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腹黑毒女神医相公 作者:墨十泗 内容介绍:   冬暖故坐着黑道第一家族的第一把交椅,没想过她会死在她只手撑起的势力中。   也罢,前世过得太累,既得重活一世,今生,她只求岁月静好。   可,今生就算她变成一个哑巴,竟还是有人见不得她安宁。   既然如此,就别怨她出手无情,谁死谁活,干她何事?   只是,这座庭院实在没有安宁,换一处吧。   彼时,正值皇上为羿王世子选亲,帝都内所有官家适龄女儿纷纷称病,只求自己不被皇上挑中。   只因,没有人愿意嫁给一个身残病弱还不能行人事的男人守活寡,就算他是世子爷。   彼时,冬暖故浅笑吟吟地走出来,写道:“我嫁。”   喜堂之上,拜堂之前,他当着众宾客的面扯下她头上的喜帕,面无表情道:“这样,你依然愿嫁?”   冬暖故看着由人搀扶着的他,再看他空荡荡的右边袖管,不惊不诧,只微微一笑,拉过他的左手,在他左手手心写下,“为何不愿?”   他将喜帕重新盖回她头上,淡淡道:“好,继续。”   *   世人只知她是相府见不得光的私生女,却不知她是连太医院都求之不得的“毒蛇之女”。   世人只知他是身残体弱的羿王府世子,却不知他是连王上都礼让三分的神医“诡公子”。   *   冬暖故:他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欺他辱他者,我必让你们体会生不如死的滋味。   司季夏:我无谓世人眼光,不求权利地位,倘她有何不测,我必将这天下颠覆,生灵涂炭,又与我何干!   *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   本文秉承大叔一贯风格:一对一宠文,男女主身心干净,无小三无误会,姑娘们放心跳坑。 本书标签:专情 宠文 女强 腹黑 励志 唯美 ================ ☆、001、秋雨夜 深秋的雨淅淅沥沥,打在屋顶瓦楞上,在如泼墨般浓黑的夜里发出啪啪嗒嗒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像极女子时高时低的饮泣声。 南蜀国京畿南碧城的城东与城北是高官贵族与皇商富商才能居住的地方,以往日子,即便是这样的雨夜,城东与城北皆灯火通明如白昼,然近半个月来,莫说入了夜这几乎夜夜笙歌的两处地方沉寂如死水,便是白日里都极少有人走动,好像京畿里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连带着整个京畿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气氛中。 秋雨依旧永远不识人间滋味地下着,将城北相府深处一个破旧小院屋里本就昏黄微弱的火光泼得朦朦胧胧,将映在窗纸上的女子身影打得摇摇晃晃。 此刻,一名背部有些佝偻的老妇正冒着雨穿过小院月门,急忙忙地往亮着昏黄火光的屋子走去,只见她手里捧着什么,正努力地弯着腰用身子挡着冰冷的雨水借以护住她捧在手里的东西,老妇的脚步本就匆匆,在看到屋子里的光火时立刻变得慌乱,受吓一般往屋子奔去。 “小小姐!”还不待屋内冬暖故应声,老妇已慌张地径自推开了虚掩的屋门,往倚窗而置的放着豆油灯的脱漆桌几跑去,声音因慌乱而颤抖,“小小姐快把灯熄掉!要是被宫里的人看到就糟了!” “宫里人也是要睡觉的,这种时辰谁个宫里人会出来?”靠窗的桌几旁坐着身穿浅绿色布衣的冬暖故,见着老妇慌乱的模样非但不紧张,反是抬手握住老妇欲将豆油灯拿起的手,轻轻一笑道,“就算宫里有人出来,也不见得会到这左相府来,六娘就是瞎紧张。” 冬暖故二八芳华,有着一张精致漂亮的小脸,肤如白脂玉露,眉毛细而弯,眼睛墨黑灵动,鼻尖挺翘,唇粉嫩润泽,此刻昏黄的火光在她墨黑的瞳眸里跳跃仿佛碎在夜幕上的漫天星辰,尽管她身穿洗得有些发白了的布衣,却也丝毫掩不住她身上的潋滟流光。 “宫里不是还有那些只在夜里才出现的人?”名唤六娘的妇人面上的紧张更甚,依旧想要去拿那豆油灯起来吹熄了去,冬暖故不再拦她,只是看向她另一只手里拿着的瓷盅故作惊讶道,“六娘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冬暖故这么一问,六娘果然转移了注意力,忙将手里的瓷盅放到冬暖故面前的桌几上,动作很小心,好像那瓷盅是什么宝贝怕会摔了一般,面上的紧张也被慈笑所取代,“这是我从大厨房偷偷给小小姐拿的,小小姐快吃,要是凉了就不好吃了,小小姐吃完了也好把灯给熄了。” 瓷盅的盖子被六娘打开了,一股淡淡的红枣味向鼻尖扑来,是一碗还温存着些热气的红枣小米粥。 冬暖故看到六娘背上的衣裳几乎湿透,花白的头发也几乎被雨水打湿,然这盏瓷盅上却只沾着三两滴雨水,可见这一路回到这个院子六娘是用她的身子来给这盏瓷盅遮雨,然而,这只是一碗红枣小米粥而已,只是,而已。 冬暖故微垂的眼里有变幻莫测的光闪过,却是没有接过六娘已经递到她面前来了的瓷盅,只是站起身就要往衣柜的方向走,却被六娘不解地拦住,“小小姐您还趁热吃,您要做什么我帮你去做,您快坐下快坐下。” “替六娘拿块干布巾擦身子,六娘的身子湿透了,这种时节容易感染风寒。”冬暖故含着浅淡的笑意道。 “老奴……我自己拿就好,我自己去拿,小小姐您快些吃。”六娘说着,还不待冬暖故应声,便转身大步往衣柜方向走去,脚步有些急,生怕冬暖故会拦下她一般。 冬暖故捧着瓷盅,却是没有要喝的打算,只是看着六娘的背影,当她看到六娘那因疾走而显得明显跛了的脚步时,脸色倏地沉了下来,将手中动也没动一口的红枣小米粥搁到了桌几上。 六娘只拿着布巾草草拍下自己身上的雨水便转身回到了冬暖故身旁,看到冬暖故竟是没有吃那小米粥,忽的一脸心疼焦急道:“小小姐您怎么不吃?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是不是喉咙又疼了?这,这可怎么办才好?” “六娘,我没事,我只是胃口不好,吃不下而已,你不用慌。”冬暖故拉过六娘的手,六娘那粗糙得近乎割手的手心让她的瞳眸猛地一缩,却还是温和道,“我喉咙没事,不疼。” “小小姐您要是真觉得难受就跟我说,我去向老爷给您求个大夫来,您始终是他的女儿,老爷不会不管你的,您好不容易能张口说话,可不能再没了声音,这样小姐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六娘说着,满是细纹的眼眶里竟有了湿意,冬暖故却是故作沉了脸显出不悦,六娘看出她的不悦立刻不再说这个话题,却还是心疼冬暖故道,“小小姐还是吃些吧。” “我吃不下,闻着便难受,六娘吃替我吃了就行。”冬暖故轻轻摩挲了一下六娘的手,清楚地感受着六娘那粗粝的五指及掌心刮过自己手心的感觉,眼里有淡淡的寒芒忽明忽灭。 “那就留着给小小姐明天早上吃,如今天气凉了,放到明天早上也不会坏,只是冷了可能有些难下咽,明儿我再偷偷从大厨房给小小姐捎些别的吃的。”六娘一副死也不肯碰那碗红枣小米粥,冬暖故知道,六娘不是不想吃,她只是不舍得吃而已。 冬暖故不再坚持,微微点头表示同意了,六娘慈祥一笑,将瓷盅的盖子盖好,作势就要去吹那盏豆油灯,冬暖故却拉过她的手道:“六娘先别急着吹,先和我坐一会儿说些话再吹掉也不迟。” “这……”六娘有些迟疑,眼中有紧张闪过,冬暖故只当没有发现,硬是要拉着六娘坐下,六娘却往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道,“我不坐了,时辰不早了,小小姐身子骨弱,不能捱夜,小小姐该歇息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啊。” “六娘累了么?”冬暖故松了六娘的手,静静地看着她。 六娘忙答道:“是,是的,我也……我也累了,待小小姐歇下了,我也去睡了。” 六娘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有些闪躲,好像怕冬暖故发现什么一般,冬暖故却只是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那六娘回屋去早些睡吧。” 冬暖故说着,拿过了桌上的豆油灯,看着六娘道:“待六娘出了屋我再把灯熄了。” “哎,好好,我这就回屋去了,小小姐也早些睡啊,小小姐别忘了熄灯啊。”六娘忙应声,再不厌其烦地向冬暖故唠叨几句才出屋,而后站在窗户外等到冬暖故将灯吹熄了才肯离开。 然,离开了冬暖故屋子的六娘却是没有回旁边她的屋子,而是又冒着雨跛着脚摸黑往院外的方向匆匆跑去了。 夜色沉黑,衬得她的脚步跛得异常厉害。 屋里的冬暖故并未睡下,重新站回了窗边,抬手轻轻将窗户半推开,看着六娘在雨夜中越显佝偻的背影,倏尔将目光定格在她跛得厉害的右脚上,似盈着星光的眸子冰冷如寒潭。 下午时候,六娘的腿可还是好好的。 冬暖故眼里淌着寒光,直到六娘的身影消失在月门后的雨帘里再也看不到,她仍未收回目光,将右手轻搭在窗棂上,白皙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轻敲着窗棂,忽然,似有什么东西从黑暗中沿着墙根爬上了窗台,正朝冬暖故轻敲着窗棂的右手蠕动而来,借着屋外廊下那整个小院里唯一一盏残破不堪的小小风灯漏出的暗黄光线,发现那竟是一条四尺长短的剧毒银环蛇! 此刻,粗长的银环蛇蠕爬到了冬暖故手边,张大蛇口就似要咬上她的手背,然冬暖故的目光始终落在雨帘里,像完全没有察觉到危险一般! 然,只当那尖利的蛇牙眼见就要刺入冬暖故的手背时,它却忽地收了口,转而迅速地蠕绕上了她的手臂,冬暖故此时才收回目光垂眸看向绕在她右臂上的银环蛇,看着它将大半身子盘在她的肩上,朝她吐着猩红的信子,随后抬起手像抚摸小孩儿一般轻抚着银环蛇的脑袋,嘴角扬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在雨夜里显得诡异又寒冷如冰。 “小银,你说,六娘这急匆匆是要到哪儿去?”冬暖故摸着银环蛇的脑袋,垂眸看着它,似在与它说话,又更似在自言自语,嘴角的弧度依旧森冷,“这座府邸里的人心,可真是奇妙。” 被称作小银的银环蛇自然不可能应冬暖故的话,只是绕在她肩头蠕动着身子。 片刻之后,冬暖故将窗户掩上,转而往屋门的方向走去,打开了屋门,小银得了屋子里的暖不愿再出屋,在冬暖故跨出门槛时倏地从她肩头爬下来,寻着屋子里暖和的角落躲着去了。 冬暖故未介意,出了屋站在廊下,而后将手伸到廊檐外,掌心向上,任雨水滴落在她掌心,感受着真实的凉意,眸光沉静。 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小半年了。 ------题外话------ 叔开新文了,求收藏求支持啊姑娘们!另外祝姑娘们今天抢到很多好货! ☆、002、又一世 冬暖故立在夜色里久久不动,直到她的裙裾被雨水溅湿也没有转身回屋的打算,她立在那儿,安静得仿佛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夜色里,冬暖故眸光微沉,她来到这个史上没有记载的朝代,来到这个人心各异的左相府已经小半年了,六娘对她的千般好她全都看在眼里,纵然她上一世坐着黑道第一大家族的第一把交椅练就了一颗冰冷的心,但是人非草木,焉能无情,六娘对她太好太好,好得她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去注意她的举动,看她身上又带了什么红肿伤痕。 在这个尊卑分明的朝代,在这个人人脸上都带着面具生存的相府,身为下人并且还是身为一个被相府弃之不顾的小姐的下人,不仅要承受得住冷嘲热讽讥笑怒骂,还要承受得住拳打脚踢腥辣巴掌,而六娘正是这样的下人,尽管她当初完全可以选择不随她一起回相府。 而六娘每一次在相府里受了骂挨了打,回来时都从未和她抱怨过一句,甚至还极力掩饰着她身上的伤痕或者不适,她知,六娘这是不想让她担心不想让她和相府里的任何人起冲突,尽管她每一次都能发现六娘的不对劲,但每一次她都假装没有察觉。 因为,她从不是多事之人,更不是同情心泛滥之人,上一世,她叱咤黑道却万万没想到会死在自己之手建立起的势力中,如今重活一世,她只想此生静好,无怨无争,旁人的事情,与她何干? 只是这小半年与六娘相处下来,她渐渐地不能将六娘再当做旁人,因为没有哪个不相干的旁人会为了给她有好吃的好穿的好用的去受尽别人脸色与辱骂乃至拳脚,纵然她想要平静的生活,却不见得她能一再容忍旁人如此欺负她的人。 她知,这座府邸里的人想要欺的不是六娘,而是她冬暖故,纵使她在旁人眼里是一个只敢躲在自己破院里胆小懦弱又口不能言的哑巴,还是有人见不得她好,只因她有着一张足以令所有女人嫉妒的脸。 人心自古以来都是奇妙的,女人的心却又更奇妙,不过是一张与自己不相干的脸而已,却还是会嫉妒得想要毁掉,生怕这张漂亮的脸会抢了她们的一切一般。 冬暖故站在廊下抬手抚着自己的脸,她能理解女人这样的心里却又觉得可笑,她在这个相府里住着最差的用着最差的吃着最差的,甚至自她进入这个身体以来她几乎没有离开过这座破败的庭院更没有见过任何一个外人,但是这个府邸里的人眼里还是容不下她,还是觉得她像一颗钉子一样碍眼,令人生厌。 呵—— 冬暖故心下冷笑一声,若是六娘今次回来身上再添新伤,那就别怨她出手了,她沉默,并不代表她能一再容忍。 冬暖故再一次将手伸出廊外又接了一手的秋雨,正收回手时看到有一道身影正穿过月门进了院子来,一盏小小的风灯在那人手中摇晃,只见那人走得比较急,没有注意脚下的水坑便一脚踩了上去,使得她立刻恼怒咒骂出声:“什么破地方!” 声音有些尖锐,是女子的声音,冬暖故听得出,这是这座左相府的嫡二小姐,她所谓的同父异母姐姐柳涟的贴身婢子巧金的声音。 柳涟的人,这个时辰来此定要找出些什么事情来,自打原本的冬暖故回到这座相府便日日被当做下人来使唤,更是受尽她所谓的“亲人”的冷嘲热讽乃至侮辱,最后不堪忍受这样的日子跳湖自尽,她再次睁眼时,已非这个世界的冬暖故。 也是自那一次,府里的人不敢再欺她太甚,然这小半年来她们明里暗里想要害整她的举动仍是不少,只是九成都是六娘代她受了,但她的存在只会愈来愈碍她们的眼,似乎只要她还活着,她永远都得不到她想要的安宁日子。 冬暖故沉了面色,冷冷看着巧金往里走来,巧金因为方才不小心踩到了水坑是以低着头注意着脚下以防再不小心踩到水坑脏了她的绣鞋,所以当她来到冬暖故所在的廊下时还未注意到冬暖故的存在,待踏上了廊下的石阶收了手中的伞甫一抬头就险些撞到正站在廊下一动不动正静静看着她的冬暖故,风灯昏黄的光线打在冬暖故脸上身上半明半暗将她衬得如暗夜里的鬼魅一般,吓得巧金尖叫一声往后退了一步,然她却忘了她正踩在台阶上,这往后一退便踩了个空,重重地摔倒在地,砸起一地雨水,惊吓得花容失色。 冬暖故依旧静静地站在廊下,微垂眼睑看着跟前模样狼狈的巧金,眼神冰冷若此时飞落的秋雨,那样冷得近乎可怕的眼神是巧金所没见过的,一时间她竟害怕得忘了尖叫忘了逃跑,只是圆睁着双眼,面色煞白,身体抖如筛糠。 冬暖故只是冷冷看着她,忽而微微勾起了唇角,似笑,又非笑。 然她面上这一小小的表情变化让惊吓不已的巧金终于看清了现在她面前的不是鬼魅,而且一个人,一个平日里她看不起的人。 “八,八小姐?”巧金还是惊魂未定,出口的声音磕巴颤抖,然她说的是“八小姐”,而非平时里趾高气昂的一口一个“哑巴”。 然而冬暖故却没有回答巧金,只是露出一副受了惊的表情往后退了几步,有些忐忑地看着还坐在雨水里的巧金,唇紧紧抿着彰显着她内心的害怕与不安,好似才发现巧金的存在一般,仿佛方才她眼里的冰冷寒凉不曾存在过一般。 巧金是个欺软怕硬的主,一认得出眼前的人是那个哑巴野种冬暖故,立刻从地上地上爬起来,怒火冲头第一反应就是想上前狠狠扇冬暖故几个巴掌,但她才抬起手却又想起方才冬暖故眼里不知是否存在过的冷得骇人的眼神,便只敢指着冬暖故就骂道:“你这个该死的哑巴没事大半夜出来装鬼吓人做什么!?” 冬暖故只是低着头,不说话,好像巧金是主子,而她是一个犯了错的下人一般。 巧金本还想再骂,就在她张口的刹那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她脚下窜过,待她猛的低下头看的时候却又什么都没有…… 巧金忽然觉得这个院子有些瘆人,不敢再多待,忙冲冬暖故厌恶地喊道:“我家小姐让你现在立刻马上到远芳阁去,若敢慢一步便等着你那老奴被送到厨房当劈柴的粗使婆子!” 冬暖故缓缓抬头,那一瞬间,巧金似又在她脸上看到了那冰冷如刀的眼神。 ------题外话------ 叔还是要求收求收求收收收啊! ☆、003、下等人 冬暖故的生父是南蜀国的左相,姓柳名承集,而她的母亲却是南蜀国京畿十七年前的第一名妓冬凌画,当年柳承集与她春风一度后她怀了身子,但当冬凌画生下孩儿后当初柳承集给她的承诺全部烟消云散,莫说给她名分,便是连那孩儿都不认。 冬暖故生来便不能言,冬凌画独自将哑巴女儿拉扯大,眼见冬暖故一天天接近及笈年龄,而她却身患重疾不可治,为了给冬暖故日后能嫁个好人家,冬凌画用她的命终于换得柳承集点头答应让冬暖故回相府。 只是冬凌画不知道,她拼死换来的女儿的“幸福”却毁了她。 回到左相府后的冬暖故仍旧姓冬而不姓柳,因为柳承集并未给她取名,这便说明即便柳承集让她回到左相府却不承认她是他的女儿,她的存在只会给柳承集抹黑,柳承集又怎会认她,所以对于府里的人欺负冬暖故一事,他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是连冬暖故投湖自尽,他都没有问过她一句看过她一眼。 在这左相府里,可谓人人厌恶冬暖故,人人可欺她,其中欺她最甚的便是柳承集的嫡次女柳涟,在相府子女里排行第五,冬暖故则排行第八。 远芳阁,正是柳涟的住处,当初的冬暖故投湖自尽的地方,就是在远芳阁附近。 冬暖故随巧金来到远芳阁时,看到的情景让她已经平静了小半年的心刹那间变得阴桀,上一世想要杀人时的那种冲动在一瞬间冲上了心头。 只因,一路从她的芜院走来这远芳阁,她已经想得到六娘定在受柳涟的欺辱谩骂与惩罚,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当她见到六娘时,六娘正匍匐在柳涟的脚前伸着舌头舔舐着她的绣鞋鞋面! 六娘只顾低着头是以没有发现冬暖故的到来,然面对房门而坐的柳涟却是在冬暖故还没有走到屋前廊下时便瞧见了她,仿佛要激怒冬暖故似的一边轻抚着自己涂满丹蔲的指甲一边故意扬声道:“舔干净了,否则本小姐让你的小姐三天之内都没有东西吃。” 只见六娘佝偻的身子猛地一颤,将身子匍匐得更低,冬暖故能清楚地瞧见她撑在地上的枯瘦双手因为要支撑身子的重量而颤抖不已,以及听得她卑微的应声,“是,五小姐。” 六娘的态度让柳涟很是满意,看着已然走到屋前廊下的冬暖故轻蔑地笑道:“贱人生的女儿是贱人,贱人的下人果然还是下贱的给人舔鞋的命。” “你说是不是,八妹妹?”柳涟轻蔑地笑着,瞧着正跨进门槛的冬暖故,在六娘惊得身子僵住的刹那用力将脚一抬,踢着六娘的下巴让她身子一歪险些跌到地上,只见六娘勉强稳住身子的同时慌张地抬头看向面无表情的冬暖故,张嘴似想要说什么,然在柳涟面前她终是没有说什么,若是说了,只会让小小姐吃苦头而已。 冬暖故自然是不会答话的,但她是哑巴却不是聋子更不是瞎子,不会看不到听不到柳涟明摆着借六娘来羞辱她,然她像是没看到也没有听到什么一般,面上神情无动于衷没有任何变化,这让每次看到冬暖故在她面前都会战战兢兢颤抖不已的柳涟顿时觉得她的面子和快感全无,这个一向胆小如鼠的冬暖故居然不怕她!? 柳涟再一眼扫到浑身湿透的巧金,不由怒上心头,沉了声音命令巧金道:“巧金,过来。” 巧金愤愤地剜了冬暖故一眼后走到柳涟身边,正张口要和柳涟数冬暖故的不是,谁知她才张嘴还未说出一个字,竟是先遭来柳涟狠狠的一巴掌,登时只见巧金的右脸肿得老高,可见柳涟下手之重,巧金不可置信得忘了抬手捂住自己生疼的脸颊,只愣愣地看着柳涟。 冬暖故在心中冷笑,柳涟这是觉得巧金浑身湿透丢了她的面子,好歹是掏心挖肺伺候了她十年的婢子,真真是够无情的女人心,若是前一世,她必欣赏这样的女人,不过她已非前世的冬暖故了,那么这样的女人—— 就在巧金还没反应过来时,一直站在柳涟身后的巧银趁柳涟还未发话前连忙上前来将巧金一边往外推一边骂道:“还不快去换身干净的衣裳!?还在这儿杵着污小姐的眼吗!?” 巧金这才捂着高肿生疼的右脸有些失魂落魄地退下,柳涟将目光重新移回冬暖故身上,眼神阴冷语气森冷道:“八妹妹,你的人打翻了我的汤,摔坏了我最喜欢的茶杯,我看她老了不中用了,就由八妹妹来代她受罚吧。” 柳涟一口一声八妹妹,然在她眼里,冬暖故根本就是个连府中下人都不如的下下等人,她装模作样地称她一声八妹妹,她应该跪下来对她感恩戴德才是,居然还敢在她面前视若无人!?一个贱人生的女儿,给她提鞋都不配,只配给她舔鞋! 柳涟说着,将自己的脚轻轻抬了抬,美眸紧紧盯着冬暖故,似施舍一般道:“这鞋,便由八妹妹来接着舔吧。” 六娘一听柳涟居然敢这么侮辱她的小小姐,连忙膝行到柳涟脚边,求她道:“五小姐,错是我犯的,您就大人有大量,求您不要连小小姐也一起罚!” 然,六娘的话音刚落,只见柳涟倏地抬脚,紧着在六娘肩头狠狠踹了一脚,踹得六娘佝偻的身子砰的一声跌在地上,面色煞白! “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在本小姐面前自称‘我’!?”柳涟的声音忽然变得尖锐,恶毒地盯着冬暖故那张令她嫉恨的脸,“还不赶快过来帮本小姐舔鞋!?别以为本小姐心情好叫你一声妹妹你就真当自己是这左相府里的小姐?你在这府里连个下人都不如,给本小姐舔鞋是你的荣幸!” 冬暖故垂了眼睑,似听话地点了点头,在柳涟满意的眼神中慢慢向她走去,无人看见,她微垂眼睑下的双眸是如何的阴桀,如何的暗沉可怕。 只见她走得异常缓慢,每一脚似乎都要整只脚掌都贴到地面上才会迈出下一步,这让柳涟很是不耐烦,又尖着声音道:“没长脚吗!?” 冬暖故未理,正当此时,只听巧银一声惊恐地尖叫:“啊——蛇——” 冬暖故停下了脚步,前一刻还瘫软在地的六娘在巧银的这一声尖叫声中竟倏地跳起身紧紧抱住了冬暖故,柳涟则叱道:“蛇什么蛇!这里哪里会有——” 柳涟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完便断在了喉咙里,因为一条黑白相间,成年女子手臂粗细的银环蛇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绕上了她的脖子! ------题外话------ 叔在此借用小修罗姑娘的话:各位看文的养文的妹纸们看过来,阅读新章节之前请登录会员,养文的顺手进正文点击一下再溜,新文会员点击的数据对作者很重要,莫嫌麻烦,点击多了【腹黑毒女神医相公】就能早日v了。嗷嗷嗷(☆_☆)(☆_☆)(☆_☆) 有时间的又在养文的姑娘给《毒女》戳几下吧! ☆、004、无所谓 冬暖故回了她的芜院,六娘也只好跟着她回去,一路上六娘几次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是看着走在前边没有打伞也没有要回头看她一眼或者停一停意思的冬暖故,六娘的话都没能说出口。 然,一回到芜院里的屋子,六娘再也憋不住,立刻紧张道:“小小姐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回来的!会遭人话柄的!” “遭谁人什么话柄?”只听冬暖故轻轻冷冷一笑,看也未看站在她身后一脸紧张到不行的六娘,只自顾自在脱漆的衣柜里找出干净的棉巾来擦头发,淡淡的口吻和六娘的紧张形成鲜明的对比,“柳涟么?那也要她开得了口才再说。” 小银的牙可不是装饰,它可以让人永远变成哑巴,而柳涟,太聒噪,也太碍眼了。 冬暖故自顾自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六娘怔了怔后更紧张道:“巧金和巧银一定会说是小小姐放蛇咬的五小姐的!这样一来,大夫人会发怒的,老爷也会发怒的,到时,到时……” 六娘不敢将话往下说了,只跛着脚不安地在屋子里来回走动,虽然她不知道府里怎么会有蛇的,但那是蛇啊,不知道五小姐只是昏过去了还是,还是——!? 六娘兀自打了个寒颤,不敢再往下想。 “到时会怎样?会杀了我?”冬暖故只是轻轻一笑,转过身来看六娘,“还是将我嫁给那身残体弱还像鬼一样的羿王世子眼不见心为净还顺便博得了王上的嘉赏?” 冬暖故的话才说完,六娘已经冲到了她身边抬手捂住了她的嘴,紧张至极道:“小小姐不可胡说!” “杀我的话,想来他们是不敢了。”冬暖故拿下六娘的手,嘴角挂着无所谓的笑容“若真是把我嫁给羿王世子,我倒真是乐得离开这个左相府。” 离开这个让她觉得根本不可能有清净可言的府邸,就算是她不认为那羿王府会是什么好地方,但好歹耳根能比在这里清净。 “小小姐万万不可再说这样的胡话!您是老爷的亲生女儿,老爷就算不待见小姐也不会怎样对小姐的!”六娘一见冬暖故是这么无所谓的态度,更紧张了,“还有那劳什子世子,小小姐可千万莫要再提!” 柳承集不会怎样待她?冬暖故心中冷笑,只怕若是可以的话,让柳承集亲手杀了她这个亲生女儿,他定也不会有半分的犹豫与迟疑。 她在这左相府在柳承集的心里算什么?怕是连一件东西都算不上,那么对于一件不想要的东西,他又会有何舍与不舍? “六娘,方才你不是说你累了要回房休息了?”冬暖故看着紧张的六娘,忽的转移了话题,而她这话题一转,六娘顿时便愣住了,而后慌张地低下了头不敢看冬暖故的眼睛,有些支吾道:“我……” “右腿裤管卷起来我看看。”冬暖故淡淡说着,一边脱下身上湿了雨水的外衫,语气虽淡,但却含着一种让人不敢违抗的命令口吻,令六娘一句话“不”的话都不敢说,只敢迟疑了片刻才弯下腰慢慢地卷起自己的右腿裤管。 只见那卷起的裤管下,六娘的膝盖肿的老高,乌青一片,如此不算,在那乌青之上,还有大片摩擦而出的暗红血迹,冬暖故微微眯起眼,眼里有森冷的寒芒一闪而过,“柳涟所为?” 六娘连忙将裤管放下,连连摆手,慌忙道:“不,不是的小小姐,这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 六娘觉得,自从小小姐小半年前大病一场醒来后便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不仅能开口说话了,也变得比以前爱笑了,可是有时候,小小姐虽然在笑,她却觉得那笑容冷冷的,还有小小姐说的话,明明温温淡淡的,却总让她觉得有种迫人的压力,让她根本不敢抬头看小小姐的眼睛。 “六娘什么时候变得那么不小心了?”冬暖故没有责怪,也没有揭穿六娘的谎言,只是从枕边取了一只细口瓷瓶交到六娘的手里,道,“这是消肿散,六娘回屋上了药早些歇着吧。” 六娘拿着瓷瓶一动不动,心里既惊又慌,小小姐相信了!? “怎么了?可是方才被柳涟踢到的地方还疼?”冬暖故关心地问。 “不,不疼!”六娘连忙摇头,趁冬暖故还没有发觉她说了谎话之前赶紧离开,“那我这就回屋上药了啊。” “嗯,六娘去吧。”冬暖故笑得温和,六娘有些慌张地离去。 六娘离开后,冬暖故脸上笑意不变,忽地,那条黑白相间的银环蛇不知从哪儿溜了出来,盘在了冬暖故脚跟前。 冬暖故蹲下身,摸了摸银环蛇的脑袋,浅笑道:“真是听话的好孩子,已经听得懂我的命令了。” 冬暖故说完,用食指在银环蛇的脑袋上轻轻点了三下,银环蛇挪挪身子,窜到了床底,不见了。 冬暖故依旧微微笑着,她可从不是走路喜欢整个脚板都贴到地上才迈开下一步,从来只会有人说她走路轻得不为人察觉,每一步都稳稳的用力下脚不适合她,当然,除了必要的时候。 呵……聒噪自大的柳涟,你自认高高在上,那便让我瞧瞧你这条命能吊多久。 冬暖故轻轻一笑,拿过桌上的烛台就要往床榻走,忽然,屋外有吵杂声和急急的脚步声传来。 很快,紧闭的房门被人从外一脚踹开,为首的两个家丁在踹开房门后连忙低头躬身退下,继而,一名身穿官服的中年男人抬脚跨进了屋中。 冬暖故手中烛台上的蜡烛烛火因为门被踹开有风灌进屋子的缘故晃了晃,冬暖故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忽然,男人旁边的妇人朝冬暖故怒斥了一声:“冬暖故,见了老爷还不行礼!?” 哦?冬暖故仔细地打量着中年男人,没有惊骇,更没有向他行礼,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看来,柳涟那条命是快撑不住了。 ☆、005、生身父   来人正是南蜀国当今的左相,冬暖故的生身父亲,柳承集。   只见柳承集身穿官服,面上还带着明显的疲态,想来是刚从宫中回来,虽已值不惑之年的年纪,然却未见他的头上有丝毫霜白之色,若非他眼角两道细长的皱纹,只怕说他刚过而立之年也无人不信,尤是他那一双眉眼,纵是不再年轻,却依然煜煜,不难看出年轻时候的他是如何冠盖满京华,便是如今的他,也足以令许多女人倾倒。   冬暖故也终是明白为何冬凌画至死都放不下他,不过,皮囊再好又有何用?   柳承集虽说是冬暖故的生身父亲,但是打小冬暖故长到十五岁连自己的父亲长何模样都不知道,好不容易进了这左相府后,也只远远地瞧见过他的背影,若真要说,现下可是她第一次真真正正见到这个所谓的“父亲”。   站在柳承集身旁的美妇人见冬暖故好像聋了一般依旧一动不动只是静静地打量着柳承集,不由又斥了一声:“冬暖故,你竟如此不知礼数!”   冬暖故这才将视线移到那妇人身上,只见妇人一身绫罗,暗红牡丹绣于裙摆,朱钗满髻,细眉柳腰,杏眼朱唇,倒端的是个美妇人,且又能站在柳承集身边说话的,想来是这府中柳承集而今最疼爱的女人,林彤儿林姨娘。   冬暖故依旧没有反应,站在门外不能进屋的六娘单是看着都为她着急,两只手紧紧攥着手心都生出汗来,林姨娘张嘴似又要再说什么,却被正微微蹙着眉心的柳承集抬手止住了。   就在冬暖故打量着柳承集的同时,柳承集也在打量着这个他从未瞧过一眼的女儿,他甚至有些惊讶,这个听府中人都说软弱胆小的女儿见到他非但不觉畏惧,反倒敢如此大胆地与他对视甚至打量他,那不惊不慌的眼神……倒是和她的母亲有些像。   不过,再像又如何?   “为何放蛇咬涟儿?”少顷的沉默,柳承集开口了,声音冷冷沉沉的,在场所有人都听得出,这座府邸的主人,怒了,然他面上却未见任何怒容,有的只是冰冷,恨不得一把掐住冬暖故咽喉的冰冷,“你可知涟儿现在正命悬一线?”   六娘一听柳承集这话,忙吓得不管她前面站着谁拦着谁,她竟卯足了气力猛地冲了进来,冲到冬暖故面前,将冬暖故护在身后朝柳承集“扑通”一声跪下了身,替冬暖故乞求道:“老爷,蛇不是小小姐放的!小小姐成日就在这芜院里呆着,怎么可能会有那种可怕的东西!求老爷明察!”   冬暖故微微垂眸,看着跪在自己身前六娘佝偻的背,嘴角牵起一个若有似无的弧度,心下冷笑。   六娘,你瞧,这就是你所谓的不会拿我怎样的我的‘父亲’,他说的可是“为何放蛇咬涟儿”,而不是“是不是你放蛇咬了涟儿”,他甚至连我的名字都不肯叫出口怕脏了他的嘴,他根本就不需要听任何解释,因为他已经认定我就是那想将柳涟置之死地的人。   凌画娘亲,你瞧,这就是你拼死也要将我送回的地方,这些人多有趣不是?这真是个“好父亲”不是?   “你是个什么东西!?你家小姐还没有说话,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奴才来说话!?”六娘的求饶声刚落,林姨娘柔软却厌恶凌厉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来人,替老爷将这个不懂事的奴才拖下去!”   柳承集沉默,当做默许了林姨娘的命令,即刻有两名家丁从后边冲上前来,作势就要抓起跪在地上的六娘,破旧的小屋一时间涌进这么多人,瞬间显得异常狭小。   然,就在家丁向六娘伸出手时,冬暖故往前跨了一步,站到了六娘身前,面色未变,只是用那淡淡的眼神轻轻瞟了两名家丁一眼,那眼神并不凌厉,但却成功地让两名家丁不约而同地定住不敢再向六娘伸手。   他们也说不清他们为何会如此,明明只是个瘦弱的小姑娘,明明不过是凉凉淡淡的一眼,却让他们觉得身子如被冰刃钉住,不敢再在那样凉凉淡淡的眼神中动一动,仿佛只要他们敢动一动便会粉身碎骨一般。   这样的感觉,让两名家丁身子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怎么还不动手!?”林姨娘再一次发号施令,极度的不耐烦。   “小小姐,您说话啊!您快跟老爷说不是您放蛇咬的五小姐啊!”六娘急得脸色有些发白,抱住冬暖故的腿求她道,“小小姐您快和老爷说啊!”   所有人都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六娘,好像她在说一件极其可笑的事情一般,她的小小姐是个哑巴谁人不知?她还求她说话?这老婆子是急得疯了吧?   冬暖故微微别下头,看向正在急急求她的六娘,只一眼,六娘即刻噤口不说话了,因为,她又在小小姐笑着的眼神里看到那种冰冷的感觉!   而此时,柳承集的眉心已经紧紧拧成了一个川字,看得出,他的耐心就快要用完。   冬暖故却不在意柳承集此时的脸色,只是将眼神移到了床头的柜子上,六娘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即刻会意,忙站起身道:“我这就去为小小姐拿纸笔!”   她老糊涂了!怎么能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了小小姐已经会说话的事实!   林姨娘似乎还想再发号施令,但是看了一眼柳承集的脸色后她选择了沉默。   柳承集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冬暖故身上未曾离开过,似乎在找寻什么,探究什么。   冬暖故仿佛未注意到柳承集的视线一般,还未待六娘取来笔墨纸砚,她只将食指在面前圆桌上放着的半盏冷茶一蘸,就着斑驳的桌面写下了两个字。   见冬暖故要写字,柳承集将眉心蹙得更紧一分。   然,当冬暖故的手指离开桌面时,在此的所有人都为她倒吸一口凉气。   “证据?”柳承集拧着眉心,盯着桌面上用茶水写的两个字,缓缓将这两个字吐出口。   冬暖故看着他,面含浅笑,不慌不乱。   柳承集忽然一声令下:“搜!” ☆、006、亲自审 柳承集是真的怒了,怒得想一手掐死冬暖故的心都有,这是冬暖故在他眼里读到的。 冬暖故此前虽从未真真见过柳承集,但从六娘的口中以及这具身子原本的所见所闻,她可想象得到柳承集是一个不能容忍旁人对他说一个“不”字的人,更何况是一个他连瞧都未曾瞧过一眼却敢与他直视的女儿,一个生死与他不相干的女儿。 当一个人已然高高在上时,人命在他面前就如同蝼蚁一般,贱如草芥。 就当家丁正准备在冬暖故这小小的屋子里翻箱倒柜时,突然屋外有女子急切的声音响起,细听,是巧银。 巧银一身湿漉漉地冲到脸色阴暗的柳承集面前,气喘吁吁道:“老……老爷!大夫让您快些,快些过去!” “大夫说了什么!?”柳承集的面色愈发的阴暗,向巧银凌厉问道。 “奴婢,奴婢不知!”巧银被柳承集的脸色和语气吓住了,忙哆嗦着道,“大夫没说,只让奴婢跑着来请您尽快过去。” 柳承集眼神一暗,转头看了冬暖故一眼后对正等待他命令的家丁吩咐道:“看着她!” 柳承集说完,用力一拂袖,转身离开了狭小的屋子。 林姨娘看着柳承集的脸色不好,不敢再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跟柳承集说别动气别动气,说到最后竟是遭了柳承集狠狠一甩手将她甩开了好几步距离,甩得林姨娘半天回不过神儿来,因为平日里柳承集对待林姨娘都是怜香惜玉的态度,少见如此态度,可见此刻柳承集心头的怒火有多盛。 “还不快跟我去瞧瞧涟儿!杵在那儿做什么!?”柳承集又冲林姨娘低吼了一声,林姨娘忙撑着伞重新跟上了他的步伐,只是这一次不敢再说一句话。 屋子里,六娘还战战兢兢地回不过神来,看到柳承集离去,再看到两个负责留下看着冬暖故的家丁出了屋守在两侧,忙到冬暖故跟前将她上上下下检查了个遍,边检查边道:“让我看看小小姐有没有伤着哪儿!?” “六娘你说,柳涟会不会死?”就在六娘瞎担心时,冬暖故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将音量压得低低道。 因为背着光,六娘看不清此刻冬暖故脸上的神情,她只觉得小小姐是在笑,但是她为何觉得身子冰凉? 六娘愣住了。 “折腾了一夜,该休息了。”冬暖故松了六娘有些僵硬的手,还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依旧将声音压低得只有六娘一人能听到,“我要睡了,六娘要回屋么?” “不!我就在这儿守着小小姐!”六娘忽然变得激动,刚刚那一瞬间一定是错觉!小小姐还是个不懂事的可怜孩子,不可能给人心惊胆寒的感觉,“来,小小姐你睡,我给你掖被子。” “那便随了六娘了。”冬暖故没有说什么,只是弯腰脱了鞋袜,拉起被子,闭上眼径自睡了去。 偶尔晃动的火光下,六娘看着冬暖故的睡颜,替她掖了掖被子,沉重地叹了口气。 紧闭的眼睑下,冬暖故的心却一直清亮着。 人命,在这个世间,到底算什么? 冬暖故没有睡着,六娘却是坐在她床边一下一下地打着盹儿,看来是累极了。 桌上的豆油灯就要烧到油面了,火光已经变得很微弱,冬暖故没有吵醒六娘,只是坐起身,慢慢地将鞋袜衣裳穿上,扯过床上的软被轻轻盖到六娘身上,继而才慢慢走到门边,抬手,将紧闭的房门轻轻打开了。 应该快到时辰了。 当冬暖故打开房门的时候,负责看守她的两名家丁两眼也正疲得不行不断点着头,朦朦胧胧中似乎听到有开门的声音,再揉眼一看,两人在看到冬暖故的一刹那都吓了一跳,张口就想骂她半夜没事做出来做什么的时候,坠挂在廊下的风灯竟突然啪一声掉到了地上,火光烧了灯罩,顷刻又被雨水打上。 一瞬间的明亮与一瞬间的黑暗让两名家丁双腿发颤,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只闻风声雨声还有对方紧张地呼吸声,忽然,其中一人磕磕巴巴地向黑暗中问道:“八八八八……八小姐?” 只是,回答他的依旧只有风声雨声,他忘了,八小姐是个哑巴! 半晌,屋内微弱的灯火透过破败的窗户纸落到外边来的浅浅光线令人能稍微多看清些眼前事物,就譬如此刻的冬暖故,只是静静地站在廊下,昂头看着墨黑的苍穹,似在等待着什么。 两名家丁不约而同地咽下口唾沫,面面相觑,这八小姐,怎么这么瘆人…… 忽然,芜院月门方向的地方有火光闪烁,一点,两点……八点! 很快,那火光便伴随着急急的脚步声来到了冬暖故面前,继而是府中左管事柳路阴沉的脸在冬暖故面前放大,大喝一声道:“将她带到前厅!老爷要亲自审她!” 呵!冬暖故心下冷笑,柳承集居然这么看得起她,居然让这么多人来“请”她。 柳路用的是一个“审”字,而非“问”字,柳涟这是咽气了?柳承集要大发雷霆了? 柳路话音惊醒屋中的六娘,待她冲出屋,冬暖故已经走出了廊下。 “小小姐!”六娘惊呼。 冬暖故没有回头,径自往前走,她两侧的家丁也不敢拿她,只敢紧跟在她身边。 柳路拦住了六娘的跟随,盯得她不敢再往前走一步。 风灯在风雨中摇摆,芜院外的黑暗中,有一道黑影一闪而过,无人察觉。 ☆、007、突来客 柳涟的确是死了,银环蛇的毒是剧毒,大夫赶来的时候蛇毒已经侵入血管心脉,就算是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 凶手,也的确是冬暖故,只是没有人知道,就算整个相府上下都一口咬定她就是凶手,只要他们拿不出证据,她就永远是清白的,只不过,他们永远也不会找得到证据,因为,她杀人从来不会留下证据。 对于整个相府的冷嘲热讽和欺人太甚,冬暖故本是不打算去计较,因为这一世,她不想锋芒太露,所以能忍则忍之,然,忍无可忍之时,便无需再忍,甚至可以残忍。 对于柳涟,她本也只是想给她个教训而已,只是,她已经挑战了她忍耐的底线,所以,她该死,早在她来到这个世界来的时候柳涟就该死了,她逼死了原来胆小懦弱的冬暖故,本该偿命,若她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欺人太甚,或许她的命能留得久些,可惜,她太自负太愚蠢,死不足惜。 前厅中,除了那因突然失去女儿而昏厥的相府正牌夫人冯氏外,整个柳家的人包括左右管事都整整齐齐的坐在厅中,所有人的视线从冬暖故踏入前厅门槛的那一刻开始都齐刷刷地落到了她的身上。 冬暖故站在众人逼视的偌大前厅中,面对着盛怒的柳承集,她只是将头垂得低低,全身瑟瑟发着抖,一副战战兢兢不敢抬头的胆小模样,与之前柳承集在芜院看到的她判若两人,直让柳承集认为之前是他出现了错觉,这个胆小怕事的女儿,怎么可能有那样冷静得冰寒的眼神。 厅中的所有人也都不能相信,这样一个成日只会任人欺的胆小鬼怎么敢杀掉平日里趾高气昂的嫡次女柳涟,而且用的还是蛇,这更不可能,可,若不是她杀,还有谁会杀了那个嚣张的柳涟? 所有人,包括柳涟与柳涟同系一母的姐姐柳漪心里都有着同样的疑问,会是谁杀了柳涟?而除了柳漪与柳承集外,所有人心里还有个同样的想法,那就是——不管是谁出的手,都是柳涟她活该。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好戏,没有任何人会想得到此刻正瑟瑟发抖的冬暖故,在笑。 “啪——”就在偌大的前厅静得只闻众人深浅不一的呼吸声时,坐在主位上的柳承集忽的将手中的茶盏重重甩到冬暖故面前,滚烫的茶汁泼了她一身贱到她的脸上脖子上有些灼烫,茶盏掉在地上啪地碎了一地,也吓了所有人,包括冬暖故。 突来的茶盏让冬暖故惊恐地抬头看了一眼柳承集,身子抖得更厉害了,面色也是惨白惨白的,贝齿紧紧咬着下唇,她的眼神是惊慌害怕的,好似随时都会害怕得昏过去一般,然她却又是倔强的,纵使再怎么惊慌害怕,她都是颤着腿站着不肯跪下,好似一跪下就是承认了她是杀害柳涟的凶手一般。 旁人永远看不到冬暖故眼底的寒潮,装可怜装无辜装清白论演技她绝不输于任何人,但是要她向旁人下跪,绝不可能,因为在她的字典里,从没有“屈膝”两个字。 “去看查得怎么样了。”柳承集看也未看冬暖故一眼,只冷冷地向站在门边的柳路道,从他大幅度起伏的心口可以看得出,此刻的他,在隐忍着所有的怒气,只等待着爆发。 “是!老爷!”柳路连忙应声,迅速退下了。 冬暖故依旧倔强地站着,厅中的所有人依旧在猜测着,小心翼翼地呼吸着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生怕惹怒了柳承集成为殃池之鱼。 偌大的厅堂瞬间陷入了诡异的沉寂中,柳承集冰寒盛怒的眼神一一扫过众人的脸膛,最终定格在冬暖故的脸上,随之缓而冷漠地开口道:“你可知涟儿已经死了?” 话是对冬暖故说的,可是就算在这种气得人需要点名道姓的时刻,柳承集依旧不愿道出冬暖故的名字,好似她的名字会污了他的金口一般。 冬暖故惴惴不安地抬头,不明所以又瑟瑟发抖地飞快看了一眼柳承集,复迅速地低下了头,双手紧紧绞在一起。 只听柳承集又道:“涟儿才十六岁,她是你的姐姐!” 冬暖故心中冷哼一声,十六岁与她何干?姐姐?呵!这就可笑!这个府里有谁当她姓柳了?又有谁当她是八小姐了?她可高攀不起这个府里的人。 柳承集说完这两句话又沉默了,只定定盯着冬暖故看,好似能在她身上盯出所谓的证据一般。 时间在一点一滴流走,依旧没有人敢说话,只有烛火在摇晃,也不知过了多久,柳路去而复返,神色紧张,厅中众人瞬间将目光全部移到了他身上,除了冬暖故。 就当所有人都认为他是来说查到冬暖故杀死柳涟的证据时,只听他紧紧张张跑到柳承集身边附在他耳畔小声说着些什么,柳承集面上一惊,倏地站起身便要往外走。 正当此时,院子里传来年轻男子轻轻的笑声:“左相府里这大晚上的还这么热闹,是在做什么啊?” ☆、008、右丞相 “左相府里这大晚上的还这么热闹,是在做什么啊?”只听院子里有年轻男子轻轻的笑声在雨夜里响起,声音极为温润好听,尚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便已让众人迷醉,待见到那自雨中缓步而来的颀长人影时,厅中众人均被来人惊艳得险些止住了呼吸。 来人是一名二十四五岁的锦衣华服男子,容貌艳丽,纤妍洁白,螓首膏发,自然娥眉,美得便是连自认姿容貌美的柳家一干女儿只看他一眼便已自惭形秽,只见他身穿一件深紫色流云纹锦缎长袍,外罩一件织锦薄纱衣,嘴角微微上扬,笑得如春风般和煦,美得耀眼。 “诸位怎么都站起来了?都坐都坐吧,我这人很随和的,诸位不用这么热情地都站起来迎接我的。”只见男子边跨进门槛边笑盈盈道,言行举止随意地好像是回到他自己家里一般,美眸轻扫过愕然的众人面上后继续浅笑道,“诸位只当我是自己人就好,介意了可就不好了。” 男子丝毫不在意所有人错愕的神情,甚至不在意柳承集那一张惊愕过后阴沉到极致的脸,依旧笑吟吟的,好像完全不觉得自己是一个不速之客一般。 本是正坐在主位上的柳承集脸色原本就不佳,在见到男子时一张脸可谓好似狂风暴雨前的阴沉,随后慢慢站起身,盯着一脸笑意的男子冷冷道:“不知右相大人夤夜到访,所为何事?” 柳承集的话才一出口,众人皆惊,不约而同地再一次将目光全都锁在男子身上,除了背对着厅门而站的冬暖故。 然冬暖故心下却还是稍稍吃了一惊,南蜀国右相楼远? 南蜀国的丞相之位分左相与右相,两相地位等同,共同辅佐皇帝治理国政,典领百官,无所不统,柳承集任左相一位已有十年,理应当是王上跟前的红人,然众所周知,如今柳承集在王上跟前的地位却远远不如右相楼远。 而这右相楼远,坐上这右相之位不过短短两年而已,且年纪才二十又二,尽管他才华横溢古往不及,然他在朝中毕竟只是一个新人而已,非但年纪轻轻就坐到了右相的位置,且还跃到了柳承集之上成了王上跟前的红人,这其中因由无人得知,却也因为此,南蜀国上下都对这个年纪轻轻的右相猜测不已,茶余饭后的话题也是关于右相楼远的居多。 有传闻右相楼远聪明绝顶无所不知,有传闻他琼姿花貌尤比女人美,甚至有传闻他是女扮男装入朝为官所以他才会入了王上的眼成了王上跟前的红人…… 然传闻毕竟只是传闻,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没能亲眼见到右相本人不可确定传言是否属实,不过听着这个声音,冬暖故能确定所谓的女扮男装不过是传闻而已,来人的声音虽然柔和动听,却也只是男人才会有的声音,且倘他真是女扮男装,这两年来不可能不被柳承集抓住把柄,又怎可能在朝中压柳承集一头。 至于他是否如传闻中所说的倾国倾城,依这些女人们的反应看,想来传言也是真的了。 不过,这右相楼远深夜到此,意欲为何? “无事无事,远不过是夜里睡不着出来走走而已,左相大人不必招呼远,远自便就可。”就在众人心中都猜测这楼远深夜到左相府来究竟是为了何事时,楼远也不待柳承集说可还是不可,便自行找了个空着的椅子坐下,真真如他所说,很是自便。 柳承集看到楼远这般,眸子缩了缩,然后毫不给楼远面子下逐客令道:“柳某正在处理些家事,只怕右相大人在此会多有不便,是以右相大人还是请先回吧,他日柳某再亲自登门拜访。” “家事?是何重要的家事值得左相大人深夜不睡唤了整个府的人都坐在这儿?”谁知楼远非但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是热情道,“那远是来得正好了,既然左相大人以及诸位深夜了都还要处理的事情必然是大事或者重要的事情,既然是重要的事情或者大事那便必然是难解决的事情,既然是难解决的事情,远这一趟也可算是来对了,或许能左相大人解决了事情也不一定。” “……”柳承集脸色更阴沉了。 冬暖故只觉这个楼远很是有意思,不由勾唇无声地轻轻笑了,然她才稍稍勾起嘴角便觉有一道视线落到了她身上,冬暖故稍稍抬眸,一抬眸便对上了一双盈着吟吟笑意的皎皎美目,却正是楼远。 不过一眼,冬暖故已知传言非虚,而楼远在看到冬暖故微微上扬的嘴角以及她与他视线相接时的平静,那一双似乎总在浅笑的眼眸笑意更浓了。 “不知左相大人想要处理的是什么事情?告诉远一声,远才能和诸位一同帮左相大人解决。”楼远似乎真的没有察觉他真就是个不速之客,非但没有自知之明赶快离去,反是一直说个没完,也丝毫不在意众人看他的眼光。 “不过是一些家事而已,不敢劳右相大人费心。”柳承集冷冷答道,正想着要怎样才能将楼远这尊“大佛”请走以及正待开口让厅中女眷先行回屋时,只听楼远像发现了什么值得他高兴的事情般轻拍了一掌后笑道:“素闻左相府的七位女儿均生得美貌如花,今日有幸得见果真名不虚传,远明白了,左相大人深夜未睡,实是在为王上分忧,正在从自家女儿里选出配得上羿王爷世子的女儿,左相大人家的每一位女儿配上羿王世子都是绝配,左相大人真是太值得远敬佩了!” “——!?”在座众人惊,包括柳承集,尤其是庶女柳清,在听到楼远的话时竟惊慌得倏地站起了身,若非她的生母三姨娘在第一时间迅速地用力掐了她一把,她险些都要叫出声来。 不止柳清,在座的未出阁的女儿们都惊惶不已。 她们死都不会嫁给羿王世子! 冬暖故微垂的眼睑下眸光清涟,有淡淡的笑意,原来是因为这个。 ☆、009、何许人 羿王世子何许人也,竟会让柳家的女儿这般害怕嫁给他?不,说得更准确些,是整个京畿所有高门贵族家的女儿都害怕嫁给羿王世子。 羿王司皓珩是王上司皓玦的兄长,在当年先皇驾崩之前是先皇膝下第一个封王的皇子,其势力已与当年还尚是太子的司皓玦比肩,先皇驾崩后朝中势力不稳,新皇司皓玦将南蜀国最大土地也最肥沃的封地南岭郡赐给羿王才得以稳住羿王势力。 如今,羿王居于南岭郡内,坐拥南蜀国最肥沃的土地,南岭郡每年的收成足以抵得上半个南蜀国的收成,然羿王却从未向宫中上供,且羿王自当年前往封地后就再也未回过京畿曹城,即便是王上召见,他也敢藐视王上诏令拒令不接,其之野心可见一斑。 世人都知,当年先皇在世时最喜爱也最看中的皇子是羿王司皓珩而非太子司皓玦,传闻当年若非先皇突然驾崩,很是有可能会废了太子而改立羿王为东宫,是以太子坐上帝位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处理朝乱而是先赐予羿王封地让他远离京畿。 朝中人也都知,羿王不仅拥有着南蜀国最大的封地且还有着连王上都忌惮的势力,而王上,想必一直都在想着如何除掉羿王这股已然威胁了皇权的势力,只是羿王在南蜀国的势力已然坐大且远离京畿并不受皇命,想要将其势力连根拔除绝不是简单之事,且在最近这几年,王上与羿王之间更有剑拔弩张之势,然这个月初,王上居然传下旨意,要在京畿的高门之中为羿王世子选妃! 且莫论王上这样的旨意背后到底意欲为何,但所有人都明白,羿王世子妃这个位置定不会好坐,更何况还有传言说羿王世子身残体弱还不能人事,这样的府邸,这样的男人,还有哪个姑娘愿嫁敢嫁?拖了自己一辈子不说,还有可能会拖进整个家族。 是以这近半个月来,整个京畿城南与城北不论黑夜还是白日都静如死水,生怕只要弄出一丁点动静哪怕夜里多点一盏灯都有可能成为那还未确定下来的羿王世子妃的娘家。 也是以整个左相府这大半个月入夜来几乎不打灯,就算今夜府里死了一个嫡次小姐,左相府也只是在前厅里打起了六盏灯而已,然就似乎就是六盏灯,引来了最不该引来的人。 左相与右相是死对头,整个京畿的人都知道。 冬暖故识趣地稍稍退到一边,将“舞台”让给楼远,依然低着头,嘴角却依旧轻轻上扬。 因着柳清方才那突然站起的举动,楼远便将目光移到了她身上,随之一脸欣喜道:“素闻柳四小姐花容月貌,喜穿浅绿色裙裳,若远没有猜错,这位小姐想来便是柳四小姐吧?” 当楼远的注意力落到柳清身上时柳清本就紧张不已,再听到楼远这一句,柳清那张的确是花容月貌的脸刷的白了,她下意识地想要起身逃离楼远的视线,三姨娘先她一步拦到她的面前激动道:“清儿身患重疾怕是无福伺候羿王世子了!若真是嫁过去只会给羿王府添了霉气!” 三姨娘说得紧张激动,柳清立刻配合地用帕子捂着嘴用力地咳嗽起来,只听楼远有些可惜道:“肺痨?左相大人该是赶紧找人给四小姐瞧瞧才是。” 楼远自顾自地给柳清定了一个“肺痨”症,使得柳清真的一口气呛在喉咙咳得更厉害了,三姨娘本想反驳,但在柳承集一个冷得不能再冷的眼神下只能闭嘴默认,肺痨也总比嫁到羿王府强!她可就这么一个女儿,她还指着把她嫁给一个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家去好给她长脸享福! 没有了柳清这个目标,楼远含笑的目光再次移动了起来,滑过柳家女儿那一张张美丽却又惊惶万分的娇嫩脸庞,最后定格在坐着离主位最近的嫡长女柳漪身上,笑得眼角弯弯,“又闻左相大人家的大小姐最是清丽脱俗,有如仙子下凡,这位想来便是——” 然楼远的话还未说完,柳承集便站到了柳漪身前,阻绝了楼远的视线,冷冷打断了他:“柳某自家女儿的终身大事还轮不着右相大人来操心。” 柳承集的举动让在座所有柳家女儿以及姨娘们也都一种怨恨嫉妒的眼神盯着柳承集身后那当真如楼远所说的清丽脱俗如仙子下凡般的柳漪,她们心中都有一种嫉妒的想法,凭什么她柳漪最能得到宠爱与庇护!? 冬暖故也冷冷一笑,柳承集,可还真真是宠爱他这个嫡长女。 柳承集从来没有想过要和羿王爷扯上关系,因为他一直在支持的人可是当今太子,呵呵……冬暖故微垂的眼睑下尽是冷冷的笑意,在柳承集再次张口前迅速抬起右手,毫不犹豫地将食指咬破—— 柳承集只冷冷盯着楼远,“而且,柳某也没有与羿王爷结为亲……” 柳承集冷冰冰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完,本已退到一旁的冬暖故再一次走回了厅子中央,她的举动打断了柳承集的话,也引得了楼远以及所有人的注意。 只见她抬起自己的左手,让她的左手掌心向着楼远。 楼远眼里笑意渐浓,厅中看着冬暖故左手掌心的众人均倒吸一口凉气。 只因冬暖故的左手掌心里写着两个腥红的字——我嫁。 ☆、010、八千金 楼远看着冬暖故那张容貌较之柳漪更甚一筹的脸以及她左手掌心里“我嫁”二字,眼里浓浓的笑意只是一闪而逝,随之被一抹迟疑所取代。 “这……”楼远脸上看看冬暖故又看看脸色阴沉又铁青的柳承集,有些为难道,“王上的圣旨上写得明明白白,羿王世子妃只能从高门之中选,据远所知,左相大人只有七个女儿,这位……” 楼远的话并没有说完,但他那自我截断的话却已说得很明显,这个突然冒出来愿意嫁给羿王世子为妻却身穿粗布衣裳的国色女子不是左相府的女儿,若她不是左相府的女儿,那—— 楼远未说完的话话音刚刚落,柳承集正想要说什么,却被激动的柳沁抢先一步道:“右相大人,她是父亲的八女儿!并不是府中的下人!” 柳沁一心只想着让楼远的主意打到别人的身上去,完全没有注意到柳承集那恨不得要堵住她的嘴的气愤眼神,因为她太紧张太害怕了,害怕楼远若是没有选中冬暖故的话会将她拉出来,因为她方才清清楚楚地感受得到楼远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最久! “这位小姐是左相大人的八女儿?左相府的八小姐?”楼远微微蹙了蹙眉,似乎不相信,“远为何从未听说过左相大人还有第八个女儿呢?” 也合该他不相信,因为有谁家的小姐穿着连下人都不如的粗布衣裳,有谁家的小姐大半夜的还在受着父亲的审讯,又有谁家的小姐明明存在着却又不被世人知晓? 冬暖故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柳承集越是不想和羿王扯上关系,她就越是要嫁给羿王世子,反正她已经不想再在这个嘈杂的府邸住下去,既然要换地方住,她不介意将柳承集乃至整个左相府脱下水。 而她完全不用担心她做不成这羿王世子妃,因为她从楼远眼里方才那一闪而逝的浓浓笑意看得出,他今夜必要在这左相府里挑出一个女儿来做这羿王世子妃,这个女儿不管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将左相府与羿王府扯在一起足矣。 现下他眼里的疑惑不过是装出来的而已,不过只要她的目的能达到,他装与不装都与她无关。 柳承集呵柳承集,欠下的债,不仅要还,可还付出代价的。 “因为冬……因为八妹一直养在府外,所以右相大人自然不知道了!”柳沁根本不给柳承集张口的机会,楼远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她便又急急接口道,一急便变得有些口无遮拦,她这话一出让厅中大半的人都微微蹙起了眉,柳承集终于忍不住喝住了柳沁,“沁儿!” 柳承集的一声喝令柳沁忙闭上了嘴,然她看着楼远还微微蹙着的眉心似还想要再说什么,四姨娘忙跑到她身侧按住了她的嘴,以免她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惹得柳承集生气。 然,已经晚了,不该说的已经说了。 “原来是左相大人一直养在府外的女儿而已。”楼远面上重新挂起了浅笑,却是稍稍咬重了“养在府外”四个字,看到柳承集的脸色变得更加铁青后笑意更深,柳承集立刻为自己辩解道,“右相大人误会了,并非如右相大人所想那般。” 柳承集将双手紧握成拳,很是咬牙切齿,谁知楼远却曲解了他的意思,道:“左相大人不必紧张,既然也是左相大人的千金,就算是一直养在府外也不打紧的。” “不是——”眼见楼远曲解了自己的意思,柳承集忙道,然楼远像看不到他还要说什么一般,只自顾自地后知后觉道,“不过远瞧着左相大人方才似乎是在审讯这位八小姐,该不会是八小姐是犯了什么大错让左相大人夤夜不睡唤了全家人到这前厅来审八小姐,而不是深夜未睡特意为羿王世子选妻吧?” 没有人回答楼远的问题,抑或说没有人敢回答他的问题,因为谁都不敢再挑战柳承集的底线,然冬暖故却在此时点了点头。 柳承集的眼里在那一瞬间迸出了杀意,冬暖故却视而不见,只是又恢复了那副怯怯的胆小模样,深深地低着头,双肩轻轻地颤抖着,那模样就像一个长年被虐待的可怜儿一般,令柳承集气得浑身发抖。 冬暖故眼底的冷笑更甚,柳承集愈是不想承认的事实,她就愈是要将之公之于众,既然他不愿承认她这个女儿,她又何必像这府邸里的所有人一样要看他的脸色行事? “呵呵,原来这位小姐真的是左相大人的八千金,方才是远眼拙了,还望左相大人见谅。”楼远眼里没有过多的惊讶,更多的只是“原来如此”的笑意。 就在楼远浅笑时,柳承集向一旁的柳路递了一记眼神,柳路会意,立刻往冬暖故的方向走来。 柳路是练过拳脚的人,冬暖故用眼角的余光睇了柳路一眼便知他想要做什么,冬暖故眼神一凛,柳承集这是在楼远面前沉不住气了? 然,只当柳路还差三步便要走到冬暖故身侧时,楼远竟忽地一个侧身挡在了柳路面前,将冬暖故挡在了身后,动作突然却又显得自然而然,令柳路立时定下了脚步不敢再往前随后往后倒退了两步,转头紧张地看着柳承集。 冬暖故眼底有光流转,柳承集将双手拢得更紧了,只见楼远像是什么也没有察觉般依旧浅笑着,“八小姐既然将芳心许与了羿王世子,左相大人该是为八小姐有个好归宿高兴才是。” 楼远不给柳承集说话的机会,“既然如此,史官大人进来吧。” 楼远的话音才落,一名身穿深褐色锦袍的中年男子抱着一本簿子走了进来。 众人惊,柳承集不可置信地看着楼远,他竟是将史官带了来!? “史官大人就写,左相大人体恤王上夤夜为王分忧,终决定将贵府八千金许配给羿王世子,可写好了,回宫了好让王上瞧。”楼远的声音如泉水汩汩般好听,然说出的话却令在坐的众人一次惊比一次。 柳承集想要阻止,史官已在簿子上落了笔。 至始至终,楼远都没有问过冬暖故一个问题一句话,他甚至不疑惑她为何不说话而是咬破手指在手上写字,冬暖故知道他根本不在意他选中的是左相府的哪一个女儿,甚至不在意她是哑子还是瞎子或是瘸子,他在意的只是有这么个人而已。 只要有这么个人将左相府和羿王府连系在一起,这个人不论是左相府的哪个女儿,都无关紧要。 ☆、011、我愿嫁 楼远离开左相府时雨依旧在下,他在离开前笑看了冬暖故一眼,意味深长。 冬暖故是一路淋着冰凉的雨水回的芜院,她没有撑伞也没有打灯,只独自一人走在左相府里最黑暗也最荒寂的小道上,闲然自得的缓慢脚步与这寒凉雨夜以及她浑身湿漉漉的狼狈模样极不相符,像游走在暗夜里的魍魉。 六娘自冬暖故方才被柳路带走后便一直在芜院的月门外等着她,手里撑着一把破破烂烂的油纸伞,雨水漏过残缺的伞面滴到她的身上头发上,将她的肩头都湿了大半,然她却丝毫没有察觉,只一直望着前厅的方向跛着右脚在月门前来来回回地踱步,脸上写满了不安。 六娘的眼睛不大好使,又因冬暖故未打灯,以致冬暖故走近了芜院月门,六娘才瞧见她,六娘一瞧见她忙扔了手中的伞,即刻有泪意湿了眼角,上前二话不说便将她往屋里拉,脚步急急。 进了屋六娘又忙脱下冬暖故身上的湿衣裳,一边忙一边兀自喃喃:“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小小姐终于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小小姐快用干布巾擦擦身子,万不能凉着了。”六娘的眼里写满了还不能安静下来的后怕,只见她抬手抹了一把眼角,看着冬暖故小小地打了一个喷嚏后忙先不说话了,只紧紧张张地转身去为她拿来干衣裳,急急地为她套上,“小小姐快些穿。” 冬暖故身子单薄,也觉得有些冷,也配合着六娘快速地将干衣裳穿上了,然后将六娘搭在肩头的布巾扯过来擦头发,六娘则紧张地抓着她的双臂将她上上下下又下下上上地打量了一遍又一遍,脸色还是苍白的,那紧张后怕的模样像是死里逃生了一回一般,一遍又一遍地喃喃:“小小姐,让我好好瞧瞧你,好好瞧瞧你……” 六娘的举止让冬暖故有些好笑道:“六娘不必如此紧张,我这不还是好好的么?” “如何叫我不紧张呢?自方才小小姐被左管事带到前厅后,我这一颗心跳得就快要跳出嗓子眼了!”看着冬暖故真真实实地在她眼前笑,六娘这才慢慢安了心,却依旧不舍得松开冬暖故的双臂,好像她一松手她的小小姐就会有什么危险一般,“现在看到小小姐好好的回来了我这心还怦怦跳着,不过老爷肯相信小小姐真是太好了,太好了,这样小姐泉下也会开心些的。” 六娘一连说了两个“太好了”,令冬暖故轻轻冷笑了一声,这声冷笑让六娘的心莫名地再次不安起来,竟是不敢再抓着她的手臂,而是松开了手。 冬暖故不在意六娘的反应,只慢悠悠地擦着头发,嘴角含着浅笑道:“六娘如何看得出柳承集相信的是我而不是他亲眼所见的事实?” “如果老爷不是相信小小姐的话,又为何,为何……”六娘有些不敢往下说。 “又为何会放我回来,可对?”冬暖故伸手揉了揉自己的湿发,觉得干了些许便扯下了布巾,嘴角仍旧扬着浅浅的弧度,“那六娘可知,柳涟已经死了呢?” “什……什么!?”六娘不可置信地睁圆了双眼,硬是自己掐了自己一把才让她的声音没有提高,却听得出惊骇不已,“五,五小姐她……死了!?” 那个只会欺凌小小姐的恶毒嚣张的五小姐……竟会这么,说死就死了!? “六娘不相信她会死么?六娘觉得她不该死么?”冬暖故发现自己的发尾还湿漉漉的,便又拿着布巾搓擦着发尾,明明在笑,然面上表情却是冷冷淡淡的,好似她在说的事情与她完全无关一般,也好似她所说的不是一条人命,而是一件没了也完全不会值得人可惜的物件般,令六娘才稍稍缓和了的脸色又渐渐苍白了起来。 “柳涟死了,现在六娘可还觉得是柳承集相信我才让我还安然无恙地回来的么?”在柳承集心里,想来十个她都不及一个柳涟来得重要,“听说柳承集有打算今年要将柳涟嫁给户部侍郎家的次公子的。” “可,可老爷还是放小小姐回来了啊,证明老爷还是相信小小姐的啊!”六娘的心不安到了极点,她总觉得好像要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般。 “难道非要他相信我放过我,我才能回到这院子里来?”冬暖故看着六娘煞白的脸,垂眸浅笑着微微摇了摇头,随后拉过了六娘粗糙不堪的手,稍微温和了声音道,“六娘认为没了柳承集的庇佑,没有了左相府这个遮风挡雨的宅子,我便会活不下去会死是么?” 六娘的第一反应是抬手捂住冬暖故的嘴,惊骇道:“小小姐千万可不要胡说!” 冬暖故拿下六娘的手,只是看着六娘但笑不语。 六娘的眼神忽然变得惊惶不安,也紧紧盯着冬暖故的眼睛,嘴唇颤抖着似想要说什么。 “六娘可知我方才在前厅见到了右丞相楼远?” “右相……这么晚了,右相来左相府做什么!?”六娘的心又慌又乱,右相和老爷可是死对头啊,这大半夜的右相来府里要做什么!? “来为羿王世子选妃。”冬暖故答道。 “——!?”六娘惊得险些碰翻身边圆桌上的瓷壶,“然后呢!?” “我愿意嫁给羿王世子。”冬暖故浅浅一笑。 六娘终是碰翻了桌上的瓷壶。 ☆、012、圣旨到 翌日辰时,左相府上下跪在前厅里接了圣旨,除了对外称“卧病在床”的五小姐柳涟外。 柳承集眼睛下的青灰与脸上的疲态彰显了他的一夜未眠,冬暖故看着柳承集满心不甘却只能毕恭毕敬地接下圣旨的模样,垂眸勾唇浅笑。 她知道柳承集已经生过无数个想要将她杀死的念头,可是他不能,确切来说是他不敢,他的胆子还没有大到敢和王上对着干的地步,除非他不想要他如今拥有的权利和财富了。 昨夜自楼远走后,芜院再没有一个不速之客前来,平日里那些只知欺她辱她的小姐们全都乖乖地躲在自己的院子里不敢再出来,生怕踏出院子一步就会再被那似乎会随时冒出来的右相点名去当那劳什子羿王世子妃一般,也或许她们心里在庆幸这个府里幸好还有一个冬暖故,否则受难的就会是她们。 而柳承集当下也顾不得去管冬暖故与柳漪的事,在楼远走后也匆匆出了府,直到今日下了早朝后才回的府。 冬暖故还知道,整个左相府这一整夜没人能睡得着,大夫人冯氏好不容易醒来了,在听闻柳承集没有处置冬暖故后又气得昏了过去,柳漪在她身边守了她整整一夜,一是照顾她,二是拦着她不让她冲到芜院去。 经过昨夜之事后的冬暖故,整个左相府可没人敢动,若出了个什么万一,可没人担得起“欺君”这个罪名。 而柳涟之事,就只能先这么搁着了。 “左相大人,恭喜恭喜啊!”柳承集接下圣旨后,前来传旨的楼远便笑吟吟道,好像这门婚事对于左相府来说是一件什么大好的喜事一般,“恭喜左相府不日嫁出第一个女儿!” 柳承集膝下只有女儿没有儿子,而他不包括冬暖故在内的七个女儿年龄相差都只在一两岁之间,都是及笄年华左右,除了二小姐柳渃有婚约在身外,其余尚还未有婚配也未有婚嫁,而左相府家的女儿生得貌美,皆是男子追慕的对象,京畿里人人都在想最后究竟是谁家的公子摘得到柳家的这些花儿。 其实,不止外边的人在猜测左相府的花儿会落谁家,便是左相府里的下人私下里也都在猜测究竟是谁人会抱得美人儿归,就连冬暖故心里也想过,她大体能想得到柳承集要如何安排他这些女儿的婚事。 冬暖故也想得到,对于柳漪这个嫡长女,柳承集可是把心里最佳的女婿留给了她,一门利于柳漪也利于柳承集自己更利于整个左相府的亲事,若是不出意外的话,想来在今年年底之前柳承集会把柳漪的婚事定下来。 想到此,冬暖故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柳漪,云堆翠髻,冰清玉润,的确美如仙子一般。 柳漪也正巧微微转过脸看向冬暖故,在冬暖故用余光看她的同时也在暗暗打量着冬暖故,冬暖故收回余光,嘴角浅笑未泯。 人再美也与她无关,柳漪要嫁给谁也于她无利无害,今世她要做个安安静静的人,别人没有招惹她没有触及到她的底线,他们所做的任何事情,都与她无关。 柳承集将圣旨在手里抓得紧紧的,咬牙切齿地盯着笑吟吟的楼远,楼远却像没有看到柳承集的怒意一般,只是微微抬起手向后示意着什么,随后有两名侍女从后边走了上来,楼远眼神往柳承集身后瞟,“八小姐可在?为何远看不见八小姐的身影?” 柳漪立刻收回了视线,冬暖故则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一步,楼远立刻看到了她,然后对柳承集道:“左相大人,远想与八小姐说几句话,可否?若是左相大人不放心,可让家丁随候。” 柳承集眼神冷冷地看着冬暖故,向柳路命令道:“柳路,小心伺候着右相大人!” 楼远不介意柳承集的态度,也不介意柳承集真的命人来跟着他,只看着将头埋得低低的冬暖故浅笑道:“八小姐,借步说话。” 冬暖故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待楼远移动脚步她才一副怯怯模样地跟在后边,柳路则立即跟在她身后,只是当楼远往旁侧走去时,有两名随行的侍女跟在了他身后。 待在月门外转个弯不再在众人视线里的时候,楼远才停下脚步,他身后的几人也立刻跟着停了下来。 冬暖故抬头用怯怯的眼神看了楼远一眼,又迅速地低下了头,心里思忖着,楼远想要与她说什么,还是他发现了什么? 冬暖故不安地用鞋底摩挲着地面,随之只听旁边尚还有些黄绿的矮木丛中有细细的沙沙声响起,声音很细很轻,若不是耳力极佳的人不会听得到。 冬暖故低垂着头,没有看到楼远的视线往旁边的矮木丛移了移,却不过一瞬而已。 “八小姐不必如此紧张,远又不是吃人的猛兽,不会吃了八小姐的。”楼远笑着,冬暖故却只是紧张地交握双手没有抬头,楼远继续浅笑道,“不过是想问问八小姐方才可有听清楚哪一日要嫁到羿王府去?” 冬暖故这才微微抬起头,用紧张的眼神看着楼远,然后用手比划了一个“十五”字,楼远的眼睛微微眯了眯,继而还是嘴角含着淡笑道:“八小姐不喜欢说话?不用紧张,就算八小姐不会说话也不打紧,羿王世子是个心善之人会是个好夫婿的,会好好待你的。” 冬暖故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可还真是会忽悠人,以为她不出门便不知道外边将羿王世子传成什么样么?若他真是个好夫婿,这羿王世子妃之位又如何会轮得到她? 不过,倒也真的不打紧,她哑他残,配一起,倒也挺般配。 楼远似乎根本不需要冬暖故的答案,说完话后便朝站在他身后的两名侍女轻轻扬了扬手,两名侍女立刻站到他身侧,只听他又道:“这两名侍女是王上特赐来照顾八小姐至出嫁那日为止的,若届时八小姐想要将她二人带到羿王府去当陪嫁丫鬟也不无不可。” 楼远将“王上特赐”四个字咬得稍微重些,冬暖故知,他这是在说给柳路听的。 冬暖故做一副受宠若惊的慌乱模样,却是没有下跪谢恩的意思,却也不推辞“王上的美意”,楼远眼中笑意深了一分,“那么,恭喜八小姐了。” 楼远说完,转身走了。 冬暖故脚步未移,依旧站在原地,矮木丛里的沙沙嘶嘶声频频响起。 冬暖故抬眸,看了一眼楼远的背影,眼底有冷笑。 不知是“王上的美意”还是“右相的美意”,不知将她们留下来的目的是监视她还是监视左相府,不过对她也无害,倒是能省了她自己要去操心接下来十天里的麻烦。 如此,正好。 ☆、013、诡公子 秋雨蒙蒙,薄薄的雨雾笼罩在京畿南碧城上空,将皇城内的盏盏宫灯散出的光线压得阴阴沉沉的。 此时的碧心殿外,也被一股沉闷的紧张气氛笼罩着,殿内时而传出几声虚弱的咳嗽声,等在殿外的年轻男子面上的神情很是不耐烦,很有想推门而入的冲动。 男子着一身银白色锦袍,袍身以金色丝线绣蛟龙纹,腰间坠羊脂白玉佩,头上一顶白玉发冠,虽道不上英姿俊美,但一身华贵服饰却托得出他一身的贵气,给他平添了几分英气,乍一眼看,倒也引了旁人的眼球,只是此刻男子面上的神情很是不耐,盯着碧心殿禁闭着的殿门的眼神有质疑也有不屑,只见他再一次抬起手欲推开禁闭的殿门。 “太子殿下,不可不可。”只当男子的手就要碰到殿门上的时候,站在他身旁的楼远出声制止了他,“公子性格古怪,在看诊时不喜旁人打扰,不然……” 楼远没有再往下说,只是淡淡笑着看着太子司郁昭,司郁昭倏地拧起了眉心,不甘地收回了手,质疑地盯着楼远道:“不然如何?公子?他是何人家的公子!?” “公子究竟是何人家的公子,这个下臣倒是不知,只知坊间江湖上均称其为‘诡公子’,人见之皆恭敬称他一声‘公子’。”楼远淡笑着不疾不徐的解释。 “你连他是谁你都不知道,便这么放他独自一人在殿内为父王看诊!?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你担当得起吗!?右相大人!?”司郁昭盯着楼远,本还是稍微控制的音量说到最后不知不觉高扬了起来,语气冷冷,眼神如刀。 “公子是千金难求更是可遇不可求的神医,既然坊间都尊称他一声‘公子’,想来必是名副其实,既是神医,又是如此难求的神医,能求得公子来为王上看诊,该说是下臣以及太子殿下的幸运才是。”楼远不为司郁昭的态度所动,只是微笑着慢慢道。 “幸、运!?楼远你——”司郁昭怒瞪着楼远,抬起手指着他,手指因为怒极而轻轻发着颤,咬牙切齿道,“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啊,这种事情你也敢擅自做主了!?” “太子殿下错怪下臣了,请公子进宫来为王上看诊一事并非下臣擅自决定,而是王上的意思。”楼远的态度依旧是不急不躁的,好像司郁昭的怒火与他没有半点关系一般,“下臣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你——”司郁昭抬起手似还想要说什么,然一直禁闭着的殿门却在这时由里打开了,发出沉沉的声音,打断了司郁昭的话,也将他的注意力引了过去。 从微打开的殿门空缝间缓缓走出一个颀长的身影,殿内光线昏暗,尚看不清对方容貌,然从身形看看得出是一名男子。 无人说话,殿外等候的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锁在男子身上,凝声屏息一副紧张的模样,都想要近距离瞧清楚这被坊间百姓以及江湖中人称捧为神医的诡公子究竟是何许人,长何模样,司郁昭亦是如此,只是他的眼底多了一分不屑与阴寒而已,楼远则仍是万事与己无关模样地淡淡笑着。 高挂在殿前廊下的宫灯晃了晃,男子跨出了碧心殿高高的门槛,众人也看清了他的容貌。 只见他身着一件黑色的短襟棉布衣裳,缠绑腿,脚上登一双厚底黑布鞋,腰间系一暗深灰色布腰带,腰带旁垂着一束黄褐色细线编就的穗子,墨发及腰,于头顶高高系成一束垂在肩上,并未带发冠,只是系一条深灰色的束发带,肩上未挎药箱,而是在身后背着一个书奁,一身穿着寒酸得就像一个落魄的书生,全然没有一点神医该有的味道,然纵是如此,见到他的所有人,却没有任何一人能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因为,他脸上戴着一张漆黑如夜的无脸面具遮住了他的面容,以及他身上有一股似浑然天成的冰寒之气,尽管他打扮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甚至寒酸,尽管看不见他的脸,却没有任何人敢瞧不起他,甚至没有一人敢靠近他,好似他身上布满了刀枪只要稍微靠近便会粉身碎骨一般。 司郁昭不屑地看了男子一眼,冷笑道:“这便是名贯整个南蜀国的神医诡公子?呵!我还当是哪里来的乞丐!” 楼远微微蹙起了眉,只因他看到了男子垂在身侧的左手微微动了动,也正当此时,碧心殿内传来一阵低沉却威严的声音,“太子不可对公子无礼!” 司郁昭的脸色白了白,男子垂下了微抬起的左手,只听殿内的声音再次响起,“右相,替我送送公子。” 殿外所有人惊住了,司郁昭的脸色愈发难看了,因为殿内那万人之上的王者用的是一个“我”字,而非“朕”,可见他是有多尊重这个打扮寒酸的诡公子。 “是,王上。”楼远面对殿内,恭恭敬敬地微微俯身,殿内之人又道,“朕乏了,太子回吧。” 王上司皓垒的话音刚落,厚重的殿门又沉沉关上了。 司郁昭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楼远则浅笑着对男子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公子,远送你一程。” 男子未语,只是微微颔首,而后迈步往前走了,谁人也未有看一眼,对太子身份的司郁昭亦是如此。 “那父王安心休养,儿臣改日再来。”司郁昭对着大门紧阖的碧心殿垂了垂手,殿内没有回应,司郁昭拢紧了双手,转身,阴冷地盯着楼远与男子的背影,少顷,才咬牙切齿道:“回!” “是,殿下!”随从连忙低头应声。 司郁昭的轿辇从步行的楼远两人及其随从身边经过,很快将他们甩在了后边。 与此同时,与司郁昭的轿辇擦过朝碧心殿这个方向行来另一队轿辇。 楼远看着迎面而来的轿辇,对身旁的男子微微笑道:“公子,前边的是五皇子殿下。” 男子依旧不语,好似什么都没有听到什么也没有看到一般。 ☆、014、传言起 左相府八小姐要嫁给羿王世子为妻的消息不日便传遍了整个京畿。 关于左相府这个闻所未闻的八小姐,坊间有各种说法各种猜测,有道这个八小姐不是身体有问题便是脑子有问题的,不然为何会嫁给羿王世子? 也有道是左相府这凭空冒出来的八小姐是左相柳承集的私生女,否则为何从来没有听说过左相府还有个八小姐的? 还有道是左相为了自己的名利把这个不受他待见的私生女推向火坑的。 更有道是王上本来是看中了左相府的大小姐要下旨将她许配羿王世子的,是左相爱嫡长女心切硬是将这本无人知晓的私生女八小姐推了出来。 坊间传言云云种种,皆是围绕着左相府八小姐的,只是传归传,却尚无人见过这个八小姐,不知她究竟是扁还是圆。 冬暖故听着楼远留下给她的侍女春荞转述给她听的坊间传言,面上做紧张模样,心下却满意地笑。 这些传言,于她无害,最主要的是,这些传言足够柳承集这么些年来在百姓心中营建的地位与良好形象滑下了无数个坡,所谓“观众”就是如此,并不是所有的观众都乐意为你的好买账,他们更多的是随波逐流,见风便说雨,管你好或是不好,皆与他们无关,只要他们口中有得事情来津津乐道就行。 这两日,府中倒是有人想来找冬暖故的不是,尤其是柳涟的生母,大夫人冯氏已不止三次到芜院来想要揪冬暖故给柳涟偿命,皆被春荞和秋桐挡了回去,而因柳承集叮嘱过全府上下关于柳涟之死的知情人暂不得声张此事,冯氏便不敢太过声张放肆,每次都只能含怨离开。 冬暖故想,楼远留下的这两名侍女还是有些本事的,否则怎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将堂堂左相府大夫人拒之院外,留下她们果然是明智的选择。 冬暖故躺在屋里的藤摇椅上,身上盖着薄薄的毯子,身下老旧的摇椅轻轻摇晃,双手交握着放在小腹上,眼睑微垂,静静地看着屋外飘飞的细雨。 安静与惬意,冬暖故的心情很是舒畅,这是她前世从没有品尝过的惬意,感觉真是不错。 不知不觉,她微微扬起了嘴角,浅浅地笑了,真是难得有这样安静的时刻。 春荞捧着一碗红糖姜水进屋时看到的便是冬暖故安静浅笑的模样,微微怔了怔神,因为春荞不得不承认,脸上没有了那股胆小怯懦之气的左相府大小姐,真的是个连女人看了都要失神的美人儿。 不过春荞的出神并未能持续多久,因为冬暖故注意到了她,随即她的脸上又挂上了那副见着谁都怯生生的神情,一见着春荞她便坐直了身,有些紧张地看着春荞。 “八小姐不必紧张,奴婢是来给八小姐送红糖姜水的。”春荞友好地笑了笑,上前将手中的瓷碗递给冬暖故,冬暖故接过,碗壁上暖暖的温度让她用一种不解的眼神看着春荞。 “这是六娘央奴婢到大厨房为八小姐煮来的,六娘说今晨看到八小姐起床时似有小感风寒的迹象,而六娘自己个儿又没办法从大厨房拿东西,所以央奴婢去的。”春荞笑着向冬暖故解释道,“八小姐还是趁热快些喝。” 冬暖故捧着瓷碗,并未急着喝,而是向门外张望,似在找寻谁人的身影。 春荞见状便问道:“八小姐可是在找六娘?” 冬暖故立刻点了点头。 “方才奴婢回来时看到六娘往后门的方向去了,想来是出府去了。”春荞道。 出府去了?冬暖故微微蹙起了眉心,六娘从未有哪次出府不告知她一声的,她这般不声不响地出府,必是有事情隐瞒着她。 会是什么事情? 冬暖故忽然想起六娘从昨日早晨开始神色便又些奇怪,她微微敛了敛眸光,将手中的瓷碗放到旁边的小几上,走到床头边的矮柜前取出了几件物什走到窗边的方桌前,春荞忙走了过去。 只见冬暖故拿出的是笔墨纸砚,只不过是劣质的笔,粗糙的纸,下等的砚台与墨条,春荞知冬暖故是想要写字,忙为她磨墨。 冬暖故展开纸,将毛笔在砚台里蘸了蘸,在纸上落了笔。 春荞在遵了楼远的命令来到左相府前楼远便告诉过她这左相府八小姐不会说话,然她从未想过这个八小姐居然会写字,是以春荞在看到冬暖故拿出笔墨纸砚时本就吃了一惊,现下在看到冬暖故的字时再一次惊住了,只因冬暖故下笔如行云流水,落笔如云烟,其字娟秀却又似藏着健劲,春荞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穿着最劣质衣裳的八小姐不仅会写字,且还写得一手好字,真是……太吃惊了。 冬暖故很快将她想说的话写了出来,她执着笔,抬头看着春荞,春荞看着纸上的字。 “可否请姐姐帮暖故到后门瞧瞧六娘去了哪儿?”这是冬暖故落在纸上的原话。 春荞有些为难道:“六娘若是出府去了,只怕奴婢这时过去也寻不着六娘的人影了。” 冬暖故飞快落笔:“暖故知晓姐姐能追得上六娘的,姐姐便帮暖故这一回如何?” 冬暖故写完又将目光锁在春荞身上,春荞的心跳突地加速,眼底有震惊闪过,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冬暖故,冬暖故则用一种殷殷的眼神看着她。 春荞默了默,然后才点了点头道:“好,那奴婢这就去。” 春荞说完,转身便要离开,冬暖故却抓住了她的手臂,随即又飞快地写下几个字:“姐姐别让六娘发现姐姐。” “奴婢知道。” 冬暖故这才松开春荞的胳膊,不过转瞬,春荞的身影便在冬暖故的视线里消失了,也在芜院里消失了。 冬暖故走到屋外,望着月门的方向,只见月门旁的枯树上正缓缓落下一片黄叶,那是方才春荞跑过时带落的。 冬暖故微微眯了眯眼,她果然没有看走眼,春荞,不仅仅是个单纯的侍女。 ☆、015、有隐瞒 半个时辰后,春荞回来了,附在冬暖故耳畔耳语了几句。 冬暖故垂眸认真听着,待听得春荞说完,冬暖故泛着冷意的眸光渐渐染上浅笑,而后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写了四个字“谢谢姐姐”。 春荞看着冬暖故含着浅笑的眼眸,眼里多了数分探究的味道,爷猜得果真没有错,这个八小姐,的确……不像外表看起来的那般怯懦,并且不大简单。 “八小姐不必谢奴婢,奴婢遵王命来伺候八小姐本就是要听八小姐差遣的。”春荞仍是恭恭敬敬的态度,“八小姐若是没有吩咐,奴婢便先退下了。” 冬暖故点了点头,春荞退出了屋子。 冬暖故用掌心抹掉桌上用茶水写下的字,眸光微敛,不愧是楼远带来的人,不该问的绝不会多问一句,不过楼远将这样的人放到她身边来,可还真是看得起她了,她只不过是一个胆小怕事见不得光的哑女而已。 冬暖故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轻抿了一口,浅笑,她这一世就只是个安安静静想要过平平凡凡生活的可怜小哑巴,她也只想做个安静简单的人而已。 没过多久,六娘回来了,肩头有些湿,脚上的布鞋也湿了大半,她走得有些匆忙,尤其是在经过冬暖故这间正屋时,她的脚步加快了几分,也故意放轻了几分,似乎不想让屋里的冬暖故知道她回来一般。 六娘匆匆从冬暖故屋前经过,屋里的人没有发现她,她稍稍舒了一口气,来到自己的房门前,推开门,却吓了一跳,心突突地跳个不停。 “小……小小姐?”六娘看着此刻正坐在她床上为她叠衣裳的冬暖故,神色很是慌张。 冬暖故转头看向六娘,没有说话,因为如今这芜院里多了两个外人,她不便说话,六娘忙快步走到她身边,拿过了她手里正叠到一般的衣裳,紧张道:“小小姐怎么在这儿帮我叠衣裳?我这些东西怎能让小小姐来替我收拾。” 六娘来到了身边,冬暖故便将声音压得低低地笑道:“今儿没瞧见六娘,想来六娘这几日为我准备嫁妆累着了睡在屋里休息,便过来寻六娘来了,谁知六娘不在屋中,瞧着六娘的床上有些乱,便替六娘收拾收拾。” 六娘听着只觉心有些疼,握住了冬暖故的手心疼道:“小小姐的手哪里是来做这些下人做的活儿的,别为我忙,不然我看着心疼。” “嫁妆什么的,不过是我老婆子为小小姐缝的些新衣而已,难得府里给了小姐几匹布,小小姐不嫌弃我做的差我就已经很高兴的,哪里谈得上什么嫁妆。”一说到这事上,六娘的眼里就开始有泪花泛出,一下一下轻轻抚着冬暖故的手背,还是心疼道,“小小姐,为何非要嫁给羿王世子不可呢?” “我终究要嫁人的不是?与其在这府中等着他们来安排我的婚事,倒不如我自己选,六娘不觉得这样挺好?”冬暖故笑着安慰六娘,然后转移了话题,“方才没有见着六娘,六娘去哪儿了?” 冬暖故的问题让六娘的手忽然抖了抖,忙收回了手,眼神有些闪躲道:“没,没去哪儿,就是到后院去了一趟,问小翠她们拿些针线……” “是么。”冬暖故微微垂眸,看着六娘鞋面和鞋边上黏着的泥草,声音轻轻的,“六娘的针线用完了么?” “是,是的。”六娘忙答道。 “瞧六娘这几日精神有些不济,还是不要太赶着给我缝新衣了,我想羿王府不至于连衣裳都没有给我穿,六娘还是好好休息为好。”冬暖故边说边站起身,瞟了一眼六娘方才放在床头的针线道,“六娘先歇着,我先回屋了。” 六娘见着冬暖故直至离开都没有再问她什么话,才无力地跌坐在床沿上,神色痛楚。 是夜,依旧阴雨绵绵,冬暖故依旧在巳时睡下,春荞和秋桐依旧睡在隔壁的屋子守着她,也随时等候着她的传唤。 屋檐上积着的水滴滴答答地落下,勾起阵阵深秋的寒意,房檐下的风灯在一阵秋风中轻轻晃了晃。 正当此时,芜院正屋的门由里无声无息地打开了,继而从屋中走出一个纤瘦的人影,借着房檐下那昏暗的灯光瞧见那人影腰上缠着一条黑白相间的粗大腰带,臻首娥眉,不是冬暖故却又能是谁?而缠在她腰上的,根本不是什么腰带,而是一条银环蛇。 只见她动作很轻也很快,将屋门掩上后只消一会儿时间她便无声地走到了月门处,她回头看了一眼安静的芜院,身影消失在了月门外的黑暗中。 黏在六娘鞋面和鞋边上的杂草,整个南碧城,只有一个地方才会生长,加上春荞所见,她能肯定,六娘定到那个地方去过。 她该是要为六娘做些决定了。 ☆、016、带她走 若说京畿南碧城的城东与城北是高官贵族以及富商云集居住之地,那城西南便是南碧城的贫苦之地,因为那儿有着整座南碧城最破败的街巷屋房,那儿住着身份与奴人同等低下的杂工与平民,他们一无所有,便是住在那残破的宅子内,每月还要给东家缴纳于他们来说可谓高昂的租金。 曾经的冬暖故就是住在城西南,与她的母亲以及六娘在这儿住了整整六年,这六娘里,她看着她的母亲和六娘为别人洗衣裳洗到双手干裂破血,看着她们为别人做绣品做得两眼模糊,只为了那几个铜子,只为了养活她。 再然后,她亲眼看着她的母亲在这破破烂烂的宅子里咽了气,只为能让她回到左相府。 冬暖故走在城西南坑坑洼洼的路面上,她虽不曾亲身经历过这些,但她脑子却留着这个身体本尊的所有记忆,所有的所有,她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就好像是她亲自经历过一般。 在这片城西南,入了夜是没有多少人家打灯的,因为费油,也是以这里的人早早便睡下了,此番时刻,除了雨声之外,黑暗中再无其他声音。 冬暖故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提着风灯,避开脚下一坑一洼的雨水,慢慢朝深处走去。 约莫一刻钟后,冬暖故在一户门户脱漆得早已看不清原来漆色的破宅前停下脚步,看一眼门上仅孤零零的一只铜环后,抬起手,叩响了门扉。 “笃笃笃”的叩门声在这宁静的雨夜里响起,显得尤为清晰。 不稍时,门后边传来了笃笃的脚步声,伴随着中年男子略微沙哑的声音响起,“来了来了。” 紧接着,薄薄的门扉摇晃晃地打开了,冬暖故看着肩上披着一件灰布衣裳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微微笑了,道:“曹叔。” 中年男子看着微笑着的冬暖故,手一僵,还抓着披在肩上的衣裳掉到了地上,瞬间被满地的雨水浸湿。 “小……小冬儿!?”男子惊得嘴唇抖了好一会儿才抖得出几个字,“你,你会说话了!?” 约莫一刻钟后,曹顺家低矮的屋子里,一盏豆油灯微微弱弱地燃烧着,曹顺隔着面前的饭桌坐在冬暖故对面,写满辛劳的脸上满是紧张,双手紧紧地抓着裤管,他看着冬暖故的眼神写满紧张,同时也写着激动与担忧,磕磕巴巴道:“这,这如何使得……” “这有何使不得?嫁到羿王府去是暖故自己做的决定,却没有说过定要将六娘也一并带去。”冬暖故看着不安却又难按期待的曹顺,温缓着道,“难道曹叔真的舍得六娘跟着我去南岭么?” “我,我……”曹顺双手紧抓着自己的大腿,紧拧着眉,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说出口。 “曹叔心里一直待六娘有情,这个暖故知道,曹叔这几日到左相府去找过六娘,我也知道。”冬暖故说这话的时候,曹顺的面上满是赧红的震惊,只听冬暖故接着道,“若是曹叔心里真的有六娘,真的想要待六娘好,那便请曹叔将六娘带走,离开南碧城,找一个平和的地方成婚安家。” 曹顺黝黑的脸更红了,他也将自己的大腿抓得更用力了,悲伤道:“可,可是六妹她,她不愿跟我走啊!她说她这辈子都不会离开小冬儿的……” “那意思便是说,曹叔是愿意带六娘走的?”冬暖故笑了起来。 “我自然是想带她走的……”曹顺自嘲又卑微地摇了摇头,“可是我不能这么自私,若是我将六妹带走了,谁来照顾小冬儿?” “现在的暖故,已经不需要任何人照顾。”冬暖故盯着曹顺的眼睛,“曹叔,你信么?” 冬暖故的眼神让曹顺惊了惊,而后不由自主地点头,“信。” “那曹叔今夜便收拾好东西,明日酉时在南坞客栈前等着六娘。”冬暖故边说边从袖间拿出一只小锦囊,交到曹顺手里,“这里是一些盘缠,不多,曹叔可能要省着点花。” “这,这,小冬儿,明儿……是不是太赶了,我,我还没有想好去处……”曹顺不敢接冬暖故递来的钱袋,脸色憋得黑紫黑紫,冬暖故硬是将钱袋塞到了他手里,不容他置喙道,“没有想好去哪儿不要紧,只要你待六娘有心,哪儿都能成为你们的家,除了南碧城,一定要带六娘去过她想过的日子。” “记住,明日酉时。”冬暖故说完,不待曹顺反应,拿起油纸伞与风灯便走了,曹顺还抓着她给的钱袋愣愣地坐在那儿回不过神,待他回过神跑到屋外时,外边早已没有了冬暖故的身影。 其实在冬暖故心里,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将六娘带到羿王府去,在她看到六娘跪在柳涟面前为她舔鞋时她就已决定,她不会把六娘一直留在身边,尽管六娘是打心眼里对她好。 也正因为六娘对她太好太好,所以她要回报六娘,她要让六娘活得有尊严,若一直跟在她身边,六娘就只能一辈子都是一个奴人,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曹顺带六娘走。 她知曹顺待六娘有情,六娘也并非对他无意,这就够了,至于为何选在明日,这种事情自是越尽快越好,左相府如今不敢拿她如何,却不代表他们不敢拿六娘如何。 冬暖故离开曹顺的宅子后并未直接回左相府,而是在街尾转了个弯,进了一个无人居住的破院子,在漆黑的堂屋前停下了脚步,抬手推开了那虚掩的门扉。 失修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旋即有一股腐朽的味道扑鼻。 冬暖故面色不变,只是将手中的风灯往前抬了抬。 这是她这个身体的本尊与其母亲还有六娘曾经居住过的宅子。 然,只当冬暖故手里的风灯才稍稍往前抬起时,一道凌厉的风从她身侧劈来,她迅速偏身的同时将手中风灯往旁甩去。 凌厉的风将风灯削开,蜡烛落地,瞬间熄灭,一切被黑暗湮没。 与此同时,冬暖故的咽喉上贴来一股锋利的寒意。 是剑。 ------题外话------ 求收藏啊叔求收藏! ☆、017、做交易 “不想死就别动。”阴沉的声音,带着粗重的喘息,是名男子。 寒冷的夜风带着雨水灌进屋里,吹得腐朽失修的门扉吱呀吱呀作响。 冬暖故没有动,却也没有惊慌失措,反是轻轻一笑道:“我若死了,公子也活不了。” 男子手中的剑微微一颤,只差一毫便能割破冬暖故的咽喉,只因在男子抬起剑贴着冬暖故咽喉的瞬间,他的腰上缠上一条冰冷冰冷的东西,此刻正有嘶嘶的声音在他耳畔轻轻响着 冬暖故依旧不慌不乱,依旧在浅笑,“银环蛇,公子听说过么?” 男子手中的剑再一次轻轻一颤,冬暖故笑:“看来公子是听说过的。” “你想怎样?”男子阴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起的喘息声更重了,冬暖故能清楚地闻到血腥的味道。 “我并不想怎样,我不过是个路人而已。”冬暖故不疾不徐道。 “咳咳咳——”男子陡然咳嗽起来,冬暖故只觉她咽喉前的阴寒撤了去,而后听“钉”的一声,是剑尖拄地的声音。 男子的咳嗽声愈来愈剧烈,充斥在冬暖故鼻尖的血腥味也愈来愈浓,冬暖故轻轻跺了跺脚,那缠在男子腰上的银环蛇便哧溜滑了下来,重新缠到了冬暖故腰上。 冬暖故摸摸银环蛇的脑袋,转身就要离开这间她难得回来一次的宅子。 然,她才迈出第一步,本是半开的门扉被屋内忽起的一阵厉风打上,砰的一声阖上了,震起一阵呛鼻的霉灰,却是阻了凉风隔了冷雨。 “慢。”男子的声音在黑暗中低沉响起。 “君子说话也有反悔之说?”冬暖故站定脚步,未回头,只是轻轻地冷笑一声。 男子默了默,随即稍稍放缓和了声音道:“方才冒犯了姑娘实为惭愧,在下在此给姑娘陪个不是,还望姑娘能原谅在下方才的鲁莽。” 黑暗中看不见彼此,冬暖故慢慢转回身,循着男子的声音看向他所在的方向,淡淡道:“公子想要我帮你做什么?” 男子似乎被冬暖故聪慧的心思怔住了,良久没有出声,半晌后才喘着粗气道:“在下有伤在身,伤在背后,需要姑娘替我搭把手。” “哦?”冬暖故轻轻一笑,“公子就不怕我在你背上下毒或者在你背后一刀捅死你?” “你不会。”男子不怒不惊,镇定好似这黑暗里的人不是一个前一刻他还与之针锋相对的陌生人,而是他所熟识的朋友一般,“若是你想取我性命,方才在我的剑离开你咽喉的时候你有的是机会。” 冬暖故的眸光敛了敛,道:“想要我救你一把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我从不轻易出手救人。” “姑娘想要何报酬?”男子依旧镇定,只是呼吸得愈来愈困难。 “不急,待我把蜡烛点上看清你值多少银钱,再说。”冬暖故说着,弯腰摸着黑去拾那方才被削断的风灯里的蜡烛。 这世上不会有谁会跟钱财过不去,而她,需要银钱。 男子又怔了怔,他如何也想不到世上还有这样奇怪的姑娘,终是轻轻笑了,“好。” 很快,冬暖故捡到了蜡烛,吹燃了随身而带的火折子,点燃了蜡烛,狭小的屋子瞬间被烛光照亮,火光虽然昏暗,却也足够让冬暖故看清黑暗里的男子。 只见男子年纪约莫弱冠,一袭净色海蓝色锦衫,外罩一件纱衣,剑眉星目,凤仪翩翩,不配玉不戴冠,不自藻饰却天质自然,风姿特秀,即便是此刻他身上的蓝衫染了污血,却丝毫不影响他的风度仪态,明眼人一看便知其绝不是平头百姓。 再看他身上的污血,想来不仅不可能是平头百姓,保不准还是什么皇室贵胄,冬暖故打量着面前的男子,依着他的穿着打扮及气质给他估价,然后向他竖起了两个指头,管他是什么身份,今夜过后皆与她无关,她要的只有钱财。 在冬暖故打量着男子的同时,男子也打量着她,花颜月貌,如芙蓉出水,般般入画,如那月里嫦娥,又如那巫女洛神,美丽不可方物,令男子不由失神,世间竟有如此美好的女子? 只是,这美好女子竖起的两根手指和那缠在她腰间的银环蛇毁了她美好形象的十之八九。 “两千两?”男子将视线从冬暖故的脸上挪到她的两根指头上,微微蹙了蹙眉。 “呵呵,公子好玩笑,若是公子想给我两千两我自然是乐得收。”冬暖故笑了,嘴角弯弯,“只不过我这人还算实在,依公子的身价估拿两百两。” 男子的眼角抖了抖,两百两?他才值两百两而不是两千两?这小姑娘什么眼神…… 冬暖故盯着男子,男子抬手从怀里摸出一样物事,抬手抛给了冬暖故,冬暖故稳稳接住,只听男子道:“这块玉佩,姑娘看可值两百两?” 冬暖故拿着玉佩,入手即有一股温温的暖玉,摊掌一瞧,竟是羊脂白玉,雕工精致不说,还是块暖玉。 冬暖故将玉佩重新拢在手中,笑得连眼角也弯弯,“值了。” “那姑娘可以帮在下搭把手了否?”男子的脸色已然很是苍白,他脚下积的血水也愈来愈多。 “当然。”冬暖故将玉佩收到袖间,“不过,我于医理不通,可帮不了公子什么大忙。” “无事,姑娘只需帮在下把在下背上的暗器取出,用这坛子里的酒把伤口清洗干净。”男子说着看了一眼放在他脚边的一小坛子酒,然后他将一支半巴掌大的瓷瓶递给冬暖故,“再将这瓶子里的药全撒在伤口上,包扎好,便可以了。” 说至最后,男子脸色已经苍白无血色,呼吸急促,连声音都变得微弱,他扶着手边的破桌子,缓缓在屋中唯一的一张凳子上坐了下来。 冬暖故拿过男子递来的瓷瓶,走到了身后。 只见男子背后左边腰部的地方,一朵暗红色的奇葩在他的蓝衫上开得正艳。 男子未有立刻脱下衣袍,而是缓声道:“今夜之事不会有任何人知晓,姑娘不必担心名节有毁。” “嗯。”冬暖故倒是不甚在意什么名节,只是盯着男子腰上的伤,看着男子将衣衫一件件褪下。 当男子的伤口曝露在冬暖故的眼前时,她微微蹙起了眉。 ☆、018、放轻松 男子背上的伤口很宽,将近三寸长,冬暖故将蜡烛稍微移近些,能清楚地看到深嵌在他皮肉里的是一枚齿轮状的暗器,五分之四的部分完全嵌在其身体内,不断有血从伤口处流出,呈暗褐色,可见这暗器有毒。 “有毒。”冬暖故冷冷道。 “我知道。”男子声音依旧沉沉,“加上伤又在背部,所以不得不请姑娘帮忙了,姑娘也请当心些,别让毒沾了姑娘的手。” “嗯。”冬暖故点了点头,从腰间抽出帕子包住自己的右手,然后道,“暗器嵌得很深,需要用匕首把伤口划开些才能将暗器取出。” 男子想也不想便从靴筒里抽出一把匕首递给冬暖故,“姑娘请快。” “忍着了。”冬暖故接过匕首,取下牛皮刀鞘,将匕刃在烛火上烤了烤,而后面不改色地将伤口划开些,而后迅速地用包了帕子的手捏住那薄却锋利的暗器,飞快抽出—— 鲜血如绝了堤般汩汩冒出,男子紧闭着双眼,额上冷汗涔涔,双手紧握得青筋暴突,只听叮的一声,冬暖故将沾满血的暗器扔在地上,旋即捧起地上的酒坛,拔开封塞,将酒对准男子那宽且深的伤口缓缓冲下。 男子疼得几近昏蹶,背上出了一层又一层冷汗,脸色又苍白转青白,然他却是连哼都没有哼出过一声,冬暖故不禁为其侧目。 冬暖故本是想要男子把她放在桌上的那瓶药递给她,但她看男子那模样终是自己伸出手把药瓶拿了过来,拔开瓶塞,即刻有一股刺鼻的味道扑鼻,冬暖故照男子说的,将瓶中的药粉全部撒在那深深的伤口上。 药粉的刺骨之痛让男子的身子轻轻颤抖了起来,然他却仍旧一声未哼。 只见那本是还流着暗褐色血水的伤口在那一撒上药粉后先是如泉涌般涌出大波红黑的血水,少顷,血的颜色开始慢慢变为腥红,冬暖故心下微惊,这药竟会自行逼毒? “好了,若你不急着走,先缓一缓你再自行将伤口包扎好,我需走了。”冬暖故再看一眼男子腰上的伤口,站直了身子。 至于这毒究竟有没有从男子体内逼出来干净,与她无关,她该做的,已经做了。 “姑娘且慢。”男子唤住了冬暖故,声音沙哑,“还劳姑娘替在下将伤口包扎好,在下不可在此久留。” “伤口很深,你这就要走,你确定?”冬暖故定睛看着眼前这个就算身上有伤依然风度不减的陌生男子。 “在下确定。”男子肯定道。 “好。”别人连酬金都已经给在先了,她岂有拒绝的道理,况且伤不在她身上,她更没有拒绝的道理,“你还是坐好吧。” 冬暖故说着,习惯性地像前世拍着自己身边弟兄肩膀般轻轻拍了拍男子袒露在外的肩膀,男子全身一震,用一种警惕又奇怪的眼神盯着冬暖故。 冬暖故没注意,只是从男子堆在腰间的衣物里扯出一件里衣,想也未想便扬手撕了起来。 男子的眼角再一次抖了抖,这…… “包扎用。”冬暖故好似知道男子心里想什么一般,眸也未抬便答,“总不能撕我的衣裳给你包扎吧?” 男子愣了愣,正张口要回答,冬暖故已在他身后蹲下身,开始为他的伤口包扎起来。 包扎时,冬暖故一只手要拿着包扎用的布,一手要将布的另一端按在男子身上,为确保包扎得稳妥,她一边包扎一边将掌心轻按在男子的肚腹及侧腰,认真且细心。 男子的身子是冰冷的,一身冷汗如在冰水里泡过一般,冬暖故的手则是微暖的,那暖暖的温度透过细嫩的掌心传到男子身上,令男子的身子愈来愈紧绷,耳根有些微烫。 冬暖故对男子愈来愈紧绷的状态很是不满,不由又用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像是大夫一般道:“放松。” 可男子如何也放松不了,不仅放松不了,反是将身子绷得更紧了。 冬暖故无奈,没有再理会他,他紧绷着她就紧绷着给他包了吧,反正伤又不在她身上。 过了一会儿,冬暖故站了起来,“好了。” 男子还是绷直身子。 “多多保重吧,可不是每一次都能这么幸运遇到不想杀你的人。”冬暖故本是想去拾起她的风灯,奈何她看到那盏已经裂开成了四半,还是算了,还是摸黑回去吧,“我走了。” 冬暖故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屋子。 男子没有说话,只是有些愣愣地看着冬暖故的身影在他的视线里消失,然后抬起手轻抚向自己缠着布带的肚腹,眼神有些奇怪。 半晌,男子才将堆在腰间的衣裳慢慢穿起,牵扯到腰上的伤口时他紧紧拧起了眉。 而后他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竟不顾腰上的伤,忽地冲出了屋外,四处张望似在寻找着什么。 然他的面前,除了黑暗的小小庭院便是夜雨,再没有其他。 有失落渐渐漫上男子的眼眸,他有些颓败地转身,回了屋中。 桌上的蜡烛就要燃到尽头,火光异常微弱。 男子重新在桌边的凳子上落座,模样有些失神。 忽然,他眼角的余光瞥到那破碎在地上的风灯,他倏地站起了身,走了过去。 男子吃力地蹲身,用手拢过风灯破碎的灯罩,将它们拼凑在一起。 风灯已经很旧很旧,原本用朱砂写在灯罩上的字已经浅淡得模糊不清,然若是细细地看,还是能勉强认得出上边的字是什么。 “左……相?”男子将他看出的字轻轻念出口,面色一惊,左相府!? 就当此时,一道黑影掠进屋中,掠到男子面前,看到男子缠在肚腹上的布带,立刻紧张道:“殿下您受伤了!?” 另一道黑影旋即而至,同样是急急道:“属下在过来的路上看到一名脚步匆匆的女子,殿下,要不要追!?” “不必。”男子微微摇头,眼底滑过一抹淡淡的笑意,“先回府。” ☆、019、五皇子 羿王世子与左相府八小姐大婚前一日,阴雨。 南岭郡,羿王府。 羿王府位于南岭郡依山傍水的青碧县,而羿王府又位于青碧县风水最佳的位置,占地之广足占了整个青碧县的四分之一面积,府内亭台楼阁,碧湖水榭无一不具,无一不是别具匠心精雕细刻,廊腰缦回,檐牙高啄,说其是一座小皇宫却也不为过。 在羿王府的东北角,有一座名为“寂药”的庭院,寂药与府中任何一个院子相比并不大,府中任何一个院子都建有左右跨院,然这寂药这有一个主院,院里没有亭台也没有水榭,没有红墙也没有碧瓦,只有一座两层小楼坐落在院子的最深处,小楼后有两间单层小屋,除此之外,整个院中便是遍植的植物,院里屋前,便是连院墙上都爬满藤蔓绿叶。 南方的天气是温暖湿润的,便是深秋时节乃至深冬,还是能随处见到郁郁的绿色,这座寂药,便好似是南方冬日里绿意的浓缩之地,但凡踏入这院中的人,都会有一种置身春夏之际的感觉,放眼尽是葱葱的绿色,院中的植物多得令人叫不上名字,也多得几乎要将院子里的小路遮盖住,若非那青绿间还露出的些许鹅卵石,只怕是叫人无从落脚。 用脚轻轻撩开那遮挡到鹅卵石小道上的植物,能看到覆盖在路面上厚厚的青苔,就好像这座庭院没人居住更没人踏足过一般。 然,此刻正有一个身穿海蓝色锦袍的男子踏在寂药中满是青苔的小道上,踩折了无数遮盖在小道上的枝枝草草。 男子撑着一把伞兵缀着流苏伞面绘着江南烟雨的油纸伞,根本不用找寻这院中小道究竟在何处竟每一步都能踩在小道路面上,好似他对这里早已很熟悉一般。 愈往庭院深处走,青绿愈重也愈茂盛,几乎要将那两层小楼掩盖其中,只见小楼前的一株桂树前站着一名男子,男子身披一件浅灰色斗篷,及膝的斗篷将他颀长的身子全部笼罩其中,斗篷略微宽大,衬得他整个人显得很是单薄。 男子背对着院外的方向站,看不见他的容貌,他头上拉着风帽,未有打伞,只见他正抬起左手要去采摘那树上的黄白色桂花。 “阿季!”只当男子的手堪堪摘下一簇桂花时,他身后传来了一道带着喜悦的声音,男子忙将手放下,转身,看向那正含笑向他走来的蓝袍男子。 身披浅灰色斗篷的男子转过身来了,他的容貌能瞧清了。 只见男子年约十八九,鬓若刀裁,鼻挺如崖,眉如利剑,眸若星辰,面若中秋之月,神清骨秀,色若白润之玉,自风帽边沿露出垂在他肩上的墨发衬得他脖颈白皙修长,忽有几瓣桂花自树上落下,落在他的肩上发梢上,给看起来俊逸非凡如谪仙的他平添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阴雨的天气下,衬得他的面色有些苍白。 然,如此令男人见了都险些怦然心动的男子,此刻他的嘴里却衔着一只小竹篮子,见着来人,他忙用左手将嘴里衔着的竹篮子拿下,见着来人愣了愣,随之微微一笑,垂首恭敬道:“殿下。” “摘桂花吗?可是算准了我要来,特摘来泡茶给我喝?”来人笑着走近院中男子,将手中的伞伸到对方头顶,笑道,“我远道而来,不请我进屋坐坐?” “殿下请。”男子面色淡淡地笑答,用提着竹篮的手对来人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忽有一阵凉风来,和着雨水打落了桂树上不少细小的花儿,也拂动了男子浅灰色的斗篷。 只见男子右边身子的斗篷被风拂动得有些厉害以致全贴到了他身上,紧贴得能看清他侧身的轮廓,好似他在斗篷下将右臂弯起贴到了胸前一般,竟能清楚地由着紧贴着他侧身的斗篷看清他肩膀,腰身以及胯部的轮廓,却独不见他右臂形状轮廓。 就好像……就好像他没有右臂一般。 不稍时,屋内便溢满了淡淡的桂花茶馨香。 司季夏将刚煮好的桂花茶为司郁疆沏上,递到了他面前,即便是在屋里,他依旧没有脱下身上的斗篷,只不过是把方才那件被秋雨打湿了的浅灰色斗篷换下,换了一领干净的却洗得发白的浅棕色斗篷,只是此刻他没有再扣着斗篷上的风帽,只见他那如墨般的长发不绾也不系,便这么似随性般地垂散在肩头背上。 “殿下,尝尝。”司季夏将蒸腾着清香之气的茶盏递给司郁疆,语气恭恭敬敬的。 “哎,阿季,与你说了多少回,不要总是‘殿下殿下’这么的叫我,直接唤我的名字不可?”司郁疆接过司季夏递来的茶盏,微微蹙起眉,口吻有些无奈。 “礼不可逾,礼不可废,殿下便是殿下,殿下的名讳岂是我等小民能直呼的。”司季夏语气认真,微微摇了摇头。 “你真是……”司郁疆更是无奈了,“你是堂堂的羿王府世子,你我同辈,莫说是直呼名讳,便是称兄道弟也不无不可。” “五皇子殿下说笑了。”司季夏依旧微微摇头,这下是连司郁疆的身份全部点道了出来,“殿下愿已季夏交友已是季夏的荣幸,小民……” “罢罢罢,不强求你了,你这性子,难改。”司郁疆摆手打断了司季夏的话,决计不再在称呼这个问题上与他计较了,捧起茶盏轻啜了一口清香的茶汁,旋即笑赞道,“好茶,阿季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离上次见到殿下已过了一年,季夏的手艺自当有所长进。”司季夏只是捧着茶盏,并未喝,只是静静地看着满眼笑意的司郁疆。 “是啊,我已经有一年没有喝到你泡的茶了。”司郁疆眼里的笑意淡了淡,语气揉进了几分怅然,“又过了一年啊……” 司季夏看着自己杯中的茶汁,不答。 少顷,司郁疆抬眸盯着司季夏,“阿季,你知道‘诡公子’这个人吗?” ☆、020、司季夏 在南蜀国,诡公子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然世人只知诡公子是华佗在世扁鹊重生的神医,是一名脾气古怪的男子,却不知其长何模样,就连那有幸见过诡公子的人,甚至也不知他究竟年龄几何,只因他鲜少开口说话,更是喜好戴一张无脸面具,来无影,去无踪。 然,但凡经诡公子医治过的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在,诡公子总能使其重新变得生龙活虎,这世间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求得一见诡公子,但却无人知晓如何才能见得到他。 据传,有时诡公子一月内会出现两三次,有时甚至连一整年都没有出现一次,而他每一次出现,必是有所取,他所取之物不是奇珍便是异宝,是以想要求诡公子救人的人家,必须准备好奇珍异宝,然如此还不够,还要看诡公子愿不愿意救这个人。 诡公子出手救人,各人喜好为先,奇珍异宝为后,二者缺一不可,若没有这两样的东西,据说还可以用高昂的代价与诡公子交换,至于这代价高昂到何种程度,无人知晓。 司季夏迎着司郁疆的目光,点了点头,“出府时偶有听到过,听闻是千金难求的神医,脾气古怪得很。” “连阿季都知道,想来这诡公子的名号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司郁疆又呷了一口香酽的茶汁,眼睛依旧盯着司季夏,“前几日,我在宫中见到这传闻中的诡公子了。” 司季夏默了默,而后有些担忧道:“王上的病情……加重了?” 司郁疆眼神有些郁沉的微微点了点头,“太医院至今未能诊得出病根究竟是何,是以右相才想出请这诡公子进宫。” 司郁疆说这话的时候,眼神若有似无地看向司季夏斗篷下右臂的地方。 “那右相大人能请得到那多少人求之不得的诡公子倒也是右相大人有本事了。”司季夏由心称赞道,似乎没有察觉司郁疆看向他右臂的目光,“那王上的病情可有稍微见好些。” “有好转。”司郁疆最后定定看了一眼司季夏那难掩空荡的右侧斗篷,有些嘲讽道,“太医院那些老家伙们,该是告老还乡了。” “殿下莫这般说,能入得了太医院的人,必是有过人医术的。”司季夏为那从未谋过面的太医们辩解道。 “过人医术?”司郁疆摆手笑了笑,“照我看,依阿季的本事都能把那群老家伙比下去。” “殿下说笑了,季夏不过只是自学得些医术的皮毛而已,怎敢与宫中太医相提并论。”司季夏忙摇头惭愧道。 司郁疆也不介意他的态度,只“哈”的笑了一声,将半盏桂花茶昂头一饮而尽,随之拍拍自己的后腰笑道:“阿季自谦了,这次可多亏了阿季你那‘皮毛医术’做的药,才捡了我一条命。” 司季夏听闻司郁疆的话,旋即蹙起了眉,面上有担忧道:“殿下受伤了?伤得可重?” “小伤,死不了,总是有人想要我的命你又不是不知道。”司郁疆笑得无谓,他一说完,脑子里忽然闪过些什么,令他怔了怔,笑意倏地在嘴角消失。 “怎么了?可是伤势有复发?”司郁疆忽然消失的笑意让司季夏将眉心蹙得更紧了一分,将手中的茶盏放到了桌面上,随之站起了身。 “阿季,我遇到了一个姑娘。”就在司季夏站起身的同时,司郁疆有些懊恼的声音响了起来,司季夏疑惑,司郁疆继续道,“这几日,我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她,便是梦中都会出现她的身影,阿季你说,我这是……” 司季夏愣了愣,旋即浅浅笑道:“殿下这是有钟情的姑娘了?不知是哪家姑娘竟能入住到殿下的梦中?” “呵,呵呵……”一向风仪翩翩的司郁疆忽然憨笑了两声,甚至红了耳根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个暂且保密,待我确定了再告诉你。” 司季夏浅笑着点了点头,“好。” “行了,不说我,说说阿季你自己。”司郁疆面上的薄羞很快消失,取而代之的又是笑意,为司季夏开心的笑,“明日便要成亲了,什么感觉,听说左相府的八小姐是个美人儿,你可高兴?” “高兴?”司季夏微微摇了摇头,“姑娘家嫁了我,我也只会毁了人姑娘家的幸福而已,有何高兴可言。” “你这人,哎,真是,我都不知该说你什么才好,你又何苦总是如此妄自菲薄?”司季夏的话让司郁疆紧拧起了眉,一副无奈的表情。 “外人不晓我的情况,殿下却是知道得清楚的,这是事实,又哪里是什么妄自菲薄。”司季夏淡淡道。 “那若我说这左相府八小姐是自愿嫁给你而非任何人所逼呢?”司季夏眼中有错愕,司郁疆忙继续道,“这个你没听说过了对否?” 司季夏按下眼中的错愕,垂眸,“不会有人和我说这些。” “你瞧,你总是妄自菲薄,却仍有姑娘钟情你的不是?” “殿下又说笑了,人姑娘不嫌弃我肯嫁给我已是我的福分,有怎敢奢望对方钟情于我?”司季夏又轻轻摇了摇头。 “哎!你……”司郁疆用手指了指微垂着眼睑的司季夏,似要斥他几句,但他终是什么都没能说出口,只是重重叹了一口气垂下了手,继而道,“我今日来是来向你提前道喜的,明日你的喜酒只怕我是喝不了了,我今日便要赶去绿堤,那边似乎出了问题,拖不得。” “届时我回来你与你的新娘子记得把我的那杯喜酒给我补上就行。”司郁疆说着,径自替自己满上一杯桂花茶,一口饮尽后站起身将空茶盏扔给司季夏,“好了,我先走了,马车就在府外等着我了,我的那份贺礼明日送上,记得收就行。” 司郁疆说完话时已经走到了屋外的桂花树前,司季夏大步到屋前廊下,从怀中取出一支小陶瓶扔给司郁疆,道:“殿下,带上这个。” 司郁疆头也未回却扬手稳稳接住了司季夏扔来的小陶瓶,挪到眼前一看后将手重新扬起,背对着司季夏晃了晃,大声道:“谢了!你那屋子记得布置布置,明儿大婚别寒碜了人!” 司季夏不语,只是轻轻地勾了勾嘴角。 忽然,司季夏抬起左手用力按住了自己的右肩,眉心紧蹙,脸色苍白,面色痛苦。 他左手抓按下的斗篷,在微起的冷风中晃啊晃。 ☆、021、生疑窦 冬暖故是在接到圣旨后的第八日离的左相府,因着从京畿南碧城到南岭郡的青碧县相距甚远,纵是马不停蹄日夜不休地赶,单程也要整整三日,马车若是按寻常赶车速度加上夜里要宿驿站,从南碧城到青碧县,算下来统共也要七八日,而前几日圣旨传到羿王府以及羿王府派人来左相府下聘兼接亲皆是快马兼程,也因此冬暖故的送嫁车队能在第八日出发,想来王上也是算好这日程了才颁下的圣旨。 羿王府给左相府送来的聘礼足足有五辆马车,沉甸甸的整整二十口紫檀木大箱子,多得令人震惊,便是冬暖故也难免惊讶,想着这羿王府可还真是大方阔绰,不过这聘礼送得再多也与她无多大干系,因为这聘礼无论多还是少,柳承集都不会让她拿走任何一样。 就譬如现下这送嫁车队,说是车队倒很是名不副实,因为这所谓的“送嫁车队”,仅仅只有三辆马车三个车夫而已,而这三辆马车里,仅有第一辆装着冬暖故的东西,且那大多是六娘为她准备的,只有小小一口红木箱子是柳承集怕捱不住面子在车队临行前命下人送来给她的,而那其余的两辆马车,不过空车而已。 柳承集从没想过让冬暖故风光出嫁,更是以这样的方式来表达他对她的深深不喜,甚或说是浓浓厌恶。 不过冬暖故不在意,离开左相府后的她是开心的,尽管她没有令人艳羡的嫁妆,没有风光的送嫁车队,甚至连迎亲的队伍都是不显眼不张扬的小车队,就好像羿王府不满意她这个新媳妇一般,可羿王府偏又给左相府下了那么重的聘礼,这其中存在着两相矛盾,可这一切冬暖故都不在意不计较,她要的就是这样不起眼的平静安宁,风光何妨,嫁妆又何妨? 这一路由南碧城行往青碧城是一路南下,马车行驶得不急也不徐,正是冬暖故满意的速度,使得她能好好地欣赏沿途的景致,且晚上不赶路能在驿站歇脚,惬意得就好似出门游玩一般,冬暖故满意极了。 这是她前一世从未能享受过的悠闲惬意,这一路上,她不像是个要嫁到他乡去的可怜女儿,而是像一个出门来游山玩水的闺阁小姐一般。 春荞和秋桐一路陪同着冬暖故到青碧县,原本冬暖故是不打算将她们带着的,奈何秋桐坚持说六娘不在她身边伺候了,她们一定要亲眼看着她平安到达羿王府并与羿王世子拜堂成亲后,她们才能回去,否则无法向王上复命,冬暖故便由着她们了,只要她们不是陪嫁侍女,怎样都随了她们吧,她可不喜欢别人的眼睛时时刻刻都长在她身侧。 车队进入南岭郡范围内的时候已经是离开南碧城第七日的日沉时分,也便是说,明日天明之时,便是冬暖故进入羿王府与羿王世子拜堂成亲的吉日。 然这一夜,迎亲车队依旧在离青碧县四百里处的一个名叫青山小镇上停下了,明明连夜再继续赶三个时辰便能到达青碧县的,然迎亲车队却完全没有要继续赶路的迹象,而是如前几日一般住店打尖。 这便是说,冬暖故只能明日才能到达青碧县,算来从明日天明时便开始往青碧县去,要以最快的速度行进才能保证在吉时前到达羿王府,如此便等于说是冬暖故颠簸一路到达青碧县的第一件事就是拜堂成亲,且一切准备还只能在马车上完成。 迎亲队伍在青山小镇停下住店一事让性子较春荞相比较急的秋桐有些坐不住了,看了只是安静坐着用饭的冬暖故一眼,拧起了眉心,啪的一声放下筷子,站起身一脸阴沉的就要往外走。 冬暖故被秋桐这突然将筷子搁在桌上的举动吓了一跳,忙连饭也不敢吃了立刻也将手里的碗筷搁到了桌上,不安地站起了身,那胆小的模样就好像她是下人而秋桐是小姐一般。 “秋桐你做什么?”春荞也立刻站了起了,沉声轻喝了秋桐一声,“不知八小姐经不得吓吗?出了岔子你担待得起吗?” 手已经抬起就要拉开房门的秋桐突然停止了动作,有些不甘心地咬了咬唇,然后转身,面对着春荞,声音亦是低沉沉地道:“今夜就这么住下?让八小姐明儿一赶到羿王府连歇也不得歇就与羿王世子拜堂成亲?” 春荞也拧起了眉,眼里虽有不满,然她却比秋桐冷静,“那你说能怎么办?你我从未来过这南岭郡,总不能你我二人独自连夜送八小姐过去?” 秋桐握了握拳,咬着牙不说话,面色不甘。 “进了这南岭郡,莫说你我说不得话,只怕便是京畿中的大人们来了也说不上什么话做不得什么主。”春荞眼神有些顾忌地微微摇了摇头。 “那就真的只能等到明日才继续上路?”秋桐将眉心拧成了一个“川”字。 春荞似要再说什么,冬暖故却在旁怯怯地扯了扯她的衣袖,春荞转头看向一脸胆小柔弱的冬暖故,笑着安慰她道:“八小姐别急也别慌,奴婢和秋桐会帮你想法子的。” 谁知冬暖故竟摇了摇头,春荞和秋桐有些诧异,冬暖故抬起手朝春荞比划着什么,但她瞧着春荞和秋桐一头雾水的模样不由有些急,忙转身到放在床榻上她的包袱里取出一本小册子和一支包裹着布条的木炭条,坐到桌边快速地在空白的小册子上写下两行字。 “姐姐,暖故能在明日出发前拾掇好自己的,没事的,姐姐不要和他们起矛盾了。”冬暖故写完,有些赧气地抬头看向春荞和秋桐。 少顷,春荞才轻叹一声,“委屈八小姐了。” 冬暖故笑着忙摇了摇头。 然她面上在笑,眼底却有寒光泛起。 羿王府这可还真是不给王上脸面,也似乎并不欢迎她这个儿媳妇。 依羿王爷的胆量,若是不满王上的做法,大可对王上赐婚这一道圣旨抗旨不遵,然他却接了圣旨迎了她回羿王府给世子做妃,这其中—— 有阴谋还是诡谲? ☆、022、我带你 拜堂的吉时是午时过半,迎亲车队是午时一刻到的羿王府大门前。 车队从天还未亮时就开始从青山县出发,用了整整三个时辰才到达羿王府,而昨夜一夜冬暖故只睡了短短一个多些时辰,夜半丑时,春荞和秋桐便把她叫醒开始为她梳妆打扮,以免路上颠簸马车里准备得不周全,冬暖故对这些也不上心,便由着她二人摆弄了,不过是少睡几个时辰而已,她也不会吃多大的亏。 只是这样一来,坐在马车上的冬暖故必须端端正正地坐好,若是歪了斜了身子便会将衣裳压皱,是以每当她坐姿不正时,春荞总会出声提醒她坐好。 冬暖故深觉得成个亲果真是麻烦的,连坐都不能让人好好坐,于是她心里盼着快些到达那什么劳什子羿王府,快些与那羿王世子拜了堂,这样她就能舒舒服服地坐在床上了,也能稍微让她现下这满身累赘的身子轻松轻松。 因此当马车终于停下来时,冬暖故比任何人都高兴,面上难掩喜色,伸手就要去撩开车帘跳下马车。 马车外很安静,安静得丝毫不像今日有大喜之事一般。 “八小姐!”春荞忙唤住了她,一边拉回她的手,笑道,“八小姐莫急莫急,新嫁娘没遮红盖头怎能着急着出去呢。” 冬暖故忙垂下手抿起嘴低下头羞赧地浅笑起来,心下则是有些焦烦,古人,真是规矩多。 春荞将六娘亲手绣的大红牡丹盖头盖到了冬暖故头上,冬暖故的视线随即换做一片喜庆的大红色,只能从盖头的下边看得到她同样绣着大红牡丹的红色绣鞋。 春荞将红盖头替冬暖故盖好后,不忘交代道:“八小姐在到达喜堂前双脚千万不能沾地,沾了地便将福气丢掉了,待会儿马车外会有喜婆来背新娘子过去的,来了会唤八小姐的,八小姐先别急着下马车。” 冬暖故将双手交叠着放在膝上,双手握得有些紧,是她故意彰显的紧张。 可过了好一会儿,马车外却没有任何动静,春荞不由蹙了蹙眉,撩开车帘下了马车。 然春荞一跳下马车便愣在了那儿,因为马车前不知何时开始就站着一个身披大红斗篷竖着高冠的英气男子,男子左手里拿着一朵红绫编成的大花儿,他大半个身子倚靠在他身旁紧紧搀扶着他的家丁身上,只见他脸色颇为苍白,眼神淡淡的似波澜不惊一般,但却能从能他那紧紧抓着红绫编花的手看得出他在紧张。 春荞往四周望了望,试图寻找喜婆的身影,然她岂止见不到喜婆的身影,她的视线里更是除了眼前的病弱男子和他身旁那搀扶着他的家丁便再无第三人,莫说来看热闹的百姓,便是连多一个家丁都见不着,还有眼前这…… 这哪里是王府大门,再怎么瞧也只是一个偏门而已!若非是那接亲的人见着司季夏皆道一声“世子”,春荞只怕不能相信眼前这偏门后边就是羿王府。 春荞惊诧地盯着眼前的男子,双颊有些不自控地染上薄薄的绯红,那这就是……羿王世子?但……喜婆呢?喜婆在哪儿? 就这羿王世子一人独自在这儿迎接新嫁娘!? 南岭郡羿王府,就是这么对待王上亲点御赐的婚事的!? “世子爷……您亲自来背新娘子?”尽管春荞足够冷静,此刻却震惊得无以复加。 马车内的冬暖故听到了外边春荞的声音,红盖头下的她不由微微眯了眯眼,她即将要拜堂的相公亲自来背她?新郎官亲自出门来背新娘子进喜堂,这在南蜀国可还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马车外忽然没有了声音,少顷,冬暖故从红盖头边沿的下边看到马车内的光线明亮了起来,继而一只白净修长的手伸到了她窄窄的视线里,伴随着淡淡却带着些微温柔的男子声音响起,“拿着这一端,我带你进去。” 只见那伸到冬暖故视线里的手心上躺着一根火红的绸带,红绸顺着那对方的腕臂向马车外的方向延伸,在男子的手腕处编成一朵大大的红花儿,冬暖故知道,这编成花儿的红绸带的另一端也在对方的手里。 没有喜婆便没有喜婆,有相公亲自来迎似乎更好,至于脚沾了地便丢了福气这种说法她自来不相信。 只见冬暖故轻轻点了点头,抬手抓住了司季夏手中的红绸带,然当她的手才轻轻捏住那红绸带时,司季夏立刻收回了手,只听他又道:“小心下马车。” 冬暖故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在司季夏由着红绸带的牵引下慢慢往府邸里走去,然不论是在府门外还是在府里,或是更往府邸里走,冬暖故的耳畔都是静悄悄的,静得只闻他们几人的脚步声,静得好像根本不是在办喜事一般。 如此安静必是有事情发生,而究竟是何事情,她目前看不到暂且猜不到,且春荞和秋桐只是安静地跟在她身后,想来不是什么值得担忧的事情。 司季夏的步子很缓慢,且走一小段距离后需要稍微顿下脚步稍作休息,他的每一步都走得很沉,走在他身后的冬暖故能清楚地感受得到他绕过这些弯弯绕绕道路的吃力。 身子果真很病弱么? 虽是如此,每走到转弯或是梯坎的地方,冬暖故都能听到前边那淡淡声音的提醒,使得她心下微暖,嘴角也不由得挂上浅笑,心想她这相公还挺温柔贴心,忽然间,她无法将他与残废丑八怪联系在一起。 冬暖故在司季夏的牵引下绕了将近两刻钟的路,冬暖故跟在司季夏后边上了三级矮台阶后她清楚地听到了些微吵杂人声,应是喜堂到了。 不过也仅仅是些微人声而已,仍旧没有办喜事时的热闹。 当冬暖故跨过高高的门槛时,只听到厅堂里传来中年男人冷淡的声音:“快过来吧,吉时马上到了。” 男人的声音很是冷淡,完全没有一丝喜庆的味道,反倒像是在被迫执行什么任务一般。 冬暖故的脚步终于随着司季夏脚步的停下在微暖的屋子里站定。 就在冬暖故等着那中年男人唱报吉时时,她头上的红盖头竟忽然被人扯下! 冬暖故的视线倏尔变亮。 “这样,你依然愿嫁?”那淡淡中似乎总带着几缕温柔的声音忽然变得冷冷的。 ------题外话------ ~叔要说神马呢~ ☆、023、拜天地 本是窃窃有声的厅堂霎时静如死寂,刹那涌起交头接耳的指指点点与窃窃私语。 没了红盖头遮挡视线的冬暖故看清了周围环境,一间并不十分宽敞的堂屋,鼻尖还隐隐能闻到霉灰的味道,好似这间屋子许久没有人用过了一般,屈指可数的宾客,以及他们面上那带抑郁的表情,不像是来参加喜事,反倒是像来参加丧事一般,此刻他们见着冬暖故的容貌,先是吃惊得倒吸一口凉气,随即和身旁的人窃窃私语起来。 冬暖故看清了周围的环境,也看清了站在她面前的人,挺拔的身姿,大红的喜袍,白皙的脖颈,如墨的长发,尖削的下巴,薄削的唇瓣,剑眉星目,极为英俊。 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冬暖故觉得,这句词用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 然,他的面色是苍白的,火红的喜袍与墨黑的长发与他苍白的脸色形成鲜明的对比,那双如江南烟雨一般好似蒙着一层蒙蒙薄雾的眸子冷冷淡淡的,与他温温淡淡的声音判若两人,此刻他整个人由他身旁的家丁搀扶着,呼吸有些急促,想来是一路由外边走到这儿来耗费了过多的体力。 以及—— 司季夏肩上的大红斗篷不知何时已被他解下,于是冬暖故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到了他的右肩处——那本该垂着右臂的袖管竟是空荡荡的,空荡荡地在他身侧轻轻晃着。 他的右肩下,没有右臂。 冬暖故的注视让司季夏的眼神更冷了一分,广袖下,他慢慢拢起了左手,只见他嘴角轻轻动了动,似乎要说什么,正当此时,冬暖故抬起了眼眸,直视着司季夏的瞳眸。 她的眼里,没有不安,没有害怕,甚或没有一丝惊诧。 冬暖故看着司季夏,忽而轻扬起嘴角,浅浅笑了,司季夏怔住,随之她做了一个令所有人都震惊的举动——她向司季夏伸出手,握住了他那微握成拳的左手! 司季夏的眼眸霎时被震惊填满,他下意识地想将手收到身后,好似不想让冬暖故触碰一般,谁知冬暖故却快他一步,在他就要收起手的前一刻将他的左手紧紧握住。 司季夏的身子猛地一震,完全怔住了,满堂宾客皆亦然,皆震惊地看着这个还未拜堂便当众与男子有肌肤之亲的左相府八小姐,就算对方是即将拜堂的夫君,也不可如此败坏风徳! 一时间,众人心中的震惊与鄙夷一起浮现在脸面上。 冬暖故却是丝毫不在意,只是将司季夏的左手拉到自己面前,拿过他抓在手里的红盖头,再将他的掌心朝上摊开,而后抬起右手用食指在他掌心写下几个字。 冬暖故的左手掌心贴着司季夏的手背,她的掌心有暖暖的温度,司季夏却觉她掌心的温度滚烫得灼人,灼得他身体紧绷,连手都是僵着的,却垂眸顺着她在他掌心轻划的指尖辨认她写的是什么。 站在司季夏身旁的中年男子此时凑得有些近,两眼紧紧盯着冬暖故的手,正努力地辨清她在司季夏手心写的是什么字。 “写……字?”宾客中有人低声道,“这左相府八小姐不会说话?” “是个哑巴?” “嘘!” “有,何,不,愿?”中年男子盯着冬暖故写在司季夏掌心的字,将它们念了出来,语气里有明显的吃惊,“有何不愿!?” 厅中众人瞬间都以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盯向嘴角含着浅笑,面上不惊不诧的冬暖故,听说这个左相府八小姐是自愿嫁给世子的,难道她不知道世子身子又病又残,甚至—— 有何不愿? 司季夏的心较任何人都震惊得无以复加,致使他冷冷淡淡的眸子里都浮上了一层不可置信的光。 他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直到冬暖故将他的手放下。 司季夏这才敛了心神,眸光重新变得冷冷淡淡的,只见他伸手取过方才被冬暖故拿去的红盖头,抖开,重新盖回她的头上,语气淡淡道:“好,那继续。” 冬暖故顶着重新落到她头上的红盖头点了点头,司季夏将红绸布的一端重新交回她的手中。 而后,中年男人冷淡的声音再次响起,“一拜天地——三叩首——” 冬暖故忽然想到,她方才见到了一个冷清清的喜堂和两双手都数的过来的宾客,她没有见到喜婆,甚至……没有见到高堂二老。 呵……可还真是奇怪的王府,奇怪的世子,一桩奇怪的婚事。 她似乎离她想要的安静日子还有些远。 ------题外话------ 这章的字数有点少,原谅叔! ☆、024、入洞房 没有喜婆,没有高堂二老,没有任何人的祝福,宾客在司礼的中年男人唱完最后一句“夫妻对拜”时纷纷转身离开了喜堂,冬暖故虽然隔着盖头视线狭隘得只能看到她的脚尖,然她却听得出厅中那本就极少的宾客正不约而同地离去。 如此也罢,便是连“送入洞房”这个环节都是新郎官亲自代劳,冬暖故想,今天这个事日后难保不被坊间传成各种版本,如此前所未见闻所未闻的趣事,该很是容易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 不过冬暖故依旧不在意,没有这些古人的繁文俗礼正是她所愿的,虽说入乡要随俗,但能省则省她是乐意之极的。 冬暖故不在意不介意,却不代表春荞和秋桐也如此,此刻春荞和秋桐看着还未清扫干净还布着些许蛛网的顶上横梁与正离去的宾客,已深深蹙起了眉,纵是她们被训练得再好,此刻她们心中的疑惑与不满也全写在了脸上,只见春荞向秋桐使了一记眼神,秋桐会意,转身随着宾客一齐出了喜堂。 春荞看着对离去的宾客看也不看一眼的司季夏,让扭成死结的眉心舒展开,走上前几步,恭敬道:“世子,奴婢为您搀着夫人。” 方才还站在司季夏身旁搀扶着他的家丁此刻也随着宾客离开了,只留下面色愈发苍白的司季夏站在那儿,他的脸色苍白得连唇色都泛出灰白之色,身姿明明颀长挺拔,却让春荞觉得只要一阵风来便能把他吹倒一般。 可谁知这样怎么看怎么无力虚弱的司季夏听了春荞的话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冷淡拒绝道:“不必。” 司季夏的话让春荞已经伸出到半的手僵在了半空。 司季夏说这话时将被他解开斜搭在左肩上的斗篷拉过,重新系好,将他空荡荡的右手袖管挡在斗篷下,随后重新拿起被他暂且垂放在地的编花红绸,轻轻拉了拉,冬暖故知道他这是在对她说“走了”,于是也配合地抓紧红绸布的另一头,点了点头跟着他开始移动的脚步走了。 春荞的眉心重新拧到了一起,跟在冬暖故身侧一齐走了,目光却一直锁在前边司季夏挺拔却单薄的背影上,眼里无数猜疑闪过。 司季夏将冬暖故亲自送回房,加上已经离去的宾客,这便说明司季夏是不用应酬的了,而情况也不需要他应酬,他只消把他的新娘子带回房就好。 冬暖故觉得她顶着红盖头跟在司季夏身后走了许久许久,然她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她只是安安静静地沉默着跟着他走。 司季夏的脚步与之前领冬暖故进府时的脚步一般缓慢,似是怕他走得快了急了他身后的人儿跟不上一般,只是这一路回房他却没有再像之前那般细心每过一道坎都会提前提醒冬暖故,只是偶尔出声提醒她一下,声音有些沉也有些哑,好像他心里一直在想着什么以致他根本无太多暇心顾及他身后的人儿似的。 好在冬暖故是个神思与动作皆敏捷之人,才不至于她在这弯弯绕绕的府邸里踉跄摔倒。 冬暖故也估不清她被司季夏带着走了多久,当她窄窄的视线里满是青翠之色时,司季夏稍稍停下了脚步,继而只听门扉被轻推开的声音低低响起,冬暖故知,这是她日后与她这个相公朝夕相处的院房到了。 那本是跟在冬暖故身侧的春荞此时不知去了何处,冬暖故在来这寂药的路上听到了秋桐那轻如虫鸣般唤春荞的声音,冬暖故根本无需多想便已想得到春荞是与秋桐打探羿王府的情况去了。 她们之所以坚持要将她从南碧城送到这羿王府来,不是看得起她或是可怜她一个人远嫁他乡,她们的目的不过是羿王府,她只是一个桥梁罢了,过了桥,谁又会多管她? 不过这正是冬暖故所希望的,并且她希望春荞与秋桐最好明天便能离开羿王府回南碧城去给楼远复命。 司季夏以手中的红绸布拉了冬暖故进屋,拉到了床榻前,顿了顿后道:“坐吧,你看得到床沿的。” 冬暖故稍稍移步,在床沿上坐了下来,将手里的红绸布放在了大腿上,静静坐着,似在等待司季夏的下一句话。 屋子里很安静,甚至整个院子都是安安静静的,像是这儿除了他与她便再无第三人一般。 是的,这间屋子乃至这整个院子再无除他们之外的第三人,她的耳力一向能查常人所不查,她此刻虽看不见,却能清楚地感觉得到周遭无人,甚至这一路从喜堂走来,路上所遇之人也都寥寥无几,就像他们走的不是王府里的路,而是什么偏远僻静的山间小道一般。 红盖头下,冬暖故眸光流转,这羿王世子是生性孤僻?还是他在这羿王府里的待遇就是这样?若是前者,她无话可说,若是后者,她觉得她的希望很快就可以达成——春荞和秋桐明日便启程回京畿。 冬暖故坐在床沿上心有所思,半晌不见司季夏有任何举动,也不见他说话,正想着这世子不会是那迂腐之人放她一个人坐这儿坐到夜深时才来掀她的盖头时,只听一直在沉默的司季夏终于开口了,“姑娘若是累了,可躺下歇着,睡上一觉也可,姑娘若是饿了,我便给姑娘拿些点心来垫垫。” 姑娘?冬暖故眸光晃了晃,天地已拜,这称呼倒有意思了,这男人也挺有意思,还未新娘子的盖头便先允许她又吃又睡,这倒是合冬暖故的意,不过是不合这古时礼数罢了。 红盖头下冬暖故淡淡一笑,向司季夏伸出了左手,司季夏不解,她便抬起右手在左手掌心比划了一个写字的动作,司季夏默了默,半晌才缓缓抬起自己的左手,掌心朝上递到冬暖故面前。 冬暖故依旧如方才在喜堂时那般左手拉着司季夏的手,右手食指在他掌心写字,她写:“那我又饿又累呢?” “那姑娘可以先吃了点心再歇下。”司季夏清楚地辨认出冬暖故写的字,回答了她的问题,他的身子依然有些紧绷,他依然觉得那贴着他手背的掌心很是灼热,那在他掌心移划的指尖像一尾鱼,从他的手心游到他的心口,让他莫名其妙地紧张。 “那我可以边吃边睡么?”冬暖故又写,嘴角在红盖头下浅浅勾了勾。 司季夏一愣,似乎想了想,然后道:“姑娘玩笑了,吃着怎能睡?” “那我头上的盖头呢?”继续写。 “盖着睡。”司季夏这回想也未想便答道。 “……”盖着睡?冬暖故轻扬起的嘴角轻轻颤了颤,只听司季夏又道,“这是要睡前才能掀开的。” “……”冬暖故当下扔开了司季夏的手,这男人在喜堂已经当众扯下她的盖头了,这会儿还一定要等到夜晚了?迂腐? 也罢,便听了他的意思,谁叫她这一世不再想做那锋芒太露太过强势的女强人而只想做个夫唱妇随相夫教子的寻常女人。 夫唱妇随,既然是夫君说的,她自然要听了,盖着睡,那便盖着睡,她也不会缺斤少肉。 司季夏的手被冬暖故丢开,他有些怔怔,他看了冬暖故一眼,再看了自己的手一眼,最后转身出了屋。 ☆、025、合卺酒 司季夏捧着一小碟点心重新走进屋子时,冬暖故已经很不客气地和衣躺下了,只是绣鞋未脱身上也盖被子,倒是很听话地让那红盖头安安静静地贴在她的脸上。 冬暖故的呼吸很均匀,似是已经睡着,并未察觉到司季夏已然回来,司季夏本是想叫醒她,然他终是没有这么做,只是将手中的小碟搁在桌子上,而后放轻脚步走到床榻边,看了一眼她搭在床沿外的脚,默了默,随后伸手去拉放在床榻里边的薄被,拉开,轻轻盖在了她身上。 司季夏再一次退出了屋子。 奇异的,一向浅眠且本只打算小憩一番的冬暖故不仅睡着了,且还睡得很沉很是安宁,倘若她没有觉得愈睡愈冷的话,她也不知她自己会睡到何时才醒来。 醒来的冬暖故第一反应是猛地坐起身,心在那一瞬间跳得猛烈,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心口,感受到那怦怦的心跳后她抬手按向眉心,她还活着…… 冬暖故抬手按向眉心时触手的是一片带着点点温度的丝滑,她敛了敛心神,是的,她还活着,她在那片枪林弹雨中被最信任的兄弟推出去,死了,可她在另一个世界另一个人身上得到了重生。 她死过了,却还活着,好好地活着,不仅还好好活着,她还嫁人了,曾经被手下私下里取笑一辈子都嫁不出去没人敢娶的“毒女”,今天嫁人了,娶她的,是一个身体残缺又病弱还有些迂腐的英俊男人。 这世间的事情,有时可真的是奇妙。 冬暖故掌心贴着自己脸上还未有去下的红盖头,重新躺回了床上,透过面上的红盖头,她已经察觉不到白日的明亮,天黑了么? 就在此时,轻掩的门扉被人从外轻轻推开了,有深夜的凉风涌进温暖的屋中,将一股诱人食欲的淡淡香味带到了冬暖故鼻底。 冬暖故忽然觉得饿了,然她却仍是躺在床榻上没有动,听着那她已经记下的脚步声轻轻朝她移来,随后是那道淡淡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有些微的无奈,“姑娘,该醒醒了,夜已深了。” 冬暖故不动,司季夏轻叹一口气,又唤了两声,“姑娘,姑娘?” 司季夏的这第二声“姑娘”才落音,冬暖故忽地坐起了身,吓了司季夏一跳,“姑娘醒了?” 冬暖故点了点头,她只听司季夏的脚步声走开了又回来,随后一根秤杆触上红盖头边沿,将那压在冬暖故头上快整整一日的盖头挑开了。 冬暖故的视线随即被烛火点亮,再一次瞧见面前仍旧穿着大红喜袍的司季夏,他的肩上依旧系着那领大红斗篷,似乎没有要将它解下的意思。 司季夏将冬暖故的红盖头用秤杆挑开后放到了一旁小几上的托盘内,并未多看冬暖故一眼,只是转身淡淡道:“姑娘想来该是饿坏了,我已备了饭菜,姑娘过来吃吧。” 冬暖故缓缓站起身,边打量着眼前的屋子边慢慢往摆着饭菜的圆桌走去。 屋子不算宽敞却打扫得干干净净,没有过多的家什,更没有多余的摆设,只是桌椅板凳以及床榻这些必须的家什而已,并且漆色陈旧无光泽,整间屋子最能引人注目的怕是只有摆放在窗前花架上几盆青绿植物,两支红烛在烛台上摇着红泪,红烛已经快要燃到底部,烛光微弱却摇晃得厉害。 这是一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人家的屋子,完全看不出一点羿王府该有的味道,更丝毫也看不出这是羿王世子的屋宅。 然冬暖故却无丝毫惊诧更无一丝失落感,且不论她白日看了那喜堂一眼后猜得到她现下所见,就算她猜不到,她也不会觉得有何不妥,不过是与她的芜院一样简陋而已,不会让她接受不了,就算面前这个男人一无所有,她也不会失落伤心。 这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无论她听到什么见到什么或者是知道什么,她都不会无法接受,更永不会后悔。 摆在桌面上的菜不多,三菜一汤,菜相有些简单寡淡,冬暖故并未动筷,只是安安静静地等着司季夏发话,相公未发话未动筷,岂有妻子先吃的道理,寻常女人,必须如此。 司季夏本是伸手去拿桌上的白瓷酒壶,却在伸到一半的时候收回了手,然后看向冬暖故道:“快些吃吧,莫待冷了。” 冬暖故这才拿起碗筷,正要伸筷子去夹菜时发现司季夏没有动筷,便慢慢收回手,将手中碗筷放了下来,司季夏见状道:“我吃过了,姑娘自己吃便好。” 冬暖故还是不动,司季夏似乎微微蹙了蹙眉心,还是微微摇了摇头,语气有些冷道:“快些吃吧。” 冬暖故不再执意,捧着碗兀自慢慢吃了起来,司季夏为她盛了一碗汤放到她手边,冬暖故朝他微微一笑以示谢意,司季夏则是微微别开了头。 冬暖故心下笑了笑,并不在意司季夏的态度与反应。 司季夏并未待冬暖故饭饱才离开,只不过一会儿他便站起身欲离开,然却在他转身的刹那,冬暖故抬起手拉住了他衣袖空荡荡的那侧斗篷。 司季夏身子一震,有些机械地转过头冷冷看着冬暖故。 冬暖故没有松手,只是也站起身,伸手将那白瓷酒壶和两只小杯盏拿到了面前来,将壶中酒斟满两只杯盏,拿起一只递给司季夏。 她不是没有注意到桌上摆着的白瓷酒壶与酒杯,她也不是没有注意到方才他已想伸手去拿那白瓷酒壶。 司季夏只是怔怔地看着冬暖故手中的杯盏,迟迟不抬手接过。 冬暖故稍微用力地拉了拉他的斗篷,司季夏这才有些僵硬地抬手左手接过她手里的杯盏。 冬暖故微微一笑,伸手拿过另一只杯盏,弓起手臂,绕过司季夏的臂弯,看着司季夏慢慢将他手中的杯盏抬到唇边,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慢慢拉近。 近在咫尺的距离,他们一同昂头喝下了合卺酒。 冬暖故先垂下手,用手指蘸着杯盏底部残留的点点酒水,在桌面上写下了三个——冬暖故,然后浅笑着指了指她自己。 “司季夏,季节的季,夏天的夏。”司季夏说完自己的名字,匆忙地转身,淡淡的语气有些急,“睡吧,我睡旁屋。” 司季夏说完,有些像逃也一般地离开了屋子。 他忘了冬暖故才刚睡醒还暂且不需要睡觉,他急切的模样有些像是落荒而逃。 冬暖故看着那被司季夏阖上的门扉,微微挑起眉,哦?这“姑娘”完了之后是“睡旁屋”? 这表示着他根本无意娶她为妻? ☆、026、深秋冷 冬暖故睡了三个多时辰,此时哪里还睡得着,于是她便慢悠悠地在屋里踱步,细细观察这间屋子的每一处,从屋顶横梁到地面方砖,从屋内摆设到门扉窗棂,每一样都极为普通,但是每一处都是干干净净的,看得出这间屋子的主人时常打扫,最后她的目光才落到床榻上,落到那摊开了大半的被子上。 她记得她睡下时是没有摊开被子来盖的,以免压皱了她身上的嫁衣,那就是司季夏帮她盖上的? 冬暖故微微拧起眉,她竟然没有察觉到他进来过,她当真睡得有那么沉?不过—— 冬暖故走近床榻,伸手拉过被子,那粗糙的手感以及轻薄的重量让她眸光轻轻晃了晃,这么薄,也难怪她会冷醒了。 冬暖故将被子放下,往床榻左右看了看,发现这屋里除了摆放在床头边上的一个置衣矮柜再无其他箱柜,冬暖故的目光重新移到床榻上的薄被上,眼神不由黯了黯,还有两日便是立冬时节,且天气早已变得寒凉,莫非他这些日子以及接下来的冬日都只盖这么一床薄薄且还粗糙得很的旧被子? 南方的冬日虽不至像北方那样的冰冷,可南方的冬日是湿润的,只要寒风刮起,那股湿冷的寒意似乎能无孔不入般,沁到骨头里,也一样能冻得人发慌。 这里,似乎比她的芜院还要寂凉,至少她在芜院时还有六娘陪她疼她,而这里,没有任何其他人。 司季夏,这个羿王府的世子,在这座羿王府里究竟算什么?与她在左相府的存在一样? 冬暖故忽然想起她那少得可怜的嫁妆以及装着六娘为她准备的衣裳的箱子,欲出屋去问问隔壁的司季夏她的东西放于何处,然当她才打开门扉时,发现她从左相府带来的两口不大不小的红木箱子正静静地摆放在门外紧贴墙面的地方。 旁屋里没有火光,想来是司季夏已经睡下,冬暖故看着紧贴墙根而置的箱子,箱子上还有一封用石子压着的信。 冬暖故伸手去拿开了信上的石子,抽起了信,在她微微倾身去拿信时,她看到了箱子底部明显粘着的细碎杂草与泥巴,不禁敛了敛眸光。 箱子底部的左右两侧粘上的杂草与泥巴多少明显不一样,一侧多些厚些,一侧则少许多,可以猜想得到这两个箱子是由人一路拖行过来而非由人抬过来的,而又是什么人会选择将箱子拖行一路而不是抬起它或抱起它? 冬暖故再一次抬眸看向黑漆漆的旁屋,少顷之后才弯腰将木箱抱起,抱回了屋里。 红烛即将燃尽,冬暖故在床头的置衣矮柜上见着一盏油灯,将灯芯点上,红烛最后的火苗静静地寂灭了,豆油灯的细弱火光昏黄昏黄,只照亮了床榻周围的小块地方。 冬暖故坐在床沿将信封撕了开来,取出了里面叠得整齐的米色宣纸。 信是春荞写的,信上说她与秋桐有急事要即刻赶回南碧城去了,不能再伺候八小姐,本是要和八小姐道别的,然世子道八小姐正在休息,她们不便打扰,故给八小姐留书一封,还请八小姐原谅,也请八小姐日后多多保重。 冬暖故看罢信后将信在火苗上燃了,这么急着回去给楼远复命,看来她们在羿王府的“收获”不小。 冬暖故烧了信后将搬进屋的其中一只箱子打开,里面装着的是六娘连续几日连夜为她亲手缝制的冬衣,布料虽不是上乘的,但对冬暖故来说却是最温暖的。 只见她将箱子里的衣裳一件件拿了出来放到床上,当她从箱子里拿出最后衣裳时,能看到一条黑白相间的蛇正盘在箱底,冬暖故看了那银环蛇一眼,从放在床上的衣服里取出一件最薄的,重新扔回箱子里,然后阖上了箱盖。 冬暖故再去打开另一口箱子,那是她所谓的“嫁妆”,打开了,却不过是几匹大红大紫的布匹,除此之外,竟再无其他。 冬暖故冷笑一声,啪的一声将箱盖重重打下,果然是“所谓的嫁妆”,可还真是名副其实,也罢,她就从没指望过左相府会配给她拿得出手的嫁妆。 冬暖故开始整理她的衣裳,边整边想着她这个冬日要如何度过,愈想她愈有些想笑,她从未想过她堂堂黑势力的毒女王竟有一天也会为这些生活的小事所忧所愁,不过这样挺好,平平淡淡,是她想要的。 “嗒……”就在冬暖故拿过一件她明日要穿的衣裳时,有东西从她手中的衣裳衣襟里掉出,落到了偏硬的床上,发出轻轻的声响。 冬暖故垂眸,看向那个掉落在床面上的东西——一块雕工精致小半个巴掌大的羊脂白玉佩。 冬暖故伸手捏起那块玉佩,玉佩两面都刻着图案,一面是竹枝,一面则是剑,雕工上乘得可谓栩栩如生,玉佩入手,遂能感到一股温润之感在指尖流转,流向掌心。 这是……冬暖故盯着手里的玉佩,眼里闪过一抹清光,她做交易得到的东西。 冬暖故用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玉佩面上凸起的竹枝,目光却是落在床上的那床薄被上,继而将玉佩往上轻轻一抛,再张手稳稳接住,浅浅笑了起来。 这玉佩,似乎是一个好东西。 旁屋,司季夏并未睡下。 旁屋较冬暖故所在的那间卧房窄去许多,仅有那间卧房的一半大而已,却满当当地摆满了大小花盆,有放在地上的,有放在花架上的,有放在窗台上的,甚至有垂挂在梁上的,每一只花盆里都栽种着青绿的植物,或大或小,屋子里除了花盆与植物,便只有一张不及半丈宽的竹榻。 竹榻上摆放着一只灰布棉枕,一床薄被,除此之外,便只有一幡大红的斗篷,寥寥三两件东西与此时寒凉的天气形成一种奇怪的对比。 司季夏此刻正坐在竹榻的床沿上,并未躺下,就这么在黑暗里低垂着头静静坐着。 他未将窗户关严,有寒凉的夜风自窗户缝隙涌进屋里,拂动屋里的枝枝叶叶,也轻轻拂动了他垂在身侧的右边袖管。 良久良久,他才抖开竹榻上的薄被裹在身上,躺下,和衣睡了。 只不过,一夜无眠。 ☆、027、月季花 冬暖故很晚才睡下,却在天才微微亮时便醒了过来,依然是被冻醒的,虽然她睡前往身上多搭了两件她的冬衣,但还是难挡深秋的寒意,况且她一向比较畏寒,无法,她只好披上衣裳起身了。 冬暖故想梳梳头发,发现屋里没有妆奁没有铜镜也没有梳子,她微微蹙起眉,想着洗漱后再问司季夏有没有镜子梳子,可她发现屋里没有任何一样东西可供她洗漱,再想着昨夜她连身子都没有得洗过,她的眉心就蹙得更紧了。 如此这般,冬暖故的眼神有些沉,走到了门前,抬手拉开了房门,就在那开门的瞬间,一道影子落在了她的脸上身上。 冬暖故的手还搭在门扉上,抬眸,看到的便是正站在门槛之外一步地方的司季夏,他身上依旧系着一领斗篷,只不过不是昨日的大红斗篷,而是一领洗得已经有些发白了的浅灰色及膝斗篷,灰白的颜色映着他颇为苍白的脸色,衬得他本就偏瘦的身子似乎更加单薄了,及腰墨发梳得并不大整齐,只用一根浅灰色的束发带束着发尾,松松地搭在肩上。 此刻只见他唯一的一只手里抱着一个漆色暗红的妆奁,见着冬暖故,他脸上有一丝错愕,而后问道:“昨日阿暖姑娘带来的婢子给阿暖姑娘留了一封信,阿暖姑娘可是见到了?” 冬暖故微微点头,目光却是落在司季夏手中抱着的妆奁上,司季夏这才将那妆奁递给冬暖故,那似乎总是淡淡的声音有些不自在道:“昨日忘了给姑……冬……忘了给阿暖姑娘拿过来,想来阿暖姑娘应该会需要它。” 司季夏开了三次口才将他对冬暖故的称呼定下来,却还是没有省掉“姑娘”那个后缀,似乎要和他这个新娶进门的娘子划清夫妻关系一般。 阿暖姑娘?冬暖故看着司季夏在喊出这个称呼时有些微绯红的双颊,刹那便舒了前一刻还紧拧着的眉心,阿暖姑娘,这称呼倒是挺不错,自小到大还从没有人这么叫过她,不知若是没有后缀那一个姑娘又会如何? 冬暖故冲司季夏微微一笑以示感谢,伸手接过了他递来的妆奁,她微笑的眼里没有任何对司季夏的疑问,似乎这两日她所经历的所看到的都是再正常不过的见闻一般,使得她不问他任何一个问题。 而司季夏亦是如此,他不问她为何不说话,不问她为何没有嫁妆,不问她她带来的婢子去了哪儿,甚至不问她为何不是姓柳,他对她,似乎也没有任何疑问。 司季夏将妆奁递到冬暖故手里后又道:“阿暖姑娘可先行梳理梳理,我再给阿暖姑娘把洗漱用的东西拿过来。” 冬暖故本是抱了妆奁要转身进屋,听得司季夏这么说,便只是弯腰将妆奁搁在地上,跟在了司季夏后边。 司季夏察到冬暖故跟在他身后,不由顿下脚步,转身看她,以为冬暖故没有听清他说的话,便又道一遍:“我去给阿暖姑娘拿洗漱用的东西来。” 冬暖故点点头,却没有转身回屋的打算,依旧跟在司季夏身后,她不是聋子当然听到了他说的话,她之所以跟着,不过是想着他就一只手拿东西不便,她一起过去了可一次性把东西都抱过来,这还快些。 她是想与司季夏说明白的,不过她不会打手势,就算会打他也不会看的明白,干脆什么都不表示,只跟着他走就好。 司季夏自然不知道冬暖故心里想着什么,只见他眼底有星点寒芒闪现,在冬暖故还未察觉前很快消失,只见他没再说什么,只是走到了旁屋前,推开了微掩的门。 推开门,冬暖故只觉一阵清新的味道扑鼻,继而视线被青翠的绿色满上,一刹那间使得早已习惯了不惊不诧的她微微怔在了门槛外,而后才抬着轻轻的脚步走了进去,抬手,让指尖轻轻拂过身边那即便是在如此寒凉深秋依然绿得盎然的盆栽上,然后将视线落在司季夏的背影上。 这些……是他种的?院子里那些依然绿意盎然的草木也是如此? 冬暖故的指尖拂过一盆绿萝尖尖的叶角,只觉指尖湿湿凉凉,垂眸一瞧,只见那微弯的叶茎上挂着一颗浑圆的小小水珠,再瞧其他植物,皆有莹亮的小水珠挂在叶子上,想来是这儿的主人早早起来便已给它们喂饱了水。 冬暖故的注意力忽而被窗台上一盆栽在浅灰色瓷盆里的植物吸引了去,只因那迎着晨光的植物顶端,有一朵小小的红色花苞,也因着这是满屋子绿色里唯一的一点其他颜色,使得那一朵小小的花苞看起来娇俏可爱,也使得冬暖故不由伸出手指去轻轻碰了碰那花苞,那沾在花瓣尖上的水珠上边的小水珠随即滴到了她的手背上,激起微弱的凉意。 前边,司季夏从竹榻床头的藤编矮柜里拿出干净的棉布巾和一只半个巴掌大的小陶罐放到矮柜上边的铜盆里,他正拿着铜盆转身,看到的便是冬暖故伸手去碰那株未绽放的花儿,冬暖故也正巧转过头来看他,与此同时将栽着花儿的浅灰色瓷花盆捧到手里,而后冲司季夏弯起眉眼笑了起来。 深秋的晨光泛着白,自窗户洒进屋子里,落在冬暖故的身上,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薄薄淡淡的光,将本就花容月貌的她衬得朦朦胧胧好似从云雾缭绕间走出的仙子一般,使得她手里的那盆还未绽放的花儿霎时失了颜色。 那一瞬间,司季夏失了神,只当冬暖故将她手中的瓷花盆朝他这个方向递了递,他才回过神,而后才道:“那是月季,最近天冷了,它便开花开得晚些。” 司季夏说这话的时候耳根有些烫,甚至有些不敢直视冬暖故的眼睛,好在他垂在肩上的长发挡住了他的双耳,让他还能淡然地对冬暖故说话。 冬暖故听了他的话后点了点头,她当然知道这是月季,不过她想表达的可不是这个,于是她又将手中的月季往前递递,随后又将它抱在怀里。 司季夏似乎又怔了怔,冬暖故还是在对他微微笑着,少顷,司季夏才缓缓道:“阿暖姑娘想要这盆花儿?” 冬暖故点点头,笑得眼角更弯了些,这个男人自昨日见到她开始便会时不时发怔,难道她的行为很奇怪?还是她长得很奇怪? “那阿暖姑娘便把它拿回屋养着吧。”司季夏怔忡总是一瞬即逝,像是不想被人察觉一般,却不知冬暖故将他的愕然全都看进了眼底。 “我帮阿暖姑娘拿了洗漱的东西了,阿暖姑娘回屋洗漱吧。”司季夏将手中的铜盆拿得更紧了,收回看着冬暖故的眼神,走到了门边。 他不过是以为不会有人喜欢他的或他种的东西而已。 冬暖故又点了点头,临出屋前看了一眼屋里的摆设,抱着月季花盆出了屋,只是在看到屋里那简陋的竹榻时,她眼里的笑意渐渐退去。 ☆、028、起风波 她的大婚不像大婚,她的洞房不是洞房,甚至她的丈夫不像丈夫,他只是称她为“姑娘”,他甚至愿意睡那冰冷的竹榻也不愿碰她,她遇到的人和事,倒真是奇怪。 冬暖故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姿色也算上乘,忽然觉得她这个重生一世的女人比上一世还要失败,前一世虽然总有人在背后嘲笑她不是个女人,但好歹她还有属于她的天下,今生,她不要什么势力不要什么天下,只想做个寻寻常常的女人,相夫教子安安静静过日子,但这洞房之夜就让她独守空房,而他宁愿去睡冷枕头冷床,她冬暖故这一世可还真的是一无所有。 冬暖故用篦梳梳着头,梳到发尾时卡住了,不由好笑,这连头发都和她过不去了。 未过多久,司季夏捧了盛着水的铜盆进来,盆边搭着棉布巾,只见他将铜盆放到架子上后转身出去了,只一个极为短暂的时间他又回来了,这回手里提着一只壶身已经烧得漆黑的小铜壶,铜壶里装着的想来是热水,因为冬暖故还能见着有些微的热气从壶口冒出。 冬暖故坐在桌边看着司季夏的一举一动,见他往铜盆里倒了些热水,再将放在桌面上的空茶盏倒满,而后将桌上那只半个巴掌大的小陶罐移到茶盏旁,才对冬暖故淡淡道:“这只陶罐里的是口齿乌髭①,水还热,天气寒凉,阿暖姑娘趁热洗漱。” 没有婢子小厮,是以司季夏只能事事躬亲,冬暖故将手探到铜盆里,温度适当的水温让她心尖有种温暖的感觉,毕竟这个男人昨日之前与她没有任何关系,毕竟这个男人并不将她当做妻子,可也正因为如此,此刻他却为她提来热水并且还为她倒上,冬暖故心中无法形容她对司季夏的看法,有口也不便言,是以便抬头对司季夏笑了笑。 而司季夏给她的回答则是话也未说提着铜壶转身便出了屋,冬暖故却在他转身前拉住了他的斗篷,司季夏回头看她,只见她用手指在铜盆里蘸了蘸水在桌面上写了两个字,“敬茶?” “不必。”司季夏面无表情地说完,转身走了。 冬暖故不介意司季夏的态度,只是在铜盆里掬了一把暖水打到脸上,温暖的感觉让她觉得平静的日子很好。 不用给公婆敬茶?倒也好,没有繁琐的事情也正合她意。 冬暖故洗漱完后想着在这座小院中走走,她今晨瞧着满园的绿色在这深秋时节依然葱郁便想入其中走走,她正欲出屋,忽闻院中传来些微的嘈杂声,只见她脸色微沉,迅速从枕头旁拿起两支簪子簪到头上,再从枕头里侧摸出一只厚重的银指环套到右手中指上,这才出了屋。 屋外院子里没有司季夏的身影,只见四名身穿暗褐色布衣、下人打扮的男子正在院子里的青绿草木中翻找着什么,其中一人边找边大声道:“都细心着找,小王爷说了,世子这儿准能找着花儿,就算是一朵半朵也给摘回去!” 冬暖故站在屋前廊下,看着这些不请自来的家丁踩折了不少草木,眼神渐冷。 忽然,只听有一人惊喜地叫道:“那儿那儿,李哥,屋子窗台那个有一盆花!” 瞬间那院中四名家丁的目光立刻投向冬暖故所在的这幢两层小楼,投向摆在窗台上那盆含苞待放的花儿上。 那是冬暖故从司季夏那儿要来的那盆月季花,她将屋子的窗户打开给屋子透透气,便也将那盆月季花放到窗台上呼吸新鲜空气。 哦?这可是她的东西,瞧他们这来势这语气……想来是想要她这盆月季花了? 不过转瞬,又听得有人惊诧道:“有人!天,好漂亮的妞儿!” 然这人的一声惊叹尾音还未落便遭了那被称为“李哥”的家丁狠狠踹了一脚,压低了声音喝他道:“想死了不成!?不怕回去了小王爷割了你舌头!?” 惊叹的那人瞬时闭嘴不敢再说一句话,只见那“李哥”朝冬暖故走来,道:“小的见过世子夫人,小的奉小王爷之命来此找花儿,还请世子夫人让小的把窗台上那盆花儿带回去。” 明明是下人身份,然这“李哥”在对冬暖故说话时不仅不躬身垂首而是将腰杆挺得直直的,甚至连语气都是不恭不敬的,好似他面对的不是一个主子而是一个连他还不如的下下等奴才,态度与语气理直气壮得不像请求而更像是一种命令。 冬暖故微微眯起眼,他们也知道她是世子夫人?不过他们似乎根本就没有把她这个世子夫人放在眼里。 冬暖故并未理会他们,依旧只是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他们,站在“李哥”身后的一名家丁冲他道:“我听说她就一哑巴不会说话的,搞不好还是个聋子呢,咱何必跟她废话,直接去把那盆花拿回来不就得了!?这院子里的东西还有什么是拿不得的?” 那家丁说上就上,二话不多说连忙就大步往窗台走来,伸手作势就要去捞那盆月季花,完全视站在一旁的冬暖故于无物。 而就当他的手指只差一分便要碰到花盆盆沿时,他忽地用左手捏住了自己的右手手腕,随之拼命地挠着他的左手,边挠边叫道:“啊!痒!痒死我了!” 只不过片刻时间,他竟已经将他的左手挠出了血来,一道道血红的口子,甚至能清楚地看到他右手指甲里都满是血水,纵是如此,他依旧痒得不能停下他手上的动作,甚至开始抓挠自己的右手。 如此突然之间发生的事情,让其余三名家丁面上纷纷变色,不可置信地盯着那又抓又挠的家丁,震惊的眼神里兼着恐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冬暖故微微笑着,慢慢朝窗台上的那盆月季花走去,抬起手用指尖轻轻拨了拨还挂着水珠的叶尖,转头看向愣在那儿的三名家丁,轻轻笑了起来。 她冬暖故的东西可从没有人敢抢,想抢也可以,留下双手。 ------题外话------ 注:口齿乌髭:用皂角、荷叶、青盐等各种药物研熬而成,对牙齿口腔有增白留香、消炎镇痛作用,古时的牙膏。 叔发现叔很久没有题外话了,因为之前的章节一直在几天前就预发了,今天突然点后台一看,发现今天的稿子后台居然没有预发的了,所以叔滚来了,顺带唠叨几句,姑娘们莫嫌弃啊! 阿季是个强大的存在,他真正的实力没有表现在他这个世子身份的表面上,他的隐忍自然有他的理由,成大事者,必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所以,姑娘们相信他!哈哈~ 阿暖是个好姑娘,阿季是个不会表达自己内心的主,其实他在面对阿暖时很紧张,叔写得比较委婉,不知姑娘们看出来了没? 在追文的姑娘们别潜水啊,偶尔出来和叔交流交流啊! ☆、029、你等着 “你这个哑巴对我做了什么!?”家丁又惊又恐又愤怒,恶狠狠地冲冬暖故大喊道,那眼神和口吻完全不将她放在眼里,似想上前打她,却又害怕他的双手会更痒,是以只敢冲她喊。 冬暖故只是轻轻拨着月季花的叶子,继而缓缓转过头看向那惊恐愤怒的家丁,眼角微弯,轻轻笑了起来。 这轻轻的笑意让她面前四名家丁的心皆咯噔一跳,明明是如花般的浅笑,却阴寒得给他们一种陡然如置冰窖的感觉,竟使得他们不约而同往后倒退了一步,好似站在他们面前的不是一个如花如月般美丽的姑娘,而是一个好似随时都有可能将他们送入地狱的修罗杀神。 正当此时,一道浅浅淡淡的声音从屋宅转角传了来,“发生了什么事情,阿暖……?” 司季夏说这话的时候正提着一只朱褐色的食盒从屋宅后边转过屋宅转角向冬暖故走来,第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冬暖故面前的六名家丁,硬是将“姑娘”二字卡断在了喉咙里,若是此刻还将“姑娘”两个字喊出口,在这样的高门府邸里,日后可免不了本不该有的麻烦。 冬暖故眼里的笑意更浓了一分,阿暖阿暖,没了“姑娘”这个后缀,听起来的确顺耳多了。 那前一刻还冲冬暖故又吼又叫的家丁一见着司季夏连忙冲到了他面前,边抓挠着自己的双手边痛并激动道:“世子爷您快救救小的!” 司季夏看着他满是抓挠血迹的双手,微微蹙起了眉,冷淡道:“发生了何事?” “小的不知!世子爷自个儿问问她!”家丁狠狠地看向冬暖故,那眼神明明恨得想要掐死她,却又不敢上前一步而只敢向司季夏求救。 司季夏抬眸看向冬暖故,冬暖故迎着他的目光,敛了嘴角的轻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而后微微摇了摇头。 “你们回吧。”司季夏的目光重新落到院中的四名家丁身上时,只淡淡说了这么句话,使得冬暖故将目光定格在他面上,也使得那向他求救的家丁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听了司季夏的话后的家丁面容立刻变得狰狞起来,作势竟是要揪起他的衣裳来打他,好在那名为“李哥”的家丁及时冲上前来拦住了他,否则他便真地将司季夏给打了。 司季夏未多看他们一眼,仿佛在他眼前上演的不过是一场与他无关的闹剧般,转身就要进屋,却在他转身的瞬间只听那“李哥”用略微阴沉且轻视的声音道:“小的们是奉小王爷之命来找花,世子这意思是要得罪小王爷吗?” 司季夏的脚步只是稍稍顿了顿,却是没有理会他们,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李哥”盯着他的背影,眼神半是轻视半是震惊,似乎不敢相信这就是司季夏的态度,少顷,他拖着那名又抓又挠的家丁走了。 那家丁极为不服气,喊道:“司季夏你等着,待我回去禀了小王爷,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李哥”并未堵他的嘴,只是在走出院子的月门前转身看了冬暖故一眼,深深蹙起了眉。 小院又安静了下来,冬暖故看着他们不甘离开的背影,眼底勾起一抹满意的冷笑,小王爷小王爷,有了世子还有个小王爷,小王爷是个什么东西? 冬暖故轻轻摩挲着她右手中指上那枚蛇状的厚重银指环,少顷将它取了下来,收进了腰带里。 狗奴才自然是不会知道他是中了她特制的蛇毒,那细如雨丝的毒液沾到他的皮肉上,足够他痒上三天三夜,抓挠不止,就算抓得皮破血流也无用,她这次只是让他抓破双手,下一次,可就不止抓破双手这么简单了。 她既被人称为毒女,不仅仅是因为她擅御蛇养蛇取蛇毒制蛇毒,更是因为倘她出手绝不会手软,更不会手下留情,且她制毒有一个特点,那便是经她手制成的毒几乎没有解药,更兼但凡她出手想要达到什么目的从不失手,是以前一世几乎无人敢招惹她,也是以她能稳坐黑道第一大家族的第一把交椅,无人能撼。 这只蛇状的银指环是她重生到这个世界的第二个月瞒着六娘出府找人打制的,她花了整整一个月收集到的蛇毒,那微张的蛇口下储着的便是她特制的毒液,那微翘的蛇尾是机关,只要她将那蛇尾轻轻往下一按,那储在蛇口下的毒液便会从蛇口处那细如针尖的小孔射出,细如雨丝,不会受人察觉。 而那毒液里的毒素很轻,不会致人死亡,只会让人身体上受折磨痛苦而已,这是她人生第一次制毒素如此轻微的毒液,因为这一世她不打算再做那令人闻风丧胆的毒女,这只指环的存在,她只是为了防身之用,她倒没有想到在左相府一次也没有用过的毒到这羿王府不到一天竟就有了用武之地,若是再有如此聒噪之人不请自来,她或许该考虑制些让人出不了声的毒。 “阿暖姑娘。”屋里有司季夏淡淡的声音传出,“进来吃早饭吧。” 寂药的小厅里,司季夏正将食盒里的东西端出来,一碗桂花莲子粥,还有一小碟糕饼,依旧如昨夜一样,粥与糕饼皆是一人份,便是筷子与勺子都只是一副一只,看来他是已经吃过或者不想与冬暖故共桌而餐。 他脸上的表情平平静静的,就好像方才院里发生的事情不曾存在过一般,见着冬暖故进屋来也不问她方才发生了什么事情,而她又做了什么,只是看着她捧起那碗桂花莲子粥时转身走出了屋子。 冬暖故舀着粥头也未抬,丝毫没有向司季夏解释什么的意思。 她没有看到背对着她走出屋的司季夏眼底有点点寒芒。 ------题外话------ 应小修罗之说,叔也来个收藏破千加更,哈哈,所以姑娘们,用你们美丽的小手帮叔点一点“放入书架”,非常感谢! 本文更新时间为早上11:35 另外,文荒的姑娘可以看看叔的旧文! 《盛世苗疆之巫蛊天下》:无论你哭泣还是叫喊,这里永远不会存在救赎。 《鬼王爷的绝世毒妃》:有我在,所以,别怕。 《溺宠至尊狂妃》:她的温柔,只对于他,他的冷澈,只有她能融化。 ☆、030、桂花香 温热的桂花莲子粥弥出淡淡的桂花香,沁人心脾,配着那小盘糕点,冬暖故很快将这顿早饭吃完了,她在站起身将碗筷收回食盒里时抬手闻了闻自己的衣裳,不由微微蹙起了眉,她昨日未得洗澡,她觉得身子很是不舒爽。 冬暖故在小楼后边找着司季夏时他正在一老井边打水,只见他用单手摇着辘轳,动作很慢,他的手臂一直在微微打着颤,能明显地看出他摇得颇为吃力,眼见那沉重的木桶已经露出井口时,他突然松开手,与此同时飞快地抬起脚踩住那辘轳摇把,而后弓身去提木桶。 因为他一只脚踩着辘轳摇把,将身子弓得低低的去提水桶,一条腿又立在地上,他身上的斗篷被他掀到了背上,使得能清楚地看到斗篷下他的身子被扭成了一个奇怪的弧度,也使得他那一条立在地上作为支撑的腿看起来细瘦单薄得好似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似的。 冬暖故站的离司季夏有点远,忽然间想起了什么又转身回屋了,司季夏在提起木桶直起腰时发现了她,他淡淡地看着她的背影,眼神有些冷,随之将木桶放下,抬手将掀到背上的斗篷扯了过来挡住他的身子,这才又重新提起木桶,往一旁的独立小屋走去。 冬暖故回屋提来食盒再次拐到这小后院时,院里静悄悄的,只有冷风吹过而发出的轻微飒飒声。 这是寂药两层小楼后的小后院,一间独立小屋,屋顶有烟囱,想来是厨房,屋外墙角屋檐下整齐地码着已经劈好了的柴禾,一把柴刀贴着墙根而放,屋子旁的有一口青石老井,有一只葫芦瓢搭在井口沿边上,地上有些湿漉,是方才司季夏打水洒出的水迹,老井往后一些是用竹篙搭成的晾衣架,上边搭挂着两件短襟粗布衣裳,衣裳还湿湿润润的,看得出洗完不算太久,冬暖故看着衣裳架子上那洗的已经发白的粗布衣,眼神暗了暗,他是起得太早还是一夜未睡?否则他如既何浇了花草又煮了羹粥还洗了衣裳? 冬暖故慢慢将自己置身于这小后院中,感受着这与小楼前边院子一样浓郁青翠的绿意,枝枝草草叶叶皆繁盛得好似春夏里生长的一般,尤其是老井旁的那一株榕树,枝繁叶茂得犹如大伞盖,若非有人有打理花草植物的本事,这座院子绝不会在深秋时节还有这样的绿色。 冬暖故昂头看着枝繁叶茂的大榕树,满目的深深浅浅的绿色让她觉得很是宁静,不由浅浅一笑,没看得出来他还有这样的本事,这里的夏日,该是很清凉的吧。 冬暖故看了光影斑驳的榕树伞盖片刻后这才提着食盒慢慢朝那间独立小屋走去。 那是一间厨房,打扫得很是干净的厨房,灶台上与地上都是干干净净的,看得出主人家该是时常打扫,灶台上此刻放着一口大锅,锅上盖着木盖子,灶膛里有柴禾燃着,似乎在烧着什么东西。 此刻,司季夏正半跪在灶台前,正往灶膛里添柴,他肩上的斗篷被他解开了放在一旁的凳子上,没有了斗篷的遮挡,他身子的残缺能让人看得清清楚楚。 只见那空荡荡的右边袖管被他打了个结,想来是为了方便干活的缘故,灶膛里的火光很亮,映照得他那只打了结并随着他每一个动作而摇晃的袖管与他整个人相较极为不协调,却也映得他苍白的脸色有了些微的暖色。 冬暖故平静的目光又一次黯了黯,从昨日到现在,她第一次想,他为何没有右臂? 灶膛里的柴禾燃得旺了,司季夏站起身,转身似要去拿什么东西,忽见到不知何时正站在门边盯着他瞧的冬暖故,下意识地第一反应是抬手抓上他那只打了结的右边袖管,动作飞快地想要将那个结解开。 只是他的动作很急,似乎很在意冬暖故看到他这般模样,火光映照中,他眉心紧蹙,眼睑微垂下的眸子里布着寒意,也布着一抹难掩的痛苦之色。 他还没能解开那个被他越扯越紧的结,只见他将眉心拧得更紧,抓起那只袖管垂下头就要用嘴去咬开—— 然他的手刚扯着那只打着结的袖管欲凑到他嘴边时,一只纤细白净的手伸进了他的视线里,抓住了那只袖子。 司季夏的身子猛地一抖,抬眸,冬暖故正站在他跟前,朝他微微一笑,而后将手里的食盒放下,用双手帮他慢慢解开了那个结。 司季夏没有拒绝,只是别开了头,不看她也不看她手中自己那只满是褶皱的干瘪袖子。 他的左手,紧紧握成拳,轻轻发颤。 她不是在方才看到他打水时已经转身走了?见了他如此丑陋的模样,她该是伤心绝望得后悔嫁给他后悔昨日在喜堂上写下那四个字才是,为何还会再到这后院来?为何还敢靠近他? 没有谁愿与一个残废过一辈子,她当也亦然。 司季夏的左手握得紧紧的,待冬暖故帮他解开了袖子上打着的结时,他冷冷淡淡地道了声谢谢,拿起他搭在一旁凳子上的斗篷作势就要离开,冬暖故却先他一步抓住了他的袖子,迫使司季夏不得不停下脚步看着她。 只见冬暖故用手指指灶台上盖着木盖子的大锅,司季夏稍稍松了左手的拳头,语气似乎永不会起波澜地淡淡道:“烧着水,阿暖姑娘昨日劳顿,当是需要泡个热水澡。” 冬暖故目光紧紧锁在司季夏的眼眸上,似要从他的眼睛看到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司季夏则是将他的右边袖管从她手中抽出,边往外走边道:“阿暖姑娘稍待,稍后我将水提到你屋里去。” 出了厨房的司季夏将斗篷重新披到肩上,他系肩带的动作很急却也很快,紧拧的眉心渐舒,好似有了这领斗篷他才能安心一般。 司季夏从前边小楼最左边的小屋里拖出来一只可容一人坐在里边的大木桶,将它拖进了冬暖故的屋里,而后开始为她从后边厨房提水来。 他只有一只胳膊,做所有事情都是不便的,可他却丝毫没有让冬暖故帮忙的意思,是以冬暖故只是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就算行动再如何不便也不张口让她搭把手,看着他肩上那斗篷再如何碍事他都没有将它解下的意思,看着他的脸色愈来愈苍白,看着他的脚步愈来愈缓慢。 他来来回回共走了十一趟,先是提冷水再提热水,当他第十二趟提来热水时,他的动作已让冬暖故看出了极度明显的吃力,只见他的脸色煞白煞白,呼吸急促,便是连脚步都是虚晃踉跄的。 冬暖故知是他的身体负荷到了极限,这才站起身上前欲提过他手里的木桶,谁知她的手还未碰到木桶的提把便被司季夏用力一抬手中的木桶将她甩开。 桶里的热水洒了大半,泼到了司季夏的手上也泼到了冬暖故的手上,冬暖故定在了那儿,司季夏则是看着她怔了怔,随之快步走上前将桶里的水倒进浴桶里,转身看也未看她一眼便大步走出了屋子。 他并未走回厨房,而是回了他昨夜休息的旁屋,才跨进门槛便反手关上了门,“砰”的一声将背重重靠在门背上,双眸紧闭,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发白,额上有细细密密的汗珠正在沁出。 他的左臂无力地垂着,就像一只断了线的木偶手臂。 ☆、031、早去回(加更) 冬暖故除了喜欢与毒有关的事与物外,她最喜欢的事情莫过于安安静静地泡个热水澡,就如同现下这般,她坐在盛满热水的大木桶里,解下随意绾起的长发,任墨黑的长发铺散在水面上。 热水氤氲出的水气有些朦胧,冬暖故抬手轻轻摸了摸木桶边沿,还有些粗糙感,再看木桶的色泽,很是新亮,看得出这是刚刚做好还未有人使用过的。 冬暖故背靠着木桶往水里滑下一分,温暖的水立刻漫到她的下巴,掬了一捧水泼到脸上。 新的木桶,特意给她准备的? 他不愿碰她不愿与她同房甚至连话都不愿与她多说几句,却给她准备了妆奁准备了早饭甚至连泡澡用的木桶都准备了新的,司季夏……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这个澡冬暖故泡得有些久,直到水温渐凉,她才起身出来擦了身子穿上干净的衣裳,六娘有给她准备颜色喜气的衣裳,然她还是选了一身素蓝色的衣裙,转身去找干棉巾来擦头发,发现床头矮柜旁竟多出了一个木架子,架子上搭挂着两条干净的棉巾,冬暖故走上前扯过其中一条,是新的,还能隐隐闻到桂花的清香,想来并未有人使用过,是以冬暖故放心地用它来擦拭自己湿漉漉的长发。 冬暖故边擦着头发边打开了门,她跨出门槛时看到司季夏正从小楼最右边的屋子出来,左肩上挎了一只竹篓,司季夏自然是看到了她,却并未多看她一眼而只是不冷不热道:“阿暖姑娘先坐坐,我稍后再把水提出来。” 司季夏说完,提起放在门边的装满水的木桶走下了小楼前廊,走到方才那四名家丁踩折了的一片青绿间,将手里的木桶和肩上的竹篓放了下来,随后只见他蹲下身,从竹篓里取出了一把尖头小产、一把小筢子、一把剪刀还有一长根细麻绳,开始伸手去扶起那被踩折了的一株冬茶梅,看着那被踩坏了的枝叶,他眉心微蹙,眼里有些心疼。 只见他小心翼翼地为那歪倒在地的植物剪除被踩坏了的部分,那温柔的眼神好似他在对待的不是植物而是亲人一般。 冬暖故对植物并无多少研究,她本不会对司季夏此刻所做的事情感兴趣,然她看着司季夏那温柔的眼神及动作明显比看着她时有要专注无数倍,使得她梳了擦干的头发后慢慢朝他走去,蹲在他身旁看他将那些株植物扶好,重新在土里种好,再给它们浇上些水,实在站不起来的他则用细麻绳把它们轻轻拴到旁边没遭踩踏的其他植物上。 对于冬暖故的靠近,司季夏并不排斥,他只是微微转头看了她一眼后往旁稍稍挪了挪,拉开了与冬暖故之间的距离,冬暖故并不在意,像是没有发觉他有意拉开与她的距离般,只是盯着他手上的动作看。 他只有一只手,做起这些事情来虽有条不紊似乎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事情般,然他的动作却是有些缓慢的,譬如他要扶正那些株植物便只能用脚去拨土,又或则他要拿水瓢时只能用脚稳住那些植物,他的身子绷得很紧,以致他伸出脚的姿势有些别扭,他肩上的斗篷垂在地上,依旧遮着他的整个身子。 当司季夏第四次用脚去拨土时,冬暖故伸出手替他扶住了他正用手扶着的那株矮小的茶梅,她扶住那株茶梅时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了司季夏的手背,竟使得他倏地收回手,终于抬眸看她。 而冬暖故这一次却是没有看他,只是看着她手中扶着的茶梅。 而这一次,司季夏没有拒绝她的帮忙,只收回了目光给茶梅填土。 冬暖故在司季夏只顾着他手上的活时抬了眸,静静地看着他的侧脸,深秋淡白的日光落到他的脸上,将他本就略显苍白的脸色衬得更苍白了,因为专注,他并未注意到他那松松绾就的长发斜了大半在他脸颊旁,眼见就要挡住他的眼睛遮住他的视线—— 冬暖故缓缓抬起了手,靠近他的耳畔,替他将那垂散的头发别到了耳后。 司季夏正拿过水瓢的手忽地一抖,刚舀起的水泼了大半,他抬头惊愕地看着冬暖故,冬暖故却只是朝他浅浅一笑,伸手拿过他手里的水瓢,重新在桶里舀了一瓢递给他。 “谢谢。”司季夏接过冬暖故递给他的水瓢,匆忙别开眼,继续专注他的草木去了。 方才冬暖故已为他别到耳后的发丝又垂了些许下来,正正好挡住了他的耳朵,是以冬暖故没有看到他此刻已经通红了的耳根。 司季夏处理好他的那些草木后,让冬暖故去休息,他则是从屋里取了一个藤编的小箱子,冬暖故站在屋前廊下看他,司季夏便朝她淡淡道:“我出去一趟,酉时过半前回来,阿暖姑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带回来的?” 冬暖故摇了摇头,司季夏不再言语欲走,冬暖故则是在他走去廊下前站到了他面前。 “阿暖姑娘有何事?”司季夏不解。 冬暖故则是似成习惯了的去拉起他的左手,也不在意他是否厌恶,只用指尖在他掌心写了四个字——早去早回。 冬暖故写完,司季夏倏地收回手,眼里闪过一抹不自然,随后点了点头,大步离开了院子。 冬暖故回了屋,两刻钟后她系着一领深蓝色的薄斗篷从屋里出来,下了前廊,拐向了小楼后的院子。 ☆、032、到府外 冬暖故现在小后院老井旁的繁茂榕树下,昂头看了那粗壮的树干一眼,先将肩上的斗篷解下甩到树上,随后攀着树干开始往上爬,这个身子虽然未练过武,但好在身子骨不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娇小姐,自小生活在市井,爬树虽算不上轻而易举,倒也完全不困难。 冬暖故攀到树上后能看到院子高墙外的地方,是一处无人会经过的僻静之地,四周满是碎石和荒草,顿觉满意。 她要到府外去一趟,而她自然不会选择大摇大摆地从羿王府的门出去的,不管是大门还是偏门或者是后门,都不便她办事,加之她如今这个身子未习过武自不能飞檐走壁轻松跃跳,是以她只能选择这样的办法,这株榕树她今晨瞧着便觉有用,外边是荒凉之处,正合她意。 冬暖故将出屋前缠到腰间的麻绳解下,捆到树干上,试着拉拉确定稳妥后,于是顺着那麻绳轻而易举地落到了高墙外的地上,为以防万一,她把那麻绳全部抛到了墙头上,待她回来时再寻根长棍子把它勾下来就是。 冬暖故拍拍手,将斗篷重新在肩上系好,离开了高墙。 酉时之前,她回得来。 青碧县虽远比不上南碧城的富足熙攘,却也各色摊铺店子齐全,南碧城有的这儿都有,南碧城没有的或许在这儿也能找得到。 冬暖故并不想引人注目,是以拉上了斗篷上的风帽,往一家幡子上书着大大一个“當”字的店铺走去。 午后的当铺很是安静,小二倚在门边打着小盹儿,掌柜地则在是在柜台后低头打着算盘,嗒嗒嗒的打算盘声回响在铺子里,更显此时的安静。 冬暖故的脚步很轻,以致她从那倚在门边打小盹儿的小二身边走过他都没有察觉,便是掌柜的也待到冬暖故在柜台前站了一小会儿他才发现她的存在,却只是抬头扫她一眼又低下头继续拨算盘,十分不热情道:“当什么东西,活当死当?” 冬暖故从腰间取出一件小物事,“啪”的轻轻一声放到掌柜的眼前,声音淡淡道:“死当。” 那是一块雕工精致的羊脂白玉佩。 掌柜的在看到玉佩时拨算盘的动作突然一顿,然后还是继续拨算盘,眼皮掀也未掀且用一种爱理不理的语气道:“五十两。” 五十两?冬暖故微微眯眼,眼里冷笑覆上,只见她缓缓将头上的风帽掀开,取下了簪在头上的银簪子,“叮”的一声扎到柜台台面上,这一扎冬暖故用了这个身子能用的最大力道,只见那簪尖扎入了柜台一寸深,也使得那掌柜的心一惊,抬头就骂她:“哪儿来的不懂事的娃娃,想来老子这儿找茬!?也不瞧瞧老子——” 掌柜气焰盛盛的话还未说完便戛然而止,在门边打盹儿的小二一听到自家老板的怒骂声立马醒了,正要冲上去帮掌柜的教训这不懂规矩的客人时,忽见掌柜的态度来了个天壤之别的转变,只见他笑呵呵道:“一百两,这是最高了的姑娘。” 小二有些愣在了那儿,一脸的惊讶,这还是他的掌柜的吗? “二百两。”冬暖故声音冷冷,“这是我能开的最低价。” “这这这,这不行啊姑娘,这块玉……” “二百两绝不是你吃亏。”冬暖故并不想跟他多舌,声音依旧冷冷的。 掌柜的一副忍痛割爱的模样,最后一咬牙,拍板道:“好,两百两就两百两!小二子,拿银子!” “慢。”冬暖故抬手打住掌柜的,“不套现银,给我银票。” “行行行,姑娘要银票也可以。”掌柜的好声好气,与冬暖故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了,冬暖故将银票收进袖管里,抽出钉在柜台上的簪子重新簪回头上,拉上风帽,转身离开了当铺。 小二立刻冲到掌柜的身边,只见已然初冬的天掌柜的额上竟沁出了薄薄的细汗,他正用手背擦着额上的汗,小二不由关心地问:“掌柜的,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掌柜的看着柜台面上那眼簪尖留下的小洞,心居然还在突突直跳。 他从没有在谁眼里见过那样的眼神,冷得就像一把刀,没有一丁点的情感,好像只要他再多说一个字那眼神便能化作利刃将他的咽喉洞穿一般,他干这一行见过的人各种各样,他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貌若花颜,却森冷如霜。 不过……掌柜拿出那块羊脂白玉佩细细观察着,又笑了起来,确实是他赚了,这样的上等白玉,值上个四五百两也绝不为过。 冬暖故并非不知那块白玉的价值,只是她没有时间也不想讨价还价,更何况那块玉佩于她来说并无任何意义,两百两正好是她与那个陌生男子的交易价。 冬暖故持着银票到钱庄套了一百两的现银,取十五两在身上,其余八十五两存在钱庄,一百两的银票收回袖间,这才开始去做她此番出府需要做的事情。 她先是进了弹棉花的铺子,买了四床棉芯,再到布庄扯了既贴身又软和的布给棉芯钉了套子,顺带捎上两只枕头,问了店家此处哪儿可买着大木箱,这才交了银钱转身离开布庄。 她在离开布庄时看到有一名小妻子陪着她的相公来裁衣,不由多看了师傅手上的布尺一眼,眸光微转。 她请了四名候在路边等活儿干的散工帮她将买来的两口大木箱搬到布庄,将已经钉好布套子的被子装进木箱,边给酬劳边吩咐道:“送到羿王府,说是世子夫人要的东西。” “羿王府世子夫人”这句话令在旁的散工愣了愣,本想再问什么,但在看清冬暖故的面容时惊住了,一时竟忘了自己想要说的话。 冬暖故将酬劳递到散工手里,不在意他们的反应,淡淡瞟了他们一眼后,往闹市深处走去了。 直至冬暖故的身影在街角转了个弯消失在散工们的视线里,他们依然未能回过神,良久,才听得有一人惊叹道:“这这这,这是哪儿来的这么美的人啊?” ☆、033、小王爷 冬暖故想备一把匕首,她在找锻造手艺能满足她的要求的工匠。 街市上人来人往,再往前去一些人声渐稀,冬暖故沿着街边不疾不徐地走着,忽一阵寒风起,吹掀了她头上的风帽,也吹乱了她随意绾就的长发。 冬暖故抚了抚自己被风吹乱的长发,在她重新将风帽拉上时,有三道人影突然从她身后冲上前来,挡在了她面前。 冬暖故眸光一凛,微微抬眸,看到三名小厮模样的男子,看穿着打扮,与今晨到寂药找事的羿王府家丁是同样的穿着,哦?羿王府的人? “一群狗奴才,怎能对咱们的世子夫人如此无礼?”正当冬暖故无视挡在她面前的三人欲继续往前走时,有男子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即便未见其人,听其带着嘲讽的轻笑声已能感知来者不善,“还是你们的眼睛瞎了,连堂堂世子夫人都不认识?” “世子夫人饶命!世子夫人饶命!”三名小厮立刻向冬暖故求饶,然纵是他们口中在求饶,他们的语气以及他们的神情态度却丝毫没有求饶之态,甚至在他们面上寻不到一丝下人的谦卑感,反见他们眼里含着讥笑,好似要等着看她的笑话一般。 冬暖故眼眸微微眯起,慢慢转过身,看向那素未谋面却当街拦她的“主谋”。 只见一名身高约莫六尺的年轻男子在一名家丁的尾随下朝这小后院缓步而来,男子年纪约莫十八九,丹凤眼,斜剑眉,鼻梁高挺,唇线细长,下颚棱角分明,头戴一顶青玉冠,长发梳得整整齐齐,身着一件暗红色绣暗花的过膝锦缎长袍,腰间别着一块巴掌大的玉佩,脚踩一双暗褐色厚底缎面长靴,英俊中带着一股高人一等的傲气,那眼角有些微向上挑起的眼睛噙着笑意,讥诮的笑意。 来人身后跟着一名身着暗褐衣的家丁,家丁的样貌冬暖故有印象,正是今晨到寂药找事的那名被称为“李哥”的男子。 那么—— 冬暖故将目光定在锦衣长袍的年轻男子身上,这个男人想来便是他们口中所说的“小王爷”了。 这倒还真是有趣了,这羿王府不仅有世子,还有小王爷,并且这小王爷在府中地位显然不比司季夏那个世子低,甚至是在司季夏之上。 只一眼,这个所谓的“小王爷”便让冬暖故心生嫌恶,她不过是冷冷扫了他一眼便又将身子转了回去,作势欲走。 男子的眼神在看到冬暖故转身的瞬间倏地变得阴寒无比,只见那三名家丁依旧拦在她面前,大声斥她道:“大胆!居然敢对小王爷无礼!” 冬暖故脚步未停,绕过了挡路的三名家丁,继续往前,完全不将他们任何一人放在一眼里,三名家丁想把她抓回来却又有所忌惮不敢抓,只见男子面上的神情如狂风暴雨来临前的阴沉,有一瞬间的狰狞让人以为他下一刻就要上前掐住冬暖故的咽喉,然他终只是轻轻冷笑一声:“嫂嫂回去替我转告大哥,道是我明日到你们那儿去坐坐。” 冬暖故依旧继续往前,完全视他于无物,只听他忽而笑出了声,冲三名家丁吩咐道:“跟着世子夫人,好生伺候着了,以免走丢了届时世子心疼。” “是!小王爷!”三名家丁立刻绷直腰杆恭敬应声,而后紧紧跟在了冬暖故身后。 “小王爷”看着冬暖故渐行渐远的脚步,转头冷冷地看着站在他身后的李一,阴阳怪气地问道:“你确定她就是左相府那个哑巴八小姐?” “回小王爷,小的确定,小的不会看错。”李一垂首恭敬答道。 “出门一趟没想到能遇到个让小王感兴趣的人。”男子低低阴阴地冷笑着,“敢伤小王的人,这样的人,小王似乎还从没有留下他的命过。” 李一心一抖,将头垂得更低了。 只见男子广袖一甩,转了身,“去潘府。” 在男子转过身后李一忽然小心翼翼道:“小王爷,小王妃她……” “小王妃”这个字眼让男子突然抬手扶上李一肩头,继而慢慢施力,侧过头看着李一轻轻笑了起来,“李一,你刚刚说了什么?” 男子扶在李一肩头上的手将他的肩膀抓得愈来愈紧,用力得能隐约听到李一的肩膀发出咔咔的轻响,似是要把他的肩胛骨捏碎般,只见李一脸色渐渐变白,然他却只敢低着头,甚至连眉心都不敢皱上一皱,连忙道:“小的什么也没有说。” “是吗?”男子眼神隐佞地反问一声,盯着李一的脸看了片刻,见他始终低着头,这才慢慢松了力道,继而轻轻拍拍他的肩道,“李一,你知道小王最赏识你什么吗?” “小的不知。”李一忙答。 “小王最赏识你说话少会办事。” 李一立刻将头垂得更低,男子又在他肩膀轻轻拍了两下,吩咐道:“小王这儿不消你跟着了,回府去好好问问,看看究竟是谁让她出府来的。” “是,小王爷。”李一不敢有二话,恭恭敬敬地在旁等着男子上了软轿,这才敢抬手摸向自己那被男子捏过的肩膀,疼痛在他眼里不言而喻,额角细汗涔涔。 ☆、034、走偏门 因着有三个令人嫌恶之人在后边跟着,冬暖故没有在街市上继续走下去,亦不可能再从寂药小后院的高墙攀进院子里,是以她只能选择从羿王府大门回去。 王府守卫自然不认得冬暖故这个世子夫人,是以她才走上王府大门前的五级石阶便被守卫拦了下来,那跟了她一路的家丁并未上前解释她的身份而是在后边笑,一副等着看她笑话的模样。 “呵呵呵,难道世子夫人不知世子进出王府只能走王府偏门吗?夫人既然嫁给了世子,自然也要和世子一样走偏门才是。”只听有一名家丁讥笑道。 偏门?冬暖故眼里忽然闪过一抹寒芒,司季夏进出羿王府走的只能是王府偏门?连正门都不被允许进出的人,在这个王府里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这一世的冬暖故只想做个寻寻常常的女人,是以所有事情她能忍则忍了,此刻家丁们的讥笑声于她来说本该毫无影响,然她却在某一个瞬间忽然想起司季夏为她提水时那煞白的脸色与踉跄的脚步,顷刻间她只觉她的忍耐达到了极限。 只见她忽然转身,竟是三两步便到了那名还在嗤笑出声的的家丁跟前,前一刻还发出的嗤笑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周围所有人皆震惊地看着她。 只因此刻她的右手正紧紧掐在那名家丁的咽喉上,她头上的风帽在她方才移动脚步时掀了开来,她那如月华般倾城的容貌映入了众人眼帘,墨黑的发辫斜倚肩头,她的嘴角微微往上扬着,她在笑,美得不可方物。 然此刻她的美却不是如天上仙子,反是让人觉得冷,森森的冷。 冬暖故的确是在笑,然这笑意冷得如同深冬最冰寒的雪凝成的冰刃,仿佛稍一不小心被这冰刃削碎,她明明长得远远不及那名家丁高,此刻却是见她捏着那名家丁的脖子将他提起得只有脚尖点着地! 她忍,她不出手,不代表她没有这个本事更不代表她任人欺,就算这具身子未练过武又如何,只要她冬暖故想做的事情,还从未有做不到的。 一时间,所有人都震惊得忘了去救她手中的家丁,只见那家丁的面色因无法呼吸而由泛白渐渐变为绛紫色,那紧紧抓着冬暖故的手腕也渐渐变得无力,眼见他就快只剩最后一口气,冬暖故忽地松开手,家丁立刻捂着自己的心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冬暖故垂下手,从腰间扯出帕子用力擦拭着自己的右手及手腕,重新转身看向王府大门两侧的守卫,那明明笑着却让人感觉冰冷如寒潭的双眼令人不寒而栗,也使得守卫握着腰间短剑的手微微发颤。 眼见他们还要再一次拦住冲慢慢走上石阶的冬暖故,那捡回一口气的家丁摸着自己的脖子冲两名守卫大声叫道:“让她进去!她是世子夫人,真的是世子夫人!” 守卫深深蹙起了眉心,李一正巧在这时回到王府门外,家丁见着他连忙拽住他的胳膊面色煞白地急急道:“李哥你快告诉他们,这个女人真的是世子夫人!” 他们今晨可是亲眼见着莫山生生将他的两条胳膊给抓得血水直流,他们当时还不大相信莫山所说,不相信他是在世子那个破烂院子里遭了这种罪,现下看来莫山说的不是假话,那个哑巴女人……竟然想将他活生生掐死!而她看起来明明就是个娇滴滴的弱女子!若是再不让她进去的话,前一刻她敢在王府大门前掐他脖子,后一刻难保不敢要他的命! 守卫见着李一出现,立刻将目光投到了李一身上,李一是小王爷的人,他说的话当不会有假。 李一那才被小王爷用力捏过的肩膀被人这么一拽疼得更厉害了,只见他紧紧拧着眉心,大致能知道是守卫拦了冬暖故不给她进府,想着小王爷并未说过不给她进府,于是便点了点头。 此时的冬暖故已经走到了高高的门槛前,脚一抬,跨了进去,未曾回过头看她身后面色各异的几人。 冬暖故并不识羿王府的路,然她却能清楚地区别得出这儿并不是她昨日进府走过的地方,尽管昨日她头上顶着红盖头,想来她昨日进的应是偏门了。 前边有两三婢子正往她这儿走来,见着她均愣在了那儿,堵着了她的路,使得冬暖故不得不停下脚步看着她们。 小半晌才听得其中年纪最小的一名婢子紧紧张张地带着疑问道:“世子……夫人?” 这是一个年纪只有十四五左右的小姑娘,梳着双辫,脸微胖,看起来显得很是稚嫩。 冬暖故把目光停到小婢子身上,这府里几乎无人认识她,小丫头又是如何认得出她的? 冬暖故微微点了点头,只见小丫头忙向她行礼:“奴婢见过世子夫人!” 还不待冬暖故示意什么,小丫头偷偷抬头看她一眼,谁料正撞上她的目光,赶紧又低下了头,与此同时连忙将路让开。 可谁知冬暖故才朝前走了几步,那小丫头竟跑了过来,紧张兼小心翼翼道:“夫人是要找世子吗?奴婢一个时辰多前瞧见世子从偏门出府去了。” 冬暖故不由多看了小丫头一眼,小丫头不敢与她对视忙低了头依旧紧张道:“夫人是不是不知道偏门怎么去?夫人……要不要奴婢给夫人指指路?” 小丫头说完后微微抬起头模样小心地看着冬暖故的反应,冬暖故默了默,而后微微点了点头,只见小丫头立刻笑了起来,伸出手给冬暖故指了路,最后还把偏门到寂药的路也给她指了,她说完这些后又恭恭敬敬地垂下了双手。 小丫头将路指得很清楚,冬暖故眼里的寒凉褪去了些,随之朝小丫头微微一笑轻轻点头,拾路而去了。 冬暖故这轻轻一笑如仙子一颦,竟是让婢子们再一次皆为之失神,顷刻后是激动的窃窃私语。 “小屏小屏,你如何知道她就是世子夫人的!?” “昨日世子大婚,青山去搀世子时看到的,只跟我说世子夫人美得像仙子一样,我,我猜的……” “这真的就是世子夫人?长得真美啊,这么美的人怎么会嫁给世子啊?” “的确是个大美人啊,我以为小王妃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子了,没想到世子夫人比小王妃还要美。” “你见过小王妃了?你在哪儿见的小王妃!?” “就在方才,小王妃到芳华院去给侧王妃敬茶,我路过就偷偷地瞧了一眼,美得就像花儿像仙子一样,不过和世子夫人比起来似乎还差上那么一点点,虽然世子夫人穿得素素净净的。” “不过这世子夫人长得再美又有何用?嫁给世子不就等于自己往火坑里跳?世子那身子骨不知道还能撑多少个年头。” “哎哎哎,我还听说世子夫人是个哑巴,这是不是真的啊?” “应该是真的吧,不然她刚才怎么不说话,而且如果不是哑巴,又怎么会嫁给世子?” “小屏你以后见着世子和世子夫人可别再像刚才那样上前说话了,只呆在边不说话就行了,别自己给自己找事。” “可,可我觉得世子挺好啊,咱们这样……” “嘘!这样的话日后可千万不要乱说,你来府里的时日不长,很多事情你还不知道,当心被别人听到你日后的日子不好过,走了走了,干活去了。” 离得远了,婢子们的窃窃声冬暖故便不再听得清了,她微微垂眸,如有所思。 小王妃?像仙子一般?“仙子”这个形容让冬暖故率先想到了柳承集的掌上明珠,柳漪。 冬暖故微垂的眼睑下眸光流转,“小王妃去给侧王妃敬茶”,这便说明这小王妃也是昨日嫁到这羿王府来的,而冬暖故并不排除柳漪就是那小王妃的可能,连她魂穿异世这种事情都已经发生,还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 ------题外话------ 叔求鸡血求动力!姑娘们有没有鸡血给叔打一管! ☆、035、不可忍 据着那小丫鬟的指点,冬暖故去了偏门,还未走近便瞧见了她找了散工送到府里来的两口箱子,果然是在这儿。 偏门不像正大门一般有带剑守卫守着,但也有两名家丁在守着,她还瞧见其中一个家丁在其中一口箱子上踢了几脚,嘲笑道:“世子夫人的东西?那世子夫人是个什么东西?世子那个模样娶到的只怕是一个傻子或者也是个残废!” “我听说是个哑巴。”另一家丁附和,声音却是小声了许多,不像他旁边的家丁那般大胆。 “看你那样,说一句话还用得着那么小心,难不成还怕被谁听见了?啐,就算是世子本人听到也不能拿我怎么样。”那名家丁边说边又在那箱子上踢了踢,神情极其不屑与嫌恶道,“什么破烂箱子,这还是我在这府里干活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人说把东西送到寂药去的,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咱打开看看。” 只见他说完话后就要伸手去打开箱子,然却又在他才堪堪伸出手时,一块尖利的石子忽地打到他的手背上,吓得他立刻收回手,连忙转头看向石子飞来的方向,一转头便瞧到正缓缓朝他们走来的冬暖故,眼里满是震惊,不只是因为她的出现,更是因为她的容貌。 冬暖故并未多看他们一眼,只是缓步走到他们跟前,嘴角含着浅浅笑意,生生令两名家丁看得痴了,久久回不过神来,直到方才那还满脸嘲讽不屑的人感觉自己脖子上传来尖利的寒意,他这才回过神,低头看向自己的脖子—— 冬暖故头上的银簪子不知何时被她取了下来正握在手里,那簪尖不是对着何处而是正抵着那家丁的咽喉,他若是往前一分,那尖利的簪尖就会即刻刺破他的咽喉,他盯着抵在他脖子上的簪尖,惊骇得瞪大了双眼,狠狠咽了一口唾沫,能清楚地看着滚动的喉结碰到了簪尖,迸出了一小点血色。 “你你你,你是什么人!?你想做什么!?”前一刻还在满嘴嘲笑的家丁此一刻吓得连话都说得磕磕巴巴,站在旁的另一名家丁见状也吓住了,想跑又不敢跑,只也吓得磕磕巴巴道:“这,这儿可是羿王府!你胆敢在羿王府里闹事!?” 呵!闹事?冬暖故不怒反笑,她今儿听到类似的话可还真是一句接一句,倘她真的要闹事,只怕他们现在已经是跪在她面前求饶而不是如现在这般还敢冲她大呼小叫,司季夏能容忍的事情,并不代表她也能容忍也要容忍。 羿王府又如何,她若真想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谁又能耐她何? 冬暖故只是轻轻笑着,将手中的簪子在那脖子上轻轻划了一下,划得那家丁双腿直抖,竟是带着哭腔颤声道:“你你你,你究竟想怎么样……?” 冬暖故自然不可能言语,只是轻蔑地看着两名惊恐的家丁,抬脚轻轻踢了踢脚边的箱子,而后看向寂药的方向,抬手指了指。 被簪子尖抵着喉咙的家丁没看懂她表达什么意思,倒是另一名家丁看看箱子又看看冬暖故手指的方向,揣测她的意思颤巍巍道:“把这箱子……搬去给世子夫人?” 送箱子来的人说这是世子夫人要的东西,所以这两箱东西自然是要搬到世子那院子去的,只不过不是他们来搬,而是等世子回来或者那世子夫人自己来搬。 家丁揣测出的意思让冬暖故略显满意地点了点头,那生命受威胁的家丁想也不想便连连道:“搬!现在就搬现在就搬!” 冬暖故嫌恶地看了他一眼后,慢慢收了那抵在他脖子上的簪子,再看着他二人立刻扑上去搬起箱子抬脚就往寂药的方向冲,然不管他们走得多快,冬暖故都能不远不近地跟在后边,让他根本没有任何打跑的机会,只心里想着这个事情待会儿一定要禀告给小王爷,竟敢有人在王府里撒野!而且还是个女人! 两名家丁将两口箱子搬到寂药月门处撂下就想往回跑,奈何才一转身便见着冬暖故不疾不徐地走来,是以只能站在月门外不敢跑,紧张地问:“还用不用搬进去?” 冬暖故看一眼寂药院子里那满院的茵茵绿意,看也不看家丁一眼,只径自走进了月门,两名家丁逮着空子立刻拔腿就跑。 并非冬暖故不想让他们把箱子搬到小楼廊下去,而是当她看到满院的绿色时想到了今晨司季夏蹲在那儿扶起那些被踩折了的植物时的心疼模样便觉还是罢了,且这些植物长得太好太好,好得令她也不忍毁坏任何一点。 冬暖故在月门处打开了箱子,将里面的被褥一件件搬回了屋子里,在行走的过程中小心地沿着院子里的那窄小得只容一人行走的青石小道走,并未伤了一草一木。 明日就是立冬,她可不想来到这个时空的第一个冬季便睡都睡不舒坦,她也从不会委屈自己。 冬暖故给她的床铺好褥子和被子后,抬脚踢了踢小银睡得惬意的那只箱子,才抱着另外两床被褥往那间满是植物盆栽的旁屋去。 屋子里的盆栽静静生长着,每一株植物的叶子都干干净净的不染一丝灰尘,看得出主人家照料它们的细心,冬暖故将目光最后落在那张才三尺宽的竹榻,看着那叠得整齐却单薄的被子,将怀里抱着的被褥放到了竹榻上。 冬暖故放下被褥后本是打算离开,然她走到门边时却又折回了头,重新走回竹榻边,将那被褥打开了,平平展展地铺在了竹榻上,末了将枕头也摆好,这才出了屋,不忘将屋门掩上。 出了屋的冬暖故拐到小楼后的后院去了,攀上树将今日捆在树上的麻绳解了下来。 深秋的天说黑便黑,待冬暖故将抓着那小捆麻绳绕到小楼前时,天色已几近完全沉黑。 冬暖故正要将麻绳拿回屋里收好,院里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转身去看,是司季夏回来了。 时辰,俨然已经过了酉时过半。 ☆、036、很温暖 天色暗沉得已然朦胧,冬暖故站在廊下只瞧见司季夏斗篷下右手的地方鼓胀鼓胀的,想来是他提着那只藤编箱子的缘故,冬暖故暂时没有回屋而是将麻绳暂且放在窗台上,便站在廊下等他。 司季夏微垂着眼睑,似在想着什么,当他快走到小楼跟前时才缓缓抬眸,一抬眸便看到正站在夜色里的冬暖故,也在看到她时眼里有一抹惊愕闪过,好似不知自己院子里何时多了一个人出来般,却也只是一瞬他的眼神又变作了凉凉淡淡。 因着夜色,冬暖故并未瞧得见他凉淡眼神深处正漾起的波澜。 他想起来了,他已经成婚了,他的寂药不再是只有他一个人,他有了一个妻子,一个会在他出门前在他手心写下“早去早回”的妻子,一个不嫌他无能不嫌他残废自愿嫁给他的妻子。 就算她根本一点都不了解他。 “抱歉,回来晚了。”若非见到她,他已然忘了他说过酉时过半之前会回来的,现在却是已过戌时了。 冬暖故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怎的不点灯,找不着灯么?”司季夏瞧着还是黑漆漆的院子与屋子,淡声问道,冬暖故懒得解释便点了点头,只听司季夏又道,“夜里凉,回屋吧。” 司季夏进了主卧旁的厅子,找出了油灯与火折子来点上,倏地亮起的火光映亮了他的脸膛,冬暖故明显看清了他眼里的疲态。 “阿暖姑娘。”司季夏抬眸看向冬暖故,眼神有些微的森冷,似是有话要说,却在冬暖故抬眸看他时转了身淡声道,“阿暖姑娘稍待,我去给阿暖姑娘烧饭。” 司季夏说完,不待冬暖故反应便出了屋。 冬暖故没有再到后院去,因为她看得出司季夏并不喜欢她到那儿去,今晨她在厨房里时,她看得出他每一个动作都是僵硬的,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再去给别人找不愉快。 司季夏并未让冬暖故等太久,小半个时辰后,他提着食盒重新走进了冬暖故的视线里。 菜很简单,一菜一汤,汤是素菜汤,菜是一盘肉沫炒干笋子,司季夏将这两样菜从食盒里拿出来放到桌面上时有些不自在道:“时辰不早,所以做得简单些,阿暖姑娘将就吃些,晚些若是饿了再唤我,届时我再给阿暖姑娘煮些夜宵。” 到厨房里忙活了一圈回来后的司季夏脸色更苍白了些,他依旧没有坐下与冬暖故共桌吃饭,只是将饭菜给她放到桌上后就离开了,冬暖故随他去,并未央他留下。 简单的菜,味道虽然轻淡却又正好,吃得出这是常年动手烧饭的人才有的手艺,冬暖故慢慢咀嚼着入口得宜的米饭,“司季夏”这个字眼再次跃入了她的脑海里。 还从没有谁人这般悉心地待她过,为她烧饭甚至为她烧水提水泡澡,尽管他并未将她当做妻子,然却也正因为如此,才让她总是不由想到他,想到关于他的事情。 夜色渐浓时,司季夏才从后边院子回到前边小楼来,此时冬暖故房中的灯已熄,然她屋外廊下的风灯却是点亮了,那盏在风中轻晃的风灯好似在替她等司季夏过来一般,司季夏知道,她不过是为他点了一盏灯,让他能看得清路一些。 他从厨房提来的食盒此刻就放在她那屋的门外,司季夏走过去,躬下身打开了食盒的盖子,当他看到吃得干净的碟碗时,竟是愣住了,似是不相信冬暖故能把他拿给她的饭菜吃完一般,他再看一眼她紧闭的房门,提起食盒重新往后院走去。 再回来再从冬暖故屋前走过时司季夏的脚步还是顿了顿。 她没有央他回她那屋的意思,他也没有要与她行夫妻之实的意思,她对这样的他没有任何抱怨甚至没有任何疑问,若是换了其他女子,早该绝望得哭了吧。 而她又与他所见过的所有女子不一样,就像一株冬茶梅,美得动人,却又极为安静。 她,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来,为了什么选择到身有不全的他身边来? 司季夏的心从昨日开始便有些乱,总是不能平静,他大步跨开了脚步,回了他打算往后一直要住着的花草小房间。 司季夏心有所思,是以进了屋子后第一件事不是点灯,而是径自往里走,屋内明明黑暗得伸手不见五指,然司季夏在这满是花花草草的屋子里移步竟是一点碰撞的声音也没有发出,不知是他习惯在黑暗里行走还是他对这间屋子的摆设再熟悉不过。 他走到屋子最里处的时候停下了脚步,他的脚边手边依旧是盆盆花草,却是较前边的长得高大些,并且是摆在花架上的,花架有高有矮,有单层也有三四层的,就连屋子转角的地方都钉着花架,上面摆着了巴掌大的小盆,盆里栽着叶子如指甲盖般大小且肥厚的植物,每一层架子上均摆着三盆叶子肥厚的青绿植物,煞是整齐可爱。 只见司季夏抬手,在黑暗中竟是准确无误地一把便握住了花架第二层第二只小盆,轻轻朝左边转了转,只听有“咯咯”像是有什么开启了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司季夏旋着花盆的动作却在此时顿住了,一顿便是良久,当他的手再次动起来时却是将手中那只小盆往回旋,伴随着轻轻地好似门扉被轻轻阖上的声音传来。 他收回手,转身去倚着床头而放的矮柜前,拿起柜面上摆着的火折子,将摆在矮柜上的油灯点燃了,这才准备宽衣休息。 当他看到那已完全变了样的竹榻时,看着那整整齐齐铺在竹榻上的新褥子新被子以及新枕头,他愣住了,这是这两日里他不知第几次怔愣了,似乎从昨日见到那个名叫冬暖故的姑娘后,他总会不由自主地犯怔。 这就是她今日出府去的目的……?她不说,并不代表他不知她今儿出府去了,因为这个府里的人恨不得每天都想看他的笑话,她出府去的事情他又怎会不知,反之他在一踏进王府偏门时便知了。 司季夏用指尖轻轻划过被面,那柔暖的感觉让他想起了小时候,小的时候,娘会在天气变冷时为他这样整整齐齐地铺上褥子被子,他至今还清楚地记得他窝在其中所感受到的温暖软和以及太阳的味道,只是这样的事情于他来说,已经很远很远了。 似乎他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睡过软和的被子了,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觉了? 司季夏解了身上的外袍,脱了鞋子,掀开被子,慢慢躺到了床上。 他将被子轻轻盖到身上,厚实有软和的被子碰到了他的唇以及鼻尖,那一瞬间,司季夏的心跳得有些飞快,因为他问道了弥留在被子上的一股清香,味道很淡淡,然对于嗅觉极其灵敏的他来说,这淡淡的清香味并不难闻辨。 司季夏微微侧了侧脸,枕头上也有同样的淡淡清香。 这是……阿暖姑娘的味道吧,白日里她离得他近时,他在她身上闻到的便是这样清香,淡淡的,浅浅的。 司季夏将被子拉起,盖着自己的半张脸,静静地看着屋顶,心依旧跳得有些快。 真的……很温暖,和幼时冬日盖上娘为他准备的被子的感觉。 明天便是立冬了吧。 他不后悔他方才没有将那只小花盆一旋到底。 就算他回来时听到无数关于她今日所做之事的话又如何,就算他问了她又能如何又能怎样?她想说便说,不想说便罢吧。 该发生的事情终究会发生,该来的事情总会来。 ------题外话------ 姑娘们,叔强烈推荐,小伙伴——连玦的新文《神医废材妃》,快快来收录: 她是世家云七小姐,经脉全毁的超级废材,心比天高,脑是草包,被堂姐设计群殴死。 她是帝国古武天才,冷漠狠辣的杀手之魔,被害身亡。 穿越而来,从此草包也风骚! 超级废材? 修得逆天神功,成绝代神医,控天火,驭万兽,名动四方,睥睨群雄,这也叫废材,你眼是瞎了还是长头顶了?! 某日闲来无事,她坐山打劫: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异宝来。 他是神秘的腹黑邪王,却隐匿成宗门公子。 路遇打劫?他腹黑一笑:劫财多没意思,不如劫个色! 从此狠辣妖孽的她,与无耻黑心的他,相爱相杀,天地颤抖…… ☆、037、寒潮来 夜里寒潮再次过境,带来了寒凉的雨水,在屋檐上滴滴答答地滴落,打湿了满院的郁郁绿意。 立冬至了,天气在一夜之间变得更冷了,伴着飘飞的雨,显得尤为湿冷。 冬暖故依旧早早便醒了来,即便她已换了温暖的被褥,甚或说是她失眠了。 这是她两世为人,第一次因为某个人而失眠,明明就如陌生般。 透过窗户看外边的天色,还是暗沉沉灰蒙蒙的,屋外雨水低溅的声音尤为清晰,冬暖故并未急着起身,而是斜靠着床杆半躺在床上,轻揉着自己的颞颥①。 良久,冬暖故才披衣起来把灯点上,一夜之间降低了不少的气温让她觉得鼻子有些涩,才一离开被子便能感觉到明显的寒意,遂把六娘给她准备的冬衣穿上了,素净的淡青色是她所中意的。 冬暖故穿好衣服鞋袜后拿起妆奁旁的木梳,边梳理着自己的长发边走过去打开了屋门,屋门才一打开,初冬的雨便伴着寒风铺面,钻进她的脖子里,令她不由抬手紧了紧衣领。 一夜的雨水打落了小楼前那株桂树最后的黄花,细碎的小小花瓣铺了一地,弥漫着芳香,沁人心脾,让冬暖故想到了昨日早晨的桂花粥。 想到桂花粥,冬暖故不由想到了司季夏,是以跨出了门槛,转头看向司季夏那边的屋子,门扉并未关实,而是虚掩着,在寒风中前后微微摇动着,发出轻轻的吱吱呀呀声,看得出屋里的人已然出了屋子并不在屋中。 冬暖故往前走了两步,忽觉院中有人影,不由驻足,微微眯起眼望向院中。 天色虽然暗沉,倒也还能视物,左不过是看得不大清晰而已,只见雨水不断飞落的院中蹲着一个人影,并未撑伞,只是拉了斗篷上的风帽戴在头上,身上的及膝斗篷在满是雨水的草木上铺开着,蹲在那儿就像一株枯断的木桩,在如此的天色下,仿佛要融进那满院的草木中。 冬暖故转身回了屋,从墙角处拿起了一把油纸伞,到了屋外廊下撑开,撑着伞往那蹲在院中的人影慢慢走去,离得近了,冬暖故才发现这是昨日那几名家丁胡乱踩踏过的地方,那儿是司季夏重新栽种好的草木,只不过经过一夜冬雨的凌虐,它们此刻歪歪倒倒了无生气。 而司季夏正将它们从泥土里挖出来移到他脚边的陶盆里,他并未用任何工具,只是徒手挖着泥土,冬暖故已经走到了他身边,能清楚地看见他的左手上满是黑褐的泥。 司季夏并未没有发现冬暖故的靠近,他只是抬头看她一眼后又低下头去救他的茶梅,冬暖故撑着伞站在他身边,替他挡了湿冷的雨水,她看着他满是泥水的手,眼睑微垂,看不出她心底想着什么。 冬暖故只是站在司季夏身旁看着他忙,似乎没有蹲下身帮他一把的意思,只是用手中的油纸伞帮他挡了雨水而已,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半晌,才听得司季夏声音凉凉道:“阿暖姑娘回屋去吧,这儿脏。” 谁知司季夏的话音才落,冬暖故竟是挨着他蹲下了身,将伞柄夹在颈窝里,伸出双手去帮他将他还未顾得到的植物移到盆里。 为了让她夹在肩上的油纸伞也能遮到司季夏,冬暖故离得他很近很近,近得就是紧贴着他那空荡荡的右边袖管,近得他能清楚地闻到她身上轻轻浅浅的清香,近得令他身子绷得僵直。 冬暖故却像没有察觉到他的不自在般,动作飞快地将那些颗歪倒在地了无生气的植物移到盆里,随后将肩上的油纸伞塞到他颈窝里,深躬下身捧起两只花盆便快步往廊下走,将花盆搁在廊下后又重新回到雨中,如此反复了第三趟,司季夏才回过神来。 他回过神来的第一瞬间是抬起了他的左手,似想要抓住冬暖故的手臂让她停下来,然他看到他那满是泥水脏污不堪的左手时迅速地将手垂了下来,不再看冬暖故一眼,而也是将脚边的花盆往小楼的廊下搬移。 当他二人将十来只花盆都搬到廊下时,他们的身子都已被冰冷的雨水湿透,冬暖故那用木梳随意扭起的长发垂了几缕在颊边,湿漉漉的紧贴着她的脸颊,她崭新的淡青色小袄及裙子上也都沾上了点点泥点子,她忽觉脸上有些痒,一时忘了她双手满是泥水,竟是用手背轻轻搓了搓自己的被发丝紧贴着的脸颊,这一搓使得她脸颊上立刻脏了一片。 司季夏见状,怔了怔,随后竟是不由自主地微微扬起了嘴角,微微笑了起来。 即便是他浑身湿透,即便是他脸色苍白,冬暖故还是被他这微微一笑吸引住了,这似乎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笑,即便笑得很轻,她还是清楚地看见了他两边脸颊下的小小梨涡。 这也是她第一次被一个男人的笑吸引,使得她定定看着他的脸。 冬暖故的目光颇为直接,这才让司季夏察觉到自己的嘴角扬起的弧度,忙收了笑,转了身道:“我去给阿暖姑娘烧些水洗洗,阿暖姑娘还是先换身干净的衣裳为好。” 司季夏说着便要往后边小院的方向走,耳根竟有些红。 冬暖故看着他略显急切地转身,目光静淡。 天色已经灰白灰白地亮了。 就在司季夏转身之际,院子月门的方向传来一声含着嘲讽的笑声:“大哥与嫂嫂天还未亮便整成这般模样来欢迎我,还当真是令我受宠若惊啊。” ------题外话------ 注:颞颥,即太阳穴 ☆、038、不速客 天色灰白,却也已经亮得足够看清视线里的一切物事。 这道声音听着便让冬暖故觉得嫌恶,看向月门,昨日那在街上拦她的“小王爷”正在三名家丁的尾随下满脸含笑地往院中走来,李一则在他身旁恭恭敬敬地为他打着伞,一身干干净净的锦缎长袍与站在小楼廊下的司季夏以及冬暖故形成鲜明对比。 冬暖故昨日并未与司季夏说关于她见过这个“小王爷”的事情,自也没有转告他说的话,她倒是知他那样令人嫌恶的人今日必定会来,只是不知他会来得如此早而已。 此刻司季夏也已收回了正要迈往后院去的脚步,看着男子一脸高高在上模样地朝他走来,眼里有寒芒一闪而过,在旁人还未察觉时便已消失。 冬暖故眼神冷冷地看着来人。 “小王爷如何来了,我这院子简陋,还无以款待小王爷。”司季夏撩开头上湿哒哒的风帽,站在廊下对已经走近了的男子淡淡道。 “哦?看来嫂嫂没有把我昨儿的话转告给大哥?”男子并未看司季夏一眼,自他走进这院子目光便一直定在冬暖故身上,即便冬暖故此刻头发湿漉散乱,即便她穿着简单甚至还脏了泥点子,即便她双手满是泥水,即便她的脸颊上还沾了泥水,却丝毫不掩她半丝风华,便是那冷冷的眸子都美得令人惊艳,令男子根本移不开目光。 昨日她将风帽拉得低低的,加之男子昨日根本不屑多看她一眼,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自愿嫁给司季夏的女人,竟是如此美得犹比天上仙子,直让他一时竟想不出任何词来形容她的美貌。 愈看着冬暖故,男子的眼底就愈燃起一抹诡异的火苗,而他那紧锁在冬暖故身上的目光也使得司季夏垂在身侧的手拢得愈来愈紧。 男子说着满带嘲讽的话,就算不受主人家欢迎也硬是走到了小楼的廊下,视司季夏于无物般站到了冬暖故面前,甚至微微垂首往她面前凑了凑,用一种质问的语气道:“嫂嫂,你为何不把昨日我说的话转告给大哥呢?莫不成嫂嫂是想间离我与大哥之间的兄弟关系?” 仿佛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子有恶臭一般,冬暖故往后退了一步,与此同时抬手用袖口掩住自己的口鼻,只露出一双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她这样的举动及眼神令男子眼里盛怒陡起,只见男子陡然变得隐佞的眼神扫到廊下的十来只花盆,竟是脚抬便将它们全部踢倒。 盆里的泥洒了一地,盆里的植物也歪倒在地上,冬暖故的垂下掩在口鼻前的手,眼神陡然森冷如刀,眼底白芒乍起。 这是她想要杀人前的反应。 “阿暖。”正当此时,司季夏唤了她一声,走到了她面前,挡住了她的视线,也挡住了那“小王爷”看她的视线,只听他用一种柔和得怪异的口吻道,“天冷,阿暖还是先回房换身干净衣裳,莫着凉了。” 冬暖故抬眸看他,却不见他眸子里有任何温柔之意,有的仍只是那股凉凉淡淡,而他的语气及话——就好像他知道她接下来想要做什么一般。 冬暖故微微眯起眼,盯着他的眼睛,而司季夏却在这时微微别开了眼,“快回屋换衣裳吧。” 冬暖故听了司季夏的话,转身回屋换衣裳去了,也在她转身时听到男子极致嘲讽的笑声:“阿暖阿暖,大哥叫得可还真是亲昵。” 司季夏不做声,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男子笑着靠近他的耳畔,笑得阴佞,“大哥现在叫得这么亲昵,不知大哥若是得知了她嫁给大哥其实是另有目的后,大哥是否还会叫得这么亲昵?” 男子说完便离了他的耳畔,径自往小楼的厅子走去,“大哥可还真不知礼数,我特意到你这破院子来坐坐,竟是不舍得请我进屋坐坐,也罢,我自己会进去,不过——” “啧啧,大哥这儿还是和从前一样寒酸,我想想我是有多久没来过大哥这儿了,两年?哦不,似乎是有三年了,脏,可真不是一般的脏。”男子在厅子里打了个圈儿,一脸的嫌恶,“来人,还不都来帮世子打扫打扫这厅子?” “是,小王爷!”一干家丁听到男子的吩咐,连忙应声后一齐冲进了厅子里,紧随着厅子里响起桌椅翻倒花盆破裂的声音,不过片刻,本是简单干净的厅子已是一片狼藉,而男子就站在一片狼藉中微抬着下巴看着司季夏,笑得一脸轻蔑,“大哥你瞧,我帮你这厅子收整得如何?” 司季夏面色未变,只是淡淡看了一眼狼藉的厅子,平静道:“小王爷费心了。” 司季夏的无动于衷让男子的眼神立刻变得狰狞起来,重新走回司季夏面前,冷冷道:“其实我还真想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情才会让大哥这张脸变一变。” 司季夏不语,男子轻笑了两声,边抬手替司季夏整理他被雨水湿透的衣襟边道:“大哥,别整天就知道整你那些花花草草,昨儿你那哑巴妻子出府去了你可知?我还告诉大哥,她可不是从王府的任何一道门走出去的,那她是往哪儿出去的呢?大哥你知不知道?” “还有,她昨日在王府大门前险些掐死我的手下,似乎又在偏门那儿把守门的家丁吓得半死。”男子说得缓慢,眼神却阴沉得愈来愈诡异,“大哥可知昨儿从大哥这儿回去的我那个手下,现在还在挠着两只手和两条胳膊,抓得两条胳膊两只手全是血,大哥可知道这是什么回事?” “大哥,莫说我这个当弟弟的不提醒你,大哥可要当心这哪一夜睡着睡着就把命给睡没了。”男子说完,将手从司季夏的衣襟上收了回来,“这些个事情我是不想与大哥计较了,不过若我把这个事情告诉爹,就不知道爹会不会计较了。” 司季夏依旧未做声,斗篷下的左手却已微微握成拳,男子笑意更浓。 “我听下人说,大哥这儿有一盆长得极好的花,我想,便是那盆,可对?”男子抬手指向已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正从屋里走出来的冬暖故手上捧着的已经开了一朵红色花儿的月季。 司季夏的眼神骤然一凛。 ☆、039、被人欺 冬暖故此刻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捧着月季花慢慢朝司季夏及男子这边走来。 此时的她已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却仍旧是浅青色的衣裙,双手已经洗净,被雨水打湿了的长发只随意用发簪盘起,散着大半在肩上背上,淡雅得如同一朵白莲,而她面前的那朵已然绽放的月季花又将她的淡雅点缀得如同一朵美丽的芍药,迷人眼球,令司季夏的左手握得更紧了。 小王爷身后的家丁无一不看痴了,心里直叹道可惜是个哑巴,可惜嫁给了世子。 小王爷也失了失神,直盯着冬暖故,忽尔笑道:“嫂嫂捧着这盆花儿过来,莫不是想通了要送给我了?” 冬暖故点了点头,在司季夏身侧停住脚步。 司季夏的眸光旋即黯了下来,小王爷则是笑意浓浓,“看来还是嫂嫂疼我。” 冬暖故笑得嘴角更上扬了些,将手中的月季花递给小王爷,小王爷微抬起下巴,嘲讽地看着司季夏,满意地接过冬暖故递来的月季,笑得满意地对司季夏道:“看在嫂嫂这么懂事的份上,方才我告诉大哥的事情,或许可以晚几日再告诉爹。” “我还听说五皇子殿下每回来大哥这儿就喜欢饮大哥泡的桂花茶,这么着吧,大哥明日到我那儿去泡给我尝尝。”小王爷说这话时的语气满是轻蔑,好似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他的兄长而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下人,甚或连下人也不如,“哦,忘了说,五皇子殿下着人给大哥送来的礼还在我那儿放着,大哥明儿过去可顺便把它拿回来。” 小王爷说着,看着司季夏右臂的地方,笑得愈发鄙夷,“箱子颇重,只怕大哥的一条胳膊是抱不住也拖不回来的,大哥过去之前可要想好怎么把那箱子弄回来,以免届时在府中也丢人。” “嫂嫂你说是不是?”小王爷说完便看向冬暖故,笑容里有别样的味道,冬暖故则是嘴角笑意不变,小王爷顿时只觉心情大好,“我瞧着大哥还有事情要忙,便不叨扰了,明儿大哥可别忘了到我那儿泡茶,否则我不知道我届时会不会一个不小心把大哥这院子的草草木木给全割了砍了。” 小王爷捧着那盆月季,走进了李一撑起的油纸伞下,在走出走廊时忽然抬手将那一朵已然绽放的月季花折下,扔到地上,再一脚踩了上去,待他再抬脚时,花瓣零碎。 冬暖故含笑的眼神忽然之间变得诡异,司季夏则是转身往后院走去,冬暖故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拧起了眉心。 他究竟要忍耐到何种程度?又为何而忍耐? 不过他忍耐并不代表她也忍耐,小王爷?呵! 小半个时辰后,司季夏为冬暖故提来了热水时看到的是她正在将那些被小王爷踢翻的植物一一放回花盆里,她蹲在那儿的背影让司季夏的眼眸无比暗沉,待到冬暖故转过身看向他时,他面上的表情又变成了寻日里的凉淡。 “辛苦阿暖姑娘了,放着我收整便好,我已提了热水来,阿暖姑娘来洗手吧。”无第三人在的情况下,司季夏还是称她为“阿暖姑娘”。 司季夏说完便要进屋把水倒到铜盆里,却在跨进门槛时被冬暖故拉住了斗篷,使得他转过头来看她,不解道:“阿暖姑娘洗了手才好吃早饭,早饭我也已做好,稍后给阿暖姑娘拿过来。” 冬暖故却是微微摇了摇头,指指他身上的斗篷再指指他的头发,原是他还穿着方才被雨水打湿的衣裳及斗篷,许是因为蹲在灶台前烧柴的缘故,他的头发及身上的斗篷不再往下滴水却也看得出湿湿润润的,他的面色也较之前更加苍白,明显他并未整理过他自己。 司季夏读懂了冬暖故的意思,却是淡淡道:“无事,阿暖姑娘不必在意。” 冬暖故松了手,司季夏进屋倒了水又出了屋,冬暖故将双手泡在温暖的水里,觉得自己嫁给了一个奇怪的男人,他安静得近乎卑微,似乎对于任何的侮辱都不会让他那凉淡的眼眸起丝毫波澜一般,然又似乎不是,从他方才拦在她面前的眼神看,就像他知道她昨日对那闯入院子来的家丁做了什么一样。 早饭依旧是司季夏装到食盒里带到屋里给冬暖故,他似乎没有与她同桌吃饭的意思。 他还是什么问题都没有问她,只跟她说了来人是府中小王爷,他的弟弟,司空明,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说,冬暖故也如他一般,没有任何疑问,他说她就听,他不说便也罢。 雨依旧在下,司季夏今日依旧要出门,他披了蓑衣戴了斗笠正要走,冬暖故还是在他掌心写下“早去早回”,司季夏深深看她一眼,点了点头,走进了雨帘里。 冬暖故在司季夏离开后也出了寂药,她也仍要出府去,她在走出小楼前在司季夏那屋翻出了一件他的衣裳,包进了包袱里,这一次她不是从后院的榕树翻出去,而是走的偏门,偏门那两名家丁见着她像见着阎王般,一句话不敢多说,连忙开了门。 酉时过半前,司季夏回来了,冬暖故还是如昨日般站在廊下等他,不过不再如昨日般黑漆漆的一片,她已经点了廊下的风灯,风灯在雨帘里摇晃,映得她的整个人模糊不清。 雨在深夜时停歇,冬暖故的屋中仍点着灯,她正坐在床沿上把玩着一条竹叶青,小银则盘在她的小腿上,只见她手指轻点着竹叶青的脑袋,笑得如花般妩媚。 司空明呵司空明,今夜过后你会如何? 欺辱她冬暖故的人可是要付出代价的,更何况欺辱她的男人?即便只是个有名无实的男人,她也绝不由人欺。 此刻司季夏那屋则是已然熄了灯黑漆漆的,只听黑暗中有轻微的“咯咯”声响起,一条地下暗道在黑暗里打开,随即司季夏的身影消失在了满屋漆黑中。 ☆、040、去看戏 次日,冬暖故依旧在天蒙蒙亮时起了身,并非是她难眠,而是她有事情要做。 然睡在旁屋的那个男人,似乎总是在天还未亮时便起了,当冬暖故走到后院想打些水来洗脸时,小院里的厨房烟囱上已有炊烟飘出,厨房里点着灯,透过薄薄的窗纸还能隐约看见厨房里司季夏的身影。 当冬暖故正往厨房走去时,司季夏走了出来,见着冬暖故似怔了怔,有那么一瞬间冬暖故觉得他就要转身重新回到厨房里,因为此刻他肩上没有披斗篷,他那空荡荡的右边袖管将他身体的残缺曝露无疑,想来是他没有想到冬暖故会这么早起且还会到这后院来的缘故,是以他没有披上斗篷,然他终是没有转身回去,而是语气极为僵硬道:“阿暖姑娘起了?可是来打水?稍待,我给阿暖姑娘提到屋里去。” 司季夏说话时并未看冬暖故,而是走到屋子外的转角,躬身去拣柴禾,因为他只有一条胳膊,是以他只能先蹲在地上,将柴禾先堆放在他腿上,堆好后才用他唯一的手臂去抱起堆在腿上的柴禾,却在他将手臂弯到腿上的柴堆下时,一双纤细的手臂突然进入他的视线,先他一步抱起了他堆在腿上的柴禾,替他将柴禾抱进了厨房里,放在了灶台旁。 灶膛分两,一个上边烧着水,因为冬暖故听到了咕嘟咕嘟的水声,一个则是熬着粥,因为厚重木制锅盖半掀开正搭在锅边上,冬暖故能清楚地看到锅里已经爆开了花的米粒,司季夏跟在她身后走了进来,率先做的事情是拿过搭在凳子上的斗篷披到身上,系好系带。 而司季夏在系斗篷时冬暖故已径自拿过倒扣在水缸上的木瓢将锅里的热水舀进她从屋里拿来的铜盆,是以当司季夏系好斗篷转过身时,她已经捧起铜盆要走出厨房了。 她有两只健全完好的手,是以她不需要用到那只放在灶台最里侧角落的铜壶,也不需要多走一趟提了热水又提凉水,她只需把她的铜盆从屋里拿到厨房来,兑好了水温再捧回去就是,司季夏没有说什么,由她去了。 冬暖故端着铜盆离开后,司季夏开始将锅里的粥盛出来,当他正准备将冬暖故的早饭放到食盒里时,冬暖故梳理整齐地重新回到了厨房里,也不管司季夏什么反应,兀自将他手边的食盒拿开,放到了一旁的柜子上,随后为他及她自己各盛了一碗粥,放一碗到司季夏面前,这才坐了下来,抬头对司季夏微微一笑。 司季夏却是迟迟未坐下,冬暖故则是一直看着他,随之只见他端起冬暖故盛给他的那一碗粥,匆匆道一声“我去前边吃”便匆匆走出了厨房。 他连筷子都没有拿,他始终不愿与她共桌。 冬暖故没有将他追回来,只是拿起了筷子,静静地吃着自己的。 冬暖故吃过早饭后就坐在小楼的廊下看司季夏照料院中的植物,看他那像照顾孩子般细心的模样,看他每一个不便的动作,看着看着,她心里忽然有一种感觉,这个男人,没什么不好,不过是少了一条胳膊而已,可这又何妨,会照顾她生活上琐事的男人,他是第一个。 一个时辰后,司季夏终于从那满院绿色中走出,在小楼前桂树下放着的木桶里洗了手,当他重新站起身时,他的面前多了一只茶盏——冬暖故正将一杯还冒着热气的热茶递给他。 司季夏的心在那一刻晃了晃,只飞快地看了一眼眼角盈着浅浅笑意的冬暖故,接过了她递来的茶盏,不自在地道了声“谢谢”,便捧着那盏茶走回了他那屋。 当他再从屋里出来时,他换了一领干净却已然很是陈旧的深灰色斗篷,见着冬暖故还站在桂树下,不由道:“天冷,阿暖姑娘回屋坐吧,我到小王爷的浮院去一趟。” 谁知冬暖故却是摇了摇头,非但不回屋,反是走到了他身侧,与他一齐往月门的方向走,这使得司季夏停下脚步看她,冬暖故则是拉住了他的斗篷,一副他去哪儿她便要去哪儿的模样。 她今儿早起为的可就是这个,她若不去看看那边正上演的好戏岂非太对不起她自己。 司季夏却是微微摇头,“那儿并非是什么好地方。” 冬暖故还是不松手,司季夏将目光在她瞳眸上定了定,似想看穿什么一般,终是淡淡道:“阿暖姑娘想去便一道去吧,不过要跟紧我就是。” 冬暖故笑着点了点头,那微弯的眉眼令司季夏只觉自己心跳得有些快,不敢多瞧,带着她往月门外去了。 司季夏的寂药位于王府的东北角,司空明的浮院及府中各大小院子皆在王府的西北角,又因羿王府占地颇广,加之府里廊腰缦回,是以从司季夏的寂药走到司空明的浮院要足足走上大半个时辰,而从寂药一路走来,所见之人神色皆小心翼翼,亦听不到平日里喜欢嚼舌根的婢子们的窃窃私语,全是低着头小心地走着路,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气氛诡异得紧,好似这府里出了什么大事一般,而且越往浮院的方向去,婢子家丁的脚步就愈是匆匆,脸上神色也愈是紧张小心。 而愈是如此,冬暖故眼底的笑意就愈浓,看来好戏早已开始。 再没人去理会司季夏与冬暖故,司季夏在浮院的月门前稍稍顿了顿脚步,见着平日里那些趾高气昂的家丁没有来拦他,便带着冬暖故径自往里去了。 浮院与寂药相比不知大去多少,院里亭台楼阁水榭廊桥无一不精雕细刻,俨然一座小王府,婢子家丁处处可见,相比之下,那满院就只有绿意的寂药就好似一座废弃的庭院一般。 过了垂花门,一幢雕栏玉砌的五开间两层楼阁随即映入眼帘。 “啪——”冬暖故同司季夏堪堪行到院子中央的十字甬道,一声响亮的巴掌声从雕栏玉砌的楼阁里传出,伴随着妇人怒不可遏的尖利斥骂声,“府中怎可能会有蛇!?明儿又怎会沉睡不醒!?”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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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逼得柳承集忍痛割爱,想来不会是王权压顶,毕竟已经有了她一个冬暖故,也应当不可能是太子,太子本就倚重柳承集的左相权利,而柳承集也看重太子的地位,再加一个柳漪进来就可以改君臣关系为亲人关系,他们之间的关系完全进了一个层次,更能相互利用,更何况柳漪是享誉整个京畿的仙子美人,貌美兼才高,太子自然乐得把太子妃的位子留给她而不是希望她嫁到羿王府。 那么,使得柳承集忍痛割爱让他的掌上明珠远嫁他乡的原因,想来便只有一个人能做到——羿王爷。 倘若真是如此,那么羿王爷的权利以及势力真真是不容小觑,连柳承集与太子加起来都不能奈他如何,只怕就算王上也在其中也无法改变羿王爷的决定,而羿王爷这么做的原因想来是打算与王权抗衡,王上未经他同意便给他的世子选定妃子,那他就要抢太子中意的姑娘来给他的庶子为妻。 这羿王爷,似乎就只差没谋朝篡位了。 柳承集现在,必是心疼得滴血了吧,真是好,好极好极。 冬暖故看着她那似仙子般的大姐柳漪,心情愉悦得不由轻轻勾起了嘴角,柳涟死了,柳漪嫁给了司空明,还有她一个冬暖故,柳承集的算盘该是乱了大半了,他再疼爱柳涟再如何盼着她成为太子妃又如何,如今柳漪还不是与她一同站在这羿王府里?若她没有记错的话,柳承集是打算在明年开春的时候让柳漪去到太子身边的。 不过…… 冬暖故的目光紧锁在仍捂着脸颊未能回过神的柳漪身上,越是貌若天仙的女人或许就越藏有一颗蛇蝎的心,她与柳漪未曾有过交集,倒还不知她这个仙子姐姐是否藏着一颗不为人知的黑暗之心,还有柳承集那个老狐狸既然被迫答应把柳漪嫁过来,绝不会是让她安安静静地当个小王妃而已。 羿王爷既然允许所有人都称司空明为小王爷,这便证明他是喜欢他这个儿子的,而司季夏这个世子,似乎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而已,不过就算羿王爷再如何疼爱司空明又如何,羿王爷一日还是王爷,司空明就远远比不上京畿太子。 而若羿王爷司皓珩中意的是司空明而非司季夏,又为何不直接让司空明坐了这世子之位。 罢,目前她对羿王爷心中的想法没有兴趣,目前令她感兴趣的是——柳漪。 呵呵,这个被柳承集捧在手心里疼着爱着的明珠,似乎并不受这座王府的人待见。 “若说王府里有蛇,我倒怀疑是不是你把蛇带进了府里,带到了明儿身边!”只听那妇人再一次冲柳漪怒斥道,语气里带着深深的厌恶,“害了明儿你以为你还能回到南碧城?还能称你爹那只老狐狸的意去当你的世子妃?” “侧王妃您误会小姐了!今儿早早真的是有十几条蛇窜进了屋里,当时奴婢就在屋外,亲眼瞧见的!接着,接着就听到小王爷大叫了一声,待家丁们冲进去的时候小王爷就已经昏过去了!”忽然有婢子冲到柳漪面前背对着她跪下,急切地向那还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的妇人解释道,“真的和小姐没有关系!求您不要责怪小姐!” 哦?侧王妃?冬暖故微微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司季夏却在此时唤了她一声:“阿暖姑娘,我们回吧。” 司季夏说这话的时候眉心微微蹙起,催着冬暖故离开,好似此地不宜久留一般。 冬暖故也微微蹙起眉,像是不满意司季夏在此时叫她回了似的。 屋里妇人的声音更盛怒了,“本妃说话岂容你一个小小婢子多嘴?来人,拖下去卖到青楼去!” 冬暖故看着那登时吓得连哭都忘了哭的婢子,若她没有记错的话,这可是柳漪在左相府就一直伺候在她身边的婢子喜儿,心里啧啧为柳漪叹了一声,这“侧王妃”三个字可不是人人都能说的,更何况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婢子。 冬暖故还想瞧热闹,司季夏却已是唤了她第三声,她不得不随他离开。 然就在她转身之际,柳漪那似乎总是雅雅柔柔的声音响起了,带着些微的冷意,“母亲忘了小王爷他昨儿刚去过一个地方了吗?” 冬暖故顿下脚步,抬眸看向柳漪。 ☆、042、欲加罪 冬暖故顿下脚步,重新看向柳漪,而柳漪也在看着她,那双似乎总有流光潋滟的美眸冷冰冰的,似乎还带着一股浓浓的恨意。 冬暖故却是朝她微微一笑,哦?终于发现她了? 与此同时,李一不知从哪儿跑了出来,带着三名家丁一起拦在了垂花门前,拦住他们离开这个院子的必经之路,只听李一似有意般高声道:“小的见过世子,见过世子夫人!” 李一的声音高得令司季夏也停下了脚步,眉心拧得更紧,却又在少顷之后舒开,恢复他那淡淡的面色,稍往前一步站在了冬暖故身前,将她大半个身子都挡在他背后,也挡住了她大半的视线。 冬暖故看着司季夏颀长却单薄的背影,看着他苍白的侧脸,心里有一种感觉,他正在保护她,他身子骨差并且还少了一条胳膊,但他却用他的身体在保护她。 这一刻,冬暖故说不清自己心中的感觉。 然冬暖故的目光并未在司季夏身上停留多久,很快便又看向柳漪,见着她已经将捂着脸颊的手垂下露出那红肿的脸颊,与她那光洁白嫩的另一边脸颊形成天壤之别,也是在此刻,冬暖故终于瞧见了那给了柳漪难堪的侧王妃余氏,司空明的生母。 那是一名年纪约莫三十五六的女子,梳着高高的灵蛇髻,上簪凤羽金步摇,着一件品竹色曳地望仙裙,外罩一件霞影纱,因保养得宜的关系,面上竟是不见丝毫皱纹,看起来竟不过三十年纪,一股美妇人的韵味在她身上好似浑然天成般,颇为妩媚,想来是一夜未眠的缘故,她的下眼睑有些微的青灰,此刻她正跨出屋子门槛,面色极为不好,目光自射站在院中的司季夏,有一名中年妇人正将一领大氅披到她肩上。 “季夏见过夫人。”司季夏见着余氏,微微垂首淡淡见了礼,而余氏却应也未应他,只是语气不善地对柳漪道,“小王妃你方才说了什么,再重复一遍。” 那口吻,丝毫不像是对着一个儿媳而像是对着一个下人,柳漪在左相府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只见她面色白了白,眼里似有浓浓的不甘,却还是走出了屋外,用那温温软软的声音答道:“我……儿媳方才说,小王爷昨儿去了一趟世子的院子。” 柳漪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是看向被司季夏挡了大半在身后的冬暖故,此刻她的眼神依旧是温婉娴静的,可冬暖故却从她这娴静的眼神里看到了森冷的怨毒。 柳漪只说了这一句话,然余氏既然能坐在侧王妃的位置又岂会不知她话里的意思,虽然她并不能相信柳漪,但是每一个有可能害了她的明儿的人她都绝不会放过! “李一。”余氏并未接着问柳漪,而是看向了李一,李一连忙往前一步躬身垂首应道,“回王妃,昨日白日小王爷的确是去了世子的寂药院子,还从那儿带回来一盆月季花。” “月季花?”余氏拧眉,声音更阴沉了一分,“花在何处?” “回王妃,花在小王爷房里。”李一再答。 “把花搬出来!立刻让大夫来查!”余氏怒喝完后再一次看向司季夏,柳漪在此时又重新捂上自己红肿的脸颊,似自言自语般道,“怎么会这么巧,左相府里刚闹了蛇,羿王府里竟也闹了蛇?” 柳漪说得小声,余氏却是听见了,不由更怒了,“你丈夫还在屋里床上躺着不能醒来,你有什么话不能大声还要掖着!?” “儿媳,儿媳是说,儿媳在出嫁之前左相府里也闹过一回蛇,现下竟是这么巧羿王府里也闹了蛇,在左相府时是在世子夫人见过儿媳五妹之后,而这次是在世子夫人把月季花给小王爷后……”柳漪说话很会适时而止,余氏也抓到了她话里的重点,看向了司季夏身后的冬暖故,一直沉默的司季夏却在此时开口了,“小王妃的意思是阿暖害得小王爷被蛇咬?倘是如此,小王妃与小王爷同宿一屋同睡一床,为何此刻只有小王妃还好好地站在这儿?” 冬暖故没想到在她面前说话极少的司季夏竟是三两句话便将矛头指向了柳漪,院中众人包括余氏在内似都没有想到一向沉默寡言任人评说的司季夏竟会主动开口,皆是定定看着他,皆是一副吃惊的模样。 此刻那去捧出月季花的家丁跟着一位须甚至发花白的大夫从屋里走了出来,司季夏看了那又开了一朵花儿的月季一眼,声音依旧淡淡的,“夫人与小王妃若是怀疑我与阿暖,那一盆花查不出个所以然后大可到我那儿去查,小王爷既然身中蛇毒沉睡不醒,季夏不便在此多加打扰,便与阿暖先行离开了。” 司季夏说这话时没有丝毫迟疑,就像他丝毫不怀疑冬暖故完全相信她一般,这让冬暖故不由将目光紧紧锁在他的侧脸上。 他竟这么相信她?倘她真的留下什么马脚,他又该怎么办? 不过,她做事可从来不会留下蛛丝马迹,想要查到她头上,永远也不可能。 而此刻从那将眉头蹙得越来越紧的老大夫面上就能看出那一盆月季花只怕他查不出个所以然,柳漪的面色也变得愈来愈难看,包括余氏。 就在冬暖故等着看柳漪与余氏的反应时,司季夏忽然抬起手握住了她垂在身侧的手,拉着她转身就要往身后的垂花门走,这回换冬暖故怔愣了,只低头看着司季夏拉着她的手。 他的手很宽大,掌心很粗糙,温度冰凉如水,却并不令她反感厌恶,即便这是第一次有男人握住她的手。 “世子现下要是敢走出这道垂花门,便盛怒的等于说世子承认是世子害了明儿!”余氏眼见司季夏竟敢如此无视她,更加怒不可遏,愤怒的声音变得尖利。 “夫人若是有了证据,可随时来寂药拿我与阿暖。”司季夏头也不回,便这么拉着急急冬暖故走了。 柳漪盯着司季夏的手,盯着他的手将冬暖故纤瘦细小的手握在手心里,美丽的瞳眸里燃烧着烈烈的恨与妒。 盛怒的余氏正要命人拦下他们,突然有婢子从屋子里冲出来冲她慌慌张张道:“王妃,大夫们让您快些进去!道是小王爷他……” 余氏的心咯噔一跳,当下顾不得司季夏了,也顾不得将婢子说话听完,连忙跑回屋中,那本是在检查那盆月季花的老大夫也连忙放下根本没有任何异样的花儿,也跑回了屋中。 屋里床榻上,司空明面上毫无血色,双目紧闭,气息微弱,站在床前的七八名大夫各个束手无策。 “王爷,快去把王爷找回来,快去啊!”余氏此刻急得快乱了套。 “奴才这就去,这就去!可,可是,王爷昨夜就离开王府了,王爷的行踪府里人一向不知,王妃,这这到哪儿去找王爷啊!” “那现在怎么办!?你们还是在太医院里呆过十几二十年的太医吗!?怎么连明儿都救不了!?” “王妃恕罪,小王爷的脉象诡异,像是中了蛇毒却又不像,老朽们实在诊不出个所以然无从下药啊!” “我倒是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快说啊!” “诡公子!找诡公子!” ☆、043、有我在 浮院里乱成一团,司季夏只是拉着冬暖故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仿佛他身后就算发生天塌了的事情都与他无关一般。 冬暖故看看他的背影,再低头看看他那仍握着她的手,眉梢忽然弯了弯,浅浅笑了起来,尔后轻轻地回握司季夏的手。 当她的手慢慢收拢时,只见司季夏的手陡然一颤,随后猛地松开了冬暖故的手,这才发现自己离开了浮院后竟还握着她的手不放,耳根竟是刷的红了,只看了冬暖故一眼便匆匆别开眼,语气有些难掩的慌张道:“冒犯阿暖姑娘了,实在抱歉。” 冒犯?冬暖故笑得眉眼更弯了,她不过是试着回握他的手,这个男人,似乎很紧张。 冬暖故不能张口应他,而司季夏又未抬头看她,此时却也不走,只是停在浮院的月门外,冬暖故定定看了他的侧脸一眼后,抬手抓住了他的斗篷,换她拉着他往前走。 司季夏抬头,眼里有惊诧,下意识地想将自己的斗篷从冬暖故手中扯出来,而当他垂眸看到那只白净纤细的手时,耳根更红了一分,却终是没有这么做,而是大跨步上前,走到了冬暖故身侧,与她并肩而行,他残缺右臂处的斗篷紧挨着冬暖故的手臂,这令他的身子绷得紧紧的。 “夫人是父亲的侧妃,小王爷的生母,也可说是这座王府的女主人。”司季夏择了一条少有下人行走的小道,与冬暖故一齐往寂药的方向走,天色灰白,两相安静,走着走着,司季夏开了口,声音淡淡的,“小王妃与阿暖姑娘是同一天嫁到府里来的,阿暖姑娘应该很是熟悉才是,便无需我多加介绍了。” 虽然从她的眼神看她似乎根本不知小王妃是与她同一天嫁到府里来的,是否是他的错觉? 冬暖故忽然停下脚步,司季夏不解,却也跟着她停了下来,只见将手伸进他的斗篷里,司季夏下意识地缩手,冬暖故却不顾他闪缩地拉起他的左手,将他的掌心翻向上,在他掌心写了两个字,一个“冬”字与一个“柳”字。 她相信司季夏能明白她想表达的意思,只见司季夏飞快地收回了手,看了冬暖故的眼眸一眼后继续往前走了,冬暖故跟上,片刻后才听他道:“没事的,有我在,谁也不能给阿暖姑娘定罪。” 那一刹那,冬暖故脚步倏停,只定定地看着正与她慢慢拉开距离的司季夏的背影,眸光流转的瞳眸深处是前所未有的震惊,连带着她的心尖都在轻颤不已。 “有我在,谁也不能给阿暖姑娘定罪”,好温暖的一句话呵,明明他的语气仍是波澜不惊的凉淡。 他是看明白了她写那两个字的意思,甚至看明白了柳漪心中所想。 一个“冬”与一个“柳”字所表达的意思是,她姓冬而柳漪姓柳,她虽来自相府,但她却与左相府柳姓没有关系,柳漪,说是她的姐姐却又根本不是她的姐姐,左相府从没有一个人把她当做柳家的人,左相府没有任何人是她的亲人,倘若柳漪将她当做亲人当做妹妹,方才在浮院中在侧王妃余氏面前,她就不会说出左相府也闹了蛇且还特点明是在她出现之后才有此等事情发生的一番话。 柳漪话里的意思几目的,司季夏听出来了,且还听得明白,是以他在当时将矛头重新抛回给了柳漪,他丝毫不相信柳漪所说,他相信的是被他保护在身后的人。 他为何这么笃定地相信她?她不过是一个他完全不了解的人而已,就算成了亲拜了堂,他与她之间,依旧如同陌生人一般,而他竟为了一个形同陌生人的她驳了余氏的话,从周围下人的神情她可看得出,这是在一向低眉顺眼逆来顺受的他身上从没有过的情况。 然,柳漪怀疑得没有错,司空明的昏睡不醒的确是因为她冬暖故,而她也的确是在那盆月季花上动了手脚,若非如此,她又岂会乖乖地将她的东西拱手送给一个令人嫌恶的人?怪就怪在司空明自己太过自认高高在上自以为是又或者是太蠢,认为这个府里没有人有胆子敢害他。 可惜,她不是司季夏也不是被柳涟逼死了的冬暖故,她是出手从不留情也从不留下破绽的毒蛇之女冬暖故,挑战了她的脾气却想让她当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的一笑了之,绝不可能。 司空明这样的人之于她而言,她本可将他视为无物,然当他一脚踢翻了廊下的那十来只花盆时便已挑战了她的底线,她本不是冲动之人,可那一刻她脑子里浮出的是司季夏淌着寒冷的冬雨蹲在院里徒手挖出那一株株植物的模样及他抱着妆奁出现在她门外紧张的模样,那一刻,她忍无可忍。 方才,他站在她面前将她护在身后,那一刻她在想,这个愿为她做各种生活小事的独臂男人,从今往后,她绝不容任何人来欺他。 不会有任何人查得出司空明的昏迷是因为她,就算柳漪怀疑又如何,没有证据谁也奈何不了她,就像柳涟的死一样,就算整个左相府的人都怀疑她又如何,没有证据,柳涟永远都只能是死不瞑目。 柳涟死不足惜,司空明则不然,现在还不是他死的时候,她还让他吊着一口气在,他们找得到有本事的人他就能醒来,若是找不着,便在床上躺个一年半载,让寂药少个人渣的踏入。 而司季夏,在这府中他明明就是个连下人都敢欺的存在,却能说出这样让她觉得温暖甚至让她觉得心安的话,该是用了他多少的勇气与决心? 他这是拐着弯儿说让她别担心别害怕,他会保护她的? 似乎是这么个意思。 这般想着,冬暖故又不由微微笑了起来,正巧前边司季夏觉着她没有跟上而停下脚步转头看她,冬暖故便朝他一笑,重新走到了他身边。 有寒风微起,带起司季夏垂在肩上的长发,也带起他浅浅淡淡的声音。 “阿暖姑娘若是喜欢月季,我再给阿暖姑娘植一株就是。” 冬暖故笑着点了点头。 东陵郡,罗城县,一只黑鹰飞入一处茫茫林海,飞到林海深处一幢两层竹楼前的空地上。 只见一名黑衣人不知从哪儿掠了出来,取了绑在黑鹰腿上的信筒,而后走到了竹楼前,垂首恭恭敬敬道:“主上,公子来信。” “拿进来吧。”是一道慵懒却有些微沙哑的男子声音。 黑衣人走了进去,片刻后只听那沙哑的男子声音似乎更哑了一分,带着寒意,“查羿王世子的新夫人昨儿去了做了什么?这等小事也需用到我夜阁的人?” ------题外话------ 阿季好吧?哈哈 叔换个更新时间吧,10点35好了 ☆、044、坊间言 冬雨初歇后卷起了湿冷的寒风,吹得树梢头上的半黄树叶纷纷飞落,青碧县的百姓各个都着上了冬衣,穿得圆圆滚滚的小娃娃在街头巷尾玩闹,茶馆酒肆里则总是拥着人,听着里边的人说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 “哎哎,你们听说了没?”有一名胡子拉杂的茶客灌了一碗热茶,左看看右瞧瞧后抹了一把嘴角的茶渍,压低了音量道,即刻有好事的人附了过来,一脸兴奋地问道,“什么事情什么事情!?” “嘘,小声些,我可还不想这么早死。”那胡子拉杂的茶客连忙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再朝四周望了一眼后向周围的人做了一个“过来些”的动作,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一分,“我听说羿王府正在找诡公子!” “诡公子?诡公子不是神医吗?羿王府找他干啥子?” “找大夫还能干啥子,准是有人病了呗,而且依我看还不是什么小病小痛,否则怎么会找诡公子?” “说得也是,这这到底是谁人病了竟然要找诡公子啊?” “我听说是小王爷。”那胡子拉杂的茶客小声道,“而且病得不轻,如今正昏迷不醒,整个南岭的大夫都束手无策!” “小王爷!?”有人惊呼出声,又立刻被旁边的人捂住了嘴,被喝道,“作死啊你嚷这么大声!” “小王爷前几日不是刚与左相府的大小姐成婚来着吗?我大前儿还瞧见他的轿子去了潘府,这怎么突然就昏迷不醒了?” “难,难不成是有人害的小王爷!?”有人大胆猜测,话才说出口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谁敢和羿王爷作对!?” “可别乱猜!都不想要舌头了吗!?”有人低喝,“谁也不知道羿王府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羿王爷不在府中也不在南岭,羿王府现下正急着找诡公子。” “可诡公子不是来无影去无踪根本无从寻得的吗?又怎么能是说找就找的?” “这个谁都不知道了,听说诡公子性子古怪得很,就是皇帝老儿都不定请得到他,羿王府……能请得到吗?” “先不说请不请得到这个问题,单是到哪儿去请都没人知道。” “那……小王爷岂不是没救了?” “嘘!不说这个不说这个了,总觉得提心吊胆的,换个别的说,谁来?” “我来我来!”正闲下来的小二哥将手中的布巾往肩上一甩,也参合了进来,一脚跨到长椅上一脸兴奋道,“你们谁有见过哪个新嫁娘在喜堂上被新郎官揭了盖头的?” 众人摇头,小二哥一脸得意,“也没听说过吧?” “行了小虎子别卖关子了,有屁就快放!” “嘿嘿嘿,偶尔让我也卖卖关子呗。”小二哥嘿嘿一笑后接着道,“咱们羿王府的世子可就是在喜堂上当堂就揭了那左相府八小姐的红盖头!听说那八小姐还是个大美人呢!”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不过好像是个哑巴,不会说话的。” “不是个哑巴怎么会嫁给世子?世子的情况咱青碧县的人谁个不知。” “这倒也是,不过听说小王妃是咱南蜀国京畿最美的姑娘,那这世子夫人和小王妃比,谁个比较美啊小虎子?” “这,这个……”小虎子挠了挠头,显然被问住了,一脸为难道,“我也不知道了。” “哈哈!”茶馆里忽然有人大笑出声,拍了几拍小虎子的后背,“看你还爱不爱卖关子。” 小虎子又挠了挠头,嘿嘿笑了,这会儿正好有客人来,小二哥立刻招呼去了。 茶馆最里处的垂珠帘雅座,一名身穿深紫色锦袍的俊美男子正悠悠闲闲地喝着茶,只见他眉眼含笑,晃了晃杯中的茶水道:“羿王世子在喜堂上就揭了八小姐的红盖头?春荞秋桐,我怎的不记得你们跟我说过这个事情?” 站在男子身后的两名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伺候过冬暖故些许日子的春荞与秋桐,男子的话音方落,只见春荞垂首恭恭敬敬:“……回爷,属下认为这等小事不必向爷禀报了的,请爷恕罪。” “小事?”男子又呷了一口茶,兀自点点头道,“也对,不过是听起来似乎有些趣儿的小事而已。” 男子说完,又继续慢悠悠地喝茶,约莫一炷香时间过去,他才缓缓抚平他衣袍上的褶子道:“好了,既然小王爷卧床昏迷不醒,我自当早些到羿王府探望才是,怎能在这茶馆久留。” 男子说着,依旧是动作慢悠悠地站起身,看了一眼身后的春荞与秋桐后有些不满意道:“你们就不用跟着我去了,随便找个地方玩玩去吧。” “爷说笑话呢?”秋桐立刻皱起了眉,面对男子,她的态度并不像春荞那般毕恭毕敬,反是像面对朋友一般的口吻,“秋桐可不敢让爷自个儿到羿王府去,万一有去无回呢?” “秋桐!”春荞立刻喝了秋桐一声,深深皱起了眉。 “有去无回?呵呵,秋桐把羿王府当成龙潭虎穴了还是什么,还怕我竖着进去横着出来了?我看起来有这么脆弱?”只见男子非但不恼,反是笑意深深,妥协道,“好好好,你们既然要跟着去那便跟着去吧,不过去之前你们这张脸要换换。” “这个自然简单。”秋桐说着便背过了身去,再转过身来时竟是换成了另一张脸,只见她笑吟吟地看着男子,“爷觉得这样可行?” “嗯,这次的面皮比上次的强。”男子微微点头,“那待会儿你们的名字也要改改,就叫一月和二月吧,秋桐是一月,春荞是二月。” “……”秋桐一脸嫌弃,“爷,您能再俗气点不?” “呵呵,好了,准备好就走了,这迟到的贺礼可是晚了好些天了。”男子说完,同样换了一张面容的春荞立刻上前为他掀开了雅阁的珠帘。 半柱香后,羿王府内,有家丁跑到余氏面前,高声禀报道:“王妃,右丞相大人到访!” ------题外话------ 叔求评价票啊评价票,嘿,有评价票愿意投给叔的姑娘投的时候记得投五星也就是“经典必读”啊,要是不想给叔五星的话就不用浪费票子了啊~非常感谢! ☆、045、请世子 这是司空明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第三天。 