要把帘子放下,秦晅却不允许,似乎很享受这么刺激的感觉:“古人说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果然不假。” 邵萱萱悄悄翻了个白眼,这山才多高呀就凌绝顶了,那要是登个华山、泰山,不得把你激动得心脏病发作了? 马车又行了一阵,终于驶入一段平路。邵萱萱探头看去,只见一座黄墙灰瓦的山寺出现在眼前。 寺庙? 邵萱萱还想再看得仔细一些,萧谨容的脸突然出现在车窗外,一把将帘子放下,低声道:“此处不接待女客,殿下……” 秦晅瞄了邵萱萱一眼,她仍然是做男人装扮的,并没有什么不妥,然后迅速回想起来,自己身上穿的是女装。 邵萱萱也反应过来了,憋着气看着他,肩膀都快抖起来了。 半晌,秦晅才问道:“没有多备些衣裳吗?” ☆、第四十五回山寺 按着萧谨容的提示,邵萱萱在马车的矮柜里找到了一套干净的男装。她把衣服往秦晅膝盖上一放,就要掀帘子往外走。 “你一个小内侍不伺候着孤,还想换谁进来?” 邵萱萱愕然,回头一看,登时反应过来了——太子殿下如今还是伤残人士呢,别说穿衣服,拉个帘子都办不到呢。 萧谨容是御史大夫家的公子哥儿,那位船夫小哥看着功夫很好的样子,应该属于技术型人才,至于山寺里的和尚…… 邵萱萱认命地走回来,把衣服拿到一边,伸手来解他腰带。 按她本来的意思,外袍换一换么就差不多了,可这一脱,却发现他内衫上满是血污,想是之前受伤沾上的。 秦晅低头打量了下,十分自然的表示:“都换了吧。” 邵萱萱点头,三下五除二就把他上裳给扒光了,十七八岁的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肩膀、手臂上开始有了成熟男性的线条雏形,却还带着些青涩和朝气。 邵萱萱视线落到他胸口的那道大疤上,不知为什么就有点儿同情这具身体的主人——多好的年纪啊,死了不说,身体还被人抢走了。 不过,再一细想真太子的死因,又觉得有点罪有应得。 就是搁到现代社会,这也是非法拘禁再加虐待加强(和谐)暴的罪行啊,少年犯哇! 她气汹汹给他把亵衣披上,就要绑带子。 秦晅不舒服地动了动脖子:“粗手粗脚的,起码把前襟拉齐吧?” 邵萱萱瞬间有种回到春熙宫的错觉,古人的衣服实在太特么啰嗦了,什么左衽右衽,小衣中衣的。她有点不耐烦地拉了拉,急哄哄绑好带子,又拿起另一件。 秦晅偏头避开:“这是亵裤。” 邵萱萱怔住,手就有点下不去了——这类活,其实轮不到她做,秦晅嫌弃她不灵巧,基本都是张舜他们在打理的。 邵萱萱对给这么大的男孩换内裤压力还是很大的,犹豫着放下,拿了外面的裤子:“你又没洗澡,先随便换一换呗。” 秦晅讥诮道:“害羞?又不是没看过。” 看过了也不想再看好吗?! 邵萱萱愤愤地把那条破得快不成样子的粗布群给扯下来,涨红脸给他换好,一边动作一边嘀咕:“你别看我现在这样,我都活了二十多年了,我比你大,按我们那儿的话说,你起码得喊我声姐!” 秦晅“哦”了一声,轻声道:“那你又知道我活了几年?让我唤你姐姐,你承受得起吗?” 说话间,马车外有脚步声传来。 两人默契地闭紧了嘴巴,“借尸还魂”也好,穿越也好,还真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 古代人不仅穿衣麻烦,梳头也够讲究,大男人还留那么长头发,梳男人的头发在储宫时候也算得到过半系统培训了,女人的那些发式是真学不会。 是以虽然让秦晅穿了女人衣服,头发却还是极简单的挽了挽,后来落到卫延手里,就更没心情折腾这个了,干脆就任由他披散着头发。 但是现在衣服都换了,总不好叫当朝太子就这么飘逸着头发出去。 邵萱萱在柜子里翻了玉制的簪子和梳子出来,高高地给他竖了个马尾,簪子却无论如何也固定不住那么多头发,最后干脆从袖子里抽了根自己拿来当发绳的布条出来,帮他把头发束好。 至于那个簪子和梳子,邵萱萱一点儿也不客气地给收下了。 萧谨容看着就很有钱,放这里的东西,应该就都是给太子的,她都给他服务这么久了,收点消费也不为过吧。 秦晅对她这种当着自己面顺手牵羊的行为十分不屑,倒也没阻止。萧谨容仍是命人抬肩舆来接人,邵萱萱跟在后面,努力让自己更像一名专业的内侍。 萧谨容那时不时瞥过来的视线,实在有点儿不好消瘦。 山寺面积不大,难得的是环境清雅,抄手游廊边载了不少龙爪树,落着一些枯叶,颇有些萧瑟孤寂的秋味。 院中和尚也不多,主持年纪不大,带着几个小比丘,穿一身青色僧袍,袈裟也不披,不卑不亢地合手行礼。 邵萱萱眼尖,早看到队伍尾巴上的小和尚,不过□□岁年纪,睁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瞅着他们看。 客房安排在寺庙后院,院中芙蕖已谢,只残留着几茎枯荷。 秦晅住了中间的客房,邵萱萱和船夫则分住两边的耳房。萧谨容推开门,邵萱萱一眼就瞧见桌上摆着套针具,屋子里一股淡淡的草药香。 主持很快也跟了进来,方才的小和尚端着茶盘来奉茶,稚嫩的声音说着“施主”时还夹着些地方口音。 邵萱萱真觉得这个孩子惹人疼,萧谨容又扫了一眼,才向主持道:“院主,你看我们少爷的伤,可有大碍?” 主持上前检查了秦晅手足,摇了摇头,怕他们误会,又提笔写了两个字,“无碍”。 竟然是个哑巴和尚。 所谓的手筋脚筋,其实是肌腱,邵萱萱帮秦晅包扎过伤口,当然知道这四道伤口有多可怕。即使是医学发展比这地方不知高多少的现代社会,也是要靠手术和复健才可能恢复的。 这个主持和尚的胆子倒是很大,就这么简陋的环境,叫来两个小比丘,居然就这么直接上手搞起来了。 连个麻醉药都没有,看得邵萱萱眼皮直抖,最后还是溜了出来。 秦晅受得了,她这个旁观的都看得难受。 萧谨容也跟着出来,迟疑片刻,开口道:“聂小姐是何时回的京?” 邵萱萱猛地抬起头,脑子里登时一片空白,半晌才结结巴巴道:“什、什么……我是男……太监,不姓聂。” 萧谨容笑了笑,放缓声音:“聂小姐不必惊慌,你的事情,太子殿下都已经同我说过了。” 邵萱萱这才松了口气,但他这个问题,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低头装傻。 萧谨容也不强求,又道:“令尊的事,我也有些耳闻,世事无常,真是叫人唏嘘。”邵萱萱也跟着摆出个“是啊我老爹确实很惨”的表情。 她实在不懂秦晅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真实身份”透露给萧谨容,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公子哥儿,虽然没齐王那么能装逼,东扯西扯,说话也挺能绕弯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到主持接完秦晅的肌腱,邵萱萱还是没明白他到底想找自己聊什么。 山上风景很好? 你爹很厉害就是运气太差? 老皇帝虽然心狠手辣但是因为他是皇帝所以大家都要认命,不要有仇恨心理? 太子身为老皇帝的亲儿子,愿意顶着老爹的压力收留你这个罪臣之女,你要好好感激人家,好好伺候着没准以后能混个小老婆当当? 邵萱萱觉得他什么意思都有,又似什么意思都没有。 玩政治的少年啊,都特么有一颗深不可测的心! 不过这么一聊,邵萱萱对这里算是有点了解了。这山脚下前朝曾建过瓷窑,便唤作瓷窑山,山寺随山名,叫做瓷安寺。主持法号成空,俗家姓王,原是杏林世家子弟,是以习得一手岐黄妙术。 邵萱萱按着自己仅有的那点儿佛学知识,在心里给王成空法师改了个姓:“那他现在就叫释成空了,是吧?” 萧谨容怔了怔,点头。 房门吱呀打开,王成空,也就是释成空院主带着小比丘们出来了,合手行礼。 邵萱萱憋不住,又在心里给他加个声效,阿弥陀佛。 成空主持便带着人离开了。 邵萱萱跟着萧谨容进去,秦晅白着脸靠在床头,额头上全是冷汗,手脚上都缠了白纱。 成空口不能言,便将一切注意事项都清清楚楚写在纸上,萧谨容和邵萱萱凑过去看了几眼,都有些无奈。 萧谨容是怕山寺人手不够,“聂襄宁”又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十指不沾泥的,怕他们伺候不好太子。邵萱萱则是因为不少字看不懂,和怕麻烦。 小变态原来就挑食,现在又多了忌口的东西,这不得折腾死她啊! 而且,原来在马车里说得是要去找解药,进来瞬间就变成治伤和复健治疗休养了,说好的诚心待人呢? 邵萱萱心里很有些不爽。 萧谨容先跟秦晅隐晦地表达了下这地方人手不足,需不需要加派人来照顾他的意思? 邵萱萱默默点头,萧少爷虽然讲话比较迂回,人还是很拎得清的。 秦晅却一口拒绝了,瞥了一眼邵萱萱,随口道:“有她一个便够了,这事张扬出去也不好,下面的事情,还要敬之你多多费心。” 邵萱萱心里一沉,眼睁睁看着萧谨容带着人离开了,才大着胆子道:“你还真放心我,不怕我再绑架你?” 秦晅看都懒得看她,倒是方才送茶的小和尚端了煎好的汤药过来,身后跟着那位船夫。 他身上仍旧配着剑,一进门便站到了暗处,眼睛却刀子一样警告意味十足地剜了邵萱萱一下。 邵萱萱恍然,人家现在有保镖了,安心养病就得了。 ☆、第四十六回阴谋 山中不知岁月,在山寺住下后,邵萱萱就觉得时间过得特别的慢。 秦晅手脚没好干净,大部分时间都闲得发慌,有事没事指使她做这个做那个,一刻都见不得她闲着。 但偏偏要她做的那些事情,也都只是抬抬手的程度——譬如茶太烫,放到桌上凉一凉再送来;譬如屋子太闷,开个窗透透气;譬如烛火太暗,剪一剪灯花或挑一挑烛芯…… 期间萧谨容只来过一次,两人神神秘秘关在屋子里聊了半天,才又匆忙离去。 那个撑船将他们接来的男子姓方,单名一个砚字,似乎很听秦晅的话,开口闭口都是殿下。秦晅对他却还有些忌讳,起码在邵萱萱吃完了解药,再同他要的时候,明显就避着他。 看他不慌不忙的模样,果然还是藏着存货的。 邵萱萱试探着问他找草药的事情,秦晅懒洋洋的:“我身上的伤都没好呢,怎么带你去?”说完,又示意她把窗户关一关:“风太凉了,吹得我头疼。” 天气是越来越冷了,山上尤其明显,那个叫性远的小和尚都已经穿上夹袄了,鼓鼓囊囊的,衬得圆圆的脑袋都小了很多。 秦晅渐渐能下地了,手指也能做点简单的动作,经常就拉着邵萱萱在山寺后面的荷花池边掏蚂蚁洞。 “掏”这个动作,太子殿下当然是不屑做的。 邵萱萱把沾满蚂蚁尸体的木棍从泥土里拔出来,缩着脖子说:“干嘛老跟它们过不去啦,冷死了,我们回去吧。” “回去做什么?”秦晅瞅着那几只漏网之鱼,看它们急惶惶逃窜,扯了扯嘴角,“这庙里太冷清了,吃的东西也太素淡,咱们弄点好吃的怎么样?” 邵萱萱眼睛亮了起来,这话倒是说到她心里去了,和尚们长年累月吃素习惯了,她不行啊,她都梦到好几次辣子鸡丁、锅包肉了。 秦晅指指山寺后墙:“咱们从这里出去。” 邵萱萱怀疑地看他:“这么高,怎么爬,你腿受得了?” 秦晅淡定地唤了一声“方砚”,方砚幽灵一样出现在他们身后——两人都靠着方砚帮忙才翻出墙去。 后墙紧贴着山壁,翻出去再往上爬个三四米,就进入到树林中。 方砚不远不近跟着,邵萱萱扶着秦晅踉跄着往前走,声音小小的抱怨:“到底要捉什么吃的呀?我先说明啊,我连鸟都不会打,你不要指望我。 秦晅瞥她一眼:“你近来不都在练习投掷飞石,一点儿进步都没有。” 邵萱萱噎住,她是有在练习,但那些石头总是时灵时不灵,实用价值实在不是很大。按她的想法,身边既然有方砚这么个好手在,不用白不用,让他捉点鸟兽,开开荤么差不多了,何必非要自己动手呢? 秦晅固执地还要继续往上,一直爬到一处山岩群,才喘着气坐下。 邵萱萱也在他边上坐下,缓了一缓,看着山岩外大片大片的绿树发呆。一周之前,她可想不到自己居然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秦晅也似转了性,大大方方、不计前嫌,甚至都不急着回宫了。 邵萱萱有种连续上班一个月后突然得到带薪假期的惊喜,又像学生时熬过了高考,终于得以日夜颠倒地守在电视机前……唯一不同的是,带薪假和暑假都是有始有终的,从某一日开始到某一日结束,明白清楚地记录在日历上。 而现在的悠闲日子开始得莫名其妙,结束的期限也完全未知。 邵萱萱觉得自己越来越有受虐狂的潜质,过得不好要不开心,难得过得好一些了,又开始忧虑什么时候结束,结束时会不会有更加艰难的岁月。 她已经被吓怕了,无论是秦晅还是齐王,甚至是卫延、死去的那个小侍卫。 秦晅整个人躺倒在被冬日阳光晒得暖呼呼的岩石上,黑而深邃的眼睛倒映着日光、白云、蓝天和一些树枝,终于有了十七八岁少年的影子。 方砚花小半天时间捉了两只兔子,剥洗干净,在另一块岩石上生火,用随身带着的食盐和香料烘烤。 很快,空气里都是兔子肉的香气。 邵萱萱伸直了脖子去看,正看到方砚拿匕首将兔肉片成薄片,用不知名的树叶捧过来,恭敬地唤秦晅,“殿下”。 邵萱萱狠了咽了下口水,秦晅爬坐起来,尝了两片,招呼邵萱萱和他一起坐下。 天地辽阔,他的心胸似乎也开阔了不少。 邵萱萱咬了一口之后,才发现野生的兔子肉居然柴得厉害,油脂都很少,好在纯天然无污染,又放了佐料,入口还是很鲜美的。 她一面吃一面向方砚道:“你还带了盐呀,这简直就是野炊烧烤嘛,可惜没有啤酒。” 秦晅问她什么是啤酒,邵萱萱随口说是一种酒名,价廉物美,最适合夏天吃烧烤时候喝。说到吃的,她的话就多了起来,羊肉串要放孜然,烤生蚝要放蒜泥,茄子一定要用大的,韭菜搁铁丝网上,烤鱼最要技术,既不能焦了也不能忘了去腥…… 秦晅和方砚都侧头看着她,十四五岁,正是少女风姿初显的时候,白皙的脸上沾着一点儿煤灰,因为吃兔肉而泛着点儿油光的殷红嘴唇不断开翕,说着遥远地方的美食——方砚余光瞄到太子若有所思的表情,迅速低下头不敢再看。 他是被破格提拔上来的,这个“格”破得有些吓人,直接从待罪死囚升级为皇家侍卫,虽然不在册,也已经是天上地下的差别。 这位“邵公公”既然是太子的人,无论男女,他都理应避个嫌的。 秦晅却没让他回避的意思,耐心地听邵萱萱说完,又问了几味香料,半真半假向他道:“改日也准备些铁签、烤架,按她说的那些,准备好东西洗净沥干,再烫些好酒,想必滋味不错。” 方砚认真记下,邵萱萱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她其实不过随口说说,他们这样郑重其事……尤其是秦晅,有求必应,倒有几分追人的架势。 邵萱萱那颗小心脏登时又飘摇起来。 有异性青睐是一回事,被一只蝎子青眼有加,则又是另一回事了。 三人在山上待到饭点,才慢腾腾返回寺中。 临到睡前,秦晅又吩咐给邵萱萱加床被子。邵萱萱无功而一再不受禄,内心受不住冲击,终于试探着问出口:“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呀?” 合作,合作,他提了这么久,她实在没看出来自己价值。 秦晅露出淡淡的笑容:“对你好也不行?” 你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叫人心惊胆战啊! “你不用担心,我说合作,并不是要你去搏命,等过几天,你便知道了。” 他说得轻巧,邵萱萱等得难熬。这个“几天”实在是漫长,一直到第一场雪落下,山寺附近的菜地里都积满了白色的后雪,才终于有了点眉目。 萧谨容冒雪赶来,带了大队的人马,当着山寺中一众和尚的面,浩浩荡荡而来,以储君之礼相迎,用绣满蟠龙的软榻将人接下山去。 邵萱萱坐在后面的马车里,悄悄打量了几眼步履整齐的士兵们,白亮的戈矛倒映着冬日的朝阳,一点儿暖意也没有。 一直到车驾进了皇城,邵萱萱才听到一点儿风声。 齐王密谋杀储篡位,现在东窗事发,已经连夜出逃。 ☆、第四十七回封赏 邵萱萱算是明白什么叫风水轮流转了,一时风头无两的齐王突然就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王府中抄检出大量兵器,甚至还有象征皇权的冕旒冠和十二章冕服薰裳。 邵萱萱觉得齐王纵然野心勃勃,也未必会做藏“龙袍”在家里的蠢事。至于勾结禁军,闯入储宫将太子人掳走这样的莫须有罪名,也实在有些荒谬——明明是小变态自己跑去人家王府,才被追杀的嘛。 但老皇帝却对这些深信不疑,老太后说情都不顶用,迅速就给定了罪名。依附于齐王的一干大臣也迅速被清洗,抓了一批,杀了一批,朝野之上登时人人自危。 秦晅由萧谨容护送着回到春熙宫,再一次得到一干人刷副本一样程度的探望。 邵萱萱被秦晅拉着串了半天供,太后、皇后传了懿旨来召见“罪女聂襄宁”时,照样紧张得不得了。 秦晅已经被太医们包围了,自然没空再指点她。 邵萱萱跟着两个宫人穿花廊、过曲桥、上石阶,一直走了一炷香时间,才算到达目的地。 女人起居的地方果然跟少年储君的寝宫差别很大,熏香味道浓就算了,还一堆菩萨像,老太太端坐在帘子后的椅子上,边上莺莺燕燕挤了一堆环肥燕瘦的女人,个个都作宫装打扮。 邵萱萱规规矩矩地跪了下来,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跪来跪去的,特么一点儿人权都没有。 老太太干咳了一声,问道:“下面跪着的,便是聂如壁的女儿?” 邵萱萱点头,点完说了声“是”。 老太太明显有些不满的,但是强忍住了:“听说是你把太子救了出来的?当真是将门虎女,后生可畏啊。” 邵萱萱按着秦晅交代的,老老实实地背诵:“太子殿下的安危,事关江山社稷,妾也只是尽力而为。” 老太太没吭声,过了好一会儿,她边上坐着的一个宫装丽人才道:“母后,我看这女孩儿模样端秀,不如交给臣妾教养几日,果真如皇儿说的,是个武艺超群,性情温柔的好孩子,不如就遂了他的意,叫她跟在皇儿身边,封她个刀人,也不算委屈了她。” 太后长叹了口气,起身往内室走去。那丽人便掀开帘子,过来扶她:“好了,你起来罢。” 邵萱萱见过她几次,知道这位就是太子生母,当朝的皇后,小心翼翼地道谢:“谢谢皇后娘娘。” 皇后因为她救了太子,看她倒是很喜欢,拉着她的手道:“好姑娘,随我回宫去罢。” 邵萱萱心里很是忐忑,但跟着她总比跟着那个凶巴巴的老太婆好。 皇后的寝宫在椒房宫,邵萱萱也算蹭坐了一回凤辇,满目的金凤翩跹,身前身后仪舆、仪车仗势齐全,宣示着一国之母的无上尊严。 怪不得宫斗剧里大家都拼命争宠,出个门规格都不同,其他的就更不用说了。 她正想得出神,冷不丁皇后又问道:“你的武艺,都是同你父亲学来的?” 邵萱萱张了张嘴,心虚地点头:“是啊。” 皇后脸上的笑意更浓,简直跟看只香饽饽似的:“你父亲的事情,本宫也略有耳闻,古来忠孝两难全,难得你这样通达明理,将来也要更加尽心地跟着皇儿。陛下和太后那里,本宫也会帮你说说话,可不要叫我失望。” 邵萱萱除了点头,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要不是秦晅之前和她提过,“刀人”其实就是类似于贴身女侍卫,看皇后这个反应,还以为她是要让自己去做太子妃了。 到了椒房宫,早有女官在门口候着,她们一下车,那女官便道:“娘娘,太子殿下遣了张舜来问聂姑娘的事,已经候了小半个时辰了。” 皇后回了邵萱萱一个“你看我儿子多重视你”的表情,携着她的手进去。 吴有德死了之后,张舜就给秦晅升了官,这时便如吴有德一般,微弓着身,笑着给皇后行礼。他的目光落在邵萱萱身上,便跟她从来都是聂襄宁一样,一丝看到“邵豉”的神态都没有。 皇后拉了邵萱萱坐下,向他笑道:“你且回去吧,这人是我向皇太后讨来的,你们殿下要人,叫他自己去讨。” 张舜赔笑道:“娘娘,太子殿下说了,聂姑娘留在您这里,他是一千个一万个放心。” 皇后给他逗得满脸喜色,又问:“用过药了吗?晚膳要多吃一些,他仗着自己年轻,总是要逞强的,你们是他身边的人,要勤劝勉,可不许帮着出什么坏点子。” “奴婢知道。” 皇后又絮絮叨叨说了一些,便放张舜回去了。 邵萱萱第一次跟皇宫里的女人用膳,心里直打鼓,连筷子都不敢乱夹,这时倒有点想念秦晅了。 他毕竟知根知底,出点糗也不算什么,若是撞上他有意为难人的时候,出不出糗,也都不要紧了。 难道还怕他这种性格的人找不到理由来折腾人? 皇后似乎看出了她的如履薄冰,遣退布菜试菜的女官,先下了一箸,慈爱道:“吃吧,别太拘束了,不懂的就慢慢学,不急在这一时。” 邵萱萱这才拿起筷子,心里对皇后的印象好得不得了——多会体谅人的长辈啊,都不用说一句话,她就给你把什么都想到了。 不愧是皇帝的女人,这种业务素质,简直秒杀现代一干高级公关。 用完膳,皇后又拉着她说了一阵话,又问她救出太子的详细经过,又要看她舞剑,幸好椒房宫的老嬷嬷给阻止了:“娘娘,您也累了一天了,今日便早些歇下吧。聂姑娘人都在这里了,要看舞剑,也该挑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到园子里去看。” 邵萱萱决定给整个椒房宫的服务技能都打个满分! 这寝宫除了光线没有现代社会好,装修得雍容华贵、不落俗套,工作人员还个个都解语花似的,她要是皇帝,肯定下了班就往这儿跑! 但是当天晚上,皇帝却没有来。 邵萱萱被安置在暖阁里,满屋子香气,黄铜磨制的梳妆镜前放了一大堆花花绿绿的花钿、簪子,连垂落在床前的帐幔都带着不知名的香气。 闺房绣阁,软榻温香,莫不过如此。 邵萱萱却失眠了,回想起一路行来的种种,总疑心自己还身处梦中。 宫闱深深,也不知这皇宫里到底有多少这样类似的精致闺房,困着多少女人的韶华岁月——她翻了个身,一面怀念着电脑手机,一面隐隐为即将到来的又一次毒发日担忧。 秦晅到底没有带她去找空花阳焰,她是他手心里握着的武器,合用时候可以用来作齐王谋反的证人,不合用时,却不知会有什么下场。 一直到窗户纸开始泛白,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 被宫人唤醒之后,她们就急哄哄地给她梳妆打扮,收拾完出来,皇后也正妆容整齐地由贴身女官扶着迈出门槛。 邵萱萱正奇怪为什么起这么早呢,女官就说车驾已经准备好了。 一早起来,原来还先得去给皇太后问安——邵萱萱现在跟着她,理所当然得随行。 老太太不喜欢邵萱萱,连带着还跟皇后摆了摆谱,都没留她们吃饭。 邵萱萱对这个倒是挺能理解的,婆媳嘛,从古斗到今,真跟母女一样亲热才奇怪了。 椒房宫的早膳又养生又丰盛,光粥就有碧梗米粥和御田胭脂米粥,小菜则是香油炒的槐花菜、鸡油苕粉凉拌的荠菜、酱瓜彩椒混炒的鸡胸肉,还有各色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的点心。 邵萱萱在储宫也算见识了不少好吃的东西,到了她这里,才知道天外有天,美味之上还有美味。 一顿饭吃得尽兴之极,饭后娱乐却有些无聊——皇后娘娘的消遣居然是抄佛经! 女官给她在皇后边上也弄个小桌子,备了纸笔。邵萱萱硬着头皮跟着抄了好几张,一个个字东倒西歪,跟台风过境时候的小树林似的。 皇后写得十分认真,香烟袅袅,衬着这个中年美妇额头的细纹也虚无缥缈了几分。 宫人们帮着研磨,添香,一室寂静。 邵萱萱胳膊都酸了,笔下的那一撇就歪了,从印花小笺里横插了出去。 抄了起码两个多时辰,皇后才算停笔。邵萱萱悄悄揉了揉胳膊,正想着终于解放了啊,皇后又要弹琴。 邵萱萱在心里给她点了根蜡烛,都特么当第一(和谐)夫人了,每天的娱乐活动还这么沉闷,搁现代社会,就是工厂女工还能趁着休息时间刷个淘宝看个偶像剧呢。 皇后见她没精打采的,忍不住问:“襄宁,你是乏了吗?” 邵萱萱摇头,犹豫了下说:“坐久了腿有点发麻。” 皇后招呼宫人来给她捶腿,邵萱萱赶紧跳起来摆手:“不用不用,我跳个几分钟操就能生龙活虎了。” 皇后怔住:“跳草?” ☆、第四十八回回宫 第四十八回回宫 秦晅亲自来椒房宫问安,已经是两天之后的事情了。 车轮槛槛,随侍如云。甫一下车,张舜、方砚等人就把他们的太子殿下抬到了准备好的轮椅上。皇后的女官们行完礼之后,就都急匆匆了迎上来:“殿下,娘娘和聂姑娘还在静坐,请您去花厅歇一歇。” 秦晅“咦”了一声,示意张舜推着她往里走。 女官不敢阻拦,紧跟在他们身后。 殿内熏香清雅,还有宫人操琴,皇后和邵萱萱两人一人一张毡毛垫子,闭着眼睛安坐在上面。 秦晅皱眉,“母后,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皇后仍旧岿然不动,倒是邵萱萱迅速睁开了眼睛。 秦晅暗暗使眼色:你搞什么鬼? 邵萱萱比划:逗你妈开心啊,每天抄佛经有什么意思?然后就听皇后娘娘认真地问:“襄宁啊,还需得再坐多久?” 秦晅眉头蹙得更紧,邵萱萱被他看得心慌,小声道:“好了,已经差不多了。” 皇后这才深吸口气,慢慢睁开眼睛。女官扶着皇后站了起来,在椅子上坐定。 秦晅觉得这个便宜娘这几天真是活泼多了,多的有点儿……惊人。当然,皇后坐回到自己位子上后,说话还是很温柔很慈祥很符合一国之母的身份的。 母子俩东拉西扯说了半天,话题最后还是落到了邵萱萱身上——皇后觉得知子莫若母,儿子来这儿明显就是犯了相思,想要找个时间跟姑娘说说贴心话,亲近亲近。是以聊了几句,就找了借口离开,还把几位宫人内侍都屏退了。 除了张舜,大家退下时都是一副“你懂我也懂”的表情。 年轻人哦,就是凶残如太子殿下,谈起恋爱来也是黏黏糊糊的。张舜一边断后关门,一边就有些好笑,要是见识过太子折腾屋里那位的手段,大家恐怕就不会这么想了。 张舜毕竟跟邵萱萱“共事”过这么久,多少是知道点点小□□的,可不敢将这两人的关系简单想成少年太子和太子妃甜甜蜜蜜的重逢。 而留在屋里的两人,也确实没有辜负他的揣测—— 秦晅来这儿确实是为了邵萱萱,当然不是因为喜欢,纯粹就是她毒发的日子快到了,要来送药。 邵萱萱早在听到宫人通报时候心跳就加速了,耐着性子陪着皇后练瑜伽,口腔都快急出燎泡来了。 一是身上的毒要发作了,二就是皇后那茂盛的好奇心她已经快要hold不住了! 她又不是吃饱了撑得,没事就喜欢教古代宫廷贵妇练瑜伽学什么养生之道——实在是皇后一直催着想看剑舞,想看飞檐走壁,想看百步穿杨…… 她藏好秦晅递过来的药丸之后,拉住她的袖子,可怜兮兮道:“你得给我想个办法啊,你娘天天念叨着让我表演点什么给她看,我又不会武功,就那个掷飞石,也时灵时不灵的!” 秦晅有点怒其不争:“这么多日子以来,你就没点长进?” “你说得容易,”邵萱萱抱怨道,“你就教了我那么一点点儿东西,我怎么长进啊——你再不帮我想想办法,我真的要穿帮了,总不能教你妈跳郑多燕吧。” “什么真多燕?” 邵萱萱叹气,用看老古董的眼光看他:“我说你到底哪里来的呀,你这种穿越,有什么意义……总之,我真的快装不下去了。” 秦晅沉吟半晌,“不然,我向母后讨你回去,在春熙宫待上几日,学些唬人的花拳绣腿?” 邵萱萱赶紧点头,别说花拳绣腿,只要别在被皇后催,就是学跳钢(和谐)管舞也是没有问题的。 秦晅满以为这个事情还是比较好办的,没想到皇后居然还挺讲规矩的,矢口拒绝不说,还催着他回去好好养病。 邵萱萱失望极了,又不好太积极,只好可怜巴巴地看着他离去。 一直到临要上车了,皇后才趁着人不注意在太子的脑门上轻戳了一下,劝解道:“身体还未养好,便这般肆意放恣,须知欲不可纵,声色有节,方能强而寿,如若不然,纵心竭意也只能逞一时欢愉。” 邵萱萱离得近,听倒是听到了,一时间没能理解意思,直到她说到“逞一时欢愉”,才有点反应过来——卧槽我跟你这个假儿子没有那种关系好吧! 秦晅却是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末了还说了句:“母后教诲得是,儿臣晓得了。” 邵萱萱哑然,太子一行如来时一样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齐王逃离京城之后,断断续续有军报送来,邵萱萱虽然身处后宫,多少还是听到一点儿风声的。 事发没多久,齐王北疆封地的部将就叛变了,与当地守军发生冲突,传言齐王妃与齐王世子在乱军之中身亡,乱军激愤异常,缟衣素旗夺下多个城池,成功与狼狈出逃的齐王汇合,并与漠北狼军联手,眼看战火在即。 邵萱萱听天书似的把这些消息咽下去,如今看着秦晅若无其事地假扮着太子与皇后周旋,再想到自己其实也已经成为局中人,登时就有些唏嘘。 她听俞嫣初说过漠北黄沙漫天的景象,也见过齐王静夜里吹响胡笳的侧影,还从卫延的冰冷的剑下死里逃生。 短短数月时间,吴有德丧命,秦晅手足被废,齐王一干人亡命天涯,自己居然成了当朝太子的预备侍卫…… 人生如寄,生死难料。 皇后见她闷闷不乐,还道是少年人清热难尽,隐晦地又来提点——对于儿子,她是谆谆教导,对于“聂襄宁”,却不能失了皇家威仪。 太子可是一国储君,岂能天天跟谁儿女情长? 后宫讲究的是雨露均沾,独霸未来国君的想法,那是万万不能有的,即便是个萌芽,也得消灭得干干净净。 邵萱萱无精打采地听着,心里却有些凄然——她来椒房宫这么久,皇帝还没来过过夜呢。 后宫佳丽无数,就是挨个轮过去,也要不少时间。 看这美丽的女人说得头头是道,却不知每晚独自对着孤零零的床铺时,是什么滋味。 她不由有些庆幸,庆幸秦晅不是什么真太子,庆幸自己对他没产生多少依赖之外的情愫,在这种等闲不等闲都容易起风波的地方,谈感情是多么不理智的一件事情。 天色渐黯,宫里四处都点起了灯。 干燥的北风在吹经慈湖支脉时带来了不少湿气,使皇城的冬夜更加的湿冷,偶有梅花开放,连香气都似冻住了。 邵萱萱陪着皇后下了两盘棋,输得一塌糊涂,懒洋洋回了自己睡觉的暖阁。烫了脚,上了床,宫人刚刚关门出去呢,窗户突然就给小石头轻砸了一下。 邵萱萱一个激灵坐起来,正要出声,就听到一个声音轻轻道:“聂姑娘,是我。” 是方砚。 他是太子的侍卫,居然私闯后宫! 邵萱萱现在多少也了解了一些宫廷规矩,瞬间就联想到方砚这么大胆的原因——秦晅早在刚穿越到这里不久,就敢夜夜出来全城乱逛,各个宫门城门闯遍,派个手下闯一闯便宜老娘的寝宫,想想也是可能的。 她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又把枕头什么的塞进被子里充作身体,轻轻推开窗,跳了出去。 方砚作内侍打扮,帽子压得低低的,也不多话,领着她就走。 圆月当空,夜深露重,脚下甚至有隐隐霜花压碎的声音。 两人一直行到宫墙边,方砚才突然掏出九爪勾,甩上高墙,攥住她胳膊,带着她提气翻墙而过。 邵萱萱被秦晅那种暴力的翻墙方法对待过,早在看到他掏出工具时就警惕了起来,没想到待遇居然这么好,直接跟着他一起翻了过去。 一连绕过好几道门,才终于回到春熙宫。 经过秦晅的几轮清洗,以吴有德为代表的一干内侍、宫人乃至侍卫都已经被替换干净了。方砚行事,却还是很小心,带邵萱萱进来几乎没惊动几个人。 秦晅果然没睡,正靠在软榻上闭着眼睛小憩。 见他们带着寒气进来,懒洋洋道:“如此,方砚你便教她一些粗浅功夫,不求精深,越花哨越浮夸的越好。” 邵萱萱眨巴眼睛,感激道:“总算你还记得哦。” 秦晅瞥了她一眼,眼角眉梢全是寒意:“也望你牢记着今时今日的点点滴滴,莫要再做叫我寒心的事情——我这个人,记性向来很好。” 邵萱萱瞬间就想起自己绑架他的那些事情,手足都有些发凉。 他一直不提,直到她催眠得自己都快忘记了,甚至开口求助了,才陡然提起。雪中送炭,炭火也是灼热到能烫伤人的。 她不能将这火炭拱手送还,赤手捧住,又太过炽热。 方砚似不知两人之间涌动的暗潮,摆了个架势,唤了一声“聂姑娘”,虎虎生风地打了套拳。邵萱萱本来心里就乱,被他晃得眼花缭乱,秦晅也摇头:“太难了,再挑简单些的。” ☆、第四十九回马步 第四十九回马步 邵萱萱简直举双手赞成! 是啊!真的太难了! 方砚无奈,拿了匕首,挑架势好看的招式耍了几下——他本来就身材颀长,这几下如行云流水,漂亮至极,邵萱萱立刻就开始鼓掌。 方砚的脸刷的红了,那情绪有点类似于高中生算出来六加一等于七,被人围着夸“好聪明”。 他瞄了秦晅一眼,对方也挺瞧不上邵萱萱那眼光的,鄙视地说:“就先教第一三五式吧。” 全是最华丽,最不实用的。 邵萱萱还有点担忧,“会不会太难了?” 秦晅不耐烦:“那就先扎一晚上马步。” 邵萱萱不敢再还嘴,踢踢腿,甩甩手,开始热身。 方砚无措,秦晅磨牙:“你干嘛?” “热身啊,”邵萱萱还挺有理的,“运动前不热身,扭伤了咋办?” 这样就能不扭伤了?秦晅哼了一声,给方砚递了个眼色。 方砚干咳一声:“聂姑娘,咱们开始吧。” 邵萱萱对他印象不错,但因为有卫延的前例,她还是努力告诫自己,这些人看着好说话,其实都是被洗过脑的,不发作时是小帅哥,一发作就是黑(和谐)寡妇! 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方砚放慢动作又示范了一遍,邵萱萱凭着记忆抬腿扭头伸着胳膊把匕首往前递——一个踉跄,扑倒在地上。 方砚眼皮跳了跳,秦晅干脆翻身眼不见为净…… 最后还是蹲马步,蹲马步是基础,基础中的基础,下盘不稳,一切都免谈! 都不用别人来揍你,自己就摔了。 邵萱萱觉得时间突然就慢下来了,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胳膊、小腿、大腿上好像都爬满了蚂蚁,又痒又麻。 她忍不住就要分散一下注意力,眼珠子四处乱转。 方砚端了条凳子坐在不远处,秦晅身上盖着毯子,一动也不动,应该是睡着了,窗户上倒影着外面侍卫的影子…… 邵萱萱最后还是选择了方砚作为搭讪的对象:“方砚,你多大了?” 方砚抬了抬眉毛,没吭声。 邵萱萱说了这么一句,就觉得小腿的麻痒驱散了点,当下也不管人家爱不爱搭理自己,继续道:“十八有了吧?哎,你多大开始学功夫的呀,好厉害,就刚才那几招,简直帅毙了!” 她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方砚正犹豫要不要回答呢,一直沉默的秦晅坐了起来:“方砚,你先出去。” 方砚赶紧站起来往外走,邵萱萱也闭上了嘴巴,忐忑地看着秦晅。 秦晅瞅着她,冷笑:“腿酸,想找人说说话?” 邵萱萱咬咬嘴唇,是啊,很明显吗? 秦晅拿过放在床边的腋杖——这还是用她当时画的图纸做的呢——慢慢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桌边,坐下。 “继续说呗。” 跟你有什么好说的! 邵萱萱心里挺嫌弃的,等秦晅又催了一句,才问:“那我就说了啊……你干嘛非得让我扮聂襄宁呀?”要假装成另一个人,其实压力还真的挺大的,尤其还是在人精遍地的皇宫。 秦晅的手腕还在恢复,捏着茶杯摆弄了几下,又试图去拎茶壶,手软塌塌的,试了几下都没能拿起来。 邵萱萱“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秦晅放下水壶,扭头看她:“很好笑?” 邵萱萱干咳,秦晅抬腿在她小腿上轻踢了一下:“站直,再往下蹲点,背挺直。” 邵萱萱的表情塌了下来。 “嘴巴也别停,继续说。” 邵萱萱瓮声瓮气道:“你又不理我,自说自话有什么意思?” 秦晅掀了掀眼皮,“你真想知道?” 邵萱萱期待地看着他,秦晅端起茶杯喝了好几口,才慢慢道:“小皇叔什么目的,俞嫣初什么目的,我便是什么目的。” 邵萱萱愣了愣,齐王的目的……难道不是……不是因为喜欢聂襄宁? 俞嫣初的目的,也不是内疚? 邵萱萱酝酿再酝酿,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镇定:“哦,那他们是什么目的啊?” 秦晅瞄了窗外一眼,随口道:“聂如璧还活着的话,应该和他有关系,想来不是财就是权了——这具身体有留给你什么记忆吗?” 邵萱萱摇头,随即意味到他这话的意思:“难道……你有‘他’的记忆?” “没有。”秦晅否认道,“我以为你有——你掷飞石不是时灵时不灵的么,没准她还给你留了别的东西。” 邵萱萱不吭声了,关于这点,她倒是真留意到了,还幻想着能试试激发下潜能,没想到他居然也留意到了。 秦晅见她一副完全在状况外的样子,有点后悔提起这个话题了,又开始挑剔邵萱萱蹲马步的姿势。 邵萱萱本来就蹲得够累的,被他在胳膊上敲一下,小腿踢一脚,登时汗就留得更多了,死命咬紧了嘴唇都忍不住颤抖。 秦晅落井下石地在那练习用手抓腋杖,抬起来之后,巍巍颤颤地伸过来架在邵萱萱肩膀上——邵萱萱明显感觉到拐杖往后背划去。 那个位置,命门穴可不能乱碰的! 邵萱萱下意识就要多躲开,人有了动作,才发现腿已经麻了,居然完全动不了。在她脑袋反应过来之前,身体——主要是上半身——率先做出了反应,肩膀微微一沉,稍一侧身,十分自然地就躲过秦晅没什么技术含量的一拐。 邵萱萱吁气,还好自己反应快! 秦晅却蹙紧了眉头,这个身体,果然和自己的身体一样,残留着上一个主人的使用习惯。 邵萱萱一点儿武功不会却能不经意间按着身体的习惯避开危难,而他,明显能感觉到这具身体先天不足带来的一些限制。 要不是这样,那天也不至于中箭受伤,落到邵萱萱这丫头手里,甚至被齐王手下追杀。好在他应变够快,暗中留了暗号,萧谨容也没叫他失望,两人一明一暗,成功将齐王引入圈套,顺便拔除了禁卫中的俞氏旧部。 俞嫣初当时能随意出入储宫,多半也有这些人的相助。 总算也是殊途同归,没耽误正事。 秦晅的眉头很快舒展开了,不动声色地唤邵萱萱起来,“天也快亮了,我让方砚送你回去。”邵萱萱苦着脸点头,心里却有些不甘愿,住在皇后那儿固然吃的好穿的好,但是每天都要去刷太后,冷言冷语就算了,天天给这么个不是自己祖宗的坏脾气老头头跪,真的非常非常的讨厌啊! 还有就是皇后总想着要看舞剑,她实在是搞不来! 小变态现在脾气好了不少,也不再有事没事就想ooxx了,在储宫待着,综合安全系数还是比较高的。 邵萱萱纠结地看着秦晅,最后说:“这么晚了,不如我明天再回去吧?” 秦晅的视线瞬间就拉长了:“你这算是……自荐枕席?” 荐你妹!! 邵萱萱迅速收回了自己的评价,拉开门就冲方砚道:“走吧走吧!” 方砚当然不会听她的,站在原地看向屋内的秦晅,秦晅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离开。方砚只得跟上已经往前走了一小段路的邵萱萱,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太子殿下刚刚似乎……挺高兴的。 他们仍旧是按原路返回的,黎明将至,整个皇宫都在沉睡,只有长明的宫灯和值夜的禁卫还清醒着。 临到了椒房宫,邵萱萱的脚步慢了下来,方砚是不喜欢多话的人,她走得慢,他也就耐心放慢脚步着,亦步亦趋,连催促的话都没有。 再翻过一堵墙就是椒房宫了,邵萱萱深吸口气,仰头看着方砚将九爪勾甩上去,带着她,轻轻在墙上蹬了几下就爬到顶了。 墙后确实一片灯火通明,邵萱萱一愣,方砚已经比她先反应过来,拽着她迅速落入草丛,轻声道:“你在这里等一等,我去瞧瞧出了什么事情。” 邵萱萱望着人来人往的游廊,和那几个跟着侍女,明显是从太医院过来的老头子,低声道:“似乎……是皇后……或者是住皇后房间的人出事了。” 皇后的房间能住什么人,皇子们都大了,皇女们也不大可能住在这里……唯一可能下榻的,就只有皇帝了。 无论是皇后出事还是皇帝出事,都将是震动社稷的大事。 方砚不敢托大,打算先带着邵萱萱回去储宫再说,才刚将九爪勾抛上墙头,蓦然听到一个威严的声音怒喝:“什么人在那里?” 紧接着,大片的火光和人群就朝着他们的方向围拢了过来。 随着夜风颤动的火光照在脸色发白的邵萱萱和方砚脸上,也将他们的影子曲扭、映射在高墙上。 就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突然有晨钟敲响,接着便是一声传染一声的的破晓鼓声。 秦晅说的没错,天确实要亮,只是他们俩,却未必等得到了。 ☆、第五十回遇刺 老皇帝甫一从人群中出来,方砚就老老实实跪了下去。邵萱萱被他拉了一把,也跟着跪了下来。 老皇帝瞪着他们两人,冷笑道:“深夜擅闯皇后寝宫,该当何罪?” 皇后赶紧跟着在她边上跪倒:“陛下,这便是那个救了太子性命的女孩儿,臣妾看她通达明理,故而养在身旁。今晚……少年人情热,一时做错事情,也是难免的。” 方砚沉默着不敢搭腔,母亲总是心疼儿子的,说儿子一时情难自禁失了分寸,总比包藏祸心别有所图好得多。 邵萱萱和方砚这个事情,本来就是可大可小的——往大说,私闯后宫就是十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往小了说,方砚现在是个“内侍”的打扮,邵萱萱又是个姑娘……拿皇后那句少年人“情热”,也确实解释得过去。 老皇帝却没这么容易对付,盯着邵萱萱和方砚看了一会儿,忽道:“你是哪个宫的?朕怎么没见过你” 方砚被秦晅提拔上来之后,直接就带了出去,皇后认得他,老皇帝却是认不大得的。 皇帝越看越觉得眼熟,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就见一个小宫人急匆匆跑来,惊呼道:“不好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落水了!” 邵萱萱扎了一晚上马步,现在又在寒夜里跪着,精神高度紧张地同时就有点恍惚,错耳听成了“太子殿下裸(和谐)睡了”。 裸(和谐)睡就裸(和谐)睡,很严重吗?还得大呼小叫得什么人都知道? 方砚最先反应过来,也不管皇帝还让他罚跪呢,跳起来直接就往外冲——等皇帝回神要人拦他,他早已经跑远了。 邵萱萱跟着想要效仿,迅速就给最近的两个老内侍给拦住了。 皇后却在心里松了口气,要是被皇帝发现方砚的真实身份,那才是真正捅了天大的篓子! 她在心里把人过滤了一遍,迅速就想到了三皇子的生母王贵妃身上。 自己儿子的储位坐得虽然稳,觊觎的人也不是没有,刚刚匆促出京的齐王,就是其中一个典型。老皇帝未必真不知道太子在其中有动手脚,但齐王是弟弟,不是儿子,想来自己丈夫也就是碍着皇太后的面子不好做太绝。 如今太子设套,齐王也钻了,皇帝自然是顺水推舟的,只是……皇后心惊肉跳地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三皇子这只小黄雀,可是皇帝的亲生骨肉。 而且,还是王贵妃的儿子。 女人对这种事情天生敏感,这又是个母凭子贵的时代,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见皇帝听到儿子落水的消息后,一点儿没有要赶去探望的意思,心里登时凉了一截,凄然地喊了一声“晅儿”,再顾不得什么,爬起来也往外跑去。 随身侍奉的女官和内侍们赶紧跟了上去,皇帝犹豫了片刻,叹了口气,朝着皇后离去的方向踱步行去。 邵萱萱哆嗦着爬起来,却没跟着去凑热闹。 小变态那种人,怎么死也不可能是淹死的吧……她也没管那些宫人内侍们,自顾自往暖阁方向走,进了房间,就要关门。 房门却被抵住,一个身量娇小的宫人探进头来,唤道:“聂姑娘,我们娘娘……您就这么不管了?” 邵萱萱无语地看着她,我刚刚死里逃生啊,你们娘娘是一国之母,皇帝跟她是一家人,我不出现才比较合适吧? 宫人却执着地拿手撑在门上,“聂姑娘——” 邵萱萱真的很想直接脱了衣服钻到被子里闭上眼睛装死算了,但是她这样瞧着自己,是显得自己挺冷血的。 她认命地叹了口气,松开按在门上的手:“算了,咱们走吧。” 宫人提着盏宫灯,在前面替她引路——今晚这一番热闹,想必明天一早就要传得沸沸扬扬了。 邵萱萱想起老太后那张凶巴巴的老脸,登时就更加不想掺进这趟浑水里了。 这小宫人看着娇小,走得倒是很快,襦裙下摆小幅度的颤动着,分花拂柳,轻盈美丽得像是朵黑夜里倒垂着随风轻晃的百合花。 邵萱萱跟在她后面,只觉这花香一阵阵自她身上传来,迷迷糊糊走了一阵,脚下一滑,跌倒在地上。 她这一跤摔的极重,脑子也瞬间清醒了几分,蓦然意识到周围居然已经没有一个人了,冬日花木稀疏,那点灯光撒在秃枝上,像是将枝梢也点燃了一般。 “哎呀,聂姑娘,你没事吧。” 那宫人说着就想把宫灯放下,手一抖,灯摔到地上,那股香气更浓了。 邵萱萱下意识就屏住了呼吸,身体却已然不受控制,歪倒在地上,眼皮更是重逾泰山。她用尽了力气咬住舌头,咬出满嘴血腥味后才终于睁开一线眼皮。 地上的宫灯已经快要燃尽了,那截柔软的襦裙下摆近到了眼前。 邵萱萱勉力想要再看清楚一些,眼睛却无论如何也睁不开了;想要呼救,喉咙也完全发不出声音。 这时她才有些后悔,自己怎么没有好好跟着太子他们学点功夫。 襦裙终于动了动,她似乎蹲了下来,袖子里白亮的匕首也露了出来。邵萱萱曲了曲手指,想要避开、想要逃跑,却最终一点儿动作都做不出来。 匕首尖抖得很厉害,但还是在一点点逼近。 都这么害怕了,你特么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杀我啊! 你不开心,我也不开心啊! 匕首在她胸前停了好一会儿,又犹疑了一会儿,挪到了她纤细的脖子上。 剧烈的疼痛袭来时候,邵萱萱终于凭着短暂的刺激成功睁开了眼睛,本能的求生欲让她反手握住了血淋淋的刀刃,翻转手腕…… 俞嫣初说这套小擒拿手精妙无双,果然不是在奉承。 那宫人“啊”的惊呼了一声,也跌倒在地,松开匕首往后退去。但她跌倒时脚勾到了邵萱萱的左腿,裙子下摆还被邵萱萱压住了,这么一动,登时就连带着拖着她一齐往前。 她的叫声更加尖锐,邵萱萱也给拖得血流更快,疼痛也更剧烈! 卧槽最毒妇人心啊,你拿刀抹我脖子就算了,现在被我抢到武器了特么的还不放过我,拖着我跑你跑不了的好不好!你行行好让我少流点血啊! 邵萱萱觉得自己应该还是可以抢救一下的,这个出血量颈动脉肯定没破! 可这个不专业的杀手要是再拖着自己跑,那可真就要玄乎了。 邵萱萱一手捂着血流如注的脖子,一手还拿着那把夺过来的匕首,伸手要去拨自己已经没有意识的左腿——至少,把那裙子先扯出去啊! 被人拖着走很痛,中毒加失血更可怕,她现在一是冷得发抖,二是怕得发抖。 归纳起来就是,抖抖抖抖抖。 宫人似乎也终于意识到自己跑不动似乎是被邵萱萱限制住了,急匆匆瞥了一眼只看到邵萱萱满是鲜血的脖子和手掌,直接就哭叫了出来:“聂姑娘,你好好去吧,你就是做鬼也不要怪我,都是太后让我做的,你去找她吧!你去找她吧!” 说话间,又死命地扯着裙子把邵萱萱拖行了起码三四米。 邵萱萱实在没办法了,血压根止不住啊,越动流的越快!真的好想好想砍死你这个不称职还特么胆小如鼠没担当的罪犯! 她抓着匕首,努力回想着秦晅之前教导的那些诀窍,甩腕,出刃。 那点寒光带着自己身上的血光,“噗”的一声直刺入这人的肩膀,“砰”的一声,宫人扑倒在地上,肩膀处渐渐渗出了一些血迹。 不知是不是真的摔到脑袋了,脸磕在地上之后,她就没动静了。 杀人犯居然还会装鸵鸟,简直了! 邵萱萱手忙脚乱地扯袖子解腰带捂住自己脖子上的伤口,挣扎着爬起来,那宫人下的迷药十分强劲,这样的剧痛之下,药效似乎又要发作了,得赶紧找到人求救才行。 这宫人混在皇后寝宫的,这地方都不安全,邵萱萱踉跄着往储宫方向跑去,眼前的花木却都跟没带3d眼镜时看到的电影屏幕似的,好像连地上的碎石都是双影的。 方砚,方砚—— 邵萱萱单手在假山石上撑了一下,继续往前跑去。后宫果然不是人待的地方,那么大年纪的老太太了,每天吃斋念佛,作起来就□□。 哪家的菩萨也不敢保佑你这样的人哇,怪不得小儿子谋反,皇长孙被人魂穿! 她努力让自己不睡着,嘴里絮絮叨叨地嘀咕着,一时是“我不想死”,一时又是“死老太太”,走到宫门口时,终于遇到了禁卫。 他们也被邵萱萱的样子吓到,扶住她一边喊了声有刺客,一边就要把人往皇后的寝宫里送,好歹她之前也住这里了。 邵萱萱却不敢回去了,用血糊糊的手推他肩膀:“带我去见太子,见太子!” 她一说话,血流的更快,场面实在太过惊悚。 禁卫被她“我马上就要死了,赶紧带我去留遗嘱”的决绝态度吓到了,犹豫了大约三四秒,咬牙说了句“不管了”,打横将她抱起来,往储宫冲去。 邵萱萱死死地捂着自己的脖子,一边盯着他,一边心疼地看了看两人身后道上留下的点点血渍。 跑的时候不要颠我啊,这样血流很快,血流完了人就要死了。 省着点啊,这血又不是大姨妈的! 这是她昏迷前说的最后一句完整的话。 ☆、第五十一回“父女” 邵萱萱醒来的时候,脖子上已经结结实实裹上了一层白纱,手上也厚厚的一层。 她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脖子,一扭头,就看到了披着被子,坐在一边的秦晅。 邵萱萱:“……” 秦晅:“……” “我……”邵萱萱眨巴了下眼睛,鼻头发酸,终于还是忍住了眼泪,“我没死吧” 秦晅用看傻逼的眼神看她,死人还需要包扎?不过他虽然死过,也确实不知道死人要不要包扎伤口。 邵萱萱摸完了脖子,又在自己脸上轻捏了两下,这才放下心来。 秦晅问道:“你昨晚究竟怎么回事?” 邵萱萱愤然:“你娘宫里的一个小宫女偷袭我,先给我下药,接着就跟我亮刀子,幸好我跑得快!” 秦晅正要说什么,邵萱萱又道:“她自称是太后派来的——老太太也太狠了吧,我好歹也算她孙子的救命恩人!齐王是她儿子,你就不是她孙子了?” 秦晅抿紧嘴巴,裹紧被子往后靠了靠。 邵萱萱嘀嘀咕咕说了半天,才想到问他:“那你又是怎么了,怎么掉水里了?” 秦晅深吸了口气:“我不掉水里,你们能这么快回来?”邵萱萱“哦”了一声,四下张望:“方砚呢?” 秦晅没应声,邵萱萱心里蓦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他……没有回来?” 屋子里静悄悄的,窗户紧闭着,天光从窗户纸透进来,跟屋内的灯光汇合,将桌案、椅子照亮。 “方砚他……” “以后不要在人前提起他了,”秦晅淡淡道,“春熙宫没有这样的人,其他宫里也没有。” “没有?”邵萱萱几乎要跳起来,那可是活蹦乱跳的一个大活人,没有了是几个意思。她还要再说什么,秦晅裹着被子往前挪了挪,压低声音道:“难道你想他回来当太监?” 邵萱萱哑然。 秦晅靠坐回去,隔了一会儿,踢她道:“去给我倒杯茶来。” 邵萱萱扁了扁嘴:“我是病人。” 秦晅扯了一下被子:“要不是我,你还想回来养病?皇宫里要想要让谁消失,多的是办法。”邵萱萱想到方砚,默然无语。 方砚昨晚跟着她一起去了皇后寝宫,若是被皇帝知道他是男人……邵萱萱抖了抖,这算是她“聂襄宁”被捉奸,还是皇后娘娘被捉奸啊? 哪个听起来都挺可怕的,哪个估计都够让老皇帝不开心的。 秦晅又踢了她一脚:“快去。” 邵萱萱慢慢爬坐起来,下床趿着鞋子吧嗒吧嗒走到桌前,倒了两杯茶,自己先喝了,才拿着剩下的那杯过来,递给秦晅。 秦晅盯了会茶,又抬头来盯她——最近,邵姑娘的谱越来越大了,颇有给了点颜色就开染坊的架势。 他接过茶,喝了一小口,塞回到邵萱萱手里:“太烫了。” 邵萱萱狐疑地看他一眼,再去看茶水,她刚刚喝过,这点热气都看不出来了,怎么可能热? 她转身想走,秦晅拦住:“就这么端着吧,凉了我还要喝。” 邵萱萱:“……” 秦晅“咳咳”咳了两声,再一次靠回到床头。 邵萱萱这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这是要让自己做茶几啊!人权呢!!她迅速地就端着茶杯要往回走,秦晅早料到她会有这个反应,“敢走回去试试,我一定叫你脖子上的伤口再添两道。” 邵萱萱果然停下脚步,深吸了口气,猛然仰头把杯子里的水给喝了下去。 这下,倒是轮到秦晅愣住了。 邵萱萱挑衅地拿眼神看他,一副“老娘就是喝了你能怎么办”的嚣张架势。秦晅无语,你是喝了,可你还是乖乖听话停下来,没敢回去呀! 秦晅实在搞不懂邵萱萱这个自豪感到底是怎么来的,反抗一半比完全不反抗高贵很多吗? 说她骨头硬,她也老老实实把事情都做了;说她软,现在还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不服气不甘心不听话的讯息。 秦晅思考了很久,才想到很久很久以前,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曾有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 我闺女出阁后住得很远,明明是想我去看她的,偏偏每次见了面,总是要冷言冷语的奚落我。我是个粗人,不知女儿的心事,从此就不再去,哪知世事无常,竟然就到了这里,没了见面的机会。 秦晅细一思量,总觉得邵萱萱这模样跟那人描述里的女儿差不多。 我看起来很像你爹吗? 莫非你爹小时候常常打你? 秦晅皱紧了眉头,瞅着邵萱萱:“你同你爹,也都这么讲话?” 邵萱萱得意的表情瞬间就僵硬了,小变态你说这话什么意思!这和我爸爸有几个关系?不过……她的人生里好像是有这么一段叛逆时光,老爸说什么都要反驳一下,大约是在……初高中的时候吧。 十几岁的年纪,身上的骨骼正开始发育拔节,但又不够坚硬,父亲的身影没小时候那么高大了,但也还是自己坚强的后盾,于是就变成了这样既要反抗又不敢坚持到底…… 俗称,中二期。 邵萱萱默默打量了自己一眼,这个身体确实才十五岁啦,但她的心智是成熟的,难道还要再中二一次? 她忍不住把目光投向秦晅,他跟她老爸当然是不像的,但是他现在这个形象,也确实跟自己中二期的老爸有那么点点像…… 足够强大,又不够强大。 邵萱萱露出了恍然的表情,秦晅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个傻妞都想明白了,他居然还没有明白! 秦晅心情瞬间就坏了起来,穿越到这里之后,他可是时刻都没有放松过,学伪装、学写字、学认地方,防老爹防老娘防奶奶防手下防弟弟防叔叔…… 目之所及全是敌人,一点儿也不敢小觑。 好不容易发现邵萱萱这样一个跟他一样没有任何根基,还特别蠢特别好揉捏的角色,彻彻底底驯服之后,居然开始暴力反抗——绑架他! 改成怀柔政策之后,又莫名其妙朝着诡异的方向发展。 难道自己真的有什么地方特别像她老爸? 秦晅记事之后就没见识过父爱,坏的回忆倒是有不少,登时就觉得自己最近肯定对她太仁慈了。 不过……他不得不承认,这种跟被小动物踢了一脚的程度的反抗,其实倒也没那么讨厌。 比起明明在哆嗦还坚持绑架他的邵萱萱,还是这样的更加可爱一点。 “可爱”这个词,也是从邵萱萱那里学来的,更加简洁一点,还可以用“萌”来代替。 邵萱萱那天在瓷窑山上看到一只因为慌不择路最后撞到方砚小腿上的灰毛兔子时,就蹦出来这么一句:“哈哈哈哈,这个兔子萌死了啊!” 那兔子后来也确实死了,萌萌哒进了他们的肚子。 大约是太活泼了,肉有那么点柴。 秦晅揉了揉太阳穴,“再去倒一杯来。” 邵萱萱想明白之后,很为自己这么一把年纪了居然还中二羞愧,安安静静又去倒了一杯。秦晅也没再挑剔,拿过来就干干脆脆喝了。 大权在握的感觉虽然好,他也还没做好当人父亲的准备。 “最近呢,”秦晅把空掉的杯子还给她,“少到处乱走,盯着咱们的人实在是不少。” 邵萱萱点头:“你是指……”她压低声音,“太后娘娘?” “她当然想对付你,但想对付我的人,就未必是她了。”秦晅见她还有点茫然,更加明显地提点了一下,“这儿可不只一位娘娘。” 邵萱萱的眼睛亮了一下,卧槽,就说这个感觉这么熟悉! 这就是宫斗啊! 女人间的战争,以生殖能力为基础,智商为武器,外戚和运气为助力的宫斗啊—— 邵萱萱脑子里瞬间就蹦出无数个熟悉的剧情,狸猫换太子啦、麝香堕胎啦、谋杀亲子啦、太子偷小妈逼(和谐)奸胞妹啦……等等,后面这个好像是隋唐演义里的剧情。 邵萱萱陡然想起来,当太子的好像还真没几个当主角的,即便手里好牌一大把,最后也会被男主ko掉。 她忍不住又去打量秦晅,长相满分,性格负无限,做的那些事情……也挺小boss感觉的。 最可怕的是那个适应力,一般人穿越了,谁不想回到自己的世界去,也就他,一来就兢兢业业扮演着“太子”这个角色,喊人父皇母后也没半点心理障碍。 一副老子就要在这里好好混出点名堂的样子。 那个关于他过往的疑问再一次冒了出来,却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 问了也一定得不到回答的,看他对空花阳焰守口如瓶的模样就知道了。 这个人,最相信的人大约也就只有自己了。 要是有机会的话,邵萱萱倒是很想问问他爸爸:你到底是怎么教育的,到底要怎么样的人生经历才能让他在别人的人生里这样如鱼得水? ☆、第五十二回兄弟 秦晅对皇帝是没有多少感情的。 局外人才能把局势看得分明,早在他来这里之初,就看到了嚣张跋扈的太子光鲜背景下的巨大危机。 当朝太子,国之储君,居然在手上攒了那么多平民女子的命案,寝宫里的大太监还是别人安插进来的,寝宫的侍卫这么多还能让刺客如入无人之境…… 少年人犯错当然没有问题,但是连续犯这样多的错,还是被那么多双眼睛看到的错误,父母却仍旧溺爱如常,就有点问题了。 秦晅躺倒下来,在枕头上翻了个身,看着屏风外已经躺平熟睡的邵萱萱扯了扯嘴角——刚刚被刺杀过,现在却睡得这么安稳,也只有她了。 他闭上眼睛,整个房间却在脑内清楚明白地重现了出来,连被邵萱萱拉到床边没有搬回到桌子边的椅子都记得。 还有声音,女孩子轻柔的呼吸声,灯芯燃烧的声音,风吹到窗户上引起的轻微震动声,外面守着的侍卫们将身体重心从一只脚转移到另一只脚上落地的脚步声,走动时衣料与衣料轻轻摩擦的声音…… 什么都握在手里的感觉确实很好,好到像在做梦,只怕梦醒后还只剩下那片黑暗。 这些,本都应该与他无关。 可是,只要努力伸一伸手,抓一抓,便都能够永远切切实实落到他身上了。 秦晅翻了个身,手脚的肌腱仍然还没有完全恢复,迟早是能恢复的,如今他生在他人的眼皮底下,即便死了,也注定有那么多人会知道。 他有了一个时常被人惦记起来的名字,虽然并不属于他。 但名字这种东西,就跟山谷里的低洼处一样,只要长期为水流侵占着,自然就会被称为山涧。 这样危机四伏的地方,秦晅却在苦难里觉察了快乐,有这么多人,陪着他一起在权势中挣扎,起码是不孤单的。 冬夜漫长,这一年的冬雪来得浩荡而无声息。 邵萱萱在宫人的帮助下洗漱完后,凑到窗前,看着院中积满白雪的枯枝感叹:“好大的雪啊。”秦晅也难得来了兴趣,裹着厚厚的大氅,在宫人的搀扶下走到门外,甚至还伸手摸了摸冰凉的白色雪块。 皇后一早就来了,一是探望儿子,二是来看看邵萱萱的伤势——这两桩突发事件,倒是把昨晚方砚的事情给压下去了。 皇帝的怒气似乎也消散了,如同往常一样,没再继续追究下去。 甚至还来儿子的病床前略坐了一坐,仍旧是父慈子孝的模样。 邵萱萱在皇后宫里住了这么一阵子,又在秦晅那儿得了暗示,这时才注意到一些以往完全没有留意到的小细节。 作为皇帝,他对太子的要求确实显得过于“宽松”了,甚至达到了“溺爱”的程度。 邵萱萱甚至觉得,老皇帝就像个巨大的钟摆,一时紧绷得似要荡到钟盘的顶部,一时却又懒洋洋地垂落到底。 秦晅却没她这样多的比喻,只冷笑着说:“虎毒尚不食子,他不过是狠不下罢了。” 邵萱萱觉得他有时候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这话要是传出去,再诛心没有了,偏偏他就说得这样轻松。 “要成大事的人,最忌讳这样犹疑不定。”秦晅道,“难怪老太太一直偏心小儿子。”他也学邵萱萱的语气,把老太后喊得接地气意味十足。 邵萱萱拿出聊宫斗片的劲头,认认真真分析:“其实这个世袭的终身传位制度就不合理,要是能跟我们那一样定期选举,有任期,那就没那么多事情了。你行你上,不行就闭嘴,是吧?” 秦晅乜眼看她,邵萱萱把嘴里的糖糕咽下去,拍马屁道:“我觉得你就挺合适当皇帝的,真的。” 心狠手辣,六亲不认(这儿就没他的六亲,先天条件得天独厚),阴险狡诈,毫无节操,完完全全的帝王加点嘛。 秦晅姑且把这些当做赞扬接收了下来。 养了几天病,温温柔柔的三皇子秦昭来探望了——他前脚才进来,皇后那边就得到了消息,急火燎燎地就往春熙宫这边加派了好几个人。 秦昭自己却像是什么都不知道,关心过兄长的伤势,又送了自己珍藏的不少补药,絮絮叨叨地叮嘱秦晅一定要谨遵医嘱,好好休养。 还把他上次提到的尼拘国的香料佛焰草研制的什锦素汤给送了过来。 躲在屏风后面的邵萱萱都听得有点感动起来,这位小皇子无论是性格还是模样,都挺讨人喜欢的,皇帝要是偏心,其实也挺好理解的嘛。 谁叫皇家选继承人不考试呢? 也弄几门功课,从小到大一路考过来,大考小考随机抽考,最后填报志愿,愿意当闲散王爷的就写“藩王头衔”和自己想要的封地,想当太子的就写“长大后我想成为爸爸这样伟大的君王”,再列一列自己的治国之道,搞点技能演示啊毕业作品展览啊论文答辩啊什么的。再由民间百姓投票测试人气,百官投票作为专家组意见,最后计算综合得分……被pk下去的大不了就参加挑战赛啊复活赛啊…… 邵萱萱打住了狂野发散的思维——越想越腥风血雨的感觉啊,简直就是皇家版“我是太子”、“寻找继承人”、“储君海选”嘛。 娱乐性倒是不错,应该还能拉动不少相关产业。 她这边天马行空地幻想,两个贵族少年那边也聊得火热,三皇子走的就是典型的闲散王爷画风,就是缺个封号而已。 两人的话题很快就从美食转移到了美景,最后还是落在了美人身上。 太子已经十七岁了,要不是欺男霸女的事情干多了,早到了可以准备大婚的年纪。皇后当然一直留意着大臣们的适龄闺女,萧谨容的胞妹,就是她心里十分属意的一个人选。反倒是皇帝,对这个事情不大着急的样子。 秦晅耐心地听着秦昭介绍着各家名媛的品貌性格,突然道:“三弟你属意哪家姑娘呢?” 秦昭露出了个羞涩的笑容:“愚弟还小,不着急。” 秦晅于是也回了一句:“愚兄也不着急。” 邵萱萱暗暗感慨,就是啊,你们现在都还未成年呢,成天女人女人的,还能不能好好学习了? 说到这个,邵萱萱又蛋疼地想到,自己这具身体,至今都还没来过例假呢。 古人的发育还真是晚啊—— 也幸好发育晚,要不然还得发愁卫生巾的事情…… 秦昭说了半天女人的话题,终于有点口干舌燥,喝完了杯子里的茶,起身告辞。 秦晅又在弟弟面前装柔弱,软绵绵地靠椅子上,让张舜代自己送客。 一直等他出去了,邵萱萱才从屏风后出来——她因为脖子受了伤,说话声音都特别小,生怕震裂了伤口:“终于走了哦。”说着,顺手就拿眼睛去瞟那盅号称加了佛焰草的什锦素汤。 她倒不是贪吃,单纯就是听到那个草里面带个“焰”字,联想到了“空花阳焰”,想碰碰运气罢了。 秦晅看出她的想往,难得没为难她:“想尝尝,那就吃吧。” 邵萱萱冲他笑笑,立马拿了小碗动手舀汤,喝了一大口之后,她咋舌道:“你们管这个叫佛焰草?这就是香茅吧!” 秦晅“哦?”了一声,问:“你们那里也有这种草,叫香茅?” 邵萱萱点头:“是啊。” 秦晅便问:“那这汤你能做吗?” 邵萱萱尴尬摇头,随即又道:“不过香茅么,一般泰式菜里挺多的,泡茶喝喝也行的,就是太难种了,怕冻伤。” 秦晅笑笑:“那可有什么忌讳的?” “忌讳?身体比较虚的孕妇少吃吧,我小姑姑以前怀孕时候去泰国菜,就给医生骂了。” 秦晅“噢”了一声,“连做成菜也碰不得?是产妇都碰不得,还是体虚身弱的要忌口?” “我哪儿知道那么清楚,我又不是医生,又没生过。”她随即又警惕起来,“你问这个干吗?不会是想害人吧?” 她记得这皇宫里还真有几个皇子皇女年纪很小,正好还有两位妃嫔是在孕中待产的。 秦晅冷冷反驳:“我何苦跟他们为难,何况我也没有什么佛焰、香茅,即便是做了,也是老三做的。” 邵萱萱心里打了个突,总觉得他这话说得暗示意味十足。 你莫名其妙给你的便宜弟弟打上“谋害幼年弟弟和老爸的小老婆”的可能性,你那便宜爹娘知道吗? 果然是个不讨喜的孩子,邵萱萱忍不住都有点同情老三秦昭同志了。 他其实也什么大错,不就是母亲王贵妃稍微强势了点,外公外婆家稍微强大了点——就被皇后和小变态当贼一样惦记着。 ☆、第五十三回影卫 这场大雪断断续续下了三四天,窗外的树梢上的银花融了又积,积了又花,有时还能看到不少冰凌。 冬天终于真正到来,寝宫里被炉子烘得暖暖的,窗户上、门上也都挂上了保暖用的毛毡,只穿见单衣在屋里走都不觉得冷。 秦晅的手现在已经能够拿稳装满米饭的碗了,但是想要像以前那样自如,显然还远远达不到。 萧谨容还是常来,有时候带来些书,有时就是单纯地和太子聊天。 邵萱萱唯一不用避着的人,也就是他了。 “殿下不是说要为聂姑娘讨个名分,怎么都没听到风声?” 秦晅瞥了虽然在倒茶,却把耳朵竖得尖尖的邵萱萱一眼,“她那点功夫,当了刀人也就是挂个虚名,不要也罢。” 邵萱萱撇嘴,她毕竟是女人,自从得知萧谨容妹妹有当太子妃的意思,就开始加倍关注起了这位忠诚的太子党成员——小变态可是给过她承诺的,自己现在又没办法走远,储宫要是真的要多个女主人,还真的……有那么点点小尴尬。 这里已经够复杂了。 萧谨容笑笑,话题一拐,说到了边境地区。 北方的战火暂时倒是有了停歇的迹象,不是齐王兵败撤退了,也不是朝廷体恤老太后心疼小儿子的心情不再围剿了,单纯是天气太冷,双方的士兵都打不动了。 哪怕在科技高超的现代社会,严酷的气候也是部队作战的大杀器,更不好说还处在冷兵器时代的军队。 刘献屿也不时来,他的目的就简单的多,概括起来就是,找乐子找乐子找乐子找乐子。 邵萱萱觉得这里的人确实是很早熟的,大凡纨绔子弟,多多少少是去过风月场所的,提到的时候,哪怕十几岁的小孩子,也都跟吃饭喝水一样的自然。 不过,秦晅穿到这具身体上之后,确实没有再往储宫里弄过人,虽然也借刀杀人除掉了不少异己,却也没有留下什么把柄。 顶替了吴有德的张舜在为人处世上稍显稚嫩,但忠诚度是足够的。他迅速适应了邵萱萱角色的转换,不管是明面上还是私底下,颇有点将她当做半个女主人看待的意思。 秦晅看在眼里,既不点破,也不阻止。 邵萱萱只觉得自己待遇变好了,可没想到那么深远——聂襄宁好歹是前都尉参军的女儿,又跟皇后一起住了一阵子,大约……就应该享受这样的待遇的吧。 雪后的皇宫笼罩在一片白色之中,宫人内侍们忙碌地铲雪,将各处道路清理出来。 院子里大部分的花都凋谢了,只有少数的几丛梅花还带着一些花苞。秦晅对这些东西意外的感兴趣,积雪他要摸一摸,带霜的松针他也要瞧一瞧,连这些红艳艳、黄澄澄的细小花苞,他也专门去看了一遍。 但这种看又跟之前同齐王一起在御花园里赏菊的架势不同,只是单纯的观看和抚摸,完了就完全抛在了脑后。 邵萱萱看他弯腰盯着那丛花木,不知为什么脑海中就冒出了“心有猛虎,轻嗅蔷薇”的句子。 然后就见秦晅抬起手,一点儿也不怜惜地将带着花苞的枝条“嘎嘣”一声折断了。 折断之后,随手又给扔了,一点儿遐想的余地都没给人留下。 邵萱萱忍不住就觉得他像是在探索发现——这个世界有好多不知道的事情啊,我什么都想看一下摸一下顺便再毁灭一下。 秦晅现在的字其实写得已经很不错了,虽然没办法跟真太子的字一模一样,但是有了手伤的借口,大家也都平静地接受了。 他于是重新开始去上课。 太子殿下要上课了,张舜当然得跟着,邵萱萱作为还没有实名的女侍卫,也被他随身捎上了。 邵萱萱其实挺怕冷的,尤其皇子公子们在屋里暖呼呼待着之乎者也,而他们几个跟班却得在外头吹北风。 秦晅用一个切实的理由说服了她:你当真以为我要你来保护?我不过是怕你一个人留在宫里,又给谁来那么一刀罢了。 邵萱萱瞬间就妥协了,跟张舜一起缩在门口,袖笼里揣着微型手炉,牙齿咯咯咯打架。 皇帝年轻时候子息艰难,中晚年之后却生了不少,屋子坐的皇子皇女就挺多的,邵萱萱跟了几天也瞧出了点点名堂。三皇子性子软糯,跟班是自己堂兄王云彦,两人年纪相仿,不像太子和萧谨容这样君臣分明,完全是哥哥弟弟的相处模式。 四皇子早早受封去了封地,五皇子刚满十岁,两个伴读年纪比他还小,一团孩子气,经常代他受先生的罚。 陪皇子们读书,可不只有福利,皇子学得好了,没他们什么事,皇子学得不好,受罚受过的自然都是他们。 秦晅以前显然没少捣乱,从最近先生对他的频频夸赞就可以看出来。 萧谨容乐得轻松,刘献屿可就有点坐不住了。“殿下,你天天这么闷着,不给闷坏了呀?” 萧谨容拿眼神警告他,他也只做不知:“京城里近来可没少热闹的事情,咱们……”他嘿嘿直笑,顺势还要拿萧谨容下水。 “敬之你别扫兴,装得跟什么似的,我昨天夜里还在都知姑娘那见过你,你倒是说说你去那儿干吗?” 萧谨容面色尴尬,刘献屿接着道:“咱们换了衣服,悄悄的,分批去,还怕谁知道?又不是没有去过,至于这样小心翼翼嘛。” 秦晅懒洋洋地靠在软榻上,掂了片剥好的橘子塞进嘴里:“我如今跟半个废人似的,去那些地方做什么?不如弄些鹿肉、牛肉,烫点酒,围炉而坐,赏赏雪看看花。” 萧谨容立刻赞同,刘献屿也只好赞同,想了想,又不死心地说:“那总得有个唱小曲的,来助个兴吧?” 秦晅瞄了张舜一眼,笑道:“你去把聂姑娘叫来。” 刘献屿瞪大眼睛,聂姑娘,聂襄宁?!聂如壁的女儿来给他们唱小曲? 他毕竟是世家公子,风流也只在风月场所,良家姑娘一般是不大敢乱来的,何况还是“少有才名,善武事”的聂小姐——退个一万步说,这姑娘将来还可能成为太子殿下的侧妃的人啊。 让她来给我们唱小曲真的好吗? 他在这边紧张个半死,邵萱萱已经莫名其妙地进来了。 秦晅十分自然地问:“会唱歌吗?” “会是会啦,”邵萱萱谦虚道,“就是老跑调。” 秦晅用从她这儿学来的说话腔调道:“天气太冷了,外头没什么好玩的,我们想搞个烧烤,喝喝酒唱唱歌,你来不来?” 哟!终于有娱乐活动了,而且还是这么贴近她原本生活的娱乐活动! 邵萱萱两眼放光地赞同:“好啊!什么时候?” 她最近除了带伤跟着张舜一起接送太子,就是蹲马步练基础,man值急剧上升,都怀疑自己要练出肌肉来了。 唱k喝酒吃烧烤,多么多么美妙的事情啊。 不过,邵萱萱又有点怀疑——譬如之前太子改良的那个马桶,最终也没给大家用上,折叠小马扎和腋杖倒是都用上了。 绷带也是,她脖子上现在的绷带就算是改良版的。 身居高位的好处就是只要负责拍脑袋就好了,秦晅等人主意一出,张舜就忙碌开了。首先,要去弄新鲜的鹿肉和牛肉——鹿肉好弄,牛肉就有那么点麻烦。 这个年头,牛就跟家里的固定资产似的,那是耕田犁地的劳动力,市面上都不给卖的,皇家虽然奢侈,但也要讲究以身作则,是以日常供给里几乎是没有的,要吃,得悄悄地找人疏通了带进来。 地点也好选,春熙宫的临水阁,冬天时候就挺不错的。 刘献屿却有些不知足,眼色使了无数个,见萧谨容不为所动,干脆主动说:“敬之,你家不是在慈湖边有处庄院,枕水靠山,咱们去哪里岂不是更好?” 他少年心性,总还想着出去,而不是闷在宫里。 春熙宫再好,毕竟拘束。 萧谨容人如其名,谨慎得多,只看太子的意思行事——他当然是不能拒绝的,但是能不出宫,还是不要出去的好。万一出点什么事情,谁担待的起呢? 出乎他的意料,秦晅居然答应了。 刘献屿私底下跟他挤眉弄眼:“我知你们家的心思,到了那日,你将妹妹带来,岂不是……” “胡言乱语!”萧谨容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甩了袖子走人。 刘献屿扁扁嘴,觉得他真是有点不识好人心——萧家有姑娘,他们刘家也是有的,只是刘家姑娘年纪长了太子一岁,论才貌也不及萧家小姐,竞争力稍微弱了那么点罢了。 刘献屿还存着点儿私心,姐姐入宫了,以后见面机会就少了,他有点舍不得。 这个舍不得十分的孩子气,甚至罔顾了自己姐姐和家人的想法。 他当然不能明目张胆的阻拦,但是假如太子自己瞧上了别人,那就怪不得他了。 难道萧谨容也舍不得妹妹进宫? 看着不像那样的人啊,那家伙一看就很适合入仕当官,妹妹要是当了太子妃,那可真就青云直上了。 刘献屿这样嘀咕着,也跟着往外走。 既然换了地点,那么大部分准备的事情也就落到了萧谨容身上。 五日之后,又有大雪降临,半个慈湖都冻住了。秦晅带着张舜和换了男装的邵萱萱,轻骑便车地出了宫。 邵萱萱觉得秦晅的胆子真的很大,妈蛋处处雷池啊,他还敢到处闲逛。 一路上邵萱萱都悄悄地从帘子缝里往外看,秦晅嗤笑:“真有刺客,也不会这样被你看到,你以为都跟你似的?” 邵萱萱翻了个白眼给他,她近来其实是有些进步的,譬如暗器就已经有了一定准头,花拳绣腿也能像模像样的耍个几招了。 当然,现在的老师早就换成了秦晅自己。 一想到人间蒸发了一样的方砚,邵萱萱就有些怅然。 要不是因为自己,他也不至于这样生死未卜。 萧谨容家的别庄很快到了,他们把地方设在山脚下的小厅里,炉火红艳艳的,新鲜的各色肉类切成合适的大小,满满的好几盘。 好酒更不用说,连邵萱萱这样不爱喝酒的人都能闻得出酒香。 虽然秦晅说要邵萱萱来唱歌助兴,萧谨容还是细心地安排了一位目盲的中年歌姬,弹得一手好古琴,遥遥地坐在小厅不远处的亭子里。 白雪红裙,琴声在雪地、冰湖上悠然响起,简直沁入心脾。 刘献屿一边击掌夸赞,一边取笑道:“殿下,我说这家伙是个中老手吧!你看看今次这番布置,不是风月场中常客,断然没这个本事。” 秦晅呵呵笑了两声,拄着手听那琴声,半晌才说:“雪地湿冷,敬之真是个狠心的人。” 萧谨容苦笑:“殿下莫要取笑,那位娘子茹素,臣是当真请不进来。” 鲜嫩的牛肉在炭火上方炙烤,香气逐渐飘逸出来,引得其余人纷纷眼睛发亮。 邵萱萱拿着自己让张舜帮忙准备的调料,一个劲往肉上面撒,口水都快滴下来了——那个琴声她实在是听不懂,这些肉她可知道很好吃!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没好意思跟秦晅唱反调。第一块烤好的鹿肉先放盘子里给秦晅送了过去,秦晅挑剔地检视了一遍,细细地吃了。 大家这才放开肚皮大吃特吃。 那位娘子似乎受不了下风向的血腥大宴,弹完一曲,就急匆匆撤退了。 邵萱萱暗暗给她点了个赞,钱要赚,命也要的呀,这么冷天,手都该冻僵了吧!秦晅于是鼓动邵萱萱唱歌。 邵萱萱这时也看出来了,在座的几位男子汉都没有一展歌喉的意思呢,她一姑娘开口了,待遇就跟外头卖唱的娘子差不多了,借着上厕所的机会就想要开溜。 侍女怕她迷路,陪着走了一程,也被她赶走了。 游廊外全是积雪,白得莹洁可爱,她正要四处乱逛,突然就在转过墙根时看到了一点儿人影。 灰淡的颜色,但却是是人,邵萱萱猛然扭头,身后却又没了人。她心里一下子紧张起来,加快脚步往前走去,突然抄手抓了一把栏杆上的积雪,往后打去,还是打空了。 正惊疑不定,一个人影从游廊顶上落了下来,声音也十分的熟悉:“聂姑娘,是我。” 居然是方砚。 邵萱萱惊喜万分:“你真的没死!你这几天都去哪儿了?” 方砚轻轻笑了笑:“我一直都在,你和殿下在哪儿,我自然也在哪儿。” 原来是光明系转黑暗系了,影卫啊! ☆、第五十四回主权 “你走路怎么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怎么做到的?” 邵萱萱鬼头鬼脑地拉着他躲到了一处角落,声音也压的低低的。方砚无奈地跟着蹲下,轻声道:“您还是快些回去吧,别让太子殿下久等了。” 邵萱萱撇嘴,影卫居然还兼做这种活,总觉得画风不大对的样子。 “你一直都在……就看着我们吃啊?” 方砚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邵萱萱自从那天之后,就总觉得是自己连累了他,闻言更是内疚:“现在不是在皇宫里,也不能一起下来吃吗?” 方砚笑着摇头道:“那就僭越了。” 邵萱萱流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我以前都没见过你,你是……怎么到春熙宫来当差的?”并且一出现就是贴身侍卫的架势,能让秦晅放心的人,还真的很难找啊。 吴有德死了之后,储宫的人大部分都给换掉了。 方砚显然不想提这个事情,只是重复:“聂姑娘,还是早些回去吧。”他跟出来的目的,主要还是把人给劝回去。 邵萱萱叹气,又问:“你吃饭了吗?” 方砚摇头,邵萱萱便道:“那咱们先去吃点东西吧,烧烤吃多了油腻。”见他还是一脸的不赞同,又加了一句,“吃完我们就回去。” 方砚这才妥协。 贵客盈门,庄院里的厨房当然也备了大量的食物和人手。邵萱萱大摇大摆进去,厨师和帮工们纷纷行礼问安,邵萱萱干咳一声,挑了一篮糕点和热菜,拎到方才的角落里,才唤了一声:“方砚?” 方砚无奈地再次出现,邵萱萱立刻就笑起来:“够吃了吧?” 方砚只想快点将人弄回去,闷头就开始大吃。 邵萱萱看着他白皙得有些苍白的脸,因为吞咽而不断滚动的喉结,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昔日现代社会的那些同龄人。 这个年纪,应该在学校里为分数努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舔着刀尖过日子。 方砚三两下解决了大半篮食物,很快就站了起来。 邵萱萱只得跟着站起来,拎着剩余的东西无精打采地往小厅走去——至于影卫同学,当然又一次隐遁了行迹。 小厅里热闹依旧,萧谨容和秦晅在火炉前对弈,刘献屿跟另外几位仍旧围着烤肉。肉香、酒香满屋子飘荡。 邵萱萱进来的瞬间,秦晅就抬眼往这边瞥了一眼,只那么淡淡地一眼,却跟刀子一样刺得邵萱萱心跳加速。 总觉得,他好像不高兴了。 不过秦晅不高兴也是常态,只要别把火撒到她头上就好。 邵萱萱没敢过去,直接就把篮子往刘献屿他们这边放了。刘献屿眼尖,早看到篮子里有胭脂红的小杨梅凉糕,笑嘻嘻伸手来拿:“聂姑娘,赏我块杨梅糕吧。” 邵萱萱心想你倒是知道挑吃的,果然就给他拿了一块。 秦晅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拿了一颗黑子,落在棋盘上。 