这三日司季夏没有离开过寂药,每日里除了一日三顿饭与烧水给冬暖故泡澡时他会与她说上三两句话外,其余时候他要么是在后院忙要么是在院中的草草木木间忙,且他在这日日都能见的草木间一呆就是能呆一整天,而这三日寂药很是安宁,没有任何人来扰,想来都在想着法子把司空明救醒过来并无暇管其余人事,是以这几日冬暖故的日子很是百无聊赖,她更多的时候是坐在小楼廊下看司季夏在院中忙碌,想着他日日照料这些植物竟还能成日在它们里边呆,就像他眼里他的生命都是那些植物般,竟是瞧也没多瞧过她这个大活人几眼。 司季夏今日也没有要出府的打算,冬暖故本是坐在廊下看他在给依着院墙而种的腊梅修枝,看着看着便觉困倦了,看了一眼司季夏那披着洗得发白的暗褐色斗篷背影后正欲回屋,却在站起身的一瞬间忽然想起了什么,微微拧眉,又看了司季夏一眼,回了屋。 不稍会儿,冬暖故又从屋里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张米黄色的宣纸往司季夏走去,只见那宣纸上有未干的墨迹,想来是刚写上没多久的。 司季夏没有发现冬暖故的靠近,因为此刻他的眼里只有他面前的腊梅,待冬暖故走得近了,才发现有几枝枝头上有指甲般大小的黄花蕾,竟是有了花骨朵儿。 冬暖故只是静静站在司季夏身边看了他眉目温柔地给他面前的腊梅修枝,并未打扰他,司季夏依旧没有发现她,冬暖故便看着他修完枝后又抬手轻轻抚了抚腊梅的枝干,微微扬起了嘴角,笑得温和道:“这样漂亮多了。” 司季夏的长发一直是梳得不大整齐的,想来是他一只手不方便的缘故,他的长发只是用束发带简单地绑起垂在背上而已,因为他在给腊梅修枝总时不时要俯身的缘故,他绑成一束的长发便搭在肩上垂在身前,将他总是苍白得近乎没有血色的脸膛衬得愈发苍白,然他此刻却是在微微笑着,那无意间扬起的笑颜一时间竟令冬暖故微微看出了神。 他并不爱笑,尤其是在她面前时他似乎根本不知笑为何物,总是凉凉淡淡的脸孔,他或许不知道他笑起来的模样便是连女子见了只怕都要嫉妒三分,尤其他笑起来时颊边有浅浅的小梨涡,好似在他身上平添了一抹赧气,而他面前的点点黄花蕾就像缀在他双颊下那浅浅的小梨涡上一般,醉迷人眼。 司季夏就在这时转了身,一转身便看到了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旁且还定定看着他的冬暖故,因为冬暖故离得他有些近,是以他一转身便险些撞到她,使得他忙往后退了一步,颊边梨涡倏尔消失不见,声音有些僵道:“阿暖姑娘?” 冬暖故这才回了神,目光却还是定在司季夏面上,想着这男人当真奇怪,对着一株植物能笑得那般温柔,对着她一个大活人便是连说话的语气都是僵硬的,倘若是嫌恶她的话又何必事事都像六娘照顾她一般照顾着她,倘不是嫌恶她的话又为何话不与她多说一句甚至连瞧都不多瞧她一眼? 都说女人的心思难猜,冬暖故觉得男人的心思也不见得好猜。 冬暖故直勾勾的眼神看得司季夏愈发的不自在,不由又唤了她一声,“阿暖姑娘可是有事?” 司季夏的话音才落,冬暖故便将她手里拿着的宣纸递到他手里,司季夏打开一看,默了默后道:“阿暖姑娘定要今天拿不可?” 冬暖故点了点头,司季夏又默了默,而后淡淡道:“那我便去帮阿暖姑娘把东西拿回来。” 冬暖故冲他笑了笑,司季夏却是有些急切地转身。 司季夏在走出月门时停了停脚步,转身对跟在他身后的冬暖故道了一句“我会很快回来”才大步离开。 冬暖故忽然又不觉得困倦了,却又无事可做,于是便在院子里慢慢地踱起步来,细细观察着院里的每一株草木,试着找找司季夏面对它们时那种宝贝的感觉。 她在慢慢走到小楼前的那株桂树下时听到月门处有动静,眼神骤然一冷,缓缓转身,看向月门处。 只见月门处拘谨地站着一个十五六岁梳着双辫穿着一件旧布衣小袄的姑娘,想走进院里又不大敢走的模样,见着冬暖故突然回头看她,她显得更拘谨紧张了,双手紧紧地抓握在一起,先是愣愣地看了冬暖故少顷后才猛地躬下身低下头,恭敬地见礼道:“奴婢见过世子夫人!夫人安!” 冬暖故微微眯起眼,只觉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婢子很是熟悉,哦,她想起来了,是那日她回府时给她指路的小丫头,好像叫……小屏。 不算是不速之客,是以冬暖故的眼神稍稍褪去几分冷冽,小屏知道冬暖故不会说话,是以好一会儿过去后她径自地慢慢抬起了头,见着冬暖故还是站在桂树下且还看着她,只见她面上似舒了一口气,立刻紧张道:“世子夫人,奴婢是奉王妃之命来请世子到前厅去的,道是让世子去会客。” 哦?冬暖故眸子里有了探究之味,余氏让司季夏到前厅去会客?这个府邸的人不是人人都瞧不起司季夏,余氏竟会让他去会客,呵呵,也是,身为侧王妃想来羿王爷只给了她统管后院的权利却未给她接宾待客的权利,而羿王爷膝下只有司季夏与司空明这么两个儿子,倒了一个司空明,加之羿王爷此番又不在府中,且南蜀国自来就没有女眷街宾待客之说,是以余氏不敢自个儿做了这个待客的主,是以才想到了司季夏么? 不过可惜了,司季夏此刻可不在羿王府里。 冬暖故并不打算回答小屏,小屏的神色显然是急了,于是鼓着勇气问:“世子夫人,世子他……不在府中吗?” 冬暖故也不想为难一个小丫头,于是便点了点头,只见小屏的脸色顿时白了,只听她似是想也不想便又急急道:“那,那能不能请世子夫人代世子到前厅去!?” 哦?冬暖故微微眯起眼,紧紧盯着一脸紧张到极端的小屏。 ☆、046、怕冻着 冬暖故应了小屏的请求出了寂药后,小屏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是更紧张了,她的心就像紧绷成了一根弦,绷得她的面色愈来愈白,双手纠得越来越紧,下唇也被她自己咬出了血来。 冬暖故并非没有注意到小屏的异样,只是她不想理会,既然有人请她到前厅去走一遭,她便去走这一遭,她倒要看看他们想在她身上耍什么把戏。 可冬暖故才走离寂药没多远,小屏却忽地挡到了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冬暖故并不惊讶,只是停下了脚步眼神凉凉地看着她。 “不不不,世子夫人您不能去,您不能到前厅去!”小屏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勇气才说得出这句话,脸上有深深的惭愧与害怕,“连王妃都不能去到前厅待客,您要是去了,王爷回来了若是知道了的话,就,就——” 小屏不敢往下说,却从她的话里猜得出若是让羿王爷知道她一介女人竟然敢到前厅待客,后果必不堪设想,只听小屏继续道,像是说给冬暖故听又像是说给她自己听,“奴婢,奴婢不能为了自己能继续留在府里就把世子夫人请到前厅去,奴婢不能这么做,就算她们把奴婢打死了奴婢也不能害了夫人!所以,所以夫人您还是回院子里去吧!就当您什么也没听到奴婢说过!” 小屏说完这番话看也不敢看冬暖故,只深深地低下了头,爹教过她的,做人不能为了自己就害了别人,绝对不可以做害人的事情!明明世子夫人什么都没有做错! 谁知冬暖故听了小屏用尽勇气的一番话后只是多看了她两眼,便绕过她的身侧继续往前。 小屏惊住了,一时间竟是想也不想转身就拉住了冬暖故的胳膊,竟是用乞求的语气道:“世子夫人您真的不能去!” 因着小屏这一动作,冬暖故的目光重新落到她身上,这一次她注意到了小屏的脖子与手背上全是青紫的血瘀,那是被人用力掐拧后才会留下的痕迹,连手背和脖子上都有,那可想而知她身上这样的血瘀定也不会少,冬暖故眸光略微沉了沉,小屏这才发现自己大大地逾越了规矩,连忙松开自己的手,频频道歉道:“对不起夫人!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不是有意的!” 回答小屏的依旧是沉默,也只可能是沉默,就在小屏频频道歉时,一只细软的手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 小屏震惊,猛地抬头,只见冬暖故冲她淡淡一笑,收回手,继续往前去了。 小屏久久回不过神来,整个人如同石化般定在原地,只愣愣地看着冬暖故愈走愈远的背影,直到冬暖故的背影在她视线里消失了许久,她才猛然回过神,想追上去把冬暖故拦回来却又觉已经来不及了,紧张自责悔恨得她不知所措,嘴里兀自喃喃道:“怎么办怎么办,我会害了世子夫人,我不想害任何人的,我要怎么办……” “对了!世子!去找世子!”小屏像骤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喃喃着拔腿就跑了。 羿王府外,静平街。 司季夏照着冬暖故纸上写的到了呈祥布庄,看了一眼门楣上的匾额,眸中闪过一抹暗沉,将头上的风帽更拉低了些,走了进去。 此时布庄内的生意不算多,是以司季夏才跨进门槛,掌柜的便迎了上来,热情道:“这位客官,您需要些什么?是要扯布啊还是要裁衣啊?” 青碧县的人素来只知羿王世子身残体弱不受羿王爷待见,鲜少有人知其长何模样,便是常与羿王府有往来的官员富户也无几人见过其模样,更枉论百姓了,也从没有人关心他长何模样,一个身残体弱得终日只能与汤药相伴不知能活几个年头的有名无实的世子,又有多少人会关心会在意? 就算司季夏时常出府也还是几乎无人识得他就是羿王世子,一来是因为他但凡在人前出现都会披着斗篷,斗篷一遮便会遮住他身体的残缺,没有多少人会去注意一个路人陌生人的斗篷下是不是有个完整的身体,二来是因为他每次出府都会拉上斗篷上的风帽并且极少与人交谈,就算有人认真去看他风帽拉得低低下的脸,也没人知晓他就是羿王世子。 羿王世子在所有人眼里就是一个不知能活多少个年头的病秧子,试问一个病秧子不好好在床上躺着还能经常出来蹦跶?就算是羿王府里的人见着司季夏出府也在心里想着这世子会不会在外边走着走着就回不来了,他这样的人就应该好好呆在寂药里不要出来才是。 莫说外边的人,就是羿王府里的人不知羿王世子长何模样的也还大有人在。 是以这个掌柜,并不识司季夏是何人,只当他是寻常客人而已,却又从他的穿者打扮看不像是会来扯布或者裁衣的人,但是直觉告诉他这样的客人是绝不可怠慢的。 司季夏环视了布庄一周后淡淡道:“不扯布也不裁衣,来取东西而已。” “取东西?”掌柜的接话,“敢问客官是取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是何物,受人所托来取而已,是一位冬姓姑娘的东西,道是三日前来您这儿订的。”司季夏将风帽拉得极低,掌柜的并未看得清他的面容,只听得他的声音冷冷淡淡的没有多少温度。 “姓冬的姑娘?”掌柜的微微皱着眉回想一番,而后长长地哦了一声后笑道,“客官说的可是一个和客官一样披着斗篷的十六七岁模样的年轻小娘子?” “正是。” “呵呵,冬这个姓啊,少见,一想就想起来了。”掌柜的边说边往柜台里走,“那小娘子说第二日就来取的,道是急着要,前两日太忙,赶不过来,就说了最快也要两日才能做好,昨日不见她来取,我还道是她忘了呢。” 掌柜的很和气,话也有些多,从柜台下取出三只大包袱来,一一递给了司季夏,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眼后又呵呵笑道:“看客官的身材,应该是那位小娘子的相公吧?呵呵,看客官身上的斗篷单薄的,难怪小娘子急着要在一天内来取了,这样冷的天气怕是把客官给冻着了。” 掌柜的说这话时司季夏正打开其中一只包袱来看,见着里边整整齐齐叠放着的冬衣裤及厚斗篷,他的手蓦地一僵。 只听掌柜的还在道:“客官要不要试试看衣裳都合不合身?那天客官没亲自来,是您那小娘子拿着您的旧衣来让我们师傅照着裁的。” 司季夏的手僵得厉害,还有些微的晃颤。 ------题外话------ 叔好伤感啊~叔求个评价票求得了3分,心碎ing,姑娘们要是不想给叔5星就不要浪费票子了啊~!5是“经典必看”,手机投票的会默认3星,姑娘们给叔投票的又是用手机投的,投的时候赏个脸给叔勾给5星“经典必看”啊!叔还是想说要是觉得叔的文不值得5星票子的话,姑娘们就不要浪费评价票了,留着给你们喜欢的作者你们喜欢的文投,十分感谢! ☆、047、不舍得 司季夏单手提着三只大包袱走回羿王府偏门的一路上没少引人注目,因他肩上系着斗篷,宽大的斗篷罩住了他的身子,是以在路人眼里他与常人无异,没人注意到他的斗篷下其实缺了一条胳膊,也正因为如此,路人都以一种怪异的目光看他,道是这人一只手提得这般吃力,为何不用两只手一齐提? 包袱很大,看得出里边装的东西不少,司季夏提得有些吃力,他的左肩下沉得有些厉害,整个身子往左侧倾斜着,那三只大包袱好似随时都能将他单薄的身子拉倒一般。 司季夏的心有些乱,像扭成了一股又一股的麻绳,他说不上自己心里此刻是怎样一种感觉,只知自己想问题都是混乱不清的。 这一回,司季夏没有忘记自己出寂药前对冬暖故说过的话,他从寂药出来到呈祥布庄取了包袱再回到王府偏门时还不到一个时辰时间,然当他的视线能看到王府偏门时,发现那寻日里一直紧闭的偏门此刻竟是打开着,正有一名梳着双辫的婢子在敞开的门后边紧张地来回踱步,时不时将头探出门外四处望望,显然是在焦急地等待什么,却又不敢踏出门槛一步。 这是羿王府的规矩,府中下人不得主子允许不得擅自出府,倘有擅自出府者,一经发现,家法处置,莫说下人了,便是府里的侍妾们想要出府还得通过侧妃余氏的许可,一个小小婢子又岂敢随意跨出羿王府得任何一道外门的门槛。 当司季夏往偏门走去时,那婢子也瞧见了他,只见她在看到他时转头向站在门边的家丁紧张地问了句什么,那家丁便也往门外司季夏这个方向看了一眼,而后一脸冷淡地点点了头,那婢子便紧紧地盯着愈来愈近的司季夏,脸上的神情更紧张了。 司季夏并不在意这偏门为何而开,更不在意那婢子因何而紧张张望,他只是在就要走到偏门门槛前时掀开了头上的风帽以让守在偏门内的家丁看到他的容貌,然就在他将风帽掀开时,那本是一脸紧张兼着期待的婢子顿时面露惊喜得险些跳了起来,忙急急道:“奴婢小屏见过世子!世子您终于回来了!奴婢终于盼到您回来了!” 司季夏进了偏门,守门的家丁便“砰”地一声将门阖上了,一脸嫌恶地看了司季夏及他手里那与他整个人看起来极不协调的三个大包袱一眼后冲小屏甩甩手道:“去去去,有什么事情到里边说去,别在这儿杵着,否则管事的过来又该斥我们了。” 家丁的态度并不让司季夏介意,只见他里走了一小段距离后才停下脚步,眼神淡淡地看向神色与他有天壤之别的小屏道:“有何事?” 司季夏在这羿王府并无任何地位可言,他除了可以随意进出这道偏门外,他在府里的日子完全不见得比府中下人好,因为羿王爷不喜他的地步到了从没管过他的死活,莫说月银,便是连一块布一粒米都没有给过他,在这个府里,便是连下人都可以对他不尊。 这在羿王府里并非什么秘密,小屏自然知道,她不知这个看起来面色苍白身子单薄的世子平日里是怎么活的,但是她知她得罪不起这个府里的任何一个人包括那守门的家丁在内,是以她只能紧紧地跟在司季夏身后待他停下了才敢说话。 “回世子,世子夫人她,她被王妃请到前厅待客去了!”小屏很紧张,说这话的时候她不敢抬头看司季夏,只敢低着头紧紧掐着自己的手。 森寒在司季夏眼底陡然升起,伴着一抹紧张与不安,他的左手几不可见地轻轻抖了抖,只见他紧紧盯着不安的小屏,声音亦变得冷冷的,“说清楚。” 只听小屏深深埋着头将自己的掌心都掐出了血来道:“回世子,京畿来的右丞相大人来访,王妃让奴婢来请世子代王爷去接待右丞相,可方才奴婢到世子的院子时世子夫人说您出府去了,所以世子夫人就——” 小屏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完,她的脚边便有三只大包袱被扔了过来,待她紧张错愕地抬头时,司季夏已大步往前厅的方向去了,使得她不由焦急地叫道:“世子——” 司季夏并未回头,背对着她却是冷冷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替我把东西拿到寂药,多谢。” 小屏完全愣住了,待她回过神还想叫司季夏时,眼前哪里还有司季夏的身影,她低头看着自己脚边的三只大包袱,心里直盼着希望赶得及希望赶得及。 司季夏的脚步很急,从他那急急的脚步可以看得出他心里的紧张,他的眉心紧紧蹙着,书写着他心里的点点不安。 这三日他之所以未走出过寂药,为的就是以防侧妃余氏随时都有可能来他院中寻麻烦,也是以今日冬暖故央他出府到呈祥布庄取东西时他沉默迟疑了两次,他觉着他能快去快回,想着这短短时辰内应不会有事发生,可—— 司季夏将自己独有的一只手捏握得紧紧的,眼底寒芒阵阵,少顷,他竟是改急走为跑。 他已经记不清他有多久没像这般跑过了,也记不清他有多久不因一个人这般不安过了,八年,十年?甚或更久? 他说不清他心中对那个名为阿暖的姑娘究竟是何感觉,他只知她是第一个没用异样的眼光看他的人,一次都没有,便是殿下在第一次见到他时都诧异他为何没有右臂。 这也是十二年过去了,第一次有人愿与他一齐生活,不害怕他不嫌弃他,甚至……还喜欢对他笑。 他喜欢她的笑,虽然每一次都会让他觉得紧张慌乱。 十二年过去了,这是他十二年来第一次不舍一个人受到一丝一毫的不测与伤害。 ------题外话------ 谢谢姑娘们对叔的支持!十分感动Ing! 阿季的曾经或许可怜,但是从今往后,会有一个叫做阿暖的姑娘来疼他。 ☆、048、有怠慢 羿王府前厅。 英俊得堪比月华的楼远让周遭的婢子只瞧了他一眼便红了脸,纷纷低下头去不敢多瞧,生怕自己多看他一眼就会污了他一般。 前厅里燃了两个燎炉的炭火,给寒冷的厅子添了不少暖意,楼远坐在厅中客位上悠悠哉哉地喝着热茶,正有随从将五口梨木大箱子抬进厅子里来,每抬进一个箱子,楼远都看一眼而后说着里边装的是什么,当他说到第四口抬进来的箱子时,站在他身后的秋桐“好心”地提醒了他一句,“大人,这主人家都还没有来,您说了也没人听得到。” 秋桐这一句“提醒”让楼远这才发现的确如她所说,这主人家还没有来,也让候在一旁的王府大管事心底抹了一把汗,忙道:“右相大人稍候,稍候,世子马上就过来了。” “哦?世子?”楼远看了中年大管事一眼,还是用一副悠悠闲闲的口吻道,“楼某听闻王爷不在府上时一直是由小王爷接宾待客,这怎的是世子来接待楼某而不是小王爷?莫不是小王爷看不起楼某不想接待楼某?” 大管事心里咯噔咯噔地跳,总觉得这个右丞相似乎是来找事挑刺的而不是来送贺礼的,然却也不敢在面上表现什么,忙又小心翼翼道:“右相大人误会了,并非小王爷不想亲自来接待大人,实是小王爷这几日身子一直抱恙卧床不起,小王爷也想亲自来接待大人却又怕怠慢了大人,所以就请了世子代劳。” “原来如此。”楼远得了答案满意地点了点头,总是含着浅浅笑意的眼底有一抹意味深长,大管事见楼远不再往下问,心里大大地舒了一口气,连连应道:“正是如此正是如此。” 然楼远却在大管事舒了一口气时又开口了,带着一股关心的口吻道:“小王爷才成婚不过三五日竟就几日卧床不起,倒不知有没有享受了美人恩,左相大人府上的大小姐可是京畿的第一美人,不知小王爷可还好?” 楼远这听着关心的话实则有着嘲讽味道,嘲讽这小王爷是太急着享受美人恩以致享垮了自己,大管事是羿王府里的老人了,又岂会听不懂楼远话里的意思,这明显地在怀疑他的说辞,而楼远的这一番话让他不知如何应答,一张恭恭敬敬的脸上一时只有青白的尴尬。 秋桐却在这时轻轻笑了起来,对着楼远道:“大人,您瞧您把人大管事的脸色都问绿了。” 楼远这才发现大管事脸色不对,微微一笑抱歉道:“大管事别介意,只当楼某随口说说而已,并非是有意评说小王爷。” “小的不敢!”大管事的心跳得更不平静了,心里第一次直盼着世子快来啊。 秋桐看了愈来愈紧张的大管事一眼,玩笑般道:“大人您瞧,让您早些来您非说不急不急,现在可好,羿王爷不在府中,小王爷抱恙在床,就连世子也不来接待您了。” 秋桐玩笑般的话让大管事的脸色彻底白了,眼前这个右丞相便是连羿王爷见了都不敢太过怠慢,更何况他一个小小的管事,只见他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将头垂得更低了。 而秋桐的话也让在楼远进府之前就坐在只与厅子有着一帘之隔的暖阁里的余氏险些坐不住就要掀帘出来,好在她身旁的嬷嬷及时拦住了她。 就在大管事不知要如何伺候楼远时,一名婢子脚步匆匆地跑了进来,待她向楼远行了礼后大管事忙低声问她道:“可是世子过来了?” 只见那婢子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有些气喘道:“没瞧见世子,是世子夫人自个儿来的。” 大管事深深拧起了眉,春荞与秋桐耳力好,又岂会听不到婢子与大管事的对话,只见春荞俯下身附在楼远耳畔与他耳语了一句什么,楼远便抬眸看向厅门的方向。 冬暖故独自一人出现在前厅时所有人都惊诧了,包括暖阁里的余氏,而惊诧过后她眼里便满是阴冷的满意。 唯有楼远见到冬暖故时不觉丝毫诧异,只是缓缓站起身,笑得温温和和道:“莫不是连世子也抱病在床是以让世子夫人来接待楼某了?” 大管事已经完全不知如何回答楼远的问题了,冬暖故也不可能回答楼远的问题,只是冷冷淡淡地看着一脸和笑的他,楼远也不介意,只继续道:“楼某是奉王上之命来给世子及世子夫人道贺来的,不过这贺礼似乎晚了几天,还望世子夫人莫介怀。” 楼远说话的同时有随从将摆在厅中的五口大箱子打了开来,各色首饰布帛一看便是价值不菲之物,然他只说了这是王上送给世子及世子夫人的贺礼,并未提司空明与柳漪只言半语,如此说来,值得王上跟前的大红人右丞相亲自前来羿王府送贺礼的是羿王世子及左相府八小姐,而与司空明及柳漪没有丝毫关系。 冬暖故看了那满满五口大箱子的贺礼一眼后,将目光落到楼远身上,她自然听得出楼远特意点出“世子及世子夫人”这几个字意欲何在,能让楼远从京畿远道而来的,绝不仅仅是来道贺这么简单。 楼远这个人,从她见到他第一眼开始,便觉得他必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绝非简单之人。 冬暖故微微点了点,对楼远做了一个“请坐”的动作,楼远看着她的眼神笑意更浓了些,似在她面上身上探究什么。 仅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已让楼远觉得今时的冬暖故与将近一个月前在左相府见到的八小姐判若两人。 楼远重新落座后,冬暖故扫了站在他身后已然易容了的春荞与秋桐一眼,她这眼神让楼远眸中探究的味道更甚。 冬暖故作势也要在楼远对面的客位上落座,而当她的手才贴上椅把时,厅外传来了一道略显急切的声音,“阿暖。” 楼远循声望去,眸中笑意渐浓。 ------题外话------ 叔今天下午接到编辑通知,一月八号入V啊入V! 叔努力存稿Ing!十分需要姑娘们的鸡血!哈哈~ ☆、049、借步语 司季夏面对楼远时很和气,完全没有面对冬暖故时的疏远冷淡,他的言行举止也很大方得体彬彬有礼,完全不像是久居庭院深处几乎不与人交流的人,反而更像一个真真正正的世子,这令平日里看他不起眼的旁人惊诧,令暖阁里的余氏有些咬牙切齿,也令冬暖故为他侧目。 而面对着司季夏的楼远也很客气,字字句句间完全没有像方才与大管事说话时的话里有话,他面上一直含着和气的笑容,目光却是将司季夏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末了在他身子右侧的斗篷处多加看了几眼。 楼远并未坐久,约莫小半个时辰后他便起身告辞,却又在跨出门槛时突然想起了什么,便又转身对司季夏道:“世子,楼某有一不情之请,不知当不当讲。” “右相大人但说无妨。”司季夏态度淡淡的,并未因眼前的人是王上跟前的大红人便心生巴结之意。 “楼某曾听五皇子殿下提到世子有着一手泡茶的好手艺,不知楼某可否也享一番这个口福?” “今日只怕多有不便,右相大人若是看得起季夏且不急着离开青碧县,改日季夏可到大人落脚的驿站亲自煮了给大人品,还望大人见谅。”司季夏道得客客气气,全然没有丝毫谦卑或低人一等的惭愧之态,这让冬暖故的目光迟迟不能从他身上移开。 与他朝夕相处了几日,冬暖故觉得此刻眼前的司季夏并不像那似乎只会在草木间埋首的他。 “既是如此,楼某便不多加打扰了,不过……”楼远并不介意司季夏的拒绝,眸中笑意未改,而是看了一眼冬暖故后朝他道,“楼某在离开南碧城前左相大人托楼某将几句话转告给世子夫人,不知世子可介意楼某请世子夫人借步说话?” 谁知方才还一脸平淡的司季夏倏地沉了眼,第一反应竟是握住站在他身侧的冬暖故的手,他抓得有些用力,使得冬暖故能清楚的感觉得到他掌心的粗糙。 冬暖故愣住了,完全没有想到司季夏会是这样的反应,不由得定定看着他的眼眸,他这样紧握着她手给她的感觉……就好像是害怕她会突然消失不见一般。 楼远也显然没有料到司季夏会是这样的反应,难免诧异,随之笑得眉眼微弯,正待要说什么时,司季夏却突然松开了冬暖故的手,淡淡道:“旁侧花庭里有亭子,安静些,若是重要的话,右相大人可到那儿再转告给阿暖。” 司季夏说完,转了身走开了,又在转身时向冬暖故道:“我在前边等阿暖。” 冬暖故点了点头,司季夏已经大步走开,冬暖故平静地看了楼远一眼,对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与他一同往花庭去了,未招人闲话,春荞与秋桐在后跟着。 楼远并未走到庭中那八角亭中去,而是在司季夏及前厅前所有人能看到的视线范围内停下了脚步,和笑道:“再往里去只怕要对世子夫人的名声不好了,楼某便在这儿道了便是。” 冬暖故不冷不热地看着他,她并未相信柳承集会有什么话转告给她,楼远之所以要把司季夏支开,大约是发现了什么。 “呵呵,八小姐这样的眼神看得楼某真有些心虚,好似楼某说了什么假话一般。”楼远轻轻一笑,说完又兀自接着道,“该是不能叫八小姐,不过世子夫人这个称呼道来总觉拗口,想来八小姐也不介意楼某仍称您一声八小姐。” 楼远说完,看了一眼正面对着他们站在不远处的司季夏,眼角的笑意渐浓一分,“八小姐现下觉得当初楼某在左相府与八小姐说的话可对?世子是个好人,定会待八小姐好的,楼某觉得楼某说得不差。” 冬暖故没有回答,甚至连眼神动也未动,楼远也不觉尴尬,像是习惯了自说自话般继续道:“八小姐心里想的也无差,左相大人的确没有托楼某给八小姐带什么话,不过是楼某见了八小姐这个‘故人’,想与八小姐道上几句话而已。” “楼某在外边听说……小王爷被蛇咬了,不知是否有这么一件事?”楼远说这话时紧盯着冬暖故,盯着她的反应,“而且事情似乎是在见过八小姐之后发生的,不知楼某说得可对?” 冬暖故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听着他继续往下说,“左相府的五小姐也抱病在床,似乎是从八小姐出嫁前便已经卧病了吧?而且……似乎也是在见过八小姐才如此的吧?” 冬暖故平静的脸孔终是有了变化,然她是微微勾起了嘴角,她在笑,看着楼远似乎在说“然后呢?” “楼某还听说,其实五小姐并非抱病在床,而是已经香消玉殒了。”楼远微微敛了眼角的笑意,“而致使五小姐香消玉殒的,不是其他,也正是蛇毒。” “八小姐,这会不会太巧?” 冬暖故却在这时将嘴角的弧度扬得更高一分,眸中的笑意也更浓一分,她的面上只有笑意,不见一丝一毫的不安与慌乱,迎着楼远似探究般的目光,不躲不避。 只见楼远微微蹙了蹙眉,刹那却又舒开,只听他轻轻笑出了声,“楼某似乎说了不当说的话,八小姐大可当做是听了笑话,一笑了之。” “不过有一件事,楼某觉得八小姐应当喜欢听到。”楼远故意压低了音量,往冬暖故稍稍靠近一分,“太子殿下请王上指了工部尚书吴大人的嫡长女为太子妃,如何,八小姐觉得这件事可还有趣得入得了八小姐的耳?” 楼远说完便往旁退了好几步以拉开与冬暖故之间的距离,笑道:“好了,楼某贺礼也已送到,也该走了,就不多加叨扰八小姐了。” 楼远在经过司季夏身侧时又与他客套了一番才离开。 冬暖故看着楼远的背影,心中甚是愉悦满意。 工部尚书吴大人可一直都与柳承集合不来,太子这么做,挑明了是想将柳承集排除在外了。 看来羿王爷在无形中帮了她一个大忙。 呵呵,柳承集,到最后你会剩下什么? ☆、050、给不了 楼远离开后,余氏掀了暖阁的棉帘走了出来,目光在扫过厅中五口大箱子的贺礼时眼神变得极为恶毒,见着冬暖故正转过身来也看向厅中的贺礼,便在身边嬷嬷的搀扶下施施然往前走了两步,阴阴笑道:“世子夫人妄敢替代世子前来待客,世子,你也是时候该教教你的夫人府中的规矩了,莫丢了王府丢了王爷的脸面,若是世子无暇教导,我身边的秦嬷嬷倒是可以代劳。” “王府的规矩季夏自会与阿暖说,便不劳夫人费心了。”司季夏态度极为冷淡。 “那便好,不过待到王爷回来,今儿这个事我还是要与王爷说说,以免届时王爷自己知晓后可免不了世子夫人苦头吃,世子说是不是?”余氏说这话时的眼神很是锐利,钉在司季夏与冬暖故身上,恨不得把他二人洞穿,好似他们就是她眼中的钉子一般。 司季夏握了握垂在斗篷下的左手,只是面色平静地看着余氏,并不应她的话,只见余氏盯着司季夏的目光倏地变得狰狞,冷冷笑了起来,“方才右相大人说了这五口箱子的贺礼是替王上送来给小王爷与小王妃的,本妃自当没有听错吧?” 余氏有些咬牙切齿地自称一声“本妃”,好似在司季夏面前她不这般自称司季夏便会忘了她在这个王府的身份地位一般,只见她说完这话后冷冷地扫了周围的下人一眼,大管事忙弯腰应声道:“王妃没有听错,右相大人的确是说这些贺礼是给小王爷与小王妃的。” 旁的婢子家丁本是战战兢兢不敢应声,然一听到大管事这般说了,忙都附和地说这些贺礼是给小王爷和小王妃的,全然没有将司季夏与冬暖故划在里边。 下人的附和让余氏很是满意,司季夏的眼神却是凉凉淡淡的没有因所见所闻而改变,就像他所听所见到的与他没有丝毫关系一般,这样的事情早已不是第一次发生第一次见到,对于这样的事情,他早已没有任何感觉,这一次他本也像以往一般转身了之,然当他微微侧目看到站在他身侧的冬暖故时,他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只见他微微张口,这是他第一次想要在这个府里为自己争些什么,然他连一个声音都还未来得及出口,冬暖故便拉了拉他的斗篷,浅笑着对他微微摇了摇头,似乎在对他说“没什么,她不介意”,这使得司季夏将自己的左手握得更紧了。 司季夏冷冷地看了余氏一眼,只字不语,转身走了。 余氏被司季夏这一眼神看得怒火上窜,一抬手便掀了旁边茶几上的茶盏,茶盏落地,撞出“啪”的一声响,碎了一地,吓得周围的下人忙都低下头,大气不敢出。 只见余氏的眼神异常恶毒,对着司季夏的背影咬牙切齿道:“世子,可别忘了空明如今不省人事原因在你!待王爷回来——” 司季夏头也不回,余氏气得涂着丹蔲指甲的手都在微微发抖,连后边的话也说不下去了,只转头对大管事的喝道:“还未有王爷的消息!?” “回王妃,还没有。”大管事的连忙应道。 “那什么诡公子呢?” “回王妃,也还没有。” “那还不快去找!?都给本妃赶紧地滚去找!” “是!王妃!” 正在怒不可遏之头上的余氏没有瞧见冬暖故回头看了她一眼,笑得意味深长。 待冬暖故转回头时,只听背对着她的司季夏声音低低沉沉道:“抱歉,什么都给不了阿暖姑娘。” 冬暖故的心不由自主地晃了晃,因为司季夏这一句的语气,有别于他平日里的疏离,而是让她感觉到一股隐隐的卑微感,一种低到尘埃里的无能悲哀及自嘲。 司季夏说这句话似乎根本不期待冬暖故的回答,只见他脚步愈走愈快,好像特意要拉开他与她之间的距离一般,不曾想冬暖故竟也是大步迈开了步子跑到他面前,挡住了他往前去的路。 司季夏停下脚步,却只是低垂着眼睑不去看他面前的冬暖故。 冬暖故不在意司季夏的反应,只抬了手伸进他的斗篷里抓住他的左手,她能清楚地感觉得到司季夏一如前一两次一般往后缩了缩手拒绝她的触碰,然他终是没有完全拒绝她,还是让她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的左手从斗篷下拉了出来。 冬暖故将司季夏的手从斗篷下拉出来时他的手还是紧握成拳的,看得出他心中所想与他面上表情并非一致,冬暖故面上没有丝毫疑问与惊诧,一只手握着他的手,一只手慢慢掰开了他的手指,而后用指尖在他掌心一笔一划地慢慢写道:“可你急着来找我了不是?” 司季夏看得懂冬暖故所写,待冬暖故点下最后一笔时他下意识地就想要收回手,然冬暖故却不放手,只对他浅浅一笑后又继续写道:“这就够了。” 司季夏终是猛地收回了手,依旧没有正视冬暖故的目光,只有些急道:“回,回吧。” 冬暖故瞧见他耳根似乎又烧红了,不由笑得嘴角弯弯,抬手抓住了他的斗篷,跟着他回寂药去了。 方才在看到他出现在前厅时,她看得出他是一路急急而来的,而又在看到她的一瞬间舒了口气,那一瞬间,她觉得她在他心中是有位置的,他是关心在意她的,若非如此,有谁会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这般彰显自己心中的紧张,更何况是他这样一个似乎任何情绪都不写在脸上的人。 她真真觉得他没什么不好,缺了一条胳膊又如何?没有权势地位又如何?她觉得好的,那就是好的。 冬暖故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司季夏那因奔跑兼被风吹得毛糙的长发上,心生出一种不知这样的长发梳起来是怎样一种感觉的想法。 还有,敢欺负她的人,她说过,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051、暖不暖 冬暖故与司季夏回到寂药时已经不见了小屏的身影,只见了司季夏从呈祥布庄取回来的三只大包袱整齐地放在小楼廊下,冬暖故见着那三只大包袱不由微微笑了起来,上前打开了司季夏那屋的门便将两只包袱一手一只提了进去,司季夏便只能提着剩下的一只。 冬暖故进了屋将包袱放在竹榻前的地上,打开后将里边的衣袍裤子一一拿了出来放到竹榻上并归类好,衣归衣裤归裤,便是连袜子都有。 做这些在寻常不过的琐屑之事是前世的她从未做过的,前世的她,吃穿用度完全不用她操心,甚至可以说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然今生做这样的事情时她并不觉得有何难以适应或是嫌恶感,因为只有在做这样的事情时,她才觉得她不是那个可以掌控生杀的毒女而是一个寻寻常常的普通女人。 这样的日子这样的感觉,她甚或可以说是喜欢的。 而正在拾掇的这些衣裳,是她特意出府请裁缝师傅为她的相公做的,既然府里不给吃穿用度甚至不管他的死活,那便只能由她自己解决这些过日子所必要的小事了,她瞧着他的穿着实在单薄,似还是秋衣,虽说南方不至于严寒却也是湿冷的,如此单薄的衣裳根本不可能御寒,身为人妻,平日里烧饭劈柴甚至洗衣这些事情不必她做,那作为回报她总该要为他做些什么才是,想着他的身子及衣裳实在单薄,便拿着他的旧衣到布庄让师傅照着裁了几身过冬的衣裳,便是连他日日不能离身的斗篷也都让师傅裁了几领。 冬暖故在忙碌的模样让司季夏看得有些失神,从他那微微错愕的眼神瞧,似乎他不能相信他眼前的这个姑娘是在为他而忙碌一般,只在冬暖故将手中拿着的最后一条腰带放下后抬头看他时他才回过神,有些慌张得别开眼道:“这些都是阿暖姑娘特意为我准备的?” 冬暖故浅笑着点了点,本以为司季夏会高兴地对她笑一笑,谁知他却是惭愧道:“多谢阿暖姑娘,不过我还未给过阿暖姑娘什么便先让阿暖姑娘动用了自己的嫁妆……” 还不待司季夏把话说完,冬暖故忙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而后从整齐分放在床上的衣裳堆上拿起一件什么移到司季夏视线里,只见他看着冬暖故手里的物事默了默似在思考着什么,而后才向冬暖故问道:“方才在布庄取东西时便瞧见它了,不知这是什么用处的?” 那是一块薄薄的棉布,准确来说却又可说是两块,一块黑色一块浅灰色的薄棉布缝接在一起,足有七尺多长三尺多宽,虽然简单,却是司季夏从未见过的东西。 冬暖故并不忙着解释,只是将那块长长的棉布叠了叠,而后微微踮起脚尖,在司季夏诧异的目光中将它挂到了他的脖子上,还顺着他的脖子绕了一圈,不稍会儿,司季夏便觉得一向裸露在外的脖子温暖了起来,不由垂眸看向自己脖子上那块奇怪的长棉布,“这是……?” 此时冬暖故已拉起他的手在他掌心写了两个字,“围巾。” “围巾?”司季夏重复了一遍,似乎觉得这个东西有些神奇,只见冬暖故微笑着点了点头,又写道,“暖不暖?” 司季夏看着自己的掌心,怔了怔后微微点了点头,声音很轻道:“暖。” 冬暖故笑得眉眼弯弯如月牙儿,她不知此时司季夏的心蹦跳如小鹿胡撞,久久不息。 入了夜,冬暖故那屋的灯亮着,司季夏那屋的灯已熄。 冬暖故坐在桌边,面前桌上摆了十来只细颈及宽口的小半个巴掌大的瓷瓶,她手里拿着一只巴掌大的青铜饕餮小瓮,有青白的烟正从瓮身饕餮的口鼻中缕缕而出,将她的脸膛缭绕在朦胧的烟气中,衬得她墨色眼眸里的浅笑有些诡异。 而此刻,她的右臂上缠着一条竹叶青,腰上盘着银环蛇,左手手腕上还绕着一条小手指般粗细的小蛇,只见她微微晃着手中的青铜小瓮,笑得声音低低:“宝贝儿们,明天我带你们一起去玩儿,好不好?今夜你们可要再去寻些伙伴儿来才是。” 只听她说完用指尖在三条蛇的脑袋上各自轻轻点了点又画了个小圈儿,三条蛇在她身上蠕了蠕长长的身子后不约而同地滑下了她的身子,从窗户那微打开了的缝儿钻了出去。 旁边司季夏那屋黑漆漆的,未闻丝毫呼吸声,即便屋内漆黑得看不见人,却也感觉得出此刻屋里无人。 少顷,只听黑暗中有细微的“咯咯”声响了响,黑暗里突然间多出了一个人的浅浅呼吸声及脚步声,片刻后,屋里有火光微弱的豆油灯亮起。 司季夏脱了衣裳搭到了床头的矮柜上,再脱了鞋袜后躺到床上,却是没有急着熄灯,而是躺在铺着柔软被褥的竹榻上看着自己的左手。 看着看着,他将掌心轻轻覆到了面上,久久没有移开手。 除了爹和娘,还从没有人握过他的手,而短短几日内她却是握了一次又一次,而他……竟也不由自主地握起过她的手,他甚至还清楚地记得他握着她手时的感觉,纤细的,柔软的。 这般想着,司季夏倏地将手从面上移开,似是为自己这样的心思吓了一跳,良久他的面色才又归于平静。 他闭起了眼,半晌才缓缓睁开,而后只见他从枕头下拿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漆黑的无脸面具。 ------题外话------ 姑娘们,不要再催叔快快快,叔在这里说叔快不了,叔要是快起来的话整个文就全部乱套了,姑娘应该也不想看乱套的文。 或许和叔本人的现实观念有关,叔不能接受飞速发展的恋爱,感情是种慢慢发展的东西,就算是一见钟情也不见得对方也对你一见钟情,就算你爱一个人爱得要死也不见得对方会回应你,当然也不排除今天第一次见面第二天登记第三天摆酒结婚的人存在,只是这不是叔眼里的爱情,叔也写不出来。 ☆、052、怪女子 翌日,司季夏伺候了冬暖故及他的宝贝草木后要出门,他从屋里出来时手上提了一只三尺长的黑布包裹着的包袱,见着冬暖故站在院中已然开了几朵黄花的腊梅前正认真地观察着些什么,便唤了她一声:“阿暖姑娘。” 冬暖故回过头,冲他微微一笑,腊梅就在她脸颊边,衬得她笑靥如花,令司季夏提着包袱的手紧了紧,只听他继续道:“我需出门一趟,今日或许会到戌时以后才会回来,我给阿暖姑娘烧好了饭菜盖在桌上,阿暖姑娘饿了只消生火热上一热便可。” 冬暖故点了点头,还是拉过了他的手写了“早去早回”,这一次,司季夏没有缩手,而是任由冬暖故拉起他的手,像是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举动一般。 司季夏将手中的包袱挎到了肩上,在就要走出月门时顿了顿脚步,又转头看向冬暖故补了一句,“我会尽快回来。” 冬暖故还是笑着点了点头,忽见他露在斗篷外的脖子,便拉住了他的斗篷指指他的脖子,司季夏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脖子一眼后道:“放在榻上忘了围了,这就去取。” 司季夏说着转身就要往小楼走,冬暖故却轻轻按住了他的左肩,示意他停下,继而见她快步走回他那屋,再出来时手上拿着昨日的那条围巾,重新走回他面前,踮脚为他围上,不忘将他那被围在围巾里边的头发拿出来,司季夏的身子还是绷得有些厉害,待冬暖故将他的头发从围巾里取出放到他背上时,他有些急地道了一声多谢便大步离开了。 冬暖故站在月门外看着司季夏的身影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视线里,她的嘴角忽地扬起一抹满意的笑意,即刻转身回了屋,从箱子里取了一领黑色的斗篷与麻绳便绕到了后院,借由老井边的榕树出了寂药的高墙。 可她不知,她离开寂药后半个时辰,司季夏竟回来了,因为他忘了件东西。 也是以她不会知道司季夏在院中见不着她身影的那一瞬有多紧张慌乱,却又渐渐归于平静,将肩上的包袱拿回屋子里放好后坐在厅中等她。 他不是没有收到夜阁回复给他的消息,然他终是没有打开那封信,看也未看一眼便放到烛火上烧了,烧掉信的那一刻他知他是在逃避,可他却不知如何平复自己心中这种矛盾的感觉。 因为他不想失去,只当他什么都不知道就好。 离开寂药高墙的冬暖故将风帽拉得低低的,低得让人瞧不清她的容貌,也将声音压得低低的,令人辨不清男女,她分别在不同的布庄及裁缝店买了三样东西,一顶围着垂纱的红色围沿帽,一套火红的锦裙,一领同样红得耀眼的斗篷,随后她拿着这三样东西到最僻静处的老客栈开了间房,换了一身行头,带上纱帽,从客房的后窗跳了出去,往郊外的方向去了。 路上行人寥寥皆低着头匆匆赶路,没人注意到她。 而当冬暖故一身火红出现在闹市中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纷纷驻足对她侧目指点,她身姿窈窕,红衣如魅,一顶纱帽罩住容颜,令人纷纷猜测纱帽下是否有着一张倾国倾城的脸,也猜测着这是哪里来的神秘女子,又为何而来青碧县。 一时间,县里出现一个神秘红衣女子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而却是无一人上前与她说上一句话,因为她虽然穿着如火般热烈的红裳,却给人一种如寒冰般冷冽的森冷感,令人不敢靠近,更甚的是,她的肩上盘着一条黑白相间手腕粗细的银环蛇,蛇尾垂搭在她背上,头部向外,正呲呲地对着旁人吐着腥红的信子,如此女子,给人的感觉已不仅仅是冷冽,而是骇人的诡异。 所有人都猜测着她出现在青碧县的目的,而当她的脚步停在羿王府的朱漆大门外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这这……她这是要到羿王府闹事!?” “别胡乱猜测,咱南蜀国有多少个人敢到羿王爷的府上闹事,不想活了吗?” “就是就是,咱先看看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不是说王府在找诡公子,莫非……她就是诡公子!?” “扯!诡公子不是个男人吗,老子怎么瞧这都是个女人!” “也可别说,说不定她还真就是诡公子,咱也没谁知道诡公子是男人还是女人。” “倒也是,咱只听说诡公子脾性古怪,我瞧这女子也像个诡异古怪的人。” …… 远远围在羿王府门前看事况的百姓你一言我一语,而站在羿王府门前的冬暖故也让守门的侍卫心惊了惊,而后将手中的剑两相交叉挡在了大门前,沉声喝道:“来者何人!?” 只见侍卫大喝出声时,那盘在冬暖故肩上的银环蛇竖起脑袋猛地吐出信子作势就要扑向面前的侍卫,吓得侍卫面色一白忙往后退了两步,而这一退他们绊到了身后的门槛,险些跌坐到地,好在两相扶住才稳住了脚步,模样却是颇为狼狈。 纱帽后的冬暖故在此时轻轻笑出了声,抬手抚了抚银环蛇的脑袋又摸摸它的下颚,只见银环蛇朝她的手指吐吐信子,看得面前的家丁心底一阵寒颤,却还是壮着胆子又喝了一次,“来者何人!?难道不知这儿是羿王府由不得你胡闹吗!?” “我是——”冬暖故声音幽冷,给人一种空谷回音的感觉,配着她那一身红得妖魅诡异的红裳,令人心生寒颤,“能救你们小王爷的人。” ------题外话------ 2014年的最后一天,提前祝姑娘们来年事事顺利! ☆、053、欺上门 侍卫冲也一般地跑进府里传报,未过多久,不见余氏亲自来迎,只见大管事小跑着来,冬暖故心下冷冷一笑,跟着他进了府。 此时的冬暖故已让小银缠到了她腰上,在斗篷的遮盖下大管事没有瞧见百姓与守门侍卫方才所瞧见的诡异画面。 入了府,大管事并未将她直接领往司空明的浮院,而是领到了府中前厅,那儿,正坐着一脸冷意的余氏,见着大管事引来的人,余氏非但不显惊喜不问候一句,只是用冷淡的眼神将罩着纱帽的冬暖故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而后冷声道:“你,就是传闻中的诡公子?” “我不是。”隔着眼前的红纱,冬暖故仍能清楚地瞧见余氏那自认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丑陋嘴脸,亦是冷冷一声。 当冬暖故的话音才落,余氏登时勃然大怒,手一拍身旁的茶几立刻沉了声音喝道:“既不是诡公子却又敢来羿王府闹事,好大的胆子!来人,将此闹事之人拿下!” 十名家丁立刻从厅门冲了进来,作势就要擒住冬暖故。 正当此时,只听余氏惊慌地大叫出声,“啊!蛇!蛇!” 余氏的这一声惊叫让本欲动手的家丁纷纷停下了动作而都不约而同地转头去看她,只一眼,厅中所有人都震惊住了。 只见本是一脸态度高昂坐在主位上的余氏此时正在厅子里乱蹦乱跳,面色惊惶青白,双手挠进袖管又挠进衣襟,那模样哪还有一丝她平日里的高冷之态,此刻的她在旁人眼里更像一个疯妇,唯有她身旁的秦嬷嬷一脸紧张,急急地问她:“王妃您怎么了!?” “有蛇!有蛇在我身上!”余氏慌得花容失色,头上朱钗歪斜,模样好不滑稽狼狈,秦嬷嬷想帮余氏又不知怎么帮,在看了冬暖故一眼后似是看出了什么端倪,忙冲冬暖故喝道,“是不是你搞的鬼!?” “呵呵……”只听冬暖故轻轻一笑,笑声清脆如银铃轻响,好听却让人觉得害怕,那本是要拿下她的家丁纷纷往后退了一步,生怕自己也会像余氏一般。 余氏还在抓挠着自己得全身,只见她已将自己的外罩纱衣脱了下来似乎就要在这前厅将她身上的衣裳解下,好在秦嬷嬷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双手制止了她的动作,只听余氏还在乱叫,“嬷嬷快帮帮我!” “王妃!”秦嬷嬷也急了,忙对冬暖故频频点头弯腰道歉道,“姑娘大人有大量!求姑娘收收手!” 哦?这个老奴似乎比余氏要聪明。 冬暖故轻轻勾唇,满眼嘲讽,忽听得有竹杖轻点地发出的轻轻笃笃声响,不知冬暖故手中何时多出了一根细竹杖,正轻轻地敲打着地面,声音很轻,却让众人觉得那笃笃的声响是敲在他们心上,笃笃直跳。 只听那笃笃声由缓变急再缓下来,余氏在竹杖点地声停止的那一刹那安静了下来,与此同时,只见三条食指般粗细两尺左右长的红斑小蛇从余氏的裙底窜了出来,飞快地爬向冬暖故。 真,真的是蛇!而且还是三条! 厅中的家丁包括秦嬷嬷以及余氏自己,在看到那三条红斑小蛇时皆白了脸,顿时心生恶寒,尤其见到冬暖故躬下身伸出手任那三条小蛇爬上她的手心手背再爬进她的衣袖里,浑身鸡皮疙瘩猛起,看她的眼神就像看着什么怪物一般。 余氏何尝受过这样的侮辱,心里觉得简直就是奇耻大辱,才得了安全又立刻凶狠了起来,面目狰狞地瞪着冬暖故,张口就要骂出什么,幸而秦嬷嬷在旁猛地拽了拽了她的胳膊,她才稍稍回过一些理智,继而听到秦嬷嬷冲还杵在厅中的家丁喝道:“还杵在这儿做什么!?还不都滚出去!?” 秦嬷嬷这话吼出来正合家丁们的意,他们一万个不愿意与那样可怕诡异的女子处在同一间屋子里,也幸好他们刚才还没有伸手去擒她,否则他们不知他们是否会被蛇咬上一口! “方才是本妃多有怠慢多有得罪,还望姑娘见谅。”纵是余氏心底有多想将这个侮辱了她的女子千刀万剐,可在确定她能救她的明儿之前她忍着,态度竟是来了个天壤之别。 实则余氏心底杀意陡起,不管眼前这个女子究竟能不能救明儿,她都定要她走不出这个羿王府! “呵呵,原来这就是羿王府的待客之道,不知传了出去会不会贻笑大方?”冬暖故冷冷一笑,“方才的三条小蛇也是与侧王妃玩玩而已,还请侧王妃莫介怀。” 冬暖故故意将“侧王妃”这三个字咬得颇用力一些,看得余氏恨恨的眼神,她心里只觉畅快,余氏的侧妃身份是众人皆知的,就算府中人人都称她一声王妃,却仍改不了她就只是个侧妃身份的事实。 “这些孩子们平日里都是很乖的,不遇到恶心的脏东西它们是不会往上扑的。”冬暖故看着余氏怒不可遏却又极力隐忍着的脸,笑得愈发开心,小银在这时又绕到了她肩上,她点点小银的脑袋,“你说是么,小银?” 倏然出现的银环蛇让余氏与秦嬷嬷的心跳快了几分,只听余氏咬牙切齿地笑道:“姑娘说能救小王爷,不知姑娘以何证明姑娘有比太医还更胜一筹的医术?” “这个么……”冬暖故还是笑,“试试不就知道了?” 冬暖故话音才落,只见十条粗细长短花色不一的蛇不约而同从她斗篷下窜出,飞快地窜向秦嬷嬷,在她还未来得及惊呼出声时便已绕上她的身体! 秦嬷嬷吓得跌坐在地,余氏再一次被吓住了,想要扯掉绕在秦嬷嬷身上的蛇却又不敢,只能腥红了眼瞪向冬暖故吼道:“你做什么!?” 余氏已经达到了忍耐的极限,她这是被人欺到家门上来了并且还束手无策!她一定要这个女人死!就算碎尸万段也不能解她心头之恨! “做什么?自然是让侧王妃相信我能救小王爷了。”冬暖故缓步走近秦嬷嬷与余氏,轻轻的笑声里是一种无谓之态,“我听闻小王爷中的是蛇毒,而这天下间没有我解不了的蛇毒,呵呵,侧王妃,你信么?” 冬暖故说完,只见秦嬷嬷身上的蛇统一张开了蛇口,露出尖利的毒牙。 “不!不!王妃救我——!” “秦嬷嬷!” “啊——” ------题外话------ 姑娘们,2015每天都有阳光心情,每天都一样年轻漂亮! ☆、054、奇耻辱 红色,是冬暖故前世最喜欢的颜色,像鲜血,又像地狱之花曼珠沙华,炽热得像烈焰,又鬼魅得像是地狱妖姬,红色是毒蛇之女的她的象征。 就像此刻看着她的宝贝儿们在秦嬷嬷脖子上手背上留下的腥红牙印,她可以让她升入天堂,也可将她打入地狱。 十种蛇毒混在秦嬷嬷体内,瞬时令她面色发乌昏了过去,余氏又急又恨,冬暖故则在秦嬷嬷被咬的一瞬间从怀中取出两只小瓷瓶,用食指从其中一只瓷瓶内挖出小块青绿色的药膏飞快地分别抹在秦嬷嬷身上那些毒牙印上,随后从另外一只瓷瓶倒出三粒血红色的药丸塞进秦嬷嬷嘴里,唤回了她身上的大小蛇。 不到半刻钟,只见秦嬷嬷那张本是发乌了脸又恢复了平日里的血色,而后见她猛地睁开眼跳了起来,紧张地抓着余氏的手问道:“我还活着!?王妃我还活着!?” 本已经奄奄一息的秦嬷嬷此刻又能动能跳与平日里没有两样,就像方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若非亲眼所见,只怕没人能相信世上会有这样神奇的事情存在。 候在厅中的婢子家丁又怕又惊地看着眼前这个红衣女子,心里想着小王爷这下该是有救了吧? “我未想过要嬷嬷的命,嬷嬷又怎会不活着?”回答秦嬷嬷的不是余氏,而是冬暖故含着轻笑的声音,“如何?侧王妃可现下能相信我能救小王爷了?” “你——”余氏眸中燃着狠毒的杀意,她也觉得震惊,可她心中的想要将冬暖故灭杀的想法要多过震惊,然为了司空明,她依然只能忍着,只见她亦微微笑了起来,“姑娘有本事,本妃信服,本妃这就引姑娘去为小王爷看诊。” “慢。”冬暖故抬手打断了余氏的话,“我出手救人一向是讲条件的,莫不成侧王妃认为我这么巴巴地来到羿王府只是为了救小王爷而不谈条件不谈报酬?我可是听说倘有人能救好小王爷,开出的条件侧王妃有求必应,不知是也不是?” 余氏咬咬牙,点了点头:“正是。” “呵呵,既然如此,那我便先开条件。”一直未落座的冬暖故在此时微掀身上的斗篷在厅中的椅子上坐下了身,也不管余氏用怎样的眼神看她,她不走,余氏便也只能仍在厅中呆着,态度极为冷淡道,“好,姑娘请说。” “我的条件很简单,请侧王妃先把府上的世子请来。”冬暖故用一种悠闲的口吻说出了自己救司空明的条件,那悠悠然坐在椅子上的模样好似她才是这个王府的主子,而站在厅中的余氏不过一个小小婢子而已。 司季夏!?余氏紧紧盯着冬暖故,似想把她面前的红纱看穿,“姑娘与府上世子是何关系?” “关系?呵呵,我与府上世子没有任何关系。”冬暖故轻轻一笑,“侧王妃还是快些了,我时间有限,只等一炷香的时间,侧王妃在这半个时辰内请得来世子我便救小王爷,若是请不来……” 冬暖故的话还未说完,便听余氏冷冷吩咐道:“李一,还不快去把世子请过来!?” 李一连忙应声,快步如飞地跑走了。 冬暖故手上把玩着一条食指粗细的红斑小蛇,笑得嘴角扬弯,去吧,只管去吧,司季夏已经出府去了,戌时之前是不会回来的。 一炷香时间里,余氏向惊魂未定的秦嬷嬷耳语了句什么,秦嬷嬷帮她整理好歪斜的朱钗与有些凌乱的衣衫后悄声无息地从偏门离开了厅子,余氏见着冬暖故似乎未有察觉到秦嬷嬷离开,阴阴地勾了勾嘴角。 当一炷香时间即将过去,余氏的脸色阴沉得一变再变,冬暖故作势要站起身告辞,正当此时,李一带着极重喘息的声音在厅外高响起:“王妃,世子请来了!” 冬暖故循声转头看向厅门外,见着那个颀长单薄的身影时微微蹙起了眉心,他不是说戌时之前都不会回来?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他该是已经回过寂药,也该是发现她不在院里了,无事,只当她也出府去便好,就算她此刻就站在他面前,他当不会察觉出什么才是,因为世人眼里的冬暖故是个哑巴,且她戴着纱帽披着斗篷,盘在她肩上腰上的孩子们加大了斗篷下她的骨架,她与他们眼里的冬暖故,有着全然的差别。 司季夏进了厅子后只淡淡地看了一眼坐在客位上的红衣女子便朝余氏微微拱了拱手道:“不知夫人差人唤季夏来所谓何事?” 余氏却是不答司季夏的话,而是看向冬暖故,竟是一改方才的冷淡而是客客气气道:“姑娘,世子已请来,可该去为小王爷看诊了?” “嗯。”冬暖故站起身,微微点头,余氏眼底扬起阴毒的笑意,正当所有人都认为这个条件开得如此简单时,只听冬暖故又道,“不过这之前还需要侧王妃做一件事。” “什么事?”余氏已经十分不耐烦,却还是忍着。 “这个事情也不难,不会浪费侧王妃多少时间也不会耽搁救小王爷的时间。”冬暖故又轻轻笑了起来,看了司季夏一眼后道,“那就是侧王妃跪在世子面前,求他点头答应我去救小王爷。” 司季夏转过头,目光冷冷地看着冬暖故,余氏则是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反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让侧王妃对世子下跪。”冬暖故丝毫不介意周围震惊不已的目光,笑着重复了一遍,“侧王妃若是不想跪也可以,那侧王妃大可等着诡公子出现,不过不知侧王妃与小王爷有没有这个福气等得来诡公子。” 余氏气得浑身发抖,大管事的连忙喝冬暖故道:“休要在羿王府中一再放肆!” 冬暖故却是看也不看大管事一眼,只盯着余氏,笑意深深,“侧王妃,你跪还是不跪呢?” 只听余氏咬牙切齿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好,我跪!” 受此奇耻大辱她定要这个女人生不如死! 司季夏则是紧紧盯着遮在冬暖故面前的红纱。 ------题外话------ 允许叔再废话一次,8号上架啊!88888号号号号号啊!嘿,到时候姑娘们都赏叔个脸给叔个订阅吧! ☆、055、到浮院 余氏对司季夏下跪让所有人瞠目结舌震惊万分,而司季夏只是冷冷淡淡地看着她,不拒绝也不反应,好似在他面前上演的事情与他没有分毫关系一般,待到余氏重新站起身,冬暖故才满意地点点头说“可以了”,她当然知她这一句“可以了”让余氏生了多少个要她生不如死的念头,她要的就是面目狰狞却又无可奈何的效果。 再接着,余氏如当司季夏不存在般看也不看他一眼,领着冬暖故往浮院去了,转身之际不忘给大管事使了一记眼色,大管事即刻会意地点点头,并未跟在余氏身后离开,而是站到了门槛外紧紧盯着司季夏。 冬暖故看了司季夏一眼后才转身离开,她觉着司季夏的目光从方才落在她身上后就再也没有离开,凉凉的淡淡的,似发现了什么又似什么都没有发现。 冬暖故始终觉得司季夏并没有看出她是谁,一个才相处不过短短几日且极少正视她的人,会认得出她么?她觉得几率很小很小。 至于大管事留下想要对他做什么,她此刻也不便管了。 冬暖故随余氏入了浮院,入了那雕栏玉砌的小楼,见到了那本该温婉入仙此刻却眼眶青灰精神气不佳的柳漪,也见到了躺在床上双目紧闭不省人事面色灰紫的司空明,然她只是走近了床榻未落座在床沿更未给司空明搭脉象,而尽管如此那跟着她一同进屋的执刀侍卫也不敢有丝毫松懈,因为眼前的女子不是完全可信之人,倘小王爷在此时有任何不测发生的话,他们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王爷砍,余氏亦如此。 侍卫们与余氏的警惕小心让冬暖故心下生笑,倘她真想取司空明的命,那他此刻不是还能吊着一口气躺在这儿,而是早就见阎王去了,他们提防着她在给他搭脉时做出什么手脚,她可是觉得司空明就是一件脏东西根本不值得她碰上一碰。 冬暖故依旧没有靠近司空明的打算,而是从怀中取出三只细颈小瓷瓶扔给余氏,在余氏紧蹙眉心一脸不解时冷冷道:“红黄蓝三只瓷瓶里的药依次喂他服下,每样两颗,温水服用。” 余氏却是不动,而是紧紧盯着自己手里的小瓷瓶,只听冬暖故冷笑一声道:“侧王妃若是不敢相信我那我也没有办法了,然若是这样的话侧王妃方才岂不是白白向世子下跪了?” 余氏将手中的瓷瓶捏得紧紧的,恨不得将它们捏碎在掌心,却还是忍气道:“姑娘连诊都未诊过脉又岂知小王爷脉象如何病况如何就这般下药,怎能让人放心?” “依小王爷的面色看定是中毒,且中的是蛇毒,中毒时间是两到三日前,不过怪就怪在虽身中蛇毒却又在身上不见任何虫蛇咬过的印迹,便这么说不醒便不醒了,不知我说得可对?”冬暖故边把玩着手中的红斑小蛇边浅浅笑着,她的话让屋里知晓司空明病状的人无不震惊,一直候在屋里的老太医甚至惊得出声,“你如何知道!?” “呵呵,就算不问不诊脉,这天底下也没有我辨不出来的中了蛇毒的症状。”冬暖故将手指伸到红斑小蛇的嘴里摩挲着它尖利的毒牙,看得满屋的人心底一阵阵寒颤,连带着觉得她的笑声也是诡异的,“谁说蛇毒只能靠毒牙传播,老大夫,您说是不是?” 须发花白的老太医愣了愣,想不承认冬暖故所说都不行,只听冬暖故又道:“既然这儿有大夫在而侧王妃又不敢相信我,大可让大夫检查检查我是否在这些瓷瓶里做了手脚。” 于是余氏立刻将瓷瓶递给老太医们检查去了,不到小半柱香时间老太医们便给了余氏答案,药里没有异样,余氏这才放心地亲自将药丸给司空明服下。 那药说来也奇,司空明服下后不到半盏茶时间脸上竟恢复了血色,呼吸也变得平稳正常,甚至微微睁开眼声音沙哑地唤了余氏一声“娘”,余氏一直紧绷着的一张冷脸顿时有了笑容,却又在看向冬暖故时眼里没有丝毫感激之色,有的只有冰冷与阴毒。 “侧王妃,现下能相信我了么?”冬暖故不是没有看到余氏眼里的阴毒,然她却像什么也没察觉一般轻轻笑着。 “小王妃,照顾好小王爷。”余氏一句感谢也没有,甚至不回答冬暖故的话,而是对她冷冷道,“此处不便说话,姑娘想要何报酬可随我到屋外说。” 冬暖故未语,只是微微点头,随余氏往外去了,而在她转身之际她看了柳漪一眼,柳漪也正看着她,她眸中的笑意更浓了一分。 出了小楼,余氏并未有停下脚步的意思,而是一直带着冬暖故出了浮院后在府里绕,冬暖故似乎也不在意,只跟着她一直绕,直到绕到一处僻静得似乎很久很久没有人来过的荒废院子才停下脚步。 与此同时,只见院子里疯长的草丛及树影后有人影闪动,伴着点点刺目的白光闪过冬暖故的眼眸,冬暖故却在此时不惊不慌地轻轻笑了起来,“侧王妃这是想杀人灭口?才第一次见着侧王妃,侧王妃便如此恨我,恨到值得侧王妃亲自动手了结我?” 余氏也笑了,笑得阴毒狰狞,“不,本妃不是要在此杀人灭口,若在此杀了你岂非日后要落人话柄了?本妃是要先拿了你,再慢慢地折磨你,让你生不如死。” “哦?是么?”冬暖故依旧不显任何惊惧之态,反是笑得开心,“想来侧王妃不知,若今日我走不出这羿王府,明日生不如死的便是您的爱子小王爷么?” “你说什么!?” ☆、056、妇心毒 “侧王妃不信?那侧王妃大可试试拿下我看看明日小王爷是死还是活。”她最喜欢看把人逼急了的模样,面目狰狞得把人心最丑陋的一面都翻了出来。 “你在药里做了手脚!?”余氏急了,狰狞的面上有了慌乱。 “啧啧啧,瞧侧王妃这话问的,药是我的,我想做什么手脚就做什么手脚,我已经让你们验查过了,你们不是查不出个所以然么?”冬暖故笑吟吟的,那笑声里却让人感觉得出森森的寒意,不可令人小觑,“侧王妃,您真当我不知道您在您那位嬷嬷耳边说了什么?” 在余氏双目睁圆露出像看怪物般的眼神时冬暖故往她的方向迈出一步,依旧在笑,“还有您给大管事使的那一记眼色,我也瞧得清清楚楚,侧王妃,您可还想让我走不出这个院子这个王府?” “你……”余氏的脸色白了又白,她万万想不到至始至终被耍得团团转的都只是她一人,而这个女人的出现,似乎不是为从羿王府拿走什么银钱宝贝,她的出现,似乎只是为了羞辱她! “现下我就要走了,侧王妃可还想要留我?”此时的冬暖故已经走到余氏的身侧,擦着她的肩膀而站,浅笑声清楚地钻入余氏的耳里,“还有,侧王妃最好少找府中世子的麻烦,若侧王妃不介意小王爷真的一睡不醒的话。” 冬暖故说完,不疾不徐地走出了院子,不需任何人的指引。 良久良久,余氏还怔在院里,直到大管事行色匆匆地跑来,才听得她阴阴沉沉道:“大管事,方才在厅内有多少人见到那个女人了?” 大管事不知余氏所问是为什么,却还是恭恭敬敬答道:“回夫人,共二十人。” “明日之前让他们这辈子全都说不了话,全都逐出府去!”余氏话语阴毒得不能再阴毒。 大管事打了个寒颤,二话不敢问,只立刻垂首道:“是!王妃!” 没有任何人敢在冬暖故身后跟踪她,她离开羿王府时仍然吸引了无数百姓的眼球。 临街的一家茶楼上,楼远正倚窗而坐,手里捧着一杯热茶,从茶水里蒸腾起的水气衬得他眉目好似女子般柔美,站在他身后的春荞一见到从羿王府方向拐出来的身姿窈窕的红衣女子便向他道:“爷,她出来了。” “哦?她还出得来,似乎还是有些本事的。”楼远眸也未抬,只轻呷了一口茶轻轻一笑。 秋桐在一旁笑得有些讽刺,“瞧爷说的好似那羿王府是什么龙潭虎穴进得去出不来一般。” “也是,怎能这么说羿王府,惭愧,惭愧。”楼远很给秋桐面子的附和道,秋桐则是紧紧盯着那个在前边街道转角作势要转弯走了的红衣女子身影,拧了拧眉道,“爷,要不要跟上去?” “不必了。”楼远答得不疾不徐,“倘她不想让任何人知晓她的真实身份,你就算跟上去又查得出什么?更何况你不一定跟得上她。” “爷,您就不能别长别人志气灭自己人的威风?爷这是不相信我的本事了?”秋桐睨了一派悠闲之态的楼远一眼。 楼远却只是浅笑,“我只是实话实说。” 看着楼远与秋桐似拌嘴般的情景,春荞有些无奈地微微摇了摇头,随后道:“爷此番来南岭的主要目的是为王上尽可能多的寻蛇毒,属下瞧那女子当是捕蛇控蛇的高手,爷真的不需要属下与秋桐去跟着?” “寻什么蛇毒,还不是太医院那些老家伙没用,连这等小事都搞不定。”秋桐嗤了一声,春荞未搭理她,只是等着楼远的吩咐。 “不急,不急。”楼远微微摆了摆手,“该来的自然会来,不会来的求也求不到,你们急也急不来。” “是,爷。”春荞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秋桐则是翻了一记白眼。 楼远慢悠悠地喝着茶,眼中一直挂着浅浅的笑,令人永远也看不透他心中所想。 冬暖故故意东绕西折地回了那处僻静客栈,确定她身后无人周遭也无人时才从打开微掩的窗户,跳进了屋中,待她再从客栈大门出来时,又是那个将风帽拉得低低且有口不能言的哑巴冬暖故,那套红衣则被她用从小二那里借来的火盆烧得只剩下黏黑的屑。 因着司季夏已经回府,冬暖故不可能再从寂药后院的高墙攀回院里,无法,她只能从偏门回去,她还特意在街上多绕了几圈,拉长她从羿王府出来后的时间以免让司季夏起疑。 守着偏门的家丁虽不知冬暖故是从哪一处出的王府,然见着她却像见着什么可怕的人一般完全不敢拦她,生怕她又出其不意地将头上的银簪抵到他们的喉间,只敢恭恭敬敬地请她进门。 冬暖故回到寂药时已过了酉时,天色正渐沉。 寂药里静悄悄的并不见司季夏身影,直觉告诉冬暖故他在后院,冬暖故想到那根还绑在榕树上的麻绳,忙大步往后院走去。 后院也不见司季夏的身影,唯见厨房顶上的烟囱正冒着炊烟,想来他是在厨房里忙着,于是冬暖故大步走到了老井旁的榕树下。 可,当她抬头看向枝叶繁茂如伞盖的顶上榕树时,她只觉自己的颞颥跳了跳,因为—— 树上未见着她白日里出去时栓到树干上的麻绳。 冬暖故心里的感觉很不好,正当此时,院里似有脚步声响起,是司季夏从厨房走了出来。 冬暖故听到脚步声立刻远离榕树与老井,做出刚从外边回来正往厨房走的模样,司季夏手里提着一只木桶,见着冬暖故既不觉奇怪也没有任何疑问,只温温淡淡道:“阿暖姑娘回来了,我已在烧饭,很快就好,阿暖姑娘可到前边屋里等着就好。” 司季夏说完,自顾自走到了老井边,许是冬暖故在旁的缘故让他觉得不自在的缘故,他摇辘轳的动作极慢极慢,冬暖故看得出他的不自在,是以转身回了小楼。 待她转身只走了几步时,她能清楚地听到身后辘轳摇得比方才快了许多许多的声音。 她顿了顿脚步,却终是没有回头再去看司季夏一眼,而是径自走回了小楼。 饭菜依旧是司季夏装在食盒里提到屋里来给冬暖故吃的,这些日子的每一餐都是如此,泡澡用的水也是他帮她提的,尽管每一次他都提得颇为吃力,却是从未要过冬暖故的帮忙,就像这是他所必须做的事情一般。 司季夏仍旧没有问冬暖故任何问题,甚至连一个疑问的眼神都没有。 冬暖故泡澡时仍在想着那根麻绳的问题。 夜已深,当冬暖故准备熄灯睡下时,屋外传来了敲门声,伴着司季夏的声音传来,“阿暖姑娘可睡下了?” 冬暖故正拿起灯台的动作顿下了,火光在她眸子里跳了跳。 ☆、057、有何事 冬暖故开了门,司季夏在外站着,他的长发未绾也未系,只是随意地垂散在肩上身后,有些毛糙,松松系着的斗篷下露着单薄的里衣衣襟,不难看出他是已经睡下了又再起身的。 冬暖故面色静静地看着他,眼眸深处却有些探究的味道,什么事情值得他睡下了又起来想要与她说?莫不成是今日之事他真的发现了什么? 这可是他除了日常所必须与她的见面之外第一次主动面对她,若非是非说不可的事情,她不觉得这个从不多看她一眼的男人会主动来找她。 冬暖故平静的脸色让司季夏觉得极为不自在,身子似又不争气的僵了僵,本已想好的话在看到面前的冬暖故时一时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了,就在这时冬暖故对他微微笑了笑,侧了侧身子示意他有话请进屋说,司季夏却是微微摇了摇头,“不了,夜已深,不便进屋叨扰阿暖姑娘,便在这儿与阿暖姑娘说了就好。” 冬暖故看着他漆黑如墨空的眼眸,点了点头。 司季夏却在这时沉默了,冬暖故也不急着催他快说,只是安安静静地等着,少顷,才听得他有些淡淡地开口,那声音里竟让人觉得他有些紧张,“明日……我需出府一趟,时辰会早些,大约卯时就要出门。” 冬暖故对他要出府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不过是时辰较早些而已,看他这大晚上地居然主动来找她说话且还似乎颇为紧张的模样,这让她只能想到一个事情。 于是,待司季夏的话音才落,冬暖故拉起他的手在他手心写下“稍等”二字后转身回屋从屋子里角靠墙而置的柜子里拿出笔墨纸砚,在走到屋中圆桌边,将纸摊平在桌上,提笔蘸墨写下了一行字。 站在门槛外的司季夏看着躬身在桌面宣纸上提笔书写的冬暖故,有些踟蹰,而后才迈开脚步,跨进门槛走到冬暖故身旁。 正巧冬暖故正收笔,抬头看他,司季夏则是垂眸看着宣纸上的字,工整漂亮的字迹,就像她的人一样,只见纸上写着:“可是需要我帮你照顾你屋里及院中的花草?” 冬暖故觉得,这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都是他眼里的宝贝,他每日早上必做的事情除了烧菜做饭外就是照料它们,明日他卯时就出门应当没有时间照料那些个花花草草了,想来他今夜特意找她是为了这个事情无差。 谁知司季夏在看到冬暖故写下的字时竟是微微摇了摇头,这便让冬暖故再也想不出还有第二件事使得他睡下了又起来与她说的,便又提笔在纸上写道:“那公子深夜找我所为何事?” 他称她一声“姑娘”,她便也称他一声“公子”,而当司季夏看到那“公子”二字时眸光寒了寒又黯了黯,还是默了默后才道:“深夜叨扰阿暖姑娘实为抱歉,倒不是要麻烦阿暖姑娘替我照料院中草木,实是……” 司季夏顿了顿,冬暖故目光依旧锁在他面上,他却微微垂眸,接着道:“实是特意来问阿暖姑娘明日是否有意与我一同出去,因为我这次出去要十天后才会回来,府中……” 然司季夏的话还未说完,冬暖故便已毫不犹豫地提笔在纸上写了个“好”字,这瞬间让司季夏还未说完的话没有了往下说的意义,只是微微怔了怔。 她不问他出府十天是去做什么吗?也不问他为何要出去又为何要她一同去吗? 司季夏重新抬眸看着冬暖故,只见此时的她微微扬起了嘴角,似乎很是乐意与他同行这一遭,那样轻轻浅浅的笑容就像她身上的清香,淡淡的,却又总能让他心跳得有些快,有些……不敢直视。 司季夏还想说什么,终是什么也没有说,而是微微别开眼道:“既是如此,阿暖姑娘便早些歇息吧,明晨我会叫阿暖姑娘起身。”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阿暖姑娘还需带上可换洗的衣裳。” 冬暖故浅笑着点了点头,司季夏有些急切地转身离开,冬暖故跟在他身后送他到屋门外,只见他在跨出门槛后又停了停脚步,冬暖故只觉今夜的他好生奇怪。 他没有转头,只是背对着冬暖故,只听得他声音有些低,“阿暖姑娘下回出府之前,可否告知我一声?” 冬暖故眨了一下眼皮,正要绕到司季夏面前回答他的问题,司季夏却在这时大步走开了,夜里寒冷的空气里还传来他的声音,“没什么,阿暖姑娘只当我什么也没说过就好。” 再接着,便是旁屋门扉掩上的声音。 冬暖故没有即刻转身回屋,而是看向司季夏那间旁屋的方向,眸光流转。 他在面对她时似乎总是有些急切有些慌乱。 慌什么呢,她一不是财狼二不是虎豹三不是蛇蝎四也不是奇丑之人,至于么? 不过,他让她随她一同出府倒的确是令她诧异,她还以为除了平日里所必要的交流之外不会主动与她说上一句话,看来倒也不尽然。 而他这是要去何处,往返竟需上十日时间? ☆、058、心酸涩 天还未展一丝光线时,司季夏敲响了冬暖故的门扉,轻唤了她几声,待得冬暖故屋中亮起了灯火,他才道他已经准备好了早饭,待她洗漱完便可用饭。 透过窗户看向外边仍黑沉沉的天,冬暖故揉了揉眼角,眸光微沉,她不知司季夏究竟是什么时辰起的床,竟已都做好了早饭。 打开屋门,门槛外已放着兑好了水温的铜盆及一杯温水,看着铜盆中映着廊下风灯火光的水面,冬暖故道不明自己心中的感觉。 穿戴好洗漱罢,用过早饭也收拾好路上能换洗的衣裳,冬暖故从叠放在床头矮柜上的衣裳里拽出一条红斑小蛇塞进衣袖里,在将那枚蛇状厚重银指环收到腰带里,这才打开门走出屋。 院里楼前的桂树下,司季夏已在等她,只见他左肩上挎着一只黑布包袱,因着肩上挎着包袱,是以他的斗篷往外掀开露出他的左臂与左半边身子,瞧得清今日的他穿的是一件浅灰色的广袖长衫。 他穿手里提着一盏陈旧的风灯,肩上系着的斗篷是一领藏青色缀白绒毛边的连帽厚斗篷,冬暖故一眼便瞧得出这是她在呈祥布庄特意让掌柜照着她所描述的司季夏的身高做的,她一共让店家给他做了三领新的厚斗篷,知他喜欢连着风帽的斗篷,便点明了每领斗篷都要有风帽连着,实是她所见他所用的斗篷都洗得发白,且太过单薄,在这样湿冷的冬日里实在是不能御寒,好歹他也是她名义上的丈夫,且待她着实周到,她有些回报该是理所当然的。 冬暖故还看到了司季夏围在脖子上的围巾,不由微微笑了,昨日未见他穿一件她特意让人为他裁制的新衣还以为他不喜欢或真是想与她划清关系,如今看来倒不是,只是不知他心中所想罢了。 许是还不习惯围围巾的缘故,司季夏脖子上的围巾围得有些歪扭,冬暖故走到他跟前,在他正张嘴要说什么时抬手替他理了理他脖子上的围巾,待整齐后才对他淡淡一笑。 “阿暖姑娘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司季夏的身子又开始绷得僵直,并未看冬暖故的眼睛,问。 冬暖故点了点头,只见司季夏看了她肩上的包袱一眼,朝她抬了抬提着风灯的手,却在抬到一半时将手垂下转了身,声音颇为冷淡道:“走吧。” 冬暖故并非没有注意到司季夏方才的目光及举动,是以她看了一眼自己肩上的包袱,又将目光移到已经背对着她往月门移步的司季夏提着风灯的左手上,眸光晃了晃后跟上了他的脚步。 他方才的眼神及举动,是想帮她提包袱吧,可他只有一只手,提了风灯就不能再伸手来拿她肩上的包袱,他心里的感受,该是怎样的? 忽然间,冬暖故觉得她心里那种奇怪得说不清的感觉又出现了,似乎还带着一小抹的……酸涩。 酸涩?为了他? 冬暖故看着司季夏的背影,兀自微微摇了摇头,不可能,她不过才与他相处几日,怎会有这样的感觉? 上一世,只有在面对平日里与她亲近的手下死讯时她才会有这样的感觉,就算是在面对六娘时她都没有这样的感觉,并非是她对六娘无情,而是六娘心中所想她都能猜得到捏得准,她能掌握好六娘的命运知道她会好好的,可他不一样,她不了解他,也分毫猜不透他心中所想,他除了与她有着夫妻之名兼同住在一个院子里之外,再无其他关系,正是如此,她心里又怎会有酸涩之感? 定是她自己的错觉。 冬暖故未与司季夏并行,只是隔着三两步的距离跟在他身后,他的脚步很快,却又会在走出一小段距离后稍稍停下脚步,并未转身回头,但冬暖故知他是停下脚步在等她,就像成婚那日他用编花的红绫带着她走进这座府邸走到这座寂药小院一般。 他也没有唤她快些走的意思,只是在前边打着灯照着路,周遭还是黑漆漆的,从灯罩里透出的火光泛着昏黄,镀在他的周身,将他的背影衬得有些朦胧,他背上的斗篷随着他的脚步微微晃动,右边臂膀的地方向里压塌得有些厉害,让人觉得他本就单薄的身子更单薄了。 他就这么提着风灯独自走在前,那笼罩在斗篷下的单薄身影让冬暖故觉得他犹如一个孤独的夜行者,好似他随时都会融入周围的黑暗消失不见般。 冬暖故稍稍加快了脚步,赶上了司季夏的脚步来到他右身侧,司季夏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后往旁移了移身子,冬暖故则沉了沉眸光抬手抓住了他的斗篷,只见司季夏手中的风灯突地晃了晃,目光再一次落到了她身上,眸中那不自在的感觉似又漫了上来。 “阿暖姑娘可是瞧不清路?”司季夏声音有些僵硬,似乎她每一次离得他近了他总会显得不自在,冬暖故也不在意,只是顺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司季夏便将左手提着的风灯往她这个方向尽量移了过来。 冬暖故站在他右侧,而他左手打着风灯,为了让冬暖故能清楚地瞧清路,他的左臂已完全伸到了她面前来,冬暖故垂眸看着她面前那只指骨分明却白净修长的手,抬手握住了挑着风灯的杆子,一用力便从司季夏手中将风灯拿了过来,在司季夏还在怔怔时将自己肩上的包袱挎到了他手臂上。 “阿暖姑娘……”司季夏挎着冬暖故包袱的手臂在这一刻显得有些僵直的抬不起也垂不下,只微微蹙起眉看着冬暖故,却见冬暖故微昂起头朝他轻轻一笑,司季夏正要出口的话便截断在了喉咙里,说不出来,也没有正视冬暖故的眼睛。 司季夏沉默了,冬暖故则是拉着他的斗篷不疾不徐地往前走着,少顷才听他道:“既是阿暖姑娘瞧不清路,便由阿暖姑娘代劳打灯吧。” 时辰尚早,府里下人却都已经起身,开始了一天的工作,冬暖故及司季夏打着风灯一路从寂药走到偏门,路上所遇下人皆在他们身后窃窃私语指指点点,守着偏门的家丁正倚在门边打盹儿,听着司季夏唤他开门的声音半睁开眼正要骂,却在看到他身旁的冬暖故时一个抖擞,连忙变得恭恭敬敬,话也不敢多说一句,忙给他们开了门。 司季夏像是没有发现到家丁态度的转变一般,目光移也未移,跨步出了门槛。 待他们出了门渐渐走远了,家丁连忙换上一副嫌恶的嘴脸,边关门边朝他们的背影啐道:“晦气!这天还未亮就遇到俩晦气的人!” 家丁拴上门闩转过身时被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的人吓了一跳,一改脸上的嫌恶之色立刻点头哈腰道:“奴才见过小王妃!” 身上披着织锦牡丹大氅的柳漪看也未看门边的家丁一眼,只目光冷冷地盯着已然紧阖上的门扉,美眸深处闪着阴寒。 ------题外话------ 推荐一个妹纸的文,代求姑娘们的收藏!十分感谢! 《太后宅斗用菜刀文》/熊丫头 唐菁月死时二十一岁,身份:德荣太后。最憾事:背弃心爱之人,为了权势入宫。 “你不过是个闲散王爷。” “我要的,是至高无上的权力,保我唐家万世荣华。” 重生,竟已是五年后。成为护国公府孤女的她,能否不顾一切投入爱人的怀抱? …… 五年前,他看着满宫素缟,听着那无情女子的遗言,讥讽的笑。若有来生—— “绝不相见。” 五年后,他看着手中信纸,颓然闭眼—— 不要再想骗他。 …… 五年的光阴,他性情大变,她滞留原点。他已妻妾众多,她却将将及笄。断掉的缘如何再续? ☆、059、千里行(附上架唠唠唠) 此番出府,司季夏要去的地方是千秋郡的水月县,千秋郡是一个与北霜国接壤的小郡,水月县位于千秋郡最北,是一个小县城,与北霜国相去极近,不过在水月县与北霜国之间是多山地带,山上除了居住着世代药农外,鲜少有人踏足。 司季夏的目的地就是这连片群山。 还在青碧县时司季夏租了一辆马车,雇了一个车夫,这一路由青碧县去往水月县,冬暖故便坐在马车里司季夏却是不与她一齐坐在遮风挡寒的车厢内而是与车夫一道坐在马车前的横栏上,一路上除了食宿问题他会与她说上几句话外便再无其他交流,冬暖故坐在马车里也只偶尔听到他与车夫道路如何走在前边哪个地方落脚,他的话很少,却听得出他对这一段路很是熟悉。 为何熟悉?是时常走的缘故么? 冬暖故撩开车窗帘看着路边匆匆的景色,每每在听到司季夏给车夫指路时她都会思量这个问题。 离开青碧县的第五日正午,马车到了水月县,司季夏给车夫点了酬银,并请他在这水月县多留两日,后日还需劳他载他们回青碧县,车夫爽快地答应了。 冬暖故看着司季夏给车夫点的银子很是细碎,并着铜板一起,看得出这当是他寻日里一点点积攒下的碎银铜板,再看他那苍白如纸的脸色,心里那种无法言明的感觉似又浮上了心头。 车夫拉着马车离开去找地方落脚后,司季夏才转头看向冬暖故淡淡道:“阿暖可还好?前边有客栈,我先带阿暖姑娘去歇脚?” 冬暖故揉揉自己的肩膀,点了点头,简陋的马车并不好坐,加之这一路由青碧县来的道路并不好走甚或能说是颠簸,冬暖故觉得她坐得浑身骨头疼,若非司季夏并不急着赶路每晚都会在客栈落脚,否则这么日夜不分地颠来这儿,莫说她的浑身骨头要颠得散架,便是她的腰腿只怕都要受不了。 还是如这一路上每一次住店的要求一样,司季夏向掌柜的要了两间普通客房,谁知他才说完话,店家便为难道:“客官,很不巧啊,小店现在就只剩下一间普通客房了,您看……” 司季夏默了默,边从腰带间取碎银边道:“那就一间上房一间普通客房。” 店家更为难了,“实在对不住啊客官,小店今儿不管上房下房,就只剩下这么一间普通客房了,要不……您二人将就将就?若是不成,我就也没办法了。” 司季夏正要说什么,却在这时咳嗽了起来,咳得有些急,面色却是更白了一分。 店家既为难又紧张,看看司季夏又看看他身边的冬暖故,“这……” 就在这时,冬暖故从自己腰带间取出房银交给了店家,对他点了点头,虽未说话,店家却能会意,忙笑着点头道:“好嘞客官,一间普通客房,小虎子,领两位客官楼上去!” 司季夏听得店家的话忙转头看冬暖故,只见他眉心微蹙摇了摇头道:“不,阿暖姑娘……” 冬暖故却不管他要说的是什么话,只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便拽住他的斗篷将他往楼上带,店家一脸笑呵呵地看着他们,司季夏的耳根瞬间红透,不便在店家面前多说什么,只好先跟着冬暖故往楼上去。 店小二小虎子领了他们到客房后蹬蹬蹬地从楼上跑下来后冲到店家面前,一脸兴奋道:“掌柜的掌柜的,那姑娘好美啊!我从没见过这么美的人!” 然他的话音才落便遭来掌柜的一记栗子,瞪他道:“什么姑娘不姑娘的,姑娘也是你能叫的?没瞧见她盘着妇人的发髻?” 小虎子捂着自己被店家弹得疼的脑门,一脸委屈道:“可刚那公子不也是称她姑娘嘛。” “人夫妻俩之间爱咋子称呼就咋子称呼,你小子管这么做什么,赶紧的招呼客人去!”店家扬起手似又要赏小虎子一记栗子,小虎子忙捂着脑门跑开了。 客房里,司季夏依旧咳得有些厉害,冬暖故就着方才店小二提上来的热茶水给他倒了一杯递到他面前,谁知他并未接过,只是摇了摇头边咳边道:“阿暖姑娘,咳咳……一间客房实有不便,这样……对阿暖姑娘的名声不好。” 名声不好?冬暖故紧盯着司季夏的脸,好似要盯出他内心的想法似的,她的名声就是嫁了他为妻,夫妻共处一室于名声来言她还从未听说过有何不妥的,便是那店家都看得出他二人是夫妻,又怎会有何名声不好可言? 莫不成他还真想坐实了他不能行人事这个传言?他的确是没碰过她不未与她共处一室过,她倒不介意传言究竟真还是假,不过他这么在意她这个名声,难不成还想某一天休了她后好让她再嫁? 这般想着,冬暖故将手中茶盏搁到了桌上,倒了些茶水在杯盖上,用食指蘸了水在桌面写道:“公子为我留着这名声可是等着休了我好让我再嫁?” 冬暖故写得很快,这二十来个字整整占了半张桌面,司季夏在看到她写下的话时手猛的一抖,继而紧紧握成拳,眼里有慌乱与不安闪现,只匆忙地看了冬暖故有些凉意的眼睛后又别开眼,颇显急切地解释道:“我并非这个意思……” 他怎会有想要休了她的想法,他只是,只是…… 斗篷之下,司季夏的左手紧握得微长的指甲半嵌进了手心里,未有正视冬暖故的眼里泛着隐隐的痛苦与自嘲,他没有继续往下说,抑或说他不知该如何解释,咳得愈发厉害了。 ------题外话------ 今天7号,明天8号,据说8个字眼不错,所以,姑娘们,也帮叔攒点8气咋样?叔提前非常感谢,非常感谢,哈哈。 题外话只能装下300个字,叔不想单独开个章节特意说上架,就在这最后的公众章节题外说了。 入V后万更一周,男女主互动戏份增多,往后的是日更5000~6000字,叔努力存稿,尽量保证正常更新。 叔也想做天天万更人士,但是叔码字龟速,时速就1500字左右的上班族实在没有本事天天万更,万更一周是叔能尽的最大努力了。 白天要上班,码字时间只有晚上,叔在此希望姑娘们都能支持正版!实在是认为自己学生党没有钱充值看文的,就默默看文低调别出来跟叔“交流”了,以免叔心塞不回复导致你们也心塞! 总之一句话:求订阅! ☆、060、我陪你去(求首订啊求首订!) 冬暖故蘸了茶水写在桌面上的字让司季夏咳得愈发厉害了。 冬暖故则是静静看了他片刻后抬手抹掉了桌面上的水字,一手重新茶盏的同时另一手伸进司季夏的斗篷里去握他的手,握到他紧握成全的左手时眼神沉了沉,她甚至能清楚地感觉得到他的身子突地颤了颤,这么紧张? 冬暖故的触碰让司季夏仍旧下意识地缩手,一别之前的每一次,这一次他竟是抗拒地挣开了冬暖故的手将手背到了背后。 若在寻常,冬暖故绝不做那遭了拒绝还巴巴贴上去的人,然这一回她却像与司季夏较上了劲似的,他将手背到身后她竟也将手伸到他背后,继而用力抓住他的手腕,硬是将他的手扯出了斗篷来。 如此动作让冬暖故另一只捧着茶盏的手晃了晃,茶水微微泼出洒在她手上,也因着如此动作让她靠得离司季夏很近,近得只与他有咫尺间的距离,近得司季夏又闻到了她身上淡淡清香的味道,她的靠近也令他错愕。 然冬暖故将他的手硬拉出来后只是将茶盏塞到了他手里,目光紧紧地盯着他,他知她只是要他喝了这盏茶而已。 茶水是温的,然司季夏将茶盏捧在手心里却觉烫手,他仍旧未看冬暖故,只是声音有些涩道:“多谢。” 似乎除了道谢,他再无其他话可说。 只见他往旁稍移脚步,有些急切地把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冬暖故亦往旁走开拉开与司季夏之间的距离,司季夏喝下茶水后呼吸顺畅了许多,这才抬眸看向冬暖故,面色淡淡的,好似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他亦恢复了那副凉凉淡淡的口吻,道:“一路劳顿,阿暖姑娘在客栈歇息,若是觉得无趣可到外边走走,水月县虽小,却还有许多南岭没有的事物,应当会有阿暖姑娘所喜欢的。” 司季夏说完,见着冬暖故微蹙眉心看着他,默了默后又道:“我要上山一趟,明日才会回来,今夜阿暖姑娘可安心在屋里睡,我不会在旁叨扰阿暖姑娘的。” 上山?明日才回来? 冬暖故将眉心蹙得更紧了些,司季夏却是已转身要离开,“阿暖姑娘饿了吧,我让店家备些吃的上来。” 冬暖故却在这时大步走到了司季夏面前,挡住了他的路,抓住他的斗篷定定地看着他,没有要让开路的一丝。 司季夏怔了怔,垂眸看了一眼她拽着他斗篷的手,不解道:“阿暖姑娘这是……?” 冬暖故这一次没有再去拉起司季夏的手,而是松手摊开了自己的掌心在上边写道:“我也去。” 司季夏更错愕了,似乎冬暖故每做的一件事一个动作乃至写下的一句话几个字都能令他怔愣错愕,然他看明白冬暖故写在她掌心上的三个字时却是微微摇了摇头道:“上路不好走,且还要在山上留一夜,阿暖姑娘身子薄,还是莫去了。” 只见冬暖故继续写道:“我陪你去。” 不是点头答应也不是其他的话甚至不是坚持的“我也去”,而是“我陪你去”,她什么也没有问,不问他千里迢迢从南岭来到这儿是为什么,也不问他上山做什么,她只是一句“我陪你去”,好似不管他要去哪儿去做什么她都不会怀疑他更是会义无反顾地陪他一起陪在他身边一般,这让司季夏盯着她的手心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冬暖故并不催他,只是静待他的答案,倘他此番张口仍是拒绝她的话,日后他的事情她就绝不会过问一句。 半晌,才听司季夏声音有些沙哑道:“那阿暖姑娘捎上件厚些的衣裳,夜里山上冷。” 冬暖故微微笑了,点了点头,司季夏只是匆匆看了她一眼便出了屋,出了门槛才道:“我在楼下等阿暖姑娘。” * 山上的确冷,天色渐沉时甚至飘起了小雨,夹着细细的雪,伴着山风打到脸上冰冷冰冷的,冬暖故拉紧头上的风帽,跟紧前边的司季夏。 才堪堪上山时还能看到弯折的山间小道,愈往山上走愈能发现人迹罕至,本在山下还隐隐能见的山间小道走着走着便到了尽头,埋在景色萧疏的草木间,小道再无迹可寻,若要再继续往前走,只能自寻道路,而司季夏像是对眼前的山岭极为熟悉般,即便没有了山间小道的指引,他依旧能前行自如。 寒风吹着他满头青丝飞扬,也吹得他肩上的斗篷烈烈翻飞,细细的白雪落到他肩头还未来得及停留便化做了点点水渍,渐渐的,便已湿了他的肩头。 司季夏的脚步依旧像在府里的一般,并未与冬暖故并排走而是在她前边领着路,却总是走走又稍稍停下等她。 他们之间,依旧没有任何交流。 天色即将完全暗沉下来时,他们走到了深山里的一处山脚,接着天上灰蒙蒙还可视物的光线,冬暖故瞧清了这仍是一片草木青葱的地方,只是这绿色较之南岭的绿得深沉,好似静静地沉睡了一般,就在这草木绿得深沉的山脚下,一幢小木屋孤零零地立在那儿。 木屋外围着竹篱笆,只是经过风吹雨打的缘故,看得出篱笆墙有些东倒西歪,甚至有两处地方断开了,断下的竹篱笆垂搭在地,上边长满了霉斑,看得出是许久没有人修整过,木屋里黑漆漆的,并无人声。 只见冬暖故走近篱笆墙,兀自开了篱笆上的绳栓,开了那只及腰高的篱笆小门,径自走了进去,往木屋的门户走去。 门很老旧,能清楚地看到门上有像竹篱笆上那样的霉灰,门并未上锁,只是紧掩着,司季夏稍稍一用力,那紧掩的屋门便打开了,顿时一股浓浓的灰尘味扑鼻,司季夏像是回到了自己家一般,对冬暖故道了一声“阿暖姑娘进来吧”便跨进了门槛。 屋子里很黑,只见司季夏径自走到屋子的最里边,那里摆着一个藤编的三层小柜,他微躬下身从最小柜最顶层取出了一样东西,待他转身时冬暖故才瞧清那是什么。 那是一盏油灯。 司季夏将油灯放到屋子正中央的方形木桌上,从身上摸出火折子,吹燃后点燃了油灯,本是黑沉沉的屋子瞬间笼罩在昏黄的光线中。 司季夏躬身吹了吹桌上的灰尘,将手中的包袱放到桌面上,这才对冬暖故道:“阿暖姑娘坐吧,今夜在这儿没有办法为阿暖姑娘烧饭了,只能委屈阿暖姑娘将就着吃些干粮了,干粮在包袱里,阿暖姑娘自己拿,我去为阿暖姑娘收拾收拾今晚要睡的地方。” 司季夏说完,转身往左侧小门后的屋子去了。 冬暖故并未坐下,也未打开包袱拿干粮,尽管她的确饿了。 她只是站在方桌边静静地打量着这个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屋子,一张方桌,未上漆,有着木头本身的颜色,只是年岁想来应该很久了,木色很深沉,方桌的三边摆着三张凳子,其中一张稍高些也稍小一些但凳子腿较其他两张却更粗一些,似乎是给小孩子用的凳子,而三张凳子想来是一家三口所用,除了这三凳子外,门边还有三张矮凳,紧靠着墙而放,然上边结着厚厚的灰尘,看得出已经许久没有人用过。 屋里除了桌凳外还有方才司季夏取出油灯的那张藤编小柜,面对着屋门而放的是一张长方的木台,台子上一盆已经极尽枯萎了的月季,月季旁是一块用小竹架子撑起的打磨得扁平的木板,木板上似写画有什么东西,冬暖故走到木台前,看清了木板上的东西。 那是两个字——平安,字迹歪歪扭扭的十分稚嫩,不难看得出是出自小童之手,冬暖故只觉那墨迹十分陈旧且有些奇怪,不由抬手用食指在那字迹上轻轻碰了碰,瞬间那被她碰过的地方便缺了一小块反之她的手指上则沾上了黑色的墨。 不,这不是墨,冬暖故用拇指轻轻搓了搓食指上的黑“墨”,这是……炭灰? 冬暖故再一次环视了整间屋子,除了桌凳藤柜及面前的长方木台外,还有挂在墙上的一件同样布满了灰尘的蓑衣及一顶斗笠,屋子里除了寥寥这几样简陋的东西外再无其他,看得出这是一个清贫的人家,如此清贫的人家,想来是买不起笔墨纸砚的。 冬暖故的目光重新回到了面前写着“平安”的小木板上,这个东西摆在这儿就像装饰一般,似乎是主人家特意将其摆在这儿的,好像这是什么珍贵的物件一样。 正当此时,司季夏从小屋里出来了,见着冬暖故正在看着那块写着“平安”的木板,眼神变得有些不自然,却又很快恢复正常,随之对冬暖故淡淡道:“床榻已经收拾好,东西简陋且陈旧久无人用,只能委屈阿暖姑娘一夜了。” “阿暖姑娘若是累了可进屋躺一会儿,我去为阿暖姑娘烧些热水。”司季夏说完,也不待冬暖故有何反应或是问些什么,便已出了厅子,走去了篱笆围起的小院中。 冬暖故看了司季夏的背影一眼,这才往小屋走去。 屋子较旁边的厅子小去一半,倚着里处墙角摆着一张竹榻,同厅子里的方桌一般,竹榻的色泽已很是老旧,旧得好似随时都会塌坏一般,床头摆着两口漆着黑漆的大箱子,箱面上倒是干净,却不难看出上边有擦抹过的痕迹,应是司季夏方才刚擦过的缘故。 除此之外,屋里还有一张小方桌,桌上摆着一个漆皮剥落得很是严重的妆奁,妆奁上镶着的铜镜镜面比灯火还要昏黄,彰显了这是一间女子的屋房。 此时的竹榻上铺着暗红色的被褥,被褥很是冰凉也很薄,还带着浓重的久压箱底不用的味道,并不好闻,但却干净,即便褥子被面被洗得已经打了毛泛了白,却未给冬暖故丝毫嫌弃的感觉,相反的,这让她想到了寂药小楼里那已经被她换下塞到箱子里的那些薄被。 冬暖故将肩上的斗篷解下放到了床上,出了小屋再出了厅子,站在屋檐下看着木屋左侧的耳房里正亮着暗淡的黄光,有白烟从窗户溢出,耳房外的墙角摆放着木桶及扁担,那应当是厨房无错,而那从窗户溢出的白烟也应当就是司季夏正在烧柴。 如在寂药里一般,冬暖故并未打算靠近那厨房,而是抬眸看了一眼已然黑沉沉的天色,转身回了屋,从桌上的包袱里拿出从水月县带来的干粮,拂了凳子上的灰尘坐了下来,面对着屋门的方向慢慢嚼着寡淡的馒头。 他似乎……对这片山岭这个小院这间小屋极为熟悉,熟悉得好像这就是他的家一般。 家?冬暖故不由又看向那块写着“平安”的小木板,想着这曾经应该是一个很温暖的家吧,即便很是清贫简陋,即便她什么都不知道不了解。 而司季夏与这儿,又是什么关系? 罢,他没有要告诉她的意思,她也无需猜测,事情该是如何便是如何,她并不想过问。 司季夏提了一桶温水给冬暖故,道是洗脸擦身用,冬暖故点了点头,司季夏一刻也不在她那屋中停留,出了屋后才对她道:“阿暖姑娘若是没事便早些睡吧,我睡对屋,阿暖姑娘若是有事就到对屋敲门唤我就好。” 冬暖故又点了点头,司季夏为她将屋门关上才提了厅子桌上的包袱到厅子右侧的另一间屋子去,才一走进去便立刻反手关了门。 这间屋子与冬暖故所在的那间屋子同等大小,却又完全有别于那间屋子,因为这边,除了一张窄小的竹榻外,再无其他任何东西,莫说被褥铺盖,便是连一盏灯一根蜡烛都没有。 司季夏拂净竹榻上的灰尘,将手中的包袱放了上去,继而解了肩上的斗篷也将它放到了榻上,如此,他身体的残缺曝露得异常明显,那空荡荡的袖管就这么垂搭在他身侧,了无生气。 忽见他面色陡然发白,与此同时见他眼神一寒,并拢竖直起的食指与中指在他的右肩心口及肩背腋下飞快地点了几点,尔后从衣襟里摸出一只深蓝色的瓷瓶,倾了一颗黑色的药丸到嘴里,咽下之后抬起左手死死按住右肩残断了手臂的地方,坐在竹榻边沿上深深弓下了身子。 他将身子弓低得几乎要贴到了大腿上,长发垂散在他脸颊边,将他的脸膛完全遮挡了起来,他身子轻微地抽搐着,他那紧按着右肩处的手用力得指关节泛白,看不见他的脸,却感觉得出他在极力隐忍着什么极致的痛苦。 良久良久,他才缓缓坐直身子,没有点上一盏灯的打算,就这么低垂着头坐在床沿一下一下摩挲着自己的右臂残断处,好似如此能减轻痛苦般,声音低得不能再低道:“娘,平安回来了。” 窗外的雪愈下愈大,伴着寒风打在老旧的窗户上,吹得窗纸鼓胀鼓胀,好像随时都会被风吹破似的,也吹得老旧的窗枝吱吱呀呀响,在漆黑安静的夜里显得尤为清晰大声,也更显得这座木屋的寒酸。 黑暗之中,司季夏围在脖子上的围巾顺着肩膀慢慢滑落,忽地搭到了他正揉搓着右肩残断处的左手手背上,这使得他揉搓的动作在那一刻戛然而止。 又是良久过去,他才将垂滑下的围巾重新在脖子上围好,再次听得他声音低低地自言自语道:“娘,平安成家了。” 回答他的只有窗外呼呼的风声及吱吱呀呀响的窗户声,这一句话后,黑暗的屋子里就只静静的只闻窗外风声,司季夏便这么在屋里坐了一夜。 对屋的冬暖故衣衫未解,只是静静地躺在被褥单薄的竹榻上,静静地看着结着蛛网的屋顶,直至后半夜才渐渐睡去。 次日,还未待司季夏来敲门唤她起床,冬暖故便已醒了,就着那张昏黄的铜镜理了理头发,将斗篷披到身上后才出屋。 厅子静悄悄的,对屋的门紧闭着,院里也安安静静的,冬暖故边系斗篷的系带边往对屋走去,正当她走到对屋门前抬起手就要敲门时,司季夏的声音从院子里传了来,“阿暖姑娘醒了?” 冬暖故垂下手,转头看向屋外,只见司季夏手里捧着一只深褐色的陶盆,盆里种着一株冬暖故不识的青绿植物,他身后的小院地面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衬得他手中的绿色植物在如此寒冷的天气中绿得有些神奇,冬暖故注意到他手中的陶盆是放在厅中长方木台上的那只。 只见她微微点头后,司季夏捧着那只用一株青绿植物替代了枯死的月季的陶盆走进屋,将它摆会长方木台上,摆到那写着“平安”的小木板旁,边道:“阿暖姑娘稍待,我已烧好了热水,这便给阿暖姑娘提来。” 司季夏说完话也未看冬暖故一眼便转身出了屋,往院中的耳房走去,不稍会儿便提来了热水,待冬暖故进屋洗漱妥当再出到厅子来时,厅中那方形的木桌上已经摆了两只大陶碗在那儿,一只碗里盛着热水,一只碗里盛着两只馒头,还能清楚地看到碗里水面上冒出的淡淡白气,冬暖故走上前,用手背轻轻碰了碰盛着馒头的那只陶碗,是暖的,说明馒头是热过了的。 冬暖故眸光微敛,看向屋门外,只觉心底那股言不明的奇怪感觉似乎又出现了。 似乎不论她起得晚还是早,他都会在她起床之前为她准备好了一切,甚至连她洗脸用的水他都帮她兑好了水温,就算这儿不是寂药,有些诸多的不便,他竟还是把包在包袱里的冷馒头给她热了再拿过来。 除了不与她多说一句话,他对她,可以说很好,真的很好,因为就是连她自己照顾自己都不会这么认真细心,而他只是一个根本不了解她的“丈夫”。 冬暖故就着热水吃了一个馒头,吃到第二个时她本已吃不下,却在看了那静静躺在陶碗里的馒头一眼后将它拿了起来,慢慢地吃了完。 司季夏是在她将第二只馒头吃到一半时再次出现在她视线里的,他进屋时看到冬暖故手里还有半个馒头时似怔了怔,随后才歉意道:“委屈阿暖姑娘了。” 冬暖故没有像之前每一次一样点点头,这一次她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看得他渐渐不自在起来,随之只见他走向厅子右侧那间他昨夜休息的屋子,在打开屋门前顿了顿道:“阿暖姑娘吃好后便要走了,待会儿不会再回这儿来,阿暖姑娘莫落下东西了。” 司季夏说完话开了屋门快速地走了进去又迅速地反手关上门,好似那屋子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是冬暖故见不得的一般,然他很快又打开了门,走出来时手里提了他昨日提上山的包袱,与方才一样,他开门与关门的速度都极快,而在他从屋里出来时冬暖故已吃完了手里最后的半个馒头,此刻正捧着已经摞起的陶碗看着他,似在问他这陶碗可以放到哪儿。 “我来吧。”司季夏上前来将手中的包袱放到桌上,接过了冬暖故手里的陶碗,转身就走去了小院里的厨房,冬暖故看了一眼那紧紧闭着的屋门,有一瞬间有想要上前将其打开来一看究竟的冲动,终还是没有这么做。 司季夏重新回到木屋里来时,冬暖故站在方桌旁,他则是道了一声“稍等”便进了冬暖故昨夜休息的那屋,只见冬暖故已将竹榻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榻上时,他在屋里顿了顿脚步后转身去打开靠在墙边的其中一口大箱子,而后走回床边弯下腰伸出手就要抱起榻上堆成一摞的被褥枕头,却在这时冬暖故撞入了他视线里,先他一步抱起那沓被褥枕头将其放到了已经打开的箱子里。 因为突然,致使冬暖故伸出手去抱那被褥时碰到了司季夏的手,使得他下意识地缩回手待他反应过来时冬暖故已将箱盖合上了,他只能绷着身子对她道了一声“多谢阿暖姑娘”,这才出屋。 离开小院时,冬暖故发现昨日断掉的篱笆墙已经修好了,且篱笆门上的绳拴也换了一根新的,冬暖故不由将目光紧紧落在司季夏正给篱笆门套好绳拴的左手上,待司季夏拴好绳拴转身要走时她已移开了目光,是以司季夏未有察觉。 时辰还早,下过小雪的山上的空气冷得刺骨,吸进鼻子里都能觉到刺鼻的疼,冬暖故边观赏着山间的冬景边跟着司季夏走,遇到难行处司季夏会小心地提醒着她,大约走了大半个时辰,他们来到一个背靠竹林前临河溪的地方,奇异的是这处地方不仅没有积雪的痕迹,地上甚至还星星点点地开着细碎的小黄花,分毫没有寒冷的冬意,反给人一种温暖春日的感觉,倘若还有虫鸣鸟叫的话,只怕会令人以为真真是春日到了。 就在这竹林与河溪之间,一座长满了荒草的坟冢坐在那儿。 当那座坟冢才堪堪进入他们的视线时,冬暖故发现司季夏的脚步忽然快了起来,直走到那坟冢前才停下脚步,定定站在那儿片刻后才将手上的包袱放在坟冢前的草地上,继而开始蹲下身拔坟冢周围及坟冢上的荒草。 冬暖故也走近了,看清了立在坟冢前的长木牌上刻着的字——慈父之墓,儿平安立。 因为风吹日晒的缘故,木牌的颜色已呈黑褐色,木牌上刻出的字迹也已经有些模糊不清,却还是能看得出木牌上的字乃至刻工都是出自孩童之手,因为字书写得极其稚嫩,刻工也很拙劣,就像那间山脚下木屋里木台上摆着的木板上的字迹一样,兴许出自同一个孩童之手也不一定,因为这儿也出现了“平安”两个字。 儿平安立,平安平安,应该就是这个孩童的名字,而这个孩童……与司季夏是什么关系? 冬暖故看向司季夏忙着拔草的背影,眼里有探寻的味道,抑或说他与那个小院这座坟冢是什么关系? 司季夏似乎只顾着拔草而完全没有注意到冬暖故的目光甚至不在意她心中会有何想法,此刻他的眼里似乎只有拔出坟冢上边及周围的荒草般,不稍会儿,冬暖故瞧见他的手指被那坚韧的荒草割出了一道道细小的红印子。 这儿,应该就是他千里迢迢从南岭来的最终目的地了,而他这么卖力地拔着荒草,想来应当与这坟冢里躺着的人有着匪浅的关系,否则怎值得他远道而来并如此不在乎他那唯一的一只手。 只见司季夏手指上的细小红印越来越多,冬暖故将肩上的斗篷解开放到了一旁的草地上,也在司季夏身旁蹲下身子帮着他拔除那疯长的荒草。 冬暖故在蹲下身拔起第一抓荒草时,司季夏转头抬眸看了她一眼,眼里有错愕有震惊,似不能相信她会这么做一般,紧着只见他漆黑如墨色苍穹的眼眸里浮上一层蒙蒙薄薄的雾色,只听他声音有些低沉道:“会伤了阿暖姑娘的手的,阿暖姑娘在旁等着我就好。” 冬暖故未理他,甚至看也不看他一眼,反是加快了手上的速度飞快地扯着面前的荒草,粗麻的草身摩擦在掌心和手指上就像逆抚竹篾,割得掌心手指火辣辣的疼,然她却没有停下休息或者收手去一旁坐着等的意思,倒不是她喜欢管别人的事,而是她觉得帮他一把没什么不可以,毕竟他只有一只手,倘他这唯一的一只手都伤了,他要怎么办? 司季夏不再说话,也不再看冬暖故,他只是后悔着方才从小院出来时为何不带上一把镰刀,他用不了并不代表她用不了,他只有一只手,而她却是有两只完好细嫩的手。 而此刻,那双完好细嫩的手正在帮他拔着会把她细嫩的双手伤了的荒草,他觉得开心,却又觉得心疼,看着她愈来愈红甚至快要被荒草磨破了手心手指的双手,他愈发后悔着他为何没有把镰刀带来,就算她不会用,他也能自己用,不过是他使用起镰刀时的模样太过丑陋,不过这又有何妨?没人会在意他的模样是美还是丑,从不会有人在意他,她……也亦然吧。 冬暖故也不知自己究竟蹲在那儿拔了多久的荒草,直到司季夏唤她说可以了,她才发现她的掌心已经通红得好似能沁出血来,手指上更是割开了一道道细小的血口子,然她却丝毫不在意,反是冲司季夏微微笑笑,将手撑在膝盖上站起了身。 她不知那一刻司季夏的心拧得有多厉害跳得又有多厉害,司季夏甚至不敢多看她一眼,道了一声“多谢”之后便打开了他带来的那只包袱,待他打开了包袱,冬暖故才发现里边装着的是香烛钱纸果品酒水。 只见司季夏将这些东西在坟冢前一一摆好,点上蜡烛后在坟冢前跪下了身,烧了三炷香,跪在那儿良久不起来,冬暖故只是站在一旁看着他,没有要打扰他或是要他解释什么的意思。 他从不会与她多说几句话,更不会与她解释什么,他不会向她解释他明明身为羿王府世子却为何屈居在寂药里,他不会向她解释为何府里连下人都敢在他面前对他指指点点,他更不会像她解释他为何要来这儿与这座坟冢是何关系。 而她,也没有要问他任何问题的意思,就像他也从不问她任何问题一般,既然他不想说也不想解释,她就算问了又能如何,他想说就说,不说也无妨,就算一直都做着相敬如宾有名无实的夫妻,她也不介意。 司季夏只是静静地面对坟冢跪着,半晌过去,他才拿起一张纸钱在蜡烛上点燃放到地上,接着快速地从堆放在他身旁的纸钱堆里拿起几张去接火不让火熄灭,待确定那小小的火堆不会熄灭后,他才将纸钱一张一张慢慢地投进火里。 他保持着跪坐在地的姿势,有风吹过带起纸钱燃烧过的灰屑飞到他身上,黏在他的神色斗篷上,像沾了一身的雪花。 “这是我阿爹。”就在冬暖故认为司季夏就这么静默着不会与她说上一句话时,只听他淡淡地开口了,声音很轻,下一刻便随风而扬,消散在风中,“今天是他的祭日。” 司季夏的声音没有多少温度更没有起伏,却让冬暖故的心蓦地一颤,有些震惊地看了坟冢前竖着的那块木牌一眼,随后把目光定格在司季夏身上。 方才他说,这坟冢里躺着的是他……父亲?他不是羿王府的世子么?那他的父亲不应该是羿王爷又怎会是这座坟冢? 冬暖故紧紧盯着司季夏的侧脸,眼神有些冷,眉心蹙得有些紧,司季夏……你身上的谜,究竟有多少? 不知为何,冬暖故觉得他的话不会有假,又或者说她觉得他对她说的话不会有假,而真这般说来的话,昨夜他们落脚的小院小屋,应当便是他的“家”了,因为那里有“平安”,而这块木牌上也有“平安”。 那平安这个人,便是他? 平安平安,这是他在这个“家”的名字? 然不论冬暖故心中如何猜测,司季夏的话也就止于此,没有打算再解释什么,只静静地将纸钱慢慢地放进火中。 火光在冬暖故眼中跳跃,渐渐地,她舒了微蹙的眉心,也退了眼里的震愕,反之重新在他身旁蹲下身,也拿起纸钱慢慢往火里投,一如之前每一次一般,只要她稍稍靠近他,他的身子便会蓦地僵直紧绷,这一次也不例外,然这一次他没有急着拉开与她之间的距离,只是看了她一眼后继续烧纸钱。 冬暖故的态度也是平平静静的,依旧没有任何话想问他,就像他方才的话没有引起她的任何疑问及震惊般。 冬暖故的心情并不差,尽管心中对司季夏有不解有疑惑,因为她觉着司季夏似乎愿意与她多说一句话了,毕竟方才的那句话不是面对任何人都能说得出口或者愿意说出口的,那是一句能让南岭掀起大波澜的话,倘被别人听去,后果会如何,无人料想得到,而他却是对她说了。 他不怀疑她不怕她把今日的所见所闻告诉有心之人?还是说……他相信她? 他不是连话都不愿与她多说?又为何会这般相信她? 冬暖故觉得,她根本琢磨不透司季夏的心。 寒风冽冽,吹飞了纸钱燃烧过后的灰烬,飞扬了满天。 司季夏终于站起身,对着坟冢深深躬了一身,这才转头看向冬暖故道:“阿暖姑娘可要再休息一会儿?” 冬暖故微微摇了摇头,他才又淡淡道:“那现在便下山去了,天黑之前能回到镇上,阿暖姑娘可能行?” 冬暖故温温笑着点了点头,司季夏便收了地上的包袱,站起身后道:“下山不往来时的路回了,那儿远,换条近些的道,只是会有一小段路比较难走,阿暖姑娘跟好我就行,若是按来时的路下山只怕天黑之前回不到镇上。” 冬暖故觉得这是嫁给司季夏这十多天来他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不是因为其他,而是为了提醒她下山的路较近却不大好走。 他似乎依旧不愿与她并排行走,就像他不愿与她共桌吃饭一般,是以下山如同上山时一般,冬暖故只是跟在司季夏后边走着。 司季夏会适时地停下让冬暖故歇歇,问她渴不渴,若是她点头,他便会给她递来水囊,等她喝了之后再把水囊收回包袱里,再等她歇够了才继续往前走。 走走歇歇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到了司季夏所说的难行处,其实也并不算有多难行,只是路面颇为陡峭些,且周围可供攀扶的山石树木很少,是以使得这段将近有二十里的陡峭下山路显得十分难行,若是上山还好,实在难行处可以攀着路面上突起的石块借以能继续往上,下山的话只要慢行些小心些也不会有何大问题,再不行的话顶多也是往下多滑几步,只要能及时站稳脚也绝不会一滚而下。 不过因着昨日下过雪的缘故,此时的山路面上有些湿漉漉的,似乎只要走得稍微不小心便会摔滚下去一般。 司季夏在这湿滑又颇为崎岖不平的山路最顶端停住了脚步,在深深地看一眼一直陡峭而下杂着碎石荒草的路面后转头看了冬暖故一眼,眸光有些暗口气有些沉道:“阿暖姑娘在此稍等等,我先下去,阿暖姑娘见着我走稳了再下来。” 司季夏说完,也不看冬暖故的反应,便已转回头迈开脚步往下去了,只见他走得很慢也很小心,每一步都确定能站稳后才跨出下一步,好像在探路好让他身后的人能稳稳当当地走下来一般。 冬暖故看着他摇晃着的单薄背影,眼睑微垂,辨不清她心底所想。 司季夏走下去一小段路后在一株树干只有手臂粗细的小树前打住了脚步,继而转过身看向还站在最上边的冬暖故,于是便扬了扬声音道:“阿暖姑娘可以走下来了,照着我方才走过的地方走就行。” 冬暖故却是站着不动,低垂着眼睑也不反应,司季夏不由又唤了她一声,“阿暖姑娘?” 冬暖故这才抬眸看向他,目光静静的,却看得司季夏的心蓦地跳得有些快,只见他飞快地别开了眼,“阿暖姑娘下来吧。” 冬暖故收回目光,缓缓迈开了脚步,照着司季夏方才踩走过的地方慢慢往下。 这样的路于冬暖故来说根本连放都不用放在眼里,而此刻她却走得极为缓慢极为小心,好似这条路于她来说异常难走只要稍一不小心就会滚下去一般。 当她走到与司季夏所在的地方还相差一半路的时候她停住了脚步,只听司季夏在这时候道:“阿暖姑娘现在站的地方有些滑,当心些,莫滑了脚。” 冬暖故点了点头,重新敛下了眼睑,小心翼翼地重新迈开了脚步。 司季夏没有瞧见她再次迈出脚步的那一瞬间眸中有一抹别样的光闪过。 下一刻,她便滑了脚—— ------题外话------ 叔V了V了了了了了!求姑娘们的薄爱赏叔口正版订阅! 叔说过的啊,万更一周!一天顶原来公众章节的5天了,哦呵呵~够姑娘们看的了! 还有就是V后的更新时间有变,以后的更新时间改为早上8点30分,这样的话姑娘们起床上班坐到办公室的时候就能看到更新了,其实叔也蛮贴心的,哈哈 祝姑娘们能越来越喜欢阿季和阿暖! ☆、061、你是他媳妇儿?(叔有话说,求戳) “阿暖姑娘!”也是冬暖故滑了脚的那一刻,司季夏似慌了神,与此同时想也未想便往上冲去,在冬暖故歪下身子就要栽倒下去的一刻抬手抱住了她! 因为突然撞到身上的重力,司季夏急急往后倒退了几步,眼见着他脚步一滑就要滚滑下山去时,他抬脚钩住了方才他所站在旁的那株小树树干上,与此同时抱着冬暖故往旁侧了一步,紧着他迅速地将背后抵在小树树干上,借以稳住他已经打滑的脚步。 因着他背部的这猛力一撞,小树树干被压着往后弯折了一个大弧度,也震得树上垂危危挂着的枯黄树叶扑啦啦地全落了下来,落了他们满身。 “阿暖姑……”司季夏才一稳住脚步便紧蹙着眉心张口要问冬暖故有没有事,然他张口才说了三个字便倏地闭起了嘴,与此同时只见他耳根骤红,双颊也忽地浮上绯色,身子紧绷如琴弦,僵直如石头。 只因此刻他的唇是贴在冬暖故的额头之上,如此距离,他能清楚地闻到她发间的清香,他这才发现此刻她是紧紧地贴在他身上,而他的手则是紧按住她的头。 下一刻,司季夏像个惊慌失措的孩子似的忙移开了自己的手,一时间只觉他的手放下也不是抬起也不是,便那么定在了半空中,微微抿起唇,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冬暖故此刻紧贴在司季夏身上,她能清楚地感受得他飞快的心跳,只见她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这才抬起手撑在司季夏的肩膀上慢慢撑起身。 她的手撑在司季夏的右肩上,司季夏眼里即刻有一抹阴霾扫过,那一瞬间他似想将冬暖故用力推开,然他终只是微微咬紧了下唇,双颊上的绯色骤退,被发白的面色取而代之。 待得冬暖故离开他的身子站稳了脚步,才听得他极为不自在道:“阿暖姑娘可有事?可伤到哪儿?” 冬暖故摇了摇头,看到他发白的面色时似想问什么,司季夏却已转身继续往山下走去了,不忘关心她道:“再往下阿暖姑娘还是当心些,莫摔了。” 冬暖故嘴角又扬起了方才贴在司季夏怀里时的那抹得意的弧度,接着往下的路她自然不会再摔了,因为这样的路面她本就不放在眼里,方才她的脚之所以会打滑,完全是因为她想试试他,试试他会不会冲上前来拉她一把,若他这么做了,便证明他心里应当是不排斥她甚或可以说是真的关心她的。 其实她心里根本不确定司季夏是否会上前拉她一把,而她所能假象的最高程度也就是他伸手来拉她一把,她万万没有想到他竟会上前来抱住她,以他自己的身体来保护她,他紧紧按着她的头,是怕万一滚滑下山时他能将她护在怀里让她受最少的伤害吧。 冬暖故抬手抚抚自己的额头,她还记得方才他的唇贴着她额头的感觉,柔柔的,凉凉的,一种奇怪的感觉。 真的是个温柔的男人呵,明明他自己就那么单薄无力,却还想着保护她。 若是得这样的男人爱上,该是有幸的,而这个人,应该不会是她,若是她的话,他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与她保持着距离。 罢,她想这些做什么。 前边的司季夏又停下脚步来等她了,冬暖故敛了敛心神,故作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过了这段难行的路段后一路往山下去便都不难走了,是以司季夏稍微加快了速度,好似赶着要去哪里似的,却也没有忘记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看起来娇娇小小的冬暖故,总还是会走了一段路后又停下来等她,就像怕她会走丢了一般。 也果如司季夏所说,下山的路比上山的路近了许多,在天色还未暗之前他们便回到了水月县,回到镇子上时街上还有许多行人仍挺是热闹。 在镇子里走了不大一会儿,冬暖故远远便瞧见了他们昨日开了客房的那间客栈,而司季夏却在这与客栈还距离远远时就停下了脚步,边抬手指向客栈的方向边对冬暖故道:“阿暖姑娘,前边便是昨日那家客栈了,阿暖姑娘可先回去歇歇,我还有事要办,便不同阿暖姑娘一同过去了,晚些时候再回去。” 可谁知冬暖故并未有要独自先行回客栈的意思,而是静静地看着他摇了摇头,非但不走反是抬手抓住了司季夏的斗篷,司季夏则是默了默后才有些不确定道:“阿暖姑娘还要跟我一起去吗?” 冬暖故觉得司季夏的脑子十分聪颖,至少她的每一个动作想要表达的意思他都能揣摩得准确,就算她不在他掌心写字他也能明白,倒真真省去她许多麻烦与不便。 的确,她的意思的确是还要与他一起去而不是回客栈,她想看看他还要去哪儿要做什么事,抑或说她想看看他能容忍她一直跟着他的底限是什么,其实她还是不解,就连寂药后面那个厨房他都不喜她去,又为何会让她与他从南岭来到这水月县,甚至同意她陪他一起上山还带她见了那座坟冢。 他若将她当做妻子,他这么做她便可理解,而他并不当她是他的妻子,这么做她实为不可理解。 回答司季夏的依然是冬暖故点了点头,只见他似是迟疑了少顷终还是同意了,“那便晚些时候才回客栈用饭休息,阿暖姑娘若是饿了累了只能暂且忍忍了。” 冬暖故只是微微一笑,示意不打紧,司季夏不再说什么,转身往镇子北边的方向去了。 镇子不大,约莫走了两刻钟时间便见到了镇子外的郊地,而司季夏还有继续往前走的意思,他也不说话,冬暖故只能跟着,直至走到镇子最边沿能清楚地看到眼前的郊地上生长的是什么植物时司季夏才打住脚步,转了脚步走向旁处一溜儿的低矮泥房。 这一溜儿泥房大约有二十来间,全是低低矮矮的,有些顶上盖着瓦片有些则是搭着稻草,只见矮房前的空地上有几个七八岁大穿着极为粗糙的孩子蹲在地上围成一个圈在玩着什么,有几间矮房地上的烟囱正冒出袅袅的炊烟。 司季夏沿着这一溜儿矮房往里走,当他走过三四户人家时,那本是蹲在空地上玩耍的孩子们一齐大笑了一声后站起身哄闹着就要散开,其中一个八岁左右身穿破旧青布袄衣的男娃娃也是欢笑着就要跑往屋子后的郊地,出乎冬暖故意料的,司季夏在这时候开口了,对着那男娃娃唤了一声,“小豆子。” 不同于寻日里同冬暖故说话时的态度语气,此时司季夏的声音里是带着浅浅笑意的,甚至带着温柔的味道,冬暖故看了他一眼后移眼去看那男娃娃。 只见那男娃娃本是要冲出去的脚步在听到司季夏这一声唤时连忙收住了,而后一脸拧巴地转过头来看究竟是他在这个时候叫他,他们可是在比赛呢,不跑快些的话可就要输了。 可就在男娃娃看到司季夏时,他脸上的拧巴顷刻间就被惊喜的表情所取代,随之见他拔开脚步就往司季夏这边冲来,脚步快得冲到了司季夏身上才停下了脚步,这时只见司季夏抬起手在男娃娃头发乱糟糟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温和地笑道:“小豆子又长高了很多。” 刚撞到司季夏身上的男娃娃本只是扬着脸定定地看着他,似在确定什么似的,在听到司季夏夸他长高后连忙一脸兴奋地蹦了起来,“平安大哥平安大哥!阿奶说平安大哥今天一定会来我还不相信呢!平安大哥真的来了!阿奶做了好多好多好吃的等着平安大哥来吃呢!” 小豆子兀自兴奋地在司季夏面前又蹦又跳地说完还不等司季夏说什么便转身跑了,边跑边高兴地大声道:“我去告诉阿奶平安大哥来了!” 然小豆子冲出去一小段距离后突然刹住脚步,随之回过头来定定看着冬暖故,然后眨眨眼又继续兴奋地往前跑去了。 冬暖故看着小豆子的小背影,觉得他欢脱得像只鸟儿,因为司季夏的到来而开心得蹦跳得厉害。 这孩子该是十分喜欢司季夏的吧,否则又怎会如此开心,而司季夏该是与这个孩子十分熟悉的,否则他不会露出他似乎深埋在心底的笑容。 平安大哥?看来平安真的是他的名字。 司季夏往前走了几步后发现冬暖故还未迈开脚步,便停下微微侧了身子看她,面上恢复了那副凉凉淡淡的表情,方才对小豆子的笑与温柔全然不见。 就在冬暖故继续跟上他的脚步时,前边的低矮泥房里忽然急急走出来一个拄着拐杖的苍老妇人,只见她头发已然花白,脸上满是沟沟壑壑的深深皱纹,此刻她正面色激动地左右张望,拄着拐杖的手颤巍巍的,两条已经站不直的腿也在打着颤,少顷,她看见了司季夏,苍老的脸更显激动了,拄着拐杖就要往他这儿走来。 司季夏这时大步走上前搀住了老妇,老妇忙用她那布满皱纹的老手抚抚司季夏的手背,一脸的激动慢慢地被高兴取代,这才咧开缺牙的嘴呵呵笑了,“平安来了,平安来了啊,阿婆还以为你今年不会来了。” “不会的莫阿婆。”司季夏没有老妇人的激动,只是温温和和地回了她一句,老妇人立刻像是吃了定心丸一般这才松开了他的手,却又再松开之后又紧紧抓住他的手,异常激动道,“来,平安,让阿婆看看你媳妇儿,小豆子那孩子乐呵呵地来告诉我说你这回带了媳妇儿来了,在哪儿呢哪儿呢?” 老妇人的话让司季夏的脸瞬间红了,还不待他想好怎么回答,老妇人便自个儿注意到了站在他身后的冬暖故,忙松开了他的手笃着拐杖朝冬暖故走,激动得似乎连脸上的深深皱纹都在颤抖,眼角下垂的细细眼睛睁得老大,然嘴角眼里却是挂着满满的高兴,只差没像握着司季夏的手似的握住冬暖故的手,只颤巍巍高兴得连话都说不清道:“就,就是这个姑娘吧!?姑娘你是,你是平安的,的媳妇儿?” “莫阿婆,她……”司季夏脸红得已经到了脖子根,此刻看也不敢看冬暖故一眼,只紧蹙着眉心要和老妇人解释什么。 冬暖故则是在他的话要说出来前微笑着对老妇人点了点头,他想要说什么,说不是么? 老妇人看到冬暖故点头高兴得险些说不出话来,唇颤了半天才激动得说得出声音,“太好了太好了,啊啊,不不,不能在这里站着,快,快进屋坐着暖和。” 老妇人说完,激动高兴得一时也顾不得什么了,一手拄着拐杖另一手竟是伸去拉冬暖故的手,拉着她就往那低矮的泥房里走,也还是不忘叫已经愣在了那儿的司季夏道:“平安也快些进来,阿婆做了你爱吃的豆腐酿。” 司季夏还是没有动,只是怔怔地看着被老妇人拉着往房子里走去的冬暖故的背影,心跳得有些快。 方才……她点头了吗?倘她没有点头,莫阿婆又岂会开心得拉住了她的手? 她为何要点头,这里不是南岭郡不是青碧县不是羿王府,只要他与她都不说,没有几个人会认为他们是夫妻,没有人会知道她嫁给的是一个残废。 她为何……要点头。 司季夏的眼神渐渐变得低低沉沉,冬暖故没有听到他跟上来的脚步声,不由回头看了他一眼,正好对上司季夏正看着她的目光,她冲他扬了扬嘴角,浅浅笑了。 那一记笑容就像冬日里的阳光,耀了司季夏的眼,也耀得他心跳蓦地加快,脸颊上堪堪褪下去的绯色又重新漫了上来,不愿再多想什么,他进了老妇人的家。 屋子很小,灶房和厅子挤在一间,此刻又是挤了三个大人进来,让人觉得只要再进来一个人的话这个小屋就会被撑爆似的,屋顶也很矮,似乎只要稍稍踮脚抬起手就能触摸到房顶一般,屋里也很黑,一个三尺左右大小的方形窗户根本透不进多少光,屋墙很黑,桌椅板凳很是陈旧,是一个穷苦人家,许是因为有客人来的缘故,此刻天还未完全暗沉下去桌上便已点了油灯,即便火光瘦弱得只能照得清桌面这么一小块地方。 然这样狭小贫苦的屋子却让冬暖故感觉到了前世从未体会过的温馨与热情,老妇人拉着她到桌边坐下后,小豆子立刻给她端来一碗热茶,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她道:“阿嫂,这是我自己煮的甜茶,阿嫂喝喝看好不好喝。” “阿嫂”这个称呼让冬暖故正捧过茶碗的手微微晃了晃,司季夏才刚坐下惊得险些要重新站起身,竟是有些紧张地看着冬暖故,似乎担心她会因为这个称呼而推却了小豆子的好意,谁知冬暖故对小豆子笑了笑后捧起茶碗便喝了起来。 茶碗有些脏,碗口的地方还有着几处缺口,直至冬暖故并未有丝毫迟疑地喝下碗里的热茶水时司季夏放在膝上的手还是微微握成拳的。 她……不嫌弃吗,不嫌脏吗? “阿嫂,好不好喝好不好喝!?”小豆子一脸期待地等着冬暖故的答案,只见冬暖故依旧是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小豆子高兴得立刻拍起了小手,正在灶台边盛起锅里的菜的老妇人在这时斥了小豆子一声,“小豆子先别闹你阿嫂,来帮阿奶把菜端到桌上去。” “嗯嗯!来了!”小豆子很听话,连忙点了点头走到了老妇人身旁,司季夏也在这时站起身道,“莫阿婆,我帮你。” “平安大哥你别来!”小豆子赶紧走回了司季夏身边堵了他,然后拉拉他的斗篷,司季夏即刻会意地微微躬下身子,小豆子立刻垫了脚尖附到他耳畔小声道,“平安大哥坐着就好,不然阿奶会骂我的!” 小豆子说完后硬是将司季夏从坐在冬暖故对面的位置挤到坐在她身侧,不忘满意地笑道:“嗯嗯!平安大哥就应该坐在阿嫂旁边的才是!” 小豆子与老妇人丝毫不知这对于司季夏来说有多不自在,抑或说是有多紧张。 老妇人与小豆子在灶台边忙,司季夏掩在斗篷下的手紧了松,松了又紧,终听到他淡淡道:“这顿饭,便留在这儿吃吧。” 冬暖故点了点头并未拒绝,既是她自己一定要与他来这儿便不会接受不了什么,不过一顿饭而已,更何况这小小屋子里的人家对她这般热情,不过是环境差了些碗筷脏了些而已,莫不成他以为她会受不了这些小问题?呵呵,她可不是什么真正的千金大小姐,曾经她上山觅蛇时再差的环境都呆过,便是连生的东西都吃过,还没有什么硬性条件是恶劣简陋到让她接受不了的。 再者,这可是他第一次愿与她共桌吃饭,在这莫阿婆及小豆子面前,他应该不会再捧着他那一份饭菜到旁屋或者到屋外去吃了吧? 与她共桌吃饭很可怕还是她的模样长得让人吃着东西难以下咽竟让他如此排斥与她一起吃饭。 小豆子很快就将他所谓的许多许多好菜捧到桌上来了,却也不过是五菜一汤而已,且还是只有两道肉菜,许是因为莫阿婆年老了的缘故,每一道菜烧得都有些焦黑,不过这完全不影响小豆子的食欲,反之是令他两眼放光垂涎欲滴,似乎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到过这么丰盛的饭菜了一般。 不过小豆子捧了菜上桌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坐到他的位置上,而是去拿碗筷,在碗里盛好了米饭后将碗筷一一摆到了冬暖故及司季夏面前,再摆老妇人的与他自己的,最后他才乐滋滋地坐到他的位置上。 “来来,姑娘吃菜吃菜,家里贫寒也没有什么好的招待姑娘,还望姑娘莫要嫌弃。”老妇人一拿起筷子便一个劲儿地往冬暖故碗里夹菜,忽然又停了停筷子道,“看我老婆子,光顾着为平安高兴,都忘了问姑娘的名字,姑娘叫什么名字啊?” 冬暖故只是微笑着静静地捧着堆满了菜的碗,她不能回答老妇人的问题,就算她会写字,看这个家的情况,这个莫阿婆也不会看得懂她写的什么,致使她转头看向坐在她身旁的司季夏。 也就在冬暖故正要转头看向司季夏时他已经帮她回答了老妇人的问题:“莫阿婆唤她阿暖就好。” 老妇人明显愣住了,颇为吃惊地看着冬暖故,她虽然老了却不表示她连脑子也糊涂了,她可是清楚地记得这个姑娘从方才开始就没开口说过话,就是连问她这个名字这个问题都是平安帮着她回答,这说明她……不会说话? 不过老妇人的吃惊并未太久,而后又见她呵呵笑了,“阿暖啊,真是个好名字,好名字。” 小豆子此刻正咕咚咕咚地大口喝着汤,他自然不会像莫阿婆那般想问题,他只是觉得这个阿嫂可能是不喜欢说话而已,而后他看到司季夏身上还披着斗篷,不由道:“平安大哥你怎么到了屋里还披着这个斗篷呢,怪不方便的,要不要我帮你解下来啊?” “不用了,倒也没什么不方便。”司季夏微微摇了摇头。 小豆子哦了一声表示他明白了,然后也像老妇人给冬暖故夹菜那样给司季夏碗里夹菜,边夹边乐道:“平安大哥吃这个吃这个,豆腐酿,阿奶说你最喜欢吃这个了,所以阿奶做了好多!” “小豆子不用给我夹,我自己来就好。”小豆子像没有听到他说什么似的,还是一个劲儿地给他碗里夹菜,待他夹到司季夏的碗里再也装不下了时候,他才发现司季夏居然还没有开始动筷,不由又问了,“平安大哥怎么不吃?平安大哥快吃啊,可好吃了。” 老妇人也不解,一脸慈祥又关心地看着他道:“平安怎么不吃?是不是身子又有哪儿不舒服了?来让阿婆看看。” 老妇人说着就要站起来过来看司季夏,使得司季夏忙拿起了筷子,“我没事,莫阿婆不用担心我,这就吃。” 老妇人眼里有不相信,睁着满是关心的眼睛定定看着他,直到看着他拿起筷子夹了菜放进嘴里吃起来她才安下心,随后又呵呵笑道:“别光着吃菜,不顶饱饿得快,饭也多吃些。” 老妇人关心的絮絮叨叨就像一个慈祥的亲人,让冬暖故觉得这儿有家一般的温暖。 司季夏应了声,继而见他动作十分缓慢地躬下了脖子去凑近摆在桌边他那只装满了饭菜的碗。 桌子有些矮,使得他将上身都弓了下去才凑得到碗边,像个刚会自己吃饭的小儿一般只会躬身去凑碗而不会将碗捧到嘴边,只见他迅速地扒了一口饭又坐直了身子,继续夹着碗里的菜来吃。 小豆子与老妇人像是见惯了司季夏这般吃饭的模样,并未觉得有何奇怪有何不妥,小豆子还是开心地吃得满嘴油,老妇人则是一脸慈爱地看着司季夏吃东西的模样,唯有冬暖故微微怔住了。 也是那一刻,冬暖故终于知道司季夏为何不愿与她共桌吃饭,因为他吃饭的模样并不好看甚至说是不雅的,他需要将上身半躬下,将嘴凑到碗边才能吃得到碗里的米饭,他不可能像健全的人一般一手捧起碗一手拿着筷子。 没有谁愿意在别人面前曝露自己的短处,更何况是残缺的身子。 直到这顿饭结束,司季夏碗里的饭都未动上几口。 司季夏执意要帮老妇人收拾桌子,老妇人则是一再拒绝,道是他一年就来这么一回岂有还让他收拾碗筷的道理,是以唤了他道旁屋去,道是有话要和他说。 冬暖故见着小豆子一个小娃娃既忙着收拾碗筷又忙着擦桌扫地还要忙着清理灶台,默了默后拿过装了碗筷的那只木盆,从灶台上的锅里舀了半瓢热水再从灶台旁的水缸里舀了瓢冷水,便捧着木盆往屋外去了,小豆子本是不要她做,然不管他怎么说他这个阿嫂都没有要把木盆放下的意思,于是他只能想着快些忙完自己的活儿去帮阿嫂洗碗,省得阿奶出来该是骂他了。 冬暖故将碗筷洗净回到低矮的小屋里时,司季夏也正好从旁屋出来,老妇人自然是看到了冬暖故手里捧着的木盆了,于是小豆子自然就免不了老妇人的一顿骂。 司季夏并未在老妇人的家里久留,他从旁屋出来后只是与小豆子说了几句话后就要走了,老妇人眼里虽然有不舍却没有留他,唯有小豆子拉着他的斗篷不舍道:“平安大哥这就要走了吗?” “是的小豆子,平安大哥这就走了。”司季夏温和地揉揉小豆子的脑袋。 小豆子在这时吸了吸鼻子,用带了点哭腔的声音道:“那平安阿哥什么时候还会再来,明年吗?” “嗯,明年来。”司季夏声音也是温温和和的,“小豆子好生跟夫子学书,平日里多帮阿婆做些活。” “嗯嗯!”小豆子用力点了点头,抹了抹鼻子又笑了起来,“那平安大哥明年一定也要记得来啊!” “会的。”司季夏浅浅一笑。 小豆子又转头看向冬暖故,两眼亮亮道:“那明年阿嫂也还会跟平安大哥一起来吗?” 小豆子对这个长得漂漂亮亮却愿意帮他洗碗的阿嫂十分有好感十分喜欢,只见冬暖故浅笑着点了点头,接着便见小豆子拉了拉冬暖故的袖子,冬暖故知道他是想与她说悄悄话,于是便俯下了身来,小豆子立刻凑到她耳边对她悄悄道:“阿嫂要对平安大哥好一点哦,平安大哥很好很好的,平安大哥也一定会对阿嫂很好很好的!” 冬暖故嘴角笑扬起的弧度更高了,再次对小豆子点了点头,小豆子笑着跑开了,老妇人在旁催了他们道:“快些回吧,天黑了路不好走,回吧。” “嗯。”司季夏应了声,“莫阿婆也回屋了吧,莫用送。” “哎哎,知道你是心疼我这双老寒腿,没事的,我不送,就在这儿看看你们。”老妇人眼里有浓浓的不舍,便是连声音都有些哽了。 司季夏在老妇人不舍的目光中转了身,渐渐走离她的视线。 “莫阿婆没有儿女,小豆子是她捡来的孙儿。”在离开老妇人的视线后司季夏向冬暖故说了几句话,“莫阿婆照顾过我很长一段时日,我每年来会给她些银钱,勉强够她和小豆子过日子,多的我也给不起。” 司季夏说到这便不再继续往下说什么了,每见到什么事什么人他都会与冬暖故解释几句,却也仅仅是几句让她知晓那是什么人而已,从不会与她深入地说什么,冬暖故也只是听,从不问一句。 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就是这样,浅淡的,再没有更深一层。 天色将暗未暗,还能看得清道路,行人已都归家,街上的铺子正在打烊,路边的摊贩正在收拾着自己的摊子,有些摊贩已经收拾好包着或用板车推着自己的货物走了,并不算宽的街道显得冷清又萧瑟。 这时的风更大了些,卷起路面上的尘泥,吹得人头发飞扬。 渐渐的,路边的小摊及铺子都已收得差不多了,却有一个老妪还坐在一株疙瘩老雕下还丝毫没有要收摊的意思,她的摊子就是一个大竹筐,竹筐上摆着一只簸箕,簸箕上铺着一张藏蓝色的方形棉布,棉布上摆着的是姑娘妇人家的簪花首饰,只不过她这首饰很是特别,非金非银也非玉,不论镯子簪子还是耳坠子,全都是木雕的,虽不名贵,却精致漂亮,使得冬暖故的脚步在这小小的竹筐摊子前停住了。 坐在疙瘩树下头上裹着棉巾御寒的老妪见着摊子前有人驻足忙站起身,见着冬暖故伸手拿起一支雕刻成冬茶梅模样的花簪时笑呵呵地解释道:“姑娘喜欢这支茶梅花簪?呵呵,这是我家那口子自己削的桃木自己雕刻的,他做这个做了三十年了,手艺还算不错的,只不过这样木雕的簪子有些上不了台面,姑娘若是瞧得上可不妨捎上一支,不往头上簪倒也可以摆在妆台上当做看看用。” 卷过街道来的寒风愈来愈大,吹得老妪裹在头上的棉巾飞开了大半,只见她忙将棉巾扯回来重新裹好,冬暖故这才发现她一张满是褶子的老脸已经在寒风中冻出了一片一片厚厚的疤,那双枯槁的老手手背也亦然。 冬暖故忽然想到了六娘,于是又伸手拿起了一只镯子,老妪在看到她再拿起镯子时有些惊讶,似乎不相信这样一个看起来像千金小姐般的姑娘会多看她这上不了台面东西几眼,这便使得她有些紧张,虽然她觉得她这些东西配不上这个漂亮得好像仙子一般的姑娘,但她又是希望这个姑娘会买下一支簪子或是一支镯子,她从早上天还是蒙蒙亮时便到这儿坐着了,她在这儿坐了整整三天都没有卖出一件东西,倘这姑娘能买下其中一样东西,她和家里瘸了腿的那口子今夜便有得东西吃了,不然的话…… 镯子也是用桃木雕的,上面的花纹也是冬茶梅,只不过簪子上的茶梅是绽放得正艳,而镯子上的茶梅则是含苞待放,莫说是镯子打磨得光光整整毫不磨手摸起来好像有了一些年岁的好镯子般,便是雕工都精细得栩栩如生,并未刷任何颜色而是保持着桃木本身的颜色,稍稍凑近鼻尖闻还能闻到桃木那股特殊的香味,令人一眼看上便觉喜欢。 似乎……还有一双耳坠子? 冬暖故第三次伸手,拿起了一副耳坠子,竟也是冬茶梅,这副耳坠子倒十分特别,两边竟不是一样的,一边是茶梅花蕾,一边则是已经开放了的花儿,手艺精得竟是连花蕊花托都雕了出来。 老妪见她拿起了这三样东西,笑得眼睛快眯成了一条缝儿,又解释道:“姑娘眼光顶好,一眼便看中了这三件东西,我家那口子刻成套儿的东西也就只有这一套而已,只是喜欢这些东西的姑娘家少,它们就一直搁在这摊子上,难免沾了些灰尘,姑娘……你是要这三样东西吗?还是……只要簪子?” 冬暖故倒是十分中意这三件东西,然她抬手去摸自己的腰带时发现昨日她随司季夏出来时只带了那只蛇状的银指环而没有带银钱,银钱都放在客栈客房里的包袱里了,想着要写字给老妪看问她能不能等她一会儿她回了客栈拿银钱马上就来,可她看着老妪那双枯槁的老手便知就算她写了字老妪也看不懂,心中顿生一种忍痛割爱的感觉。 老妪期盼的目光在冬暖故慢慢垂下手时灰败了起来。 “阿暖姑娘,怎么了?”就在老妪失望冬暖故也失望的一刹那,司季夏那凉凉淡淡的声音在她身旁传了来,顿时她与老妪两人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他,使得司季夏一时间很是莫名其妙。 从小豆子家那低矮的泥房出来之后,司季夏的脚步有些快,似有心事般只顾着往前走而不再像在上山下山时一般会时不时停下看身后的冬暖故有没有跟上,以致方才冬暖故在老妪的小摊前停留老半晌他也没有察觉,待他察觉到他应该停下等她时转身却不见了她的身影,忙折返往回走,直到看到她停在疙瘩老树下的身影时才稍稍舒了口气,走近了才发现使得她停下脚步的是一个卖木雕首饰的小小摊子,而她正要将拿在手里的镯子簪子放回摊子上去。 冬暖故在看到司季夏时心里是高兴的,这才忽然想起她还有一个“丈夫”,不知她这个“丈夫”手里是否带了银钱,又是否够愿意帮她买下这三样东西,无妨,先试问问他。 冬暖故拿着手中的三件首饰正要朝司季夏比划她心里的想法,司季夏却在这时问她道:“阿暖姑娘可是喜欢这三件首饰?” 冬暖故正抬起到半的手顿住了,定定看了司季夏的眉眼少顷后笑着点了点头,随之便见司季夏向老妪问道:“请问老人家,这三件首饰一起怎么卖?” 老妪似是没有想到会有人在她这个小小的摊子上一买就买上三件东西,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而后才颇为紧张道:“这位相公,这三件首饰是一套儿的,比,比较贵些,要一百个铜子。” 司季夏并未有迟疑,从腰间取出一块小小的碎银递给老妪,客气道:“老人家看这个可够?” 老妪活了几十年哪里见过多少回银子,甫一见到这碎银竟是有些不敢接,反是紧张道:“这位相公,老妇这辈子也没见过多少回银子,这这……会不会多了?” “多也只是多几个铜子而已,老人家放心拿就是。”老妪还是不敢伸手来接,司季夏便将小碎银放到了摊面上,“天黑了,老人家快些回家去吧,莫让家里人久等了。” 司季夏说完,看向了冬暖故,“走吧阿暖姑娘,天色不早了,早些回客栈歇下吧。” 路旁的酒肆客栈已经开始掌灯,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冬暖故手里拿着那三件首饰,转头看一眼司季夏的背影,大步走上去站到了他面前,司季夏有些错愕,却还是打住脚步不解地看着冬暖故,“阿暖姑娘?” 在冬暖故眼里,她似乎总能让他错愕。 只见冬暖故将自己头上的风帽掀开,露出她头上那已经盘起的妇人发髻,而后将她手中的茶梅花木簪往司季夏面前递来。 夜风将她鬓边细碎的发丝吹得散乱,路旁酒肆客栈里的火光映在她国色的面容上明明晃晃朦朦胧胧,司季夏的身子绷得有些直,却是迟迟没有接过冬暖故递过来的茶梅花簪。 ------题外话------ 有没有姑娘看懂小屋里木牌上的“平安”是怎么回事? 叔在此有个小小请求,姑娘们别喷啊……就是觉得文瘦想要养文的姑娘们,能否每天先赏叔一口订阅再关掉把文养着?因为没有姑娘们的订阅叔不知道有多少个姑娘在看文啊,没有订阅网站就不给推荐啊,没有推荐叔就风干了饿死了,所以在此跪求养文的姑娘们每天给叔打一滴鸡血,血多力量大啊! 千字3分钱,一万字也就3毛钱,等于姑娘们给叔砸三分之一个馒头!跪谢! ☆、062、阿暖姑娘,我的手很脏 司季夏的身子绷得有些直,却是迟迟没有接过冬暖故递过来的茶梅花簪。 冬暖故只是含着浅浅笑意看着他,不急也不解释什么,她相信司季夏知道她想表达的是什么。 寒凉的风从两人之间卷过,良久良久,司季夏都没有抬手,久到冬暖故以为他不会把手抬起来更不会接过她手里的花簪,也罢,似乎是她看得起她自己了。 冬暖故不恼也不伤悲,作势就要收回手,却也在那一刻,司季夏抬起手握住了她手里的茶梅花簪,冬暖故看着他的眼睛,能清楚地感受得到他的手有些微的颤抖,然冬暖故却是笑得嘴角更上扬了些,松开手的同时微微垂下了头。 司季夏将那支茶梅花簪簪进了她的发髻间。 从路旁酒肆客栈里打出来的光将他们的身影扯成了无数对也有些朦胧,却有其中一对影子重叠在了一起。 “好了。”司季夏有些失神地看着发髻上的那支茶梅花簪,眼神有些迷离,似乎心事重重,半晌过后才轻轻道了一句。 冬暖故重新抬起头时司季夏已经慌乱地别开了眼,冬暖故不知他是不愿多看她一眼还是不敢多看她一眼,总之他每一次在触及她目光的时候都会很快别开眼,从不会与她的目光有长些的交接,只听他还有些不自然道:“很好看。” 冬暖故倒不介意他说的究竟是真话还是假话,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多瞧她一眼又怎会知究竟是好看还是不好看,她在意的是他终是抬手替她将花簪簪到了头上,迟疑却温柔的动作。 她喜欢他的温柔,尽管不是出自真心实意。 路旁无人,夜色很暗,没有人看到这一幕,也没有人注意到司季夏绯红的脸颊,便是连冬暖故都没有注意到。 替冬暖故将花簪簪上后司季夏重新迈开了脚步,然这一次他竟没有将冬暖故甩在身后而他自己则在前边走着,这一次,他与她并肩而行。 冬暖故觉得有些奇怪,却什么也没问,只是垂眸看着自己掌心里的木刻镯子与那一副茶梅木雕耳坠,想着真是精湛的手艺,她见过的金玉饰品数不胜数,还从没有哪一样能得到她的钟爱,而这三件低廉的东西倒是让她十分喜欢。 走着走着,天色已经变得浓黑浓黑,只要再走半刻钟就会走到客栈,途经一处静寂无人唯有路旁一户人家大门前挂着两盏风灯的漆黑路段时,从不会与冬暖故多说一句话的司季夏声音有些沉地开口了,“阿暖姑娘,我……会些医术。” 嗯?冬暖故侧头微昂起头看向司季夏,司季夏却是没有看她,目光依旧直视着前方,若非他方才唤了她,冬暖故险些要以为他不是在与她说话,会些医术,然后呢?为何突然与她说到这个? “我……”司季夏又张了张嘴,却显有些迟疑,稍后倏地停下了脚步,与此同时转头看向冬暖故,眸光沉沉道,“回去之后,我帮阿暖姑娘看嗓子吧。” 看嗓子……?这一次换冬暖故怔住了,在她这个身子的记忆里,从没有人想过要帮她看嗓子,便是连这个身子的母亲冬凌画都只带她去看过一次大夫,大夫说没得治,她便再也没有找过任何一个大夫了,在所有人眼里,她哑了就是哑了,一辈子都是哑的,从没有人想过她会开口说话,更从没有人想知道她的声音究竟是怎样的。 旁人从来都是嘲笑或者可惜她是一个哑巴,便是连她自己都没有想过会有谁会想要帮她看嗓子治嗓子,而此刻,竟真的有人这么对她说了,说帮她看嗓子。 而这个人,只是她名义上的“丈夫”而已,从不与她多说一句话更是看也不会多看她一眼的“丈夫”,现下,他竟跟她说要帮她看嗓子,这如何令她不诧异? 除了诧异之外,冬暖故还是高兴的,因为司季夏的温柔,也因为他对她的主动交谈,不管他是否有能力有本事治好她的“哑病”。 冬暖故也停下了脚步,迎着司季夏在夜色中低沉得看不大清的目光,笑得眉眼弯如夜空中的月牙儿,稍稍用力地点了点头。 这一次,司季夏没有避开她的视线也没有匆忙别开眼,反是凝视着她美如星辰的眼眸,也微微扬起了嘴角,轻轻笑了起来,点了点头。 他不是没有想过要帮她看嗓子这个问题,她是个好姑娘,不管她出于任何理由或者任何目的嫁给他,单单她愿意嫁给他肯嫁给他这一点就值得他为她治嗓子,她甚至还为他备了新被褥订了新衣裳,这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尽管她没有对他说过关于她的任何一件事。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要查她,查她嫁给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却终是作罢,这是第一次有人愿意靠近他不嫌弃他,他想试着相信。 他想为她治嗓子,却迟迟不知如何开口才好,若非方才在莫阿婆家里她唤他到屋里说的话,只怕他不知他究竟何时才有勇气对她把这句话说出口。 当时莫阿婆笑呵呵地指着他领上的围巾问,这是阿暖给你做的吧?这领新斗篷也是她给你做的吧? 他只觉诧异,面上还有些烫,问莫阿婆是怎么看得出来的。 莫阿婆笑得更乐呵了说,往些年他来的时候都是穿的旧衣裳,可从没见他穿过一次新衣,这一回却是穿的新衣,她不信是他自个儿去铺子里裁买的,定是他的媳妇儿给他准备的。 他不说话,耳根却是烧得有些厉害,只听莫阿婆又说,她虽然见过的人不多,但是她活了几十年,看得出阿暖是个好姑娘,看得出她会好好待他,他也应当好好待她才是。 莫阿婆还说,他为何不帮阿暖看看嗓子,他连阿婆的眼睛都医得好,一定也能治得好阿暖的嗓子的,治好了阿暖的嗓子就有人与他说话了,日子也会开心些才是。 莫阿婆甚至还笑他说心里一定也想听听阿暖的声音的是不是,当时他的心跳得异常飞快。 他确实……也这么想过,想象她若是能张口说话,声音会是怎样的? 莫阿婆还有一句话如敲在他的心尖一般,倘他治好了她的嗓子,平日里就会有人与他说话了。 的确,他的寂药太冷清太冷清,有时他也会想若是有个人日日与他说话会是如何,他会不会像莫阿婆所说的,开心些? 这些都是他从没有想过或者说不敢想的,因为他从来就没有想过会有哪个姑娘会嫁给他,他觉得他这一生会孤独终老,就算有王上的旨意在上头压着大抵也不会找的着一个会嫁给他的姑娘,却不想出现了一个她。 为她治嗓子吧,就算治好了嗓子后她不与他说话或者终有一天她会不与他一起生活,至少她也能更好地过日子。 这是冬暖故第一次看到司季夏对她笑,不像上一次在寂药里时他不经意露出的笑,而是真真正正地面看着她的眼睛轻扬起嘴角,笑容很浅,冬暖故还是清楚地看到了他嘴角边的两个小梨涡,浅浅的,却是温柔的。 冬暖故看得有些出神了,是以她没有注意到在她身后有一道银白的寒芒乍起,朝她的背部疾射而来! 是一支弩箭!正划开暗沉的夜色向冬暖故飞来,速度很快,似这一箭就想要她毙命。 冬暖故没有察觉,却不表示司季夏也没有察觉,只见他眸光骤然一冷,但又不想吓着冬暖故,是以他迅速抬手环住她的肩飞快地往旁侧身,那支本欲取冬暖故背心的弩箭便擦着司季夏的左臂而过,瞬间划开了他的斗篷及袖管,在他左臂上划开了一道深深的血口子! 司季夏这突然的举动还未让冬暖故来得及反应便看到一支箭簇泛着寒白冷光的弩箭划着他的手臂而过,她就被他搂在臂弯了,她甚至能闻到弩箭划过他手臂时带起的一股血腥味。 冬暖故微微睁大了眼,盯着他被弩箭划开口子的左臂,眼眸瞬间结满寒霜,他受伤了!? 护得冬暖故安然无恙后司季夏忙将她松开,然还不待他们呼上一口气,第二道白芒自他面前直取他面门而来! 从箭簇突然疾射而来到第二道白芒出现仿佛电光火石间的事情,冬暖故想要抬手到腰间拿出她的那只蛇状银指环已经来不及,她只来得及去扯司季夏的手臂,似要将他拉离这危险一般。 然司季夏纹丝不动,冬暖故根本扯不动他分毫,丝毫不像一个身体瘦弱又羸弱的人。 那带着杀意的锋利白芒已到眼前—— 心中从未有过紧张不安乃至害怕之感的冬暖故这一刻只觉她的心就要跳到了嗓子眼,而那杀意已全然逼近,她抓着司季夏手臂的手收紧得好似要勒进他的皮肉里。 “平安!”这一刻,冬暖故忘了她是一个哑巴,竟还紧张得作势就要抱住他身子欲将他往旁压倒,可她只来得及看到司季夏在听到她声音的那一刻微微睁大了眼眸,尽是震惊。 也是那一刻,那道带着杀意的白芒在只差一分就要刺破司季夏咽喉的地方定格住了。 那是一把锋利的长剑,而将长剑定格住的,竟是司季夏的手! 只见此刻的他眉眼冷冽,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凉淡,有的只有一股冰冷如霜的寒意,他肩上的斗篷在陡起的夜风中猎猎而飞,他徒手抓住他咽喉前的利剑,明明不觉他用了多少力道,却见另一端那握着长剑剑柄的蒙面黑衣人似已使出了浑身的力道要将这剑尖刺入他的咽喉。 莫说此刻能在司季夏脸上看到震惊与吃力的神色,便是连丝毫痛楚也在他面上寻不到,甚至他的眉心拧也未拧过一下,哪怕微微的,也没有,好似他感觉不到剑刃割破他掌心传来的痛感一般。 他的面色始终是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与寻日里的他判若两人。 那拿着长剑的黑衣人显然是震惊了,还有那正从周围黑暗里掠出来的五名黑衣人也震惊得愣住了,似乎没有任何人想得到司季夏竟能徒手握住那锋利的剑刃并且还让那个黑衣人无法掌控自己手中的剑,包括冬暖故。 莫说来袭的黑衣人是震惊的,便是冬暖故都震惊了,她万万没有想到,司季夏,竟然会武功,倘他没有武功,不会在方才那千钧一发之际不费吹灰之力就徒手接住了那满带杀意的利剑剑刃。 腥红的血顺着剑刃蜿蜒,滴滴而落,然他却没有松开剑刃的意思,只是眸光冷冷地扫了周围的黑衣人一眼,最后看向执剑站在他对面还不放弃使力的黑衣人,口吻极淡极淡道:“你们受谁指使来取阿暖的命?” 方才的弩箭是直取阿暖姑娘的背心而来,这紧随而来的长剑想来本应不会出现,是在他发现那弩箭抱着她避开危险之后才会想取他性命,反正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残废,想来应该很好对付,这应该是他们心中所想的。 “想知道?”执剑黑衣人仍未将司季夏放在眼里,口气轻蔑之至,昂头冷笑了一声,语气变得狠毒道,“先在我们兄弟几人的剑下留得命再来问!” “是吗?”只听司季夏面无表情地淡淡反问一声,与此同时只见他抓着剑刃的手微微一旋,那握着剑柄的黑衣人就像收到了什么极强的剑气攻击一般,握着剑柄的手突地被一股来自剑身的气弹开,竟还震得他往后倒退了几步才稳住脚步,可见这股冲撞他的气劲有多大多强。 黑衣人这次皆又纷纷震惊住了,司季夏却是面色变也不变,好似在做一件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事情一般,只见他将手中那已经脱离黑衣人握控的长剑轻轻往空中一抛,长剑落下时他稳稳握住了剑柄,然他却没有将剑尖指向周围的黑衣人,而是将剑尖指向地面。 血依然从他的掌心溢出,流过剑柄顺着剑身滑落而下,在满是尘土的地上凝成了一小滩。 只见几名黑衣人面面相觑,似在迟疑着要不要上,那个女人不是说这个男人不难对付,难对付的是他身边的那个女人吗!?怎么事实相差这么大!? 就在几名黑衣人迟疑着要不要上时,只听那丢了面子的黑衣人喊了一声道:“弟兄们一块儿上,还怕了一个残废不成!?” 这人一声吼,瞬间把其余黑衣人的胆气都给吼了回来,提剑就朝司季夏攻来。 司季夏只是迅速往冬暖故面前移了脚步,把她护在身后,也将她的视线隔绝,是以冬暖故在他身后迅速将银指环套到食指上,她可以没有武功帮不了忙,但她绝不可以成为累赘,面对危险从来只有她在前出手,可还从没有过成为累赘的道理。 想取她的命,可没这么简单。 可当冬暖故才将银指环套在食指上走出司季夏给她撑起的安全背影时,堪堪才乍起的刀剑碰撞声便戛然而止,方才还趾高气扬的黑衣人尽数面对着司季夏拄着剑单膝跪地,另一只手皆死死按着自己的心口,满脸痛苦状。 司季夏慢慢垂下手中的剑,冬暖故再一次被眼前所见微微怔住了,微蹙眉心紧紧盯着司季夏,似要将他看穿一般。 才这么短短的时间,他竟就对付完了六个人,是她小瞧了他,还是他实在是深藏不露? 周遭已安全,司季夏没有再拦身在冬暖故面前,亦没有看她一眼,只是提着剑慢慢走向方才对他出言不逊的黑衣人,垂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仍旧面无表情,“现在可以说了吗?你们受谁指使,为何想要取阿暖的命?” “呵,呵呵呵!”谁知那黑衣人非但不害怕反是冷冷笑了起来,明明一脸痛苦却仍用一副无所谓态度的眼神盯着司季夏,“无可奉告!干这一行的就没想过次次都能有来有回!我们既拿了别人的钱财就要保守别人的秘密,怕死就不会来干这一行!” “是吗?”司季夏又是淡淡反问一句,也没想着还要听他的答案,只似自言自语般道,“你不说我也有办法知道,敬你们都还是条汉子,今次便放了你们一命。” 几名黑衣人似不相信司季夏说的话一般,纷纷震惊地抬头看向他,满眼的不可自信,竟是震惊得磕磕巴巴道:“你你你,你说什么!?说放了我们!?” “嗯。”司季夏微微点了点头,冬暖故将眉心蹙得更紧,她还从没见过有谁这么大方,竟能问也不多问一句便将前一刻还想杀了自己的人放走。 不过冬暖故只是在旁看着,没有干涉司季夏的意思,尽管这一件事似乎是因她而起,尽管她还是猜不透他的心思与想法。 黑衣人仍旧处于震惊状态,还是不能相信司季夏会这么简单就放过他们,只见司季夏将手中的剑放下,随之从怀里取出一支黑色的小瓷瓶,将瓷瓶里的漆黑小药丸一一弹进他们喉咙里,顿时几名黑衣人纷纷青白了脸,只听司季夏声音低沉得似在蛊惑一般道:“不会要你们命的东西,都睡一会儿吧,醒来之后你们还会好好地活着,睡吧。” 司季夏边道边见方才还精神十足的黑衣人们立刻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待他话音落,他们竟全都合眼倒地睡了过去,呼吸平稳,没有丝毫异样。 这时司季夏才转身看向一直站在他身后静静看着他的冬暖故,边将头上的风帽拉好边淡淡道:“他们只是为钱财卖命,饶他们一命希望阿暖姑娘不会介意,至于雇主,我会查到,不会再有事了,回客栈吧。” 冬暖故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走到了他身侧,他这才与她一起并排着客栈的方向走。 他没有问她关于她会说话的问题。 她也没有问他关于他会武功的问题。 他们更没有谈及方才发生的事情。 他们只是沉默着静静地走着,明明并肩而行,却像两个陌生人。 他们回到客栈时一楼大厅里只有最里边一张桌子有几个男人在喝酒,店家在打酒,小二不见影儿,店家见着司季夏忙迎了上来,笑得和善道:“客官回来啦?要不要用晚饭啊?” 店家才问完话便瞧见他左臂上的伤,忙惊讶地问道:“呀,客官,您受伤了!?” 司季夏却是不答他的话,只沉声道:“店家,今日可有人退客房?” “有的有的。”掌柜的忙点点头。 “开一间。”司季夏说道,掌柜的又像昨日那样一脸为难,“可是客官,今儿退的都是下房,您要?” “无妨。” “好勒,这就给客官开。”掌柜的边说边从柜台下拿出一盏油灯来点上,而后将司季夏往后院的方向领,“客官跟我来。” 司季夏在随店家走往后院前对冬暖故态度淡淡道:“走了一天,阿暖定是累了,快上楼回屋歇着吧,若是有什么事再下来唤我。” 冬暖故不动,司季夏便也不走,直到她上了楼,司季夏确定了她回屋后才跟店家往后院走。 所谓的下房就是一排泥瓦房,旁边就是马厩,屋子只有四尺见方,只容得下一张单人小床,除了一张床之外再也摆不下其他东西,屋顶很矮,屋里没有窗,屋子里还有一股霉味,好似许久没有人睡过了似的,连空气都显得湿冷湿冷的。 司季夏并不介意,进了屋便将肩上的包袱放到了床上,这让本还忐忑今夜要少赚几个铜子的掌柜安下了心来,掀开床上铺着的都有些发黑了的被褥一角,把手中的油灯放到了床角处,这才呵呵笑道:“客官好生休息,有什么需要再到前边找我啊。” “店家请慢。”司季夏在店家转身就要走出这间潮湿阴冷的屋子时唤住了他,店家转过头,“客官还有何事?” 司季夏本是已经抬手摸向了腰间,却又忽然垂下了手,对店家客气道:“劳店家稍后给我送一盆热水过来,也给住在楼上那位姑娘提几桶热水让她泡个澡,方便的话再给我拿一块干净的棉布,所需银钱明儿一早再一起给店家结,若是店家有所不便我也可以现在给店家结了。” “这倒不必这倒不必。”店家连忙摆了摆手,并非是难说话的人,反是理解地笑道,“明儿结就明儿结,没啥子大不了的,客官只管先休息好就是,我这就吩咐小虎子给客官打水来,至于干净的棉布,我需要找找。” “多谢店家了。”司季夏的口气依旧是客客气气的,他这样的态度让店家想让他现在就把银钱给结了都不好意思。 只见店家出了司季夏所在的下房后深深吐了一口气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好似那屋子里的空气难闻得让他不敢多吸几口一般。 待店家回到前边大堂吩咐了小二哥小虎子给司季夏以及冬暖故烧热水提去,正要往楼上走去给司季夏找干净的棉布时,冬暖故从楼上走了下来,店家见着她忙问:“姑娘可是有事啊?” 冬暖故看到柜台上有纸笔,便走了过去,抬手指指台面上的纸笔,店家看看她又看看他记账用的纸笔,反复看了三次后才疑惑道:“姑娘是想用这纸笔?” 冬暖故微微点了点头,掌柜忙笑道:“用吧用吧,不要紧。” 于是冬暖故提起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后将本子往店家面前移了移,掌柜的看了一眼,问道:“姑娘要找医馆?” 冬暖故又点了点头,掌柜的倒是热心,立刻走出客栈大门给她指路,“姑娘沿着这条路直走,到前边第二个岔路口往左拐就是,那儿就有一家医馆,很近的,只是不知道这个时刻关门了没有。” 冬暖故对店家笑了笑以示感谢,便照着他指的路往前去了,店家看着她的背影片刻,才微微摇了摇头,嘴里自言自语现在的小夫妻可还真是挺奇怪的。 冬暖故并未去多久,不过一刻多点钟的时间便回到了客栈,手里拿着一个纸包,并未上楼,而是径自往后院的方向去了。 后院里黑漆漆的,只有马厩的马棚下挂着一盏破破烂烂的风灯,哪里像有客房有人住的样子,唯见着马厩里有小虎子正在给马喂干草,边喂边还和那些匹马对话。 冬暖故微微蹙起了眉,正要转身回前堂问店家司季夏所住的下房究竟在何处,马厩里的小虎子正巧喂完了马正走出来,一抬头便见到了站在门边的冬暖故,忙飞快地跑到她面前,一脸热情地问她道:“小娘子是不是来找你家相公啊?他就住那儿呢,马厩旁那排房子从南边数的第二间。” 小虎子的热情完全是因为他觉得冬暖故实在太漂亮太好看,想多与她说几句话多饱几眼的眼福而已,倒完全没有什么龌龊的非分之想。 小虎子边说边往马厩旁的那一排屋子指去,冬暖故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原来马厩旁还有一排屋子,因为天色太黑,她方才竟是没有注意到,只听小虎子又道:“是不是天太黑了姑娘瞧不见路啊?没事没事,马厩那儿有灯,我给姑娘拿过来给姑娘照照路。” 小虎子说着就要往马厩那儿跑,忽然听到前厅传来店家大声唤他的声音,使得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抱歉地看着冬暖故,“不好意思啊小娘子,掌柜的叫我呢,我得到前边忙去了,姑娘要是真看不清路的话就可以去拿马厩的那盏灯来用用,用完记得再挂回去就是。” 掌柜的喊声又响起来了,小虎子不敢再多和冬暖故说话,连忙跑道前边去了。 冬暖故只是看了马厩棚下在夜风中摇摇晃晃的破烂风灯,并未走过去拿,而是直接朝方才小虎子所指的马厩旁的一溜儿矮房走了过去。 努力在夜色中辨清眼前物事,冬暖故在自南边数的第二道黑漆漆的门前停住了脚步,正抬手想敲门时发现门并未关严,或者说这样的屋子这样的门根本关不严,有暗黄的灯光从门缝中挤出了一道,落在屋外的地上,她的眸光略有低沉,少顷后将手垂了下来,继而弯腰躬身将手里的纸包放在了门外。 冬暖故放下手中的纸包后正转身要离开,忽听得屋里响起了什么东西掉落在地的声音,继而那从门缝中漏出的细细黄光顷刻暗灭不见,透过门缝能看到是屋里的火光突然熄了。 冬暖故收回了正要跨出去的脚,重新面对着黑漆漆的房门抬手轻轻敲响了门扉,回答她的是静寂,她便又轻轻再敲了一次,屋里还是无人应声,唯听得门扉后似有悉悉索索的声音挤过门缝传出来。 冬暖故的眸光沉了沉,当下用手扣住细细的门环,推开了屋门,发出黯哑的“吱呀”一声,伴随着一股难闻的湿冷腐味扑鼻,令冬暖故倏地拧起了眉,这是什么屋子? 天上没有月光,院子里没有灯光,那远远的挂在马厩顶棚下的那盏破烂风灯的光根本照不到这边来,冬暖故除了鼻尖闻到的湿腐之气外,眼里能见的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漆黑,而司季夏那浅浅淡淡的声音就在这片漆黑里响了起来,“阿暖姑娘?” 声音很近,冬暖故能感觉得出他就近在她眼前。 冬暖故没有应声,尽管她方才在遇到危险时已经发出过声音,然她此刻却没有要应司季夏一声的意思,只是稍稍往前走了一步,而她这一抬脚便踢到地上的一件东西,随之便有骨碌碌的声音响起,继而是撞到了什么东西又碌碌滚了两下停了下来,冬暖故想,她踢到的应该是灯台吧,司季夏方才应该是打翻了灯台。 冬暖故没有再往前走,只是站在原地默了默,而后从袖间摸出一个火折子,她有随身带着火折子的习惯。 司季夏没有听到冬暖故的应声,于是又问了声:“阿暖姑娘可是有事?” 即便黑暗之中不可视物,甚至听不到冬暖故的任何声音,他还是准确无误地辨出来人就是冬暖故。 就在他话音堪堪落下时,冬暖故吹燃了手里的火折子,自火折子顶端冒出的星星火光瞬间小小映亮了冬暖故的脸,她没有去看就近在她身旁的司季夏,而是低头去看方才被她踢到的东西。 火折子里的星火并不持久,甚或说是短暂的,却已足够冬暖故看清了方才被她踢到的那个东西,倒正如她所想是一盏油灯台,而它方才被她踢到后撞到的东西不是其他而是墙面,因此此刻它正安安静静地停在墙角边上。 也是火折子亮起的那一刻,司季夏本是浅浅淡淡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在冬暖故第二次用力吹燃火折子并走上前弯腰捡起滚落在墙角的油灯时,只听他十分紧张道:“阿暖姑娘,不要点灯!” 可冬暖故手里的火折子已经碰上了沾满了油的棉线芯子,即便灯台里的豆油已经撒光了,沾了油的灯芯还是一遇火便燃了起来,漆黑的屋子里瞬间又亮起了黄黄暗暗的光。 冬暖故看清了眼前这个四尺见方的低矮狭小屋子,没有窗户,便是连墙面都是乌黑乌黑的,这一刻,冬暖故只觉那股难闻的湿冷腐味更浓烈了。 屋子里除了能摆下一张低低矮矮的单人旧木床外再也摆不下其他物件,而司季夏此刻便是背对着屋门的方向坐在里侧的床沿上,正在慌慌张张地将纠成一团的衣物往身上套,看得出他的动作十分十分紧张,因为他抬手套了三次都未能成功地将他的左臂套进衣袖里,而他那沾了血的斗篷则搭在他的右肩上,挡住了他的右半边身子。 他身后的床角上摆着一只盛了半盆水的木盆,水还是干净的,木盆旁是一块干净的棉布巾,只见棉布巾已有小半被撕成了一寸多点宽的布条,此刻正零散地被扔在床上,再旁边就是他提上山又提了回来的那只包袱。 冬暖故的眸光一沉再沉,未言一语转身走到屋外拿起方才她放在门槛外的纸包才又走了进来,将门掩上,走到了司季夏身边。 司季夏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却感觉得到她的靠近,他的身子明显一抖,将只斜搭在他右肩上的斗篷连忙扯过来将他的左半边身子也一齐遮住。 因为紧张与急切,他的长发全都拢在斗篷之下,他没有将它们从斗篷下拨出来的打算,只绷着僵直的身子匆忙站起身,却又在站起身后的一瞬间又坐了下来。 因为他脚上没有穿鞋,便是连袜子都没有穿,就这么露着一双被冻得有些发青的脚,右脚脚趾间甚至还夹着一块不大不小的棉巾,感觉得到冬暖故注意到并正在看他的脚,司季夏似乎连脚趾都在发着颤,只见他使劲将双脚往床底下缩,似不想让冬暖故看到一般。 自屋里重新亮起火光开始,司季夏都没有抬头看过冬暖故一眼,只听声音有些僵硬道:“阿暖姑娘……有何事?” 冬暖故还是不答,只是定定看着他仍在努力想要收起的双脚,看着他脚趾间还紧紧夹着的棉布巾,火光在她泠澈的眸子里跳跃得厉害。 他方才……是用脚在做事的吧,因为他的手受伤了。 忽然之间,冬暖故又觉心中那股莫名的淡淡酸涩感漫了上来。 冬暖故一瞬不瞬的目光让司季夏紧紧握住了斗篷下的左手,指甲刮擦到掌心那深深的剑伤后有血从他拳头下方淌了出来,染红了他膝盖处的裤管。 只听他的声音有些冷道:“阿暖姑娘若是无事便回屋休息吧,这儿太过脏乱。” 他似乎总喜欢用“这儿脏”来让她离开,冬暖故敛了敛目光,将视线从他脚上收回移到他的侧脸上,似在探究着什么。 只见她非但没有离开,反是将放在床角处的木盆往旁移了移,而后在司季夏身侧坐了下来。 这一回,司季夏终于转过头来看她,眼里有震惊,还有冬暖故才堪堪捕捉到便立刻消失不见了的痛苦之色,然他也只是匆匆看了冬暖故一眼便又重新转回头,将已满是血水的手捏得更用力了,声音还是有些冷道:“阿暖姑娘这是做什么,赶紧回屋泡个澡歇下吧,明儿一早还要启程回青碧县。” 冬暖故不动,丝毫没有要起身离开的意思,反是将手里拿着的纸包与油灯放下,看了一眼灯台底部还残留着一层薄薄的豆油,伸出右手,隔着司季夏罩在手臂上的斗篷将掌心覆在他紧握成拳的左手上。 那一刻,冬暖故能感受得到他的身子猛地一颤如被锋针蛰了一般,他非但没有将拳头松开,反是将其握得更紧了,又是震惊又飞快地看了冬暖故一眼,却是没有拂开她紧贴在他拳头上的纤纤小手。 因为那一刻,他感受到了来自她掌心的温度,即便隔着厚厚的斗篷,他还是感觉到了,温柔的,温暖的感觉,让他想要将其拂开,却又不舍拂开。 冬暖故见他没有抗拒,便微微抬起手,将那被他的拳头卷起压在手下的斗篷轻轻拉了出来,慢慢地,冬暖故看见了他连手背都沾染满血水的手,有的已经干涸,有的却还是黏黏稠稠的,看得出是前一刻才流出的。 冬暖故定定地看了一眼他满是血水此刻正紧握成拳的左手及他那已经被血水染红了大片的膝盖裤管处,再次将手心覆到了他手上。 这一刻,司季夏明显有了抗拒之意,却不是将冬暖故的手拂开而是往回缩自己的手,然冬暖故却在眼疾手快地在他想要缩回手的一瞬间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不让他有缩手的机会。 只见司季夏紧紧拧起了眉心,眼底有自嘲与痛苦之色,面色青白青白,便是连唇色都是白无血色的,冬暖故将他的手腕抓得很紧,他知他是缩不回自己的手了,只别开眼不去看冬暖故的脸也不看他的左手,只声音低低道:“阿暖姑娘,我的手很脏。” ------题外话------ 十分谢谢姑娘把叔顶上了鲜花榜,太感谢太感谢! 有姑娘说剧情进展慢,整篇文章至此仍清汤寡水寡淡无味,叔接受这个意见,叔在此也要和追文的姑娘提醒一句,姑娘要是喜欢激情四射激烈碰撞的文,那叔在此抱歉地说一声,在叔这里是看不到了的,姑娘们慎重看叔的文了。 并非世事平平,并非人物没有故事,只是各人有各人的写作方法和表述方法,叔只是用叔的方式在编织故事,也没有想过笔下的东西能得每一个读者喜欢,只是叔用心写出来的东西,叔觉得自己对得起自己笔下的人物,也没有灌水应付读者坑那几分钱的订阅,只能说众口难调,叔只是一只虾。 还是祝姑娘们看文开心,生活开心! ☆、063、阿暖姑娘会说话 冬暖故抓着司季夏的手腕不放,司季夏别开眼不去看她的脸也不看他的左手,只声音低低道:“阿暖姑娘,我的手很脏。” 他的手很脏,他此刻的模样很是狼狈丑陋,她不嫌弃不厌恶吗?为何还要在他身边坐下,为何还不走? 冬暖故盯着司季夏似在极力隐忍着什么的眼睛,将眉心紧拧成了一个“川”字,却又在下一刻慢慢舒开,与此同时抬起了左手,慢慢掰开了他紧紧蜷捏在掌心的五指。 司季夏的手很僵硬,是以冬暖故掰了好大一会儿才成功地将他的五指全都掰开,这才看清他掌心的伤,伤口很深,能从虎口的那一道伤口看得出伤口足有半寸深或者更深,因着他方才的抓捏,此刻还有血从那深深的血口子里汩汩而出,便是他的指甲都被血水灌满,让他本就指骨分明的手显得枯瘦得有些可怕。 掰开了司季夏的手指后,冬暖故微微俯下身,将他夹在脚趾间的棉巾扯了出来,而后将他的手轻柔小心地捧了起来,开始用那棉巾为他擦掉手心手背还黏稠着的血水,待将方才才流出的血水擦净之后,她扯下了自己腰间的帕子,放到身后木盆里的温水蘸湿,接着为他把手上干涸了的血慢慢擦净,在擦到他掌心深深的伤口时,她的动作愈发的轻柔小心,小心翼翼地用湿水的帕子擦净伤口周围的血渍,竟是一小小滴的水都没有让流进伤口里。 司季夏失神了,从冬暖故动作轻柔地捧起他的手的那一刻起他就失神了,忘了掩饰自己的丑陋与狼狈不堪,也忘了在她躬身去取他夹在脚趾间的棉巾时记着收起脚,甚至忘了呼吸,只定定看着冬暖故,看着她精致国色的鹅蛋小脸,看她偶尔会轻颤的长长睫毛,看她小心轻柔地为他清理手上的伤口,她甚至还为他细心地清理了指甲里的血。 还从没有人这么细心温柔地为他清理过伤口,伤了就是伤了,从没有人在乎过这种,就算他死,只怕也没人在乎世上少了一个司季夏。 她的手很温暖很温暖,她的掌心很热很热,那样灼热的温度好似能灼进他心里,灼乱他的心神。 看着看着,司季夏的目光迷离了,心柔软了却也轻轻颤抖了。 “阿暖姑娘会说话。”在冬暖故打开她拿来的纸包将纸包里一只白色小瓷瓶里的药粉倒到司季夏掌心伤口上时,刺痛的感觉拉回了他游移的神智,只见他匆忙别开眼,耳根很红,语气自嘲道,“阿暖姑娘根本不需要我为你看嗓子,是我多此一举了。” 一路从那漆黑的路段回到客栈再到现下,他没有问她她是如何会说话的还是她一开始就会说话,甚至面上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却不代表他没有听到她的那一声惊呼。 他没有听错,的的确确是惊呼,声音里带着不安和紧张,就像害怕他会受到伤害一般,这是平日里的看起来安安静静的她不会有的情绪,那一刻他以为他听错了,是以他本能轻易地躲开那迎面而来的攻击终却只能徒手接住剑刃,不过好在她没有受伤,他不过是伤了手而已,并无妨。 她出口的声音让他震惊,她声音里的紧张更是让他难以置信,他不能抑或说不敢相信她是在为他紧张,虽然仅仅两个字,他还是听得真真切切。 而她这突然惊呼出声的话竟不是其他,而是他的名字,不是司季夏也不是公子,而是……平安。 她竟是唤他平安。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想来是没有经常开口说话的缘故,不是清脆如银铃轻响,也不是软糯如羽毛挠心而是清泠如山间叮咚的泉水,温淡如和风拂面,竟是与他想象中的她的声音吻合。 是他的错觉吗? “公子会武功。”冬暖故终于开口了,声音依旧有些微的沙哑,因为这些日子她根本没有机会开口说过话,她并未抬头看司季夏,只是专心地为他的伤口上药,“根本不需要我为公子的安危挂心。” 司季夏没想到冬暖故这张口与他说的第二句话竟是回噎他,一时竟噎得他不知如何接话才好,半晌才抱歉道:“我并未有意隐瞒阿暖姑娘。” 司季夏说话时心底竟有些失落,公子……她竟又是唤他公子…… “我也并非有意瞒着公子,不过所有见过左相府八小姐的人都知这八小姐是个哑巴,我若张口说话,必会吓了公子。”冬暖故口吻淡淡地解释,若非之前在外紧张他会躲不开那划破夜色而来的利剑不小心脱口出声的话,她也不知她究竟何时才会开口与他说话,在他为她看嗓子治嗓子之后?还是在他真正把她当妻子看的时候? 或许会一辈子在他面前都做着一个安安静静的哑巴也不一定,哑巴也没什么不好,不想回答不想说的事情都可缄默,不过既然已经在他面前张了口,便没有什么再好隐瞒的。 冬暖故说完话后没有再继续往下说其他的意思,只从纸包里拿出裁剪好的绷带将他掌心的伤口慢慢包扎上,动作依旧是轻柔小心的,与她面上淡淡的表情不像,也与她淡淡的声音口吻不相似。 两人之间又归于了沉默,都没有要深入问对方问题的打算。 冬暖故替司季夏包扎好了掌心的伤,便是连虎口上的伤都包扎得整整齐齐的,最后在他手背上打了一个工工整整的结,她在做这些动作时司季夏都是一直看着她的,不是看着她手上的动作,而是看着她微垂的眉眼,渐渐又看出了神,直到冬暖故在他手背绑好了结抬眸看他他还没有回过神。 只见冬暖故没有征兆地对他扬起了嘴角,微微笑了,“我该谢谢公子方才救了我。” 冬暖故眉眼间盈着的浅笑让司季夏瞬间回过来神了,回过神来的第一反应就是飞快地别开眼,心跳得飞快,脸颊绯红绯红,好似做错事被人当场逮住了一般。 “阿暖姑娘没事就好。”司季夏的心怦怦直跳,不敢再看冬暖故,只是颇显紧张道。 他一紧张便又将冬暖故刚刚帮他包扎好的左手拢了起来,只见冬暖故眉眼间的笑意瞬间褪下,与此同时硬是将自己的手塞到了他正微拢起的左手掌心里,掌心贴着他的掌心将他的手轻轻回握,眼神很淡,语气也很淡道:“公子只有一只手,还不想让它好得快些了么?” 那让司季夏觉得灼热的温度重新贴回了他的手心,令他怔住了,有些错愕地垂眸看着正轻轻回握着他的手不让他收紧拳头的纤纤小手,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 冬暖故似乎并不在意司季夏的反应,只将目光从他的左手移到了他的左臂上,口气依然没有过多温度道:“让我看看你手臂上的伤。” 谁知她的话才一出口,那被她握住的司季夏的手便猛地一抖,继而猛地抽出手拉住了自己身上的斗篷,好似担心冬暖故会径自掀开他的斗篷一般,拒绝道:“不必了,多谢阿暖姑娘的关心了,手臂上的伤我会自己来。” “你的手已经伤了,你怎么自己来?”冬暖故的声音忽然冷了起来,便是连眼神都冷冷的,扫了他仍还努力往床底缩的双脚,皱起眉心道,“用脚吗?你方才不是把灯都弄倒了么?” 冬暖故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何会突然觉得有些生气,她只觉自己捂热的手心被人生生泼了一盆冷水,十分地不给脸面,她几乎没有关心过任何人,他还是她记忆里的第一个。 冬暖故的话颇为直接,司季夏非但没有恼怒不堪,只是绷直了身子将斗篷拉得更紧,垂着头扯了扯嘴角轻声道:“没什么,用脚做事也是经常的事,方才弄倒了油灯只是不小心而已,阿暖姑娘不必管我,回屋去吧,我用脚做事的模样太过丑陋,只怕会污了阿暖姑娘的眼。” 司季夏的话让冬暖故觉得心有些堵,然她没有走,而是静静地看着司季夏,司季夏没有再催她离开,也没有动动他的手脚,屋里静得只闻他们深浅不一的呼吸声。 半晌,才听得司季夏又低低淡淡道:“阿暖姑娘快回屋去吧。” 这一次冬暖故不再说什么,站起身,转身就走出了屋子。 在她转身的同时,司季夏微微闭起了眼。 冬暖故离开屋子时并未替司季夏关上门,是以寒凉的空气呼呼地涌进狭小的屋里,将屋里那股难闻的湿腐味吹淡了些,也吹得司季夏身上的斗篷微微晃动。 少顷,司季夏慢慢松了紧抓着斗篷的手,也站起了身,鞋袜也未穿,便这么赤着双脚慢慢走向屋门,有些失神地看着门外黑漆漆的院子,缓缓抬手用手背抵上了门背欲将屋门阖上。 就在这时,冬暖故竟去而复返,重新出现在司季夏的视线里,使得他又一瞬间紧张得倏地并起自己赤着的双脚。 只见冬暖故手里拿着一只巴掌大的白色瓷碟,碟子里装着色泽有些浑浊的豆油,却是看也不看司季夏一眼,径自走到她方才坐过的床沿旁,将手中瓷碟里的豆油倒进火苗马上就要熄灭的灯台里,这才又作势离开。 “阿……”司季夏在冬暖故重新从他面前经过时张了张口,正要唤她,然他才一个字吐出口,冬暖故当做充耳不闻地径自从他面前走过,星点的目光都没有落到他身上,面无表情地走进了黑漆漆的夜色中,徒留下话还卡在喉咙里的司季夏。 夜风依旧在涌进屋里,拂动司季夏肩上的斗篷,也拂动了灯台上的火苗。 司季夏静默片刻,慢慢将门阖上了,重新坐回了床沿上,摊开自己的左手,定定地看着自己被白色棉布绷带包扎得平平整整的掌心,再看一眼放在床上的冬暖故留下的纸包,纸包里摆着没有用完的白色棉布条,两只白瓷小药瓶,小瓷瓶旁还有两个巴掌大的小纸包。 司季夏的目光在那两只小纸包上顿了顿,这才慢慢伸出手去打开那小纸包,因为手上有伤的缘故,他的动作有些迟钝缓慢。 纸包打开的声音在安静的小屋里显得尤为清晰,纸包打开了,司季夏却不知第几次的怔住了,眸光晃颤得有些厉害,紧紧盯着小纸包里的东西。 那是两个捏得圆圆整整的饭团。 司季夏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了,她……注意到他今日在莫阿婆家并没有吃下多少米饭了吗?那她也注意到他吃饭时的丑陋模样了吧。 他迟迟没有将纸包里的饭团拿起来,反是将它们连着外边的那张大纸包移到了一旁,随后抬起自己的双脚,用脚掌贴住方才他身旁的那只木盆,将木盆搬到了地上。 而后只见边将双脚伸进木盆里洗净,便耸动肩膀将左肩上的斗篷给耸落下来,露出他里边穿着的单薄里衣,再见他边倾下自己的上半身边抬起已经洗净的右脚,以脚趾夹住衣襟,将左半边身上穿着的衣裳脱了下来,露出他被弩箭划伤的手臂。 伤口不深,此刻却乌黑一片,伤口里还流着血脓,显然那箭簇上有毒。 虽则如此,却不见他面色有变,甚至不见丝毫的疼痛状,唯见他用右脚夹住扔在床角的干净棉巾,将身子深深躬下,侧垂着头看着左臂上的伤,用右脚脚趾夹着的干净棉巾慢慢为自己清理伤口。 此刻的他,整个身子折扭成了一个奇怪的形状,可他用脚清理伤口的动作是娴熟的,就好像他经常用脚做事一般。 他始终没有用到他那已经由冬暖故包扎好了的左手,尽管这样的伤于他来说不痛不痒。 他斗篷里侧的布兜里一直放着他自己随身带的药,然他却是用冬暖故给他买来的药粉敷在伤口上,尽管用这个药粉他的伤口痊愈得很缓慢而用他自己的不过明晨他的伤口便会痊愈甚至感觉不到星点疼痛。 可他却还是没有用他自己的药。 夜深了,司季夏没有睡下,只是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与斗篷坐在床沿,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左手出神,安静得像一尊塑像,他的身旁摆着那两个还裹在纸包里的饭团。 良久良久,直到灯台里的火苗很是微弱了,他才慢慢地转了转身子,看向他身旁摆着的两个小纸包,又是定定地看了那两个小纸包好半晌。 最终,他弯下身,将嘴凑近其中一个饭团,咬住,将它咬着放到自己左手手心里,直到直起腰后才慢慢咀嚼嘴里的饭。 是糯米,很香,尽管已经冷透了,司季夏却感觉是温热的。 心里有温暖的感觉,像他盖上她为他准备的被褥时的感觉,也像她给他围上她所说的围巾时的感觉。 也像她掌心温度贴在他手背的感觉,能暖到他内心深处去。 她……真的是他的妻子吗?真的会做他的妻子吗? 他想再听她唤他一声“平安”,而不是“公子”。 微弱的火光将司季夏的身影投照在乌黑的墙壁上,朦朦胧胧。 回到楼上客房里的冬暖故并未急着洗去两天的尘泥,而是站在面向客栈后院打开的窗户前,定定看着那道从司季夏那间下房门缝间透出的细细黄光良久才将窗户阖上,脱了衣裳坐到浴桶里泡澡。 她没有交代过店家以及店小二给她上洗澡水,可店小二却给她一桶又一桶地提上来了,她当然不会天真地认为这是店家免费赠送,那便只能是司季夏特意交代店家给她备的。 他明明已经知道她会说话而非一个真正的哑巴,他不仅什么都没有问她,竟还不忘让店家给她备泡澡用的热水,难道他就不疑惑她为何无事装哑?难道他就一点不会怀疑她装哑嫁给他靠近他是有什么目的? 冬暖故背靠着浴桶将身子慢慢往水中滑,让温热的水漫过自己的额头。 她忽然想到了他吃饭时的模样,想到了他蹲在灶台前烧柴的模样,想到了他站在老井边打水的模样,甚至还想象了他用脚清洗手上伤口的模样。 还想到了他徒手抓住那锋利剑刃让对方动弹不得时的冰冷模样。 冬暖故只觉心中有些烦躁,泡在水里待心情渐渐恢复了平静才从浴桶里出来,而她从浴桶里出来时里边的水已经微凉了。 冬暖故穿了里衣,披上斗篷,边用棉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边又走到窗边,推开了微掩的窗户,又看向后院马厩旁由南边数的第二道门,只见那儿门前的地面上不见了那道细细的黄光,想来屋内的人已经睡下了,冬暖故这才将窗户重新掩上。 可是她不知,司季夏还是在那屋里静静地坐了一夜。 这一夜,冬暖故也无眠,她躺在床上想了她来到这个世界没有想过的无数问题无数事情,愈想愈觉烦躁,最终一拳狠狠捶到了床板上。 而这一夜也像司季夏所说的“没事了”,一夜相安无事,没有黑衣人再出现。 也在这一夜他们回到客栈后不久,那昏睡在漆黑巷道里的六名黑衣人一一醒了过来,醒来时有的捂住自己的脑袋,有的突地跳了起来,有的则东张西望,然后面面相觑,人人错愕地看着身边的人:“这这这,这是哪儿!?” “我们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的!?” 不见他们任何一人身上有痛有伤,而他们已无一人记得这半个月内发生的事情,更不会记得今夜自己做过什么而又见到了什么。 次日,司季夏还是一如往常一般天色才微微亮时便敲响了冬暖故的门,冬暖故在给他开门时他以为她还会再收拾收拾,谁知却见着她手里已经提了包袱,只抬眸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后就径自往楼下走,这再一次让司季夏还没来得及说的话又噎在了喉咙里。 司季夏有些尴尬,却还是跟着下楼了,楼下店小二已经笑眯眯地说给他们准备好了早饭,于是便领了冬暖故在厅堂北边的桌子旁落了坐,司季夏没有坐,只是走到她身侧对她道:“阿暖姑娘可慢慢吃着,我去把替我们赶着的大叔叫过来。” 冬暖故只是点了点头,依旧没有抬眸看他一眼,司季夏默了默,随后转身出了客栈。 没过多久,那赶车的大叔便驾着马车来了,冬暖故也正好吃完放下筷子,提了放在一旁的包袱走到了客栈外,却不见司季夏的身影,便不由左右看了看。 赶车的大叔见状忙呵呵笑道:“小娘子是在找你家相公啊?你家相公还在后边买些路上吃的干粮呢,过会儿就来,小娘子别着急啊。” ……冬暖故眼角几不可见地微微一抖,着急?这大叔的眼力看来不大好使,她全身上下哪一点看得出为司季夏着急了? 不大一会儿,司季夏回来了,肩上挎着的包袱鼓胀鼓胀的,想来是装了干粮的缘故,见了冬暖故只是站在客栈外还没有上马车,便温温淡淡道:“上车吧阿暖姑娘。” 谁知冬暖故动也不动,也不说话,只定定地看着他,直看得司季夏忙别开眼,又道了一次:“阿暖姑娘上车了。” 冬暖故这才跨上马车,掀开厚厚的棉帘坐到了车厢里,随后是车夫大叔先坐上车厢棉帘前的横栏,再到司季夏坐在他身侧。 然司季夏才坐上横栏,车厢里的冬暖故忽然掀开厚厚的棉帘,伸出手推上他的背,硬是一推将他从横栏上推了下来,幸好这横栏不高,司季夏未摔倒也未踉跄,只是错愕不已。 在他转头错愕疑惑地看向那将他推下马车的冬暖故时,她却已经垂下了棉帘隔绝了他的视线,车夫大叔以为是司季夏不小心是以没有在意,唤了他道:“小伙子,坐上来了,准备走了。” 司季夏点了点头,深深看了一眼那厚厚的暗褐色棉帘后才又重新坐到横栏上,而这一次他还是遭冬暖故忽地推了下去,只不过这一次冬暖故没有急着将棉帘放下,而就这么盯着他看。 车夫大叔这回自然就看到了司季夏之所以会坐上横栏又掉了下去是因冬暖故所为,也愣住了。 司季夏一头雾水地看着冬暖故,正张口要问她这是怎么了,冬暖故却在他才堪堪张嘴时就垂下了帘子,这明显的是不想听他说话,这让司季夏既错愕又震惊。 司季夏第三次坐上横栏后冬暖故没有再推他,车夫大叔也确定了冬暖故不会再这么做了之后才打起马鞭,这种情况要是在马车跑起来的时候发生的话可就不好了。 只听车夫大叔边赶车边稍稍压低了声音呵呵笑道:“小伙子做了什么事情惹你的小娘子生气了?” 司季夏顿时红了脸,竟是有些磕巴道:“没,没有。” 车夫大叔看到司季夏突然绯红了的脸,笑得更乐呵了,“呵呵,小两口的事情老汉不应该多问,年轻人只当老汉什么都没有问,什么都没有问啊。” 司季夏的脸更红了,明知车夫大叔误会了,却不知该如何解释,因为他的确什么事情也没有做过,他也不明白冬暖故怎么一觉醒来就像生他的气似的。 司季夏微微拧起了眉,难道这就像殿下说的,女人的心情都是莫名其妙的? 马车返程的速度比来时要快许多,不过入夜之前还是会尽量赶到下一个镇子落脚,到次日天微明时才重新出发。 这回去的一路同来时的一路一般,司季夏没有与冬暖故有多余的话,冬暖故也还是像不会说话一般没有与他说过一句话,赶车的大叔怎么看都觉得这小两口似乎闹得有些僵,每每想要说些什么总又觉得他一个外人怎好多管人家小两口的事情,便作罢了。 但是马车回到青碧县,司季夏和冬暖故下了马车后,车夫大叔还是忍不住在他们离开前唤了司季夏一声,“小伙子,稍等等。” “大叔可是有事?”司季夏和气地看向车夫大叔。 “也没什么大事,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想和您家小娘子说上一说,不知小伙子觉得可方便啊?”车夫大叔呵呵地看了看司季夏,又看看冬暖故。 司季夏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只是微微点头应了声,倒是冬暖故微微挑了眉,哦?这十天里她可从没与这车夫大叔有过任何交流,他还有得话要与她说? 冬暖故倒是想听听车夫大叔想与她说什么话,是以跟着他往旁走了几步,车夫大叔是个实在人,也不知什么叫拐弯抹角,有话便说话了,只不过把声音压低了许多,语气颇为语重心长地对冬暖故道:“小娘子啊,你和你家相公闹别扭归闹别扭,可别啥子都不管他啊,老汉瞧他这一路回来脸色一天比一天差,我问他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要不要去看大夫,他总说没事,可我瞧着总觉不妥,本想着你们小两口的事情我这一个外人不应当多管的,但是我想想还是与小娘子说了为好,不然照你家相公那总说没事的性子只怕都要拖出个有事来。” 车夫大叔的话让冬暖故微微蹙起了眉,不由微微侧了身去看正在轻轻咳嗽的司季夏,车夫大叔又叮嘱了她一声“好好照顾你家相公啊”,这才拉着马车走了。 冬暖故走回司季夏身边,此时正值正午,冬天的天空虽然灰蒙蒙的但光线也是一天中最明亮的时刻,冬暖故能看得清楚司季夏的脸色的确如那车夫大叔所说的不好,青白青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司季夏没有问她车夫大叔与她说了什么,只是对她道了一句“走吧”便往羿王府的方向去了,冬暖故走在他身后,发现他时不时咳嗽。 冬暖故忽然想到她嫁过来的那天,他用编花的红绫领着她进府时愈走愈沉重的脚步及喜堂之上他靠在家丁身上的模样,病殃殃的,好似随时都会撒手人寰一般,此时的他,竟又让她有了这样的感觉。 他的身子为何会如此虚弱?他不是说过他会些医术,他不知为自己看看? 羿王府的偏门面山,又加上寻常人等不敢随意靠近羿王府,是以司季夏寻日里从此出入并未有外人注意到过,此时他与冬暖故在羿王府的高墙外绕了大半周才走到面山的偏门,在守门家丁明着低眉实则不屑的态度中跨进了门槛。 冬暖故在跟着司季夏转往寂药方向去的时候似乎在一旁的假山石后看到了一抹颇为眼熟的身影,似乎是司空明身边的手下李一。 待他们走了很远一段距离后,假山石后的人影才慢慢走出来,阴阴地盯了他们的背影一会儿后转身快步离开。 这个人影不是谁人,倒真如冬暖故所想,是李一。 而他此刻快步走去的方向,是浮院。 寂药里静悄悄的,虽没有下人迎接他们的回来,但是却有满院让人看着就觉欣喜的草木,即便在寒冷的冬日里也会生长得旺盛的绿意。 冬暖故是有些想念她那软和温暖的被褥的,也有些想念寂药里绿得可爱的草木,是以这一回她不是跟在司季夏身后走,而是走到了他面前径自往寂药走,可当她的脚步才堪堪跨入寂药的月门,一刹那定在了那儿。 只因本该满目苍翠的寂药此刻竟是枯黄一片,低矮的草木全部被踩断,梅树的枝枝桠桠全部被折断,爬在院墙上的绿色藤蔓也全部被扯了下来,像扔什么废弃的东西一般堆扔在墙根,此刻已经是蔫吧的枯黄,了无生气,唯有小楼前的那一刻桂树还立在哪儿,可那茵绿的伞盖也秃了大半,树下堆了一地的枯黄树叶,旁边还丢着几根长长的木棍,看得出这堆了一地的树叶是被这几根木棍打落下来的,也看得出是早就被打下来了的,因为地上的叶子已经枯萎黄透。 冬暖故蓦地拢紧双手,心中顿时一股怒火窜上。 走在她身后的司季夏还以为她突然有哪儿不舒服,不由问道:“怎么了阿暖姑娘?” 待他走到冬暖故身旁看到院里枯黄的情景时,眸中竟是没有一丝诧异,反是淡淡道:“每一年的今天都会这样,阿暖姑娘不必在意。” 他已经习惯了,已经不会再像第一年那样气恨得当场就冲去找那毁了这些可爱的草木的人,可他怒火冲天地冲到他们面前时不过是受了无数的奚落与鄙夷嘲笑而已,他什么也为这些死去的草木做不了。 他还清楚地记得他那时听到的一句嘲笑,“你连你自己什么时候突然就死了都不知道,你连你自己都救不了,还想救你那些花花草草?” 其实他们说的没错,他连自己都救不了,还救得了谁? 后来他冷静下来后不再争也不再吵,只安安静静地在寂药里呆着,将死掉的草木埋进土里,再重新种上新的,尽管它们能活的时日不会很长很长,因为他知总会有一天会有人来毁了它们。 可即便它们能生长的时日不会很长,他依旧要种下它们,就像他自己,他不知他活着会受什么人的期待,可他还是想活下。 司季夏见着冬暖故没有动,便又道:“阿暖姑娘,回屋吧,稍后我会再来收拾,不会一直让阿暖姑娘看着这乱糟糟的院子的。” 冬暖故微抬起头,有些冷冷地看了司季夏一眼,又很快地收回目光,大步往小楼的方向走去。 司季夏微微抿了抿唇,也才重新迈开脚步。 走到小楼廊下的冬暖故发现不仅院子里遭了毁,便是小楼里的厅子,屋子都遭了毁,桌凳花架全部被推倒在地,有的甚至被砸坏了,便是连床上的被褥枕头也全都被扔到了地上,被褥被撕烂,里边的棉絮洒了一地,满屋狼藉。 司季夏那屋也亦然,屋里的花盆全部被打碎,黑褐的泥与已经枯萎的植物洒了满地,有些死了,有些蔫巴巴的,床上的被褥也未能幸免,只是他这边的被褥不是被撕开了扔到地上,而是撕开了被单将花泥洒了上去。 司季夏在看到一片狼藉的屋子时眼神也暗了下来,似乎没有想到连小楼里的屋子竟也被搅得狼藉,就在这时,只见冬暖故转身往后院走去,发现竟是连后院及厨房都未能幸免,在墙角堆好的柴禾被扔了满地,老井旁的木桶被摔碎,晾衣裳用的竹架被踢翻被踩断,厨房里装碗筷的矮柜被推倒,瓷碗碎裂在地,灶台上的锅被石头砸穿,桌凳被掀翻,与前边小楼的狼藉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冬暖故站在灶台前看着被砸穿了的铁锅,眼神阴沉得犹如狂风暴雨来临前的可怕,她紧收起的十指被她捏得发出咯咯的轻响。 能将这整个院子都毁了,分明是不想让他们活不下去,因为照司季夏这个没有任何钱财来源的人来看,不说要将整个院子恢复原样,就是将这个厨房恢复原样只怕他都做不到,或许在他们去水月县之前这还有可能,因为司季夏隔三差五地出府去应该挣得到些银钱,虽然她不知他是去做什么,但是从他这一趟去水月县的花销不难看得出他有一些微薄的积蓄,只是从水月县回来他应该已经花光了最后的一点点积蓄,因为前两日他给她的干粮还有风干的牛肉,最后一天却只有白馒头而已,这便是说,依司季夏自己是万万不可能将这个院子恢复成原样的。 而如此恨他们不想让他们能好好地活下去的人,除了司空明,她再也想不到第二个人。 还以为换了个住所日子会稍微安宁些,倒不想这边的人似乎比左相府里的人还要事多。 冬暖故松了拳头回到前边屋子时司季夏正在帮她收拾她睡的那间屋子,听着冬暖故的脚步声,停下了正在拾起被子的动作,有些歉意地看着她道:“抱歉阿暖姑娘,我没想到这次连屋子里也遭了殃,我这就帮阿暖姑娘收拾。” 冬暖故定定地盯着司季夏的脸,好似要从他脸上找出愤怒与不可忍的表情才甘心,然她错了,司季夏的脸上除了那凉凉淡淡的表情外再无其他,便是连眼神都是平平静静的,好似这种情况已经发生过无数次而他早已见怪不怪了一般。 可她不是他,她说过,他能忍的,并不代表她也能忍也要忍。 于是她走到摆放在床头旁的箱子旁,从腰间取出钥匙,打开了箱子上的铜锁,她在想她是否还要稍微感谢司空明没有可恶到把她这两个箱子也砸了? 打开箱子后,冬暖故从箱底拿了二十两银子,收到衣袖里,将箱盖“啪”的一声阖上,转身就往屋外走,往月门的方向走。 司季夏见状,唤住了她:“阿暖姑娘,这一个月内你我都不能出府,没有哪一扇门会让你我出去。” 冬暖故停下了脚步,转身,冷冷看着他,一个月?司空明这是真的想把他们逼死的节奏?而听司季夏平静的口吻似乎这规矩是早就有了的,那以往的这一个月里他是怎么活下去的? 他就真这么任人欺负? 冬暖故一句话不与司季夏说,收回了目光后把脚步折往后院,只听司季夏又道:“阿暖姑娘,后边并没有门。” 这一次,冬暖故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径自往后院的方向去,终于冷冷开口了,“公子从榕树上收过我的麻绳,就应当知道我是如何出去的。” 司季夏的眼神晃了晃,眼底有一道莫名的光一闪而过。 ☆、064、阿季,她待你很好吧 “那根麻绳确实是我收的。”司季夏并不否认,她说得没错,那条拴在老井旁榕树上的麻绳是他收起来的,他也知道她就是借由那棵榕树出府去的,只是他不打算问也不想问,他甚至想当做他什么都没有发现过,这样的话他或许就可以更坚定一点她只是一个寻寻常常简简单单的女人,可以更相信一点她嫁给他不是别有目的的。 他是否是有些可笑? “那我现在执意要出去,公子是要拦我,还是要把麻绳还给我?”她不会像他,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忍过去,她要先把自己的温饱问题解决好,再好好想想怎么与司空明玩上一玩,上次把他毒倒似乎远远不够,似乎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有意思。 还有在水月县想取她性命的人,她早已猜得到是受谁指使,接下来的就是怎么把这笔账还回去,这天下间从没有她想办却办不到的事情,就算她现在一无所有。 方才在回羿王府的路上,她可是在告示榜上看到了有趣的东西。 此刻她是非出去不可,就算司季夏拦她又如何。 而就当冬暖故以为司季夏会拦她的时候却只见他微微摇了摇头,垂了眼睑淡淡道:“阿暖姑娘想去做什么都是阿暖姑娘的自由,我不会拦阿暖姑娘的。” “那公子可要把麻绳还给我?”冬暖故盯着司季夏问。 司季夏默了默后才边往后院走边道:“我送阿暖姑娘出去吧。” 冬暖故的眸光凛了凛,她倒忘了他会武功,而且武功绝不低,跃过一座高墙对他来说根本不成问题。 只不过他将他会武功这个事实掩藏得十分好,她与他相处大半个月竟是丝毫都没有察觉他是习武之人,倘他是武功低下之人,绝不可能掩藏得这般完美,完美得整个羿王府没有一个人知道他这个身子残缺的病殃殃世子其实是个习武之人。 想来也正因为所有人只当他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是以才有了这一个月不让他出府的规矩,也才让司空明以为毁了他的院子他们就能看他的笑话。 没有人知道羿王世子深藏不露,除了她。 而他也没有打算再在她面前有所掩藏的意思,就像她其实是会说话的一样。 “公子可要一起出去?”他们在后院的榕树下停下脚步,冬暖故问司季夏道。 司季夏只是微微摇了摇头,“我只有一只受伤了的手,出去了,能做什么?阿暖姑娘自己去吧。” 不知为何,冬暖故在听到司季夏这话时觉得心里有些堵,还有些烦躁,不想再说什么,便沉默着。 司季夏也是默了默,随后才有些迟疑道:“阿暖姑娘需伏到我背上我才能将阿暖姑娘带出去,阿暖姑娘若是介意的话我还是去给阿暖姑娘那麻绳吧。” 他方才只想着他带她出去便省去她自己爬树,倒是没有想到若是他送她出去的话她便只能趴到他的背上,这样他才能把她带出去,因为他没有两只手,不能将她抱着出去,只能将她背出去。 这般想着,司季夏兀自否定了自己的意见,有些紧张道:“我还是去给阿暖姑娘拿麻绳吧。” 司季夏边说边转身,却在这时,冬暖故拉住了他的斗篷,昂头看着眼前的榕树道:“那便劳公子把我背出去了。” 司季夏愣住了,身子也僵了僵,好一会儿才慢慢转过身,有些不能相信地看着冬暖故,“阿暖姑娘确定?” 冬暖故被他这怎么听怎么觉得奇怪好笑的回问逗得笑了,这有什么确不确定的,难不成他还是豺狼虎豹她怕了不成? 于是冬暖故微微点了点头,“是的,我确定。” 冬暖故眉眼间的笑及她的一句“我确定”让司季夏的心陡然之间怦怦跳得就像迷路的小路正在四处乱撞,看也不敢多看冬暖故一眼,只在她面前蹲下了身,尽量让自己紧张的声音听起来与寻常无异,“那阿暖姑娘便伏上来吧。” 于是冬暖故二话不说便伏到了他的背上,那一瞬间,司季夏整张脸从发际线一直红到脖子根,两只耳朵更是像充血般的红,因为冬暖故以防从他背上滑下而抓在他肩头的双手,更因为他背上传来的那种前所未有的温软感觉。 司季夏觉得他的心就快跳出了嗓子眼,也觉得他的脸滚烫得如在三伏的阳光下暴晒。 他本还想提醒她抓稳了别掉下去了,奈何他觉得他此刻说不出话来,就算说出来也绝对是磕磕巴巴,不如不说,只站起身,脚踩在榕树树干上借力,不过眨眼便踩上了高高的墙头。 冬暖故伏在他背上,能感受得到他身体的紧绷,也感受得到她的手臂搭在他右肩上时他身体的颤抖,像害怕,又像抗拒。 他的背很瘦,她甚至能感觉得到他骨骼的形状,可他的背却很宽,虽然瘦却不像旁人所见的那般羸弱,并不厚实,却让人觉得安稳,就算他只用他唯一的左手轻轻勾着她的膝弯,也丝毫不给她随时都会从他背上掉下去的感觉,他因风扬起的长发拂到她面上脖子上,有些微的痒痒,而却又让她觉得心安。 冬暖故想,她或许可以帮他梳梳头,不知他整齐地束起头发又会是什么模样。 司季夏跃上墙头再落到外边地上的时间不过转瞬,且稳稳当当并未让冬暖故觉得有一点点的摇晃,只是在他双脚落地时他飞快地收回自己钩住她膝弯的手,冬暖故便也收回自己抓住他肩膀的双手,从他背上离开。 “阿暖姑娘快些去吧,早些回来。”司季夏说这话时已转过身背对了冬暖故,微垂着头,稍顿了顿后又补充一句,“阿暖姑娘回来时往院子里扔几块石子,我便来把阿暖姑娘带进去,阿暖姑娘自己……当心些。” 司季夏说完,也不等冬暖故应声,脚尖一点墙根,只一个稍稍借力,无需再在高墙壁上第二次借力便轻而易举地再次跃上了墙头,一刹那间便消失在了冬暖故的视线里。 看着司季夏那根本不费吹灰之力的举动,冬暖故更加确定他深藏不露。 不过,他既有本事,在这羿王府里又为何非要逆来顺受? 冬暖故又觉烦躁了,似乎这几日一想到司季夏的事情她就会莫名其妙的烦躁,燥得她竟破天荒地挠了挠自己鬓边的头发,继而拉上风帽,快步往镇中的方向去了。 回到高墙里侧的司季夏则是背靠在墙上,垂着眸,呼吸颇为急促,双颊还是透红透红。 风撩起他微乱的长发,拂过他的嘴角,带起他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微微浅笑。 然不过转瞬,又见他自嘲地兀自摇了摇头,走离了高墙。 他们都没有察觉,他们已在无形之间知道了对方那世人所不知晓的……秘密。 * 今日的青碧县与以往一样,颇为热闹,百姓来来往往,路旁小贩的吆喝声处处可听到,城中人口最密集处立着一座告示榜,此刻张贴着告示的告示榜前站着三五个人,正对着榜上的告示指指说说。 冬暖故站在告示榜前,读尽告示榜上张贴着的两张告示,眸光在眼底潋滟生花,只见她微微扬起嘴角,转身走了。 就在这时,一辆双马拉行的黑缎垂帘缓缓从告示榜前经过,一直垂着的车窗帘被一只白净修长的手轻轻掀开。 忽而一阵风起,吹掀了榜上告示一角,吹动了那被轻撩起的车窗帘,也微微吹掀了冬暖故头上的风帽。 只见那将车窗帘轻撩开的手蓦地一颤,继而是蓦地一声“停!”,年轻的车夫当下立刻收紧手中的缰绳,还未待马车完全停稳,马车里的人已飞快地掀开了车帘,跳下了马车,站在告示榜前四处张望。 是一名年纪与司季夏相仿的年轻男子,净色海蓝色锦衫,外罩一件纱衣,剑眉星目,凤仪翩翩,不是别人,正是将近一个月前从青碧县离开的司郁疆。 此刻他站在告示栏前,只不过这一会儿的短短时间,路旁竟已有几个姑娘家为他驻足,多看他一眼就会莫名脸红娇羞,竟是不敢再多看几眼。 司郁疆看着周身来往的百姓,目光路旁的姑娘身上瞟过,又很快地眺向别处,只是人来人往,哪里还有他想要见到的人影。 片刻之后,只见他本是激动兼着开心的眼神慢慢冷了下来,眉心紧紧蹙在一起,彰显了他心情的不佳。 “殿……爷,怎么了?”一直骑马在马车后跟随着的炎之见着司郁疆急匆匆地从马车下来,再驻足在告示榜前四处张望似在紧张地找寻着什么,炎之翻身下马,走到了司郁疆身边,低沉着声音问,“爷可是见到了什么人?” 司郁疆不答,只是转身面对着告示榜,看向榜上的告示,紧拧的眉心没有舒开,若他没有看错,那方才她就是停留在这告示榜前看着榜上的告示,榜上的告示…… “右相大人在重金请能生擒剧毒蟒蛇的人?”炎之看着榜上的告示,也拧起了眉,“右相大人找这种人做什么?” “羿王爷也找同样的人?”炎之看到另一张告示时,将眉心拧得更紧了,似是极度不满意羿王爷的做法,“右相大人能将告示贴到这南岭来,必是得了王上的准可或者旨意,羿王爷贴出同样的告示是明着想要和王上对着干?” “炎之。”司郁疆在这时冷冷唤了他一声,炎之立刻闭嘴垂首,“属下多话了。” “走吧,去羿王府了。”司郁疆看一眼告示栏,再巡一眼通向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街道,沉了眼,重新登上马车。 车辙重新滚动,撵着尘泥往羿王府的方向去。 马车里司郁疆一直紧拧的眉心仍旧没有解开。 司郁疆不是第一次来羿王府,羿王府的守卫及家丁自然认得他,只是象征性地往里通报一声便请了他进府,也只有在他第一次来羿王府时羿王爷亲自接待了他,以后的每一次羿王爷都没有再接待他,不是说正在与人相商要事便是身有不适,更有甚者就是连他的随身侍卫来回司郁疆一句“王爷正在休息,不便待客”便打发了他,完全视他这个皇子于无物,不过却也不拦他进出王府。 司郁疆自然知晓羿王爷的脾性,他连他的父王都不放在眼里,又怎会将他一个小小皇子放于眼里,他能让他出入羿王府只怕已经是很看得起他了。 司郁疆并不介意羿王爷的态度,就算他不能忍受羿王爷对待父王的态度,然他目前还做不得什么,他目前唯一能做的,只有忍。 若非他最要好的朋友住在这座府邸里,他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踏足这里。 照说羿王爷有反叛之心,自当要防着朝中之人进府才是,而他非但不防着他,反倒将他当做真正的皇侄一般让他在府中随意行走,放眼整个南蜀国,敢这样行事的人,只怕也只有羿王爷一个。 羿王爷是只老枭,想要除掉他不可能是朝夕之事,羿王爷是一个令父王恨之又佩之的人,而能得父王赏识的人必是人中人,然这样的人中人却有一个令他所不齿的儿子,司空明。 在他眼里,司空明就像一个可笑的角色,顶着一个“小王爷”的头衔实则什么都不是,大才完全称不上,说是庸才只怕才更适合他,他连阿季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他还真的想不明白以羿王爷那样的人,怎会厚司空明而薄阿季。 司郁疆每一次到羿王府都会把这个想法在心中过一遍,他想要揣测羿王爷的心思,却又终觉自己始终摸不清羿王爷的心思,他似乎总差那么一点。 “五皇子殿下。”就在司郁疆熟门熟路地往寂药的方向走去时,一道令他怎么听怎么都觉厌恶的声音从旁侧传来,司郁疆循声望去,那身穿锦袍一脸高人一等模样的男子不是司空明还能是谁。 “五皇子既已来到羿王府,可要前厅喝上一杯南岭才特有的山茶?”司空明就算是笑着,眼里还是挂着阴阴的光。 “多谢二公子好意,不必了。”司郁疆倒是笑得和气,面上完全不见一丝嫌恶之态,一声“二公子”让司空明装作得体的神情有那么一瞬间变得咬牙切齿,司郁疆却是笑得十分和气。 不过他面上神情与口气虽然客气,却是在说完话后看也不多看司空明一眼便继续往寂药的方向走。 “五皇子殿下可是要去找大哥?”司空明的声音还在司郁疆身后阴阴中有着得意地响起,“只怕大哥现在忙得根本无暇招呼殿下。” 司郁疆不再答司空明的话,完全视他于无物,司空明脸上堆砌起的笑容尽褪,面色盛怒,扬起巴掌想也不想便用力挥到他身后的李一脸上,登时扇得李一往后踉跄了几步,嘴角流血,却是一句话不敢说,只敢低低埋下头。 自认为高高在上的司空明不会注意到更不会想到他身边的一条狗此刻露出了凶煞的目光,阴狠得似想要咬死某个人才甘心。 司郁疆不是没有听到身后那一声响亮的巴掌声,心中对羿王爷相得中这样的儿子来当小王爷更加不解。 愈靠近寂药,司郁疆面上的神色就显得愈轻松自在,似乎他去的是一个能让他觉得惬意高兴的地方。 而在司郁疆心里,这个位于羿王府最僻静处的寂药是让他觉得这天下间能让他感觉到自在觉得最安心的地方,因为那儿有他在京畿永远见不到的一年四季都茵茵着的绿意,有他在任何地方都喝不到的浓香桂花茶,更重要的是那儿有他的好友他的知己,一个会给他煮茶陪他饮酒听他抒说心中愤懑与心事的知己。 他的话不多,他很安静,他一年里只有半年的时间会偶尔离开这座静寂的院子,可他总能一语就帮他拨开他心中的迷雾,他的聪颖令他叹服。 只有在他面前,他才会说得出自己心底的事,也只有在他面前,他可以笑得毫无保留。 尽管羿王府很大,但是司郁疆的脚步很快,并未用很长的时间便走到了寂药的月门前,差了炎之在月门外候着,他自己入了院子。 不过今回的寂药与司郁疆以往每一次见到的寂药不一样,本该生意盎然的院子此时却是有一种颓死的味道,这使得司郁疆面上的笑意沉了下来,大步穿过院中小道,自走向那两层小楼。 此时的司季夏收拾好了冬暖故睡的那屋正将厅子收拾好了大半,听到脚步声,不由站直身朝外望去,见着司郁疆,面上并未有惊讶,反是轻轻笑了起来,“殿下。” 司郁疆扫了一眼还有些狼藉的厅子,眼神倏地阴沉,并未应司季夏,反是张口就问:“司空明干的?” “谁干的又如何,收拾好了还是和原来一样。”司季夏口吻极淡,似乎完全不介意他赖以生活的地方被别人捣毁得一塌糊涂,“殿下在绿堤的事处理完了?” “阿季你——”司郁疆盯着司季夏,眼里似有一抹恨铁不成钢的味道,话都没说完,转身就要往外走,司季夏却在这时唤住了他,语气依旧波澜不惊,“殿下,您去为我讨得了这一次的公理又能如何,只要我还在这府里一天,这样的事情就永远不会终结。” 司郁疆停住了脚步,转回身,紧拧着眉心,不可理解道:“阿季你何必呢?我说过只要你想,我随时都能让你入朝为官,以你的才情,若为了官,绝不亚于朝中任何一人。” 司季夏听着只是面色平静地摇了摇头,“殿下太看得起我了,我不过是一个连身边人都嫌恶的残废,从没想过要入朝为官,更何况南蜀自开国以来从没有过皇室旁支入朝为官的先例。” “更者,我与殿下说过,我住在这儿有我非留在这儿不可的理由,所以只能辜负殿下的抬爱了。”司季夏的每一句口吻都淡如轻风,好似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关乎他一般。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得你甘愿在这儿受尽侮辱!?”司郁疆紧拧的眉心摆明了不可理解司季夏的想法,同时又为他感到沉重。 “不管我是出于什么事情留在这儿,我都不会经由殿下这一道人关入朝为官,若是这样的话,殿下终有一天会死在我父亲的靶子上。”司季夏说这话时的面色很平静,口吻也很平静,眼睛却是直视司郁疆的眼眸,那冰冰冷冷的眼神终是让司郁疆冷静了下来,重新走回厅子里,兀自拉过一张还完好的凳子坐下,抬手用力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今日没有茶水招待殿下了,还望殿下莫要见怪。”不同于以往每一次司郁疆来到这儿司季夏便去为他煮茶,这一回司季夏没有离开,只是颇显歉意地淡淡道,“只有从井里打上来的凉水,就不拿上来污殿下的口了。” “在你这儿已经什么都见怪不怪了,无事,没有便没有了,我也不待久,过一会儿就走。”司郁疆将手从眉心上垂下时面色已经恢复了正常,甚至还挂上了微微的笑意,不过倒是站起了身,提了两张椅子就往屋外廊下去,将凳子摆在了廊下,自己坐了一张,留一张给司季夏,“在这儿坐吧,可不想在你那乱七八糟的厅子里呆。” 司季夏也微微一笑,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了下来,“殿下这一趟去绿堤,那边的情况可还好?” 司郁疆却是摇了摇头,才接着道:“所以才不能在你这儿久呆,坐一会儿就走了,要赶着回京把绿堤的情况告诉父王,而且父王的病况似有转变,我不放心。” “嗯。”司季夏微微点了点头,就在这时,司郁疆朝院子里望了望,望了一周后盯着司季夏问,“你娶进门的妻子在哪儿呢?我怎的到现在还没有见到她?我可是专程从青碧县经过道是来把你的那杯喜酒补上的,到了这儿却是不见你妻子的影儿了,莫不是她真的长得太美,你藏了起来不舍得让我见到?” “殿下误会了。”司季夏忙解释道,“殿下这杯酒自然是要补上的,只是殿下今儿来得实在不对时辰,阿暖姑娘才刚出府去没有多久。” “阿暖?姑娘?”司郁疆听着司季夏对他那新妻子的称呼有些不可理解了,定定盯着司季夏看,盯得他觉得浑身奇怪后才道,“阿季,莫非你瞧不上人姑娘没碰过她没和她洞房所以还叫她姑娘?” 司郁疆的话让司季夏忽的有些紧张了起来,又急忙解释道:“不,阿暖姑娘很好,我并没有瞧不起她,只是觉得自己配不上她罢了。” “哎,阿季,我真不知该如何说你才好,你又有哪点不好,照我说,你足以配得起这天下间的任何一个好姑娘。”司郁疆似乎很不喜司季夏的妄自菲薄,不过他叹气完后又笑道,“不过看阿季你这紧张的模样,是喜欢你这个妻子的吧,否则你也不会一说到她就这么紧张了,我说得可对?” 司季夏不答,司郁疆却笑得愈发开心了,“呵呵,阿季,认识你这么多年,我可是第一次看到你会紧张,看来你真的是在意她。” 司季夏的心在听着司郁疆这含笑的话时轻轻地颤动着,他心中有些错愕,因为“喜欢”这个词,他对阿暖姑娘……是喜欢吗? “阿季,你脖子上围着的这条棉布是什么东西?”就在司季夏想着怎么回答司郁疆的问题时,他的话锋已经转了,司季夏不由看向自己脖子上围着的棉布,目光在触及到那块黑与白拼合的长长棉布时不经意间柔和了几分,“阿暖姑娘说这叫围巾,暖脖子用的。” “围巾?还真是个奇怪的东西和名字。”司郁疆盯着司季夏那不知不觉间柔和的眉眼,又问,“她给你做的?” 司季夏点点头,司郁疆的目光转到他肩上的斗篷上,“新斗篷也是她为你做的。” 司季夏又点了点头,“是阿暖姑娘到布庄里让人裁缝的。” 司郁疆又看向司季夏的眼睛,轻轻笑了起来,“阿季,她待你很好吧。” 司季夏有些怔,一时没回答司郁疆的问题,却是听司郁疆兀自接着道了,“若是待你不好,又怎会为你裁新衣,我可几乎没见你穿过几次新衣。” “这样就好。”司郁疆语气里是发自内心地为司季夏高兴,“有一个人陪你,不然你总是孤单一人。” 他纵是日日想与他一起煮茶饮酒把酒言欢,然他与阿季都知,这不可能。 “那殿下又如何?”司季夏还是不能适应他嘴边的话题一直围着冬暖故转,是以把话题扭到司郁疆身上,“那个出现在殿下梦中的姑娘,殿下可有再见着她?” 一说到这个,司郁疆忽然想到了方才在街上的晃眼一瞥,不由有些失落,“不曾,方才在街上似乎见着了,待我下马车去寻,却又寻觅不见其身影了,或许是我错觉了,她应当不会出现在南岭才是。” “那这般说来,殿下是知晓她是何人家的姑娘了?” 司郁疆点点头却又摇摇头,“我只是猜测或许会是左相府的姑娘。” “左相府?”司季夏有些微的蹙眉,“殿下是否要等阿暖姑娘回来问问?或许她会知晓。” 司郁疆却是拒绝了,嘴角的笑容勾得尚是心情不错,“还是不了,这种事情还是我自己去找去问去遇到比较好。” “能得殿下如此在意的,那一定是个好姑娘。”司季夏也微微一笑。 “好了,坐着也是坐着,我帮你收拾收拾屋子。”又坐了一小会儿,司郁疆站起了身,却被司季夏拦道,“这等小事怎敢劳殿下动手,殿下坐着就好。” “你和我之间还说这些?”司郁疆说着就拂开司季夏的手,“我让炎之也过来帮忙。” 司季夏不再阻拦,因为正如司郁疆所说,他们之间,又何必说这些小事,尽管他们都各自心中都有着不可也不能告诉对方的事情。 半个时辰过去,还不见冬暖故回来,炎之看了一眼天色,提醒了司郁疆一声,不得已,司郁疆要赶着回京畿,不能久等,便站起身与司季夏道别,不忘笑道:“想喝你们这杯喜酒还真是不顺利,下次,下次不论如何,阿季你一定要让我喝上。” “好。”司季夏露出浅浅的笑,颔首。 司郁疆又像上回一般边往月门走边抬起手在空气中挥了挥,扬声道:“天地已经拜了,洞房这种事情可就不要再拖了。” 司季夏耳根微微红了,眼神却渐渐暗了。 洞房?这是他没有想过也不敢想过的问题,因为…… 只见他抬手摸向自己残缺的右臂处,方才还带着浅笑的眼神完全沉了下来。 * 冬暖故这一趟出去很久,久到天色开始偏向暗沉,久到司季夏本就不安的心更不安了,他匆忙地将肩上系带有些松了的斗篷重新系得更紧些,边系边往后院走,脚尖只稍稍点地便跃上了高高的墙头,就在这时,一块突如其来的石子砸到了他的脑门上。 司季夏一愣,站在高墙另一侧外还保持着抛石子动作的冬暖故也愣住了,随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看到司季夏的额头上流下了一条血水。 司季夏似感觉不到疼痛般并未理会被石子砸破的额头,只轻轻松松地落到冬暖故面前,看到她完好无恙地站在他面前,他一直紧张不安的心这才稍稍松了下来,声音却还是有些紧绷道:“阿暖姑娘回来了。” 方才在院里等待的时间里,有那么一晃而过的想法,竟认为她这一出去就不会再回来了,这个想法让他觉得十分不安,甚至有些……害怕。 而她现在就站在他面前,她并没有离开,她又回来了,真好,真好。 司季夏是紧紧盯着冬暖故的,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目光直接地看着她,让冬暖故清楚地捕捉到了他眼底的紧张不安,紧张什么?紧张她会一去不回么? 司季夏还未发觉到他的失态,却在这时有柔软的帕子轻按在他额头被石子砸破的位置上,他回过神时下意识地想要往后退开一步,冬暖故像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一般还不待他有所动作便严肃道:“别动。” 司季夏顿时定在了那儿一动不动,甚至屏住了呼吸,任冬暖故手里拿着帕子动作轻柔地帮他擦掉他额头上的血,过了一会儿才听得她道:“好了,回屋后再上些药就可以了,先来搬东西吧。” 搬东西? 冬暖故说完话后转身往她身后高高的草丛里走去,只见她拨开了那齐人高的荒草,司季夏这才注意到草丛后居然摆满了一大堆东西,大包小包,甚至还有……锅碗瓢盆? 司季夏站在草丛前有些傻眼了,那些大包小包合起来起码有二十来包,还不包括锅碗瓢盆在内,令他不由得又将目光移到了冬暖故身上,他知她是出去买东西了,倒不知她会买得这么多,这么多的东西,她自己一人如何搬得动? 冬暖故似乎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一边将一只大包从草丛里拖出来一边道:“请人用马车拉过来的,我自己可没那么大本事。” 司季夏点了点头,他发现她的声音不再像那日在水月县听到的那般沙哑,清泠了许多许多,很是好听,许是方才在外边说话了的缘故。 冬暖故则是看了司季夏一眼后又看了满地的东西一眼,忽然就觉算了,于是道:“公子还是替我把麻绳栓到树上即可,我自己把这些绑了拖上去再扔到院里。” 并非她觉得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实是因为她想起了车夫大叔对她说过的话,他的脸色,确实比在水月县时青白了许多,没有多少血色,好似随时都会倒下一般,既是如此,她又为何非要用他不可,她自己并不是不可以,只不过动作会慢了许多而已。 “阿暖姑娘。”谁知司季夏不动,只是看了她一眼就在她面前背对着她半蹲下身,语气很淡却很是沉稳道,“我先带阿暖姑娘进去,这些无需阿暖姑娘费心。” 冬暖故默了默,看着司季夏背影的眼神有些微变幻,终是没有说什么,而是伏在他背上,任他像之前出来时那般将她背过高墙,背进了院子里。 司季夏将冬暖故放在榕树下后就让她回屋坐下歇歇,冬暖故却不动,只是站在树下看着他一趟又一趟的往返于高墙内外,许是因为他手上的伤还没有好透的缘故,他一次提得并不多,冬暖故数了,他一共往返了整整二十趟才将外边的东西全部搬了进来。 而当他将最后一件包袱放在榕树下时,他脸色苍白得一丝血色也无,惨白得近乎能看到皮层下的青绿血管,只见他呼吸短且急,却又不见他额上沁出一滴汗,唯见他额上那被她不小心砸破的血口子又开始流出血来,伤口处鼓胀鼓胀的,似伤口下积聚着大团的血一般。 冬暖故正要开口问他怎么了,司季夏却在这时匆匆往前边小楼去了,只对她匆匆道了一句“阿暖姑娘先坐坐,我稍后再来收整这些东西”,便将她独自一人扔在了后院里。 司季夏的脚步匆忙得近乎踉跄,只见他急忙回屋,双脚才跨进门槛反手就要将屋门阖上,就在屋门只差一寸就要完全阖上时,一只纤细白净的手硬是挤进了门缝中,阻止了屋门的关合。 屋门夹住了冬暖故的手,令司季夏忙将按着门扉的手松开,失了推力,冬暖故轻而易举地将屋门推开,将自己也挤进了屋中。 本是满屋青绿的屋子此刻只有最里处的那个贴壁多层花架还尚算完好的立在那儿,屋里没了垂挂着的绿萝,那本该满眼的绿色此刻只剩下三盆未开花的茶梅摆在窗台上,虽是如此,屋子里却是干干净净,显然是已经被打扫过。 而那被花泥撒满的被褥此刻竟是整整齐齐地叠放在竹榻上,便是那只被撕破了的枕头也被重新塞进了棉絮放在叠得整齐的被子旁,只是破口还没有缝上,脏了泥的棉絮从那破口鼓出,看起来尤为怪异。 对于冬暖故突然的挤进来,司季夏似要说些什么,然他一张口却是剧烈地咳嗽声,让他想止也止不住,就如他额头上血包里流出的血,似乎都没有要止住的意思。 只见他的脚步往竹榻的方向微微移了移,冬暖故只觉地上有异,不由垂眸,见到的是一小小滩的血水,就在方才司季夏站过的地方,还有两滴沿着他现在所站的地方延伸去。 冬暖故的眸光骤然一凛,看向他的脚边,只见此刻他的脚边也有一小片腥红的血水,还正有血从他的斗篷后边滴落而下,而他斗篷后滴着血的地方,是他的左手。 司季夏还在咳嗽着,咳得青白的脸皮下充着血,紫红紫红,显得颇为诡异。 然无论他咳得有多剧烈,他都没有抬起他的左手轻掩住口鼻的意思。 冬暖故伸手,想要撩开他的斗篷看看他的左手,谁知司季夏竟是受惊似的连往后退了三步,扯开了他与她之间的距离。 冬暖故的眼神凛得冷了一分,伸出的手还定在那儿,有些冷淡地看着只顾着低头咳嗽的司季夏。 他似乎一直在抗拒她,抗拒她的靠近。 冬暖故没有因司季夏这明显的抗拒之意而转身离开,反是朝向他往前走了三步,重新逼近在他面前,司季夏还想往后退以拉开与她之间的距离,只听冬暖故声音冷比冬日的寒霜道:“你若再退一步,今夜就可以给我写休书。” 他若再往后退一步,从今往后,她绝不会再看他一眼,更不会再靠近他一分,他既不想与她一起过日子,那她便可以和他做真正的陌生人。 ------题外话------ 哦呵呵~殿下回来了! 存稿在燃烧,叔好忐忑啊好忐忑! 又是万恶的周一,姑娘们可有同感啊?哈哈 ☆、065、因为是阿暖姑娘上的药 “你若再退一步,今夜就可以给我写休书。” 冬暖故这一句话果然有效,司季夏果然不退了,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连呼吸也停住了,他没有看冬暖故的眼睛,或者说他不敢看,继而又痛苦地咳嗽着。 冬暖故这才褪下眼里的寒霜,抬手撩开他的斗篷,将他的左手从斗篷下拉了出来。 她的动作没有任何迟缓,好似这个动作她早已习惯做了一般。 这一回,司季夏没有任何抗拒之意,甚至连微微的缩手都没有,就这么顺从地任冬暖故将他的手从斗篷下拉了出来,顺从得反让冬暖故觉得不习惯。 可就在她看到司季夏的左手时,她那小小的不习惯立即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又是满眼霜寒,怎么回事!? 只见司季夏手心那本已愈合结痂的伤此刻竟又尽数暴裂开,鲜血如泉涌一般从那深可见骨的血口子汩汩而出,好似切到了动脉一般,竟是血流不止。 冬暖故倏地紧蹙眉心,想也没想便要去解司季夏系在脖子处的斗篷系带,她这个举动让司季夏蓦地将汩汩出血的左手拢成拳头,看得出他内心的紧张与抗拒,可他却是没有往后退开或者拂开冬暖故的手,甚至连动也没有动一动身子,只是别开头闭起眼,任她将他的斗篷解下。 这是冬暖故第三次看到他斗篷遮罩下的身子,第一次是在喜堂之上,第二次是在厨房之内,今日的他穿着的是她为他选裁的藏青色短襟袄衣,深沉的颜色衬得他偏瘦的身子有种笔挺如松的味道,颀长而完美,而这样颀长完美的身子右侧却不是有力的臂膀,而是一只空荡荡的袖管,因为一直拢在斗篷下的缘故,袖管还有些干瘪,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极为不协调。 而他左上臂处的衣袖,已被血染红了大片,血色大片得已经延伸到了他腋下,而这件袄衣下他还穿着中衣和里衣,这便证明他臂上的伤如他掌心的伤一般,正在血涌不止。 “怎么回事?”冬暖故紧拧着眉心问司季夏,正抬头看他,竟发现他的左边嘴角竟蜿蜒下一条腥红得近乎刺眼的血水,使得她在那一刻将他的手腕抓得紧紧的。 此时司季夏已经停止了咳嗽,那前一刻还充血的面色这一刻又刷的变得苍白如纸,听了冬暖故的问话缓缓睁开了眼,却仍是别开着头,不去看冬暖故,只淡淡道:“没事,伤口破开了而已。” 因为咳嗽,司季夏此刻的声音沙哑不堪,好似戈壁滩上最粗粝的沙石,与他平日里那似乎总带着一股如风轻拂般味道的声音有着霄壤之别。 “而已?”冬暖故的眉心拧紧得已经不能再紧,抓着他的手腕将他扯到床边,沉声道,“坐着等我,我去打水来为你清洗伤口。” 冬暖故说完,看着司季夏在床沿上坐下,这才松开他的手腕,迈着大步出了屋。 她没有注意到,在她松开司季夏手腕的那一瞬间,他的手像断了线的木偶手臂般无力垂搭在他身侧。 冬暖故离开屋子后,司季夏才转回头,垂眸看向自己无力垂在身侧的左手,眼神很是无力痛苦,只见他眉心一拧使力想要抬起自己的左手,奈何无论他怎么使力,他的手臂抬都未抬一下,便是连手指动都没有动一下。 他终是绝望地闭上眼,唯见他双肩轻轻颤抖着。 竟还是不行吗? 他就是连这唯一的左手也快要没有了吗? 冬暖故手臂挎着一只小包袱手里捧着一只崭新的铜盆重新回到司季夏面前时,他的掌心仍在汩出血,但他的左臂已能动弹,尽管动起来还很是僵硬,但他的左臂还是静静地垂在他身侧,是以冬暖故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冬暖故将铜盆放在司季夏脚边,将手中的小包袱放到他身旁,打开,里面是干净的棉巾、剪刀以及大小不一的瓷药瓶,只见她先快速地将干净的棉巾撕成条状,再拿另一块干净的小去不少的棉巾蘸到水里,而后又将棉巾拧干,正抬起司季夏的手欲要用湿棉巾帮他擦掉那满手的血水,然她手中的湿棉巾只差一寸就要碰到他手心时,她忽觉不对,将棉巾扔回了铜盆里,伸手就去拿第三条干净的棉巾,才拿起又扔开,转而去拿一只两指大小的褐色瓷瓶,将瓶口的木塞咬开,将瓶子里白色的药粉慢慢地倒在他的伤口上,边倒边沉声道:“会疼,忍一忍。” 司季夏不答也不点头,甚至不看冬暖故的眉眼,只是看着自己的掌心,看着那白色的药粉融进他的血里,看着他的血慢慢止住。 他想要说什么,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冬暖故看着他掌心那渐渐止住的血,眼里的阴沉淡去了些许,可就在她正要让司季夏把上衣脱下让她看看他手臂上的伤时,他掌心那方才已经确定止住了的血竟又涌了出来,染红了他的裤子,也染红了他身侧的竹席。 冬暖故在那一刻愣住了,又将司季夏的手腕捏得紧紧的,眼中刚淡去的阴沉瞬间又卷了上来,她的面色沉得如铅云压顶。 “究竟怎么回事!?”止血散居然对他不起作用!?怎么可能?是他的伤口出了错还是她买回来的药出了错!? 这一刻,冬暖故有些急,忽然想到了什么,便紧盯着司季夏问:“你自己不是会些医术?你自己有没有药能把你这伤口的血止住?” 司季夏有些弥散的眼神晃了晃,最终落到冬暖故彰显出些微紧张之色的眸子上,只是一瞬又移开眼,点了点头,“有。” “在哪儿?我帮你拿。”冬暖故追问。 司季夏有些许的迟疑,而后才沙哑着声音道:“在我腰带里侧,还需劳阿暖拿一下。” 冬暖故并未作他想,伸手就从他腰带里侧摸出了一只一指大小细长瓷瓶,正要拔开瓶口的木塞时忽然抬眸直盯向司季夏的眼睛,眼神有些锐利,问:“这个药你一直带在身上,在水月县的时候也带在身上?” 司季夏的肩极轻地颤了颤,只见他只是稍稍沉默,便承认道:“是。” 冬暖故的眼神因着司季夏的答案更锐利一分,接着问:“是不是只有你自己的药才止得住你的血?” 司季夏没有否认,还是承认道:“是。” “那是不是因为在水月县没有用你自己的药的缘故才导致今日你的伤未愈反更严重?”冬暖故的声音冷得不能再冷。 司季夏微垂着眼睑,有些机械地点了点,这一回他没有再应声。 “咣当——”只听一声刺耳的声音响起,冬暖故竟是一脚踢翻了她与司季夏脚边的铜盆,盆里的水洒了一地,她的眼神锐利并着阴沉,大有风雨来袭的味道。 “司季夏,你可以当我什么都不是,你连自己的命也不想要了?”冬暖故的声音更是森冷如冰,“原因?” 他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怕她发现什么?还是防着她什么? 司季夏沉默了,冬暖故只是看着他,不说话,空气冷得能结冰,也安静得可怕,静得能听到司季夏手心淌下的血滴落到地的细微声音。 良久,才听得司季夏声音低低道:“因为那是阿暖姑娘亲手为我上的药。” 因为是她为他上的药,所以他不想换不舍得换。 因为是她,所以他选择如此。 冬暖故怔住了,震惊地看着司季夏,她不是傻子,他的意思她能明白。 可为何她又突然觉得心堵得有些慌。 冬暖故眼里的铅云在听到司季夏说的话的那一刻骤然消散,怔愣少顷后重新在他身旁坐下,重新拉过他的手,将掌心贴在他的手背,毫不在意他满手是血,将他给她的药轻轻撒在他的伤口上,奇异的,连小半刻钟的时间都需不着,他手心的血口子立刻制止了血,结起暗红的血块。 冬暖故不由多看了司季夏一眼,他所谓的会些医术,只是“会些”而已,只是“会些”的话怎能做得出药效这么神奇的药? 不过冬暖故此刻并未多加深思这个问题,只是拿过放在竹榻上的斗篷,披到司季夏的右肩上,挡住他的右半边身子,司季夏坐得腰杆很直,冬暖故边将斗篷的系带在他的左肩上侧系上边道:“我帮你手臂上的伤口上药,需要把你左边的衣裳脱下,你若介意,我便出去了。” “那就……再劳烦阿暖姑娘帮我一把。”司季夏垂眸看着挡住他右半边身子的斗篷,轻轻咬了咬唇,松开后声音有些僵,身子更是僵得厉害。 他的左手还是提不起力,他本是想让冬暖故出去他自己来的,而那么一瞬间他想起了在水月县时她似生气的模样,终是没有把拒绝的话说出口。 她还特意为他把斗篷披上,她知道他在意别人看到他的右半边身子。 于是冬暖故没有丝毫迟疑,解了司季夏的衣带,将帮他脱下的左边衣裳别到他身后,开始检查他手臂上的伤,情况果然与他掌心的伤口一样,血流不止。 冬暖故因着只注意司季夏的伤口,是以没有注意到他通红的耳根及脖颈,也没有注意到她的指尖不经意碰上他肌肤时他的身体绷紧得就如琴弦一般。 冬暖故替司季夏止了手臂上的血后,问他是否还用上其他的药,司季夏说不必,她便松开他的胳膊,拉过他背上的斗篷把他裸露在外的左半边身子挡住,站起身弯腰捡起那被她踢翻的铜盆快步走了出去,只只一会儿便又见她捧了铜盆回来,只是这一次铜盆里的水只有少少的一些,连小半盆都没有。 冬暖故回来时司季夏正用嘴咬住他的衣领将身后的衣裳往前边扯,见着冬暖故进来时忙松了口,神情紧张又有些尴尬,而冬暖故像是什么都没有看见般,神色变也未变走到了他面前,还是将铜盆放在他脚边,然后坐在他身边用湿了水的棉巾先帮他慢慢擦掉他手臂上的血渍,擦净后拿起撕成条的棉巾替他将伤口裹上,包扎好后则又开始为他手心的伤清理,包扎。 他们之间似乎总是无话的,就算见到了司季夏那奇怪的伤势,冬暖故还是没有问他任何问题,只帮他清理包扎好伤口后捧着铜盆离开了,在跨出门槛时头也不回道:“你手上的伤完全好之前由我照顾你吧。” 这些日子都是他照顾她,现在他手有不便,由她来照顾他没什么不可以的。 冬暖故走了,还顺带着把门掩上了,留下司季夏一人还僵着身子坐在床沿上,有些怔怔地看着微掩的门扉,似还在想着冬暖故离开时说的话。 她说……照顾他? 照顾……? 良久良久,司季夏才收回目光,站起身走到床头的矮柜旁,蹭下脚上的鞋,用脚打开矮柜,取出放在里边的干净衣裳,动作熟练地再用脚脱下自己身上的衣裳,快速地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再系好一领干净的斗篷,将被血脏了衣裳甩上肩头,穿上鞋,也出了屋去。 做这些事情时他没有动过他的左手,他的双脚灵活得就像他的双手。 司季夏没有在小楼里见着冬暖故的身影,便往后院去,还未走到后院便听到摇转辘轳的声音,是冬暖故在井边打水,司季夏的脚步顿了顿,有些迟疑,终还是走到了她身边。 当他看到那由麻绳拽在辘轳下的木桶里装着的水还没有小半桶时,这才知道她方才捧着的铜盆里的水为何那么少,倒是他没有想到她的双手本就不是用来打水的。 待冬暖故将木桶里的水倒进井边另一只提水用的木桶后,司季夏开口道:“阿暖姑娘,还是我来吧。” 谁知冬暖故只是冷嗖嗖地看他一眼,一个字也没有说,将系着麻绳的桶扔回了井里,砸起“哗”的一声,司季夏觉得在水月县时那种晚后他们之间那种怪异的感觉又回来了,想要夺过冬暖故手中的辘轳不让她做了不是,转身走了也不是,却又想不出实在该说什么,默了默后竟是道:“那我教阿暖姑娘打水吧。” 照她这般打水的方式得多久才打得满一桶水。 “……”冬暖故的眼角跳了一跳,忽然觉得她脸上写了“白痴蠢货”四个字,居然连打水都不会打,有那么一瞬间想摔桶走人了,奈何看了一眼脸色仍旧青白的司季夏后还是忍住了,微微点了点头,“嗯。” 于是,冬暖故在司季夏的“指导”下学会了怎么打上一桶满满的水,只是她力气不够大,摇辘轳时有些吃力。 冬暖故觉得自水月县看到他将灯台打翻赤着双脚坐在那间湿冷狭小的屋子里时开始,她的心情就变得极容易烦躁,这是她从未有过的状态。 冬暖故打了三桶水,提进厨房将依着灶台而放的水缸装满,她觉得有些热,将衣袖卷了起来,露出藕色的小臂,让司季夏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冬暖故打完水后往灶台架了一口新买回来的锅,锅里装满水,然后蹲在灶台前往灶膛里塞柴禾,她要烧水。 司季夏还是站在她身边没有离开,看着她将灶膛用柴禾塞得满满的,觉得他不说些什么是不行了,于是道:“阿暖姑娘把灶膛塞得太满是点不燃柴禾的。” 冬暖故倒是谦虚,立刻拣出了一半的柴禾,然后开始用火折子烧柴,可是捣鼓了半天却是没点起一点火苗,反是捣起了满屋子的浓烟,呛得她连连咳嗽,然纵是如此她还没有放弃的意思,拿着火折子的手还是想往灶膛里捅。 司季夏在这时唤住了她,“阿暖姑娘这样是点不着火的,这儿呛,阿暖姑娘还是先到屋外待浓烟散了才进来。” 冬暖故虽然觉得面上挂不住,但是看了满屋子的浓烟后还是暂且作罢,还是先出去呼吸些新鲜空气吧,否则呛死的也是她自己。 也在方才她迟迟不能将柴禾点燃时她想到了司季夏每一日每一餐提到她面前的饭菜,他就是每一日都这么蹲在这灶台前为她烧水烧饭的,她有两只完好无缺的手坐起这些来尚觉得手忙脚乱,而他却只有一只手,然他虽然只有一只手,做起这些事情来却有条不紊,看得出他是做惯了这些事情的。 做惯了?那他又是从何时开始要自己做这些事情的?三年五年还是十年前? 冬暖故发觉她想关于司季夏的事情的时候愈来愈多了,不由拧起了眉心。 出来“避难”的司季夏看着厨房里的浓烟渐渐散去,一直沉默着,半晌,待浓烟散尽了,才听得他声音轻轻低低道:“还是我来烧柴吧,阿暖姑娘去忙其他的就好。” 冬暖故没有拒绝也没有走,反是与他一起走进了厨房,这般倒让司季夏的脚步有些迟缓,却还是跨进了厨房的门槛。 走进厨房后,司季夏用脚勾了一张矮凳到灶台前,继而坐了下来,静坐在那儿似迟疑了一会儿才蹭下右脚的鞋,冬暖故这才发现他的脚上未穿袜子。 这么冷的天,他却是不穿袜子,是为了方便用脚做事的缘故? 只见司季夏将右脚伸进灶膛里,动作熟练地将堆在里边被熏得黑漆漆的柴禾一一捡了出来,再重新将它们又一根根放进去。 冬暖故看着他将柴禾塞进灶膛里,看着他用脚趾夹起她方才放在灶台上的火折子,抬起脚躬下背将那火折子吹亮后伸进灶膛里,不过一会儿,便见灶膛里有细细的火苗开始窜起。 司季夏又用脚趾夹住一根最细的柴禾,轻轻拨弄着灶膛里的干柴,很快,灶膛里的火便旺盛了起来。 跳跃的火光映得他的脸有些红亮,冬暖故蹲在他身旁看着他被冻得有些青紫还有些干裂的脚背,声音有些幽幽地问道:“你很习惯用脚做事么?” “啪……”司季夏夹在脚趾间的细柴禾落地,发出轻微的声响,他本就绷得直直的身子突然如被锋针蛰到一般突地抖了一下。 厨房里安静得只闻柴禾燃烧发出的噼噼啪啪声。 当冬暖故以为司季夏不会回答她的问题时,只见他将那被掉下的柴禾重新用脚趾夹起,扔回灶膛里,声音轻得近乎不可闻,“很多时候,它们就是我的双手,若是阿暖姑娘觉得接受不了,日后我不会再在阿暖姑娘面前用它们做事就是。” 冬暖故忽地觉得自己的心好似堵住了,有些疼。 司季夏有些慌忙地将脚套进鞋里,站起身就要往屋外走,冬暖故却在这时拉住了他的斗篷,唤住了他,“平安。” 司季夏的身子猛地一颤,双脚顿时如沉重的大石,定在那儿一动不动。 “教我烧饭吧,我不会。”冬暖故微微笑了笑,即便司季夏背对着她看不见她的笑。 司季夏这一次沉默又是良久良久,久到灶台上铁锅里的水开始冒泡,他才有些艰涩地点点头,“好。” 冬暖故很忙,要忙着用热水把新买回来的碗筷烫过一遍,又忙着洗米淘米,还要忙着把碗筷摆到矮柜里。 灶台分两个,一个烧着饭,一个则烧着菜。 冬暖故第一次拿锅铲,有些无所适从,显得十分手忙脚乱,因为她根本掌握不来火候,是以司季夏只能坐在灶台前帮她掌控灶膛里的火势,一边提醒着她下一步该怎么做。 尽管如此,冬暖故还是觉得自己忙得恨不得连脚都想用上了。 “阿暖姑娘,添些油,锅快干了。”司季夏看着锅底干巴巴地不断冒出白烟,司季夏赶紧提醒还在忙着择菜的冬暖故道。 “油,油?油在哪儿?”冬暖故赶紧方才手中绿油油的菜,伸手去拿油,却是一急起来竟是忘了哪只罐子里装的是油。 “就在阿暖姑娘的右手边。”司季夏倒是没有冬暖故那么慌乱,还能镇定地给她说油在哪儿。 冬暖故立刻舀了一大勺倒进锅里,司季夏的眉梢跳了跳,这……是要煮油汤? 到了这一步,冬暖故觉得她好像懂了,于是将放在灶台上小筛篓里的青菜全倒进了锅里,倒进去之后发现锅铲不见了,忙问司季夏:“铲呢铲呢?你有没有见着?” “……阿暖姑娘把铲同青菜一同倒锅里去了。” 这回换冬暖故的眼角跳了又跳,忙用筷子从锅里的一堆青色里把锅铲捞了起来,捞起来后铲柄烫得根本没法握住,忽然又觉得火大了,又叫司季夏道:“火大了大了,小一些。” 于是在冬暖故这手忙脚乱兼乌七八糟中,她终于忙完了今日的晚饭,然上到桌上的菜直让她觉得惨不忍睹。 炒蛋是半黄半黑的,炒的青菜是焦黄焦黄还油淋淋的,打的蛋汤是褐色的,只有米饭是司季夏下的锅还勉强能看没有半生半熟,但却是冬暖故淘的米添的水,煮的多了不说,水还放少了,米还成粒成粒的,硬得慌。 看着这桌上的饭菜,冬暖故顿觉自己食欲全无,却又不好不买自己的面子,只能硬着头皮坐下,可是她自己说了在他的手伤好之前照顾他的。 可司季夏却是迟迟不落座,只是不看冬暖故道:“阿暖姑娘吃吧,阿暖姑娘吃好了我再吃。” 他现在手有不便,不能像之前一样把饭菜装到食盒里给她,而他也不能与她共桌而食,因为现下的他想要吃饭,就只能用……脚。 谁知冬暖故像听不到他的话似的,边帮他盛饭边道:“饭菜都烧得有些糟糕,公子若是能吃就吃,若是不能吃,我就再给公子重新烧过。” “阿暖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司季夏眼见冬暖故误会了他的意思,不由有些紧张,想要解释,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要说他现在只能用脚吃饭吗?面对着她他如何也说不出口。 “我知道公子不是这个意思。”冬暖故面色平静地看向司季夏,“公子想说公子手有不便,是么?” 司季夏垂在斗篷下的手微微抖了抖,仍是不知如何回答冬暖故的问题,只见冬暖故浅浅一笑,“就算公子不是用手拿筷子,这又如何呢?公子若是在意,我像之前一样回房去吃就是。” 冬暖故说着就要去找食盒,司季夏倏地纠起眉心,又倏地松开,声音有些紧绷道:“不用了阿暖姑娘,阿暖姑娘在这儿吃就好,我……也在这儿吃吧。” 冬暖故的眸光似亮了亮,笑得嘴角的弧度更高了些,在桌边站着等司季夏走过来,看他在她对面落座才也坐了下来。 可司季夏才一坐下却又立刻站了起来,看也不敢看冬暖故一眼就大步往厨房外走,背对着她的时候才敢低低出声道:“我,我先去洗脚。” 冬暖故看着司季夏绷得直直的背影,觉得心口有些闷。 司季夏这一出去去了很久。 他坐在老井的井沿上,用冰冷的井水一次又一次地冲洗自己的双脚,一次又一次互搓着双脚,好像他的双脚脏得怎么洗都洗不干净一般。 不知是井水太过冰冷的缘故,还是他搓擦得太用力的缘故,他的双脚此刻通红通红,脚背上似乎还擦破了皮,透出了点点的血色,可他像是没有感觉也看不到一般,仍在双脚互搓着。 天色已经接近全黑了,司季夏坐在那儿,似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似乎搓洗得很认真,就是连冬暖故拿着一根还有些微弱火苗的柴禾走到他面前他都没有察觉。 冬暖故一眼便看见了他脚背上一条长长的被擦破皮的红印子,她心尖微缩,抬手抓住了司季夏的左肩,拧眉唤了他一声,“平安。” 谁知司季夏像没有听到似的,没有抬头也没有应声,依旧只顾着搓他的双脚,还抬起右脚作势要压下放在一旁的木桶再一次冲洗他的双脚。 “平安!”冬暖故终于忍不住,将他的肩膀捏得更用力了,踢开了他脚边的木桶,与此同时扬声又唤了他一声,声音有些颤,竟还有些哽,“不要再洗了,再洗你的脚就要废了!” 不知为何,她喜欢叫他平安而不是司季夏,她总觉平安才是他真正的名字,总觉平安才更适合他。 “太脏,若是不洗干净会污了阿暖姑娘的眼。”司季夏的声音很轻,轻得只要风轻轻一吹便会消散在夜色里。 冬暖故只觉心头一窒,有那么一瞬间竟觉心堵得难以呼吸。 “啪当……”冬暖故扔了手上的柴禾,柴禾掉在地上,上面的火苗碰到地面上的水瞬间熄灭了,周围被好似突然暗下的夜色吞噬。 司季夏的身子往后一倾,险些掉到身后的老井里,幸而他背靠在辘轳上,才不至于他失了平衡。 只见夜色里他的眸子里盈满了震惊与不可置信,震惊得连呼吸都忘了。 因为此时此刻,冬暖故正搂着他的双肩,搂得很轻,却让他觉得紧得他的心被压得忘了跳动,她的发丝撩过他的鼻尖,他能清楚地闻到她身上的淡淡清香。 “我不嫌你脏,我不在意你用手还是用脚吃饭,你不用这么折磨自己。”冬暖故将下巴抵在司季夏的右肩上,她的手就抓在他右臂的残断处,不像人的肢体,倒像是被折断的树枝,不是光秃秃的,反是有些硌手,没有一点点的残肢,他的右臂,竟是被连根折断了一般! 没有人知道那一刻她的心跳得有多厉害,心中又是有多惊骇,抑或说有多疼。 冬暖故的举动和出口的话让司季夏僵愣得如同一尊石像,忽而只见他猛地站起身,用他受伤的左手用力推开冬暖故,脸鞋也来不及穿,就脚步慌乱地往前边小楼的方向跑去了。 不是走,也不是大步走,而是跑,真真切切地跑,足见他心下慌乱的程度。 井边还放着他的鞋,却已是被水打湿,像被人遗弃了一般。 忽然起了风,冬暖故觉得有些冷,却还是站在井边久久才转身回厨房。 只见不稍时厨房里重新有柴禾燃烧的火光亮起,伴着锅碗瓢盆叮叮咣咣的声音响起,一直到深夜。 司季夏则是将自己锁在了自己那间小屋里,背靠屋门坐在冰冷的地上,闭着眼往后昂着头,将脑袋靠在门木上。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觉得自己这么狼狈了,似乎什么都乱了。 司季夏不知道自己靠着屋门坐了多久,直到他听到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和有东西放在地上的声音传来,他才慢慢睁开眼。 紧着只听有轻轻的敲门声响起,也仅仅是敲门声而已,没有人声,随后就是脚步声往旁边的主卧移去了。 司季夏没有立即起身的意思,直到确定旁屋的人不会再出来时,他才缓缓站起身,抬起还赤着的脚,将半扇门打开了。 屋外没有人影,只有廊下风灯的昏淡火光和铺面而来的冷风,还有……摆在门槛外的食盒。 司季夏搭在门槛上的脚微微一颤,定定看着那食盒好一会儿,才躬下身将手穿过食盒的提手,将食盒挎在臂弯里,转过身便将它提进了屋里来,也在转身的同时抬脚将门阖上。 将食盒放在竹榻上,司季夏抬手有些颤抖的左手,用手背小心翼翼地将食盒的盖子推开了,顿时一股淡淡的米香味涌入鼻底,没有糊味也没有焦味,司季夏的手在漆黑的屋子里又颤了颤,只见他灯也不点,便这么将还包裹着绷带的手伸进食盒里,将那只盛着白粥的碗端了出来。 即便没有火光,他的手并不需要摸索便准确地贴上了碗壁,准确得好似他在黑暗里也能视物一般。 他受伤的手心好似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就这么贴着滚烫的碗壁竟是晃也未晃一下,就这么静静地坐在床上,嘴唇贴着碗沿将那热得几乎烫唇的米粥慢慢喝进嘴里,就算滚烫,他也没有放下碗或是有迟疑待它稍凉一些才吃的意思。 似乎他捧在手里的是宝贝,就算烫了唇舌烫了手心又何妨。 她方才明明连烧柴都不会,此刻却煮得出让他觉得入口香甜的米粥,她从方才起就一直待在厨房里,为了……他? 夜黑得深沉,司季夏站在屋子最里处的三层花架前,少顷,只见他抬手轻轻旋转了第二层花架上的第二只小花盆,那条隐藏在黑暗中的地下甬道缓缓打开了,甬道很黑,看不见路也伸手不见五指,只见司季夏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漆黑的甬道里,接着又闻机关闭合的声音极其轻微的响起。 约两刻钟过去,甬道口又打开了,司季夏慢慢走出来,打开屋门站到了廊下。 廊下风灯昏暗的火光微微映亮了他的身子,只见他肩上那就是在冬暖故面前都不会解下的斗篷已被他解了去,身着一件黑色的短襟棉布衣裳,缠着绑腿,脚上一双厚底黑布鞋,腰间系一暗深灰色布腰带,腰带旁垂着一束黄褐色细线编就的穗子,那一向只是松松系着发尾的及腰墨发此刻竟是整整齐齐地用一条深灰色的束发带束于头顶,背上背着一个书奁,像极一个穷酸书生。 他那从不会在人前曝露的右半边身子此刻就这么曝露在寒凉的夜风中,只见他那本是空荡荡的右边袖子竟是饱和着的,看得出那袖子下装着的不再是空气,而是一只完整的手臂,一只五指上套着黑色手套的完整手臂! 此刻他看着冬暖故那间屋子的方向,抬起自己的右手,一只半指细的蜥蜴便顺着他的手臂从他的衣袖下爬出,爬上他的指头,在他的食指上打着转。 不,不是真的蜥蜴,而是一只形似蜥蜴模样的银灰色金属蜥蜴,只见他将食指微微曲起,往冬暖故那个屋子的方向轻轻一弹,他指头上那只银灰色金属蜥蜴便如一丝细雨般扒到了冬暖故那间屋子的门槛上,尾巴一摇,瞬间由门缝钻进了屋子里。 小楼前的桂树上不知何时多了两道黑影,细看那阴影是鹰鸟的轮廓,院子里的草木丛中时有“沙沙,沙沙”像有东西在窜动的声音响起,忽然一只巴掌大的蝎子摇着钳子往司季夏身边爬过,爬向院子里,然那却也不是真正的蝎子,与方才那金属蜥蜴一般,是一只同样为银灰色的金属蝎子。 这只蝎子比那只蜥蜴要大去许多,是以能清楚地看到它的结构,背上的晌甲,其上密布的突起颗粒,背部中央的中眼,前端两侧的侧眼,六对附肢以及尾部的尖刺都做的栩栩如生,若非它较真正的蝎子大了许多的身子以及它的颜色,只怕说它不是蝎子都无人相信。 也由此看得出能做出这样金属蝎子的人必是有着上上乘的锻造手艺,又或者不仅仅是锻造手艺上的上乘,因为若仅仅是锻造技艺上乘的话,也做不出这样能像真正蝎子一样能自由爬行的器物,它就像真正的蝎子自身就带有的危险一般,好似它也是一个随时都能令人一命呜呼的剧毒之物,是单纯的金属蝎子,还是能取人命的机甲? 司季夏看着那只金属蝎子爬进院中的草木丛中后才转身将房门阖上,脚步轻得让人根本察觉不到有人存在地往冬暖故那间屋子走去,在她的窗外站定片刻,继而只见将一张漆黑的无脸面具扣到面上,动作快比鹰鸟地掠上屋顶,如一道箭矢在夜色中划过,划向高墙外,消失在了寂药中。 屋里的冬暖故只是躺在床上还未入睡,然她却对屋外所有的动静都毫无察觉,不仅仅是司季夏的动作让人无可察觉,更因为此刻她的心很乱。 这一个月来司季夏做过的事情及他说过的话总来回在她脑子里回旋,竟是搅得她烦躁不安难以入眠,这是她第二次因为一个人而失眠,而且还是同一个人。 她的脑子忽然闪过司季夏今天在屋里对她说过的话,他说“因着是阿暖姑娘亲手为我上的药”,想到这句话,冬暖故忽然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灼热了起来。 他话里的意思她怎会不明白,只是当时不觉得有什么,现下想起来竟觉得心跳得有些快,脸颊有些滚烫。 还有后院里她给他的那个轻拥,当时她是想也未想地就那么做了,好似那么做才会让她的心不那么紧不那么闷不那么难受。 可为何她的心会闷会难受,因为他么? 可若不是因为他,她又怎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注意他,在意他的举动他说的话,甚至在厨房里忙活一晚上? 她这是在乎他了?还是喜欢上他了? 喜欢?冬暖故被自己脑子里突然冒出的这个字眼惊住了,竟又烦躁地挠挠自己的头发,翻个身,不愿再想,拉上今儿重新买回的被子,正要睡,忽然想起她还把司季夏那份被褥搬给他,本是不想管的,奈何她躺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不自在,便坐起身穿上鞋,出了屋子,往旁屋走去。 那只细小的金属蜥蜴扒在她的鞋面上,她未有察觉。 她走到司季夏的屋前,抬手轻轻敲响了紧阖的门扉,声音有些低道:“公子。” 无人应声,冬暖故顿了顿后又再敲了敲门,“公子?” 还是无人应声,甚至一点动静都没有,睡着了听不见?还是……他不在屋里? 若不在屋里,这么深的夜,他会去哪儿? 冬暖故走到了风灯下,似还要往院子里走,小楼前桂树上的两幢黑影在这时忽地动了起来,只听翅膀扑腾的声音响起,那两幢黑影展翅直窜上夜空。 速度很快,光线很暗,然就在它们离开桂树的那一刻,冬暖故看清了它们是何物。 两只鹰。 不,不是真正的鹰,而是…… 木制机甲鸟!? ------题外话------ 叔犯贱地出来找姑娘们猜猜,姑娘们觉得阿季把机甲留在院中是何用?草丛里的沙沙声又是何物? 好吧,其实姑娘们也可以无视叔的。 明天是万更的最后一天了!阿门,叔要和万更说再见了,伤 叔又犯贱地想了想,又把更新时间往前挪了半小时,以后的更新时间是早上8点,叔又调了更新时间姑娘们莫吐叔…… ☆、066、天下苍生,与我无关 东陵郡,罗城镇,与青碧县相距不远,快马加鞭一个多时辰可到。 罗城多山,山上多竹,风一吹,竹林便哗哗作响。 今夜的夜色暗沉得有些可怕,山上的风也大得有些可怕,刮得漫山的竹子都深深地弯了腰,风声呼呼地刮过竹林间,卷起鬼哭狼嚎般的声音。 夜有些诡异。 有一道黑影如飞鸟一般就在这诡异的夜里自掠进罗城山上叠叠密密的竹林。 林子愈往里竹子与竹子间的距离愈近,林间的竹子就显得愈密集,在狂做的夜风中动摇西摆,像一只只乱舞的手。 当黑影正要穿过这片如狂舞之手的竹林时,林子四面八方忽然有利箭朝黑影疾射而来,密密麻麻,直像编成一张密密的网,好似要让那黑影无处可逃! 然,只见那黑影一俯一仰一压一侧身间竟如一只动作迅捷的飞鸟尽数避开了箭网,并且毫发无伤! 一切就发生在弹指之间,当黑影落地时只听那数十道利箭“叮叮叮”地射入林中的竹子杆上,竟是每一支箭都将竹子身杆洞穿,可见这射箭之人臂力有多惊人可怕。 “什么人竟敢擅闯夜阁重地!?”竹林里,不见人影只闻冷肃的声音在林间响起,似自四面贯耳,又似从顶而盖,震得林间竹枝簌簌作响,不难听得出这是一个内力浑厚之人,竟让人辨不出他究竟在竹林的哪一个方向。 只待那冷肃的声音才落,只见黑影右手朝林子的东北向轻轻一甩手,一柄两指宽的短小匕首离开他的指间,飞快地没入了林子的东北方向。 刹那之后,有一道人影从林子的东北向掠出来,掠到黑影面前,双手拱在身前朝黑影深深躬身,语气恭敬又带着紧张道:“锦东不知公子到来冒犯了公子,还请公子恕罪!” 这是一个年纪将近而立的男人,身材高大健硕,听得出他就是方才发出那冷肃之声的人,也由此可见黑影的内力极高,因为黑影根本无须反应便知方才那道冷肃的声音来自哪个方向。 只见此刻自称锦东的高大男子不仅在黑影面前态度恭敬,更是微弓着背双手捧着黑影掷出的小匕首将它呈给黑影。 黑影并不应声,只抬手收回了锦东呈在双手上的小匕首,收回袖间,只听锦东又恭恭敬敬道:“锦东这就领公子进去见主上!” “不必了。”只听黑影开口了,声音冷得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温度,似乎就连北山上的寒水都没有这么冷,就像一把冰刃,随时都有可能取人性命一般。 锦东立刻不敢再往前一步,只敢退到一旁躬身垂首,“是,公子。” 黑影不予理会,径自往竹林深处走,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深处,锦东才敢抬头,身子一掠,重新隐匿在竹林间。 竹子叠竹子的林子深处,坐落着一幢两层竹楼,竹楼前还有池子茅亭,石桌石凳,竹楼旁还栽着几株正开着花的梅树,不难看得出这竹楼的主人还颇有些情趣。 与其说这是竹林深处,不如说这是竹林最中心更为确切,因为竹楼以及两侧不是山石也不是断崖,而还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竹林,这竹楼所在处就是这叠叠密密竹林最中心的一片空地。 只当黑影才走到竹楼前的茅亭时,竹楼里传来男子略显沙哑的轻笑声:“呵呵……原来是诡,我还当是谁竟能活着闯到这儿来,正巧我温了酒,正愁没人与我饮一杯。” 脸扣无脸黑色面具的诡公子听到竹楼中男子的声音并未有分毫诧异,只轻轻一点脚,根本无需走竹梯便来到竹楼二层居中一间屋子的门扉前,抬手推开了微掩的门扉。 屋子并不算大,只在落地而开的窗边点了一盏灯,是以并未能将整间屋子照亮,也让人看不清整间屋子的摆设,只隐约看得见屋里的摆设很是简单而已。 落地而开的窗户前摆着一张竹子做的矮桌,矮桌四周各摆着一张圆形蒲团,桌上除了放着灯盏外还放着两只小小的酒坛,一只小陶炉,陶炉上放着一只双耳陶锅,只听锅里有咕咚咕咚的水声,还有水汽从锅盖的边沿冒出来。 面对着屋门跪坐在矮桌前的是一名身穿黑衣长袍的年轻俊美男子,衣袍的领子很高,将他的脖子遮得颇为严实,男子年纪约莫二十三四,微弯且细的眉毛让他看起来没有过多男人的阳刚之气,反是多了一分女子的阴柔之美,因着这一双眉,使得他有些细长的眼眸看起来也柔和了许多,肤色偏些微的麦色,若非他低沉沙哑的声音与那双宽大且连布满细小疤痕的手,只怕说他是女人都无几人会怀疑。 或许这天下间无几个人知道名震全天下的夜阁之主竟是如此年轻,夜阁是一个网罗天下消息的组织,这天下间没有夜阁查探不到消息,只要你出得起足够的银钱,就能从夜阁手中得到你想知道的消息。 除此之外还听闻夜阁是一个高手云集的杀手组织,与买消息一样,只要你给得起金银,夜阁就能为你除掉你想除掉的人,并且,出手无声,杀人无息。 江湖中人无人敢惹夜阁的人,就是连宫中贵族有时都会请出夜阁的人,然世人只知夜阁之主是一个名叫子夜的男人,至于其样貌如何年岁几何无人知晓,就如同那神出鬼没的诡公子一般,夜阁之主在世人眼中也是一个谜。 “诡你可是从来不曾踏足我这个地方,道是不想与我扯上过多的关系。”子夜看着正朝他这儿走来的诡公子,微微笑着继而伸手打开陶锅上的盖子,顿时只闻香醇的酒香逸散,眼神却是一直停在诡公子身上,“不知今夜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情竟使得诡赏光我这个粗陋之地?” 诡公子并不答话,只是走到子夜对面,隔着方桌在地上的蒲团上跪坐下,子夜拿起陶锅里温燉着的小酒壶,先给诡公子斟上一杯,将酒盏放到他面前后才为自己也满上一杯酒,“百年老酒,尝尝味道如何。” 诡公子并未捧杯,似乎看也不看那酒盏一眼,隔着他脸上的无脸黑色面具无人看得到他的容貌,更看不到他的神情,只听他终于冷冷开口,“让你帮我查的事情,我要结果。” “虽说我夜阁可网罗天下大小消息,却也不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探子,你昨日未时过半才传来的信,今日寅时就想要答案,是不是太强人所难了些?”子夜听了诡公子那声音冷得能剔骨的话,非但不恼,反是轻轻笑了起来,“况且我夜阁的规矩你知道,你只能从我这儿买一个人的消息一次,我已经为你破过一次例,你这是还要我再破例一次?” “这是你的事情。”诡公子的声音依旧冷冷的,因着有面具的遮挡,他冰冷的声音听起来如在幽谷里回响,明明近在眼前,却又感觉遥远,“与我无关。” “呵呵,诡你与我相识也有八年了,对你来说,八年之交还比不过一个女人的消息重要?”