刘献屿虽然大大咧咧,却不是傻子,拿块拿在手里的杨梅糕登时就烫手起来,吃也不是扔也不是。 萧谨容瞥了他一眼,考虑片刻,也落了颗白子下去。 秦晅再落一子,萧谨容摇头道:“殿下,臣也要认输了。”说罢,径直站了起来,向刘献屿道:“刘三,到你了。” 刘献屿哭丧着脸站起来,“你也输了,我就不用下了吧,我现在就认输——殿下,成吗?” 秦晅面色不善,拿棋子敲着棋秤:“过来。” 刘献屿委委屈屈走了过去,与他分秤而坐。 邵萱萱伸着脖子看了两眼,只见秦晅落子如飞,刘献屿开始犹犹豫豫慢慢腾腾的,后来动作突然就“豁然开朗”了,“啪啪啪”往上面放白子。 她手上的小小杨梅糕还没完全咽下去,刘献屿就输了。 邵萱萱于是明白了,他这是求“速死”呢。 秦晅明显对他的敷衍很不满意:“你别以为输了就好了,敬之输孤三子,须得喝三斤青麦烧,你算算你输了多少。” 刘献屿的表情更加痛苦了:“不能拿肉抵一抵呀?” 秦晅不再搭理他,招呼邵萱萱过去。 邵萱萱瞅了一眼倒霉到要喝不知道多少斤酒的刘献屿,头皮发麻着站起来,还带着那篮子吃的,挪到秦晅对面。 “我也不会下棋……也直接认输吧。” 邵萱萱承认自己有点仗着人多,想要跟刘献屿后面一起赖账。 秦晅丝毫不肯让步:“认输,你打算怎么认?和刘三一起把剩下的酒全喝了?”屋子里登时笑声一片。 邵萱萱只得老老实实坐下来,轻声求饶道:“我是真的不会下啊,咱们改下五子棋怎么样?” 秦晅“哦”了一声,看向他:“五子棋?” “对对,”邵萱萱热情地讲解了一下规则,“咱们就下这个,行吗?” 秦晅眯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点头,“行。” 邵萱萱摩拳擦掌,想着自己凭经验应该也能……她输得彻彻底底,秦晅一个子也没给她留下。 刘献屿哈哈大笑,说:“总算有个比我输得厉害的了。” 萧谨容抿嘴笑笑,又命人添了些炭火。 秦晅突然低声问邵萱萱道:“你方才去哪儿了?” 邵萱萱心虚地指指篮子:“就、就去找了点吃的。”秦晅明显不信,高深莫测地看她。邵萱萱于是凑近了点儿,跟他咬耳朵:“我刚才见着方砚了,原来他现在还跟着你呀。” 秦晅的眉头迅速地蹙紧,很快又舒展开,冷淡道:“你莫要害人害己。” 邵萱萱有些不服气,这么冷的天,不给人吃东西,本来就很过分好吗?! 秦晅看着她垂着头,将黑白棋子一颗颗从秤上收起,嘴角眉梢却都是不服气。“他才是救你命的人呀,你怎么这么没良心的。” 秦晅“哼”了一声,目光飞快地在右侧地窗户边掠过,像是陡然长出的刀刃一样锋利。 方砚,方砚! 刘献屿最终也没喝足完足够分量的酒,直接醉倒在软榻上,呼噜打得震天响。 邵萱萱喝得比他还少,醉得却更厉害,拿了一大块半生不熟的牛肉直接冲到雪地里喊:“方砚,来吃饭呀!” 秦晅气得脸都青了,甩开想要来搀扶的人,大步过去要将人拖回来。醉鬼的力气大得惊人,邵萱萱抱着牛肉,干脆就坐在了雪地上,只不断重复着“吃饭”,说着说着,又改口说“你妈妈喊你回家吃饭”。 然后,似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径自在那傻笑。 秦晅实在想不通“你妈妈喊你回家吃饭”到底有什么地方可笑的,但要是这么放任不管,邵萱萱这两条腿肯定得冻坏了。 方砚这才不知从哪个角落钻出来,跟片羽毛似的落到雪地上,将邵萱萱拉了起来。 邵萱萱回握住他的手,真心实意道:“你来了呀,吃牛肉,我特地给你带来的。”方砚胡乱地接过牛肉,轻声道:“聂姑娘,外头冷,咱们进去吧。” “冷好呀!”邵萱萱晃着脑袋,“我来这里前,就很冷,越睡越冷,再一睁开眼睛,就到这儿了……”说着,竟然落下泪来。 方砚手足无措地看着她,她拿袖子擦了擦脸,蹭了一脸的雪渍,又去扯他的袖子来擦。 “我和你一样可怜的……”邵萱萱打了个嗝,“没有地方去,见不到家人。” 这些话,方砚只含糊地提了一次,不料她竟都记得,还在这时,用这样惺惺相惜的语气说出来。 方砚额头冷汗直冒,觑了一眼秦晅,对方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方砚慌乱地将犹自抹眼泪的邵萱萱往小厅里拖——他的力气还是足的,邵萱萱哭哭啼啼,抱怨声不断,到底还是给他弄了进来。 萧谨容已经命人准备了热水热汤和换洗衣物,又弄了间干净的耳房备用。 秦晅率先跨进了耳房里,方砚不敢多言,帮着将邵萱萱扶了进来。 或许是在外面冻惨了,邵萱萱一进屋就开始打喷嚏,鼻子都红了,人也清醒了一些,好奇地问:“咦,你是方砚吧,怎么又出来了?” 她这个“又”字,让秦晅十分不爽。 这个一向只能任由自己搓扁拍圆的家伙,居然还有心挂念别人! 秦晅颇有种私有财产被人侵占的愤怒,更加难以忍受的是,这事居然就在他眼皮底下发生的。 他把方砚打发走,看着侍女们进来给邵萱萱换洗衣服。 少女的白皙的皮肤在灯光下像是上了一层蜡,光滑细腻,侍女们见他完全没有回避的意思,又不敢出言催促,只好加快手上的动作。 秦晅单手拄着脑袋,看着邵萱萱一点点被剥去外衣,又一层层裹了回去,突然就有些手痒。 “你们都下去吧。” 侍女们行礼退出去,秦晅站起身,慢慢跺到邵萱萱身旁,伸手撩起她头发闻了闻,又拿拇指在她红润的嘴唇上搓了两下。 “方砚。” 他轻唤了一声,过了片刻,方砚的声音才从屋外传来:“臣在。” 这样就算避嫌了? 秦晅拨开邵萱萱落在脖子上的碎发,轻轻抚了抚她还裹着纱布的脖子和后颈。邵萱萱吃痛得缩了缩,眼睛终于完全睁开,含含糊糊地问:“你干嘛?” 秦晅又看了紧闭的门扉一眼,加重了手上的力气。 邵萱萱果然如预料中一样大声呼痛。 门外安安静静的,秦晅却听到了抑到了极轻的一点儿属于方砚的气息,他的心情重新又好了起来。 那笑容转瞬即逝,昙花一样只留下一样盛开的残影。 ☆、第五十五回欺辱 邵萱萱给他在脖子上捏了好几下,只觉得疼痛难忍,但她醉得厉害,一时却想不出躲避这种疼痛的有效办法,只不住地往边上让。 秦晅一把将人推回到椅子上,不悦地在她脸上狠掐了两下,一直到能看到明显的指印,才勉强助手。 邵萱萱躲又躲不开,突然就伸手拔了头上的簪子,向着他刺了过来——这一下凌厉至极,用的竟是秦晅教她的招式。 秦晅手腕一翻就轻易将人制住,邵萱萱打了个嗝,忍不住呼救:“方砚——” 秦晅勃然大怒。 他对权势极为看重,控制欲又强,来了这里,更是满腔雄心壮志,顺者生逆者亡,是以杀了有二心的吴有德,却将老实听话的张舜留了下来。至于邵萱萱,虽然没什么本事,却唯一一个跟他一样的异乡来客。 秦晅瞧齐王等人的反应,总觉得聂襄宁身上该还有什么秘密——萧谨容也曾提到齐王单纯只是因为顾念旧情的可能性,秦晅却完全不这样想。 堂堂一位手握兵权,又有谋反心思的藩王,会因为区区一个女子而手下留情?而且明显,他开始是想杀人灭口的,这么短的时间里仓促着改了主意,拼着被发现自己是幕后主使也要将人救出去……会因为儿女私情? 秦晅断然不信。 他见多了为权为势牺牲亲情、爱情的,可还没见过反过来的。 正因为这样,他便一直将邵萱萱捎在身边,甚至不惜公开她是聂如壁女儿的身份,只期望着消息快快传遍各处,若有知道她身后秘密的人知悉了她的处境,会有所行动。 至于邵萱萱本人的威胁程度,恐怕还不及皇宫里随便一个宫人、内侍。 就是瞎子也看得出来,她压根适应不了这里的生活方式。 这是个完完全全被他捏在手心里的人,他要她往东,她便只能往东,要她往西,也只能老老实实往西面去。 没想到,她居然还有空对别的男人□□暧(和谐)昧情愫。 秦晅想起她跟方砚两人在雪地里拉拉扯扯的样子,怒气就怎么也压抑不住。 好个少女怀(和谐)春,好个郎情妾意! 就在他的眼皮底下,没他的准许,竟然敢生这样的心思?! 他可还牢牢记得,自己要求她陪侍以瞒过齐王时,她断然拒绝的模样。原来不是心如止水,原来是不想要他。 秦晅冷笑:“你倒是说说,孤哪里不好了?” 邵萱萱此时要是清醒着,肯定拍马屁说“您哪儿都好啊”。 可惜,她醉了。 “哪里都……都不好……娘娘腔……阴阳怪气……心狠手辣……”她停顿了一下,补充道,“还特别特别小心眼!” 秦晅心里怒极,脸色反倒慢慢平静下来,一字一字问道:“你倒是说说,我怎么个小心眼法?” 邵萱萱垂着脑袋,嘟囔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竟自睡了过去。 秦晅攥着她肩膀晃了两下,没得到回应,抬手就要打,手举到了半空,又慢慢落了下去。 “方砚,你去把张舜叫来。” 外面的人轻轻应了一声,隔了好一会儿,才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殿下。” 秦晅示意张舜进来,盯着邵萱萱看了一阵,偏头向他耳语了一番。 张舜只微微晃动了一下脖子,一分讶异也没流露出来,“奴婢这就去准备。”说罢,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将门合上。 秦晅走到桌前,拉了条椅子坐下,瞅着不远处的邵萱萱看。 张舜去的快,来的也快,庄院里不比皇宫内,内侍人手不足,由着几个侍女将沐浴用的大桶、热水等事物抬了进来。 等人都下去了,张舜才小心翼翼地将食盒打开,端了小半碗温热的金丝银耳羹出来。 秦晅淡淡地瞥了一眼:“放的什么药?” “……奴婢斗胆,使了人去了趟城西的方老太医家,方子是决计有效的。” 秦晅“唔”了一声,便道:“那就给她喂下去吧——再把刚才那两个伶俐些的丫头叫回来,伺候孤沐浴。” 张舜点头称是,端了碗走到邵萱萱便上,舀了一勺银耳羹,送到她唇边,轻唤了一声:“聂姑娘。” 邵萱萱闻到香气,乖顺地张嘴咽了下去。 张舜心里叹息,一勺接一勺将掺了药的羹喂进她嘴里。 秦晅饶有趣味地看着,等侍女进来,才去屏风后面沐浴。洗完了,又要侍女给邵萱萱擦脸漱口,甚至还细心地出言提醒:“小心别弄湿了她脖子上的伤口。” 侍女们唯唯称是,仔仔细细将邵萱萱的脸擦洗干净,又给他漱了口,这才送去榻上。 秦晅冷眼看着她们搬着东西出去,凝视了紧闭的窗口好一会儿,才踱步到床前。 张舜按着他的吩咐,在泡澡的水中加了醒酒的药剂,邵萱萱舒舒服服地趴在被子里,醉意也淡去了一些,又过了片刻,脸上渐渐浮上一层绯红,迷迷瞪瞪睁开了眼睛。 秦晅伸手在她脸上摩挲了一会儿,问:“醒了?认得我是谁吗?” 邵萱萱嘀咕了一声认得,踢了脚被子,“好热呀。” 秦晅知是药效起了作用,帮着将被子掀开了一些,继续问:“邵萱萱,你看我是谁?” 邵萱萱说了句“太子”,又嘟哝了声“假的”,终于忍不住伸手去扯身上的亵衣。秦晅扣住她手腕,不让她动作,慢慢低下头去,在她唇上轻舔了一下,“再跟我说说,我哪里小心眼,哪里娘娘腔了?” 邵萱萱挣扎了两下,挣脱不开,身上燥热难忍,忍不住去蹭身上的被子。 秦晅干脆将被子整条搬开,俯身压了上去:“说呀!” 邵萱萱努力睁大眼睛,“我……我……你给我吃了什么?” 秦晅冷笑:“我给你吃了什么,不是你自己去厨房找的东西,跟方砚你一口我一口亲亲热热吃下去的?” 邵萱萱下意识就要否认,可挨得那么近的漂亮脸庞却似有吸引力一般,连带着压在身上的温热身体都逼她控制不住想要抱紧,想要靠近。 秦晅满意地看着她抱住自己的腰,柔软的身体紧贴在身上,有些挑衅地往窗外望了一望。 这种念头,当然是要掐灭在萌芽阶段的。 邵萱萱挨着他蹭了一会儿,神思又回来了一些,想要推开他却又浑身无力,倒是把留心着外面动静的秦晅勾出些火来。 他刻意不熄烛火,将人拖到怀里,任凭两人的影子投射到窗纸上:“想不想要舒服一些?” 邵萱萱伏在他肩膀上,艰难地点了点头。 秦晅于是偏过头,要求道:“那你先亲亲我。” 邵萱萱半眯着眼睛,冲着他鼻子就亲了上去,秦晅有些不满,直到她沿着鼻翼蹭下来,贴到了他嘴唇上才又看了窗户一眼。 那两个影子,亲昵得简直像一个人,尤其是单薄一些的那个影子,无骨蛇一样攀附在他身上,热情地亲吻着他一动不动的影子。 秦晅微微张开嘴巴,含住她烫得灼人的嘴唇,慢慢将舌头顶了进去。 那药效霸道极了,邵萱萱本来就燥热难忍,被他这样一引逗,整个人都被从骨头缝里挤出来的□□逼得直发抖。 她想扯身上的衣服,手腕却被秦晅抓着,双腿也被他膝盖压住,连想伸手挠一挠麻痒都不能。 虽然,她也实在没明白这痒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秦、秦晅……” 秦晅咬了她唇瓣一下:“你叫我什么?” “秦……殿、殿下……” “做什么?” “我……好难受啊。”邵萱萱的声音里带着几欲崩溃的哭腔,整个人死命地往他身上挤,想要缓解一下身上的燥热和□□。 她却不知少年身上的男子气息正如干燥的柴禾,只能让自己身上的火烧得更旺。 秦晅自己也有些气息不稳,眼神却仍然冷静理智,步步逼问着要她求自己:“怎么难受,你想我怎么做?你不是说我哪里都不好吗?” “热……痒……”邵萱萱的热气喷在他脖子上,眼神失焦而茫然,“我、我想……”她又动了一下身体,腰蹭到他身上扣住腰带的玉钩,登时就一个激灵。 “打我吧!”邵萱萱又往那玉钩上撞了两下,背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又痛又舒爽,“求你打我几下吧,好难受啊……打我吧……” 秦晅哭笑不得地将她拉开,上下打量了几下,终于纡尊降贵伸手探进她衣服里面。手才刚接触到皮肤,邵萱萱就呜咽着哭了出来,不知是羞愤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秦晅单手制住她双手,细细地抚摸了一遍,干脆将衣带都解了,在她腰上狠掐了一下,感受到她身体明显的震动,这才凑到她耳边问:“是不是这样打你,现在还娘娘腔吗?” 他本性便是这样睚眦必较,明知她现在神志不清,却还是忍不住要逼上一逼。 邵萱萱闭着眼睛摇了摇头,他待要退开,她却又热情地扑上来。 唇舌交缠,也不知她哪里生出来的力气,竟然一下子将他扑倒在床榻上。 ☆、第五十六回争吵 “砰!” 秦晅脑袋在瓷枕上狠狠地撞了一下,待要发火,邵萱萱已经没头没脑地吻了上来。 秦晅再一次扬起的手便又没能打下来,安抚一样在她脑袋上摸了摸,嘀咕:“轻点。”邵萱萱实在是没有什么吻技的,牙齿舌头齐上阵,简直要把他的嘴唇咬出血来。 好在,足够热情。 秦晅忍了又忍,到底还是翻身将人压制住,按着他的喜好吻了起来。手往下一探,这才惊觉她的身体又烫又热,几乎被汗浸透了。 这药……秦晅皱了皱眉,邵萱萱搂住他脖子,把脸埋进他颈窝里,眼泪和汗水落雨一样流下来,蹭在他肩膀上。 秦晅的手蓦然顿住了,一些陈旧的记忆被他翻检了出来,仿佛沙漠里的流沙层,遥遥看去平静无波,只要稍一涉足,便有无穷无尽地细沙从四面八方涌来。 那个女孩子,也一样的年轻,一样身体柔软到不可思议的程度——他甚至没有看到过她的脸。他的母亲认真的告诉他,只要留下孩子,只要能留下孩子就一定能想办法带他出去。 即便是亲生父母,也并不都是会给予孩子拥抱和温暖的。 至少他不曾得到过,他连他们的脸都没有见过。 秦晅把脸贴在邵萱萱汗湿的头发上,慢慢将身体挤了进去。 他的身体,要做什么,要留下什么,都该由他自己来决定才是。 邵萱萱蓦然发出一声尖锐到凄厉的痛呼,秦晅几乎错觉刺入她身体的不是*而是兵刃——他闭上眼睛,手指沾染到新鲜血液的粘稠感还如在昨日,一切都是黑色的,那个不知姓名面目不清的年轻生命在消逝之前,也发出过这样可怕的叫声。 他甚至忘了自己到底在她身上刺了几刀,流出的血到底染湿了几层被褥。 谁都想主宰他的人生,谁都想! 他慢慢地动作起来,快(和谐)感如潮水一般将他包围,就连女孩抽泣的声音都仿佛变得悦耳了。 这是他自己选择的对象,手、脚、眼睛、嘴巴,全都认真检视过,属于他的东西。 肩膀上的疼痛越来越厉害,想来是被她咬出血来了,他深吸了口气,安慰一样在她*的背脊上抚摸:“松一松口,我慢一些好不好?” 没有得到回答,牙齿咬得更紧了。 秦晅苦笑,得到掌控权,似乎就注定要牺牲被掌控者的利益和意志。不过不要紧,谁叫她不够强,谁叫她不够聪明呢? 弱肉强食,这个世界本来便是这样的。 冬日白昼苦短,申时未过,天色便渐渐昏暗下来。小厅的人已经散了,火炉和给屋内地龙供暖的炭火都熄灭了,客人们安寝的房间里则灯火通明,地下火道的暖气入口也都烧得红通通的。 张舜在耳房外转悠了好几圈,听着声息渐渐低下去了,才轻扣了下门扉,试探道:“殿下,时候不早了,宫门要关了。” 隔了半晌,秦晅才在里面应声道:“知道了。” 张舜这才推开门,指使着侍女们端了热水和干净的衣裳进去。 秦晅已经披衣坐起来了,邵萱萱赤身窝在被子里,只露了一头凌乱的长发在外面,隐约似乎在发抖。 秦晅下床由着侍女们伺候穿衣,见她们唤不醒她,转身回到榻边,轻推了她一下,将手探进被子里一模,眉头一跳,暗自有些后悔,扭头白了张舜一眼,轻声斥道:“方太医下的什么药,怎么这般霸道?” 张舜没敢回答,药确实是方太医下的,可是这又是在别人的庄院里,他怕邵萱萱闹起来惹恼了太子,足足给翻了一倍的药量…… 秦晅看他的神色,便知有内情,提高声音道:“谁叫你自作主张的,我的事也由得你来做主?” 张舜吓得面如土色,两股发颤就要跪倒,他又不耐烦道:“这时候倒是知道怕了,去取些凉水,再叫人先把车备好,误了入宫的时辰,你也不用回来了。” 张舜逃也似的去办了,那几个侍女都不是他从宫里带来的,做事难免就有些笨拙,衣带绑得松了,腰带箍得紧了……总之什么地方都不对。 最叫他眼睛直跳的就是拿了衣服想给邵萱萱换上的两个小丫头,缩手缩脚地站在床边,蚊子叫似的喊着“聂姑娘、聂姑娘”。 没看到她身上的药效还没过,身上一层一层在出汗吗? 秦晅不耐烦地夺过侍女想要往他脸上抹去的湿布巾,唬得她跪了下去,转身大步走到床前,将那两个小丫头推开,掀开被子就往她身上擦。 小姑娘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脸涨得通红,眼睛都不知往哪里看了。 邵萱萱被折腾过几回,意识已经渐渐回来了,只是控制不了身体,咬紧了牙关在那强撑着。湿热的毛巾一接触身体,眼泪又不受控制地落下来,嘴里也喃喃地嘀咕着什么。 秦晅狐疑地凑过去细听,分辨半天才听明白她念叨的是“妈妈”两个字,心里登时一空,跟给人甩了一巴掌一样难受。 他拼了命要挣脱的人,于她却是救命的稻草,连这种时候都牢牢惦记着。 怪不得一直想着要离开,想着要摆脱这里的身份。 秦晅扔了布巾,不顾她的挣扎,随手拿了衣服给她套上,抱起来就往外走。侍女们哪里敢拦住,唯唯诺诺地挤成一团。 张舜才把马车准备好呢,就见自家殿下连大氅都没穿,就这么抱着人冒雪出来了。赶紧打起伞迎上来,将人接进马车里,一边命小内侍去拿留在耳房里的衣服,一边小声骂道:“一个个都瞎了!衣服呢!怎么就让殿下这么出来了!” 秦晅在马车里听得不耐烦,打断道:“都什么时辰了,你还有空在这里给我废话?还不快走?” 张舜马屁拍在马腿上,登时不敢在多话,催促着马车启程。 萧谨容得到消息,穿好衣服赶来时,一行人已经绝尘而去了。他正要转身,忽听得身后的护卫出声喝道:“什么人?” 只见身侧的屋顶上落下一人,也没戴帽子,黑发上落了斑斑点点的雪片,显然已经在屋外待了一阵子了。 萧谨容认得这是跟在太子身边的方砚,奇道:“殿下已经走了。” 方砚窘迫地点头,也没管脑袋上的雪,提气往皇宫方向追去——看这样子,竟似失职落单了。 方砚走得极快,须臾间便消失在雪地里,连脚印也没留下一个。 萧谨容却暗暗摇头,心道下回可得提醒一下太子,这个贴身暗卫,功夫虽然好,恐怕不是那么称职。 车轮粼粼,邵萱萱忍耐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又蹭到了秦晅身旁,猫一样蜷缩进他怀里,肩膀不时哆嗦一下。 这样示弱的模样是秦晅乐见的,揽着她微微掀开了帘子,道旁白茫茫一片,落雪纷纷,行人几乎绝迹。 “醒了吧?”他眯着眼睛看着残阳下的雪景,“醒了就同我说说话。” 怀里的人没有吭声,呼吸却明显急促了起来。 秦晅低下头,正见她拿眼睛努力往上瞪着自己。 乌黑的眼睛因了情(和谐)欲而沾染上了一层湿润的水汽,眼眸深处却没一点儿喜色,清洌洌、冷冰冰,月下青水上叫冰凝固的卵石一样的彻骨。 秦晅被看出了莫名的火气,语气立刻又糟糕起来:“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不是你自己缠着我的?现在反倒来怪我?” 邵萱萱低下头,拿头顶对着他。 这种人,这种人…… 一直到马车进了宫门了,他才又说道:“我之前说的话,还是作数的。” 邵萱萱还是没吭声,身体显然还是没平复下来,他试探着将手从她衣服里探进去,也被遭到抵抗。 细碎的呼吸声平缓之后,邵萱萱又是那副“咱们也不过有点肉(和谐)体关系”的不合作态度。 秦晅真是没想到她居然就这么自然地从贞洁烈女的思维里摆脱出来了——发生这种事情,不该老老实实顺着他听他的话好好伺候着免得被用过就抛吗? 他有些恶意地提醒道:“今晚是方砚轮值,你可别想着再去骗他。” 邵萱萱猛地抬起头,视线凌厉而直白地流露出了厌恶的情绪。 “你这种人,注定一辈子都不会有人喜欢你,就是当上了皇帝,也得每天担心受怕,活不痛快——你上辈子也这样惹人厌吧?所以才一点儿留恋都没有,恐怕连亲生父母都讨厌你吧,这么想做别人,怎么急着想把别人的人生给接手过来。你以为你换一层皮囊就能讨人喜欢,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老太后依旧不喜欢你,皇帝也不喜欢你,齐王也不喜欢你,那是别人的奶奶,别人的父亲,别人的叔叔,你这种恬不知耻的冒牌货……” 秦晅抬手就一巴掌甩在她脸上,停顿了一下,又一巴掌。 邵萱萱脑袋一偏,重重地撞在车壁上,终于一动不动地闭上了嘴巴。 ☆、第五十七回残阳 “聂姑娘,聂姑娘……”邵萱萱睁开眼睛,就见张舜端着东西弯腰看着她,“你醒了?” 邵萱萱挣扎了一下,后脑勺就疼得要命,伸手一摸,老大一个包。 “哎,太医说了,不能摸,慢慢养着就好了。” 邵萱萱挣扎着要起身,头晕乎乎的,稍微一动就听到“哗啦啦”的声响。什么东西在响,风铃?下雨了? 她低下头,才发现脚腕上居然箍着一只精铁打制的脚镣,下面接着银色的细铁。 那暴雨一样的声音就是从这里传来的。 她吃了一惊,撑着手肘要跳下床,张舜想要阻拦,被她一把推开,托盘和碗碟都砸在了地上。 “你不要太……”张舜话说到一半,又沉默了,弯腰去收拾东西。 不要得寸进尺?不要恃宠而骄? 好像都不合适,她连那“寸”都还没得到,更遑论“宠”。 邵萱萱扯了几下链子,脑袋疼得厉害,靠着床头想要维持一下精神:“张公公,为什么把我锁起来?是……他的意思?” 张舜瞥了她一眼,没吭声——他其实也很想知道,也不知这位是哪里惹到了太子,突然就被下药,下完药么滚滚床单好像也是和好了的节奏,结果从马车上下来,突然就又被关到了这里。 太子殿下做过的恶劣事情是不少啦,但是宠幸完就关起来,也就只此一位了。 邵萱萱动了动脚,铁链哗哗直响,苦笑着腹诽:麻痹睡过了不负责也就算了,还弄根链条给栓起来是怎么回事! 秦晅,我是你养的狗吗? 张舜后面的话她也懒得听下去了,一来是累,二来时觉得没必要。水也不想喝,饭也没胃口吃,只是不肯好好躺回被子里去,时不时就要去拽那根链子,把脚踝都弄破了皮。 张舜无奈地带着破碗破杯子走了,邵萱萱便又昏昏沉沉睡着了,再醒来,窗户纸都已经被夕阳染红,显然已经到了傍晚。 她打了个喷嚏,裹着被子爬下床,想要试试细链的长度。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堪堪只能走到,距离房门两步的距离。邵萱萱蹲下来往外看了几眼,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疼,干脆直接趴到地上,伸手去够门。 手指扣住门扉,用力一拉,又是一声听着就烦躁的金属撞击声。 门被从外面锁住了。 她吁了口气,也懒得起来,裹紧被子,就那么躺着。从她这个角度看出去,正好可以透过木门狭窄的缝隙看到半沉下去的太阳,暖融融、黄澄澄,像是一颗巨大的咸蛋黄。 还是超市货架标价最高那一排里,印着流着红橙色蛋黄油的那一款。 她闭上眼睛,任由那点微弱的温暖落到脸上,仿佛伸手够到了货架上的盒子了一样。能够回去的话,一定一口气买它一大箱。 眼前的昏黄突然被什么干扰了一下,似乎是一点灰淡的影子掠了过去。 这里的冬天十分寒冷——她敢这样裹着被子躺着地上,完全是靠了地龙的鼓励——极少有鸟雀敢留下来过冬。 她眯着眼睛和已经沉下去大半的太阳对视了一会儿,爬坐起来,试探地唤了一声:“方砚?” 屋子里静悄悄的,屋外也只有断断续续的风声。 大约是真看错了吧,邵萱萱裹紧被子,正要站起来回床上,门扉却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她扭过头,就看到门缝那里出现了一角青灰色的袍子,一动不动,像是从来都站在那里没有移动过一样。 “嗳,”邵萱萱笑了一下,“你今天不用跟着他啊?”这个他,说得自然是秦晅。 方砚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今天不是我轮值。” 邵萱萱“哦”了一声,想了想,又坐了回去。方砚也不催促,就那么站着,她仰头也好,往前努力探去也好,看到的始终就是那一点靴子、衣袍的影子。 肩膀以上因为背光的缘故,模糊成一片,更不要说想看清表情。 “你能不能也坐下来呀,”邵萱萱揉了揉脖子,“我看不清你的样子,总仰着头和你说话也好累。” 门外的人迟疑了一会儿,接着便是衣料窸窣的声音——他也靠着门坐了下来。 夕阳从他右边的脸侧照过来,半边脸明媚,半张脸朦胧。 邵萱萱没办法靠到门上,只好倚靠着最近的椅子:“谢谢你啊,这个时候还敢来看我。” 方砚扯了扯嘴角,“你还好吧?” 邵萱萱摇头:“不好。”随即又道,“你还是走吧,万一被他看到……那种人心理那么阴暗,连累到你就不好了。” 方砚想要反驳,张了好几次嘴,还是把嘴巴闭上了。 两人便这么默默无言的坐着,一直到太阳彻底落下,更鼓一声接着一声传来,方砚才起身离开。 邵萱萱有时都疑心他是不是属猫的,第一次见的时候也是,水声欸乃,连他怎么到船上的都不知道。 宫人进来点灯时,她还坐着没动,倒是把那宫人吓了一跳,一边赶来扶她一边慌慌张张地说:“聂姑娘你怎么坐在地上呀!” 邵萱萱由着她把自己扶起来,揉了揉酸胀的膝盖。 房门再一次“吱呀”被推开,先进来的是张舜,端着还冒热气的饭菜,随后才是一身寒气的秦晅。 “听说你早上不肯吃饭?”他的语气讥诮极了,“那么今晚也不打算吃了?” 邵萱萱由着宫人扶着坐到椅子上,偏头没去看他。 秦晅挥手让人下去,也拉了把椅子坐下来。 邵萱萱突然就觉得挺没意思的,自己都这么大一个人了,跟一个只有十七岁(至少这具身体年龄很小)的神经病置气。 因为被狗咬了,所以干脆连饭也不吃了? 怎么想都是亏的! 秦晅正在想着怎么让她愿意张口吃饭呢,突然就见她拖着不大灵巧的步子,在桌前坐下,拿了筷子开始大口大口吃饭。 秦晅已经到了嘴边的一大串话,登时就又咽了下去。 他皱眉看着她沉默着狼吞虎咽,一点儿跟自己说两句话的意思都没有,心里愈来愈不舒服。 饿着肚子,坐地上都可以跟人聊一个下午,对上他秦晅,就无话可说了? *之间的那点联系似乎并没有将他和邵萱萱的距离拉近,也一样没有将邵萱萱和方砚彻底隔绝。 如果是他秦晅喜欢的女人,即便一个指头都是不能给人碰的! 没想到方砚这么大方,也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大,居然敢偷偷背着自己到这里来“探监”。 这女人,不够聪明、不够机灵、不够刚烈、不够坚定,昨天还义愤填膺地认为自己是被“强(和谐)暴”的,甚至早上都还在绝食,下午方砚来站这么会儿,突然就雨过天晴,愿意配合着好好吃饭了。 但是秦晅看出来,她吃的是饭,夹的是菜,唯独他这个给她提供了住所和食物的人,是被她完全忽略了的。 以为这样就算是报复我了? 幼稚! 秦晅“哼”了一声,起身离去,脚都迈到门口了,又指桑骂槐似的抱怨:“张舜,以后这种小事就不用来跟我说了,她这种胆小鬼怎么会饿死,吓死了还差不多!” 邵萱萱抬手就把手边的釉彩折枝缠花瓷壶给砸了,乒乒乓乓声音响了一串,又继续低头吃起东西来。 砸的不是我的东西,吃的也不是我的东西,完完全全不心疼。 可以直接砸秦晅脸上就更好了。 秦晅听出了她举动里的愉悦,脚步更加愤懑,差点就转头回来教训人了。 张舜看出他心情不佳,但这情况本身又十分尴尬,他实在插不进嘴的,只好小声劝道:“殿下息怒,聂姑娘毕竟是个女流,耍耍小脾气总是有的,别同她一番见识。” 秦晅猛然,顿住脚步:“耍脾气?” 张舜点头:“是呀。” 秦晅的面色缓和了一些,走回到书房,坐下后,神思也还没完全回来。 这样不痛不痒的“耍脾气”,他还是第一次见识。 在他的理解里,发脾气这种举动,要么是上位者对下位者;要么就是亲昵到知道即使说错了花办错了事情也能够得到原谅的至亲之人。 邵萱萱显然不是他的上级,那么,至亲? 秦晅冷笑,笑完,又有些茫然。 他是经常发脾气的,以前底下没有人,只好对着空荡荡的石壁发,后来有了张舜有了这么多手下,则开始对着人发。 他知道,这个身体是有威慑力的,每次发脾气也只是为了加固这种威信,顺便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但是张舜口中的“耍脾气”显然不属在范畴。 靠伤害在乎自己的人而取得关注点,真是种奇怪的心理。 他想得出神,张舜以为他还在想邵萱萱的事情,又补充道:“殿下,依奴婢的意见,聂姑娘心底一定还是有您的——瞧,奴婢去她直接就把碗打翻了,你去她就乖乖吃饭了。” 秦晅扭头打量他,张舜得到鼓励,继续分析道:“姑娘家的,名节什么还是惦记的,殿下仁厚,好歹也给人封个名号,也算给了她个台阶下。 ☆、第五十八回心机 秦晅并没有像张舜建议的那样,给邵萱萱一个踏踏实实的名分——人依旧被他关着,隔天一早倒是又去探望了一次。 他还没走到门口呢,远远地就看到了一个青灰色的影子一闪而逝。 奸夫淫(和谐)(和谐)妇! 张舜眼尖,也早看到了方砚,偷瞄了秦晅一眼,太子的脸果然沉了下来。 死了死了,张舜哀叹。 他虽然不喜欢邵萱萱,但对方砚印象却是很好的,身手好不多话,比以前跟在太子身边的那群人不知好上多少。 这么想着,忍不住就悄悄松了松手指,想将食盒摔了提醒一二。 手指头才松开一根,秦晅就已经觉察:“敢弄出点声息来,孤今晚就送你去见吴有德!” 张舜的动作硬生生停住,他僵硬地立在原地,舌头发直:“奴婢不小心,奴婢该死……” 秦晅理也不理他,解了大氅扔给他,又拿眼神示意他在原地等着,快步朝前走去。 那一眼冷如冰霜,张舜纵然有十个脑袋也不敢贸贸然跟上。 秦晅脚步轻盈,猫一样无声无息,转过游廊,正看到方砚从窗户处跃了进去——窗户回落得很快,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这样娴熟的动作,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秦晅不知为什么就有点嫉妒,他也曾被关起来过,却没有人这样大胆地来探望过他。 窗户附近的地面上铺满了碎石,石缝里挤满了没有融化完的积雪,靠近窗户的地方沾染了一些浑浊的颜色。 秦晅猜测那是方砚靴子上带着的泥土,他瞥了瞥嘴,想起他跪在自己脚下保证自己誓死效忠时候的模样,觉得地上的日影都淡了几分。 窗户始终紧闭着,他慢慢挨近窗边,轻轻撕开一线窗户纸——冬天的缘故,门上窗边的毛毡已经垂落下来,只能听到轻而细的人声。 邵萱萱的声音有种他从未见过的生机,哪怕隔着厚重的毛毡都能感觉到语调里的欢喜:“这样啊,哦哦,胳膊是这样使力呀!我的反应总是太慢,来不及。” 伴着“哗啦哗啦”的铁链撞击声,方砚似乎轻笑了一下:“熟能生巧,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会的。” 紧接着,又是一阵密集的细锁撞击声。 秦晅心里像是有猫爪在抓挠一样的难受,又麻又痒,连雪不知不觉又下了起来都没有觉察。 屋内却蓦然爆发出一声惊呼,“啊,抱歉!” 这种说话习惯,也只有邵萱萱了。 秦晅终于没能耐住性子,四下稍一打量,跃上房顶,搬开了几片瓦片。 屋内仍旧和他上次来的时候差不多,炉子生着,地龙烧着,桌上的果子和点心也都是张舜同自己汇报的那些。 方砚仍旧是一身青灰色的袍子,正坐在桌边,胳膊上明显的一道刀伤。邵萱萱一脸紧张,正拿了药瓶和纱布,小心翼翼地挽起他的袖子,慢慢地往渗着血的伤口上洒止血的药粉。 秦晅跟邵萱萱在外躲避齐王追杀时,也没少让她帮忙包扎伤口,可从没见她这样紧张担忧过。 他手指不由自主在瓦片上轻抠了一下,心里又是一阵不舒服——任凭是谁,被区别对待了,总是不高兴的。 止住了血,邵萱萱也不像对他那样直接就横三道竖三道的把胳膊裹起来,反倒是拿布巾小心翼翼将伤口附近的血迹都擦干净了,才一圈一圈,将血红色的伤口包扎起来。 跟太医院的那些老大夫比起来,邵萱萱的这点技术简直粗糙的不能看,但看眼睛里的温柔,却是秦晅从来不曾见过的。 他曾经无比奢望过这样类似于怜悯的感情,终于彻底绝望之后,就学会了交易和抢夺。 抢来的东西,总是和被人捧着主动送到手边不同的。 秦晅盯着方砚看了一会儿,突然露出个十分诡异的笑容。 . 张舜罚站似的站了足足半个时辰,才见秦晅慢慢地走了回来。他见太子肩膀上落慢了细雪,赶紧上前伺候,举着大氅给他披上:“我的殿下呀,这么冷的天,冻到了可怎么办!” 秦晅不答,只附耳向他嘀咕了几句,转身望着邵萱萱那走去。 哎呦! 张舜跺了下脚,到底还是跟上了。 秦晅这一次没有刻意遮掩痕迹,又有张舜陪着,还没到门口就撞上好几个宫人。行礼的,急匆匆跪倒的,闹出十足大的动静。 秦晅推开门的时候,屋内果然已经不见了方砚。邵萱萱心虚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又强作镇定地坐了下去。 还坐地上,见他们进来,低头扶着椅子就要站起来。细链拖曳在地上,逶迤宛转,像条游动的银蛇。 秦晅的眼神,也如这条没有生命的长蛇一样幽幽游动。张舜把手里的食盒摆到桌上,犹豫了一会儿才说:“聂姑娘,今日的饭菜可是殿下专门叫小厨房做的,全是你喜……” “出去。” 张舜的手哆嗦了下,赶紧弯腰往外走去。 房门吱呀合上的瞬间,秦晅清楚地感觉到邵萱萱的肩膀紧绷了起来。 原来,还是害怕的。 秦晅拉了椅子在桌边坐下,把玩着茶盘里的杯子,视线却没从她身上挪开——纤细的腰身、长而黑的头发、缠着纱布的脚踝……但这些应当都不是她,同自己一样,在这副躯体之下,藏着的是另外的一个人。 眉毛、眼睛、嘴巴,没有一样是相似的。 他的目光锐利而凶狠,仿佛要割开皮肉探入灵魂深处。邵萱萱被那目光刺得整个慌乱起来,下意识就要往可以放下帷幔的床榻那边看去,硬生生忍住了这样的念头。 秦晅总算是说话了:“你过来,我给你把脚上的链子解了。” 邵萱萱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一时有点难辨他话里的真伪。 秦晅把杯子放回到桌上,作势就要起身。 邵萱萱不由自主往前迈了一步,眼睛的余光却瞥到了床边。 “还是你喜欢被这么锁着,上瘾了?”秦晅的声音明显不耐烦起来,还带着浓浓的嘲讽。 邵萱萱生怕秘密被发现,硬着头皮走上前。秦晅却不急着解锁了,皮笑肉不笑地要她坐下来。 邵萱萱只得拖了椅子出来坐下。 “坐那边远做什么,我还能吃了你?” 邵萱萱抿紧嘴唇,坐着没动。秦晅便把那双狭长艳丽的眼睛眯起来,慢悠悠道:“怎么,还要孤蹲下来伺候你?” 邵萱萱登时就囧然了,她脑子又没坑,可从来没敢这样想过。 但是,这锁的锁头就在脚踝附近,他不蹲下,难道……邵萱萱的视线在矮凳和椅子、桌子那徘徊,踩上去? 好像不是很雅观。 秦晅显然也意识到了,十分自然地就说:“你到榻上去吧,躺下我给你解。” 这其实是个挺合理的办法,谁也不难堪。邵萱萱却立刻就抬腿踩到了凳子上:“就这样解吧。” 秦晅面色不善地瞪着她:“怎么,床上藏了什么人?” 邵萱萱的脸刷的白了,秦晅径直站起来,就要往床边走,邵萱萱慌乱地拉住他:“不、不是,我……我觉得这样,方便些。” 秦晅这才停下脚步,手却不大规矩地落在她膝盖上,甚至沿着膝弯往下,在小腿上摩挲了两下:“怎么个方便法?” 邵萱萱脸涨得通红,手却仍旧紧抓着他胳膊,一点儿也不放松。 就连秦晅隔着裙子抚她腿上的手都不敢推开,生怕这一松手,他就要去搜那帷幕半垂的床榻。 秦晅吓唬够了人,这才抬起另一只手,安慰一样在她后颈位置轻拍了一下。 安慰家里受惊的宠物一样。 他低头来吻她,邵萱萱咬紧了牙关,却没把头偏开。 秦晅在她嘴唇上摩挲了片刻,不耐烦地抓着她下颚,硬是撬开嘴唇将舌头伸了进去。 邵萱萱从未见过这样不带一点感情的深吻,仿佛身体只是冰刃,亲近只为了刺伤对手。 不多久就咬了满口的腥血出来。 他突然腾出一只手来,挥袖将桌上的茶盘水果都扫落,一把将她抱坐到桌上,随后便来撕她束腰的带子。 邵萱萱蓦然大惊,挣扎着叫道:“你干什么?” “干什么,几天前不还抱着孤不放,”秦晅动作不停,刺啦一声扯开衣带,又要来撕她亵衣,“这便跟我装起傻来了?” 邵萱萱低头一口咬在他漂亮的手背上,腿也不由自主地踢向他胸口,脚踝上的细链叮当作响。 一直到秦晅靠着体重将她彻底压制住,抽了腰带将她双手都绑在了桌脚上,床榻那边始终没有一点儿声息。 邵萱萱茫然地看着头顶上宫灯摇曳的穗子,秦晅修长的手指抚在身上,冰块一样寒冷。 但让她更加止不住颤抖的,却是另外的一件事——不应该奢望的,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也这样默默忍受吗? 不过,这也并不是第一次了,秦晅早提醒过她。 但那次毕竟没有共处一室,毕竟…… 秦晅的声音合着一点热气从耳畔传入:“你挑的人,也就这样罢,就这么瞧着,连声都不敢出。” 邵萱萱整个人都绷紧了,他知道,他早看出来了! 秦晅的声音更轻了,几乎要淹没在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声里:“孤现在叫他出来,你猜他敢不敢出来?” 邵萱萱张口就要骂,他及时地吻住了她,将那些愤怒和控诉全部堵住、吞咽入腹。 扯在她衣襟上的手却回到他腰上,随便扯了块配饰下来,看也不看就往床榻地下掷去。 “砰!”的一声,显然击中了什么。 邵萱萱再一次剧烈的挣扎起来,眼泪无知觉地落下来,顺着脸颊流淌到乌黑的长发里。 秦晅微微推开了些,手取代嘴唇再一次捂住了她蓄满了诅咒的双唇。 “方砚。” 一共就短短的两个字,邵萱萱却觉得那音调长得几乎要让她窒息,就连心跳也加快了不少。 没有人从床下出来。 邵萱萱侧头盯着静静垂落的帷帐,只祈祷他已经不在,或者说干脆装死到底。 “方砚,”秦晅加重了语气,“听到了就给孤滚出来了。” 帷帐无风自动,邵萱萱朦胧的泪眼了,清晰地看到那个青灰色的人影狼狈地钻了出来,一言不发,甚至没有抬头,伏地跪着。 所谓的五体投地,大约也不过如此吧。 ☆、第五十九回私奔 邵萱萱第一次谈恋爱的对象,是自己的同桌。 消瘦的少年还在长身体,身高比邵萱萱还矮上几厘米,但经不住长得好,精致的五官、干净的头发,扎眼极了。 邵萱萱对长得好的人特别没有办法,借作业借文具借雨伞,但凡可以借的都借出去了。 少年明显也是家里宠在掌心的,心安理得的享受一切可以享受的福利,偶尔会带点巧克力、零食什么的小恩小慧一下。 时间久了就成了习惯,下课一起,节假日一起。被老师叫到办公室批评早恋后,两人都似突然惊醒,垂着脑袋郁闷了一个下午,小男生突然提议要不要逃课出去滑旱冰。 两人都是乖乖牌学生,为这一次逃课坐了半天心理准备,才终于在最后一节课打铃前逃了出来。 逃课必然就是要翻墙,而且是翻墙头上插着碎玻璃的高墙——邵萱萱率先爬了出去,小男生在过墙时划破了裤子,登时就决定不去了。 穿着破裤子逃课,这在自尊敏感的少年来看是完全不能接受的。 邵萱萱至今都还记得那个太阳猛烈的午后,自己满头大汗,站在高高的学校围墙外等待,只有没完没了的知了声反复鸣响。 那个声音说:“我不想去了,我们回去上课吧。” 难怪生物课里说,漂亮的蘑菇都是有毒的。 邵萱萱躺在冰凉的桌面上,看着始终垂着头的方砚,仿佛又一次听到了那句叫人气馁的“我不想去了”。 方砚仍旧跪着,额头被秦晅扔出的配饰砸到,流了血,滴了几滴在地毯上。 秦晅倒没有当着人面演活春宫的意思,但就像逮住了老鼠的猫,即便肚子不饿,也不会轻易就把人放走。 方砚和邵萱萱,现在就是他揪住尾巴的老鼠。 什么郎情妾意,他一句话便能把窗户纸捅破,叫他们直面生死——秦晅听过游蛇在水底下狩猎蛙类的声音,水声从低到高,再从高到低,充满了死亡降临的神秘。 而现在,邵萱萱那一点一点冷下去的眼神却让他在趣味盎然之余,又产生了一丝愤怒。 你对他到底抱了多大的希望,不过一个小小侍卫而已,还能翻出天去? 明明是他先认识的,怎么就跟着别人跑了! 正僵持不下,门外却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秦晅不耐烦地抬起头:“什么事?” “殿下,前殿走水了!” 秦晅霍然起身,一把推开门,迈步就往外走,张舜也急忙跟上。 邵萱萱这才大口呼气,使劲去扯缚住双手的腰带——那些绳子绑的并不牢固,反复数次之后,就被拉开了一些缝隙。 她一边抓紧了衣襟一边坐起来,方砚仍然跪在那里,木雕泥塑一般。 邵萱萱跳下桌,细链也跟着发出巨大的声响,方砚身体震了一下,还是没什么动作……从邵萱萱那个角度看去,耳朵、脖子没一处不是红的。 这样尴尬的气氛,邵萱萱都禁不住要替他觉得羞愧。 就像她绕到学校正门重新回到教室,坐回到把脸藏在书堆后的同桌小男生身侧时——这样的难堪,偏偏无处可躲。 方砚终于还是站了起来,低着头就往外走,邵萱萱终于没能忍住,开口道:“喂,你额头流血了。” 方砚“嗯”了一声,邵萱萱便也没有话了。 她的心眼其实挺小的,再理解他的处境,也没办法圣母地再帮他包扎一下。 虽然还不算恋人,怎么说也算朋友之上了吧——直白点说,邵萱萱觉得他蛮没种的。 方砚的手已经搭在了门上,犹豫半晌,忽然折返,拔了她脑袋上的簪子来她撬脚上的镣铐。 邵萱萱吃了一惊,按住他的手道:“你干什么,他会发现的!” 方砚顿了顿,终于抬头看她:“殿下救了我的命,我这条命就是他的,但……但……” 他没继续说下去,邵萱萱却被他肃然的神情刺激得不由自主缩了缩肩膀,到了嘴边的话也全都咽回了肚子里。 没能翻墙出去的少年最终在放学时拉着她去吃了一次沙冰,西瓜红和杨桃绿,满满地装了两大盘。 岁月流逝,她早已经不是一盘沙冰就能哄好的小女孩了,遇到的人,却还是……邵萱萱咬了咬嘴唇,不知为什么就想到了秦晅。 她想象不出他与人牵手恋爱的模样,只从脾性分析的话,应该不至于做这样叫人失望的事情。 至少在被卫延追杀时,也没见他真正低头屈服过。 方砚捣鼓了好一会儿,也没能把锁撬开,干脆拿匕首来砍那条细链——秦晅选的东西质量确实好,这样折腾了半天,无论是锁还是链子,都丝毫没有要断的意思。 方砚干脆循着细链走到了墙角,将上面的铁环整个撬了出来,和链子一起交到邵萱萱手上:“趁着现在……我送你出去。” 邵萱萱目瞪口呆地接住这个沉甸甸的礼物,被他拉着往外走了好几步,才猛然清醒:“不、不行啊,我中了空花阳焰的毒,要定期服用解药。” 方砚就跟给人迎头打了一掌一样,连血迹流到眼睑上都忘了擦:“你说什么?” 邵萱萱没好意思再重复,她也是普通人,胆小惜命,也是……没什么种的。 方砚看了她半晌,才迟疑地问:“是什么毒?” 邵萱萱抿唇:“好像是叫空花阳焰,每三日需得服用一次解药。” 方砚显然也没听过这个毒,茫然无措地看了她一会儿,往外走去。邵萱萱这回没再阻拦,她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秦晅是他的救命恩人,想也不可能杀了恩人给她找解药。 最多,想点旁门左道的法子吧。 方砚人都到外面了,又返回来拉她:“你同我一起走吧。” “一起走”这三个字,总是容易引人遐想的,邵萱萱心里却明白,人这不是想和自己私奔,单纯是担心秦晅折返看到她,又给抓回去而已。 话又说回来,方砚要是肯放下一切带她走,她敢走吗? 邵萱萱握紧了他伸过来的手掌,胸膛里的心脏被扣住的麻雀一样扑腾个不停,最终还是放弃了为这样一个不存在的邀约而逼着自己做选择。 逼出了结果又怎样?人家压根没有这个打算。 因为前殿起火,宫人和侍女们几乎都涌到那边救火去了,方砚熟门熟路地带着邵萱萱进了后殿,脚下不停,低声问她:“你认得出那解药?” 邵萱萱点头,随即又道:“一颗是不够的,秦……他说这解药本身就是毒药,一旦服下,终身都不能断了。” 方砚停下了脚步:“当真?” “当然是真的,他自己也中了一样的毒。” 方砚咬牙:“那我们就去找药房,总是该有药房的。” 邵萱萱点头,随着他一起从后窗翻书房,翻找起来。这地方两人都来过无数次,邵萱萱却没有方砚熟悉——暗卫就跟狙击手似的,每天蹲那盯着附近的环境,没事做的时候可不就开始记各种环境细节。 找遍了书房也不见有什么药方、药丸,两人不由自主都想到了同一个地方——秦晅这样谨慎的人,重要的东西,当然是越贴身越好——寝宫显然是比较合适的地方。 邵萱萱努力回忆:“他的卧室里倒是不少藏东西的地方,但是真的没见有药方之类的东西啊。”她也不是傻子,有机会当然是会四处瞄瞄看看的。 太子寝宫守卫不比别的地方,两人小心翼翼地潜入,最先翻找的就是床榻附近。跟邵萱萱记忆里的一样,毫无所获。、 邵萱萱心里有气,忍不住就拿脚去踩他枕头。 方砚毕竟是打算继续跟着太子给他卖命的,见她这样立刻就把人从床上拉了下来:“你做什么?!” 邵萱萱瞪着他不说话:什么小说电视剧都是骗人的,你跟他不应该是情敌吗?这样帮着他是做什么?不应该跟我同仇敌忾甚至恨不得把他挫骨扬灰吗?! 方砚干咳了一声:“殿下并不是大奸大恶之人,他……” “他是你的救恩人!”邵萱萱替他把话接了下去,转身就往门口走。 门外却蓦然传来了脚步声。 邵萱萱怔住,方砚反应比她快得多,立刻就抱着她跃上横梁。 秦晅一脚踹开门,怀里还抱着盆东西,脸色难看得跟锅底一样:“什么人在里面,出来!” 邵萱萱心跳骤停,方砚冲她摇了摇头,独自跳了下去:“殿下。” 秦晅冷笑一声,意有所指道:“怎么就你个人下来,要拿我当傻子哄?”说罢,抬头直看向邵萱萱藏身的位置,“聪明的就不要等我亲自来逮你。” ☆、第六十回空花 “邵萱萱犹豫地往下看了一眼,隔得太远,秦晅的面目有些模糊。 她倒不是傻到要在这个时候死撑,而是学艺不精,不敢往下跳——秦晅教她的功夫都是些花巧功夫,真正逃命可用的轻功之类是不教的。 他不教,方砚当然也不敢教。 她现在能隔着几丈远扔个飞蝗石伤人,却没办法潇洒痛快地一跃而下。 方砚当然知道她的尴尬处境,当着秦晅的面,他是不能够上来抱她下去的。 秦晅自然也明白,就那么好整以暇地仰头看了她一会儿,向方砚道:“你还认我这个殿下,就自己去找刘简,等他来处置你吧。” 刘简这个名字邵萱萱也是听到过的,似乎是暗卫统领,人却从来不曾见过。秦晅培养势力自有他的一套手段,明的暗的都跟雨后的春笋似的,一些冒尖从土里钻了出来,一些却潜行在泥土之下,与那些已经拔节而出的竹子根须相连,绵延千里。 邵萱萱算是同他靠的近的,对他的事情仍然知之甚少。 秦晅都这样说了,方砚只得推门出去。 邵萱萱很想叫住他,想告诉他直接跑了算了,话卡在喉咙那,一句也挤不出来。 秦晅等人走彻底了,才哼了一声,转身将房门落锁,抱着花盆往里走去,竟似把梁上的邵萱萱直接忽略了。 邵萱萱鹌鹑似的蹲在那里,一时间都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恐惧了。 暂时不用面对他,当然是好的,但是这样一直困在上面,也不是个事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这里没有手表、没有时钟……方砚给邵萱萱找的地方有那么点儿靠近桌案,秦晅进了后面,又被屏风挡着,她就看不大到他在干什么了。 她闻到了一股淡得几乎闻不到的草药香气,还有轻的像是轻风吹动枯叶一样细微的窸窣声。 这让邵萱萱想起她小学时代班级生物角里养着的几条蚕,白胖绵软,吃起桑叶来就是这样悉悉索索,不知停歇。 小变态在养蚕? 邵萱萱觉得不可思议,先不要说他有没有这个闲心,光这个天气就不合适。都说春蚕到死丝方尽,她还真没听说过有隆冬腊月孵化的蚕的。 邵萱萱突然就想起他刚才抱回来的那盆东西——那好像并不是桑叶,倒像是……一根什么藤。 邵萱萱心头一跳,难道是空花藤?! 性命关天,她立时就紧张起来,伸着脖子半天也没能看到什么,焦急地唤道:“殿下,太子殿下——” 秦晅不耐烦地转出来,仰头看她:“做什么?” 他这话问的十分恶意,眼神又毒又尖锐,分明写着你那点小心思我全知道,却偏偏还要问出口。 邵萱萱跟他后面久了,察言观色水平长进不少,明知他是故意的,还是顺着他的意思老实认输了:“我、我下不来,你能不能大人有大量……放我下来?” 没说出口的那句话是,里面那盆东西,是不是就是空花藤,能不能让我也看一眼? 空花藤是剧毒的,跟它毗邻而生的阳焰草却能解她身上的毒——邵萱萱还是觉得秦晅那句“毒(和谐)药就是解药”有点夸大其词。 细胞壁还能给一层层剥出来呢,就算是寄生,难道就没办法分离出来? 她的眼睛又黑又亮,从秦晅这个角度看去,简直像悬在屋顶上的两颗星辰。 秦晅很没肚量地扯了扯嘴角:“想下来就下来,我又没有拦着你。” 邵萱萱无奈,她的姿态已经很低了,从屋梁到地面,其实也没有高得很离谱,运气好的话,可能也就是受点惊吓而已。 邵萱萱闭了下眼睛,往外挪了挪脚,抱着细铁链和铁环,看准了铺了地毯的地方,跳了下来。 秦晅连眼皮都没掀一下,淡淡地看着邵萱萱跟块秤砣似的落到距离自己大约三步开外的地方。 也是她运气好,脚和屁股先落地,龇牙咧嘴了半天,就一瘸一拐地爬了起来。 秦晅瞅着她手上的铁链和铁环,轻轻“啧”了一声。 邵萱萱这种弱鸡显然是没有这种能力的,这笔账自然要记到方砚头上。 邵萱萱虽然担心方砚,但这种还处在萌芽状态的感情显然还没有自由的吸引力大,她甚至都敢在秦晅这样不友善的眼神下,跃跃欲试地一次又一次向屏风后面看去。 那个悉悉索索的声音当然已经停止了,但草药香气仍然在。 “刚才那个,就是阳焰草?” 她记得阳焰草是解药,是以一开口就先问这个。 秦晅盯着她看了片刻,点头道:“不错。” 邵萱萱眼睛里的亮光更甚,看他的眼神也热切了很多,“我、我能看看么?” “自然是不能的。”秦晅拒绝得一点儿回旋余地都没有,又向外面道:“张舜,去查查今天是哪几个人当值。” 邵萱萱噎住,手扶着椅子,忐忑地看着他。 秦晅交代完张舜,回头看向她,沉吟了片刻,道:“你真想来看看,也不是不行。”他停顿了一下,“你得拿出点诚意来让我瞧瞧。” 说着,往她的方向走了一步。 邵萱萱有些茫然,她是真不知道他想要什么样的“诚意”。 她这样茫然的神情让秦晅有点不耐烦起来,挽起袖子,让她看到自己衣袖下面的一点儿烫伤:“我受伤了,你去弄点药来。” 邵萱萱的嘴角抽动了一下,那伤也真是小伤,就是红了点皮,连水泡都没烫出来。 但太子殿下说了,她便熟门熟路地去翻了烫伤的药膏出来——倒是不是她在这里管的事情多,而是以前“侍寝”的时候,经常被踢出来剪灯花、点蜡烛、加炭火什么的,经常要用到而已。 秦晅见她真拿了药出来,十分摆谱地在椅子上坐下来,把手臂横放在桌上。邵萱萱越看越觉得那一点点烫伤像是给蚊子咬的,垂着眼睑没说话,挑了厚厚的一大坨膏药给他抹上去。 秦晅哼了一声,不满地看着她低垂着的侧脸。 他见过她给方砚包扎的样子,那副全身心投入,生怕把人碰坏了的模样像根利刺一样扎得他难受。 他给人比下去了,给方砚这种小人物比下去了! 秦晅越想越火,连带着觉得邵萱萱笨手笨脚的模样都是种满是嘲讽的挑衅。 都说爱情是和咳嗽一样难以掩藏的,秦晅没有听过这类说法,却对邵萱萱发自内心的区别对待敏感异常。 处理完了伤口,秦晅又示意邵萱萱主动来亲他。 他把这话说出口的时候,邵萱萱忍不住睁大了眼睛。上一次听到秦晅这样的要求,还是中了□□物的情况,说实话,她其实很多细节都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秦晅看起来,不像缺少女人主动投怀送抱的人,即便几次试图强迫她,也都是事出有因。开始是为了恐吓,后来是为了对付齐王,再后来……大约单纯就是为了恶心她和方砚吧。 邵萱萱瞅了瞅他淡得有些发白的嘴唇,拿不准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晅等了半天没等到吻,抬脚就踹了一下她扶着的椅子。邵萱萱咬牙,踮起脚闭上眼睛狠狠地亲了上去。 那么吻落在他下巴上,只一下就迅速撤开了。 秦晅冷笑:“你哄孩子呢?” 邵萱萱只得再踮一次脚,秦晅紧闭的嘴唇凉得跟冰块一样,表情也很难看。但是等邵萱萱撤离之后,又提了再来一次的要求。 邵萱萱一连亲了三次,终于抓着椅背不动了:不是她不肯虚与委蛇,而是他压根不配合。 人可以亲一亲漂亮的石头,可是跟要这块石头舌吻,除非它小到足够含进嘴巴里。 秦晅比她高大得多,并且始终拿嫌恶的眼神看着她。 这种人要怎么含进嘴里去疼? 如果有可能,她连他的一根手指、不,连远远的一眼都不愿意看到。 邵萱萱不肯再主动之后,他才终于说出了对这次名为“献吻”实为“索吻”的活动评价:“你亲他的时候,也这样?” 要不是他战斗力实在太强,屏风后面又有个疑似空花阳焰的东西,邵萱萱真想扛起椅子往他脑袋上砸。 秦晅不是突然□□大发看上她了,不过看不得人好,揣测了下她跟方砚私底下的关系进展,跟独占欲强大的坏脾气孩子一样,要把没颗草莓都舔上点口水用于恶心和驱赶人而已。 邵萱萱毕竟是谈过几次恋爱的人,他对自己的不屑和嫌恶又表现得那么明显,自然就猜到了。 “没有,”邵萱萱真不想他误会了,太子一旦误会了别人生了气,那是一定要找补的,“你不信我也应该信他吧。” 秦晅皱眉,看了她半晌,终于答应带她去看一看那个东西。 邵萱萱跟在他后面,一面警惕,一面却有点控制不住雀跃的心跳。如果真的是,如果真的是……她没有胆小到打算一辈子过这种被人当玩物一样的生活,只要有机会,鱼死网破也要试一试。 当然了,前提是那网撕开后真能通入大海,而不是另一张渔网。 转过屏风,邵萱萱看清了那盆东西的模样,立刻就尖叫了起来。 那哪里是一盆栽培土,里面密密麻麻的全是蚂蚁,正上方卧着的那根白色藤条一样的东西,居然不是什么花藤,而是条长长的虫子,慢腾腾地吃着蚂蚁。 那些悉悉索索的声音,便是它捕食蚂蚁时的声响。 那些蚂蚁也奇怪,明明花盆很矮,要爬出来轻而易举,为什么要给那条“巨婴”白白吃掉而不逃跑呢? 邵萱萱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抱着手臂往外退了退。 秦晅余光瞄到她的动作,并不引以为意,幸灾乐祸地说:“这便是空花藤了,阳焰草长在它背上,如今这藤虫快死了,阳焰草便全都枯掉了。” 他说的这样自然,邵萱萱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去看花盆。那条虫子还在吃,只是速度越来越慢。 邵萱萱猛然想起秦晅在瓷安寺里掘蚂蚁窝的事情——他那时说自己带她去“寻找空花阳焰”,居然并不是完全撒谎! ☆、第六十一回阳焰 邵萱萱想象力再丰富,也完全没想到空花藤居然是动物而不是植物——那就难怪会被叫成空花藤了,它除了身上一处处因为寄生阳焰草而出现的细碎纹路,还真不像能萌芽开花的。 空花藤,那花是假的,藤蔓也是假的。 邵萱萱围着盆看了一圈,也没能找到一根活着的阳焰草,只瞄到几片干枯得看不出原本模样的叶子。 深陷在蚂蚁堆里,随着藤虫吞咽蚂蚁的动作而微微颤动。 秦晅道:“这东西娇贵的很,最是喜阴厌阳,大火一烧,直接就送掉了半条命。”前殿的火势已然控制住了,居然造成这样严重的后果,却是邵萱萱所不知道的。 邵萱萱见他不怎么着急的模样,料得他身上应当是备了不少解药的,但……邵萱萱想问问这虫子到底是从哪里捉来的,又觉得不管怎么问,应当都拿不到答案的。 秦晅只一句话,便彻底打消了她追问的念头:“藤虫身上剧毒无比,我也是千辛万苦才弄到这样一条,若是死了,也只能说命该如此了。” 邵萱萱瞅着好像“消化不良”的虫子,心也悬乎了起来。 秦晅接着道:“这些寒蚁原本是我从瓷安寺带回来的,如今看来也不济大用,得再往北边去寻一寻,找找能驱散藤虫身上暑气的法子。” 这么冷的冬天还要驱散暑气,邵萱萱瞪着那条虫子,心想这可是她听过的最娇生惯养的虫子了。 她忍不住就伸手想去摸一摸它懒洋洋的身体,秦晅一把拦住:“便是这些蚂蚁,也都染上了剧毒,你不要命了?” 邵萱萱悚然一惊,想起他刚才随意捧着东西进出的样子,汗毛都竖起来了。 那你养着这个祖宗干嘛!还专门养在前殿附近,那得有多少人进出,生怕出不了意外呀! 秦晅懒得解释他是把藤虫养在前殿附近背阴的一棵古树树洞深处的蚁窝里的——中了毒的蚂蚁其实也跟他们一样,先被藤虫身上的剧毒困住,然后毒性再被不断生长的阳焰草弱化,如此一日捱过一日,也是生不如死的。 可现在虫子衰弱了,身上的阳焰草却都枯萎了,那毒性就有些抑制不住了。蚂蚁已经死了一片,要是再不想想办法,下一步丧命的可就是他们了。 秦晅肯大大方方让邵萱萱知道根底,也是迫于无奈——这桩事情,还真的只能跟她诉说,连萧谨容都是不知道的。 他寻了锦盒将那些蚂蚁和藤虫都弄进去,叹了口气,才同邵萱萱道:“我明日一早便向陛下请旨北巡,你得同我一道去。” 邵萱萱抿嘴,北巡啊—— 这地方的气候规律跟她家乡还是很像的,越往北越冷,去北方的话……她转了一圈心思,觉得那边虽然气候恶劣,不时有战争纷争,却也不失一个好机会。 等到找到了让藤虫活命的方法,她就趁机带着虫子溜走,天大地大,难道还真的逃不掉? 这时,她蓦然瞧见一直埋头苦吃的藤虫扭了扭身体,露出腹下仅存的一点儿红艳——这也是邵萱萱第一次见到活的阳焰草,红似枫火,菌菇一样紧贴在虫子身上。 秦晅见邵萱萱眼中流露出渴望,冷笑道:“阳焰草是长在藤虫身上的,硬拔只会让毒虫疯狂反噬你,你不相信尽可以试试——况且,你就是拿到了阳焰草,知道炼制解药的法子吗?”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完完全全的有恃无恐啊! 邵萱萱确实被他的话打击了,扁了下嘴唇,将一直拿在手里的铁环和链子换了一只手。 秦晅盖上盒盖子,瞅了邵萱萱几眼,道:“跟着我有什么不好,我也没有当真亏待了你吧?” 邵萱萱在心里冷哼了一声,他这人喜怒无常,前一秒还笑意盈盈的,后一秒就能凶神恶煞地扑上来欺负人,比锦盒里那条空花藤虫还可怕! 似乎是为了表现诚意,秦晅没再将她锁起来,让张舜好酒好菜伺候着,方砚却完全没了踪影。 邵萱萱悄悄在晚膳的时候和张舜打听,唬得张总管一脸惨白,轻声道:“你莫要多管闲事,他的处境自然能好一些,千万不可再在殿下面前提起了。” 邵萱萱噤口,她却不知,张舜随后去了书房,直接就被秦晅拿纸镇摔破了鼻子。 张舜知道自己失言了,如今的太子殿下不比往常,荒唐事儿不做了,暴戾的脾气全用来折腾他们了。 太子请求北巡的奏折上去,很快就被皇帝召去了御书房。 北地确实纷争不断,却也并没有到需要当朝储君出马鼓舞军心的程度——而且,现在那么冷,士兵们都开始停战休养生息了。 皇帝盯着自己的儿子,把奏折扔到桌上:“晅儿,你是当真想要你小皇叔的命?” 秦晅理所当然否认了:“儿臣听闻北地匪乱不断,商道无人敢走,百姓夜不敢寐,只盼着此次北上,能替父皇分忧,社稷出力。” “你可知那些流匪一半都是夷蛮假扮的,他们选在这样的天气来杀人越货,也是因了北地草场被大雪覆盖,为了活命想出来的法子,亡命之徒,可不怕什么皇家禁军。” 秦晅当然是知道的,答出来的话却大义凛然道皇帝都有点发怔:“父皇,您不止儿臣一个儿子,您的江山社稷,却只有一个——儿臣若是连这些为了糟蹋百姓的蛮夷野人都制不住,怕也担不起您对我寄予的厚望。” 皇帝的目光清凌凌的,看了他半晌,终于点头道:“好,朕交给你五千精兵,等你凯旋的好消息。” 秦晅欣喜谢恩,回到储宫后却气得砸了好几样东西。 这只老狐狸,前几日一直敲打他,说什么为储君者当担大任,他现在主动一提了,果然便顺水推舟要他出京。 太子储宫走水,连问都不问一声! 却不知他到底属意那个儿子,这样冷的天气也要赶他出去。 他暗暗发了一通火,很快又让张舜收拾了,找了萧谨容等人来,钻到书房商议对策去了。 邵萱萱直到这时才隐约猜到,之前的种种祸端,这时才开始真正显露目的。秦晅去往北地,一来确实是藤虫衰弱的原因,二来竟是被半逼迫的。 怪不得跟她半坦白了解药的真相,她要是在这桩事情了不跟他站在同一条战线,也是个隐患。 邵萱萱没什么好收拾的,她最放不下的就是自己这条命,抱着手炉窝在椅子里看着外面的鹅毛大雪发呆。 这么冷的天,还要北上,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到了傍晚,皇后带着大群人送了东西过来,从内外衣衫到伺候的人、便于保存的食材、锋利的兵器一样不缺,拉着儿子的手垂泪掉个不停。 秦晅只把人退了回去,安慰道:“儿臣不是小孩子了,雏鹰总需离巢,母后不必太过忧心。” 皇后叹气,试了试眼泪,主动提出让邵萱萱再去淑房宫住,秦晅笑道:“她虽是女子,却也是从小在军营里待惯了,此次北上,她随我一道去。” 皇后愣了下,眼泪掉得更凶,临走前又拉着邵萱萱哭了一场。 邵萱萱对她的印象还是很好的,安慰了几句,想到自己这个倒霉催的运气,也跟着掉了几滴眼泪。 隔日一早,皇家旌旗飘摇,百官随驾,皇帝亲自送大儿子上路。 邵萱萱穿了一身军士的衣服,混在行伍里,看着翻身上马的贵族少年多少有些感慨——艳阳、大雪、黑氅、银甲,确确实实看得人眼热鼻酸。 刘献屿与太子太傅王传云随军,另外还有统领五千精兵的将军——到了当地,自然有当地的驻军配合他们行动。 慈湖的冰面结得厚实,往北的支流自然也冻住了,车马行在冻得咯吱响的土地上,肃杀而寂寥。 出了城,行军速度便快了不少,邵萱萱没多久便走出一脚水泡来,待到夜里休息时,悄悄摸出营帐,按着秦晅事先叮嘱的那样,到了约定的亭子里。 那里蹲了个灰影,见她来了,一言不发地起身便走。 邵萱萱不敢怠慢,紧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问:“咱们去哪儿。” 灰影不答,只往偏僻的树林里走,最后竟然到了一处天然洞穴,也不打火折子,摸着黑就往里走。 邵萱萱犹豫了,抬头望了一眼灰蒙蒙的月亮,才往里行去,一直走了七八米,才瞧见火光,然后便听得秦晅道:“怎么这么晚才到,这般慢手慢脚的。” 火堆边坐了秦晅、萧谨容和好几个生面孔,看这模样,竟然似要离开队伍独自行动。 邵萱萱张口结舌,秦晅便向萧谨容边上的人道:“刘简,你出去瞧一瞧,这丫头迷糊得紧,怕有什么尾巴跟来。” 领邵萱萱来的那人垂着头,瓮声瓮气道:“我都留意了,没人。” 秦晅笑道:“小心些总是好的。” 火光中,那人忽然抬眼看了邵萱萱一下,摇头道:“殿下,带着她实在是不方便的。” 萧谨容低下头不说话,只把柴禾往火堆里再添了添。 ☆、第六十二回奸细 刘简的眼睛里明明白白的都是嫌弃,邵萱萱迅速就把视线转开了。 秦晅却替她说起话来:“她就是再废物,那也是聂如壁的女儿。齐王找她,聂如壁的旧部找她,咱们为什么不要她?” 好吧,被他这样一形容,邵萱萱觉得自己更像待价而沽的商品了。 刘简不再说话,盯着火堆似乎瞳孔都散开了。 萧谨容往边上让了让,给邵萱萱在秦晅身边空了个位子出来。 邵萱萱:“……” 虽然很冷,可她真的一点儿都不想往他身边坐。 秦晅见她没动静,抬眼瞪她,她这才乖乖坐下。 “天色不早,大家都早些休息吧,这一路艰难险阻,就全拜托各位了。” 萧谨容等人就要起身行礼,也被秦晅阻止了。 这山洞虽然简陋,地方倒是大的,这些人很快分散开来睡到。就连萧谨容和秦晅,也都只合衣靠在石壁上。 邵萱萱裹紧身上的衣服,想往火堆不远处的平整岩石走去,秦晅不悦道:“你去哪儿?” 邵萱萱叹气,走到他身边坐下。 秦晅一把将人拽过来,抖开披风,按进怀里。邵萱萱正在心里腹诽“臭流氓”,然后就听他用极轻的声音道:“不想死就好好躺着。” 邵萱萱心里咯噔一声,猛地抬头看他。 他的半张脸叫火光照亮,另外半张脸却隐遁在黑暗之中,只紧箍着她的手臂泄露了一丝紧张。 邵萱萱不再说话,乖乖伏在他怀里,手指却按在了藏着匕首的腰带。 秦晅把下巴搁在她脑袋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柴火烧得噼啪作响,寒意却仍旧从石壁、从地面,从四面八方侵袭入骨。不知过了多久,篝火熄灭,只余一点儿火星在黑暗里轻轻跃动。 邵萱萱靠在秦晅身上,一只眼睛被披风挡住,另一只眼却望着那点猩红色的火星发呆。 周围有人打起了鼾声,就连秦晅的身体也逐渐放松下来,呼吸平缓,像是已经熟睡了。 实在太冷了,邵萱萱犹豫着想要起身去添点柴火,才刚动了动手指,胳膊就被秦晅抓住了。 她正想开口解释,黑暗里只见寒光一闪即逝,有什么东西砰的落到了地上。 那东西落地之后还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要逃离,火光陡然亮起,刘简的声音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季蟾,原来是你。” 那东西原来是个人,一只手臂已经被砍断,落在邵萱萱身侧不远处,他紧闭着嘴巴,脑袋上都是汗,一言不发地蜷缩着身体,显然疼痛已极。 邵萱萱认得,那是坐在刘简身侧的一个中年男子。 秦晅松开她站起身,手里的那柄暗色薄刃刀上还沾着血,架到季蟾脖子上,笑道:“让孤猜猜,你是齐王的人,老太后的人,还是王贵妃的人?” 季蟾“哼”了一声,不屑道:“那些人也配差遣我!” 秦晅把刀刃微微挪开了点,点头道:“那你便是二皇子的人了。”季蟾身体一僵,大笑道:“你树敌这么多,一个个猜过去,到天亮恐怕也猜不到!” 秦晅再不看他,笃定地拿刀刃切入他颈项之中,霎时鲜血喷涌,只片刻就没了呼吸。 邵萱萱偏头不敢再看,刘简淡定地将尸体拖了出去,很快又找了不少泥沙来遮掩血迹,顺便将一块腰牌送到秦晅手里。 “殿下猜的不错,我在他身上搜到湘王府的腰牌,他果然是二皇子的人。” 秦晅盯着牌子看了片刻,皱眉摇头道:“恐怕不对,带这么个东西在身上……”他看向萧谨容,“难道真是老三的人?” 萧谨容接过腰牌查看了一番,思忖道:“三殿下虽然久居宫中,也不像这般短视之人,或许……只是想要我们无端多生些猜忌罢了。殿下,此地恐怕不能久留了。” 秦晅“唔”了一声,笑道:“那便将这个送往西南,问问湘王的意思。” 萧谨容眼睛一亮,随即又有些忧虑道:“此计妙是妙,只是……若真是湘王的人,那也是个敲打;倘若不是,他无端叫人栽赃……若是借着寻找幕后主使的机会北上……” “他的势力都在南湘,愿意上京,我还巴不得。”秦晅道,“只怕他不来。” 萧谨容点头称是,太子不在宫中,作为第二顺位继承人的二皇子要是敢趁着这个时辰进京的话,确实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压根不用等太子动手,光是朝臣进谏就够他吃一壶的。 天色将明,刘简取来了预先准备好的乔装用衣衫,邵萱萱也分到一套粗布短打。 她往里走了走,快手快脚地换了,再出来,一行人已经唤作商贾、脚夫的打扮,甚至连运货的驴子和草药都预备上了。 秦晅跳上驴车,顺手将邵萱萱也拉了上来,夜风夹杂着细碎的雪花,打在脸上冰凉彻骨。 夜雪容易积存,车子还没行进多久,道旁的草木都已经染上厚厚的白色。那点灰蒙蒙的月光早已经不知消失到了哪里。 秦晅一行人并未完全按着军队行进的方向前进,不几日就已经跟那五千精兵拉开距离。 这一路风餐露宿,萧谨容跟邵萱萱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秦晅的精神气却不错,偶尔在集镇上停留,还要到当地的酒家饭馆瞧一瞧风土人情。 愈是往北就愈寒冷,河道结冰,湖面平整如镜面,飞鸟几乎绝迹,偶尔还有狼群出没。 地面上已经很难见到虫蚁了,刘简寻来的那些蚂蚁几乎都是从地下巢穴里挖出来的——他只知“聂襄宁”身中剧毒,需要大量的蚂蚁来救命,却不知这些蚂蚁只是用来喂养空花藤虫的。 至于秦晅中毒的事情,那就更不知道了。 刘简十分不待见这位花瓶一样的废物姑娘,心里只暗骂传言不可靠,要是这么几招花拳绣腿都能称得上“善武事”的话,那这世上的绝顶高手不知要多多少了。 再想到被远远支开的方砚,更觉得她讨厌——红颜祸水,说的就是这样的人! 邵萱萱当然也知道自己有点拖后腿,尽量避得刘简远远的。 锦盒里的藤虫在这样的严寒里开始重新长出一些娇嫩的红色叶子,邵萱萱每次瞧见,都觉得自己血管里的血又温热了几分。 她不想死,哪怕就这样一直仰人鼻息地苟活,也不愿意死去。 秦晅照旧有暗卫陪伴。邵萱萱一次深夜醒来,瞧见一个人影落到窗棂下,心跳砰砰砰直响,听到他同秦晅说话,才知是陌生人。 那五千精兵一路走的官道,不时便有邸报传来,刘献屿好歹也是将门之后,单纯的行军任务交给他还是没有问题的。 邵萱萱很好奇那位一连抗住三四次刺杀,还要每天在将士面前露脸的假秦晅是哪一位,亲眼看到萧谨容手下做出的易(和谐)容(和谐)面(和谐)具之后,就老老实实闭上了嘴巴。 过了隼郡,就到了齐王封地,天气好的时候甚至能看到长城上一座连一座的烽火台。 邵萱萱咽下嘴里的干粮,闭着眼睛让萧谨容帮她易容,贴在嘴唇上的胡子有点扎,戴到头上的毡帽也太大了点。 秦晅的造型比她还要夸张,整张脸都涂黑了,只那双眼睛还又冷清又尖锐。 对于北地的齐王,他们还是很慎重的。 南北交战数月,如今正是停战修养的时节。渔民却不能因为战争而放弃养家的营生,经常利用雪橇在结冰的青水上滑行,过境捕鱼,购买雪山山珍。 到了祭祀季节,甚至沿江深入北地深处,攀上雪山拜祭雪山神。北地的山民也需要用山参和灵芝、雪莲同渔民交换青水上的冻鱼和食盐等物。 无论是哪一方的驻军,对此都管辖得不是特别严厉。 秦晅等人此次乔装假扮的,便是上雪山拜祭的青水渔民。 刘简熟悉北地,连找来的雪橇都完全是北地渔民惯用的样式,拉雪橇的狗初看之下跟城市里常见的哈士奇十分相似,叫起来却完全是狼的动静。 第一夜初上冰面,刘简还真的靠着火把和铁钎,在冰面上砸洞捕到不少鲜鱼。 银色的冷水鱼离水之后迅速冻住,维持着冻僵前挣扎的模样,弯弯曲曲,像是一把把刀刃过钝的镰刀。 邵萱萱好奇捡了一条拿在手里,寒意从皮手套那渗进来,手指微一用力,就能听到鱼身上被冻成冰的水份发出轻微的“咯咯”声。 鱼眼睛睁得大大的,折射着火把的光芒,也倒映着属于聂襄宁的那张脸。 刘简把冻鱼装进鱼皮袋里,专门腾空了一只雪橇来载鱼,一行人往雪山方向行去。 邵萱萱紧靠在秦晅身旁,偶然仰头看天,只见星子明亮,圆月如洗,照得冰原洁白素雅,仿佛连时间都已经凝固住了。 ☆、第六十三回雪蚁 寒冬腊月,大雪封山,他们走了没多久就被彻底拦住了去路。黑夜里火光照耀处全是一色的白,连上下左右都难以分清。 邵萱萱看到刘简从水壶里倒水出来,按着水流下落的方向判断位置——那些水也很快结成了冰。 “殿下,不能往前走了。”刘简摇头道,“再往前,恐怕连鸟都飞不过去了。” 秦晅没应声,只是四下逡巡似的看了一圈,突然把眼睛闭上,慢慢地往高处又走出去几米。 他走得这样稳妥,仿佛视力一点儿也没受到影响——在这样的纯色世界里,看得见与看不见,也确实没什么区别。 眼看雪都已经没到她齐腰深的地方了,连一向谨慎的萧谨容的语气也有了一丝慌乱:“殿下——” 秦晅睁开眼,回眸看了他们一眼。 那一瞬间,邵萱萱有种他转眼就要蒸发消失在这雪原之上的错觉。 秦晅笑了一下,慢腾腾地走了回来。 萧谨容等人迎了上去,因为怕弄出雪崩,说话声音都轻轻的。征得秦晅同意之后,刘简利索地挖了雪洞,设了通气孔,又生了火,融了雪水浇筑在外层,很快就冻得结结实实的。 邵萱萱惊讶于古人先进的雪山露营知识,跟着他们一起围坐在雪洞里小小的炭火炉边烤火取暖。那几头毛发厚重的雪橇犬也钻了进来,纷纷挤成一团,柔软的皮毛在火光下看来像是上好的垫子。 睡到半夜,邵萱萱被秦晅摇醒。他已经把脸上的假胡子取掉了,黑色的眼睛在雪白洞壁的映衬下尤其突兀。 “干什么……” 邵萱萱的嘴巴被捂住,秦晅指了指外面,示意她跟上。 邵萱萱还有些恍惚,被他拿冰凉的手指在脸上狠掐了几下之后,终于彻底醒来。她不甘不愿地爬坐起来,跟着秦晅一起出了雪洞。 才一踏出洞口,就被一阵夹杂着雪子的塑风吹得几乎跌倒。 邵萱萱拉紧衣服,手缩在手套里,用力按住脑袋上的帽子,脸也深埋在毛毛的领子里,一句话说不出来。 秦晅抱着她跳到雪地里,雪沫子飞溅到脸上、头发上,松软的积雪一直淹到胸口。 邵萱萱吓得尖叫了一声,叫完想起来可能会雪崩,赶紧闭上了嘴。 落雪声“簌簌”作响,在黑夜里犹如漫天洒下的棉絮。邵萱萱警惕地四下查看了一番,没有发现雪崩,却看到刘简的脑袋在洞口探了一下,很快又缩了回去。 她跟秦晅抱得这样紧,姿势暧昧,怎么看都像是年轻人耐不住情(和谐)热在那幽会。 好下属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当电灯泡。 秦晅连头都没抬一下,带着邵萱萱往雪深处行去,积雪很快没过了他们头顶——这附近的雪都是新积的,松软透气,除了脸冻得有些冷,竟也不觉得窒息。 邵萱萱咬紧了牙关,紧紧抱住秦晅脖子,小声道:“咱们要去哪儿?” 秦晅不答,只往她手里塞了件事物,接着便拉着她,如在视野开阔的平地上一样耐心地靠着手里匕首的帮助在雪中行进。 邵萱萱摸了摸手里的东西,迟钝地在摸到锁头上的花纹时蓦然怔住,他竟把装藤虫的锦盒给了自己! 她拽紧了他身上的衣服:“你给我这个,我们是要……是要去找……” “嘘——”秦晅微侧过头,呼吸几乎就喷在她脸颊上,脚步却不停歇,似乎十分笃定。 这周围这么黑,真的不会走错? 再走了大约半刻钟功夫,邵萱萱都冻得快僵掉了,秦晅却拎着她和锦盒一起跃出雪层,落在一块坚硬的冰岩上。 不知不觉,他们竟然已经走得这么远了。 天际层云渐染,深深浅浅的金红色把周围的雪地都映得辉煌了不少。 秦晅瞧了瞧这块巨大的冰块,蹲下来在附近挖了一会儿,到最后整个人都陷了进去。 邵萱萱坐在冰岩上等待,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朝阳终于彻底升起,还是没有看到秦晅的人影。 难道在雪地里冻死了? 窒息了? 迷路了彻底走不出来? 她胡乱地猜想着,忍不住打开锦盒看了看。 那藤虫在这里明显活跃多了,还会在盒子里翻来覆去、扭来扭去展示身材。白皙的腹部也长出了大量的绯红色阳焰草幼芽。 秦晅和方砚在瓷安寺捉的那些蚂蚁早已经被吃完了,藤虫饿了好几天,见了什么都想黏上来看一看、尝一尝。 邵萱萱记得秦晅说过空花藤虫身上有剧毒,却不敢直接拿手去触碰它,只拿锦盒晃了几下,直接就把它重新关好。 那虫子这时候却极度不安稳,挣扎着要往外爬,邵萱萱几乎拿不住它。 秦晅却始终没有冒头出来——邵萱萱又等了一会儿,轻轻唤道:“秦晅,秦晅?” 自从知道太子是假冒的之后,邵萱萱就不大乐意喊他的职务代称了(太子也算是职业的话)。 雪小了不少,太阳也整个跳出了地平线。 邵萱萱虽然没什么野外求生经验,但上地理课时候也听老师说过,阳光底下的雪峰是十分可怕的。 太阳会让部分积雪融化,而松软的新积雪则成为了危机四伏的天然陷阱,一旦有人活着动物掉落,幸运点的几年后被发现,运气不好的冻成僵尸也始终长埋地下。 不管怎么说,秦晅也是跟自己一样穿越过来的人。 邵萱萱叹了口气,四下里看看,最终把手腕上的手串给褪了下来,搁在岩石上做了个记号——要是刘简他们有机会看到,应当也会在这附近搜索一番吧。她裹紧衣服,临要走了,又对着秦晅刚才消失的地方合手行了一礼,嘴里念叨道:“你也真是可怜,都死过一次了,结果偏偏穿到这样的地方和人身上——下辈子找个好人家,安安稳稳过日子,别再折腾了。” 面前的积雪却突然破了一个大洞,雪沫翻飞,秦晅抹了把脸,拿匕首插在冰面上,轻巧地跃了上来。 邵萱萱目瞪口呆,祸害遗千年,果然是没有错的。 亏得她还担心他的尸体没人发现。 秦晅瞥了她一眼,捡起那手串扔还给她,嘴角慢慢地翘了起来:“我是那么容易死的?” 邵萱萱干咳一声,把东西戴回手上。 秦晅挨着她坐下来,把手上的东西搁在阳光底下——那竟然是一只完整的蚂蚁巢穴,外层裹满了死去的蚂蚁。 邵萱萱这回变机灵了,不等秦晅开口就把锦盒打开,方便秦晅把冻得半死的蚂蚁倒进去。 秦晅突然道:“我本名里有个祁字,若是真死了,你就替我在碑上个刻个祁字。只一个字便够了。” 他说得这样轻松,倒是让邵萱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坦白说,他刚才要是真死了,她也不可能创造条件埋葬他给他立碑的。