子夜不笑了,只紧紧盯着诡公子面上的无脸面具,沙哑的声音低低沉沉的。 “我与你之间没有任何交情。”回答子夜的只是毫无感情的一句话,冷得好似能击碎人心,“只是相识八年而已,你我之间,只是交易,夜阁从我这儿得到的,足够我买上千万条消息。” 只见子夜深褐色的眼眸里似有一抹悲哀一闪而过,旋即又轻轻笑了,“或许天下人不知道原来能拯救疾苦的神医诡公子是如此无情的一个人。” “天下苍生,与我无关。”诡公子的态度始终与子夜面上的神情形成极大的反差,“我今夜来只要我想要知道的事情结果。” “你一定要知道?”只听子夜的声音忽然变得幽幽,诡公子没有动他那一盏酒,子夜也迟迟没有喝他捧在手里的那一盏酒,“我说了夜阁有夜阁的规矩,也不可能在短短半天时间内给你查得出个所以然。” 诡公子沉默了,不再说什么,而后抬起左手端起面前桌上的酒盏,右手将脸上的面具从下方稍稍往上掀,将酒盏里温热的酒一饮而尽。 而就在他的左手才堪堪握住酒盏时,子夜倏地拧起了眉心,盯着他的左手颇为震惊地问:“你受伤了!?” 诡公子不答,只将喝空了的酒盏放下,子夜拧起的眉心还没有舒展,只是将目光移到他脸上的面具上,“什么人竟能伤得了你?” “小伤,无事。”诡公子用右手将面具重新扣好,作势站起身,“既然你为难,那我就不叨扰了,告辞。” 就在诡公子站起身的瞬间,子夜端着酒盏的手突地一晃,只见他将酒盏放回桌面上,也跟着站起了身,却是在诡公子转身就要离开时才唤住他,“诡。” 诡公子没有打算驻足的意思,只是朝着屋门迈出了脚步,只听子夜那低沉沙哑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你一而再地想要知道关于羿王世子夫人的事情,她对你很重要?与你这些年一直在找的那个人一样重要?” 诡公子迈出的第二脚突然顿住了,虽是背对着子夜,却难掩他周身散发出的冷厉之气,声音更是冷得好似要捅进子夜的身体一般,“与你无关。” 子夜似还想说什么,只听他身后落地而开的窗外竹林哗的一声响,他欲言又止。 诡公子冷冷吐出这四个字后继续迈开了脚步,眼见他已经打开了掩阖着的屋门,子夜又一次唤住了他,“诡,等等!” “阁主还有何事?”诡公子也再一次驻足,却是依旧背对着子夜,没有转身看他一眼的意思。 “右丞相楼远又在找诡公子了,这一次你还要不要去?”子夜看着他的背影,眼角有哀伤,将右手拢得有些紧。 诡公子默了默,才道:“我一个月后会出现,至于你想要什么作为出诊金,自己与他开条件。” “明日……你想知道的事情就会有答案。”子夜微微一笑,声音竟有些涩。 “多谢。”诡公子只无情无感地道了一声谢,迎着湿冷的夜风消失在了茫茫青竹林海间,也消失在子夜的视线里。 子夜定定看着大开的屋门外的浓浓夜色,眼底的那抹哀伤忽的尽数漫了上来。 就在这时,一道身材高挺的黑影从他身后的茫茫竹林里跃了进来,擦过子夜的身侧走往屋门的方向,抬手将打开的屋门阖上,隔断了夜风,也隔断了子夜的视线,而后那道黑影才慢慢往子夜的身边走去。 靠近了火光,黑影的面容瞧清了,是一个五官线条冷硬的二十八九岁的男子,面上神情也是冷硬的,若非他在走动,他那神情简直就像是一尊石像。 直到男子走到子夜身边,他脸上那冷硬的神色才似乎柔和一些,声音虽然如他的面色一般冷硬却带着隐隐的温柔,对子夜道:“他不会来了,取下来吧。” “师兄。”只听子夜黯哑一声,目光却还是看向屋门的方向,“我还以为他是记得他说过的话来与我一起品酒的。” 男子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子夜身边。 良久,子夜才慢慢收回视线,一边抬手摸向自己被高高的衣领包裹着的脖子,只听“咔”的一声轻响,一条巴掌大小的弧状铁制条状物出现在他手中,长短正好是能勒围住他脖子的长度。 “羿王世子的夫人,真的对他很重要?重要得值得他亲自到这儿一趟……”子夜的声音有些悲怆,而她说这句话时让他身旁男子垂在身侧的双手蓦地轻轻颤了颤。 只因此刻他的声音不再是低沉沙哑的,而是柔和如山泉潺潺,哪里还是男人的声音,分明就是女子才会有的声音! 窗外的竹林还在夜风中沙沙哗哗作响,屋里桌上灯台上的火苗晃跳不止,映着子夜眼里的淡淡哀愁与自嘲。 “既然你这么想知道……”男子沉默片刻后缓缓道,“为何不亲自去查上一查,看上一看?” 桌上的火光在子夜眼里陡然一跳,突然熄了。 * 又下雨了,小雨,雨水落在屋顶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即便已是将近辰时,天色还是暗暗沉沉的好似夜晚一般。 司季夏从屋里走出来时廊下的风灯还没有熄,一打开屋门他便看到了用凳子垫着叠放在门外的被褥,他一愣,昨夜他离开时他的门前并未摆放任何东西,如此说来的话,她在他离开后起来过了,还特意为他将她新买回的被子搬了过来? 那她是否有发现他昨夜一夜都不在屋中? 司季夏突然觉得有些紧张,躬下身用唯一的左手颇为艰难地将被褥搬回了屋中竹榻上,再次要跨出门槛时发现了他屋外栏杆下还整齐地摆着一溜儿东西。 那是大大小小的陶制花盆,颜色很新且没有沾过泥,看得出是新烧制的,大约四五十个,一个摞着一个,大的口有五六寸宽,小的有小到只有巴掌大小的,他一眼便能认出这些花盆是昨日冬暖故带回来他挪回到院子里来的,然昨日搬进来的东西全都堆在后院的榕树下还未得收整,而会将这些东西搬到这儿来放的,也只有一人而已。 这些新花盆,他知道她是特意带回来给他的,因为他屋里的那些几乎全都被打烂了。 可,昨夜他离开时廊下什么都没有,那她是何时把这些东西搬移过来的? 雨水还在滴滴答答地落下,司季夏像陡然惊醒般,定睛在昏黄光线中扯出的丝丝细雨,雨,下雨了,似乎是从昨夜他离开罗城镇时就开始下了。 而不论这整齐叠落又排开的陶花盆还是方才他抱进屋里去的被褥都是干燥的,那便是说,在昨夜还没有落雨时她便已经把它们给搬了过来。 而他离开罗城镇时还不到寅时…… 她—— 司季夏忽的大步走到冬暖故那间屋子,却发现平日里这种时辰还紧闭着的屋门此时却是打开着,屋里床榻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抬手碰上一碰,凉的没有温度的,证明这间屋子的主子早已起身。 又或者,她一夜未睡? 司季夏出了冬暖故那屋,快步往后院去,似乎想也不用想的,他知道她一定会在后院。 果不其然,后院的厨房里有火光透出,天色虽暗,却还是能勉强让人看清院里的情形。 本是被推倒踩断晾衣服用的竹架子此刻已经用麻绳把折断的地方给捆上了,墙角的柴禾还是码得整整齐齐的,厨房顶上的烟囱有白烟冒出,那本是堆在榕树下的大小包袱已经全不见了,唯见那裹包袱用的大块粗麻布挂在厨房屋檐下悬着的竹篙上,司季夏缓慢往厨房迈步,觉得自己的脚步有些沉重。 站在厨房门外,也见着厨房里与外边的院子一样被收拾得整齐干净,依墙而置的矮柜里摆着崭新的碗筷,矮柜上则放着两只一大一小的竹编筛子,灶台上装油盐的小陶罐里摆在灶台最里边,灶台上燉着一只陶锅,陶锅里似有水在鼓着泡,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灶膛里火光红亮,一个纤瘦的人影就蹲在灶膛前,正用一根较长的柴禾拨着灶膛里的柴禾,许是被烟呛到了的缘故,只见正轻轻咳嗽了几声。 厨房里的桌凳及矮柜还是完好的没有被劈断,只是那张吃饭用的小方桌已经很久很久了,旧得给人一种八十老妪的感觉,然此时这张十二年来都只有他一人用着的老方桌上摆着一只倒扣着白瓷碟的瓷碗,还有……两副碗筷。 两副碗筷,这是……为他准备着的? 司季夏站得离门框有些远,是以上边的屋檐未能将他的身子完全挡住,雨水从屋檐往下落,滴到他的肩上背上,湿了一大片,他都没有察觉。 他只觉自己的视线渐渐地有些朦胧,使得那蹲在灶膛前的纤瘦身影在他的视线里朦胧地微微晃着,那在灶膛里燃着的柴禾似乎就点在他的脚边,让他觉得满身都是温暖的。 冬暖故还是不大会烧柴,是以她此刻在很认真地烧着柴,也是以她没有察觉到司季夏的出现。 司季夏站在门外看了她良久,才张张嘴,声音有些颤道:“阿暖……姑娘。” 冬暖故转过身来,并未站起身,就这么保持着蹲着的姿势抬头看他,嘴角没有笑容,声音也淡淡的,“公子醒了?稍坐坐,粥马上就煮好。” 司季夏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了,似乎什么都反了过来,这些是他这些都在做的事情,这也是他这些日子习惯对她说的话,感觉很奇怪,却又带着温暖。 又似乎一切都那么顺其自然,似乎昨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冬暖故说完话后又转头去照看火势了,一会儿又站起身打开锅盖看看,接着又拿长长的木勺在锅里搅了搅,司季夏还站在门外似乎都闻到了米粥的香味。 也因为冬暖故方才这一转身,司季夏看到了她眼睑下的微微青灰,他眸光微暗,确定了她昨夜一夜未眠。 冬暖故没有叫司季夏快些进屋,只是又看了他一眼后才拿过摆在方桌上的黑灰色瓷碗来盛粥,司季夏这才慢慢跨进门槛,似欲到灶台边给冬暖故帮忙,然终是默默走到桌边,在长条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冬暖故将盛好的粥放到他面前,才盛了她的那一碗坐到他对面,将桌上那只倒扣着的瓷碟给拿开了,露出碗里的东西,是一碗芙蓉蛋。 “我不会烧菜,待你手上的伤好全了还是你来吧。”冬暖故昨夜起码倒了十锅粥才煮成最后拿到他门前去给他的那一碗,现在这碗芙蓉蛋她更是毁了昨天买回来的一篮子鸡蛋忙活了整整两个时辰才完成的最后成品,咸到苦的或者半生半熟的味道她都尝过了,尝得她从今往后都不想再吃这道菜的,也让她很是想念司季夏烧的每一道菜。 “好。”司季夏看着那黄白相间根本算不上芙蓉蛋的芙蓉蛋,再瞟到冬暖故白皙的手背上被火星子溅到而灼起的点点红点,微微点头,“今日的晚饭就可以由我来做了。” 她连柴都烧不好,这个看起来简单的芙蓉蛋,她一定捣鼓了好久才做成的吧。 冬暖故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的左手,司季夏浅浅一笑,“我的手,已无大碍。” 冬暖故又被司季夏颊边的浅浅梨涡吸住了神,直到司季夏用左手拿起筷子搅了碗里粘稠的米粥放进嘴里,她才回过神,随后站起身从她身后的矮柜里拿出一只白瓷勺,舀了一大勺芙蓉蛋放到司季夏碗里才坐下神拿起碗筷吃自己的。 司季夏本想说谢谢,却总觉自己若是说了会惹来冬暖故的不高兴,便什么都没有开口,只安安静静地吃着她为他准备的早饭。 米粥的水放得少了,很粘稠,像湿哒哒的米饭,芙蓉蛋打得不均匀,火候过了,盐放多了,很咸,可是司季夏却是吃了整整两大碗粥,吃光了那碗又咸又老的芙蓉蛋。 他觉得好吃,觉得这是他从来到这个府邸十二年来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顿饭。 冬暖故却是吃得有些想吐,有些震惊于司季夏竟能将如此难吃的东西都吃完了,是不挑食,还是有意买她的面子? 反正无论如何,冬暖故看着司季夏坐在她对面弓着上身和脖子将嘴贴到碗沿用筷子将粘稠的米粥扒进嘴里的模样,觉得有些高兴,却又有些心闷,眼神总是不由自主地看向他右肩的地方。 看着看着又忽然想起了昨夜在老井边她那个主动的轻拥,忙立刻捧起自己手里的碗扒拉几口稠得就像饭一样的粥。 这个下着小雨的早晨,他们两人相处得似乎很融洽,没有冷场,也没有尴尬,即便他们之间仍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样根本没有说上三两句话。 一切似乎还和原来一样,却又似乎不一样了。 司季夏没有问她昨夜是否没有睡下过。 冬暖故也没有问他昨夜是否不在屋里。 昨天发生过的事情,他们谁也没有提。 小雨还在下,吃罢早饭后冬暖故用事先烧好的热水洗了碗筷涮净了锅放好到矮柜里,她忽然觉得其实她也有当个居家好媳妇的潜质。 司季夏本是要做这洗碗的活的,却是被冬暖故拦住,许是怕他坚持会惹得她不高兴,他便作罢,只在旁看着她动作笨拙地洗着碗筷,还有那么一瞬间她险些把洗到半的碗给滑掉。 待冬暖故将洗干净的碗筷放回到矮柜里后,司季夏出了厨房后往厨房后边走去了,走几步又停一停,似在等冬暖故跟上来一般,虽然他没有张口明说让她跟着他走,冬暖故又岂不看不懂他这无声举动里的意思,跟在了他身后,长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后走到了身侧。 冬暖故走在的司季夏的左侧,也就是不靠近墙壁的一侧,从屋檐下滴下的雨水滴到她的肩上,打湿了她肩上的衣裳,司季夏只沉默着移到了她的左侧,替她接了那冰凉的雨水,冬暖故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右肩不知何时被雨水打湿了,不由多看了司季夏一眼。 不过十来步,两人便来到厨房的后墙,只见厨房的后墙与院子的高墙相距也就半丈宽,而在这半丈宽的地方里生长的几株楸树却是异常茂盛,枝枝叶叶都盖在了厨房的屋顶上甚至蔓出了高墙顶头,又有青绿的叶蔓从屋顶上垂下,一条又一条,如帘子一般,地上也生长着藤蔓植物,扒在楸树树干上,也扒在院子高墙与厨房后墙上。 司季夏跻身走进了这院子高墙、楸树与厨房后墙之间的小小地方,冬暖故还在想司季夏带她往这后边走是为什么,只见司季夏小走了几步后抬手拨开了从屋顶长长垂下将要垂到地面的青绿叶蔓帘子,冬暖故这也才发现与高高的院墙靠得很近并有楸树枝叶遮挡着的厨房后墙并不是一堵光秃秃的墙,墙上竟有着一扇单扇小门与一扇小窗,若非有心之人,想来不会有谁知道这后边还有门窗,就譬如冬暖故,她也是此刻才知道这儿有门窗。 门打开了,是一间比厨房短去一大半的窄长小屋,因为屋子的深度很短很短,只约莫六七尺深而已。 这间小屋与厨房不同,屋子三面墙有一半钉满八寸见方的小屉子,就像医馆里打在墙上那些装干药材用的排排小屉子,有半边空着的屋子则摆着齐人高的三脚竹架子两个,架子分六层,每层上都摆着一只簸箕,簸箕里散摆着各种草药,有些已经枯黄,有些则是长了霉点子,架子旁摆着五只陶炉,陶炉上各燉着一个药煲,陶炉旁的地上还摆着两只药煲,只见每只药煲都是被火烧熏后黑漆漆的煲身,看得出是用了很久了的。 屋里还有一张两尺见方的小木桌,木桌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瓷瓶陶罐药臼舀出,桌下也堆得满满都是,每一件东西都很是干净,应是经常使用的缘故。 墙上还挂着大的小的竹篓,屋顶的房梁上悬着麻绳,麻绳往下垂,下端挂着竹篮,竹篮用黑色的布遮着,不知道里边放着何物,共垂着五根麻绳五个竹篮。 屋子很小,东西很多,却又样样整齐件件干净,丝毫不给人脏乱的感觉,就像司季夏的人一般,虽然衣着简单朴素且陈旧,却是干净整洁得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的。 “阿暖姑娘或许想过我既会些医术却为何不见院里有任何一件相关的东西。”司季夏站在三脚竹架前,将起了霉点的草药从簸箕里拣出来,一边语气温淡道,“阿暖姑娘还没有来之前,这是我寻日里最常坐也坐得最久的地方。” 说不上他是有意瞒着她有这个地方,而是他心里有迟疑,如今她既已知他会医术会武功,这间小小的药阁便再没有任何隐瞒的意义。 正待冬暖故抬手摇了摇悬挂着竹篮的麻绳牵动麻绳下端的竹篮一下一下地摇晃时,司季夏眼神一凛,声音也倏地变得低沉,“有人来了。” 冬暖故的眼神也倏地沉下,转身大步走出这被绿色遮拢的小小屋子,快速地走出了那条窄小的缝道,司季夏紧随在她脚步之后。 冬暖故知,他不想让这座府邸里的任何人知道有那间狭小屋子的存在。 他们才堪堪走离厨房后那窄小的缝道,冬暖故便见着一个身穿深褐色衣裳的中年男人正走进后院,一见着司季夏便停住了脚步,朝司季夏微微拱手道:“世子。” “覃侍卫长,我父亲回来了可对?”司季夏见到来人并未觉得有何诧异,只是看了他一眼后淡淡道。 父亲?倒是冬暖故澄澈的眼眸里有微光一闪,羿王爷? “是的,世子。”不同于这个府邸里任何人对司季夏的态度,眼前这个被司季夏称为“覃侍卫长”的中年男人虽道不上对他恭恭敬敬,但也没有丝毫不敬之意,只听他接着道,“王爷今日辰时回到的王府。” 司季夏的眼神变得有些微暗沉,待覃侍卫长的话音落下时声音仍旧淡淡的,“父亲可是要见阿暖?” “王爷请世子夫人与世子一道到荆园去。”覃侍卫长说这话时是把冬暖故放在前而把司季夏放在后,并且他还特意看了冬暖故一眼,而荆园,正是羿王爷的院阁。 冬暖故并非没有听出覃侍卫长的意思,羿王爷这想要见的是她而非司季夏,而羿王爷为何一回到府里就要见她,想来应该是余氏或者司空明已经迫不及待地到他面前告状去了。 想到此,冬暖故的嘴角不为人察觉地微微勾了勾,只一刹那那浅浅的弧度便又消失,正巧她还想着羿王爷何时回府而她又如何去见他比较好,现下看来倒是直截了当省了她思考了。 “那还请覃侍卫长先去回了我父亲,道是我与阿暖稍后便过去。”司季夏并未多话,也不问覃侍卫长羿王爷为何急着要见他与冬暖故,面上神色一直浅浅淡淡的,好像他早已知道羿王爷回来会请他们到荆阁走一趟似的。 “那我便先去回了王爷。”覃侍卫长的自称不是“小的”也不是“属下”,而是“我”,从这一个“我”字或多或少可以听得出他面上虽然没有对司季夏表示不尊不敬,但他心中对司季夏的态度也不见得比府中那些下人好去多少,“还请世子快些,王爷并不喜欢等人。” 覃侍卫长“善意”提醒司季夏一句话后也不待司季夏反应便已径自转身离开了。 冬暖故看着覃侍卫长的背影,更加确定自己十分有必要与羿王爷见上一面。 “阿暖姑娘。”覃侍卫长走后,司季夏转眸看向冬暖故,似要说什么,然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稍稍温和了语气对她道,“待我换领斗篷就过去父亲那儿,还请阿暖姑娘稍待。” “嗯。”冬暖故微微点头,在司季夏回屋换斗篷之际,她也回了她那屋,站在床前轻轻跺跺脚,便有两条一红一绿的小蛇从屋子的角落处窜了出来,冬暖故微微一笑,躬下身伸出手去,那两条小蛇便顺着她的手心爬进了她的袖管里。 正待她重新直起腰时,司季夏已换好了斗篷在门外唤她,“阿暖姑娘?” “来了。”冬暖故轻轻拍拍手心,出了屋。 羿王爷的荆园位于王府的中轴线上,在前厅之后,中间隔着王府最大的花庭,荆园名为园,顾名思义就是一座园子,规模比司空明的浮院要大上两倍,里面的亭台水榭也更为精致又不失大气,这里边除了使唤丫鬟外,没有家丁,有的全是羿王爷亲自挑选的侍卫,没有人敢在这个园子里大声说话,便是走路都是小心翼翼的,尤其那负责打扫的婢子们,连头都不敢随意抬一抬,只敢专心地做着自己的活。 一路从寂药去往荆园,司季夏已多次微微张嘴似要与冬暖故说什么,而走了一路他都是沉默着,直到走到了荆园的朱漆门前,他才终于道:“我会陪着阿暖姑娘的。” 这是一句语气虽淡但却能柔到人心里去的话,只是司季夏在说这话时却是背对着冬暖故没有看她,冬暖故知他意,只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与他一齐走进了荆园。 冬暖故颇有兴致观赏园中的景色,无一处景色不是匠心独运,便是连池子里的枯荷都是一道颇为别致的美景,不过走在她前边的司季夏却没有她这样的兴致,他似乎只注意他眼前的路,丝毫没有微微转头看一看周围的景致。 那个覃侍卫长就在走在前边,为他们带着路。 约莫在园中走了将近一盏茶时间,冬暖故才见着一幢攒尖顶的雕栏玉砌楼阁位于一座曲形小巧后,还未过小桥,冬暖故便瞧见楼阁的廊前站着一个让她只看一眼便觉嫌恶的人影。 脸上一股高人一等的傲气,不是司空明还能是谁?在他身后站着的鹅黄色婀娜身影则是柳漪。 在冬暖故瞧见司空明的同时他也瞧见了他们,面上闪过诧异后立刻是一副嘲笑的不屑表情,那不屑的眼神里还含着一抹等着看好戏的得意讥笑。 柳漪也看见了他们,神色并不吃惊,只是在见到冬暖故时眼底闪过森冷的恶毒,水袖下的手捏得紧紧的,好似冬暖故不该出现一般。 待他们过了曲形桥,司空明迈着悠闲的脚步走了过来,看着司季夏笑得皮笑肉不笑,“哟,大哥的脸面可还真是大,居然让爹等你来见。” 司季夏并未理会司空明,只是冷冷淡淡地看他一眼,只一眼便让司空明顿时火冒三丈,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就要在此数起司季夏的不是来,幸而覃侍卫长在这时提醒了他一声,他才不至于在这荆园就做了让他父亲羿王爷不喜的事情来。 司空明是恨着司季夏的,因为有司季夏的存在,他就永远只能是个庶子,虽名为小王爷,虽在外人乃至整个王府上下的眼里他才是羿王爷中意的儿子,但只有他和他的母亲余氏知道,羿王爷待他并不像世人眼里的那样,他允许他为小王爷,却从没有明说或者暗示他能取代司季夏成为世子,羿王爷待他并不见得不比待司季夏好多少,除了他有一个比较光鲜的外表之外,他与司季夏在羿王爷心中的地位似乎并未差别。 若非如此,身为父亲的羿王爷不会在他成亲第二日连他的一杯茶都没有喝就已经离开王府,若非如此,身为父亲的羿王爷不会对他中毒险些一命呜呼一事不闻不问,反是在得知此事后先让覃侍卫长找来司季夏。 这如何能不让他恨司季夏?凭什么他的母亲已经被父亲完全冷落了他还能是世子!?父亲明明从没管过他的死活,甚至任由府里的人欺辱他,为何还让他坐着世子这个位置!? 若非父亲曾亲口与他说过不可动司季夏一根指头,否则他连小王爷这个位置都不得坐的话,只怕他早就—— 司季夏明明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父亲居然会因为这么一个人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司空明心里愈是这么想,看着司季夏的眼神就愈阴森狠毒,覃侍卫长看着不对,忙又道了一声:“小王爷,王爷还等着见世子与世子夫人。” 正在这时,一直紧闭的阁楼门扉由里打开了,余氏捂着脸从里边走出来,在看到曲形桥前的几人时立刻把捂在脸上的手放下来,盯着冬暖故咬牙切齿道:“世子夫人,王爷让你进去。” ------题外话------ 思想封建落后的土包子叔在姑娘们的建议下也来赶一回时尚潮流,开一个【领养榜】,姑娘们想领养哪个角色的话就在留言区留言啊,当然是除了已经被领去的角色了,领养榜已开,在PC版的置顶消息,各位阿娘们要记得经常关爱关爱自己的娃啊,哈哈~ 话说,叔喜欢的角色没人领啊……叔替他忧伤了…… ☆、067、我陪阿暖进去 从屋里出来的余氏说的是“世子夫人,王爷让你进去”而非“世子,王爷让你夫妻二人进去”,冬暖故睫毛轻轻一颤,哦?羿王爷要见的只有她? 司季夏当下竟是条件反射似的忽地紧紧抓住冬暖故的手。 余氏立刻讥笑起来,“世子这是做什么?还怕王爷吃了她不成?” “又或者你们现在才知道怕?既然不承认是自己做的事又何必害怕?”余氏就算在讥笑也笑得很是咬牙切齿,好像要将冬暖故与司季夏的骨头咬碎似的。 司季夏面色不改,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变化还是冷冷淡淡的,可她却读到了他心底的紧张,因为他的手抓得她很紧,并且在轻轻地颤抖。 紧张她不放心她?冬暖故心下微怔。 “我陪阿暖进去。”在府中有第三人存在的情况下,司季夏都称她为阿暖而非阿暖姑娘,对冬暖故而言,她更喜欢前者。 司季夏说着就要拉着冬暖故往屋阁微掩的门扉去,覃侍卫长却在这时挡在了他面前,眼里透着凌厉道:“世子,王爷只说了让世子夫人进去,世子这是要忤逆王爷的意思吗?” 司季夏的眼底陡然聚起一股寒意,抓着冬暖故的手有要松开的迹象,冬暖故在这时将另一只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司季夏立刻转头看她,只见冬暖故用掌心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朝他浅浅一笑,如和风又如花开的浅笑让司季夏眼底聚起的寒意又在陡然间四散开,有些微的愣住了。 冬暖故将他的手轻轻拿开,头也不回也没有丝毫迟疑地走上前,推开门扉,走了进去。 司季夏在门扉再次阖上时朝前迈了一步,却在覃侍卫长又要拦他时把脚收了回来,看了一眼紧掩的门扉后转身走到了一旁,看也不看旁边的人一眼。 余氏的讥笑声又响起了,“就世子这副模样也想进去见王爷,难道世子不知道世子的这副模样任是谁见着都嫌恶吗?” 司季夏未加理会,只是背对着他们静静地看着曲形桥下的小小细流,而他这样的态度最是能让人气愤,只听余氏的讥笑突然变得恶毒,“世子还是适合一个人躲在你那破院子里,妻子什么的,跟了世子也只会短命而已!” 余氏边说边慢慢走到司季夏身边,压低的声音里笑意愈浓,“世子认为依王爷的脾性,你那哑巴妻子还能活多少天?” 余氏说完,往自己身后扫了一眼,走上了曲形桥,冷冷一声道:“明儿,回了,晚些时候再来见过你父亲。” 司空明本是不想走,他还想留下看司季夏的笑话,奈何余氏又唤了他一声,他用嫉妒的眼神深深盯了司季夏一眼后才也走上曲形桥。 余氏与司空明离开,柳漪自然也跟着离开,却也在离开时眸光深深地看了正静静看着桥下细流的司季夏一眼。 覃侍卫长看了一眼屋阁紧闭的门扉,上前去送余氏他们离开。 没有人注意到余氏方才往自己身后扫的那一眼其实是在看覃侍卫长。 没有人注意到在方才司季夏忽然抓住冬暖故的手时,柳漪眼里一闪而逝的恨与嫉妒。 也没有人注意到自余氏从屋阁里出来后,覃侍卫长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落到她身上,直到她离开,他的目光也跟着她的身影放远。 更没有人注意到覃侍卫长看司空明的眼神有种奇怪的温和。 因为他们各自都有着各自的心事。 雕栏玉砌的阁楼旁只余下如石雕般值守的侍卫,司季夏这才慢慢转过身,看向那道阻隔着冬暖故身影的门扉。 他垂在斗篷下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就在方才,他人生第一次有为了一个人想要奋不顾身的感觉,他不是不知道连王上都礼让三分忌讳三分的羿王爷是身为司季夏的他万万惹不起的,可是为了阿暖,他似乎可以什么都不顾,就像在水月县遇到危险那一夜,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握住那迎面而来的利刃。 他并非不知疼痛,而是他不可退也不可避,因为他心里有种感觉,倘他稍有避让就会伤及她,而他又怎舍让她受伤。 就在方才,他不是不执意与她一起进去,只是他读懂了她浅笑里的意思,虽然无声,他却明白。 她摩挲着他的掌心是在告诉他别为她担心,她对他浅笑是在对他说等她出来就好,她的笑容令他不忍坚持,令他选择在外边等待。 他这一生最害怕的就是等待,可是这一回他却想要再尝试等待的味道,因为她值得他等待,尽管他心里很是不安。 因为他知道司空明前些日子之所以会沉睡不醒是因为她,尽管没有任何人找得出证据,他还知道那个家丁在寂药里将双手双臂都挠出血来一事也是她所为,她不说并不代表他不知道,早在她将那盆月季花亲手交代司空明手里时他就知道花盆上有文章,他不想阻拦而已,因为他知她是为了他才这么做,就算闹出了事又何妨。 可是如今却是要她自己去解决这个事情,就显得他愈发的无用,可他既然选择等待,就等于说选择相信她,相信她会重新走回他面前,相信她会再站在他面前微笑。 阁楼里,在主位上坐着的男人看着冬暖故的同时冬暖故也看着他,男人年纪约莫不过不惑,有着一双威严与凌厉并存的眉眼,许是因为养尊处优的缘故,他的脸上竟是一丝皱纹也无,只有眼角有着细细的纹路,倒很难让人想得到他其实已是不惑之年过半的人,着一领玄色长衫,右手拇指上一枚墨玉扳指,更衬得他整个人给人一种迫人的气息,使人第一眼见到他时根本不敢抬眼与他对视,因为他那凌厉的眼神似乎能将人心洞穿,整个人不怒而威。 然冬暖故却是个例外,在这个连男人见着了都不敢直视的羿王爷司皓珩面前,身为女人的冬暖故的确是个例外,她不仅敢于直视他,甚至还敢打量他,并且她的眼神里没有谦卑,有的竟是你我平等的泰然,这让屋里的影卫都在心下为她捏一把汗,有胆,当真有胆。 就在影卫皆在心底为冬暖故捏上一把汗时,冬暖故收回了目光,向羿王爷微微躬身,拱手,行礼,然这行的却不是女子的礼而是男子的礼。 只见羿王爷凌厉的眼里有寒意渐渐凝起,拇指戴着墨玉扳指的右手五指一下隔一下地轻敲着他手边的茶几,那指尖敲击桌面发出的嗒嗒声在安静的厅子里响起,竟是衬得屋子安静得近乎有种死寂的味道。 羿王爷并未说话,只眼神冷厉地看着站在他面前不卑不亢的冬暖故,而还没有羿王爷的允可,冬暖故也没有急着垂下手重新抬起头,只不慌不乱地维持着这个见礼的姿势。 时间似凝结了一般,半晌过去,才听得羿王爷冷冷道:“来人,给世子夫人取纸笔来。” 纸笔很快由本是站在羿王爷身后的黑衣男子准备来了,并着一张短案一齐抬来的,直到摆放着笔墨纸砚的短案放在冬暖故面前,羿王爷似乎这才注意他还没有回应冬暖故的见礼,于是才道:“世子夫人,无须多礼。” 然也只是“无须多礼”而已,而不是“坐吧”,冬暖故便垂了手抬了头立在那儿,扫了一眼摆在她面前的长案,眼色未改。 “世子夫人,可有什么话要自己与本王承认的?”羿王爷还是用指尖轻轻敲着茶几,却是背倚着椅背,头微微后仰,下巴微抬,冰冷的语气里带着些许厌烦,又带着些许疲惫。 冬暖故不语,也未执笔,只静静地站着,静静地看着那满身凌厉之气的羿王爷。 她的意思很明了,她没有什么话要说的,更没有什么好承认的。 “那世子夫人可知,本王若是定你蓄意谋害小王爷的罪,这天下间绝无人救得了你。”羿王爷轻轻吐着气,压下了下巴,目光重新落到了冬暖故身上。 只见冬暖故在这时拿起了面前短案上的毛笔,在砚台里蘸了墨,不疾不徐地纸上写下几行字,那不慌不忙的模样似乎根本不在意坐在她眼前不远处的人是连当今天子都不敢得罪的羿王爷,也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羿王爷眼里愈来愈厉的寒意一般,那书写的速度慢得候在一旁的黑衣男子心底都打了几个颤。 待到冬暖故终于收笔,那黑衣男子立刻取了她书写过的那张纸走到羿王爷面前,双手呈奉上去。 冬暖故嘴角微扬,羿王爷则是连眉毛都染上了霜意,因为冬暖故在纸上写着的是:“暖故听闻王爷一向英明,倒不曾想羿王爷也喜听妇人言而视证据于无物。” “世子夫人的意思是,本王冤枉你?”羿王爷仍在轻敲着茶几,嗒嗒的声音在这样的情形下显得尤为怪异,他的声音依旧是冰冷且没有任何起伏,“世子夫人又可知,本王若是要你死,就算没有理由,也没有人敢说一个字。” 冬暖故的手里仍拿着毛笔,只见她将笔头在砚台里又蘸了墨,只是她这一回却是只蘸墨却没有写字的意思,而是将毛笔在砚台里一下一下地打着圈儿,正当那黑衣男子要喝她“大胆”时,却听她慢悠悠开口了,“王爷不会要暖故的命。” 黑衣男子震惊了,便是羿王爷那似结着寒霜的眼里也闪过了震惊,继而是更森冷的目光。 却见冬暖故嘴角只是勾着浅浅的笑,既不紧张也不害怕,淡然得好似一株开在寒风里的茶梅,“王爷若是想要暖故的命的话,只需随便一个理由就可以掐了暖故这条命,又何须再把暖故叫到荆园来一回?” 他传她来,必有目的,而这个目的不仅仅是因为发生在司空明身上的事及余氏的一面之词。 “世子夫人似乎与本王听说的世子夫人有着很大的差别。”羿王爷停了敲桌面的动作,微微眯了眯眼,危险在扩散。 “不说话并不代表暖故不会说话,世人会认为暖故是个哑巴,仅仅是因为暖故从未在他们面前张口说过话而已。”冬暖故自然知道羿王爷话里所指是什么,她当然也察觉到了他身上透出来的危险之意,那样的危险就像在虎口旁行走一般,似乎稍不小心就会被吞吃入腹。 只是她有自信她能从这虎口离开,甚至还能与虎谋皮,若非如此,岂值得她张口说话。 “世子夫人想来是个聪明人。”羿王爷的眼神依旧森冷锐利。 冬暖故只是浅笑着,“王爷过奖了。” “既然世子夫人是个聪明人,那么世子夫人便说说本王如何不会取你的命?”羿王爷紧盯着冬暖故。 “因为——”冬暖故盈盈一笑,与此同时把左手往前微微一伸,瞬时一青一红两条小蛇顺着她的手臂从她的衣袖里爬了出来,一条缠在她的手腕上,一条则绕在她的手上,边缓缓蠕动着身子边朝她吐着腥红的信子,冬暖故看着将眼眸微缩的羿王爷,嘴角的笑意深了一分,“这些可爱的孩子。” 冬暖故说话时用指尖轻轻点了点红色小蛇的脑奶,只见那本该攻击性极强的小型毒蛇在她的手里就像一个听话的孩子,任她轻点它们的脑袋,甚至缩回了自己的信子。 那黑衣男子看着很是震惊,同时又觉身子一阵阵寒,他还从未见过谁敢如此与蛇亲近的,甚至称它们为可爱的孩子,更何况还是一个生得国色天香的女子。 羿王爷眸光深深,似在思考着什么,沉默无声。 少顷,才听冬暖故仍是笑道:“王爷,不知暖故猜得可对?” “那日给小王爷解毒的红衣女子是你?”羿王爷眼神未变,却是冲亲轻轻敲起了茶几,那间隔颇久的敲击声又在厅子里响了起来。 冬暖故但笑不语。 “一个月内,本王要见到你把西山上的蛇王活捉到本王面前。”羿王爷又将头微微后仰,微抬着下巴,又似一副颇为疲乏的姿态,“本王会派人给你带路。” “不必。”谁知羿王爷的话音才落,冬暖故竟是口吻平静地回绝了,使得羿王爷再一次微眯起眼看着她,只听她不疾不徐地缓缓道,“无需一个月,半个月足矣,也无需任何人给暖故带路,王爷只需给暖故备好马车与银两即可。” 羿王爷似要在说什么,却是定定看了冬暖故少顷后什么也没有说,过了片刻后才缓缓道:“说吧,世子夫人想要什么。” 不是疑问的语气,而是肯定的语气,就像他早猜到冬暖故的目的是什么一般,而冬暖故等的就是这句话。 “暖故想要的很简单,对王爷来说绝不是难事。”只见冬暖故微微一动左手,那缠在她手上的两条小蛇便听话地窜回了她的衣袖间,她则是满意地微笑着比出了三个指头,“暖故的请求有三。” 羿王爷微拧眉心,却又很快舒开,只冷冷道:“说。” “第一,从今往后,府中任何人不得世子与暖故的允可,不得踏入寂药一步,倘有擅入寂药者,一律由暖故处置。” 羿王爷默了默,而后才面无表情道:“可。” “第二,王爷不得再限制世子自由。” “可。”羿王爷对这一条倒是没有任何犹豫。 “第三,”冬暖故嘴角笑意未变,“日后,但凡牵扯到世子与暖故的事情,王爷需秉公处理,依证事实据论处。” 这一条,羿王爷又一次沉默了一小会儿,却还是答应了,“可。” 冬暖故嘴角的笑意在放大,“事成之后,王爷莫忘了今日答应过暖故的三个请求才是。” “大胆!王爷岂是由你随意指说的?”一旁的黑衣男子终是没能忍得住冬暖故的态度,终于喝了她一声。 羿王爷则是微微抬手示意他不要多话,黑衣男子立刻噤声不敢再多说一句,只听羿王爷道:“那本王便静候世子夫人的佳音了,退下吧。” “必让王爷满意,暖故明日便可动身。”冬暖故只是对羿王爷稍稍拱手示礼,而后径自转身走了。 羿王爷看着冬暖故的背影,眼里的寒意久久未褪。 待冬暖故出了屋子后,黑衣男子为他递上一杯热茶,低着头恭恭敬敬问道:“王爷,可要再查她一次?” “不必。”羿王爷接过茶盏,用杯盖轻刮着杯中茶水面。 “那是否要盯着她的一举一动?”黑衣男子又问。 羿王爷轻呷了一口茶,才缓缓道:“在府中没有必要,待她明日启程去西山再跟着。” “是,王爷。” 当冬暖故重新出现在司季夏视线里时,他的掌心竟已覆着一层薄薄的细汗,没有人知道那一刻他的心揪得有多紧,指尖有些轻颤,微微张开的嘴似有什么要说有什么要问,然开口只是温温淡淡的一句,“回吧。” 冬暖故微微点头,欲跟着司季夏走上曲形桥。 就在这时,阁楼的方向有人唤了司季夏一声,“世子请留步。” 冬暖故停下脚步,转身,见着的是方才屋阁里见到的那名黑衣男子,司季夏也正转身看他。 “王爷有话给世子,让世子到棘园去给王妃请个安。”黑衣男子表情很是严肃。 在听到“棘园”二字时司季夏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散乱,而后才淡淡道:“我知道了。” 黑衣男子即刻转身回了阁楼,司季夏也是转身往荆园院门的方向走去,脚步有些沉。 待出了荆园,司季夏才停下脚步,看向冬暖故缓缓道:“阿暖姑娘可记得回寂药的路?” 冬暖故轻轻点了点头,只听司季夏又道:“那阿暖姑娘便先行回去吧,我要到棘园去一趟,暂不能与阿暖姑娘一道回寂药去。” 司季夏在说到“棘园”二字时语气有些滞缓,好似这是他不愿提及的地方一般。 冬暖故未走,只是抬着目光看着司季夏。 司季夏将目光稍稍别向了一旁的游廊,声音淡淡缓缓,“棘园里住着的是羿王妃,也是……我的母亲。” 司季夏在说“我的母亲”这四个字之前有些微的停顿,好像他说出这四个字还要先思考过似的,又好像他什么都不愿多说。 羿王爷的正妃,司季夏的母亲?冬暖故心下有些微诧异,她从京畿来青碧县的路上曾听春荞说过,司季夏的生母是羿王爷的正妃段晚晴,而段晚晴是东陵郡定远侯府的嫡二小姐,只不过她不知这羿王府只见侧妃余氏而不见正妃段氏,不过倒也不难猜,司季夏身为世子却不受羿王爷待见,正妃段氏想来也是不遭羿王爷待见,是以才有了余氏颐气指使的机会。 而羿王爷为何不待见正妃段氏?冬暖故看着司季夏已经走开了什么都不愿多说的背影,似又想起了当时秋桐无意间说到的一句话。 当年先皇给羿王爷指配的是东陵侯府的嫡长小姐,只不知后来为何嫁过来的是嫡二小姐。 或许,这就是原因也不一定。 不过这些都与她无关,她又何须在意这些。 这般想着,冬暖故往寂药的方向回了。 已经拐向另一条游廊上去的司季夏在走出十来步后停了停脚步,转身看着冬暖故渐行渐远背影,眸光有些低沉,若有所思,而冬暖故像是察觉到司季夏在注视着她似的,竟也在前边马上就要转角的地方停住了脚步,转头看向司季夏的方向。 四目交接。 冬暖故微微一笑,司季夏则是有些匆忙地扭回头,继续往前走了。 只是他的脚步很慢很慢,似乎他不是去见他的母亲,而是去一个会让他觉得不安的地方。 ☆、068、我帮阿暖姑娘上些药 棘园在荆园之后,中间隔着廊桥花庭假山水榭,瞧着不远,走起来却实在不近。 荆园的格局与荆园相似,只是面积较小,只有荆园的一半大,里边的丫鬟婢子不多,但都颇为闲散,有三两聚在一起纳鞋子的,也有聚在一起绣帕子的,院门无人守,司季夏便这么近了去。 聚在亭子里或屋前廊下的婢子们见着司季夏,也无人上前见一见礼,只抬头看了他一眼后低下头忙自己的去了,好似他根本没有出现没有存在感一般,更是无人进去通报一声。 司季夏并不介意,只慢慢朝院子深处移步,待他正要穿过一道月门时,从月门另一侧走出来一个年纪约莫五十的嬷嬷,见着司季夏时猛地一愣,诧异道:“世子?” “劳嬷嬷通传一声,道是季夏来探望王妃。”司季夏朝老嬷嬷微微垂了垂首,语气浅淡却礼貌。 老嬷嬷似有些迟疑,还是点了点头道:“那便请世子稍后了。” 老嬷嬷说完,转身走回了月门。 司季夏站在月门外,风吹得他的斗篷轻轻扬起。 他方才说的是“王妃”,而非“母亲”,有礼貌有客气,却独独没有要见母亲的热切。 不稍会儿,老嬷嬷从月门出来了,看着比她高了将近两个头的司季夏,轻叹了一口气道:“世子回吧,小姐不想见世子。” 司季夏微微垂了垂眼睑,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多少情感,“季夏知道了,最近天寒,王妃身子骨不好,还劳嬷嬷多加照顾了。” 司季夏说完,转身便要走,没有犹豫也没有迟疑。 当他走出几步之后那老嬷嬷忽然叫住了他,用一种无奈又无可奈何的语气道:“世子日后还是不要再来了,不论世子来多少次的结果都一样,世子……这又是何必呢。” 老嬷嬷说完又重重地叹了口气,司季夏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只默了默后跨着大步离开了。 老嬷嬷看着他背影,眼里有怜悯又有深深的无奈,摇了摇头又走转身走进了月门。 月门后也有曲形小桥,只是曲形桥后的小楼是单层的而已,老嬷嬷进了小楼,走到背向外斜躺在铺着裘衣的贵妃榻上妇人跟前,叹着气道:“小姐,世子已经走了。” “嗯。”妇人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声音慵慵懒懒,好似老嬷嬷说的事情与她无关一般。 “小姐,世子已经长大了,长高了很多很多。”老嬷嬷并不走开,只是看着妇人侧卧的背影,有着明显褶子的脸上满是怜惜,“小姐已经有十年没有见过了世子了吧,那孩子每隔一个月都过来一次,每次见着他,老奴都觉得心疼,小姐还是放不下吗,还是不肯见一见那孩子吗?” “韦姨,只要他活着一天,我就一天不能放下。”妇人没有转过身,声音还是懒懒的,带着一丝丝的寒意。 “可,可当初做出这个决定的是小姐您自己啊……”韦嬷嬷将眉心拢到了一起,眼里的怜悯更深了一分,说完话后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闭了嘴。 “呵,呵呵……”妇人轻轻冷冷地笑出了声,慢慢坐起了身,懒懒抬眸看向韦嬷嬷,“是啊,当初做出这个决定的是我自己,我能怨谁呢,你说是吗?韦姨?” 若说余氏是风韵犹存的美妇人,那眼前这个妇人则是风韵慵懒与冷漠并存的美人,虽然眼角已有明显的皱纹,却也难掩她年轻时是个让人一眼就移不开眼的美人,若是细看,还可看出司季夏的眉眼与她有三两分相似。 韦嬷嬷一听妇人这么说,连忙低了头,话也不敢说了。 妇人只是坐起身而非站起身,斜倚在榻上,目光还没有从韦嬷嬷身上移开,反之变得有些锐利,“怎么了韦姨,是可怜他了,还是又想到你的前主子了?” “老奴不敢!”韦嬷嬷立刻将头垂得低低的,紧张道,“老奴伺候了小姐二十年,小姐就是老奴的主子,老奴从未想过什么……前主子。” “是吗?”妇人轻轻反问一声,却没有听韦嬷嬷答案的意思,只兀自道,“韦姨不用如此紧张,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并无怀疑你的意思,就算是我自己,也时不时会想到她,若是没有她,又怎会有今天的我,韦姨你说是吗?” 韦嬷嬷不敢答话,只沉默着。 妇人也不恼,反是笑了,笑得很是讽刺,“不过也算那孩子有心了,十年了,这十年来每每隔一个月就会到我这儿来一回,明知我不想见他,明知我一见着他就会心生厌恶,却仍是没有哪两个月是间断的,尽管他来这儿并非全都出自他自己的意愿。” “司皓珩不就是想要刺激我要我心里不好过吗?我这么些年一直太安静似乎有些太对不起他的‘用心’了,似乎我该是反应反应才对得起他才是。”妇人说着又轻轻地冷冷笑出了声。 韦嬷嬷则是在听了她的话后显得更紧张了,忙道:“小姐万万不可惹怒王爷,否则侯府——” “否则侯府会怎样?”还不待韦嬷嬷说完话,妇人便冷笑着打断了她的话,“侯府虽然今日不同往昔,但侯府对司皓珩来说还是必不可缺的,他若是舍得为了我而放弃整个侯府的力量,这个结果倒是我愿意看到的,证明我在他心里还是有地位的。” 韦嬷嬷又不敢说话了,每每世子一来,小姐的情绪都会失控,有时会大发雷霆,有时会兀自大笑,有时则是疯狂抚筝,然却没有哪一次像这次一样说出要“回应”王爷的话的。 她知道小姐这二十年来一直隐忍着隐忍着,为了侯府一直忍着,就算受尽府里大小侍妾的冷嘲热讽与欺辱,小姐都没有还过一句话乃至一个字。 小姐这是……要濒临崩溃的边沿了吗? “韦姨。”妇人却不打算给韦嬷嬷沉默的机会,不过是轻轻一声,却叫得韦嬷嬷一个激灵,妇人却在不在意她的反应,只是缓缓站起身,道,“余梅那个小贱人的儿子,叫司空明是吧?” “是的小姐。”韦嬷嬷突然觉得不安起来,紧紧看着妇人,似乎怕她会冲动做出什么事情来一般,心竟是莫名其妙地突突跳个不停。 小姐问这个……做什么?小姐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问到侧王妃的事情了啊…… “若我没有记错的话,余梅的儿子今年该是十八了吧。”妇人站起身,韦嬷嬷忙拿过斗篷为她披上,边为她系着斗篷的系带边答道,“是的小姐,上个月刚和世子在一天成了亲娶了妻。” “是吗?”妇人反问一声,随后又轻轻笑出了声,拂开韦嬷嬷的搀扶,慢慢走到屋外,口气平缓道,“把屋里能出得了手的礼备上,晚些时候随我到寂药走一趟。” 韦嬷嬷震惊了,愣在那儿久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妇人则是迎着冬日的寒意走出前廊,走进了院子里。 另一处,冬暖故才与司季夏分开而行,才走了没多远,便见着前边有一个身穿淡蓝色小袄的婢子朝她小跑来,低下头朝她恭恭敬敬道:“世子夫人,小王妃请您到浮院用茶。” 哦?冬暖故微微挑眉,只见小丫头身后还有两名家丁跟着,这只怕不是单纯地请她去用茶,而是强行“请”她去用茶。 也好,左右无事,去陪柳漪玩玩也不错,也正好让她瞧瞧柳漪想要玩什么把戏,无缘无故请她去喝茶,她可不天真地认为柳漪是为了什么所谓的姐妹情才请她过去。 并且,上次在水月县遇杀手一事,目前除了柳漪、余氏与柳承集,她还真想不到谁会恨她恨到想要将她抹杀的程度,柳承集远在京畿,不可能知道她何时离开的羿王府,而余氏恨的是那个让她丢尽脸面的红衣蛇女,余氏并不知她就是那个蛇女,那么便只剩下柳漪了。 照司季夏到水月县去是为祭拜来看,他必是每一年都会在那几天离开王府,如此说来,柳漪不仅可以即时知道她与司季夏出了府,甚至可以从府中下人的口里知道司季夏这一趟会离开几天,倘柳漪真想取她性命的话,十天时间,足够她安排了。 而柳漪之所以会这么急着请她去用茶,一来可能是恨不得想要快快了结她,二来也可能是担心她自己的谋划已败露防着她与司季夏先发制人,所以急着在他们将事情说出来之前先让她没有开口的机会。 还有就是昨日回府时看到的假山石后的李一的身影,照说李一是司空明的人自然也会听命于柳漪,但是这个前提是司空明知晓她的谋划,不过从司空明的言行举止来看,他还没达到想要取司季夏或者她性命的地步,又或者他还没有胆想过要取司季夏的性命,可那日在水月县,那几名杀手可是没有要放过司季夏的打算,那便是说,那些杀手所听命之人有极大的可能不是司空明。 冬暖故在两名家丁及婢子的“跟随”去往浮院方向的路上时微微勾了勾唇,倘事情真如她所猜测一样的话,那这短短一个月时间内,李一那个司空明的走狗背着主子听命于柳漪的吩咐,是不是有些太值得人假想什么了? 女人难免八卦,就算是冬暖故这样极少关注这些乱七八糟事情的人,偶尔也会对这些事情感兴趣,就譬如现在,更何况这还是与她有关的事情。 不过柳漪这所谓的请她到浮院用茶倒可真是有意思了,只是婢子请她到花厅里坐下,给她端上一杯茶道是这就去请小王妃过来,却迟迟不见柳漪过来,就这么把她晾在那儿了。 冬暖故倒也不介意这柳漪出现还是不出现,却也碰都不碰那杯放在她手边的花茶,倒不是担心有毒,而是她觉得脏。 约莫一盏茶时间过去,柳漪还是没有出现,只是那婢子去而复返,道是小王妃身有不适,不便出来陪世子夫人了,改日再到世子夫人那儿坐坐。 身有不适?冬暖故抬眸看向那传话的婢子,只见婢子的眼神有一瞬间的闪躲,在她定定的目光中显得愈来愈紧张。 婢子还以为冬暖故不相信她说的话,正要再说什么,冬暖故已经慢慢站起了身,朝婢子微微点头后走出了花厅,婢子见着冬暖故没有怀疑什么,一颗紧张得不能再紧张的心才舒了舒,与此同时吁了一口气。 不过这只是婢子“这么以为这么认为”而已,并不代表冬暖故心里也这么想。 柳漪请她来却又不出来见她,似乎目的不是见她,而是要一个她今儿来过浮院的事实而已。 呵呵……柳漪想玩她?那要看她的本事玩不玩得过她。 冬暖故心中思量着事情往寂药走,首先想到的不是如何反玩柳漪,而是想着回头也让司季夏给她泡些花茶喝喝,他可是有着一手养花养树的好本事。 走着走着,冬暖故觉得身后有人在跟着她,然她却不急着将那人揪出来,而是继续往寂药的方向走,直至走到去往寂药的僻静小道上,冬暖故才忽地停住脚步,迅速转身,看见了悄悄跟在她身后的人。 那是一个年纪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年,长得瘦小,脸色有些蜡黄,但是一双眼睛却很亮很有神,只见他被冬暖故发现了也不躲,就那么直直定定地站在那儿,定定盯着冬暖故看,那双很是有神的眼睛有些凶煞,甚至还带着些恨意。 恨?冬暖故看着眼前这个被发现了也不躲不逃的奇怪少年,脑子里回忆着她是否在哪儿见过这个少年,照说她到这个世界来除了取过柳涟那条活该的命之外可没有滥杀过任何无辜,也没有与多少人有过接触,这少年眼里对她的恨意却是从何而来? 不过少年眼里的恨意很短暂,一会儿便消失了,只是凶煞还在,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冬暖故对这样的孩子没有兴趣也不想有兴趣,转身欲走。 “等,等等!”见着冬暖故转身要走,少年突然就急了,连忙冲到了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使得冬暖故不由再次停下脚步看他,只不过这一次她的眼神有些冷。 少年自然也感受到了冬暖故眼里的冷意,却没打算把路让开,反是往四周瞧了瞧,然后梗着脖子有些磕磕巴巴道:“世,世子夫人,小的,小的有话要和您说!” 冬暖故稍拧眉心,府里哪一处的孩子,竟识得她? 冬暖故暂时不走了,停在那儿等少年接着往下说,只见方才还敢恨恨瞪她的少年这一会儿却是不敢睁眼瞧她了,只通红着一张脸将声音压得低低的,说话还是有些磕巴,“我……小的刚才看见有人抱着一个黑色的包袱偷偷,偷偷摸摸地进了夫人和世子的院子。” 嗯?冬暖故微微眯起眼,盯着眼前的少年,少年还是没有抬头,只是似乎想了想后又补充道:“是一个男人,但是他出来后手上就没有包袱了。” “那他出来之后去了哪儿?”冬暖故有话要问,暂时就不装哑巴了,就算在这少年面前说话了又如何,倘他去和别人说她会说话这事,只怕也没人会相信他。 少年似乎没发觉有何不对劲,只顺着冬暖故的问题答道:“去了刚才夫人走出来的那个院子。” 少年回答完后才猛地抬头,一脸震惊得不能再震惊地看着冬暖故,嘴巴张张合合,最后竟是一时忘了礼数震惊得更加磕巴道:“你你你,你会,会说话!?” 姐不是说世子夫人不会说话是个哑巴吗!?可可可,可这个女人会说话啊! “你是谁?”冬暖故没有回答少年的问题,而是反问他,只见少年愣了愣,本是通红的脸突地变得煞白煞白,方才那恨恨的眼神又冒了上来,却是什么也没有回答,而是狠狠地瞪了冬暖故一眼后飞快地跑开了。 少年跑开之后狠狠地抹了一把自己的眼睛,似是哭了,然他再抬头时眼神又是凶凶煞煞的。 冬暖故将眉心拧得更紧了一分,只是转了看了少年跑开的背影一眼便快步往寂药的方向继续走去了,不管少年说的话是否属实,都值得她回去证实一番,她必须在柳漪的游戏开始之前为她确定好结果。 一只黑色的包袱,里边装的会是什么?依柳漪那样在高门深院里长大的女人来说,最会玩的应当莫过于子虚乌有栽赃嫁祸,而栽赃嫁祸所需的是一张嘴及铁证如山的证据让人不得不相信自己亲眼见到的事实,柳漪想给她定的是什么罪名? 而柳漪既然想以证物来给她定罪的话,放置证物的地方应首选她的卧房。 当冬暖故手里拿着一件男人锦袍一条男人腰带与一只白玉镯子时,她第一次觉得屋子里东西少可真是有好处的,就譬如现在,也不能说这藏东西的人不会藏,实是这屋子就这么点大,家什就这么点多,就算他藏在墙缝里,她也能给扒拉得出来。 冬暖故看着手里的男人锦袍和腰带只觉有些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司季夏正好在这时回来了,站在门外唤了她一声,“阿暖姑娘?” 听语气似在确定她有没有回来,有没有在屋里。 冬暖故抓着陌生男人的锦帕和腰带走出来,让司季夏看见她,随之张口就问:“倘一个已婚女子的屋里出现一个陌生男人的衣裳与腰带,通常会是什么罪名?” 司季夏不解冬暖故为何一见他就这么问,却还是回答了:“通奸之罪。” 冬暖故了然了,柳漪想给她定的是盗窃罪与通奸之罪,又或者说想要以盗窃罪来引出通奸之罪,毕竟倘要定通奸之罪的话,盗窃罪就显得无关紧要了。 司季夏在回答完冬暖故的问题之后才注意到她手里拿着的男人衣袍与腰带,眸光倏地沉了又沉,“阿暖姑娘手里……为何会拿着小王爷的衣袍和腰带?” “……”冬暖故立刻将手里的衣袍扔到地上,而后二话不说跨出门槛就往后边院子走,司季夏怔了怔,也随她往后院走。 只见冬暖故打了一盆水,将手放在盆里洗了又洗,搓了又搓,直搓到她两手手背都通红通红她似还不满意,抬眼就问司季夏道:“皂荚在何处?” 还不待司季夏回答,冬暖故便看见了放在厨房屋檐下窗台上的小陶罐,于是走过从陶罐里掏了一小本皂荚粉末来来回回地搓着自己的双手,直看得司季夏有些担心她会把她那双白净纤细的手给搓坏,不由道:“阿暖姑娘,别再搓了。” “太脏,不洗干净不行。”她方才竟没有看得出来那是司空明那个脏东西的衣裳,而那衣袍是在她的衣服箱子里找到的,她那箱夏日的衣裳可以不用要了。 “莫再洗了,会伤了手。”见着冬暖故还没有停下的意思,司季夏微微拧了眉,随之竟抓了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摁到盆里,而后动作轻柔地帮她洗掉手上的皂荚粉末,洗净后再将她另一只手也摁进盆里。 待冬暖故两只手都由司季夏洗净了之后,她的双手已是红得好似在冰水里冻过的一般,使得司季夏竟是想也未想便轻轻握住她的手将她往厨房后的小药房带,边走边道:“到后边,我帮阿暖姑娘上些药。” 而从司季夏方才将她的手摁到水里开始再到现下拉住她的手,冬暖故都是怔愣的,怔愣于他这突然之间的举动,怔愣于他举动间的温柔,更怔愣于方才他帮她洗手时五指穿过她指缝中的那股奇怪感觉,好似有一根羽毛在挠着她的心,有些痒,又有些舒服,还有些温暖。 司季夏握着冬暖故的手的动作很轻,她能清楚地感觉到他举动里的温柔与小心,生怕会弄疼她一般。 若她真觉得疼了,他又会如何? 于是冬暖故微微蹙了蹙眉,轻轻道了一声:“疼……” ------题外话------ 小夏姑娘,你的小少年出现了,哈哈~ ☆、069、当心,我等你回来 井水确实冷,加之冬暖故再这么使劲地搓洗自己的双手,她真觉得有些疼,一点点疼,而已。 而司季夏一听得冬暖故的声音,这才发现自己竟握着她的手,一张脸先是白了白然后顿时红如火烧,连忙松开手,刚想要赔不是突然又想起在水月县时冬暖故说过的话,名声留给她是想让她好再嫁? 于是司季夏一张总是青白少血色的脸红得有些奇怪,一时竟是不知说什么才好了,“阿暖姑娘,我,我……” 我什么才好?司季夏不知接下来说什么才是好,万一说着不合适的了,又出现像在水月县那样的情况怎么办? “公子,你什么?”冬暖故则似乎就逮住了他这不知如何往下说的话,嘴角有浅笑。 司季夏本就紧张,加上完全没想到冬暖故会这么反问,竟是连一个“我”字都说不出口了,他只能清楚地感觉得到他的耳朵滚烫得很是厉害。 “莫非在公子眼中,我是个娇弱无力风吹就倒的弱女子,稍稍搓洗自己的双手就会疼得受不住?”冬暖故盯着司季夏很是紧张的眼睛看,难道她看起来有这么娇弱?洗个手能把自己的手给洗疼了洗伤了还要上药才行? “这倒不是。”司季夏微微摇了摇头,他并不是这么认为,只是看着她的双手通红,就莫名地有些……心疼而已。 冬暖故忽地笑意盈盈,将手背到身后,故意往司季夏面前凑了凑,笑道:“那公子为何如此紧张?” 离得近了,冬暖故能清楚地瞧见司季夏长长睫毛投在下眼睑上淡淡影子,皮肤比姑娘家的还要细腻,拢在长发下的耳朵红得快要滴血,离近了瞧依然让冬暖故觉得他俊美无俦,莫说五官,便是皮肤都是完美得一丝瑕疵也无,使得冬暖故这一瞧就瞧得有些失神。 司季夏被冬暖故的问题问得结了舌,也被她这稍稍的凑近搅得愈发紧张,退也不是走也不是,索性绷着身子定在那儿,缄口什么也不回答。 冬暖故忽然轻轻笑出了声,笑声如三月春风扶柳,拂在司季夏的心上,让他看着她弯弯的眉眼失了神。 “我的手没事,不过是觉得那衣裳太脏,要把手洗干净而已,不疼也无伤,公子无需紧张。”冬暖故浅笑着说完话后稍稍肃了肃神色,“我有事要请公子帮忙,公子可愿意帮我一把?” 司季夏面上的紧张并未存在多久,随着冬暖故脸色的微肃也渐渐恢复了平常的凉淡之态,只是静静地看着冬暖故,也不问她什么事便微微点头,“好。” “前边厅子坐下说吧。”冬暖故道。 冬暖故先迈步往前边小楼走了,走了两步后又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司季夏,“公子,有没有花茶?” “阿暖姑娘想喝花茶?”司季夏问,见着冬暖故点了点头后才又道,“只有桂花茶,阿暖姑娘要喝?” “公子给我泡么?”桂花?冬暖故不由想到了司季夏给她煮过的桂花粥,想起了那淡淡却又沁人心脾的香味,是以笑得嘴角上扬,有些期待的味道。 司季夏看着她眉眼及嘴角扬着的浅笑,竟也微微笑了起来,声音温柔,“好。” 天色灰白,冬暖故却觉司季夏颊边的梨涡里有阳光的味道。 司季夏做起事情来时是认真的,就譬如他此刻在煮茶,安安静静认认真真,丝毫没有察觉坐在他对面的冬暖故正支手撑着额静静地打量他观察他。 被扔在地上的司空明的衣袍及腰带已被冬暖故用长棍挑起扔在了屋内依墙而置的花架下,上好的绸袍被丢在那儿,倒还真像脏东西。 小壶里的水烧开了正咕噜噜地冒着泡,蒸腾起的水气氤得司季夏的脸有些朦胧,令冬暖故有些瞧不清他的眉眼。 看着看着,冬暖故不知是自己的错觉还是怎么,她只觉她对面司季夏的面容在白蒙的水气中变得愈来愈朦胧,朦胧得似乎就要消失不见一般。 “平安。”不由自主地,冬暖故将撑着额头的手放下,唤了司季夏一声。 她竟是莫名的有些紧张,有些不安。 司季夏正提起烧开了水的小陶壶要往茶盏里注水,忽听得冬暖故这一声唤,手微微一抖,水倒偏了,淋了些在桌子上。 司季夏抬眸,见着冬暖故正紧紧盯着他看,那澄澈明亮的瞳眸里似有隐隐的不安,使得他也无端地跟着紧张起来,“怎么了,阿暖姑娘?” “无事,只是想问问你茶水快好了否。”在司季夏抬眸的瞬间,冬暖故又能清楚瞧见他的眉眼,于是她微微摇了摇头,淡淡笑了笑。 她忽然紧张什么不安什么?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马上就好了。”司季夏重新往茶盏里注水,面色平静心下却不然,她不会无缘无故唤他平安,她……有心事,还是有什么话要说? 司季夏将沏好的一盏桂花茶放到冬暖故面前,冬暖故看着细小的黄花瓣还在杯盏里打着旋儿,抬手轻轻摩挲着杯壁,并未捧起茶渣,“公子……” “阿暖姑娘……”司季夏也正在这时开口。 两人同时看了对方一眼,默了默。 “公子先说。” “阿暖姑娘先说。”又是异口同声。 “……” “……” 司季夏暂时沉默了,等着冬暖故先说。 “难道公子不问我方才在荆园里时王爷与我说了什么,我又与王爷说了什么么?”冬暖故看着司季夏,她知他心里必有疑问,只是从不问出口而已,如同她一般。 “我……只有一个问题想问阿暖姑娘。”司季夏并未看冬暖故,而是微垂着眼睑看方才洒在桌上的小摊水渍,“然若是阿暖姑娘觉得不便回答的话也无妨。” “公子但问无妨。”冬暖故微微一笑。 司季夏有些微的沉默,而后才抬眸,看向冬暖故,“那日到府里来道是可以救小王爷的红衣遮面姑娘,可是阿暖姑娘?” 冬暖故眸子里有诧异一闪而过,随后捧起茶盏,轻轻呷了一口,让鼻尖口里都满是桂花的清香,只听她浅笑道,“公子既然会问这样的问题便证明公子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既已有了答案,还需要我回答么?” 司季夏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似乎这个从她嘴里说出来的答案于他来说很重要。 冬暖故呷了一口茶后没有将杯盏放到桌上,而是捧在右手手心里,只见她慢慢抬起左手,掌心向上,微曲起食指轻轻叩了叩桌面,旋即一条红色的小蛇从她袖口钻出,安安静静地盘在她的手心里,脑袋则是绕在她的拇指上,冲着司季夏吐着信子。 冬暖故这才抬头对上司季夏的目光,嘴角浅笑未变,“这个答案公子可还能接受?” 小蛇背上的红斑颜色很暗,衬得它的信子却极为腥红,司季夏放在膝上的手蓦地一紧,却又倏地一松,心底蓦地一缕缕细细的暖流淌过,令他看着冬暖故的目光也慢慢变得柔和。 她那么做,是为了他吧,若非如此,那日她为何非要让人请他到前厅一趟,若非如此,她为何非要余氏给他下跪才给小王爷解毒,便是她为何要在月季花盆上做手脚使得小王爷卧床不起不省人事,或许也与他有关吧。 从没有人会觉得他所受的有何不该有何不当,没有人会站出来为他说上一句话,更枉论有人会站出来为他与别人起冲突,她是除了殿下之外的第一人。 他与殿下相识十年,也只在昨日殿下才会表露出为他到前边讨个说法的情绪,却也只是讨个说法而已,而她与殿下不一样,他与她相识时间短不说,她为他做的,不仅仅是讨个说法而已。 她……真的是个与众不同的姑娘,也是个让他不敢多看一眼的姑娘,因为她太过美好,每每一撞上她的视线,他总会莫名慌乱。 冬暖故以为司季夏会震惊会诧异甚或嫌恶都有可能,就算他没有表露出这样的神情,至少也会问她为何要这么做,然怔愣的反是她自己,因为司季夏接回答她的话。 他说:“多谢阿暖姑娘。” 不是斥责不是诧异更不是嫌恶,而是一句“多谢”,语气里少了几分凉淡,多了几分温和,让冬暖故听着有些奇怪,又有些想笑,更多的是高兴。 毕竟所有见过她与蛇为伍的人不是面露恐慌就是震惊害怕或嫌恶,便是前世与她最亲近见过无数次她调教大小蛇的兄弟,在每一次见到她身上或手上绕着蛇时眼底还是会难掩嫌恶,那时她自认无所不能,却是从未想过他们眼里的嫌恶很多时候不是因为她身上的蛇,而是因为她本身,他们嫌恶的,是她。 只是当她明白过来时,所有的事情都已是前世云烟,再与她无关。 这一世她只想做个寻常女人,玩蛇这种人见人恶的事情,她还是自己自娱自乐就好,毕竟冷血动作天生就是让寻常人难以接受的,更何况还让这些东西在人身上扭动。 若非司季夏已经猜得到她就是那个红衣女子并已经挑明了问她,冬暖故觉得,这件事或许她会藏一辈子的,也并非她有意隐瞒,只是觉得没有挑明的必要,一件会惹人嫌恶的事情,不会有人故意去提及它,她也一样。 可司季夏的答案却是她意想不到的,他的眼里没有丝毫诧异更没有丝毫嫌恶,有的只有淡淡的温和,温和得就好似在对她说他不觉得她是个奇怪又让人嫌恶的人。 冬暖故将茶盏端到嘴边,又呷了一口,茶水很烫,氲起的水气氤得她的视线有些模糊。 没有人知道前世的她从小就是个孤儿,她拥有的一切都是她在生与死的边缘用血和命拼来的,她没尝过亲情和温暖的味道,她尝过的味道只有血,她不知道什么叫爱不知道什么叫温柔,前世的她也不需要这些,手下笑她冷血笑她木头不无道理。 也正因如此,她这一世才想尝尝这些平常人生活的味道,她在左相府里尝到了六娘的慈爱,温暖的,她以为离了六娘她便也离了这难得的温暖,因为她没有指望过她的相公及夫家会像六娘一样待她,却不想夫家与她所想无差,相公却不然。 相公虽然与她行夫妻之实,却是待她体贴甚或可以说无微不至的,让她再一次尝到了温暖的味道,浅浅的,柔柔的。 桂花茶很香,似能沁到人心底去。 “公子如何知道我就是那个红衣女子?”这算是成婚一个月以来冬暖故问司季夏的第一个问题,她似乎很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像方才司季夏在意她的答案一般。 “感觉。”司季夏也端起了茶盏,小饮一口,看向门外小楼前的桂树,声音很轻,“在听到阿暖姑娘说话后,就确定那定是阿暖姑娘。” 即便他没有见到那个红衣女子的面容,他还是感觉那就是她,没有任何理由,也无需任何理由。 冬暖故忽然有种不是夫妻却又胜似夫妻的感觉,微微一笑,不再问什么。 沉默,唯有桂花的清香缭绕在这沉默之中。 半晌,才听司季夏缓声道:“阿暖姑娘要上西山。”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就像他知道冬暖故与羿王爷在荆园的楼阁里说过什么一般。 冬暖故也不觉诧异,只微微点了点头,“是,明日启程。” 她知司季夏是聪明的,即便她与他并没有深交,根本无需她多言,他就已料得到她接下来想说的是什么。 “我陪阿暖姑娘去。”司季夏根本未加思索,张口就道。 冬暖故抬眸,看向他,轻轻一笑,“好。” 似乎他们之间,从来都无需说过多的话。 冬暖故静静喝茶,似惬意地只简单地享受起茶水来,司季夏见着她的茶盏将空,便给她重新满上了一杯,冬暖故转头对他粲然一笑,司季夏又险些将茶水注歪,为掩饰他这颇显紧张的举动,只听他道:“阿暖姑娘不是说要我帮个忙,是何事?” 茶水太香醇太好喝,让冬暖故喜欢得险些忘了她让司季夏到这儿来和她一起坐的初衷,本是惬意的眼神忽地肃了肃,抬眸扫了一眼扔在花架下的衣袍,顿时好心情全无。 “公子,你觉得在水月县想要取你我性命的人会是谁?”冬暖故将手中茶盏放到桌上,并未看司季夏,而是从怀中取出一只白玉镯子放到桌上,“或者说想要取我性命的人是谁?” 说到这事,司季夏的眸光也沉了下来,声音又变成了寻日里的冷淡:“阿暖姑娘未到府中来之前,我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显然他们想要的是阿暖姑娘的命,之所以连我的命也想取,大约是觉得我碍事。” 司季夏的分析与冬暖故想的一致,只是听到司季夏话末的“碍事”二字时有些想笑,然眸子里却是闪出凌厉的眼色。 从那为首的杀手说出的话来看,他们并非滥杀无辜之人,若非雇主要求,他们应当只取她性命而不会打算连司季夏的命也一起取了,然从他们的举动看,却是没有打算要放过司季夏,这便是说,雇主允许他们这么做,抑或说要求他们这么做。 司季夏说完话后看了一眼冬暖故放在桌上的白玉镯子,看见了玉镯内壁上刻着的一个“柳”字,再把目光移到花架下的那件外袍及腰带上,最后看向正支手撑着额看着他的冬暖故,神色平静,语气也平缓:“阿暖姑娘心中不是已有答案?否则也不会让我帮忙。” 司季夏没有明说,冬暖故却已从他的眼神走向与字里行间知道他猜测的与她想的不谋而合,不错,正是柳漪,虽还不完全确定柳漪就是想取她性命之人,但柳漪准备扣到她头上这项该浸猪笼的罪名也足够她让柳漪追悔莫及。 她冬暖故可不是个善人,从来都不是,但她也不想让柳漪像柳涟那样死得那么直截了当,想杀她还想杀了司季夏的人,总该要她尝一些平日里尝不到的滋味才是。 “那公子觉得我应该如何玩回去比较好?”不好好玩玩柳漪,怎么对得起柳承集。 司季夏定定看着冬暖故,似乎没想到冬暖故想的不是如何应对,而是如何玩回去,继而却是微微柔和了眉眼,“阿暖姑娘想要怎么玩回去便怎么玩回去。” “公子可知李一住于何处?”冬暖故眼角微扬。 “阿暖姑娘的意思是……” 只见冬暖故笑着将放在桌上的白玉镯子套在指上转了转,“公子,你说小王妃若是和自己相公的手下好上了,是浸猪笼呢,还是充军妓呢?” 司季夏眼角微不可察地跳了跳,定定看着冬暖故,冬暖故则是看着他笑意盈盈道:“公子,这个忙你帮不帮我?” 司季夏只是稍稍沉默便微微点头,“帮。” 他若是不帮她,还有谁值得他帮? 冬暖故看着司季夏笑意更浓了,将手中的白玉镯递给司季夏,“那劳公子帮我到浮院取一件柳漪的衣裳与这只玉镯一同放到李一的床上去,这种时候到晚上休歇时李一应当不会回房才是。” “若是可以,还劳公子帮我拿一只柳漪的耳珰。” “阿暖姑娘,这……”司季夏虽已想得到冬暖故想做什么,但这要他去一个陌生女子的房里拿衣裳又拿耳珰,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微微蹙起了眉,然在看到冬暖故的眉眼时,他所有想说的话只化作一个字,“好。” 欺他辱他他可以忍,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可是她不一样,他绝不允许任何人欺她辱她,更枉论害她想取她性命。 “阿暖姑娘。”司季夏默了默后唤了已捧起茶盏在和花茶的冬暖故一声。 “嗯?”冬暖故呷了一口茶后微微别头看向司季夏。 “倘小王妃有心加害阿暖姑娘,入了夜必会有人来将我支开而小王爷会过来,届时我不在院中,阿暖姑娘自己……” 然司季夏的话还未说完冬暖故便打断了他,眼里的笑意从容不乱,“公子不必为我担心,我不会有事,放心。” 司季夏眼里的不放心让冬暖故觉得暖心,心里更是确定要玩死柳漪,若不玩死她,她必会再来害她与司季夏。 她的男人,不由人欺,更不由人害。 “那我可以准备着去浮院了。”司季夏还是选择相信冬暖故,就像相信她进了荆园的楼阁还会再回到他面前一般,他知道她不同于一般女子,很不同,她是能在寒冬绽放的茶梅,而不是娇弱的兰花。 莫名地,令他喜欢。 时值午后,是府中主子休息的时段,也正是适合行动的时间。 “公子。”可就在司季夏要走下屋廊时,冬暖故唤住了他,司季夏回头看她,冬暖故伸手握住了他的左手,司季夏还是下意识缩缩手,却终是没有把手缩到身后,只是绷着身子,听冬暖故的话轻轻的又带着关心的,“府里影卫很多,当心,我等你回来。” 一句“我等你回来”如一颗小石子砸到本就不甚平静的湖面,荡开的涟漪一圈又一圈,止也止不住。 “嗯。”司季夏应声,转身,只一刹那,院中便空荡荡不见任何人影,唯见忽的一阵风刮得草木微微摇摆。 冬暖故定定看着月门片刻,后才转身回屋,用帕子裹住自己的手,拎着花架下的衣袍和腰带到后院厨房里去了,在灶膛里升了火,将衣袍和腰带扔了进去,看着火苗将它们舔舐成灰。 ------题外话------ 叔这周码字兴致缺缺啊~姑娘们各给叔来一管鸡血吧!码字龟速前进中,低迷啊低迷啊,叔不想当3000党3000党! ☆、070、你刚刚说谁残废呢? 不消半个时辰,司季夏回来了,站在冬暖故面前摊开手心时,只见他手心里躺着一只珍珠耳珰——柳漪的耳珰。 再瞧司季夏,除了面色比离开前更青白了些之外没有任何异样,便是连呼吸都是平平稳稳的,根本让人觉察不出他方才还运过功。 冬暖故舒然一笑,果然,他的身手,根本无需她担心。 只见冬暖故用手指捏起那只珍珠耳珰摇了摇后又将它放回司季夏的手心里,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司季夏微微点头。 日光在变化方向,天色渐暗,夜幕在慢慢拢上。 有阴谋在夜色的黑暗中酝酿,发酵,等着合适的时间膨胀,爆发。 夜色越来越沉,司季夏坐在小楼的小厅中用锤头修理着被踢坏的凳子,冬暖故则是在她那间屋里梳着妆,她面前的妆奁上放着三件简单的首饰,一支木雕茶梅花簪,一只木雕茶梅镯子,一对同样为木雕的茶梅耳坠子,正是那日在水月县司季夏为她买的三件首饰。 冬暖故坐在妆奁前,把自己的长发绾起,簪上花簪,戴上耳坠子,最后再套上镯子,就在此时,院里有人声传来。 冬暖故抚了抚镯子上的茶梅浮雕,微微笑了笑,开始了么? 冬暖故并未出屋,只闻司季夏的脚步声走到廊下,再听得来人道:“世子,小王爷请您到浮院去一趟。” “小王爷找我何事?”司季夏口气淡淡。 “小的不知,小王爷只是让小的来请世子过去而已,并未和小的说是什么事。”家丁的声音反常的颇为恭敬,还带着些隐隐的紧张。 冬暖故笑意更浓一分,接着只听司季夏应了家丁一声,脚步声起,渐行渐远。 又有夜风起,吹得挂在廊下的风灯摇摇晃晃。 冬暖故坐在床沿上,把玩着手里的青色小蛇,面有冷笑。 一刻钟后,又有脚步声从院子里传来,脚步微踉,摇摇摆摆,不是下人小声的脚步声。 再接着,就是掩闭的房门被“砰”的一脚踢开的声音,屋中桌上的豆油灯光猛地一跳,模模糊糊地映亮了来人的面容。 来人一脸趾高气扬满是不屑的表情,带着酒后的熏醉,一见着冬暖故便笑得阴沉,只一眼便让冬暖故嫌恶得作呕,不是司空明还能是谁。 哦?柳漪这游戏玩得下的可还真是血本,她玩的可是她男人,衣裳用上了不说,连本尊也用上了,不过倒也算她有些本事,居然有本事使得司空明酒多了还能到她这儿来。 真是有意思了,这土生土长的柳漪不仅不以夫为纲,甚至将他送上别个女人的床,而且还是她恨的女人,啧啧,看来柳漪恨的不仅仅是她,她也恨她的男人司空明。 不过柳漪恨不恨司空明她没有兴趣,她有兴趣的是怎么玩整柳漪。 “呵呵!嫂嫂今夜打扮得如此漂亮,是否是等着小王来宠幸你?”不知是酒意上头的缘故还是这本就是司空明内心的想法,只见他一见着冬暖故便满脸的褶皱,甚至轻轻舔了舔嘴角,慢慢往冬暖故走去,竟是边走边将外袍脱掉,眼里有欲望有嫉妒还有恨意,以致出口的声音都是阴阴飕飕又极为鄙夷,“嫂嫂嫁了司季夏那个残废有何好?司季夏那个残废能在床上带给嫂嫂蚀骨销魂的快乐?” “今夜小王就让嫂嫂尝尝什么才叫做美妙,那是司季夏那个残废永远也不会的东西。”离得冬暖故愈近,司空明眼里的欲望与嫉妒就燃烧得更强烈,一把伸出手就要扯掉冬暖故身上的衣裳。 然他伸出的手还未来得及靠近冬暖故,他整个人便定在了那儿,只因他伸出的手上,此刻正绕着一条青绿的小蛇,腥红的信子正朝着他一吞一吐! 腥红的信子和贴着皮肤的冰凉触感让司空明酒意陡醒,脸色煞白,惊恐万状,动也不敢动,怕自己一动就成为这条三角头的青绿小蛇毒牙下的亡魂,整个人如硬化了一般。 只见冬暖故慢悠悠从床沿上站起身,走到司空明身侧,浅笑看着他,声音悠悠道:“小王爷,你刚刚说谁残废呢?” 冬暖故这一声悠悠冷冷的浅笑让司空明僵硬的身子不禁打了个颤,既惊骇于他手上的青绿小蛇,又震惊于冬暖故出口的声音,一边又拼命往后仰头,尽可能远地离开那蛇信子,却又见冬暖故手上不知何时又多出了一条红斑小蛇,正将蛇头凑近他的嘴巴,一边还轻笑着,“对了,小王爷就这样不动就对了,否则的话我也不知道你手上这个可爱的孩子会不会咬你一口。” “你,你敢!?”司空明动是不敢动,即便嘴唇在打着颤,眼神却是狠厉的,一边还放狠话道,“你倘敢动我一根汗毛,父亲绝对将你与司季夏碎尸万段!” “是么?”冬暖故非但不慌不惊,反是笑意更浓,将手中的红斑小蛇更凑近司空明的嘴,司空明能清楚地感觉得到那蛇信子已经吐到了他得嘴唇上,只听冬暖故在笑,“既然后果都是要碎尸万段,那我现在就先把小王爷给碎了,先从一个个脚趾头开始,再到膝关节……” 司空明惊骇得瞳孔大睁,这个女人,不怕父亲!?不可能,绝不可能! 就在司空明惊骇万状时,冬暖故忽地收回凑在他嘴边的红斑小蛇,与此同时抬起脚,狠狠往他胯下一踢,司空明始料不及,立刻捂住自己裆部半蜷下身子,面色煞白,冷汗突地冒出,而就在他下意识地将手下移去捂住自己裆部时,他手上那只青绿小蛇亮出了它的尖利小牙,毫不犹豫地咬上他的手腕。 司空明只觉自己手腕一麻,顿时这麻木感快速往手臂上方攀延,他想用另一只手来掐住自己的手臂以防毒素在他体内蔓延,可却又见那青绿小蛇张着口竟要去咬他的胯下—— 司空明最终只敢死死捂住自己的裆部,冬暖故的笑有着居高临下的嘲讽,“小王爷,你觉得一条胳膊对男人来说比较重要,还是你们传宗接代的玩意儿对你们来说比较重要?” 冬暖故说着又在他胯下狠狠补了一脚,司季夏的缺陷,她不允许任何人嘲笑。 “啊——”司空明疼得竟大叫出声,然他才张口,他的嘴便被冬暖故塞入一块黑布堵住,继而是一条麻绳将他五花大绑,胯部剧痛和浑身愈来愈麻木的司空明没有丝毫挣扎之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冬暖故将他五花大绑。 冬暖故捆完司空明后不忘在他身上又补了两脚,如看一个废物般看着他,声音冷得不能再冷,“废物就别不要四处晃悠,自取灭亡。” 冬暖故收回司空明身上的青绿小蛇,摸了摸它的脑袋,小蛇便哧溜钻进了她的衣袖里,与红斑小蛇一起。 冬暖故再极高临下地冷冷瞟一眼司空明,走出了卧房,将门掩上,去了厅子。 厅子里还摆着司季夏修整到一半的凳子,地上散着些木屑,锤头也放在地上,冬暖故走过去,看了那锤头一眼,弯腰拿起,在司季夏方才坐过的那张凳子坐下,空着的另一只手拉过修到一半的凳子,用脚帮忙稳住,朝凳脚锤去,却不料她才敲下一锤,凳子居然就歪了形。 冬暖故愣了愣,想着她倒是给司季夏帮倒忙了。 算了,还是不做了,坐着就好了。 于是冬暖故将锤头放下。 正当她将锤头放下时,院子里就又有繁杂的脚步声传来,听得出,人不少。 冬暖故微微一笑,站起身,迎了出去。 六盏风灯,六名家丁,四名婢子,一个余氏,一个柳漪,来人的确不少。 余氏面容冷冷,柳漪面色娴雅,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李一紧跟在她身后。 冬暖故心里笑,啧啧,柳漪的确有本事,先把自己男人骗来了不说,还能把怎么看怎么都对她不满的婆婆也叫了来,只不知她们这些本是等着看戏的人最后是看戏呢还是被人观看。 呵—— 余氏来了只是冷冷看了一眼站在廊下的冬暖故,继而便向身后的家丁命令道:“搜!” 家丁听到命令就要冲到小楼里来搜,冬暖故面色不改,只是双脚稍稍往前移了一步。 小楼处于三级矮石阶的平台上,冬暖故立于廊下本就显得稍高一些,加上她往前移的这一步就更显得她居高临下,更兼她面上似笑非笑的冷冷神情,使得那为首就要冲上来的李一倏地停下脚步,一瞬之间竟是不敢抬头看冬暖故的眼睛,只觉她的眼睛好像已经洞穿了他心中的事情一般。 余氏知道冬暖故这一挡是在质问他们有何理由说搜就搜这幢小楼,于是余氏便冷着声音道:“今日世子夫人曾去过浮院可对?” 冬暖故并未否认,点了点头,余氏又冷冷道:“那这就对了,小王妃今晨还放在妆奁里的白玉镯子在世子夫人到浮院坐过一遭后便不见了,这说明什么?” 从余氏的声音与眼神看,她不像是在询问,而是在宣布答案,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说柳漪不见的白玉镯子就是她冬暖故偷的,所以现在要来搜屋子。 冬暖故暂时不想在她们面前张口说话,只是看了一眼站在余氏半臂距离后的柳漪,似在问:“小王妃,是这样么?” “世子夫人,我今日有心请你去喝花茶,却不料你竟会……”柳漪还是如以往一样,静时如处子,张口说话时更是楚楚动人,声音绵软,足以挠进每个男人的心里,只见她看着冬暖故的眼神有些不可置信,还有些痛心,“那是出嫁时爹爹亲手给我戴上的柳家传家玉镯,八妹妹你怎么能……” 柳漪似有些激动,一激动便忘了她们已是出嫁的妇人,是妯娌而不是家中姐妹。 余氏的话与柳漪的话都没能在冬暖故的面上掀起波澜,她的面色还是平平淡淡的,余氏仍是冷硬的神情,柳漪的眼神则是有刹那的晃乱,眼角的余光似往李一身上瞟。 只见冬暖故微微一笑,侧开了身子,将路让了出来。 这么轻而易举地就让冬暖故让开道,余氏很满意,柳漪则是有些紧张,将手中的帕子抓得有些紧。 李一冲上走廊来,看也不看其余屋子一眼,径自就往冬暖故那间卧房冲。 冬暖故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微微扬起嘴角,轻轻笑了起来,看来她选李一的屋子来放柳漪的衣物没有选错,果然是个“忠心”的好奴才。 李一砰的一声踢开了屋门,毫不犹豫地,就好像他已经知道那只失窃的白玉镯子就在那间屋子里一般。 冬暖故看着他将屋门踹开,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一分。 只见李一才大步跨进屋,只一转眼却又倒退了出来,面色煞白,嘴唇颤巍,一副受了大惊的模样。 余氏见状,怒了,张口就斥道:“李一你这是做什么!?” 李一却是没有反应,而跟在李一身后还没进屋的家丁见着他进去了又倒退出来的情况,一时面面相觑,竟都不敢进去了,好似屋子里有吃人的鬼怪一般。 余氏更怒了,喝道:“还不快进去搜!?在羿王府里,偷窃事虽小却也不能免于家法!” 后半句,明显是对冬暖故说的。 余氏本就对视司季夏为肉中刺,拔不得就算了,竟然还敢加害她的明儿以及让她在府中下人面前丢尽脸面,就算拔不得,她也要慢慢整死他,连他的女人也不能放过。 李一终于重新跨进门槛,然动作缓慢得像是受了极重的内伤般,正在怒头上的余氏看不下去,径自走了过去,跨进了门槛。 冬暖故在笑,李一扶着门框转头看柳漪,柳漪微微蹙起眉。 下一刻,只听余氏山崩似的尖叫在屋里响起,“明,明儿——!?来人,还不快来人帮明儿松绑!?” 小院顿时有些混乱了起来,李一还是愣在那儿,冬暖故还是在笑,柳漪则是捏着帕子的手蓦地一抖,帕子掉到了地上。 冬暖故朝她走过去,弯腰俯身为她捡起帕子,递给她,看着她微微发白的漂亮脸蛋浅笑道:“大姐姐,帕子掉了,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 柳漪震惊万分,微微睁圆了眼盯着正笑吟吟站在她面前的冬暖故。 冬暖故就像没有发现柳漪的震惊似的,抬手为她将肩上的乱发放到背后,仍是浅笑:“大姐姐所说的白玉镯子我没有在浮院里见到,倒是在我屋里的箱子里见到了,不过我已经把它放在了另一个地方,姐姐别急,很快就会找到的。” 柳漪的面色倏地变得煞白,冬暖故发现一向喜欢把自己白净美丽的脖子露在外的柳漪今日竟是将自己的脖子用衣领裹得好好的,就像藏着什么秘密一样。 冬暖故趁柳漪还怔愣得回不过神时用手指拉了拉她裹在脖子上的衣领,瞬间了然。 不愧是柳承集教出来的女儿,外表够圣洁,内里够狠毒。 待柳漪回过神时,余氏面色铁青浑身颤抖地从屋里冲出来,冲到冬暖故面前,扬起巴掌就要往冬暖故面上挥来。 冬暖故心下冷笑,正要偏头躲过,一块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小石子不偏不倚地打中余氏的手背,令她吃痛下意识地将手往回缩了缩。 “夫人有何理由对阿暖动手?”一道冷冷的声音从柳漪身后黑暗的院中传来,是司季夏的声音。 柳漪转头,看见司季夏从黑暗中走来,面色更白了一分。 司季夏,他不是应该在浮院!?怎么会这个时候回来!? 余氏此刻哪里会去注意柳漪的反应,只恶狠狠地盯着司季夏,恨不得随手就能抽出一把刀来将他捅死,平日里装出来的贤淑大气全都没有了,有的只有满是狠恶的喝骂声,“你们对我的明儿做了什么!?” “夫人为何不问问小王妃做了什么。”司季夏面色冷冷地走到冬暖故面前,将她护在了身后,不慌不乱。 柳漪惊得手中那冬暖故刚为她捡起的帕子险些再一次掉到地上。 还立在门边的李一鬓边冷汗涔涔,寒冬之夜这冷汗竟还能湿了鬓发。 这颇为混乱的情况下,没有人察觉这有一只小小的机甲蜥蜴由李一的裤腿爬上了他的背后,而机甲蜥蜴的尾巴上似挂着什么东西,是一只珍珠耳珰,便是连李一自己都没有察觉。 怒火攻心中的余氏哪里听得进司季夏的话,也没有心想为何司空明不是在浮院而是在冬暖故的房里,此刻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两个人,不能留,绝不能留!司季夏留着只会抢了明儿世子之位,这个女人留着只会祸害明儿! “来人,把世子和世子夫人给本妃拿下!本妃要就地处置了他们!”她要他们死,都死! 冬暖故眸光一凛,往前走一步似要说什么,那些个家丁则是听命地就要上来拿下司季夏与冬暖故,眼里完全没有将他们当做世子和世子夫人看。 “呵,没想到这么些年我没有出过棘园,这羿王府就易主了?”就当冬暖故正要出声而家丁们正上前来时,一道轻轻的女子笑声从院中传来,带着浓浓的嘲讽。 所有人都惊得愣在了原地,包括余氏,也包括司季夏。 ☆、071、既然管不住,那就不用要了!(加更 女子带着嘲讽的笑声令所有人都惊得愣在了原地,包括余氏,也包括司季夏。 冬暖故此刻与司季夏并肩而立,她清楚地看到了司季夏的双肩猛地颤了颤。 似乎他对“棘园”这两个字的反应很强烈。 除了冬暖故与柳漪尚不知“棘园”这两个字在羿王府中的意义外,整个羿王府上下无人不清楚棘园在府中的地位与意义。 棘园里住着的,是羿王妃,羿王妃是世子的生母,府里的人都知道,世子不受宠,可王妃似如此又似非如此,她这羿王府中存在着却又像不像存在着,因为据说王妃已有八年没出过棘园了,没有人知道是什么原因,余氏如今掌着整个王府后院的事情,就好像她就是这座王府的后院正主而真正的王妃不存在一般,而羿王爷似也默认了余氏的地位,似乎就只差把正妃的头衔冠到余氏头上而已。 这样的正妃明明与被打入了冷宫再不受帝王宠的妃嫔一样,本该人人能欺人人敢欺,可羿王爷竟每个月都会到棘园看她一次,陪她吃饭聊天,甚至还在棘园里过夜,要知道府中姬妾虽不多,然却没有一人能留住王爷在她们那儿过夜,便是最受宠的侧妃余氏也如此。 府中没有人猜得准羿王妃在羿王爷心中究竟有着何样的地位,若是心中有她,为何又能让余氏代了她的位置且默认下人那般目中无她,而若说羿王爷心中无她,又为何每月都去看她一回并留下过夜陪她,甚至每次离开都会将身边的下属留下以防府中姬妾去争风吃醋,是以便是连余氏都不敢擅自踏入棘园一步,即便棘园的门口没有任何人把守。 最近几年才入府的下人虽未见过羿王妃却也知道棘园去不得,而莫说新入府的下人没有见过羿王妃,便是府里的老人都已经忘了羿王妃的模样,如今他们人人都当余氏是这座王府的女主人,根本无几人会去提及棘园里的羿王妃,是以也都自然而然地称侧妃余氏为“王妃”。 可现下那久居棘园未露过面的羿王正妃就出现在院中,谁人能不震惊? 冬暖故循声望去,只见两盏黄亮的风灯慢慢朝小楼移来,在夜风中微微摇晃着,映亮了院中众人的视线,也映亮了来人的面容。 是一名身材高挑的中年女子,像是太久没有见过阳光的缘故,女子的肤色偏青白,眼角有明显的细纹,但也难掩本身的气质,柳叶眉,剪水瞳,容貌气质较余氏有过之而不及,只是气色比余氏差去许多而已。 冬暖故目光锁在女子身上,这就是……司季夏的母亲,他今日到棘园去见的人? 司季夏的肩膀忽然有些轻轻的颤动起来,面色也在渐渐趋于苍白,只见他紧紧盯着那女子瞧,眉心蹙起又舒,舒了又蹙,眸光晃动得厉害。 冬暖故能明显感受得到司季夏的激动,以及慌乱。 冬暖故不知他为何会慌乱,只是微微伸出手,隔着斗篷握住了他那僵硬绷紧的左手。 司季夏一愣,连着左手猛地一抖,他没有抗拒却也没有转头看冬暖故,冬暖故则是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一分。 只见段晚晴在韦嬷嬷的搀扶下慢慢朝小楼走来,只扫了司季夏一眼后便又看向还在震惊中没有回过神来的余氏,仍是冷冷地轻笑一声:“余侧妃,几年未见,莫不成见了我连该行的礼数都忘了?” 段晚晴的声音不大也不尖锐,温温雅雅倒很是有王妃的气度,便是面上的轻笑都是温文大方的,可她的语气却带着莫名的冷意。 “余侧妃”三个字让余氏猛地回过了神,方才还是震惊的眼神立时变为阴狠,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完全没有要向段晚晴行礼的意思,段晚晴似看不到余氏愤怒阴狠的神情般,抬脚也走上了小楼前的三级石阶,在余氏面前半步距离的地方停住脚,盯着余氏依旧笑得温和,“还有我方才听到余侧妃自称‘本妃’,不知余侧妃敢不敢在王爷面前这么称呼自己?” 段晚晴的话让余氏逼得嘴角直颤,正要说什么时她身旁的秦嬷嬷用力拉了拉她的衣袖,才见她万分不情愿地道一声:“见过王妃。” 没有自称,也没有行礼,便是出口的声音都是贴着牙缝挤出来的,余氏直视着段晚晴的眼睛,完全没有低她一等的意思。 “啪——”就待余氏的话音才落,一记响亮的巴掌声便随之响起,再一次惊了所有人,余氏最是错愕万分,完全愣在了那儿。 只见余氏的左脸上登时浮现出一个巴掌印,在她保养得宜的脸上尤为明显,段晚晴则是接过韦嬷嬷连忙递上的帕子轻轻擦着自己的手,冷笑看着余氏,“余侧妃,几年不见,真是愈发的无礼了,还记得什么叫礼数吗?用不用我让韦嬷嬷重新教教你?” “你,你,你——”余氏不可置信地看着段晚晴,一手捂着自己被打了的左脸,一手指着段晚晴,手指颤抖着,连声音都在颤抖,“段晚晴,你竟然敢打我!?” “怎么了?余侧妃认为我打错了吗?”段晚晴又是冷冷一笑,“我打的就是你余侧妃,怎么?余侧妃将手伸这么近,是想打我吗?” “你——”余氏只觉一口热血堵在喉咙,眼神变得狰狞起来,将手扬起,竟是要朝段晚晴脸上也招呼一巴掌,“你以为我不敢吗!?段晚晴你这个贱人!” 在余氏扬起巴掌的同时段晚晴向后退了一步,她身旁的韦嬷嬷作势要护住她,余氏脸上扬着狰狞与得意。 可就在余氏狰狞地招呼下巴掌时,她的手腕被人用力捏住,继而是将她往旁用力甩开,动作很快力道很大,甩得余氏踉跄了几步险些跌倒在地,幸而秦嬷嬷及时扶住她,否则她必会狼狈跌倒在地。 而这将她甩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素日里嫉恨的司季夏。 余氏万万没有想到平日里任人欺的司季夏竟敢对她如此无礼,顿时恼羞成怒得一丝形象也无,气得全身都发着抖,大声吼道:“来人!来人将这些个以下犯上的人统统拿下,拿下!” 段晚晴本是看着司季夏挡在她面前的背影有些微的怔愣,却在听到余氏的吼声时哈地一声笑出了声,无视那就要上前来抓下他们的家丁,将司季夏轻轻往旁推开,盯着余氏笑得万事不惊道:“以下犯上?余梅,你还真将自己当那么回事儿了?” “谁的手敢碰到我,我能保证你们今后别想再用双手吃饭。”在家丁的手就要抓上段晚晴的肩膀时,只见她倏地敛了脸上的笑容,眼神与声音皆锐利得可怕,令那些个家丁顿时不敢动,两头为难了起来。 两头都是他们得罪不起或者说不敢得罪的人,他们不知该听谁的才好,侧王妃是王爷如今最宠爱的夫人没错,可王妃是府中唯一一个能留得王爷在棘园过夜的女主子,尽管他们不知王妃在王爷心中究竟有多大的地位,而从侧王妃方才的话听来,眼前这个高冷的妇人的确是王妃无疑。 万一他们拿了王妃,惹怒了王爷又该怎么办? 于是家丁们都不敢动了。 司季夏眉心微拧,冬暖故暂且作壁上观,柳漪的脸色则是又惊又乱白了又白,李一大气不敢出,余氏一张脸气成了绛紫色。 “余梅,你不就是仗着王爷会在后边帮你吗?别急,我这就让人去把他叫来。”段晚晴面不改色,冷冷瞟了身旁的家丁们一眼,冷冷道,“都替侧王妃到荆园找王爷去吧,人多了说的话王爷才会相信,以免侧王妃不服。” 段晚晴这句话对家丁们来说莫过于赦令,家丁们顿时不约而同往月门冲去,除了李一。 余氏一张脸白了红红了又紫,大口大口喘着气,气得快要说不出话来,却也不阻止家丁去找羿王爷,因为她心中确实也想要羿王爷来帮她的忙,却在这时又见段晚晴温温雅雅地笑了,“侧王妃,我不是你,我不喜欢在别人背后阴人一刀,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既然侧王妃想等着王爷过来,那便等着吧。” 段晚晴说完,这才抬眸看司季夏一眼,语气未变,“世子,借你的地方一坐了。” 司季夏不说话,或者说他不知说什么才是,只是神色僵硬地转头看段晚晴,段晚晴却已不再看他。 在冬暖故眼里,段晚晴眼里的司季夏不是儿子,而司季夏眼里的段晚晴也不是母亲,至于他们之于对方来说是什么,冬暖故不知,但她知,今夜段晚晴的出现助了她一臂之力。 余氏这个蛇蝎妇人,死了便宜,慢慢整弄着才有意思,就譬如从她最在意的司空明下手,倘若没了司空明这个儿子,她必觉生不如此。 呵!好极,好极了。 “娘——”就在段晚晴抬脚要往小楼的厅子走时,旁边屋子传来一声沙哑虚弱的声音。 司季夏将眉心拢得更紧一分,冬暖故则微微挑眉,哦?司空明那个渣居然还没麻晕过去竟还有力气出来蹦跶? 段晚晴顿下脚步,循声望去。 只见面色灰白的司空明正在两名家丁的使力搀扶下从冬暖故那屋缓慢走出来,余氏一听见司空明的声音连忙冲到他身边紧张地摸摸他的脸,紧张地问:“明儿你哪里不舒服,还有是谁把你弄成这副模样而你又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告诉娘。” 柳漪听到余氏这话将双手揪得紧紧的,李一额角的冷汗蜿蜒成了一条,从脸颊旁滑下来。 “那个女人——”司空明想要抬手指向冬暖故,然他双手麻木得根本抬不起来,只能恶狠狠地瞪向冬暖故,目光狰狞得好像要把冬暖故撕裂,“她勾引我来,竟想要杀死我。” 司空明自然不会笨到说是自己来的,也不敢说冬暖故放蛇咬他,毕竟他担心冬暖故会放蛇再咬他一次,而他之所以还敢站在这儿睁眼说瞎话,完全是他认为冬暖故不敢真的拿他怎么样,若是真敢拿他怎样的话,她方才放出的蛇就不会只是咬得他全身麻木而已而不是咬得他不省人事或者一口就咬死他。 这个女人,他一定要好好收拾,他弄不死司季夏,还不信弄不死他的女人! “世子夫人,怎么回事!?”余氏立刻厉眼看向冬暖故,质问。 “小王爷有何证据说是阿暖勾引了你并且还想杀死你?”司季夏平静反问,冬暖故不便张口说话,他就绝不能像平日里一般无论听到什么话都当做充耳不闻,他不允许任何人道她一句不是,更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分毫。 “证据?”余氏冷笑一声,声音锐利,“明儿在这儿就是最好的证据!待王爷前来,在王爷面前你们还有何说辞!” 余氏一副打定了羿王爷会给她与司空明撑腰的口吻。 冬暖故只笑不语,司季夏微微侧头,看向柳漪,正要开口,却听段晚晴竟是换了一种全然不一的态度道:“几年不见,余妹妹,你的儿子已经长这么大了,倒是长得玉树临风。” “承蒙王妃夸赞,明儿确实长得比世子强上千倍万倍。”余氏一怔,继而冷笑,鄙夷地看着段晚晴,看得出司空明就是她的骄傲。 “确实如此。”段晚晴不吝夸赞,只见她慢慢朝余氏与司空明走去,再上下打量一遍司空明,继而竟是朝着余氏温温笑了,“妹妹将小王爷养得这般好,王爷不用愁后继无人了,似乎我也要谢谢妹妹弥补了我这方面的缺失,不如,我送个礼给妹妹以表谢意吧。” 段晚晴的态度转变与一口一声“妹妹”让余氏有些摸不清段晚晴想要做什么了,司季夏亦然,冬暖故也如此。 只见段晚晴说完话后从发髻上取下一支雕花簪子,道:“这是从前王爷送给我的,从前妹妹一直想要我不舍得给,现下我送给妹妹了。” 余氏并未伸手来接,只定定盯着段晚晴看,她脸上还留有方才段晚晴扇过的巴掌印,此刻她们就这么面对面站着让人觉得有些怪异。 “不如我帮妹妹簪上吧。”段晚晴笑得温婉,抬起拿着簪子的手往余氏的发髻上移。 余氏嫌恶地往后退一步。 余氏这一退令段晚晴嘴角的笑变得有些诡异。 随之,只见她手腕一转,那握着簪子的手从司空明眼前晃过。 段婉莹的动作很快,司空明只来得及看见那露在她手尾的簪尖从他下巴划过,往地面的方向划去。 继而—— “啊——”是司空明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带着颤栗,好似受到了天大的痛苦折磨般。 也在司空明这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中,段婉莹本是温婉的眼神忽地变得扭曲,低低冷冷地笑道:“既然管不住自己的裤裆,那就不用要了!” 段晚晴低冷的笑声让未有得命离开的婢子及家丁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段晚晴在冷笑中收回手,余氏则是猛地扑到了司孔明面前。 段晚晴往后退了几步,所有人都看清了司空明为何喊叫,与此同时又不约而同地再次打了个冷颤,人人神色惊骇不已。 只见司空明胯部的地方正有一片血色在他的衣摆上慢慢晕开,一支雕花簪子就这么直直地扎在他的胯部,正是那朵正在晕散的血花花蕊,并还随着他身子的颤抖痉挛而轻轻颤动着。 冬暖故忽而笑得眉梢似生花,这王妃的做派她喜欢,司空明那传宗接代的玩意儿刚才受了她两脚,现在又遭了这要命一刺,只怕想不残废都不行了。 余氏眼里也满是惊骇,定定看着扎在司空明胯部上的花簪及那愈开愈烈的血花,一时愣在那儿忘了该如何反应。 司空明疼得浑身颤抖,面色惨白,冷汗直流,惨白的双唇哆哆嗦嗦着,似想要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柳漪的腿有些软,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一步,李一反射性地上前就扶住她,却又在刚刚稳住她时连忙收回手,连忙往旁退开几步。 司季夏眉心又倏地一拧,接着又渐渐松开。 段晚晴看着余氏惊骇得忘了反应的模样,仍是在笑,甚至笑得有些期待,似乎在期待余氏说出满意的话来一般。 “怎么样余妹妹,可还喜欢我送给你的这个礼?” 余氏猛地醒过神,然她醒过神的第一瞬间不是与段晚晴针锋相对,而是紧紧抓住司空明的肩头,一张娇颜此刻煞白煞白,完全失了方寸道:“明儿!明儿!大夫,大夫在哪儿!?你们还不快些滚去找大夫!?” 方才还一心想着要弄死段晚晴及冬暖故这些个人的余氏此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她明儿的宝贝受伤了,受伤了!要找大夫,找大夫! “妹妹哪里用得着这么紧张,一点小伤而已,哪里用得着找大夫。”段晚晴的语气颇为关心,没有余氏的紧张,但面上也不见丝毫幸灾乐祸之态,只见她又重新走上前,猛地一把推开余氏,笑得好心道,“来,我帮妹妹救救你的好儿子。” 似乎所有的事情都脱离了本该有的轨道,似乎所有的人都忘了该如何反应,便是余氏与司空明本身也如此,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段晚晴的手再次抓住那扎在司空明胯部处的雕花簪子,看着她毫不犹豫地将那簪子再倏地拔出。 “啊——”司空明被折磨得再次嘶喊出声,浑身一阵战栗,继而两眼一翻,昏了过去,唯见他胯部处的血花瞬间大开。 余氏重新扑回司空明身边,惊慌失色地大喊:“明儿——!” 段晚晴手里的雕花簪子上沾着的血正沿着簪尖滴到地上,只听“叮”的一声,段晚晴将那支扔到余氏面前,还是笑道:“来,妹妹把这沾了你儿子宝贝的血的簪子收好了,看看还能不能送给你的儿媳妇。” 余氏看着那满是血的雕花簪子,忽然间像疯了一般往段晚晴扑来,狰狞着脸大喊道:“段晚晴,我要杀了你这个贱人!” 这一回,段晚晴不躲不避,只轻轻冷冷地笑着,然目光却是不看余氏,而是看向院子月门的方向,任由余氏的双手朝她的脖子掐来。 司季夏欲再次上前为段晚晴挡开余氏,然就在他走上前时竟被段晚晴抬手用力推开,使得他整个人都僵怔了。 段晚晴的力道于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可却推得他往后踉跄了几步,身子微微摇晃。 冬暖故眸光一沉,上前几步,握住了司季夏垂下斗篷下微微颤抖的手。 忽然,月门处有火光闪亮,一簇,两簇……共十二簇火光,十二盏风灯。 有人来了。 其余人也发现了月门处的火光,唯有余氏在紧紧掐着段晚晴的喉咙,眼神狰狞得好像要把她的脖子掐断才甘心,她没有发现院中有异样。 段晚晴只是看着月门的方向笑,面上一丝痛苦之色也无。 “小姐!”韦嬷嬷没有耐得住,作势就要上前掰开余氏的手。 “小……小的见过王爷!”就在这时,只见周围的下人纷纷朝月门的方向跪下,声音恭顺无比,模样更是恭敬无比。 余氏浑身一抖,掐着段晚晴脖子的手僵住,韦嬷嬷趁此机会将她推开,一脸紧张地扶着段晚晴问:“小姐有没有事儿!?” 余氏此刻暂不管段晚晴如何,转身待看清了来人后,哭着朝来人冲了过去,“王爷!您一定要替明儿做主,替妾身做主啊!” ------题外话------ 姑娘们,叔说过了啊,姑娘们要是不想给叔投五星(经典必读)评价票的就不要浪费票子了啊,留着投给你们喜欢的作者你们喜欢的文啊,这样给叔的话也是浪费啊,今天收到一张两星的票子……伤,两星是“随便看看”啊随便看看,既然姑娘都认为随便看看就不用给叔投了啊,浪费的同时也刺激作者啊,伤。 好吧,再伤也要加更,顿时萎靡…… ☆、072、相公,再为我煮些桂花茶可好? 羿王爷披着一领黑色厚斗篷朝小楼缓缓走来,余氏一见着他便一改方才的凶狠狰狞之态而换上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朝羿王爷冲去,眼里有盈盈泪珠闪动,站在羿王爷面前悲痛欲绝道:“王爷,您一定要替明儿做主,替妾身做主啊!” 然羿王爷的面色却尤为冷淡,仿佛没有看见余氏眼里的泪光一般,只冷冷瞟了一眼昏蹶在廊下的司空明,语气冷冷地向站在他身后的黑衣男子吩咐道:“黑鹰,带小王爷回浮院。” 不是怒火中烧,也不是当面叱问这院中的任何一人,羿王爷的反应冷淡得让余氏震惊,见着羿王爷没有要罪伐段晚晴及冬暖故他们的意思,余氏跑回昏蹶的司空明身边,半跪在地上一把抱住他,痛心地看着羿王爷,眼角的泪说落就落,大滴大滴的,“王爷你瞧瞧明儿啊,王妃姐姐这是要毁了明儿毁了王爷的后啊!” 余氏含泪的控诉声怎么听怎么都像错全在段晚晴身上,然段晚晴见着羿王爷前来听着余氏口口声声的指责,非但不慌不乱,反是看着羿王爷轻笑出声,笑声里带着明显的讽刺道:“司皓珩,瞧瞧,你的女人什么不行,就是会装,装得多好,多我见犹怜。” 段晚晴非但不向羿王爷行礼,甚至还点了他的大名,这让所有人都不禁为她侧目,丝毫没有害怕羿王爷的神情表现,反是余氏惊诧了。 从没有人敢当面点羿王爷的大名,便是王上都称他一声羿王爷或者皇兄,段晚晴这一声惊的又岂止是余氏而已。 只见羿王爷本就冷沉的脸似更沉了一分,似是因为段晚晴的话,又似是因为余氏那一句“毁了王爷的后”,声音冷冷的让人不敢有任何违抗,“来人,扶侧王妃回去,黑鹰,没听到本王说话?” “是!”黑衣男子与在院子里的婢子连忙低头应声,不敢有丝毫迟疑,连忙走到余氏身边,谁知余氏竟紧紧抱着司空明不放,不可置信地盯着羿王爷,“王爷你不管明儿吗!?段晚晴她是想要害死王爷唯一的明儿啊!” 余氏强调着“唯一”二字,好像司空明是羿王爷唯一的儿子而正在一旁的司季夏什么也不是一般,企图以这样的字眼来让羿王爷现下就办了段晚晴似的。 谁知羿王爷不仅不为所动,反是又道一声:“覃里,带侧王妃回去,带不回去就拖回去。” 冬暖故微微眯起眼,笑得好整以暇,今夜的事情似乎超控很多。 覃里不是别人,正是今儿白日来寂药请司季夏去荆园的覃侍卫长,他本是一直与黑鹰并肩走在羿王爷身后,然从听到从寂药前去向羿王爷报命的家丁说了寂药里发生的事情开始,他便一直有些魂不守舍,到了寂药后更是眉心紧锁地一直注意着余氏与司空明,脸色微白。 此刻当他听到羿王爷的命令如被惊了一般,连忙应声,快步走到余氏身边,低垂着头向她恭恭敬敬道一声“侧王妃请回”。 然余氏不动,只紧紧地搂着司空明,眼神紧紧狠狠地盯着覃侍卫长,覃侍卫长却是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在旁的婢子自然不敢上来拉走余氏,只哆哆嗦嗦地将希望全部寄在覃侍卫长身上。 一旁,黑鹰已经作势要从余氏怀里竟司空明扯出来,而余氏却是死死不放手。 只见黑鹰蹙起了眉,微微扬起了手,覃侍卫长则在黑鹰将手完全抬起之前自己扬起一记手刀砍在了余氏的后颈,余氏还未来得及出一声便被击晕了过去,却见覃侍卫长的手抖了又抖。 一旁的婢子见状连忙上前来扶住余氏,将她扶开了,黑鹰则是抬眸看一眼面色更白了一分的覃侍卫长,继而抓起司空明的手腕,轻而易举地将昏蹶中的司空明从地上扯了起来,搬到自己背上,向羿王爷道一声“属下先行送小王爷回浮院”便走了。 覃侍卫长退回羿王爷身后,目光却总是想往后边看,想往司空明与余氏身上看,可是他不敢,只敢垂着头恭恭敬敬地站在羿王爷身后。 余氏带来的婢子走了,家丁也心惊胆战地站到了随羿王爷而来的侍卫最末尾,柳漪还在,或者说她根本没有可以离开的机会,李一也没有走,还站在她身后。 只见柳漪精致漂亮的一张脸上变幻了多钟神情,却以惊骇居多,因为今夜发生的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计划范围,以致她现在不是还想着怎么玩死冬暖故,而是想着她自己今夜是否还能全身而退,羿王妃她暂时得罪不起,羿王爷她更得罪不起。 余氏被打晕带走了,方才还充斥着各种声音的寂药顿时安静了下来,安静得有些可怕。 是司季夏向羿王爷行礼的声音率先打破了这个安静的情况,只见他向羿王爷微微垂首,恭敬礼貌地道了一声:“季夏见过父亲。” 而羿王爷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嗯”,只冷冷瞟了他一眼后便看向了段晚晴,“王妃,这么晚不歇下,来这儿做什么?” 羿王爷张口说的不是让人给他解释方才究竟怎么回事,而是关心段晚晴这么晚来寂药做什么,似乎他并不在意司空明的情况,更不在意余氏一般。 冬暖故觉得,这个羿王府里她所见过的每一个主子身上都有各自的故事,而这些故事不为人知,更不可告人。 “王爷觉得妾身来这儿能做什么,无非是来看看世子,看看世子的妻子而已。”段晚晴又恢复了之前温雅的神情,直视着羿王爷的眼睛,笑意却是有些冷,“若非妾身今夜过来,便看不到余妹妹演的好戏了,难道王爷专程过来不是来看余妹妹演戏的?” 面对羿王爷,段晚晴眼里有着这府里任何人所没有镇定,似乎她根本不惧怕眼前这个浑身都散发着凌厉之气的男人一般,神色静如止水。 可在冬暖故眼里的段晚晴不尽是如此,因为她能捕捉得到段晚晴眼底的惊涛骇浪,而掀起这惊涛骇浪的,不是别人,正是羿王爷。 原因,她不得而知,只知这深深埋藏在眼底的惊涛骇浪里还卷着浓浓的恨意与深深的绝望。 “那现在戏看完了,王妃可随本王走了,本王那儿也有好戏让王妃看。”羿王爷的声音很冷,冷得还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出他语气里的阴桀,“来人,把王妃请到荆园去。” 他的怒意不是不发,而是暂时不发而已。 因为他说的是王妃随他走,而不是王妃随他离开或是随他回。 没有人知道羿王爷真正生起气来的后果是如何,只知这后果必很可怕。 “父亲。”司季夏在这时唤了羿王爷一声,声音绷得有些紧,冬暖故听得出他在紧张,羿王爷转头看他。 可就在司季夏正要与羿王爷说什么时,段晚晴则在这时叫住他,“世子。” 司季夏的垂在斗篷下的手轻轻一颤,身子紧绷起,似乎段晚晴每一次说话都能让他觉得紧张。 只听段晚晴又道:“王爷稍等,妾身与世子还有世子夫人说上两句话就随王爷走。” 羿王爷沉默,算是默许,面容依旧冷。 司季夏不知段晚晴要与他说什么,然无论她说什么,他的心都不会平静,因为他已经有整整十年没有见过她了,他还清楚地记得他上一次见她时他只有九岁,那日他站在她的门外整整一天一夜,淋了一天一夜的雨,她都没有出来见他一面。 自那一日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她,尽管他每隔一个月都会到棘园里探望她一回。 “你已经长这么大了。”段晚晴抬眸定定看着高出她一个头的司季夏,脸上没有笑,便是连声音都是冷冷淡淡的,没有喜悦,却也不见嫌恶。 只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司季夏却是接不上任何话,只静默着。 段晚晴只冷淡地看了司季夏一小会儿,便将目光移到了与他并肩而站还握着他手的冬暖故身上,唤一声韦嬷嬷道:“韦嬷嬷。” 韦嬷嬷哎的应了一声,捧了一只巴掌大的檀木盒子来到冬暖故面前,微垂下头将那只檀木盒子双手递给了段晚晴,只见她将那只檀木盒子从韦嬷嬷手中拿过,亲手交到冬暖故手里,看着她的眼睛道:“世子夫人,这个东西我交给你了,当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 今儿午后韦嬷嬷在屋子里挑挑拣拣选出能送给司季夏及冬暖故的新婚贺礼,可最后段晚晴什么都没有选什么都没有拿,只让韦嬷嬷拿了这个檀木盒子而已。 冬暖故朝段晚晴微微福身,以示谢意。 她没见过段晚晴也不了解她,段晚晴的心思及想法,她还没有办法揣测。 待冬暖故接了檀木盒子福过身后,段晚晴即刻转身,走下了小楼的前廊,向羿王爷走去。 “母亲。”就在段晚晴正要走下廊前的石阶时,司季夏唤了她一声,声音有些轻颤。 段晚晴顿了顿脚步,本没有回过头看司季夏的打算,然终还是回过了头,眼神冷冷地看着他,动了动嘴。 此时的段晚晴除了面对着司季夏与冬暖故外是背对着所有人,只见她张嘴动唇,声音压得低得不能再低地说了一句话。 冬暖故辨清了她的口型,也听清了她的话,与此同时她的眼神也冷了阴了,有些不可相信地紧紧盯着段晚晴,眼神既冷又厉,好似要从段晚晴面上看到她心中所想一般。 司季夏也听清了她声音低低的话,唯一的左手颤抖得厉害,脸色忽然只见苍白得有些可怕,眸子也晃颤得厉害,是冬暖故从未见过的模样,失魂落魄。 像是害怕他会消失般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盯着段婉莹的眼神也更冷了。 段晚晴则是再次转身,走下了前廊,头也未回。 见着段晚晴从小楼的前廊下走来,羿王爷也转身欲离开,在他转身之际,冬暖故紧紧握了握司季夏的手后松开了他手并朝廊外走了几步,毫无忌讳地直视着他,那冷静的目光里似有话要说。 羿王爷侧目看她一眼,在转身之际冷冷吩咐道:“所有人都留下来,待今夜这院中之事明了后才得离开。” 羿王爷说完话后收回目光,转身走了,走了两步后又冷冷补充道:“要罚还是要处置,由世子夫人定夺。” 柳漪本就有些惊魂未定,本欲打算随在羿王爷之后默不作声地离开,然羿王爷的一句“所有人都留下来”让她如何也不敢移动脚步,尤其在听到羿王爷后边补充的这句话时,她的脸色更白了一分。 羿王爷就是这座王府的天,由他嘴里说出的话就是圣旨,没人敢违抗圣旨,他说让冬暖故管今夜这事,没人敢说一个不字,唯一敢说不字的余氏已经被打晕带走了,更何况柳漪一个小小的庶子妻,这如何能不让她紧张慌乱。 厌恶着司季夏的余氏就是柳漪的王牌,她相信但凡能让司季夏踩在脚底的事情余氏都乐得去做,所以今夜根本无需她多说什么,余氏便气昂昂地到这寂药来了,当然她并不知道柳漪今夜的圈套设计的不仅仅是冬暖故,也还有司空明。 因为,她恨冬暖故,也恨司空明,恨不得他们都去死。 可是现在,似乎她本是预谋得好好的计划全都乱了,不仅司空明狼狈不堪地被羿王爷的近身属下带走了,便是平日里深得羿王爷宠爱的余氏也被羿王爷的手下打晕带下去了,而冬暖故却还好好地站在这儿,不仅如此,羿王爷还将今夜之事的掌事权交到她手里,这是柳漪如何也想不到的事情。 此刻柳漪的心已经完全乱了,只能机械地朝羿王爷的背影恭恭敬敬道一声“恭送王爷离开”,并非她无礼不唤羿王爷一声“父亲”,而是看着羿王爷那根本不会看她一眼的冷厉模样,她觉得他根本不屑听她一声“父亲”。 可面上恭恭敬敬的柳漪心底是咬牙切齿的恨,她恨羿王爷恨司空明,最恨的莫过于冬暖故,因为若不是冬暖故,她今日就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而不是这不起眼的羿王府小王妃! 不,她不能慌不能乱,就算没有了司空明和余氏,可证物还在,胜券还在她手上。 这么想着,柳漪紧张的心定了定,微昂起下巴盯着冬暖故,只要羿王爷不在,冬暖故这个小贱人算得了什么?就算她有一个疼她护她的丈夫又如何,一个残废能做得了什么? 柳漪的眼底划过阴毒,上次让人暗杀冬暖故这个小贱人不成,今夜一定要弄死她! 柳漪心底有盘算,眼底有阴毒,冬暖故心底也有盘算,眸中含笑。 她等的可就是羿王爷这句话,看来羿王爷知道她往前走这几步是什么意思,根本无需她名言什么,倒不知羿王爷这是提前兑现了她提出的第一个条件还是无心理这些后院小事,抑或是他有心借着柳漪这条桥来敲京中柳承集的势力,不过不管他心中的真正想法是什么她都没有兴趣知道,重要的是他把处理今夜之事的权利交到了她手上,这就够了。 覃侍卫长对于羿王爷让他留下颇为意外,眼底藏着焦急却不敢多言,只敢随其余人恭敬地应了声“是”,紧拧着眉心看着冬暖故。 其余人心里都有着震惊与疑惑,震惊羿王爷居然下了方才那样的吩咐,疑惑平日里看都不看司季夏一眼的羿王爷居然将今夜的处事权交给冬暖故。 司季夏将失魂落魄的目光从已然和夜色混在一起的段晚晴的背影上收回,又恢复了他素日里那静静淡淡的模样,平静地看了一眼留在院中的人,也往前走了两步,站到了冬暖故身旁。 冬暖故握了握手中拿着的檀木盒子,浅笑看着柳漪,温声道:“小王妃方才说我偷拿了你的镯子,可对?” 冬暖故这一出声,即便声音有些微的哑,然除了司季夏之外,所有人都震惊了,皆一副不可置信模样地看着她,盯着她的嘴,包括方才已经听到过她开口的柳漪,这也使得柳漪眼底的阴毒扩散了一分。 冬暖故这个小贱人居然能说话了!?柳漪心中的恨更强烈了,同时嫉妒也翻滚了上来,在盯着冬暖故的同时不由看了司季夏一眼。 一定是司季夏带她去医治嗓子去了,凭什么,凭什么她一个一无是处的柳家污点嫁的个残废竟然待她万般好,而她堂堂左相府嫡长女却—— 柳漪心中恨意与妒意翻滚的同时不由用手紧了紧自己笼着脖子的衣襟,凭什么!? 冬暖故自然看到了众人眼中的震惊,却也不解释,只定定看着柳漪,笑得胸有成竹。 柳漪呵柳漪,你今夜既然敢来,就休想能再好好地走出这个院子,毁了院里那司季夏视若宝贝的草木的司空明已暂由羿王妃替她修整了,那这个想要取她与司季夏性命的好姐姐她可就更能有心招待了。 “我并非说是世子夫人偷拿了我的镯子,只是今晨我还亲手把那镯子放到妆奁里的,可就在世子夫人今儿到我那儿去过之后便找不着那镯子了。”柳漪果然是左相府出身的嫡长女,比同个娘胎出来的嫡次女柳涟沉稳镇定得不知多少倍,即便方才有突然之事发生以致险些坏了她的计划,她现在还是能不慌不乱地说出她早就想好的话,并且声色并茂,装得可真真像,那娥眉微蹙的模样,楚楚动人得足以让每一个男人都不会怀疑她说的话,“可那是我出嫁前母亲亲自交给我的柳家只传嫡长女的白玉镯子,若是不见了,我岂非是一个不孝女……?所以……” “所以小王妃怀疑是我偷拿了你那宝贝白玉镯子,是以带着人来我这儿搜找了是么?”未等柳漪把话说完,冬暖故便接着了她的话。 只见柳漪将秀眉蹙得更紧一分,似乎很为难道:“实在是找遍了浮院都找不到那只镯子才会想到世子夫人这儿,并非我怀疑世子夫人,但是世子夫人可能让人在你屋中找找?” “这有何不可?小王妃若是真想找,把这整个院子都翻过一遍也不无不可。”冬暖故盈盈浅笑,面上根本寻不着丝毫担忧之色,“都搜吧,只要别把屋里屋外的东西都弄乱了就行。” 冬暖故说完,也不看柳漪什么反应,只转头看站在她身边的司季夏,微微笑着,“相公,再为我煮些桂花茶可好?” 不同于面对院中众人的浅浅假笑,冬暖故面对司季夏微笑时自然而然地拂去了那一层假装,笑得温温淳淳的,一如这些日子没有旁人在时她对他的笑,那总是能让他觉得紧张的浅笑。 司季夏站在冬暖故身边,让她觉得他瘦弱的身子笔挺得像座山,给她一种可以让她依靠的感觉,同时也给她一种不论何时何种情况他都会与她共进退的感觉。 明明他们就互不了解,但,这确实是让人觉得很安实的感觉。 而此番冬暖故眉梢眼角盈着的浅笑让司季夏觉得像是在夜里绽放的昙花,美丽,芬芳,能让他不平静的心安静下来。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相公”,陌生的字眼,让他错愕,却也让他欢喜。 这也是他第一次看着她的笑即便紧张也不慌不闪,而是回以她温和一笑,轻道一声:“好。” 似乎有她在,他就能感觉到心安,就算听到了方才那样的一句话,令他难以承受的话。 同冬暖故一般,司季夏看也没有多看院中众人一眼,与她一齐转身回了厅子。 他们走得很近,只见冬暖故的右臂与司季夏的左边斗篷挨在了一起,从后边看,很是像他们二人牵起了手一般。 柳漪的面色瞬间暗沉了下来,一时忘了她此刻在这儿根本没几分发言权,只咬牙切齿道:“搜!” ------题外话------ 十分感谢姑娘们给叔投的票子啊!非常感谢! 虐了小王爷渣渣,接下来他的渣渣媳妇也不能放过! ☆、073、相公可见着我的耳坠子? 因着有羿王爷的命令在先,是以留下来的代为搜查的家丁侍卫没了平日里对待司季夏的放肆,也是以在搜查的过程中不敢有多大的动作,倒是照着冬暖故方才说的没有把东西翻乱,但却真的是屋里屋外全部翻找了个遍,除了没有往后院搜去之外,便是连小楼前的桂树树脚及廊下摆放的空花盆都没有放过。 倒是李一,只一遍又一遍地翻找着冬暖故那屋,直翻得他自己额角冷汗直流。 没有,哪儿都没有,怎么回事!?今日明明是他亲手藏到这屋里来的东西,怎么会没有了!? 难道,难道是被发现了!?被什么人发现的?世,世子夫人!? 李一的心咯噔咯噔地猛跳,不安到了极点,背上冷汗直冒,浸湿了里衣。 旁边厅子,司季夏静静煮茶,冬暖故静静品茶,没有交流,然他们就是静静地坐在那儿也能给人一种琴瑟和鸣的感觉,在茶水腾起的淡白水气中,宁静美好得像是一幅画。 而这幅画外的柳漪就显得异常多余,她在院子里站着不是坐着也不是,是以没有冬暖故的邀请也进到厅子里坐着了,冬暖故没有嘲笑她的意思,却也没有看她一眼,只是静静地品着茶。 清清浅浅的桂花香在屋里飘散着,缭过柳漪的鼻底,让她自然而然地看向正在煮着茶的司季夏,看着看着,她心里的嫉妒就愈来愈膨胀。 大约两盏茶的时间过去,那些家丁侍卫可谓是将整幢小楼都找了个遍,便是犄角旮旯及院中各处也都打灯去找了,最后都一无所获。 听着他们一个一个前来冬暖故面前禀告,柳漪本是笃定的眼神一乱再乱,眼见最后一个踏进厅子里来的李一也是两手空空,柳漪的眼神终于没了最后一丝自我安想的笃定,几乎是用一种震惊的眼神去看李一,李一则是不敢看她一眼。 冬暖故见着最后走进来的李一,还不待他先将自己的搜找结果说出来便先放下手中的茶盏道:“小王妃,似乎这最后一人也找无所获,如何?是否也要连后院厨房也一并搜找了?” “不必了。”柳漪在这时站起了身,做出一副惭愧的表情道,“既然在世子夫人这儿找不到,那我便回浮院再好生找找,打扰了世子夫人,真是抱歉。” “这便是说我是清白了的,可对?”冬暖故反问。 柳漪的面色有些难看,就算想要将冬暖故撕烂也只能强忍着这口气,极为不甘却只能道:“我并非是怀疑世子夫人的意思,只是想要找一找而已。” “是么?”冬暖故微微勾起了唇角,一边缓缓站起身,一边似乎是自然而然地抬手摸向自己的耳朵,“既然已经找清楚了,那小王妃就请……呀,我的耳坠子哪儿去了?” 冬暖故本是平平的语调忽然稍稍扬了起来,只见她手抚着的左耳垂上唯见耳环洞眼却不见耳坠子,这就显得她右耳上的含苞茶梅耳坠子有些孤零。 “相公,你可有见着我的耳坠子?”冬暖故拧着秀眉看向司季夏,语气颇为心疼,似乎那是她极为心爱的耳坠子般,还然还不待司季夏回答,她已急切地去看正想离开的柳漪,“小王妃可有见着我的耳坠子?” 她问向柳漪的话似乎是自然而然的,没有人察觉出她的针对之意,只是条件反射性地四下看找,便是司季夏也站起了身帮她找。 柳漪却不然,只拧着眉厌恶地盯着冬暖故。 片刻过去,只见司季夏躬身在桌子脚用指尖捻起什么,一边道:“阿暖,你看这可是你掉的耳——” 与此同时听得冬暖故一声惊讶的轻呼,打断了司季夏还未说完的话,“李一的腰带上似挂着一只耳坠子,不知——” 他们二人的话同时而起,又同时而落,皆是未说完的话,却已让在旁的家丁及侍卫顺着他们的话看向司季夏的手又看向李一的腰带处。 只见司季夏手上拿着一只耳坠子,而李一身侧的腰带上也坠巍巍地挂着一只耳坠子,要掉不掉的样子,似是在不经意的情况下钩上的,倒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因此此刻他也如其他人般惊讶地看向自己的腰带处,并且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腰带才摸到那只耳坠子。 只是,方才耳坠子不见,这一会儿出现又出现了俩,在场的人都诧异了,小王妃不见了的玉镯子搜不着,这耳坠子倒是一找就找出了俩,这是什么情况? 所有人都往李一的方向聚了聚,似要看清他已经拿在手里的耳坠子,司季夏也正好拿着他捡到的那只耳坠子和冬暖故一齐走到李一面前。 李一盯着自己手里拿着的那只耳坠子,起先还是疑惑,而后则是整个人瞬间僵如石头,额角直冒冷汗,双腿似正在发虚。 而柳漪在看到李一手中的耳坠子时,方才还是厌恶的神色瞬间凝固在脸上,脸色骤然刷白。 家丁及侍卫在对比着李一及司季夏手中的耳坠子,很明显司季夏手里那只木雕的开花茶梅耳坠与冬暖故右耳上的含苞茶梅耳坠是对儿的,那李一手中这只珍珠耳珰——? “呵呵,我似乎挺好运气,还以为这耳坠子不知掉哪儿找不回来了,现在倒是一找找到了两只。”冬暖故对失而复得的耳坠很高兴,也对李一手中的那只珍珠耳珰颇为有兴趣,“这只珍珠耳珰,似乎很眼熟呢?” 李一在听到冬暖故这句话时身子猛地一抖,他也觉得这珍珠耳珰很眼熟,不,不是眼熟,而是他根本就是认得这珍珠耳珰! 冬暖故说完这话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柳漪,似疑惑又似关心地问:“我记得小王妃素来就喜欢珍珠耳珰,除了珍珠耳珰之外似乎就没有戴过其他耳珰,小王妃你来瞧瞧,这只耳珰是不是你的?” 所有人的目光顺着冬暖故的话投到了柳漪两耳下追着的耳珰上,只见她耳下坠着的倒真如冬暖故所说是绞着金丝的珍珠耳珰,与李一手中拿着的绞着朱丝的珍珠耳珰十分相像。 根本不用柳漪回答,这极为相像的珍珠耳珰已经帮她给出了答案。 可,可小王妃的耳珰挂在李一身上,这这这,这表示什么!? 一时间,所有人都惊愣住了,脸上所浮现的惊骇不亚于方才看到段晚晴将发簪刺入司空明胯下的惊骇程度。 只见冬暖故从李一僵硬的手上拿过那只珍珠耳珰,也用震惊的眼神看着柳漪,惊愕道:“小王妃,你的耳珰如何出现在一个家丁身上,莫不成小王妃与他有染!?” 冬暖故面对着柳漪,是以只有柳漪看到她震惊的神情下浓浓的笑意,似在笑她不自量力。 “冬暖故你信口雌黄!”柳漪一怔,继而利声喝道,声带颤抖,乱了方寸。 她的耳珰怎么会在李一身上!?谁捣的鬼!?谁想害她!? 通奸之罪向来可都是大罪,虽不会罪诛九族,但绝对可让人身败名裂遗臭万年,尤其是南蜀国对于通奸双方的罪罚足以令国人害怕,不同于其他国家的通奸之罪是浸猪笼死得一了百了,南蜀国不然,在南蜀国,但凡通奸之人,男女皆受黥刑,女的充军妓,男的再受一道阉刑,流放蛮荒之地。 是以在南蜀国国人心中,通奸之罪绝不亚于任何罪罚,也是以让强自冷静的柳漪终是失了方寸。 “这并非我自己所见,又如何是我信口雌黄?”冬暖故看着柳漪煞白的脸笑得更浓,出口的话却是装得很是无辜,“若非如此的话,小王妃你如何解释你的耳珰如何会挂在他身上?又为何他身为小王爷的手下此刻小王爷已被送回了浮院而他还留在这儿陪你?” 一个“陪你”,瞬间让人觉得柳漪与李一的关系绝不简单,因为冬暖故说的是事实,李一是司空明的贴身家丁,却为何司空明已经被送走了他却还在这里?照理说司空明就算再怎么疼爱妻子也不会让一个家丁来伺候她,就算是他使唤得极为趁手的家丁,毕竟,男女有别。 众人还没从惊骇中回过神来,也还不待柳漪辩驳什么,似乎不给柳漪说话的机会,只听冬暖故又接着恍然大悟般地张口了,“小王妃道是自己的玉镯子到处都找不着,莫不是……落在李一那儿了?不知小王妃可有让人到李一那儿去找过?” “不可能!”柳漪立刻反驳,心中不安到了极致,“冬暖故你休得胡说八道!” “既是如此的话,似乎就更应该让人到李一那儿找上一找才是,这样才可证明小王妃与他之间是清白的。”冬暖故口气平稳,看向覃侍卫长道,“有劳覃侍卫长带三两人到李一那儿走一趟找一找,请快,这样的话也可尽快还小王妃的清白。” 覃侍卫长纠着眉,微微垂首应了一声是,带着两名家丁大步往屋外去了。 冬暖故好意地上前为柳漪移了移凳子,道:“小王妃还是坐下等着覃侍卫长的消息为好,寝覃侍卫长一时半会也回不来。” 柳漪的身子晃了晃,只定定盯着冬暖故,并未坐下。 离得近,柳漪能将冬暖故嘴角那似笑非笑的弧度瞧得一清二楚,她确定冬暖故是在笑,笑她必输无疑。 更可恶的是,冬暖故见着她不坐又关心地道了一句:“小王妃别担心你的镯子,说不定很快就能找到了。” 听着是关心的话,实则冬暖故的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她似乎已经笃定在李一那儿能找到柳漪口中所说的玉镯子,让众人心中都纷纷有得猜测。 冬暖故说完话后又重新坐回了她之前坐过的位置上,司季夏也走了过来,为她重新满了一杯滚烫的茶汁,冬暖故又朝他盈盈一笑,将声音压低得只有司季夏能听到:“很快就好了,不会吵你太久。” 她的话,像是知道他喜静不喜闹一般,司季夏心尖微晃,并未说话,只是轻轻点了一点头。 其实他想说他不介意,只要是关于她的,不管是吵还是闹,他都不介意。 然他觉得这没有必要说出口,至少眼前没有必要。 为证自己与李一之间没有任何关系,柳漪不得不重新坐下等着覃侍卫长回来,心却还是突突跳得厉害无法冷静得下来,想要瞟向李一那儿却又顾忌冬暖故见着又有得说辞,是以只能垂眸自己平复自己不安跳动的心。 她要冷静,不能慌,就算不知冬暖故这儿为何找不着她的玉镯,她也不会相信那玉镯会出现在李一那儿,她还不信冬暖故这个小贱人会有天大本事在发现藏在她屋里的东西后还能将东西移到李一那儿去,毕竟下人的住所与寂药相去甚远,不会她从寂药走去下人的住所没有一人发现,单凭一只出现在李一身上的小小耳珰,她不信冬暖故能奈何得了她。 她是世子夫人又如何,不过有名无实的头衔而已,连李一都不如的身份,想骑在她柳漪头上,不可能!更何况,她是父亲最疼爱的女儿,只要拿不出证据,就是羿王爷只怕也不敢拿她如何,冬暖故这个小贱人又能拿她如何? 柳漪在心中给了自己定位后,再抬眸时脸色冷静了很多,却发现冬暖故不知何时站到了她面前,正将一杯腾着热气的桂花茶递给她,笑得关心道:“小王妃定觉渴了,先喝一杯茶如何?” 茶水很清香,好闻的桂花香,似能沁到人心里去,使得柳漪看向的不是站在她面前的冬暖故,而是坐在厅子中央圆桌旁的司季夏,心里那股子妒意倏地又窜了上来。 柳漪没有接冬暖故手中的茶盏,是以冬暖故又道:“小王妃放心喝就是,我没有在这茶水里下毒。” 不知为何,柳漪往司季夏方向瞟去的目光让冬暖故莫名地心生不悦,是以声音不由得稍稍冷了一分。 柳漪这才狠狠地瞪冬暖故一眼,伸手去接她递来的茶盏,可谁知就在柳漪的手才将将碰上杯壁时,冬暖故忽的松了手,滚烫的茶水立时泼了柳漪一身,惊得她猛地站起了身,便是她那双纤纤柔荑都被滚烫的茶水烫红了。 然冬暖故见状立刻惭愧地关心道:“十分抱歉,小王妃有没有被烫伤,我并非有意,还望小王妃能见谅。” 冬暖故边赔礼边用抽出帕子替柳漪去蘸她衣裳上的茶水,手在划过她的衣襟时不着痕迹地别开了拢在脖子上的衣襟,柳漪则是厌恶地一把推开她,正要怒斥冬暖故时,只听冬暖故一声惊呼道:“竟是把小王妃的脖子烫伤了,真乃罪过了,小王妃快让我瞧瞧烫得严不严重。” 厅中众人因着冬暖故这今夜第二声惊呼再一次不约而同地看向柳漪的脖子,便是柳漪自己也低头看向自己的脖子,只发现她本是高高竖起的衣襟不知何时被别开了,露出了她有意遮住的脖子。 只见她脖子修长,白嫩如羊脂玉,也正因如此就愈发地显得她脖子上的红痕异常显眼,因着厅子里火光不强的缘故,众人只能隐约瞧见她脖子上有红痕,也不知被烫得是轻是重,是以冬暖故不介意柳漪将她推开,反是面色紧张地上前一步要近看她脖子上的红痕。 柳漪在看到自己脖子曝露在外时忽然紧张地抬手欲将衣襟重新拢好,而冬暖故的手则在这时直直凑了过来,看似关心实则有意地将她脖子上的衣襟别得更开,一边拧眉关心道:“小王妃别急着合上衣襟,这样对烫伤不好,若是在小王妃这漂亮的脖子上留下痕迹的话就真是我的罪过了,怎么办,似乎被烫得很是严重。” 司季夏在这时用一根细挑子将桌上灯台里的灯芯往上挑了挑,本是昏昏暗暗的厅子瞬间亮了几分,也让人能多瞧清柳漪脖子上的红痕一分。 就在所有人都为柳漪那白皙漂亮的脖子是否会留下痕迹而担心时,只听司季夏淡淡道:“小王妃脖子上的红痕,想来应该不是烫伤吧。” 众人惊,冬暖故也故作一惊,柳漪更紧张地想要拢起衣襟,却因冬暖故捏着她衣襟不放的手阻挡着,众人本是在为柳漪的脖子担心会留下难看的痕迹,现下则是盯着她脖子上的红痕看是否是如司季夏所说的不是烫伤,可若不是烫伤,那能是什么伤? “不必看了,就是烫伤。”柳漪恼怒地瞪着冬暖故,硬是将那被冬暖故捏在手里的衣襟往里拉,谁知冬暖故却是松也不送手,而柳漪扯得很是用力,只听“刺啦”一声,她竟是把自己的衣襟给扯坏了,如此一来,就算她再怎么想遮住自己的脖子也遮不住了,顿时恼羞成怒,慌忙间改用手遮住自己外露的脖子。 可似乎她再怎么遮挡也已经无济于事了,因为厅子里的众人都看清楚了她脖子上的红痕并非烫伤,而似乎是……掐痕和勒痕? 难怪小王妃的脖子生得这么漂亮却将衣襟裹得那么高,原来是想要遮丑,可是她脖子上那些明显的掐勒痕迹是如何会留下的?自然不会是小王妃自己弄上去的,那是谁有这胆子敢这样对待小王妃!? “小王妃,你脖子上的可不是烫伤,而似乎是被人掐勒后留下的痕迹呢。”冬暖故不为扯破柳漪的衣襟而愧疚,反是一脸犹疑,“小王妃莫挡着,让在这儿的人都瞧清楚这不是热水烫伤,否则该有人说是我故意怎么着给小王妃了,这可就不好了。” “不过……是谁把小王妃的脖子给伤成这样的?可需要让人为小王妃请大夫来瞧瞧?”冬暖故嘴上关心,心下却是在冷笑,柳漪越是想藏起来的,她就越是要让人看到。 而能在柳漪脖子上留下这样红痕的人,除了司空明,她想不到第二人,因为若不是司空明,只怕柳漪也不会翻了胆想要连司空明也设计进这通奸之罪来,就算她再怎么不想嫁给司空明,可在这妇以夫为天的封建社会下,她既已嫁给了司空明就不会想着把自己这个天给毁了,可她所做的有恰恰是要把她这个天给推塌了去,若非天不像天,有哪个女人会这么做? 至于司空明为何会这么做,应该是他不喜他这个妻子,甚或可以说厌恶她到极致,若非如此,一个男人又怎会忍心这样对待自己的妻子?瞧那掐痕与勒痕暗红明显,证明他下手时是真想要取柳漪性命的,否则也不会留下那样明显的痕迹,至于他为何又松手,无人知晓,冬暖故也没有兴趣知晓。 “不必!”只听柳漪厉声拒绝了冬暖故的好意,并未放下那捂在脖子上的手,一张娇颜被气得又红又白。 就在这时,前去李一住的屋房找证据的覃侍卫长回来了,冬暖故微扬嘴角再看了柳漪一眼后将目光移到了正大步往厅子走来的覃侍卫长身上,见着他右手里提着的一只蓝布包袱,她嘴角的弧度扬得更高,却在开口时又尽数转化为紧张道:“覃侍卫长回来了,是否能还小王妃一个清白了?” 覃侍卫长的面色极为阴沉,阴沉沉地看了面色又红又白的柳漪一眼后,将手里提着的蓝布包袱递上给了冬暖故,微微垂首道:“找着这两样物事,还请世子夫人过目。” 冬暖故眼底有笑,呵,她要的东西,回来了。 ------题外话------ 寒假越来越近了!还有半个月!哦呵呵哦呵呵~这个学期实在太长啊太长啊! 姑娘们不要再问更新时间啊~没有特殊情况都会在早上8点整更新~ ☆、074、只要是阿暖姑娘 覃侍卫长的面色极为阴沉,阴沉沉地看了面色又红又白的柳漪一眼后,将手里提着的蓝布包袱递上给了冬暖故。 冬暖故接过包袱放到了桌上,所有人都屏着呼吸看着她打开包袱,尤以李一屏息最为厉害,只见他紧紧盯着桌上的那只蓝布包袱,柳漪亦然。 冬暖故的动作有些缓慢,似无意又似故意,包袱打开了,只见她的手一伸一抬,继而见她的手里赫然拿着一只白玉镯子,玉质上乘,绝不是李一一个小小家丁能有得起的。 也是在那一瞬间,一直紧绷着身心的李一双腿一软,跌坐在地,柳漪则是睁圆了双眼,惨白着脸色震惊万分道:“这不可能!” 不!这不可能!这个玉镯子明明是她让李一藏到冬暖故屋里当做证据用的,明明就确定了没有任何人发现,怎么会出现李一屋子里!?这绝不可能!一定是有人想要害她! 柳漪一时情急之下竟是将脏水泼到覃侍卫长身上,用手指着覃侍卫长道:“是不是你想要陷害我!?” 覃侍卫长完全冷了脸,“小王妃怀疑我做的手脚,而我是王爷让留下的人,小王妃的意思是怀疑王爷?” 覃侍卫长一句话噎得柳漪无话可说,只听冬暖故在这时又道:“瞧小王妃的反应证明这只玉镯是小王妃丢的那只无疑了,包袱里还有小王妃的一件衣裳,小王妃要不要亲自过来看看是不是小王妃的,以免小王妃又该说我信口雌黄。” 包袱大开着,胡乱塞在里边的鹅黄色纱衣与此刻柳漪身上穿着的鹅黄色衣裳极为相似,若说不是她的,只怕也无几人相信。 证据确凿,这就是说,小王妃与李一当真有染!?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众人的惊骇程度较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柳漪在看到包袱里那件鹅黄色纱衣时身子软了软,幸而有她带来的还留在这儿的随身婢子扶住她,只怕她会同李一一样软倒在地,美貌的脸上除了震惊就是不安,难怪她今夜如何都找不着这件纱衣,原来竟不知何时已不在她的衣箱里! 这座府邸里除了司空明曾想掐死过她之外没有人恨不得她死,而司空明是在她设计的圈套之内,那就只剩下—— 冬暖故!? “冬暖故你设计我!?”对!一定是冬暖故!除了她没有别人了!她一定是知道了她曾雇人杀她,所以她回来报复来了! “小王妃好玩笑,人证物证俱在,且这物证也并非经由我的手去搜,我如何设计的小王妃?”冬暖故转着手中那只白玉镯子,本是淡淡的神色忽然变得冷肃,与此同时朝柳漪逼近几步,一副好似天生高威的令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再次屏住呼吸,完全不敢弄出一丁点声响。 冬暖故在与柳漪只有半步之距的地方停下脚步,她明明与柳漪等高,却给柳漪一种她正居高临下俯视她的感觉,明明没有抢着柳漪的地方,却是迫得她往后退了一步。 司季夏所在之处只能见着冬暖故的背影,这一瞬间,他觉得这个总是会朝他粲然一笑的姑娘有些陌生,陌生得让他有些不安。 “一定是你!因为你怨爹害死了你娘,你想要报复爹,想要先从我这儿下手!”柳漪方寸大失,神色狰狞,声音尖利,完全失了平日里的温婉之态,“冬暖故你这个贱人,和你娘一样贱!通奸的是你和司空明!你这是栽赃嫁祸给我!” 冬暖故该死!司空明也该死! “小王妃请放尊重。”本是安静坐着的司季夏缓缓站了起来,“从小王妃脖子上的红痕看,明显是人为的掐伤与勒伤,而能造成小王妃这样伤害而又能让小王妃缄口不言甚至想要将其藏起不让人知的人,放眼整个羿王府上下,除了小王爷,没有第二人能或者是敢在小王妃身上留下这样的痕迹。” 司季夏的声音不大,态度也不冷厉,可就算是他语气平平说出来的话,此刻也无人敢打断他,似乎在这一刻,他身上有一种天然的魄力,根本不由人扰半分。 然尽管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针,每一针都能扎到点上,“小王妃本不欲嫁给小王爷,却因着阿暖不得不嫁,而小王爷想来待小王妃不好,以致让小王妃不堪忍受小王爷的虐待而心生怨恨,怨恨上头便心生杀意,是以趁小王爷酒意上头神智迷糊时将他引来寂药,企图制造阿暖与小王爷的通奸之罪,再以阿暖偷拿玉镯为由将侧王妃带来,欲来个捉奸在场一箭双雕。” “在李一屋里找到小王妃的玉镯及衣裳,不是小王妃自己送给李一的便是与他媾和时留下的,而小王妃之所以会与李一媾和,看中的是李一贴身伺候了小王爷八年之久,对小王爷可谓知之甚多,是能帮助小王妃推开计划的最佳人选。” “小王妃,小王爷毕竟是与你拜了天地入了洞房的夫,你这么做,是想谋害亲夫吗?” 冬暖故并未转头去看司季夏,只是听着他平静而言的话,听着听着,竟有些失神,平日里他的话很少很少,这是她听到他一次性说得最多的话,足以抵得上他与她两日里说的话,而他说的,一字无差,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与事实相吻合,令所有人恍然大悟。 有人忽然想起他方才回来院中说过的话,夫人为何不问问小王妃做过些什么,原来……竟是如此! 一句“谋害亲夫”让柳漪猛地一醒,继而如失了心般咆哮出声:“谋害亲夫!?我不杀他他总有一天会杀了我!你一个成日躲在屋里的残废知道什么!?” 司季夏面色平平,不悲也不恼,厅子本就不大,唯听得柳漪的咆哮声在屋里震荡。 只是柳漪才喊完话,面色立时惨白如纸,神色慌乱,似乎这才回过神她方才说了怎样的话。 冬暖故则是面色一寒,眼神如刃,“人赃俱获,更有小王妃亲口承认,来人,将小王妃拿下。” “冬暖故你敢动我!?”柳漪瞪大了眼,声音尖锐。 “得王爷之命,以南蜀通奸之罪与谋害亲夫罪论处之。”只听冬暖故的声音冷若寒霜,看也不愿多看柳漪一眼,只冷冷看了覃侍卫长一眼。 只一记眼神,竟给覃侍卫长一种羿王爷正在看他的感觉,即刻垂首应声,二话不说走上前,抓上柳漪的手腕毫不犹豫地反手一拧—— “啊——”柳漪哪里受过这样的对待,即刻吃痛得喊出声,额上登时有细汗冒出,可想而知覃侍卫长下手有多重。 覃侍卫长的眼神很冷也很憎恶,好似柳漪与她有着什么深仇大恨一般,没有丝毫的怜香惜玉,动作也没有任何迟疑,更是没有将她当左相府的嫡长女及小王妃看,只听他斜眼看一眼瘫软在地的李一一眼,对一旁的侍卫道:“一并带走!” “是!”覃侍卫长是羿王爷的近身侍卫,他们这些个平日里见都难见羿王爷一面的侍卫自是极听从覃侍卫长的命令。 于是,瘫软在地的李一被两名侍卫拖架着出了厅子,覃侍卫长独自一人反拧着柳漪的双手手腕也将她往外拉。 柳漪的神情因疼痛和心中狰狞变得有些扭曲,只见她用恶狠狠的眼神剜着冬暖故,尖声咆哮道:“冬暖故你这个贱人!你真敢让他们动我试试,爹一定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呵——”冬暖故轻轻冷笑出声,镇定自若,“好,我等着这个死无葬身之地。” 柳漪呲目欲裂,双肩用力一拧,竟是作势想要挣脱覃侍卫长的钳制要向冬暖故扑来,那狰狞扭曲的模样似想将冬暖故撕裂开来。 司季夏竟是下意识地抬手抓住了冬暖故的右手,将她往自己身后拉。 只是柳漪哪里扭得过覃侍卫长一介习武之人,只见他稍稍将她手腕再一拧,她立刻痛苦得滴泪,一句多余的话都嘶喊不出,只能任由覃侍卫长将她押走。 然覃侍卫长至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看过冬暖故与司季夏,就是此刻离开也没有与他们道一声告退,就像他的眼里根本就没有他们的存在一般。 不过,司季夏习惯了,冬暖故也不介意,不过是于她来说无关紧要的人而已,只要不对她指手画脚,只要不对司季夏大不敬,她都可以不在意。 人都走了,小小的厅子及小小的寂药瞬间又安静了下来,只有夜风在院子里刮刮沙沙的轻响。 司季夏还抓着冬暖故的手,且还越抓越紧,只是目光看向院中,似在出神。 他的手上还绑缠着绷带,就这么紧紧抓着冬暖故的手让她能清楚的感觉得到透过绷带传过来的他掌心的温度,并非之前每一次的温暖,而是冰冷的。 这冰冷的掌心温度让冬暖故的心微微缩了缩,不由微微垂首去看那紧紧抓着她的手还没有松开意思的大手,只见那绷带脏了,灰乌乌的,布条边沿也已经打毛,给人一种这绷带随时都会松脱的感觉。 不由自主地,冬暖故轻轻回握了那只绑缠着绷带的大手,浅浅道:“我帮公子换了手上的绑带吧。” 司季夏似乎这才回过神,连忙松开了冬暖故的手,没有把已经到了嘴边的“抱歉”说出口,只是显得有些局促,还不待他说什么,只听冬暖故又道:“公子若是觉得不需要,我便不多此一举了。” 冬暖故说这句话时并未抬眸看司季夏,而是将目光也投向了院中,口吻极淡,声音极轻。 他手上的绷带之所以脏了是因为今夜帮了烧了晚饭的缘故吧,她只是觉得她应该帮他换药换上干净的绑带,而已。 只是为何她总觉得心有些闷,说不出的感觉。 司季夏的眼神猛地晃了晃,忙唤了冬暖故一声道:“阿暖姑娘……” 冬暖故默了默后才抬眸看他,司季夏却已是恢复了素日里的平静,只是声音还有些绷道:“那便再劳烦阿暖姑娘一次了。” 冬暖故只是定定看着他的眼睛,直到看得司季夏显出不自在来,她才微微扬了扬嘴角,微微笑了,“好。” 那一刻,她觉得他的眼睛深沉得像墨潭,让人捉摸不透。 那一刻,他觉得她的笑就像漫天星斗,让他害怕再瞧不见。 “那请公子稍坐,我回房把干净的布带拿来。”冬暖故收回自己的手,面上虽是轻轻笑着,语气却是浅浅的。 冬暖故说完便转身出了厅子,拐了弯。 司季夏则是抬起自己的手看了一眼便又垂下,重新坐回了圆桌旁的凳子上。 桂花茶水还在弥散着浅浅的清香,司季夏的眼神有些散乱,似乎想找一个可以让他目光有所停留的地方,却是如何也寻不到,他的目光,竟是无可落处。 忽然,他的视线里晃过一抹红褐色,他的目光终于有了停留之处。 那是一只巴掌大的红褐色檀木雕花盒子,就摆在方才冬暖故所坐位置的桌面上,摆在她喝过的那只茶盏的旁边。 那是方才段晚晴亲手交到冬暖故手里的小木盒。 司季夏的左手蓦地颤了颤,眼神落在那只小木盒上移也移不开,面色有些沉,还有些自嘲的苦涩。 她是真的厌恶他,与这王府里的所有人一样嫌恶着他,所以她整整十年见也不愿见他一面,更不会关心他的死活,就连今夜这突然的出现,也没有正视他一眼。 若她真这么厌恶他,为何当初又要把他带回来,既带了回来又将他远远丢开,在他们心里,他究竟算什么? 她十年不肯见他,他十年不曾唤过她,方才他仅是唤她一声,她给他的,却是那样的一句话。 我不是你母亲。 我不是你母亲…… 忽然,只见他的右肩突地一抖,司季夏即刻抬起左手死死地按住自己的右肩,五指紧抓得似要嵌进右肩的皮肉才满意。 只这一瞬间,司季夏的面色变得苍白如纸,眉心紧拧,便是连双唇都完全失去了血色,低垂着头紧紧闭着眼,心口大幅度起伏,似在忍受什么剧烈的痛楚般。 娘对他说她就是他的生身母亲,可她却又亲口对他说她不是他的母亲,他该信谁,他又是谁? 呵,呵呵…… 冬暖故拿着干净的棉巾、布条、剪子及盛了些水的铜盆重新回到厅子里时见着的便是司季夏深低着头半躬着身死死抓住自己右肩的模样,令她只觉心尖一跳,大步走了上去,飞快地将手里的东西搁到桌上,根本不及任何思考的,抬手便将手心覆在司季夏的手背上,紧张地唤了他一声,“平安?” 只见司季夏的手猛地一颤,继而倏地直起腰放下手,抬头只匆匆看了冬暖故一眼又慌忙别开眼,忽又觉得他这般会令冬暖故尴尬,正要想说什么,却见冬暖故只是拉过一张凳子坐在他面前,面色平静,像是方才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静淡道:“公子的手给我。” 她平静得好似她方才那倏尔而起的紧张并未存在过似的,反是司季夏微微一怔,而后才慢慢伸出自己的左手。 冬暖故抬手将司季夏的手轻轻一握,将他的手轻枕在她的膝盖上,继而开始帮他解开他手上的绷带。 司季夏的身子还是如之前每一次与她接近时一般紧绷得有些厉害,见着冬暖故并未看他一眼而只是专注于他手上脏污的绷带,这才敢把目光投落在她面上。 她的动作很轻柔,他的目光也很柔和。 灯火轻晃着,厅子里安静得只闻他们深浅不一的呼吸声。 冬暖故解开了司季夏手上的绑带,见着他掌心的伤正如他所言好了不止大半,边将棉帕在铜盘里蘸了蘸边问道:“可还需要再上一回药?” “嗯。”司季夏应了声,从衣服对襟里取出一只手指细长的小瓷瓶放到了桌面上,似乎他的身上总随身带着药一般。 于是冬暖故便用蘸了水的帕子轻拭掉他掌心已经干涸了的血污,眉目安静动作轻柔,令司季夏看得出神。 “方才多谢公子了。”少顷,只听冬暖故轻轻道了一声,却未抬头。 没有四目交接司季夏便不会慌乱紧张,只是眸光晃了晃,才回道:“答应过要帮阿暖姑娘的。” 他也说过,有他在,绝不会由人拿她如何,他不会让她受丝毫伤害。 “若我没有提前与公子说过,公子可还会帮我?”冬暖故说这句话时正在拔出桌上细瓷瓶的瓶塞,发出极轻的“啵”的一声,依旧没有抬头,似乎没有多少期待司季夏的答案。 “会。”司季夏根本无需思考,眉眼温和,便连语气都是他没有察觉的温和,“只要是阿暖姑娘,我都会帮。” 没有理由,也无需理由。 并且,义无反顾。 明明不是你侬我侬的绵绵情话,明明不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山盟海誓,可这一刻,冬暖故却觉自己的心被揉进了江南最朦胧美好的烟雨之中,柔和得能拧出水来,令她莫名地,竟觉眼睛有些湿润的朦胧。 这是不论前世还是今生都前所未有的感觉,像是要落下泪来的感觉。 这是怎样一种感觉呢?说不上来呵…… 她只知,她在生与死边沿摸爬滚打中垒建起的心从没想过需要谁的温暖需要谁的保护,也从没有人想过要给她温暖给她保护,她的生命里没有她能追忆的温暖,六娘之所以待她好,是因为她是她的小小姐,因为她不知她的小小姐早已香消玉殒,她只是毒蛇之女冬暖故,倘六娘知道事情,只怕躲她厌她还来不及。 可是他不一样,她与他非亲非故,甚或可以说她是一道圣旨强加到他生活里打乱他生活的外人,她知他对她必有猜疑,然他却不问她任何一个问题,也不防她查她,反是悉心耐心地照顾着她,给她他所能给得起的一切。 他心中有猜疑,却让她知道了他会医术,他心中有猜疑,却让她知道身手不凡,他心中有猜疑,却不放心她一个人留在府里而要带她一起去往水月县让她知道他的秘密…… 倘她嫁给他真是怀着什么目的,只消一个反手便能将他推入危险之境,他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可他却是选择让她知道。 她没有想过他会无需理由地帮她,可她却从他的话里听出了无需理由的义无反顾。 真是个奇怪的男人呵……明明根本都不了解她,明明根本就不知道她会是敌还是友。 她的心虽然足够决绝足够冷,可她的心却不是石头,她能感觉得到什么叫做温柔什么叫做温暖。 心胡乱得有些厉害,视线有些奇怪的朦胧,致使冬暖故在为司季夏手心的伤撒药粉时撒偏了,竟撒得他满手心都是药粉末,而她却似乎没有察觉。 司季夏觉着不对劲,不禁唤了她一声,“阿暖姑娘?” 冬暖故抬头,并不应声,只是看着司季夏的墨潭般的双眸,弯起眉眼,轻轻笑了起来。 司季夏却是全然慌乱了,慌慌张张地连忙站起身,连声音都因紧张而变得磕磕巴巴道:“阿,阿暖姑娘,怎么了!?” 与此同时他的心也拧得紧紧的。 因为他在那一双澄澈的眼睛里看到了蒙蒙的水意。 ------题外话------ 看文的菇凉们~你们在何处啊~养文的姑娘们~你们又在何处啊~ 哈哈,今天的题外姑娘们要吐槽叔了,可是不写题外觉得叔这个作者不够亲民啊~哈哈~ ☆、075、阿暖别哭,别哭 司季夏慌乱了,前所未有的慌乱,比在水月县冬暖故看到他狼狈模样的时候还要乱上千倍百倍,因为他在冬暖故眼里看到了水意,如江南的朦胧烟雨般,尽管朦胧浅薄,却是真真切切的水意。 “阿暖姑娘,怎么了?”司季夏站在冬暖故面前有些手足无措,因为慌张,他甚至打翻了放在靠近桌边的茶盏,茶水洒了一桌子,也顺着桌子的边沿往下滴,滴答滴答地滴到地上,也少少湿了他的斗篷,“可是我做了什么让阿暖姑娘气恼的事情?” 冬暖故不答,仅是微抬着头看一脸慌乱的他,可司季夏似乎只看到她眼里那薄薄的水意而没有看到她眉眼间的浅笑,只是冬暖故这笑而不答让司季夏慌乱得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声音更磕巴了:“阿暖姑娘,你,你回我一声可好?” 司季夏的慌乱与紧张冬暖故全都看在眼里,这是他第一次未加掩饰他的慌乱,抑或说他已经紧张得忘了去掩饰,他的慌乱紧张甚至不安都是发自内心的,她在他面上没有看到任何假意。 这一刻,她看得清楚,他的紧张是为她,他的慌乱也是为她,为她眼里那从未有过的朦胧水意。 司季夏终于是连站着也站不安稳了,竟紧张地踱起了步来,眉心拧得紧紧的,踱开了两步后又踱了回来,脸上的慌乱与紧张只增不减,丝毫对策也没有,只能尽量让自己紧张的声音听起来温和,“阿暖姑娘若是觉得我说了不该说的话,我以后不说就是,还是阿暖姑娘觉得我做了什么让阿暖姑娘气恼或者伤心的事,我以后不做就是,阿暖姑娘,你,你……” “你别哭啊……”说到这一句,司季夏的声音完全软柔了下来,甚至还带着些哄的语气,僵硬的感觉居多,听得出是完全没有遇到过这样情况的。 谁知他的话音刚落,只见冬暖故轻轻一闭眼,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沁出,顺着脸颊滑了下来,莹润晶亮,令司季夏的心一乱二惊三又疼。 并非她矫情,并非她故意,冬暖故只是在那一刻觉得她的心霍地松了,宁静了也柔软了,她没想过会有人顾她护她为她紧张为她慌乱为她心疼,而现下,这个人就在她眼前。 很奇怪很温暖的感觉,令她就想这么任眼里的水淌出来。 她早已忘了流泪的感觉,原来,是这样。 耳畔还有那听起来疏远却又贴近的“阿暖姑娘”,令她心安,令她想要抓住就不放手了。 不是悲伤,是开心。 冬暖故嘴角的弧度又上扬了一分,正要睁眼时,只觉一片凉凉柔柔的东西贴上她的眼角,待她睁眼时,只见司季夏的眉目近在眼前,正用他的衣袖轻拭她的眼角与脸颊。 眸若墨潭眉如剑刃,却又温柔似水,手上动作更是轻柔得好似他面前的是他的珍宝,生怕稍不小心就会把这件珍宝碰坏了一般,声音虽然紧张却温和,带着难掩的心疼,“阿暖别哭,别哭……”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靠近她,没有急于逃开的慌乱,只有心疼的紧张与温柔。 他说的是阿暖,而不是阿暖姑娘。 司季夏的手指虽然修长但却是粗糙的,不小心碰到冬暖故细嫩的脸颊上时她会感觉得到明显的刮擦感,与此同时也令司季夏将手指尽量往里曲,尽量不碰到她的脸颊,生怕会磨疼了她似的。 离得近,司季夏只觉他又一次清楚地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清香,又因心疼着拧着紧张着,他的心底忽地生出一种想要将眼前人儿拥入怀的想法,却又被自己这样的想法生生吓了一跳,这才发现冬暖故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正看着他,而她的眼角也已无泪意。 司季夏忽地又远离了她,心跳得飞快,为自己无意识地靠近她,也为方才自己心底忽然升起的想法。 “抱歉阿暖姑娘。”司季夏忙垂下自己的手,下意识地想要将手拢紧,却在他正要将手拢起的一瞬间被冬暖故握住手腕,再将他的手腕轻轻一拉,“公子请坐,我帮公子包扎好。” 司季夏还有些局促,却还是坐了下来,看着冬暖故用蘸了水的棉帕再擦擦他的手心,擦去撒偏的药粉末,再看着她为他手上的伤重新包扎,紧张的心也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他们之间,似乎总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没有谁先问对方一句什么,也没有想过要问对方什么。 明明前一刻觉得近了,这一刻却又远了。 “方才,让公子见笑了。”就在司季夏认为他们还是如之前每一次一般对于方才的事情无话可说时,冬暖故边包扎边轻轻开口了,“公子很好,并没有做什么让我气恼的事情。” 司季夏默了默,可谓难得地对冬暖故问道:“那阿暖姑娘为何要……” 为何要哭?话说到这儿司季夏忽然不知如何问出口了,这是姑娘家的问题,他问得这么直白似乎不合适,况且他不觉得她会给他回答,即便他想要知道答案。 想要知道是什么事情竟会令她落泪,令他……心疼。 “为何要哭是么?”冬暖故接了司季夏不打算问完的话,并未抬头看他,只细心地为他的手包扎着,声音轻轻的,“公子心思聪颖,猜不到答案么?” “我不是怨恼也不是伤心,我是开心。”冬暖故将布条在司季夏手背上打了个小小的结,用剪刀剪掉多余的布条,这才抬头看司季夏,嘴角挂着温静的浅笑,“因为公子说的话。” 冬暖故说完话后即刻移开了眼,因为倘她不别开眼的话他也会匆忙地别开眼,既是如此,不过是微微别开脸而已,由她来做就好。 司季夏怔了怔,眸光有些闪烁,“阿暖姑娘,我……” 他方才的话,令她觉得开心吗? “公子手臂上的伤可需要我帮你重新包扎?”然冬暖故却是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稍稍收拾了桌面一边问道。 司季夏微微摇头,却见着冬暖故并没有看他,才轻声道:“不了,手臂上的伤无需换药。” “好。”于是冬暖故收拾好东西,将铜盆捧了出去。 司季夏看着她的背影,想说什么却不知要说什么,片刻后垂眸只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掌心,用拇指来回摩挲着食指指腹。 方才即便隔着衣衫,他还是清楚地感受到了她泪水的温度,湿润的,滚烫的,似滴到了他的心里,有些生生的疼。 他的话,竟能让她开心到落泪吗?他的话,于她来说,重要到令她落泪的程度吗……? 阿暖……姑娘,是他能想的吗? 司季夏忽然苦涩地牵了牵嘴角,眼神有些颓然。 夜里的冷风不断从大开的厅门灌进来,吹得灯台上的火苗摇晃不已,门外静悄悄的,没有再有人来的迹象。 司季夏拢过肩上的斗篷,缓缓站起身,开始收拾桌上的茶具。 就在他正要用冷掉的茶水浇灭小陶炉里的炭火时,冬暖故清浅的声音忽尔在门外响起,“公子且慢。” 司季夏的手轻轻一颤,一瞬间竟是有些急切地转头去看正跨进门槛的冬暖故,见着那如画般的眉眼,他的心倏地一紧又一松,他以为她去不复返。 冬暖故走进厅子来,隔着圆桌站在司季夏对面,看着他浅声道:“公子可觉困倦了?若公子不急着歇下,我想与公子坐坐说会儿话。” 司季夏手里还捧着的茶盏里的茶水蓦地晃了晃,眼里有一抹浅光闪过,并未直接回答冬暖故的问题,而是略显紧张道:“那我再为阿暖姑娘煮上一盏茶可好?” 冬暖故弯弯眼角,声音浅和,“多谢公子。” 渐渐地,小陶炉上陶壶里的水又开始慢慢鼓泡,虽是坐下了,冬暖故却没有即刻就说上什么,而是将段晚晴给她的那个檀木盒子捧在手里,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盒盖上的雕花,司季夏则是在见着她拿起那只檀木盒子时眼神一紧却又立刻移开了眼,垂眸专心煮茶去了。 半晌,才听冬暖故语气平静地缓缓道:“我娘姓冬,十七年前是京畿的第一名妓,大半年前,她用命将我送回左相府,为的是能让我嫁个好人家。” 冬暖故说得平静,司季夏也静静听着,“公子能想象得到一个妓子生的女儿回到高门府第里的生活,我在左相府没有名字,我还是姓冬,我自认自己与左相府没有一点关系。” “我只想安安静静过日子,只是我的存在似乎就是别人眼里的钉子,恨不得往死里整,就是连柳承集也想要我死。”冬暖故的语气很平静,似乎在说的不是她自己的事情一般,司季夏为她满上了一杯桂花茶,递到了她面前,冬暖故便将檀木盒子放回桌上,接过茶盏,不忘向他微微一笑以示谢意,司季夏匆忙地收回手,冬暖故也不介意,捧着茶盏继续道,“既是如此,我又何必再逆来顺受。” “柳承集依附的是太子的势力,他没有想过要与羿王府扯上任何联系,而且左相府里的人太过不安宁,所以,我选择嫁给公子。”冬暖故说着,拈着杯盖轻轻划着杯中茶汁,捧至嘴边轻呷了一口,语气依旧平静,“这就是我为何选择嫁给公子。” 她唯一没想到的是这边似乎比左相府还要不安宁,不过,她不悔,因为她中意这儿,抑或说喜欢这儿,即便这儿似乎有更多的魑魅魍魉。 可这儿有左相府永远也不会有的人,一个会疼她护她的他。 为何会突然想要与他说这些,其实她也说不明原因,只是觉得没有任何隐瞒的必要了而已。 司季夏握着茶盏的手收得有些紧,灯台上跳跃的火光在他眼里明灭不定,一如他此刻的心情,说不上来的感觉,似紧张又似激动,似纠拧又似欣喜。 不仅仅是因为她第一次主动与他说这么多话,更是因为她说的“原因”,即便只是简单的三两句话,他已能知道她嫁给他的确是有原因有目的,却完全不同于他心中所猜测过的目的。 这就够了,这就够了…… “抱歉,没能给阿暖姑娘预想中的平静日子。”司季夏既觉欣喜又觉惭愧,手有些晃,杯盏里的茶水倾出来了也不自知。 “公子,茶水洒到手上了,不烫么?”冬暖故看着司季夏的反应,轻轻笑了起来,见着司季夏颇为慌乱地将茶盏放到桌上,眉眼笑得更弯了些,眼神是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满足,“公子不用与我道歉,这儿很好,我很喜欢这儿。” 司季夏本是颇为慌乱的神情因着冬暖故这一句浅柔的话定格住了,便是他整个身子都绷紧了僵住了。 这儿很好,我很喜欢这儿,明明一句听起来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话,落到司季夏心里却是掀起了一波又一波海潮,久久不息。 从来只有人嘲笑他这儿是个破院子,嘲笑他种下的是无用之物,没有人喜欢这儿,就像不会有人喜欢他这个存在一般。 可她却说,这儿很好,她很喜欢这儿,似乎就像在说,他很好,她很喜欢他一样。 司季夏被自己这样倏然而有的想法吓了一跳,兀自红了耳根,竟是不敢再看冬暖故含笑的眉眼,只慌乱地别开目光,想要做什么事情来掩饰自己的紧张与尴尬。 于是,司季夏提起小陶炉上燉着的陶壶欲为冬暖故手里的茶盏斟满水,却听冬暖故轻轻笑道:“我这茶水还未喝两口,公子这么急着给我斟水是想烫了我的手么?” 司季夏才刚伸出去的手瞬间僵在了那儿,很是尴尬,继而连忙收回手,一边忙抱歉道:“阿暖姑娘误会了,我并不是想烫着阿暖姑娘的手,我,我只是……” 冬暖故很喜欢看司季夏误以为她误会了他的模样,耳根通红神色紧张,手足无措得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便是连寻日里凉凉淡淡波澜不惊的语气都能变得磕磕巴巴,让她觉得这才是真正的他,有血有肉,会慌会乱。 “公子只是什么?”冬暖故笑意不减,问得司季夏更显紧张,无言以对。 “公子。”冬暖故并非得寸进尺无理取闹之人,也没有过要逗弄司季夏故意看他紧张慌乱的意思,很快便敛了敛面上的笑意,也收回了落在司季夏面上的目光,唤了司季夏一声后轻呷了一口茶才缓缓道:“若是公子不介意,日后我可否换个称呼称呼公子?倘公子介意的话,我还是以公子相称。” 她从说出嫁给素未谋面的他那一刻起,她就没有想过要离开,就算没有同房没有成为真正的夫妻,总是公子公子这般的称呼,总给她一种陌生的感觉,令她觉得不自在。 不过话虽是这么问,冬暖故倒没想过司季夏会答应,毕竟他不是她,他是个有着根深蒂固男女授受不亲观念的古人。 然,出乎意料的,司季夏竟是回道:“阿暖姑娘想如何称呼都好,随阿暖姑娘的意。” 司季夏一惊又一喜,却不敢把这样的心情表现在脸上,不忍抑或说不舍拂掉冬暖故这样的想法。 她唤过他公子,唤过他相公,也唤过他平安,也有可能会像殿下一样唤他一声阿季,她说的换一个称呼,会换成哪个称呼? 这一刻,司季夏竟很是紧张。 冬暖故这才又抬眸看向司季夏,眉目软和,浅笑着道:“那我唤公子小名平安可行?” 公子,相公,平安,季夏,阿季,冬暖故把这些个称呼在心里过了一遍后挑定平安,她觉得还是平安这个名字最是合他,觉得平安才是他真正的名字。 司季夏的心尖颤了颤,诧异却又有些惊喜地看着冬暖故,只觉自己的心在看到她眉眼间及嘴角的软和浅笑时柔和了,似担心冬暖故会反悔般竟是有些急道:“好。” 冬暖故笑得眉眼弯弯,“那公子是否要把阿暖姑娘后面的姑娘二字去掉?” 司季夏一怔,然后微微垂了眼睑,眼中的惊喜尽数化为苦涩,“我怎能直接这么唤阿暖姑娘。” 她是那么美好的一个姑娘,“阿暖”这个称呼,不应由他来唤。 他有何资格这么唤她。 冬暖故不笑了,只是眸光深深地看了一眼司季夏,也转回头,捧着手里的茶盏又呷了一口,任香醇的桂花香盈口扑鼻,当她将手垂下时,听得她平平缓缓道:“平安,我嫁给了你,不管你是生还是死,我都没有想过要改嫁。” 没有斥责也没有质问,有的只是平和地说出她内心深处的想法,口吻很轻也很淡,却带着不可撼动的坚决,较之方才的“这儿很好,我很喜欢这儿”还要令司季夏的心波动,不,当说是震撼才更为准确。 司季夏震撼得险些将他手中的茶盏捏碎,想要转头看冬暖故一眼却又觉自己没有足够的勇气,因为,他配不上她,所以他不敢碰她。 阿暖阿暖,他是否有资格这么唤她一声?不是在旁人面前而需的作假,而是出自内心的唤她一声阿暖,可他何德何能,值得她将他上了心? “公子若是介意,那便罢了。”司季夏的沉默让冬暖故幽幽一笑,昂头将还滚烫着的茶汁一饮而尽,烫得她喉咙生疼,方才才说好的“平安”这一刻又变回了“公子”,因为她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心既沉闷又酸涩,奇怪得紧。 冬暖故喝完茶水后将茶盏搁在了桌上,站起了身,用淡淡的语气道:“时辰不早,我回房休息了,公子也早些回屋歇下吧。” 说罢,冬暖故大步走出了厅子。 司季夏还是微垂着头的姿势,听着冬暖故离开的脚步声,心中有一股想要将她拉回来的感觉,却仅仅是感觉而已而不是冲动,他甚至没有抬头看她一眼,抑或说他没有勇气抬头看她,便是连背影他都没有勇气去看。 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且还四肢不全的残废,有什么资格霸着那么美好的一个姑娘,更不值得哪个姑娘家把心留在他身上。 他算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良久良久,司季夏才慢慢抬起头,慢慢站起了身,没了收拾桌子的心思,抬脚就要往厅子外走,却在迈开脚步的瞬间注意到了桌上的那只雕花檀木盒子。 司季夏静静看着那只檀木盒子,少顷才伸出手,将盒子拿在手里,出了厅子,拐向冬暖故那屋。 冬暖故的屋里亮着光,房门却是紧闭着,司季夏在她屋外静默了好一会儿,才抬手敲响了门木,“阿暖姑娘。” 屋里的冬暖故并未睡下,而是坐在床沿上揪扯着银环蛇,她的脚边有三五条小蛇在窜来窜去,听着敲门声与说话声,小蛇们包括小银都直起了脖子呈防备状,冬暖故则是轻轻点点脚尖它们便都安静了下来,然却没有窜走藏起来,反是挪到了冬暖故的脚面上。 冬暖故将它们踢开,站起身走到门前,看了一眼绕在她腰上的小银及跟在她身后的小蛇,本想命令它们藏起来,但转念一想又觉不必要,便这么拉开了紧闭的屋门。 夜风涌进来,带着司季夏几缕发丝拂到她的面上,令她的心莫名烦躁。 司季夏在看到冬暖故腰上及脚后边的各色大小蛇时眸光一抖,却是没有说什么问什么,只是将手里的檀木盒子递给她,微垂着眼眸不敢看冬暖故的眼睛道:“阿暖姑娘忘在厅子里的东西。” “多谢公子了。”冬暖故抬手接过木盒,“公子若是无事,我便关门了。” 司季夏没有反应,冬暖故眼神一沉,往后退一步便将房门关上了,透过门缝看司季夏愈变愈小的脸最终随着房门的阖上而看不见了,她心里的烦躁更浓烈了,只是站在那儿并未转身就走向床榻。 不知过了多久,当冬暖故以为司季夏早已离开时,只听他低低沉沉的声音隔着门扉在屋外响起,“阿暖姑娘,对不起。” ------题外话------ 谢谢姑娘们给叔送的票子!谢谢姑娘们给叔送的花,把叔顶上了花榜第五名,十分感谢! 至于要万更要加更的问题,目前对叔来说的确太困难太困难了,追过叔之前的文的姑娘都知道,叔很低产量,因为叔的时速实在慢,又是个裸更人士,还每个月必请假,经常做3000党,现在这本能固定时间更新并且保证字数在5000~6000,真的已经是叔最大的努力了,叔知道姑娘们看不过瘾,只是叔力不从心啊…… 请姑娘们见谅啊见谅! ☆、076、平安,我喜欢你 阿暖姑娘,对不起。 低低沉沉又带着些黯哑的声音,带着一股卑微到尘埃里的感觉,令冬暖故的心蓦地揪紧,抓着小银脖子的手倏地用力,险些要将小银掐死,只见小银扭摆着长长的蛇身,终是挣脱了冬暖故的手,哧溜窜开了。 门上映着冬暖故朦胧的身影,司季夏知她关了门后并未走开,而是背过了身一动不动地站在了那儿,而隔在他与她之间的门扉给了他说话的勇气。 因为看不见就不会多想,就能有勇气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屋内的冬暖故没有应声却也没有离开亦没有转身,司季夏看着映在门上朦朦胧胧的身影,声音低低的,“不是有意不答阿暖姑娘的话,只是不知怎么答才好,觉得不管怎么答都不合适。” 不是她不好,是他配不上她而已。 冬暖故还是没有应声,只是慢慢转过了身,面对着紧闭的门扉。 门外的司季夏看着门上的人影有晃动,心下生了拔脚就走的念头,却在才稍稍抬脚时又将脚落回原地,终是站在那儿没有逃开。 只听门轴转动而发出的轻微声响起,司季夏只觉自己的心跳得极为厉害,左手微握成拳。 门扉由里慢慢打开了,先是一条缝儿,再是清楚的她的面容。 由打开的门缝儿灌进屋里的风吹得屋里的火光明灭不定,屋外廊下的风灯不知何时熄了,冬暖故就这么站在门槛里侧,逆着本就昏黄的光,让司季夏有些看不清她的眉眼,然冬暖故却能清楚地看见他眼里的哀凉。 莫名地,令她觉得难受。 “公子未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不必向我道歉。”冬暖故尽量让自己的声音语气听起来没有任何波动,“相反,公子待我很好。” 司季夏沉默不作声,只将左手拢得紧紧的。 “夜里凉,方才就瞧着公子面色不好,公子还是快些回屋休息吧。”心里堵得有些难受,冬暖故也不知自己该说什么才好,似乎面对他,她还是做回那个哑巴冬暖故比较好。 司季夏没有反应,冬暖故亦沉默着,安静中只剩下尴尬,冬暖故再次往后退了一步,抬手扶上门木,作势就要将门扉阖上。 就在冬暖故正要将门扉往前推时,只觉眼前的人影一晃,逼近她眼前,继而是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如铺天盖地般席卷过她的鼻尖,成了此刻她呼吸的所有味道,与此同时她的视线也变得逼仄。 只因,此刻她被拥进一个怀抱,有些淡淡桂花香的温暖怀抱。 冬暖故愣住了,因为司季夏这毫无征兆的贴近,也因为这出乎意料的拥抱。 那一刻,冬暖故怔了乱了紧张了,因为从没有人拥抱过她。 一时之间,她竟忘了呼吸,只这么也绷着身子任司季夏将她圈在怀里。 “阿暖姑娘……”司季夏的声音颤抖得有些厉害,便是连圈着冬暖故肩膀的手臂也轻轻颤抖着,贴着她的鬓发将头垂得低低的,几乎要把脸埋到了她颈窝里,“我……” 似害怕得到又害怕失去,离得近了又想要逃离,因为他不配,她不说话时他觉得或许他可以离得她近些,可是她会说话,她是一个完整又美好的姑娘,而他只是一个四肢不全身体病弱的残废而已,他像尘埃一般,怎敢离得她太近,又怎配得起她。 可,明明配不起,他又不舍离开,想要就这么把她圈在怀里。 这一刻,司季夏不知自己是哪儿来的勇气,竟有勇气伸出自己的手将她拥进怀来,因为他总有一种感觉,倘他今回不伸出手的话,他就再也见不到她。 成婚前一日在听到殿下提到她,提到她是自愿嫁给他时,她就已经开始进到了他心里,只是那时他心里想的是,这会是怎样的一个姑娘,竟舍得就这么搭进自己的一声嫁给身残体弱的他,日日提心着过不知何时就会守寡的日子。 那时他想,无论这个姑娘是丑是美是痴是傻是残缺还是健全,他都会好好待她,因为愿意嫁给他的姑娘,都值得他好好对待。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喜堂上当众揭下她头上的红盖头时他心底是有多震惊,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愿意嫁给他的姑娘竟是那般美丽动人,而他之所以当众揭下她的盖头,是想在拜堂前给这个姑娘最后的退路,她若是嫌弃他,他可以让她离开,他不怕被人贻笑大方,更在看到她面容的一瞬间他更是坚定这个想法。 可是她却是不惊也不诧,不慌也不乱,反是浅笑吟吟地执起他的手,在他掌心写下“为何不嫁”,那一刻,他震撼了,也动心了。 他在她眼里没有见到不安,也没有见到嫌弃,有的只有静静的浅笑,足以令他乱了心神。 更在这一日又一日的相处中,他觉得自己愈来愈在意她,所以他不敢太靠近她不敢与她说不必要的话,因为他害怕自己届时放不了手,因为他觉得这样的她不会在他这儿久留,她终会离开。 可他似乎还是陷了进去,陷进她浅浅的笑颜中,陷进她自然而然的温柔中,难以自拔。 也正因为陷进去,他才觉自己远远配不上她,正因为陷进去,他现在才会觉得痛苦,想放又不舍放开。 不去想她是否会抗拒会厌恶,他只想轻轻地拥抱她一回,想说什么,却又觉什么都说不出口,说什么都不合适,只将她拥得更紧一分。 司季夏很高,冬暖故只及他的肩高,是以他这一拥她正好靠在他的胸膛上,似乎怕她疼似的,他搂得她很轻,却又是用他唯一的左臂将她结结实实地圈在怀里,身体紧绷僵硬得厉害,她能清楚地听到紊乱的心跳声,似是他的,又似是她自己的。 紧张的不只是司季夏,还有她。 不过冬暖故的紧张并未持久,因为盈溢在她鼻尖的浅浅桂花香让她觉得心安,那是司季夏身上才独有的味道。 冬暖故并不说话,只是听着司季夏近在耳畔的清晰心跳声,浅闻他身上的淡淡桂花香,感受他温暖的体温,对于这样陌生的怀抱没有丝毫排斥,反是觉得安心,前所未有的安心。 然冬暖故的沉默让司季夏的身子更僵了也绷得更紧了,只听他声音低低道:“不是阿暖姑娘不好,而是我……我配不上阿暖姑娘而已。” 只这一句话,好似用尽了司季夏全身的力气与勇气,说罢这句话,他垂下了圈住冬暖故肩膀的左臂,与此同时往后退开一步,垂着眼不敢看冬暖故一眼,只惭愧不安道:“又冒犯阿暖姑娘了,实在……对不起。” 司季夏说完,面色紧张地想要转身就走,然还不待他转身,冬暖故伸手紧紧抓住了他身子两侧的斗篷,令他根本走不了。 司季夏以为是他方才的举动实在太过冒犯了冬暖故,是以微抬眸欲再一次道歉,然就在他才微微抬眸时,他的唇上轻轻贴上了两瓣温软! 只见冬暖故轻轻踮起了脚,凑近他的脸膛,在司季夏还未来得及反应时,轻轻覆上了他的双唇! 司季夏的身子顿时僵直如石雕,眼眸微微睁大,一副七魄少了三魂神飞天外的怔愕模样,即便冬暖故只是蜻蜓点水般在他唇上轻轻一印而已,即便冬暖故此刻已放平脚尖离了他的唇,他还是没能回过神。 没有娇羞,只见冬暖故看着呆愣如木头石刻的司季夏,浅浅一笑道:“那我也冒犯了公子,我是否也要与公子说声抱歉说声对不起?” 司季夏这才猛然抽回神,双颊骤然浮上绯云,便是连耳根和脖颈都红透,面上仍旧是怔愕不已的神情,冬暖故觉得,倘他的神情不是怔愕而是委屈羞涩的话,必该像极那遭丈夫偷了香的小媳妇。 “阿暖姑娘,我……你……”一时之间,司季夏不仅语无伦次,更是不知说什么才是现下该说的当说的,然现下他是赤红着脸怔怔地看着冬暖故,而不是慌张地别开脸不敢与她对视。 “平安,叫我阿暖吧,你很好,与我没有什么不一样,没有什么配不起我的,我喜欢你。”冬暖故并未松开抓着司季夏斗篷的手,反是将他的斗篷抓得更紧,似在防着他会慌忙逃开一般,定定看着他如墨潭般又带着慌张的双眸,声音不大,轻轻的,面色也很平和,嘴角还有浅浅的笑意,似在说一句自然而然的话一般,若非的手将司季夏的斗篷越抓越紧的话,根本让人觉察不出她的心也在紧张。 一句“我喜欢你”没有什么故意而言,与前边的话也没有刻意的停顿,语气不颤也不抖,更没有丝毫的异样,平和得好似她嘴角的浅浅笑意,如春日的和风,能在平静的水面上拂开一圈又一圈涟漪,也能拂暖到人心底。 可即便是这样一句听起来平平无仄的话,却藏含着冬暖故心底不为人撼动的坚定。 是的,她承认她喜欢他,喜欢他的温柔喜欢他对她的好,就算她与他相识不长,可有时候感情就是说来就来的事情,由不得她不承认,况且,她从不是不敢正视自己内心情感的人,喜欢便是喜欢,无需藏掖。 也因为,他值得她喜欢,值得她把他放在心上,值得她愿意面对他承认自己对他的感情。 司季夏再一次惊愕住了,却不是急忙逃避开,而是定定看着冬暖故的眼眸,她方才说的话不断在他脑子里回荡。 他不是傻子也不是聋子,她方才说的话他听得很清楚,虽然她的声音很轻,却足够他听得清清楚楚,令他别不开眼迈不开脚。 可是…… “阿暖姑娘,莫,莫玩笑了,我……”然司季夏的反应不是欣喜若狂反是苦涩的自嘲,似又要说出妄自菲薄的话,可还不待他自嘲的话说完,冬暖故又一次扯住他的斗篷踮起脚轻轻覆上了他唇,没有深情款款,也没有羞赧娇涩,反是盯着司季夏的眼睛,并且这一次她不是蜻蜓点水般轻轻一吻便离开他的唇,而是恼怒似的轻咬了一口他的下唇,这才离开他的唇。 而司季夏就这么又惊又呆又愣一动不动地任冬暖故贴近他咬了他又离开他,震惊得忘了脸红忘了呼吸,只微微睁大了眼看着眼前眉目如画的冬暖故。 只见冬暖故仍是直视着司季夏的眼睛,再一次用磐石无可转的坚定口吻道:“平安,我喜欢你,不是玩笑。” 不是玩笑,她是真的喜欢他,就在方才阖上房门时看着门外的他的身影由宽到窄最终被阖起的门扉阻隔在外,那一刻,她终于知晓这些日子来她心中那股子莫名其妙的烦躁与酸涩是什么,是因为他,因为喜欢他,所以才会为他觉得心疼酸涩,因为在意他,才会令自己的心烦躁。 她没觉得他有什么不好,相反,她觉得他很好。 “我说了,你很好,你与我没有什么不一样。”冬暖故非但没有松手,反是连着斗篷更抓紧他空荡荡的右边衣袖,不给他丝毫转身逃避的机会,“我不在乎你有没有右臂,在我眼里,你就是你。” 尽管冬暖故面上表现得很坚决很镇定,可只有她自己知,在说这些话时她的心是紧张的,因为她知司季夏是自卑的是不敢于接受她的,可这也是她能表现的最大主动,倘他还是抗拒她…… 她从没有过不敢想的问题,如今却是不敢想这个问题。 忽然间冬暖故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她堂堂黑道第一毒女从没慌过任何问题任何事情,从没想过自己也会为男女之事而忐忑。 其实,司季夏下意识是想躲是想逃,因为他不敢面对,因为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可他觉得抓着他斗篷的手有着他无法逃离的禁锢里,将他的脚步禁锢住了,也将他的心圈在了这儿。 他知她不同于一般的姑娘,可她终究也是个姑娘,一个姑娘要说出这样的话,必是用了极大的勇气的,他若是连面对这样一个放下了姑娘家的脸面鼓起勇气对他说出这样话的姑娘的勇气都没有的话,他还有何资格做男人? 况且,他听得出她的真心,听得出她的实意,听得出她不是在与他玩笑,听得出她不是想要取笑他,听得出她是真的……喜欢他。 即便唇上还残留着令他心跳不已的温软馨香与轻痛,即便身与心都紧绷得如何也放松不了,即便心下还是生着想要逃避的感觉,然司季夏终是稳住自己的双脚,抬眸,迎上冬暖故的目光,看着她如星辰般的眼眸,渐渐柔和了眉眼,声音温和却颤抖道:“我也喜欢你,阿暖。” 是阿暖,而不是阿暖姑娘。 然只这简短的七个字,仿佛用了司季夏最大的勇气,说完之后整张脸通红如火烧般的晚霞,更是匆忙别开眼,不敢再多看那双璀璨的眸子一眼,心跳猛烈得近乎要蹦出嗓子眼。 他早就喜欢他了,在见到她第一眼的时候就喜欢上她了,只是不敢让这种感觉在他心底扎根更不敢说出口而已。 可是如今说出这句话后,他只觉自己的心霍地明了了,舒了,明明是不想让在心底扎根的感情竟是不知不觉中愈来愈强烈,愈不敢承认就愈害怕失去,更没有想过会得到她的回应。 然现在…… 司季夏没有再看冬暖故的眼睛,抑或说是不敢看,只觉着冬暖故松开了紧抓着他斗篷的手,继而是沉默,让他紧张不安的沉默。 这一回,换司季夏沉不住气了,不过少顷的沉默竟让他觉得难耐不安,只见他转回头看向冬暖故,看她……是否是后悔说出方才的话了,若是后悔了,他……就当自己什么也没有听到过。 可,司季夏在再一次看向冬暖故的眼眸时又怔住了。 因为,冬暖故在笑,那样轻轻柔柔的笑挂在眼角眉梢嘴角,像红梅点染,映亮了她倾城的容颜,也映亮了他的心。 “平安,我开心。”不是后悔也不是紧张,而是安心是高兴。 不过是一句简单的话,却让她觉得前所未有的开心,让她不由自主就想弯下眉眼盈盈而笑。 原来,能得到喜欢的人的回应是这般的开心,不是独角戏,而是两情相悦。 而看着冬暖故面上的盈盈笑意,司季夏觉得自己的心柔了软了也暖了,就像她的名字一样,能让他觉得温暖。 “可是阿暖,我怕你后悔。”冬暖故的笑颜让司季夏慌了心乱了神,却没有再逃避,而是苦涩地牵了牵嘴角,第一次在冬暖故面前没有掩饰他的自卑与不安。 “我不会后悔。”明了了自己的心意下定了心,冬暖故一时也顾不得这样的自己在他眼里是否太过厚颜无耻不知娇羞,不想他逃开,将手伸进他的斗篷里,碰上他的左手,随之紧紧握住,笑得坚定,“永远不会。” 她认定的人,就绝不会后悔。 不用山盟海誓,不用惊天动地,也不用海枯石烂,他没给过她这些,但她觉得他给她的温柔与细心远远胜过这些,她喜欢他站在她身后给她倚靠让她觉得安然的感觉,从他静默着站到她面前为她挡去一切风雨危险时开始,她就明白,他是在用他的命护她疼她。 她想过能得这样的男人喜欢的姑娘定该是幸福的,而此刻,她就是那个姑娘。 有夫如此,妇复何求? “阿暖……”司季夏的左手颤得有些厉害,幸而有冬暖故紧紧抓着他的手,才不至于他下意识的想要逃避。 她已经把她的心意说得很明显,不是假,是真的把他放在了心里,永不打算再取出。 而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冬暖故微微扬着头,眼里含着笑等着他这欲言又止的话。 然司季夏并未说什么,而是回握她的手,似害怕她会走开会不见般,将她的小手握得紧紧的,继而像是鼓足了勇气似的将她往自己怀里一拉,将她紧紧拥在怀里,贴着她的耳畔声音颤抖着轻轻道:“阿暖,有你真好,真好。” 没有甜蜜入骨的绵绵情话,似乎这是他能说出的最温柔的情话,而这个紧而坚定的拥抱就像他始终都挂不到嘴上的誓言,将她紧拥在怀,不放手也不再退缩逃避,为她遮风挡雨,用整个生命来守护她。 开心紧张的又岂止是司季夏,冬暖故也亦然,以致良久她才抬起手,也轻轻回拥了这个让她喜欢也让她想要疼护的男人。 好温暖宁静的怀抱,她找到了她重活一世的意义,找到了会让她不顾一切的人。 夜黑沉却宁静,似乎什么事都扰不了相拥的两人。 “扑棱棱……”忽然,一只黑鹰扑腾着翅膀在小院上空旋了个圈儿,落到了院中。 只见黑鹰的右腿上绑着一支细小的铜管。 司季夏眼神一凛。 ------题外话------ 阿季为了不让姑娘们吐槽,所以决定今天表现好点,哈哈 阿季今天的表现可还合姑娘们的意啊? 叔:哦呵呵~哦~呵~呵~ ☆、077、我究竟是谁 从南岭去往京畿南碧城的官道上,疾驰着一辆黑缎垂帘马车。 然尽管马车是在疾驰,马车却是行得四平八稳,可见这驭手的驾车水平极高。 马车内,灯火燃得很亮,司郁疆肩上披着一件大氅坐在软榻上,眉心微蹙着,两眼紧盯着手上拿着的羊皮纸地图,目光深沉。 随候在一旁的炎之见着火光微弱了些,便又拿起挑子将灯火拨得更亮些,也不知过了多久,司郁疆才将手中的羊皮纸地方放到手边的小几上,抬手揉揉微蹙的眉心。 “殿下,夜已深,您还是歇下吧,属下让炎陵把车赶得慢些。”炎之见司郁疆的面色不是太好,便道了一声。 司郁疆却是微微摆手,“不必。” 炎之没有再说什么,却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半晌后终于道:“殿下,属下有一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司郁疆揉了揉眉心后又拿起那张羊皮纸地图继续盯着看。 炎之迟疑片刻后从腰带里侧取出一物,双手递给司司郁疆,垂眸道:“昨日在青碧县时,影罗让属下转交给殿下的,道是无意间从一家当铺掌柜手上得到的。” 司郁疆抬眸,在看到炎之手里的东西时,眼神倏尔变得暗沉,眉心紧蹙。 只因那被炎之呈在手上的东西不是其他,而是一块雕工精致的羊脂白玉佩,正是那日在南碧城西南破巷里他给冬暖故作为交易的玉佩,他的随身玉佩。 司郁疆的眼神有些阴有些寒,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抬手将那块玉佩拿到手中,声音沉得不能再沉问道:“再说一遍,影罗在哪儿得到的?” “回殿下,影罗说是无意间从一家当铺掌柜手上得到的。”炎之有些紧张,将头垂得低低的。 “当铺?”司郁疆将眉心拧得更紧了,眼神也更寒沉了一分,似不能相信炎之的话一般,反问了一句。 “是,殿下。”炎之据实而答。 当铺?司郁疆紧紧盯着自己手里的玉佩,眼神暗暗沉浮不定,她……竟把这块玉佩拿去当了!? 司郁疆忽然将玉佩紧抓在手里,再抬眸看向炎之时眼神很是阴沉,便是声音都是阴阴沉沉的,“为何昨日在青碧县时不说?” “殿下恕罪!”炎之将头垂得更低了,改端坐为单膝跪地,紧张道,“因为属下担心殿下会因此而耽搁回京畿的时辰,是以——” “是以就擅自做决定今日才将此物呈上给我是吗?”司郁疆声音不大却阴沉得有些可怕,“炎之,你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属下不敢!”炎之很紧张,却是没有打算就此住口的打算,只是绷直腰杆恭敬道,“殿下心里想什么属下猜得到也看得出,可是当前时局殿下绝不可再耽搁回京时辰,殿下需速速回京面见王上才是,倘殿下觉得属下说错了做错了,殿下要处置属下,属下也绝无怨言!” 炎之虽是低着头,然却字字坚定铿锵,不是不怕司郁疆动怒降罪,而是早已做了受罚的准备。 只是半晌过去了,既未觉到司郁疆生气,也未听到他说话,于是炎之再一次斗胆,擅自抬起头看司郁疆的反应。 就在炎之正抬头时,司郁疆轻轻淡淡地开口了,“炎之,你猜得到看得出我心中所想是什么?” 炎之一愣,这才发现自己情急之下说了不该说的话,忙道:“殿下听错了,属下什么都没有说。” 司郁疆却是沉沉一声,“说。” 炎之咬咬牙,只好硬着头皮道:“殿下让炎陵查左相府的女眷,并且这些日子属下时常发现殿下失神,那失神的模样就像……” 炎之说到这儿迟疑着不敢说下去了,司郁疆倒是没有愠怒,反是微微扬眉问道:“就像什么?” 炎之没法,只能借着道:“就像属下刚识得属下妻子时的模样。” 殿下那时常失神又不知不觉微笑又蹙眉的模样就像想起了心仪的姑娘了一般,连眼神都是柔和的,只是他自己没有发现罢了。 “呵呵……”司郁疆听了炎之的话后微微一怔,随后轻轻笑出了声,面上非但没有责怪与愠恼之态,反是显得心情颇为不错,令炎之有些忐忑,这一时半会儿倒是摸不准他的脾气了,只重新将头低下等待责罚。 只听司郁疆轻轻笑道:“炎之啊炎之,你跟在我身边多少年了?” “回殿下,十年了。”炎之恭恭敬敬答道。 “十年了,这十年来我倒从没有看出炎之你还有察言观色观得到别人心里去的本事。”司郁疆将羊皮纸地图又放回了手边的小几上,用拇指指腹摩挲着手里的白玉佩,又问道,“那我问你,一个女子若是将一个男子送给她的玉佩当到当铺去,你觉得,在这个女子心里,这个男子占几分重量?” 炎之不答话了,脸色为难得有些难看。 然司郁疆却不打算让他不回答,“回答。” “属下觉得,这个分量应该像绿豆一般大。”炎之斟酌半晌终于难看着一张脸答道,然回答完后发现不够贴切,又改口道,“属下说错了,该是一粒生米那样大。” “……”司郁疆眉梢抖了抖,看着一脸面色难看又恭敬的炎之,既觉无奈又觉好笑,不由又笑了,“炎之,你知道你与炎陵最大的差别是什么吗?” 炎之抬头,一脸不解,不知为何司郁疆会突然问到这个问题,只是主子问话且有属下不答的道理,于是诚实道:“属下不知。” 司郁疆轻轻一笑,道:“嘴巴太诚实,诚实得欠打。” “哈哈……”在外边驾车的炎陵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边驾车边对马车里的司郁疆道,“殿下想扇就只管扇他嘴巴,他媳妇也嫌他那张嘴太蠢。” “……”炎之的脸色有些难看。 “一粒生米,或许还是高估我在她心里的分量了,我倒觉得我在她心里的分量连一粒生米的分量都没有。”司郁疆看着自己手里的白玉佩,眼神有些失落,语气也有些失落,“但凡有一点点分量,也无人会将别人赠予的东西拿去当。” 不过,说到底,这玉佩也根本算不得是他赠予她的,准确来说是抵做银两给她的报酬,为他处理伤口的报酬。 说来也奇怪,不过是一次本不该有的碰面而已,他如何就对这样一个陌生的女子念念不忘了? 而她将这块玉佩当掉,只怕是完完全全将他当做一个可有可无的过客而已,多显得他这些日子的失神是那么可笑。 炎之见着司郁疆的神情有些失落,不由斗胆道:“殿下,属下斗胆问殿下一个问题。” “问吧。”炎之与炎陵是司郁疆最忠实的下属,是心腹也算是朋友,在他们面前,倒没有什么是说不得问不得的。 “殿下钟情的姑娘,可是左相府里的姑娘?” 司郁疆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微微抬眸,看向炎之,似乎在等着他把下面要说的话一并说出来,于是听得炎之接着道:“总之殿下都要回南碧城,既然炎陵查不到个所以然,殿下大可亲自到左相府走上一遭。” 就在这时,炎陵突然勒马,马车虽然停得急却很是稳稳当当,只听炎陵在外边吼道:“炎之你个嘴巴老实的蠢货,你这是在说老子办事能力不比你是吧!?” 炎之被炎陵这一吼也吼得怒了,也不管是不是在司郁疆面前,也朝棉帘外的炎陵吼道:“就说你办事不利了怎么着?燕姑娘迟迟不嫁给你果然是对的!” “炎之你说什么!?你赶紧给老子滚下马车来,先打上一番,你若赢了再来放屁!”炎陵暴怒了,一把掀开车帘就将炎之扯下了马车,不忘向司郁疆道,“殿下稍等我俩一盏茶时间,待属下打趴炎之这小子再驾车,绝不会耽搁殿下的时间!” 炎陵说完,也不待司郁疆点头与否,一把就将炎之扯下了马车,只听炎之也朝司郁疆道:“殿下稍坐,属下把炎陵揍趴就回来了!” 于是,两人卷到马车外打了起来。 然他们这般闹也不见着司郁疆面上有任何不喜或生气的表情,似乎他早已对这样的情况见怪不怪了,只往身后的软枕轻轻一靠,将玉佩握在手里淡淡笑了起来。 也是,待回京见过父王之后就到左相府走一遭,若她是左相府里的姑娘,他定会见得到,若非前些日子要急着去往绿堤,他已早就去左相府里,只怕也早就再遇着她了,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想见却又不知她是否真的在左相府。 至于这玉佩为何会出现在青碧县……他昨日该是在阿季那多留一会儿,照阿季说的问问他的妻子或许会知道些什么也不一定。 这般想着,只见司郁疆眼中一道白芒倏地闪过,他拿着白玉佩的手微微一颤。 这块玉佩与阿季的妻子—— 不,不可能,司郁疆微微摇头,否定了自己脑子里忽然生出的这个想法,听说左相府八小姐是个长相平平的哑女,而他遇到的那个姑娘,不仅貌若仙子,并且,会说话,绝不会是左相府的八小姐。 虽是这般想,司郁疆舒展的眉心还是不知不觉慢慢蹙了起来。 一盏茶时间后,炎之与炎陵皆鼻青脸肿地回来了,双双向司郁疆行过礼后又各归了各的位,然还不待炎之坐稳便听得司郁疆语气沉沉道:“炎之,带上这块玉佩回青碧县,和影罗一起查清怎么回事再回京。” 司郁疆说着,将手中的白玉佩递给了炎之,炎之一怔,本想说些什么,但看着司郁疆的眼神和面色终是什么都没敢再说,只恭恭敬敬地接过了白玉佩,应了声“是”。 马车外的炎陵听得出司郁疆语气不对,本想取笑炎之要再跑一回青碧县也没敢笑。 良久良久,司郁疆的心都烦躁得怎么也安静不下来。 马车依然驶往京畿的方向,没有扭头,也没有要扭头的打算。 * 青碧县,羿王府,寂药。 未及辰时,夜里下过霜,院里的草木上均裹着一层湿漉漉的霜水,空气湿冷透骨。 冬暖故蹲在厨房的灶台前烧柴,火光很暖也很亮,映亮了她若有所思的眸子。 整个院子静悄悄的,不见司季夏的身影。 灶台上燉着的陶锅里鼓着白蒙的水气,有黏稠的白色液体从锅边溢出,看来是锅里的白粥已经煮得开了过了,然冬暖故似乎没有发现锅里的粥已经煮好了,还蹲在灶台前将灶膛里的柴火拨得旺盛。 当她发现该是看看锅里的粥是否煮好,正要站起身时,她的身侧正停下一个高挺的身影,伸出左手开了锅盖,再用放在一旁的长柄木勺搅了搅锅里已经煮糊了的白粥,继而蹲下身,将灶膛里还在燃烧的柴禾拿了出来。 冬暖故侧头看着司季夏动作娴熟地做着这些事情,看着他的侧脸,看着他明显青灰的下眼睑,浅声问道:“刚回来?” 司季夏拿着柴禾的手微微一颤,点了点头,“嗯。” 冬暖故没接着再往下问什么,而是站起了身,“我拿碗来盛粥。” 昨夜那只传信用的黑鹰她瞧见了,司季夏也没有打算要在她面前刻意隐瞒什么,只是将她慢慢松开,走到院中蹲身取下绑在黑鹰腿上的细小铜管,再在黑羽背上轻轻抚了抚,那黑鹰完成任务后才振翅而去。 那之后,他便让她早些休息,他自己则回房去了。 他并未与她说什么解释什么,抑或说他还没有打算要与她说这些,她亦不追问,她知只要他想说,无需她问,他也会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就像她与他说她嫁给他的原因与目的一样。 尽管她躺在床上一夜无眠。 夜半,她披衣穿鞋起了身,如昨夜一般又走到他屋前轻轻敲了敲门,唤了他几声,只是回答她的除了无声还是无声,屋里没有任何动静,她确定,他不在屋里,昨夜也亦然。 而她之所以如此确定他不在屋中,因为若他在屋里的话,就算他不便开门也不会对她像现下这般死寂无声无应答,这些日子,但凡她唤他,他从没有不应声的。 而他去了何处,她不知也猜想不到,她只知他并不是从这扇门离开的,因为她方才躺在床上没有听到门外院中有任何动静,并且—— 她还试图推了推门,门是由里上了闩的,更能证明他方才回屋后并未走出过这扇门。 她甚至又在小楼前的桂树上看到了那两只机甲鸟,一只面向月门方向,一只面上小楼方向,就好像……替他在看守院子守着小楼守着她一般。 她还站到桂树下定定观察了那两只机甲鸟良久良久,发现它们简直就是巧夺天工,除了色泽及大小与真正的鸟有差别外,其模样可谓栩栩如生,便是两只眼睛都做得极为逼真,只是不会转动眼珠子而已。 正当她细细观察着那两只机甲鸟时,她的红斑小蛇嘶嘶着信子从屋里爬了出来,只当它才爬过门槛,后半边身子还在门槛里侧时,一道白芒倏地闪过她眼前,飞般射向红斑小蛇的方向,只听“叮”的一声,一支手指长短筷子一半粗细的小小型弩箭竟是钉穿了红斑小蛇的身体,将它稳稳地钉在了门槛上! 只见桂树上那只面朝着小楼方向的机甲鸟微张着鸟喙,廊下摇晃风灯的昏暗光线中还能清楚地看到藏在鸟喙中的尖锐白芒!正是点染在锋利箭簇尖顶上的白光! 那一刻,她震惊了,她万万没有想到这机甲鸟身体里竟还暗藏机关。 那做得出这样机甲鸟的人—— 她本就无眠,如此这般更是难眠了,索性也不睡了,处理了那条被弩箭钉死的红斑小蛇后收拾了上西山需要用到的衣裳。 卯时,还不见司季夏那屋门有要开的迹象。 他似乎……出去得有些久了,是有事,还是他夜里都会出去? 罢,愈想愈觉心里烦躁,便到厨房烧早饭来了,然不打算再想的事情总是无端地就兀自浮上心头来,竟使得她险些将粥都熬烂了去,若非他没有出现的话。 冬暖故没有心思再烧给小菜,尽管她的手艺惨不忍睹,司季夏本已坐下,却又站了起来走向一旁的矮柜边打开柜门边道:“给阿暖煎只鸡蛋如何?我记着柜子里还有鸡蛋的。” 昨夜的相拥似乎没有存在过,因为他们还是像之前每一天一样安静相处着,谁也不问谁什么问题什么话,可司季夏出口的“阿暖”没有任何的迟疑却又说明昨夜的相拥是真真切切地存在过,不再像之前一般似近又似远的感觉,一切看着与之前一样,其实又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不用麻烦了,我还没有这么娇气,白粥就可以了,又不是天天都这么吃。”冬暖故伸手拉住司季夏,将他拉回凳子上坐好,这举动似乎是那么自然而然,尽管司季夏在那么一瞬间还是绷了绷身子,只听冬暖故温声道,“坐下吧,要是连粥都凉了就不知该如何下咽了。” 司季夏默了默,没有再坚持,坐好,拿起了筷子,与冬暖故共桌喝了一碗寡淡无味并且已经煮烂了的白粥,可他却吃得有些心不在焉,总是看着冬暖故失神,以致冬暖故喝完了她的那碗粥时他碗里的粥还未动几口,于是冬暖故便盯着他将他碗里的粥喝完才作数,尽管他喝得有些急。 当他放下碗筷后冬暖故站起身收拾了碗筷,走出了厨房,走向了老井,司季夏眸光晃了晃,也跟在她身后走了出去,在她将碗放下正要打水时先她一步抓住了辘轳,微蹙着眉轻唤了她一声:“阿暖。” 冬暖故垂下手,抬眸看他,面色平静,静静道:“平安有话要与我说。”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无需问,她知他定是有话想要和她说,至于什么话,她不知,他的心思,她似乎总不能琢磨得透。 “是。”司季夏点了点头,却是没有看冬暖故的眼睛,而是别开了眼,少顷才缓缓道,“阿暖……昨夜我母亲对我说的话,你可还记得?” 司季夏的声音很低沉也很黯哑,更是说的缓慢,仿佛这句话是压在他心口的大石,令他痛苦,却挪也挪不走。 冬暖故的眼神也暗了下来,不是风雨来临前的暗沉,而是心下难受的阴沉。 她如何会不记得羿王妃说的话,莫说司季夏,便是她都震惊都不可理解。 她说,她不是他的母亲。 她不知这是事实,还是羿王妃不喜他这个儿子才说出这样的话,可又有多少个母亲能对自己的孩子不管不顾这么多年,又有多少个母亲能对自己的孩子说出这样狠心的话来?即便她从没见过她自己的父母没受过来自亲情的爱,但若与他相比,没有父母的她似乎比他幸运,因为从来就没有,至少不知道失去或者被抛弃的味道,而他明明拥有,却比没有拥有还痛苦,还……可悲。 冬暖故觉得自己的心又开始轻轻地揪疼了,抬手覆在了司季夏紧抓着辘轳的手上,少顷才答:“记得。” “我……”司季夏还是没有抬眼看冬暖故,似乎是不敢看,声音在一瞬间沙哑得有些厉害,“我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题外话------ 似乎有哪个姑娘说想念殿下来着了?来来来,殿下来了。 姑娘们周末愉快 ☆、078、等我回来接你一起回家 当羿王爷的贴身随从黑鹰出现在寂药里时,冬暖故正坐在厅子里喝茶,整个厅子飘散着清淡的桂花香,见着黑鹰,冬暖故只是淡淡地看他一眼又继续慢悠悠地喝茶,没有要即刻起身出发的意思,司季夏则是看也未看他一眼而是垂眸煮着茶。 黑鹰见此情景脸色有些难看,却还是颇为恭敬地向冬暖故道了一声:“马车与银两都已备好,世子夫人可随时出发。” 毕竟是羿王爷要用的人,就算黑鹰心下对冬暖故的态度再怎么不悦也不敢过多的表现在面上,反是尽量地做到恭敬。 冬暖故这才再看黑鹰一眼,心想不愧是能在羿王爷左右呆的人,果然知什么该什么不该,倘今日来请她的是覃侍卫长,她必要抬抬自己的架子才是,不过来的是羿王爷的近身属下,态度还行,倒也省了她摆谱了,不过—— “王爷可有说这一趟上西山只许我一人去?”冬暖故晃晃茶盏里的半杯茶水,淡淡问道。 黑鹰下意识地看司季夏一眼,眉心微微一拧,答道:“王爷道一切随世子夫人的意,只要世子夫人带得回王爷要的东西即可。” “呵呵,是么?”冬暖故轻轻一笑,将杯里的茶水两口饮尽了,羿王爷不愧是羿王爷,似乎连她心里想什么都猜得到,既然如此,就更不可辜负他的好意才是,“相公,我们走吧,若让他人等得久了该说你我高抬自己了。” 冬暖故说着,转头去看隔着桌子坐在她对面的司季夏,微微笑着,司季夏轻轻点点头,随之缓缓站起身,并没有要收拾茶具的打算,站起身后便出了厅子拐向了他那间屋子。 冬暖故看了桌上的茶具一眼,眼神略微沉了沉,向黑鹰道一声“稍等,拿行李”,而后也出了厅子。 黑鹰退到廊外候着。 冬暖故从屋里出来时肩上系了挡风斗篷,手里提着一只大包袱,她跨出门槛时司季夏也出了屋正将屋门阖上,只见他臂弯里挎着两只大包袱,皆为黑布包裹,一只约有三尺长,一只则是一尺见方大小,两只包袱都有棱有角,包袱里似是两只箱子状的东西。 冬暖故多看了司季夏手上那只长状的包袱一眼,因为她记得前些日子她也曾见过他提过这只包袱。 没有任何一句多余的话,他们并肩而行,走出了寂药,走出了王府。 还是从偏门出的王府,似乎他们能走的也就只有偏门而已,然司季夏不介意,而此时的冬暖故也没有心事介意,偏门外的马车外表看起来简陋,内里却还算得上舒适,至少矮榻衾被软枕都齐全,若是坐得累了还可躺下休息,矮榻上摆着的小几上放着两只包袱,包袱里装着干粮和水囊及足够的银两,准备得倒算不错。 毕竟由青碧县去到西山最快也要四五天,倒不是路途遥远,而是山路难行,由青碧县去往西山一路多山,山路崎岖,能走马的路段甚少,更何况是马车,马车只能行到离西山最近的白云镇,而由青碧县到白云镇不过一日的车程而已,剩下的三四天时间只能靠步行。 西山地处南岭郡西南,群山绵延,占了整个南岭郡的整整一半,加上南岭郡气候温热雨水充沛,是以西山草木茂盛繁多,很多地方都是古树参天伞盖如荫遮天蔽日,多虫蛇,极少有人前往,因为稍不小心就会遇有毒的虫蛇,便是连捕蛇者都不知死了多少人在西山上,加之山上气候多变,更是让人望而却步。 然说实在,冬暖故倒是极为期待到西山走一遭,因为她有感觉,她必能在西山遇到令她心仪的宝贝,小银好是好,却总不是她最满意的。 温热潮湿的丛林,可是上一世的她去得最多的地方,从她有记忆开始,她可以说是在与虫蛇及枪弹的斗争中长大的,丛林于她而言,非但不陌生,反是熟悉的,没有她冬暖故走不过的丛林,毒蛇猛兽又如何,她能一次次活着从里边走出来,就不会畏惧进去。 所以,她可以不用任何人的陪伴与保护。 马车车辙转动了,碾着一地尘泥离开羿王府,驶向西山的方向。 司季夏将放在矮榻上的行李与小几移到旁边,看了一眼冬暖故的眼睛,温声道:“阿暖面色不太好,先睡一觉吧。” 他两夜未睡,看得出她也亦然。 冬暖故没有说什么,只轻轻嗯了一声,脱了鞋躺到了矮榻上,扯过软被盖在身上面朝里躺下了,司季夏见着她的肩膀没有盖好,便帮她掖好了被子,而后坐在了背对着她坐在矮榻边沿上。 这一路,冬暖故躺下却未睡着,司季夏看着她的侧脸,心事重重。 入夜,因无可落脚的村镇,是以马车停于路边林子,车夫兀自拾柴去,司季夏也拾了柴生了火,与冬暖故一齐坐在火堆边,火光将他们的脸膛映得明亮。 冬暖故将细木枝一根根堆到火堆旁,使得火势越来越旺,目光扫了一遭周围的漆黑林子,压低了声音问司季夏道:“是否有人跟着你我?” 司季夏正用牙咬开水囊的塞子,将水囊递给冬暖故,声音也是低低的,“是。” “能否甩开他们?”冬暖故接过水囊,昂头饮了一口冰凉的水,小声问道。 司季夏默了默,随后才微微点头道:“可以,不过需要阿暖给我搭把手。” 冬暖故抬头看司季夏,轻轻一笑,将水囊塞到他手里,司季夏迟疑了片刻才昂头也喝了几口水,道:“我卸下马车,用马,趁此刻车夫不在阿暖拿好行李。” “好。”冬暖故敛了嘴角的笑意,扫了不远处车夫升起的那堆柴火一眼,待司季夏站起身走向马车后也才慢慢站起身,站起身时故作不小心踢散了柴堆,柴禾散开,火苗瞬间小了不少,让人根本看不清司季夏站在马车前是在做什么。 冬暖故走过他身侧时只听他轻声道:“马上就好,阿暖可拿行李了。” 冬暖故到马车里拿了她的行李、干粮银两以及司季夏的那两只包袱,才将那只长形的包袱提到手里她便觉沉手得紧,然看司季夏提着这两件行李却看不出它们有多重,包袱里装的,是什么? 然她此刻没有时间思考这个问题,因为司季夏已在外边唤了她,于是冬暖故便将所有行李往臂弯里一掂,快速地下了马车,司季夏见着她臂弯里挎着的沉重行李,眼神微沉,再看一眼马肚,这才注意到马身上没有挂登马的踩环,眼神更沉了一分,手执马缰一个轻踮脚便稳稳坐到了马背上,继而向冬暖故伸出手,声音亦是沉沉道:“阿暖把手给我。” 冬暖故看着司季夏向她伸出的手,心在那一瞬间拧紧,眸光沉沉,因为他只有一只手,伸给她便极难平衡身体,可她却没有任何可迟疑的时间,她只能将自己的手交到他手里。 当冬暖故将手交到司季夏手里的一瞬间,只见他双腿夹紧马肚,紧握冬暖故的手,身子朝她的方向倾斜得厉害,手臂一提力,快速地将她带到了马背上,坐在他身前。 那一刻,他将身子贴在冬暖故背上,下巴搭在她肩上,并往里收着下巴,手执马缰,呼吸有些急促道:“阿暖靠紧我,要走了。” 下一刻,骏马扬蹄,飞驰而去。 与此同时,周遭的黑暗里有沙沙的骤响声起,继而跃出几道黑影,震惊地看着司季夏与冬暖故离开的方向,继而迅速转身折回黑暗里,再出现时已是人各一马,朝司季夏他们离开的方向追去。 司季夏的眉心拧得紧紧的,搭在冬暖故肩上的下巴也往里收得紧紧的,似乎以此来代替他的右臂将她圈在怀里,只是他不知,他的下巴硌得冬暖故的肩生疼,也硌得她的心生疼。 冬暖故将行李在手里抓得紧紧的,而后松开右手,伸到司季夏斗篷之下,抓住他随风而晃的空荡荡的右边袖管,不管他的身子紧绷得有多厉害,只将他的袖管抓得紧紧的,继而伸手去抓住空悬的右边缰绳。 司季夏的身子猛地一颤,借着朦胧惨淡的月色他能清楚地看到他的右边袖管被冬暖故紧抓在手心里紧贴在缰绳上,让他的身子或多或少多平衡了些。 他不喜欢骑马,不论曾经还是现在,他曾哭着和师父说他不学骑马,因为他只有一只手,他不可能骑得了马的,可是师父说一切不可能都有可能变为可能,他只是少了一条胳膊而已,要想不学骑马,待到他这唯一的一条胳膊也动不了再说,于是他在无数次摔下马背后终是学会了骑马。 可,学会骑马后他再也没上过一次马背,尽管师父说终有一天他会庆幸他会骑马,他不觉得,他觉得他永远也不会有再上马背的一天,可现下,他的确如师父所说,他庆幸他会骑马。 因着有冬暖故抓着他的衣袖紧握着缰绳,司季夏便慢慢离了她的肩,也正要慢慢离了她的背时眼神骤然变得冷肃,非但没有离开她的背反是更贴近她,贴着她的耳畔道:“有人追上来了,我要加快速度,阿暖抓紧了。” “嗯。”冬暖故将缰绳抓得紧紧的,生怕自己一松手便会令司季夏失去平衡一般,只见司季夏双脚一蹬马肚,即便是在暗夜里,马步也如飞。 因为太多年未曾骑过马的缘故,司季夏的驾马技术并不算得上好,冬暖故也感觉得到他的紧张,可靠在他怀里却让她觉得安心,即便他无法用双臂圈环着她,她却知道他绝对不会将她摔了,他的胸膛并不宽厚,却让她觉得温暖。 马蹄声在暗夜里不绝于耳,司季夏眸光沉冷如冬夜的月华,冬暖故的眸光清泠如夏夜的山泉,只见她执着缰绳的手未动,只是身子慢慢往后靠,与此同时将头轻轻往后枕,正好能靠在司季夏的肩膀上,只要稍稍侧过头,便能清楚地感觉得到他的鼻息轻拂在额头上,轻轻的,温温的。 即便马匹在奔走,身子在颠抛,然脑袋靠着司季夏的肩却给冬暖故一种惬意的感觉,夜风虽寒凉,鼻息却是暖暖的,带着些痒痒,舒服极了。 司季夏只专心驾马,因为他怕自己稍一不小心便会摔了他怀里的人儿,是以对冬暖故的贴近没有察觉,反是冬暖故愈来愈凑近他的颈窝,似贪婪地想要得到更多来自于他的温暖。 “平安。”冬暖故微微调整了自己脑袋的角度,靠着司季夏的肩将脸面向他颈窝的方向,见着他专心致志地驾马,不由轻唤了他一声。 “嗯?”司季夏应了声,下意识地微垂下头并转向冬暖故,然就在他轻转过头时整个人都僵愣住了。 只因,他的唇好巧不巧正贴上了冬暖故的额,光洁的,凉凉的。 下一刻,他就乱了套,马步跑歪了,眼见就要岔到一旁的山坡下。 “平安小心!”冬暖故忽地一紧张,收回抓着缰绳的手,双手环到司季夏腰上,将他抱得紧紧的。 “阿暖抓好行李。”司季夏则是微蹙眉心,用手捞过冬暖故的手顾不得抓完的行李的同时将她紧紧抱在住,继而就着马背一踩,带着冬暖故跃向里路旁荒草疯长的树林里,却也在离开马背的一瞬间在马屁上踢了一脚,马匹没滑下山坡,却是受了这一脚的惊撒蹄直直往前冲去。 “哗唦——”只听旁边树林里一声荒草被重物压倒的声音忽地一响,在哒哒的马蹄声中轻微得不可闻。 而司季夏就这么抱着冬暖故躺在被压倒的荒草上,因着为防把她摔着伤了,是以此刻他是仰躺在地上,冬暖故则是面向着他压在他身上,并且—— 唇压着他的唇。 司季夏惊了愣了,灵魂出窍般只睁大了眼看着压在他唇上尽在咫尺的冬暖故,连呼吸都忘了。 冬暖故也愣了,只是怔愣的时间较司季夏而言短了许多而已,不过虽说是意外,冬暖故在察觉到自己的唇覆上两瓣凉凉软软的唇时耳根也有些烫,在意识到自己正压在司季夏身上时便撑着要起身。 “阿……”冬暖故撑起身时司季夏也回过了神,正急切地想要说什么,然才一张口,冬暖故便竖起食指压到他的唇上,才堪堪撑起的身子又重新压回他的身上,贴着他的耳畔将声音压得低得不能再低道,“嘘,他们来了。” 果不其然,只听林子外的小道上有匆匆的马蹄声碾过,一二三四……总共五匹马,那便是五个人,看来她果真想得没错,羿王爷绝不会放过这么好的能监视她一举一动的机会。 急骤的马蹄声渐行渐远,司季夏的心也越跳越快,他只觉自己的脑子正嗡嗡作响,便是连那哒哒而过的马蹄声他都觉得自己听不清,唯一听得清的只有耳畔的呼吸声,明明很轻,却让他觉得清晰无比,似乎每一声都能清晰地落进他心里。 还有压在身上的柔软…… 当这个想法划过司季夏的脑子时他惊得想要立刻坐起身以推掉自己脑子里这股龌龊的想法,奈何马蹄声还未行远,他不可在这时弄出任何声响,是以他只能绷着呼吸,手还僵硬地维持着环在冬暖故腰上的动作动也不敢动,整个人僵硬如石头。 待马蹄声消失时,冬暖故这才发现她还压在司季夏身上,并且他整个人已经僵硬紧绷如一块石头,便是连呼吸都绷着了,令她想到她的每一次靠近他都会莫名紧张,想着她若再多压他一会儿他岂非要把他自己给憋死了,不由撑起身离了他的身子坐到他身侧,却发现他还保持着躺在那儿的姿势且依旧绷着呼吸。 即便头上的枝叶遮住了淡白的月华令他们都看不见对方的神情,然冬暖故猜得到司季夏此刻必是双颊通红的紧张模样,若非如此,他岂会连呼吸都忘了? “傻瓜。”冬暖故不由轻轻笑出了声,与此同时用食指轻轻戳了戳司季夏的腰侧,笑道,“还不呼吸,是打算憋死自己么?” 司季夏这才忽地坐起身,深深吸了一口气,心还是怦怦地跳着,好在四周黑暗,她不会看得到他此刻通红得滚烫的面色,否则他要有些无地自容了。 “阿暖有没有受伤?”回过神来的司季夏将五指捏得紧紧的,眼里有自嘲,他是学会了骑马,可只有一条胳膊的他远远不能很好地掌控座下马匹,若是伤了她…… 司季夏没敢往下想,只微微颤声道:“抱歉阿暖,我不应该选择骑马。” 冬暖故的心又拧了起来,在黑暗中摸索着握上了司季夏的手,将他的手握得紧紧的,声音轻轻道:“平安,不用陪着我,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羿王妃说,她不是他的母亲,他说,他想知道他究竟是谁。 只有她自己知,当他说出这句话时她的心拧得有多紧,生生的疼着。 她也知,这个疑问如巨石压在他的心头,压得他痛苦,令他无法呼吸。 即便他什么也没有与她说,但是她知晓他心里想着什么,而他现下有机会知晓他心中的这个疑问,却为了她而不去解开这个疑问,这让她……于心何忍? 冬暖故只觉她握着的手猛地一颤,司季夏的手冰凉冰凉,令她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一分。 只听司季夏的声音低沉黯哑,“不了,我不能让阿暖独自一人去西山。” 西山他曾去过两次,虫蚁毒蛇遍布,猛兽蛰伏,寻常人等只能有进无出,那样危险的一个地方,让他如何放心得了她独自前往? 就算……他等到了他等了十二年之久的消息,他怎能在她需要他保护的时候离她身边而只顾他自己?他怎能让她独入险境? “平安。”冬暖故只是握着司季夏的手,黑暗中她看不见他的眼睛,却能感觉得到他的哀伤,“我既然敢与蛇为伍,便不会惧怕只身上西山,倘我没有这等自信,我就不会与羿王爷做这个交易。” 司季夏则是想握紧自己的手,奈何冬暖故握着他的手让他不能收紧拳头,眉间尽是苦涩,在黑暗中摇了摇头。 “平安不信我么?”冬暖故口气依然轻轻,却让司季夏的手猛地一颤。 “我信阿暖。”近在身侧的感觉让司季夏的心晃得厉害,语气却还是坚决道,“不是不相信,而是放心不下。” 仅此而已,他若不信她,这天下间他还能相信谁? “天下间没有我入不了的山林,我不会拿自己的命玩笑,我会好好地重新回到你面前。”这么说着,冬暖故将司季夏的手握得更紧了些,似要将她的自信通过掌心传给他,以让他放心,“所以,不必为我担心,只管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 司季夏怔怔地看着冬暖故,看着她的眼睛由平静到挂上自信的微笑,他只觉心尖一颤,反转掌心回握她的手,声音沙哑并颤抖,“阿暖……” “去吧,相信我。”冬暖故微微笑了,“我不会有事的。” “阿暖,谢谢你。”司季夏忽然将冬暖故揽到了怀里,只是轻拥着,贪婪似的紧贴着她的鬓发呼吸着只属于她的味道,声音颤抖得厉害,“等我回来,等我回来接你一起回家。” “好。”冬暖故也抬手轻环着司季夏的腰身,笑着点了点头。 回家,很温暖的一个词呵…… “我很快就会回来,很快。”司季夏紧贴着冬暖故的鬓发,在冬暖故看不见的角度痛苦地闭起了眼。 原谅他,原谅他无法接受不知自己究竟是谁,原谅他无法接受他不知他存在在这世上的意义究竟是什么,这样的他,让他根本不敢靠近她。 所以,他要暂时离开她,他必须要去一个他等了十二年之久的地方,只有去了那儿,他才能知道他究竟是谁…… “平安,我不在乎你究竟是谁,不管答案如何,你都要回到我身边来。”这是司季夏将冬暖故送到白云镇离开她时她对他说的话。 司季夏点头,却是不敢多看她一眼,很快便消失在她的视线里了。 “呀,这不是八小姐吗?”司季夏离开后没有多久,冬暖故正转身要走时身旁传来一声尚算熟悉的声音。 ------题外话------ 姑娘们说,这是谁出现了! ☆、079、聒噪的老狐狸 之所以要来白云镇,是因为司季夏如何也放心不下冬暖故独自一人上西山,道是在白云镇这儿会有人代他保护她。 冬暖故没有问他要去的地方是何处,也没有问他代他保护她的是何人,只让他不论得到答案与否都要回来,他应了,她就无所挂忧。 至于这代他保护她的人,她自认可有可无,奈何他始终放心不下她,便由着他了,只要不是监视的眼睛就行。 不过,她现下这般披了斗篷又拉了风帽的打扮在这陌生的地方还有人一眼能认出她,且还是她熟悉的声音,是该说她长得太容易辨认,还是说这人的眼睛非一般利? 冬暖故转头,见着一身黑色锦袍的年轻男子正笑吟吟地朝她走来,容貌艳丽,螓首膏发,不是连姑娘家见着都要自惭形秽的楼远还能是谁? 楼远?冬暖故见着楼远眼神阴了阴,转身便走。 对于楼远这种似乎随时都会蹦出来的皮笑肉不笑的狐狸,还是少打交道为好,这样的人往往是最难应付的,而她现下无暇应付他。 “呵呵,看来楼某长了一张令八小姐嫌恶的脸,使得八小姐一见着楼某转身便走。”楼远见着冬暖故转身要走也不觉尴尬,反是笑着走到了冬暖故身侧,笑问,“八小姐独自一人来这白云镇吗?世子不陪八小姐一块儿来?” 冬暖故不答,只将手上的行李挎到肩上,想着有楼远这么一个惹人眼球的桃花脸在旁边迟早都会被羿王爷派来跟踪她的人发现,是以边走边想着如何把他甩掉。 “前些日子楼某刚在各城镇贴了告示,道是要全国各地求蛇毒,所以这些日子有许多形形色色的人聚到这白云镇来,倒不想也把八小姐吸引来了,在这儿遇到八小姐真是让楼某吃惊不小。”楼远嘴上说着吃惊,面上却是丝毫吃惊诧异的神情都没有,反是笃定了冬暖故会来的眼神,也不管冬暖故搭不搭理他,依旧自说自话道,“不过倒也因为如此,白云镇这些日子有些乱有些不太平,世子不在八小姐身边陪着,就不担心八小姐吗?” 冬暖故觉得楼远就像一只聒噪的乌鸦,一句话也不愿听他多说,只跨大了脚步,快速地往镇子外的方向走,谁知楼远像块狗皮膏药似的,她快他也快,她慢他也慢,就是跟在她身旁怎么也甩不走,不仅如此,还边走边道:“抱歉抱歉,倒是楼某胡乱猜测了,不知八小姐来这白云镇所为何事?可有需要楼某帮忙的地方?” “楼某是奉皇命来此征集毒蛇及蛇毒,不想能在此遇到八小姐,倒也算是楼某与八小姐间的一种缘分了。” “看八小姐现在所去往的方向是西山的方向,莫不成八小姐也是为了上西山捕蛇而来?呵呵,那楼某与八小姐间的缘分似乎又深了一层,楼某也正要到西山上去。” “八小姐只身一人,正巧楼某也只身一人,不若八小姐与楼某结个伴,路上山上若是有个什么万一,也好相互有个照应,八小姐意下如何?” 冬暖故看也不看他一眼,只身越走越快,此刻她恨不得她能有司季夏那样的身手,这样的话早能将这只聒噪的乌鸦甩开了。 “八小姐是不是走得太快了些?楼某快要赶不上八小姐的步伐了。”楼远还是笑吟吟的,不管冬暖故走得多快他都能跟上,并且轻而易举,似不费吹灰之力。 “八小姐确定真的要上西山?西山苍莽多毒蛇猛兽,可不是姑娘家能去玩的地方,世子怎会让八小姐到西山去?莫不是八小姐瞒着世子悄悄跑出来的?” “八小姐要不要听楼某一言还是回青碧县去为好?”楼远不嫌累似的还在叨叨,还带着好言相劝的口吻。 冬暖故终于受不了了,停下脚步,转过头,阴冷冷地盯着眉眼含笑的楼远,冷冷道:“楼远你烦不烦?” 不再是装哑巴,也不是礼貌的“右相大人”,冬暖故不仅在楼远面前说话了,更是直点他的大名,说出的话更是一点面子也不给他。 听到冬暖故说话,楼远含着浅笑的眸子先是划过惊诧,随之笑得可喜可贺道:“八小姐能说话了?可是世子带八小姐去治好的嗓子?看来世子待八小姐是真真的好。” 楼远没有过多的惊诧,也没有因冬暖故的不敬而恼怒,反是笑得似打心眼里为冬暖故高兴。 “楼远你究竟想做什么?”没有恭敬,也没有委婉,冬暖故问得开门见山。 她没有心情也没有时间和他玩语言游戏,她也不觉得他出现在这儿遇到她是偶然,他从在左相府见到她第一面开始就在留意她观察她,若非如此,他不会派春荞与秋桐到她身边,不会两次要她借步说话,至于他为何留意她,她不知道,也没有兴趣知道,只要没有实际危害到她的,她都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 只是安静得习惯了,眼下她实在不可忍受这只老狐狸的聒噪。 “你不可能独自一人,你的左右手春荞和秋桐没跟着伺候你?”冬暖故没有掩饰眼里对楼远的嫌恶,“你若是要玩,请恕我无暇奉陪。” 冬暖故说完,也不等楼远回答,似乎她根本就不想听他的回答,继续朝前走了。 只见楼远嘴角勾起了更扬起一分的弧度,顿了顿脚步在后看了一眼冬暖故的背影,又跟了上去,还是笑着,不藏不掖道:“春荞和秋桐自有她们的事情要忙,楼某也不是非要人在身旁伺候不可,倒是让八小姐误会了,楼某不是要玩,楼某不过是也要上西山走一遭,正巧遇着了八小姐,想着与八小姐一道前往而已。” 冬暖故知她是甩不掉这块狗皮膏药了,也不想再说什么,只又看了楼远一眼,口吻明显嫌弃道:“那能否请右相大人先遮遮你这张惹人眼球的桃花脸?我还不想这么容易就把自己给暴露了。” 楼远微微一怔,随后竟是极为好心情地轻轻笑出了声,“原来八小姐如此有趣,世子能娶到八小姐这样的佳人,也当是世子的福气才是。” “八小姐放心,楼某也不喜有人在楼某身后偷偷摸摸地跟着。”楼远依旧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不过这一路去西山,八小姐包袱里的干粮记得分楼某一些就好,否则楼某担心自己会饿死了。” “……”冬暖故斜眸看了一眼两手空空走得潇洒的楼远,眼角跳了跳,语气不善道,“现在还在白云镇内,你为何不自己去捎些干粮?” “楼某没有出来了又转回去的习惯,所以,这往返两路有劳八小姐照顾了。”楼远说的客客气气又理所当然。 “……”冬暖故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个神经病一朵奇葩,令她十分想在他身上狠狠踹上几脚,“那你就等着饿死吧。” “八小姐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一个还算得上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公子在你旁边面黄肌瘦地饿死吗?”楼远轻叹一口气。 冬暖故抬手按了按自己突突直跳的颞颥,怎么都觉得自己比摊上大麻烦还要麻烦,嫌弃又无奈道:“楼远,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虽说楼远像只狡猾的老狐狸,像只聒噪的乌鸦,又像一块烦人的狗皮膏药,不过面对他却给冬暖故一种面对朋友的感觉,无需装假,也无需做作,尽管他们连这次在内仅见过四次面而已,尽管他们谁都不了解谁。 “八小姐请问。”其实楼远也说不清自己对冬暖故是个怎样的感觉,初见时觉得她有趣,再见时觉得她必是个不同寻常的女子,第三次见时他有些欣赏她,现下第四次见时觉得她愈发有趣了,让他的心里第一次生出想要与一名女子交朋友的感觉。 并非有何非分之想,仅是交友而已。 “你的脑子生得这么奇怪,是如何当上右相的?”冬暖故问题里的嫌弃再明显不过。 “呵呵……”楼远又一次轻笑出声,“八小姐这是在拐着弯说王上的脑子生得有问题吗?这么评说王上可是杀头大罪,不过八小姐放心,看在八小姐会把干粮分给楼某的份上,楼某不会出卖八小姐的。” 冬暖故再一次揉了揉自己的颞颥,她觉得她还是少与这只狐狸说话为妙。 “还有一事请八小姐放心。”楼远稍稍正经了些,“楼某只是与八小姐同行上西山,路上相互照应照应而已,绝不会做出有污八小姐名声的举动。” 冬暖故正揉着颞颥的动作停下了,放下手,转头,算是第一次正视楼远,只见他面上虽含笑,眼神却是正人君子才有的纯正。 难得的,冬暖故对他微微笑了笑,“原来还算是正人君子而不是衣冠禽兽。” 楼远但笑不语,少顷才道:“不知八小姐可需要楼某当一回善解人意的正人君子帮八小姐提一路行李?给八小姐当当劳力才不至于八小姐当真会忍心让楼某饿死。” “那就有劳右相大人了。”冬暖故没有丝毫忸怩,毫不客气地将手里的行囊递给了楼远,楼远在接过行囊时避开了她的手,抓住了行囊接到了自己手里来。 由白云镇去往西山没有夯土路,只有荒草碎石横布的小道,蜿蜿蜒蜒,有些小道一侧是山壁一侧则是山崖,有些路段甚至连小道都没有,需要自己掌握方向辟路而行,小道多,无路的地方也多,也因为如此,这些日子由白云镇去往西山的人虽多,却不是都挤在一条道上,甚至极少会在路上遇到其他人。 就譬如冬暖故与楼远,从白云镇一路出来,只遇到过一个身材干瘦的青年,腰上绑着四只竹篓,猫着腰往前慢慢挪步,一副紧张兮兮又小心翼翼的模样。 楼远一见着那个干瘦青年便啧啧评价道:“哪儿来的年轻人,这哪里是去捕蛇,这明显地是去送死,明显的打草惊蛇都不会,是嫌命长了还是不怕死?” “……”冬暖故对于楼远这么不留口德地评价旁人表示无奈,却也不置可否,没有真本事也敢到西山去的人,只能生死有命了。 不过愈往西山的方向走,冬暖故愈觉不对劲,不由停下脚步,看向楼远道:“楼右相,你可曾去过西山?” “不曾。”楼远回答完冬暖故的话后发现前边有一只灰毛兔子正窜过,于是躬身拾了一块小石子朝那灰毛兔子扔去,正好打在兔子的后腿上,让它一时蹦跶不了,摊在了那儿。 “那你如何确定这个方向就是去西山?”冬暖故见着他向那只被石子扔到了的兔子走去,眼角跳了跳,又问。 “八小姐,楼某记得楼某没有说过这个方向就是去西山的吧?”楼远蹲下身,揪住兔子的耳朵,将它提了起来,提在眼前晃了晃。 冬暖故的眼角又跳了跳,“那你方才一直在带什么路?” “楼某只是随心走而已,倒没想八小姐竟以为楼某在带路,是在抱歉,实在惭愧。”楼远提着兔子朝冬暖故晃了晃,笑吟吟道,“八小姐瞧这只兔子够不够肥?够不够来一餐烤兔肉?” “……”冬暖故觉得她没有在白云镇等司季夏说的人出现是一种天大的错误,脸色也慢慢沉了下来。 她不是楼远,她没有随心所欲玩闹的时间,她必须要在半个月内回到羿王府,羿王爷提前兑现她开的条件,倘她没有如约回羿王府,司季夏往后在王府的日子只怕连唯一的宁静都没有了。 就在楼远正提着兔子朝冬暖故晃时,冬暖故阴沉下的目光骤然一凛,转身朝后望去—— 只见远处正有一抹浅蓝色身影朝她与楼远这个方向掠来,速度很快,让人根本辨不清是男是女,没有敌意,冬暖故便冷冷静静地看着那抹身影由远及近。 待那抹身影近了,冬暖故瞧清了,是她认识的人,春荞。 看春荞这动作这速度,她果真猜得无错,春荞是隐藏着身手的人,并且身手不低,说是婢子,实是女侍更为准确。 春荞在看到冬暖故时颇为惊讶,却还是在楼远面前恭恭敬敬地垂头拱手,“属下见过爷。” “春荞啊,来得正是时候,来看看我刚逮到的这只兔子如何?够不够肥?”楼远炫耀似的将兔子挪到春荞面前晃了晃。 春荞早已对楼远的这副德行见挂不怪,只看了那肥胖的灰毛兔子一眼后恭敬答道:“很肥,属下可替爷把它拿回去让秋桐把它给煮了。”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不过我现在不回去啊,你带回去让秋桐给煮了我也吃不到。”楼远曲曲手指在兔子的肚皮上弹了一弹,兔子吃痛立刻胡乱蹬腿。 春荞不动于衷,只接着道:“爷,属下有事禀告。” “说吧,看你这么火急火燎地跑来就知你是有事要报。”楼远弹了兔子的肚皮后又扯扯它的胡须,似乎玩得不亦乐乎。 春荞拧了眉,欲言又止。 楼远自然知道她在顾忌什么,看向站在一旁的冬暖故,笑道:“说吧,在八小姐面前有什么是说不得的,八小姐,你说是吧?” 冬暖故对于楼远的套近乎无动于衷,只面色冷沉地看着春荞。 “启禀爷,夜阁有人来,道是有诡公子传给爷的话。”春荞虽心有芥蒂,然有楼远的吩咐在上头,不由得她不说,只能实话实说道。 夜阁与诡公子?冬暖故微微敛眸。 “哦?公子有消息?”楼远扬了扬声音,听得出他也有些诧异,“似乎是个顶好的消息。” “那爷——?” 楼远未答春荞的问题,而是笑看着冬暖故,抱歉道:“说是要与八小姐同行路上好相互照应的,现下只怕楼某要食言了。” 冬暖故不语,楼远便又将手里的灰毛兔子朝她晃晃道:“这只肥兔子,八小姐要不要?” 冬暖故睨了那肥噜噜的灰毛兔子一眼,还是不语,楼远也不觉尴尬,还是笑得自自然然道:“看来八小姐对它没有兴趣,那春荞帮我拿着,回去了让秋桐给我烧成好菜。” 楼远说完,将兔子抛给了春荞,春荞利索接住,应了声“是”。 只见楼远轻轻拍了拍手后从怀里取出一张羊皮纸,递给冬暖故,“为表歉意,楼某将这张由白云镇去西山的地图送给八小姐了,画技拙劣,但愿八小姐能看得懂。” 冬暖故接过楼远递来的羊皮纸地图,在她道出一声“多谢”时春荞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盯着冬暖故看。 “那八小姐一路去往西山就自己多当心了,哦,忘了说,这路走得对着呢,方才是与八小姐玩笑而已。”楼远笑笑,抬脚欲走,又补充了一句道,“还有,后边没人跟着八小姐,八小姐只管放心。” “走了,春荞。”楼远说完,浅笑着走了,“八小姐,相信我们很快又会再见面的。” 春荞向冬暖故微微抱拳,客气道:“告辞,世子夫人。” 冬暖故若有所思地看着楼远的背影,片刻后才打开他给的羊皮纸地图,只见上边河流山岭均画得清楚,便是连可行走的每一条山间小道都标记得清楚,墨迹崭新,看得出是不久之前才绘制的。 楼远,扮演的是怎样的一个角色,又是否会在她与司季夏接下来的日子里扮演什么角色? 冬暖故往前走了几步,拿起楼远方才去捡兔子而放在地上的行囊,看着手中的地图,继续往前。 “沙沙——”忽然一阵风起,吹得林子飒飒作响。 冬暖故下意识地转身往后看,看了良久,除了风拂林子发出的飒飒声,并无任何异常之处。 冬暖故微微拧眉又舒开,错觉吧。 冬暖故没有发现,有一双眼睛在她无可觉察的地方正冷冷地看着她。 ------题外话------ 有姑娘说不想看阿暖和阿季分开,不急不急,明天就会有惊喜。 姑娘们再猜猜,这双眼睛会是谁?谁的身手会高到阿暖和楼远还有春荞都察觉不到? 叔还要忧伤地说一句:姑娘们~求跟文啊~!别让叔自己一人玩单机啊~!哈哈~ ☆、080、熟悉的味道,平安? 没有任何人在旁跟着,冬暖故倒觉轻松自在,行囊挎在肩上,手里拿着一块风干的酱牛肉,边走边将干牛肉撕成小条往嘴里抛。 有着楼远给的地图,冬暖故走得倒是顺利,除了有些林子深深荒草茂盛的地方需要多加小心外,一路上倒未遇着什么情况,入了夜她或找山洞宿夜,或找背风的山石坐下拾柴生火,倒要感谢司季夏教她在这个没有打火机与汽油的时代学会了怎么生火,才不至于她想取些暖都束手无策。 身后也确实如楼远所说,没有跟踪她的人,这让她一路走得顺心不少。 只是每到夜里坐在火堆边休息时,看着明亮燃烧着的柴火她总是会想到司季夏在寂药后院抱起柴禾时的模样,想起他为她煮桂花茶时的模样,想起他将她拥在怀里时的感觉,还想起他眼底深处那总是抹不去的自卑,总会让她觉得温暖有难过。 有时她还会想,他现在到哪儿了,可还好? 她从未如此想过一个人,她觉得自己似乎有些疯了,竟是总不知不觉地想到同一个人,并且会因他而高兴为他而哀伤。 这就是喜欢后的在乎吧,不知他是否也会想起她? 这般想着,火光明亮中的冬暖故只觉自己脸颊有些烫,耳根也有些热,竟是有些傻气地轻轻笑了起来,往后倒身,仰靠在背后冰凉的山石上,看着顶头暗沉沉的苍穹,想着司季夏的模样。 她没有动心过,没有喜欢过任何人,她以为自己不会对任何人动心,可是任何事情都会有意外,她的心也如此。 她遇到了令她动心的人,遇到了让她喜欢的人,一个对她很好很温柔的人。 她觉得,他不该是在羿王府寂药里的人,至于他应该在哪儿,她还想不出来。 他在她心里,还是个谜,她没有问,他也没有与她说。 离开白云镇的第四日黄昏,冬暖故来到了西山脚下,看一眼眼前这座在逐渐暗沉的夜色中如一头沉睡的雄狮的山岭,冬暖故只觉自己身体里血液在沸腾,因为她闻到了能让她兴奋的味道,独属于罕有人至的深山老林的味道,危险并着刺激,有着她最感兴趣的各种蛇类,就算凶兽满布,也值得她进去闯上一闯。 她不知道楼远张贴告示全国求毒蛇及蛇毒意欲为何,但她知羿王爷征召捕蛇者是为何意,因为西山不仅仅是虫蛇凶兽遍布的山岭,它更是一座铁山,若能占了这铁山,要制造整个南蜀乃至整个天下最锋利全然不在话下,而西山上最可怕的不是凶兽,而是毒蛇,只消轻轻一口便能让人当场毙命的毒蛇,也正因为如此,西山仍是沉睡中的铁山。 然西山是铁山这个事情整个南蜀国尚无几人知晓,这个事情是司季夏告诉冬暖故的,他还告诉她羿王爷已经无数次派人前往西山,尝试征服西山,却一次次以失败告终,他这一次之所以明着张贴告示征召捕蛇者,征的并非捕蛇者,他意在的是那日前往羿王府为司空明解毒的红衣遮面女子。 因为从没有人能将无数条毒蛇驾驭得那么乖巧听话,或许,西山铁山能真正成为他囊中之物不过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是以羿王爷会无需多加迟疑地答应她开出的三个条件,而在她拿到西山王蛇后,羿王爷必还要有求于她,届时,她要的可不仅仅是三个简单的条件而已了。 还有司季夏,看他几乎足不出户,竟能知道西山是座铁山这个并无几人知道的事情,不仅如此,他的背后似乎还有她不知晓的势力,若非如此,他不可能说要人代他保护她就会有人来保护她,尽管到此时为止她都没有见着那所谓的保护她的人,但是他说有,便必然有,或许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而已。 他身上,究竟……有多少谜? 罢,不想也罢,他想告诉她时自然会告诉她,他若是想要一直瞒着她就算她问了也不会有答案。 天色暗沉下来时起风了,北风,刮得漫山的树林哗哗作响,如海浪卷过一般,不绝于耳,还带着些潮湿的味道,似在酝酿着大雨。 冬暖故离开了西山山脚,准备去寻一处今夜可落脚的地方,毕竟入夜不宜上山,她就算再自信也不会选择在夜里上山。 山里的天色似乎是说暗就暗的,似乎才一个转眼,天色便完全暗沉了下来,黑沉沉的便是连近在眼前的事物都只能瞧个朦朦胧胧的大概。 冬暖故寻不着可遮风挡雨的山洞,天色已经全黑了,她不便再找下去,只勉强找着个背风的地方,顶上还有块稍稍突出的山石正好可做伞屏用,若是下雨了还可稍稍遮得些雨水。 便先在这儿吧,生了火之后若是还未下雨的话就再找找看有无可以多遮些雨水的地方,毕竟若是真的下起雨来,这个娇小又柔弱的身子不知能否受得住这冬夜的雨水,倘若感了风寒,头疼的就是她自己了。 冬暖故吹亮了一支火折子,就着微弱的火光在附近拾了些柴禾,放到凸起的山石板下后想着若是真下起雨来只怕她拾得这些柴禾不够,便又再去拾找了些。 当冬暖故再拾了些干柴回到凸起的山石板下坐下正要堆柴时,鼻翼微微忽闪,眉心微微蹙了起来,眼神微暗,因为——她闻到了血腥的味道。 先顾不得堆柴,冬暖故又一次吹燃了手中的火折子,就着血腥味传来的地方照去,在看到那血腥源头时,她的目光骤然冷厉了起来。 尽管火折子的火光撑持得不久,尽管那火光微弱不已,但已足够冬暖故瞧得清,那血腥的源头,是一匹腿受伤了的灰白色狼崽! 有人跟着她!或者说这一路都有人跟着她,只是她没有察觉而已! 不会是羿王爷的人,因为那波人已经确定被司季夏甩开且没有再跟来,也不会是楼远的人,因为楼远若要跟着她,大可来明的,那这跟着她的人—— 是谁!? 这一路她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并且连方才在她在周围拾柴他将狼崽放来的短短时间内他都能做得无声无息,证明这跟着她的人身手绝对不凡,不凡到已经能将自己的存在完全隐藏起的地步,若是想取她性命的话这一路来西山他都有的是机会下手,可他没有这么做,便是现在都没有出现,而是将一只受伤的狼崽放到她身边,受伤的狼崽意味着什么冬暖故再清楚不过,不消片刻,她必会被狼群围攻,这跟踪着她不想取她性命反是欲加害于她的人,究竟有什么目的? 他又是什么人? 然现下冬暖故根本无暇思考这个问题,当务之急她要做的是离开这样地方,她不是前一世的冬暖故,她没有敏捷的身手没有遍身的武器也没有趁手的手枪,她只有根本无以与狼群抗衡的几条小蛇,以及司季夏离开前给她的一把锋利匕首。 还有—— 冬暖故边跑边伸手到包袱里找出司季夏给她的另一样东西,就算上一世的她也没有办法独自一人与狼群对抗,更何况是这一世的她,并且还是暴怒的狼群,她已不寄希望于明火之上,就算她抓紧时间生起了柴火又如何,她还没有自信到仅凭她自己与一堆小小的柴禾就能驱散暴怒的狼群,既然如此,她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去生火,与其去做无用之事不如速度离开。 尽管她冬暖故的字典里没有“逃跑”二字,然情况特殊力量悬殊,能避而不避的人就是傻子,而她从不做愚蠢之人。 然,冬暖故才跑出几步竟又退了回来,因为,已经晚了,已经来不及了。 除了她背后的笔直山岭,眼前三面方向都已亮起了莹绿的光,那是狼的眼睛,一双又一双,共有十几匹狼,正在慢慢朝她这个方向靠近! 冬暖故的目光这有冷沉,没有慌乱,跑不了了,那似乎只有放手一搏了。 这般想着,冬暖故迅速扯下别在腰间的水囊,咬开囊塞,瞬间一股烈酒味扑鼻,这是在白云镇时司季夏给她,道是若是不能生柴火时可以暖身子用,她喝过几口,倒不想现在还有其他的用处了。 只见冬暖故咬开囊塞后用脚快速地将有些凌乱的柴禾拨成堆,尔后将水囊里的酒尽数倾倒在柴堆上,与此同时吹燃身上最后一支火折子,将它扔在浇了烈酒的柴堆上,火红的火苗立刻蹭地窜了起来! 正慢慢逼近而来的狼群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和哗哗沙沙的风刮林子而发出的响声混在一起,显得这个黑夜暗沉得可怕。 狼群见着火光窜起的那一刹那似停了停,嘴里发出的呜呜声更沉了,继续往冬暖故逼近。 倘是捕食的饿狼,冬暖故或许还能用大喊与火光与它们对峙片刻以好思考应对之法,只是眼下它们不是捕食,而是它们的幼崽被抢夺了去,便是人遇到这种情况都会疯狂失控,更何况是野兽? 狼群已然逼近,与冬暖故面对面只有不到两丈的距离,冬暖故将身上的小蛇扔在地上,没有长刀,便是连退路都没有,她只能将那把唯一的利器匕首紧握在双手中,微张开双腿,将身子的重心往下压,面色沉静,眼神冷冷地盯着眼前的狼群。 只见它们莹绿的眼里泛着寒光,似要把眼前这个人类撕裂,借着火光,冬暖故能瞧见为首的一匹狼体型庞大,毛色灰白,前腿曲张,前身往下倾压,呲着牙,狼毛直竖,一副随时都会扑上来将她撕碎的模样。 冬暖故将身子重心往下再压一分,匕首上泛映着的光在她眼眸里直晃,将匕首握得更紧了一分,眸光也更沉了一分。 匕首太短,狼毛太厚,不知这把匕首能不能刺破这头狼的咽喉。 双方在对峙,树林在哗哗作响。 “嗷呜……”就在此时,火堆旁受伤的小狼蹬了蹬腿,声音微弱地嚎了一声。 冬暖故眼神全然冷冽,毛色灰白的头狼在这一刻纵身一跃,张着尖利的爪子与狼牙朝冬暖故扑来—— 眼见头狼只差一个眨眼就要扑到冬暖故身上时,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她猛地往下矮身,与此同时将手中的匕首对准头狼的喉咙扎去—— 匕首扎进头狼喉咙的瞬间冬暖故往旁倾身,手仍握着匕首不放,带着匕首用力往上划,欲在头狼的喉咙上拉开一道血口子。 可就在她正要向上剌动手中那扎住头狼喉咙的匕首的那一瞬间,匕首竟是稳稳地扎在头狼的喉咙里不动。 冬暖故呼吸一凛,眸光猛地晃了晃,糟糕!匕首果然太短了! “嗷呜——”头狼在那一刻仰天嘶吼一声,扬起前爪就向冬暖故挥来! 冬暖故眉心一拧,再顾不得手中的匕首,松手的同时背部贴地,避开头狼的利爪作势往旁滚动身子—— 可她这个身子能做达到的最快速度终究也还是慢了一步,她背部贴地时只来得及避过头狼的第一掌根本避不开它的第二掌,只能看着那尖利的爪子划开黄亮柴火中的夜色向她撕来而她已避之不及—— 尽管她已用她最快的速度要再次躲开那尖利的爪子,那狂怒中挥下的爪子还是狠狠地划过了她的右腿,爪子太过尖利,动作太过迅猛,以致冬暖故刹那间只觉皮肉被撕破还未感觉到撕痛,只闻血腥味扑鼻,有她的也有头狼的。 好在的是头狼这一掌掴得她就地往旁滚开了与它之间的一小段距离,足够了,尽管是这短短的距离,足够她再次应对了。 狼群没有集体发动攻击,而她还有司季夏给她的另一样东西,即便她没有使用过它。 头狼的咽喉上还深深扎着那把匕首,汩汩流下的血水染红了他脖子下的皮毛,此刻的它不只眼里泛着寒光,便是尖牙上都泛着寒光,只见它踩着脚下的碎石一步一缓地往冬暖故慢慢走去,再没有方才那一跃而起的迅速,好似在它面前的是一只濒死的猎物而不再是个具有危险性的人类。 此刻的冬暖故单膝撑跪在地,眼神依旧冷静又凛冽地盯着眼前的头狼,尽管此刻她已感觉到大腿上传来的剧痛,尽管从伤口中汩流出的血水染红了她的裤子也晕红了她身下的碎石地面。 她没有动,只将搭在膝上的右手捏得有些紧,拳心面向正慢慢朝她走来的头狼,只见她握起的拳头里有着什么东西,于她的拳心处露着一个黑漆漆的小脑袋,竟是曾在寂药里出现过的铁制机甲小蜥蜴! 冬暖故没有动作,拇指却是按在蜥蜴的前右腿上,冷冷盯着头狼。 忽然间,一道低低冷冷的轻笑声伴着风声卷过她的耳畔。 “呵呵……”沙哑低沉的笑声,带着隐隐的嘲讽,似乎只有她能听到,因为狼群没有任何反应,“你就只有这点本事吗?这就要等死了吗?” 冬暖故眼神骤寒,眉心倏地拧起,想要找出这声音来自何处,却知她此时万万不可分心,倘她在此刻分了心,下一刻必会被狼群撕碎。 头狼又开始倾压下身子要再一次扑向冬暖故,冬暖故腿上的血汩流得厉害。 “哗——”夜风刮得林子再次哗哗出声时头狼再次一跃而起—— 冬暖故忍着腿上的剧痛再次往旁避开的同时用力按压下手中机甲蜥蜴的前右腿—— “呵呵……”也是在那一瞬间,冬暖故耳里又传来那似近又远的带着嘲讽的轻笑声。 “铮——”还是在那一刹那,一声利刃在空气中嗡动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一道刺目的白光如疾飞的箭般向头狼的方向划来,与此同时一道黑影并着那道一闪而逝的白光一并而来,却是还快那如飞的白光一步,在冬暖故根本还未来得及反应时只见那黑影划过她面前并抱住她往前掠开,速度极快,快得她只闻风声在耳边呼啸,伴着她所熟悉的味道,还不及一个眨眼的时间便将她带离了危险之境! 而在她身后,只听那头狼嗷呜一声撕心的惨叫,冬暖故回头,只见方才那化作一道白光的利剑从头狼的颈侧刺入,剑根完全没入他的颈部,竟是将它的咽喉完全刺穿! 那抱着她离开险境的黑影在掠出一段距离后倏地停下了,却不是停在地上而是停在一株茂盛的大树树杈上,正好让她还能清楚地看到狼群。 夜风带着冬暖故熟悉的味道扑到她的鼻底,是淡淡的桂花香,能令她安心的味道。 那一刻,冬暖故的心紧了松了,晃了也颤了,垂眸看了一眼紧环在她腰上的手,继而转头,缓缓抬头。 夜色很黑很沉,她根本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得到一个黑乎乎的轮廓,可她知道在她身边的,是她的平安无疑,即便她不知他为何突然出现在她身边。 只是,那环在她腰上的手力用得很紧,也颤抖得有些厉害,根本没有放开她的打算,似在担心,似在后怕。 冬暖故倒是不觉有什么,她在生与死的边沿走过无数次,不过是狼群而已,不过是会受伤而已,命是绝对丢不了的,现下清楚地感觉得到司季夏在身边,反是微微笑了起来,抬手覆上他环在她腰上的手背,轻声唤他道:“平安?” 然回答她的是一个紧紧的怀抱。 ------题外话------ 姑娘们不喜欢看他们分开,所以阿季回来了! 叔:呵呵,哦呵呵~ ☆、081、阿暖到我背上来 “嘀嗒……”水滴打在树叶上的声音。 下雨了,嘀嗒嘀嗒。 即便站在树梢上,即便怀里拥着冬暖故,司季夏依旧站得稳当,如立平地。 雨滴落在他的额上肩上,他却是不言一语,只将冬暖故拥得紧紧的,像是怕她会突然消失不见一般,似乎感觉不到落到他身上的雨水般,没有要松开冬暖故下到地上去的意思。 明明不是宽实的怀抱,明明没有炙热的温度,冬暖故却觉安然与温暖,竟让她的心底生出了贪恋的感觉。 “嘀嗒嘀嗒……”雨水落打到林子里的声音渐渐变得密集,冬暖故缓缓抬起手,轻轻抓住司季夏的手臂,微微晃了晃,轻声道:“平安,下雨了。” 司季夏没动,反是将她搂得更紧了,从他胸膛传来的害怕她消失的感觉让冬暖故的心轻轻拧了起来,也将他的手臂抓得稍稍用力一分,以让他感觉得到她的存在,“下雨了平安,我很好,我没事。” 只见司季夏紧环在冬暖故腰上的手猛地一颤,再听他沉沉的“嗯”一声,只一个轻点足,便将冬暖故带到了地面上。 雨愈下愈大,浇熄了不远处本就燃得不旺盛的柴堆,冬暖故什么也没问,只扯了扯司季夏的斗篷,微微蹙眉道:“雨下得大了,把我放在这儿,你去找找有无可避雨的地方可行?” 只微微一动,冬暖故便能感觉得到腿部传来的撕痛,她需要找个可避雨的地方看看她腿上的伤,然依她现在这副状况只怕找到能避雨的地方来已不知会是什么时候了,所以只能劳司季夏去做这件事了。 暗夜中,司季夏定定地看了冬暖故一眼后只是轻轻移了移脚步,移到她面前,背对着她蹲下了身,声音有些低沉有些哑,“阿暖到我背上来,天黑,阿暖慢些。” 黑暗里冬暖故根本看不见司季夏的背影,只感觉得到他移到了她面前再背对着她蹲下身,听得他低沉微哑的声音时冬暖故垂在身侧的手轻轻一颤,本想说什么,终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摸索着将手轻按在他肩上,而后将身子慢慢朝前倾,压到了他背上,尽管这已不是第一次贴近他,然在她贴上他背部的一刹那,冬暖故还是清楚地感觉得到他的身子猛地一颤,紧绷得厉害。 不过…… 他背上有东西,硌得她厉害,冬暖故不由轻拧起眉心,司季夏也愣了愣,而后匆忙地抬手在自己身前胡乱解着什么。 即便只是极为短暂的轻靠,冬暖故也能知道,在他背上的是两只包袱,长方状的包袱斜背在背上,那只正方状的包袱则是被他紧紧系在他的左肩上。 这如何能不硌人?只是司季夏因为太过紧张冬暖故而忘了他背上还背着行囊,以致此时他正急忙地要解下背上的行囊,可他愈是急愈是解不了,尽管冬暖故看不见他的动作,却也能知道他在做什么,便绕到了他面前,沿着他的手臂摩挲着握上了他正在急忙解开行囊的手。 司季夏没有垂下自己的手,只是将手捏的有些紧,没有要松手的打算,而冬暖故也没有将手放下的打算,司季夏将手捏得越紧,冬暖故也将他的手抓得越紧。 司季夏还是没有松手,冬暖故将眉心拧得紧了一分,松手,在司季夏手背上扬手就是不重但也不轻的一拍! 司季夏愣了,本是紧紧捏着的手猛地一抖,冬暖故再一拍,他立刻松手将手放下,愣愣地任她就算在黑暗中也利索地帮他解下系在身前的布疙瘩,解下了他背上行囊后也没听到她将包袱放到地上的声音,不由道:“阿暖?” “放心,我又不会吃了你的东西,我帮你背着。”冬暖故边说边将从司季夏身上解下的那只长状行囊背到自己背上,系好系带,才一上肩便觉沉甸得厉害。 “我……不是这个意思……”司季夏又紧张了,就算已经互通了心意,但是面对冬暖故的时候他还总是会莫名紧张。 “肩上的包袱我也帮你背着。”冬暖故系好长状包袱的系带后又摸索着去解紧绑在司季夏左肩上的另一只包袱,司季夏还是在冬暖故的手碰到他肩上的包袱系带时往后侧了侧肩,声音还是有些低沉,“两件包袱一起,太重了。” 她拿不住的。 谁知冬暖故却是将他的肩往前一扯,不由分说地就去解那系带,边解边硬声道:“我不是泥捏的,不过两个包袱而已压不死我。” 她看起来真有那么柔弱无力? 司季夏不敢说话了,似乎觉得此时的阿暖不能惹,只微微抿起唇,耳根有些烫,只听冬暖故又道:“快些,我快站不住了。” 腿上的伤疼得厉害,要是还被冬雨淋了的话她真不知这个身子能不能撑得住,现在可不仅仅是她的忍耐力就能说得算了的情况。 冬暖故将第二只包袱绑到自己腰上后觉得她腿上的伤疼得愈发的厉害了,包袱的确很沉,但还不至于能压得垮她,用了拉了拉司季夏身上的斗篷后司季夏眼神一凛脸色一沉,即刻背对着她重新在她面前蹲下身,让冬暖故再一次伏到他背上。 “没有火把,能找得到可避雨的地方吗?”冬暖故在司季夏勾着她的左腿腿弯站起来时问道。 “可以。”司季夏微微点头,有冰凉的雨水打在他的额上脸上,也让他的声音渗着些凉意道,“阿暖抱紧我了,抱歉我没有右手,阿暖会觉难受,忍一忍,我尽快让阿暖能坐下。” 司季夏的话音才落,便动作矫健如鹰隼般掠于山林间。 在他们身后的黑暗中,有两抹黑影形影不离,又无声无息。 的确,他没有右手,在他背上的冬暖故伏得有些难受,又因为右边大腿上有伤,曲起来会让她觉得更加撕痛,是以根本勾不住司季夏的腿,而是任那一条受伤的腿就这么颇为无力地垂搭在他身侧。 因为司季夏一直在掠步的缘故,夜风卷带着雨水扑到冬暖故面上,让本不算是密集的雨水而密密厚厚起来,不消一会儿,冬暖故的脸上便已凝上一层冰凉的雨水。 明明不是受不了疼,曾经她被子弹打进肩胛她都能一声不哼自己用刀把子弹给剜了出来,可现在明明只是腿受了一点小伤而已,为何伏在这个不算宽厚的背上却让她有一种视线模糊的感觉,眼眶有些热,雨水有些凉,近在鼻尖的淡淡桂花香太温馨太温馨。 冬暖故微微垂下头,在司季夏肩上蹭了蹭脸,蹭掉一脸雨水的同时也蹭干了眼眶,却是没有再抬头,而是把脸侧靠在他肩上,与此同时也将环在司季夏脖子上的手臂收的有些紧。 司季夏以为是她疼,速度更快了一分,一边让自己紧张的声音尽量柔和,“阿暖忍一忍,马上就能让阿暖坐下,马上。” “嗯。”冬暖故轻轻应了一声,将脑袋往里侧移移,凑近司季夏的颈窝,让他随风而扬的发丝一下又一下地拂在她脸上。 不知是司季夏动作太快,还是他们比较幸运的缘故,冬暖故伏在司季夏背上觉得时间并未过去多久她只觉忽然之间没有雨水落到她身上,而司季夏正在此时停下了脚步。 雨水还在滴滴答答地打在山林里,激起的声音聚在一起显得雨势极大,哗哗地响,不是雨停了,而是司季夏找到了能避雨的地方。 冬暖故从司季夏肩上抬起头,周遭黑漆漆的不可视物,可是无雨也无湿冷的风,唯听得风声在身后刮过的呼呼声,想来这应该是一个山洞,竟是如此幸运,找着了一个既能遮风又能挡雨的地方。 司季夏没有急着将冬暖故放下,而是就着脚下碰到的小石子朝里轻轻一踢,继而听到小石子砸到地面发出的声音在山洞里轻轻回响,确定山洞里没有异样后,司季夏才蹲下身轻轻地将冬暖故放了下来。 “阿暖稍等,我看看是否还能找着干柴来生火。”司季夏将冬暖故放下后随即从身上摸出火折子,吹燃,借着火折子那微弱的火光,冬暖故瞧清这是一个小小的山洞,山洞很干燥,里侧还堆着些已经有些发黑了的干草,甚至还有烧过一半和没有烧过的柴禾,看来他们不是来到这山洞的第一人,不过柴禾和干草上已经布着厚厚的灰,看得出这个山洞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看来她挺幸运,不仅有不知为何没有离开的司季夏救她于狼口脱险,找着了遮风挡雨的山洞不算,便是连柴禾都不用捡了有现成的用,莫不是他是能给她带来幸运的人? 这般想着,即便腿上的伤再疼,冬暖故还是不由自主地轻轻笑了。 没想到她也能当个幸运的人。 司季夏见着有柴禾时眼里也有惊喜晃过,先是将火折子咬在嘴里,而后边去将那些柴禾搬到冬暖故面前来边道:“是干柴,未受潮,可以用。” 司季夏的动作很快,很快便将柴禾在冬暖故面前堆好,燃上,小小的山洞立刻显得明亮起来,而冬暖故就压着左腿侧坐在地上静静地看着他堆柴点柴,看他在她身旁堆起温暖,心渐渐柔和。 司季夏点燃柴堆后又担心冬暖故坐在地上会凉着,便要去拿过那堆在山洞最里边的干草来给她铺着坐上,冬暖故却在这时拉住他的手,司季夏一怔,转头看她,只听冬暖故微拧着眉心唤他道:“平安。” 不是她矫情,而是她腿上的伤实在疼得紧,只是下意识地想抓住一样东西握紧以稍稍减轻些这种撕痛,却不想她才一抬手自然而然地抓住的就是司季夏的手,仿佛抓着他的手感受他的温度能让她少疼一些似的。 火光中,司季夏这才发现冬暖故的脸色有些惨白惨白,尽管此刻她正对他浅浅笑着,却更显得她的浅笑虚弱得有些厉害,司季夏的心尖一抖,正要说什么时,忽看见开在她右腿上及身下的大片血花,致使他的脸色及眼神在那一刻倏地冷沉了下来,带着手轻轻颤抖了起来。 他知道她受了伤,却不知她伤得竟是如此厉害,黑暗里他只能闻到血腥味却看不见她的伤势如何,血腥味虽浓但他觉得应是那头狼的血溅到了她身上,因为黑暗里他没有觉到她的呼吸她的声音有何异常,只觉她的伤应该无甚大碍才是。 可是—— 只见冬暖故右腿上的裤衫被尖利的狼爪撕得褴褛,被血水染透正贴在她的腿上,半遮着她的伤口,并且微微往里陷粘着,似是粘进了伤口里,可见那伤口必然不浅。 司季夏的心跳得厉害,手也颤抖得有些厉害,反手紧紧握住冬暖故的手,微缩着瞳眸紧紧盯着她受伤的腿看。 冬暖故面上倒丝毫不见痛色,反见她笑得轻轻,声音也清浅道:“受了点小伤,可能会需要平安帮我看看,让它愈合得快些。” 司季夏却是一句话不说,只紧紧盯着她的伤口看,而后在她面前慢慢蹲下身,此刻他心里再也顾不得什么冒犯不冒犯,缓缓伸出手,再缓缓地拿开那贴在冬暖故伤口上的褴褛裤衫。 裤衫和伤口黏在一起,司季夏将那染血的裤衫轻拿起时有些扯带到伤口,冬暖故条件性地将手压到自己右腿根部,微微拧着眉,面色稍白了一分。 司季夏有稍微的迟疑,却还是将贴在冬暖故伤口上的褴褛裤衫被拿开了,动作很轻,生怕自己会弄疼了她一般,而当他看到她腿上的伤口时,便是连他的心都完全沉了下来,眼底有一抹冷冽的杀意一闪而逝,在冬暖故还未察觉时只剩下冷沉与晃颤。 只见冬暖故白皙的腿上被划开了三道深深的血口子,伤口近乎有半寸长,能清楚地看到腥红的血肉,似乎再往下一点点就能看到她的骨头,可见方才头狼的那一掌有多暴怒用力,又因为被雨水淋到的缘故,伤口表面有些泛白,雨水淋着血水淌了她整条右腿都是斑驳的血色,腥红得近乎刺目。 司季夏的手颤抖得更厉害了,面色也在渐渐发白,而后匆忙去拿冬暖故已经解下放在她身侧的那只方形的包袱,动作急切地解开包在外边的黑布,随之一个竹条编就的书奁映入冬暖故的眼帘。 书奁?冬暖故有些诧异有些疑惑,他出门为何非要带着一个书奁不可?带着也就罢,为何还要用布包裹着? 就在冬暖故疑惑时,司季夏解开书奁上的扣带,将那竹编的书奁打开了,冬暖故这才发现那不是一个书奁,而是……一个药箱,只见那奁箱里摆满了大小不一色泽不一的高矮瓷药瓶,药瓶上整齐地叠放着干净得白棉巾及一个银针包,奁箱盖上缝着一块深褐色半指宽的棉布,并且分隔成一个个小袋,小袋里插放着大小薄刀、小型匕首及剪子等一类东西。 很显然,这是司季夏的药箱,且还是冬暖故没有见过的药箱。 然冬暖故心中的疑惑非但没有淡去,反是更深了,他出门随身带着药箱是要去做什么? 只见司季夏动作熟练地将药箱里的药瓶一一拿出来,许是太过紧张的缘故,在将药瓶放到地上时总是放不稳倒了药瓶,他也无心理会,从中拿出一只宽身窄颈类似小酒瓶的白瓷瓶时眉心拧了起来,将药瓶在手里握了握后欲将它重新放回药箱里,却被冬暖故轻握住他的手腕,问道:“酒么?” 司季夏默了默后声音沉沉道:“是。” “那还收回去做什么,不用洗伤口么?”冬暖故抓着司季夏的手不放,似乎是看穿了他怕她疼着而将那只小酒瓶重新放回药箱里的目的,司季夏则是声音有些哑道,“我怕阿暖太疼。” 酒太辛辣,淋到伤口上,她这般柔弱,能承受得住这样入骨的刺痛吗? “这伤口都快见骨头了我都能忍着,洗伤口反倒受不住了么?”冬暖故非但没有面露难忍的痛苦之色,反是笑得如平常一般轻淡,尽管她已疼得按在右腿腿跟上的右手朝下压得异常用力,“没事的,顶多疼些而已,死不了我。” 司季夏看了冬暖故的眼睛一眼又很快垂眸,没有再坚持什么,拔开瓶塞后将酒瓶递给冬暖故,而后从药箱里取出一只小布囊,边用嘴咬开上边的拉绳边从箱盖处取出一把竹镊子,将小布囊打开口后放在箱盖上,用竹镊子从中夹出一团白净的棉花,没有抬眼看冬暖故,只低声道:“阿暖慢些倒酒,我帮阿暖洗净周围的血渍以便包扎。” 冬暖故轻轻点了点头,倾倒了瓶身,让那辛辣的酒慢慢淌到她的伤口上,尽管不是第一次尝到这种入骨般的刺痛,在酒水淋到伤口上时冬暖故的右腿还是不受控制地一抽搐,司季夏怕她受不住,朝她更靠近一分,用自己的的膝盖压到她的膝盖上,紧蹙着眉心小心翼翼地帮她擦净伤口边的血水。 待伤口清洗干净后,司季夏伸手拿过一只两指宽的细身黑瓷瓶,还是用嘴咬开瓶塞,将瓶里的米黄色药粉轻轻洒到冬暖故腿上的伤口里,在这期间他的膝盖还是轻压在冬暖故的膝盖上,他的药他知道,这是比方才的酒还要刺痛上无数倍的药。 只见冬暖故按在右腿根上的手抓得紧紧的,半长的指尖深深嵌进了她的皮肉里她似乎都没有察觉,有细细的冷汗从她额上冒出,贝齿将下唇紧咬到泛白,可见她在忍着多大的痛苦。 可至始至终,她都没有哼出过一声,更没有喊过一声疼。 可她愈是如此,司季夏就愈觉自己的心在疼。 