但他那突然生动起来的神色,邵萱萱总觉得他似乎是在高兴的。 因为死了可能有人祭奠高兴? 还是单纯的从雪里出来看到她还老实待着高兴? 邵萱萱揣测不出,她只看到贵族少年把这些雪山蚂蚁收集起来,用鱼皮袋裹好,伸手来牵她:“走吧,他们也该醒了。” 那眼神这般温柔,邵萱萱不由自主就把手伸了出去。 十指相握,两人却各怀心思,唯一的共同点,大约就是求生本能了吧。 ☆、第六十四回意外 邵萱萱原本以为回去是比较简单的,等到一起离开光滑的冰面,才发现来路已经消失不见了。 雪实在太大了,新积的雪加上肆虐的大风,早已经掩盖了他们的足迹。 秦晅十分自然地转到背风的那面,挽起手腕露出点胳膊,抬手就是一道,鲜红的血液滴滴答答落下来,甚至来不及渗入雪中就凝固了。 上下的方位倒是分清了,这里的人虽然不知什么地球引力,水往低处流的道理还是懂的。 邵萱萱瞅着他若无其事地随便裹了裹伤口——天气太冷了,就是不包扎也流不了多久——迎着风雪往前走去,很想吐槽为什么宁可流血也不吐个唾沫定个位。 唾沫也是液体,总不至于是因为爱面子吧? 她没敢问出口,秦晅的背影看起来实在是有点肃杀。 让这样的少年吐唾沫……实在是太煞风景了! 积雪依旧深得可以埋住他们整个人,秦晅也仍旧走得一点儿犹豫也没有。邵萱萱甚至怀疑那些雪里是不是有什么她分辨不出来的标志。 早在雪没到脖子上的时候,秦晅就把披风后的兜帽戴了起来,他的身体几乎阻挡了全部最前面的积雪。 邵萱萱不得不承认,自己其实算是借了光的,没有他在前面开道,光是在这么深的雪地里行走就已经是不可能的任务了。 即使现在,双脚也经常因为积雪太厚、太冷而差点被冻住。 秦晅一脚踏空往下坠落的时候,邵萱萱还习惯性地抬腿往前走了半步。她惜命的谨慎救了她,半个身体掉进秦晅砸出来的窟窿时,胡乱地抓住了一把干枯的藤蔓。 那些藤蔓只稍微阻止了她下落的趋势,在发出“噼啪”断裂声的同时,干干脆脆地碎成数段。 她也跟着掉了下去。 眼前的白色突然就消失了,随即就被暴风雪刮得在冻满坚冰的石壁上撞了好几下——冰凌纷纷断裂,邵萱萱也撞了一脸的血出来,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往下倒去。 风很大,雪很厚……落地的瞬间像是深陷进了柔软的海绵底部,她是被埋在身上的积雪压得晕厥过去的。 再来到这个世界之前,邵萱萱从不知道寒冷和饥饿是这样的可怕。 她在原来的社会并不算很富裕,但也绝对没到要为吃喝发愁的地步。到了这里之后,才真正尝到了忍饥挨饿的痛苦,也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被活活冻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睛时,最先看到的是大片的红色。那种红并不规律,深深浅浅,甚至还带着奇怪的纹路。 那些纹路并不规则,却遵循着某种规律,丝丝缕缕、人体的经脉一样蔓延在白色的雪壁上。 邵萱萱盯着看了半天,才终于明白这个规律——这是渗入雪中的血迹吧! 她努力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和手脚,只有脸的附近还有空隙,是可以自由动一动的。至于其他的地方,完完全全都被冻住了。 她的脑袋附近不知什么意外,行程了一个中空的小型空间,看着就跟刘简造的那个雪洞的微型版。 只不过,刘简是将雪水融化了用于浇筑雪洞,而这个雪洞,却不知什么原因被血液浇灌然后凝固了。 邵萱萱又呼了好几口气,努力挣扎了半天,才终于解放出一只胳膊。有一自然就会有二,邵萱萱几乎是用左边的手掌抓着右边的胳膊拔萝卜一样扯下来的。 那只手已经冷的完全没知觉了! 邵萱萱用还能动的左手把自己的两条胳膊都解放了出来,然后掏出打火石,犹豫了片刻,撕了亵衣的下摆,打火星来之后就把布片点燃了。 这点微弱的光芒和温暖对她其实不过是杯水车薪,但是起码给邵萱萱自己增加了点勇气。 看,没什么大不了的,大活人总是有办法的! 火焰越来越小,氧气也有点不够的样子。 邵萱萱却饮鸩止渴一样干脆把整件亵衣都弄碎从下摆、衣领、袖子处扯出来,充当燃料。 这是她穿在最里面的衣服,一直被体温熨帖着,保持着干燥,十分容易点燃。 她不是秦晅,对着这些纯色的雪壁,和白色墙壁上丝丝缕缕的血丝,真是不联想都不行。 火光像是种安慰,只要没有熄灭就还存留着希望一样。 虽然这些火焰现在正在和他一起消耗氧气。 邵萱萱还是舍不得扑灭火焰,要死……也希望在有温度有光亮的情况下死去啊。 但是老天爷一点儿也不怜悯她——这个“雪洞”比刘简弄的那个可狭窄逼仄多了,火一烧,四面八方的洞壁就开始融化。 那些血水也就和雪水混合,滴滴答答的落到了她的脸上身上衣服上。 这真是……邵萱萱还未来得及把火熄灭呢,洞顶突然就塌陷了。 有什么东西砸到了她背上,她抬着胳膊想要遮挡一下头脸,更多的积雪混淆着半融化的血液,一下子土崩瓦解。 寒风终于刮到的脸上,她大口呼吸着,顺便侧头打量那个还半压在她身上的东西。 据她的猜测,那很可能是具比较新鲜的尸体。 然后她就看到了往常都十分高傲冷淡的秦晅满脸鲜血地闭着眼睛的模样。 嗬! 居然是他的血! 摔成这样一路是用脸擦着崖壁滑下来的? 她唤了一声,推了他好几把都没有得到反应,先伸手将他腰上的锦盒和匕首,还有装多余蚂蚁的鱼皮袋子给“偷”了过来。 然后,她才小心翼翼地探了探秦晅的鼻息和脉搏。 刚开始把手指伸到他鼻子底下的时候,呼吸轻得几乎可以忽略,跟死人也没什么区别了。 可是他的脉搏却很有力,邵萱萱这样经常找不到脉门的人也摸到了他一下一下结结实实的心跳震动处。 还活着。 邵萱萱把自己从雪里拖出来,仰头去看自己落下来的地方。 那原来是靠近山崖的一小片树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枯死了,在积雪的掩盖下,看起来平整而无害。 对自己认路能力超级自信的秦晅其实是很谨慎的,只是再谨慎也没能避开这一摔。 邵萱萱检查了半天,终于可以确定,自己刚才待的地方,应该是被秦晅折腾过的。 那些血倒不是他故意浇筑上去的,单纯就是力竭昏倒,然后昏倒时候被冻住的伤口再次崩裂血洒雪地而已。 甚至都来不及把自己也塞进“雪洞”里来。 ☆、第六十五回苔藓 邵萱萱觉得凭聂襄宁的资本,还是可以稍微自恋一下的。 毕竟,这姑娘长得还是挺不错的。 盘靓条顺,小变态要是对这个身体动心了,也不是没可能吧……不过,他这人,有心可以动吗? 她缩在雪洞里,面前放着那只锦盒,利用雪底下枯枝架起来的那点篝火可怜兮兮地烧着,秦晅就在不远处躺着。 他的脸已经被她拿雪水擦干净了,那些伤看着恐怖,其实一点儿也不严重——冻倒是冻的挺惨的。 精致漂亮的帅脸跟在搓衣板上搓过了似的,青青紫紫,又凄惨又搞笑。 她托着下巴瞅着他,这种可能性到底有多大呢? 百分之五十? 百分之五?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有些认命地窝到他身侧,挨着他闭上眼睛开始休息。 男女有别算什么,冻死了之后,谁还关心你到底是具男尸还是女尸哦。 她没看到的是,被她的身体往边上挤了又挤的秦晅眼角抽搐似的抖了好几下。他其实很早就醒了,见邵萱萱没有逃跑的意思,也就继续装睡了。 他这人疑心病重,能够有私下观察一下别人的机会,那是一点儿也不乐意放弃的。 姑娘投怀送抱固然是好的,可是像邵萱萱这样,睡相这么差,一个劲把人往雪地里逼的他就没见过了。 邵萱萱第三次往他胳膊、腰眼那使力的时候,他终于还是睁开了眼睛。邵萱萱的眼睛是闭着的,因为身体在挤人,眉头还紧蹙着。 秦晅重重地回推了一下,就把被邵萱萱霸占的地盘给抢了回来。 邵萱萱半张脸都糊在冰上了,一边胡乱地爬起来一边尖叫着:“好冷啊!” 对上秦晅的视线之后,她的声音就小了下去。秦晅“哼”了一声,邵萱萱瞅着他那张脸悲催的脸,讪讪道:“你醒了?” 秦晅没搭理她,四下打量了下雪洞,出声指点她把右侧加固了点,又在上方加了个通气孔。 这些动作要是在往常做来,那是十分睿智潇洒的,可他现在顶着这张脸……邵萱萱是一个看脸的人,一边忙碌着,一边就忍不住拿眼睛偷觑他。 秦晅皱眉:“看什么?” 邵萱萱犹豫了片刻,从腰带里掏吧掏吧弄出面小铜镜,递到他面前。 秦晅在看到她掏出来的东西时就有点鄙视了,见她递给自己,更加的不高兴——当然,在他随手把镜子翻了个面,看到自己的脸之后,彻彻底底地沉默了。 他果然也没发现自己的脸居然摔成这样了。 这处断崖高度也不是十分恐怖,底下又都是松软的积雪,他醒的还是比较早的,甚至来得及在邵萱萱砸下来时往旁边让了一让。 他的本意是挖个够两人待的雪洞暂时藏身,挖到一半发现体力不济,便想先把邵萱萱弄出来,自己躺进去再说。没想到邵萱萱那么沉,扯了好几下都没脱出来,反倒弄得自己浑身脱力,短暂地晕了过去。 邵萱萱干咳了两声,小心翼翼地把酝酿了很久的话问了出口:“那个……那个啊,谢谢你刚才救了我。” 秦晅有点不耐烦,他救她又不是第一次,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盯着小铜镜里脸颊上的那些伤痕,眼神阴冷而尖锐,手指也不由自主抠入雪地中。 他想起很多年前,第一次在黑暗中拿手指描摹别人面孔时的震惊和惶恐。怪不得他要被亲生父母困住,原来他们真的是不一样的,原来他能活下来,真的是靠得他们仅存的那些慈悲和怜悯…… “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镜子里的那些擦伤和浮肿扭曲了一下,刀刃一样的视线也从镜面上挪开——秦晅看向邵萱萱,薄薄的嘴唇掀了掀,没发出声。 邵萱萱问完之后就后悔了,就算目标物处在半毁容状态,邵萱萱还是在他那眼神里看到了讥讽和嘲笑。 “我随便问问啦,”邵萱萱给自己解围,“刘统领他们应该很快能找到这里来了吧,我在外面插了很长的一根树枝。”还绑了一小截秦晅的腰带在上面。 秦晅嘲讽完她的自恋,靠着休息了会儿,打开锦盒观察藤虫。 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它活得明显很不错,小身子肥嘟嘟的,布满了阳焰草的小小的赤色嫩芽。 “你去弄些吃的来,收拾干净了再拿回来。” 邵萱萱瞪眼:“现在?外面都是雪,能有什么吃的啊!” 秦晅把身上的匕首解了抛给她,“往雪地底下挖。” 邵萱萱其实也饿的,但是被他这么强硬地要求出去干活,就多少有些不乐意了。她磨磨蹭蹭地爬出来,探头探脑看了半天,雪洞附近挑了个地方挖起来,积雪松软而厚实,饶是她挑的地方平整,才没造成雪崩或者滑坡。 雪下面还是雪,然后是冰,最后才是褐色的土地和苔藓。 邵萱萱也不知这些东西能不能吃,揪了一大把出来,随便拿雪搓了搓,就给秦晅送了过去。 秦晅还真给吃了,邵萱萱见他咽下去之后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主动问道:“怎么样?好吃吗?” 秦晅挤了点难看的笑容出来:“算得上鲜美了。” 邵萱萱茫然了,这东西真有这么好吃?她掂起一小块想要尝一下,秦晅一把把剩下的全抢了过去。 邵萱萱:“……” “我受伤了。”秦晅的回答十分淡定。 邵萱萱确定他果然,不、喜、欢、自、己! 等她蹲篝火边猫似的抖了好一会儿,咬牙再次钻了出去,秦晅才将手举起来,对着火光一寸一寸地查看着这种褐色苔藓的模样。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寒冷,熟悉的植物。 他闭了下眼睛,把它塞进嘴里,慢慢地咀嚼起来,滑溜而带着土腥味的口感瞬间包围了他的味蕾。 邵萱萱怕他再抢,挖到新的在外面就直接擦干净塞进嘴巴里了,才咀了一口就全吐了出来。 这什么鬼东西啊! 自己果然又被整了! 她愤愤地返回洞中,才刚把头探进去,就见秦晅心不在焉地靠在篝火边,一口一口地吃着这些难吃的苔藓。 邵萱萱愣住,原来他不是存心骗人,而是真的不会分辨好吃还是不好吃? 然后,她就看到秦晅把剩余的部分毫不留恋地扔进了火堆里。那些苔藓还是湿润的,火苗一下子小了不少,灰白色的浓烟滚滚升起。 邵萱萱囧然,不好吃就不要吃,吃了再烧掉剩下的,那也不能改变你已经吃了那么多的事实啊! 她只看到眼前,看不到他悠长而晦暗的过往,自然要不解他的自讨苦吃。 ☆、第六十六回相倚 第六十六回相依 白烟夹杂着诡异的气味,久久不曾散去。 邵萱萱在周围找了一圈,勉强挖到另一种看起来更加难吃的地衣。 秦晅只伸手摸了一下就飞快地松开了,脸上明白写着“更难吃”的判断。邵萱萱不死心,那匕首挑着放到火上烤,“没准烤熟了味道就好很多了呢。” 地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蜷曲萎缩,最后变成了漆黑的一团。 秦晅懒洋洋地靠在那,手脚摊开,任由火光映照上去——卫延当日留下来的旧伤虽然好了,在这样湿冷的气候下,却仍旧要酸痛。 太医给他配了祛疤的膏药,他用的却不是很积极,偶尔还要好奇地打量那几条小肉虫一样的伤口。 这样触感的伤口,在皮肤上原来是这个模样的——确实丑陋,确实不堪。 邵萱萱最终还是放弃了那些地衣,老老实实吃了些用雪搓干净的苔藓。秦晅打量着她的一举一动,越看就越觉得有趣。 邵萱萱不擅长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脑子也不够聪明,最大的优点大约就是求生意志够强。 无论是在宫里被他奴役,还是出来后在冰天雪地里挨饿受冻,她偏就能一脸不甘不愿地把活干了,把难以下咽的东西吞了。 秦晅觉得自己两辈子加起来都没她这样怕死,实在不懂她为什么那么留恋。 据她的说法,她所在的那个家乡,洗衣服不需人来动手,出门就可以坐各种各样不需牲畜拉动的车子,坐在家中可以靠着一种名为“网络”的东西得知天下事…… 可这里并不是她家乡,她的求生热情还是这样高涨。 甚至因为害怕死去,连尝试着“自杀”回家都不敢。 秦晅有时怀疑她其实在撒谎,或者只是得了什么癔症,给自己编织了这样美好的过去。 他偶尔还会梦到过去的一些事情,醒来汗湿被褥,有时甚至连枕头都湿了。幸而昨日种种,全部都留在了梦境之中。 这样靠着雪水和苔藓坚持了两日,两人都瘦得了一圈,中间邵萱萱又毒发一次,跪着求了半天秦晅才把解药给她。 邵萱萱心里愤恨,脸上也没能完全掩藏住。 秦晅更觉得有趣,逗小动物一样说:“这是最后的解药了,再走不出去,咱们都得死在这里。” 邵萱萱果然被唬得白了脸,眼神一个劲往那锦盒上瞥。 秦晅并不怕她逃跑,但仍防着她反水,睡觉时匕首便在衣袖里拢着。 他不知为什么想到了“白首相知犹按剑”,心里便对这样的相处模式觉得安心,有时看到她看着雪地发呆的侧脸,又忍不住羡慕起方砚来。 他对他们那有限的几次单独相处印象深刻,一个屋外一个屋内,或者一个站着一个坐着,想挨近又怕被烫伤似的。 他没从谁身上得到过温暖,自然不懂这种渴望,但他看到了,虽然只远远的看到了一点儿昏黄的光亮,忍不住就要联想那光亮里是不是真藏着叫人不能抗拒的灼人火焰。 第三天,外面的风雪似乎小了一些,秦晅脸上的浮肿也终于消退了一些。邵萱萱出去找吃的时候,他也跟着爬了出来。 雪山上的太阳光柔软而清淡,呼出一口气都夹杂着金色的绒光。邵萱萱的发髻早睡乱了,她又梳不好繁复的发型,只拿布条简单扎了根马尾,在积雪松软处摔了一跤之后,那根布条也不见了。 沾了雪的乌黑长发随着朔风扬起又落下,挂到脸颊上时像鞭子一样的疼。邵萱萱七手八脚地用手把头发拢住,在地上摸索了半天也没找到布条。 秦晅瞅着她笑了笑,随手解下腰上玉佩的络子,递了过去。 那络子是松香色的,难得在外这么多天,居然还残留着点熏香味道,邵萱萱扎上之后,总错觉头发上也染上了他身上的味道。 秦晅笃定地说往前会有被冰封住的河床,邵萱萱被他说动,两人跌跌撞撞行了大半天,冰河没找到,却都隐约有了雪盲的症状,流泪不止。 邵萱萱心里恐惧,站在原地不敢再走,刺痛的眼睛也牢牢闭上了。 秦晅比她还惊讶,语气里难得有些焦虑:“这是怎么了?” “是雪盲症!”邵萱沮丧极了,没有了视力,真的要走不出不去了。 秦晅听她解释完雪盲症的概念,却又镇定了下来,撕了幅衣袖将眼睛蒙住,打算继续寻找冰河。 邵萱萱有心想回去等着,可一不敢再乱用眼睛,二来也怕刘简他们真来找不到秦晅会冲自己发难,只好深一脚浅一脚的跟在他后面。 她习惯了光明的世界,走两步便要睁开一线眼睛打量前路,不知不觉就被落下很远。 秦晅似有所觉,转身大步朝着她走来——邵萱萱惊讶,他明明还蒙着眼睛呢!居然能走这么快,甚至连方向都不曾出错。 那蒙眼的布料肯定透光吧! 秦晅越走越近,却在距离她大约三米远的地方停住了,侧着耳朵听了半晌,才说:“邵萱萱,跟我说句话。” 邵萱萱张大嘴巴,抑着嗓子“咦”了一声,竟然真是靠听力找过来的! 秦晅听到动静,不满意地皱了皱眉,循着自己走过的足迹过来,牵住她冻得冰凉的手掌,大步往前走去。 大约是斜坡的缘故,这地方的积雪没山崖的厚,邵萱萱甚至觉得自己有些跟不上秦晅的步子。 那么笃定,那么理所当然,仿佛生活在这世界本来就不需要有视力的。 本来就不需要? 邵萱萱悚然一惊,心道,难道他以前是个瞎子? 随即又觉得自己想多了,他功夫那么好呢,一个瞎子,哪儿来这么大能耐? 又行了近一个时辰,秦晅终于停了下来。 邵萱萱已经累得快瘫倒了,一屁股坐下来,捂着眼睛抱怨:“现在知道后悔了吧,哪儿有河,搞得跟自己来过似的,我早说了回去吧?没准刘简他们都找到那儿了!” 秦晅不答,只是开始清理脚下的积雪。 邵萱萱半天没得到回应,还以为他爱面子不肯承认自己失策,等了半天却只听到连绵不绝的沙沙声,这时就有点坐不住了,忍着刺痛睁开一只眼,赫然发现秦晅已经清理出不小的一块空地来。 地表白蒙蒙地折射着太阳光,明显是大片的冰面。 眼睛又开始掉眼泪了,她连忙闭上,心里却惊疑不定:难道,下面真的有河? 很快,她就听到了冰面被凿动的声音。 一声一声,有力而规律。 她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头抓紧了衣料,风把马尾辫吹得拍到脸颊上,也忘了拨开。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终于,她听到了冰面碎裂落入水中的声音。 她不由自主地睁开眼睛,正看到秦晅将撕开的衣摆搓成长绳浸入水中。 “你做什么?” “做个现成的鱼叉——难得找到地方,不捉些鱼,你还想回去吃那些苔菜?” 邵萱萱极了,又怕真的成了瞎子,隔几分钟便睁开一只眼睛瞄上几秒。 秦晅的办法说来其实也不难,就是把绳子冻成棍子,靠着超高的直觉和手劲把水下的鱼叉住。 至于为什么不用刘简的办法,想是因为洞开的太大了。 一大活人都能横躺着掉下去了,也不知他刚才是怎么砸出来的。一条接一条的活鱼混着淡淡的血腥味被摔入积雪中,没多久就被彻底冻住了。 一条鱼,两条鱼,三条鱼……自始至终,秦晅都没把蒙住眼睛的布条拿开。 邵萱萱一边摸索着把冻鱼扒拉到一起,一边忍不住问:“你以前,是不是捕鱼呀?” 秦晅的手顿了一下,“呵呵”干笑了两声。 据说每一个“呵呵”后面,都隐藏着一句“傻逼”。 邵萱萱不甘心被“骂”,十分自然地也回了他一声“呵呵”。 秦晅干脆把手里的活鱼直接朝着她身上扔了过来。 邵萱萱听声辩位的本事弱多了,好在飞蝗石已经练得不错了,应激反应似的就把手里的冻鱼给甩了出去。 两鱼相撞,冻僵的那条依旧僵硬着,活泼扭动的那条不动了。 邵萱萱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受害鱼横尸冰面的惨状。 鱼眼睛都被冻鱼的尖嘴给捅出来了! 不知不觉,她也学了不少血腥技能了。 秦晅光听动静就知道发生了什么,挑刺地评价道:“出手太早了,位置也太高了,若是暗器,你必然就拦不住了。” 谁会拿鱼当暗器啦! 邵萱萱捂着又开始流眼泪的眼睛满腹牢骚,正想要开口抱怨,猛听得又是一声重物破空声。 还来! 她手里只剩下鱼鳞了,太轻扔不出去哒! ☆、第六十七回山民 邵萱萱惶然地睁开眼睛,正看到一支黑色长箭直冲着秦晅射去。 “小心!” 邵萱萱的话还没出口,秦晅已经抬起冰鱼叉,轻轻一拨,便把黑箭拨了下来。他解开蒙眼的布条,看下箭矢射来的方向。 邵萱萱跟着扭头,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眼睛几乎完全睁不开了,只隐约看到一个褐色的人影。 那人叽里咕噜地说了句什么,没得到回应,又用汉话重复了一遍:“你们是什么人,到呈岐雪上来做什么?” 那声音隔着纷纷扬扬的落雪,虽然沙哑,却非常年轻。 邵萱萱待要回答,秦晅先开口了,“我们是过路的客商,与同伴走散了,困在这里。” 邵萱萱闭了会眼睛,忍不住又要睁开,想看清楚来人的样貌。秦晅斥责道:“你是真想当瞎子吧?” 邵萱萱凛然,闭着眼睛不敢再动。 她感觉到他走近了,湿润的手握住了自己的。 那个沙哑的声音靠近了些,要求他们把身上的武器都卸下来。 邵萱萱囧然,武器,他们身上唯一的武器就是那把匕首,最多再加上秦晅自制的冰鱼叉。 那人显然对这点非常满意,又问:“你们怎么知道这里有河?” 秦晅答了句“运气”,又把蒙眼的布条扎了回去,同他询问:“你知道出雪山的路吗?你要是能带我们出去,我们的同伴一定会重金酬谢你的。” 邵萱萱到底还是沉不住气,听到他这样说,迅速地又把眼睛睁开了一点儿。 那人穿着一身兽皮,巨大的熊皮帽子几乎把整张脸都遮住了,背上背着箭筒和木弓,腰上扎着粗绳:“大雪封山,连豹子都逃不出去,你们要等到岐河解冻了,顺着水流走,就能下山了。” 秦晅“哦”了一声,邵萱萱也失望极了。 兽皮人倒是很好客:“你们没有地方去,不如去我家住。” 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啊,邵萱萱感慨。 “谢谢“两个字都还没出口呢,就听他又补充道:“南边的银珠和金叶子,北边的金蹄钱、银刀子,我都收的,不会算你们贵。” 邵萱萱:“……” 秦晅摇头道:“我们的钱都在同伴身上,身上连铜板都没有,你帮我们找到同伴,我们才能付给你报酬。” 熊皮人沉默了,半晌之后才说:“那把刀子给我吧,还有那些鱼。”他指了指邵萱萱手里装满冻鱼的鱼皮袋子。 说好的淳朴善良呢! 邵萱萱惊讶得又想睁开眼睛了,被秦晅一把捂住,干脆撕了布条将他和自己一样蒙住了眼睛。 熊皮人点头,称赞秦晅道:“你懂的不少,白雪底下住着山神,眼睛总是盯着最白的地方瞧,那是对山神的亵渎。” 饶是看不到,邵萱萱有了翻白眼的冲动,她不过是想看看这个贪得无厌的人脸皮到底有多厚而已! 心肠那么黑的人,难道皮肤会很白吗? 山神藏哪儿也不可能藏你脸上! “我是鄢流于,客人怎么称呼?哪里人,要到哪里去?” 邵萱萱当然不敢乱答的,秦晅突然问:“你姓鄢?” 鄢流于笑了起来:“我不是汉人,也不是北人,我姓鄢流——我们世代都生活在雪山上,是雪山神鄢流的子民。” 秦晅也跟着笑了起来,将鱼皮袋子拎起来交给鄢流于:“那就有劳鄢流兄了。” 鄢流于是坐着雪橇来的,拉雪橇的狗正是他们上山时候看到过的会狼嚎的“哈士奇”,上雪橇前,他又和秦晅打起了商量:“你的袍子很好看,换给我,我用雪橇带你们回去,好不好?” 言下之意,要是不肯换,那雪橇就他自己一个人坐了。 邵萱萱听得心惊胆战,生怕秦晅火起来一巴掌把他拍死。 雪山里虽然可怕,抢到一副雪橇,再把那几只“哈士奇”给炖了……总是足够等到刘简他们了吧? 秦晅却很识时务,老老实实地同意了他的交易,还把自己的玉佩也送了出去,说是要同他购买治雪盲症的办法。 鄢流于将他们扶上雪橇,笑嘻嘻道:“你放心,我一定把你们都治好——这位妹妹,你喜欢吃羊奶吗?你要是想吃羊奶,就把头发上的绳子换给我吧,我可以用它绑这块玉牌。” 财迷果然是财迷,看到玉佩立刻就开始找络子。 邵萱萱在雪橇上坐稳了,才含含糊糊道:“可以换给你啊,可总要等到了地方吧,我们都没看到你说的羊奶,你也还没给我们治伤。” 鄢流于愤然:“我们雪山民,从来是不撒谎的。” 邵萱萱仍旧一脸不信任,鄢流于焦急起来,拔了他们的匕首出来,在手掌上割了一道,握着满手的鲜血道:“雪山神在上,我要是欺骗了两位客人,叫我家的羊群一辈子都产不了奶。” 说完,又想起来秦晅和邵萱萱的眼睛都蒙住了,伸着血淋淋的手就要来解他们的布条。 秦晅偏头避开,不耐烦道:“我们知道了。” 邵萱萱却没躲开,睁眼就看到滴滴答答留着血的手指,吓得眼泪流得更凶猛了。 鄢流于也终于意识到了不妥,从腰带里掏了布条出来包扎。 上了雪橇,他又想起来秦晅他们刚才没通报姓名,一边招呼着“哈士奇”们准备赶路,一边扭头问:“客人们贵姓尊名?” 秦晅动了动嘴唇:“我是邵云,这是我妹妹邵雨。” “天上的云,天上的雨,真是好名字。” 雪橇终于行进起来,雪橇犬们显然跑惯了这块土地,拐弯都不带需要指挥的,雪沫飞扬,白色的大陆在身侧飞速后退。 河床往北再行数十公里,是大片大片的雪松林。鄢流于的家就在雪松林的深处。 邵萱萱下了雪橇就吐了,无奈腹中空空,只吐出来几片没来得被胃酸融化的苔藓。 鄢流于把他们俩安排在了一个房间,木屋里没有地龙,炉火倒是烧得很旺。 “哥哥和妹妹,云和雨,住在一起是上天的安排。” 邵萱萱揉着胃暗骂他葛朗台! 我谢谢你没连着说“*”啊! 鄢流于虽然小气,为人还算守信用,收走秦晅的外袍,邵萱萱头发上的络子之后,还真拿了温好的羊奶过来。 邵萱萱拿起来就要喝,他却先倒了一些在小碟子上:“不要全喝了,留一些滴到眼睛里,很快就能好了——以后到雪山上,要用灰布蒙着眼睛去看雪,我早同你们说了,山神是不能亵渎的。” 亵渎你妹啊!那是强光造成的暂时失明,雪盲症好吗?! 封(和谐)建(和谐)迷(和谐)信真是可怕! 秦晅披着鄢流于的旧兽皮袄,坐在火堆旁烤火:“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鄢流于也坐过来:“他们都下山去了,春天到了,就回来了。” “你在这里守山?” “是的。” “你说这山叫做呈岐山,是不是还有一个断头崖?” 鄢流于摇头:“这里只有雪莲崖、麻衣崖和望子崖。” “望子崖?” “我们雪山民以前是不住在这里的,天火夺走了我们的家园,我们渡海迁居到冰原上,冰原化了,我们又来到漠北,漠北的蛮族驱逐我们,我们到中原,中原的皇帝鞭笞我们……幸好有雪山神收留我们——我们的先祖就把家安在这里。先祖把自己的孩子都献给了山神,山神就更加保佑我们。孩子的父母思念孩子,就常常在山脚下徘徊,叩拜山崖上的山神。山神怜悯先民,将那些孩子变作雪鹰,每年大雪封山时从望子崖飞过。” 秦晅脸上没什么表情:“那山崖一定很高吧,你们的先祖长了一双鹰的眼睛?你们要是山神的子民,他怎么会抢走你们的孩子?孩子既然住在山崖上,父母又怎么能叩拜儿子呢?” “母亲和父亲渴望子女,眼睛当然能变得明亮;孩子的身体里有山神的圣洁,母亲当然应该敬畏。” 秦晅只冷笑不答,鄢流于却被他的反应激怒了,拔了匕首来要和他出去打架。 秦晅坐着不动:“你没有亲眼看到先祖和他们的子女,我也没有亲眼看到他们,我们要为了他们打架?” 鄢流于迟疑地看着他:“我的父亲不会欺骗我,我的祖父不会欺骗的我父亲,我的曾祖父……” “或许他们也被人欺骗了呢?要是先祖把孩子都交给了山神,你又从哪里来,你的父亲和祖父又从哪里来?” 鄢流于被他问住了,脸上变了又变,终于直接举着匕首冲了过来。 “你敢污蔑山神,我要杀了你!” 秦晅掂了掂手里还燃着火的木柴,正要动手,邵萱萱先抓起床头的枕头朝着鄢流于扔了过去:“你不是发过誓的吗,拿了我们的东西再找借口来杀我们,你这个骗子!” 鄢流于的动作顿住了,为难地看看秦晅,又看看邵萱萱。 秦晅随手把木柴又扔回到火堆里,捡起地上的枕头,拍了拍灰,抛回到床上。这一系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丝毫不像一个蒙着眼睛的半瞎子。 邵萱萱却受不了火光的刺激,转瞬又捂住眼睛把脸埋进了膝弯里。 ☆、第六十八回蛇类 第六十八回蛇类 鄢流于毕竟不是真流氓,被邵萱萱这样一吼,又心虚地坐了下来。 火堆里的木柴烧得噼啪作响,暖融融的火光照在身上,安抚着躁动的心情。但只要稍一抬头,就能看到对面一脸傲气的秦晅。 鄢流于还是有点压不住火,手痒脚痒嘴巴痒——这个人看起来就很欠揍! 他瞥了邵萱萱一眼,压低声音:“我不欺负你,等你眼睛好了,我们堂堂正正地打一架。” 秦晅却不丝毫不领情,“哼”了一声,拿着木柴的手腕一抖,电光火石之间,一小块烧红的炭火,直朝鄢流于的方向飞去——他的动作太快了,鄢流于才刚意识到危险,要躲,那块炭火已经擦着他的发梢飞了过去。 那几根头发立刻就被烫得蜷曲起来,炭火落在泥地上,飞溅起些许火星。 鄢流于迟钝地往后一仰,连人带矮凳摔倒在地上。 邵萱萱眼睛看不到,只听到这么一声重响,再拉开蒙眼的布巾,即便睁开了眼睛,也只能看到隐约的火光了。 过度用眼的后果终于显露出来了,她彻底看不见了。 她呆呆地坐在那里,一时连那声音的来源都忘了去问,只担心自己是不是能够恢复视力。 秦晅欺负完人,自顾自站起来往炕边走,一副“老子要就寝了你赶紧滚”的态度。 他毕竟还蒙着布闭着眼睛,虽然能够凭着听力和本能摸索方位,判断情况,但也没办法揣摩到邵萱萱脸上的细微表情。 炕床很大,一看就是为一大家子人准备的。 邵萱萱在这头坐着,秦晅便径直摸到另一边,摸索着抖开被子,把自己裹了进去。 鄢流于爬起来,嘴唇哆嗦了半天,也没把约战的话说出来——他还是很识时务的,眼前这个情况,分明是他自己被“恃强凌弱”了。 虽然很想揍人,可是自己打不过呀! 他垂头丧气地拉开门,然后听到一声有些惶急的“鄢流先生”。 鄢流于转过头,就看见邵萱萱半边身体倾出炕边,满脸的焦虑:“鄢流先生,你还在吗?” 鄢流于这才想起来自己答应了给她治眼睛的。 失信总是不行的,鄢流于瞥了秦晅一眼,小心翼翼地走到邵萱萱身边,轻声道:“我没有忘记,你躺好了,我给你治眼睛。” 邵萱萱脸上现出一些欣喜的神色,乖乖躺倒。 鄢流于试了试装碗的陶碗,羊奶已经凉了。他伸手解开邵萱萱眼睛上的布巾,用勺子沾了一点儿羊奶,轻轻掀开她的眼皮,将凉透的羊奶滴了进去。 邵萱萱不适应地动了动身体,眼皮也眨个不停,倒是没出声。 鄢流于便又对她的另一只眼睛如法炮制,最后才把布条给她蒙了回去。 邵萱萱感激地说了声谢谢,闭着眼睛没敢乱动弹——她的精力都投注在自己的眼睛上了。 鄢流于犹豫着要不要过去给秦晅治伤,秦晅自己解了布条,靠在枕头上,朝着他伸出手:“拿过来吧。” 鄢流于不禁有些佩服他的胆识,迈步走了过去,也给他的眼睛滴上了羊奶。 . 雪山里的伙食很是一般,除了鱼汤就是鱼肉,绿色是蔬菜是一概没有,偶尔改善伙食弄到一条冬眠的肥蛇或者野兔子,就算大餐了。 邵萱萱终于理解鄢流于那么抠门的原因了,这里真是……很穷啊。 第三天一早,邵萱萱的眼睛终于隐约可以见物了。秦晅恢复得比她好,早她一天就已经能够视物了。 她正新奇地打量着四周围的环境,鄢流于打猎回来,夹着一身的风雪推了进来。 邵萱萱其实都没仔细看过鄢流于到底长什么样,这猛地一抬眼,忍不住就有些惊艳。 他较秦晅年长一些,五官并不是秦晅这种精致华美挂的,甚至不是齐王那种儒雅的感觉——年轻人肌肉结实,蜜色的皮肤像是上了一层蜡,就是因为寒冷而微微泛红的两颊,都透着生机勃勃的可爱。 要是用现代的词汇来形容,这应该是比较“原生态”的好看。 鄢流于用那双鹿一样的圆眼睛喜洋洋地看向他们,“你们的眼睛好了?”语气的惊喜这样诚挚,不但邵萱萱被感染了,连秦晅也一改往日的冷淡,抬眼看了他一眼。 但也只是那么一眼而已,颇有点当官的老子瞧不上卖烧饼的儿子的意思。 邵萱萱兴奋地点头:“是呀!”热情地跳下床,“多亏了你,你不但心肠好,长得也真帅!” 鄢流于呆呆地重复了一句那个“帅”字,邵萱萱赶紧解释:“就是夸你长得好看,有魅力,风流潇洒的意思。” 秦晅的眉毛挑了起来,斜眼盯着他们两人。 鄢流于被邵萱萱夸得面红耳赤,差点没拎住手里的那两只兔子,半晌才想起来晃了晃,露齿笑道:“中午吃兔子肉!” 只要不说有辱他们雪山民、雪山神、雪山先祖的话,鄢流于还是比较好相处的——尤其是在你付了大量的钞票之后。 邵萱萱还没穿越前,人缘也一直挺不错的,要说缺点,大约就是比较“好色”,喜欢看一些会被她爸爸称之为“男色消费”的杂志啊节目啊什么的。 甚至连当年初恋的小男生,都因为她追星而吃过醋。 明星多帅气呀,站在舞台上闪亮闪亮的,出个写真还露腹肌露人鱼线! 到了这里之后,先就被漂亮得不成样子的秦晅给来了个下马威,恐吓、体罚一样接一样。 然后遇到最好看的人就要数张舜了,可惜,那是个太监。 再然后……齐王,跟秦晅一样城府太深心太狠看不透,而且还是个有妇之夫。 邵萱萱好色之余还有些胆小,对这些可能威胁到自己生存状况的帅哥们十分敬谢不敏,都有点绝缘体的感觉了。 秦晅也没少在她面前露个胸肌显个身材的,邵萱萱开始还有饱眼福的想法,到后来就跟看毒蛇舞蹈没两样了。 比他长相差了一个档次的方砚的吸引力都比他大。 可惜…… 邵萱萱甩甩头,瞅着高大健美的鄢流于露出太阳花似的笑容。眼前这个,虽然吝啬,倒是挺“淳朴”的。 邵萱萱觉得这种雪山上的“美景”,还是可以欣赏一下的。 这就跟旅游度假似的,见了美女帅哥,不能结婚过一辈子,搭搭讪,一起喝一杯总是好的嘛。 秦晅冷冷地在一边旁观着,自从她视力恢复开始,他就留着神呢。鄢流于刚一进来,这丫头片子的眼睛都亮了一圈。 真是不知悔改! 鄢流于毕竟也是年轻气盛,被邵萱萱这么一夸,走路都有些飘飘然。他带着兔子去了隔壁屋子料理,一边剥皮放血一边还在那唱歌,歌词叽叽咕咕的,旋律却很好听,像是阳光下抖动的青色鸽子羽毛。 秦晅的怒气蓦然一顿,思绪不由自主地随着这歌声飘远了。 邵萱萱穿好了鞋,哆哆嗦嗦地出去找水洗漱,洗漱完,又凑窗台边,对着那面小铜镜使劲照自己的脸。 秦晅不由自主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他的眼睛是鄢流于帮着治好的,脸颊却一直被忽略着。 他自己是不好意思提,鄢流于则是故意忽略。 鄢流于觉得自己当初只答应给食物和治眼睛,可没答应别的东西。 要治脸,可以,给钱呀! 当然,他是不会主动提的。 他不提,秦晅当然更不乐意。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秦晅总觉得脸上的浮肿还没有完全褪去,手摸上去,也还能摸到一些结痂的细小伤口。 邵萱萱早上恢复视力之后,瞧都没多瞧他一眼,看到鄢流于倒是很开心。 难道自己现在……变得比他还难看了? 邵萱萱照完了镜子,就把它塞回到腰带里,探头探脑地打算出去。 秦晅重重地干咳了一声,邵萱萱这才想起他,有点不大情愿地回过头:“你也饿了?” 秦晅瞪着她,“你除了吃,看男人,还知道干什么?” 邵萱萱无奈了,要离开队伍独自行动的是他,先从山崖上掉下来的也是他,要跟着鄢流于到这里来的还是他……怎么现在全成他的责任。 “我都是跟着你的指示行动的呀,现在实在没事干,我总得吃饭吧。” 邵萱萱有意把“看男人”这一条“罪状”给忽略了,她可还记得他赶方砚走之前做的那些事情。 这种人,小时候肯定有很大的心理阴影,见不得别人好! 再说,这地方除了雪还是雪,没事瞧瞧帅哥怎么了? 鄢流于可不是皇宫里那些人,就算他是蟒蛇吧,那也是无毒的,得缠到人身上才有危险。不像秦晅,眼镜王蛇一样,隔得老远光看到蛇信子就让人肝颤。 ☆、第六十九回困兽 第六十九回困兽 鄢流于做好兔子肉端出来,就见邵萱萱眼睛发亮地坐那等着。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姑娘眼睛能看到东西之后,整个人还真灵动了不少——反面教材就是她那个哥哥了,蒙着眼睛的时候还能形容为沉默寡言、不讨人喜欢,现在偶尔撞上那也幽冷的眼神,都跟被蛇信舔了脸似的。 又冷又阴森。 鄢流于把装肉的盆端上桌,门又一次被推开,秦晅进来了。 邵萱萱只抬头瞄了一眼就避开了,鄢流于也没欢迎一下客人的意思。 秦晅的脸色更难看了,不由自主就想去摸一摸脸上的疤痕,手抬到一半,又放了下来。 这两人还看着呢! 邵萱萱和鄢流于倒真没看着他,两人的眼睛都盯着桌子上的肉呢。 秦晅颇有点着恼不是,不着恼也不是的感觉。 他这边还没下定决心,邵萱萱和鄢流于的筷子已经动起来了。鄢流于看着高高大大的,使起筷子的战斗力却没有邵萱萱灵便,那么小一只兔子,切吧切吧做起来也就这么一盆肉,三两下就被他们瓜分完了。 秦晅皱着眉头盯着两人碗里满满的肉块,犹豫片刻,伸筷子直接就伸到邵萱萱碗里,夹了条兔子腿出来。 “你……”邵萱萱震惊了,还真是不讲究啊太子殿下! 她回神想抢,秦晅已经在兔子腿上咬了一口了,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朝鄢流于出手。 鄢流于还在那围观呢,迅速就成为被殃及的池鱼了。 秦晅一共从邵萱萱这里抢了三块肉,鄢流于也被她洗劫了两次——第三次秦晅才一动,鄢流于就直接抱着碗出去了。 秦晅的手顿在看空,怔了怔,失笑出声。 邵萱萱也憋不住笑了,一边笑一边飞快地把碗里最后一块兔胸肉塞进嘴里。 吃得太急,差点噎过气去。 鄢流于的生活规律而枯燥,晚上睡觉,白天带着狗到处转悠。 邵萱萱瞅着外面风大雪大的,很不愿意出去,秦晅却很主动地表示自己愿意一起去帮忙。 帮忙,帮什么忙? 鄢流于瞅着他很有些不耐烦,这个人,他打不过,他的狗虽然拉得动他……也不是很想拉他。 邵萱萱见他们都要走,生怕自己一个人在这儿遇到个什么雪崩啊野兽的,也巴巴地跟了出来,还把蒙眼睛用的灰布条都带上了。 鄢流于看看秦晅又看看她,摇头道:“我要走很远呐,你们眼睛还没全好,留在家里好好休息嘛。” 秦晅蹙紧了眉头,倒是没开口反驳,鄢流于独自上了雪橇,犬吠声阵阵,扬起大量的雪沫驰远了。 见秦晅没走,邵萱萱便又安心地回到炕上,拿毯子盖住双腿——这天气,这热炕,要是能来点冰淇淋或者橘子就好了。 秦晅转回来在炕上略坐了坐,又大步走了出去。 邵萱萱等了半天没听到动静,扒开窗户一看,就见秦晅蒙着眼睛,站在一棵松树的大枝桠上,积雪扑簌着落下,杨花一般。 他站在那一动也不动,要不仔细看,就跟林子融为一体似的。 邵萱萱正要把窗子关好,那个黑色的影子倏忽一闪,几个起落就消失在松林间。看方向,是往雪山那边去了。 邵萱萱心里一惊,下意识就跳起来往屋后的雪地去。 一是因为藤虫喜寒,二是怕鄢流于发现,秦晅一直都把它连同那只锦盒一起藏在附近的雪地里。 邵萱萱找了一圈,又往地下挖了很深,都没有找到一点踪迹,明显是被秦晅带走了。 她心里慌乱起来,胡乱地拿布条蒙了眼睛,在屋子里搜罗了一圈,把能穿上的保暖衣物都套上了,又挑了根手臂粗的木棍当拐杖,再装了一兜鸡子大小的碎石头充当暗器,这才往他们离去的方向走去。 松林越往深处走就越寂静,除了风声和积雪压断树枝的声音,便只有脚下积雪被踩实时发出的“咯吱咯吱”声。 秦晅是踩着树杈离开的,几乎没留下什么痕迹,鄢流于的雪橇倒是留下了两条明显的痕迹,雪橇犬的脚印也还并没有完全被大学掩盖。 邵萱萱一没秦晅那么好的功夫,二没雪橇,积雪很快就没到腰际,完全没办法前进了。 她努力回想着自己当年看过的各种求生节目和电影,深一脚浅一脚地回了鄢流于家里,生火融雪。 鄢流于这里别的没有,兽皮还是不少的,她挑了两条形状大小差不多的,浇水冻硬,再在自己的靴子外面裹了厚厚的两层皮子,把靴子和冻住的兽皮绑住,浇水冻结实,勉强做了副简陋的滑雪板。 她也就在旅游区安全措施齐全的滑雪场滑过几次,这么独自出野外还是第一次,深吸了口气,才朝着雪山方向滑去—— “砰!” 邵萱萱才滑出去四五米,就斜摔倒在地上,一时间觉得屋顶和树梢都随着灰蒙蒙的天空一起在摇晃。 好在脚上的滑雪板冻得够结实,脸因为裹了够多的毛皮,也没摔坏。 邵萱萱吸了吸鼻子,挣扎着爬起来,就这么滑一段摔一段地往前行去。 她倒是不怕鄢流于不回来的,可是秦晅……秦晅带走了解药和空花藤虫!按他的性子,一旦找到出去的路,怎么可能再为了她这样的小人物回来呢? 邵萱萱停停走走,意外地发现,鄢流于走的这段路,竟然还挺有规律的。不像是去打猎,也不像是去挖什么山珍,倒像是在巡逻。 以望子崖为中心,非常完整的巡逻路线。 邵萱萱甚至在一些诸如岩缝或者断崖附近发现他留下的标记、少量的食物和一些日常用品——这样的巡逻显然并不是第一次,他所谓的留守,应当还有别的目的吧? 这样大的雪,这么人迹罕至的地方,到底有什么好巡逻的呢?难道山里还藏了宝贝? 一直沿着雪橇印走到一处悬崖边,邵萱萱才终于看到了秦晅出没过的痕迹——他没在雪橇印附近停留,甚至没留下脚印,那处崖壁上也积满了雪,靠近边沿的一棵小树只剩下半截树身,魏颤颤地在风中抖动。 树身上几乎没什么积雪,在这一片纯白的世界里,突兀而刺眼。 邵萱萱走近了瞧,又在树身下方的一小块突起的岩石上看到了脚印——那些脚印都是朝着岩壁方向的,竟似走进去了。 树身几乎没积雪,肯定断了没多久,脚印只在山崖中段的岩石上有,肯定是不想被人发现……邵萱萱笃定那脚印就是秦晅留下的。 不过,那下面有什么呢? 藏满武林秘籍的山洞? 还是什么宝藏入口? 邵萱萱往下瞄了瞄,看得头晕眼花,实在没有胆量跳下去——那一小块突起实在太小了,别说她不会功夫,就是真功夫了得,风那么大,谁知能不能准确在那里落脚。 她从兜里掏了碎石出来,又在袖子上撕了点布料下来,裹在石头上,抓住树身,小心翼翼地朝着那块突起的岩石扔去。 她的准头倒是好的,可惜山崖上风实在太大了,一连试了三次,才终于把石头扔到上面。 很快的,一个人的脑袋从被石壁挡住的地方冒了出来,然后一把拉开裹着脸的不仅,露出半张脸,“邵萱萱!” 邵萱萱呆住,艾玛居然就在洞口待着,没进去找宝藏哇! “你带绳子了吗?拉我上来。” 秦晅喊出来的话十分让她失望,敢情你不是去挖宝藏了,而是失足掉下去的啊。 邵萱萱掏了掏怀里,又摸了摸袖子,还真没带绳子。 秦晅又问:“带刀子了吗?” 邵萱萱摇头,唯一的匕首都给鄢流于拿走了呀。 秦晅显然有些气馁,又缩头钻了回去。 邵萱萱抓着树身把身体尽力探出,有些幸灾乐祸地问:“你怎么掉下去的,哪里有山洞吗?你爬不上来了?” 秦晅没吭声,半晌才说:“锦盒在我这里。” 卧槽!差点把这件事情忘了! 解药都还在他身上呢! 邵萱萱咽下到了嘴边的“好话”,谄笑着说:“你等着,我想办法救你上来!” 她所谓的办法,也就是跟鄢流于求救而已——既然是他每天巡逻的必经之路,最晚明天就能等到人了吧。 她怕的是秦晅带着解药直接走了,如今知道人被困住了,反倒不着急起来。 大男人一个,冻一冻,饿一饿怎么了嘛。 人生就是这样的出其不意,谁能猜得到呢。 邵萱萱心情大好,一面装作焦急的样子叽叽呱呱说话,一面懒洋洋地坐下来,捶了捶酸胀的双腿。 ☆、第七十回白蛇 第七十回白蛇 “找到绳子了吗?” 秦晅在下面等了又等,终于开口催促道。 “急什么呀,”邵萱萱敷衍道,“天色还早,鄢流于应该快来了吧。” 秦晅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也不再问,埋头又钻进岩壁底下,半天没有动静。 这下轮到邵萱萱着急了,难道刚才他其实是骗自己的,岩壁下其实有入口?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邵萱萱终于忍不住探望往下看去,这一看,就唬得她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刚才还白茫茫一片的岩壁下,赫然有一块岩石被整个染红,正是留着秦晅脚印的那块。 那是……血?! 邵萱萱焦急地喊了两声“秦晅”,回应她的只有呼啸的风声。 “秦晅!太子——太子殿下——”她提高了声音,甚至把裹着下巴和脖子充当围巾的兽皮也拉开了一些。 落雪纷纷扬扬,那点猩红像是蒙上了薄薄一层白雾。 她正思忖着,身后却有沉闷的如雷的声音传来,愈来愈响,震得耳膜都发颤了。 邵萱萱惊讶地转过头,正看到不远处稍微平缓地山坡上,大量的积雪犹如翻滚的海浪,自上而下俯冲下来。 只片刻之间,鄢流于留下的雪橇行进痕迹就消失不见了。 邵萱萱缩在山崖边,身体紧贴着石壁——这里的山壁太陡了,没能积下足够多的积雪。饶是如此,身上也被落下来的积雪砸到好几次。 雪山上不能大喊大叫,自己真是……蠢到没药救了! 邵萱萱失魂落魄地靠着石壁坐倒,等到雪崩彻底停止了,才小心翼翼地探头出去。雪山又恢复了静谧,安静地仿佛刚才的咆哮跟它毫无关系一般。 山崖附近的影响较小,稍远一些的道路却都堆满了新滑下来的积雪,高低相仿,又危机暗藏。 雪与雪之间太疏松了,一不留神,恐怕就要引起新一轮的雪崩。 邵萱萱不由自主地扭头看向断崖的方向——现在,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邵萱萱咬紧了牙,想了半天,提着充当滑雪杖的木棍,自来路的缓坡滑下,转过两个弯,摔了几个跟头,终于在一处石缝里摸到了刚才发现的鄢流于留下的绳索、火折子和一些明显是备着引火的枯草。 鄢流于显然已经习惯了危机四伏的雪山生活,连藏补给的地方都能避开这样大的一场雪崩。 邵萱萱将这些东西都取了出来,临要走,又把身上带着的打火石留在了那里。鄢流于得了他们的匕首,总不至于连打火石怎么用都不知道吧。 山崖上朔风猎猎,那点猩红已经快要彻底看不见了。邵萱萱深吸口气,这第一步却怎么也下不去。 不知秦晅在下面到底遇到了什么,他都没办法的情况,她下去有用吗? 可是,那锦盒和解药都在他身上,自己空等在上面,又有什么用呢? 邵萱萱甚至想,自己要是在这上面挨上几日,确定人死透了,再下去……不就能拿到东西了? 她蓦然想到了秦晅那凉薄的笑容,按他的脾气秉性,自己活不了了,怎么可能将这些东西留下来呢? 总还是要下去看看的! 邵萱萱打定了主意,将绳索缚在小树根部,另一头牢牢绑在自己腰上。再将火折子吹燃,点着枯草,融开脚下的滑雪板和靴子。 邵萱萱觉得自己真是疯了,雪花落在鼻头上,凉丝丝的感觉一直渗入到皮肤里。 要是搁半年前,要她独自带着这么点简单装备上雪山,她是肯定不敢的,可是现在……她一个新手居然要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攀岩”。 她小心翼翼地拽紧绳子,背朝外侧,小心翼翼地伸出了一只脚——寒风凛冽,她抓连忙抱住了小树的树身,才勉强稳住身形。 想想以前的生活,真是幸福得跟泡在蜜罐子里一样。 她完全不敢往下看,手指抓着冰冷的岩石,牙齿都开始咯咯作响。 说不清是因为寒冷,还是害怕。 再往下四五米,下脚更是虚浮,就连偶尔瞥到头顶上的山崖,都觉得晕得难受。她没什么好的经验,缚在腰上的绳索勒得十分难受,铜钱大的雪花落到睫毛、眼睑上,也不敢拂开。 冷汗和眼泪开始不由自主地往外冒,才渗出肌肤,就冻成了小小的冰棱,脸上又冷又僵硬。 她没敢直接落到那块突起的岩石上,距离大约小半米的时候,便停了下来,抓紧了绳索,探头想要瞧一瞧那些血迹最终通向哪里。 变故就发生在这一瞬间,一条手臂粗的白鳞蛇蓦然窜出,绕住她脖子,倏忽一下就将她扯落到满是斑斑血迹的岩石上。 冰冷的蛇身缠住脖子时,邵萱萱甚至连惊呼都没能来得及发出。 白色浑身都是血腥味,身上还残留着不少血迹,将她扯落下来之后,继续拖着她往里行去——秦晅确实没有骗她,这里仅只有供落脚的一点儿地方而已,半米见方,一个成年人连躺下都做不到。 秦晅握着蛇尾,雕塑似的坐在里面,眼眸里满是寒意。 邵萱萱躺那半天没有感受到白蛇的攻击,才终于反应过来——那蛇已经死了,自己是被秦晅拿蛇尸当绳子给捆进来的。 用什么不好,非得拿这个啊! 邵萱萱心跳砰砰砰直响,也终于想明白那些血可能都是蛇血。 阴险狡诈,把她骗下来他就能上去了? 她邵萱萱要不是心慈手软,想搞个人道主义救援,能中这种恩将仇报的计? 总之,已然上了贼船,抱怨再多也没有用了。 秦晅盯着她腰上的绳子,笑道:“你不是说没有绳子?” 邵萱萱心虚地把眼神瞥向一边:“刚找到哇。” 秦晅收紧了蛇尸,引得邵萱萱惊呼一声,立刻伸手去解开绕在脖子上的尸体——又滑又腻,实在是太恶心了! 秦晅任凭她在那折腾,一副猫儿瞧着被堵在洞穴尽头的老鼠的模样。 邵萱萱花了好半天才摆脱白蛇,跪坐在那直咳嗽。 “你方才见到鄢流于了?” 邵萱萱摇头,随即想到这些绳索,又点了点头。 秦晅冷哼一声:“作什么又来哄我,你将他藏着的东西用了,他总是会知道的。”邵萱萱愣住,抬头看他:“你也瞧见了?” 秦晅皱眉:“你当我是瞎子吗,我不过是不想打草惊蛇而已……”后面的话,他有点说不下去了。 他当然是发现了鄢流于这些不合常理的举动的,但他自认武艺高强,不但沿途追踪时没留下痕迹,更加不屑拿他留下的东西。不想这条冬眠的白蛇不知因为什么提前惊醒,盘在小树身上,他一时不查落在树上,登时就被攻击了…… 一人一蛇失足落下来,性命虽然无虞,脚却扭伤了,又没有绳索,自然就被困住了。 邵萱萱猜不到这么多,只道他是故意设局骗自己下来,又听他说什么不想打草惊蛇,登时就更确信这雪山里有什么东西了。 “你也发现了咯,鄢流于好像在保护这雪山里的什么东西,是不是什么宝藏呀?” 秦晅眯起眼睛瞅着她:“你很想要?” 邵萱萱讪笑:“好奇总有的嘛。” 秦晅沉吟片刻,也笑出声:“宝藏未必会有,秘密却总是有的,只怕你没命知道。” 邵萱萱给他说得退缩了,好奇心害死猫,这点道理她还是懂的。 ☆、第七十一回血石 第七十一回血石 秦晅把绳子从她身上解下来,又把白蛇蛇胆挖了出来。 邵萱萱看着他将这沾满腥血的东西直接吞了下去,无端觉得自己嘴巴也苦涩得厉害。秦晅瞥了她一眼,将蛇皮剥了下来,在雪上滚了一圈,撕了衣服裹住,扔给邵萱萱。 邵萱萱茫然:“干、干嘛?” “今日的晚膳,”秦晅瘸着腿挪了两步,拉着绳子探头往上看了两眼,回头招呼她,“走吧。” 邵萱萱犹豫这捡起那包蛇肉,拿两个指头捏着,“我们俩一起上去呀,会不会太重了,这绳子好像不是很结实。” 秦晅直接将人拽过去,一手拽住绳子,一手拎着她,没受伤的那条腿在崖壁上轻轻一蹬,就蹿上去三四米。 邵萱萱吓得喊都喊不出来了,手不自觉就松开了那包蛇肉改抱住他腰,秦晅“啧”了一声,继续往上爬去。 这样反复三四次,终于重新翻上崖顶。 邵萱萱留在上面的兽皮雪橇什么都在,秦晅对她这个“新发明”倒是赞赏有加,又把石缝里剩余的物资都搜刮得干干净净,也拿身上穿着的兽皮做了对新的简易滑雪板。 邵萱萱被他指使着从不远处运来积雪,抹去山崖边和下面的明显脚印。好不容易忙完,天色又开始阴沉,眼看又有大风雪要来临。 “天也不早了,咱们先回去吧。”邵萱萱没种地很,见他开始蒙眼睛,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再多的宝藏,也得有命去拿不是。” 秦晅慢慢地在脑后扎好结,吁口气,站了起来。 邵萱萱无奈,只得跟着也蒙好眼睛。她可不是什么生存达人,这里还这么容易发生雪崩,一个人留下多可怕! 灰色粗布远没有墨镜好使,视野里全是粗细不匀的经纬线。 雪沫飞溅到脸上,仿佛也有了重量。雪崩已经把鄢流于留下的雪橇痕迹完全掩盖了,秦晅却对大致的方向十分肯定。 邵萱萱本以为他没滑雪经验,总是不能那么顺利的,不想他学得飞快,很快将自己甩到了后头——终于找到残存的雪橇痕迹后,秦晅却没继续追踪,反而转道往山谷方向行进。 邵萱萱现在看到山谷、洼地就想起轰轰烈烈的雪崩——要在山顶上还能有点生机,若是在坡度不急不缓的低地势地方遇到,那可真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了。 秦晅却干脆连滑雪板也弃用了,大半个身子都浸入积雪中,闭着眼睛走了片刻,在一处风口站定,突然问她:“你看得到望子崖吗?” 邵萱萱“咦”了一声,秦晅皱眉,“你过来,到我这边来。” 邵萱萱不甘不愿地走到他身边,四下张望了下:“看不到啊。”雪山虽然长得都差不多,望子崖因为左侧突兀如刀削的峰尖,还是很好分辨的。 秦晅沉吟片刻,拽着她在雪地里艰难地又往前走了几步,又问:“现在呢?” 邵萱萱仍旧只是摇头:“我们走吧,雪浸到我胸口了,好冷啊。” “胸口?”秦晅怔了怔,突然想到什么,一把将她抱起来,足足托高了近二十公分。 邵萱萱挣扎了两下没挣脱,也就任由他抱着了——反正也不是没抱过,这么被抱着人还能少接触点积雪。 “这样……能看到了吗?”秦晅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又是期待,又是希望她否认似的。 邵萱萱正要摇头呢,脑袋一侧,在山脉隐约起伏的凹谷处看到了一点儿灰淡的影子。 挺拔的,刀切一般,秀气的山峰。 “能看到了,不过只有一点儿。” 秦晅又把她抱高了一些,邵萱萱心慌地抓住他肩膀:“好了好了,看到了!看到了!” 秦晅单手抱住她,腾出一只手拉下蒙眼的粗布,循着她的视线看去。 其时风雪还未到遮天蔽日的程度,那被鄢流于形容得神圣无比的山峰就跟着茫茫的雪原矗立在天地之间。 呈岐山脉绵延数百公里,峰峦如林,它并不是其中最高的一座,也并不是最显眼的,但在他看来,却如白宣上的污血一样刺眼。 原来,它是长这样的。 数千个日夜与它共渡,数千个日夜被它束缚,到了今天才真正看清它的模样。 望子崖,望子崖。 秦晅几乎要笑出声来,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抠进邵萱萱纤细的腰背中。邵萱萱吃痛,又不敢大喊(她实在已经被雪崩吓出阴影来了),只好伸手来掰他手指,手掌擦过秦晅脸颊,意外地蹭到一手的湿滑。 “你……哭了?” 邵萱萱惊讶地低头看他,秦晅冷冷地睨她一眼,脸上一点儿悲恸也没有,脸颊上的那几道湿润痕,却怎么看也不像是汗渍。 那漠然的神色和迅速固化的泪痕,让他看起来意外的有种脆弱感。 邵萱萱被他盯得如芒在背,不自觉地转开了视线,落在不远处的雪地上,白绵绵的积雪棉絮一样柔软。 秦晅放她落地,重新把眼睛蒙好,冰凉的手掌握住她手掌,淡淡道:“走吧。” 邵萱萱跟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望子崖地方向走去,一直走到靠近急坡附近才松开手,慢慢地顿了下去。 邵萱萱愣愣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徒手将积雪一点点拨开,露出下面黑色的岩石 那岩石黑中泛红,隐约还有些纹理,邵萱萱探头看去,奇怪道:“这是什么石头呀,好奇怪的颜色。” 秦晅在石面上轻轻摩挲,那些红褐色的纹理并未渗入岩层深处,稍一用力,抠去表层岩层,便露出岩石本来的颜色。 邵萱萱看着他继续清理积雪,心终于再一次提了起来。 这些褐色纹理,越看越像……鲜血流淌过石面,干涸留下的痕迹! ☆、第七十二回血湖 积雪全部被清理完时,展现在眼前的是足可以躺了一个成年人的巨大平整岩石。血渍一样的褐红色纹理遍布整个石面,有些地方深红与黑色融为一体,完全分辨不出岩石本身的颜色,甚至还有刀斧砍劈后留下的痕迹。 秦晅用力掰了几下,在岩面上起出一层的暗红色薄冰,随手往地上一扔,登时就碎作无数片。 血色琉璃一样的颜色。 邵萱萱看得两眼发直,心想这什么地方啊,不会是天然屠宰场吧——难道那些雪山民逮到猎物都拖这里来放完血再带回去的? 她记得鄢流于逮的野兔子都是连皮带毛弄回去的呀。 秦晅绕到岩石的另一边,手上使力,似乎想要将它用力推开,邵萱萱“哎”了一声,一边赶过去帮忙,一边好奇道:“你怎么知道这里有石头,推开它干吗?” 秦晅不答,内力灌注到手掌上,岩石蓦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往外滑开半丈。 邵萱萱突然没了使力的地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再往岩石底下看去,意外地发现下面竟是五尺见方的红黑色冰湖。 邵萱萱下意识就觉得这些都是血凝结起来,不过谁这么变态,专门弄这么一池子血冻在这里呀。 不会是什么邪(和谐)教的祭祀仪式吧? 她愈想愈可怕,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秦晅却不觉得意外,此地常年冰雪覆盖,坚冰不融,多少年都是一样的。他吃力地扶着岩石爬起来,抬头看了眼天气,向邵萱萱道:“寻些柴火来,咱们将这些冰水融了,下面有地道。” 邵萱萱瞪大眼睛,迅速摇头:“这地方哪儿来的柴禾呀,而且……你确定这些是水?”不是血吗?你不要欺负我这个外地人好么!我长着眼睛呢! 秦晅皱眉,坐着发了会呆,突然一掌劈在冰面上,红黑色冰面迅速发出“咯嚓咯嚓”的崩裂声。 秦晅招呼邵萱萱一起帮忙拿木棍把碎冰撬出来。 邵萱萱苦着脸把充当滑雪杖的木棍尖端伸下去,眼睛死死地盯着冰面,生怕撬到什么腿骨啊骷髅啊的。 鄢流于这个大骗子,说得它们先祖多么多么小白莲似的柔弱,确定他们真的不是因为到处搞这种血腥祭祀才被驱逐的? 就算是猪羊的血吧,这个分量也宰了很多头了哇! 冰血极度深,;两人一直挖下去好几米,还不见尽头。 秦晅将绳索缚在岩石上,垂落下去,再把所有东西都带上,率先跳了下去,邵萱萱没办法,只得絮絮叨叨地跟上他。 “这里是不是他们雪山民祭祀的地方哇?不会是鄢流于的祖坟吧?这么挖他回头肯定得跟我们算账……” 坑洞中的血腥味十分浓郁,越往下,人工凿挖岩层的痕迹就越明显。掰开又一大块冰块之后,邵萱萱习惯性地要往上扔,被秦晅一把拉住手腕,打亮火折子凑近来看。 邵萱萱“啊”的惊呼一声,将东西摔了出去。 冰块里凝固着的,赫然是一根人的手指。 那块碎冰落到黑黝黝的脚下,很快看不清了,邵萱萱却觉得四周的氛围一下子恐怖起来。 这么多血,居然不是牲畜和野兽的,居然是人血! 卧槽鄢流于救他们俩不会是想养肥了带来这里宰了放血的吧! “莫要害怕,底下没有尸体,这恐怕是有人一时疏忽弄掉下去的。”秦晅安慰道,“这叫做赎命池,是那些先民的死囚入葬的地方,死囚没资格入土为安,尸骨是要喂野兽的,只有血能葬在祖墓里。” 这样的安慰,还不如没有! 火折子上的微弱火苗晃了晃,熄灭了,邵萱萱又冷又怕,嗓子都哑了:“鄢流于告诉你的?我们到他们先民的祖墓里来干嘛呀,我们走吧,既然有不小心把手指头葬在这里的,没准有更不小心的,把脑袋也落在这里了呢?” 秦晅沉默,半晌才说:“我正是来找这样一个脑袋的。” 邵萱萱空瞪着黑暗里的人影。 “既然找到这里了,总是要来看看他的——我的一位故人葬在这里,已经有数百年时间了。” 邵萱萱咽了咽口水,半天也只发出一声含糊的应答声。 他的故人葬在这里,什么故人? 故人是雪山民? 那么,他也是? 邵萱萱不由自主想起秦晅近来的种种怪异表现,有什么东西闪电一样在脑海中蹿了过去,那瞬间泄露出来的光却被来得及照亮她的迷茫。 一直到又挖下去好几米,她才终于想起来,那是鄢流于割开血管将血迹蹭到她脸上说自己发誓的模样。 秦晅也曾握着匕首的雪白刀刃说:我若为皇,必定封你为后,我若不幸失势乃至身殒,也定保你一世安稳。 那血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也如这冰冻的血池一般的稠密。 那他是怎么到这里的,难道已经死了? 死了多久,尸体也……也没留下来? 这里的血水,难道也包括了他的? 邵萱萱也不知自己是什么心理,得知这些血水可能跟身边的人有关,恐惧感反而弱了不少。 秦晅再没多说什么,只埋头在下面残余的碎冰间摸索着。邵萱萱酝酿了半天情绪,正想安慰两句呢,火折子却再一次被吹燃,映照出秦晅手上抓着的一大块冰渣。 邵萱萱满腔的怜悯瞬间就蒸发不见了,那哪儿是什么冰渣,分明是一颗早已经肿胀得看不出五官,被发丝绕得看不清的人头。 尼玛就算知道这是你亲戚也完完全全同情不起来啊! 邵萱萱撇开眼睛不敢看,秦晅却看得很仔细,甚至还引燃了木棍将人头上的冰血融开了一些,伸手仔细地在疑似脸的地方摸索了几下。 邵萱萱靠着石壁站着,微弱的火光将他和那个人头的影子投射在满是冰渣的岩壁上,黑里透红,隐约还带着点剔透的冰晶的感觉,瑰丽里透着浓浓的诡异。 那个纤细的影子终于动了,自言自语似地叹了口气:“你果然也没走——”说罢,一手握紧在岩壁边垂着的绳索,足下发力,直接攀上坑顶,跳了出去。 这变故来的太快,邵萱萱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爬出坑洞了。 “秦晅!你等等我啊!” 她急得眼泪都吓来了,手忙脚乱地抓住绳子,没爬几步就滑了下来,手掌都破了。 邵萱萱咬咬牙,挑了些比较尖锐的碎冰,用打飞石的办法,依次掷到岩壁上,抓着绳索拿这些石头做攀岩点,之总算了上来。 秦晅竟然没走远,坐在那块血岩上,正融了血水在给那颗人头清洗、洁面。 邵萱萱都不知拿什么表情去面对他了,这特么是恋尸癖吧! 她慢慢走到他身边,秦晅也跟没看到似的,认认真真地把那些凝结在一起的头发分开,冲洗,脚下的雪地很快凝结了一大片红色的冰凌。 那个人头的脸大约是泡在血水里的缘故,浮肿得厉害,皮肤也都成了深红色,亏得气温低,没腐烂。 邵萱萱难得看到小变态这样真情流露,以为那人头主人是个姑娘,强忍着反胃的感觉盯了一会,却在下巴上看到了疑似胡渣的东西。 喂,不会是你爸爸吧? 秦晅清理完人头,拿干净的布巾包了起来,寻片高地挖开积雪,将他埋了下去。既不立碑,也不跪地拜祭,只木桩似的站那低语。 风雪肆虐,邵萱萱竖直了耳朵,也只听到断断续续的一句“送你回江南”。 . 邵萱萱以为安葬了秦晅这位故人,便算了却了一桩事情了。正揣了满肚子的问题,想要再回去的路上跟他打听呢。 秦晅却拽着她还要往坑洞底下跳。 邵萱萱整个人都毛了,“人你都找到了,还下去干嘛啊!” 秦晅磨牙:“赎命池下面就是墓道,都挖了那么深了,你不想下去看看?” 听到“墓道”两个字,邵萱萱更加退缩了,为什么会想去!正常人都不会想去的好吧! 但主动权不在她手上,秦晅即便瘸了一条腿,要制服她一起下去,容易得跟拎小鸡似的。 这一趟下去,秦晅的动作就没刚才那么小心了,三两下清理完剩余的冰血,果然找到了用铁水浇筑着的墓道入口。 邵萱萱冷眼看着他在那徒手破坏铁条旁边的岩层,不由自主就想起了那个“蒙古侵略南宋时大量使用投石机,郭靖在襄阳城用降龙十八掌碎飞石油尽灯枯而亡”的冷笑话。 冷兵器时代的人,还真的都特别有毅力。 秦晅似有所觉,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你在那嘀嘀咕咕念叨什么?” 邵萱萱彻底闭紧了嘴巴。 ☆、第七十三回墓道 最后一根铁条断掉后,邵萱萱确信自己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气。 秦晅手快地捂住自己的口鼻,顺便也将凑在洞口的邵萱萱拉到了一边。邵萱萱被熏得晕乎乎的,学着他的样子抬手捂住下半张脸,没多久就撑不住了,坑洞里全是香气与血腥气混合的难闻味道。 她迷迷糊糊看着秦晅爬了下去,没过多久又重新探出头来,伸手来拽她。 邵萱萱看着他的脸越来越近,那股香气也愈来愈浓,终于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视野里一片漆黑,只有一点若有若无的呼吸声在很近的地方传来。 “秦晅?” 呼吸声骤然停止,周围一下静了下来。 邵萱萱伸手摸了摸身下,粗糙的岩石湿润异常,还覆盖着一层薄冰。她摸索了半天,终于摸到一根斜长在石壁上的冰凌,小心翼翼地折下来,隔着袖子紧紧握住。 那呼吸声似乎觉得安全了,渐渐地又规律起来,一起一伏,犹似在安眠。 睡着的人,又怎么会知道控制呼吸呢? 邵萱萱完全不信,也不觉得这会是秦晅。他就是再坏心,也完全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吓唬她。 她努力辨别着声音的方向,往后挪了挪,一边估算着距离,一边将冰凌当做武器摆出了准备投掷的姿势。 火光却在这一刻陡然亮起,邵萱萱倏忽扭头,就见秦晅举着火把,正从石门后走出来。 这个方向,完全同那个呼吸声相反。 邵萱萱心里一慌,就要转身去看,秦晅阻止道:“别动!” 邵萱萱整个人都僵硬了,抖着嗓子问:“谁在那儿啊?” 秦晅没回答,只拿脚在地上轻踏了几下,身后的喘息声蓦然大了很多。那声音一声高过一声,此起彼伏,起码得有十来个人在打瞌睡。 他们不是下到雪山先民的墓道里来了,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活人? 秦晅的靴子踩在地上不动了,那声音又蒸发一样凭空消失了。半晌,邵萱萱才觉着有什么东西从身侧游动了过去。 她微微测过头,就见一条足有成人大腿粗的红色东西慢腾腾朝着秦晅游动过去。那东西体型似蛇一样细长身上却长满了茂盛的植物,邵萱萱盯着看了半天,蓦然醒悟——这是些居然都是阳焰草! 她下意识往前了一步,那东西却蓦然停滞住,阳焰草的叶子刺猬一般也根根直立起来。 秦晅皱眉,微微蹲下身,拿手指轻轻在地面上叩击了几下。 “草蛇”再一次挪动起来,一边蠕动一边还发出“呼呼”的喘气声,声大如牛,偶尔还有一点白色从红色草叶之间泄露出来。 那是……空话藤虫? 居然有这么大的藤虫?! 邵萱萱僵硬地站在那里,既垂涎它身上的药草,又恐惧它浑身的毒素。 藤虫爬到秦晅身边,喘息声更大,看那个兴奋劲,恨不得直接爬到他身上去。秦晅呵斥了一声,它才安静下来。 邵萱萱囧然地看着他和那条虫子,见过训话野狗野猫的,还没见过训化虫子的。这宠物倒是够标新立异的,就是身上太毒了,比养毒蛇还可怕。 毒蛇还能拔掉毒牙呢,这么个毒得人要死要活的祖宗,得装什么地方才能安心睡着啊! 秦晅把火把插到墙上,掏了锦盒出来,将那条小藤虫放出来。 小藤虫因为缺少食物,身上的阳焰草几乎全死掉了,身体也干瘪了很多,落地后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慢腾腾朝着大藤虫爬去。 邵萱萱正觉得这场面温馨,颇有游子认祖归宗的即视感呢,那些鲜嫩的阳焰草蓦然抖动了几下——大藤虫张大嘴巴,一口把小藤虫吞了下去。 温馨个蛋! 吞完后辈,大藤虫热情地在秦晅身前的地面上滚动了两圈,阳焰草叶子噼噼啪啪折断,满地都是红色的草汁。 即便是这样,邵萱萱也没办法觉得它可爱。 老天爷没给你卖萌的资本啊,你这样让我们围观的人很为难的,难道要说“丑虫就不要作怪”了吗?! 秦晅紧绷着脸,嘴角却慢慢弯了起了,好半天才又轻跺了下脚。藤虫登时不在翻滚,他便蹲下身,慢慢地将那些还完好的草叶都摘了下来。 邵萱萱咽了下口水,看着它越变越细,最终秃成了手腕粗细的一根,丑陋地在地上挪动了一下。 那姿势模样,怎么看怎么委屈。 秦晅将锦盒放倒在地上,它很快爬了进去,乖巧地将自己盘了又盘,将锦盒塞得严严实实的,一点儿缝隙也不留。 邵萱萱这才敢走上前——也没敢靠太近——犹豫着开口:“你来这里就是为了捉空话藤啊,那我们现在可以上去了?” 秦晅瞥了她一眼,很敷衍的“嗯”了一声。 一听就是在撒谎! “我们从另一条路出去。”他将火把重新拿在手里,领着她穿过石门,往黑黝黝的深处走去。 邵萱萱很快就发现,这里应该是曾经住过人的。 而且,一定还住了很久。 和之前的血池比起来,这里的空气甚至算得上清新,两侧的过道被人划满了各种各样的涂鸦,地面也修得很平整,在火光的照耀下呈现出漂亮的鸦青色。 秦晅对着地方似乎很熟悉,脚下几乎没有停顿,石门被他一道道打开,火烛也被依次点燃。 邵萱萱好奇瞄了瞄,那些涂鸦竟然还挺有规律的,笔画虽然稚嫩,看得出来是在画各种各样的东西。杯子、水盆、桌子、衣服、人脸……像极了小朋友们在家中墙壁上的随手涂画。 涂鸦的位置高低错落,越低矮错误就越多,到了跟她差不多高的位置,就清晰多了。 大约是画的时候灯光太过昏暗,也可能是绘者年纪太小,很多东西都画错了位置,有张人脸甚至长到了腋窝下,长袍则完全纠结成一团,看不出形制。 唯一奇怪的是那些灯油和蜡烛似乎都没怎么使用过,有些甚至还密封得好好的。 秦晅已经走到走廊的尽头了,颇有些不耐烦地回头瞪她:“走不走?” 邵萱萱小跑着跟上来:“这真的是墓室?墙上那些东西,不可能是工匠画的吧,难道他们还带着孩子下来干活啊?” 要真是这样,这些先民也太不讲究了。 话一出口,邵萱萱又觉得不对,墙上的划痕明显是在走廊修好之后建的,看范围还是今天画一点明天画一点积攒起来的。 不像是为了装饰,像是纯粹在解闷。 秦晅伸手在墙上抠挖了一下,又一扇石门被打开,大步走了进去。 邵萱萱跟着踏进去,学着他之前的样子拔下墙上一支已经引燃的火把,高举着往里走去。 这里的走廊比之前的还要整洁不少,墙上也开始有了被烟火熏过的痕迹,秦晅的脚步却慢了下来,到最后干脆直接停在了一处石壁边。 邵萱萱好奇地探头过去,意外地在墙上看到了大量镂刻细腻的画像——那是个十分漂亮的女孩子,约莫十三四岁年纪,眉眼栩栩如生,唇角含笑,衣裙纹理精致。 秦晅盯着那画像看了片刻,突然折回去,重新往走来路走去。 邵萱萱怔住,举着火把又看了看,发现了更多活人生活过的遗迹——烂得一碰就变成灰烬的被子,满是尘埃的杯盏和碗碟。看形制,应当都是冥器。 活在墓室里,用冥器当生活用具,邵萱萱哆嗦了一下,觉得墙上的漂亮女孩都变得面目诡异起来。 她不敢独自往前走,连忙循着秦晅离去的方向跟去。 他已经走回到那段满是涂鸦的走廊中段了,石像似的站在那。邵萱萱被这样的气氛唬住,站在原地没动。 然后就见他弯下身,在地面上摸索了片刻,石壁蓦然朝里凹陷了进去,很快就空出足够一人通过的空间。 这一次,他又迟疑了,迈步前甚至还扭头看了空荡荡的走廊一眼。 前面的火光消失在了通道尽头,邵萱萱加快脚步走了过去,学着他的样子扭头四下张望了下,只有鸦青色的地面折射着火把的光芒。 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里也不过是一处石门而已,只是构造特殊,不容易被发现。 石门内地面上铺设着精致的氍毹,因为年代久远,踩上去就纷纷灰化,石桌石椅石床样样齐全,甚至还有一盏金丝织就的镂空纱灯,里面搁发着淡色幽光的夜明珠。 邵萱萱一下子就认出这是外面石壁上画着的那只畸形灯笼的原型,镂空的图案都能找到一一对应的位置。 桌子、椅子、床……电光火石间,邵萱萱明白了,这应该就是涂鸦的主人居住的地方了。 这位地底华室的主人,还挺有闲情逸致的。 她举高了火把,找到烛台将满是灰尘的蜡烛一根根点燃,才点到第二根,就被秦晅喝止了。 “把火熄了。” 邵萱萱知道他对危险的感知能力强,二话不说就把蜡烛都吹灭了,拿着火把就要上前。 “叫你熄了!”秦晅的声音蓦得拔高,几乎可以用尖锐来形容,“滚出去!” 邵萱萱僵在原地,从她这里看过去,只能看到少年穿着黑色的大氅,举着火把,脸色苍白,正死死地盯着石床边的墙角。 循着他的视线看去,只隐约能看到一些白色的条状。 她小心翼翼地将火把往前凑了凑,秦晅猛地转身,一把火把夺走,“砰”地往墙上砸去。 火把在石壁上撞得火花飞溅,焰火一样一边熄灭一边落地。 借着那点火光,邵萱萱终于看清了墙角的白色的骨堆——蜷曲成一团的,属于人的尸骨。 ☆、第七十四回白骨 第七十四回白骨 最后的那点火光也熄灭了,石室蓦然昏暗下来,只有金丝缕灯里的夜明珠还散发着幽光。 秦晅的脸被照得发青,额头上全是冷汗,凶狠地将目光从已经熄灭的火焰上挪回到邵萱萱脸上。 邵萱萱虽然被白骨吓到,但坦白来说,现在的秦晅显然比死人可怕得多。 就连那颗被血水浸泡得浮肿变型的人头,也没他现在的表情可怖。 她不由自主低下了头,服软道:“好了,我知道了,你把火折子给我,我现在就出去。” 外面虽然也黑,但起码没有尸骨,只要有了火源,随便点根蜡烛就好了。 秦晅没动,只牢牢地盯着她。 邵萱萱被他看得毛骨悚然,最后的谈判条件也决定放弃了,转身打算撤退。 才刚迈出一步,秦晅就靠了过来,手臂横过她肩膀,几乎把整个人的体重都放在了她身上。 这样示弱的姿势,几乎可以称之为一个拥抱了。 邵萱萱僵立住,秦晅挨得更近,脑袋也垂得更低,几乎整张脸都埋在了她颈项处,发丝蹭在她脸颊上,丝绸一样的光滑,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在颤抖。 这是一国储君的头发,身份尊贵无比,连头发都保养得不一般。 秦晅收紧了抱住她的手臂,整个人不断地贴上来,那阵势要是由一个孩子做出了,恐怕已经直接像布袋熊一样爬到人身上去了。 靠得那么近,也还是怕冷似的在哆嗦。 邵萱萱被他这样反常的模样吓到,想要回头看一看他到底怎么了,他却死死地箍住他不放。 “别动,就一会儿,让我靠一会儿。” “……你怎么了?很冷吗,还是……中毒了?” 秦晅摇头,发丝在她耳侧蹭过,又凉又滑。 邵萱萱便只好继续充当他的人肉抱枕,还是竖直立着,自带支架的。 她百无聊赖地看着眼前的石壁,夜明珠的幽光把他们的影子映在那上面,像是一头巨大的四足怪兽。 也不知过了多久,秦晅才终于松开手,在她肩膀上轻推了一下:“走吧。” 邵萱萱当然不敢回头,率先摸黑从石门出来——走廊上一片漆黑,才走了两步就磕到墙壁了。 秦晅叹了口气,握住她手走到了前面。 脚步声笃定而镇定,刚才那个失魂落魄的人仿佛是别人附体了一样。 邵萱萱福至心灵,突然开窍了:“你来过这里,对吧?” 秦晅脚步停滞了一下,很快加快了速度。 “……刚才那个人,也是你的故人?” “废话那么多!” “生气了?” “还想活着出去就给我闭嘴。” 邵萱萱再一次噤声,长长的走廊里只剩下空荡荡的脚步声。 秦晅越走越快,最后甚至快要小跑起来,停下时手心都是汗,喘息着道:“和我说说话。” 邵萱萱无奈了,小变态你还真当自己是太子爷啊! 不过,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弱肉强食,他的拳头硬,他确实就瞒着所有人取代了原主当上了太子。 邵萱萱不甘不愿地问:“现在什么时候了,是不是要睡觉了?我觉得好累啊。” 秦晅一边催着她说话,一边却挺心不在焉的,见她停下来不吭气了,再一次催促道:“继续说,别停。” 别停是几个意思啦! “这地方好黑啊,不过怎么都没有看到棺材呢?” 在这种环境下说这种话题实在太恐怖了,不然还是换一个吧—— “我好饿啊,你呢?要是能找到点吃的东西就好了。” 好吧,说这个更吓人! “你不想回答啊,那我猜猜好不好——这里是不是类似终南山活死人墓的地方啊,专门给活人住……” “你说什么地方?” “啊?” “什么墓?” “活死人墓。” “这名字倒也贴切,”秦晅嗤笑了一声,“这里确实是活人的墓地,你们那里也有这样的地方?” “嗯,”邵萱萱拿手指揪了揪衣摆,“说有,也算有吧。不过那都是故事书里写的,说是当年一个道士建来打算自己用,结果给喜欢他的姑娘抢走了,当做门派基地来用——基地什么意思你知道的吧?” 秦晅早习惯了她奇奇怪怪的各种描述,半猜半蒙也猜到她那话的意思。这时两人已经回到方才刻着女子画像的石室,他摸黑找了只石凳坐下,让邵萱萱挨着自己坐在脚边。 邵萱萱不满:“为什么你坐凳子,我就得坐地上呀?” 而且,到了这里还不能点火照明? 秦晅沉默了片刻,瓮声瓮气道:“挨着我坐还辱没了你不成?” ——挨着你的脚坐,难道很荣耀,难道我还得磕头谢恩? 邵萱萱在心里把他骂了几十遍,人还是老老实实坐了下来。 “后来那道士呢?” “道士啊,没了墓地么他就另外找地方住了呗。” “那女子呢?” “她啊,就搬进墓地里,等那道士来娶她。” 秦晅愣了下,随即笑道:“那她必然是等不到的。” 邵萱萱难得听他对这种情情爱爱的事情发表看法,很有种食物链中高端生物瞧不起底层的感觉,故意改口道:“这你就错了,道士还真还俗来娶她了,他们后来还生了七八个孩子,个顶个的聪明伶俐……” 秦晅笃定地打断她:“撒谎!” “你又没去过我们那里,你怎么知道我在撒谎?” “她都将那地方叫做活死人墓了,哪里是真等到了。”秦晅站起身,将火折子打亮,点燃火把,“真在乎的人,谁能舍得让她在不见天日的地方住一辈子?” 邵萱萱直觉他话里有话,目光落在他身上,蓦的惊呼出声:“你、你的头发……” 秦晅茫然回头,脑后那缕突兀的灰白相间的头发也随着他的动作颤动了一下,飘落到了胸前:“我的头发怎么……” 他蓦然闭紧了嘴唇,死死地盯住了那一小缕垂落在衣襟上的突兀白发。 邵萱萱结结巴巴地安慰:“没事没事,就那么一小撮,染一染就好——啊!” 秦晅毫不客气地抬起胳膊,一把那些夹杂着白发的头发给扯落下来。 邵萱萱都被这动作唬得下意识缩了缩脑袋,“白头发不能这样直接拔掉呀,越拔越会……” 她的声音愈来愈低,终于在他沉默的注视下艰难地吞咽回腹中。 ☆、第七十五回骨殖 第七十五回骨殖 邵萱萱是饿醒的。 胃里空荡荡的,嘴唇也干得难受——墓室里倒是有水,可这水都在地底下埋了这么多年了,谁知道喝下去是不是有毒。 邵萱萱惜命极了,宁可忍着也不敢去碰。 这么又渴又饿地醒过来,又正对上墙上少女的笑颜,邵萱萱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别这样看着我好不好! 画像是不会说话的,墙上的烛火倒是因为她飞快起身的动作而颤动了一下。邵萱萱下意识去看身侧,鸦青色的地面扔着件发皱的大氅,哪里还有人影。 她下意识就要出声唤人,话到了嘴边,余光扫到开着的石门,正瞧见隐约透过来的一点昏黄光亮。 邵萱萱扶着石凳爬起来,轻手轻脚走到门边,往外看去。 走廊上的烛火都被点燃了,一路通到那道隐蔽的石门附近,烛光跃动,将过道照得青光盈盈。 小变态去了石门里面? 邵萱萱揉了揉酸胀的膝盖,蹑手蹑脚走到石门边,探头往里看了一眼。 里面也亮着灯,金丝缕灯散发着幽光,静谧而安详。 邵萱萱吁了口气,往里挪了挪,又挪了挪,终于看到了秦晅。 他靠着石床,支着一条腿坐着,专注地凝视着地上的那些骨殖,手里还掂着根细长的腿骨。火光打在他脸上,白得和那些骨头一样。 邵萱萱停在原地,嘴巴张了好几次也没能把话说出来,秦晅却似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回头来。 邵萱萱僵硬地笑了下:“我马上出去!” 说完,她转身就走。 出乎她的意料,秦晅没发火也没追出来——她不怕死地再一次探头进去看,就见他垂手在白骨堆上摩挲了两下。 像是抚摸,又像是捡了什么东西。 邵萱萱赶紧回头走了出去,屋里安静里一阵子,开始传来清脆的敲击声。 一声、两声、三声……连续不断,绵延不绝。 回想起他摸着白骨的模样,邵萱萱忍不住捂住了耳朵——这是要挫骨扬灰?看那神色,也不像有深仇大恨的样子,怎么连死了都不肯放过人家?! 不过……秦晅怒到了极点的时候,在面上确实不一定能看出端倪。 这样一对比,她觉得画像女孩的笑容也变得可以忍受了起来。 邵萱萱越想越是心惊,快步沿着走廊行走。 此时目之所及,都是那些稚拙、粗糙的涂鸦。之前看着有些可笑的桌椅、床榻、碗筷也仿佛有了生命,在这么多烛火的照耀下纤毫毕现,无声地诉说着岁月经过时留下的痕迹。 这些东西也和那华室的主人一样,深埋底下不知多少年,人死了只余下枯骨,刻在墙上的痕迹却完整保存了下来。 变了形的高大人影边上连接着一小张桌面倾斜的石桌,石桌往上是类似于饭碗一样的一只只杯子……靠近墙角的地方,密密麻麻刻了一些类似汉字的东西。 邵萱萱拿烛火照了照,找出一大排类似于“禾”字的图案,边上还都各写着阿拉伯数字“1”和“3”。 那刻字的人极有耐心,墙上的图案一个紧挨着一个,几乎是刻完一个就刻下一个。 “禾13”,什么意思? 邵萱萱挨着石壁坐下来,学他的样子支着膝盖,望着这些刻字发呆。 歪歪斜斜的“禾”字周围始终跟着“13”,仿佛他们一直就是黏在一起的。邵萱萱偏头看了一会儿,捡起碎石学着墙上的样子画了起来。 禾,13。 禾,阝。 示,阝。 礻,阝 那是……一个“祁”字?! 邵萱萱越看越觉得像,直觉手上的碎石子愈来愈沉重。 “我本名里有个祁字,若是真死了,你就替我在碑上个刻个祁字。只一个字便够了。” 他对这里熟悉异常,他的故人死在墓地入口的血池里……那堆白骨,那堆白骨…… 邵萱萱扭过头,烛光幽冷依旧,那听得人骨头发麻的敲击声仍旧枯燥地响着,甚至带起了一点儿回声。 他把那些骨头,把自己的那些……怎么了 邵萱萱爬起身,小心翼翼地往回走去,想到这个在石壁上画乱七八糟涂鸦的人可能是秦晅,心底深处不由自主就泛上来一些类似于悲悯的情绪。 她一直觉得他对她、对这里的所有人,甚至对他自己,都有些过于残忍。 原来,他自己的生活一直就是这样的? 她瞥了一眼大约到自己膝盖高的一小块有些模糊掉的涂鸦——那甚至不能算涂鸦,不过是几条弯弯曲曲的线条而已。 走廊这么长,成年人不至于弯这么低去画这种东西。秦晅说这里贴合“活死人墓”的名字,难道他是在墓地里长大的? 骨骼敲击、破碎的声音蓦然停止,周围的烛火似乎也黯淡了不少。 石门那侧有人影晃动了一下,再一下,秦晅就拎着一大包东西,并那盏金丝缕灯里的夜明珠,慢慢走了出来。 见到邵萱萱,秦晅也并不吃惊,只淡淡说了句:“走吧。” 邵萱萱口干舌燥地看着他手上的东西,“你……呵呵……你带他……带着他走啊?” 秦晅蹙紧了眉头凝视着她,“不行吗?” “行的,行的啊——” 邵萱萱率先转头,走了两步才发现自己同手同脚了。秦晅的影子从后方投映过来,正落在她脚下,那一大包袱东西像一团形状不明的阴影,一步不落地跟在他身侧。 石壁上的少女笑靥依旧,邵萱萱却没空担心了。 这是画出来的,跟在她身后进来的秦晅正特么拎着自己(的骨头)没事人似的呢! 这个世界实在太疯狂了! 把自己拎在手里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好想采访一下! 邵萱萱看着他继续在屋子里搜刮,大部分东西都是不能用了的,唯有一些金属制品还完美保存了下来。 邵萱萱有幸分到了几颗生锈的铁莲子,一把手柄已经完全烂掉的匕首刀刃。 然后,便又到了要出发的时候。 邵萱萱看着他淡定地把装藤虫的锦盒也装进包袱里,终于没能忍住疑问:“你从小就住在这里?” 秦晅塞东西的手顿住了,眼睛仍旧垂着,邵萱萱却觉得他全身的刺都竖立了起来。 她到底还是不够老辣,一下子就问出来了! 秦晅用沉默回应着她,头也不回地拧开另外的机关,眼前出现了离开石室的通道。 这算不算默认呢? 邵萱萱跟在他身后,深一脚浅一脚的,脑海中却回忆起秦晅看风景时的模样——不是单纯的欣赏,就像是,要证实一下这些东西是真实存在的感觉。 难道他一直都生活在这里,从来都没有出去过? 话问出口之后,邵萱萱才发现自己居然把心里想的话直接说了出来。 在她前面的秦晅已经直接停住了,背脊紧绷,像一只受到冒犯的野兽。 “我、我就随便问问,”邵萱萱往后退了一步,“没别的意思,你不想说,就不用说……” “是,”秦晅终于出声,手里那只包袱也被他“砰”的扔在地上,“我自生下来就是个见不得光的活死人,”他转头盯着她,露出一丝嘲讽的冷笑,“那又怎么样?现在他们都死了,我还活着。你说你以前在家里过得如何好,千好万好又如何?我叫你往东,你敢往西?” 邵萱萱讪笑着看着他,翻译一下,这话的意思就是,这里现在是老子的地盘了,老子说了算,你们这些傻逼都该跪安了…… 可是,这样辉煌的时刻,完全没有必要一边说,一边还把自己的骨头扔在地上啊。 秦晅说完,往前走了半步,犹豫片刻,还是弯腰把“自己”重新拎了起来。 邵萱萱囧囧地跟在他身后,满肚子的吐槽——这一瞬间,他才真正有点像十七八岁的少年人模样。 这条走廊并不算很长,尽头居然是封死的。 秦晅这回也不摸索什么机关了,让邵萱萱拿着夜明珠照明,就着昏暗的光线用那把没手柄的匕首撬严丝合缝的巨石。 邵萱萱站在那堆骨头边上,脚忍不住就在那抖。 之前是不敢看,现在就后悔了——不知小变态以前长什么样,虽然就剩下骨头了,高矮老少总能看出点吧。 她微微弯下腰,手指勾住包袱上的活结,将夜明珠凑近了些,眯着眼往里看去。 ☆、第七十六回墓室 邵萱萱高三的时候,妈妈辈们特别流行买一些芝麻、核桃、黑豆之类的东西磨成粉给备考生补充营养。 如此吃了几个月,搞得她一连好几年看到这些灰扑扑的粉末状东西都有股莫名的饱胀感。 看到包袱里那些碎掉的骨骼和类似黑白芝麻粉末的东西,邵萱萱强烈的饥饿感一下子就蒸发了。 真是看都看饱了! 秦晅回过头,就见她脸白白的拎着包袱,眼神迷离,不知神游到哪里去了。 “你在那干什么,过来帮忙!” 他往边上让了让,空出足够一个人站立的位置。 邵萱萱脚步发虚地走过去,小变态你把自己磨成粉了啊,磨成粉是要泡茶喝还是要做钻石?这里好像没有这个设备啊…… 秦晅专心致志地对付石头,示意邵萱萱拿好夜明珠给他照明。距离怎么紧,邵萱萱才发现,巨石与墙壁之间是有缝隙的,只是里是填充了什么东西,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这层东西去掉之后,巨石就可以自动挪开了。 巨石之后的风格明显跟之前的石室不一样了——或者说,这才是普通墓道应该有的样子。 粗糙的地面,狭窄逼仄的空间。 秦晅道:“这里原本是工匠们打算逃跑的地方,他们也没想到,她会在修完墓地之后要求他们在这附近再开墓室,功亏一篑。” “那他们人呢?” 秦晅瞥了她一眼:“在雪山上你不都看到摸到了?” 血池! 邵萱萱忍不住嘀咕:“真的太残忍了。” 秦晅没有接话,只是拿夜明珠往狭窄的过道里照了照,示意邵萱萱先爬进去。邵萱萱苦逼地看了他一眼:“你跟他们比较熟悉,还是你先去吧。” 秦晅没强求,果然自己先上——先把那一大包骨头给扔了进去,自己再往里爬。 等他整个人都爬进去,邵萱萱才不情不愿地抱着珠子跟上。 这条通道足有数十米长,想来那些工匠也颇费心计,没想到这竟成了他们走向黄泉的最后一段路。 秦晅丝毫不受黑暗干扰,快速地在地道里移动,包袱里的骨头撞击在石壁上,发出寂寥的声响。 通道的尽头果然是被封死的,但这显然难不住他,也不见他费什么劲,就将那一面砖墙弄出了一人宽的大洞。 洞破开的瞬间,秦晅就贴着石壁壁虎一样游了下去。 邵萱萱往下扬了扬夜明珠,黑洞洞的什么都瞧不清。秦晅说了句下来,她也蹲着不敢动。 等了好一会儿,底下的才终于有火光亮起。 邵萱萱深吸了口气,学着秦晅刚才的样子想要从侧边爬下去,才挪过半个身体,脚下一滑,整个就跌了下去。 落地的瞬间,邵萱萱觉得整个地面的尘土都被她震了起来。 好几秒之后,她才反应过来并不是什么尘土震起来,而是自己在往下陷——这里居然有传说中的流沙层! 秦晅使劲抹了把脸,将包袱什么的放下,足尖蜻蜓点水似的在沙面上一点,将她拎了出来,抖掉沙子,放到地上。 那一瞬间邵萱萱觉得自己跟那只包袱也没什么两样了。 “这里距离主墓室近,小心一些。” 邵萱萱“哦”了一声,拍了拍后背,立时又有细小的沙子从衣摆处漏了出来。秦晅皱眉,走了两步,停下来翻出随身带着的一只小瓶子,吩咐道:“把碰到沙子的地方抹一抹。 邵萱萱“啊”了一声,接过来——被他这么一提醒,果然身上就痒了起来。 女孩子毕竟还是注意脸的,邵萱萱掏出镜子来检查了一下聂襄宁那张漂亮的少女面孔,认认真真在脸、胳膊、脖子上都抹了不少。 胸口和后背其实也有沙子漏进去,可一来秦晅完全没有停下来等她的意思,二来在这种时候脱衣服擦药也实在有些太“矫情”。 邵萱萱胡乱地把手伸进去搓了两下,就算搞定了。 邵萱萱感觉得出来他们是在逐步往上走的,但这地方的空气却远不如巨石之后的那几个石室和长廊好,想来这里才是真正安葬人的地方。 这墓地造的诡异至极,到处可见诡异的异族风情,居然还有不少类似贝壳啊珊瑚的装饰,不过都已经被损坏了。雪山民的艺术细胞显然没有他们血腥的祭祀方式震慑人,地上少量的一些陪葬器皿甚至还有破碎的。 秦晅在经过一盏石制的破碎烛台时轻踢了一脚,笑道:“大约是有小贼来过了。”邵萱萱四下张望:“什么贼,盗墓贼?” 秦晅“嗯”了一声,果然越往上就越能感觉到被破坏的痕迹,有些砖墙都被拆掉了。如此一来,两人走得就快了很多。 主墓室也因为这些大胆的盗墓贼的光顾而显得有些欲盖弥彰,沿途甚至还看到好几副枯骨。 秦晅小心地避开他们,目不斜视地往主墓室行去。邵萱萱猜测那个华室主人是他,下意识就脑补了一出狗血的异族人伦大剧,觉得主墓室里住的一定就是跟他关联很大的人。 她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不至于掉队。 越往深处走,死人的尸骨就越多,那些骨头上甚至还残留着箭矢的痕迹,估计是不慎触动了机关丧命在这里的人。 一直在前面领路的秦晅突然就停了下来,邵萱萱踮脚从他的肩膀往里看去,只见主墓室洞门打开,石门已经被破坏掉,里面的石棺也被掀翻,地上一堆凌乱的人骨和杂物。 他呆了呆,慢慢往前走去,在石棺的不远处站定。 想不到,竟然有今天! 他盯着被石棺压住的那截腿骨,想起那个柔软又带着不容置疑语气的声音,无端地哆嗦了一下。 该死的,不该死的,全部都已经化为黄土下一堆枯骨了。 他抱怨自己从出生后就因为“不健全”而被长埋地下,那些“健全”的、聪明的,最后原来也是一样的下场。 秦晅想要嘲笑,动了动嘴唇才发现整张脸都僵住了。 他无奈地去看邵萱萱,对方正小心翼翼地偷瞄她,一脸的欲言又止,想要安慰又怕撞到枪口的样子。 秦晅扯了下嘴角,“想不到有人比我们捷足先登了,想来宝物都已经被搜*净了。” “是、是啊,”邵萱萱言不由衷地瞄了那石棺一眼,心想你刚刚那眼神怎么也不像来盗墓的,这地上的骨头真的不用收一收吗? 你刚刚的表情好像下一秒就会哭出来了呀! 秦晅到底还是踏了进去,主墓室里原本的装修风格肯定是十分奢华的,无奈墙上大量值钱的东西都被盗墓贼搜刮完了,只剩下东秃一块,西缺一角的普通石壁。 邵萱萱干笑:“这些先、先民还挺有钱的嘛,不过有钱也不好,死了还被人惦记。” 秦晅默然,半晌道:“他们的东西,也都是抢来的。” 邵萱萱“咦”了一声。 “抢得多了,被各族追杀,才收敛起来。”秦晅道,“鄢流于恐怕也不知道,他们口中的祖先,虽然确实自海上漂来,却不是什么为雪山神所救的山民。他们是来陆上销赃的海盗,无奈海上势力纷争更加血腥,这才想要定居陆上。可惜恶名远播,四处被围堵,所以才龟缩到雪山上圈地为王。” 邵萱萱听得目瞪口呆,“你、你果然是鄢流于的……长辈啊?” “你才……”秦晅把话吞了回去,冷冷道,“我又没有子嗣,他跟我有什么瓜葛?” 邵萱萱讪笑:“那也算旁支吧?不过,你为什么要住在这里,你们那时候全住在地下?看起来地方不大呀。” 也没见到大量储存食物和水的地方,通风系统倒是做的不错。她之前也蹭学着那些电影里拿火苗飘动的方向寻找出口,折腾了半天也没有结果。 她这话显然又抚到秦晅逆鳞了,他不但不理她,还把石壁上残余的一点儿金子给抠挖下来,打发叫花子一样扔到她身上。 邵萱萱:“……” 被钱砸死,她倒是愿意的啦。 不过,最好是在钱能花得出去的地方! 秦晅幽魂似的在墓室里晃荡了半天,终于领着邵萱萱望外走,临去前,到底还是多看了地上的白骨一眼。 但,也只是那么一眼而已。 邵萱萱这次走在了前面,听到身后脚步声止住,诧异地转头,就见他偏着头回望着来路。 没有烛火照明,那些地方已经完全被黑暗笼罩,像是黑夜像他们张开的狰狞大嘴。 邵萱萱回想起来也有些不寒而栗,这么走一凿就已经够受罪的了,从小生活在这样的地方…… 能够只变态而没有发神经,意志力已经足够强大了。 她说了一声“走吧”,秦晅似乎没有听到。邵萱萱干咳一声,主动攥住了一角包袱皮,拉着他就走。 还是早点离开吧,他的性格本来就够曲扭的了,再待下去,恐怕连自己都要受影响了。 秦晅轻呼了一声,邵萱萱正在肚子里腹诽“大惊小怪”干什么呢,手上一空,包袱皮的活结被她拉开了。 她心知不妙,紧接着哗啦啦几声巨响,锦盒连同秦晅的骨殖就纷纷扬扬落到了地上。 还没有完全磨碎的大骨头和锦盒先落地,紧接着是一些碎片,最后就是“尘土”一样飞扬的骨灰了。 ☆、第七十七回葬礼 第七十七回葬礼 邵萱萱不断地打着哈欠,悬崖边的风实在太大了,哪怕她缩在这么远的角落,还是有雪沫会被风卷着拍到脸上。 秦晅坐在距离崖壁很近的地方,正将包袱里剩余的骨灰掏出来撒掉。 灰白色的粉末遇风消散,很快和纷纷扬扬的飞雪混在一起。 墓室的出口在望子崖的顶峰,托那些盗墓贼的福,他们直接从山脊的一处盗洞出来了——现在回想起骨灰洒掉时,秦晅那杀人的眼神,她还是有点哆嗦。 让她意外的是,小变态居然没动手打人。 大约是她一发现形势不对,就蹲下去,念着“阿弥陀佛”把洒出来骨灰都收集回来了。 收集回来也不见他珍惜,一出来就直接东一把西一把地撒掉了。男人就是这样啊,得不到的最好,得到的就不珍惜了。 居然连对“自己”都这样不留情面。 眼看骨灰没有了,秦晅又去掏那些碎掉的骨节,握在手里微一使劲,骨节便再一次化作细如草芥的粉末。 邵萱萱在心里腹诽了一句“人体碾碎机”,有点不大耐烦地探头出去,却又没有勇气问还需要多久。 这要是搁现在是在做“安葬仪式”呢,催什么,也不好催这个。 太阳已经快升起来了,东面的雪山顶绯红一片,秦晅面无表情的脸也被衬得红艳艳的。雪花又大又稀疏,气温低的缘故,落在身上要隔好一会儿才能彻底化开。 这样生动艳丽的早晨,秦晅麻木的脸真的突兀极了。 邵萱萱揉了揉鼻子,把脑袋缩了回去,雪山上实在太冷了,鼻子都冻得酸酸的。他在这里安葬自己,却不知道自己的尸体会有谁来收殓、埋葬……灵魂都不在了,应该就算尸体了吧? 父母的笑脸在眼前一晃而过,邵萱萱把脸埋进膝盖里。 这一回,不仅鼻子发胀,而且真的控制不住眼泪了。 “好了,走吧。” “啊?哦!”邵萱萱抬起头,秦晅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侧,无声无息,简直跟猫一样。她胡乱地抹了一把脸,拍拍身上的积雪站起来。 秦晅意外地怔了怔,随即将目光从她红肿的眼睛上转开。 邵萱萱干咳了一声,跟着他一起涉雪而行。也不知走了多久,秦晅突然道:“与其那样苟延残喘地活着,还不如现在这样——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邵萱萱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在跟自己说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附和了一声。秦晅伸手在她乱蓬蓬的头发上揉了一把:“没什么好哭的。” 哭?!! 邵萱萱彻底凌乱了,我没为你哭啊! 做人要不要这么自恋啊! 不顾她心里的惊涛骇浪,秦晅已经往前走去了,一只手还牢牢握着她的。邵萱萱几次想要辩解,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放眼望去,眼前均是一色的白,连松树的褐色枝桠都被白雪埋得严严实实的。小变态要是知道自己自作多情了,会不会就地就把自己解决了杀人灭口啊? 邵萱萱埋头苦走,蒙眼睛的灰布也重新绑了上去。 秦晅辨别方位的能力确实不错,就这样看似漫无目的地走,居然还真给他找到了鄢流于雪橇驶过的痕迹。 看起来,他确实是在这一带为保护那处墓地巡逻——当然了,看他行走的痕迹,对血池和盗洞的位置,显然是不知情的。 邵萱萱以为还要沿着鄢流于的痕迹往回走,秦晅不屑道:“回去做什么?” 邵萱萱“啊”了一声,“那我们去哪儿?” “我们为什么而来,自然要为什么而去。”秦晅用她之前的法子做了雪橇,融了雪水帮她穿好:“你需得跟紧一些,若是跟不上,我便不要你了。” 邵萱萱在喉咙里“哼哼”了两声,说得人很想跟着你似的,切! 秦晅上了雪橇,箭一般滑了出去。 邵萱萱连忙跟上,没滑出多远,就摔了个狗吃屎。她有些慌乱地抬起头,正看到秦晅一个漂亮地转弯,又兜了回来。 “废成你这样,也是难得。”他讥讽着一把将人拎了起了,嫌恶地上下打量,“哪里摔伤了?伤了你就自己留在这里吧。” 邵萱萱赶紧摇头,还真怕他说到做到。 两人再次上路,秦晅不得不因为她而放慢了速度——因为这个,每次目光落到她身上都不耐烦得要命,仿佛下一刻就要爆发怒火过来揍人了。 那处墓地,到底还是在他心里留下很深的阴影吧。 邵萱萱在心里感叹,童年教育真的很重要啊! 入夜之前,他们居然找到了之前的那条冰河。 看秦晅那胸有成竹的样子,邵萱萱都怀疑他其实早就探查清楚了——这样看来,跟着鄢流于回去,恐怕也只是为了打探雪山民的现状吧。 邵萱萱忍不住替鄢流于念了一声佛,多谢谢你们家长辈的不杀之恩吧! 找到了河,也就有了食物。 秦晅一副老子是技术型人才不稀罕做家务的做派,早早进了雪洞里面。邵萱萱无奈地想要学刘简的办法捕鱼,却只溅了一脸的冰渣。最后还是靠着那手投掷飞蝗石的本事,用碎冰充当飞石,打了两条鱼上来。 料理完生鱼爬进雪洞的时候,秦晅居然在跟那条藤虫玩! 那确实是名副其实的玩,他手里掂着根阳焰草,藤虫扭着那身肥肉在雪地上打滚,左扭右扭,身上沾满了雪沫,像是……一坨巨大的年糕。 听过纨绔子弟斗鸡走狗的,还真没有见过溜虫子的。 邵萱萱于是又想起了墓道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涂鸦,怪不得他画画本事那么高呢,原来从小就自动自发在了练习了。 按他现在的年龄,要是搁在现代社会,报个高考速成班,考个美院什么的应该也有希望吧。 毕竟,这具身体也才十七岁呢。 想想这两位少年男女的人生经历,也是挺丰富多彩的。 十五岁的少女邵萱萱一边苦哈哈地把鱼架到火堆上,一边感慨。秦晅自她进来后,就没怎么逗那条虫子了,懒洋洋靠在那,眯着眼睛看她忙活。 那露骨的探究眼神,让邵萱萱觉得毛毛的。 要不是有这张漂亮的脸和年龄撑着,活脱脱就是个色狼模样啊! 雪洞里除了“哔啵”的柴火燃烧声,就只有藤虫扭来扭去的沙沙声了,邵萱萱僵硬地往边上坐了坐,打破沉默:“它跟你认识啊?” “嗯。” 邵萱萱吃了一惊,那墓地在雪山腹地,温度那么低,尸体也都全部白骨化得厉害…… “它……多大了?” 秦晅瞥了她一眼,拿阳焰草在它脑袋上搔了搔:“我认识它适便有九十多岁了,如今……该有七百多岁了吧。” 邵萱萱一口气噎在那里,七百多岁啊,那说起来,你……也该有六百岁了?! 邵萱萱瞬间就觉得自己弱爆了,她前后两辈子加起来,才不到四十岁,要是按时空差来算,那可就是负数了。 “那、那有没有名字啊?”邵萱萱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鳖,这里还有条快成精的虫子! 秦晅“唔”了一声,慢慢道:“有的。” 然后,便又没了下文。 不说,就是不想告诉你,懒得告诉你,问了也白问! 邵萱萱对他的习惯算是深有感触,只得再一次没话找话,“呵呵,你小时候……”她斟酌了下,把“很可爱”几个字吞回去,“还挺多才多艺的,喜欢画画哦。” 秦晅果然便了神色,看不出喜怒,不爽是一定的,盯了她半晌,然后说:“鱼该翻个面了。” “啊?哦!!” 不知不觉,鱼皮都已经被烧掉了! 邵萱萱赶紧把鱼翻过来,然后就听秦晅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一个瞎子,有什么好多才多艺的。” 邵萱萱顿住手,惊悚地抬头看向他,在墓道里的那些困惑突然就有了答案,大量没有被使用过的蜡烛和油灯、画得乱七八糟的人像和物品…… 秦晅不耐烦地爬起身,推开她,将还没完全烤熟的鱼拿了起了,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地上的藤虫似乎感觉到了他的不悦,冲着邵萱萱“呼哧呼哧”喘了两声,往秦晅脚边爬了爬。 秦晅抬脚将它踢远了一点,把鱼摔到地上,窝回自己刚才靠的地方:“没熟,再烤!” 邵萱萱瞪着被他咬了一口的鱼,又瞥了一眼努力卖萌却完全让人萌不起来的丑虫子,抽搐般扯了扯嘴角。 从头到尾,不都是他自己在找不痛快吗?! 关、我、屁、事! ☆、第七十八回冬夜 第七十八回冬夜 邵萱萱牢记着鄢流于所说的大雪封山,人是走不出去的。跟着秦晅沿着冰河往下游走了两日之后,却发现江面薄了很多。 她有些诧异:“鄢流于是在骗我们吗?” 秦晅弯腰轻敲了一下冰面:“不是,有人在附近取过冰。” 邵萱萱“啊”了一声,会在这里取冰的,不外乎异族军队和北地人,哪一路都不能算朋友。 能来取冰,那就说明道路是通的。 两人不敢继续在冰面上走,循着河流继续走下去,果然发现了越来越多冰面被人开凿过的痕迹。 要这么多冰块,做什么用呢? 秦晅皱眉看着,然后道:“或许是用来……”他猛然拉了邵萱萱一把,双双滚入一个矮坡之内。 邵萱萱尖叫的声音才出口,就被他捂了回去。 “嘘,来人了!” 邵萱萱趴着没敢动,半晌才听到含糊的人语声。 似乎……听得懂! 秦晅按着她,专注地竖着耳朵,声音细若蚊吶“都有功夫底子,也不是行伍出身……”然后,他“嘿”笑了一声,“怕是遇到老熟人了。” 邵萱萱不解,随即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道:“你们动作快些。” 卫延?! 邵萱萱就要抬头看,再一次被秦晅阻止。 他没再说话,邵萱萱却觉得他连手指尖都散发着寒意。 这个人睚眦必报,早在跳下青水的时候她就猜到了,他必然是不肯善罢甘休的。 卫延领着那队人,在那热火朝天地忙碌了半天,终于想起来狼嚎一样的犬吠声。看来,他们也是利用狗和雪橇来运输的。 又过了片刻,似乎有人离去了,脚步声、说话声,也都变得稀疏了起来。 秦晅便是在这一刻猱身而上,等邵萱萱从积雪里把脑袋探出来,雪地上已然血迹斑斑,横尸数具。 秦晅一脸遗憾地将匕首伸入水中清洗,末了从他们身上扒了衣服下来,又将冰洞弄大,把这些尸体都推了下去。 邵萱萱捂住嘴巴,狠狠地掐了手心好几下才没叫出来。 应该要习惯了,弱肉强食,野兽的生存法则。 秦晅应该是冲着卫延去的,偏偏卫延不在留守的这些人里。 杀过了人,秦晅的心情却并没有多好,处理完尸体,又让邵萱萱帮着清扫了下打斗留下的痕迹,同她一道换上衣服,便沿着冰河的另一侧河岸继续往下游行去。 邵萱萱没敢拒绝,却总觉得身上的衣服还残留着尸体的体温。 这些转瞬逝去的生命,知不知道他们到底为什么丧生呢? 秦晅走得飞快,黑发在雪中飞扬,看起来是不会纠结这样的问题的。 不过,他自己也曾是黄泥下的一堆白骨,说他不知死人的心情,又太“看轻”他了。 这样行了半路,终于看到了一些属于边防岗哨的建筑物。 她记得他们上雪山的时候,这附近还是夷人的地盘,不过数日,往来的竟都换了北地的驻军。 秦晅纠正她:“这些是叛军。” 邵萱萱无奈地耸肩:“那咱们还过得去吗?” 秦晅道:“刘简他们必然早已经知道,咱们先去和他们汇合。”邵萱萱望着茫茫的冰雪世界,轻轻“嗯”了一声。 在这种地方找人,她没有这样的自信。 好吧,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自信这种东西就离她越来越远了。 秦晅观察了片刻,悄悄同她耳语,邵萱萱听着听着,汗毛就竖了起来,拼命摇头道:“会被发现的!” 秦晅瞪她:“发现了又如何,全杀了不就好了。” 邵萱萱整个人都不好了,她不想做奸细,更不想送到齐王那群人手底下去当什么内应。 “他上次就想杀我了,我现在在这里出现,他肯定知道不正常。” 秦晅冷笑:“你去不去?” 邵萱萱摇头,摇完头又紧攥住他胳膊:“咱们再走走,肯定就能出去了,干嘛非得这样呢?” 再说,她就是装晕倒真被驻军救起来了,能不能见着齐王也未知呢。 秦晅被她拽着胳膊晃了好几下,眉头蹙起又落下,最后还是说了实话:“这里的一部分守军,原是暨州旧部,是聂如壁带出来的,他们稍微有点良心,必不会为难你的。” “那要没有呢?” 秦晅沉默,似乎想要动手强拽她出去,忍了片刻之后道:“罢了。” 说毕,将藤虫从锦盒里放了出来。 那虫子哼哼唧唧地在秦晅脚边撒娇打滚,好半天才不大甘愿地钻进积雪里。 看吧,连虫子都知道这不是什么好活。 邵萱萱和秦晅屏息等待着,岗哨附近的士兵果然被雪地下粗重的呼吸声吸引,纷纷下来查看。 那藤虫活了这么多年,别的本事没有,逃命的本事还是杠杠的,任凭逃命拿刀拿矛在雪地上捅刺,就是不冒头。 领头的那位终于忍不住,吩咐道:“多生些篝火,将这附近的雪都融了!” 邵萱萱听着都觉得牙酸,然后就见士兵们三三两两开始砍树。 真是简单粗暴的办法。 一堆堆的篝火终于升起来之后,这片岗哨所在地在一片雪原之中霎时就显眼起来。 藤虫早爬回秦晅的锦盒里了,那些士兵搜的再仔细,自然是找不到的。 倒是她和秦晅的藏身之处差点被发现,亏得秦晅机灵,早早地换了地方。邵萱萱觉得他们只要再往下行,便能离开雪山了,实在不懂秦晅为什么非得要跟这些士兵纠缠。 秦晅也懒得解释,入夜之后,才带着她继续往下游去。 她往黑暗中的冰面看了两眼,无端想起那几具被秦晅踢进河里的尸体。不知卫延是不是回去看过了,是不是发现了……是不是,好好安葬了他们。 邵萱萱还是将一切想得太美好了,积雪终于薄到膝盖附近时,守卫蓦然森严了起来。 到处都是巡逻的士兵,高高的哨楼与烽火台遥相呼应,一有状况发生,必然要惊动整个漠北的“叛军”。 这些士兵,虽然没有全身缟素,却统一都是银甲白袍,连旌旗都是白色底纹的,一股子肃穆的哀伤。 邵萱萱想起了齐王妃与世子在乱军中丧命地传闻,再联想到由卫延带队的取冰队伍,蓦然颤抖了一下:“那些冰块……是用来……用来……” “还不算笨,总算猜到了。”秦晅肯定了她的猜测,“看不出小皇叔还是个痴情种子。” 邵萱萱咽了下口水,没敢接腔,她不知这地方保存尸体的本事到底有多高,但人都死了,难道不应该早日入土为安吗? 这么把尸体冰冻着,又有什么用呢? “也或许,只是做给别人看呢?”秦晅突然又道。 邵萱萱“啊”了一声,秦晅接着道:“齐王妃的母族,可不是一般人家,女儿死了,外孙死了,做丈夫的若没有点表示,难保不被迁怒。” 邵萱萱怔住,一股反胃的感觉油然而生。居然连“痴情”都是作假的?她越想越觉得秦晅说得有理,像齐王这样转眼就会对聂襄宁举箭的男人,怎么可能专门耗费这样大的人力物力,只为取些冰块保存尸体呢? 齐王妃在世时,也没见他在京城有多少思念,一朝天人永隔,倒是害起了相思。 夜色越来越深,秦晅不打算继续前进了,找了个背风的缓坡眯着。两人穿得虽然多,在雪中这样行了一路,都觉得有雪沫渗进去,又不敢生火,竟然觉得这一晚比在雪山顶上时更加难熬。 秦晅有内力傍身,倒还勉强能忍受,邵萱萱则冻得禁不住地哆嗦。 秦晅打趣道:“若是方才按着我的办法,你如今怕已经泡上热水澡,舒舒服服躺在军帐里了。” 邵萱萱不确定他是在试探、讥讽,还是单纯的开个玩笑。 秦晅这样的人,总觉得跟玩笑是没什么关系的。 她抖着嗓子道:“也、也没准尸体都、都凉、凉透了……”不开口还好,这一开口,直觉寒冷沿着嗓子一路往腹腔里侵袭。 好冷啊! 邵萱萱用力抱紧自己,胳膊不自觉地往秦晅那边蹭,总怀疑自己就要冻死在这里了。 秦晅瞥了她一眼,慢慢地抬起手,搭在她肩膀上,收拢,将人拉进自己怀里。 邵萱萱受宠若惊地抬头看向他,秦晅沉着脸盯着她,见她丝毫没有闭眼睡觉的意思,干脆用力按着她的后脑勺将少女冻得发红的脸按进怀里。 “别流口水啊。” 邵萱萱僵硬了片刻,身体倒是却暖和了一点,脸颊贴在他有些粗糙的大氅上,想到的是:真流口水的话,一定直接就结冰了黏在上面了吧? 随即用力摇头,流鬼个口水,我什么时候流过口水了!然后,她又想到,这件大氅,似乎已经换给鄢流于了……鄢流于先生,你的先祖,可真的一点儿信誉都不讲,一点儿尊老爱幼的想法都没有啊。 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动来动去,秦晅终于忍耐不住,抬手拍在她后脑勺上:“到底睡不睡?不睡就起来去找吃的!” 这么冷的天,在这些齐军的眼皮底下找吃的……邵萱萱果断闭上了眼睛,回抱住他的腰。 真的,很暖啊—— ☆、第七十九回重逢 天蒙蒙亮的时候,邵萱萱觉得自己隐约听到了人声。 熟悉的、轻缓的,像是蜻蜓掠过夏夜水面一般柔软的声音。 “殿下,您没有受伤吧?” 刘简?萧谨容? 邵萱萱在心里将他们一个个否认了,一张脸突兀地跳进了她的脑海里,惊得她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只有秦晅那件黑色大氅的布料,随着秦晅的说话的动作微微颤动:“刘简他们呢?”随即又因为感觉到她轻微挣扎的动作,放轻了声音问,“醒了?” 那样温柔的语调,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是从来不会出现的。 邵萱萱突然明白对面那个人是谁,不但停止了挣扎,连呼吸也屏住了。 要是可以就这样长睡不起就好了。 秦晅显然没有这么放过她的打算,一边说着“醒了就起来,别赖我身上”这样暧昧的话,一边就将人扶了起来。 晨风夹杂着细碎的雪花吹拂到脸上,冷飕飕的直往领口里灌。邵萱萱涨红了脸,推开秦晅坐起来,视线在雪地上胡乱盯了半天,才终于落到半跪着的人身上——从明显和叛军装束一样的银色护膝一路往上,循着银色的盔甲和白色的披风一路往上…… 应该是瘦了? 但他好像也从来没有胖过,他们认识和相处的时间其实并不算长,甚至没有和秦晅一起的时间长。 很可能,只是她的记忆出现了偏差。 邵萱萱看得仔细,方砚却始终低着头,塑像一般镇定。 秦晅的声音突然响起,阴测测的:“我问你的话呢?” 方砚把头低得更低:“回禀殿下,属下看到点火的暗号,便急着赶来了,还不曾见过刘统领他们。” 秦晅“哼”了一声,随即又问:“这些冰块,都是要运到哪里去的?” “齐王殿下为世子和齐王妃在天寂峰上造了临时的寝陵,寝殿里建了冰室……” “行了,啰啰嗦嗦的,你近来可有什么发现?” 方砚终于抬起头,迟疑地瞥了邵萱萱一眼,似乎不知该不该说。 邵萱萱这时才发现,方砚也是易了容的,只是方法巧妙,只在眉眼关键部位修改,一眼望去只觉得神情样貌迥然不同。 秦晅于是也跟着去看邵萱萱,邵萱萱被他们俩盯得尴尬:“……我、我走远一些……”说着便要起身,秦晅却又拉住她:“不妨事,这些事本来也不打算瞒着你。” 邵萱萱真的真的不能适应他这样的说话方式,语气软的简直能掐出水来。 这个人要是搁娱乐圈,绝壁是个有实力的演技派! 特别适合那种表面白莲花内心藏满龌龊、阴暗的小人! 两人拉扯了半天,邵萱萱敌不过他力气大,还是被拉了下来,搂进怀里。方砚垂着头,声音低沉道:“属下似乎在齐王帐中见到了聂如壁的原部下朱迁,他们拘禁了一些雪山上的山民,打算寻向导上山去探查一处古墓。” 邵萱萱迅速转头看向秦晅,秦晅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仿佛那些跟他毫无瓜葛一般:“这怕是朱迁从聂如壁处得来的消息吧。” 方砚摇头:“属下不知,但朱迁投到他麾下后,确实连升数级。” “比你升得快?” “属下无能!” 秦晅说这话倒没有指责的意思,语调轻飘飘的,带着点不满,又带着点看好戏的调侃。 “他卖主求荣得富贵,当然不是你能比的——起来吧。” 方砚应了一声,就地坐了下来:“殿下离京之后,齐王这边数日便得了消息,怕是有内应在宫里,幸而殿下早有准备,没有同刘小将军他们一道。” 秦晅“嗯”了一声,道:“宫人耳目众多,这也是没办法的——刘三他们中了埋伏?” 方砚点头,“是属下带人去的。” 秦晅“哈”了一声,笑得肩膀都抖了起来:“那倒是要谢谢你手下留情了。” 方砚有些尴尬:“那日……属下身不由己,伤了刘小将军的胳臂。” “他自己学艺不精,怪得了谁,吃些教训也好——他没认出你吧?” “刘小将军不认得属下,倒是……”方砚停顿了下,“行动前,齐王专门叮嘱了属下,若是见到聂姑娘……务必要活捉回去。” 邵萱萱:“……”多大仇啊出轨男!这么迫不及待,不会是要找填房吧! 秦晅这回却比她冷静得多:“那时,朱迁来了吗?” 方砚摇头,随即醒悟:“殿下的意思,他找聂姑娘,为的是上雪山。” “或许吧,”秦晅似笑非笑地看了邵萱萱一眼,“谁知她爹爹同她说过多少,她又到底知道多少。” 邵萱萱被他冤枉得都没脾气了,老子不是原装的,老子知道的还没你多好吧! 这个心机*! 方砚却不知她这个底细,只道秦晅在怀疑邵萱萱,沉默着没有吱声。 秦晅又道:“你看看,在这里对你好的,哪个没带点别的心思。” 这点,邵萱萱倒是很赞同的。 相比较起来,小变态这点倒是还算坦荡,早早地就言明了“合作”的意图。坦白说,她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给他提供的。 聂襄宁的身份? 还是……自己身为现代人的智商? 这话说了连他自己都不信,智商,在他们面前自己这点智商完完全全够用!哪里有多可以分给他啊—— 想起皇宫里的几次刺激经历,再想到曾经抱着自己哭的俞嫣初和温柔地看着自己的齐王,邵萱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 这样小的姑娘,那么温暖的拥抱,不知有多少是真冲着聂襄宁来的。 邵萱萱想起在这个身体里醒来的那天早晨,满身伤痕,满目腥血……真心喜欢,又怎么舍得呢? . 有了方砚的帮助,隔天下午他们就下了雪山,回到了市集。秦晅仍易容成中年商贾打扮,邵萱萱身量小,换了男装再扎了丫髻,看着便跟十二三岁的少年似的。 唯一叫她有点接受不能的是,人前得喊秦晅一声“爹爹”。 就算“外貌”看着有年龄差吧,叫“师父”、“大伯”、“叔叔”,什么都可以啊,为什么就非得喊“爹”? 刘简等人得了讯息,赶到约定的酒肆时,邵萱萱正老老实实地给“亲爹”斟酒,嘴里乱七八糟说着:“爹您少喝点,喝伤了胃就不好了!” 饶是刘简见多识广,也被这一声“爹”吓得一个趔趄。 萧谨容就镇定得多了,告了声“得罪”,拉开凳子坐下来,顺便把一脸震撼的刘简也按到了凳子上。 秦晅悠然地把酒喝完,目光在他们身上一扫,最后落在了不远处的随行人身上。那人同方砚年纪差不多,手上的胳膊却明显少了一截。 刘简面有愧色,压低声音道:“遇到了流匪,一时不察……” 秦晅又斟了一杯,打断他道:“没有遇上我小叔叔?” 刘简皱了皱眉,摇头。萧谨容干咳了一声:“刘三倒是遇上了。” 邵萱萱想起方砚的话,扯了扯嘴角,抑制住笑意。 秦晅警告地看了她一眼,向萧谨容道:“这事我倒是知道了。”萧谨容吃了一惊,还待再问,秦晅道:“都是自家人,见一见也无妨。” 刘简毕竟是统管秦晅手上暗卫的,方砚的去向却是知道的,听秦晅这么一说,登时就明白了,在喉咙里嘀咕了句:“臭小子,跟刘小将军也这么没轻没重的。” 萧谨容多聪明的人,迅速琢磨出意思来,再想到刘献屿在信中的抱怨,也笑了出声:“让他成天吹牛,栽个跟头也好的。” 一行人均是客商打扮,这么凑一桌倒不扎眼。刘简等人宿在附近的客栈,事先在这附近购了一些马匹和货物,按原来的安排,此时就该装作满载而归,顺路回去寻刘献屿了。 刘献屿跟方砚单打独斗不是对手,行军剿匪还是有些成效的,只是太子每每稍一露面便又回缩回去,多少叫随同的禁卫和当地驻军有些失望。 按萧谨容的意思,哪怕是做做样子,秦晅也是该回去瞧一瞧的。 秦晅沉吟片刻,点头道:“明日启程吧,不差这一晚上。” 邵萱萱心思也活络起来,明天就要走,方砚肯定是不走的,那…… 她瞥了秦晅一眼,夹了颗花生米塞在嘴里格拉格拉嚼碎。 这点牵挂不算长,但也不短,随着冬日的寒风一起,吹得她心头有些微颤。又或许,秦晅执意要再留一晚,便是要再见一次方砚。 到了客栈,邵萱萱又觉得希望大了点——这地方一看就很适合密谋啊!地方偏,人烟少,秦晅和她住的这间还在最东头,打开窗户就是一片落满积雪的小松树林。 不错,依照秦晅的安排,邵萱萱还是得贴身小厮一样跟在他身边伺候着的。 一进房间,刘简和萧谨容就紧跟着进去了,秦晅给邵萱萱递了个嫌弃的眼神。 邵萱萱识趣地走了出去,这人就是这样恶劣啊,自己没人爱,就特别见不得别人好! 方砚那个傻子,肯定以为自己跟他…… 邵萱萱叹气,虽然只有一次,但确实不算清白。 她托着腮在走廊上徘徊了一圈,蓦然听到一声窗户被打开的“吱呀”声,心头一震,凑到窗台边往里偷觑。 屋里人影憧憧,哪里看得清人脸,声音倒是能听到一点儿,要分辨到底是谁…… “聂襄宁,你是自己下楼去,还是等我踢你下去?” 邵萱萱浑身一震,迅速往后退了退,小变态语气这么嚣张,想来方砚没来吧。 她不大情愿地往楼下挪去,费了一刻多钟才走完少得可怜的那几级台阶。 店伴正好端着刚出土炉的几只鸡经过,邵萱萱摸摸肚子,叫住他,压低嗓子道:“给我切盘鸡肉吧。” 店伴笑着说了声“好嘞”,快手快脚地给她端了一盘上来,居然还配了点拌得香香的酱料。 邵萱萱道了谢,举着筷子夹起来便吃,没有薯片可乐,吃点原生态农家土鸡也是好的呀。 总比之前在雪山上吃冻鱼和苔藓好。 店伴摆好东西,笑眯眯地却不急着走:“小哥,要不要再给您烫些酒?” 邵萱萱迟疑了一下,点头:“好啊。” 按她一路行来的印象,一般客栈的酒纯度都还是挺低的,热乎乎的喝几口,倒也不错。 店伴很快又端着小酒瓶回来了,酒瓶温在热水里,倒到杯子里冒着白乎乎的热气,看着就很暖。 邵萱萱喝了一口到嘴里,眯了眯眼睛才咽下去。 “好喝吗?”店里这个点也没什么人,店伴便靠在桌子旁做起了“服务咨询”。邵萱萱点头,又夹了几筷子鸡肉。 店伴又道:“小哥是生意人,做什么生意的?” 邵萱萱立刻警惕起来,“你不还帮着我们把货搬进来了?都是些皮料。”店伴露出羡慕的表情:“那是那是——皮料都是要卖到南方去?南边冬天也冷吗?我曾听一位客人说,南方便是到了寒冬腊月,林子里也是绿滴滴的水灵。不像我们这里,一到秋天就剩下光秃秃的树丫子。” 邵萱萱给他逗笑:“那是品种不同,你们客栈后面的松树林,应当也不落叶的吧?” 店伴露出恭敬的表情:“那里我们可不敢去,”随后压低声音,“都是齐王妃……咳咳,皇后家的产业。” 邵萱萱怔住,皇后,一国一君,当朝的皇后还在呢,哪里又来一个皇后。 齐王还真是反得够彻底的。 店伴还要再说什么,掌柜在后堂怒斥,唬得他立刻就溜回去了。 邵萱萱其实是很喜欢热闹的人,被他撩起了谈话的兴头,突然被搁下,很有些扫兴,鸡肉和热酒也变得不那么可口了。 楼上仍旧没什么动静,邵萱萱借着酒劲站起来,在楼下兜了一圈,望门外走去。夜雪纷飞,像是从虚空里抖落的一根根鹅羽。 邵萱萱在客栈门前走了两步,被风吹得酒劲有些上头,有心想回去躺一躺,又想起秦晅嫌恶的语气,干脆赌气往后面的松林走去。 真皇后的寝宫她也住过,这个死掉的假皇后家的林子,她远远看上一眼总不要紧吧? 后面的积雪明显比前面深,一脚下去一个深深的印子,马匹在马厩里冷得不时打个喷嚏。 邵萱萱听着脚下积雪“吱呀”、“吱呀”的声响,望松林望去。 银白色的树干、树冠被屋内透出的灯光映照,透出一点暖意,风一吹,便又开始巍巍颤颤的震动。 邵萱萱打了个哈欠,正要转身,突然觉得人影一闪,一个影子从林中闪了出来。 她吓了一跳,手上的酒杯下意识地就飞掷了出去。 那人也是一怔,轻巧地闪开之后,低叫了一声“聂姑娘”,落到了雪地上。 无暇的白雪上霎时就是一个印子,影子被他拖在身后,像是衰退老化的蜻蜓翅膀。 邵萱萱没料到是他,尴尬地挤出点笑容,开口道:“是你呀。” 方砚“嗯”了一声,沉默下来。 邵萱萱抓抓头发,咬唇道:“原来你来了这边,我一直以为……” “都亏了太子殿下仁厚。” 小变态那种人还仁厚?! 邵萱萱张了张嘴,话都到了嘴边,抵在舌尖上怎么也送不出来。 方砚似乎也不急着走,就那么陪着她站着,半晌才问:“聂姑娘,近来还好吗?” 邵萱萱轻踢了地上的积雪两下:“好不好都这样,我寄人篱下啊,能活着就不错了……” “你爹爹……”方砚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 聂如壁的事情邵萱萱也听到了不少,初时是不关心,后来是没线索可以知道。这两天从他们口中知道聂如壁跟雪山里的古墓有关系,多少也生了不少好奇心——墓中并没有近期没盗的迹象,也不见新鲜的尸骨,应该是没有人进来过的。 但按秦晅的说法,墓中必然是遗失了大量阴器和宝贝的。 难道聂如壁有那伙盗墓贼的线索? 邵萱萱跟着秦晅后面听了这么一阵子,算是知道打仗有多少耗费财力物力了 光是粮草一项支出,就能把这些冷兵器时代的军队身后的政权逼得焦头烂额,归根结底,还是生产力太过低下造成的。 “他怎么了?”邵萱萱心不在焉地问,心想齐王想去探一探古墓,是不是想要拿钱充军饷呢? 方砚却突然仰头看向楼上。 邵萱萱跟着抬头,就见一直紧闭着的窗户被“咔擦”一声推开,秦晅漠然的脸出现在窗后:“来了就上来,在那里做什么,不怕冻死?” ☆、第八十回火药 一步、两步、三步……十九、二十、二十一…… “客官,您怎么还在外面,当心冻着!” 店伴的声音蓦然在窗后响起,邵萱萱扯了扯嘴角,干笑了一声:“屋子里闷。”店伴露出“你神经病吧”的表情,摇着头走开了。 邵萱萱仰头看了一眼仍旧亮着的客房,人影憧憧,声音却完全听不到了。 她缩了缩脖子,走回到屋子里,在椅子上傻坐。 灯花爆了又结,楼上的房门终于“吱呀”一声打开了。邵萱萱迅速抬头,就见秦晅从二层的走廊那冒出头来,招呼小猫小狗似的挥了下手。 尼玛! 骂归骂,人还是要上去的。 邵萱萱抬脚走到一半,想到什么,转而再次溜达到后院,正看到一个人在松林外一闪即逝。 “方砚!” 邵萱萱叫了一声,下意识往前多走了一步。可惜已经晚了,雪地上空荡荡的,他上楼前留下的脚印已经浅得快要看不出来了。 果然还是错过了,邵萱萱叹了口气,正要转身,却又听到林子里传来一声低低的唿哨。 她愣了一下,转头心虚地往楼上的客房望了一眼,小跑着往松林跑去——才跑了两步,两脚都陷进了松软的积雪里。 她一边艰难地将靴子从雪地里拔出来,一边焦急地望林中望去。 雪花纷飞,白色的枝桠和白色的地面融为一体,哪里分辨得出什么。 好不容易深一脚浅一脚走到地方,早已人去林空。只树下浅浅的两个脚印还端端正正留着,边上放着个小小的皮袋子,袋口紧缚着。 邵萱萱张望了好一会儿才走上前,拾起袋子。 皮袋子柔软异常,里面是数十颗鹌鹑蛋大小的光滑丸子,邵萱萱好奇地拿起来晃了晃,似乎不是实心的。 传说中的蜡丸? 可这东西看起来也不像蜡呀。 邵萱萱拿着这袋子宝贝,因为笃定了是方砚留下的,好奇心就尤其的强烈,恨不得能找个手机拍了传网上问问到底是什么东西。 再或者,用“奶白色”、“圆球”、“空心”的关键词搜一搜百科! 邵萱萱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忍不住又抬手在树干上轻磕了一下,只撞下来稀稀落落的一点积雪。 人家谈恋爱都是留信物、留情书的,这几个小球……难道是本地的特色零嘴? 类似现代社会的巧克力什么的……留给她甜甜心? 她犹豫着凑到嘴边,正想着是该试舔一下还是直接咬下去,身后蓦然传来一声叱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邵萱萱吓得整个人一哆嗦,手里的小球就那么“啪”一声扔了出去。 “我……” “砰——” 巨大的火光蓦然亮起,邵萱萱只觉身后一股大力袭来,随即就被扑倒在地上。爆炸带来的巨大声响引得松枝上的积雪纷纷落下,“扑簌”声不绝于耳。 “你哪儿来的火(和谐)药?方砚给你的?” 邵萱萱整个脑袋都埋在积雪下,哪里说得出话来,只紧攥着那只小袋子挣扎着想从雪地里出来。 炸药! 卧槽好端端的为什么要送这种东西! 留炸药给人也不说清楚,好歹写个条子啊! 刚秦晅要是没来,真让她塞进嘴里咬,估计整个脑袋都得炸飞了吧! 邵萱萱千辛万苦从积雪里爬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把那只小皮袋子放得远远的。秦晅压在她身上,受到的波及更大,身上、脑袋上都是积雪,脸颊上还多了两道擦伤。 邵萱萱这才发现,这小小的火(和谐)药丸里居然还藏了铁渣子,真要是被炸到,肯定要多惨就又多惨。 秦晅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捡起地上的皮袋子,拽着她就往外走。 邵萱萱心里多少有些发慌,“去、去哪儿?” “闹出这样大的动静,留这里等着秦子逾来捉你?”秦晅一边说一边往马厩走去,萧谨容等人早已经被惊醒,此时已经把马匹牵了出来,刘简身后的少年甚至连兵器也亮了出来。 店伴和掌柜早就躲了起来,其他房客见了他们这样,也紧闭房门不敢噤声。 见他们出现,萧谨容率先将缰绳递了过来,轻声道:“殿下,此地不宜久留了。”秦晅回头狠瞪了惹祸的邵萱萱一眼,点头,翻身上马。 马嘶声在雪夜里传得老远,隐约似有骚动传来。 “这些火(和谐)药是他们的军中禁制,”一名手下以为是秦晅将火(和谐)药丸给了邵萱萱,满脑子都是红颜祸水的念头,忍不住就跟萧谨容抱怨,“殿下怎么能给她拿来玩啊!” 萧谨容警告地看了他一眼,望向已经策马奔到前面的秦晅和邵萱萱。 这位储君殿下并不像是沉迷女色的人,但出了这样的事情,居然还带着她……他轻叹了口气,扬鞭在马臀上狠抽了一下。 只希望自己没有押错宝,跟错人。 雪又渐渐下大起来,马儿越奔越慢,得要下狠手抽才驱得动它们。邵萱萱将脸埋在秦晅背上,那一声声呼啸而过的皮鞭破空声在耳畔炸响,却没落在她身上。 身下的马颠得厉害,喘息声大得不行,这种颠簸不同于无生命的引擎,每一下都带着剧烈的动物心跳声。 第一匹马倒下时,刘简早有准备地将一同带来的另一匹驱赶到他们身边。 秦晅拎着她一个起落就再一次落到了马背上。 死去的枣红色公马僵直在雪地上,很快就被甩到身后,渐渐成为一个模糊的小点,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邵萱萱突然就懂了方砚留给她这些的目的,在这个世界上,处处雷池,步步杀机,稍不留神,便要像这匹公马一样,为奴为仆,供人驱使,最终横死荒原。 她攥紧了拳头,额头抵在秦晅背上,侧头回望茫茫雪原。 为什么要在这样的地方相遇呢? 她咬紧了牙关,眨了好几次眼睛才把眼泪忍回去,然后突然听秦晅无不讥讽地道:“他若是因此败露了身份,都是拜你所赐。” 那声音虽然不高,却锐利异常,银针入海一样波澜不惊,却让正在这片海波下的邵萱萱整颗心都悬了起来。 邵萱萱忍不住攥住他胳膊,顶着凛冽的寒风蹭到他耳朵边:“那你让他回来呀!” “火(和谐)药方子都没拿到,地图也没拿到,回来做什么?你以为人人都同你一样废物?” 邵萱萱愣了一下,缓过神来:“火(和谐)药,什么火(和谐)药方子?会爆炸的火(和谐)药配方?那就是硫磺、炭粉和硝啊,小学生都知道的常识,你还要什么配方?!” 秦晅扬起的鞭子停滞在半空中,“你当真知道?那之前……”他可记得她吹嘘过她老家武器的厉害程度,结果真让她画图纸、具体描述,又含含糊糊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邵萱萱虽然心虚,但见他脸上有缓,还是顶着朔风大声道:“那时候你人品那么坏,想也知道不会拿这些东西做什么好事,我当然不会告诉你了!” 她这一嗓子嚎得嘹亮异常,震得身后的萧谨容和刘简都一脸呆滞。 萧谨容:“……” 刘简:“……” 红颜祸水啊! 色字头上一把刀哇殿下,您看她都当着您面撒野了还不给抡马下去! 秦晅倒是真想把人扔下去拖行个几百米教训一下,但邵萱萱本来就够笨得了,万一这么一虐待把火(和谐)药配方给摔忘了,就损失得有些大了。 “敬之,咱们到哪里了?” 太子问话,萧谨容自然不敢怠慢的。 “回殿下,快到暨州地界了。” 秦晅沉吟片刻,再一次大力扬起鞭子:“绕过去,去风沙城。” “这……风沙城当年……”萧谨容欲言又止地看了邵萱萱一眼。 邵萱萱正为了避风雪侧过来,正好看到他微妙的神色。 风沙城,什么地方,很恐怖吗? 萧谨容干咳了一声,轻声道:“聂姑娘不记得了?那伽云寺,总是还有印象的吧,那可是您祖母静修的地方。” 邵萱萱愣在那,思绪千回百转,终于回想起一点关于“伽云”两个字的印象。 “师姐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治好的。” “咱们回伽云去,师兄不走,我也要带你走!” 那是,属于聂襄宁和俞嫣初他们的回忆。 跟她邵萱萱,倒是没有什么瓜葛。 身下的马再次狂奔起来,马鞭劈开空气的声音凄厉而沉闷,落到马背上,像是钝刀子割在皮鼓上。 “你把火(和谐)药方子写出来,我便让他回来。当然,也只是回刘简手下,可不是哪里都能去的——起码老太太死之前,都别想进光明正大的在皇宫露脸了。” 邵萱萱听到身前的人这样说道。 ☆、第八十一回血吻 邵萱萱真以为风沙城是一座城。 但这地方连断壁残垣都少得可怜,说是一座昔日城池的遗迹还差不多,连俞嫣初口中的伽云寺都烧得只剩下几尊焦黑的佛像。 朝阳初升,那一点猩红在地平线尽头的半只佛头处缓缓升起。 萧谨容突然向秦晅行礼道:“恭喜殿下,卧佛含丹,乃是大大的吉兆。” 秦晅随着他的视线望去,正望见残留的那点寺墙下枯死的木桩。这点起伏正好挡住了佛头残缺的半张脸,仿佛真的只是睡去了一般。 然而,只要再往前几步,就能看到那残缺的半张脸有多凄惨。 马都跑累了,没什么力气地站着,邵萱萱小心翼翼地从马背上滑下来,揉揉酸胀的腰背,也看向东面绯红的地平线。 吉兆? 卧佛? 那位菩萨明明原本应该是尊坐像吧,不能因为脑袋掉到地上,就喊他卧佛吧……萧少爷为了拍马屁,也是够拼的。 不过,不知是不是错觉,邵萱萱觉得这个地方的气候可暖很多,地上连积雪都薄了。 秦晅席地坐下,让手下拿了纸笔,招呼邵萱萱过去。 邵萱萱心头一跳,缩着脖子走过去,装傻道:“干吗?” 秦晅挑眉:“你说干吗?” 邵萱萱干笑,瞥了不远不近站着的萧谨容一眼,凑近了轻声道:“我不知道比例诶,就列个名字行不行?” 她陡然凑近,气息几乎都喷到了秦晅脸上。 秦晅怔忪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庞,讨好的笑容把眉毛和嘴角拉成了好看的弧度,黑亮的眼睛倒映自己漠然的表情。就在不久前,她还一脸不舍地回头去看远去的松林…… 这人,能在冰天雪地待上半天就为了等着见一面,一转头,却又似什么都忘记了一样。 天性凉薄,没心没肺,形容的大约就是这样的人。 叫这样的人看上,却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秦晅想得入神,邵萱萱却还在等着他的答案呢,抬手在他眼前晃了好几下,嘟囔道:“一个大男人,就不能干脆一些,老这么不说话吊着人什么意思嘛——你刚不是说了,只要我写出来,就让方砚回……” “我说的是火(和谐)药方子,是不是我昨天没揍你,骨头痒了?” 邵萱萱噤声,舔了舔笔尖,吭哧吭哧地写上“炭粉、硝粉、硫磺粉”几个字。 她小时候也是拆过小鞭炮的,比例不对其实也不要紧,总是能试出来的。 秦晅拿起纸条看了一会儿,递给萧谨容。 萧谨容显然是个懂行的,盯着看了片刻之后,迟疑道:“炭粉、硫磺……这硝……难道是指地霜?” 秦晅没吭声,萧谨容却想通了他要过风沙城的原因——风沙城附近全是盐碱地,淡水稀缺,盐湖却多,如今天寒地冻,盐湖干涸,湖床上便都是白如霜雪的地霜。 “臣这就派人去寻湖捞硝!” 秦晅赞许地看向他,聪明人就是这点好,话不用说全,一点便透。 刘简等人寻了一处破败的民宅,拿残梁和佛像堵住破洞,升火造饭。秦晅靠着断墙看着他们忙碌,邵萱萱挨着他边上站着,脸上闪过一丝不忍。 秦晅古怪地笑了一声:“你这人也是奇怪,说你心肠软,才跟人山盟海誓,回头就给忘了吧。说你凉薄,几块泥坯塑像拿来挡个风也跟踩了你尾巴似的。” 邵萱萱给他说得噎住,偏开头结巴道:“说什么啊——” 秦晅盯着她的侧脸,少女优美的颈部曲线在晨曦中漂亮的犹如曲项的天鹅。 电光火石间,他想起了那具在黑暗中抽搐然后逐渐静止、冰凉的少女躯体……不知道她长着怎么样的眼睛、鼻子和嘴巴。 “说你没良心,人家把命一样重要的东西交到你手上,你却连把那些火(和谐)药收在怀里也不敢——我没说错吧?”秦晅声音不高,恰好足够让她把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邵萱萱脸还是那么固执地侧着,耳朵却因为羞愧而涨得通红。 她自己的脾性,她是知道的。 秦晅说山盟海誓固然夸张,但是这样转头就把方砚的生死“置之度外”,确确实实就是下意识的行为。 谁也没规定,喜欢就得喜欢到超过自己的程度。 她邵萱萱谈了这么多场恋爱,哪一次也没彻底忘了自己。 方砚长得合胃口,方砚温柔体贴,方砚出现的正是时候……方砚也不过是她那么多次动心里稍微特别的一位。 在她的观念里,命是要比什么爱不爱更值钱的。 秦晅盯着那只绯红的耳朵,心里像被藤虫身上的药草磨着一样难耐。雪山上的拥抱和眼泪还清晰地留在他脑海里,她这种人,动一刻心就跟吃一口饭一样容易。 难得的是竟然也会因为自己的凉薄而羞愧。 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 却不知她只耻之后,多久缓回来继续没心没肺。 拥抱住自己的那一刻,心里……大约也像看着佛像一般满腔怜悯吧? 秦晅蓦然蹙紧了眉头,心头火起,抬脚就踩在她靴子上。 邵萱萱疼的大叫出声,什么羞耻、惭愧瞬间就都飞走了:“你有病吧!有病吧!踩我干嘛!” 嚎完这一嗓子,才发现刘简等人都冷着脸站了起来,齐齐往这边看来。 秦晅黑着脸瞪了她片刻,蓦地伸手掐住她脸庞,狠狠地一拧。 刘简等人面面相觑,随后便又没事人一般重新忙碌了起来。 邵萱萱被拧得脸颊上红了一大块,还不敢叫,龇牙咧嘴地捂着脸蹲下来。秦晅本想去看看萧谨容等人是不是回来了的,见她这样,拎起袍角也蹲了下来:“怎么,还不服气?” 服! 服气死了! 邵萱萱捂着腮帮子不说话。 秦晅就喜欢她这样安静乖巧的模样,脑袋垂着,白皙的脖子露在寒风里,手摸上去,能感受到心脏的跳动。 邵萱萱吓了一跳,挣扎着就要起身。 动手动脚干嘛啊! 秦晅拿余光扫了一眼埋头苦干的刘简等人,一把将人拽住,扯着领子拉到面前,仰头将嘴唇贴了上去。 他的嘴唇白而薄,又不爱说话,连纹路都淡得不像话。 邵萱萱直觉贴上来的不像人的唇瓣,下一秒,下嘴唇就被狠狠地咬住,用力到破皮流血。 “你说孤好看,还是方砚好看?” 邵萱萱睁大眼睛,瞪着他,挣扎都停止了。 少年漂亮的眼眸离得极近,眼睫毛又黑又长,扇子一样半遮住眼睛,鼻梁高挺,几乎贴住她鼻子。 漂亮当然是漂亮的,可性命为重,哪里顾得了风流和美色。 邵萱萱下意识就摇了下头,牙齿猛然被他锋利的白牙狠撞了一下,上嘴唇也被咬住了。 他倒是没用全力,只威胁意味十足地眯着眼睛,抬高了眉毛。 邵萱萱整张脸都僵住了,这要是被人拍到,肯定得上头条,比被王八咬住嘴唇的那个小伙子的照片点击率还要高! 她吃力地从牙齿缝里挤出话,妄图让秦晅冷静下来:“你——好——看,你——帅,你——最——帅!” 秦晅看着她乱转的眼珠子就无名火蹭蹭蹭冒起,也不管她到底说了什么,牙齿一阖,照样咬出血来。 吃早饭的时候,邵萱萱整个人都在哆嗦。 刘简炖了羊肉汤,泡了北地特产白面馍进去,又能暖身体又管饱,连萧谨容这样文弱的公子哥儿都吃得喷香。 邵萱萱整个嘴唇都是肿的,张大了疼,紧闭着也疼,就是叫冷风随便那么一吹,都痛得不得了。 喝一口羊肉汤,得缓个半小时才回过神来。 实在太他妈疼了! 那压根不叫吻,叫啃! 皮都破了好几处了! 想到这里,邵萱萱又禁不住有点脸红,这里就她一个女的,嘴巴肿成这样,看着就很暧昧。 刘简他们几个是看到的,虽然尴尬吧,好歹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萧谨容和他手下那欲言又止的探究眼神最过分,搞得她跟秦晅刚在这破地方胡天胡地乱(和谐)搞了一样。 这么冷的天,这么破的房子,哪个神经病会这么不要命啊! 邵萱萱简直想站起来把事情经过详详细细说道一遍。 她愤愤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过了一遍,发现还真挺不好解释的。 她心里是明白的,秦晅这样的类似亲昵举动多了去了,情(和谐)欲成分不高,独占欲的味道有点,最主要的还是享受自己一手掌控一下,所有人都得乖乖听他的那种变态快乐。 但是,萧谨容他们会这么想? 他们肯定以为她欲盖弥彰! 她愁苦地叹了口气,立刻又捂住了嘴巴。 秦晅解决完一大碗肉汤,毫无人性地宣布:“你也吃完了吧?吃完了就帮着收拾收拾,过来准备试一试方子。” 吃饱了你妹啊! 嘴巴上全是血,捂了半天才止住,一共就喝了两口汤! 完完全全没有饱!一点儿也没有饱! 不顾她的眼神控诉,秦晅站了起来,接着是萧谨容,接着是刘简……当啷一声,邵萱萱听到了勺子刮在空锅底的声响。 ☆、第八十二回懵懂 “咳咳咳!” 刘简被浓烟呛得几乎睁不开眼睛,退开好几步才问邵萱萱:“直接用火烧不行,干嘛要这样麻烦?” 邵萱萱捂着空瘪的肚子,一脸不耐烦(没办法,解释就要说话,说话嘴巴也会疼):“你懂什么呀,这是最早搞工业革命的英国人发明的办法,这样炭化的木炭品质高。” 秦晅瞧着被苔藓皮覆盖得严严实实的木炭堆,皱眉道:“那得几天才能好?” “量大的话,起码要两三天了,咱们就这么几根,等到天亮就能刮炭粉了——你们造火(和谐)药是想要军用吧,军用就得规模化生产,要不然怎么保证质量?” 邵萱萱有些庆幸自己当年没少死记硬背,大道理一套一套,说起来超能忽悠人的! 秦晅果然被她说服了,挨着她蹲下来,把萧谨容等人从盐碱湖那收集来的硝石递到她眼前:“那这个呢?” 邵萱萱噎住,转开视线道:“硫磺呢,没有硫磺也不行呀。” 秦晅看了刘简一眼,刘简在包袱里掏了半天,掏出好几只瓶子:“我这里备着了。” 邵萱萱:“……” 秦晅拍了拍肩膀:“好好干,干完了给你准备吃的。” 邵萱萱大力地咽了一下口水,换来他了然的一个微笑:“或者,你亲孤一下,赏你半个馒头?” 这一下,轮到刘简和萧谨容无语了,他们还算老练,脸上神色绷住了,忙着点火烧碳的那位脸皮薄、历练不够,登时就喷笑出来。 刘简随手捡起一把积雪扔过去:“干你的活!” 邵萱萱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的,打的明明不是她,为什么她觉得这么尴尬呢!真是日了狗了! 秦晅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指往前挪了挪,扯了扯她脏兮兮的衣襟:“蹭了什么上去?” 邵萱萱很想把这手拍掉,但余光瞥到萧谨容等人的侧影,又强忍住了。 他力气大,武功高,小弟还多。 还是识时务一点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饥饿真是太难忍受的东西——尤其是吃的就在不远处,明晃晃看得到的时候。 邵萱萱有些后悔学什么英国佬了,拎着根柴火从火堆里扒拉了根没烧尽的半炭化木条出来,拿匕首刮炭粉。 秦晅了然,但还是恶意地问:“刘简他们还没忙活完呢。” 邵萱萱埋头苦干,一声也不吭。 刘简随身带着的硫磺本来就是粉末,盐碱地那弄来的硝石大部分成分是硫酸钠,被当地人换做地霜,自然是因为……邵萱萱的手蓦然顿住了。 硫酸钠……这特么是芒硝啊! 火药得用火硝,火硝里面才有硫酸钾,威力才大! 半桶水就是这样,关键时刻必然掉链子……邵萱萱心里有些慌乱,捏了些粉末到火堆旁,心里默念:“紫色紫色紫色紫色!” 纳特有的黄色焰火一下子就冒了起来。 真是不想来什么,就偏偏来什么! 会不会是杂质太多啊? 邵萱萱心里有些乱,往秦晅身边靠了靠,压低声,“那个啊,等会试出来,要是威力不太大,还有饭吃吗?” 秦晅的眉头又一次蹙紧了,狐疑地盯着她:“你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想早点吃饭的意思啊!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她硬着头皮拨了些粉末拌在一起,也没心思算什么比例,点了火上去,“嗤啦”一声,便熄灭了。 秦晅的脸色有点难看,邵萱萱讪讪的:“比例不大对……呵呵……” “那便继续试吧。” 邵萱萱吁了口气,埋头又捣鼓了会,烧是烧得起来的,无奈就是个哑炮,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跟齐王那边的火药丸子谁强谁弱。 邵萱萱这顿早饭,便跟不断高升的太阳一样毫不留恋地离开了佛陀的嘴巴。 最坑爹的是午饭看样子也是不会有的! 秦晅听她火硝、芒硝解释了半天,只丢给她一句“那就等凑齐了东西再试”。至于什么时候吃饭,他们都已经收拾东西准备上路了。 邵萱萱背着自己的小包袱,不大情愿地跟着秦晅上了马。 秦晅见她一副病怏怏的样子,难得仁慈地拉她上马,嫌弃道:“骑马都学不会,信你也是我傻。” 邵萱萱饿得没力气反驳,只牢牢抱住他后背,心想可别被颠下去。 秦晅说了两句没得到回应,扬鞭催马狂奔。 他们这一路行来,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刘献屿受伤,此时正在暨州城修整,若按原来的安排,早该赶去与他们汇合了。 邵萱萱被颠得头昏眼花,下马时都是靠着秦晅抱下来的,人饿了就特别畏寒,缩在秦晅怀里哆嗦成一团。 连萧谨容也觉得她的情形有些不对,频频转头来看。 入城之前,一行人整理了下行装。他们一路风尘仆仆,之前的乔装都掉得七零八落的,萧谨容手巧,割了些头发给众人做了假须发。 秦晅拿热羊奶化了点面馍,端到邵萱萱身边时,恰好见她睁开眼睛。 “现在知道饿了?” 邵萱萱却误会了他的意思,两只眼睛直勾勾看着热腾腾的碗,心道小变态真是恶毒啊,不给吃就算了,还非要到她面前来炫耀。 但就是这样死逼着,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弄不出来就是弄不出来啊。 何况她还不是那个巧妇,只是凭着那点有限的化学知识在瞎猫撞死耗子。 秦晅还在嘀嘀咕咕说着什么,淡色的薄唇不断开翕着,隐约可见编贝一样的白色牙齿。 反正长得也不错,亲一下,也不算吃亏吧。 还能换饭吃,名副其实的秀色可餐…… “怎么不说话?”秦晅推了她一把,“当真不要?” 邵萱萱猛地伸直胳膊一把搂住他脖子,苍白到有些发青的脸急速靠近。红肿的唇瓣擦过他嘴唇后,她似乎犹豫了一下,才果断地在他脸颊挑了个位置,“吧唧”亲了一大口,将碗抢了过去。 秦晅怔怔地看着她埋头苦吃,因为呛到肩膀还蝴蝶振翅似的抖了好几下。 被亲的地方还残留着湿润的触感,嘴唇发麻……这突如其来的吻连个准备的时间都没留给他,一时令他有点受宠若惊。 秦晅咬紧了牙关,克制着想要将碗夺回来的冲动,反复地说服着自己:这就是一只兔子,胆子小,不能这么一路吓到底。 “殿下,臣已经同刘三那边搭上线了,您看您是现在过去,还是……” 秦晅扭头,正对上低垂着脑袋的萧谨容。 “天都快黑了,自然现在就去。” 有了刘献屿做接应,进城几乎毫无阻拦。 太子这一趟出行,虽然不曾大张旗鼓,但也不算微服出巡,排场还是不小的。临时行宫设在府衙不远的豪宅大院里,仆从无数,灯火通明。 秦晅换了衣服出来,就见邵萱萱低头在那戴帽子。 他瞧着她身上灰扑扑的衣服就有些不悦,几步迈上前,抬手就要扯她腰带:“谁让你穿这个了?去换了!” 邵萱萱吓了一跳,内侍帽子都扔了,两手紧抓住腰带:“干什么呀!” 秦晅也没放手的打算:“这又不是宫里,你穿成这样干什么?急着告诉别人你不是男人?” 你妹啊! 老子本来就不是男人!刘简都消失回去做他的暗卫了,老子怎么就不能当回那个因为近身伺候太子而偶尔被人塞点东西,被小丫头讨好地叫一声邵公公的小太监了! 内侍服不比兵士的盔甲,内造的东西再好也是布做的,秦晅力气又大,腰带扯了几下就松了。 邵萱萱苦着脸抓着衣襟投降:“那穿什么?我就找到这么一件合身的呀。” 秦晅这才停手,沉吟片刻,道:“你非要穿着这个也行……” 邵萱萱听到那个拉长的尾音就觉得不妙,警惕道:“还有什么条件?” 秦晅眼睛露骨地在她身上扫了一圈:“你身上还有什么值钱的?连身衣服都是我给的。”说罢,在她腰上狠掐了一下。 邵萱萱整个人都僵住了,果然不是错觉啊,这几天……小变态确实有点不大对对劲的。 硬要形容的话,就跟……就跟发(和谐)情期到了似的,一有机会就动手动脚的,还特别理所当然,特别*裸的。 见她不吭声,秦晅说得更直白了:“又不是没做过,何必一脸不情愿的?” 除了卧槽,邵萱萱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 就算你在古墓里活到老死,长长久久过了一百年,好歹看看你自己这具身体的的年纪,再看看聂襄宁的! 小姑娘都没来过例假呢! 而且昨天你不是还讥讽我没良心,对方砚不够痴情,转个头就要一起%¥&%是几个意思啊! 邵萱萱一而再再而三的走神在秦晅看来,其实是有那么点挑衅的——少年人的身体最容易冲动了,童年过得太凄惨的人又偏激爱钻牛角尖——他堂堂一个太子,就是上辈子也是有资格住大陵墓主墓室的人,难道还比不上小小一个侍卫?! ☆、第八十三回归队 太子此次北上,奉的是剿除匪乱的名义,但明眼人一看,就觉得皇帝有点过于小题大做。 历朝以来,哪个皇帝会让储君身陷险地——便是皇帝御驾亲征了,太子也是要留在宫中监国的。 区区几个流寇,犯得着要太子亲征吗? 带着那几千精兵出来,流寇是打得过的,撞上齐王那十几万大军,简直就是鸡蛋碰石头。 是以,刘献屿到了暨州就不敢再往北了——流寇当然是擒获不少的,大半却都是北地前来刺探的叛军。 暨州太守和都尉也是如临大敌,把个暨州城防得如铁桶一般,唯一松了口气的,就是刘献屿了。 他日日守着假太子怕露陷,如今迎回来正主,腰杆都硬了不少。 是以,一听说太子要来看他,躺在床上翻了半天身,最终还是决定不起来了。 他是伤患耶,谁见过活蹦乱跳的伤患啊! 萧谨容本来已经坐下了,见他那架势,不露声色地起身,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刘献屿气息孱弱地挥挥手:“有劳萧兄了。” 萧谨容无奈摇头,大步往外走去。 刘献屿于是安安心心躺在那,一直等到小厮送来确切消息,秦晅的脚步声到了门外了,才装模作样地要爬起来。 按他原来的计较,殿下肯定立刻阻止,并且表示刘爱卿劳苦功高,好好养病,回去必然有重赏! 结果他人都整个坐起来了,秦晅还在扭头看外面,“端个药都能洒了,你还有什么用?” 刘献屿骑虎难下,只得顺势爬起来准备下床——明明脚都迈进来了,一直盯着外面干什么了!你不是来探病的么?! 他干咳一声,半个屁股还挨在床上:“臣——” “去厨房端碗新的来!” 刘献屿无奈,只得爬起来,跪倒行礼。 秦晅扭头,随口说了句“免礼”,又一次转过头催促:“快去。” 卧槽! 刘献屿一边爬起来一边忍不住去看他身后那个笨手笨脚的到底是那个傻逼,嘴巴也终于闲不住了:“殿下,你们怎么现在才来呀……” 老子屁股都叫人踢肿了,后背还中了一刀,身先士卒哇! 秦晅这才把注意力放他身上:“好好躺回去,怎么连鞋子也不穿?”说着视线就往早就跪倒在地的仆从那扫去,冲着外面那个“傻逼”的火气也带了进来,“连人都伺候不好,养你们有什么用?” 唬得仆从们一个劲地磕头,完全不知道“闭门休养”几天的太子殿下怎么一出来见人,就这么大火气。 刘献屿讪笑:“不怪他们,我自由惯了呵呵呵。” 秦晅上下打量他:“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刘献屿心里有点小忧伤,果然就是要躺着起不来效果才好啊,这么轻飘飘的一句安慰……他吸吸鼻子,立时就决定换个方向,往英勇帅气的路子上走。 “不辛苦,小伤而已,叛军那边的人才惨,哈哈哈哈,都叫臣打得找不着北了!” 秦晅的面色古怪起来,扭头望了一眼跟着进来打算替手下道歉的刘简,刘简倒是很镇定——世家少爷都爱吹牛,呵呵,吹吧,吹完他也不用道歉了。 反正,方砚是暗卫,一般情况下也不抛头露面的。 刘简十分护短的想。 秦晅果然也不戳破,坐着听刘献屿自吹自擂了半天,又问了些军中近况,才见邵萱萱端着重新煎好的药进来。 “啊,聂……”刘献屿好歹把“姑娘”两个字给咽了下去,接过药咕噜噜就往下灌。 邵萱萱偷眼去瞥秦晅,他正低头啜茶,面色漠然,似乎刚才的暧昧和找碴都不存在似的。 刘献屿只道能让风流的小太子到哪儿都带着的人,总该是非常重视的,使了眼色让仆从给她搬个椅子。 秦晅放下杯子,不轻不重地瞪了他一眼。 刘献屿瞬间就给瞪得有点迷糊了,哎,坐都不给坐,又闹别扭了。视线落回到空药碗上,猛然反应过来——原来在门外一直挨骂的傻逼,就是她呀! 伴君如伴虎,伴君如伴虎! 刘献屿乖乖找了椅子坐下来,不敢多管闲事了。 邵萱萱倒是对他们坐自己站的待遇习惯了,屋子里有地龙呢,暖烘烘的,站角落也不冷。 萧谨容在外头转了一圈,又被请了回来——见刘献屿居然坐在椅子上,没绷住笑了出来:“刘三你背上的伤不打紧了?” 刘献屿苦逼地瞪了他一眼,萧谨容只作不见。 暨州城是不能久待的,这里跟齐王的大本营实在是太近了。但就这么回去,也是不妥。 刘献屿算了算这一路行来的战绩,嘀咕道:“不如咱们干脆跟暨州借兵,趁夜奇袭,打他个措手不及!” 萧谨容失笑:“没准人家就等着来个瓮中捉鳖,顺便将暨州也连窝端了。”说罢,瞥了邵萱萱一眼,“这里可有不少聂如壁的旧部。” 刘献屿哑然。 “那敬之的意思呢?” “依我的想法,陛下也不可能真指望咱们这几千人能将改变边疆局势,剿匪自然是要剿的,齐王这边虽然动不得,却可从火(和谐)药入手。” 秦晅沉吟片刻,点头道:“你既然有了主意,不妨都说出来。” “此次匪乱,要数旗云州最猖獗,咱们弄到火(和谐)药后,不如就拿旗云州开刀,炸他个云破天惊。蛮夷也好,流寇也罢,甚至是叛军,想来也没有哪个不怕火(和谐)药的。” “火(和谐)药?”刘献屿跳起来,“你们拿到火(和谐)药方子了?!” 这可比什么剿除匪乱的功劳大得多了! 秦晅瞥了一眼邵萱萱,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邵萱萱正听得发困,被他阴恻恻的目光一扫,登时就清醒了。 女人的直觉总是很准的,回到房里,秦晅果然又来逼她试方子。暨州城一样没有火硝,怎么试?! 邵萱萱苦着脸看着他:“你搞到火硝,我就能做,真的。” 秦晅冷笑:“我搞得到还需要找你?”说着拿起装火药丸子的皮袋子,“这丸子里的东西刘简早知道了,硫磺和炭粉都是寻常能找到的东西,就是你口中的火硝没处可寻。” 邵萱萱愕然,这才恍然为什么刘简一听到她说硝石就问是不是地霜,并且马上改道去遍布盐碱湖的风沙城。 只可惜,盐碱地出的是芒硝,含火硝的硝土……她是真不知道哪里有。 秦晅逼她的办法不过那几样,概括起来就是“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这几天有了一点进步,多了一项“性(和谐)骚(和谐)扰”技能。 譬如现在说着说着说不下去了,他就突然抬手在她耳朵上捏了一下。 邵萱萱冷汗都吓出来了,连退了好几步,还差点摔跤——这个转换也太快了吧!火硝跟她耳朵有个屁的关系啊! 她这一躲,秦晅更不高兴了,吃饱了胆子就壮了嘛。 之前是谁啊,为了一碗羊肉泡馍就冲上来又亲又抱的! 也是邵萱萱运气不好,门外恰好来了传膳的下人。秦晅扯了扯嘴角,眉头舒展开,大步朝外走去。 邵萱萱先是让到一边,等人走出去了,赶紧跟着就要出去。房门“砰”的一声被秦晅自外面关上:“你想出办法来了,孤自然会给你把晚饭带来。” 邵萱萱呆住,又听得他在外面到:“又或者,想想城外吃的那些羊肉的滋味。” 羊肉…… 邵萱萱愣了半晌,终于想起了那个用来交换的,急匆匆印在他脸颊上的吻。 脚步声远去,屋内只余下油灯燃烧的细微声响。 邵萱萱摸摸肚子,叹了口气,在桌边坐了下来。桌上备着茶水,点心不知什么时候都已经给撤掉了。 你不给我吃的,我不能自己去找么? 邵萱萱咬咬牙,转到后窗那,掀开窗户跳了出去。不料天寒地冻,屋外檐下地面都已经结了冰,如今叫屋里地龙的热气一熏,纷纷化水。她这一脚下去,正好踩在湿泥上,重心一偏,“啪”的摔倒在地上。 她嘀咕了一声“倒霉”,扶着墙爬起来。身上衣服都脏了,手上也粘呼呼的。 邵萱萱四下一打量,往茅房方向走去——这里的厕所环境是真糟糕,就是富贵人家也一样。 好在卫生习惯不错,知道便后要洗手,还给弄了只水缸、葫芦瓢和水盆放着。天气那么冷,水缸上也结了层薄冰,邵萱萱拿葫芦瓢敲了半天才敲开冰面,舀了水出来。 她胡乱地洗了几下,冻得直哆嗦,目光却落到茅厕的木门上,蓦然就是一顿——那门年代久远,门环锈迹斑驳,靠近墙角的地方长了一蓬蓬白色的长毛,遥遥望去,就跟积雪一般。 ☆、第八十四回成功 第八十四回成功 秦晅才刚拿起筷子,饭厅的门就被推开了,邵萱萱红光满面的大步进来,一股恶臭随着风飘进来。 秦晅:“……” 萧谨容:“……” 刘献屿:“……” 这是掉粪坑里去了吗?! 邵萱萱毫无自觉地越走越近,那股恶臭也随之靠近,秦晅皱紧眉头,萧谨容放下筷子,刘献屿最不淡定,桌子又最靠外,直接就跳了起了。 邵萱萱一阵风似的从他身边刮过去,直往秦晅的小矮桌那跑去。 萧谨容不禁扭头去看秦晅——当朝储君倒还是镇定的,既没有开口叫人,也没有起身逃窜的想法,只是面罩寒霜,目露凶光。 邵萱萱恍若未觉,兴冲冲地在矮桌前蹲下,将手上攥着的一只葫芦瓢放到了桌上。 “你瞧!” 刘献屿忍不住探头望了望——即便隔得那么远,他也可以断定,恶臭基本上就是从这个瓢里飘出来的! 这姑娘也真是不讲究,大家正吃饭呢,她就这么二了吧唧的把什么脏的臭的都给弄过来了。 弄过来就算了,还得搁人饭碗旁。 看吧,太子脸色都变了,筷子也放下了,肯定要发火……一直看戏状态的萧谨容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也面色凝重地围了上去。 “聂姑娘,恕萧某愚钝,瞧不出不同来。” 刘献屿愣住,捂着鼻子也凑了过去。 瞧什么东西? 葫芦瓢里是一些脏兮兮的泥垢,不少还长了长长的白毛。 邵萱萱脸上也沾了一些:“看当然看不出来,但是我已经烧过了,不化水,一点就能着,也不留白沫子。” “这……”萧谨容看向秦晅。 秦晅也站了起来:“取火炉来!” 刘献屿十分自觉地接了张舜的活,走到门口朝外吼了一声:“赶紧的,收拾个炉子过来!火烧得旺旺的!” 炉子很快被送了过来,邵萱萱信心满满地拿手捏了一小撮,扔进炭火堆里,红艳艳的炭火猛然蹿起一簇明火,火焰紫黄斑驳,没多久就烧完了。 “我没撒谎吧,”邵萱萱得意道,“你要不相信,再拿之前的芒硝来烧烧看,肯定不一样!” 