司季夏从给冬暖故清洗伤口开始到为她的伤口包扎时,都没有抬头看过她一眼,甚至没说过一句话,直到干净的棉布巾绕上冬暖故的伤口时,才听他声音黯哑道:“阿暖,对不起。” 对不起,他不该离开她让她独自一人到这西山来。 对不起,他不该假他人之手来替他保护她。 对不起,他没有保护好她,竟是让她受如此重的伤。 对不起…… 他不敢去想象方才若是他没有及时出现的话她会如何。 他不敢想象若是她再受那头灰狼的又一次攻击又会如何。 他不敢想象若是没有她…… “为何要向我道歉?”司季夏黯哑中带着轻轻颤抖的声音让冬暖故的心有些闷,比她腿上的疼还要难受上数十倍,她不喜欢他总是将过错归到他身上的习惯,因为,“平安,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你不需要向我道歉。” 他自责的模样令她难受,明明他就没有任何过错,他明明比任何人都要好。 “我如何没有错?”司季夏还是没有抬头,声音里有后怕的苦涩,“若我没有留下阿暖独自一人,阿暖岂会遇到危险又岂会受伤,我甚至不敢想象方才若是我没有及时出现……” 她会如何,他竟是连想象的勇气都没有。 因为司季夏不敢抬头的缘故,是以冬暖故只能看见他还沾着雨水的额头,不由抬起手用衣袖替他沾了他额上的雨水,柔声道,“平安你抬头看看我。” 司季夏正将绷带打了结,听到冬暖故的话后手又轻轻一颤,少顷,才缓缓抬起头。 ------题外话------ 姑娘们说,阿季生气了,后果很可怕,哈哈,是的,下章姑娘们就会看到了~ ☆、082、她配不上你 司季夏正将绷带打了结,听到冬暖故的话后手又轻轻一颤,少顷,才缓缓抬起头。 一抬眸,便见着冬暖故浅笑如月牙儿般的眉眼,握着他的手笑得柔和道:“我这还好好的不是么,想这些做什么?” “而且你医术了得,还担心我腿上的伤好不了么?” 司季夏觉得,她的笑就像一缕阳光,能照亮他整个生命,也能温暖他整个生命。 “所以,不用向我道歉。”冬暖故笑得温和,笑得坚定。 司季夏看着她眉眼里的笑,轻轻点了点头,便见着她的笑在她眼里开出了花儿。 司季夏看得出神了,待他回过神时耳根又不争气地红了,慌忙地别开眼转了头去拿一个暗绿色的细颈小药瓶递给冬暖故,不自在道:“这瓶子里的药丸阿暖吃下两颗,对阿暖腿上的伤愈合有好处。” 冬暖故笑着接过,司季夏看着她吞下两颗药丸才去为她搬来干草,在她身旁铺好,冬暖故从包袱里扯出一领斗篷铺在干草上,只听司季夏在旁道:“阿暖若是倦了,便躺下睡一觉,我在这儿。” 我会在这儿,陪着你守着你。 司季夏若是不说话,冬暖故不觉自己困倦,然司季夏一说这话,冬暖故忽然觉得自己困倦得厉害,才试着躺在干草上舒舒身子,竟是不到一小会儿的时间便睡着了。 司季夏站在冬暖故身边,看着她睡着后慢慢蹲下身,伸出手,良久才将手轻轻覆到她脸颊上,用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她光洁的脸颊。 她的头发有些湿,背上的衣裳也是湿的,是方才伏在他背上受雨淋了的缘故。 怕冬暖故凉着,司季夏又点了一堆柴火,再将自己肩上的斗篷解下,盖到了她身上,继而转身伸手去拿那只用黑布包裹得好好的长状包袱。 他将裹在外边的黑布慢慢解开,露出了包裹在里面的乌木长盒,只见他将木盒打开,盯着木盒里的东西看了片刻后竟是将木盒阖上,重新用黑布包好,与书奁样的药箱放到一起,站起了身,再凝视了冬暖故的睡颜片刻,转身走出了山洞。 外边的雨已经下得很大,冲刷得整个山里哗哗作响,如涛如浪。 可司季夏像是没有感觉到这哗哗而下的冬夜冷雨般,脚步缓而沉地慢慢走进雨帘里,任冷雨从头而浇将他浑身淋透,也将他从来都是挡在斗篷下的右边袖管淋湿,湿哒哒地黏在一起,将他身子的残缺丑陋地暴露在这黑暗的雨夜中。 仿佛夜里能视物般,司季夏不撞一树一木,不疾不徐地往方才他救起冬暖故的那个地方走去,然看着他的脚步明明不快,他身边的草木却像如飞般从他身边急剧往后退,根本未用上多久时间,他便来到了方才一剑杀掉头狼的地方。 头狼的尸体已不在那儿,狼群也早已散去,但是雨水里却有浓浓的血腥味,地上有狼的毛皮与骸骨,满地血腥,想来头狼的尸体是被狼群吃去了,深深的林子里除了哗哗的雨声外,还能听到忽然的一声狼嚎,似带着不甘怨怒有带着悲凉。 司季夏眼神与脸色皆是暗暗沉沉的,用脚踢着脚跟前的骸骨与散碎的毛皮,只听当啷一声,司季夏弯腰,拾起了方才那自他手中飞出钉穿头狼喉咙的长剑。 长剑被他握在手中,薄薄的锋利剑刃发成“铮”的一声轻响,随后只见他倏尔握紧剑柄,往旁一扬手,在雨夜里划开一个长长的弧度,剑气划破雨帘的同时只听他身旁的林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竟是他身子左侧的林子被齐齐削断了整整十株一人环抱都抱不过的高大树木,切口平整,高大的树同时轰然倒地,可见司季夏这一挥剑挥出的剑气有多猛烈。 “哗——”雨势似乎也在那一瞬间变大了,淌在司季夏身上,将他空荡荡的右边袖管淋得干瘪皱巴。 “跟够了吗?”雨水很冷,司季夏的声音却比这冬夜的雨还冷上千倍百倍,仿佛此刻的他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是一个冰冷的机甲。 只见那十株树木被剑气削斩轰然倒下的那一刹那,一道黑影从其中一棵树的树顶上一跃而出,踩着正倒下的树身,最后轻而稳地落到只在地上留下不到半尺高的树桩上。 “呵呵,呵呵呵……”哗哗的雨声中只闻有男子低低冷冷的笑声响起,明明是没有温度的笑声,听着却像是嘲讽,“原来神医诡公子,竟是羿王府的残废世子。” “是,又如何。”司季夏面无表情,丝毫不为男子的话所动,只见他慢慢转过身,面对冷笑的男子,抬起手中的剑,以剑尖指着男子,“不是,又如何。” “不如何,不过是觉得有些可笑而已。”男子没有再笑,冰冷语气里的嘲讽却是没消失。 司季夏手中的长剑在嗡动,雨水淌在剑刃上,瞬间被削成两流再淌到地上。 再听剑刃晃动而发出低沉的“铮”的声响时,司季夏方才所站之处已不见他的身影,唯见一道黑影如利刃般划开雨帘,朝那头戴斗笠的黑衣男子削斩而去! “叮——”只听兵刃碰撞的声音在黑暗的雨夜里骤然而起,带起陡然一起又瞬间而灭的星白火花,司季夏手中的软剑逼到男子咽喉前,男子迅疾抬臂,以手中长剑挡住司季夏的攻击,只见他们两人执剑的手臂都在隐隐颤动着,可见他们注到剑身上的起劲有多强。 两人手中碰撞在一起的剑颤得愈来愈猛烈,剑刃与剑刃摩擦而出的星白火花起了又逝,逝了又起,也见着黑衣男子的身子愈来愈往后仰,在他的身子往后仰折成九十度时他忽然往旁侧开身子,手中的剑与司季夏手中的软剑拉开一条刺目的白光,终是以闪身的方式避开司季夏的迎面一击。 “轰——”当黑衣男子往旁闪身的同时他身后的一株大树由上而下被剑气刹那间劈成了两半!而还不待男子的脚尖在地上踮稳,司季夏一个反手一个转身,手中的软剑再次向他削去。 男子眉心紧拧,提起剑,再一次与司季夏手中的软剑碰撞在一起。 夜太黑,他们的速度太快,根本瞧不见什么,唯能听到山林里大树到底的轰鸣声压过哗哗的雨声不绝于耳,两道黑影如鬼魅般在暗夜里打得难舍难分。 当山林发出震耳欲聋般的轰鸣声时,兵刃碰撞的声音也在那一刻戛然而止,只余剑刃未静止前的轻微铮铮嗡动声,本是苍莽繁茂的林子竟是倾塌了大半,树木横陈,树叶铺了一地。 那黑衣男子此刻正一手捂着心口一手以剑拄地单膝跪在一株倒下的大树干上,只见他呼吸尤为急促,握着剑的手似不受控制地蓦地一颤,令他的身子轻轻晃了晃。 “啪……”他头上的斗笠在此时断开成两半,划过他的两侧肩膀掉落到一地雨水中。 一道血水从他的发际线处缓缓流下,流向他的眉心。 司季夏却还是稳稳地立在地上,手里执着剑,剑尖指地,慢慢走向男子。 雨水打湿他的长发黏贴在他的额上肩上背上,他被雨水淋透的右边袖管干瘪皱巴,像是刚从水里拧起来的一般,在此刻并没有风来的雨夜里轻轻摇晃着。 走到男子面前一步开外的地方,司季夏停下了脚步,轻抬手中的剑,将剑尖指向男子,微垂着眼睑,用冷比寒霜的声音道:“可笑又如何?再可笑我也一样能将你踩在脚下,说,方才的事,谁的意思。” 他不信阿暖会无缘无故惹怒狼群,他不是没有看到火堆旁那只受伤的小狼,不会是阿暖自己所为,必是有人故意为之,而能在阿暖无可察觉的情况下将那只小狼放到她身边又让她根本没有时间应对的人,武功身手必然不凡,在夜阁里能有这样身手的,无需掐指他也知道有谁。 但是,原因? “呵,呵呵呵……”男子看也不看近在自己咽喉前的锋利剑刃,只冷冷笑出声,不慌也不惧地冷笑道,“不愧是千机老人唯一的弟子,果真是身手了得。” 男子说完,忽地喷出一口血,染红了他的嘴角及下巴,他额上的血被雨水淋得斑驳,拄着剑的手晃得更厉害了些,可见他伤得不轻。 “我再问一次,方才的事,谁的意思。”司季夏无动于衷,只将剑尖更逼近男子的咽喉一分,冰寒的语气听得出他不会再问第三遍。 男子沉默,抑或说他根本就不打算回答,只又“呵”的冷笑了一声。 司季夏阴沉的眸子里突然浮上了杀意,将剑柄握得更紧了一分。 正当此时,倾塌的林子深处有轻微的响动传来,伴着男子低沉沙哑的声音传来,“诡。” 司季夏手中的剑未有离开眼前男子的咽喉,只是微微抬眸,循声看向黑暗的林子深处。 “诡。”一身黑色锦袍的子夜踩着夜色而来,脚踩着地上的碎石发出细碎的声音,慢慢走到那名受伤男子的身侧,停下脚步,定定看着黑暗里面容模糊的司季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可能与寻常无异道,“斩白也是你的师兄。” 只见司季夏执剑的手几不可见微微一晃,没有应子夜的话也没有收回剑。 相对沉默。 少顷,司季夏才将指在斩白咽喉前的剑收回,依旧是冰冷得没有一丝情感的声音道:“我与你们没有任何关系,我师父早已不是夜阁的人。” “千机师伯他……”司季夏的话让子夜冷静的声音起了一丝轻微的波澜,才张口的话却被司季夏打断,“夜阁的人没有资格提我师父。” 子夜垂在身侧的手颤了颤。 “诡,其实当年的事情有误会。”子夜眸子里有伤,只是夜色太浓黑,司季夏看不见,他也不想让他看见,声音低沉得有些厉害。 司季夏没有要听他说的打算,握着剑往后退开两步,抬眸看向子夜的方向,声音冷得近乎带着杀意,“风城,根本没有我想见的人,我说得对,还是不对。” 明明是问句,他的声音里却没有任何疑问,就像他已经知道了答案一般,即便他根本就没有去到风城,因为他在离开白云镇的第二天清晨就已经折返回来。 子夜眸光轻晃,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捏成拳,捏得有些用力,还是尽可能平静道:“你知道了。” “你没有保护她。”司季夏才微微松了握剑的力道,这一刻又倏地握紧剑柄,“目的。” 他一开始就不应该让任何人代劳来保护她。 “这是你让夜阁找了整整八年的人,你竟然会为了一个才认识一个多月的女人放弃去见那找了整整八年的人。”子夜没有回答司季夏的问题,而是声音哑得听得出有些隐隐的痛心。 他既然已经离开了白云镇去往风城,证明他相信他那夜给他的消息,风城相距白云镇就算快马加鞭不眠不休至少也要三日才到,而他此时出现在这西山脚下,不是他到了风城发现他给他的消息其实是假,而是他离开之后又突然折返,若非如此,他今夜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而他是如何知道他骗了他,他目前还不知道,不过以他的聪明才智,知晓他给他的消息是假也是迟早的事,他会生气也是必然的事,只是没想到他竟会知道得如此早,没想到他居然会与斩白师兄交手! 并且,将斩白师兄重伤! 他认识他整整八年,鲜少见他与谁动过手,更是从未见他的情绪波动过,就算他因千机师伯的事对他与斩白师兄乃至整个夜阁有着敌意,可他却从未为难过夜阁,可现下的他,是他从未见过的他。 他因一个女人而怒,因一个才相识一个多月的女人重伤了夜阁的第二把手! 这如何……能让他相信? “我不会再问第三遍。”司季夏垂下的剑又抬了起来,这一次,直指子夜,“目的。” 觉察到带着杀意的凌厉剑气指向子夜,斩白用手背抹了一把嘴角的血,站起身,站起身将子夜护在身后,再次紧握手中的剑,轻轻一挥,也指向司季夏,冷冽道:“你若敢对阁主动手,从今夜开始,天涯海角,都将无你可安身之处。” “师兄!”子夜在这一刻忽地抓住斩白握剑的手腕,努力维持的平静也在这一刻乱了,沙哑的声音里透着紧张,斩白却不为所动,依旧冷冷道,“夜阁的力量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是吗?”司季夏的声音却是听不出起了丝毫波澜,也没有将手中的剑垂下,只冷冷道,“我自然相信夜阁有这个本事。” “我答应过我师父,永远不会向子夜动手,我不会违背师命,但是——”司季夏说这话时依旧没有收回手中的长剑,无情道,“倘类似今夜之事再有发生,我依旧不会对子夜动手,我会将整个夜阁踏平。” 子夜愣了惊了,斩白执剑的手猛地一抖,似乎总如万年寒霜的脸也出现了震惊的表情,皆因司季夏的话而震惊,因为他们知道,千机老人这一生唯一的弟子,有这个本事。 司季夏则是收回手中的剑,转身,离开。 “这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自司季夏嘴里说出的这几个字没有任何情感亦没有任何温度,冷得能将人心冻结。 子夜愣了愣后,还是唤了他一声:“诡!” 司季夏没有留步的意思,只提着剑往前走着。 子夜的心那一刻疼得如有人拿着刀子在他心上剌划,便连声音都是微微颤抖的,“她配不上你。” 这就是他将他从那个女人身边支开的原因,也是他今夜将狼群引到她身边去的原因,他要看她有没有资格值得他留意值得他上心,却不想她竟是连一头头狼的攻击的都躲不开,更不论能将头狼击杀,这样的女人,根本不值得他上心。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来无影去无踪的神医诡公子竟是羿王府的世子,他的真实身份他不是没有查过,然他隐藏得实在太好太好,他派人乃至他亲自去查过无数回,皆是无果,他以为他永远不会知晓那张无脸面具下是怎样的一张脸,却没有想过会在今夜见到。 即便在黑暗里根本瞧不清他的脸,可他却清楚地看得见他的背影,他知道那是在白云镇时看到的与那个女人并肩而行的男人,自他第一次让夜阁查羿王世子夫人开始,他不是没有想过羿王府世子或许就是神医诡,可却又被他自己推翻了这个想法,因为他觉得那样无人能敌的诡不可能是羿王府的世子。 可今夜清清楚楚地看着那个总是披着斗篷的羿王府世子掠向那个女人将她救于狼口下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错了,他推翻的想法,竟是真的。 这个事实,她此刻仍无法接受,尤其是,他空荡荡的右边袖管,那完全不存在的右臂! 怎么……可能!? “我不过一个残废,是我配不上她。”在子夜的话音落下时司季夏微微顿足,没有回头,只冷冷道出这一句话。 子夜还抓着斩白手腕的手收得紧紧的,司季夏说完话后很快从他们眼前消失。 雨还是下得很大,子夜维持着紧抓斩白手腕的动作定在那儿久久没有其他动作,任雨水哗哗地将他淋了一遍又一遍。 终是斩白沉声道:“他走了。” 子夜这才慢慢松开手,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些颓然的自嘲,“他竟真的是……羿王府的世子。” 斩白默不作声。 “呵……”子夜忽然轻轻笑了一声,“他的确有本事踏平夜阁,而夜阁,本该就是属于他的。” 斩白微微拧起了眉心,用近乎无情的声音道:“他眼里没有你。” 子夜的面色苍白如纸,良久良久才道:“师兄你受伤了,我们回去吧。” “咳咳——”斩白咳出了一口血,又用手背擦掉,子夜伸手搀扶住他,搀着他慢慢走出这片倾塌的山林。 没有油纸伞没有蓑衣,便是连斗笠都没有,他们便这么沉默着走着,没有人说话,抑或说他们心中都有事。 却还是斩白先打破了这个沉默,一向冰冷的声音有些低沉,“师妹,从小到大,师兄只见过你穿过一回你女儿装,还是在你八岁的时候。” 子夜搀扶着他的手猛地一抖,哀伤地笑了笑,道:“夜阁不需要女人。” “可他的眼里永远也不会装得进一个男人。”斩白说这句话时又咳了一声,抬手捂住自己的心口。 子夜的脚步顿了顿,才又扶着斩白继续往前走,并不说话。 过了许久,才他声音低低幽幽道:“若我换回女儿装,他就能看到我了吗?” 斩白没有回答,只是垂下了眼睑。 回答子夜的,只有无尽的雨声。 像上天的泪。 ------题外话------ 【程林飞儿】小程姑娘,来来来,把你的娃领回家,哈哈~ 【斩白】夜阁第二把交椅由【程林飞儿】姑娘领养! 你们这些当了娘的姑娘们啊~要经常来看看你们的娃啊~哈哈~ 话说,果然女二都是遭嫌弃的吗,没人愿意领养子夜啊~? ☆、083、阿暖可是伤口疼? 司季夏回了山洞,站在洞口,脱了身上的外衫拧干水,再拧干里衣湿哒哒的右边袖管,将外袍搭挂在洞壁上一块凸起的小小岩石上,待身上的雨水淌尽,才慢慢走进洞里。 柴禾静静地燃烧着,只是火光有些弱了,他便又拾了几根柴添了进去。 冬暖故也在静静地睡着,还是方才司季夏离开时的姿势,看来是没有醒过。 司季夏坐在火堆旁,将长剑收回那只乌木木盒里,而后隔着火堆看着正微微侧睡着的冬暖故,看着看着,他从火堆的另一侧移了过来,移到冬暖故旁边坐着,面对着她,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 忽然,只见冬暖故本是舒展的眉心慢慢拧了起来,并还想翻过身,似乎睡得不安稳了。 司季夏见着她想要翻身,立刻伸出手去扶住她的肩阻止她翻身,因为她若翻过身去的话便会压到她受伤的右腿。 冬暖故想翻身却又被拦着不能翻身,将眉心蹙得更紧了,即便是在睡着也似恼了的模样,正当司季夏担心着她会醒来时,冬暖故只稍稍动了动身子又恢复方才的姿势,安静地继续睡了。 她的身体很温暖,而司季夏的手太过冰凉,以致他不敢扶着她的肩太久,一见着她不再翻身时连忙收回了手,生怕自己冰凉的手会凉了她一般,并为她重新掖好盖在她身上的斗篷。 然冬暖故虽然继续睡了,然她紧蹙的眉心并没有舒展开,似是做了梦,而梦里有令她烦忧的事情。 司季夏看着她紧蹙的眉心,再看看自己的手,将手伸到火边烤了烤后,慢慢移向了她的眉心,在她眉心前顿了顿手后,才慢慢伸出拇指,以指腹碰上她的眉心,轻柔地为她抚平紧皱的眉心。 似乎司季夏的动作有奇异的力量,抚平了冬暖故紧皱的眉心后她没有再将其蹙起,反是微微扬了扬唇角,好似这短短的时间里她便换了个梦境似的。 可就算已经抚平了冬暖故的眉心,司季夏却没有收回手,反是沿着她的眉心慢慢抚向她的眉她的眼,每慢慢移一次指腹,他眼里的霜意就少去一分,似乎他正轻抚的,是比他的性命还要重要的宝贝。 从她对他说喜欢他那个夜晚始至今日已过去了六日,可直至现在,他的心还不能平静下来,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她对他说过的话,明明她就在他身边,他却害怕着她会随时从他身边消失。 他承认他的心在不安,在害怕,害怕得到,因为害怕失去。 要怎样……才能让这股不安消失? 司季夏眼里浮上了一抹淡淡的哀凉,正抚着冬暖故如蝶翼般长长睫毛的手僵了僵,愈收回手。 而就在他要将手收回时,冬暖故竟凑过脸将她闭着的眼睛在司季夏的掌心蹭了蹭,想来是他方才抚弄她的睫毛让她觉得痒痒了。 司季夏的手本就有些僵着,再经冬暖故这似小动物又似撒娇似的轻轻一蹭就更僵了,一时间愣住了,忘了收手。 冬暖故似乎还觉得痒,蹭了一下后又再蹭了一下,最后竟是从斗篷下伸出手拉住司季夏的手贴向她的脸颊,将脸颊在他掌心里蹭了蹭后竟是枕着他掌心继续睡了。 司季夏完全愣住了,不只手僵住了,便是整个身子都僵住了,半晌不敢动也不敢看冬暖故,直至他确定冬暖故并没有醒来,他才红着一张脸慢慢转回头,垂眸看向正枕着他掌心而睡的冬暖故。 她的脸颊很柔软很光滑,她均匀的鼻息一下一下轻轻拂在他手腕上,有些痒有些暖还有些舒服。 司季夏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很快,过了许久才慢慢趋于平静。 只见他腰杆因为紧张而绷得笔直,以致他整个身子往左侧压得有些厉害,看得出冬暖故枕着他的手心睡觉让他坐得很不舒服。 司季夏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一动就会弄醒冬暖故一般,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坐了一夜,柴禾快烧尽了也只是蹭脱湿漉漉的鞋用脚去夹放在旁边的干柴来添上。 而这一夜,冬暖故睡得很安稳,似乎是来到这个世界最安稳的一次。 雨不知何时停了,天也不知何时亮了,只是山里的天似乎亮得晚,加上昨夜下过雨的缘故,即便已是巳时,天仍是灰蒙蒙的。 冬暖故这一觉,竟一睡睡到了巳时,睁眼见着的便是昏暗的山洞顶,怔了怔后才回过神她是在山洞里,而将她带到这个山洞来的,是……平安。 是的,是平安!昨夜她遇到了狼群,是平安突然出现救了她。 那,他在哪儿? 冬暖故扫了小小的山洞一眼,柴堆已熄,山洞里有些凉,没有发现司季夏的身影,立刻想要站起身到山洞外去找他。 他的身子不好,他既然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便证明他一直在赶路没有好好休息过,且昨夜又淋了些雨,他会不会有恙? 这般想着,冬暖故条件性的先伸手去掀盖在她身上的斗篷,正待她要站起身时,只觉洞口的光线被遮住了大半,似是人影,冬暖故朝洞口看去,看见了一个逆着光站着的颀长身影。 “平安。”即便逆着光冬暖故根本看不清司季夏的脸,可她的心却在那一刻安然了下来。 “阿暖醒了?”司季夏大步走进山洞,洞外灰白的光线晕在他的身子周围,似给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 司季夏走得离冬暖故近了,冬暖故瞧清了他的脸,不过短短几日,他的脸竟瘦削得有些厉害,并且苍白无一丝血色,大片的青灰覆在他的下眼睑上,看得出他已是几日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随着他的走动,他身子右侧的袖管一下一下地晃动着,空空荡荡。 冬暖故的心微微一拧,除了喜堂之上他故意撩开斗篷让她看到他身子的残缺以及在寂药后院的厨房里无意间看见他解下斗篷烧柴之外,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没有系斗篷,她当然知道为何而系斗篷,因为他不想将他身子的残缺曝露在别人面前,而斗篷能遮挡住他的残缺,就算是在她面前,就算斗篷会碍着他做事,他都从没有解下过它。 可现在…… 不知为何,冬暖故觉得那只随着他的走动而晃动的空荡荡袖管有些刺痛她的眼睛,微别开眼的同时也稍稍抓紧了她还拿在手中的方才盖在她身上的东西。 发觉自己手上拿着东西,正好可以避开不去看司季夏那空荡荡的衣袖,冬暖故垂下了眼睑,看向自己手上拿着的东西。 这是……他的斗篷? 难怪,难怪他肩上没有他从不肯在她面漆解下的斗篷,原来……是为了她,为了给她遮寒,他宁愿将他最不愿让旁人看到的残缺曝露在她面前。 “阿暖?”司季夏见着冬暖故有些失神,不由又唤了她一声,边单膝跪在她身侧边有些紧张道,“可是伤口疼?让我看看。” 司季夏说着就要伸手去拿开还有一大半盖在冬暖故腿上的斗篷,却在刚拈起斗篷一角时忙收回手,因为在这一瞬间他想起了她的伤是在大腿上,而昨夜帮她包扎伤口时他已经将她染了血的褴褛裤管撕了去,当时他只顾着给她的伤口上药包扎,并没有多想,现在才觉自己此刻的行为有多么地不合适。 司季夏既关心冬暖故腿上的伤又担心自己冒犯了冬暖故,有些赤红了脸,别开眼不大敢看冬暖故的眼睛,尽管昨夜情况特殊,可他还是看了她的腿,就算不是冒犯,他也有些不敢直视冬暖故的眼睛,只重新问道:“阿暖可是伤口疼?” “不疼,不碍事。”冬暖故看得出司季夏在紧张什么,就算他们已经拜了天地就只差入洞房而已,可司季夏心中的礼仪教化毕竟还是古人,和她有着差别,知他是为昨夜看了她的腿而紧张而不敢拉开斗篷为她检查伤口,也没打算为难他,还是让斗篷遮盖在她的腿上没有急着将其拿开并还给他。 不过,他的药倒的确是药效神奇,才过了一夜,她竟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真的?”倒是司季夏有些不确定了,有些紧张地问道。 冬暖故看着他带着不安与不放心的眼睛,轻轻笑了起来,“难道还有假?这种事情我骗你做什么?” “我……”司季夏紧张地似要说什么,才一个我字出口却又不往下说了,而是渐渐安然了眸光,微微扬了扬嘴角,温温笑了,“阿暖不疼就好,那就可以明日再换药。” 冬暖故喜欢看司季夏笑,似乎他一笑她便觉今儿的天是晴好的。 “现在什么时辰了?我睡了很久么?”冬暖故看了一眼洞口外的天色,问道。 “不久。”司季夏没有回答是什么时辰,“阿暖太累了。” 是么?冬暖故盯着司季夏的眼睛,她记得她昨夜一躺下便睡着了,可她从来就算再怎么困倦,也不会一躺下就睡过去的。 而司季夏似乎不想继续这个问题,改问冬暖故道:“阿暖的包袱里可有干净的……衣裤?” “有。”冬暖故微微点头,注意到司季夏脚上的鞋子有被泥水浸湿过的痕迹,此刻还看得出是湿湿润润的,若是今晨才弄湿的,不会是湿润而是湿漉漉的,证明他的鞋子是在昨夜里湿的,现在已经干了一半,而昨夜他背着她找山洞时雨势根本不算大,根本没有大到能将他的鞋子完全打湿的地步,那便是说,昨夜在她睡过去之后他离开过山洞。 而她之所以会那么快就睡着,或许也是因为他给她吃下的药丸。 为何要让她那么快睡着?他是去做了什么不可让她知晓的事情? 与昨夜狼群包围她一事有关? 抑或说,与那身手了得在她完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将小狼放到她身边来的人有关? 司季夏没有看冬暖故的眼睛,是以没有看到她眼里的质疑,只站起了身边往山洞外走边道:“那阿暖换身干净的衣裳,换好了再唤我。” 司季夏走到洞口时又补充道:“若是阿暖姑娘觉得不方便,也可以唤我,我就在外边。” 冬暖故还注意到,他的外袍也是湿润润的。 他没有提昨夜的事,也没有说他为何没有走而又回来了。 冬暖故没有问他为何突然回来又如何找得到她,也没有问他昨夜在她睡着之后去了哪儿。 他们之间,似乎还有着薄薄的隔膜,捅不破,也没人刻意地想去捅破。 冬暖故伸手去拿自己的包袱时看了一眼司季夏那只长且沉重的包袱,将自己的包袱拿到面前来,拿出了干净的裤子,掀开盖在自己腿上的斗篷,换了身干净的裤子,只是鞋还是被血脏了的鞋,好在只是沾了些血而已,不算湿透,还能穿。 冬暖故换好干净的裤子后又伸手去拿装干粮的包袱,干粮还足,幸好昨夜她就算避开头狼的攻击时没有将这些包袱扔开,否则接下来的日子难过的就是他们自己了。 只是,装水的水囊都空了,没有水了,她也要到西山上去了。 “平安。”冬暖故将包袱里的干粮掏出来后朝洞口唤了一声,只见投在洞口地面上的人影微微动了动,却是没有走过来,而是问道,“阿暖是换好了吗?” “嗯,换好了,进来吧。”司季夏重新走进山洞里来时冬暖故往旁挪了挪身,将身下的干草空出一半来,见着他走到她面前来时抬头朝他微微笑了笑,还在刚空出来的位置上轻轻拍了拍道,“坐。” 司季夏稍微有踟蹰,而后才离冬暖故尽可能远地慢慢坐了下来,似乎她醒了,他就不敢离得她近了。 司季夏坐下来后只看了冬暖故一眼就飞快地移开眼,因为她是在醒起来前的一会儿才松开他的手,现下他还能在她脸颊上看到枕着他的手而留下的明显指印,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昨夜掌心贴着她脸颊的感觉,柔柔的软软的,就像她的唇覆在他唇上的感觉…… 这个浮想让司季夏的耳根突地红了起来,身子也绷了起来,更不敢看冬暖故了,担心她会看得出他心里的想法似的。 冬暖故倒是不知司季夏心理想着什么,也不知自己昨夜竟是枕着他的手心睡了一夜让他就那么坐了一夜,直至方才一会儿前才松开的他的手,只是见着司季夏只坐着一小部分的干草,便拉了拉他的衣袖道:“坐过来些,都坐到外边去了不觉得凉么?” 冬暖故扯住的是司季夏那没有右臂的右边衣袖,因为他是右边身子离得她近,她拉上那只空荡荡的衣袖时司季夏的身子绷得僵直,冬暖故自己也稍稍怔了怔,她非有意,似乎只是自然而然,她知司季夏十分介意他的短处,便忙收回了手,转身去拿方才盖在她身上的斗篷,看他还绷着身子便问道:“要披上么?” 司季夏默了默后才轻轻点点头,伸手就要去拿冬暖故手里的斗篷,他这个样子在她面前,连他自己都不能接受。 而就在他的手就要拿到斗篷时,冬暖故却往回收了收手不让他拿到,司季夏抬眸看她,略显尴尬,冬暖故则是往他这儿移了移身,抬手,替他将斗篷披到了他肩上,司季夏有些紧张,却没有拒绝她,而是看着冬暖故边为他系上斗篷的系带边道:“天冷,还是披上比较暖和,你身子不好,还是不要着凉为好。” 他看着她如青葱般纤细的手指在他脖子前打了一个工工整整的结,这是曾经只有他的阿娘才会为他做的事情,阿娘为他披上斗篷时也总会对他说“这样暖和,可不能着凉了”。 司季夏失神了,直到冬暖故已经为他系好了系带收回了手,他还是讷讷地看着自己脖子下系好的绳结,冬暖故没有挪回她的位置,而是挨着司季夏坐了,掰开一块厚厚的烤饼,递了较大的一半给他,“没有水了,待会儿出去了遇着溪流什么的再装些水吧。” 递到面前来的烤饼让司季夏回过了神,抬手接了那半边烤饼,并没有急着吃,冬暖故并未多加理他,径自啃起了自己的那半边烤饼来,尽管她有些食不知味。 咀嚼和吞咽食物的声音在安静的山洞里显得颇为清晰,冬暖故挨着司季夏而坐,司季夏能感受得到她身上温暖的温度,半晌后道:“阿暖不问我为何没有去风城吗?” 她依然像原来一样什么都不问,她明明没有任何改变,他也可以像原来一样什么都不说,可他却觉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她不问,他反倒觉得不舒服。 “我问了,你就会说么?”冬暖故又撕了一块干牛肉,还是将较大的那一半递给司季夏,却是没有看他,而是看着面前那一堆只剩灰烬的柴堆,声音浅浅,没有起伏。 司季夏接了干牛肉,注意到冬暖故递给他的烤饼与干牛肉都是较大的一份,心里有种别样的感觉,带着如春风般的暖流,将干牛肉放在烤饼上,抬手咬了一口,咽下去后道:“会。” 在她面前,他还应该有什么是不敢说不能说的?只是他不知从哪开始说起,又该怎么说才好而已。 “我不问,我等着你何时想说了就跟我说。”冬暖故咬了一口干牛肉,有些难嚼,吞下去后才转头看向司季夏。 她不会刻意问他什么,他若是想说时自会与她说,说出他藏在身后的秘密,说出他在她眼里的谜。 “好。”司季夏看着冬暖故的眉眼,微微笑了。 只希望届时她不要害怕他才好。 冬暖故也回以司季夏浅浅一笑,继而用手肘撞撞他,催道:“快些吃了,吃完了还要上山去。” 司季夏本是要咬一口烤饼的,在听到冬暖故的话时垂下手蹙起眉,有些严肃道:“阿暖,不可。” ------题外话------ 感情的世界里任何人都可以成为主角,叔只是把笔墨着重在阿暖和阿季身上而已。 叔自我是喜欢子夜这个角色的,一个女人可以领导夜阁这个组织,她的本事不亚于前世的阿暖。 子夜只是喜欢了一个值得她喜欢的男人而已,在阿暖之前,比阿暖要更早更早。 只是在叔的笔下,她只能是个女配角,不是所有的女二都是渣女,也不是所有的女二都非争男主不可。 SO,姑娘们,别激动~ 叔:啊~哈~哈~ ☆、084、平安,你就让我去吧 因为冬暖故腿上有伤,司季夏不同意她上山,他没有好言相哄,话又极少,不管冬暖故说了多少次不碍事不要紧不疼了,他都是两个字“不可”,或者三个字“不可以”。 冬暖故过惯了我行我素的生活,这般想要去哪儿还要经过另一个人同意才能去的日子她还真没过过,说多不习惯有多不习惯,也从没有人敢管过她,司季夏,是第一个。 其实她大可如前世一般只要想便去做了而完全不用管司季夏同意还是不同意,不过她既然打算这一世要做一个妇唱夫随的寻常女人,就不能不听丈夫的话,可是,她这个丈夫似乎不好整。 冬暖故忽然想到了出嫁前六娘跟她说过的话,教她怎么和自己的丈夫相处,六娘说,男人都喜欢态度柔软的女人,大多数男人都是吃软不吃硬的,所以在与自己的丈夫相处时可不能太要强,不然吃亏的是自己,冬暖故觉得六娘说的似乎有道理,尽管六娘也没嫁过人,但她想到了前世自己手下的兄弟身边的女人似乎各个都娇滴滴像水做的似的,说话的声音便是她一个女人听了都没有办法忍受,而那些男人却一个比一个享受。 现在想来,或许不是别的女人太软,而是她自己太硬,因为太硬,所以才会被设计被背叛。 那现在,要软一软? 这般想着,冬暖故索性心一横,也做那软绵绵的女人一回,于是伸手去拉司季夏的斗篷,轻轻摇了摇,垂下眉,也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娇柔道:“平安,你就让我去吧。” 只是,冬暖故说出这句话来后脸色就难看了,整张脸都拧在了一起,因为这样的声音这样的话她难以接受,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泛出了一层鸡皮疙瘩,竟是有一种恶寒的感觉,果然,她不适合做一个软女人。 不过话说都说了,冬暖故觉得自己的手这下拉着司季夏的斗篷似乎有点尴尬,还有点让她不能接受的撒娇的味道,又觉在这时连忙收回手是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脸色更难看了一分。 然她这揪着脸苦着脸色的模样在司季夏眼里就成了另一种味道,似小女儿家受了丈夫的凶欲哭未哭的模样,好像只要他再说一个“不可以”她就会落出泪来一般,这下倒让司季夏有些慌了,脱口就答应道:“好。” 冬暖故的眼睛亮了亮,眨了一眨眼,有效了? 只听司季夏又接着道:“我背阿暖去。” 冬暖故的脸又皱了起来,张口就道:“不用。” 司季夏却是面不改色又道一次:“我背阿暖去。” “我……”冬暖故想说什么,但是在看到司季夏坚定的眼神时忽地又软了,拖了拖声音道,“好。” 司季夏又浅浅笑了起来,“我会陪着阿暖。” 冬暖故的心晃了晃,终也是浅笑着点了点头,“好。” 其实她想说他帮她找来一根可当手杖用的树枝就好,她不用他背,毕竟西山那么大,他能背得了她多久,就算他能一直背着她,她也不忍一直让他背着,可他说得那么温柔又那么坚决,让她根本不忍再拒绝。 冬暖故想,他也背不了她多久,累了就会把她放下来了。 可是,她想错了,除了停下歇息的时候,司季夏将她背上后竟都没有再要把她放下来的意思。 他没有右手,又觉她的右腿就这么垂在他身侧会令她难受,便扯过他的右边袖管绕过冬暖故的大腿下方,将袖口别到了腰带里,垂着眸有些低声道:“会有些难受,阿暖若是忍不了就告诉我,我再把阿暖放下来。” “没事,不难受。”冬暖故伏在司季夏背上,将脸枕在他肩膀上,双臂环在他脖子前,背上背着他的行囊,手里拿着她自己的包袱,笑得温暖。 她喜欢他的背,喜欢他背着她的感觉,喜欢他背着她走起来稳当当的感觉,就算他没有右臂的确让她的右腿不管怎么搁都会有些难受,不过这又如何呢? “平安若是累了也告诉我,把我放下来就好。”冬暖故呼吸着他身上独有的淡淡桂花香,让她安心,也让她有些心疼。 “好。”司季夏应了声,“阿暖若是觉得累,在我背上睡一睡也可。” 冬暖故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动了动枕在司季夏肩上的脸,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将他的脖子搂得更紧了一分,不忘替他将风帽拉上。 “平安跟着小蛇们走就好。”冬暖故放了随身带着的小蛇到地上,虽然在冬日它们极不想活动,然在冬暖故这个主人的无声命令下,似乎由不得它们不想,于是哧溜哧溜地挪出了山洞,司季夏将背上的冬暖故往上掂了掂,也走了出去。 山洞背风,在洞中不觉有多冷,出了山洞便有一阵又一阵雨后干冷的风扫来,吹得冬暖故不由缩了缩脖子,朝司季夏的颈窝靠过去,似乎这样能让她觉得暖和些。 司季夏走得很快却很稳,即便背上背着一个冬暖故,也完全影响不了他的速度,好似他背上的人儿没有重量一般,而司季夏的的确确觉得他背上的重量太轻太轻,想着日后该是多做些能补身子的东西给她吃才是,毕竟她是姑娘家,和随便吃什么都可以的他不一样。 而这一路走上山,司季夏从没有主动提出要停下休息,都是每走半个时辰左右冬暖故便提出要休息,因为她不舍他太累,却让司季夏以为是他的右边袖管磨得她难受了,冬暖故看得出他眼里的惭愧,既觉心疼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只觉说什么都不合适,便不再要他停下休息得那么频繁。 走着走着,冬暖故伏在司季夏背上竟睡了过去,待她再睁眼时,竟发现天色渐暗了,令她不由一惊,因为她记得她方才眯起眼时天色还是偏明亮的,她睡了很久? 司季夏还在走着,正走过颇为崎岖陡峭又窄小的山路,一旁是密密麻麻的荆棘林,一旁则是深绿色的崖底,他将冬暖故的左边腿弯勾得有些紧,看得出他的小心,并没有发现背上的冬暖故已经醒来了。 崖边的山风很烈,扑刮到脸上像刀子似的,也刮得他们身上的斗篷猎猎而飞。 过了这段崎岖的山路,司季夏往后微微转头,似乎想看方才那一段路有没有扰醒冬暖故,才一转头便听到冬暖故浅声道:“平安,停下休息会儿吧。” “阿暖醒了,可是我方才走得不平稳扰醒了阿暖?”司季夏有些抱歉道。 “不是。”冬暖故微微摇了摇头,“你走了很久了,该休息了,你累了。” 其实司季夏想说不累,虽然的确走得挺久,不过怕冬暖故不高兴,还是应了声将她放了下来,不忘关心地问道:“阿暖可有觉得伤口疼?” “不疼。”冬暖故觉得司季夏就是喜欢紧张,她还没有那么娇弱,还不待她再说什么,司季夏已拿起水囊站起了身,“那阿暖坐,我去帮打些水回来,我听到附近有水声了。” 司季夏说完话后就走了,冬暖故想拦他让他先坐坐才去都来不及,只能任他去了,自己则是背靠着身后的树干仰头看着树影斑驳的苍穹,任散过顶头枝叶的光线斑驳在她脸上身上,趁司季夏不在快速地揉了揉她的右腿。 他的身手已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范围,因为他能在这个虫蛇猛兽遍布的山林行走自如不惊动任何蛰伏的生物,从山脚一路平平静静地走到这儿来便是连一只鸟都没有惊到,足以证明他的身手远在她的想象范围之外。 就譬如他现在去打水,连半盏茶时间都没有用到,不只是他的速度太快,冬暖故知,还是因为他不放心把她自己一人留在这儿。 冬暖故将司季夏拉到自己身旁坐下,拿出干粮与他一起吃了,似乎慢慢相处下来,司季夏就算离得她近了也不会太紧张了,至少此刻他是不紧张的,而是自然而然地坐在她身侧,先将水囊递给她,再接过她递来的干粮。 冬暖故觉得,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在慢慢改变,朝好的方向改变着。 司季夏这回坐得离冬暖故很近,近得他的手臂就是挨着她的,似乎他没有察觉,只安安静静地咬着手里的干肉。 斑驳的树影散落在他们身上,勾出恬淡宁静的味道,冬暖故不由自主地轻轻扬起嘴角,使得她将脑袋微微一侧,靠到了司季夏肩上。 司季夏手一抖,手里的干肉险些掉到地上,身子先是一绷,却又很快舒了下来,没有躲也没有说什么,只这么任冬暖故靠着他,眼里的光柔和得好似春日里最软和的一缕日光。 这一歇歇了两盏茶的时间,司季夏将冬暖故再次背起来时问:“阿暖可知大概还要走多久?” 冬暖故还是将脸枕在他肩上,却只是一只手抱着他的脖子而已,将包袱全都过到这只手上来,另一只手则是绕着他长长的墨黑发丝把玩着,“我怎么知道呢,西山这么大。” 司季夏忽然觉得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立刻不说话了。 冬暖故将他的发丝绕在自己食指上一下一下地打着旋儿,忽然轻轻笑了起来,“骗你呢,今日许是见不着王蛇了,瞧着那些孩子们还没有动静。” 到西山上找到王蛇并将其带回羿王府,这是冬暖故已经跟司季夏说过的事,不过她只差一句话没有跟他说而已,因为只怕她说了那句话后司季夏之前定是不会让她独自到这西山来的。 既是她自信能做得到的事情,又何必说出来让他平白紧张。 司季夏本就话少,自是不会再接着冬暖故的话往下说什么,冬暖故也不介意,依旧圈绕着他的发丝,脸颊贴着他的肩膀感受着他走路时的起伏,嘴角含着浅浅暖暖的笑,“平安,我今年十六,你呢?” “十九了。”司季夏虽说话少,然但凡冬暖故与他说话或者问他什么,能说的能答的他都会应她,而冬暖故也不是唠叨的人,这一路从山脚上来,也只是偶尔会与他说说话而已,司季夏虽不知她为何会突然问道这个,倒也回答了她,稍稍默了默后补充道,“准备弱冠了。” “准备么?那是什么时候?”冬暖故将把玩着他头发的手重新环回了他的脖子前,稍稍凑近他的耳畔问。 司季夏还是又默了默,才声音低低地回道:“小寒。” 小寒,一年中最冷的日子啊……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这回换冬暖故不说话了,司季夏眼神有些黯,似是有了什么心事。 过了许久,才听冬暖故道:“平安,再往前走一会儿就找个今夜可以落脚的地方吧,明日再接着走了。” 司季夏点点头,可还是到了天愈来愈暗时他还没有将她放下来的打算。 尽管昨夜刚下过一夜的雨,但是经过雨后的山风吹刮一整天,本是湿漉漉的山林也都褪去了一层满是水珠的外衣,只有太过繁盛的大树上还粘着些水珠,一阵风过还能抖下几滴水点来。 今夜司季夏没有找到如昨夜一般既可避雨又可遮风是山洞,便是连背风的山背都没有找到,冬暖故不忍让他再一直找,就着眼前的林子让他停了下来,便紧了紧他的脖子道:“平安,不用找了,今夜就在这儿坐坐就可以了。” 司季夏摇摇头,冬暖故拧起了眉,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好声好气道:“平安把我放下来,你走了一天了,别走了。” 司季夏没有听,还在往前走。 天色愈来愈暗,冬暖故的眉心也愈拧愈紧。 司季夏依旧未停下来,他似乎非要找到一个可挡风的地方不可。 冬暖故眉心拧得紧紧的,在眼神暗下来的同时撑着他的肩膀往上蹭了蹭,从后凑近他的脸,而后张嘴就在他的耳廓上用力咬了一口,颇显恼怒道:“放我下来。” 司季夏身子猛地一僵,反射性地立刻松开左手后连忙扯出了塞在腰带里的右边袖管,好像将冬暖故从背上扔下来似的,又在抽开右边袖管时觉得不妥,连忙转过身去扶住冬暖故,生怕自己方才的举动会让她摔倒似的。 就在司季夏伸手去扶冬暖故时,冬暖故抬手抚向他的左耳,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方才被她咬过的耳廓,方才还是沉沉的眼神这时慢慢被温和取代,声音也变做温温和和道:“疼么?” 冬暖故的手指很柔软,带着温温的暖意,摩挲着司季夏冰凉的耳廓,让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又绷得紧紧的,有些怔怔地看着眼前眉眼柔和的冬暖故。 司季夏本是想说不疼,可似乎是鬼使神差的,他说出口时竟然变成了“疼”。 “疼就对了。”谁知冬暖故转眸看向他的眼睛时,温和的眼神就带了些严肃,语气也是严肃的,“该咬。” “……”司季夏一时间觉得自己好像什么也不能说,脸色倒是慢慢地红了起来。 冬暖故感觉着他的身子绷得愈来愈紧,便收回手,转为勾着他的手腕,边将他往旁边平整又能靠着树干的地方扯边道:“到那儿坐。” 因为腿上伤太深,不动的时候没什么感觉,这下一走起来,冬暖故便觉得疼了,是以左半边身子就自然而然地往司季夏身上靠,走路的姿势颇为跛脚,这也是她为何要勾住司季夏手腕的缘故。 而冬暖故才走出第一步时司季夏便发现了冬暖故的异样,忽然生出一种想要将她横抱起的念头,忽有觉得自己异常可笑,只绷直了身子任她将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靠在他身上。 扶着冬暖故坐下来后,司季夏在附近拾了柴,因为只有一只手的缘故,他拾得很慢很慢,抓满在手里后走到冬暖故面前放下了才又再去拾,冬暖故看得心有些难受,别开了眼,不再看他。 因为昨夜下过雨,淋湿了林子,也淋湿了满地的枯枝,就算风吹干了表面,这些柴禾里边还是半湿的,是以极难点着,就算点着了也冒着一股呛鼻的烟,只听司季夏有些惭愧道:“抱歉,阿暖,没找到遮风的地方,也没有找到干透的柴禾。” 冬暖故觉得心更难受了,并未接司季夏的话,而是微抬着头定定看着站在故着黑烟的火堆旁的司季夏,看得司季夏紧张了起来,“怎么了阿暖?” 冬暖故微吸了一口充着柴烟味的寒凉空气,朝司季夏伸出了手,却未说话。 司季夏怔了怔,而后才缓缓伸出自己的手,握住冬暖故的手,冬暖故忽地将他的手抓紧,朝自己的方向轻轻拉了拉,道:“来坐。” 就算方才一直在火堆旁,司季夏的手还是冷凉冷凉的,反是冬暖故的手是温暖的,这一握在一起,倒是形成了明显的差别,致使司季夏下意识地想将手往回缩,冬暖故却是将他的手抓得更紧,硬是拉着他挨着她坐了下来。 “平安,很多事情不是你想了就能做得到了的,我不会怪你,你也不要总因这种你不可改变的事情而自责。”冬暖故将司季夏的手抓得紧紧的,声音轻轻却坚定,“你对我很好,足够了。” “这一夜好好休息一夜吧,我来添柴就好,我看得出,你已经很累了。”冬暖故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我不想看你太累。” 司季夏沉默良久良久,才沙哑着声音道:“好。” 冬暖故又笑了,轻轻柔柔的,又将头轻靠到了司季夏肩上。 ------题外话------ 叔觉得叔要被姑娘们吐死了,哈哈,其实,姑娘们不管是喜欢子夜也好不喜欢她也好,在留言区给叔留言表达了自己的感想,都是叔的荣幸,谢谢姑娘们如此活跃,给叔打了码字的鸡血,哈哈! 其实留言区太清冷的话,作者们都像是在玩单机游戏,连载的单机游戏更为寂寞啊! 【子夜】阁主由【雪落熙鄯】小雪姑娘领养,小雪姑娘啊,叔还是比较放心把子夜交给你,哈哈~ 又是周末来临,叔要努力码字啊码字,天冷,姑娘们注意保暖啊! ☆、085、平安,我是你的 宁静的相处,偶尔的对话,让司季夏有种他回到了水月县山上生活的感觉,平静,却开心。 冬暖故腿上的伤不用换药,司季夏只是从书奁里拿出一只瘦颈小瓷瓶递给她,还是如昨夜一样让她服下两颗药丸,冬暖故接过小瓷瓶,拔开瓶塞,倾出两颗到手心,放进嘴里,吞了下去,司季夏将拔开了囊塞的水囊递给她。 冬暖故注意到,司季夏这次递到她手里来的小瓷瓶并非昨夜那只,尽管都是绿瓷表面,然昨夜那只是暗绿色,而今夜这只,是浅绿色。 她还是什么都没有问。 夜愈深,空气就愈来愈冷,司季夏不断往火堆里添柴,丝毫没有要闭眼休息会儿的意思,使得冬暖故又蹙起了眉。 半晌过去,死寂又添了一把柴,火势又旺了一分,仍旧带着些浓烟,他还是没有要靠回树干休憩的动向。 冬暖故将眉心拧得更紧一分,唤了司季夏一声:“平安。” 冬暖故以为司季夏只会头也不回地应她一声而已,谁知司季夏在听到她唤他后竟是忽地站起身,并未转身看她而是颇显紧张道:“我这就睡!” 冬暖故一愣,看着高高的司季夏眨了一眨眼,然后笑了,伸手去拉他,笑道:“睡就睡,瞧你紧张的,难道是我吓着你了?” 她还从不知道她的声音有这么大的本事,这还没说什么话,他就已经紧张了。 “不,不是。”司季夏被冬暖故拉着坐到了她身边来,却还是看着火堆的方向,没有看她一眼,身子更是习惯性地绷着。 “平安,其实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你。”冬暖故曲着左膝,坐胳膊搭在膝盖上,正将脸枕在自己臂弯里,看着坐在她身子右侧的司季夏,看着他被火光映得明亮的侧脸问道,右手还是拉着他的斗篷。 “阿暖只管问就好。” “我长得很难看么?”冬暖故声音轻轻的,问出来的问题却吓了司季夏一跳,使得他连忙答道:“不,阿暖,阿暖怎会长得难看,阿暖……很好看。” 她怎会长得难看?她是他见过的最美丽最动人的姑娘,她的笑更是此生见过的最美好的风景,便是连美丽的霞光都不可比。 “那为何平安总是不愿看着我?”就算表明了心意,他还是像之前一样,极少正视她,更枉论与她对视了,既然喜欢,不是应该恨不得多看几眼么?他这么总还是像之前一样,看也不会多看她一眼,除了她长得太难看这样原因,她还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原因了。 冬暖故的问题让司季夏怔住了,本是微低着头,而后才缓缓抬起头,缓缓转向冬暖故一侧,迎上她平静的目光,看着她将半张脸都枕在臂弯里,声音有些沉道:“阿暖误会了,正因为阿暖太好,我不敢多看而已。” 她太过美好,总觉得她不是他能多想多看的,就算知晓了她的心意,他还是这么觉得。 司季夏眸子里透出来的卑微感让冬暖故的心紧了紧,没有再说话,只是将手伸到了他的斗篷里,握住了他的手,良久才松开,微微转身拿过放在一旁的裹着她衣裳的包袱,伸长手臂将包袱放到了司季夏身子右侧,将大半个身子都倾在了司季夏身上,边轻轻拍拍包袱边道:“枕着它躺一会儿,地上的枯叶还算厚,应该不会太凉,若是太凉了就起来靠着树干将就着闭闭眼。” 司季夏看着冬暖故将身子轻压在他身上并伸手轻拍着包袱的模样还是让他有些紧张,在她重新坐好身子看着他时点了点头,裹着身上的斗篷便倒身将脸枕在了那只暗蓝色的包袱上,只要稍稍吸气,便能清楚地问到从包袱里传来的属于她的清香味道。 这样每一个呼吸都近在鼻尖的味道让司季夏不由自主地将身子蜷了蜷,令他心跳加速。 火堆里的柴禾在噼啪燃烧,司季夏将身上的斗篷抓得紧紧的。 冬暖故扶着身后的树干慢慢站起身,动动坐得有些发麻了的腿,而后慢且轻地挪到司季夏面前,挡住身后的火光面对着他慢慢坐了下来。 司季夏侧身面对着火堆躺着,将右边身子压在下边,察觉到冬暖故移到他面前坐下,将双眼闭得紧紧的,也将斗篷在身前抓得紧紧的。 冬暖故静静地看着他的脸膛,忽然轻轻抬起手,隔着他身上的斗篷将右手掌心覆在他抓得紧紧的左手手背上,慢慢往下倾身,在司季夏的左脸颊上轻轻印上一吻,声音轻柔轻柔的,“平安,我是你的。” 所以,不用担心她会离开他,不用连看都不敢多看她一眼。 司季夏愣了惊了,强压住心里想要翻身的冲动,只将身子更蜷起一分,没有睁开眼,冬暖故却清楚地见着他长长的睫毛颤动得厉害,不由微微勾起了嘴角,慢慢直起腰,松开他的手转过身背对着他坐着,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柴禾。 司季夏这才慢慢睁开眼,看着冬暖故的背影一副愣愣怔怔的模样,半晌才将左手慢慢从斗篷下抽出来,碰向自己的左脸颊,触手是滚烫的温度,他知道此刻他的脸必是烧红了。 “悉索……”忽有衣裳摩擦的声音轻轻响起,是冬暖故稍稍回过了头。 司季夏还是没支持住,又抓住了自己的斗篷猛地转了一身,背对着冬暖故,任垂散的发丝挡在同样滚烫的右脸上。 冬暖故笑得轻轻的,眉眼却弯如月牙儿,将头扭了回来。 而与她背对着背躺着的司季夏怔愣着怔愣着也扬起了嘴角,红着脸弯下眉眼轻轻笑了起来。 “睡吧平安,若是有事我会叫你。”冬暖故看着燃烧得红亮的柴堆,轻声道,“我想你能睡着,希望你能有个好梦。” “嗯。”回答冬暖故的,并不是沉默。 渐渐,司季夏枕着不算是厚重的寒凉,睡了过去。 柴火还在燃烧,司季夏在之前拾了足够夜里燃烧的柴禾,冬暖故除了不断往火堆里添进柴禾之外,这一夜没有动过一动,就算她早已坐得双腿发麻。 因为习武之人的听觉一向敏感也一向浅眠,稍有动静他们便会醒来,冬暖故不想扰了司季夏,所以她宁愿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着,就算是坐得双腿发麻也无妨。 而司季夏这一觉睡得异常安稳,除了翻过一次身之外,便没有再动过,眉心也是舒得平平整整的,没有扰他不安的梦境,反是如冬暖故所说,他做了个好梦。 梦里他见到了他的阿爹和阿娘,还有一个会对他笑会抓着他的手的名叫阿暖的姑娘。 然,他虽睡着了,却醒得很早,在天色还是暗暗沉沉时便醒了,醒来时发现火堆还是烧得旺烈的,冬暖故右手里拿着一根较长的木枝,木枝的另一头伸进柴火堆里,正随着火堆燃烧着,她则是背轻靠在他身上,微低着头,长长的发丝垂在她颊边,他看不见她的脸,却知道她在小睡。 司季夏不想打扰她,却又觉得她这般拿着木枝不好,万一烧着了手如何才好,便慢慢伸出手要为她拿开她右手里的木枝。 然他才稍稍一动身子,冬暖故便睁开了眼,即刻转过身去看他,面上不见平静也不见浅笑,而是拧着眉带着些紧张的关心道:“怎么醒这般早?可是地上太凉?” 冬暖故说着边伸手去摸他压在下边的右边身子,就算隔着斗篷依然能感觉得到那似乎入了骨的凉意,不由将眉心拧得更紧了一分,边隔着斗篷用掌心摩挲他的身子边道:“这么凉还睡得着,怎么不早些坐起来?” 冬暖故只顾帮司季夏摩挲着身子以让他暖暖,全然没有注意到她手心正贴着的地方是司季夏没有右臂的右边身子,而司季夏没有如以往每一次一样绷紧身子,只是有些怔愣,目光柔和。 “无事,不冷。”目光柔和,司季夏看着近在眼前的冬暖故的眉眼,便是连声音都是柔和的,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用拇指指腹轻轻抚着她拧在一起的眉心,有些心疼道,“阿暖不要蹙着眉,这是我习惯了的事情。” 他便是连冰床都睡过,不过是枕着地面睡一觉而已,完全算不上什么。 谁知冬暖故非但没有将眉心舒开,反是将其拧得更紧了,便是连摩挲着他右边身子的手也不动了,而是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袖,定定看着他。 习惯了的事情?何为习惯?这样的事情,在他的曾经有过无数回? 冬暖故的眼神黯了。 司季夏这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他不过是不想让她担心他而已,却不想竟说出了似乎让她……不安的话来。 不过话说都说了,收也收不回来,司季夏看着一言不发的冬暖故渐渐黯下去的瞳眸,忽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目光颇为慌乱。 少顷,只见司季夏抬起手,轻捧住冬暖故的脸颊,将唇印上了她的眉心,取代指腹一下又一下轻轻摩挲着她紧拧的眉心,温柔道:“我没事的,阿暖不用为我担心紧张。” 司季夏的唇薄薄的,凉凉的,却又软软,一下一下贴在眉心的感觉有些痒,也有些奇怪。 这一回,换冬暖故怔住了愣住了,任司季夏这么轻轻地将唇印在她眉心久久都没有反应,似乎便是连他说了什么,她都听不大清。 半晌,冬暖故才猛地推开司季夏,白润的脸颊透着熟透的绯红,便是连耳根都烧红了,竟是十分罕见地紧张道:“谁,谁在担心紧张你!” 冬暖故边说边迅速地将身子扭回火堆一侧,不想让司季夏看见她异样的面色,心也在怦怦直跳着,可面对着火堆,火堆上腾升起的温度让她的脸更红了。 这是她从未有过的紧张,感情上的紧张。 而司季夏被冬暖故这么猛地一推才发现自己又在下意识的情况下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他竟然……吻了阿暖的眉心!?司季夏很是为自己的举动震惊,但让他更为震惊的,是冬暖故通红的面色及她那紧张得有些磕巴了的话。 若他没有看错,阿暖方才是……面红了?如他之前面对她时一样的紧张了? 他应该……没有看错,阿暖,居然也会紧张会面红,他以为她总是平平静静的,就算是说出她喜欢他的时候也是平静的,他以为在感情的事上她永远不会有他这般的紧张,他从没想过会在她脸上看到……羞赧,紧张的羞赧,因羞赧而绯红了的双颊,尽管她转身转得很快,可她的举动却已显出了她此刻的心情,似乎,与他一样。 司季夏的双颊也是绯红绯红的,因为他完全没有想到他方才竟会有那般大胆的举动,他以为他永远没有勇气主动靠近他,却不想他也会做出令他自己意想不到的事情来。 此时司季夏也不知说什么才好,抑或说他不敢说话了,因为他也紧张,他的心跳得也异常的快,甚至不敢去看冬暖故,而是也转过了身。 看不见,就不会那么紧张了。 司季夏凝视着自己的手,抬起,用那轻抚过冬暖故眉心的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自己的唇。 与此同时,与他背对背而坐的冬暖故也抬起手,轻轻抚着自己的眉心。 少顷,几乎是同一时刻的,两人都无声地轻轻笑了起来。 而他们这一坐,就坐到了天色放亮,便是连火堆熄了,冬暖故都没有再往里添一根柴禾,就这么静静地坐着。 天色放亮时,倒是司季夏率先出了声,声音已是面红耳赤紧张沉淀后的静淡,“阿暖,天亮了。” 冬暖故这才抬头看一眼繁枝茂叶遮挡后的还灰沉灰沉的苍穹,稍微深吸了一口寒凉的空气,边转头看向司季夏边向他伸出右手道:“平安扶我一把,我腿很麻。” “阿暖先别急着起,先让我看看阿暖腿上的伤愈合得如何了。”司季夏即刻移到冬暖故身侧来,本是已经平静下的心在说到帮冬暖故看伤势时又有些紧张了,耳根微红,并非他有何想入非非的念头,只是,“阿暖可介意?” “你是大夫,我是患者,若是介意,天下的女患者都不用活了。”冬暖故也恢复了素日里的云淡风轻,说出来的话总是令司季夏觉得她与他不像是生活在同一个国界的人。 “那便不算得我冒犯阿暖了。”司季夏也沉静了,眼神有些冷,似乎这是身为医者的他时才会有的神情,让冬暖故觉得与平日里的他判若两人。 冬暖故将裤管别到了腿根处,露出沾染着血水的绷带,知道司季夏手有不便,她便自己兀自抬手去解绷带,司季夏未有阻止。 待绷带解开了,露出她白皙的皮肤,只见上面那本该深得险些见骨的伤口竟是都愈合了大半,而这不过短短一天两夜的时间而已,说来这算是冬暖故第二次见识到司季夏药效的神奇,之前一次是在寂药里他用他的药止住他手心及手臂上伤口的血,这不得不令冬暖故猜想他的医术,究竟有多高。 而司季夏见着她伤口的愈合状况时,眸子里的冷沉少去了几分,用温淡的语气道:“伤口愈合得不错,先让伤口透透气,稍等等上了第二次药后再包扎。” 司季夏说完话后转身打开他的书奁,用竹镊子夹了棉花蘸了些酒,小心为冬暖故清理了伤口旁已经干涸了的少许血渍,清理干净后才上药,包扎。 冬暖故虽觉司季夏手有不便,但是包扎一事她却没有代劳,只静静地看着虽然只有一只手但是动作极为熟练地为她包扎好伤口的司季夏,包扎好伤口后再轻柔地替她将裤管拉下,而后才听他用稍舒了一口气的声音道:“好了阿暖,后日后若是伤口还未能愈合得完全,再上一次药便也好了,明日便可无大碍,阿暖便可适当行走了。” 这样的伤,若是他人,只需上两次药,并且一日一次便可行动自如,只是她不一样,不是他的药效到了她身上便不灵,也不是他对自己的医术不自信,而是他不放心她而已,尽管今日午时过后她便可行动自如,他还是觉得她该多养几日。 对于司季夏说的,冬暖故未加猜疑,只轻轻点了点头。 就着凉水吃了干粮后,司季夏并未说什么,还是又蹲到冬暖故面前,冬暖故默了默之后还是伏到了他背上,任他将她背起。 也好,那她便在他背上睡一会儿吧,心下直感叹这个身子的确是太弱了些,不过是一夜没有睡而已,便已是有些撑不住了,只稍稍动一动身子竟有种轻微的头晕目眩感,或许她该问问司季夏,有没有什么药能让她这柔弱的身子变得硬朗些。 随着司季夏平稳有力的走动,伏在他背上那种有规律的轻微起伏感令冬暖故很快便觉困倦了,让她枕着他的肩慢慢闭起了眼。 让这个身子便硬朗的事情,嗯……就再说吧…… 不过冬暖故睡过去前还是记得向司季夏道:“平安,跟紧那些小蛇了,山林深了,你要多加注意些。” “嗯。”司季夏轻轻应了声,并不多说一句话。 冬暖故在他肩上蹭了蹭脸后,睡了过去。 这一日的小蛇,窜到极快,却又会突地停下,直起上半边身子呈防卫状,却又忽地继续腹部贴地,继续往山林最浓密处去。 司季夏看着小蛇所去往的方向,眸光渐渐变沉,因为小蛇去往的方向,是西山西锤岭的方向,而西锤岭,正是西山的铁山所在。 果然如他所料。 山林愈走愈深,林子里的树木愈发参天,愈发遮天蔽日,厚厚重重地挡在林子上空,将白昼遮成了黄昏。 路上停下休息第四次时,小蛇们在冬暖故身边窜动得厉害,冬暖故分别抚了它们的脑袋数下后再用食指指尖似有规律地点敲十来下,小蛇们朝来时的方向窜溜走了。 司季夏定定看着冬暖故的动作,只觉她身上有着一股奇异的力量,竟是能让蛇类如属下一般听从她的命令。 小神们窜走之后,只听冬暖故微沉了声音道:“再往下去很快就要进入王蛇的领域,王蛇会食同类,那些孩子们会害怕,接下来也不需要它们了,便先让它们离开了。” 司季夏默了默,道:“接下来阿暖要做什么?” 冬暖故觉得,司季夏像是与她心有灵犀似的,根本无需她多说什么,他就已能想得到她的想法。 冬暖故看了一眼幽深得似乎没有任何人足迹的林子,道:“平安先帮我找来一根半丈长两指粗细的木枝。” “好,阿暖稍待。”司季夏扫了一眼周遭,确定没有异样后才离开冬暖故身边,约莫不到一盏茶时间,他握了一根符合冬暖故标准的前端有岔口的树枝回来。 冬暖故满意地将树枝接过,再将绑在身上的行囊拉紧,左手拿着树枝,右手勾着司季夏的手臂,站在他身旁道:“接下去的路平安无需背我,我自己走就可以,但是平安必须足够小心,我需要平安的帮忙。” “阿暖需要我做什么?”司季夏也没有执意要再背冬暖故,而是搀稳她的手。 “待会儿待我抓稳王蛇,你便立刻背我离开。”冬暖故看着司季夏的眼睛。 “好。”回答她的,是令她放心的答案。 只见冬暖故微微一笑,拉了拉他的胳膊,略微跛着脚往林子深处走去,边走边用手中充当木杖用的树枝有规律地敲击着地面,由缓到急,时而如小雨低落在面,时而如骤雨急打,能令人心舒,也能令人心躁。 司季夏听得极为认真,却始终掌握不住其中的规律,只觉这敲击声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好似在召唤什么一般。 “沙沙沙——沙沙沙——”将近两刻钟后,周遭如人高的草丛中传来有什么东西正在移动的声音。 ------题外话------ 哈哈~殿下的属下也有妹纸要领养了! 来来来,max岚小姐姑娘,来接着你的娃。 【炎之】诚实的大嘴巴由【max岚小姐】小姐姑娘领养,炎之啊,要好好孝顺娘啊,哈哈! ☆、086、平安,我们回家吧 “沙沙沙——沙沙沙——”将近两刻钟后,周遭如人高的草丛中传来有什么东西正在移动的声音。 冬暖故手中的木杖也在那一刻敲击地面所发出的声音如山体崩塌一般沉且急骤。 周遭草丛里的沙沙声也响得愈来愈急,愈来愈近。 忽然,一条约莫一丈五尺长、背部棕褐色、身体粗大的蛇竖直着身子张着尖利的毒牙朝冬暖故迎面窜了过来! 是眼镜王蛇! 司季夏眼神骤沉,冬暖故却是微微笑了起来,左手木杖声不止,右手朝王蛇伸去! 眼见那满是毒的蛇口只差几分就要咬到冬暖故的手时,那凶恶的王蛇竟是一瞬间收了口,改成将身子绕到冬暖故伸出的手臂上! 冬暖故嘴角勾起满意的笑,与此同时扔了左手上的木杖,改做两手去抓那粗大的王蛇,毕竟它太沉,就这么绕到她的手臂上她可承受不了。 司季夏惊住了,为冬暖故这种奇异的力量。 可也就在冬暖故扔掉手中木杖的同时,草丛里的沙沙声又骤然响起! 司季夏眼神倏地一凛,还有什么东西? 还不待司季夏来得及思考,五条粗细长短相仿的大蛇张着大口从草丛里窜出,一齐朝冬暖故袭来! 王蛇,居然不止一条!? “平安,走!”在沙沙声再次响起的刹那,冬暖故朝司季夏沉声道。 时间似来不及司季夏蹲下身将冬暖故背上,只见他迅速地箍紧冬暖故的腰,连着往后跃了三跃,而后飞快转身,箭一般消失在茫茫深林中。 在他们方才停站过的地方,沙沙声仍不止,而那五条王蛇扭缠在一起后又立刻窜开,朝他们离开的方向窜来,速度极快。 然它们爬行速度再快也比不上司季夏的速度,只是冬暖故背上背着的东西本就多,此番再加手上抓着身形粗大的王蛇,便让司季夏一只手抱着她显得有些吃力,是以带着她离开到确定安全的地方时便立刻将她放下来,一来是因为他的左手因沉重而开始轻轻打着颤,二来是因为这样的姿势会令冬暖故觉得十分难受。 司季夏一将冬暖故放到平地上,便见着她松开抓着王蛇颈部和身子的双手,王蛇便呲呲呲地从她的腿部开始向上绕到她的身上,在半空中竖直起脑袋,与她面对着面,朝她吐着腥红的长长信子,只见那信子只差一毫便能碰上冬暖故的鼻尖,冬暖故面上却是不见丝毫的害怕或者慌乱,反是静静淡淡的神情,双手垂在身侧,尚无任何动作。 唯见那王蛇将她的身子愈绕愈紧,口中的信子也吐得愈来愈厉害,司季夏的眼神有些冷,定定盯着冬暖故身上的王蛇,垂在身侧的左手五指绷成鹰爪状,在防备着王蛇攻击冬暖故。 下一刻,只见冬暖故缓缓抬起手,将手心覆到王蛇的脑袋上,像摸小儿脑袋般柔柔地摸了摸它的脑袋,而后用食指在它脑袋上轻且有规律地点了十来下,王蛇便垂下了脑袋,松开她身子的同时再在她身上蠕了蠕身子,而后从她身上慢慢退了下来,在她脚边慢慢挪移着身子。 冬暖故微微一笑,不由道:“真是个乖孩子。” 司季夏心下再次惊诧于冬暖故驾驭王蛇的奇异力量,倘连王蛇都能如此轻而易举地驾驭,还会有什么蛇类是她驾驭不了的? 看她动作娴熟,这样的事情显然不是第一次做,未到左相府以前,她都经常……与这些冷血的蛇类打交道,日日在危险中过日子吗? “蛇的视觉和听觉都极不灵敏,然对于从地面传来的震动却很敏感。”冬暖故边说边抬头看向司季夏,嘴角还是挂着浅浅的笑,“这次要换我和平安说抱歉了,前来西山前有一事瞒了你。” 司季夏沉默着看着冬暖故,眼神本是沉沉,随之慢慢揉入柔和,用温和的语气道:“只要我在阿暖身边,都可随了阿暖。” 无需她言明,他已猜得到她瞒着他的事情是什么,那便是西山上的王蛇,远不止一条。 她不说,是不想让他担心吧,不过她说与不说都不要紧了,只要他在她身边,就绝不会让她受丝毫伤害,日后,亦如此。 “谢谢你,平安。”冬暖故笑得眉眼微弯,他的意思她明白,有他在,她可以什么都不用害怕。 真好。 冬暖故这一句微笑着的道谢让司季夏有些不好意思,忙别开了眼,道:“保护阿暖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也是他喜欢做的事情。 冬暖故只是笑吟吟的,不说话,令司季夏的耳根慢慢红了。 半晌,冬暖故才伸手去拉他的斗篷,浅声道:“平安,我们回家吧。” 司季夏身子轻轻一颤,抬眸看向冬暖故,看着她澄澈中盈着柔和的眼眸,也笑了,点了点头,道:“好。” 冬暖故发现,司季夏似乎愈来愈喜欢笑了,这几日她总能在他颊边看到如渲染着盛开的腊梅的小梨涡,似斟着最香甜的花酿,能醉得她心酥,让她喜欢,令她欣喜。 “王蛇如何带回去?”司季夏看了一眼冬暖故脚边慢慢蠕动着的粗大王蛇,问道,倒不是他介意背上再多一条大蛇的重量,而是怕压着她难受。 “它?自然是跟在你我后面自己爬了。”冬暖故说着用脚背去勾了勾蛇腹,“我可不会把它抱回去或者背回去。” 于是司季夏背对着冬暖故,作势又要在她面前蹲下身让她伏到他背上来,冬暖故却在他正躬身时拉住了他,道:“我腿上的伤已经不疼了,平安不用再背着我,再给我找一根能当手杖用的木枝让我自己拄着走就好。” 司季夏沉默少顷,只道:“还是由我背着阿暖为好。” 冬暖故却微微摇了摇头,“王蛇往我身上缠,我的手及身子带了不干净的东西,若碰到你身上,不好。” 这种是她已经习惯了的事情,他却不一样。 谁知司季夏竟还是在她面前蹲下了身,还是只一句话道:“我背阿暖下山。” 她不嫌弃他已是他这一生最大的荣幸,他又岂会嫌她身上带了不干净的东西,就算她身上真带着不干净的东西又如何,他也可义无反顾地将她背到背上。 更何况,“我是大夫,所以阿暖不用顾忌。” 冬暖故只觉司季夏似乎很是固执,固执得令她根本不能坚持己见,无法,冬暖故便又伏到了他背上。 司季夏嘴角勾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王蛇在身后跟着,身体摩擦着地面发出沙沙的轻响。 冬暖故没有将脸枕在司季夏肩上,而是将下巴轻搭在他肩上,随着他的走动一下一下轻轻敲着他的肩胛,注视着他的侧脸,不由地微弯起嘴角。 “王蛇向来喜欢独居,但也不排除特殊情况,目标一致时,便是连人都会反常,更何况说是动物呢?”王蛇是守着西山西锤岭的王者,过不了它们这一关,便永远别想触碰到西锤岭这片铁山。 “平安,这个地方,或许我还会再来。”冬暖故歪了歪脑袋,还是将脸枕在了司季夏肩上,语气偏沉。 司季夏勾着她腿腕的手紧了紧,先是沉默,而后才温声道:“不管阿暖想去哪儿,我都会陪着阿暖。” 冬暖故将他的脖子抱得紧紧的,在他肩上点了点头。 * 下山比上山快了些,不过上山时没遇上什么人,下山时倒是遇到了四五个人,司季夏并未让旁人看到他们,如没存在过一般,只往山脚去。 而那些人,去往的方向并非是西锤岭的方向。 世人只知西山多虫蛇猛兽,却不知它们聚集于何处,遇着了,可说是幸运,也可说是倒霉,因为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活着上山再活着下山,而能活着上西山又活着离开的人,自南蜀国立国以来一向少有,然丰厚的酬金摆在那儿,还是让许多人趋之若鹜。 司季夏只是看了那些人一眼便转回了头,眸子里有暗沉一闪而过,心情似有些沉重。 司季夏的动作很快,待那些人听闻附近有沙沙声响回头去看时,不仅见不着人影,便是连蛇影都见不到。 有司季夏在身边,冬暖故觉得事事都方便了许多快了许多,即便不是在寂药,他也能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三日后,当冬暖故与司季夏回到白云镇时,镇上百姓震惊了也惶恐了,惶恐于听话地蠕行在他们身后的粗大王蛇,震惊于能从西山上将此蛇完好无伤带回的两名神秘人! 至于为何是神秘人,因为冬暖故及司季夏身上皆披着斗篷,将连在斗篷上的风帽拉得低低的,垂在颊边的长发更是挡住了他们大半张脸,根本令人看不清他们的面容。 白云镇一时间沸腾了起来!百姓纷纷奔走相告,更有无数人冲出来以求个眼见为实。 人头攒动中,有两名面色冷肃的男子相视一眼,慢慢退出了热闹的人群。 然看热闹归看热闹,却没有一人敢对身高差距极大的两个神秘人有一句不中听的评说,也不敢太过靠近,因为他们身后的可是王蛇,只一口便能让人毙命的西山王蛇。 多少人对西山望而却步,又有多少人有去无回,能见着人完好无恙从西山回来的已算是奇闻一件,更何况说还带回了凶残的王蛇!并且,这本该凶残的王蛇似乎很是听话,只乖乖地跟在后边,完全没有要主动攻击旁人的意思。 神奇,太神奇了! 冬暖故与司季夏入了镇子后只慢慢地走着,也不交谈,也没有目标去处,似乎像在走个过场,似乎又像在等着什么人的主动出现。 在百姓沸腾的一盏茶时间后,一身素衣的春荞和秋桐出现在了冬暖故面前,一见着冬暖故与司季夏便停下身,朝他们抱拳拱手极为有礼道:“在下二人乃右相手下,二位若是不弃,家爷想请二位到前边茶楼坐上一坐。” 楼远到白云镇有好些日子了,镇上虽不是人人都见过他,但右相大人这四个字已是家喻户晓了,更加上这些日子都是春荞与秋桐代为处管征集捕蛇者及毒蛇蛇毒一事,百姓对她们虽说陌生,却知道她们是右相大人的手下,她们这般礼貌有加地出来请这两名神秘人,让周遭的百姓再次沸腾了。 司季夏沉默,冬暖故也只是微微点头,未说话,然拉低的风帽下她微扬了嘴角。 等的可就是楼远这只老狐狸来请他们。 春荞与秋桐是办起事来冷得不近人情的人,是以她们一出现,周围看热闹的百姓立刻往后退了几步,他们不过一介平头百姓而已,可万万不敢惹高高在上的右相大人。 而那些闻言而来的各路捕蛇者,在看到那条听话的王蛇时,脸上除了震惊之外更多的是羡慕和嫉妒,那些因丰厚酬金而聚来白云镇的江湖人士眼里总有寒光闪过,心里本盘算着什么,但在看到春荞和秋桐出现后,那抹还未凝起的寒光便碎裂了。 因为任何江湖人都知道,和朝廷作对,从来都不是件好玩的事情,而在这白云镇中的楼远,就代表着皇命,代表着朝廷。 这也是冬暖故为何等着楼远出现的原因,单就羿王爷派来跟踪他们的人他们可以甩开,可若是随时都有可能冲过来的明枪,就算是小喽啰也不好对付,因为司季夏不便在人前暴露他有身手这个秘密,所以想要安心又舒服地回到青碧县回到羿王府,楼远可是一座好桥。 茶楼里很安静,没有茶客,便是连掌柜和小二都没有,显然这整座茶楼都被楼远包了下来,跨入茶楼的门槛后,只见冬暖故用脚尖轻踏了踏地面,一直跟在她身后的王蛇便窜到厅中一张方桌下,将身子盘成了几圈,安静地不再随她而动。 春荞和秋桐皆觉震惊,秋桐留下守着大门,春荞则领冬暖故与司季夏往楼上去,待到一间门扉上雕着梅花的屋子前,春荞轻轻敲了一敲微掩着的门扉后恭敬道:“爷,客人请来了。” “嗯。”门扉后,只听一声慵慵懒懒的声音传来,春荞将微掩的门扉推开,对冬暖故他们做了一个往里请的动作,自己却是站在门槛外没有进去的打算,“两位里边请。” 冬暖故率先跨进门槛,司季夏随在她身后,待他们进了屋后,春荞将门扉重新掩上,只在门外候着。 雅阁布置地颇为雅致,米黄色的格调,窗边的卷帘半拉起,楼远便是坐在窗边的太师椅上,手里捧着一只青瓷茶盏,长发随意绾就,未戴发冠,只用一根发带松松系着,眼眸半眯半睁,一副惬意之态,本是该与这间雅阁搭配得极好,偏生他身上的暗红色织锦长袍毁了这份格调,显得与这雅致的屋阁很是格格不入。 见着冬暖故他们进来,楼远并未起身,也未将手中的青瓷茶盏放下,只是睁了眼,倒也不是看向冬暖故,而是看向她身旁将风帽拉得极低的司季夏道:“看来楼某给世子的地图很有用,世子找着八小姐了。” 冬暖故微微蹙眉,司季夏在上山找她前见过楼远? 只见司季夏掀开头上的风帽,向楼远微微垂首以示谢意道:“多谢右相大人相助。” 倘没有楼远给的地图,只怕他根本不能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时去到她身边,楼远这个无形中的忙,的确该谢,虽他不知楼远帮他意图何在。 “世子可是在想楼某这么帮你可是有何意图?”楼远逆着窗外的光而坐,一张脸近在背光中,笑吟吟的,让人根本猜不透他这笑意深处的真实想法。 司季夏不语,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心下却起了一丝波澜。 楼远,竟能猜得到他心中所想,果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呵呵,这个倒是世子多虑了,楼某之所以将地图交给世子,只是想帮世子快些见到八小姐而已,毕竟先是楼某答应与八小姐同行后又食言实为惭愧,若是八小姐在路上有了个什么不测,楼某可就是天大的罪过了。”楼远还是笑吟吟的,“八小姐可是个好姑娘,万一伤了还是怎么了,楼某该惋惜了。” 司季夏的眼神随着楼远的话慢慢沉了下来,在楼远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完全冷了下来,甚至带着些隐隐的凌厉之意。 楼远像是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一般,忙笑着解释道:“世子别误会,楼某对八小姐可没有任何肖想的意思,只是纯属感叹一句而已,再者楼某也算得上是世子与八小姐的半个红娘,心中想着的可是世子和八小姐和和美美,万万不会胡思乱想的。” 司季夏的眼神这才稍稍缓和些,他不是个喜欢玩笑并善于玩笑的人,更不允许任何人拿她来玩笑,哪怕一个字,他也绝不允许。 楼远看着司季夏的眼神变化,笑意渐浓,站起身往摆在厅中的八仙桌走去,将手中茶盏搁在桌面上然后客气道:“世子,八小姐,请坐。” 冬暖故并未却情,与司季夏一齐在八仙桌旁坐了下来,并掀了头上的风帽。 待他们坐下后,楼远将摆在桌上的两盏茶分别移到他们面前后才坐下,道:“刚沏上的热茶,世子与八小姐先喝了暖暖身子。” 楼远是个安静不下来的人,才坐下便接着道:“听闻八小姐带回了西山上的王蛇,可对?” 冬暖故喝了一口热茶,味道与司季夏煮的桂花茶有着天壤之别,令她只喝了一口便将茶盏放下再没捧起来过,听了楼远的话,看也未看他一眼,微微点头。 楼远笑意深了一分,正待要说什么,只听冬暖故浅笑道:“右相大人可是我带回来的王蛇?” “难道八小姐愿意送给楼某?”楼远笑着反问。 “送给右相大人不无不可,不过需要右相大人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请求就是了。”这条桥,不好好利用的话怎行? “呵呵,八小姐请说。”楼远笑意颇深。 “需右相大人的人送我与世子安全回到羿王府。”冬暖故开出条件。 “楼某还以为八小姐会说出什么让楼某摘星摘月的请求来,不过是送世子与八小姐回羿王府而已,楼某可很是乐意,不过今儿天色已晚,且世子与八小姐想来是极为劳累了,便在这白云镇歇上一晚再走如何?”只听楼远笑吟吟道,“楼某在隔壁客栈为两位备了房,两位可移步到旁边客栈休息。” 哦?冬暖故抬眸,可算是正眼瞧了楼远一眼。 “呵呵,八小姐若是感谢楼某的话倒是不必了,这小小的举手之劳,楼某只当是与世子及八小姐的缘分而已。” “……”冬暖故无言,反是司季夏客气道,“在下谢过右相大人照拂。” “世子客气了,世子与八小姐从西山上回来了就是好事,这等小事,哪算得上什么照拂。”楼远笑意朗朗,倒的确如他自己所说,他并无任何不当有的想法,“世子与八小姐现在白云镇休息一日,明日楼某差人送二位回青碧县。” “在下在此先行谢过右相大人。”司季夏又一次道谢道。 楼远笑而不语,而是冲门外的春荞道:“春荞,来将客人带去休息。” 而当春荞将他们带到旁边客栈的客房时,司季夏有些不安了。 因为,仅是一间房而已。 ------题外话------ 小画妹纸,来来来,来把你的老人家领回家,妹纸啊,你确定真的要领养阿季的师父吗……叔咋还是觉得这么奇怪… 【千机老人】阿季已过世的师父由【浅咦墨画】小画妹纸领养,妹纸啊,你儿子太奇怪了。! ☆、087、平安,你在么? 楼远在客栈里备的客房只有一间,尽管他包下了整个客栈。 待春荞离开后,司季夏仍只是站在门槛边没有往里再挪动一步,冬暖故则是自然地将手中提着的包袱放到屋中桌子上,而后伸手去春荞刚带来放在桌上的茶壶,壶身是热的,冬暖故给她自己与司季夏各倒了一杯热茶,转头去看司季夏,发现他还站在门边,没有要往里靠近的意思。 “站那儿做什么,走了好几天了不累么?来坐。”冬暖故边说边拉过凳子来坐,待她坐下后司季夏还是没有动,并且眸中有不安,冬暖故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也不看他了,只看着自己手中杯盏里的青绿茶汁道,“平安若是不想与我一间房,旁边应该是有空房的。” 冬暖故的话说完,司季夏的眸光晃了晃,这才迈出颇显沉重的脚步,慢慢走向冬暖故,隔着桌子在她对面坐下,伸手就去捧她为他倒的那杯茶,也不试试茶水的温度便是一大口喝下,生生烫了他的唇舌。 足见他是紧张,紧张与她同一间房,尽管他们已经互通了情意,他还是不敢与她同一间房,他怕自己褪了外袍后的模样会吓着她,也尽管现下整间客栈有的是客房,他也不可能再去要一间房,因为这样必会让人说闲话,若说的只是他自己,他不介意,可还有一个她,他不能这么自私。 冬暖故看着司季夏紧张地在她对面坐下,再紧张地喝下一大口热茶,别过头轻轻地笑了起来,也捧起茶盏小啄了一口茶汁,不管如何,此刻他敢或者说他愿意在她对面坐下,怎么说也算是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又稍微进了一步,至于其他的,她不强求也没有多想过。 只是司季夏紧张得坐下许久都没有解下他背在身后的沉重行囊。 约莫两刻钟后,屋门有敲门声响起,伴随着春荞的声音传来,道是泡澡用的热水已经备好,冬暖故允了之后春荞才推开门,命人将泡澡用的大木桶抬了进来,接着是有人提了兑好了温度的热水来倒进大木桶里,春荞在离开前对司季夏道:“夫人若是需要添热水,世子可到旁屋唤我。” 因为楼远有命,她要在旁屋随时候着冬暖故及司季夏的吩咐。 司季夏本是正要往屋门方向跨的双脚还没来得及跨出一步,在听了春荞的话时便钉在原地,这便是说,他根本没有到楼下厅子去避嫌的可能了,一时间本就紧张的心更紧张了。 春荞自然不知道司季夏心中所想,只向他微微行了礼后退了出去。 司季夏有些讷讷地转头去看由荷花屏风隔挡着的屋子北边方向,只一眼又迅速收回了目光,心怦怦直跳,只因他看到了屏风上正伸出半截藕白的手臂。 而此刻的冬暖故见着能泡澡心下高兴不已,心里只想着终于能泡澡了,哪里还去管屏风在外还有个正紧张这的司季夏,心里道楼远这只聒噪的老狐狸心思倒是够细,她此时最需要的就是洗澡水,她虽没有洁癖,但也极难忍受几天不洗澡,这一趟在白云镇与西山之间往返所需的日子已达到了她忍耐的底限又底限,她觉得她身上已经发出了一股恶臭,今日若是还不能好好泡个澡,她觉得她自己会疯掉。 西山上多的是水流,偏生司季夏不让她多沾一点冷水,若非如此的话,她早已不管有多冷都要到水里冲上一冲了。 冬暖故甚至因为见着蒸腾着水气的泡澡水而高兴得忘了准备好换洗的衣物,而她这个澡泡了足足半个时辰,期间她没唤过司季夏一声,却是春荞主动提了四次热水来加,冬暖故只管泡着惬意,泡着泡着便泡出了倦意,并没有发现这是司季夏每隔一刻钟便到旁屋唤春荞,只知他出去又回来了一趟而已。 她这个澡足从黄昏泡到了天色即将完全暗了下来,待她觉得自己泡洗得足够干净了站起身来并擦干了身子正欲伸手到屏风上拿衣裳时,她才发现她并没有将准备好的能换洗的干净衣裳挂到屏风上。 冬暖故为自己的忘事微微蹙了蹙眉,要走出屏风后自己去拿衣裳也不妥,无法,她只能对着屏风唤了司季夏一声:“平安,你在么?” 此时的司季夏正想着冬暖故泡了那么久是不是在里边睡了过去,若是在水里睡着了着凉了或者沉到水里去可就糟了,正待要问她是否还好时便听到冬暖故唤他,让他这才放下心来,应道:“我在,阿暖,怎么了?” “我忘了拿要换的衣裳,我已经拿出来放在床上了,你帮我拿一拿。”好在她从寂药出来是多备了一套衣裤,否则有得热水泡澡却没有干净的衣裳来换她也不能忍受。 司季夏一怔,朝床榻上看了一眼,果然见着一套干净的浅绿色衣裤放在上边,有些不自在地回道:“好,阿暖稍待。” 冬暖故“嗯”了一声,司季夏走到床边,定定看了那衣裤一眼后飞快地伸出手将其抓在手上就往屏风的方向走,可就在他走出两步时,一件嫩黄色的小衣从他手中抓着的那些衣物里掉了出来。 司季夏条件性地停住脚蹲下身,先将手中的衣物放在腿上后再伸手去捡地上那件小衣,而就在他的手就要碰到那件小衣的时候,他的动作却忽地定格在了那儿。 因为掉在地上的小衣不是其他,而是一件绣着梅花的绢丝亵衣。 司季夏看着亵衣上那绣着的栩栩如生的梅花及微微卷着的系带,一时间有些不敢将它捡起来了。 “平安?”冬暖故在屏风后站得有些冷了,还不见司季夏将衣裳递给他,不由唤了他一声。 “来,来了。”司季夏应声的同时飞快地将那件嫩黄色的小衣拾起,拾起时那贴在手里的丝滑感觉让他的脸骤然绯红,而后将放在腿上的衣裳一同抓在手里,快速地走到屏风前,从屏风上方将它们递给了屏风后的冬暖故。 冬暖故双手接过衣裳的时候不经意碰到了司季夏的手,竟令他心跳加速,飞快地收回手,双颊更红了一分,将手垂在身侧动也没再动动手,好似一动动手就会感觉到方才那股丝滑的触感般,会令他想到不该想的东西。 方才在看见并拾起那件小衣时,他竟然会想她穿起这嫩黄色的小衣会是什么模样,不不不,司季夏兀自摇了摇头,他怎能有这样龌龊的想法,太可耻了。 将衣裳递给了冬暖故后,司季夏的第一反应就是离得远些,否则他只会觉得自己心中有过的念头太过不堪,可就在他要走开时,冬暖故又唤住了他,使得他不得不定在那儿。 “平安。”冬暖故接过衣裳后将它们搭在了屏风上,再从中扯出了亵衣后发现屋里太黑,而司季夏竟还没有点灯,对面窗户透进来的昏暗光线已经不能让她看得清衣裳的正反面,是以只能又麻烦司季夏,“能否给我一盏灯?” 司季夏这才发现窗外的天色即将完全黑沉了下来而屋里昏昏暗暗的,道了一声“好”之后走到桌边,拿开了灯台上灯罩,将灯台上的蜡烛点燃后再将灯罩罩上,才将灯台拿到屏风处给冬暖故。 屏风有些高,灯台不便从上递过去给冬暖故,是以司季夏只能从旁侧递给她,冬暖故在接过灯台时轻轻地打了一记喷嚏,司季夏忙道:“阿暖快些穿衣,别凉着了。” “知道。”冬暖故用手背稍稍揉揉鼻尖,将灯台放到了蹬着踩进木桶的凳子上。 屏风后有了光亮,而屋子里的光线已经随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是以司季夏能清楚地看到屏风后冬暖故的一举一动,以及,她身子的玲珑曲线。 司季夏那还未完全安静下来的心瞬间又怦怦直跳起来,面色较之前更红,便是他自己都能感觉得到他的双颊及耳朵滚烫得厉害,不敢再多看一眼,司季夏背过身匆忙走回屋里的圆桌旁,拿起茶壶就往茶盏里倒了一杯又一杯茶,茶水已经冷掉,而他竟是将满满一壶茶一杯又一杯地喝完了,并且在喝完之后才发现他拿的也不是他之前用过的那只茶盏,而是冬暖故的。 司季夏拿着已经喝空了茶盏有些愣愣地站在桌边,怔怔地看着自己手中的空茶盏。 “平安?”冬暖故这时拿了灯台走到了他身边,将灯台放到桌上,见着司季夏在发怔,并且双颊有些红,不由关心道,“可是身子有哪儿不舒服?” 司季夏这才回过神,有些慌忙地将手里的空茶盏放下,匆匆看了一眼身旁的冬暖故后又飞快地移开眼,道:“没事,没有哪儿不舒服。” 冬暖故此时穿着一身素净的浅绿色棉布窄袖上衣,一条深褐色宽脚裤,绑着与裤子同样颜色的腰带,像是茶梅树上刚抽出的青绿芽儿,黄绿娇嫩,长发因为洗过的缘故,有些湿漉漉的,此刻她的右手里正拿着一块干净的棉巾拖着垂在肩上的长发,因此使得额上与脸上还沾着几滴水珠,让她因方才泡澡所得暖意而微红的双颊显得愈发柔嫩,好似只要轻轻一碰便能滴出水来似的。 也因为泡过澡的缘故,司季夏觉得她身上的淡淡清香似乎更清甜了,莫名地让他连呼吸都紧张了起来。 “确定么?”这几日时时刻刻都在一起的相处让冬暖故觉得自己没有做了什么会令司季夏紧张的事情,当然不知道他方才不小心弄掉了她的亵衣忽然浮想的事情,也不知道他方才透过屏风看到了她身影的事情,只觉他面色不对,觉得不放心,便将手上拿着的托着头发的棉巾放到肩上,先用手背碰碰他的额头,再用双手手心轻贴上他的脸,微蹙眉心道,“脸很烫,真的没有不舒服么?” 冬暖故做这些动作时是自然而然的,似乎他们之间没有隔膜,也不再是相敬如宾的夫妻,而是……真正的夫妻了般,相互关心着的夫妻。 可冬暖故觉得自然,司季夏却不觉得,他先是紧绷了身子,才紧张答道:“阿暖多心了,我很好,我没事。” 冬暖故还是觉得不大放心,正要再问什么时,屋外传来了楼远那似乎始终都挂着笑意的声音,“世子,八小姐,楼某已命人在楼下备好了晚饭,世子与八小姐可愿意赏脸一道用这餐晚饭?” “阿暖先擦干头发,我先到楼下等着阿暖。”司季夏说完,脚步飞快地移向门边,开门,再迅速关门,似乎一刻也不敢与冬暖故多呆。 这人都走了,冬暖故想问什么自然也问不了了,但看司季夏那动作迅速的模样,想来并没有什么事,便宽了心,只坐到妆台拭起了头发。 门外的楼远见着司季夏出来又迅速关门的模样,不由笑道:“世子将门关的这么急,可是怕楼某看到八小姐?楼某还算得上正人君子,说过的话可都是真的。” 司季夏当然知道楼远指的是他说过不会肖想冬暖故的话,而他看着楼远倒也不生厌,便淡淡道:“右相大人误会了。” “呵呵……”楼远轻轻笑了一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对着楼下的方向对司季夏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世子既已出来,你我便到楼下坐着等八小姐吧,世子请。” “多谢右相大人的照顾。”司季夏也很客气,也朝楼远做了“请”的动作,“右相大人,请。” 整个客栈安安静静的,灯火却亮得通明,客栈大门紧闭着,楼下厅子中除了春荞与秋桐两人之外再无第三人,客栈外有蛰伏的敌意与杀意,却始终靠不近这间客栈,足见楼远的本事不仅是朝堂上的本事。 许是为了体现自己的地位感,又或者是楼远的习惯特别,本是整齐摆着十来张桌子的客栈厅子此刻只剩下一张摆在厅子的正中央,其余桌子不知堆到了哪儿去,而这唯一的一张桌子是红木大圆桌,显然不是这个客栈里的东西,桌上摆着十来道菜,皆是用厚白瓷盛着,碗也是白瓷,便是筷子都是象牙白筷。 楼远才坐下,春荞便恭恭敬敬地斟上了两盏酒,分别递给了他与司季夏,楼远单手接过,朝司季夏笑吟吟道:“世子,先小酌几杯,如何?” 司季夏未应声,只是接过春荞呈上的酒盏,朝楼远微微点头,昂头一口饮尽。 “原来世子会饮酒,楼某还以为像世子这般清雅的人只饮茶而已。”楼远含着笑语气的话带着些欣赏,并无任何话中有话的意思,说着也将自己手里酒盏里的酒一饮而尽,将酒盏放到桌上时,春荞旋即替他又满了上,只见楼远定定看着司季夏道,“楼某总瞧着世子有些面熟,不知在羿王府里有幸见过世子一面之前,楼某可有在哪儿见过世子?” 对于楼远带着些探究意味的目光司季夏不躲不闪,而是平静地迎着他的视线,淡淡道:“在下自七岁那年跟母亲回到王府后便再没离开过青碧县,若想遇到远在京畿的右相大人,想来不大可能。” 楼远的目光在司季夏压塌的右半边斗篷上旋了一眼后很快将目光移开,又拿起了酒盏,晃了晃,浅笑道:“也是,楼某与世子的缘分似乎还没那么长。” “说来在下应该向右相大人倒一声谢,若非前几日在白云镇遇到右相大人,只怕在下很难寻得到内子。”司季夏说着也捧起了酒盏,站起身朝楼远做拱手状,客气中带着真实的谢意道,“在下敬右相大人一杯。” “呵呵,世子言重了,楼某不过是偶遇了世子再顺道帮了世子一个举手之劳而已,说来也算得上是楼某和世子的缘分了。”楼远没有站起身,只是看着司季夏笑,“不过世子真要谢楼某,楼某便就受了。” 楼远说完,只轻抿一口酒,司季夏则是再次一口饮尽,楼远笑赞道:“世子似乎好酒量,看来改日楼某应该找个适当的日子找世子比比酒量才是。” “我家相公不善饮酒,右相大人若是想比酒量,大可找别人。”还未待司季夏说什么,楼梯上传来了冬暖故冷冷的声音。 司季夏转身看她,楼远则是看了她一眼便呵呵笑道:“哎呀呀,八小姐这是心疼世子了不是?” 冬暖故面色冷淡,司季夏则是显得有些微的尴尬,唯有楼远自己一人的笑声还在厅子里回荡,“八小姐不必紧张,楼某不过玩笑而已,楼某知世子身子不佳不适于多饮酒,万一喝出个什么问题来,楼某可还不起八小姐一个相公。” 司季夏更觉尴尬了,冬暖故反是微微一笑,走到了司季夏身侧站定,朝楼远道:“那暖故便在此谢过右相大人的理解了。” “哪里哪里,应该的。”楼远像是没有听出冬暖故话里的轻嘲般,反是笑得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大好事似的,“世子,八小姐,请坐了,再不吃的话饭菜可都要凉了。” 然冬暖故并未挪动脚步,更未有要坐下的意思,反是客气地朝楼远道:“暖故身有不适,想在房中用晚饭,右相大人可介意?” “阿暖哪儿不舒服?”冬暖故这话一出口,司季夏紧张了。 楼远看了冬暖故一眼,再看司季夏一眼,颇为惋惜道:“看来楼某是没有与八小姐一同坐下吃饭的缘分了,既然如此,八小姐还是回屋歇着为好,楼某让春荞替八小姐将饭菜送到房中。” “那暖故便先行谢过右相大人了。”冬暖故没有回答司季夏这紧张的问题,在楼远问出司季夏是否要留下与他一同用饭前看向司季夏道,“相公陪我一同回房中用饭可好?” 司季夏当然说好,于是只能向楼远抱歉道:“右相大人,请恕在下失陪了。” 楼远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旋了个圈儿,还是笑道:“既然八小姐身子不适,世子作为丈夫自然是要相伴左右才好,楼某也不好强留世子与楼某一同用饭,世子便陪八小姐回屋去吧。” 楼远才说完话便朝春荞与秋桐吩咐道:“春荞秋桐,赶紧给世子与八小姐盛好饭菜送到房中去。” “是,爷。” 司季夏陪着冬暖故上楼回屋了,楼远看着他们的背影,眸中笑意有些深,语气却是颇为惋惜道:“又是一顿孤独的晚饭啊。” 秋桐正往后院的方向走,听到楼远的感叹便停了停脚步道:“爷也可讨一房娇妻回来,日后每一顿饭都不会孤独了。” “秋桐,说错话了啊。”楼远并未去看秋桐,而是微微眯了眼,笑道,“是不是急着想嫁人了啊?看来爷要给你找个好婆家嫁了才是。” “可别,爷,我才不喜欢你们这些男人。”秋桐立刻拒绝道,春荞立刻拉着她走了,不容她再多说一句废话。 楼远又看了一眼楼梯的方向,只是此时那儿及楼上的楼道都空荡荡的,已无人影。 而司季夏一回到屋里便紧张地问冬暖故:“阿暖哪儿不舒服?我为阿暖把把脉如何?” 司季夏说完便要去拉冬暖故的手,冬暖故却是将双手都收到身后,微微摇了摇头,“不用,我没事,我只是想与平安两个人一起在房中用饭而已。” 冬暖故凝视着司季夏的眼睛。 司季夏在这一刻看懂了她眼神中的意思。 ------题外话------ 有姑娘觉得接下来会是温情戏,觉得会搂着睡一觉~?哈哈~明天就知道答案了~ 另外,特别感谢【qquser9065263】小小船姑娘这个阿远的岳母娘和【程林飞儿】小程姑娘这个斩白师兄的亲娘给叔送花将叔顶上了花榜!也十分感谢所有给叔送票子送花送钻打赏留言的姑娘们! 姑娘们每一天都美貌如花! ☆、088、我吓到阿暖了 我只是想与平安两个人一起在房中用饭而已。 这是冬暖故对司季夏说的话,他看懂了她眼神中的意思,也读懂了她话里的意思。 她知他在意让别人看到他吃饭时的模样,而他方才因为紧张与她独处一室而急忙下了楼,他在她眼里不是残缺,以致相处这几日下来她让他险些忘了他与别人不一样,险些忘了他吃饭时的丑陋模样。 “好。”没有多说什么多问什么,司季夏觉得自己有些开心又有些可笑,忽然之间又不敢看冬暖故了,只轻轻点了点头。 春荞和秋桐很快便将饭菜送了上来,菜色与楼远的一致,满当当地摆满了整张桌子,春荞道了声“世子与夫人请慢用”后欲退下,冬暖故唤住了她:“春荞姐姐请稍等一等。” “夫人可是有事?”春荞停下脚步,神情客气。 “稍后还请姐姐托人抬些干净的洗澡水来,可行?”冬暖故口气也是客客气气的。 春荞下意识地看一眼司季夏,微微一笑答道:“小事而已,待世子与夫人用完饭后我便命人将干净的热水提来。” “多谢姐姐了。” 春荞与秋桐退下了,司季夏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终还是道:“阿暖,我……” 无需那么麻烦,他不必泡澡,更不必在屋里泡澡,他只消到后院随意洗洗便好。 可冬暖故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兀自盛了一碗晚饭放到他面前,道:“坐了吃饭,有什么话吃饱了再说。” 冬暖故自然知道司季夏想说什么,她当然不同意他这么做,司季夏只好暂时作罢,只想着吃完饭后再说也不无不可,可他吃完后更没机会说了,因为冬暖故在他放下筷子的那一刹那站起身走到门前,拉开门走出去唤春荞去了。 其实谁都知道泡澡舒服,更何况是好几天都未曾得好好休息过的人,只是司季夏不习惯而已,不习惯与冬暖故独处一室,更不能习惯在与她独处一室时在屋里泡澡,就算有屏风隔着。 直至下人换了一桶干净的热水退下了之后,司季夏还是站在床榻前一动不动,若非冬暖故一直拉着他的斗篷不让他走,只怕他早在下人提水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出屋去了。 待人都退下了并阖上屋门后,冬暖故才松开司季夏的斗篷并轻轻推推他道:“好了,去泡泡,你没有带可以换洗的衣裳是不是?我到楼下问问楼远看能否帮忙,你去洗。” 不知是知晓他紧张还是如何,冬暖故推推司季夏后便出去了,司季夏一句“阿暖不用麻烦了”还在喉咙里,便见着冬暖故站在门外朝他微微一笑,把门关上了。 司季夏觉得,阿暖一个姑娘家尚且没有他这般紧张,他一个大男人有何好紧张的,不过是洗去这几日的疲乏而已,并无任何不堪。 司季夏心下这般想着,看向点着烛台的屏风方向,抬手轻按住自己右肩残缺的部位,朝屏风的方向走去,阿暖出去了,不会看到他最丑陋的模样,这样,再好不过…… 至于可换洗的衣裳,他不是没有,只是在折返回来找她的途中不知掉到了哪儿,脏掉的衣裳,将就着再穿一日吧,离她远些就是。 司季夏解下了斗篷后脱了身上的衣裤,踏着垫脚用的矮凳踩进了装满热水的大木桶里,将自己整个人泡了进去。 而出了屋后的冬暖故才走下楼梯便发现楼远还坐在楼下厅子里,正摇着一只小小的白瓷酒壶,听着脚步声便抬头看来看她,好意地问道:“这么晚了,八小姐这是要到哪儿去啊?” 冬暖故此刻看着楼远,愈看愈觉得他是一条好桥,不仅可以利用他右相的权利送他们回羿王府以免除危险,还可以踩着他做好些事情,于是便浅笑着答道:“右相大人可知这白云镇何处有布庄?” “八小姐这大晚上的找布庄所为何事啊?”楼远虽这么问,却没打算听冬暖故的答案,兀自笑着继续道,“秋桐啊,陪八小姐出去一趟,没找着布庄可不许回来,若是有谁敢对八小姐不敬,也不用太客气。” 秋桐站在楼远身后,笑答道:“知道了,爷。” 秋桐领命后走到了冬暖故面前,对她微微躬身以示行礼,冬暖故对楼远的吩咐很是满意,她想的便是带上春荞或者秋桐其中一人一道出去,一是她们此时在白云镇代表的就是右相楼远,二是若遇上什么情况她们可以抵挡,毕竟此时的白云镇并不太平,而她需要快去快回,只以她自己的本事倒不是应付不过,只是会拖延时间而已。 “多谢右相大人了。”冬暖故这回倒是对楼远十分客气,使得楼远呵呵笑道,“八小姐对楼某这么客气楼某可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冬暖故觉得,她还是少和这只老狐狸说话为好,似乎只要她一开口他就会有说不尽的话一般,叨叨个没完没了。 楼远在冬暖故转身往客栈外走的时候扬了扬声音又道:“八小姐可快去快回啊,不然待会儿世子来找楼某要娘子楼某可不知上哪儿去给世子找。” 冬暖故加快脚步,很快走出了楼远的视线,楼远还是笑眯眯的,春荞泼了他一盆冷水道:“爷,世子夫人嫌您话太多。” “春荞啊,你就少说一句实话不行?”楼远笑着轻叹一口气。 春荞不答,只是拿过他手里只晃不倒的白瓷酒壶,为他斟上了一小杯酒。 布庄很近,出了客栈往右转了两个弯就是,布庄已打烊,是秋桐敲的门,店家来开门时正要骂,看见的却是今儿白日他刚在街上见过的在右相大人身边办事的姑娘,生生将正要出口的话噎了回去,改为笑脸相迎,冬暖故觉得找楼远要人真是要得没错。 冬暖故快速地选了两身深灰色的衣裳,在自己身上比划一番后两套衣裳都一起包了,秋桐眼疾手快地在她交银子前替她付了银钱,冬暖故对秋桐道一声谢,便与秋桐一起原路返回了客栈。 路旁的黑暗里藏着不安宁的空气,却始终不敢扑上前来。 冬暖故回到客栈后一楼大堂已没有了楼远的身影,唯剩一桌的酒菜,想来他是回房休息去了,冬暖故便径自往楼上去了。 冬暖故进了她与司季夏的那间客房时,屋子里没见人影,便是水声都没有,她的心忽地提紧,看向屏风的方向,在屏风上竟也不见司季夏的影子,提着包袱的手抖了抖,往屏风的方向走了两步,紧张道:“平安?” 没有人应声,也还是没有水晃动的声音,冬暖故的心有些慌了,想也不想便冲到了屏风后,“平安!” 冲到屏风后,冬暖故紧张的心非但没有安下来,反是揪得更紧了。 司季夏还在,只不过他的头顶几乎沉过了木桶边沿,是以冬暖故在屏风外没有看到人影,水没过他的下巴,他的面上有明显的疲态与倦态,方才似是睡着了,此番听到冬暖故近距离地唤他他才猛地睁开眼,眼里满是震惊,随之是无与伦比的慌乱。 而冬暖故的心之所以揪紧,是因为,她看到了司季夏没在水中的右边肩膀! “阿暖不要看我!”司季夏慌得脸色骤然变得煞白,字字都颤抖着,猛地说出这句话后整个人都沉到水里,唯见他的长发铺散在水面上。 水里,只见他的左肩一下又一下地耸动着,似在努力着什么,却始终未见他的左臂动上一动。 他方才,竟然……睡着了!?竟没有察觉到她回来了,而她……看到他丑陋的模样了! 司季夏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变得很无力,已经很多很多年不再有过的无力感。 也在司季夏沉到水里去的那一瞬间,冬暖故才发觉到自己的冒失,连忙背过身去不再看他,不是紧张,是因为不想他不敢面对。 因为,她看到了司季夏残缺了右边胳膊的肩膀,尽管他的身子泡在水中,但她还是瞧见了。 不是光秃的,而是像钉进了什么东西一般,似一颗颗大铆钉钉在他残缺的臂口处! 冬暖故的面色也变了,变得发白,她不敢多看他一眼,她怕她只要多看他一眼他会承受不了,可她也不想离开,她总有一种感觉,感觉她此刻若是走开了,他便不会再站在她面前了一般。 “平安,你泡了挺久了,水凉了,该起来了。”片刻后,冬暖故还是背对着木桶,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寻常无异。 司季夏没有应声,甚至没有从水中抬起头,冬暖故又轻声道了一次,“平安,别泡了,该起来了。” 静寂中的时间似乎总过得很慢很慢,冬暖故觉得过了良久良久,久到她快要忍耐不住而想要转身去将他从水里拉起来时,她的身后水晃动而发出的声音,伴着司季夏沉哑的声音响起,“好。” 听到司季夏声音的那一刻,冬暖故竟觉自己的鼻尖有些酸,终于抬起了沉重如灌了铅般的双脚,走出了屏风后,也在她绕到屏风前边时,只听屏风后“哗”的一声水响,再是“砰”的一声物件掉落的声音响起,屏风后的灯火消失了,归于了一片昏暗。 是司季夏踢翻了灯台,这一次不是不小心,而是有意。 冬暖故看着屏风后的灯火消失,心紧了紧,却是没说什么,而是打开自己手上的包袱,将里边的两套衣裤一并搭到屏风上,道:“这是干净的衣裳,你试试哪套比较合身。” 半晌,才听得司季夏应道:“好。” 仍是低低沉沉又沙哑的声音,让冬暖故听着心里难受得不是滋味,没有在屏风前多站,将衣裳搭到屏风上时便转身走去关她方才进屋时因紧张而无暇关上的门。 司季夏在屏风后瞧着冬暖故的影子走得远了,才用脚去扯过叠放一旁小几上的干净棉巾,垫到木桶前垫脚用的矮凳上,这才慢慢坐了下来,再用脚扯过第二条棉巾,抬起脚,微弓下身,开始慢慢擦拭自己身上的水。 他的左臂垂在他身侧,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而轻轻摇晃着,像是脱了线的偶人手臂,没有力道,失了控制。 至始至终,司季夏的左臂都没有抬起来过,他低垂着的头亦是如此,他擦不到背后,身前就算擦干了也被湿漉漉的头发淌湿,他只擦了一遍后便不再擦了,放下棉巾后站起身,靠近屏风,稍稍踮脚,用嘴将搭在屏风上的衣裳给拉了下来。 “啪嗒”一声接一声的极轻微响声,冬暖故放到屏风上的衣裳都被司季夏用牙拉掉在地上,他没有将衣裳拾起,而是用脚勾过他方才坐的那张凳子,坐下来后才又摸黑用脚将地上的衣裳夹起,慢慢往自己身上套。 因为没有点灯,也因为用脚的缘故,司季夏穿了很久很久,冬暖故也不催他,而是静静地坐在床沿上,手里拿着一块干净的大棉巾,将棉巾抓得紧紧的。 司季夏穿好衣裳后,又在屏风后站了许久许久,才迈着沉重得不能再沉重的脚步走出来,走出来后不是走向冬暖故,而是走向屋门的方向,头微垂着,边走边道:“我到旁边去看看哪间房空着,阿暖早些睡。” “平安。”冬暖故见着司季夏要出去,忙站起了身唤住了他,“我还睡不着,你陪我坐会儿可好?” 司季夏听到冬暖故唤他时还走了两步才停下脚步,又是过了良久,他才缓缓转过身,道一声“好”。 似乎只要是她的请求,他都不会拒绝,就算他有多为难。 冬暖故抓着手中的棉巾走到了屋中的圆桌旁,桌面上已经收拾干净,只有一只茶壶两只茶盏及一盏灯台摆在上边,司季夏将脚步移了过来,即便到了冬暖故面前还是没有抬头看她一眼,便是连一丝都没有。 这身新衣长度合适,只是有些宽,套在司季夏身上显得他的身子愈发单薄了,冬暖故看着他垂在肩上身前的湿漉漉的长发在他的衣裳上晕开了大片水渍,还是像之前每一次一样伸手去拉住他的左手,想要拉着他坐下,可是这一次就在她的手指要碰上他的手之前,司季夏往后退了一步,竟是避开了她的触碰。 冬暖故伸出的手有些僵,却没有执意,而是将手收了回了,司季夏也没有如以往每一次一样解释什么,而是沉默着,反是冬暖故浅声道:“不坐么?” 司季夏这才就着身边的凳子慢慢坐了下来,冬暖故却是没有坐,而是稍稍往他靠近一步,将手中的棉巾覆到了他头上,在他反射性地要站起身时按住了他的肩,将他按在凳子上不让他起身,微微沉了语气道:“先别动,我帮你擦擦头发,别着凉了。” 司季夏的身子颤了颤,虽没有再想要站起身,然身子却是绷得紧紧的,腰杆挺得直直的,彰显了他的紧张与不自在。 冬暖故觉得他们明明就已经靠近了,此时却又远离了,而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开的,似乎是她。 因为她的不小心。 见着司季夏不再动后,冬暖故先将他耳朵里的水抹净,再将他的长发全部拢到了棉巾里,吸干头发上的水后,才又将棉巾覆到他头上,由上而下替他慢慢揉搓着他的头发。 他的发质很好,乌黑得好似女子般的长发,如一匹上好的黑色丝绸,便是湿了水都没有打结,因为还带着湿意的缘故,碰到手心冷冷凉凉的,就像此刻的他,让她根本不知如何再靠近为好。 原本没有把他放在心上之前,对于他的所有事情她都可以无动于衷,不会因他的任何情绪而觉痛痒,可是现在,她似乎做不回原来的那个自己了,似乎关于他的任何一件事情都能牵动她的情绪,令她喜,令她忧。 冬暖故没有说话,司季夏也没有说话。 冬暖故没有发现,司季夏坐下后总习惯放在膝上的左手此时没有放在膝上,而是直直地垂在身侧。 冬暖故替司季夏擦着擦着头发,忽然从后搂住了他,将他搂得紧紧的,将脸埋在他颈窝里。 司季夏身子一颤,腰杆绷得更直更紧了。 “阿暖……”冬暖故还是没有说话,司季夏声音却颤抖,带着道不尽的沉重与苦涩,“我……吓到阿暖了。” 他明明已经习惯了她在身边,习惯了她自然而然的靠近与触碰,可他却又忽然胆怯了,他的模样太过丑陋,他怕让人看到,更怕让她看到。 可她,还是看到了…… 偏偏他唯一的手在这个时候动都无法动上一动,连最简单的想要挡住他的残缺不让她看到的动作都做不到,他厌恶这样的自己,就像他是一个……怪物。 怪物怪物!没有手的怪物! 走开走开!你这个怪物不要来和我们玩,我们不和怪物玩! 娘,你看,那个没有手的怪孩子又来了! 娘,什么叫怪物?我为什么只有一只手? 昔年已经模糊了的记忆忽然又变得清晰起来,司季夏的身子颤得更厉害了。 ------题外话------ 叔没有让阿季和阿暖搂着睡成功,姑娘是不是想给叔扔臭鸡蛋,哈哈~ 如不出意外的话,叔明天要出远门,10号或者11号才会回来,期间所有章节预发,叔尽量不请假,阅点尽量还在15点以上!对于叔这个习惯了3000党的人来说,突然觉得自己值得表扬,哈哈~ 不过,虽然叔是从山里出来的土包子,但手机还是有的,姑娘们的留言叔会在手机上给姑娘回复的。 叔:哦~呵~呵~ ☆、089、对殿下来说很重要? 京畿南碧城,左相府前的长街上,一抬黑缎软轿由四人担抬着正快速往左相府行去,软轿后寸步不离地跟着两名褐衣男子,面上均是颇为凝重的神色,是炎之和炎陵。 只听炎陵用极其轻微的声音问炎之道:“你当真没有见到羿王世子夫人?” “嗯。”炎之将眉心拧得紧紧的,“殿下面前,我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拿此事玩笑。” “万一殿下这么急着到左相府也没见着想见到的人,怎么办?”炎陵的面色也很不好看。 “……”炎之面色更凝重了,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二人相对沉默时,软轿已到左相府大门前,轿夫还未落轿,炎陵便上前敲响了左相府大门上的铜环。 很快便有家丁来开门,炎陵报了司郁疆的名号,家丁一愣,道声“容小的通传一声”后竟是连门都没有关,转身便急匆匆跑进了院中。 不到一刻钟时间,微开的左相府大门完全打开了,从里走出一个身穿锦缎棉袍的中年男子,身后跟着四名家丁,竟是柳承集亲自来迎。 炎之与炎陵见着柳承集亲自来迎,眼里皆有一抹鄙夷闪过,只听那眼里一向只看向太子司郁昭而从来不多看五皇子司郁疆一眼的柳承集非但亲自出门相迎司郁疆,并且一脸的恭敬,边对着司郁疆作揖边一副受宠若惊的口吻道:“微臣柳承集见过五殿下,不知殿下前来,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左相大人言重了,入夜了还突然造访,若真要说失礼,当是我失礼了才是,没有事先让人告知左相大人一声。”司郁疆也朝柳承集微微作揖,很是客气。 “殿下折煞微臣了!”柳承集显得极为受宠若惊,竟是朝司郁疆深深一躬身,看得炎之与炎陵十分嗤之以鼻,只见他躬身后忙向司郁疆做了一个往里“请”的动作,热情道,“天寒,五殿下府里请!” “叨扰左相了。”司郁疆再客气一声,跨进了左相府大门高高的红漆门槛。 司郁疆从未到过左相府,因为柳承集一直属于太子一派的人,对于他一介闲散皇子从未放在过眼里,若他今夜到访一事放在一个半月以前,只怕柳承集根本不会亲自出面相迎。 若此事放在一个半月以前,司郁疆也不会想过他会左相府走上这么一趟,不管柳承集是不是太子一派的人,对与柳承集这个人,他素来不喜。 可他有不可不来左相府走上这一趟的理由,若是不来,他的心只会一直安静不下来。 因为炎之带回的消息让他不安,极为不安。 所以,当柳承集将他请进正厅给他上了茶问他大驾光临左相府是所谓何事时他也不藏不掖直看门见山道:“找人。” 炎之与炎陵听了眼角直跳,心道是情爱一事真的会将一个素来沉重稳定的人变得如此沉不住气。 柳承集颇为吃惊,听着司郁疆说要在左相府里找人,他应该高兴才是,若是找到这个人了,或许能将左相府与皇室再挂钩再一起也不一定,不过,左相府与这五皇子从无往来,他又如何会来左相府里找人? “不知五殿下想找的,是何人?”柳承集问得颇为小心,似乎怕自己的口气问得一个不妥会惹恼眼前这个贵人似的。 五皇子司郁疆虽然未封王也大不受王上重视,然他却又是唯一一个能靠近王上病榻的皇子,便是连太子都常被王上拒之门外,而五皇子却是每一次求见都得王上应允进入碧心殿,单就这一点,让许多从未在意过他的朝臣们有不少将目光投到了他身上。 没人猜得到王上心中想的是什么,就是身为王上左右手的他柳承集最近两个月来都只见过王上两次而已,倒是楼远那个后辈成日得王上的召见,太子已表现出不信任他,他必须重新找个可以倚靠的势力。 五皇子,似乎可以考虑。 然司郁疆却未正面回答柳承集的问题,只扫了一眼站在厅中的婢子家丁后客气道:“不知左相大人可否让全府上下的人都到前边院子来一趟?我仅见过她一次而已,也不大形容得出她的样貌,有劳左相大人了。” 确切地说,他也就只见过她一次而已,他第一次见到她时的那次。 仅一个“她”字,柳承集根本不知司郁疆要找的是男还是女,不由问道:“不知五殿下想寻的是男人还是女人?” 司郁疆不答,也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因为他还不想说得那么明显。 柳承集见司郁疆不答,他也不便再问,只道:“那请五殿下稍等一炷香时间。” 柳承集说完,即刻吩咐身边的府中管事去叫来全府上下的人,末了在管事离开前又小声吩咐了句什么,管事恭敬退下。 司郁疆静静品茶,不忘赞一声“好茶”。 司郁疆说完自己想说的话没有再要说其他的意思,柳承集几次想说什么,但见着司郁疆连看他一眼的意思都没有,便欲言又止,只道:“不知微臣可否斗胆问殿下一个问题?” “左相大人请问。”司郁疆倒是客气。 “殿下深夜来左相府找人,这个人……对殿下来说很重要?” 司郁疆浅抿一口茶,默了默后道:“算是吧。” 模棱两可的答案,柳承集不再问什么。 司郁疆看着杯中茶汁面上自己的倒影,又再饮了一口茶。 已经能让他茶饭不思的人,对他来说是重要,还是不重要? 连他自己都有些说不清。 一炷香时间后,左相府上下八十多口人聚到了厅子前的院子里来了,似乎为让司郁疆认得清人,管事的让每隔一人就打一盏风灯,一时间映得整个院子颇为明亮。 管事的指挥他们站好后才转身进厅子里来汇报,就在他转身时人群里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很快,司郁疆走出了厅子,众姑娘皆面上一红,纷纷低下头来,谁知才稍稍低下头便听得管事的一声喝:“都抬起头来!让殿下瞧得清楚。” 管事的声音颇为严肃,让好些人心里都有些忐忑起来,拿不准这突然而来的宫中皇子深夜将他们一起聚到这儿来是好事还是坏事,若是坏事的话…… 胆小的,已经开始打寒颤了。 站在司郁疆身后的炎陵发现,柳承集当真是将全府上下都传来了,便是连他的妻小都到了,看那一个个似乎在这短短时间内还稍加打扮了些的如花似玉的小姐们,炎陵多少能猜得到柳承集的心思。 因着羿王爷而失去了太子这一座山,柳承集似乎想换一座山来靠靠。 在王上卧病榻半年不曾早朝过的时局下,朝中似乎每一人都有这样的想法。 如今庙堂局势不稳,是连坊间百姓都或多或少知道的事情。 炎陵还发现,这个左相府的管事办事挺是不错,不仅在短时间内将全府上下的人都唤了过来,并且排列整齐,所有人一起共站五行,每行之间还留出能容一人通行的距离以便司郁疆站在前边看不清人而要走下去瞧。 然司郁疆根本无需走上前去瞧,站在厅前廊下高起的两级台阶上他便已能将面前的数十口人看清,只见他的目光从后慢慢往前移,愈往前移,他的目光也渐沉一分,直至看罢最前一列的柳家女儿们,他的目光已沉沉如顶上夜色。 似是不愿相信一般,司郁疆又将眼前的女眷们再看过一遍,柳承集在旁则定定观察着他的反应,见他将最前排的女儿们看罢都没有反应,不由问道:“殿下可找着殿下想找的人?” “我听闻左相大人膝下有八位千金,除了嫁到羿王府去的大小姐与八小姐,怎么才见着四位千金而已?”司郁疆忽然又想到他最不想去想的那个假想。 柳承集一听,心下确定司郁疆想找的是个姑娘无疑的同时面色有些暗了下来,虽不想提这个令他至今都不愿意接受的事实却还是选择如实道:“五女不幸染疾离微臣而去,微臣的二夫人近来思家思得厉害,微臣特许她带四女回南岭娘家探望去了。” “南岭?”司郁疆灰暗的心在听到柳承集说及南岭二字时跳了跳,张口便是反问道。 “正是。”柳承集边回答司郁疆的问题,一边还是注意观察着他的反应,发现司郁疆对他所说的后半句话颇为敏感。 柳承集毕竟是善于察言观色的人,捕捉到了司郁疆表情及话里的细微变化后便接着道:“夜里寒凉,殿下还是请屋里坐为好。” 司郁疆看也不再看院子里的众人一眼,转身重新走回了身后的厅子,众人之中有人吁气有人叹气,管事的忙来吩咐他们都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去,并将女主子们恭恭敬敬地送走,夫人小姐们知柳承集不喜她们这些女眷在没有他允可的情况下到这前厅来,也不敢在此多留,只看了厅子里的司郁疆后也都回各自的院子去了。 司郁疆与柳承集再次在厅中坐下后,柳承集不再像方才一般沉默着,而是与司郁疆说起了些家常事,并且有意无意地总提到他的四女,柳清。 “四女自小就与大女较为要好,此番随她二娘到南岭去也算是代得微臣去瞧那两个出嫁的女儿一回。”柳承集边说边亲自为司郁疆满上一盏茶。 司郁疆静静听着,不便表现得太多,只随着柳承集的话似无意间问一句,“不知左相大人的二夫人是何时去的南岭?” 司郁疆问的是“二夫人”,而非“四小姐”,这也不算得上是失礼,毕竟随意询问别人未出阁女儿的去向是失礼之举。 “一个月之前。”柳承集只稍稍想想便回答道,“也当是快回来了,应该这半个月内会回来了,自嫁出两个女儿后,便是连四女出门一个月微臣都有些想她了。” 司郁疆沉默,柳承集笑道:“呵呵,微臣和殿下一个还未成家的人说这些做什么,失礼,失礼了。” “无妨。”司郁疆嘴上应着,心下有些心不在焉,又坐了会儿,他便起身告辞了,“天色已晚,我便不多加叨扰左相大人了,便先告辞了。” 柳承集也忙站起身,关心问道:“殿下要找的人,方才没有见着,可需要微臣再帮殿下在府中再找一次?” “多谢左相大人好意,不必了,想来是我与那人没有缘分。”司郁疆委婉拒绝,柳承集亲自送他出府,临走前他向柳承集微微作揖道,“左相大人请留步,无须再送,他日若有时间我再来拜访。” 司郁疆的话依旧说得委婉,他并未明说半月后再来访,而是说他日有时间再来。 柳承集揣摩着他话里的意思,站在大门外目送他的软轿离开。 待司郁疆走后,柳承集面上挂着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眼神沉沉地再看一眼司郁疆那渐行渐远的软轿,转身回了府。 路上,只听司郁疆在软轿里问炎陵道:“炎陵,可听过有关这左相府四小姐的传闻?” “回殿下,左相府的八位小姐,除了八小姐外皆被百姓传得如花如仙,四小姐柳清被百姓赞为露中仙子,意为晨间绿叶上的露珠,美丽而淡雅,因为四小姐喜穿浅绿色裙裳。”炎陵把自己平日里的所闻如实道,“至于这四小姐长何模样,属下不曾亲眼见过,但今夜瞧着左相府的四位小姐皆如坊间传闻般花颜月貌,那四小姐应当也是个美人儿才是。” 这事实倒与坊间传言相符,如此美人儿,还真真是谁家男子娶得了谁面上有光,至于品性如何,就不是他们这些外人能知晓的了。 “殿下,您要找的可是那四小姐?” 软轿中没有回答,因为司郁疆在听到炎陵说这四小姐素日里喜穿浅绿色裙裳时有些失神了,因为他见着她两次,她身上穿着的,可都是浅绿色的裙裳,以及这四小姐一月前去了南岭,又正好与他在青碧县见过她相府…… 会是她吗? “殿下?”得不到司郁疆的应声,炎陵又唤了他一声,他这才回过神,嗯了一声,只听炎陵低声问道,“殿下现下可是要回宫?” 司郁疆沉吟片刻,后道:“不,去西城。” “现在?”炎之惊讶。 “嗯,西城事态有些急,还是早些去为好。”司郁疆声音有些沉。 “那左相府的四小姐……?”炎陵多嘴问了一句,还以为司郁疆不会回答或是让他们一人去查,谁知司郁疆却是平静道,“西城离京畿不远,半月之间应当能回得来,届时自会有答案。” 只要不是他心中猜想的那样,他再等上半个月也无妨。 只要不是他心中猜想的那样,她是谁他都不介意,让他再重新开始找她,他也愿意。 * 司季夏还是到旁屋去睡了,冬暖故想拉住他,终是没有。 因为在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竟也没有勇气。 因为他不敢面对她,而她,也不知如何面对他才好。 他的心结太重,她还无法帮他解开。 她的心也很乱,她也想好好静一静,让自己的心绪好好沉淀沉淀。 这一夜,冬暖故躺在床上辗转未眠,心始终静不下来。 这一夜,司季夏在窗边坐了整整一夜,任冷风扑面,不眠不休。 次日,楼远起了个大早,走过冬暖故那屋门前时,冬暖故正好开门,楼远一见着她,忙笑道:“八小姐起得可真是早。” 冬暖故未理会他,只提着包袱往旁屋走,楼远像来了兴致似的黏在她身边,边观察着她的脸色边关心道:“楼某瞧着八小姐面色不大好,可是昨夜休息得不好?” 冬暖故依旧未加理会,走到昨夜司季夏休息的那间客房时本欲敲门,却发现房门是开着的,眉心微微一蹙,跨进了门槛。 屋里很安静,床榻上的被褥摆放得整整齐齐,一丝褶皱也无,看得出未曾有人躺过,桌上的茶盏茶壶灯台也没有被使用过的痕迹,唯桌边少了一张凳子,是被移到了窗边。 窗户没有打开,虚掩着,有晨间的冷风从缝隙中灌进来,冷清的屋子平添一份凉意。 冬暖故看着放在窗边的凳子,眼神有些沉。 楼远也跟在她身后入了这间客房,见着她看了屋子一圈后将目光定格在窗边的那张多余的凳子上,笑得眼角微弯,似看出了什么一般道:“八小姐到这间客房来找人啊?莫不该是找世子?世子不应是与八小姐在一间屋子吗?” 冬暖故沉默,转身就要走出屋子,只听楼远的声音又响起了,带着些惊讶,“八小姐眼眶下积着乌青,想来真是昨夜没有休息好,呀,该不是昨夜八小姐与世子生了矛盾,分房睡了?” “该不是因为楼某吧?”楼远笑意更深了一分,边离冬暖故远些边道,“那看来楼某应该离八小姐远些,要是再坏了八小姐与世子的夫妻感情就是天大的罪过了。” 冬暖故终于忍不了楼远的聒噪了,在跨出门槛前停了停脚步,抬眸看向楼远,声音沉沉道:“楼远,你可以再观察仔细点,再猜得细一点。” 楼远微微眨一眨眼,好似在思考冬暖故的话,冬暖故跨出了门槛,又补充道:“还有,别使劲往自己脸上贴金子。” 冬暖故说完,头也不回地往楼下走去。 楼远又眨了一眨眼,边抬手摸摸自己的脸,边转头去问秋桐道:“秋桐啊,八小姐说的是什么意思你可听明白了啊?” 秋桐抖开自己手上拿着的大氅,边为楼远套上边笑道:“人八小姐的意思是爷别太自己看得起自己,人八小姐眼里根本就没有爷你,又怎么可能是因为你而害得他们夫妻感情不合。” “是这样的?”楼远微微张开手,让秋桐替他把大氅套上,而后转头去问总是一本正经的春荞,“春荞啊,你也觉得八小姐的话是这么个意思?” “属下觉得八小姐在看爷时眼里只有讨嫌,再无其他意思。”春荞比秋桐说得还更直接。 楼远非但不觉惭愧,反是笑得开心,道:“看来是我自己给我自己长脸了。” 秋桐连忙送给他一个“爷,你太有自知之明了”的眼神,只见楼远拢拢袖子,笑道:“行李马车可都准备好了?” “回爷,都已备好。”春荞恭敬答道。 “那便下楼去吧,可不能让客人们久等了。”楼远说着,笑吟吟地也往楼下去了。 司季夏早已在楼下厅子中坐着了,冬暖故还在二楼的楼梯口时便看见了坐在楼下的他。 听到脚步声,司季夏只是抬头看她一眼,又很快地低下了头。 冬暖故的心沉沉闷闷的,一如她踩在木梯上的脚步声,声声皆沉。 根本不容冬暖故与司季夏说上一句话,楼远紧跟在她身后也下了楼来,他一出现,似乎连空气都是聒噪不安静的。 楼远一来,立刻有人将早饭送了上来,司季夏没有吃,只道自己吃过了,到外边稍微走走,很快就会回来。 “那世子可别走远了,待这早饭罢可就要启程了。”楼远浅笑道。 司季夏微微点头,出了客栈。 冬暖故只是看他一眼,拿起了筷子。 只听楼远又开始聒噪起来,“八小姐和世子这般,似乎可不大好。” 楼远似乎没有古人所求的食不言寝不语的状态,便是嘴里吃着东西都不能安静,而冬暖故看出来了,她若是不应上他一声,他会自说自话说到旁人耳朵起茧子才罢休。 “这还不需要你来操心。”没有司季夏在旁边,冬暖故对楼远可谓丝毫不客气。 “这似乎也是,八小姐与世子的事情似乎还轮不到楼某来操心。”楼远也不觉尴尬,反是愈发喜欢冬暖故这种和别的女子完全不一样的态度,“八小姐,其实楼某有一句话想与八小姐说。” “我没堵你的嘴。”冬暖故心情不佳,自不会给楼远面子。 而楼远不介意,只轻轻一笑,看向客栈大门外的方向,笑意颇深道:“楼某觉得,世子长得像一个人。” 楼远的话音才落,冬暖故立刻抬眸嫌弃地瞟他一眼,道:“难道你长得不像人?” 楼远一怔,秋桐忍不住笑出了声,春荞一向正经的脸上也浮现了笑意。 楼远未恼,反是笑了,“楼某自然是人,楼某说的,是世子与楼某认识的一个人长得颇为相像。” 冬暖故目光陡然一沉,缓缓抬眸,定定看着楼远。 ☆、090、阿暖,不生气了可好? 楼远所说的差人送冬暖故与司季夏回羿王府,差的竟是他自己。 楼远见冬暖故眼神阴沉地盯着他看,边朝马车走去边笑呵呵道:“八小姐怎用这种眼神看楼某?要是楼某不和八小姐一道去羿王府,万一八小姐食言了把王蛇剁了拿去熬汤可怎么办?” 冬暖故果断不再看他一眼,兀自掀了车帘上了马车。 因为冬暖故要控着性情凶残的王蛇,所以她与王蛇乘一辆马车,春荞与秋桐驾着马护在马车一左一右,楼远则是与司季夏一辆马车,司季夏亲眼见着冬暖故上了马车,稍加迟疑后才也上了马车。 像是看到了司季夏心中的担忧般,楼远浅笑道:“春荞和秋桐的身手还算是不错,能替世子保护好八小姐的,世子不必担忧。” 司季夏看楼远一眼,客气道:“多谢右相大人了。” “呵呵,哪里哪里,世子真是太过客气了。”楼远总是笑吟吟的,与总是安静的司季夏可谓是天壤之别,在车辙滚动的声音中,只见他盯着司季夏的脸,似观察着什么一般道,“世子的脸色也不大好啊,眼眶下的青灰比八小姐的还要重啊,该不会是昨夜……夫妻不合吧?” 司季夏并未像冬暖故那般受不了楼远的聒噪,反是镇定得心绪丝毫不被楼远所扰,听到楼远这么说,他的面上非但不显尴尬,反是面不改色道:“右相大人多疑了,仅是这几日过于累而已,在下与内子,并无不合。” 楼远微微挑挑眉,一副不大相信的模样,却还是笑道:“这样就好,否则楼某看八小姐的眼神冷冷的,总觉是楼某做了什么惹怒了八小姐的事情似的。” 司季夏不语,却也没有冬暖故那般将楼远视作空气的神情,只是安静地听着他叨叨。 马车在行走,路并不平坦,马车有些晃,楼远却是坐得稳稳的,身子并不随马车而摇晃,反是司季夏的身子随着马车一摇一晃。 楼远好似安静不下来一般,半晌过后又道:“世子啊,楼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敢当。”司季夏随即向楼远微微垂首,还是客客气气道,“右相大人若是有话,在下自当洗耳恭听。” “虽然楼某还未娶妻纳妾,不过有一个道理楼某还是懂的,不知世子知还是不知?”楼远盯着司季夏的眼睛,眼里满是笑意。 “恕在下愚钝,猜不到右相大人心中所想,还请大人明示。”司季夏并未显出一丝一毫的不耐烦,若是换做冬暖故,只怕早就一脚踹到这皮笑肉不笑的楼远身上了。 “楼某听说,这女人啊,是要哄的,这样夫妻间才会更和睦。”楼远说这话时注意看着司季夏的眼神变化,果见他眸子微微动了一动,笑着接问道,“世子可有哄过八小姐啊?” “……”司季夏一时无话,唯听楼远的笑声在轻响,“看来世子是没有这么做过。” “惭愧。”司季夏微微低头。 他什么都没有给过阿暖,便是连哄都没有哄过她,楼远说的,并无错。 “那看来世子日后要学的东西很多啊。”楼远边说边捏捏自己的下巴,一双桃花眼里好像有贼光一般,笑得可谓有些灿烂,若非司季夏看得出他实是正人君子,只怕都要疑他有不良喜好了。 只听楼远像是有了什么新发现吧,愉悦道:“世子与八小姐,一人冷静如水,一人烈烈如火,这世上,只怕再没有如世子与八小姐这般般配的人了。” 司季夏心下有些吃惊,迎视楼远的目光。 若说般配,只会有人说他与她一个残废一个哑巴是绝配,不会有人如楼远这般评价他们。 楼远这个王上跟前的大红人这般一而再地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且相助于他与阿暖,这绝非偶然,他的意图也绝非是王蛇那么简单而已,他的意图,是什么? 而他所扮演的,仅仅是南蜀国的右丞相? “得右相大人这般夸赞,是在下与内子的荣幸。”司季夏并未将吃惊表现在脸上,依旧是波澜不惊的平淡口吻。 马车行至一处极为颠簸的路段,车身晃得厉害,伴着车辙碾压碎石的声音咯咯啦啦地响。 “世子真的未曾去过北霜国?”车身摇晃得厉害,楼远的身子只是微微摇晃而已,在这车辙碾压碎石而发出的咯咯啦啦声响时,楼远忽然问出了一句风牛马不相及的话。 一个“真的”,似在表示楼远不大相信昨日司季夏所说过的七岁以后没有离开过青碧县的话。 司季夏眼神未改,依旧淡然道:“未曾。” 楼远看着司季夏的眼睛,眸中的笑意深邃不已,不再说话。 另一辆马车里,王蛇盘在冬暖故脚边,似在沉睡。 冬暖故背靠着车厢,身子随着车身摇晃得厉害,脚踝一下又一下地碰在王蛇身上王蛇也没有反应。 马车虽晃,冬暖故的眼神却是沉沉的,带着些寒意。 此刻她微垂着上眼睑,正看着她手里拿着的东西。 那是一块小半个巴掌大的黑玉佩,一面是以阳文雕刻的小篆,东陵段氏,刻工精致且光整,看得出年月不浅,玉佩的另一面则是阴刻着一只燕子,刻工较前面的“东陵段氏”四字拙劣许多,线条深浅不一,不难看出这只燕子与那四个字并非出自一人之手,然这只燕子的刻工虽然拙劣,尽管只是三两线条,它的眼睛却是雕刻得活灵活现,似这只燕子正处于半睡半醒间,又似正在醒来。 冬暖故用指腹反复摩挲着玉佩两面的刻纹,眸光深沉。 这是那日在寂药里,段晚晴离开前递到她手里的檀木盒子里的东西,从寂药出来前,她就一直带在身上了。 东陵段氏,明显是东陵郡的定远侯府段氏,段晚晴的娘家,而这另一面上刻着的燕子,又代表着什么? 这块黑玉佩,段晚晴说是送给她与司季夏的新婚贺礼,既是新婚贺礼,大可送些更值钱更体面的东西,而段晚晴仅是送了这块玉佩而已,并且是由她亲手交给她,足证明这块黑玉佩,不是一块简单的玉佩。 那这块玉佩中藏着什么?而段晚晴与她仅是第一次见面,且她眼里根本没有司季夏,将这块黑玉佩给她,意欲何在? 她唯一能想得到的,便是这块黑玉佩与司季夏有关,那关系又是什么? 难道—— 一道寒芒在冬暖故眼里忽闪,她捏着玉佩的手也微微一晃,再一次定定观察了玉佩上的刻纹,良久,才将玉佩在怀中重新收好。 一路相安无事,没人敢扰楼远的车驾,冬暖故很满意。 次日午时,马车驶进了青碧县,驶到了羿王府大门前。 对于楼远的再次到来,守门的侍卫很是震惊,忙匆匆跑进府里通传去了。 而当冬暖故下了马车时,还守卫的门外的另一名守卫惊骇得竟往后退了一步,只因那跟在冬暖故身后滑下马车的粗大王蛇! 守卫瞪大了眼看看那可怕的王蛇,又看看冬暖故,脑门突突直跳,只觉自己好似还在哪儿见过她似的,惊骇不已。 冬暖故却是看也不看谁人一眼,下了马车后便对楼远道:“我与相公先行进府,右相大人便在这儿稍候吧。” 冬暖故说完,看了司季夏一眼,而后跨进了王府大门的门槛,司季夏随在她身后半步。 粗大的王蛇在挪过门槛时,那守卫吓得更往后退了几步,在他的视线里再也看不到冬暖故的身影后,他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也匆匆往王府里跑去了。 他想起来了!世子夫人,她她她,她很像那日来府里为小王爷看诊的遮面红衣女子!那个女子就是与蛇为伍的!他要赶紧去禀告给王爷! 羿王府大门外,顿时只留下楼远这个客人。 秋桐在一旁笑道:“爷,您被冷落了。” “羿王府这下人似乎不大懂事,看来我需要好好与羿王爷说说才是,让他好好管教管教这些不懂事的下人。”楼远一副备受打击的口吻。 春荞面色淡淡地补充道:“爷,多管别人家的闲事,不好。” “这似乎也是。”楼远赞同地点点头,睨了秋桐一眼道,“秋桐啊,你就恨不得我出丑是吧。” “爷想多了,秋桐可不敢。”秋桐笑,“爷,里边来人了,爷的面子又回来了。” 楼远抬眸往大门里瞧,果见羿王府的大管事匆匆而来,笑意变得有些深。 羿王府里,但凡冬暖故经过之处,皆听得尖叫声连连,婢子吓得尖叫着跑得远远的,家丁们则是瞪大了惊骇的双眼,也频频往后退,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会成了冬暖故身后王蛇的腹中餐一般。 一时间,整个羿王府处处有人窃窃私语。 “王,王府里怎么会有蛇!?而且还是那么大的蛇!” “我瞧着那条蛇好像很听世子夫人的话啊!该不是那蛇是世子夫人的蛇吧!?世子夫人,怎,怎么如此可怕!?” “该不会原来小王爷被蛇咬了事,真的事世子夫人所为吧?” “前些日子小王爷好像还在寂药里受了伤,而且伤得很严重,不会还是世子夫人伤的吧?” “世子夫人这么可怕,那咱们这些曾经对世子不敬的人,会不会……”有人狠狠咽了口唾沫。 “这,这事要不要报给王爷?” “报!当然得报!” 于是,羿王府里乱了。 冬暖故却是当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只是安安静静地往寂药的方向走。 昨日到今日,在楼远面前,她与司季夏只有简短的交谈,此时只有她与司季夏两人,便是什么话都没有了。 两人竟是陷入了奇怪的沉默中,明明谁都没有做错什么。 然这一回冬暖故沉住气了,倒是司季夏没有沉住气,走到通往寂药去的僻静小道上时,只有王蛇肚腹摩挲着地面发出的声音在静寂中沙沙而响,司季夏主动唤了冬暖故一声,“阿暖。” 冬暖故未理会他,只往前走着,司季夏愣了愣,脚步也顿了顿,随后又跟了上去,站到了冬暖故面前,挡住了她的路,谁知冬暖故却只是停下脚步看他一眼后绕过他身侧继续往前走。 司季夏又愣了愣,一副完全不知此时情况该何解了的模样。 冬暖故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感觉就像突然来气了似的,不想理会司季夏。 谁知司季夏一个转身很快又拦到了她面前来,并且主动地伸手去握她的手,握得不算紧但也让她抽不回手,不让她走,鼓起勇气看着她的眼睛,用最温和的声音道:“阿暖,不生气了可好?” 这回换冬暖故愣住了,只微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司季夏,有些反应不过来,她很像是在生气么?这两日不理她的应该是他吧? 司季夏却以为她还在恼他,一方面想着楼远说的女人是要哄的,一方面又觉得自己词穷,一时间竟是不知怎么办才好了,又担心着冬暖故会用力甩开他的手再绕过他身侧继续往前走,正不知如何是好时,一道细微的光忽然划过他的脑海间。 于是,司季夏微微俯首,与此同时松开冬暖故的手转为轻捧住她的脸颊,在她眉心轻轻吻了吻,依旧温柔道:“阿暖不生气了,不生气了可好?” 他的唇有些凉,贴在眉心却是柔柔软软的,他的鼻息拂在额上更是温温暖暖,让冬暖故怔愣更甚,没有动弹,就那么愣愣地定在那儿任司季夏亲吻她的眉心。 司季夏也不知这么做是否会让他的阿暖不再恼他,少顷后才离了冬暖故的眉心,有些小心翼翼地去看她的反应。 只见冬暖故只是定定看着他,倒不是什么反应也没有,而是拧起了眉,司季夏本就因冬暖故的心情而不安的心这下被冬暖故这么一看忽地变得异常紧张,正想着阿暖似乎更恼他了究竟该怎么办才好时,冬暖故拧着眉问他道:“楼远教了你什么?” 若非楼远教他,这傻木头离她近了不紧张就算好了,怎么还会敢主动靠近她,并……吻她。 冬暖故可谓是一箭中的,这下换司季夏愣住了,冬暖故趁他怔愣这个空档收回了自己的手,还是又绕过了他身侧迈步了脚步。 司季夏的脸色有些苦恼,也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模样,这一路从白云镇回来,楼远确是和他叨叨了很多哄女人的办法,却没告诉他女人会这么难哄,这下,又该如何才好? 不过冬暖故这一次又走了,却是走得极为缓慢的,只一小会儿,司季夏的脚步又跟了上来,还伴着温和又紧张的声音道:“阿暖,我……我和阿暖说说我的事,可好?” 谁知冬暖故却是轻轻哼了一声,道:“谁稀罕听你的事?” 司季夏的脚步停下了,垂了眸,心也落寞了。 是的,她根本……就不稀罕,是他自作多情了。 而就在这时,司季夏低垂的视线忽然撞进了一张娇美的小脸,令他的心不由一悸,因为那张才巴掌多点大小脸上的眉眼正弯成月牙儿,正在冲他笑。 冬暖故此刻折到了司季夏面前,正将双手背在身后朝他微倾着上身,微昂着头正对着他的视线,在对他笑,盈盈道:“这可是平安你自己说的,可不许说话不作数。” 这近在眼前的笑颜让司季夏失了神,一时间没有回答冬暖故的话,于是冬暖故又朝他更凑近一分,微蹙眉道:“才说的话就反悔了?” 司季夏猛然回过神,立刻微微摇头道:“不,不是。” 他只是失神罢了。 她不是……不想听吗…… 冬暖故看着司季夏有些落寞的瞳眸,忽然踮起脚尖,在他右脸颊上轻轻啄了一口,笑得柔和道:“只要是与平安有关的事,我都要听。” 她是知道他的一切,只要他愿意告诉她,她想知道关于他的所有过往。 “阿暖……”司季夏又怔忡了,耳根又烫了起来,终是笑着点了点头,“好。” 冬暖故又在司季夏颊边看到了那似斟着花酿的小梨涡,这两日来心底的阴霾一扫而空。 就在这时,司季夏的眼神忽然变得凌厉,边将冬暖故拉进怀里边盯着前边绿意掩映中的寂药月门,声音冷冷道:“谁?” 冬暖故也看向寂药月门的方向,王蛇在她脚边快速地蠕动着身子。 只见寂药月门前的一株矮树丛晃了晃,而后从后挪出来一个瘦小的身影,一见着冬暖故与司季夏便面红耳赤地低下头,急急道:“我,我,小的什么都没有看到!” “……”司季夏在看到这个瘦小的身影时,眼中的凌厉褪去了,耳根却是更红了,与此同时忽地垂下搂在冬暖故腰上的手,竟是与那个小身影一样的紧张。 反是冬暖故不觉有他,只是定睛去看那会在寂药出现的瘦小身影,只见那是个半大的小少年,身材瘦小,面色蜡黄,衣衫老旧,头发枯黄,虽然寒酸,整个人看起来却还算是干净整齐的,冬暖故记得自己见过这个小少年,在柳漪想要嫁祸于她的那个白日,帮过她的那个小少年。 这个小少年,怎会出现在这儿? ☆、091、谁叫你是我的相公呢 冰冷的天,却见小少年的两只袖管都卷到了臂弯处,露出他干瘦的胳膊,双手脏污,似是黏着泥,大半张脸也有些脏兮兮。 小少年本就紧张,在看到冬暖故脚边的王蛇时就更紧张了,既紧张又害怕之下竟忽的抓紧自己的裤子,蹭了满裤管的脏点子也没注意,只有些磕磕巴巴道:“小的,小的这就走!不,不打扰世子和夫人!” 小少年紧张地说完话,一边盯着她脚边的蛇一边慢慢挪动脚步,绕开了冬暖故远远的,然后拔腿就跑。 司季夏没有拦他,只是眼神有些沉,没有离开过小少年的身上。 冬暖故也没有拦那个小少年,而是转头去问司季夏,“你可认识或者见过那小少年?” “没有。”司季夏微微摇头。 冬暖故没再说什么,而是冲司季夏微微一笑道:“暂且不管他了,我们先回家吧。” 回家,一个极为温暖的字眼,司季夏也微微笑了,点了点头。 而当冬暖故走进寂药月门时,发现这小小的院子与他们离开时有些不一样了,小楼屋子的门窗还是关着的,没有被打开过的迹象,变化的,是院中的草木。 他们前去西山之前,司季夏根本未来得及整理院中被司空明毁了草木,他们此番从西山回来,见到的本应当是一院子的枯黄衰败,然此时他们见到的,却是满院的青绿,没有半点枯色。 院子里满是刚种下的青绿小苗子,冬暖故对草木无过多研究,加之那些小苗子又太幼小,她并不识得,不知天冷的缘故还是这栽种者手艺不到家的缘故,那些小苗子大多了蔫蔫巴巴地低垂着头,整根茎似乎都要贴到泥地上去了,没有多少生气。 靠近月门旁的地方,地上有一只木桶,一只小小的竹篓,一只小铁铲还有一个小铁锹,木桶里装着水,木瓢浮在桶中,竹篓里装着青青绿绿的植物小苗,木桶旁的地上有一个小坑,小铁铲就在小坑旁,铁铲上还有小半捧泥,看得出这小坑是正挖到一半。 冬暖故颇为吃惊,司季夏亦是如此,环视了院子一周后,在那小坑前慢慢蹲下了身,拿起小铁铲将那挖到一半的小坑往下挖了挖,将铁铲放下后伸手到那小竹篓里拿出一支小树苗,垂直着放到小坑里,与此同时,冬暖故也蹲下了身,用那把小铁铲将堆在坑沿边上的泥慢慢铲进了小坑里。 小树苗的叶子同这院中刚种下不久的满院青绿一样,有些了无生气的蔫吧,只见司季夏看着手中小树苗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可怜的孩子,连语气都是自认而然的温柔,“这样的天气,你们会过得有些艰难,不过不要紧,有我在,我会让你们好好长大的。” 面对着草草木木的司季夏总是温柔的,好似他面对的不是不会哭笑的植物,而是一个个孩子,需要他悉心照顾却也陪伴着他的孩子。 面对着草草木木的司季夏也总是认真的,会认真地为腊梅修枝,会温柔地与这些植物对话。 冬暖故喜欢看这样的司季夏,觉得他的眉眼温柔得就像天际最柔软的云彩,也像最清亮的湖水,干净得容不下一丝沉淀。 “这是那个孩子做的吧。”将小树苗栽进小坑里填土浇水后,司季夏抬头看了月门的方向一眼,语气淡淡,听不出有何味道。 “看起来好像是的。”若非是那个小少年而为,这个从来只有人想毁的小院此刻怎会满园青绿,若非是那个小少年,他的手上和脸上又怎会黏了泥,不过,他为何要这么做,她可是还记得上一次见他时他眼神里的那抹恨意,真是个奇怪的孩子,看来该要把他找出来好好了解了解才是。 冬暖故再一次环视了院子一遭,微微蹙起了眉心,问司季夏道:“这大冷的天把这些小苗种成了这些副模样,清理起来也需要一番功夫。” 在冬暖故眼里,这些在寒风中种下的蔫吧小苗子和枯死的草木没有任何区别,依旧需要清理。 “不,阿暖,它们没有死也不会死。”司季夏往小楼的方向走了一步,看着院中那些小小的生命,微微转过头,看着冬暖故,温柔却肯定道,“它们会活得好好的。” 冬暖故看着司季夏,有些微的失神了。 因为此时此刻的司季夏,嘴角轻扬,他在笑,连眉眼都是温柔的,带着一股子肯定。 这个浅笑似是司季夏无意识展露的,应是连他自己的都没有察觉到的浅笑,有别于冬暖故在他面上见过的任何一记笑容,这是冬暖故在他面上从未见过的笑颜。 因为在司季夏的这一记笑颜里,她看到了他的自信,不是低到尘埃里的卑微,也不是离她太近时的羞赧,是她在他身上从未见过的自信。 冬暖故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很明亮,很温暖。 “嗯。”冬暖故没有说什么,只是朝司季夏笑着,稍稍用力地点了点头。 司季夏眸中的自信让冬暖故相信他的指尖有魔力,能让在冬日里种下的植物茁壮地成长,就像之前这满院的青翠一般,因他的存在而葱郁。 她知道,他有这个本事。 “阿暖先回屋坐,待我再来将这些孩子们照顾好。”似乎在司季夏眼里,每一株植物就是一个可爱的孩子,就像冬暖故眼里的蛇一样。 冬暖故又笑着点了点头。 而正当冬暖故与司季夏往小楼走去时,月门外有匆忙慌乱的脚步声传来。 冬暖故顿足,转身,看向月门处。 一个身穿深碧色衣裳的老妇出现在月门,只见她在看到司季夏时连眼角的褶子都在抖动,用几乎哽咽的声音朝司季夏颤抖道:“世子你终于回来了!” 冬暖故瞧清了,这个老妇是段晚晴身边的老嬷嬷,韦嬷嬷。 司季夏在看到韦嬷嬷时眸光晃了晃,见着韦嬷嬷一副脚步蹒跚快要摔倒的模样,他忙上去扶住她,关心道:“韦嬷嬷何故如此慌张?” 韦嬷嬷忽地紧紧抓着司季夏的左臂,紧紧盯着他,声音依旧颤抖道:“世子,老奴求世子救救小姐!” 她口中的小姐,是段晚晴。 司季夏的身子猛地晃了晃,也定定看着韦嬷嬷,手有些僵,看着韦嬷嬷说完话后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冬暖故的眼神也沉了下来。 发生了何事? * 羿王府今日来了两位客人,一位是楼远,一位则是左相府的四小姐。 楼远身为南蜀国右丞相,自然荣幸上座羿王府的会客前厅,左相府的四小姐柳清一介女眷,只能请到了偏厅。 不过柳清来羿王府来得不大是时候,在羿王府大门外的时候就遇到了楼远,楼远似乎天生生了张不饶人的嘴,远远一见着柳清便唤她声“四小姐”,这让柳清想避他都避不及,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来见。 只听楼远将她打量了一眼后用关心的口吻道:“四小姐既然患了痨病就该好好在家好好休养才是,怎还千里迢迢跑到这青碧县来,左相大人这个父亲这回可当得不对。” 楼远的一个“肺痨”让正出来请他进府去的大管事等人立刻像看瘟神一样看柳清,让柳清气得一张娇颜又红又绿,恨不得把楼远给掐死,奈何她要保持着娴静之姿,纵是心里再怎么恼都只能忍着。 秋桐可是没忍住,笑出了声,在经过柳清身边时又补了一句道:“四小姐既然有病就别出来晃悠了,怪吓人的。” 左相府的这些个小姐,一个个都娇滴滴一捏就碎的模样,秋桐见着都觉碍眼,天知道这些朵白莲花的心是不是也是白的,看来看去还是只有那八小姐顺眼,不矫揉造作,也不惺惺作态,说话还能噎死爷,她还是比较喜欢八小姐那样的女人。 柳清的脸更绿了,简直就是要气得七窍生烟,若非她身旁的嬷嬷在旁点醒着她,只怕她都要上前替楼远教训他的手下了。 大管事将楼远请进府里后看了柳清一眼,眉心紧拧,似在拿捏什么问题一般,而后朝身旁的家丁耳语了一句什么,家丁点头,问了柳清一些问题后,未进府去通传便将柳漪请进了府里。 柳清看着家丁连向这府中主子通传一声的礼数都没有,不禁有些嗤之以鼻,心下道这羿王府想来也不过如此。 柳清永远也不会想得到,她嗤笑着走进羿王府,出来时会是狼狈的逃跑模样。 * 楼远到了会客前厅,还是像上一次一样无人接待他,不见羿王爷,不见小王爷,连世子爷也不见了。 不过楼远这次倒是很有耐性,没有再像上次一样为难大管事,而是安安静静地喝茶,等着这王府得主人家来接待他。 而羿王爷,此刻正在荆园里等着冬暖故来见。 还是那幢阁楼,然这一次司季夏没有再让冬暖故独自进去,而是寸步不离地陪在她身边。 黑鹰在阁楼外候着,见着跟在冬暖故身后蠕动的粗大王蛇,眼里闪出震惊,瞬间又归于冷沉。 黑鹰没有将司季夏拒在门外,而是让他与冬暖故一齐进了阁楼。 阁楼里,羿王爷还是如冬暖故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坐在那张椅子上,身上拢着一件盘云纹厚大氅,见着冬暖故及司季夏进来,只是微微抬眸看着他们,并未请他们落座。 “暖故见过王爷。”冬暖故尚算礼数有加。 “季夏见过——”然在司季夏张口时,羿王爷却抬手打断了他没有出口的“父亲”二字,这让司季夏的脸色倏地刷白,却还是没有再继续往下说出那二字,而是微垂下头,握紧了自己垂在袖子下的左手。 冬暖故的眼神在那一刻变得阴寒,往地上轻轻跺跺脚,那一直乖乖跟在她身后的王蛇便蠕到了她身侧来,并且竖直起身,将脑袋抬到与冬暖故腰际齐平的地方,任冬暖故像枕着椅子把手一般将手臂枕在了它的脑袋上,这让羿王爷的眼神在这一刻得深森。 “王爷,您想要的东西暖故给您活着带回来了,您可还满意?”冬暖故声音颇冷,毫不畏惧地直视着羿王爷。 “世子夫人果然好本事。”羿王爷轻轻击了三掌。 “那王爷可该真正兑现王爷答应过暖故的事?”冬暖故用指尖抚抚王蛇的脑袋,王蛇像是得到了主人爱抚的孩子似的,吐了吐信子,发出嘶嘶的声音,令羿王爷的眼神更深了一分。 柳漪还活得好好的,因为她方才在来荆园的路上还看到了柳漪的贴身婢子好端端地出现在王府里,这只能说明柳漪这个主子还活得好好的,并没有如那夜她所说的依通奸之罪论处。 羿王爷手指轻扣着手边的小几,发出叩叩的轻响声,未回答冬暖故的问题。 冬暖故还是轻抚着王蛇的脑袋,语气未变道:“左相府与西锤铁山,王爷还需要思考如何取舍么?” 羿王爷扣着小几的动作忽然停止,黑鹰眼神一寒,不可置信地盯着冬暖故,屋中四角及梁上有几不可闻的响动,司季夏在那一刻握住了冬暖故垂在身侧的手。 “呵,呵呵,好,好好。”羿王爷低笑两声,又道了三个好字,带着冷笑的眸子里有寒光闪过,张口却还是夸赞冬暖故道,“世子夫人真是个聪明人,看来本王是想做食言之人都是不行了。” 冬暖故但笑不语,回握住司季夏的手。 “暖故瞧王爷并不像是会食言之人。”冬暖故轻笑,但凡在她面前侮辱过司季夏的人,她都不会放。 冬暖故默了默后接着道:“若是暖故没有猜错的话,王爷想要的,并不是这一条王蛇,不知暖故猜得可对?” “哦?”羿王爷微眯起眼,而后呵地笑出声,目光依旧钉在冬暖故身上,不再拐弯抹角,“本王想要的,的确不仅仅是这一条王蛇,而是世子夫人的本事。” 他想要的,是一条能畅通无阻通向西锤岭的道路,让那西锤铁山成为他的囊中之物。 他找这条路找了十几年,如今这条路似乎就在他眼前了,他又怎可能错过放过。 “说吧,世子夫人这一回,想要什么。”羿王爷声音冷冷。 冬暖故微微勾唇,鱼上钩是迟早的事情。 而司季夏却在这时将她的手握得紧紧的,张嘴正要说什么,冬暖故却用力拉拉他的手,示意他暂时不要出声。 “暖故的条件仍有三,虽然暖故此时只想得出第一个条件,但请王爷放心,暖故的条件并不会使王爷为难。”冬暖故很是平静,黑鹰却是不平静了,张嘴似要斥她放肆,却被羿王爷一记淡淡的眼神令他还是安静恭敬地站着。 “说吧。”羿王爷并无犹豫。 冬暖故相信西锤这个羿王爷想了十多年的铁山值得他拿大部分条件来换。 西山上的王蛇无人能驾驭,除了她冬暖故。 “第一,王爷现下要让世子见到王妃。”冬暖故开出的第一个条件也毫不犹豫。 司季夏的手猛地一颤,换做冬暖故将他的手握得紧紧的。 羿王爷的目光瞬间如刃,在扫过司季夏面上后又恢复了之前的冷沉,而后看向黑鹰道:“黑鹰,稍后带世子去见王妃。” “是,王爷。”黑鹰恭敬领命。 “右相大人还在前厅等着见王爷,暖故与世子便暂不打扰王爷了。”冬暖故吟吟一笑,视羿王爷阴沉的脸色于不见,朝他福了福身,拉着司季夏带着王蛇走了,不忘补充一句道,“王爷放心,世子在哪儿暖故便在哪儿,不会离开寂药。” 冬暖故说完,也不待羿王爷允可,与司季夏肩并着肩走出了阁楼。 羿王爷的眸子再次微微眯起,透着危险的味道。 黑鹰的心抖了抖,心中再次惊于冬暖故的大胆。 她方才补充的那一句话,话中有话,任是这阁楼里的任何一个影卫都听得明白,她一则是说王爷随时可以找得她说再次上西山一事,一则是在警示王爷,王爷万不得让世子有丝毫差池,否则他们之间再无交易可谈。 “好,真是好。”羿王爷再一次冷冷笑出声,五指再次轻轻叩响手边的小几,叩得黑鹰的心随着那低沉的声音一跳一跳,良久,羿王爷才慢慢站起身,往阁楼外走去。 荆园里,冬暖故与司季夏依旧在并肩而走,他们握在一起的手也还分开,司季夏将她的手握得紧紧的,生怕她会不见似的,冬暖故知道,他在不安,他在紧张,又似在自嘲。 “平安。”冬暖故回握着司季夏的手,未有停下脚步,依旧与他往前走,也没有转头看他,只平静又温和道,“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也是我愿意为你做的事。” 他没有去风城要他想要的答案,那便只能从段晚晴身上要答案,她知道他想见段晚晴,很想见。 所以,她要帮他。 司季夏的手又抖了抖,半晌,才听他颤着声音道:“谢谢你,阿暖。” 他何德何能,能得她如此厚爱。 冬暖故却在此时动动自己被司季夏握着的手,将五指穿过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将身子更挨近他一分,浅笑了起来,“谁叫你是我的相公呢。” 他守她护她,她便疼他爱他。 阿暖,阿暖…… 司季夏的心在一片温柔中浸得厉害,浸得他极想拥她入怀。 “平安,我说过,无论你是谁我都不在意,我只要你再回到我身边来。”这是司季夏随黑鹰走之前冬暖故与他说的话。 司季夏沉重地点点头,转身走了。 冬暖故看着他的背影,有些不安。 她不随他一起去,不是不想,是觉得不妥,因为有她在身旁,他只会更不安。 待司季夏的身影在冬暖故的视线里消失,她也才转身,往浮院的方向走去。 ☆、092、嘘,看戏可要安静 柳清这个左相府来的四小姐此刻成了让大管事头疼的问题。 照说柳清来到羿王府,应由侧王妃余氏来接待才是,或者直接将她领去浮院见柳漪,然自那夜寂药里生出的事来后,羿王爷下令王府的所有女主子不得离开自己的院子半步,否则家法论处,至于期限到何时,羿王爷没说,也没人敢问。 那夜,羿王爷虽说将处置权全权交给了冬暖故,但柳漪毕竟是左相柳承集的掌上明珠,覃里就算想当场就给她施黥刑心里却也还有所顾忌,更兼事后黑鹰来说暂且先不动她,先将她禁足在浮院里待羿王爷做最后决定,覃里心中才实为不甘地随黑鹰回了荆园。 至于素日里来最得羿王爷宠爱的余氏也没能得羿王爷网开一面,与其他姬妾一样不能走出自己的院中半步,府中人人都道是定是余氏不敬王妃以致惹怒了羿王爷,王爷一怒之下迁怒了府中众姬妾,所以就算这些日子里来余氏再怎么关心她的宝贝儿子再怎么想知道他的情况也不能得见他一面。 而那一向趾高气扬的小王爷司空明经由冬暖故的那用力一脚再加段晚晴那用力一刺,死倒是不会死,至于他现下如何了,倒还无人知晓,只知这些日子他曾到荆园和羿王爷闹过,谁知却是连羿王爷的面都见不着,最后还是侍卫长覃里将其劝走,司空明这一回浮院竟是再没有出来过,院中的婢子家丁全被他给撵了出来,如此一来就更无人知晓浮院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小王妃情况如何?小王爷情况如何?无人知晓,也无人敢去瞧上一瞧,因为寻日里与小王爷挺是要好的黄公子少爷这几日曾有来找过小王爷,却被小王爷不给面子地给轰了出来,这还有谁敢不想要命地上去撞。 羿王爷没有来浮院看过小王爷,然每日都会派覃侍卫长前来探望小王爷,若说王爷不喜欢小王爷这个儿子了吧,似乎不大像,若是不喜欢,又为何会每日都让覃侍卫长去浮院看小王爷? 不过,主子们的事情不可乱猜,免得苦的是自己,还有就是府里的事情绝不可乱嚼,没人知道王爷动起怒来的后果。 是以外边的人几乎无人知晓羿王府里的情况,就算是那夜在寂药里发生的事情府中也无几人知道个详细,因为当时在场的家丁婢子根本不敢就当夜的事情说上多一句话,羿王府的规矩他们很清楚,要想好好过日子,就少说话。 府中人只知那日寂药出了大事,事情和主子们有关,其余的,就不甚清楚了。 不过现下这左相府的四小姐到访是没有主子来接待,府中下人倒是看得清楚了。 大管事很是头疼,这种在羿王爷眼里根本不算得上事的事情他又不能去烦王爷,让覃侍卫长或者黑鹰来接待也不合理,毕竟他们都是男人,可就这么晾着这四小姐或者将她请出府去更不合理,这左相大人好歹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左相府的小姐,怠慢了总归对羿王府不好。 正待大管事为难之时,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一抹人影,这使得他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 他如何就忘了如今在王府里能走动的女主子还有一人! “世子夫人!”眼见冬暖故的身影就要消失在视线里,大管事一个激动,扬声唤了冬暖故一声。 冬暖故微微顿足,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哦?大管事?她可是记得这个大管事上一次配合了余氏欺负了平安来着。 然冬暖故只是停下,目光平淡地看着大管事,没有要询问大管事唤她何事的意思,反是大管事小跑着到她面前,竟是难得的恭敬有加朝她躬了躬身,有礼道:“老奴见过世子夫人。” 冬暖故未理会,只是微垂着眼睑冷眼看着眼前的大管事,这般反常的恭敬态度,必有事相请或相求,她不是司季夏,可不会给每个人都是好脸色。 大管事见着冬暖故没有理会,略显尴尬,但看着冬暖故没有走,便厚着老脸接着道:“世子夫人,左相府的四小姐来访,道是来探望世子夫人与小王妃,正在偏厅歇着。” 大管事没有说请冬暖故去待客,而是直接将她牵了进来让她就算想拒绝也拒绝不了,尽管那四小姐只说了来探望小王妃而已。 “左相府的四小姐?”大管事的话让冬暖故有了兴致,微微眯眼,似笑非笑,哦?柳清? “正是,世子夫人。”大管事忙应声。 “偏厅是么?” “回世子夫人,是。”大管事心下稍稍舒了口气,看来这世子夫人是想要去接待那四小姐的了,否则也不会这般问了。 “那便劳大管事给我领个路。”冬暖故眸中浮上笑意,呵呵,柳清来得可真是时候,她可正缺个人将消息带回左相府给柳承集。 大管事听冬暖故这么一说,完全舒了口气,立刻给冬暖故带路。 偏厅里,已经久坐了柳清不耐烦了,没有人来接待她,这种被忽视的感觉让她尤为想发怒却又只能忍着,只在婢子上前来给她将半空的茶盏满上时冷冷道:“羿王府便是这么接待左相府来的客人的吗?” 柳清这话里有怒意,气无处可撒,只能死死盯着上前来给她斟茶的婢子,盯得那婢子吓了一跳,险些将手里的茶壶给摔了。 正当此时,偏厅门外传来了一阵轻轻的笑声,继而见着一道纤细的人影出现在厅门处,带着轻笑声道:“四小姐与一个下人说这般的话,她也回答不上四小姐的问题。” 站在厅门处的人逆着光,一时间让厅中的柳清看不清她的容貌,只觉来人的声音不是她所熟悉的声音,也不是柳漪的身影,是谁? 正当柳清蹙眉想着这个问题时,来人跨过门槛走进了厅子里来,浅绿衣裳,倾城之姿,一直为左相府里的姐妹所嫉妒的容貌,不是冬暖故还能是谁? “冬暖故!?”柳清一个激动,震惊万分地将冬暖故的名字脱口而出,“你,你居然会说话了!?” 冬暖故在左相府没有名字,她还是叫冬暖故,柳清曾耻笑她这个名字取得实在接地气,俗不堪言。 她还曾笑她长得再漂亮又如何,不会说话的哑巴在这荒芜的院子里一辈子只能是一棵谁也不会在意的野草,她就适合这样直到老死。 可,可她竟然会说话了!?怎么可能!? “呵呵……”冬暖故只是轻轻一笑,不答柳清的话,缓缓走到厅中主位前,边坐下身边缓缓道,“原来这便是左相府的礼教,四小姐见了我应当与所有人一样,称我一声‘世子夫人’。” “你——”柳清的脸色白了白,想要说什么却被她身旁的嬷嬷拉了拉,倒是那嬷嬷先向冬暖故恭敬道了一声,“老奴见过世子夫人,世子夫人福安。” 冬暖故看着柳清,眸中有轻笑,“原来四小姐的奴才比四小姐还懂礼,看来左相大人该重新给四小姐请个教习嬷嬷才是,以免以后嫁了人家给左相府丢人现眼。” 看着柳清的脸色白了又红,她还是没有办法接受冬暖故会冬暖故眸中的轻笑更浓了一分。 好在大管事将冬暖故领来这偏厅后便到会客大厅去了,否则他定该后悔将冬暖故请来接待柳清。 然,柳清依旧没有向冬暖故行一个礼,冬暖故似也不在意,只弹了弹自己衣袖上沾到的灰尘道:“四小姐是来看小王妃的吧,正巧我也要去探望小王妃,四小姐可要一道?” 就算大管事不说,冬暖故又何尝猜不到柳清因何而来,与她无关,但也不代表想要见得柳漪好,或者说柳清想来看柳漪过得如何不好才更贴切。 柳承集的整个掌上明珠,原以为坐定了太子妃的位置,更加上的柳承集的百般偏爱,令他的其余女儿对之嫉妒不已,如今她不仅当不成太子妃,反只能给个庶子当妻子,此事说来幸灾乐祸的人不知多少,而柳清,必也是其中一个。 “那便有劳世子夫人领路了。”说话的还是柳清身边的嬷嬷,而柳清看着冬暖故的眼神有嫉妒还有嫌恶,甚至有鄙夷,似乎不屑与她说话一般。 柳清这样的眼神,冬暖故在左相府可没有少见,若是每每见到都往心里去的话,冬暖故觉得她自己早该想不开而死了,旁人眼光而已,她可以当做没看见,可以完全不在意,当然前提是在没有挑战到她底线的情况下。 柳清么,并未如何招惹过她,便无需她“回报”她什么。 而柳清听着能去见柳漪了,眼里即刻跳跃出一抹亮光,似乎很迫不及待地想见到柳漪如今的日子过得如何,冬暖故也看得出,柳清可没期待见到柳漪过得好。 如今的浮院不同以往,处处都静悄悄的,这让柳清眼眸深处的喜悦更亮了一分。 不过,这浮院里的景色却还是让柳清嫉妒。 大管事虽然没有跟在冬暖故身侧,却是拨了四名家丁两名婢子在旁伺候着,其实与其说是伺候,不如说是看着冬暖故的一举一动,届时以好让他知晓再报给羿王爷。 冬暖故此时倒乐得跟在她身边的人越多越好,热闹么,自然是人多才有意思。 这是冬暖故第三次来浮院,就算没有人在前边带路,她也知该往哪儿走,因为她所走过的路,最多只需两次,她便能熟记在心。 再过完前面那道垂花门,便到了柳漪与司空明的卧房,还未走近,远远便瞧见柳漪的贴身婢子小芸站在垂花门外,一脸的面红耳赤。 冬暖故勾勾唇角,看来柳漪是在这小院内了。 小芸听到有脚步声,连忙抬头,见着来人是冬暖故和柳清,震惊不已,反应过来行过礼后转身就要跑进小院里去通传,却被冬暖故拦住,不许她再朝前走一步,而是让她跟在身旁。 小芸本是通红的脸这下渐渐刷白,眼见冬暖故一步步往垂花门后走,她刷白的脸又渐渐涨红起来。 里院与外院一样,一样静悄悄的,不见任何人影,院里的草木似被人蹂躏过一般折断散落了一地也无人打扫,在冬日灰白的苍穹下,这雕栏玉砌的里院竟显出一股死寂来。 柳清眼里虽有幸灾乐祸,但是在看到这里院的情形时还是不由得蹙起了眉。 就在此时,院中的阁楼里忽然传出女子低低浅浅忽又高扬起的吟哦声,虽然这声音听得出女子明显地想要压抑,但在静寂的院中还是显得尤为清晰。 女子的吟哦声似乎响起了就不知停止,一时间,站在院中的人各个都如小芸一般面红耳赤,就算是未经过人事的柳清此时也知道这声音是什么,一张漂亮的脸顿时也羞红得拧出水来。 唯有冬暖故一脸淡然,不羞不赧,甚至还微微扬起了嘴角,迈步继续往阁楼的方向走。 柳清却在这时扯住了她,拧着眉不可置信道:“冬暖故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太,太不知羞耻了! “做什么?”冬暖故轻笑反问,见着柳清面上的赤红笑意更浓,竖起食指轻按到柳清唇上,轻声道,“嘘,四小姐若是想看好戏,可就要安静些,这样的话才好把四小姐看到的听到的回去说给左相大人听。” 冬暖故在笑,可这一刻柳清却觉自己在她眼里看到了只有地狱修罗才有的阴暗与可怕,让她只觉一股寒意直从脚底窜上脑门,令她根本不敢再说一句话,而本是她拉着冬暖故,现在却换成了冬暖故拉着她往阁楼的方向走去。 冬暖故的手明明纤瘦无力,可抓着柳清的手腕,竟平白生出一种让柳清觉得自己根本无法挣开的力道来,就算不想靠近阁楼,却还是被冬暖故硬拉着往前走。 愈靠近阁楼,屋里女子时而地伏时而高扬的声音就更清晰了,当冬暖故拉着柳清定在阁楼门外时,柳清的脸已经红到了脖子根,可就在屋中女子的声音伴着男人低沉的吼叫声陡然颤抖地高扬起时,柳清的双眸骤然睁大,连眼眶都在颤抖。 屋里的人似乎没有察觉到门外有人,或者他们根本想不到会有人就这么闯到院中来,然女子的声音在高扬后停止了,男子的声音却没有停止。 冬暖故转头看向一脸惊骇的柳清,轻笑着压低声音道:“瞧四小姐的反应,似乎是听出这里边女子的声音是谁来了。” “冬暖故,你,你……”柳清本就惊骇,在看着面不改色还笑得一脸云淡风轻的冬暖故,她的脑子里竟忽地跳出一个字眼,鬼! 对,此刻的冬暖故在她眼里就好像鬼一般,笑着,却比任何人任何利器都可怕。 “给小王舔!接着舔!”就在这时,屋里传出男子暴怒的吼声,继而是一声“啪”的脆响巴掌声,男子的声音更暴怒了,“不准停!” 柳清的身子开始微微颤抖起来,面色又红又白,面上的表情十分揪拧,随她而来的嬷嬷想要为她做些什么,但看着浅笑着的冬暖故却又不敢上前一步,只敢站在廊外等待着。 “呵呵……”冬暖故眼中有一抹奇异的光闪过,与此同时低低笑出声,凑近柳清的耳畔,低低笑道,“四小姐,我听着这屋里的男人似乎不止一个,你觉得呢?” 柳清的身子猛地一震,脸色急剧刷白,一副作呕的模样,用力挣着冬暖故的手,欲挣开她的手离开这个恶心的地方。 谁知却在这时,冬暖故空着的另一只手挨上门扉,往里忽地用力,猛地将紧闭的门扉推开了! 院中众人震惊了。 屋中男子的声音在这一刻戛然而止,唯剩女子低低的呜呜声还在。 冬暖故嘴角的弧度在放大,拉着柳清跨进了门槛。 柳清的嬷嬷担心她家小姐,也连忙跟了上来,那些受了大管事吩咐的家丁婢子不敢离冬暖故太远,硬着头皮也进了屋。 进了屋,所有人都瞪大了眼,只见柳清的神情惊骇到了极点,继而是一声极致的尖叫,使劲全部的力气甩开冬暖故钳制着她的手,冲到门边,扶着门框躬下腰呕吐了起来! 婢子们捂住自己的眼睛连忙背过身去,连脖子都是通红的,心跳得厉害,便是连上了年纪的嬷嬷都红透了脸,不敢多看屋内情形一眼而跑到了柳清身边扶住她,家丁们则是目瞪口呆地盯着屋里的人,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没有像女人们一样慌乱地背过身去,而是恨不得多看几眼。 当然,除了冬暖故。 冬暖故依旧是方才在门外的神情,面上不见羞愧也不见惊诧,只是眼睛微眯,嘴角的弧度高扬,笑道:“呵……瞧我看到了什么?” ☆、093、再见段晚晴 柳清的神情惊骇到了极点,继而是一声极致的尖叫,使劲全部的力气甩开冬暖故钳制着她的手,冲到门边,扶着门框躬下腰呕吐了起来! 冬暖故依旧是方才在门外的神情,面上不见羞愧也不见惊诧,只是眼睛微眯,嘴角的弧度高扬,笑道:“呵……瞧我看到了什么?” 屋里,的确如冬暖故所说,不止一个男人。 只见其中一个男人坐在太师椅上,背斜靠在椅背上,他的身前跪着一名身材曼妙腰肢盈盈一握的女子。 还有一个男人,跪在女子后边。 如此这般,本已足够令人面红耳赤,更为主要的是,他们三人的身上,均是一丝不挂! 因着是白日,又因为他们均是侧面对着众人的方向,是以能让人将他们看得清清楚楚。 坐在太师椅上的是司空明,跪在他面前的是柳漪,还有一人则是……李一。 只见柳漪本该白嫩的身体上满是一块青斑一块紫斑,显得有些诡异,司空明腿上有一道道腥红的血印,看得出是被指甲抠划而致,李一的呼吸声很重,能清楚地看到他身上有一条条被鞭笞过后留下的痕迹,有的已经结痂,有的则还是血淋淋的伤口,混着汗水,一条条血水流了满背。 三人的身子是绯红的,脸色却都是发白的。 因着这忽然闯进屋子里的人,让原本都在动作着的三人刹那之间僵在了那儿,连反应都还未来得及反应,均震惊地看着闯进屋里的众人。 冬暖故的轻笑声让李一率先从柳漪背上滚下来,连滚带爬地爬到床边捡起自己的衣裳套到身上,柳漪则是被司空明揪着头发用力甩到地上,随之只见他慌忙抓过搭在椅把上的长袍盖住他的下身,张嘴就想要如以往一样大骂,然在看到冬暖故时竟不由自主地浑身一抖,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如何都喷不出来,好似他看见的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个可怕的妖女,会毁了他的全部的妖女! 没有人出声,柳清还在呕吐,已经没有东西可吐了她却还是在干呕,整间屋子只听得她的干呕声在回荡。 柳漪被司空明扔到地上后只见她努力撑着双手想要拿过她那被扔在地上的衣裳来披到身上,奈何无论她如何努力,似乎她都没有这个力气一般,莫说站起身,便是动上一动的动作都显得异常艰难。 冬暖故在这时抬起脚步,慢慢走向柳漪,站在她与司空明之间,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赤身裸体的柳漪,而后伸出脚,勾住她的下巴,将她的头抬起来面向着自己。 在看到柳漪的脸时,冬暖故眸中笑意变得阴森。 只见此时的柳漪双唇厚厚地往外翻着,红肿得似乎连合都合不上,嘴角还挂着血丝,面色蜡黄,双颊微微往里凹陷,下巴瘦削得厉害,眼眶放大,下眼睑上的乌青一层又一层,浓得不能再弄,长发毛糙,胡乱地垂在身上,两边脸颊上都有清晰的巴掌印,身前背后满是被掐打而留下的淤痕,哪里还有一丝往日里的翩翩仙子气,可见她虽没有受通奸之罪行,却也不见得比那受刑要好上多少。 这些日子里,司空明不分早晚地蹂躏着柳漪,此时的柳漪已被司空明蹂躏得不成人形没了气力,眼见着她最恨的冬暖故就在眼前却不能将她碎尸万段,只能腥红了双眼恶毒地瞪着冬暖故,朝冬暖故狠狠啐了一口唾沫。 冬暖故微微收脚,避开了柳漪啐来的那口唾沫,也因为她突然收回脚,那被她用脚尖勾着的柳漪的下巴狠狠撞到了地上,撞出一声闷响。 “小王妃,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要与李一通奸意欲合谋害死小王爷呢?”冬暖故俯视着自己脚跟前的柳漪,依旧在轻笑,微微一个转眸,看向还坐在太师椅上未曾动过身的司空明,笑吟吟道,“小王爷,你那玩意儿已经废了,就算是你一次性吃下十颗大补丸,换一百个女人来,也注定了你这辈子只能是一个太监。” “一个不能人道的太监。”冬暖故虽是笑着,却字字如刀,每一个字都能将一个男人的颜面一刀刀削落到地,更何况还是羿王府的小王爷。 而冬暖故这句话一出,随她而来的众人都震惊了,家丁们下意识地去看司空明被袍子遮盖下的胯部,惊骇之中更添惊骇。 小王爷,他他他,没了男人的命根!? “你——”事实被人好不忌讳地说出口,司空明的心如被人狠狠地捅了无数刀子,让他一时气得气血上涌,竟是气得一口血喷了出来。 “啧啧,小王爷这是怎么了?我说的不过是事实,小王爷接受不了了?”冬暖故的轻笑声此刻让屋里的所有人都觉得有些可怕,因为他们从没见过哪个女人能面对这样的情形是面不改色,更从没在哪个女人身上感觉到一股如刃般可怕的气息。 “其实我只是想夸赞小王爷,赞小王爷这个丈夫当得可真是好,在自己的妻子与自己的手下通奸之后还能如此细心地调教妻子到了军中如何好好地侍奉那些饥渴的军人。”冬暖故并未打算就此放过柳漪,她从不是心慈手软之人,恨能助人成魔,柳漪已恨她入骨,今日若是放了柳漪,不论柳漪有没有这个本事成魔,她都不会给自己的留下树敌的这么一个可能。 她说过,没有触犯到她底线的,她可以忍也可以不在意,而柳漪已经大胆得想取她的性命,那就怨不得她心狠手辣。 至于司空明,一个虚有其表的废物而已,留着他比取了他的性命能更让他痛苦,一个男人没有什么比他们传宗接代的玩意儿重要,死多简单,她就是要让司空明痛苦耻辱地活着,这是作为他欺辱司季夏的代价。 至于余氏,有什么比她看着她这个宝贝儿子痛苦而更痛苦的事情?司空明是她在这个羿王府里的王牌,没了司空明就等于没了羿王爷的偏爱,她这个王府女主人的位置又能坐多久?无需她再出手,单就羿王爷的姬妾就能玩死她。 更何况,余氏母子能得到羿王爷的偏爱又能有多少,若羿王爷真的偏爱他们母子的话,又岂会对司空明的伤不闻不问,若他当真宠爱余氏的话,又怎会将她禁足? 其实他们自己最清楚自己在羿王爷心中的分量。 “冬暖故你敢!?”柳漪被司空明蹂躏了这些日子,她似乎对她的身子被人看去已经麻木,此刻努力坐起身时不是去拿衣裳来穿上,而是作势就要往冬暖故扑去,狰狞的模样好似要将冬暖故撕碎一般。 这一回,冬暖故没有避让,就任柳漪这么狠狠掐上自己的脖子,只见狰狞的恨意在柳漪的瞳眸里放大,听她尖声道:“冬暖故,上一次在寂药你惩办不了我,这一次也一样!” “呵呵……是么?”就算被柳漪紧紧掐住了脖子,掐得就快无法呼吸,冬暖故却还是在笑,面上不见丝毫惊恐的神色,反是见她飞快地抬起右手,移到柳漪面前,只见她指尖有细白的银光伴着她的动作在柳漪的左脸颊上迅速晃过。 刹那之后,只见柳漪忽地松开冬暖故的脖子,转为抬手去抚向自己的左脸颊。 “啊——”柳漪嘶喊出声,指尖颤抖地碰着自己的左脸颊,她只觉自己的左脸颊疼得像是烧起来了一般,指尖一碰上,便沾了满指尖的血水,这使得她的声音更尖锐了,“冬暖故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当然是刻字了,小王妃不是不相信我会拿你怎么样么?”冬暖故扔掉手中的银针,从腰间抽出帕子来回擦拭着自己的脖子,边擦边看向已经停止呕吐背靠着门扉的柳清,向她招招手道,“四小姐过来告诉小王妃,我做了什么,看清楚了回去好告诉左相大人。” 至始至终,冬暖故都与左相府撇清了关系。 柳清看着昔日美貌如花此刻枯瘦蜡黄的柳漪,并未移步,而是紧紧抓着她身旁嬷嬷的手,惊骇地看着柳漪淌着血的左脸,抖着声音道:“淫……淫妇!?” 冬暖故在柳漪脸上的刻的字,正是“淫妇”二字。 而柳清这两个字一出口,所有人再次震愕,谁都没有想到,冬暖故竟当场就给柳漪施了黥刑! 柳漪捂着自己的脸,身体猛地摇了摇,只听冬暖故的含着笑的声音又在冷冷响起了,“来人啊,给小王妃穿衣,将她送走,羿王府可不留脏东西。” 冬暖故见没人敢动,她便从怀里取出一只扳指,夹在两指之间,忽地敛了嘴角的笑,冷冷道:“王爷的命令,还不动手么?” 墨玉扳指!王爷戴在拇指上的墨玉扳指! 这是黑鹰带司季夏去见段晚晴前交给冬暖故的东西,冬暖故明白,羿王爷这是要要定了西锤铁山。 众人一见冬暖故手中的墨玉扳指均倒吸一口凉气,便是司空明都震惊了,因为他莫说拿到过羿王爷的这只扳指,就是一句口头上的权利羿王爷都不曾给他过,这如何能令他不震惊。 但是,他不会帮柳漪,他恨不得将柳漪往死里蹂躏,他甚至还想将面前这个司季夏的女人压在身下狠狠蹂躏一番,可是他不敢,他没有这个胆。 于是,随冬暖故而来的两名家丁根本不管柳漪的反抗与呼喊,拾起地上的衣裳胡乱往她身上一套,便将她拖走了。 柳漪的嘶喊声与诅咒声在院子里回荡,狰狞又狠毒。 冬暖故又看了瘫坐在床前的李一一眼,剩下的两名家丁二话不敢说,忙上前也将李一拖走了。 冬暖故将墨玉扳指在手中把玩,没有再留在这儿的意思,在走过司空明面前时略略顿了顿脚步,看也不看他一眼,轻笑道:“若想命活得长一些,安分地守着你那根废了的命根就行了。” 倘敢再敢辱司季夏一次,她必让他生不如此。 冬暖故说完,还未走到柳清身旁,柳清身子一颤,连惊带吓地转身就跑出了阁楼,生怕冬暖故走过来就会将她的命拿捏了一般。 她要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回左相府去!她要回去告诉爹她的所见! 冬暖故看着柳清可谓落荒而逃的狼狈背影,将手中墨玉扳指在空中抛起一个弧度,再重新握回手中,眉梢有笑,坦然往浮院外的方向走去。 * 司季夏见到了段晚晴,在羿王府的地牢里,那个府中人只知有其存在却从无人知晓其位于何处的地牢,司季夏没想到自己会是在这个从来只有羿王爷及其身边影卫能进出的地牢里见到段晚晴。 而地牢,就在棘园地下。 这个地牢,司季夏在十年前来过一次,只不过当时他是与他师父来的,他还清楚地记得地牢的阴冷潮湿让他的身子整整难受了七天,那时他想,这样的地牢有几人进来了还是能活着出去的?而他的父亲羿王爷,为何会建这样一个地牢。 当时师父只是带他把整个羿王府转了个遍而已,见着他的身子捱不住地牢的湿冷,便没有在里边久留。 司季夏也没有想到,时隔十年,他会再来一次这个曾让他有过阴影的地牢,尽管他早已知道这个他的父亲建这个地牢的目的。 地牢的入口有两处,一处在荆园里,由荆园那幢阁楼的地下密室可以直通到棘园地下的地牢,而另一处,则是在棘园小棘湖里,除了羿王爷及其影卫之外的人要入地牢,只能由棘园小棘湖进入,而黑鹰带司季夏走的,正是这一入口。 荆园与棘园周围时刻都有影卫守着,但凡想要潜入荆园与棘园的人,必须先过了影卫那一关,而羿王爷训练出来的影卫,以一敌十完全不在话下。 是以黑鹰到了小棘湖边根本无需周围会有人发现什么,连看都没有往四周看一眼,只是看了司季夏一眼后潜进了小棘湖中。 司季夏看着因为黑鹰的潜入而荡开圈圈涟漪的湖面,眼神沉了沉,而后抬手解下自己肩上的斗篷,斗篷落地时只见湖面再次荡开一大圈涟漪,湖岸上唯躺着一领深灰色的斗篷,而不见任何人影。 冬日的湖水很是寒凉,司季夏本就偏于青白的面色在这寒凉的湖水中愈浸愈白,只见他没有右臂支撑的右边袖管在水中浮动,尽管以他的身手速度大可以不输于前边的黑鹰,但他与黑鹰之间的距离还是愈拉愈远,因为他不想让黑鹰在他身上看出些什么来。 闭气在湖底游了一小会儿,只见黑鹰游拐进了一个可容两人通过的水下甬道中,司季夏颇显吃力地跟上,甬道不算长,却颇为弯折,过了甬道便是另一方天地。 黑鹰率先浮出甬道另一侧的水面,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只一个轻松跃身便离了水中,便站到了水边的平地上,定定盯着只有两丈宽的不规整圆形水面看。 过了一会儿,才听得又一声“哗”的水声响起,司季夏从水中浮了出来,如黑鹰一般先是呼了一口气,然他的呼吸并未像黑鹰的那般平稳,而是异常急促,面色更是苍白如纸,连唇色都泛着白,看得出他的身子根本承受不得这湖水的寒凉。 因为地势的缘故,这虽是地下,又因小棘湖的水是死水的缘故,这一方小水池的水面并不与小棘湖的水面持平,是以这个地牢的并未被水淹浸,然地面却是终年潮湿的,四壁及顶壁亦是如此,顶壁甚至还有水滴在凝结,忽地一滴滴落到地,啪嗒的小小声音在这死寂一般的地牢里都显得异常清晰。 司季夏将手撑在水边潮湿的地面上,慢慢将身子从水中撑起来,爬上了地面。 他的动作很是艰难吃力,连呼吸都是异常急促的,而黑鹰则是在一旁冷淡地看着他,丝毫没有要伸手拉他一把的意思。 司季夏爬上而来地面,带起了大滩的水,水不断从他身上淌下,在地牢里响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只见他本就梳理得不大整齐的长发不知何时在水中散开了,此刻全湿哒哒地黏在他的脸上背上,他的右边袖管更是湿漉漉地黏在他身侧,黑鹰冷淡的眼里闪过一抹厌恶,抬脚,未言一语,转身便往地牢深处走去。 地牢似乎常年都点着灯,火光虽不明亮,却足够照明。 每隔三丈距离都站着的守卫面容冷冷,好似一尊尊石像般,对眼前走过的人目不斜视。 愈往里走,湿冷愈重,司季夏的唇色愈白。 就在这湿冷入骨没有一丝风的地牢深处,司季夏见到了段晚晴。 ☆、094、你只是个野种 就在这湿冷入骨没有一丝风的地牢深处,司季夏见到了段晚晴。 木制的牢栏因常年处在潮湿之中而呈霉黑之色,由粗大的铁链拴着,牢里的地面比牢外地面低矮些,而这矮距离的落差里淌着一层冰冷的水,死寂死寂,在昏暗的牢中近乎黑色。 牢房一丈见方,靠着左边墙壁有一张石床,石床上倒是铺着干净的被褥,段晚晴便是坐在这石床上,头发垂散,背靠着身后的石墙,闭着眼,听着有脚步声来仍旧一动未动,并无任何反应。 黑鹰站在牢房外,面对着牢中的段晚晴,竟还是态度恭敬道:“黑鹰见过王妃。” 仿佛对黑鹰的声音闻也未闻般,段晚晴未言一语,便是连呼吸变都未变,黑鹰也不觉有他,行过礼后从袖间取出一把铜匙,上前开了拴在牢栏上的铁锁,继而是拉动铁链发出的咯咯剌剌声响回荡在地牢里。 段晚晴连眼也未睁,仍是那般一动不动地坐着,黑鹰开了牢门后只是看了司季夏一眼,离开了。 司季夏并未急着走进牢房里,而是站在牢门外,定定看着石床上长发垂散半遮住面的段晚晴,眸光颤得厉害。 半晌,司季夏才走进牢中,踩进那积在牢中的发黑冷水只中。 水被拨动而发出的声音在静如死寂般的地牢内清晰异常,司季夏走得极为缓慢,好似他的双腿上绑着千斤巨石般,尽管牢房很窄,却觉他走了许久,才走到段晚晴面前。 直至他在段晚晴面前停下脚步,段晚晴还是没有丝毫反应,好像周围乃至这牢中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一般。 没有窗,照明的油灯又在牢外,是以牢房里的光线极为昏暗,段晚晴整个人都拢在昏暗之中,将她衬得极为朦胧。 “母亲。”良久良久,才见司季夏张张唇,吐出沙哑的两个字,他的声音很滞缓,好似说出这两个字耗费了他极大的力气般。 只见段晚晴的身子猛地一颤,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声音般猛地睁开眼,却又在看到司季夏的那一瞬间归于早有预料般的平静,而后轻轻一笑,带着嘲讽道:“是你。” 段晚晴面上的,不是温和的笑,而是带着冷意的笑,含着锐利与嫌恶。 司季夏本就因浸在寒凉的湖水里而苍白的面色在听到段晚晴的声音时又白了白,双肩微微颤了颤,发白的嘴唇也微微颤了颤,似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要说什么该说什么。 “我知道你会来,早晚而已。”段晚晴的下巴尖瘦得有些厉害,声音冷冷淡淡的,没有一丝起伏,只是微微斜眼看了看石床的床沿,再道一声,“坐吧。” 司季夏没有移动脚步,而是将右脚往后跨开半步,屈膝,在段晚晴面前,也在那冰冷的水中跪坐下身。 段晚晴冷淡的眸光在这时猛地抖了抖,却在司季夏抬起眸来时又恢复了那股冷寒。 良久良久,司季夏都没有说一句话或问一个问题,只静静地跪坐在水中而已。 段晚晴的目光则是一直钉在他身上,没有移开过。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见段晚晴稍稍动了动身子,抬手将垂在颊边的发丝别到耳后,明明看着司季夏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道:“你到这王府来,已经有十二年了,时间过得可还真是快。” “十二年,十二年啊……”司季夏只是静静地跪坐着,低垂着眼睑静静地听着,“其实这十二年来,我一直在想,当年我为何要将你带回来,若我当年没有将你带回来,或许所有的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不过,做了就是做了,错了就是错了,悔,也无用。”段晚晴的声音很冷,却很轻,说着悔不当初的话,语气里却没有丝毫后悔的味道,“路是我自己选的,我不悔,只是不甘而已。” “你叫什么名字?”段晚晴说着,往前移了移身子,改了姿势,也改为同司季夏一般的跪坐姿势,面对着司季夏而坐,坐在石床上,“你在这个王府里的名字。” 司季夏的身子猛地颤了颤,放在左膝上的手轻轻颤抖着,嚅了嚅唇,并未抬眸,有些艰涩道:“司季夏。” 十二年前,她将他带回这个王府时,只告诉他他以后不再叫平安,他姓司,而她却也仅仅告诉他他姓司而已,没有告诉他他在这个富丽宽敞得似乎没有个边的大宅子里的名字是什么,后来他才知道,他所谓的王爷父亲没有给他取过名字,他也曾问她,他的名字究竟叫什么才好,她却只是推开他,说爱叫什么随他自己的意就行。 季夏,是他为他自己取的名字,因为他离开水月县时正值仲夏之季,阿娘牵着他手说,他们会再回到山上的家里的,他始终记得那个夏日,阿娘松开了他的手,就再也没有来见过他。 季夏,与其说是他为他自己取的名字,不如说是他的憧憬他的念想,念想着再有这么一个夏日,他所有的一切还会和原来一样。 “其实,我的儿子有名字,司皓珩为他取过,只是隔了七年,他忘了而已,因为他的眼里从来就没有过这个儿子。”此时段晚晴的眼里少了几分冷淡,多了几分温柔几分慈爱,连声音都柔软了几分,这是司季夏从没有在她嘴里听到过的温柔,他并未打断她,依旧安静地听她继续往下说,然他放在膝上的左手却是将自己的左膝越捏越紧。 “因为怀着身子时候我时常动气,孩子又是不足月而生,大夫说,孩子只怕活不了,若想让孩子活下去,只能将他送往清幽之地的不巅山,为了他能活下去,在他才三个月大的时候,我亲自将他送往不巅山,送到天阙观观主手中。” “我每年都会去看他一次,看他一年比一年长高长大,我想,倘他能在那儿活下去,我宁愿让他一直一直在那儿。” “可是他却在七岁那年,突然就走了,什么都没有留下。” 说到这儿,段晚晴的声音还是慈爱温柔的,眸中没有丝毫伤悲,似乎她的伤悲早在她说的那些日子里用尽了流干了,唯见司季夏紧抓着左膝的手颤抖得厉害。 “所以,你不是我的儿子。”不过转瞬之间,段晚晴眼里的慈爱温柔便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如死水般的平静,“我的儿子,叫司忆。” “其实,你没什么不好,若你是司忆,就算你两条胳膊都没有,你也会是我的司忆。”段晚晴说到这儿,缓缓抬起手,抚向司季夏的头顶,轻轻往一抚,道,“可惜,你不是,因为我恨她,所以我也恨你,我以为我会疼你爱你,可是我高估了我自己,在司皓珩看到你的第一眼,他的沉默他的面无表情,就让我心灰意冷了,他并不知你不是司忆。” “呵,呵呵……”段晚晴收回手,忽然自嘲地轻轻笑出声,“就算我有了儿子又如何,我终究还是输了。” “那……我是谁?”司季夏缓缓抬起头,双肩轻颤,看着轻笑着的段晚晴,压在眼眸上的浓得化不开的悲哀,连声音都是颤抖的,沙哑得厉害。 “呵呵……我不是你母亲,司皓珩不是你父亲,你与这个羿王府,可以说是没有丝毫关系。”段晚晴又是轻轻一笑,头微微后仰,在垂下头重新看向司季夏时,眼里已尽是寒凉,“你是谁?连她都不要你,你认为你能是谁?” “一直养着你的爹娘,也不是你的爹娘。”段晚晴又将手放到司季夏头上,轻轻揉了揉,似怜爱似惋惜又似嫉恨道:“你啊,只是个野种。” 司季夏看着段晚晴,身子忽然猛地晃了晃,似就要栽倒到脏污冰冷的水里一般。 震惊与悲哀在他眼中皲裂,一点点碎成粉末,最终化成一片黑暗。 野……种? 他是……野种? 段晚晴不再说话,也不再看司季夏,而是重新靠回了身后的墙壁,并且闭上了眼。 良久良久,才听得牢中有水被拨动的声音响起,司季夏左手撑着膝盖缓缓站起了身,只见他被湖水湿透了的单薄身子摇晃得厉害,好似随时都会倾倒一般,这明明一个很简单的起身动作,这一刻他却做得异常艰难。 待他站起身时,他才轻轻抬眸,看向石床上微闭着眼不愿再多看他一眼的段晚晴,声音沙哑得厉害道:“我会救您出去。” 司季夏说完,竟是逃也一般转身跌撞着跨开大步走出牢房。 可就在他的后脚跟才堪堪离开牢门时,只听牢房里“砰”的一声硬物撞到墙壁的沉闷声响起,司季夏的脚步瞬时僵在牢门外,而后迅速转身,重新冲回了牢房中,双脚搅动牢中的水哗哗直响,冲到了石床前。 只见本是背靠着石墙而坐的段晚晴此刻斜躺在石床上,黑褐色的墙壁上绽开一大片血水,还正垂直地往下滴流,一朵腥红的血花则在段晚晴的右边颞颥上方越开越大,浓稠的血水浸透了她鬓边的发。 司季夏坐到石床上,伸着颤抖的手将她扶起,慌得连长长的睫毛都在颤抖,将段晚晴扶起来后便胡乱地往自己身上摸索着什么。 段晚晴眼神涣散地看着一脸哀伤又慌乱的司季夏,浅浅笑了,笑容里也尽是哀伤,“为什么……你不是我的司忆?” 司季夏的手再次猛地一抖,从怀里摸出了一只白瓷小瓶,用嘴咬开瓶塞,将瓶口凑到段晚晴嘴边。 “离开羿王府吧,这儿……从来就不需要你。”段晚晴视司季夏递到她嘴边来的白瓷瓶于不见,只是看着他的眼睛,第一次用温柔的眼神看他,“离开吧,去你想去的地方。” 司季夏的手抖得厉害,声音依旧沙哑道:“我会把您救出去。” 就算,她不是他的母亲。 然,回答司季夏的,是段晚晴微扬的嘴角里流出来的血,并且愈流愈多,从她的唇缝里如泉涌般汩冒出来。 “啪嗒……”司季夏的手一僵,他手中的白瓷小瓶掉落到铺在石床上的被褥上,在被褥上压下一小块凹陷,瓶里透明的液体倾倒而出,浸入被褥中。 司季夏僵愣地看着段晚晴,看着她嘴角轻扬起的弧度塌陷,看着她嘴里流出的血染红了她的下巴,看她的眼睛缓缓阖上,头倏地一歪,断了气息。 司季夏亲眼看着段晚晴咬舌自尽。 她并不打算让任何人救她,似乎她早就做好了要死的打算,从她出现在寂药的那一刻开始。 可她就算死,也不肯告诉他他是谁。 她只告诉他,他是个野种,只是个野种而已。 比什么都不是的羿王府世子,还要可悲。 司季夏僵在石床前久久没有动,直至黑鹰久不闻牢房动静而出现,他还是没有动。 黑鹰看着石床上已经气息全无的段晚晴,愣了惊了,继而满面阴沉。 * 王府会客前厅。 羿王爷到来时,楼远正斜倚在太师椅上喝茶,见着羿王爷跨进厅子门槛,莫说站起身,便是连姿势稍稍调整好的动作也没有,只是将手中的茶盏朝羿王爷微微举起并晃了晃,慵懒道:“王爷府里的茶该换了,这个茶啊,难喝得只会掉了王爷的面子。” 随在羿王爷身后进到厅子来的大管事听到楼远这话,心中吓了一跳,心下直道天下间也只有这个年轻的右相敢用这样的态度这样的语气和王爷说话,若是换了他们,只怕一百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不过大管事心中一直有一事不明,王爷既然连王命都敢违抗,然却对这个年轻的右相大人礼待有加,京中鲜少有人敢到南岭敢到羿王府来,然这个年轻的右相自当上右相以来每年都会来王府走上一趟,并且每一次来,王爷都会与他下上一盘棋,从未有谁能与王爷齐肩而坐,更何况面对面而坐,这个右相,是第一人。 只是,大管事心里的疑问归疑问,却从来不敢多加猜测,只敢恭敬顺从地为羿王爷为王府办事。 然……王爷今儿的面色看起来不大好,这个右相,是没看出来还是怎么的,竟然还敢如此与王爷说话? 羿王爷的脚步不疾不徐,却在走过楼远面前时忽地抬手,衣袖扬起风,掀落楼远手中的茶盏,茶盏掉落在地,碎裂成片,滚烫的茶水洒了一地,也泼了楼远一手。 站在楼远身后的春荞与秋桐眼神倏沉,掌心蓄上劲气,紧盯着羿王爷。 “那楼相觉得什么茶才是能配得上本王面子的茶?”羿王爷在楼远面前停住脚,冷冷看着他。 楼远却不惊也不诧,而是抬起左手以衣袖轻拭自己被茶水烫得发红的手背,拭掉沾在手上的茶水,嘴角仍挂着笑,浅笑着回答羿王爷的问题:“龙井吧,而且还是最近才摘炒的才好,有味儿,王爷不觉得是这样吗?” “楼相觉得本王可是像喜欢饮茶之人?”羿王爷盯着楼远,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眸中闪过锋刃一般的锐利杀意。 楼远却像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一般,往自己被烫得通红的手背上轻轻吹了一口气后才笑道:“自然是不像。” “那又何必多此一举?”羿王爷说完,抬脚走到了厅中主位前,拂袖落座。 “这似乎也是,楼某当真是多此一举了。”楼远笑得云淡风轻,似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让他嘴角的浅笑发生改变一般。 羿王爷甫一坐下,便有婢子为他端上茶来,但是因着楼远前面说过的话,让婢子端茶的手有些微的颤,羿王爷只是冷冷看了那茶盏一眼,道:“端过去给右相大人吧,楼相可选择喝,也可选择不喝。” “呵呵,这茶虽然难喝是难喝了些,楼某自然还是要喝的,楼某可不会拂了王爷的脸面。”楼远接过婢子呈上的茶盏,那嘴角的浅笑让婢子的脸骤然一红心怦怦直跳,而后连忙垂下头退了下去,心里只道这右相大人真的是英俊非凡。 “楼相今日可还要与本王对弈一局?”羿王爷看着楼远道。 “楼某倒是想。”楼远轻呷了一口茶汁后将茶盏放到了手边的茶几上,用颇为遗憾的口吻道,“不过只怕王爷今日没有对弈的心思而已。” “哦?”羿王爷轻轻一声笑,“楼相如何看得出本王没有与楼相对弈的心思?” “因为楼某给王爷带来了王上的圣旨。”楼远笑意未改,“一个王爷应该极不乐意听到的圣旨。” 羿王爷眼神一凛。 只见楼远说完话后边往自己身上找着什么边慢慢站起身,道:“让楼某找找看楼某把王上的圣旨放哪儿去了。” 大管事看着楼远,眼角抖了抖,实在不可想象这样如此让人觉得不靠谱的人是如何入得了王上的眼当上的右丞相的,又是如何能让王爷对他礼待有加的。 “哦,找着了。”楼远在自己身上摸索半晌后,最后从怀里扯出一块明黄绣着龙纹的绸布来,在手中轻轻一抖开,却是看也未看便走上前将其递给羿王爷,道,“楼某不想念了,王爷自己看便好。” 这回大管事连眉毛都在抖,这这这,这么随意,也叫圣旨!? 羿王爷冷眼接过楼远递来的明黄绸布,看罢,眸中阴云骤聚。 ☆、095、我从小,就没有右手 羿王爷冷眼接过楼远递来的明黄绸布,看罢,眸中阴云骤聚,微微眯起眼道:“王上要召见世子与其夫人?” 楼远只轻轻笑着,像是看不见羿王爷面上布满的阴云一般,走回自己的座位捧起茶盏轻呷了一口之后才道:“难道羿王爷还以为楼某胆大包天到敢假传圣旨?” 羿王爷将手中的明黄绸布慢慢捏进掌心里,盯着浅笑的楼远声音沉沉道:“本王瞧楼相倒是挺有这个胆。” 羿王爷的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道是楼远的确有这包天的胆子敢假传圣旨。 “呵呵……”楼远轻轻晃了晃手中的茶盏,惭愧道,“羿王爷真是太过看得起楼某了,楼某可不是羿王爷,楼某连藐视圣旨的胆子都没有,又何来假传圣旨的胆?” 羿王爷未说话,只是定定冷冷地看着楼远那似乎总不会慌乱的含笑眼睛,将手中的明黄绸布完全捏进了手心里。 正当这时,有迅疾的脚步声由厅子外传来,脚步声虽疾却轻,寻常人等或许察觉不到,习武之人却不然,只见楼远看也未看向厅外一眼便浅笑着道:“似乎有人有急事来找王爷。” 羿王爷面上的阴云更浓沉一分,冷冷抬眸,正见黑鹰揪拧着眉心快步而来,见着楼远只匆匆行了个礼便走到羿王爷身边,楼远眸中笑意微深,往后轻轻一靠,将背靠在了椅背上,只专注地喝着茶,竟是看也未看入厅来的黑鹰一眼。 春荞与秋桐眼神深沉,眼睑微垂,眼角的余光却是一直注意着羿王爷的一举一动。 只见黑鹰附在羿王爷耳畔低声说了些什么,羿王爷的眼神倏地变得如同暴风暴雨来临前的阴沉可怕。 黑鹰禀告完后并未离开,而是站到了羿王爷身后,飞快地扫了楼远一眼后迅速垂下了眼睑,眉心揪拧得更紧。 羿王爷捏着圣旨的手在轻动,只见他再次看向一脸不知所谓的楼远,用手指轻轻敲着椅把,道:“若本王说不呢?” “那羿王爷的意思便是要违抗圣旨了?”楼远完全不为羿王爷的态度而惊诧,仍是一派闲逸的神情,只是将话末的语调微微扬了扬。 “楼相认为呢?”羿王爷也微微扬了扬嘴角,然他这一笑却比他一脸阴沉时的模样更让人觉得迫力压顶,冷得几乎能结冰的气氛让厅中的王府下人连呼吸都变得似如履薄冰一般。 “楼某自当是认为王爷在违抗圣旨了,王爷抗旨不遵可不是一次两次了,在这南岭郡里,王爷可就是天是圣旨,王上的旨意在王爷的眼里可从来都是可有可无的。”楼远再次将手中的茶盏放下,如说一件家常便饭事情般数了羿王爷才是那胆大包天之人,只见楼远放下茶盏后轻轻弹了弹自己的衣袖,弹掉上边不小心沾上的茶水,而后用颇为郑重其事的口吻对羿王爷道,“不过这一回,楼某觉得羿王爷还是不要抗旨的为好。” “哦?”羿王爷也全然不在意楼远那般将他抗旨不遵的事放在嘴边说,只是又将眼眸微微眯起,“似乎楼相有所指教?” “呵呵,楼某可不敢给王爷指教,楼某只是想与王爷说一句话而已。”楼远似乎对自己衣袖上沾到的茶水很在意,竟还在弹衣袖,站在他身后的秋桐看得眼角直跳,便从腰间抽出帕子递给他,楼远满意一笑,接过,将帕子按在袖子上被茶水湿了的地方上,而后才抬眸继续迎向羿王爷那如狂风暴雨般阴沉的目光,“西锤铁山,王爷觉得若是此时王上和王爷一起抢,谁人的胜算大?” 楼远说这话时还是笑眯眯的,好似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般。 羿王爷本是敲着椅把的动作在那一刻停住。 黑鹰紧紧盯着楼远,春荞稍往前一步,站到了楼远身侧。 没有人说话,整个厅子忽然之间陷入了一股诡异的死寂之中。 少顷,才听楼远又笑道:“王爷应该是不希望楼某将西锤岭一事告诉王上的,这个事情,楼某倒是可以替王爷瞒着王上。” “当然了,前提是这次的圣旨王爷可不要违抗。”没有人应声,楼远又接着道,颇为善解人意,“西锤岭那儿,王爷等了那么多年,可不能急在这半个月一个月的,不知楼某说得可对?” 只见羿王爷将捏着圣旨的手握得有些紧,盯着楼远看了良久,才冷冷道:“楼相不愧是楼相,便是连本王都不曾看明楼相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 “呵……”楼远轻轻笑出了声,颇为谦虚道,“王爷的夸赞楼某可不敢受,楼某站在哪一边不重要,重要的是王爷自己想要怎么做。” 又是片刻的安静,如冻结住的气氛压得人几乎窒息。 唯闻羿王爷捏动自己五指发出的轻微却又清晰地咔咔声,待他松开手时,只见本是连片的明黄绸布碎成了一小片一小片,正从他的手心一片片落下,掉在他的腿上他的脚边,看得大管事眼皮直跳,也看得春荞与秋桐眸光沉沉又警惕戒备。 唯有楼远面色未变,连眸光晃一晃都未见。 待羿王爷手心里的最后一片碎开的明黄绸布掉落在他的脚背上时才听得他声音冰冷道:“那本王便接旨了,还请楼相尽快出发,两个旬日后,本王派人进京将世子及其妻接回来。” “王爷放心,楼某定会替王爷照顾好世子夫妻二人。”楼远笑着,似乎连眼角都在微微上扬,“至于出发,楼某倒是今儿便能走。” 羿王爷似又习惯性地用指尖轻轻敲着椅把,黑鹰眉头紧拧,看了羿王爷那轻动着的五指立刻垂下了头,退出了厅子。 “楼相既已到来,若是不能与楼相对弈一局,或许本王今日该是知不知味了。”羿王爷说着相邀的话,冰冷的声音里却听不出丝毫盛情的味道,“不知楼相可还愿赏脸?” “王爷相邀,楼某又岂会不赏脸?”楼远笑意吟吟,“楼某求之不得。” “大管事,去将本王的棋盘备好。”羿王爷站起身,绸袍一甩,对楼远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请楼相移步暖阁。” 大管事弓腰应声,忙退了下去。 春荞与秋桐拧眉相视一眼,秋桐想说什么,只见春荞微微摇头,她便什么也没有说,只跟在楼远身后一起到暖阁里去了。 * 冬暖故在离开浮院时心莫名地跳得有些快,她抬手轻按在心口,微微蹙起眉,这突然而来的感觉竟让她觉得有些不安。 冬暖故抬眸望一眼会客前厅的方向,稍稍顿足,而后快步往寂药的方向走。 冬暖故的脚步有些急,这一刻,她竟莫名地十分想要见到司季夏,她不知他与黑鹰去向的是何处,她只能在寂药等着他回来。 寂药里还是冷冷清清的,没有人影更无人声,没有冬暖故想见到的人,只有满院蔫吧的青绿植物。 冬暖故走到之前司季夏重新栽种好的那株小树苗旁,蹲下身,从一旁的木桶里舀出半瓢水,慢慢浇到小树苗下的泥土里,而后转身去将旁边栽种得歪歪斜斜的另一株小苗儿扶正。 可冬暖故扶正了几株小苗儿后却突然停住了动作,因为方才在浮院里突来的那股子不安又没来由地蓦地漫上心头,让她根本无心于手中的事情。 她觉得她变了,似乎见不着司季夏在身边,她便是连一件小事都做得心不在焉。 再无心于这院中蔫蔫巴巴的小苗儿,冬暖故心中颇为烦躁地在一旁的木桶里将手洗净,正欲站起身时忽然听到月门处传来轻却紊乱的脚步声,使得她霍地站起身。 那一刻,冬暖故的心倏地拧得紧紧的,因为她看到了司季夏,浑身湿透的司季夏。 “平安?”怎么回事!? 司季夏的模样显得异常的失魂落魄,他浑身湿漉漉的,衣袍尽黏在身上,他那一直不曾在外人眼前解下的斗篷不知去了何处,唯见他空荡荡的右边袖管湿了水皱巴巴地黏在他身侧,同样湿透了的长发发尾还坠着水珠,贴在他脸上脖间,他的面色,苍白如血,一丝血色也无,唇色亦然,惨白惨白。 在听到冬暖故声音的那一刹那,司季夏的身子猛地一震,本是紊乱的脚步也在那一刻停住,转头看向冬暖故的同时忽地抬手按住自己的右肩,转身抬脚就想要继续往小楼方向走。 冬暖故心中的不安在看到司季夏的那一瞬间变得尤为强烈,在他转身欲逃之时抓住了他按在右肩上的左手,硬是将他的手拉了下来,紧握在手中,什么话也未说,也未看他,只拉着他的手往小楼的方向走。 司季夏的身子乃至每一根神经都紧绷得厉害,他的手更是冷得厉害,冬暖故将他的手紧紧握着,从他手上传来的冰冷温度似乎能透过手心冷到她的心里,令她的心揪得厉害。 冬暖故拉着司季夏快步走到她所住的那间主卧前,推开门后将他拉了进去,将他按坐在床沿上,而后转身去从一旁的衣箱里翻出干净的棉巾,先替他擦了擦脸,再替他擦拭湿漉漉的头发。 冬暖故的手在隔着棉巾贴在司季夏脸上时能清楚地感觉得到他连上眼睑都在颤抖。 司季夏垂着眸,看也不敢看就近在他跟前的冬暖故一眼,那被她松开了的左手又是紧紧抓按着自己的右肩。 冬暖故只是替他稍稍擦了擦头发后便将棉巾搭在他头上,道:“你自己先擦擦,我去旁屋帮你把干净的衣裳拿来。” 冬暖故说完,也不待司季夏点头或是应声便径自出了屋,可直到她抱着他的干净衣裳回来,司季夏还是那副坐姿,棉巾还是垂搭在他头上,他似乎一动也没有动过。 冬暖故像是什么都不在意般,将抱在臂弯里的干净衣裳放到床上后继续拿着棉巾为司季夏擦头发,边擦边道:“我把干净的衣裳拿来了,快些换上,别凉着了,我去后边烧些热水,你换好了衣裳也到后边来,生着火,暖些。” 司季夏没有动,也没有应声,冬暖故也没有将他头上的棉巾拿开的打算,只是隔着棉巾将他冰凉的双耳捂捂,这才收回手,转身欲再次出屋。 “好。”就在冬暖故转身之际,司季夏终于有了反应,扯着沙哑异常的声音低低应了一声,冬暖故的脚步顿了顿,大步走了。 冬暖故出屋时不忘替司季夏将门掩上,直到冬暖故离开良久,司季夏才将搭在自己头上的棉巾扯下来,而后动作缓慢地解开衣带,脱下身上湿透了的冰冷衣裤,却是连身子都未擦擦,便穿上了冬暖故替他拿过来的干净衣裳。 至始至终,他都未抬起过头,待穿好了衣裳裤子后,他不仅忘了披斗篷,便是连鞋子都忘了穿,就这么赤着脚垂散着头发走出了屋子,在转往后边院子去的时候他在小楼的转角处停了很久,最后才缓缓地微微抬起头,看一眼后边院子厨房顶上飘出的白烟,这才重新抬脚,慢慢往后走去。 只是他的脚步显得异常沉重,好似脚上捆着千斤巨石般让他的每一步都移得极为缓慢。 冬暖故蹲在灶台前烧火,忽被柴烟呛到,轻咳了几声。 司季夏站在厨房门外,看着冬暖故的背影,看着她被柴烟呛到轻轻咳嗽的模样,这一刻他竟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勇气跨过眼前这个低矮的门槛。 若非冬暖故转头看到他,只怕他就一直这么站着,隔着他们之间的这个距离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冬暖故看到司季夏时,忙扔了拿在手中的柴禾,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来,见着他不动,便又要伸手去拉他。 也就在冬暖故拉上司季夏左手的那一刻,她发现了他的脚上竟是没有穿鞋。 冬暖故本就微拧着的眉心忽地拧得紧紧的,抓起司季夏的手就将他拉进了厨房里来,将他拉到灶台前,再去拉了饭桌旁的一条长凳过来,按住他的肩让他在长凳上坐下,再将坐着烧柴用的矮凳挪到他脚边,声音有些沉道:“把脚搭在矮凳上,我去帮你拿鞋。” 司季夏的左手微微颤了颤,泛白的嘴唇也颤了颤,似乎想说什么,然还未待他说什么,冬暖故已经转身为他拿鞋子去了,司季夏盯着自己赤着的双脚看了片刻,并未将脚搭在矮凳上,而是从长凳上站起身,坐到了矮凳上,拿起冬暖故方才拿着的柴禾,拨了拨灶膛里燃得并未旺盛的柴禾。 冬暖故一只手拿着干净的鞋袜回到厨房时另一只手里还拎着一只木盆一块棉巾,见着司季夏还双脚着地坐在矮凳上,只是眼神暗了下来却未说什么,将手上的东西放到他脚边后揭开正烧着水的小锅锅盖,将手轻探进去试了试水温,随后拿过倒扣在灶台上的木瓢拿过来,从锅里舀了一瓢子热水倒到木盆里,便将锅盖重新盖上边道:“水温刚好,先洗洗脸暖暖。” 司季夏似乎从方才走进寂药的月门开始便一直处于失魂之状中,此刻听了冬暖故的话后也未见有何动作,冬暖故的眼神再暗了一分,在他身旁蹲下身的同时伸手将棉巾在水中浸了浸,拧干后抖开就要往司季夏脸上敷,也就在那温暖的棉巾贴到自己脸颊上时司季夏忽地从冬暖故手中接过棉巾,黯哑着声音慌乱道:“我自己来就好。” 司季夏接过了温暖的棉巾,然他那如风刮山石般的黯哑声音让冬暖故的眉心拧得紧得不能再紧。 冬暖故又从锅里舀了一瓢水倒到木盆里,道:“若是不想擦身子便把脚放进去泡泡。” 司季夏的身子微微晃了晃,冬暖故从他手里拿过擦过脸的棉巾,似乎怕冬暖故会抬起他的脚放到木盆里一般,司季夏忙将脚放进了木盆里。 水不算烫,但是司季夏的脚太过冰冷,这一浸到水中便感觉水温异常的烫,然他却是动也不动,就这么让自己冰冷的双脚泡在水里。 冬暖故看着司季夏泡在水里发白的双脚,心堵得厉害,不再看,稍稍转身,坐到了他身后长凳上,将他还带着湿意的长发慢慢拢进手心里。 司季夏的身子在冬暖故拢住他头发的瞬间绷得紧紧的,只见冬暖故从怀中取出一把木梳,替他从上到下梳顺他的长发,一下又一下,轻柔缓慢。 灶膛里的火光在司季夏墨黑的瞳眸中跳跃,似乎每一个跳跃都带着悲哀。 梳至一半,冬暖故站起身往司季夏泡着脚的木盆中又加了一瓢热水后才又重新坐到长凳上,继续为他梳理头发。 不知冬暖故梳到第几下时,司季夏声音低低地张口了,“阿暖,十二年前,我不叫司季夏。” “我从小……就和别人不一样。”司季夏的话让冬暖故的动作滞了滞。 司季夏看着灶膛里的火光,黯哑的声音却是平平的,“我从小,就没有右手。” ------题外话------ 今天更新未准时,抱歉,因为叔存稿已用完,昨天坐了一整天的车,昨晚喝了几杯茶都没能撑住,明天以后的时间还是早上8点,今天只是个意外。 叔这几天一直在车上颠簸,累跪了,据说今天是小年,叔这里不过这种节,还是祝姑娘们小年快乐。 ☆、096、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司季夏今日在哄冬暖故时才对她说过,把他的故事告诉她。 冬暖故知道,他此时是在与她说有关他的事情,他从未与她说过且无人知晓的他的过往。 这一刻,冬暖故的心是紧张的,因为他,因为在乎他。 见着他浑身湿漉漉失魂落魄回来的模样,她知道他方才见着段晚晴必听到了让他无法接受的话,她想知道段晚晴与他说了又或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她却不打算问,因为她知,此时此刻,不论她问任何问题,或许都会让他从她身边逃开。 她甚至知道,他之所以会回到她面前来,是因为她对他说过的话,因为她要他回来,所以不论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都会回来到她身边。 她想知道他的故事,想知道在他的曾经他的过往。 冬暖故拿着木梳的手轻轻颤了颤,才又继续轻轻梳着司季夏墨般的长发,心却揪拧得厉害。 从小……就没有右手么? 这是司季夏第一次与人提及他的右手。 “水月县山上的小屋,阿暖与我去过的,我从出生开始就住在那儿,在那儿住了整整七年,与我的阿爹还有阿娘一起。”司季夏的声音平平的也轻轻的,像是在说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情般,可却能从他紧抓着的膝盖的左手看得出他心里的紧张。 冬暖故静静地听着他说,偶闻灶膛里的柴禾发出“噼啪”的轻响声。 “山上住着的人家不多,都是药农,我的阿爹也是药农,每日都要上山采药,采了药兑了银钱就与阿娘带着我下山看大夫。” “阿爹和阿娘带我看了无数个大夫,所有的大夫都说我能活下来已是不幸中的万幸,汤药每天都不能断,能活到何时便算何时,所以我阿爹和阿娘带着我看了很多大夫,给我取了个名字叫平安,他们希望我一世平安,一世无灾无难。” “我能下山的时候不多,因为我的身体根本走不了,每一次下山,都是我阿爹把我背下山,山下的集市很热闹,却没有一个地方容我久留,因为我,连大夫看我阿爹与阿娘的眼神都是异样的。” “除了我的阿爹和阿娘,我在所有人眼里都是奇怪的,孩子们更是觉得我是怪物。”说到这儿,司季夏将手移到自己的右肩上,将那残断的右肩捏得紧紧的。 冬暖故替他梳头的动作也停下了,握着木梳的手却轻颤不已。 “我曾问过我阿娘,为何我与别人不一样,为何我没有右手。”灶膛里的火光在司季夏眼里跳得厉害,映着他眸中的悲哀,似乎连炽热的火光都变得冰凉了,“阿娘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搂着我哭,自那时起,我就不再问有关我右手的任何问题,也不再嚷着阿爹下山卖草药的时候把我一起带去。” “山下没有人欢迎我,每下山一次阿娘都会掉一次泪,我只适合留在山上,哪儿也不要去。” “其实,在山上的日子没什么不好,我过得很好,阿爹和阿娘将我捧着手心里疼着,那时我想,待我长大了,我便替阿爹去当药农,让阿爹和阿娘在家里养养鸡种种花草就好。” “可在我六岁那年,我突然发了高热昏睡不醒,家里再无银钱为我瞧病,阿爹为了给我找银钱看大夫,爬上悬崖去摘灵芝草,那日又正逢雨势倾盆,阿爹不慎滚落山崖,摔断了腿也摔断了胸骨。” “阿爹是爬着回来的,浑身的泥血,他护在怀里的灵芝草却是完好无损,尽管上边也沾满了他的血。” “阿娘跪在阿爹身旁哭,我躺在屋里听到阿娘的哭声却动弹不得,然后阿娘回了屋用衣裳将我裹好,再将蓑衣套到我身上,在那个滂沱大雨的雨夜背着我连夜下了山,我看到阿爹浑身是血地躺在院子里,我唤他,却不见他应声。” “我的高热退了,我的阿爹却躺进了坟冢里再也不会醒来,我在阿爹的坟前哭着不愿离开,是阿娘含泪将我抱走的。” “我的命是用阿爹的命换来的,可是我的身子并不争气,我残缺的右臂愈加频繁地折磨着我,我比从前更频繁地发高热,家里只有阿娘,阿娘已请不起大夫,可她不想看着我死,便背着我下山四处求人。” “在我六岁的那年寒冬,我遇到了我师父,我师父救了我一命。”司季夏稍稍摩挲了自己的残缺右臂的右肩,垂下了眼睑,“我师父说,我要是想我阿娘不再为我的身子操碎心,就把右臂的残肢截掉。” “啪……”冬暖故本是轻颤着的手忽地一僵,手中的木梳掉落在地,撞断成了两半,连眼眶都在轻颤,极为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司季夏并没有一点残肢的右肩。 他原来……有残肢!? 冬暖故觉得自己的心如被踩踏般生生地疼,她无法想象一个六岁的孩子是如何忍受残肢被砍下的撕心裂肺的疼痛。 冬暖故抬手想要碰碰司季夏摩挲着右肩的手,却又怕自己这一轻轻的触碰会打断他,会让他立刻从她身边逃开。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她想听,她怕若是错过今日,她便不再能听到他亲自开口与她说关于他的一切。 而司季夏像是沉浸在了自己已经很多年不愿回忆的过往之中,声音虽是平平,然身子却在轻轻颤抖着。 这是他自己都害怕去回忆的过往。 “就算只是残肢,可对于我这个没有右手的人来说,有着那一截残肢会让我看起来没那么像怪物,就算它时常会抽痛折磨我,可我仍不想失去它。”司季夏说到这儿,一直都是平平无波的语气终于有了轻轻的颤抖,也重新将自己的右肩捏得紧紧的,“可是为了我阿娘,我选择不要它。” 没有麻醉散,只有他自己知道那钢刀切下时的疼痛几乎将他的灵魂拔空,师父说,就是要他记住这个疼痛,这样才会没什么疼痛是不可忍的。 “我记得我疼得昏了过去,阿娘抱着我哭了一晚上,待我再睁眼时,我发现阿娘两鬓都霜白了,而我师父,也早已离开。” “师父给阿娘留下了三帖药方与几两银子,让阿娘带着药方到山下县城里去照着抓药,也如师父所言,少了那截残肢,我少受了许多苦痛,阿娘也为我的身子少操了些心。” “七岁那年的夏日,阿娘忽然要带我下山,将衣裳和干粮包进包袱里,我问阿娘要去哪儿,阿娘只说要去很远的地方,我问阿娘我们还会再回来么,阿娘说会,于是阿娘还是如以往每一次一样,将我背下了山。” “我对阿娘说我能走,不用再背我了,可阿娘没有将我放下来,似乎就想那么一直背着我。” “阿娘带我到了东陵郡的定远侯府,在那儿我见到了羿王妃,阿娘将我拉到她面前,对我说她才是我的母亲,让我叫她娘亲。” “阿娘把我留在了定远侯府,留在了羿王妃身边,她没在定远侯府多呆,与羿王妃说了半个时辰的话后就要离开了,我去追她,哭着说要和她一起走,她蹲下来为我擦了眼泪,告诉我要在羿王府等着她,她过些时候就会到羿王府来接我,接我一起回到我们山上的家,要我听话。” “我答应了,可是她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我跟着我的母亲羿王妃回了羿王府,为她留在了羿王府,也为我阿娘留在这儿。” “我知道这座府邸里没有一人欢迎我,甚或说是人人厌恶我,便是带我回来的母亲,都不愿多看我一眼,可我答应过阿娘,要在这儿等她来,等她来接我回山上的家。” “十一岁那年,我自己回了水月县一趟,却没在山上的家中见到阿娘,我开始找她,一直找到现在。” “其实,我早该知道我阿娘不会再回来,不会再回来把我接回家,因为在送我到定远侯府之前,阿娘就得了肺痨。”司季夏自嘲地淡淡一笑,“只是我自己不愿相信而已,我一直在等她在找她。” “而这座府邸里有着我的生身爹娘,就算他们再如何不待见我,我也不能不孝,可是……” 司季夏低下了头,也垂下了眼睑,嘴角轻勾起的弧度自嘲得有些厉害,眸中甚至覆上一抹绝望,“可是如今,谁都不是我的爹娘。” 这十二年来,他就像一个笑话,他觉得他活着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没人在乎他是否活着,是否活得好好的,甚或,盼着他死。 若非答应过她要回到她身边来,他这样一个笑话根本就没有勇气再见她。 “阿暖,我什么都没有。”这一刻,司季夏绝望地闭上了眼,声音颤抖得尤为厉害,“我什么都不是。” 这个世上,他究竟算什么? 冬暖故再也遏制不住自己心底漫上的伤悲,从后抱住了司季夏,将他拥得紧紧的,不止司季夏的双肩在轻轻颤抖着,便是冬暖故的双手也在颤抖着。 这就是他的过往,充满着哀伤,比什么都没有的她还要伤悲。 司季夏没有推开冬暖故,也没有逃避她的拥抱,却也没有回应她,只是将腰杆绷得紧紧直直的,连呼吸都是沉重的,好似怕自己只要稍稍动动身子便会失了坐在她面前的勇气般。 “平安,我说过,我不在乎你是谁,我只要你回到我身边就好。”冬暖故将脸倾往司季夏的颈窝,将他搂得更紧一分,“你什么都没有,但是你有我,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不管你有没有右手,不管你究竟是谁。” 不管是关于司季夏的师父还是关于段晚晴跟他说过的话,冬暖故什么都不想多问,只将司季夏搂得紧紧的。 冬暖故的话让司季夏的身子猛地一抖,她的鼻息就近在他的颈窝,一下一下地拂到他的颈窝上,温暖的,柔和的,即便无声,也宣示着她就在他的身边。 时间似乎静止了一般,厨房了安静得能清楚地听到锅里的水正在鼓泡。 似乎过了良久,司季夏才缓缓抬起手,将手心覆在环抱在他身前冬暖故的手背上,慢慢睁开眼,任那灶膛里明亮的火光再次映亮他的眼眸,将脸轻贴向冬暖故的额头,声音仍旧沙哑却温柔如和风道:“我有阿暖,我也只有阿暖了。” 他什么都没有了,如今他只有她,从今往后,她便是他的一切。 她接纳一无所有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他,他就会为了她义无反顾。 “嗯。”冬暖故将脸埋在司季夏颈窝里,用力点了点头,又是一小会儿后才道,“水凉了,我再给你添些水。” 可司季夏这会儿却紧握着她的手不松开,似怕她会离开般。 冬暖故正要说什么,忽闻厨房外的院中传来人声,司季夏却还是握着她的手不放,冬暖故无法,便抱着他的脖子稍往前倾身,在他嘴角轻轻落下一吻,温柔道:“不想再泡便擦脚穿上鞋袜吧,我出去一会儿便来。” 冬暖故这一吻果然有用,司季夏忙松开了她的手,冬暖故柔柔一笑,又在他脸颊上轻轻啄了一口,这才转身出了厨房。 司季夏愣在了那儿,眼里的绝望渐渐被满足所取代。 小院里,楼远正一脸笑吟吟地走来,见着冬暖故,便笑道:“八小姐和世子住的这院子可真是绿意浓浓好生清净,倒是一块好地方。” 冬暖故见着楼远,并无多少好脸色,更别说会有招待他的心情,不过顾及到厨房里的司季夏会不自在,冬暖故还是尚算客气道:“右相大人谬赞了,不过一处简单院子而已,后院简陋,还请右相大人前边厅子请。” 冬暖故边说边对楼远做了一个往前边请的动作,楼远却是没有动,而是看向厨房那打开着的门扉,笑吟吟道:“没见着世子的身影,可是在厨房里啊?” 冬暖故的脸色阴了阴,连客气的语气都没有了,“右相大人这么喜欢多管闲事?” 秋桐又偷笑了,楼远也不觉得尴尬,还是笑道:“楼某似乎问了惹八小姐嫌的问题,八小姐放心,楼某就算再如何不堪,也不会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 “……”冬暖故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春荞则是唤了楼远一声,提醒着他废话过多了,楼远这才转身往前边小楼走,冬暖故看也不愿多看他一眼,只想他这尊大佛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赶紧走人。 不过楼远走到了前边小楼却没有进屋,看着布着些灰的门框,而是站在廊外道:“八小姐这厅子似乎久未打扫啊。” “我们今日才回来,难道右相大人认为我有三头六臂能在白云镇的时候就将手伸回来打扫?”冬暖故的眉梢跳了跳,十分不能忍受楼远的聒噪和挑三拣四,“还是右相大人认为我有预知之能能预算到右相大人会大驾光临而事先清扫好屋子好迎接大人来访?右相大人若是嫌脏,就在这儿站着就好。” 秋桐愈发觉得这个八小姐好,总能将她这个成日挑三拣四的爷噎得死死的。 楼远在南蜀国来说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人,从来都是有阿谀奉承他的人,像冬暖故这般直白不给他脸面的可从没有过,他自然是又愣了愣,微微眨了一眨眼,才笑道:“八小姐这待客之道,可还真有些特别。” “不敢当。”冬暖故从屋里搬了一张凳子出来,放到了小楼前的桂树下,未有丝毫的好态度,“右相若是有事便坐下说事,若是没事便请便吧,羿王府任何一处地方的景致都比寂药的景色要美,我也伺候不起右相大人这尊要求奇怪的大佛。” 她还要到厨房去看看司季夏如何了,方才的他让她的心不安,此刻她只想到他身边去,无暇应酬楼远这只老狐狸。 “呵呵,八小姐见怪了,楼某可不是难伺候之人。”楼远也走到了桂树下,只是看了一眼面上布着一层薄灰的凳子,并未坐下,而是站在凳子旁道,“楼某过来,自然是有事要与八小姐与世子说的,而且还是要事,不便旁人传达,是以楼某亲自过来了。” 冬暖故这才正眼看楼远,只见他嘴角还是挂着似乎不会变的浅笑,“还请八小姐与世子尽快收拾收拾,你们二人天黑之前要随楼某启程前往京畿,王上下了圣旨道是要召见八小姐与世子,至于何事,王上未有告知楼某,楼某也不知晓,所以八小姐可别问楼某是何事,楼某可不敢随意揣度王上的心思。” 冬暖故眸光沉沉,定定看着楼远,似乎在掂量他说的话的真假。 片刻之后,才听冬暖故道一声“那便请右相大人稍待”,而后转身往后院的方向去了。 楼远看着冬暖故的背影,扬了扬声音道:“楼某瞧着今儿羿王府的天气不大好,不知会否有暴雨突来,八小姐与世子还是尽快些为好,正好楼某物事可做,便在这儿等着八小姐与世子了。” 冬暖故转了个弯,消失在了楼远的视线里。 春荞替楼远擦了凳子,楼远满意地坐下了身。 “爷是怕羿王爷突然反悔,是以要在这儿等着八小姐与世子一道走?”春荞压低音量问。 楼远但笑不语,秋桐亦小声问道:“爷那圣旨……?” 楼远做了一个“嘘”的动作,打断了秋桐的话,秋桐便转问道:“爷还没能得到八小姐与世子的回答便在这儿等,爷确定他们会即刻就随爷走?” “这个嘛……”楼远将背靠到身后的桂树树干上,笑得笃定,“世子或许不会,但是八小姐,一定会。” ☆、001、平安你怎么了? 诚如楼远所说,冬暖故选择随他去京畿南碧城,倒不是因为圣旨当头,而是因为她不想司季夏再留在寂药再留在羿王府,若是可以,她倒是想与司季夏一去不回。 只是她心中的这个念头她并未与司季夏提及。 没有了非留在羿王府不可的理由,司季夏随冬暖故决定,她想去哪儿,他便陪她去哪儿,倘她不想去,违抗圣旨又如何,如今的他什么都没有,除了她,再无什么值得他害怕值得他挂念。 当楼远看着未着斗篷从后边院子走出来的司季夏时,自然而然地去看他空荡荡的右边袖管,司季夏并未有所闪躲,反是坦然客气地与他见了礼,反是冬暖故眼神阴阴地直盯着楼远,盯得楼远呵呵笑道:“八小姐的眼神,有点可怕啊。” 冬暖故无视他,拉着司季夏的手转身就往屋里走,司季夏则是对楼远微微颔首以示歉意,任着冬暖故将他拉回了屋。 楼远的眼神落到冬暖故与司季夏交握在一起的手上,又笑道:“八小姐与世子和好了啊?” 秋桐在他旁边小声提醒道:“爷再多说话,当心八小姐反悔不把王蛇给您了。” 楼远立刻闭嘴,待冬暖故与司季夏进屋后才道:“秋桐啊,可算说了回人话,待回京了,爷有赏啊。” 秋桐的嘴角抽了抽,连忙拒绝道:“爷你可别,爷的赏赐秋桐可不敢要。” 正当这时,春荞轻轻撞了撞秋桐的手肘,示意她少说两句,她们的爷不同常人,让他找着了话题说起来可就没完没了了。 秋桐会意,即刻闭嘴。 冬暖故推了司季夏去他那屋收拾,她则是回她那屋收拾她的细软,把她当了玉佩得到的银票和银两全都放进包袱里,再将在水月县时司季夏帮她买的茶梅发簪簪到发上,别上耳坠子,再将那只木刻镯子套到右手手腕上,唤了小银,确定没有什么遗漏后阖上屋门出了屋。 屋外及院子里还未见司季夏的身影,只见楼远一脸惬意地坐在小楼前的桂树下,冬暖故本是想到旁屋看看司季夏是否收拾妥当,却在想想之后没有朝那边走,而是提着行李走下了前廊。 楼远看到跟在冬暖故身后的银环蛇,不由夸赞道:“八小姐可真是御蛇有道。” “谢右相大人夸奖。”冬暖故面不改色,眼眸望向司季夏的那间屋子。 楼远顺着她的目光也看了过去,道:“楼某瞧着世子的面色不大好,八小姐可是在担心世子?” 冬暖故收回目光,看向楼远,正要说什么时,司季夏那间屋子的屋门打开了。 只见他肩上已系上斗篷,脖子上还围着冬暖故送给他的围巾,手上掂着的包袱有二,一只裹着可换洗的衣裳,一只是冬暖故在西山上见过的充做药箱的书奁,还有那个长且沉重的黑布包袱,他背在了背上。 似乎不管他走到哪儿,这后两只包袱他都会一直带着。 楼远正慢慢站起身,拂了拂衣袍上的褶皱,笑道:“世子与八小姐既已收拾妥当,那咱们便启程吧,走得晚了可就不好了。” 楼远说完,根本不待司季夏与冬暖故应声,转身便朝月门的方向走了。 春荞伸手去帮冬暖故拿包袱,冬暖故没有拒绝,将自己手上的两只包袱递给了她,而后转头去看司季夏,只见司季夏眼睑低垂,不知在想什么,面色依旧苍白如霜。 没有与司季夏说什么,冬暖故只是走在司季夏右侧,与他并肩走着,手轻拽着他的衣袖。 马车还是两驾,还是他们从白云镇回来的那两驾,冬暖故未理会楼远,拉着司季夏的衣袖就往后边一辆马车走,司季夏却是走出了两步之后停下脚步转身去看楼远,还未待他张口说什么,便见楼远笑眯眯道:“八小姐这是要与世子同乘一辆马车了啊?” 司季夏有些惭愧,正要说什么,却听冬暖故道:“右相大人这是不敢与王蛇同乘一辆马车?若是如此,我便可在这替右相大人将它变为一条死蛇,这样的话右相大人便不用担心它会突然咬大人一口。” “呵呵,瞧八小姐说的这么可怕,楼某自然是不敢与王蛇同乘一辆马车了。”楼远倒是坦率承认,也不怕别人笑话他胆子小,依旧是笑吟吟的模样,还不忘补充道,“当然了,八小姐与世子是夫妻,自当同乘一辆马车,楼某还算有自知之明,不会挤进去的,至于王蛇嘛,还是留着活的好,回去了让太医院那群老头儿们好好养着,至于这马车怎么坐嘛,楼某让人再备来一辆就是,多一辆马车而已,这等小事楼某还是办得来的。” 冬暖故皱了皱眉心,秋桐大了胆子伸手推了推楼远,一脸的嫌弃,春荞立刻转身去备马车,唯有司季夏抱歉道:“麻烦了右相大人,惭愧。” “世子说的哪里话,世子和八小姐而今可算是楼某的客,岂有怠慢客人的道理,楼某瞧着世子面色不好,世子还是与八小姐先到马车上歇着吧。”楼远倒很是善解人意。 司季夏未有推却,对楼远道了声谢后踏上了马车,冬暖故将小银留在身边,将王蛇命令上了另一辆马车,春荞很快便回来了,将楼远请上了新备来的马车。 车辙碾着尘泥离开了羿王府,后边远远地跟着三两人马,形影不离般。 马车里,司季夏很安静,自之前在厨房里与冬暖故说了那长长的一番话后,他便陷入了沉默,尽管不逃避冬暖故的靠近,却也不会多看她一眼。 便如现在这般,马车足够宽敞,他却偏偏坐在离冬暖故最远的位置。 马车虽宽敞却较为简陋,只有坐榻而没有可让人躺下休息的小卧榻,就算是坐得累了也只能背靠车厢闭目小憩,而马车颇为摇晃,躺下尤不能让人能入睡,更何况是坐着。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司季夏自上马车后就一直是一个坐姿未曾动过,头微垂着也未抬过,冬暖故觉得自己的心很是疼闷,司季夏在厨房里与她说的话仍在她脑子里斛旋,让她愈想心愈疼,总想要与他再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 天色完全沉了下来时马车还在行驶,小银盘着身子窝在冬暖故脚边,马车里很安静,唯闻车辙滚动的声音。 司季夏低垂着头,冬暖故也垂着眼睑想着无数事情,待她再抬眸时,马车外天色早已黑透,而司季夏还是那副坐姿,身子随着马车的晃动而摇晃得厉害,好似随时都会往前栽倒下来一般。 冬暖故不由蹙起了眉心,稍稍站起身,移到了司季夏身边,并着他的身侧坐下。 “平安。”司季夏没有反应,冬暖故便轻唤他一声,然司季夏还是没有反应。 冬暖故的心不由颤了颤,但凡她唤他,他不会不应声,除非—— 冬暖故有些慌,将手覆在司季夏放在膝上的手背上,将他的手握紧的同时再次唤他,声音里带着紧张,“平安?” 此时马车正在经过一段颠簸的路段,车身摇晃的厉害,车辙似乎还撞到了一块大石,致使车身倾斜。 回答冬暖故的,是司季夏的身子随着车身一歪斜,重重地压到了她身上! 冬暖故一手紧抱住司季夏的同时一手紧抓住车窗框,才不至于她与司季夏一齐摔下座位。 可当马车行驶稳当后,司季夏还是压倚在她身上没有要坐起身的迹象。 冬暖故的心忽然跳得很快,抱着司季夏再次唤了他一声,“平安!?” 马车里没有光,冬暖故看不清司季夏的脸,她也依旧没有听到他的回应。 “平安你怎么了?”冬暖故抬手抚向司季夏的脸膛,摸到他的眼睛时发现他的双眼是紧紧闭着的,他脸颊的温度冰凉如水。 冬暖故的指尖在颤抖,拇指指腹摩挲过司季夏闭着的眼睑他也没有反应,便是连睫毛轻轻动上一动都没有。 “停车。”冬暖故嚅嚅嘴唇,似乎连声音都有些颤抖,继而只听她骤然喝了一声,“停车!” 车夫骤然勒马。 只少顷,楼远便到了冬暖故的马车跟前来,春荞和秋桐在他身侧打着灯,他并未掀开车帘,而是隔着车帘问道:“八小姐可是有事?” “还有多久能到可歇脚过夜的村镇?”此时的冬暖故已坐到了车板上,双臂紧紧搂着司季夏,尽管坐在车板上很凉,但是这样会让他没那么难受。 冬暖故的声音很低沉,甚至有些沙哑,楼远听着觉得有些不对,嘴角的笑意稍稍敛了敛,“将近半个时辰能到白水镇,八小姐,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能否请右相大人让车夫尽快?”冬暖没有回答楼远的问题,只是语气沉沉且严肃,“越快越好,有劳右相大人。” 现下,便是连春荞与秋桐都觉察出了冬暖故的异样。 楼远没有再多问什么,竟是难得没有笑,而是正经道:“那便请八小姐坐稳了,至多两刻钟能到白水镇。” “多谢。”冬暖故收紧双臂,将司季夏搂得更紧了。 ------题外话------ 叔惭愧,昨天才信誓旦旦说至少15阅点更,实在是叔太忙,差下的字数要么晚些上二更,要么并在明天一起更,姑娘们原谅! 另外,十分感谢姑娘们把叔顶上了钻榜,十分感谢! ☆、002、随时都能要了他的命!(二更) 司季夏感染了风寒,陷入了昏睡之中,因为这一个月来他几乎未曾得好好休息,舟车劳顿,且昨日还在冰冷的湖水里浸泡过,常人尚承受不了这样的负荷,更何况是身子本就虚弱的他。 最为重要的是,他昨日承受了难以承受的打击,而他之所以迟迟未倒下,是因为不想让他的阿暖为他担心。 而冬暖故只想着让司季夏暂且离开羿王府那个令他伤心的地方,却没有想到他的身体承受能力已经达到了极限。 小时候的他是连多走几步路都困难的,连大夫都不知道他能活多少个年头,可想而知,他独自在羿王府的寂药里活到十九岁,连想都让人觉得心痛。 她怎么……就忘了更多一点的关心他的身体? 冬暖故是抱着司季夏下的马车,不要任何人的帮忙,可司季夏的身子看起来虽然单薄,却也不是身材娇小的她能搬得动,只是她不愿松开手而已。 上前来帮忙的侍卫在旁看着冬暖故吃力地将司季夏慢慢挪下马车,一脸的不安,正好楼远在此时走了过来,侍卫看他的眼神简直就像在看菩萨,忙与他说了情况,楼远难得的没有笑。 冬暖故将司季夏移得小心翼翼,楼远走上前,看了面色苍白的司季夏一眼,也不说帮忙,只是道:“八小姐这般,世子只会觉得难受。” 冬暖故抱着司季夏的手忽地一抖,默了默后沉声道:“那便劳烦右相大人的人帮我一把。” 楼远只是对那候在一旁的侍卫微微抬手,那侍卫便会意地上前来,蹲身弯腰,将司季夏背到了背上,往他们今夜歇脚的驿站里背。 也就在侍卫背起司季夏时,楼远对春荞吩咐道:“春荞,去请大夫。” “是,爷。”春荞恭敬领命,退下了。 冬暖故抬头看楼远,朝他淡淡一笑,感谢道:“多谢右相大人。” 不是浮在表面上的虚假谢意,而是发自内心的真诚感谢,这是冬暖故从未给过楼远的好态度。 冬暖故道过谢之后便跟在侍卫后边进了驿站,手里提着司季夏那两只鲜少离过身的包袱。 楼远这一回也难得地没有笑吟吟地叨叨,只是看着冬暖故的背影,若有所思。 春荞的动作可谓是很快很快,冬暖故才把司季夏的鞋袜脱了将他在床上躺好替他将被子掖好,春荞便领着一名须发花白背部有些佝偻的大夫来了,冬暖故立刻为大夫搬来椅子。 大夫为司季夏号了脉后,脸上的褶子拧得深深的,收回手后抬眸盯着冬暖故问道:“这是你相公?” “是。”冬暖故见着大夫收回手,便即刻将司季夏的手收回被褥中,生怕他的手再凉了。 “你可知他的身子并不好?”大夫又问。 冬暖故紧了紧自己的手,沉声应道:“知道。” “知道你还不让他好好休息!?”老大夫忽然间就怒了起来,腾地站起了身,气得满脸褶子皱的深深,“你这个当媳妇的自己说说,他有多久没有好好睡上一觉了!?” “你还让他感染了风寒!?”老大夫气得就差没指着冬暖故的鼻子骂她不懂怎么照顾自己的男人,一脸的愤怒,“他现在脉象很弱,这个风寒很可能随时都要了他的命!” 冬暖故本就不佳的面色渐渐变得灰白,从没有人敢这个对着她叱呵,可现下她却已不在乎这些,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大夫说的最后一句话。 只见冬暖故的嘴唇颤了颤,似想要说什么,然老大夫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还是怒道:“你别说话!老夫跟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冬暖故紧拧着眉心,点了点头,安静地听老大夫边开药方边冲她吼:“让人去烧着水,先让他泡个澡,再让人跟我回去抓药,回来煎了喂他喝下之后用被子将他捂严实先,一定要把汗捂出来!” 老大夫写得飞快,连他自己都在为司季夏紧张,写完后将药方递给了春荞,而后拎起自己的药箱急忙忙就要走,走了两步后又停下,转头又冲冬暖故喝道:“记得一定要把汗捂出来,要是明日天明之前还不能将汗捂出来,一定要记得去找老夫!” 老大夫说完,皱着眉再看一眼床榻上昏睡着的司季夏,重重叹了一口气,大步离开了。 春荞在跟着老大夫出屋前对冬暖故道:“热水我让秋桐去吩咐,八小姐只消照顾世子就好。” 春荞说完,也不等冬暖故说声谢,也大步走了,走时不忘替冬暖故将门阖上。 冬暖故垂在身侧的手紧了松,松了又紧,而后转身,走回了司季夏身边,在床沿上坐下,定定看着司季夏苍白无血色的脸,眸光晃动得厉害。 冬暖故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了良久,才将手伸进被褥里,握住司季夏的手。 他的手指很修长,掌心与指腹都很粗糙,冷冰冰的,没有一点温度,也没有如平日里那般只要她一碰到他的手便轻微的颤着的感觉。 冬暖故的手也是冰凉的,只是她的手在轻轻颤抖着,将司季夏的手越握越紧。 老大夫的话还在她脑子里回荡,这个风寒随时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白日里,他还握着她的手说他只有她了,现下,他却是闭着眼躺着一动也不动,好似了无声息一般。 她见过他紧张见过他不安,也见过他慌乱见过他哀伤,却从未见过他像现在这般沉默着不应她不看她,这样的他,让她心慌。 驿站里本就有已烧好的水,很快秋桐便领着侍卫将热水及泡澡用的大木桶抬到了屋子里来,秋桐还抱来了一床棉被,交给了冬暖故。 秋桐问冬暖故是否要让侍卫留下帮忙,冬暖故拒绝了,秋桐不再多问,只道冬暖故若是有事随时到外唤她就行,她就在楼下,冬暖故点头道谢。 然说是这么说,冬暖故在帮司季夏将衣裳脱下来之前还是稍有踟蹰,毕竟她没有见过司季夏的身子,倒不是她没有见过男人的身体构造,只是面对自己喜欢在乎的人,感觉是不可同日语的。 更为重要的,是司季夏十分在意他残缺的身子被旁人看到,她怕他醒来后若是知晓,是否该会接受不了,所以她没有让任何人留下帮忙,就算司季夏也介意她看到他的残缺。 可现下是特殊情况,冬暖故已顾忌不了这么多,她现下只想要他醒来,睁开眼睛对她笑上一笑,她喜欢他的笑,她怕再也见不到。 因为冬暖故不要忙帮的缘故,秋桐命人将泡澡用的大木桶放在了床榻前三五步的地方,以便冬暖故将司季夏背移过来。 冬暖故先是将自己身上的裙裳全都别到腰间,将裤腿尽可能高的卷起,脱了鞋袜,先就着摆在一旁的小盆热水洗净了脚,才去为司季夏脱下衣裳。 在为司季夏脱到里衣时,冬暖故的手有些颤抖,因为她在紧张,紧张下一刻就会看到司季夏那残缺的似钉着铆钉的右肩。 摆在床边灯台里的火光不算明亮,然冬暖故还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司季夏的右肩,那本该有着一小截残肢而如今却是完全残缺的右肩,被他用巴掌宽的布带一层层裹着。 难怪……难怪在西山上她的手无数次扶擦过他的右肩都没有硌手的感觉,原来……是如此。 冬暖故小心翼翼地解开那层层缠绕在司季夏右肩上的布带,待布带的末端从司季夏肩上滑下的那一刻,冬暖故不止是手在颤抖,便是连心尖都在颤抖,因为看得太过清楚,与上次在白云镇不小心看到更为刺痛她的心,更让她觉得窒息。 只见司季夏那缺失了右臂的右肩不是光秃秃的,而是有些明显的被锋刀切割剌划过的陈年疤痕,而在那一道道疤痕中,是诚如冬暖故在白云镇不小心所见的,他的肩胛骨内,钉着一颗颗拇指般大小的钢铆钉,总共八颗,颗颗入骨。 冬暖故的手颤抖不已,用指腹与掌心抚过那一颗颗钢铆钉,每抚过一颗,她的心都会缩上一缩,抚至第三颗钢铆钉时,她的手定在了那儿再也移不动一分,随之俯下身,再次紧紧搂住司季夏。 没有紧绷的身子作为回应,便是连呼吸都是浅得几乎让人感觉不到,不同于之前的每一次,司季夏沉睡着,没有任何反应。 冬暖故搂着他,将脸埋在他的颈窝,深深地吸了口气,很快便又将他松开,她不能耽搁让他泡澡的时间。 而冬暖故只是将司季夏的外裤脱下,里裤还穿在他身上,而后将他背到背上,吃力却又小心翼翼地走到木桶前,先让他背靠着木桶外壁坐在旁边的凳子上,自己则是踩着踏脚用的矮凳先踩进木桶里,这才伸出手将司季夏慢慢挪进木桶里。 奈何司季夏的体重对于冬暖故来说还是太重,而木桶又不是太大,冬暖故的脚微微一滑,司季夏整个人都被她拽泡进了水里,溅了一地的水花,险些连她自己都要栽到司季夏身上。 冬暖故赶紧将司季夏扶坐好,这才踏出木桶,用棉巾湿着热水替他擦拭着身子,她的目光却总不能从他的右肩处移开。 ------题外话------ 叔没有食言,叔没有当3000党,叔来加更了,表扬叔吧,哈哈~ 怎么说,阿季生这一场病未必不是好事,叔不可剧透不可剧透,叔要当个安静的丑作者,哈哈 ☆、003、我不走,我就在这儿 就算泡在热水里,司季夏的身子却还是冰凉冰凉的,冬暖故已经往木桶里添了三次热水,司季夏的身子却还是没有一点升温,甚至不见一丝血气,更别提会沁出汗来。 冬暖故心里的不安更浓烈了,司季夏已在水里泡了将近三刻钟,她不能让他再这么泡着。 正巧楼远来敲门问情况,冬暖故觉得自己将司季夏从木桶里搬出来有些困难,于是便请了楼远进来帮忙,在去开门之前没有忘记先用衣裳将司季夏的上身裹住。 楼远还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看模样倒是很乐意帮冬暖故这个小忙,于是便跨进了屋里来,不过在他看到司季夏身上裹着的衣裳时轻叹了一口气,道:“楼某已经与八小姐说过楼某没有龙阳之好,八小姐竟是不相信楼某,真是伤了楼某的心,难道楼某看起来像那么奇怪的人吗?” 冬暖故没有搭理楼远这种纯属没事找事没头没脑的问题,楼远也不介意,并未需要冬暖故搭把手,卷起广袖之后将手穿过司季夏的腋下,轻而易举地便将他从木桶里抱了出来。 “放他坐在这儿就好。”就在楼远伸手去抱司季夏的时候,冬暖故动作迅速地搬来了一张太师椅摆到木桶旁,楼远这才注意到司季夏下身还穿着里裤,此刻正湿哒哒地黏在他的腿上,楼远眨了眨眼,有些诧异地看着冬暖故,“八小姐……就让世子穿着里裤泡澡?” 冬暖故此时正走向床榻去拿司季夏要换的干净衣裳,听到了楼远的话也当做没有听到,并未回答,只听楼远又兀自叨叨道:“八小姐啊,不过条裤子而已,脱了不费八小姐多少气力和时间的。” 冬暖故的眼角跳了跳,拿了司季夏的干净衣裳转过身来,还是没有搭理楼远的话。 楼远看看冬暖故,又看看司季夏,又眨了一眨眼,如发现了什么神奇的事情般眼睛忽地一亮,用一股尤为八卦的口吻道:“该不是八小姐与世子还没有圆房,所以八小姐羞于做这个事情?” 冬暖故的颞颥突突直跳,使得她不得不抬起一只手按按自己的颞颥。 楼远笑得好似有了什么新发现般,似乎连眉梢都在笑,“哎呀呀,楼某似乎猜对了啊?” “楼远,少说一句话你会死!?”冬暖故再也忍不了楼远的叨叨,用眼刀削了他一眼,从自己怀里抱着的衣服里拿出一条干净的里裤递给他,又立刻换做一副客气的口吻道,“劳烦右相大人替我把我相公身上的湿裤子脱下,再把这条裤子给他换上。” 不管冬暖故给楼远怎样的脸色看,楼远似乎都不会生气,就像现下这般,他还是笑眯眯的,非但不介意冬暖故噎他,也不介意冬暖故请他做的事情会有损他的颜面,并未伸手去接过冬暖故递来的里裤和干棉巾,而是先微微躬身伸手去解司季夏的裤带,冬暖故立刻背过身去,只听楼远在笑道:“这裤子还未脱呢,八小姐把干净的裤子给楼某,楼某也不方便。” “八小姐的脸色真是翻得快如风,楼某十分佩服,不知八小姐可愿教教楼某怎么达到这样高深的层次?”楼远说着,伸手扯过冬暖故往后递来的干棉巾。 “没空。”楼远虽聒噪,给冬暖故的感觉也是厌烦居多,然冬暖故却不是厌恶他,相反的倒是有一种友人之间任怒任嫌也不会伤感情的感觉,便是连冬暖故自己都觉得奇怪,她与这只老狐狸,本该是没有交集的。 而这样奇怪的感觉岂止是冬暖故有,楼远也亦然。 人呵,果然都是比较奇怪的。 “那就等八小姐闲暇的时候再教也不迟。”楼远笑,替司季夏擦了沾在他下半身的水后再接过冬暖故递来的里裤,躬身替司季夏穿上了,嘴还是不能闲道,“八小姐啊,楼某瞧着世子这儿没问题啊,你们怎么就还没有圆房,莫不是八小姐不让世子碰吧?” “……”楼远的话险些让冬暖故把嘴咬破,知道楼远说的是什么,耳根一热,咬牙切齿道,“不用你管!” 楼远听出了冬暖故的不自然,笑意更浓道:“来,八小姐,抱稳你相公了。” 冬暖故微微一惊,连忙转身,楼远正好松手,使得司季夏的身子直直朝冬暖故倾去,好在冬暖故手抬得快将他稳稳抱住,虽是被司季夏的重量压得往后踉跄了两步,但好在没有朝后栽倒。 楼远这突然的松手自然免不了冬暖故狠狠一瞪,楼远笑着走开,“八小姐不让楼某看世子的身子,楼某可没敢乱看,八小姐拜托楼某帮忙的事情楼某已经做好了啊,可不敢打扰八小姐和世子休息了,楼某这就回自己屋去了啊。” 冬暖故抱着司季夏,果如楼远所说,裹在他身上的衣裳没有被动过的迹象,眼里的怒气便少了一分。 楼远已经跨出了门槛也已把门阖上,忽又推开门,虽还是笑着,却不是方才那种玩笑的口吻,而是多了几分正经道:“世子会醒来的,八小姐不用太过担心,若是需要,可随时到隔壁来唤楼某。” 楼远说完话,将屋门关上了。 冬暖故说不出心里对楼远究竟是个什么看法,此时的她也无心于任何人的问题,怕再把司季夏凉着,忙将他半搀半抱地挪到了床上,动作迅速地将他的身子擦干,再替他将衣裳穿上。 他的头发湿了水还未干,冬暖故不敢让他枕到枕头上,而是让他背靠着自己,用棉巾反反复复地为他擦拭着头发。 至始至终,司季夏都未曾睁过眼,便是连方才那么大动作地抱他移他,他也没有因不适而轻轻蹙一蹙眉,他睡得很沉很沉。 冬暖故替司季夏将头发擦得半干时,屋外传来了敲门声,是春荞。 春荞端来了煎好的汤药与滚烫的姜汤,递到冬暖故手里后便退下了。 喂司季夏喝汤药并不太顺利,喂到最后,他喝下半碗,淌出半碗,冬暖故便又用湿了热水的棉巾替他擦了擦下巴与脖子。 姜汤是没有办法再喂,冬暖故将它们放到了屋中的桌子上,这才又重新坐回床沿上,握着司季夏的手静静看着他。 约莫过了一刻钟,不见司季夏苍白的面色有任何变化,唯见他本是发白的唇开始泛红,只片刻的时间,便见他的双唇红得诡异,与他如霜白的脸色形成极为强烈的对比。 冬暖故慌了,一遍又一遍用手背去试司季夏额头的温度,仍旧是冰冰凉凉的,使得她的心也与愈来愈凉。 最终,她再也坐不住,替司季夏将被子捂好,站起身就要出屋去。 可就在她堪堪转过身时,床上有极其轻微的动静传来,冬暖故一惊,连忙转回身,正见着司季夏微蹙着眉心翻了个身,将身子慢慢蜷了起来。 冬暖故立刻又坐到床沿上,隔着被子扶上司季夏的肩并轻轻唤了他一声,“平安?” 司季夏没有回答,只是将身子蜷得更紧了一些,苍白的脸上开始有了淡淡的血色,双唇红似血。 冬暖故再次伸手去试他额头的温度,只不过短短的时间,他额头的温度不再是完全的冰凉,而是有了浅浅的暖意,这让冬暖故紧拧的心弦终于能稍稍松了松。 不过冬暖故的心弦才稍稍松下来没有多久便又重新拧了起来,因为司季夏的身子开始在发抖,他几乎将自己蜷成了一团,连嘴唇都在发着抖,好似整个人都在哆嗦。 他的脸色开始在慢慢泛出血色,他冰凉的身子也开始在慢慢升温,冬暖故记得大夫的话,用被子将他捂得严严实实的,觉得还是不够,便又将方才秋桐拿来的被子也一并盖在了司季夏身上,甚至备好了凉水等着替他擦汗。 可是两刻钟过去了,半个时辰也过去了,司季夏浑身滚烫得厉害,却是一滴汗都没有出。 冬暖故将铜盆端出去,倒了凉水盛了一盆温水回来,发现司季夏整个人都缩到了被子里,方才已经舒展开不再发抖的身子此刻又蜷缩了起来,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冬暖故连忙将铜盆在床边的小几放下,又伸手去试探司季夏的体温。 冬暖故觉得自己的心弦快要崩断了,因为方才还是浑身滚烫的司季夏此刻又变成了浑身冰凉,冬暖故陷入了不知所措状。 “冷……”就在冬暖故的心弦绷得就快要断了时,只听蜷缩在被子里的司季夏颤抖着说了一个字,声音极轻极轻,几乎要湮没在他呼吸声中。 司季夏将身子蜷缩得紧得不能再紧,似乎如此能让他觉得温暖些,唯一的左臂也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膝,将脑袋尽可能低地往下缩,身子哆嗦得厉害。 冬暖故眼中尽是心疼,隔着被子紧紧搂着司季夏。 被子已经不能再加,若是再加的话会压得他无法呼吸,也不可能再把他移到热水里去泡,那样脱衣穿衣时只会让他的风寒更加重,屋里已有了一盆炭火,这个屋子不大,也不可能燃两盆炭火,用热水帮他擦身子也不会有多大用处,这该……怎么办才好? 司季夏的身子颤抖得更为厉害了,冬暖故的眸光也颤动得厉害。 少顷,只见她慢慢坐直身,看一眼将自己完全蜷在被子里的司季夏,而后再慢慢站起身,将手移到自己腰间,慢慢将腰带解下,再将身上的衣裳一件件脱下放在床头,待脱到只剩里衣里裤时,她的动作顿了顿,而后掀开被子躺到床上,躺到了司季夏身边,伸手将他抱住。 突然贴到身边来的温暖让司季夏颤抖的身子倏地一僵,而后本能往这温暖中又带着柔软的源泉靠近,紧紧贴上这份温暖。 可这似乎仍然不够,司季夏的身子还是在颤抖,并且冰凉冰凉,唯有呼出的气息是滚烫的,似为了想要更暖和些,司季夏总将脸往冬暖故颈窝蹭。 这样安静地拥着司季夏将近两刻钟,冬暖故能感觉得到他的身子在升温在变暖,只是很慢很慢,司季夏还是半蜷着身子,身子依旧在轻轻颤抖。 冬暖故的心在疼,将司季夏拥得紧紧的,她不忍让他这么难受,她不舍让他这么痛苦,她想将她的温度全部渡给他,没有隔阂,无所保留。 冬暖故慢慢松了紧拥着司季夏的双臂,将手移到自己衣襟上,解开里衣的系带。 没有了冬暖故怀抱的温暖,司季夏又重新将身子蜷了起来,自我取暖。 冬暖故褪了自己身上的衣裤,才伸手去将司季夏身上的衣物也脱下。 冬暖故的手有些微的颤抖,这样的裸裎相向,让她紧张。 因为在乎,所以紧张。 因为是他,所以紧张。 然眼下的情况,由不得她多想,她只想要他身上的风寒快些离开,她只想要他快些睁开眼,想听他唤她阿暖。 没有了最后的衣物的隔膜,被子里的温度忽然之间升高了许多,现下不止司季夏的身子在颤抖着,便是冬暖故的身子也在轻颤着。 冬暖故还是将司季夏拥住,由轻到紧,将自己的体温毫不保留地传给他。 处于昏睡之中的司季夏只觉有股极尽柔软的温暖贴近自己,让他想要靠近,再靠近。 冬暖故能清楚地感觉到司季夏抬了手,而后摸索着放到她腰上,继而将她慢慢搂紧。 冬暖故身子的温暖奏了效,司季夏慢慢舒展了身子,渐渐地也不颤抖了,身子也在渐渐升温,然他的身子还未出汗,冬暖故紧绷的心弦仍是不敢松。 得到了温暖的司季夏睡得很安静,手臂只是环在冬暖故腰上动也未动过。 冬暖故醒着神,不敢有丝毫倦意,不知这样相拥了多久,床头灯台里的火光已熄,屋里陷入了黑暗之中。 冬暖故只觉自己的手有些酸,便轻轻动了动,而这轻轻一动,她便觉自己的眼眶有些热,连鼻尖都有些酸涩。 因为她的手上满是津津的汗意,冬暖故生怕是自己手心沁出的汗意,便又在司季夏背上轻轻抚了抚,果然又是一手汗意。 冬暖故微微闭起眼,将头微微后仰,深吸了一下鼻子后忙坐起去拧床头小几上铜盆里的棉巾,谁知她才稍稍动动身,司季夏便收紧环在她腰上的手臂,好似怕这股温暖会消失一般,更将自己的身子朝冬暖故身子贴来。 冬暖故想笑,却又很难过,不想让司季夏连在沉睡中都觉得不安,便重新躺好,轻轻抚着他的脸颊,温柔道:“我不走,我就在这儿。” 司季夏还是紧紧搂着她,冬暖故只好伸手到枕边摸索,摸索到备放在枕边的干净棉巾,扯了过来替司季夏擦掉他额上身上的汗水,以防汗水倒吸回去只会更加重他的风寒。 冬暖故这一夜几乎都是在帮司季夏擦汗,然她却不敢完全放心,因为她担心方才那种忽冷忽热的情况再在他身上出现,直至司季夏的身子不再沁出湿漉漉的汗水,也确定他的体温不会再变,冬暖故这才放心。 心弦紧绷了一夜,这下才舒下心,冬暖故便觉倦意来袭,却还是努力醒着神注意着司季夏体温的变化,也不知过了多久,冬暖故渐渐睡了过去,手里还紧抓着棉巾不放。 冬日的天亮得晚,过了卯时的天色还是浓黑浓黑的,且还是一天之中让人最觉寒凉的时刻。 司季夏就在这刚过卯时之时缓缓睁开了眼。 入目是一片黑暗,静寂无比。 阿暖!?阿暖在何处!? 司季夏睁开眼的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冬暖故,黑暗之中他急着要坐起身。 可就在他才微微抬起脖子时,他整个人都僵愣住了,一动也不敢再动。 ------题外话------ 叔不过西洋节,但还是要祝姑娘们情人节快乐,叔今天要早起忙到晚上,年前叔都会很忙,比上班的时候时间还要不够用,伤。 哈哈~姑娘们想阿暖和阿季接下来发生什么? ☆、004、平安,我害怕 冬暖故是抱着司季夏睡的,枕着他的右肩几乎整个人都压在他身上,右手则还是紧紧抱着他的左臂,就算是睡着,她还是尽可能多的想要把自己身上的温度渡给他。 许是怕硌着司季夏的缘故,冬暖故在夜里拥住他贴到他身上的时候不忘把自己双耳上的耳坠子取下放到了床头,却也因为自己没有平躺的缘故,冬暖故取了耳坠子却忘了取下头上的簪子,盘好的发髻虽然有些毛糙了却还是没有松散开。 她均匀的鼻息就拂在司季夏胸膛上,温热又轻柔,让司季夏的心跳在突地一瞬间急剧加速,她枕着他右肩的脸颊温暖到令司季夏觉得滚烫,滚烫得似乎在灼烧他的心。 这一刻,司季夏不是紧张到面红耳赤,而是不安到面色发白。 因为……她枕着的是他的右肩,他最为丑陋不堪的右肩! 司季夏深吸一口气,有些痛苦地闭起眼,而后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勇气才缓缓睁开眼,抬起盖在被子里的左手就要扶上冬暖故的肩欲将她从他身上移开。 就在司季夏的手只差一分就要碰到冬暖故肩膀时,冬暖故动了动身子,似乎她这个姿势睡得有些久了她有些不舒服要动动身子。 冬暖故的动作有些大,这动了动身子后,她已是三分之二的身子都压到了司季夏身上,并着右腿也搭到了他腿上,本是抱着司季夏左臂的手移到了里侧来,改为抱着他的身子,末了又将身子往上蹭了蹭,由司季夏的右肩处凑到他的颈窝,并且还用脸颊在他颈窝里蹭了几下,似乎找着了让她觉得舒服的位置,这才安静了下来。 司季夏手僵在了半途,含着痛苦之色的瞳眸在黑暗里蓦地放大,整个身子由紧绷僵直转为石化,这下便是连呼吸都绷住了,本是发白的脸色在急剧刷红,耳朵和脖子都通红通红。 因为就在方才冬暖故动动身子间,他发现了……他与她身上都没有穿衣裳! 虽然没有看到,但是那种肌肤相贴才独有的细腻摩挲感绝不是他的幻觉,他甚至……还感觉到了女子才独有的柔软,此刻正毫无间隙地贴压在他身上。 司季夏忘了呼吸,心却跳得猛烈,大有要蹦出嗓子眼的迹象,整个身子也在急剧升温,这下他便是连呼吸都不敢了,更莫说是还敢动上一动将冬暖故推开。 司季夏的呼吸绷着良久才稍稍呼一口气,而这老大一会儿才呼出的气还未完全吐完,他又立刻吸气,继续将呼吸屏住,好似害怕自己的呼吸也会让冬暖故醒来一般。 若是阿暖在这个时候醒来,他该……如何自处? 司季夏紧张到了极点,也不安到了极点,他只觉自己的脑子此刻乱如胡搅的麻绳,如何解都解不开,让他根本理不出任何思绪,不知自己位于何处,冬暖故又为何躺在他身侧,与他……同床共枕。 同床共枕?当这个词从司季夏脑子里蹦出来的时候,吓住的是他自己,他本就处在身心极度紧张的状态中,这下紧张得不是全身僵直,而是左臂在轻轻打着颤。 冬暖故睡着睡着,忽然觉得有些难受,热得紧,使得她又动了动身子,然这一回无论她怎么找似乎都找不着能让她觉得舒服的姿势,只觉愈来愈热,热得她慢慢睁开了眼。 与司季夏一般,冬暖故在睁开眼的一瞬间想到不是任何人任何事,而是最牵扯着她的心的司季夏。 只不过,她不是司季夏,她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惊惶与不安,是以在她睁开眼的下一刻她紧张地唤出了声:“平安!?” 与此同时,冬暖故坐起了身,紧接着便是伸手去试司季夏额头的温度,滚烫到吓人,并且还带着黏手的汗意,冬暖故的心一抖,伸手到枕边摸索着棉巾却没有摸索到,而后才想起可能埋在被子下了,便又将手收回被子下去摸索。 冬暖故的手收回被子下时未防凉意灌进被子里手自然会碰到司季夏的身子,而当她的手才堪堪碰到司季夏的左肩时,竟发现他的左肩在微微发着颤,冬暖故心一惊,顺着他的左肩往下轻轻抓住他的左手,发现他便是连五指都在轻颤着,手心湿黏黏的,明显是又出汗了。 黑暗里冬暖故看不见司季夏的脸,只倏地将他的手紧紧一握,不安地兀自喃喃道:“平安你怎么了,是觉得冷还是觉得热?” 她明明已经把他身上冒出的冷汗全都擦干了,怎么现下他又突然出了汗!? 冬暖故没想过能在这个时候听到司季夏的回应,也不打算这么摸索着找出她睡着时还捏着手里而此刻不见了的棉巾,她要点灯,她要看看他的情况。 冬暖故的眉心紧拧着,心也紧拧着,她觉得自己的双手都有些颤抖,掀开被子下床去点灯之前先是在黑暗里捧住司季夏的脸颊,深俯下身在他额上落下一吻,温柔道:“我只是下床点灯,马上回来。” 她还记得她睡着之前司季夏紧环着她的腰不放,担心他会还像之前那般担忧她会离开他,也不管他是否听得见,便已先出声安抚他。 而就在冬暖故重新直起身子正要掀开被子下床去时,一只粗糙却又滚烫且还带着些颤抖的大手在黑暗里胡乱地抓上了她的手臂,伴随着紧张的声音低低响起,“阿暖不要点灯!” 他现在身上没有穿衣裳,他不要她看到他的右肩,他不想她再一次看到他丑陋的模样,如今的他已不在意任何人看到他缺了一条胳膊时的震惊与嫌恶,可却独独除了她。 在她面前,他没有办法不介意不在意他的残缺,就算她从未表现出对他的嫌恶。 可他……还是害怕,他如今这样的右肩,便是他自己都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接受得了,更何况是她呢? 司季夏紧张地说完话后立刻如做了什么错事一般立刻松开手。 冬暖故则是愣住了,正抓着被子的手猛地一颤,怔了少顷才回过神,没有将被子掀开下床去,而是微微转过头看向司季夏的方向,尽管她的心在颤跳不已,她却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可能平和道:“平安你醒了?” 司季夏没有应声,抑或说他不敢应声,而是拉开与冬暖故的距离,往床榻的里侧移动着身子。 被子下,他的左手紧紧地抓捏着他的右肩。 冬暖故感觉得到被子在动,紧拧的眉心未舒,而是又问道:“可还觉得哪儿不适?头可觉得涨疼?身子可觉冷还是热?” “我……”老半晌,才听得司季夏的声音如闷在被子里般,低低沉沉道,“我没事,阿暖……不必担心。” 司季夏的脑子依旧乱哄哄的,他依旧想不起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致使冬暖故如此担心。 感觉到司季夏一直在往床榻里侧挪动,冬暖故不能相信他说的话,于是便伸手想要将他拦住,可当她的手隔着被子才轻轻碰到他的右肩时,司季夏受了极大的惊吓般竟是一瞬间便滚到了床榻最里侧,因为床榻是倚墙而置,还能听到他的背部重重撞到墙壁而发出的沉闷声响。 “阿暖不要碰我。”司季夏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害怕冬暖故的触碰。 因为害怕冬暖故的触碰,司季夏在挪开身子时很是想用盖在身上的被子裹住自己丑陋的身子,可他怕冬暖故会凉着,他选择自己离开那还有些她的温暖的被子。 冬暖故手还维持着正碰上司季夏右肩的动作,少顷才垂了下来,把手收回被子里,而后重新躺下身,不言一语。 黑暗里谁也看不见谁,司季夏紧捂着自己的右肩,面朝里又微微蜷起了身子。 冬暖故静静地躺了一会儿,才开始慢慢朝司季夏挪去,司季夏退无可退藏无可藏,感觉到冬暖故在慢慢靠近,他下意识地就是想从这张床榻上逃开,可还未待他坐起身,他的身子便被温暖的被子一盖,冬暖故从他背后紧紧抱住了他。 司季夏的第一反应还是想要将冬暖故紧箍在他胸前的手臂挣开,奈何冬暖故将他搂得极紧,紧得连指甲都抠进了他的左肩内,身子更是紧紧贴在他背后,根本让他挣开不得,倘他执意要挣开的话,只会伤了她。 他不忍,也不舍,是以即便此刻他整个身子都紧绷着颤抖着,他还是没有将冬暖故推开。 “平安,我害怕。”冬暖故将脸贴在司季夏背上,出口的,竟是一句带着微颤的“我害怕”,令司季夏的身子如被锋针突然蛰了一般,猛地一抖。 冬暖故只将自己的手臂用力收紧,微微闭起了眼,“我害怕你一睡不醒。” 前世的她是从不会害怕惶恐的人,而这一世自遇到他后,她知道了什么叫不安什么叫害怕,在听到老大夫说他随时都有可能不再醒来时到此刻,她深深地尝到了害怕的味道。 倘他真的一睡不醒……她不敢想。 “对不起,阿暖。”司季夏只觉自己喉间苦涩得紧,“我……” 而司季夏的话还未说完,他的声音便戛然而止了。 因为,此刻冬暖故正在他的右肩背处落下轻轻一吻。 ☆、005、我要你,可以吗? 冬暖故紧紧抱着司季夏,将自己紧紧挨在他背上。 因为她在司季夏右肩背处落下的轻轻一吻,司季夏将自己的右肩抓得更紧了,如被雷击了一般处于三魂七魄被拔空状,第一时间想着的是要将自己的右肩从冬暖故的感知范围内移除。 谁知冬暖故轻轻吻了他的右肩背后将手覆在了他紧抓着自己右肩的左手背上,动作很轻,却震得司季夏无法动弹。 “阿暖,我……”司季夏颤抖着唇,脑子里直嗡嗡作响却不知自己此时此刻说什么才是好,唯一想到的只是自我贬低的话。 然他的话还未来得及出口,冬暖故似知晓他想要说什么一般,浅声道:“你很好,你不脏,也没有不堪,我喜欢你,我是你的妻子。”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窗户纸已完全被拂晓的天光染白,久到冬暖故觉得自己都要没了继续拥抱司季夏的勇气时,司季夏却在这时动了动方才一直紧绷着一动不动的身子,在被子里慢慢转过了身,面对着冬暖故,没有逃避,而是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逆着透过窗棱透进屋里的浅淡晨光,冬暖故的眉眼有些朦胧,司季夏看得不是太清楚,却能清楚地感觉得到她的每一个鼻息轻拂在他颈上。 因着这一转身,司季夏将自己的右边身子枕在了下边,只见他抬起有些微轻颤的左手,将掌心轻轻贴到了冬暖故的脸颊上。 这一次与以往的每一次都相反着,冬暖故的脸颊是冰凉的,而司季夏的手则是温热的,那贴在他掌心的冰凉温度令他的手蓦地一僵,片刻后他用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冬暖故的眉眼,动作缓慢的,轻柔的。 “阿暖。”司季夏这一吻很轻也很短,他的唇离开冬暖故眉心的同时是轻捧着她的脸,将目光重新专注在她脸上,语气带着轻微的颤抖道,“我要你,可以吗?” 冬暖故惊住了,下意识地反应是抬手抓住司季夏的手腕,微微睁大了眼定定看着他,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方才他说……要她?是真的,还是她的幻觉? 没有得到冬暖故的回应,这一回司季夏不是羞愧地离得她远远的,反是更靠近她一分,目光炽热灼灼,手更颤抖了些,竟是又问了一次,“阿暖,可以吗?” 冬暖故依旧没有应声,只是将抓着他手腕的手移到他手背上,轻轻磨了磨他的手背后,忽然朝前伸出双臂,抱住了司季夏的脖子,将脸埋到了他颈窝里,用力点了点头,“嗯!” 她以为他永远都不会碰她,就算他们已经毫无保留的同床共枕。 再回答冬暖故的,是司季夏紧紧的拥抱…… “平安。”在司季夏将簪子放到枕边后重新看向冬暖故时,冬暖故抬起紧握成拳贴放在身侧的双手,捧住司季夏的双颊,浅柔道,“我想看你笑。” 她喜欢看他笑起来时颊边浅浅的小梨涡,她想看他笑起来时如盛着花酿的小梨涡。 冬暖故的掌心有些凉,而贴在司季夏脸颊上却让他觉得温热,能传递到他心底去的温暖。 窗外的晨光灰白,透过窗棱映到冬暖故面上是白晕的朦胧,她的下眼睑积着些青灰,却毫不影响她成为司季夏眼中最美的景。 她是他生命里最美的风景,不是遥不可及不可触碰,而是近在眼前令他心醉。 无需言语,回应冬暖故的是一个小小的弧度在司季夏嘴角绽放,慢慢拉高,最后形成了一记微笑,浅浅的,却又是温柔的。 其实,喜欢看对方笑的又岂止是冬暖故一人,司季夏亦是如此,每每看到冬暖故笑,他都会觉得心跳加速,此刻也不例外。 当冬暖故手抓到司季夏的右肩时,那硌手的感觉令她的手猛地一抖,也令司季夏亲吻着她的动作在那一刻停住。 只是冬暖故没有松开手,司季夏也没有抬起头。 沉寂少顷,冬暖故竟是慢慢抚动抓在司季夏右肩上的手,用指腹一一抚过那钉在他肩胛内的钢铆钉,她的指腹每移动一次,司季夏的身子就如被锋针蛰到一次,冬暖故的心也就疼一次。 “疼么?”不问司季夏他的右肩是为何要钉上这些钢铆钉,也不问这些钢铆钉是有何用处,冬暖故想知道的只有这些钢铆钉会不会折磨他。 “不疼。”司季夏的声音有些颤抖,并未拂开冬暖故的手,也没有从她身边逃开,而是将唇定格在她的锁骨上回答着她的问题。 已经过了十一年了,这些钢铆钉早就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早就没有了刚钉进他肩胛内那种几乎能将他折磨得想死的疼痛。 除了师父,没人见过他这个模样,她……能接受得了吗? “阿暖怕吗?”怕他这就算残缺了依旧不能同于寻常的右肩,怕他这副奇怪的模样,像怪物一般的模样。 倘她害怕…… 司季夏不敢往下想,而也不待他往下想,便听到冬暖故闷闷沉沉道:“我只怕你疼。” 冬暖故的语气是沉闷的,带着些颤抖,甚至还带着些哽咽。 司季夏听出来了,心慌了,用最轻柔的语气安慰着她道:“不疼了,早就不疼了,阿暖不要担心不要怕,一点都不疼了。” 这是除了他的阿爹和阿娘之外第一个会因他的疼而感到害怕的人,一个姑娘,一个美好的姑娘,他的……妻子。 冬暖故的心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只用力地点了点头,抓着司季夏右肩的手来回抚着,似乎这样能让她的心没那么难过,半晌,才听她道:“平安,我要做你的妻子,真正的妻子。” 不只是名分上的,还有身体与身体契合了的名副其实的妻子。 司季夏落在她唇边的吻顿了顿,而后颤声道:“好。” 他也想占着她,这一生都占着她。 “阿暖!”冬暖故的举动太突然,以致连他的语调都失去了本该有的平衡,也将冬暖故紧紧搂进了怀里。 他何德何能,能让她如此不顾自己也要将她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给他,这样的一个女子,如何能不让他将她当做他的全部,她值得他用生命去守护她。 冬暖故不知道自己咬了司季夏的左肩有多久,当她松开口后是对司季夏安然地浅笑道:“平安,从现在开始我就真真正正是你的人了,你这一世,是休想甩开我了的。” “阿暖……”司季夏紧搂着冬暖故,心颤抖不已,眼眶也颤抖不已,声音温柔却沙哑,“我怎会甩开你,我又怎舍得甩开你……” 他想要拥抱她都来不及,又怎会甩开她。 她是他的阿暖,是他平安的阿暖。 “那就说好了的。” 司季夏的眉眼很温柔,他的吻也很轻柔,柔得冬暖故的心也柔软了,不再坚持什么,却不肯松开环在司季夏腰上的双臂。 司季夏垂散而下的长发就垂在她的脸颊边,正好挡住了愈来愈亮的晨光,视线里的光线变得有些昏暗,而能让她觉得心安的司季夏身上才独有的清淡桂花香就盈在鼻尖,冬暖故忽然觉得自己又困倦了,有些想睡,想也未想便对司季夏道:“平安,我想睡一会儿,待会儿你叫醒我可好?” “好。”司季夏在冬暖故额上轻轻一吻。 冬暖故微微一笑,阖起了眼睑,下一刻似乎就睡了过去,可她竟忘了她的双手还环在司季夏腰上,而司季夏还是半撑在她身上的姿势。 司季夏不忍扰着她,便就动也不动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若非一刻多钟后有敲门声响起,只怕司季夏会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直到冬暖故醒来。 不过这个敲门声很轻,似乎怕惊扰到屋里的人似的,冬暖故睡得很熟,完全没有听到敲门声,司季夏微微沉下脸色,轻轻移开了冬暖故环在他腰上的双手,冬暖故的双臂被提空,她似乎有些不自在,在被子里胡乱地动了动手之后翻了个身,继续睡着。 司季夏确定冬暖故没有醒来,沉下的眼神才稍稍软和了些,而后抽过放在床头的里衣里裤快速往身上套,在下床的同时扯过放在床头小几上的斗篷,边系系带边往屋门的方向走,下了门闩,快而轻地拉开了紧闭的屋门。 甫一打开屋门,见到的便是一身灰线绣牡丹花暗纹银色袍子的楼远站在门外,在见到开门的是司季夏时眨了一眨眼,笑吟吟道:“世子醒了?看世子面色红润气色颇佳,想来世子的身子是没有大碍了。” “见过右相大人。”司季夏向楼远行了礼后步出了门槛,站在屋外将屋门阖上,接着问道,“请恕在下睡得昏沉,敢问右相大人这是何处,在下昨日又发生了何事?” 这个清晨的一切都来得太突然,突然得他到此时此刻觉得脑子有些嗡嗡作响的混沌,根本不容得他清醒地思考什么问题。 楼远见司季夏出门关门,再扫过他露在斗篷之下的里裤,又是眨了一眨眼,浅笑着道:“世子还不知道吗,昨儿个世子忽然间就昏睡在马车里不省人事了,后到了这白水镇请了大夫来瞧,大夫道是世子感染了风寒,大夫说若是今儿天明之前还不能将世子身体里的虚汗捂出来,恐世子就会有性命之忧了,不过楼某瞧八小姐在天明之后都没有来唤过楼某或者春荞秋桐,想来世子的情况是没有大碍了,是以这个时辰才敢来扰。” “怎么,八小姐没有与世子说吗?”楼远看了一眼司季夏安静中带着些颤抖跳动的眼眸,又道,“世子是不知,昨儿的世子快要吓坏了八小姐,又是替世子洗身又是给世子喂药的,想来应该是守了世子一夜未干合眼,八小姐现在可是在睡啊?” 像是有着先见之明般,楼远从一开始的敲门声到现下的说话声,都是低低轻轻的,再看司季夏的眼神及穿戴,便确定了屋里的冬暖故还在睡,只见司季夏微微点头,楼远也不催,反是十分善解人意道:“既然如此,便让八小姐歇上一会儿,楼某现下要下楼用早饭,世子是要一道,还是要等八小姐醒了再与八小姐一起吃?” “多谢右相大人,在下还是等着内子醒来再一起用,不敢叨扰右相大人。”楼远的一番话令司季夏垂在斗篷下的手微微握成拳。 “那便随了世子了。”楼远也不强求,有些意味深长地再看了一眼司季夏身后阖紧的屋门,笑着转身下楼去了。 就在楼远转身之际,司季夏唤住了他,“右相大人,稍留步。” 楼远停住脚步,看向司季夏,“世子可是有事?” “在下现下不便走开,想劳右相大人代为与店家说一声,为在下烧些泡澡用的热水。”司季夏十分客气,末了还向楼远微微垂首。 司季夏的话让楼远将他由上到下瞟了一遍,道:“世子昨夜才泡过澡,今晨又泡,不怕把自己泡胀了?” “并非在下……”司季夏正要解释,而秋桐也在这时用力扯了扯楼远的衣袖,扯得楼远又是眨眨眼,而后似恍然大悟般长长地哦了一声,笑意浓浓道,“楼某知晓了,世子是要为八小姐备着这热水,小事一桩,世子放心便是。” “多谢右相大人了。”司季夏又是微微俯首以示谢意。 而这会儿楼远似乎不打算下楼了,而是将目光定定锁在司季夏的面上,似乎要在司季夏面上盯出些什么来,盯得司季夏觉得自己脸上真的有什么,便问道:“右相大人,可是在下面上有异?” “呵呵,不不不。”楼远轻轻摆摆手,笑道,“什么也没有,世子好着呢,世子还是回屋陪着八小姐吧,楼某可不能再继续打扰了。” 楼远说完,转身朝楼下的方向走去了。 司季夏也转身回了屋。 秋桐看着笑得一脸“我有发现”模样的楼远,眼角有些抽抽道:“爷,您笑得可真丑。” “胡扯,爷长得丑吗?”楼远睨了秋桐一眼。 “那我换个说法。”秋桐视楼远的那一睨于无物,“爷您笑得不同寻常。” “哦?”楼远突然来了兴致,还走在楼梯上便停下了脚步,微微侧身去看秋桐,“说说,爷笑得怎么不同寻常了?” “爷的笑容里写着爷有发现。”秋桐没有说话,反是春荞据实道。 楼远忽然乐了,转身去看春荞,颇有兴致道:“春荞可真是愈来愈聪慧了,连爷的笑容里藏了什么都看得出来了。” “爷谬赞。”春荞面不改色,“伺候爷那么久了,要是连爷的这点小心思都看不出来的话,属下早就没有资格继续留在爷身边了。” “春荞很善解人意啊,爷正巧缺一个善解人意的发妻,春荞有没有兴趣啊?”楼远笑盈盈的。 春荞连惊都未惊一下,似乎是早已习惯了楼远嘴里突然就蹦出的风牛马不相及的话,平静道:“爷是个脑子构造奇特的美男子,论头脑论样貌,春荞都配不上爷。” 秋桐掩嘴笑了,楼远睨她,“秋桐笑得这么开心,可是想当爷的夫人?” “不敢不敢,爷岂是秋桐敢高攀的,这样的想法秋桐可万万不敢有。”秋桐连连摆手,说出的话与她的眼神完全不相符。 楼远也不介意,只轻轻哼了一声,继续往楼下走去。 春荞觉得吧,她们未来的夫人,一定也是个脑子构造奇特的人。 秋桐觉得吧,能和她们的爷一起过日子的女人,一定要练就一颗金刚不坏的心,否则指该给爷那奇怪的脑子给气死。 春荞与秋桐有些怅然了,世上有这样的女人吗? 楼上客房里,司季夏已轻手轻脚地穿戴整齐了,唯余头发还未梳,只坐在床头静静地看着冬暖故的睡颜,想着方才楼远说的话。 就在冬暖故睡着的而楼远正在楼下厅子用早饭的时间里,一个灰扑扑的小身影被侍卫拎着走进了客栈大门来,将那小身影扔到了楼远面前。 —— 只不过,她不是司季夏,她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惊惶与不安,是以在她睁开眼的下一刻她紧张地唤出了声:“平安!?” 与此同时,冬暖故坐起了身,紧接着便是伸手去试司季夏额头的温度,滚烫到吓人,并且还带着黏手的汗意,冬暖故的心一抖,伸手到枕边摸索着棉巾却没有摸索到,而后才想起可能埋在被子下了,便又将手收回被子下去摸索。 冬暖故的手收回被子下时未防凉意灌进被子里手自然会碰到司季夏的身子,而当她的手才堪堪碰到司季夏的左肩时,竟发现他的左肩在微微发着颤,冬暖故心一惊,顺着他的左肩往下轻轻抓住他的左手,发现他便是连五指都在轻颤着,手心湿黏黏的,明显是又出汗了。 黑暗里冬暖故看不见司季夏的脸,只倏地将他的手紧紧一握,不安地兀自喃喃道:“平安你怎么了,是觉得冷还是觉得热?” 她明明已经把他身上冒出的冷汗全都擦干了,怎么现下他又突然出了汗!? 冬暖故没想过能在这个时候听到司季夏的回应,也不打算这么摸索着找出她睡着时还捏着手里而此刻不见了的棉巾,她要点灯,她要看看他的情况。 冬暖故的眉心紧拧着,心也紧拧着,她觉得自己的双手都有些颤抖,掀开被子下床去点灯之前先是在黑暗里捧住司季夏的脸颊,深俯下身在他额上落下一吻,温柔道:“我只是下床点灯,马上回来。” 她还记得她睡着之前司季夏紧环着她的腰不放,担心他会还像之前那般担忧她会离开他,也不管他是否听得见,便已先出声安抚他。 而就在冬暖故重新直起身子正要掀开被子下床去时,一只粗糙却又滚烫且还带着些颤抖的大手在黑暗里胡乱地抓上了她的手臂,伴随着紧张的声音低低响起,“阿暖不要点灯!” 他现在身上没有穿衣裳,他不要她看到他的右肩,他不想她再一次看到他丑陋的模样,如今的他已不在意任何人看到他缺了一条胳膊时的震惊与嫌恶,可却独独除了她。 在她面前,他没有办法不介意不在意他的残缺,就算她从未表现出对他的嫌恶。 可他……还是害怕,他如今这样的右肩,便是他自己都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接受得了,更何况是她呢? 司季夏紧张地说完话后立刻如做了什么错事一般立刻松开手。 冬暖故则是愣住了,正抓着被子的手猛地一颤,怔了少顷才回过神,没有将被子掀开下床去,而是微微转过头看向司季夏的方向,尽管她的心在颤跳不已,她却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可能平和道:“平安你醒了?” 司季夏没有应声,抑或说他不敢应声,而是拉开与冬暖故的距离,往床榻的里侧移动着身子。 被子下,他的左手紧紧地抓捏着他的右肩。 冬暖故感觉得到被子在动,紧拧的眉心未舒,而是又问道:“可还觉得哪儿不适?头可觉得涨疼?身子可觉冷还是热?” “我……”老半晌,才听得司季夏的声音如闷在被子里般,低低沉沉道,“我没事,阿暖……不必担心。” 司季夏的脑子依旧乱哄哄的,他依旧想不起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致使冬暖故如此担心。 感觉到司季夏一直在往床榻里侧挪动,冬暖故不能相信他说的话,于是便伸手想要将他拦住,可当她的手隔着被子才轻轻碰到他的右肩时,司季夏受了极大的惊吓般竟是一瞬间便滚到了床榻最里侧,因为床榻是倚墙而置,还能听到他的背部重重撞到墙壁而发出的沉闷声响。 “阿暖不要碰我。”司季夏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害怕冬暖故的触碰。 因为害怕冬暖故的触碰,司季夏在挪开身子时很是想用盖在身上的被子裹住自己丑陋的身子,可他怕冬暖故会凉着,他选择自己离开那还有些她的温暖的被子。 冬暖故手还维持着正碰上司季夏右肩的动作,少顷才垂了下来,把手收回被子里,而后重新躺下身,不言一语。 黑暗里谁也看不见谁,司季夏紧捂着自己的右肩,面朝里又微微蜷起了身子。 冬暖故静静地躺了一会儿,才开始慢慢朝司季夏挪去,司季夏退无可退藏无可藏,感觉到冬暖故在慢慢靠近,他下意识地就是想从这张床榻上逃开,可还未待他坐起身,他的身子便被温暖的被子一盖,冬暖故从他背后紧紧抱住了他。 司季夏的第一反应还是想要将冬暖故紧箍在他胸前的手臂挣开,奈何冬暖故将他搂得极紧,紧得连指甲都抠进了他的左肩内,身子更是紧紧贴在他背后,根本让他挣开不得,倘他执意要挣开的话,只会伤了她。 他不忍,也不舍,是以即便此刻他整个身子都紧绷着颤抖着,他还是没有将冬暖故推开。 “平安,我害怕。”冬暖故将脸贴在司季夏背上,出口的,竟是一句带着微颤的“我害怕”,令司季夏的身子如被锋针突然蛰了一般,猛地一抖。 冬暖故只将自己的手臂用力收紧,微微闭起了眼,“我害怕你一睡不醒。” 前世的她是从不会害怕惶恐的人,而这一世自遇到他后,她知道了什么叫不安什么叫害怕,在听到老大夫说他随时都有可能不再醒来时到此刻,她深深地尝到了害怕的味道。 倘他真的一睡不醒……她不敢想。 “对不起,阿暖。”司季夏只觉自己喉间苦涩得紧,“我……” 而司季夏的话还未说完,他的声音便戛然而止了。 因为,此刻冬暖故正在他的右肩背处落下轻轻一吻。 ------题外话------ 叔码了一万多点字,只是不能全部传上来,叔很累,要忙翻了,码字到凌晨三四点,早上七八点要闹钟起来,所以叔决定,过年这段时间的更新时间改为早上11点,等叔的时间稍微充裕了,再把时间调回8点,希望姑娘们理解! ☆、006、不会再弄疼阿暖了 冬暖故只睡了半个时辰,她醒来时发现床帘是垂拉下的,被子里很温暖,枕上似乎还残留着司季夏的味道,只要稍稍一吸气便能闻到。 隔着床帘,冬暖故看不见司季夏,但是她知道他在。 冬暖故又重新微微闭起了眼,回忆着昨夜至今晨所发生的事情,想着想着,她的脸颊慢慢染上两朵红霞,她想到了方才她的主动。 冬暖故将掌心贴到自己双颊上,用力搓了搓,然后再轻轻拍拍,将眼睛睁开时坐起了身。 然她才稍稍撑起身子,便觉双腿之间传来一股撕裂般的疼痛,令她猛地皱起了眉。 这是冬暖故从未经受过的疼痛,有别与她经受过的所有疼痛,不是最疼的,然给她的感觉却是最奇怪的。 因为疼痛,且没有什么非要她立刻就穿戴好站起身来的紧迫事情在眼前压着,冬暖故便不是像寻日里一般利索起床穿衣,而是将手撑在床上,慢慢挪坐起身子,而后拿过放在枕边的且垫在衣裳最下边的亵衣来穿上。 而就在她从堆放在枕边的衣裳里找出亵衣时,床帘外传来了司季夏温和的声音:“阿暖可是醒了?” “嗯,醒了。”此时冬暖故正在解亵衣上系带,昨夜因为脱得急,连系带都未解开,便这么从身上给扯脱下来。 “我托右相大人让店家烧了热水,阿暖泡泡身子,可能会舒服些。”司季夏站在床前,只是看着床帘,并未有任何逾越之举,即便他们已经行了夫妻之实。 此时冬暖故已解开亵衣系带上的结正要往脖子上系,听得司季夏这么一说,便动动腿,那股撕痛感又窜了上来,想想觉得或许泡个身子会舒服些,却还是微微摇头道:“不了,我还没这么矫情,方便的话,平安帮我打盆温水来便好。” 冬暖故边说边将亵衣上的系带在身上系好,司季夏想说什么却是没有说,而是道了一声“好”,转身出屋为冬暖故端水去了。 司季夏没有让任何人帮忙,自己支手捧着盛着半盆温水的铜盆回屋的。 此时冬暖故仍是坐下床上,但已挂起了伸手就能够到的床头处的半边床帘,见着司季夏单手捧着铜盆回来,下意识地是想走到他面前去帮他,奈何此刻不方便。 也是这个时候,冬暖故才察觉自己方才说错了话,她不应该让他帮她打水,她应该让他劳春荞或者秋桐帮个忙。 因为需要平衡支持,能清楚地看到司季夏的手将铜盆的边沿及外壁抓捏得紧紧的,指骨分明。 从他一进入她的视线,冬暖故的视线便一直落在司季夏的左手上,看他先将铜盆放在床前,而后将床头前边小几上的灯台拿开,再将铜盆放到小几上,这才对冬暖故道:“阿暖,好了,我在外边,阿暖要我帮忙便唤我。” 司季夏又不敢看冬暖故了,从方才进门开始他只抬眸飞快地看了冬暖故一眼而后又垂下了眼睑,将铜盆放到床前时更是将头微微垂下,就算已经碰过了冬暖故的身子,他还是那个一见着她就会习惯紧张的司季夏。 是的,司季夏在紧张,似乎比之前还要容易紧张,似乎又回到了刚拜了天地的那几日,连看也不敢看冬暖故了。 司季夏以为经过了今晨之事他会与之前的自己有所不一样,然他似乎是高估了自己,莫说比之前更有了敢与她靠近的勇气,也莫说她的一颦一笑,现下的他,便是连进入到她视线里知道她在看他都觉得紧张,都会莫名地让他想到她与他肌肤相亲的感觉。 司季夏匆匆说完话,匆匆转身走出了屋子。 冬暖故的眼神本是有些郁沉,却在看到司季夏红透的耳根时轻轻笑了起来,而后才掀开还盖在腿上的被子下了床。 而她方才之所以未有下床去接司季夏手里的铜盆,实是她还未穿里裤,因为她需要擦擦身子,腿根的粘糊感让她觉得极为不舒服。 司季夏还是如以往每一次一样细心,在盆边搭了两块干净的棉巾。 冬暖故擦洗得有些慢,小半刻钟后,正当她擦净身子正穿上里裤时,司季夏轻轻敲响了房门,也不待冬暖故应声便将房门推开一道小小的缝隙,将一支两指粗细的深蓝色瓷瓶塞进门缝放到地上,而后飞快地关上门,声音是异常的紧张道:“这个药对止痛很是有效,阿暖……擦一擦。” 司季夏是背对着屋门说的话,说这话时他紧张得整张脸都绯红了。 这是方才冬暖故在睡觉时他配调出的膏药,很能止痛,而她,该是很疼的吧,否则又怎会将他的肩膀都咬出了血来。 司季夏想起了方才在穿衣时在他自己左肩上看到的两排清晰的带血齿印,自然而然又想到了方才他体内血液喧嚣的感觉,心又怦怦跳了起来,忽然间又觉自己的身子开始有些燥热起来,立刻微微摇头,打断这种只会令他愈加紧张的念头。 好巧不巧的,楼远在这个时候上楼来了,正巧看到了站在门外一脸绯红的司季夏。 本就有些百无聊赖的楼远又正好无处打发时间,见着司季夏,两眼一亮,一张才安静了没有多久的嘴又开始叨叨起来。 “世子怎么站在屋外啊?”楼远总习惯笑盈盈的,打量似的眼神一直在司季夏面上转啊转,“该不会是世子惹了八小姐生气,被八小姐罚站门外吧?” “……”春荞与秋桐默默地退下了,她们觉得自己要再继续听楼远这么多管闲事没事找事,她们都怕自己日后在旁人眼里都是不正常的。 秋桐忍不住低声无奈道:“爷今儿到底有什么好发现,大早上的嘴就这么欠抽,人家夫妻俩的事情他还这么喜欢搅和。” 春荞默认,默了默后道:“这大概,就是爷的喜好了。” “……” 楼远不知春荞与秋桐在背后议论他,也不介意她们没有他的准许便擅自退下,因为此时他可“忙”着。 虽然楼远的问题很欠抽,但是他已开口问,司季夏自然便会回答,虽然有些尴尬,“右相大人误会了,内子并未生气,只是……” 司季夏本想说冬暖故只是在里边穿衣裳而已,但是想着以楼远那总是笑盈盈的性格,这么说了的话大概他只会联想更多,他甚至都能猜到他若是这么说的话楼远很可能就会问“夫妻之间世子还如此介怀见到八小姐穿衣裳啊?”,于是司季夏想想还是作罢。 可是他的话就打断在了这儿却更让楼远浮想联翩,硬是逮着这个“只是”不放了,笑眯眯的,“世子的脸色红得厉害啊,是不是觉得哪儿又不舒服了啊?既然八小姐并未让世子罚站屋外,世子就快些进屋去吧,瞧世子穿得单薄,屋外凉,世子风寒刚褪,可别又感染了才好。” “无碍,多谢右相大人关心。”司季夏只是平静地回了楼远的话,却没有转身推门进屋的打算。 “这不大好,世子身子单薄,还是回屋吧,世子若是不回屋,楼某总觉世子现下的身子吃不消这个湿冷的天气。”楼远说得真恳,似乎很是在意关心司季夏的身子,又补充道,“楼某就在这儿看着世子进了屋再离开,不然世子待会儿不见了楼某不知上哪儿找一个世子来还给八小姐。” 司季夏与冬暖故不一样,他能忍受楼远没事找事的叨叨,听到楼远这么说,只能道:“谢过右相大人关心。” 司季夏说完话,这才转身将手贴到门上,虽有些踟蹰,终还是手上稍稍用力,将阖紧的屋门往里推。 然,推不动,推不开。 司季夏双颊上的绯红才正在褪去,这会儿又尽数涌了上来。 楼远自然是看到了司季夏未能将屋门推开,却当做什么都没有看到一般,只关心问道:“世子怎么不推开门?” 司季夏有些怔愣,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楼远的问题,手还维持着贴在门上的动作。 楼远这会儿像是又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笑得两眼眯眯,凑到了司季夏身旁,含着笑压低音量道:“世子啊,记得楼某跟你说过的啊,女人是要哄的,楼某可是很看好世子的。” “……” 楼远笑眯眯地说完后,将双手背到身后,笑眯眯地转身走开了,走了两步后扬了扬声音补充道:“世子还是快些进屋啊,告诉八小姐咱们快要启程了,春荞秋桐啊,把早饭送上来给世子与八小姐了。” 可当走廊上已经没有了楼远的身影,司季夏还是站在门外没有把门推开进屋去。 而他方才之所以没有把门推开,的确是推不开,因为屋门里侧有什么东西正顶着门背,而这个顶着门背的东西不是门闩,而是冬暖故。 透过薄薄的窗户纸,也因为离得近,司季夏看到了紧靠在门背上的人影,这就使得他的心咯噔一跳,有些不安了起来,阿暖……生气了? 直到确定楼远不在外边了,冬暖故才离开门背,拿着司季夏赛过门缝放到屋里来给她的药。 司季夏看着门背后的人影消失了,他却不敢再推门了,而是颇为不安地愣愣站在屋外。 其实冬暖故不是在生气,相反的,在顶着门背时她在笑,因为她知道门外的司季夏推不开门时一定会脸红尴尬,她就是让他也尴尬一回,谁让他在被子里笑了。 不过直到冬暖故擦了药穿好了衣裳并洗漱好,司季夏还是没有进来,冬暖故本是想再晾凉他,奈何她却心生不忍,于是便又走到了门边,将门拉开了。 司季夏还站在门外,正想着要怎么让他的阿暖不生气了才好,冬暖故却在这时突然打开了门出现在他眼前,难免惊到了他。 然冬暖故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并未说话,这就让司季夏有些手足无措,有些磕巴道:“阿暖,我,我……” 冬暖故还是只盯着他看,等着他把话说完。 “我下一次……不会再弄疼阿暖了。”司季夏能想到的冬暖故之所以生气地将门顶住是因为他弄疼了她,方才心里想了很多种说辞,可这会儿忽然见到冬暖故,他就愈发的紧张,张口就是一个“下次”,这本也没什么,奈何他却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改口道,“不,不是下次……” 那不是下次又是什么?司季夏因为自己说出的这个“下次”紧张不已,连睫毛都有些轻颤,下次?他竟然还想到了下次,还会有下次吗?她还会再让他碰她吗? “傻木头。”冬暖故看着一脸紧张慌乱的司季夏,忽然就轻轻笑了起来,而后伸手去拉他斗篷下的左手,边将他拉进屋边道,“这种事情你要在门外说么?” 司季夏连忙大跨步跨过门槛,本是不安的心在冬暖故的手指贴到他手心时只余下紧张。 正好春秋与秋桐在这时端了早饭上来。 冬暖故拉着司季夏到窗边,把窗户打开,让他坐在放在窗前的凳子上。 早间的小镇不是太热闹,空气有些凉,却清新。 司季夏不解,但坐下了也不敢随意站起来,甚至不敢转头去看冬暖故,他怕自己多看她一眼心里龌蹉的想法就会多一分。 有些事情没有发生过,就从不会去想,可一旦发生了,就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去想。 司季夏很是懊恼,使得他搭在膝上的手紧了松,松了又紧。 就当司季夏紧张得绷直了腰杆坐着不知冬暖故将他拉到这窗边坐下是有何意时,一只柔软温暖的手轻轻覆到了他的头上,伴随着的是梳子轻轻梳动他头发的感觉。 司季夏的身子颤了颤,左手倏地紧握起。 阿暖…… “我帮你梳梳头。”冬暖故手执木梳,一下又一下轻且缓慢地梳理着司季夏还未扎起的长发,而他之所以未扎起,是因为他方才只顾着给冬暖故配药而忘了。 冬暖故一直想给司季夏梳梳头,因为他的头发总是松松糙糙地绑扎着,她知道,是因为他只有一只手的缘故。 从前他可以如此,可如今他有了妻子,她是他的妻子,她不想再让他的头发只是随意地系绾。 “以后,我来帮你梳头。”冬暖故边梳边用掌心轻轻抚着他如瀑般的黑亮长发,声音温柔。 司季夏的心在这个昏睡后的晨间一暖再暖,一柔再柔,没有说多谢,而是温和了眉眼,应声道:“好。” 而在冬暖故将司季夏的长发全都高高地拢成一束时,司季夏的心尖颤了颤。 这—— 改变了他长久以来都是随意绾就垂散在肩的发型,因为冬暖故想看一个清清爽爽的他,系上束发带后,冬暖故绕到了司季夏面前,再抚了抚他额前与鬓边的些许碎发,而后伸手轻碰住他的脸颊,浅笑看着他,道:“好看。” 冬暖故的掌心温暖得司季夏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热。 冬暖故忽然俯下身张开双臂抱住了他,贴着他的脸颊笑道:“傻木头。” 不需要非拥抱不可的理由,她只是高兴,只是开心,只是想要抱抱他而已。 司季夏先是紧张一愣,而后也浅浅笑了,柔柔的,也抬手环上冬暖故的腰,回应了她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 这个晨间,美好得似乎连冬日的空气都让人觉得是温暖的。 不是良久的拥抱,只一会儿冬暖故便松开了环抱着司季夏脖子的双臂,而后从旁边的茶几上拿过什么,递到司季夏面前。 是那对木雕的茶梅耳坠子。 冬暖故未说话,只是浅笑看着司季夏,而就算她未张嘴,司季夏也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在司季夏拿过她掌心里的耳坠子时冬暖故将脸凑近他。 对方的呼吸都近在耳畔,司季夏有生以来第一次,帮女人戴上了耳坠,手有些颤,动作有些慢,然他的心是暖的,冬暖故亦然。 忽然间,屋外有秋桐的斥责声,“小子,你在这儿鬼鬼祟祟做什么?” ------题外话------ 去京畿之前再来轻松的暖一章,去了京畿后就没有寂药里的宁静了,哦~呵~呵~ 叔滚来更新了,姑娘们日后看文觉得文章错乱又衔接不上时,记得戳群啊~ ☆、007、吃饭,想什么呢? 那是一个浑身灰扑扑身材瘦小面色蜡黄的小少年,衣袖处还打着补丁,枯黄的头发乱蓬蓬的,脸上东脏一块西脏一块,简直就是一个脏兮兮小乞丐的模样。 此刻这个小乞丐正站在冬暖故与司季夏的屋门前,紧张地左右望望,手却是安分地放在身侧没有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 不过就算他没有做什么,现在他就这么站在那儿在秋桐眼里也成了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模样,于是呵斥出声:“小子,你在这儿鬼鬼祟祟做什么?” 小少年吓了一大跳,转过身来看向秋桐的时候险些撞开身后虚掩着的屋门,只听秋桐皱着眉沉着脸凶道:“爷方才已经不追究你放你走了,你居然又窜回来了,是不是还想偷东西!?” 秋桐看着这个小少年觉得怎么看怎么都不像坏心眼的人,方才爷问他话的时候他一直咬着唇硬是一句话不说,爷也没多大兴致虐这么一个枯瘦如柴的小少年,便不计他偷盗的过命侍卫又将他扔了出去,倒不想这小子胆大,居然又窜回来了,这回要是被爷逮到了,指不定就该好好虐虐他了。 不过秋桐看这个小少年这么干巴巴风吹就能倒的模样,想着还是在爷出现之前把这小少年撵走吧,完全一副不经虐的模样,若待爷出来见着了,可还得了? 她秋桐的命格今年犯太岁,还是多做些好事积点德吧。 谁知这方才在楼远面前还一副打死都不肯说一句话的小少年这会子倒是急了,竟是脸红脖子粗地反驳道:“我,我不是小偷!” 秋桐本还是想大发善心放这小子一条路蹦跶,可这下她一听到他反驳,她乐了,学着楼远那一副怎么听怎么欠抽的口吻道:“呀呵呵,你小子原来不是哑巴啊,姐姐本还想放你蹦跶走的,奈何你犟得像头驴,来来来,那就让姐姐看看你的皮有多厚。”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秋桐就是最好的证明,跟在楼远身边久了,也养成了喜欢整弄人的喜好,平日里在右相府,可没多少个下人敢靠近她,便连远远见着她都匆匆绕道走,以免成了这姑奶奶玩整的对象。 秋桐说着就伸手要去拎小少年的衣领,不忘带着一副凶神恶煞的眼神,小少年心下一慌,下意识地就想往后一退,奈何他忘了他根本退无可退,他身后就是房门,他这么一退,脚后跟就绊在了门槛上,而后身子一个不稳,背部撞开了虚掩着的房门跌坐在了屋内。 这下秋桐也微微惊了,因为正巧冬暖故与司季夏站在门后,小少年就正好跌坐在他们脚跟前。 秋桐虽然在楼远面前没大没小惯了,但在他人面前还是颇为正经的,这会儿见到了冬暖故与司季夏,便正了正脸色,道:“世子,八小姐,发现一名行动鬼祟的偷窃少年,我正要将他带走。” 听到秋桐说“偷窃”,小少年又急了,蹦着站起身,仍旧面红耳赤地辩驳道:“我不是小偷!” 小少年很激动,似乎很听不到有关偷窃的字眼。 而秋桐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主,听得小少年这一喊,脸色一沉,再次伸手就要去抓这小子。 就在这时,冬暖故抬手拦住了秋桐,秋桐不解,只听冬暖故道:“秋桐姐姐若是不介意,这个小少年可否交给我来查问?” 秋桐皱皱眉,收回手,“八小姐确定?” “嗯。”冬暖故点点头,那个小少年震惊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又立刻低下头,双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裤管。 秋桐再扫了那小少年一眼,确定他一副干巴巴的模样不会是什么歹人后决定将他交给冬暖故,晾他也没胆子做得出什么事情来,道一声“那便交个八小姐了”后,往楼远那屋走去了。 冬暖故认出了眼前这个小少年,司季夏亦如此,他是昨日他们回到寂药时帮他种下满院小树苗的小少年,尽管那些小树苗在不日之后就会全都死去。 秋桐走了,小少年低着头紧张得要将自己的下唇都要咬破,他不敢抬头看冬暖故与司季夏,自己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便就这么紧张地低着头定在那儿。 冬暖故留下了他却未急着问他话,而是转身往屋里走,走到摆着饭菜的圆桌旁坐下,司季夏则是稍加打量了小少年一眼后才走到冬暖故对面坐下。 司季夏坐下后的第一件事是盛了一碗粥,却不是将这碗粥递给冬暖故或是放到自己面前,而是放到了一旁无人落座的空位上,这才又看向小少年道:“饿了吧,过来吃些东西。” 小少年小小的身子猛地一抖,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司季夏。 只见司季夏面色温和,没有冷淡,也没有嫌恶,更没有任何猜。 司季夏看着小少年,冬暖故则是看着司季夏,看着他温和的眉眼,眸中带着浅浅的笑意。 冬暖故之所以未说话,是因为她想看司季夏会怎么做,她见过他温柔地对待莫阿婆和小豆子,那么面对这个帮他种下了满院小树苗的小少年,他会怎么做? 在他眼里,任何一棵花草的性命可都是重要的。 不过现下看着司季夏的反应,冬暖故是开心的,尽管他们都不知这个小少年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儿。 她的平安,有些一颗温柔善良的心,就算他经历过太多的不幸。 小少年震惊地看着司季夏,再看着桌上的那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粥,忽然咽了一口唾沫,然却是不敢动。 司季夏见他不动,也不介意,只是温声道:“从羿王府一路跟来这儿,累坏了也饿坏了吧,我与阿暖不是才狼虎豹,不用害怕。” 不是问他是谁,也不是问他为何跟他们跟到这儿来,司季夏没有问小少年任何问题,只是关心他是否又累又饿了的问题,小少年的心抖得很是厉害,而后在司季夏温和的眼神中慢慢移动了脚步,慢慢朝他走去。 见着小少年走过来,司季夏拉了拉放在桌下的凳子,当司季夏走到凳子旁的小少年要坐下时,谁知小少年竟是“扑通”一声跪在了他面前。 冬暖故略显诧异,随之微微眯起了眼,注意着司季夏的反应。 司季夏眼神沉了沉,正要说什么时,只听跪在他面前的小少年哽咽道:“小的陶木,求世子与夫人收留,小的愿意这辈子都伺候世子与夫人!” 小少年说完,朝司季夏咚咚咚磕了三记响头,再转过身子朝冬暖故也磕了三记响头。 冬暖故盯着小少年深弓着的背影看,目光有些沉,不知心中所想。 司季夏也是定定看着小少年的背影,放在膝上的手颤了颤,眼神变得有些悠远,似乎通过小少年瘦弱的背影看到了什么似的,不显诧异也未伸手去把他扶起来,只还是温和道:“有什么话起来说便好,这儿不是羿王府,你无需向我与阿暖下跪。” 可是小少年却还是伏着身子不愿起身,就这么哽咽着道:“世子与夫人若是不答应小的,小的,小的就长跪不起!” 冬暖故按了按眉心,轻叹道:“你这是拐着弯威胁人么?” “小的,小的不敢!”小少年紧张得连说话都磕磕巴巴的,“小的只是,只是真的想要跟着世子,和夫人而已。” “给个理由。”冬暖故的声音有些冷,如今的她与司季夏两个人很好,他们都习惯了没有下人在旁跟着候着,倘若是收了这小少年在身边,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了。 “因为……”小少年的身子忽然颤得有些厉害,声音也愈发哽咽了,“因为这是家姐的遗愿!” 遗愿?冬暖故微微蹙起了心,只听小少年哽咽着继续道:“家姐在临死之前跟小的说,羿王府里只有世子和夫人是好人,让小的日后一定要跟着世子与夫人,说世子与夫人一定会好好对待小的,一定不会像府里的人那样成日打骂小的。” 说到这儿,小少年抬手用手背抹了一把眼角,“夫人的命是家姐用命换来的,小的在这世上已无亲人,小的不想让家姐死不瞑目,所以……求世子与夫人收留小的!” 小少年说完,又朝冬暖故磕了一记头。 小少年的话让冬暖故眼神有些暗沉了下来,“你的意思是,你的阿姐因我而死?” 小少年将贴在地上的双手紧握成拳,颤抖着也哽咽着应声道:“是。” “你的阿姐是谁?又为何因我而死?”难怪这个小少年第一次见她时眼里有恨意,也难怪他会一而再地帮她,一是告诉她有人悄悄去过寂药,二是在她与司季夏不在府上的时间帮他们料理着院子。 “家姐小屏。”提及自己最后的亲人,小少年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伤悲,泪水终于还是涌出了眼眶,“家姐在王府里给夫人指过路,又在右相大人到府上送礼那天告诉了世子说夫人到前厅会客去了,就在那个晚上,家姐,家姐……家姐被王妃命人用乱棍打死了!” 小少年不敢哭出声,或者说他不愿哭出声,唯见他的身子抖得异常厉害,“家姐,家姐只是不像府里其他人一样盼着世子与夫人不好,只是这样而已,王妃竟饶不得她!” 说到最后,小少年连声音都是颤抖的,就在这时,司季夏离了凳子蹲到他身边,抬手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道:“倘你看得起我与阿暖,你阿姐的遗愿,我应下了。” 小少年突然震愕抬头,震惊不已地看着蹲在他身旁的司季夏,看着司季夏平静的眉眼,他忽然觉得他家姐一定要他跟着世子与夫人是对的,他偷偷跑出府来追他们也是对的。 可是…… 小少年得到了司季夏的答应后还是紧张地抬头去看冬暖故,只见冬暖故眼里少了方才的暗沉,而是多了一分柔和,却不是看向他,而是看向司季夏,“不用问我,我自然是听我相公的。” 她本不是什么善良之人,她自己都是死过一回的人,对于一个几乎没有任何印象的人的生死,她的心情可以完全不受影响,就算这个小少年的阿姐真是因她而死。 不过她的平安不一样,他的心是温柔的,在水月县他与她遇刺那一夜,他未有取那几个杀手性命时她便知他有着一颗温柔的心,甚至还有着一只从未沾过血腥的手,与她是完完全全不一样的,就算他从生下来开始便一直在经历不幸,可他还是爱着这个世界,没有怨恨,也没有觉得不甘。 重生一世,能遇到这样的男人,真好。 “那,那……”小少年错愕了,这会儿变成激动得连话都说不清了。 司季夏则是朝冬暖故温温一笑,又在小少年肩上轻轻拍拍,“阿暖是答应你了,陶木是吗,起来坐着一起吃早饭吧。” 司季夏边说边站起身,重新坐回了凳子上,小少年再次用手背用力搓了搓眼睛,没有再扭捏,也跟着站起了身,不过却是看着旁边的凳子不敢坐,踟蹰了一会儿后摇了摇头道:“小的,小的不坐了,小的身上太脏,小的站着就好!” 真是好干净的桌凳啊,怎么能是他这样的人能坐的呢?可是饭菜真的好香啊…… 小少年磕磕巴巴地说完话后又咽了一口唾沫的模样让冬暖故又笑了,看着司季夏浅笑道:“你可真像收了个弟弟。” 这小少年说话时一脸紧张再加一句“小的身上脏”,让冬暖故觉得可还真是与司季夏有几分相像。 冬暖故的话让司季夏有些怔愣,小少年陶木则以为冬暖故在嫌恶他,立刻紧闭起嘴不敢说话了,谁知却听冬暖故道:“坐下吃吧,我们也不会吃了你,也没人嫌你脏,要是不坐的话,就自己回王府去。” 陶木本还是不敢坐,却在听到冬暖故后边的话时立刻坐了下来,捧起桌上盛着粥的碗昂头就喝了起来,大口大口的,一是怕冬暖故会说他坐下不吃的话也立马滚蛋,二是因为他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吃过一丁点东西了,这一张嘴喝了香喷喷的米粥便怎么也放不下碗了。 司季夏看着陶木狼吞虎咽的模样有些微的失神,似乎从陶木身上看到了年少时的他的影子,总是孤单的,饥饿的,孤身一人,没有可以依靠的人。 冬暖故将司季夏的失神看在眼里,知他或许是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便夹起一块半瘦的肉放到他碗里,柔声道:“吃饭,想什么呢?” 司季夏收回了神思,看着自己碗里的肉,再看一眼冬暖故,浅浅笑了,“好。” 如今的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他有了一个他在乎的而也在乎他的妻子。 * 用罢早饭,楼远便来催人了,看到站在司季夏身后换了一身干净的却又不合身衣裳并洗了脸的陶木时,眯着眼将陶木上上下下打了个遍,打量得险些让人误会他有奇怪喜好时才听得他笑道:“世子与八小姐收了这小叫花子啊?不是什么坏人就好,好在这小叫花子洗了脸后长得还不算难看,不然世子与八小姐的眼睛日后就要有得受了。” 陶木今晨被楼远命人扔出去驿站后心里便对他有些阴影,这会儿再见到他很是紧张,再听他说这怎么听都怎么奇怪诡异的话就更紧张了。 “爷,不要老幼通吃,这孩子还小,可受不了您的嘴。”春荞很无奈,秋桐补充道,“爷您还是留着些口水为好,待回京见了那些个大人们,只怕到时爷的口水不够用。” “这倒也是,还是你俩想得周到。”楼远这回竟令人意外的乖乖收嘴,对司季夏与冬暖故道,“世子,八小姐,楼下请吧。” 上马车前,楼远又凑到司季夏旁边道:“哦,对了,忘了说,世子托楼某命人准备的东西已经在马车上备好了,当然,世子不用太感谢楼某。” 楼远说完话后还看了冬暖故一眼,笑眯眯的,冬暖故正想着司季夏是让楼远准备什么东西,这一掀开车帘她的眼角便有些跳,而后就是往司季夏胸膛上捶了一拳。 ------题外话------ 2015年本文新春活动公告在公众章节的【作品相关】里,置顶消息的回复上也有,姑娘们也可进群查看!MZ验证闲聊群187430732 ☆、008、你这个傻木头! 昨日还是颇为简陋的马车,现下竟是塞进了一张单人小榻,榻上铺着厚厚的软垫,软垫上整齐地摆放着靠枕被褥,除此之外,软垫上还撒着一大把什么东西,也正是这一大把东西让冬暖故忍不住打了司季夏一拳。 司季夏本不知所以,而在看到软垫上那一大把东西时,他的耳根也莫名地滚烫了起来。 因为那一大把东西,是红枣、花生、桂圆、莲子,这代表着什么,除了娃娃,一般不会有多少人不知晓这其中含义。 冬暖故本想说什么,却还是先上了马车,司季夏有些踟蹰,而后才也踏上马车,放下厚厚的棉帘,陶木现在已经跟着他们,便坐到了前边与车夫并排的横栏上。 上了马车后的冬暖故看着小榻上的枣生桂子,她的眼角还是在跳,背对着司季夏,暂时不想看他。 司季夏见着冬暖故背对着他,也觉察出了不对劲,心想着阿暖是不是生气了,这一想到冬暖故生气了,司季夏就变得尤为紧张,再看一眼小榻上的枣生桂子,颇为忐忑地坐到冬暖故对面的同时伸手从小榻上拿了一颗花生,轻轻的“咔嚓”一声捏开了花生的壳,一瞬间两粒饱满的花生粒便滑到他的掌心。 冬暖故还是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在轻揉着自己的眼角,司季夏则是看一眼自己掌心的花生粒,再看一眼冬暖故,沉默着似思考着什么半晌后,将手移到冬暖故面前,紧张道:“阿暖,要不要吃花生?” 冬暖故本是揉着眼角的动作突然僵住了,微垂着的视线正好能瞧见司季夏递到她面前来的掌心里的两粒饱满的花生,一时愣住了。 司季夏见冬暖故没有反应,不敢收回手,又小声地唤了她一声,“阿暖?” “……”冬暖故忽地抬头,瞪着司季夏,抬手一巴掌拍上他的掌心,“啪”的一声拍掉了他手心里的花生,有些气结,“你——” 花生滚落在地,司季夏倏地收回手,更为不安地看着冬暖故,不知所措。 “你这个傻木头!”冬暖故看着一脸不知所措的司季夏,连生气都变得无奈,“你跟楼远说了什么?” “我……我担心马车颠簸会疼着阿暖,便托右相大人命人备来软垫。”司季夏见冬暖故面色不对,连忙如实道,末了又补充道,“今晨的热水,也是托右相大人劳店家烧的。” “……”冬暖故觉得这会儿连自己的眉心都在突突地跳,这个傻木头!难道没看出楼远是个喜好浮想联翩的人?这简直就像是在和楼远说他们成婚至今,在今晨才圆房! “阿暖可是觉得哪儿不舒服?”司季夏见着冬暖故沉默,便关心地问道,似乎并未觉得楼远给他们扔这么些东西在马车里有多大的不妥,反倒觉得楼远颇为他们费心了。 “平安。”冬暖故顺了顺气,心里一遍遍对自己道,不要和这个傻木头太较真,但是一开口还是变了味,“你把这些东西全部吃下去。” 让你在被子里偷笑,让你没事和楼远那个三八货说什么话! 司季夏一怔,而后转头去看小榻上的那一大把枣生桂子,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正要说什么时,冬暖故摆了摆手,按按眉心道:“算了算了,陶木!” 冬暖故唤了陶木,马车还未走,陶木连忙从横栏上跳下,对着垂挂着棉帘的车厢道:“夫人,小的在。” 片刻之后,只见棉帘微微一掀,一只小包袱从马车里扔了出来,陶木忙稳稳接好,听得冬暖故道:“帮我把这包东西拿去给右相大人,道是我送给他吃的,不吃完就不是人。” “……”陶木看着自己怀里的那小包东西,只觉烫手得很。 “还不快去?”冬暖故根本不给陶木迟疑的时间。 “是,小的这就去!”陶木连忙抱着小包袱跑向楼远那辆马车。 当陶木将那只小包袱交到楼远手里正忐忑着要不要把冬暖故交代的话转告给楼远时,楼远掂着那只小包袱笑得十分开心,“哎呀,八小姐还给楼某送东西了,是不是要感谢楼某为她准备的东西啊?” 楼远边说边将包袱打开,在看到小包袱里的东西时,他怔了怔,眨了一眨眼,陶木便硬着头皮道:“夫人说这是送给右相大人吃的,右相大人要是不吃完的话,就,就……” “就什么?”楼远挑挑眉。 陶木豁出去道:“夫人说右相大人要是不吃完的话,就不是人!” 秋桐“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春荞也没忍住,掩嘴笑了起来。 楼远看着自己手里掂着的小包袱,瞬间觉得自己压力有些大,摆摆手,让陶木退下了。 陶木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连忙跑开了。 “爷,让您多管闲事,这下有压力了吧?”秋桐笑得一脸不厚道。 “爷,属下劝过您的,您没听。”春荞补充道。 楼远又眨了一眨眼,捏起一颗红枣,就着袖口擦了擦,扔进了嘴里,笑道:“那吃完了,爷会不会也生个贵子出来?” “这个只怕难。”春荞回答得正经。 “只要爷想。”秋桐笑眯眯。 楼远则是又扔了一颗莲子到嘴里。 马车开始上路了。 这边马车里的司季夏在看到冬暖故动作迅速地将那一大把枣生桂子裹进一块小布里时眼神有些黯,在她将那只小包袱扔给陶木后浅声道:“阿暖坐到小榻上去吧,那儿软和。” 冬暖故没有推拒,坐到了铺着软垫的小榻上,她的身子的确不舒服,坐在硬邦邦的凳子上又兼马车在行走只会难受,有软垫坐着有软枕靠着是再好不过的。 冬暖故坐到小榻上后,司季夏拿过了放在叠放得整齐的被褥旁的一只小手炉递给她,冬暖故并未接过手炉而是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拉到了自己身旁坐下。 司季夏的身子绷得有些紧,坐到了冬暖故身旁后将手炉塞到了她手里,微垂着眼睑低声道:“抱歉阿暖,让阿暖难堪了。” 他以为她会高兴的,只是他想错了。 冬暖故将手心覆到司季夏放在膝上的左手背上,一手捧着手炉,将头轻靠在他的左肩上,看着随着马车而一晃一摆的车帘,温温道:“平安,我们也要个孩子吧。” 说这话时,冬暖故慢慢收紧自己手,慢慢将司季夏的手握紧。 司季夏身子一震,整个人都怔愣住了,良久良久,他才慢慢回握住冬暖故的手,眸中含笑,声音却是有些颤抖道:“好。” 冬暖故笑了,靠他坐近了一分。 司季夏觉得自己的心如被春日的和风拂过一般,暖洋洋的。 孩子,这是他从未想过也从未敢想的。 即便“孩子”这两个字还离他很远很远,此刻的他,还是觉得满足。 其实冬暖故觉得自己或许应该感谢楼远那只聒噪的老狐狸,若非他三八地在小榻上撒了那么一大把东西,她觉得她是不会想到孩子这个问题的。 孩子呵…… 这般想着,冬暖故笑得眼角弯弯。 “阿暖,我在京中有一好友,你我大婚时他有要事在身未能到场,我还欠了他一杯喜酒,届时到京,阿暖与我去拜访拜访他,可好?”马车一晃一晃,冬暖故靠近司季夏肩上的脑袋便一下一下地轻撞在他颈窝里,让他觉得安心。 “很重要的朋友么?”这可是她第一次听到他提及他的朋友。 “嗯。”司季夏点点头,语气沉稳,“很重要。” 这天下间,只有殿下将他当朋友,只有殿下在乎他这个朋友。 “好。”冬暖故浅笑着,“我跟你去。” 他在乎的事,不管是什么,她都会陪他去做,或者为他去做。 “谢谢你,阿暖。” * 还在羿王府时楼远催冬暖故与司季夏走得急,然上路了他却又不急了,慢慢悠悠地行了七八日才进入京畿南碧城的范围内,第八日傍晚,楼远让马车停在南碧城最南边的一个名叫翠屏的小镇不走了,道是休息一晚,明儿就能到京畿南碧城了。 冬暖故也不急,对于楼远这慢悠悠的速度从不过问一句,司季夏亦然。 翠屏镇虽小,却因盛产女子的胭脂水粉而比南蜀国的任何一个县镇都要热闹,就像此番已是日跌时分,街上还是人来人往。 楼远是个闲不住的主,还未进客栈便笑眯眯地邀着司季夏到街上走走,道是司季夏未到过京畿,此时不去走走瞧瞧更待何时。 冬暖故嫌楼远烦,打发司季夏随他去了。 走着走着,忽有一人与楼远擦肩而过,撞了他一下,楼远微微一眨眼,停下了脚步,看向他身旁的司季夏道:“世子啊,楼某觉得楼某这几日运气有些背,总是遇到贼,楼某的钱袋似乎不爱楼某了,楼某需去把它找回来,世子自己先走着,楼某稍后来找世子。” 楼远说完,也不待司季夏应声,只一转眼便在街上不见了他的身影。 正在这时,司季夏身旁有一阵风刮过,拂起了他的长发。 抬眸,街尾一道黑影正匿进转角处。 司季夏眼神微沉,往街尾方向走去。 ------题外话------ 叔实在觉得自己要累跪了,今天就想当个食言者了,奈何想到今天有抢楼活动,所以叔还是爬来更新了,大过节的叔码字鸡血缺缺,所以只有9点了~惭愧啊~ 叔到底要不要请假,要不要请假,要不要请假啊…… ☆、009、无耻流氓!(请戳题外!含通知) 街头方向,一个瘦小的身影窜到飞快,在绕了七八个转角后钻进了一间废弃的破宅子里,只见那瘦小的身影砰的一声推开摇摇欲坠且满是灰尘的大门,破烂的院子里立刻蹦出了几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都是十五六岁模样,边朝这个小身影跑来边兴奋地大叫着:“雪爷回来了!雪爷回来了!” 只见那小身影将双手背在身后,高昂着下巴迈着老爷步一脸得意地往院里走,先是挨个扫了一眼围在他身边的小乞丐们,忽地将背在身后的手拿到面前来,瞬间这破院子里便沸腾了起来。 只因这瘦小小身影手里拿着一个绣工精致面料上乘的钱袋! “哗!”有个小乞丐两眼放光,直盯着那钱袋险些流口水道,“雪爷,这钱袋真漂亮啊!” “雪爷,这钱袋真精致啊!我还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钱袋呢!” “雪爷雪爷,这钱袋上的牡丹花是用金线绣的吧!?” “雪爷,这钱袋上的牡丹绣的好像真的啊!” “雪爷,这钱袋这么漂亮,单就这个钱袋就很值钱了吧?” 一窝子小乞丐七嘴八舌,这让无声无息站在门外的楼远很是受用,心里道这一群小东西眼光真是不错,单就这眼光,他或许能饶了他们这一回。 也就在这些小乞丐你一言我一语忽略了钱袋里的银两而全都只关注着钱袋本身时,只见那抓着钱袋的小身影将钱袋往手里一握,高抬着下巴一脸得意地大声道:“那是!娘们儿用的东西,能不漂亮!?” 门外本是一脸含笑的楼远,在听到那小身影得意地大声说出这一句话时,他嘴角的笑容抖了抖。 小乞丐们一听说是女人的东西就更有兴趣了,小身影看着他们亮汪汪的眼睛,走到院子老槐树下的大石磨旁,跳坐上去,一脸古怪表情道:“你们是不知道,这钱袋的主人那娘们儿长得有多奇怪!” “怎么奇怪了?”小乞丐们都十分有兴致。 “那娘们儿啊,长得可漂亮了!他们那些上过学堂的人怎么形容漂亮姑娘来着了?嗯,貌若天仙,对!貌若天仙!”小身影说到此异常激动,而后又忽地叹了一口气,“不过啊,哎!可惜了!” “可惜了什么!?” 小身影一副尤为惋惜的模样,一掌用力拍上了自己的大腿,拍出“啪”的一声响,大声叹道:“可惜了那么漂亮的一张脸,身材却是人高马大的!脸是仙女,身是莽夫,你们说,可惜不可惜?” “可惜,确实是可惜了!”有人和小身影一样为那见都没见过的男儿身材仙女脸的姑娘惋惜。 但也有人疑惑道:“可能他就真的是个男人呢?” “男男男你的头!”小身影在这质疑的小乞丐脑袋上拍了一掌,纠正他的想法道,“有哪个男人能长那么漂亮的脸!别瞎扯淡!” “是是是,雪爷说的是。”小乞丐没有半点不服,似乎那叫雪爷的小身影就是他们的主子一般。 “哎——!”小身影摇头叹了口气,“可惜咯那么漂亮的脸咯,来来来,不说她了,兄弟们来分银子了,今儿这钱袋够重,绝对料多!” 以往在这个时候,小乞丐们一定会兴奋地哦哦大喊着蹦跳着,不过今儿奇怪了,直到小身影把钱袋里的银两都掏出来后还未听到有人说话,更别说有兴奋的喊叫,觉得很是奇怪,便一边抬头一边道:“嘿,你们这群小子今儿看到银子都不想要啦?你们——” 小身影的下半句话还未还得及说完便卡在了喉咙里,接下来便是将已经掏出钱袋的银子往怀里一塞,大石磨上跳下来,转身拔腿就要跑。 可小身影的双腿才迈出一步,他的步子就定在了那儿,就算他再迈第二步第三步还是第四步,她还是在大石磨边一步都没有移得开过。 而方才那本是围在他身边的小乞丐们此刻全在一步步地往后退,而后不约而同地窜出了大门,徒留那揣银子的小身影一人在院中。 只见那小身影又挣扎了好一会儿后吼道:“你放开老子!” 此刻的楼远,正站在小身影身后拎着他的衣领,面上还是含着笑,却是笑得一脸阴沉,见着被他拎着的小身影一副手舞足蹈的模样,笑得更阴沉了一分,只将手轻轻往上一提,便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地将那小身影又重新拎到大石磨上坐好,也不说话,只笑眯眯地看着她。 小身影看着近在眼前的楼远,看着他那漂亮的脸,在看他那双似开着桃花的眼睛,最后再是他一脸阴森森的笑意,小身影忽然没了开溜的力气,就算楼远现在没有拦着他,但是他知他肯定跑不过他,他这回好像惹了不该惹的人了。 这般想着,小身影狠狠咽了口唾沫,忽然一改前一刻的强劲之态,倏地软了下来,扑倒在地,朝楼远求饶道:“姑娘大人有大量,小的知错了!小的这就把银子还给姑娘!” 小身影说着忙从怀里掏出方才揣起的银子,一副匍匐在地的模样可真谓是能屈能伸。 楼远则是听着他求饶的话眸中笑意阴沉到了极点。 “姑娘一般都是小肚鸡肠的,小乞丐你难道不知道吗?”楼远轻撩起衣摆,在匍匐的小身影面前蹲下身,还是笑眯眯道,“尤其是我这个长着女人脸男人身材的姑娘,就更是小肚鸡肠。” 小身影一门心思只想着要怎么开溜才好,一时竟没有注意到楼远的声音虽然温温淡淡的,却也是男子才独有的低沉之声,还是端着他惯有的说辞道:“小的知错,小的知错!” 小身影说着将银子一股脑儿地塞到了楼远脚跟前,也不待楼远说话,便自说自话道:“银子小的还给姑娘了,姑娘大人有大量,小的下次一定不敢了,小的这就从姑娘眼前消失啊,姑娘眼不见心为净,呵,呵呵……” 小身影自己说话自己圆场,边说边挪着身子,做好随时逃跑的准备,可就在他做好准备要再次开溜时,楼远忽地一把抓起了他的手,阴森森地盯着他勾着唇角道:“哎,你口口声声叫我姑娘,看来我不证明证明一下自己的清白是不行的了。” 楼远这看似轻轻的一握,却让小身影觉得整条胳膊都发麻了,别说挣脱楼远的手,就是想要动动手腕都不行,不过他这回倒是听清了楼远的声音,温淡的又带着些低沉,是男子才独有声音。 小身影忽然间瞪大了眼睛,一脸震惊得不可置信地盯着楼远,再盯着楼远将他的手按向他的胸膛,平,平的!?他他他,他不是女人!? 小身影惊呆了,目瞪口呆的,楼远则是轻轻笑着,见着小身影只是目瞪口呆的再没有其他反应,楼远便抓着他的手往自己身下移去,还是笑道:“怎么,还不相信?那便再换个试试。” 就在小身影的手被楼远抓着移到他肚脐下时,小身影突然用力挣动自己被楼远捏着的手腕,右脚胡蹬着就要往楼远身下踹,一张脏兮兮的脸上忽然红了起来,瞪着楼远骂道:“无耻流氓!” 就当楼远抓着小身影的手就要碰到自己重要部位时,他的动作因为小身影这一声骂顿住了,与此同时只见他一向笑吟吟的眼眸里忽如一阵狂风暴雨袭过,阴沉森森。 “哦?无耻流氓?”楼远的声音没有多大起伏,但是看他的眼神却知他怒了,只听他轻轻笑出声,“你若是个女人,或许我才真是这无耻流氓,不过我怎么看你都不会是个女人,不过也保不准你是个长着男人脸有着女人身子的丑女人,这回换我不信了,非亲手证实不可。” 楼远说这话时那小身影已是面红耳赤,瞪大了一双眼瞪着楼远,正想要反驳什么时只见楼远松开他的手还不待他眨眼便将手心贴到了他胸上。 那一刻,楼远的心一震,贴在小身影胸前的手一瞬间僵在了那儿。 楼远的动作很快,快得小身影反应过来时他的掌心已经稳稳贴在了他胸前,小身影的身子在一瞬间绷紧了,眼睛睁得大大地盯着自己胸前楼远的手,连反应都忘了。 倒是楼远十分镇定地收回了手,再十分镇定地四下看了一眼,而后站起身从石磨旁的杂草堆里捡起来一根毛糙的麻绳,走回了小身影面前。 小身影还是没能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楼远面上难得的没有挂着那吟吟的浅笑,蹲在小身影面前将愣愣的他的双手用麻绳绑好,然后站起身来用力拉了拉,拉得小身影摔了一个狗啃泥,小身影这才醒过神来。 楼远也不管那小身影是站着坐着还是趴着,拉着手里的麻绳就往大门方向走,拉得小身影整个人都拖在地上,边走边道:“乞丐是吧,无处可去是吧?那爷便大发慈悲收了你,日后就在爷身边给爷端茶倒水吧。” 楼远这一拖麻绳拖得小身影整个人贴在地上和地面摩擦得火辣辣的,他连忙跳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被楼远绑了,涨红着脸冲上去就要用脚踢楼远,却被楼远头也不回地轻而易举地避开,小身影恼羞成怒,边用力挣着自己的双手边怒吼出声:“你这个王八蛋臭流氓无耻下流不男不女的死男人!你放开我!放开我!” “王八蛋臭流氓无耻下流不男不女的死男人?”楼远挑挑眉,一字不差地重复了小身影的话,也不生气,反是颇为满意道,“好歹是知道爷是个男人了,很好,觉悟高。” “觉悟高你个鬼!你赶紧放开老子!放开!”小身影完全炸毛了。 谁知楼远用力一拽手里的麻绳,拽得小身影一个踉跄险些扑倒在地,楼远好意道:“虽然你长得丑,长得才像个不男不女的丑女人,老子这个词呢,也不是你能在主子面前自称的,以后记着了,爷可不是每一回都这么好脾气。” “啊呸!你是谁的主子!?老子还是雪爷呢,你算哪根葱!”小身影怒气上来了,说什么都不经大脑了。 唯见楼远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小身影见着楼远叹气立刻用鼻孔看他,正又要接着说什么时,只觉有什么东西被弹进了她嘴里,根本不待她反应便直接滑进了她的喉咙里,任她怎么吐都吐不出来,只能一个劲儿地捏着自己的脖子,用力呕想要把那东西呕出来。 “别费劲了啊,那药丸如喉即化,你啊,就算把你的血都吐干净了你也是吐不出来的。”楼远终于转过头看了那小身影一眼。 “你你你,你给我吃了什么!?”小身影还是不放弃,还在用被绑在一起的双手抠着自己的喉咙。 “不知你这个小乞丐有没有听说过诡公子?”楼远笑眯眯的,看着那小身影一副被虐的样似乎心情好的不得了,连说话都是慢悠悠的调子,“诡公子有一种药呢,叫三步笑,想来你这孤陋寡闻的小乞丐没听过也没见过,爷便大发善心让你见识一回。” 楼远说完,笑眯眯转身,用力拉着手中的麻绳,拉着小身影不得不跟着他走。 一步,两步,三步…… 于是这个傍晚,翠屏镇上出现了奇怪的一幕,一个温文尔雅似不染凡尘之气的俊公子像拖小狗一般拖着一个笑得一脸疯癫的小乞丐,令路人纷纷驻足,纷纷议论。 就在楼远整虐小乞丐的同时,翠屏镇的另一处。 司季夏在一间茶馆前停下脚步,抬头看了在风中轻摆的招牌布幌一眼,抬脚走进了茶馆中。 这个时辰的茶馆很安静,几乎没有茶客,只有在最里处的一张桌子旁坐着一名黑衣男子。 跑堂的见着司季夏进来,只对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未有说话便退到了一旁,司季夏则是慢慢往黑衣男子的方向走去,在男子对面坐下。 男子面容冷峻,眼神冷冽,身上带着一股冷肃之气,正是斩白。 直到司季夏在他面前坐下身,斩白这才抬头看他,却未放下手中的茶碗。 司季夏不说话,只是将从桌上倒扣着的茶碗里拿出一只,放到自己面前,再提过茶壶为自己倒了一碗茶。 茶馆里很安静,唯闻茶水倒在碗里的声音。 “后日晚上戌时过半,温然茶楼,楼远在那等你。”半晌,才听得斩白面无表情地冷冷道。 “嗯。”司季夏淡淡应一声,再喝了一口茶,站起身,离开了茶馆。 直至司季夏走后,一名身穿白衣的公子才从茶馆二楼走下来,走到方才司季夏坐过的位置坐下。 “京畿现今局势微妙,他不适合在这个时候进京,更不适合在这个时候进宫。”只听白衣的公子是低沉沙哑的,与他柔静的面容不大相符,然他的眼神却是冷冷沉沉的,与斩白面上的冷肃并无多大差别,“楼远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你既然关心他担心他,方才为何不亲自与他说这些话?”斩白呷了一口碗中已经凉了的茶汁,声音依旧是沉沉的,然与方才面对司季夏时的语气相比,却又少了几分冷寒。 白衣公子微微垂眸,淡淡道:“他不会想见我,况且说了又有何用,他从不会听我的。” 斩白沉默了。 白衣公子默了默,而后看向斩白道:“师兄,后日晚……” 然白衣公子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斩白抬手打断,“后日晚我会陪他一起进宫。” 斩白说这话时没有抬眸看他对面的白衣公子。 白衣公子还想说什么,终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温声道:“多谢师兄。” 斩白没有再说话,而是昂头将碗里冷掉的茶一口饮尽,他喝得很大口,连茶水溢出了嘴角流到了脖子里也不自知。 ------题外话------ 今天叔想说一句无耻的话:求月票!哈哈~姑娘可理可不理也可吐叔,这是叔写文以来第一次和姑娘们求东西,可吐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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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季夏心里实是感谢楼远的,因为这一路上有着楼远,他第一次尝到在寂药或在羿王府里所没有的热闹味道,也因为楼远,他看到了他的阿暖小女儿家和人斤斤计较的一面,少了几分她平日里的静淡与温然,而多了几分寻常姑娘家才有的味道。 而楼远也愈发地得寸进尺,他本是自己一辆马车,在离开白水镇的第二日便死皮赖脸地蹭上了冬暖故与司季夏那辆马车,美其名曰让司季夏悠着点,实则是他自己一人实在无趣,然也因为这,冬暖故险些没在马车奔走时一脚将他踹下马车。 这一路上司季夏没少当和事老,也因此没少遭冬暖故的白眼,而到了晚上停在过路客栈歇脚时,楼远总会窜到司季夏跟前跟他传授各种“驭妻术”,司季夏也不嫌他烦,反是每一次都十分耐心地听他说完,末了还跟他道谢。 春荞与秋桐可谓是十分佩服司季夏,放眼这天下间,只怕只有世子这一人能如此耐心地与她们的爷相处,连眉头皱也未皱过一下,她们简直就要佩服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也因此,冬暖故对楼远愈发地咬牙切齿,怒他有事无事总给司季夏说些有的没的,好在司季夏都只是听而已,并未敢将楼远“传授”他的付诸行动,他甚至担忧自己会再弄疼了他的阿暖,每一次都固执地坚持睡地,冬暖故拗不过他,且她自己也有些在意那股如撕裂般的疼痛,便没有勉强司季夏与她同床共枕,随了他了。 也好在司季夏没有将楼远“传授”他的种种经验付诸行动,否则冬暖故只怕就不仅仅是与他掐嘴这么简单而已了。 这一路最开心的莫属春荞与秋桐了,不用天天听爷在耳边神叨叨,她们觉得简直就该谢天谢地谢世子夫妻俩,她们总算是有几天安静日子享受了。 不过秋桐最喜欢的,还是看冬暖故堵楼远的话,每每这时候她就会觉得世界如此美好,是以此时冬暖故站出来噎楼远,她又乐了。 司季夏则是习惯了给冬暖故善后补充道:“内子一时口快,还望右相大人莫要介意。” 冬暖故冷眼看楼远,楼远则是笑着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哎——世子哪里话,若是楼某介意的话,只怕楼某早就被野狗咬成无数块了。” “……”陶木很想不通,这样的人怎么就能是右相呢!? “世子不用理会楼某,时辰不早,快上楼与八小姐用了晚饭歇息歇息吧啊。” 司季夏向楼远微微垂首,上楼去了,陶木跟在他身后也上去了。 冬暖故再冷冷看楼远一眼,转身离开了楼梯口。 秋桐这时才看向楼远手里拉着的麻绳,再顺着麻绳看向他后边那个一直在笑着却在方才没有一点存在感的衣衫宽大且有些破烂并且满脸脏兮兮的小乞丐,笑道:“爷,我发现你这些日子很是招乞丐喜欢。” 春荞则是轻叹一口气道:“爷,您这回又是想玩什么?” 好在她们的爷有在每一处落脚都将整间客栈包下的习惯,否则他这般拖着一个小乞丐回来,不知该被人指点成什么样了,哎,她们的爷何时才能少给她们找些有的没的事。 “看看你俩,说这什么话呢?一脸爷没事找事的模样,爷是那种人吗?”楼远笑吟吟的,无视春荞与秋桐眼里那股“爷你就是那种人”的眼神,将手里的麻绳递给春荞,吩咐道,“把这个小乞丐扔到水里洗洗,洗净了再带来见我。” 楼远边说边往楼上走,“秋桐差人将洗澡水抬到我屋里来,我也要洗洗。” “爷不先用晚饭?”秋桐问。 “先洗。”楼远微微抬手,“去吧。” 春荞与秋桐相视一眼,而后一同看向那个还在笑的小乞丐,将她上上下下打了一遍,不约而同问:“小乞丐,你是男还是女?” “……” * 楼远泡了个舒舒服服的澡,在泡好之后穿衣裳时,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眼里的笑容敛了敛,眼神也暗了暗,似在想着些什么。 泡过澡后,楼远在房里用了晚饭,用了晚饭后又开始惬意地躺在摇椅上喝茶,直到他将一壶茶都喝干了,还不见春荞和秋桐带那个小乞丐来见他,于是将手中茶盏放到手边的茶几上,欲站起身。 正当此时,屋外有敲门声起,伴随着春荞的声音传来,“爷,人带过来了。” 没有了那疯癫的哈哈大笑声,看来是三步笑的药效已过,楼远又重新躺回摇椅上,嘴角勾着素日里的笑,道一声:“带她进来吧。” “是,爷。”春荞恭敬应声,推开了微掩的房门。 没有麻绳,也不用喝令,只见那跟在春荞身后进屋来的小身影安安静静地低着头,竟是不吵不闹也不逃不窜。 楼远觉得有些意外,抬眸去看春荞,正要夸奖春荞时,只见那小身影忽地从春荞身后冲到楼远面前来,扑通一声在他面前跪下,与此同时抱住了他的大腿! 春荞惊住了,楼远也怔住了,一时连摇椅都忘了晃,只诧异地盯着这忽然窜过来抱住他大腿的小身影。 “右相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偷了大人的钱袋,小的知错!求大人饶过小的!小的命不值钱,大人要捏死小的实在不值得不划算!”小身影一抱住楼远的大腿就开始求饶,态度十分真诚,与之前的他可谓是天壤之别,“求大人放过小的!” “啧啧啧。”楼远抬抬自己被小身影抱住的腿,小身影则是把他的腿抱得更紧,只听楼远笑吟吟道,“你这前一刻还像疯狗一样要咬我,这态度转变得可真是快,春荞啊,是不是你和秋桐教了她什么啊?不然怎会洗个澡洗这么长时间。” “属下不敢。”不过是秋桐与这个小乞丐说了她们的爷有多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瑕疵必报而已,“实在是这位……这位姑娘身上实在太脏,搓洗久了些。” “哦?这么说现在是洗干净了?”楼远又踢踢腿,“来,抬起头来让爷看看,若是勉强能过爷的眼,爷便放了你。” 小身影一听楼远这么说,连忙抬起了头来。 巴掌大的小脸,洗了一脸的脏污后的双颊是红润的,鼻子小小的,嘴也小小的,头发有些短,还有着刚剪过的痕迹,想来是她那乱糟糟的头发没法理顺而被秋桐给一把剪了,眉毛细细弯弯,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得像两颗黑葡萄,一身不大合身的淡蓝色小袄衬得她颇为灵秀,像一缕清泉。 此刻小身影一脸紧张地看着楼远,紧张地看着嘴角的弧度愈扬愈高的楼远问道:“怎么样怎么样,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春荞在心里叹气,小姑娘你想多了,栽在爷的手上岂还有脱身的道理?哎,小姑娘不懂事啊不懂事。 “本来爷还想着把你留在身旁端茶送水的。”楼远这话让小身影两眼放光,正一脸紧张地等着楼远继续说下去时,只听楼远道,“现在啊,看来是要把你送到厨房当粗使丫鬟了。” 小身影傻愣住了。 楼远拎着她的衣领,将她从自己腿上拎开。 春荞忍不住微转过头笑了。 ------题外话------ 只有9点,姑娘们不要吐,明天进京了,阿暖和阿季要面对新的事情了。 明天的活动:2月22日第22个、第222个订阅的,定制记事本一本,记事本封面图案可选阿暖或阿季,欢迎姑娘们来抢订阅楼,哈哈~22楼应该挺好抢的啊。 ☆、011、情况如何? 翌日,天下起了雨,还卷着风,使得本就寒冷的南碧城变得尤为阴冷,街上行人稀松,或窝在家中烧炭取暖,或聚在酒楼里喝酒取暖,一场冬雨使得平日里热闹的南碧城冷清了许多。 早间卯时南碧城城门堪堪打开时,一辆颇为华丽的马车急急驶进了城门,撵着一地的雨水直往城东方向驶去。 一刻多钟后,马车在左相府大门前停下,车夫提了挂在马车上的风灯后急急跳下马车,跑到大门前,抓起门上的衔环咚咚咚地敲响了紧闭的朱漆大门。 天色尚黑,左相府大门外的风灯不知何时被风雨打灭,大门前黑漆漆的,唯有车夫手中那一盏风灯在晃着明灭不定的黄光。 就在车夫敲门时,马车上跳下来两个丫鬟,先从马车上扶下一位三十二三岁左右的锦裙妇人,再扶下一位正值妙龄的貌美姑娘,正是柳清及她的生母,柳承集的二夫人。 在柳清及这二夫人踏上左相府大门前的台阶时,那沉重的朱漆大门由里打开了,开门的是一个还打着哈欠的年轻家丁,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抱怨道:“谁啊这是!这天还没亮呢,敲敲敲那么急催命啊!?” 而家丁的话刚落,一个狠劲的巴掌便扇到了他脸上,打得他立马清醒了,看清了眼前的人后连忙点头哈腰赔礼道:“是二夫人和四小姐回来了!小的,小的方才还没睡醒没有看见二夫人和四小姐,求夫人和小姐原谅小的一回!” 没有人应这家丁的话,于是家丁立马改为跪地求饶,然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见她们表态,便大着胆子慢慢抬起了头,而当他抬起头时除了看到正在往马车上搬下东西的车夫外,哪里还见着其余人影,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想着这一向最爱数他们这些下人的不是的二夫人今儿居然只是扇了他一耳光而没有追究他,真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就在家丁心底揣摩着这二夫人与四小姐这回娘家一趟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大事时,柳清正急匆匆地往柳承集的院子走去。 就在柳清就快要走到柳承集的院子门前时,二夫人忽然拉住了她,一脸的顾忌道:“清儿啊,现在时辰还早,你这般急匆匆地闯进你爹的院子里去,若是你爹生起你的气来可怎么好,要知道你爹最忌讳别人在他休息时扰了他。” “娘!”此时没有除了她们的贴身丫鬟意之外的外人,柳清敢唤二夫人一声“娘”,此刻只见她紧蹙着眉,眼中有对她母亲的嫌弃,是以连情绪都有些失控,“娘都忘了一路回来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了吗?” “娘没忘,娘只是……”二夫人一向是个只知对下人撒狠而没有主见的女人,平日里有什么事情都是听柳清的意见,而柳清也不待她说完话便打断了她,“娘!你放心,爹绝不会责怪你我在他休息时扰了他的。” “可是……”二夫人还是觉得不安心。 “娘!”柳清也不想与二夫人多说了,赶紧拂开了她的手,转身大步走进了柳承集院子的月门。 二夫人连忙跟了上去。 柳承集熟睡中被扰而致一脸阴沉,整个左相府上下无人不晓他休息时不喜有人来扰,除非发生了天大的事,而柳清这天还未亮便回到府里来并且要在这种时辰非见他不可,他心里直觉定是出了什么事情,是以也未来得及生气,便穿戴洗漱好到院里的小厅见了她们母女。 而当柳承集听完柳清的所见所闻后,他的脸色早已阴郁得想此刻墨黑的苍穹,这是柳清在面上从未见过的神情,只觉心尖一颤一颤的,二夫人则是心惊胆战地看都不敢多看柳承集一眼。 “这么说……本相的漪儿,就这么没了?”柳承集强忍着心中的震惊与哀痛,将双手捏得紧紧的,冷冷地看着柳清母女。 柳承集一向只在外人面前自称本相,回到府里来见到他的妻儿时都是自称我,而现下他自称本相,二夫人伺候了他十几年,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他已到了怒不可遏的地步,吓得她本相说什么却什么都不敢说。 “女儿不知大姐现下如何,只怕……”柳清没有把话说完,她不是她的母亲,她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柳漪是父亲的掌上明珠,父亲忍痛割爱将其嫁到羿王府去已是像在割父亲的心,现如今她还被充去当军妓任人骑,这是她们的父亲永远也不可能接受得了的事实,她还没有蠢到将这样的实话说出来自寻苦吃,却也不能什么都不说,点到为止,可是她最拿手的,“都是因为那个冬暖故,她是在报复爹!” 柳清恨柳漪,因为柳漪这个嫡女抢走了她们这些庶女的所有宠爱,并且还常在爹面前说她们的不是,甚至还好挑拨她们姐妹之间的关系,在柳漪眼里,她们这些庶女就像丫鬟一样,在她面前根本一文不值,更妄说姐妹之情,不仅她恨柳漪,相府里的所有小姐都恨柳漪,她们都恨不得她……死。 柳清心里也极为不满柳承集,尽管柳承集是她的生身父亲,但是身在这高门府第里,她从小看多了后院的各种算计,她的母亲在这相府里空有二夫人的头衔实则过的一点都不好,柳承集眼里根本就没有这个二夫人,也没有她这个四女儿,他眼里只有他的宝贝柳漪,她们这些庶女,在他眼里不过是能助他稳固他权利的用具而已,其余姐妹看不清,但是她看得很清,所以柳清也可谓说是恨柳承集的,所以她会迫不及待地想将自己在羿王府里的所见所闻告诉给他。 冬暖故之所以选在柳清面前做戏,也正是因为她知道柳清不同于左相府里的其他任何小姐,她比她们都要聪明,都要有想法,即便冬暖故知道柳清定会将她说出来,倒不是柳清恨她,仅仅是见不得她好而已。 而冬暖故要的也正是柳清将她的所见所闻如实告诉柳承集,添油加醋就更好,她就是要让柳承集知道,他根本当没有存在过的女儿是如何玩死他最宝贝的女儿,若能气得柳承集吐出一口老血就再好不过,不过冬暖故也没有指望这么就能气死柳承集,她也到南碧城来了,她会与柳承集见面的,一切事情,等他们见面再继续也不迟。 柳清想的大抵与冬暖故想的差不多,她之所以要把冬暖故抖出来,是因为她也想看看柳承集如何被气到。 不过柳清有些失望,柳承集听了她的话根本没有问她多少关于她的所见所闻,除了面色阴郁之外也未见动怒之态,只是冷冷地问了她三两句话后让她回房好些休息了,末了叮嘱她不得将这件事告诉给任何人。 直到这最后一句话,柳清才从柳承集眼里看到了他心底不平静,因为她从他眼中读到了威胁的味道。 “是,爹,女儿绝不会将此事告诉任何人。”柳清微微垂首应道。 “退下吧。”柳承集微微摆手。 “是,爹。”柳清应声退下,这般交谈对话完全不像是父女而更像是主仆。 柳清在转身时冷冷勾起了嘴角,不得将这件事告诉给任何人,否则后果她想也想不到?呵呵,她们的父亲眼里,果然只有柳漪一人。 二夫人眼见柳清走了,忙想柳承集福了福身,也离开了。 待二夫人母女二人离开,一直候在一旁的左管事柳路拧着眉小心翼翼道:“老爷,现下您……” 柳承集在此时一掌拍在手边的桌案上,霍地站起身,阴森森道:“回房更衣,进宫!” “是!老爷!” * 同一时辰,西城,雨。 一间寻常人家内,早起的人家正在清扫院子,只是这清扫之人动作偏缓慢,低垂的眼睑下是一双警惕的眼睛。 忽然,紧闭的院门在此时响起敲门声,一长二短,反复三次,这清扫之人忙放下手中的笤帚去到门前,下了门闩将门打开了,而后是一名身穿褐衣的年轻男子大步跨进屋来,看也不看这开门的人一眼便大步往堂屋走去,那人也不介意,将头探出门外左右看了一眼后才将门阖了起来。 堂屋里,一名海蓝色锦袍的年轻公子正负手而立在一张可墙大的地图前,紧盯着地图上南碧城的位置,目光沉沉。 来人进入堂屋后,向海蓝锦袍的公子深深躬身,恭恭敬敬道:“炎之见过殿下。” “嗯。”司郁疆没有转身,依旧是看着眼前的地图,声音平静,“情况如何?” “回殿下,太子那边有动静。”炎之一脸严肃。 司郁疆默了默,这才慢慢转过身,目光擦过炎之的肩看向他身后院中还浓黑的天色,眼神沉沉,“处理好西城的事情,明日日落之前回京。” “是,殿下。”炎之再深深躬身,领命退下了。 司郁疆慢慢走到堂屋外,看着墨黑的苍穹。 雨滴滴答答地下着,由风卷着扑到脸上,异常冰冷。 ------题外话------ 叔赶着回外婆家,暂时更9点,明天补上,获得随机礼物的姑娘名单待叔回来叔公布在留言区或者明日的更新题外上,请姑娘们留意留意! ☆、012、又错过了吗? 楼远不只是个聒噪的男人,还是个做事方式不同于常人的聒噪男人,便譬如眼下这天还未亮,他已穿戴整齐敲响了冬暖故的门,道是要启程了。 冬暖故轻按着眉心估摸着此时的时辰,正巧客栈外的楼下传来卯时的梆声,冬暖故的眼角跳了跳。 楼远那怎么听怎么欠揍的声音在屋外响起,“八小姐与世子快些起床了,时辰可不早了,我等可要快些进京才是。” 冬暖故懒得搭理楼远,时辰不早?卯时这个点叫时辰不早? 冬暖故本是打算翻个身把楼远的话当空气再继续睡一会儿,随即却听到了楼远诧异的声音传来,“世子怎么从旁边的屋子出来?该不是昨儿夜里和八小姐闹了矛盾?” 此时的司季夏已穿戴整齐正从冬暖故旁边的屋子开门走出来,听着楼远这诧异的问话并未觉尴尬,反是淡淡回道:“承右相大人关心,在下与内子并未闹矛盾。” 昨儿楼远拖回来的那个“小乞丐”不停地打着哈欠,心里把楼远骂了不下百遍,现下听他这么三八便又在心底给他列了一条毛病,多管闲事像个娘们儿,这辈子一定娶不到媳妇儿! “呵呵,那就好那就好。”楼远呵呵一笑,边笑边走到司季夏身边,站得离他极近,司季夏便往旁让了让,然楼远又朝他靠近,是以司季夏又只好再让让,便在楼远这么总是靠近司季夏站着而司季夏总是给他让地儿的情况下,楼远将司季夏“逼”得朝楼梯口的方向走,边走边扬声对屋里的冬暖故道,“八小姐快些起床啊,楼某与你家相公到楼下等你啊。” “啊嘁!”那“小乞丐”忽然觉得鼻子痒痒,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因为离得楼远近,是以这喷出口的唾沫星子全溅到了楼远背上。 楼远的脸色瞬间暗了下来,停下了脚步,春荞与秋桐立刻机灵地立刻往后退一步。 司季夏也停下脚步,抬眸看楼远,一脸平静道:“右相大人的面色不大好。” “或许吧。”楼远说完话后慢慢转过身,看向正揉着自己鼻子还不知自己做了什么错事的“小乞丐”,随之慢慢抬起手,在“小乞丐”正抬头看他时用食指在她脑门上用力弹了一弹,只一瞬间,便见“小乞丐”的脑门上鼓起了一个大包,可见楼远这一指弹得有多用力,直将“小乞丐”弹愣住了。 楼远见着“小乞丐”一脸错愕地盯着他看,便冲她轻轻一笑,而后脱下自己的外袍扔到了“小乞丐”脸上,转回身边与司季夏往楼下走边对春荞吩咐道:“春荞,再给我拿件干净衣裳。” “是,爷。”春荞领命。 “小乞丐”这才回过神,猛抓下盖在自己脸上的袍子,边捂着自己脑门上的大包边咬牙切齿地瞪着楼远的背影,一副恨不得就要扑上去将他咬上几口的模样,好在秋桐一把拉住了她,开导她道:“爷爱干净,最不能忍受有谁弄脏他的东西,日后记着了,别嫌命太长。” 这个小乞丐,她们还不知道她的出现是有意还是无意,也不知她是掩藏得太好还是本就如此,在没有将她底细摸遍之前,她们不可不防着她。 而当秋桐的话音刚落,忽见“小乞丐”两眼放光地看着她,一脸的紧张期待,道:“这么说这件袍子脏了我的口水,大爷他是不要了?” 秋桐不知这“小乞丐”问这话究竟何意,却还是点头道:“都沾了你的口水了,你觉得爷还会要?” “嘿,嘿嘿嘿……”小乞丐忽然嘿嘿笑了起来,边两眼贼光地摸着手里的袍子边嘿嘿笑道,“那就是说这件袍子归我了,这袍子料子很不错,应该能当得不少铜板。” “……”秋桐一脸惊诧地看着一脸嘿嘿笑的“小乞丐”,十分不可理解她这不同于常人的反应。 而此时的小乞丐心里乐呵得很,连头上的大包都不觉得疼了,心里尽想着日后她又多了一个赚钱的法子。 然此时的冬暖故心里有些愤愤,很想狠狠地拧一把司季夏的耳朵。 * 翠屏镇离南碧城不算太远,赶马一个半时辰便到,因为下雨的缘故,马车到达南碧城时天还是阴阴暗暗的。 楼远行事一向颇为奇怪,是以他的府邸并非位于高官贵族才能居住的城东,而是位于皇商富商聚居的城北,也因此在这城北,他府邸的朱漆大门在这片尽是黑漆大门的城东显得尤为突兀。 马车在右相府大门前停下时率先跳下马车的是那个干瘪的小乞丐,当她看到右相府那气派的大门与门前的两尊四不像石像时,忙扑上去东摸摸西摸摸,一脸地垂涎欲滴。 自天还未亮时便等候在门外等待恭迎楼远回府的管家及家丁们看到这蹦跶的小乞丐时一脸的震惊,正当管家要呵斥这不懂事的小乞丐时,楼远在春荞秋桐的搀扶下慢悠悠地下了马车,大门前的一干人等见着楼远,还未待楼远两只脚都在地上站稳时便齐刷刷地跪下了身,异口同声道:“恭迎相爷回府!” 这阵仗吓了正扒着左边一尊四不像的玉石眼睛看究竟是真还是假的小乞丐一跳,眨了眨眼,定定地看着楼远。 冬暖故与司季夏也在此时下了马车,司季夏的面色淡淡的,冬暖故则是脸色冷沉地看了大门上悬挂着的书着“右相府”三个烫金大字的匾额一眼。 陶木一直只是呆在羿王府后院干粗活,何曾见过这样的阵仗,也愣住了。 唯有楼远一人笑眯眯的,颇为满意道:“阿满啊,这次做得不错,回头呢,就让秋桐少欺负你一些。” 被唤为“阿满”的管家听到楼远这夸奖的话,一脸的哭笑不得,却只能恭敬应声道:“属下谢过相爷……夸赏!” 秋桐的脸色很不好看,瞪着阿满。 “那就起来吧,跪着做什么,爷还活得好好的,可不需要你们久跪。” “是,相爷。”府里的人都清楚楼远的脾性,知他总喜欢说些有的没的话,早就习以为常。 “世子,八小姐,府里请吧。”楼远说完,转头看向还站在雨中的司季夏与冬暖故,抬手做了一个“里边请”的动作。 冬暖故收回看着门楣上匾额的目光,将视线落到了楼远满是笑意的脸上。 所谓的王上召见,进到这南碧城来的第一件事,楼远不是将他们领进宫中面见王上,而是把他们带回府中,是该说楼远目无王命,还是该说他……假传圣意? 正当司季夏与冬暖故并肩往右相府大门走去时,忽闻哒哒的马蹄声在这安静的街巷里响起,由远及近,紧接着是倏然勒马,五匹骏马在右相府前停住,马背上的人随即翻身下马,在雨中朝楼远抱拳深深躬身垂首道:“太医院王正见过右相大人!” “王太医?”楼远看向来人,挑了挑眉,笑道,“本相这刚回到京畿连府门还没进呢王太医就来了,莫不是王太医命人一直在城门守着本相归吧?” “请右相大人恕罪,正是太医院命人在城门候着右相大人归,是以下官才能这么快知晓右相大人归京,这么做并非太医院想干涉大人什么,而是太医院真是急需右相大人这回离京所寻的东西,这,这实在是耽搁不得,所以才敢命人在城门守着。”太医王正年过不惑,身材高大,面对楼远时说话却有一种颤颤巍巍的味道。 “这么说,太医院是想在这个时候把本相请进宫去了?”楼远似乎从不会生气,嘴角总是挂着浅浅的笑意。 “正,正是!” “可本相这才刚回京啊,连歇都没歇上一歇,你们太医院这些老家伙,是不打算让本相歇上一歇了?” “下官不敢!”王正忽然跪到了地上,只差没给楼远磕头了,“右相大人本说一个月便能回京,可现下已是将近两个月了……” “停停停,要数本相的不是尽管到王上面前数去,本相可没空听你数。”楼远摆摆手,“既然你们这些太医院的老家伙这么急着见本相,本相就勉为其难先进宫走一遭吧。” “多谢右相大人!”王正紧张又高兴地忙抹了一把汗,“那下官便先回宫告诉其他太医。” “去吧去吧。”楼远有些不耐烦。 哒哒的马蹄声再次响起,只不过这次是由近到远,很快消失了。 只见楼远朝冬暖故与司季夏抱歉道:“方才王太医的话,八小姐可听清了?” 冬暖故不答,只是看着楼远,只听楼远又道:“若说太医院期待的是楼某,不如说他们期待的是八小姐,八小姐,可愿意随楼某进宫走一遭?” “当然。”没有什么是她冬暖故不敢做的事情。 楼远又笑着看向司季夏,道:“世子是要陪着八小姐的是吧,楼某便不再问世子了。” “春荞,随爷进宫,秋桐,带那小乞丐去后院。” “是,爷。” * 马车里坐着司季夏、冬暖故、楼远及春荞四人,气氛静得有些奇怪。 忽闻楼远浅笑道:“八小姐与世子定是在想楼某奉旨请二位进京,却不领二位去面圣,可对?” 回答楼远的是沉默,楼远也不在意,只笑着接着道:“若楼某说楼某真的是假传圣旨呢?” 司季夏眼神微冷,冬暖故定定看着楼远。 楼远只是笑着,不期待司季夏与冬暖故问什么,也不打算再说什么,而是抬手轻轻撩开了帘子看着前边被雨水模糊了的路,忽然将嘴角的笑容勾得有些高,笑道:“八小姐,你猜楼某看到了什么?” 就在这时,车夫勒住马,令马车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冬暖故听到马车前方也有一辆马车正停下。 “呵呵,这不是左相大人的车驾吗?”楼远半掀着车帘,看着对面那一辆黑篷马车轻笑道。 冬暖故眉心微拧,司季夏则是将手轻覆在她手背上。 对面马车没有人应声,只听楼远兀自笑道:“左相大人这是进宫见王上呢?可是没见着?要不要楼某与左相大人再去一次?” “不必了。”只听对面马车里的柳承集冷冷一声,继而是车夫“驾”的一声,马车驶走了。 楼远放下车帘,看着冬暖故道:“八小姐不打算见见您的父亲大人吗?” 冬暖故微微一笑:“改日我自会回家看看他老人家。” “呵呵,八小姐可真是有孝心。” * 太子府。 一身银白锦袍的太子司郁昭正在与一名须发花白的老者下棋,只见他将自己手中的白棋落在棋盘,道:“岳丈大人,楼远回来了。” “下官听说随右相一同回京的还有羿王世子及其妻子。”老者落了一颗黑棋,边捋着自己花白的胡须道,“下官还听说,这羿王世子的妻子有着养蛇捕蛇甚至御蛇的本事,太医院这么急着搜集蛇毒,想来是那诡公子留下的药方所需的至关重要的药引。” “那依岳丈大人之见,父王的病情是否当是要好转了?”司郁昭从棋盒里再捏起一颗白棋。 “王上的病况是陈年旧疾,这个,难说。” “那若是那神医诡公子再出现呢?” 老者一愣,看向司郁昭。 司郁昭“啪”的一声将手中白棋再落到棋盘上,“小婿可是听说楼远又请到了诡公子。” 老者看向棋盘,只见他的黑棋已被白棋团团围住,竟是不知何时他的黑棋就无路可走了,十分诧异,只听司郁昭的声音忽然变得阴冷:“似乎就在明儿晚上。” 老者忽然站起身,看了棋盘一眼再看向司郁昭,“太子……” “岳丈大人可知该怎么做?”司郁昭阴阴看向老者。 正当此时,一名身姿婀娜长相娇美身穿紫罗兰色霓裙的少妇人从屋外走了进来,她的身后跟着一名手捧托盘的婢子,托盘上放着两只白瓷盅。 只见那少妇人走到司郁昭面前福了福身,娇声道:“妾身见过太子,女儿见过爹爹,太子与爹爹这一盘棋从天未亮便开始下了,连早膳都还没吃,妾身亲自炖了燕窝粥,拿来……” 然少妇人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完便被司郁昭抓住手腕往他怀里一拉,少妇人轻轻叫了一声,跌进了司郁昭怀里,只见司郁昭的双手随即环上少妇人的纤腰,伸出舌尖在她的脸颊上轻轻舔了舔,贴着她的耳畔笑道:“爱妃可真是贴心。” 少妇人身子一软,完全软进了司郁昭的怀里,双颊通红欲推还就道:“太子,爹爹还在这儿呢……” 只见老者非但不觉尴尬,反是高兴地笑了,向司郁昭垂首恭敬道:“太子放心,下官知道该怎么做,下官就不打扰太子与太子妃了,先行告退。” “嗯,岳丈大人既然有事要忙,那便去吧。”司郁昭满意道。 老者退下了,厅中所有人也都退下了。 司郁昭一手搂着少妇人的腰,一手轻抚着她的背,抚得那少妇人连声音都软化了,“太,太子……” 司郁昭笑得阴佞,翻身,扯开少妇人腰带的同时将她压到了身下。 紧闭的厅门外,忽闻厅中传来棋盘翻倒在地的声音,黑白棋子噼里啪啦撒了一地。 * 冬暖故几人离开太医院时已是正午时分,冬暖故的脸色极为阴沉,很不好看,因为从她刚把王蛇带进太医院轻抚着王蛇脑袋的那一刻起,她的耳根就没能清净过,全都是太医院里的人轮番来请她留在太医院,便是连专门负责研药的药童都来求她,若非这里是太医院且楼远这些日子来对她与司季夏算得上是照顾有加,只怕她早就将这太医院掀了。 末了还是楼远一句“你们这些老家伙还是安静些为好,否则你们连这王蛇都要没了”有用,太医院最后只能用一脸不舍得的眼神目送冬暖故离开。 离开太医院后,冬暖故拼命揉着自己的眉心及颞颥,一脸的烦躁。 她两世为人,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聒噪吵闹。 楼远反是一脸笑眯眯,似乎很高兴见到冬暖故烦躁。 他满是笑意的眼底,有令人无法读懂的光。 而冬暖故之所以会选择随楼远倒太医院来,还有另一个目的。 司季夏一直观察着楼远,他与冬暖故一样,根本猜不透楼远。 楼远将他们请进京畿来的目的,是什么? 不过他这样的人,在哪儿又有何区别,只要他的阿暖在他身边,到哪儿都一样。 “对了,楼某想起一件事情来,世子不是想要去找五殿下?”楼远此时识趣地走在司季夏身侧而不去靠近冬暖故。 “正是。”司季夏微微点头,客气道,“右相大人若是方便的话,还劳右相大人替在下带个路。” “世子客气了,这倒不是楼某有没有空方不方便的问题,实是这五殿下根本就不在宫中,就算楼某带世子去了,也见不着五殿下人哪。” “那右相大人可知五殿下去了何处,何时回来?”司季夏心中有叹息,他们与殿下,又错过了吗? “世子这个问题倒是难住楼某了,楼某不知五殿下去了何处,也不知他何时回来。”楼远笑眯眯的,“不过楼某若是没有猜错的话,五殿下应当也是这几日会回来,世子若是不嫌弃的话,大可在楼某府中住下等殿下归来,世子与八小姐难得从羿王府出来,就算没有见到王上,也当好好玩玩再回去不是?” 楼远边说边慢悠悠往前走着,走了几步后停下脚步微转过身看向冬暖故笑道:“八小姐,想不想见王上啊?” 冬暖故亦停住脚步,目光冷冷地盯着楼远已继续往前走去的背影。 * 回了右相府后,楼远热情地要亲自带司季夏夫妻二人看看他这右相府的景致,冬暖故一是不想听楼远聒噪,二是没有兴趣,司季夏看她面色不大好,便让她去休息了。 楼远似乎有用不完的精神,而司季夏似乎有用不完的耐心,他们这两个大男人在这右相府里一游竟是游到了天色黑了才回来,不得不让陶木用异样的眼神看楼远。 司季夏在右相府管家阿满的亲自带领下回了屋,回屋后冬暖故没有问他与楼远游了这这么久都说了些什么,只唤他过来吃晚饭,吃过饭后冬暖故推了司季夏去其他屋子休息,道是这两日要与他分房睡,司季夏有些诧异,却没问什么,只拿了自己的包袱到旁屋去了。 此时分房睡倒正合司季夏的意,因为他心里也正想着这两日要与冬暖故分房睡,只是不知如何说出口而已,这下,倒好了。 司季夏回屋后再没出来过,他房里的灯亮了一晚上,冬暖故那屋也亦然。 次日清早,司季夏方收好摆陈了一桌子的瓶瓶罐罐时听闻旁屋有开门声,他忙站起身开门去看,见着冬暖故正皱着眉不知要走去哪儿,想也未想便出声唤住了她,“阿暖。” 冬暖故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司季夏,司季夏看到她下眼睑上的浓浓青灰时眼神变了变,正要朝她走去,冬暖故却已先迈步朝他走来,也在他正要说什么时抬手抚了抚他的脸颊,温和道:“脸色不好,眼眶有些黑,昨晚没睡?” 冬暖故说完也不待司季夏回答,便稍稍踮起脚,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继而边将他往屋里推边道:“去睡会儿,不然你的身子吃不消,今儿我有事要忙,平安不用找我。” 司季夏愣住了,待冬暖故走后他才回过神,抬手用掌心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脸颊后,什么也未来得及多想,便匆匆地追冬暖故去了。 谁知他才走出几步便被不知从哪儿来的春荞拦住了,只听春荞很是客气道:“世子,八小姐请我等今儿要拦着世子,不让世子去找她,还请世子不要为难我等,也请世子放心,我与秋桐会替世子照顾好八小姐的。” 司季夏看着春荞的眼神有些冷,片刻后才缓缓问道:“内子是要做什么去,还请春荞姑娘告知在下。” “八小姐没有与我说是何事,请恕我没法回答世子的问题。”春荞依旧客客气气的,“八小姐不是平白会让世子担心的人,世子放宽心便好,若是有个什么事情,我定第一时间告知世子。” “那便……有劳春荞姑娘了。”司季夏向春荞微微垂首以示谢意,终只是看着冬暖故离开的方向而没有去找她,转身回房了。 回房后的司季夏拿出了他那只粗长的包袱,放到了桌上,眼神有些阴暗。 阿暖今日这般……倒也好,否则他今夜要进宫,还不知要与她编说怎样的理由才好。 * 冬暖故这大清早去的地方是右相府的厨房,问了好几个府里的下人才找得着厨房。 右相府的厨房不像别的富贵人家的那么那么繁忙,因为整个右相府上下只有楼远这么一个主子而已,且他一没妻妾而没儿女,这厨房自然就不会像其他富贵人家一般从天未亮便开始忙,此刻天色已亮,偌大的厨房周围,除了有个小小的身影在梆梆梆地劈材之外,根本不见第二个人影。 只听那小身影边劈材边骂道:“楼远你个王八蛋!老子劈死你!像劈这柴禾一样劈劈劈,劈死你!” “昨夜叫老子洗了一夜的衣服,才给老子啃一个硬馒头!今日天未亮又叫老子劈材!劈劈劈,劈死你个王八蛋!劈死你个不要脸的娘们儿!”小身影一脸地愤愤,脚边散落着劈得七零八落的柴禾,歪歪扭扭,没有一根柴禾劈得出个正形,此刻只见她将手中的斧头举得高高的,恶狠狠地朝面前竖起的木头劈下来,那一脸咬牙切齿的模样好像真把面前的木头当成楼远似的。 然她这一斧头下去,非但没把柴劈好,反是将那木头劈得弹了起来,好巧不巧地那木头弹起砸到了她脑门上,又正正好砸到她昨儿个被楼远一指弹得肿包的地方,疼她里面扔了斧头跳脚起来,仍不忘骂楼远道:“楼远你等着,等老子翻了身,老子一定要,一定要……一定要,嗯,一定要什么好呢?” “有了!”小身影忽然拳掌相击,一副“老子有虐死你个楼远王八蛋”的神情,咬牙切齿志在必得道,“等老子翻了身,老子一定要把你睡了!要你跪在老子面前叫大爷!不,叫奶奶!” 冬暖故看着这自说自话的假小子,听到她这最后一句,忽地没忍住笑出了声。 冬暖故的脚步本就轻,加上这小身影方才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愤怒中,根本没察觉到有人出现并靠近,这下一听到有笑声,下意识地以为是楼远出现,连看也没有看来人一眼便连忙跪地求饶:“相爷您大人有大量,小的说着玩儿的,就是借小的一百个胆小的也不敢把您给睡了,您就饶过小的这一回吧!” 小身影求饶完后还咚咚咚地磕了三记响头,真真一副小人模样,哪里还有方才那股嚣张劲儿。 “你想睡楼远?”冬暖故觉得眼前这假小子有趣得紧,便在她面前蹲下了身,她记得这是前日楼远用麻绳拖回来的小乞丐,本还以为是个小子,谁知洗干净后竟是个姑娘,叫什么来着,她倒是没有记住。 “不敢不敢不敢!小的那是一时舌头溜了说的胡话,胡话!”小身影连忙开脱道,这说完话才发现不对,连忙站起身来又换上了一脸嚣张道,“你谁啊你,不是楼远那王八蛋就不要突然蹦出来吓人行不行!?” 不过小身影才这么一脸嚣张地说完话后又跪了下来,又换上求饶的语气边磕头边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世子夫人,求世子夫人看在小的可怜的份上,饶了小的这一回!” “你这假小子,可真是会变脸。”冬暖故倒不介意这小身影方才的态度,拍拍她的肩道,“怎么,方才还听你那么信誓旦旦地说想把楼远给睡了,这会儿竟当起缩头乌龟来了?” “哪里哪里,小的可没有那个胆,小的也没说过那样的胡话,一定是夫人听错了,听错了!”小身影后悔得想把自己的舌头给咬掉。 “放心,我不会把你方才说的话告诉楼远的,相反——”冬暖故笑了笑,“我倒真希望你把他给睡了。” 倘这假小子真能把楼远那只老狐狸给睡了的话,这天是不是该下红雨了? 小身影惊讶地抬头,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冬暖故,只听冬暖故笑道:“起来吧,楼远这会儿不在这儿,你不用对我下跪。” 小身影立刻蹦起身,脸上装出的可怜样立扫不见,换上一脸巴结似的乐呵呵的表情。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冬暖故在要走往厨房前问了小身影一句。 “纳……融雪,小的叫融雪。”小身影嘿嘿一笑,正要继续狗腿,却听得冬暖故道,“继续劈柴吧。” “……”自称融雪的小身影立刻又变得一脸的愤愤。 厨房里,秋桐正在忙碌,也只有她一人而已。 并非右相府请不起厨子,而是楼远不论是出门在外还是在府中,都只吃秋桐做的东西,是以请了厨子也是白请,也因为秋桐下厨时不习惯旁边有人,她只习惯她一人动手,就算是给她烧柴切菜的人她都觉得是在碍她的手脚。 所以这右相府的厨房,完全可以说是秋桐一人的,除了劈柴提水需要家丁来做之外,平日里这右相府的厨房是不容许闲杂人等踏入的,而这厨房里的事情便是连楼远也不敢多说话,万一惹得他秋桐姑奶奶一个不高兴,受苦的可是他自己。 说起来,冬暖故和融雪是个例外了。 楼远把融雪扔到厨房来,一是要收整她,二是让秋桐盯着她,以防她真是什么心怀不轨之人。 而冬暖故,则是秋桐请她来的,因为昨日冬暖故向她请教了下厨的问题,她只说不做也说不清,便冬暖故今日到厨房来,她亲自教她比较妥当。 冬暖故除了在寂药里下过屈指可数的几次厨以外根本就从未下过厨,当她看到这厨房里应有尽有的食材和各式各样的锅碗瓢盆时,她只觉眼睛有些花。 秋桐正将一笼饺子放到锅里蒸,盖上盖后转过头来问冬暖故:“八小姐想学做菜?” “是的。”算是吧。 “那八小姐想学做什么菜?”秋桐觉得有意思,看这八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模样,居然想学做菜,而能让她有这样想法的,天下间,想来只有世子一人。 “秋桐你这问题倒是问倒我了。”冬暖故微微笑了笑,即便是跟在楼远身边看多了各种美人的秋桐在看到冬暖故笑起来的模样时还是怔了怔神,如兰芬芳,如月皎洁,应当便是形容八小姐这样的女子了,只听冬暖故道,“难的我应当学不会,便教我几道容易上手的如何?” “这个倒是不成问题。”秋桐很是客气,“不过秋桐有一个问题想先问问八小姐,这样的话秋桐也好知道从哪里下手教八小姐比较好。” “但问无妨。” “八小姐学做菜是要做什么用?”虽然这样的问题不当问,但是秋桐觉得有针对性会更容易教,是以还是问了,“何时要用?” “生辰。”冬暖故看向灶台上正冒着白气的蒸屉,眼神柔和,“明日要用。” 秋桐怔了怔,而后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会教会八小姐的。” * 冬暖故这在厨房一忙活起来就从清早一直忙到了入夜,司季夏期间找过她,因为不放心,秋桐告诉他冬暖故正在忙,还是在府中并未去出府去,让司季夏放心。 然见不到自己想见到人,司季夏觉得怎样都放心不了。 就在冬暖故在厨房里忙得不可开交时,在厨房外劈了一天柴禾的融雪瞅着秋桐不在的空当悄悄窜进了厨房里,窜到冬暖故旁边,殷勤地帮她往灶膛里扔柴禾。 冬暖故不是秋桐,她一人可忙不过来,融雪来帮忙正好。 “夫人啊,我听说京畿有夜市,夜市也是很热闹很热闹的。”融雪蹲在灶膛前边塞柴禾边道。 冬暖故“嗯”了一声,融雪又道:“我听说小寒前一夜的夜市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有花灯看,有灯谜猜,还有各种各样好吃的!” “你想去?想去让楼远带你去。”冬暖故虽然在忙,但还是听出来这假小子话中有话。 融雪一听冬暖故这么说,立刻蔫吧了,心里把楼远骂了无数遍之后又打起精神道:“夫人啊,还有庙会啊,可以求签求福求各种啊!” 求福?冬暖故正在搅动锅铲的动作忽地顿住了,融雪正盯着她的反应,可是将她这稍稍停顿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的,立马又加把劲道:“夫人是不是想去?是不是啊?” “你想去?”冬暖故垂眸看向一脸可怜巴拉期待着她答案的融雪。 “嗯嗯嗯!”融雪立刻猛点头,“夫人带小的去吧,带小的去吧!小的从小行乞,从没来过京,求夫人行行好吧!” 融雪说着又要给冬暖故下跪,冬暖故也没拦她,只是放下了手中的锅铲,淡淡道:“那你自己去跟楼远说,他答应了我便带你一道出去。” 融雪立刻又蔫吧了,内心挣扎半晌后决定豁出去了,去就去!老子还怕了楼远那娘们儿不成!? * 司季夏终还是没有去找冬暖故,而是让春荞转告她,道是他有事需出府两个时辰,若是冬暖故问起便说,不问起便罢了。 司季夏说完话后,抓起他那两只大小包袱出了府。 而他才离开,冬暖故便回来了,见着司季夏那屋熄着灯掩着门,本想过去敲门,想想还是作罢,也没有问春荞什么,而是回了她那屋,洗了把脸换了身干净衣裳,从屋里出来时还是决定去敲敲司季夏的门。 于是春荞这才向她道:“八小姐,世子让我转告八小姐,道是他有事需出府两个时辰,让八小姐莫担心。” 出府去了? 冬暖故微微蹙起眉,“他可有说他去哪儿?” “世子未提。”春荞微微摇头。 冬暖故还想再问什么,却觉还是算了,就算是夫妻,也不是事事都要向对方报备,随他吧,只要好好回来就行。 另一处,楼远也正准备要出府前往温然茶楼,就在他从院里出来时,一道瘦小的身影直扑到他跟前跪下了身,迫使他不得不停下脚步,这才看清了扑在他跟前的是谁。 “衣服洗完了?”楼远挑挑眉。 “回爷,洗完了!”融雪连忙答道,觉得不够便又补充道,“柴也劈完了!” “哦?”楼远盯着跟前的小身影看,似乎觉得她的头发没有昨日那般毛糙了,笑道,“那你这么急急扑到爷面前来是想来讨赏还是怎么的?”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小的只是……” “既然没有事情做,那就回去把昨夜洗过的衣裳再拿来洗过一回。”楼远笑眯眯的,融雪的身子猛地一震,气上头了什么也不管了,连忙跳起身恶狠狠地瞪着楼远骂道,“我就不洗你能怎么的!?有本事你打死我打死我啊!” 奶奶的楼王八蛋!看老子好欺负是不是!?小心老子真把你给睡了! 融雪不高,为了凸显自己的气势还踮起了脚叉起了腰,昂着下巴,一脸的愤怒,整个人看起来颇为滑稽。 “那你来找我做什么?”因为面对面,也因为离得近,楼远注意到融雪的眼眶黑得有些厉害,本就不光洁润滑的脸颊干裂得有些厉害,想来是一整日被寒风吹刮的缘故。 楼远虽是笑着,眼底却划过一道不为人察觉的光。 “我,我想去庙会!”因为不够高,融雪也觉得单就气势自己就矮了一大截,再加上方才那么顶撞了楼远,再想想这可是这个楼王八蛋的老窝,保不准他真的会一巴掌就拍死她。 这般想着,融雪又软了,又跪了下去,告饶道:“小的错了小的错了,小的什么都没有说过,小的这就回去再把衣服拿来洗。” 楼远看着融雪软下来的模样,笑着轻哼一声,抬脚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后不冷不热道:“想去庙会那便去吧,秋桐,你和春荞一起去。” 秋桐面上难得露出了严肃,不放心道:“可是爷……” 楼远抬手打断她的话,“无需多话。” “是,爷。”秋桐垂首应声,目送着楼远离开。 融雪完全愣住了,十分不敢相信楼远竟然答应让她去庙会,虽然留下了春荞和秋桐防着她逃跑,但他答应让她去庙会她还是万万想不到的。 待楼远走远了,融雪才回过神,乐得跳起了身,兴奋道:“庙会庙会!太好了!” 秋桐紧盯着融雪看,似要从她脸上盯出些什么来。 右相府外,司季夏刚拐进一条漆黑的巷子便冷冷道:“出来吧,不必藏了。” ☆、013、诡公子再出现 南碧城皇寺庙会每年一期,从小寒前一日开始,至大寒结束。 南蜀国各地都会有庙会,只不过日子不同,规模不同而已,整个南蜀国上下,最最热闹的庙会当属南碧城皇寺庙会,每年一到小寒左右这个时段,南碧城总会熙熙攘攘,或是来自南碧城周围的百姓,更或是来自更远一些城镇的百姓。 而南碧城皇寺庙会之所以能吸引得这么多百姓前来,不只是因为它的规模,更是因为它的符签,听说庙会期间在南碧城皇寺求的符签再灵不过,因为皇寺住持德尚大师也只有在庙会期间才会出现为前来上香求福的百姓赐符解签,德尚大师是得道高僧,所赐之符皆能佑人所佑,所解之签皆能中人所思,是以所有前来皇寺求福的人都希望能得到他亲自赐符或解签。 然,德尚大师年事已高,每日只赐五道符解五支签,更听说尤为是庙会头一日求得的符签又是最最好的,是以庙会头一日较接下来的时日又更为热闹。 而这皇寺庙会又比较特别,它不同于其余地方其余庙会一般从晨日便开始,它是在戌时才开始。 往些年,前来赶庙会的百姓都会在小寒前两日便陆陆续续聚到南碧城来了,因为昨日下了雨的缘故,昨儿的南碧城未显热闹反显冷清,而在昨夜雨停后加上北风卷吹,本是湿漉漉的南碧城在今晨便又变得干爽起来,哪里还见着昨儿下过雨的痕迹。 也在这一日,还未及午时,南碧城便已开始热闹了起来,皆是从各处聚来赶庙会的百姓。 庙会开始这一夜,不论是平头小儿,还是闺阁千金,亦或是达官贵人,都会出来凑一凑热闹,兴平街上,好不热闹。 北风很冷,却吹不减百姓赶庙会的热情。 冬暖故来到这个世界,有着这个身体本身所有的记忆,对于这皇寺庙会可谓熟悉也可谓陌生,熟悉是因为她生在南碧城长在南碧城,对南碧城里有的东西及事情还是熟悉的,陌生则是因为她知晓每年都有这热闹的庙会而她却从未能参加过,因为她的母亲冬凌画从不让她赶这种热闹,是以每每一到这种时候,她都只能远远看着,而前世的冬暖故,就更没有凑过这些热闹。 赶庙会,这是冬暖故的人生第一回。 冬暖故素来不喜热闹,却不代表她无法应对热闹,虽然街上百姓可谓摩肩接踵,她还是能走得面不改色,尽管自她开始进入这闹市开始她的眉心就一直是微微蹙着。 融雪一直走在冬暖故前边,蹦跶得不行,完全一副出笼鸟儿的模样,见着什么都要往前凑一凑,摸上一摸。 春荞与秋桐寸步不离地跟着冬暖故与融雪二人,绝不能让她们的身影在她们视线里消失。 兴平街是去往皇寺的必经之路,庙会期间兴平街上挂满了花灯,也摆满了各种有趣的玩意儿,还有耍戏的,看得融雪直是又叫又呐喊的。 春荞很无奈,重重叹了口气。 冬暖故对这些没有兴趣,莫说她本就对这些不敢兴趣,就算她赶兴趣,她也早过了像融雪这样对什么都觉新奇的年纪。 春荞和秋桐一直觉得冬暖故有些奇怪,她太沉静太沉静,就算之身于这喧嚣热闹的街市上,她给人的感觉还是不容于此情此景的沉静,她明明位于其中,却又像置身事外一般,她的身上,有着任何女子身上都没有的冷静,足够的冷静。 似乎便是连她们,都无法匹及。 冬暖故的目的只有一个,她要去的地方也只有一个。 融雪虽然乐颠颠的,见着什么都想往身上挂,奈何她身无分文,加上在春荞与秋桐的眼皮子底下她不敢去扒别人的钱袋,要是回头她们给楼远报备,指不定楼远那个王八蛋又该修整她了。 于是融雪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一样样有趣的东西从她眼前溜过,只觉得自己心肝都在疼,心想着要是师兄在就好了。 也渐渐的,融雪没了刚出府那会儿的兴奋劲儿,也不叫闹了,渐渐安静了下来。 秋桐看出了她的蔫吧劲儿,忽然凑到她身旁,笑道:“小乞丐,想买东西啊?” “哼,我才不是小乞丐。”融雪蔫蔫巴巴,还是不忘犟嘴道,“他还叫楼王八蛋呢!” 秋桐被融雪这一声“楼王八蛋”逗笑了,而后拍拍她的肩道:“往回走时再买吧。” 融雪瞪大了眼,眨巴了一下看着秋桐,惊讶道:“你帮我买?” “不是我帮你买。”秋桐笑了笑,“爷说了,你想买什么便只管买吧,至于银子呢,就不用你操心了,爷知道你是小乞丐,身无分文的。” 融雪愣住了,半晌才眨巴眨巴眼睛,傻愣愣道:“楼王八蛋……给我买东西?” 这不是真的吧!?楼王八蛋没将她往死里虐整就是好的,这不仅放她出来赶庙会,还给她买东西!?她没听错吧? “怎么?不要啊?”秋桐笑着反问。 “要要要!”融雪立刻狗腿似地抱住秋桐的胳膊,两眼放光。 秋桐看着融雪亮晶晶的眼睛,忽然想到了一个词。 特别。 这可是她伺候爷十二年以来,第一次看到爷对待一个人是特别的。 原因,她不懂,也猜不到。 融雪又开始活泛起来了,开始乐颠颠地盘算这自己要买些什么好。 冬暖故此番出府要去的地方是皇寺,几乎算是在人山人海的兴平街上挪行了将近半个时辰,她们才来到皇寺外围。 皇寺位于南碧城城西,距南碧城还要走上一盏茶时间的路,以往这个时辰西城门已闭,城西外无行人,而今日不同,这由南碧城去往皇寺的路上都挂着大红的灯笼,百姓如流,都想要去求德尚大师的福,就算求不到德尚大师亲自赐的符,也要去皇寺沾沾福气。 冬暖故想做的事情是求福求符,若是能得到那德尚大师赐的符就再好不过,若是不能,她也不会觉得惋惜,毕竟从前的她从不信天不信地更不信佛,只是经历了异世重生这一事,她觉得她的心平静了许多许多,来闻闻香火之气没什么不好。 融雪不管去到哪儿都一副新奇的模样,就连来到皇寺,也东张西望地啧啧赞个不停:“哇,这南蜀国第一大寺庙果然大气啊。” 秋桐在她肩上拍她一下,让她不要多话,因为皇寺里极为安静,没了外边的吵闹声,所有人进到这皇寺来,便是连脚步声都自然而然地放轻了,似乎都带了一种虔诚感,像融雪这般东张西望还大声说话的人还真没有,一时间引了不少人的侧目。 再经秋桐这一拍,融雪立刻缩了脖子不敢多话了。 冬暖故未上香,而是绕过摆在寺庙天井中的大香炉,慢慢往供奉着佛主雕像的大堂走去,融雪对上香没有兴趣,也跟着冬暖故往里去了。 大堂之内,所有人都在虔诚地跪拜着,冬暖故只是站在门槛之外,微昂起头看着安安静静坐在高台之上的佛祖像,面色平静,没有丝毫朝拜之意。 融雪则是直盯着供奉在佛祖跟前的果品食物,一副垂涎的模样。 春荞和秋桐看着她二人的模样,觉得有些头疼。 就在这时,一名身穿蓝灰色僧衣的年轻僧人朝冬暖故与融雪走过来,在她们身旁站定,双手合十,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后才道:“二位女施主既无心求佛,又何必来此走一遭?” 冬暖故只是静静看着这年轻的僧人,并未言语,融雪则是皱了皱脸,挠挠腮想着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也不等她们的答案,僧人朝她们微微躬身,客气道:“二位女施主,住持师祖有请,请两位女施主随小僧来。” 融雪又瞪大了眼,看看春荞秋桐,又看看冬暖故。 春荞秋桐也觉吃惊,因为皇寺住持德尚大师虽说在这庙会期间每日会赐五道符解五支签,然佛家之人讲求的是缘分,是以这能见得到德尚大师的人,都是他老人家自己挑中的所谓的“缘分”中人,至于谁才会是那缘分中人,也只有德尚大师一人知晓。 冬暖故依旧很平静,面上未见任何诧异的表情,只是也客气地向年轻僧人微微垂首以示礼节,继而跟上了他的脚步,融雪则连忙跟上冬暖故的脚步。 年轻僧人带冬暖故与融雪去的是皇寺后院的一间禅房,在那间禅房里,她们见到了那位德高望重的德尚大师。 南碧城里,时辰即将戌时过半,温然茶楼。 温然茶楼位于兴安街中段,而兴安街就在兴平街隔壁,二者一横一纵,于街头处相交,呈直角关系。 以往日子,兴安街与兴平街都行夜市,热闹程度相当,只不过今日的兴安街上行人寥寥,多家铺面掩门熄灯,店家都到兴平街上热闹去了。 以说书和茶点在南碧城出名且日日都几乎满座的温然茶楼今日也与这整条兴安街一般,冷冷清清没有一位客人,便是那寻日里在堂子里来来回回走动的小二哥也不知哪儿去了不见了人影,唯有店家站在柜台后记账,不过他的心思似乎不在账薄上,因为见着他总是时不时抬起头看向大门方向,好似在等着什么人到来一般。 柜台边角上摆放的沙漏里的细沙正在慢慢往下漏,店家看看敞开的大门,再看看沙漏,神情渐渐变得紧张起来。 沙漏里流动的细沙显示时辰已是戌时过半。 几乎是正正好在这一时刻,茶楼走进今夜的第一位客人。 那是一名背上背着书奁身穿一件黑色的短襟棉布衣裳、身姿颀长却瘦削的书生,大冷的天,只见他衣着极为单薄,腿上缠着绑腿,脚上登一双露着脚背的厚底黑布鞋,深灰色的布腰带旁垂着一束黄褐色细线编就的穗子,一条深灰色的束发带高高地束着及腰的墨发,脸上扣着一张无脸的漆黑面具,让人看不见他的容貌,猜不出他的年纪。 他的脚步没有声音,若非店家一直注意着大门处的动静,只怕就是来人走到他身旁来他也不知道。 店家在看到来人时莫名怔愣住了,觉得这本就寒冷的天气在那一瞬间变得冷得彻骨,好似脚边的炭盆都失去了温度。 店家经营这间温然茶楼已有三十载,见过的人可谓无数,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只一眼便令人觉得胆寒的人,明明来人什么动作都没有做什么话都没有说,甚至还是一副穷酸的模样,可偏偏,他就是觉得不寒而栗。 他脸上的那一张无脸的漆黑面具,就像他整个人给人的感觉一般,黑沉诡异,不知来自何处,也不知要去往何方,带着寒意,莫名可怕。 然店家的怔愣只是一刹那,刹那后他忙从柜台后走出来,走到来人跟前,朝来人深深躬下身,咽了口唾沫后才恭恭敬敬道:“大人在二楼雅字间,公子,楼上请。” 来人向店家微微颔首以示谢过,抬脚往楼上去了。 店家没有在前领路也没有在后跟上,甚至不敢抬头,半晌后才缓缓直起腰看向二楼方向,只觉自己胸中有一种心有余悸的感觉。 这到底……是何人? 二楼雅间的门扉是大开着的,便是那只有见了王上才会起身相迎的右相楼远此刻也是站着的,桌上的茶水早已凉透,似乎早早就已在这等候了。 来人才堪堪跨进雅字间的门槛,楼远便已向来人躬身抱拳道:“公子守时,楼某未楼下相迎,还望公子莫怪。” 来人并未做声,只听楼远又道:“公子可要坐下尝尝这温然茶楼的茶水及点心?这儿……” 楼远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来人冷冷打断,声音如戈壁沙石,粗糙干哑,“一个时辰。” 楼远默了默,而后浅笑道:“公子时间宝贵,楼某又岂敢耽搁,那公子便楼下请,马车已在楼下备好。” 来人沉默,转身出了雅间。 楼远走在来人身后,目光停在来人头上那一束高高的发辫上,若有所思。 就在茶楼外那一辆双马拉行的华丽马车的车轮正缓缓滚动时,一道一直隐藏在暗处的黑影忽地掠到马车底部,将背部紧贴在马车底板上。 黑影的动作疾如隼轻如燕,是以周遭根本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 南碧城西城门外,亥时。 一辆灰篷马车行驶到西城门外再无法往前,只听车夫边拉住马便转头朝后边车厢道:“公子,今夜庙会开始,这路根本就是堵了,马车进不去。” “那便在这儿下车吧。”马车里换来温雅好听的男子声音。 “可这西城门到皇城还有一大段距离。”车夫看着人来人往全是人头的城门处,紧紧拧起了眉。 “无妨。”马车里的男子声音还是温温雅雅的,“我也许久未曾逛过庙会了,既然遇上了,便走走吧,左右时辰也已晚,急也不急在这一时回去了。” “是,公子。”既然主子已这么说,车夫也只有听从的道理,于是跳下马车握着马缰等着马车里的男子下来。 从马车上下来的是一名年轻的公子,一袭净色海蓝色锦袍,剑眉星目,凤仪翩翩,风姿特秀,正是正从西城回到南碧城来的五皇子司郁疆。 率先下马车的是炎之,手里抓着一领斗篷,待司郁疆下了马车后随即为他披上斗篷。 赶车的是炎陵,见着司郁疆下了马车后拿起放在方才他坐着的横栏上的长剑,松了马缰后往城门走去,不一会儿只见两名城守跟在他身后往马车这儿走来,城守见了司郁疆欲下跪行礼却被炎陵制止住,待司郁疆走进城门后,炎陵才叮嘱他们几句,跟上了司郁疆的脚步。 两名城守忙将马车小心翼翼地牵到一旁。 人多,炎之和炎陵紧紧跟在司郁疆身后,一直紧握着手中长剑不敢松,面上神色更是冷肃的,眼神更是警惕的,好似周围会有什么蛰伏着的危险般。 反是司郁疆面色如常,看着熙熙攘攘的街市,眼神忽然有些暗淡,似自言自语道:“希望今年的庙会能像往年一样圆满。” 只当他话音刚落时,他只觉眼前攒动的人头之中有一张熟悉的面孔晃过。 司郁疆忽觉自己的心紧张了起来,竟是在熙攘的人群里迈开了大步,朝前挤去。 炎之与炎陵一时惊住了,赶忙跟上去。 当司郁疆拨开人群来到一处卖假面的摊子前时,他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准确来说,是惊喜。 ------题外话------ 虽然……姑娘们都期待叔今天还是万更,但是……叔真的做不到啊! 哈哈~ 殿下要见到阿暖了,要见到了! 画面太美,不敢直视了。 哈哈哈~ ☆、014、姑娘还记得在下 要在假面摊子前停留的,是融雪,因为她被摊子上那各种各样或真实或滑稽的假面吸引住了。 不过率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一个王八假面,因为她想到了楼远,于是她掂着脚尖取下那个王八假面,扣到脸上面对着秋桐摆着脑袋笑道:“桐姐姐,像不像楼王八蛋?” “噗——”秋桐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哈哈哈——”融雪十分高兴,将假面往上一抬,斜搭在自己脑门上,继续去看其他假面,然后却又被前边摊子上摆着的糖人勾去了兴致,假面也不看了,忙蹦了上去。 秋桐怕把她跟丢了回去不好和楼远交代,而从皇寺回来自兴平街开始,融雪乐上头了几乎每个摊子都捡了东西来买,秋桐方才话一出口也不好收回,春荞又不放心把银钱交给秋桐使,于是便在后边边付银钱边拾掇融雪捡买的各种玩意儿,一时还没有跟上来。 是以当秋桐去跟融雪时没忘跟冬暖故道:“八小姐在这儿稍等等,等春荞过来了你们在一起走。” 冬暖故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示意她去看着融雪就行,不必跟着她。 秋桐想着这八小姐不是那傻不拉几的小乞丐,只不过一会儿而已,应当不会出什么状况,便放心地去跟融雪了。 司郁疆见到冬暖故时,假面摊子前只有她自己。 她没有走动,而是慢慢打量着眼前形形色色的假面,最后将目光定在一张蛇脸假面上,只不过这蛇脸假面挂在最高处,就算她踮起脚抬高手也够不到,当她垂下手正要让老板给她拿时,忽然一只修长白净的手闯入了她的眼帘,轻轻松松将那张蛇脸面具给取了下来,递到了她面前,伴随着温雅的声音道:“姑娘想拿的可是这个面具?” 冬暖故微微蹙眉,并未抬手接过面前的假面,而是抬眸看向这忽然出现在她面前的陌生男子。 剑眉星目,风姿特秀,似乎……在哪儿见过? 而当冬暖故打量着眼前这于她来说似乎有些印象的男子时,司郁疆也在看着她。 南碧城的天气较南岭的天气要冷去许多,因而今夜的冬暖故披了一领缀毛领的厚斗篷,头上还拉着风帽,除了能看清她那张国色的巴掌大小脸及她双耳上缀着的木刻茶梅耳坠子外,倒是看不见她的发髻,明眸朱唇,肤如白玉,因为寒风的关系,只见她的双颊带着淡淡的绯色,有种弹指可破的感觉,风帽边沿那蓬松的白毛领在风中轻动着,拂在她脸上,将她的脸颊衬得愈发红润,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司郁疆没想过自己会在这皇寺庙会上遇到他日日想念的姑娘,此番见着,忽地竟萌生出将她拥入怀中的念头来,生怕只要他再一不注意他就会再见不着她一般。 然他知道他不能这么做,这只会吓坏了这个美丽的姑娘,他心里有她,并不代表她心里也有他,从她的眼神看,似乎她早已不记得他了。 司郁疆有些失落,然这小小的失落并不能影响他此刻惊喜难平的心情,这一回,他遇着她了,就不会再错过。 “多谢公子。”冬暖故接过司郁疆手中的蛇脸假面,客客气气道谢,并未将自己心中的疑惑问出口。 冬暖故道过谢后便从腰间取出铜子要交给老板,司郁疆却先她一步将一粒碎银递到了老板手里,冬暖故的眼神沉了沉,再次看向司郁疆,口气虽然客气却有些冷道:“我也公子素昧平生,不知公子这是何意?” 司郁疆本是浅笑着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明显的失落,少顷才对冬暖故道:“姑娘已经不记得姑娘见过在下了吗?” 冬暖故再打量了司郁疆一次,微微蹙起了眉,忽然脑中一道白芒闪过,淡淡道:“是你。” 没有反问,而是肯定句。 因为冬暖故想起了她嫁到羿王府前去找曹顺的那个晚上。 “姑娘还记得在下。”司郁疆忽然觉得很开心,即便冬暖故的态度很是冷淡。 冬暖故不知司郁疆为何会出现在她面前,却不想与他这样怎么看都是一身麻烦的达官显贵扯上任何关系,是以不打算再接话。 “在下还有事在身,不便久留,就此告辞。”司郁疆说着朝冬暖故微微抱拳拱手,“柳姑娘,后会有期。” 司郁疆说完,转身走了,他今晨本就接到京中的影卫传来信函说左相府的四小姐昨日已回府,而此时冬暖故在听到他的一声“柳姑娘”后没有说什么,司郁疆直觉她真就是那柳府的四小姐,心绪激动得有些难平。 一直站在不远处的炎之与炎陵盯着冬暖故看了一眼后,立即跟上了司郁疆,然他们才走到司郁疆身后便听他吩咐道:“留下保护她,确定有人来接她时才许离开。” “再去确定左相府四小姐今夜是否有来赶庙会,尽快。”他想要今夜就确定答案。 “殿下,可是——”炎之一激动便忘了在外对司郁疆的称呼。 炎陵拦住了炎之要说的话,恭敬领命道:“是,公子。” 待司郁疆走后,炎陵才无奈地看向炎之,再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炎之不服气道,“方才你拦着我不让我把话说完是做什么!” “叹气是因为你唇。”炎陵嗤道,“若是你不放心你媳妇儿,你会放心走开?暗处有影卫保护着殿下,这一会儿少你我两人也不见得有什么。” 炎之听完炎陵的话后深深拧起眉,一脸的不苟同道:“可她还没和殿下成亲呢!” “……”炎陵一巴掌拍上自己的脑门,重重叹了口气,“炎之你这蠢货直脑子,亏得你媳妇儿会看上你嫁给你。” 冬暖故则是看着司郁疆的背影,轻轻冷冷一笑,柳姑娘?他知道她是左相府的小姐?他查过她? 为何查她?而他,又是什么人? 冬暖故将手里的蛇脸面具捏得紧紧的。 没过多久,两双抓满了糖人的融雪蹦回来了,很是大方地将手里的糖人一个劲儿地往冬暖故手里塞,秋桐也跟在她后边回来了,正巧春荞也在这时回来。 炎之与炎陵只瞧着有人来接冬暖故了,也没仔细瞧那是何人,转身便走了。 冬暖故抬眸看了方才炎之与炎陵站过的地方一眼,眼神微黯。 春荞察觉到冬暖故的异样,关心道:“八小姐,怎么了?” “没什么。”冬暖故微微一笑,又是一副寻日里浅浅淡淡的神情。 春荞注意到她手里的蛇脸假面,便又问道:“八小姐拿了这个假面?可是还没有付钱?” 春荞说着将手里的大包小包放下,正要给老板付钱,老板却笑呵呵道:“给过了给过了,前面一位公子已经替那位姑娘付过钱了,连着那个王八假面的钱也给够了。” 听到“王八假面”这四个字时秋桐又笑了,春荞却是没有笑,而是躬身去拿放到地上的大包小包,对冬暖故道:“八小姐,时辰不早,该回去了。” “嗯。”冬暖故微微点头,捏着她手里那个蛇脸面具及融雪塞给她的糖人转身迈开了脚步。 融雪听到要回去了有点蔫吧,但她向来不是个贪得无厌的人,今夜她玩得很开心,对于要回去也没有意见,反是不好意思地揽春荞手上的东西,春荞也不客气,全让她自个儿拿了。 然回去的路上,莫说融雪自己手上,便是春荞与秋桐手上都提满了东西。 她们回到右相府时,已是即将子时。 皇宫,碧心殿。 碧心殿是王上司皓垒的起居之所,而近半年来,他出过这碧心殿的次数可谓屈指可数,更莫说早朝了。 早朝,也已有半年未升了。 不为什么,因为王上半年前突然旧疾复发,而王上这一倒下便是日日卧榻,吃遍良药也未见其病况有任何好转之象,反是一日比一日更严重了,若非王上还时不时召见几位近臣到碧心殿,就算说王上驾崩了只怕也没几人不相信。 只是,没人有这个胆而已。 而这王上卧榻这半年来,虽是鲜少召见太子却又将朝堂决事权都几乎交到了太子手里,尤其是楼远不再京的这两个月,王上竟是一反常态的时常召见太子,而太子几乎是日日都到碧心殿探望王上的病情,亲自给王上喂服汤药。 太子这样的孝行莫说在宫里传开了,便是在坊间也传来了,人人皆夸赞太子孝心可鉴,都道南蜀国有这样太子是天降福泽于南蜀。 此时的碧心殿殿门紧闭,门外除了值守的侍卫外,还站着一个手捂手炉的楼远。 只见他看着漆黑的苍穹,眸光沉静,脸上是寻日里绝不会有的冰冷。 碧心殿内很是安静,静得显得龙榻上传来的轻微咳嗽声都尤为清晰。 因着燃着大燎炉的缘故,殿内很是温暖,而在这温暖之气中弥散着的是汤药的苦味,浓郁的,似化不开一般。 挂着明黄帐子铺着明黄被褥的龙榻上,王上司皓垒背靠着软枕坐着,手搭在床沿上,由诡公子把着脉。 只见他面色蜡黄,眼神灰败,眼袋如卧蚕,满是乌青,唇色发白,双颊瘦削,颧骨高突,神色枯槁,倒是与坊间的传言相差无几,一副半截入土的模样。 “陛下的脉象与诡某预想的未有出入,陛下根本不用再见诡某。”诡公子只是轻号司皓垒的脉象少顷,便缓缓收回了手,声线淡淡无起伏。 诡公子说完,抬起左手去拿放在一旁的书奁。 “公子且慢。”司皓垒坐直身子颇为急切地唤了诡公子一声,因着急切,他低头掩嘴咳嗽起来,待他将手放下抬起头时,只见他本是灰败无神的眼眸这一刻竟是明亮如镜,便是连声音都清亮了几分,“此番费尽辛苦再请公子来,实是我想听听公子的意见。” “听听公子对南蜀国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的意见。”字字坚定,似经过了长久的深思熟虑。 沉默。 “呵……”片刻之后,诡公子轻轻的冷笑声打破了沉默。 * 夜色浓黑,北方刮面。 半个时辰后,碧心殿厚重的门扉由里缓缓打开了,一直在仰望漆黑夜空的楼远也缓缓转过身,看向了正走出碧心殿来的诡公子。 只见诡公子并未言语,只是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得整齐的纸张递给楼远,楼远笑着接过,打开,只看一眼后便将纸张合了起来,收进了怀里,朝诡公子微微躬身,客气道:“楼某定当亲自会将公子的方子交到太医手里。” 诡公子未作反应,只是抬脚就要往前边的石阶走去,只见楼远缓步走到他身旁,浅笑道:“楼某还有事要禀报王上,便不能亲自送公子出宫了,不过楼某备了软轿,公子可乘软轿出宫,邓公公——” 楼远说到最后扬手唤了一声一直候在碧心殿外的王上的近身太监,正要说什么时,只听诡公子冷冷道:“诡某从不乘轿。” 诡公子说着,已步下了殿前的石阶。 楼远面上未显被拒绝的尴尬,仍是笑得客气道:“既然如此,楼某也不能强求公子,邓公公,替王上与本相送公子出宫。” “奴才遵命!”邓公公躬身领命,迈着小碎步跟上了诡公子,跟在他后边的还有四名带刀侍卫。 “公子,请恕楼某不远送了。”楼远看着诡公子的背影,又是客客气气地半躬下身。 少顷,楼远才直起腰,若有所思地再看一眼诡公子的背影,转身敲响了碧心殿又已闭上的殿门。 然他只是轻轻敲着殿门,并未出声禀报,反是殿内传来了颇为苍老黯哑的声音,“可是楼卿?进来吧。” 楼远眸中有一道冰冷的白芒闪过,而是还是挂着一脸的浅笑,推开了殿门,走了进去。 而送诡公子出宫的邓公公,说是送,其实是一路小跑着追在诡公子身后,明明见着那诡公子并不是走得很快,然他不论怎么跟都跟不上,便是那四名侍卫也亦然。 不用那邓公公在旁领路,那诡公子像是已清楚了皇宫的路一般,一路走往宫门竟是一条错路都没有走过。 就在诡公子正要走出宫门时,一顶软轿由两名轿夫从宫门外抬了进来,软轿旁跟着两人,从怀中取出什么递给值守的侍卫看了后,只见侍卫低头恭恭敬敬地站到了一旁,将软轿让了进来。 诡公子的脚步在看到那走在软轿左右的两人时有一刹那的停顿,却又在任何人都未有察觉到他这细微的举动时继续往前走。 他的脚步看似没有变化,然那一直跟他身后不远不近跑着的邓公公终于追上了他的脚步,边用手背抹抹自己的额头边气喘吁吁道:“公,公子,前边就是宫,宫门了,请容奴才,先向守卫出示腰牌,公子再走。” 诡公子没有应声,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就在邓公公气喘吁吁地跟上诡公子时,那迎面而来软轿旁的两人也注意到了诡公子,先是诧异,再是震惊。 邓公公也见到了那顶软轿,又朝诡公子躬身恭敬道:“前边好像是五殿下的轿子,请容奴才先上前请个安。” 邓公公明明觉得自己往前跑了,谁知却见着诡公子不疾不徐地走在他身侧,这令他莫名地觉得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脑门。 到了软轿前,只见邓公公停下脚步朝软轿方向请安道:“奴才邓河,见过五殿下,奴才,奴才正替王上送客,奴才稍后再来向五殿下请安。” 诡公子是王上都礼让三分的尊贵客人,邓公公虽然觉得五殿下在前他就只匆匆请了个安就走很不安,但是他觉得这个诡公子更让他觉得不安,他宁可选择怠慢五殿下,也不敢怠慢这个贵客。 软轿往前移了几步后被轿中人喊停,只听轿中的司郁疆带着疑惑道:“贵客?炎之炎陵,你们可见着了是哪个贵客?” 软轿中的司郁疆眼神有些沉,似是不相信邓公公的话,因为他一没听到车轮声二没听到轿夫该有的脚步声,且还是能以“贵客”相称,要知道,能当得起一国之君这么来称呼的,绝不是皇亲近臣,那会是谁? “回殿下,见着了。”炎陵还是有些不大相信。 “谁?”司郁疆声音微冷。 “似乎是……”炎之看向宫门方向,“诡公子。” 下一瞬,轿帘被忽地掀开,司郁疆从轿子里踏了出来,眼神冷冷地看向宫门方向。 然宫门处只见值守的侍卫和正往回走的邓公公,哪里还见着其他人影。 诡公子? 司郁疆渐渐蹙起了眉心,眼神冰冷。 ------题外话------ 叔今天比较萎靡,暂无题外话。 ☆、015、遇袭,晚归 去时马车回时徒步,诡公子一未乘轿二为乘车,只这么独身一人看似不疾不徐地走在皇宫外的城墙下,只是走着走着,他身旁忽然多出了一道黑影,与他一同往前走。 诡公子看也未看身旁似凭空出现的黑影一眼,继续朝前走着。 只见他们一直沿着城墙走,看不出他们要去往的目的地是何处,唯见愈往前走,周遭愈静,夜色也愈沉,因为太过静寂,显得这灌着寒风的寂静中似乎有不寻常的味道。 行至空无一人的老旧城墙下时,诡公子与他身旁的黑影忽然停下了脚步,只见诡公子身旁的黑影慢慢转过身,与诡公子背对着背,稍稍握紧手中的剑,冷冷看向他们方才走过的方向。 黑影,是斩白,从司季夏出了右相府开始便一直匿在暗处跟着他的斩白。 下一瞬,只见有十名手执利剑的蒙面黑衣人呈扇形向他们慢慢包围而来。 没有人说话,诡公子与斩白没有说话,带着杀意而来的黑衣人也没有说话,只有危险的杀意在夜色中蔓延。 “看来,是真的有人想取你性命。”斩白面无表情声音冷冷,缓缓拔剑出鞘,眼神锐利。 这些来人身上杀气极重,身手想必都不简单,他们以二对十,不知胜算多少。 诡公子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将左手慢慢移到了右手手腕上,握紧。 几乎就是在他握住自己右手手腕的同时,十道亮白的剑光如织网般朝他们罩来! 同一时刻,斩白手中的剑完全出鞘,脚尖轻轻点地,剑尖朝他对面的五人直取而去,动作快如鹰隼,招招凌厉,式式致命,以一敌五,竟是完全不落下风,甚至还有取胜之势。 然诡公子这一侧—— 非但不见诡公子有斩白那样的凌厉之势,反见他被从周身逼来的白芒逼得直退往城墙方向! 然尽管他被如织网般的凌厉剑芒直逼得眼见就要退无可退尽显下风,却不见他将双手抬上一抬,更妄说执剑还击,而他之所以虽在后退却未见受伤,是因为他正用双脚将每一道都直取他要害而来的剑光格挡开,对方的一招一式都快得肉眼几乎辨不清,然诡公子腿上的动作也快得难以形容。 与斩白一样,他也是以一敌五,只是他用的不是手中的剑,而是双腿。 就算他未能如斩白一般不落下风,然他能以双腿保证自己未受一剑一伤,足以能令人想象得出倘他手中有剑会是怎样的一种的局势。 这般想着,只见其中一名黑衣人眼中狠厉陡起,低喝一声:“绞!” 他们不知眼前之人为何舍双手不用而只用双脚,然单从他在只用双腿的情况下就能一招不落地接下他们五人密集的攻势且毫发无伤,不难想象倘他手中有剑的话—— 他们的任务是在今夜了结他的性命,绝不允许有差池,不论是用何手段,都要在今夜将他置之死地,不管他是诡公子还是谁! 绝不能让他有机会用到双手! 其余四名黑衣人一听到“绞”的命令,竟是于同一时刻的,他们的右手上都多出了一把锋利的长刀! 诡公子在这一刻已被逼至墙根,背部正贴到老旧冰冷的城墙上。 他眼前的剑芒再次交织成往,不仅自他周身,更是从他顶上朝他兜来! 危险在一瞬间达到顶端。 斩白正将他的最后一名对手踩在脚下,觉到情况不对,不由转头看向诡公子方向。 只一眼,他的眉心紧拧成“川”,面色冷至极致,手中剑柄一转,只见他踢开自己脚下踩着的黑衣人,朝诡公子方向急速掠身而去。 “轰——”就在斩白只差几步就要帮得诡公子接下那直取他性命的攻势时,只听老旧的城墙上轰的一声闷响,小股烟尘平地而起,在夜色里根本让人看不清局势与状况。 斩白的动作在那一刻顿住了,他握着利剑的手微微一抖,眸中尽是不可置信。 而就在斩白怔愣的这一瞬间,一柄长剑直取他背部而来,斩白收神避开,然他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他避开了从他背后袭来的长剑,却没有避得开紧随在长剑之后的暗器,就在他转身之时,一枚梅花镖打进了他的右臂! 那朝斩白背后刺剑而来的黑衣人本已被斩白打得身受重伤,此番攻击是用了最后一口气,眼见斩白没能成功地救下诡公子再加上再受斩白避开攻击时的反手一剑,黑衣人喷出一口鲜血,倒地咽了气。 而那投暗器的黑衣人尚还有气在,眼见斩白中镖便想撑着一口逃跑,谁知斩白将剑从脚边黑衣人身上拔出朝他用力一掷,只见那投镖的黑衣人还未来得及跨出一步,便被锋利的剑刃洞穿了心房,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盯着斩白,砰然倒地了。 斩白没有急着走过去取回自己的剑,也没有将钉在自己右臂上的暗器取出,而是转身看向方才鼓起一小股烟尘的城墙处。 而也不过这一转身,斩白的眼中再次闪过不可置信。 只见老旧的城墙上不过方才那短短的眨眼之际便布满了不下百道的剑痕刀痕,每一道痕迹都有两尺以上长一寸深,可见方才那黑衣人所说的“绞”之一击是有多狠烈,目标是对方性命,不论是全尸还是粉身碎骨。 而明明是如此狠烈的攻击,此刻却不见城墙前站着任何一名黑衣人,相反的,他们全都仰面躺倒在地,他们每一人的左右肩胛上都钉着一支一尺长的无翎弩箭,将他们生生钉在了地面上! 他们没有死,却任何一人都无法动弹,面上皆是惊愕万状的神情。 而那本该在“绞”之一击中被粉身碎骨的诡公子,此刻仍毫发无伤地站在那满是刀剑痕迹的城墙前,面上依旧稳稳地扣着那张无脸的漆黑面具。 只是,他那本该饱和的右边袖管,此刻竟是空空荡荡的,在黯淡灰蒙的月光之下,在寒风之中,微微摇晃着,而他的左手,此刻正拿着一张黑沉沉的弩机! 弩机口上还吐着锋利的箭镞,在黯淡的月华下闪着星白的光。 斩白定定看着诡公子手中的弩机,当他回过神时,只见诡公子的左手陡然一松,他手中那沉重的弩机便砰的掉落在地。 斩白拧眉看着诡公子的左手,而后转身,走到那被他一剑取命的黑衣人身旁,面无表情地将自己那染血的利剑从那黑衣人身上拔出,依次踩过被自己了结了性命的五名黑衣人的咽喉,确定他们无一还留着气息后才缓缓朝那其余的被诡公子钉在地上的五人走去。 “说,谁派你们来的。”斩白剑指其中一人咽喉,已是恢复了一张冷冰冰面无表情的脸,声音更是冷得一点温度一点疑问的意思都没有。 黑衣人没有回答,面上也是不打算回答的神色,斩白便毫不犹豫地将剑尖刺入他的咽喉,面无表情地看他的剑尖溅起腥红的血点子。 只见诡公子的往前走了一步,似想要说什么,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斩白依次问过其余四人,都没有从他们口中得到答案,不过还是在问到最后一人时他多问了一遍,声音依旧是冷得没有温度的,“说,谁派你们来的。” 这最后一名黑衣人虽然不知自己的身子为何仅是被钉了双肩却全身都不能动弹,但是他却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伴被眼前这个杀人不眨眼的男人如何了结性命,尽管他是杀手,终究却还是个人,终究还是会觉得害怕的人,终于,他害怕了,颤抖着声音道:“若,若我说了,你饶我一命?” “嗯。”斩白将剑尖抵到黑衣人脖子上,冷冷应了一声。 “那我说!”在恐惧面前,很多时候很多人都会选择向恐惧低头,杀手又如何,不是每个杀手都会有视死如归的决心,只见黑衣人狠狠咽了口唾沫,抖声道,“是,是太——” 一个“子”字卡在黑衣人的喉咙里还没有完全吐出,只见他骤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眼前的斩白,有血水从他的嘴角流出,“你——” 黑衣人的咽喉上,斩白的剑尖已洞穿了他的咽喉,他只来得及说出一个“你”字,便见斩白毫不犹豫地将剑从他咽喉拔出,黑衣人脖子一歪,咽了气,眼睛未阖,死不瞑目。 “我没有说过我会说话算话。”斩白像是一尊冰雕,杀人不眨眼的无情冰雕。 他取了最后这一名黑衣人的性命,才慢慢转身去看站在城墙跟前并未走动也未离开的诡公子,先是看那掉落在他脚跟前他还未有拾起的弩机,再看他空荡荡的右边袖管,最后才看向他脸上的无脸面具,微微张嘴,正要说什么,然一张嘴竟是一口鲜血吐出,染红了他的下巴。 诡公子面上扣着面具,看不见他面色如何,只见他微抬右脚,将他跟前的弩机朝斩白掀去,斩白迅速收剑回鞘,抬手稳稳接住了诡公子扔给他的弩机,入手尽是沉沉。 诡公子脚步轻无声走到斩白身侧,沉声道:“此地不宜久留,先回客栈吧。” 城南的仪来客栈是斩白在南碧城落脚的地方,只是他并未回仪来客栈,而只是进了一间废弃的宅院。 诡公子也未有异议,只跟着进去了。 宅子里有烧了一半的柴堆,看来是曾有人在此处歇过脚。 斩白从腰间取出火折子,吹燃,直接将火折子扔进了柴堆里,而后将手中拿着的长剑及弩机放到一旁,在渐渐燃起了火苗的柴堆旁盘腿坐了下来。 斩白坐下来的第一件事便是看向自己中了暗器的右臂,暗器还未取出,只见那本该是染着红褐色血渍的袖管此刻竟是晕着一大片红黑的血渍,斩白只是看了一眼,便迅速将自己的右边袖管从齐肩出撕裂,露出他受伤的手臂。 暗器三分之二没入斩白的手臂中,且见斩白的手臂正从那暗器处晕出乌黑,显然,暗器有毒,然斩白却是面不改色,只将撕扯下的袖子贴到暗器处,毫不犹豫地将那枚梅花镖暗器从手臂里扯了出来。 镖上有齿,这般扯出必会撕扯到皮肉,却不见斩白将眉心皱上一皱。 诡公子在斩白身旁坐下,倾斜了肩膀将背上的书奁放到他与斩白之间,看了一眼斩白那中毒的伤口后淡淡道:“书奁里第二层,蓝色瓷瓶,取出来,把药粉倒到伤口上。” 斩白面无表情看诡公子一眼,用左手将书奁打开,照诡公子的话取出了第二层的蓝色瓷瓶,将瓶中的药粉倒到了自己手臂上的伤口上。 不过片刻,便见他伤口里流出的血由红黑变为腥红,只听诡公子又道:“红色瓷瓶,把药撒上,黑色瓷瓶里的药丸吃两粒。” 斩白又照做,始终不见诡公子动过他的左手。 一刻钟后,斩白的面色非但不见好些,反是愈显苍白,诡公子便又道:“你身上还有伤?” 斩白也未隐瞒,而是解开了衣裳,露出自己裹了绷带的胸膛,他则是低头看向已经晕来大片血色的心口处,冷漠道:“伤口又裂开了而已。” “白色瓷瓶里的药,吃一颗。”诡公子的声音淡淡的,“这只瓷瓶你拿着,每日早晚一粒,服上三日。” 斩白并未拒绝,吞了一颗药丸后将衣衫重新阖上,将白色瓷瓶收进了怀里后替诡公子将书奁也阖上了。 半晌的沉默后,才听斩白冷漠道:“为何救我?” “你方才也想要救我。”诡公子的语气同斩白一般平平的,只是斩白的听起来尽是冷意,而他的则是少了那份寒意而已,淡淡的,也没有多少温度。 “呵……”斩白轻轻冷冷地笑了一声,“我不过是奉了阁主的命令而已。” “我不过是给你不足挂齿的药而已,称不上是救你。”诡公子语气不改。 “是吗?”斩白又轻轻笑了一声,不再说话。 柴禾在噼啪燃烧,良久,才见斩白看向诡公子的左手,道:“你的左手。” 他只是陈述了四个字,没有疑问,也没有再往下说的意思。 只听诡公子还是淡淡道:“没什么。” 诡公子放在地上的书奁还是摆在他与斩白之间,他左手只是贴着身子垂着,未曾动上一动,他与斩白,一时间都没有要起身离开的意思。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才见诡公子抬起左手,将书奁背到了背上,斩白则是将放在他身旁的弩机拿起,递给诡公子。 “多谢。”诡公子将弩机接过,客气道,“我需走了,你的伤,最后过半个时辰后再走。” 斩白在诡公子跨出那残破的门槛时唤住了他,有略微的迟疑后才道:“若见到阁主,请不要提我受伤之事。” 诡公子默了默,才微微点头,“嗯。” “多谢。”这一次,换斩白客气回道。 诡公子没有再回话,走出了宅子。 出了宅子后,只听诡公子手里拿着的弩机发出轻微的咔嚓声,不过转眼时间,只见那弩机竟是变成了一条胳膊的形状,便是连五指都有! 诡公子边走在黑暗的夜色中边将自己右边衣裳掀开,黑暗中又听闻“卡擦”的轻微声响响起。 待那灰暗的月亮再露出一小半脸膛时,只见诡公子那前一刻还是空荡荡的右边袖管此一刻竟又饱和了起来。 只不过,他那右臂仅是垂在身侧而已,似乎不便抬起,又或者,根本抬不起。 右相府里,已是子时。 司季夏让春荞转告冬暖故的两个时辰已过,他却还没有回来。 冬暖故去了他睡的那屋,怎么也寻不着他的那两只包袱。 冬暖故本是还想到厨房去走走,奈何司季夏未在说好的时间内回来,她的心有些莫名的不安,便坐在他那间屋子里等他,奈何坐着坐着,眼见桌上的蜡烛滴下来的烛泪愈来愈多,冬暖故如何也坐不住了,站起身披了斗篷就要往府外的方向走。 “夫人……这是要去哪儿?”冬暖故才走出屋子,一直候在屋外的桃木便大了胆子问道。 冬暖故顿下脚步,看向瘦小的桃木,缓了缓语气,道:“到府外看看。” “小的陪夫人一起去!”桃木想也未想便道。 冬暖故默了默,点了点头道:“走吧。” 冬暖故才准备走到府门,便见着楼远慢悠悠从前方走过来,见着冬暖故面色不佳,一才走近便笑道:“八小姐这是要到哪儿去啊?” 楼远说着朝冬暖故身后望了望,又道:“怎的不见世子与八小姐一道,该不是——” “该不是世子不在府中且这个时辰还未回来,八小姐要到外边去等吧?” 楼远笑意有些深。 ------题外话------ 姑娘们这是集体吐槽叔的速度啊,这都盼着看到阿季的生辰啊。 难道姑娘们都要养文? 叔默默说一句:追文的姑娘最美丽! 哈哈~ 哦呵呵~ ☆、016、平安,生辰快乐 冬暖故看着笑吟吟的楼远,此回却不像之前一般对他视而不见或是对他冷嘲热讽,而只是语气淡淡道:“相公确实还未归,我也确实要到府外去看看,若是右相大人觉得我给大人添了麻烦,我也可在此转头回屋。” “八小姐这么跟楼某说话,楼某可还真是不习惯了。”楼远边笑边往冬暖故四周看看,“哎呀呀,原本那个伶牙俐齿的八小姐哪儿去了,楼某得赶紧去找找才是,可别在楼某这相府丢了才好。” 楼远笑着说完,也不看冬暖故反应,一副东张西望模样地走开了。 冬暖故面色不改,只是继续往前,陶木紧跟上去。 整个右相府上下都知冬暖故与司季夏是楼远的贵客,像是楼远命人在府中一一告知了似的,是以看守大门的家丁一听着冬暖故要到外边看看,也不敢多说什么,连忙开了门。 大门打开的那一瞬间,从门缝中涌进来的夜风颇为猛烈,吹得冬暖故肩上的斗篷猎猎翻飞,也吹得她的头发散乱了些。 冬暖故抬手将被冷风拂乱的发丝别到耳后,跨出了高高的门槛。 入夜的城北很明亮,每一座府邸的大门前都垂挂着几盏硕大的风灯,将门楣上匾额映亮,也将大门前的青石板路映亮,卷在夜风里的,还有隐隐约约的笙歌,明明已经是子时深夜,却有不像深夜。 冬暖故看着宽阔的城北街道,看着那并没有火光亮着的街道尽头,右相府门前廊下垂挂着的风灯里透出的光在她眸中摇曳,她静静站在那儿,像是一株在夜里绽放的茶梅,等待着她想要等待的人。 这算是冬暖故真正意义上第一次等待一个人,无关任务,只关于她自己。 而她只所以想到大门来等等她还未归家的相公,倒不是因为不当心或是担心,只是她想要等等而已,想像普通女人一般,等待自己的丈夫回家。 家?这个字眼让冬暖故的眸光晃了晃。 这儿,并非他们的家,羿王府也非他们的家,这片土地上,还没有属于他们自己的家。 夜风忽然变得猛烈,吹得廊下的风灯摇晃不已,也吹得冬暖故眸中的火光晃颤不已。 城北的街道上来往的只有一辆又一辆华丽的马车,不见任何行人的影子。 冬暖故在府门外站了一刻钟左右时间,陶木觉着愈来愈冷,便小声地问她道:“夫人,夜里风大,您要不要回屋等?小的在这儿帮您等着。” 冬暖故本就有些畏寒,再加上今儿夜晚都是在外边走着,手脚早已冷透,现下整个身子都觉冰凉冰凉的,本她不打算回屋,然忽然想起了什么,便对陶木微微点点头道:“也好,我去厨房,待世子回来时我还未回屋,你到厨房去找我。” “是,夫人。”陶木连忙应声。 冬暖故再看一眼眼前明亮的街道,转身回了府。 厨房前的院子里此刻不见融雪的影子,今儿冬暖故离开时还是散了一地的柴禾也整整齐齐地码在厨房外的墙根下,厨房里有火光,冬暖故顿了顿脚步,还是走了进去。 在厨房里忙的除了秋桐不会再有其他人,因为楼远有吃夜宵的习惯,不管他回府多晚,都一定要吃一碗秋桐亲手做的夜宵。 秋桐见着冬暖故,有些惊讶,而后笑道:“八小姐这个点儿来厨房,该不是要通宵达旦地练手吧?” “这倒不是。”冬暖故对春荞和秋桐向来客气,与她们相处得也算不错,她们之间,并没有多大见外,有时也还可以有说有笑,是以秋桐见着冬暖故也没了多少礼节性的言语,反是有些随性,冬暖故也不在意,反倒觉得这样挺好,也微微一笑,道,“只是忽然想起今白日里你与我说过的,也想来给我相公煮碗夜宵。” “世子真是好福气。”秋桐浅笑,“八小姐可需要我帮忙?” “多谢。”冬暖故客气道,“我想,还是我自己来比较好。” “那我便先祝八小姐成功了。”秋桐笑着,双手捂着帕子从锅里端出了一盏白瓷盅放到事先准备好的托盘上,而后端起托盘边往厨房外走边道,“我还要去给爷送糖水,食材都在柜里,八小姐需要用什么只管自己取就好,火我没熄,留给八小姐了,我先走了啊。” “嗯。”冬暖故微微点头,秋桐端着盘子飞快走了。 因为楼远喜欢吃夜宵的缘故,是以就算是晚上,右相府的厨房里也还会有新鲜的食材。 冬暖故是个连熬粥都熬得不成功的人,自然不能像秋桐那样做得出美味的东西,她能做的,也只能是最简单的,今儿她练了一个白日,她今日用过的器具都清洗干净摆在那儿,应该,会成功的。 冬暖故先往锅里盛了水,放到灶台上烧着,而后站到摆放食材的柜子前,先是拎了一只清理干净的鸡来看,然后又拎了两条排骨头来看,对比了一番后将两样食材都放到了砧板上,拿起了菜刀,当当当地忙活了起来。 待当当的切砍声停下时,只见砧板周围散了满了切的大小不一歪歪扭扭的鸡肉,整半只鸡,最后留在砧板上的只有一小碗,还有排骨,也是砍得歪歪扭扭的,地上还掉了无数块。 这时,锅里的水正开始沸腾,只见冬暖故颇为满意地放下手中的菜刀,将那些切砍得难看的鸡肉和排骨捧过来一股脑儿地全倒进锅里,盖上锅盖后去洗净手,又去找新的食材。 这一次,她拿的是面粉和小铜盆,她竟是要和面,她和得还算成功,除了水加多了也要加进更多的面粉外。 只见冬暖故将袖子都卷到了臂弯之上,不过是和个面而已,待她将面团和好之后,她整个人竟像从面粉堆里滚过一般,手上身上脸上,便是头发上沾了面粉。 然她在笑,看着她和得成功的那一大团面轻轻笑着,然后将面团放在撒了面粉的案上,拿起了擀面杖。 而就当冬暖故拿起擀面杖后,她拿着擀面杖盯着案上的面团陷入了沉思,只见她眉心紧拧,好似摆在她面前的是什么大难题一般,好一会儿过去,只见她眸光一亮,嘴角轻轻扬了起来,将擀面杖在自己手心里轻轻打了打后将擀面杖压到了面团上,将那面团擀成了一块大圆饼,一块……轮廓不圆整表面也不大平整的大圆饼。 待大圆的面饼擀好之后,冬暖故满意地拍拍手,然后从刀架上找来一把削东西用的小短刀,沿着大圆面饼的轮廓尽可能细地将圆饼如大树年轮般划开了。 锅里熬的鸡肉排骨汤早已开始咕咚咕咚鼓泡,冒出了浓郁的香味,待冬暖故将那块大圆面饼划好后,她忙又盛了小半锅的水,将已经沸腾了许久的汤锅拿开,将刚盛的一锅水放上去烧,心想着不愧是右相府的厨房,先不说有各种各样的食材,便是锅碗瓢盆都多得数都有些数不过来。 冬暖故又是熬汤又是烧水又是和面,她显得有些忙乱,这才将新的一锅水放上灶台去烧正要走开,却绊到了脚下的柴禾,险些将自己绊倒,算算时辰,似乎已经丑时了,不知平安是否回来了,要快些才行。 而就在冬暖故正将和好的面团擀成大圆饼时,司季夏回来了。 陶木在府门外被夜风吹得冻得不行,一个劲儿地往手心里哈气,守门的家丁劝他到门后边躲躲风,道是在外边等和在里边等没什么不一样的,然陶木只是道谢,没有要到门后等的意思,家丁劝了两次也不见陶木到门后边来,便没有再劝。 当城北的街道上连那来往的华丽马车都载着自己主人回府了而在街上消失了踪影时,一道颀长的人影从街道的尽头迎着寒风慢慢地往右相府的方向走来,先是隔得远,陶木看不清楚,后人影走得近了,陶木看清楚了,忙迎上前,既欢喜又恭敬道:“世子您终于回来了!” 司季夏看到一脸欢喜的陶木时怔了怔,而后微微点了点头,道:“嗯,回来了。” 这是他收的小少年,一个会欢迎他回来的小少年,遇见了阿暖之后,似乎什么都在变得和从前不一样。 想到冬暖故,司季夏凉淡的眼眸里便多了一分温柔,是以便加快了步伐。 早已超过了两个时辰,他这么晚才回来,她可会担心? 而当司季夏回到他与冬暖故借宿的小院时,除了他那间屋子有火光之外,整个小院都静悄悄的,显然没有人在,司季夏才一走进小院便沉声问陶木道:“夫人在何处?” “夫人应该还在厨房,小的这就去告诉夫人,说世子回来了!”陶木说完,转身就要走,司季夏却叫住了他。 “厨房?”司季夏眸中有些诧异。 “是的,世子,夫人说要是世子回来了的话在屋里没有见着夫人,便让小的到厨房去告诉她。”陶木如实道。 “时辰不早,你去歇着吧,我自己去找夫人便好。” 司季夏边说边往屋子走。 陶木愣了愣,似乎要说什么,但是想起他阿姐教过他的主人的话要听从,便什么都没有说,而是躬身应道:“是,那小的先回房休息。” “去吧。”司季夏抬脚跨进了他那间屋子的门槛,将手中的包袱在柜中放好后,才出了屋子,出了院子。 司季夏并不知右相府的厨房位于何处,然他遇到了秋桐,秋桐十分热情地给他指了路,司季夏觉得秋桐那笑眯眯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来是哪儿奇怪,向秋桐道了谢后朝厨房的方向走去了。 秋桐给司季夏指了路后也转身走了,才一转身,便被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人影吓了一跳,好在右相府里一向干净,不会出现不该出现的人,否则依秋桐的性子,必是反手就对这人影进行攻击,而不是像现在只是喝一声:“谁!?滚出来!” 那人站与背光处,让人看不见他的容貌,只见在秋桐喝了一声后他的身子晃了晃,也不见他走出那暗处,而是只听他紧张道:“抱,抱歉吓到了桐姑娘!对,对不起!我只是,只是……” 是男子的声音,因为紧张而使得一句话磕磕巴巴的,秋桐听出了这声音,这才舒开眉心,朝那人影走过去。 谁知那人影见着秋桐朝他走来,竟是吓了一跳,只见他连忙躬下身将什么东西放到了地上,然后紧张又飞快道:“我把东西放在这儿,我,我先走了!” 男子说完,还不待秋桐走近,转身就跑了,跑得飞快,好像害怕秋桐的靠近一般。 秋桐走到放才男子站过的地方时,男子早已跑得没了影,秋桐又蹙起了眉,正疑惑时,她脚下提到了一样什么东西,于是她俯下身,将那东西拿了起来。 那是一只小小的方形盒子,依手感看,是木制,在暗处瞧不清,秋桐只是将眉心拧得更紧,拿着那小盒子走到了晃着风灯的游廊下,打开了这朴素的未上漆的小木盒。 盒子打开了,入目,是一对枕在折叠得整齐的红绸布上的耳珰,一对白玉耳珰。 秋桐怔住了,看着手中木盒子里被红绸布衬得纯白的白玉耳珰,久久没有回过神。 * 司季夏的脚步很轻,轻得当他出现在厨房门口时,冬暖故都没有察觉到有人到来。 司季夏见到冬暖故时,她正弓着腰小心翼翼地将锅里的面条捞出来,她往锅里捞了两次都没捞成功,于是左右看看,最后拿了一个大漏勺,轻而易举地将锅里的面条捞了出来,倒进了早已盛好了汤放在灶台上等着的瓷碗里,不过面条太多而碗不够大,这面条一到碗里,碗里的汤汁便溢出了不少,只听冬暖故“哎呀”了一声,只能又将面条夹回漏勺里,将漏勺搁在碗上,小跑到一旁的碗柜里拿一只稍大些的碗来,这才将面条及汤汁都装得下。 冬暖故似乎这才吁了口气,抬手用手背抹了抹自己的额头。 这是司季夏从没有见过的冬暖故,紧张的,手忙脚乱的,身上头发上都沾着面粉,东一块西一块的,那巴掌大的小脸上不止沾着面粉,还沾着炭灰,一块白一块黑的,若非她头上梳着妇人的发髻,倒真像个邋遢的小姑娘。 司季夏看着看着,便失神了。 冬暖故吁了一口气后,忽然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左右望望,看见放在一旁已经切好的小葱,将小葱拿过来撒在碗里后,这才浅浅笑了起来,满意地拍了拍手。 忽然,冬暖故发觉似乎有谁在看着她,眼神倏地一冷,一转身,便看到了站在门口处的司季夏。 在看到司季夏的一瞬间,冬暖故微微一怔,转而浅浅笑了起来,朝司季夏走了过去,习惯性地去拉他的左手,将他拉进了厨房里来,没有问他去了哪儿,也没有问他为何这么晚才回来,而只是温柔一句:“回来了。” 直到冬暖故握上司季夏的手,感受到她掌心的温暖,司季夏才算完全回过神,却有些不敢看冬暖故的眼睛,惭愧道:“抱歉阿暖,我……回来晚了。” 冬暖故没有接司季夏这个话题,而是将他拉到灶台前,再拿过一张凳子按着他的肩让他坐下,道:“坐这儿,灶膛里的火还没有熄,这儿暖。” “阿暖……”灶膛前很温暖,司季夏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冬暖故,觉得自己的心也是暖的,只听冬暖故又朝他浅笑问道,“饿不饿?” 司季夏还未来得及回答,他的肚子便十分不给面子的轻响了一声,使得司季夏立刻面露尴尬,冬暖故则是笑着转过去身,再将身子转回来时,她的手上多了一大碗面条。 司季夏看着冬暖故递到他面前来的面条,有些诧异,因为他方才在门口只看到冬暖故在忙活,却没有看清她在忙活的是什么。 竟然是—— “长寿面,我今天才让秋桐教会我的,我做得不好,你不许笑。”说到这儿,冬暖故的面色变得有些严肃。 司季夏自然没有笑,因为他怔住了。 长寿面……? “今日是……”司季夏的声音有些微的颤。 “子时已过,现下已算是小寒。”冬暖故看着司季夏的眼睛,笑如三月和风,声音柔和,“平安,生辰快乐。” ------题外话------ 叔的目标是向卡文大军进发,哦呵呵~ 姑娘们追文啊追文!别让叔自己像玩单机游戏啊~! ☆、017、平安,你好暖 小寒?生辰? 司季夏觉得生辰这个字眼之于他来说已经模糊到陌生,他只记得每一年的小寒都异常的冷,寒风如刀削,似乎无孔不入。 因为太冷,冷得他已忘了他就是生于这个冰寒日子的人,曾经他想过,为何他不是生于盛夏时节,不是生于复苏之春,也不是生于丰收之季,他为何生于极寒之日,就像是连上天都不欢迎他来到这个世界。 他的印象里,他只记得他五岁时的那一年小寒,娘亲给他煮了一碗糯米丸子,丸子里有馅,是芝麻,甜的,咬一口就会有甜香的芝麻从丸子里流出来,他吃得很开心,要给爹娘也吃,爹娘却只是笑着说他们不吃这些小娃儿的东西,让他自己吃就好。 后来,他才知道,那些芝麻糖丸子不是只有小娃儿才会吃,他的爹娘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他们不舍得吃,他们只想把最好的留给他。 再后来每一年的小寒,他都在做什么?他似乎都习惯在每年的这一天煮上一壶桂花茶,然后给寂药里的腊梅修枝,尽管它们能存活的时日并不会太长。 除了爹娘,没有人知道他的生辰,也没有人会记住他的生辰,便是住在棘园里的他一直以为是他的母亲的妇人,也从不知他生于何月何日。 其实不用说任何人,便是他自己,几乎都要忘了他生于何年何月何日,若非那日在西山上阿暖问起,只怕再过些年,连他自己都会忘了他的生辰。 独自一人太久了,很多东西很多事情对他来说早已不重要,不过是一个永远不会有人知晓不会有人在意的日子而已,记着又有何用。 只是他没有想到,他不过随意一提的日子,她会记在了心里,让他的心,没来由的,如汩出了温泉,淌得他整个胸膛都觉得是温暖的。 司季夏想对冬暖故说什么,然张口却只有两个字:“阿暖……” 冬暖故只是浅笑着,问他道:“要吃么?” “当然。”司季夏只觉自己喉间有些涩,暖得发涩。 而当他抬手就要拿过冬暖故手里的瓷碗时,冬暖故却移开手不让他拿到,而是兀自先夹起一口面条递到司季夏嘴边,柔声道:“我先喂你一口。” 司季夏又怔了怔,放在膝上的左手微微颤了颤,并未说什么,而是缓缓张开了嘴,谁知就在他的唇已经碰到了筷子时,冬暖故却忽地收回了手,将已经夹起的面条又放回了碗里,只听她有些自恼道:“不行不行,这长寿面最好不要咬断,平安过来这边坐。” 冬暖故说完,捧着瓷碗就往厨房里的桌子走去。 于是司季夏那已经张开了的嘴只能再慢慢合上,怔了怔之后是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笑,起身,走到了冬暖故身旁,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冬暖故笑得颇为开心地将筷子递给司季夏,而后定定看着他夹起面条,放到嘴里,慢慢嚼着。 这是第一次在吃饭时司季夏与冬暖故并排而坐,而不是坐到她的对面。 司季夏虽然只有一只手,虽然他不能将碗捧起来,也尽管他在饭桌上很多时候都要俯下身去吃饭,但他的动作却是文雅的,除了起初与冬暖故一起共桌吃饭时他会显得紧张且有些狼狈外,近些日子他已没有了初时的不安,甚至还会在饭桌上给冬暖故夹菜。 冬暖故喜欢看司季夏笑,也喜欢看他吃饭时的模样,虽然他从未捧起过碗,但却从未让她觉得这有何不堪,相反,她喜欢看他细嚼慢咽的模样。 是以冬暖故此刻就在旁撑着下巴静静地看着司季夏将她亲手做的那碗长寿面慢慢吃下,自她将他当做自己最珍视的人开始,她时常会觉得就算只是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吃饭,也会是一件开心的事情。 就像现在,她看着他弓着脖子一点点将她做的那碗面吃下,她觉得开心,觉得天都是温暖的。 因为无法捧起碗的缘故,要想将面前的一大碗面不咬断地吃完,司季夏只能一直弓着脖子,冬暖故看得有些心疼,便伸手去帮他揉了揉脖子,司季夏一愣,险些将面咬断。 冬暖故笑了,忽而眼睛一亮,边揉着司季夏的脖子边站起身,站到了身后,忽然就覆到了他背上,将双手环在了他的脖子前。 冬暖故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司季夏整个人都僵住了,筷子险些掉了,也没控制住嘴,把面条咬断了,这把面条咬断了之后,他忽然有些不安和紧张,有些愣愣地看着已经吃了一半面条的瓷碗,抱歉道:“阿暖,面条……断了。” 听语气,像是个做错事了的孩子,惹得冬暖故笑了,开心道:“断就断了,反正我不信这个,怎么样,好不好吃?” 冬暖故说着,从后凑到了他耳边,笑吟吟的。 “好吃。”司季夏看着环在自己脖子前的冬暖故的双手,有些红肿,想来是今日忙活了一日的缘故,他想碰碰,却又有些不敢。 “真的?”冬暖故有些不相信,挑挑眉反问道,“你吃得完就吃,吃不完就不要勉强。” “嗯,真的。”司季夏微微一笑,又开始动筷,道,“我吃得完。” 其实,面条并不好吃,面和得不好,面条有些宽,有些粗细不一,看得出不是扯成的而是切成的,面条没煮熟,中间还是硬面,汤汁的味道有些奇怪,打的鸡蛋全散开了,最主要的是,没有咸味,冬暖故忘了放盐,这整一大盆面条,吃起来可说是寡淡无味的。 可是司季夏觉得好吃,像他六岁那一年的生辰那碗芝麻馅丸子一样好吃。 冬暖故伏在司季夏背上看着他将满满一大碗面吃光,再看着他捧起碗欲将碗里的汤也喝了,冬暖故想了想,在司季夏喝下第二口汤时从他手里抢过碗,自己喝了一口。 只一口,冬暖故便觉想吐,继而将碗拿得远远的,避开了司季夏伸出来要将碗拿回的手,皱着眉道:“这么难喝,别喝了。” “我不觉得难喝。”司季夏垂下手,轻轻一笑,“我觉得好喝。” 冬暖故将眉心拧得更紧了,眸中有些愧疚之色,有些恼道:“没有盐,你怎么不说!?这么难吃还吃完了,不怕吃坏肚子!?” “你,你这个傻木头!”冬暖故不是恼司季夏,而是恼她自己,这是她人生第二次,觉得自己失败。 “阿暖。”司季夏见冬暖故的眸光晃颤有些厉害,忙站起身,抬手轻抚向她的脸颊,边用拇指指腹轻轻擦掉她脸颊上的污渍边轻柔道,“阿暖是做给我吃的,我觉得好吃不就够了吗?阿暖不必自责,我很高兴,很开心。” 司季夏的手很冷,也很粗糙,抚到冬暖故脸颊上却让她觉得心安,只见冬暖故将手中的瓷碗搁到桌子上,张开双臂抱住了司季夏。 司季夏又是一怔,而后也才抬起手,轻轻拥住了冬暖故。 少顷,冬暖故才松开司季夏,转为握住他的手,朝他笑道:“很晚了,回屋吧。” “好。”司季夏回握冬暖故娇小的手,与她并肩走出了厨房。 灶膛里的柴禾正渐渐熄灭,厨房里一团乱糟,冬暖故想,大概秋桐看到时会再不想让她进这个厨房了吧。 而就在司季夏遇到秋桐的时辰,陌上阑珊,右相府的一处院阁,楼远的住处。 楼远有洁癖,并且是较为严重的洁癖,他需要每天夜里都泡澡,否则他第二日绝不见人。 他还有一癖好,那就是他喜欢在泡澡时吃糖水,而且必须是秋桐亲手做的糖水,若他泡澡时没有吃到秋桐做的糖水,二日府上休想安宁。 右相府的下人不算多,因而人人都十分清楚他们的主子是什么脾性,那就是千万不能打扰主子泡澡,更不能打扰他在泡澡时吃糖水,不然就成府里的罪人了。 春荞和秋桐虽然是楼远的贴身婢子,然楼远在泡澡时却从不让她们在旁伺候,也不会留任何人在屋中,唯留管家阿满在屋外候着。 然今夜有些特别,阿满在秋桐给楼远送了糖水后向楼远请求说要离开一刻钟,楼远嫌他支支吾吾烦人得很,摆摆手允了。 好巧不巧的,也正在这个空档,有一道小身影进了陌上阑珊。 只见小身影站在陌上阑珊的院门前,盯着门上匾额上的这四个字念了一遍后十分嫌弃道:“什么怪意思,果然人怪连院子的名字都是怪的。” 是融雪。 融雪本想让人代为通传后再进去的,奈何她四处看了看都不见有其他人影,想着大概进去了就有人了吧,于是便大着胆子进了陌上阑珊。 可是她走啊走,都没见着半个人影,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一幢单层木楼前,木楼三开间,楼前有游廊,游廊下挂着紫红色灯罩的风灯,一个接一个,这晕散出的光线让整间木楼看起来有些奇怪。 当看到那些颜色不同寻常的风灯时,融雪根本不用再想,确定这就是楼远起居的地方,一边小心翼翼地往木楼走,一边自己小声嘀咕道:“这么晚了,楼王八蛋该不是睡了吧?不过看屋里的灯还亮着,应该还没睡吧?哎呀,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毕竟是没有经过通传就自己进了别人的院子,融雪总觉得自己有些做贼心虚,是以连动作都变得蹑手蹑脚,活脱脱一副小贼模样。 融雪蹑手蹑脚到了门前,已经抬起了手要敲门,却又觉得不妥,想着这要是楼王八蛋这会儿正在里边办房事的话,她这岂不是坏了别人的好事,师兄说过,一个人最不可原谅的行为就是在别人行房事的时候打断别人的好事,于是融雪果断收回了手,想着要是楼王八蛋一个怒火中烧掐死她可就得不偿失了。 不好不好,还是先悄悄看情况再说吧。 于是融雪又蹑手蹑脚地挪到了窗边,四处望了望后确定无人后,伸出食指在舌头上舔了舔,然后悄悄地将面前的窗户纸捅破一个小孔,最后猫着腰将眼睛凑到小孔前,眨巴了一下后开始观察屋内情况。 不过才看了两眼,融雪就觉得这不妥,她可不是小贼,这么做算什么,她可不是来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完全不用这么偷偷摸摸的! 融雪这么想着,就要直起腰杆离开窗户边时,忽然又不动了。 下一瞬,只见她先是面色涨红,而后是瞪大了眼。 再下一瞬,只见有什么从屋里疾飞出来,削破窗棂擦过融雪的脸颊,快得融雪还没来得及看清那是什么东西便吓得跌坐在地。 就在她跌坐在地的同一时间,只听“叮当”一声脆响,是从屋里破窗飞出的那只东西,融雪看清了那是什么东西,那竟是一只瓷盅盖!并且还完好无损! 融雪惊骇了,不敢相信那如利器般削破窗棂飞出的东西竟只是一只瓷盅盖,甚至掉落在地还完好无损! 她她她,她似乎做了比坏了别人方式还不该的事情! 下一刻,融雪站起身拔腿就想跑。 可她晚了一步,或者说就算再快也没有用,因为她根本不知面前如何就多出了个人,她根本明明就没有眨过眼,眼前这个此时高大得让她觉得有些可怕的人凭空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不过她当然知道不会有谁凭空出现,这只能证明,这个人的身手很快很快,快得她根本就来不及反应。 这是融雪第一次在楼远脸上没有见到那欠揍的笑容,她在他面上所见到的,只有暴风雪来临前的阴沉可怕。 * 夜已深,就算夜里有值守的家丁婢子,然这毕竟不是自己的地方,冬暖故与司季夏也不便太过劳烦别人,是以他们只是用凉水擦了擦脸与手,没有让值守的家丁为他们备来热水。 便是连喝的水都是凉的,冬暖故觉得有些烦躁,才喝了一口便将杯盏放下了。 方才回来时,因为冬暖故忙活了一整天,就算不能泡澡也要换身干净的衣裳,是以司季夏回他那屋去了,这会儿冬暖故没能泡热水澡而又用浸了凉水的棉巾擦了擦身子,再加上喝了一口凉水,她忽然觉得很冷。 屋里虽然有炭盆,冬暖故坐到炭盆边烤了烤还是觉得冷,转身看了一眼屋子里侧的床榻,再转过身来看看跟前对她不大有作用的炭盆,站起身,走到床边拿起她明天要换的衣裳,出了屋,走到了司季夏那屋前,敲响了那掩阖起的门扉。 “平安。”忽一阵寒风扫进院子,只穿了里边一件单衣单裤的冬暖故不由瑟了瑟肩。 屋里的司季夏正宽衣要熄灯睡下,听到屋外的敲门声和冬暖故的声音,忙将斗篷披到身上,走上前来开了门。 “阿暖,怎么——”司季夏开了门见着怀里抱着衣裳只穿了一件单衣的冬暖故,最后一个“了?”字还没说出口,冬暖故便挤过他右侧的空子跨进了门槛,进了屋。 司季夏微微一怔,转头看向已经站到他身侧来了的冬暖故,还不待他再问什么,只听冬暖故道:“我和你睡。” 司季夏的手还扶在门扉上,听到冬暖故这么一说,他的手颤了颤,僵住了,愣愣地看着冬暖故,看着她莹亮的眼眸,下意识地就是要拒绝道:“阿暖,我……” 可谁知冬暖故连话都没有听他说完,便轻轻哼了一声,道:“我不管你点头要是摇头,今夜我就是要和你睡,我冷。” 冬暖故怕冷,一直以来都是。 冬暖故说完,也不待司季夏反应,抱着自己的衣裳转身就直往屋里的床榻走去了。 司季夏愣了半晌才回过神,看着正将衣裳放到床头小几上的冬暖故,三两次欲言又止,终只是将门关上,脚步有些缓慢迟疑地往床榻的方向移去。 司季夏走到床前时,却迟迟没有坐下,冬暖故知道他在紧张,便拉了他的手让他坐下,司季夏这才有些讷讷地在她身旁坐下。 而就在司季夏坐到床沿时,冬暖故站起了身,站到了他面前,抬手,将一件什么小小的东西挂到了他脖子上,再在他颈后系好。 系好后,只听冬暖故浅浅一笑道:“好了。” 诧异中的司季夏这才缓缓低下头,看冬暖故给他系上的是什么。 那是一张明黄色的符纸,折合成三角形的模样,上面缠绕着一根红绳,而红绳的两端,就系在他的颈后。 这是…… “平安符,我今夜特意到皇寺求的。”冬暖故看着司季夏盯着那枚平安符发呆,笑得温柔,“德尚大师亲赐的,听说很灵验。” “平安。”冬暖故说着,将双手轻捧上司季夏的脸颊,俯下身在他额上轻轻一吻,“我要你一世平安。” “好了,睡觉。”冬暖故说完,吹熄了摆在床头小几上的灯,上了床,抖开被子睡到了里侧的位置,将外边的位置留给司季夏。 即便灯已熄,司季夏还是对着他脖子上挂着的平安符发呆。 良久,司季夏才在黑暗里抬起手,用手指轻轻抚抚那平安符。 一世平安。 司季夏微微闭起眼,深吸了一口气,下一瞬他便睁开了眼,解下肩上的斗篷放到旁边,在冬暖故身边躺了下来。 司季夏才一躺下,冬暖故便贴到了他身上来,将他搂得紧紧的,还使劲往他颈窝里蹭。 就在司季夏被冬暖故蹭得有些难耐时,只听冬暖故语气里透着满足道:“平安,你好暖。” 司季夏没有敢把手放到冬暖故背上或者肩上将她也抱住,而是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他怕他只要轻轻一动,他自己就会承受不住。 他觉得他体内已有火苗在窜起。 “平安,我们要个家好不好?”冬暖故将脸窝在司季夏颈窝,吐着清浅温热的鼻息,又开始一个劲儿地在他身上乱蹭,似乎在找一个舒服的姿势。 司季夏没有回冬暖故的话,因为他觉得他的身子燥热得慌。 “阿暖……”终于,司季夏将手轻放在了冬暖故肩上。 可也就是这时,冬暖故不再乱动了,鼻息均匀,似乎是……已经睡着了。 冬暖故昨夜未眠,今儿又忙活了一整日,已是疲倦,加上司季夏的身子真的是太温暖太温暖,温暖得让她只觉自己眼皮异常沉重,只想拥着这份温暖睡去。 真的,很暖…… 司季夏又怔了怔,而后无奈地柔柔一笑,将冬暖故轻搂住,轻声道:“睡吧阿暖。” 只是,司季夏过了许久才睡着。 睡着前,他将冬暖故往怀里拥紧了一分。 ------题外话------ 昨天被姑娘们吐得不行,差点没让叔觉得自己是个大罪人,今天这章够不够温暖?哦哈哈~ 姑娘们不要着急,明天的内容姑娘会喜欢的! 据说姑娘们都想弃叔而去去养文啊,叔有悄悄话想和姑娘们说啊,那就是养文的姑娘会增肥哟,哦~呵~呵~ ☆、018、我也喜欢你,阿暖 陌上阑珊。 离开的阿满在一刻钟内回来了,只是他不知在他离开的这一刻钟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他回来时只发现本该好好的窗户不知为何被削破了一个洞,一只白得纯净的瓷盅盖正好好地躺在窗外地上,阿满的心突地一跳,连忙朝紧闭的门扉恭敬又紧张地问道:“相爷,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听屋内传来楼远慵懒的声音,“没什么事。” “可是这窗户……”阿满还是不放心。 “哦,窗户啊……”楼远轻轻哦了一声,口吻还是懒懒散散的,“不过是突然听到有老鼠的叫声,扔了一只盖子而已,时辰不早,不消你伺候了,回去歇着吧。” “那……属下便退下了。”尽管门是紧闭着的,阿满还是朝他没有看见的楼远行了礼,退下了。 阿满在离开时又看了那破洞的窗户及窗户前的瓷盅盖一眼,走上前拾起了那只盖子,将它放到窗台上后才走开,边走他还边疑惑,老鼠?从没见过这陌上阑珊闹老鼠啊,明儿是不是该放放鼠药杀杀老鼠?以免相爷又会扔盖子,扔多也不是办法啊。 阿满边走边挠挠头发,愈想愈觉得该放放鼠药。 楼远屋里,融雪缩在一只花架旁一脸紧张警惕地看着站在桌边正倒了一盏热茶来喝的楼远,听着他对外边阿满说的话,心里又把他骂了一次,呸!你才是老鼠!你全家都是老鼠! 不过依融雪的胆子也就只是敢在心里骂骂而已了,此刻的她,可是怕楼远怕得要紧,她虽然不会什么武功,但她从小看师兄练武练剑看到大,知道刚刚削破窗户而落到地上却完好无损的那只瓷盅盖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这个楼王八蛋有着和她师兄不相上下的身手! 这个看起来像个娘们儿一样的楼王八蛋,成日里笑眯眯的像个什么都不会的纨绔公子哥,怎么可能有和师兄差不多的身手!?可,可她看到的却又是事实啊! 这只能证明楼王八蛋很会藏! 师兄说过,这种很会藏的人一般最是危险,可能随时都会要了身旁人的命,而这样的人,绝不会让自己藏起的秘密被别人知道,一旦被谁人知晓了,那这个人就是休想活命了。 这么说的话—— 融雪看着身上只笼着一件大氅却又在慢悠悠喝茶的楼远,狠狠咽了口唾沫,跑是跑不成了,她方才可是像被拎小鸡一样被楼王八蛋不费吹灰之力拎进屋里来的,以她这三脚猫的丢人现眼身手绝对是逃不成的,那就只剩一条路可走了。 就在楼远正将手中茶盏放下时,融雪忽然离开了花架旁而扑向楼远,在楼远反掌就要掐住她咽喉时,只见她突然跪下了身,抱住了楼远的大腿! 楼远一怔,手上如鹰勾般的动作定在了那儿。 只见融雪抱着他的大腿,可怜兮兮地求饶道:“大王饶命!我错了大王!我不是有意要冒犯大王的!我什么都没有看见!求大王放小的一条活路!” 融雪之所以能避开楼远方才那鹰般的动作,倒不是因为她反应有多灵敏多迅速,而是因为她胆小怕死。 师兄还告诉过她,在逃也没法逃掉却又想要活命的情况下,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抱对方大腿!至于抱了大腿后要说什么,师兄当时急着去收人头赚银子,没和她往下说了,融雪现在说的话,是她自己的经验总结。 楼远身上本就只笼着一件大氅而已,这被融雪这突然一跪一扯的,直扯得他身上的大氅直往下掉,露出了他未着里衣的肩膀,而融雪却没有发现她做了什么蠢事,只一个劲儿的“大王饶命”。 楼远的面色在这短短时间内有些变幻莫测,并且,微微蹙起了眉,只不过一瞬间而已,当融雪抬起头小心翼翼地查看他的脸色时,楼远面上已是他寻日里的笑意。 只见他便将自己身上的大氅往上提边将融雪踹开,他的力道不算大,却是将融雪踹得跌坐在地,一脸警惕又紧张地盯着他看。 “这么说,你是看见了什么了?”楼远脚上未穿鞋,就这么踩着冰冷的地面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跟前的融雪,浅笑道,“若是说得大王满意了,或许大王会放你一条生路的。” 融雪又狠狠咽了一口唾沫,楼远虽然在笑,但是她从他含笑的眼里看到冰冷的杀意,这是之前的他从没有过的眼神。 融雪这时后悔得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她刚刚一时紧张,居然说错话了!她居然说了最不该说的!完了完了,这下完了,看来楼王八蛋这次是不打算放过她了。 既然如此的话……说就说吧!老子豁出去了! “当,当然是看见你洗澡了!”融雪心一横,蹦起了身,昂着下巴硬着楼远带着危险的目光,完全没了方才那股怂劲。 “哦?还有呢?”楼远挑挑眉。 “还看到你背上那道疤了!”融雪这下倒是敢作敢当了。 “然后?”楼远眼里有寒意。 “没了!” “没了?” “没了没了没了!说没了就是没了!”楼远的反问让融雪突然恼了,冲他大声吼道,“还有就是你其实身材很好一点都不想娘们儿!行了没行了没!你这人怎么这么烦啊!你以为谁稀罕看你洗澡啊!要不是为了谢谢你,你以为谁稀罕来见你这王八蛋啊!” 反正是豁出去了,融雪也不管楼远会不会生气会不会出手就捏死她,反正她看也看了说也说了吼也吼了,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她纳兰融雪敢做敢担当,她她她,她才不怕死! 融雪自认为自己有骨气,冲楼远吼完话后她就紧紧闭上了眼,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然小半晌过去了,融雪也没觉到楼远有动静,不由将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儿,却看到楼远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嗯?再说一次,你今夜到这儿来,是因为什么?” 融雪没想到楼远问她的会是这个问题,心中天人交战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于是又昂着下巴迎着楼远的视线道:“我说我是来谢谢你的!” “哦?谢谢我?”楼远轻轻一笑,一副完全不相信融雪的模样。 “你笑什么!你以为我没有说真话对不对!?你以为我是谁谁谁的细作对不对!?”融雪恼得很,她最最恨的事情就是有人不相信她,师兄说的没错,这些在朝当官的,看谁都像是别人的细作! “你还真是说对了我心中的想法,我的确不相信你说的。”楼远眸中的笑意很冷,冷得连他的语气都带着些寒意,“若你说的实话,那你拿什么来谢我?又为何而谢我?你不是厌恶我厌恶得紧吗?” “给你!”就在楼远带着寒意的话音才落下时,融雪从怀里取出一样什么东西扔到了楼远身上,又冲他吼道,“我是想谢谢你让我有吃有住还让我出去玩给我买东西!我师兄说了,做人要知恩!我和你没大仇!我才不稀罕你的命!” 融雪愤怒地吼完,一时竟是忘了她前一刻还可怜兮兮地跪在对方跟前求饶,怒气上头的她竟是转身冲到了门边,拉开门就冲了出去。 像融雪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细作”,楼远还是头一次见到,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方才融雪扔到楼远身上来的东西楼远没有接住,此刻只见那东西掉在他脚尖前,那是一张折叠成三角形的明黄符咒。 楼远躬下身将那小小的明黄符咒拈在指尖时,他愣住了。 这是……平安符? 楼远看着手里的符咒,眼里的光流转不定。 小半晌,才见楼远缓缓抬眸,神色冷淡道:“来人。” 不过沉沉的两个字,忽见桌上的烛火一晃,楼远面前忽然多出了个人影来,只见那人单膝跪地,低头恭敬道:“属下在。” “把她拎回来。”楼远面上没有笑,看向屋外。 “是。”人影没有多余的话,不过一个眨眼时间,屋里又只是楼远一人。 只见楼远再次看向自己手中的平安符咒,抬手,将那符咒移到烛火边。 眼见蜡烛上的火苗就要舔到那符咒时,楼远忽地把手收了回来,将符咒往桌上一扔,转身走回了方才泡澡的曳地帘帐后。 * 冬暖故这一觉睡得很踏实,只是她睡得却不大老实,她本是抱着司季夏睡的,睡着睡着成了趴到他身上睡,趴得累了又躺回他身边睡着,抱着他的左臂时不时往他身上蹭蹭。 一个夜里,司季夏被搅得醒醒睡睡,很是无奈,不过就算他再如何不舒服,他都不会将像是黏在他身上的这个娇人儿推开。 司季夏没有想到的是,他的阿暖素日里看起来静静雅雅的像一朵冬茶梅,却是还有如此小姑娘的一面,睡起觉来如此不老实。 司季夏身体里的火苗被冬暖故搅得难耐,然他不会摇醒他的阿暖的好梦,他宁愿他自己难受着。 冬暖故微微睁眼时,窗外的天色已发白,冬暖故习惯性地想要翻个身,然就在她微微眨了一眨还有些发涩的眼睛时,她打住了自己的动作。 因为她发现了睡在她身旁的司季夏,她正枕着他的左臂被他轻拥在怀里,他的鼻息轻拂在她额上,静静地躺在她身旁。 被褥里很暖,冬暖故想起了自己昨夜因为捱不住冷,硬是要和他睡一起。 冬暖故想起昨夜司季夏听到她说要和他一起睡时的错愕模样就不由有些想笑,不由轻轻微微地抬头看与她近在咫尺的司季夏的脸膛。 许是昨夜冬暖故睡得太不老实致使司季夏根本不能好好睡的缘故,此刻他还睡着,没有醒来,因为能将冬暖故轻拥在怀里,是以他的身子是微微侧躺着的,脸膛逆着光,鼻息均匀,睡得安宁。 因为怕把司季夏吵醒的缘故,冬暖故便是连这轻轻的抬头的动作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会扰了司季夏一般。 这是冬暖故第二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司季夏的睡颜,上次他感染风寒而发高热,她一门心思都盼着他快些醒来,与现在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温暖的怀里看着他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上一次是不安的,惶恐的,现下她是开心的,满足的。 司季夏睡着时与他醒着时是一样的安静,除了会翻身之外,根本不会像冬暖故那般会手脚乱动并乱翻身子,现下因他怀里多了个人,他便是连身都不翻了,一晚上都是一个睡姿。 冬暖故静静看着司季夏的睡颜,眼里是柔柔的笑意,片刻后,只见她轻轻抬起手,想要碰一碰他那长长的睫毛,指尖已然就要碰到司季夏的睫毛却终是没有碰上去,因为她怕把他弄醒了,不过就这么看着他,冬暖故总觉自己的心有些痒痒,总想要做些什么。 于是,她将自己的头再抬了抬,小心翼翼地往司季夏的唇凑去,然后轻轻地,在他薄薄的唇瓣上啄了一口。 冬暖故这一亲很轻很轻,轻得司季夏根本不会醒来。 冬暖故的动作也很快,一亲了司季夏后便将头往后微微移开了,她以为她这么轻的动作司季夏既然没有醒来那便不会有什么反应,谁知她看到司季夏唇角动了动,随之微微抿了抿唇,眉心也微微蹙起,因为冬暖故方才那轻轻一吻像是一根羽毛在他唇瓣上挠了挠,让他觉得有些痒。 因为相拥而眠很温暖的缘故,此刻司季夏的脸颊不是素日里的青白,即便逆着光,还是能清楚地看到他脸颊上的淡淡绯色,而他方才那微蹙眉心微微抿唇的动作,让他看起来像是个……纯净的孩子。 冬暖故怔了怔,看着司季夏方才那微微抿唇的模样,觉得心尖有种暖融融的感觉,不由又再次将唇朝司季夏的唇凑过去,又在司季夏那薄薄的唇瓣上如挠羽毛般轻轻啄了一口。 只见司季夏又一次微微蹙眉,不过他这一次却不是微微抿唇了,而是将那薄薄的唇瓣都抿了起来,似乎在抗拒这股恼人的感觉般,枕在冬暖故脖子下的手臂往里收了收,将冬暖故朝自己怀里拥紧了一分。 下一刻,冬暖故忽然将自己整个人都贴到了司季夏身上,将手绕到他背上,忽地将他搂得紧紧的,这一时间竟是不管会不会吵醒司季夏了。 而司季夏也在冬暖故这突然地紧紧一搂中惊醒拉过来,一睁眼便是搂紧冬暖故紧张地问:“阿暖怎么了?可是梦魇了?” “我喜欢你。”冬暖故却是不管司季夏的紧张,而是昂起头再一次在他唇上亲了一口,笑靥如花道,“我喜欢你!平安。” 冬暖故说完,将脸埋到了司季夏颈窝里,呼吸着他身上那独有的也永不会散尽的淡淡桂花香,将他搂得更紧一分。 明明已是说过的话,明明已经心意相通,可冬暖故还是忍不住再说一遍,因为她觉得开心,太开心,开心到整颗心似乎都满上了暖暖的幸福感,却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也不需要非拥抱不可的理由。 司季夏被冬暖故这突然的举动和突然的话弄得愣住了,一脸不知所以然的错愕模样。 少顷,只见他将下巴轻放在冬暖故的头顶上,轻轻蹭了蹭,笑得柔和宠溺道:“我也喜欢你,阿暖。” 好温暖,这个小寒,奇异的,让他觉不到一丝寒意。 而就在这时,屋外响起了敲门声,轻轻的,伴随着陶木有些小心翼翼的声音响起:“世子,夫人,您们醒了吗?” 冬暖故从司季夏颈窝里抬起头,没有应陶木的话,而是看向司季夏,而就在她看向司季夏时,司季夏微微抬起脖子,在她眉心轻轻亲了一口,这回换冬暖故愣住了,双颊忽地就赧红了。 司季夏很少主动,然似乎他的每一次主动都能让冬暖故怔愣,就像冬暖故每一次靠近他他会紧张一样。 司季夏看着双颊赧红的冬暖故,笑得眼角微弯,抬起手用拇指指腹在冬暖故右脸颊上轻轻摩挲。 他喜欢这样的阿暖,像一朵只在他面前才绽放的芍药,淡雅,美丽。 冬暖故双颊更红了,抬手一把拍掉司季夏的手,坐起身,飞快地跳下了床,然她下床的同时不忘替司季夏将被子盖好,拿起放在床头小几上自己的衣裳边往身上套边应屋外的陶木扬声道:“醒了,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夫人,已经过了巳时了。”陶木答道。 “那陶木帮我找着春荞或者秋桐,请她们让人烧些泡澡用的人水来。”冬暖故眉心一拧,巳时?这么晚了? “夫人,小的早就劳相府里的人帮烧好泡澡的热水了,只等世子和夫人起来了。”陶木很恭敬。 这倒是冬暖故没有想到的,想着看来收着这个小家伙在身边还是有些用处的,道谢道:“倒是麻烦你了,稍会儿请人把水抬过来吧。” “是,夫人,小的这就去。”陶木应声,退下了。 冬暖故穿上中衣时看了一眼窗户方向,即便没有开窗,她还是觉得今日的光线白得有些厉害,不由先扯了司季夏的斗篷披到肩上,走到门边,开了门。 随即寒意扑面。 而后听她有些惊喜地笑道:“平安,下雪了。” ------题外话------ 明天或者后天的章节或许会出现断断续续或者有重复的情况,但凡出现这个情况,姑娘们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的,要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的,请留言问叔,叔在这里只想对姑娘们说,姑娘们要想看连贯完整的章节,请入群,入群,群群群!不过这个情况也只是或许,先跟姑娘们提个醒而已。 ☆、019、殿下来,怎不见你妻? 南岭没有雪,冬日里就算再冷也不会落雪,就算有雪,也是细细的雪,尚飘在空中就会化了。 这不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却是冬暖故来到这个世界见到的第一场雪。 雪下得很厚,压在院中已经落叶的桃树上,将那细细的桃枝都压得微微弯了腰,院子里也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只留了一条从院门通向这一排无房来的小径,想来是陶木早起扫了雪的缘故,扫出了这么一条没有积雪覆盖的小道,不过因为雪下得又密又厚,小径上又开始积了雪。 屋檐上的雪因为积得太厚,从瓦当上头滑下,啪嗒一声轻响砸到了地上,正正好落在冬暖故的脚尖前。 整个小院白皑皑的,想来是昨夜他们睡下不久便开始落了雪,只是他们不知晓而已。 司季夏本是在穿衣,听到冬暖故惊喜的声音,便匆匆套了鞋,走了出来。 素白的雪从亮白的苍穹簌簌落下,伸手去接,还能接到一手的雪。 冬暖故便是将手伸出屋檐外接了满手的雪,把手收回来后将双手贴到了司季夏脸上,笑吟吟地看着他,笑问:“冷不冷?” 司季夏一怔,而后微微笑了,摇了摇头。 离开的陶木正好在这时端了早饭来,一踏进院门就看到冬暖故将双手掌心贴在司季夏脸上的一幕,这已经迈进门槛的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张瘦小的脸腾地羞红,忙低下头尽可能贴着院门站着。 冬暖故与司季夏自然看到了进退不是的陶木,司季夏有些尴尬,冬暖故则是收回了手推推他的背后道:“回屋吧,外边冷。” 待冬暖故与司季夏回了屋,陶木才敢抬起头,然他却没有急着走进院子,而是等了片刻后才走了进来,走到冬暖故他们那屋前,得了冬暖故的允准后才将早饭端了进去,然后急急地退了出来。 就在冬暖故与司季夏用早饭时,府里的下人提了泡澡的热水来,冬暖故让他们将水提到旁边她原本睡的那屋,还不待司季夏吃饱便将他往旁屋推,边推边道:“去泡澡,吃着些垫着肚子就行,我给你做午饭,吃太饱的话午饭就吃不下了。” “……”司季夏被冬暖故推着往屋外走,有些无奈又有些不解道,“此时泡澡?” “嗯。”冬暖故点头,“昨夜你回来得晚没能好好泡泡,现在去泡泡,我给你拿衣裳,泡好之后若是无事就去和楼远坐坐下下棋什么的,等我给你做午饭。” 冬暖故说着将司季夏推进了旁屋,也不待他说什么便出屋来了,找好了司季夏的衣裳后才又过去,然司季夏还是站在浴桶边不动,冬暖故便推推他,将衣裳在屏风上搭好后又离开了,不忘催他道:“快些,不然水凉了。” 冬暖故说完,将屋门阖上了,而后离开了小院,往厨房方向走去了。 司季夏看着蒸腾着水气的浴桶,着实觉着尴尬,睡至巳时才起身是在他身上从未发生过的,这人生头一次,竟还是在别人的府邸里,若是传了出去,只怕有人要说他们的不是,倒不是他在意他自己的名声,反正他本就没有什么好名声,他只是怕有人对阿暖说三道四而已。 而现在他们不仅睡到了日上三竿,还一起身就泡澡,这若是在寂药里还好,而这偏偏又是右相府。 不过,阿暖似乎不在乎别人怎么看,罢,随阿暖吧,只要她开心就好。 于是,在浴桶旁踟蹰了一会儿的司季夏这才脱下身上的衣裳。 就在司季夏泡好澡刚穿好衣裳系好斗篷时,屋外有脚步声传来,声声稳重却又不是沉重,不是陶木那个小少年所能有的脚步声,也不是冬暖故的脚步声,亦不会是这相府里的任何人,因为若是有人来,陶木定会敲门与他说上一声,而此时并未听到陶木的声音。 司季夏眼神微沉,走到门边,拉开了紧掩的屋门。 司季夏拉开屋门时,他眼眸里的冷沉顷刻被惊讶取代,因为站在门外边正浅笑看着他的那名翩翩公子。 陶木站在男子身后,见着司季夏,有些不安道:“对不起世子!小的是想跟您说的,可是……” “可是是我不让他说的。”只听男子轻轻一笑,温文尔雅。 很快,司季夏眼里的惊讶转为浅浅的笑意,眼眸里有明显的见着来人的喜悦,浅笑道:“殿下。” 来人正是司郁疆。 陶木听到司季夏对司郁疆的称呼,瞬间瞪大了眼,一副不敢相信他也会见到皇子的模样,待他回过神来时,司郁疆已被司季夏请进了屋,于是陶木连忙转身,想着要去备茶水,他虽然从没在主子身旁伺候过,但是见客要上茶水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就算这里不是羿王府,不是他的主人府邸。 司郁疆在司季夏面前一般都是随性的,进了屋后也不待司季夏请他坐下他便已径自坐下了,而后将司季夏上下打量了一遍,笑道:“阿季这个时辰沐浴,该不是才起身没多久吧?” “让殿下见笑了。”司季夏在司郁疆面前也从无什么是羞于启齿的,也没什么是不敢说的,“是阿暖非要我在这个时候沐浴。” “所以你不想拂了嫂子的好意便随了她的意思,对否?”根本不用猜,司郁疆好像就是知道司季夏心中的想法似的。 “惭愧。”司季夏微微笑了,面上却无羞愧之色,反是问司郁疆道,“殿下如何来了?” “这个问题你好意思问我吗?”司郁疆往后轻轻一靠,靠到了椅背上,敛了敛面上的笑意,有些责怪地看着司季夏,“我曾多次让你随我进京看看南碧城的盛景你都未答应,这次非但自己来了,却还不告知我一声,阿季,你这还是把我当好友吗?” “殿下错怪。”司郁疆的一个反问让司季夏忙站起了身,并向他微微垂了垂首才抱歉道,“今次来京并非我意,实是王上有旨让我与阿暖来京一趟而已,也并非我有意瞒着殿下,而是右相大人告知道是殿下这些日子不在京,道是已着人留信给了殿下殿中的人,倘殿下觉得阿季有过,阿季领罚便是。” “阿季你坐下,你啊你,我不过玩笑而已,你又习惯当真了。”司郁疆看着一本正经的司季夏,很是无奈,他最不能看的就是司季夏在他面前恭恭敬敬的模样,不过就算他说再多次,也改不了司季夏这个毛病,只能无奈,“每见你一回都要说上你一回,你这朽性子还能不能改了?” “与殿下相识不是一年两年了,殿下是知晓我的,或许是不能了。”司季夏淡淡一笑,重新坐下了身。 “好好好,不说你这朽性子了,说得多了倒显得我婆妈了。”司郁疆无奈地摆摆手后还是温温雅雅的模样,“我是昨夜看到了楼远差人给我留的信,本想昨夜就过来找你的,奈何时辰太晚不便来扰,今晨想早些来,奈何又遇着些事没能早来,不过幸好我没早来,否则遇着你夫妻还未起身那便不好了。” “没想到我人生第一次晚起就被殿下遇着了,实在惭愧。” 司郁疆轻轻一笑,“这情况在你身上发生,倒是难得一见,怎么,昨夜睡不好吗?” “算是吧。”司季夏想到昨夜冬暖故不安分的睡姿,眼底晃过温柔的笑意,“谢过殿下关心。” “方才你说是父王下旨请你进京来,那你可曾见过父王了?” “还未。”司季夏微微摇了摇头,他不知那道圣旨究竟是真是假,却也没有将楼远似玩笑又非玩笑跟他们说过的话告诉司郁疆。 京中之事,他不想参与。 司郁疆沉吟片刻,似在沉思着什么,眸光略沉,少顷后,只见他又微微笑了,向司季夏问道:“阿季,你的妻子在何处呢?楼远留给我信中可是说嫂子与你一起来京的,怎的不见人?可别忘了你们还欠我一杯喜酒。” “不敢忘。”司季夏回道,“阿暖到厨房忙去了,道是要给我做午饭。” 司季夏没有提及今日是他的生辰。 说到冬暖故,司季夏的语气不由自主地放得柔和,却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 “做饭?嫂子还会做饭?”司郁疆有些诧异。 “不,她不会,昨日学的,道是要给我做顿午饭。”想到昨夜那碗没有盐味的长寿面,司季夏觉得他已能想象得出今日的这顿午饭会是什么模样什么味道。 不过,他期待着。 司郁疆自来是个心细之人,注意到了司季夏谈及冬暖故时的眼神和语气都是柔和的,不由替他高兴道:“难怪不见着嫂子身影,原来是为阿季下厨去了,看来嫂子是真的打心底待你好。” “不知殿下是否有兴趣留下尝尝阿暖的手艺,不过或许会让殿下失望就是。”司郁疆与司季夏可谓知己,是以就算冬暖故的手艺再如何不好,司季夏也敢盛情邀请司郁疆。 而司郁疆,自是不会拒绝,并且满意笑道:“既是嫂嫂手艺,我是非尝不可了。” 司季夏忽然想到了这儿是在右相府,不由问司郁疆道:“殿下过来,可曾见过右相大人了?” 皇子来府,楼远身为人臣,当是在旁伴着才是,却为何不见楼远人影? “楼远不在府上,若是他在府上,这会儿你我耳根子还能清净?”提及楼远,司郁疆的眼神有些异样,却也只是一瞬间而已,似乎不愿多谈及楼远,司郁疆拐了话题,“听闻嫂子是御蛇高手?” “高手只怕不敢当,略懂皮毛而已。”而这个话题却又是司季夏不想谈的,他不想让冬暖故与皇室扯上任何关系。 司郁疆与司季夏相识多年且又是知己,单听语气便能猜到对方心里想什么,于是他们二人陷入了少顷的沉默中。 小半晌后,只听司郁疆用一股近乎喜悦的语气对司季夏道:“阿季,我找着我梦中的那个姑娘了。” * 厨房里,冬暖故正忙得不可开交,手忙脚乱。 秋桐不放心冬暖故自己一人在厨房捣整,生怕她会将她的厨房给捣毁了,是以今儿她没有随楼远出府,只让春荞一人跟着去了。 而当秋桐看到冬暖故踢倒了水盆又踢乱了灶膛里的柴禾再又把放在砧板上的菜刀也撂下来了,她只觉自己颞颥突突地跳,心想幸好她没有随爷出府,这个决定果然是正确的。 连昨天的长寿面在内,冬暖故和秋桐学会的只有三道菜,且都是最简单的菜式,倒不是这菜有多难做,实在是冬暖故对于下厨之事有着超乎秋桐想象的低领悟力,单就煮个简单的蛋花汤,她就教了冬暖故三遍,若非她耐性还算好,好在冬暖故也有耐心学,否则只怕她早就摔门走了。 冬暖故也知道自己什么水准,今日倒是不敢不劳秋桐的帮忙,因为若是她自己,就算只是三两道菜的事,只怕她这说好的午饭也能变成晚饭。 不过秋桐也只是帮冬暖故整整佐料这些打下手的活而已,没有抢她的掌厨权,顺便在后边整整她没来得及顾的烂摊子。 冬暖故淘了米,往锅里倒了一大瓢水,秋桐眼角有些跳,问道:“八小姐这是蒸饭,还是熬粥?” “自然是蒸饭。”冬暖故答得理所当然。 秋桐二话不说拿过她手里的木瓢,将锅里三分之二的水给舀了出来。 冬暖故要做的是炖排骨,肉末炒茄子,这是秋桐昨日教她的,都是简单容易上手的家常小菜,不过见过了冬暖故昨日的练习表现,秋桐对她能好好地完成这两道菜完全不抱高希望。 冬暖故先砍排骨,而就在她砍排骨时,秋桐觉得那已不叫砍排骨,那简直就是叫恨之入骨,只见她每一次下手都用足了力道,砍出的排骨四处乱飞,留在砧板上的没几块,秋桐又只能默默地帮她将散得到处都是的排骨捡好放到碗里,再用水洗洗干净。 接下来是剁肉末,剁而已,这个冬暖故还算上手,虽说动作看起来十分让人想笑,但是好在这剁碎的肉末没有像排骨那样四处乱飞。 再接下来是切茄子,这回秋桐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别人切茄子,是往美了切,切的每一块茄子都方方正正大小差不多一致,而冬暖故则是抡圆了一圈圈切,将茄子切成了一个圈儿一个圈儿的,在从中切半,秋桐看着那在砧板上排列得整齐的半圆,笑着问冬暖故道:“八小姐,在羿王府的时候你下过厨吗?” 昨日见过了冬暖故的下厨水平后,秋桐实在不能想象司季夏这两个月是怎么活过来的,她可是记得羿王府那个叫寂药的院子是没有下人的。 冬暖故心思玲珑,自然知道秋桐话中有话,也不打算拐弯抹角,笑了笑后如实道:“诚如秋桐姑娘所见,我对厨房之事一窍不通,在府中是我相公下厨。” 秋桐十分诧异,倒不是因为司季夏会下厨,而是在成亲之后因为他愿意为他的妻子下厨而不是让妻子为他下厨。 世子那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男人,想来是对八小姐非常非常好的吧,否则也不会值得八小姐为了他愿意来学一件她极难上手的事情。 就在冬暖故准备开始将这些东西下锅时,陶木蹬蹬蹬地跑来了,见着正在忙碌的冬暖故,朝她弓了一身后道:“夫人,世子有话让小的转告给夫人。” “什么话?”冬暖故有些诧异,这可是司季夏第一次让人给她带话而不是亲自来找她。 “世子说他的好友来访,世子邀了那位爷留下用午饭,让夫人多烧两个菜。”陶木不知冬暖故没厨艺,把这话传达得完全没有迟疑。 “……”冬暖故眼角跳了跳。 秋桐“嗤”地笑出了声,多烧两个菜,世子是要整八小姐吗? 冬暖故不想说话,秋桐笑着替她回了,“去回了世子,就说夫人知道了,多稍等等便是。” “那小的退下了。” 冬暖故忽然觉得司季夏有了蹬鼻子上脸的劲儿,秋桐在一旁笑道:“好了八小姐,我瞧世子这是与五皇子殿下交好才舍得请殿下留下来尝尝八小姐的手艺的,若是换了别人,只怕世子或是还不肯了的。” 秋桐这话正好说到了司季夏的真正想法上,他之所以会请司郁疆留下用午饭,只是因为他是他的至友,这天下间,也只有司郁疆一人,值得司季夏劳烦得到他的阿暖。 冬暖故想起在来京畿的马车上司季夏对她说过的话,虽没有多言,但她知,这个她还未曾见过的五皇子殿下,是司季夏最珍视的友人。 既是他珍视的,她又有何不愿替他做的? * 冬暖故这一顿午饭,直到未时才做好。 司季夏向府中管事阿满求了一盘棋,正与司郁疆在屋中下棋。 “殿下既找着了想见的姑娘,却又不去见,反是与我在此下棋,若是耽搁了殿下的事情,我会心生愧意。”司季夏落下一枚黑棋。 “不急在这一时,喝了你与嫂子欠我喜酒再去也不迟。”司郁疆落下一枚白棋,“若是这次再喝不着,下回想要补上可就不知何时了。” 司季夏微微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就在这时,陶木小跑着到了屋外,脚步有些匆匆,手里提着两只食盒,在门外冲司季夏与司郁疆边行礼边道:“世子,殿下,夫人让小的把饭菜提过来了。” “嫂子过来了?”司郁疆面有喜色,笑意颇浓,将手上的棋子放回棋盒,笑道,“阿季,嫂子给你做的这顿饭当是很用心才是,否则怎会花这么长时间。” “我也去给嫂子搭把手端些盘子,否则这顿饭我可吃得不安心了。”司郁疆一笑,站起了身。 “怎敢劳动殿下,我去便行。”眼见司郁疆起身往外走,司季夏也忙站起身想要将他拦下,然司郁疆还是快了他一步,跨出了门槛。 一幢正踩着院中小径上积着的薄雪走来的素青色身影撞入了司郁疆的眼帘。 ☆、020、阿季,为何偏偏是你? 因为菜不多,加上陶木手上已经提了两个食盒,是以冬暖故手上只提了一只食盒。 雪很后,落在冬暖故的头上肩上,积了不算后却也不算薄的一层。 在司郁疆跨出门槛的一刻,他看到了冬暖故,冬暖故也看到了他。 冬暖故眼底有一抹诧异一闪而逝,掩在雪后,是以司季夏未有察觉。 司郁疆眸中的浅笑在那一瞬间凝结。 陶木在这时跑出来,接过了冬暖故手中的食盒。 司季夏跨出门槛时,冬暖故正好走到廊下,司季夏见到冬暖故的第一件事不是将她介绍给司郁疆,而是走到面前,替她拂掉她头上及肩上积着的雪花,而后才转过身来看向司郁疆,微微笑道:“殿下,这便是吾妻阿暖,阿暖,这便是我与你说过的我在京中的至友,五皇子殿下。” 司季夏的话音才落,冬暖故便向司郁疆微微福了福身,“暖故见过殿下,殿下安。” 冬暖故的眼里没有惊讶诧异,也没有曾经相识,语气是大方得体的,仿佛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完完全全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一般。 司郁疆的世界静寂了,他明明看见阿季在对他说话,却又听不到他在说的是什么,不过不用想也知道阿季与他说的什么,阿季……一定是在将他的妻子介绍给他认识。 他也听不见她说话,但是他看得见她的眼神,那是看一个可有可无的陌生人才有的眼神,就像他们,未曾见过一般。 笑意在司郁疆眸中凝结,碎裂。 苍白在他面上蔓延。 “殿下,殿下?”司季夏看司郁疆的面色不对,有些紧张,不由将手放到他肩上,轻轻晃了晃。 司郁疆这才回过神,才听到司季夏关心的声音,“殿下面色不好,可是身子有恙,可需要我帮你把把脉?” “我没事,只是前几日受伤还未愈合的伤口忽然疼了起来。”不想让司季夏察觉到自己的一样,司郁疆思绪纷乱间胡编了一个理由。 可谁知司季夏却是更放心不下了,追着问道:“殿下既然身子有恙,方才怎不与我说?” “小伤而已,不妨事。”司郁疆只觉自己的脑子此刻正在嗡嗡地响个不停,根本容不得他多想什么,却又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站在司季夏身旁的冬暖故,一向温雅的声音一时间有些僵硬道,“这位便是……阿季你的妻子了吧?” 司郁疆本还想像方才与司季夏说话时称他的妻子一声“嫂嫂”,可是现下,这个词他却是无论如何都喊不出口。 司季夏挂心司郁疆身上的伤,是以没有察觉到司郁疆这话里的细微变化,然他却听出了司郁疆是不想在冬暖故面前谈论他伤势的问题,便顺着他的话应道:“是的殿下。” “初次见面,嫂子……好。”冬暖故已向司郁疆福了身,他若是不回应便如何都说不过去,而在司季夏面前,纵使“嫂子”这个字眼于他来说有多锥心,他还是称出了口。 司郁疆边说边向冬暖故抱拳拱手,微微将头压低,不让司季夏看出他神情里的异样。 “屋外寒凉,殿下屋里请。”冬暖故客气一笑,道,“暖故于庖厨之事不大懂,让相公与殿下久等了,惭愧。” 冬暖故说着,对司郁疆做了一个往屋里“请”的动作。 她不知,她的一声“相公”,让司郁疆几乎抬不起脚,却还是只能忍着心中那股难以言说的痛应道:“哪里话,这是我的荣幸才是。” “嫂子”一称,司郁疆再如何都已说不出口。 屋里,陶木已经将食盒里的饭菜在桌上摆好了,菜式很简单,四菜一汤,一盘炖排骨,一盘肉末炒茄子,一盘蒜香鸡肉,一盘肉片扁豆,还有一碗蛋花汤。 在别人眼里,或许这一小桌菜既简单又不美观,但是在司季夏眼里,这将会是他吃过的最丰盛的一顿饭。 司季夏是诧异的震惊的,抑或说是惊喜的,因为他知道冬暖故的手艺,他已经做好了最难吃的准备,也做好了会被司郁疆取笑的准备,他没有想到,他的阿暖连煮面条都会忘了放盐,为了他而做出这五道菜来,他已很满足。 司季夏下意识地去看冬暖故的双手,只见她本是如葱白般的双手此刻很是通红,甚至还有些皲裂,颇为心疼。 “暖故几乎未下过厨,只怕殿下会食不下咽,殿下无需给暖故面子,不吃也无妨。”冬暖故在坐下身时先给司郁疆提个醒,以防他吃到嘴里又吐出来,不过她也不在乎别人的想法感受,这顿饭她是做给司季夏吃的,只要司季夏不嫌弃就行。 而她知道,就算她做的东西再怎么难吃,司季夏也会卖她面子。 这就够了。 不过这顿饭是在秋桐的亲自指点下做好的,她也尝过味道了,撇开美味和美观不说,味道还是正常的,能下咽,至少比昨夜那碗面前好上不知多少倍。 “那这是我的荣幸了。”司郁疆的眸光很是黯淡,因为他从冬暖故的话中听出了她是真的一心都牵在了她的相公身上。 能让一个几乎未下过厨房的女子为了他而去学下厨的男人,足以证明他在她心中的分量。 “那殿下便请便了,招呼不周之处,还望见谅。”冬暖故很是客气。 这一顿饭吃得很是安静,三个人,个人吃着有个人的味道。 司郁疆食不知味。 冬暖故食有所思。 司季夏却是吃得颇为有味。 司郁疆吃得很慢很慢,就像这桌上的饭菜的确很难以下咽一般,期间也没有抬过多少次头。 司季夏看着也是吃得很慢,然冬暖故看到面前盘子里的菜正在以可见的速度减少,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这就是她的平安,无论她好还是不好,在他眼里,都是好的。 未过多久,司郁疆便放下了筷子,抬头看向冬暖故道:“多谢款待,不知这剩下的时间,我可否借阿季一用?” 司郁疆的话里没有称呼,司季夏听出来了却没有多加注意,因为司郁疆的后半句话。 “不知殿下想借我相公去何处,又去多久?”冬暖故浅浅一笑,问得很客气,只因司郁疆是司季夏的至友,从司季夏的言行举止里,她看得出,他将他这个朋友看得很重要。 身为人妻,她自要依相公行事。 “南碧城内,不会太晚,大可放心。”司郁疆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与寻常无异。 冬暖故定定看着司郁疆,似在揣摩他真正的想法,这个男人她遇到过两次,第一次是偶然,那第二次呢?天子的地方自来是非多,在别的地方或许还好,在这南碧城中,若是与皇室的人走得过近—— “阿暖不必有所挂心。”司季夏知晓冬暖故的迟疑是因为不放心,便柔了柔声音道。 而司季夏每与冬暖故说一次话,司郁疆就觉得自己的心锥痛一次。 “险些忘了。”司季夏说完话后,忽然想起来什么事,有些愧疚地看向司郁疆道,“抱歉殿下,险些忘了给你补我与阿暖的喜酒,我已让陶木拿了酒来了,现下——” “不必了。”谁知司季夏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司郁疆打断,只见他面色变得很是严肃,并且有些阴冷,这是司季夏在他面上鲜少见到的神情,就算是在谈到那些不为人世人知晓的事情时也很少见他有这般冷肃的面色,“事情有些紧,不可耽搁,你们的喜酒,我下次再喝。” 司季夏不知司郁疆的神色为何突然之间便变了,也未对他的话多加怀疑,只信了他的话,面色也严肃了起来,“也好,殿下的事情要紧,阿暖,我随殿下走一趟。” 司季夏当司郁疆说的是紧要之事,说着便要往外走。 “平安等一等。”当司季夏跨出门槛时,冬暖故唤住了他。 司季夏转身,冬暖故将什么东西围到了他脖子上。 是她给他的那条围巾,只听冬暖故边替他围上围巾边道:“外边冷,围着暖和。” 司郁疆看了他们一眼,大步走进了大雪中,脚步急切。 炎之和炎陵也察觉到了司郁疆的不对劲,连忙打开伞跟了上去。 司季夏“嗯”了一声,拉上风帽,走出了廊檐下。 冬暖故看了一眼司季夏的背影,而后将目光定在了司郁疆的背影上,而后唤了一声陶木,陶木应声走到了她跟前来。 “去跟着世子吧,我这儿不用伺候。” “是,夫人。” 出了右相府的司郁疆,没有乘车,也没有坐轿,不是回宫,也不是去往左相府,他去的是酒楼。 司季夏本以为司郁疆是要什么要事才使得他神色严肃脚步匆匆,谁知他竟是到酒楼来,便在司郁疆就要走进酒楼时拦住了他,有些不解道:“殿下不是有紧要之事?为何到这酒楼来?” “到酒楼来自然是喝酒,这家酒楼的酒可是整个南碧城最香醇够味的。”司郁疆拂开司季夏,朝他笑道,“怎么,难道阿季觉得喝酒不是紧要之事?” 司郁疆说完,唤了老板包了一间上品间,老板看他衣着华贵不敢怠慢,忙将他往楼上领去了。 司季夏微微蹙眉,虽不知司郁疆这是何意,还是跟着他进了酒楼。 司季夏才在屋里坐下,随即有店小二搬了十五坛子酒进来,全都摆在桌上。 司季夏惊讶了,炎之与炎陵也愣住了,炎之正想说什么时,只听司郁疆冷冷道:“都到外边去,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能进来。” 炎之想说什么,却被炎陵扯住了,扯着他退了出去,陶木不安地看了司季夏一眼,只听司季夏朝他淡淡道:“到外边去吧。” 陶木立刻也到外边去了,顺便乖顺地将房门关上。 “殿下……”司季夏正要说什么,可他才张口,司郁疆便将拔开了坛封的酒坛递到他面前来,沉沉一声,“喝!” 司季夏微拧着眉心,并未接过司郁疆递来的酒坛,司郁疆也不恼,收回酒坛,将坛子里的酒倒到宽口的大瓷碗里,将瓷碗推到了司季夏面前,又道了一次:“喝。” 司季夏也还是没有捧碗,司郁疆并未多加理会,只是拿过另一只碗,给自己满上一碗酒,而后捧起碗朝司季夏做一个“干了”的动作,兀自饮下了一大碗酒。 司郁疆喝得很大口,大口得能清楚地看到酒水从碗口淌下,直顺着他的下巴淌到他的脖子上。 他喝完一碗又接着再倒一碗,因为酒坛是小酒坛,一坛子就也堪堪够倒两碗而已,是以司郁疆放下手中空坛又拿起了另外一坛子酒,将酒倒倒碗里捧起来后还是向司季夏做一个“干”的动作,随之又大口大口地喝完了一大碗酒。 这是司季夏从未见过的司郁疆,他们相识十年,他所认识的殿下,一直都是温文尔雅的,时而会与他开上几句玩笑,也曾一起煮酒饮酒,他们也都向对方展露过自己失意的一面,然他却从没有见过殿下失控的一面。 司郁疆此时这莫名其妙的举止,在司季夏眼里,便是失控。 而司郁疆本身,也的确是失控了。 当司郁疆喝到第三碗酒时,司季夏拦住了他,劝道:“殿下不是还要去左相府?” “左相府?”司郁疆轻笑一声,用力拂开了司季夏的手,“不用再去了。” 司郁疆的力道很大,拂得司季夏往后退了一步,只见他又轻笑一声,将第三碗酒一饮而尽。 司季夏的眉心愈拧愈紧,却还是上前抢过了司郁疆正要拿起了酒坛,“殿下身上还有伤,不宜饮酒。” 司季夏清楚地记得方才在右相府小院里司郁疆说了他前两日曾受过伤。 司郁疆手中酒坛被夺,他便抬眸看了一眼一脸关切之意的司季夏,也不伸手去夺,而是转手拿过桌上的另一坛酒,边拔开坛封边笑道:“呵,阿季你抢那一坛没用,这儿还多得很。” “……” 而这一次,司郁疆连碗都不用了,直接就着酒坛昂头就喝。 司季夏的眉心已经紧紧拧成了一个“川”字,少顷,只见他慢慢舒了眉心,拿着酒坛在司郁疆对面坐下,看着正喝得被呛到了司郁疆,道:“好,我陪殿下喝。” 司季夏说完,也昂起头,和司郁疆一般,就着酒坛喝酒。 酒很香,却不是如司郁疆说的香醇的,而是辛辣的,和南方的酒不同,浓烈得很,一入喉便能尝到那股辛辣到呛喉的味道。 司季夏不是太会饮酒,才一口,他便被呛住了。 司郁疆在对面看着他边咳边笑:“咳咳,阿季,呵,哈哈……” 司季夏没有理会司郁疆的笑声,只是用手背抹了抹嘴角后,昂起头又继续喝了起来。 司郁疆则是笑着将手中的酒坛朝司季夏伸过去,在司季夏的酒坛上碰了一下,才继续喝。 两人都是不善于饮酒的人,竟都是边咳边喝,司季夏尤为严重,因为他身子本就不好的缘故,在喝第三坛酒时,只听他咳得几乎都要将肺咳了出来。 司郁疆终于撂下了手中的酒坛,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司季夏身旁,伸手往前边捞了两次才捞到司季夏手中的酒坛,一把将它夺了过来,醉醺醺道:“别,别喝了!再喝,你就能咳,咳出血来了!” 司郁疆已然半醉,满脸的酒后红潮,不仅耳朵,便是脖子都烧红了。 司季夏已然醉了,却与司郁疆相反,他不是满脸通红,而是满面青白,见着司郁疆将他的酒坛夺走,竟是伸手就要抢回来,司郁疆则是将他推开,突然之间就朝他喝道:“让你别喝了!想喝死吗!你以为你的身子和我一样吗!?” 候在门外的炎之听到司郁疆这陡然一声怒喝,险些激动就要闯进来。 殿下这究竟是……怎么了!? “殿下,身上有伤,不也在喝?”司季夏虽然醉了,说出的话却不像醉酒的人一般结结巴巴,只是有些不连贯而已,只见他浅浅一笑,“既然殿下想喝,我自然要陪殿下到底,殿下,若是想喝个,一醉方休不醉不归,我会陪殿下。” 司郁疆愣住了。 “殿下,把酒坛给我。”司季夏说着,踉跄着脚步伸手又要去拿司郁疆手里的酒坛。 眼见司季夏的手就要抓到酒坛,司郁疆一把将他用力推开,吼道:“我让你别喝了!” 司郁疆这一推的力道本就大,加上司季夏脚步虚浮,司郁疆这么一推,竟推得他连连往后退了几步,背部撞到了房中厚重的屏风上,跌坐在地。 “咳咳咳——”司季夏又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门外的陶木听着司季夏的咳嗽声,早已紧张到不行,却又不敢闯进来,只能干等着。 “阿季,为何是你?”司郁疆看着坐在屏风前的司季夏,忽然笑了起来,“为何会是你!?” 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姑娘,为何偏偏……会是他最珍重的朋友的妻子!? 为何……会是阿季!? 若论相识,他遇到她要比阿季遇到她要早,可他……却是生生的错过了。 他以为她会是柳家的四小姐的,谁知,竟偏偏应了他最不想去想的那个猜测。 他清楚地记得他对阿季说,有姑娘要嫁给他了。 他也清楚地记得对阿季说,他的妻子待他很好的吧。 他还清楚地记得,他催阿季洞房。 呵……呵呵! 只有他自己知道方才在右相府,他看到阿季帮她拂掉她头上肩上的积雪时心有多疼,只有他自己知道,她帮阿季围上那条围巾时,他自己离开的脚步有多狼狈。 说来他与她根本不曾相识,他本不该会觉得心痛,可他偏偏,对这个仅见了寥寥两面的姑娘,生了心,动了情,入了梦。 原本不曾拥有就不会体味失去的痛苦,可他,又为何而心痛? 因为一次次的错过?还是因为她对阿季的好? 为何偏偏是阿季?若是其他人,或许他会去抢,就算成了亲圆了房又如何,因为是他认定了的女人。 可,却偏偏是阿季。 司郁疆说着,忽然冷笑一声,蹲下身,在司季夏身旁坐下了,将手里的酒坛还给他,沉声道:“阿季你说的,要和我不醉不归。” “当然。”司季夏淡淡一笑,接过了酒坛。 他虽不知道殿下因何忽喜忽悲,殿下不说,他不会去猜也不想去猜,但倘是殿下想要与他去做什么事,就算赴汤蹈火,他也都会奉陪到底。 因为殿下,是他的知己。 而就在司季夏昂头又要喝酒时,只听司郁疆声音沉沉道:“阿季,我找到的姑娘,已经嫁做人妇了。” 司郁疆说完,深深看了司季夏一眼,而后才扭回头,昂头喝酒。 司季夏看着司郁疆眸光深深的双眼,怔住了,微微睁圆开了眼。 片刻之后,只见他抱起酒坛,大口大口的喝着辛辣的酒,任冰凉的酒水淌了满脖子,淌湿了前襟。 司季夏与司郁疆这一喝,从天明喝到了入夜,期间司郁疆还嚷了小二来上酒,期间更是大笑声怒喝声呕吐声皆有。 直至戌时过半,屋内才完全安静下来,炎之和炎陵决定进屋看看,陶木跟在后面。 当他们绕开门后的屏风进到屋里时,他们三个人都愣住了。 ------题外话------ 叔知道姑娘们一定又想吐叔了,叔只说了“或许明后天”啊!具体哪天叔也不确定啊! 不过今天叔倒是能确定了,明天,明天,哈哈~ ☆、021、阿暖,让我抱着你,好不好? 扑鼻的是浓浓的酒气,入目的是一地狼藉。 酒坛被扔了一地,炎之刚跨进门槛就踢到了一只空酒坛,直听得安静的屋子里响出骨碌碌的声音。 凳子也是歪的歪,倒的倒,酒碗碎了一地,墙角花架旁还有一滩子呕吐的污秽物,让炎之炎陵和陶木三人都紧紧蹙起了眉。 然,屋内却不见人影,炎陵正要走到打开的窗户前去瞧时,忽然听到一声打嗝声,从屏风处传来,令三人不约而同看向屏风方向。 这一看,他们一脸的震惊。 只见屏风前,司季夏背靠着屏风,手边还放着一只酒坛,将手枕在坛口上,面色青白,嘴角还有淡淡的血迹,然他是闭着眼的,似乎睡着了。 司郁疆在司季夏身旁,却不是坐着,而是半躺在地上,脑袋下枕着酒坛,手里也抱着酒坛,眼睛欲眯未眯,面色酡红,正打着酒嗝。 他们的身边,扔满了空酒坛,倾出的酒水湿了大片地方,而他们就这么或坐或躺在一地的狼藉中。 “殿下!”炎之紧张地唤了司郁疆一声,只见司郁疆动了动脖子,脑袋从枕着的酒坛上滑了下来,撞着地面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显然是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 炎之忙上前将司郁疆从地上扶了起来,可当司郁疆被炎之扶着还摇摇晃晃没站直身子时,只见他忽然俯下身,“呕”的一声吐了起来。 然他吐出的除了酒水,也还是酒水。 炎之明显紧张了,二话不说就将司郁疆背到了背上,看向炎陵道:“我带殿下回去,你送世子回去。” “嗯。”炎陵皱着眉应声,而后躬身伸手将同样醉得不省人事的司季夏扶了起来。 陶木还在震惊中没有回过神,一脸的目瞪口呆,这这这,这起码有不下三十只酒坛吧,虽然这些酒坛都不大,但是两个人喝三十多坛—— 炎陵看到陶木还在发呆,喝了声:“还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下楼找店家借马车!?” “是!”陶木被炎陵这一喝猛地回过神,立刻往楼下跑去了。 炎陵看了一眼醉得睡过去了的司季夏,叹了一口气,十分无奈,抱怨道:“炎之这厮,倒是会背着殿下先跑,让我来送世子这么个有家室的,摆明的是要让老子去向那世子夫人交代。” 不过这从大白天喝到现在这个点,这还不省人事的,这让他怎么跟世子夫人说? 炎陵怎么想都觉得不好交代,是以在马车停在右相府门前时,他帮陶木将司季夏从马车上扶下来后就将司季夏交给陶木自己扶进去了。 好在司季夏不是完全睡死过去,也好在陶木虽然瘦小但是有力气,半搀半扶着慢慢挪着步也将搀扶到了他们借宿的小院前,有家丁要帮忙,陶木婉拒了,他陶木什么都没有,力气倒还是有的,这点小事若是都做不成的话,他怎对得起他求着留在世子和夫人身边时说过的话。 今夜冬暖故没有像昨夜般出门等司季夏,小院里点着灯,屋里也点着灯,却不见冬暖故身影,陶木想着冬暖故应该是在屋里,便搀扶着司季夏慢慢挪向亮着灯的那间屋子。 雪还在下,只是小了很多,院中的积雪厚厚的,那条由陶木扫出的小道也覆上了一层雪,倒映着昏黄的灯光,雪亮雪亮。 司季夏在陶木扶着他走进院中的时候悠悠转醒,只觉眼前的火光异常晃眼,令他不由闭起眼,稍稍稳住自己虚浮的双腿,在院中停了下来。 陶木发觉到司季夏停了下来,不由转头看他,见着他正半睁满是酒后醉意的双眼,关心问道:“世子您醒了?小的正要扶您回屋呢,小的没见着夫人,夫人应该是在屋里。” 陶木说完,扶着司季夏要继续朝前走,谁知司季夏却是不动,陶木可摸不准他的心思,只能小心地问:“那……小的先去告诉夫人说世子回来了?” 回答陶木的,是司季夏微微摇了摇头,并且轻轻推开了他的搀扶,没有说话,只是转头看一眼陶木休息的屋子。 陶木循着司季夏的目光看去,看了一会儿自己那间黑漆漆的屋子,才又转过头看司季夏,挠了挠头问道:“世子……是让小的去歇着吗?” 司季夏微微点了点头,陶木却有些不安,“可是……” 可是哪有下人一回来就去歇着的道理啊…… 然司季夏却是不再理他了,兀自迈着摇摇晃晃的脚步朝正前方的三开间小楼走去了,明显是不打算让陶木在旁伺候了,陶木还是不安,却是没敢再跟上去了,而是一步三回头地回了自己那屋。 院里的三间正屋只有两间点着灯,这两间正是冬暖故与司季夏休息的屋子,而两间屋子的门扉都是关着的,司季夏抬着沉重的上眼睑看了两间屋子一眼,在冬暖故屋前顿了顿脚步,最终转身走向他那间屋子。 而当他的手扶上门扉正要将其推开时,将发现门推不开,门从里边……闩上了? 司季夏满是酒意的眸光一寒,脑海里第一时间划过的是楼远那双笑盈盈的眼睛。 他的包袱,可是放在屋里的。 下一刻,只见司季夏扶在屋门上的手突然绷直,用力一掌直接将拴紧的门以掌力震开了,屋门被震开的同时还清楚地听到门闩掉落在地的声音。 “谁!?”也就在屋门被司季夏以掌力震开之时,屋中有冷冽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一道银色的东西贴着地面朝着司季夏急掠而来。 声音是冬暖故的,而那道朝司季夏急掠而来如箭般的银色东西,是冬暖故的银环蛇小银。 下一瞬,只听冬暖故本是冷冽的声音变了调,“平安小心!小银回来!” 可是,蛇无听觉,小银根本听不见她的命令,眼见小银大张的蛇口就要咬上司季夏的腿,冬暖故想要将命令传达给小银已来不及,致使她紧张得站起了身。 银环蛇的动作很快,然司季夏的反应速度及身手更是快它一分,就当冬暖故以为小银就要咬上司季夏时,只见司季夏往后一个退步的同时迅速俯身,动作快得冬暖故根本辨不清他是如何动作的,便见着他已紧紧掐住了小银的脖子,令小银只能呲着毒牙不断摇晃着长长的蛇身。 冬暖故这才舒了一口气,正要说什么时,她眸光陡然一颤,双颊倏地泛红,随即坐下了身,背对着司季夏,竟是不敢看他。 而司季夏在捏住小银的脖子看向冬暖故时,他整个人都僵愣住了,愣得他连他手中还捏着小银的脖子都忘了,手一僵,小银趁空挡挣脱钳制,哧溜溜地窜回了主人身旁。 只因,此刻的冬暖故,正在泡澡。 今儿司季夏随司郁疆离开后,冬暖故左右无事,便又到厨房去转了一圈,本以为司季夏会在入夜前回来,谁知司季夏迟迟未归,她有些挂心,却又觉她不应当管丈夫的事情太多,便不再多想,打算先泡个澡再说,她昨夜未能洗身,她不能忍受她今夜仍不能洗身。 而她之所以选司季夏这间屋子而不是在她那间屋子泡澡,纯属她比较中意司季夏这边屋子的摆设而已,既是泡澡,就要泡得舒服,况且门已上闩,即便是有人来也无妨,而若是司季夏回来,见着屋里点着灯而门却闩着,自会敲门。 可是冬暖故没有想到,归来时的司季夏是已经喝了一整日酒、神思已然混沌了的司季夏,她更没有想到,司季夏竟是门也未敲便破门而入,而她方才因为事出突然放出了小银,却又因为紧张司季夏而站起了身。 冬暖故因为太过紧张司季夏,是以她忘了她还是泡在木桶里,身上纹丝不挂…… 司季夏也没有想到冬暖故竟会出现在他屋里,并且还是在他屋里……泡澡,而他也真真切切地瞧见了什么,尽管冬暖故已飞快地坐下身,将她整个人都藏在了木桶里。 司季夏的神思本就被这一日的酒烧得混沌,双腿也是虚浮着摇晃着随时可能摔倒,此刻之所以还能勉强站着,是因为方才他在马车上睡了一会儿,且他不想让冬暖故以为他不省人事而担心,是以他强自撑着在见到她时醒着神,若是没遇着那就最好,他不想她见到他这酒后的模样。 而他以为是楼远发现了什么,谁知—— 尽管他脚步虚浮,尽管他的眼睛因为酒意而朦胧,而他还是清楚地看到了……看到了阿暖白皙的双肩,以及,饱满的桃儿,还有她脸上羞涩的红晕,尽管她转身转得很快,他也还是注意到了。 那一瞬间,司季夏觉得自己身体有什么东西突地跳了起来,带着急促的灼热。 “平安今夜睡我那间屋子吧,时辰不早,平安去睡吧,帮我带上门。”冬暖故将身子往水下矮了矮,让水漫过自己的肩膀,背对着司季夏。 冬暖故没有听到司季夏应声,但是她听到了关门声,她吁了一口气,抬手碰上自己的双颊,当真有些烫手。 是的,她羞赧了,尽管相拥而眠过,尽管身体契合过,但是这样毫无征兆地把自己曝露在他面前,还从来没有过,如何能不让她赧颜。 因为羞赧,冬暖故甚至忘了问司季夏怎么了。 罢,明晨睡起再问吧,今夜只怕他也是不好意思见她的了。 冬暖故又想起司季夏方才怔愣得不知所措的模样,轻轻笑了起来,冬暖故想着司季夏轻笑着,竟觉着水面上也有他的影像,便抬手拨了拨水面,兀自嗔道:“傻木头。” 而当水面平静下来时,那浮在水面上的司季夏的影像竟没有消失,冬暖故一怔,觉得不对,忽地转身抬头,发现司季夏竟不知何时站在她身侧,而她竟然丝毫都没有察觉! “平安?”冬暖故错愕地看着就站在木桶边的司季夏,反射性地将双手拢到自己胸前,并将双腿曲起,因为此时的她虽然泡在水里,却是完完全全地曝露在司季夏的目光下,她倒是不会像她看到他那样紧张不安,她是他的妻子,他若要看她也不是什么非分之举,只不过是她没有经历过不习惯而已,因为不习惯,所以会不自在,因为不自在,所以觉得无所适从所以会觉得羞涩。 平安不是出去了? 冬暖故觉得她有些摸不清今夜的司季夏了,可是今儿与司郁疆在一起遇到了什么?或是发生了什么?还是司郁疆与他说了什么? 司季夏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冬暖故,眸中有温柔有热切还有隐忍的躁动,只见他将手撑在浴桶边沿上,往下俯身,对准冬暖故的唇,轻轻地吻了一口,在冬暖故怔愣得环抱在胸前的双手有些轻颤时,司季夏又轻轻吻了她的鼻尖,而后是眉心,再然后是他直起腰,转身离开了冬暖故身边,脚步踉跄地往床榻的方向走去。 此时的司季夏已不记得冬暖故方才跟他说过让他到旁屋去睡,转身离开木桶的他只看到了摆在屋内另一侧的床榻,让他只觉倦意袭卷全身,什么都不想去想,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而就在司季夏亲吻冬暖故的鼻尖时,她闻到了一股在他身上从没有闻到过的味道,是……是酒的味道! 他喝酒了!? 不是和司郁疆去做紧要的事情?为何身上会有酒味?而且他身子不好根本不宜喝酒,他会医术,他自当比她更清楚他自己的身子,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般想着,冬暖故也无心再继续泡澡,忙从木桶里踏了出来,甚至连身子都顾不及擦干,只扯了干净的大棉巾裹到自己身上,拖着鞋急急走到床榻边,坐到了已然躺到了床上的司季夏身旁,发现他不仅衣裳未脱,便是鞋子也没有脱,带着满身的酒气,竟就这么倒头就睡。 只见他面色青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冬暖故连忙伸手去碰碰他的额头,好在温度正常,正当冬暖故收回手时,她发现司季夏嘴角有隐隐的血渍,这令她不由蹙起了眉,用拇指指腹替司季夏擦掉了他嘴角的血渍,本想叫醒他,好在他呼吸正常没有异样,冬暖故才决定让他就这么睡吧,若他想与她说,明晨醒来他自会与他说他今日去做了什么。 冬暖故为了让司季夏睡得舒服些,帮他脱了鞋袜衣裳,并用她留着洗脸的还温热的水替司季夏擦了脸及手,最后,冬暖故替司季夏将他的长发放好,以令他翻身时不会压到自己的头发,再替他盖好被子。 做完这些,冬暖故便坐在床沿静静看着司季夏,忽觉浑身一阵寒,这才想起自己身上只草草地裹了一条棉巾而已,肩膀手臂及双腿还是裸露着的,方才泡澡所得的暖意已经消散得干干净净,冬暖故稍稍摩挲着自己的肩膀,站起身欲去穿衣。 只不过她在站起身前俯下身在司季夏的额上轻轻印了一吻,柔声道:“睡吧平安。” 就在这时,司季夏忽然抽出盖在被子下的手,将冬暖故拥进怀里,动作突然,使得冬暖故大半个身子都隔着被子贴到了他身上。 司季夏将手臂环得有些紧,生怕冬暖故会离开他一般,以自己的脸颊贴着她光洁的面颊,凑着她的耳畔,低声呢喃着:“阿暖不要走,阿暖不要走……” 司季夏的声音很低很轻,还带着些微的颤抖,他似乎在不安,在害怕。 冬暖故又是一怔,心一拧,柔声道:“平安,我不走,你先放开我,容我穿件衣裳可好?我现在觉得很冷。” 这傻木头,若是她不说,他就这么搂着她,她定是要冻死了。 只一句话,果然,司季夏立刻松开了手,并微微睁了醉意朦胧的眼睛,有些惭愧抱歉地看着冬暖故。 冬暖故坐起身,正拿起司季夏的手要放回被子里,被她裹在身上的棉巾忽然一松,落了下来。 冬暖故一愣,忙伸手将棉巾拿起来正要再往身上裹,司季夏忽然坐起身,抓着被子将冬暖故与他裹到一起,而后重新躺下身,让冬暖故枕着他的胸膛躺在他身上,只听他温柔又带着些任性道:“我抱着阿暖,阿暖便不觉得冷了。” 冬暖故挣了挣身子,因为这样的姿势太难受。 司季夏却是微微收紧手臂,忽而间竟是用近乎乞求的语气道:“阿暖,让我抱着你,让我抱着你……好不好?” 冬暖故撑在床面上的手抖了一抖。 ------题外话------ 中国人吃饭呢,有个讲究,那就是先喝汤,再吃菜,所以……叔先上汤,再上菜,嘿,嘿嘿嘿…… 感觉今天的留言区叔要被口水淹没了……没了……了…… ☆、022、阿暖,我想给你一个家 阿暖,让我抱着你,让我抱着你。 司季夏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有些颤抖,拥着冬暖故的手臂也有些微的颤抖,他用的力道并不大,却能让冬暖故无法挣脱。 冬暖故撑在床面上的手轻轻抖了一抖,没有再挣动身子,尽管不舒服,却还是就这么静静地枕着司季夏的胸膛躺着。 因为她听出了司季夏语气里的异样。 “好。”冬暖故不动了,司季夏便用下巴在她头顶蹭了蹭,静静地拥着她,没有再说话,心跳得有些快,呼吸也有些急促。 渐渐地,他的呼吸及心跳趋于均匀,想来是已经睡着,冬暖故这才小心翼翼地慢慢撑起身,这样趴着实在难受,此刻她身子趴在司季夏身上,却还是坐在床沿上的,双腿还垂在床边,要是一直这么个姿势,她的腰可就要歪了。 可就在冬暖故才堪堪半撑起身时,司季夏忽地又将手臂收紧,将她拥回了他胸膛上,并一边蹭着她的额角一边喃喃道:“阿暖不要动,不要动……” 冬暖故眼角跳了跳,这傻木头不是睡着了? “阿暖这样睡着不舒服是不是?阿暖觉得冷是不是?”就在冬暖故无奈时,她只觉忽然间一个天旋地转,司季夏竟是搂着她的腰将她翻了个身让她躺到了床上,与此同时用脚将她还搭在床边的双腿勾到床上来。 因着这突然大动作的翻身,司季夏将冬暖故放躺到床上后也将被子压到了她的身下,而他的右膝盖又正好跪压在被子上,以致他想要将被子拉起来为冬暖故盖上却如何都拉不动,就在冬暖故弓起身子以让司季夏能将被她压到了身下的被子扯出来时,司季夏不扯了,而是轻轻地往下压身,将自己覆在冬暖故身上,又在她脸颊边蹭了蹭,轻声道:“我抱着阿暖,阿暖便不会觉得冷了。” 司季夏身上的酒气很浓郁,每说一次话冬暖故都能闻到浓浓的酒气,只是奇怪的,冬暖故并未觉得反感厌恶,也未觉得恶心难闻,她只觉司季夏就算满身酒气,然从他身上透出来,仍带着淡淡的桂花香,只不过不是花茶味,而是花酿味。 不过,冬暖故气恼了,因为司季夏的反常,这样的他是她从未见过的,必是酒喝多了。 司季夏见着冬暖故没有挣动身子,以为她觉得这样舒服了暖和了,便打算这么捂着她睡去。 冬暖故让自己尽量冷静,将掌心贴到司季夏的脸颊,轻轻拍了拍,问道:“平安,你喝酒了?” 司季夏面向下靠在冬暖故脸颊旁,他此刻虽然神智不大清醒,然他还没有睡着,他还能听到冬暖故说话,虽然听得不大清楚,但还是听到了,只见他点点头又摇摇头,却没有说话。 冬暖故深吸了口气,再问:“平安,你喝酒了?” 司季夏这回莫说应声,便是连点头摇头都没有了,明显的喝得已经迷糊了的程度,冬暖故虽然明白她此刻就算跟司季夏说什么都是浪费口舌,但是她还是忍不住气恼,于是将贴在司季夏脸颊上的手移到他耳朵上,不轻不重地拧了一下,沉声道:“平安你起来,看看我。” 司季夏将眼睛在枕头上搓了搓,然后微微撑起身,半睁着醉意朦胧的眼睛看着冬暖故。 只见冬暖故紧拧着眉,摩挲着他的双颊,又恼又心疼地问道:“怎么去喝酒了?你到底喝了多少酒?” 司季夏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看着冬暖故,而后只见他微微扬起嘴角,浅浅笑了起来,柔声道:“阿暖,你好美。” 冬暖故一愣,摩挲着司季夏脸颊的手忽地顿住,双颊腾地被绯色染红。 因为司季夏的视线正沿着她的脖子往下游移,而她的身上,便是连裹身子用的棉巾都在刚刚司季夏抱住她时弄掉了,此刻的她,身上不着片缕。 屋内的灯没有熄,司季夏能将她一览无余。 只见冬暖故忽地收回手,并将司季夏往旁一推,脸红紧张道:“我先穿衣服。” 可谁知司季夏不仅不让开,……使得冬暖故再一次推他道:“平安你先让我下床穿衣服。” 酒意上头的人喜欢胡闹,冬暖故觉得此刻的司季夏就是在胡闹,而她可没有兴致一丝不挂地陪他胡闹,一是她还在气恼,二是她还有一丝不挂和人胡闹的癖好,她还是觉得冷。 “不让。”回答冬暖故的,是司季夏浅浅一笑,带着些温柔,带着些固执,甚至还有点无理取闹的味道。 冬暖故错愕,看着司季夏嘴角的浅笑,不能相信他会说出拒绝的话来。 不过下一瞬,冬暖故就想起了上一回,司季夏在被子里笑她。 “阿暖,阿暖……”就在冬暖故错愕间,司季夏眸中的浅笑悄悄退下,取而代之的隐隐的害怕与不安,……不敢再碰到她,也不敢看她的眉眼,只敢在她耳畔轻轻呢喃,“对不起,对不起,阿暖……我只是不想让阿暖走,我……” “我只是想阿暖在我身边……”说到此,司季夏不知声音带了轻微的颤抖,便是撑在冬暖故身侧的手也轻轻颤抖着,他绷直着身子,尽量让自己不挨到冬暖故身上,他怕,他怕她推开他,怕她嫌恶他。 他的心很乱,很乱。 不敢靠近她,却又想靠近她,想她一直在他身边,一直在他的视线里。 他这是……怎么了,明明不过是殿下的一句话而已。 司季夏这如方才一般莫名而来的不安让冬暖故的心拧了起来,……用软和的声音道:“平安,抱抱我。” 司季夏身子猛地一抖,没有动,冬暖故……转过头看向枕边的司季夏,目光柔和,“平安,我冷,抱抱我。” 下一刻,司季夏侧躺开身,将手穿过冬暖故颈后,揽上她的肩膀,将她紧紧搂到了怀里,紧得几乎要将冬暖故揉进他的身体里。 冬暖故畏寒,加上方才身上只是裹了一条棉巾而已,此刻她整个身子是冰凉冰凉,而司季夏虽然身子打小不好,然奇怪的是他的身子总是温暖的,更加上他喝了酒,又在被子里捂了一会儿的缘故,此时他的身子已不能用温暖来形容,而该用暖热来形容。 而这样的温暖,是冬暖故最贪恋的,是以她也紧紧回抱着司季夏,并轻轻动动身子,偷着司季夏身上的温度。 若冬暖故不说冷,意识不大清醒的司季夏也未察觉到她身子冰凉,而冬暖故一将“冷”字说出口,司季夏便紧搂着她恨不得将他身上的所有温度都传给她,并将方才被冬暖故压在身下的被子扯了出来,盖到他们身上,将冬暖故裹得好好的,并用唇一下又一下轻轻碰着她的额头道:“阿暖还冷吗,还冷吗?” “不冷了。”冬暖故朝司季夏怀里缩了缩蹭了蹭,也将额头在他薄薄凉凉的唇瓣上蹭了蹭,满足地弯起了眉眼,“很暖。” 被子里的温度在渐渐升高,司季夏的心越跳越快,呼吸越来越急,身上的温度也愈来愈高,高得好似在发烫,冬暖故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便抬手抚了抚司季夏的脸,有些紧张道:“平安,平安?你身子很烫,可是不舒服?” 然冬暖故轻抚着司季夏脸颊的动作非但没得到他的回答,反是觉到了他的身子愈绷愈紧,便又唤了他一声道:“平安?可是难受?” 常人醉酒都会觉头昏脑涨的难受,更何况他一个身子本就羸弱的人? 冬暖故的第一反应就是司季夏是否在难受着,不舒服着,完全没有想到其他。 冬暖故的手还有些微的凉意,司季夏好似欢喜她掌心的凉意般,竟是用脸颊在她掌心轻轻蹭了蹭,与此同时将手臂收紧一分,呼吸明显急促地吐着气,“难受。” “你的药箱在哪儿?我帮你拿药。”司季夏轻蹭冬暖故掌心的轻微举动让冬暖故更紧张了,更加认定他的身子因吃不消入肠的酒水而难过,下意识想到的就是他那个满是瓶瓶罐罐的书奁,作势就要起身。 “阿暖不要动,不要走。”司季夏却是将冬暖故搂得紧紧的…… 冬暖故正要说什么时,司季夏微微睁了眼,……只听他声音低低的,轻轻的,“我不需要任何药,我的药就在这儿,阿暖就是我的药,阿暖,阿暖……” …… …… “阿暖,阿暖……”……司季夏俯下身将冬暖故紧紧拥在怀里,喘着粗重的鼻息沉重道,“我想给你一个家。” 冬暖故心尖一颤,鼻尖有些涩,也搂得司季夏紧紧的,让自己的呼吸满是他的味道。 这是她昨夜说的话,她以为他没有听到,因为他昨夜并未回应她。 “平安……” 司季夏收紧手臂,恨不得将冬暖故拥进他的血肉里。 此时此刻,陌上阑珊。 楼远看着坐在他对面的带垂黑纱斗笠的锦袍男子,给他递了一盏刚沏好的热茶,笑吟吟道:“不过才几日而已,居然就劳得您大驾而来,这该让楼某怎么和王上说呢?羿王爷?” 男子未接过茶盏,而是将头上的斗笠取了下来。 楼远笑意未变。 ------题外话------ 这章本有7500字,但是这里只有3000字,剩下的字哪里去了,啊~姑娘们懂的,要是不懂的,留言区留言,叔给回复。 ☆、023、倘真有一天,记得把我找回来 司季夏睡着了,然就算是在梦中,他依然是将冬暖故搂得紧紧的,身子也是绷得紧紧的。 冬暖故枕着他的手臂,如哄小孩如睡般轻轻抚着他的背,渐渐地,他才将紧绷的身子放松,然却仍是不肯将冬暖故稍稍放开一些。 待司季夏的呼吸完全平稳均匀时,房里的烛火早已熄灭,屋内沉黑安静,唯闻浅浅的呼吸声,冬暖故才收回抚在司季夏背上的手,将其轻覆在他残缺了手臂的右肩上。 钢制的铆铆钉印在冬暖故的掌心,尽管司季夏说过早就不疼了,然她还是觉得这些钢铆钉像是打在她的心里一般,没碰到一次都会觉得生生的疼。 为何要钉上这些钢铆钉,这究竟……有何用处? 司季夏温热的鼻息拂在冬暖故面上,暖暖的,柔柔的,渐渐也让她有了倦意,慢慢睡了过去。 然,司季夏梦魇了,这个夜里,他睡得极为不安稳。 不断出现在他脑子里的种种画面,让他觉得他又回到了刚到羿王府的那几年,生不如死。 破败的院子,无尽的冷嘲热讽欺辱谩骂,不绝于耳的机甲声,以及那钉入他的肩胛的锥心刺骨的剧痛,无一不让害怕,无数次,他以为他再也不会睁开眼了,但是每每看到刺眼的晨光,他都想哭又想笑。 那曾经在他耳里怎么听都觉得可怕的机甲声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在他梦中出现过了,他以为他忘了,可如今那声音又回来了,声声不绝于耳,好像在告诉他,他这一生注定孤身一人,注定只能和草木以及机甲为伍,没有人会和他一起,没有人。 哎……可怜孩子,想不想要你的右边胳膊长出来? 我……我这胳膊还能长出来吗? 只要你想,那就能长出来,若是有了这新长出来的胳膊,你就能保护你想保护的人了,怎么样,你想要吗? 我要长胳膊!我要……我要保护我阿娘! 可是这长胳膊是要付出代价的,你不怕吗? 我不怕!我不想再当怪物……我不想! 那你要发誓,不管如何痛苦,你都不能后悔。 好,我发誓,不管如何痛苦,我都会忍着,我都不会后悔! 哎,好孩子,拜我为师吧,拜我为师后,我将我毕生绝学都教予你。 徒儿拜见师父!师父受徒儿一拜! 起来吧,记得你今日起过的誓。 …… 是他太天真,还是他太愚蠢,明明知道从来就不曾拥有过的胳膊怎会长出来,他只是想……只想自己像正常人一样而已。 可是就如师父说的,他要付出代价,他承受了生不如死的痛楚,因为他想做个正常人,因为他想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所以,他不悔。 只是,他找阿娘找了那么久,久到他觉得他已失去了自己装上这条假胳膊的意义时,他遇到了他的阿暖。 可是她却不在乎,不在乎他是残缺还是完整,她甚至不知道装上右臂的他,会是完全不一样的另一个人,不是他有意要隐瞒,只是他一直以来,都抗拒着他的另一个身份,若非师父遗愿,他只想做一个什么都不是司季夏,受尽鄙夷又如何,他的愿望很简单,只是想要活下而已。 如今,他的愿望也没有变,只不过多进了一个人而已,他想要和他的阿暖,一起活下去。 他知道阿暖很好很好,他知道她值得更好的男子来拥有,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更好的男子,是殿下…… 殿下没有与他多说什么,但是从殿下那短短的话里,他知道殿下所说的姑娘,是他的阿暖。 他早该在殿下看到阿暖的时候就猜到的,毕竟……当时殿下的面色很是不好,只是他没有把殿下和阿暖联系到一起,因为殿下在那之前还催着要喝他和阿暖的喜酒,甚至还催他和阿暖洞房而不要冷落了自己的妻子,殿下,是他最至上的朋友啊…… 为何偏偏会如此,为何偏偏会是阿暖? 可笑的是,他也还催殿下去找,去找他的梦中姑娘。 阿暖与殿下,早在他们成婚之前就见过了,早在那时殿下就对阿暖动了心,他们相识……要比他与阿暖相见要早,可是阿暖从未与他提过,是不想提,还是觉得没有必要提? 他想问,却又不敢问,因为他觉得他没有资格,他瞒着阿暖的事情,只怕要远远超过她没有告诉他的,他有什么资格去问阿暖? 他看得出,殿下很在意很在意阿暖,尽管殿下并未认识过阿暖,可是他与殿下相识十年,交心十年,这是殿下第一次把一个姑娘放在心上,且还让她入了梦,而一旦动情一旦入梦,又岂是想忘便能忘,想放手便能放得了手的? 更何况……殿下没有说他要忘记,他也没有从殿下的眼里看到要忘记的意思。 可是,阿暖会如何?若是要选,阿暖会选他,还是选殿下? 不,他已经与阿暖拜了天地,喝了合卺酒,入了洞房,阿暖已经是他的妻子,阿暖已经是他的人了,阿暖是他的,他不会把她让给任何人,也不允许任何人来抢。 就算是殿下,也不可! 阿暖,阿暖……他的阿暖,在何处……? 