像小变态这样小心谨慎的人,即便知道那是假的,必然也留了下不少吧。 果然,她话音一落,秦晅便戾气冲天地瞪了她一眼,朝着窗外道:“把刘简叫来。” 刘简不愧是干暗卫的,赶来的路上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问清了,直接把风沙城带来的硝土都拎过来了。 芒硝遇火会融,火焰颜色不对,剩下的析出物也不对。 两者一对比,区别就明显了。 等到刘简将方砚送来的火药丸子拆了分拨粉末计算起比例,迟钝如刘献屿也终于看出了眉目。 火药! 居然已经拿到齐王军中火器的秘密了! 这些火器第一次出现在战场上时,整个朝野都震动了好嘛! 这还打什么流匪,直接回京就可以论功行赏了呀! 邵萱萱弄来的火硝毕竟纯度不够,但那个小小的,震得外面的仆从们都如临大敌的小爆炸也足够让他们欣喜的了。 刘简最不怕脏臭,拿手捏了一些放在鼻子边使劲嗅了好一会儿,才满是疑虑地邵萱萱:“聂姑娘,你是从哪里找来的……火……火硝,这个……怎么那么臭啊?” 四双眼睛刷的全聚集了过来,邵萱萱干咳一声:“这你们就不懂了吧,这在我们那简直就是常识……” 秦晅猛踩了她一脚,邵萱萱声调一变,蓦然回神。秦晅笑道:“早听说聂如壁不但武艺超凡,还懂得烹炼金石,内外兼修,想来你是跟着学了不少。” 邵萱萱出了一头冷汗,连忙顺水推舟道:“是,是啊。” “那到底是在哪里找到的?” “就……就在茅房那扫了点,在马厩旁也搞到一些。”邵萱萱心悸于自己刚才差点把自己穿越来的秘密给说穿了,炫耀的心也淡了下去。 听到茅房两个字,刘献屿迅速退了一步,萧谨容也瞥了一眼刘简的手指头。刘简倒是没他们娇气,但也把手放了下来。 刘献屿主动道:“那我现在就让他们去把全城的茅房、马厩的硝土都收集起来?”反正脏臭乱都不用他自己来承担的。 全城的茅房?! 太有行动力了吧? 邵萱萱不由自主就咽了下口水,提纯方法她倒是知道的,这样的话……方砚是不是可以回来了? 秦晅思忖片刻,摇头道:“还是不要打草惊蛇,刘简,你带人去吧。” 眼看着刘简就要往外走,邵萱萱一把拉住他,向秦晅道:“那、那个,君无戏言啊!” “什么?” “你答应过的,要……要他回来呀,在风沙城的时候……” 萧谨容和刘献屿都茫然不解,只有刘简避火一样猛地挣开她的手掌,打断她的话:“那臣先去布置了。” 说罢,大步朝外走去,连看都没多看邵萱萱一眼。 秦晅阴鸷地瞅着邵萱萱,半天才挤出话来:“那是自然的。” 邵萱萱不由自主就笑了一下。 那一笑流露的太过自然,又甜又糯,甚至多年以后,也像针一样扎在身居高位的贵族少年心头。 . 方砚要回来了! 邵萱萱吃饱喝足之后,舒舒服服的泡完澡,任由侍女帮着把头发擦干,把衣服穿好,把袜套、鞋子穿戴完毕……大厅的灯还亮着,院子里煮着草木灰和硝土的大锅也还架着。 草木灰里有钾离子,反应后能跟代替硝土里的纳离子生成硝酸钾,有了硝酸钾,火药的三大原料也就算齐活了。 她靠着窗倚着,空气里满满的都是形容不出的臭味,头顶的星光却意外的明亮。那些零星的光互相映照着,落到雪地上,泛着淡淡的萤光。 邵萱萱摸了下空荡荡的皮袋子,扭头去看桌上的化妆镜。镜子里的人影朦胧可爱,终究不是自己的模样。 邵萱萱轻踢了桌脚一下,又一下。 她把铜镜翻了过去。 秦晅说得对,要活下去,活得好,就得忘了曾经,忘了过去。 她始终记得自己叫邵萱萱,他却连原本的名字都不愿意提起——如今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另一个…… 邵萱萱揉了揉鼻子,叹了口气。 他自称是鄢流于的先人,难道也姓鄢流? 鄢流祁? 邵萱萱皱着眉头摇了摇头,除了有点拗口,也没什么奇怪的,没必要那么瞒着的嘛。 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她百无聊赖地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心里的喜悦到底是压不住,又拿棋子当飞石投掷。 “噼噼啪啪”,扔了一堆黑白子到柱子上,每颗都没进去寸许。 要是把这些柱子替换成人的脑袋、胳膊,不知不觉,她自己也已经学会不少“杀人”的技巧了。 但她射的毕竟不是真的血肉之躯,不但没负担,还越看越觉得得意——如同第一次在实验课上学会拿纸船和肥皂做肥皂动力小船一样,迫不及待地就想要验证,想要再来一次,再试一遍。 棋秤上的黑子几乎被她扔完了,木质的柱子上密密麻麻全是黑子,再扔了些白子做间隔,拼成一个个花体的字母。 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邵萱萱手一抖,白子啪啪啪纷纷落在棋秤上。 “吃饱了?”秦晅瞥了柱子一眼,“有闲心玩了?” 邵萱萱讪笑:“放松一下。” 秦晅哼了一声,踱到棋秤边,掂起一颗棋子,手指轻轻一弹,白子流星一般没入朱色的梁柱里,又“当”的落到地上。 邵萱萱愣了一下,上前两步,往里看了一眼。 这梁柱足有成人腰那么粗,居然这么轻易就被射穿了。 秦晅拉了椅子坐下,“倒茶。” 邵萱萱撇嘴,心里嘀咕了句“装(和谐)逼被雷劈”,手上的动作还是规规矩矩的,老老实实走过去,拿杯子,拎茶壶,斟茶。 秦晅垂着眼睛,看着那双白锻软底的鞋子轻快地在温热的地毯上踩动,每一步都似在昭示着她的喜悦。 越瞧,便越觉得不顺眼。 “大晚上的,不用放茶叶了吧?” 连说话的语调都喝了春(和谐)药似的,轻佻、不庄重。 透明茶水映着白瓷杯底,隐约可见自己抿紧的嘴角——秦晅飞快地把水喝了下去,杯底再没有倒映,一直在心底烧着的小火苗却“噌”的变大了。 “无论是你,还是他,”他拿手指在杯口摩挲了两下,递还给她,压着牙根把声音送出去,“在我眼里,也和那柱子没什么分别,你们要是不听话了,我也一样不会留——懂吗?” ☆、第八十五回恐惧 人有时候是很奇怪的生物,第一次登上几十层高楼往下俯视的瞬间,会被这样的高度震撼得站不稳脚。 然而,每天乃至每时每刻都这样看着,这份恐惧也就开始逐渐成为了习惯。 就像女孩成年以后习惯每月迎接一次例假,男孩每天面对晨(和谐)勃一样。 这在青春期之前,完完全全是无法想象的。 邵萱萱跟在秦晅身边,最先开始习惯的不是饥饿,也不是挨打和受骂,而是那种恐惧感。 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每做一件事都可能迎来嫌恶和打击。 认识他以前,她从不知道自己脸皮居然能有这么厚,厚到可以每时每刻都顶着一股男人苛刻的眼光照常吃饭、呼吸、睡觉。 秦晅的坏脾气就像这个世界总是昏暗的油灯一样,锋利的眼刀就是灯上不时结起的灯花——没有强迫症的话,灯花也是可以不剪的,它总能自己燃烧结束。 所以秦晅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邵萱萱甚至都没把脸上的笑意完全收起来,只是乐呵呵地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点她还是很懂的。 这样的态度当然不能让秦晅满意,按他的经验,什么敬重、什么效忠、什么怜爱,都没有一个“怕字”来得干脆彻底。 因为害怕地位和权势被剥夺,父母会亲手将儿子封入墓穴;因为害怕叫人发现真相,谎言之后可以接上无数个谎言…… 对死的恐惧,对身体部分机能被剥夺的恐惧就更加具体了,刀子刺入身体里,是很容易卡在骨骼的缝隙里的,血液不断外流,身体越来越冰凉时,反而更加怀恋生的感觉。 哪怕活着也并不能快乐,哪怕活着也只是呼吸,只是几十年都在暗无天日的地方来回游荡,对着墙壁说话……在解脱的同时,还是害怕那种一闭上眼睛,一切都消失不见的感觉…… 而现在,邵萱萱居然已经不怕他了? 秦晅有了一瞬间的慌乱,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就伸手将邵萱萱的脖子勒住了。 他想威胁说“你笑什么”、“以为我真的不敢么”,接触到邵萱萱霎时雪白的脸和因为惊惧而蓦然睁大的眼瞳,到了嘴边的话又吐不出来了。 她经常在自己面前流露的那种害怕的神情又出现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竟也并不比刚才觉得好受一些。 眼睛瞪大,皮肤纸片一样白,全身僵硬,背脊绷直,似乎随时可以跳起来逃窜,又似乎马上要弯腰抱头躲避伤害…… 这样的女孩子,其实并不美丽。 在火炉边因为某间事情暖洋洋的笑起来,眼睛神采焕发,就显得漂亮得多。 秦晅怔怔地拿手指轻压在她柔软的颈动脉上,那一下一下的脉动清晰而脆弱,带得他的手指也有些发麻、发热。 这股热气传导到手臂上,沿着经脉逆行,穿腹部过腔,直入左侧心房,一下一下,剧烈的跳动着。 她还是笑起来比较好看! 秦晅被这样的想法吓到,触电一般收回了手,邵萱萱早习惯了他的喜怒无常,迅速就捂着脖子后退到门边,结结巴巴说了句“我去……茅、茅房!”几乎摔着就从门口溜了出去。 房门被撞得“吱呀”作响,带起的风把他腰际的丝络吹得乱糟糟的,纠结成一团。 秦晅瞪了一会房门,又去瞪自己的手掌,最后抬脚将凳子踢翻,茶壶、茶杯全部扫落在地。 “哗啦啦”、“乒乒乓乓”的撞击声不绝于耳,震得地上的浮尘都飘了起来。 外头值夜的侍卫都不敢吭声,连断断续续的煮水声和柴火燃烧声都低下去不少。 秦晅深吸了口气,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两个圈,还是坐不下来,最后脱了鞋子躺到了床上。 床铺是天天有人收拾的,但是邵萱萱刚刚在屋子里磨蹭了一会儿,床褥也被她拉扯得有点歪,枕头下塞着的那只水牛皮小袋子也还搁在那。 小小的,皱巴巴的一只,不但不好看,还带着淡淡的硫磺味道。 秦晅抬手就想拿起来扔了,手指将要触碰到了,又缩了回来——这点东西,也值得自己在意? 可他偏偏就是在意得不行,在意得自己都忍不住生起气来。 灯花结了又爆,白色的蜡油缓慢地沿着蜡烛柱身流淌下来,最后汇聚在银烛台上,一边融热已经干涸的蜡油,一边迅速的冷却凝固。 某种意义上来说,邵萱萱是对的。 坏脾气就像爆竹,你不去惹他,温度到了,火信点燃了,都还是要爆炸的。 正常人只要低调一点,不要靠太近,捂住点耳朵就可以熬过去了。 秦晅终于还是拎着被子将那只破袋子抖到地上去了,也懒得叫人进来伺候,合衣就躺了下去。 雕花大床上镂刻着精致的花纹,人物、瑞兽、花草、虫鱼,栩栩如生。 身下的被褥都被体温烘得有点发热了,烛台上的蜡油也不知融了又凝固几回了,邵萱萱仍旧没有一丝一毫要回来的迹象。 秦晅唤了一声“来人”,果然马上有人应声,他犹豫了片刻,又把“跟去瞧聂姑娘在做什么”给咽了下去,下床往外走去。 门口的侍卫大气也不敢出,和隐蔽处的暗卫一起无声无息地跟在他后面。 秦晅蓦然停住脚步:“谁叫你们跟来的?” 这些人都是他从京城里带回来的,哪个不晓得他的厉害,听到他这样说,只恨吴有德死得早,张舜没跟在边上——哪怕聂襄宁那个假太监在,分散一下坏脾气太子的注意力,那也是好的——马上停下了脚,生怕自己当了出头鸟。 秦晅往搁着水缸的茅房放下走去,才走了两步,就确信邵萱萱不再那边了。 她的飞蝗石打得虽然不错了,掩藏气息的能力却很弱,这么长时间躲在茅房里不出声不呼吸,秦晅还没这么高看她的自制力。 秦晅在花园里有条不紊的走动着,几乎可以断定邵萱萱便在这附近的某一个假山,或者亭子里躲着。 那个暗卫也尽职的,一直跟着他。 “小艾?” “属下在。” “你们统领还没回来?” 黑暗里的影子闪了一下,轻声道:“还未曾回来。” 主仆二人的对话,到此就结束了。 秦晅还要往花园深处走去,那个叫小艾的暗卫,却再一次开口了。 “殿下,聂姑娘……恐怕在后院的院墙上。” 有了方砚的前车之鉴,秦晅迅速警惕起来,“咦”了一声后,无不怀疑地冷淡道:“你倒是挺关心她的,连她去了哪儿都知道。” 做暗卫的,心思还是细腻的,方砚那事情他们又不是没看在眼里,秦晅态度一变,小艾立刻便感觉到了。 秦晅警惕,他当然也急着避嫌。他跟方砚不同,不是从普通侍卫“转职”过来的,职业素养高不说,做事也懂得叫主人放心,立刻就解释了: “属下之前和小多换班,经过时候看到的。” 秦晅“哼”了一声,果然转身往后院走去。 后院灯火通明,萧谨容和刘献屿都没睡,裹得严严实实的,坐在屋檐下看着军士们忙碌地煮草木灰水提取火硝。 见秦晅过来,两人前后脚赶紧起来行礼。 秦晅四下瞄了一圈,果然在角落里看到了冻得缩成一团的邵萱萱——也不知她从哪里找来的破毯子,裹得跟只春卷似的,脖子附近还折了角。 他干咳一声,踱步四下逡巡了一遍,向刘萧二人道:“你们都回去歇着吧。”刘献屿立刻就要谢恩,嘴巴都张开了,见萧谨容不吭声,硬撑着道:“殿下,我们不困。” 秦晅瞥了他一眼,又瞄了萧谨容一眼,没再说话,只是弯腰去看析出来的火硝结晶。 刘献屿跟着往上走了两步,萧谨容却拉住了他,使了个眼色,向秦晅行礼道:“臣等告罪,就先回去歇息了。” 刘献屿莫名其妙地被萧谨容拉了回去,一路走一路小声抱怨:“你干嘛拉我呀,都带到我伤口了!我刚就说要走来着,可殿下才来,咱们留他一个人好吗?” 萧谨容叹气,摇头,只是往前走。 刘献屿提高声音:“叹什么气,瞧不起我?!我告诉你萧……” “你背上的伤好了?” 刘献屿摇头,萧谨容道:“那便早点睡,好好养伤——再不走,有人就嫌弃咱们碍眼了。” 刘献屿给他说得更糊涂了,停下脚步不说,抓抓头发,还往回看。 院子里还是那副老样子,只是多了个秦晅当“监工”,大家手脚更利索了。星光白雪包围着这个小小的院落,更显得火艳艳的炉火明艳、光亮。 谁嫌弃他了? 怎么看都是一副欣欣向荣的样子啊? 他虽然受伤了,但也没有拖后腿,影响速度吧。 “敬之,你到底什么意思呀!” 萧谨容已经走远了,声音轻飘飘的地传过来:“可叹你自诩性情中人,一点儿眼色也没有,你尽管去,尽管回去。” 刘献屿给他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再说忙了一天,背上的伤口还真是有点疼的,走走停停半天,也没瞧出什么自己会被嫌弃的原因,嘟嘟囔囔的走了。 不过,殿下还真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啊。 以前那些就不提了,聂姑娘好歹是跟了这么久的,居然也任由她裹着破毯子睡在露天。 亏他刚才见秦晅笔直地从院门处进来,眼睛直直地瞅着那个方向,还以为是来接人回去的。 ☆、第八十六回意外 邵萱萱睡到一半醒来,就见几个军士正在清扫院子。天已经蒙蒙亮,她身侧的一小堆篝火倒还是红艳艳的。 难怪不觉得冷。 她打了个哈欠爬起来——这一起身,才发现身上和背上也都被盖了棉被。她奇怪地摸了摸被子,扭头正看到一个年纪不大的军士也奇怪地看她。 邵萱萱笑了笑,道谢道:“谢谢呀。” 军士羞涩地笑了下,摇摇头又忙碌去了。 邵萱萱给他这个反应逗笑了,抱着被子和毯子找地方洗漱。她才来几天,但是厨房之类的地方早打听过了,漱了口洗了脸,经过昨天就远远偷瞄过的厨房时,意外瞧见居然秦晅在那儿待着。 啧! 邵萱萱赶紧就要跑,秦晅却已经看到她了:“去哪儿?” 邵萱萱站定,做好被盘问、被嫌弃、被鄙视的心理准备,故作无事地回头:“早啊——” 秦晅“嗯”了一声,一面往外走,一面问:“吃饭了?” 邵萱萱表情有点挣扎,想要期待,又觉得还是放弃希望能够好过一点:“还没。” “那陪孤吃一点吧。” 陪你!!! 邵萱萱受宠若惊,居然没有被问昨晚去哪儿了耶! 居然还幸运地被喊着一起吃饭,今天的太阳是从西边升上来的? 邵萱萱立刻点头如捣蒜。 秦晅今天的心情似乎真的挺好的,难得没嘲讽她贪吃,还笑了那么一下下。小帅哥笑起来还是很好看的,跟罂粟花似的。 太子要用膳,那当然是要紧着供给的,厨房立刻就按着秦晅的意思,飞快在小厅开始布菜。 北地食物匮乏,口味也偏重,然而还是给弄来了软糯的稻米粥和嫩牛柳馅的饺子,还有山参粉揉制的凉糕。 仆从们规规矩矩地打算给邵萱萱设专门坐席,秦晅有些不耐烦的阻止了:“又不是在宫里,哪儿来那么多规矩,就在孤身边坐着用罢。” 太子都这么说了,他们便把垫子和碗筷什么都摆到了他前面的小桌上。 邵萱萱压力山大地跪坐下来——坦白说靠这么近吃饭真的有点恐惧,北方这种为了蹭火炕和地龙,就老是席地盘坐的习惯真是不好。 比较起来,京畿附近那种高大很多的桌子和椅子才比较符合她的习惯。 秦晅夹了只饺子放到邵萱萱的小碟子上:“吃吧。” 邵萱萱瞪着饺子,又抬眼来瞪他,话都不知道接了。为什么要给我夹东西啊,这难道是断头餐?! 昨晚上想掐死但是让我跑了,于是你今天就来赐毒饺子给我了?! 色香味俱全的饺子瞬间就变得可怕起来。 邵萱萱捏着筷子,刚夹住的那一小块凉糕也不敢往碗里夹了。他自己也一口都没吃呢,谁知道是不是全部都是有问题的食品啊。 哦,对了,电视剧里不还经常拍到么,封建社会的宫廷里,男人女人们最喜欢往筷子、碗沿、茶杯盖上抹各种毒药了。 别人吃了没事,你吃了未必就没事。 秦晅见她低着头跟,跟松鼠似的反复回看自己筷子上的凉糕和碟子里的饺子,只道她害怕先吃凉糕会惹恼自己,宽慰道:“不要紧,一样一样慢慢吃。” 连说话语气都变了啊! 邵萱萱默默地缩回筷子,咬咬牙,把筷子搁回到桌子上。 “我还不大饿。” 秦晅怔住,视线在她身上扫了一圈,突然就明白过来,一时间惊怒交集,握着筷子的手都抖了一下。 真是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好声好气跟你说话,好心好意想让你吃顿好的,居然还怀疑我下毒害你! 也不想想,我要除掉你这种程度的人,需不需要这么大费周章。 邵萱萱显然被他狰狞的神色吓到,他的筷子“啪”一落到桌上,人就跟弹簧似的跳起来,把矮凳都带得翻倒在地。 秦晅脸色更难看了,都不知道要不要爆发。 昨天晚上的帐还没跟她算呢,好不容易才压下来的,她居然还敢给她害怕!居然还敢怀疑! “你敢走出去试试!” 这话倒是提醒了邵萱萱,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出去,头也不回地就往院墙那逃窜。 秦晅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把桌子给掀了,“来人,去把人给我捉回来,绑结实了送我房间去!” 外面很快有人恭敬地应了声“是”,脚步声急促地追了过去。 秦晅在屋子里走了两圈,冷静了不少,又吩咐道:“叫厨房再弄些吃,不用太精细,好消化些就好。” . 邵萱萱才跑到墙根呢,侍卫们就围了上来,三下五除二就把她绑住了,怕她叫太大声惊扰了已经气得不行的太子,还体贴的给塞住了嘴巴。 萧谨容刚吃完饭溜达出来,正好就撞见这一幕。 若是刘献屿,当场就要叫出来了,可惜这是萧谨容,一见是太子身边的人,立刻就在廊下站定了。 聂姑娘被捆得跟个粽子似的,轻轻巧巧地就被抬走了。 萧谨容在心里念了声佛,从容地继续沿着曲廊往前走。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太子是什么人,当朝储君,正位东宫,他日龙飞九五,那就君临天下的主人。纵然小节有失,只要能善用其众,治国有方,便也是位贤明君主了。 邵萱萱可不知没这么伟大的历史观,就是有也只对历史书的那几位施放一下,给绑回去之后,满脑子都是怎么想办法逃出虎穴,最次也得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当然了,要是有不那么极端的办法,那也是好的。 秦晅昨晚其实也没怎么睡,一早又去了厨房,床铺早就被人重新整理过了。 行馆里的禁军都是从京里带来的,伺候的人有一部分却是暨州太守安排的。太守本就是个玲珑心思的人,之前一直难得见到太子,这几日接触下来,见他一直带着邵萱萱,便在心里给她下了个“得宠”的定位。 听人来如此这般说了一番,心思登时就活络了起来。侍卫们将人绑进屋,负责伺候的人等门一关,互相对视了一眼,立刻就冲上来给她沐浴更衣,顺便给扒光了送床上去了。 结果没过多久,厨房又送了早膳过来。 邵萱萱正躺床上安慰地想小变态原来是欲(和谐)求不满啊,那起码性命无忧了,在宝贵的生命面前,贞(和谐)操这种东西就只好暂时放一放了——然后就见刚才给她洗澡的两个姑娘一脸惊慌的掀了帷帐爬上来,手忙脚乱地给她套衣服。 因为太着急,连亵衣都没穿好呢就把外衫裹上,带子也扎上了,手上脚上的绳子倒还规规矩矩绑着。 邵萱萱被他们弄得莫名其妙,刚才那股恐惧感也减退了不少。 然后就听外面人喊了一声“奴婢参见殿下”,围着她的几个迅速就撤了出去,听动静都估计都跪下请安了。 邵萱萱无语地躺在,看着头顶的雕花发呆。 “都出去吧。” 秦晅说了那么一声,掀开帷幕,愣了好一会,才将人拎出去。 这些人手脚也太快了,他不过说了句抓回来,这都……剥洗干净了? 邵萱萱偷瞄了他一眼,没吭声,被放到椅子上之后,对着桌上丰盛的早饭咽了下口水,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看这个架势,自己之前还真误会他了。 既然不是断头饭,那这是……邵萱萱瞄了一眼自己没拉紧的衣襟,默默嘀咕:发(和谐)春了求(和谐)欢吗? 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心道完全没必要啊,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自己也不是没拒绝过,不都是…… 想起那仅有一次的经历,邵萱萱涨红了脸,对桌上的饭菜又一次丧失了欲(和谐)望。 原来还是放了东西的啊,虽然不是毒药,可是春(和谐)药这种东西也很让人尴尬啊。 就不能好好说话,好好相处么? 秦晅放下她之后,就自顾自在那夹菜喝粥了,大有我自己都吃了,你还怕个屁的意思。 当然了,这话要他亲自解释,那肯定是门都没有的。 太子殿下吃得半饱了,才夹了块一看就很得邵萱萱亲睐的凉糕到她嘴边。邵萱萱在心里骂了声“卧槽”,心想你都吃这么多了,我还跟着吃,完了往床上一滚,这得什么结果啊! 她脑海中霎时就滚过儿时电视剧里各种描述昏君荒(和谐)淫无度的镜头,甚至还滚过欧洲古代背景的小电影…… “那、那个啊……”邵萱萱咬了一口,吞枪药似的咽了下去,求饶一般说,“我觉得差、差不多了。” 听过油井灯枯这种词吧,听过精(和谐)尽人亡的故事吧,滚床单就滚床单,靠药物什么的,那就是吸(和谐)毒,没有未来的呀。 秦晅皱着眉头看着只被她啃掉一小口的凉糕,重复了一句:“差不多了?”她胃口什么时候这么小了?这简直就变成了一只麻雀的饭量吧,吓多了连胃都会缩掉? 秦晅厚道又一次递到了她嘴边:“你就吃吧,我就是要杀你,也不用下(和谐)毒,不给解药不就好了?” 邵萱萱:“……” 确实啊,都已经下过了嘛! 她现在倒是不怕下毒,怕春(和谐)药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就算是那种药,吃多了也不好吧……不都说,是药三分毒……” 而且还是春(和谐)药! 秦晅盯着她:“什么药三分毒?” 邵萱萱用“我们都懂”的眼神看他,“我其实对这种事情,也不是那么介意的啦,生理需求,大家都懂的。” 秦晅这才恍然,怒极反笑,硬是把东西塞进她嘴里:“既然不介意,多吃几口又何妨?” 邵萱萱含着东西,不敢吐出来,也不想咽下去,尴尴尬尬地坐着。 秦晅抬手给她松了绑,又拿起碟子,夹了一大堆东西,放到她面前:“一样都不许剩下。” 邵萱萱狠狠地咽了下口水,她是真的很饿,可是这些东西……这简直就是孤舟落难在海上嘛,到处都海水,渴得喉咙发干了也不敢喝。 秦晅又拿勺子,舀了小半碗粥,拌了些鸡丝,搁在她面前。 邵萱萱沉默,眼看着他又要去夹东西,赶紧捧起碗喝起来。秦晅这才停手。 一碗粥,四块凉糕,五个饺子,小半碟萝卜,两筷子鸡丝……这不是邵萱萱吃得最饱的一顿饭,却是她吃得最胆战心惊的一次。 吃完之后,果然身上就热乎乎的,小腹那尤其严重。 看着侍女们进来收拾东西,看着秦晅在那漱口,邵萱萱接帕子的手都有点哆嗦。这一大早的,白日宣(和谐)淫啊! 而且,大家都一副我们懂的表情,这样xxoo之前被围观的氛围真的是太太让人不舒服了。 古人都这么不要脸的吗?! 秦晅洗完手,果然没有出去的打算,抬着手示意她过去伺候更衣。 邵萱萱紧张极了,站在他身后帮着脱外衣都觉得心跳“砰砰砰”的,也不知道那个药效强不强劲,不会脱着脱着就扑上去吧? 脱了外袍,秦晅又示意她脱夹衣,然后是亵衣…… 邵萱萱本来业务就不算太熟练,现在更是一会儿扯到头发,一会儿拉坏衣带,视线更是不敢乱瞄,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然后就发(和谐)情变女色(和谐)魔了。 秦晅在床边坐下,拍拍身侧,示意她过来。 邵萱萱嚅嗫半天,磨磨蹭蹭走了过去。 “你自己脱,还是孤帮你脱?” 邵萱萱:“……” 可以不要这么直白吗?! 而且语气为什么那么镇定,你刚刚吃的那些都是假的啊!我都已经出了一身汗了啊,紧张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好不好! 邵萱萱哆哆嗦嗦地低头去解衣服带子,内侍服的外袍还是很好解开的,腰带也粗。里面的衣服刚才就穿得乱七八糟的,脱掉外面的就露出半个胸脯了。裤子……邵萱萱手忙脚乱地解了半天,才发现居然被她们不小心打了死结…… 白色的衣带又细又软,结子打得又紧。她越是着急,就越解不开,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流,“嗒嗒嗒”落在地板上。 最后,连眼泪也下来了。 怎么偏偏是她,要遇到这样的事情。 明明是讨厌的人,却要拼命去讨好,甚至连一顿饭都要靠施舍。现在更加夸张,连上(和谐)床都跟某服务业从业人员似的。 明明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个人! 也不知是不是药物的影响,这么一哭,就完全停不下来了,刚才觉得热乎乎的小腹也开始痛起来,沉甸甸的,像是要毒发了一样。 小变态下的到底是什么春(和谐)药,真的不xxoo就会死掉? 她哽咽着耸了下肩膀,抬手才了下眼睛,视线那么一挪,就看到了秦晅的表情。 他的皮肤太过白皙,日夜兼程也没变粗糙,脱了衣服之后,就显得有些病态的孱弱——此时这样漠然地看过来,简直就跟没有生命的精致bjd娃娃一样。 邵萱萱愣了一下,抿着嘴唇僵硬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种时候哭,确实很打击男性的自尊心吧,肯定要被报复了。 “若是方砚的话,你就愿意了?” 邵萱萱猛然抬头,秦晅歪了下头,伸手抹去她还挂在脸颊上的眼泪:“我哪里比不上他了?”说着,轻抚上她还带着泪光的睫毛和眼睑,“就这么让你恶心……” 说到最后,手上的力道也大了起来。 邵萱萱简直吓得魂飞魄散,不管不顾地主动扑抱过去,被掰了好几下也死活不松开。 秦晅握着她腰,往外退了好几把,她还是跟牛皮糖似的,拿胳膊死死地揽住他脖子。 生怕被这么一推开,就真的得命丧黄泉了。 秦晅盯着她*的背脊好一会儿,才将手抚上去,立刻就浮起来无数的鸡皮疙瘩。 身体才是不会撒谎的,喜悦、恐惧、嫌恶,全都明明白白写在上面。 即便这么主动地抱住了自己,都还控制不住在发抖。 这不是喜欢一个人的反应,她简直将这当成了献祭。 秦晅苦笑一声,收紧胳膊将人抱进怀里,不意外地觉察她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果然完全是活鱼上砧板的反应。 只是这鱼足够聪明,离开水之后不挣扎不反抗,贴着刀刃求情服软。 若是有朝一日能重返大海,不但逃得最快,没准还得趁机迎头拍他一尾巴。 秦晅越想越是悲凉,手上动作也粗暴起来,腰带拽了两下没有拽开,直接就扯断了。 少女柔软的身体他是抱过了的,虽然说不上轻车熟路,但也绝不能说生疏。秦晅将人放倒在床上,身体轻覆上去,手也往下探去…… 然后,蹭了一手的鲜血。 邵萱萱正闭紧了眼睛给自己做心理疏导呢,秦晅突然就强硬地掰开她胳膊,笔直地坐了起了,凶狠地瞪着她。 邵萱萱茫然地看着他,又怎么了,不是有反应了吗,突然摆出这种脸色是什么意思呀? 十七八岁真是个愁人的年纪,简直说风就是雨。 秦晅瞧着她这无辜的模样,忍耐着抬起血淋淋的手掌。 邵萱萱瞪大眼睛,立刻低头去看自己腿间,发现他还坐在自己双腿之间后,飞快地爬起来拿被子裹紧自己。 卧槽,我说为什么肚子疼! 居然是来例假了! 初潮啊! 上辈子时候只是在体育课上被嘲笑,这一会儿简直是上帝的恶意! 邵萱萱一面密不透风地将自己包起来,一面担心着卫生巾的问题,转头见秦晅还坐着,尴尬地说:“不好意思啊……要不然,你先去洗个手吧?” 说着目光落到不该落的地方,迟疑着又补充道:“还是……先……呃……处理一下?” 秦晅面无表情地瞪了她一眼,扯下帷帐擦干净手,起身下床,弯腰拾起地上的衣服,三两下披好,大步走了出去。 房门被他重重地摔上,桌上杯盏也“哗啦”作响,地面都跟着晃荡了一下。 邵萱萱侧耳倾听了好一会儿,确定人走远了,才终于松懈下身体,靠在床头,长长地松了口气。 随即,又陷入了深深的忧虑中。 更想回家了好嘛!这种连抽水马桶都没有的世界!要到哪儿去买卫生用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八十七回DIY 第八十七回diy 热水澡、暖炉、新棉被……邵萱萱靠着床头坐着,盯着床边的小桌子发呆。 当女人难,当个旧社会的女人更难啊! 侍女以为她小姑娘刚来例假害怕,一个劲安慰她,还讲了一大堆一听就是瞎话的“伪生理知识”。 生理知识我比你懂的多好吗? 我还知道避孕知识呢! 邵萱萱心里野马奔腾,脸上就病怏怏地说不出话来——如果有可能,她还是想回去的。 侍女还在那唧唧歪歪,邵萱萱痛苦地扭过头:“我要的棉布呢?针线呢?剪刀呢?”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穿越剧啦,穿越到底有什么好的啦! 还要自己diy卫生巾,diy就算了还没有高温消毒过的纸巾,草木灰什么的想想就蛋疼,沸水多煮几遍应该有用吧…… 侍女这才急急忙忙出去催了,这地方毕竟不比太子储宫,服务人员素质也差得太多了。 没多久,侍女就包了一大堆碎花布、白棉布回来。 邵萱萱接过来一样一样揉捏过去,又拿毛笔画了好几个带小翅膀的长条形状,让她帮着自己剪。 小侍女虽然不会看人眼色,女红还是很不错的,三下五除二就裁好缝结实了。 邵萱萱摸着下巴看了一会儿,怎么看怎么土鳖,最后又剪了两小块,折叠了封到背面,再粗糙的缝了个嘴巴——文艺小清新热爱的环保水洗卫生间就算搞定了。 这么一想,流行一下复古潮也没什么不好的。 起码生存技能不会退化。 侍女在女红方面简直举一反三,很快就不需要她吩咐就刷刷刷剪了更多的形状出来——在她示范了下用法之后,更是赞口不绝地按着当地内裤的比例做了更加合适的调整。 邵萱萱觉得最漂亮最实用的,就要数背面蓝色小碎花,缝着河马嘴巴的那块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看起来有点像婴儿尿布。 所以说,做发明家真是辛苦啊。 侍女帮着做了一上午,两眼发光脸颊通红,一个劲地夸,“聂姑娘你真的好聪明哦!” 邵萱萱受用极了,斜眼看向她:“冬儿,你每个月工资多少?” “啊?”冬儿愣住。 “就是那个,例银啦。” “哦哦,奴婢一个月拿一吊钱。” 邵萱萱“哦”了一声,嘀咕:“那算了。” 你要是收入高点,我还能把这个专利卖给你—— 邵萱萱歪着脑袋又想了会,趴到冬儿耳朵边,“这个法子是我想出来的,你多做一些,拿出去卖,赚钱来的钱咱们五五分账,怎么样?” 冬儿眨巴了下眼睛,又眨巴了一下:“那……棉布……” “棉布是府上供给太子用的嘛,他总不会跟我们收这个钱——快去快去,多叫几个人来,一起做,一口气多卖一些!” 冬儿迟疑着出去了,回来时候果然带了好几个小丫头。 邵萱萱登时心情好了不少,来这里这么久,一直被秦晅打压着,难得有了点自立自强的感觉。 封建社会什么的,也不是那么难混的嘛。 邵萱萱很有些自我陶醉,那几个小丫头都默默忙碌着,只一个年级特别小的不时抬头看她一眼,欲言又止的样子。 邵萱萱非常民主地问:“你想说什么?” 小丫头拿着箭头,紧张地打了个嗝:“聂姑娘,这么好的花布,都……都要剪掉啊?” 邵萱萱奇怪地看着她:“是啊,冬儿没跟你说清楚?赚来的钱咱们几个平分。” 小丫头默默低下了头,隔了一会儿,忍不住再一次抬起头,冬儿飞快地在桌下轻踢了她一脚。 小丫头赶紧低头继续忙碌,差点缝错地方。 邵萱萱皱着眉头盯着她们:“有话就说,我又不会吃了你们。”我看起来这么法西斯吗?我又不是小变态! 冬儿没敢再拦着,小丫头总算找到机会说实话了:“聂姑娘,用这么好的布料,普通人家姑娘哪里用得起,怕也只有大家大户的小姐太太才用得起——可这样的人家,多的是会做女红的姑娘,瞧上一件便学会了,哪里用得到跟咱们买。” 邵萱萱哑然,再想起冬儿刚才那个机灵劲,瞬间觉得自己果然弱爆了。 现代社会这种diy定制的思路,果然不适合这里啊。 人家本来就是小农经济,生产力水平低下,自给自足惯了,家家户户都是diy小能手。 “那就算了,给我多做几个,呃……剩下的你们自己分了吧。” 邵萱萱这话一出,侍女这才喜笑颜开。 一天两天,邵萱萱都没再见到秦晅。看不出来臭小孩还挺矫情的,不就不小心蹭到点大姨妈嘛。 邵萱萱吃饱喝足,实在闲得无聊,裹上厚厚的披风,开门望外走。 雪下得时断时续,院子仍旧有几个军士在烧水取硝,来往巡逻的士兵却明显少了很多。 邵萱萱觉得奇怪,领着冬儿转悠了一圈,确信人少了很多。 “冬儿,太子殿下呢?” 冬儿“咦”了一声:“聂姑娘您不知道呀,王太傅和张总管昨天都赶来了,殿下和他们一起,昨天连夜就走了。” 张舜和王传军来了! 全部人都走了!!! 她之前听他们商量时候提到过,张舜和王传军是先行去了旗云州的,如今这么匆匆来,匆匆走,是要开战了? 可怎么完全就把她也落了下呢! 邵萱萱瞪大眼睛:“那你们怎么都不告诉我呀?”我也得跟着走的呀!卧槽! 我身上的空花阳炎今天晚上要发作了啊! “这,奴婢们以为您都知道的呀,”冬儿的声音越来越小,“再说,打战本来就是男人的事……” 完全无法沟通,必须要自救才行! 邵萱萱也懒得跟她废话了,急匆匆回房间,把要紧的几样东西收拾了一下,吩咐冬儿:“你去帮我套个马车,挑那种温柔点的母马,车夫要经验丰富点的!越快越快!” 说着,又走回去把床头柜子上放着的小皮袋子也给塞进包袱里。 冬儿给她催得丈二和尚莫不着头,但太子走的时候可是吩咐了他们的,不能让邵萱萱出城。 看邵萱萱现在这个模样,她又不敢直接阻拦,急得直跺脚。 邵萱萱拎好包袱,拉着她就往外走:“我去厨房找点干粮,你快去准备马车。” “聂、聂姑娘,”冬儿赶紧拉住她,“太子殿下吩咐了,让您不要乱跑,就在这里等着他们回来呀。” 邵萱萱呆了呆:“那他还说了什么没有,有没有给我留东西?” “这……”冬儿迟疑了下,努力回想半天,才道,“似乎有吩咐厨房按时给您送宵夜。” 一听到跟吃有关,邵萱萱的脸色好看了一些,但终究是不放心的,把包袱交给冬儿,还是要亲自去厨房瞧上一瞧。 俗话说得好,久病成良医,她现在对阳焰草的味道也算熟悉了,食物里要是有放,多少应该能感觉到的。 冬儿苦哈哈地跟在她后面跑,只听她在那嘟囔:“命运果然还是要把握在自己手里啊!”“有技术傍身才能过得好。”“我当年要是去学中医就好了……” 两人走得都那么慌,并没有注意到走廊尽头的檐下有一个消瘦的人影悄无声息的落了下来,轻的仿佛没有重量一般。 “喂,”另一个人影出现在屋檐上,赫然是留守的暗卫小多,“一回来就犯病,真活腻了?” 那个人影没说话,只是把目光从她们离去的方向收回来,重新跃回檐上,几个起落,消失在被白雪覆盖的青灰色瓦楞之间 ☆、第八十八回相思 第八十八回相思 邵萱萱到底还是没能在厨房的食材里找到空花阳焰的痕迹,无奈之下只好拼命地吃晚饭和夜宵。 到了夜里,果然不曾毒发。 看起来,解药还真被混在食物里了。 她靠着床头叹气,叹完气又爬起来去看暖融融的火炉。 炭火猩红发热,随手扔点什么下去,很快就蹿起小火苗将之焚尽,慢慢归于平静。 邵萱萱趴着看了一会儿,仰面躺在床上发呆。 头顶的瓦片却突然轻轻地挪动了一下,邵萱萱悚然一惊,侧头往上看去,正好看到一张人脸凑到搬掉瓦片的缺口上,登时“哇”的一声尖叫出来。 人脸一闪即逝,那个缺口却残留着。 冬儿在门外焦急地问道:“聂姑娘,聂姑娘怎么了?” 有刺客啊! 特么光在外面喊有什么用,你倒是进来啊! 邵萱萱一边跳起来找自己的那袋飞蝗石,一边喊她们进来——巡逻的侍卫们理所当然也听到了声音,纷纷上房查看。 邵萱萱心里无数个念头乱转,然后又听有人喊道:“走水了!快去救火呀!” 不片刻,前院附近果然火光亮起,甚至还有爆炸声传来。 邵萱萱看了那么多电视剧,瞬间就想到调虎离山、声东击西之类的名词,怎么也不愿意跟冬儿等人老实待在屋里,死死地跟着众人往人多的地方跑。 冬儿急的要哭,又劝不住她,鞋子都跑掉了。 邵萱萱气喘吁吁地安慰:“哭什么,咱们一起去帮忙救火呀。”人多的地方才安全懂不懂,电视剧里被刺杀成功的都是自己一个人藏角落里的呢! 虽然她也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被刺杀的。 混乱中突然有人抓住了她左手,邵萱萱悚然一惊,扭头却看到一张秀气的侧脸。似乎觉察了她的视线,飞快地冲着她轻笑了一下,大步朝着火光来处走去。 邵萱萱心里一甜,蓦然就安下心来。 “你、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冬儿疑惑地扭过头,就见邵萱萱侧着头,眼睛发亮的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侧的一个青灰色衣裳的年轻男子。 这是谁? 难道是殿下乔装改扮回来英雄救美了? 冬儿不敢多说话了,邵萱萱松开她的手跟着那青衣男双宿双飞似的越跑越快她也不好意思追上去了。 方砚一路都没说话,邵萱萱也难得沉默地享受着这片刻美好,手跟手紧握着,亲密无间地像是真正的情侣。 起火的地方是西侧的厢房,火势蔓延到院子里后才发生了爆炸。 方砚拉着她跑了一圈,倒不急着救火,只将一把锋利的小匕首并一盒银针和一只小白瓷瓶子塞给她:“这些你带着防身用,银针上淬了毒,瓶子里的是解药。” 邵萱萱“嗯”了一声,仍旧紧握着他的手。 方砚垂下眼睛,慢慢地将手抽了回去。邵萱萱愣住,握紧了手心的木盒子。 大火烧到半夜才停歇,雪又下大起来。 邵萱萱裹紧身上的披风,不时拿眼睛去瞟站在身侧的方砚。 “你不冷吗?” 方砚摇头:“不冷。”说罢,拿手在她垂在身侧的手指上轻蹭了一下,体温果然比她的高。 这蜻蜓点水般的碰触却叫邵萱萱有点恼火起来,她咬咬牙,伸手一把抓住他已经缩回去的手掌,牢牢握住,十指相扣。 方砚僵硬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要不要松开,最后就那么僵持着回握住了。 邵萱萱往他边上站了站,拿披风下摆挡住交握着的手指,心里甜得像化开了一样。 据说人心情好的时候,雪片也似杨花一样飞舞。这檐外的大雪在邵萱萱看来,就挺像杨花的。 花未开放,她已先闻到了花香。 “天色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邵萱萱晃了晃交握着的手掌,笑嘻嘻地不说话。 方砚又等了一会,再一次开口道:“真的该去休息了。” 邵萱萱撇嘴:“你又要走了?” 方砚摇头:“今晚不走,我就在外面守着。” 邵萱萱这才妥协,手却不肯放开,方砚尴尬至极,一路尽往灯火晦暗处走。 幸而邵萱萱的披风足够大,遮掩住了他们牵着的双手。大火又刚扑灭,众人都累得不行,哪怕是负责巡逻的侍卫们也没空把注意力放到他们身上。 这隐秘的甜蜜让邵萱萱快乐不已,觉察到对方紧张得掌心频频出汗之后,就更加开心了。 因为之前的刺客事件,冬儿特地给她另外整理了个房间出来。邵萱萱探头往里看了一圈,正打算无赖着要求方砚一齐进去呢,身后突然金戈鸣响,手也迅速被放开。 邵萱萱转过头,就见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跃上屋檐,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视野里。 冬儿吓得直发抖,拽着她就往房间里躲:“来人呀!有刺客!有刺客!” 邵萱萱迟疑着握紧了那盒银针,房门外的守卫也增加了不少。 一直到天亮,也不见方砚回来。 冬儿惊魂甫定,四处打探秦晅等人的消息,临近中午,才从暨州太守那问道一点消息——靠着那些火药,旗云州的形势似乎十分有利,就连不时来骚扰的北地叛军都安稳了很多。 按邵萱萱的想法,这几天的刺客,一定是齐王一定是觉察火药的制作方法流出后派来的。 暗卫她是指使不动的,不但指使不动,连是不是还有人跟着她都不能确定。那些出去搜寻的普通军士就更加不靠谱了——他们甚至没有在白日里见过方砚的脸。 一晃又过了数日,掌心的温度早就冷却了,连那晚上都像是做梦一般。 邵萱萱有时候甚至怀疑,那个莫名其妙出现,又莫名其妙消失的刺客,其实不过也是自己的臆想。 或许,松林外雪地一别之后,他们压根就没有再见面。 但烧塌掉的屋梁却又明白提醒着她,方砚确确实实是失踪了。 旗云州的消息反倒越来越多,太子的火药如何威慑流寇啦,长年镇守京畿的禁卫在北地如何骁勇了,就连刘献容带上上阵的消息都有在民间流传。 又过了几日,太子一行人拔营凯旋的消息也来了。冬儿一早就掰着手指头在那数,“一、二、三……聂姑娘,太子殿下要回来了呢!” 邵萱萱懒洋洋地“嗯”了一声,望着对面屋檐上白色的积雪发呆。 该回来的不回来,不该回来的,倒是又要回来碍眼了。 她确信秦晅是有留下人监视她的,从她一直身上的毒一直没有发作就看得出来。她甚至试过刻意在毒发的日子不吃晚饭——空花阳焰发作起来实在太过痛苦,她往往一刻钟都坚持不到,还是乖乖爬起来将饭菜吃了。 . 秦晅回来那日,正是少有的晴天。 管家一早就把屋前乃至整条街的积雪都清理了——见过血的军队带着天然的煞气,旌旗猎猎,连马匹都仿佛染上了北地的肃杀。 新年临近,正是凯旋回朝的大好时机。 至于那个莫名失踪的小小暗卫,便如同干涸的晨露一般叫人忘却了。 邵萱萱有些慌乱地看着众人收拾行囊——张舜见她一直没头苍蝇似的四处乱窜,终于还是没能忍住:“聂姑娘,你也瞧瞧地方,帮不上忙您也别添乱啊,大伙儿可都赶着回京过年呢。” 过年,回家……人人脸上都带着满足感,眼神里蓄着喜悦,可是……没有一个发现吗?这里少了一个人啊! 她的目光茫然地在忙碌的士兵们身上扫过,全都是陌生的面孔。秦晅回来之后,就又跟萧谨容等人窝进了书房,门外戒备森严,别说想进去,连靠近都难。 邵萱萱在外面徘徊了半天,总算见刘简从里面出来。 她深吸了口气,追了过去:“刘统领,方砚回来了,你知不知道?” 刘简皱着眉头站定,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自从她帮忙找到火硝之后,已经很久不曾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了。戒备、冷淡、嫌恶……满满的都是疏离感。 邵萱萱怕他不知道,详细解释道:“他回来已经有六七天了,七日前有刺客纵火,他追着人出去,就再没了踪迹,你们暗卫不都很能打探消息的吗?他到底……” “聂姑娘,”刘简打断她,“我们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早就将性命置之度外,他若有本事,自然能全身而退够回来,倘若技不如人,那也是命该如此。” 邵萱萱被他说得懵了,下意识就反驳道:“他是因为我而失踪的,怎么就命该如此了!” “他便是因你而死了,你又当如何?” “我……” 刘简转身便走。 邵萱萱直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又潮汐一样的无力回落向脚底。 他要是因为她死了,因为她死了…… ☆、第八十九回枕戈 第八十九回异梦 行馆走水的事情,秦晅是一早便知道了的。 甚至邵萱萱跟刘简求助,想要打听方砚消息的事,也很快传到了他耳朵里。 他上辈子受够了目盲被困的苦,这辈子就对信息源尤其看中。 邵萱萱想问又不敢问,困兽似的在屋子里打转,也惹得他深藏心底的那些阴霾和刻薄,影影绰绰地在心头萦绕。 邵萱萱这边还在琢磨,开口问小变态的话,他是不是愿意告诉自己呢,却不知秦晅的念头早已经转到“敢真开口就两个一并宰了”上。 张舜虽然消息不够灵通,看脸色的本事还是比邵萱萱强的,一边伺候着秦晅洗漱了,一边就悄悄冲邵萱萱眨巴眼睛示警。 把太子惹不高兴了,倒霉的还不是他们这一群伺候人的? 马上要回京了,可千万别再出什么岔子! 邵萱萱被他看得心里慌乱,寻到机会就想往外溜——隔天就要走了,趁着今晚再找一找,等一等也是好的。 手才碰到门把呢,秦晅就出声了:“这么晚了,想去哪儿?” 邵萱萱尴尬地缩回手:“肚子有点疼……” “哦?”秦晅把手里的毛巾扔回面盆里,“身上还不干净?” 邵萱萱:“……”我的生理期过去没过去关你屁事啊! 不过……邵萱萱警惕起来,目光胡乱游移:“是……是吧。” 秦晅也不说话,只是一脸嘲弄地踱步过来:“当真如此,你不是在骗我吧?” “我骗你这个干吗,呵呵。”邵萱萱握紧了门把手,勉强挤出个干巴巴的笑容来。 秦晅盯着她,半晌,伸手扣住她胳膊,“张舜,去把刘太医请来。” 邵萱萱脸色变了:“不用不用,我现在又好了,真的,肚子突然就不疼了!” “俗话说病不讳医,”秦晅仍旧没有放过她的意思,手指铁爪一样箍在她手臂上,拖着人往内室走,“病炤不除赶紧,那可是要后患无穷的。” “可是,”邵萱萱死死地抱住他胳膊,“我真的没病啊!” 秦晅冷笑:“几日不见,便敢在我眼皮底下耍花样,这还是没病?” 邵萱萱给他堵得彻底没话说了,秦晅一松手,就抱头蹲到了地上。一副准备好挨打受骂的架势。 秦晅哭笑不得:“现在才知道怕?起来。” 邵萱萱抱着脑袋摇头,傻子才起来,这样还能减少点受力面积。 秦晅蹙眉,张舜已经适时的把人都遣下去了,屋里如今也就剩下他们三个。秦晅便也慢慢地蹲了下来,凑到邵萱萱耳边,嘀咕道:“孤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尽管慢慢地想,好好的想。哪一天想通了,兴许我发发慈悲,会把他的忌日告诉你。” 邵萱萱脸都僵住了,手指攥住袖子,一字一句道:“你骗人!” 秦晅懒得再说什么,站起身抖了抖衣摆,张舜便赶紧上前给他更衣。 宫中生活最能锻炼人,邵萱萱已经很难从张舜身上看到多少个人意志的流露——那个会私下跟他起小矛盾,会赌气跪在花园里不动的少年内侍仿佛随着吴有德的死直接蒸发了。 他成了个影子,该紧随在秦晅左右的时候默默跟从,该的隐遁的时候绝不出现。 就像现在这样,明明所有的话他也都听到了,愣是跟木头人似的,一点儿惊讶或者喜怒都瞧不出来。 邵萱萱猛地站起来,重复道:“我不相信,你才刚刚回来,怎么知道……” “你以为我不在这里,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秦晅不耐烦地打断她,“你爱信不信,要哭丧也得等我听不到的时候,别给我在这找不痛快。” “你……”他要是一口咬定方砚已经死了,或者真拿出点什么东西来,邵萱萱还会觉得他在骗人,可这样一副懒得解释的模样,却看得她更加心惊。 连刘简也说,方砚命该如此。 纵然他真的尚在人世,恐怕也凶多吉少了。 秦晅发了一通火,解了外衫,吁了口气。他半天听不到邵萱萱说话,转过身,却见她仍旧如刚才那样站着,眼眶通红,眼泪断了线似的往下落,竟没一点儿声息。 他冷笑一声,自顾自上床卧倒。 张舜看了邵萱萱一眼,按着秦晅的习惯将屋里大部分灯都熄了,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屋里彻底安静下来,邵萱萱因为哭泣而有些粘滞的呼吸就显得尤其明显。 她茫然地站了一会儿,直到因为突然而来的黑暗而模糊的视野又逐渐清晰起来了,才慢慢挪动脚步走到门边,“吱呀”一声拉开门,走了出去。 雪停停歇歇,不知何时又在地上铺了一层银霜,檐下附近的台阶更是结了一层薄冰,踩上去“咯吱”作响。 邵萱萱浑然不觉,经过一棵桂树下,树杈摇曳,落了她一身的雪沫。她甩了甩头发,正要抬手去拍,视线瞥到肩膀,正瞄到一片极薄的纸片,雪片一样同积雪一起黏在他肩膀上。 邵萱萱心头一跳,装作不经意一样抖去袍子上的雪,借着掸去肩上残雪的动作将纸片攥进了手心。 一路走出了这个小院的门,才借着月光看清了纸上的六个蝇头小字。 风沙城,伽云寺。 这是……邵萱萱握紧了手心,又展开看了一遍,这才将纸片揉成一团,塞进衣襟里。 这人的意思,是方砚还活着? 方砚人在伽云寺? 可伽云寺不是已经烧毁了吗? 而且,到底是什么人,敢在秦晅的屋前给自己传递消息? 明知这纸条来历不明,疑点重重,“伽云寺”三个字,还是深深地烙印进了她心底。 她迟疑地打量被白雪覆盖的院落,凝着白霜一样的月轮,黑影重重的马厩。 她连马都不会骑,压根没有孤身一人去风沙城的能力。 她在现代社会学到的那些生存技巧,到了这里一无是处,菟丝花一样的软弱,遇到的又是秦晅这样强势而手段残酷的人,是以除了低头,还是低头。 靠着牺牲自尊换取各种存活的机会,靠着妥协求得呼吸的夹缝。 她将手探进怀里,摸到了那盒银针和匕首,腰间也还悬着那袋飞蝗石。 这一试,无论成功与否,定然都要惹得秦晅不快的——她现在也看出了他的心思,野猫抓到了老鼠,在不饥饿的情况下,并不会急着要杀死它的。 他有空花藤虫,有滔天权势,只需几句话,就能叫她一次次心甘情愿地低头认错。 邵萱萱活动了下脖子,歪着头去看月下的院门。 不试试的话,谁知道是不是能成功呢? 她深吸了口气,循着来路重新回到院子里。 秦晅门口是肯定有人守着的,但也习惯了这个老是穿着内侍服的“聂姑娘”动不动就被赶出来的情景,如同她刚才出来的时候一样,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当她是空气。 邵萱萱这方面的脸皮早就练厚了,这时又一心想要孤掷一注搏一搏,板着脸就踏上台阶,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秦晅似已经睡了。 邵萱萱藏在袖子里的手悄悄攥拳又松开,一步步挪进内室。 屋内温暖如春,熏香萦怀,当真跟外面是两个天地。 她迟疑着脱了外衫,蹬掉了靴子,又摸了一下腰际塞着的银针和匕首,这才掀开帷帐。 秦晅面朝里侧躺着,乌黑的长发披散在枕头上,叫昏黄的油灯染上了一层包浆般的釉色。 邵萱萱轻唤了一声“秦晅”,没得到回应,光着脚爬上床,床上的热气激得哆嗦了好几下,才强作镇定地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空花藤他必然是随身带着的,既然随身带着,想来也只有那么几个地方可以藏。床内的暗格,床头的柜子……邵萱萱视线乱飘,扫过床顶的雕花时,又在心里增加了一个目标——床顶上,倒也可以放东西的。 她不相信增加进去这么大的动静秦晅会不知道,只能揣测他是蓄了一肚子的坏水在等着自己自投罗网。 邵萱萱盯着他脑后勺看了一会儿,手悄悄摸进腰带里,攥了根银针出来。 秦晅仍旧一动不动,她改口叫了一声“殿下”,往他身上挨了过去。手指才碰到他肩膀,他突然就一个翻身转了过来,眼睛仍然闭着,不耐烦道:“做什么?” 邵萱萱睁大眼睛瞪着他,整个人都僵直了。 刚才他的动作太快,躲闪不及,那跟银针直接就掉到他跟她之间的枕头上了! “我……”邵萱萱咽了下口水,抬手就扑抱住他,胳膊在枕头上蹭了好几下,才把银针蹭落到被窝里。 秦晅总算是睁开了眼睛,眼底却殊无喜色,只漠然地看着她。 ☆、第九十回诀别 第九十回结盟 “呵呵呵,”邵萱萱僵硬地笑了两声,手还挂在他脖子上,有些徒劳地解释,“太冷了。” 出乎她的意料,秦晅竟然真的重新闭上了眼睛,顺势还将手搭在了她腰上。 那根银针,就在距他脸颊数厘米的地方躺着。 邵萱萱咬牙,侧脸将银针咬住,慢慢向着他的颈项靠了过去。 秦晅一动不动躺着,感受着近在咫尺的少女猫咪一样挨近,银针扎破皮肤,最后是柔软的嘴唇蹭过脖子的触感。 这算是他从她那里得到的,唯一一个小心翼翼到近乎可以用虔诚来形容的拥抱和吻。 稍纵即逝,还带着致命的剧毒。 他睁开了眼睛,邵萱萱因为习惯性的恐惧往后退了很远。 方砚说这毒能瞬间发作,麻痹全身,叫人连舌头都动不了。 秦晅却仍然自如地移动着眼珠子,身体其他部位倒是没有动静。邵萱萱急匆匆望了外面一眼,将腰带里藏着的银针又在他手上、脚上扎了好几针,爬起来在她自己观察过的几个地方搜寻起来。 藤虫显然并不在这些地方。 她把那些小瓶子塞了一衣兜,重新回到床边:“你把藤虫放在哪里了?这毒(和谐)药性极强,晚了就是解药也救不了你!” 秦晅盯着她看了半天,缓慢地朝着外面挪了挪眼珠子。 外面? 藤虫居然是……放养的? 邵萱萱稍微一想就知道不合理了,走到窗户边,捅破窗户纸望外瞧了瞧——之前她并不曾注意过对面的屋檐,这时被提醒了,再看过去,就留意到被积雪覆盖着的瓦楞间那点红润的颜色。 那条老藤虫像是苔藓植物一样,安安静静地趴在瓦片堆里。 邵萱萱又瞥了他一眼,寻了大小趁手的盒子,推开窗出去。在她开窗的瞬间,一个人影从床榻内侧的帐幔间垂落下来,声音轻若蚊呐:“殿下。” 秦晅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轻声道:“无妨。” 须臾间,邵萱萱已经奔到檐下了——趁着门外的侍卫都还没反应过来,她直接就抬手掷了只飞爪上去,正好勾住藤虫,稍一使力,便将其勾了下来。 那虫子似乎是冬眠了,身上的草叶仍然密密麻麻的,身体却一动不动。物似主人,跟屋里躺得秦晅一副模样。 邵萱萱将藤虫装进盒子里,身体接触到盒子的瞬间,它懒洋洋地睁了下眼睛,然后又懒洋洋地闭上了。 邵萱萱心里疑惑,正想再检查一遍,已经有侍卫按耐不住,过来问了:“聂姑娘,这是什么?” 邵萱萱迅速盖紧盖子:“没什么,太子殿下养的一个小东西跑出来了。” 一听说是太子的东西,那侍卫就闭嘴了。 邵萱萱强作镇定地站起身,抱着盒子开门回屋。 她已经做好了各种准备,譬如秦晅就埋伏在门后,譬如被暗卫包围……但这解药,也不是这么好找的,总还是有点筹码的。 太子仍旧老老实实地在床上躺着,甚至连动作都没换过。 邵萱萱隐约觉得不对,但如今已然骑虎难下。 倒是秦晅先开口了:“你又不知道炼制阳焰草的办法,纵然拿到了它,又有什么用?” 邵萱萱吓了一跳,随即恍然,抿唇道:“你果然有解药。” 秦晅扯了扯嘴角:“我派出去的人,我给的药,我不备解药,难道等死?”邵萱萱四下扫了一圈,试图找出隐遁在暗处的人:“那怎么阻止我,看我小丑一样的折腾很好玩吗?” 秦晅掀被坐了起来,满不在乎地抬手将脖子上、腿上、胳膊上的银针拔掉,正想要出言讥讽,脸色蓦然变了。 手指碰触过的地方凉得有些过分,像被寒冰冻伤了一般。 一直没出声地小艾也落到了邵萱萱身后,一脚将人撂倒制住。 邵萱萱趴在地上,到底没忍住得意的表情,勉力抬头去看秦晅。秦晅视线在那几根银针的针屁股上走了一圈,脸色难看地问:“你在上面抹了什么?” 邵萱萱紧闭着嘴巴不吭声,眼神雪亮。 这是她唯一一次的胜利了,从被吴有德下毒的时候她就开始幻想了,有没有那么一种毒,不能够彻底把人杀死,又不像空花阳焰这样的霸道。 或者要求再具体一点,如同武侠片里的蛊虫一样,寄存在身上,不但能害人,还能因为与被下毒者同生共死而不被报复。 她在京城的药铺里找过,没有。 在秦晅那些藏药瓶的小格子里搜寻过,也不曾有什么发现。 甚至在瓷安寺、在呈歧雪山上、在风沙城……邵萱萱能感受提前放入体内的小小的虫子苏醒了过来,在血管里爬行,想必秦晅也是一样的。 这一次,确确实实要多谢他刻意放水——她本来,是完全没有机会的。 按她的原计划,没准要出(和谐)卖下色相,挑个更加暧昧的时间去做。 在她生活的那个年代,大家总喜欢唠叨一句“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她准备了那么久,虽然没有一击必杀,结果倒也并不十分的坏。 秦晅发怒时虽然会打人,也并不是不顾三七二十一,上来就动粗的。他把情绪摆在脸上时,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像蛇,阴鸷、冷血,冷不丁就把毒液注入人血液里。 被这双冷静得可怕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邵萱萱要一直维持着刚才那个挑衅的笑容才不至于彻底败下阵来。 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可怕。 最坏的打算,就是她被杀死——她有足够的把握相信他也活不了。 最好的结果,就是抢到一次谈判的机会。秦晅当然是不可信的,可是身上虫子却能够叫他屈服。 对,他这样偏激的性格,也可能并不愿意像她这样低头的。 一切又回到起点,她被杀死,他也一样不得安宁。 那虫子似乎爬进胸腔里了,又或者在多如牛毛的血管里迷路了,跌跌撞撞,疼得她脸上的表情都要裂了。 秦晅留意到了她的痛苦,脸上的表情终于开始崩塌:“你到底在银针上抹了什么?” 邵萱萱往后靠在墙壁上:“就是一些吸引蛊虫的草汁啊,你这么厉害,要是有毒,不早就被你发现了?”说完,她忍不住又炫耀了一下:“虫子可不是今天下的,你想掐我那天就放进你衣服里了,我可不知道它们是怎么爬血管里去的。” 她自己体内的是母蛊,秦晅身体里的那些却是子蛊。 母死子亡,死掉的蛊虫是会在身体里的腐烂的,那些腐蚀性液体足够把内脏烂出好几个洞来。 这些草汁,便如潘多拉魔盒的钥匙一般,一朝打开,再不能关紧。 身体里养条蛊虫虽然可怕,却总好过一直被他的空花阳焰控制。 小艾一直冷静地在一边站着,刀刃出鞘,只要秦晅肯下命令,几秒钟之内就能叫邵萱萱人头落地。 秦晅选择了忍耐,甚至还认真地听邵萱萱讲起了条件。 “你不是说合作嘛,我现在愿意了,”邵萱萱似乎把积压多月的勇气都用在了这里,“你当皇帝,我做皇后,完全没问题。” “不过,你得帮我把方砚找回来。别人我不放心,他得跟在我申榜保护我。” 她这句“放心”说的小艾脸色都变了,几乎不敢去看秦晅的脸色。 邵萱萱却毫不顾忌地催促:“你答不答应?” 秦晅冷笑:“你到底是为了自己动手,还是为了他?” “不能都是?”邵萱萱熬过那一波痛苦,胆子又大了一些,“我又不像你那么聪明。” 秦晅面上没什么表情,手却一直紧攥着,想必也不好受,思忖半晌道:“那万一,他是真回不来了呢?” 邵萱萱看着他不说话。 “生死天命,谁也做不主,我可没要他去追什么刺客——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 邵萱萱被这一击击中,一点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秦晅接着道:“合作确实需要诚意,如今你我都有把柄在手里,也算两不相欠了。” 邵萱萱强忍着不安点了点头,这便算是谈妥了。 秦晅动了动胳膊,将那几枚银针扫落在地上,唤小艾上前扶他。 小艾不疑有他,收了兵刃上前。邵萱萱也松了口气,刚把装空花藤的盒子放到空桌上,床侧蓦然传来一声闷哼。 她讶异地转过身,就见秦晅将匕首自小艾颈项处挪开,随手一推,满是鲜血的尸体就重重地躺倒在地上。 “你——”邵萱萱完全不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简直像第一次看到仓鼠撕咬争斗一般。 秦晅冷静地将匕首扔到地上:“他知道的太多了。” 知道的太多了,这话她在影视剧里听到过无数次了,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来得震撼和深刻。 因为知道的太多了,就直接捅死活生生的人! “来人,去把张舜叫来。” 张舜当晚不轮值,半夜被召唤,以为是邵萱萱又闹脾气“恃宠而骄”了,衣服都没穿整理就狂奔过来。 看到小艾的尸体,反倒冷静下来,准备了新的客房,找了人来处理尸体,再按秦晅的意思,把刘简给请过来了。 刘简是先瞧过了小艾的尸体再过来的,对秦晅仍然是恭恭敬敬的,偶尔看向邵萱萱的眼神,却刀子一样的锋利。 秦晅似乎也没有解释一下自己行为的意思,只是问起方砚的事情。 刘简对邵萱萱的印象更坏,之前研制火药带来的那点好感已经完全消失殆尽了。 “千金之子,不坐危堂,这种事情殿下交给我们去办就好了,何必非要亲自跑一趟?” 秦晅还没开口,邵萱萱先打断了他:“不行,他一定要去!” 毒蛇要是藏匿在暗处,比盘在胳膊上还可怕。 刘简看也不看她,只向秦晅劝谏:“殿下!” 秦晅摆手:“我意已决,不必再劝了。你再挑几个人,叫刘三的人做外应,不论生死,总是要找一找的。” 说完,趁着邵萱萱转开视线的瞬间,露出个不明所以的笑容。 与虎谋皮,当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 邵萱萱有些麻木的坐在马上,背脊紧靠着的,就是刚刚把手上的鲜血清洗干净的秦晅。 刘简和小多等人的马匹都有些分散,隐隐在两翼护卫。 雪夜骑马,漫漫荒原上只有清脆的马蹄声得得作响。 一行人将一路上可能的地方都搜了个遍,最后还是不得不笃定地推测,方砚应该确实是被抓了。 若是脱身了,无论如何应该能得到消息的。 邵萱萱抓着缰绳,冻得胳膊都快僵硬了,偶尔碰到袖子内袋里的那把匕首,直觉冰凉彻骨。 她想起举弓冷冷凝视着自己的齐王,想起温柔地拥抱自己的俞嫣初,想起在人群中拽住自己手掌的方砚…… 雪地上的白光都仿佛化作了银刃,锋利无比。 她犹豫了片刻,终于向着身后的秦晅开口道:“我之前,拿到了张字条。” 秦晅“嗯?”了一声,又听她道:“那字条就在院子里,说方砚是在风沙城。” 风沙城? 秦晅没说话,隔了好一会儿才说:“字条拿来我看看。” 邵萱萱迟疑着没有动,秦晅又催促了一声,她才将字条拿出来。秦晅只看了一眼,便还回到她手里,飞快地瞥了跟在刘简身后的小多一眼,挥鞭道:“去风沙城。” 刘简怔了怔,余光瞥了小多一眼,也跟了上去。 小多松了口气,不远不近地跟在队伍中段,心道,总算还是有点希望的。 暨州到风沙城便是一刻不停地赶路,也需好几个时辰。那几尊卧倒在地的佛像出现在眼前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秦晅提缰勒马,兀自跳下马背。 邵萱萱没好意思喊他帮忙,姿势狼狈地从侧便滑了下去,落地时一个趔趄,几乎跌倒。 “伽云寺早就被烧掉了,哪里来的人?”秦晅四下打量了一圈,刘简也一脸不解。 邵萱萱拍去膝盖上、胳膊上的积雪,也望着茫茫的雪原发呆。 被骗了? 还是…… 队伍中的一人突然开口道:“殿下您看,这里有方砚留下的记号!” 众人迅速围了上去,刘简沉吟道:“这记号——伽云寺有两座?” 众人都露出恍然的表情,看向邵萱萱。 秦晅却知道邵萱萱底细的,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如此,就要劳烦襄宁带路了。”邵萱萱无奈,只得坦诚道:“我也不知道,那个——”她指了指记号,“他既然留下一个,必定还有另一个。” 众人在寺庙残桓上四处搜罗,果然找到了另外的记号。 这样一路循着记号往前,方砚竟然是往盐碱湖方向去的。刘简的眉头越蹙越紧,临到了湖边,猛然停步:“殿下,这一个记号,是假的。” 秦晅“哦”了一声,刘简道:“我们应当在刚才的地方转弯——方砚恐怕当真……”记号都被篡改了,行迹肯定是被发现了。 那个被篡改的记号其实已经被积雪覆盖,不过是一块巴掌大的岩石上画了交叉的几根线条。 岩石被重新摆放,线条方向自然也更改了。 刘简将石头拿起来打量半天,按着原来的印迹放回去,线条赫然指向不远处的小山坡。 山坡上白雪皑皑,只几棵枯萎的树干孤零零立着。 刘简几个起落就跃上坡顶,站了片刻,径直往山坡的另一侧奔去。 邵萱萱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小跑着就要往前去,被秦晅一把拉住。“再等一等。” 果然,不片刻后,山坡后传来一连串的爆炸声。缓坡上的积雪震了几震,滑落了不少。但因为坡度平缓,并没有形成雪崩。 邵萱萱捂住了嘴巴,其他人却都安静地跟在秦晅身后,一点没有上去查看的意思。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零星又响过几声爆炸之后,刘简才再一次出现在坡顶。他身上一点儿伤也没有,只衣服和帽子有些凌乱:“找到他了,四周围全埋了炸药!” 邵萱萱挣开秦晅的手,踏着齐膝盖的雪往上攀爬。 秦晅冷眼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跟上去。 刘简那句“四周围全埋了炸药”,形容的实在太过轻巧。 山坡之侧的积雪全都被炸落了,露出地表带着砂砾的荒瘠土地。方砚的尸体就在这一大片焦黑土地的最中央,受了炸药的影响,尸体显然被兽类破坏过,但大半身体都浸泡在已经凝固的血泊中,炸药又把积雪融化了不少,一时也分辨不清楚。 那张熟悉的脸庞却还是完整的,冻得发青,落了些灰烬,眼睛紧闭着,眉头蹙紧,神情倒是有些解脱了的意思。 不远处有几头此地雪山特有的雪斑狼,磨磨蹭蹭地在那徘徊着不肯离去,有大胆的甚至还发出挑衅的嚎叫声。 损毁尸体方砚尸体的罪魁祸首,想来便是他们了。 风声凛冽,雪地上的人却突然都安静了下来。 邵萱萱呆立了片刻,突然别开脸,抬腿想着那些雪斑狼走去。 秦晅还真不曾见过她有这样利落的身手,下盘虽然虚浮,手上的银光却快如流星一般,最近的那头公狼哀嚎着倒下,抽搐几下便不再挣扎了。 剩余的狼群一哄而散,只片刻就成了几颗小小的黑点。邵萱萱却猛地弯下腰,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天地浩荡,雪原上的朝阳正在升起,风吹过脸颊甚至还带来盐碱湖附近咸湿的空气。 她却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天地都在旋转,白色云彩坠落到地上,焦黑岩石在蓝色苍穹中颤动,远处的狼嚎声凄厉而刺耳…… 这样的诀别,不如不见,不如永远都不知道真相。 那残尸就在几步开外,她却连再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 ☆、第九十一回生者 邵萱萱发了小半个月烧,一路上都昏昏沉沉的。 混沌间只觉得车轮粼粼,马嘶人沸,犹似梦中赶路,却不知要奔赴的地方,是琅嬛仙境,还是地狱火海。 偶尔睁开眼睛,见身侧坐着的人影挨得那么近,安静又温柔的轮廓,抬头却又看见那只装骨灰的深色木盒。 梦里见不到人,醒来也只能看到骨灰。 如果不是自己,如果不要他的保护……那另一座伽云寺并不见踪影,看留下的火药痕迹,该是北地的叛军。 可是是谁做的,又能有多重要呢? 人已经死了,没有了,再见不到了。 她疲惫得又闭上了眼睛,然后听到一个声音说,“还睡?都到家了。” 家? 邵萱萱茫然地睁开眼睛,她在这个世界居然还有家? 秦晅的脸近在咫尺,从他的肩膀看过去,正好能看到春熙宫制式统一的宫灯。 呵,这里也能算家? 邵萱萱失望的重新阖上了眼皮,这种“家”,也只有秦晅这样的人会喜欢。 “你要真这么不甘心,就想办法给他报仇,光在这儿装死给谁看?”秦晅的声音冷冰冰的,还带着北地凛冽的寒气。 邵萱萱把脸转向内侧,随即整个人被拎了起来——车帘掀开,冬日稀薄的阳光和凛冽的寒风一股脑扑过来,她不由自主地睁开了眼睛,畏缩地往秦晅怀里靠了一下。 秦晅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就见刚刚还挨着的人缓慢地跟自己拉开距离,弯腰把存放骨灰的盒子抱在了怀里。 秦晅没说话,抿了抿嘴唇,下了车。 一国储君凯旋归来,照例是有不少事情要应付的。 邵萱萱由张舜领着回了寝殿,锦帐银灯依旧,邵萱萱却觉得冷得可怕。绿葛仔细地检查了地龙和暖炉,又命人加了炭火。 邵萱萱恍若不见,只低头认真地擦拭着骨灰盒上沾到的雪渍。 落雪声簌簌,仿佛一直滴穿屋顶,落到了她身上,震得耳膜发麻。 擦完了盒子,又觉得它放在这里是不妥当的。 这是秦晅就寝的地方,这是……她枯坐在椅子上,抱着盒子,一言不发地盯着地上的折枝团花地毯。 不能得过且过了,他都已经死了,怎么能再叫他受委屈呢? 邵萱萱被自己这个奇异地想法激得几乎又要落下泪来——他都已经死了,哪里还怕什么委屈呢? 绿葛带着小侍女端着热水、布巾进来,就见邵萱萱盘腿坐在椅子上,又哭又笑,状似疯癫。 她吓了一跳,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跑去跟张舜商量。 邵萱萱这一路是昏睡着过来的,倒没多少不正常。张舜听完后皱了皱,亲自到门后偷觑。 他还记得初见这女孩的模样,满头乌发沾着血,被吴有德横抱着出来,模样虽然凄惨,眼睛里的惧怕却还满是活跃跃的生气。 而如今,隔着门缝望去,直觉那枯坐的侧影也沾染了宫廷里的陈腐死气,正一点点沉积发酵。 经过生死离别之后的人,到底是不一样了。 张舜自己也才二十岁不到,虽然借着吴有德失势的机会一步登高,毕竟还年轻,毕竟还不够冷漠。看到那单薄的影子犹如看到当年初入宫挨整的自己,又是心酸,又是嫉妒。 哪个在皇宫里混的人,不是枪林箭雨淋过来的? 在太子身边待到今日,还天真如斯,总算也叫你吃到了苦头! 他无不刻薄地想着,最后也只遣退了绿葛,学着吴有德当年的样子背着手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暗色的靴子踩在雪上,留下一只又一只匀称的脚印。 那人影弯腰弓背,已然完全褪去了少年人的模样,活脱脱似一个年迈心疲的老人。 秦晅自椒房宫回来时,邵萱萱已经睡下了。 出乎他的意料,她竟然没把方砚的骨灰留在寝殿里。 张舜看出他疑虑,小声道:“聂姑娘上榻安寝前,命奴婢给搬出去了,在耳房放着呢,还供了香烛。” 秦晅“嗯”了一声,张舜往里瞥了一眼,又轻声加了句:“也没哭,就在那坐了大半天,出来后还吃了小半碗粥。” 秦晅蹙了下眉头,看向帐幔遮掩着的床榻。 邵萱萱今晚睡得十分的乖巧,既没有像以前那样抗拒地一直躺到最里面伸直了胳膊都捞不到,也不像胆子大如天的时候故意横着睡或者倒过去把脚架在枕头上,就那么不偏不倚地躺在睡榻的正中偏里一点,盖着被子,露着一截乌黑的秀发。 秦晅这么挑剔的人,也没瞧出什么让自己不满意的地方。 甚至他上床后故意把胳膊放在她腰上,进而将人搂进怀里,她也完全没有反抗。 身体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温热柔软的躯体,平稳绵长的呼吸,无一不是她睡熟的证据。 刚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居然就睡得这么安心了? 秦晅盯着她的脑后勺冷笑,说不清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她对方砚好,他没办法不介怀、不嫉妒;她对方砚凉薄,他又愈加觉得刺痛——对方砚都如此,对自己……还能指望吗? 他始终坚定地认为,邵萱萱这样的人,是不值得期待的。 人心却最难驯服,越是知道不能够,越是忍不住要去想。凭什么方砚能,他就不能呢? 如果他也试着像方砚那样,把一颗心……秦晅松开手,翻了个身,迅速打断了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 自己这一颗心,早就凉透了,宁可泡到雪水里冻着,也不屑随便塞给什么人。 邵萱萱这样的胆小鬼、寡情人,还远远够不上资格。 隔天一早,邵萱萱早早起来了,依旧如以前一样,帮着穿衣、伺候吃饭,只是不再穿内侍的衣服。 秦晅瞧她两眼冒光、天真反抗的模样不顺眼,如今这副低眉顺眼、逆来顺受的样子,却更叫他反感。 最恶心不过的就是她明明风寒也好了,每晚却还能睡得那么踏实。 这种恶心感甚至让他失去了对她身体的兴趣,连碰到一个手指头都跟沾染了什么脏东西一样难受。 “孤瞧见你就烦心,以后就滚去耳房跟你的方砚一起住吧。”秦晅说这话时,正值除夕前夜,储宫里红灯累累,廊下、檐下俱是一片喜气。 邵萱萱应了一声,又问:“我们分房睡,不是容易传出去话柄?” “传出去又如何?孤还真怕了他们?” “那你要我和你合作的价值和意义在哪里?”邵萱萱耸了耸肩,放下筷子,“我不是真正的聂襄宁,除了这个身份一无是处。你以前要我陪着你,不是为了引聂如壁出来,就是想让他的旧部对你有所忌惮吧?又或者,想离间聂如壁和你小叔叔的关系?我这个人不大聪明,想了很久,也就想到这几个可能性,不过总也没见你真用过……我也没多少本事,不过既然说了合作,肯定也会尽力的。我们以前的世界,也很有些不错的东西和技术——我肯定是做不到样样精通的,但总也能试着跟你解释解释,提供点思路,帮点类似于这次造火药找火硝的小忙什么的……你现在突然这么说,是不要我当你的‘新宠’了,想到别的办法了?” 秦晅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就回了她一个淡得几乎看不出情绪的一瞥,放下筷子起身就走了。 他们的步调似乎从来都没有一致过,她突然,就入戏了。 一夜之间,从个满脑子稻草的草包笨蛋,变成了一个满脑子稚拙谋略的草包笨蛋。 笨蛋当然是不怎么能揣摩人心的,听一是一,说到做到。 当晚,邵萱萱果然就没再过来。 秦晅睡到半夜气不顺,翻身起来,掌了灯走到耳房,果然又听到那熟悉而规律的清浅呼吸声。 方砚的骨灰盒就摆在床榻不远处,她背向着门,一点负担没有地熟睡着。 秦晅加重了脚步,仍旧没能将她吵醒,他干脆抬手在盒子上轻拍了好几下,呼吸声如常起伏。 没心没肺,薄情寡义,看着是只乖兔子,实际上做的事情,却足以叫人齿冷心寒! 他上前掀了被子,露出她穿着单薄亵衣的身体,下狠劲在她腰上拍了两下,居然还是没能把人叫醒。 难道……秦晅终于隐约觉得不对了,一把将人翻过来,她果然还在沉睡。 床头搁着她的一些零碎物品,用不知从哪儿找来的小布兜装着。秦晅拿起来翻了翻,找到一盒银针,一支短匕首,一些零碎的银子,两支药瓶,一只装过火药的皮袋子…… 秦晅拿起药瓶,掀开盖子嗅了嗅。 一支装得是他所熟悉的毒(和谐)针,另一支…… 他盯着床上熟睡的少女,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原来,她竟然已经要靠吃这种东西入睡了! ☆、第九十二回错觉 除夕将至,整个储宫都被好好拾掇了一番。 该打扫的都打扫了,该换新的也都换过了——邵萱萱感冒还没全好,懒洋洋地在屋子里窝了大半天,一直到中午才跟梦游似的出去转了一圈。 秦晅一早出去,一直到午膳时候才回来。 邵萱萱老老实实等他入座了,才挨着边角坐了。 她还是更喜欢人多时候那种分桌分食的规矩,人和人之间保持一定的距离感,更加有利于关系的长期维持。 俗话说远香近臭,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们现在算是合作关系,按现代社会来说就是商业伙伴,总不能一直处得那么糟糕,她还有不少事情得仰仗他帮忙…… 秦晅夹了几筷子冬笋,见她一直埋头扒饭,米饭却没少下去多少,向张舜使了个眼色。 张舜识趣地退了出去,顺便把边上伺候着的几个宫人也带了下去。 “有话就说。” 邵萱萱放下筷子,轻咳了一声——这几天话说的少,似乎连喉咙都要干涸了。 “我想问问,那天在风沙城找到的那些东西,查得怎么样了?” 风沙城找到的,自然就是火药遗留下来的残留物。 秦晅扯了扯嘴角:“你不是都看到了,何必再来问我?试问,全天下除了他,谁还有这等本事?” 邵萱萱抿了下嘴唇,点头,又一次拿起筷子。 “一会儿陪我去趟椒房宫,帮我多哄哄母后,她若是留你住下,你便住下。”秦晅顿了顿,又道,“顺道帮我拿件东西。” 邵萱萱瞥了他一眼,仍旧只是点头。 秦晅脸色却殊无喜色,又夹了一筷子拌了鸡丝的苋菜,皱眉瞧了一会,将红色的苋菜叶全都挑了出来,夹进邵萱萱碗里。 邵萱萱:“……” “孤不爱吃。” 邵萱萱“哦”了一声,筷子在饭碗里拌了两下,连饭带菜一起吞了下去。 秦晅不由有点失望,以前的邵萱萱要是根灯芯,现在就跟梳妆台上的铜镜似的。