梦境里一片漆黑,独有司季夏一人在黑暗里慢慢走着,充斥在耳畔的是往昔的各种嘲笑声惊骇声与玩笑声,两侧是他自记事以来所见过的人和事,一张张阴冷扭曲的脸孔,哒哒转着的齿轮,悬崖,深渊,画面不断交叠,让司季夏辨不清方向,找不到他想找的人。 走着走着,前方的荆棘丛林里忽然出现一抹熟悉的淡绿色身影,可是那抹身影也在往前走着,并未回头。 司季夏惊喜,唤她道:“阿暖!” 然前方的冬暖故像没有听到一般,继续往前走着,可是她前方马上就要是万丈悬崖,她却没有要停下脚步的意思。 司季夏慌了,突然朝她跑过去,大声唤着她:“阿暖不要再往前了,阿暖——” “阿暖,阿暖……”司季夏蓦然睁开眼,从梦中惊醒,紧张地唤出了声,“阿暖!” “平安?”本是窝在司季夏怀里睡意正浓的冬暖故忽觉司季夏身子猛地一抖,与此同时是一声紧张的呼唤,因为贴着他的心口,她还能清楚地听到他怦怦狂跳的心跳声,忙抬手抚抚他的脸,紧张道,“我在这儿,怎么了平安?” 司季夏心口起伏得厉害,怔怔地看着床顶,面色发白,还没能从方才的梦境中回过神来。 司季夏的不反应让冬暖故睡意全无,一手撑起身一手还是抚在司季夏脸上,看着他煞白的脸色与微微睁圆了的眼睛一副失魂的模样,竟有些害怕起来,便轻轻拍了拍他的脸,不安道:“平安,平安你怎么了?” 少顷,司季夏的瞳孔才微微一动,看向冬暖故。 入目,是冬暖故近在咫尺满含担心与不安的眉眼,还能清楚地感受到她掌心轻轻摩挲着他脸颊的温热,那一瞬间,司季夏只觉自己眼眶有些热,抬起手也轻轻抚了抚冬暖故透着红润的脸颊,而后将她搂到了怀里,贴着她的耳畔喃喃道:“阿暖,阿暖还在,真好,真好。” 屋外天已拂晓,司季夏这大清早就忽来的拥抱让冬暖故一怔,而后轻轻笑了,将他的耳朵轻轻拧了拧,浅笑道:“傻木头,我不在我还能去哪儿,梦魇了?” 司季夏没有说话,只是就这么搂着冬暖故,摇了摇头。 他的阿暖还在,还在他身边,还在他怀里,哪儿都没有去,也没有离开他,她还是他的。 “脸都白了还说没有?”冬暖故将下巴搭在司季夏肩上,声音轻轻的,“梦到我不见了?” 司季夏默了默,而后将冬暖故搂得更紧,轻轻点了点头,“是。” “傻木头。”冬暖故将唇贴到司季夏耳畔,轻轻柔柔地吐着气,“我说过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又怎会不见?倘真有一天你见不到我了,记得把我找回来,我也会等着你把我找回来。” 司季夏的手轻轻一颤,将头埋到冬暖故颈窝里,声音有些颤道:“我会的,我会的。” 冬暖故浅笑着轻轻摩挲着他的右肩。 司季夏将头埋在冬暖故颈窝里,静默着,好几次欲言又止,他想问冬暖故何时与司郁疆见过面,见面时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然他终是什么都没有问,如今她是他的妻子,过去的事情,便让它过去吧,至于殿下的情意,他自己一人知晓就行,又何必说出来给阿暖徒增烦恼。 至于他们……既然王上本就没有打算要见他们,他们又何必在这京畿久留,便离开这儿吧。 “阿暖,我们走吧。”良久,司季夏才从冬暖故颈窝里慢慢抬起头,眼神淡淡的,却带着坚定。 他要给他的阿暖一个家。 冬暖故一怔,而后点了点头,浅笑道:“好,我们去哪儿好?” “随阿暖。”司季夏用下巴在冬暖故鬓发上轻轻摩挲。 “容我好好想想。”冬暖故忽然笑得眉眼弯弯,身子轻轻一翻,趴到了司季夏身上,眼里闪着莹亮的笑意,“这个我们必须好好商量商量,这是家的问题,我可不愿将就,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告诉我昨儿你做什么去了。” 司季夏被冬暖故这轻轻一翻身弄得身体里有什么跳了一跳,本想说什么时,听到了冬暖故最后一句,立即决定沉默为好。 他可是记得阿暖生起气来那种让他不安的感觉,阿暖此刻虽然在笑,但是他知道,他若是答得不好的话,她定该生气。 可是昨日他去做了什么这个问题,似乎怎么回答都不会让阿暖满意,他记得楼远说过,遇到这种情况不知道怎么回答的问题的时候,就假装沉默。 这个时候,他沉默,应该没错吧? 不过,怎么愈看阿暖的眼神愈觉得楼远这个办法……不行? 此时冬暖故虽是在笑着,然而弯弯的眼睛里却透着一股恼意,正愈来愈浓。 司季夏有些不安了,就在这时,他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于是他忽地拧起眉,别开头咳嗽了起来。 冬暖故立刻不笑了,转为抚着他的脸颊紧张地问他怎么了。 司季夏微微摇摇头,不说话,冬暖故则在他身旁侧躺好,扳过他的肩让他面对着自己,轻轻拍着他的背,为他顺着气。 只是顺着顺着,司季夏忽然间又不咳了,反是抱紧了冬暖故,将下巴轻抵在她的头顶,眉眼微弯,轻轻笑出了声。 司季夏很少笑,更别说会笑出声,这一次,还是冬暖故第一次听他笑出声,笑声轻轻的,还带着些喜悦,也带着些温柔。 而他这笑声让冬暖故知道他方才的咳嗽是骗她的,本是要生气,奈何听着他轻轻浅浅的笑声却是如何都气不起来,便罢了,只微微沉了沉声音道:“日后不可再饮酒,你的身子受不住。” “好。”司季夏想也不想便应了声,酒这种东西,他一向少沾,更是从未醉过,昨日,是第一次,也会是唯一一次,醉过一次就好,酒意过,他很清醒,清醒他需要什么要做什么,清醒他该抓紧什么确定什么。 “起来吧,今日可不能再像昨日那般时辰才起身。”少顷,冬暖故轻轻推了推司季夏,毕竟这不是寂药不是他们的家,会有人看着他们对他们指点,倒不是她介意旁人看法,只是觉得借住了楼远的院子,自当要给他留些面子才是。 然司季夏不动,冬暖故正要再推推他时,发现小平安似乎又想要闹了,冬暖故面色一红,轻轻踢了踢司季夏的腿,有些恼道:“傻木头,大清早的,管管你兄弟。” “阿暖……”司季夏也有些懊恼自己的反应,只是,这本就不是他想管就能管得了的事情,也不敢乱动,只惭愧道,“我……有些为难,我……管不了。” 司季夏正经又惭愧的话让冬暖故忍不住笑了,她恼是因为她在意,但她也知道这是人之天性,当然不是想管就能管得了的,偏生司季夏又是个正经的性子,她不过一句恼话,他便当了真,这正经的语气如何能让她不想笑? “傻木头。”冬暖故温热的鼻息拂在司季夏的脖子上,让他身子绷紧了起来,搂着冬暖故一动不敢动,只声音有些沉道,“阿暖不要动,让我抱一会儿你,一会儿便好。” 虽然身体里的燥热感很难耐,但是他不打算像昨夜一般释放,他怕把她疼着累着,他只要这么抱抱她,让他身体里的燥热慢慢平复下去就好。 冬暖故听话地没有再动,静静地由司季夏拥着她,感受这个早晨的平静。 未过多久,只听门外有脚步声传来,脚步平稳轻盈,不易为人察觉,然习武之人耳力佳,来人走到屋外廊下时司季夏便听到了脚步声,不是陶木的脚步声,似乎是楼远身边那个叫春荞的姑娘的脚步声。 紧着听到轻轻的叩门声响起,伴随着女子的声音礼貌响起,“世子,八小姐。” 果是春荞的声音。 司季夏的身子很温暖,冬暖故忽然又不想动了,便微微抬起头,扬声问道:“春荞姐姐可是有事?” “清晨便来打扰世子与八小姐并非有意,实是前厅有客来找八小姐,道是务必要见到八小姐,爷已在前厅招待客人了。”春荞与秋桐不同,春荞是正经的,声音是严肃的,很少玩笑。 “不知是什么客人在这大清早的便非见我不可?”有人来找她?她在京畿可只有六娘一个亲人,而今六娘也早已离开京畿,还会有什么人找她? 莫不成,还是左相府的人?这个似乎大有可能。 “八小姐,是左相大人柳大人。”春荞声音未变。 哦?柳承集? 呵,柳承集竟是亲自来右相府来找她来了,可还真是看得起她。 冬暖故轻轻一笑,回了春荞道:“请春荞姐姐帮我带个话,道是我稍后便到。” 冬暖故眼神倏冷。 ------题外话------ 忧伤的周一到来了,叔今天貌似没什么要题外的,姑娘们昨天圆满了,终于不吐叔了啊~ ☆、024、阿暖无父亲,在下无岳父 右相府会客前厅,楼远一见着一脸面色不佳的柳承集,便笑吟吟地请他入座。 柳承集才落座,便听得楼远笑着问正捧了茶走进厅子来的秋桐道:“秋桐啊,今儿你可听到打雷了?” 秋桐捧着茶盘先是走到柳承集面前,将一盏茶放到他手边的茶几后道一声“左相大人请用茶”后,才走到楼远身旁,边将剩下的一盏茶放到他手边边笑答道:“回爷,这寒天冻地的时节,怎么会有雷声?莫非爷听到了?” “呵呵,我倒是没有听到,不过——”楼远捧起茶盏,笑看向柳承集,“如果这天没有打雷的话,左相大人又怎会光临大驾我这右相府?这简直就像冬雷夏雪天下红雨日从西出啊,左相大人,您说是不是?” 柳承集自然听出了楼远话里的嘲讽之意,却只是淡淡回道:“右相大人言重了,柳某一直以来都想来右相府拜访拜访,奈何一直有事缠身,是以还从未到府上拜访过右相大人,还望右相大人不要介怀才是。” “远自是不会因这等小事介怀,远只是觉得左相大人这缠身之事可还是挺多,一缠便颤了左相大人两年。”楼远笑吟吟地饮了一口茶,而后露出颇为关切的眼神,“远当上右相住进这府邸已有两年,可还是第一次得左相大人光临,不知这一直缠着左相大人的究竟是何事竟使得左相大人连这等的小时间都没有,左相大人要不要说来让远听听,远或许可以帮左相大人分忧也不定。” “谢过右相大人好意,柳某心领了,柳某这事情,旁人解决不了。”柳承集的眼神沉了沉,眼里有明显的恼意与厌恶,只不过隐忍不发而已,神色与楼远脸上的笑有着霄壤之别,声音亦是冷冷的,“柳某听闻小女携夫来到了南碧城,正借宿于右相府,不知是也不是?” “左相大人面色看起来铁沉沉的,很不大好啊,左相大人可是有何烦忧之事不能解啊?不知远可能帮得上左相大人解决烦忧?”楼远没有回答柳承集的问题,那神色那语气像是根本没有听到柳承集方才问的话一般,而他问了柳承集问题却又没有待他回答的意思,只兀自道,“远听闻左相大人这两三日总到宫中去求见王上,不过依左相大人的面色瞧,似乎是没有见到王上啊?” 楼远的话让柳承集的眼神及脸色完全冷了下来,隐忍的怒火险些就要喷火,却还是生生忍住了,有些咬牙切齿地将他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右相大人,听闻小女携夫来到了南碧城,正借宿于右相府,不知是也不是?” 可谁知楼远还是答非所问地笑道:“看来左相大人是真的没有见到王上。” “楼远!”柳承集终于还是没有忍得了楼远的态度,一掌重重拍到了手边的茶几上,霍地站起了身,只见茶几上茶盏里的茶汁猛地晃荡,晃出了大半杯的茶水洒在茶几面上。 柳承集眸中怒火正盛,眸子有些红,仿佛他胸中的怒火忍了好几天了一般,正一脸怒意地盯着楼远,完全没了所谓的客套。 楼远看着拍案而起的柳承集,不惊不恼,依旧浅浅笑着,“左相大人,茶水都泼出大半了,左相大人还可怎么喝?秋桐啊,给左相大人重新沏一盏茶来。” 秋桐却是不动,只看了柳承集一眼后很是实话实说道:“爷,秋桐瞧左相大人根本就不想喝茶,您又何必再让秋桐跑一趟?” “哦?是吗?”楼远微微挑眉,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好像这才发现柳承集从一开始根本就没打算喝上他这右相府的一口茶,有些惭愧道,“恕远眼拙了,怠慢左相大人了。” 柳承集气得肩膀有些抖,他一直以来就看不上楼远这个年轻的右相,楼远明明什么都不及他,却为何远比他要得王宠!?凭什么!? 而他,如今竟是三番五次求见王上却都不得见,而楼远离京两月,一回来便能见到王上,凭什么!? 柳承集愈想愈气,恨不得上前就想揪起楼远的衣襟来扇他几个耳光。 柳承集心中有怒有妒,险些就照心里的冲动去做了,好在楼远在这时候不再废话,而是慢悠悠道:“左相大人莫动怒,远不过是和左相大人开了个小玩笑而已,八小姐与世子确实是在远府上,远也已让人去请了,左相大人只要稍后片刻,便能见到八小姐了。” 柳承集用力哼了一声,这才拂袖坐下。 这儿是右相府又如何,楼远是王上跟前的红人又如何,他柳承集想要做的事,还从来没有人拦得了! 不过楼远的嘴却闲不住,见着柳承集坐下了,又笑道:“左相大人思女心切,所以亲自来远这儿来接八小姐回府,这似乎倒像是远做得不对了,没有早早与左相大人说八小姐与世子住在楼某府上,这样的话左相大人也可早些来接八小姐回府。” “不过……左相大人,该不是您与八小姐之间有什么隔阂所以八小姐放着左相府不回而宁愿来楼某这儿借宿?” 柳承集的手蓦地抓紧椅把,看也不看楼远一眼,然声音却是贴着牙缝挤出来的,“右相大人多想了,柳某与小女之间从无隔阂。” “是吗?”楼远浅笑反问,“那就再好不过了。” 柳承集没有再说话,抑或说,他不屑于再与楼远说话。 而一向聒噪且安静不下来的楼远也安安静静地什么也没有再说,只是一副悠然自得神情地慢慢品着茶。 柳承集这一等,便足足等上了大半个时辰,这一个时辰里,他的脸色愈来愈黑,愈来愈难看,面上满是一触即发的隐忍怒意,楼远则是喝完龙井又喝碧螺春,时而和秋桐笑说上几句,似乎当柳承集不存在似的。 大半个时辰后,当柳承集再也忍无可忍又霍然站起身时,一道苏翠色的身影不疾不徐地由厅外的院里走来,使得一抹阴寒的杀意在柳承集眸中一闪而过。 来人正是冬暖故,她的脚步很是慢悠悠,她的身旁是司季夏,司季夏面上的神情是浅浅淡淡的,若不是厅子来正有一个柳承集正眼神阴寒地看着他们,只怕说他们在散步也无人不信。 冬暖故也看到了柳承集,她不慌不乱也不闪躲,只是静静地迎着他阴寒的视线,跨进了前厅的门槛。 本是在喝茶的楼远看到冬暖故过来了,一时连茶也不喝了,而是将手支在茶几上,正撑着下巴一脸的浅笑,一副等着看戏的模样。 冬暖故此刻没有闲心去在意楼远如何,她要看看柳承集今儿来,是要怎么拿她试问。 “暖故见过左相大人,听闻左相大人要见暖故,不知左相大人为何非要见暖故不可?”冬暖故语气淡淡,也颇为客气,但却没有行礼,而就这么直视着柳承集的眼睛,态度不卑不亢,甚至有些冷。 冬暖故一个“左相大人”让楼远啧了一声,“八小姐,左相大人可是八小姐的生身父亲哪,八小姐怎可像楼某这种外人一般唤他左相大人,八小姐不是该称左相大人一声‘爹’或者‘父亲’的吗?” 楼远说完,笑看着柳承集与冬暖故以及司季夏的反应。 只见柳承集倏地蹙起了眉,冬暖故面色冷冷,司季夏神色淡淡。 冬暖故未落座,司季夏便也不坐,只静静地站在她身旁,静静地陪着她。 “小女好和柳某玩笑,让右相大人见笑了。”柳承集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正毫无惧意直视他的冬暖故,倒不是因为冬暖故会说话,因为柳清已告诉过他冬暖故会说话了的事实,他之所以觉得惊讶,是因为他直觉她不是那个住在芜院里胆小怕事的哑女,现如今站在他面前的,与他曾见过的冬暖故可谓判若两人。 忽然间,柳承集想到了柳涟被蛇咬的那个夜晚,芜院里,他似乎也在冬暖故身上看到过她现下的眼神,当时他以为不过是他的错觉,那现下,仍是错觉?还就是这就是真实? 不过,错觉也好真实也好,她是他的女儿,身体里流着他柳承集的骨血,就应该听他这个父亲的话,她擅自要嫁给羿王世子不说,如今,竟还害死了他的漪儿! 这个不孝的女儿,留着有何用! “八女,既已到京中,怎不回家?成何体统?来吧,跟为父回府。”柳承集三番五次求见王上而不得,已是怒恨心中生,恨得想要做些什么来平复自己的情绪,而最能平复他情绪的,就是让他落入如今境况的始作俑者,冬暖故!他千不该万不该就不应该一时心软答应那个女人让她的女儿回到左相府,竟是这般来害他! “呵……”冬暖故看着一脸虚假的柳承集,冷冷笑了一声,“左相大人这是在跟我说话么?” “八女任性,为父不是在与你说话还能是与谁说话?”柳承集虽是在笑,语气却是咬牙切齿。 可是而今的冬暖故已非原本懦弱的冬暖故,若柳承集这样的话是对原本的冬暖故说的话,她或许会高兴得立刻却给她的娘亲冬凌画上香,可惜她不是原本的冬暖故,原本冬暖故已被左相府里的人害死了,她是一个新生,她不懦弱也不愚蠢,她清楚地辨得清真伪是非,也看得清君子小人,这个自称是“父亲”的人,不过是个披着君子皮的小人而已,呵,父亲?可笑。 “那抱歉了左相打大人,我没有父亲,我娘也在大半年前就死了,左相大人,您这是认错人了吧?”冬暖故眸中有冷冷的嘲讽。 “你说什么?”柳承集面上装出的假笑有些维持不下去了,正在慢慢崩碎。 “左相大人没听清么?那我便勉为其难再说一遍好了,我说我没有父亲,我不姓柳,我与左相府没有关心,也与左相大人没有任何关系。”冬暖故的声音不大,却是冷冷的,字字清晰。 本想要柳承集尝尝痛苦的滋味,但是既已决定要走,要去找一个属于他们家,她可以不计较柳承集做过的事情不计较有关于左相府的人与事,反正太子已弃左相府,柳漪柳涟已死,柳承集得不到他想要得到的权利地位,并且有可能在皇权角逐中丧命,总之他的结果不会好,剩下的,她不插手也可。 “冬暖故,你身体里流着我柳承集的骨血,注定你就是柳家人,你说不是,那便不是吗?”柳承集撕破了脸,还是英俊的面容上尽是狰狞,他以被冬暖故激怒到了极点,也不顾这是在右相府,声音冷冷地对身后的随侍吩咐道,“来人,将八小姐带回府!” “哎哎哎,左相大人,您可不能在远的府邸里说拿人就拿人哪。”楼远还是维持着支手撑额的姿势,只是伸出了另一只手朝柳承集摇了摇,用一副急切的语气道。 秋桐朝他递了一记鄙夷的眼神。 也就在柳承集的随侍上前要拿住冬暖故的那一刻,司季夏上前一步,将冬暖故挡到身后,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忽地只闻随侍的唉哟一声,那上前来的两名随侍竟是被司季夏抓住手腕,将他们二人的手腕单手抓捏到一起,在他身上看起来像是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的动作,却是让两名随侍的脸色都完全绿了,可见他手上的动作并不清。 哦?楼远盯着司季夏的手,微微眯起眼,笑意深深。 秋桐惊讶,冬暖故微拧眉。 司季夏则是将手一松,看向一脸震惊的柳承集,淡淡道:“得罪了,左相大人。” “你是……羿王世子?”柳承集敛起震惊之色,凝视了司季夏少顷,眸中怒意更甚。 “正是。”司季夏依旧口吻淡淡。 “既是羿王世子,那世子当称我一声岳父才是,可不知世子对我的人动手,是何意思?”柳承集看着司季夏青白的面色瘦弱的身子,眼里满是嗤之以鼻的蔑视。 而当柳承集以为司季夏这个看起来病殃殃的残废会尊他一声岳父时,谁知司季夏接下来的话便是连一脸严肃的春荞都笑了。 “抱歉,左相大人,在下并无岳父,因为阿暖并无父亲。”司季夏面色平静语气淡淡,说出来的话是一本正经,若不是人人都知晓柳承集就是冬暖故的生身父亲,只怕所有人都要相信司季夏说的,冬暖故没有父亲。 冬暖故站在司季夏身后,看着他不算宽的肩膀,听着他一本正经的话,有些想笑,但更多的是震撼。 因为她没有想到,司季夏会护她护到这样的程度,她只与他说过一次关于她的事情,对于左相府与柳承集,她也只是一语带过,她没有与他多说过什么,然她说什么,他竟是就依着她说什么,就算她说的并不是人人所见的事实,但是他却只相信她说的就是事实。 这个……傻木头。 柳承集听着司季夏的话,一口气差点顺不过来。 楼远则是十分不给柳承集面子地笑出了声,秋桐也没忍住,她倒是没看出来这个总是一脸淡然的世子会说出这样明显护短的话来。 “你,你——”柳承集抬手指着司季夏,一脸的狰狞,却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反是司季夏面不改色,还是淡淡道:“阿暖跟左相府没有关系,与左相大人也没有关系,是以阿暖不会随左相大人回左相府,左相大人还是请回吧,倘左相大人硬是要将阿暖带回去,那就要看左相大人带不带得走她。” 司季夏的面色是淡淡的,语气也是淡淡的,然他的眼神却是冷沉的,冬暖故在他身后看不到,楼远坐着的位置是在他侧面,也看不见他的眼神,独有柳承集看清了。 那眼神,就像是极寒之渊里的冰流,冷沉中带着一抹令人有些不敢直视的冷冽,仿佛稍有不慎就会这冰流里丧了命。 柳承集见过的人无数,便是在太子那样喜怒无常性情阴佞的人身上,他也没有见过如此能让他只一眼便觉不寒而栗的感觉,让他根本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是以柳承集阴冷地看了一眼冬暖故后,用力一拂袖,连看也不看楼远一眼,转身便走了。 只见楼远扬声道:“呀,左相大人这是要走了?春荞秋桐,还不赶紧替我送送左相大人。” 春荞秋桐应声后去送柳承集了。 司季夏转过身来看冬暖故时,眼里有的只有凉淡,还带着些温柔。 冬暖故朝他微微一笑。 司季夏眸光一颤,转身去看楼远,客气道:“在下有一事想劳右相大人帮忙。” “世子有事但说无妨。”楼远看着司季夏的眼神有打量的味道。 “在下想劳右相大人引在下进宫见一见五皇子殿下。”司季夏说完,顿了顿,很快接着道,“在下想与他道声别。” ------题外话------ 过了一个寒假,又上班又码字的日子过起来有点吃不消,叹口气。 ☆、025、这是我相公,不是你相公 “道别?”楼远一副颇为惊讶的模样,“世子与八小姐这是要走啊?” “王上既无要见在下与阿暖之意,我等也不便叨扰右相大人太久。”司季夏朝楼远微微颔首。 “久?”楼远微微挑了挑眉,看向了自己的手,而后边曲着手指边道,“让楼某数数世子与八小姐究竟叨扰了楼某多久啊,一,二,三……” 楼远认认真真数手指的模样让冬暖故眼角有些抽,只听楼远还颇为认真道:“世子与八小姐到楼某府上今日不过第四日而已,怎算得上久?楼某这个人或许无甚长处,但是心胸还是有的,楼某自认大方,不介意世子与八小姐在楼某府上住多久。” “难道……是世子与八小姐觉得楼某待客不周,所以急着要走?”楼远忽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惭愧模样。 “并非……”司季夏忙解释,然楼远那张嘴根本不给司季夏说话的机会,只听他兀自惭愧道,“哦——楼某明白了,世子与八小姐是觉得楼远道了谎假传了圣旨,将两位骗来了京畿又见不到王上,这是在责怪楼某小人,是以不想在楼某府上多呆,所以这就说走就走。” “右相大人……”司季夏耐性好,不恼也不急,待楼远叨叨完了才又张嘴要解释,然楼远还是没有要听他说话的意思,而是站起身来忽地凑到司季夏身边,一脸的严肃道:“世子,其实楼某只是悄悄地告诉你与八小姐楼某假传了圣意,至于楼某这么做的原因呢,主要是因为楼某在这京中的日子实在过得无趣,是以向羿王爷请了你二人来京中走走,也算是陪楼某解解闷,世子,你是来京中走一遭解了些闷,做人可不能这么不厚道,解了闷就挥袖子走人啊,也万不能把楼某假传圣意的事情让别人知晓,尤其是左相那个老家伙,啊不不不,左相也不过不到而立,不能称为老家伙,楼某的意思是说——” 楼远这话匣子一打开就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了,也不管旁人愿不愿听,司季夏倒是有耐心听他神叨叨说些有的没的,神色静静淡淡的,完全没有要打断他的意思,然冬暖故却不然,她愈听楼远说话,就愈觉得耳边像有一万只乌鸦在嘎嘎地叫,令人难以忍受,是以根本不待楼远自己停嘴,她已不耐烦道:“右相大人,请您有事说事,若是无事,请您安静一会儿。” 楼远的话立刻打断,然后笑眯眯道:“八小姐,楼某与世子这些日子聊得很是融洽,让楼某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楼某这是不舍八小姐与世子就这么离开,以免楼某日后又要过百无聊赖无人相伴的日子。” “……”冬暖故觉得有些头疼,拽了司季夏一把,将司季夏从楼远身边拽开,而后面无表情地盯着楼远道,“右相大人说话请注意,这是我相公,不是你相公。” 楼远又被冬暖故的话堵得愣了楞,司季夏面上有些尴尬,而后只听楼远笑道:“八小姐,楼某记得楼某已经跟八小姐澄清过了,楼某没有龙阳之好。” “右相大人若是无事,待右相大人引我相公进宫见了五殿下后我们便要告辞了。”冬暖故一脸冷淡,她不想听楼远废话。 “若是右相大人觉得不便,那便罢了。”司季夏补充道。 “楼某倒是没有什么不便,引世子进宫见五殿下也不无不可,只不过就算世子见了五殿下,只怕这别啊,也是道不成的,世子又何必走这一趟浪费时间呢?”楼远一脸“你们听我说准没错”的神情。 冬暖故眼神冷了冷,“不知右相大人此话何解?” “因为哪……”楼远故意将尾音拉长,笑得一脸欠抽,“虽然楼某假传了圣意吧,但那也不仅仅是为了楼某自己解闷,更多的是为了世子与八小姐好,八小姐,你觉得楼某可有说错?” 冬暖故眼角直跳,终是忍无可忍,一脸的冷意,便是连声音都是冷冷的,“说重点。” “重点?哎呀呀,真是抱歉,楼某似乎又说了不该说的,惭愧,惭愧。”楼远笑着,捧起茶盏轻呷了一口茶汁,这才语气颇为正经地慢悠悠道,“重点就是世子与八小姐今日只怕是走不成了,因为楼某的确还没有胆子假传圣旨。” “……”冬暖故已经恼怒得就快要命令小银来咬穿楼远这尽是废话的咽喉。 “明日宫中有小宴,王上今晨差人来下了旨意,道是邀世子与八小姐前往。”楼远请晃着手中的茶盏,依旧笑吟吟的,“世子,八小姐,你们今儿是走,还是不走?” “右相大人的话,我们怎知是真还是假。”冬暖故盯着楼远,似乎要从他满是笑意的眸中盯出什么来。 “八小姐这个问题倒是问对了,你们确实是不知道楼某的话是真还是假,不过你们要是不相信楼某说的,楼某觉得你们想要知道楼某说的是真是假,并不会是什么难事。”楼远笑着转眸看向司季夏,眸中的笑意似乎浓了一分,“世子觉得楼某说得可对?” 司季夏默了默,而后才朝楼远微微颔首,缓缓道:“既是如此,在下与阿暖便只好在府上多叨扰几日了。” “呵呵,世子言重了,楼某说了楼某可是大方得很,恨不得世子与八小姐在敝舍一直住着。”楼远玩着手中的茶盏,又饮了一口杯中茶汁,“现下世子可还需要楼某引世子进宫见五殿下?楼某正巧稍后要进宫安排明日小宴之事,世子若是要去,可随楼某一道去。” “多谢右相大人,不必了。”司季夏很是客气。 “那世子与八小姐便再好好歇息一日,在府中走走或是到外边走走,楼某是不能陪两位了,也不会让两位觉得拘谨,世子与八小姐在楼某府中,只管随意就好。” “多谢右相大人。”司季夏与楼远又客气了几句,与冬暖故转身离开了前厅。 楼远重新在椅子上落座,往后微仰着头,靠在椅背上,微微闭起眼,将手中已经喝空了的茶盏往旁一递,脸上没了笑意,语气淡淡道:“秋桐,满茶。” 无人应声,楼远的手还是维持着半举着的动作,他似乎忘了秋桐与春荞帮他送柳承集去了,而他这会客前厅,除了他之外,也只有春荞秋桐以及阿满能踏入,如今春荞秋桐去送客,阿满在给他备马车,是以厅子里空空的,只有他自己一人。 片刻后,楼远这才想起厅子里只有他自己,边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时边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揉按着自己的眉心。 因为没有看手中的茶盏,楼远放下茶盏时手根本没放到茶几上,就在他松手时,忽然一道小身影从门外冲进来,在茶盏正从茶几边歪倒下来时,小身影冲上前来飞快地伸出双手将茶盏捧到了手心里,与此同时长吁了一口气,“吓死老子了!” “嗯?”楼远正按揉着眉心的动作忽然一顿,慢慢睁开了眼,眼神冷冷地扫向这突然蹦出来的小身影,也在看到那小身影时褪下眼里的寒意,取而代之的是寻日里的似笑非笑。 小身影不是别人,正是融雪。 融雪正吁了一口大气捧着就要倾倒到地的茶盏时感觉不对劲,一抬头就看到了楼远正微睁着眼看她,连忙换语气笑眯眯道:“呵呵呵,爷是要满茶是吧,小的这就去帮你满茶啊,您稍等啊!” 融雪一说完话,也不待楼远应声,立马转了身,用她方才冲进来的速度冲出了厅子,似乎一刻也不敢与楼远多呆。 也就在融雪转过身背向着楼远时,她脸上的笑意变成了咬牙切齿的愤愤,然她面上是愤愤,脚下却不敢慢一步,因为自那夜她不小心撞见楼远泡澡后,楼远在她眼里就是一只老妖怪,一只随时都能捏了她小命的老妖怪! 融雪方才一直就候在厅外,因为楼远不许她跨进厅子一步但也不许她离开,她就只能巴巴地在外边等着,而她之所突然飞也一般冲进来,是因为厅子里的人都走干净了还不见楼远出来,她便偷偷探头瞄了一眼,幸好她偷偷瞄了这一眼,否则她就要给楼远沏茶沏到他满意为止,而她知道以楼远的性子,铁定会以沏茶为由将她往死里虐,所以,她的动作要又快又准。 而融雪之所以这么紧张一只茶盏,是因为春荞与秋桐给她罗列出的伺候楼远要注意的无数条“不准”与“必须”里面有其中一条就是他用的茶盏不能摔破,别人不行,他自己也不行,若是破了的话,就要她给他沏茶沏到他满意为止,当时她还在心里将楼远这个老妖怪给骂了无数个遍,骂他就是个脑子有问题的混蛋王八蛋! 再又融雪之所以这么听话,完全是因为那夜她领教了楼远的可怕,知道了这个皮笑肉不笑的王八蛋心有多黑多恶毒,说什么她想要留着小命,就要当他的贴身婢女,十二个时辰听候他差遣,还大晚上的听了春荞与秋桐说了整整一个晚上的伺候楼远需要注意什么,她听得可谓是目瞪口呆,惊得她连困倦都忘了,末了她总结出一条,那就是楼远不仅是王八蛋,还是老妖怪!他这辈子绝对是恶棍转世,否则不会绝对不会这么混!亏她还给他求了平安符,简直就是后悔莫及。 好吧,谁叫她不是什么敢作敢当不怕死的英雄好汉,她就是个胆小怕死的货色,逃是逃不出这个老妖怪的掌心了,暂且乖乖任命吧,她相信她总有一天能逃出这个王八蛋老妖怪的掌心的! 融雪在心里又将楼远骂了个上百遍后捧着茶盏回来了,她回到厅子来时,春荞秋桐已经回来了,正在和楼远说着什么,听到脚步声,三人都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她,融雪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心想着她该不是去了很久吧?难道这个老妖怪又要找理由虐整她了?他要是敢的话,她她她,她就将手中这杯茶扣他脸上! 于是,融雪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再用一副恭恭敬敬的态度将手中的茶盏递给楼远,师兄说过,男人都喜欢听话的女人,女人要是犯了什么错呢,只要乖乖听话的话,男人一般很容易消气,她现在这副模样态度,应该是……很听话的吧? 然楼远却是只在融雪跨进门槛时看了她一眼便没有再看她一眼,只是以手支额微闭着眼,在融雪道一声“爷请喝茶”时慵懒地伸出手,融雪在心下骂了他一声,将茶盏稳当当地放到了他手心里,楼远满意地接过,用杯盖轻轻刮了刮茶面,轻呷了一口。 只一口,茶水还是含在嘴里未有咽下时他的脸色便有些绿了,将茶水咽下后抬眸去看一副听话恭敬模样站在一旁的融雪,问道:“你泡的那种茶叶?” “回爷,小的泡了龙井加碧螺春加蒙顶,还有银针。”融雪听到楼远问她话,以为楼远十分满意她泡的茶,是以眼里有些亮晶晶,“爷是不是觉得很好喝?” 春荞和秋桐愣住了,看融雪的眼神十分错愕。 “……”楼远看着手中茶盏里色泽浓绿的茶汁,眉心有些跳,又问,“你觉得会好喝?” “对啊对啊!”融雪忙点头,完全没听出楼远语气里的怪异,还补充道,“我师兄说,男人都喜欢喝几种茶叶一起泡的茶,爷……是男人吧?” “噗……”秋桐没忍住,笑出了声。 春荞也掩嘴笑了。 楼远脸色十分难看,看着手里的浓绿浓绿的茶汁,昂头一口喝尽,而后手一松,茶盏“啪”的一声掉落在地,碎了。 这一回,融雪没有来得及接住茶盏,因为她根本没有想到楼远这个老妖怪喝了茶居然还要整她! “记得了,下回泡茶要泡到爷满意为止。”楼远站起身,拍拍衣袖上的褶皱,淡淡瞟了融雪一眼,“走吧,随爷进宫。” 进宫!?融雪两眼放光。 “秋桐,这次让阿满留在府中,不用跟着去了。”楼远边说边往厅子外走。 “那谁赶马车?”秋桐问。 “这不是有个现成的?”楼远再看一眼融雪,头也不回地走,“要是不会驾马,那就一路牵着缰绳去。” 融雪目瞪口呆,看看楼远又看看春荞和秋桐。 秋桐默默得拍了拍融雪的肩,一副“你好自为之吧”的神情。 融雪在心里扛了把刀,把楼远砍了。 也只是在心里而已。 于是,在所有人眼里做事总是不同寻常的右相今日又做了不同寻常的事情,用了一个小姑娘当车夫,而且还是一个不会赶车只会牵马的小车夫。 左相府。 柳承集才回到府中,他的大夫人冯氏便迎了上来,扶着他一脸关切地问:“老爷,怎么样?今日可见着王上了?” 柳承集看也不看她,只一脸阴沉地往里走,冯氏又问:“那冬暖故那个小贱人呢?老爷没把她抓回来!?” 柳承集还是不答,冯氏立刻不依了,死死拽住了柳承集的左手不让他走,一副非要将事情说清楚的模样,“老爷,你就这么放过冬暖故那个小贱人了!?她可是害死了我们的漪儿啊!她还害得老爷如今——” “啪——”然冯氏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完,便遭了柳承集一巴掌,只见他眼中怒火正盛,喝道,“注意你说的话!” 冯氏被柳承集一巴掌打得目瞪口呆,抬手捂着自己被打的脸,一句话也不敢再多说。 就在这时,府中管事柳路大步走来,见着冯氏也在,顿住脚步不敢上前了。 柳承集冷冷看向柳路,声音沉沉道:“什么事!?” “回老爷,右相府的人送来右相大人的信。”柳路恭恭敬敬。 “楼远的信?拿过来。”柳承集眼里有愤怒与不解,楼远玩什么把戏,居然在他后脚离开右相府就给他送来信,而且他与楼远在堂下朝外,从来不会多说一句话,若是有话,方才他在右相府为何不说? 柳路毕恭毕敬地将信双手呈上给柳承集,柳承集当场便将信揭开。 看罢信后,柳承集眸中怒意更盛,直接将信撕碎,扔在地上,拂袖走了。 ------题外话------ 姑娘们说的对,阿暖和阿季想要离开京畿似乎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哦呵呵~ 不要告诉叔,姑娘们吃完菜又都去养文去了……那这会是个……非常让叔想跪的事情啊~ 啊~啊~啊~ ☆、026、我只要一个平安就够了 由前厅走往小院的路上,司季夏沉默不语,便是冬暖故与他说话他都回答得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路才走到一半时,冬暖故停下了脚步,扯着司季夏的斗篷站到了他面前,微拧眉心盯着他,“有心事?” 司季夏被冬暖故这忽地一扯斗篷,也停下了脚步,低垂着眼睑,少顷才缓缓抬眸,迎上冬暖故的视线,十分愧疚道:“抱歉阿暖,未能走成。” 冬暖故听后随即浅浅一笑,将双手背到身后,踮脚朝司季夏微微凑近,近距离地看他的眉眼,浅笑道:“平安,我想吃你煮的桂花粥了,给我煮一碗可好?” 司季夏看着碎在冬暖故眸中的晨光,心中郁沉渐渐散去,也不由微微扬了扬嘴角,轻声道:“好。” “右相府的厨房有着各种各样的食材,似乎独没有桂花,平安给我煮其他的也好,我不挑剔。”冬暖故说着,伸出手拉住了司季夏的手,将自己的手塞到了他掌心里。 “阿暖若是喜欢吃,待回头我们安定了,我再做给阿暖吃。”司季夏微微拢拢五指,将冬暖故小小的柔荑裹在自己的手心里,与她并肩改了方向,往厨房的方向走。 而司季夏之所以敢在这会儿牵住冬暖故的手,实是因为右相府人少,此刻他们所处的地方并无他们之外的其他人,便是陶木都是留在他们借宿的小院里的。 “当真?”冬暖故笑着微微歪头看司季夏。 “当真。”他怎会舍得骗她。 冬暖故将头别了回来,与司季夏肩并肩挨得很近,笑得眉眼更弯了些,抬起左手轻轻拨了拨身旁还挂在枯枝上的黄叶,将那黄叶拨了下来,道:“平安还欠我一盆月季,可不要忘了。” “不会忘,我记得的。”司季夏看着那片被冬暖故拨落的黄叶,将她的小手握得稍稍紧了些,温柔的眼神里有极不易为人察觉的坚定,“阿暖若是喜欢,莫说一盆,便是十盆百盆,我也会给阿暖。” “十盆百盆?我看起来像是那么贪心的人?”冬暖故回握着司季夏的手又走到了他面前,面对着他逆着走,浅笑着挑了挑眉后忽然停下了脚步,踮起脚出其不意地在司季夏薄薄的唇上轻轻亲了一口,依旧浅笑着,带着满足的味道,“我不要十盆百盆,那样你会累,我只要一盆就够了,就像平安,我只要一个平安就够了。” 司季夏身子猛地一颤,看着笑吟吟的冬暖故微微睁圆了眼,正巧这时前边有府中的下人走过来,司季夏的耳根蓦地红透,也忽地松开冬暖故的手,紧张得有些磕巴道:“我,我去给阿暖看看厨房有没有桂花。” 司季夏急急地说完话,看也不敢再看冬暖故一眼,绕过冬暖故身侧急急往前去了。 冬暖故微微垂下头,笑得露出了白净整齐的贝齿,再抬头时转身去追司季夏的脚步,还在后边笑他道:“傻木头,你走这么快,你知道厨房怎么走么?” “……” * 酉时,碧心殿。 殿内与寻常一般,弥散着一股似乎挥之不去的汤药味,而不同于往的是,王上司皓垒不是躺在床榻上,而是背靠着厚厚的软枕靠坐在床上,手里拿着奏折,正一边将手轻握成拳抵在嘴前轻轻咳嗽着边看已经被朱砂笔勾画过的奏折,邓公公弓着腰在旁候着。 忽有轻轻的叩门声响,然却未听到传报,邓公公抬了抬头,看一眼殿门的方向,再看向床榻上的王上,只听王上轻轻咳了一声,沉声道:“邓迁去看看是否是楼卿来了,若是,便直接请他进来了。” “是,王上。”邓公公垂首应声,躬着腰从王上视线里退下,去开了门。 而后是厚重的殿门打开再关上的声音,没有听到有人说话,便是邓公公的声音也没有,再回到王上视线里的,确实是楼远,也只有楼远一人,不见邓公公身影。 “下臣楼远,见过王上,王上万安。”楼远缓缓走到床榻前,朝床榻上的王上恭恭敬敬地弓腰行了个礼。 王上从见着楼远的那一刻便已将手中的奏折放下,将目光落在了楼远身上,待楼远走到床榻前时只见他微微张嘴正要说什么,楼远却是已行了礼,王上才有些无奈道:“楼卿哪,朕已与你说过多少回,若是无旁人在,你见着朕,无需行这等礼。” “王上是九五至尊,下臣见了王上跪拜都要来不及,又怎改不行礼?”就算面对的是王上,楼远的语气里还是带着他寻日里的那抹笑意,嘴上说着恭敬的话,行着臣礼,然却又像他心中根本就没有着所谓的君臣之礼般,还是维持着深弓着腰的动作,“就像此刻,王上不说免礼,下臣也不敢直起腰。” 王上颇为浑沉的眸光晃了晃,深深凝视了楼远一眼后重重地叹了口气,“楼卿免礼吧。” “谢王上。”楼远这才直起腰,然他直起腰后却不是看向王上,而竟是背过了身,以背对着王上! 王上看到他这一举动,眸中有无奈也有怅然,却独独没有诧异,好似对楼远这样的举动已经习惯了一般,又是将手抵在嘴上轻轻咳了咳,道:“楼卿今儿过来,可是要与朕说明日小宴的事情?” “明日小宴要款待的是北霜国的使臣,下臣今儿过来,是来问问王上,依王上的身子状况,可否参加得了明日的小宴?”楼远背对着王上,语气平平无波,却是没了笑意。 在王上司皓垒看不见的角度,楼远的面色是冰冷的,眼神亦是如此。 “咳咳,既是北霜国的使臣,朕岂有不出席的道理,备着朕的坐席吧。”王上完全不介意楼远的举动及态度。 “下臣明白了,下臣这就告退了。”楼远得到了王上的答案,说完话后转过身又向王上躬身行了一礼,也不待王上允准,转身便要走。 王上在楼远转身要走时神色显得有些激动,出声唤住了他,“楼卿且慢。” 楼远停下脚步,却未转身也未回头,好似唤住他的不是王上,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一般,声音依旧平平淡淡的,与寻日里的他可谓判若两人,“王上可是还有其他吩咐?” 王上嚅了嚅唇,定定看着楼远的背影,欲言又止,终是又叹了一口气,道:“无了,楼卿转告邓迁,让他替朕去把太子传来。” “是。”楼远冷冷应了一声,大步走开了。 在他身后,王上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打开厚重的殿门时,楼远忽然觉得从苍穹中洒下的光线有些刺眼,却明明已经是即将入夜的天。 “邓公公。”楼远看向站在殿门外的邓公公,面上又重新挂起了浅浅的笑意,“王上让公公去把太子请来,道是有事情要对太子说。” “是,奴才这就去。”楼远是王上身边的红人,邓公公虽然是伺候了王上十来年的老人,却也不敢小瞧这个年纪轻轻的右相大人,对他说的话更是不敢不信不从,领了命后赶忙退下了。 楼远往前走了几步后忽然停下了脚步,看向殿前值守的侍卫问道:“方才跟在我身后的那名姑娘,哪儿去了?” “回右相,那名姑娘说,说她内急,要找茅厕。”侍卫有些忐忑,“小的,小的就给她指了茅厕的方向……” “……”楼远眼角跳了跳,眼神有些沉。 他似乎就不该把那个小乞丐带进宫! 内急上茅厕? …… * 南碧城的天依旧黑沉得早,还不到酉时过半,天色便完全暗沉了下来,家家户户已然掌灯。 因着没有离开右相府的缘故,又因司季夏面色不佳且面上还有隐隐的疲态的缘故,吃罢早饭后冬暖故便推了司季夏回房歇着,道是要让他睡个回笼觉,然司季夏在寂药里时早起习惯了,如何也睡不着,却又无事可做,见着院子里的梅树开了花,便让陶木去向府里专门负责打理花草的下人借了工具,开始给这院子里的草草木木修整。 冬暖故也拿他无法,对他所做的事情她不熟悉也搭不上手帮不上忙,是以便裹着斗篷坐在屋前廊下看他忙碌,脚边是司季夏为她升的炭火,她手里捧着的是司季夏为她泡的茶,看着他忙碌在院中的枝枝木木间,看着他专心致志的模样,看着他修剪一株梅树也能修出温柔的笑容来,渐渐失了神,连手里的茶水何时凉透了也不知。 司季夏爱极花草树木,一旦他忙活起关于草木的事情来,他的眼里就只剩下这些植物,完全不去想其他事情,忘了休息,甚至忘了喝上一口水。 若非冬暖故会隔一段时间给他递上一盏茶,只怕他在忙完之前根本连水都不会喝上一口。 冬暖故有些不能理解司季夏对花草树木的喜爱程度,然她也不会去打扰他,因为她喜欢他认真的模样,喜欢看他不经意间的浅笑,像是一道美丽的风景。 直至夜色沉下来,司季夏才退回到屋前,看着满院修剪过的草木,嘴角攀着温柔的笑意。 冬暖故还是欣赏不出这院子里几乎都是光秃秃的树木有何动人之处,她只是将手中的茶盏凑到司季夏嘴边,用肩膀轻轻撞撞他,道:“先喝口茶,我帮你拿着茶盏,你喝就好。” 司季夏没有拒绝,而是微微低下头就着冬暖故递来的茶一口喝尽。 司季夏喝完茶汁后这才转身看向冬暖故,只见冬暖故冲他浅笑:“平安,今夜的晚饭,我们出去吃如何?” “这些日子是皇寺庙会,外边很是热闹,平安不是没有来过京畿?我们去走一走如何?”冬暖故笑得很柔和,尽管她对庙会没有兴趣,尽管她已经逛过了一回,然她还是想与司季夏去走上一走。 因为他的寂药太冷清,她想让他尝尝热闹的味道,她陪着他一起。 “好。”司季夏看着冬暖故的眼眸,点了点头,尽管他对庙会并无兴致,他还是把自己迷失在了冬暖故温柔的笑容里。 只要是与她在一起,就算是看过数遍的风景,也还是会一样的迷人。 ------题外话------ 原谅叔只更了9点!有姑娘问为何作者都不喜欢读者养文,因为好文是养着养着就会养死了的,因为没有鸡血的灌溉,读者养文的话,作者这里就没有数据,没有数据网站就不会给推荐,没有推荐无异于此文沉塘,文沉塘的结果就是造成作者不会再想码这本文,所以读者喜欢养文,却不知道好文有可能养着养着就养死了。 所以,求鸡血! ☆、027、阿暖喜欢? 兴平街依旧热闹,不过是相较于小寒前庙会开始的那夜那般热闹罢了,行人却也依旧熙攘,皆是来自南碧城之外的百姓居多。 冬暖故与司季夏虽然对庙会都没有什么兴致,但是与对方在一起,感觉却又是不一样的,那是一种极其奇异的感觉,明明是已经逛过了一次的地方,此时冬暖故与司季夏并肩而来,竟有一种新鲜的感觉,明明是从来没有凑过这种热闹有些不自然的司季夏,此时与冬暖故在一起,他竟觉得热闹其实没什么不好,有阿暖在他身边,他似乎连置身于热闹中惯有的紧张都淡了许多许多。 许是察觉到了司季夏的不自在,冬暖故抬起手,握住了司季夏的左手,司季夏的手蓦地轻轻一颤,转头看冬暖故,只见冬暖故朝他微微一笑,司季夏柔了柔眉眼,轻轻一转手,回握了冬暖故的手。 虽说大庭广众之下这般双手交握有失体统,然冬暖故与司季夏挨得极近,且路上行人熙攘,目光皆是落在路旁的摊面上的多,便也无人发现他们宽大的斗篷下,两只手正轻握在一起。 夜里寒风更显冷,却有一股温暖从两人轻贴的掌心中溢出,朝他们的心房蔓延。 路旁的红灯笼随风而摇,从红色灯罩漏出的光红暖红暖的,似乎将寒风都染暖了。 庙会期间,兴平街上除了摆卖各式玩意儿外,还有临时搭建起的小吃摊子,或卖糖水的,或卖面条的等等,蒸腾的白色水气将昏黄的灯火映得朦胧,也罩得那在灶台后忙碌的人影隐隐绰绰。 冬暖故与司季夏携手走在这些摊子铺面间,摊子主人家或吆喝或请他们来落座,冬暖故觉得有兴致的,便会稍稍停下瞧上一瞧,若是没有兴致的,便朝热情的主人家微微一笑,继续往前走了。 “平安想吃什么?”前世的冬暖故虽然可以说是高高在上,然她所经历过的曾经使得她对吃穿用度并不如何挑剔,吃的山珍海味可谓数不胜数,然她对吃之一事却很是随意,只要不是缺油少盐她都咽下,是以来到这个世界不管是在芜院还是在寂药,吃着最最寻常的东西,她都没有绝对有何不妥,也从未回味过前世吃过的珍馐美味,若是真要论吃的,她喜欢的,也不过是寻常的家常菜而已,因为她没有家。 是司季夏让她尝到了家的味道。 冬暖故看着路旁小摊上正呼噜噜大口吃着一碗热腾腾的刀削面的大汉,明明不过是一碗很寻常的刀削面而已,在大汉面前嘴前,那一大碗面条显得异常的美味。 “随阿暖就好。”司季夏见着冬暖故看向路旁大汉面前的大碗面条,便也看了那碗面条一眼,他们这两道视线有些明显,使得那大汉吸溜了一大口面条的同时猛地抬起头看向他们,司季夏有些尴尬,欲走,忽想到冬暖故或许想要在这家摊子吃面条,便没有移动脚步,于是便看到那大汉将正吸溜到一半的面条一口气全吸到嘴里,而后像看贼似的看着他们,将面前的碗一捧,转了个身,将宽大的背对着他们,好似在提防着他们会抢了他的面条一般。 司季夏一怔,尴尬到了极点。 冬暖故看着司季夏的神情,忍着笑拉着他走了。 司季夏跟着冬暖故走了,离开了那面摊后冬暖故才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笑司季夏道:“平安觉得方才那大汉心里在想什么?” 司季夏还处在方才的尴尬中,他一直以来虽然过得穷困,却也只有年幼不知事随爹娘下山时会盯着别人碗里的吃食看,倒不想到了这弱冠之年竟还会去看别人碗里的吃食,虽不是垂涎,倒着实令他觉得尴尬。 司季夏没有回答冬暖故的问题,因为他根本没有想过这种问题。 “我觉得那大汉肯定在想,看着夫妻俩穿得还挺像人样,居然还盯着别人碗里的面条看,简直就是太不上道了!”想到方才那大汉看司季夏的眼神再到他抱着碗转身的动作,冬暖故还是忍不住要笑,“我的相公虽然穷困,却也不至于给不起娘子吃一碗面条,才不稀得他那一大碗面,你说是不是,平安?” 冬暖故笑吟吟的,抓着司季夏的手轻轻往前一甩,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便在他们贴近的身子间荡开一个小小的弧度。 她的眉眼笑得弯弯的,她耳上坠着的茶梅木雕耳坠子在她双颊边一晃一晃,她嘴角的笑似乎都要把那两朵木色的茶梅点上色彩,似乎此刻她的心情,很好很好。 此时的冬暖故在司季夏眼里,笑吟吟的就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然她盘起的长发却显示着她已是人妇,他的妻子。 司季夏与冬暖故一起,他们之间鲜少玩笑,冬暖故安静,司季夏更是个正经性子,现在冬暖故忽然笑吟吟的一口一个“相公娘子”,司季夏有些回不过神。 谁知冬暖故却还非让他回答不可了,轻轻撞了撞他道:“是不是,嗯?” “是。”司季夏回过神,顺着她的话就答了个是。 “是什么?”冬暖故盯着他看,似乎在等着他的答案。 “……”司季夏又愣了愣,将冬暖故方才的话斟酌了少顷后才道,“是我给阿暖也买上一碗面条。” 这下换冬暖故怔了怔,很是诧异地看着司季夏,再眨了一眨眼,然后将他的手抓得紧了一分,忽而笑得露出了白净的贝齿,“傻木头,我才不吃面条!” “……那……阿暖要吃什么?”司季夏被冬暖故这开心的笑容弄到呼吸一滞。 “……”冬暖故微微瞪了司季夏一眼,这傻木头是怎么捡话里重点的! 冬暖故的沉默让司季夏有些紧张,将她的手抓的得紧了紧,“阿暖?” 冬暖故没有理会司季夏,只是拉着他继续往前走,走出了十来步后,冬暖故停下了脚步,而后将司季夏的手轻轻捏了捏,“吃饺子如何?” 冬暖故停下脚步的地方旁,是一家饺子摊。 因为摊在比较小,又因摊子位于比较角落的地方,并且连幡子都没有挂,是以摊子较前边的茶铺面铺来说冷清了许多,只有两名贩子模样的中年男子各坐着一张桌子正埋头夹着饺子吃,想来是附近摆卖货物的小贩,还有一名三十五岁左右皮肤黝黑身材中等的男人在一张撒着白面的长案后只顾低头擀着面皮。 司季夏看了小小的摊子一眼,便跟着冬暖故走了进去。 摊子小到只摆了三张方桌,其中前边的两张被那两名中年男子占了去,冬暖故与司季夏便只能坐到最里边的一张。 桌子有些小也有些矮,司季夏身子高,一坐下去便显得桌子更小更矮了,桌子凳子的色泽很是老旧,不难看出是用了很多年的桌凳,然虽然老旧却是干干净净的,就像这个摊子虽然小,但却是打扫得很是干净,除了有明显的柴烟味外,并未有油腻腻的让人难以落座的感觉。 因为摊子小人又少的缘故,店家只顾着擀面皮,并未发现摊子上来了新客人,司季夏看着那店家自己一人擀面皮又要顾着去看蒸笼里的饺子,还要给灶膛里添柴禾很是忙碌,便没有急着打扰他,直到前边一桌的客人吃完了要付账,店家转过身来收铜子,这才看到不知何时已经坐到摊子里来的司季夏和冬暖故,忙道歉道:“十分抱歉十分抱歉,刚才一直在忙没有注意到二位,十分抱歉!” 男子面色十分惭愧,因长年在阳光下劳作而显得黝黑的脸色有着深深的歉意,频频向司季夏与冬暖故低头道歉,他这般倒是让司季夏有些过意不去,忙道:“这位大哥不用道歉,这并非大哥之过,只是方才看着阿哥一人很是忙碌不便打扰,我二人稍坐坐也无妨,大哥不用介怀。” 男子听着司季夏很是和气,这才显得没那么愧疚,不过他看着司季夏和冬暖故的容貌及着装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来他这种小摊子吃东西的人,可客已经到了门前,哪还有请出去的道理,是以男子非但没有松口气,反是更紧张了,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二位……可是要吃饺子?” 冬暖故看着店家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笑了,“那店家这儿除了饺子还有什么?” “只,只有蒸饺子。”男子忙答。 “既然如此,店家觉得我们不吃饺子还能吃什么?” “……”男子被冬暖故问红了脸,在不甚明亮的豆油灯火中,他黝黑的脸膛显得更黑了。 司季夏见着男子被冬暖故笑问得尴尬,不由道:“大哥不必紧张,我二人并非什么富贵之人,大哥无需特意招待,内子方才的话只是玩笑,还望大哥莫见怪。” 司季夏的和气让男子终于少了些紧张,脸上多出了一记憨笑,有些不好意思道:“平日里我都是只管擀面皮包饺子的,招呼客人都是我那婆娘来,只是婆娘刚回家看娃子去了,所以我一人有些忙不过来,啊,我多话了,二位想要吃什么馅儿的饺子?甜的还是咸的?” “甜咸各来一笼,要店家最拿手的那个馅儿。”冬暖故看了一眼长案上被擀得薄薄的饺子皮,微微一笑。 “好嘞!马上来!”看着客人和气,男子呵呵一笑,转身拿饺子去了。 当盛在小蒸笼里的饺子被男子送到桌上来的时候,看着那半透明的水晶蒸饺,司季夏的心间蓦地一阵暖流淌过,令他的眼神都变得温暖起来。 他知道为何冬暖故没有选择在之前的面摊坐下而选择来这蒸饺摊子,是因为吃蒸饺子他无需将头弓到碗边。 司季夏看着冬暖故,只见她站起身到擀面皮的长案旁置着的小方桌上调蘸酱,看着她簪着茶梅木簪的妇人发髻,心中温暖得难以言喻,直至冬暖故调了蘸酱回到桌边来,司季夏的目光还没有从她身上收回。 冬暖故自然是感受到了他的注视,也不介意,只是将手中的一小碟蘸酱放到他面前,道:“怎么了?难道平安觉得我今夜比较特别?” “是。”司季夏微微点了点头。 “……”冬暖故有些无力于司季夏的回答,这个傻木头,她不过是随口问一问而已,他可以不用这么正经地回答她的问题,“店家说蘸着蘸酱吃会比较好吃。” 冬暖故说着,还从桌上的筷筒里拿了筷子递到司季夏面前,司季夏接过,温声道:“谢谢你,阿暖。” 谢谢她的温柔,谢谢她的贴心,让他觉得很温暖,很温暖。 蒸笼里的饺子是水晶饺子,从半透明的薄薄饺子皮可以清楚的看到里边的馅儿,一笼是香菇猪肉馅儿,一笼则是果肉馅儿,在小小的蒸笼里摆放得整整齐齐,每一只都大小相等,胖鼓鼓的,煞是可爱。 司季夏的筷子先是落在了果肉馅儿的那一笼,冬暖故则是夹了一只猪肉馅儿的,然她的动作有些慢,夹到饺子后并未急着吃,而是看着司季夏将饺子在他面前的那碟蘸酱里蘸了蘸,再看他将那只胖鼓鼓的饺子送进嘴里。 当司季夏将饺子送进自己嘴里时,冬暖故微微抿了抿唇,而后当司季夏面色有些奇怪地微微蹙起眉时,冬暖故将唇往里又抿一分,当司季夏微蹙着眉将嘴里的饺子嚼着咽下喉咙面色愈发奇怪时,冬暖故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盯着司季夏那看起来瞬间变得微微厚了些的唇,笑问道:“辣不辣?” 司季夏微蹙的眉心没有解开,双唇紧闭着没有说话,呼吸变得有些重。 看着司季夏的模样,冬暖故不由又一次笑出了声,将手中的筷子搭到蒸笼边将刚夹起的饺子又放回蒸笼里的同时站起了身,走到旁边桌子提起桌上的陶壶,再问店家要了一只陶碗,倒了一碗清淡的茶水递给司季夏,嘴角还是勾着浅浅的笑,“茶是凉的,喝一口。” 司季夏稍有踟蹰,随后才接过冬暖故递来的茶碗,昂头竟是将一整碗冷茶一饮而尽,此时店家正好转身看到这一幕,不由也笑道:“公子是吃到辣酱了啊,我这辣酱可是辣的很,怕是公子会吃不习惯。” 司季夏还是没有说话,冬暖故觉得他薄薄的唇似乎又厚了一些,似乎是被辣得不轻。 冬暖故笑吟吟地将他们面前的蘸酱碟对换了过来,一边道:“这碟不辣,这碟给你。” 然司季夏却是将冬暖故换到一半的蘸酱碟给拿了回来,有些紧张道:“阿暖还是不蘸这碟为好。” 不过短短的时间而已,此时司季夏的声音竟是沙哑得有些厉害,看来是被辣得不轻,冬暖故忽然觉得有些心疼了,抬手在司季夏手背上轻轻拍了一拍,将他拿在手里的蘸酱碟抢了过来,又给他倒了一碗茶水道:“还没有我吃不了的辣的。” 司季夏有些诧异,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冬暖故将一只猪肉饺子在蘸酱碟了打了个滚,将整只饺子都蘸满了蘸酱,然后面不改色地放到嘴里,而后面不改色地咀嚼,再面不改色地将其咽下,接着再去夹第二只饺子…… 司季夏这厢还觉得喉咙在火辣辣地烧着,冬暖故那厢吃得一脸淡然,店家看这小夫妻俩则是觉得很是有趣。 冬暖故已经吃了五个饺子了还不见司季夏动筷,便夹了一只果肉饺子递到他嘴边,司季夏面一红,店家笑着继续擀面皮,冬暖故笑吟吟的,看着司季夏将飞快地将到嘴边的饺子吃了下去。 这是没有蘸酱的饺子,不知为何,司季夏竟觉得异常美味。 于是这个夜晚,司季夏又发现他的阿暖的一个特点,那便是尤其能吃辣,而他则是从来不吃辣的。 离开饺子摊时,冬暖故看着司季夏的眼睛道:“平安日后下厨时依着你自己的口味来就好,我对吃的很随意,我也喜欢吃平安做的饭菜。” 冬暖故说完,转身就要走,却被司季夏拉住手腕,“阿暖。” “怎么了?”冬暖故扭回头,只见司季夏未语,只是抬起手抓着袖子替她拭了拭嘴角,拭掉粘在她嘴角的一小块橘皮,冬暖故双颊蓦地一红,立刻转身,“平安,我们去走一走吧。” 这是她人生第一次,让别人来帮她擦嘴,怎能让她不觉得有些难堪。 入了夜的兴平街被路旁的大红灯笼照得很是明亮,一如行人的热情。 兴平街中段有一条小河,名碧河,从北城外蜿蜒而过南碧城,最后流向城南外。 碧河两侧植满垂柳,一到春日,垂柳抽芽,随风而扬,会将一整条小河映得满是春的绿意,只不过现下还是冬日而已。 然虽是万物沉睡的冬日,这几日的碧河却是如兴平街一般,热热闹闹的,尤其是在靠近兴平街的河段两侧,满是放莲花灯的男女老少,静寂的碧河上,浮动着一盏又一盏莲花灯,像极开在夜里的莲花,亮着美好的光。 皇寺庙会除了热闹的街市及到皇寺里烧香祈福求签外,最热闹的莫过于在碧河上放莲花灯了,皇寺庙会由来已久,不知从何时起便有了在庙会期间在碧河上放莲花灯便能心想事成的说法,虽说这只能算是一种精神寄托,然它依然吸引着众多的男女老少,将自己美好的愿望寄放在莲花灯上,让莲花灯载着自己的愿望随水而流,不论愿望成与不成,这都已经成了一种习俗。 冬暖故前日在兴平街上已见着路边摆卖的莲花灯,只不过前日她未有兴致,此时却又忽然来了兴致,在一个老婆婆的摊子上买了一盏莲花灯,与司季夏并肩走在碧河河畔,慢慢往人稀的地方走去。 而就在他们才从兴平街上离开走上碧河河畔时,一个十岁左右模样的小男娃娃冲了过来,挡在他们面前,迫使他们不得不停下脚步。 只见男娃娃穿着一身洗得发白还打着布丁的小袄,头发也倏地尚算整齐,小脸被寒风冻得有些通红,脚上的鞋子开了口,露出他的脚趾头儿,此时他怀里抱着一束花儿,正闪着一双满含期待的大眼睛看着司季夏,将怀里的花儿往司季夏面前递,紧张又期盼道:“大哥哥,买花儿吧,买花儿送给……送给大姐姐吧!求求你了!” 司季夏打量了面前的男娃娃一眼,而后将目光落在他手中的花儿上,粉黄的花儿,花梗或长或短,却也看得出是精心修剪过的,只不过花瓣有些蔫吧的厉害,叶子也有些蔫,显然是在寒风里呆得久了的模样,花梗上有刺,还能清楚的看到男娃娃手上有被花梗上的刺划伤的小口子。 那是一束月季花。 只见男娃娃将手里的月季花抓得有些紧,既期盼着司季夏能将它们买走,然他眼里又有不舍,好像这束月季花是他的宝贝一般。 司季夏的沉默让男娃娃莫名的紧张起来,便又将手里的月季花朝司季夏更递进一分,将身子深深弓了下来,用乞求的声音道:“求你了大哥哥!求你买了我的花儿吧!我,我只要五个铜子就好,五个就好!我还差五个铜子才能给我阿娘抓药!” 司季夏用指尖轻轻拂过一朵月季花,语气有些沉道:“这些孩子,快要死了。” 男娃娃则是将身子弓得更低,再次乞求道:“求求你了大哥哥!” 就在男娃娃以为司季夏会向他之前遇到的每一个人一样会走掉时,一只大掌伸进了他的视线里,而那只大掌掌心里,躺着一粒小碎银,令他震惊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司季夏。 只见司季夏嘴角有浅浅的和笑,连声音都是温和的,“放心,我会帮你把它们养活,去为你阿娘抓药吧。” “可,可是,我的花儿值不了这么多银钱啊!” “拿着,去抓了药,回家去吧。”司季夏接过男娃娃手里的月季花时将碎银放到了他的手心里,而后不再理会他,继续沿着河畔往前走去了。 待男娃娃回过神时,司季夏与冬暖故已走远,男娃娃看着司季夏那已经模糊了的背影,深深躬下身,然后抹了一把眼睛,转身大步跑走了。 相对沉默地走着走着,忽然听得司季夏惭愧道:“抱歉阿暖,那是我……最后的银子了。” 谁知冬暖故只是微微一笑,朝前走出几步,而后转过身来面对着司季夏倒退着往前走,浅笑道:“这有什么,又不是现在才知道你很穷困潦倒。” 司季夏更是惭愧了,“我……” “平安可是还欠我一株月季花。”冬暖故看着司季夏手里似乎已经没有生存希望了的月季花,笑得轻轻的,“这些,送给我如何?我相信平安能将它们养活过来的。” 这是她的平安用他的善意换来的花儿,将会比他送给她的任何花儿都要有意义。 平安爱花草树木,但是她看得出来,他之所以花一粒碎银买下这几株快要死了的月季花,不仅仅是因为他心疼花儿,更是因为他心疼那个顶着寒风卖花儿的男娃娃,就像上一次在水月县,他放过那些企图杀他们灭口的柳漪请来的杀手一样,他有着深藏不露的身手,却有着一双并未沾过血腥的双手。 她的平安,有着与他冷淡的脸孔不一样的心,一颗善良的心。 遇到这样一个男子,嫁给这样一个相公,她何其有幸。 “阿暖喜欢?”司季夏有些诧异于冬暖故的话。 “喜欢。”冬暖故笑着点点头。 见着冬暖故点头,司季夏的眸子里不由漫上欣喜,“那我种好了便送给阿暖。” 这世上,也只有阿暖会喜欢他种养的花草。 “好。”冬暖故依旧倒退着往前走。 忽然,司季夏将手中的月季花往冬暖故身后掷去,与此同时抬手将她拥到怀里往右侧连连退了几步,伴随着“叮叮叮”的声音响起! 冬暖故眼神一凛,转头,只见司季夏方才忽尔掷出的月季花竟一朵朵钉在河畔的柳树树干上,而在每一朵月季花正下方的地上掉落着的,是一枚枚柳叶飞镖! 司季夏的眸光在一瞬间阴沉到极点。 ------题外话------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约会?哈哈~ 让阿暖和阿季温馨一晚上,接下来的时日似乎不会太平。 昨天只更了九点,所以今天补上,看叔多厚道啊~ 哦呵呵~ 谢谢姑娘们的鸡血!血血血! ☆、028、和雅慧郡主打起来了! 楼远在碧心殿前停留了半盏茶时间,在值守的侍卫悄悄地看他一眼的时候他转身走了,去往的,是茅厕的方向。 去上茅厕的宫女太监见着楼远过来,吓得哪里还敢往前走,一边偷偷地瞄楼远一边心里震惊,想着貌若天人的右相大人居然也来上茅厕! 楼远自然是看到了太监宫女那偷瞄他的目光以及那目光里的震惊,楼远有种见到融雪就想要把她掐死的冲动,于是揪了一个太监过来,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肩膀道:“叫什么名字?” 小太监被楼远这轻轻一拍,拍得他魂儿都快掉了出来,十分地不敢相信英俊潇洒的右相大人居然拍了他的肩膀还跟他说了话,一激动,险些跪了下来,激动得连声音都带了些颤抖,恭恭敬敬地带着些磕巴道:“回,回右相大人,奴才,奴才叫小顺子!” “小顺子是吧。”楼远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含笑的眸子让小太监根本不敢多看一眼,只连连点头,只听楼远接着笑道,“上茅厕去啊?” “……是!”在右相大人面前,小顺子可不敢说假话,楼远又道,“那正好了,小顺子你过去茅厕的时候,把宫女那边茅厕里没有穿宫装的女娃娃帮我拎出来。” 小顺子瞪大了眼,磕磕巴巴道:“右,右相大人,可,可那是宫女的茅厕啊……!” “去吧,本相相信你。”楼远再一次拍拍小顺子的肩,这次力道用力了些,直拍得小顺子往前踉跄出了一步,他的口吻不变,“本相在这等着,去吧啊。” “……”小顺子欲哭无泪,只能认命地往宫女那边的茅厕走去,又不敢走得太慢,生怕那个奇怪的右相大人发怒。 宫女见到小顺子哭丧这一张脸过来,一脸的震惊,正要走,忽然被小顺子逮住了,只见小顺子和她小声说了几句什么,小顺子才哭丧着脸真的进了宫女的茅厕里去了。 很快,小顺子就冲出来了,冲到楼远面前,一脸的涨红道:“禀,禀右相大人!茅厕里没有人,更没有右相大人要找的姑娘!” 小顺子心里拧巴得想哭,以后还是千千万万不要再见到右相大人为好,幸好茅厕里没有人,否则,否则他就要没脸见人了! “没有?”楼远本是浅笑着的眼神变了变,却也不过刹那而已,让小顺子根本没看出他的眼神有过变化。 “是的右相大人,里边没有人。”小顺子心里祈祷,右相大人赶紧走吧,赶紧走吧! 楼远眼神微微沉了沉,少顷,他在小顺子的默默祈祷声中走了。 小顺子舒了一大口气,然楼远才离开,小顺子立刻被旁边的宫女围过来取笑,心想他日后若是再见到右相大人的话,一定要躲得远远的。 楼远去了明日小宴要用到的昌明殿,春荞秋桐以及大太监明公公正在指点太监宫女布置大殿,只见宫女太监在殿内来来回回地走动,却不见丝毫混乱,反是井然有序。 楼远一踏进昌明殿,正在指点小太监擦拭窗户上的薄灰的明公公便瞧见了他,忙给他行了个礼,只见楼远扫了整个大殿一眼,边慢慢往里走边对明公公道:“明公公啊,可有见着方才跟在本相左右的那个小丫鬟来过啊?” “回右相大人,奴才没有见着。”明公公跟在楼远身后,半躬着腰,“那个小丫鬟……不是跟着右相大人走了吗?” “走倒是跟本相走了,只是走着走着,她似乎就走丢了,明公公啊……”楼远说着,转头去看一副恭敬模样的明公公,十分随然道,“能不能劳烦明公公帮本相去把那小丫鬟找回来啊?” 明公公一听着楼远的“劳烦”一词,吓得将腰弓得更低了,忙道:“右相大人折煞奴才了,奴才这就去帮右相大人把那小丫鬟找回来。” “那就快去快回啊,找着了带回这儿来,本相在这等着。”楼远嘴上说着劳烦的话,面上却没有劳烦之意,然明公公却丝毫不敢有慢,应了声后连忙退下了。 正在让宫女们将大殿两侧的檀木长案摆整齐来的秋桐待楼远对明公公说完话后朝他走了过来,看看他身后再看看殿外,看着似笑非笑的楼远,有些震惊道:“爷,该不是融雪那丫头真不见了吧?她不是一直跟着爷?该不是跑了吧?” 楼远现在一听“融雪”这两个字就有些头疼,有种自己给自己找虐的感觉,眼角轻轻跳了跳,道:“她不敢。” 就她那副只知道抱别人大腿求饶的怂样,就是再借她一个胆子她也不敢跑,更何况是在宫里,她要是想死得更快些,就会选择在宫里逃跑。 “那她怎么没跟着爷?这突然间的胆子就长肥了?我瞧她可是怕爷怕得紧哪。”秋桐在笑,春荞走过来,看了她一眼,然后也问楼远道,“不知爷见不着融雪之前她去做了什么?” 楼远抬手轻轻按了按自己的眉心,竟是有些咬牙切齿道:“她去了茅厕。” “……”春荞十分震惊。 “噗——”秋桐则是笑出了声,“爷,我觉得你带融雪进宫来是一种错误,我猜她应该是迷路了,说实话,我也觉得宫里的茅厕位置有些隐蔽,说不定融雪那丫头去了再出来就走岔了路了。” “秋桐。”春荞冷冷瞪了秋桐一眼,示意她话不要太多,“这儿不是右相府。” 秋桐撇撇嘴,而后道:“爷,用不用我去找?” “不必了。”楼远微微摆摆手,撩起衣摆就近就坐到了身旁的长案上,吓了正在摆移长案的宫女一跳,连忙退到了一旁,只见他拿起摆在长案上的小香炉来把玩,边用食指戳着香炉上的小孔边笑吟吟道,“有些人啊,就是不怕被戳成这香炉上的小孔的,春荞啊,爷似乎很久没有戳过人了啊,上一次是戳了谁来着了?” “回爷,爷上一次戳的是太子身边的人,将他戳到了刑部大牢里去了,那是九个月以前的事情。”春荞面不改色道,连时间都给楼远说了。 秋桐默默退到了春荞身后,她觉得吧,虽然她平日里好整府里的人,但是比起春荞来,她还是差了那么一大截,春荞可以和爷一样,在对待一条人命时可以面不改色心不跳。 “哦,原来是太子府的人啊,难怪我觉得太子近几个月来似乎看我的眼神都不大对。”楼远笑得嘴角微扬,即便是在宫中,他似乎也没有什么忌讳不能言的人及事,仍是一副悠然之态。 “爷错了。”春荞微微俯身,凑近楼远的耳畔,将声音压低得只有他及秋桐才听到的音量,平静道,“太子是一直以来看爷的眼神都不大对。” “……”秋桐扶额,戳了戳春荞,将她方才说的话还给了她,“春荞,这里可不是右相府。” 楼远却是毫不在意,反是赞同地点了点头,“春荞说得在理,不愧比秋桐多有些脑子。” “谢爷夸奖。”春荞站直腰。 “……”秋桐觉得自己今日就不该进宫来。 楼远不说话了,却还是一下又一下地轻戳着香炉上的小孔,微垂眼睑下的笑意竟是有些诡异。 两盏茶时间后,宫中处处开始掌灯,夜色正慢慢覆上广袤的苍穹。 就在太监将昌明殿前的硕大风灯点亮时,明公公回来了,是跑回来的,面上有明显的紧张之色,见着楼远先是行了礼,想要说话却有些喘不过气来,显然是方才跑得很急。 楼远见着明公公气喘吁吁的模样,也不着急问他,面上的浅笑变也未变,反是将方才宫女端上来给他而他却未有用过的茶拿了起来,递到明公公面前,不疾不徐道:“明公公跑这么急,连气都快要喘不上了,不急不急,来先喝口茶再慢慢说。” 楼远的话简直让明公公受宠若惊,有些不敢接过那一盏茶,却又不敢不接,便十分紧张地将其接过,再紧张地喝了一口。 当明公公喝罢茶后,楼远这才问道:“看明公公的神色,想来是找到本相那胡闯的丫鬟了,可是那丫鬟不肯随明公公来见本相?” “不,不是!”明公公忙摇摇头,面上紧张的神色似乎更紧张了,连那尖尖的声音都紧绷了起来,“并非右相大人的丫鬟不肯跟奴才回来,而是奴才根本,根本就没有机会跟她说上话啊!” “哦?”楼远又看了明公公一眼,“这是何意啊?” “因为,因为那丫鬟和北霜国的雅慧郡主打起来了!” 楼远嘴角浅扬的弧度僵了僵,春荞和秋桐也愣住了。 楼远没有再说话,明公公见他沉默也不敢再说什么,殿中只闻宫女和太监的脚步声。 春荞和秋桐的目光一直停在楼远身上。 半晌过后,当春荞和秋桐以为楼远打算不管那惹事的融雪时,只见楼远缓缓站起了身,站起身的同时他将拿着小香炉的手微微一倾,那小香炉便顺着他的掌心滑下,啪一声掉落在地,裂开成了两半。 明公公的心猛地抖了一抖。 “明公公,带本相去瞧一瞧,她们究竟是怎么个打法。”楼远依旧浅浅笑着,拂了拂袖,举步往殿外走去。 “是!”明公公忙跟了上去。 春荞与秋桐相视一眼,也跟在了上去。 * 太子府。 灯火通明的书房里,一身银白色锦衣的太子司郁昭正在书案后提笔书写着什么,在书案前跪着一名脸色发白嘴角还有隐隐血色的黑衣人,摆在书房窗户前的茶几旁还坐着一名四十五岁左右的男人,正一脸忧虑地看着正在慢慢写着什么的司郁昭,几次欲言又止。 司郁昭写着写着,忽然一滴墨从笔肚漏下,滴落在米白的宣纸上,瞬间晕开了一大滴墨迹。 司郁昭眼神一寒,将毛笔搁到了砚台上,将那被晕了墨的宣纸拿在手里,边慢慢撕烂边冷冷道:“照你这么说的话,就是你们失败了?” “请主人再给一次机会,下一次我们绝不会再失手!这一次实在,实在是没有想到他会有那么高的身手!”黑衣人说着,朝司郁昭磕了一记头,“求主人再给一次机会!” 司郁昭将手里的宣纸撕成了无数片,而后往地上一扔,纸屑立刻撒了满地,只见他慢慢从书案后走出来,走到黑衣人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眼神阴佞,语气森冷道:“再给一次机会?” “是的主人!请给属下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黑衣人再次磕了一记响头。 “可是本宫不喜欢留无用的狗,你觉得本宫该不该再给你一次机会?”司郁昭轻轻一笑。 黑衣人震愕抬头,张嘴就要再求饶,然他却没有再能发出声音的机会。 因为,一把锋利的匕首就在他抬起头的瞬间刺穿了他的咽喉,而匕首的手柄,就正握在司郁昭手中。 黑衣人睁圆了双眼,嘴张大着,嘴唇颤抖着,司郁昭却只是在阴佞地笑着,将匕首从黑衣人喉间缓缓抽了出来。 当匕首从黑衣人喉间抽开的一瞬间,黑衣人砰然倒地。 坐在书房里的中年男人只觉背脊一阵寒。 “岳丈大人,方才您说冰刃回来了?”司郁昭将沾了血的匕首一扔,扔到了黑衣人的尸首上。 中年男人猛地回过神,即刻点头道:“是的,大概明日就能回到京畿。” “待他回来,让他来见本宫。”司郁昭重新走回了书案后。 “是,太子。” 窗外夜色浓黑,阴沉得有些可怕。 ------题外话------ 阿雪就是来虐阿远的,哈哈~ 叔今天无甚可说啊,要睡个好觉! ☆、029、有我在,没人能伤得了你 昌明小花园。 因为深冬的缘故,花园里颇显萧瑟,然此时花园里的情况及气氛,与这份萧瑟形成一种强烈的反差。 此时的昌明小花园里,围满了太监和宫女,目光均盯着同一个方向,人人面上都拧着一股紧张的神情,不断地在窃窃私语。 在太监宫女围起的大片空地内,一名十七八岁、穿着淡紫色袄裙的姑娘正纠着一脸的紧张之色,绞着自己的双手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道:“郡主郡主,您别打了呀,求求您别打了呀!” “啪——” 就在这时,一声响亮的巴掌声响起,将这小姑娘震住了,也将在旁的所有太监宫女都震住了。 下一刻,只听人群中间爆发出一声年轻女子震愕的声音:“你居然敢打本郡主的脸!?” “打你又怎么了!?你打不过我不就是要乖乖挨打!?”接着的是另一名女子带着愤怒的喊声,这一声音让堪堪走到人群最外围的楼远微微顿了顿脚步。 只因,这是融雪的声音。 明公公一脸的忐忑。 紧接着,是那自称郡主的姑娘爆发出一声怒吼,“今天本郡主非打死你这个野丫头不可!” 再接着,就是你一言我一语的怒骂声,以及时而响起的巴掌声及踢打声。 楼远站在人群的最外围,似乎没有再要往前去的迹象。 只见那紫袄小姑娘脸上的神情紧张到快要哭了。 明公公捏不准楼远的脾性,也不知他究竟要不要出声,半晌后才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道:“右相大人,您看这……” 而明公公的声音才一响起,站在他们前边的宫女们便立刻回过了头来,一回头便见着一脸似笑非笑的楼远站在他们身后,吓得她们连行礼都忘记了,只连忙给让开了路,不忘揪一把站在他们前边的太监或宫女。 前边的人被后边的人这么一揪,转过头来本是要恼要骂,然他们转过身来看到楼远的那一刹那反应皆是如之前的人一般,纷纷给楼远让开了路。 只不过少顷,本是围得满满的人群里便让出了一条道来,楼远眸光微沉,抬了脚。 前边,女子的对骂声和时而发出的巴掌声仍在继续。 当楼远看到那被围起来的情景时,他险些掉头就走。 明公公说融雪和雅慧郡主打起来了,一个“打”字,楼远想的是手上过招,谁知她们竟真是真真正正地打起来了,两人抱在一起扭打撕扯互骂,如此也就算了,竟还是在地上滚打,只见她们二人头发散乱,衣衫也被对方撕扯得有些凌乱,两人的脸上脖子上都是掐打出的红印,衣裳上全是尘土,完全没有一点姑娘家该有的模样。 此时正是雅慧郡主占了上风,正坐在融雪身上,挥着巴掌就着她的脸啪啪就扇打,边打边骂道:“哪里来的野丫头!居然敢打本郡主的脸!看本郡主不撕了你!” 雅慧郡主下手很重,只见融雪被她啪啪扇了几巴掌后双颊立刻肿了起来,便是嘴角都破出了血来,然她的双眸却是异常的亮,非但没有一点惧意,只有满满的愤怒与倔强。 就在雅慧郡主又是一巴掌落到融雪脸上打得她嘴角的血口子破得更开了些的同时,融雪猛地抬起手,又快又准地抓住了雅慧郡主的手,随即放到嘴里使出最大的力道狠狠咬上了她的手。 只听雅慧郡主一声尖叫,眉心紧紧拧到了一起,还见着有血从融雪咬着她手掌的地方冒出来,可见融雪用的劲有多大。 旁边的太监宫女在看着,早已看傻了眼,便是那紫袄小姑娘也傻眼了,一时间谁都没有想起要上前将这两个疯狂的女子分开。 “疼死了你这个野丫头!”雅慧郡主被融雪咬得只觉手都要断了,想要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却是怎么都拜托不了融雪的利齿,她一恼之下抬手就取下她发髻上的金簪,在手中抓紧,对着融雪的脖子就要扎下去! 金簪尖锐的末端在红亮的风灯火光中晃出一点白亮的光,融雪瞪大了眼。 春荞秋桐提了一口气—— 而就在融雪还瞪大着眼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时,只见那雅慧郡主又是吃痛地惊叫一声,她手中的金簪叮当一声落地时她也从融雪身上跌了下去。 融雪松了嘴,只觉口中一阵腥甜。 “郡主!”那紫袄小丫鬟一见雅慧郡主从融雪身上跌下来,忙上前扶起了她,带着哭腔紧张地问道:“郡主您怎么样!?” “谁刚刚打了本郡主!?”雅慧郡主一被小丫鬟扶起忙怒道。 “郡主要玩自是可以,若是闹出人命可就不好了。”与雅慧郡主那怒不可遏的声音形成天壤之别的,是一声轻轻淡淡的男子浅笑声。 融雪一愣,连忙坐起身,循声看去,见着就站在太监宫女最前边的楼远时,心顿时咯噔一跳,这个楼王八蛋什么时候过来的!?完了完了完了,她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小命的,这回该不会留不出了吧。 想到这,融雪蹦站起身,看着楼远狠狠咽了一口唾沫。 “你哪只眼睛看见本郡主是在和她玩了!?你是谁你——”雅慧郡主与融雪一样,方才只顾着打骂对方,根本没有发现有谁过来,此番雅慧郡主正处在被人欺负了而怒不可遏的气头上,张嘴就想要骂,然当她抬眸看向楼远时,她喝到一半的话戛然而止了,只怔怔地盯着楼远看。 “我不是谁,我不过是来带回我的人而已。”楼远未有自报家门,只是微微转眸,看向一身狼狈的融雪,微微一笑,用十分柔和的声音道,“玩够了?嗯?” 楼远这温柔的笑容和声音让融雪立刻哭丧了一张脸,心想着她这回一定完了,楼王八蛋这个老妖怪笑成这样,万万不会有好事! 融雪此刻可不敢再闹,想着她好歹没死在那个死郡主的金簪是楼王八蛋这个老妖怪救了她,好歹她还活着,先跟着老妖怪走再说,她自己可搞不定这个王宫的路啊! 于是融雪低下头,乖乖地走到了楼远身边。 而楼远的温柔与融雪的乖顺在旁人眼里完全成了另一种味道,除了春荞与秋桐,无人不用震惊乃至惊骇的眼神看融雪,心想着已然二十又二的右相至今仍未娶妻纳妾,口味不会这么……奇怪吧! 那雅慧郡主看着融雪与楼远的眼神顿时变得有些怪异起来。 就在这时,一声低沉浑厚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慧儿在哪儿啊?” 雅慧郡主一听到这声音,脸上立刻浮上了笑意,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扬声笑道:“爹爹!我在这儿!” 下一刻,只见一名身材高大身穿黑色锦袍连鬓虬髯的中年男人阔步朝雅慧郡主走了过来,雅慧郡主立刻上前抱着了他的胳膊,中年男人见着她满身是灰衣衫不整且发辫毛乱,眼神倏地一沉,继而看向楼远道:“右相大人,敢问方才发生了何事?” 就算雅慧郡主就在身旁,男人却不是问雅慧郡主而是问楼远,这使得春荞的眼神冷了冷。 “没什么,不过是姑娘家玩闹有些玩过头了而已。”楼远只是浅浅笑着,一副就算天塌下来了也不着急的悠然之态,“本相还有事在身,恕不奉陪了,明公公,好好伺候着陨王爷,可不能怠慢了。” 那被称为“陨王爷”的男人见着楼远说完话就要走,眼神寒沉,唤住了他,“右相大人的人就这么欺负了小女,右相大人难道不应该跟本王解释些什么?” “解释?”楼远轻轻一笑,又看了一眼陨王爷,语气不疾不徐地轻淡道,“陨王爷,这儿是南蜀国而不是北霜国,本相觉得,陨王爷还是让郡主不要玩过头的好。” 楼远说完,不再看陨王爷一眼,转身走了。 陨王爷捏了捏袖子下的拳头,太监和宫女们见着楼远离开,也连忙散走了。 陨王爷眼神冷冷地盯着楼远的背影,待围在小花园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雅慧郡主抱着陨王爷的胳膊晃了晃,眨了眨眼睛问陨王爷道:“爹爹,刚才那个男人……是南蜀国的右相?” “是啊,他就是南蜀国史上最年轻的右相。”陨王爷似赞似叹一声,而后将目光从楼远已然走远的背影收回,落到了他身边女儿面上,却见着他这一向喜好玩闹从不把什么事儿放心上的宝贝女儿正定定地看着楼远离开的方向,怔了一怔,微微蹙眉。 只见雅慧郡主抱着他的胳膊又晃了晃,笑得两眼亮晶晶地又问:“他叫什么名字?” “慧儿这般急着要知道一个男子的名字爹爹可还是头一回见。”陨王爷抬手揉了揉雅慧郡主那毛糙糙的脑袋,笑得宠溺道,“怎么?慧儿该不是喜欢上他了?” “是!女儿一眼就喜欢上他了!”雅慧郡主笑得开心,丝毫不觉羞赧地将自己心底的话说了出来,完全不在乎旁人听到这话会怎样看她。 听了楼远的话而留下来的明公公听到雅慧郡主这么一句毫无避讳的话,心里吓了一大跳。 陨王爷不笑了,只是盯着雅慧郡主明亮的眼睛看,声音沉沉道:“当真?” “当真!女儿就是喜欢他!”雅慧郡主用力点了点头,“就算女儿只是第一次见到他!” “哈哈哈——”陨王爷忽然又笑了起来,一副心情顶好的模样,“难得有入得了本王慧儿的眼的人,当真是好事!明日见了王上,本王便向他求了这门婚事,慧儿觉得如何?” “谢谢爹爹!”雅慧郡主粲然一笑,连忙松了陨王爷的手对他躬了躬身,满面的激动兴奋,而后才又重新抱住他的胳膊。 “倘王上答应了这门婚事,慧儿可就要离开爹爹身旁了,慧儿可舍得?”陨王爷眼里满是慈爱。 “嗯……这个再说吧!”雅慧郡主微微撅起嘴,转了转眼珠子,忽而面色有些恼怒,抬手捂着自己的脸愤愤道,“在这之前爹爹要帮慧儿把那个野丫头给要过来,慧儿要好好教训教训她!她打得慧儿疼死了!” “好好好,一个丫鬟而已,爹爹帮你去要过来就是,不过在这之前你要答应爹爹不可再惹事,这儿可不是北霜国。” “好啦爹爹,慧儿明白了!” 明公公的心一个劲儿地跳,想着自己听到的这事情稍后可要赶紧禀告给右相大人听才是。 另一处。 融雪小心翼翼地跟在楼远身后,一边默默地走着一边抬手整整自己被雅慧郡主抓得散乱的头发,又用手背碰碰自己的脸及嘴角,嘴角的口子裂得有些宽,她才一轻轻碰上便不由自主地轻轻“嘶”了一声,也正是她这轻轻的一声,走在前边似乎打算一直沉默的楼远开口了,声音冷冷淡淡的,“说吧,上完茅厕为何不老实回到碧心殿前等着?” “我……啊不,小的……”融雪不安地看了楼远的背影一眼,用拇指按着嘴角的口子,小声道,“小的回去了,只是路没走对而已……” 天知道她走着走着就发现自己走错路了,还不是怕他这个老妖怪出来时要是见不到她乖乖在外面等着的话指不定要虐整她,她也不至于在急着找路的时候撞到那个什么野蛮郡主,不过是不小心而已,那个野蛮郡主竟然就骂她又打她,师兄说了,士可杀不可辱,打就打谁怕谁!郡主就了不起怎么的! 楼远沉默,加快脚步,春荞与秋桐跟得不费吹灰之力,融雪则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只听她边跑边解释道:“是她先动口又动手,小的才和她打起来的,她骂我还不算啊,还把你也给骂了!” 融雪一激动,“你”“我”的称呼似乎都变得自然而然了。 楼远脚步微顿,却未停下,而是听得他轻轻一笑,讽刺道:“哦?她骂我和你有和关系?你不是应该巴不得她把我骂死?” “当然有关系了!”融雪停下脚步,喘了几口大气后又接着跑着追上去,“你看啊,我现在是你的丫鬟吧,骂你就等于骂我了,我怎么能别人来骂你?” 要骂也是她自己来骂,这样才有点成就感,不过这个融雪只敢在心里想,可不敢说出来。 楼远的眸光跳了跳,眼神变得有些奇怪。 融雪还在后边指手画脚地解释着,只为着待会儿回到府里后能少受点虐,然莫说楼远看也不看她一眼,便是春荞和秋桐没有要理会她的意思,末了只见她用手背搓掉嘴角的血渍,诚心道:“总之,谢谢你救了我啊,也不枉我替你揍了那野蛮郡主。” 楼远蓦地停下了脚步。 融雪吓了一跳,连忙低下头,改口道:“不不不,小的说错了,是谢谢爷救了小的!为爷出生入死是小的应该做的!” 良久,融雪都没有察觉到楼远有什么反应,不由悄悄抬起头,却见眼前哪里还见着楼远的身影,唯见秋桐一脸无奈地看着她,叹道:“走吧小乞丐,爷不把你掐死就已经算你好命了。” 融雪连忙捂住自己的脖子。 右相府。 冬暖故左手里拿着几枝月季花,只是那本就蔫吧的淡黄色月季花花瓣散开得厉害,似乎只要轻轻一碰,那些花瓣便会全都掉落下来一般。 她右手里提了一盏风灯,为她身旁正在把土刨进陶制花盆里的司季夏照明。 待司季夏将冬暖故手中的几枝月季花一一栽进花盆里后,冬暖故才浅声问道:“平安,它们还能活么?” “只要阿暖想要它们生,我便不会让它们死。”司季夏指尖轻划过一片小小的叶子,声音轻轻柔柔。 “那我等着它们再次开花。”冬暖故微微一笑,将手中的风灯塞到司季夏手里,而后伸手捧起花盆,将它们捧到屋前廊下放着。 待冬暖故将最后一只花盆放到廊下正直起身时,司季夏忽地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进怀里,紧紧地拥着她,语气轻轻却有着能让人心安的力量,“阿暖,我会保护好你的,有我在,没有人能伤得了你。” “嗯。”冬暖故眉眼柔和,心中温暖,贴着司季夏的胸膛,点了点头。 今夜的暗杀,不知目标是她还是他,或者又是他和她,亦不知是谁想要对他们不利,然明明就是这样的不平静,她却不觉有丝毫不安。 似乎只要有他在身边,所有的所有,都能令她无所畏惧。 没什么好顾忌,也没什么好怕。 ------题外话------ 有姑娘说不想看阿远和阿雪的剧情,有姑娘说不喜欢阿雪,也有姑娘说叔写的是废话。 叔想说,这是一本要写上百万字的文,不可能从头到尾都只写男女主,就算姑娘们不喜欢看,已经设定好的剧情也不会改变,因为这不只是两个人的故事。 至于喜不喜欢的问题,叔也只能说各有所好,就算没有一个人喜欢阿远和阿雪,叔也喜欢他们如初。 至于灌水问题,叔自问问心无愧,剧情慢热这个问题叔自知,但是每一章每一段话都是叔用心血写出来的,姑娘们两分钟看完的文,叔要写上三四个小时,叔可以坦荡地说,叔从未灌水,也从未黑心坑姑娘们的钱。 ☆、030、若没有阿暖,我会用脚 夜色浓沉,黑压压地压在南碧城上空,似乎抬手就能触碰到顶上的黑云,好似在酝酿着新一轮的风雪一般。 冬暖故与司季夏之间,谁也没有多提今夜发生的事情一句,司季夏坐在桌边看向楼远借来的书,冬暖故则坐在他身旁为他将他斗篷上破开的一道小口子缝上。 斗篷上的口子是今夜与来袭的黑衣人交手时划破的,破在肩膀处,口子说大也不算大,说小也不算小,只是斗篷是深灰色的,缝补得好的话,也不会很明显,倒不是冬暖故非要做这缝补的事情不可,只是他们来京司季夏只拿了两顶斗篷而已,今晨陶木洗去了一领,便只剩下这一领了,这个时辰布庄与裁缝铺已打烊,就算有银钱也买不到,不过倒是可以劳烦春荞或者秋桐,只不过冬暖故不想因这等小事去劳烦别人罢了,是以她从屋里找出针线后便自己动手了。 因为要缝补斗篷,是以此时司季夏身上并未披着斗篷,他坐在凳子上,能清楚地看到他空荡荡的右边袖子垂在他身侧,而冬暖故就坐在他右侧,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手里的书,面上不曾有紧张或者慌乱。 习惯了有一个她在身旁,司季夏渐渐已不会因为将自己的残缺曝露在冬暖故眼前而紧张慌乱,冬暖故也几乎不去注意他的残缺,在她眼里,他和正常人没有任何差别。 司季夏的斗篷被冬暖故放在腿上,只见她一手捏着细细的绣花针一手捏着细细的黑线,穿针引线再在线尾打好结,这一步她做得挺是顺利,于是她将斗篷上那破开的口子捏合在手里,开始一针一线极为认真都缝补起来。 冬暖故的眉心本是舒展着的,渐渐的,她的眉心愈拧愈紧,不过一道不足两寸长的口子而已,她补了一盏多茶的时间还没有补好,只见她补上了又拆开,拆开了又再补上,反复几次,最后只见她手里的绣花针都快要被她捏弯了,她还是没能成功地将那口子给缝补上。 冬暖故忽然就恼了,一恼之下不小心将那口子拉扯了一下,紧着便听到一声布帛破开的轻微刺啦声。 冬暖故看着那在她手下非但没有缝合上反而变得更长了的口子,愣住了。 司季夏正用拇指挑开书页于看下一页,忽听得这刺啦一声,抬眸看向了冬暖故。 冬暖故一手拿着斗篷一手捏着被她捏得半弯了的绣花针,也正抬起头来看司季夏,见着司季夏正在看她,忽然有些尴尬,不自在地笑了笑。 司季夏的视线从冬暖故面上移到她手中的斗篷上,见着那更长了的破口子以及已经缝了一半的七歪八扭的针脚,有一瞬间的怔愣,而后将手中的书放下,向冬暖故伸出了手,柔声道:“阿暖,我来吧。” 他倒是没有想到他的阿暖原来连缝补衣裳都不会,让她缝补这破口倒是为难她了。 冬暖故看着司季夏带着一层厚厚茧子的手,有些诧异,“平安你会?” 司季夏微微点了点头,“会。” 一个人住得久了,还有什么是不会的? 冬暖故将自己已经缝了一半的七歪八扭的线用剪子剪开,重新给针穿上线正笨拙地在线尾打上结时,只听司季夏又道:“我来就好。” 冬暖故只有一瞬间的迟疑,先将线剪断,才把针连带着线递到司季夏手里,只见司季夏用牙齿咬住线尾,手捏着绣花针,快速地翻转了几下手腕后,线尾处已是一个整齐的结打好了,比冬暖故两只手打出来的那歪歪扭扭的结不知好看上多少倍。 “用我拿着么?”待司季夏在线尾打好了结后,冬暖故将斗篷移到了他面前,司季夏没有拒绝,只道了声好。 然冬暖故捏着那破口子好一会儿还不见司季夏动手,不由抬眸看他,只见司季夏有些无奈地微微一笑,“阿暖拿反了。” “反了?”冬暖故不解,不就是这样么,怎么会反? “将里边那一面翻出来。”司季夏将针放到桌面上,正要将斗篷的里面翻出来,冬暖故已先他一步做了,司季夏便将针重新拿起,微微点头,“嗯,针脚要缝在里边,这般就算是缝补过也不会太明显。” 这是小时候坐在阿娘身边看阿娘给他补衣裳时阿娘说的,当时阿娘说他不用学这个,说现在有阿娘以后会有姑娘来帮他做这些事情的,只不过到后来他也还是学会了,也必须学会,就算他只有一只手。 司季夏将拇指微微顶在绣花针上,将被冬暖故捏弯了的细针给顶直回来,而后将尖利的针尖穿过布帛,慢慢将那到破口子缝起来。 与冬暖故不同,司季夏的每一针每一线都走得很平稳很细密,不偏不歪,像是他早就习惯了做这样的事情一般。 为了不让他弓着脖子,冬暖故将斗篷举得微微高些,以让他缝得方便些。 不知怎的,看着司季夏穿针走线的模样,冬暖故忽然觉得眼眶有些涩,声音轻轻道:“平安竟会针线活。” “嗯。”司季夏只轻轻应了一声,手上的动作稍微顿了一顿,默了默后道,“如果不用阿暖帮忙,我会用脚。” 似乎知道冬暖故想知道什么一般,不待她问,司季夏便先告诉了她。 冬暖故捏着斗篷破口子两侧的手紧了紧,并未说话,只定定看着司季夏走完最后一针,而后单手就能轻而易举且迅速地打上结,冬暖故则伸手去拿剪子,将剩余的线剪断,翻过斗篷的正面来看,只见被缝合的地方整整齐齐看不见针脚,若是不细看,倒极难看得出缝补过的痕迹。 “比我缝的好。”冬暖故将斗篷在手中轻轻一抖,朝司季夏浅浅一笑,而后边将斗篷边慢慢叠起边缓缓道,“以后这种事情换我来吧,你为我做饭,我为你洗衣缝补。” 冬暖故语气很平静,她不过是在说一件于任何人来说都极为寻常的话而已,而正是这样一句极为寻常的话,让司季夏险些将手中的针又捏弯。 冬暖故折叠好斗篷再抬眸看向司季夏时,只见他正眉眼柔和地看着她,嘴角扬起温柔的浅笑,“好。” “睡吧,时辰不早了。”明天指不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好。” 才躺到床上未有多久,冬暖故便觉倦极,靠在司季夏怀里,沉沉睡了过去。 司季夏拥着冬暖故,将下巴轻搭在她头顶,而后轻轻将她从自己怀里移开,坐起了身。 许是因为司季夏坐起身以致被子里涌进来凉风的缘故,冬暖故瑟了瑟肩膀。 司季夏坐起身后并未急着下床,就那么静静坐着不动,眼睛看向屋门的方向,良久,他都没有掀开被子下床去,而是重新躺了下来,重新将冬暖故拥进怀里。 翌日,冬暖故是在司季夏轻柔的声音中醒来的,她醒来时看见司季夏已经穿戴整齐,正坐在床沿看她,窗外的天已经亮了,只是光线有些灰白。 “辰时了,阿暖。”司季夏坐在床沿,看着冬暖故因着被子里的温暖而红润的双颊,让他不由自主伸出手用拇指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该起了,洗漱水已经打来了。” 冬暖故闭了闭眼,而后才慢慢坐起身,司季夏则是收回手,转身出屋去了。 就算是了同床共了枕,司季夏还是没有习惯在旁看着冬暖故穿戴衣裳,冬暖故知道他不自在,随他了。 只是冬暖故在坐起身时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她从不是会睡得很深的人,为何方才平安起床时她一点感觉都没有? 或许是与他在一起太过心安的缘故吧。 冬暖故穿戴洗漱好并与司季夏用了早饭后,一到巳时,便见春荞踏着轻却稳的脚步来了,她的手上还捧着崭新的衣裳,向冬暖故与司季夏微微垂首以示见礼后,朝他们客气道:“奉爷之命,稍后由我带世子及八小姐进宫赴宴,爷让我准备了这些新衣,让我来问问世子及八小姐可要换上?” 楼远的言下之意可真是再明显不过,觉得他们太过寒酸么? 冬暖故淡淡一笑,拒绝了,“不必了,怎样的人便是怎样的人,一件外皮而已,换与不换于我夫妇二人来说并不重要。” 换上新衣能如何?不换又如何?不过旁人眼光而已,若是在意的话,只怕她早就没脸活在这世上了。 冬暖故说完转头看了司季夏一眼,只见他神色淡淡,也丝毫没有换衣裳的想法,春荞也不强求,将手中的衣裳交到了跟在她后边的婢子手里,才又道:“既是如此,那世子与八小姐便随我进宫吧,王上身子抱恙不能行晚宴,是以小宴定在了中午,现在出发时间正好。” “那便有劳春荞姑娘了。”这次说话的是司季夏。 春荞不再说什么,只领着他们往府外的方向走,陶木没能跟去,便留在了小院中。 小宴设在昌明殿,而进宫的马车只能停在车马场,再从车马场走到昌明殿。 从车马场走到昌明殿要将近半个时辰时间,而在宫中有资格乘坐软轿或者步辇的,只有皇室中人,其余之人,就算高高在上如左右相,下了马车后也只能走路。 当然,除了王上特邀之人也是例外,譬如诡公子。 因为今儿这皇家小宴的缘故,宫中今日的车马场停满了各式各样的马车,或大或小,或平常或华贵,陆陆续续从车马场离开的官员及其家眷更是锦衣华服,说是“小”宴,只怕并不小。 朝中官员几乎都相互认识,就算不相识,平日里打过无数次照面也自当认得谁与谁,是以当冬暖故与司季夏出现在车马场时,难免引周围之人的注目,或指点或猜测。 也有不少人认得春荞,因为楼远不管去何处都习惯把她与秋桐带在身边,是以便有平日里看楼远不顺眼的官员走了过来,鄙夷地看了冬暖故及司季夏一眼后才去看春荞,用一种古怪的语气问道:“这不是右相大人身边的春荞姑娘吗?春荞姑娘今儿个怎的不见跟在右相大人前后了?还有这两位……平民,莫不是右相大人请来赴宴的?这可是王上招待北霜国使臣的皇宴,右相大人居然敢私自请人来赴宴?” “春荞见过林大人。”忽然有人上前来一股脑儿抛出一连串问话,春荞面色丝毫不改,似乎早已对这样的情况见怪不怪,只礼貌地向那三十来岁的男子行了个礼,不慌不乱客客气气地回了他的话,“这两位是王上请来赴宴的客人,并非右相大人私自邀请,因为右相大人先行进了宫,是以让春荞来带这两位客人进宫。” 春荞的一句“王上请来的客人”让周围的人都惊诧了,王上卧病在榻几乎将决事权都交到了太子手中已鲜少过问朝中事满朝皆知,更何况是请人赴宴这种小事,倘真是得王上请来赴宴,那便证明这两人绝不是普通人。 那他们是何人,竟能得卧病在榻的王上相邀!? 春荞见男子怔愣,道一声“林大人,春荞还有事在身,先行告辞”后,不再理会他,也没有理会旁人的眼光,而是转头看向冬暖故与司季夏,向他们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道:“世子,八小姐,请随我来。” 冬暖故瞧也未瞧旁人一眼,与司季夏并着肩,跟在春荞的脚步后离开了车马场。 “世子……八小姐……?” “难道是羿王府的世子!?听说了羿王世子近几日在右相府做客。” “王上竟请他们来赴宴!?” 正在离开车马场的司季夏与冬暖故好似充耳不闻般,在斗篷的遮挡下,司季夏握住了冬暖故的手,虽轻,却紧。 ------题外话------ 请原谅灵感缺失的叔码不出来字了,想跪了,求拯救! ☆、031、没什么好怕 小宴是为招待北霜国使臣而设的,楼远并未与司季夏及冬暖故提及,然在方才那官员嘲讽的话中,冬暖故是清楚地听到了“北霜国使臣”这几个字。 楼远说是王上邀他们前来参加小宴,倒不知楼远这话几分真几分假,楼远是个令人根本捉摸不透的人,亦不知他究竟是敌还是友,然她从未惧怕过任何事情,就算是敌,若不顺着他设的路走上一走,又岂能知晓他的目的何在。 况且,她最生命中最在乎最珍视的人正与她并肩,她不再是孤身一人,她不用担心会出现上一世那样的背叛,她的背后留给他,他的背后亦留给她。 所以,没什么好怕。 昌明殿位于议政大殿崇明殿后方,与崇明殿一般宽敞,可容纳上百人坐下,只不过崇明殿位于九级汉白玉台阶之上的平台,昌明殿则是位于六级台阶的平台上,且崇明殿为重檐庑殿顶,象征着至上的尊贵,而昌明殿是单檐庑殿顶,如此相较,即便只相差一个字,也足以看出崇明殿是整个王城的中心。 崇明殿用于议政,昌明殿则用于酒宴,是以外形构造相似的两所大殿殿内修葺则是全然不一样的,崇明殿偏于庄重严肃,昌明殿则偏于富丽堂皇,镏金铜瓦,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好似玉宇琼楼。 饶是见多了各式建筑的冬暖故在见着崇明殿与昌明殿后,也不禁由衷感叹古时建筑工匠精湛的建造技艺,感叹南蜀国不愧是个泱泱大国,必集各行各业的顶尖师傅。 冬暖故忽然心生出想要将整个南蜀国游历一番的想法,看一看南蜀河山,遇一遇各种人事,带着与上一世全然不同的心情,与她的相公将南蜀走上一走,或许走着走着,就能在某一处安家落户了也不一定。 这般想着,冬暖故不由自主微微笑了起来,司季夏看到她微扬的嘴角,只觉灰白苍穹下的天气都是晴好的,不由问她道:“阿暖可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 “宴席结束后我再跟你说。”冬暖故转头,朝司季夏微微一笑。 “好。”司季夏微微点了点头,他发觉,他的阿暖似乎越来越喜欢对他笑了,不是初时那般浅浅淡淡的表面上的笑,而是由她内心溢出来的,真实的笑意。 那是能让他觉得便是连冬日都不再寒凉的笑,好似春日的阳光,能将他温暖。 冬暖故与司季夏一路从车马场走到崇明殿,没少引来旁人的侧目与指点,好在没有遇到如柳承集那样碍眼的人,冬暖故便丝毫没有将所见所闻放到心上。 今次皇宴虽让官员携女眷参加,然殿中的坐席却是男女分开,官员坐席位于王案面前左侧,女眷坐席则是位于右侧,司季夏及冬暖故才堪堪走上昌明殿前的六级台阶时,便见着一身暗绯色织锦广袖长衫的楼远一脸笑吟吟地站在殿外,一见着他们便极为热情地笑道:“世子与八小姐可算是来了,可让楼某好等。” 楼远一身极为招摇的绯色锦袍本就惹眼,加上他这笑吟吟的声音,一时间可谓是将殿内殿外的目光全都吸引了过来,聚到了司季夏与冬暖故身上。 一时间,殿内殿外皆有窃窃议论声响起。 冬暖故眼神不冷不热地看着似乎有意将众人目光吸引过来的楼远,司季夏则是面色平静,朝楼远淡淡道:“让右相大人久等,实在惭愧。” “世子的话可真是见外了,来来来,楼某来领世子入座。”楼远说着,热情地朝司季夏做了一个“里边请”的动作。 “不敢劳右相大人大驾。”司季夏面不改色,却未举步,只是面色平静地看着殿内分作两边的男女坐席。 楼远像是看到了他心底的想法似的,看了站在司季夏身旁的冬暖故一眼,道:“世子若是不放心八小姐独自一人,楼某让春荞陪着八小姐就是,这下世子可放心了?” “这女眷坐席与男子坐席是分开的,就算世子不放心,似乎也只能这么着了。” 冬暖故自是看出了司季夏的不放心,便对他轻轻一笑,示意他放心,这才听得司季夏语气依旧淡淡道:“那便劳烦右相大人与春荞姑娘了。” “呵,不劳不劳,世子,请吧。”楼远笑眯眯的,司季夏随他跨进了高高的朱漆门槛,他的每一步,都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那些目光有惊诧有疑惑亦有鄙夷,诧异是因为他是羿王世子,而羿王爷可是不知多少年未曾踏足过京畿了,更是连王上旨意都敢违抗,今番这羿王世子突然出现,是为何意? 疑惑是因为这传闻中身残病弱的世子究竟残在何处病在何处? 鄙夷则是因为这羿王爷已明显有了谋逆之心,这世子身为羿王爷之子,又能好到哪儿去? 而这右相大人……居然还待这羿王世子这般盛情有加,心里是怎么想的? 在楼远之后,春荞也引了冬暖故进殿入座,春荞像是知道冬暖故脾性一般,将她引到了最是边远的位置,冬暖故在她那张长案旁站定脚步后抬眸看向司季夏方向,发现楼远竟是将他领到了最前边的坐席。 冬暖故眸光沉了沉,靠前的坐席可都是皇子、高官及客人之位,譬如太子,譬如左右相,譬如北霜国使臣,而依司季夏的身份地位,充其量也不过是在中间段的坐席,楼远这么做,莫说有意图,但明显有想法。 会是什么想法? 冬暖故在长案后跪坐下身后目光一直未从司季夏身上移开,眼神沉沉,只见司季夏面色至始至终都是平平淡淡的,似乎看不见周遭人异样的眼神,也听不到周遭纷纷窃窃的议论声一般。 冬暖故这一处也亦然,周遭的小姐妇人不断向她投来各种目光,对她指指点点,她倒也像司季夏一般,当做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春荞并未在她身旁多坐停留,道是她还有事在身,稍后再过来,冬暖故点头允了,其实她并不需要春荞在旁伺候着她,她没有拒绝是因为不想让司季夏担心。 春荞离开后,有一个小身影跟在鱼贯而入的宫女后边窜了进来,窜到冬暖故身边,飞快地蹲下了身,冬暖故转头,见着的便是正朝她做着一脸“拜托”模样的融雪,只听融雪小声道:“夫人夫人,就当我是你带来的丫鬟,夫人你坐在这个角落,我也拼命地往下缩,没有人会发现夫人还夹带丫鬟的,春荞姐姐……嗯,大概一时半会也不会回来的!求夫人别撵我走!我不想站在外边,外边可冷!” 冬暖故看着一个劲正将自己努力缩小的融雪,倒是没有想到楼远居然会将她带进宫来,融雪被冬暖故的眼神看得有些忐忑,又巴巴地求道:“夫人留下我可是有好处的,我可以给夫人说夫人不知道的事!” “哦?什么叫我不知道的事?”冬暖故倒是不讨厌融雪,反倒觉得这个跳脱的小姑娘挺是有趣,反正她自己一人在这儿闲着也是闲着,也不会有多少人会注意她这个偏远的边角位置,将融雪留在这儿想来也无妨。 “这个啊……”这个问题似乎有些问倒了融雪,使得她皱着眉抬手挠了挠头,“待会儿有人来了我就跟夫人说,现在没见着人我也说不出来。” 冬暖故并未将融雪的话往心里去,只当在旁多摆了一件物什而已,然融雪虽然窝缩在角落却是不大安分,见着长案上有果品糕点,瞧着冬暖故似乎对那些糕点并无兴趣,便时不时悄悄伸手去拿上一块,而后飞快地塞到嘴里,背过身去狼吞虎咽,再转回身来时又开始观察冬暖故的神色,再悄悄伸手去拈糕点,只见她吃得飞快也咽得用力,好似她饿坏了一般。 如此反复几次,冬暖故虽不介意她面前长案上的糕点少了多少,然融雪这反复几次的举动还是让她不由微微转头看向融雪,此时融雪正塞了一块玫瑰糕点进嘴里,看到冬暖故正在看她,连忙用双手捂住嘴,朝冬暖故频频点头,一副“我错了”的模样。 就在融雪以为冬暖故会将她轰走而感伤地耷拉下一张脸时,一盏暖茶递进了她的视线里,融雪震惊抬头,看见冬暖故正和笑着给她递来一盏茶,温声问道:“没吃早饭?” 融雪将嘴里的糕点狠狠咽下,也不迟疑,接过冬暖故递来的茶盏昂头咕咚咚一口就喝完了一盏暖茶,而后用手背抹掉嘴角的糕点沫子,一脸的愤愤道:“夫人你不知道那个王八蛋老妖怪有多恶毒,他罚我三天三夜不准吃东西,说要是我敢在府里偷吃东西他就打死我,还让我大冷的天彻夜帮他洗院子!” 融雪愈说愈咬牙切齿,说到了气头上时她自己伸手去给自己倒了一盏茶,用牙齿恶狠狠地咬着杯壁,好似那杯壁就是楼远,她恨不得要咬碎一般。 “给他洗了一整夜的院子他只给我喝了几口井水,我都要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这才第一天,后边我会绝对会饿死的!” “换做我是你,被这么虐着,我定想法子逃跑。”冬暖故看着融雪一脸愤愤的模样,只淡淡笑着,真是个率真的姑娘,她从前可不会多看这样的姑娘一眼,如今便是连这样的感觉都变了。 平平淡淡,寻寻常常,和性情率真的人相处,并无什么不好。 “不敢不敢不敢!”融雪连连摆手,左瞄瞄右看看后附到冬暖故耳畔小声道,“我要是嫌我的命太长了我就逃跑,可是我怕死,我还是先被这么虐着好了,反正死不了,等我师兄来接我就好了。” “那你今儿,是偷混进来的吧。”冬暖故又看了最前边的司季夏一眼,见着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才又淡淡对融雪道。 “嘘!”融雪立刻受惊似的将自己往角落里又缩了缩,将声音压得更低了,“夫人你可别告诉他啊,我是把自己塞在装茶叶的框子里进来的,楼老妖怪不让我来,我偏来,我才不会蠢到在府里等着饿死,嘿嘿!” 冬暖故但笑不语,静静听着融雪把憋在心里的话全都给吐了出来,融雪说着说着,对着冬暖故绽开了一记大大的笑容,开心道:“夫人,你真好,你算是我遇到的除了我师兄之外最好的人了。” “是么?”好?这个字眼对于冬暖故来说很是陌生,从来都只有人说她恶,还从未有人说她好,她是好人么?呵,或许这一世会是吧。 “嗯嗯!”融雪用力点点头,“夫人人又好又漂亮,不像这里其他的女人,这里其他的女人一看就是心地贼坏的,特别那边那个梳着高髻的女人,尖嘴猴腮的,一看就不是好人。” 冬暖故被融雪的话逗笑了,完全不在乎周围人看她既轻蔑却又嫉妒的目光。 就在这时,融雪拉了拉她的衣袖,依旧将声音压得低低道:“夫人夫人,来了来了。” 整个昌明殿忽然安静了下来,只因殿门外太监尖尖高高的高唱声:“太子殿下到——” 冬暖故敛了敛嘴角的笑意,循声望去。 只一小会儿,只见一名身穿以金线绣祥云纹银白色绸袍,头戴五寸长白玉冠,年纪约莫二十三四的年轻男子踩着平稳的脚步而来,而当男子才跨进高高的门槛,融雪便贴近冬暖故极小声道:“这是太子司郁昭,看着挺英俊潇洒的,外边也都是称赞他的多,但是啊,这都是表象,谁知道表现得人模狗样的人有着怎样的心呢,你说是吧夫人?我看他就不像好人,真不知道其他人的眼睛是咋长的,我就没看出来他好。” 冬暖故眸光微沉,将目光定在了融雪身上而非进殿来的人身上。 融雪却没有察觉到冬暖故的注视,只是又向她小声道:“夫人你看正在和太子客套的练鬓虬髯大汉,看他虎背熊腰膀大腰圆的,他就是这次宴席的主角,北霜国的陨王爷。” “嘿,夫人一定向其他人一样对他这个‘陨’字封号不能理解吧,这陨王爷呢,善征战杀伐,这陨字封号,是他自己向他们的王上求的,说什么这个封号再适合他不过,说什么任何想要与他为敌的人都会在他手中殒命,所以就叫了这个陨字。” “照我说啊,这王爷就是蠢了,取什么封号不好取个这个字,难道他不知道自恃甚高的人一般都会摔跟斗吗?不过倒也和他那膀大腰圆的模样配了,一看就蠢,空有武力的野蛮人,哼,也难怪生出那么野蛮的女儿。” “夫人你看你看,在陨王爷身边那个装得挺像那么回事的女的就是他女儿,叫什么雅惠郡主的,哼,野蛮郡主一个,撒泼都撒到南蜀国来了,下次要是再和她打起来,我一定要把她打残!”融雪说到这,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嘴角,昨日被打得裂开的口子还在疼,不过好在她看到雅惠郡主将脖子围得好好的,这才又有些得意道,“哼,别以为把脖子围起来老子就不知道你是为了遮掩老子在你脖子上的挠伤。” 融雪一直在自说自话,根本没有察觉到冬暖故眼神的变幻,有些阴有些沉还有些冷,融雪依旧在再给她介绍出现的人,忽然只听她惊讶一声,“咦,那不是北霜国的白拂琴师吗?竟然会到南蜀国来?夫人听说过北霜国的白拂琴师吗?传闻他琴艺高超却极少在人前抚琴,便是他们的王上想要听到他抚一首曲子都不简单,嗯……就有点像咱们南蜀国的诡公子。” 融雪觉得自己把能说的都说了,这才转头去看冬暖故,一转头便对上冬暖故颇为冷沉的目光,“融雪你认识他们?” 融雪似乎丝毫没有察觉的到冬暖故神色里的异样,还是一副率真的模样,摇了摇头,“我不认识,只是很多事情我师兄都和我说过,他让我记着,说是怕他哪天忘了,所以我就记着了。” 冬暖故眼底一抹白芒一闪而逝,“你师兄?” “嗯嗯,是啊,我师兄知道的事情挺多的。”融雪又点了点头,又开始四处张望看看有什么可以跟冬暖故说的。 而就当她的眼神瞟过殿门方向时,她蓦地睁大了眼睛,想要站起身往殿门方向跑去,却在这时殿门外又响起了太监的唱报声:“三皇子殿下到——五皇子殿下到——” 融雪终是没有站起身,然她的目光却定定锁在殿门方向,依旧是一副震惊的模样。 她方才……好像看到师兄了!? ------题外话------ 今天更新有延迟,十分抱歉,因为昨晚叔忙到10点半才能坐下,码字慢赶不及了,见谅。 哦呵呵~有没有人对师兄有兴趣的? ☆、032、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融雪搓了搓自己的眼睛,再一次定定看着殿门方向,然那儿只有值守的侍卫及太监宫女,哪儿还见着其他人影,融雪又挠了挠头,觉着可能是她看错了吧,师兄这次离开可是说了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依她对师兄的了解,一两年之内师兄是不会回来找她的,这才过去十个月,师兄怎么可能回来,就算回来了也不会是出现在宫里,一定是她看错了。 融雪这般想着,挠了挠头后又捏了捏自己的下巴,而后兀自点了点头,这才又看向刚进殿来的三皇子和五皇子,继续给冬暖故介绍道:“哦哦,我继续给夫人说,左边那个穿暗紫色袍子的看起来白白净净没有一点男子气的是三皇子,嘿嘿,我听说三皇子有龙阳之好,依我看哪,如果那三皇子真有龙阳之好的话,在床上一定是被压的那个。” “……”融雪只顾盯着已经走到最前边坐席的三皇子与五皇子,并未察觉到方才离开了的春荞回来了,还一边将一块素心糕点塞进嘴里一边口齿不清道,“三皇子旁边那个穿海蓝色衣裳的,就是五皇子了,嗯嗯,还是五皇子看起来比较正常,比那一脸怎么看怎么阴森的太子和那个白面小生三皇子瞧起来顺眼多了,虽然五皇子只是个游手好闲的闲散皇子。” “咦咦,夫人夫人,楼王八蛋给世子安排的位置居然是在五皇子旁边,他会不会是有什么意图?”融雪将嘴里的糕点咽下后将自己发现的事情给跑出了嘴,而当她刚说完这具话时,楼远正抬头看向冬暖故这个方向来,吓得融雪连忙将整个人缩起来躲到了冬暖故背后。 只见楼远眸中有一抹阴沉一闪而逝,看着冬暖故的眼神似笑非笑,很快又移开了目光。 半晌,融雪才从冬暖故背后探出脑袋,见着楼远没有发现她这才吁了一口气,然她一口气还未来得及吁完,便听到春荞很是严肃的声音在她身旁低低响起,“你似乎知道的挺多?” 融雪吓了一大跳,立刻抓住了冬暖故的衣袖忐忑地抬头看着春荞,一脸的紧张道:“我都是在外边混的时候听人家说的,春荞姐姐,求不要把我撵出去,我绝对不惹事!” 融雪说完,还做了一个发誓的动作。 春荞拧了拧眉,就当融雪以为春荞会不留情面地将她丢出去时,只听冬暖故淡淡开口了,“春荞姐姐,让她留在这儿陪着我吧,春荞姐姐定有事还要忙,无需多加照顾我,这儿是天子之地,就算有人想对我不利也不会蠢到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动手,春荞姐姐自去忙吧,我有融雪陪着就好。” 春荞默了默,又看了一脸可怜巴巴的融雪一眼,微微一点头,“那我便稍后再过来伺候八小姐。” 冬暖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融雪盯着春荞离开,这才又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感激地看着冬暖故道:“还是夫人好!要是没有夫人的话,春荞一定将我扯丢出去。” “我的话也和春荞一样。”冬暖故盯着融雪的眼睛,声音也有些冷,道,“你知道的事情似乎挺多。” 融雪怔了一怔,随之目光不是闪躲亦不是慌乱,反是直直地迎着冬暖故的视线,竖起食指对冬暖故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嘴角弯弯带着笑意,“这是我的秘密,当然不能人人都告诉了,况且这种事情我也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夫人是第一个,因为我觉得夫人是好人,所以我舍得把我知道的都告诉夫人。” 这回换冬暖故怔了一怔,因为融雪的话,也因为她嘴角的弯弯笑意,那笑意里,带着无需多言的信任。 “若我不是好人呢?”冬暖故终是在融雪率直的心性中微微一笑。 “就算夫人不是好人也不要紧,在我眼里是好人就行了。”融雪笑得粲然,并不在乎冬暖故究竟是善还是恶。 冬暖故浅笑着微微摇了摇头,这样的姑娘,似乎让她的心根本生不了芥蒂。 重活一世,真是什么都感觉变了,便是待人待事,都与前世的她有着天壤之别,又或许,是因为平安的缘故。 思及司季夏,冬暖故抬眸看向了司季夏的那个方向,只见他一人披着深灰色的棉布斗篷坐在一群锦衣华服的男人之中显得极为格格不入,然他面上的神情始终静静淡淡,只有在司郁疆在他上首一张坐席坐下时他的眼神才有些略微的变化。 冬暖故没有再说话,融雪也没有再向她说什么,安安静静地缩在她身旁,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却一直在滴溜溜地转,这儿看看那儿瞧瞧,见着王上还没有来,她将整个昌明殿细细打量了一周后又开始向冬暖故说她所知道的事。 南蜀国共五位皇子,大皇子在年幼时夭折,是以如今的南蜀国只余四位皇子,当今王后无所出,且吃斋念佛以求静心多年,除了王上生辰会她出席之外,她已许久未曾出席任何大小场合的宫宴,然尽管如此,每一次宫宴王上都还是会命人摆置她的席位,人人皆道王上待王后情深,只是帝王之心,谁猜得准,又有多少人敢猜? 太子排行第二,系妩贵妃所出,而妩贵妃在两年前染疾不治已去世,三皇子生母是地位低下的宫女,因王上的某一次临幸而怀胎,三皇子生下后其生母被妩贵妃处死,梅妃心疼这小儿,便求了王上将其过到她名分下。 四皇子十二岁开始从军,至今已有八年,八年来只有在其生母熹妃寿辰时回京畿,王上也不能奈他何。 五皇子系梅妃所出,梅妃在后宫的地位虽无妩贵妃高,也并非王上最宠爱的妃子,若说王上宠爱妩贵妃的话,那对于梅妃,便是敬重,但凡梅妃向他开口提的话,从未有王上不答应的,就像当初的三皇子,妩贵妃本是想要过到她名分之下的,并且在梅妃之前向王上提了这个事情,可最后王上还是将三皇子给了梅妃。 也因此,梅妃成了妩贵妃的眼中钉,使出各种法子将梅妃往死里整,就怕梅妃哪天对王上说出让五皇子当太子的话来,而梅妃本就身子弱,于五皇子十三岁那年染了病捱不过去,香消玉殒了,在那之后,王上虽有纳新妃,却不见谁人再产下个一儿半女,整个后宫,在那几年时间内可谓是妩贵妃一人独霸。 “而也不过四年,妩贵妃也染疾死了,听说还是和当初梅妃一模一样的病症呢!”融雪靠得离冬暖故极近,将声音压得极低,把她知道的全都刨出来告诉了冬暖故,看向坐在最上首第二张席位的太子的眼神多了些不屑,不由撇了撇嘴以示她心中的不屑,“依我看呀,梅妃就是被妩贵妃给害死的,只是她没有想到她会受到报应而已。” “融雪对这宫中的事情倒很是清楚。”冬暖故静静听着融雪知道的秘密,宫中事情她不晓,听一听也无妨,不过关于妩贵妃害死了梅妃一事,她的记忆里没有当时坊间的传言,想来这个事情就算有人猜疑也没有几个人敢说,而融雪并非宫中人却对这些事情知道得似乎甚是清楚,不由不让冬暖故再次怀疑她的身份。 只见融雪自豪地搓了搓鼻底,昂了昂下巴道:“那是,谁让我有一个专门搜罗各种大小消息的师兄,我是不想知道的,可他硬是要在我耳边叨叨,不过现在看来似乎听他叨叨也还是有些好处的,至少现在我能把我知道的告诉夫人。” 冬暖故默了默,而后问道:“那关于羿王府羿王爷,你又知道多少?” “夫人想知道羿王爷的事情啊?”融雪皱着眉挠了挠头,“这个我需要想一想啊,我记得师兄跟我说过羿王府的……丑闻,对,就是丑闻的,我一时……想不起来了,夫人别催我啊,师兄让我记的东西太多了,我一时想不起来了。” 就当融雪挠着腮转着眼珠子皱着眉苦思冬暖故的问题时,殿外再一次响起太监尖尖的高声唱报声:“王上驾到——” “王上来了王上来了!我要看看王上究竟长什么模样好在师兄回来时跟他说!”融雪一个激动,率先蹦站起身。 也就在她激动地蹦起身的那一瞬间,前边楼远一记颇为阴森的眼神扫了过来,融雪蓦地只觉自己脖子一凉,下意识地缩到了冬暖故背后。 整个昌明殿中的人在听到太监高声的唱报声后不约而同站起身,微躬下身子恭敬地异口同声道:“吾皇万安——” 所有人都恭恭敬敬地垂着头,除了冬暖故与融雪。 只先听一阵轻微的咳嗽声响起,那咳嗽声断断又续续,似乎连呼吸都不能正常顺畅,仅闻其声便能觉得出来人身体状况颇为欠佳。 融雪一见到由一名太监搀扶着走进殿来的王上,见着他双颊瘦削面色青白走一步咳一咳的模样,连忙用手肘杵了杵冬暖故,惊讶道:“夫人,我怎么瞧着这王上快死了模样啊?” “……”冬暖故眼角有些跳,在融雪的手肘上轻轻一打,心下叹了一口气,楼远这个不走寻常路的聒噪老狐狸自己喜好神神叨叨也就算了,这在外边随手捡回来的姑娘竟也和他一样,现下她有些明白楼远那只老狐狸为何要虐融雪了,因为若是不虐她的话,就等于自己在自虐。 融雪被冬暖故这轻轻一拍知道自己又说了不该说的,连忙将头低下,以免她方才的话被人听到了她就算有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好在她的声音低得只让冬暖故一人听到,冬暖故为她庆幸她那颗脑袋还能继续呆在脖子上。 “众卿免礼吧。”王上在太监的搀扶下缓步走至首席,边缓缓坐下身边朝微微摆了摆手,语气随和,倒无多少帝王的威严,使得融雪不禁又偷偷瞄了他一眼,然她这一抬眸看到的却是楼远那双冷飕飕的眼睛,她整张脸都拧了起来,又一次缩到了冬暖故身后,把嘴捂了起来。 “谢王上!” 冬暖故坐下后,只神色淡淡地忘了最上座的王上一眼,而后将目光慢慢移过王上左下手的席位,依次望过陨王爷,太子,三皇子以及五皇子,紧随便是司季夏,只见司季夏的坐席可是紧挨着五皇子,便是左右相的坐席都在他之后。 冬暖故眼神沉沉,如此位置的坐席,楼远是有意而为。 像是有感应般,就在冬暖故的视线移到司季夏身上时,他也正抬眸看向冬暖故这个方向。 相隔甚远,不过一个不经意间的目光交接,却让素来沉静不喜笑的司季夏浅浅柔柔一笑,能令冬暖故心安。 “呀,你瞧,那个坐在五殿下身旁的是不是羿王世子?长得好像比右相大人还要英俊呢!”就在司季夏朝冬暖故微微一笑时,女眷坐席里有几位小姐小声交耳起来。 “他似乎在笑,好……好漂亮的人儿啊……”有人惊叹。 “哼,漂亮有什么用?你们当初不是谁也不愿嫁过去吗?”有人轻蔑。 “而且你们看他身上的披风都没有要解下的意思,不知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有人疑惑。 “不都说了羿王世子是个残废吗,披着斗篷肯定是遮盖残废的地方了,呵?漂亮?徒有其表的废人而已,右相大人竟还给他安排那样高的坐席,也不怕北霜国的贵客笑话吗?”有人嗤之以鼻。 最后这句话是出自一名身穿浅蓝色绣蝶纹绸裙、年纪约莫十七八的柔美姑娘之口,明明是看起来如水般娇柔的人儿,说出的话却是尖酸刻薄,且她就坐在冬暖故前一张坐席,她在说这话时,她是面对着冬暖故的,毫不掩饰她面上的轻蔑鄙夷。 当这位浅蓝色绸裙的姑娘说完这嗤笑的话时,她身旁的其余千金皆愣了愣,不约而同地看向冬暖故,似乎都在等待着她的反应。 只见冬暖故看也未看过她们一眼,只是拿起桌上的小陶炉上燉着的小茶壶往面前的茶盏里满上一盏茶,随之捧起,轻轻啜了一口。 许是冬暖故这样充耳不闻的态度让那蓝裙千金挂不住面子,又冷冷笑了一声,“我还听说废人是不能行人道的。” 蓝裙千金这一句话于旁人来说已是极为露骨,使得她们面上皆浮上震惊之色,明显没想到会有哪个姑娘能将这样的话说出口。 冬暖故依旧未抬眸,又轻轻地啜了一口茶,无动于衷的模样。 那蓝裙千金鄙夷地看了冬暖故一眼,得意地轻哼一声,转回头去了。 冬暖故没有反应,融雪却是听得气愤,咬牙切齿地正要去骂这些好嚼舌根的千金们时,忽然一声泼水声响起,方才还窃窃有声的女眷席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中,静得似乎还能听到水滴往下滴的细微声音。 所有人都惊住了,融雪则是瞪大了眼。 方才那蓝裙千金更是惊得目瞪口呆。 只因此时的她,满脸的茶叶,便是连鬓边和额上的发帘都湿漉漉的正往下淌水,被打湿了的光洁额头上还黏着一片玫瑰花瓣,那本是白皙的脸颊似乎还在一瞬间通红了起来。 冬暖故手里把玩着茶盏,轻掀上眼睑,浅笑看着那模样瞬间变得狼狈的蓝裙千金,只见她手中那前一刻刚满上的茶盏此时竟是空空如也,里边的茶水……竟是全泼到了那蓝裙千金面上!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突然得那蓝裙千金忘了反应,也忘了惊叫,只一副瞪大了眼惊愕不已的模样,本是打扮得如花似玉般的一位美人儿瞬间花了容妆,那黏在她额上的玫瑰花瓣让此时的她看起来尤为滑稽。 融雪率先忍不住,噗的一声笑出了声,好在她捂嘴捂得快,否则就要把整个殿内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蓝裙姑娘也在融雪这一声忽然的笑声中回过神来,她回过神来的一刹那反应是站起身,幸而在她身边的其他千金及时扯住了她,才不至于她在这样的场合生事,若是在北霜国使臣面前生了事,王上动怒可就万事不妙了! “林莘姐姐!”有人用力拉扯着她并紧张地小声唤了她一声。 “姑娘应该感谢这上茶的宫女,幸而上的是一壶温茶而不是热茶,否则姑娘怎还能这么想要活蹦乱跳。”冬暖故轻轻一笑,重新给自己满上一杯茶,满上茶后才懒懒看那一脸狼狈却面容愤怒狰狞的蓝裙千金,“姑娘觉得我说得可对?” “你,你竟然用茶水泼我!?”蓝裙姑娘显然没有想到冬暖故会敢在这样的场合下往她脸上泼茶水,气得浑身发抖,想要大发雷霆却又只能忍着,气得她连声音都打了颤。 “姑娘不是亲眼见着并亲身感受到了么,怎还问我?莫不成姑娘蠢得像头猪或是眼睛瞎了,连这么明显的事都不晓?”冬暖故慢悠悠说着,再慢悠悠地啜了一口茶。 她这般悠闲之态中透着一股波澜不惊的优雅,使得那蓝裙姑娘的怒气与狼狈看起来愈发的滑稽,周遭人本以为她至少会说一句什么好听的话以让那蓝裙千金不在此时掀桌而起,谁知她竟还是火上浇油。 因为冬暖故笃定不管发生什么事情,这女眷席里的女眷都不敢在此时跳起来,除非天塌地陷。 “不过一盏温茶,姑娘应该庆幸我手中的只是一盏茶而不是一条毒蛇。”她倒是后悔没有将一条宝贝儿带在身上,这样的话就更能让这些人长长记性,记得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可以说。 毒蛇!?千金们身子一看,看冬暖故的眼神更怪异了。 “你,你敢!?”蓝裙千金咬牙切齿。 “呵,我为何不敢?只要你不怕死,我现在也可以送你去见阎王。”冬暖故转了转手中的茶盏,明明在浅笑,却给人一种诡异的阴森感,“当然,姑娘也可以选择给我泼回一盏茶或者一盘糕点,不过我赌姑娘不敢。” “你,你——”蓝裙姑娘气恼得身子颤抖得更厉害了,她额前的发梢还在淌水,配上那张被茶水烫红加上怒红的脸,那模样让融雪将自己的嘴捂得更紧了,生怕她会憋不住笑出声来。 然冬暖故赌得没有错,在座的,除了她,只怕再无一人敢在此时此地生出事端,哪怕只是在皇宴期间忽然站起这等小事,也没有多少人敢做。 而冬暖故之所以敢,是因为她没有任何可顾忌的,她没有亲人没有家,她只有一个平安,只要她的平安安好,还有什么是她惧怕的不敢的? “姑娘还是莫要这般狰狞着脸孔的好,姑娘这般便不美了,不美了如何还入得了五皇子殿下的眼?”冬暖故听似随口而言的一句话瞬间惊了在座千金,忽都以震惊不已的眼神去看那蓝裙千金,一时间那蓝裙千金的面色可谓变幻莫测,满脸通红,好似被人揪到了心底最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般。 在座千金都是高门府第里长大的小姐,见惯了勾心斗角,听惯了话中有话,是以冬暖故这话一出,她们便知晓她话里的意思。 五殿下喜穿海蓝色袍衫,若说这蓝裙千金着浅蓝色裙裳是无意的话,那她方才总故作不经意望向五殿下又该何解,且这些时常参加宫中各种小宴的千金小姐们几乎人人皆想嫁入皇家,当是将这些皇子们的脾性喜好大致摸得清楚才是,各皇子殿下偏好何种颜色的衣裳是最最基本的事情,她们不可能不晓,不过就算她们心中倾慕哪个皇子也只是将这种情思埋在心底,几乎不会有人将自己心里的想法直白地表现在面上,是以鲜少有人特意穿与倾慕对象相近颜色的衣裳,以免遭人猜疑。 而今女眷席内,却是只有这蓝裙千金身着蓝色裙裳,乍一眼看去,倒是与对面男子坐席里的五殿下身上的海蓝色长衫相得益彰,然今日的千金小姐们人人都是盛装出席,倒也没人特意注意到那蓝裙千金的打扮,现下经由冬暖故这么一提,目光纷纷聚到了蓝裙千金身上来。 冬暖故笑得轻轻淡淡,眼睛既无不屑也无嘲讽,有的只是事不关己的平淡,然她这样的神情却是比不屑与嘲讽更能激起人心底的怒意。 冬暖故的话本已让那蓝裙千金怒火中烧面红耳赤,却听她非但没有闭口的打算,反是将话挑得更明了,“看姑娘的神情,大概我猜得无错了,不过依姑娘的脾性来看的话,若我是五殿下,我就算选尽这殿内的任何一名姑娘,也不会选姑娘这样表里不一的母老虎。” 她方才虽是在听融雪说话,却也一直在观察着女眷席中各人的神情举动,倒不是她特别注意这蓝裙千金的举动,不过是她总是时不时将轻蔑的眼神落到她身上来,她可以装作视而不见,因为她觉得无所谓,不过她既有辱平安,便休怪她不给她留任何余地。 冬暖故的话音才落,只见融雪将嘴捂得更严实了,那眯得弯弯的眼睛明显是快要憋不住笑了,却还是捂着嘴附和冬暖故道:“对啊对啊,我要是男人,我也不会娶你这个一看就满肚子坏心眼的毒妇的!” “……!”那蓝裙姑娘被气连话都说不出了,想发作却又不敢发作,忍气忍得浑身颤抖不已,她身旁的千金们也因着融雪的补充忍不住掩嘴笑了。 冬暖故却是觉得还不够,又是轻呷了一口茶,用一种语重心长的口吻道:“不过,就算姑娘有着一颗纯净的心,想来也是与五殿下无缘的,依姑娘的坐席位置来看,想来也非系出高门,也是,若是姑娘系出高门的话,怎会愚蠢到特意穿与五殿下衣衫颜色相似的裙裳,高门千金可不会这么明显地来彰显自己心中的想法。” “姑娘想来是第一次进宫赴宴吧,也难怪了。”冬暖故将手中的茶盏搁到面前的长案上,看着那蓝裙千金的眼睛,“其实姑娘也可以想象能入五殿下的门,但是依姑娘的身份,也只适合做妾。” 冬暖故说完,收回目光,只见那蓝裙千金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又一阵红,险些被冬暖故气得吐血,不能发作,只能将自己的下唇狠狠咬住以控制自己的情绪,生生将下唇咬出了血来。 “姑娘,似乎五殿下往这边瞧过来了。”冬暖故又是轻轻一笑,周遭霎时安静了下来。 名声与面子,于这殿中任何一名千金小姐来说都是极为重要的,毁了她们的颜面比结结实实地掴她们几巴掌能让她们愤怒痛苦十倍百倍,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情,倒是比动粗省力多了。 这个世上,只有一种人她绝不会原谅,那便是欺辱平安的人,即便只是一个字,也不行,倘再让她听到从她们嘴里听到关于平安的一个不字,她不介意让她们尝尝极致痛苦的味道。 不过冬暖故却也没有说假话,五殿下确实往她们这个方向看过来了,因为她们这个方向闹出的些微响动。 与五殿下的目光同时投过来的,还有司季夏的目光,司季夏眼里有些微的不安,冬暖故读懂了,朝他微微一笑以示无事。 司郁疆放在膝上的手猛地一颤,迅速转回头,随之抬手拿起案上的酒壶,给自己满了一杯酒,昂头就喝。 司季夏收回目光时正好看到司郁疆正在给杯中满上温酒,只见他的手颤抖得有些厉害,并不算小的杯口,他竟还是将酒洒了出去。 就在司郁疆抬手将酒杯送到嘴边时,司季夏也抬起斗篷下的左手想要制止他,然他的手仅抬到一半又垂了下来,只默默看着司郁疆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握紧了搭放在膝上的手。 只见司郁疆一杯接着一杯,便是连上边王上问他话他都没有搭理,王上只是静静看他一眼,并未说他什么,只继续听着殿中的奏响的丝竹管乐,时而与陨王爷笑谈几句。 司季夏坐在司郁疆身旁,见着他喝完一壶酒又让宫女再上一壶,坐在他前边的三皇子拧眉说了他两次他也未加理会,三皇子便未有再理会他,自和身后的官员说话去了。 待殿中第三场歌舞毕,只听陨王爷“啪啪啪”三击掌,连道了三声“好”,笑得豪爽地朝王上夸赞道:“素闻南蜀歌舞管乐最是美妙,今日得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好极,好极!” “陨王爷谬赞了,最是美妙可不敢当。”王上轻轻咳嗽了一声,十分谦和道。 “呵呵呵!王上自谦了,天下谁人不知南蜀国几乎人人能歌善舞,我北霜不知多少儿女想要亲到南蜀走一走以亲身感受一回南蜀美妙的歌舞。”陨王爷笑起来时连鬓的虬髯似有轻风拂动一般,轻轻打着颤儿,那豪爽的笑声好似从胸腔发出的一般,浑沉有力,几乎能响彻整个昌明殿,坐在他后边的文官们只觉耳鼓一震,耳中竟是有一股嗡嗡的响声。 只听陨王爷继续道:“便是小女,都嚷嚷着要亲自来见识见识南蜀的歌舞,无法,本王也只能将她带来了。” 雅慧郡主并未坐在女眷席中,而是坐在陨王爷身旁,听到陨王爷提及自己,也不羞赧,而是向陨王爷撒娇道:“爹爹记错了,女儿可不是要来见识歌舞的,女儿想见识的可是只有乐理而已。” “王上。”雅慧郡主朝陨王爷撒娇完,转头看向了上首的王上,换了颇为正经的语气道,“世人皆知南蜀的歌舞最是精妙,然雅慧却闻南蜀最是天下无双的不是歌舞,而是乐理,是南蜀人的一双手,能弹奏出天下最动人的曲子。” 雅慧说这句话时,双眸有些晶亮,似乎很是向往能亲耳听到南蜀人弹奏的曲子一般。 “未曾想雅慧郡主是慕南蜀器乐之名而来,这却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南蜀乐师众多,不知郡主想听何人弹奏曲子?”王上微微一笑,不像一个威严的帝王,反像是一个慈和的长辈。 “雅慧想听谁人弹曲子王上都能让那人给雅慧弹吗?” “只要那人是南蜀国人。” “那雅慧先谢过王上!”雅慧郡主忽地盈盈一笑,站起了身,抬起纤纤玉手往殿中某个方向一指,语气轻快道,“雅慧要他来弹!” 殿中所有人顺着雅慧郡主所指的方向看去。 楼远面上的浅笑有一瞬间的僵滞。 因为雅慧郡主手指的方向,正是楼远。 ------题外话------ 叔来更新了,昨天没有更新,实在惭愧。 另外,有个文向姑娘们求个收,有存稿,姑娘们放心看,叔把简介和书名贴在此,姑娘们帮个忙,谢谢姑娘们! 《枭色毒妻》作者:一知蝉 内容介绍: 她前世是职业诈骗犯,也是绝命的金牌毒王。? 再醒,面对古代相府一群鸡。? 庶母是谄媚老母鸡,庶妹算芦花鸡,庶姐像白毛乌骨鸡,亲爹是贪权铁公鸡……? 人心不足蛇吞象,庶妹,庶姐,庶母,这裙子显胯宽,你们想撕吗?? 装傻叫庶妹禁足,下毒令庶母众人前出丑,披上庶姐的画皮引京城贵公子喜爱……老娘的虚伪,是对你们的邪恶之于善良最后的致敬。? 她是俗、且贪心的人,气势汹汹杀进古代,只希望天下人一路嚎叫相伴。? ☆、033、凤求凰? 033、凤求凰? “雅慧要他来弹!”雅慧郡主手指向楼远,浅笑盈盈的眼里带着得意的挑衅。 殿中所有人皆惊住了,因为在南蜀国,不论为谁而抚琴,其中有含着深意,为知己,是为表达诚挚之情,为长辈,是为表达敬重之意,为异性,则是为表达倾慕之心。 是以就算在以乐舞闻名遐迩的南蜀国,除了琴师乐师,不会有人轻易为谁人抚琴。 而这雅慧郡主既是慕南蜀乐舞之名而来,不可能不知晓南蜀国的这一特点,然她却是在此等众目睽睽的场合下指明让右相大人为她抚琴,其心中之意,可谓再明显不过了。 这如何能不让在座所有人震惊?自古以来,女子皆以矜持温婉为美,且在南蜀国历史上,也从未闻谁个女儿家直点谁个男子为她抚琴的,就算有,那也是在四下无人无第三人知晓的情况下发生的,而这雅慧郡主竟敢如此大胆点了右相大人的名,难道她就不担心右相大人若是拒绝了的话,那可会是大大地有损她的名声的。 便是司季夏也不由微微侧目看了正捧起一盏茶的楼远。 不过看那雅慧郡主的神情,却不见任何羞怯之色,有的反是满满的自信,就像她笃定了楼远会为她抚琴一般。 雅慧郡主的声音很是清脆,加之殿中一番歌舞毕,很是安静,是以能让就算坐在最角落的融雪也将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当所有人都惊诧之时,融雪也愣了愣,不可置信地眨了一眨眼,而后两眼突然闪亮,一脸的鄙夷却又兴奋地拽了拽冬暖故的袖子,依旧将声音压得低低道:“哗!夫人!那雅慧郡主挺不要脸啊,居然敢在大庭广众下就想把楼王八蛋给收了!” 冬暖故也觉得挺有意思,虽未答融雪的话,却也微微点了点头以表示她在听,只听融雪接着跟她窃窃私语道:“夫人你不知道,昨儿个那个什么雅慧郡主把我的嘴都给打裂了,个孙子的,她还想杀我,好在我活过来了,要是哪天逮着机会了,我一定要将她往死里整!” “嘿,但是现在我倒先想看看她想怎么把楼王八蛋给收了,难道她没看出来楼王八蛋其实是一个老妖怪,难收得很?” “夫人,我很激动,怎么办!?”融雪两眼冒着兴奋的光,等着看楼远或者雅慧郡主出丑。 “安静些。”融雪愈说愈兴奋,兴奋得恨不得冲到前边去瞧个清楚,冬暖故不着痕迹地在融雪那抓着她衣袖的手背上轻轻一拍,这丫头,总这么激动的话,只怕没一会儿她们这儿就要成为众人聚焦的地方了。 融雪立刻噤声,用了点了点头,揣着一颗兴奋的心看戏。 王上因雅慧郡主的话及举动默了默,正当王上要说什么之时,只听陨王爷哈哈一笑,朝王上道:“王上,小女这一请求还不算过分吧?” 众人本就处在震惊之中,陨王爷这一句话可谓是令人惊上加惊,他这话听着寻常,然言下之意却是再明显不过——他是在向王上请求为雅慧郡主与楼远赐婚。 雅慧郡主话已出口,再加上现下陨王爷一语,这似乎就是在逼得王上开口让楼远为雅慧郡主抚琴,而倘楼远一抚这琴,等同于接受雅慧郡主。 而方才王上已事先答应了雅慧君主的请求,帝王一言万不改口或食言,现下就算王上想说个“不”字,显然也不行,也难怪雅慧郡主的神色会如此笃定,毕竟为人君臣,帝王之命不可违更不可逆。 王上只是稍加沉默了而已,面上并未露出难色,反是颇为满意一笑,看向正在微微摇晃着手中茶盏的楼远,朝身旁的邓公公吩咐道:“去把琴拿来。” 并未询问楼远的意见,王上张嘴便是让邓公公去拿琴,显然并不反对方才陨王爷的言下之意,又或者说他还甚是满意。 邓公公应了一声,离开王上身侧,往殿门方向走去,雅慧郡主则是微微挑高下巴看着楼远得意一笑,朝王上躬身笑道:“谢王上!” 融雪听着王上答应且楼远也没有反对,深深皱起了眉,不能相信道:“就这样!?楼王八蛋平日里那么不是人,现在居然一句话不说就答应了!?亏得老子还想看他的好戏呢,没劲。” 融雪嘀咕这话时,邓公公正从楼远面前走过,楼远则是在悠悠哉哉地喝口茶。 司郁疆仍是继续喝他的酒,对殿中发生的事情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柳承集坐在楼远与司季夏之间,两边皆是他厌恶之人,是以他一脸阴沉之色。 司季夏则是静静地看着司郁疆一杯又一杯,眉心时而微蹙。 三皇子在与人闲谈,太子在与陨王爷以及王上说话,雅慧郡主则是偶尔掺和几句,不时看向楼远方向。 邓公公去取琴不过半盏茶时间,待太监搬移着瑶琴摆放到大殿靠前方时,还不待王上说话,便见楼远缓缓站起了身,一时间,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都聚到了他身上。 融雪在小声骂着,“楼王八蛋不是吧,话都不说一句就这么屈服了!?还是说他本来就中意那个雅慧郡主!?他什么眼光!?” 冬暖故则是淡淡一笑,“我看未必。” 楼远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人,他此刻是站起身来了,也不见得下一刻他会做出什么让人不敢相信的事情来。 就当冬暖故说出这句话时,只见楼远看向雅慧郡主,挂着他寻日里那悠闲的笑容道:“方才雅慧郡主说想听楼某抚琴可对?不知雅慧郡主想听哪首曲子?凤求凰?” 雅慧郡主面上一喜,盈着娇笑的眸子异常的亮,在听到楼远的话时,双颊蓦地生红。 楼远边说边慢慢走向摆放在大殿中前方的瑶琴旁,笑吟吟地在琴案前跪坐下身,并抬起手往琴弦抚去。 雅慧郡主双颊更红了些,两眼却是直勾勾地盯着楼远看,陨王爷嘴角的笑意也在渐渐放大,王上面上的神情甚是满意。 就当所有人都以为下一瞬就能听到楼远的琴音时,只见他那只差一分就要碰到琴弦的右手忽然转了个方向,转到他嘴边,紧着只见他微微张嘴,将五指依次放到齿间,阖起下颔。 楼远的动作很快,快得旁人反应过来时,他已将手移开了嘴边,而他那离开了嘴边的右手,每根手指指尖上都是一片血色!甚至还往下坠着血珠。 他竟是将他的右手五指全咬破了! 雅慧郡主眸中的娇笑在皲裂,本是绯红的面色在瞬间变得青白,不可置信地盯着楼远正流着血右手五指,陨王爷面上的笑容也瞬间由阴沉所取代。 唯有楼远神色不改,依旧笑吟吟,边将自己带血的右手朝雅慧郡主晃了晃边笑道:“似乎楼某的手并不愿意为雅慧郡主弹上一曲《凤求凰》。” 楼远朝雅慧郡主说完话后,才又站起身朝王上躬了躬道:“承蒙王上捧赞,下臣让王上失望了。” 王上看向楼远的眼神里有一闪而逝的无奈,消失得很快,并未让人察觉。 “楼远你——”雅慧郡主自觉颜面扫地,顿时拍案而起,却是被陨王爷拉住,呵斥了她一声,就在陨王爷欲再一次在王上开口前要说什么时,然这一次王上竟是没给他这个机会。 只听王上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邓公公忙轻拍他的背为他顺气,待他稍加缓和时,只见他微微摆了摆手,道:“既然楼卿手伤了,那便回位去坐着吧。” “谢王上。”楼远再一次朝王上微微躬身,而后笑着离开了琴案,走向他的坐席。 “王上——”陨王爷阴沉着脸正欲向王上再次开口,却被王上抬手打断,只听王上气息虽然有些急促然语气里却带着不让人置喙的威严,“看来楼卿是承不起王爷与郡主的厚爱了,既然楼卿不小心伤了手,王爷与郡主便再指一人来弹奏便是。” 众人皆知右相楼远是王上面前的大红人,也知王上向来很是偏袒抑或说纵容他,这般看来,倒的的确确不假,楼远是故意咬破了手,却生生被王上说成了不小心。 陨王爷捏着酒盏的手蓦地收紧,力道之大险些将杯壁捏碎,面上却还是只能笑着道:“呵呵,再指一次便不必了,让右相大人抚琴也不过是小女一时兴起,还望王上莫见怪才是。” “南蜀与北霜一向交好,朕又岂会因此等小事而觉有他,陨王爷言重了些。”王上又是和颜一笑。 “不过本王今番前来拜见王上,实是特奉王命而来,王上知我王向来嗜琴如命,只恨不能亲自前来南蜀而已。”陨王爷按了按雅惠郡主放在膝上的手,偏转了话题,“一年前,我王偶得古琴云琦,爱不释手,然我王自觉自己始终无法与云琦交心,为不始云琦埋于深宫之中,便开始在我北霜国内为其找寻知它赏它的知己,然一年过去了,这能配得上云琦的人迟迟未有出现,是以我王想到了南蜀。” 陨王爷顿了顿,才又笑着接下去道:“本王今番来南蜀,也可说是替我王为云琦寻知己而已。” 陨王爷这般说话,显然是在驳王上司皓垒的面子,能劳动他陨王爷大驾千里迢迢由北霜国前来南蜀国的,竟不是因为朝政之事,而是因为一把琴而已! 王上并非没有听出陨王爷话里藏着的怒意,却未有在乎,只是接过了邓公公递来的一盏热茶,小饮了一口,面色平静地听着陨王爷将话说完。 而当陨王爷提及“云琦”二字时,殿内众人又一次震惊了。 云琦!?传闻中的天下第一名琴?相传已然数十年未有其消息了,世人皆以为云琦已经不存于世了,今竟又出现了!? 这对于善乐舞的南蜀国人来说,无疑是一件既令人震惊又令人兴奋的事情。 一时间,殿内开始流出窃窃私语声,皆在论陨王爷的话是真是假。 融雪也惊得睁大了眼,“云琦!?真的假的!?或许是真的哪,因为白拂琴师也来了。” 白拂琴师?冬暖故虽不识白拂琴师,然方才在陨王爷进殿来时融雪与她提了几句,她记住了。 与诡公子一般存在的人? “既是为云琦寻知己而来,那依陨王爷之意,想要如何为云琦寻得这一知己?”王上并未像其他人一般震惊于云琦的出现,又轻轻咳了咳,面上开始浮上疲倦之态。 “与我北霜的白拂琴师斗琴。”陨王爷的笑容里忽地融进一抹轻蔑,“我王有言,胜得过我白拂琴师之人,便将云琦赠予他。” 胜过白拂琴师!? 这,这怎么可能!? 南蜀国的乐舞虽然闻名遐迩,然当今天下拥着最至高琴艺的人却不是在南蜀国而是在北霜国。 那就是白拂琴师。 当陨王爷的话音落下时,坐在他身后身着白衣长相平凡的公子缓缓站起了身,向上座的王上文雅恭敬地行了一礼。 所有人的目光齐聚到白拂琴师身上,整个大殿霎时鸦雀无声。 少顷的安静后,只听一道含笑的称赞声打破了殿内的沉静。 “若论琴艺,放眼整个南蜀国,想来也无几人能及五皇弟,君父,您说是吗?” 说话之人,是太子司郁昭。 司郁疆正欲往杯盏里倒酒的动作蓦然顿住了。 ------题外话------ 明天周末,叔努力把更新时间调正常,姑娘们看看叔的一把老脸,求见谅! 有种姑娘们都去养文了的感觉… 有种淡淡的蛋疼感。 ☆、034、死也无憾 与白拂琴师斗琴!? 整个大殿中的人,尤以融雪的反应最为惊诧,直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正看着五皇子司郁疆微微笑着的太子司郁昭。 冬暖故察觉到融雪的异样,微转过头看她,轻声问道:“怎么了?” “夫人听说过白拂琴师的,对不对?” 冬暖故微微点了点头,只听融雪接着低声问道:“那关于白拂琴师的传闻,夫人是不是只听闻他琴艺高超堪称天下第一?” 冬暖故又轻轻点头,融雪就在这时微微拧起了眉,方才还一脸等着看楼远好戏的兴奋面色此刻变得很是严肃,这在她面上是极为少见的,仿佛她知道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一般。 “世人只知白拂琴师琴艺超群,便是连北霜国王上都极难请得动他抚琴。”融雪说这话时抬眸看向了一袭白衣如超凡出世般的白拂琴师,面色愈发凝重,“然世人不知,白拂琴师鲜少在人前抚琴的原因,不是他自恃甚高,而是他的琴音,能夺人性命。” “夺人性命?”冬暖故略显吃惊,也看向那白拂琴师的方向,看他模样,并不像身手内力不凡的人,然也不排除他是身手不凡内力深厚的高人,因为也只有高人能让自己的实力隐藏得旁人根本无可察觉,而听融雪的话,显然他是后者。 “嗯。”融雪已然没有了方才的半笑谈,每一字每一句都极为认真,“倘是无内力或者内力浅薄之人,听着白拂琴师的琴音会觉得是一种无上的享受,倘是身怀内力且内力低于白拂琴师之人,听着他的琴音就会觉自己的身体愈来愈膨胀,多听他的琴音一分,身体里的奇经八脉就会更混乱一分,承受不了其琴音之人,最后便会经脉尽断而亡,就算白拂琴师中途停手,也会令人元气大伤。” “我师兄在北霜国遇到过白拂琴师一回,也算是交过一回手,回来后我听他骂了白拂琴师好几天,所以我把师兄的话记得很清楚。”融雪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告诉冬暖故,没有丝毫的保留以及隐瞒。 “与其说白拂琴师是一名琴师,不如说他是北霜国的一把夺命利器更为准确,不过白拂琴师生来性情古怪,不愿效忠于北霜王室,却也不会离开北霜国。” “他从不听命于任何人,今番前来南蜀,想来也仅是因为云琦而已。” 融雪说完这话后不再出声,只是微拧着眉静待着事情的发展。 冬暖故淡淡“嗯”了一声,静观太子、司郁疆以及司季夏的神色变化。 若太子不知白拂琴师隐藏的实力的话,那他将五皇子推出来或许便只是想要为南蜀国扳回个脸面而已,然若他知晓白拂琴师不为人知的一面的话,他这么将五皇子推出来的目的,可就值得人猜测了。 再看五殿下的反应,似乎是知晓白拂琴师其实并不仅仅是琴师而已,否则他不会沉默这般久而不予以太子及王上任何回答,再者,在那日五皇子殿下到右相府找司季夏那日,冬暖故看得出他并非只是一个偏偏文质皇子,他隐藏有身手。 而司季夏,即便他眼眸里的白芒只是一闪而逝,然冬暖故还是清楚地捕捉到了他眼神在一瞬间里的忽然变化,也正是这眼神的忽然变化让冬暖故知道,他必然知道白拂琴师抚琴能夺人命一事。 太子的话让王上看向面前长案上已然摆了五六只白瓷酒壶的司郁疆,却未问他什么,而是轻轻咳了咳后用和气的语气看向白拂琴师道:“五儿今日似乎情绪有些不大稳定,若是污了琴师的耳,只怕不大好。” 太子的眼神有细微的变化,张嘴,正欲说什么时,自进殿来后便一直沉默着的司郁疆开口了,许是方才一直在喝酒的缘故,他本是温雅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哑,也不过他才张口而已,坐在冬暖故身旁已经努力用帕子擦净自己面上身上的茶水的蓝裙千金便已是将视线胶在了他身上。 只见司郁疆看向陨王爷道:“不知陨王爷方才说的斗琴,是想如何来斗?” “呵呵!”陨王爷笑了一声,道,“五殿下是想与我白拂琴师各抚一曲,还是想与琴师共弹一曲?” 司郁疆默了默,而后才淡淡一笑道:“陨王爷认为我与琴师共弹一曲如何?” 司郁疆的话音才落,太子眼眸深处便有笑意淌过。 司季夏放在膝上的手猛地一颤,几乎是想也未想地,便抬起手抓住了司郁疆的手腕! 只见司季夏本是强自维持平静的面色在手抓上司郁疆手腕的时候滞住了,连带着他的手僵了僵,是以司郁疆还未待他说什么,便挣开了他的手,缓缓站起了身。 司季夏再想叫他时已然来不及,因为司郁疆已经离开了他的坐席。 司季夏的手还维持着前一刻抓住司郁疆手腕的动作,就在司郁疆慢慢走向琴台时,他将手慢慢收了回来,重新放到膝上,却忽地将五指捏握成拳,目光紧锁在司郁疆身上。 就算隔着将近一整个大殿长的距离,冬暖故还是瞧清了司季夏眸中眼神的变化,她看得出他在担忧,为司郁疆担忧。 只听融雪又在旁边拧眉小声道:“夫人,这五殿下似乎是个好人哎,若是他与白拂琴师各抚一曲的话,指不定这个大殿就要卧倒一大片人了,可若是两人共弹一曲的话,这另外的一人就可用自己的内力弾制白拂琴师抚琴时倾注在琴音里的杀意,如此便可让听琴之人免于这无形的攻击,不过这个人可是需要有很深厚的内力才行,而且……” “这样很是有损自己的经脉的,这五殿下……撑得住吗?” 融雪说的正是冬暖故心中所想的,也正是司季夏所担忧的,牵连着冬暖故也因司郁疆而微微蹙起了眉。 五殿下可是平安最珍视的友人,倘他有何不测,平安定该极为难过。 而王上已经明着替他回绝了太子的举荐,若他不想与白拂琴师斗这一回琴,在王上面前,也无人能强求得了他,他又为何非答应不可? 是为自己的颜面?还是为殿中所坐之人着想? 这似乎都不是他心中的原因,那他答应斗琴的真正原因又会是什么? 而这个原因,司季夏知道,也只有司季夏知道。 因为他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他说,若是有生之年能让他见到一次古琴云琦,他会觉死也无憾。 还清楚地记得,那时四年前一个蝉鸣声阵阵的夏日,在寂药里,他和殿下在一起抚琴,殿下听了他的话,便笑着道,倘他有生之年见到古琴云琦的话,就算拼尽性命,也会为他将云琦抢过来。 犹记得殿下还说,若是他真有一天得到云琦了,第一件事就是要听阿季抚上一曲《高山流水》。 当时他答,若能遇古琴云琦,就算只有一只手,他也会为殿下献上一曲《高山流水》。 那个夏日,他们树下抚琴,开怀畅饮。 如今,已是四年过去了,这四年里,他没有再提过一句关于云琦的话,只是他还记得自己曾答应过殿下的事情,只是或许殿下早已忘了。 当白拂琴师与司郁疆相互作揖后在琴台后坐下身,司郁疆的十指拨响的琴弦里传出《高山流水》的曲调时,司季夏觉得自己的心倏地紧缩在了一起,放在膝上的拳头捏得更紧了。 他以为殿下那日的话不过一句笑谈,未曾想殿下竟是比他还要记得,比他还要执着。 可是—— 当琴音绵绵而起时,殿内所有人屏息聆听,白拂琴师与五殿下合奏之曲,只怕自己再有几世可活也不会有机会听到,如此机会,怎能不精心聆听? 明明出自不同人的双手,也明明之前没有交流过任何一句话,而当他们指下淌出琴音时,竟是出乎人意料地相互契合,也不知是他们谁跟着谁谁配合了谁,只听那琴音由绵绵转为铮铮,由平缓转为湍急,声声触动人心。 只是,渐渐的,只见殿中有人的呼吸开始慢慢变得急促,面色也慢慢变得涨红,而也有人是闭起眼一副陶醉享受的模样。 楼远正将手右手伸给身旁的宫女上药,右手捧起茶盏,轻呷一口,看看司郁疆,又看看坐在他身旁的司季夏,眼里迎着浅浅的笑意。 司季夏的目光则是至始至终都未从司郁疆身上离开过,微拧着眉,便是连楼远在旁唤他他都没有听到。 冬暖故没有内力,自不会觉得身子有任何异常,融雪则是内力浅薄,也可谓是对她的身子造不成什么影响,可是她们知道,殿内有人的呼吸还是出现急促之状,是因为司郁疆的内力根本无法弹压住白拂琴师,他们那听着那嵌合得近乎完美的琴音觉得那只是琴音而已,却不知他们并不仅仅是在抚琴奏乐。 就在殿内有些人呼吸愈来愈急促时,只见司郁疆的呼吸也变得有些紊乱,面上的血色在一点点消褪,而白拂琴师却是面不改色。 陨王爷在笑,太子在静观之,三皇子紧拧起眉,楼远在一派悠哉地喝茶,柳承集则是一脸的沉醉。 司季夏眸光在晃颤,满是担忧。 “铮——” 本是空阔深远的两缕琴声突然有一缕戛然而止,惊醒了正沉迷其中的人,令他们不约而同蓦地睁开眼,也使得另一缕琴声停了下来。 只见司郁疆面色青白,右手正死死按在琴弦上。 众人震惊。 “噗——”司郁疆将手从瑶琴上收回时,忽然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溅到了琴身上,也溅到了他的前襟上。 “殿下!”司季夏霍然站起身,竟是顾不得场合,大步走到了司郁疆身旁。 太子看着司季夏,倏尔轻勾嘴角,眼神阴佞。 ------题外话------ 叔这几天的时速很慢很慢,本来时速就只有1500,这几天的内容不好码,让叔的时速降到了1000,加上叔这几天下班回到家坐到电脑前时都已经8点多快九点了,有种深深的蛋疼感。 今天暂且只更9点,不够的字补到明天一起更,叔有种姑娘们要吐口水淹死叔的感觉,但是……叔困得不行啊!每天码字都觉得眼皮黏到了一起。 再补充一句:本文不发家不致富也不夺权不报仇,阿季和阿暖的追求可以说是一样的,他们只是想要平平静静的生活而已,叔觉得自己写得很清楚的啊,要是想看夺权报仇或者发家致富的。这本文。似乎还真不是这种格调,所以看文的姑娘们觉得可看就继续往下看,不可看的话,就叉叉掉就好了。 ☆、035、殿下,你会死的! “殿下!”司季夏霍然站起身,竟是顾不得场合,大步走到了司郁疆身旁。 三皇子皱眉,既忧心又吃惊。 柳承集盯着司季夏,眼里满是鄙夷。 太子则是关心地问道:“五皇弟可还好?” 楼远微微挑眉,眸中笑意渐浓。 冬暖故眉心一拧,在司季夏大步走向司郁疆时,她竟不由自主想要站起身,却被融雪按住了肩膀,沉着声音道:“夫人!” 冬暖故紧盯着司季夏,面色凝重,因为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呵……阿季。”司郁疆抬手以手背擦掉嘴角的血渍,轻轻一笑,七分温雅三分自嘲,“我记得你想在有生之年见一见云琦。” 司季夏心尖一颤,五指微颤,看着面色青白的司郁疆,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 “我说过,倘在我有生之年见到古琴云琦的话,就算拼尽性命,我也会将它抢过来。”司郁疆说这话时抬眸看了司季夏一眼,而后将他轻轻推开,转头看向太子,温声道,“谢皇兄关心,我无事。” 司郁疆对太子说完话,又看向白拂琴师道:“抱歉,琴师,继续如何?” 白拂琴师面色平静地看司郁疆一眼,微微点头,“可也。” 司郁疆回以礼貌一笑,微微调整坐姿,抬手就要再抚琴。 然他的手才堪堪抬起还未来得及碰上琴弦时就被司季夏按住了他的右手,面色凝重且担忧道:“殿下,不可。” 司郁疆的动作顿了顿,紧着想要拂开司季夏的手,谁知司季夏将他的手按得死死的,完全不想给他抬手的机会,声音极为低沉,“殿下,你会死的!” 司郁疆的手猛地一抖,却是没有看司季夏,一时间也没有再将他的手拂开。 而司季夏之所以这么说,不是因为他信不过司郁疆的实力,而是因为方才在司郁疆站起身斗琴之前他抓住他手腕时,就已发现他的脉象很不正常——他身上有伤! 若他身上无伤,依他的实力虽不一定能胜过白拂琴师,但与他比成一个平手绝不是问题,可他身上有伤,加上……他心绪不稳定,便只会渐渐与白拂琴师的实力拉开距离,从方才殿中人愈来愈急促的呼吸声及他戛然而止的琴声来看,明显他的经脉已然受损,若再继续,他的经脉必会尽断,就算不死,也会是废人一个。 而殿下,不可能不知再继续斗琴的结果。 “我知道。”司郁疆看着自己面前沾染了些许他的血的琴弦,又是轻轻一笑,用一种坚定不改的语气道,“可是我答应过阿季的话,死又何妨。” 他爱上了自己最诚挚的知己的妻子,他如何也劝服不了自己接受这个事实,尽管他知道她的眼里根本就没有他,不管从前如今还是将来。 他从来不知自己也会变得如此可笑。 司季夏按着司郁疆的手蓦地一抖,却还是没有抬起的意思。 太子在此时轻轻笑了起来,“羿王世子,你这般死死按着五皇弟的手,是不想让他抚琴,还是……世子要替五皇弟来与白拂琴师斗琴?” 所有人的目光一时间齐刷刷落到了司季夏身上,羿王世子替五殿下来与白拂琴师斗琴!?这个身残体弱的羿王世子!? 一时间,殿中议论声耻笑声嘲讽声尽有。 “哦?太子殿下方才说五殿下的琴艺超群,本王方才听了,也确如太子殿下所说,难道这位羿王世子的琴艺还要在五殿下之上?”陨王爷笑了起来,笑声里有明显蔑视。 柳承集心中正因昨日在右相府碰的壁而恨司季夏不过,便装出一副关心的神色看向司季夏道:“贤婿啊,你身子本就不好,还又少了一条胳膊,这……还是不要让五殿下失了面子才好。” 听似关切的话,却是将司季夏的缺陷曝露给了众人知晓,而在座之人只晓羿王世子身残体弱,却不知其身子残在何处又弱在何处,现下当柳承集把话说出来,所有人都有些不敢相信,再一次齐刷刷地看向司季夏,看向他斗篷下的右臂处。 难怪,难怪他一直披着斗篷,原来是少了一条胳膊! 坐在冬暖故前边的蓝裙千金不禁嗤笑出现,轻蔑道:“我果然说对了,披着一领斗篷不舍得解下,原来真的是个货真价实的残废。” 这一次,冬暖故却是看也未看她一眼,因为她此时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司季夏身上。 “哈哈哈——”陨王爷在这时大笑出声,“太子,你是不是该告诉告诉本王,左相大人说的可不是真话。” “呵!一个只有一只手的残废也想和我北霜的白拂琴师斗琴?该说是不自量力,还是看不起我北霜国?”雅慧郡主一脸的嗤笑轻蔑。 王上沉默不语,轻轻咳嗽着。 一向聒噪多话的楼远此刻竟也一言不发,然他眼里却是笑意浓浓。 司郁疆的眼神忽尔变得冷厉,双手倏捏成拳,看得出心中有盛怒却只能隐忍不发,看了身旁的司季夏一眼后道:“抱歉,连累阿季了,阿季,回去坐吧。” 司郁疆说完,用力拂开了司季夏的手。 这一次,司季夏没有执意再按住司郁疆的手,而是不疾不徐地淡声道:“殿下,我来抚琴。” 司郁疆愣住了,才碰到琴弦的手亦僵住了,还不待他说什么,只见司季夏站起身,面向王上微微躬了一身,道:“王上,小民愿代五殿下与白拂琴师斗琴,还请王上允准。” 王上面色微沉,注视着司季夏。 所有人震惊得难以置信。 唯见陨王爷忽然又哈的一声笑出了声,站起身朝王上尚算客气道:“王上,单手抚琴可谓闻所未闻,今日便让本王开个眼界如何?” “君父,儿臣——”司郁疆紧张地看向王上,正要说什么,却被王上抬手打断,只听王上声音有些沉道,“既是陨王爷想要开个眼界,朕又岂有不答应之道理,只不过斗琴怕是无法斗了,便由羿王世子独自抚上一曲,陨王爷觉得如何?” “君父,能与五皇弟结交之人绝非泛泛之辈,儿臣倒认为羿王世子可与白拂琴师斗琴。”太子似乎并不想让司季夏独自抚琴。 “王上,本王觉得太子说得在理,王上方才已说了这是斗琴,现下却又只让羿王世子独自抚琴,这似乎不大好吧?”帝王说出的话绝不会改,陨王爷便捏住了这个柄来回了王上。 王上稍加沉默。 “蒙太子与陨王爷看得起小民。”司季夏不慌不忙,语气依旧是淡淡的,面上不见丝毫紧张之色,“王上,小民虽少了一只手,但小民师承五殿下,当不会给南蜀名声抹黑,请王上允了小民与白拂琴师斗琴。” “世子真是好大口气!”云王爷轻蔑一笑,“既然羿王世子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王上,您若是再不允的话,只怕该说不过去了吧?” “既是如此……”王上又是咳了咳,颇为常人道,“便由了世子吧。” “谢王上。”司季夏朝王上再一次微微躬身。 “阿季!”然司郁疆却未从琴台后让开身,而是这一回换他紧紧捏住司季夏的手腕,眉心紧拧,声音压低,“你当是听得出这白拂琴师不仅仅是在抚琴而已!” “我听得出。”司季夏看向司郁疆的眼睛,目光沉静,透着司郁疆从未在他面上见过的清冷与自信,“我也知道殿下想要做什么。” 司季夏的目光及出口的话让司郁疆捏着他的手僵了僵,眼眸里浮上从不可知的震惊,只听司季夏的语气依旧平静道:“由我来帮殿下做完殿下想要做的事情,这殿中绝不会有人有恙。” 司郁疆的手完全僵住,看司季夏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并不相识的人一般。 司季夏说完话后,别开了目光,不再看司郁疆的眼睛。 正在这时,沉默了许久的楼远浅笑着开口了,“王上,下臣瞧着五殿下的面色很是不好,是否该让太医来瞧上一瞧?” 只听王上随即道:“来人,将五皇子扶回坐席,邓公公,速去传太医。” 楼远笑吟吟地看着神情有些微怔愣的司郁疆被太监搀回了他的坐席。 冬暖故心中的不安在一点点膨胀,她观过无数人,就算未有深交,她也能从对方的简短的言语中或多或少地猜到对方心中想法,甚至能准确地猜到点上。 她看得出,太子与楼远,并不仅仅是想看看单手抚琴的“奇事”而已,他们心中,有着不为人知的想法与打算,只是平安可谓是与世无争,他们为何要将平安划进他们的“视线”范围内,太子或许是因为五皇子,那楼远又是因为什么? 由此观楼远和太子,想来是知道了平安隐藏了身手一事,而他们又怎会知道此事?莫非与昨夜他们遇袭有关? 今日小宴过后,他们是否能顺利离开京畿? 而平安与白拂琴师斗琴,又是否会安然无恙? 冬暖故心中有想法,致使她正拢成拳的手愈捏愈紧。 融雪看得出她在担心,便宽慰她道:“夫人不要太担心啊,世子没有武功没有内力,不会受白拂琴师的琴音伤到经脉的,只不过……” 融雪说着说着,忽然觉得有些话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不由挠了挠头道:“嗯,总之呢,世子最多只会是丢丢人而已,身子不会有恙的。” 融雪不知司季夏会武,更不知他内力之深厚,就断断不知他不可能不受白拂琴师琴音的影响,而莫说融雪,就是与平安相识了十年的五皇子,似乎都不知晓他的知己其实并不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 平安,确实藏得很深。 就在融雪宽慰着冬暖故时,前边司季夏正向白拂琴师微微躬身作揖,客气道:“还请琴师多多指教。” 白拂琴师从方才在琴台后落座后就未有再站起过身,不论是方才司郁疆出了些小状况还是现下司季夏向他作揖,他都只是静静地坐着,虽然冷傲,却也不完全无动于衷,至少他抬头看着司季夏点了点头,也客客气气地回道:“世子请。” 语毕,司季夏在琴台后的蒲团上坐下身,抬起他唯一的左手轻轻抚过琴弦,淡淡道:“依旧是高山流水,琴师意下如何?” “可也。”白拂琴师微微点头,“世子先请吧。” 司季夏未有推辞,用大指拨出了第一声弦音,铮铮嗡嗡,只不过一声而已,整个昌明殿瞬间静寂了下来,所有人皆目不转睛地盯着司季夏的左手看,盯着他是如何以一只手来与白拂琴师抗衡的。 因着没有右手的缘故,司季夏以小指与无名指替代寻常人等的左手按弦取音,大指、食指及中指则是拨弹琴弦,明明是残缺了右臂之人,明明是以五指代十指,明明自司季夏指尖淌出的琴音与有着完整双手的人抚出的琴音有着明显的差别,可听着他独手抚出的琴音,却觉比方才五皇子抚出的琴音还要撼动人心,让人感觉他的琴艺更在五皇子之上! 听着司季夏指尖淌出的琴音,莫说殿中众人,便是一直都是一副平静神色的白拂琴师的面上都露出了震惊之色。 只听他指下的琴音松沉而旷远,余音不绝于耳,少顷,琴音绵绵而起,初始如明月勾弦,细微悠长,舒缓圆润,继而如空谷回响万壑松风,如大河入海悲壮回旋,如金戈铁马隆隆匝匝,渐渐地再又如水光云影,时如人语,时如人心之绪,变幻无方悠悠不已,低缓悠远缥缈入无,最后戛然而止时仍是余音袅袅,如绕梁三日般让所有人都回不过神来。 听着司季夏与白拂琴师合奏的琴音,这一次,殿中众人皆沉醉其中,便是前一刻还极度厌恶司季夏的柳承集,都不由自主地将自己沉浸在这有如天籁一般的高山流水中,至始至终,都不见殿中有谁人再出现如方才司郁疆抚琴时的呼吸急促之状,整个昌明殿安静得尽是人人满面享受之态。 当司季夏指尖下的琴音戛然而止时,楼远笑意浓浓,太子满眼阴佞,陨王爷面色阴沉,雅慧郡主一脸不可置信的震惊,融雪瞪大了眼,连呼吸都忘了。 司郁疆放在膝上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冬暖故看着司季夏只是稍加变得青白了些的面色而未显出其他难过之状,这才舒了一口气。 而方才呼吸一直很平稳的白拂琴师,在这一曲终了之时只见他面上血色尽失,较之司季夏青白的面色有点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味道。 可见他被司季夏抚出的琴音弹压了。 司季夏抚罢一曲,并未在蒲团上久坐,而是很快就站起了身,礼节性地朝白拂琴师微微垂首。 这一次,白拂琴师不再是如之前一般只是微微抬头看他,而是也站起了身,非但站起身,竟还是抱拳向司季夏作了一揖,道:“世子琴艺,在下佩服。” 这在所有人眼里再寻常不过的礼节,却是让雅慧郡主惊得跳了起来,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看看白拂琴师,再看看她身旁一脸阴沉的陨王爷,惊诧道:“爹爹,琴师居然向他作揖,还说了佩服!” 陨王爷听了雅慧郡主的话,喝了她一声,“慧儿,坐下!” 雅慧郡主意识到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了,立刻噤了声,坐了下来,然她面上的震惊却未减少,还是不可置信地看着白拂琴师与司季夏。 楼远在这时又开始笑吟吟道:“听闻白拂琴师与人抚琴从不作揖,不知琴师现下向世子作揖,是为何意啊?” 融雪也在这时悄悄向冬暖故道:“夫人,就如楼王八蛋说的一样,白拂琴师与人抚琴从不作揖,更别说会说什么佩服不佩服的话了,看来他是很欣赏世子的啊!” “夫人夫人!我还从未听说过这天下间有谁得过白拂琴师的称赞的啊,就是我师兄也没有!世子是不是太厉害了!?” 融雪惊喜的话让冬暖故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是啊,她的平安是不是太厉害了,他不过只有一只手而已,竟得了天下第一琴师的夸赞。 不过这于他们而言,似乎并不是件好事。 听了楼远的话,白拂琴师也未拐弯抹角,也未说什么多余的话,不看王上也不看陨王爷,只是看着司季夏平静道:“云琦飘零数十乃至上百载,终是又遇到了知己。” 白拂琴师的话已然再明显不过,他这是要将云琦送给司季夏,他这是在承认在方才的斗琴中,他输给了司季夏! 白拂琴师居然亲口承认自己输给了一个只用一只手抚琴的人!这,这怎么可能!? “依本王看,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人比琴师更适合做云琦的知己。”陨王爷面色阴阴地笑了一声。 太子想说什么,楼远抢在他之前开口了,“呀,陨王爷这么说,该不是想要出尔反尔吧?” 陨王爷砰的一声捏碎手里的酒盏,眼神阴阴地看向笑吟吟的楼远,“右相大人,本王不过是实话实说,右相大人觉得本王何处说得不对?” 楼远没有答陨王爷的话,因为白拂琴师在这时又开口了,不是看向司季夏,而是看向陨王爷道:“王爷,着人将云琦呈上吧,在下想亲自将其交到其知己手中。” 陨王爷微眯起眼看着白拂琴师,强忍下心口喷发的怒意,沉声道:“来人,将云琦呈上来!” “爹爹!”雅慧郡主神情着急,似乎很不服气将云琦交给司季夏,然在陨王爷一记冷冷的眼神中没有敢再多说什么。 陨王爷的话音才落,便见站在他身后最后一排坐席后有两名侍卫捧上来一只乌木长盒,单膝跪在白拂琴师面前,将乌木长盒高举过头顶。 所有人都等待着有幸一睹天下第一名琴。 只见白拂琴师神情庄重地打开琴盒,双手取出静静躺在盒中的古琴,郑重其事地将其递到了司季夏面前,郑重道:“世子,请收下云琦。” 殿中人皆目不转睛地盯着白拂琴师手中的古琴,只见它琴身以桐木制成,马尾琴弦,与寻常瑶琴并无太大的区别,然它通体黑色,隐隐泛着幽绿,有如绿色藤蔓缠绕于古木之上,相传制琴人之妻名云琦,是以制琴人为其取名云琦,以表示自己对它的喜爱程度。 司季夏看着白拂琴师手中的云琦,呼吸有些沉重,因为惊,亦因为喜。 司季夏并未推拒,朝白拂琴师又是微微垂首道:“琴师舍得割爱相赠,在下便收下了。” 话落,司季夏大大方方地接过云琦,将其抱在了怀里。 “并非在下舍得割爱,而是在下并不适合做云琦的知己。”白拂琴师抬手在云琦琴身上轻轻一抚,淡淡笑了起来。 一直只是静观之的王上在这时忽然慈和地笑了起来,“好好好,云琦能再遇到知己,也算是了了汝国王上的一桩心愿了。” 王上这和笑声才落,还未待殿中谁人回他什么话,便听得他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只见他双肩耸动得极为厉害,每一声咳嗽声都如咯血。 “王上您可还好?”邓公公忙轻拍王上的背给他顺气。 只一瞬,便听得邓公公慌乱道:“王上,王上!?不,不好了,王上昏过去了!” 司季夏眼神倏沉。 太子与司郁疆不约而同冲到王上身边。 白拂琴师则是在这时又看了司季夏一眼,眼神深深,就好像—— 就好像在他身上发现了什么一般。 ------题外话------ 有种深深的蛋疼感:叔的周末过得比平时还要忙啊…… ☆、036、相信我 王上咯血而昏,一时间,整个昌明殿都惊慌了起来。 方才在为司郁疆把脉的太医也连忙跑到了王上身边,抬手就为他号脉,面色凝重得有些可怕,声音沉沉道:“王上脉象此时很不稳定,不便即刻背回碧心殿,只能……” “许太医有话直说便是了,这种时候有什么事情比王上的状况还要重要的?太子,您说是不是?”面上似笑非笑的楼远正巧在这时走到王上的坐席旁,闻得太医的话不由轻叹一口气,还看了太子一眼后朝殿中众人摆了摆手,道,“诸位大人,今日的小宴便先到此了,诸位大人请回吧,至于王上的身子,有太子还有太医在,不会有事,诸位放心。” 陨王爷看向王上方向,眼底闪过一抹阴森森的光。 殿中朝臣听着楼远这么一说,就算想要亲眼睹一睹王上的状况也只能作罢了,只站起身朝王上的方向微微躬身,而后退出了昌明殿。 司季夏抱着云琦,眸光微微一晃,而后微垂下眼睑,让谁人也无法看清他的眼睛,片刻后才又抬眸看向冬暖故的方向,见着冬暖故正朝他走来,他这才想要浅浅一笑,也朝她走了过去。 正当司季夏就要走到冬暖故跟前时,忽听得有人惊惶一呼:“五弟!” 冬暖故眼神一沉,司季夏抱着云琦的手猛地一颤,转身,见着三皇子怀里正靠着不知何时竟也昏过去了司郁疆! 许太医一时间有些惊惶无措了,紧张地朝左右看看,“快,快来人先把五殿下背回希疆宫去,再,再——” 还不待许太医把话说完,三皇子面色阴沉地将他用力往旁一推,喝道:“滚开!” 三皇子将许太医往旁推开后,转身将司郁疆背到背上,站起身就要往殿外的方向走,边走边向旁边已经被他这态度及举动惊得愣住的太监吩咐道:“还不快去把太医院里的太医全都请过来!?还杵着做什么!?” “是,是!奴才这就去!” “三皇弟这是做什么?”太子拧起了眉,也站起了身,喝住了三皇子。 “不做什么。”三皇子停下脚步,却是头也不回,便是连声音都冷冷的,似乎连看也不愿看太子一眼,“不过是带三弟回希疆宫去而已,君父这儿一直是太子照顾,我留下也无用,还希望太子还像之前一样将君父照顾得好好的才是。” 三皇子说完,继续迈步走了,不忘对旁边的太监补充吩咐道:“太医过来时让一人到希疆宫来即可。” “是!三殿下!” 雅慧郡主在这时嗤笑了一声,“爹爹,我怎么觉得我们是来看戏的?” “慧儿胡闹,爹爹可是代王上来问候南蜀国王上的,怎能说是来看戏?”陨王爷面上满是笑意,虽说是斥责雅慧郡主的话,然他的语气乃至神情都没有丝毫斥责的味道,反是像赞同雅慧郡主的话一般,而后看向太子道,“您说是吧,太子殿下?” “君父身子一直抱恙,怠慢了王爷还望王爷见谅。”太子不仅不怒于陨王爷的话,反仍是很客气道。 雅慧郡主则是又哼笑了一声,随之抬手指向站在一旁的楼远道:“那好,那为表太子的歉意,我要他来送我们回客栈!” “这有何难,对否,右相大人?”太子看向楼远。 楼远则是轻轻笑了一声,“确实不难,不过要楼某相送的话,楼某只步行不乘车,如果郡主不介意的话,郡主的车驾在前面只管跑着,楼某在后面慢慢走着就是。” “这还叫什么送!?”雅慧郡主跳脚。 “那楼某就没有办法了,楼某从来只送楼某想送的人。”楼远看也不看雅慧郡主一眼。 “你什么意思!?”雅慧郡主气得满面通红。 “楼某的意思很明显。”楼远又是轻轻一笑,这才看雅慧郡主一眼,语气平缓得似乎他从未将她当过一回事,“雅慧郡主还需要楼某说得更清楚吗?” “你——”雅慧郡主面红耳赤,怒不可遏,扬起巴掌,竟是想要往楼远脸上掴。 陨王爷未有阻拦,只也用凌厉如刀的眼神看着楼远,带着隐忍的杀意。 楼远不过往旁微微歪了歪头,避开了雅慧郡主的巴掌。 陨王爷忽然捏紧拳头。 正当此时,一直沉默着的白拂琴师淡淡开口了,“王爷,别人也未必不是在看戏。” 不过一句听起来毫不相干的话,让陨王爷强压住了满腔怒意,怒看向太子,冷冷道:“那便有劳太子送我父女一程如何!?” 太子没有迟疑,只微微拧了拧眉,道:“不成问题。” 陨王爷冷哼一声,一手狠狠甩袖,一手拉着雅慧郡主走了。 太子站在楼远面前,换上了冷冷的脸孔,用命令的口吻道:“还请右相大人先代为照顾君父。” 楼远勾唇一笑,“太子大可放心。” 太子与陨王爷离开后,楼远将目光从新移回到王上身上,稍加沉默,向邓公公与明公公道:“邓公公,明公公,扶王上上步辇,抬回碧心殿去吧。” 许太医一惊,惊讶地看着楼远道:“右相大人,这——” “邓公公。”楼远却是不看许太医一眼,将邓公公再点了一遍。 “是!右相大人!”邓公公连忙应声,也不管方才许太医的叮嘱了,在王上面前蹲下身,让明公公将王上放到了他背上,两人一背一扶着将王上带出了昌明殿。 “右相大人,这,这……”许太医急得整张脸都快拧到了一起。 “许太医。”楼远并未随在王上身后离开昌明殿,而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一脸紧张担忧的许太医,却只唤了他一声不再接着说什么,只就定定看着他,看得许太医的脸更拧巴了,直不敢直视楼远的眼睛,忙低下了头来,“右相大人,有何吩咐?” “吩咐倒是不敢。”楼远微微移了移脚,由站在许太医面前移到了他身侧,凑近他道,“放眼整个南蜀国,有几个人敢吩咐太子的人呢?” 许太医猛地抬头,睁大双眼,惊恐地看着楼远。 只见楼远笑得嘴角微弯,笑容很干净,就像从他心底真真透出来的笑容一般,然他的话却是能让人不寒而栗,“你说是吗,许太医?” 许太医狠狠咽了一口唾沫,连忙又低下头,不安道:“下,下官不知右相大人在说什么。” “哦?许太医不知道?”楼远微微挑眉,还是浅笑着,“这也不要紧,因为从今往后,太医院里将再没有许太医这个人。” 许太医只觉自己的心怦怦跳得就要蹦出了嗓子眼,再一次抬起头害怕不已地看着楼远,他还未从惊惧中回过神来说出一句话,便听得楼远道:“春荞秋桐。” “属下在。”自殿中臣员离开后便从殿内最角落处走出来在一旁等待楼远吩咐的春秋与秋桐听到楼远唤她们,随即站到了他跟前来,只见秋桐面上只有沉静而无丝毫玩笑之意,与平日里的她全然不一样。 “来吧,将许太医带出宫去吧,好歹也是在太医院当了十多年的差,好生安排着,万不要让他太痛苦就是了。”楼远语气与寻常无异,就像在说一件可有可无的小事一般。 许太医则是吓得满面煞白双腿虚软。 “是,爷。”春荞秋桐应声,上前来拽住了许太医,将吓得双腿虚软浑身无力的许太医往殿外拉。 见着许太医身材挺是高大,然春荞秋桐却是将他拉拽得不费吹灰之力。 当许太医被拖到大殿中央时,只听得他忽然大叫出声:“右相大人饶命!下官,下官愿意将下官知道的事情都告诉右相大人!” “哦?”楼远轻轻哦了一声,春荞秋桐稍微停下脚步,许太医惊恐万状的脸上突地露出一记“有救了”的笑容,然楼远下一句话还是将他打入了地狱。 “不必了,本相知道你想说的是什么。” 许太医面上陡起的笑容瞬间皲裂。 春荞与秋桐再次迈开脚步。 楼远嘴角的笑容渐渐隐去。 殿中的太监宫女至始至终都只低着头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没有一人敢抬头。 直至殿内完全安静下来只闻太监宫女擦拭桌案的沙沙声时,楼远才轻轻拂了拂袖子,也离开了昌明殿。 昌明殿外,司季夏和冬暖故走得很慢很慢,直至走在最后边的朝臣走已经走到了他们前边去,他们的脚步依旧是缓慢的没有任何要加快的意思。 冬暖故身旁不见了融雪的身影,因为离开昌明殿那会儿她便蹦跶得不见了人影,冬暖故觉着她很是机灵当不会有恙才是,便没有去寻她,只随着司季夏离开了。 忽尔,冬暖故抬手抓上司季夏的手臂,停下了脚步。 司季夏也随她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她。 只见冬暖故目光柔静,替他理了理鬓边被风吹得有些散乱的头发,柔和道:“面色不好,可觉难受?” “让阿暖担心了,我没事。”冬暖故的指尖很温暖,替司季夏理好他鬓边的头发时碰到他的脸颊,让他觉得温暖得满足。 冬暖故又将手移到他心口位置,掌心贴着他的心口,感受他的心跳,待她收回手时,她眼里多了一抹担忧,“心跳得有些快,真的没事么?” “嗯,真的没事。”司季夏微微点了点头,为让冬暖故心安,他还轻轻笑了笑。 “那就回吧。”冬暖故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抓住了司季夏的斗篷,迈开脚步欲继续往前。 然,司季夏没有动。 “阿暖,我……” 冬暖故收回迈出了的脚,抬头,迎上司季夏的目光,静静看着他,等着他把话说完。 “我……”看着冬暖故柔静的眉眼,司季夏一时却是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 冬暖故看着司季夏只有在他面前才会表现出的人之常态神情,不由微微弯了眉眼,轻轻笑了起来,“傻木头。” 司季夏一怔,因为冬暖故这轻轻一笑及似娇嗔般的三个字,他的耳根微微发起了烫来。 “你若是担心五殿下,只管去看看就是,对我还有何难以启齿的?”冬暖故轻轻柔柔地笑着,使得司季夏的耳根更烫了,“瞒不过阿暖。” “可需要我回右相府帮你拿你药箱里的东西?”冬暖故见着司季夏耳根通红,不由笑着伸手去捏了捏,这一捏,捏得司季夏连双颊也染上了绯色,却是没有拂开她的手,也没有将视线从她眉眼上移开,只是有些诧异地问,“阿暖如何知晓?” “因为——”冬暖故又是轻轻一笑,收回了手,改为用指尖在他心口上点了点,笑得颇为开心道,“我是平安的妻子。” 司季夏一怔,而后也微微笑了起来,回道:“是。” 尽管他与阿暖相识不长,可她却如殿下一般懂他,甚或比殿下还要懂他。 不过司季夏眸中扬起的浅笑只是一刹那而已,旋即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安,“不,我不能让阿暖独自回去。” 如今的京畿极为不安宁,他不能让阿暖独自一人,不能。 “平安。”冬暖故看出了司季夏眼底的担忧,抓着他抱着云琦的手臂,凝视着他的眼睛,敛了面上的笑容,颇为郑重道,“你知道我不是个时时刻刻都需要人保护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司季夏面上的不安不减反增,定定看着冬暖故严肃的眼睛。 “我会保护好自己。”冬暖故说着,抬手抚向司季夏的脸颊,声音温柔却坚定,“相信我。” 司季夏眸中的不安没有褪去,然他却是微微点了点头,微微将脸侧了侧,以更贴上冬暖故温暖的掌心,“我相信阿暖。” 冬暖故又轻轻笑了起来。 正当这时,他们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聒噪声:“哎呀,楼某似乎要打扰到世子与八小姐了。” 就算不用回头,冬暖故也知道是楼远,便又将嘴角的笑容敛了下来。 冬暖故将手垂下,只听得身后的楼远又在叨叨道:“八小姐待世子可真是温柔哪,真叫楼某好生羡慕。” “右相大人。”冬暖故未理会楼远,唯有司季夏朝他微微垂了垂首,默了默后问道,“右相大人可是要回府?” “世子可是有事需要楼某帮忙?”楼远笑吟吟。 “帮忙不敢说,只是想说若是右相大人现下回府的话,劳烦也带阿暖一程。” “呵呵,小事,世子只管放心便好,世子是要去看五殿下吧?那楼某帮世子唤一太监来给世子带路,世子自己一人在这宫中行走恐有不便。”楼远的话总是很多,但却总是能尽人意,只不过不知他嘴上的话与他心中所想,究竟能契合几分? 楼远说完,也不待司季夏说什么,便向不远处正朝这边走来的一溜儿太监招了招手,那一溜儿太监连左右看也未看便小跑了过来。 司季夏觉得楼远说得在理,便没有阻止他。 待那些太监在楼远面前站定见了礼,楼远便对他们吩咐了起来。 冬暖故则是在这时看向司季夏手里的云琦,浅声道:“这个,需要我帮你拿回去么?” “不了阿暖。”司季夏也微微垂下眼睑看向自己臂弯里的云琦,声音温淡,“这架琴,本就该属于殿下的。” “好。”冬暖故并未多说什么多问什么,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楼远还在一个劲儿地和太监们叨叨着什么,司季夏在这时定定看着冬暖故,将音量压得极低,低到只有冬暖故一人听得到而已,神情异常的沉肃,“阿暖,你千万要小心,千万。” 司季夏想握握冬暖故的手,再感受感受她掌心的温暖,可是他不能,因为他唯一的一只手正抱着云琦是以只能定定看着冬暖故。 “放心。”像是知道司季夏心里想什么似的,冬暖故抬手覆上了他的手背,轻轻握了握。 就算司季夏没有明说,然冬暖故知,他心中想的与她一样,在这随时都有可能卷起风雨的京畿,谁都不可信,就算是看起来对他们并未恶意甚至对他们照顾有加的楼远,也不可信。 楼远在这时正好向那些太监们叨叨完,只见太监们一个劲儿地点头,然后恭恭敬敬地对司季夏行了一礼。 司季夏再向楼远道了一次谢,再看冬暖故一眼,随着太监们走了。 冬暖故看着他的背影少顷,亦转身走了。 楼远笑吟吟地走在她身侧,道:“世子今儿,可真是让楼某大开了眼界,又或者说让所有人都大开了眼界。” 冬暖故未理会他这个话题,而是道:“春荞秋桐从来不离右相大人左右,可难得见右相大人独身一人。” “因为楼某有时候也想像世子或者八小姐一样,独自安静安静。”楼远眸中笑容有些深邃。 冬暖故未接话,只快步往车马场的方向走,只楼远在旁说着有的没的话。 良久,才听得冬暖故道:“待会我还需进宫一趟,右相大人可否再帮一次忙?” “只要八小姐需要,楼某自然愿意帮忙。”楼远似乎从来都是大方的,口气也一直是笑吟吟的。 然冬暖故一心都在想着司季夏的事情,未有注意到楼远眸中笑意有变。 那样的笑容,好像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 ------题外话------ 不知不觉,叔已经突破50W字了啊,50W字以后的每增加10W字对叔来说都是一个大关,码字一向龟速的叔忽然觉得在这本文,叔是异常地勤奋了啊~! 哦呵呵~姑娘们觉得呢? ☆、037、夫人不见了!? 司季夏跟着引路太监一路去往希疆阁未遇着什么人,快步走了将近两盏茶时间,司季夏才来到了希疆阁。 而当司季夏的脚步才在希疆阁院门前停住,还不待引路的太监进去传报,便听得敞开的院门内传来暴怒的男子声音,“太医为何迟迟不来!?” “回,回三殿下,奴才,奴才也不知道啊!”应话太监的声音战战兢兢。 “再去请!”男子的声音愈加暴怒。 “是!三殿下!”太监连忙应声,紧着便有几名太监飞也一般从院中跑出来,从司季夏面前跑过。 只听那男子的声音又传了出来,“不行,还是我亲自去为好,炎陵,照顾好你家主子。” “是,三殿下。” 男子的话音才落少顷,司季夏眼前便出现了一名身穿暗紫色袍子的男子身影,正是正跨出院子门槛的三皇子司郁珉。 司郁珉一跨出院子门槛便见到了站在院外怀里抱着云琦的司季夏,脚步顿住,面上神情异常惊讶,还未待他出声,便见司季夏朝他恭敬地躬了躬身,极为礼貌道:“小民见过三殿下。” “世子?”司郁珉盯着司季夏,诧异过后沉声问道,“不知世子来这希疆阁,可是有事?” “回三殿下,小民来此是想看看五殿下,小民不放心五殿下的状况。”司季夏声音淡淡,却听得出客气恭敬有加,“还望三殿下让小民见一见五殿下。” 司郁珉只是盯着司季夏看,未答他的话,也为他直起腰来,似乎要从他身上盯出什么来。 站在院中见着司郁珉只是站在门槛前还未离开的炎陵以为他忘了什么,便走上前来,正开口要问司郁珉什么话时他也看见了司季夏,眸中陡然露出惊喜,“世子您还未走!?” 司季夏并未应声,只还维持着微躬着身的动作。 只听炎陵又忙向司郁珉道:“三殿下,有世子在,不用去找太医院那些老家伙了!” 听炎陵的语气,像是十分相信司季夏一般。 司季夏还是未说话也未抬头,只是静待着司郁珉开口。 司郁珉默了默后,终是点了点头道:“既是如此,那炎陵便将世子请进去吧。” “谢三殿下。”司季夏这也才开口,直起腰,随一脸激动的炎陵进院子去了。 炎陵此刻一心全挂在司郁疆身上,也无心去管司郁珉是又进了院子还是离开了院子,只脚步匆匆地将司季夏往院子里的阁楼请。 司郁珉站在院门门槛外,转过身,直至看着司季夏的身影消失在他视线里,他才又将头转了回来,看向前方,眸光莫测。 “殿下,还要去太医院吗?”司郁珉身后的年轻太监小声问道。 “自然要去。”司郁珉终是没有转身重新走进院中,没有去看司季夏是如何如炎陵说的话中的能耐,而是继续迈步往前。 炎之和炎陵是五弟最忠诚的手下,他无需怀疑他们说的话,他也看得出五弟和羿王世子的关系很是要好,否则羿王世子不会在五弟危难之际挺身而出,单就这一点,他就自问他做不到。 既是如此,他又何必再阻拦什么。 阁楼中,司郁疆正面无血色地躺在铺着厚厚床褥的床榻上,司季夏甫一走近床榻,眸光便突地晃了晃,旋即将臂弯里的云琦交到炎陵手里,坐在床沿上为司郁疆号脉。 炎之炎陵虽然极为紧张,然也不敢打扰司季夏,只能一脸不安地候在一旁待司季夏说话。 只见司季夏的眼神愈来愈沉,微抬起眼睑看向炎之,便是连一向淡淡的声音都冷了几分,问道:“殿下何时又受了伤?” 炎之面上的神情更为紧张不安了,并未立刻回答司季夏的话,而是先与炎陵对视了一眼。 司季夏的眼神沉到了极点,“说。” 炎之还是犹豫了少顷,才皱着眉道:“回世子,殿下是在与世子大醉那日受的伤。” 司季夏怔了怔,只听炎之继续道:“殿下不让我二人向任何人提及这件事,尤其不能在世子面前提及,是以……” “那夜不是你们亲自送殿下回来的?殿下又怎会受伤?”司季夏忽觉心中有股不安。 “那夜的确是我送殿下回宫来,可马车离开酒楼还未有多久,殿下便忽然醒来,倒是让我把马车驾到最快速度去追世子的那一辆马车。”说到这儿,炎之顿住了,由炎陵接口道,“然后殿下替世子挡了一劫。” 司季夏的眸光再次晃了晃,手亦抖了抖,殿下……替他挡了一劫? “有人想要对世子不利,而我当时是负责送世子回右相府,为不使殿下有所顾忌,我只好将世子先行送回右相府。”炎陵亦是眼神沉沉声音沉沉,语气里还带着七分惭愧,“对方人手颇多,殿下为使世子能安然无恙回到右相府,腹上受了一剑,虽未伤及要害,但是殿下却不肯就医,也不让任何人查看他的伤口,这两日更是只进了一顿晚膳而已。” “求世子一定要救殿下!”炎陵的话愈说声音愈低沉,说到最后,竟是炎之朝司季夏跪下了身。 炎之炎陵不敢怨怪司季夏,因为他是司郁疆最在乎的朋友,也是司郁疆愿以命交的至友,他们的主子尚且无所怨言,他们身为属下,又怎敢怨怼。 司季夏的手慢慢紧捏成拳,看着司郁疆毫无血色的脸,他只觉他的心晃颤得厉害,而后抬起手,将盖在司郁疆身上的被褥慢慢掀开,再将他的衣衫微微往两侧别开,以看清他肚腹上的伤。 伤口不算深,只是有毒,毒素未有清除干净,伤口周围的皮肉呈黑紫色,伤口流脓,伤势在恶化,加之方才受白拂琴师琴音震伤到经脉肺腑,此时司郁疆的脉象很是微弱。 司季夏的手颤抖得颇为厉害,只见他微微垂下眼睑,不过刹那便又抬眸,再抬眸时,眸中只有低沉的冷静,看向炎之炎陵道:“屏退屋中所有人,将匕首、剪刀、酒、蜡烛、银针准备来,速度。” 炎之与炎陵被司季夏眸中低沉的冷静惊住了,那看着司季夏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从未见过的人一般,这是他们在一向静静淡淡没有存在感的司季夏身上从未见过的神情,冷静中带着迫人的冷意,似乎有着一种让人不敢违逆他所说的每一句话的威严感。 炎之炎陵很快回过神来,连忙照着司季夏的话去做了。 司季夏将目光重新落回到司郁疆苍白的脸上,心中有一股无法言说的愧疚感。 炎之炎陵去准备东西的空当间,司季夏将自己的左手张张合合,张张又合合,只不过他五指张合的速度时快时慢,慢时好像他的指关节有些僵硬似的。 司季夏最后一次将收拢的五指打开时,他盯着自己的掌心,眼神又变得低低沉沉。 殿下的状况要尽快,他等不了阿暖将他的药箱拿来了,若阿暖来了见到他时,又该担心了吧。 想到冬暖故,司季夏不由自主地浅浅笑了起来。 不过半盏茶时间,炎之炎陵便将司季夏需要的东西全都准备来了,将这些东西一一摆放到床前的小几上,只见司季夏撩开斗篷再次坐到床沿上,拿起匕首的同时又吩咐道:“再去备一盆温水与干净的棉巾,备来之后请离开,我不喜我在行医时身旁有人。” 炎之炎陵一刻也不敢在屋中多加停留,忙退了出去。 与此同时,宫中某一处。 融雪独自一人在弯弯迂迂的长廊上走走停停,见着前边或后边有人来便立刻躲到一旁的假山石后,以免被人发现她敢私自在宫中溜达,指不定该把她拖出去把腿打折了。 倒是她有多大胆,也不是她不想在方才随冬暖故一起出宫去,而是又想到了她师兄,她还是想要找找看是否她之前见着的真是她师兄,她的眼睛虽然不是太好使,但是她师兄的眼睛可是大大的好使,既然她都在那么多人里见着师兄了,她不信师兄看不见她。 师兄出现没有第一时间来找她,准没好事。 融雪觉得心有些不安,使得她的举动蹑手蹑脚得更像小贼了。 前方又有来人了,融雪在心底抱怨了一声,连忙又窜到了旁边的假山石里去躲,躲好之后她就想,好在这宫里什么不多,假山倒挺多,让她好藏身了,不过假山多也不好,容易藏贼,更容易藏心怀不轨的人,还有容易藏男人和女人,尤其是爱玩嗯嗯啊啊游戏的男人和女人,这是师兄说的。 她倒是不知什么叫嗯嗯啊啊游戏,问师兄,师兄以后她嫁人就懂了。 她觉得吧,她这辈子是嫁不出去了的,因为师兄那么疼她都天天嫌弃她,说她这样子有哪个男人敢娶,不过也不要紧,正好她也不想嫁,一辈子跟着师兄过就得了。 这么想着,融雪又乐呵了,要真是师兄出现了,她就不用再受楼远那个老妖怪的虐待了,太好了! “师兄,师兄,你快快出来吧!小雪已经看到你了!”融雪一乐呵,就想起了她从前和师兄玩儿时最喜欢喊的话,是以便猫着腰,将双手并拢起放到嘴边,边在假山里堆里慢慢走着边小声叫道,“咕咕咕,师兄,师兄,回来吃饭了——” 当融雪这怎么听怎么都会让人想笑的话才落音时,一块不知从哪儿飞来的小石子突然打到了她脑袋上,吓了她一大跳,连忙捂住了嘴,紧张地东张西望。 谁!?谁拿石子扔她!? “咕咕什么咕咕,你当我是鸡啊?”就在融雪紧张地东张西望时,又一块小石子飞来,不偏不倚正正打到她的脑门上,伴随着年轻男子的压得低低的恼怒声响起。 融雪忙又捂住自己被砸疼的脑门,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下一瞬,她高兴得惊叫出声:“师兄!” * 右相府。 楼远下了马车后并未回他的陌上阑珊去,而是依然跟着冬暖故走。 这一路由宫中回来,楼远的嘴可谓是一刻也不停歇,直从天上说到地下,从北边说到南边,可谓是无话不说,就算冬暖故一句话也未搭理过他,他也能愉快地自说自话一路。 现下已然回到右相府,他还是跟着冬暖故,还是在她耳旁叨叨着方才在马车上他说到一半的故事,冬暖故实在忍无可忍了,停下脚步,抬眸看他一眼,冷冷道:“右相大人,右相府已到,右相大人当是去忙自己的事情才是,暖故谢过右相大人送了暖故这一路。” “楼某答应世子送八小姐回来取了世子需要的东西后再送八小姐进宫去的,楼某可不能这就去忙自己的去,若是去了,楼某岂不是要做那食言之人了?”楼远不走,笑眯眯的很是有一种厚脸皮的感觉。 冬暖故不欲与他多说,楼远这样的人,说多了只怕也都是废话。 楼远亲自将冬暖故送到了她与司季夏住的小院,陶木正在院中洒扫,远远见着冬暖故回来,便迎了上去。 冬暖故在走进屋子前,楼远忽然唤住了她,问道:“皇家小宴已过,八小姐与世子是要离开京畿了吧?” 楼远问的不是“回南岭”,而是问的“离开京畿”,好似他知道些什么似的。 冬暖故充耳不闻,推开紧闭的屋门,走进屋去,反手便是将门关上了。 楼远笑着将指头的梅花折了下来,红色的梅花将他白净的手指衬得愈加白皙。 楼远未有离开,只是在院中石凳上坐下,冷风忽然撩动他的衣袂,他面色不改,似乎不知冷一般。 一盏茶时间过去,不见冬暖故从屋中出来。 再又一盏茶时间过去,依旧不见冬暖故身影。 于是楼远招手唤了正在洒扫庭院的陶木过来,道:“小子,去看看你家夫人怎的进屋这么久还不见出来,你家世子可还是在等着她呢。” 陶木应了声,放下手中的笤帚,跑到屋前去了,抬手敲响了掩阖的门扉,可是他敲了好几声后,都不见屋内有应声,他又将门推了推,推不开,他便紧张地看向坐在院中石凳上的楼远,满脸不安。 可是楼远没有看他,于是陶木只能跑到他身边,报道:“右相大人……” “怎么了?”楼远这才抬眸看他。 陶木咽了口唾沫,紧张道:“大人,小的敲了好几声门了,我家夫人都未有答应,而且门好像还闩上了,推不开,会不会是,是夫人在屋内出什么事了?” 陶木这话一出,自己把自己吓到了,夫人该不会是在屋里出了什么事吧!? “哦?你家夫人没有应你吗?”楼远挑挑眉。 “小的已经敲了好几声门了,夫人未应过小的一声。”陶木不安到了极点,“大人,要不要撞开门……看看?” “你都已经敲了好几声门都无人应声啊,那看来是要把门撞开看看你家夫人是不是真出事了。”楼远说着,缓缓站起了身,没有丝毫的紧张之态,反是问陶木道,“不过,你这小身板能撞得开那门吗?” “……”陶木没想到楼远会这么问,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楼远也不在意他是否回答,只是笑着走到门扉紧闭的屋子前,抬手,将手心贴到了门木上,稍加使力,而后只听门闩当啷一声掉落在地的声音响起,楼远轻而易举地将上了闩的门扉推开了。 他身后,陶木正做着要冲撞屋门的动作,他没料到楼远能这般轻易地将上了闩的门打开,他收脚不急,一冲便冲到了屋子里,摔了一跤。 陶木很快爬起来,紧张喊道:“夫人!” 依旧无人应声。 下一瞬,陶木瞪大了双眼,不安到了极点,“夫人!?” 屋子不大,根本无需多看多找,便能看的出屋里无人。 是的,屋里没有人。 本该在屋里的冬暖故,不见了! 唯见床尾处贴墙而置的柜子柜门半开着。 屋侧本是关紧的窗户此刻却是未关严,正露着一条小小的缝儿。 只不过陶木没有发现罢了。 ------题外话------ 裸奔的日子很痛苦,没有存稿的日子很痛苦,是一种深深的蛋疼感,深深的,十分深深的~啊~ ☆、038、务必要装作不认识我,切记切记 楼远没有跟陶木进宫,只是将他腰上的佩玉拽下来抛给了他,道是让他自己进宫去找司季夏把冬暖故失踪了消息告诉司季夏。 陶木不安震惊到了极点,拿着楼远抛给他的佩玉,瞪大了眼睛,连话都快要说不清了,“右相大人,可,可是,可是小的没进过宫,不,不知道去哪儿找世子啊!” “这个啊……你拿着这块玉佩进了宫下了马车之后呢,在车马场外逮着一个太监或者侍卫来问‘希疆阁’怎么去,希望的希,疆域的疆,要是那些人敢不搭理你,就再把这块佩玉亮出来就是。”楼远交代得尚算清楚,并挥了挥手撵他道,“马车就在府门外,快去快去吧啊,把这消息耽搁了可就不好了,本相就不亲自去了,本相还是先帮着世子找八小姐为好。” “是,是!右相大人,小的这就去!”陶木本就十分不安,听了楼远的话就更不敢耽搁了,尽管他心里因为要进宫而忐忑得很,但是他没有丝毫迟疑,将楼远的佩玉在怀里收好,转身迈开脚步,以他能有的最快速度冲出了院子,往府门的方向冲去。 楼远看着陶木的身影越跑越远最终消失成了一个点,他才收回目光,重新将整间屋子巡视一遭,而后抬脚朝床尾处贴墙而置的柜子慢慢走去。 只见那本是上了铜锁的柜子柜门半开着,铜锁还挂在柜门的把手上,锁眼里插着钥匙,铜锁歪歪挂挂的,似乎随时都能从把手上掉落下来。 柜门虽是一扇合着一扇半开着,然合着的那一扇也非完全合紧,与柜身还敞着扳指宽的距离,显然柜门刚刚被打开,这打开柜门的人的动作便戛然而止了一般。 楼远站在柜子前,将两扇柜门用手指轻轻拨开,安静躺在柜中的两件黑布包裹的物件便映入了他的眼帘。 那是两只包袱,一只偏正方状,一只为长方状,长状的包袱大约一臂多长,柜子偏矮,是以那只长状包袱便斜倚在柜中,正方状的包袱则是紧靠着它摆在旁边。 这一张柜子里只放着这两只包袱。 这是司季夏的包袱。 楼远此时未笑,一脸的沉静,抬手,不是将其从柜子里取出再打开,而是以掌心抚过那只偏正方状的包袱,当他收回手时,只见他的嘴角攀上了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未有伸手去碰那个长形的包袱,而是将柜门移回方才他进来时见到的模样,转身走到了屋侧的窗户前,将那并未完全掩阖的窗扇拉严,这才离开。 只是他走得很慢,面上还是寻日里的浅笑,完全见不着要去找冬暖故的意思。 宫中。 尽管陶木已经在心底一遍遍告诉自己他只是进宫把夫人不见了的消息告诉世子而已,然当他真的进到宫中时,他还是紧张不已,险些连话都不敢说,生怕自己会出什么错,他可是听说宫里的人可怕得很,谁也得罪不得,比羿王府里的人还要可怕。 陶木下了马车也问好了路后,想狂奔,可是放眼望去,任谁都是小碎步快走的,根本没有一人敢跑起来,他虽然一直待在羿王府的后院干活,但是他知道这种地方,不管他们这种小小小下人心里有什么天大的事,都不能随意跑动,否则受罪的不只是他们自己,便是连他们的主子都要受牵连。 陶木绝对不会让自己出任何差错而连累了司季夏,是以当他来到希疆阁前时,已然是他离开右相府的一个时辰零两刻钟以后,而他的额头上,早已布满了一层又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陶木气喘吁吁,抬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小心翼翼上前,寻着人,说了自己的来意。 很快,陶木被人领进了院中,正巧炎陵将一盆半红褐色的水从阁楼里出来,见着陶木,微微蹙眉,叫手中的铜盆递给了一旁的婢子,自己则盯着陶木看。 炎陵记得陶木是司季夏身边的人。 陶木没有将冬暖故不见了的事情告诉炎陵,只说他有急事要见司季夏。 然,他没有见到司季夏,因为不被允许,不被司郁疆允许,让他至少在等上半个时辰,因为此时的司季夏显得异常疲惫,竟是睡了过去。 而司郁疆,已然转醒过来,就在不久之前。 然他转了醒,司季夏却是睡了过去。 司郁疆睁眼时,司季夏坐在床沿上,背靠着床尾处的床栏,低着头闭着眼,脸色苍白至极,呼吸很是平缓,却有些微弱。 司郁疆的吃惊只在一瞬之间,很快便又恢复平静,双目无神地盯着帐顶看了少顷,才微微低下头,看向自己袒露的上身,只见他袒露的胸膛上,扎满看细小的银针,再抬手碰碰自己肚腹上的伤,已然包扎好了,奇异的,竟是一点痛感都觉不到。 他知道,是阿季救了他,阿季有这个本事。 可他又觉得有些可笑,因为他与阿季相识整整十年,他竟不知道阿季竟身怀武功,并且武功内力绝不在他之下,若非如此,他绝不可能与白拂琴师抗衡。 呵…… 阿季啊阿季,你藏得好深哪…… 若非他有难,只怕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药汁不断的阿季竟会如此的深藏不露。 可却也只有阿季,会在他为难之时不顾一切为他挺身而出。 他不是瞎子,他看得出阿季虽然赢过了白拂琴师,但是他的身子却是难以吃得消那琴音中的肃杀,他清楚阿季的身子状况,根本负荷不了那样强劲的攻击。 而阿季却还在这样的情况下以内力为他疗伤,若非是阿季动用内力,他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就能转醒。 这般想着,司郁疆平放在床榻上的手蓦然收紧,微微闭起了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说到底,是他救了阿季,还是阿季救了他? 良久,司郁疆才慢慢睁开眼,炎陵正好进来小声将陶木独自跑来道是有紧要之事要见司季夏的事情告诉他,司郁疆并未问是什么事情,便让炎陵去告诉陶木,就算是天大的事情,也要等他家主子醒来再说,若不想他家主子有个三长两短的话。 是以陶木心中就算再急,也不敢再说一句话了,只能揣着一颗不安的心忐忑地等待着。 司郁疆没有坐起身,也没有让炎之或者炎陵将司季夏移到床榻上去休息,就让他就这么背靠着床栏静静休息着,并非他不想让司季夏睡得舒服些,而是一旦将他搬移,他必会醒来,既是如此,又何必多此一举。 司郁疆依然觉得很是困倦,觉得眼睑很是沉重,然他没有再睡,而是微微侧了侧头,然他一侧头,便看到了摆放在屋中桌上的云琦。 司郁疆的心猛地一颤,本就不平静的心更不平静了。 阿季……终究是将云琦拿到他面前来了。 可笑呵可笑,他还曾说过就算抢也要帮阿季把云琦抢过来,如今不仅抢不到,竟还受了重伤,不仅受了重伤,竟还让阿季为他疗伤,他在阿季眼里,当是笑话一场吧。 司郁疆觉得自己的心很乱,如打乱的麻绳一般,纠拧在了一起,难以解开。 他又想到了冬暖故,想到了方才在昌明殿上她朝司季夏微微一笑的模样,他就坐在阿季身旁,可她的视线里至始至终都没有他。 他从不是放不下的人,可是这一次,他却是如何都放不下,因为他嫉妒,甚或可以说是不甘。 因为在他眼里,阿季一直都是一个让人感觉低到尘埃里的人,可是她的眼里却独独有着阿季。 他自认他比阿季强,他从不认为他会有任何一样事情会输给阿季,可是,如今他竟是输便一连输了两样。 他说不出他心中的感觉。 司郁疆的目光再次落到司季夏苍白的面容上,神情苦涩。 阿季啊阿季,你身上是否还藏着其他让我震惊的秘密? 不过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他也并未将他的所有事情都与阿季说。 凝视司季夏的面容良久,司郁疆在收回目光时忽然扫过了司季夏右肩下残断了右臂的空荡荡袖管,将目光定格其上。 司郁疆很少注意司季夏残缺的部位,因为不管司季夏有无右臂,都不会影响他与他交心。 可是这一次,他的目光落到司季夏空荡荡的右边袖管上久久都未有移开。 良久,司郁疆的目光重新回到司季夏面上。 他的心忽然跳得很快,瞳眸微微放大。 因为他想到了一件事。 抑或说,他想到了一个人。 * 宫中,某一处绵长游廊旁的假山石里。 融雪的嘴被一只粗糙的手按住,伴随着十分嫌弃的男子声音压得小小声的响起,“一年多不见你,脑子怎么越长越蠢了?叫那么大声,怕别人不知道这假山里藏着你这个傻蛋啊?” “嗯嗯嗯!”融雪被捂着嘴也不惊不乱,反是受教地用力点了点头,还嗯嗯了几声,男子并未立刻松开手,反是皱着眉叮嘱道,“别叫啊,叫了我揍你啊,揍了你之后别说师兄滥用私行啊。” 融雪听话地又点了点头,男子这才松开手。 男子松开手后,融雪先是深吸了一口,吐了气后用嫌弃的口吻小声道:“师兄,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丑?我看得想吐了,简直就像是一朵无比丑陋的怪异大花儿。” “什么叫一朵无比丑陋的怪异大花儿?”融雪的话音才落,她的脑门便被男子嘣了一指头,而后用一股得意的声音道,“这就独特懂不懂,白养白教你这么多年了,眼光居然还这么没长进。” “不是我眼光没长进,主要是师兄你这身打扮,真的实在太丑了,简直就是让人不忍直视。”融雪还是一脸嫌弃,这也是方才她在昌明殿中只晃一眼便注意到他的缘故,因为世上绝没有第二人再如她师兄这么怪异。 只见站在融雪面前的是一名身高六尺多高的年轻男子,眉毛细长却偏浓黑,长着一双丹凤眼,眼角微微往上挑,明明身为男人,一双眉眼竟带着妖冶的味道,肤色白净,鼻梁挺拔,唇线细长,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颜过潘安貌比宋玉,只稍稍一笑,便能引得满楼红袖招的俊美男子。 可偏偏这样一个俊美无俦的男子,此刻竟是梳着宫女的头,穿着宫女的裙裳,蹬着宫女的鞋子,完全一身宫女的打扮,怎么看都怎么与他这个身材不配,还真像融雪说的,就像是一朵怪异的大花儿。 “什么叫不忍直视,这么些年白疼你了。”男子狠狠瞪了融雪一眼。 只听融雪又道:“师兄啊,我怀疑这个宫里的人的眼睛都坏了,否则为何见到你都没人觉得震惊,师兄你觉得是不是?” “你以为师兄像你这么蠢?连个简单的轻功都不会?”男子又在融雪脑门上弹了一嘣指,力道一点不轻,直疼得融雪呲牙咧嘴,只听男子直叹道,“哎,老子上辈子是造了哪门子的孽,居然有你这么个蠢师妹,真是白白丢了老子的老脸。” “师兄的脸不是早就丢得干干净净了吗,还在乎我再给师兄多丢点?”融雪边揉着自己被嘣得生疼的脑门边不服气道。 “还敢嘴硬啊?”男子又做了一个要嘣指的动作,融雪立刻缩了缩脖子,只一会儿,又听男子眉笑颜开道,“来来来,小猪雪,来告诉师兄你这一年多没在师兄的笼罩下是怎么给人欺负的,这嘴角的伤又是怎么给弄上的,说出来给师兄乐一乐。” “……”融雪一脸衰,“师兄,你都一年多没见我了,你能不能有点人性。” “人性啊,早就丢了。”男子一脸笑,直等着融雪给他说她这一年多以来的经历。 于是融雪便吧啦吧啦说起来了,男子听得津津有味,还十分赏脸地在旁又旁白又点头又笑又拍手的,末了融雪瞪他道:“师兄,我怎么觉得你在看耍猴似的。” “你才知道啊?悟性不错。”男子笑得一脸“终于有一回脑子了”的模样。 “……” 男子笑呵呵地伸出食指戳了戳融雪嘴角的口子,道:“看吧,这就是脑子蠢怎么都学不会功夫的后果,被揍了吧,险些没命了吧,好在这一回还算幸运,还有命等着见师兄。” “师兄,我都一年半不见你了,你能不能有点同情心?”融雪也不伤感,只是生气,反正她知道她师兄是怎样的人,她要是这么一点点就伤感的话,指不定许多年前她就已经泪流成河死了。 “别说得师兄像是没有同情心一样,你师兄可是同情心满满的善良人。”男子拍了拍胸脯,融雪“呕”一声,而后只听融雪问道,“师兄说去办的事办好了?” “算是办好了。” “那师兄这回进宫是来做什么的?”在宫中见到师兄,融雪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师兄的事情,你这个傻脑子就不用管了,开开心心过你的日子就是。”男子笑着揉了揉融雪的脑袋,本是一副没良心的笑容里多了几分宠溺。 “可是我现在不开心啊!我正被楼远那个老妖怪虐整呢!”融雪拧巴了脸,“我也摸不准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反正他绝对不简单,跟这种人呆一块最可怕了,师兄你快带我走呗!我跟你一起去收人头,这一回我一定好好学武功!” “就你还想去收人头?就不怕别人先收了你的头?”男子一脸嫌弃。 “嘿嘿嘿,有师兄在啊,应该没人收得走我的头。”融雪笑得一脸狗腿。 “这倒是。”男子笑得受用,揉揉融雪的脑袋后又在她脑袋上拍了拍,笑得温和道,“楼远既然没有在你发现他的秘密时杀你,他日后也不会再杀你,你就先好好在右相府呆着,因为师兄也想不出整个京畿哪儿比右相府还要安全的,你呆在那儿,师兄放心。” “师兄你不带我走!?”融雪很惊讶,以往师兄每次回来见她时都会带她一起飘荡的,这回师兄竟是让她继续留在右相府!? 融雪只觉哪里不对,心里不安的感觉更强烈了一分。 “嗯,因为师兄目前还不能带你走。” “为什么?师兄还要去取人头?”融雪皱眉。 “嗯。” “师兄这次去取人头会很危险?” “是挺危险,或许会没命回来也不一定,所以不能带你一起。”男子还是在笑,好像在说一件寻常事一般。 可是融雪知道他说的不是玩笑。 “师兄会死!?” “有可能,不过师兄会在死之前帮你赚够你这辈子要花的银两,这样的话就算没有师兄你也能活。”男子还是一副玩笑的口吻。 融雪的脸更拧了,眸中有不安,却是没有表现出,“我不是师兄,我没那么爱财,要是让我选的话,我还是选师兄。” “啧啧,真是难得听你这个小猪雪说一句人话,师兄没白养你了,好了好了,师兄带你出宫去,出了宫就回右相府去,可不要再独自跑进宫了。”男子话音才落,融雪只觉自己被提了起来,身旁景象在往后飞梭,男子拎着她的衣领运功朝宫门方向掠了去。 “师兄,我不想你死。”当男子的双脚稳稳落到地上时,已是在宫外了,融雪抓着他的衣袖,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男子没有答她的话,只是又揉了揉她的脑袋,敛了嘴角的笑容道:“小雪,从今日起,你若再见到我,务必要装作不认识我,切记切记。” 男子说完话,还不待融雪说什么,她的视线里已没有了男子的身影。 融雪心中的不安达到了极点。 她有些猜得到师兄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039、阿暖,不见了? 南碧城在北,天黑得早,酉时过半,夜幕已即将完全笼上。 司季夏醒来时,正是宫中处处掌灯时。 司季夏醒来时,床榻上空空如也,只见被褥留着已经凉透的褶皱,不见司郁疆身影。 司季夏倏地站起身,抬起手,以指尖轻轻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只是他抬手的动作很慢很慢,像是他的手上拴着数十斤重物般。 殿下,当是没事了吧。 在屋内没有见着司郁疆,司季夏既不惊也不乱,却是在抬眸看到屋中灯台上点燃的盏盏宫灯时眼神沉了沉,再看向窗外方向,入夜了? 阿暖……阿暖!? 司季夏往屋外走的脚步有些微的踉跄,好像他根本就站不大稳似的。 阿暖可来过了?他们可有让她见过他了? 若是见他方才那昏睡的模样,指该忧心了。 殿下不在屋中…… 司季夏忽然有些慌,有些紧张,以致他拉开屋门的动作颇为急切。 司季夏才一拉开屋门,他的视线里便撞进一抹小身影,带着又惊又忧的声音道:“世子,您,您终于醒了!” 是陶木,一脸忧色的陶木,而这忧色之中又带着对司季夏关心及对旁人的防备,只见陶木额上及鼻尖上有着细细密密的汗珠,屋外很冷,寒风打在脸上冰凉冰凉,这样的寒风中显然不可能将人闷出汗珠来,显然他这是紧张而致。 陶木的额头及鼻尖是被汗珠沁湿的,然他的双颊及双唇都是干裂的,头发亦是毛毛糙糙的,可见他在这屋外等待的时间并不短。 见到司季夏,陶木眸中对旁人的警惕与防备这才消减。 屋外只有陶木与炎陵及专司值守的侍卫,再无其他人的身影,没有冬暖故的身影。 莫名地,司季夏心底有股不安。 “世子,您醒了。”炎陵见着司季夏,也是稍稍舒了一口气的模样,“殿下与三殿下到碧心殿去了,道是若是世子醒来,请稍坐一坐,殿下很快就会回来。” 司季夏微微点了点头,看向正抬手用手背擦了擦额上细汗的陶木,语气淡淡且声音有些干涩地问道:“夫人何在?” 为何没有见着阿暖的身影? 陶木的神色忽然间紧张不安到了极致,司季夏心中的不安因为陶木这一表情变化更强烈了一分,只听陶木抖着声音道:“夫人……夫人不见了!” 炎陵震惊,他与炎之不是没有问过这个小子究竟是有什么急事要找世子,可是这小子嘴巴紧得很,根本就不打算告诉他们,就连殿下亲自来问,他也没有说一个字。 因为陶木知道,这对于世子来说,是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他只能亲口和世子说,可是夫人是他的主子,世子也是他的主子,夫人不见了是重要的事情,世子的性命也是重要的事情,因为陶木被炎陵转述司郁疆的话告知,倘他一定要在那个时间见到司季夏并说出这紧要的事情的话,他的主子必有性命之忧。 陶木看得出司季夏与司郁疆的关系极为要好,也正因为如此,他更不敢将冬暖故失踪了的事情告诉司郁疆,若是说了,他必会将此事告诉司季夏,这样一来,也无异于他自己害了司季夏。 陶木不敢,他的心很拧,所以他擦了无数次汗。 不见了……?司季夏本就站得不大稳的脚步猛地晃了晃,面色比霜白,竟是险些没站稳,陶木一惊,想要扶他,然他的动作比炎陵慢了一步,炎陵先他一步扶住了司季夏,“世子可还好?” 然炎陵的手才堪堪扶上司季夏的肩,司季夏便抬手将他拂开,司季夏动作看起来很轻,面上神情淡淡的,然他这看似很轻的一拂,竟是拂得炎陵往后退了三步。 炎陵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被司季夏拂开的手,而后微微睁大了眼盯着司季夏。 只见司季夏神情不变,还是凉凉淡淡的,然他的眼神却晃颤得异常厉害,眼睛盯着陶木,却是用极为平静的语气道:“你说什么?” 司季夏的眼神及面色让陶木自觉脚底突地一阵寒意升起,直窜心房,紧张地将自己方才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回世子,夫人不见了,就在今儿夫人从宫中回去时,夫人进屋后许久没有出来,右相大人觉得不对劲,让小的撞门看看,门开了之后,屋里,屋里却没有见到夫人!” “右相大人已经让人去找了,就让小的进宫来将这个事情告诉世子。”陶木紧张地把话说完,面对着司季夏竟是咚的一声双膝跪地,“小的没有照看好夫人,小的甘愿受世子责罚!” “不见了……是两个多时辰以前的事情了吧。”司季夏口吻淡淡,不见震惊,也不见慌乱,很是平静的神色及口吻,却给人一种很是诡异的感觉。 “是,是的世子!”陶木连忙应声。 只见司季夏收回落在陶木身上的目光,抬起脚步离开廊下,慢慢往院子中走,边走边淡淡道:“既是两个多时辰以前的事情,现以入夜,阿暖当是回去了才是,回吧。” 陶木震惊抬头,惊诧至极地看着司季夏。 他虽然不聪明,但是他知道,自他到这希疆阁来之后右相大人没有派过一个人来报信,这就说明根本就还没有夫人的消息,连他都知道这个道理,世子不可能不知道,可是……世子这—— 司季夏的反应平静得有些可怕。 陶木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不敢说,只赶紧跟上了司季夏。 “世子——”炎陵也想要拦住司季夏,因为司季夏那微微踉跄却又异常急切的脚步,司季夏此刻根本不宜走动。 也正在这时,阁楼前的院子里出现了两抹熟悉的人影,在宫女手中风灯的照明下正往阁楼方向走来,是司郁疆与三皇子司郁珉。 “阿季!?”司郁疆一进院子便瞧见正要离开的司季夏,边唤他边大步向前,浮在面上的不安在见到司季夏时便淡了去。 尽管司郁疆是大步往司季夏走去,然他走得并不快,且还由司郁珉搀扶着,脚步不大稳,面色虽然不至于像今日在昌明殿昏过去时那般苍白无血色,却也青白青白,显然他的身子情况仍不大好。 司季夏见到司郁疆,并未即刻停下脚步,而是往前再走了两三步后才顿下脚步,司郁疆也正好走到他面前,微微张嘴,眼神有些莫名的变幻,似想要说什么,张嘴却只是一句无关痛痒的话,“醒了,这就要走?” 司季夏定定看着司郁疆的眼睛,面色平静,目光亦是平平静静,他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司郁疆,就好像是他要从司郁疆眼眸深处看出什么来似的,明明是平静的面色平静的眼神,却给人一种冰冰冷冷的感觉。 “是。”司季夏只应了一个字,再无其他多余的一句话甚或一个字。 “阿季你现在不宜走动,你的气色很不好。”司郁疆微微拧眉,面色微沉,因为司季夏的眼神,也因为他的身体状况。 司郁疆在说这话时,下意识地瞟了司季夏的右肩一眼,眉心拧得紧了一分。 “谢过殿下关心,然我不宜在此久留。”司季夏察觉到了司郁疆目光的细微变化,却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现,只往旁移开了一步,打算擦过司郁疆身侧继续朝前走,“便就此告辞了。” “阿季!”司郁疆忽然抬起手,抓住了司季夏的手臂。 与此同时,司郁珉挡到了司季夏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急切却又客气道:“世子请留步!” 司季夏再次顿足,却是没有说话,亦没有要说话的打算。 只听司郁珉道:“世子既然身子抱恙便请留于宫中休养,我等可派人替世子将世子夫人接到宫中来。” 司郁疆没有说话,眉心却是拧得更紧了一分,抓着司季夏手臂的手也收得紧了一分。 司季夏还是没有说话,司郁疆亦然。 半晌后,司郁珉显然有些急了,问道:“世子意下如何?” “两位殿下是想要小民留下休养,还是想小民留下休养好之后好帮两位殿下办事?”司季夏终于开口了,声音却是凉凉淡淡没有起伏。 他说的是“两位殿下”,自称的是“小民”,这也是他在司郁疆面前从未有过的自称。 司郁珉震惊,惊于司季夏聪慧的脑子,竟知道他们心中想的是什么。 司郁疆的手猛地一颤,却没有松开司季夏的手臂,好像下定了决心要把他留下一般,只不过不知几分是出于对司季夏的关心,几分是出于仅仅为了让他留下。 司季夏缓缓转过头,看向司郁疆,亦是缓缓道:“不知小民说得可对,殿下?” “阿季,我……”司郁疆又一次微微张嘴,然却是什么都未有说出口,甚至有些惭愧于直视司季夏的眼睛。 司季夏却是定定看着他。 “世子,君父此时仍昏睡不醒,整个太医院皆束手无策,世子既能让五弟在短短的时间内醒来,世子的医术必有过人之处,是以我等想请世子到碧心殿为君父号上一脉,还望世子能答应!”说话的是司郁珉,他面上有羞于启齿的难色,然这番话他却又不得不说,因为他若不说,只怕司郁疆也不会说,王上的身子状况万万不可玩笑,尤其是在现下,是以就算是求,他也要求得司季夏司季夏留下。 司季夏看也未看司郁珉一眼,视线未从司郁疆身上离开过,只在司郁珉的话音落下后问司郁疆道:“殿下也想让小民为王上枕上一脉,可对?” 司郁疆默了默,而后沉重道:“是。” 倘他猜得无错的话,这天下间,只有阿季能救君父了,他不是没有想过请阿季为君父也枕上一脉,只是今时今日,这样的事情,他难以启齿。 因为阿季为了救他,已显耗了无数心力与内力,阿季的身子本就不佳,这无疑是在给他本就不佳的身子加重负荷,倘在这时再让他救君父,阿季会如何,他有些不敢想象。 他不想这么自私,可他却又不得不做这个自私的人。 因为除了阿季,只怕再无人能救君父。 “呵,呵呵呵……”司季夏忽然笑了,笑声很轻,然这笑声落入旁人耳里,竟是给人一种莫名的不寒而栗的感觉,落入司郁疆耳里,似能直锥他的心,致使他抓着司季夏手臂的手僵了僵,震惊且惭愧地看着司季夏。 司季夏极少笑,就算笑起来也是轻轻浅浅的,他从未在人前笑出过声过,像这般带着寒意的轻笑声就更是没有过。 司郁珉不是司郁疆,他不了解司季夏,也不会想要了解司季夏,此番司季夏的轻笑声让他的脸色完全阴沉了下来,语气也变得沉沉,“不知世子为何而笑,世子身为南蜀国臣民,该是甘愿为国为家付出才是,南蜀因有君父而富庶平和,世子聪颖,当知君父的身子此时是好是坏意味着什么。” “还是说,世子的心,与羿王爷是一样的?”司郁珉的眼神忽然变得凌厉起来。 “皇兄!”司郁疆喝住了司郁珉,“莫说了,咳咳,阿季不是——” 然司郁疆的话还未说完,便听得司季夏的话打断,“王上的身子是好是坏,与我何干?南蜀是平和还是动荡,又与我何干?” 司季夏的声音骤然变得很冷,冷得如同终年不化的寒冰,冷得如同寒冰打磨成的利刃,没有一丝温度,也没有一丝感情,冷得与素日里的他有着天壤之别,冷得司郁疆觉得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他所熟识的阿季,而是一个冷血无情的陌生人。 司郁疆的手僵住,松开了司季夏的手臂。 所有人都惊诧不已地看着司季夏,眼神皆如司郁疆一般,像是在看一个浑身散发着寒意的陌生人。 司郁珉不可置信地看着司季夏,好像完全不能相信这样无情的话会是出自于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司季夏的口中。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 炎陵忽然间冲到了司郁疆面前,挡在了他与司季夏之间。 因为他似乎闻到了危险的味道,从司季夏身上散发出的危险。 司郁疆尚处在无法回过神的状态,就这么任炎陵挡在他面前。 司季夏未往后退步,亦未变换眼神,语气也仍是方才那带着寒意的静淡,直视着司郁疆的眼睛,道:“殿下,阿暖不见了。” 不是疑问句,更无疑问的口吻,司季夏说出的是一个陈述句。 明明是一句能让他整颗心都慌乱不已的话,此时由他嘴里说出来却像是在说一件寻常的事,像是在说与他无关的事。 可正是这样一句听起来平平静静的话,让司郁疆回过了神,也直直盯着了司季夏的眼睛,呼吸忽然变得急促,垂在身侧的双手猛地一颤,而后缓缓抬起手,将身前的炎陵往旁推开。 只听司季夏接着道:“殿下你说,一个人若是把命都丢了,他还以何来在乎这个天下是死还是活?” 阿暖已融入了他的生命,他已经阿暖当成了他生命的一半,丢不得弃不得舍不得,他也不会丢不会弃更不会舍,除非他死。 司郁疆的眼神忽然变得痛苦起来,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阿季你怀疑我?” 原来那个叫陶木的少年所说的急事竟是……她不见了!?而他却是阻拦了那个少年不让他见阿季? 呵,呵呵,可笑,真真是有些可笑。 “不,我不怀疑殿下,我也不会怀疑殿下。”忽一阵寒风拂过,撩动司季夏的发丝,也撩动他身上及膝的斗篷,深灰色的斗篷被夜色染得半是深灰半是浓黑,也将他苍白如霜的一张脸染半是夜色半是烛火,因着风,摇晃的风灯里的火光在他面上明明灭灭,给人一种暗夜鬼魅的感觉。 司季夏说完,谁也没有看,抬脚继续往前,他的脚步依然不大平稳,然这一次,没人敢再拦他。 整个院子静得只闻风声。 司季夏在走出几步后,又淡淡道了一句,“夜寒,殿下还是快些回屋吧。” 这一次,司季夏的脚步虽然仍不平稳,且他的脚步看起来不疾不徐,可不过眨眼,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院子里,陶木根本就追赶不及。 司郁疆定在院中,久久未动。 司季夏才离开希疆阁,他便觉喉间有些腥甜的味道,一道细细的血水从他左边嘴角沁出。 他只是微微动了动五指,却没有抬起手来擦掉嘴角的血,而是微微侧头并耸肩,将嘴角的血擦到了肩上。 他的动作快比夜鹰,待陶木跑出希疆阁时,放眼望去,处处安安静静,根本没有丝毫多余的人影,就好像这里根本没有一个司季夏出现并经过过一般。 这是司季夏第一次以司季夏的身份主动显展自己的身手,他不介意也不怕任何人发现,就算会有他无法预知的事情发生,此时的他也不在乎了,此时的他,只想快些回到右相府,回到右相府他与冬暖故住的那个小院,看看他的阿暖是不是已经在屋里等着他回去了。 司季夏的脸色很冷,冷比寒霜,他的心却跳得很快,快比击鼓。 此时的他,飞速如鹰,足不点地,他只想快些,再快一些。 从王宫之中到右相府里的小院,司季夏竟用了不到两盏茶时间。 当司季夏的脚步跨进小院后,他的脚步变得极缓慢极缓慢。 因为整个小院是漆黑的。 没有人。 一个人都没有。 夜风吹得司季夏肩上斗篷不断翻飞。 只见他慢慢走到置放着他行李的那间屋子,抬起僵硬的左手,推开门,再反手关门。 少顷,关了门的屋子里,点起了一盏灯。 当屋门再打开时,夜色正浓,风正烈。 司季夏手上多了一样东西。 一柄剑。 ------题外话------ 貌似总是有姑娘问阿季何时会崛起,其实他无需崛起,因为他只想做个寻寻常常平平凡凡的人,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不会露出他的锋芒,而正好阿暖就是他的这个万不得已,阿暖是他的底线,现在他的底线被扯断,姑娘们觉得阿季会变得如何? 还有就是,用手机看文的姑娘看不到卷名,叔在这里废话一下,卷一:姻缘(已完),现在这一卷是第二卷:雨雪,姑娘们看卷名应该就知道这一卷发生在阿暖和阿季身上的事情或许就像风霜雨雪一般,这卷完了下面还有第三卷,卷名暂不透露,哦呵呵~ ☆、040、把阿暖还给我 司季夏没有去过楼远的陌上阑珊,但是他知道去陌上阑珊的路怎么走,他也知道楼远此刻一定在那儿。 陌上阑珊位于整个相府的正北方,明明是一两条直路就可以走到的地方,然偏生这路是弯弯绕绕迂迂回回的,生生将本该半刻钟就能走完的路程修成了两刻钟都走不完的弯路,就像楼远本人一般,那心思不知迂回了多少个弯折,让人根本就捉摸不透。 右相府的下人不多,然只要你在这府中,不管任何一处,只要你想要用到人,都会有人在第一时间出现在你的视线里,等候你的吩咐。 所以,当司季夏提着剑从小院走去陌上阑珊的一路上,不是没有人注意到他,只是没有敢上前拦他,像是不敢,又像是得到过什么吩咐一般。 司季夏看着走得不快,然弯弯绕绕的长廊及铺碎石小道,他却只用了不到半刻钟时间。 陌上阑珊,灯火通明。 楼远正在用晚膳,春荞秋桐不在左右,只有他自己。 整个陌上阑珊只有他自己,再无第二个人。 司季夏跨进月门,直直朝正灯火明亮的厅子走去。 司季夏还未至厅前廊下,厅中圆桌旁正夹起一块鱼肉的楼远便发现了他,便又将刚刚夹起的鱼肉放回盘子里,放下筷子站起身,朝司季夏迎了过来,不惊诧于他手中的长剑,而是笑道:“世子如何来了?楼某瞧着世子的面色又不大好了,可是还未用晚饭,楼某正在用晚膳,世子是否到厅中坐下与楼某一道用膳?” 司季夏走到楼远面前,停脚,微微抬眸,眼神淡淡地看着客气笑着的楼远,浅声问道:“敢问右相大人,今日内子失踪,可是右相大人亲眼所见?” “世子该不是现在才知道八小姐失踪吧?楼某可是让那个叫陶木的小少年早早就进宫将八小姐不见了消息告诉世子,楼某这儿也在第一时间让人去寻了,只是至今还未有八小姐的消息而已,若是再过一个时辰还未找到八小姐的话,楼某便替世子去报官,多些人多好找些,世子以为如何?”楼远这才轻轻叹了一口气,稍稍敛敛嘴角的笑容,有些答非所问地为司季夏惆怅道,“楼某以为世子是早早去找八小姐了现下才回来,不过世子似乎是这会儿前不久才知道的,该不是那个小少年没有将这紧要的事情告诉世子吧?” “说来惭愧,八小姐是在楼某府上不见的,楼某当是无颜面对世子才是,可是楼某不见世子似乎更说不过去,所以还是厚着脸皮见世子了。”楼远一脸的惭愧。 夜风微微拂起,拂过司季夏的发尾,拂过他手中长剑剑柄尾端缀挂着的浅褐色穗子,只见那穗子本是随风轻轻晃了晃,忽而荡开一个长长的弧度—— 司季夏握着手中未出鞘的长剑向楼远袭去,以带着剑鞘的长剑斩向楼远的颈侧! 楼远还是那副为冬暖故失踪而忧心惭愧的面色,似乎根本还没有察觉到司季夏这一看似轻却又极快的举动。 只当那未出鞘长剑只差一分就要斩到楼远的颈侧时,只见楼远忽然往后仰身,看着他的动作很轻微,然他却是在那一瞬间将身子往后折下将近九十度,轻易地避开了司季夏的攻击,再直起腰身时往后退了两步,笑意重新在他嘴角及眸子中扬起,道:“世子这是做什么?怎地突然攻击楼某?难道楼某那句话说错了惹恼了世子?” 楼远笑吟吟的,就像他前一刻根本没有遇到危险一般。 司季夏面色不变,仍是眼神淡淡地看着楼远,仍未回答楼远的问题,也不介意他面上的吟吟笑意。 司季夏并未急着收回被楼远轻易避开了的攻势,只是待楼远说完话后才颇为缓慢的收回手,然他的手却不是垂下放在身侧,而是将剑移到嘴边。 下一瞬,一道刺眼银光忽闪,司季夏手中的长剑已然出鞘,直直朝楼远的咽喉刺来! 从拔剑到出剑,司季夏的动作快得几乎就是在眨眼之间,他的眼神也在那一瞬间骤然变冷,似乎真要一剑取了楼远的性命一般。 廊檐上挂着的风灯忽然猛地摇晃。 “铮——”利刃与利刃撞击而发出的尖锐刺耳声忽然在夜色里震荡开来。 只见司季夏那本该一剑就能刺破楼远咽喉的剑尖此刻正被一柄通体黑沉的长剑剑身格挡住,就挡在楼远咽喉前一毫之处,剑身很薄,薄到只要司季夏的手稍稍一用力,那薄薄的黑色剑身便贴到到了楼远的脖子上。 握着这柄剑的,不是谁人,正是楼远自己。 而他手中的薄剑,不是其他,正是他时时都束在腰上的腰带! 这一刻,楼远眼中有的不再是吟吟的笑意,而是冷冽,沉沉的冷冽。 面无表情的司季夏并未收回手,而是将剑往前推进一分,明明是看起来极为轻微的一个举动,却是让楼远握着剑柄的虎口一阵发麻,黑薄的剑身已紧紧贴在他脖子上,锋利的剑刃碰到他的下颔,划开了一道细细的血口子。 楼远没有反击,只就这么抵挡着司季夏的剑,不是他不敢,而是他知此时的他没有完全的胜算,因为司季夏这没有丝毫路数可讲的突然一招用的却是他五成以上内力,他看过他与白拂斗琴,他虽算不出他的内力究竟高到何种程度,然他却知,司季夏的内力及身手绝不在白拂之下,若非他心已大乱,只怕他根本来不及挡下他这一剑。 虽然他猜得出司季夏的身手及内力不在白拂之下,然他还是有些疏忽了。 楼远没有想到,不过一个冬暖故,竟能让司季夏失去理智。 若他理智尚存,此刻他绝不是向他拔剑。 不过他既拔剑,他倒也想看看他的身手究竟如何 司季夏在看到楼远咽喉前的黑薄长剑时,冷冷的眼神里带着七分欣赏,对楼远手中长剑的欣赏,将咬在齿间的剑鞘吐掉,赞道:“黑麟,好剑。” 有震惊在楼远眸中一闪而逝,只听司季夏继续冷冷道:“不过就算再好的剑,也挡不了我。” 司季夏话音才落,便见他的剑尖离开楼远的剑刃,欲展下一招,只见楼远手腕轻转,那薄薄的剑刃铮的一声轻轻打到司季夏的剑尖上,打得司季夏的剑嗡嗡一震,司季夏的手有一瞬间的僵直,楼远借此空档往后连退几步。 却也不过眨眼,司季夏的剑便紧刺而来,根本不给楼远丝毫准备的空档,似乎今夜非要将他踩到脚下不可。 只见安静的陌上阑珊里铮铮的利刃碰撞声不断响起,银白的星光在夜色里接连闪现,院子里的常青树树干上的划痕愈来愈多,掉落在地上的叶子也愈叠愈厚,院里的风灯一盏接一盏被削断,熄灭,夜色将整个陌上阑珊覆盖得愈来愈浓黑,寒风亦愈刮愈猛烈。 当一道长长的白光由剑刃与剑刃之间剌划出,整个陌上阑珊只余下一盏摇摇欲坠的风灯时,铮铮声停止了,由剑气带起的猛烈寒风也息了下来。 楼远背靠着身后的楼阁而站,那唯一的一盏风灯就在他身后的廊檐下微微摇晃着,忽明忽暗。 楼远面上神情不变,只见他面色很是苍白,握着黑麟的手轻轻颤抖着。 司季夏面对他而站,与他相隔一丈,神色不变,依旧冷冷,便是连他的呼吸都是平平稳稳的,就好像方才他没有使出过一分力一般,剑尖仍旧对着楼远。 只见楼远轻轻一笑,将手中的黑麟卷回了腰上,剑柄为扣,看起来倒真真只是一条腰带而已,任谁也想不到它竟是一柄能夺人命的利剑。 楼远将黑麟重新卷回腰上后,看着司季夏,面上又挂上了他寻日里的笑容,道:“世子这般招招致命,楼某倒真是不知楼某究竟做了什么以使得世子这般想要取楼某的性命。” 司季夏没有收回剑,冰冷的眼神也未从楼远面上移开,便是连声音都是冰冻三尺的冷寒,“把阿暖还给我。” 楼远盯着司季夏,忽然微微眯起眼,笑出了声,“呵呵,世子认为是楼某抓了八小姐?” 司季夏沉默。 “世子很聪明,可是世子想错了,八小姐并未在楼某手上,楼某也未参与八小姐失踪一事,楼某可用楼某项上人头发誓。”楼远笑意深深。 司季夏盯着楼远的眼睛看了良久,才垂下手中的剑,走到楼远身侧,用脚挑起地上的剑鞘,剑鞘被挑飞到半空,只见司季夏似随意地将手中长剑往前一伸,剑便入了鞘,而后他看也不再看楼远一眼,转身走了。 当他走到他方才站定过的地方时,楼远那似乎总带着笑意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世子心已乱,世子冷静不下来,就无法想得到八小姐在何人手中。” 司季夏像是没有听到楼远的话一般,未有停下也未顿足,径自离开了陌上阑珊。 他信楼远说的话。 而楼远的话也说得没有错,他的心已经大乱,他的方寸已经大乱,从他听到阿暖不见了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就已经乱了,乱得他根本就静不下心来考虑事情猜想阿暖究竟会在谁人手中,乱得他根本不知他要到哪儿去才能找回他的阿暖。 谁都有可能抓走他的阿暖。 他的心乱得想不出阿暖究竟在何处,但他还有他的剑有他的弩机,他的心找不到,就让他的剑和他的弩机来帮他找,把他能想得到的阿暖会在地方都去过一遍找过一遍,就算将整个京畿倾覆,他也要找到他的阿暖,若找不到阿暖,就是将整个南蜀国倾覆又何妨! 可就算是对的话,此时的司季夏也已听不进任何人的话。 隐隐夜色下,司季夏的嘴角又有血溢出,这一次,他仍是耸起肩将嘴角的血擦掉,只不过这一次他才将嘴角擦净,竟又溢出血色。 只要他稍稍动动唇,便见他的唇线上也沁出了腥红,好似此刻他的口中满是腥甜的血一般。 离开右相府后,司季夏微微躬身,侧头,将嘴里的血吐掉,用手背将嘴上的血抹净,继续往前走,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在他身后的地上,方才他吐出的血在夜色中开成一朵花,花瓣腥红,花心却有些发黑。 他去往的方向,是城东。 右相府,陌上阑珊。 直至司季夏离开,楼远才往后倒退几步,将背靠在身后的廊柱上,急促呼吸着。 忽有一道蒙着面的黑影如鬼魅般出现在高高院墙上,落到院中,朝楼远走来。 楼远未惊。 只听那黑影边朝楼远走来边道:“竟是提前跟影卫都说了,知道我今夜会来?” 这声音很平静,也很熟悉。 “你一定会来。”楼远未动,只笑了笑。 那黑影走到楼远面前,平静的声音融进了几分诧异,“受伤了?谁能伤你?” 黑影在说这话时,拉下了罩面的黑巾。 样貌平凡,却带着一股脱俗之气。 竟是白拂琴师! ------题外话------ 今天不是叔不想按时更新,只是叔的网络昨晚停网了,睡一觉起来再交上网费就已经这个点了,惭愧惭愧。 ☆、041、找不到阿暖,我绝不会死 楼远的确是受伤了,不是在面上也不是在身上,而是——在手上。 楼远抬起垂在身侧的右手,动作颇为缓慢,将手移到了眼前。 只见他那白净的手背及修长的五指上,竟是一道道细小的划伤,每一道伤口都是一条细细的血线,却也只是血线而已,伤口不深,血不多,然伤口也不浅,以致那条条血线像是深嵌在他皮肤中一般,久久褪不掉。 然若是不细看,根本不会发现满布他手背的这些细小伤口。 白拂琴师看到楼远右手上这密密的细小血线时,眸中诧异更甚,有些不可置信道:“什么人竟能伤了你的手?” 楼远轻轻一笑,“而且还是我握着剑的手。” 白拂琴师更诧异了,微皱起眉紧紧盯着楼远,只见楼远将背离了身后的廊柱,立直身子,将手垂下,道:“这个人,你见过。” 白拂琴师默了默,眉心拧紧一分,道:“是他,羿王世子?” 楼远未答,只是微微一笑,转身往屋阁里走,道:“屋里坐,否则你当说我待客不周了。” 白拂琴师看着楼远的背影,似轻轻叹了一口气,才抬脚往屋阁里走。 屋里炭炉里的炭火燃得正旺,屋里很温暖。 楼远在走过厅中还摆着饭菜的圆桌旁时顿了顿脚步,“饭菜凉了,不吃了,我想白拂你也不会是饿着肚子过来的。” 白拂琴师道:“若我真是饿着肚子过来的呢?” “那就饿着吧。” “这就是七年不见,你的待客之道?”白拂琴师面色平静。 “我是什么人,你不是一直以来都很清楚?”楼远反问,伸手拿过桌上的酒壶,往暖阁方向走,“到暖阁里坐,你把酒杯拿过来。” 白拂琴师看一眼面前的圆桌,只见上边摆放着两只白瓷酒盏,就好像楼远早就知道有人会来特意准备好的一般,伸手拿起酒盏,跟在了楼远身后。 暖阁里没有炭火,也只点着一盏灯,与外边厅子相比,这儿显得异常的寒凉。 只是没有人介意这儿是冷还是暖,也没有人介意这是暗是明,他们只是在宽长的矮榻下坐下身,隔着矮榻上的小几坐着。 楼远为白拂琴师倒了一杯酒,递到他手边,才替自己倒了一杯。 白拂琴师并未将满了酒的杯盏拿起,只是侧头看着楼远轻抿一口酒,再听着他笑道:“白拂大琴师,你这次前来南蜀国,不只是送出云琦而已吧?” “为云琦寻知己,是其一,探陨王爷的野心,是其二。”白拂琴师并未拐弯抹角,有话便只说了,似乎在楼远面前根本无需隐瞒什么,“来看你,是其三。” “来看我啊……呵呵,我有什么好看的。”楼远晃晃手中的酒盏,看自己的影像在杯中酒里散乱不成像,笑了笑。 “你出来已经十年了,大人每年都会问起你。”白拂琴师拿起了小几上他的那一杯酒。 “问我什么时候才会回去吗?”楼远笑容淡淡的,还带着些微的自嘲。 “不,大人从未问过你何时才会回去,他只是想知道你在这边过得好不好而已。”白拂琴师只是捧着酒盏,尚未喝酒。 “因为大人知道我或许不会再回去了。”楼远捧着酒盏的手捏得有些紧,面上神情不改。 白拂琴师拧眉。 只听楼远继续道:“待我的事情完成了,我自会回去了。” “到那时候,你还有命回去?”白拂琴师眉心拧得更紧。 “或许没有。”楼远又轻呷了一口酒,浅笑。 “值得吗?”白拂琴师声音沉沉。 “没什么值不值得,只有我想与不想。” 沉默,良久的沉默。 良久的沉默后,才听得白拂琴师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自小如此,决定了的事情就绝不会改,罢,随你了,能留着命就尽量留着命吧,毕竟不管是我还是大人,都不愿看见你死。” “若是能活,谁又想死?”楼远轻轻一笑,“放心吧,若是能活,我绝不会死。” 白拂琴师又叹了一口气,似很是无奈,饮了杯中酒。 “大人可还好?”又是过了许久,才听得楼远问道。 “尚好,只是近几个月来旧疾有犯,暂不妨事,只不过……” “只不过几位王爷的勃勃野心愈发昭彰,王上不理朝政,太子年幼,只怕很长一段时间内京中不会得安宁,只怕易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白拂琴师说得平静,就像在陈述一件小事一般。 “难怪陨王爷会到南蜀国来。”楼远只是轻轻笑着,“不说这些了,这些从来都是你的事情,我可不想掺和你的事情,我这边的事情我都还未处理得完。” “阿远啊阿远,从小与你一起长大,我从未猜透过你的心思,你心里想什么,我从来不懂。” “是吗?我可从未觉得自己有这么高深莫测。”楼远笑吟吟。 白拂琴师只是看着他笑吟吟的眉眼,静默着。 又是半晌后,才听得白拂琴师问道:“那个羿王世子,真是羿王世子?” “若他不是羿王世子,白拂认为他还能是谁?”楼远微微挑眉,笑意有些深。 “你心中想的和我心中想的当是相差无几,何必反问我。” “只是猜想而已,而且这种事情似乎太过荒谬,我们根本不知曾经究竟发生过什么。”楼远敛了敛嘴角的笑容,难得的严肃,“并且关于他的曾经,根本查不到分毫。” “查不到?” “嗯,查不到。”楼远忽而又笑了起来,“不过也只是从前查不到而已,日后,不定会查得到。” “这个事情,目前似乎只有你我发现并猜疑,万不能让第三人发现了。”楼远在笑,语气却是严肃的。 “我知道。” “来,碰一杯吧,下次见面,不知又是何时了。”楼远给白拂琴师将酒盏满上。 “愿我下次再见到你时你还是你,而不是一具尸体。” “呵呵……”楼远轻笑出声。 酒盏相碰,发出“当”的清脆一声响。 左相府。 这几日的柳承集异常狂躁,府中上下谁人也不敢多靠近他,生怕自己成为被殃及的池鱼,唯一敢靠近柳承集的,竟是他的四女儿,柳清。 柳清知道柳承集为何而烦躁,说到底,只是如今的他如一株水上芦苇,靠不到边,他身为堂堂左相,如今却让人觉得一无是处,王上看好的不是他,太子看好的亦不是他,这如何能不让好不容易取得如今地位的他不狂躁。 柳清是在今日柳承集从宫中回来后一连处置了府中几名只是犯了丁点小错的家丁后见的他,撞着胆子见的他,当所有人都以为这四小姐定要挨老爷一顿打骂时,却是不再听到柳承集的怒骂声。 约莫两盏茶时间,柳清完好无恙地从厅子里走出来,让大夫人瞪大了眼,忙冲进去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倒是一向与柳承集相敬如宾的大夫人被他掴了一巴掌。 没有人知道柳清跟柳承集说的是什么,便是连她的生身母亲都不知道。 柳清跟柳承集说的是,要么选五皇子来附靠,要么选羿王爷来附靠,他如今的地位才可保。 柳清甚至跟他分析了为何是选这两个人来附靠,让柳承集第一次对他这个女儿刮目相看。 待柳清走后,柳承集自己一人独自想了很久很久,直至入夜,他才一扫心中这连日来的阴霾,笑着往青姨娘的院子走出。 他要先去好好放松放松自己,才好让他接下来好好巩固他如今的地位,并为他未来的地位好好铺垫着。 然他才从厅子里走到厅子前的花庭来,便听得府里一阵嘈杂,有慌乱的脚步声,还有家丁惊乱慌张的声音伴随着匆匆的脚步声响起,“老爷!老爷!不,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柳承集才刚扬起笑意的脸登时又沉了下来,大声喝了一声。 他说过在府中不可大声喧哗,更不可大声喊叫,如今便是连他府里的人都敢不将他的话放在耳里了!? 有怒意在柳承集心底升腾。 “有人,有人带着剑闯进府里来了!”家丁面色发白,一脸惊惧,慌乱到了极致。 柳承集惊,怒喝:“什么人敢这么大胆!?” 回答他的,是一柄未出鞘的剑抵到他脖子上,冷冰冰的剑鞘贴着他的脖子,让他震愕住,不敢有丝毫动弹,额上立刻有冷汗沁出。 因为他根本没有看到任何人朝他靠近,更没看到这靠近的人如何出手,他面前的这个人就像凭空出现的一般,突然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耻笑过并且厌恨着的人,司季夏! 这,这怎么可能!? 柳承集喉结微微一动,瞪大了眼,动也不敢动,尽管贴在他脖子上的是剑鞘而非利剑,然他却感受到了从剑身上传来的杀意! “说,阿暖在哪儿。”司季夏出口的只有冷冷的一句话,冷得让正聚到这花庭来的左相府众人只觉浑身一寒。 柳承集尽管心下不安,然他面上却仍表现得镇定,看着在院中愈聚愈多的家丁婢子及护卫,他堂堂左相绝不能在此时失一点颜面,“世子真是好大胆子,天子脚下竟敢如此擅闯我左相府!简直是藐视王法!” 众人咽了一口唾沫,在天子脚下藐视王法,可是要判重刑的! 柳承集的话音才落,便有护卫从四周向司季夏围来,他们手中的剑刃在风灯中闪着银光,让周围的家丁和婢子心中打了一个又一个颤。 司季夏却像没有看到周围的护卫般,只是用剑架着柳承集的脖子又问一次,“阿暖在哪儿?” “我说与不说,你能奈我何!”柳承集眸中突然迸射出狠毒,只见他袖中滑出一把匕首,握在手中,快准狠地朝司季夏的心口刺来! 与此同时,周围护卫同时向司季夏袭来! 当柳承集手中的匕首就要刺进司季夏心口时,柳承集眸中的狠毒在放大,只见侍卫手中的剑就要将司季夏刺成一个靶子—— 却只见司季夏手中长剑剑柄尾端缀挂的穗子微微一动,还不待在场所有人看清他究竟做了什么,便见着护卫手中的剑当当当纷纷掉落在地并如被什么震到了一般往后退了好几步,而柳承集手中那本是要刺到司季夏心口的匕首,此时竟是稳稳地扎进了柳承集的左肩内,而那匕首的手柄处,还握着柳承集自己的右手! 再看司季夏,还是静静站在那儿,除了他剑柄尾端的穗子在轻轻晃动之外,他似乎一动也未动过!他手中的剑依旧架在柳承集脖子上。 所有人顿觉不寒而栗。 柳承集瞪大了眼,还未反应过来他手中的匕首为何刺到了他自己的肩膀内,连痛呼都忘了。 “我最后问一遍,阿暖在哪儿?”司季夏面色不改,语气不改。 柳承集终于怕了,额上冷汗密密,面色刷白,道:“我不知道。” “是吗。”司季夏没有再多问,只是收回了架在柳承集脖子上的手,当柳承集以为危险解除了的时候,只觉有什么东西打上他的唇迫使他不得不微微张嘴,随即那东西便窜进了他嘴里,落进了他的喉咙里,似是药丸,带着浓浓苦味的药丸! 只听司季夏冷冷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半日断肠,六个时辰内,若是左相大人想好了要将我想知道的事情告诉我,自能免了肝肠寸断的折磨。” 司季夏说完,转身走了。 柳承集吓得双腿一软,险些跪到地上,惊骇不已。 没有人敢拦司季夏,只惊恐地看着忽然出现的他再在院中忽然消失。 再看回柳承集,只见他面色惨白,左肩上还扎着一把匕首,肩头有血在流出,浸红了他肩头的衣裳,他的心口起伏得厉害,呼吸也极为用力,双眼因被羞辱而怒恨得通红,怒不可遏地喝了一声:“速备马车!本相要进宫!” 司季夏从左相府离开后,在宽敞安静的街道上停了停脚步,转头,看向宫中方向。 随即,只见他将手中的剑握得紧了紧,往宫中方向走去。 就在司季夏走到高高的王城城墙前时,一道人影出现在了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司季夏被迫停下脚步,眼神冷冷看着面前身穿黑色布衫的男子,语气冷沉道:“让开。” “让给你去送死?”黑色布衫男子嘲讽一笑,五官线条冷硬,面上神情也是冷硬的,不是别人,正是斩白。 “我不会死。”他还没有找到阿暖,他绝不可能死。 “可笑,就算千机老人在世,他也不能保证他独闯王宫后能活着出来。”斩白冷冷的声音里有对司季夏的浓浓嘲讽,“更何况你是拖着一个极致疲惫身子的残废。” 司季夏握剑的手抖了抖,面色却不改,“我是死是活与夜阁无关,把路让开。” “若要我把路让开,可以,用你手上的剑说话。”斩白话音落,抽出了手中的剑,指向司季夏。 司季夏默了默,而后抬手,以齿咬住剑鞘,拔剑出鞘。 下一瞬,斩白手中的剑如游蛇般朝他刺来。 两道黑影,两道银光,交交缠缠。 仅仅半盏茶时间,交缠的两道银光分开了,只见司季夏以剑拄地,开始剧烈咳嗽起来,每咳一声,都有血从他口中溅出,落到他的前襟上鞋面上。 而斩白只是往后退了几步,依旧稳稳站立着,面不改色,连呼吸都未变。 “你现在只是面对我一个人尚且如此,还敢大言不惭说你不是去送死?”斩白讥讽道。 司季夏未语,只是摇晃着站起身,吐掉口中的血,面无表情,还是只说了两个字。 “让开。” 斩白道:“过得了我手中的剑再说。” 又是一番交手,这一次,司季夏吐出的血更多,连握剑的手都无法控制地颤抖。 斩白的呼吸已变得有些急促,虎口发麻得离开,只是他面上神情冷硬得就像他根本没有受任何影响般。 司季夏还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只是在他站起来的一瞬间,他握着剑的左手忽然垂落了下来,他的剑便“叮”的一声掉落在地。 他没有弯腰去捡。 斩白看着司季夏的左手,眸中有一抹异样的光闪过。 然斩白手中的剑没有停顿很久,第三次欲向司季夏袭来。 司季夏没有避让,抑或说他已连避让的气力都没有了,只是在剧烈地咳嗽着。 当斩白的剑直刺司季夏的心口而来—— 忽有一道黑影急掠而来,以他手中的剑格挡开了斩白的剑。 像是知道会有人来一般,斩白不惊不诧,只是缓缓收回手里的剑,看得出他方才的攻击并非想取司季夏的命而是在试探着什么。 “师兄……”来人看着斩白的举动,看出了他意图,声音颤了颤。 来人身后,司季夏失了浑身气力,眼见就要倒地,来人迅疾转身,连忙扶住了他,紧张道:“诡!” 司季夏失去了意识。 他今日所受的负荷,已远远超出了他身子所能承受的极限。 ------题外话------ 哦呵呵~叔今天有按时更新啊~自己觉得自己挺值得表扬的,哈哈~ ☆、042、阿暖所在 冬暖故坐在马车里,马车在疾驰,车厢却只有些微轻轻的摇晃而已,坐着并不让人觉得难受。 车厢不大,却有软座靠枕,茶水糕点。 冬暖故就坐在里侧的软座上,手脚自由,并未被束缚,看着面前的糕点,听着砸砸的车辙滚动声,眸光阴阴沉沉。 她想到了司季夏,想到他苍白的面色,她心中总觉不安。 见不到她,他会怎么样,冬暖故想象不出来,抑或说她不敢胡乱想象。 身处现下的情况之中,不是她大意,也不是她不够警惕小心,只是她完全没有想到而已,没有想到,出现在她面前的,是羿王爷,远在南岭的羿王爷。 她不是没有想过羿王爷会派人来将她带回去,只是没有想到已经许久许久不曾踏足京畿的他竟会亲身前来,并且,亲自动手。 她本可以不受钳制,然当时她手中已拿着了司季夏放在柜中的包袱,柜中的两只包袱在司季夏眼里似乎很重要,她不能让羿王爷注意到那两只包袱,她宁愿受伤,她也不会让谁人碰她的平安,哪怕是他的东西,也不行。 她也想过在途中伺机逃跑,姿势暂时还觅不到时机,便只能等等,再等等。 她现在也还没有能脱逃的胜算,她没有内力武力,唯一防身用的小银也被羿王爷一剑削掉了脑袋,她不是傻子,没想过在这种时候与羿王爷及十数身手不凡的影卫较量,就算她是傻子敢较量,也没有较量的本事。 她这个身子,就是个弱小的存在。 随着马车行驶得离京畿越来越远,冬暖故觉得自己的心愈来愈静不下来,这是从前的她万万不会出现的情况,就算面临死亡,她也能冷静自如。 然现在的她,不能,她的心住进了一个人,就再也不能无谓生死,她想着他,心中想着的每一件事都与他有关。 想着想着,冬暖故忽然想起了一句话,她曾对司季夏说过的话,司季夏也答应了她的话。 她说,倘有一天她不见了,他一定要记得把她找回来。 他答应了。 她知道,平安答应了她的事情就一定会付诸行动,就算她无法逃离现下的境地,她的平安也一定会来找她,把她重新带回到他身边。 但是,前提是她的平安一定要完好无恙,一定。 冬暖故闭起眼,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就在这时,一直坐在马车里另一张软座上的男子捧着茶杯,轻呷了一口温热的茶汁,不疾不徐道:“世子夫人是在担心京中的世子,还是在思考如何从本王手中逃走?” 说话的,是羿王爷,他竟是与冬暖故同坐一辆马车亲自看着她! “王爷亲自来请暖故回去,现下还亲自陪着暖故,当真让暖故受宠若惊。”冬暖故轻轻一笑,睁开了眼,看向神色冷淡的羿王爷。 “世子夫人不必受宠若惊,因为世子夫人有本事,所以本王看得起世子夫人,本王的眼里从不容无用之人。”羿王爷非但不否认不拐弯抹角,反是坦荡承认,将手中茶盏放到了手边的小几上,“本王本可不必自己亲自走这一趟,不过本王想了想,觉得世子与世子夫人这一走似乎就不会再回到羿王府,所以本王还是决定亲自走这一趟为好,以免出了什么差池。” 冬暖故沉默,只静静看着羿王爷,面色亦是平平静静的,心下却有些诧异,诧异于羿王爷竟知晓她与司季夏不打算再回羿王府,他们并未露出任何马脚才是。 “世子此刻定是在想本王如何知晓你们的打算,可对?”羿王爷看也未看冬暖故,却猜得到她心中所想。 “暖故的心思瞒不过王爷。”冬暖故并未否认也未遮掩。 “因为啊……”羿王爷将头轻轻往后一靠,靠在了轻轻摇晃的车厢声,晃得他的声音似乎一颤一颤的,“本王的王妃死了,就死在世子的眼前。” 段晚晴死了!?冬暖故眸中有震惊一闪而过。 难怪,难怪平安去见了段晚晴后情绪波动那般大,原来……竟是段晚晴死了……? “母亲死了,王爷身为父亲却还在不是么,羿王府是世子的家,天下可从没有儿子不回家的道理,王爷不觉得自己多心了么?”冬暖故眸中有浅笑,眼眸深处却是淌着寒意,带着试探。 “世子夫人的话说得自是无错。”一向冷肃的羿王爷今夜似乎很有与冬暖故闲谈的兴致,“不过——若是一个从来都不能称之为‘家’的地方,世子夫人觉得,还有谁会留恋?” “自是无人。”冬暖故答。 “呵——”羿王爷忽尔轻轻笑了起来,“本王从未将谁人当过本王的儿子,世子也好,小王爷也好,羿王府之于小王爷而言,是荣光,之于世子而言,不过是牢笼而已,一旦出了这个牢笼,又有谁想再回到牢笼里?” “王爷为何这般说?”冬暖故明知故问。 “世子夫人心思聪慧,自当知道本王为何这般说,不过世子夫人既然问出口了,本王又岂有不回答的道理?”羿王爷似乎心情不错,竟是有问必答,就算他根本就没有回答的必要,“本王膝下只有两个儿子,不过本王知道,他们身体里流着的,都不是本王的骨血。” 冬暖故面色不改,似乎早就知道了事实一般,而此时的羿王爷也不在意她知晓还是不知晓,只不疾不徐地接着往下说,这在任何人身上明明都是一件耻辱得难以启齿的事情,然在羿王爷口中,却像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一般,“小王爷是本王的侍卫长与本王的侧妃私下媾和而来的,他们以为本王不知,本王不过是留着他们有用,不过一个野种而已,留着也无妨,不过只要他们的心敢有一点点歪扭,地狱是他们的最好去处,否则世子夫人认为自己能这般轻易地就处理了小王爷?” 羿王爷说着,又端起了手边小几上的茶盏,马车在微微摇晃,他的身子也在随着马车微微摇晃着,然他手中茶盏里的茶汁却是丝毫未动,平静得就像是一面镜子,可见他的内力及身手必然不凡。 冬暖故没有插话,只是静静等着羿王爷呷了一口茶汁后接着往下说,然她掩在宽袖下的手慢慢地握紧,因为她知晓羿王爷接下来的话必与司季夏有关,她虽未问过司季夏任何关于他的一切的问题,但是她想知道,想知道关于他的一切,不管是他亲自说,还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 “至于世子,本王早就在他回到王府的那一天知道他不是本王的儿子,他不过是本王的王妃不知从哪处找回来的替代品而已,不过她不说,本王也不问,也不打算查,她既然想这么做,便让她这么做吧。” “她既然想欺瞒本王,本王也不介意陪她演演戏,只不过与本王无关的人或事或物,生死也皆与本王无关。” 冬暖故知道,羿王爷这后一句说的是司季夏,因为他的不在乎不介意与不戳穿,司季夏在那个寂寥的小院里度过了十二个春夏秋冬,受了整整十二年的欺辱谩骂。 冬暖故的双手忽然紧握成拳,眼眸深处的寒意几乎要迸发出来,然她终是忍住了,因为换个角度想,她或许应该庆幸。 庆幸羿王爷只是放任他不管,而不是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将他杀死,将这个随时都有可能给他名声抹黑的孩子杀死。 而羿王爷将平安留下而不是将他杀死,又是因为什么? “王爷之所以由着王妃这么做并且留下了世子,是因为在王爷心中,是有王妃的吧。”除了这一原因,冬暖故觉得没有任何男人能容忍自己的妻子欺瞒自己整整十二年。 “呵呵,是吗,世子夫人是这样认为的吗?”羿王爷又笑了,笑得很轻很轻,似乎还带着些自嘲,然在他那张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笑过了的脸上,便是笑容也都显得阴阴冷冷的。 “是。”冬暖故点头。 “那世子夫人认为,王妃在本王心中的这个位置,是出于本王对她的恨,还是对她的爱?”羿王爷抬眸,看向冬暖故,这算是他自冬暖故上到这个马车来后第一次睁眼看她。 冬暖故并未避开羿王爷的视线,反是直视着他的眼睛,而后不慌不乱道:“王爷自己心里已很是明白自己对王妃的感情,又何必再多此一举问暖故一回?” “多此一举?呵……的确是多此一举,如今似乎不管做什么,都是多此一举了。”羿王爷依旧在笑,笑容里的自嘲更浓了一分,“本王一直以为本王是恨她的,因为本王曾经爱过的人不是她,可是不知是从何时起,这种恨就变了味道,是在棘园里听她抚琴的时候?还是在看到她卧病不起的时候?还是看到她在水牢里笑着喊本王名字的时候?呵……” “可当本王清楚自己心中这种奇怪的感觉究竟是什么感觉时,却已没有人再稀罕本王的这种感觉了,可笑,本王当真可笑。” “二十年过去了,她以为本王还是依旧放不下当年的事情,其实本王早就放下了,只是她不知道罢了,这么多年来一直放不下的,只有她自己而已。” “不过如今她就算放不下也已经不重要了,她终是选择了一死了之,呵,呵呵……” 羿王爷又收回了目光不再看冬暖故,像是自说自话般,说着一个已经不重要了的故事。 羿王爷话罢,敛了嘴角的笑容,昂头将已经温凉的茶水一饮而尽。 冬暖故依旧是那副静静淡淡听他自说自话般的模样,待他将手中已然空了的茶盏放回到小几上时,才开口平静道:“王爷这般将心里的话都告诉了暖故,是笃定了暖故这条命永远也逃不出王爷的手心了么?” “或者说,王爷想在利用完暖故后就取了暖故这条命?” “世子夫人果然聪慧,死人的嘴是最严的,本王相信世子夫人死了之后也一样。”羿王爷语气平平,仿佛他在说的不是一条人命,而是比蝼蚁还不如的东西。 “王爷既然已经计划好了要暖故的命,就不怕暖故不好好帮王爷把西山上的王蛇们处理掉?”冬暖故面色不改语气不改,似乎生命于她来说可有可无。 “这个担忧自然会有,不过若是世子夫人不好好帮本王取得西锤岭的话,本王不保证世子会有什么三长两短。”羿王爷的眼神忽然变得阴冷,看向冬暖故。 冬暖故的眼神也瞬间冷了下来,只听羿王爷继续道:“本王能不动声响从右相府带走世子夫人,世子夫人就该相信本王有本事随时取了世子的性命,世子夫人相信吗?” “暖故信。”冬暖故相信,相信这个敢于藐视王权的羿王爷有这个本事和实力,就算平安的身手再怎么强,可他毕竟只是一个人,他随时都可能倒下,更何况,京中还有个让人猜不透的楼远,以及那夜对他们进行刺杀的黑衣人背后的人。 平安,平安…… 冬暖故将双手捏得紧紧的,紧得指甲都嵌进了手心里。 “那世子夫人便好好休息着吧,这一路去往西山可不会停下住宿。” “多谢王爷关心。” 冬暖故说完,稍稍矮下身子,靠着软枕闭起了眼睛。 眼睑之下,无人看得见她眼眸深处的阴冷。 敢威胁她的人从不会有好下场,她这个身子再弱小又如何,对方是连王权都无所畏惧的羿王爷又如何?敢用平安的性命来威胁她的人,她必让其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 西山是么,正合她意! 那么这一路,她便先好好地养足精神。 * 南碧城,王城,太子府。 一个身材颀长头发梳得整齐的红衣锦袍男子正坐在太子府的偏厅里,背对着敞开的且未挂着棉帘的厅门,一脚正搭在身旁的圆凳上,正对着面前一大桌酒菜吃吃喝喝。 宽大的圆桌上摆满了形色味俱全的菜肴,不下二十道菜,而吃的人只有红袍男子一人,并且在他身旁陪着的不是太监或者宫女,而是一名四十二三的中年男人,这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太子妃的生父,太子的准丈人,工部尚书吴大人。 只见着吴大人时而给他夹菜时而给他倒酒,说是陪,倒更像是伺候。 太子司郁昭走过来时,吴大人正在帮红衣男子满上一杯酒,男子也不客气,吸溜一口全部喝完,赞了一声“好酒”,将酒杯扔还给了吴大人。 吴大人要再给他把酒杯满上时,看到了正跨进门槛的司郁昭,忙将手中的酒壶放下,站起了身,恭敬道:“太子。” 红衣男子像是没有听到吴大人的话一般,莫说站起身向司郁昭见礼,便是连头都没有转一转,依旧在自顾自地吃吃喝喝,见着吴大人没有帮他倒酒,他便伸手抓起酒壶,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满足地咂了一口。 司郁昭看着男子的背影,细长的眼中满是阴佞,面上有隐隐的怒意,却是没有发作,而是缓缓走到男子对面,隔着面前的桌子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男子像是这才看到司郁昭一般,将手中啃到一半的鸡腿叼在最里,而后用油腻腻的手将掰了面前烤全鸡的一只鸡腿放到司郁昭面前的一只被他吃空了而摆到对面去的碟子里,笑眯眯道:“哟,太子来了啊,来来来,吃鸡腿,这鸡腿味道不错,不愧是御膳房做的,够味儿。” 司郁昭眸中的阴佞更浓重了一分,微微垂眸,看着自己面前那只油滋滋的烤鸡腿,轻轻一抬手,将鸡腿连带着盘子扫到了地上,瓷碟碎裂,发出啪的一声,惊吓了吴大人,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 男子停下了啃鸡腿的动作,看着司郁昭。 只听司郁昭冷冷问道:“你今天进宫做什么了?” “进宫?”男子依旧笑眯眯,“从未进过王宫,自然是去玩了。” 司郁昭眸中立刻掀起骇浪,杀意陡起。 “这种事情,太子忍了那么久,何必在乎这一天两天的,不怕偷鸡不成蚀把米吗?”男子似乎根本就不在乎司郁昭是什么反应,继续啃鸡腿,“总要让我先摸清对方情况再行动。” 司郁昭盯着男子,沉默良久良久。 最后,他竟是站起身,走到男子身边,亲自给他满上了一杯酒,阴阴笑道:“本宫希望,你真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冰刃。” 男子但笑不语,很是受用地喝了太子为他倒上的酒。 ☆、043、因为诡公子也是人 南碧城城南,夜色浓沉,灯火阑珊。 一个寻常人家的小院里,一盏半旧的风灯在小小院子里的一株老树下摇摇晃晃。 小院周围的黑暗里,似有黑影幢幢,有如一只只栖息在夜里的暗鸦,一只只有着锐利的双眼与锋利爪子的暗鸦。 斩白便是在这隐匿在黑暗中的幢幢黑影中走出来的,在他走出黑暗时,那一只只暗鸦似都恭恭敬敬地低下了头。 斩白走进小院时,院中老树下的半旧风灯让人看清了他手里提着的东西,那是一方一长两只黑布包裹着的包袱,他提着它们在院中唯一一间亮着灯的堂屋前停下脚步,抬手,似想要敲门,然他已经曲起的五指始终没有叩响紧闭的门扉,而是把手垂了下来,将另一只手上提着的包袱轻轻放到门槛前的地上,转身离开了堂屋前,却没有离开院子,而是坐在了院中老树下的一张看起来摇摇晃晃的凳子上,背靠着树干,仰望墨黑的苍穹。 他一直就在院中这么坐着,即便夜风寒冷,他都没有要回旁边的耳房坐坐的打算,就好像他在守着什么保护着什么似的,直至天明。 堂屋里的火光彻夜未熄,斩白就在院中坐了一夜。 期间他没有再看过堂屋一眼。 堂屋紧闭的门扉也没有打开过。 屋门前的两只包袱依旧静静地躺在那儿。 当东方的天际露出一点点朦胧的白光时,斩白站了起来,走进了堂屋左侧的耳房。 堂屋里,油灯里的棉芯就快燃到了油面上,火光越来越微弱,在一张半旧不新的简陋床榻前坐了整整一夜的子夜站起身,走到摆放着油灯的圆桌上,拿了摆在油灯旁的一根细挑子,将灯台里的棉灯芯拨了拨。 只见火苗跳了跳,瞬间又旺了起来。 子夜将挑子放下,重新走回了床榻前,站在床榻前定定看着躺在床上的人,少顷之后才伸手将他覆在他额上的湿帕子拿下,放到放在床头小几上的铜盆里浸水,拧干后又重新覆到那人的额上。 而后子夜便又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下,目光至始至终都没有从离开床上躺着的人面上离开。 看着看着,子夜失神了。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将子夜的神思拉了回来。 子夜微微闭起眼,抬手轻轻揉了揉眉心,这才站起身去开了门。 屋外,站着手里拿着一碗浓黑药汁的斩白,见着子夜,斩白依旧是面无表情,像是没有看到子夜略显苍白的脸色及眼睑下方那浓浓的疲态一般,只冷淡道:“还没有醒?” 子夜并未做声,只是微微摇了摇头,随之她注意到了放在门槛前的两只包袱,愣了愣,颇为惊讶地看着斩白道:“师兄,这……” “天亮之前去拿的。”斩白的语气依旧冷淡。 子夜未加质疑,只是眸光微晃,“谢谢你,师兄。” 斩白面色未改,然他端着药碗的手却轻轻抖了抖,子夜并未注意。 “一夜未眠,去闭一会眼,我帮你看着。”斩白没有接子夜方才那句话。 子夜未有离开。 只听斩白又是冷冷道:“放心,你不想他死,我不会杀他。” 子夜的双手微微一颤,这才微微点头,语气颇为沉重道:“那便拜托师兄了。” 斩白不再说话,只是微微弯腰拿起了门槛前的两只包袱,擦过子夜的肩,抬脚跨进了门槛。 子夜转身,目光越过斩白的肩头看向躺在床上的人,似想说什么,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转身,抬脚,出了堂屋,不忘将门掩上。 斩白将手中的包袱连同药碗一齐放到了桌上,却是没有即刻走到床前,而是定定看着那碗倒影着火光的浓黑药汤,眼睑微垂,任火苗在他冷冰冰的眼眸中跳跃。 当他转过身时,躺在床上的司季夏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将手撑在床面上要坐起身。 斩白并未惊讶,冷冷的眸子甚至连一丝多余的情感都没有,只是将桌上的药碗端了起来,走到床前,将药碗往司季夏面前轻轻一递,冷冷说了一个字:“喝。” 司季夏不仅不问一句话,甚至看也不看斩白一眼,接过他手中的药碗,昂头便喝,一口喝尽,而后将瓷碗放在床头,声音沙哑地道了一声“多谢”,便掀了身上的被褥下床。 斩白没有阻拦,只冷眼看着他,看着他依旧苍白的脸,看着他没有遮掩的空荡荡的右边袖管,看着他摇摇晃晃的身子,冷声道:“急着去送死吗?” “不。”司季夏在床前站起身,想要从左右找到他的衣裳来穿上,却是什么都没有找到,他也不介意,只穿着里衣里裤便要往外走,“我只是去找回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而已。” “比你的性命还要重要?”斩白问。 “是。”司季夏回答得毫不犹豫,未加迟疑。 “那就拿了桌上的东西吧。”在司季夏微晃着脚步从屋中的圆桌旁走过时,斩白抬眸,看向司季夏。 司季夏停下脚步,看向身旁的桌面。 司季夏的眸光微微一凛,转过身,朝斩白躬了躬身,道:“多谢。” 司季夏说着,伸出手将桌上的两只包袱抓到了手中。 正当这时,虚掩的门扉被从未轻轻推开。 子夜去而复返。 司季夏像是没有看到子夜似的,只提了包袱目不斜视地往屋门方向走。 子夜拦住了他。 因为她不是斩白。 “你这是要做什么?”子夜轻轻一反手,以掌风将门关上了。 “自是去做我昨夜未做完的事情。”门被关上路被拦住,司季夏顿下了脚步。 “就算你知道你现在去无异于去送死?” “是。” “就算你根本就不知道你要找的人在何处?” “不去,就永远不会知道。” “我知道她在何处。”子夜稍稍用力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道,“但我的条件是你必须先养好伤。” 司季夏的眸光猛地荡了荡,拿着包袱的手也忽地抖了抖,并未即刻有反应。 当子夜以为司季夏听了她的话时,只见司季夏将手中的包袱放到了地上,慢慢屈下双膝,竟是要给子夜下跪的趋势! 子夜瞳孔猛地一睁,在司季夏的双膝就要碰到地上时忽然朝他用力一挥手,直挥得司季夏为了站稳身子不得不直起双膝。 只见子夜再也无法冷静,震惊无比地看着司季夏,低沉黯哑的声音忽地高扬,“诡!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在求阁主将阿暖的下落告知于我。”司季夏平平静静道。 子夜看着司季夏,眼眶抖得厉害,似乎不能相信司季夏口中会说出“求”这个字眼。 “从来都是别人下跪求诡公子,从未听说过诡公子会下跪求任何人!”子夜不可置信得连声音都带了微微的颤抖。 与其说是不可置信,不如说是,痛心。 “因为诡公子也是人。”司季夏淡淡一笑,含着淡淡笑意的眼眸里是深深的自嘲。 沉默了良久,才听得子夜的声音更为颤抖道:“为了一个女人而已,你值得吗?” “值得。”司季夏依旧回答得没有任何迟疑,平淡的语气里带着一股无法撼动的坚决与温柔,“为了阿暖,就算失了这左臂,断了双腿,甚或丢了这条命,都是值得的。” 斩白面无表情地看着司季夏,眼眸深处有抹异样。 子夜紧紧盯着司季夏,似乎整个人都在轻轻颤抖着,而后有些绝望地闭起了眼,不再看司季夏。 司季夏弯下腰,从新将放在地上的包袱提到手里,继续屋门方向走,在经过子夜身旁时淡淡道:“多谢阁主照顾。” 就在司季夏堪堪与子夜擦肩而过时,子夜那低沉黯哑的声音又低低地在屋子里响了起来,“我告诉你。” 司季夏再次停下脚步。 子夜没有转身,只是背对着他将搭在她臂弯上的衣裳往桌上一放,道:“在这之前,你至少先把衣裳穿上。” 子夜在说这话时慢慢睁开了闭起的双眼。 只有斩白看到了她眸中如何掩都掩不住的哀伤。 * 融雪的心很不安,自在宫中见了师兄之后,她的心绪就一直不得安宁。 她不知道师兄这一次究竟要做什么。 也正因为不知道,所以她才觉得不安。 然她总有一个直觉,师兄要做的事情,和楼远有关。 而楼远本说过的要拿她当贴身婢子当牛做马使唤的,他不过是给她下过禁食令以后便没有再理会过她,好像根本就没当她存在过一般。 她心中不安的感觉更强烈了。 是以融雪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夜后,在天还未亮时便起床穿衣直奔厨房烧了一锅热水,水烧好后用木桶装了一桶热水一桶凉水,一手提一桶就往陌上阑珊跑去。 陌上阑珊里静悄悄的,没有人,楼远还未起床。 融雪怕又像上一回一般靠得那阁楼太近了险些被楼远杀了,于是这一回她不敢靠近了,只蹲在院中静静等着,静静等着楼远醒来时传唤下人。 她还在想一个问题,这院子里一个下人都没有,就算楼王八蛋醒来后想要叫人也没人会听得到,或许他定好了时间下人们何时才能进这个院子? 然融雪只发现院中没有任何下人,却没有发现在院子的高墙上,树杈上乃至屋顶上,都伏着一幢幢黑影,就像影子一般,永远都存在于暗处。 天渐渐亮了,本是热着的水也渐渐凉了,融雪的目光却一直盯着楼远的阁楼没有离开过,甚至连眨眼都眨得飞快,生怕自己会漏了什么一般。 等着等着,当融雪觉得桶里的热水要重新拿去烧过一回时,楼远卧房那紧闭着的门被从里缓缓打开了,融雪连忙站起身,朝正在打开的门扉跑去,然她依旧不敢靠近,还隔得有一丈多远距离的时候停下了脚步,待她看到站在门槛后的楼远时,连忙弯腰垂首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小的见过爷!爷安!” 楼远没有笑,挂在面上的是一副懒懒的神情,见着融雪也不觉惊讶,只慵慵懒懒地看着她,不说话。 他知道融雪早就来到了院中,因为他昨夜一夜未眠,不是不想睡,只是睡不着而已。 不过知道归知道,他却没有理会,还以为她是来做什么偷偷摸摸的事情,然她仅仅是一直安安静静地呆在院中而已,这倒让他猜不出她究竟是要做什么来。 楼远不说话,融雪只觉忐忑,硬着头皮抬头看他一眼,又连忙低下头,道:“小的,小的帮爷打了洗脸用的水来!” 楼远还是没有说话,融雪也不敢擅自跑过去将水提过来。 其实也不能说是不敢,只是她要留在这右相府,就必须听楼远的话,不会再像之前一般胡咧咧。 半晌,才听楼远懒懒道:“我已经给了你机会逃走,为何还回来?” 融雪怔了怔,原来他知道她偷偷溜进了宫,她还以为春荞秋桐没有将她揪回来是因为看着她可怜,不曾想竟是得了楼远的意思。 “小的不知道爷说的是何意。”她不能承认,她还要留在相府,并且尽可能地留在楼远身边。 楼远没有拆穿她,只轻轻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那便把水提来,再帮爷梳头吧。” 楼远虽是在笑,笑容里却带浓浓的疲态。 融雪惊讶抬头,楼远却已转身走进了屋里。 他又响起了白拂的话。 回去? 呵呵……这天下之大,根本就没有他可回去的地方。 ------题外话------ 叔只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作者,姑娘们可为叔的文字驻足,也可为叔笔下的故事停留,若是这二者会给姑娘们的视觉或者感受带来负担,叔只能说惭愧,污了姑娘们的眼。 ☆、044、公子出诊,全在自愿 天将明未明时,一辆乌篷马车从王宫宫门驶出,直往城北方向驶去,车篷下的一簇簇海蓝色流苏随着车身而摇,一晃又一晃。 马车行驶得似乎很急,哒哒的马蹄声和车辙滚动发出的砸砸声在安静的晨间显得异常清晰,在家家户户大门前的风灯还未息的安静城北更显清晰,清晰的马蹄声和车辙声回荡在长长的街道里,良久才息。 马车行驶到右相府大门前停下,马车才一停下,随即有人从马车前边的座位上跳了下来,而后站在马车前恭敬地将车帘掀开。 先是一截海蓝色的衣袖从车厢里露出,扶上车壁,再见一道身着海蓝色锦衣的颀长身影半躬着腰从马车里走出来,扶上马车前男子的手,下了马车。 剑眉星目,风姿隽爽,正是司郁疆,而在马车前站着的则是炎之与炎陵。 与似仍在沉睡的城北所不同,此时的右相府是大开着厚重的朱漆大门的,门前站着腰杆笔挺的家丁,像是一大清早便在等待着什么人到来一般,只不过无人知晓这大开的府门等的究竟是何人。 司郁疆的面色颇为青白,眼睑下方积着明显的青黑,显然昨夜未休息得好或者根本未眠。 管家阿满站在大门前,见着下了马车来的司郁疆,微微怔了怔,随后才往前走了几步,朝司郁疆躬了躬身,却未说话,像是不知晓司郁疆的身份不知如何开口为好,不如暂且沉默。 而事实上,阿满也的确不知来人是谁,他只是受了楼远的命在这儿等着一位重要的客人而已,虽说是重要的客人,楼远却未跟他说客人是谁名谁长何模样,让他自己看着办。 阿满知道自家大人的脾性,也没有多问什么,只领了命便出来等候了。 眼前这位锦衣华服的公子,他目前也不知究竟是不是楼远让他等的客人。 “右相大人可在府中?”开口问话的不是炎之也不是炎陵,而是司郁疆自己。 只这一句,阿满便知晓他并非楼远让他等的人,然他还是礼貌有加道:“回这位公子的话,大人在府上。” 阿满很有礼,却没有要问或者要知晓对方身份的意思,看模样似乎仅仅是这座府邸的管事,却又不只是管事,这让司郁疆的目光多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儿。 只听司郁疆和气道:“那便有劳小哥代为通传一声,道是五皇子来访,有要事要与右相大人相商。” 阿满抬头看了司郁疆一眼,并未震惊,也仅仅是看了他一眼后又低下了头,恭敬道:“请五殿下稍候,小的这就进去通传。” “有劳。”司郁疆似乎对谁都是温温和和的。 待阿满进去通传后,司郁疆的眉心倏地拧了拧,炎之的面色立刻变得有些慌张,关心道:“殿下面色很不好,可要到马车里坐着等等?” 司郁疆微微摇了摇头,“无妨。” 炎之颇为担忧地与炎陵相视了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只消半盏茶时间,阿满从府里出来了,将司郁疆请进了府里,请进了右相府的会客前厅。 右相府里的下人本就少,加之此刻的会客前厅里外只有楼远一个人,便是连寻日里伺候于楼远左右的春荞秋桐都未见着,这就显得偌大的右相府有种空荡的冷清。 司郁疆到会客前厅来时,楼远已经煮好了一壶茶,见他进来,也未起身相迎,只是往他面前的空茶盏里斟上茶,而后才抬头看向司郁疆,笑道:“五殿下来得正好,楼某正煮好了前两日刚得到的新茶,殿下可要尝一尝?” “右相大人大早上便饮茶,不会觉得有些奇怪吗?”司郁疆温温一笑,让炎之炎陵留在了厅子外,自己一人跨进了前厅高高的门槛,朝楼远走去,毫不介意他的态度。 “习惯了自然就不会觉得奇怪。”楼远笑着将一盏茶往旁边的位置移了移,司郁疆便正好在这个位置落座。 “能尝右相大人亲手煮的茶是我的荣幸,又岂有不喝之理。”司郁疆落座,捧起茶盏,轻轻呷了一口青绿的茶汁,赞道,“好茶。” “啧啧啧,这茶能得五殿下的夸赞也是它的荣幸了。”楼远笑眯眯的,“五殿下一大清早就光临敝舍,真是让敝舍蓬荜生辉哪,不过五殿下这么早过来敝舍应该不是来蹭下臣这一盏茶的吧?” 司郁疆敛了面上的和笑,也将手中只呷了一口的茶汁放下,语气沉静道:“清晨便来叨扰右相大人,的确是有事而来。” “不知是何事竟然劳得五殿下大清早地就亲自前来敝舍啊?”楼远还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与司郁疆面上的沉静之态形成天壤之别。 司郁疆也不恼,似是毫不介意一般。 “诡公子曾两次为王上看过诊,可对?”司郁疆开门见山。 “五殿下说得没有错,的确是两次。”楼远笑答。 “两次都是右相大人将其请到的,可对?” “这个殿下也没有说错,的确两次都是下臣请到的公子。” “那可否请右相大人再一次将其请来?”司郁疆面色沉静,眼神严肃。 楼远却是轻轻笑了一声,“殿下玩笑了,殿下既然会这么问下臣,自当知道诡公子是极难请到的,虽说两次都是下臣请到的诡公子不假,可也可以说两次都不是下臣请到的,因为下臣只是向江湖人士发出了求诡公子的帖子而已,公子愿不愿意来,全在于他愿意与否。” “而且,下臣从未想过诡公子会来赴下臣之请两次。”楼远本是笑着,忽然就变了神色转了话题道,“殿下这大清早来便是为了诡公子一事?可是王上病况有变?” 司郁疆未回答楼远这个问题,稍加沉默后才听得他道:“既是如此,那便罢了,叨扰了右相大人,实为抱歉。” 司郁疆说完,站起了身,欲做告辞状,却还是在告辞前问楼远道:“不知……世子夫人可找到了?” 司郁疆在问这句话时声音很低很沉,却又问得有些迟疑,好似他思量了许久才将这个问题问出口的一般。 “这个问题啊,殿下何不亲自去问问世子呢?”楼远并未回答司郁疆的问题,又微微笑了道,“殿下不是正要打算去找世子吗?” “正是。”司郁疆的眸光凛了凛,定格在楼远眼睛上,像是要从他眼眸深处看出什么一般,声音却是又变回温温和和道,“还劳右相大人让人为我引个路。” “殿下前几日还到过敝舍找世子,若殿下还记得路的话,殿中自行去便好,在下臣府中,殿下只管随意就好,不用在乎这些对主人家不敬的虚礼的。”楼远不仅说话随性,便是处事似乎都是随性的。 司郁疆也未再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道:“既是如此,便再在右相大人府中多叨扰一些时辰。” 司郁疆说完这话时,转身便往厅外的方向走。 然他走了几步之后,楼远唤住了他,“殿下稍等一等。” “右相大人可是有事?”司郁疆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楼远。 “下臣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右相大人请讲。” “下臣突然想起,世子自昨夜离开敝舍后,至今都未回来。”楼远虽是微皱着眉,一副颇为忧心的模样,但是任是谁都觉得他眼底有笑意,不明意味的笑意。 本是站在厅外的炎之如何也忍不了楼远对司郁疆的态度,怒着冲了进来,对着楼远便怒喝道:“右相大人,你究竟何意!?” 竟然如此来耍弄殿下! “炎之,退下。”司郁疆脸色冷了冷,斥了炎之一声。 炎之未听,还想再说,“殿下,我——” 司郁疆的脸色更冷了一分,正当他要再一次斥责炎之时,阿满出现在了厅子外,像是没有觉察到厅中异样的气氛般,只站在门槛外垂首恭敬道:“大人,客人来了。” “哦?来了?”楼远似乎很是高兴,从凳子上站起了身,朝阿满摆了一摆手道,“还不快快有请!” “是,大人,属下这就去。”阿满领命,退下了。 楼远方才的言行举止让炎之更怒了,怒得他竟是不顾司郁疆的斥责竟想怒骂楼远,好在炎陵冲进来得快捂住了他的嘴将他硬拽了出去,才不至于他当场就把楼远给骂了。 有什么人比得殿下还要尊贵的!?方才殿下进来,楼远竟连起身相迎都没有,现下却起身去迎别人,这显然就是他眼中根本就没有殿下! 炎陵也是这么想,只是他比炎之冷静,他没有炎之的冲动。 然炎之和炎陵在替司郁疆生气,司郁疆却是不在意,依旧是温和的模样及态度,对楼远道:“既是右相大人有贵客,且世子不在右相大人府上,我便先行告辞了。” 司郁疆话音才活便被楼远挽留道:“殿下且慢。” “右相大人还有何事?” “下臣觉得殿下应该留下与下臣一齐见见这位客人。”楼远笑意深深,“下臣认为殿下应该比任何人都想见到这位客人才是。” 司郁疆的眸光再次凛了凛。 正当此时,阿满请着楼远口中的客人正朝厅子方向走来。 楼远笑着走出厅子相迎。 司郁疆则是看着那抹人影,怔住了。 ------题外话------ 阿门——!叔又当了可耻的9点党!原谅叔的脑子这两天装的浆糊比脑水多!容叔把脑子里的浆糊舀出来把脑水补上再出来见人! ☆、045、司季夏,诡公子 来人是一名弱冠年纪的年轻男子,男子肩上系了一领深灰色的薄斗篷,因为此时起了风,吹得男子肩上的斗篷朝后不断翻飞,是以能人看得清他的衣着打扮。 此时正值严冬,然男子只着了一件黑色的短襟棉布衣裳,衣裳上有些褶皱,腿上缠着灰布绑腿,脚上登一双厚底黑布鞋,腰间系着一条暗深灰色布腰带,腰带旁垂着的黄褐色细线编就的穗子随着他的脚步在他身侧微微摇晃,及腰的墨发于头顶高高系成一束垂在肩上,以一条深灰色的束发带绑束着,斜搭在肩头。 他的左手里拿着一个竹编书奁,一个竹条依旧呈很老旧色泽的竹编书奁。 男子穿得很单薄,在这样严寒的深冬显得他整个人都如同他身上的衣裳一般单薄,他身上的衣裳虽然崭新,然他这样的打扮及手上的老旧书奁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个穷酸的书生。 然但凡见到这个“书生”的人,却从未有人敢多看他一眼,尽管他有着如天人之姿般的容貌。 因为他身上的慑人气息,一种让人不敢直面的如寒刃般的慑人气息。 炎之炎陵怔住了,司郁疆也怔住了,唯有楼远一人不惊也不诧仍是一副笑吟吟的神情。 司郁疆眸中是不可置信的震惊,不是震惊于来人的容貌,亦不是震惊于来人身上似浑然天成般的慑人寒意,而是震惊于来人右肩以下的部位。 那是一只宽松却又有手臂在里饱和着的袖管,袖口下方,是一只带着黑布手套且五指分明的右手。 那不是一只随风而摆晃的空荡荡袖管。 那是司郁疆最熟悉的,此刻却又让他觉得最陌生的人。 风止了,男子肩上的斗篷重新静静地垂在男子周身。 司郁疆的心却如大风掀起了浪水,不能平息。 阿……季……? 来人正是司季夏,一个健全的司季夏,却又不仅仅是司季夏。 司郁疆没有张口唤司季夏,司季夏也像没有看到他一般,目光冰冷,面色寒凉。 楼远则像是没有感受到他身上透出的冰寒慑人气息般,笑吟吟地迎上去,正当楼远要开口说什么时,通往府门方向的月门处传来急急忙忙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一名家丁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那是在府门外值守的其中一名家丁。 只见家丁神色紧张地跑到楼远面前,连歇都未歇便气喘吁吁地慌忙道:“大,大人,太,太子——” “发生了何事这般慌慌张张啊?”楼远笑得一脸和善地拍拍家丁的肩,不疾不徐道,“太子怎么了?莫不成太子殿下今儿也大驾光临我这陋舍了?” 家丁可笑不出来,正要说什么却没有来得及说,因为月门处传来的冷沉声音打断了他想要说的话。 “怎么?难道本宫来不得右相大人的府上吗?” 伴随着这冷沉声音出现在厅子内外所有人视线中的,是身着银白色绸袍身披狐裘大氅的太子司郁昭。 跟在司郁昭身后的,竟是左相柳承集,以及……刑部侍郎? 炎之炎陵见到司郁昭,眸中皆有一抹寒光闪过,却又同时深躬下身,恭敬地朝司郁昭见礼道:“见过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安!” 楼远面前的小家丁及阿满则是朝司郁昭深深躬身行礼后退到了一旁去。 站在厅中的司郁疆也走出了厅子,向司郁昭微微垂了垂首,态度淡淡道:“见过太子。” 楼远虽是笑眯眯的,却还是很有礼地向司郁昭行了礼,而后才笑吟吟道:“哟,今儿不知吹的什么风,竟把太子殿下的尊驾吹得下臣这陋舍来了,真真是让下臣受宠若惊哪,下臣见过太子殿下,来来,太子屋里请,屋里请。” 所有见到司郁昭的人都向他恭恭敬敬地行礼了,然却没有一人上前相迎。 而面对厅子背对司郁昭而站的司季夏,莫说上前相迎,他便是连身都未转,似乎不管有无来人,来人是谁皆与他无关似的。 司郁昭眸中闪过一抹狠厉,未应楼远的话,而是看着背对他而战的司季夏,轻轻冷冷一笑,道:“右相大人府上何时成了随意之地,竟让这等不知礼数的乞丐进来?又或者说,右相喜好请乞丐来府上当座上宾?” 司郁昭话里的嘲讽意味很浓很明显,在骂了司季夏的同时也辱了楼远一番。 只不过,楼远不在意,只笑答道:“太子哪里话,下臣岂敢请乞丐来陋舍做客,就算下臣有这等喜好,也不会选在今日请他们来当座上宾,若是这样的话,岂不是让太子与乞丐同座一堂了?这样只会有辱太子殿下尊贵的身份,太子您说,下臣哪儿来的这个胆子?” 楼远永远都是一副浅笑吟吟的模样,似乎不管面对谁,他都是这般,不管是面对太子,还是面对王上。 只不过,太子不是王上,楼远是太子司郁昭眼中的一颗钉子,一颗让他想要连根拔除并碾碎成泥的钉子。 楼远的话让司郁昭倏地捏紧广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眸中阴佞骤聚,只是定定看着他,依旧未理会他的话,只冷冷道:“左相大人,来瞧瞧站在这院子中的无礼之人可是您的好女婿?” 楼远像是在这时才注意到随司郁昭一同来的柳承集一般,惊讶道:“哟,这不是左相大人吗,哎呀呀,今儿这风不太对啊,竟是把一个个贵客都吹到楼某这儿来了,这会让楼某接待不来的。” “不过……下臣听说近来太子和左相大人之间处得不是太好。”楼远笑眯眯的,目光又回到了司郁昭身上,“但是现下看来,似乎是传言有误哪。” 这儿虽是楼远的府邸,然此时此刻却无人理会他,然司郁昭依然冷冷盯着他,柳承集只是厌恶地看他一眼,往前走了几步,目光只在司季夏背影上扫了一眼后转身向司郁昭道:“回太子殿下,正是下臣女婿。” “既然左相大人的好女婿,那么……”司郁昭收回落在楼远身上的目光,眸中含着冰冷的冷笑,看向站在他身旁的刑部侍郎冷冷道,“梁大人,将羿王世子拿下吧。” “是,太子!”刑部侍郎梁丘恭敬响亮地应了一声,像身后的带刀兵卫一扬手,只片刻,兵卫便将司季夏围住了。 楼远非但没有上前阻止,反是笑着往后退了几步,把更多的空间让了出来。 楼远可以做到作壁上观,司郁疆却做不到,不管站在他面前的是他所熟识的阿季还是让他觉得完全陌生的阿季,他都没有办法做到眼睁睁看着阿季这么由人欺辱,尽管或许此时此刻的阿季根本就不需要他的好意。 “太子无故拿人,这是何意?”司郁疆眼神沉沉,直视司郁昭。 司郁昭看着司郁疆,阴冷一笑,却未答他的话,而只是发号施令道:“拿人。” 柳承集盯着司季夏,眼中有阴毒的冷厉,似乎恨不得此刻就想上前亲手将他拿下,踩在脚底。 柳承集早在听到柳清带给他的柳漪的消息时就怒火中烧,恨不得直接拿了冬暖故来处置,非但未能如愿,现还掺和进了一个司季夏,竟还到他府上撒野,搅得他颜面全无,这如何能让他不怒不恨? 而他自己,眼里始终只看好司郁昭这棵大树,以致他考虑不了司郁疆这个靠背,也不想去附靠羿王爷,即便司郁昭已然排挤了他。 是以柳承集这次进宫,找的不是卧病在榻的王上,而是直去往东宫太子府,因为他知道太子与他一样,比任何人都想除掉楼远这颗钉子,这一次,正是一个好机会。 就算王上再如何倚重楼远,若他有罪在身,证据凿凿,王上就算不想治他的罪只怕都不行。 况且如今的庙堂决事权,是在太子手上。 右相楼远擅自请羿王世子来京并请其附宫中皇宴,而羿王爷之心人人皆知,楼远这么做,其心可见。 而究竟是他擅自请羿王世子来京还是真奉了王命,此刻都不重要,因为此时王上正昏睡不醒,没人能证明楼远说的话是真还是假。 柳承集心中的盘算,是一箭双雕。 “梁大人请当心些,这个世子,并不一般。”说这话时,柳承集有些咬牙切齿,倒不是他要关心刑部侍郎,而是他担心刑部侍郎拿司季夏不下。 今日就算拿不下楼远,也定要拿下司季夏! 柳承集的话音才落,便引来刑部侍郎梁丘一声冷笑,只见他带来的兵卫将司季夏围住却又留出一个豁口的位置,看得出这个豁口是留给梁丘亲自上前来拿司季夏的。 而能让刑部侍郎亲自捉拿的人,不是地位高上之人,便是重罪死罪之人,司季夏究竟犯了何罪,除了司郁昭、柳承集及梁丘,其他人还尚且不知,而司郁昭也没有要将其罪告知旁人的意思。 似乎他的眼里,周围的人皆是死人一般,既是死人,就完全没有必要多说什么。 兵卫虽未梁丘留出了他的位置,然他却未亲自动手,只向近身的两名兵卫使了一记眼色,两名兵卫会意,同时向司季夏走了过去,一句话未说,伸手就要押上司季夏的肩。 司郁疆本想上前制止,然他的双脚终是没有抬起,只见他微蹙着眉心,眸光沉沉地看着司季夏,双手微微捏握成拳,似在等待着什么一般。 而就当两名兵卫手只差一分就要碰上司季夏的肩头时,只见他微微弯腰,将左手里提着的书奁放到了地上的同时,兵卫的手抓了空。 司季夏像是没有察觉到他身后有人而只是在做一个很自然而然的动作而已,然这个看起来很是自然的动作让司郁疆的眼神更沉一分,炎之炎陵眼中的震惊更多一分,楼远面上的笑意亦更深一分。 因为习武之人都知道,这样一个看起来在自然不过的动作,想要在背后受敌时依然能做到自然而然,这个人必然不会是一个简单的人。 梁丘也看出来了,是以他在司季夏正直起腰时朝他伸出手,五指弯曲成钩,似要这一出手就拿下司季夏一般,本是围在司季夏身侧的兵卫见着他出手,不约而同往后退了两步。 司郁疆的手愈捏愈紧,然他的双脚还是定在厅前廊下,没有要出手帮司季夏的意思。 抑或说他依旧在等待。 等待看司季夏的实力。 眼见梁丘如钩般的五指就要扣上司季夏的左肩时,司季夏往右侧微微侧了侧身,梁丘的五指便擦着他的肩膀而过,然还不待他完全避开梁丘的攻击范围,梁丘如勾的五指再次朝他追了过来,且这一次,是双手。 只见梁丘的攻击紧逼着司季夏,或要擒住他的肩,或要扣住他的手,或要击中他的面门,然每一次都见着他就要碰到司季夏时,却都见司季夏只微微往后或左或右避开,每一个动作,都显得轻而易举,反是见着梁丘的面色越来越难看。 梁丘的动作愈来愈快,可似乎不管他的动作有多快,司季夏都能轻而易举地微微侧身就能避开他的攻击,在司季夏第十六次轻易避开梁丘的攻击时,梁丘的双手忽然五指并拢,如刃般朝司季夏的咽喉及心口袭来—— 看得出梁丘已被司季夏刺激得不再考虑他的性命是否有恙,只想着只要拿下他就能得到太子的重赏及欣赏。 周围的兵卫全都惊住了,因为他们熟悉梁丘的武功路数,他们知晓一旦梁丘使出这化刃一招,对方非死即重伤! 柳承集屏息盯着,司郁昭眸中弥着阴佞的冷笑。 楼远笑意深深,反是阿满紧张地看了他一眼,好像在等待他出手似的。 司郁疆稳立在地的双脚终是动了,他无法再让自己冷静地作壁上观,因为他知晓梁丘出手的狠厉,而他却不知晓司季夏的身子是否有完全恢复。 可他还未来得及出手,便见一直在避让而不出手的司季夏抬起了左手,分别在梁丘的双手手腕上轻轻一拍,梁丘的手便定格在了半空中。 司季夏的动作看着不快,可却又偏偏快于梁丘。 根本没有司郁疆出手帮他的机会。 下一瞬,只听“咔咔”两声轻微的脆响声,梁丘本是绷直如刀般的双臂忽然就自手肘处垂了下来,软趴趴地在半空中一晃一晃。 司季夏不过是在他手腕上轻轻一拍而已,竟是——拍断了梁丘蓄满内力的双手! 他的身手,高到了何种程度!? 刹那间,所有人都惊怔住了,兵卫们骇然地看着司季夏,又往后退了一步。 梁丘自身亦是惊骇得忘了疼痛,亦忘了喊叫。 柳承集虽是一介文人不懂什么武功路数,然他还是看出了司季夏的身手,远不是梁丘所能比的。 不过,他竟然敢打伤朝廷命官,那便是罪加一等,这样更好! “大胆!竟敢打伤朝廷命官,罪加一等!”柳承集即刻怒喝道,“太子面前,岂由得你如此放肆!” “呵呵……”只听司郁昭低低冷冷笑了一声,盯着司季夏的双眼里尽是阴佞,连语气都是阴阴的,“羿王世子这是做什么?拒捕不从,是要与朝廷作对吗?” 司郁昭故意咬重“羿王”二字,他似乎就是想要把“谋逆”之罪扣在司季夏头上,将他置之死地。 因为任何有可能帮到司郁疆的人的命,他都想要。 “是又如何?”司季夏在这时终于缓缓转过了身,面对一脸阴佞的司郁昭,眼神冷冷,声音淡淡,“不是又如何?” 司郁昭最不能容忍谁人不把他放在眼里,楼远是如此,如今来了个残废竟也是如此!? “将他拿下!”司郁昭的面容扭曲到了一起。 这里没有多余的人,他不在意他此时的模样被这里的任何人看到,因为就算他们看到,他们也活不了多长。 然这一回,没有人动,抑或说没有人敢动。 因为司季夏手里举着的一块巴掌大的龙纹墨玉牌。 因为楼远的一句震惊的话:“龙墨玉令?” 龙墨玉令,见令如见帝王,见玉令者皆需向持令者下跪,持玉令之人所说之话就如帝王之言,这龙墨玉令分作两块,左边一块持于帝王手中,至于右边一块持于何人手中,历来只有历代帝王知晓,传闻两块玉令只要合璧,就能调动整个南蜀国的军兵,不论是边关将士,还是王城禁军,若得到两块玉令,无异于得到了整个南蜀国的实权,龙墨玉令,尤比传国玉玺,甚或比传国玉玺还要重要。 只是,朝臣只见过王上手中的那块左半边龙墨玉令,从未有人见过右半边,而其究竟在何人手里,更是无人知晓。 而此刻司季夏手中拿着的,正是王上手中所持的那左半边龙墨玉令,那块只有历代帝王才能持有的左半边龙墨玉令! 左右相见过,各皇子见过,太子就更是见过。 一时间,震惊的岂止是司郁疆与司郁昭,便是连楼远都震惊了,只不过他的震惊很短,很快便听到他恭恭敬敬地向着司季夏道了一声:“下臣见过王上!” 楼远的声音不算大,然在此刻安静的庭院里显得异常清晰,足以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是以霎时几乎所有人都将视线落到了他身上,却见着连面见王上都鲜少下跪的楼远,此刻竟对着司季夏跪了下来,并且是双膝跪地! 司郁昭盯着楼远看,微眯的眼睛里满是狠毒狰狞的光。 连右相大人都跪了,那些刑部兵卫又岂敢不跪,忙也跪下了身,对着司季夏恭恭敬敬道:“见过王上,王上万万岁!” 柳承集咬牙切齿地跪下了,“下臣——见过王上。” 司郁疆定定看着司季夏的背影,而后微微垂下了眼睑,也缓缓跪下了身,缓缓道:“儿臣,见过君父。” 在司郁疆说出这句见礼的话时,司季夏拿着玉牌的手极其轻微地颤了一颤。 没有人注意到。 他面上依旧是冷冷的神情。 整个院子里的人都对着司季夏跪下了身,除了司郁昭,他还在阴阴冷冷地看着司季夏,看着他手里的龙墨玉令。 “太子这般站着,是不将王上放在眼里吗?”司季夏冷冷看着司郁昭,声音平平道。 不过一句听起来平平无波的话,让司郁昭慢慢屈了膝,动作极为缓慢地对着司季夏也跪下了身,僵硬的话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儿臣,见过君父。” 司季夏看不见此时司郁昭的眼眸,但是他知,此时的司郁昭眼底以及心底,已是狂风骇浪,必是想着如何取了他的性命。 因为此刻发生的事情,于身为堂堂太子的他来说,是天大的耻辱。 “太子殿下可还要捉拿在下?”司季夏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自己眼前的司郁昭,眼神冷淡得就像在看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一般,似乎在他眼里,司郁昭这个太子,根本不值一提。 司季夏说完话,看也未看司郁昭一眼,而是转过身,走到司郁疆面前,弯腰将司郁疆扶了起来,淡淡道:“殿下请起,殿下无需向我下跪。” 也就在司季夏转身扶起司郁疆时,楼远轻轻笑了起来,“世子手中拿着龙墨玉令,世子此时站在这儿就等同王上站在这儿,楼某觉得,太子殿下的胆子应该还没有大到敢捉拿王上的地步吧?” “除非……太子殿下藏了一颗谋逆的心。”放眼整个南蜀国,除了楼远,无人能将这样足以诛九族的话放到嘴边玩笑,且是当着司郁昭的面,当着众人的面。 司郁昭眼神狠毒如刀,看向楼远,冷冷道:“右相大人,有些东西可以乱吃,有些话却不可以乱说,这个道理,右相大人不知道吗?” “哎呀,抱歉了太子殿下,下臣不是疯狗也不是野狗,从来不会乱吃东西,太子殿下这个道理,恕下臣愚钝不能知道也不能理解,太子殿下可介意给下臣详解?”楼远虽是在跪着,脸上却是笑眯眯的,这使得司郁昭本就阴沉的脸愈发的阴沉了,额上青筋似在突突地跳,似要发作,却又发作不得。 司季夏未有理会楼远与司郁昭的对话,只是微微转头看向楼远道:“右相大人请起。” “多谢王上。”楼远立刻笑吟吟站起身,拍了拍膝上的尘土,“哦不,多谢世子。” 司季夏请楼远起身后不再说话,也不再面对着司郁疆,而是走到廊前拿起他方才放在地上的书奁,继而与司郁疆擦肩,跨进了面前的门槛,走进了厅子里。 司郁昭双手紧紧掐握成拳,楼远特意从他面前走过,还在他面前顿了顿脚步,朝他笑了笑,才又折步走向厅子。 司季夏走进厅子里几步后才稍稍顿下脚步,像是此时才想起他忘了什么事情一般,淡淡道:“在下不喜吵杂,太子请便。” 楼远很应景地轻轻笑出了声。 司郁疆微微蹙起眉。 司郁昭霍地站起身,目光阴佞狠毒地扫了司季夏、楼远及司郁疆一眼,转身抬脚离开了。 柳承集也连忙站起身,还想向司郁昭说什么,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拂袖走了。 “多谢世子赏了楼某一个颜面。”楼远进了厅子,司季夏只是背对厅门而站,没有转身,亦没有落座,只听楼远的楼远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只有他们两人存在的偌大厅子里荡开。 “哦不,似乎楼某此刻不因称呼世子为世子。”楼远前句话才罢,便又继续道,笑意浓一分,“楼某此刻应称世子一声‘公子’才对。” “公子”二字,让站在门槛外与司季夏背对而站的司郁疆的手猛地抖了一抖。 司季夏没有应楼远的话。 司郁疆微微闭了闭眼,再睁眼时,面上只有平静,对炎之炎陵淡淡道了一声:“回吧。” “殿下——” 司郁疆已经跨步走开了。 他没有留下的必要。 直至司郁疆的身影从厅前院子消失,司季夏这才慢慢转过身,面对厅门方向,面对司郁疆离开的方向,却是面色冷沉,眸光凉淡。 “公子请坐。”楼远站到摆着茶具的案几旁,对司季夏做了一个“请坐”的动作,“楼某想,公子应当不会介意这个位置是五殿下方才坐过的位置。” 司季夏这才微微转身,看向楼远并拢的五指所指的位置,只见桌面上还摆着一只几乎满满的一盏茶,没有说话,落座。 待司季夏落座后,楼远才笑吟吟地将他面前的那盏已经凉掉了的茶移开,而后在他对面落座,重新泡上一茶。 司季夏扫了一眼案几上的茶具,再抬眸看向正在往紫砂壶里添热水的楼远,淡淡道:“右相大人知道在下要来。” 热水注往紫砂壶里发出轻轻的咕噜咕噜声,只听楼远同样是淡淡的口吻,只不过他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公子也知道楼某在等公子来。” 他们不是朋友,更不是知己,然他们却比任何人都知晓对方,知晓对方心中所想,知晓对方想要做的事情。 “在下若是不来,岂能找回内子。”司季夏声音平平淡淡,不恼不怒,不冷不厉,像在说一句可有可无的话,然这却又真真是他以这个身份出现在右相府,出现在众人钱前的原因,唯一的原因。 “楼某活了二十四年,公子是第一个猜得到楼某真正想法的人。”热水蒸腾起的白气弥漫在楼远面上,将他面上的笑容衬得有些朦胧,说出的话似在笑,又似在叹息,“只是八小姐并不在楼某手上,公子为何觉得找了楼某就一定能找回八小姐。” “右相大人算准了在下会出现,自也算准了在下想要做什么,而在下要做的事情,正是右相大人心中所想的事情,这个事情右相大人本可以自己去做,只是因为某种原因,右相大人自己不愿意去做罢了。” “哦?那公子认为是何原因让楼某不想自己去做这个事情?”楼远倒了一杯茶,递到司季夏面前。 “在下只是猜想,并不知其中原因。”司季夏垂眸看了一眼楼远递过来的茶。 “公子果然聪明,也难怪王上会将龙墨玉令交给公子。”楼远也慢慢为自己重新倒上一盏热茶,“不过公子今日出现,不全然是为了八小姐吧。” “若非内子失踪,在下不会选在这个时候做这个事情,毕竟在下不想插足庙堂之事。”司季夏抬手捧上面前的那盏热茶,却只是捧着,没有喝,“只是,如今已由不得在下做选择。” “这也正是右相大人想要见到的结果。” “呵呵……是吗,这是楼某想要见到的结果吗?”楼远忽然轻轻笑出了声,轻呷了一口茶,“能与公子成为知己成为至交,何其荣光。” “不。”司季夏微微摇了摇头,“在下所做之事,殿下并不知晓。” “正因如此,才更是荣光。”楼远笑。 司季夏不答,而是将手里未动过一口的茶盏放回案几上,缓缓站起了身,道:“在下想进宫为王上诊脉,可否请右相大人代劳领路?” “愿意效劳。”楼远也缓缓站起了身。 “多谢。” 在司季夏跨出门槛时,只听楼远在他身后缓缓道:“若非公子与五殿下交好,只怕楼某一次也请不来公子。” 司季夏依旧不答,只是往前走着。 几步之后,又听楼远道:“公子难道不想知道天下之大,为何楼某独独选中了公子来做这一件事吗?” “这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 司季夏冷冷说完,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扣到了脸上。 那是一张面具,一张无脸的全黑面具。 楼远在笑,一种任何人都猜不透摸不清的浅笑。 ------题外话------ 勤奋的叔来更新了! 今天是清明节,貌似今天叔不适合多话 叔觉得叔的脑水不够用了,伤 ☆、046、平安,你一定要好好的 拉车的马匹一路马不停蹄,只消四天,便从京畿南碧城到达了南岭郡的白云镇。 这一路上,除了第一日时羿王爷在马车里与冬暖故话谈外,余下几日冬暖故未再见过他,尽管马车里再无第二人,任冬暖故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然她一直都是安安静静的,不说话也不吵闹,甚至是该吃便吃该睡便睡,似乎完全没有想要逃跑的意思。 因为她知,她跑不掉,就是羿王爷不再马车里亲自盯着她,她也没有丁点可以跑掉的机会,因为马车的前后左右,是两手空空的她根本无法抗衡的影卫。 然,她也没有想要逃跑的想法,因为她还有事情要做。 心里有了既定要做的事,心便也沉静了下来,如此一来,坐在马车上的冬暖故便觉无所事事百无聊赖,在马车经过一个小镇时,她向马车外与车夫并排而坐的黑鹰提了一个小要求。 她想要一些碎步和针线。 半晌后,马车稍稍停了下来,车帘被撩开,黑鹰给她递进来一小包东西。 正是她要的碎步和针线。 冬暖故之所以想要这些东西,不过是因为她想到了司季夏穿针引线缝补他那领破了口子的斗篷时的模样,想起了司季夏当时说的话。 他说,若是没有阿暖,他会用脚。 一个人用脚缝补衣裳会是什么模样? 一个人用脚洗衣吃饭又会是什么模样? 她见过他用脚生火,见过他用脚打水,很熟练的模样,那样的动作那样的事情,他已经做了很多很多回,从小到大,在没有遇到她之前。 可他遇到了她,她嫁了他为妻,身为人妻,总要为自己的丈夫做些什么才是。 而她,不会洗衣不会生火不会做饭亦不会缝补,身为女人应该会做的事情,她统统不会,她根本就算不上是一个好妻子,可他却待她比任何人都要好,比任何人都要温柔。 不仅不嫌弃她什么也不会,还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愈是这样,冬暖故愈觉得自己应当为她的平安做些什么才是,她说过,以后他为她做饭,她为他缝补衣裳,既是如此,她就要好好练练自己的双手才是。 现下正是空暇时,正是好机会,待见了平安后,不知何时他们才会有如从前一般安宁的时日来让她练习如何缝缝补补。 冬暖故从面前一小包袱的碎步里挑出了三块颜色不同的碎布,一块黑色,一块灰色,一块白色,然后掂着这三块碎布比比划划,才用剪子将它们一一剪裁好。 车夫的驾车技术很好,马车只是在微微摇晃着,冬暖故的手拿不惯剪刀,剪了好几回才将她想要的大小形状剪好,再来就是穿针引线打结,回忆着司季夏打结时的动作,冬暖故勉强算是成功地打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结。 于是在这一路微微摇晃的马车里,冬暖故除了吃饭睡觉外,便是在忙活她手里的针线活。 而不过是几块小块的碎布而已,冬暖故一缝便缝了整整三日,在马车即将抵达白云镇前,她才终于在她手中的碎布上打下最后一个结。 只见她往身后的软枕上靠去,半倚在车厢上,看着掂捏在她手中花了她三天时日完成的小东西,轻轻笑了起来。 她缝的是一个小人,一个不足巴掌大的小人,白布缝的脸,黑布缝的长发,黑色的衣裳,两只衣袖还有一只衣袖里没有塞上剪碎的小碎布而显得空荡荡的,像是这个小人缺了一条手臂一般,许是因为技艺实在有限的缘故,小人的眼睛只用黑线缝了两条黑线,虽然小人的嘴巴也是逢着一条黑线,不过嘴巴和眼睛不一样,嘴角处的黑线微微往上缝了一点,好似小人在浅笑一般。 小人的眼睛下方,还缝着两块小小的且边角剪得很不整齐的红布,两块小小红布缝在眼睛下方,就像是小人双颊生红了似的,使得小人看起来煞是呆傻。 冬暖故看着小人,在笑,忽而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突然坐起身,从身旁的碎布堆里翻出了一样什么东西,而后又重新靠到软枕上,将刚从碎布堆里翻出的东西系到小人肩上。 那是一块剪得有些歪扭但边沿用针线细细缝合了的灰色斗篷。 替手中用碎布缝成的小人系上斗篷后,冬暖故笑得眉眼更弯了些。 她花了三天时间缝的,是一个司季夏。 没有棉絮,就只能暂且用剪碎的碎布片充当棉絮塞到小人身体里。 冬暖故将小人捧在手心里,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小人脸,定定看着小人微弯的嘴角。 看着看着,她慢慢闭起了眼,心中默默念着一个名字。 平安,平安…… 她从未思念过任何人,她从未知道思念是怎样的一种味道。 原来,思念竟是这样一种强烈的感觉,难过的味道。 不过才四天而已,冬暖故竟就觉自己是异常地思念司季夏。 因为她心底总有一股莫名的不安。 平安,你一定要好好的。 我等你来接我。 马车的速度愈行愈慢,最终停下了,不再往前走了。 冬暖故知道,白云镇到了。 当初离开白云镇时她就知道,她会再来到这儿,再上西山,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而已。 她也猜得出羿王爷为何这般急着将她带到这儿来的其中一点原因。 因为司季夏。 羿王爷原本的计划应当不是他亲自动手将她从右相府抓走,然他定是知晓了昌明殿中司季夏与白拂琴师斗琴一事,他知晓了司季夏一直以来都隐藏起的实力,而她与司季夏几乎日日都在一起,要想在这样的情况下将她从司季夏身边带走,只会很难,若是硬要将她带走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必会造成不必要的损伤,既然能在不损害自己实力的情况下达到目的,又有谁人不乐意这么做? 她独自回右相府帮司季夏取东西就是最好的时机。 而羿王爷不在宫中却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知晓宫中发生的事情,或许是因为他的眼线,又或许,是因为楼远。 而若是楼远,他这么做的原因又是什么? 楼远有一颗令人无法猜透的心,他究竟想要做什么,似乎也无人知晓,但冬暖故知,若真是楼远的话,他的目的绝不仅仅是她。 若不仅仅是她,她的存在能牵连到的人,就只有司季夏一人而已。 那么,楼远目的就只可能是司季夏。 楼远想要平安做什么?借平安的手来除掉羿王爷? 除掉一个羿王爷固然不会难,然羿王爷手中的势力又当如何?一旦除掉一个羿王爷,南岭郡会变得如何,无人料想得到。 南岭郡处处是羿王爷势力,羿王爷虽然许久不曾踏足京畿,但是他的势力已大到与朝中各官员各势力有盘连的程度,想要除掉羿王爷这个已然威胁到皇权的势力,不仅仅是除掉一个羿王爷就能解决得了的问题。 不过楼远既然想要为王上除掉羿王爷这股势力,却又与羿王爷走得那般近,又是为何? 而羿王爷对楼远,不可能全然相信,然他也不是全然不相信。 楼远想要做的,究竟是什么? 平安很聪明,他应当知道楼远的目的是什么。 这些事情,她不想参与,也不想知晓,这种事情,上一世做得太多,她早已无心于这种事情,这一世她只平平静静安安宁宁地与她的丈夫过个寻寻常常的日子就好,她只要她的平安安然无恙就好,她只要她的平安平平安安地出现她面前,其他的,都不重要。 就算南蜀国的天塌了,也自有人来收拾,根本无需她这等小民来顾虑。 冬暖故将她缝制好的平安小人收进怀里,敛了敛眸光,下了马车。 南碧城尚是严冬,白云镇却已有了些微春的暖意,阳光温暖,和风拂面。 远处的西山,苍翠如茵。 到了白云镇,羿王爷不再急着行进,而是允准在白云镇歇息一夜,明日天明再出发。 自上一次冬暖故捉到王蛇并将其带回白云镇后,齐聚到白云镇来的各种人士便少了许多,如今虽也还有,也多到西山去了,留在镇子上的只是较少部分的人。 白云镇本就是个小镇,人口本就不多,没了外来人,小镇时时都显得安安静静的。 羿王爷选择落脚的地方,是上一次楼远包下的那间客栈。 冬暖故选了上一次她睡的那间房,请黑鹰帮她备些热水来。 没有店家,没有小二,冬暖故所能请的,便只有黑鹰。 上了楼上客房,冬暖故微微推开窗,便见着楼下站着黑衣侍卫,无论她推开哪一扇窗,见到的都一样,她的窗户下边,都站着黑衣侍卫,她甚至还知道,她顶头的房顶上,定也有侍卫守着,房门外便更不用说了。 羿王爷是要让她插翅也难飞。 只可惜,他不知,她根本就不再打算逃。 她现下只想好好泡个澡,再好好睡个觉,接下来的日子,可不会像上一次她和平安来时那般简单。 羿王爷要的是这个西山,整个西锤岭,那她要面对的便不仅仅是一条王蛇,而是遍布整个西锤岭的王蛇,那些就算在冬日里也不会休眠的凶恶眼镜王蛇。 黑鹰很快便命人将热水抬了来,一并将晚饭也备了来,而后关上门,出去了。 冬暖故先是将放在怀里的小人平安拿出来,放到枕头上,而在将小人平安拿出来时,冬暖故还摸到了一样东西。 是一块玉佩,一块小半个巴掌大的黑玉佩。 玉佩一面是以阳文雕刻的小篆,东陵段氏,另一面则是阴刻着一只燕子,刻工虽然拙劣却又活灵活现的燕子。 这块玉佩,是段晚晴给她的那块玉佩,她虽不知段晚晴为何将这块玉佩交给她,然她却是一直将这块玉佩带在身上,也未让司季夏见到过。 忽然间,冬暖故想到了上一次她端详这块玉佩时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想法,不由将玉佩在手心里握了握,而后才将它放到小人平安的旁边,这才转身去泡澡。 待冬暖故泡过澡吃罢饭再回到床前时,小人平安与那块墨玉佩还是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冬暖故在床沿坐下身,拿起玉佩,放到了小人平安的身上,看了良久后,将系在玉佩上已然很老旧的绳带绑到了小人平安的脖子上,再盯着小人的脸看了良久,这才将小人平安放到枕边,吹熄了床头的蜡烛,躺下睡了。 这一事之后,他们应当离他们想过的安静日子更远了吧。 罢,所有的事情,见到平安后再说吧。 * 京畿,南碧城。 这几日的南碧城异常沉寂,莫说谁人敢说话大些声,便是走路发出大一些的声响都不敢,人人都显得小心翼翼。 王上自那日在皇宴上昏迷之后便一直昏睡着未曾醒来,太医束手无策,有传言,王上只怕捱不过这一次了。 因为王上卧榻不起,自北霜国前来的陨王爷自觉不便叨扰,第三日便告辞了,临走时由太子亲自相送,并在城门外的别亭里小饮了几盏,说了些许话。 陨王爷是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离开的,雅慧郡主面上则是一直都是愤愤不甘的神情。 而王城里之所以处处人人都小心翼翼,不仅仅是因为王上卧榻沉睡不起,也因五皇子竟也在次日到过右相府走过一遭后卧榻不起了!而太医院的太医们竟诊断不出个所以然来! 三皇子大发雷霆,大骂太医院都是废物。 一时间,整个王城上空似笼罩着一片诡异的沉沉阴云。 在王上昏迷的次日,也就是五皇子也卧榻不起的那一日,据说右相大人带了一人去给王上诊脉,有人说那人是诡公子,有人说是楼远不知从哪儿请来的神医,甚至有人说那人是羿王世子! 无人知晓哪个传闻才是真,只知就在右相大人带着那人离开后,王上忽然醒了过来,却没有说话,只是吐了一滩子的乌血后又不省人事了,并且脉象比之前更加微弱! 太子即刻下令羁押右相楼远,一并羁押羿王世子。 只是当刑部的人冲进右相府时,非但不见了右相楼远,便是连羿王世子司季夏也不见了! 就像无故蒸发了一般,也更像坐实了自己畏罪潜逃的罪名一般。 右相府被封,太子发下通缉令,全城乃至全国通缉右相楼远及羿王世子司季夏! 如此一来,不止王城内阴云密布,便是整个南碧城都被厚厚浓浓的阴云笼罩着。 楼远高居右相之位,已是万万人之上的位置,享富贵荣华,是多少然羡慕都羡慕不来的,而他之所以有这样的位置,是因为王上,王上给他的地位给他的荣耀,照理说,他应比任何人都盼着王上好才是,又为何要加害于王上? 不过他能与羿王世子走到一起,说不定这右相楼远一开始就是羿王爷的人也说不定,指不定就是羿王爷派来王上身边做卧底的,寻着合适的机会对王上下手,届时羿王爷就可趁着南碧城这个不安定的时期率兵来攻。 不过,这只是坊间百姓纷纷议论猜测的,没有人知晓右相楼远的加害王上的原因是什么。 又或者,他根本没有加害王上? 这种皇室的事情,谁敢多想,谁又敢多说呢?身为小老百姓,还是实实在在安安分分过日子为好,就算是没有读过书的乞丐,也知道祸从口出这个道理,是以人人都小心地管好自己的嘴,小心地过好自己的生活。 至于这朝廷要不要变天,也不是他们小老百姓说了算,只要龙椅上的是个好皇帝,谁坐在那个位置上,对百姓而言,又有何差别? 此时的楼远,正坐在兴安街的温然茶楼上,正手捧着一杯热茶,倚着二楼临街的凭栏,看着楼下街上时不时走过的侍卫,浅笑吟吟。 很明显,楼下街上走过的侍卫是在全城搜捕加害王上的犯人楼远及司季夏,然他就站在楼上,就站在楼下的人抬头就可以看到的地方,却没有人发现他,就更不会有人上楼来捉拿他。 原因很简单。 因为他换了一身打扮,便是连发型都换了,并且还贴了一张让人看不出破绽的人皮面具,此刻的他,只是一个由外来南碧城经商的年轻茶叶商人而已。 他的身旁,还跟着一名中年管家,一名小厮,以及一名……满脸疙瘩的丫鬟。 管家是春荞,小厮是秋桐,当然,这都是着了男装贴了男人脸孔的人皮面具的春荞和秋桐。 至于那满脸疙瘩的小丫鬟…… 小厮秋桐每次看到就忍不住想笑。 “爷,属下和秋桐不过两日不在您身旁伺候着而已,您就玩这么大出的戏,是想把属下和秋桐整死吗?”中年管家春荞扫了一眼楼下已经走远的侍卫,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口气。 “哪里哪里,这我可怎么敢,要是把你二人整死了,日后谁来帮我处理烂摊子,谁来为我洗衣做饭,我还不至于这么犯贱。”楼远笑眯眯地把目光收回,看向秋桐,“是吧,秋桐姐姐?” 楼远这一声“姐姐”让秋桐眉毛抽了抽,白了他一眼道:“爷可别叫我姐姐,我可不敢当爷的姐姐,当了爷的姐姐,只会早早把自己给气死。” “秋桐姐姐这样说,太严重了吧?”楼远说着,将手里的茶往秋桐面前一递,好声好气道,“来,秋桐姐姐,请喝茶。” 秋桐的眉毛又抖了抖,转了个身,不再理会一脸欠抽的楼远。 楼远转而将手中的茶盏递给身旁的疙瘩婢子,道:“去把茶换了,咱们的秋桐姐姐似乎不喜欢这杯茶。” “是,爷。”疙瘩婢子应声,乖乖地接过楼远手中的茶盏,去把茶倒掉。 秋桐不想呆在屋里,和疙瘩婢子一起出去了。 春荞看着那疙瘩婢子的背影,眼神沉了下来,问楼远道:“爷为何还把她带着?” “甩不掉,牛皮糖一样,便带着了,无事时完整完整,也不至于时间太难打发。”楼远笑。 “爷不担心她是另有目的?”春荞不放心。 “不会。”楼远笃定,“傻子白纸一样的人,能有何目的?” “就算有,我要她死,她也活不了。” 春荞默了默,才又道:“这次的事情,爷能完全放心交给他去做?” “放心又如何,不放心又如何,成也罢,败也好,我自己都矛盾着,也不知究竟是希望这件事是成还是败。”楼远轻轻笑了笑,笑里有自嘲。 “爷自当是希望这次的事情是成的,若非如此,爷又何必做这右相这么多年。”春荞面色沉肃道。 “或许吧。”楼远不承认也不否认。 雅阁外边,疙瘩婢子正一脸苦色地向秋桐小声道:“秋桐姐姐,我这脸,能不能换一张啊?这满脸疙瘩的,我自己碰到都吓一跳。” “这个啊,当然是不能,爷的毛病很对,其中一条就是喜欢看别人丑着,你没瞧见春荞的那张老脸和我这张黑脸?” “……那给我一张刀疤脸也成啊。” “你不懂,疙瘩脸,多特别,有味儿。” “……”融雪想吐血,果然是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属啊! 但是为了师兄,她忍了! 融雪忽然觉得自己巴着楼远伺候是一个十分正确的决定,若非如此,她压根就不知道楼远要离开右相府。 这般想着,融雪不敢再多话了,她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好好跟着楼远,别跟丢或者被甩下了就行! * 南碧城外,雪夜,林丛。 寒风卷着夜雪,呼呼地吹过静寂的林丛,使得风声呜呜,如哭声一般。 就在这样夜色浓沉寒风凛冽的雪夜里,枯寂的林丛深处有一星火光在忽明忽灭,似存在又似不存在一般。 如此风雪夜,没人会出城,更无人会去注意林丛深处有火光。 火光在风雪中飘摇,有两领暗色的斗篷在风中猎猎而飞。 风很大,忽而吹飞了手执风灯那一人头上的风帽,吹起满头青丝。 不是别人,正是本该昏睡在希疆阁里的司郁疆,只是他的脸色不好,很不好。 只见站在他对面的男子抬起左手,将头上的风帽慢慢掀开来。 风灯在风中摇晃不止,司郁疆还是看清了对方的容貌,尽管早已知道对方是谁,然在看到对方容貌时,司郁疆握着风灯长杆的手还是不由自主地微微颤了一颤,声音干涩道:“阿季。” “见过殿下。”司季夏向司郁疆微微垂首,躬身。 司郁疆的手再次抖了一抖,眼神变得苦涩无奈道:“我已与阿季说过,对我无需如此多理,阿季你总是改不了这个习惯。” “殿下都说是习惯了,既是习惯,又如何能说改就改得了。”司季夏站直身,抬头,迎上司郁疆的目光。 司郁疆的目光落到他的右肩上,没有说话,司季夏却知道他想说想问的是什么,只淡淡道:“假的,必要时可以当做武器保命。” “抱歉一直瞒了殿下。”说到此,司季夏又向司郁疆躬了躬身。 而这一次,司郁疆抬手按住了他的肩,制止了他致歉的动作,自嘲道:“若要这样说的话,我瞒着阿季的那么多事情又当怎么说?” “殿下不是瞒,殿下身在这个位置,就该有自己的顾虑。”司季夏声音淡淡,被风吹卷着,显得很轻很轻。 “阿季,与你相识十年了,我忽然觉得我从未认识过你。” 司季夏不语,只是静静看着司郁疆带着自嘲的双眸。 寒风卷着夜雪在呼啸。 片刻后,司郁疆才将手从司季夏肩头移开,沉声道:“阿季,你本可以直接去救你的妻子而不参与这个事情。” 司季夏的视线依旧定格在司郁疆眼睛上,那是司郁疆在他眼中从未见过的眼神,三分寒意七分不可撼动的肯定,“没有人比殿下更适合南蜀。” 司郁疆正垂到身侧的手蓦地抖了抖,不可置信地看着司季夏,火光在他眼眸中晃颤得厉害。 司季夏说完话,从怀中取出两样物事交到司郁疆手中,声音淡淡道:“两只瓷瓶里的药丸一次一粒,一日两次,一早一晚。” 司郁疆看着躺在自己手心里的一黑一白瓷药瓶,五指微颤。 只听司季夏声音微沉道:“殿下务必小心。” 语毕,司季夏转身离开了,司郁疆将手心里的瓷瓶一握,唤住了他,“阿季!” 司季夏顿下脚步,却没有转身回头。 “阿季,你也务必小心,我还要把云琦还给你。”司郁疆眸光晃颤,语气沉沉却坚决。 司季夏默了默,而后才沉声道:“好。” 忽而一阵狂风雪模糊了视线,险些吹熄风灯,使得司郁疆不禁微微侧了侧头,稍稍闭起了眼。 待他再睁眼时,莽莽林丛,已没有司季夏的身影。 唯余司郁疆在轻声道:“阿季,你定要把她带回来,也只有你能做得到了……” 风雪依旧呼啸,片刻之后,火光消失,深深林丛归于黑暗,只余风声。 司季夏重新拉起了风帽,也就在他将风帽拉起时,他的身旁多了一道黑影,与他并肩而行,司季夏像是没有发现身旁的人一般,只在黑暗里不疾不徐地行走着。 走着走着,只听那道黑影道:“他说得对,你本可以不插足皇室的事情。” 低沉黯哑的声音,是子夜的声音。 “这是我的事情。”司季夏声音冷冷,似乎根本不愿与子夜多说一句话,“我未求夜阁相助。” “你确实没有求夜阁相助。”子夜的声音更黯哑了一分,“但是你会死。” “我说过,未找到阿暖之前,我不会死。” “可若没有夜阁相助,你的命最多也撑得到找到她而已。”子夜语气如霜,“我说得可对?” 司季夏沉默,良久才听他冷冷道:“夜阁没有任何理由帮我。” 不是他拒绝夜阁相助,而是夜阁根本就没有要助他的理由,他不能保证这种无理由的相助会不会伤害到他的阿暖,任何事情他都可以容忍,唯独牵扯到阿暖的事情,他不可容忍。 “你怕我会对她不利?”子夜的声音有些颤抖。 “是。”司季夏回答得斩钉截铁。 “在你眼里,我是那样的人?” “我从未与阁主深交,从不知阁主是怎样的人。”司季夏的声音冷得近乎残忍,“我相信阁主的时候,阁主做了什么,阁主自当比任何人都清楚。” 会让他的阿暖险些丧命的事情,他绝不容许发生第二次。 就算,赔上他自己的性命。 黑暗里,子夜的双手颤得厉害,眸中尽是浓浓的哀伤。 “你非需要一个理由不可?”只听子夜的声音颤得稍微厉害了些。 司季夏没有注意,抑或说他根本就无心去注意。 “是。”他只冷冰冰的回了一个字。 “我——”子夜忽地握紧双手,身子绷紧得厉害。 司季夏停下脚步。 子夜将双手握紧得指甲将掌心都掐出了血来,只听她声音黯哑得厉害道:“这是夜阁欠千机老人的,还到你身上,这个理由,够不够。” 司季夏在黑暗里正眼看子夜。 即便知道看不见,子夜的心还是拧得紧紧的,双拳捏得颤抖不已。 “够。”司季夏在说出这个毫无温度的字时,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了。 子夜却是定在原地良久良久,直到斩白提了一盏风灯来找她,她还定在那儿一动不动。 斩白走到她身侧,注视着她,眼眶忽地抖了抖。 “你哭了。” 子夜抬手,抚向自己眼角,才发现,触手竟是冰凉的湿润。 ------题外话------ 哗,叔又是24点,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得表扬,哈哈哈~ ☆、047、平安,你怎么还不来 西山苍莽,层峦叠嶂,云雾常年盘踞山顶不散,蛇兽虫蚁遍布,气候多变,前一个时辰还是温热的气候,这一时辰忽然冷了起来,还伴着淅淅沥沥的小羽,滴滴答答地打在顶头如伞盖一般层层叠叠的大树上,使整片树林发出哗哗沙沙的声响。 冬暖故站在厚厚伞盖的大树下,趁着雨势还未变大,快速地拿过一直形影不离跟在她身后的影卫已经从包袱里拿出的小袄,迅速地往身上好后再接过另一名影卫递来的蓑衣,在身上披好后最后拿过黑鹰手里的斗笠,戴到头上后抬头看一眼雨势,继续往前。 冬暖故在做这一系列动作时很是熟练迅速,好像这是她已经反反复复做了无数遍依然极为熟练的了动作一般,再看她身侧及身后的影卫,根本不消她说一个字,一看天气有变便已将东西准备好递给冬暖故,显然他们也早已习惯了这样突变的天气及这样的事情一般。 他们甚至时刻准备着蓑衣斗笠、棉衣斗篷,以防这天气的突然变化。 走在冬暖故身旁的,是黑鹰,跟在她身后的,是十六影卫,在影卫后边跟着的,是轻甲步兵,这样的队伍每往前走一步,都会发出厚厚的枯枝腐叶被踩踏的嚓嚓声,和着此时沙沙的雨声,显得这伞盖大得几乎遮天蔽日的林子愈发幽深,愈发诡异。 每一个人的脚步都很轻很小心,每一个人面上的神情都呈戒备警惕之态,在这样随时都有毒蛇猛兽出现的幽深林子里,没有谁敢掉以轻心。 因为这儿,已是西山最为苍茫幽深之处,也是冬暖故此行目的地的——西锤岭的最深处。 从西山山脚走到这儿来,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月,他们精锐步兵从最初的五百人缩减了如今的不足两百人,三十影卫缩减到了现下的十六影卫,而那些缩减掉的步兵影卫,不是死于猛兽的尖牙利爪下,便是死于毒蛇的毒牙下,不是他们不够小心,也不是他们的身手不足以应付这些毒蛇猛兽,而是它们的出现,皆是让人防不胜防。 这个冬日,整个西山上的虫蚁蛇兽全都惊醒了,因为侵入者,似乎它们就算是死,也要将这些侵入者赶出它们的地盘。 而影卫的任务便是保护冬暖故在收服完整座西锤岭的王蛇之前安然无恙,用他们的命来保护。 步兵的任务则是为后来要进驻西山进驻西锤岭开采铁矿的将士开好路。 羿王爷已经决定要拿下西锤岭这座铁山,明着与王上抗衡。 只是,走到这儿,人人都显得异常紧张疲惫,包括冬暖故。 没有谁能在心神紧绷了三十一日后还能精神抖擞神采奕奕,因为没有人想丧命,更没有人想将自己的命丢在这样完全不可预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的荒山野岭。 雨愈下愈大,打着树叶发出的声音愈来愈响,这样的声音,这一个月来反反复复地听着,不过是雨声而已,在寻常日子来说再寻常不过的声音,可在这样危险满布的密林里,这样的雨声会让人觉得不安,因为它会干扰人的听觉,让本就警惕戒备的众人愈发紧张警惕了。 “啊——!”忽然,后边步兵队伍里有人惊叫了一声! 走在前边的冬暖故猛然停下脚步,转身往回冲。 只见本就是四散走着的步兵显得愈发的散乱了,若非他们还有着军人该有的冷静在,只怕他们早已乱得四下逃散了 只因,出现在他们队伍之中的粗长眼镜王蛇!而且,是两条! 其中一条的血盆大口正咬在方才那名喊叫出声的士兵咽喉上,另一条则是绞扭在那名士兵身上,将那名士兵的身体绞紧得近乎变形。 那名士兵还来不及惊叫出第二声,便这样断了气息。 周围的其他士兵在张弓,有些却是惊吓得连张弓的力气都没有了,因为这些日子里,这样的情形他们见得太多了,这整个西山上的蛇兽都已经愤怒,他们可以想象下一刻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死状。 可是张弓了士兵,有些射出了箭矢,有些却只有张弓而无射箭的气力,就算是射出的箭矢也没有了原本该有的力道—— 眼见那两条粗长的王蛇忽然从那名士兵身上离开,朝旁边的其他士兵移掠去,动作极为迅速,如同两道在地上游走的剑—— 毕竟是羿王爷精选出的士兵,就算在最危急的关头,还是没有谁惊恐乱叫得四下逃窜,而是握紧手中的剑,定在原地,尽管他们面色煞白满面惊骇。 只当两张垂着毒液的蛇口就要咬上其他士兵时,林子里忽然传出了木棍敲打地面而发出的“笃笃笃”的声音,只听那敲打之声快如海浪汹涌,声音不是很大,却让人觉得能震到人心。 而就在那笃笃声敲响的瞬间,本是展开袭击的两条王蛇突然停下了动作,闭了蛇口挺直着身子定在了那儿,一下又一下地吐着腥红的蛇信子。 下一刻,那本是快如海浪汹涌的笃笃敲打声忽而变得缓慢,还伴着深浅不一的脚踏地面而发出的声音,最后是整根木棍贴到地面上拍打而出的啪啪声。 所有人都在屏息,屏息看着正在不慌不忙有条不紊地做着这些动作的冬暖故,看着她由站着到蹲下身子,最后放下手中的木棍转为用手心轻轻拍了拍跟前堆叠这枯枝腐叶的地面。 就在冬暖故这样看似简单且又没有规律的举动下,那两条本是暴怒状态的王蛇慢慢软下身子,将腹部贴到地面上,而后蠕动着身子向冬暖故游移了过来,停在了她面前。 只见冬暖故抬起双手,分别抚上两条王蛇的脑袋,轻轻抚摸着它们的头顶,再用食指在它们头顶轻轻一下又一下轻轻敲点着,似在和它们说话一般。 王蛇的蛇信子吞吞吐吐,舔到冬暖故的手腕上,使得那些士兵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 尽管这些日子以来他们已经无数次见到这个看起来如仙子一般的世子夫人驾驭这些根本不通人性的凶残王蛇,但是每一次看到,他们还是觉得震惊,觉得不可思议,就像她身上有一种莫名的力量,一种能让这些冷血的动物心甘情愿臣服在她面前的力量。 冬暖故敲点完王蛇的脑袋后又在轻轻抚了抚,淡淡道了一声:“好孩子,去吧。” 两条王蛇在她身子周围盘绕了一圈后,调头离开了。 也就在王蛇调头的瞬间,从冬暖故后方飞来两道利箭,准确无误地射穿了它们的脑袋! 王蛇还在动,旁边的士兵已拔刀将它们的身子砍成了两段! 被冬暖故驯服了的两条王蛇,死了。 这是羿王爷的命令,为了没有后顾之忧。 冬暖故有着驾驭这些不通人性的毒蛇的本事,若不杀尽盘踞在西锤岭上的毒蛇,难保冬暖故不会利用它们攻击他的军队,若是这样的话,抓她来便没有任何意义 雨下得更大了,往旁散开的士兵又慢慢集合到了一起。 冬暖故还是维持着单膝蹲地的姿势,看着王蛇离开的方向。 黑鹰将手中的长弓递给身旁的影卫,走上前来,看一眼面前面色疲惫的士兵,对冬暖故道:“夫人,时辰已然不早,今日可还要再继续往下走?” “这整个西锤岭的王蛇,你们已经杀得差不多了。”冬暖故这才缓缓站起身,冷淡道,“休息吧,明天再走。” “是,夫人。”黑鹰应声,朝身后的影卫微微一抬手,影卫便向步兵队伍走去了。 雨停了,夜却很冷。 今夜没有撑帐篷,黑鹰寻着了一个小小的山洞,可供冬暖故休息。 山洞很小,小得只容得下两个人。 冬暖故坐在山洞里,黑鹰则是坐在洞口,盯守着她。 山洞里点着半湿的柴禾,鼓着些浓烟,很是呛鼻,冬暖故却不在意,她只是吃着黑鹰给她的干粮,背靠着洞壁,看着燃烧着的柴禾。 这些日子里,羿王爷并未有何为难她,只是让她为他清除掉遍布在西锤岭上的王蛇而已,也因为这个“而已”,她在西山上呆了整整三十一日,而这三十一日里,每隔七日,黑鹰以及全部影卫会一齐“保护”她到西山东面脚下羿王爷扎营的地方与羿王爷坐上一小会儿,听黑鹰向羿王爷一一详说这七日里所发生的事情。 末了,羿王爷还会遣退黑鹰,与她小谈上几句,谈的无非这些日子的天气如何,吹的是北方还是南风,再让她猜猜接下来的日子天气会如何一类无关紧要的话,但是冬暖故知晓,聪明如羿王爷,不会与她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他这是在以他的方式警告她不要想着能从他的手心逃跑。 待他说完这些听起来无关紧要的话之后,才又让黑鹰以及影卫送她回到西山上。 影卫的脚程很快,往返不会超过两日,因为他们几乎不会停下休息,更不会在路上择某一处过夜,而在这两日里,没有人会去考虑冬暖故是一个女人,更不会去考虑她的体力及精力是否会透支。 而冬暖故从不会要求停下休息,因为她要锻炼她这个身子,体力透支又如何,前世的她,做这样的事情不计其数,现下不过是重新开始而已。 冬暖故在一路走向西山深处,发现她之前和影卫以及精锐步兵走过的地方已经被后边的将士兵卫辟开了平整的道路,并且每隔一段路都会有士兵驻守着,在野兽常出没处布着鹿砦陷阱等,而冬暖故所经之处,士兵们向她投来的目光无一不是敬畏的。 羿王爷并未隐瞒他的军兵这一次之所以能成功地开进西山是因为冬暖故的功劳,若没有冬暖故驾驭住那些如神出鬼没一般的王蛇,西锤岭,根本无人敢上,不管进去多少人,都会死。 没有人知道盘踞在西锤岭上的王蛇有多少,它们攻击人时或结成队出现,或独自出现,动作迅速并且一口致命,待人想要对其进行攻击时却又不见其踪影,令人防不胜防。 跟在冬暖故身后,虽不能保没有死伤,但有一件是绝对能保,那便是她有本事将盘踞在附近的王蛇全部引出来,这样一来的话,就能将潜在的危险连根拔除,让后来的人再无畏惧不敢前的忧虑。 然,影卫本该在前几日送她下山,然他们却没有。 而西锤岭岭顶只消明日便能到达。 这一次,或许她不用再下山了。 因为羿王爷不需要她再下山,也不会再和她谈论天气问题。 这是她上到西山来的第三十一日,也是她离开南碧城的第三十九日。 再有一日,便是岁除。 后日,就是岁除了。 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岁除,她脱胎换骨重活一世的第一个岁除,是真真的脱胎换骨,她不仅换了皮囊换了身份,就是她的心,也换了,从前世的狠厉毒辣换成了如今的只想平平静静。 她还想着这第一个不一样的岁除和平安一起守岁的,现下看来,似乎不大可能了。 冬暖故从怀中拿出她缝制的那个小人平安,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小人的脸,看着小人微微扬起的嘴角,她眸中的冷冽才渐渐转为柔和。 西锤岭上的王蛇已经几乎被斩尽杀绝了,今日的那两条王蛇之所以会那般将自己曝露在他们的视线里,是因为它们愤怒到了极点,它们的同类,已经所剩无几了。 而再有明日一日,整座西锤岭上将再不见一条王蛇。 冬暖故忽然捏住手里小人平安的手,眼神微沉,火光在她漆黑的眸子里跳跃。 平安,你怎么还不来……? 这一夜,冬暖故未眠。 * 西山,北面。 风大,雨也大。 一株三人合抱都不及的粗大大树上,司季夏站在细细的树梢顶端,山风吹得他身上的斗篷猎猎飞扬,亦吹得他脚下的细细树枝左右摇晃,然他的双脚确实在那细细的树梢上立得稳稳当当,那强劲的山风就像对他毫无影响一般,他立在那儿,如立平地。 只见他抬头目眺黑沉沉的西山,目光冷冷沉沉。 黑压压的西山山脚,幢幢树影随风而摇,除此之外,似还有一道道人影在走动,不下百人。 忽然间,司季夏背后的树杈处多出一道黑影,在树杈上对着他单膝跪下身,恭恭敬敬道:“属下见过公子。” “可是石将军那儿已经部署完毕?”司季夏头也未回,甚至连眸子动也未轻轻动一动,只冷冷淡淡道。 “回公子,正是,石将军请公子回去下最后命令!” “嗯。”司季夏轻轻应了一声。 待来人再抬头时,眼前哪里还见有司季夏的身影。 * 翌日天微微明时,躺了一夜却未眠的冬暖故坐起了身。 小小的山洞口外,黑鹰已经早早就站起了身,一直站在山洞外。 洞口摆着干粮和水囊,冬暖故走过去,就着冰凉的水吃完了冷硬的干粮,在走出山洞前,她又拿出了一直放在她怀里的那个小人司季夏,就着绑在小人脖子上的那块黑玉佩上的系绳,将小人司季夏挂到了她自己脖子上,确定绳子绑劳不会让小人司季夏掉落之后,她才又将它收到了衣襟后。 尽管已是天微明时,然在这深深的密林深处,即便使天亮,也依旧是黑沉沉的。 好在的是,雨停了。 这一日,士兵没有跟着冬暖故继续往前,因为今日之内,能走到这整个西锤岭便最顶处,路程不长,范围与之前相较已然很小,就算要引王蛇出现,十六影卫再加一个黑鹰,足够了,并且他们在这西锤岭上行走了整整一个月,斩杀掉的王蛇已不可计数,接下来就算还有王蛇出现,想来也不会再出现得了多少条。 最重要的是有冬暖故,有着冬暖故这个御蛇高手在,他们只要保护好她以及自保便不会有问题,剩下的事情交给后边的步兵即刻,是以跟着冬暖故继续往前的,只有黑鹰以及十六影卫,人太多,反倒容易乱。 这是黑鹰意思,然冬暖故知晓,这其实是羿王爷的意思,因为黑鹰永远也做了有关于西锤岭的任何事情的主。 而今日走上西锤岭岭顶之后,她就算不下山,也会见到羿王爷。 然奇怪的是,今日走了两三个时辰,眼见西锤岭岭顶就在目光可及的地方时,竟还不见一条王蛇出现,除了他们自己的脚步声外,甚至连其他一丁点声音都听不到。 三个时辰后,黑鹰让十六影卫第三次停下稍作休息时,林子里起了一阵微风,吹得地上的腐叶及顶上的树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沙沙……沙沙……” 微风柔软,带着些湿暖,拂过面上,让人生出一种惬意感来。 也就在十六影卫包括黑鹰都稍稍放下一直处于警惕防备状态的心来感受着惬意的微风时,一条一尺粗将近两丈长的黑斑王蛇忽然从厚厚的腐叶堆里出现在冬暖故脚边,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亦没有任何人觉察到它的存在以及靠近,是以当他们见到那粗大的王蛇时,皆惊怔住了。 因为,若这王蛇是出现在他们身边而不是出现在冬暖故身边的话,只怕他们此刻已不知是哪几个人丧命了。 只是,他们虽不是时时都能防得住这些攻击得令人猝不及防的王蛇,但是若是出现得少且又离得近的话,他们不应当连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觉察不到,怎么回事!? 并且这条王蛇,与他们先前见到的任何一条王蛇都不一样,这显然是,王蛇中的头领! 然这些问题还不待人来得及思考,便见那条王蛇绕到了冬暖故身上,黑鹰大惊道:“保护夫人!” 可就在影卫们欲上前来保护冬暖故时,他们还未来得及跨出一步,便见他们手中的剑接二连三地掉落在地,继而是他们浑身虚软地瘫软在地,黑鹰内力最强,最后一个软倒下,然他手里还能握剑,他的软倒也不像其他影卫一般虚软地跪坐在地,而是拄着剑单膝跪地。 然他也还紧紧剩着这拄剑单膝跪地的力气而已,没了站起身的力气,更没有举剑的力气。 影卫及黑鹰震惊得睁大了眼,这究竟……怎么回事!? 夫人!? 他们有个三长两短不要紧,现下还没有确保整个西锤岭的王蛇已经除尽,要是夫人有个什么万一,他们无法和王爷交代! 而当所有人不安地看向冬暖故时,却见冬暖故在笑,那绕到她身上的大王蛇非但不将她绞死或者直截了当地咬她一口,反是任她轻抚着它的头顶! 只见冬暖故抚了抚黑王蛇的头顶后再用食指在它头顶轻点几下,那王蛇便从她身上慢慢褪了下来,而后弓直身子立在她身侧,吐着信子,像极她的一个手下,一个护卫。 也就当冬暖故轻抚着王蛇脑袋的时候,她另一只手里拿着的木棍一下又一下不轻不重地敲打着地面,而后只听有物体在地面上蠕动而发出的沙沙声在十六影卫身后响起。 影卫及黑鹰此刻与其说是震惊,不如说是惊骇更为准确,想要站起身,却是一丝一毫多余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睁大了眼听着身后的沙沙声离自己愈来愈近,再感觉那股冰冷的触感绕上自己的身体…… 明明知道发生了什么,明明知道自己下一刻就会丢了性命,然却又什么都不做不了—— “我没有说过我只会御蛇而不会制毒。”冬暖故浅笑着,慢慢朝影卫们走进,然她明明是笑着,却让人觉得胆寒,“我有办法让这些孩子们听话,就有办法从它们牙上取毒,你们不知道而已。” “你们每日里离我最近,却不知道我每夜里往火堆里添柴的时候多添了些什么。”冬暖故说这话时,那些条王蛇正慢慢往影卫们身上缠绕,看着他惊恐又煞白的脸,冬暖故笑意更浓,“王爷想利用我取得这座西锤岭,我倒要谢谢王爷出人出力帮我拿下了这座铁山。” “王爷之所以在这最后的时候只让你们十几人跟着我,或许是要在走到这西锤岭岭顶时,将我杀了,而我究竟是怎么死的,只有你们这些心腹看到而没有士兵们看到,事后想为我编什么死因都可以。” “王爷也不是没有想到我听话了这么一个多月不会乖乖让你们杀,只是我这么一个连自保能力都没有的女人,就算不想死,又能如何?” “只可惜,王爷还是算错了一步,我是弱小,却不代表我任人宰割。” 黑鹰瞪大了眼,惊骇万分地看着眼前正笑得清浅的美丽女子,听着她温淡的声音,只觉浑身冷汗。 她说的,竟句句都是王爷心中所想! 又见冬暖故将左手轻搭在她身侧黑色王蛇的头顶上,轻抚着,用一股惋惜心疼的口吻道:“可怜了这些孩子们,它们都好孩子,怎容你们将它们斩尽杀绝。” “所以,死的,该是你们。”冬暖故眸中的浅笑忽而变得阴冷,右手握着的木棍微微抬起—— 影卫们知道当冬暖故手中的木棍敲到地面上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在给王蛇们下达命令,下达让他们死的命令。 眼见木棍就要敲到地面上—— 忽然,一件什么东西从侧面疾飞而来,正中冬暖故手中的木棍,将那木棍从中削断了成了两段! 当那东西伴随着断掉的半截木棍一齐落地时,影卫们看清了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片叶子,一片绿叶而已。 冬暖故眼神骤凛。 也就在这时,一道冬暖故在熟悉不过的声音传进她耳里。 “阿暖……” 冬暖故还握着半截木棍的手猛地一抖。 ------题外话------ 啊~姑娘们盼着的小两口相见,相见了! 今天没人吐槽叔了吧,哦呵呵~ ☆、048、阿暖,对不起,我来晚了 “阿暖……” 伴着微风拂过冬暖故耳畔的,是司季夏温和的声音,还带着些微的颤抖。 冬暖故还握着半截木棍的手猛地一抖,心也蓦地颤了一颤。 黑鹰看着正缓缓从旁侧朝冬暖故走来的司季夏,震惊到了极点。 冬暖故却是没有立刻转头去看司季夏,她的面上亦不见丝毫的惊喜之色,反见她将手里的木棍抓得紧紧的,小半会儿后才缓缓把手垂下,再慢慢转身去看司季夏。 她身旁的黑色大王蛇将身子弓得直直的,似乎只待司季夏再往前走几步便扑上去咬断他的喉咙。 只见冬暖故在王蛇头顶轻轻拍了拍,王蛇便软下了身子,挪移到了一旁。 司季夏的脚步显得很是沉重,看着明明就已经在眼前的冬暖故,他却害怕得有些不敢上前了,以致他的脚步沉重又缓慢,似乎走了许久许久才走到冬暖故面前。 而冬暖故也没有移动脚步,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等着他走来。 “阿暖……”司季夏站在冬暖故面前,看着他这些日子来夜夜出现在他梦中他再熟悉不过也是他最最在乎的人,想要抬手抚抚她的脸颊,一时间却又连抬手的勇气都没有。 “平安。”冬暖故却没有看司季夏,只是微垂着眼睑,淡淡笑着,“平安看到了,这才是真正的我。” “我会制毒,我会杀人,并且可以杀人不眨眼。”冬暖故笑着,忽然竟觉有些难过。 这样的她,是平安从未见过的,抑或可以说是他想也想不到的。 她不是个善良的冬暖故。 她的手,会沾血腥。 她不想让平安看到这样的她,也未曾想过平安会见到这样的她。 可他却真真切切地看到了。 既然他已看到了,她终也要是面对他,她就算活了两世,她的字典里也还从未有过“逃避”这个词。 冬暖故说完话,才缓缓抬起头,看向司季夏。 而当她的目光才堪堪触及到司季夏的视线时,司季夏忽然抬手,将她拥进了怀里,拥得紧紧的,紧得冬暖故觉得自己的手臂都被他抓得有些生疼。 冬暖故有些微的怔忡,司季夏将脸贴在她的耳畔,声音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阿暖,对不起……” “对不起……我来晚了……”司季夏颤抖的声音里带着隐隐的不安与后怕,“害阿暖的手险些沾了血腥……对不起,阿暖,阿暖……” 冬暖故怔住了。 司季夏将她愈搂愈紧,在她耳畔反复喃喃着她的名字,好似如此才能感觉得到她真真实实地在他怀里,好似如此才能让他心安。 冬暖故忽而又笑了,轻轻的,柔柔的,也抬起手,想要拥抱她的平安。 可就当她抬起手想要拥住司季夏时,她才堪堪抬起的手定在了那儿,定在了司季夏的右边身子旁。 因为—— 她碰到了司季夏的右臂。 是的,是右臂,那本不会存在而此时却的的确确存在的右臂,冷硬的右臂。 冬暖故震惊了,并且是从未有过的震惊,以致她的手僵硬地定格在他的右臂旁,微微睁大了眼定定看着司季夏斗篷遮盖之下的右臂处。 可还不待她说什么,只在她微颤着眼睑抬眸看司季夏时,她只觉鼻尖一股淡淡的清香,与此同时她觉得浑身困倦无力,视线模糊。 “阿暖,你累了,先睡一睡。”冬暖故只听司季夏温柔的声音轻轻拂在她的耳畔,她却是连听觉都觉得已经迷糊了。 “平……”冬暖故忽地紧紧抓住司季夏的斗篷,想说话,却是连多说一个字的气力都没有。 也就在这时,她听到了有脚步踩踏上地面上枯枝腐叶而发出的轻微咔咔声。 冬暖故将司季夏的斗篷抓得更紧了,瞳眸睁得更大了些,心跳得厉害。 因为她猜不到此刻的司季夏心中想的是什么,想做的又究竟是什么。 可是她连唤他一声的力气都没有,眼睑也愈来愈沉重…… “我在这儿,我不会离开阿暖。”司季夏将冬暖故圈在自己臂弯里,温柔的声音好似有一种蛊惑的力量,蛊惑冬暖故睡去,“阿暖放心睡吧。” 冬暖故终是抵不过身体里那不由自控的疲软与眼睑的沉重,靠在司季夏怀里睡了过去,然她的手还是紧紧抓着司季夏的斗篷不放,似乎生怕她一松手他就会从她身边消失了一般。 司季夏看了一眼冬暖故弯弯翘翘的睫毛,将她往自己怀里圈紧一分,而后才微微转身,背对着身后的黑鹰及十六影卫,面对山下方向,缓缓抬眸,看向前方。 此刻的他,与前一刻面对冬暖故时的他判若两人,前一刻他温柔得像三月里扶柳的和风,而此一刻的他冰冷得像冬月里极寒的霜雪,便是他整个人,都似透着一股冰冷的寒意。 黑鹰看着司季夏的背影,心里的震惊早已难以言喻,他想动,奈何他才稍稍动动腿脚,非但没有站起,反而变为双膝跪地,便是手中还尚存最后一点点气力拄着的剑也掉落在地,打在厚厚的枯叶上,发出轻微的噗一声响。 黑鹰所做的一切皆是徒劳后,他只余最后一点说话的力气,只见他惭愧地低下头,声音恭敬却颤抖道:“王爷。” 而他身后的影卫除了还有视听的感觉之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就算想说话也无法出声,可见冬暖故在他们身上的下的毒不轻。 黑鹰面对的地方,也是司季夏所面向的地方,还是冬暖故方才听到的有轻微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在那儿出现的,是身披一领玄色衮银边斗篷的羿王爷,神情凌厉。 在他身侧及身后跟着的,是十二影卫,只见那些影卫人人面色冷硬,像是只知听主人命令的器械一般。 “倒是本王小瞧了世子夫人的本事。”羿王爷眼神冷厉,扫了一眼司季夏怀中的冬暖故,随后将目光定在司季夏身上,“也小瞧了世子的本事。” “世子上得来这西锤岭,可想过该如何下去?”羿王爷说这话时,轻轻转动着自己左手拇指上的墨玉扳指,听似有些漫不经心的话,实则满含杀意。 “这个问题我无需考虑。”司季夏冷冷道。 “哦?世子倒是自信。”羿王爷停下手上动作,看着司季夏,微微眯起眼。 他身边的人都知道,但凡他这样看人,这个人绝不会活得过今日。 “因为需要考虑这个问题的,不是我,而是王爷。”司季夏语调平平,说出来的话却令在场的所有的影卫都惊了一惊。 “呵,呵呵——”羿王爷忽然微微昂起头,笑了起来,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 “王爷不相信。”司季夏依旧语调平平,明明该是反问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是肯定的语气。 “若换作是世子,世子会相信?”羿王爷冷笑。 “不会。”司季夏回答得肯定,“不过却由不得王爷不相信。” 羿王爷重新盯着司季夏,眼神凌厉冷冽,杀意膨胀。 然下一刻,羿王爷那森冷的眸光蓦地颤了颤,因为司季夏那依旧语调平平的话。 “京中的吏部尚书,工部侍郎,管漕运的梁大人,管粮草的吕大人,镇东的秦将军,关西的莫将军,西城的县丞,北岭的郡守,以及这一个月来从西山北面西峡陵谷不断开出的将士军队,或随王爷驻扎在西山东面山脚,或隐在西山山脚各处,或秘密驻扎在白云镇到西山路上的山谷里,或派往由外来而通往南岭郡的各个关卡口。” “东陵郡侯府,甚至包括,太子。”司季夏的话听起来断断续续完全连不成句,就算别人听不懂,但是羿王爷绝对听得懂,而他说的这些话,也只需羿王爷一人听懂就够了,“不知我点的可还全?” 此刻羿王爷的眼里有的不仅仅是冷厉的杀意,还有震惊。 只听司季夏还在淡淡道:“王爷这个月来,收到秦将军、莫将军、北岭郡守以及东陵侯府的密信,分别是在二十日前、十七日前、十日前以及八日前,前日,王爷还收到了太子的来信。” “迟迟不见来信的,是京中的几位大人。”司季夏像是在说一件极为普通的小事,可正是他这样听起来平淡无奇的话,让羿王爷眸中的震惊僵滞住,双手慢慢紧握成拳,眼眸更眯了些。 “因为他们给王爷的密信,都在我这儿。” “沙沙……沙沙……”司季夏的声音很平很轻,轻得好似要散到风里去。 就在他话音堪堪落点时,有十二道白芒交织成网向他兜头罩来—— 司季夏动也未动,他身上的斗篷因陡起的剑气而翻飞,他却连眼睛都未轻轻眨上一眨,就好像没有看到眼前的危险一般。 羿王爷的眼神阴冷到了极致。 眼见那交织成网的十二道剑光白芒就要撕裂司季夏及他怀里的冬暖故—— “嗡——”忽然,那十二道利剑在同一时间猛地一震,由剑身上传来的猛震传震到剑柄,震麻了执剑影卫手上虎口的同时也将他们往后震退了一步。 只见那十二影卫齐齐往后退步的同时,司季夏面前多了七道脊背挺直如利刃的黑衣人,三人握剑,四人拿刀,背对着他,将他护在身后。 “夜阁!?”黑鹰震惊得再次想要站起身,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无力,却足以让在场的每一个身手不凡的人听得清楚。 便是羿王爷,在听到黑鹰这一声惊呼时,正握着剑柄的手都不由自主地抖了一抖。 夜阁,江湖上最为神秘的组织,羿王爷一直知晓其存在,虽不会有人能将夜阁调查得详尽,然任何一个知晓夜阁存在的人,都知晓夜阁之主是一名名叫子夜的男子,然没有人见过子夜,也没有人知晓关于他的一切,因为他从不会出现在任何人面前,因为在子夜之下,夜阁有七把利刃,代阁主子夜处办事情。 这七把利刃,并非真正的利刃,而是七个人,因为行事及杀人向来果断决绝,如利刃一般,是以以刃为称,江湖人称其为“夜阁七杀”。 而江湖人也只知夜阁有七杀,却无多少人见过他们,只知七杀之中,三人用剑,四人用刀,传闻但凡见过他们出手的,从无人能活下来。 这些日子,听闻夜阁一次性出动了七杀,似乎就是连阁主子夜都出现了,这让江湖中人有些惶惶不安,夜阁如此大动静,必是出了什么大事。 而眼前的这七个人,三人握剑,四人拿刀,且一出手便不费气力地完全挡开了十二影卫的气力攻击,除了夜阁七杀,让人再难以想得到其他人。 “七杀?”羿王爷的眼眸更眯起一分,将手中的剑更握紧一分。 七杀无人回答,司季夏也没有回答。 下一刻,十二影卫手中的剑光再次交织成网。 七道黑影在银白的剑光中穿行如梭,伴随着冰刃相碰的尖锐声响起。 没有一道剑光能越过那七道黑影到达司季夏面前。 只见司季夏将怀里的冬暖故微微松了松,在扶稳她肩膀的同时迅速地转了个身,背对着冬暖故微微躬蹲下身,让冬暖故伏到了他背上,确定冬暖故在他背上伏稳后,他才慢慢直起身。 凌厉的剑气卷起了一地的腐叶枯枝,被削斩成细小的碎片又纷纷落下,危险四荡。 司季夏却像什么也未看到一般,背着冬暖故站起身后,看也不看眼前的情形一眼,微微转身后,就往他来时的方向走。 黑鹰瞪大了眼,想要拦住他,却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 羿王爷还是没有出手,然他手中的剑却随时会出鞘。 他看着司季夏离开,低低冷冷道:“世子藏得很深。” “不。”司季夏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出口的声音也不大,尽管剑刃交碰声不绝于耳,但他知道,羿王爷听得到,“我的秘密都在寂药,只不过王爷从不愿把目光放到寂药而已。” 下一刻,一道带着森森杀意的剑气朝司季夏疾削而来—— 羿王爷手中的剑出鞘。 他不会让司季夏离开。 可他手中的剑也如那十二影卫一般,始终都近不了司季夏的身。 因为十二影卫有七杀挡着,而羿王爷,也有他的对手。 只不过,他的对手不是司季夏,而是一个如山石坚冰般冷硬的年轻男子。 挡住羿王爷的,是斩白,似没有感情一般一脸冷硬的斩白。 世人只知夜阁有阁主,有七杀,却不知夜阁还有一个斩白,一个身手绝不在夜阁阁主及七杀任何一人之下的夜阁第二把交椅。 利刃碰撞的声音愈发的尖锐。 司季夏自背着冬暖故转身后,就没有再转过身。 就像他就算不转身来看,也知道事情的结果一般。 “这个铁山,我要了。” 这是司季夏离开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再没有人上前来挡住他的去路,抑或说,谁也挡不住他。 西锤岭密林深处的天色本就不亮,在这一阵阵的剑风之中显得愈来愈暗沉。 暮色已在苍穹上。 没有人知道每一天的夜幕之后会发生什么,就像没有人知道自己生命的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一样,就算是再好的计划打算又如何,随时都变数。 这天下间的事情,从来就没有人能说得定。 * 司季夏走得不慢,脚步也很轻,且他每一步都走得极为稳当,因为他不想也不舍得让他背上的冬暖故觉得有丝毫的不适,尽管她在他背上就已然是不适。 司季夏走了整整一夜,冬暖故也就在他背上睡了整整一夜,他未将她放下过,她也未有醒来过。 在次日天微微明时,司季夏才走到西山东面山脚下——那在今日之前还是羿王爷的营地,现下看着依旧还是昨日的模样,却又不再是昨日的模样。 营地很安静,只闻巡游将士沉稳的脚步声有序地响起。 司季夏走进营地时,没有人上前拦他,非但没有人上前拦他,反是见到他的人,全都向他单膝跪下,然司季夏没有说话亦没有让他们起身,就像他的视线里至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这些人一般。 就在司季夏才走进营地不过十来步时,一名面色黝黑身材魁梧的中年武将迈着大步朝他迎面走来,只见那脸膛黝黑的武将面上满是激动的笑意,就是连他的脚步都显得有些激动,才远远见到司季夏便激动地大声道:“公子!” 司季夏未应声,只是微微抬眸,冷冷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只一眼,那武将便不再说话了,因为他注意到了司季夏背上背着的人,立刻敛了面上激动的大笑,而是颇为关切地问道:“公子,这位是……?” “劳烦将军为在下腾一顶营帐。”司季夏看着已然来到他面前的武将,语气虽仍旧是冷冷淡淡,却是十分有礼。 “公子的营帐早已备好,公子请这边请。”像是清楚司季夏的脾性一般,司季夏只一句话而已,他便不再多说一句多问一句,只亲自将司季夏领到前边不远处一顶黑蓬营帐前,并亲自为他掀起帐帘,客气道,“公子,请。” “还要劳烦将军着人端一盆热水来,多谢。”司季夏说完话后,微微弯腰,背着冬暖故进了营帐内。 “请公子稍等。”武将的神情及口吻依旧是客气的,还带着一股由衷的敬畏,而明明他才是这儿的将军。 武将将帐帘放下,往旁走开了几步后才招来近身的士兵,吩咐道:“快去准备热水,送来给公子。” “是!将军!”士兵爽利应声,跑开了。 武将看了一眼司季夏的帐子,眼神深深,似在思考着什么。 营帐内,司季夏将冬暖故轻轻放到了铺着厚毡子的矮榻上,而后坐在床沿静静看着她。 只消一会儿,帐外便传来士兵的声音,道是热水端来了,司季夏淡淡应了一声,士兵将盛着热水的木盆捧进来放到司季夏身旁后,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木盆边上搭着一条干净的棉布巾,司季夏伸手试了试水温后才将盆边上的棉布巾浸到水里,稍稍拧干后将其轻轻抖开,而后将温热的棉布巾覆到冬暖故面上,轻柔地为她擦脸,额头、眼角、脸颊,再到下巴、脖子。 司季夏的动作很轻很轻,似乎生怕他的举动会弄醒冬暖故似的。 当司季夏为冬暖故轻轻擦拭着她白皙的脖子时,他注意到了她系在脖子上的一根双线扭成的、色泽有些陈旧了的红色系绳,只见那细绳往下延伸到她的衣襟里,在她交叠的衣襟处,微微露出一块深灰色棉布的小小一角。 司季夏定定看着那露在冬暖故衣襟外的棉布一角,片刻后,才见他将手缓缓移到冬暖故的衣襟处,来到那棉布一角前,又是一会儿,他才伸出手指,捏住那棉布一角,动作轻轻地将那系着在红色细绳另一头的东西从冬暖故的衣襟下拉了出来。 当司季夏看到被他拿在指间的东西时,他怔住了。 ------题外话------ 姑娘们看得出阿季为何要削断阿暖手中的木棍吧? 有姑娘说要阿暖扑到怀里大哭一场,大概也有姑娘想来个热吻什么的,但是姑娘们想的这种情形,都太不符合阿暖和阿季,不表现在面上,不代表心中没有澎湃。 似乎有姑娘喜欢阿暖缝的平安小人啊,哦呵呵~阿季看到了他的缩小版了,哈哈~ ☆、049、平安,抱抱我 司季夏看到被他拿在指间的东西时,他怔住了。 那是一个不足巴掌大的小布人,白布缝的脸,黑布缝的长发,黑色的衣裳,有眼睛有嘴巴,小人的双颊上还有红晕,小人肩上还系着一块深灰色的布,像是一领斗篷。 那本是系在小人身前的墨玉佩此刻已经偏移到了小人身后,是以司季夏并未多加注意,而就算那块墨玉佩还是规规整整地贴在小人身前,只怕此时的司季夏也不会去注意它。 司季夏的手有些颤抖,他失神地看着自己手里的小人半晌,他才微微勾起手指,轻轻碰到小人双臂的地方,眼眶微微抖了抖。 就算没有解开小人肩上那针脚歪歪扭扭的斗篷,他也知道,小人的两条手臂是不一样的,左手手臂是实心的,而右边手臂则是空荡荡的,就像是这个小人缺了一条右臂一般。 而这个小布人,正是他自己。 虽然针脚歪扭,便是连布都是裁得歪歪扭扭的,可是他看得出,这个系在阿暖脖子上的小布人,是他,是阿暖亲手缝的一个他,一个在浅笑着的他。 司季夏拿着小布人的手颤抖得厉害了些,他只觉自己的心揪紧得厉害。 他忽然很恨自己为何不是在得知阿暖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来找她,恨自己为何让阿暖等了他一个多月,他能想象得到阿暖这些日子里是如何盼着他来接她。 阿暖,阿暖…… 司季夏将手中拿着的小布人轻轻放回到冬暖故身上,而后将微颤着的手缓缓移到冬暖故脸颊上,用掌心轻抚着她略显冰凉的脸颊,用拇指指腹轻轻摩挲过她的眉眼。 愈是这般,他的手颤得就愈厉害,心也揪紧得更厉害。 “阿暖,对不起。”除了这一句话,他似乎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冬暖故本是闭合的眼睑忽地轻轻一颤,带着那长长的睫毛也在司季夏的指尖微微跳了跳。 司季夏没有收回自己轻抚着冬暖故脸颊的手,亦没有收回一直停留在她面上没有移开的目光。 冬暖故就在司季夏这温暖的掌心轻抚中缓缓睁开了眼。 营帐内的光线偏暗,冬暖故没有觉到刺眼的光线,只看着她视线里的司季夏由朦胧到清晰,不见重逢的惊喜,也不见意外的震惊,就这么静静定定地看着他,就好像是他们从未分开过一般,安安静静。 只是冬暖故这一看司季夏,就看了许久许久,她不说话,司季夏也没有说话。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 时间似乎定格住了。 不知他们这样安静地看着对方有多久,冬暖故才抬手抓上司季夏的手腕,慢慢坐起了身。 司季夏没有再伸手去扶她,就这么让冬暖故轻轻握着他的手腕。 待冬暖故坐起了身,才见她微微弯起嘴角,看着司季夏的眼睛,浅浅笑道:“平安,抱抱我。” 下一刻,她撞进了一个单薄的却又温暖的怀抱。 这个怀抱很紧,紧得她无法动弹,却又紧得她心安。 冬暖故也抬起了双手,穿过司季夏的“右臂”里侧,也将他紧紧拥抱,将脸埋在他的颈窝,呼吸着他身上才独有的浅浅桂花清香。 她没有问他这是哪儿。 没有问他是怎么带她到这儿来的。 没有问他是怎么找到她的。 没有问他她睡着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亦没有问他——他的右臂是怎么回事。 她还是和原来一样,什么都不问。 似乎只要他在她身边,什么都不重要了一般。 “平安,你来接我了。”冬暖故将司季夏搂得紧紧的,浅笑道。 “嗯。”司季夏这一声应得有些哽咽,他想说更多的话,然他却连多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将冬暖故搂得更贴近他一分。 “平安,我想去一个地方。”冬暖故也将自己更贴近司季夏一分,似乎如此她能更清楚地感受得到他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不论阿暖想去何处,我都会陪着阿暖。”只要他还活着一日,他就绝不会让今次的情况再发生。 “我想回寂药。”冬暖故的声音轻轻的,鼻息温软,拂在司季夏颈窝里,柔柔软软。 司季夏的眸光微微一晃,没有迟疑,微微点头,“好。” “现在走,日落前能到么?” “能。” “我们现在回去,好么?” “好。” 司季夏与冬暖故离开营地时,没有人敢拦,便是连多看他们一眼的人都没有。 就是那身材魁梧的武将石将军都没有上前来问上一句,只定定站在一旁看他们离开。 司季夏没有看任何人一眼,反是冬暖故转头看了石将军一眼。 只一眼,冬暖故看到了石将军眼底的隐隐不安。 她也注意到了,这是羿王爷在西山东面山脚下的营地。 但她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问什么,只与司季夏并肩走出了营地。 出了营地走了未多久,待他们转身也看不到营地所在时,司季夏在冬暖故面前背对着她微微蹲下了身,温声道:“阿暖到我背上来,我带阿暖,这样快。” 冬暖故没有说什么,只伏到了司季夏背上,将双臂环在他脖子前。 下一刻,她只觉风在耳边呼啸,两旁的景色在急急往后退。 冬暖故将司季夏的脖子环得稍紧一分,将脸枕在了他的左肩上,看着他右肩的方向,任他的因风而扬起的发丝一下又一下拂打在她面上。 正午时分,他们到了白云镇,司季夏带着冬暖故进了一处小院,院中有人家,一见着司季夏,忙单膝跪下了身,司季夏只吩咐一句“备马”,还不到半盏茶时间,便有一名青衣小厮牵了一匹纯黑骏马来给他,只听他道了一声“多谢”,便离开了,牵着马走出了白云镇,司季夏先翻身上马,在马上坐稳后才将冬暖故拉了上来,让她坐在他前边。 冬暖故在马上坐稳之后,她本是抬了手想要去抓司季夏的右边衣袖,想要像上一次一样抓住他的衣袖再抓上马缰,然她的手外微微抬起却又放下,只靠在他怀里坐着。 司季夏看见了冬暖故的举动,眼神黯了黯,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沉声道:“阿暖靠着我坐稳了。” 冬暖故点了点头,只听一声缰绳甩动的声音响起,骏马撒开了蹄子,飞快地往只容得下一辆马车通行的夯土道路上奔去。 马不停蹄,日落时分,只听一声马嘶,一匹黑色骏马来到了青碧县。 司季夏没有在日落前到达青碧县,却也如冬暖故所愿,在日落时分到了。 街上很安静,几乎不见行人,但是家家户户的烟囱上都升着袅袅的炊烟,将天色晕染得愈发朦胧黯淡。 一进了青碧县,冬暖故便下了马,与司季夏并着肩慢慢穿行在安静的街巷间,一边走,冬暖故还一边左右望望,似乎想要买什么东西一般。 司季夏的眼神有些沉,因为这太过安静太过不同寻常的情况。 走着走着,司季夏忽然松了手里的马缰,转为伸手去握住冬暖故的手。 冬暖故停下脚步,转头看他。 正在此前,前边的一户人家有两个绑着双髻的小童欢笑着从自家大门后跑跳出来,每个小童手里还拿着一条长长的红纸,正高兴地冲着还没走出大门来的人喊道:“爹快出来快出来,我来贴我来贴!” 继而是一名一脸笑呵呵的而立年纪男子手里捧着一只装着浆糊的陶碗走了出来,两名小童在他身旁笑着跳着。 司季夏看着再有一名妇人微笑着走出来,接过男子手里装浆糊的陶碗,将碗里的浆糊均匀地抹到小童手里拿着的长长红纸背面,再看着男子将其中一名小童抱起来,举高,笑呵呵地看小童将手里的长长红纸啪啪地贴到门边的墙上。 司季夏看得有些失神,直到两个小童手里的长红纸都贴到了大门两边的墙上,男子贴了一道较短的红纸到门楣后拥着他身旁的妇人及小童笑得一脸开心地重新进了院门后,他还没有回过神。 小童贴的……是春联? 今日……是岁除? “平安?”冬暖故看司季夏看那一家四口贴春联看得出神,直到他们进院子了关上门了,她才轻轻回握他的手,唤了他一声。 司季夏这才回过神,收回目光,转头看向冬暖故。 冬暖故却不在看他了,而是拉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如说一件家常事般浅笑道:“平安没有记得今日是岁除。” 司季夏的手微微一颤,将冬暖故的手握得稍紧一分,想说什么,却还不待他说,便听得冬暖故已经接着道:“我想吃饺子,我们包饺子,如何?” 冬暖故说着,又兀自叹气道:“不过已经买不到食材了。” 冬暖故说这话时,心中有些难过,尽管她未过多的表现在面上,但是司季夏知道,使得他的心蓦地揪紧,“阿暖……” 就在司季夏要说话时,冬暖故忽然往前大跨一步,而后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面对着司季夏,笑得眉眼微弯,眸光闪闪,竟是有点调皮道:“不如,我们到府中的大厨房偷些食材,怎么样?” 司季夏微微一怔,看到冬暖故含笑的眉眼,竟是想也不想便应道:“好。” 冬暖故笑得眉眼愈弯了,继续拉着司季夏往前走。 那匹纯黑马匹没有人牵着,却像认主了似的慢慢跟在他们身后。 附近没有人,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们交握的双手,就算有人,他们似乎也不会松开彼此的手。 他们是从羿王府的大门进府的,府门还是原来的家丁守着,然这一次不仅没有人拦住上前来拦住他们,反是在看到他们的一刹那向他们跪下了身,恭恭敬敬地将他们请进府中。 但是,与其说是向他们跪下身,不如说是向司季夏跪下身更为准确。 羿王府还是羿王府,下人还是那些下人,唯一不同的是,所有的下人见到司季夏都是同样的反应——恭敬、畏惧。 冬暖故不是没有注意到羿王府上下的变化,相反,她从跨进王府大门的那一瞬间开始,就知道现今的羿王府,已不再是一个多月前他们离开时的那个羿王府。 就连她方才所谓的到府中的大厨房去偷食材,都已用不着这么做了。 只是,她还是与司季夏去了大厨房,她不晓大厨房在何处,是司季夏带她去的。 她还是没有问任何一个问题,面上甚至连一丝一毫的疑惑惊讶都没有。 司季夏也没有要向她说什么的意思。 大厨房里的食材很齐全,鸡鸭鱼肉还是新鲜的,看得出是今日才送到厨房来的。 厨房里有厨娘丫鬟们在忙碌,却没有一人敢抬头看他们一眼,冬暖故甚至能看到离她最近的那个正在切萝卜的婢子双手颤抖得她手上的刀险些就要切到她自己的手。 她整个身子似乎都在轻轻地打着颤,因为害怕。 是的,这个厨房里的所有人,乃至整个羿王府的所有人,都在害怕着。 害怕司季夏。 冬暖故不知道这一个多月里羿王府里发生过什么,她也不想去知道。 因为在她身边,还是原来的那个司季夏,还是她的平安。 这就足够了。 食材是司季夏挑的,他只问了冬暖故想吃什么馅儿的饺子,冬暖故拿着竹篮站在他旁边点着她想吃的馅儿,司季夏便依着她的口味拿了所需食材,放到她手中的竹篮里。 冬暖故的要求不算多,她只点了三个口味,一个素三鲜馅儿,一个山药鲜肉馅儿,一个白菜猪肉馅儿,不过听着是简单,需要准备的食材却不少,是以司季夏挑完所有的食材下来,冬暖故手中的竹篮已是装的满满的了。 最后还有面粉和鸡蛋,于是冬暖故再拿来了一只竹篮,将小袋面粉和几只鸡蛋放到竹篮里后,双手一起掂起两只竹篮试试重量,而后将装了各种食材的那只竹篮塞给司季夏。 司季夏只是淡淡一笑,抬手,接过了冬暖故递来的那只竹篮。 冬暖故盈盈一笑,似乎很是开心,提了那只装了面粉和鸡蛋的竹篮转身出了厨房。 寂药还是一个月多月前他们离开时的模样,没有变,只是除了小楼前的那株桂树还好好长着之外,其余的,枯黄大片。 冬暖故忽然很是想念满院绿意的寂药,是以在才走进寂药月门几步后,她转过了身,看向走在她后边的司季夏,正想问什么,却发现司季夏停在月门处不走了。 “平安?”冬暖故敛了眸中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关切,“怎么了?” 司季夏微微一笑,“无事。” 然他还是没有动,还是站在月门处。 冬暖故眸中开始弥漫上不安。 司季夏不舍看到她这样的神情,终是重新迈开了脚步。 可就在他才跨出一步的时候,那被他提在手中的竹篮突然掉落在地,发出“啪嗒”一声,装在竹篮里的食材掉落了一地。 冬暖故微微睁大了眼,没有走回到司季夏面前来,而是怔在了那儿,定定看着他。 司季夏没有说什么,也没有看冬暖故一眼,而是慢慢蹲下了身,躬身去将掉落在地的竹篮捡起来。 可是,说是捡,不如说是“叼”。 因为他并不是伸手去捡起那竹篮,而是躬身凑近那歪倒的竹篮,将嘴凑近竹篮上的提手,微微张嘴,咬住了竹篮上提手。 他没有用到他的手,他那唯一的左手自他蹲下身的那一瞬开始都一直贴着他的身子垂在他身侧,就算隔着斗篷,冬暖故也能清楚地感觉得到,他的左手,动也未有动。 冬暖故看着司季夏用嘴叼起竹篮,眼眶抖得厉害,手也颤得厉害。 司季夏将竹篮在身旁放好后,只见他再次躬下身,并且躬得比之前还要低,还要贴近地面,欲用嘴去捡起那掉落在地的食材。 然这一次,他才微微张了嘴,还未碰到他正要咬起的那把白菜,他的肩便先被人抓住,将他深躬下去的身子给推了起来! 他能清楚地感觉得到,抓住他肩膀的手,颤抖得厉害。 然他却没有抬眸,只是看着面前那颗淡绿的白菜,抱歉道:“抱歉阿暖,食材掉了一地,我再去厨房拿一份来就是。” 回答他的,只是那双抓着他双肩的手,将他的肩膀抓得更用力了,用力得她指尖的指甲都要似透过他肩上的斗篷衣衫嵌进他的肩胛皮肉里。 ☆、050、阿暖,对不起,我做不到 冬暖故将司季夏的肩膀抓得既紧又用力,用力得她的指甲似都要透过他肩上的斗篷衣衫嵌进他的肩胛皮肉里。 她已经将司季夏深躬下去的身子推了起来,然司季夏还是微低着头,并未抬头看就在他眼前的冬暖故,眼睑垂得很低很低。 冬暖故的双手抖得厉害,瞳孔也颤得厉害。 司季夏没有动,但是他的双肩也在轻轻颤抖着。 司季夏没有说话,冬暖故也没有说话,就这么相对沉默了半晌,冬暖故在他面前慢慢跪坐下身,跪坐在满是枯黄杂草的地上。 当司季夏低垂的视线里出现冬暖故跪坐在他面前的双膝时,他的双肩颤抖得更厉害了些,他那低垂的眼睑亦在微微颤抖。 他似乎连整个身子都在微微发着颤。 他依旧没有任何动作,没有站起身,没有将冬暖故扶起来,也还是没有说话。 只见冬暖故慢慢松了抓在他双肩上的手,而后将手慢慢移到了他系在脖子下方的斗篷细带上。 在冬暖故的指尖才堪堪碰上司季夏的斗篷系带时,他的身子僵了僵,并且将身子稍稍往后倾,不过也仅是稍稍而已,他终是没有将身子完全往后倾去而避开冬暖故的手。 冬暖故的手指捏上了司季夏的斗篷系带,微颤着双手将那系带解开了,取下了他肩上的斗篷。 还是和原来一样,司季夏穿着一件单薄的深灰色半新长襟布衫,他还是原来的他,唯一不一样的,是他的右边袖管不再是空荡荡的,然就算那不再是空荡荡的袖管,却也还是直直地垂在他身侧。 而他的左臂,也是如此,了无生气地往下垂着,微宽的袖子垂搭在地上。 他的呼吸他的心跳就近在眼前,然,他的双臂却像折了线的偶人手臂一般,没有血肉,没有生气。 冬暖故定定看着司季夏左手,看着他那连微微动上一动都没有的左手,瞳孔颤抖得愈发厉害了,甚至连呼吸都带了颤抖。 冬暖故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司季夏的左手,良久,才听她声音微颤道:“平安,抱抱我。” 司季夏的身子只是猛地一颤,没有反应,也没有动作。 有微风在吹,吹过他们耳畔,吹过他们的脸颊,吹落冬暖故眼角的泪珠。 一滴小水珠滴落到冬暖故的衣衫上,滴进了司季夏的视线里,使得他倏地抬起了头。 入目,是冬暖故晃得厉害的瞳眸,眼眶微红,氤氲着水雾,好似随时都会下起一场悲伤的雨来。 司季夏的心揪得狠狠的疼,他的左肩耸动得很是厉害,好像他在努力地抬起手臂一般,可不管他如何努力,他的左臂依旧安安静静地垂在他身侧,动也未动。 冬暖故眼眶中的水雾积得更厚了,只见她伸出颤抖的右手,握住了司季夏那无法动弹的左手,握住他那冰凉的没有一丝温度的左手,又颤着声音道了一次,“平安,抱抱我。” 然,她的手握着司季夏的手,莫说感觉到他的动作,就是手指的微微动弹,她都没有感觉到。 这一刻,冬暖故眼眶中的水雾化成水珠,在她颤抖的眼眶里斛旋着,只是迟迟没有掉落下来而已。 冬暖故忽然将司季夏的手绕到她身后,让他的掌心贴在她背上,让他抱着她,可当她一松手,司季夏的手便从她背上坠下。 她又一次抓住司季夏的手,重复方才的动作,结果仍是方才那般,她却不死心,将这个动作又反复了几次。 就在冬暖故第五次重复这个动作时,司季夏突然将自己的左半边身子用力往后移开,使得冬暖故伸出的手抓了个空。 冬暖故的动作定在了那儿,良久不动。 唯见司季夏重新摆正身子,并靠近冬暖故,靠近她的脸颊,亲吻上她的右眼眼角。 她的眼眶是灼热的,颤抖的。 他的唇是冰凉的,却也是颤抖。 只听他声音沙哑颤抖道:“阿暖,不要哭,不要哭……” 下一瞬,司季夏的舌尖便尝到咸湿的味道,他的唇吻到冬暖故的泪,烫了他的唇,灼了他的心。 “平安,你抱抱我啊……!”冬暖故再也抑制不了自己心中的悲伤,喉间哽咽得连出口的字音都模糊了。 眼泪决堤。 她从不会哭,更不会为了某一个人哭,可是此时此刻,她如何也控制不住的眼泪。 因为心太难过,难过到窒息。 此刻的她,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不知该怎么办,她的平安才会像以往每一次一样将她拥在怀里,就算他只有一条胳膊一只手,可他的拥抱却能让她的心温暖得开出花儿来。 “阿暖……”冬暖故的泪水太过滚烫,滚烫得司季夏整个身子都在颤抖,他的左手还是垂在身侧,他只能将自己的双肩尽可能近地抵到冬暖故身上,痛苦地闭上了双眼,沙哑着声音道,“阿暖,对不起……” “对不起,我做不到……” 说这句话,仿佛用尽了司季夏所有的气力。 他比任何人都想要拥抱他的阿暖,他比任何人都想将她紧紧拥在怀里,永不松开。 可是他做不到,他就是连帮她擦掉她脸上的泪都做不到…… 他没有保护好她,把她弄丢了,现下却又是连她一个简单的要求都做不到,他能做到的,还有什么? 司季夏痛苦地闭着双眼,语气里是深深的惭愧与悲哀的自嘲。 子夜说得对,若是没有夜阁相助,他的命也只能撑到找到阿暖而已。 可他现在找到阿暖了,却不能将她拥到怀里,他这又算是什么? 然,司季夏的话音才落,他便被一双颤抖的手臂拥抱住,他紧闭的眼睑蓦地一颤,却没有睁开眼,抑或说他不敢睁开眼。 “不要紧,就算平安抱不了我,我抱着平安就好了。”冬暖故双臂紧紧环在司季夏背上,将下巴搭在他肩上,将他搂得紧紧的,语气坚定。 司季夏蓦地睁开眼。 冬暖故说完话后,低下头,将眼睛蹭到司季夏的肩上,把她眼眶中及脸颊上的泪水全都蹭在司季夏的肩上,而后才缓缓松开手,转为捧着他的双颊,在他眉心处轻轻吻了一吻。 还不待司季夏有所反应,她已收回手,转身去将掉落了一地的食材捡回竹篮里,边捡边道:“不用重新去拿,只是沾了些泥而已,捡起来拿去洗洗就好。” 冬暖故捡得很快,将食材全部捡回竹篮里后看也没看司季夏一眼,只提着两只竹篮飞快地往后边小院的方向走。 司季夏还是维持着方才的姿势定在那儿,只静静的看着冬暖故脚步飞快却又有些踉跄的背影。 然,冬暖故走了十来步之后又突然停下脚步,将手中的竹篮放到地上后转过了身,又向司季夏走了过来。 司季夏这才慢慢站起身,没有说话。 冬暖故走到他身边,却是没有看他,而是弯下腰去捡起方才被她解开了放在地上的司季夏的斗篷,重新披到他肩上,并帮他系好系带,边系边道:“你穿的少,还是披着好,不要着凉了。” “阿暖……”司季夏在冬暖故转身要往厨房方向走时唤住了她,冬暖故没有停下脚步,只听她道,“我不会包饺子,平安来教我。” 冬暖故说完,跨着大步走了。 司季夏似乎想说什么想问什么,冬暖故却未给他开口的机会而已。 似乎她知道他想说什么。 司季夏定在原地良久良久,久到天色完全黑沉了下来,他才迈着沉重的脚步,慢慢往后边小院的方向走去。 厨房里,冬暖故已经点了灯,昏昏黄黄的光线,让司季夏的视线有些模糊。 冬暖故打了水,正在厨房里清洗方才掉落在地的食材,见着司季夏进来,她看了他一眼,道:“平安,生火烧水?” 她的面上已见不着了丝毫异样,仿佛方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在她眼里,司季夏还是原来的司季夏,她看他的眼神只有寻常,没有心疼,没有异样,更没有同情。 唯有她还微红的眼眶宣示着她方才曾眼泪决堤。 “好。”这样的冬暖故,总能让司季夏的心变得柔软。 此一刻,他什么都不想多想。 司季夏微微点了点头,冬暖故便甩甩手上的水,走到他面前来,看一眼他肩上的斗篷,问道:“要解下么?” “好。”司季夏的回答,好似永远都是最简单。 冬暖故帮他解下了斗篷后将其叠整齐放到了一旁已经擦净灰尘了的长凳上,司季夏则是用脚勾了放在灶台旁的矮凳,将其移到了灶膛前,而后坐下身,脱下了右脚上的鞋袜,再用脚夹着柴禾将其塞到灶膛里。 冬暖故站在一旁的桌子旁,定定看着他少顷,才又低下头继续做自己手上的活。 只是她的眼眶似乎更红了些。 冬暖故给司季夏做过长寿面,她还算是会和面,只是和得不好而已,是以司季夏站在她旁边,告诉她放多少面粉和水,放多少蛋清,再用多少力道来揉面,面揉好后将其盖在了一旁,冬暖故开始去整理食材,司季夏依旧像方才一般,告诉她各种食材取多少调配合适,他看着冬暖故很是手忙脚乱,他能做的却也只是在旁提醒着她。 整理素食食材,冬暖故虽然手忙脚乱,倒也难不倒她,但是到切猪肉的时候,她则是不管怎么切都切不好,最后她将砧板往司季夏面前一推,有些恼道:“平安,你来。” 司季夏一怔,摇了摇头道:“阿暖,我……” 他的手,现在根本就动弹不了,要是要切这些猪肉的话,就只能……用脚。 他不是没有用过脚做事,相反,他用脚做事已是常事,只是,那是从前只有他自己的时候,可现在他不是一个人。 尽管阿暖也见过他用脚做事,可是现在……不一样。 “我脏。”司季夏苦涩地牵了牵嘴角,让他用脚给阿暖做吃的,他做不到。 可谁知,他的话才说完,冬暖故便是将砧板从案板上拿了下来,放到了他脚跟前,再把他方才坐着烧柴的矮凳搬过来,放到他身后,道:“我不嫌你脏,而且,平安你不脏。” 司季夏眸子微微晃了晃,转眸去看冬暖故,见着冬暖故在朝他微微笑着,他的心一抖,连忙往外走,紧张道:“那,那我去洗脚。” 冬暖故没有拦他,只是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想起了上一次他也是说去洗脚,却洗得双脚发红都不肯回来。 冬暖故还是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涩,抬起手,用手背搓了搓眼睛后,拿过倒扣在水缸上的木盆,打开灶台上的铁锅锅盖,里边是烧得已经差不多快开了热水,舀了两瓢热水到盆里后将木盆放到了地上,而后提起放在门边的木桶走了出去。 厨房外,司季夏正站在院里的老井前,正用脚摇着辘轳在打水。 冬暖故走上前,将手中的木桶放在井边,而后伸出双手,握上了辘轳。 冬暖故握上辘轳的时候手碰到了司季夏的脚,司季夏忙收回脚,司季夏突然收回脚使得冬暖故施力不及,吊在井中的装满水的木桶牵连着辘轳往后连连倒转,冬暖故险些栽倒。 “阿暖!”司季夏一惊,忙用肩膀去顶住那正急急倒转的辘轳,并紧张关切地看向冬暖故。 “我来打水。”冬暖故没有松开握着辘轳的手,只是看着司季夏浅浅一笑。 司季夏却是没有离开,默了默后道:“太重,还是我来吧,阿暖回厨房去就好。” 冬暖故收回了手,却没有转身回厨房。 司季夏不再说什么,只是将肩膀从辘轳上移开的同时快速地抬起脚踩上辘轳,将脚完成一个深深的弧度,摇动着辘轳将水打上来。 即便只有一条腿立在地上,然他却站得稳稳的。 冬暖故在旁看着,鼻尖有些酸涩。 待司季夏将水桶从井中摇了上来,冬暖故忙上前去提住水桶,将那水桶里的水倒到她从厨房提出来的那只水桶里。 冬暖故把水倒好后,司季夏站在老井边未走也未坐到井沿上,冬暖故提起木桶的同时伸手去拉他的左手,将他往厨房里拉,“厨房里有热水,到厨房里洗,院中凉。” 司季夏任冬暖故拉着他的手,可他却毫无知觉,他感觉不到她掌心的温度,甚至感觉不到她触碰他的感觉。 可他不想她更难过,他便当做他能感觉得到,跟着她往厨房走。 只听冬暖故在轻声道:“到厨房里坐着洗,以免你在院中洗好了又有借口说你的鞋子脏。” 司季夏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冬暖故因为提着沉重的水桶而倾斜了的肩膀,觉得心难过又沉重。 进了厨房,冬暖故放下水桶后按着司季夏的肩让他坐在矮凳上,而后才开始往装着热水的木盆里添上些凉水,试了水温合适后才伸手去拉司季夏的脚,可是司季夏却把脚移开了,道:“阿暖,我自己来就好。” 冬暖故没有固执,只站起了身将木桶移到了一旁,随后继续去整弄饺子馅儿。 司季夏坐在矮凳上,看着面前木盆里自己在水中摇晃的倒影,而后才蹭下脚上的鞋袜,将双脚泡到了木盆里,反反复复认认真真地搓动着双脚,生怕有哪里洗得不干净一般。 他洗了很久,直到水温变凉,冬暖故让他不要再洗了的时候,他才抬起脚,将脚上的水在裤腿上抹净,这个时候,冬暖故将木盆移开,将砧板移到了他面前来。 司季夏迟疑了片刻,才伸脚去夹住菜刀的手柄,不看冬暖故一眼,开始切起了砧板上的肉块。 他切得很快匀整,冬暖故用手切的与之相比,实为霄壤之别,看得出,这样的事情他做过很多很多次,他已然很是熟练了。 冬暖故不再看他,而是去整醒好了的面团。 司季夏将猪肉剁好后,才刚抬头,冬暖故便将一块洒了面粉的簸箕放到了他面前,他怔了怔。 只见冬暖故一边将砧板拿走一边道:“没有找到合适的板子,就用簸箕先代替了,平安你来擀饺子皮,我来包,不过我不会,还是需要你教我。” 冬暖故说话时,正将桌上的食材一样样搬到地上来,摆在了司季夏身边,她自己则蹲到他身子的另一侧,将手中已经搓成条状的面团揪成一小段一小段放到簸箕里,揪了三段后发现她没有拿擀面杖,便站起身去找,“忘了拿擀面杖,平安,厨房里有么?” 司季夏抬头看冬暖故时又是稍稍一怔,而后微微勾了勾嘴角,浅浅笑道:“有,在柜里最底层左边角落。” “我去拿。”冬暖故将擀面杖拿过来时发现司季夏在定定看着她,满眼柔和,冬暖故鲜少被司季夏这样看着,竟有些不自在,避开了他的视线,将擀面杖放到簸箕里,重新在他身旁蹲下身道,“傻木头,看什么,擀面皮。” “阿暖。”司季夏声音柔柔地唤了冬暖故一声,她这才又抬眸看他,“嗯?” 就在冬暖故抬头看司季夏时,他忽然凑近她,以他的脸颊在她的左脸颊上轻轻搓了搓,肌肤轻轻摩挲的感觉让冬暖故让冬暖故双颊忽地生热,顷刻染上了淡淡的绯色,她愣住了。 “阿暖脸上沾了面粉。”司季夏以脸颊轻搓了冬暖故的脸颊小会儿后才移正身子,声音语气皆柔和得好似最绵软温和的春雨,然就算脸颊离开了冬暖故的脸颊,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她面上,似乎不舍得移开一般。 好似此刻的冬暖故在他眼里,就像一个不懂如何照顾自己的孩子。 他想帮她擦掉那沾在她脸颊上的面粉的,可是他没有办法抬手,他能用的办法,只有这个。 冬暖故的双颊此刻绯红得紧,司季夏的每一次主动,都会让她觉得紧张,以及……羞赧,是以她推了推司季夏的腿,低着头有些急道:“傻木头,快擀面皮。” “好。”回答冬暖故的,永远是司季夏的答应,而不是拒绝,就像他永远都不会拒绝她的任何要求一般。 而事实,也确是如此,他永远不会拒绝她的任何要求,就算她要的是他的命,他也会有所迟疑。 他唯一一次拒绝她的,或许在他生命里,就是方才无法拥抱她的那一次了。 司季夏还是用脚擀的面皮,冬暖故就在他身旁包饺子,司季夏不舍她就这么蹲着,道是要把自己坐着的这张矮凳给她,冬暖故未理会他,但又觉得这样的话司季夏会心疼,便拉过了一张长凳,放倒来坐,司季夏这才没有再说什么。 “以后厨房里,要准备两张矮凳。”这是冬暖故说的,司季夏自然是说“好”。 灯火将他们的身影拢到了一起,就像他们这样的相处方式早就如此了一般,冬暖故不在意司季夏是用双脚在做事,而司季夏也没有如之前那般的羞愧与不安。 小小的厨房里,偶尔还会传出冬暖故清泠的笑声。 冬暖故本是自己坐在放倒的长凳上包着饺子,坐着坐着,不知何时她便半靠到了司季夏身上,将他当做椅子来倚,一脸严肃正经地给手中的饺子掐好边花。 面皮全是司季夏擀的,饺子全是冬暖故包的,饺子皮擀得很好,但是饺子包得全都是歪歪扭扭,竟是没有一个好看些的,便是连冬暖故自己都有些不忍直视。 司季夏在看到冬暖故拧眉看着她捧在手里的那一盘各种歪扭模样的饺子时,不由得轻轻笑了起来。 冬暖故回过头来,瞪他一眼,凶道:“不许笑!” 司季夏微微抿唇,以收住自己的笑。 可是下一刻,冬暖故却放下了手里的盘子,伸手来抱他,抱住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颈窝,声音有些闷道:“平安,我喜欢看你笑。” 司季夏身子微僵,而后将下巴轻扣在冬暖故肩上,笑得温柔,却带着沉重,“阿暖,你为何什么都不问我……?” ------题外话------ 叔发誓,叔是亲的,哦呵呵~ 陡然发现,叔有60W字了! ☆、051、遇到阿暖,是我此生最大的好运 不是所有的事情问了就会有答案。 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需要问。 不是不想问,而是不敢问。 冬暖故觉得她不敢,她觉得她没有问司季夏关于他双臂的任何问题。 她曾经任何事情都不怕,曾经没有任何事情是她不敢的。 只是,感情是种奇异的东西,它能将人拼尽一切筑起的壁垒击碎,根本由不得人不想。 然,如此的她才像一个人,像一个有血有肉真真活着的人,有痛苦有悲伤有欢乐有幸福,有对生活的期待,有对未来的向往与憧憬。 不需要高高在上,更不需要全天下都匍匐在脚下,只需要一家人安安好好地生活在一起,是她这一世所向往的生活。 平凡无奇,没什么不好。 她没有家人,平安就是她的家人,她只想他好好的,他们未来的日子还要一起过。 她的要求不高,只要她的平安好好的,就足够了。 再没有什么比他在她身边还要重要。 “傻木头……”冬暖故想笑一笑,但她的心却沉重得如何也扬不起嘴角,将眼眶和鼻尖在司季夏颈窝里蹭了蹭后才松开他,转身去捧盛着饺子的盘子,道,“水开了,先下饺子,包得难看你也得吃完。” 冬暖故说着,站起身将盘子捧到了灶台前,打开正咕咚咕咚鼓着水气的锅盖,将盘子里的饺子一股脑儿一次性全倒进了锅里,饺子蹦到水里,溅起滚烫的热水,溅到了冬暖故手背上。 “阿暖慢些。”司季夏看着她这般粗鲁的举动,连忙站起了身,走到她身边,神色颇为紧张地看着她的手,看着她那瞬间被热水烫出了红点子的手背,微拧眉心道,“阿暖让我看看手。” 冬暖故却是不在意地搓了搓自己的手背,并未抬起来给司季夏看,只是无所谓道:“不用看,我还没这么娇气。” 冬暖故说完便走开了,边走边道:“平安你坐着,我去把碗拿出来洗洗。” 司季夏站在灶台边,本想走上去拦住冬暖故,可他才堪堪抬起的脚还未跨出一步便又收了回来,而后缓缓低头,看向自己赤着踩在地上的双脚。 在他看着自己双脚的同时,只见他的左肩一次又一次耸起,他想抬抬他的左臂,他想动动他的左手,终是徒劳。 方才他已经洗过脚的水盆还摆在角落里,冬暖故还没有来得及去收拾,司季夏先是把矮凳用脚拉过去,再把鞋子拖过去,而后坐到矮凳上重新将他的双脚洗过一遍。 水已经冷透,浸透他的双脚,泡得让他本就冰冷的双脚慢慢红透。 然他这一次洗得很快,在听到厨房外边冬暖故洗好了碗走回来的脚步声时他已飞快地擦了脚穿了鞋。 冬暖故捧着碗走进厨房时,司季夏站在灶台边看锅里正一个个往水面上浮的饺子,还是站在方才冬暖故离开厨房前的他所在的位置,就好像他方才未曾走动过似的。 见到冬暖故进来,他看着她,声音温和道:“饺子快是熟了,阿暖来盛。” “嗯。”冬暖故也听到了锅里的水咕咚咕咚鼓泡鼓得厉害的声音,怕把饺子给煮烂了,忙把手里的碗筷放下,再从中拿了两只最大的陶碗大步走到了司季夏身边来,走过来后发现她忘了拿笊篱,却见着饺子已经全都浮到了水面上,不由有些急地要问司季夏笊篱在何处,一抬头便见着司季夏看向灶台旁的墙上,那里挂着一大一小两只笊篱,冬暖故忙倾身去取,取下之后竟是将那两只笊篱往身后饭桌上摆着的一只装着水的木盆里胡乱一搅当做清洗,随之把小的笊篱扔到一旁,只拿了大的那只放到饺子锅里,边把饺子从锅里捞出来边道,“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司季夏有些怔,这是……什么歪理? 不过看着冬暖故因忙碌时而拧起时而开心的小脸,司季夏面上始终是温柔的神情,他的目光更是定在她面上不愿移开。 尽管冬暖故已经用了她最快的动作,饺子还是煮烂了大半,这使得她有些恼,那盯着饺子的眼神险些就像那些饺子与她有仇一般。 司季夏看得出她对厨房里的事情耐性很浅,趁她还只是在看饺子的时候便柔声道:“不要紧,煮烂的我吃就好。” 于是,冬暖故十分不客气并果断地将煮烂了的饺子全部归到一碗,移到了司季夏面前。 煮烂的饺子很多,完好的很少,是以司季夏的那只碗里的饺子堆得满满的。 冬暖故将饺子分好之后,拉了司季夏来桌边坐,且与以往每一次不一样,冬暖故这一次不是坐到司季夏对面,而是坐在了他身旁,打算与他共坐在一条长凳上。 司季夏却迟迟不落座,看着冬暖故身旁空出的长凳上的位置,他为难惭愧道:“阿暖,我……” 此时的他,根本坐不了这样的饭桌。 就算坐得了,他也仅仅是坐着而已。 然冬暖故却像没有发现他的为难与迟疑似的,才坐下身便拿起摆在桌上筷子,从她碗里夹了一个没有煮烂的饺子转过身来递到司季夏嘴边,笑道:“平安来先尝一个,第一个让平安吃个好的。” 冬暖故筷子上夹着的饺子就近在司季夏嘴边,他还能清楚地闻到饺子馅儿的香味,他的左手还被冬暖故拉着,这似乎是冬暖故今日最喜欢做的动作,只要她的手一有空闲,便会来握他的左手。 冬暖故含笑的眉眼映在司季夏瞳眸里,让他的心轻轻颤了颤,而后缓缓张开嘴,咬住了冬暖故筷间夹着的饺子。 可冬暖故却像使坏似的,他才张嘴,她便将整个饺子塞到了他嘴里来,饺子滚烫,熨烫了他的嘴,也熨烫了他的心。 冬暖故看着司季夏开始咀嚼的嘴,笑得眉眼微弯,问道:“好不好吃?” 司季夏浅笑着微微点了点头。 “那来坐。”冬暖故将司季夏的手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像是说一句再寻常不过也再自然不过的话道,“我喂你。” 司季夏定在那儿良久,冬暖故也不催他,只是定定看着他,将他的手抓得越来越紧。 紧张不安的岂止是司季夏一人,冬暖故亦然,因为她怕司季夏会拒绝她,而一旦他拒绝她,她觉得他们之间那本已贴近了的距离就会被拉开,就算她再如何想将这个距离再拉近,都会很困难。 是以冬暖故的手在微微颤抖,瞳孔也在轻轻晃颤着。 良久,司季夏动了动脚,不是退后,而是往前。 那一刻,冬暖故只觉自己的鼻尖酸涩得紧,又再夹了一个饺子递到司季夏嘴边,看着他吃下,她才又笑了。 司季夏终是在冬暖故身边坐下了身,他在她眼里看到了安然的浅笑。 此生能遇阿暖,就算把他的左臂也一并砍掉,又有何妨。 冬暖故给自己调了一碟蘸酱,放了很多辣椒的蘸酱,辣椒是前边在大厨房拿食材时她顺手抓的大把,她知道司季夏吃不了辣,她便自己蘸了自己吃。 她是喂司季夏吃两个饺子才给她自己夹一个,并且她夹给自己的都是快速地一整个塞到嘴里,喂司季夏的则是耐心的,不管司季夏咬得大口还是小口,吃得快还是慢,她都会等他完全咽下了之后才会给他喂下一口。 当到司季夏碗里的饺子已经消减了三分之二时,轮到冬暖故给自己夹饺子了,只见她夹了一个饺子到蘸酱碟子里来了一个全身翻滚,而后才将其送进自己嘴里,因为酱汁蘸得太多,使得她唇上都沾上了一圈蘸酱。 司季夏自在冬暖故身边坐下身后,身体一直紧绷着,心也一直揪拧得紧紧的,看到冬暖故吃得这般急,他只觉心疼,“阿暖,慢些吃。” 然当他的话音才落,他的唇便被两片温软贴上,近在咫尺的,是倒影着他的影像的冬暖故莹亮的眸子。 冬暖故的唇在他唇上只是稍稍用力一贴便离开了,司季夏有些错愕,只觉被冬暖故亲过的唇有些湿漉漉的,下意识的动作是微微抿唇,再将其轻轻舔了一舔。 而当他将自己的唇轻轻舔上一舔的时候,只见冬暖故笑得眉眼弯弯。 下一刻,司季夏便觉自己的唇舌有一股要烧起来了的火辣辣的感觉。 “辣不辣?”冬暖故笑看着司季夏,并且笑得有些小小的得意。 这样的笑容太美好,美好得令司季夏失神,也令他失控。 于是,就在冬暖故得意地笑着时,司季夏忽地朝她倾过身,吻上了她的唇,只是温温柔柔的轻轻一吻而已。 这下轮到冬暖故错愕了,直到司季夏离开了她的唇,她还有些回不过神。 待冬暖故回过神时,她有些赧,不自在道:“不好闻,待会必须刷牙。” “好。”司季夏看着冬暖故有些闪躲的眼睛,轻轻笑了起来。 “继续吃饺子,还没有吃到铜钱。”司季夏的声音才落,冬暖故便又将一个饺子塞到了他嘴里。 她方才在包饺子的时候往其中一只饺子里塞了一枚铜钱,因为听说在岁除时吃饺子吃到铜钱的那个人,会有好运。 她本是不信这些,然她却想把好运给她的平安。 最终她在饺子里塞了铜钱。 而这一次,司季夏才将冬暖故塞到他嘴里的饺子嚼了一嚼便不嚼了。 冬暖故盯着他看,本是在疑惑,下一瞬竟霍地站了起来,惊喜道:“平安是不是吃到铜钱了?” 司季夏没有回答,只是朝桌面弓下脖子,将嘴里的东西慢慢吐了出来。 是一枚铜钱。 冬暖故高兴得又一次搂住了司季夏的脖子,开心道:“平安,你会好运的。” “你会的……”这一句时,冬暖故的声音里带了隐隐的颤抖。 司季夏没有说话,有些失神。 良久,才听得到他缓缓道:“遇到阿暖,是我此生最大的好运。” 回答他的,是冬暖故更紧的拥抱。 饺子很多,冬暖故吃得很少,司季夏却是吃完了,就算并不好吃。 吃完饺子后,冬暖故推司季夏去打水,道是要多烧些热水来泡澡,她都嫌弃她自己,她一定要好好泡个澡洗个身。 司季夏去打水,冬暖故则是在收拾厨房,当她看到摆在厨房角落里的那盆她打给司季夏洗脚的水时,她定定看了它片刻。 木盆边摆着一张矮凳,矮凳旁还掉落着一只袜子,显然是司季夏方才匆忙穿鞋时遗落的。 司季夏是用脚慢慢挪着装满水的木桶回到的厨房,待过厨房的门槛时,他抬起右脚欲穿过木桶的提手将木桶掂到门槛里侧来时,冬暖故走上前将木桶提了起来,司季夏便只好将脚放下。 再看整间厨房,他不过是出去打了一桶水而已,冬暖故已经厨房收拾干净了,不是她动作太快,而是他动作太慢。 就连摆在厨房角落的矮凳也被放回了灶台旁的原处,那本是掉落在地的袜子则是搭在盆边。 冬暖故则像是什么都发现一般正将桶里的井水舀到灶台上还烧着的锅里,待将桶里的水全都倒进锅里后,她才提着木桶转过身来,又拉上司季夏手,将他拉出了厨房走向院中老井。 又打了几桶水后,冬暖故擦了井沿上的水,坐在了井沿上,一并拉着司季夏坐下,而后看向老井后边的那株枝繁叶茂的榕树,道:“那个时候,平安收了我绑在树上的麻绳,是收到了何处?” 这算是冬暖故第一次问司季夏关于他所做过的事情,抑或说是与他有关的事情。 “收在了我房中。”司季夏声音淡淡道。 “是么。”冬暖故握着司季夏的左手,五指穿过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紧扣,即便此时的他根本就不会有与她十指紧扣的感觉,冬暖故的声音也是淡淡的,“为何我没在你房中见到?” 少顷的沉默,才听司季夏道:“阿暖想知道?” “是。”冬暖故抬眸,直视司季夏的眼睛。 这一次,司季夏沉默了许久,才站起身,缓缓道:“阿暖跟我来。” ------题外话------ 对于今天的晚更,叔十分抱歉!主要是叔昨天太忙,没有来得及码字,现补上啊补上! 其实,叔真的是个善良的人,叔给了阿季一个多么好的阿暖啊不是~? ☆、052、我在,阿暖 司季夏带冬暖故去的,是他之前睡的那间满是绿意的房间,去之前,他让冬暖故点了一支火把。 上一次,整个寂药的绿色几乎都被司空明毁去,就连这间屋子也不例外,只是还剩下几盆还能活的绿萝,司季夏将它们重新在盆中栽好,放到窗台上,而今一个多月没有人照料,那几盆绿萝竟还是绿意盎然。 除此之外,房中的绿色还有屋子最里处的钉在墙上的花架,花架有高有矮,有单层也有三四层的,就连屋子转角的地方都钉着花架,上面本是摆满了巴掌大的陶制小花盆,只是现在摆着的小盆不多,因为大多已被司空明毁去,盆里栽着叶子如指甲盖般大小且肥厚的植物,竟是没有一点缺水的模样,煞是整齐可爱。 司季夏在屋子最里处转角上钉着的花架前停下了脚步,对冬暖故浅声道:“第二层左边数的第二只小盆,阿暖往左转一转,转到底。” 冬暖故看着花架上那只黑陶烧制的小花盆,花盆里栽种的是一种她未曾见过的植物,叶子如针状,细细密密,而就在这些针状的叶子之间,开着三朵细小的白花,乍一看,这一小盆植物就像是一只小小的刺猬。 冬暖故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抬起,照司季夏说的轻轻往左旋动了那只像小刺猬般的黑陶花盆。 当她把那只小花盆向左旋转到底时,只听房中某一处传来沉沉的“咔咔”声,像是有什么在黑暗里打开了一般。 冬暖故眼神一沉,看向声响传来的方向。 而声响传来的方向不在任何地方,就在他们的脚下! 只见他们脚下本该是厚重冷硬的地面,此刻竟像两扇门扉一般,从他们所在的地方前往两旁慢慢平移着打开,一道石阶随着如门扉般打开的地面一点点映入冬暖故的视线中——竟是一条通向地下的暗道! 冬暖故颇为震惊,这间屋子里,竟还藏着这样的机关密道?而从花架及地面上来看,根本一丝一毫也看不出任何异样,就算有人来找,也根本不会找得出丝毫的破绽。 平安的房里,为何会有这样的密道? 还不待冬暖故有所思考,便见着司季夏走进了脚下的密道,踩上了那不知通向地下多深地方的石阶,并边往下走边对冬暖故道:“阿暖跟我来,跟着我的脚步走,定要当心,莫碰到旁边墙壁。” 冬暖故举着火把,跟着司季夏顺着石阶往地下方向走,当她走到她的头顶堪堪低于地面的时候,只听那低低沉沉的“咔咔”声再次响起,那打开了的厚重地板竟开始缓缓闭合。 火把顶上的火苗在地板闭合上的那一刹那忽地晃了晃,继而归于安静。 石阶并非直通到底,而是呈盘山路般绕着往下,冬暖故听着他们的脚步声在这长长的密道中回响,不知这石阶通向的会是什么地方。 再看这石阶两侧的墙壁及顶上的石壁,虽是冷硬光整,但是冬暖故知,这样看起来愈是安全的地方,就愈可能暗藏着杀机,加之司季夏方才叮嘱过她不要碰到两侧的墙壁,这便说明这些冷硬光整的石墙后边,必有令人意想不到的断箭或者暗器一类致命的东西,一旦这些暗器在这样狭窄的空间发动,若非有上上乘的身手,定必死无疑。 走在前边的司季夏没有回过头,却像知道冬暖故心里想什么似的,浅声道:“墙上和顶上都有机关暗器,或暗器或毒镖或短箭或银丝细线,就算有人活着发现得了这条密道,也没有人能走得完这条石阶。” 而他之所以没有回头,是因为他知道冬暖故很聪明,就算没有他的提醒,她也不会随意触碰两侧墙壁,并能跟稳他的每一个脚步而不会触发到任何一个机关暗器。 冬暖故看着走在她前边的司季夏被火光晕染得暗黄的背影,忽然有种她未曾了解过他的感觉。 当他们沿着石阶往下走转过第四个弯时,司季夏忽然停下了脚步,并转过身来看向冬暖故,温和道:“马上就要到了,最后几级石阶会很难走,阿暖到我背上来,我带阿暖过去。” 冬暖故也停下脚步,看着司季夏微微点了点头,只见司季夏转回头时微微蹲下身,冬暖故站在他身后高一级的石阶上轻易地就伏到了司季夏背上,将双手环到了他脖子前。 司季夏在重新直起身子时微微凛了凛神色,声音也沉了一分,“阿暖搂紧我。” 下一刻,冬暖故手中火把的火光猛地跳动,只见司季夏脚尖稍稍一点地,他背着冬暖故腾空了起来,紧着再见他借力于旁边的墙壁,再用脚轻轻一点,他忽如一支速度迅疾的箭,转眼便到了最后一级石阶下。 而当他的脚尖重新落到地面上时,冬暖故手中的火把也掉落在地,却不是冬暖故拿不稳,而是那火把不知被什么削成了三段,除了冬暖故手上还拿着的一节木棍外,其余两段掉在了司季夏脚边,火光未灭,却也将灭未灭。 只见被削断的火把断口出极为平稳,看得出削断火把的东西是极为锋利的利器,并且是在转瞬的时间内削断的火把,否则切口不会如此平整。 冬暖故从司季夏背上下来时转头看了一眼他们方才经过的地方,只见在微弱的火光中,在最后几级石阶顶头及两侧的墙上有细细的银光闪现。 冬暖故定睛看着,眼神微凛,而后稍有震惊。 那竟是一道道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银丝线,密密麻麻的交织成了一张网! 若是方才司季夏速度不够快,那么方才被切绞断的便不是她手上的木棍,而是他们自己! 难怪他会说这最后的一小段石阶会比较难走,这样密布的如利刃般丝网,只怕根本没有几人能完好无恙地通行,更何况是她这个没有一点身手可言的人。 而这样的暗器机关根本令人无从察觉,布置这样机关的人,显然是不想让任何人发现这个地方,所以一路往下走才会有令人防不胜防的机关暗器。 冬暖故目光凛沉,心也有些沉,只听司季夏徐徐沉沉道:“那是淬毒银丝,只要碰到一丝一毫,哪怕不被切割而死,也会全身溃烂而亡。” “到了,阿暖。” 掉落在地的火把还在微微弱弱地亮着,冬暖故瞧清了在他们现在所在之处前三四步外的地方有一道厚厚的石墙,石墙上有扣放火把的两个支架,支架上插着两支未点燃的火把,只听司季夏又道:“阿暖可见着墙上的支架?” 冬暖故微微点头,司季夏接着道:“左边一个往左旋转两圈后往右旋转三圈,右边一个往右一旋到底便好。” 冬暖故照做,待她将右边的那个火把支架往右一旋到底后,他们面前那堵厚厚的石墙往旁缓缓挪移开了,冬暖故顿觉一阵阴冷的气流扑面。 司季夏没有说可以点燃石墙上的火把,冬暖故便没有拿起掉落在地的火把头去将石墙上的两支火把点燃,因为在这样一个处处藏着机关暗器的地方,哪怕只是点亮这里的一支火把,也会有可能触动哪一处的机关。 借着那即将熄灭的火光,冬暖故看清了眼前正缓缓移开的石墙足足有半丈厚。 待石墙完全开启时,地上的火光熄灭了。 黑暗之中,司季夏往前走的脚步声低低浅浅地响了起来,触目满是黑暗,就算听得到司季夏的脚步声,冬暖故的心还是突有不安,使得她连忙伸出手想要抓住司季夏手。 可是,她却抓了一个空。 她忽然不安到了极点,急急往前跨了几步,不安道:“平安!?” 并非是她畏惧这样一个处处藏着机关暗器只要稍一不小心就会丧命于此的地方,而是这里的气息让她觉得莫名不安,让她觉得位于此处的平安是一个她从未见过从未认识的陌生人。 冬暖故心里的感觉很奇怪,她也说不清她究竟在害怕什么不安什么。 “我在,阿暖。”下一刻,冬暖故鼻尖又闻到了司季夏身上独有的淡淡桂花香,就近在她身边,就算此刻满目黑暗,她也知道司季夏重新走回了她身边,就在她面前。 冬暖故随即伸手去抓司季夏的手,因为心中的不安,她摸索了几次才握上司季夏的左手,司季夏则是微微低下头,用下巴在她头顶轻轻蹭了蹭,柔声道,“这儿黑,阿暖跟着我走,前边有灯台,稍后阿暖点上就行。” 冬暖故将司季夏的手抓得紧紧的,紧挨着他,慢慢跟着他往里走。 愈往里处走,阴冷之气就愈甚,将约走了二十来步,司季夏停下了脚步,对冬暖故道:“阿暖来,这儿有张桌子,桌上有火折子和灯台,阿暖伸伸手就可以碰到。” 冬暖故伸手去摸火折子时也未松开司季夏的手,倒也正如司季夏所说,她伸伸手便拿到了火折子,吹燃火折子,点亮了摆在桌上的油灯。 油灯点亮,冬暖故在抬眸看向她身侧的司季夏时,她愣住了。 不是因为司季夏,而是因为他身后的东西,因为她所看到的每一样东西。 冬暖故缓缓松了司季夏的手,拿起桌面上的灯台,缓缓转身去看她身后的其他地方。 而她的视线每移动一分,她眸中的震愕就多一分,她的手就更抓紧灯台一分。 这是一间约莫三四十步长宽的石室,石室六面都是光滑平整的大石砌成,大石本身呈黑色,使得这间几乎有半个寂药大的石室黑沉沉的,莫名地给人一种压抑的窒息感。 然这间石室却不是空置的,相反,石室四面墙乃至天顶,都摆布着或大或小的东西,有一个个或叠放或相扣的大小齿轮,铁桦木凿刻而成,齿轮交相扣着,齿轮前后横纵不均地钉嵌着规整的方棱木条,或弯或直,齿轮与木条上镶嵌着一个个轮轴,轮轴与轮轴间牵连着粗细不一的铁链,整间石室,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正在沉睡着的机关兽,一个有着利齿与毒牙的机关兽,因为那那些大大小小的齿轮及轮轴之中,都隐藏着一星又一星银光,那是只有能取人性命的尖锐之物才特有的银光。 冬暖故曾见过无数精妙无双的器械,却从未觉得这世上再有什么比得上古人那举世无双的机关术,她也曾找寻过何处还能让她能有幸瞻到仰前人卓绝的技艺,然结果都是徒劳。 她万万没有想到,她竟有幸能见到,就在寂药之下,就在此时此刻。 这里的每一件东西,上到粗大如小儿手臂的铁链,下到小如筷尖的铆钉,竟无一不是严谨的精工细作,可以想象得出,一旦这些齿轮旋动起来会是怎样震动人心的画面。 也可以想象,能做得出这间机关石室的人,有着怎样卓绝的天赋技艺。 石室里除此之外,地上还摆满了各种机甲器械及机关部件,有已经完成了弩机,有栩栩如生的机甲鸟,有正做到一半的机甲蛇等,这些东西摆了满地,还有些是堆成一堆的已经生锈了半成品或成品,显然是被丢弃了的失败品,而且这些东西不止一堆,整间石室里堆了起码不下二十堆,有些锈色已经腥红,可见是堆砌在那儿许久了,有些则是连锈色还未有。 就在这满地的机甲器械中,摆着一张色泽灰黑老旧了的矮凳。 当冬暖故看到那张矮凳时,她握着灯台的手猛地一抖。 她倏地转身,看向还站在桌边的司季夏。 ------题外话------ 原谅叔水平有限写不出太专业的语句! 晚些时候上二更,时间不定,姑娘们莫等,晚上再来刷新啊~ ☆、053、阿暖,这才是真正的我(二更) 司季夏还是站在桌边,未曾动过。 冬暖故这才注意到,他身旁的那张桌子,是一张足有5丈长的长案,长案上也如地上一般,摆放着各种工具和机甲部件,铁锤锯子钢刀小铡刀及各种铆钉钉子等,只不过长案上的东西是摆得整整齐齐的,每一样东西都归类放好,并且各自有木制的盒子装着,木盒里再分着格栏,便是一个铆钉一枚钉子都归放得整整齐齐。 而在司季夏手边桌面上摆着的,是一小捆麻绳。 冬暖故看得出来,那便是她曾拴在树上借以跃过寂药高墙的麻绳。 当冬暖故注意到司季夏手边的麻绳时,也注意到了摆在麻绳旁的三样东西。 一张黑色的无脸面具,一个竹编书奁,以及一个三尺长的黑漆木盒。 冬暖故认得那个书奁,那是司季夏的药箱,而那只黑漆长木盒,想来就是司季夏与那个书奁一齐背在背上的包袱,冬暖故从未见他解开过裹着它的黑布的包袱。 那张无脸面具,她就更是从未见过。 “阿暖的麻绳,在这里。”司季夏没有看冬暖故,而只是垂眸看着他手边桌面上的那小捆麻绳。 可是此时此刻的冬暖故,心思已经全然不在那小捆麻绳上了,她只定定看着司季夏,抓着灯台的手用力得几乎要将那灯台给掐断。 司季夏说完,沿着长案慢慢往石室深处走,往那似乎总有一股寒气在沁出的石室深处走。 他没有说话,冬暖故亦没有说话,只是拿着灯台慢慢跟在他身后,愈往里,那股阴寒之气就愈发逼人。 当司季夏走到最里侧那面面由无数个小齿轮拼合而成的墙前时他才停下脚步,而后转过身来,面对着冬暖故,将背靠到了身后的齿轮墙上。 下一瞬,只听“咯啦咯啦”的声音响起,他身后那不计其数的小齿轮开始慢慢转动了起来,一个带动着一个,继而整间石室的大小齿轮皆开始转动了起来,如一头沉睡的凶兽在低鸣。 与此同时,司季夏身后的齿轮墙竟朝两侧缓缓开启,如皲裂的土地上骤然裂开了一道漆黑且深不见底的缝,只见司季夏对冬暖故微微一笑,往后退了一步,将他整个人置身在那道漆黑的齿轮墙缝之中! 司季夏嘴角的那微微一笑让冬暖故陡然心惊,然当她想要上前抓住司季夏的手时,他整个人已经被那道漆黑的墙缝吞没,并且,那开启的齿轮墙骤然闭合! 齿轮墙闭合时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如擂到冬暖故心口上,压抑般的疼。 只见那些齿轮在迅速转动着,咯啦咯啦的声音由缓到疾,充斥在整间石室内,发出隆隆沉沉的声响,伴随着微微的震颤,有如大地即将倾陷。 忽然之间,震颤止,齿轮停,方才司季夏其后的那面齿轮墙再次打开,打开了一丈宽的黑口。 而在那黑口之中,不再像方才那般只是黑漆漆如深不见底的地缝,而是出现了一张将近一丈宽的椅子,一张——寒冰雕凿成的椅子!冬暖故借着手中灯台上的昏黄火光,能清楚地瞧见那张椅子上不断升腾着寒白的气。 想来这便是这间石室为何如此阴寒的原因,本就终年不见天日,再加如此一块寒冰,如何让人不觉阴冷? 然,那又不仅仅是一张寒冰雕凿成的椅子而已,因为这张椅子,与它周围的齿轮墙完完全全地契合在了一起,便是椅身的右半边,都布满了机关机甲,与其说它是一张椅子,不如说它是一件机甲,是这间机关石室的一部分,一个至关重要的部分。 而这张椅子并非空置,椅子上坐着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司季夏,整个右半边身子都与身下寒冰椅子相契合乃至与整间石室都相契合的司季夏。 只见他的右臂放在椅把上,臂上扣着精密机甲,椅背上的机关器械往前环扣,将他的右半边身子紧紧扣在了椅背上,他的右腿裹在铸着饕餮纹的青铜机甲内,便是他的右半边脸上,都扣着一张看起来极为厚重却必暗藏着暗器的青铜面具。 他坐在那张椅子上,就像是和这满石室的机甲融为了一体。 只要他的身子微微一动,整间石室便会发出沉沉的嗡鸣声。 “阿暖,往右边站一站。”司季夏看着冬暖故,眸中有浅浅柔柔的笑意,但是冬暖故却感觉到了悲哀的味道。 她往右边移了脚步,便见着司季夏浅笑着微微闭起了眼,随即又睁开,而当他睁开眼的那一刹那,只见几道细小的白光从他右脸面具的瞳孔处疾射而出,钉到石室中央支起的机关木人的脑袋上,那木人的脑袋瞬间变为腐朽! 钉在木人脑袋上的是细小的银针,淬毒的银针。 下一刻,又见司季夏的“右臂”轻轻动了一动,不及一个眨眼的时间,那个木人便被短小的利箭射成了蜂窝! 除了冬暖故所在方向的这一面,那个木人可谓是全身中箭,便是连身下也不例外,可见这个石室内,莫说四面及顶上有暗器,便是地上都隐藏着致命的机关! “阿暖,靠我站近些。” 然这一次,冬暖故没有动。 忽然,只听“嘭”的一声爆炸的声音炸响而起,竟是那个被利箭扎满的木人兀自爆碎了,不见残渣只见粉尘,竟是粉碎成泥! 冬暖故的手僵得有些厉害,险些握不住手里的灯台。 过了片刻,她才缓缓转过身,面向司季夏,面向那个她未曾见过的司季夏。 “这间石室,可以毁掉整个羿王府,乃至整个青碧县。”只见司季夏在微微笑着,目光却没有焦点,没有看冬暖故,也没有看这间石室的任何一处,淡淡道,“阿暖,我像不像一个怪物?” 师父说过,他在机甲机关术上是天赋异凛的,机甲机关术,比医术更适合他。 可是,这样的他,看起来更像个怪物。 冬暖故站在司季夏面前,看着被机甲覆盖了大半身子的他,看着坐在寒冰椅子上面色青白的他,并未回答他的问题,面上也不见悲伤,只是缓缓抬起空着的另一只手,将掌心贴在司季夏的左脸颊上,轻轻摩挲着,问道:“这张椅子,是寒冰么?” 司季夏的身子猛地一抖,涣散的眼神渐渐有了聚焦,聚焦在冬暖故有些发白的脸上,微微点了点头,“是。” 冬暖故的手是冰凉的,颤抖的,司季夏能清楚地感受得到,她的心是不安的,与她面上的平静是不一样的,只是她不想将她心中的不安表现在面上而已。 “冷不冷?”冬暖故摩挲着司季夏脸颊的手有些颤抖,连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不冷。”司季夏虽是回答不冷,但是从他青白的面色和毫无血色的唇瓣可以看得出,他很冷。 只是,他已经习惯了,他从八岁起开始坐这张寒椅,他早已冷到麻木了,如今就算还是觉得冷,却也不会觉得不能忍。 他早已忍了无数常人所不能忍,不过冰寒而已,他早已可谓没有感觉。 冬暖故没有把手从他脸颊上移开,也没有问他关于这个石室的任何问题,然她的眼神忽然变得哀伤,微颤着声音问道:“平安,这样的你,我能抱抱么?” 司季夏的身子再次猛地一颤,浑身僵住,看着冬暖故的眼神忽然变为痛苦,他别开了目光,痛苦道:“不能……” “现在的我,身上全是机关。”司季夏痛苦地闭起了眼,“这个石室里的所有机甲机关器械,包括方才走过的石阶周围的机关暗器,也都是我布置的。” 所以,他才像是一个怪物,现下的他,不仅拥抱不了他最爱的人,便是他最爱的人想拥抱他,都不能够。 冬暖故的手颤抖得更厉害了,却迟迟不舍得从司季夏面上移开,“可是我现在就想抱抱你。” 冬暖故说着,放下手中的灯台,张开双臂就要拥住司季夏。 “阿暖不可以!”司季夏蓦地睁开眼,极度紧张不安地看着冬暖故,“不可以!” 冬暖故眸光晃颤得厉害,定定盯着即便紧张不安却仍一动不动的司季夏,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司季夏这才扯着黯哑的声音痛苦道:“不要碰我,阿暖不要碰我……现在的我,哪怕就是轻轻动上一动,都会让阿暖受伤,我不想阿暖受任何伤害……” “平安,我想抱抱你。”冬暖故没有应司季夏的话,只说着自己的话。 司季夏强忍着此刻就要站起身的冲动,只沉沉地应了一声“好”,将头慢慢往后仰去,只见那面齿轮拼合成的墙慢慢闭合,当它再打开时,司季夏从如地缝般漆黑的空间内迈着沉重的脚步走了出来。 而他才堪堪跨出一步,他便被一双纤细的手臂紧紧抱住,紧得他心颤。 “阿暖,这才是真正的我。”司季夏依旧无法回应冬暖故的拥抱,只能定在那儿让冬暖故拥抱他,声音沙哑颤抖,“阿暖……害怕吗?” 冬暖故忽然踮起脚,捧着司季夏的双颊,亲上了他薄薄凉凉的唇,并在他下唇上轻轻咬了一下,弯起眉眼,笑得舒柔道:“傻木头,只要你是我的平安,就算你是十恶不赦的杀人犯,我也不会害怕。” “阿暖……”司季夏注视着冬暖故的眼睛,想说的话太多,却是不知如何说出口才是好。 “平安,我想……”冬暖故双手掌心轻轻摩挲着司季夏的脸颊,有些迟疑,却还是决意道,“我想看看你的右手。” 司季夏没有拒绝,只是稍有沉默,微点头道:“好。” 下一刻,冬暖故将手移下,微颤着抓上了司季夏右肩,继而顺着他的右臂慢慢往下,来到手掌处,将套在他手掌上的黑色手套慢慢取了下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只机甲手,铁桦木制,青铜关节。 冬暖故再将他的右手袖管慢慢往上卷起,以让她更加清楚地看清这只机甲手臂。 当她将司季夏的袖管卷到臂弯的时候,她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动作忽然定在了那儿,继而将手重新抓回司季夏的右肩处。 她想到了钉在司季夏肩胛内的那一颗颗钢铆钉,她从没想过,那些钢铆钉,竟会是这样的用处! 冬暖故隔着衣衫一下又一下地摩挲司季夏的右肩,连眼眶都在微微颤抖。 司季夏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只柔声道:“我和阿暖说过的,早就不疼了,阿暖不要心疼,这个手臂,是我换上另一重身份时必须要用的,因为我不想让谁人知道我就是司季夏。” “只是如今有或没有这只手臂,似乎都不重要了。” 冬暖故忽地将司季夏的右肩抓紧,抬眸看他。 “阿暖……”司季夏想将关于他的所有都向冬暖故坦诚,她知道她心中对他有疑问,只是她从不问出口而已,司季夏顿了顿,接着道,“可曾听说过‘诡公子’?” ------题外话------ 哦呵呵~叔来二更了~虽然字数不多吧,但也是真真实实的二更啊! 求鸡血! 求啊求啊求鸡血啊~! ☆、054、阿暖,谢谢你 在南蜀国,诡公子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因为他是华佗在世扁鹊重生的神医,但凡经诡公子医治过的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在,诡公子总能使其重新变得生龙活虎。 关于诡公子的传闻,冬暖故的记忆里有,还是她的母亲冬凌画病入膏肓时她特意去打听的,只是她也知道,她永远不可能见到世人口中那脾气古怪的神医诡公子,就算见得到,她也请不起。 再后来没有多久,她的母亲为了让她回到左相府,在柳承集面前自尽了。 没有人知道诡公子兴水名师,没有人知道诡公子年龄几何,亦没有人知道诡公子长何模样,因他鲜少开口说话,更是喜好戴一张无脸面具,来无影,去无踪。 无脸……面具……? 冬暖故想到了长案上摆放着的那张漆黑的无脸面具,眸光一跳,缓缓转身去看。 光线很暗,根本瞧不清长案上摆放的东西。 冬暖故松开司季夏的肩,缓缓躬下身,拿起放在脚边的灯台,而后往长案方向走去。 司季夏看着她被火光晕染得有些朦胧的背影,抬脚跟在了她身后。 冬暖故走到方才司季夏站定过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将手中的灯台放到长案上,放到了那个长方状的黑漆木盒旁。 火光照在漆色暗哑的黑漆木盒和黑漆无脸面具上,连高光都鼓不起来。 冬暖故将手移到那张无脸面具前,顿了顿,随之才将其拿了起来,再转头去看司季夏。 面具很薄,可冬暖故拿在手里,却有一种很是沉重的感觉。 司季夏站在她身旁,静默着。 只见冬暖故慢慢抬手,将手里拿着的面具移到了与司季夏的下巴平齐的地方,司季夏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慢慢将那张无脸面具扣到他脸上。 面具与司季夏脸部的轮廓相吻合,看得出,这是独属于他的面具。 相对沉默少顷,冬暖故又将司季夏面上的面具取了下来,面上没有惊愕也没有疑问,只是将那面具重新放回桌上,并抬手帮司季夏整理好他鬓边有些毛乱的发丝,边理边道:“还是这样的平安好。” 司季夏绷紧的身子及神思在听到冬暖故这样一句话时忽地舒了下来,只见冬暖故柔柔一笑,用拇指指腹在他眉梢轻轻摩挲了几下后才收回手,就算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值得她去猜去问,她也不想猜不想问。 她只要知道眼前的司季夏还是她的平安,就足够了。 冬暖故收回手后将目光落到了那只黑漆长木盒上。 盒身未刻任何纹饰,便是连漆皮都有些掉落,显然是一只稍有年岁的木盒。 冬暖故的手抚上木盒时有些的颤抖,因为她想到了司季夏的右臂。 司季夏没有制止冬暖故打开木盒,冬暖故忽然间有些没有勇气,是以她伸手去抓司季夏的左手,仿佛如此她才有勇气将眼前的木盒打开一般。 木盒被打开,只见盒子里铺着两匹黑缎,一匹铺在较浅的盒盖内,一匹铺在较深的盒身内,盒盖内静静的躺着一把鱼皮剑鞘黑铁剑柄的长剑,盒身内则是空空如也,如此便显得那铺在盒身内随盒身而往下凹陷的黑缎如司季夏的右边袖管一般空荡荡。 木盒三尺长,盒内黑缎凹陷的位置三寸宽深,这样的尺寸深浅,正正好……能放下成人的一条胳膊。 冬暖故将司季夏的左手抓得紧紧的,依旧什么也不问,只是将动作缓慢地将木盒阖上了。 她知道了,她什么都知道了。 司季夏看着冬暖故的一举一动,在冬暖故一言不发地将木盒阖起的那一瞬间,他的心又紧绷了起来。 “阿暖,我……” 司季夏似要说什么,然他才微微张嘴,便被冬暖故打住了——被她轻轻吻上他的双唇的动作打断。 “我知道。”冬暖故打断了司季夏的话后便离开了他的唇,浅浅一笑,“只要平安好好地站在我身边,什么事情都不重要。” 冬暖故含着浅笑的目光温柔且坚定,让司季夏不安紧绷的心得以释然。 只见他微微低下头,将额头轻轻抵在冬暖故的额上,双肩有些颤抖,却是安然道:“谢谢你,阿暖,谢谢你……” 谢谢她给他的感情。 谢谢她义无反顾地接受这样的他。 “傻木头……”冬暖故笑得眉眼弯弯,发自内心的柔笑,再一次将双臂环上司季夏的腰,将他搂得紧紧的。 诚如她说过的,就算他无法拥抱她,那就由她来拥抱他。 永不松手。 石室里的寒意似乎愈重了,然冬暖故却已觉察不到。 因为她怀抱里的人,很温暖。 这个拥抱很安静,一如他们一直以来的相处方式,从不需要对方多言,他们也能知晓对方的心。 他们之间,似乎从没有疑问,也从不需要疑问。 不知过了多久,冬暖故才慢慢松开双臂,抬头看司季夏,道:“上去吧,我想泡个澡,这一个多月来我未能好好洗过一次澡,我觉得我身上都变了味儿了。” 冬暖故的话让司季夏微微一怔,继而柔柔一笑,在她额上轻轻印了一吻,道:“好。” 冬暖故忽然转到司季夏身后,整个人往他背上靠,开心道:“平安背我上去。” “好。”司季夏温柔的笑容里揉进了几分宠溺。 司季夏半蹲下身,冬暖故却是往后退了几步,而后用力蹦上了司季夏的背,这样突然的举动出乎司季夏的意料,然他却还是稳稳地定在那儿,身子不歪也不往后倾,完全不会令冬暖故栽倒,可他却还是忍不住关切道:“阿暖慢些,莫摔了。” 冬暖故则是笑着搂紧他的脖子,将双腿扣在他的腿上,就算司季夏连唯一的左臂都不能勾住她的膝弯,她也依然能紧紧地扒在司季夏背上。 只听她有些得意道:“有平安在,我不会摔。” 司季夏还是柔柔一笑,道:“是的,阿暖。” 是的,只要有他在,就绝不会让她摔倒,哪怕是一丝一毫的轻伤,也绝不会有。 他会保护好她。 用他的性命保护好她。 接下来,是司季夏背着冬暖故走完了那条满布机关暗器的石阶,回到了那间简陋的小屋子里。 冬暖故没有把石室里的那盏油灯拿上来,可就算如此,司季夏还是走的稳稳当当,未踩空任何一级石阶,也未触发任何一个机关暗器,就像他早已在习惯在黑暗里行走一般。 当司季夏的双脚踩上地面来时,石阶的入口兀自在黑暗里慢慢闭合了,司季夏将背上的冬暖故轻轻地放了下来,并对她道:“阿暖抓着我的手,我带阿暖回阿暖的屋子。” 司季夏带冬暖故回了她睡的那间卧房,将她带到了摆放着油灯的桌子前,让她点亮了油灯,而后让她在房里坐着等,他去帮她提水来。 冬暖故拒绝,司季夏没有再说什么,与她一同往后院厨房的方向去了。 只听司季夏声音有些低道:“阿暖,我现在这个样子提水,怕会吓到阿暖。” “我不介意。”这一夜,冬暖故一直握着他不能动弹的左手,鲜少松开。 也是在这一夜,冬暖故见到了司季夏所谓的“他这个样子提水会吓到她”的模样,因为他不是像之前那般用脚慢慢推移着装满水的木桶,而是用他的右臂,那条制作得精密的机械右臂。 他将水从井中摇上来,冬暖故将其提过,把水倒进装水的木桶里后,只见司季夏半蹲下身的同时将身子微微往右倾斜,让他的“右手”堪堪好能碰到木桶的提手上。 而当他的“右手”五指碰上木桶的提手时,他那右手五指仿佛有了生命一般,竟倏地扣紧木桶提手,而后司季夏才慢慢直起身,将装满水的木桶往前边小楼方向提。 只是,他的肩膀倾斜得有些厉害。 冬暖故只是看了司季夏一眼后便将目光移开,还是不由自主的轻轻吸了吸鼻子,转身往厨房走。 冬暖故提的是热水,不过当她才提了第一桶热水到房中时司季夏是如何都不让她再走第二趟,不管冬暖故说什么,他都只是一句“阿暖坐着就好”,说得冬暖故要恼了时,他转过了身,背对着她声音低低道:“阿暖,这样的事情,我还能为你做。” 冬暖故终是什么话都没有再说,只站在门边看着司季夏提着木桶大步走开。 冬暖故在门边站了一会儿,才用手背搓了搓眼眶,转身回屋去找离开前收起的被褥枕头来铺床。 司季夏还是像第一次给冬暖故提泡澡水时一样,来来回回走了许多趟,只是那一次冬暖故能坐在一旁无动于衷地看着,这一次,却是不行,她没有办法像第一次那样只是坐在旁边看。 因为第一次时司季夏还有一只能动的左臂,而这一次,他却是只有一只没有生命的假臂,他想要将提来的水倒进大木桶里,就必须站到凳子上。 冬暖故没有让他这么做,每每他提着水来到木桶旁时,她就会从他手中将木桶接过,再将桶里的水倒进大木桶里。 这个时候,司季夏没有拒绝冬暖故的帮忙,因为他知道他自己做不到,也是以,他从不用木桶泡澡。 当司季夏提来最后一桶热水由冬暖故倒进大木桶里后就要提着空木桶离开时,冬暖故却是抓住他的手不让他离开。 司季夏停下脚步,不解地看向冬暖故,还不待他问什么,便听得冬暖故道:“平安先洗。” 司季夏愣住了,摇了摇头,忙道:“不,不可。” 谁知他紧张的话才一出口,冬暖故便瞪了他一眼,沉了脸道:“有什么可不可的,我说可就可。” “……”冬暖故倏沉的脸色让司季夏既紧张又不安,一时间竟是不知说什么才好,心下颇为着急。 就在这时,冬暖故的目光忽然又变为柔和,并抬起右手在他脸颊上轻轻抚了抚,柔声道:“平安,我看得出你很累了,你先好好泡个澡,我再去烧我要用的水就是,泡好澡了,我们一起守岁。” 守……岁? 司季夏有些失神,因为这个字眼对于他来说,是陌生的。 冬暖故抚了抚司季夏的脸颊后将他往木桶的方向推了推,催道:“你的衣裳我已经帮你找好了,就放在床上,棉巾也放在床上,快去洗。” 冬暖故说完话后,不待司季夏说什么,便带上门离开了,唯余司季夏还怔怔地站在房中。 司季夏看了已然阖上的门扉许久,再看向那冒着白气的大木桶许久,才缓缓抬脚,走向床榻方向。 只见床上已经铺好了被褥枕头,并且是两只枕头。 忽然间,司季夏的耳根滚烫得厉害,他这也才注意到,这两只枕头,竟是一样的花色,只不过一只颜色稍深,一只颜色稍浅,而颜色稍深的那一只,是他的,是一个多前离开寂药时他亲自收回箱子里去的,想来是阿暖方才到他那间屋子帮他找换洗的衣裳时一并拿过来的。 衣裳是他原来的衣裳,冬暖故为他找得很齐全。 司季夏心中如淌着一股涓涓暖流,暖得能驱散他心中所有的紧张与不安。 只见他深躬下身,咬住了放在床上的衣裳及棉巾,转身走向装满了水的大木桶。 后院里,冬暖故的脸有些阴沉。 因为她做了一件蠢事。 她竟然摔坏了提水的木桶。 她看着地上被她摔坏了的木桶,只觉眼角有些突突的跳。 她竟然会把木桶摔坏,连她自己也想不明白她这个身体为何会有这么奇异的破坏力。 无法,她只好去拿另一只木桶,然当她在厨房里转了一圈后才想起来,另一只木桶放在了前边小楼屋里,方才司季夏将最后一桶水提去之后她急着推他去泡澡没有提出来。 冬暖故有些无奈,只能去前边拿。 小楼屋里,司季夏正脱尽了衣裳坐到大木桶里。 叩门声在这时候响起。 ------题外话------ 叔也想要一个阿暖这样的媳妇儿~哈哈~ ☆、055、阿暖,我很开心 冬暖故站在门外,稍有迟疑,才敲响面前轻掩的门扉。 “平安?”她知道司季夏介意她看到他的身子,所以她才稍有迟疑,因为她不知此时的司季夏是正在脱衣裳还是已经坐到了大木桶里。 “阿暖。”屋里,司季夏的声音是明显的紧张,“可……可是有事?” “我把一只木桶摔坏了,没法提水,来房里拿另一只木桶。”冬暖故语气平平稳稳道。 司季夏的目光立刻落到了放在离大木桶三四步远地方的提水木桶,默了默后紧张地绷直了身子道:“没有办法帮阿暖拿出去,阿暖自己进屋来拿可好?” “那我进来了。”现下冬暖故能确定司季夏已经是泡到了大木桶里了。 “好。”司季夏的声音似乎绷紧得更厉害了些。 冬暖故轻轻推开了轻掩的门扉,跨进了门槛,朝司季夏的方向走去,因为提水的木桶放在那儿。 司季夏是背对门扉的方向而坐的,是以他也是背对着冬暖故,冬暖故瞧不见他的脸,只瞧见他墨黑的长发垂在他的肩上,散在水面上。 然,他的束发带并未解开,还是系在他的头上。 冬暖故走过去拿木桶时,司季夏将双腿曲起,并将上身往下弯,尽可能地让他的大腿贴近他的胸膛。 他很紧张,紧张冬暖故看到他的身子,尽管他们的身子已经完全契合过。 可是冬暖故走到提水木桶旁边时却没有弯腰去提起它,而是看着司季夏黏着长发的背,再看向他头上的浅灰色束发带。 “平安。”冬暖故轻吸了一口气后,又唤了司季夏一声。 只见司季夏的身子轻微一颤后,听得他道:“阿暖……唤我可是还有事?” “我帮平安搓搓背吧。”冬暖故的声音很轻,好似她的声音再大一点点的话就会吓到了司季夏似的。 司季夏忽而将身子往水里弯得更厉害了,他的下巴几乎都要没在了水里。 “平安若是介意,那便罢了。”冬暖故不恼也不失落,反是心有些拧,接着微微弯腰伸手要提起脚边的提水木桶。 就在冬暖故的手只差一分就要抓上木桶的提水时,司季夏说话了,声音有些微的颤抖又有些急道:“阿暖,我不介意,我只是……” “我只是怕阿暖会介意。”这样的他,显得十分无能。 没有哪个女人会喜欢无能的男人。 “傻木头。”冬暖故走上前,拿起了摆在一旁小几上的棉巾,有些心疼道,“我怎么会介意。” 这是她的平安,就算他在世人眼里千般万般不好,但在她眼里,他般般都是好的。 如此好的平安,她又会介意什么? 此时的司季夏取下了那装扣在他右肩上的机甲假臂,是以那八颗入骨的钢铆钉就这般赫赫然地露在了冬暖故眼前,尽管冬暖故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也尽管有长发半掩着,但是在看到司季夏残断了手臂的右肩时,她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揪拧起来。 水里的司季夏未动,依旧维持着好似抱膝般的动作,只不过他唯一的左臂都未能抱在膝上,而是无力地垂在他身侧。 冬暖故将手中的棉巾浸到了水里,而后一手按住司季夏的肩,一手拿着棉巾开始为他搓背,她的目光就落在司季夏背部范围内,未曾游移,也未看向其他地方,她洗得很认真,就像她在做什么严肃的事情一般。 “平安,有人帮你搓过背么?”冬暖故将司季夏垂散在肩上水面上的长发拢在一起,卷在她的手上,另一只手依旧在不轻不重地帮司季夏搓着背。 “曾经我阿娘帮我搓过,只是记忆很淡了。”冬暖故的力道不轻不重,让司季夏觉得很是舒服,只是他仍没有勇气将腰直起来,“除了阿暖,不会有人帮我做这样的事情。” 他早已经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又会有谁来帮他做这样的小事? 没有人愿意靠近他这个一无是处的残废。 “那以后都由来帮平安搓背可好?”冬暖故又将手中的棉巾浸了水,认真地为司季夏搓洗了他的脖子及耳背。 司季夏稍加沉默,才有些哑着声音道:“好。” 冬暖故微微笑了,再帮他把背部和脖子搓洗了好一会儿后才放下卷在她手上的司季夏的长发,将棉巾放到了他面前的水里,道:“好了,我要去打水烧水了。” 冬暖故正要转身离开手揪了司季夏的一缕头发来轻轻扯了扯,“傻木头,头发全湿了,泡好澡后到后院来,我帮你洗洗头。” 冬暖故说完,也不待司季夏说什么,转身提起木桶走了,走时把屋里洗脸用的铜盆也带走了,依旧不忘帮司季夏把门掩上。 司季夏看着水面上自己晃动不已的倒影,有些愣神,直到已经听不到冬暖故的脚步声了,他才终于慢慢直起了腰,将背靠到了桶壁上。 良久,他才抬起右脚,用脚趾夹住正渐渐往水下沉的棉巾,又开始躬下身子,开始自己搓洗自己的身子。 后院里,冬暖故将烧水的两口大锅都装满水后,气喘得不行,坐在灶台旁的矮凳上歇了老半天的气才缓和过来。 而当她缓和过来时,其中一口锅子里的水已开始从锅底窜起细细的小泡。 冬暖故想着司季夏应该已经洗好并穿好衣裳了,便拿过方才从前边屋里拿来的铜盆,从锅里舀了半盆热水出来,用手试试水温,觉得温度刚好合适,便又再往盆里舀了两瓢热水。 当冬暖故捧着铜盆转身时,发现司季夏不知何时站在了厨房门外看着她,他换了她找给他的衣裳,是他原来的旧衣,穿在他身上,竟是比原来显得更宽松了些,头发湿漉漉的,发梢还坠着些水珠。 他的右边袖管是饱和的,袖口下方露着带着黑色手套的手。 他把他的机甲右臂又装扣到了身右肩上。 冬暖故见着他,只是浅浅一笑道:“平安洗好了?那到井边去,我帮平安洗头,本该是在泡澡前洗头比较好,现下倒是倒过来了,不过也不打紧,我小心些不湿着平安的衣裳便行。” 冬暖故边说边捧着铜盆从厨房里走出来,从司季夏面前经过,走向老井,将装满了热水的铜盆放到了井沿上。 司季夏只是站在厨房门槛外没有动,也没有看冬暖故,而是看向厨房桌子上的豆油灯。 他想拿灯,可是他不知以何去拿。 冬暖故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走过来先是抬起双手在他脸颊上轻轻搓了搓,微弯着眉眼道:“我来拿灯就好。” 冬暖故说完,走进厨房拿了油灯,还拿了放在灯台旁的一只巴掌大的小木盒子,走过来时用手肘推着司季夏往老井的方向走,边推边道:“我在厨房里找到了皂角,平安快走。” 只当司季夏被冬暖故用手肘推着走到老井边,她将手里的油灯和装着皂角的小木盒一并放到井沿上后又小跑回了厨房,她再从厨房出来时手里拿着一张矮凳。 她将矮凳放到井边,正要按着司季夏让他在矮凳坐下,忽又觉不合理,便又将矮凳用脚移开了,兀自道:“好像不应该用矮凳,平安还是站着吧,不然会打湿你的衣裳。” 冬暖故说着,抬手去解司季夏头上的束发带。 司季夏太高,而冬暖故堪堪过他的肩高,她便是踮起脚尖也看不到司季夏的头顶,是以司季夏微微蹲下了身,好让冬暖故能轻易地够得着他的束发带。 束发带解开了,冬暖故便将他的头发全都拢到手心里,不用冬暖故说,司季夏兀自弯下腰,将头靠近放在井沿上的铜盆,冬暖故将他的长发全部用温热的水打湿后,撒了写皂角,而后开始用十指慢慢地帮他抓洗着漆黑如墨的长发。 院子里凉,冬暖故并未帮司季夏搓洗很久便帮他洗掉了头发上的皂角,待她确定司季夏的头发洗干净了并用干棉巾裹住他的头发后,才拍拍他的肩让他直起身来。 至始至终,司季夏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然他的目光始终都是柔和的,晃颤不已的。 冬暖故也不介意他是否有说话。 而当司季夏直起腰抬起头来时,冬暖故深深蹙起了眉。 只见她抬起手,拉着衣袖用衣袖帮司季夏擦拭眼角与额头,有些恼又有些心疼道:“傻木头,水都流到了眼睛里怎么都不说一声?眼睛涩不涩?嗯?” “阿暖。”司季夏忽然将身子靠近冬暖故,微下头将脸轻贴在她鬓边,轻轻摩挲着,说了他来到后院的第一句话,“我开心,很开心。” 他拥有阿暖,胜过拥有全世界。 这个岁除,是他有生以来过得最开心最满足的。 尽管还是在这个他住了已有十三个年头的寂药,但是,却都什么都不一样了。 冬暖故微微一怔,而后微微笑了起来,任他这样贴近着她,将双手环过他脖子两侧,帮他擦着他的头发,笑道:“岁除么,自然要开心了。” “平安,我也开心。”冬暖故微微搂住了司季夏的脖子,将下巴轻搭在他肩上,笑得满足。 她还以为今日我还要待在西山上的,但是她的平安来接她了。 她能抱紧他,他能陪在她身边,她就已经很开心了。 * 将近用了半个时辰,冬暖故和司季夏才将木桶里的水提去倒掉再满上烧好的热水并且兑好水温,司季夏不敢在房里久留,待最后一桶水倒进木桶里后他提着木桶急急离开了。 这一回,冬暖故没有拦他,要是有司季夏在,她也会洗得不自在。 冬暖故解开外衫时,挂在她脖子上的平安小人便晃了出来,吸了冬暖故的目光及注意力。 冬暖故将平安小人拿在手心里,不由得笑了笑,有了平安在身边,她都要忘了她缝的这个平安小人了。 只是,掌心的微凉感让她的眼神微沉。 微凉感是因为已经挪移到平安小人背上去了的那块黑玉佩。 冬暖故将平安小人转了个身,定定看了那块黑玉佩两眼,才将平安小人从她脖子上取下来,放到枕头边上。 屋外,司季夏没有去旁屋,也没有去后院,而就在站在冬暖故屋外,站了良久后才走到小楼前的桂树下。 今日的青碧县不算冷,然入夜了之后湿意颇重,是以倒也显得比较冷。 站在桂树下,司季夏又一次试着动动他的左臂,终是徒劳。 这一次阿暖不见,他忘了师父的叮嘱,忘了他就是连唯一的左臂都是不同常人的。 忽然一阵夜风微起,司季夏想起了冬暖故说过喜欢喝他泡的桂花茶,只是不知金秋这株桂树再开花时,他还能否为她泡上一杯新鲜的桂花茶? 就算左手也废了,他也不想死。 他想活着。 他遇到了阿暖,他就更想要活下去。 你啊,随时都有可能死,所以,跟着老夫学医吧。 他又想到了师父曾跟他说过的话。 “扑棱——”忽然,有飞鸟翅膀扇动的声音由桂树顶上传来。 随之,一只黑鹰落到了司季夏脚边。 一只腿上绑着细小铜管的黑鹰。 ------题外话------ 叔今天是不是辜负了姑娘们的什么期待? 哦~呵~呵~ ☆、056、阿暖由我保护就好,相信我 冬暖故这一回澡泡了很久,她将她全身上下反反复复搓了几遍之后才觉得心里舒坦一些,否则她觉得她全身上下都脏。 冬暖故先是洗了头发再泡的澡,当她泡好澡并穿好衣裳时,已是大半个时辰过去,当她擦干头发并将其梳顺打开房门时,小楼前的桂树下已没有了司季夏的身影。 看着黑漆漆的院子,冬暖故莫名紧张了起来,连忙跨出了门槛,正要张口唤司季夏时,发现旁屋的门扉及窗户后边有光透出来。 看到旁屋窗户里透出的微光,冬暖故的心这才稍稍舒了下来,并抬脚往旁屋走去。 “平安?”小院很安静,屋里也很安静,冬暖故轻轻敲响了紧闭的门扉,连声音都是轻轻的,像是怕会吵着了谁似的,“你在里面么?” “阿暖,我在。”当冬暖故听到屋里司季夏的声音时,她提紧的心才稍稍落了回去。 然,司季夏没有来帮她开门,也没有让她进屋,反是在她说出下一句话前有些急道:“阿暖……阿暖先回屋里坐坐,我稍后就过去。” “平安可是哪儿不适?”冬暖故未离开,反是微微蹙起了眉。 她觉得司季夏像是瞒着她在做什么似的,只要不是他独自在承受痛苦,她都可以接受。 “不,阿暖,我很好,我只是……”司季夏显然有些急,急得连话都有些说得不好了,“只是……” 冬暖故将眉心拧得更紧了,才刚舒开的心又拧了起来,也不待司季夏答应,她便抬手去推开。 只是—— 门从里边闩上了,她根本未能将门推开。 如此一来,她就更不安了,边拍门边紧张道:“平安,你在做什么?你开开门。” 不知为何,今夜的她会如此容易便紧张不安。 司季夏却是没有来帮她开门。 “平安!”冬暖故开始有些慌乱起来,将紧闭的门扉拍得更用力了些。 就当冬暖故的心慌乱不安得险些就要将门撞开时,只听门后边响起了门闩被拉开的声音,还不待司季夏将门打开,冬暖故便焦急地将门推开了。 可当她急切地将门推开作势就要跨进门槛时,她愣在了那儿。 因为门槛里侧的司季夏,因为他面上有些紧张的神色,因为他嘴里衔着的东西。 那是一个不及巴掌大的小布人偶,黑布缝的长发,浅青色的衣裙,显然是个“姑娘”,“姑娘”有着弯弯的眉毛眼睛和嘴角,“姑娘”在笑。 只是“姑娘”的衣裳腰带上还连着针和线,显然是还未来及的剪断的。 司季夏的双脚是赤着的,脚趾间甚至还夹着一小块黑色的布片。 冬暖故定定看着司季夏嘴里衔着的“姑娘”小人,忽然觉得眼眶有些涩,鼻尖也有些酸,抬起手的第一件事不是去拿他嘴里衔着的小布人偶,而是将抓上他的左手急急将他往屋子里拉,拉他到屋中那唯一能让人坐下的窄小竹榻前让他坐下,而后在他面前蹲下身作势就要拿起他的鞋袜帮他穿上,司季夏忙将双脚收起,改为跪坐在床榻上的坐姿,让冬暖故碰他的脚不得。 竹榻上散着大小不一的布片,还有剪刀及细线团和豆油灯,看得出司季夏放在在这里做过什么。 冬暖故却还在蹲在他前面,没有站起身,而只是抬头看他。 司季夏衔在嘴里的“姑娘”小人笑得很开心,脸颊上还有两朵红晕,针脚不算细密,但是很平整。 这个“姑娘”小人,缝得很漂亮,比她缝的那个小人平安强上无数倍。 少顷,冬暖故才缓缓抬起手,拿过司季夏衔在嘴里的“姑娘”小人,将布偶腰带上连着的线打了个结,再伸手去拿放在床上的剪刀,将多余的线剪断,将细针暂时先扎到床头处。 只听司季夏低垂着眉眼,没有看冬暖故,声音低低道:“我希望有阿暖在身边,所以……我缝了个阿暖。” “我……什么都给不了阿暖。”司季夏的语气低得近乎自责,“想给阿暖煮一壶桂花茶,可我的脚太脏,想给阿暖一盆月季花,可我没有通天的本事能让枯死的月季一夜成活,我就是想给阿暖拿一盏灯……我都没有办法。” “总想为阿暖做些什么却又不知做些什么好,只想到了这个。”司季夏说到最后,才微微抬眸看向依旧蹲在他面前昂头看他的冬暖故,微微扬了扬嘴角,缓声道,“做得太急,把阿暖缝得不够好,阿暖……若是不喜,我再把它拆了就是。” “谁说我不喜欢?”冬暖故将脸枕到了司季夏腿上,侧头看着她手里拿着的布偶“冬暖故”,将眉眼弯得如同司季夏缝的她一样,开心道,“平安缝得很好,我很喜欢,很喜欢。” 这个“她”,与她缝的那个小人平安是一样的大小。 原来,他见过了她挂在脖子上的那个小人平安。 “阿暖喜欢就好。”司季夏的笑容变得柔和,“我怕阿暖不喜欢。” “不会,只要是平安做的,我都喜欢。”冬暖故将鼻尖在司季夏的腿上蹭了蹭。 司季夏垂眸看着冬暖故的侧脸,很想抬手抚抚她的脸颊,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却是如何也做不了。 片刻之后,冬暖故才缓缓抬起头,一手拿着布偶一手去牵司季夏的左手,道:“回隔壁屋子,把它们放一起,平安觉得如何?” “好。”司季夏眉目温和,可他却是不动。 冬暖故不由轻轻碰了碰他的腿,沉了沉声音道:“傻木头,把脚拿出来。” 司季夏这才移了移身子,将双脚放到床下,冬暖故将布偶放到他的腿上且松了他的手,又伸手去帮他穿鞋袜,司季夏还是下意识地想要将双脚缩起,却被冬暖故抓住脚踝,瞪了他一眼道:“不要动。” 司季夏明显的局促不安,“阿暖,我,我自己来便好。” 司季夏很急,似乎十分介意冬暖故碰他的脚,连袜子都未穿便将双脚急急忙忙地套到了鞋子里。 鞋子是露脚面的鞋而非长靴,是以司季夏很轻易地便将双脚套到了鞋子的豁口里。 冬暖故看着他有些明显被针划破的脚面,只是又去抓他的左手,并未再说什么,而是拿起放在司季夏腿上的小布人偶,吹熄了放在竹榻上的灯火,站起身拉着司季夏出了屋子。 在走进冬暖故的那间屋子时司季夏稍稍顿了顿脚步,想说什么,冬暖故却是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将他拉到了屋里来,一起走向了床榻边,将她手里的小布人偶放到了枕边,放到了小人平安的旁边,而后才按着司季夏的肩让他在床沿上坐下,盯着他严肃道:“平安坐着,我去厨房拿木盆打水给你洗洗脚,以免待会你又该有理由说你脚脏不睡床上。” 司季夏微微一怔,耳根有些烧,显然被冬暖故说到点上去了。 冬暖故说完话后转身出屋去了,司季夏坐在床沿上身子绷得有些紧,倒也听话地坐着没有动,因为他不想冬暖故不高兴或是生气。 而后他看向了摆在床头枕边的那两个小人偶,冬暖故将她那个小人放下去时,“她”的右手正好搭在小人平安的左手上,看过去就像两个小人手牵着手一般。 司季夏移移身子,靠近床头,将身子俯下,用嘴衔住小人平安,将小人平安的手从小人阿暖的手下边移到了上边来,他这才又直起身来。 这样看着,就像他握着了阿暖的手。 他想握着阿暖的手。 很想很想。 冬暖故很快便回来了,回来时手上捧了装了热水的木盆,还提了装了热水的小茶壶,先将小茶壶放到桌上后才将木盆捧到司季夏跟前,而后转过身去拿了方才她擦身用的棉巾来放到司季夏腿上,便坐到了他身边用手肘推推他道:“水温合适,平安直接泡了就好。” 这一次,冬暖故没有再主动帮司季夏拖鞋,不是她介意,而是她知道司季夏介意。 既是如此,又何必让他觉得不安。 果然,司季夏不紧张了,只默默地脱了鞋,将脚泡到了温水中。 冬暖故在他身旁坐着坐着,忽然便蹭脱了脚上的鞋,往床榻里一挪身,连腿一起放到了床上去,再挪挪位置,挪到了司季夏身后,张开双臂从后搂住了他的脖子,将自己整个人都倚压到他背上,将脸贴到他鬓边并轻轻磨了磨他的发鬓。 司季夏被冬暖故这一举动弄得身子有些僵,却也不过瞬间而已,少顷便又恢复了寻常。 “平安知道我缝那个布偶平安缝了多久么?”冬暖故将身子往前压,压得司季夏微微弯了腰,只听她语气轻快,颇为开心,似乎今夜未曾发生过任何让她心疼难过的事情。 司季夏想着冬暖故那歪扭的针脚,想了想,说了一个他觉得是上限的答案,“两个时辰。” “……”冬暖故忽然将司季夏的身子用力往下压,却是不说话。 司季夏知道自己没说对答案,于是又想了想,“那……一天?” 以阿暖那样的女红手艺,或许缝上一天也说不定。 冬暖故还是没说话,依旧用力压了压他的身子。 “两天。”司季夏这次回答的异常肯定,因为他觉得这时间不能再多了。 冬暖故依旧沉默,却是没有再压司季夏,而是微微蹙起了眉,盯着自己环在司季夏脖子前的双手看,有些感慨,难道她天生不适合做女人该做的事情? 而司季夏心下也有些闷了,还不对? 就当司季夏要回答第四次时,冬暖故却是松开了他的脖子,不再继续这个问题,而是下了床去拿放在房中桌上的灯台,道:“好了,时辰不早了,平安擦了脚该睡了。” 司季夏蓦地又有些紧张,“阿暖……不是说要守岁?” “不了,平安太累了。”冬暖故将灯台拿到床头边上的小几上,并未急着脱鞋躺到床上去,而是坐在了司季夏身侧,盯着他泡在盆里的双脚。 她看得出他很累很累了,他眼眶下的青灰很是浓重,就像他这一个多月来从未能好好闭过一回眼一般。 以及昨夜……他该是彻夜未眠,他的身子如何能承受得住? 司季夏被冬暖故这样盯着看,就算他不想擦脚都不行了,是以他抬脚勾了方才冬暖故放到他腿上的棉巾,擦了脚上的水,冬暖故则是在这时将木盆移到旁去,转过身来时司季夏正好擦净了脚上的水,便要扯了他脚上的棉巾放到了一旁。 司季夏的脚还悬在床边,冬暖故站在床前看他,他只慢慢把脚放到了床上,并往里坐进去了些,迟疑了少顷,才缓缓道:“阿暖……我用脚脱衣的样子很是丑陋,我……” 然他的话还未说完,他的唇便被两瓣温软贴上,打断了他自卑的话,继而又是冬暖故将他轻轻拥住,听得她声音有些微的颤抖,很是心疼道:“平安,我说过我不介意,不管是怎样的平安,我都不会介意,以后不要再这么说自己,平安能答应我么?” 她明知他心里有对过往挥之不去的痛苦回忆,使得他总是将自己埋到尘埃里,可是她不想再听到他说这般自我贬低嘲讽的话,因为在她心里,他很好,他比任何人都要好,他根本就需要自卑,更不需要在她面前这般自卑。 又是沉默良久,司季夏才颇为艰难地点了点头,艰涩道:“好。” “那我帮平安宽衣可好?”冬暖故又问。 这一次,司季夏却是微微摇头,拒绝道:“不了阿暖,我自己来就好,不过……阿暖能否先把灯吹熄?” 他知道她不会介意,可他却还是无法过得了他自己心中的关卡。 可就算是用脚脱衣,他也不想让她代劳帮忙,他不想在她面前表现得如此无用,他不想做一个连最基本的起居自理都不到的废物。 冬暖故没有拒绝司季夏的要求,倾身去吹熄了摆在床头小几上的灯火。 整间屋子瞬间陷入黑暗之中,接着是悉悉索索脱衣裳的声音。 司季夏将近用了一盏茶的时间,才脱好了衣裳躺进了被褥里。 冬暖故已是早就脱好了衣裳躺在被褥里,司季夏躺下时不小心碰到了冬暖故的手臂,那温暖的温度竟是吓得他连忙缩开自己的身子。 黑暗之中,只闻司季夏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早已不是第一次同床共枕,可是这一次,司季夏却是如初次那般紧张得整个身子都绷得紧紧的。 “平安。”被褥之下,冬暖故将手慢慢移向司季夏,却不是握住他的左手,而是放到了他的右肩上。 触手,是冰凉冷硬的机甲,那冰冷的温度似乎能通过她的指尖传到她的心里,让她的心微微一颤,只听她声音低低轻轻并带着轻轻的颤抖道:“这只手臂,不能取下来么?” “能。”司季夏的声音有些哑。 “取下来,好么?”这只冰冷的机甲手臂,像是隔开了她与他,让她根本靠不近他。 “好。”司季夏声音低哑道。 司季夏说着就要坐起身,却被冬暖故按住肩膀,阻止了他,“我帮你。” 司季夏没有拒绝,相反,冬暖故的手在轻轻颤抖。 “肩膀处有八颗铆钉,阿暖先从上往下把它们依次朝外拉一次,再倒过来依次往右拧,最后第三第四颗往里按,后边四颗再朝外拉动一次,第一颗往上拨,第二颗往下拨。” 末了,只听“咯啦”一声,那本是稳稳扣在司季夏右肩上的假臂与他的右肩分离了开来,司季夏在这时又道:“阿暖把它放在阿暖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若有何事发生,它能保护阿暖。” 冬暖故听出了司季夏的言下之意,便是如今的寂药,或许随时都会有危险发生。 “不过也无妨,只要有我在,没人能伤得了阿暖。”就算他连左手都无法动弹,就算他连使用他的机甲右臂的左臂都失去,但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谁也休想伤害他的阿暖。 “平安。”冬暖故将司季夏的机甲右臂放到了她的枕边,而后转过身来将头枕到了司季夏左肩上,搂着他的右肩,沉声道,“教我习武吧,这样我便可以保护我自己。” 若她这个身子如前世她那样的体格及身手的话,她绝不会受制于人。 “阿暖的手无需抓握刀剑。”司季夏将身子往冬暖故一侧微微侧了侧,以让他能更贴近他,他的声音虽然低哑,却带着一股谁人也无法更改的决然,“阿暖由我保护就好,相信我。” 相信他,相信他会撑起她的一片天,不让她受丝毫伤害。 “我相信平安。”冬暖故将司季夏钉着钢铆钉的右肩抓得紧紧的,她如何会不相信他?她只是不想她会成为他的负担而已。 她也知道,他不想她的手沾上一丁点不干净的东西,就像在西锤岭之上,他阻止她杀羿王爷的那些影卫一般。 冬暖故像是怕冷一般,将司季夏抱得紧紧的,也将自己紧紧贴在他身上,好似如此才能感受到他的存在似的。 “阿暖,我也想抱抱你……”黑暗之中,司季夏的声音有些哀伤,“很想,很想。” 冬暖故拿起司季夏的左手,将它环过她的肩并握着他的手不放,以免他的手会往下滑。 这样的一来,就像他在搂着她一般。 司季夏将下巴抵在冬暖故头顶,一下又一下地摩挲轻碰她的头顶,好像如此有如他的手在轻抚她的脸颊似的。 他的心很无力,已经很多年不再有过的无力。 他是世人眼里的神医诡公子,他能救得了天下人,却独独救不了他自己。 他能保得住任何人的命,却保不住他自己的命,他能救任何人于病痛,却救不了他这唯一的左手,就连他这病弱的身体都必须依靠汤药来支撑,或许就像师父所说,他这条命,随时都可能丢。 他习武不是为了仗剑江湖,他只是为了强身。 他学医不是为了悬壶济世,他只是为了自己。 他学医要医治的,只是他自己而已。 若非如此,他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可是他想活下去,就算全天下没有任何人期待他留在这个世界上,他依然想要活下去。 他没有想过他手中的剑会遇到想保护的人,也没有想过他的手能救人于苦难,然,他遇到了阿暖,遇到了他想要用性命来保护的人,用他手中的剑,用他的所学。 冬暖故将司季夏的手抓得紧紧的,心疼得有些颤抖。 便是以他的医术都医治不了他的左手么?为何……会如此? “阿暖,我的左臂和我这个身子一样,天生有疾,根治不了。”他能做到的,只是保住它们而已,就连师父,都没有办法。 “为何……会如此?”冬暖故来来回回摩挲着司季夏的手心手背,心难过得生疼。 “娘胎里带出来的,至于我的左手,是曾受过重创。”就算阿爹阿娘和师父对他身体的事情只字不提,他也能猜想得到,至于是受了怎样的重创,他猜不到也不得而知。 就像他为何会没有右臂一般,他猜想不到,也无从知道。 “阿暖,若我的左手再也抬不起来,我将再也拥抱不了你。”他不能过度动用他的左手,因为它随时都有可能瘫废,所以自跟师父习医习武以来,他学会了怎样用脚代替他的左手做事,他已经少了一只右手,他不想连左手都没有。 他不想当一个废物一般的怪物的,可如今为了阿暖,他已顾不得这些,阿暖对于他来说,比他的性命还重要,就算是拿他的左手来换,他也无怨无悔。 “那从今往后,由我来当平安的双手。”冬暖故声音有些颤抖,却带着无比的肯定与执着,“我说过,就算平安无法拥抱我,我来拥抱平安也一样。” 她会一直在他身边,一直。 “阿暖。”司季夏将下巴移到冬暖故肩上,将她的肩膀扣得紧紧的,毅然道,“我会活下去,我不会死,不会。” 他绝不会死,他若死了,谁来保护他的阿暖? 他已多活了十几年,他还要继续活下去。 “傻木头,你才说了你要保护我,你不能死。”冬暖故自觉眼眶涩得厉害,也滚烫得厉害,“你若死了,谁来保护我?” 冬暖故话音才落,抬头,吻上了司季夏的唇。 一滴温热的泪,落到了司季夏嘴边,滑进了他的嘴角。 ------题外话------ 姑娘们放心!阿暖和阿季会好好跨过这个年夜的! 叔必须是亲的! ☆、057、阿暖,我要你,好吗? 冬暖故的泪滑进司季夏的嘴角,瞬间在他舌尖蔓延开咸味,让他的心猛地一揪,揪得紧紧的。 “阿暖,阿暖……”冬暖故这一滴温热的泪让司季夏慌乱了,忙亲吻上冬暖故的眼角,将她还斛旋在眼眶里的泪水含进嘴里,边心疼道,“阿暖莫哭,莫哭,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吗?” 冬暖故的每一句话每一记眼神都牵连着司季夏的心,更别说她的泪,直是能让司季夏慌乱不已,慌得他边亲吻冬暖故的眼眶眼角,边慌忙地翻了个身,侧身轻压在冬暖故身上,慌乱心疼得每一个轻柔的吻都带着些微的颤抖。 谁知冬暖故却在这时候抬脚在他脚踝上轻轻踢了一下,并抬手在他脸颊上轻轻揪了一下,竟是有些恼道:“难道要等到平安不好的时候我才能哭?” “对不起,阿暖,我不是想让阿暖哭……”司季夏吻过冬暖故的眼角,睫毛,眼眶,让她的泪滚烫了他的唇舌,“阿暖若是不喜欢听我说的话,我以后不说就是了。” 冬暖故的心忽地揪拧得生疼生疼,司季夏的话音才落,她便一手捧住了他的脸颊,微昂起头,以唇堵住了司季夏的嘴,以一记用力且良久的亲吻堵住了司季夏的话。 冬暖故的唇很软,近在咫尺的鼻息里还带着若有似无的淡淡馨香,因为司季夏将半边身子轻轻侧压在冬暖故身上的缘故,他甚至能清楚地感觉得到紧贴着他胸膛的柔软感觉。 ** 待她缓缓从司季夏身上翻下身时,司季夏却是动也不动。 “平安?”冬暖故轻唤了他一声,有些紧张。 回答她的,是司季夏均匀的浅浅呼吸声。 他竟是……睡着了。 冬暖故怔了怔,却没有再叫他,也没有起来穿衣,而是帮他拉好被褥,紧靠在他身侧躺好,并握上他的左手,将五指穿过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紧扣。 睡吧平安,我陪着你。 小楼外,月门处,有人影。 ** 又是沉默良久,司季夏才颇为艰难地点了点头,艰涩道:“好。” “那我帮平安宽衣可好?”冬暖故又问。 这一次,司季夏却是微微摇头,拒绝道:“不了阿暖,我自己来就好,不过……阿暖能否先把灯吹熄?” 他知道她不会介意,可他却还是无法过得了他自己心中的关卡。 可就算是用脚脱衣,他也不想让她代劳帮忙,他不想在她面前表现得如此无用,他不想做一个连最基本的起居自理都不到的废物。 冬暖故没有拒绝司季夏的要求,倾身去吹熄了摆在床头小几上的灯火。 整间屋子瞬间陷入黑暗之中,接着是悉悉索索脱衣裳的声音。 司季夏将近用了一盏茶的时间,才脱好了衣裳躺进了被褥里。 冬暖故已是早就脱好了衣裳躺在被褥里,司季夏躺下时不小心碰到了冬暖故的手臂,那温暖的温度竟是吓得他连忙缩开自己的身子。 黑暗之中,只闻司季夏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早已不是第一次同床共枕,可是这一次,司季夏却是如初次那般紧张得整个身子都绷得紧紧的。 “平安。”被褥之下,冬暖故将手慢慢移向司季夏,却不是握住他的左手,而是放到了他的右肩上。 触手,是冰凉冷硬的机甲,那冰冷的温度似乎能通过她的指尖传到她的心里,让她的心微微一颤,只听她声音低低轻轻并带着轻轻的颤抖道:“这只手臂,不能取下来么?” “能。”司季夏的声音有些哑。 “取下来,好么?”这只冰冷的机甲手臂,像是隔开了她与他,让她根本靠不近他。 “好。”司季夏声音低哑道。 司季夏说着就要坐起身,却被冬暖故按住肩膀,阻止了他,“我帮你。” 司季夏没有拒绝,相反,冬暖故的手在轻轻颤抖。 “肩膀处有八颗铆钉,阿暖先从上往下把它们依次朝外拉一次,再倒过来依次往右拧,最后第三第四颗往里按,后边四颗再朝外拉动一次,第一颗往上拨,第二颗往下拨。” 末了,只听“咯啦”一声,那本是稳稳扣在司季夏右肩上的假臂与他的右肩分离了开来,司季夏在这时又道:“阿暖把它放在阿暖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若有何事发生,它能保护阿暖。” 冬暖故听出了司季夏的言下之意,便是如今的寂药,或许随时都会有危险发生。 “不过也无妨,只要有我在,没人能伤得了阿暖。”就算他连左手都无法动弹,就算他连使用他的机甲右臂的左臂都失去,但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谁也休想伤害他的阿暖。 “平安。”冬暖故将司季夏的机甲右臂放到了她的枕边,而后转过身来将头枕到了司季夏左肩上,搂着他的右肩,沉声道,“教我习武吧,这样我便可以保护我自己。” 若她这个身子如前世她那样的体格及身手的话,她绝不会受制于人。 “阿暖的手无需抓握刀剑。”司季夏将身子往冬暖故一侧微微侧了侧,以让他能更贴近他,他的声音虽然低哑,却带着一股谁人也无法更改的决然,“阿暖由我保护就好,相信我。” 相信他,相信他会撑起她的一片天,不让她受丝毫伤害。 “我相信平安。”冬暖故将司季夏钉着钢铆钉的右肩抓得紧紧的,她如何会不相信他?她只是不想她会成为他的负担而已。 她也知道,他不想她的手沾上一丁点不干净的东西,就像在西锤岭之上,他阻止她杀羿王爷的那些影卫一般。 冬暖故像是怕冷一般,将司季夏抱得紧紧的,也将自己紧紧贴在他身上,好似如此才能感受到他的存在似的。 “阿暖,我也想抱抱你……”黑暗之中,司季夏的声音有些哀伤,“很想,很想。” 冬暖故拿起司季夏的左手,将它环过她的肩并握着他的手不放,以免他的手会往下滑。 这样的一来,就像他在搂着她一般。 司季夏将下巴抵在冬暖故头顶,一下又一下地摩挲轻碰她的头顶,好像如此有如他的手在轻抚她的脸颊似的。 他的心很无力,已经很多年不再有过的无力。 他是世人眼里的神医诡公子,他能救得了天下人,却独独救不了他自己。 他能保得住任何人的命,却保不住他自己的命,他能救任何人于病痛,却救不了他这唯一的左手,就连他这病弱的身体都必须依靠汤药来支撑,或许就像师父所说,他这条命,随时都可能丢。 他习武不是为了仗剑江湖,他只是为了强身。 他学医不是为了悬壶济世,他只是为了自己。 他学医要医治的,只是他自己而已。 若非如此,他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可是他想活下去,就算全天下没有任何人期待他留在这个世界上,他依然想要活下去。 他没有想过他手中的剑会遇到想保护的人,也没有想过他的手能救人于苦难,然,他遇到了阿暖,遇到了他想要用性命来保护的人,用他手中的剑,用他的所学。 冬暖故将司季夏的手抓得紧紧的,心疼得有些颤抖。 便是以他的医术都医治不了他的左手么?为何……会如此? “阿暖,我的左臂和我这个身子一样,天生有疾,根治不了。”他能做到的,只是保住它们而已,就连师父,都没有办法。 “为何……会如此?”冬暖故来来回回摩挲着司季夏的手心手背,心难过得生疼。 “娘胎里带出来的,至于我的左手,是曾受过重创。”就算阿爹阿娘和师父对他身体的事情只字不提,他也能猜想得到,至于是受了怎样的重创,他猜不到也不得而知。 就像他为何会没有右臂一般,他猜想不到,也无从知道。 “阿暖,若我的左手再也抬不起来,我将再也拥抱不了你。”他不能过度动用他的左手,因为它随时都有可能瘫废,所以自跟师父习医习武以来,他学会了怎样用脚代替他的左手做事,他已经少了一只右手,他不想连左手都没有。 他不想当一个废物一般的怪物的,可如今为了阿暖,他已顾不得这些,阿暖对于他来说,比他的性命还重要,就算是拿他的左手来换,他也无怨无悔。 “那从今往后,由我来当平安的双手。”冬暖故声音有些颤抖,却带着无比的肯定与执着,“我说过,就算平安无法拥抱我,我来拥抱平安也一样。” 她会一直在他身边,一直。 “阿暖。”司季夏将下巴移到冬暖故肩上,将她的肩膀扣得紧紧的,毅然道,“我会活下去,我不会死,不会。” 他绝不会死,他若死了,谁来保护他的阿暖? 他已多活了十几年,他还要继续活下去。 “傻木头,你才说了你要保护我,你不能死。”冬暖故自觉眼眶涩得厉害,也滚烫得厉害,“你若死了,谁来保护我?” 冬暖故话音才落,抬头,吻上了司季夏的唇。 一滴温热的泪,落到了司季夏嘴边,滑进了他的嘴角。 ------题外话------ 今天的章节有个严肃的问题,嗯……姑娘们都看出来了,然后—— 姑娘们,相约群里见吧!死命戳戳戳群管理多多和小凉就行! 这个问题太严肃,叔没有办法解决,只能用这个办法解决了…… 其实今天这章不是9点,是15点15点15点~! ☆、058、有幸遇你,此生无憾 窗外的天色已全然放亮,透窗而入的白光很柔和,将整间屋子照得微微朦胧,带着安静的味道。 柔和明亮的光线落入眼眸时,司季夏有一种他睡了很久很久,做了一个很长很长却很温暖的梦的感觉,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做过这么温暖的梦了。 梦里,他和阿暖在放纸鸢,莺飞草长的时节,纸鸢飞得很高,阿暖在笑,仿佛整个世界都是明亮的。 即便只有一只手的他从来没有放过纸鸢,但是这个梦里,他手里的纸鸢却飞得很高很高。 或许,只有一只手的他,也可以将纸鸢放飞。 就算没有双手,他也要保护好他的阿暖。 一想到冬暖故,司季夏整颗心都变得柔软,想到梦中她盈盈的浅笑,他不由微微笑了起来。 就当他这微微一笑时,他只觉自己颈窝里有什么轻轻蹭了一蹭,带着柔柔暖暖的鼻息,有些痒,有些挠人。 司季夏的第一反应是僵了身子,继而才是微微侧头,垂眸看向正窝在他颈窝里睡得香甜的冬暖故。 冬暖故此刻是紧挨着司季夏的身侧睡的,枕着他的左肩,将脸埋在他颈窝里,左腿轻搭在他腿上,左手依旧搂着他的右肩,就是在熟睡中,她也未舍得松开司季夏。 她的睡颜近在眼前,她的呼吸近在耳畔,司季夏的心忽然跳得有些快,身子也僵得有些厉害,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一动就会吵醒正睡得安好的冬暖故似的。 冬暖故没有醒来,依旧睡得安稳。 渐渐地,司季夏僵直的身子舒缓了下来,却仍是没有动,只垂眸静静看着冬暖故近在咫尺的睡颜。 她睡得很安静,连鼻息都是浅浅的,一下一下轻吐到司季夏颈窝里,些微挠痒,却让他觉得舒服满足,是以他将头垂得更低些,凑近冬暖故缭乱着发丝的额头,隔着发丝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吻。 一股清清淡淡的皂角清香随即在司季夏鼻尖漫开,让他的心神有些荡漾,他从来不觉得,皂角竟还有如此清香的味道。 心湖犹如被带着清香皂角味道的小石子扔进,荡开了一圈小小的涟漪,荡向身体的每一处,再也止不住。 司季夏的吻落到冬暖故额上就久久没有移开,像是流连与她发间的清香一般,让他想要一直嗅着。 因为心湖被小石子打出了涟漪而再平静不得,冬暖故的呼吸明明还是与方才一样轻浅不变,然现下却是每一个呼吸都能让司季夏觉得滚烫,每一个呼吸都带着她心房的微微起伏,如一根轻柔的羽毛,一下又一下地挠着司季夏的心。 司季夏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身体里那簇只会在碰到冬暖故时才会点燃的火苗被慢慢地点燃了起来。 被褥之下,他们一丝不挂,他能清楚地感受到他们肌肤相贴的感觉。 忽然,只见司季夏被冬暖故轻移开的左手五指微微抖了一抖,继而是他缓缓抬起他的左手,再将其轻轻慢慢地放到冬暖故细嫩的肩上。 明明是一个极其简单的抬手的动作,然此时的司季夏做起来却是极缓慢极缓慢,缓慢得就像他的左手有千斤般重。 当他的手就要碰上冬暖故的肩时,他手上的动作还有明显地停滞,像是在迟疑,在害怕,然他终还是将手放到了冬暖故肩上,将她轻轻往怀里拥。 轻拥上冬暖故的那一刻,司季夏整个人都在颤抖,缓缓闭起眼,深吸了一口气,将下巴轻抵在冬暖故头顶上。 柔和的光线中,能清楚地看到他的睫毛也在轻轻颤抖着。 下一刻,司季夏不能自持地将自己的左臂愈收愈紧,愈来愈用力地将冬暖故往自己怀里拥,只见他的左手颤抖不已,似乎要将冬暖故拥得融进他的身体里才甘心。 冬暖故在司季夏这紧且用力的拥抱中睁开了眼,因为难受。 而当她在这紧紧的拥抱中睁开眼时,她怔住了。 仅仅是因为这是个拥抱而已。 冬暖故也移动双臂,回应了司季夏的这个拥抱,也将他搂得紧紧的。 不止是司季夏的手在颤抖,便是冬暖故的双手也在微微颤抖着。 这是她有生以来,收到的最好最好的新年礼物。 “平安。”冬暖故紧搂着司季夏,将下巴搭在他肩上,笑得眉眼弯弯,声音有些抖地开心道,“岁日好。”【1】 她对司季夏的所有祝愿,愿他年年安好,岁岁平安。 “阿暖岁日好。”司季夏用下巴轻轻摩挲着冬暖故的头顶,柔柔笑了,将她往自己怀里更搂紧一分。 自离开阿爹阿娘,就再没有人同他过过岁除,没有人给他送上过一句祝福的话,更没有人会在他岁日醒来时与他说上一句话。 而如今,他遇到了阿暖,就像遇到了他的全天下,他什么都拥有了。 就连他这以为再也无法动弹的左手,也能再次拥抱他的暖。 这个岁除,这个岁日,很好,很好。 “平安,以后的每一个岁除,我们一起过。”冬暖故开心地用下巴在司季夏肩上蹭了蹭,她不会再让他孤单的独自一人,她要陪着他,一起过从今往后的每一个岁除,与他一起等待来年,与他一起走下去,活下去。 “好。”司季夏将冬暖故搂紧得好似再也不想松手。 不需要过多的言语,也不需要甜言蜜语,更不需要什么海誓山盟,只这样安静的拥抱,就已能让他们的心紧紧依偎在了一起。 “阿暖,有幸遇你,此生无憾。”就这般安静的紧拥良久,司季夏才松开冬暖故,将一记包含了他所有温柔与深情的吻落在了她的眉心。 “我亦如此。”冬暖故眸光静然。 重活一世,有幸遇他,永生不悔。 在这个安静的晨间,简陋的卧房里,鸳鸯交颈,软被掀浪,春光旖旎。 放在枕边的两个小人偶,也因为床榻的轻晃,离得愈来愈近。 * 冬暖故执意要帮司季夏穿衣,司季夏本是拒绝,奈何他拗不过冬暖故,只能由着她了。 冬暖故在为司季夏穿衣前拿过了放在床榻里侧的司季夏的那只机甲右臂,抬眸看他,问:“要装上么?” “要。”他还需要它,暂时还没有到将它取下再也不装上的时间。 “用我帮你么?”沉手且冷硬的感觉让冬暖故的心变得有些沉重。 “阿暖帮我把他扣到我右肩上的铆钉就好。” 冬暖故照做,再静静地看着他将它慢慢在他右肩上装扣好,边装边浅声道:“这个是千机弩,可以从中取下,可以变换至少五种弩机,在我手中没有剑的情况下,我才会用到它。” “疼么?”冬暖故以掌心轻轻抚过司季夏那已经装上了“右臂”的肩膀。 “不疼。”司季夏微微摇头,“早就不疼了。” “那就好。”冬暖故这才略略一笑,拿过了他的里衣,抖开,为他穿上。 就像所有寻常的夫妻晨起后妻子为丈夫穿衣般,司季夏绷着身子站在床榻前任冬暖故将衣裳套到他身上,并细心地为他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再替他将腰带绑好,末了才边整他的腰带边忍不住笑道:“傻木头,将身子绷这么直做什么,我又不是揍你打你。” “我……”司季夏有微微的尴尬,看着冬暖故还在帮他整理腰带的动作,而后也是轻轻笑了笑,“只是有些不习惯而已。” 因为从来没有人这般待过他,也没想过会有人这般待他,一时间他还有些不能适应不能习惯,所以他有些紧张。 但是,他很开心。 司季夏缓慢抬手,轻抚上冬暖故因睡了一夜而有些毛糙的长发,眼神柔和道:“阿暖,我帮你梳发,可好?” 冬暖故抬眸看他,笑吟吟地问道:“平安会绾发?” “不会。”司季夏微微摇摇头,“我连自己的头发都系不好,又如何会绾发,只是想帮阿暖梳梳发理理顺而已。” “好,那平安帮我梳顺,我自己来绾。”冬暖故说完,转身走到摆在床头边上的箱柜旁,打开箱子,从里边将成婚次日晨司季夏给她的那只妆奁拿了出来,将其放到屋中圆桌上,再拉过一张凳子坐下身,将梳子递给司季夏。 司季夏柔柔一笑,将其接过,将其轻轻放到了冬暖故发间,一下又一下轻轻缓缓地为她梳顺她的长发。 冬暖故端坐在妆奁前,看着铜镜里司季夏温和的眉眼,眼里亦满是温和。 冬暖故只会绾一种发髻,就是六娘教她的那一种,她绾得不好,好在还算整齐,末了将司季夏送给她的那支茶梅木簪簪到了发髻间。 她在绾发时司季夏就站在她身后静静看着她,待她将茶梅木簪簪到发髻里后,她坐在凳子上转了个身,张开双臂就抱住了司季夏的腰,笑道:“好了,现在到我为平安梳发绾发了。” 司季夏没有拒绝,待冬暖故站起身后,他便在凳子上坐下了。 冬暖故绕到他身后,先是从后抱抱他的脖子,才开始为他理顺他的头发,最后用束发带将他及腰的如瀑墨发绾成了高高一束。 这个晨间,这个岁日,日光柔和,时光静好。 “好了,去后边洗漱,然后平安给我煮个桂花粥嗯?”冬暖故微蹲下身看着镜子里的司季夏,确定她帮他把头发梳得整齐后,才笑着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 “好。”司季夏也柔柔一笑,抬手握住了冬暖故的右手,将她的手轻裹在手心里。 只是当他们打开屋门时,司季夏温柔的眼眸深处闪过一道寒芒。 ------题外话------ 注:【1】唐宋元明对新年的叫法:“元旦”、“元”、“岁日”、“新正”、“新元”等 【特注】昨天的章节已经修正!姑娘可重新去看,章节不再有重复,也不会重新收姑娘们的钱,对于章节重复一事,叔在这里说声抱歉,以后再不会出现类似情况,不会再影响姑娘们的阅读,若是已经订过昨天章节且已看过修正版的姑娘还是不满意,给叔留言,叔退还本章订阅钱数。 【更注】至于以后的福利问题,叔不会再在题外话提及,以免姑娘们误解叔这是在强买强卖推销群,以后若是再有福利,姑娘可从章节的字里行间体会,觉得有福利,想来加群,便留言问叔要群号,福利只对全文订阅的读者放送,半途来订的姑娘,叔只能保证你们在网站阅读不受影响! 【感谢】感谢给叔理解和支持的姑娘! ☆、059、平安在哪儿,哪儿就是家(一更) 司季夏在看到站在小楼前桂树下的人影时,眼眸深处闪过一道寒芒,下意识地往前跨了一步,站在了冬暖故面前,好似将她护到了身后一般。 冬暖故也看到了站在桂树下的人,一个面无表情就像没有任何情感似的男人,浑身都透着一股冰冷的气息。 男人有着一双冰冷如寒潭般毫无情感的眼睛,有着如刃一般锐利的眼神。 这是只是杀手才会有的眼神,只一眼,冬暖故便看得出来,这个素未谋面的男人,是一名杀手,并且,武功高强。 然,他仅仅是冷锐,却没有敌意与杀意。 至少冬暖故在他身上没有觉察到敌意。 只是司季夏并非这么觉得,从他的举止间便可以看得出来。 冬暖故还看得出来,司季夏与这个无端出现在寂药里的男人,是相识的,尽管他们还未有人开口说话。 “你无需如此紧张,我对她的命,还没有兴趣。”只见男人冷冷看了司季夏一眼,冷声道。 这个男人,是斩白。 他只是看着司季夏,并未看被司季夏挡在身后的冬暖故一眼,似乎是冬暖故还没有资格入得了他的眼一般。 司季夏没有理会斩白的话,亦没有从冬暖故面前走开,只是定定看着他,眼神愈来愈阴,愈来愈冷。 就在这时,冬暖故将他的左手轻轻一握,站到了与他并肩的地方,不愠不恼亦不慌不惧地看着斩白,微微一笑,和气道:“我与阁下无冤无仇,阁下自不会对我的命有兴趣,只不知阁下清早拜访,所为何事?” “来讨个早饭吃而已,不知二位可乐意赏在下一顿早饭?”斩白声音冰冷,依旧没有看冬暖故。 “那阁下还请稍待了,我与相公这才要去后院厨房准备,不知阁下可等得及?”冬暖故依旧和气有礼,似乎丝毫不在意斩白眸中的冷锐之色,亦不在意他对她的视若无睹。 她甚至不在意这个不请自来而出现在寂药里的男人究竟是谁。 斩白的目光终是落到冬暖故微微扬着嘴角的面上。 司季夏没有再站到她面前,而只是轻轻回握她的手。 斩白没有再说话,只是冷冷看着冬暖故。 冬暖故只是微微笑着,与司季夏转身往后边小院方向走去,直至他们洗漱完,冬暖故也没有问司季夏关于斩白的任何一个问题。 司季夏生火,她就打水淘米,司季夏熬桂花粥时,她就静静站在旁边看,没有过多的交流,只是偶尔说上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而已。 而斩白,自司季夏与冬暖故进到厨房开始,便也来到厨房,沉默着坐在厨房饭桌旁的长凳上,看着他们安静相处着的背影,冰冷的眼眸里有些微抖动的光。 司季夏与冬暖故就像没有发现厨房里还有一个斩白存在一般,并未看过他一眼,更未与他说上一句话,只如平常一般安静地相处着。 可,即便是这样安静的相处方式,也能让人感觉得到他们之间无声的贴近,不需要过多的言语,甚或不需要言语,也让人看得出他们的心是依偎着的,契合着的。 心心已相印,即便是无声,也远胜于有声。 看得出,他们之间,根本融不进其他人。 他们之于对方而言,是任何人都不可替代的存在。 灶膛里的火光烧得很亮,亮得让斩白觉得有些刺眼。 厨房里,渐渐弥散开一股好闻的桂花香,清甜得沁人心脾。 冬暖故给斩白盛了一碗,亲自放到了他面前。 斩白没有拒绝,也没有道谢,甚至与司季夏还有冬暖故共桌。 冬暖故和司季夏也不介意饭桌上多了一个人,依旧是安安静静地与对方相处着。 斩白闻着轻轻淡淡的香甜桂花香,看着碗里那细细的碎小桂花,面无表情默不作声不紧不慢地喝着。 粥里未有放糖,明明无味,然斩白的舌尖却尝到了一股淡淡的甜味。 抑或说,他尝到的是一种将对方放到了心底深处的感情味道。 他品尝过这种味道,只不过他一直尝的是苦涩之味,并且有时会苦到辛辣,却从未尝到过甜味。 原来,是这样的一种味道。 呵…… 待斩白不紧不慢地将这碗桂花粥喝完,末了他才将放在他身旁长凳上的一只黑布包裹着的小包袱拿到了桌上来,不放到冬暖故面前,亦不放到司季夏面前,而是放在桌面中央,似乎他拿出的这件东西并不是给他们其中的任何人似的,而后才慢慢站起身,谁也不看,只冷冷道:“奉阁主之命,将此物转交给诡公子。” 斩白说完话,微微抬了眸,却不是看向司季夏,而是看向冬暖故。 “敢问这是何物?”冬暖故面上不见疑问,似乎对于斩白的一声“阁主”和“诡公子”没有丝毫的惊讶与不解,只是迎着他冷锐的视线,问得客气。 “黑狐血。”斩白说着,视线微移,从冬暖故面上移到了司季夏面上,却见司季夏神情冷淡,眼神轻扫过桌面上的那只黑布小包袱,不惊不诧,无动于衷,就像这件东西在他眼里可有可无一般。 冬暖故眼底却是有一抹惊诧一闪而过。 黑狐是生活在终年落雪的极寒之地的一种动物,是一种极为有灵性的动物,其血更是有着天下第一奇药之称,传闻包治百病,尤以治疗内伤最为有效,世上不知多少人想要得到黑狐之血,然黑狐极难遇到,即便遇到也极难捕捉,更兼极寒之地的气候几乎无人能承受,且若是有幸得到黑狐血,还必须以血玉装盛才能催生药效,而血玉又是世间宝贝,传闻天下间的血玉只有两件,然两件血玉究竟在何处在何人手中,无人知晓。 而眼前这个男人道这黑布小包袱里的东西便是黑狐血,能将其从极寒之地带到这温暖的南岭郡来,必是有血玉装盛。 这样两件世间难得的宝贝,此刻就放在眼前,如何能令冬暖故不诧然? 然她诧然的不仅仅是这黑狐血是如何得到的,而是它出现的目的。 这是给司季夏的,由此可见—— 冬暖故微微蹙起了眉心。 “难道阁主看不出你比我更需要这黑狐血?”司季夏轻抬眼睑,看向正欲离开的斩白,语气平平,无扬无抑,无波无澜。 然却是他这样一句无波无澜的平平一句话,让斩白的脚步顿了顿。 只听他冷声赞赏道:“不愧是诡公子,查常人所不查,见常人所不见。” “我不受此物。”司季夏依旧无动于衷,声音平平。 “呵——”斩白一声冷笑,没有回头,只抬脚往厨房外走,“我不过是奉命转角,你受与不受,与我无关。” 司季夏眼神有些阴沉,有些冰冷。 只听斩白在跨出门槛时又道:“南碧将有风雪起,南岭的确是个好地方。” 斩白说完这两句听起来没有任何联系的话,眨眼间便消失在了司季夏及冬暖故的视线里。 司季夏的眼神变得愈发阴沉了。 冬暖故将目光落到桌上那只黑布包裹的小包袱上,眼神亦是沉沉,少顷,她身手将只黑布小包袱拿到了面前来,却没有打开,而是转头看向司季夏,声音低沉地问道:“受伤了?” 司季夏将目光移到冬暖故面上来,在视线触才堪堪触及到冬暖故的眉眼时,他眸中的所有阴沉冰冷皆化为温和,本想隐瞒,却还是在看着冬暖故的眼眸时微微点了点头,如实道:“是。” “很严重么?”冬暖故抬手,在司季夏脸上轻轻抚了抚,将眉心拧得更紧了一分。 司季夏微微摇头,温和道:“阿暖不用担心,不妨事。” 冬暖故的眉心却是紧蹙着没有舒开,她虽不识医理,然黑狐是何物,黑狐血又是何等的宝贝,她的记忆里还是有听说过的,那个男人不会无缘无故的将这样极难得到的宝贝送到他面前来。 她不是傻子,她看得出这是因为什么。 “平安。”冬暖故忽然将司季夏的手抓得紧紧的,紧盯着司季夏的眼睛,语气变得有些沉重,“说好了的,以后的每一个岁除,我们一起过。” 所以,你要好好的。 司季夏心尖微颤,柔柔一笑:“我记得的。” 他不会死,绝不会,他会活下去,陪着她活下去。 “扑棱——扑棱——”就在这时,厨房外的小院中响起了羽翅扇动而发出的声响,打破了这个晨间的安宁。 冬暖故转身,看向厨房门外,正见着一只通体黑色的鹰正扑扇着翅膀落到小院的地面上。 司季夏不由自主地抓紧冬暖故的手。 冬暖故只是浅浅一笑,看了司季夏一眼后便要往厨房外走,然司季夏却拉住了她。 “不去看看么?” 司季夏不语,只是将冬暖故的手抓得有些紧。 冬暖故却是神色柔和,拉了拉他道:“去看看吧,我和你一起。” 小院里,那只黑鹰自落到院中后就没有动过,好似就在那儿等待着什么似的。 黑鹰的一条腿上绑着一只细小的铜管,以红色的细绳扎绑着,与黑鹰通体的黑色相较,显得颇为突兀,就好像有什么紧急的事情一般。 司季夏没有朝黑鹰走去,只是站在冬暖故身边,完全没有要上前取下黑鹰腿上的小铜管的意思。 冬暖故见他不动,便将他推了推,道:“有信,应是给平安的信,怎的不去取?” “阿暖……”司季夏还是未动,反是将冬暖故的手抓得一紧再紧。 “平安你再这么抓我的手,我的手就要被你抓断了。”冬暖故忽地怨了一声,司季夏忙松开手,随即又将冬暖故的手捧起来看,神情紧张,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生怕他真的将她的手抓坏了。 “逗你的,傻木头。”司季夏这紧张小心又惭愧的神情让冬暖故不由地轻轻笑了,将自己的手从司季夏手中收了回来,笑得轻柔道,“我没事。” 司季夏有些不信,眼神有些不安,正要说出什么惭愧抱歉的话来时,冬暖故再次将他往黑鹰的方向轻轻推了推,“去取信吧,若是急事,不宜耽搁。” 司季夏依旧没有动,眸中有为难的迟疑。 冬暖故不再推他催他,而是自己抬脚慢慢往黑鹰的方向走,边走边道:“平安,我不知你做了什么事,又想要做什么事,但是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司季夏的眸光晃了晃,定定看着冬暖故被日光柔和了的背影,听着她声音轻轻浅浅的话。 “我……”司季夏微微张嘴,却又觉得现下的他,不论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 他想给她一个家,这是他最想要做的事情。 可,现下他做不到。 “平安,你若选择漂泊,我们便以四海为家,你若选择远走,我们便以江湖为家,家而已,只要与平安在一起,任何地方都能成为我的家,所以……”冬暖故在黑鹰一步开外的地方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司季夏,看着他的眼睛,微微笑着,“平安,来取信吧,不管你做任何决定,我都会尊重你支持你。” 就算司季夏没有与她提及过一句,但她也隐约猜得出他已经在做了的是什么事情。 是与皇室有关的事情,是与皇权逐鹿有关的事情。 良久,司季夏才迈出沉重的脚步,走到冬暖故面前,将她紧紧搂到怀里,贴着她的耳畔吐着坚定的气:“阿暖,给我一些时间,我给阿暖一个家。” 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 “好。”冬暖故笑着点头。 司季夏将绑在黑鹰腿上小铜管里的小纸卷取出来时,竟又有一只黑鹰扑扇着翅膀落到了小院中来,这一次,这只黑鹰腿上只是绑了三条红绳,而非绑着小铜管。 司季夏在看到这第二只黑鹰腿上绑着的三条红绳时,他的面色沉了下来。 看罢手中卷成细小纸卷的信,司季夏的面色更沉了一分。 冬暖故没有问他信上写了什么,也没有问他拿过信来看一看,只是平静地问了一句,“要走了么?” “嗯。”司季夏将手中的小纸卷捏在指尖,轻捻几下后,只见那小纸卷慢慢变为小纸屑,从他指尖一点点往下撒。 “去哪儿?”冬暖故已然不笑了,她看得出事情的轻重缓急,即便司季夏仍未对她说上任何一句关于他要做的事情的话。 “京畿南碧城。”司季夏的眼神变得有些冷沉,连声音都多了几分寒意,“约莫一个时辰后出发,阿暖可受得住?” “我说过,我不是娇弱的千金小姐,平安无需如此紧张我。” “我需到地下石室走一趟,不放心阿暖独自一人留在房中,阿暖可介意再随我去一次石室?”即便冬暖故说了无需太紧张她,但是司季夏似乎做不到。 他还未能从没有保护好冬暖故而让她从他身边消失的阴影中走出来,即便他足够聪明足够冷静,然在对待与冬暖故有关的事情上,他却是如何也冷静不了。 他怕只要他一个不小心,他的阿暖又会从他眼前消失,这样的事情,他如何也接受不了第二次,也绝不会让其发生第二次。 他不敢离开她身侧,不敢让她消失在他的视线里,至少现在不敢。 冬暖故知道司季夏在忧虑什么担心什么,不想让他不安,便随他再去了一次那个有如浸在寒气里的地下石室。 这一次,司季夏给冬暖故拿了两件防身用的东西,一件是贴身软甲,一件则是一只一尺长的机甲蛇,边让冬暖故穿上软甲边道:“软甲可防刀枪箭矢,我师父三十年前用了整整三年的时间做成的,本是打算送给他心爱之人的。” “那为何此物还在?”既是送给心爱之人的,为何还在这儿?还能让她穿在身上? “因为就在师父完成这件软甲的那一日,他心爱之人死了。”司季夏声音轻轻淡淡,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将机甲蛇放到冬暖故手心里,“阿暖喜欢蛇,特意为阿暖做的,蛇眼是机关,左眼触发淬毒银针,右眼变蛇身为短刃,可做防身之用。” 冬暖故把玩着机甲蛇,笑吟吟道:“平安下次给我做各种各样的小鸟可好?” “好。”司季夏笑得柔和宠溺。 “平安,我还有一件事情。” “阿暖只说便好。” “我想见见羿王爷。” 司季夏微怔,未问什么,只是微颔首,“好。” ------题外话------ 今天有二更!晚些时候上! ☆、060、一个不为世容的野种【二更求票】 离开寂药前,冬暖故把厨房里的锅碗瓢盆洗了干净,将其放到了碗柜里,再将厨房打扫了一遍,确定收拾妥当后才将厨房门扉掩上。 司季夏则是把卧房里的大木桶中的水提出来倒,把被褥折叠好收回箱柜中,把卧房收拾好,末了把门阖上,离开了小楼。 冬暖故站在桂树下等他,手里拿着两只包袱,一只长包袱一只短方包袱,正是司季夏喜好随身带的那两只包袱。 除此之外,他们再无第三个包袱,他们也没有什么可拿。 冬暖故离开时抬手抚了抚桂树的树干,将长包袱系到了司季夏背上,这才与他并肩离开。 小楼前的桂树还是静静地立在那儿,好像在静静看着主人家离开一般。 好像他们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这个院子了似的。 整个羿王府依旧沉静得可怕,即便府中的下人一个都没有少,即便他们依旧像平常一样在干着自己的活儿。 依旧……没有人敢看他们一眼。 才出羿王府,府门外已有马车在等待,有身着青灰色短襟布衫、仆从模样的十名男子上前来向司季夏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而后又将他与冬暖故恭恭敬敬地请上了马车。 马车里,冬暖故从袖间拿出司季夏缝的那个小人阿暖来瞧,愈瞧愈觉得司季夏缝的比她缝的要好上无数倍,再想着司季夏说过的话,不由得瞪了他一眼。 司季夏被冬暖故这莫名其妙的一瞪瞪得有些忐忑,沉思了半晌才试探性问道:“我把阿暖缝丑了?” 冬暖故又瞪了他一眼,又从袖中掏出了小人平安,用手指戳着小人平安的脸道:“你更丑。” “……”司季夏怔了怔,而后轻轻笑了,自然而然地在微弓下脖子,在冬暖故的唇角轻轻亲了一口,认同地笑道,“好,我丑。” 回答司季夏的,是冬暖故在他脚踝上轻轻踹了踹。 司季夏却是微微笑着,盯着她手里的小人平安看。 他注意到了小人平安背后“背”着的那块墨玉佩,在昨夜第二次见到它时就注意到了,他不过是不在意罢了,只是现下却又不得不在意。 因为他看到了墨玉佩上刻着的阳文小篆——东陵段氏。 冬暖故像是不想让司季夏看见那块墨玉佩一般,很快将两个小人一并收回了衣袖里,转个身,将背靠到了司季夏身上,把他当做椅子来靠,眉眼在笑。 司季夏也微微笑着,坐直身子,让冬暖故倚靠得舒服些,并未问什么。 马车在轻摇,致使车窗帘也在这轻轻的一摇一晃间一下又一下地掀开,将外边白亮的日光漏进了马车里来,映亮他们嘴角微扬的笑容。 寻寻常常,安安静静,平平好好。 疾驰的马车在青山小镇外的一面如镜般的月牙湖边停下了,那儿已停着一辆黑篷马车,马车前后左右都分别跟着两名骑马的黑衣执刀护卫,人人面色冷肃,看得出,保护那辆马车是他们的任务,抑或说押送马车里的人,是他们用命来执行的任务。 而此刻,马车里的人不是坐在马车里,而是站在月牙湖边上,黑缎锦袍,衣冠整齐,负手而立,任风拂面,像极是出来游玩坐马车坐得累了的老爷在这湖边稍作休息一般,丝毫不看出此时的他,是受制于人。 他的身后,站着两名面色冷峻的黑衣人,只见他们目光冷冷,似看向远方,实则视线从未离开过眼前黑缎锦袍的男人。 还有一名脸膛黝黑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站在一旁,一直望向从青碧县而来的方向,脸色沉沉,似乎有些焦急。 当男人看到一辆灰篷马车由远而近地驶来时,他面上隐隐的焦急之色才渐渐褪去,待得马车停稳,司季夏从马车上下来,他即刻迎上前,向司季夏客气恭敬地行了一礼,“见过公子。” “石将军无需多礼。”司季夏只是神色淡淡的客气了一声,便是连一个虚扶的动作都没有,也没有要向对方介绍冬暖故的意思,只是转头看向冬暖故,温和道,“可需要我陪阿暖过去?” “不必。”冬暖故微微摇头。 “那我便在此等着阿暖。” 冬暖故轻轻点了点头,抬脚往湖边方向走去。 看着冬暖故向站在湖边的羿王爷走去,石凯面上有明显的震惊与不放心,然司季夏只字不语,他就算心中有一千一万个疑惑不解,也不敢多问一个字,因为这个仅用了一个多月时间就连根拔了羿王爷二十年经营的公子总给人一种可怕的感觉,让人根本不敢在他面前多说一句废话,更不敢质疑他的每一个决定,似乎他天生就有这种力量,让人心甘情愿臣服在他脚下听他命令的力量。 司季夏自然看得出石凯面上的疑虑,却是不多看他一眼,而是看着冬暖故的背影,不疾不徐道:“石将军无需担忧,待内子与王爷说上几句话,将军便可继续押其上路。” “这是幸而有公子,否则我等根本无法将羿王爷押进京。”即便司季夏年轻,然石凯却对其极其敬佩,使得他字里行间皆是尊敬之意,“西山那儿有许副将及李副将守着,公子可放心。” “嗯。”司季夏从不多话,只静静地听着石凯向他汇报着西山的情况,目光却一直未从冬暖故身上离开。 站在月牙湖边的羿王爷听到有脚步声靠近没有任何反应,似乎根本就不在乎来人是谁一般,待冬暖故走到他身边停下脚步,他才用眼角的余光微微瞥了她一眼,冷冷一笑,道:“没想到世子夫人居然有兴致来探望本王这个阶下囚。” “王爷输了。”冬暖故却是未看羿王爷一眼,只是躬下身,捡起了湖边上的一颗小石子,轻轻投到了湖水里,在被微风拂动的湖面上打出了一圈小小的涟漪。 她就站在羿王爷身侧,却丝毫不见担心羿王爷会对她不利的神色。 “胜败乃天下天天都会发生的事情,本王会输,也不见得有多奇怪。”羿王爷面色虽冷,却异常平静,竟没有一丝一毫败在了对方手上的怨恨与不甘,反是笑得有些自嘲,“只不过未曾想过会输在一个小辈手上罢了,而且还是在这短短的一个多月时间内。” 他确实是输了,输在一个小辈手上,并且输得彻底,他承认。 “因为王爷从未将他放在眼里,也从不屑将他放在眼里。”冬暖故说得不紧不慢,羿王爷未反驳,只看着湖面上的涟漪渐渐平息。 “王爷会如此冷静,倒是我不曾想得到的。”冬暖故说这话时,语气里带着由衷的佩服,毕竟是自己一点一点经营起来的势力,用了整整二十年的时间,却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土崩瓦解,任是谁,都无法冷静地接受这个事实,更何况是看似与王座只有几步之遥了的羿王爷。 “本王向来不是放不下之人,输了便是输了,阶下囚如何,被千刀万剐又如何,输家应有的下场向来如此,本王也不过一个肉体凡胎,无甚受不得的。”羿王爷说得轻巧平淡,好像他真真就是一个出门游玩的官家老爷一般,竟是未将生死成败放在心上。 “王爷令人佩服。” “怎么?世子夫人今儿来探望本王,就是为了对本王说一声佩服?”羿王爷冷冷一笑,“世子夫人与其有这个闲暇来与本王闲谈,不如好好想想世子把本王给端了后如何面对世人的目光和指点。” “这个不劳王爷费心,王爷既能看淡生死成败,我等又为何看淡不了流言蜚语世人目光?”冬暖故轻轻一笑,“今日来探望王爷,实是想在王爷前去受死之前,问王爷一个事情。” “受死?”羿王爷似乎很是满意冬暖故说的这个词,竟是笑出了声,“说得好,不知世子夫人这么赶着在本王死前问本王的,会是什么天大的事情?” 羿王爷的话音才落,冬暖故便将一样东西递到了他眼前——那是一块不及半个巴掌大的墨玉佩,安安静静地躺在冬暖故的手心里。 “东陵段氏”四个字赫然跃入羿王爷的眼帘,让他本是在笑的神色倏地阴沉了下来,眸中甚至还有明显的震惊。 显然,他见过这块墨玉佩,并且认识这块玉佩。 “王爷认识此物?”见到羿王爷的反应,冬暖故的心有些紧张,然她却不能表情在面上,依旧问得平静。 “东陵段氏侯府的独有玉佩,本王岂会不识得?”羿王爷的声音有几不可辨的轻颤,把手伸向放在冬暖故手心的墨玉佩,将其拿在了指尖,冬暖故虽微微拢了拢五指,终还是没有收回手,而是让羿王爷拿过了那块墨玉佩。 “呵,呵呵……时隔二十二年,未曾想,本王竟还会见到这块墨玉佩。”羿王爷笑得有些诡异,有些阴沉,又有些深深的无奈自嘲,“可笑,可笑。” 注视着手中墨玉佩的羿王爷,似乎陷入了对过往的回忆之中,一段既美好却又痛苦的回忆,以致他的眼神有抹明灭不定的光。 冬暖故未打断他的回忆,相反,她的心跳得有些快,因为她在等待羿王爷的答案。 “这是东陵段氏只为嫡长女雕琢的玉佩。”羿王爷笑得深沉,“在其成婚当日由其亲手编穗并未其夫别上腰带的定情墨玉佩。” “而这块玉佩……本该是别在本王腰上的。” 冬暖故心头一怔,只见羿王爷将指尖的玉佩轻轻一转,翻转到了刻着手工拙劣的阴刻燕子图案的那一面。 当羿王爷看到那只刻工拙劣笔划简单的燕子时,他的手猛地一僵,瞳眸微睁,似乎发现了什么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一般。 “原来如此……”羿王爷盯着墨玉佩上的那只阴刻燕子,微微眯起了眼,忽而又冷冷笑出了声,“呵——原来如此——” “王爷看出了什么?”羿王爷的反应让冬暖故再也不能冷静,有些急切地问出了声。 羿王爷并未回答冬暖故的问题,而是微微转身,看向了站在不远处的司季夏,微眯着眼,笑得有些阴沉狰狞,嘲讽道:“世子夫人想知道的,是世子的身世,不知本王猜得可对?” “王爷愿意告知?”看来她猜想得没有错,这块墨玉佩里,藏着的是司季夏身世,却又是只有寥寥一两个人才看得懂的秘密。 段晚晴必然是知晓的,否则她不会将这块玉佩交给她,可她不愿说,至死都不愿说。 而从羿王爷的反应看,他必也从中看出了什么来。 “野种。”羿王爷未将手中的玉佩捏碎,也未将其扔进月牙湖里,而是将其放回了冬暖故手心里,阴沉的冷笑里竟是有种诡异的快意,“一个不为世容的野种而已,呵,呵——” 野种? 冬暖故眸光骤冷,右手轻轻一抖,一柄蛇状的一尺长短剑被她握在手中。 抬手,直刺羿王爷咽喉—— 石凯大惊。 司季夏亦是陡然一惊,欲上前阻止,眼见已来不及—— ------题外话------ 这个……这个……叔厚着脸皮来和姑娘们求月票了,话说叔第一次以这样直接醒目的标题来求票,十分忐忑啊……姑娘们不会吐死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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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凯也已在司季夏将冬暖故往后拉时到了羿王爷身边,看得情况不对,忙向一旁的黑衣护卫沉声命令道:“将王爷带上马车,准备出发!” “是!将军!”黑衣护卫领命,押着羿王爷往黑篷马车的方向去了。 羿王爷被黑衣护卫压制着,不还手也不反抗,手脚看起来似乎很是疲软无力,完全不像是习武之人当有的情况,可见是服食了什么药物才变得如此。 黑衣护卫将羿王爷押回马车后,石凯这才转过身来面对着司季夏,有些迟疑道:“公子,羿王爷……” 然他迟疑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完便被司季夏打断,“将军继续启程吧。” 石凯还想再说什么,终是什么都没有说,而是微微垂首,恭敬应道:“是,公子,我等这就继续启程。” 司季夏未有再应声,石凯转身离开了。 稍后,只见黑篷马车碾起两道轻浮的尘泥,离开了月牙湖畔。 直至押送羿王爷的车马完全消失在了视线里,司季夏这才缓缓松了冬暖故的手,抱歉道:“抱歉阿暖,羿王爷虽对我没有养育之恩,但他给了我一个遮风挡雨的住处,虽算不上恩,我也不能以仇来报,所以……” “平安不必说,我不会杀他,方才是我一时冲动,让平安担心了。”冬暖故慢慢转过身,面对着司季夏,看着他苍白的脸,轻握上了他的左手。 “阿暖,我……”司季夏微垂着眼睑,手轻颤,“我可否看一看阿暖手中的那块墨玉佩?” 冬暖故默了默,而是才抬起手,让他看清她手心里的那块墨玉佩。 如羿王爷一般,司季夏缓缓抬手,拿起了那块玉佩,看了一面的“东陵段氏”小篆,再看另一面的阴刻燕子图案,手微微颤抖着。 可他却又和羿王爷不一样,羿王爷看出了这块墨玉佩上的秘密,司季夏却什么都未看得出来。 片刻后,司季夏将这块墨玉佩交回了冬暖故手里,冬暖故一手将玉佩握在手心里,一手握住司季夏的左手,缓缓道:“这是羿王妃那日交给我的檀木盒子里的东西。” “嗯。”司季夏轻轻应了一声,面色却是愈发苍白。 “平安,我说过,我不介意你究竟是谁。”冬暖故微微拧起了眉,心也微微拧了起来。 “阿暖,可是我介意。”司季夏眼睑垂得低低,连声音都是低低的,“我想知道我……究竟是不是野种。” 究竟是谁生下他却又遗弃他,让他背负了“野种”这样一个不为世容的骂名。 这样的他,根本就配不起阿暖。 他接受了他怪物一般的身子,接受了他双手瘫废,这些,他都能接受,他独独不能接受的,只有他的身世,这样的他,算是什么? 阿暖不介意,可是他却不能不介意,他的心,始终无法过得了“野种”这个身份的关隘。 “平安,你不是野种。”冬暖故将司季夏的手抓得紧紧的,声音低沉,好像压抑了什么心绪一般。 “若我是呢?”司季夏苦涩一笑。 “就算你是,你也是我的相公我的男人。”冬暖故深吸一口气,语气坚定如磐石,“就算你背负了全天下的骂名,我也与你一起受着,永不离开你。” “阿暖……”司季夏眸光颤动得厉害,终是在冬暖故坚定的话语中缓缓抬起了眼睑,一抬眸便看到了冬暖故莹亮中带着坚定之色的眸中,“我……” “好了,平安你要是说什么‘我不配’一类的话就不要说了,我可不想听你说。”在司季夏的话还未出口时,冬暖故抬手轻按在他唇上,打断了他想要说的话,“还有就是,平安在我眼里是最好,这天下间再没有任何人比平安要好,所以,平安日后也不要再说什么自我厌弃的话,平安很好,真的很好。” 冬暖故说到最后,对司季夏扬起了嘴角,笑得轻盈道:“平安答应我,嗯?” “我答应阿暖。”似乎只要看着冬暖故的笑颜,不论任何事情,司季夏都会答应她。 “那便说好了,平安不是孩子了,可不能说话不作数。”冬暖故笑得眉眼弯弯,伸手绕过他的臂弯,环上了他的胳膊,半倚着他,看着晴朗的天空道,“待平安在京畿里的事情办完了之后,我便陪平安去一趟东陵郡,去一趟段氏侯府,如何?” 说到最后,冬暖故又回过头并抬头看司季夏,眸子莹亮,如倒影满天的晴朗。 “好。”司季夏终是柔柔一笑,好似冬暖故的笑容就是他的晴天。 待京中事情结束,也是他离开的时候了。 * 京畿南碧城,城南,某家小客栈里。 一店小二从二楼的客房走下来时,一脸的兴奋,连忙跳到柜台那和正在打算盘的店家叽叽呱呱了几句,店家本打着算盘正为少了一钱银子而烦躁时,听到店小二的话,两眼立刻也放出了光来,连忙算盘也不打了,和店小二轻手轻脚地上二楼去了,在最里边左边手那间客房前停下了脚步。 只见店家将食指放在嘴前,向店小二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店小二频频点头,于是两人一齐将耳朵贴到了门扉上。 好在此时客栈里没有人,是以没有人发现这店家和店小二竟在偷听客人的墙角。 只听屋里传来女子和男子的声音。 “啊啊啊啊,疼疼疼,爷爷爷,轻点儿轻点儿。”这是女子的声音,高高低低。 “忍着点儿,有什么疼的,爷这才刚开始呢,你就喊疼了,这可不行。”这是男子带着浅笑的声音。 “……”女子不做声了。 “哎,这样就对了,喊什么呢,爷的技艺可是很好的,怎么可能会让人觉得疼呢。”男子还是在浅笑。 门扉外的店家和小二听得面红耳赤呼吸加快心跳加速,一副等着听好戏的模样,忽然,一件什么东西穿破糊在门扉上的薄纸朝店家飞了出来,吓了掌柜一跳,慌得往后跌坐在地,还以为那东西穿破他的脑袋了,忙抬手去摸,却是摸到有什么插在了他的发髻上,抖着手将那东西取了下来,发现竟是一支筷子。 只听客房里的男子轻叹一口气道:“有些老鼠啊,就该剐了皮毛隔了耳朵再挖了内脏好,再在头上钉一根桃木枝,让它们永世不得超生,就别说贴别人墙根了。” 店家和店小二险些吓尿,均捂着自己的额头,连滚带爬地跑了。 原来这客人不仅喜好大婶一样且还满脸疙瘩的丑老女人,还喜好剖尸!太,太可怕! 房中,融雪慌忙捂住了自己的额头,惶恐道:“爷,小的不是老鼠,小的还想投胎,可不想脑门上钉桃木枝!” 站在她面前的楼远笑吟吟的,笑得让融雪心肝儿都在颤,立刻哭丧着一张脸求饶道:“就算小的是老鼠,爷的口味也不会诡异到吃小的这么满脸都是疙瘩的老鼠吧……?” “什么叫满脸疙瘩丑?”楼远不赞同道,“这叫有别番风味。” 融雪的脸更哭丧了,也不敢反驳,只敢碎碎念道:“不丑,不丑怎么每次你都选好看的皮?” “嗯?小乞丐,说什么呢?”楼远微微挑了挑眉。 融雪立刻摇头摆手道:“没!什么也没说!夸爷品味独特,天下第一!” “这还差不多,这话爷爱听。”楼远满意一笑,轻轻抖了抖右手里拿着的一张人皮面具,看着融雪道,“来来来,爷帮你把这新面皮贴好,别乱吼乱叫,不过是撕面皮贴面皮而已,每次都叫得像爷把你强要了似的。” “爷,您那不叫撕,就扯,扯得小的头发都掉了一搓,还不许小的叫一叫啊?”还有没有天理了?这该死的楼王八蛋还让不让人讲理了? “一搓而已,不打紧,你还有一头头发。”楼远笑得毫不在意。 “爷,好歹这不是您的头发,您说得这么轻松自在。”融雪十分想扑到楼远身上把他狠狠地揍一顿,不过她也只是敢想想而已。 “可算有脑子一回,说得对。” “……”融雪眼见着楼远手上的那张人皮面具马上就要贴到她面上来了,忽地一下朝他跪下了身,抱着他的大腿可怜巴巴地求道,“爷,好大爷,小的求您了,求您给小的贴一张正常一点的面皮吧!求您了!小的不想出个门都把人小娃娃吓尿啊!” “哦——”楼远长长地哦了一声,“原来小乞丐把小娃娃吓尿过啊?” “……爷,这不是重点……”融雪硬是生生憋出了几滴眼泪,往楼远腿上蹭。 楼远也不将她踢开,只是低头看着一副狗腿样的融雪,问道:“疙瘩男人脸不好看?” 融雪点头。 “疙瘩青年脸不好看?” 融雪连连点头。 “疙瘩婆婆脸不好看?” 融雪再连连点头。 “疙瘩大婶脸也不好看?” 融雪十分用力地连连点头。 “那疙瘩……” 融雪恨不得给楼远磕头了,十分激动地把他的话打断,“爷,能不能不要疙瘩了!” 每天都是疙瘩,每天喝粥时都会看到碗里倒影着满脸疙瘩,简直就是像在喝一碗肉疙瘩粥!呕—— “不要疙瘩?可是爷瞧着你每天顶着一张疙瘩脸还是活蹦乱跳的啊,不是喜欢得紧吗?”楼远笑,“昨儿贴的疙瘩大婶脸爷瞧着挺适合你。” “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融雪连连摇头,难道她不笑,还让她每天都哭!? 疙瘩大婶脸适合她?没瞧见那店家看到她来开房间都不想给她开吗…… “爷啊,爷!算小的求求您了!别整疙瘩了,让小的当回一天正常人吧!”融雪抱着楼远的腿哭说完,十分没骨气地给他磕了一记响头。 这一个多月来,她可谓每天都十分没有骨气地给楼王八蛋虐,然后她只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这都是为了师兄为了师兄为了师兄,师兄对她那么好,她不能就这么放着师兄不管。 她忍,她忍,她忍忍忍!骨气这种东西,有机会再找回来吧! “想当一天正常人啊?”楼远又挑挑眉。 “嗯嗯嗯!”融雪将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似的。 楼远却为难了,“可是你觉得正常的面皮就爷刚贴到脸上来的这张了,小乞丐若是这么想当一天有正常脸的人的话,爷可以考虑考虑把它撕下来贴到你脸上去。” 融雪却有些迟疑了,因为她十分嫌弃楼王八蛋的脸,但是为了能有一天走出门不吓尿别人,她豁出来了! “那,那小的就先谢过爷了!”明明嫌弃,还只能做出感激不尽的神情,融雪觉得,死皮赖脸地跟在楼王八蛋身边,她也渐渐变得不要脸了。 于是,楼远笑吟吟地将自己刚贴到脸上的面皮揭了下来,贴到了融雪面上,贴好之后,融雪乐颠颠地找衣裳换去了,因为她今儿贴的是一张长相平凡的年轻男子面皮,得换一身男装才是。 虽然是男人面皮吧,但好赖脸上终于没有疙瘩了,融雪激动得险些痛哭流涕。 而当融雪换好男装过来伺候楼远时,她又不能冷静了。 “爷,您不是说正常的面皮就小的脸上这张了吗?”融雪盯着已经重新贴了一张面皮的楼远,眼皮突突直跳。 “我说是说了,可我没说我说的就是实话啊,你相信了,只能证明你蠢。”楼远笑吟吟道。 “……”融雪心底又窜起了想要上前咬死楼远的冲动。 “还不赶紧过来帮爷穿衣绾发?” 融雪从包袱里翻出和楼远面皮相配的衣裳伺候他穿上,一边穿一边哭丧着脸问道:“爷,春秋和秋桐两位姐姐何时回来啊?她们已经离开一个多月了。” “办完事自然就回来,怎么?不乐意伺候爷了?” “不不不,小的哪敢有这样的心思,小的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都在伺候爷。”融雪觉得,她的脸皮一天比一天后,说假话都不知脸红了。 可是春荞姐姐秋桐姐姐啊,你们何时回来啊!我独自一人受爷的虐,要承受不来了啊! 