灯芯好歹自己会发光,不时还爆个灯花,铜镜则只会映照自己的表情,要是没了光亮,连唯一的那点功能都没有了。 秦晅觉得邵萱萱现在就跟面无神的镜子似的,眼睛倒映着桌上的饭菜。偶尔抬头,便映照出太子秦晅的脸,神思却不知飞到了哪里。 用完膳,秦晅便吩咐张舜准备步辇,要往椒房宫而去。邵萱萱知道自己可能要留宿,洗完手就回了耳房,那些暗器、毒针是不好随身带了的,但是那瓶助眠药肯定得捎上。 她在袋子里翻了一遍,竟然没有找到,再爬到床上把被褥也翻检了,还是没有。 “这药不能再吃了,”秦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去的是皇后寝宫,又不是澡堂,真那么睡死过去,梦里给人杀了都不知道。” 邵萱萱愣住,半晌,才爬下床,有些无意识地掸了掸衣服。 不能吃,不能吃—— “那先把药还给我。”她不甘心道,“我晚上不吃就是了。” “以后也不许吃了,”秦晅转身往外走去,“本来就傻,再吃下去只会越来越傻。” 邵萱萱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一脚踢在身旁的椅子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秦晅脚步不停,连头也没回一下。 外头大雪还没停,去椒房宫的路倒是叫内侍们清扫出来了,道旁白雪皑皑,零星还能看到一点儿结霜的柿子。 邵萱萱抱着暖炉,整张脸都陷在了柔软的皮毛里面:“黄色的招魂幡?皇后寝宫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秦晅看了她一眼,不耐烦道:“我又没有说有,只让你四处瞧瞧,看看有没有。” 邵萱萱点头,把脸重新埋进毛领子里,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难道,她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 秦晅掂了颗蜜饯,塞进她嘴里:“不会说话就少说。” 邵萱萱咀嚼了两下,又两下,“那齐王那里呢,总是要……” “你不是说火药还能装进铁筒里,发挥更大的威力吗?”秦晅打断她,“他仰仗的不过是那些火药和北地那批悍民,等咱们有了更好的火器,自然就不怕了。” 邵萱萱没应腔,要是以前,她肯定就被说服了,但是现在……她也算知道了,江山还没交到他手里,齐王规规矩矩待在京城里,那是潜在竞争者,如今反了,最该烦恼的反而应该是老皇帝才对。 既然不该他来烦恼,按他的个性,还肯为区区一个方砚多生事端? 邵萱萱是不大相信的,“就是没有火器,你也不曾怕过他吧。” 秦晅再一次看向她,邵萱萱接着道:“你不肯对付他,想让老皇帝自己发愁,别以为我不知道。” 秦晅笑了一下,抬手狠揉了她脑袋一下:“杀人未必要用刀,用刀也未必就要自己亲自出马,你又何必急在一时?” 邵萱萱偏头避开,嘴唇抿得发白。 秦晅按住她肩膀:“你我如今是一条线上的蚱蜢,我若是哄你,你随便找把刀子在脖子上一割,你死了,我不也一样活不成了?” 邵萱萱瞪他:“你以为我真不敢?” 秦晅看着那双映着自己脸庞的漆黑眸子,稍微往前探了探身,吻住她没什么血色的唇瓣。 邵萱萱愣了一下,往后挪了挪,没能躲开,触碰到他舌尖的牙齿刚要阖上,对上他锐利得有些灼热的视线,蓦然就顿住了。 这个吻热切的有些过分,唇舌交缠间,邵萱萱不由自主就想起方砚沉寂的侧脸…… 据说爱情和喷嚏一样,是掩藏不住的——他这样的反应……邵萱萱眨巴了下眼睛,再睁开,却又觉得近在咫尺的眼睛实在太过深邃,悠长甬道一样望不到头。 错觉吧,小变态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感情。 在这里,爱情除了增加烦恼,也就是多一个可以被攻击被利用被轻视的把柄而已。 ☆、第九十三回皇后 下辇的时候,邵萱萱总觉得张舜在悄悄拿余光看她的嘴角。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一定是被咬破了。 但她心里存了点别的主意,就不是很把这点事情放在心上。 她是用心爱上过人的,也被人认真地爱过,自然知道“先爱上的才是输家的道理”。 她当然是不爱秦晅的,但是秦晅可能喜欢自己这件事情,真是天大的喜事。 邵萱萱脚踩在地砖上,视线凝固在他深色的袍摆上,刚才还因为这种猜测而加快的心跳逐渐趋于平静。 秦晅自顾自往前走去,皇后早早地迎了出来,拉着他念念叨叨地说话。 见到邵萱萱,也是一番热情询问——邵萱萱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迈步踏进温暖的殿内。 身上的寒气与热气一冲撞,邵萱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皇后吩咐道:“让厨下弄些驱寒的汤水。” 邵萱萱便冲她笑笑,皇后心疼地摸了摸她脸:“瘦了一圈”,回手又拍在已经落座的秦晅手背上,“你也是,瞧瞧脸,肉都没有了。” 邵萱萱想起被秦晅敲得粉碎的那些骨殖,心道,他确实是“瘦”得连肉都没有了。 椒房宫里是备着小厨房的,没多久就送了热气腾腾的暖汤上来。邵萱萱捧着小碗,一口一口吃着,秦晅和皇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一个下午便这么过去了。 用过晚膳,皇后果然要邵萱萱留宿。 邵萱萱欣然答应了,趁着皇后不留意,却掀了毛毡,探头往外望去。张舜躬着身在前头走着,辇上的挡板和帘子都落了下来,把人遮盖得严严实实的,过不多久,就消失在转角处。 居然不回头! 她瞥了瞥嘴,有些失望地放下毛毡,一转身,就见皇后身边的两个宫人笑盈盈地在她身后站着。 邵萱萱摸着鼻子站起来,宫人们“噗嗤”笑出声。 算了,被误会是花痴,总好过被当成奸细。 邵萱萱记得这个时辰是皇后抄经的时间了,想着机不可失,便打算四下转转,完成一下秦晅交代的任务。 招魂幡,要是真做了这种东西,一般是放哪儿呢? 那两个宫人却拉着她不放:“聂姑娘,皇后娘娘请您过去呢。” 请我过去?!我不喜欢抄经啊—— 邵萱萱哀叹,心道去抄经堂也行,看这些古人封建迷信和宗教也没分那么清楚,没准就藏那个屋呢。 那两个宫人却没把她往抄经堂带的意思,左拐右拐,径直进了寝房。 寝房内丝竹飘颻,皇后只穿着宽大的亵衣,已然面目沉静地坐在充作瑜伽垫的毯子上。 邵萱萱:“……” 原来留宿是这个意思啊—— 邵萱萱解了腰带了,踢掉鞋子,也跟着坐到毯子上。 宫人按着之前的习惯,拿起准备好的笺纸,慢慢地念了起来:“你的面前是大片大片的雪原,不知道从哪里,传来梅花的香气,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雪原,花香,红梅,红色……血迹,尸体! 邵萱萱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大口的喘气,对面的皇后还闭着眼睛,一脸的娴静,仿佛真的在雪地上寻梅觅香。 宫人的声音登时就停住了,皇后也诧异地睁开眼睛:“襄宁,怎么了?哎呀,脸上都是汗!” 邵萱萱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我没事,就是有点累了。” “你瞧瞧我,都忘了你还受着风寒呢,”皇后扶着宫人的手站起来,又来搀扶她,“今日便早些歇息吧。” 邵萱萱在心里松了口气,上了榻,人明明疲惫到了极点,脑子却越来越清醒。 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方砚没有了生气的脸。 苍白、沉默,鞭子一般无声地责问着她。 床头的烛台没有熄灭,她挨着床头坐起来,发了一会儿呆,终于还是爬了起来。这样的寂静,几乎要把人逼疯。 深夜里,即便是窗户被推开的声音也大的惊人,她停顿了一会儿,才完全将窗子打开,目之所及,都是白色的积雪。 冬夜的寒风夹杂着雪片刮到脸上,冷得发痛,心里沉甸甸的负罪感却被稀释了一些。 对不起,再给我一些时间,再给我一些时间吧。 她在心里反复念叨着,假如他还活着,一定不会这样苛责自己的——可他已然死了。 邵萱萱把头靠在窗棂上,觉得整个人都清醒了一些,才攀着窗台爬了出去。 屋里还亮着灯,她也不敢走远,就挨着墙坐下来,裹紧身上的衣服,抬头望着头顶的夜空。 她没想到雪天还能看到星星,那么大的雪,纷纷扬扬落个不停,星星却仍然自顾自地明亮着。 邵萱萱把脸埋进膝盖里,很快又重新仰起脸来。 那样太黑了,太温暖了。 她搓了搓手,站起来,重新从窗台进去,开了门,装作要上厕所的样子,从宫人面前经过。 夜里的椒房宫安静得能听到钢针落地的声音,邵萱萱趁人不察,从摸进了抄经堂。 她早在白天就观察过了,这里唯一能藏东西的地方,大约就是靠墙的两个柜子,还有佛像下的底座了。 柜子被锁着,她蹲下来,拔了头上的簪子,按照秦晅教导的办法,试探着去戳锁头。 一下、两下、三下……锁被打开,两只柜子里都存满了柔软的宣纸,厚厚的好几大叠。 底座下也空空如也,屋里没亮灯,外面照进来的那点光线实在太暗。 出了抄经堂,皇后下榻的屋子邵萱萱是不敢进去的,又去其他几个房间转了一圈,实在没什么线索,正磨蹭着往回走呢,便见彩衣翻动,一个三十出头的宫装妇人走了出来——这人她倒是认得的,算是皇后身边的一号女官,唤作锦如。 锦如见了她,便笑道:“聂姑娘,娘娘唤你呢。” 邵萱萱愣住,“皇后娘娘?她还……没睡?” 锦如轻声点头道:“娘娘近来总是睡不踏实,方才听得外面有人走动,得知是姑娘起夜,便唤奴婢来请姑娘。” 邵萱萱“哦”了一声,心道“方才”是哪个“方才”,别是发现我进抄经堂,要来审问了吧。 她瞬间就想一些宫廷剧里的阴暗手段,一边跟上一边把刚才撬锁的簪子握在了右手掌心——可惜大部分发饰都已经摘掉了,要不然,怎么也能拼个鱼死网破了吧。 寝房内孤零零地点着几盏灯,皇后披着衣服,脸色疲倦地靠在床边。 邵萱萱跟着锦如走到床前,攥紧了手心,上前一步道:“皇后娘娘,您怎么了?”皇后笑了笑,抬手握住她微凉的左手,邵萱萱吃了一惊,立时就把右手松了松,让簪子落进袖子里。 皇后似乎浑然不觉,慢条斯理道:“我倒是要问你怎么了,才来我这里便不肯好好睡觉,大晚上的,就穿这么点衣服,便四处乱跑。明日皇儿心疼了,来责问我这个当娘的,我可怎么赔得起?” 她这话说得又贴心又贴肉,当真似是普通人家的慈祥长辈在劝导小辈,邵萱萱却听得眼皮直跳。 她来这里也不止一两天了,多少也摸到这皇宫的一点儿门道,温柔的话,好看的脸,都是不靠谱的。 她作出诚惶诚恐的样子,声音细细地认错。皇后亲手将她搀了起来:“太子大了,是要有人陪着他,你是他自己选的人,总是不会错的——本宫疼他,自然也就疼你,你们可不要叫我这一番心血白费了才好。” 邵萱萱只是点头,袖子里的簪子滑到了衣襟里,冰凉凉的擦过皮肤。 皇后要她到床上来陪自己躺着,她也没拒绝,爬进温暖的被窝里,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 掌心传来的温度遥远而不真实,这个漂亮的妇人卸完妆之后,脸上的憔悴就很有些无力遮掩,甚至有些病气。 “我这辈子,也就皇儿那么一个孩子——” 她叹息着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然后道:“为了让他当这个太子,他舅舅从不敢妄议朝政,他表哥年纪轻轻自请外调……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可你即便尽了忠,却也未必就能叫别人都信服。其实我一个手无傅鸡之力的妇人,能有多大的野心,不也就是指望着皇儿有出息,将来做个好皇帝。至于我自己,晚年能享享清福,含饴弄孙,也就是了。” “皇儿喜欢谁,要如何治理国家,要如何与其他兄弟姊妹相处,要如何叫他父皇信服——我也不怕你笑话,这宫里夫妻,同外面是不同的——只有儿子,才是我自己的。” 邵萱萱听得骨头缝都痒了,僵着身子不敢动弹,才试图阻拦地动了动嘴唇。 皇后却自顾自扭头道:“天也不早了,锦如,你回去吧,我们也睡了。” 这怎么睡得着啊! 邵萱萱瞪大眼睛,锦如却已经快手快脚地将屋里的灯又挑灭了两盏,只留桌案上的一盏孤灯,一跳一跳地亮着。 ☆、第九十四回噩梦 “她当真这么说?”秦晅蹙眉头问道。 邵萱萱点头,打了个哈欠,一个晚上都没闭眼,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秦晅沉吟道:“看来,她果然是知道了。” “知道什么?”邵萱萱把脑袋靠到椅背上。 “当然是知道我不是他儿子。”秦晅拿眼神示意她起来给自己斟茶,瞪了她好几眼没得到回应,自食其力地伸手拿起茶壶倒茶,“她不是说了,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晚年享享清福就好了。” 邵萱萱给他这话惊得彻底清醒过来,把这几句话在嘴巴里反复咀嚼了几次,仍旧不信:“天下父母心,她若是知道你不是她亲儿子,不找你报仇,反而愿意帮你?这算哪门子母亲!” 说完,又想起皇后和皇帝的关系——至少在人前,帝后还是很和睦的。 秦晅压根懒得跟她继续解释,啜了两口,问:“那火药筒做的怎么样了?” 邵萱萱含糊地“唔”了一声,“总是有些进展的。” “有些是多少?” 邵萱萱很想叹气,她又不是做军工出声的,画的图纸坦白说只有个样子,跟工匠费心解释了半天原理,对方看着似乎是听懂了,但是要真正做出来,总是需要时间的。 “大约……也就还需要十天半个月吧。” 秦晅又开始瞪她,邵萱萱忍住道:“你就知道催我,不是说教我功夫,不也是说一套做一套。” 秦晅放下茶杯:“那你每天一个时辰的马步都扎了吗?” 邵萱萱:“……” “下盘不稳,根基虚浮,学了功夫也没用。”秦晅站起身,揉了揉脖子,一把拎起她,一下子就跃到了屋外的空地上。 “你干嘛拽我领子,”邵萱萱挣扎,“勒到脖子了……咳咳咳……” 秦晅正要讥讽两句,余光扫到院门处一个人影,手一松,邵萱萱就摔到了地上。 “哎呦!” 这一下摔得实打实的,邵萱萱觉得屁股都要裂了。 “没事吧?”秦晅立马弯腰来扶她,“都怨我力气不够。” 邵萱萱匪夷所思地扭头看他,卧槽你还力气不够啊,你的力气都大得可以扛起一头牛了! 突然这么肉麻是要怎样! 突然这么谦虚又想耍什么心眼! 然后,邵萱萱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拖长了声音唤了一声:“皇兄——” 三皇子不知什么时候竟来了,大披风把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的,脑袋上还弄了个毛茸茸的护额一样的东西,正笑盈盈地看着他们。 张舜站在一边,又焦急又无奈的样子,显然是没能拦住人。 邵萱萱恍然,怪不得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原来是要演戏给他看。 她还记得那个在秦晅等人北上之初就被杀死的卧底,似乎就被怀疑是王贵妃或者二皇子的人。 邵萱萱老老实被秦晅拉了起来,三皇子会挥退了宫人和内侍,走到他们身边,笑嘻嘻道:“皇兄回来了,怎么也不来看我。” “看什么,”秦晅松开邵萱萱的手,懒洋洋道,“你母妃又不让你出门了?” 三皇子撇了撇嘴,嘀咕道:“我不过是在园子里逛的时候受了点风寒,她便让李太医给我开了那么一大堆药,又苦又酸,这日子这么过着,还有什么日子。” 邵萱萱见到他的时候,似乎都觉得他在生病。 那病偏偏又不影响说话、行动,是以总觉得这位贵族小少年很有些娇气。 在他面前,秦晅一向是懒散又有点花架子的模样的,爱吃爱玩好女色,对别的事情则有点提不起精神。 三皇子小跟班似的跟着他往里走:“听说皇兄还把齐王的火药配方给弄来了,父皇高兴了好几天,还赐了一堆好东西。” “你今天到底是来干吗的?” 三皇子“嘿嘿”干笑了两声,搓手道:“愚弟也想见识见识传说中的火药的威力,不知……” 秦晅波澜不惊地瞥了他一眼,“你还是快点回去,免得你母妃到我这里来找人。” 三皇子哀叹一声,在椅子上坐下来。 看这架势,还是不想走。 秦晅吩咐邵萱萱研墨,自顾自走到案前写字。他的字如今已经学得似模似样了,还真有点真太子那刚则铁画,媚若银钩的风韵。 三皇子探头瞧一会儿,拍马屁道:“皇兄你的手好了?哎,我就是拍马也赶不上你呀。” 秦晅没搭理,只是埋头继续写。 邵萱萱一边往砚台里加水,一边瞄了两眼。 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地写:夫何神女之姣丽兮,含阴阳之渥饰。披华藻之可好兮,若翡翠之奋翼。 邵萱萱眨巴了下眼睛,虽然看不太懂,但是应该是很符合太子这个人设的吧,再往下看,则是“西施掩面,比之无色”之类的句子了。 三皇子坐了一会儿就闲不住了,走到秦晅边上摇头晃脑地念了几句,搭话道:“皇兄,外头好不好玩?” “那是自然,”秦晅重新蘸了浓墨,将一个“神”字写得凌厉至极,“但也步步雷池,凶险至极。” 他说得认真,三皇子也听得仔细,看过去还真是一番兄友弟恭的景象。 邵萱萱想起秦晅同几个谋士谈起自己“手足”们时的那番算计,还真不觉得他有这么善良。 老皇帝年纪虽然渐渐大了,身体却还硬朗,等待正常继位的过程太漫长,也是十分煎熬的。 历史上当太子当到头发花白的悲催储君,也并不只有一个。 邵萱萱总觉得秦晅是没那么多耐心的,他的耐心似乎都留给了认认真真研磨自己骨殖的时候,连一根指骨都不肯放过,统统弄成粉末,纷纷扬扬随风吹散。 好不容易等他写完字,三皇子力邀他一起下棋,秦晅一句“乏了”就推掉了,顺便还要赶他走。 “一会儿雪又要大起来,你还是快些回去吧。” “那我住你这儿呗,”三皇子今天还真是坚韧了不少,进来到现在连杯水都没喝,冷言冷语倒是听了不少,居然还赖着不肯走。 邵萱萱心里微一琢磨,就有点明白了,他这番来,还真不一定是瞒着王贵妃的——王贵妃的哥哥,也就是三皇子舅舅可是掌着部分兵权的,大内禁卫却不是他的势力范围,秦晅又在人前夸口要帮助皇帝把禁卫用火器武装起来,想来也是要探一探这些火器的虚实。 如果有了枪,邵萱萱抿了抿嘴,练习枪法,总是比枯燥的扎马步学什么功夫进步要来得快。 对她,似乎也不是坏事。 反正这些人要杀她,用箭用枪都是一样的。 有了火器,至少能让齐王落到下风去。 . 入夜十分,秦晅才阖上眼睛一会儿,便听到耳房那传来一些动静。 他思忖片刻,爬将起来,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口,往门缝里看去——灯没熄,窗户大开着,屋里显然已经没有了人。 秦晅轻推开门,走了进去,意外地留意到窗外居然还有人的气息。 他便踱步走到窗台边,望外看去——邵萱萱把自己裹得跟个球似的,坐在窗下不远的一张躺椅上。 方才那些动静,想来便是她把躺椅弄到外面去时产生的。 秦晅自己刚来这里时,也几乎夜夜外出,而且是全程暴走式的乱逛,但邵萱萱这人吧,怕冷怕热怕饿怕疼怕一切可以怕的东西,完全不像是喜欢自虐的人。 他皱着眉头想了一下,扶着窗台跃了出去。 邵萱萱立刻转头,吃惊地站起来:“你怎么来了?” “大半夜不睡觉,跑这里来干吗?” “睡不着啊,”邵萱萱叹气,“你不给我药,我就只能这样了。”她这话倒是没有假,没有药,她的的确确睡不安稳,睡意最浓的时候厥过去一会儿,也能梦到满地的人血或者狼血。 噩梦一个连着一个,真实得可怕,闭上眼睛就在眼前。 秦晅没说话,半晌才说:“你就没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特别想去的地方?” “啊?” “睡不着就想想这些,闭上眼睛就想,想不出来就在心里画,想多了画多了自然就能睡着了。” 邵萱萱怔忪地看了她一眼,闭上眼睛,眼前登时就出现方砚有点羞涩的笑脸。 嗬! 她猛地睁开眼睛,额头上全是冷汗,一滴滴渗出来,被屋里透出的灯光照得晶亮。 秦晅微微俯身看着她:“这回看到什么了?” 邵萱萱脸白得可以媲美地上的积雪,声音全塞在嗓子眼出不来了,下意识就抓住了他近在咫尺的胳膊。 这一瞬间,她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这么难以摆脱这些噩梦,不是因为爱,更不是因为舍不得,而是……内疚和恐惧。 这个人,可以说是因为自己而死的。 是她害死了他。 ☆、第九十五回描摹 第九十五回描摹 她这么不上道,秦晅也是真料不到。 但睡觉这种事情,外界真正能干预的办法也不外乎两种。要么随便喂点催眠药啊、酒啊之类的东西,要么一拳打晕过去算了。 药已经被秦晅没收了,至于打……邵萱萱一见秦晅有要抬手打人的意思,迅速就往后退了好几步:“我跑步吧!跑累了就没空那么想了。” 说完,也不管秦晅是不是在听,把他和椅子留在外头,飞快蹿回屋子里。 过了一小会儿,秦晅就见她换件短袄,拉开门真的跑了出来。 院子里的雪积得并不太厚,靴子不会陷进去出不来,跑起来吱呀作响,那动静,仿佛整个冬天的雪都要被踩到脚下了。 秦晅脚程够快,没几步就追上了她,负责巡逻的看到了,都纷纷行礼,膝盖都还没弯下去呢,秦晅已经摆手从他们边上跑去了。 邵萱萱只跑了一小会儿就开始气喘吁吁,秦晅道:“腰背挺直,气息往丹田沉。” 挺腰收腹还是好办的,至于那个气沉丹田,邵萱萱试验了好几次,心道原来就是要腹式呼吸啊。 这么一调整,初时极累,熬过一阵子之后,确实能比以往多坚持一些的感觉。 一路绕过花园,经过水榭小道,一直跑到通训门附近,才终于没了力气。 秦晅瞥了眼拿手撑着膝盖,弯着腰一直喘气的邵萱萱,拎住她腰带,提着她跃上了宫墙。 邵萱萱连挣扎地力气都没有了,只一个劲喘气。 秦晅几个兔起鹞落,足尖都没在宫墙上踩实过,落地的时候倒是又稳又快。邵萱萱本来就运动得精疲力竭,又被抓着腰带晃了这么久,冲到草地边就哗哗哗吐了一地。 秦晅蹙着眉走远了一些,遥遥地见邵萱萱吐完了随便擦擦手就要过来,扬声道:“你好歹也是个姑娘家,就不能取些雪融了,好好洗个脸,漱个口?” 邵萱萱脑袋还晕着呢,听他这么一说还真有些道理,找了棵小树,认认真真从树梢上弄了捧干净的雪下来——她也懒得拿体温去融,直接就搓手搓脸加放进嘴里里咀嚼。 积雪虽然松软,这么搓在脸上,还是冻得人受不了。 秦晅瞅瞅她有点泛红的脸,也懒得纠正她,说道:“你一直说我不肯教你,那我今天就教你几招简单的防身办法。” 话音一落,蓦然就欺身过来,左手抓住她肩膀往下一扯,右腿一带就把人踢倒了。 “我……”邵萱萱勉强坚持着单膝落地的姿势,方才跑步造成的气息絮乱都还在恢复呢,“我……我这还在,休、休息啊——” “谁会管你这些?”秦晅松开手,等她好不容易站了起来,再一次如法炮制,把人摔回到雪地上,“杀人还管呢逃了多久?” 说罢,见邵萱萱还没彻底当真的样子,“啪”的折断身边的树枝,直刺向她眼睛。 邵萱萱尖叫一声,情急之下直接打滚,滚地葫芦似的连滚出三四米。 秦晅倒是不追,只随随便便拿脚拨了点积雪踢过去,每一下都打在膝盖、手肘、臂弯、脖子等有关节的地方。 邵萱萱疼得眼泪都下来了,只好继续滚,一边滚一边拿眼睛偷觑,好歹抓住了一次机会,将衣兜里的几枚铁莲子扔了出去。 秦晅只稍微抬了下手臂,就将它们抄在手里,至于那些用来刻意打偏想要预测他行动,他连瞧都没瞧上一眼。 他嘀咕了句“总算没蠢到家”,反手就又把铁莲子朝着她扔过来。 邵萱萱对暗器手法倒是有了点了解,此时见他那手势,预判了几个位置,咬牙爬起来,闪到一棵矮树后面。 她等了一会儿,预料中的暗器破空声并没有传来。 怎么回事? 躲过了? 还是他有办法将暗器打得完全无声无息? 无论是哪种答案,她都好奇得不行,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一到十的计数,终于忍不住探头去看。 她也算留了点心眼,探头出去的同时在手里抄了把捏成团的雪,另外还捏了把毒针在另一只手。 甫一冒头,破空声响起。 邵萱萱一边重新躲藏,一边凭着那破空声传来的方向把雪球和毒针都扔了出去。 下一秒,胳膊就被人扭脱臼,脖子也被勒住。 被禁锢住的关系,那些铁莲子也纷纷噼噼啪啪打到身上的穴位上,整个下半身登时又痒又麻,站都几乎站不住了。 “放开,放开啊,”邵萱萱使劲拍他箍在自己脖子上的手。秦晅坚持了好几秒才松开,邵萱萱登时就面条似的软倒在地上。 “我认输、认输……”邵萱萱仰面躺着,呼吸急促,腿和腰几乎完全没了知觉,“刚才打到我什么地方了,好麻啊,这就是传说中的点穴?” 秦晅没回答,却用行动向她证实了这个说法——这样确实比枯燥的解说更加快速,他抬起脚“啪”、“啪”在她后腰、膝盖这些中了铁莲子的穴位又踢了一次。 这一次,因为知道邵萱萱无处可躲了,他踢得又慢又狠。 邵萱萱龇牙咧嘴半天,才挤出话来:“你也太用力了,多疼啊。”简直疼死好吗! 而且大约是踢中穴位的关系,身体还真的动不了。 所谓的点穴,居然要这么大的力道? 亏她之前还一直想学,这样看来自己的手劲肯定不够的,还是得靠飞石啊之类的暗器。 怪不得他们以前总是让自己尽量往有穴位的地方扔,果然能够事半功倍吧。 “我懂了,那现在先帮我解开……嗯……解开那个穴位吧。” 秦晅懒洋洋的:“你躺会儿不就好了?” 躺雪地里? 多冷你知道吗?! 秦晅似猜到了她心中所想,拎起她,四下略一张望,望着黑乎乎的民宅奔去。这附近邵萱萱也还有些印象,之前那些支持齐王的官员,最是喜欢附近的“风俗店”,想不到这一打击,这里居然改行开客栈了。 秦晅带着她从临街的花廊翻进去,径直找了空房间撬窗进去——古代的这些锁,真的太不够复杂了。 这要是现代化的防盗门,好歹能把人多拦一会儿。 屋内摆设完全是客栈客房的模样,之前残留的“气质”却没完全散去,连帐幔都还带点粉嫩桃红。 秦晅将她外衣和靴子什么脱了,扔到床上,自己也蹬掉鞋子爬上来,仰面躺着,望着头顶的桃色帐幔发呆。 古人对在床上雕花这种事情还真是耐心十足,小小的方寸之间,刻满了一幅幅栩栩如生的人物,连一起看居然还能串成故事。可惜故事的主人公大抵都是行善积德的老人或者男人一心向善,助人为乐,最后给神仙收编,上天享清福去了。 到底为什么要在床上刻这种说教味道十足的故事啊! 那位曾经在这里经营皮肉生意的妹子,你这样真的有生意吗?即使有也不大可能成为回头客啊! 她躺着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意外发现手脚稍微能动一动了,但还是疲惫得眼皮打架。 也是这一刻,邵萱萱突然懂了影视剧里那些装逼的主人公,为什么老说“两个时辰后穴道会自动解开”之类的话,麻痹这不废话,水滴还能石穿呢,踢懵过去了,休息够了可不就能动了。 她也实在是累得够呛,一面想一面视线就模糊起来,朦朦胧胧觉得秦晅又冲上来要打人,自己死命地躲,咬紧了牙关跑,最后还是被几下放倒。 头疼、眼睛疼、胳膊疼、胸口疼、腰疼,所有能疼的地方都疼,连牙齿都松动了的感觉。 她想伸手进口腔了摸一摸,虽然这是别人的身体,可真的损坏了,疼的不方便的,也都是她这个使用者。 无奈眼皮越来越重,周围也越来越黑,手指更是抬起来的力量都没有了。 牙齿到底掉了没掉? 怀着这样的担忧,她总算是沉沉地睡了过去。 身侧的人扭头看了她一眼,随手将床帐上悬着的香包摘下来,扔到没关紧的窗户上,窗户应声落下。 他翻了个身,借着昏暗的那点光线凝视着她。 房内实在太暗了,但对他来说,完完全全是足够的。他的上辈子完全在黑暗里度过,那种黑是没有一丝希望和过渡的,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对一切的判断都只凭借听觉和触觉。 邵萱萱大约是真的累惨了,呼吸匀称起来之后,竟然打起了小呼噜,肚子和腹部微微起伏,从口腔和鼻腔出来的那点声音也潮水一般起起落落。 像是刚烧开的茶壶水,一个劲地想要往外顶壶盖,一飞冲天。 秦晅伸手捏住她鼻子,她努力皱起眉头,脸憋得通红,居然不知道张嘴。 等他一松开,呼吸急促了几下,很快又规律起来。 他觉得有趣,忍不住又把手放在她起伏着的柔软胸膛,胸房下的心脏一下下有力跳动着,满满的都是蓬勃的生命力。 手指再往上挪,是没什么防御能力的脖子,颈动脉。再往上,是弧度优美的下巴和嘴唇,鼻子,眼睛,睫毛,眉毛,额头…… 秦晅一寸寸描绘着,慢慢把眼睛也闭上来。 这样的黑,仿佛自己还在地底深处,长长的走道每走一步都发出巨大的声响,空空荡荡的没有一点人气。走道的尽头墓室里,住着那个守墓的怪人。 他总是叹气,偶尔还会在墙上刻自己女儿的雕像,每次夸赞起来都恨不得把自己能想到的最好用词放到她身上。 刻完肖像的时候,他还特地拉着秦晅的手去摸过:“看,我女儿漂亮吧。” 他根本看不见,每一根线条折射到心眼里都扭曲了形状。 大约是因为已然知道了她的真实模样,在心里留下了模子,现在虽然也只是靠手摩挲着描画,邵萱萱的脸却一点儿也没变形。 仍旧是那样的眼睛和鼻子,只是较之以前消瘦了一些,因为睡眠太少而微有些浮肿的眼皮下的眼睛,也少了生机和灵动。 “邵萱萱,”他轻唤了一声,没得到回应,微微抬起上半身,又唤了一声,“邵萱萱?” 邵萱萱那小狗一样的鼾声又响了起来,秦晅有些寂寥的失笑出声。 他在黑暗里静坐了一会儿,微微俯下身,又蓦然坐了起来——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出手如电地一个手刀斜斜地劈在她脖子上。 鼾声登时中断,邵萱萱都来不及应上一声呢,就从沉睡转成了昏迷。 秦晅这才满意,俯下身,低头吻了上去。明明是自己把人打晕的,却又因为那柔软的嘴唇没有回应,而生气一股无名火气,手指狠狠地掐在她腰上,甚至还拧住一小撮肉转动了一下。 亏得邵萱萱是昏迷状态,不然非疼哭出声不可。 秦晅又想起她蹲在雪地上生无可恋地模样,嫉恨的火越烧越旺,手上力道也更大,没了意识的身体都条件反射一般开始躲避。 秦晅这才松手,翻过身独自躺了一会儿,又狠狠地踢了她一脚。夜凉如水,最后到底还是重新转过头,将人搂进了怀里。 本来就是自己的东西,抱一下,又能怎么样呢? ☆、第九十六回安眠 第九十六回安眠 秦晅醒来时候,邵萱萱还在睡——也不知她是怎么睡的,人趴在他胸口,腿蜷起来压在他肚子上,几乎整个人都缩到了别人身上。 怪不得梦里一直被什么东西压着。 他一把将人掀下来,唤道:“邵萱萱!” 邵萱萱脑袋在床板上重重磕了一下,终于转醒,眼神茫然地揉揉额头,又看看他:“一大早的,你喊什么呀。” 秦晅看了外面天色一眼,天都大量了,他们身上的衣服都还没换,这时候出去太显眼,要回宫也很容易被发现。 邵萱萱没得到回答,悉悉索索地爬起来,只觉得全身酸痛,尤其是脖子和腰,一个完全动不了,一个稍微一动就疼得不得了。 不会是落枕了吧,特么的自己也娇气起来了,储宫和椒房宫的大床睡习惯了,偶尔外宿一次,居然还落枕了。 秦晅表情诡异地看着她歪着脖子吸凉气的样子,问道:“又怎么了?” 邵萱萱伸手扶住脖子:“床太硬了,好像落枕了。” 你不是一直睡在我身上吗?! 秦晅的表情狰狞起来,才要发火突然想起来自己曾经在她脖子上劈了一下,难道…… 他淡定地穿鞋下床,披上衣服:“那回去让太医看看。” 邵萱萱“哦”了一声,艰难地摸索到衣服,想给自己穿上,才一起身,立刻“嗤”的一声扶住腰。 秦晅垂下眼皮,半晌才瓮声瓮气道:“这么娇气,把鞋子穿上,我们该走了。” 邵萱萱疼得眼泪花都出来了,顾不得别的,撩起衣摆,可怜兮兮地扭了扭一动就疼的脖子,瞄到了腰肌上一大片青紫。 天,就那么运动了一下,腰居然青成这样,这也太恐怖了! 习武真的是很辛苦的事情啊。 她再一次尝试着想要站起来,很快又重新坐倒,“我真的动不了,手脚只是酸疼还能忍,腰和脖子……真的扭伤了。” 纵然是秦晅这样的厚脸皮,也有点扛不住了,“啧”了一声,在她身侧坐下来,“你别动,我来看看。” 他的手指修长而有力,抵在脖子那摸索了一下,渐渐开始施力,一下一下地揉搓着。 邵萱萱强忍着酸痛,都快把床单抓烂了,一个劲地问:“好了吗?好了吗?”到最后脖子“喀拉”一声,终于能够动了。 脖子这么一好,她立刻就掀起衣摆想让他帮着把腰也按揉几下——小变态这人难得好心,不抓紧机会好好把握,一会儿翻脸就得不偿失了。 脖子好了,视野自然也就广了。 低头看到腰上明显的青紫色手指印的时候,邵萱萱霍然抬头瞪像秦晅。秦晅淡定地看着她:“瞧我作什么,还要不要我帮忙了?” 邵萱萱:“……” 这人的脸皮到底是什么做的啊!牛皮吗?还是黄鼠狼皮?! 简直厚得匪夷所思! 这些手指印是你掐得我把! 等等,脖子……邵萱萱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脖子,看到一边的梳妆台上有面铜镜,登时就想要起身去照一照。 秦晅动作比她还快,从她腰上的小袋子里随便掏了颗铁莲子出来,看也不看就往那个方向扔去。 也不知他用了什么巧劲,镜子应声碎裂,还是那种粉碎的效果。 邵萱萱更加笃定脖子也是被他掐过的,只是不知他心理到底为什么那么变态扭曲,大半夜不睡觉悄悄爬起来打女人。 也不对,没准都不用爬起来,躺着就能打。 “还治不治?” “治!”邵萱萱咬牙道,又悄悄感应了一下自己的全身,觉得小腿那也疼的有点太厉害,没准那里也没打了! 秦晅就像看不到她眼睛里的怒火,跟没事人一样吩咐:“那躺回去吧,趴着,对,衣摆也要撩起来。” 邵萱萱老老实实照做,等第一下剧痛的力道下来时,额头的冷汗和眼泪刷的就下来了。 实在太疼了,完全控制不住,甚至不觉得自己在哭,好像眼睛里也长了汗腺一样。 但这股疼痛虽然厉害,却也淋漓爽快,每一下都身体都排出大量的汗液,等秦晅放开手站起来,亵衣全都湿透了。 秦晅往外看了看,嘀咕道:“你去取些衣服来,咱们不能这么出去。”他身上还穿着太子的常服,用料和绣工一看就不比寻常人家,自然不好露面。 邵萱萱“吭哧吭哧”爬起来,系好衣带,又用手扒拉了几下头发——镜子已经被打破了,房间里又没有水,想收拾也没条件——学着他的模样往外看。 “我去哪儿找衣服啊,你带钱了吗?” 秦晅噎了一下,“没钱你就不能偷?或者先拿了,回头让张舜给送过来。” 邵萱萱看秦晅的视线瞬间就拉长了,偷,说的这么轻巧,惯贼的思维啊。秦晅被她这么一看,原本因为内疚而稍微柔软了一下的心立刻坚硬起来,拉开一条缝隙飞快地把她塞了出去:“快去!” 邵萱萱在身上从头到脚摸了一遍,也没摸出一个铜板。刚来这里的时候,她倒是经常藏值钱东西的,寝殿里那些零零碎碎看着值钱的玩意,她顺手拿了,也就塞角落里藏起来了。 后来发现单纯有钱也没用,重心就放到学功夫和保命技能上。 现在身上还真是什么都没有,她又在脑袋上摸了一下——她的头发一向是绿葛帮着梳的,昨晚睡几乎就都解开了,一路就披着,上面倒是有值钱的东西,但那是唯一的一把固定用的玉插梳。 邵萱萱扯了截衣带下来,拔下插梳,把头发绑成马尾,打算拿这插梳去换几件衣服。 秦晅在里面显然看得很清楚:“这是宫中的制式,你不如敲碎了取碎片去换些钱。” 邵萱萱听着就肉疼,但也知道他说得在理,闭上眼睛把梳子往墙上一砸,一下子裂成好几块。 邵萱萱挑梳背上比较大的那块去换了几两银子,又找店买了两身衣服,找地方换了,这才大摇大摆在楼下付了房间,由店伴领着上楼。 秦晅听到动静,早就藏了起来。 店伴见邵萱萱出手大方,正把房间吹得天花乱坠,一打开门,瞧见地上的碎镜子,登时表情就有些尴尬。 邵萱萱也装模作样挑剔了一下,这才把人赶走。 秦晅很有些鄙视她这种行为,但也懒得多说,脱下外袍要换衣服了,才发现邵萱萱买的是套粗布短打。 邵萱萱自己身上那套,倒是挺漂亮的。 他要是换上,估计就跟小姐身边的跟班似的。 邵萱萱把衣服拿在手里,熟练地要伺候他更衣:“你不是说要穿得不低调一点儿嘛,我想想全天下最多的就该是劳动人民了,多了不就不值钱了,这显然就是更低调的嘛。所谓大隐隐于市,呵呵呵。” 秦晅慢腾腾地伸胳膊伸腿,把衣服穿了上去。 邵萱萱强忍着笑,把两人换下来的衣服团吧团吧揉成一团,打了个小包袱。 “难得白天出来呀,不如咱们到外面吃早饭吧?” 秦晅不可置否,邵萱萱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早饭吧,就是该在路边摊吃才有味道,这边咕咚咕咚煮着,冬天的风呼呼吹着,那边热腾腾吃着,要是来不及了,拎起塑料袋就走!” 秦晅从来也没这么吃过早饭,以前是没机会,现在是没想过——在雪山上倒是幕天席地吃过的,可惜做饭的人手艺太差,环境也太过恶劣了,压根没感受到喜悦点——被她这么一说,倒是有了试一试的兴趣。 至于邵萱萱的目的么,他也看出来了,不就是想让他扮一次小跟班,想要技巧性地赚回点面子,顺便报一报昨晚的仇而已。 他没办法明白说出自己将人打晕掐伤的理由,这理由连他自己都还努力在摈弃呢,但是……偷亲什么的,绝对是不能被发现的。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店伴本来是打算抬头微笑顺道拍个马屁的,乍一看到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这多出来的这位虽然穿得粗糙,却一脸煞气,登时就低头闭嘴,用力抹起了桌子。 邵萱萱难得走在秦晅前面,脚步都虎虎生威起来,出了门,迎面就是冬日温暖的阳光。 秦晅被日光刺得微眯了下眼睛,这具身体其实一直都是习惯被这样的光亮照射的,不习惯的只是他而已。 毕竟是京城,又是日中,街上人流熙熙攘攘,做买卖的小贩也有不少,口音浓重的乡人吆喝起来中气十足,听在耳朵里分外的新鲜。 秦晅一路上都板着脸,心里倒是对这样的体验不怎么反感——全城他的确是走遍了,但一般也就是晚上出来比较多,日中逛集市,的确还是头一遭。 而且,耀武扬威一样的邵萱萱其实还是抓在他手里的,看她走快几步就忍不住拿余光找人就知道了——哪怕她搜寻了蛊虫想要来压制自己,最好,也不过一个鱼死网破的下场。 跟人比狠,秦晅是不大相信自己会输的。 吃早餐的地方其实不少,就是在客栈里也能吃。 邵萱萱在集市里转悠了大半天,最终找了家临街的烫面皮棚子进去,阔气地连点了三大碗,还要了六七个窝头。 秦晅拉开凳子坐下来,似笑非笑地瞅了她一眼。 邵萱萱被他看得有点毛毛的,压低声音道:“你笑什么?” “我笑了吗?”秦晅回了句,喝了口粗糙陶碗里的茶水,又苦又涩,颜色黄得发亮。 面皮很快被端上来,窝头也冒着热气。 邵萱萱拿起筷子搅了搅,才吃了一口,就烫得直捂嘴巴。秦晅之前笑她,真的等东西上桌了,却吃得十分仔细,心里泛起不少念头,最最多的便是那人的话了。 “外头的世界,那自然是热闹的。往南有青山绿水、莺歌燕舞;往西是黄沙万里,马帮如风;往东是码头渔船、纤夫恶浪 “外头的人,好的就好得不得了,坏的就坏到了骨头里。 “我女儿自然是天底下最美的,这要是不带面纱走在路上,能把那些登徒子看直了眼睛!等你日后出去了,便能明白了……” 他轻啜了一口面汤,整张脸都被滚烫的蒸汽包围着,对面的邵萱萱也一样,瞧着朦胧而遥远。 天底下最美的人,她肯定是算不上的……但跟墓室里的画像比起来,似乎也并不逊色。 吃过饭,两人都觉得肚子沉甸甸的。 按秦晅的意思,这时候入宫是不合适的,最好便是等天黑了再去,倒是可以去萧谨容府上走一走。 邵萱萱难得出来,实在不想那么急着回去,一边漫无目的的溜达,一边有些刻意地顾左右而言其他。 秦晅最近见烦了她愁眉苦脸的样子,难得她兴致高涨,倒也没阻止,两人逛着逛着就到了贩卖大宗货物的地方。 这些“大宗货物”,除了死物,更多的是活的,牛、马、羊不说,甚至还有人,自卖的,他卖的,都在官府做了登记,努力洗干净面皮,挂着牌子插着草标站在那儿。 来买的客户大部分都是大户人家的采买人员,背着手,一脸算计地打量,讨价还价。 邵萱萱看得有些吃惊,秦晅突然道:“你心心念念的惦记着方砚,恐怕不知他家当年也有不少人,插了草标在此地被人售卖吧?” 邵萱萱脑袋里嗡的一下,有些吃惊地扭头看他。 “那、那他的家人……” 她想起少年总是隐忍的模样,站在屋檐下的,背向着阳光的,羽毛一样轻盈地落到雪地上冲着自己微笑…… “给孤卖命的人,家人后事当然是不必忧虑的。” 她不知秦晅为什么突然要提起这个,但既然被提起来,自然可能不管。 自己终究还是太嫩了,太不成熟了。 “我能去见见他们吗?” “以什么身份去见,”秦晅冷笑,“害人精?” 邵萱萱脸又白了几分,他这个人,做事总是有目的的,原本好好说着话,冷不丁就捅过来一刀,恶毒而致命。 从他脸上,眼睛里,就能明明白白看到鄙视,你这样的人,怎么还配说喜欢,配说爱呢? 人是你害死的,人家的家人还要别人提醒才想到要去探望。即便探望了,又有什么用,连自己的命都还要依傍别人。 她闭了下眼睛,“我、我就悄悄的看一眼,好不好?” 秦晅眯起眼睛,半晌,点头道:“好啊。” . 方砚的家并不如邵萱萱想的那么偏僻和破败,两进的院子,父母身体也康健,仆从不多,院中布置也算讲究。 邵萱萱跟着秦晅伏在屋顶,看着他的父母在屋内与人商量什么,过了片刻,当家主母领着丫鬟到了花园里,指使着长工把院子里的积雪清理了。 一个大约十一二岁的女孩子笑嘻嘻地跟在长工后面,要去夺他手里的铁锹,被当妈的骂了句“淘气”,要她回房去,“好好有小姐的样子”。 “等你哥哥回来,仔细他教训你。” 邵萱萱见过方砚杀人的模样,却不知他教训起妹妹来是什么个情景,他们一家越是和睦快乐,她在房顶上就越加煎熬。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是的人,他家我自然会护着,若是换了别人——孤自身难保,自然也就顾不得了。” 邵萱萱猛地转过头,“你不是说你不会输?!你——” “孤自然是不会输的,”秦晅淡淡道,“只是同你解释一个道理,又不打紧。” 邵萱萱心里登时一片霍亮,有些木然地看了他一会儿,轻声道:“你确实不应该会输,什么你都算计到了,什么人你都能拿棋子来用。难怪皇后发现你不是她儿子,也装聋作哑,还同你示好要你放心。她一定也慧眼如炬,瞧出来自己儿子不成器,未必真能当上皇帝,相信你能力超群,将来必定能龙飞九五,君临天下。” 秦晅任由她嘲讽,目的已经达到了,这保险不知上了几重,叫她发泄一下,又有什么不好的。 他很小就知道了,要把人困住,光折断翅膀是没有用的,得织一张密密麻麻的丝网,仔仔细细地将出入口封住,这样才能万无一失。 就像最终死在赎命池里的祁老头,这辈子都妻子和女儿,对什么都充满了*——他若是不对呈歧雪山上的宝藏传说感兴趣,又怎么会折断双腿,被困墓中,他若是少一分对妻子、女儿的牵挂,恐怕早在被困初期就绝望了,等不到他这个瞎孩子意外的闯入,等不到清水和食物…… 他想起邵萱萱睁着眼睛看着天空的麻木模样,总觉得跟靠在墙壁边一声不吭的祁老头有些相似。 他对祁老头的救助当然是有回报的,不过是每天少吃点东西,就能养藤虫之外能说话的活人,这活人还能指点他功夫,陪他解闷,告诉他外面世界的模样。 虽然,祁老头初见他时也连连抽气,还上下牙打架一般询问他:“你、你是人还是鬼啊!我祁某从来不害人,尤其不害小鬼……” 那个时候,他恐怕真跟鬼差不多。 一个因为丑陋和生理缺陷而被父母调换了身份,常年生活在墓室里的孩子,连走路都不大会,总是习惯爬…… 按祁老头的描述,除了模样惊人,因为常年不见阳光,手足都是非人的白,头发几乎比身体要长,也白得像雪一样。 他把祁老头当藤虫养起来,祁老头……似乎也把他当猴子、小狗一类的生物教导着。 虽然屈辱,有个伴总是好的。他还能把自己在走道里画过无数遍的东西,一笔一笔用手指描画在他手掌上,等他告诉自己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 秦晅初时以为父母是不知道他们的小秘密的,以为多靠了自己掩藏的好,才没让祁老头被抓,被拖出去活活打死。 雪山民的墓地便如圣地一般,自然不能随便给入的。 一直到后来,他才明白,他们都是笼子里的动物,多养一只残废的老狗,能让小的那只安心待着,解解闷,何乐而不为? 他从他们身上学到了各种各样的小心思,从祁老头身上学到了足可以自保乃至杀人的功夫……却还是没能活下去。 秦晅瞥了身侧的邵萱萱一眼,说道:“谁不是戴着枷锁活着,你以前难道就真的自由得跟鸟一样?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邵萱萱没有回答,只垂着头慢慢走着。 秦晅也懒得再劝,迟早会想通的事情,又有什么好多说的? 天色尚早,两人都没了在外面闲逛的心思,便一齐往萧府走去。经过慈安湖畔时,有外地来的胡姬在表演,鼓乐雷动,那女子深眉广目,头发在日光下黄中泛红,腰肢像没有骨头一般,光脚踩在雪地上,把红裙舞得像怒放的火焰。 邵萱萱又不是没见过外国人,瞥了一眼就打算从边上穿过去。 秦晅蹙眉站定,正要让邵萱萱留意,那团火焰突然就疾舞过来,缠到了他身侧。秦晅冷眼打量她,对方将面纱也摘了下来,笑得比身上的裙子还要热烈。 下一秒,雪亮的刀子就捅了出来。 秦晅早有防备,立时就避开了,反手一掌拍在胡姬身上,身后却传来大量利器破空的声音。 已经走到前面的邵萱萱听到动静,在这时回过了头,惊恐的睁大眼睛,喊了一声“当心。” 秦晅扯了扯嘴角,甚至都不用转头都已经“看到”身后的人了——他学武的时候,可没有用过眼睛这种东西。 几个回合下来,邵萱萱也已经挤到了近前,掏了暗器出来,却不曾动手。 这些人功夫都不弱,下手更是狠辣,秦晅连杀数人,他们依旧没有后退的意思,肚子破了还搏命一样冲上来。 那胡姬被秦晅打中了好几掌,再爬起来,却突然冲着邵萱萱发难——邵萱萱那暗器准头不错,虽然没本事跟他们打,给秦晅制造空隙还是有的。 街上早没了行人,想来官府的人也快到了。 邵萱萱退了几步,大致估算了下距离,掏了方砚留下的火药来掷,登时火焰冲天,热浪翻滚。 等烟尘散去,地上横陈着数具残尸,秦晅也沾了一脸的尘泥,一把拉起她:“走!” “我们……” “这幅模样,怎好叫他们瞧见。”秦晅飞快地把地上的几件暗器捡拾起来,拉着人快步离开。 到得萧谨容府上,街上的事情已然闹开了,萧谨容急匆匆找了衣衫给他们换上,又找了家仆带了钱财去封集市上那些百姓的口。 邵萱萱没受什么伤,瞅着侍女给秦晅裹伤,嘀咕道:“那些都是什么人?” 秦晅摇头,沉思不语。 等到侍女帮他料理完伤口,端着血水退了下去,才道:“总该逃不出那几个人,若是尽只会使这些小手段,我倒是低估了他们。” 邵萱萱可一点都不觉得这也算小手段,现在回想起来还有些心有余悸,她想起方砚的家人,恨不得拎着他的耳朵告诉他:“都要来夺你的命了,一点都不是小事,你得坚持活下去啊!方砚一家老小的幸福都在你手上挂着呢!” 她这番忧虑流露的太过露骨,方才又没有没义气地溜走,这在秦晅看来,还是有点欣慰的。 然后就见邵萱萱站起来,在屋子里转了两圈,突然道:“你说,要不要……让方家搬到离京城远些的地方……或者,你加派几个人手去保护一下?” 秦晅的脸僵了一下,木然地看着她,半晌,才嗤笑一声,扶着椅子站起来,直往屋外走。 “哎,”邵萱萱跟了出去,继续劝导道,“他们在这里,不也是你的软肋?万一真有人对他们下手……” “邵萱萱,”秦晅终于顿住了脚步,“你方才不走,是怕我死了?” “是、是啊。”邵萱萱有些莫名其妙。 “为什么要怕我死了,”秦晅语速飞快,不等邵萱萱回答,已经把答案自顾自说了出来,“是怕我死了你也得跟着陪葬,还是怕方家没人照顾,死得难看?” “这个,”邵萱萱无奈地摆弄了一下衣带,表情有些委屈“不能都有啊,你也是知道的——我这个人嘛……不都是你给我下的套嘛,”说到这里,声音又提高了一些,隐隐有些愤怒,“现在都成功了,你得意了吧!” 得意…… 秦晅一口血涌上来,既不能反驳,又实在咽不下去,就那么凶狠地瞪着她。 邵萱萱被他的表情吓到,往后退了一步,小心翼翼试探道:“干嘛这副表情,难道你还真看上我了,吃死人醋啊。” 秦晅的脸彻底黑了下来,笑容却渐渐浮了上来。 “吃醋,喜欢你,”他一字一句地轻蔑道,“你也配?” 邵萱萱心虚地摸了下鼻子,她之前确实是这样怀疑过的。可是秦晅从昨晚到现在的种种手段,无一不是理智算计到了极点,她就是再自恋,也没办法说服自己说这是因为爱啊。 还好现在试探了一下,要是真误会了,可不单单只是闹出笑话那么简单的。 这种人,最是吃人不吐骨头了。 秦晅说完,又继续往前走,邵萱萱尴尬归尴尬,对萧府也不熟悉,也不愿意一个人待着,就那么不尴不尬地跟在他身后。 一个是气到了极点没心思说话,一个是尴尬恐惧症发作没力气调节气氛,两人就这么一路无话地从房门前转到房门口,穿过花廊、绕过池塘、再过了两次拱门、三四座假山,终于……又回到了原来的厢房前。 邵萱萱茫然地左右打量了一下,秦晅这是要干嘛?她还以为他是要出去呢,没想到就是这么绕屋子走了一圈,这是在侦查环境吗? 果然很谨慎啊,不过好像谨慎的有点*,都到了萧谨容这里了,直接叫暗卫来做不就得了。 也可能是对别人都不放心,疑心病太重,神经质活该过得坎坷一点。 秦晅方才是气昏了头,又加上失血过多,才走错路,但这时去纠正又太刻意了。只好重重咳嗽了一声,推门重新走了进去。 邵萱萱囧囧地跟在他身后。 屋里还是那个摆设,那张床,那几把椅子,那两只茶壶。 没喝尽的茶水还冒着烟,扭啊扭的从水面逸出,往屋顶方向飘去。 秦晅越看越是火大,咬着牙坐下来,见邵萱萱还傻站着,到底还是出声迁怒:“还傻站着做什么,过来给我倒茶!” 邵萱萱嘀咕了声“不知你在气什么”,在本来就挺满的杯子上又意思意思加了几滴茶水。 在秦晅看来,她确实还是很听话,但这听话,就跟多滴下去的几滴茶水一样,怎么看怎么碍眼。 ☆、第九十七回火铳 第九十七回火铳 张舜带着人冲进来后,一见秦晅缠着绷带的胳膊,就拉了个长长的哭音:“殿下——” 秦晅正烦的不行,哪儿有空听他嚎丧,立刻就打断了问:“父皇他们都知道了?” 张舜那声调儿都没出完呢,幸而业务素质精良,立刻就把哭腔咽回去,老老实实点头。 也因了这个原因,来接人的除了储宫的人,还有老皇帝指派的禁卫。 至于太子为什么私自出宫这种事情,自然就先押后再议了。 邵萱萱跟着秦晅一起上了马车,对这些杀气腾腾的禁卫很有些忌讳。秦晅也懒得搭理她,自己靠在软垫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被他叫进来的张舜话。 回了春熙宫,才一下车,就见太子太傅王传云在门口站着,一脸严肃。 据邵萱萱的印象,王太傅是几个太子太傅里面最严肃的,也最不爱多管闲事,轻易是见不到的。 但老皇帝又似乎特别欣赏他,太子自请出宫迎击流寇,唯一的一位随军太傅就是他了。 至于秦晅对他的态度嘛——邵萱萱以前看不懂,现在也明白了——面上有多敬重,私底下就有多提防——北上那阵子,他宁可把张舜跟王太傅一起打包支使到旗云州,也不愿意他在刘献屿边上晃荡。 王传云毕竟挂着老师的名头,秦晅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听他说道:“太子身上带着伤,还是先进屋坐下罢。” 张舜不敢吭声,邵萱萱扶着人进到寝房内,常给秦晅看病的王太医果然已经在了。 接下来的流程,邵萱萱也熟悉得很,无非就是请脉、开方、吃药,太傅训话,再晚些时候,皇后也该来了…… 她挨着悬了毛毡的窗户站着,脚下铺着厚厚的地毯,地毯下面有地砖,地砖之下还有地龙,没过多久,从头到脚都暖烘烘的。 要是不考虑秦晅的真实身份的话,屋里的气氛其实也挺暖的。 王太傅说话细声慢语的,跟秦晅商量怎么补他近来缺掉的功课。秦晅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甚至还深刻检讨了下自己偷偷溜出宫的不成熟行为。 邵萱萱在一边听得牙酸,不知不觉竟也消磨了不少时间。 甚至到了晚上,到了天整个黑下来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就躺倒,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雪地上有着苍白面孔的少年似乎彻底消失了,先是从大家的视野里消失,变成了一个总是行动在暗处,被人提起时也就剩下一个符号……最后,连她的梦里也不再有他。 她多了很多必须去做的事情,每天要按部就班地去和负责研制枪械以及各种“新奇玩意”的军器监工匠沟通,要留意自己身上的空花阳焰毒性,要小心身上的母蛊,要留意皇宫内外的各种风吹草动…… 那些刺客的来历最终还是有了个交代,据说是北地叛军的眼线,还抓到了好几个逃窜的同谋,只几天时间就过了三司会审,极刑处决。 秦晅得到消息的时候,垂着眼睛恭恭敬敬地谢了皇帝的恩典,回来之后神色淡淡的,仍旧让刘简着人去查探。 邵萱萱试探着问:“那些人,不是齐王派来的?” 因了方砚的关系,她对北地的仇恨倒是很深。 秦晅摇头,轻出啜了一口:“此事已然有了交代,到此也就结束了。” “那你还……” “人家要杀我,我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你不是说你自己心里有底?” “那也须得看得清清楚楚的,你今天怎么这么闲,不去军器监?那些火铳做得怎么样了?” 现代枪械的精度毕竟太高了,邵萱萱上辈子连真枪都没见过呢,光凭那点描述就想依靠工匠造出合适的武器毕竟太难了。自然而然的。在铁质管状器具里填充当火药,引爆产生近距离杀伤力的火铳最先被研制了出来。 实战价值虽然不及真正的枪械,近距离杀伤力却还是十分可观的。 邵萱萱耸肩道:“还是那样啊,近距离威力很大,但是射不远。” 射程,在还依靠人海战术的冷兵器时代,有时候甚至比打击精度还重要。 那么多人,射程够了就是乱箭也可能伤到不少人。 秦晅皱眉听了一会儿,突然道:“你之前不是说,有提高他们工作热情的办法吗?” 邵萱萱无奈:“他们缺少的又不是工作热情。”给皇帝打工诶,谁敢不努力啊!缺的是现代化的知识,是高精度的流水线作业。 “不缺热情,缺升官发财的青云大道。”秦晅道,“你们那的皇帝,不是曾经要求军器司在每把武器上刻上制造者和监管者的姓名?不是将田地租借给个人耕种,鼓励他们竭尽全力创造个人财富?” “那叫包产到户,”邵萱萱打着哈欠纠正道,“可这跟你的情况完全不同啊,还青云大道——等等,你的意思是说?” “物勒工名,以考其诚,功有不当,必行其罪。”秦晅道,“功若有方,那自然是要大加封赏,荫妻封子。” 邵萱萱眼睛亮了一下,很快又暗了下去。在器物上面刻上制作者、监管者的名字,对提高制造水平来说,当然是好的。 但这样严苛的管理制度,雇主还是皇家,又要连坐一连串的监管者,难免就有些严酷。 这种方式却很合秦晅的胃口,隔天就上谏给了皇帝,老皇帝掌管天下这么久,脑子还是有的,不久就颁下正式法令。 举国工官震惊,甚至传扬到了周边小国的大臣口中,成为了老皇帝和太子暴政不仁的铁证。 然而,火铳的研制有了新的进展。 虽然还没有扳机,铳膛、药室和尾銎却已经明显分开,放大版则足有成人腰粗,被工官叫做“腰统”,轰击城门效果非凡。 负责相关项目的底层工匠和中上层工官很快得到了封赏,邵萱萱甚至有老皇帝和秦晅已经尽释前嫌,父子同心的错觉。 . 除夕夜终于到来,家家户户门前挂上了写满吉祥话的桃木板,连皇宫里也不例外。 邵萱萱算是知道什么叫“贴桃符”了,不对,该是挂才对。 新年临近,当太子的请的安多,做手下自然也更忙碌。 开年第一个子时,万把火铳齐鸣,比听惯了的暮鼓晨钟响了不知多少遍,比春雷还叫人振聋发聩。 一些不满开始在朝野中蔓延,逐渐汇聚成一股坚定的反战派,指责这样的行为是在“穷兵黩武”。 继齐王叛变之后,又一轮小规模的清洗模模糊糊地展开了。 老皇帝从骨子里忌讳齐王盘踞北方的行为,偏偏老太后还偏听偏信,当着他的面大骂齐王不忠不孝,一有风吹草动,一旦可能危及小儿子的,仍旧想尽办法想要漏消息出去。 ☆、第九十八回斗殴 第九十八回斗殴 新年之后,日子过得飞快。 宫里的日子表面上波澜不惊,私下却暗流汹涌。皇帝臣子们相互博弈,后妃们有后妃们的算计,皇子们有皇子们的计较,就连宫人和内侍们的小圈子里,也充满了明争暗斗。 邵萱萱两耳不闻窗外事,把全部的精力都花在了如何提高自身实力上面。 火铳虽然杀伤力不错,但射程毕竟有点坑爹,她在军器监走得多了,很快就瞄上了另一样古代比较常见的武器——十字短弩。 工官们在她的建议下,将短弩的体积改小,又增加了填装弹药的凹槽,点射威力自然是比不上现代枪械的,射程却比火铳远得多了。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木仓(和谐)杆子里才能出政(和谐)权,都是义务教育阶段政治课上学的东西。 这是个肉弱强食的世界,人命如草芥,想要活下去,想要保护想保护的人,需要强大的内心和实力。 感冒好了之后,她扎马步的时间明显延长了,每天早上都坚持晨跑……手握火铳,被后座力镇得手掌麻痹的时候,另一种满足感却油然而生。 这种状态有点类似于当年的高三备考,晨雾未消,脚踩在积雪上,全身的骨骼都清醒了。 只可惜,那个人已经死了。 秦晅仍旧不愿意教她太多东西,想要飞檐走壁是绝无可能的,但较之前也算好了很多。 邵萱萱这具身体本来就有些底子,运动热身之后,学些小擒拿手啊、刁钻的攻击招式啊什么的,倒也有了些模样。 秦晅明知自己是在养虎为患,看着她满头大汗地反复练习,又开不了口去阻止。 那么娇气的一个人,如今也想变强,想活下去…… 秦晅靠在床头,让张舜开了窗,看着邵萱萱一次次小跑着不远处的小径上经过,心思不知飞到了哪里。 饶是张舜这样察言观色的高手,也猜不透太子殿下的心思。 至于每天风雨无阻坚持绕着寝宫跑步锻炼的邵萱萱,他就更不懂了。 “殿下?殿下?” 他一连唤了好几声,秦晅才回神,将手里的杯子放回到茶盘上。 笼子里的鸟,到底没有天上飞的叫的悦耳动听。 张舜正要转身呢,秦晅突然问:“张舜,你看聂姑娘,长得好不好?”张舜愣了一下,立刻笑道:“聂姑娘生得仙姿佚貌,便是比那月里的嫦娥,也是不逊色的。” 秦晅嗤笑一声,挥手让他下去。 张舜出了门,正瞅见邵萱萱从假山边的小径上气喘吁吁的跑过。少女的头发被发带束着,穿着翠绿色的小袖短襦,俏丽得似一只翠鸟。 仙姿佚貌什么的是夸张了点,但也算得清丽秀美了。 张舜悄悄往门缝里望了一眼,屋里的窗户仍旧开着,寒风吹得地上的火炉都起点明火。秦晅仍旧像方才那样靠在软垫上,若有所思地瞅着窗户外面。 不用说,也猜的到他到底在看什么。 到了晚膳的时候,秦晅盯人的模样就更明显了,不止张舜有感觉,连埋头苦吃的邵萱萱都忍不住扭头回瞅他。 这么盯着自己干什么? 嫌弃我吃太多了? 邵萱萱自我反省了一下,开始实施“强身健体,刻苦上进”计划以来,胃口是好了不少,食量从原来的两小碗管饱增加到了三碗。 屋子里点心的消耗速度也比以往快得多,她在这里进出也算自如,经过桌边案旁的,随手掂那么一块的动作也不知被秦晅看到几次了。 “那个……” 她话还没出口呢,秦晅已经伸手掐在了她脸上:“你是不是胖了?” 邵萱萱愣住,张舜低头当没看到,其他宫人也纷纷偏头看窗户的看窗户,低头看地毯的看地毯。 “胖、胖了?”邵萱萱下意识回了一句,感觉到脸上的手挪开了,然后肩膀就被捏了一下,接着是胳膊,手肘…… 在他的手掐到腰上的时候,邵萱萱总算回神,捏着筷子跳了起来:“胖了就胖了,你干嘛掐我呀!” 做男人这么小气,这还是太子呢! 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个冒牌的,这吃的也不是你家的粮食啊! 存心找碴吧! 秦晅淡定地收回手:“咋咋呼呼成什么样子,”手指头在桌子上轻敲了一下,“坐下来,好好吃饭。” 邵萱萱狐疑着把椅子拉远了一点,重新拿起筷子。 秦晅示意宫人舀了勺子豆腐到自己小碗里,尝了两口,也让她给邵萱萱舀一些。 邵萱萱来者不拒,三两口就把小碗吃空了。 秦晅便亲自动手,又给她舀了一碗。 邵萱萱看秦晅的眼神有点闪烁起来了,这么好的待遇,有什么阴谋?还是……某个已经被她彻底打入冷宫的揣测,又模糊着冒了出来。 然后就听秦晅说:“今晚不要去耳房了,就留在暖阁里歇息吧。” 邵萱萱的脸登时就拉长了,果然是自己想多了,原来是饱(和谐)暖思(和谐)淫(和谐)欲了! “不用了吧,我们不都商量好了的,以后……” “谁同你商量过这个?谁同你说以后都不—用—了?”他把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说得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邵萱萱一股无名火冲上来,咬牙道:“你所谓的合作,就是这样?什么都要听你一个人的,什么都要按你的意思来?我提了那么多次报仇,你几时放在心上?总是不急,太子殿下偏偏对这种事情急得不得了?!” 秦晅的脸慢慢黑了下来,“砰”的把勺子扔回到汤碗里。 滚烫的汤汁飞溅而出,邵萱萱闭紧了嘴巴,满室寂静。 “都给孤出去。” 张舜赶紧跟宫人们使眼色,几个姑娘猫似的一溜烟出去了。 “叫你出去,聋了不成?” 张舜连忙也往外走,邵萱萱跟着也站起来,被秦晅一把拉回到椅子上:“坐下!” 邵萱萱一把挣脱:“这宫里找不着男人,还缺能给你暖床的女人?” 秦晅干脆用上了功夫,三两下就又将人按回到椅子上。邵萱萱也算学过几招小擒拿手,可在他面前,完全是不够看的。 “你以为当皇后就只挂个虚衔,便能享尽荣华了?”秦晅冷冷道,“便是当今的皇后,皇帝要去椒房宫过夜,你道她躲得了?” 邵萱萱瞪着他:“你现在还不是皇帝呢,齐王还没死,就先做起皇帝梦来了?”秦晅几乎要抬手打她,忍了又忍,一脚将桌子踹翻。 “又不是没睡过,如今知道给他守节,那也太晚了。” 邵萱萱抬手就往他脸上招呼,秦晅偏头躲开,邵萱萱另一只手已经拔了头上的簪子下来,下狠力往下他嘴上扎去。 秦晅反手握住她手腕,只微微一拧,“喀拉”一声,左手手腕脱臼,簪子也从她手上滑脱。 邵萱萱还不死心,右手跟泥鳅似的从他手掌中滑脱,又去拔他头上固定发冠的玉簪。 秦晅意外的“咦”了一声,“进步不小,倒是我小瞧你了。”说着,将她右手也重新捉住了。 邵萱萱以为他又要将她手打脱臼,下意识闭了下眼睛,那模样,活脱脱被踩住了尾巴的猫。 秦晅已经开始用劲的手指登时就顿住了,骂道:“比外面那些阉货还怂,”将她两手交到一只手箍住,薅住头发逼得她把脸抬起来,“我若是你,说什么也不能在这时候闭上眼睛,断掉两只手,也要拼个鱼死网破。” 邵萱萱咽了下口水,没接腔,秦晅满意地松开手。 “你以为谁都是你?疯子!”邵萱萱抱怨着冲他抬起脱臼的那只手,另一只手顺势搭在他肩膀上,“快帮我把骨头接回去啦。” 秦晅“哼”了一声,对她这种勇不过三秒,认怂最快的性格,他到底还是有点瞧不起的。 “手伸过来我瞧瞧。”他才要去碰她脱臼的手腕,邵萱萱却猛地抓紧他肩膀,曲膝重重撞向他胯间。 两人离得又近,这一下撞得又凶又狠,秦晅立时弯腰,冷汗都飚出来了。 邵萱萱往后退了好几步,差点被地上散乱的凳子和碗碟绊倒,硬着脖子道:“鱼、鱼死网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这种方式的偷袭她已然不是第一次得手了,胆子也大了许多,退到足够安全的距离之后,便冷眼瞧着他在那痛得发抖。 伤人便要伤在最不耐疼的地方,杀人就得毁尸灭迹,她自我鼓励似的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秦晅饭前换下了外袍,屋内又暖和,身上的衣服其实还挺单薄的,这样弯着腰,几乎能看到背上蝴蝶骨的线条。 纤瘦,柔韧,连颤抖的频率都像极了某种蝶类振动翅膀的模样。 但这也不过是表象罢了,翅膀上每一片鳞片都是剧毒的,只要给他飞翔的自由,光是煽动起风就足够伤害他人了。 ☆、第九十九回醋味 邵萱萱摸了摸包扎好的手腕,脱臼造成的疼痛其实还在,包扎一下也不过是让自己心理上好过一点儿而已。 没伤到骨头,也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倒是秦晅,独自进去内室之后就一直没出来,想必是气得不轻。 张舜进去后只一小会儿,也垂头丧气地端着盘子出来了,见邵萱萱往他这边看来,劝道:“聂姑娘,您就去跟殿下服个软,说几句好话——哪里就要闹成这样了?” 邵萱萱瞥了瞥嘴,张舜这语气,活脱脱就是另一个吴有德,连声线都像得不了。环境的影响真是巨大,那个会跟她赌气,恶意叫她“邵豉”的小太监,仿佛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一般。 服软,她又没有错,为什么要服软?! 邵萱萱在心里冷笑,脸上还是那个有些茫然的表情,在张舜期许的眼神注视下走到内室门口,往里瞧去。 帷幔重重,还有屏风遮挡着,压根看不到人。 张舜把盘子往她手里送,声音里甚至带上了诱哄的味道:“聂姑娘,您接稳了。”盘子里就是一小碗胭脂粥、两盘小菜和一碟精致的点心。 伤到那种地方,秦晅自然是不肯找太医的,更不要说吃什么药了。张舜玲珑心思,见他晚饭没吃几口,特地让小厨房做了新的,送了进去,借机也想探探他的口气。 秦晅果然还没气消,只指明要他把邵萱萱弄进去。 张舜见识了邵萱萱晚上跟太子缠斗的本事,纵然有十个脑袋也不敢来硬的,当然只有软语相求这一招了。 邵萱萱接过盘子,盯着那碟点心,登时就有点抵挡不住饥饿感了。 她也没吃呢,一桌菜才吃了那么几口,全让秦晅阴阳怪气地给掀了。 她犹豫地看向张舜:“他不想吃?” “呃,”张舜语塞了一下,压低声音搪塞道,“殿下自小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总是……有些小脾气的。” 切,邵萱萱在心里很不以为然地嗤笑了出声,小变态小时候有个屁的万千宠爱啊,他打小就关在墓室里,死了连尸骨都是自己爬回去收拾的,比惨倒是可能拔得头筹。 张舜一时没能理解她那表情的意思,下一秒,就见邵萱萱掂起碟子上晶莹剔透的糕点塞进了嘴巴里,嚼巴嚼巴,三两下咽了下去。 张舜:“……” 邵萱萱吃完一个,很快又拿起第二个,第三个……最后,连那小半碗粥都没放过,拌上小菜,仰头咕噜咕噜灌了下去。 张舜可没见过吃得这么豪迈的姑娘,都不知道说什么话了。 邵萱萱吃空了盘子,随手塞回到他怀里,大步回了耳房。 果然拳头硬才是真实力,其他什么全是扯淡。 她吃得肚子圆鼓鼓的,在床上坐了一会儿,胀得难受,忍不住又爬起来开窗。新年才过,各处墙上悬着的桃木春联都还没有完全摘掉,几点星子半隐在月亮的银辉下,时隐时现。 邵萱萱趴着窗台看了一会儿,睡意渐渐涌上来。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家里属于自己的那间小卧室。墙上贴着当红男星的海报,桌上摆着新鲜的藕色菊梗…… 额头撞到窗棂上时,邵萱萱才猛然清醒,使劲揉了揉脸,嘀咕:“得去洗把脸泡个脚。” . “……她吃完,便回去歇息了……” 张舜没敢看秦晅的眼睛,只低头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叙述了一遍。 秦晅“嗯”了一声,没有立刻就发火,一直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将手里的茶杯给捏得粉碎。 张舜欲哭无泪地劝道:“殿下莫生气,莫生气,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是了是了,聂姑娘估计是真饿了……她一年轻姑娘,又背井离乡的,总不能指望有多么懂事。跟你熟了,当您是依靠了,才敢恃宠而骄——” 他也就这么一劝,尽到心意就算了,但关于“恃宠而骄”几个字却也是深有体会。 没想到秦晅竟然似真的在考虑一般,半晌才问,“今晚谁在我屋外头值夜?” 自从和邵萱萱分房之后,太子寝房里一向都是不断人的,张舜立刻就报了当晚值夜的宫人和内侍的名字。 秦晅沉吟了片刻,道:“其他人走,让那个俞兰留下就好了,收拾干净一些。” 张舜愣了下,随即就醒悟了。 太子要女人还不简单?哪里真就不缺邵萱萱那么一个了。 他立刻屁颠屁颠爬起来,按着吩咐把那个唤作俞兰的宫人寻来,叮嘱侍寝事宜。 俞兰在储宫还真算不上最出色的,论精明能干不及绿葛,论模样身段不如一同进宫的同伴,胆子也小,平时伺候秦晅时,眼皮都不敢多抬一下。张舜带来的消息犹如一枚重磅炸弹,炸得她半了身体都酥酥麻麻的。 清洗、梳妆……一直进了温暖如春的内室,遥遥看到负手站在窗边的秦晅,她才终于体验到那一点儿有关恩宠的喜悦。 “奴、奴婢俞兰,”俞兰哆嗦着福了福身,上下牙都快撞到一起去了,“见、见过殿、殿下。” 秦晅转过头,脸上懒洋洋的,挑剔地上下打量了一会儿,问道:“多大了?” “奴、奴婢十……十……十六了。” “十六岁了说话还结巴?”秦晅拉了椅子坐下来,将目光停留在她脸上,“许过人家没有?” “不、不曾。”俞兰悄悄往他那边瞥了一下,立刻又把头埋了下去。 秦晅皱眉,这姑娘够胆小,也够笨,但总又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对。 “把衣服脱了。”他干巴巴地吩咐道。 俞兰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回头去看还大开着的房门,见秦晅一直不说话,只好自作主张地想要走过去把门关了。 她才迈开一步,秦晅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谁叫你动的?”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俞兰见识过无数次秦晅发脾气的模样,早就吓破了胆,一听到他这个尾音上升的声调,立刻就知道不好了,只傻乎乎地重复,“奴婢该死!” 秦晅“换食物尝鲜”的胃口登时就完全被败坏了。 在他心里的印象里,遇到这样的事情,“她”应该害怕,应该直哆嗦,却不应该一口一个奴婢,跪下来磕头如捣蒜的。 奴婢,奴婢……秦晅仰起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俞兰跪了一阵子,没得到起身的允许,也不敢爬起来,再想到秦晅之前的要求,干脆强忍着屈辱,跪着就开始脱衣服…… 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声终于引起了秦晅的注意,俞兰已经脱得只剩一条白色的亵裤了,满脸通红,眼眶里还含着点喜悦和恐惧。 与此同时,半开着的房门口突然闪过一个影子,接着那影子似乎绊倒了什么,发出巨大的哗啦声。 几分钟后,那个影子在门口露出半个脑袋,目光直刺向屏风外半裸的俞兰,无不讥讽的说:“张舜不是说你受伤了,这么快就恢复了?” 秦晅:“……” 邵萱萱揉着摔青了的脚后跟,忍不住又瞥了地上的俞兰一眼,一边往外退一边嘀咕,“你们继续啊,继续,哈哈哈哈……” 那声音里既有嘲讽,又有松了一大口气的喜悦,唯独没有愤怒和嫉妒。 秦晅想要起身的动作登时就凝固了,像是给人蒙头打了一棍子,满肚子都是倒灌的黄连,又苦涩又委屈,还带着点难以言明的羞耻感。 ☆、第一百回休思 “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 秦晅一目十行的扫过去,眉头越蹙越紧,脑袋也越来越痛。 俞兰已经被他赶出去了,邵萱萱的笑声却犹在耳畔。见到他跟别的女人一起,她居然笑得这么开心——那是真正发自内心的喜悦,每一个音节里都充满了快乐。他仿佛听到她心里狂喜的声音在说:他找到别的取乐对象了,她终于自由了! 又或者,这喜悦里还夹杂着讥讽:像他这样的人,也就只能靠强取这一条路了。 秦晅越想越生气,连手里的笔都折断了。 他的视线重新落到桌案上,眼前的书页都在无声地嘲笑自己。 心乎爱矣,心乎爱矣……这便是,喜欢上人的感觉? 秦晅霍然起身,走了几个圈子,磨了半天牙,到底也没能把心里的骚动彻底压下去。 邵萱萱是对的,他并不是从小就被宠坏了的人,恰恰相反,正因为什么都没有,抢起东西才那么的不要命。 天知道他在一具属于储君的身体里醒来的时候有多狂喜,他不但能在日光下行走,还能主宰自己和别人的命运。 别说只是借尸还魂,就是身体原主没死彻底,他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夺取。 每一样东西都是他千辛万苦抢到手的,就连眼睛看到的光、水、颜色,都是以前做梦都得不到的。 上辈子拥有的太少,这辈子注定了要贪婪。 偏偏爱这种东西,无色无味,就是要抢,也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他又是这样的骄傲,生怕叫人知道弱点,生怕被人耻笑——他的视线落在门把手上,想起邵萱萱看着方砚的眼神,整个胸膛都被嫉妒占据着,疼得不能自己。 这种情绪并不是第一次产生,他曾经尝试着将之归纳为占有欲,也曾尝试着把方砚弄走。 但是完全没有用,即便方砚死了,邵萱萱也不会拿这种眼神来看他。 爱情这种东西,并不是非此即彼的。 即便她不爱方砚,也并不一定会来爱他秦晅。 方砚的存在,仅仅是衬托出自己在她心里的地位和待遇而已。 秦晅最恨这种被忽视的感觉,有力无处使,憋着憋着就想去寻一寻邵萱萱的晦气。 但他也不是傻子,知道自己以前做过的一些事情,其实比他现在的想到的“晦气”还要过分的多。 邵萱萱再怂,也是个人,是人就不可能觉察不出恶意和善意。 她还非常记仇,默不作声地就一一在心里记下来,找着机会再一并反击回来。 秦晅回想起过往种种,最后自己也觉得,要让她爱上自己,恐怕只有打坏她脑袋,叫人失忆这样一条路了。 他秦晅真要爱,也是要爱得高高向上,让人膜拜的。 那种卑躬屈节,步步退让的爱,宁可没有——秦晅拿骄傲强压着自己上了床,在满室的熏香中睁着眼睛,拳头一点点收紧。 这样的忍耐,实在是有些难熬。 他一夜都没睡好,眼看着窗户纸开始透出白光,鲤鱼打挺似的爬起来,唤人进来梳洗。 宫人们鱼贯而入,秦晅板着脸,。若无其事地问:“聂姑娘呢?” 领头的宫人是跟绿葛同一批进来的,昨晚就听说了俞兰没伺候好人,被衣衫不整地赶出去的事情了,闻言立刻就道:“奴婢这就去请。” 秦晅轻飘飘的“嗯”了一声,只要继续在高处站着,都不用他动手,别人就帮着把事情做了,把人送来了。 什么爱不爱的,又有什么打紧。 新春虽然带了一个“春”字,寒意却丝毫没有消散。 邵萱萱睡得晚,天才蒙蒙亮,就被宫人摇醒,说是太子要她去伺候。 她想起夜里的事情,心道小变态体力倒是很好,晚上欺负完小姑娘,一大早又生龙活虎地开始折磨人了。 真是祸害遗千年! 抱怨归抱怨,活还是要干的。 她哆哆嗦嗦地套上衣服,跟着宫人一起进了秦晅起居的内室。 屋里宫人内侍一字排开,脸盆、布巾、中衣、外袍、腰带、玉佩整整齐齐地码在铺了锦缎的盘子里,单等着她来服侍。 邵萱萱在心里骂了几十遍“神经病”,最后还是上前开始帮他拧布巾。 秦晅任凭她辛苦的踮脚、屏着呼吸给自己擦脸,两人挨得太近,少女身上特有的淡淡香气充刺着整个鼻腔,像有把小刷子在心口上一下一下地骚(和谐)动。 到穿衣服的时候,这感觉就能难熬了——邵萱萱手又笨,绑那带如意玲珑扣的腰带费了半天劲,然后发现络子缠住了勾带,又不得不一点点解开。 秦晅居高临下看着少女白皙的脖子和垂落在脖子两侧的乌黑长发,咬紧了牙关才克制住伸手去摸一下的冲动…… 邵萱萱忙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才将缠住的络子打开,正要松一口气地,秦晅突然就伸手推了她一下。 这一下十分突然,她人又半蹲着,立刻就摔倒了。 秦晅看也不看她,大步朝门外走去。 宫人们都同情地瞥了她一眼,很快也跟着走了。 卧槽,男人真是太小心眼了,不过就是踢了那么一脚,还完全不影响使用,居然还这么记恨! 邵萱萱愤愤地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和膝盖上蹭到的尘土。 ☆、第一百零一章 信誉 秦晅突然就忙了起来,总是早出晚归的。邵萱萱巴不得看不到她,日子过得不要太逍遥。倒是绿葛有些看不下去,找了个机会向她告密道:“聂姑娘,您就一点儿都不担心殿下呀?”邵萱萱莫名其妙地看她,担心?担心什么?绿葛四下张望了下,压低声音道:“奴婢也是听来的消息,说是陛下和皇后娘娘,要准备给太子殿下选妃了。”邵萱萱嘴边张成了o型,选妃,小变态到婚龄了?!邵萱萱先是高兴,接着就有点不安起来——宫斗剧她看过不少,自己现在这个定位,说白了就是那种最容易被刚进门的太子妃立下马威的人啊。一个小变态就够她受的,再来个宫斗技能满点的土著太子妃,妥妥的要跪!绿葛怕引不起她重视,继续跟她唠叨:“我昨日给殿下收拾书房,瞧见一大堆画像呢,殿下还在选人呢,挑出来七八张放案台上。”邵萱萱真就紧张了起来,卧了个槽小变态,不说让我当皇后,转眼就不认账了?她不由自主就想起秦晅那句,“你以为当皇后就只挂个虚衔,便能享尽荣华了?”她抹了把脸,狠狠地甩了下头。这忧虑一直持续到晚上,连在军器监试火器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拿着弩机把自己手指夹伤了。邵萱萱带着裹成小萝卜条的手指头回到春熙宫,秦晅果然还没回来,她独自一个人吃过了饭,蹲在椅子上等人,右腿不自觉地就抖啊抖起来了。 绿葛见了皱眉,张舜也觉得她没女人样,邵萱萱浑然不觉,满脑子都是接下来的“战斗”。 小变态不是个好女色的人,肯听皇帝的话娶妻肯定是出于利益的考虑。 那自己手上,还有什么优势呢? 蛊虫、火药、他的身份秘密……她叹了口气,然后就听到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她倏然抬头,正跟秦晅视线对上,立刻就跳下椅子站了起来:“你……回来了?” 秦晅盯着她不说话,邵萱萱吭嗤看了半天,实在问不出你想要娶妻了的话,憋得脸都僵硬了,才说:“你天天早出晚归的,先把明天的解药给我吧。” 秦晅脸色立刻就难看起来了,果然无事不登三宝殿! “拿去!”他随手就从怀里掏出瓶子,不耐烦地扔给她。 邵萱萱接了,拿着瓶子在手里颠来倒去地把玩,话还是问不出口。 秦晅站到屏风边,伸直了手臂示意她过来帮忙宽衣。 邵萱萱把解药塞进袖子里,老老实实给他解了腰带,把外面的袍子脱了下来。 秦晅疲惫地叹了口气,衣服脱下来时似乎身上的压力也一并卸了下来。 邵萱萱干咳一声,暗暗握了下拳,拐弯抹角地说:“当太子,每天都很忙哦。” 秦晅没搭理她,邵萱萱手上的动作也加快了,解开束发的时候拉断了他好几根头发。 秦晅扭头瞪她:“你是不挨几下打,就全身不舒服?真以为我离不开你,舍不得动你?” 邵萱萱握着那几根头发,自暴自弃道:“我哪儿敢,怕也怕死了——你有你的太子妃,哪里还会惦记我。舍不得,我可不敢当……” 秦晅的表情登时就微妙了起来,这话听着怎么就这么酸呢? 他上下打量她,半晌才道:“太子立妃天经地义,你这样的身份,按着规矩当然不能一步到位当太子妃的。” 邵萱萱抿嘴:“所以你就是说话不算,找什么借口。” 秦晅把头低了下去,看不清表情。 邵萱萱反正已经开口了,反倒说得顺溜了起来,继续嘟囔道:“明明不一定能做到的事情,信誓旦旦拿来当保证,明摆着就是欺诈,信你我也是傻……” 那时是真没见过一边割血管一边下保证的架势的,要是搁现在肯定没那么傻了。 “不过,你发了誓的哦,要是做不到,不怕雪山神显灵啊?” 秦晅总算抬头了,脸上冷冰冰的,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你这是……吃醋了?我可不要一个不听话的太子妃。” 邵萱萱翻了个白眼,鬼才吃你的醋,我只是在争取“工作协议”上规定的权益而已。 “你不乱来,我当然听你的安排。” 秦晅欠身挨近她:“怎么叫乱来?” 邵萱萱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乱……你想干嘛!” 秦晅立刻就放开了她,“哪个太子妃是太子不能碰的,你不乐意就滚,我还真不怕找不着人。” 他说得毫不客气,人却没走开,只等着邵萱萱来低头妥协。 邵萱萱瞪了他一会儿,“那……那也得经过我同意吧……” 秦晅“哼”了一声,往后靠在椅背上:“这话你说了不算。” 邵萱萱咬牙:“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说完,扭头就往外走——秦晅一把将人拽回来,手上用劲,牢牢地箍在怀里:“怎么就没得说了,你继续说,没准就把我说动了。” 邵萱萱给他抱得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带着浓浓笑意的话在耳畔回荡。 莫名其妙笑个屁啊! 秦晅没得到回应,也不恼,抱着把把头埋在她颈窝里,呼吸一阵一阵的喷在她皮肤上,却也没进一步更逾矩的行为。 “你真想当我的太子妃?” “废话!”邵萱萱理直气壮道,“这是你自己答应的条件,还想吞回去?!我告诉你,我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我们是合作关系,同事主仆,你得把我应得的部分给我——你是不是真看上什么人了我不管,要跟谁胡混我也不管,反正太子妃这个位子你得给我留着!” 秦晅的胳膊僵硬了起来,表情跟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你说什么?” 可惜邵萱萱看不到他表情,仍旧自言自语着胡嘀咕。 ☆、第一百零一回信誉(下) 秦晅盯着邵萱萱的头顶,她脑袋上发旋的位置有些靠左,左侧发髻上的镶银簪子随着她的声音小幅度地颤动着。 每颤一下,都跟在他本来就不大的心胸上撒把盐似的。 后宫里几乎没有哪个女人不是为了权势在努力的,可明明白白告诉正主自己是这个意思的,还真是头一个。 当我是傻子吗? 秦晅没问出口,眼神里却杀机尽显,恨不得立刻就动手给她一刀,叫她知道厉害。 可手都快触碰到她颈项了,却怎么也下不去手。 这个人,胆小、怕疼、怕死、怕挨饿、怕受苦……他明明是知道的。 饿一顿就能让她把好话说尽,但那又何尝是他想要的呢? “哪个皇帝不是佳丽三千,后宫如云,”秦晅慢慢道,“我许诺立你为后,可没说让你当多久。当一天是当,当一辈子也是当。”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成王败寇,你可知输家的日子是什么样的?” 邵萱萱抖了下肩膀,没吭声。 秦晅把下巴搁在她肩膀上,闷笑了两声,“你要我把这承诺兑现得漂亮,也不是不可以——我放着那么多美人不顾,这么大牺牲,总是要点回报的。最起码,你得喜欢我才行吧?” 邵萱萱愣住,就连竖着的耳朵也呆滞了一会儿。 喜欢他? 这,算什么条件? 秦晅说完这话,半天没得到回应,又是发虚,又是恼怒,最后道:“我连畜生都不养向着外人的,你要当我的妻子,我的皇后,这点要求难道很过分?” 邵萱萱僵硬地转过头,盯着他看了半晌,犹豫着问:“那我要是真喜欢你了,你不喜欢我,把我当畜生使唤,我不是很吃亏?” 秦晅板着脸看着她,邵萱萱也不甘示弱。 “那自然是可以商榷的。” 邵萱萱夸张地笑了一声,这样的人,居然还有脸要求别人喜欢他! 这是以为感情跟买白菜似的,谈好了价钱要几筐来几筐,要几车来几车呢。 秦晅被她笑得脸上有点挂不住,沉着脸想了半天,改口道:“就是按你说的,起码也是要公平公正,投桃报李的。” 邵萱萱无语地想要挣脱他,秦晅一把将人按回到怀里:“这样还不公平?” 邵萱萱摸了摸鼻子,老老实实道:“不是公不公平的问题,你确定你能喜欢上我?喜欢上我了,就不再会喜欢别人?” 秦晅:“我……” “就是你能确定,我还不能呢,”邵萱萱讪笑道,“我喜欢过那么多人,现在还不是跟你混一起?” 秦晅当胸被捅了这么一刀,一时间连脾气都忘了发了。 喜欢过那么多人,那为什么,就不喜欢我呢? 可他再不能问出口,自尊不允许,居高临下的立场也不允许。 ☆、第一百零二回夸夫 一连好几天,邵萱萱都没听秦晅再提起那个事情。 倒是太子选妃的事情如火如荼地展开了,春意在还留着残雪的柳梢枝头显露,也在宫人的面庞、唇舌间流淌。 邵萱萱仍旧在耳房住着,白天也依旧去军器监忙碌。闲言碎语落进她耳朵里,一声一声都是催人心慌的战鼓。 她上辈子没有当小三的想法,这辈子也没这觉悟——秦晅的承诺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可靠,还不如他们身上养着的蛊虫和空花阳焰叫人心安。 太子妃进门之后呢? 邵萱萱想象不出,寻了个机会悄悄溜进太子书房翻检了一遍那些贵族少女的画像,虽然不像照片那么栩栩如生,却也一个个倩影袅然,风姿不俗。 邵萱萱叹了口气,对着镜子望着聂襄宁的漂亮脸蛋发呆,论相貌,其实也不差,但是……于公来说,太子妃须得尊贵的出身;于私来说,秦晅对她,完全是奴隶主对待小奴隶的态度。 谈什么情爱就太搞笑了。 当然,秦晅跟谁谈恋爱,都挺搞笑的。 可新任太子妃就未必会这样想了,人家又不知道什么真假太子,就看呈送上来的这么多画像,就猜得到贪慕太子妃这个身份的少女和家庭有多少了。 邵萱萱驴子似的绕着桌案转了一圈,又一圈,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她心里一慌,赶紧躲到屏风后面,脚都还没藏好呢,门就“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秦晅大步走进来,笔直地往书案方向走去,“什么人,出来!” 声音不高不低,怒气值倒是蛮高的。 邵萱萱咽了下口水,慢吞吞挪了出来。秦晅负手转过来,只瞥了一眼,便道:“出去。” “我……”邵萱萱攥了下拳头,“之前说的那个事情……” 秦晅皱眉:“什么?” 邵萱萱深吸了口气,硬着头皮道:“你之前不是说,假如我喜欢上你,你也会投桃报李,咱们……” 她磕磕碰碰说到一半,抬眼看向秦晅,对方仍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连眼珠子都没动一下。 薄薄的嘴唇不紧不松地阖着,仿佛下一秒就又会吐出直插人心口的恶毒话语来。 “咳,算了,”邵萱萱提着裙摆转身要往外走。 “等等,”秦晅叫住她,拉了椅子坐下来,“说下去。” 邵萱萱:“……” 秦晅:“说吧。” 邵萱萱无奈了,摆着这副油盐不进的表情,连合同都没办法谈吧,怎么谈这种感情倾向那么明显的合作? “今天还挺暖的,呵呵,”她试图缓和一下气氛,“挺适合约会啊,逛逛花园啊什么的。” 秦晅还是那张死人脸,气氛更加诡异了。 “反正就是那个事情,”邵萱萱自暴自弃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非得逼着我来说——你之前的提议我接受,你也别在选什么妃了,行不行就一句话的事情!” 秦晅垂下眼睛:“那你现在喜欢上我了?” 邵萱萱:“……”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没有好吧,我要连你都喜欢得上,那得贱成什么德性啊! “那有什么好谈的,”秦晅瞬间又承受了一击,不耐烦地站起来,“跟我玩空手套白狼是没用的。” “我……我……”邵萱萱跺脚,“我努力不行?我努力寻找你的优点啊,就是人无完人,也肯定有不少叫人喜欢的地方——你不至于这点自信都没有吧!” 秦晅眼神死地转过头,盯着她:“没有。” 邵萱萱无语,吁了口气,“你可是当朝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点自信嘛。” “别人说这话就算了,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听都不顺耳。”秦晅淡淡道,“你既然对我这么自信,那先说几句好听的,叫我感受一下诚意。” 屋子里又是一片沉寂,过了好半天,才听邵萱萱干巴巴地赞扬道:“你有钱有势。” “有钱有势的是真太子。” “你长得帅。” “这张脸是他的。” “你字写得好。” “也是学真太子的。” “你……”邵萱萱抓了抓头发,“……你功夫很好。” 秦晅的表情总算看起来好了一点:“还有呢?” “还有……”邵萱萱都快哭了,你神秘成这样,我特么能夸什么啊! 她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终于在秦晅脸色完全铁青之前找到了一个可以说道的:“你挺耐疼的!” 秦晅的表情像是吃了一口浓稠的咖喱块,说不出的古怪。 邵萱萱继续发挥道:“像之前在齐王府受了伤,愣是没吭一声,后来也是……真男人从来不轻易喊疼,关公还不用麻药刮骨疗伤呢!有毅力!有志气!必须表扬!” 被表扬的秦晅一点儿没有喜悦的样子,头疼一般揉了揉太阳穴。 邵萱萱也是豁出去了:“你怎么说?” 她这儿费劲表演了大半天呢! 秦晅站起身,走到案前,盯着那些画像看了半晌,才终于道:“既然如此,空口无凭,你今晚就搬到孤寝宫里休息吧。” 空口无凭是这么用的吗?! 你语文课是雪山上的野狗教的吧! 邵萱萱目瞪口呆。 秦晅倒是很迅速就上道了:“无论如何,样子还是要做一做的,你过来帮孤瞧瞧,哪个合适一些。” “合适什么?” 邵萱萱往前走了两步,秦晅将两幅画像往她这边递过来:“江南徐家的千金,家中没什么权势,钱倒是不少的,日后不怕外戚专权,皇后很是中意她。” “刘家的姑娘,刘三的胞姐,性子温顺,很得太后的喜欢……” “等等,等等!”邵萱萱抱着画像阻止道,“你不是答应要跟我谈恋爱了,那还选个屁啊!” 秦晅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好像在看食物链底层的单细胞生物。 “她们不上来,如何下去?”他字字清晰道,“她们不下去,你又如何上来?” 邵萱萱被他问住,随即又听他自言自语一般说道:“况且,我也不知你说的是真是假。” 语气里,居然还带了一丝幽怨。 ☆、第一百零三回争执 第一百零三回争执 绿葛搬起东西来手脚异常麻利,连邵萱萱藏在床底下的小包袱都没放过,统统打包起来送回了太子寝房。 秦晅早已经梳洗完毕,在桌边椅子上坐着,皱着眉头看着那些大包小包。 他还真没留意到,不过一年不到的时间,邵萱萱居然就攒下了这么多家当。尤其那把精铁打制的十字弩——她是怎么瞒过守卫,悄悄带进来的? 邵萱萱也有点小尴尬,转念一想这也不是他小变态的东西,他自己也占着人正主的身体呢,有什么资格管我,拎着东西就开始往空的柜子、箱子里塞。 绿葛赶过来帮忙,乒乒乓乓,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才安顿下来。 他们两个局中人浑然不知,储宫里的其他人却都耳聪目明,连备用的被褥都没准备,只认定两人是要同榻而眠的。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邵萱萱也只得硬着头皮接受。 答应谈恋爱,居然就得答应上床,这种霸道逻辑即便在21世纪的现代社会也都没完全普及呢。 不过,他们就是不谈恋爱也早就滚过了,并不算多么的奇怪。 洗漱完毕,邵萱萱就换了衣服自动自发先爬进床里面,拿被子把自己裹成了圆筒状。 预想中的嘲笑并没有到来,床板发出轻微的震动声,然后是悉悉索索的布料摩挲声,接着,一切又趋于平静。 她警惕地竖起了耳朵,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只有未燃尽的烛火不时跳跃一下。 身后的人一点儿声息也没有,连呼吸都是静止的,仿佛本来就不存在一般。 邵萱萱终于没忍住,狐疑地转过身。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秦晅裹着被子的后背,长而黑的头发披散着,在烛火的照耀下显得异常的幽冷。 原来,真是睡着了。 可睡着了的人,怎么可能连呼吸都没有? 邵萱萱盯着被子上繁密的花纹看了一会儿,正要翻身呢,秦晅突然动了一下肩膀,毫无预兆地就转了过来。 四目相对,邵萱萱直觉射过来的视线是两把刀子,要把她的脸都扎出血来。 明明不见刀光,她却觉得脸颊生痛,喉咙发紧。 同床异梦她听得多了,枕戈待旦的戏码她也没少看,眼前的情形,她却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来。 与狼共枕? 坑瀣一气? “看够了没有?”秦晅冰冷的语调打断了她的思绪。 邵萱萱瞬间就把成语换成了“逼良为(和谐)娼”,垂下眼睛避开他视线,用实际行动表示“姐姐对你完全没有兴趣,看你也不过是监督你而已”。 秦晅于是又翻了过去,拿个孤傲的后脑勺对着她。 搞得我多么想跟你睡似的! 邵萱萱也扯着被子迅速翻了个身,幅度太大,还差点磕到脑袋。 夜色沉沉,安静下来之后,能听到绣帷锦帐外面呼啸的风声——春寒料峭,但到了夜里,仍旧显露出如寒冬一样狰狞的面孔。 她醒醒睡睡,终于在烛台燃尽时昏睡了过去,再睁开眼睛,窗户纸已经露白。秦晅不知什么时候转了过来,整个人都压在她身上,半边胳膊都酥麻掉了。 邵萱萱往边上挪了挪,完全动不了,手才刚接触到他肩膀,还没使力呢,人就把眼睛睁开了——完全不像是刚睡醒的人的眼神,又尖锐又敏感,质问:“干什么?” “你压到我了呀,”邵萱萱无奈,“我完全动不了。” 秦晅扯了扯嘴角,屈尊纡贵般地抬了胳膊。 邵萱萱没动,半晌,“腿。” 她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能睡成这样的,一条腿压在她腿上就算了,另一条架在右腿下面还踩在她另一条腿的脚踝上好不好! 你是属蛇的吗?! 毒蛇少年默默把脚也缩了回去。 邵萱萱揉了半天胳膊,才能稍微挪动一下,脸色当然是好不到哪里去的。 秦晅盯着她看了会,蓦然道:“是不是觉得很吃亏?那你压回了吧。” 邵萱萱“咦”了一声,整个人就被小鸡似的揪了起来,连拉带扯的趴到了他身上。 邵萱萱:“……” 完全没有占到便宜的感觉,只觉得更吃亏了! 秦晅却一脸哥哥我牺牲巨大的样子,手松松地搭在她腰上,闭上眼睛打算继续睡了。 邵萱萱衡量了一下,努力把身体蜷曲起来,大部分重量都压到了他胸腹上,这才觉得舒服了点。 秦晅居然也就这么纹丝不动地承受了下来。 她打了个哈欠,这么蜷曲着自然是很累的,睡着睡着就要换个姿势,舒展一下身体。 “你磨磨蹭蹭干吗呢?”秦晅到底还是睁开了眼睛,“想做就直接说。” “我想做?!”邵萱萱脸“唰”的就白了,随即又犯得通红,“别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好吗?” “我稀罕碰你?” 邵萱萱气结,吃了不认就算了,还一脸嫌弃是什么鬼。 “你不稀罕那你找我干吗,给我吃药干吗?” 说话间就身体颤动,自然而然就感觉到了他身体的变化——秦晅警觉地抬头,邵萱萱脸上果然满是得意,简直要一字一顿地讥讽:你不是说你不稀罕? 爱这种东西,果然不该碰。 太柔软,太容易成为把柄,太叫人身不由己。 “这么得意?”他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语气也更加不屑,“不知道男人对条狗都硬得起来?” 邵萱萱张大嘴巴,连鄙视都没办法鄙视了。 面对对自己的道德标准评价这么低的人,连带着还要攻击自己同类的人,你还想指望什么? 人家可是连狗都感兴趣的男子汉大丈夫! ☆、第一百零四回阴晴 第一百零四回阴晴 同居生活开始之后没多久,太子的选妃活动就如火如荼地展开了。 皇后怕邵萱萱闹脾气,特地将人接过气住了两天。邵萱萱巴不得能离秦晅远点,乐颠颠去了。 皇后春闺寂寞,搞了只会学人说话的八哥,有空没空就坐书房边写字、听鸟说废话。 那鸟也不知是什么人教出来的,废话特别多,还都是些古代版的心灵鸡汤,类似于“静心看透炎凉事”、“阿弥陀佛”、“命由己造,相由心生”。 皇后听着倒是很受用,偶尔还教它几句。 邵萱萱做完瑜伽,靠在暖塌上听它一句一顿的背《金刚经》,也别有一番滋味。 半梦半醒间,仿佛自己真的生来就在这到处都是雕梁画栋,内侍成行的宫闱之内,午后望还铺着暖毡的窗外望去,满目都是刚开始发芽的牡丹根苗。 她翻了个身,手碰到腰间小小的皮制口袋,方砚的脸毫无缘由的跳了出来。 霎时浑身一颤,犹如冰水迎头浇下。 原来,都还没忘。 黑毛八哥正好从横梁上飞下来,聒噪地叫了一声:“求不得,求不得!” 爱别离,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那点闲情逸致登时就消失了,一直到隔天回到春熙宫,那一句嘶哑变调的“求不得”还在耳畔回荡。 近来储宫人来人往十分热闹,邵萱萱一进门,就差点跟正往外走的三皇子撞个满怀。 三皇子一脸夸张地打招呼:“小皇嫂,你这是去哪儿?” 你才小黄扫,你们全家都小黄扫好么! “三殿下真会开玩笑,”邵萱萱干笑,“要走了吗?” 三皇子笑眯眯地,硬生生把已经迈出去的右脚又缩回了门槛里:“皇兄马上大婚了,立妃之后,总也要给你个名分才是呀。” 挑拨离间? 邵萱萱冷静地思考着,眼珠子滴溜溜直转。 在这个地方生存,就得时刻树立宫斗参与者思维,凡事都应该先从利益角度分析一下,才不会被坑。 见她不吭声,三皇子又凑近了一些:“难道,皇兄当真不曾……” “你还不回去?”秦晅的声音蓦然响起,把两人都吓了一跳,“不是说你母妃等着你一起用膳?既然不着急,就留在这里陪孤一起吃吧。” 三皇子赶紧迈出门槛,急道:“着急的着急的,皇兄我先走了,下次再来叨扰!” 邵萱萱转过头,就见秦晅眼神发青地瞪着她。 老娘陪你的便宜妈玩了好几天呢,又怎么惹到你了? “你怎么跟谁都能勾勾搭搭的,”秦晅的语气里充满了厌恶,“就这么没见过男人?” 披上人皮也说不好人话,说的大约就是他这种人! “那是你弟弟好吗?人家刚还喊嫂子了好吗?”邵萱萱撇嘴,“你这是在吃醋?吃醋没有你这么吃的,你这吃的是硝酸钾,俗称火硝,加点火直接能爆炸——哦,对了,你们这儿的火硝都从茅厕收集的,刚解完手忘了洗嘴巴?” 张舜端着茶从走廊过来,大老远就听到邵萱萱这句“刚解完手忘了洗嘴巴”。 谁上茅房也不需要洗嘴巴呀! 不管邵萱萱是不是口误,他直觉口角要升级成武斗,正斟酌着自己是装没看到让秦晅先揍几下消消气再上前呢,还是赶紧抢上去代揍几下。 没办法,聂姑娘现在是太子殿下当前的红人呢。外人不知,他们几个跟着伺候的还能看不出来? 不管这恩宠能坚持多久,爱一天是一天。 不打他自己生气,打了肯定还得心疼。做下人的,就得揣摩好太子的心思,努力叫他活得舒坦。 不料,秦晅只冷哼一声,居然若无其事地负手转身走了。 不但张舜看傻眼,连邵萱萱都目瞪口呆。 刚才那些话,真的挺歹毒的呀! 小变态这是转性了? 还是,当真真爱无敌,血泪肚里吞? 张舜战战兢兢进去,脚还没落地呢,乒乒乓乓一桌的菜肴都被他给扫到地上了。“让厨房重新做,鲫鱼要清蒸的,萝卜切条爆炒,茄子里面加蒜蓉……” 张舜弯着腰听着,越听就越脸颊抽搐——邵萱萱晚膳前要回来,他们都是知道的。这些菜色,还是专门按邵萱萱的喜好做的呢。 如今…… 他不敢抬头看秦晅表情,只觉得太子殿下每说一道菜都恨不得把牙嚼碎了,末了,又听到一句:“再加一碗火硝,堆得满满的。” 这是真要炸啊! 邵萱萱骂完就没敢跟进来,直接溜去了厨房,正拿筷子挑了一小碗素面坐小桌子上吃,张舜就进来了。 “您怎么就在这里吃了!”张舜急了。太子殿下费了那么多心思,点了一桌你不喜欢吃的呢,你不去吃,他怎么消得了气! 邵萱萱一脸茫然,这地方她又不是第一次来,也不是三皇子怕春熙宫的人下毒(这是她自己揣测的),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吃? 张舜当然不能说你得去陪着太子吃那些你讨厌的东西讨他欢心,含蓄地说:“殿下为您备了一桌菜呢,不信不大师傅,全是你喜欢的。”说着,冲御厨使了个眼色。 御厨先生也知道邵萱萱和秦晅的口味,自己又确实按着她的喜好做了一桌,特别实诚地点了点头。 邵萱萱有点迟疑,小变态真的转性了? 张舜干脆伸手来拉她:“哎呀,我的好姑娘,快去吧。难得他今日心情好,何必非要叫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为难呢。” 邵萱萱被他拖着往前走去,差点被嘴里的素面噎住,“他今天当真心情好?我怎么看着不像啊……” 小厨房里的人纷纷羡慕不已,太子殿下对聂姑娘,可是真好啊。不知太子妃进来后,又会是什么光景。 大家正说得口沫横飞呢,张舜手底下的一个小太监突然轻手轻脚摸了进来:“我师傅说了,殿下要你们再做一桌晚膳,好了赶紧送去,等着吃呢。清蒸鲫鱼多放姜丝,前几日新贡进来的胭脂萝卜切条爆炒,素炒茄子多加蒜蓉……还要一大碗火硝,堆得高高的。” 大家面面相觑,继而唏嘘不已。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说得是半点也不错。 ☆、第一百零五回相思 邵萱萱跟着张舜回了饭厅,就见几个宫人正端着水盆、抹布、碎瓷片出来,大冷天也累出了满头的汗。 饭桌上空荡荡的,孤零零地摆着壶新沏好的茶,秦晅阴着脸坐那,见他们进来就从鼻子里出了个高贵冷艳的“哼”字。 邵萱萱茫然地看了一眼张舜:“……饭菜呢?” 说了一满桌我喜欢的菜色啊! 张舜干笑一声,推着她往桌前挪,轻声道:“想是放太久了,凉了,又端回去热了——您倒是坐呀,殿下等着您一起吃饭呢。” 邵萱萱觉得奇怪,秦晅可不是乐意耐心等着下人慢腾腾上菜的主,况且,刚才那些出去的人手里端着的…… 卧槽,这是把一桌菜都砸了吗 她磨磨蹭蹭坐了下来,张舜一脸什么都没发生过的表情,秦晅则跟雕塑似的懒得搭理人。 邵萱萱琢磨半天,觉得自己还真没必要跟他们计较。管他砸了几桌呢,没影响自己吃饭就行啊。 一会儿菜上来,吃饱了直接溜! 小厨房工作人员效率还是很高的,没叫他们等多久,就开始重新上来布菜了。 不过……邵萱萱瞅着桌上的鲫鱼、蒜蓉茄子,皱起了眉头,说好的一切都以她的喜好为中心呢? 分明是她不喜欢吃什么就做什么吧! 邵萱萱捧着饭碗,前前后后把菜肴打量了个够,满桌子菜的的确确就在贯彻这个原则。 不爱吃,也不是不能吃。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夹了点茄子,拌着饭就吃了下去——再难吃能难吃过苔藓地衣? 秦晅也垂着眼睛自顾自吃饭,吃着吃着,突然就夹了一大坨沾满蒜蓉的茄子,放到邵萱萱碗里。 活生生一大块充满恶意诅咒的蒜蓉导弹,邵萱萱木然地看了一会儿,拨到一边,继续埋头扒饭。 很快,又迎来了第二块,第三块,第四块…… 盘子里的大蒜基本上都被转移到她碗里了,连姜丝都是。 多大仇啊,殿下! 邵萱萱喝了口汤,筷子在自己碗里点了好几下,终于戳到了远处的鲫鱼脑袋上,插住鱼眼,连鱼头带汤水夹进他碗里。 秦晅:“……” 张舜:“……” 邵萱萱瞅着已然被戳裂了的白色鱼眼:“鱼头补脑,鱼眼睛明目,殿下日夜操劳,多吃一点才好。” 最终谁也没把碗里的东西吃完,一直到天色全黑了,上床安寝了,秦晅还觉得那双鱼眼睛在嘲讽地盯着它冷笑。 他气闷地躺在一边,邵萱萱吃得虽然不好,睡眠质量却不差,躺下没多久就没了声息。 他翻来覆去好一会儿,抬脚轻踹了她一下:“太亮了,再去熄掉几根蜡烛。” 回应他的,只有邵萱萱清浅而规律的呼吸声。 不爽的感觉陡然就升华了,老子睡不着,你倒是谁的很香! 他爬坐起来,正想着是动手揍下狠的,还是……邵萱萱突然翻了过来,嘀咕:“妈你别闹了,再让我睡会。” 秦晅:“……” 邵萱萱犹不自知,嘴唇无意识地动了两下,又睡着了。 秦晅望着她浅色的嘴唇,呆了一会儿,慢慢挨过去,手指扣在她颈动脉上,确定人还继续睡着,飞快地轻蹭了一下…… 睡着了的邵萱萱乖巧听话,既不会拿带刺的眼神看他,也不会用一听就假得不行的奉承话来嘲讽。 安安静静,恍然那个站在雪地里等着方砚回头的娴静少女。 她所有的温柔,都与他无关。 秦晅几乎要被自己的想象激出眼泪来,眼眶酸胀,指尖发颤。 明明身处富丽堂皇的太子储宫,他总疑心自己还在幽深冰冷的墓穴里,这些蜡烛和温暖不过梦中幻境,再睁开眼又是一番彻骨的孤独。 他的心被层层坚硬的果壳包裹,难得有了机会让果肉与空气接触,可惜没有足够的条件保质保鲜,经风历雨后,就难免要腐烂变质,生出叫人厌恶的酸臭来。 他无力阻拦,只能不断愤恨果壳被撬开的因缘。 要不是她,要不是她……平时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入死局。 清人写《荡寇志》时候说,“一而再,再而三,我其危矣”。秦晅虽然恶补过不少东西,怎么也学不到时空相隔那么远的东西,不知这种带着侥幸心理的思维巨大的危害。 悄悄亲人的行为操作简洁,目标对象明了,得到的结果也并不坏,有了第一次,就难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亲都亲了,抱一下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抱都抱了,再亲密一些似乎也并不过分。 至于邵萱萱的意志,下点药或者提前按揉一下睡穴,也就没有了后顾之忧。 太子妃的大选的日子愈来愈接近,太子殿下的恋爱心态也往不健康的方向越走越远了。 夜半月昏灯黯时分, 他在罗帐中把人紧抱着,直觉人近心远,咫尺天涯——人心,总是这样的不知足。 ☆、第一百零五回圆缺 第一百零五回圆缺 三月阳春,太子大婚的日子终于定了下来。 准太子妃的头衔最终还是落在了江南徐家大小姐的头上,徐小姐身家清白,无权势傍身,娘家财力却非一般人家可比。 如同算命先生所说,徐小姐生来,就是要大富大贵的命。 只是,这富贵如同白驹过隙,来是来了,走得却太匆忙。喜气还未在皇宫中彻底弥漫开来,噩耗便已到来。 徐小姐是在徐府荷花池里被发现的,溺水而亡,死状可怖——无论死因是什么,都不啻于是对皇家尊严的一次挑衅。 皇庭震怒,然而稽查起凶手,却发现困难重重。 徐家意外地不愿意深究,只说女儿福薄命薄,辜负太子厚爱。 邵萱萱总觉得这个事情透着诡异,缠了绿葛半天,才听到一点儿与真相有些接近的“八卦”。 这位徐小姐,虽然待字闺中,却早已心有所想,暗许人家。女儿意外身亡,当父母的却含糊其辞,不愿追查真相,恐怕内情不少。 邵萱萱听得瞳孔放大,心想这简直是现实版的棒打鸳鸯啊! 不过这姑娘也够聪明,真要落到小变态手里,不死也是一定要蜕层皮的。 徐小姐死得不明不白,选妃的事情却没彻底耽搁下来——准太子妃是准太子妃,封号毕竟还没下,换人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秦晅却一反之前听之任之的态度,当中众掉了几滴眼泪,还要亲自下江南吊唁。 储君这般表态了,选妃的事只得暂时搁置了下来。 邵萱萱这才把心放回了肚子里,但想到秦晅那句,“她们不上来,怎么下去”,又觉得骨头发凉。 怀疑太子对未曾谋面的未婚妻深情的人并不只有邵萱萱,皇后就明里暗里问了秦晅不止一次,是不是对剩下的备选女子有什么不满。 秦晅一律用“我是真的很伤心”的表情给挡了回去。 而另一边,北地的齐王又有了异动——火炮轰城,一夜之间就连接攻占两城,一时间朝野震惊。连远在湘南的湘王秦晰都千里呈书,表示自己愿意带兵平逆。 秦晅理所当然地跟便宜老爸表了忠心,不上沙场算什么大丈夫嘛。 老皇帝难得体恤儿子,欣慰地表示打仗还是让将军们去吧,不过,太子殿下研究了那么久的火器,确实可以派上用场了。 邵萱萱不由感慨,人心也是捂得热的,老皇帝对太子还是有父子情的。 秦晅却不屑地冷笑:“那老东西是怕我掌了军权,到时候逼宫□□,哪里是心疼儿子。” 邵萱萱干咳了一声,又问:“那你到底想不想去?” 你不想去,我还想去,不上战场,怎么替方砚报仇? 秦晅瞥了她一眼,没吭声,邵萱萱有些着急:“你不能言而无信吧?” “你知道仇人是谁?”秦晅不耐烦起来,“便是去了北疆,你确定你找得到他们?” “我管他是哪一个,总之肯定是齐王的人,杀一个是一个,打赢了更好。” 秦晅难得露出一丝笑容,伸手揉了揉她脑袋:“你倒是想得容易。” 杀人这种事情,从她嘴里说出来,容易得可爱。可惜每次动起真格来,她就是只有那两脚猫功夫,还束手束脚怕真把人打死了。 “那以后要杀人动刀子,都你自己来?” 邵萱萱咽了下口水,没说话。秦晅挨了过来,把下巴抵在她肩膀上:“想借我当刀子杀人的人,我还没见过活着的,你见过?” 邵萱萱抖了下肩膀:“我们……我们之前都说好的。” 秦晅乜了她一眼:“说好的事情多了去了,你都做到了?” 邵萱萱有些无语:“我哪一件没有做好?” “你喜欢上我了?” 邵萱萱噎住。 秦晅等了又等,火气逐渐被她长久的犹豫给逼了出来——飞蛾要是不渴求火光,便不会被炙烤、烧灼,他要是不去跟她索求已经给了别人的感情,自然也不会受伤。 虫蛾靠生理意识行动,他在这种事情上,也偏偏要任性要执拗。 “那个徐小姐……”邵萱萱僵硬地转移了话题,“是你杀的?” “我杀她做什么?”秦晅站直身体,声音也冷了下来,“她自己不清不白,被当父母的嫌弃,跟我又有什么干系。” 被当父母的嫌弃?! 邵萱萱惊讶地转过头:“你是说她是被徐家……” “我说了什么?”秦晅打断她,“天底下不疼孩子的父母多了去了,总不至于只有我遇到的吧。” 说罢,掸掸袍子往外走去。 邵萱萱茫然地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他心情在这一瞬间突然变好了。 像是一个被困沙漠的旅人,意外看到更多的被困者,虽然未必就能找到出路,却对自己的处境心安理得了不少。 我不幸福,没关系,还有人跟我一样不幸。 ☆、第一百零六回春意 第一百零六回春意 与齐王再次开战之后,朝堂上谈论的热门话题,就变成了打仗打仗打仗。 邵萱萱当然是没机会旁听的,但也从各处听到不少边角料——太子研制的火器大展雄威,北军这一次确确实实吃下了大苦头。 秦晅脸上却没什么喜色,甚至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也都阴沉着脸。 邵萱萱近来嗜睡得厉害,一躺下就昏昏沉沉的,自己也觉得奇怪。这一日洗漱完之后,秦晅迟迟没回来,她在榻上滚了一圈,越嗅越觉得熏香的味道烦闷。 地龙烧着,屋里暖融融的,邵萱萱打了个哈欠,爬起来把靠床的窗户打开。傍晚的时候下了点小雨,檐前结了不少冰凌,被宫灯的红光一照,泛起了一点流彩。 她瞅了一会儿,忽见院子里的宫人和内侍慌慌张张走了,走得慢的则直接开始福身行礼。 邵萱萱心头一紧,果然见秦晅黑着脸大步走了进来——他身上都湿透了,袖子沉甸甸地滴着水,张舜拿着布巾紧跟在后面,愣是没敢上前。 不知又在哪里受了气,一副老子不高兴你们谁也别想好过的拽样子。 等他一阵风似的走了,宫人们的紧绷的肩膀才勉强松懈下来。可怜张舜他们,还得跟他屁股后面继续受气。 邵萱萱自然不想挡枪口,飞快地关了窗,爬上床榻,拉起被子随便往身上一裹,闭上眼睛装睡。 脚步声渐近,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邵萱萱竖直了耳朵,就听到张舜小心翼翼地问:“殿下,热水都准备好了,你是先吃饭还是再沐浴?” 秦晅没答话,倒是有湿衣服落地的声音响起。 “她睡了?” 邵萱萱登时紧张起来。 “是,今日天色黑的早,聂姑娘早早用完膳,已经歇下了。”张舜仍旧毕恭毕敬的,说出来的话却完全不顾忌她的人权,“要奴婢去把人叫起来伺候吗?” 伺候你妹啊! 邵萱萱更加坚定了装睡的信念,手脚放松,呼吸舒缓,连眼皮都松松的阖上了。 秦晅沉默一会,才道:“不必了,你下去罢。” 小变态转性了? 邵萱萱惊诧不已,随即又怀疑他是不是已经发现自己在装睡了。 张舜如得大赦般出去了,屋里登时就静默一片。 邵萱萱一边继续装睡,一边睁开一点眼睛,秦晅脱得只剩亵衣,背朝着她在椅子上坐着。 少年的背脊挺得笔直,脖子上落满了溶溶的灯光,发冠上的簪子还滴着水。 这样青涩脆弱的少年人模样,看得邵萱萱都有点鼻头发酸——但一想到那些直接或者间接死在他手上的人,又觉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秦晅一动不动地坐着,似乎一点儿也不嫌枯燥,邵萱萱先熬不住困意,眼皮越来越沉。 正是半醒半睡之时,忽然觉得嘴唇被碰触了一下。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入目看到的是大片白色衣料。秦晅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床,正抱玩具似的把她往自己怀里揽。 邵萱萱脑袋晕得厉害,顺从地任由人把她拖过去搂紧。 灼热的吻落在头顶,冰凉的手指也从衣服外探了进来。她茫然地想着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的梦,怎么就睡着了,直到感觉到颈窝处有湿润的液体流进去——他是在哭吗? 大半夜的,莫名奇怪抱着她哭什么啊? 这一认知让她再一次强撑开眼皮,满眼都是床顶上的雕花纹路,秦晅哭得一点声息也没有,只是越抱越紧,简直要把人揉碎在怀里。 邵萱萱心里弹幕无数,加上人也不是很清醒,抬手就摸小狗似的在他头上摸了一把,口齿不清地问:“你哭什么呀?” 秦晅立刻就僵住了,雕塑一样,连呼吸都停止了。 邵萱萱也猛然醒悟过来,脑子里无数个“卧槽”飞驰,无端地也替他尴尬起来。 冷酷少年啊,大半夜不睡觉哭得一抽一抽的,真的跟平常的画风不大一样啊。 “那个……”她张了张嘴,下面的话还没说出来,眼睛就被蒙住,嘴唇也被吻住了。 她想要挣扎,手很快被攥握住,腿也被压住,咬在下唇的牙齿转移到了上唇,一下一下的吸(和谐)允舔(和谐)舐…… 那疼痛很快从嘴唇滑过,落到下巴上、肩膀上,接着整个人都被紧紧抱住,后颈一麻,彻底失去了知觉。 黑夜漫长而寂寥,温柔却如晨露一样转瞬干涸。 初春的阳光打在脸上,暖融融的像有无数双小手在脸上抓挠。邵萱萱倚在软垫子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一早起来,秦晅又不见了踪影,夜里的事情仿佛真是场春梦而已。可她嘴唇上还残留着被他咬出的伤口,颈窝里也似乎还有眼泪干涸的印迹。 墙上的雪景图上红梅被白雪覆盖,只在边角露出一点殷红,欲遮还羞。绿葛端着点心进来,见她眯着眼睛跟只猫似的瞅着墙发呆,招呼道:“聂姑娘,要不要吃点心?” 邵萱萱答应着伸手过来,被狠烫了一下,这才回神。 绿葛赶紧去拧湿毛巾,邵萱萱低头瞅了一会儿通红的手指,将指尖含进嘴巴里。 人一旦有了疑虑,就特别容易疑神疑鬼,看花不像花,看水不像水。 这一天的白日长得磨人,日轮如磨盘一般在青空中缓慢碾压滚动。云都叫风吹散好几回了,也不见太阳落下去。 晚膳还是她一个人吃。精致的菜色摆在盘子里,该清淡的清淡,该浓稠的浓稠,邵萱萱心不在焉地吃了,抱着枕头坐窗户边发呆。 小窗半开,正好能瞧见往外面过往的行人。 储宫里最多的便是内侍和宫人,偶尔有巡逻的侍卫经过,也是遥遥地一闪而逝。她知道秦晅养了不少跟方砚一样的暗卫,有时离得极近。 但寝房他们一般是不进来的,秦晅的脾气就像七月的天气,一不留神说变就变。 绿葛拿了湿布巾来给她捂手,她顺手接了,问:“太子殿下呢?” “殿下一早就出去了,晚膳在太后娘娘那里用了。” 邵萱萱“哦”了一声,又靠回到窗户边。昨天的那些冰棱都已经化了,牡丹枝头隐约可见点点新绿,春意确实越来越浓。 ☆、第一百零七回爱好 第一百零七回爱好 邵萱萱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捡到过一只鸟蛋,花纹像是洇开的墨汁。她谁也不告诉,悄悄收在棉衣口袋里,连晚上都把棉衣抱到被窝里,幻想着能孵化出只毛羽柔软的黄色小鸟。 甚至,连名字都取好了。 秦晅最近的行为就很这样的感觉,邵萱萱开始以为他又在筹划什么阴谋,最近却觉得——也或许,仅只是在心里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她有时觉得这秘密简直呼之欲出,有时又觉得神秘难测。 感情这种东西,最不容人揣测。 揣测对了,他可以否认,揣测错了,往往就有些可笑。 而秦晅这样性格的人,要否认一件事情,用的办法就不是邵萱萱这个等级可以想象的了。 秦晅从太后那回来时,月亮已然悬上树梢,银辉把光秃秃的枝桠照得峥嵘突兀,他那身黑袍子却因着月色而柔和了很多。 邵萱萱急匆匆把脑袋从窗户外缩回来,等了半晌却不见人进来,摸到门边往外瞧,似乎也并没有人进来。 这是……去哪儿了? 她疑神疑鬼地又摸回到窗户边,轻轻推开一条缝,就看见秦晅仍然是刚才的打扮,正侧身站在一株已经发芽的牡丹苗旁,姿势纯熟的掐去已经爆出的一个个花苞。 简直残忍! 简直不能忍啊! 这是牡丹啊! 你就这么全给掐了!我们那现在一盆都特么卖好几百呢!还特么得靠大棚才能活得下来! 秦晅哪里听得到她的呼声,掐花苞似乎很让他解压的样子,掐完一株又去掐另一株,脸上凝重的表情都缓和了不少。 邵萱萱看得心胆俱裂,直觉看到了大把大把的人民币在冒着火焰烧成灰烬。 秦晅一脸掐了七八株,这才停手,抬头正撞见还没全关死的窗户。邵萱萱心虚,立刻就松了扶着窗户的手,木质的窗扇“啪”一声合上。 惨! 被发现了! 邵萱萱左右看看,下意识就要往床上躲,一想起昨天的事情,又停下了脚步。 这么一磨蹭,秦晅已经大步进来了:“鬼鬼祟祟的,在做什么?”说话的同时,鼻子十分轻微地皱了一下。 邵萱萱干咳了一声,嘟囔,“看你掐花呗,看一眼也不会少什么。” 秦晅想不到她今天这么老实,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神,不知怎么也觉得有些尴尬,转移话题道:“这屋里的熏香……” “太熏人了,我给扔了。” 秦晅眼皮跳了一下,骂人的话要出口,又咽了下去。 不过是一点儿掺了让人嗜睡药物的熏香,不用就不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邵萱萱说完“扔”字,就有点后悔,忐忑地等着他爆发,没想到人居然安安静静坐了下来。 “给我倒杯水。” 邵萱萱老老实实倒了,秦晅难得没挑剔,拿了杯子,默默喝了。 “那个啊……”邵萱萱把茶壶放下,“你刚在外面干嘛呢?” 秦晅哼了一声,放下杯子:“你不都看到了?” 我是看到了,可是看不明白你为毛这么变态啊—— 邵萱萱干笑:“你掐那个花苞……泡茶喝?” 秦晅盯着她:“你不是想要给方砚报仇,这点心思都猜不透?” “啊?”邵萱萱茫然了,“掐花苞跟报仇有什么关系?”掐几朵花苞就能报仇了,我天天去掐好么! 秦晅站了起来,随手将手里的杯子摔在地上,撞得粉碎:“你替他报了仇,他也活不回来了,不过是多几个死人罢了。我掐几个花苞,也不过多死几朵花,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邵萱萱瞪着地上的杯子碎片,噎得说不出话来。 秦晅像是砸上了瘾,漫不经心地又把茶壶也扫到了地上,乒乒乓乓摔得四分五裂:“谁叫它们没本事没脑子,为人奴役,为人驱使。” 邵萱萱无语,但也确实想不出反驳他的话。 人家现在用的是当朝太子的躯体,摔点东西,破坏点花草,一点儿问题都没有。还有人就喜欢花钱听个响动呢,他不过是心里变态了点,爱好特殊了点罢了。 不过,莫名其妙就有了这么类似泄愤的喜好,总是有个诱因的吧? 邵萱萱动了动嘴唇,声音跟蚊子叫似的从喉咙里逼了出来:“那半夜抱着人哭,也是……活该咯?” 秦晅身体僵硬了一下,狠瞪向她:“你说什么?” 邵萱萱迅速怂了,摇头否认:“我什么也没说。” 秦晅又坐了回去,脚下的碎瓷片边缘锋利,被烛火映得发亮。邵萱萱蓦然就觉得,眼前这个人,确实应该就是那个长眠在地下墓室里的白骨的主人。 明明还鲜活在世,却总带着股挥不去的阴鸷和死气。 他已经死过一次了,无论是几岁时候死去的,亲历过死亡,总是和常人有些不同的。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会那么理所当然的把恶意破坏当做小爱好,一点儿愧疚也没有。 他本来也没得到多少,失去惯了,被损害惯了,如今有了权势,耀武扬威的同时伤害一下弱小,简直天经地义。 张舜领着人进来伺候时,一眼就瞧见了地上的碎片,也没敢多问,默默让人收拾了,领着宫人内侍潮水一样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床榻大得惊人,躺下三四个人也不会拥挤。大约是昨晚丢了人的缘故,秦晅一上床就自顾自翻身睡了,全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邵萱萱努了努嘴,心想这德行,搞得姑娘我很想占你便宜似的,拉拉被子也睡了。 睡到半夜,也不知是谁起得头,睡着睡着就又滚到了一起。秦晅睡得浅,身体一有接触就醒了。 他皱眉看着把腿搭在他身上的邵萱萱,犹豫着要不要起来补下个药。 熏香要是还点着,他倒是不介意搂着人睡一会儿,说实话还是挺舒服的——但邵萱萱要是临时醒过来,多少会有点没面子。 他犹豫了半天,到底还是放纵自己把手伸了过来。 邵萱萱猛地就睁开了眼睛。 两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还是秦晅先转开了眼睛。 邵萱萱一脸淡定地闭上了眼睛,憋了好几分钟,到底还是笑出了声。 秦晅抬手就要打,邵萱萱飞快地躲开了,瓮声瓮气道:“我不是笑你,我就是刚梦见吃蛋黄月饼,一口咬下去还是双蛋黄,馋乐了!” 秦晅:“……” ☆、第一百零八回亲征 第一百零八回亲征 或许是那一笑的威力,又或许仅只是习惯了,两人的关系意外地缓和了起来。 北地硝烟弥漫,不时有军报传来,秦晅还坐得住,老皇帝却渐渐有些不淡定了。邵萱萱托着下巴跟秦晅嘀咕:“他要是去御驾亲征了,你是不是就能够上位监国呀?” 皇帝亲征,太子监国,多熟悉的戏码。 秦晅连眼皮都懒得抬,淡定地翻看着书页:“你以为他傻啊。” 邵萱萱叹气,皇宫里的日子着实枯燥,每天等着太阳下山都慢得不得了。虽说已经到了百花繁盛的季节,桃红柳绿的春景里却总夹杂股沉郁气息。 邵萱萱百无聊赖,往来军器监之余,让工匠们帮忙雕了副象牙麻将,教会绿葛等人,没事就聚一起搓一搓解闷。 秦晅见他们玩过几次,也有些心痒,此时无心看书,翻了几页到底还是把书搁下了:“去把你那副麻将拿来。” 邵萱萱眼睛亮了一下:“找谁做搭子?” “随你。” 于是,绿葛、张舜也诚惶诚恐地在秦晅对面坐了下来。 秦晅毕竟只旁观过,技术十分一般,但他有仗势欺人的本事,一见别人有要赢的趋势立刻瞪眼,唬得原本要胡的绿葛愣是不敢出声。 张舜更是把当奴才的本事发挥到了极致,居然还偷了邵萱萱的牌。 如此这般,一局牌打了近一个时辰,总算让秦晅险险赢下牌局。 绿葛和张舜夸张地鼓掌庆祝:“殿下英明!” 邵萱萱一口茶没撑住,全喷地上了,秦晅白了她一眼,十分豪迈地把她的赌注收了过去,绿葛和张舜的则退回。 下一局一开始,这两人就开始给太子殿下点炮。 邵萱萱抱怨,陪领导打麻将真是太太讨厌了。 主仆几人正玩得渐入佳境,突然有小内侍来报,“殿下,北地密报到了!” 秦晅愣了一下,伸手接了过来。 绿葛和张舜自然是不敢多管闲事的,邵萱萱却直接站了起来,几步走到他身后,探头去看。 秦晅皱眉瞪了她一眼,倒是没忌讳,直接把密报打开了。 邵萱萱只瞄了几眼,喜色就泛上了脸颊。她可没那些能力高超的复仇者那么大的执念,一定要手刃仇人什么的,只要害死方砚的那些人不得好死,她就高兴。 北军一路溃败,齐王重伤失踪,几乎已经撤到边界。 隔了一天,皇帝要御驾亲征的消息就出来了。 秦晅自然是高兴的,当然孝顺儿子的样子还是要做的,一连请战了好几次,才坐着肩舆回到储宫。 邵萱萱早得到消息,笑嘻嘻地迎上来:“恭喜恭喜,得偿所愿哇!” 秦晅没好气地瞪她,“偿什么愿?” 邵萱萱这才知道,皇帝这一趟出行,留下了心腹大臣辅佐储君,明面上说太子监国,实际上几乎把秦晅的权利架空了。 秦晅发了几句牢骚,很快又嘲讽起来:“他也是可怜,对儿子不放心,对兄弟不放心,对他老娘也不放心。皇帝当成这样,也没什么好稀罕的了。” 邵萱萱无语,别人也就算了,小变态你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嘲笑他呀!他不放心,换做是你,恐怕更得一千个一万个不放心好吗。 秦晅讥讽完,又去找了刘简、萧谨容等人去书房谈事情,一直聊到大半夜也不见人出来。 邵萱萱等得心焦,拉了绿葛等人打麻将,神思不在,频频点炮,把悄悄攒的小半盒子夜明珠都给输完了。 绿葛把珠子都揣进怀里:“聂姑娘,您还要玩么” 邵萱萱烦躁地抓抓头,起身往外溜达。 初春的晚上,院子里都是浓郁的湿润气息,想来北地也快到冰消雪融的季节了吧。 已经死去的人,却再也不会醒来。 她踱到看得到书房的地方,遥遥望去,只隐约瞧见窗户里透出的一点亮光。不知不觉,来到这里已经一年多了。 皇帝要去北疆,小变态也要去吗? 她觉得心绪乱得不行,又想要他去,又有些忧虑这一去……是不是会生什么变故。 她看多了影视剧,下意识觉得皇亲贵胄都不该到处乱跑的,所谓的微服出巡,其实就是送肉包去狗肉铺子。 不是被将宰的狗吃,就是给打算宰狗的屠夫充饥。 她甚至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悄悄将他也算到了自己人的范畴内。但这也并没有什么不应该的,毕竟还有空花阳焰和蛊虫的牵连,只要他们都还在这具身体里,就注定了同生共死的命运。 ☆、第一百零九回陌生 第一百零九回陌生 御驾亲征的队伍赶在迎春凋谢之前渡过了青水,慈湖上雾霭散尽,两岸桃柳鲜嫩,皇家旌旗迎风招展,犹如岁暮的石榴花。 出乎邵萱萱的意料,秦晅并没有执意要同去,老老实实做起了他名不副实的监国太子。 邵萱萱心头的那一大块石头总算是放下了,找皇后搓麻将都多了点动力。 皇后近来心情也很不错,母凭子贵,她跟皇帝又没什么感情,老爹出去,太子留下,当然好得不得了。 八哥叽里呱啦叫了一个早上,皇后也笑嘻嘻的,邵萱萱今天手气很不错,几圈下来赢得皇后身边的小太监都瘪嘴了。 傍晚回到储宫,张舜立刻就迎了上来:“聂姑娘,您可回来了!” 邵萱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她不回来还睡御花园啊。 张舜压低声音:“殿下一早回来了,让您……让您晚上去耳房睡。” 邵萱萱茫然:“为什么?” 张舜简直恨铁不成钢,你就不能对自己的男人上心点?这位将来可是皇帝,你现在不上心将来他龙飞九五后宫无数了还能记得你?! 这么心大的姑娘也是少见! 邵萱萱嘟嘟囔囔着去了耳房,洗漱完,突然又敏感起来:“太子殿下今晚……是一个人就寝的?” 张舜欣慰地从“一个人”三个字中听到了点醋味,干咳了一声,点头。 邵萱萱于是又放心了,熄灯躺平了,心里却又开始忐忑。 张舜这人一向奴性十足,就是真知道什么,估计也不会老老实实告诉她——小变态莫不是真藏了什么人在屋子里? 她翻了个身,心里跟有蚂蚁在爬似的,痒得停不下来,还带了点酸溜溜的不爽。 说好的为登上皇位而共同努力呢,说好的把皇后位子留给我呢,成天在那沉迷女色算个屁啊,万一再弄点不干净的病出来,岂不是要害人害己? 思来想去,邵萱萱到底还是爬了起来,摸了一大把银针藏在亵衣袖子里,披上外袍,蹑手蹑脚推开了门。 太子的房门外当然是有人轮守的,可是见来的是她,阻拦起来就有点软弱,只压低了声音劝道:“聂姑娘,太子殿下已经安寝了。” 邵萱萱十分刻意地把衣领拉开了点:“要你们说,赶紧让开。” 这么一副不要脸的姿态,谁敢真正拦着呀——小殿下那么变态,没准就是商量好了的呢? 她轻手轻脚进了门,并没听到什么暧昧的动静,便大着胆子拎起裙子往内室走。内室烛火全熄了,只一点月光从窗户那透出来。 邵萱萱心里觉得奇怪,小变态睡觉一向是喜欢留灯的,怎么今天转性了,难不成又悄悄躲在床上哭? 她竖起耳朵站了一会儿,只听到一点清浅的呼吸,似乎……真只有一个人。 难道是她猜错了? 邵萱萱登时就有点骑虎难下,就这么出去吧,有点儿丢人;留下来呢,又显得太上赶着了。 归根结底一想,大半夜创人家男人的房间里来,确确实实就挺不好解释的。 她犹豫着往后退了两步,胳膊撞上大瓷花瓶,发出清脆的当啷声。 那清脆的呼吸声居然一点变化都没有。 不对,不对劲! 邵萱萱握紧了袖子里的银针,咬咬牙,往内室走了过去。 窗格一方一方映在地上,有些还带着点斑驳树影,脚踩上去,那些阴影也就染在了鞋子上。 五米、四米、三米……邵萱萱估量着距离,帐幔后面的人影也愈来愈清晰。贵族少年侧身朝内睡着,黑头发水流一样铺在枕头上,屏风上挂着他的外袍,熏香也是日常用惯了的。 但秦晅是什么人,这么大的动静,怎么可能不清醒呢? 装死? 中毒了? 邵萱萱又往前一步,顿住脚步,轻唤了一声:“秦晅?” 呼吸声戛然而止。 果然是醒着的! 邵萱萱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中毒了呢,装什么睡啊!”说着,一把掀开帘子继续往里走,“干嘛莫名其妙要我去耳房啊,装冷酷,闹别扭?我跟你说,你可不能关键时刻掉链子,趁着你那便宜老爹去了……” 她一边说一边在床沿坐下,见秦晅一直朝着里面,大着胆子开了个恶趣味且杀伤力十足的玩笑:“你不是又悄悄在哭吧?” 话里落下半晌,秦晅也没给回应,邵萱萱真有点懵了,一边想着要不要爬过去看看,一边脱了鞋子上床。 两只脚踩上床板的瞬间,一直装尸体的秦晅猛地就爬了起来,瞪着眼睛转过身,粗着嗓子道:“出去!” 邵萱萱愣住,紧盯着他,对方也毫不退让地瞪着她。 那眼神凶狠、冰冷,却没有秦晅特有的那种阴鸷和幽深。 邵萱萱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想到一个可怕的事情,难道身体的原主人回来了?!那秦晅呢? 不对,他不是秦晅,原主人才是秦晅。 她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呢。 那应该说,占据秦晅这具身体那么久的贼,他去了哪里呢? 他原本就是死人,没有了身体,能去哪儿?转世投胎,还是干脆就……烟消云散? 邵萱萱打了个哆嗦,上下牙都冷得撞了一下,这么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么没有了?! 从此以后,从此以后,这里就真只剩下她自己了? 那空花阳焰、蛊虫……她蓦然想到,所有我联系,都系在这具身体上,跟那个连名字也不知道的灵魂是毫不相干的。 她想了千遍万遍,巴不得秦晅早点死了,如今这个希望真到了眼前,却完全不是那个心境。 听说远方有繁花盛开,听说远方有碧海如天,回头一看,蓦然发现家也没有了。 这种人怎么能配跟“家”这样的词相提并论呢,这种人哪里能给人“家”的感觉了啊——可偏偏心里就空了一大块,满院子的星光月光都照得人发寒。 “秦晅”的脸虽然又臭又硬,但显然也在顾忌着什么,远远地维持着跪坐的姿势,整个人都紧绷着。 这个人,显然不是她所认识的“秦晅”。 “你……”邵萱萱张了张嘴,比划,“我……” 身后突然一阵轻风拂动,后颈一疼,眼前的人影就模糊着颠倒了起来。 整个人扑倒在床上,脸颊触及到床褥的柔软之后,邵萱萱才醒悟其实应该是自己晕倒了。 身体横倒了,整个世界自然也就翻转了。 ☆、第一百一十回飞蛾 再醒来时已经天色大白,邵萱萱一个人躺在床榻上,身上盖着被子,鞋子整整齐齐摆在床边,“秦晅”果然已经不见了。 绿葛在外间候着,一见她起来立刻就叫人送了汤水来伺候她洗漱。 看这个待遇,跟平时也没有什么不同,可昨天晚上…… 邵萱萱像只惊惶的兔子,在屋里转了一圈,又去外面院子溜达了会,正瞅着池塘里的浮萍发呆呢,前面一阵整齐的骚动,清清楚楚传来张舜向太子行礼问安的声音。 哎呀,回来了! 邵萱萱拍去手上的草叶,把匕首攥进袖子里,拎着裙子往回走,才走到寝房门口就给拦住了。 “聂姑娘。” 邵萱萱一愣,有些意外地瞅着面前这张有些陌生的年轻男子面孔——虽然穿着内侍服,但她的的确确不认识。 这么短的时间里,连心腹都换过了? 她四下一环顾,张舜等人也都跟瞎了眼一样,老老实实退在不远处,不曾靠近这边。 邵萱萱咬了下下嘴唇,“你是……” “属下一直跟着刘统领,姑娘贵人多忘事,大约不记得了。” 跟着刘简的,那就是暗卫了,暗卫这么明晃晃地站到这里来值夜?! 邵萱萱先是茫然,随即又高兴起来,既然都还知道暗卫的事情,那屋里的那个应当还是她所认识的秦晅! 暗卫见她不说话,只道是不肯死心,便也摆出公事公办的脸,冷眼看着。 邵萱萱却笑出了声,魂不守舍地走开了。 再坏也比不过这个时候突然换人来得坏,不管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只要人没换就好。 到了傍晚,太子寝殿的守卫也没撤除,晚膳是张舜送进去的,只远远瞧见太子在窗边坐在,似乎是在写字。 邵萱萱远远望了几回,几乎可以确定这个应该是秦晅弄来唬弄张舜等人的冒牌货了。 她倒也放下心来,一顿饭吃得开开心心的,只疑惑秦晅到底去了哪里。 难不成,当真跟着去了北疆? 他对齐王似乎也没这么大的仇恨,犯不着冒这么大险,费这么大劲。 春雨绵密,不知什么时候就细细碎碎地下了起来,人站到屋檐下,不一会儿就溅了一身的水汽。那湿意夹杂着院子里的花香,像是年幼时代闻过的廉价胭脂,浓稠而甜腻。 邵萱萱远远看到秦晅那屋的灯又一次早早熄灭了,暗卫仍旧木头一般矗在门口。 还是没回来。 三更鼓过,窗户纸外突然火光冲天,邵萱萱从床上跳起来,冲到门口,只瞧见那个暗卫冷漠的脸。 “你在我的房门口干嘛,殿下回来了?” 暗卫眼皮也没动不下:“殿下一早就睡下了,如今巽兰宫走水,殿下乃一国储君,自然是主持救火去了。” 巽兰宫,那不就是三皇子生母王贵妃的宫殿?! 邵萱萱只觉得口干舌燥,嘀咕了声“我也瞧瞧去”,就要往外走。暗卫一把拦住:“太子殿下吩咐了,春寒未消,聂姑娘身体不好,还是不要到处乱走得好。” “可……” “属下也是听命行事,聂姑娘有什么不解,等殿下回来亲自去问罢。” 你这样就能拦住我了? 门不让走,我不能爬窗户? 邵萱萱“哼”了一声,返身回房,“啪”的把门甩上,随后便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轻轻推开。 小雨已经停了,檐水断断续续地在滴答,两个一身黑的年轻男子不远不近地站着,听到窗户打开的声音,十分自然地看了过来。 仍然是她没见过的人,神态表情无一不陌生,但那眼神却明晃晃写着:我们就是在监视你。 在他们身后,是几乎映红了半边天的血色火光。 这样大的火,任是钢铁浇筑的房子也要烧融了吧。 “聂姑娘,外面风大,您还是回屋歇息吧。” 哪怕回了房间,阖上窗户,也没能遮掩住这暴虐的火焰颜色。 整个储宫都静悄悄的,安安静静地等待着黎明的到来,而为火光所包围的那些人的明天……明天这个词,本来就不是为所有人准备的。 时间突然就变得难熬起来,简直快媲美第一天来这里时,躲在床下等机会的那段悲伤往事。 她听到越来越多的脚步声,越来越明显的紧绷气息。 然而,仍旧几乎没有人说话。 春熙殿的名字里虽然带了春,却在这一年最有生机的季节里把生的气息压抑到了极低的程度。 房外的每一个人都像绷紧的弓弦,连脚步声都轻如蚊吶。 早膳是绿葛送进来的,她穿着日常穿惯的宫装,开门时身后露出穿着内侍服的暗卫侧影。 他们不知什么时候就变得这样无处不在了,空气一般融入了这些古朴的宫墙之内。 如果方砚还活着,大约,也是这样一种存在吧。 秦晅应该是回来过的,邵萱萱没见着人,体内的蛊虫却有了点反应。只是来去匆匆,连空花阳焰的解药都是绿葛送来的。 绿葛还以为是□□,专门用铺了锦帕的描金盘子端进来,两只手都僵硬得有些抽筋。 邵萱萱都快被她的想象力逗笑了,干脆利落地把解药吞了下去。 在她看过的各种影视剧中,后妃争斗也好,谋权篡位也罢,通通都带着股凌厉杀气,没有这样用钝刀子磨人的。 一个时辰一个时辰的等待,一个时辰一个时辰的揣测。 大火整整烧了两天两夜,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夜不能寐。 宫闱幽深,后妃皇子的死活还未有定数,皇帝在边境战场失利,中箭不治而亡的消息先在朝野中炸开了。 邵萱萱是储宫内最晚知道消息的那一个,彼时太子继位已经成为定数,连仪式都准备好了,张舜对他的称呼也已换成了“陛下”。 一夕之间,巽兰宫的大火成了先帝驾崩的哀兆,救火的宫人还在烧得七零八落的宫中搜到私制的帝制用具……总之一切的一切,都急需新帝登基的喜气来清洗。 储宫里依旧戒备森严,压抑中却透出了丝丝缕缕的喜气。 秦晅终于在几日后露面,面色发白,眼里深井一样的幽深。 邵萱萱跟着他就要往里走,其他人没敢拦,秦晅瞥了她一眼,也有点听之任之的态度。 “这几天你去哪儿了?” 秦晅回头盯着她:“你说什么?” “我说你去哪儿了呀!” 秦晅紧绷的脸上有了一丝松弛,半晌,才挤出几个字:“你怎么知道那个不是我?” 邵萱萱嘴角抽搐了一下,你这种难得一见的变态的气质也不是随便谁就能学会的,认出来简直太正常了好嘛! 她干咳了一声:“我是谁啊,这点眼力价还是有的好么。” 秦晅“哼”了一声,张开手臂等着她过去帮忙更衣:“算我没白养你这么多天。” 邵萱萱撇撇嘴,一边帮着把外衣脱下来,一边忍不住打听:“巽兰宫的大火是你放的?皇帝怎么就死了?你…… 秦晅叹了口气,撩开袍摆在床沿坐下来,顺势揽着她将人也一并按坐在床上:“你就不能多聪明一会?我累了,想静静。” 邵萱萱下意识就反问了一句:“静静是谁?” 秦晅一脸诡异地盯着她,邵萱萱无奈,笑点太超前,鸿沟巨大啊。 ☆、第一百一十一回慈母 第一百一十一回慈母 立春已过,雨水丰沛。半夜的时候,小雨又稀稀落落地下起来。 邵萱萱翻了个身,轻捅了一下背朝着自己的秦晅:“你睡着了吗?” 秦晅没动,只轻轻“嗯”了一声。邵萱萱干脆坐了起来,爬到窗台边,将窗户支起。 湿气和寒气一并涌进来,吹散了屋内浓重的熏香味。 她缩回到被窝里,连人带被子挨到他身边,“皇……他真的死了?” 秦晅翻过身,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道:“人总是要死的。” 邵萱萱没吭声,低头看着自己白而纤长的手指。雨滴落在芭蕉叶上,悉悉索索,像在叶片间穿行。 秦晅叹了口气:“刘三已经出京北上了,等他接了帝柩回来,祭天大典也筹备得差不多了——立后这件事情,却还需得从长计议,我……” “我不是想问这个,”邵萱萱打断他,撑坐起来,“我是想问一问,皇帝都死了,北军也溃败了,齐王他死了没有?” 秦晅愣了一下,哂笑道:“王爵是先皇封的,他既已叛出京都,这世上哪里还有齐王?” 邵萱萱烦躁地抓了下头发:“你别跟我玩文字游戏,我就问你他死了没有?你答应过要替方砚报仇的,现在这么好的机会——你杀得了王贵妃,杀得了三皇子,杀得了当朝皇帝,却弄不死一个齐王?!” 屋里寂静一片,唯有风雨声如春蚕食桑,绵绵不绝。 “就凭你这几句话,”秦晅终于也撑坐了起来,“我就能让你身首异处,永世不得翻身。” 邵萱萱瞪着他:“那你动手呀?要死一起死,反正现在的日子也都是多出来的。” 秦晅把枕头往边上推了推,披衣靠在床头:“你当真以为求死这么容易?我别的不会,杀个把人……你也知道是不难的……” 邵萱萱:“……” 秦晅却没把剩下的话继续说下去,只伸手将人揽进怀里,看着窗户外面的雨丝道:“我也就你这么一个人可以说说话了,你也是一样的,何必总要惦记着别人。他都死了,你记得再牢,也活不过来。你这么放不下,到底是在为难自己,还是在为难我?” 邵萱萱被他搂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勉力推开了一些:“那你到底杀不杀齐王?” “这人我还有用,”秦晅抿了下嘴,“须得多留些时日。” 邵萱萱握紧了拳头,刚要开口,就感觉到秦晅温热的嘴唇贴着耳侧亲了过来:“你现在同我在一起,同我一条命,也该同我一条心才是。” 那吻绵密漫长,如窗外的细雨一般腻人。邵萱萱犹豫着回抱住他,闻着少年身上熟悉的味道,薄薄的亵衣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也像是初秋高空中的风筝,摇摇晃晃着升高,不知要飞往哪处。 按理来说,太子要准备登基了,搬离储宫的日子也就近了。 但宫中的风雨似乎并未宁静下来,储宫里依旧到处都是暗卫,皇帝的遗体还远在北方,巽兰宫的大火虽然被更大的哀恸暂时压制住了,王贵妃和三皇子两条人命这么明晃晃摆着,王家也不是吃素的。 秦晅几乎每天都凌晨出去,到半夜才回来。 邵萱萱如今也不好再去军器监了,成天窝在储宫里搓麻将熬时间。绿葛倒是经常劝她多多“君前逢迎”,可想要讨好秦晅,是那么容易的? 皇宫里唯一算得上悠闲的地方,就是椒房宫了,八哥的叫声在素色的帐幔和烛台间回荡。 皇后憔悴了不少,但见了邵萱萱,依旧是那副端丽温柔的模样。拉着她询问饮食作息,询问太子的功课和日常起居。 谁不知道现今的太子,羽翼渐丰,利爪如刀,逡巡领地一样在翻检着朝野? 她却偏偏要邵萱萱,太子今日早膳用了吗?用得香吗?夜里做梦吗? 皇家无父子,但慈母眼中的孩子,也还是有着普通人的情感的。 邵萱萱陪着她抄了会经书,又听那只八哥叽叽呱呱唠叨了会,由锦如领着,睡在了之前住过的暖阁里。 邵萱萱近来睡得很浅,到了椒房宫里就更是如此,三更刚过就醒了,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暖阁里温度又高,还燃着香料,邵萱萱愈躺就愈觉得憋闷,穿了衣服爬将起来,又揣了一盒银针在怀里,从窗户那跃了出去。 椒房宫的院子比储宫热闹得多,花木荫翳,空气里都是浓郁的花香。 邵萱萱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正要往回走,意外看到抄经堂里似乎有光亮。皇后娘娘大晚上不睡觉,难道是在念经给老皇帝超度? 可老皇帝遗体还没运回来呀! 邵萱萱揉了两下鼻子,轻手轻脚从花廊那绕了进去。 抄经堂的门关得严严实实的,只一丝昏黄的烛光从门缝里漏出来。邵萱萱绕到后窗,学着电视剧里看到的办法,用花枝上的露水蘸湿手指,将窗户纸捅破。 屋里就点了一盏油灯,将素色的帷幔照得发黄,锦如蹲在火炉前烧着什么,皇后拿着香,闭眼在轻声念叨着。 毕竟夫妻这么多年,还是有感情的嘛。 邵萱萱在心里感慨了下,正要离开,视线撞到皇后身前的一块黄布上,突然就有些疑惑。 黄布上鬼画符似的涂这么多朱砂,看起来……很不吉利呀。 再一看锦如手上拿着的,红红黄黄,似乎也是类似的东西。她踮起脚尖,努力睁大眼睛——视野并没有变得更加开阔,皇后一直紧闭的眼睛里却突然滑落下一行清泪。 “如今宫中形势已定,只愿菩萨垂怜,保佑我儿早日归来……” 邵萱萱浑身一震,如冰水当头浇下。 ☆、第一百一十二回品级 第一百一十二回品级 邵萱萱浑浑噩噩回到房内,怎么也没办法安稳入睡了。 此时宫门紧闭,银月如钩,她收拾了东西,迷倒了守卫,悄悄从侧门溜了出去。 椒房宫跟皇后寝宫距离不近,夜色下大道雾气蒙蒙,她贴着墙根小跑,总疑心有人跟在身后。 好不容易过了通训门,她几乎是小跑着往储宫方向赶的,路上遇上好几拨巡逻的禁卫,也顾不得躲避了。 亏得那些禁卫认识她,知道这位是当今太子身边的红人,不曾阻拦。 露湿路滑,一直到看到寝宫门口那一排素色的灯笼,她才蓦然发现自己的后背的衣服都竟然都湿透了。 张舜衣服都没穿好,急急忙忙迎了出来,“聂姑娘!” 邵萱萱反抓住他胳膊:“秦……太子殿下呢?” “殿、殿下睡着呢。”张舜被她的狼狈模样惊到,“怎么了?” 邵萱萱没理他,推开她往里冲去——其他人自然是不敢拦的,只门口守着的暗卫动了动眼皮,但也任由她往里冲去。 寝宫里烛火昏黄,床边的烛台燃着一排素烛,秦晅已然被惊动了,披着衣服站在床前,皱眉看着她。 只那一眼,邵萱萱惶然的心就落回了肚子里。 他还在! 还是本人! 绷紧的弦松开了,她登时双脚一软,整个人都瘫坐在地上。 “怎么了?” 秦晅往前走了两步,凝视了她一会儿,才不大情愿地蹲下来与她平视。邵萱萱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深吸了口气,才道:“我方才在皇后那,看到她在抄经堂……烧什么东西,还念叨着要她儿子早点回来。” 秦晅“喔”了一声,并没什么意外的表情。 “那些涂了朱砂的黄纸是不是就是招魂幡?她、她知道你不是太子了,”说着说着,她又有些后怕起来,“万一……” “万一什么?”秦晅笑了下,“当母亲的认不出亲生儿子才是奇闻——她既然忍了这么久,自然能够忍更久。” “什、什么?” “你当她真是傻子?”秦晅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她早知我不是她亲儿子,不过是怕老皇帝知道了要废储,装傻充愣罢了。” 邵萱萱茫然地看着他:“既然知道你不是,何必还这样护着你?” 秦晅有些无语地看着她:“不护着我,难道还护着别人的儿子?她这个皇后还当得稳?” 邵萱萱脑中不由自主闪过皇后流着泪的脸颊,五味陈杂,说不出是同情还是恐惧。 她虽然身居高位,却弄得丈夫不像丈夫,儿子不是儿子,当真行错一步都不行。 “那她现在……” “一个妇道人家在经堂里念经还是诅咒,与我有什么干系?”秦晅倒真是看得开,“她老老实实待着,我也没空理会她,她若是真想闹大,那便是自寻死路。” 邵萱萱默然,她想说你现在还在她儿子的身体里,享受着她儿子的幸福,可她自己也借用着聂襄宁的身体。 即便身不由己,结果却是一样的。 见她沉默下来,秦晅倒是起了调笑的意思:“反倒是你,大半夜火急火燎地跑回来,这么担心我?” 这话一出,邵萱萱的表情就有些曲扭。 她下意识觉得秦晅是不应该说这样的话的,他应该冷着脸训斥,应该一脸麻木的杀人,应该正脸也懒得给的鄙视嘲讽。 可面前的少年艳丽的五官里蕴藏了笑意,幽深的眸子星子一样闪亮,就连平时都扬起的锋利眉毛,也柔和了不少…… “担心你不是很正常的,”邵萱萱木着脸,违心的话从沙子一样从喉咙里挤出来,“你要死死了,我可怎么办——就是换成原装的那个吧,之前的协议也完全作废了。” 秦晅脸上的笑容迅速就熄灭了,脸色青笋笋的像是笼着一层青烟。 “你还是多替你自己担心担心吧,你死个七次八次,也轮不到我。” 邵萱萱咽了下口水,自然而然接口道:“我死了,体内的母蛊肯定也得死了,你……” “你就不能学学张舜,学学绿葛,学几句好听的话来说?”秦晅终于还是不耐烦了,“你这种态度,我凭什么喜欢你?” 邵萱萱愕然:“你当真喜欢我?” 秦晅噎了半天,咬牙切齿道:“我不过是打个比方——我之前说的话你都忘了?你不努力让我瞧你顺眼一些,喜欢上你,还指望当皇后?!” 邵萱萱瞬间就想起了他那句霸道异常的话:“我放着那么多美人不顾,这么大牺牲,总是要点回报的。最起码,你得喜欢我才行吧?” 她尴尬地转动了一下眼珠子,含含糊糊道:“那你之前也说了你喜欢我的事情‘可以商榷’”,她顿了顿,“具体怎么个条件?” 秦晅的下颚瞬间就收紧了,良久,才道:“今夜这样的表现,封得一个更衣吧。” 邵萱萱对后妃的封号并不太熟,听这名字品级就不大高的样子,多嘴又追问了句:“跟皇后还差着几个品级?” 秦晅翻了个白眼,这位倒也是个实在人,她以为是在玩她家乡那个什么过关升级的游戏呢! ☆、第一百一十三回封号 第一百一十三回封号 春分过后,皇帝的灵柩才运回都城。 皇帝驾崩,举国大丧,满街都能看到白色的幡纸素旗。太子秦晅继位,祭祀天地,百官朝拜,改元景巳。 景巳帝以仁德、孝义治国,大典后即宣布三年不娶亲不立后,尊生母李皇后为皇太后,祖母王氏为太皇太后,追封已故三皇子秦昭为惠王,王贵妃为皇贵妃。 至于储宫的这些人,跟着搬入飞霜殿不说,品级上自然也往上涨。 邵萱萱那个刀人的封号糊里糊涂地就给补上了,中间居然伪造了个小升迁,从刀人升到了承徽,成了太子储宫中名正言顺的姬妾。 有了伪造的那点身份,她也便借着这次新皇登基大典,迅速地由太子承徽升成了新皇的容华,绿葛将素纱褖衣给她端过来时,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聂夫人。” 邵萱萱瞅着衣服暗暗感叹,当了皇帝果然就不一样了,随便给个封号都带工资的。 从今以后,她也是有了爵位的人啊。 可惜这地方不像某些朝代,见了小妾就叫娘娘,要不然,她也算人生赢家,当回邵娘……啊不,聂娘娘了。 再想起秦晅所谓的守孝三年,邵萱萱隐约又觉得有些不对,唤了绿葛到一边询问:“殿下……啊,陛下说自己服丧三年,不娶妻不立后,那他现在的后宫……”她顿了顿,“是不是就我一个人啊?” 绿葛的表情有些为难,半晌后才道:“夫人,这宫里的姑娘们,也都是……呃……” 邵萱萱恍然,嫌恶地打了个冷战。 人家不立后,可没说要禁(和谐)欲,真要玩一夫多妻,多得是机会。 然后秦晅这个“后宫”队伍里,现在是她邵萱萱最大,这点倒是毋庸置疑的。 既然已经是后宫妃嫔,那么去给太后和太皇太后请安的规矩,就不得不遵守了。邵萱萱战战兢兢地等着秦晅回来,嘀嘀咕咕跟在他后面唠叨:“我明天真得一个人去见老太太和太后呀?她们……” 她们不得吃了我啊! 一个老奸巨猾,一个蜜里藏刀! 秦晅干咳了一声,摒退众人:“你就这点胆子?这样也想当皇后?我看你这容华也不用当了,还是从更衣开始慢慢磨练吧。” 邵萱萱语塞,又听他道:“你当我这皇帝当的容易?死一个秦昭就逼得老太后差点跟王家联合起来对付我,南边还有秦晰拥兵自重——既然站到了这个位置,要么万人之上,要么死无全尸。你这么多天的功夫都是白练的,怕那区区两个女流?” 我也是区区女流好嘛! 这两个女流身后一群群的人,我那点两脚猫功夫完全是双拳难敌四手好不好! 她叹了口气,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水。 秦晅本已走到门口了,听到叹气声又转了回来,皱眉盯着她,满脸都是“找了这么个废物做搭档我也是日了狗了”的怨气。 邵萱萱嘴里那口水登时就有些咽不下去了,良久才找到转移注意力的话题:“呃,那个听说……你要给先皇守孝三年……那我……” “你这三年若是不努力,皇后的位子依然不会是你的。”秦晅的声音又冷又硬,“我不可能在原地等你那么久,三年已经是极限。你跟不上来,若还惦记着别人,”他垂下眼睛,“我决不等你。” 说罢,转身就往外走。 邵萱萱握着杯子,站了半天才重新坐下,冰凉的茶水流入腹中,似刀锋擦过脾肺。 不知不觉,就变成了这样的局面。 她不过是想活下去,想过得好一点。一步一步,就走到了这里。 哪里来的资格和自信嘲笑皇后呢? 铜镜里的脸庞已经看习惯了,一颦一笑,一弯眉一眨眼,都熟悉得好像真是自己。她甚至有些怀疑,曾经的自己,曾经的那些生活,其实才是梦中所见。 邵萱萱往后靠在了椅背上,仰头看了会顶上的雕花横梁,随手将杯子投掷了上去。 小小的青瓷杯子准确地镶进了镂空的缝隙里,不偏不倚。 这一手拿巧劲掷物的诀窍,还是方砚教的,当时觉得奇妙至极,如今看来也不过尔尔。 太后也好,皇太后也好,不过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真动起手来,想必也讨不着什么便宜吧…… 她揉了揉眼睛,爬将起来,嘀咕了句“上班果然比上坟还苦逼”,嘟囔着跟了出去。 “要我去没问题,那起码给我弄几个好手悄悄跟着的呀!保护我就是保护你,新皇陛下您说是不是!” 飞霜殿华灯初上,花蔓飘香,人影幢幢。 ☆、第一百一十四回密室 第一百一十四回密室 天色才蒙蒙亮,邵萱萱就被摇醒了。 秦晅一把掀了被子,将她拎起来,扔给满脸憋笑的绿葛,自己则由张舜带着人开始洗漱。 邵萱萱被这么一折腾,醒是醒了,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却又没有了,畏畏缩缩了半天,避开人在衣服里塞了一堆东西。 什么铁莲子啊、带机括的银针盒啊,直恨不得把火药和□□也带上。 秦晅一把将袋子从她怀里抽出来,“你当太后寝宫是什么地方?” “我……”邵萱萱咬唇,“我哪里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我从来就不想去!” 她只知道,皇后已经识出了他的身份,太后还曾经找宫人想要暗杀自己。这一去,分明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不过是要你去问个安而已,也好帮我探个虚实。”秦晅道,“你若实在不想去,那便不去。” 邵萱萱眼睛发亮:“真的可以不去?” 秦晅盯着她:“不去那边,日后也不必去了,我在备了间密室,你闲暇时便在那待着,如何?” “密室?”邵萱萱下意识就觉得没那么简单,“我干嘛非得去那,她们还会来这里逮我不成?” “你去了便知。” 邵萱萱眼珠子直转,咬咬牙,点头先答应了下来。 秦晅准备的密室和阴测测的老太皇太后、卧薪藏胆的新任太后比,明显是前者好应付得多。 “那便走吧。”秦晅立刻就站了起来,朝着她走来。 邵萱萱有些慌乱:“现在就走?我还没吃早饭呢!” 秦晅瞪他:“饿不死你。” 这话邵萱萱就不大赞同了,她在他手底下挨饿的日子可不短,都留下心理阴影了。 说话间,秦晅已经拽着她回到内殿,将人推回到了床上。 邵萱萱立刻就抓紧了衣襟,饱暖思淫(和谐)欲哇!饭都没吃呢,当了皇帝就是不一样了,汉武帝上个厕所都能跟人看对眼,小变态这才上任几天,迅速就把陋习学全了? 秦晅压根没理她,一手撑在她身侧,一手将玉制的枕头拨开,在床板和床壁的交界处不轻不重地捣鼓了几下。 床板突然如血盆大口一样张开,邵萱萱惊呼着往下坠,凭着本能死死拽住了秦晅。 惊呼声还没落地,屁股就接触到结实的地面了。地面坡度极陡,邵萱萱一边尖叫,一边死死攥住秦晅胳膊,秤砣一样拖着他往下滑去。 “你别抓着我!”秦晅吼了一声,试了两下都没挣脱开,又不能真下死劲打她,只好认命地跟着滚地葫芦一样往下滚。 两人一直滚过整个斜坡面,一直撞到台阶才终于停下来。 秦晅被压在下面,脸黑得完全不能看,邵萱萱也扭到了腰,讪笑着爬起来:“谁叫你的机关设计的这么没水平,跟电视剧里抄的一样,还没个缓冲带什么的……” “谁叫你闭着眼睛乱挣扎的?”秦晅一把推开她。 要不是她,他何至于这样狼狈。 邵萱萱尴尬地扶着腰,抿着嘴唇不说话。 秦晅也懒得跟她废话,抬腿往下走去,邵萱萱只得跟上,一面走一面嘀咕:“这么黑啊,不打个火折子什么的。” 秦晅走得一点声息也没有,更没有答话的意思——在黑暗中行走,于他如同呼吸一般简单,哪里还需要什么外物。 邵萱萱心里发慌,往前跑了两步,一个趔趄往前扑去,重重地装在他背上。 “手给我。” 秦晅瓮声瓮气道,不等她反应,已经一把将她手抓住,拖着人继续往前。 视线受到了遮蔽,触觉和听觉就特别灵敏,邵萱萱甚至都能听到自己胸口愈来愈快的心跳声。 秦晅仍旧没什么反应,仿佛死人不需要呼吸一般。 她犹豫着将手指蜷曲了起来,贴到他手腕上,一下一下明显的脉动彰显着手腕主人的健康。 习武之人的脉门,向来是不能随便给人碰触的。 秦晅却没拒绝,只是放缓了脚步,呼吸的节奏也放得更慢。 身后的女孩明显松了口气,身体也放松下来,渐渐适应了他的节奏,柔软的手指贴在他手掌内,乖巧得不像她的性格。 倒是有几分跟方砚一起时候的娴淑模样。 嫉妒是一种十分可怕的情感,蛇一样绵长无骨,潜藏在心底深处,偶然一脚踩中,就是致命的咬痕。 偏偏还无力驱除,熬过一次还有下一次,一次比一次难以忍受。 明明,是他先遇到的! 这条甬道极长,弯弯曲曲,走了小半个时辰都没到底,邵萱萱都怀疑两人已经离开飞霞殿范围了。 秦晅手腕上脉搏的跳动却越来越凸显,手心甚至沁出了汗来。 邵萱萱立刻也紧张了起来,说好的密室呢,怎么你自己也越走越紧张了,里面不会还关什么东西吧。 她正想得出神,秦晅突然低声道:“到了。” “啊?” 邵萱萱愕然,然后就听到“咔擦”一声闷响,眼前的黑暗突然裂开了一道缝隙,明亮的月白色光线涌了进来。 等眼睛彻底适应了黑暗,她才意识到是石门被打开了——门内石壁上镶满了泛着蓝光的夜明珠,照得整个房间都似有滟潋的水光在荡漾。 她往前一步,站到了秦晅身侧,咋舌地看着屋内成叠的图纸和各式兵器——这简直是一个翻版的军器监,甚至还能闻到硫磺的味道。 “你居然在床底下藏炸药,简直不要命了。”她嘟囔着扭过头,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秦晅脸上似乎有红晕还未退散——蓝色是冷色调颜色呀,难道是看到武器太激动了? 再一低头,猛然发现两人的手居然还交握着,又湿又热,简直要烧起来一样。 她试着想要抽回来,秦晅却像无知觉一样拽着她往里走去,力气大得完全拒绝不了:“这上面可不是我的寝殿,是储宫的暗室,我花了好几天功夫才让他们把出口开到了飞霜殿。火药你比我熟悉得多,也不用我同你多说什么,你以后有空就多到这里坐坐。功夫练不好,便多动动脑子,别真把自己弄个跟个废物似的。” 他语速飞快,手却一直没放开。寂静的石室内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和她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气氛一时间变得暧昧而尴尬,秦晅脸上还保持着平静,手心的温度却出卖了他,手掌的力气也越来越大,邵萱萱手背上都明显出现了红痕。 他都已经这样努力了,连脉门都随便她摸,甚至知道她下毒,知道她心底对自己的厌弃,都不曾下狠手,为什么还是输给方砚?! 一个死人,靠着一堆尸骨把人永远地抢走了。 邵萱萱也不知他这突如其来的愤怒是什么个由头,死命把手抽了回来,愤愤地骂:“变态!” 秦晅恨恨地咬紧牙关,嘴唇渗出血来,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爱这种东西,在这样的情况下,怎么能说得出口。 怎么能,低得下头。 ☆、第一百一十五回幽光 第一百一十五回幽光 邵萱萱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盘子里的熏鸡肉和酒杯,眼皮跳了好几下。 说不会饿死自己,果然不是撒谎。 这个石室里不但储存了大量的食品、饮用水,居然还有酒。 这地方别的科技水平不高,酿酒技术倒是不错的,甚至还有蒸馏过纯度较高的土酒。 想起上一次喝酒之后发生的事情,邵萱萱舔了下嘴唇,谨慎道:“我吃点东西就好了,酒就不用了。” 秦晅瞥了她一眼,拍开封泥,自顾自倒了满满一碗,一口饮尽。 邵萱萱闭上了嘴,夹了块鸡肉细细地吃起来——谁的地盘谁做主,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秦晅却被忽视得更不爽了,心里那点嫉恨的小火苗越烧越旺,简直要把酒碗都点燃了。 “咔擦”、“咔擦”,邵萱萱浑然不知,还把酥脆的鸡骨头也给咬断了。 秦晅扯了扯嘴角,又满满倒了一碗,推到她面前。 “喝。” 邵萱萱差点给鸡骨头噎到,干咳了好几声才道:“我喝不了酒,还是你自己喝吧。” 秦晅的眉毛瞬间就竖了起来,脸也青笋笋的。 邵萱萱只做不见,埋头继续吃鸡。 隔了好半天,酒碗才被他重新拖了回去,碗底摩擦着桌面,发出“滋滋滋”的声音。 邵萱萱觉得那声音简直就跟塑料泡沫擦玻璃窗一样扎耳,全身肌肉都紧绷起来,然后就见他一口把酒喝干,猛地附身过来。 “干、干嘛?!” 秦晅理也不理,一手抓着她肩膀,一手箍住她后颈,捏开嘴巴,湿润的双唇就印了上来。浓郁的酒气一下子充满整个口腔,邵萱萱伸手推了两下,没推开,干脆捏了暗器出来扎到他身上。 秦晅吃痛地睁开眼睛,狠狠地咬在她舌头上,口腔里的酒气立刻就血腥味冲淡了。 邵萱萱躲也躲不开,干脆破罐子破摔,又在他胸口、肩膀上扎了好几下,满手都是黏稠的鲜血。 酒鬼真是太讨厌了! 喝完了还要找人麻烦的酒鬼就更讨厌了,怪不得影视剧里一定把酗酒和家暴两个元素捆绑到一起,估计连路边的野狗都会嫌弃! 秦晅整个人都压了下来,椅子发出“吱呀”的声音,最终“嘎嘣”一声断裂。邵萱萱“啊”地惊叫出声,后背和屁股摔在硬邦邦的地板上,火辣辣的痛。 秦晅也如沉重的木头一样直撞下来,整个压在她身上。 邵萱萱都怀疑他是故意的! “这酒味道不差吧?” 不差你妹啊! 邵萱萱疼得龇牙咧嘴,秦晅随手将酒坛抄在手里,又灌了几口,依样渡到她嘴里。邵萱萱连呛了好几口,终于妥协着抢了过来,擦了擦嘴巴,直接拿嘴对着酒坛喝。 她擦嘴那个动作却激怒了秦晅,恨恨道:“又不是没亲过,你装什么?” 邵萱萱身上被酒淋湿了大半,人还被压着,终于也管住嘴:“我恶心你不行?!” 秦晅呼吸一窒,半晌说不出话来。 邵萱萱趁机推开他,爬起来找干布巾擦脸。石室内东西齐全,连换洗的衣服都有,邵萱萱便打了点清水,缩到走廊外简单擦洗了下,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这酒上头得厉害,就这么一脱一换的时间里,胃里酸气直冒,脑袋也晕的几乎站不住。 她把脏衣服往角落一扔,扶着墙走回来,意外发现秦晅如刚才那样还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她嫌恶地皱了皱眉,远远地绕过去,捡了包点心出来,想要把嘴里的酒味吞下去。 悉悉索索吃了半天,舌头疼得快麻木了,也没见秦晅有动静。 难道喝傻了? 坐着也能睡? 邵萱萱有点管不住眼睛,偷觑了好几回,终于还是站起来,朝他走去:“喂,你没事吧?” 秦晅仍旧纹丝不动。 她加快脚步,绕过碎裂掉的椅子,半蹲下来—— 衣着华丽的年轻帝王半垂着头,苍白的脸紧绷着,雪白锋利的牙齿死死地咬住了下嘴唇,殷红的鲜血已经流到了下巴上。 “哎——”邵萱萱也有点不知说什么好,犹豫了片刻,张开手臂松松的搂住他,“我开玩笑的啊,你都快把我舌头咬断了,我就那么一说……” 见秦晅还是咬着嘴唇不放,她叹了口气,心想就当为升职加薪应酬一下吧,侧头将嘴唇印了上去,温柔地在他唇瓣上轻舔了两下。 口腔里的血腥味更重,简直要跟酒气媲美了。 秦晅这才慢慢松开牙关,改咬在了她的下唇上。 邵萱萱是真的不理解有人怎么那么喜欢咬,任凭她如何示好,他也只是不断地改变咬噬的位置而已。 嘴唇、舌头、下巴、耳垂、颈项、胸脯……衣襟被打开的时候,邵萱萱忍耐着握了一下拳,随即便扭头看向右边的石壁。 夜明珠的幽光照在脸上,仿佛被海水浸泡过的月色,寒冷却不刺骨。她感受着另一具躯体的温度,呼吸喷在身上犹如冬夜的炉火,想到的却是底下墓室里那盏笼着一样寡淡颜色夜明珠的金丝缕灯。 不知那个看不到岁月流转的人,守着那点并不可见的光芒,在黑暗里熬过一个又一个的春夏秋冬时,是怎样的一番心境。 ☆、第一百一十六回藤蔓 秦晅第一次看到这个世界上的色彩,大约就是在满是鲜血的床榻上醒来的时候。 入目的先是混混沌沌的人影,灰蒙蒙的,跟他原本世界里的模样也差不了多少,只是因为在晃动,显得有生机了一些。 那个灰色的影子唤他“殿下”、“太子殿下”,然后是满手黏稠的鲜血,白色的纱布、颜色明丽的缎料、迷雾一样柔软单薄的帐幔…… 然后他听到了床底下传来的,带着战栗,绝望地仿佛随时都要断气了的呼吸声。 这算是他唯一熟悉的东西了,红的血白的布灰的衣裳,争先恐后的涌进眼睛里,都不及这呼吸声清晰入耳。 他躺在那,靠着伤口和虚弱的体力伪装,探听着这里的一切,同时也留意着床底下的动静。 那人安静地像只兔子,唯有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声还彰显着存在感。 他于是满足了,耐心地等待着这只有着老鼠习性的兔子耐不住饥渴,自己爬出来…… 秦晅翻了个身,把仍旧沉睡着的少女往怀里揽了揽,黑色长发凌乱地垂落在赤(和谐)裸肩膀上,同他头发的纠缠在一起。 他微侧过身,将下巴抵在她肩膀上,重新闭上了眼睛。 锋刃刺进皮肉里的模样,原来是这样的。 那女孩缩在地上,看着雪白的剑刃抖得像要晕过去,柔软的,无害的……他其实应该感激她,没有她,太子就不会死,太子不死,就没有他的位子。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她也是借尸还魂的受益者。 只不过这个受益者并不领身体的情,心心念念想要回去,心心念念都是她的父母她的故乡她的过去。 衬托得他异常像无根的浮萍,没人要的腐木。 他确实也没人要,因为身体的原因被关了那么久,好不容易遇到个老头,以为真跟着他一起跑出去,最后也没成行。 骨头都磨成粉了,压根没有回去的路。 最好,她也永远回不去了。 大家都进了一个笼子里,再娇生惯养也得习惯适应。 秦晅轻“哼”了一声,手在被子下从邵萱萱的腰腹处摸到肩膀上,参差起伏,犹似已经被抛弃掉的晦暗过往。 邵萱萱烦躁地蹬了下腿,嘟嘟囔囔着翻了个身,大半条被子都被她卷走了。 秦晅皱眉,硬生生将被她揉成一团的被子,从她怀里抽出来,铺开,再把人搂回来。 邵萱萱终于睁开了眼睛,顶着一头乱发气呼呼地坐起来,扭头就要发飙——在看清他的脸,顺便又瞄到自己露在被子外面的身体后,迅速蜷缩成一团,五官也皱到了一起。 居然又……邵萱萱盯着被子发呆。 秦晅的脸慢慢沉了下来,半晌,掀开被子,披衣下床。 邵萱萱眼皮直跳,看他那样子,似乎打算回地面上去了——这样子,这样子,搞得她很像那种什么什么的特殊职业啊! 秦晅穿衣服利落得很,完了却没走,径直坐到桌子边看图纸去了。 那些图纸邵萱萱进来后就瞄了几眼,都是火铳的样式图。 邵萱萱抓了抓头发,在被子底下把亵衣套了回去,手在床上摸了一圈,才发现外衣都还在地上。 她叹了口气,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拘束一点,也一把掀开被子跳下床,打算直奔过去捡衣服。 秦晅把图纸抖得哗啦啦直响——牛皮做的东西,当然比软趴趴的宣纸容易弄成动静——头也不回地道:“这是什么意思?” 邵萱萱只得停住脚步,往他这边走了两步,探头去看,那是工匠按她的描述和草图弄出来的土木仓瞄准器和膛线。 邵萱萱于是比划着解释:“这样设计,子弹发射出去之后就会旋转,精度也能提高很多——可惜我也只在博物馆看到过,不知道具体的工艺,大致是这样子的。” 秦晅的手指在代表着膛线的黑色线条上划动了一下,沉吟:“旋转出去,那创口……” “杀伤力当然是能提升很多的。” 只可惜她懂得太少,只会模模糊糊的画一些似是而非的外形。 所以说,穿越也确实是门技能啊,没能耐的就是想成为个先驱者,都特么不行。真是“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秦晅又去翻已经改进得得差不多的□□,这个算邵萱萱来这儿后的得意之作,见他看得认真,干脆拉了椅子坐下来跟他讲解。 秦晅一边查看图纸,一边把桌边的□□拿过来,邵萱萱自信的声音像刚剥了笋壳的冬笋似的,又脆又嫩。 原来,她自信起来是这幅模样的。 秦晅瞥了她一眼,抿了口茶,忽然就侧头在她不断开翕的唇角亲了一下。 “……准星加了刻度……”邵萱萱的声音低了下去,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似乎还没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 秦晅被这样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毛,有点狼狈地转过了头。 看到他微红的耳廓之后,邵萱萱才后知后觉地涨红了脸。 明明什么都做过了,不知为什么,突然就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夜明珠光芒依旧,灯下的牛皮图纸微微蜷曲着,像是初春趴在栏杆上,努力向上攀爬的藤蔓尖端。 ☆、第一百一十七回经验 那一点暧昧的尴尬,灼得邵萱萱不知所措了好几天。 恰好这几天军器监又把火铳的制作方案改动了,她便理所当然地都蹲在地下石室看图纸。 秦晅经常一整天不露面,即便了来了,也就安安静静坐那,也不说话,就那么发呆似的看着墙上的影子,或是图纸发呆。 邵萱萱最先忍耐不住,开口问他:“你怎么了?” 秦晅受惊了一般扭过头,有些僵硬地扯了个假的不能再假的笑容出来。 邵萱萱:“……” 秦晅突然道:“你最想要什么?” 邵萱萱撇嘴,很不想回答,“你问什么时候呀,小时候?来这儿之前?来这儿之后?” “小时候。” “小时候我就想快点长大啊,这样我老爸老妈就不管我看多久电视了,也不会老催着我写作业,更不会天天念经一样跟我说表姐成绩多么多好么,堂哥读书多么用功。” 秦晅听得笑起来,往她身边坐了坐,那股尴尬的气氛又起来了,他把手指头攥进掌心里,按压着手掌上的纹理:“那后来呢?” “后来?”邵萱萱往椅背上靠了靠,“后来就想要有钱啊,最好有好多好多钱,不用工作,不用每天早起,天天躺床上晒太阳。” 秦晅学着她的样子往后靠倒,椅子贴着背脊,又冷又硬。 “来了这里之后……”邵萱萱看了他一眼,把剩下的话都吞了下去。 夜明珠的光幽幽地照着,秦晅的眼神有些发飘。那他呢,曾经的他缺了太多,如今什么都到手了,反倒茫然了。 万人之上,尊贵无比……总还是,不满足。 握到手里的东西很快就习惯了,还没到手的每每想起都说不出的焦灼。 他伸手来揽邵萱萱,邵萱萱犹豫着没有避开,心道睡都睡过了,确实没必要太见外…… 而且他长得漂亮,自己也并不算吃亏。 秦晅把手搭在她肩膀上,很快又沿着背脊往下抚到腰线上,最后亲密无间地搭在了腰际。 “除了方砚,你还喜欢过谁?” “没有,”邵萱萱干巴巴地回答。 “撒谎。” “初恋啊、前男友啊、明星啊,多了去了。” 秦晅不说话了,方砚那根尖刺还没消化完呢,陡然又多了那么多敌人。 初恋是什么鬼,前男友到底有多少个,明星又是什么玩意? 他默默生了半天气,又问:“那你们一起的时候,都干什么?” 邵萱萱瞥了他一眼,没吭气—— 小情侣之间还能做什么,满天满地的玩,拉手,搭肩膀,接吻,送礼物,吵架,和好……好的时候待一起什么都不干也开心,不好的时候吃个饭都能吃出火药味来。 想来,这种过分感性且不理智的相处模式,他也是不能理解的。 秦晅越等越烦躁,手上的力道也越来越大。 邵萱萱要推开他掐在自己腰上的手,见他脸黑黑的要发怒,不由自主就道:“总之不像你这样,动不动就又打又骂,也不会强迫我做不喜欢的事!” 两人僵持了片刻,邵萱萱先投降:“谈恋爱呢,总不能那么硬邦邦的针锋相对,要包容、体贴啊。” 秦晅这才放手,不耐烦地问:“那你想做什么事?” 我? 我想回家!想吃冰淇淋,想逛巨大的超市,想用烧热的自来水洗澡,想穿没那么多装饰和布料的衣服,想有一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私密空间,想要不和你睡在一起…… 理想太丰满,现实太骨感。 邵萱萱好歹也是出了社会的人,又在储宫淫浸了那么久,也算有了点应对他的情商。 “我能有什么事情好做,就希望你早点坐稳位子,把该清(和谐)洗的人都清(和谐)洗了,把什么齐王、湘王的兵权都收回来……好好过日子呗。” 这些话倒不是算是在撒谎,回不去的话,这其实就是最佳状态了。只是她把这个“好好过日子”说的殊无喜色,表情也满是疲惫,在秦晅眼里,完全就是“凑合过”的意思了。 隔天下了朝之后,秦晅在床边徘徊了一会儿,唤了张舜进来。 “你与朕说说,民间的那些男男女女,都是如何成亲的。” 张舜丈二和尚莫不着头,老老实实道:“婚姻之道,嫁娶之礼,都是祖上传下来的,无非也就是三书六礼、安床送嫁、吉日迎娶……” “谁问你这些,”秦晅斟酌了片刻,改口道,“你把刘三叫来,到书房等我。” 刘献屿算是太子一派,秦晅登基,他自然也升了官,如今正急忙忙往宫门外赶呢,突然就听到身后有小太监喊,乍一回头,就见张舜带着俩小太监跑得满头大汗。 “刘将军,刘将军!陛下有请,陛下……呼呼……陛下……” 刘献屿登时就有点紧张,刚才还没事,突然又召他回去,这是怎么了? 先皇驾崩,他最近小心谨慎得很,也就悄悄喝过几次花酒……莫非,叫人告到秦晅那去了。 再好的兄弟,当了皇帝,跟往日就不一样了。 他惴惴不安地跟着张舜往回走,脚步越来越凝重。临到了门口,眼见张舜就要进去了,他赶紧把人拉住,:“张总管,陛下今次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张舜:“陛下大约就是对民间的嫁娶婚俗有些兴趣,找将军聊聊天,解解闷罢。” 他嘴上说得轻松,心里却没底,语气就有些虚浮。 刘献屿心里大骂“死阉货”,老子一男人懂个屁的嫁娶婚俗啊,不会弄个媒婆来问问?脸上仍旧堆着笑,拽了腰间的一块玉佩下来,塞他手里。 张舜手在玉佩上摸了一下,面色未变,语气倒是放缓了:“将军也莫慌,陛下总是讲道理的人……许是同聂夫人有关吧。” 邵萱萱这几天都不见人影,张舜也不敢多问,心里只道她已经给秦晅弄到什么地方去了,夜里还给念了好几句佛。 皇家地界,生死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刘献屿听到“聂夫人”三个字,心里登时就稳妥了。 原来是因为女人啊—— 因为女人找他,倒是合情合理的,总是比找萧谨容那家伙靠谱。 他干咳了一声,掀了下袍摆,进了新皇书房。 秦晅案头上堆了不少东西,正拿着笔写着什么,见他进来,只抬了抬下巴:“坐。” 刘献屿便坐了,张舜让宫人奉了茶,悄无声息地带着人下去了。秦晅这才放下笔,凝视了刘献屿半晌,道:“你近来还这么不安分,是怕言官太闲了没事儿做?” 刘献屿讪笑,由着他噼噼啪啪骂了一顿,完了,话题终于扯到了男女相处上去了。 刘献屿得了张舜的指点,机灵地没提“聂襄宁”三个字,只老道地谈自己风月场上的经验:“女人总是要哄的,偶尔闹个脾气,也就是想被人宠宠,多听你说几句好话罢了。” 秦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你都是如何哄的?” 刘献屿放下茶杯,往外头瞧了瞧,凑到书案前,压低声音唧唧咕咕说了起来。 秦晅脸色变了又变,笔杆捏在手里,掉了好几滴墨汁下去,洇了满纸的黑。 ☆、第一百一十八回看剧 邵萱萱一早起来,就见秦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了,穿了一身浅色的常服,正坐桌前看着什么。 邵萱萱爬将起来,喉咙干涩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秦晅瞥了她一眼,问道:“你住这里想必闷得慌,咱们去御花园里转转吧?” 邵萱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是你让我在这儿待着吗? 不过去花园玩,总好过一直待地底下。 秦晅扯了点笑容出来,亲自起身去打水。邵萱萱惊疑不定地接过布巾,一边擦脸一边偷觑——秦晅也正打量着她的反应,四目相接,迅速地把目光挪开了。 邵萱萱眨巴了下眼睛,慢腾腾地把布巾放下,试探道:“你今天不用忙啊?” 新登基不是很忙? 太后、太皇太后、老臣、小臣不是都很能折腾? 秦晅干咳了一声:“不妨事的,散散心罢了。” 他都这样说了,邵萱萱也放下心来,洗漱完毕,意外地发现他今天居然还带了不少热腾腾的点心来——全部装在漂亮的食盒里,拿温水烫着。 用罢早膳,两人一起由原路回了飞霜殿。 张舜直着眼睛看着消失多天的邵萱萱白白胖胖地从里屋出来,差点没按捺住惊讶。 秦晅早叫人备了软轿,一副春日同乘游园的架势。 自他登上帝位之后,邵萱萱还是头一次出飞霜殿,兴奋劲自然是有的。轿外桃红柳绿,大把大把的迎春花沿着水岸生长,映衬着雕梁画栋,终于让她有了点生在富贵人家的喜悦。 甚至秦晅什么时候把手伸了过来,交握住,她都不曾留意。 既然都已经握住了,总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抽回来的。 过了拱门,跨了桥,有小内侍细着嗓子赶来行礼,秦晅摆了摆手,示意轿子继续往前。 邵萱萱伸直了脖子往前看,再过去就是水榭了,遥遥望去,似乎聚了不少人,还拉了布幕,像是要准备唱戏。 难道是要去听戏? 邵萱萱对这地方的戏曲不是很感冒,咿咿呀呀就算了,重要的是方言腔和古语用得多,特么的听不懂! 她扭头去看秦晅:“咱们要去看戏?” 秦晅一脸高深莫测:“去了便知道了。”说着,还从手边的食盒里抓把花生到她手里。 果然是要听戏吧,零食都准备了! 到了水榭,一众人都已经跪倒了。邵萱萱眼尖,果然看到了好几个穿着戏服的人。 只是亭子边那两根柱子上挂着的白色镶边的黑幕不知是做什么用,底下还特搞笑地贴了好几个按钮似的小补丁,乍一看跟刷成砖的ipad似的。 张舜和绿葛扶着秦晅和邵萱萱下轿,小石桌上摆了一桌子水果点心,桌边新铺了两张软榻,堆着软乎乎的鹅毛靠腰,人坐上去简直像躺在云彩里。 邵萱萱舒服地叹了口气,怪不得那么多男人要当皇帝,女人要宫斗呢,成为上位者的感觉,果然很好。 张舜又凑秦晅耳朵边嘀咕了几声,秦晅淡淡道:“开始罢。”张舜点头,一边直起身一边给在幕布边站着的两小宫人打了个眼色。 那两个小宫人穿着翠绿色的衣裙,站黑白布幕边犹如两只小翠鸟,此时一齐拉动手里的绳索,嘴里还朗朗念着:“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 邵萱萱眼皮抽了抽,盯着那被拉掉黑色幕布的“白框”——不是ipad,真真正正,就是一个电视机的框啊。 框外水波粼粼,□□正浓,一只小船不知从哪个旮旯里钻了出来,慢悠悠地摇到水榭外,不偏不倚正好进入框框内。 小船娘放下竹篙,脆生生唱道:“我自小生在水波上,出水芙蓉难自比……” 没多久,又搜小船进入视野,十分具有戏剧冲突地把小船娘的船撞到了,一男一女就开始“对骂”。 邵萱萱打了个哈欠,咔擦咔擦啃着香梨,冷不丁秦晅问:“你们那里的电视,也是这般演的吧?” 邵萱萱张嘴就要否认,视线落到那个白框上,又是一怔。 此时又一幕戏结束,黑色幕布落下来,把哭哭啼啼的小船娘和躺船板上当尸体的渔翁的身形掩住了。 邵萱萱:“……” 说起来,还是有点像的,就连狗血情节都有点相似。 就是…… 她干巴巴道:“我们那的电视,一般不大流行唱着演。” 秦晅的眼神明显有些怔住:“不用唱?” 邵萱萱“呵呵”了一声。 秦晅咳了一声,张舜会意,立刻绕去水榭后头的小码头上,跟领班沟通去了。 邵萱萱嘴里的香梨有点咽不下去了,捏着小半个梨子,忐忑着问:“这个戏……啊,电视剧,是给我准备的啊?” 秦晅没说话,盯着黑白布幕神情专注。 邵萱萱觉得喉咙有点干,半晌才抓了把瓜子,窝回去。 暂停的“电视剧”终于重新开播了,小船娘两眼通红,抱着孩子蹲在船头:“我的孩儿啊,你怎生如此命苦——” 演员功底是真好啊,就是从唱改成了念,尾音还是拉得又长又苦逼。邵萱萱隐约记得前面的剧情是小船娘和风流书生一骂钟情,春风一度,结果书生跑了小船娘就怀孕了,老渔民气得跳河自杀……看现在的样子,小野种出生了嘛。 说起来,这剧情虽然狗血,但是还蛮健康向上的么,当爹的知道女儿自由恋爱搞出孙子来了都没舍得给浸猪笼,自己死了一了百了,眼不见为净。 秦晅见他们不继续唱了,也就满意了,又嗑起了瓜子。 邵萱萱也没好意思继续提意见,就着叮叮咚咚的丝竹声,听着几个小戏子把一出苦情戏从头念到底。 邵萱萱开始都没懂秦晅为毛要挑这个戏,直到后来小船娘背着孩子来告御状,秦晅轻飘飘地说了句“把那个负心的书生拖出去杖毙吧”,才知道他担任的是上帝的角色。 主持正义,生杀予夺! 他就是律法,他就是天啊! 张舜等人立刻啪啪啪鼓掌,只那个书生嚎啕大哭——演完杀头戏之后,他也跟着跪在小船上盛赞皇帝大大的英明神武了。 邵萱萱被雷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顺便也觉得刚刚窝在软榻上感动得没头没脑的自己蠢得可怕,广(和谐)电(和谐)总(和谐)局算个屁啊,空降皇帝给你当导演才吓人。 特么的能把婆媳剧拍成r级特摄片! ☆、第一百一十九章 表白 第一百一十九回表白 回来的路上,邵萱萱整张脸都是僵硬的。 实在是被雷的太惨,调整不过来。她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描述的现代社会娱乐活动还可以这样“还原”。 那要是想看爱情动作片,岂不是要叫人脱(和谐)光(和谐)光玩sex真人秀? 想想都觉得可怕,纣王聚(和谐)众(和谐)淫(和谐)乱的原因难道是没毛(和谐)片可看 邵萱萱又被自己不羁的想象力狠狠雷了一把。 秦晅也终于觉察到她的反应不像是惊喜了,硬要形容,也该归纳为惊吓才对。 满腔努力得不到肯定,这滋味也是难忍。回到飞霜殿,小厨房已经备好了饭菜。 张舜多会察言观色,立刻就看出来自家陛下不高兴了——忙活了好几天呢,这事就是搁他身上也得犯嘀咕呀! 偏偏始作俑者还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歪着脑袋坐那,手里还松松地抓着小半把瓜子。 张舜见秦晅大步往小花厅走去,邵萱萱还跟梦游似的落在后面,赶上几步,催促道:“夫人,陛下等您吃饭呢。” 邵萱萱“嗯”了一声,脚步却并没有加快。 张舜瞥了前方的秦晅一眼,压低声音:“您不在这几日,陛下茶不思饭不想的……下午这个戏班子,也是专门给您准备的……” “砰!” 张舜立刻闭紧了嘴巴,秦晅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张舜,你怎么当的总管,这都做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张舜不敢再说什么,老老实实进去听训。 饭菜还好好摆在桌子上,被砸的是一只颜色清雅的青瓷小碟,里面装着的凉菜心咕噜噜滚了一地。 “这么凉的天,弄这种冷冰冰的破玩意过来干什么?”秦晅手指在碟子上随便一划,又挪回到桌子上,“还有这个粥,大晚上谁要喝这么多汤汤水水的东西!” 张舜唯唯称是,手忙脚乱地命人把不合他心意的东西撤了下去。 邵萱萱站在花厅门口,一时也不知是该进来还是出去了。 什么茶不思饭不想,她是不信的。 他们每天都见面呢,不久前还一起滚(和谐)过(和谐)床(和谐)单……但是,下午的那班戏…… 邵萱萱胃部又开始泛酸,视线从地上的菜心转移到少年因为不悦而拧成一团的眉心时,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此前的种种记忆一起涌了上来,如月色照亮冰封的雪原,脚印清晰可见。 原来真有人,连表白都不会,捧着颗心到人面前也肃杀如鬼魅。 暮色渐浓,春夜的风吹在人身上,带着点湿润,带着点园中草木的清香。 张舜终于被骂走了,秦晅随便拿筷子挑了两下,扭头道:“你戳那做什么,还要我请你来用膳?” 这要是搁现代社会,算什么属性? 傲娇?中二?毒舌? 邵萱萱慢腾腾走到桌前,拉了椅子坐下来——椅子和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滋啦声。 对面的少年有着夜空一样深邃的眼睛,额头光洁,鼻子又高又挺,清瘦的脸颊雪白,嘴唇淡得几乎没有血色,下巴的线条却已然有了一点成年男人的坚毅或者说狠厉…… 第一次看到这张脸的时候,其实也是被惊艳过的,甚至被他教训了好几次,吃足了苦头的时候,还曾对着它犯过花痴。 直到,亲眼看到他眼睛也不眨一下的动手杀人。 如今她自己的双手也并不干净了,这地方危机四伏,不够狠辣便极有可能活不下去。 邵萱萱捏着筷子,嘴巴张了又阖,最后还是开口道:“秦晅……或者叫你鄢流祁?还是别的什么……” 秦晅正好夹住一小片菜叶,胳膊登时就停滞在那里。 “你下午的意思,我知道了。” 房间里一丝风也没有,灯花噼噼啪啪地燃烧着。秦晅空着筷子收回到了饭碗里,在米饭上停歇了一下,才又去夹离得最近的一盘青蒿拌鸡丝。 白米饭配青青黄黄的菜肴,咽到嘴巴里却一点滋味都没有。 秦晅一连吃了好几筷子,直觉气息没那么慌乱,胸口也不再紧绷了,才故作轻松道:“然后呢,终于晓得自己到底有多蠢了?” 邵萱萱愣了一下,留意到他有些泛红的耳廓之后,“噗”的一声笑喷出来。 这一笑,就怎么也停不下来了。 “哈哈哈哈你知道你这样的行为,在我们那……哈哈哈哈……就叫注孤生哈哈哈哈……”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花直闪,“你要不是皇帝,那就是撸一辈子的节奏哇!” 秦晅虽然没听懂,但并不妨碍他结合语境语气揣测出这些话的恶意程度,脸色铁青的反驳道:“那也不关你的事!” 邵萱萱刚刚快要结束的笑声迅速再次拔高,手都捂住肚子了:“陛下您说的对!简直太有道理了!我完全无法反驳啊哈哈哈哈哈哈……” 秦晅:“……” ☆、第一百二十回突变 邵萱萱这一笑,就把秦晅剩下的那点勇气都给笑回去了。 爱如伤人利刃易伤人,果然没有错;爱上别人就是个错误,一点都不曾说错! 一顿饭吃完,秦晅依旧兢兢业业地去了书房处理公务。邵萱萱在屋里枯坐了半天,也无聊地张舜等人拉回来一起麻将。 按她的想法,告白之后,就该问出那句经典的“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女朋友”了。 可床单都滚过了,封号也有了,就差正式升职到皇后了。现在再问这种话,明显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何况,看秦晅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这样的话应该是等不到了。 再仔细一想,就连这个所谓的“告白”,还是靠着张舜坚持不懈的助攻,她自己“敏锐、准确”的女性第六感感应到的呢。 她越想越是烦躁,情绪都堆在脸上,牌都忘了摸了。 绿葛同张舜使眼色,张舜了然,干咳了一声:“时辰也不早了,奴婢去瞧瞧宵夜好了没有——夫人,您晚膳用得少,要不要同陛下再一起吃些?” 邵萱萱这才回神,脱口就问:“准备了什么?” “拌了虾皮的荠菜馄饨,也不油腻,香得很。” “那……”邵萱萱犹豫了下,心里痒痒的,“你给我装在食盒里,我送过去吧。” 张舜“哎”了一声,赶紧下去准备。 邵萱萱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秦晅耳廓通红,沉默吃饭的模样,很有些跃跃欲试。 说不清是出于欢喜还是得意,大约是兼而有之,又大约只是从没见识过秦晅这样的人在恋爱中的模样。 宫中贵胄送宵夜,并不需要自己动手。前面有小内侍打着灯笼照明,身侧有小宫人拎着食盒,邵萱萱裹紧了披风,沿着小径慢慢走就行了。 风送花香,露湿罗袜。 走着走着,就有点近乡情怯。 过了拱门,又穿了花廊,书房的灯明晃晃亮着,熟悉的侧影在映白色的窗户纸上,仿佛皮影戏布幕里的某个剪影。 又遥远又静谧,一点生气也没有。 小宫人不敢催促,拎着盒子站在边上,前面的小内侍也一样不远不近地安静等待着。 邵萱萱后悔了,这种时候,似乎真不该来招惹小变态的。 “你们把东西送去吧,”邵萱萱道,“就说张总管让你们送来的。” “那夫人您……” “我就在这儿等着呀!” “……” “快去!” 小宫人不敢不答应,和小内侍一起往书房走去。 邵萱萱紧了紧披风,跺了跺脚,沿着花廊走到底,一直避到青石小径旁的假山后,才探出脑袋来回看那两个送饭的小下属。 他们一个提着灯,一个拎着食盒,生怕洒了东西,脚程比她慢上一些,这才走到书房前敲门。 古老的宫殿的木门发出“吱呀”的声响,昏黄的灯光流泻出来,照得他们身上也似裹了一层琥珀色蜜糖。 约莫过了半刻钟,门扉再一次打开,出来的却不是小宫人和内侍。 邵萱萱一看到那身玄色衮服,就知道他们说漏嘴了,想也不想地扭头就往院子深处跑去。 半夜送宵夜还在门口傻站着什么的,实在是太太丢人了! 早知道刚才就不要听张舜那个小太监的鬼话了,不对,好像是她自己想来……真是猪油蒙了心了! 她拎着裙摆一路跑得飞快,簪子都掉了好几根,一边心疼一边忍不住腹诽:古代女人也是奢侈,每天在脑袋上插那么多东西,成年累月下来得丢多少啊! 一直过了拱门,身后也并没有脚步声跟来。邵萱萱猜测秦晅开门没看到人,回头骂那俩家伙造谣去了。 按他的脾气,没准还得挨揍。 叫你们不听我的,不好好给我保密! 邵萱萱嘟囔了一声,心里已经彻底放松下来。 刚才这一顿瞎跑,不知不觉竟然到了之前看大戏的水榭旁。 月色溶溶,桂香四溢,风吹到脸上都觉得温柔。她忍不住想哼个歌,一时间却又想不出合适的曲调,只由着性子散漫地四处游走。 她的“丈夫”是这座恢弘宫殿的主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在自己家的花园里散步,多么天经地义的事情。 她都有点惊讶自己怎么都没留意到这个园子的美丽,即便在夜色里,也随处可见各种珍奇的花草,有些甚至连名字都叫不出来。 不知名的虫儿在暗处鸣叫,风吹得柳梢、桃枝都沙沙作响。 这样好的春夜,这样好的季节,人的脚步不由自主就变得轻快了。 眼前的月色为突然出现的黑影所遮挡时,她才蓦然惊觉有人靠近,待手指摸到银针盒子,骨节分明的手掌已经袭到了眼前…… . “奴婢真的不曾撒谎,夫人说自己在原地等着,让我们把食盒给陛下送去……陛下一问,奴婢就照实说了,一个字都不曾隐瞒。”小宫人哭哭啼啼说着,一边还拽了拽那个小内侍的衣角,“华之毕和我一道去的,他也都知情。” 华之毕立刻也带着哭腔点头道:“奴婢们确确实实就在书房不远处的大树下和夫人分开的,真的没有撒谎!” 张舜气得都不知说什么好了,悄悄瞄了秦晅一眼,又各踹了他们一脚。 秦晅负着手,也不说话,就那么死死地开着的窗户外面。 张舜于是再次抬脚踹人,“没用的废物,这样都能把人弄丢了!”一直踹了七八脚,确保每一脚的动静秦晅都听到了,这才喘息着骂道:“还跪这里干嘛?都给我滚下去,跪到后院去!” 秦晅仍旧没有反对的意思,那两人也知道深浅,感激地望了张舜一眼,赶紧爬起来往外跑。 “陛下,”张舜轻声道,“禁卫都派出去找了,宫门也早关了,人定然还在院子里的。” 秦晅“嗯”了一声,挥手道:“你也下去吧。” 身后的人迟疑了一下,脚步极轻地退了出去,房门被从外面轻轻合上。 寝殿内外都静悄悄的,唯有夜风把素色的白幔吹得猎猎作响。 他揉了揉眉心,慢慢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木质榫卯发出很难为常人觉察的摩擦声,在他的耳朵里却清晰可辨——人在自己的宫殿里失踪了,下午还在活生生地在眼前晃荡着呢! 她完全没有理由跑,跑了就是死路一条,肯定是被人掳走了。 但他还活着,她应该还在人世的……秦晅自己都觉得可笑,这种时候,自己居然有些庆幸身体里蛊虫的感应。 他可从来没想要和谁同生共死! 可现在……他苦笑一声,人丢了,没有了,代价再大,能知道点消息也是好的。 只希望她命大一点,学聪明一点,能够逢凶化吉,能够再完完整整回到飞霜殿里来。 丢一只眼睛,或者少一条胳膊,也是不打紧的,能活着回来就好。回来以后就藏到底下石室里好好养着,栓在自己身边,世上岐黄圣手无数,总有治好希望的。 就是治不好,他也不至于因为这样就嫌弃她……当然,嘲笑一下是必要的,吃了那么多教训,还一点记性也没有,岁数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半个时辰之后,才有暗卫悄无声息地自窗口进来。 秦晅敛下眼皮,接过暗卫送上来的纸包。里面是一根镂刻着云纹的白玉簪子和两块同材质的花钿,并四根熟悉的银色细针。 “属下们把整个飞霜殿都搜遍了,只发现了这些。” 簪子是在书房外小花园的草丛里捡回来的,银针则都散落在草木氤氲的水榭边碎石小径上。 果然是出事了! 秦晅把簪子握进手心里,疼得眼前的视线都模糊了起来。 这可是他这么辛苦,都还没有完全抢到手的人呢! ☆、第一百二十一回败寇 第一百二十一回败寇 邵萱萱这辈子最讨厌的天气就是台风天了,不但出门容易淋湿,就是躲在屋子里不出门,也躲不开淅淅沥沥的雨声和似乎永远也不会停歇的狂风。 严重的时候,甚至还会断水断电。 拉开玻璃门满天满地都是水,拧开水龙头却是干涸的。抽水马桶也用不了了,只能一盆盆地接水,还要冒着雨打着伞去超市买手电、电池…… 哗哗哗,哗哗哗! 她侧过头,妄图躲开这叫人烦躁的水声和湿润的感觉,更多的冰水泼到身上的,还夹杂着絮絮叨叨的声音。 她皱紧了眉头,眼前一片漆黑,努力睁了半天眼睛,才发现眼睛被蒙住了。 她张嘴想要说话,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脸颊就狠狠地挨了一下。 “醒了就不要装傻,”一个有些尖利的声音响起,“这里可不是春熙宫。” 春熙宫? 春熙宫室太子储宫,小变态现在已经登基了,谁还住那里啊—— “啪!” 这回,是左边的脸颊。 哗啦! 又一桶凉水泼到脸上,蒙着脸的布巾终于被拉了下来。 眼睛接触到光线到瞬间,甚至有一些刺痛,湿漉漉到头发贴在脸颊上,还不住地往脖子上淌水。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看清眼前的宫装丽人。 素白的脸,圆圆的发髻,斜插着的珠花因为脑袋的晃动而不住颤抖。 她盯着看了半天,才认出来是太后身边的女官锦如。 那个一向只是温柔地看着她微笑,细声细气地问“聂姑娘睡的好不好”的漂亮女人。 她下意识去找太后的身影,脸上迅速又被泼了一下。 红色的水,还夹杂着浓重的腥血气。 她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服全都被染红了,不远处的桌案上放着很多黄色的符纸,地上摆着火盆,里面不知烧了什么东西,白烟袅袅不散。 太后就坐在这一大堆白烟后面,妆容整齐,宽大的袖袍铺在地上,像是朵盛开的金色花朵。 这是……在作法? “你天天跟那个妖孽在一起,总该知道他的底细,”锦如说道,“只要你照实说了,之前便顾念你被他迷惑,将功赎罪,仍旧留你在宫中好生伺候。” 邵萱萱“啊”了一声,茫然反问:“什么妖孽?” 锦如回头去看太后,太后仍旧闭着眼睛,只轻轻动了动嘴唇:“你也是越活越不长进了,一个毛丫头都收拾不了。” 锦如闻言,回头便给了邵萱萱一巴掌。 她手指上带着细细的戒指,这一下打过去力道一般,戒指上细碎的花纹却在邵萱萱脸上划开了个大口子。 “你还想替她隐瞒?我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我会认不得?”太后说着睁开了眼睛,锦如过去将人扶了起来,“他这般器重你,扛着朝野内外的压力不娶妻,你总是知道些内情的罢。” 邵萱萱已经被彻底打清醒了,也想起了昨天夜里的事情,只垂着头不吭声。 他们一定已经发现自己不见了吧,早知道就大大方方自己送进去了,真是矫情遭雷劈! 太后见她始终低着头不说话,又放柔了语气:“你父的冤屈,本宫也知晓的——飞霜殿那个妖孽,不是正统终究不能长久,你扒着他又有什么意思呢?本宫瞧他,也不是什么长情的人。如今他还没有坐稳江山,自然安抚着你。将来翅膀硬了,内闱充盈了,可不又是一个薄情寡义的?” 邵萱萱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她露出熟悉的慈爱笑容:“红颜未老恩先断,最是无情帝王家——这宫里的女人,哪一个不曾经千万宠爱于一身?” “我……”邵萱萱咳嗽了一声,吐出嘴里到血水,“我听不懂太后娘娘您在说什么。” 慈祥的笑脸凝固了,柳叶一样的眉,黑檀木一样的眼珠子,每一样都带着肃然的杀意:“你是在试探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爱么,是要我把你一刀刀割碎了,才会说实话?” 邵萱萱抖了一下,硬着头皮道:“您想要我说什么?” “说那个冒充我儿子的妖孽的真面目,说你知道的一切,说怎么把他从我儿子身体里赶出去的办法!” “您自己养大的儿子,却不肯认他,要诬赖他被什么妖孽霸占身体,”邵萱萱怀疑锦如刚才那巴掌拍到耳膜了,现在每说一句话都觉得耳朵嗡嗡作响,“那您不如试着去杀了他,看看能不能杀得了,流出来的血是不是红的。” 有种冲着本尊去啊,就特么知道捡我这种软柿子捏! 话音未落,又一巴掌甩到脸上。 这些皇宫里到女人就是爱俏,随时随地都戴满了首饰,一巴掌抡起来,链子簪子一齐在那发抖。 什么温柔慈爱,什么娴舒高雅,全都是装到,一旦开始撕逼,个个都是暴力分子。 亏得老子还教你练瑜伽,蹬空中自行车! 太后又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说得累了,便去一边椅子上坐着,由着锦如跟她软磨硬泡。 邵萱萱以前没少看宫斗剧,没吃过猪肉也见识过“容嬷嬷小黑屋”,什么银针扎指甲啊,滚烫的热油烫喉咙啊,缝衣针缝嘴巴啊…… 真抡到自己身上,她才知道其实压根不需要这么麻烦——锦如也不过打了她几巴掌,就这么把人绑着,时不时收紧一下绳子,泼点凉水,就够她受的了。 胳膊疼得要抽筋,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到后来连话都听不清楚了。 但要完全失去知觉是不可能的,锦如一直守着她,明晃晃的蜡烛都搬到了她脚边,手指掐、手掌打、簪子戳,总有办法把她从一片混沌中拉回来。 懵懂中,连她自己都开始怀疑这样都坚持到底有什么意义。小变态本来就是假的,被揭穿了也不过是过死,而自己现在是生不如死。 说什么能保护自己,说什么自己登上帝位就可以让自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全是骗人的。 这场不见风雨的“台风”来得这样的突然,“雨水”打在身上刀挂一样地疼,狂风萦绕耳畔全是听不懂的诅咒。 要是可以睡过去的话,不知是不是就能摆脱这样的噩梦了。 屋子里的蜡烛灭了又亮,火盆里的白烟始终不断绝,太后和锦如的影子也一时出现,一时消失…… 在足足饿了三天之后,邵萱萱终于没出息地彻底晕了过去。 这一回,连刀子扎进胳膊里也没办法将她从下着连绵不断阴雨的梦境的里拉回来了。 带着铁锁的木门被从外面整劈开时,她也还是那样用奇怪地姿势睡着。 锦如尖叫一声,一下子跳到了太后身前:“你们是什么人!居然敢闯诏狱大牢,好大的胆子!” 邵萱萱正梦着在一大株芭蕉树下躲雨,隐约听到有人喊“赵预”,迷迷糊糊地想,自己早跟他分手了,一不是初恋二没滚过床单,怎么还阴魂不散。 冲进大牢里的人全部玄衣黑裤,也不答话,径直地冲过来,见人便砍。 锦如肩膀先中了一刀,回身去看太后,却见她眼睛发直地盯着门口站着地一个黑衣人。 那人高高瘦瘦,面上蒙着黑布,眼睛却同太后有几分相像。 “你当真,当真……”太后捂住嘴巴,才往后退了一步,雪白的布帛已经缠到了她脖子上。 雨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日积月累,哪怕是石头也能够滴穿。 脖子上到布帛越收越紧,逼得她的身体绷成了弓弦。 意识开始涣散时,她突然就想起自己生产在即时,也是这样的痛苦。天不在是原来的天,地也不再是原来的地,无止休的疼痛折磨着自己,只有锦如和母亲的安慰一直在耳边回荡。 是个儿子!是个儿子! 那个孩子是那样的俊秀,那样的聪明,才三岁就知道背着她踢打内侍,将打碎的花瓶赖到宫人身上。 她看着他从粉嫩一团的无害婴儿长成岐嶷孩童,再逐渐拔节长高,有了少年人的模样,龙章凤姿、长蹈自然。 这才是她的儿子,能够龙飞九五,正位天子的儿子! 不远处的锦如已经不动了,那些蒙面人手脚麻利地将尸体装入袋中,清洗地上的血迹。 站在门口的黑衣人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进来,却连看都不曾再看她一眼,径直接过已经被解下来的聂襄宁,抬腿就往外走。 太后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哀叹,至断气都始终大睁着眼睛。 世事难料,她心思阴毒,却不料遇到了更加狠心的人来折磨自己。 成王败寇,大抵如此。 ☆、第一百二十二回白昼 第一百二十二回白昼 “醒了” 邵萱萱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手指挪开,露出秦晅的脸。 她“啊”了一声,立刻就要爬起来,这一起身,脑袋、胳膊、腰、腿无处不痛,龇着牙又躺了回去。 秦晅抬手在她额头上试探了一下,嘀咕道:“烧也退了,头还晕吗?” 邵萱萱下意识就摇头,一摇头脸颊就开始疼,表情都曲扭了。 秦晅无奈地按住她脑袋,思忖片刻,干脆脱鞋上塌,将她整个抱进怀里。 这样温柔而反常的秦晅,真叫她有种还在梦中的错觉。 “那个啊……”邵萱萱半张脸都埋在衣服和被褥之间,说话跟带了奶音似的含含糊糊的,“我不是还在做梦吧?” 秦晅没吭声,她便自言自语似的接了下去:“就算真是做梦,也别告诉我……这地方真是待不下去了,这样死在梦里也挺好的,没准醒过来就又回到家里了……” 她絮絮叨叨说了一阵,疲惫感上来,又睡了过去。 秦晅听着她平缓的呼吸,轻轻地叹了口气,手指□□她头发里,一点一点摩挲到颈项处,感受着她脉搏有力的跳动。 他忍不住凑过头去,亲了一下,又一下。 嘴唇不小心蹭到邵萱萱脸颊上的伤口,她瞬间如被火灼到的海星一样蜷缩起来,眯着眼睛嘟囔:“别打了,好疼啊……” 秦晅听得心里发酸,只用力箍紧了她明显消瘦下去不少的纤腰。 邵萱萱回搂住他脖子,哼哼唧唧地抱怨蜡烛光“刺眼睛”。秦晅随手解了腰上的玉带,往帐幔外一扔,便把烛焰摔灭了。 屋子里漆黑一片,好半晌才渐渐能看清一点儿人的轮廓。 两人相拥着睡了过去,一直到窗户纸也开始透出白色,才被饥饿感给逼醒。 张舜一直在外头守着,听到动静迅速就把早膳给送进来了。秦晅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小半个玫瑰酥就放下了。 邵萱萱拥着被子捧着碗喝粥,另一手还抓着块枣泥山药糕不放。秦晅刻薄的话到了嘴边,又强咽了下去,瞅着她一鼓一鼓的腮帮子发呆。 眼看着她要盛第四碗粥了,他才终于伸手拦住:“不能再吃了,先缓一缓。” 邵萱萱打了个嗝,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撑得小肚子都鼓了起来——但还是觉得饿,那股饥饿感夹杂着恐惧,从骨头缝里渗出来,又阴又冷,怎么都填不满。 秦晅瞧着她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干脆把整个放点心的小矮桌都挪远了一米多。 邵萱萱眼疾手快地抓了块玫瑰酥在手里,见他要来抢,赶紧转移话题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呀,我都以为自己这回肯定死定了!你不知道你那便宜妈有多狠心,亏我之前还对她那么好呢,简直狼心狗肺!” 秦晅果然停手了:“你身上有空花阳焰的毒,空花藤虫能循着味儿找着你。” 邵萱萱恍然,握着那块玫瑰酥想了小会儿,又问:“你救我出来,太后没跟你拼命啊?她都跟我撕破脸了,到时候破罐子破摔,找什么大臣、太皇太后哭诉,把你揭穿了……” “这些你都不必担心,”秦晅打断她,“我都安排好了。” “可是——” “我倒是想问问你,”秦晅顿了顿,抬眼凝视着她,“那天夜里,你怎么不进来?” 邵萱萱哑然,手指磨蹭着玫瑰酥张开的小口子,脸慢慢地涨红了起来。 果然还是躲不掉的! 一个21世纪长大的成年人,居然因为被暗恋而脸红,真是把老脸都丢尽了! 玫瑰酥被她捏得直掉渣,碎屑落了一床,红红黄黄煞是好看。 秦晅的视线也跟着她的动作转移到了床褥上,声音极轻道:“我这几日一直在想,你若是喜欢我,干嘛不肯进来见我;若是不喜欢我,又何必专程送东西来?” 邵萱萱手指一紧,手心的玫瑰酥馅料也给彻底捏成了齑粉。 “张舜说你这是害羞,”秦晅自嘲地笑了下,继续道,“可方砚活着时,我瞧你恨不得时时刻刻与他黏在一起。怎么换了我,就知道害羞了?” 邵萱萱:“……”你能跟方砚比吗?!方砚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好吗?!我想跟他黏一起是因为我喜欢他! 你算个p啊! 我那天晚上去找你,特么是打算去看你笑话的好么!临时……临时起了怜悯心,才决定给你个面子,哪里晓得就中了暗算了…… 她心里吐槽得厉害,脸上的热度却怎么也褪不下去。她所以为的怜悯里似乎还掺杂了不少说不清道不明的成分,又得意又羞耻,如芒刺在背,跼蹐难安。 . 邵萱萱这次的伤其实都只是皮外伤,还没以前在秦晅手上吃的苦头厉害——若说影响大,主要是地牢里那股阴森可怖的氛围,还有太后歇斯底里的那个劲头。 怕死的遇上了不要命的,无论如何精神上都是要受点冲击的。 躺了三天之后起来,邵萱萱觉得自己又元气满满了。 张舜等人如今对她的称呼又改了,有人时候唤一声“聂夫人”,私底下则恭恭敬敬地喊:“娘娘。” 不用说,敢这么吩咐的,也只有秦晅了。 她是在能下床走动几天后才知道太后薨了的,直如雷电轰鸣,一路小跑到秦晅的书房,声音都是发颤的:“你、你把……”她四下张望了一番,一把关上门,“你把她杀了?是你杀的?!” 秦晅淡然地看着她,既不点头也不否认。 邵萱萱深吸了一口气,满怀满腔的话都堵在喉咙里,争先恐怕要往外跑: 她是你这具身体血缘上的亲娘啊! 你不能霸占她儿子的身体,还弑母啊! 你这样对待这身体的母亲,老天爷…… 指责的理由千千万万,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太后明明白白说了要帮自己的儿子抢身体,面前的这个人要是不去抢,不去争,注定就要失去对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且不论已经死去的原主人是不是能回来,是不是允许这样的“废物利用”。 这样的后果,她邵萱萱能承受吗? 她一个菟丝花一样靠着他活到现在的废柴,敢承受这样的结果吗? 连她自己,都重生在别人的死亡之上——生存才是最要紧的,命都没了,还讲什么道德?! 不是自己的不能要,最先该做的就是自杀了。 她重重的呼吸,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流了出来,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她已经变了,她已经变得这样的……这样的…… 秦晅以为她还想不开,烦躁地来回踱了两步,上前轻搂住她:“你哭什么,这是我的事情,便是真有什么天理循环,那该应验到我身上。” 邵萱萱颓然地听着,觉得自己心里一直骄傲着的光明美好似乎正在逐渐消失,阴霾与他的气息一起越挨越近。 这是不道德的,不公平的。 可天这么黑,睁着眼睛也看不到道路,到底怎么做才算正确呢? ☆、第一百二十三回缱绻 景巳元年春,有臣子上谏劾奏容华聂襄宁妖媚惑主,居丧言乐、行止放诞,毫无悲哀之心。 其后不久,皇太后李氏感怀先帝恩宠,追随先帝而去,合葬于怀陵。同年五月,太皇太后迁居瓷安寺,为王朝祈福。 邵萱萱如今古文功底见长,粗粗一翻那些唧唧歪歪的奏折,就大约猜到这些话的意思了——秦晅导演的那场天雷苦情戏,果然还是被有心人记住了。 没事胡乱雷人果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秦晅一整天都阴着脸,杖毙了几个有嫌疑的宫人,夜里都不要人伺候了,在人前就更加的叫人看不透心思。 邵萱萱也不懂老太太去瓷安寺的深意,她不爱孙子爱儿子是没有错,但搬离皇宫,又能有什么好处呢? 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就是要逼宫谋反,也需要里应外合的人才呀。 邵萱萱边啃梨边吐槽,秦晅则冷笑:“她一把年纪了还跟朕玩苦情,只怕没有这个福气熬到头了。” 邵萱萱打了个哆嗦,牙齿就磕到了下嘴唇上。 秦晅回过头,就见她嘴唇跟吸血鬼似的渗了一道红痕,心头一跳,一把将梨子夺过去:“谁给你的果子?” 都流血了还在那傻吃! 这个节骨眼上了,居然还有人敢在他眼皮底下下毒! 邵萱萱哪里知道他脑补的那些机巧阴谋,老老实实道:“这是……我从桌上拿的呀。”说话间又碰到嘴唇,疼得直抽气。 秦晅:“……” 会看上这种吃个梨也能咬破嘴巴的人,也是他自己瞎了狗眼。 服丧的缘故,飞霜殿这段时间到处都是白色的布幔,真跟它的名字一样素净。 邵萱萱拿手帕擦干净血渍,左看右看,突然道:“要是没有我们,他们或许就不会这样早死了吧?” 秦晅伸手在她脸上狠捏了一下,“你也忒瞧得起咱们了。没有我们,齐王就不想谋反了?没有我们,先帝和太后就能举案齐眉、恩爱如初?” “可是……” “哪里来那么多理所应当,”秦晅打断他,一边拉人上榻,一边嘀咕道,“拿你想要的,得你应得的,这世上的事情,本就如此不讲道理。” 他这边说着话,那边已经把外袍脱了,手自然而然地就环在邵萱萱腰上。 不讲道理的人,确实是不少的,譬如眼前这个。 他们不曾在言语上提及情爱之类的事情,肢体接触却越来越频繁,简直像如胶似漆的新婚夫妇一般。 开工没有回头箭,这种事情一旦开了头,就很难找到合适的借口停下来。 在这古老的宫殿里,用陌生人的身体跟应当永远没有交集的男子纠缠作一团,有时能听到更鼓的鸣响,有时甚至能听到窗下春虫振翅的声响。 秦晅仍旧是不爱说话的,但情到热时,他会几近虔诚地亲吻她的脸颊、嘴唇、额头、指尖——那耐心持久到可怕,绵延不绝,如春雨一般缱绻。 他不问,她自然也安静地缩着逃避。 但被这样温柔亲吻着时,胸口那股热潮却怎么也抑制不住,连手指尖都是颤抖着的。 邵萱萱谈过这么多次恋爱,吻过这么多双唇,从未惊惶至此。 . 太后下葬之后,朝中的局势其实是在日趋稳定的。 秦晅虽然年少,身躯内的灵魂却是在地狱里走过一遭的,杀伐决断丝毫不作犹豫。太皇太后所谓的避世祈福,倒真有点避其锋芒的意思。 军器监的火器源源不断地输进军营,北地那些叛军残部越分越散,有一部分干脆越过长城,与蛮夷为伍。 这一年的夏天来的晚,冬天却赶得早,宫中的各色名菊都还未完全开遍,北风就已经呼啸而至。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夜,天地俱是一片缟素。 少年天子自外面回来之后,一言不发地就摔了一地的碎瓷片。 邵萱萱正抱着手炉打瞌睡呢,绿葛就小跑着进来了:“娘娘,陛下回来了,正生气呢!” 邵萱萱一个激灵醒来,惶然道:“生什么气?” 绿葛也直摇头,小声道:“把昨日进贡的尼拘国玉屏风都给摔了呢。” 邵萱萱眼皮跳了一下,犹豫了片刻,窝回到软榻上。 绿葛见她跟仓鼠似的一个劲往绒毯里钻,还像模像样地闭上了眼睛,也没辙了——你都装睡不管,是要我们大家当炮灰么?! 可邵萱萱如今地位不比往昔,她又哪敢把抱怨真说出来。 秦晅摔了一路东西,始终不曾见邵萱萱出来,怒火越烧越旺,质问张舜道:“聂襄宁呢?” 张舜赔笑:“娘娘今日一下午都在军器监监工呢,想必是乏了。” 秦晅的眉头瞬间拧成一团,大步就往里面走。 绿葛早听到动静了,轻轻踢了软榻一下,立刻跪地行礼。 邵萱萱这才装模作样的睁开眼睛,含糊道:“你回来了。” 张舜:“……” 绿葛:“……” 秦晅面色却缓和了不少,他现在已然不比当年,拥有的东西多了,怕他的人也多了——邵萱萱这二愣子一样的反应,还是合他胃口的。 他挥手摒退了旁人,拿眼神示意邵萱萱起来来伺候自己更衣。 邵萱萱利索地爬起来,把手炉放在一边,狗腿地帮他把大氅的带子解开,脱下来挂到一边。 秦晅顺手摸了摸那只精巧的金色小手炉,面色突然就变了。 这手炉不过盈盈一握,里面装的炭火也十分有限,是以隔不了多久就得更换。如今这手炉温热趁手,一点儿没要凉的迹象,显然新添炭火不久……邵萱萱刚才一副睡了好几个时辰的模样,显然是装出来的。 你也跟我装! 刚消下去的怒火瞬间就又上来了! 邵萱萱还跟那挂衣服呢,身后“砰”的一声巨响,回头一看,他又怒冲冲地出去了。 外面还在下雪好么! 邵萱萱也有点慌神,赶到外殿,正见张舜一脚深一脚浅地跟在秦晅身后喊:“陛下,雪太大了……奴婢给您备个轿子……” 风声呜咽,断断续续听不大清楚。 绿葛见她冲出来,伶俐地取了貂皮的大披风出来,轻声道:“娘娘,奴婢伺候您穿戴罢。” 邵萱萱回头看了她一眼,半晌,慢慢摇了摇头。 飞霜殿人人都以为他们是对恩爱夫妻,却不知道……却不知他们在一起独处时,连眼神交流都极少。 半年时光匆匆而过,秦晅每日早出晚归,只有在夜里才与她亲近相拥……硬要她来定义的话,恐怕用“炮(和谐)友”来形容才更恰当一些。 她不够聪明,不够能干,但也不是傻子。 他如今是一国之君,夜夜宠幸避而不谈感情,必然是有了自己的考量。太后死得早,那句“红颜未老恩先断,最是无情帝王家”到底还是在她心底留下了一根小小的尖刺。 爱什么都行,唯独不能爱这种“公共财产”。 她这边给自己画好了线,定好了位置,秦晅那边却是怒火难熄,在大雪中走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被张舜连哭带跪地求了回来。 彼时,邵萱萱已经睡下了。 他衣袍下摆全湿了,靴子底下结了厚厚一层冰,进到烧着地龙的屋子里,不片刻就渗出一大滩水来。 张舜张罗着要给他换衣服,被他一把推了出去。 邵萱萱正睡得香甜,冷不防被子给人一把掀开,一双冰凉的手到衣服里,擒住她柔软的颈项:“你倒是睡得开心!” 邵萱萱瞬间就被冻醒了,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又是这个表情!又是这个表情! 秦晅盯着她,直觉冰水从头顶灌下来。整整大半年时间,两百多个日夜,就是块石头也该捂热了,她还是这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他抢到手的江山是与他无关的,他抢到手的荣华富贵是与她无关的,甚至有臣子进言建议他服丧期间破戒娶妻封后,也似是与她无关的! 一起缠绵像是她居住在这座宫殿里的房租,定期缴纳,安静无异议。 他因为湘王秦晰上表求娶西南重郡大臣之女的消息烦恼,回来面对的依旧是装睡的她。 她隔着玻璃与他相处,酸甜苦辣尝遍了,也总一副旁观者的模样。 ☆、第一百二十四回分离 第一百二十四回分别 秦晅手指按在她颈动脉上,却又迟迟下不去狠手。邵萱萱初时害怕,时间久了,又有点闹不明白秦晅想干什么了。 她轻轻推了一把,竟然把他胳膊推开了,立刻就往后退了退。 秦晅脸上的雪水化了,乍一看跟流了眼泪似的,更显得神色凄然。 邵萱萱被他的模样吓到,犹豫了半天,往回挪了挪,跪坐起来回抱住他:“你没事吧?” 秦晅没动,半晌,长长地叹了口气。 邵萱萱便哄孩子一样在他后背轻轻拍了两下,秦晅哭笑不得地回抱住她,亲她柔软温热的耳垂。 邵萱萱哆嗦了一下,没躲开,但也没什么热切的回应。 秦晅亲了一会儿,手上动作更加大胆,心里却还是冷的发颤。永远都是这样,永远都是……他用力地吻住她薄薄的唇瓣,身体和身体紧贴着,听得到隔着血肉皮肤的心跳,却听不到她心里的一丝声音。 他这辈子就只有这么一点儿不够理智的爱,那么小心掩藏着,终于说了出来,并没有得到足够安昕的回馈。 到底,还是输了。 蛊虫也好,空花阳焰也罢,命是栓在一起了,心还隔着千里万里。 他白费了半天力气,抢到一只空掉的蚌壳,肥美的鲜肉和珍珠早就不知漂流到了哪里。 秦晅把脸紧贴着她的,感受着女孩有些急促的绵密呼吸——要是死的是他,不是方砚,不知她是否能牢牢记住自己,爱…… 随即,他又自嘲着否认了。 空花阳焰是他弄出来的,要死就是两条命,同生共死,压根没有第二种可能。 爱未必能有,恨是一定的。 更鼓声响起,一声一声,悠长不息。 邵萱萱迷迷糊糊睡醒,意外发现秦晅没在榻上,找了一圈,才看到他披衣站在窗前。 也不点灯,就任凭那点被雪折射着的星光月光闯进来,冷冰冰淋了一身。 一年的时间里,他长高了不少,连聂襄宁自己,都蹿高了好几厘米。 有时候,邵萱萱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在替人活,还是为自己争取生的机会。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也学着秦晅的思维方式,用“拿到手就是自己的”这样的霸道理由来说服自己。 但秦晅还只认权利不认义务,把原主的福利通通抢到手,不利因素一点一点铲除干净,行事手段不可谓不狠毒。 但是现在,却只穿着一身单薄衣衫,披散着头发,用纯然少年的目光注视着白茫茫的雪景。 邵萱萱一下子就心软了,裹着被子爬将下来,拎起放在床边的外袍边走边嘀咕:“开着窗要感冒的呀,你怎么不……”手指蹭在外袍衣襟上,意外发现袍子也是湿的。 秦晅听到动静,几步走过来,一把把袍子夺了回去。 拉扯间,邵萱萱才看到袍摆上浸染着点点褐色血迹,像是不小心黏上去的泥印子。 要是一年前,她不一定认得出来。 但如今也算刀光剑影里闯过的,一看便明白是刀刃抽出后造成的喷溅。 不知又是什么人,触了他的逆鳞,落进了他的天罗地网里。 “衣、衣服也湿了,”邵萱萱松开手,转身往屏风那走去,“我再去给你取一件。” 她才迈出一步,就被秦晅从身后抱住了。 少年温热的胸膛紧贴着她绷紧的背脊,声音也如外面的积雪一样冰冷、柔软。 “不用了,就这样陪我待会吧。” 邵萱萱“嗯”了一声,感觉到他把下巴搁在了自己肩膀上——少年帝王这样的高,要做这个动作,肯定得把脊梁如长弓一样弯起。 “我啊,”秦晅叹息一般地感慨道,“以前觉得抢到手的都是好的,后来才知道,再多本事也夺不到一个心甘情愿。” 邵萱萱愣了下,随即感觉到他将自己松开了:“我放你走,好不好?” 她浑身一震,惶然转头看他。 他已然挺直了脊柱,脸背着光,看不清什么神情:“藤虫你带走,解药方子我也写给你,你想去哪儿,就送你去哪儿……方砚的骨灰,也让你带走。” 这惊喜或者说惊吓来得太过突然,邵萱萱握紧了拳头才没让自己尖叫出来。 我已经不想走了! 我带一个死人的骨灰要去到哪里! 我……我现在喜欢的是你……你感觉不出来吗? 她才想要开始,他却已经打算离开。 怪不得小清新们要感慨不早不晚遇到一个人有多不容易,怪不得、怪不得……邵萱萱低下头,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秦晅盯着近在咫尺的人,目光刀子一样切在她柔软的颈项上,有些艰难地把目光移开,迈步朝着门口走去。 再晚一步,再多呆一刻,恐怕又要后悔了。 厚厚的门毡被揭开,接着是木质的房门,吱呀一声,邵萱萱觉得整个人都被掏空了。 已经被厌倦了,果然要被赶走了,一切都是有预兆的罢。 她呆立了好半天,才开始收拾东西。 不知不觉已经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了,衣柜里放着她曾经连穿著顺序都不懂的复杂礼服,梳妆台上摆着各色金银、美玉、珐琅、玛瑙镶制的首饰,就连窗台边的插花,都是她喜欢的颜色。 天气这么冷,衣服是一定要带够的;宫外生活艰苦,钱也是要带足的;这地方人命如同草芥,山野间兽类横行,□□、火器什么的也该准备…… 她手忙脚乱地的整理着,整个人如陀螺一样走个不停,生怕慢了一步,秦晅就叫人来催促,请人来赶了。 已经被驱赶了,再不识相一些,难道还想一哭二闹三上吊? 拎着这么一大包东西,邵萱萱顶着风雪就冲了出来。如今飞霜殿的寝殿附近只有暗卫守夜,瞧见了也只暗暗着人去向秦晅禀报,并不出面阻止。 她冒着风雪走了一程,又想起“识相”两个词——这些东西,其实都是秦晅给予的。 现代女性的那点自尊上来,连带着恋爱中不顾理智的骄傲和执拗也一齐涌了上来。 不远处就是秦晅经常处理政事的议事大殿,偏门处有个小小的耳房,她还在那休息过几次。 她凭着那股劲走过去,把东西从窗口推了进去,深吸了口气,拍拍手,孑然一身往外走去。 宫门口照例是有人把守的,但她袖子里还藏着浸过麻药的银针,怀里也还留了一小锭银子。 匆促间,她甚至都忘了藤虫,忘了自己身中剧毒,并不是能简简单单抽身而走的状态。 . 秦晅才在书房坐下,窗棂就被敲了两下。 “什么事” “陛下,聂容华收拾了一大包东西,刚刚从寝殿离开了。” 秦晅手一顿,桌上的宣纸就皱了一大片——多一刻都不愿意留,这是……这是等了多久! 他心中郁气积累,呼吸都粗重了不少,又坐了半晌,猛地站起来朝外走去。 暗卫一声也不吭,只悄悄跟在他身后。 积雪在脚下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他越走越快,最后干脆用上轻功,小跑了起来。 寝殿还是那个寝殿,地龙也还暖暖地烧着,人却已然没了踪影。 软榻上放着凉透的小手炉,梳妆台上少了几根束发的簪子和玉环,箱子明显也被搬动过了,再打开她塞在地砖底下攒东西的小匣子,果然也空了。 说走就走,一点儿不带留恋的! 他颓然地坐到椅子上,一丝力气也没有了。 暗卫在外面等了半天,没得到指示,偏偏又有邵萱萱的新动向传来,只好战战兢兢进来,“陛下,聂容华她……麻晕了守卫,出宫去了。 秦晅没动,搁了好一会儿,才摆了摆手手,示意他出去。 暗卫走到门口,又犹豫着转身:“那……要不要捉……” “朕叫你滚出去!”秦晅猛地站起来,一脚将椅子踢翻,“滚!” 屋里终于再一次恢复了寂静,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又走到窗户边,忽然想起什么,大步往偏殿走去,开门,拆柜子,拧动机关——已经又一次长满阳焰草的藤虫正懒洋洋地在那翻身,看到他,欣喜地摆了摆尾巴。 没有藤虫,她这是死都顾不得怕了,一心要离开?! 秦晅登时有些慌神,拉开门召来暗卫去追人。 半个时辰后,只有一大包塞满了衣物、细软的包裹被追了回来。 “聂容华将这个留在了议事偏殿,人进了一家酒楼后一直没出来。” 秦晅提起的心算是放了下去,也顾不得什么言而无信了,利索地换了衣服上了马。 失信就失信,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何必非要勉强。 不喜欢他怎么了? 不愿意跟他一起怎么了? 她就是一辈子恨他,也应该要在他身边恨,一步也不能走远。 秦晅抿紧了嘴唇,狠狠一甩马鞭,恨不得这鞭子是甩在几个时辰前的自己身上。 邵萱萱挑的酒楼就在皇城里,正是当年初见不久,秦晅带她来过的那家。 彼时齐王还在,麾下能臣不少,这小小酒坊里也不乏名妓美酿。 秦晅还在楼下,看到大开着的窗户,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邵萱萱的脾气他还是了解的,假如真是想跑,心不至于这样大——挑这么明显一个地方,窝房间里还开着窗,一定是有问题的! 他下马,压根不理会侍从,大步就往楼上走去。 门口守着的禁卫立刻道:“属下刚刚查看过了,聂容华刚刚睡……” 秦晅一把将人推开,打开门,床铺上果然鼓起一大包,却连一丝头发都不曾露出来。 他连看都不用看,就知道一定是被骗了,抬手给了门口的暗卫一下,转身就往楼下走。 禁卫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的走到床边,掀开被子:里面赫然是一大团棉絮。 人,丢了! ☆、第一百二十四回尾声 第一百二十四回尾声 秦晅从不知道邵萱萱居然还有这样的本事。 兵不血刃,人不留踪,凭空蒸发一样消失了。 禁卫在城里找了一天一夜,内侍宫女们把飞霜殿翻了个底朝天,说不见就真的不见了。 邵萱萱身上一般都备着好几份药,离开几天倒是不会出问题的,可是关心则乱,他的心总还是悬着的。 那么笨的人,连在皇宫的花园里都能被人逮住打晕的人,就这么孑然一身的乱闯,谁知会闯出什么事来! 刘简其实是很不喜欢邵萱萱的,秦晅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就更让他看得吃惊了。 为人君者,最忌用情太深,说好听点是风流皇帝,说不好听点就是沉湎美色。再联想到小皇帝至今还没有扩充后宫……刘简就动了那么点小心思,顺便透露给了刘献屿和萧谨容。 萧谨容什么人,一听是皇帝跟妃子之间的事情,笑着摇摇头就走了,一点儿没掺和的打算。 刘献屿就有点坐不住了,他这人脑子灵,但全灵在不该灵光的地方——当年能够混成□□,一方面是家里背景摆着,另一方面就是跟小太子的爱好差不多。 小太子什么爱好?花钱,暴力,玩女人! 如今哥们有难,袖手旁观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他思来想去,就自作聪明地给选了好几个漂漂亮亮的良家女子,洗刷干净,悄悄给送了进去。 秦晅真全身低气压状态,下了朝之后阴着脸回飞霜殿,老远就瞧见张舜和绿葛鬼鬼祟祟地在门口张望。 他本来就不好的心情瞬间就更差了,绿葛立刻就被吓退了,死也不敢上前。张舜没办法,只得亲自来说明:“陛下,刘将军……给你备了份礼物,奴婢不知是不是合您心意,擅自作主给安排在偏殿。” 礼物? 又没到过节的时候,刘三送的什么礼 张舜硬着头皮凑上来,小声解释了几句。 秦晅气得笑起来,一边大步往寝殿走一边道:“给我全退回到他家去,偏房也好、通房丫头也行,一个也不许赶走。” 这真是……张舜唯唯诺诺着答应了。 折腾完了别人,宫殿里仍旧还是冷冷清清的。 一进门,就能看到那些少了人也少了东西的屋子。秦晅在门口站了半天,到底还是没进去,转而去了书房。 成叠的奏折堆着,暖炉也烧得正旺。桌边还摆着写图纸,精致一些的是军器监送来的;粗糙但是新奇的,则是邵萱萱无聊时候画的。 用她的话说,这些都是很好的东西,可惜她只能粗糙的画出个大概模样,完全不懂制造原理。 他至今也没弄懂所谓的“芯片”到底是什么东西,可这些图纸的主人彻底离开了——她身上的那些药,至多在够撑得过两天。 每一刻钟似乎都被拉长了,随着时漏长长短短地缓慢流逝着。 一直找不到的话,连他自己也…… 他往后靠在椅子上,说不清自己是在思念没了踪影的邵萱萱,还是更恐惧将要到来的又一次死亡。 生死天命,可他的生死却全都系在了一人生上。 老天爷跟他开的玩笑真是不小。 他闭上眼睛,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梦里的自己仍旧年幼,踮起脚才能够得到石桌高。关在没有出口的墓室里,百无聊赖了就沿着漆黑的墓道“散步”。 稚嫩的手摸在石壁上,描摹到的纹理和线条就是他所能“看”到的全部风景,清脆而带着回声的脚步声则是耳朵所能听到的极致…… 他蓦然睁开眼睛,额头上全都是冷汗。 岁月不堪回首,看到的全是伤痕。 那个时候,如果能多一丝光亮,如果能多一个人陪着他——把命送给她,也是心甘情愿的。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现在的他,不只要人留在身边,还要求她心里只有自己,只看着自己。 人心不如水,平地起波澜。 掀起的浪潮太大,连人带己一并都被吞没了。 他怔怔地发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什么,猛地站起来,转身掀了榻上的被子,将床板下的机括启动,露出黑洞洞的入口。 他握了拳,跳了进去,如梦中一般沿着漆黑的过道疾步而行。 黑暗于他来说简直太熟悉了,恍惚着又回到了幼年光景,除了一直走一直走,想不到别的办法。 在他的记忆里,哪怕这样不停步、不回头,最终也就换得一面冰冷坚硬的石壁。眼前的道理却渐渐有了些微光亮,一点一点,像是黎明前开始泛白的窗户纸。 他呆了一呆,心跳加快,手心沁出汗来。 一步,两步,三步……光亮的来源是那扇石室的大门,没关严实,露着大约半人宽的缝隙。 夜明珠的幽光照得眼睛有些刺痛,越往前走,光线就越浓郁。 他几乎忍不住要抬手捂住眼睛,遮挡住这毫无预兆的光芒。可又哪里舍得呢,他走了这么长,找了这么久。 石门被推开的一刹那,滟潋的水光整个将他笼罩住,犹如一个冷冰冰的拥抱。 石桌边坐着的人也迅速站了起来,动作幅度太大,手边的纸笔都被扫到了地毯上。 “我、我……”邵萱萱满脸尴尬,结巴了半天,话没说出来,眼眶先红了。 秦晅几近凶狠地盯着她,一步也不敢上前。 近乡情怯,只怕是自己思虑过重,产生了幻觉。 邵萱萱磕碰了半天,又被这样“嫌恶”地注视着,紧绷的肩膀渐渐垮了下来:“我一时……没地方去……等找着地方,就会走的。还有空花阳焰的解药,你还没有……” 声音越来越低,几乎要消失在呼吸间。 空花阳焰几个字,却蓦然把秦晅给拍醒了。 不是在做梦,梦里哪来一个活生生的邵萱萱,哪来一个会讨价还价,小心翼翼的邵萱萱? 邵萱萱还没放弃,嗫嚅着想要找一个自己还没离开的理由,冷不丁被他用手掌抵住后颈按进怀里,撞得鼻梁都发疼。 “谁说你可以走的?” “你之前……”邵萱萱下意识就要反驳,抱住自己的胳膊更用力了,箍得她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那不能算,”秦晅打断道,“那是你听错了,你哪儿也不许去,死也要死在我身边。我早说了,我活着一天,就有你一天;我死了,你也得跟着。” 邵萱萱被搂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他实在抱太紧了,那些话却一个字也没听漏。少年帝王的声音这样冰冷,语气这样不客气,说出的每个字都像刀子一样锋利,落在她心里,却如石子入水一样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不在春天相遇又怎么样呢? 秋天过去了还有冬天,冬天的白雪能将一切丑恶覆盖……再不然,还有来年。 来年柳树会吐露新芽,海棠会盈盈绽开,燕子随着春风飞舞,空气里全是沁人的花香。 到那时山好水好,只要人还在身边,想要看多久的美景都可以等待,想要做多长的美梦都不会孤单。 (正文完) ================================================ 本图书由(落樱倾卿)为您整理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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