楼远明知她说的不是心里话,却还是笑得满意。 当融雪站在楼远身后帮他梳发绾发时,她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爷,您确定……您这次真的要这么打扮?” 楼远不说话,算是默认。 融雪一边帮楼远梳发绾发,心底一边把他骂了无数遍。 楼王八蛋,你放着好好的男人不做,非要贴一张女人的面皮做什么!? 偏偏还是……这么美丽妩媚的女人面皮…… 融雪好想哭,因为她有不好的预感。 ------题外话------ 十分感谢姑娘们昨天给叔投的票子!大力感谢!跪谢! 嘿,嘿嘿嘿,姑娘们今天要是也给叔打票子鸡血的话,叔就继续二更! 啊!为何叔觉得自己有种无耻感,姑娘们要是无视叔,也是可以的可以的可以的 貌似近几日来的更新姑娘都觉得叔不是亲的,叔就把阿远和猪雪放出来稍稍活跃活跃气氛,阿季和阿暖也快要回到京畿来了 ☆、062、我何时不狠心?【二更!】 融雪与楼远相处了一个多月,不是楼远有多看得起她要把她带在身边,而是她厚颜无耻狗皮膏药似地黏在他身边说是要给他当牛做马伺候他。 而融雪黏楼远黏得就是他去上茅房,她也要跟着,楼远在床上睡觉,她就裹着被子趴在屋里的桌上睡,就是连楼远沐浴,她都恨不得来给他送水倒水,终是只能呆在屏风的另一侧给楼远递棉巾递衣裳而已。 好在融雪这段时日里听话得像只乖巧的小狗似的,楼远不曾为难她,也不曾将她撵走,相反,他使唤她使唤得很是满意,也正巧春荞秋桐不在,有这个小乞丐来使唤使唤也不错。 最主要的是,够听话。 融雪之所以这般不要脸皮地跟着楼远,甚至一时一刻都不愿离开他身边,不是因为她有多想伺候楼远,而是她怕就是在她不注意的那一时一刻师兄出现了的话,怎么办? 只是,楼远自这般隔三差五地就换一张面皮换一个身份在南碧城里东躲西藏的已经快两个月了,他每日里除了吃喝玩乐之外,融雪竟从未见过他与什么人接触过,就像他完全不在意南碧城这一个多月以来的异样一般,更不加一点注意。 这是融雪最最想不明白的事情,明明所有的事情都会和楼远有关系,然却又像所有的事情都与他无关一般,且宫中的那些人在南碧城内外搜捕了他这么久,他居然还是能安然无恙地坐在南碧城里该吃吃该喝喝,融雪已经想不明白,是楼远太聪明,还是别人太蠢? 师兄说得对,跟着楼远,是最安全的。 可是这些都不重要,她也没有心思去理会南碧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又会有怎样的后果,她只想着师兄这回别玩出事了就行。 然,融雪没有看见没有发现的事情,并不代表没有发生,尽管她几乎无时无刻都跟在楼远身边。 她没有注意到的,是她每日夜里就算趴在桌子上睡也能睡得那么香。 她不会知道,每个她睡着的夜里,楼远都是醒着的,接密信,传密令,网罗他想知道的所有消息。 并且几乎每一个夜里,他都不在房中,在房中沉睡的,只有融雪一人而已,待次日天明融雪醒来时见着的,却又是他在床上睡得舒坦。 只有偶尔三两个夜里,楼远未睡也未出去,而是坐在趴在桌上睡着了的融雪对面,看着她睡得香甜的睡颜,眼神冷沉,若有所思。 他当然不会认为他的魅惑力能大到让这个愚蠢的小乞丐心甘情愿受他使唤奴役的程度,但是她究竟有何目的,他竟是查也查不到。 他要杀她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然他非但没有这么做,反是让她黏在了他的身边。 这样的事情于他来说,是危险的,因为若她想取他性命或是想要从他这儿得到什么消息的话,他们这般“形影不离”,极会令人防不胜防。 可这一个多月来,她竟真真只是老老实实伺候他而已而未见她有任何异常的神色或举动。 是她真的没有目的,还是她藏得太深? 可不管如何,楼远始终没有捏了融雪的小命,融雪也没有在他身上发现什么秘密。 他们还是这么好好地相处着。 但是,今日的相处方式很奇怪,至少融雪觉得十分十分奇怪。 因为,今儿她出门不再是丑得吓尿了小娃娃,反是引来无数男人嫉妒的眼刀,她苦着一张脸在想,这些眼刀要是真刀子的话,她这会肯定被捅成蜂窝了。 只因为依在她身侧的一个“大美人”,楼远大美人。 “公子,今儿天气这般寒凉,怎的额上还出了这么多汗?奴婢帮您擦上一擦。”楼远细声细气地说着关心的话,从腰间抽出帕子轻轻按到了融雪额头上,当真是轻柔小心地替她擦掉了额上的汗珠,只不过融雪额上的汗珠怎么擦好像都擦不尽一般,使得楼远的声音变得紧张道,“公子为何总是冒汗不止,可是身子不适?可要去瞧瞧大夫?” 融雪被楼远的举动弄得眼睑都不敢抬,连脚步都变得急匆匆,因为她一抬头就会看到无数把嫉妒得要把她剐死了的眼刀,只想着赶紧走赶紧走,心里一千一万个后悔,后悔她就不该选这张正常的脸皮,而应该继续乖乖地贴那些疙瘩面皮。 可是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融雪一不敢抬眸,二不敢拍掉楼远的手,三不敢将楼远推开,四不敢跑开,只敢哭丧着一张脸小声求楼远道:“爷,求您别整小的了,小的要折寿了……” “公子说的哪里话,奴婢能伺候公子是奴婢的福分,公子怎会折寿呢?”楼远轻笑,竟是将身子更依近了融雪一些,吓得融雪连忙往旁缩了缩,终是有些受不了地转头来看楼远,可是在看到楼远那似乎真带着心疼的眼眸时,她不争气地咽了一口唾沫,走得更快了。 这该死的楼王八蛋!装成女人都装得这么美! “公子,您等等奴婢。”楼远连忙去赶上融雪的脚步。 于是在城南街上出现了这样一幅纷纷引得路人注目的画面。 一名身材高挑长相妩媚的美人儿偎在一名身材瘦小长相平凡穿着朴素的男子身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惹得无数男人向那名长相平凡身材瘦小的男人投去羡慕嫉妒的眼刀。 融雪觉得,她要被这些见她就杀的眼刀给捅死了,偏生楼远极为反常地竟然一直贴在她身边,这就使得那些由前后左右飞来的眼刀愈发的猛烈了。 待到人少些了的地方,融雪才停下脚步,可怜巴巴地看着楼远,求问道:“爷,您这都带着小的把整个城南都遛了,您这究竟是要上哪儿去啊……” 再这么遛下去,她指不定就该被那些眼馋的又有些势力的公子哥给打死了! “哦,去哪儿啊?去兴宁街。”楼远笑吟吟。 融雪欲哭无泪,“爷,兴宁街明明就不在城南啊……” “废话,爷不是你,爷没你这么蠢。” “……那爷为何带小的把城南遛了三遍?”三遍!整整三遍啊! “你不是说那些疙瘩脸都把小娃娃吓哭吓尿了?爷今儿带你遛遛呢,让你把他们吓笑。”楼远说得很是有理。 “……”师兄,你怎么还不出现?你要是出现了,我就不用再受楼王八蛋的虐待了! 就当融雪又要给楼远跪下求他不要再整她了的时候,旁边的街巷里传来了阴阴的笑声,融雪脸色一沉,连忙看向传来阴笑声的地方。 “呵呵呵……”伴随着阴笑声进入融雪视线里的,是一名留着八字胡贼眉鼠眼的高瘦男人,男人身后还跟着个笑得一脸贼光的男人。 只见男人们看向楼远的眼睛里带着垂涎欲滴的,那为首的高瘦男人亦是如此,只不过他眼里还多了一样东西——对融雪的杀意。 “来人啊,把小娘子带过来。”高瘦男人抬了抬下巴,笑得阴沉。 融雪登时恼了,这时真把她自己当男人了,非但不是怕死地窜到楼远身后,反是挡到了楼远面前,愤怒道:“凭你们也想动老子的女人!?” 楼远微微一怔。 楼远长得高,融雪长得矮,此时的楼远是一名妩媚动人的美人儿,融雪则是个身材短小干瘦的寻常男人,这般挡在楼远面前,这画面看起来要多滑稽有多滑稽,惹得那些男人们哈哈大笑了起来。 “就凭你这样也想拦住我等兄弟?”高手男人笑得轻蔑,微微抬手,他身后的个男人便向他们冲了过来。 楼远没有出手,只有些微三脚猫武功的融雪根本打不过对方,很快,融雪便被打趴在地,鼻青脸肿。 然她还是挣扎着站起身要去把被抢走的楼远抢回来,尽管她知道若是楼远出手,这里根本就没人是他的对手。 那她为何要这么执着地要去把他抢过来,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可她始终没有力气再站起来去把楼远抢回来。 而楼远也始终没有出手,就这么任那些满脸猥琐的男人将他带走。 就当楼远被带走时,不知他与那为首的高瘦男人说了些什么,那高瘦男人竟然让他过来和融雪说上几句话。 融雪鼻青脸肿嘴角还流血地趴在地上,楼远则还是笑吟吟的,似乎根本就看不见她脸上身上的伤一般,浅笑道:“他们应该会把我卖到花街去,公子要不要去救我?” 楼远的话才说完,便被带他过来的男人扯走了。 融雪想说什么,却浑身疼得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能一动不动地趴在那儿眼睁睁地看着楼远被那些猥琐的男人们带走。 可当那些淫笑着的男人们将楼远带进一处宽大的庭院时,他们忽然不约而同地倒地,每人喉间都插着一枚飞镖,在他们根本还未来得及反应时便取了他们的性命,让他们脸上的淫笑定格在了他们脸上。 唯有楼远一人还完好无恙地站在院子里,看到这些男人纷纷倒下,不惊也不诧,反是轻轻笑了起来。 忽然,两道迅疾如箭的黑色人影出现在了楼远面前,朝他单膝跪下,恭恭敬敬道:“属下见过爷!” “起来吧。” “是。”待两名黑衣人站起身抬起头让人看清容貌,不是旁人,正是楼远的贴身婢子春荞与秋桐。 她们谁都没有去看地上的尸体一眼,好像这些尸体与她们没有丝毫关系一般,也引不起她们的注意。 秋桐看着一身女儿装的楼远,笑不打一处来,“爷今儿可真真是漂亮,连我见了都眼红,难怪融雪那傻姑娘被揍成了那样。” “呵,是么?”楼远微微笑着,扫了一眼脚边的尸体,不疾不徐道,“事情办得如何?” “回爷,一切顺利。”春荞严肃道,“公子车驾今日入夜时分会到达京畿。” “哦?公子也回来了?”楼远笑得颇为满意,“那便走吧,想想怎么好好迎候公子。” “是,爷。”默了默后,春荞看了秋桐一眼,而后又道,“那融雪……?” “没有必要再让她跟在身边。”楼远明明在笑,说出来的话却给人一种冰冷的感觉。 “但是爷这个时候把她丢开,若是让太子的人发现她,只怕她会不得好死。”秋桐微微蹙眉,“爷您这一次会不会狠心了些?” “我何时不狠心?”楼远轻轻笑出声,“走吧。” “既是如此,爷方才又为何要对融雪提到花街?”这次说话的,是春荞,带着轻轻的叹气。 楼远沉默,不予回答。 春荞秋桐也没有再问。 融雪爬得起身时,已是黄昏时分。 天将将入夜时,一辆灰篷马车来到了南碧城外,却是没有进城,而是调了个方向,往西门外的皇寺驶去。 满满满! 叔貌似神经了,哦呵呵~ 自从姑娘们嫌弃阿远和猪雪后,叔每次码到他们的戏份叔就好忐忑,伤 ☆、063、阿暖放心,我有办法 入夜时,墨色的苍穹飘下了细细的雪,没有风,细雪安安静静簌簌而落。 通往皇寺的路很黑很安静,只有挂在灰篷马车前的风灯一摇一晃,映亮了那细细的白雪。 马车在山脚下停下,车夫跳下马车,恭恭敬敬地掀了车帘,让马车里的人下来。 下马车前,冬暖故替司季夏系好斗篷,再为他抚了抚微乱的头发,这才与他下了马车。 夜很黑,雪愈下愈厚,使得风灯里的火光显得有些微弱。 皇寺很安静,唯闻笃笃笃木鱼声在夜色里响起,蓦地便给人一种肃然的感觉。 皇寺外,早有人在等待,见着司季夏,朝他单膝跪下身,恭恭敬敬行了礼后将他往寺庙后院方向领,冬暖故未随他一齐往后院去,而是在佛殿前停下了脚步,朝司季夏微微一笑,“我在这儿等着平安便好。” 司季夏默了默,目光柔和地看着她的眼睛,并未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转身继续跟前前边的引路人往后院方向去。 直至司季夏的身影消失在佛殿的转角不见了,冬暖故才收回目光。 佛殿里,皇寺弟子们在打坐诵经,没有一人回头看殿外出现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冷静得就像他们所念的佛经。 冬暖故抬脚跨进佛殿,走到最角落处,则了一个空蒲团,在上边跪坐下身,静静听着皇寺弟子们喃喃诵经,静静等待着司季夏。 后院,领路人将司季夏领到北边最里处的一间禅房前才停下脚步,轻轻敲了敲门后,也不待屋中人应声,便推开了虚掩的门扉,对司季夏做了一个“里边请”的动作。 司季夏未有迟疑,抬脚便跨进了门槛,走进了火光昏暗的禅房里。 待司季夏进屋后,领路人将房门重新掩上了,待他转过身时,禅房前多了十名影卫,便是连房顶上都栖息着影卫——他们在保护着禅房里的人。 禅房里,一张坐榻,一张小几,两张蒲团,一盏灯台,还有清醇的酒香。 坐榻的一张蒲团上坐着一名身穿海蓝锦衫的年轻男子,正在温着一壶酒,见着司季夏进来,朝他微微一笑道:“我藏了十年的酒,拿出与阿季一起尝。” 就像昨天才见过面老友般,司郁疆见着司季夏丝毫不见紧张之色,司季夏亦是如此,只是看了司郁疆一眼后便慢慢朝坐榻走去,在司郁疆对面的蒲团上跪坐下身,再看一眼桌上的酒壶酒盏已经温酒的器具,淡淡一笑,道:“殿下坏了佛门规矩。” “坏了又如何?”司郁疆不以为意,“我又不是阿季你,有这么礼仪规矩来讲。” 司郁疆说着,给司季夏面前的那只酒盏满上了酒,瞬间一股熟悉的清醇酒香扑鼻,只听司郁疆浅笑着问道:“阿季可还记得这个酒?” “记得。”司季夏微微点头,“十年前殿下特意从我那儿抱回来的酒,道是要在希疆阁里埋十年再取出来喝。” “阿季还记得。”司郁疆笑得有些慨然,“都已经十年过去了。” “是的,已经十年过去了。”司季夏抬手捧起酒盏,轻嗅一口那清醇的酒香,并未急着饮上一口,而是缓缓道,“却又像殿下抱着酒坛高兴离开只是在昨日发生的事情般。” 似乎是想起了原来的事情,司郁疆失笑地微微摇了摇头,“阿季提醒着我藏哪儿别自己忘了就好的话也好像才是昨日说过似的。” 司季夏没有再接话,只是淡淡一笑,轻轻呷了一口酒,入口香醇,后味无穷。 而这个无穷的后味,不是因为酒本身,而是因为关于它的回忆。 待他们将手中的酒盏放下时,他们面上均不见了丝毫笑意,也不见了关于过往的缅怀之色,他们面上眸中有的,只有沉沉的安静。 “羿王爷已在今晨押送到了京畿,正扣于皇寺下的地牢中,只待事情结束后由王上定罪。”司郁疆面色沉静,语气严肃,“京中事宜,我也与右相部署好,只待太子有动静,阿季你已收到我与右相传与你的密信,可有觉得有何不妥之处?” “并无。”司季夏的眼神沉沉冷冷,与方才还在微微笑着的他可谓判若两人,“我处也部署妥当,殿下只管放心。” “王上的病况可还好?”司季夏问。 “如你信中所说,这几日病况一直在反复,睡睡醒醒,大约这几日会召见我,而一旦君父召见我,太子便会有所行动。”司郁疆面色有些阴沉。 “殿下放心,王上不会有事。” 司郁疆定定看着司季夏片刻,才沉声道:“阿季,多谢你。” “殿下无需谢我,我说过,没有谁比殿下适合拥有南蜀。”司季夏声音冷冷,仿佛他的决定不容任何人质疑,也不容任何人更改。 “阿季,你超出我的想象太多,太多。”这样的阿季,身上有的似乎只有胜券在握的自信,与他所识所知的那个卑微的阿季相差得太多太多。 “那殿下可还愿与这样的我做知己?”司季夏问得冷冷淡淡。 “呵……”司郁疆轻轻一笑,“阿季,我始终只是个司郁疆,一个喜欢与阿季品酒抚琴的司郁疆。” “我也依然是那个再寻常不过的司季夏。”事情变成如今这般,并非他所愿,“只想要好好活下去的司季夏而已。” 司郁疆没有再接话,而是将司季夏的那只酒盏又斟上了酒,尔后端起自己面前的酒盏朝司季夏微微一递,和笑道:“来,阿季,来干一杯,过了今夜,不知何时你我才会有这样的机会再坐在一起品酒。” 司季夏并未拒绝,端起酒盏,与司郁疆手中的酒盏轻轻一碰,随之一同昂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司季夏与司郁疆谈了很久很久的话,直到小几上的油灯火苗忽地一晃,司季夏才看向火光已经变得极其微弱了的油灯,棉线灯芯已经快要燃到底,时辰似乎已经过去很长一段了。 司季夏眼神一凛,忽地从坐榻上站起了身,眸中有一闪而过的惊慌,他并没有在司郁疆面前将自己的不安完全隐藏。 司郁疆看着司季夏这忽然间有些紧张不安的神色,先是微怔,而后有些了然,还未待司季夏说什么,他便淡淡一笑问道:“阿季可是找到她了?” 司季夏默了默才道:“是。” “若阿季不放心她,便去吧。”这天下间,也只有一个她能让一向冷静淡然的阿季露出这样不安的神情来。 “殿下若是找我,信鹰联系。”司季夏并未多言,向司郁疆微微垂首,“告辞。” 司季夏脚步很快,似乎这天下间,再没有什么比得一个冬暖故在他心中重要,便是整个南蜀的命运,都比不上。 司郁疆用细挑子轻轻挑了挑灯芯,火苗在他眸子里跳了又跳,将他的神情映得既羡慕又落寞。 他也想将那个她见上一见,只是,他不能。 因为,他根本就比不过阿季。 司郁疆苦涩地笑了笑,独自坐了好一会儿后才站起身,离开了禅房,趁着夜色,离开了皇寺。 司季夏与司郁疆足足谈了三个时辰,皇寺里的人皆歇息去了,唯有佛殿里负责夜里顾看佛灯不让其熄灭的一名小沙弥在佛殿的角落里抄着经书外,整个佛殿乃至整个皇寺都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无。 司季夏的脚步很轻,轻得他走进佛殿时,那低着头正认真抄着经书的小沙弥根本没有发现他。 然他的脚步虽然轻,却颇为急切,眼神更是有按捺不了的隐隐不安,一走进佛殿便急切地四处张望,当他望了一遭佛殿却未见着冬暖故的身影时,他慌乱得险些就要冲上前揪住那小沙弥来询问,然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让自己冷静地将整个佛殿再望过一遍。 待司季夏的目光第二次慢慢地逡巡过佛殿的各个角落时,他在离殿门最近的那个角落发现了一抹小小的身影,他的心瞬间一提,忙走了过去。 只见那抹小小的身影坐在角落里,脑袋微微歪斜着,轻靠在墙壁上,拢着斗篷的身子也微微歪斜着往墙壁上靠——冬暖故竟是在佛殿里睡着了! 司季夏走到冬暖故面前,见着她竟是这般坐着也能睡着了时,提紧的心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有些心疼,本不想扰醒她,却又怕她这般睡着着凉,终是抬手轻抚上她的脸颊轻唤她道:“阿暖,阿暖?” 脸颊被一只粗糙的手掌摩挲着,带着温暖的感觉,耳畔似还有人在轻唤她的名字,这让冬暖故微微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司季夏柔和又带着些心疼的面容,蓦地让冬暖故觉得温暖,不应声,反是张开双臂就环到了司季夏脖子上,将自己整个人都往他身上靠,让蹲在她面前的司季夏险些一个不稳往后跌坐在地。 冬暖故将发涩的眼睛往司季夏肩上蹭,问:“我睡着了?” “嗯。”司季夏抬手抚抚她的头发。 冬暖故默了默,道:“平安,我饿了。” 司季夏微微一怔,随即柔声道:“那我们去吃些东西。” “这么晚了,去哪儿吃?”冬暖故不问司季夏去见了谁说了什么又为何这么久才过来,不是她不想知道,而是她没有非知道不可的必要,她只要她的平安安好就足够了。 “城里。”司季夏很温柔,“阿暖想吃什么,我给阿暖做。” “平安能在这个时间进城?” “阿暖放心,我有办法。” 因为,皇寺门外,已有人在等着接他们进城。 ------题外话------ 才有9点,叔要不要二更,要不要二更,要不要二更更更更更…… 无人理叔,叔就默默地滚走走走走走…… ☆、064、这一个人,就是他的天下(二更) 楼远披着一领玄色衮银边斗篷站在皇寺门外,头上拉着风帽,手里捧着一只精致小手炉,春荞秋桐站在他身侧,手里打着风灯,暗暗黄亮的灯光映亮了楼远面上的吟吟笑意。 见着司季夏,楼远掀开了头上的风帽,笑得和气道:“楼某接候来迟,还望公子莫介意。” 司季夏只是微微点头,不语,全然没有了前些日子对楼远的温和有礼,也未觉得南蜀国堂堂右相亲自来接候他有何不妥。 楼远不介意司季夏的态度,只是笑着,随后看向司季夏身边的冬暖故,笑意浓了一分,“八小姐也回来了啊,甚好甚好。” “右相大人当真觉得甚好?”冬暖故盯着楼远,也微微一笑,反问。 “自是当真,八小姐是不知晓,八小姐不见了的那头两天,世子快要把整个京畿都掀了。”楼远笑意浓浓,“对吧,公子?” “哦?是么?”冬暖故只是微微笑着,“右相大人是在拐着弯夸说自己的功劳大么?” “呵……”楼远轻轻一笑,“不敢不敢,楼某为人处事一向低敛,从不自我夸大。” 冬暖故但笑不语,看着楼远的眼神却带着一股冷意。 她不敢说羿王爷出现在右相府里将她带走没有楼远参与其中,但她敢说此事与楼远绝对脱不了干系,而楼远的目的,不是她,而是平安。 他要的,似乎就是将平安推入这一场皇权角逐的斗争中来。 而平安,似乎就有扭动这整个格局的实力。 “右相大人,回城吧。”司季夏淡淡扫了笑吟吟的楼远一眼,冷冷淡淡道。 “好,是该回城了,这儿雪厚,回城暖和。”楼远似乎总是笑眯眯的,好似从来没有什么能毁了他的好心情,对司季夏和冬暖故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客客气气道,“公子,八小姐,请。” 风灯在雪夜中轻轻摇晃,雪愈下愈厚,很快便模糊了他们的身影。 一辆玄蓬马车在微积着雪的山路上碾出两道清晰的车辙印,缓缓往城中方向去了。 就像过无人监守的地方般,马车畅通无阻地驶进了已然行了门禁的西门,缓缓城南方向驶去,在一处极为寻常普通的人家门前停了下来。 司季夏进了院子的第一件事不是进堂屋落座,也不是随春荞前往早已为他准备好的屋房,而是问了春荞厨房在何处,与冬暖故一同往厨房方向去了,完全视正在一旁叨叨的楼远于无物。 一向正经的春荞看着司季夏那似乎照着一层薄冰的背影,似有些着急,见着楼远并未阻拦他们往厨房方向去,蹙着眉有些焦急道:“爷,这……” 春荞不能理解,如今京畿局势已然迫在眉睫的情况下,司季夏居然还能这般像是什么事情都不在乎地大半夜往厨房跑,而不是坐下来和楼远相商当前大事。 然楼远却竖起食指压在自己唇上,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看着司季夏与冬暖故的背影微微摇了摇头,示意春荞不要说话,待司季夏与冬暖故的身影在他们视线里消失不见了,才听得楼远笑着缓缓道:“春荞啊,这么没有眼力劲儿,这个时候哪是你该打扰人夫妻俩的时候。” “可是……”春荞将眉心拧得更紧了,楼远还是打断了她的话,“他的天下已在他身边,他会回到京畿来已是好。” 春荞拧着眉,似不解。 楼远轻笑着,将手微微往前一伸,掌心向上,接住簌簌而落的雪花,缓缓淡淡道:“在有些人眼里,天下苍生,生灵涂炭皆与他无关,他要的只是一个人,这一个人,就是他的整个天下。” 春荞听懂了,听懂了冬暖故就是司季夏的那一个天下。 她看着楼远的背影,看着白雪落在他肩头,不由问道:“那爷的天下,又是什么?” “春荞啊,你今夜多话了啊,这种问题,可不是由你来问的。”楼远只是轻轻一笑,却不恼。 春荞却是朝他单膝跪下了身,垂首道:“属下知错。” “你有什么错?你问的也没什么不对。”楼远将接着雪花的掌心一覆,将手中接着的几片雪花倾到了地上,似笑非笑道,“我的天下,又是什么?” “或许,我从来都没有什么天下。”楼远说着,微微抬头,任冰凉的雪花掉落在他面上,“从前、现在以及将来,都没有。” 春荞忽然觉得很悲伤,为楼远悲伤。 她和秋桐是从小就跟着楼远长大的,却从未见他掉过一滴泪,她们见过最多的,就是他的笑,好像他天生下来就只会笑而不会哭一般。 但是她们知道,他不是。 他的心没有人能理解,就是白拂公子,也不能理解。 这天下间,能理解他的,也就只有他自己。 “起来吧,跪什么跪,你并未说错什么。”楼远摆摆手,“你和秋桐还是少跪我的好,看你们跪我,我自己都时常不习惯。” 春荞站起身,难得的笑了,“那爷的这个不习惯也太长了,好十几年了。” 若是可以,她和秋桐也想爷能拥有他的那一个天下,让他不再终日只是笑,让他也有一点其他情感。 “是吗,有好十几年了?”楼远拍拍掉落在他脸上的雪花,浅笑,“待你和秋桐都嫁人了,怕是届时我再想叫你们跪我都难了。” “爷说笑了,属下和秋桐嫁人都还早,又或者一辈子都不嫁人了,一直伺候着爷。”春荞又微微笑了一笑。 “哪有姑娘家不嫁人的道理?一辈子伺候爷,是想叫爷惭愧一辈子?要是这样的话,阿满那小子岂不是该扎小人诅咒我了?” 说到阿满,春荞便笑得有些无奈,“阿满很好,只是秋桐那傻姑娘还没看出阿满的好和心意来。” “阿满啊,总有成功的那一天。”楼远轻轻笑着,细雪落到他唇上,化开成一抹冰凉,“或许我现在就该想想给秋桐个蠢姑娘备些什么嫁妆好。” “秋桐若是知道爷对她这么好,指该乐死。” “这话说的,好像爷平日里对你们不好似的。” “不不,爷对属下和秋桐很好。” “春荞啊。”楼远微微移移脚,转过了身,面对春荞,春荞抬眸看他,只见他缓缓抬起手,竟是将手心贴到了她头顶上,轻轻抚了抚,笑得温和道,“你和秋桐是妹妹啊,哪有兄长让妹妹伺候自己一辈子的道理。” 春荞怔住了,久久回不过神来,只觉那抚在她头顶的手掌给她一种亲人的感觉。 还清楚地记得,她和秋桐第一次见到爷的时候,爷也是这样用手抚抚她们的头顶,那时的爷,才是七岁而已。 待春荞回过神时,楼远已经在笑得让人觉得有些没心没肺,“你们这两个老姑娘,爷要抓紧时机把你们赶紧嫁出去才是。” 春荞正想说什么,正当这时,一道身影忽然飞快地窜到了他们面前来,风风火火的,竟是方才进城门后就和他们分开了秋桐。 秋桐也未说自己去做什么,现下也正好无大事,楼远便由着她去了,现下她这般风风火火地跑回来,就像出了什么大事一般。 “秋桐,什么事情这般火急火燎的?”春荞不由又微微蹙起了眉。 秋桐深吸了一口气,笑眯眯地看着楼远,有些小心道:“我说了,爷不骂我吧?” “看你这样,就算我要骂你,你终究还不是会忍不住说出来?”楼远不惊也不无奈,对于秋桐这样的性子,他早已习惯了,“说吧,做了什么事,又或是想做什么?” “不不,这次的事情和我绝对没有关系,而是和爷有关系,大大的关系。”秋桐观察着楼远的神情反应,确定他不会生气后才接着往下道,“哎呀,还是爷要不要自己去看看,融雪那傻姑娘为了爷,快要被人给揍死了!” 原来秋桐方才说的有事,是去找融雪去了。 然她的话音才落,楼远的眼神便沉了下来,秋桐紧忙道:“我只是去看看而已,没有爷的允准,我绝对不敢出手,我之所以去看看吧,只是因为她替我和秋桐伺候了爷这一个多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而且我还挺喜欢融雪的,实在……不忍心她的命忽然在哪一处就没了,所以……” “说人话。”楼远听着秋桐这一长串话说下来还没说到重点,微沉着眼神打断了她的话。 “回爷,人话就是,融雪为了找爷,和人打起来了,被打得半死,准备全死了。” “……”楼远沉默,眸光却愈来愈沉。 “爷,还要不要听人话?” “继续。” “入夜开始,兴远街。” “兴远街?” “回爷,正是。” “她没脑子?”去兴远街那种地方? “爷今儿自己跟她说的。” 楼远的目光已然变得阴阴沉沉,他嘴角的笑容在渐渐隐去。 小半晌后,才听楼远声音有些沉道:“准备准备,去兴远街。” 秋桐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楼远会说出这样的话,而后是随他进了屋,帮他换衣打扮去了。 雪还在下,春荞看着楼远的背影,忽然不由自主地浅浅笑了。 有时候的雪,似乎不一定是冷的。 ------题外话------ 叔如约来二更了!虽然这个二更比较瘦,但也是实实在在的二更啊!原来叔码字实在很慢很慢很慢,二更什么的,看来很不适合叔啊! 十分十分十分感谢姑娘给叔打的鸡血!叔很感激! 只是叔有些不好意思再求票子了,总觉得让姑娘们很为难啊……姑娘随意就好!留着给姑娘们喜欢的作者喜欢的文投也可以的!票榜什么的。好像也不适合叔这种渣虾来爬。 还是要再次感谢美丽可爱的姑娘们! ☆、065、我来取你这条命 兴远街是个夜夜有笙歌的地方,灯火如白昼,莺莺燕燕倚门栏,是男人们的温柔乡,寻欢作乐,醉生梦死。 今夜的兴远街尤为热闹,因为有热闹可看,引得莺莺燕燕们时忽地有人尖叫出声,但多的是人面色疏冷,好似早已对眼前的“热闹”见怪不怪。 在这条夜夜欢歌的兴远街上,多的是冤屈、不甘与泪水,太多了,多得已经让人麻木,多得已经让人忘了什么才叫真情与真心。 有人来闹事又如何,不甘命运的排布又如何,入了兴远街,所有的不甘最终都会沦为绝望,在这里,没有谁都救谁,在这里,男人的话从来不可信。 可渐渐的,那些面色疏冷的人眼里也渐渐有了些微的动容。 只因为这个“热闹”的执着。 融雪跌趴在地上,早已被打得鼻青脸肿眼歪鼻子斜,此刻还有人狠狠在她背上踹了几脚,踹得她噗地吐出了一口腥红的血。 视线已开始变得模糊,就连周遭人的取笑声大骂声也开始变得忽远忽近起来,有骂她不自量力的,有骂她不识好歹的,也有骂他骨头硬不要命的,不过她不介意,骂就骂吧,又不是没被人骂过。 只是全身疼得像是没有知觉没有力气了一样,连抬抬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其实融雪自己也想不明白,她为何非来这兴远街不可,就因为楼远的一句话,一句她知道明明就是玩笑的话,就算不是玩笑,他也根本需不着她来救。 可她为何偏偏就来了,她自己也说不清。 她只是有一种感觉,她这一次若是不来的话,或许以后就不会再见到他了,就算来了也不一定会见到。 而她为何会想要再见他?明明就那么厌恶他,厌恶得时常想要咬死他。 可就只是想要再见他而已,无关乎师兄,也无关乎他的安危。 这一个多月来,朝夕相处早已习惯时时刻刻看到他,这突然之间不见了他,她不习惯,十分不习惯,甚或说是不安,说不清的不安。 融雪解释不清自己心里的这个感受,现在她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和气力来想她这个奇怪的感受与想法,只想着要站起来,把楼远从这条兴远街上翻出来而已。 或许把他翻出来了,他能帮你解惑也说不定。 这般想着,融雪又缓慢地将双手撑在递上,颤巍巍地要撑起身,双臂抖得厉害,好似随时都能跌趴回地上。 “哟,这小子被打成了这副模样居然还能动?”融雪面前,一名浓妆艳抹身材发胖的鸨母挑着眉既赞赏又阴沉道,“究竟是哪个姑娘值得小子这么不要命的敢来兴远街找茬儿?坏了我醉情楼的生意不说,单单敢在刘大人手边抢人就不能轻饶了你。” “您说是不是啊?”鸨母说完话,看向了坐在一旁的一名身宽体胖的锦袍中年男子,谄媚道,“刘大人?” “嗯——”被称为刘大人的肥胖中年男子摸了一把倚在他身上的窈窕女子的下巴一把,赞同地点了点头,嫌恶地瞟了地上的融雪一眼,像格外开恩一般道,“那就往死里打吧。” “是,刘大人。”鸨母心尖一抖,似有些害怕,但是却没有敢说什么,是敢转头吩咐下去道,“听到刘大人的吩咐没有?往死里打。” “是!大人!”打手们应了一声,抬起脚又要往正极为缓慢撑起身的融雪身上踹去。 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从融雪脸上掉了下来,掉到了地上,让眼尖的鸨母立刻喊了一声“停”,刘大人抬眸看她,鸨母趁他发怒前忙道:“大人请等一等,这小子好像有什么秘密。” “哦?”刘大人挑了挑眉,声音冷冷道,“什么秘密啊?” 鸨母暂未回答,而是走到了融雪面前,在她面前蹲下了身,伸手捡起了从融雪脸上掉落在地的东西,捏了捏,而后抬手捏住了融雪的下巴,抬起了她的脸,先是一惊,然后笑道:“刘大人,居然是个姑娘!” “哦?姑娘?”刘大人似乎也来了兴致,两眼亮了亮,“怎样的一个姑娘啊?” “虽然被打得脸肿了,但是不难看出还是个挺标致的美人儿,只不过模样还未完全长开而已。”鸨母捏着融雪的下巴盯着她被打肿了的脸,用她看过无数姑娘的精锐双眼盯着融雪,笑得有些异样,“瞧模样,应该还是个雏儿。” 一听到“雏儿”二字,刘大人的双眼完全亮了,因为鸨母知道,这刘大人最大的喜好,就是玩弄雏儿。 “今儿的醉情楼吹的是什么风,居然把一个性格如此特别的雏儿给吹来了,甚好甚好。”刘大人没有站起近距离去看融雪,因为他相信鸨母的眼光,边将那肥胖的手抚在偎在他身上的女子的纤腰,边满意道,“那就留在这醉情楼养个一两日,待她的伤养好了些,本大人再来尝尝味道。” “呸——!”融雪被打得整个脑袋都晕乎乎的,脸面上的人皮面具掉了也不自知,当她反应过来时鸨母已经捏住了她的下巴,再听得那刘大人的话,她忍不住朝鸨母呸了一声,硬着骨头耻笑那刘大人道,“老……老丑胖东西。” 尝味道!?让老子让你尝尝你再也嫖不了的味道还差不多! 不过就算融雪心里再怎么愤怒,也只能是在心里愤怒而已,她根本没有本事反抗,更没有本事让那刘大人尝她心中所想的味道。 一个“老丑胖东西”让刘大人面色僵住,也让鸨母惊吓住了。 这这这丫头不要命了是不是!?竟然一口气把刘大人最忌讳的三个字全说了! 刘大人怒得一把将偎在他身上的窈窕女子摔到地上,大步走到融雪面前来,与此同时伸手去抽一旁打手别在腰上的长刀,毫不犹豫地抬手就要往融雪身上砍来—— 鸨母吓煞了。 所有人都吓煞。 融雪瞪大了眼,心想着,不是吧,她的命就这么要丢了!? 就在刘大人手中的刀正要往融雪身上砍下来时,一道轻轻的笑声传进了众人耳里,“刘大人,她并未说错话,您这般急着要杀她是做什么?” 刘大人手上的动作顿住,看向轻笑声传来的地方,气得一脸的肥肉都在颤抖,大声喝道:“什么人!滚出来!” 明明还未见到来人,明明就是陌生的声音,却让融雪的心蓦地一跳,扭着生疼的脖子慢慢将头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很快,一抹身材高挑身穿深蓝色裙裳,面上脂粉未施却足以让每一个男人都会为之驻足的国色女子出现在了众人视线里,一时间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怔住了。 只因,来人姿容太过美貌,不施粉黛却也倾国倾城,足以令每一个见到她的人都心跳加速。 融雪也不例外。 然她的心跳加速不是因为来人太过美貌,而是因为……相识。 就算换了着装打扮,就算贴了不一样的人皮面具,就算连声音都变了,融雪还是一眼就认得出,那是她想找想见的人。 太好了,他没事。 下意识的,融雪在看到来人的一瞬间,心中竟是这样的想法,连她自己都始料不及的奇怪想法。 刘大人本是怒火中烧,然他看到来人时,所有的怒火都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垂涎欲滴。 不止是他,所有见到来人的男人皆是如此。 “请问……姑娘是……?”难得的,刘大人在兴远街这样的地方竟说得出这样礼貌客气的话来。 只见来人浅笑着,脚步轻盈缓慢地走到刘大人身边,致使刘大人紧张得一张肥胖的脸都泛起了红色,险些控制不住就朝来人扑上去,好让他好好疼爱一番。 “我么?”来人依旧笑得轻轻的,抬起了修长白净的手,竟是朝刘大人肥胖的脸抚去。 而就当来人的手就要抚上刘大人的脸前一瞬,却见“她”的手忽地移到他咽喉的地方,毫不犹豫地捏住了他的脖子,“她”那看起来柔弱无力的白净五指瞬间就像是一把锋利的武器,仿佛只要再用力一分,就能掐断刘大人的所有呼吸。 鸨母吓得跌坐在地,在场所有人有惊声尖叫,有满脸恐惧,皆纷纷逃窜欲离开,无一人为这刘大人留下。 那国色美人眼见周遭的人纷纷逃窜,却像没有什么都没有见到一般,也未阻拦他们,任他们逃窜奔说,只是盯着刘大人的脸,看他肥胖的脸因不能吸气而愈来愈涨红,继续“她”方才的话道,“我自是来取刘大人这条命的。” 美人说着,掐着刘大人脖子的手愈收愈紧,紧得刘大人的面色愈来愈红,眼睛愈来愈睁凸,连声音都变得断断续续,“你……你……” 只见美人嘴角的弧度扬得高了些,刘大人脖子一歪,挣动的四肢忽地往下垂搭,没了力气。 他被生生掐死了,没有一点有用的反抗,也没有人救他。 融雪也就这么瞪大了眼看着“美人”像掐死一只蚂蚁般简单地掐死了一条人命,趴在地上还是没有办法动弹的身体忽地颤了一颤,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美人”。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楼远杀人,至始至终,他都是在笑,好像他眼里的人命不是人命一样。 楼远一松手,刘大人那肥胖的身子便无力地跌落在地,双目睁凸,好似死不瞑目。 而后,楼远微微转头,看向死狗一样趴在地上浑身脏浑身伤的融雪,只不过一记和寻常没什么两样的眼神,竟是看得融雪的心一哆嗦,就算没有力气,也还是抖着声音道:“爷……” 不过一声怎么听怎么无力怎么颤抖的“爷”,让楼远的眼神变了又变,可不管怎么变,没一个眼神是融雪能猜捏的。 小半晌后,楼远在融雪面前蹲下了身,男人蹲身方式,双腿开着,与他此时此刻的打扮完全不相符,让融雪心里又感慨不公平,感慨他身为男人怎能比女人还漂亮,虽然是贴了人皮面具的,但是他本人……她觉得比这面皮还要漂亮! “小乞丐,你现在这个样子看起来更像乞丐了。”楼远只是蹲在融雪面前,盯着她鼻青脸肿的脸,完全没有把她扶起来的意思。 “谢……爷夸奖。” “……”楼远默了默,才道,“还没死?” “还没。”融雪现下见到楼远了,之前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就消失不见了。 她想,大概那种奇怪的感觉就不曾出现过吧,而她自己出现在这里被揍得快死了只是她想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和楼王八蛋完全没有关系。 “来这里做什么?”楼远又问。 “爷说的,就来了。”融雪倒是没有撒谎。 楼远没有再说过,这一次,他沉默了许久,直到秋桐出现,提醒他该走了,他才伸手捞起地上的融雪,将她扛到了肩上,像扛麻袋一般将她扛走了。 融雪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想骂又没有力气骂,便是连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因为她全身都在疼。 但是她又闻到了这将近两个月来的熟悉味道。 没什么特别,却让她觉得挺舒心。 才出了醉情楼,融雪倒挂的视线里忽然晃过一抹熟悉的人影,让她的心倏地一紧,待她再仔细去瞧时,却又什么都没有发现。 ------题外话------ 抱歉今天更新晚了!姑娘们见谅!明天还是会在早上更新,不是早上8点就是早上9点半~! 叔飘也~ ☆、066、那让我睡了爷? 楼远的心有些烦躁,已经很久很久不曾有过的烦躁。 他也说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去管一个明明就不在乎的人的死活,她是死是活,是被砍死还是被打死或者是被人掐死,这应该都和他没有关系,他为何要听了秋桐的话去了兴远街?去了之后为何还要出手救她?救了她之后为何还要将她扛回来? 不对,还有一个死法是被人凌虐致死,大概就是因为“被人凌虐致死”这个死法“打动”了他使得他来这兴远街走一趟,若非是他今日那一句无所谓的玩笑,她或许就不会到兴远街来,不来这兴远街就不会被揍得这么鼻青脸肿,不被揍得鼻青脸肿她脸上的人皮面就就不会掉下来,人皮面具不掉下来就没人发现她其实是个姑娘,没人发现她是个姑娘家就不会有人想要凌辱她。 好吧,就是觉得她会被凌辱致死这个原因,他才来走这不必要的一趟并将她带走的,若非他当初在翠屏镇眼睛没使好摸了不该摸的地方,也不会将这个多余的包袱给带回来,带回来还使得被人凌辱致死,这总归不大好。 对,一定是这个原因了,若她来的不是这条兴远街,他发誓,他绝对不会管她的死活。 绝对是这个原因。 楼远不知道,他自将融雪扛出醉情楼后,他就没有笑过,相反,他反是拧起了眉。 融雪被他扛在肩上颠得难受,浑身都疼,头昏眼花且胃里还有翻江倒海的感觉,楼远扛着她不知点过了多少个屋顶后,只听他用一种诡异的语气问道:“小乞丐,你觉得那刘胖子是什么眼光,你都丑成这样了,他竟然还想睡了你?” 融雪被颠得七荤八素难受得想吐,楼远的话她只模模糊糊地听了个大概,然后她口齿不清答道:“那让我睡了爷?” 楼远的脚尖刚点到一处飞檐,融雪的话却让他一个没踩稳,竟险些从飞檐上摔下来,眼神变幻不定,正要说什么时,只听融雪一声“呕——”的声音,他整张脸立刻阴沉了下来。 “呕——”融雪吐了,被楼远这突然歪扭的动作震得她的胃终于翻倒了,吐了楼远满背。 寒冷的雪夜中,楼远只觉一股酸臭味在鼻尖散开,整个人僵定在飞檐上没有动。 当他的身子终于微微动上一动的同时,他将融雪从他肩上拎了下来,呈倒拎的方式拎着她,揪着她的腰带让她面对着地面方向,大有一种将她扔下去的意思。 秋桐一惊,叫了他一声,“爷,这样丢下去,应该会死吧。” 楼远的脸色更阴沉了,重新将融雪甩回肩上,速度愈加飞快地往城南方向掠去。 回了那寻常人家的小院,楼远连门槛也未跨,直接从院子高墙上点进了院子中,脚步还未落地便将肩上的融雪往地上扔,而后边脱衣裳边微微扬了声音道:“备水沐浴!” 融雪本就全身是伤,被楼远这么一扔,扔得整个人都缩在地上打着颤,秋桐速度没有楼远快,此刻还未回到院中,春荞不在,没有人敢上前来看这个像受伤的小狗一样蜷缩在满是白雪的地上瑟瑟发抖的小乞丐一眼,更没有人敢上来将她扶起来,雪花落到她身上,竟显得她十分可怜。 楼远脱了外袍扔到地上时停下了往左边耳房走去的脚步,似乎是思考了什么后,转过头看了被他扔在地上的融雪一眼,脸色很沉,眼神很阴,似在想着什么,而后重新走回了融雪身边,站在她身旁垂眸定定看着正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她。 片刻后,只见楼远一脸的变幻莫测,在她身旁飞快地蹲下身,飞快地将她了起来,再飞快地往耳房方向走。 秋桐堪堪跨进院子的门槛时看到的就是楼远横抱起融雪往耳房走的一幕,惊得她目瞪口呆有些反应不过来,印象里,爷从来没有对谁这么温柔过。 这个画面,是不是有点太诡异? 脱了外袍的楼远身子很暖,融雪神智模糊地被他抱在怀里,竟是用脸在他胸膛上小狗似的蹭了蹭,好像很喜欢他怀里的温暖一般。 而她不蹭还好,这一蹭,蹭得楼远的身子又僵住了,又险些要将她丢开,好在他控制住了,踢开了耳房的门,将融雪扔到了房中铺着干净又软和被褥的床榻上,一刻也不在房中停留,转身立刻出了屋,出屋时抬起手臂轻轻嗅了嗅,一脸的厌弃。 楼远一脸的阴沉一脸的厌弃,本想绕过堂屋直接往后后院方向走,在经过堂屋门前时终还是停下脚步,掀开了钉在门楣上厚厚的棉帘,走了进去。 堂屋里燃着炭火,很暖和,顿时一阵暖意袭身。 堂屋布置得好似议事堂,屋子中央是一大张京畿南碧城的写放地图台,面对着屋门的那面墙上,悬挂的是一幅可墙大的整个南碧城的地图,屋子右边摆着一张长案和几张矮墩,长案上摆放着书简和册子,屋子左边则是摆放着一张可供小憩的竹榻,然此时的竹榻上满满堆放着的是一摞摞书简和书册,屋里的烛火燃得很旺,将整间屋子照得亮堂。 司季夏此时正站在写放地图台旁,伸出左手在铺在南碧城四个城门方向外的细沙上又拨又画,似在研究着什么,冬暖故则是坐在屋子右边的矮墩上,安静地翻阅这一册书简。 司季夏听着屋门方向有动静也未抬头,而是淡淡道:“右相大人回来了,在下正有事情要与右相大人商量。” 司季夏的话音才落,便听得冬暖故微微一笑道:“只怕右相大人此刻没有心思和公子商讨事情。” 冬暖故的一声“公子”让司季夏微微抬眸,看向一身姑娘打扮且还未穿外衫的楼远,没有讶然,只就这么凉凉淡淡地看着他。 只听冬暖故在轻轻笑着,“不知我说得可对,右相大人?” 楼远的面色有些阴沉,却还是挂上了他寻日里的笑意,笑着回冬暖故道:“八小姐没有说错,楼某现下是来请公子帮在下一个小忙。” “右相大人但说无妨。”此时的司季夏虽是诡公子,却又好像不完全是诡公子,好似有冬暖故在他身旁,他就会少了几分冷冽而多了几分司季夏的温和。 “想劳烦公子看一次诊。”楼远客客气气地向司季夏抱拳行了一记礼。 司季夏未答,冬暖故则又是轻轻一笑道:“右相大人今夜打扮得如此与众不同,且方才又在院中弄出奇怪的响动,现下又亲自来请公子诊脉,不知是谁能有本事使得一向云淡风轻的右相大人转变了性子?” 冬暖故就像是看到了楼远的小尾巴逮住了不放,噎着他继续道:“还有,难道右相大人不知道公子出诊收的诊金一向贵重,不知右相大人想要拿什么来让公子出诊?” 若非楼远算计他们,只怕他们现下早就离开了南碧城择了一处安静的地方安家落户了,而不是卷进这不必要的纷争中来,不过既已卷进来了便也没有选择,毕竟平安始终放不下与五殿下之间的交情,他想做的事情,她不会有任何异议,相反,她会一直站在他身边。 不过,楼远这只老狐狸又另当别论了,也总该轮到他被人耍的时候。 楼远本就没想过要请司季夏为融雪看诊,这般被冬暖故一问,竟是让他一时间答不上话来。 “右相大人怎么了?右相大人的嘴似乎一直都很能说的,这会儿为何不说话了?难道右相大人没想好以什么为诊金便来请公子看诊么?这似乎于情于理都不合规矩呢,右相大人,您说是不是?”冬暖故笑吟吟的,似乎很满意楼远答不上话来的反应,而她也根本就不给楼远说话的机会,接着道,“这究竟是什么人能让右相大人连话都答不上了,我还真想认识认识。” 冬暖故踩楼远的尾巴踩得似乎很有兴致,司季夏便也不打断她,只静默着。 楼远陷入了沉思,也不介意冬暖故取笑他,他只是在想一个问题,由冬暖故的话想到的问题。 那个小乞丐确实不值得他花什么重金或者宝贝来请公子为她看诊,死了就死了,好赖不是被凌辱致死,相反她还留着个全尸,他还能大发慈悲让人把她安葬了,何必为她请公子看诊? 然心中想是这么想,楼远却迟迟没有从堂屋离开。 他这么身心不一还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况,连他自己想不明白自己了。 楼远觉得他心中的那股莫名的烦躁更甚了。 “既是右相大人重要的人,在下便为右相大人看这一回诊,不知患者在何处?”只听司季夏淡淡的道,“内子不过玩笑而已,右相大人无需为难。” 为难?他这是在为难?重要的人?他似乎没说什么特别的话没做什么特别的动作没表露什么特别的神情吧,为何就成了重要的人了? 楼远想反驳,十分想反驳,然他出口的话却变成了“那楼某便先行谢过公子了,人在耳房”。 话一出口,楼远便后悔了,可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加之有冬暖故在旁等着看他的糗,他就算再怎么想拦下司季夏,终也还是没有这么做。 冬暖故笑吟吟地从他身边走过,“能让右相大人这般的重要的人,我也去见上一见,我想右相大人应该不会小心眼到连这种事情都介意吧?” “八小姐,楼某发现,八小姐很会噎人。”楼远只是笑,心中想法无人能得知。 “谢谢右相大人夸奖。”冬暖故受之无愧,“不过与右相大人相比,还是稍逊一筹,改日若是有闲暇,我还要向右相大人取取经,多向右相大人讨教讨教才是。” 冬暖故笑着说完话,也不待楼远说话,也掀了棉帘出屋往耳房去了。 当冬暖故看到耳房里蜷缩在床上的融雪时,她不笑了,毕竟她挺喜欢融雪这个姑娘的,然她没有问楼远究竟发生了何事,只静静地在旁看着司季夏为融雪诊脉,开方子,再叮嘱了秋桐一些所需要注意的事,末了,只听司季夏道:“阿暖,我与右相大人还有事相商,阿暖先行回房歇着便好。” 冬暖故微微点了点头,司季夏转身离开耳房时,面上又是那股冷冰冰的神色。 司季夏在为融雪诊脉时,楼远并未到耳房来,而是趁着这个空档快速地沐浴,洗掉他认为的融雪沾在他身上的臭味,总之司季夏已经帮融雪看诊了,那她就不会死了,他也好用这个空档的时间抚抚自己心中那股莫名的烦躁。 可他却愈抚愈觉更烦躁了。 就算换了身份换了着装换了容貌,却能一眼就认出他来的人,这天下,可曾有过这样的人? 他一直以为不会有这样的人。 可他今夜却遇到了。 ------题外话------ 阿雪是个好姑娘好姑娘好姑娘,哦呵呵~ ☆、067、我答应阿暖【附人物独白】 到了夜深时,大地上忽然卷起了烈风,卷得漫天雪花扑飞,风伴着雪花刮过屋檐门窗,发出呼呼的声音,有如崖边山风在呼啸。 夜暗沉得有些可怕,这忽而卷起的猛烈寒风吹得人心有些不安,好像有什么大事即将要发生了一般。 也在这个夜里,一个时辰之内,城南的寻常小院里飞进了五只黑鹰,翼翅扑飞的声音被风声掩盖,黑鹰墨黑的身体被夜色掩盖,除了小院里的人,再无其他人发现这风雪夜中曾有黑鹰飞过,更无人发现这些黑鹰去往何处停落于何处。 风雪,扑飞了一夜,直至天将明,也不见风势有减弱的迹象。 屋子里有炭盆,很温暖,炭火静静地燃烧着,只不过快要燃尽,木炭燃烧过后的地方积着厚厚的炭灰,将红亮的炭火掩在其中,屋子很安静,就像这屋里安安静静睡着的人一样。 忽然,紧闭的屋门被人从外推开,寒风逮着了空子带着雪花从推开的门扉处拼命往屋子里灌,吹得积在炭盆里的炭灰忽地扑飞,露出快要燃尽的些微红亮炭火来。 只见来人进了屋后很快反手将门扉阖上,脚步轻轻动作轻轻,似乎怕吵着了床上睡着的人儿似的。 司季夏脚步轻慢地往床榻方向走,再静静地在床沿处坐下,安静地看着面朝里侧睡着的冬暖故,她垂散的头发遮在她脸上,让他瞧不起她的眉眼。 然在他堪堪坐到床沿上,便见床上的冬暖故翻了个身,在见到坐在床沿的司季夏时,她似乎微微怔了一怔,随之坐起身,看了一眼窗户方向,才又将目光从新移回司季夏身上,浅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辰时了。”司季夏眉目间有些疲态还有些严肃,然更多的是柔和,只对冬暖故才有的柔和,“可是我吵醒了阿暖?” “不是。”冬暖故微微摇头,“没有睡着而已。” “怎的睡不着?”司季夏有些担忧,伸出手抚了抚冬暖故的脸颊,不是温暖的,相反倒有些冰凉,让他担忧更甚,“阿暖可是哪儿不适,我帮阿暖号个脉。” 司季夏说着,就要伸手去握冬暖故的手腕,却被冬暖故半途截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握在手心里,微微一笑以让他放心道:“不用,我没事,想些事情没有睡着而已,不用担心。” 司季夏却还是不放心,冬暖故便也不再拦他,将他的手松了且把自己的手搭到他腿上,道:“平安若是不放心,那便号一号好了。” “不了。”司季夏没有将手指搭上冬暖故的手腕,反是将她的手拢到手心里,轻轻握着,“我相信阿暖的。” 冬暖故回以他温柔一笑,抬起另一手替他理了理鬓边被风吹乱了的几缕头发,将其别到他耳后,看着他的眉眼道:“脸色不好,累不累?” “不妨事。”司季夏只觉冬暖故的指尖带着能拂尽他彻夜疲惫的温暖,让他的心都能柔和温暖起来。 “昨夜的事情商量好了么?”冬暖故替司季夏抚好散乱的发丝后,收回了手,只静静地看着他。 然,回答她的,是司季夏一个忽然的拥抱,冬暖故只有一瞬间的诧异,随即柔和了眉眼,也将手环上了司季夏的腰身,轻柔地问道:“怎么了?” 司季夏并未即刻回答她,而是渐渐将手臂收紧,把冬暖故拥得愈来愈紧,好似怕会失去她似的,冬暖故也不催着他答,也回应着他的拥抱将他也拥紧了一分。 “阿暖,阿暖。”司季夏将脸颊轻贴在冬暖故耳畔,轻唤着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冬暖故便应了他一声又一声。 她知道他心中有事,却没有要张口问他的意思,他若说,她便听,他若不说,她也不会非要去知道不可。 在她心里,她想要知道的事情只有一个,那便是他安好,只要他安好,什么事情于她来说都不重要,既是不重要的事情,又何必非要去知晓。 “阿暖,我要与你分开一段时日。”司季夏紧拥着冬暖故良久,才沉重缓慢地把他要说的话说出口。 冬暖故像是料得到司季夏想要说什么一般,不惊也不诧,只是语气平静地问他,“久么?” “不会很久。”司季夏依旧将冬暖故拥得紧紧的不愿松开,“少则半月,多则一个月。” “嗯,好。”也没有出乎司季夏的意料,冬暖故回答得很安然,她依旧与从前一样,不会特意问他任何问题任何事情,就好像不管他想做什么要做什么,她都会毫不犹豫地站在他身边,支持着他,不需要任何理由。 “不会太久的,不会让阿暖等我太久的。”司季夏声音轻柔,语气却异常坚定。 “嗯,我知道。”冬暖故浅笑着微微点了点头,“但是平安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不论阿暖说什么,我都会答应。”司季夏根本不假思索。 冬暖故松了环在他腰上的双手,离了他的怀抱,改为抬起手,捧住他的双颊,注视着他的瞳眸,极为认真道:“答应我半月或一个月后,你要安然无恙地回来见我。” 她前世想要追求的东西太多,今生,她已没有了什么非去追求不可的东西,今生,她所求很简单,她只要她最在乎的人平安无恙,平平安安地陪在她身边,就已足够。 “好,我答应阿暖。”司季夏也抬起手,以手心贴上冬暖故的手背,回答得温柔却坚定。 一盏茶后,一辆青灰布篷单马拉驾的普通马车从小院离开,驶离城南,驶向城外方向。 天空灰蒙蒙暗沉沉的,滚滚暗云就像压在头顶一般,好似随时都会倾塌下来。 冷风烈烈而吹,寒雪扑面,冷冽如刀割。 司季夏站在小院外,目光一直停留在那渐行渐远的青灰布篷马车上,直至马车在远处转了一个弯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他还未收回目光。 风雪吹得他身上的深黑色斗篷猎猎飞扬,那浓沉的颜色就像天上暗沉的阴云,似乎随时都会幻化成一把利刃。 两名褐衣男子站在他身后,也不敢出声扰他,只一脸恭敬严肃的挺着背站着。 春荞在这时朝院外走来,朝司季夏恭敬地行了一礼,再恭恭敬敬道:“爷道半盏茶后便离开,公子可还有需要收拾的东西?” “无。”司季夏的声音冷冷的,冷得就像这扑面的风雪,仿佛不带丝毫情感。 似乎冬暖故离开了,便把他所有的温和与情感都带走了,留下的,不是温和的司季夏,而是连多说一句话一个字都显得多余的无情诡公子。 就像他曾说过的,天下苍生,与他无关,他是神医,却又不是医者。 他更像一个杀手,一把弩,一柄利剑。 风雪依旧不止息,相反,雪愈下愈大,风愈刮愈烈,整个南碧城就好像被困在一场强劲的暴风雪中,似乎非要卷刮出腥红之色来它才肯止息。 青灰布篷的马车驶出南碧城,以最快的速度往南边方向驶去。 坐在马车里的是冬暖故,还有……融雪。 此时的融雪正慢慢转醒,她那本是肿得快成猪头模样的脸此时竟是消了大半的肿,身上的伤她也觉得好像没那么疼了,惊喜得她以为她又能活蹦乱跳了,竟立刻蹦起了身,谁知她才站起身来脑袋就“咚”的一声撞到了车篷顶,疼得她连忙躬下背,这才觉得她浑身还是很疼。 冬暖故坐在一旁,看着她这咋咋呼呼的模样,淡淡道:“省点心,省得把你扔到外边,冻也能冻死你。” 融雪这才发现身旁有人,且听着声音很是熟悉,惊讶地转头,在见着面色淡淡的冬暖故时她一改满脸的拧巴为开心,竟是不管她身上的疼痛,倏地就蹲到冬暖故身边来,欢喜道:“夫人夫人!我还以为夫人不见了,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夫人!真是太好了!不过这是哪儿啊?好像马车里?啊——嘶——疼疼疼——” 忽然车轮撞到了一块石块,撞得马车一阵颠簸,抛得融雪身子一歪撞到了身后的凳子上,撞得她呲牙咧嘴喊疼,一脸的青白色,可见是真的疼。 冬暖故只是看着融雪喊疼,也未伸手去拉她扶她,反是依旧淡淡道:“真想被扔出去了?” “不想不想不想。”融雪立刻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即便她还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那就老实呆着。”冬暖故说话并未给融雪面子。 然融雪知冬暖故是好人,就算面冷心也不会太冷,便厚着脸皮蹭到了她身边来坐,先撩了车窗帘往外看了看,再撩开车帘将头探出去看看,最后才缩回脖子来问冬暖故道:“夫人,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她记得她在那什么兴远街醉情楼里被人打了,还将她打了个半死,然后那个浑身肥肉丑得像头大型蛤蟆一样的丑老男人还说想睡了她,后来好像楼远那个王八蛋出现救了她? 不不不,绝对不会是楼王八蛋,他想把她往死里整虐还差不多,怎么可能去救她,一定是她的幻觉,一定是。 可是……好像又有哪儿不对,她要是出现幻觉的话,怎么会不是幻师兄而是幻那个楼王八蛋? 那是谁救了她再将她丢到这马车上来,还让她遇到了夫人? 等等等,这不是真的吧?该不会真的是楼王八蛋救了她吧? 这……不可能吧? 融雪自方才问了冬暖故那个问题后就一直在想究竟是谁救了她这个问题,想得她整张肿脸都拧到了一起,又青又紫又红又白的,看起来异常好笑。 冬暖故看着她那张像猪头一样的好笑肿脸,终是没忍住笑,竟轻轻笑了出了声,与此同时伸出手指去戳融雪脸上的淤青,边戳边笑道:“都已经被揍成这样了,怎么不先关心关心自己这张脸?不怕毁容了以后嫁不出去么?” 冬暖故不说还好,一说到脸,融雪才想到她也是有脸的人,这才连忙激动地四处找镜子,边摸自己的脸边紧张道:“哦哦哦,对对对,脸脸脸,镜子镜子镜子!我要看看我是不是被揍毁容了!?要是毁容了要去哪儿把脸整回来才好?” “不用找了,这马车里没有镜子。”冬暖故有些落井下石道,“你也不用看了,你的脸已经肿成猪头了,救不回来了。” “真的毁容了救不回来了?”融雪抓着冬暖故的衣袖问,两眼睁得大大的,很是紧张不安。 “对。”冬暖故回答得毫不犹豫,外加斩钉截铁道,“救不回来了。” “好吧,毁就毁了吧,好歹我这条小命还在呢吧哦?”融雪倒十分看得开,竟没有为了一张脸就寻死觅活,毕竟脸面是女子算是女子最为重要的东西了。 冬暖故定定看着融雪,不说话,看得融雪都有些不自在了,“夫人你别这么看我吧,好像我脸上猪屎还是狗屎似的,偏我现在又搓不得,一搓就疼死了。” “融雪。”冬暖故忽然又笑了,又一次用手指戳了戳融雪的肿脸,“你是个特别的姑娘?” 难怪楼远那只老狐狸会把她也丢上这辆马车来。 “哎?”融雪有些不明所以。 冬暖故却只笑不已,这段时日,有融雪和她作伴,也挺好。 马车后方不远处,一直有一道黑影如影随形。 ------题外话------ 司季夏:我不知道我为何会来到这个世界,就算这个世上没有人欢迎我,我依然想活下去。 冬暖故:这个世上有一种人我绝对不会原谅,那便是欺辱平安的人。 司郁疆:我从没想过,阿季那样不容于世的卑微男人会赢得过我。 楼远:习惯了笑,我早已忘了哭。 子夜:为了他,我死也无悔。 融雪:遇到他,我把自己困住了。 斩白:杀手是没有感情的,可是我做不到。 师兄:黄泉边上行,冥花手中开,若问吾是谁,冰尖刃上来。 暖与季: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墨十泗:因为喜欢,所以坚持。 ☆、068、狐狸很聪明 马车离开南碧城后,往南行驶,一路往东南方向疾驰。 一路随行的,是春荞和秋桐,驾车的是阿满,右相府的那个总管事,可谓说,楼远最倚重最信任的三个身边人,都在这儿了。 没有人知道楼远心底究竟想的是什么,在这样暴风雪席卷南碧城的时刻,他不是让他最得力的左右手留在他身边,反是将她们支远。 便是连他自己,都不知自己为何会做这样的决定。 融雪不是个能静得下来的人,她才勉力安静了半个时辰,便又安静不了了,又挪到了冬暖故身边,看了无数眼正在闭目假寐的冬暖故,终于伸出手扯了扯她的衣裳边角,小声道:“夫人,夫人。” “嗯?”冬暖故从不是个多话的人,也受不得谁人在她耳旁聒噪,不过此时她虽是在假寐,心却有点飘忽,听着车辙滚动而发出的咂咂声,她总觉她的心没有办法静下来,或许,说说话也不错。 这般想着,冬暖故微微睁开了眼,一张眼便看到融雪正一脸可怜巴巴又带着些期待的看着她,还是小声道:“夫人,说会儿话呗,我心里有好多疑问,我静不下来。” 融雪的心也静不下来,因为她不安,她不知她现在身处何地,又是去往何处,楼远去哪儿了,师兄又会怎么样? 见不到楼远,不在楼远身边,她的心似乎如何都安静不下来了,这种感觉很烦躁很烦躁,烦躁得她的本就不平静的心愈来愈不能平静。 “想说什么?”冬暖故从融雪的眼睛里看出了明显的不安,与她心中的不安似乎很是相像,只是她善于隐藏也习惯了隐藏自己的心思,几乎不会像融雪这般轻易地就将心思表现在脸上。 马车的车板上铺着干净的厚毡子,融雪坐不惯矮窄的凳子便直接坐到了毡子上,但因着她还是浑身疼,她将双手趴搭到了冬暖故身旁的矮凳上,将下巴支在手臂上,抬眸看着冬暖故,不敢乱动,怕把她自己给疼着了。 “说什么都行,只要不这么闷着就行,总觉得这样的安静闷得有些可怕。”融雪微微蹙了蹙眉,在冬暖故面前,她完全要隐藏自己心思的意思,只因她认定冬暖故是好人,她相信她认定的人。 “正好我也觉得心有些静不下来,你想问什么便问吧。”冬暖故说着,也从矮凳上慢慢滑下身,同融雪一般坐到了厚毡子上,好似与自家姐妹闲聊似的,忽地给融雪一种亲和如她师兄一般的感觉,怔了怔之后把最后的小心翼翼也放下了,就像看自家大姊似的看着冬暖故,两眼亮晶晶的问,“真的我想问什么都可以?” “嘴长在你脸上,难道还由得我说不给你说话了?”冬暖故看着融雪那张一块青一块紫的肿脸,还是不由得微微笑了,“不过也要看我晓不晓得你想知道的事情,若是我不知晓的,我也回答不了你。” “嗯嗯嗯!”融雪立刻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似的,竟还激动得一把抱住了冬暖故的胳膊,就像她高兴时狗腿地抱着她师兄的胳膊一样,笑眯眯的,一笑又整张脸都疼,又疼得她连忙松开冬暖故的胳膊转为用双手轻捧着自己的“猪”脸,待她觉得不疼了后,连嘴都不敢张大,口齿不清地问道:“夫人,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不知道。”融雪的第一个问题,冬暖故便让她吃了瘪,倒不是她故意这般说,而是她的确不知,司季夏只说马车会将她们送到安全的地方,未曾说那安全的地方是何地,她也没有问,他说了是安全的地方,她信他便是,只要是他能找着她接到她的地方,于她来说,哪儿都一样,无需非去知晓不可。 融雪倒是没有失望,只是转了转眼珠子,“夫人也不知道啊,那我继续问其他的啊。” 冬暖故不语,融雪也不介意,接着问:“那……夫人知不知道我怎么会在这马车上的?” “楼远让春荞和秋桐把你抬上来的。” 融雪一听到冬暖故说楼远,有些震惊,而后又深深蹙起了眉,一脸的纠拧,“那真是楼王八蛋救的我?” “你自己觉得呢?”冬暖故反问。 “我……”融雪皱着眉挠了挠脑袋,不确定道,“我觉得好像是他,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他没有救我的理由啊,他可是恨不得将我甩得远远的,是我厚着脸皮死皮赖脸非跟着他不可的。”融雪还是皱着眉,她想不通,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你认为春荞秋桐为何会跟着这辆马车?” “保护夫人的?” “我不这么认为。”马车里有一只燃着炭火的小燎炉,冬暖故将炉盖打开,用火筷拨了拨燎炉里的炭火,不紧不慢道。 就算春荞秋桐跟着马车是因为她,也绝不会是为了保护她,若真要说,也只会是将眼睛放到她身边来,盯着她而已。 冬暖故不知昨夜里司季夏与楼远谈讨的是什么又说了什么以致司季夏能放心让楼远的人跟着她,但她知,司季夏这么做,必有他万无一失的思虑,他绝不会让她再陷入危险之中。 而春荞秋桐之所以跟着马车离开南碧城而不是留在楼远身边,除了融雪,她再想不出第二个原因,而这个原因又是出于什么,她便不得而知了,她现下也没有心思去研究别人的心思。 “那还能是因为什么?难不成是为了盯着我?”融雪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让春荞和秋桐姐姐来盯着我,这未免太看得起我了吧?” “还是……”融雪想着想着,忽然睁圆了眼,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自己把自己吓住了一般,忽然紧紧抓住了冬暖故的手,紧张道,“夫人,我能回去不能!?” “当然是不能。”冬暖故的回答根本无需思考,“你若是想折返回南碧城,我自是不会拦你,却不代表别人不拦你。” “可是,可是——”万一是楼远发现了什么,她这一个多月岂不是白白跟着他了!? “融雪,你觉得楼远蠢么?”冬暖故忽然无欲无故问了这么一句,融雪怔了怔才道,“他当然不蠢,我觉得他聪明狡猾得像只老狐狸一样。” “你认为猪和老狐狸比,谁更聪明?” “……”融雪听出冬暖故话里的意思来了,哭丧了一张脸道,“夫人,我听出来了,你这是说我蠢,不可能从春荞和秋桐眼皮子底下溜得走的。” “还不算太蠢。”冬暖故毫不吝啬地赞赏一句。 融雪的脸更衰了,“难道我真的很蠢?我师兄也经常嘲笑我是猪。” “你师兄有一双慧眼。” “……夫人,您在世子面前好像不是这样的。” “是么?”冬暖故轻轻一笑,“那可能是你现在真的挺像猪头的,让我不得不感慨感慨。” “……”融雪沉默了半晌,才低着头缓缓道,“夫人,若我真的想要回南碧城,你能不能帮我?” 融雪没有抬头看冬暖故,就像是在自说自话而不是和冬暖故说话一般,右手一下又一下地逆抚着身下的厚毡子,“我是师兄养大的,我爹娘在我三岁的时候死了,我也没有其他亲人,师兄和我爹娘非亲也非故,他只是某一天路过我住的那个村子,把我捡了的。” “师兄说,准确来说,不是他捡了我,是我见着他后就一直跟着他了,跟着他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山路,好像跟着他有吃似的,路上还险些被狼叼了,师兄没有办法,怕我真的被狼叼去吃了,就捡了我了。” “师兄捡到我的时候,我三岁,师兄十五岁,他不让我叫他师父,说是叫师父的话把他喊老了,就让我叫他师兄。” “后来的日子,我就一直跟着师兄了,但是师兄没有家,也从不会在任何一处地方停留超过一个月以上,还时常突然就不见了,师兄说过,他要是突然不见了,就是办大事去了,让我等着他也好跑去玩儿也好,反正他能找的着我,而每一次都像师兄说的一样,他总能找得着我,而且师兄每一次回来都会给我带很多好吃的好玩的。” “师兄教了我很多东西很多道理,唯独没有教我武功,因为师兄说姑娘家不需要学什么武功,学了的话就会成天喊打喊杀,这样不好,我虽经常看师兄练剑,却没学得一招半式,仅仅是看而已。” “师兄也经常给我说很多有趣的事情,陪我玩陪我闹,师兄是我唯一的亲人。” 融雪的话很乱,像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一般,完全没有经过思考,冬暖故只是静静听着,没有要打断她的意思。 “师兄有一把剑,叫‘冰刃’,用寒铁铸成的利剑,锋利无比,能轻易地取人性命。” “师兄说,办完这次的大事后就带我去过逍遥日子了,但是我总有一种感觉,感觉师兄这一次去办事就不一定再回来找我了。” “狐狸很聪明很狡猾的,南碧城就像个有万箭等待着对准齐发的笼子,就算猎人能猎到狐狸,也不一定能逃得出大笼子。” 冬暖故的眸光忽然变得有些深,定定看着融雪。 融雪说完这句话,缓缓抬起了头,迎上了冬暖故的目光。 只见冬暖故面色平静地问:“你确定你要回去那随时都有可能被射成靶子的笼子里?” “求夫人帮忙。”融雪说着,跪直起身,朝冬暖故磕了一记头。 马车依旧在向东南方向奔驰。 ------题外话------ 叔不想当9点党,但是叔今天遇到了些事情,心情异常烦闷,暂更9点,明天周末,叔努力看能不能多更一点,姑娘们见谅! ☆、069、不止息的寒风 愈往南边走,雪渐渐的就停了,渐渐的,冬暖故把马车里燎炉里燃着的炭火也熄了。 马车依旧在往东南方向行驶,然马车里只剩下了一个冬暖故,马车外也不见了春荞的身影。 没有人知晓冬暖故与春荞说过些什么,就在不久前马车停下时,便是连秋桐都不知晓,而冬暖故也未与春荞说上超过五句话,她们再回到马车来时,春荞带着融雪往南碧城的方向折返了。 秋桐很震惊,她很想知道冬暖故与春荞究竟说了什么,竟使得春荞竟敢违抗楼远的命令带着融雪折返。 融雪也很震惊,她以为冬暖故会最多会帮她悄悄逃走,没想到她竟是明着和春荞说,她不知道她们究竟说了什么,也没有去问,因为此时的她只要能回到南碧城,只要能找到楼远,不管是用什么方法,她都不在意。 她清楚师兄的身手,她也见过楼远的身手,倘他们真的交手,她不能保证师兄能赢,也不敢保证楼远不会受伤。 不不不,她怎么会想到那个楼王八蛋,他受不受伤干她何事,她要见的只有师兄而已,她从来都不知上哪儿去寻师兄,但她清楚师兄的脾性,只要找到了楼王八蛋,就一定会见到师兄。 融雪咬牙忍着全身的疼痛,驾着秋桐让给她的马往京畿方向疾赶,春荞驾马紧跟在她身侧。 如此一来,秋桐便只能坐到马车前的横栏上来,坐在驾车的阿满旁边,使得阿满紧张得将缰绳抓得紧紧的,竟是连头都不敢往秋桐这边侧一侧。 秋桐心中有疑惑不得解,将眉心拧得紧紧的,却愈想愈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不去想了,揉了揉两侧颞颥少顷后,转头看向只敢专心致志赶车的阿满,忽问:“阿满,一直没得机会问你,前些日子,你为何要送我耳珰啊?” 阿满心一抖,险些掉些马车。 没了融雪,马车里很安静,冬暖故安安静静地坐在铺在马车车板上的厚毡子上,从怀里拿出了她缝的那一个针脚不平的小人平安,用拇指指腹一下一下轻轻摩挲着小人的脸颊,眼神有些沉。 就在方才看着融雪和春荞驾马折返回京畿的一瞬间,她险些就要说出她也一道回去的话来,然她终是将这样的话这样的想法压回了心底,她既然答应了平安,就不会再去做会让他不安的事情,即便如今的她整颗心都拴在了他身上,担心他的身子,担心他的安危。 她知,他之所以什么都不告诉她,他之所以会这匆忙的时间内将她送出南碧城,只为了不让她卷入不必要的纷争,他只是用他觉得最安全最好的方式在保护她而已,他只想她做一个寻寻常常的冬暖故,他只想给她最纯粹最简单的生活,不入纷争,不见血腥。 既是如此,她便只选择相信他,相信他对她说过的话,相信他会安然无恙地回到她身边来。 不为其他,只因她是她的相公她的男人,身为人妻,她可以毫无理由地相信自己的相公。 冬暖故轻抚着小人平安的脸颊,将自己的坐姿稍稍调整,竟是由随意的坐姿改为了跪坐在地的姿势,用着这个世界的坐姿,好似她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个世界中。 * 京畿南碧城,碧心殿。 殿内挂着厚厚的曳地帐子,将整个殿子的光线遮得昏昏暗暗,殿内十二个时辰都燃着灯烛,让人根本辨不明外边究竟是白昼还是黑夜。 垂挂着明黄帐子的龙榻上,王上司皓垒气息微弱,面色蜡黄,颧骨高突,整个人消瘦得极为厉害,好似随时都会闭过气去一般。 此刻的王上是昏睡着的,似乎他就这么一直睡着不曾醒来过,并且在也不会醒来。 厚重的殿门忽然被打开了,忙听见有太监小声恭敬道:“奴才见过太子殿下!” “王上今日可曾醒来过?”司郁昭面色沉沉,便是连声音都是沉沉的。 邓公公立刻回答道:“不曾。” “王上昨夜醒来时召见了五殿下?”司郁昭又问。 “回太子殿下,是的,但是五殿下过来时王上又睡过去了。”邓公公顿了顿后接着道,“王上未曾见到五殿下。” “是吗?”司郁昭微微眯起眼,盯着邓公公,吓得邓公公连忙跪到了地上,“太子殿下,奴才句句属实,奴才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太子殿下面前说假话。” “本宫觉得你也没有这个胆子。”司郁昭看着匍匐在地的邓公公,颇为满意道,“起来吧。” “奴才谢过太子殿下!” 司郁昭不再理会邓公公,而是坐到龙榻床沿上,目光沉沉地盯着王上那张干瘦蜡黄的脸膛看了片刻,才听得他冷冷道:“将本宫亲自为王上煎的汤药端上来,本宫今日还是要亲自喂王上服药。” 司郁昭的话音才落,连忙有宫女捧着一只托盘躬身低头走了过来,只见托盘上放着一只白玉瓷碗,碗中盛着浓黑的汤药。 司郁昭端过托盘上的白玉瓷碗,朝碗里轻轻吹了几口气似在将汤药吹凉后,将王上微微扶了起来,将碗里的汤药慢慢灌进了王上嘴里,只见那汤药沿着王上的嘴角不断往脖子流去,只有三分之一的汤药灌进了王上的嘴里,司郁昭不在意,也未帮王上擦净沾了汤药的脖子,喂完药后,他只帮王上掖了掖被子,阴阴笑道:“君父,您好生歇着,儿臣晚些时候再来看您。” 司郁昭说完话,再次拿起还剩着一点汤药底的白玉瓷碗,走到躬身垂首立在一旁的邓公公身旁,将其倒扣在邓公公头上,看着那浓黑还带着渣底的药汁自他头顶流下,污了他那张连抬也不敢抬的脸,笑得愈发阴佞。 邓公公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什么都没有感觉一般,只对着司郁昭将腰和头弓得更低了,依旧是恭恭敬敬道:“奴才恭送太子殿下。” 司郁昭不屑看他一眼,目不斜视地走了。 待厚重的殿门被关起,整个碧心殿又恢复了似乎不见天日的昏暗之中,邓公公维持着躬身的姿势定在那儿良久,直至确定司郁昭是真的走了之后,他才紧忙取下那倒扣在他头上的白玉瓷碗,连脸都来不及擦,便走到了龙榻边,便慌慌忙忙地从怀里摸取出什么东西,边警惕地一边盯着殿门方向。 他从怀里掏出来的是一支黑色的小小瓷瓶,颤抖着双手从瓷瓶里倒了一粒黑色的药丸在手心,再颤抖着手将那药丸塞进王上嘴里,看着王上的喉头动了一下,他这才急忙地将瓶塞塞上,将小瓷瓶塞回了怀里,最后再看一眼殿门方向。 殿门处安安静静,邓公公这才吁了一口气,用袖子擦掉额上沁出的薄薄细汗,随之连忙找帕子来为王上擦净被药汁流满了的脖子。 将近半盏茶时间后,本是昏睡着的王上缓缓睁开了眼,只见他眼神清明,竟是完全没有昏沉之意,就像他一直都清醒着不曾昏睡过一般。 邓公公见他醒来,仍只是恭敬地站在一旁而不是上前将他扶坐起来,而王上也没有要坐起身的意思,就好像在防着谁人会突然到来似的。 “王上,太子刚刚走。”邓公公连说话都是将音量压低了,似乎怕谁人听去了一般。 “现下什么时辰了?”王上未看邓公公,只是看着明黄色的帐顶,声音沙哑地问。 “回王上,酉时过半。” 王上正要说什么,就在这时,殿外响起了守卫的厉喝声:“你是什么人!?” 邓公公一惊,紧张地盯着殿门方向,如今碧心殿外的守卫全是太子的人,碧心殿的一点点风吹草动太子都会知晓,太子刚刚走,来人应当不会是太子的人,那会是谁? 王上眼神一寒,重新闭起眼。 未听得来人说了什么话,只听得殿外守卫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然这一次不是厉喝,而是恭恭敬敬的语气道:“既是太子殿下的吩咐,那便请,请。” 守卫这语气的转变,就像凶狗见着了主人摇尾讨好似的,末了也未进碧心殿通传一声,而是直接推开殿门让来人进到碧心殿来。 邓公公依旧紧盯着殿门方向,心提得紧紧的,紧张得手心都抓出了汗来。 曳地的帐子后,看不见人影,也听不见脚步声,就好像根本没有任何人进到这碧心殿来一般。 就在来人无声地往龙榻走来时,王上又缓缓睁开了眼,并且双手撑在床面上缓缓坐起身,邓公公见状,连忙去扶他,面上满是紧张不安,与王上面上的冷静形成强烈对比。 少顷,一抹瘦削却颀长的人影从曳地的帐子后走了出来,出现在了王上与邓公公的视线里。 那是一名太监,低垂着头让人根本看不清他脸面的太监。 “哪儿来的奴才,见了王上如何不下跪!?”邓公公看着眼前那无声无息走上前来的太监,呵斥了一声,额上却是又沁出了薄薄的细汗。 只因他看得出,眼前这个人是太监的打扮却不是真的宫里的太监,没有哪个太监的胆子大到在这种时候独自前来碧心殿,就算有,殿外的守卫也绝不会将其放进来,而眼前的这个太监,此刻却是明明白白地站在碧心殿内,站在王上面前。 他……究竟是什么人!? 然邓公公的呵斥声才落,王上便沉声斥了他:“邓公公,不得对公子无礼。” 邓公公惊愣住。 那名太监缓缓抬起头,面无表情,眼神寒凉。 正是司季夏。 * 太子府。 一名身着红衣长相妖冶的男子正在太子府的厨房里高兴地吃吃喝喝,没有人陪他一同吃喝,亦没有人在旁伺候他,他却似完全不介意,独自一人也能吃喝得开心,并且每吃一道菜都带着点评,自说自话,像是在自娱自乐。 男子似乎只顾着吃喝,完全不去看有什么人正走进厨房里正走到他面前来,更莫论抬头看来人一眼再行个礼。 司郁昭走到男子身侧,未言一语,忽地,只见他手一掀,毫无征兆地将男子面前那张摆着满满酒菜的桌子掀倒在地,满桌酒菜撒了一地,脏了一地。 男子手里拿着一只鸡腿正在啃着,只是在啃着,完全试司郁昭的举动于不见,无动于衷,甚至连眸光都未跳上一跳。 司郁昭满眼阴佞,从他面色看,大有想将眼前男子撕碎的冲动,然他终只是咬牙切齿语气阴冷道:“本宫请你来,不是请你来吃吃喝喝的。” “太子殿下啊,这鸡腿很好吃,太子要不要咬一口试试?”男子非但不觉害怕,反是笑着将自己啃到一半的鸡腿往司郁昭面前一递,却又在司郁昭爆发前收回手,接着边啃边口齿不清道,“太子想要我做的事情,今晚可以动手了,现在天还亮着呢,不着急不着急。” “你在本宫这儿吃喝一个月,竟是捱到今夜才动手,你竟还叫本宫不着急?”司郁昭强忍着心底的怒火,阴佞的话贴着牙缝挤出来。 “那这就不关我的事了啊,早前和太子殿下合作的时候我就说过了,我只负责取人头,其他所有需要动脑子去查的事情不归我管,只要告诉我地点和谁人,我就去办。”男子悠悠哉哉啃着鸡腿,看都未多看司郁昭一眼,更不去理会他的面色究竟如何,只不疾不徐道,“但现在是太子殿下的人不中用,都一个多月了才查得出人究竟躲在哪儿,连太子殿下自个儿都不晓得自己想杀的人在哪儿,殿下是想让我上哪儿取人头?” 男子说着,从嘴里吐出了一根鸡骨头,好巧不巧地吐到司郁昭的鞋面上,使得司郁昭一张脸阴到了极点,只见男主伸出脚,以脚将司郁昭鞋面上的鸡骨头踢开,在司郁昭阴森的眼神中呵呵笑道:“惭愧惭愧,不小心不小心而已,太子殿下这般大人有大量,绝不会介意这块鸡骨头的。” “哦,还有啊,给太子殿下一个建议,太子殿下应该考虑换一换手下的人了,这么蠢,找了一个多月连个人影都找不到,最后竟还是我这种不是出身调查这行的人找到的人。” 男子无所谓似的说完话,完全不去管司郁昭的反应,竟是蹲到了那已经被掀翻在地的酒菜面前,伸手拈了一块没有沾到地的鸭肉来吃。 “今夜,本宫一定要见到他的人头。”司郁昭咬牙切齿。 “是,太子殿下。”这一回,男子回答得爽快,又拈了一块焖肉扔进嘴里。 * 雪还在下,只是小了很多,风还在吹。 空气,依旧冷冽如刀。 夜幕渐渐拢上。 已经被封了的右相府里漆黑一片,静悄悄的只有风刮过的声音。 而就在这静悄悄的不该有人的漆黑府邸中,府中前厅里忽地亮起一簇火光,猛烈地跳了跳后便一直栖在了厅子里,这唯一的一点昏黄火光,使得整座府邸漆黑得有些诡异。 也就在这点着灯火的厅子里,不甚明亮的火光将两幢男子的影子投到了墙上,只见他们面对面坐在一张宽榻上,榻上摆放着一张小几,小几上摆放着棋盘,时而一声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轻微响起,显得这样的暗夜,尤为沉静。 啪嗒,又是一枚棋子落到棋盘上的轻微声响,是一颗白棋。 棋盘上,黑棋白棋的形势不相上下,像是一场无声的厮杀。 执着棋子的人,似乎都在专心致志地下棋,好似此刻他们的眼里只有眼前的这盘棋一般。 就在棋盘旁灯台上的火苗微微一跳时,执着白棋的男子缓缓道了一句:“风,似乎停不下哪。” 是楼远。 坐在他对面执着黑棋的,是司季夏。 只见司季夏稍加思忖后将手中的黑棋落到了棋盘上,眸也未抬,只淡淡的道:“过了这段时日,兴许便会停了。” “是兴许,还是一定?”楼远微微一笑,把玩着手里的白棋,迟迟未落下。 司季夏只道:“右相大人,该你走棋了。” 风还未停,棋盘上的厮杀仍在继续。 两匹奔跑中的黑马,离南碧城愈来愈近。 晨间驶离南碧城的那辆青灰布篷的马车,离南碧城愈来愈远。 马车后的那道黑影依旧如影随形,像是隐匿在暗处的影子,未被前边马车上的人察觉发现。 ------题外话------ 月底了啊~虽然龟速叔的更新比较慢,但是……还是允许叔厚脸皮地求下姑娘们手中的票子啊~十分感谢十分感谢~! 叔目前在月票榜第七名,不求赶超,求不被菊爆行不行~? 哦呵呵呵~ ☆、070、冰尖刃上来冰刃 希疆阁,夜。 司郁疆在旁院练剑,旁边站着提着风灯的炎之和炎陵,银白的剑光划开夜色,在炎之和炎陵的瞳眸中跳跃,只见他们面色沉沉,就如同漆黑暗沉的顶上苍穹一般。 南蜀皇室男儿少时皆习武,是为强身健体之用,是以南蜀皇室男儿皆会武,或多或少或高或低而已,司郁疆也不例外。 只不过,他从不在人前展露过他的身手,也从未在宫中练过剑。 今夜,是第一次。 司郁疆的剑不算快,但很平稳,就好像他此刻的眼神和面色,平稳,冷静,好似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影响到他手中的剑。 扑棱……扑棱…… 忽然有一只黑鹰扑扇着羽翅来到了希疆阁上空,在上边斛旋了两圈后竟是朝司郁疆俯身冲了下来! 炎之炎陵吃惊,司郁疆却是面色不改,只稍稍将手往上一伸,竟就准确无误地抓住了黑鹰的脖子!黑鹰在他手里不断扑扇着翅膀,他只是无动于衷地用握着剑柄的手取下绑在黑鹰左脚上的小铜管。 炎之炎陵忙走上前,炎之接过了他手中的剑,炎陵则是接过他手里的小铜管,将塞在铜管里的小纸条展开,再递到他面前。 然,纸条是空白的,一个字都没有,不论前还是后,都不见一点墨迹。 炎陵皱起了眉,“殿下,这……” 司郁疆垂眸看着那张空白的小纸条少顷,竟是会意地微微颔首,与此同时,只见他抓着黑鹰脖子的手蓦地一用力,黑鹰猛烈地扑扇着翅膀,不少会儿便没了气息。 司郁疆竟是将那只黑鹰生生掐死了! 炎之不解,也皱着眉问:“殿下,不回信了吗?” “不必了。”司郁疆松手,已然断气的黑鹰便砰的跌落在他脚边。 炎之炎陵还是不解,却没有再问什么,因为他们知晓,就算他们问,司郁疆也不会回答。 “殿下,还练剑吗?” “不练了,回去吧。”司郁疆看了一眼炎之拿在手里的剑,抬脚兀自往旁边殿阁走去,炎陵忙抖开搭在他臂弯里的斗篷,披到了司郁疆肩上。 走了几步后,只听司郁疆缓缓道:“想问什么,便问吧。” 炎之与炎陵相视一眼后,由炎陵低声道:“殿下,我与炎之总有一种感觉,感觉太子真正的目标并不是殿下。” 也不知他们感觉得对也不对? “你们的感觉很对。”稍加的沉默后,司郁疆才低低冷冷道,“太子的真正目标,从来就不是我。” 炎之炎陵吃惊后将眉心拧得更紧了,“那太子的真正目标,是……” 炎陵迟疑了,炎之紧拧着眉,小心道:“是右相大人?” “呵……”司郁疆微微笑了笑,笑声有些冷,那抹微笑也很短,很快便又被沉静的面色所取代,“太子从来就不是个愚蠢之人,相反,正因为他不愚蠢,如今的京畿才会卷起这样的风雪。” “可是右相大人毕竟只是皇室之外的人,就算王上再如何倚重他,他终究是外人,难道他还比得与王上有着骨血之亲的殿下?”炎之完全藏不住心中的问题,竟是一口气将话明着挑到了点上去,说完后才察觉自己失言,忙低下头道,“属下一时嘴快,请殿下恕罪。” “君父的心思,从来就不是任何人猜得到的,就像那块本该在君父手上的龙墨玉令为何会出现在阿季手上一般。”司郁疆的声音平平缓缓,就好像在说一件平淡无奇的事情一般,而这件事,偏偏又是关系整个南蜀皇室未来命途的大事,“若我没有猜错,那另一块从未有人见过的龙墨玉令,是在楼远手上。” 炎之炎陵震惊得瞪大了眼,完全不敢置信,这,这怎么可能!?那样重要的玉令,连殿下都未曾得见过的东西,竟是在楼远手上!? 若真是这样的话,楼远在王上心中的地位—— “太子是聪明的,他所做的任何一切决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撇开他心胸狭隘阴毒狠佞根本就不适合担当天下大任不说,若换我在他那个位置上,我应当也会做与他一样的事情。”司郁疆说着,微昂起头,看向黑沉沉暗压压的漆黑苍穹,“君父早已拟了新的储君圣旨却迟迟不发,单就这点,就已值得太子行动。” “王上拟了新的储君圣旨当是无人知晓才是……”炎陵依旧疑惑。 “所以说,君父的心思无人能猜,这场风雪里的人,没有谁人是愚蠢的。” “殿下的意思是——王上有意让太子知晓的?”炎之吃惊,“那殿下呢?” 王上拟的新储君圣旨里,这个新储君,会是谁!? 司郁疆不再说话,回了殿阁内。 便是他自己,都不知他在君父的心里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又有着怎样的地位。 会否,根本就没有一个楼远重要? 风中的夜色浓得就像浓稠的墨汁,无法化开。 * 夜早已深黑得好像世间万物都裹在了一片化不开的漆黑之中,吹刮的夜风像小儿的啼哭,让人觉得莫名的不安。 南碧城里,有人沉睡,有人清醒,并且时刻清醒着。 黑幽幽的右相府里,前厅里的那盏油灯还在燃着,楼远还是坐在棋盘旁,只不过他的对面早已没有了司季夏的身影。 偌大的前厅,只有楼远自己,还有他面前的棋盘。 虽已无人与他博弈,然他还是时不时从棋盒里拈起白棋,将其慢慢地落到只有白棋在走着的棋盘上,当他将手中的白棋落到棋盘左上角时,只听他兀自缓缓道:“阁下找了楼某一个多月了,如今既已来了,何不出来与楼某坐上一坐,或者,与楼某对弈一局?” 楼远说完,这才缓缓抬眸,看向厅门方向,嘴角微扬,轻轻笑着。 “右相大人好耳力。”伴随着男子一声含笑的夸赞,一名身穿暗绯色劲装的年轻男子跨进了前厅的门槛,便是连他手中握着的那把剑,剑鞘都是如血一般的暗绯色。 只见男子长着一双细长的眼睛,眼角微微往上扬,微微一笑时,就像开起了绚烂的桃花,妖冶得迷人。 “阁下过奖。”楼远虽是说着谦让的话,虽是“请”了来人进来坐,却不见他有任何欢迎的动作,他依旧坐在坐榻上,没有站起身,更没有做出“请”的动作,“如今的右相府无酒无茶招待,只有一盘棋,阁下可有兴致与楼某对上一局?” 明明是未曾谋面的陌生人,明明知道对方的存在就是个危险,然他们却像是一见相知的友人般,说着最寻常的话,做着最寻常的事。 “既是右相大人相邀,小生又岂有拂意之理?”男子亦轻轻笑着,朝楼远走了过来,在方才司季夏坐过的位置上落座,看了一眼楼远的棋盘,笑道,“右相大人果然与众不同,连棋,都能自己与自己下。” “楼某这不是在等着阁下来做楼某的对手么?”楼远只是看了男子一眼,便将棋盘上的白棋一颗又一颗地拈回了棋盒里。 男子挑了挑眉,“哦?这么说来的话,右相大人是早就知道小生会来?” “阁下找了楼某一个多月,既已找到了楼某,自然会来。”楼远还是用手指夹起了一枚白棋,这才抬眸看向对面的男子,“阁下是客,这第一步棋,由阁下先走。” “右相大人的话,听在小生耳里,怎么听怎么都像是在说这盘棋注定是右相大人会赢似的。”男子从面前的棋盒里拈起一枚黑棋,在指尖转动着,尚未落下。 “非也。”楼远依旧在浅笑,“楼某从不是那戏还未开锣便自认会是最后赢家的人,因为没有人料得到中途会发生事情,楼某也亦然。” “好像是有那么一点道理。”男子赞同地点了点头,与此同时“啪”的一声将手中的黑棋落到了棋盘上,落在棋盘的正正中心。 楼远微微一笑,“阁下的棋,下得可真是不同寻常。” “是吗?那和小生也算是相符了,正好小生也不喜走那寻常路。”男子似乎有一点和楼远很相像,那便是爱笑,似乎这天下间没有什么事情能敛了他们面上的笑容一般。 “还不曾请教阁下名讳,不知阁下可介意相告?”楼远落下了第二枚白棋。 “小生不过一介粗人,还没达到右相大人所说的名讳还要介意相告的地步。”楼远的白子落下,男子手中的黑子也随即落下,像是棋艺精湛,又像是门外汉根本不假思索般,只听男子口气随意道,“所有人都喜好称小生为‘冰刃’,小生便也就叫冰刃。” “黄泉边是行,冥花手中开,若问吾是谁,冰尖刃上来。”楼远眸中有一道白芒一闪而逝,随之只听他缓缓念了一句话,看着男子,“不知楼某可有念错?” “右相大人竟然识得小生这等无名小卒,可真是小生的荣幸。” “阁下自谦了,阁下名号,江湖中人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楼远说得波澜不惊,就像方才他的眼底不曾出现过那道一闪而逝的白芒一般。 “右相大人可不是江湖中人。” “楼某虽身在朝堂,却不代表楼某不能不晓江湖中事。” “这倒也是。” “不过,楼某有一疑问。”楼远边说边落棋,而每每他手中的棋子才落在棋盘上,冰刃的黑棋也紧随着落在棋盘上,不见他思索,也不见他的路数有丝毫章法,楼远也不介意,只不紧不慢道,“不知阁下可介意帮楼某解惑?” “右相大人这么聪明的人也有想不明白的问题?竟还要小生这一介江湖莽汉来帮右相大人解惑。”冰刃忽然笑得很是满意受用,“不知小生可为右相大人解什么惑啊?” “楼某这唯一的疑问,就是阁下为何会在太子手下效力?”楼远嘴角的笑容有微敛,却还是在浅浅笑着。 “右相大人这个问题,怎么小生听着像是拐着弯在夸赞小生似的。”冰刃笑得眼角更往上扬了些,他的左手拿着棋子,右手始终不曾松开过他的长剑,“夸赞小生这般聪明的人为何偏会为太子办事,可对?” 楼远但笑不语,却是不再看冰刃,而是将目光重新落回棋盘上。 “这种问题,没什么不可回答的。”冰刃似乎不像江湖人传言的那般冷血无情,看着反倒很是好相处很健谈,“第一呢,自然是小生太穷,不去做点什么事情的话,可没法养活小生自己和小生那愚蠢的师妹,一个大男人没法养活自己,说出去太丢人,你说是吧,右相大人?” “第二呢,小生本来就是干这行的,为谁效力不是效,只有能收到银子,于小生来说,主子是谁都无所谓得很,太子出手阔绰,小生自然选佣金给的高的主子了,换做是右相大人,右相大人也会像小生这么选择的。” “第三啊……这个就是小生自己的原因了,右相大人想问的无非是小生为何要助太子来对付右相大人,这个原因倒是完全与银两无关了,小生今夜之所以来会会右相大人,纯属是因为右相大人这个人而已。” “哦?莫不成楼某有什么特别之处?”楼远又要落下手中的棋子,然这一次,冰刃却挡住了他要落棋的动作,楼远的手顿了顿,而后往旁移开,继续要落棋,冰刃的手瞬间变如藤蔓一般,竟是缠住楼远的手不放,他移他挡,偏生挡住了他要将棋子落到棋盘上的动作。 冰刃攻,楼远边接边进,只见棋盘上两人手上的动作愈来愈快,楼远手中的白棋迟迟不能落到棋盘上,虽是如此,却不见他们面上神色有何改变,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 “本来小生是根本不识得右相大人的,就更不会觉得右相大人有什么特别之处。”冰刃浅笑说着,忽地侧手为刀,就着楼远的手背劈去,楼远一个反手,在冰刃的手刀就要砍上他手背之际将手翻转,亦侧手成刀劈向冰刃的手腕,只听冰刃接着道,“但是小生见过白拂那冷小子后,便识得了天下还有一个楼远。” 楼远眼神微微一凛,手上的动作快如疾风,“哦?” “小生觉得白拂那冷小子的身手不错,挺是看得起他,很乐意将他打趴下,但是那冷小子却说,这天下有一人,小生绝对不会是其对手,于是,小生就知道了右相大人楼远的名讳。”他们手上的动作已经快得无法瞧清,冰刃眸中的笑意渐渐变弄,却又一点点变冷,“然后小生就在想,小生定要会一会右相大人,看看究竟是小生死,还是右相大人亡。” 就在这时,冰刃的手腕被楼远的手刀压住,将他的手压到了棋盘上,随之只听“砰”的一声硬物被劈断的声音骤然响起,竟是他们手下的棋盘被生生劈裂开,连带着他们身下坐着的坐榻都轰然断做两段,可见他们手上的力道有多强劲。 棋子噼里啪啦地散落了一地,有些被那强劲的力道碎成了数瓣,有几颗却是被碎成了粉末。 油灯也掉落在地,火苗点着散倒的灯油燃成一片,显得有些烈烈。 也在这棋子散落一地之时,楼远与冰刃那似乎打得难舍难分的手终于分开了,此时的他们,正面对面而站,楼远手中还捏着方才一直捏着的那枚白棋,只见他指尖微微一动,那枚白棋便碎成了齑粉,从他的指尖簌簌而落。 楼远依旧面不改色,冰刃还是在浅笑,一种遇到了实力足够与自己抗衡的对手的满足笑意,“单单是因为钱财的话,根本不足以小生将自己的性命拿来玩,不过,碰上了小生欣赏的对手的话,小生十分乐意玩命。” 所以,他没有选择暗杀,而是选择明战。 就像他的生命里只有剑一般,只要遇到与剑有关的事情,他都愿意玩命。 “不知这世上最柔韧的‘黑麟’遇上世上最坚韧的‘冰刃’,会如何?”冰刃说着,根本瞧不清他有否拔剑出鞘,便已见着一道冰一样散着寒气的剑光朝楼远划来—— 真正的高手,就算没有准备,也一样能自如应对。 就譬如—— 眼前的楼远。 ------题外话------ 谢谢姑娘们给叔投的票子!十分感谢!原谅叔比较糙,就不一一感谢了啊,总之,十分感谢姑娘们的支持与厚爱! 哦呵呵~师兄终于正面出场了~ ☆、071、滚,别碰我【含活动公告】 厅子里卷起狂风,掀翻了顶上的砖瓦,削断了桌椅窗棱,在厚厚的墙面上削出了一道道深且锋利的口子,交相叠加,忽然,只见两道森白的光一同斩向西面墙壁,只听轰的一声,竟是一整块厚厚的西面墙壁轰然坍塌! 然,不论厅中卷起的剑风有多猛烈,厅子被这森森的剑风毁得有多严重,那在地上点着豆油而燃的小簇火苗竟是未熄,它只是猛烈地摇晃着,似熄未熄。 也就在南面墙壁坍塌的一瞬间,那卷强劲如刀刃般的烈风稍稍一停,而后化作两道剑虹,从那坍塌的墙面卷掠向厅外。 院子里,风声愈来愈大愈来愈烈,卷削断了厅前栏杆,削断了正待抽芽的树木,也险些削断了厅前廊柱,那样一阵锐利的强风,好似能毁掉它所碰到的一切。 院子里很黑,厅子里那已经变得微弱的火光根本不足以照亮院子,看不见人影,也捕捉不到风,只闻风声烈烈,夹着冰刃碰撞的声音,偶在漆黑中看到有星点的白光闪现,忽起,忽又灭。 就在这时,府邸大门方向,黑暗的深处,出现了一点暗黄的火光,且正在朝前厅方向慢慢靠近。 那正绞得难舍难分的剑风忽地一顿,只见其中一人主动收手,与此同时往旁侧退数步以避开迎面袭来的风刃。 下一瞬,那主动收手的人非但没有再次举剑,反是转身朝那火光之处疾掠而去! 融雪手里提着风灯,正神色焦急地在右相府里走着,因为身上有伤且又驾马大半日的缘故,虽说她的脚步很急,但是速度却很慢,踉踉跄跄的,好似随时都会栽倒在地一般。 只见她边走边问走在她身侧的春荞道:“春荞姐姐,在这儿真的能见到爷吗?” “嗯。”春荞沉沉应了一声,忽然,她眸光一凛,伸出手迅速且用力地将融雪,紧着拔起手中的剑—— 融雪被春荞这么用力一推,推得脚步本就不稳的她跌倒在地,在她还未来得及反应时,只听“叮”的一声冰刃交接的声音响起,而当她紧张地抬起头去看究竟发生了何事时,看到的是春荞被一阵凌厉的掌风打得连连往后退了数步! “春荞姐姐!”融雪大惊,根本就来不及站起,便觉一道凛冽的寒意朝她迎面扫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接着手中风灯昏黄的光,她瞧见了一掌便将春荞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人—— 在看见对方的面容时,融雪眸中的紧张尽数转变为了不可置信的震惊,以致她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想要去避开这迎面而来的剑风。 “师……”只见融雪被寒风吹得干裂的唇微微抖了一抖。 冰刃在浅笑,浅笑着将他手中的剑刺向已然愣住了的融雪的咽喉。 眼见融雪根本就来不及避开冰刃的这一攻击,也眼见冰刃根本就没有要收手的打算,春荞更是救护不及—— 当融雪睁大了眼不敢相信最疼爱她的师兄会取她性命的那一瞬间,就在那电光火石之际,一道疾掠而来的人影按着她的肩挡到了她的面前,竟是用自己的身体替她受下了冰刃的那一剑! 当冰刃手中的剑穿过那忽然挡到融雪面前来的人的胸膛的那一刹那,冰刃的眸子深处闪过一道浓浓的笑意,也是这一刹那,融雪已经抖到了嘴唇处的话震惊而出,“师兄!” “爷——”与融雪的惊呼一同而起的,是春荞震惊得发颤的声音。 “滴答……”有血从那自楼远背部穿过他胸膛的剑刃上缓缓滴下,正正好滴到融雪的脸颊上,滚烫到灼热。 楼远的身子倏地僵住,在听到融雪惊呼出“师兄”二字的那一瞬间。 融雪也在这一瞬间瞧清了这忽然出现在她面前的人的容颜。 她的脸倏地刷白,瞳眸睁大得眼眶都在打着颤。 春荞已然失去了冷静,不假思索地举剑就朝冰刃攻来,奈何他们之间的实力相差太过悬殊,冰刃根本无需用剑,只寥寥赤手几招便将春荞打伤。 那穿刺在楼远胸膛上的剑依旧在往下滴着血,风灯里的火光还在亮,融雪瞧清了他的面色惨白惨白,他细长的唇角,正渐渐沁出血色来。 这一刻,融雪无法言明她的心情,看着楼远失去血色的脸,她只觉……心在疼。 “爷……”时间仿佛静止了般,融雪再张口时,声音竟是沙哑不堪,抬起颤抖的手,不假思索的,竟是想要抚上楼远的脸颊。 “呵……”楼远轻轻一笑,眸中却只有阴寒之色,使得融雪才堪堪抬起的手顿住了。 冰刃却是在这时收回了他手中的剑,楼远身子猛地一颤,一口鲜血破口而出,污了他白净的下颔,也脏了融雪的前襟。 “爷!”融雪的瞳眸及心被楼远喷出口的腥红灼伤了,终是鼓了勇气抬起手扶上楼远的肩,欲将他半倾在她面前的身子扶正。 可她的手堪堪扶上楼远的肩,便听得楼远冷冷道:“滚,别碰我。” 融雪的手猛地一颤,随即僵住,整个人也僵住,只因楼远的眼神,及他说的这寥寥四个字。 她所识的楼远,从不会将情绪变现在面上,她所识的楼远,从来都是笑着的。 可是现在…… “来来来,师妹过来过来,别人骂你呢,还杵在那儿做什么,到师兄这儿来。”冰刃微蹙着眉,朝融雪招了招手,明明是一副关心紧张的神色,但他眸子里却带着笑。 融雪没有反应,只是紧揪着眉心定定看着楼远,看着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看着他惨白无血色的脸,看着他那正汩汩淌血的胸膛。 楼远的面色很阴,也很冷,阴冷得比这漆黑暗沉的冬夜还要可怖,这是融雪从未见过的楼远。 只见他摇晃着站起身,却是面不改色,也未看他淌血的胸膛一眼,就好像他不知疼痛也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也不看融雪一眼,好像他的眼里根本就不在这样一个人,他只是看向冰刃,面无表情地冷冷道:“阁下若是要取楼某这颗人头,现下时机正好。” “爷!”受了伤的春荞以剑拄地慌忙站起身,不安得整张脸尽是惨白之色,毫不介意自己身上的伤,只想着要保护楼远,是以她作势又要运气向冰刃展开攻击。 “春荞。”楼远倏地抬手,朝春荞轻轻一挥,便见着春荞往后踉跄了一步,手中的剑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使得春荞瞪大了眼,担忧并着不可置信,想要再说什么,微张了嘴后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只因,她瞧见楼远的嘴角淌出的血更多了,她若是再有举动,楼远也依旧会再阻止她。 既是如此,她便只能……默默在旁等着。 “取右相大人的脑袋?”冰刃听着楼远的话,轻轻笑了笑,“小生为何要取右相大人的脑袋?” “因为阁下赢了。”楼远的声音依旧冷冷,呼吸均匀,就像他根本没有受伤一般,然他胸口淌下的血却越来越多,浸透衣裳,滴落到地。 “非也非也,小生没有赢,胜之不武怎能说是赢?”冰刃摆了摆手,“况且,谁说了赢了就要取对方脑袋的?似乎小生没有这么说过吧?” 楼远不语,只是定定看着冰刃带笑的瞳眸,忽而轻轻笑了起来,“不,阁下的确是赢家。” 他的确是输了,输在了一个女人手里。 这是他从未想过的事情。 可笑,当真可笑。 “右相大人这么急着把脑袋送给小生?”冰刃挑挑眉,慢慢抬起手中还带着楼远的血的剑,慢慢指向他,眼神倏地暗沉下来,“既是如此,那小生便不客气了。” “师兄不要!”融雪忽地冲上前来,抱住了冰刃执剑的手,抱得紧紧的,刷白着一张青肿的脸对着他摇头,用乞求的语气道,“求师兄不要杀他!” 他,他是为了她才受伤的啊!不然的话,师兄当是不能伤他分毫的吧! 可在他眼里,她不是可有可无的吗,为何他会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剑!? 心好疼。 楼远阴冷的眸光微微颤了一颤,却无人察觉。 “哦?师妹不想让师兄杀他啊?”冰刃将目光移到融雪惊惶惨白的脸上,而后又再看楼远一眼,微微晃了晃手中的剑,问道。 “求师兄不要杀他!”融雪再一次求他道。 冰刃似深思熟虑一番后道:“小猪雪,师兄白养你这么多年了,这么吃里扒外,你知不知道他这颗脑袋值多少银两啊?” 融雪只是将冰刃的握剑的手抱得更紧了,好似他不答应她的话,她就永远不会撒手似的。 “好吧,既然小猪雪为右相大人求情了,那小生就还是不取右相大人的脑袋了吧,也当做是还了右相大人替我照顾小猪雪这么些日子的情了。” 冰刃说着,将剑刃上的血往融雪身上擦,随之收剑回鞘。 反正他也没打算过要取楼远的脑袋,且若真的取了他的脑袋,小猪雪不跟他玩命才怪。 “阁下今日不取楼某性命,来日便是楼某取阁下性命。”听到冰刃对融雪那声亲昵的称呼时,楼远微微握紧了双手。 “无妨无妨,小生很乐得和右相大人比试的。”冰刃笑得毫不介意,一边抬起手揉了揉融雪的脑袋,“小生的师妹小生就此带走了啊,后会有期了啊右相大人。” 冰刃笑着向楼远抱拳,还不待融雪说上一个字,便抓着她的衣领,拎着她快速地消失在了楼远的视线里。 风灯微微歪倒在地上,火苗渐渐燃上了灯罩,渐渐将其烧破。 楼远忽地又吐出一口血,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笔挺的身子摇摇欲坠。 “爷!”春荞立刻冲上前,扶住了他,却又在扶住他后又连忙收回手,往后退一步,面对着楼远双膝跪地,将头垂得低低的,颤着声音道,“属下做错事情!爷……您……重重责罚属下吧!属下该死!” 她竟听信了八小姐的话将融雪带回来见爷!是她害了爷受伤!她该死! “春荞啊……”楼远却只是又轻轻微微地笑了起来,抬手在自己胸前的伤口上轻轻抚过,抚了满手的血。 “属下在!”春荞的身子在颤抖,声音也在颤抖。 “说什么死不死的,就算你该死,可也不能现在死啊……”楼远还是在笑,“你现在要是死了,谁来管我这条受伤的命哪?” “爷,属下……”春荞抬头,哀伤着脸看着面色惨白的楼远。 只见楼远朝她抬了抬手,“还傻跪着做什么,来来来,扶着爷,把爷扶回房,虽然不是什么大伤,但还是会疼,血不能流干了。” 春荞又垂下头,抬手抹起手背抹了一把眼角,而后迅速站起身,扶住了楼远。 楼远未走出几步,忽然整个人便朝春荞压了过来。 他昏了过去。 在他走过地方,地上积着小小滩的血水。 ------题外话------ 有一群美丽可爱的姑娘们这么的支持叔,叔有何理由不更新!叔要满上鸡血码码码!虽然说叔的鸡血满上也码不出多少个字……但是叔每天都有努力地在更新啊!哦呵呵~ 叔只是个安安静静码字的丑作者,没争过什么也自认没得罪什么人,但是生在这个社会,不可能人人给我们好评,叔很糙的,不是玻璃心! 真的十分感谢姑娘们!虽然与姑娘们都未曾谋面,虽然这只是网络,但是姑娘们给叔的是很多很多的感动! 【活动】五一本文有活动啊!今天10点出活动公告,公告会放在群里,放在留言区置顶,叔也会开一个公众章节来放公告,用客户端看文的姑娘,要是对活动有兴趣,请返回目录页最前边的章节来看看~! ☆、072、姑娘喜饮酒,还是饮茶? 冬暖故跟春荞说的话只有三句而已。 第一句,“融雪丫头似乎将你家主子放心上了。” 第二句,“你若不带她回去,她也会自己想办法回去。” 第三句,“她是死也要回去的。” 便是这三句话,让春荞第一次违抗了楼远的命令,不是将融雪带到远离南碧城的安全地方去,而是将她带回了南碧城,带回到能看到楼远的地方。 因为春荞觉得,或许楼远也遇着他的天下了也不一定。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事情根本就不是冬暖故所说的也不是她自己想的那样,她害了爷,害了她最敬重的爷。 * 冬暖故前几日才同司季夏离开南岭郡,她所乘的马车却又在往南边行驶,却不是走的去往南岭的官道,而是青翠湿润不亚于南岭的地方。 冬暖故虽未到过这个地方,秋桐也未告诉她他们去往的是何处,然马车这一路驶来,就算没有人告知,冬暖故也不难猜出马车所到的是何处。 这里—— 是东陵郡,与南岭郡毗邻的东陵郡。 东陵郡…… 念及这三个字,冬暖故的眸光沉了沉,放下了正半撩起的车窗帘,微垂了眼睑,似在沉思着什么。 马车从离开南碧城后,除了路上停下让马匹稍作休息且饮些水外,几乎是一路马不停蹄,便是夜里都还在赶着。 第四日日落时分,马车驶进了一处名为罗城的小镇,在小镇西边方向的一处山脚下停了下来。 秋桐看了一眼眼前这生长着叠叠密密的竹子的山岭,率先跳下了马车,阿满下马车时脚步跄了跄,险些栽倒,他的面色很不好,眼睛下方是浓浓的青黑,可见是连续赶了几天的路不曾得好好休息过的缘故。 秋桐见阿满这般,这才注意到他面色的异样,紧盯着他的脸,难得关心地问:“阿满,你没事吧?” 经由秋桐这简单的一句关心的话,阿满的脸色似乎在这一瞬间稍稍变好了些,好像有些微的红润之色,忙回道:“我没事,秋桐姑娘不必担心。” 秋桐不大相信,似要再问什么,冬暖故在这时掀开了车帘,看向了眼前漫山都是青翠竹子的山岭。 “八小姐,目的地到了。”秋桐本是想伸手去扶冬暖故,然她的手才堪堪抬起却又放了下来,作罢了,只因冬暖故并非那娇气之人,根本无需谁人搀扶,她便已利落地跳下了马车,只不过落地时双腿有些麻木,在马车里坐久了的缘故。 “这是何处?”冬暖故站稳脚后,淡淡问道。 “这里是东陵郡罗城镇,公子让我等送八小姐来的地方。”秋桐回道。 秋桐的一个“送”字,让冬暖故微微转了目光,看着她。 秋桐自然知道冬暖故眼神里的意思是什么,又道:“我与阿满只能送八小姐到这里了,八小姐只消在这儿等上一等,便会有人来接八小姐,我与阿满还要返回京畿,恕不能继续陪同八小姐。” 由秋桐的话来听,根本无需陪同冬暖故在此等待前来接应她的人出现,就好像这地方极其安全一般,安全得根本无需人替冬暖故忧心。 其实秋桐也不知司季夏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所有人都看得出他把冬暖故看得比他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而对于这样一个比自己性命还重要的人,在而今的局势下,他竟能放心地将冬暖故置于这荒山脚下。 究竟是什么人,能让爷都敬佩的诡公子这般信任。 秋桐思忖不出答案,也没有过多的心思去思忖,因为此时的她该关心的不是别人,而是他们的爷,他们要尽快赶回京畿,回到爷身边伺候他保护他。 而秋桐心中的疑惑,也正是冬暖故心中所想。 司季夏将她交托给的,会是什么人? 暮色渐浓,饶是气候温和的南方,位于山岭的阴面,吹着山风,还是让人觉得寒凉。 早春的风,依然料峭。 山岭很静,秋桐和阿满离开了已然一盏茶时间,还是不见有谁人出现。 冬暖故稍稍拢了拢肩上的斗篷,再看一眼暮色中的叠密竹林,竟是抬脚往山岭上走了去,她的左手提着一盏已经燃亮了的风灯,是秋桐方才离开前为她点上的。 山风吹刮得漫山的竹子弯了腰身,哗哗作响。 天色正在慢慢暗沉下来,风灯被山风吹得摇晃不止,将冬暖故的身影晕得忽明忽暗。 当她往竹林里走了小半盏茶时间后,她忽地停下了脚步不再往前,不疾不徐道:“阁下跟了暖故一路了,现今这儿已无旁人,阁下何还不舍现身?” 明明没有人,有的明明只有摇摆的竹枝和寒凉的山风。 冬暖故只是立在那儿,并未转身,也未左右张望,神色更是平静,就好像她知道对方在何处一般。 不论对方是敌还是友,冬暖故都异常地冷静,像极那身手高强到足以自信的高手,可偏偏,她有的只是一具柔弱的身子,根本没有丝毫内力身手可言。 “哗沙……哗沙……”竹林在风中发出声响。 少顷,冬暖故缓缓转过身,面向她走过的方向。 在与她五六步开外的地方,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抹人影。 一名锦缎黑衣的男子,光线很暗,冬暖故瞧不大清他的容貌,反是瞧见了他那高高的衣领,将他的脖子都遮拢住。 * 竹林深处有人家,却又不仅仅是人家。 苍翠怀抱的深处,坐落着一幢两层竹楼,竹楼前还有池子茅亭,石桌石凳,竹楼旁还栽着几株梅树,却早已没有了梅花。 小楼前挂着风灯,正轻轻地一晃一晃着。 冬暖故站在池子旁茅亭里,目光逡巡了周遭一番后看向了清冽池水里忽尔游弋的几尾小鱼身上,面色平静,不见惊诧,更不见慌乱,就像这儿是她早已来惯了的地方,也好像这儿的人是她所识的一般,根本不足以让她觉得紧张不安。 小小茅亭里有石桌石凳,石桌上摆放着一盏白瓷灯台,灯台上跳跃着火光,火光并不十分明亮,却足以让冬暖故瞧清了隔着石桌站在她对面的人。 那是一名年轻男子,身着黑色的锦缎窄袖短襟衣袍,衣袍的领子很高,将他的脖子遮得颇为严实,男子年纪约莫二十三四,肤色偏些微的麦色,眉眼偏细长,给他冷冽的面容平添了几分阴柔之美。 倒的的确确是一名俊美的公子。 只是,他看冬暖故的眼神有些冷,隐隐中,似还带着些淡淡的哀伤。 这抹哀伤不浓,好像这双漂亮的眸子已经极力隐藏了这样的情感一般,却还是没有逃过冬暖故的眼。 她这一生,没有生得如上一世般健劲的身体,然她上一世在生与死之间锻炼出来的洞察力还在,她是在血与死中活过来的人,没有理由做那一无是处之人,她已经没有了强劲的身体与敏捷的身手,若是连这一点点的洞察力她都没有了,她也该无颜活在这世上了。 冬暖故打量着眼前男子的同时,男子也在看着她,依旧是那微冷中似带着隐隐哀伤的眼神,仿佛要从冬暖故身上看出来什么一般,却又让人在他眸中捕捉不到其他的情感。 这也是一个习惯隐藏且善于隐藏自己心思的人,这必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 “此地简陋,无以隆重款待,姑娘舟车劳顿数日,稍作这歇息,饭菜稍后上来。”男子略略收回打量着冬暖故的目光,对她做了一个“请坐”的动作,“姑娘请坐。” 他说的是“姑娘”,而非“夫人”,好像他不知冬暖故已嫁做人妇,又像他有意这般称呼似的。 冬暖故不介意,因为她没有从对方的这一声称呼里听出什么异常来,礼貌客气地向对方道了一声“多谢”后,在身旁的石凳上坐下了身。 少顷,一名身材高大健硕,年纪将近而立的男子提着两只食盒走了过来,向那黑袍公子恭恭敬敬地躬身垂首后,将食盒放到了石桌上,打开盒盖后将里边的饭菜一一端了出来。 菜色很简单,不过是一些家常菜,倒真像男子方才所说,没有什么特别的款待。 就在那中年男子将食盒里的菜端出来放到石桌上时,黑袍公子缓缓张口了。 “姑娘喜饮酒,还是饮茶?”男子声音沙哑偏冷,态度淡淡。 明明是他请冬暖故前来这竹林深处,却不见他对冬暖故这个客人有任何热情,更多的是冷淡。 而冬暖故至始至终都是平平静静的,他请她来,她便来了,不问任何问题,也没有任何怀疑推却之意,就像她心中对眼前的人眼前的事根本没有任何疑问一般。 她是足够的淡然冷静。 冬暖故默了默,道:“酒吧。” 只见那黑袍公子似答非答道:“倒是和他不一样。” 冬暖故看着黑袍公子,眸光微沉。 只听男子朝送菜上来的男人吩咐道:“锦东,备壶温酒上来。” “是,主上。”男人恭敬应声,转眼便不见了他的身影,可见其身手及速度远超于常人。 冬暖故沉默着,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问什么,就像她当真没有任何疑问般。 “不知姑娘可听说过‘夜阁’?”锦东退下后,黑袍男子看着面色平静的冬暖故,淡淡问道。 ------题外话------ 叔今天又当了无耻的9点党,求不被鄙视不被吐槽!原谅叔吧,阿门! 这几天的更新时间大概要调一调,调到9点半~10点之间,姑娘们这几日到这个点才刷新看啊~8点这样不见更新的话就这个点来看啊~ 么么哒什么的…叔还是不说了啊! ☆、073、他是我冬暖故的男人 “不知姑娘可听说过‘夜阁’?”锦东退下后,隔着石桌坐在冬暖故对面的黑袍男子忽然淡淡地问了一句。 对于对方的问题,冬暖故不惊也不诧,面色依旧平平静静,回道:“略有耳闻。” “姑娘可否说来听听?”菜饭是端上来了,然那黑袍男子似乎还没有请冬暖故动筷的意思。 冬暖故也不介意,不介意对方未请她动筷,也不介意对方问出这样的与她完全不相干的问题,默了默后道:“夜阁是一个网罗天下消息的杀手组织,只要满足了得了夜阁开出的条件,这天下间没有夜阁查探不到的消息,也没有夜阁杀不了的人。” “这是暖故闻得的‘夜阁’,不知暖故说的对也不对?” “寥寥数语,姑娘便将夜阁的存在给点统了出来。”男子微微一笑,“倒是没有什么偏差。” 冬暖故觉得对方还有话,便静默地等待对方把话说完。 “那想来姑娘也是知晓‘诡公子’的了。” “不知阁下想从暖故身上或者嘴里知晓的,究竟是什么?”听到‘诡公子’三个字,冬暖故的目光愈发地沉了,却是微微笑了起来。 “没什么。”男子语气依旧淡淡,这才朝冬暖故做了一个“请用”的动作,“趁着饭菜还热,姑娘请用。” 就在这时,才堪堪离开还不及小半盏茶时间的锦东回来了,手里捧着一只鹰状的青铜温酒器,器皿中盛着正冒着热气的热水,水中置泡着一只瓶身勾画着翠竹的白瓷酒壶,锦东将其放到桌上后,很快又退下了。 “多谢阁下款待,然暖故却想先喝两杯,不知阁下可介意?”冬暖故只是扫了桌上的饭菜一眼,后将目光落到了正在热水里温着的白瓷就会上。 “姑娘饭前饮酒,倒是特别。”黑袍男子一句淡淡的话,不知是赞还是贬。 “倒不是暖故特别,而是……”冬暖故说着,稍稍顿了顿,才又接着道,“暖故在不知自家相公是否安好的情况下,有些食不知味罢了,不如喝些酒好些。” 男子在听到冬暖故说出的“自家相公”四个字时,放在膝上的双手蓦地轻轻颤了一颤,而后不疾不徐回道:“姑娘放心,他不会有事。” “对于我家相公,阁下似乎比暖故这个妻子知晓的还要稍多些。”冬暖故说着,抬手拿过了温在温酒器中的白瓷酒壶,将摆在一旁的两只酒盏都满上,将其中一只递到了男子面前,仍是平平静静的神色,“不知暖故说得对也不对,子夜阁主?” 世人只知夜阁之主是一个名叫子夜的男人,至于其样貌如何年岁几何无人知晓,就如同那神出鬼没的诡公子一般,夜阁之主在世人眼中也是一个谜。 冬暖故不曾想过自己会与这神秘的夜阁有交集,更不曾想过自己会与这世人口中谜一般的夜阁阁主子夜有面对面坐着饮酒的一天,她不蠢,她猜得到眼前这名俊美的男子,便就是夜阁阁主无错,从对方寥寥的只言片语中猜到的。 这天下间,还有谁人的消息会比夜阁的探查消息的本事更快更准确? 子夜定定看着冬暖故,看着她的眼睛,眸中似有惊诧一闪而过,面上却似乎不表露,只微微一笑,道:“姑娘很聪明。” 冬暖故将另一只酒盏拿在手里,却只是捧在手里,并未急着喝,面上眸中从始至终都不见一丝诧异之色,只听平和道:“暖故已嫁做人妇,阁主再称暖故一声‘姑娘’似有些不妥,阁主觉得呢?” 子夜也未抬手拿起酒盏,她的手依旧放在膝上,此刻却是在慢慢拢起,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竟是未有回答冬暖故的话,反是偏移了话题道:“陈年花雕,味道当是不错。” 子夜说完,微微一笑,抬手拿起了冬暖故放到她面前的酒盏,朝冬暖故微微一递,冬暖故便也抬起手,隔着空气与子夜手中的酒盏虚碰一下,各自呷了一口杯中酒。 明明是同样的酒,滚过她们喉间却是不同的味道,有人觉得是苦涩的,有人觉得是柔和的。 明明就知道对方的身份,却始终不能正视对方的身份,这样的人,心中必是有故事的——这是冬暖故眼里的子夜。 “好酒香醇。”冬暖故由衷称赞,“多谢阁主舍得拿如此好酒来款待暖故,想来应该是暖故沾了自家相公的光。” 这一世的冬暖故可以看淡一切事情,唯独除了与司季夏相关的事情,一个连一声“司夫人”都叫不出口的男人,心中想的,究竟是什么? 这般想着,冬暖故脑海间有一道白光一闪而过,终是在她一直淡然不惊的瞳眸中现出了一抹不解。 男……人? “姑娘想得无错。”子夜倒是没有辩解什么,反是坦荡荡地承认,若非因为那一个人,她永远也不会想着再见一次眼前的这个人。 子夜说着,又是轻呷了一口杯中的花雕,入口的味道依旧是苦涩的,明明是温纯柔和的酒,明明就是一直以来她喜欢饮的酒,如今的味道却是苦涩的,就如同她心中的味道一样。 冬暖故的目光忽然将目光定格在了子夜身上,再一次将她打量一遍,并且极为认真。 她先看了子夜那双布着细小疤痕的手,虽然宽大了些,然五指却极为纤细修长,许是因为时常要握剑的缘故,“他”的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再看“他”的胸部及双肩,细细瞧来,只见“他”双肩的线条颇为冷硬,好像里边垫着什么东西一般,接着看“他”的脖子,高高的衣领遮住了“他”那本该白净的脖子,并且衣领上还系着细细的系带,好似怕那衣领会垂下一般。 最后到“他”的五官,淡淡的麦色肌肤给“他”的面容添了几分男儿气,可若细细看来,却是觉着“他”的眉眼间藏着一股仿佛女子才独有的秀美之气。 看罢子夜的眉眼,冬暖故不由自主地再看一眼“他”的双耳,看过“他”的耳垂,在就要收回目光时,冬暖故的瞳眸微微一睁,随即心中有了一股笃定。 因为她注意到了子夜左耳朵下方的肌肤,竟是全然不同于面上的浅麦色,而是与浅麦色有着明显差别的白皙,虽是在昏黄的灯光之中,虽然不甚明显,冬暖故却还是注意到了,那样明显的反差,就好像是匆忙间往面上胭脂缺了哪一处没有上似的。 “阁主似乎不愿给暖故换一个称呼。”冬暖故没有收回目光,直视着子夜的眼睛,“不知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还是……”冬暖故的目光似乎要将子夜眸子深处藏着的所有想法看穿,声音微沉,“子夜姑娘?” 冬暖故的话音才落,子夜的身子便猛的一颤,微僵,那处变不惊的面上揉进了一抹震惊,她根本就来不及隐藏面上的这震惊的神色,冬暖故便已将她的反应牢牢捕捉。 一个称呼只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可又是心中有着怎样想法的人如何也变不了如此简单的一个称呼? “姑娘……真的很聪明。”子夜怔了怔后,竟是没有任何掩饰,反是微微笑了笑,那浅浅的笑容里,依旧带着淡淡的哀伤,“从无人看穿过我的身份,便是我最得力的手下,也不曾。” 这世上,除了师兄,再无任何人知道夜阁阁主,其实是一名女子。 便是连那个他,与她相识了八年的那个他,都不曾发现她的秘密。 “外子也不曾么?”冬暖故反问。 子夜笑得嘴角上扬了些,带着明显的自嘲,“若他已看穿了我的身份,姑娘认为他还会让我来保护姑娘吗?” 这一次,若非她主动让他把这个名为冬暖故的娇弱女子交给她保护,并且在他面前起誓绝对会让他在京中的事情平定之后见到一个个安然无恙的冬暖故,以她的命及整个夜阁的命来起誓,他才肯再一次相信她。 她身为堂堂夜阁阁主,却是这样放下颜面来求一个男人,求着替他保护好他的女人,只有一个原因。 因为,她想真正地与她正面接触一番,她想要知道,他为何……会视她比他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她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女人值得他连命都不要。 她还想知道……她与她,谁更好? “是么。”冬暖故似为子夜轻叹了一声,“想来是外子的心思,从不曾在姑娘身上驻留。” 子夜的手再次抖了一抖,紧握成拳,迎着冬暖故的目光,想反驳什么,却又觉得自己无从反驳,故而沉默了良久。 子夜沉默,冬暖故便没有再说话。 冬暖故已猜到了子夜的心思,若非她对司季夏有情,又岂会连一个“司夫人”的称呼都喊不出口?若非她对司季夏有情,又岂会说出“若他已看穿了我的身份,姑娘认为他还会让我来保护姑娘吗?”这样的一句话。 只不过,妾有情,郎却无意。 不,是郎根本不知有妾的存在。 “我与他,认识许久许久了,远远早在姑娘之前。”子夜沉默良久后,声音变得极为沙哑。 明明她就先于她识得了他,却为何他的眼里偏偏没有她?难道真像师兄说的,因为她一直是男儿身份的缘故? 可司郁疆也是男子,他却又能和他成为至交?就算他没有看出她其实是名女子,他若是能与她成为无话不谈的至交,她也会觉得知足。 可是,他与她之间,却是连朋友都称不上,他来夜阁,他会见她,只是为了找他想找的人而已。 “我想,我没有必要听姑娘的故事。”冬暖故无情地打断了子夜的回忆及沉思,“我不是外子,就算姑娘与我说了姑娘与外子从前的事情,也不会改变得了什么。” “姑娘既与外子相识了许久许久,却迟迟不能系好自己的青丝,这便只能说明姑娘与外子有缘无分。”冬暖故面上不见嫌恶,也不见愠恼,更不见嫉妒,有的只是冷静,便是连声音都凉凉的,带着一股自信的坚定,“就算姑娘与外子有缘分,外子也已是我冬暖故的男人,我不会把我的男人让给任何人,也绝不会与任何人共享我的男人。” “姑娘就是想抢,只怕也无从下手。”冬暖故说到此,竟是微微笑了起来,没有指责也没有嘲讽,只是像自信地在说着一件人尽皆知的事情般,“因为,外子的眼中根本就没有姑娘,也永远不会揉得进姑娘。” 冬暖故心平气和不愠不恼的自信模样好似一簇明亮的火焰,给子夜一种耀眼刺目。 她总是在想,诡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为何迟迟没有发现她的秘密? 因为他的眼里从没有过一个子夜。 因为目光没有在她身上驻留过,他永远不会发现,子夜其实是一名女子。 还有她以自己的性命和夜阁的命来起誓要做的事情,似乎也有了答案。 她好像知道了他为何愿意为了冬暖故连命都不要。 她好像知道了,她们之间,究竟差别在何处。 “纵是天下人都来和我抢他,我也绝不会放手。”冬暖故微笑着,说出的话是谁人都无可撼动的坚定,“纵是会死,又何妨!” 就像他舍得为了她连性命都能不要一样,她对他,也亦然。 ------题外话------ 阿暖说,谁敢和我抢平安,切死你们! 哈哈哈~ 师兄哪里去了! 求阿远不挂? 哦呵呵呵~ 追文的姑娘最漂亮啊最漂亮~! ☆、074、老子再不爱你了! 京畿地界之外,朝西而走,一处僻静无人的沿山小道上,有男子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 “师妹,翻过这座山头,就到了师兄和你说过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梨城,师兄记得你还嚷嚷过师兄带你去梨城看一看那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景色,师兄现在就带你去,怎么样?开心吧?”已然换了一身黑灰色短襟布衣的冰刃右手拿着剑,左手提着两只包袱,边往前走边转头来看走在他后边的融雪。 融雪脸上的伤已经消肿,还剩些淡淡的淤青而已,身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看她面色及脚步显然已无碍,然她的脚步很慢很慢,好像脚下这平缓的山道是陡峭崎岖的峭壁栈道般难行。 她一直低着头,好像没有听到走在她前边的冰刃跟她说话似的,似乎只顾着她脚下的路,似乎又不是。 融雪没有理会冰刃,一声不吭,完全没有了她一直以来的那种活蹦乱跳劲儿。 没有得到融雪的回答,冰刃接着道:“梨城有好多好吃的,有什么梨花饼梨花酥梨花糕梨花酒,都是师妹你爱吃的是吧?单是想想就很想吃了,师妹,对不对?” 回答冰刃的还是融雪的沉默,使得他往回走到融雪身边,躬下腰歪了头凑到融雪低垂的脑袋下方,昂着头来看她,笑道:“还有好吃的烤猪腿羊腿鸡腿鸭腿各种腿!油滋滋香喷喷的,绝对你师妹你这头好吃的猪喜欢吃的!” “怎么样?是不是想着都要流口水了!?”冰刃盯着融雪遮在发帘阴影中的双眼,一脸期待地问。 然他得到的却不是融雪一脸期待的答案,融雪依旧未理会他,不仅一个字不说,便是连眼皮动都未动一下,好像根本就没有看到这巴巴地凑到她跟前来一脸讨好模样的冰刃似的。 “哎哟我的姑奶奶我的好师妹我的小猪雪!你倒是跟师兄说句话啊!”冰刃终于忍不住了,烦躁地挠了挠自己的头发,哀叹道,“你已经整整五天没有跟师兄说过一句话了!瞧瞧这路上,一个人都没有,你再不理师兄,师兄这身上都要无趣得长霉蘑菇了!” 融雪只是脚步沉重缓慢地往前走着,还是没有搭理一脸烦躁的冰刃。 “师妹?师妹?”冰刃连忙跟了上去,凑到融雪左边,又凑到融雪右边,再凑到融雪跟前,笑得一脸讨好,“师妹啊师妹……妹……妹?” 不过,不管冰刃怎么笑怎么抓耳挠腮怎么唤融雪,融雪看都未看他一眼,更别说搭理他。 忽然,冰刃一改方才讨好的笑眯眯脸色,换成一脸的冰冷,就好像换了一张脸一般,怒道:“纳兰融雪!你不理老子是吧!你为了楼远那个死小白脸不理我这个从小把你养到大的师兄是吧!?” “老子白养你了!”冰刃稍稍顿了顿,而后加重语气,“老子不要你了!以后你就去跟着那小白脸得了!老子自己去梨城,你爱去不去,老子不管你了!” 冰刃一脸冰冷地甩下重狠的话后,看也不再看融雪一眼,甩了左手里的一只包袱给她,径自快步往前去了,头也不回,完全不管他后边的融雪是不是在后边跟着他。 他好似真的恼怒了,满眼满脸的森冷就好像他杀人时的神色,没有一点情感温度。 冰刃往前走出了一大段路后,发现融雪没有来追他,也没有喊他,他冷着脸皱着眉又继续往前走了一小段,还是没有听到融雪喊他,他还想再继续往前走的,却再抬起右脚时又将其放了下来,一脸咬牙切齿地转身往后瞪眼,吼道:“纳兰融雪!你真想和老子划清关系是不是!?赶紧给老子死过来!” 冰刃的视线里,融雪和他已经离了挺远了,远到他根本就瞧不见她的脸了。 也就是冰刃这么一瞪一吼时,他发现,自他方才将包袱甩给融雪后,她就没有再挪动过脚步,她的双脚好像生了根似的,定在了那儿不动了,他扔给她的包袱她也没有接,就掉在她的脚边。 她还是低垂着头,让垂下的发帘挡住她的眼睛,好像要以此隐藏她的什么心绪似的。 冰刃再一次烦躁地挠了挠自己的头发,将他本就梳得不整齐的头发挠得更乱了,只见他一脸恼怒地往回走,边走边骂融雪道:“纳兰融雪你这头吃里扒外的猪,老子真是白养你了白养你了,你长大了就是来气老子的,气死老子了,老子再不爱你了!” 冰刃的速度很快,他的一句话才说到一半便已经回到了融雪面前,正要接着继续骂,他发现融雪的肩膀忽然抖了一抖,让他怔了怔,眨了一眨眼。 只见融雪的双肩又轻轻地颤了一颤,冰刃慢慢拧起了眉,眼神也渐渐变得诡异,而后慢慢又慢慢地躬下腰,躬低到能看到融雪的脸的高度。 再尔后,冰刃连面色都诡异起来。 下一刻,只见他神色慌乱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一双手指上又指下,指左又指右,指指融雪又指指他自己,一脸的揪拧,最后才听得他极为头疼兼无奈道:“我的融雪姑奶奶!大小姐好闺女!你别哭啊!你都多大的人了,你哭什么啊!你丢不丢人啊,你这是赤裸裸地想要爹的命啊!” 融雪在哭,确切地说,也算不上哭,只是流泪而已,然她好像在忍着什么似,瘦小的肩膀时而颤上一颤,似乎想哭却又不愿意哭出声。 而冰刃最怕的,就是融雪哭,准确来说,他是怕女人哭,女人一哭,他就觉得头疼欲裂,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才是好,所以他从小就叮嘱融雪不管发生事情都不能哭,就是再害怕再伤心也绝不能哭,便是连知道自己下一刻就会没命的时候也绝不能哭。 也所以融雪从来不哭也不掉一滴眼泪,并且随了他,爱笑。 融雪不想哭的,因为师兄曾一度叮嘱她不管遇到什么事都绝不能哭,可是眼下,她如何也止不了自己的眼泪,就像它们自己要流出来似的,根本不受她的控制。 她也不敢抬手抹眼泪,怕冰刃看见了嫌恶她,可他还是看到了,她的眼泪依旧止不住。 “小猪雪啊,刚刚是师兄说错话了,你是师兄最爱的师妹,师兄绝对不会不要你的啊……”此时的冰刃软了下来,一脸温柔哄孩子般的模样和前一刻相比简直又是判若两人,这样的他,若对别人说他就是那个黄泉边上行冰尖刃上来的杀手冰刃,只怕都没人相信,只因此刻的他在融雪面前,就像个做了天大的错事惹了自家闺女生了天大的气般的可怜爹,那语气简直就不是哄了,根本就是求,“当然了,小猪雪你是个漂亮可人人见人爱的好姑娘,绝对不是吃里扒外的猪,师兄那也是说错话了,好师妹你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和生气中的师兄计较,师兄这就带你朝梨城飞奔去,带你吃遍梨城好吃的!然后陪你一起等梨花开!” “来来来,到师兄背上来,师兄背你去,立刻带你飞奔去!”冰刃说完,拿起方才他扔给融雪而融雪没有接住以致掉到了地上的包袱,立刻背对着融雪在她面前蹲下了身,还不忘拍拍自己的肩膀示意融雪快到他背上来。 不过冰刃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动静,他便重重地叹了口气,好像他根本就是知道融雪不会趴到他背上来一样。 “小猪雪啊,师兄求你不要哭了啊,你这是要把师兄的命给哭没吗?要是把师兄的命给哭没了,你上哪去找我这么好的师兄去?”冰刃已经无奈头疼到了极点,用了妥协的语气道,“你不想去梨城是不是?好好好,不去就不去,那就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师兄陪你去,行了吧?” 冰刃将这话放出来,融雪的双肩忽然一耸一耸得厉害,还是没有说话,冰刃又一次无奈地重重叹了口气,将手放到她脑袋上,用力揉了揉,用温柔的语气道:“说吧,想去哪儿?” “师兄,我想回去。”这是这五天来,融雪和冰刃说的第一句话,声音很低,很哑,带着些抽噎,带着些不安,又带着些期待。 不安是因为此时只有远离那个地方,她的师兄才是安全的,可是现在她却是想要回去。 期待则是因为她真真想要回去,想要见一见那个人。 她挂心着她想见的人,却也挂心着冰刃的安危。 融雪已经不知她究竟该如何才是好了,一个是她最爱的亲人,一个是用命来护她的人,不论是哪一边,她都舍不下。 “我怕……”融雪咬了咬唇,“我怕他会死。” 冰刃没有向融雪解释他那一剑为何会刺向她,融雪也没有问他为何,因为她只消知道师兄永远也不会伤害她就足够了,师兄的事,从来不允许她过问更不允许她管。 至于他为何会用他的身体来帮她挡剑,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他误会她了,他误会她是师兄安排在他身边的细作。 她也不知道她这几日为何一直一直在想着他,醒着时想,睡着时也想,想着他们相处的这一个多月里他的笑,想着他偶尔给她的关心,想着他让她滚时的那冰冷眼神,想着那开在他胸膛上的血花,她觉得她的心很乱,很糟。 她只想再见见他,不是求他原谅,而是只要见到他还安然无恙就好,就算他根本不会想见她。 冰刃听到融雪终于和他说话了,忽地眨了眨眼,笑眯眯道:“小猪雪这是想要回哪去?又是怕谁会死啊?” 融雪被冰刃这似乎莫名的疑问问得怔住了,师兄很聪明,不可能不知道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一时间竟是不知怎么回答了,“师兄,我……” “嗯?”冰刃盯着融雪,挑了挑眉。 “我想回京畿。”融雪觉得,她若是不回答冰刃的问题的话,他绝对会打破砂锅问到底,顿了顿后声音有些颤道,“我想见……想见楼远。” 楼远,这是融雪第一次把这两个字正正经经地挂在嘴上。 “想见那个小白脸啊……”冰刃像是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抬起手,用手背粗鲁地搓了搓融雪满是泪痕的脸,嫌弃道,“擦擦你的脸,师兄白教你了,怎么就教出你这么个完蛋玩意儿,竟是养来教自己操心的。” “好歹你是师兄最宝贝的师妹,宝贝师妹都开口说了,我这个做师兄的又岂有不答应的道理,好吧,师兄就带你回京畿去找那个小白脸吧。”冰刃的话,无奈却又带着宠溺,“走吧。” 冰刃说完就要走,融雪却在这时扯住了他的衣袖,不安道:“师兄,我怕……” “怕什么?”还不待融雪把话说完,冰刃便将她的话打断了,“怕师兄这一把带你回去会死在南碧城出不来了?” 融雪不说话,只将冰刃的衣袖抓得紧紧的。 冰刃又一次抬手用力揉了揉她的脑袋,自信道:“猪脑子,就算如今的京畿再怎么危险,也别忘了你师兄是在黄泉边上行走的冰刃。” 他其实根本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带着小猪雪去京畿冒险,但谁让她是他一手养大的师妹? 他总要给她找个好夫郎不是? ------题外话------ 叔好忙好忙好忙,要屎了要屎了要屎了…… 无耻卖个萌,嘤嘤婴…… 呕…… ☆、075、是的,我喜欢他!(一更) 其实冰刃也没有十全十的把握现下回了京畿之后他还能不能再活着出来,就算太子那里奈何不了他,楼远那边指不定绝不会放过他,没有谁想像一头蠢猪一样自己往刀口上撞,他也亦然。 不过,他既然捅了楼远那一刀,就想到他会在而今这种风口浪尖的情况下再回到京畿。 而这,也是他算好了的事情,就等着他的宝贝师妹自己开口而已。 上个月,楼远从南碧城凭空消失,连带着融雪一同蒸发不见,冰刃就猜想,以右相楼远那样一个善于隐藏真正实力的人,这忽地舍弃了他所有一切玩消失绝不会是真正的舍弃,他一定藏在某一个角落看着南碧城中要上演的皇家人最喜欢玩的戏码,而这个角落,定是南碧城中。 就算太子下令全城搜捕,就算通缉令贴满了南碧城内外的告示栏,楼远至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离开南碧城,他只是将自己隐藏了起来,用着最寻常却又最难让人辨认得出的方法。 这是冰刃的直觉,别问他为什么,就算问了,他的答案也只有一个,这就是杀手的直接,不需要理由。 司郁昭相信他,因为他交到冰刃手上的任务,从没有一次是让他失望的,尽管冰刃根本就未太将他放在眼里。 不过司郁昭是如何也想不到,冰刃居然会在这关键时候背叛他。 但是之于冰刃来说,这根本就算不上是背叛,因为他从没将司郁昭当成过主子,他只是将司郁昭当成雇主而已,他之所以一直乖乖帮司郁昭办事,完全是因为给司郁昭办事一来可以遇到他感兴趣的对手,二来就是可以得到银钱。 他从来就不觉得自己非要听司郁昭的吩咐不可,所以他的对手,他想杀就杀,想放就放,就算司郁昭来质问,他也不会因他而改变自己的决定,不过就是他从没有觉得他的对手不该杀,既是输了,就乖乖服死,这是江湖道理,他可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是以司郁昭就从来没有质问过他什么,他也不需要回答他的江湖道理。 他也爱钱财,因为没有钱财而只空有一身武功绝学,他应该早就在哪个山岭上变成干尸了,而他十五岁前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他只有他的剑,他只会打杀,所以为了不变成干尸,他用他手中的剑来讨活计,好在他的剑很争气,养活了他,并且还让他的日子过得不错。 他想着他那已经过世的师父九泉之下知道他拿冰刃剑来讨活计的话,指不定该从阎王那跳出来骂他这个不肖弟子,骂他居然这么来对待他老人家生前宝贝得像命一样的宝剑。 不过,他才懒得管老爷子什么泉下有知,他从来不信什么轮回什么来生,人死了就是死了,还什么泉下有知,已经死了的老爷子绝不会知道他在泉上做了什么,就算死了的老爷子真的知道,他也不怕,老爷子总不能让他这么早早就变干尸去陪他老人家吧? 所以,冰刃从不觉得用他手中的剑找活计拿银钱有何不妥有何对不起天地良心的。 而今,他在这世上活了三十个年头,就在前几日一刀捅了楼远的时候吧,他觉得这世上有远比他爱取人头和银钱更重要的东西,那便是他养了十五年的女娃娃。 准确来说,这好像不能说是东西。 连冰刃自己都想不明白,他一个习惯了独来独往的人,居然会捡了一个娃娃来养,而且还是个女娃娃,而且还一养就是十五年,使得他经常感慨,他是一个多么善良的杀手。 起初他是不想养这么个女娃娃的,不过女娃娃好像就跟定他了,他想杀吧,觉得自己堂堂一男人杀一个丁点大的女娃娃太耻辱了,赶走吧,娃娃不听,好吧,那就养着吧,养大了当丫鬟使,洗衣做饭端茶送水,但是养着养着,他忽然发现他不舍得把这娃娃当丫鬟使了,好吧,他就是个善良的杀手。 养着养着,他忽然发现娃娃已经长大了,在他看到她和那个小白脸走在一起的时候,他才发现,女娃娃早已经过了及笄的年纪。 看着看着,他觉得那个小白脸好像不错,还会去救那头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小蠢猪,幸好他忍耐力够,否则都要在那小白脸出现之前就先把那些敢揍小蠢猪的人的脖子给拧了,于是他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再等等再等等,或许再等等也不迟。 好在,他没白等,很好,很好。 冰刃也没有想到,小白脸居然会将小蠢猪送出南碧城,好像是让那头小蠢猪远离是非纷争似的。 好像……是这样的吧? 所以,冰刃觉得他会一会楼远的日子可以定下了,一来他在太子府骗吃骗喝也骗够了,若是再继续吃吃喝喝不干活的话,只怕司郁昭要派其他人来干他的活,那可不行,那小白脸他是留着做他自己对手的,用来试试看白拂那冷小子的话可不可信,用来试试看是他的冰刃锋利,还是他的黑麟锋利。 二来是正好让他验验货,看这个小白脸适不适合接手他一手养到大的小蠢猪。 照他对他的宝贝师妹的了解,她肯定不会乖乖听话离开南碧城,她一定想方设法回来,因为他这个好师兄还在这南碧城呢。 然后,他是验了小白脸的实力了,准确来说似乎和他不相上下,勉强来说,肯定比他还差那么一点,虽然差的那一点他还没有发现。 他唯独没有料到的,是那头小蠢猪会在他验货的时候回来,然后他就忽然想了个更为有用的验货方法——把剑刺向融雪,试试楼远会如何反应。 冰刃试想着的楼远的反应至多会是尽全力来拦他的剑,若是他什么反应都没有的话,他就会毫不犹豫与他往死里交手,反是不是好货,他尽全力杀就是了,虽然他也不知道他自己能不能杀得成功。 然他断断没有想到,小白脸竟是以身来护小猪雪,不带任何迟疑。 哦——这货不错,值得留值得留。 这是冰刃将融雪从楼远面前拎走时心中的想法。 接下来就要看一看他的小猪雪对他已经验好的货有没有想法了,冰刃打算先观察五天再说,现下五天过去,冰刃总结得出,他的小猪雪似乎对那个小白脸很是上心。 而且还为那小白脸哭了,他养大的娃娃,倒是没为他这个师兄哭过! “小猪雪,你个完蛋玩意儿,你刚刚是为了那个小白脸哭的,是吧?”冰刃好不容易把融雪哄得不哭了,他那张嘴又开始嘚嘚,“好啊你,师兄白养你十几年,你一次也没为师兄哭过,居然先为那个小白脸哭了!小猪雪,有你这么吃里扒外的师妹吗?” “……师兄,不是你时常叮嘱我,不准我哭的吗?”融雪小跑着跟上冰刃的脚步,皱着脸。 自冰刃答应带融雪回南碧城后,她就打破了她对冰刃的沉默,面上虽还是满满的忧心之色,说出的话却又是她寻日里的语气了,这让冰刃看她终于顺眼了一点。 “那我也不准你为那个小白脸哭啊,你怎么就哭了?”冰刃似乎就是揪着这个话题不放了。 “因为他快死了啊。”融雪也没藏着掖着自己的心思,“我怕他死了……” “那小白脸死了关你什么事?”冰刃用力哼了一声,“别解释了,你就是个吃里扒外的小王八蛋,再多解释也没用,老子不信你。” “因为我……”融雪只说了三个字,却没有再往下说了,因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答案是什么,所以,她沉默了。 对啊,师兄说得对,他就是快死了,又关她什么事呢?可她就偏偏想要见他,十分想,异常地想,这是一种奇怪的念想,和她想念师兄时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至于不一样在哪里,她却又说不上来。 她又是为何这么这么想要再见到他?不管如今的南碧城多么危险,她都想要再见他一面,只要能见到他,见到他还好好的,就算她有去无回,她也愿意。 “因为你喜欢他,对不对?”冰刃看着融雪沉默着蹙着眉,似思忖不出答案的模样,他停下了脚步,站在她面前,盯着她的眼睛,难得的一脸认真帮她做了个总结。 融雪怔住,同时停下了脚步,微微睁大了眼,定定看着冰刃认真的眼睛,而后似这才恍然大悟一般,忽地弯了眉眼,扬起嘴角,用力点了点头,承认道:“是的师兄,我喜欢他!” 原来,这种感觉……是喜欢? 原来,她这般无由地想要见他,挂心着他,盼着他好好的,盼着他绝对不要有事的想法,是因为喜欢他。 原来,她就算知道他说的是假话也要跑到兴远街去找他是因为喜欢他,原来她听到他让她滚的时候心会疼是因为喜欢他。 原来,所有的原因,是她喜欢他,将他放到了心上,就在不知不觉间。 那她又是何时把他放到心上的?在他每一次认真地帮她贴人皮面具与她有说有笑的时候?在她每个晨间偷偷看他睡颜的时候?在他大发慈悲在她困得不行的时候往她肩上甩来一领斗篷的时候?还是在他非要出去买夜宵时顺带给她捎了一碗的时候? 连她自己的说不清,不过这又如何,她知道她这种乱糟糟始终不能平静下来的心情是因为喜欢他,这就足够了。 “小猪雪,你好歹一个女孩子家,这么直白地承认喜欢一个男人,你羞不羞?”听到了融雪霍然明了的答案,冰刃虽是笑得满意,却又是满眼的嫌弃。 “喜欢就是喜欢啊,有什么不能不敢承认的哪?”融雪只是笑得开心,面上丝毫不见姑娘家将自己的心意明说时该有的娇羞,“而且我不喜欢男人,师兄难道让我喜欢女人吗?” “你这吃里扒外的小猪,怎么跟师兄说话的?嗯?”冰刃抬手,赏融雪的脑门吃了一记暴栗,瞪了她一眼。 融雪随即抬手揉揉自己被敲得生疼的脑门,道:“这是师兄教的,做人要说实话。” 冰刃又使要再敲一次融雪脑门的动作,融雪缩起脖子,冰刃曲起的食指始终没有再敲到融雪脑门上,反是凑到了融雪面前,笑得一脸好奇兮兮地问融雪道:“那你告诉师兄,你喜欢那小白脸什么?” “嗯……”冰刃的这个问题似乎问倒了融雪,她想了半晌,就在冰刃要嫌弃地耻笑她时,只听她道,“说不上来,好像什么都喜欢。” “小猪雪,你一姑娘家,说话注意点,别没羞没臊的。”冰刃又板下脸来斥融雪,好像不允许她实话似的。 “那我说的是实话啊……”融雪不服气,“师兄自己问我的。” “那师兄养你这么多年,怎么没见你说喜欢师兄?”冰刃好像和远在南碧城的楼远较上了劲儿。 “我也喜欢师兄啊。”融雪回答得很认真,“但是师兄是爹,和这个喜欢不一样的。” “谁是你爹!我是师兄,师兄!记着,师兄!别把我给喊老了。”这一回,冰刃在融雪脑门上轻轻拍了一拍,凶煞煞地瞪了她一眼,转回身,继续快步往前走,“走快点,赶紧的,要是你没能赶在小白脸死之前见他一眼,就只能怪你太磨叽了啊。” “师兄,他不会死的。”融雪的心又疼了,连双眸都弥漫满了哀伤,“一定不会。” ------题外话------ 为了谢谢姑娘们把叔顶上了4月份月票榜的第六名,也为了迎接这个五一活动,叔今天要二更!哦呵呵~ 二更时间在下午,姑娘们可六点这样来刷新~ 叔写了一整篇的师兄和猪雪,姑娘们不会吐槽叔吧……吧……吧…… 姑娘们,五一小短假愉快! ☆、076、雨【二更】 竹林深深,郁郁青翠。 冬暖故自来到这片深密竹林的头一日见过子夜一次后,就再没见过她,其余人的也没有见到,她唯一见到的人,只有那名名为锦东的男人,因为他每日里都会为她送来饭菜。 冬暖故在这片竹林深处暂住了下来,住在那幢两层竹楼二楼东边的一间屋子里。 这就是司季夏将她送到这儿来的目的,他让她在这儿等他,因为这儿安全。 夜阁的地方,又怎会不安全? 夜阁阁主所居的地方,又怎会不安全? 虽说冬暖故没有听子夜的姑娘,且她也相信着司季夏,但她还是会想,若她也像子夜一样很早很早以前就认识他了,她们之间和现在相比会有何不同? 若她很早很早以前就认识他了,有人陪着他住在那个寂静清冷的寂药里,或许他就不会像而今总是时常自惭形秽。 不过,无妨,她现在来到了他身边,也没有太迟,因为他越来越喜欢笑了。 冬暖故手里提着一只深黑灰色的小包袱,正慢慢往竹楼后的竹林更深处走去,往竹林更深处有水声淌响的地方慢慢走去。 竹林的深深处有一条小溪,冬暖故没有去过,这是锦东告诉她的,因为她想洗个身,还不待她多说什么,锦东便告诉她竹林深处有溪流。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就是她若想沐浴的话自行解决,地点他已经告诉她了,根本没有丝毫要让她用温水沐浴的意思。 抑或说,他根本就不愿意伺候她这么个陌生人,若非是阁主有命的话。 也罢,暂住别人的地方,是不能事事需要别人来迁就自己,冬暖故不恼不怒也不介意,她还不至于是那小肚鸡肠的人,也能理解锦东的想法,若换作是她,只怕她也是如此。 这是冬暖故第七次去竹林深处的溪流里洗身,也是她来到这竹林的第七天,好像她一天不洗就瘆的慌似的,没有人拦她,也没有人窥视她,就好像那溪流附近是禁地一般,没有人敢踏足,便是连锦东都从未靠近一步。 虽则如此,那儿却是很安全,冬暖故根本无需担心会有什么危险突发。 只因为,那儿也是子夜沐浴的地方,若非如此,夜阁的人不会将其视为禁地,不过她这个外人能有幸踏足这夜阁“禁地”,想来是有子夜的吩咐在先了。 冬暖故觉得自己虽是女人,然她却不大理解同为女人的子夜的心,抑或说,对于感情之事,她都不是很能理解,而她也没有必要去理解,别人的事情,与她何干? 竹林很静寂,莫说人声,便是年兽虫鸣的声音都少之又少,习惯了有人陪伴的日子,忽然间只剩下自己,冬暖故觉得她竟是有些不能习惯了,坐在竹楼前的小池旁看着池中小鱼游弋,冬暖故便时常会想,寂药里从无人陪的这十几年,她的平安是如何一个人度过的。 这个问题她不止是一次想过,然她没想一次就觉得心更疼一分,她就会想若她能早些认识他,那会是多好。 只是,他的从前没有她,她也没有办法去影响去改变他的从前,她虽会心疼,却不会耿耿于怀,因为她已经在他身边了,而今往后的日子,她不会再让他是孤单一人。 她不是没有与他并肩作战的实力,只是他想要的只是寻常人的日子,这些事情,他没有必要让她留在身边,他只要她做一个寻常普通人家的小娘子就好。 冬暖故坐在溪流边的一块大石旁,用浸了水的棉巾使劲将自己的身子搓擦得生热后,这才慢慢地将自己的身子泡到冰凉的溪水里,初春的水依旧寒凉,激得冬暖故身上瞬间浮出了小小的鸡皮疙瘩,已是不知第几次想念着司季夏给她准备的温暖洗澡水。 “傻木头。”冬暖故泡在水中还是用手中的棉巾用力搓着自己的身子,以此来让自己的身子增加一些温度,边搓边轻骂了一声远在京畿的司季夏一声,眸中有着明显的担忧之色,兀自喃喃道,“傻木头,你要好好的才是,我还等着你来接我的。” 若说没有丝毫的忧心挂心,那只怕也是自欺欺人,自己所爱之人正身处自己无法看到的危险之中,这天下家能有几人能做到完全的冷静。 她不求她时时刻刻都能在他身旁,只求他安好就足够。 “扑棱……扑棱……”就在冬暖故洗净身子飞快地往身上套衣裳时,一只体型偏小的黑鹰扑扇着翅膀落到了她脚边来。 * 南碧城,雨。 南碧城的大雪停得未有几天,便落起了雨来,并且还是雨势如倾盆,打在地上房顶上,震出哗哗的声响。 天阴沉沉的,铅云压在南碧城上空,好似随时都会倾压下来一般,就好像这几日里南碧城里发生的大事般,似要给整个南碧城甚至整个南蜀国变天。 那个尽得百姓称道的好太子,造反了! 一向以来繁华富庶的南碧城被刀戟交碰的声音淹没,那声音尖锐得好似要刺破人的耳膜,令人心骇,南碧城中的所有百姓都又惊又恐,因为他们不知道南碧城会变成什么样,他们不知道他们自己能不能在这些无眼的刀剑下活下来。 百姓没人知道太子为何要造反,明明只等王上宾天,龙椅玉玺便就是他的了,他为何还要造反? 百姓也不想懂,他们只想王城里人能还给他们一个好好的南碧城好好的家。 他们还有一个想法,那就是,造反的太子绝对不能赢,这样一个有着弑父之心的人若是坐拥整个南蜀国,南蜀国会变成什么模样?南碧城会变成什么模样? 所以,太子必须死! 大雨下了整整两日不曾停歇,百姓惶惶的心就如同着哗哗的雨势一般,一刻也安宁不下来。 而这些心中惶惶的百姓,没人知道这两日里,王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连南碧城中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他们都只敢将自己严严缩在各自家中不敢出门,便是连连推开窗子去瞧上一瞧外边的情况都不敢,只因只要出得门去的人,就再没有回来过。 南碧城西城门外,皇寺后山,雨打在山林里,显得雨势烈得如急骤的剑雨,有些可怖。 就在这雨势如箭般的皇寺后山山林间,有一间小木屋,木屋里点着一盏油灯,从那微掩的窗缝和半开的门扉间透出些火光,在如此倾盆的大雨中火光好似明明灭灭,给人一种小木屋随时都会在这一场似乎不会停的大雨中倾塌的感觉。 木屋的门扉前有个人影,站立着的人影,身姿颀长,身形偏瘦,左手里打着一把油纸伞,右手垂在身侧,站在大雨之中,雨很大,夜很黑,他只静静地站在那儿,好似下一刻就要和这雨势以及夜色融到了一起似的。 不知他在这样的雨里站了多久,待他转身回了身后的小木屋时,他的鞋子以及裤脚已完全湿透,他却是不在意,收了伞将其倚放在门边,走进了小木屋里。 小木屋里很简陋,只有一张可供一人躺下休歇的窄小竹榻,有一张长案,长案旁摆放着两张蒲团,长案上摆着一盏油灯,一只茶壶,一只温茶用的小炉,两只粗陶茶盏,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不,长案上还有两样物事,两样看起来似乎一模一样但细细看来却又不一样的物事。 那是两块色泽等同雕工等同的墨玉玉牌,玉牌上刻着龙纹,两块玉牌拼合到一起,正正好拼合成一条完整的龙纹。 这是比传国玉玺还要重要的龙墨玉令,而且还是……完整的龙墨玉令! 但是司季夏眼里似乎根本就没有这两块龙墨玉令似的,就算它们是多少人就算拼上性命也想得到的东西,他只是走到长案旁,在其中一张蒲团上慢慢跪坐下身,丝毫不介意湿透的双脚和裤脚。 司季夏坐下后,看了一眼灯台上忽地跳了一跳的火苗,而后只见他微微垂眸,抬手抚向自己的脖颈,抚上一根红绳,随之将其从他交叠的衣襟下缓缓扯了出来。 红绳末端,系着的是一张折叠成三角形状的明黄色护身符,那是冬暖故在皇寺庙会上为他求的,在他生辰那日,她亲手为他系上后,他就再没有取下过。 她希望他一生平安。 司季夏垂眸看着躺在自己手心里的护身符,眼神渐渐变得柔和,少顷,他将护身符收回衣襟里,从怀里取出了一样小东西。 那是一个小人偶,一个身穿绿色衣裳小半巴掌大的姑娘模样的人偶,那是他缝做的阿暖。 用粗糙的拇指指腹轻抚过小人阿暖的脸颊,司季夏不由自主地微微笑了笑,阿暖,当是收到他给她捎去的信了,否则她该挂心了。 司季夏笑得温柔,在他又一次轻抚着小人阿暖的脸颊时,他的目光倏地变冷,神色也倏地变得冷沉,将小人阿暖收回了怀里,冷冷缓缓道:“屋外雨大,请进。” 半开的门扉外,有一幢男子身影,身着暗紫色绸袍。 司季夏不曾转头,却知道何时有来人。 那是楼远,一脸浅笑却面色颇为青白的楼远。 ------题外话------ 叔来二更!更更更!虽然只有9点…虽然比预定的时间晚了半个小时…这个。姑娘们抽叔吧如何! ☆、077、楼某心中,并无事 “在下温了茶,右相大人可要饮一盏?”司季夏微微转头,抬眸看向如此大雨势却未穿戴蓑衣斗笠而只是撑着一把油纸伞以致大半身子都湿透了的楼远,面无表情地问道,好像他的眼里没有了冬暖故的存在,所有的所见所闻都不足以在他眸中掀起波澜,哪怕一缕一波,都没有。 “公子既然要请楼某喝茶,楼某岂有拂公子美意的道理?”楼远阖起手中的油纸伞,靠到司季夏前面阖起放置的油纸伞旁,弹弹袖子上和衣襟上的雨水,抬脚往司季夏的方向走去,只是他每走一步,都在地面上留下一记湿漉漉的脚印,可见他的身子和双脚是被雨水湿得有多透彻。 穿着宽大的蓑衣戴着斗笠站在屋外的秋桐看到楼远印在地上的一个个脚印,不由自主地蹙起了眉,面上有担忧,却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一脚跨进低矮的门槛,微微往前倾身抓上藤草编挂的门把手,将门拉阖上了。 将门扉阖上后,秋桐无声地叹了口气,一脸忧心地看向站在一旁的春荞。 “春荞,爷这到底是怎么了,爷平日里爱干净爱到我都嫌弃他的地步,他这两日究竟是怎么了,一套衣裳穿了两天没换不说,便是每日必泡的澡都不泡了,现在更是沾了一脚的泥水他都不介意了,爷这两日,很奇怪啊!”秋桐边说边将眉心蹙得愈来愈紧,黑沉沉的夜色里,她看不见春荞愈渐苍白的脸色,只不解道,“春荞,是不是我送八小姐去东陵的这几日里真的发生了什么事?” 若不是发生什么事,爷绝对不会这样,她不止一次问春荞了,每一次春荞都说没有什么事,她还偏就不信了,“是不是真的和融雪有关!?” 春荞的肩膀猛地颤了一颤,脸色刷白,双手倏地捏握成拳,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生生让她的舌尖尝到了腥甜的味道。 春荞的沉默让秋桐终于忍不住了,抬手,在黑暗中寻到春荞的肩,捏住,将声音冷了几分,严肃道:“你真的打算要瞒着我?还是你真的打算让爷就这么奇怪下去!?” 说到最后,秋桐将春荞的肩捏得用力,好似如此才能从她嘴里捏出实话来。 “我……”春荞的双手在微微颤抖,连声音都微微颤抖着,“是我害了爷。” 秋桐捏着春荞肩膀的手蓦地一抖,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 雨还在哗哗的下,淹没了春荞颤抖又小声的话。 小木屋里,隔着长案而坐的两个人,都是枕着湿漉漉的裤腿而坐,却又都是毫不介意的面色,就好像他们的心已经冷硬到根本不会去在意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可偏偏,他们都还是人,都是还有着心跳的人,这世上的很多事情,不是他们不想在意不想介意就能不在意不介意的,只不过是他们习惯了隐藏,习惯了伪装,以致再没有什么人能看透他们心中的真正想法。 “公子喜好独特,竟是喜好用这粗陶杯盏饮茶。”楼远看着司季夏满了茶水递到他面前来的粗陶茶盏,笑道。 “有时候,不定精致的东西便是好的,不定人人都喜好的东西就是好的,也不定再不被人看好的东西就不是好的。”司季夏也为自己面前的粗陶茶盏注上茶水,语气淡淡地说着似随心的话,“心在自己身上,觉得什么好,那便是好的,何必非要逐大流不可,又何必非要在意旁人眼光世人评判不可。” “公子的话说得太过有深意,依楼某这颗愚蠢的脑袋,似乎明不了这话中深意了。”楼远浅浅一笑,捧起面前的茶盏,轻轻晃了晃,轻呷了一口温热的茶汁。 “右相大人的才智怕是文曲星下凡都要自愧弗如,当是不该听不懂在下所说之话。”司季夏捧起茶盏,未喝,只是轻动着手腕摇晃着杯中的茶汁,只见那青绿的茶汁随着他轻摇的动作马上就要撞出杯壁来,却偏偏不见一滴茶汁倾出杯壁,好似那杯中的茶汁听着司季夏掌控般,“右相大人,怕是心中有事。” “哦?楼某表现得这么明显?”楼远非但没有辩解,反是笑着承认,“那公子觉得楼某这心中的事情,会是什么?” “右相大人高估在下的本事了,在下不过一介寻常人,并无那窥透别人心事的本领。”司季夏与楼远不同,楼远似乎无时无刻都在笑着,或深或浅而已,身为诡公子时的司季夏则是无时无刻都是一张冷冷的脸孔,虽是霄壤之别的神情,却又有着一样共同点。 那便是,没有人能从他们的面色神情猜得到他们心中所想。 而他们,也绝不会让任何人猜到自己心中所想。 “倒不是右相大人表现得明显,不过是在下这么觉得罢了。”司季夏轻呷了一口正微微晃动着的杯中茶汁。 “那看来公子今夜的眼力算不上好,楼某心中,并无事。”楼远笑意深深。 “是么。”明明是反问的话,司季夏的语气却平平无波,好似他根本无心去理会楼远究竟是有心事还是无心事,因为这于他来说,不重要,“那右相大人今夜过来,可是要跟在下分析分析这两日的雨势?” “这两日的雨势,公子想必是看得比楼某更为清楚,又何须楼某来多说?”楼远将手中喝一半茶汁的粗陶茶盏放回长案上,“况且在公子面前谈‘分析’,楼某不敢当。” “这两日的雨势,倒是反常的猛烈。”司季夏淡淡接话。 “这不正是公子想要见到并且预料得到的情况?”楼远又恢复了浅浅的笑意,语气平缓,好似他早就料到这两日的天空会倾下倾盆大雨般,“抑或说这根本就是一场由公子掌控了雨势的雨。” “右相大人高抬在下了,在下说过,在下不过一介寻常人,并没有这能掌控雨势的本领。”司季夏提起茶壶,往楼远半空了的茶盏里满上茶水。 “并非楼某高抬公子。”楼远虽是在笑,说的却是他心里的实话,“而是所有见过公子的人,皆认为公子是足以与神仙比肩的人,楼某也亦然如此认为。” 司季夏没有接话,只是神色冷淡地静静看了楼远片刻,将杯盏中的茶汁慢慢饮尽,这才缓缓道:“这雨,应是准备停了。” “好像是的。”楼远微微颔首,赞同,“再到明晨,就是下了整整两天两夜了,这雨啊,该是要停了。” 楼远说完,将茶盏里的茶汁昂头一饮而尽,边站起身边道:“好了,楼某茶也喝了,也晓得这雨准备停了,楼某该走了,该去准备准备雨停之后怎么扫了满地的泥泞。” “公子,告辞。”楼远笑得云淡风轻,却在站起身时身子猛地一晃,竟险些往前栽倒。 司季夏依旧只是面色淡淡地看了一眼,慢慢呷着茶,淡淡道:“右相大人的心中,该是有事情的。” 司季夏说着,瞟了一眼楼远右边胸膛的衣衫处,不疾不徐道:“可需要在下帮右相大人诊一脉?” “不了,楼某皮厚,从不需看大夫。”楼远青白的面色更白了一分,他深紫色的衣袍前襟,似乎正有什么在后晕开,将绣在他前襟上暗花晕得颜色深深,他却笑得面不改色,向司季夏微微抱拳,“告辞了。” “右相大人且慢。”司季夏在楼远转身离开时唤住了他,只见他从长案上拿起了什么,递到楼远面前,“右相大人莫忘了自己的东西。” 楼远垂眸,看向司季夏手心里的东西。 是半边龙墨玉令。 楼远浅笑着将其拿过,收进怀里,离开了小木屋,离开时却忘了拿他的油纸伞,就这么让自己淌在大雨里。 秋桐见着楼远竟这么直直走进雨帘里,忙进屋取了他的伞,向司季夏微微躬身后忙退了出来,急匆匆地把伞打开再急匆匆地冲到楼远身边,将伞撑在了他的头顶,可雨势似乎更大了,根本就挡不住多少雨水,而楼远,也已被雨水浇透。 只听他语气淡淡道:“收了伞吧,我不需要。” 秋桐的手猛地一抖,旁边的春荞深深蹙起了眉。 “爷这——”秋桐要说什么,却被楼远打断,“不需要我再重复一次。” 秋桐只能咬着牙,默默把伞收了。 当秋桐把伞收起时,听得楼远又道:“你们先回去吧,我自己走走。” “可这夜黑雨大的,爷您上哪儿走去!?”秋桐终于忍不住了,竟是紧张地吼了楼远一声。 “走走而已,回去吧。”楼远看也不看秋桐一眼。 “我不走!除非爷打死我!”秋桐不是春荞,秋桐性子急,在楼远面前什么话都敢说。 “秋桐,回去,别让我说第四次。”楼远的声音有点冷,如这寒凉的雨水般。 秋桐果然不敢再说什么了,待楼远走远了,只听得她冲着漆黑的夜色焦急地喊道:“爷!您别走着走着忘了回!” 回答她的,只有哗哗的雨声。 ------题外话------ 原谅叔又靡得当了个9点党!叔还要给姑娘们赶着画这个五一活动礼物要用的稿子,现实中的叔各种繁琐的事情虐着叔,所以现实中的叔不是个能一直坐在电脑前安静码字的人,叔已经恨不得一天能有48个小时,恨不得自己有五六个分身,姑娘们见谅!叔赶完画稿再来接着赶阿暖他们的故事,劳动节果然就是用来劳动的…。 ☆、078、没有必要了 幽幽寅时,前一刻还如倾盆一般的大雨,这一刻戛然而止了。 没有了哗哗的雨声,整个京畿忽然间安静了下来,安静得连瓦楞上淌下的水滴到地上而发出的滴答声都清晰入耳。 再有,便是一阵又一阵接连不断的沉沉咂咂的脚步声,似是整训有素的军兵踩跑过积水的的路面而发出的声音,南碧城外响起,往王城方向而去。 整个南碧城,所有人,一夜无眠。 这个大雨戛然而止的暗夜里,不安的百姓无人知道雨停之后的南碧城会变成什么模样,也不知道天明之后的南蜀国是被冲刷得泥泞不堪,还是会迎来莺飞草长的初春。 所有人,都在惴惴中度过了这个幽暗的夜。 当黑沉沉的苍穹渐渐染上朦胧的白光时,静寂无声的兴平街上忽然响起孩童稚嫩的笑声:“爹爹!爹爹!雨停了雨停了呢!” 那是一个身穿崭新桃红色碎花夹袄、梳着双髻的小女童,正笑着踩在一汪浅浅的积水上,边在积水上哒哒两脚边高兴地冲旁边一户门扉半开的门店高兴地喊道。 在如此安静得近乎可怕的晨间,小女童的声音显得异常清晰,几乎能响彻整条兴平街。 忽然,一名微胖的男子一脸恐惧地从那半开的门扉后冲出来,冲到小女童面前,一手按住她的嘴,一手抱起她,看也不敢看周围一眼,抱起小女童后作势就要往门店里冲。 门扉“砰”的一声由里重重阖上了,门外却掉了一只小小的绣鞋。 那是一只绣着开的绚烂的桃花的小绣鞋,是方才那微胖的男人将小女童匆匆抱回门店里时从他交叠的衣襟里掉出来的,整整好掉在那小女童方才踩蹦的积水里,湿了鞋面上那开的正好的绣桃花。 鞋子很崭新,又是从那位父亲的怀里掉落出来的,想来是他藏着准备送给他的女儿的,若不是重要的东西,又有谁会胸怀让出来? 今儿许是这个家重要的日子吧,否则又怎会给女娃娃穿上新衣备上新鞋? 然这崭新的绣鞋却掉在了门外,那位父亲当是着急了才是。 果然,过了少顷,那匆匆关上的门扉又从里缓缓打开了,先是由人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缝儿,却又忽地被一小股力气霍地将那门缝敞了四尺宽,正好容得一个小童蹦出来。 从半开的门扉里蹦出来的还是方才那个小女童,方才那个将她抱回屋的微胖男子就站在门后边,微胖的身子堵挡满那四尺宽的空间,一脸的震惊害怕,正急忙地伸出手想要将那调皮的小女童给揪回来,却在一脚刚跨出门槛的那一刹那整个人定在了那儿,瞳孔大睁。 已经蹦出来的小女娃不是直接蹦到那摊浅浅的积水上把那只小小的绣花鞋子捡起来,而是停在了微胖男子面前五六步外的地方,昂着头,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 只因,那本是掉在积水滩里的小绣鞋被人拿在了手里,一名肩上披着黑灰色斗篷头上拉着风帽身姿颀长的年轻男子,那只小小的绣鞋就被轻握在男子宽大粗糙的左手里,艳红的颜色和男子青白的指骨形成鲜明的对比。 小女童眨巴着大眼睛,看看站在她面前这个长得高高的男子,再看看被他拿在手里的小绣鞋,脆声道:“大哥哥,那是桃子的鞋子!是娘亲秀给桃子的鞋子!” 男子逆光而站,使人瞧不大清他的容貌,也瞧不清他的神情,只见他的唇线细长,似带着一股莫名的冷意,让那微胖的男子只觉背脊泛上一阵又一阵寒意,面色也在渐渐变为青白,鬓角正有细汗在沁出,身子在微微颤抖着。 他还是维持着那一脚跨出门槛正伸手想要揪住小女童的动作,动也不敢动,只一脸惊恐地定定看着小女童与那陌生的男子说话。 他在害怕,并且是极度的恐惧,因为恐惧,致使他动也不敢动,只因他怕他只要稍稍动上一动,他面前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女童就会永远从他眼里消失一般。 他怕的不仅仅是眼前这个根本瞧不清容貌似凭空出现般的陌生男子,更是站在男子身后面无表情的七八黑衣人。 那调皮的小女童却完全不会知晓她身后微胖男子的心情,反是向那陌生男子伸出了胖乎乎白嫩嫩的小手,又道:“大哥哥把鞋子还给桃子哦?” “小娃娃叫桃子?”陌生男子并未将手中的小小绣鞋放到小女童手上,反是语气淡淡地问了她一句。 男子的语气很淡,似带着一股寒意,又似带着一股淡淡的温柔,像初春刚笑容的冰霜,明明是冷的,却又有着唇的暖意。 小女童觉得这个声音很好听,笑着用力点了点头,开心道:“嗯嗯!爹爹和娘亲都是这么叫桃子的,娘亲说今儿是桃子的生辰,给桃子缝了新衣新鞋,让爹爹给桃子穿上!” 小桃子在说这话时,笑得两个白嫩嫩的小脸蛋红扑扑的,煞是可爱惹人疼。 “原来今儿是小桃子的生辰。”陌生男子又轻轻道了一句,这一次,带着细微的浅浅笑意。 小桃子又用力点了点头,又一次问道:“那大哥哥可以把鞋子还给桃子了哦?” “好。”男子将手中的小小绣鞋轻轻放到小桃子小小的手里,小桃子立刻高兴地抱着绣鞋蹦回了那微胖男子跟前,将绣鞋朝他高高举起,开心道,“爹爹,爹爹,帮桃子穿鞋子穿鞋子!” 一滴冷汗顺着微胖男子的鬓角流了下来,他没有敢接小桃子手里的绣鞋,只是紧张害怕地看着眼前的陌生男子。 只听男子淡淡道:“雨停了,店家可以开铺子了。” 男子说完,再看了那不知忧愁苦难笑得天真无邪的小桃子一眼,转身走了。 微胖男子惊住,似是不敢置信这忽然出现的男子就这么走了。 小桃子还在朝他高高举着绣鞋,微胖男子却是怔怔地看着陌生男子渐渐走远的背影。 男子的话似有一种让人心平静下来的力量,使得微胖男子不是抱着小桃子逃命似的往身后的门店里冲,反是接过她高高举在手里的小小绣鞋,蹲下身,帮她换上了。 穿上新绣鞋的小桃子拍着手乐呵呵地在街道上蹦跶,微胖男子没有再将她揪回来,而是又看了一眼那已然往王城方向走远的陌生男子身影,转身朝屋里喊道:“桃子娘,出来开店了!” 雨后,初晴。 * 王城,崇明殿,殿前广场。 经由两日两夜倾盆大雨的冲刷,崇明殿及其殿前广场上还弥留着血腥的味道,好似根本不能完全冲洗掉,就像是有些人至死的不瞑目与不甘。 这样含着怨恨的血腥,就算看不到,也闻得到,雨水也冲刷不掉,只能靠时间来洗涤。 从来都是一身海蓝色广袖长衫的司郁疆,此时却是一身甲胄,正魏然而立在崇明殿前高高的石阶上,正以冷肃的眼神俯视着被押跪在殿前广场上的数十大小官臣。 邓公公站在他左手边,手里握着明黄的圣旨,他的右手握着的,是他的利剑。 此刻的他,不再像是那个无所事事的闲散皇子,而像一名将军,一名为国为百姓而立的将军。 或许在有些人眼里,他从来就不是个无所事事的闲散皇子,而那些人,自认会赢,最终却是输了,输得彻底。 只是,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司郁疆的冷,却没有注意到他握剑的手至始至终都带着极其轻微的颤抖,更没有人注意到他眼眸深处的波澜。 雨虽停,天虽晴,司郁疆的眸中,依旧是暗沉沉的天气。 就在王城禁卫军将跪在崇明殿殿前广场上的一概官臣押下去时,炎陵来到了司郁疆身边,恭敬道:“属下见过殿下。” 司郁疆只是微微颔首,并未看他一眼,只听炎陵接着道:“禀殿下,公子到,正在碧心殿面见王上。” 司郁疆暗沉的眸光微微一晃,沉声唤了站在他身后的魁梧武将一声:“石将军。” “末将在!”那魁梧武将应声,上前一步。 这武将不是别人,正是押羿王爷上京畿来的将军石凯。 “这儿暂且交给你了。” “末将领命!” 司郁疆将手中的剑握得更紧一分,转身往碧心殿的方向去了,邓公公紧随在他身后。 * 碧心殿内。 依旧是厚厚的曳地帘帐遮住了窗外的日光,依旧是浓得好似化不开的汤药味,依旧是那股病入膏肓无法救治的味道。 而与以往每一次司季夏来到这碧心殿不同的是,此时的王上司皓垒是坐在殿中暖阁的矮榻上,而不是躺在那宽大的龙榻上。 暖阁里没有人,抑或说整个碧心殿除了王上与司季夏两人外,再无其他人,便是连那一直在王上身旁伺候着的心腹邓公公,都不在碧心殿里。 王上此时虽不是躺着而是坐着,然他的面色比上一次司季夏见他时还要灰败蜡黄,眼眶及脸颊更往下凹陷,颧骨更高高凸起,那本该是合身的明黄色绸袍此刻套在他身上却是宽松得能套得进两个他,整个人干瘦得只剩下皮裹着骨头,瘦得好似一根枯柴,他跪坐在矮榻上的长案旁,时不时地咳嗽着,好似随时都会歪倒咽气一般。 见着司季夏,只见王上边掩嘴咳嗽边抬手指向自己对面的空席朝司季夏做了一个“请坐”的动作,喘着气,扯着低哑的声音客气道:“公子请坐。” 司季夏抬手撩开头上的风帽,朝王上微微垂首以示见礼,再轻撩起斗篷下摆,隔着长案在王上对面坐下身。 长案上摆着一炉熏香,一盏茶,一碗药。 龙涎香清甜的香味从香炉里袅袅而出的淡白烟气里弥散而出,将暖阁中的汤药味稍稍抹淡了些。 茶是为司季夏准备的,汤药则是王上自己的。 司季夏只是落座,却没有要捧起长案上茶盏的意思,王上也没有非要他品饮不可,咳了几声后道:“公子觉得我是否还有请公子为我诊上一挂的必要?” “没有必要了。”司季夏面色淡淡地看着王上,平静道。 “是吗。”王上又是轻咳一声,笑了笑,“我也觉得似乎没有必要了。” 司季夏沉默。 “为我看诊,倒是污了公子神医的名声了。”王上有些惭愧道。 每于司季夏交谈,王上用的都是一个“我”,而非“朕”,仅从这一极为简单的称呼,便听得出王上对眼前的这个公子有多敬重。 “无碍,我本就没有悬壶济世的心。”司季夏依旧平静。 王上张嘴,正要说什么,忽然剧烈咳嗽了起来,司季夏只是在旁无动于衷的看着,看着他动作自然而然地伸手摸过放在身边的锦帕,捂在嘴上,再看着他将咳得满是血的帕子放到一旁,莫说关怀一声,便是连眸光动都未动上一动。 就好像,在他眼前的,不是王上,不是一条人命,又好像是他早就料到了会如此,是以他不会有什么反应。 而王上自拿过帕子再到将咳了血的帕子放到一旁的动作都显得那么自然而然,就好像这样的事情他已经习惯了,也没有想着要改变。 “在医者面前轻生,确实不值得公子再为我诊脉。”王上这一通咳血后,呼吸忽然变得尤为急促,只见他抬起微微颤抖的手移向面前盛着汤药的碗,要将其捧起,竟是使力三四次才将其捧起,然他颤抖的手却使碗中的汤汁泼出少许。 司季夏还是无动于衷,只平静地看着王上喘着粗气将那一大碗浓黑的汤药喝完,这才缓缓道:“王上能活而不活,我确实没有再救王上的道理。” “若非老五,怕是我这一生人都不会遇着像公子这般的大才。”王上将药碗放下,叹赞一声,“老五能得公子这一至交,是他的福分。” 司季夏不语,并不否认他一次又一次来为王上诊脉不是因权也不是因财,只是因为他这一生的生死之交而已。 只是因为司郁疆不想他的君父死,所以他来全了他这份孝心。 然,有些人的命,不是只要有华佗在世的医术便能救得了的,一个早已打算用命来还债的人,就算旁人再怎么有心想救,怕是也无能为力。 “只是王上的眼里,一开始根本就没有殿下。”司季夏声音有些冷。 “在这些皇子里挑挑选选,最终我才发现,老五才是最堪为担当的那一个。”王上边咳边叹道,“太子也是我钟爱的皇儿,只是他想要的太多,眼中容不下的也太多,我身在这个位置上,除了是一个父亲之外,还是一个国君,断无要家而不要国的道理,身在这个位置,就注定要做那无心无情的人。” 司季夏不接话,只是抬手捧起面前的茶盏,面无表情地轻呷了一口茶汁。 茶水已是温凉,想来是沏上来挺久了的缘故。 “外边,雨可是停尽了?”王上并未介意司季夏的态度,只是转头看了一眼窗外方向,声音沙哑虚弱得问道。 “停了,然各处皆是湿漉漉的,未干。”司季夏淡淡回道。 “公子觉得何时才能起大风,将这满地的湿漉漉吹得干透?” “不得而知。” 王上慈蔼地淡淡一笑:“我相信公子是知晓的,只看公子愿意与否而已。” “我不是风伯,我并无风袋,无从起风,也无从掌控风势。”司季夏的声音有些沉。 “公子自谦了。”王上似乎并不相信司季夏的话。 相对的沉默片刻,才听得司季夏冷冷道:“王上若要我当那风伯,那王上需得让我知晓无人能动摇得了殿下今后的地位。” “公子也好,太子也好,老五也好,想着的都是同一个问题。”王上幽幽叹了一声,看向暖阁中唯一一扇没有垂挂着帘子的窗户,透过雕花的窗棂看向外边的苍穹,看向远方,微笑着道,“我倒不至于昏庸到将司家的天下让与别人的地步,从前不会,如今自也不会。” 司季夏听着,将茶盏中的茶汁饮尽了,而后从怀里取出一样物事,放到了长案上,道:“那这件东西,便交还给王上了,殿下该是要到了。” 那是帝王所持的那半块龙墨玉令。 司季夏将龙墨玉令放到长案上后,站起身,欲告辞,“王上的话,我已听明,便先行告辞了。” 王上没有拦司季夏,只是看着他的背影又咳着缓缓道了一句:“我有一件事想交托给公子。” 司季夏停下脚步,却未回头,只是背对着王上淡淡应道:“王上请讲。” “这两日,老五若有冲动时,劳公子拦上一拦,莫让他做了冲动之事。”王上说这话时,语气神情只像是一个父亲,一个长者,而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拜托公子了。” “嗯。”司季夏应下,离开了。 王上又开始剧烈咳嗽起来,又污了一张干净的锦帕。 殿外,司郁疆来到了碧心殿前,却堪堪错过与司季夏擦肩而过。 ------题外话------ 叔滚回来更新了!了了了了! 有姑娘说叔每个月都要请假,不怕掉粉吗…… 这个问题好严肃,其实真相是这样的,叔每个月都来大姨夫,然后没钱买八度空间,所以只能窝床上不敢出门了! 哈哈~ 正经话:叔不是不怕掉粉,只是在不掉粉和不掉命之间,叔选择了不掉命,叔觉得太累了,只是想稍微休息休息而已。 另外,推荐一个姑娘的文,在此替她向姑娘们求收藏! 《盛宠之租金王妃》文/宫御骁 她是容颜丑陋家族弃之的侯门孤女; 他是冷漠淡然神秘无比的九皇叔; 她曾为亲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然她又为亲人再度拿起屠刀,发誓这一次她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她步步算计,步步为营,却在无知的最初招惹到披着人皮的狼。 那一年他二十,她十九…… ☆、079、楼远的故事 司郁疆来到碧心殿前时,司季夏堪堪离开。 明公公站在殿外,见了司郁疆后将身子弓得低低的,恭恭敬敬道:“奴才见过五殿下,王上让奴才在殿外等着殿下,让殿下来了直接进殿去便好。” “诡公子可在?”司郁疆声音沉沉地问道。 “回五殿下,公子刚刚离开。” 司郁疆眸光沉沉,稍稍沉默,抬脚进了碧心殿。 跟随司郁疆而来的邓公公没有随司郁疆一齐进碧心殿,而是留在了殿外,和明公公一齐将厚重的殿门阖起。 邓公公没有说话,只是蹙着眉颇为不安地看向明公公。 只见明公公将眉头皱得更紧,微微摇了摇头。 没有人知道殿中这对身份特殊的父子说了什么,小半个时辰后,只见司郁疆从殿中出来了,面色暗沉得有些可怕,眸中波澜狂涌。 邓公公和明公公看着慢慢由里打开的殿门,看着站在门槛后迟迟没有跨出门槛来的司郁疆,看着他暗沉的面色,不约而同地朝其躬身,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司郁疆不说话,邓公公和明公公便不敢做声,也不敢擅自直起身,更不敢进殿去,就这么维持着半躬着身的姿势站在司郁疆面前。 司郁疆缓缓抬头,看向被大雨洗晴了的蓝白色苍穹,缓缓闭起了眼。 周遭很安静,安静得近乎连各自的呼吸声都听得到。 少顷,司郁疆才慢慢睁开眼,唤道:“明公公。” “老奴在!”邓公公忽听得司郁疆唤他,双腿竟是没来由地蓦地一抖,险些跪倒在地。 “拿着这样物事。”司郁疆跨出了跟前的门槛,将握在右手心里的东西往邓公公面前一递,面色沉肃声音沉沉道,“召集群臣到崇明殿。” 邓公公将腰弓得更低了,伸出双手接过司郁疆手中的东西,当司郁疆将手中的东西放到邓公公手里时,邓公公立刻双膝跪地。 只因,那是帝王所拥的半块龙墨玉令! 帝王所拥,若不是王上亲自交予五殿下的,那便只能说是—— 邓公公的心猛地一缩,不敢再往下想,只敢将头磕到地上,恭恭敬敬领命道:“奴才领命!” 邓公公站起身后,转身急急跑着离开了。 “明公公。”司郁疆这又看向明公公,那沉肃寒凉的眼神看得明公公的心咯噔一跳。 “奴才在。” “去将三殿下请来,给你一盏茶时间,去吧。”司郁疆冷沉的声音让明公公根本不敢有任何异议,领了命令后以最快的速度往崇明殿方向跑。 司郁疆站在碧心殿外,没有退回殿中,也没有离开,就这么笔挺如松地站着,看向远方。 直至三皇子到来。 * 黄昏时分,三匹快马从王城中冲出,给整个南碧城的百姓带来了令人震惊的消息—— 太子谋逆失败,明日午时城南外的碧水草滩问斩;王上今日巳时驾崩,全城素缟三日;三日后,新帝登基! 三匹快马所经之处,人人震惊,而后全城百姓的议话如莺飞,不消半个时辰,举城上下都知晓了这个恍如惊天般的消息。 有两道身影,从街市上离开,往城北方向而去,越过右相府的高墙,越进了右相府里。 掌灯时分,一辆黑篷马车从王城中慢慢驶出,驶向城北方向。 * 右相府的大门上还是贴着刑部的封条,一条又一条,统共贴了不下二十张,将右相府大门的门缝都贴得严严实实的,好像永远不让这扇门再打开一般。 整个城北依然静寂,不见人影,不闻人声,却是家家户户的大门前都挂上了白灯笼,灯笼里点上白蜡烛,使得暗黄的火光变得惨白,将系在门环上的白麻布衬得愈显惨白。 从王城中驶出的黑篷马车驶到了右相府大门前,停下了。 马车上未挂照路风灯,瞧不清车里人的容貌,只见马车停下后,先是两名男子从马车前边横栏的位置上跳下,再由其中一人去掀开车帘。 从马车里下来一名身披深褐色斗篷且头上还拉着风帽的人,瞧不见脸面,只看得出来人身材高挑。 马车周围的夜色里,似有黑影在掠过,待人转身去认真看时,却有什么都未瞧见。 被查封了的右相府门前本不当有白灯笼,然此时此刻,这右相府的大门前不仅垂挂着白灯笼,且灯笼里还点了灯,被封条贴住了的门环无法系上白麻布,那白麻布便系到了大门前的柱子上。 虽然右相府门前挂着点燃的白灯笼,然从马车上下来的人将风帽拉得低低的,依旧不能瞧清他的脸面,只瞧见了那走在他前边的两名男子的容貌。 是炎之和炎陵。 炎之炎陵走到右相府贴满封条的大门前,相视一眼后,只见炎之抽出手中的剑,在那门缝的地方由上往下划了一道,将那一张张封条划成了两半。 当炎之将剑收回剑鞘时,炎陵抬手推开了这紧阖了两个月的右相府大门推开了。 也就在这大门被推开时,有一道刺目的白芒从正打开的门缝间冲划而出,直朝炎陵射来。 是一支短箭。 炎陵反射性地迅速往旁侧开身,避开了直面而来的短箭,然因为他这一侧身,那支短小的利箭便直朝那带着风帽的来人划去。 “殿下!”炎陵惊呼一声。 下一瞬,只见那来人看似不过轻轻一抬手,以握在手中的剑鞘轻碰上那就要没进他胸膛来的短箭,一瞬间,那本是力道十足的短箭便失了所有的杀力,叮啷一声掉落在地。 与此同时,右相府大门后,黑影倏动,一道又一道。 那是守卫这个右相府的影卫,抑或说,那是守卫这个府邸主人的影卫。 打开的相府大门忽地拂来一阵寒风,吹掀了正将手垂下的来人头上风帽,却是司郁疆无疑。 明知面前门槛后的府邸里有无数影卫,司郁疆却像不知晓也没有察觉般,抬脚,径自跨进了门槛,走进了府邸里。 只见那些似乎时刻存在着无数影卫忽然化作做一道道利刃,划破夜色向司郁疆袭来。 司郁疆只是面色平静地往前走着,不慌不乱不驻足更不躲避。 只因为,他的身后,同样有可以化为利刃的影卫,他要往这右相府里走,他们就自会来帮他开路! 剑光就在眼前,就近在身侧,然司郁疆的脚步似乎只知往前而不知停留。 没有人能拦住他。 右相府前厅,前些日子被冰刃与楼远交手时破坏的地方还维持着残破的模样,没有人修葺,似乎也没有人想要去将其修葺,好似这个前厅根本没有了值得人去修葺的价值。 前厅被毁去了大半,厅前的花园也被毁去大半,然在那残破的前厅与凌乱的花园之间选择,楼远选择了它们之间的前厅前廊。 此时的前廊上摆着一张茶几,小茶几旁摆放着两张太师椅,楼远就坐在其中一张太师椅上,茶几上摆放着茶具和灯台,两只茶盏,楼远正在泡茶,好似在等待着什么人到来一般。 当司郁疆的身影出现在前厅前的花园里时,只听楼远浅笑道:“知道五殿下要来,下臣已备好了茶水。” 楼远说完话,这才转头看向仿佛眨眼间就来到他眼前了的司郁疆,不惊也不诧,只是微微笑着道:“五殿下现下当是极为忙碌才是,不知是否有闲暇赏脸坐下来喝上一盏下臣煮的茶?” “哦不,下臣说错,而今不当再称殿下为殿下,当是称殿下一声‘王上’才是。”楼远笑着对没有表情的司郁疆做了一个“请坐”的动作,“请坐?” 司郁疆解下身上的斗篷,交到跟在他身后的炎陵手里,轻撩衣摆在空着的那张太师椅上落座,然他没有将他手中的剑交给炎之或是放到茶几上,而仍是握在手里。 “右相大人知晓我会来?”司郁疆微微转头,看着捧着茶盏正在用杯盖轻刮着茶水面的楼远,目光平静却寒冷。 “日落时分在得知王上驾崩的消息时,下臣便猜想得到殿下会来,并且是在今晚。”楼远浅笑着,似乎在说着一件寻常的无关紧要的事情般,连语气都是轻松自在的,“早见到下臣一日便能早让殿下心安一日,下臣想,殿下不会拖延这个时间才是。” “右相大人果然有着常人不可比拟的玲珑心思及才智,能料常人所不能料,查常人所不能查,控常人所不能控,我的确,自愧弗如。”司郁疆也微微笑了起来,“难怪君父如此倚重右相大人,险些连这司姓江山都想要交托到右相大人手里。” 司郁疆虽是在笑,笑容却是冰冷的。 “所以五殿下今夜来是想取了下臣这条命,以免下臣日后祸乱朝纲。”听了司郁疆的话,楼远微笑着的面色不改,只是轻呷了一口茶,缓缓道,“殿下今夜既然能到这儿来,便证明下臣那些影卫根本没有办法挡住殿下,下臣的命就在这儿,殿下要取的话,下臣就算想逃,似乎也逃不了。” “既是逃不了,不知殿下有无兴趣先听下臣说一个小故事?” 司郁疆不答,却没有拒绝。 只听楼远接着道:“二十年前,征西大将军冼兆言被告通敌叛国罪,意图篡位,满门抄斩。” “那一夜,整个冼府上下血流了整整一夜,女人们哭喊了整整一夜,大火也烧了整整一夜,曾经赫赫有名威震四方的征西将军府,一夜成了废墟,死了所有人,所谓的‘斩草除根’。” “冼兆言的独子那年四岁,背上挨了屠门的刽子手一刀,血流如注,大半张脸也被大火烧毁,便是连王上都以为冼家已经被斩草除根了,没有人知道那个被烧毁了脸且背上被开了一大道口子的冼兆言独子活了下来。” “这样的孩子长大了,自然是要复仇的,可是冼兆言在临死前和这个孩子说,若他能活下去,不要背负仇恨,不要将南蜀国推入不必要的苦难中。” 楼远还在笑,至始至终他面上的笑意都不曾变过,便是连声音连语气都没有变,依旧是那说着无关紧要且与自己无关的事情的口吻,“殿下你说,这样的男人是不是太愚蠢?” “明明不过是自来帝王都担心的功高震主而选择听信谣言诬陷而已,所谓的生死至交兄弟情谊也无法抹去帝王的猜疑之心,终落得个满门被抄斩,却还不许血脉复仇,这样的男人,究竟是蠢,还是忠?”说到这,楼远忽然“呵”的轻笑出声,“而我,竟就听了这样愚蠢的男人的话。” “百姓无辜,或许那个愚蠢男人的话里有着他的期盼,不过就算是血脉相连的父子,太子都能做得出弑父的事情,我又何必非要听父亲的话不可?”楼远的笑意愈来愈浓,却将手里的茶盏捏得愈来愈紧,“南蜀国依然好好的,我只是不想再让那个人再坐在龙椅上而已,我只是——” “要取他一人性命而已。”说到最后,楼远的声音还是平平淡淡的,真的就像在说一个故事而已,一个简短的故事,“所以我推了殿下上去坐这个位置。”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故事其实不短,并且今日才画上句号。 司郁疆听着楼远平静的讲述,是他曾听过却又完全不一样的故事,他的眼眸深处有震惊又杀意,却是隐藏着没有表现到面上,只平静地接着他的话道:“所以你一边请诡公子来为君父看诊,一边又在他每日的药里抑或说食物里加上毒药。” “我当上右相多少年,我就在他入口的食物中加了多少年的毒药,就算后来没有太子的添油加醋,他也活不了多少年。”楼远并未打算再隐瞒什么,笑道,又呷了一口茶。 “君父早就知晓你的目的?”司郁疆微微蹙起了眉。 “若他不知道,又岂容我这么放肆这么目中无人?”楼远又轻轻笑出了声,“他早就知道他每日所进的食物有问题,他见到了公子却不按照公子的药方服药,想来他是早就打算用他的命来还债了。” “哦不,应该说他是用他的命来换南蜀国的安宁更为准确。”楼远在说这话时,忽闻剑拔出鞘的声音,下一瞬,一抹锋利的寒意直逼他咽喉。 是一柄剑指在他咽喉前。 握着这柄剑的,是司郁疆。 楼远却是看也不看那随时都会刺穿他咽喉的利刃一眼,只轻轻笑着道:“下臣助殿下登上帝位,殿下当感谢下臣才是,为何还会想要取臣下性命?难道也怕下臣功高震主?那殿下便错了,下臣可没有什么功劳,有功劳的……” “是殿下您的好友,羿王世子才对。” 司郁疆微微眯眼,将手中的剑更逼近楼远一分,尖利的剑刃已然划破了楼远的脖子,划开了一道细细的血线。 楼远没有反应,还是笑着,似乎除了笑,他再不会其他表情了似的。 “殿下若要斩草除根,现在最是好时机。”楼远微笑,仿佛他根本就不在乎他的命一般,“下臣自重新回到南蜀的那一日开始,就没有想过事成之后还能活着离开,因为下臣还算有自知之明,知道这天下的聪明人可不止下臣一个。” 他早该在二十年前就死了的,现下不过是多活了二十年,换了容貌背负着仇恨多活的二十年,也该是死的时候了。 他的事情做完了,他也累了。 原本他还想着事情做完了拼一拼能活下去也不错,现下他却是不想了。 死就死了,死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不会累不会疼了。 司郁疆见着楼远根本不打算反抗,非但没有满意,反是将眉心蹙得更紧一分。 只见他将手中的剑稍稍往后移开,以便能一剑穿透楼远的咽喉。 就在这时,夜色里忽然传来一阵如和风拂柳般的柔缓琴音,明明是轻缓的琴音,却是令司郁疆握剑的手不由自主地轻颤,好似被一股什么力量控着了一般。 楼远眼神倏沉。 下一瞬,本是柔缓的琴音忽如万箭齐发般锐利,仿佛要震破人的耳膜,炎之炎陵根本无法承受这样无形却猛烈的攻击,竟是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司郁疆握剑的手颤抖得愈发厉害了些,眸光冷冷沉沉,带着锐利的杀意,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情况。 忽地,一道白影如飞般掠过司郁疆眼前—— 司郁疆虽没有十全十的把握在白影出现先将其重伤或击杀,然他却是有机会能将其拦下。 然他没有这么做,就这么让那道如飞般的白影的忽地出现,再忽地离开。 白影离开后,司郁疆剑尖所指的地方,已然没有了楼远的踪影。 琴声也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炎之炎陵大惊,作势要追,却被司郁疆拦住。 “不必追了。”司郁疆看着茫茫夜色,淡淡道。 “殿下,这,为何不追!?”炎之很是紧张,很是不解。 就在这时,却听得炎陵恭敬一声道:“公子。” 前廊拐角,司季夏从暗处慢慢走出来。 ------题外话------ 上一章帮小桃子捡鞋的陌生男子是阿季,姑娘们没看出得出来!?叔觉得叔写得很清楚了啊……只是没有正面写而已,清楚地知晓局势并且能在这种时候“往王城方向而去”还是用左手拿鞋的人更喜欢披着斗篷拉着风帽的人,除了阿季,好像没有别人了啊……难道是叔写得太深奥了? 叔又来和姑娘们相约8点了! ☆、080、我的路,荒草丛生【附部分获赠名单 夜色渐浓,司季夏站在暗处,仿佛要与夜色融到一起。 炎之听到炎陵的话,便也看向前廊转角,随之也如炎陵一般微微垂了首,恭恭敬敬道:“公子。” 司季夏不语,好似他根本就没有要应声的必要,好似身为诡公子的他,连多说一个字于旁人来说都是一种恩赐。 司郁疆却是未转头看向司季夏,只是微抬着头看着夜色苍茫的无垠苍穹,未有讶然,只是淡淡道:“炎之炎陵,退下吧。” “是,殿下。”炎之炎陵就算心中有疑惑,就算他们不放心就此退下,然此刻他们却不敢拂逆司郁疆的命令,只能应声退下。 待炎之炎陵退下后,司郁疆才微微转了头,看向已经走到了廊前风灯光火中的司季夏,只是缓声道:“阿季你方才一直都在这里。” “嗯。”司季夏并不否认,旁人没有察觉到的,并不代表并不存在,“王上恐殿下冲动,托我注意。” 司季夏的话很简短,他并未打算隐瞒司郁疆他出现在此的真正原因,然当他说出这原因来时,司郁疆微微一怔,随之眼神沉沉。 司郁疆没有说话,只听司季夏继续平缓道:“王上终究未有真正了解殿下。” 王上交最后托给司季夏的事情,便是司郁疆若是要取楼远性命时,劳他务必拦住司郁疆,保住楼远性命。 这个托付,王上并未明言,司季夏却能知他意,他唯一不明的是,王上这是为了司郁疆着想,还是为了楼远着想? 不过不管他明还是不明,他都不打算深究,因为这之于他来说,并不重要。 也因为,他见到了他想要见到的结果,就足够了。 “是啊……”司郁疆似笑非笑地轻轻叹了一声,似慨叹又似自嘲,“君父从来都不曾真正了解过我,如今却愿意将这南蜀交付与我。” “我说过,再没有谁比殿下更适合南蜀。”司季夏站到司郁疆身侧,与他并肩而站,一齐看向茫茫夜空,语气里带着一股冰冷的霸气,“我要的,就是殿下坐到那个万万人之上的位置。” 司郁疆握剑的手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抖,因为司季夏的话。 他见过温和的阿季,见过卑微的阿季,却独独没有见过这般好似“只要他想,天下尽可在他掌控之中”的阿季。 他从没有见过如此自信的阿季。 “况且——”司季夏顿了顿后微微侧头,看向司郁疆,明明是平缓的语气却让人觉得冷寒道,“难道殿下从未想过那个位置?” 司郁疆再次惊怔住,微微睁圆了眼眸,蓦地将手中的剑握得更紧,却听得司季夏像是自说自话般依旧淡淡道:“只要是殿下想要的,就算是抢,我也会帮殿下抢过来。” “就像方才,殿下若是真想取楼远的命,就算有王上的交托在前又如何,我一样也会站在殿下这一边。”司季夏这两句话,听在司郁疆耳里,冷得全然没有了温度。 司郁疆看着他似乎不会有喜怒变化的眼睛,微微摇了摇头,“阿季,这不是你。” 他所识的阿季,是温和却又卑微的,是与世无争的,没有锋芒,更没有利刃。 而此时他眼前的这个阿季,却像是一把绝世利刃,似乎只要他想,便没有他削不断得不到的东西。 “不。”司季夏只是看着已然变得墨黑了的苍穹,道,“这便是我。” 司季夏说着,再次看向司郁疆,迎上他的目光,平缓道:“如今站在殿下面前的,只是诡公子,不是寂药里的那个司季夏。” 从他决定助殿下坐上那个位置的那一刻开始,他便只是诡公子,因为只有身为诡公子,他才能帮得到他的至友。 司郁疆定定看着司季夏,看着他如覆着一层霜雪的眼眸,良久,才转回头,走下了眼前的前廊前的两三级石阶,平和道:“许久不曾一起走走了,走走?” “嗯。”司季夏微微点头,跟上了司郁疆的脚步,与他并肩而行,不畏他的身份,也没有了他一直以来的自惭形秽。 虽是如此,司季夏左手上却提着风灯,且微微朝司郁疆面前移,为他照亮他脚下的路。 他们只是并肩缓缓走着,脚步很慢,似乎过了今夜,他们就再没有这般一齐信步而走的机会了。 “我不会杀楼远。”走着走着,司郁疆微沉的声音在夜色里重新响起。 “这个倒是楼远未曾想到的。”司季夏道,“他与王上一样,都不了解殿下。” “呵……”司郁疆轻轻一笑,“这个天下,怕是再没有人比阿季更了解我。” 便是连他自己,有时候都不能了解他自己。 “殿下。”司季夏从怀中取出一样物事,递给司郁疆,“这件东西,是右相大人托我交给殿下的。” 司郁疆垂眸,借着风灯里的火光,瞧清了司季夏手中的东西。 那是帝王所拥之外的另半边龙墨玉令。 见到这半块龙墨玉令,司郁疆面上不见诧异震惊,似乎早就知道它在何人手中一般,抬手将其接过,淡笑道:“也不怪太子将最锋利的剑刃指向楼远而不是我。” 司季夏不语,算是默认司郁疆的话,只听司郁疆继续道:“倒也如楼远自己所说,他只是要一人偿命而已,我倒不知我是该恨他,还是该感激他了。” 这后半句,司郁疆无奈地笑了笑,像是在问自己,并不需要任何人来回答他的问题。 司季夏依旧沉默着,似乎此时他的存在只是为司郁疆打灯,为他照亮脚下的路而已。 他们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走着,走着走着,不知不觉,竟是走到了右相府的大门处。 司郁疆停下了脚步,又是淡淡一笑,对司季夏道:“似乎没有路了。” “不尽然。”司季夏看着由影卫守着的紧闭的右相府大门,声音还是冷冷淡淡的,“这扇门打开之后,殿下的路还在。” “那阿季可愿意与我一齐跨过这道门槛,走上门外的那条路?”司郁疆不笑了,神色很严肃,语气很认真。 司季夏不看司郁疆,只是看向那紧闭的大门,用同样认真的态度来回答司郁疆的问题,“我所走的路,不过是些山间的碎石小道,荒草丛生,从来就与殿下所遇所走的路不一样,殿下的路,只怕我会不习惯,也从未想过要走。” “我并不觉得阿季走不上我所走的路。”司郁疆定定看着司季夏,眸中似带着一种期盼。 “殿下这么看得起我吗?”司季夏却是微微摇了摇头,“就算我能走,我也不想走,因为我走惯了的山间小道的尽头,有了等待我的人,我若是走了殿下走的路,她该就等不着我了。” 司郁疆握剑的手忽地一颤,收紧。 “所以,我的路,注定和殿下不同。” “是吗?”司郁疆静默了良久,才又微微笑了笑,“或许,阿季的路真是与我的不同。” “夜渐深,殿下还是早些回去为好,还有很多人等着殿下回去。” “阿季要离开时,莫忘了与我说一声。” “我暂时不会离开,这次的雨太大,泥泞的地方太多,殿下恐是还需得着我帮衬。”司季夏说得不疾不徐,语气淡然却又坚定,“应当不会太久,因为指挥清扫泥泞的人是殿下。” “谢谢你,阿季。”司郁疆浅浅笑着,“但愿我不会让正等着阿季的人等得太久。” 司郁疆说完,也不待听司季夏应声,转身便朝紧闭的右相府大门走去,炎之随即走到他身侧,替他披上了斗篷,炎陵替他开了门。 司郁疆在跨出门槛前将风帽拉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司季夏站在那儿,目送着司郁疆离开,轻轻缓缓道了一句已无人听到的话,“天黑,殿下务必当心再当心。” 直至炎陵将右相府的大门重新阖上,隔断了司季夏的视线,他才转身,消失在了漆黑夜色里。 * 子夜时分,黑漆漆空荡荡的右相府的高墙上忽地跳上一道黑影,还不待那黑影跃进府中,只听得高墙下传来一道姑娘家焦急的声音。 “师兄师兄!你别跳上去那么快啊!我跳不上去啊!”姑娘的身影小小的,像是也知道此刻不宜大声说话般,将焦急的声音压得低低的。 尽管姑娘将声音压得很低,却还是让高墙上那正准备掠进府邸里去的黑影晃了晃,险些从高墙上栽倒下来,随之他立刻从高墙上跳了下来,却不是跳进高墙里侧,而是落回了那姑娘身边,抬手一巴掌就拍到了姑娘脑袋上,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这头猪!老子带着你简直就像是招呼人来收老子的命的!喊什么喊,怕别人发现不了咱们!?” 融雪忙抬手捂上自己的脑袋以免再遭冰刃的拍打,皱着眉一脸拧巴道:“那,那我是真的跳不上去啊……而且,我叫得那么小声,不会有人听到的。” 融雪捂了脑袋,冰刃便将巴掌拍到她的额头上,发出清脆的“啪”的一声,只听他极为嫌弃道:“你以为个个都像你有这么一双蠢猪耳朵听不到!?” “啊啊啊啊——”冰刃说着,自己烦躁了起来,只见他烦躁地挠了挠自己的头发,“老子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天大的孽,这辈子扔了你这么头蠢猪来整老子!” “师兄不是不相信什么轮回来生的吗,哪来的上辈子?”融雪也挠了挠自己的脑袋,抓错了重点。 “你管老子!”冰刃见着融雪收了捂在脑袋上的手,又一巴掌呼啦到她脑袋上,怒道,“走走走,走正门吧,带着你这么头蠢猪,翻墙什么的不适合。” 冰刃说完,嫌弃地瞪了融雪一眼,大步往右相府大门的方向去了,边走边叨叨道:“老子要赶紧找个人把你给脱手了,养你养得老子的心都苍老了。” “哦,师兄把我脱手了的话,谁来陪师兄呢?”冰刃走得很快,融雪要跑步才能跟上他的脚步,皱着眉歪着脑袋看着冰刃道,“我也没有找到可以让我把师兄脱手的师嫂嫂啊。” “……”冰刃抬手,一巴掌又拍上了脑门,只不过这一回不是拍融雪的脑门,而是拍他自己的脑门。 他不想说话了,他觉得他这个蠢师妹实在让他没法交流了。 “师兄师兄。”融雪边跑在冰刃身边边不安道,“我们就这么往大门进去,不是很危险吗?” “现在才想到危险?这一路回南碧城来怎么不见你说危险啊?”冰刃有些愤愤,“哼,反正老子是看透你这个小王八蛋完蛋玩意儿了,你现在心里就想着那楼远小白脸,根本就不管老子死活的,还什么危险不危险的,别以为你现在想到危险这种事情老子就会相信你心里挂心的是老子而不是那个小白脸,你——” 冰刃一张嘴,似乎就说个没完了,融雪也不在意,像是早就听惯了冰刃这般啰嗦的话,只道了一句,“师兄很厉害的,我都还没见过谁打得过师兄的。” 冰刃眼睛亮了亮,闭嘴不叨叨了,而后笑得一脸受用,得瑟道:“那是,你师兄可不是一般人,就算十个小白脸加起来都不是你师兄的对手,何况那些个三脚猫的影卫。” 虽是这么说,融雪却紧紧抓住了冰刃的衣袖,紧跟着他不放。 右相府门前挂着的两盏白灯笼不知何时灭了一盏,冰刃站在门前,只轻轻一抬手,还亮着的那盏白灯笼便掉落了下来,正正好落在冰刃跟前,融雪弯腰想要将其捡起来,却被冰刃拦住。 只见他微微弯下腰,自己将那盏白灯笼捡起来,拿在了手里,待他再直起腰时,只听得难得地严肃认真道:“白灯笼,还不适合你来拿,走吧,跟紧师兄。” 在这样漆黑的夜里,哪怕是一星点光点,都有可能成为利刃所向的目标,他是在漆黑的黄泉边上走惯了的人,他是不怕死的人,他身后的融雪却不一样。 他不教她武功,不让她涉足江湖,为的就是让她做一个寻常的姑娘家,不见血腥,不背仇恨。 他没有得到过的,没有拥有过的,他都想她能拥有。 或许这就是他将她养大的原因,他没有的东西,他可以在她身上见到。 “可是师兄……”融雪被冰刃轻轻推到身后,却仍是紧紧抓着他的衣袖不放,巴掌大的小脸上写满了不安,可她的话根本就未来得及说,便被冰刃打断,“没有可是,跟在师兄身后,正如你所说的,师兄是最厉害的,死不了。” 冰刃知道融雪担心的是什么,这也是他这么些年一直走在黄泉边上却从未掉入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因为这个世上还有个希望他好好活着的女娃娃,他还没有找到可以让他安心将他的宝贝师妹脱手的人,他要是突然死了,他好不容易将闺女拉扯大,要是她没有遇着个好人的话,岂不是白费了养她的那么多年? 好不容易遇着了个这傻丫头不顾一切也想要见到的男人,他这个当师兄的,若不为她做点什么,岂不是枉为人兄了? 哦不,好像应该是枉为人父才对。 可是他们走遍了整个右相府,莫说见到楼远的身影,便是连半个影卫的影子都见不到。 没有遇着本该遇着的阻拦或危险,融雪非但不觉安心,反是觉得愈来愈不安,当他们走遍了整个右相府最终又走到了前厅前的花园时,这一次,融雪不再是和冰刃只是路过而已,而是抬脚走近了前厅。 厅子前廊上,一张茶几,两张太师椅,一壶茶,两盏已经冷透了的茶水。 融雪站在西边的那张太师椅前,借着冰刃手中白灯笼里的火光,只见她缓缓抬手,捧起了那只已经喝了一半茶水的茶盏。 融雪的手有些微的颤抖,止也止不住。 因为,她手中的那只茶盏杯沿上,有血。 融雪定定盯着杯沿上的早已干涸了的血,双手颤得愈发厉害了,只听她连声音都带着轻轻的颤抖道:“他只喜欢坐西边方向的位置,他喜欢喝龙井,他喜欢用素净的白瓷茶盏……” 冰刃注意到,融雪面前的那张太师椅相对于旁边另张椅子来说,是摆在西边,她手中的茶盏是素净的白瓷茶盏,茶盏里的茶水他虽闻不着味道,但他知,那必是龙井无疑。 冰刃微微蹙起了眉,他当然知道他这个宝贝师妹心里想的是什么。 “这里找不着他,不代表其他地方也找不着。” “可是我该上哪儿去找他……”融雪的声音也颤得愈发厉害,连眼眶都轻轻颤抖着。 冰刃听着融雪的声音不对,连忙歪下头凑到她面前,而后想哭道:“哎哟我的姑奶奶,你怎么又哭了啊!师兄帮你找,师兄没说不帮你找啊!师兄发誓,一定帮你找着他还不成!?” 融雪只是将头低下,将下唇咬得紧紧的,她也不想哭的,可是看到这杯沿上的血,她就控制不了自己的眼泪。 已经那么多天了……他还没有好吗……? 天下之大,她该上哪儿去找他…… ------题外话------ 五一抢订阅楼获奖的姑娘名单在留言区!姑娘们请看留言区!题外话装不完,只能放在留言区!叔在这里只列还没有来群里联系群管的部分获奖姑娘名单! 【5月1日】yoyo19901129、zyy741119、水果夏天、显世阿难、www447448www、13858715519、105462446 【5月2日】186995362、lulingli92、tutu2005、zzq1983zl、13585592119、yuxiangli、qianyiqianyi 【5月6日】和【5月7日】的获奖名单请看留言区! 注:以上获奖只针对全文订阅了的姑娘,若中奖姑娘不是全文订阅不愿意进群,叔不强求啊,姑娘们自愿就好! 没有来认领奖品的姑娘们,最后认领时间为本月15日! ☆、081、幸而她遇到的是你 尽管雨已停,南碧城的夜依旧是漆黑阴沉的,没有风,很多地方仍旧湿漉漉。 南碧城以北的夯土官道两侧静悄悄的,只闻车辙滚动的声音在这漆黑的夜里清晰响起,一辆宽大的马车驶在夯土官道上,车外挂着的两盏照路用的风灯随着车身一晃一晃,在漆黑的夜里两只会亮的眼睛。 马车里布置得尚算舒适,一张将近半丈宽的卧榻,上铺软毡衾被,绸布车帘,上绣精致的梅花,车板上铺着印花厚毡,卧榻前摆放着一张小茶几,茶几上置放着一只竹编小筐,小筐里整齐地摆放着茶具,还有一只燃着熏香的饕餮纹样小铜炉,茶几两侧分别摆放着一张蒲团,靠着车厢壁摆放的还有两张矮墩,像是怕谁人坐不惯蒲团而又特意准备的矮墩似的。 不过此时的两张矮墩并未空着,因为其中一张矮墩上坐着一个人,一张上边摆放了一件东西——一张深褐色的古琴。 香炉里袅袅而出的熏香味很是浓重,浓重得像是要以这浓浓的味道压制着什么一般。 那张将近半丈宽的卧榻上此时正躺着一个人,一个袒开上身衣裳且胸膛上有着一处深深伤口的男人。 是楼远。 只见春荞跪坐在卧榻前,正紧蹙着眉心小心翼翼地帮楼远处理着他胸膛上那已经开始溃烂化脓了的伤口。 楼远安安静静地躺在卧榻上乖乖地任春荞帮他处理伤口,动也不动,竟是十分听话。 并非他不想动,只不过是此时此刻的他根本无法动弹而已。 白拂坐在一旁的矮墩上,面色冷淡地看着楼远胸膛上那正流着血脓的伤口,冷淡道:“我竟从来不知道你还喜欢做自残的事情。” “自不自残这也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可没叫你来救我管我。”楼远冷哼一声,竟是连脖子都没有办法扭动,只微微动了动眼珠,斜望着白拂的方向,不悦道,“不过白拂竟拿这个香来熏我,你明知我最闻不得的便是这个香,你故意的吧?” 明明伤口疼入骨髓,明明面色已经苍白如霜,明明额上已因疼痛而沁出了薄薄的细汗,然楼远的面上却只见似笑非笑的神色,全然不见丝毫痛苦之态。 只听白拂还是那副冷淡的口吻道:“若非如此,怎让得你安静下来老实让春荞帮你处理伤口?好在大人有先见之明让春荞和秋桐学了些医术,否则她们帮你请大夫只怕也请得烦。” “你说的好像我这身子时常有毛病一样。”楼远十分不服气地轻轻冷哼一声。 “难道不是?”白拂微微眯起眼,“从小到大,你这身子哪天不是大小伤不断?” “是又如何?”此时的楼远像是变了个人,没有了平日了的随意之态,反是变得有些尖锐起来。 “春荞。”白拂却是不理会楼远的话了,而是冷冷唤了春荞一声,冷声道,“退下。” 春荞正帮楼远处理他伤口上血脓的手忽地一抖,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看向一脸阴冷的白拂,不安道:“白拂公子,这……” “我让你退下,莫让我说第三遍。”白拂的声音冷得不能再冷,这一回,带着让人不敢违抗的命令口吻,“他想死便让他死,不需要救他。” 春荞还想说什么,然在白拂面前,她除了应声退下,什么都不敢说。 “老子的人还轮不到你来管!”楼远像是怒了,竟是抬了他那一向温雅的声线,喝道,“春荞,就呆在这儿,没我的吩咐哪也不能去!” 可春荞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似的,掀了车帘出了车厢,坐到了前边驭手旁的空位上,一直骑马跟在一旁的秋桐见着春荞从车厢里出来,靠了过来,皱眉问道:“白拂公子又生气了?” 春荞也是皱着眉,点了点头。 “这……”秋桐一脸的担忧,“又要打起来了?” 春荞重重叹一口气,“应该是的。” 秋桐也重重叹了一口气,“爷现在没法动,希望白拂公子能手下留情,别把爷给打死了。” 赶车的阿满与春荞秋桐不一样,他是楼远到了南蜀国后才用的人,并不了解他背后的所有事情,也未见过白拂,这般听春荞和秋桐一说,他忽然觉得那个看起来温润如玉的琴师其实是一头凶恶的豺狼,不由得也替楼远担忧了起来。 阿满没有太聪明的脑子,也没有如春荞秋桐一般的身手,他有的,只有对楼远的忠心,就算是死也绝不会背叛的忠心,这也是他一直能跟在楼远身边的原因。 而他之所以对楼远如此忠心,只是因为楼远曾经在他饥肠辘辘得就要饿死街头时赏给他一碗冷饭,就算楼远早已不记得他曾做过这样的事情。 但是自己从未放在心上过的事情,哪怕是一丁点的小事,不代表别人也不会放在心上。 有些恩情,记着了,就想要用自己的一辈子去还,哪怕恩人早已忘了。 马车里,白拂一脸阴云,站到了卧榻前。 因为车身不高的缘故,是以白拂就算站着也只能躬着腰,如此一来,便让他低垂的脸面完全被阴影所覆盖,使得他面上看起来阴云更甚。 与楼远一样,此时他面上也没有了平静冷淡的神色,有的,似乎只有怒意。 只见他俯视着躺在卧榻上一动也不能动的楼远,冷冷笑了一笑,道:“怎么,你长大了,翅膀硬了,为兄连使唤你的婢子都不行了?” “你还敢在为兄面前自称‘老子’,你这么些年倒真真是越来越不像话,看来为兄不好好管教管教你是不行的了。”愈说到后边,白拂的面色愈沉,声音愈冷。 白拂的话竟是让楼远的面色难得的微微一变,还不待他说什么,便见白拂抬起脚,用力踢到了他腰上,踢得楼远里侧撞到了卧榻里侧的车壁上,由此可见白拂方才的话并非是说着玩儿,而是真正的“管教”,根本就不去管楼远身上有没有伤,更不去管自己这一脚会不会加重他的伤势。 楼远无法动弹,便只能由白拂这般将他踹撞到车壁上,撞出“砰”的一声,他的面色更为煞白了几分,额上的细汗瞬间转为豆大的汗珠,即刻浸湿垂在他额上的头发,然他却还是皱也未皱一下眉。 白拂却是对楼远额上豆大的汗珠视而不见,将左脚踩到了卧榻上,再将左手肘撑在左膝上,将身子稍稍往前倾,嘴角还挂着阴冷的笑意,这般的他,与寻日里那似乎不染凡尘般的他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楼远的身子撞到车壁后又无力地平躺在榻上,还不待他呼上一口气,便见白拂又抬起了脚—— 然这一次白拂不是再踢他身体的任何一处,而是将整只脚踩到了他胸膛的伤口上! 白拂下脚很重,使得那本就没有愈合的伤口瞬时迸出了血来,脏了他白净的鞋面。 白拂这一脚让楼远的面色惨白到极致,汗珠凝到一起,顺着他的鬓角淌进了他的鬓发里,他的面色也终于有了变化。 许是疼得难以忍受的缘故,楼远终是微微拧起了眉,牙齿咬得紧紧的,十指在颤抖,像是想要将双手紧握成拳却又无能为力似的。 “哦?知道疼了?有反应了?”白拂看着楼远拧起的眉心,冷笑着嘲讽道,“我还以为你翅膀硬到连疼都不会觉得疼了,原来还知道疼。” 白拂冷嘲着楼远,非但没有将脚从楼远伤口上拿开,反是加重了力道,似乎要踩得楼远亲口说出他还有痛感还知道疼为止。 “有本事……灭了那熏香,让……让老子和你打一架。”楼远的双唇也惨白得如同覆了一层霜雪在上面一般,伤口传来的疼痛让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好。 “还敢自称‘老子’?”白拂将眉心蹙得更紧一分,眼眸也更眯起一分,声音也更是又冷冽了一分,“看来你是真不想活了?” “好。”白拂又是用力在楼远的伤口上踹了几脚,踹得楼远的呼吸变得微弱,他才缓缓收回脚,却是道,“为兄还偏不如你的意。” “春荞。”白拂看着嘴里正吐着血的楼远,面上一点同情之色都没有,只冷冷唤春荞道,“进来。” 春荞连忙转身,掀了车帘进到马车里来,却在见到浑身是血的楼远时愣在了那儿,眼眸大睁,似乎不敢自己的所见般,心中瞬间被担忧满覆。 “帮他处理伤口。”白拂把目光从楼远身上收回,重新坐回了他方才所坐的矮墩上,似乎连看也不想再多看楼远一眼,只冷冷对春荞吩咐道,“顺便告诉我,是谁人还是什么事情把这个曾经发誓定要活着的楼远变成了如今居然想求死的窝囊废。” 春荞的双肩抖了抖,还是什么都不敢多说,只敢恭敬应声道:“是,白拂公子。” 白拂冷哼一声,慢慢阖起眼,又恢复他寻日里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淡然神色,淡淡道:“罢了,你那些事情我不听也罢,还活着就行。” 楼远只是闭着眼,面无表情,像是没有听到白拂说话似的,仍是一动不动地任春荞帮他处理更严重了的伤口。 他不骂白拂,也没有怨怪白拂的意思。 只因他知,从小到大,白拂从来对他,只有关心,不过不善表达罢了。 就算是他还顶着一张被烧毁的丑陋嘴脸时,白拂在看着他的眼神里也从来只有同情与关心,从无嫌恶。 这也正是他为何总会去注意司季夏的原因,因为他觉得他和他有着一个共同点,那便是—— 于世不容。 楼远觉得自己的心很沉,就在这时,只听白拂又淡淡道:“阿远,你想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回家吧。” 楼远轻闭的眼睑忽地一抖。 家?哦对,他并不是个无家可归的人,他有家,大人和白拂给他的家。 大人视他如子,白拂亦视他如幼弟,相较司季夏来说,他已远比司季夏要幸运得多,司季夏尚且想要活下去,他又为何想要求死? 呵……呵呵…… 这般想着,楼远轻轻笑了起来,笑出了声,满是自嘲。 白拂也未理会他,只闭目假寐,由他冷笑。 “白拂,我同你回去见大人吧。”良久,才听得楼远缓缓道。 这回换白拂微闭的眼睑轻轻颤了颤,明明心中有惊喜,却只是冷淡的“嗯”了一声。 春荞却不一样,她将心中的惊喜全然表现在了面上,只因她听懂了楼远话里的意思。 爷自己说要同白拂公子一齐回去见大人,这便是说,爷终于舍得回家了。 太……太好了。 * 谷雨时节,整个南蜀国的百姓都开始忙碌了起来,南碧城的百姓也不例外,田垄间时常传出欢声,时而有男人的哈哈大笑,时而有女人的欢歌,孩童相互追逐于阡陌之间,春风和煦,好一派平和的景象,就好像一个多月前的那场倾盆大雨不曾下过一般。 南碧城外的田垄绿茵茵,孩童们追逐嬉戏的阡陌上,有两名风姿隽逸的年轻公子正并着肩缓缓行走着,引得无数姑娘的目光,或惊艳或娇羞,每每她们的目光撞上其中一名蓝衫公子的目光时,总会得到蓝衫公子温文尔雅地回以礼貌一笑,使得那些姑娘们或失神或娇羞得直低下了头。 与蓝衫公子并肩而行的另一名公子却不同,虽他的姿容似比蓝衫公子要俊美上几分,然他却没有蓝衫公子的温雅,神色始终都是淡淡的,他的目光一直看着前方,完全视周遭那些灼热的视线于不见,就像他的眼里只有他脚下的路,其他的一切对他来说可有可无似的。 且奇怪的,已然很是暖和了的天气,他的肩上却系着一领及膝斗篷,将他的身体遮罩其中,像是不想让旁人看到他的身子一般。 有风起时,只见他右臂处的斗篷往他身子里侧压塌得有些厉害,似乎缺失了右臂似的,他的左手上提着两只黑布包裹着的包袱,一长一短,皆有棱有角。 他们的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两名侍从模样的年轻男子,引得周旁的百姓纷纷猜测这是哪家的公子,竟是有兴趣到这农忙的阡陌上闲走。 “阿季真的不打算留下?”身着海蓝色衫袍的司郁疆回以旁侧正红着脸定定看着他的姑娘微微一笑后,向身旁深披深灰色斗篷的司季夏问道,“左相这个位置,很适合阿季。” “不了。”司季夏微微摇头,语气淡淡,却是拒绝得不加迟疑,“留着我这么个连自己‘父亲’都能背叛的人在朝中为官,始终对殿下不好,众口悠悠,殿下不介意,我却是介意,不能因我一人而影响了殿下而今的地位。” “况且,我从不曾想过要入朝为官,我与殿下说过的,我和殿下的路不同。”司季夏目视前方,语气淡然平缓,依旧未看周围投来的目光一眼,就像他心中的想法,从来不曾改变过一般。 司郁疆没有再强求,只是释然一笑,叹道:“罢,随了阿季吧。” “殿下已送了我很长一段路了,不必再送了。” “既然都已经送了很长一段路了,便也不在乎剩下的那么一点点路了。”司郁疆没有要停下不再往前的意思,依旧与司季夏往前走着,已能看到前方阡陌尽头的夯土官道,官道上停着一辆灰篷马车,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 “西锤岭,是我与阿暖送给殿下的礼,那于殿下来说,当是很有用处才是。”快走到阡陌尽头时,司季夏才又口气平淡地道了一句,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似的。 司郁疆默了默后,微微笑道:“待我向嫂夫人道声谢。” 司季夏的眸光蓦地一跳,转瞬又是平静,淡淡道:“好。” 路走到了与夯土官道相交的地方,司郁疆终于停下了脚步,停在了那辆灰篷马车旁,定定站在那儿片刻后才缓缓转过身来,看向司季夏,微笑道:“我便只能送阿季到这儿了,接下去的路,我不便相送了。” “多谢殿下送了我这一路。”司季夏站在司郁疆对面,看着他,平淡的语气里在这一刻终是揉进了一丝柔和,“殿下回吧。” “云琦我便先留在我这儿了,若何时你想取它了,随时可回来取。”司郁疆依旧笑得温文尔雅。 “好。”司季夏微微颔首,默了默后认真道,“今日一别,不知何年何月还会与殿下再相见,然若殿下有需我司季夏之处,我定不远万里,在所不辞。” 司郁疆的眸光猛地一颤,忽而笑得爽朗,抬起手在司季夏左肩上轻轻捶了一记,笑道:“好兄弟。” 司季夏也笑了,予他至友最诚挚的笑意。 “阿季,幸而她遇到的是你,而不是我。”司郁疆依旧笑着,却不是自嘲的笑,而也是发自内心的诚挚,“我祝福你们。” 司季夏嘴角的弧度扬得有些高,彰显着他此刻如着和煦春风般的晴好心情,往后退了一步,朝司郁疆微微躬身,沉声道:“那么,我便在此与殿下别过了,殿下保重。” “告辞。”司季夏抬起头时看也不再看司郁疆一眼,而是转身就踏上了马车。 司郁疆在司季夏踏上马车的那一刻也沉声道:“你也千万保重,阿季。” 马车顺着往南而去的官道,碾着尘泥,驶开了。 司郁疆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目光顺着马车愈拉愈远,直至马车在道路尽头化成了一个点,消失了,再也瞧不见了,他还未有收回目光。 站在他身后的炎陵不由轻声提醒道:“王上,该回了。” 少顷,司郁疆才缓缓收回目光,看向来时的路,眸中的浅笑不曾消失,温和道:“回吧,走着回去便行,我还想再看看这些美好的景色。” “是。”炎陵炎之不敢有异议。 日光柔和,将司郁疆的身影也映照得柔和,回去的路已无人与他并肩,然他的每一步却是走得轻而平稳,似乎再没有什么能让他的脚步慌张紊乱。 * 山上的日子很枯燥,成日里只有自己形单影只的山上日子就更是枯燥乏味。 冬暖故在罗城山岭间这片竹林深处见到的仍是只有锦东一人,且锦东出现的时间很短,一日三餐给她拿来放在小池旁的茅亭里便离开,若无事情,他从不与冬暖故说上一个字,冬暖故也习惯将他视为空气,他拿来饭菜她便吃,吃完便将碗筷搁在茅亭里,就算她不理会,锦东也会来收拾。 是以冬暖故时而会是在锦东送饭菜来的时候见着他,时而是他来收拾碗筷的时候见着他,更多的时候是一连两三日都未与他照面,冬暖故也不介意,反正一日三餐给她送来就行,省得她要自己操心这种吃饭问题,她不是司季夏,让她吃自己做的东西,她自己光是想象都觉得不可接受,更何况她来到这儿一个多月了,她不曾知道厨房在哪儿,就算知道,她也不会亲自去下厨,反正有人给她做好了送来,她倒是乐得自在。 冷清无人的日子于冬暖故来说本不当有什么,毕竟她曾经也时常独自一人,为了遇着她想遇着的蛇而独自一人在山林里一呆便是一两月,从前她从不觉她独自一人有何枯燥有何乏味之说,然现在她却时常有种寂寞的感觉。 是不是人的心里一旦有了想念,就会容易觉得寂寞? 她想她的平安,每一日都在想着,想着他是否安好,想着他唯一的左臂可有又折磨他,想着见到他。 冬暖故觉得她有些疯了,她不该是这样容易有万絮思愁的人,许是这儿的日子实在太过枯燥太过无所事事,使得她容易想得太多。 是以除了上一次问了锦东如何沐浴的问题外,冬暖故再一次主动与锦东说话,是劳烦他帮她准备些东西来给她,当次日锦东将她需要的东西交给她时,冬暖故说了一句话,使得锦东以一种极其怪异的眼神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冬暖故的话是:这些东西所花的银两,待外子来时再还与阁下,阁下当不是急着要我现在就把这个银两还给阁下才是。 锦东没有说话,也没有理会她说的话,将她要的东西一齐放下给她后便转身离开了。 这是冬暖故来到这竹林的第十日问锦东拿的东西,以免她太过无所事事觉得日子实在太乏味,倒并非她不想四处走走,实是不想让远在京畿的司季夏为她挂心而已,她这每一日里虽几乎不见其他人,但她知,她好与不好,每日里过得如何都有人在她无从觉察的地方看着,即便司季夏不在她身边,也依然能知晓她好还是不好。 她既身为他的妻子,该做的便是让他安心地去做完他手头上的大事,而不是在他忙事情的时候还去使他分心。 她要做的,便是相信他,安静地等着他来接她便好。 既然哪儿也不便去,便只能找些事情来消磨时间才是。 找锦东拿那些东西,是冬暖故想了一夜才想到的,想着以后定也要学的,现在无事,先学学练练也好。 而冬暖故这一学一练便练了一个多月,她到这片竹林深处里来,已将近两个月。 距司季夏跟她说过的至多一个月,已经超出了将近一个月。 冬暖故还是自己一人暂住在这片竹林里,她除了在竹林走走,到竹楼后边的山泉里泡澡,累了便回她的那间屋子歇息,其余的地方她从不会踏足,也从不问锦东关于这儿关于夜阁甚至关于司季夏的任何问题,便是连竹楼上的其他房间她都不曾过要进去看看,就是经过也未往里看上一眼,就像她对这里的任何东西任何事情都没有兴趣一般。 而事实也确是如此,冬暖故之所以会到这儿来,只为一件事,其余的,于她来说,都不重要,都不值得她去上心。 只是,已经超过了约好了的时间,为何却迟迟不见平安来? 冬暖故坐在小池旁的茅亭里,稍稍停下了手上的活计,抬头看向山下方向,看着没有路的青翠竹林。 不闻不问,不代表心里不思不想。 虽然相信,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也难免生出不安。 东陵的天,已经是暖和的春日了。 冬暖故定定看着山下的方向看了许久,看得眼睛已然有些发涩,她才抬手微微揉揉眼角,将手中的东西放下,缓缓站起身欲在旁边稍稍走走,她在这茅亭里坐了一个早上了,该是起来走走舒缓舒缓身子才是了。 “飒飒……飒飒……”忽又一阵暖和的春风拂来,拂动漫山竹林飒飒作响。 就在冬暖故堪堪走出茅亭时,她忽地顿住了脚步,重新转身看向山下方向。 看着看着,她的手蓦地颤了一颤。 ------题外话------ 哦呵呵~叔今天当个更新21阅点的人! 姑娘们觉得阿暖在学的是什么~?叔今天要当个安静的丑作者,就说这两句得了! ☆、082、我回来了,不会再离开 “飒飒……”风拂绿竹飒飒作响,浅柔的阳光疏漏过青绿的枝枝叶叶,落到地上,已成斑驳。 风很柔软,阳光也很柔和。 冬暖故盯着山下方向的双眼一眨未眨,好似她稍稍一眨眼便会错过了什么似的,心也跳得愈来愈快。 就在这已然被斑驳了的柔和阳光及柔软的和风中,似乎有人走来了,迎着和风,踏着一地细碎的阳光朝竹楼的方向走来。 是一名男子,神清骨秀,微偏青白的面色,如星辰般的眼眸,长发斜倚肩头,及膝的深灰色斗篷,露脚面的黑色厚底布鞋,左手里提着两只黑布包裹着的方形包袱,一长一短一大一小,瘦挺的身子骨,使得那领正迎风微微晃动的斗篷显得很是宽大。 只见来人走得很慢,且还微微低垂着眼睑,像是边走边在沉思着什么似的。 然,还不待来人完全进入冬暖故的视线,却已见得她朝来人的方向跑去。 那个一向以来不管发生何事都能镇定自若的冬暖故,此刻竟是快跑起来,她的每一步都带着急切,不见丝毫的镇定。 似乎来人于她来说,很重要,很重要。 一直微垂了眼睑正慢慢走着似在沉思着什么的来人听着迎面而来的匆忙急切脚步声,眸光倏寒,驻足,抬眸。 也就在来人才堪堪抬起冰寒的眼眸时,那急切的脚步声来到了他跟前,带着他熟悉的浅浅味道。 “阿……”司季夏瞬间敛起眸中的寒意,微微张嘴,正要唤冬暖故时,却被突然撞进他怀里的重量打断了他的话。 因为突然,致使根本没有任何准备的司季夏往后退了一步才稳住脚步,不至于这撞到他怀里的人儿因他不稳的脚步而跌倒在地。 然,司季夏的脚步虽是稳住了,他却是怔住了,只因此刻正紧紧搂着他脖子的冬暖故,他只见过淡然镇定的冬暖故,这样匆忙急切奔跑起来的冬暖故是他从未见过的,抑或说这般主动热情地拥抱他的冬暖故是他从未见过的。 是以当冬暖故搂上司季夏脖子的那一刹那,司季夏的耳根有些温热了起来,怔愣得一时间竟是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反应才是好。 偏偏冬暖故又只是搂着他的脖子不说话,搂得紧紧的。 又因为身高差距的缘故,冬暖故要踮起脚才能搂上司季夏的脖子,为使她不用难受地踮起脚,司季夏微微弯下腰,让冬暖故能靠得他更近些。 熟悉的味道就近在鼻尖,一直记挂在心里的人儿就近在眼前,司季夏却是有些紧张了起来,一路上想了无数回见到他的阿暖该说的话一时间全都忘了,便是连从山脚走到这儿来的路上他都还一直在想,现在却是一句都想不起来,嚅了好一会儿唇,却只是道出了两个字——阿暖。 简单却极尽温柔的两个字,仅仅两个字,像是倾注了他所有的柔情。 “平安,抱抱我。”冬暖故紧搂着司季夏的脖子,呼吸着他身上才独有的淡淡桂花香,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说了第一句话。 司季夏又是微微一怔,而后浅浅地扬起了嘴角,先是将手上的包袱轻扔到地,而后抬起手,拥上了他怀里的冬暖故,将下巴轻抵在她肩上,温柔浅笑道:“阿暖,我来接你了。” 司季夏想过的所有所有见到冬暖故要说的话,终就汇成了这简单一句。 可就算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也让冬暖故觉得足够了。 清楚地感受到环在自己背上的手臂的力道,冬暖故笑得眉眼弯弯,用力点了点头,“嗯!” 没有问他京中发生了什么事,没有问他为何晚了一个月来接她,更没有问他他失约了却为何没有来信告知她一声,似乎只要他此刻还是好好地站在她面前,她就可以没有任何问题更没有任何责备。 没有更多的言语,没有浓烈的思念后终得相见的款款诉衷情,更没有你侬我侬的耳鬓厮磨,只是简短得不能再简短的对话,只是静静的拥抱,似乎这便是他们的幸福,简单,却又极为深沉。 此时的无声,更胜有声。 时间,仿佛静止了定格了,便是连风都停止了,似乎连风不忍扰了这一刻的宁静。 片刻后,冬暖故才慢慢松了司季夏的脖子,转为用双手捧住他的脸颊,用掌心在他脸颊上轻轻摩挲着,神色认真地观察着他的面色,再用拇指抚了抚他颇显青灰的下眼睑,柔声问道:“没歇息好么?累么?” “不累,无妨。”司季夏能给冬暖故的回答,永远都是尽可能的让她心安。 司季夏的面色很是青白,几乎不见血色,下巴也尖瘦得有些厉害,便是连笑容深处似乎都带着隐隐的疲惫,但他不想让冬暖故担心,他便尽可能地将他所有的疲惫藏起来。 而冬暖故,她并非没有察觉,只是他既然不想让她为他挂心,她又何必说破让他不安。 冬暖故轻轻摩挲着司季夏的脸颊,再他理了理额上和鬓边被风吹得微微散乱的头发,而后凝视他的眼睛,声音竟是有些颤道:“回来就好。” 他回到她身边来了,这就够了,这就够了…… 不知为何,这般看着司季夏的眼睛,冬暖故忽地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热,鼻尖有些涩。 “对不起,阿暖。”司季夏忽地又抬起手,将冬暖故拥进了怀里,轻环着她的肩,声音低低。 原谅他没有在约定好的时间来接她。 原谅他让她多等了他这么久。 原谅他让她为他挂心忧心。 原谅他…… “我回来了。”他绝不会对她食言,他说过会来接她,他就一定会回来,就算路上长满荆棘又如何,便是让他爬,他也会爬回到她身边了,只是阿暖不会不忍也不舍看到这样的他,所以他要活着回来,他要走着回来,让她心安,不让她的心因他而揪痛落泪。 司季夏将自己的手臂微微收紧了些,温柔坚定道:“我不会再离开,我会一直在阿暖身边。” 冬暖故在司季夏怀里昂起头,忽尔又笑了,微微歪了头笑道:“说定了?” “嗯。”司季夏用下巴在冬暖故额上轻轻蹭了蹭,也柔柔笑了起来,“说定了。” 他回到她身边来了,就再也不会走了,这个天下本就无他的去处,她在哪儿,哪儿便是他的归处。 冬暖故将眼睛在司季夏肩上蹭了蹭,这才笑着去拉他的左手,替他拿起被他扔在地上的包袱后转身将他往茅亭的方向拉去,边走边道:“我有东西要给平安。” “好。”司季夏任冬暖故牵着他的手往茅亭方向走着,全然没有他在其他人面前的冷锐,有的只有浅浅的温柔。 走近了茅亭,司季夏将冬暖故的手回握得有些紧,因为他所见到的茅亭里石桌及石凳上摆放着的东西。 七八块裁得或平整或歪扭的棉布锦布,三四卷颜色不同的细线卷,线卷上扎着细针,细针顶上的眼孔里还穿着细线,桌上还放着一件深灰色的衣裳,衣裳的袖口正缝到一半,上边还挂着针线,针垂在桌边,正随着风一晃又一晃,可见缝这衣裳的人将其放下时心已不在衣裳上边,否则又怎会在离开前忘了把针线收好? 旁边的石凳上还摆放了一只黑布包裹的包袱,此时包袱半打开着,露出里边米白色的棉布衣裳,还有……两根黑灰色的束发带。 看着这些衣布,司季夏觉得好似有什么在轻撞着他的心口,有些闷,却又带着温暖。 冬暖故却是在这时送开了他的手,拿起石桌上那件袖口正缝到一半的短襟布衫,轻轻抖了抖后要拿到司季夏面前,却又在刚刚抬手时想起了袖口上还挂着针线,便又坐了下来,顺带拉着司季夏也在她旁边空着的一张石凳上坐下,边道:“还差这袖口一点点缝边就好,平安稍等我一会儿。” 司季夏坐在冬暖故身边,看着她动作缓慢地一针一线给袖口缝边,看着她微垂的眉眼里尽是认真,看着她十指指尖上的一点又一点针扎后留下的红点子,心中感觉不知当如何言说,一半是疼,一半是浓得深沉的暖意。 他的阿暖,不会下厨,不会针线活,似乎姑娘家该会的事情她都不会,可她却愿为了他学下庖厨,愿为了他拿起针线,甚至愿意为了他想要习武,他知道,她是为了不成为他的包袱。 可就算她做出来的东西再难吃,他也觉得是他这一生吃过的最美味的东西,就算她的针线活再如何蹩脚,他也觉得她缝补的衣裳穿在他身上是最温暖,就算她不会下厨又如何,就算她不会女红又如何,就算她不会武功又如何,这些事情,他会就行,就算所有姑娘家该会的事情她都不会,他都不介意,他永远都不会觉得她会是他的包袱。 相反,他觉得她是他的阳光,能照亮他整个生命,温暖他整个生命。 虽然冬暖故这一个多月来都一直在练习针线活,虽然她在摸索中也掌握了一些方法,然她动作还是很缓慢,并且还是会扎破手,只是没有刚开始时扎破得那么频繁而已。 司季夏看着看着,看着冬暖故已经第三次扎破手了,终是忍不住出声道:“阿暖,我来吧。” 看着冬暖故的指尖冒着血点子,司季夏觉得那血点子像是从他心上冒出的一般,让他心疼。 “不用。”冬暖故用拇指捻掉指尖的血点子,毫不犹豫地拒绝,“马上就好,差几针而已,平安坐着就好。” 司季夏还想再说什么,但看着冬暖故那极为认真的模样,终是什么都没有说,只安安静静地坐在她身旁,安安静静地看着她为他缝制衣裳。 是的,是为他缝制的,因为这些衣布的颜色,都是他穿惯了的黑灰色。 阿暖的女红那么差那么差,做这些……当是用了很长很长时间吧…… 司季夏将目光缓缓移到了满桌的布匹上,眸光柔且沉,就在这时,冬暖故忽地站了起来,笑道:“好了。” 冬暖故将手里的针扎回到线团上,将手中已经缝好了的衣裳轻轻抖了抖,有些兴奋地唤司季夏道:“平安快试一试。” 司季夏随即转头看向冬暖故,见着她微微举高了她手里已经完成了的衣裳,眸子里满是莹亮的笑意,带着难掩的期待与兴奋,不像素日里静淡如和风的她,倒更像是一个容易满足的小媳妇。 “好。”司季夏也笑得温柔,缓缓站起了身。 还不待司季夏站直身子,冬暖故便迫不及待地去扒拉下他的外衫,然后将她缝好的那件衣裳给他套上。 如今的司季夏已是习惯了将他空荡荡的右边袖管曝露在冬暖故的视线里了,再没有了初时的紧张与不安,冬暖故亦没有了初时的那般刻意避开他的右臂,不碰也不谈,现下就算是她碰到司季夏的右肩或是抓上他的右边衣袖,她都没有什么异样的反应,司季夏也亦然。 在这样的冬暖故面前,时常让司季夏觉得他有着一个完整的身体,让他觉得他和旁人根本没有任何差别,因为在冬暖故眼里,他似乎从来就不是一个残缺的人。 而现下的司季夏也没有再说什么“我来就好”的话,冬暖故帮他套上衣裳,他便只是配合地抬了手让她好将袖管套到他手臂上而已,其他的便任由冬暖故帮他整理。 待把衣裳套到司季夏身上后,冬暖故一边将他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打量,一边像是自言自语般道:“衣袖好像裁得长了,不打紧,幸好是长了不是短了,待我再往里别别重新把衣袖缝定了就好。” “嗯……衣裳整体好像有些宽了,应该也不要紧,平安也要长胖的,届时胖了也能穿得下。”冬暖故往后退了一步,忽地又重新走上前,扯了扯司季夏的衣裳下摆道,“嗯?好像这下摆缝歪了,长短有些不一,这应当也不要紧,我还缝了腰带的,届时绑上腰带把衣裳往腰带里塞塞,应该就没问题了。” 冬暖故自说自话,不问司季夏意见也不待听他说话,说着便又提过石凳上半开的那只包袱放到石桌上来,从里边翻找着她所说的腰带,然她没拿出腰带,反是先拿出了一件米白色的棉布里衣,笑着就就往司季夏身上比,依旧是边比边道:“棉布软和,我听说棉布适合当里衣,贴身又舒服。” 冬暖故这话才说完,她忽地皱起了眉,“好像小了?那换另件看看,我做了两件的。” 可当她将第二件里衣从包袱里翻出来往司季夏身上比划时,她的眉心蹙得更紧了,“好像这件也小了?” “不过也不要紧,小的更贴身,冬日里穿更暖和。”冬暖故自说自话,自己点头。 “……”司季夏还从来不知道他的这个小妻子竟也有这般多话的一面,像个小姑娘,有些傻气,很是可人。 还是不待司季夏说话,冬暖故便抬起头来盯着他,严肃道:“不许说不好看,不许嫌弃,不许不穿。” 司季夏看着她那带着些霸道的莹亮眼眸,微微怔了一怔,随即笑得宠溺,应道:“好。” 冬暖故这才又笑了,笑得眉眼弯弯,很是开心的模样,忽地又见她眼神稍稍变了变,听得她又道:“嗯,还有件小事,就是这些针线和布是我托这儿的人先替我捎来的,银钱我没有,便暂赊欠着,平安记得帮我还上,嗯?” 当冬暖故的话音才落,她便微微睁圆了眼,安静了下来。 因为司季夏应了她的问题,却不是以话来答,而是—— 以吻来答。 此时的司季夏,轻吻上了冬暖故的唇,堵住了她似乎絮絮不能止的话。 冬暖故的双颊瞬间浮上两朵绯云。 只当这时,竹林里似有人影出现。 司季夏眼神倏尔一寒,抬手轻捏起身旁石桌上的绣花针,朝那似有人影出现的方向迅疾掷去—— ------题外话------ 哦呵呵呵~叔的字数也超过70万了啊~离80万还远吗!哦呵呵~ 这段时间的内容都比较紧张,这两天的内容会舒缓一点,让这小两口平静两天~ 叔觉得叔这几天很勤奋啊,姑娘们觉得吗,哦呵呵~! ☆、083、我不会让阿暖吃苦的 “叮——”一声轻微的声响,像是那被司季夏掷出的细针钉到了什么硬物上而发出的声音。 冬暖故的眸光也微微一沉,转头看向那轻微声响传来的地方。 入目,是一双似藏着哀情的眼眸,却又似在极力地将这股哀情藏匿到平静的面色之下。 是子夜,站在斑驳的竹影中,看向茅亭的方向,正慢慢垂下握剑的手。 不算近也不算远的距离,冬暖故能清楚地瞧见钉在子夜手中剑柄上的一根细细银针,可见司季夏方才出手根本不带丝毫留情,更没有理会来人究竟是谁,若子夜没有拿剑隔挡的话,那细针怕是要连根没入她体内了。 子夜? 冬暖故的眼神更沉了一分,也渗进了寒意。 子夜出现,却只是停站在了茅亭外,没有走进亭子里来,看到司季夏身上那穿得有些乱七八糟的衣裳,握剑的手不禁微微一抖,随即温温淡淡道:“你回来了。” “多谢阁主照拂内子。”司季夏不答子夜的话,似乎子夜说什么都与他无关似的,也不在意他现下着装如何,面色冷冷,声音也冷冷,不过是多了些客气的口吻而已。 司季夏的话音才落,只听子夜随即接着道:“一路劳顿,我这儿昨日刚得到新鲜的谷雨茶,诡可要尝尝?” 子夜说这话时面色温淡平静,语气客气,一句听起来不过寻常客套的话,她却说得有些快,似乎……还有些急。 冬暖故注意到,子夜在说这话时,她将手中的剑握得紧紧的,她问得平静客气,然冬暖故知,她这已经是对司季夏最热情的邀请。 她想留住他,哪怕一时半刻也好,她只是想……与他多相处片刻,就像以往任何一次坐下相对无言的短暂小酌一样,就算他根本无心与她小坐,就算他根本不知她对他有心。 可是这些,她都不介意。 子夜将握剑的手拢紧得微微颤抖着,彰显了她心中的紧张与期待。 她在等待司季夏的答案,也在注视着司季夏面上的神情。 然,她在司季夏面上所见到的,始终都只是冷淡、冰寒以及疏离,与面对冬暖故时的他全然不一样,他会对冬暖故笑,会对她流露出最温柔的眼神,甚至……会主动亲吻她。 他在面对所有人时都能化作一把冰寒的利刃,却只有在面对冬暖故时化作柔和的春风,他可视天下苍生于无物,却把她视为他的性命。 她以为冰冷无情的诡是不会对任何人动情的…… 正待司季夏微微嚅唇要回答子夜的邀请时,冬暖故先出声了,“承蒙阁主对外子的厚爱,不过我已在此叨扰了阁主诸多时日,外子又怎好再去叨扰阁主,阁主不必为外子麻烦,我们稍后便离开。” 冬暖故替司季夏拒绝了子夜,子夜蓦地一怔,只因这是她没有想到的。 外人面前,夫妻之间,丈夫还未说话,岂有妻子先说话的道理? 可冬暖故眼里,似乎偏偏就不在意这些所谓的道理,收回放在子夜面上的目光,转为看向身旁的司季夏,浅笑着问:“是么,相公?” 司季夏面上不见丝毫诧异怔愣之色,只顺着冬暖故的话微微点头,应道:“嗯”。 似乎只要是冬暖故说的,他都不会觉得不妥,更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应当,自也不会让他觉得有什么值得他差异不解的,即便他倒是打算没有要拒绝子夜的邀请,不过他的阿暖似乎不想在这儿久留,便随着她了。 冬暖故的一声“相公”,让子夜的手蓦地明显一抖,更兼司季夏的那一声“嗯”,她看似平静的眼眸即刻覆上了一层深沉的灰暗。 “诚如内子所言,再多加叨扰阁主只恐给阁主带来不便,我与内子稍加收拾,稍后便下山。”司季夏朝冬暖故神情温柔地颔首后,转过头来看向子夜时又换上了那副冷寒的脸孔,明明是客气的语气,然他的面色却让人丝毫感觉不到他的诚心谢意。 司季夏的话才说完,冬暖故朝怔愣的子夜微微一笑后开始去扒拉刚套到他身上的新衣,边脱边道:“还是先脱下吧,待我改好了后再穿。” “好。”司季夏抬起左手,方便冬暖故帮他把衣裳脱下,柔柔笑了一笑。 他们说着自己的话,似乎忘了茅亭外还有一个子夜。 冬暖故替司季夏将新衣脱下后再替他将他原本的外袍给穿上,不忘替他将斗篷也披上系好,而后快速地收拾桌上的东西,裹好在包袱里。 冬暖故在忙碌的时候,司季夏就站在旁边看她,并非他不帮忙,而是冬暖故不需要他帮忙。 而子夜就站在茅亭外,定定看着始终都没有再转过头来看她一眼的司季夏,好像在他和冬暖故的眼里,她这个夜阁阁主根本就不值得他们去多看一眼。 看着看着,子夜眸中的哀伤愈来愈浓,看着看着,她觉得她的心难受得就要无法呼吸。 冬暖故很快便将桌上的衣布收拾好,这才又看向司季夏,稍稍顿了顿后才道:“平安稍等等我,我到屋里去收拾收拾便来,很快。” “好。”司季夏温柔应声,冬暖故抬头看了子夜一眼,抬脚走出了茅亭,擦过子夜身侧,朝她身后竹楼的方向大步走去了。 此刻背对着司季夏而往竹楼走去的冬暖故,面色颇为暗沉,似是很不悦。 罢,感情这种事情,她不是月老,她也管不了别人的,与其由她来说,不如由平安自己来说更为妥当,不过前提是要子夜敢在平安面前曝露她的女儿家身份,依她看,平安是不晓这个夜阁阁主其实不是个真男人的。 冬暖故稍加把空间让给子夜,子夜心中却是各位杂陈,心中无数的话想要与司季夏说,却又没有勇气说出口,末了只是淡淡笑问道:“京中事情都处理妥当了?” “这个问题,我想阁主当是比我还要清楚才是。”没有了冬暖故在旁的司季夏,莫说神色,就是出口的每一个字,都给子夜一种冷得锥心的感觉。 “也是。”子夜哀哀一笑,夜阁网罗天下消息,子夜的确是不需要问司季夏这样的问题。 “不过,多谢夜阁相助,这一次的事情八九分都在预料与掌控中。”司季夏虽是说着感谢的话,面上却不见丝毫感谢之色,只是冷淡地接着道,“夜阁也经由这一次的事情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和权利,算是我对夜阁没有什么亏欠。” 夜阁愿意帮他助殿下登上帝位,断然不会仅仅是因为他与子夜那淡薄得不能再淡薄的交情,夜阁之所以出手相助,不过是有着他们自己的所求罢了,所以他不曾亏欠夜阁什么,他也绝不会亏欠夜阁什么。 “每年的这个时候你都会坐下与我饮一杯谷雨茶,今年的谷雨茶比以往更为香酽,你真不愿尝一尝?”子夜似乎不愿再继续前一个话题。 “嗯。”极为简单的一个字,让子夜强撑起的浅笑忽地皲裂,只听她带着些微冷笑的反问道,“她说走便走,诡你竟如此听她的话?” 司季夏并非听不出子夜话里的嘲讽之意,然他非但不怒,反是平静道:“而今的我只为她而活,我连命都可以给她,何况一句话。” 虽说子夜早就知晓司季夏对冬暖故的心,然听着他这般不假思索地平静说出来,她还是不由怔住了。 子夜没有再说话,司季夏便也沉默着。 片刻之后,竹楼方向有声响传来,是脚步声,就算子夜没有转身,她也知道是冬暖故收拾好行囊从竹楼下来了。 就在这时,子夜从怀中取了一样物事,稍稍往司季夏眼前一递。 当司季夏看到子夜手中的物事时,他的目光骤然变得冷冽。 被子夜拿在手中的,是两封书信,信封上均书着“阿暖启”三个字。 只听子夜淡淡道:“这是你命人送来的两封书信,我未有给她。” 司季夏倏地将左手拢成拳,竟是有杀意在他眸中渐渐凝聚起。 原来,竟是如此,难怪他只收到夜阁传回给他的话而没有收到阿暖给他的回信,难怪阿暖方才见着他是那般的慌张急切。 他竟是让阿暖这些日子里一直为他挂心! 子夜看着他眼神的变化,非但不觉诧异,反是轻轻笑了起来。 冬暖故正朝茅亭方向愈走愈近,她手里提着一只青灰色的包袱,阳光照在她面上,将她眉眼中盈着的笑意照得明亮。 司季夏忽地又松开了紧握成拳的左手,眸中正在凝聚起的阴冷杀意也在他松手的一瞬间骤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温柔的浅笑,却不是对着子夜,而是对着她身后那正朝他走来的冬暖故。 子夜的手再次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冬暖故走过子夜身侧,看也不看她一眼,径直走到了司季夏面前,微微挑眉问道:“走嗯?” 司季夏柔笑着点了点头,冬暖故便提了司季夏的那两只一长一短的方形包袱要递给他时,忽然想到了什么事情,用手肘轻轻杵了杵他道:“方才我跟你说的事,还银钱。” “好。”司季夏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从冬暖故提在手里的那只偏正方的包袱里摸出一小锭纹银,放到石桌上,对子夜道,“这是内子劳锦东捎上这些布匹来而赊欠的银两,我在此替她还上,还需劳阁主转交给锦东,有劳,告辞。” 司季夏说完话,拿过冬暖故手里的包袱,朝子夜微微垂首以示告辞,而后与冬暖故转身离开了茅亭,往山下方向走去。 谁知这才走出茅亭,冬暖故便沉下了脸,边走边盯着司季夏问道:“银两哪里来的?” “离京时殿下给的。”司季夏倒是没有隐瞒。 “给的很多?”冬暖故的脸色还是沉沉的。 “我只拿了少许。”司季夏觉得冬暖故的脸色变幻快得他根本就猜不到她心中所想,“怎么了?” “既然你才只拿了少许,你还银钱还还得那么阔绰?那些布匹还不值得那些银钱。”冬暖故皱了眉,瞪了司季夏一眼,难道他不知他们现在不仅没有安家且还很穷? 原来是因为这个,司季夏恍然大悟,随即温温一笑,道:“阿暖莫担心,我不会让阿暖跟着我挨饿的。” “……”冬暖故依旧瞪着司季夏,“不挨饿,那穿的的呢?” “我也不会让阿暖挨冻的。”司季夏柔笑着,回答得认真。 “……这夏日马上就要来了,怎么可能还挨冻?”冬暖故忽然觉得和这个傻木头交流有困难有障碍,想骂他,然她才微微张嘴,司季夏便低下头凑到了她面前来,轻轻吻上了她的唇,将她想要说的话堵住了。 接着便是见着冬暖故忽地绯红了双颊,司季夏不由笑得双颊现出了两只深深的梨涡,依旧温柔道:“阿暖放心,我不会让阿暖吃苦的。” 他是男人是丈夫,他会尽到一个丈夫应尽的义务及责任的。 冬暖故却是在司季夏鞋面上踩了一脚,哼了一声,大步往前去了。 子夜远远看着司季夏又一次垂首主动亲吻了冬暖故,风吹落了她手里的那两封书信,吹飞到茅亭旁的小池里,瞬间湿透。 不管这两封信是否到了信封上所写之人的手里,都已经不重要了。 竹楼顶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人影,在子夜定定看着愈走愈远的司季夏时,竹楼顶上的人影则是一直看着她。 * 南蜀国已进入农忙的谷雨时节,北霜国的风还是寒凉料峭的。 楼远一行人的马车自进入北霜国国界内便放缓了速度,路上行的慢不说,马车更是行半日停一日,这马车里的人惬意得好似出来游山玩水似的,马车行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还没有到达最终要停下的地方。 而楼远身上的伤,经过了这么一个多月时间竟还没有完全好透,倒不是没有好大夫的缘故,他这样的伤,春荞秋桐这样的医术足够了,也不是没有用上上乘的药,而是因为一个春荞秋桐怎么也排不掉的外因——和白拂打架。 春荞和秋桐时常在一起嚼舌根评说白拂,说白拂公子安静时像个不染凡尘的仙人,抚琴时候的模样像那误入凡尘的谪仙,然当他和爷呆在一块儿时,简直就像个残暴的疯子,能将爷往死里打就尽量往死里打,从不会手下留情。 是以楼远从小到大,几乎没有哪天不是鼻青脸肿的。 白拂也亦然,虽说白拂比楼远年长好几岁,楼远也敬其为兄长,可只要他们一交手,楼远管你兄不兄长,能打就打能揍就揍,白拂下手没有轻重,楼远下手也从不留情。 若白拂没有琴在身侧而单单只是论拳脚功夫或剑术的话,他远远不是楼远的对手,可偏偏白拂喜欢当小人,时常在楼远准备打赢了的时候往他鼻底撒一把他闻不得的那种香,然后换做他将楼远狠狠惨凑一顿,是以春荞秋桐在还未随楼远前往南蜀国之前的几乎每一天都要帮他二人处理伤势。 如今十年过去了,他们还是和原来一样。 秋桐看着喘着粗气躺在她面前浑身青紫伤痕任她处理伤口模样的楼远,十分嫌弃道:“爷,你再这么天天和白拂公子打下去,你这胸膛上的伤根本就不能好,你好歹为我和春荞想想好不好,帮你处理这破伤,我们也觉得很痛苦的好不好?” “你问我啊,那还不如你去问白拂更快。”楼远哼了一声,瞥眼看向正将头枕在琴上同样浑身青紫面上青肿的白拂,有些愤愤道,“要不是他那个小人总往我鼻底撒那劳什子香粉,我定把他揍成肉饼,嘶……秋桐姐姐,求你轻点啊,我可怕疼。” “……爷,你还要不要脸,我还没上药呢,你疼什么疼。”秋桐更嫌弃了,抠了一把膏药,一点不温柔地搓按到楼远身上被揍得青紫肿胀的伤痕上,直搓得他骂白拂道,“白拂!你个小人!你把春荞还我,让秋桐给你上药去!” 虽然同样是在上药,白拂却和楼远不同,楼远一脸的水深火热,白拂则是一脸的享受,“不,秋桐那手劲,适合你。” “白拂公子,您这是夸我啊,还是贬我?”秋桐眼角跳了跳,她敢在楼远面前没大没小,却不敢在白拂面前不知礼。 只听白拂淡淡道:“自己领会。” “……” 春荞则是不由微微笑了起来,待春荞为白拂脸上的伤也上好了药,白拂坐起身将衣裳穿好,春荞则走到他身后帮他将头发顺好,自然而然,像是做惯了的事情般。 待衣裳及头发都整理好,白拂将方才他枕在脑袋下以黑布包裹好的琴往肩上一掂,竟是转身走了,只搁下一句:“我先回云城见大人,你自己滚回来快点。” 白拂说完,竟是说走就走,完全不给人任何准备。 然却没有谁人觉得诧异,就像他们早就清楚白拂的行事作风了似的。 待白拂走得稍远了些,才听得楼远道:“春荞啊,过来。” “爷有何吩咐?”春荞走到楼远跟前来,恭敬问道。 “跟着白拂一齐先回云城。”楼远吩咐道。 春荞一惊,不解道:“爷,这……” “去。”楼远没有要解释的意思,春荞知楼远没有要跟她解释的意思,便应了声,“是,爷。” 春荞领了楼远的吩咐后,转身掠步去追上了白拂。 楼远看了春荞与白拂的背影一眼,拂开了秋桐正在帮他身上淤青上药的手,拢起了敞开的衣裳前襟,神情变得冷淡道:“不擦了,死不了。” 秋桐叹了一声,也没有坚持,只道:“我就知道,白拂公子一走,爷肯定不会老老实实上药了。” 楼远不答话,只是翻了个身,背对秋桐道:“我睡一会儿,别吵我。” “……”秋桐看一眼天色,再看向楼远,关心道,“爷,天快下雨了的样子,这儿虽是树下,可一旦下雨也遮挡不了多久,爷您要睡就回马车上睡啊?” 楼远不动,未有理会秋桐。 秋桐还想再劝,却也知她就算说再多也没用,便不再劝他,而是坐到了一旁,看着楼远侧躺着的背影问道:“爷还在想着融雪的事情?” 秋桐瞧见楼远的肩膀似微微动了一动,然他却还是没有理会秋桐。 秋桐为楼远觉得难过,却又什么也帮不了他。 天色愈来愈沉,大有大雨来袭的征兆。 然楼远还是躺在树下不动,呼吸平稳,似是睡着了。 楼远不动,秋桐便坐在他身旁不走。 阿满看着天色不对,再瞧着楼远和秋桐这主仆俩没有要回马车上来的意思,忙从马车上拿了两把伞,也来到了树下。 下雨了。 秋桐和阿满一齐坐在楼远身后,为他打着伞。 楼远未醒,他们就一直为他举着伞。 只是秋桐和阿满坐在楼远身后,不曾注意到他微闭的眼睑上的睫毛总时而轻颤。 ------题外话------ 叔今天很安静,嗯,很安静 ☆、084、只要有我在 东陵罗城多山多竹,其除了竹制的各种大小器具驰名整个南蜀国之外,其还有一样东西闻名整个南蜀——汤泉。① 罗城多山多竹亦多汤泉,一个小小的镇竟有多达三十多家汤泉客栈,每每入夜,整个罗城可谓灯火通明车水马龙,皆以来此浸泡汤泉以洗浑身疲乏的官员商人居多,当然也不乏文人墨客,很多时候还会有些平头百姓。 当然了,人分三六九等,这些客栈自也分了等级,有专供身份金贵的客人单独使用的独立汤池,也有专供平头百姓使用的混合汤池,有时候那些出得起银钱使用独立汤池的贵客富人会为了图个热闹气氛而到混合汤池去,听些百姓的说笑。 冬暖故来时是坐马车,且是正午,掀了车帘赏了一路的街景觉得罗城的特别之处便在于这儿建筑,几乎都是以竹搭建,家家户户皆是如此,倒没见着一处那很是出名的汤池,然此时她与司季夏从夜阁所处的山林深处往山下罗城的方向走时已是日跌,待他们只差半个山岭便能走到罗城时,已是黄昏,太阳挂在遥远的西方群山后,将落未落,这个时辰,站在这个可以俯瞰整个罗城的角度,冬暖故发现了罗城的又一特别之处。 斜阳暖淡光线笼罩中的罗城,正有一股股白气平地而起,薄薄地笼住整个罗城,像山间缭绕的云雾之气,又像江南的迷蒙烟雨,将城镇中那些极有地方特色的竹楼掩映其中,使其若隐若现,这般俯瞰罗城,倒像是在一处无意间发现的人间仙境,让冬暖故看得有些失了神,以致她停下了脚步来欣赏这幅美丽的画卷。 然这样的景色司季夏见得多了,已然没有感觉,见着冬暖故停下,还以为她是走得累着了,忙有些紧张地问道:“阿暖可是走得累了?可要停下歇歇,或是我背着阿暖?” 冬暖故赏景赏得出神,未有理会司季夏,使得司季夏由紧张转为了不安,走到了冬暖故面前挡住了她的视线,不安地观察着她的面色道:“阿暖?” 司季夏这忽然站到冬暖故面前挡住了她的视线,她这才回过神,微微抬眸看向司季夏道:“怎么了平安?” 司季夏瞧着冬暖故面色没有异样,却还是有些不安道:“阿暖可是走得累了?可要歇歇再走?” “不用,这一路走下来,都已经歇了十次了,我看起来这么矫情?”冬暖故微微摇头,再次看向山脚下的罗城,继而是浅浅一笑,“不过是景色太美,看得有些出神罢了。” “那我背着阿暖如何?”司季夏还是怕这山路走久了会累坏他的阿暖。 谁知他的话音才落,便遭冬暖故拧了拧他的耳朵,而后拉起他的右边袖管继续往山下罗城方向走,边走边道:“不用你背,我没病没痛的,要你背做什么,我自己走着就行,我说过我没那么娇弱。” “罗城有夜市,且开市开得早,待你我走到山下时夜市当也开了,我陪阿暖走走。”司季夏任冬暖故抓着他的右边衣袖,温和道。 “那夜市上有些什么?”冬暖故转过头问司季夏。 司季夏微微一怔,道:“不晓。” 虽说他来过罗城无数次,然他却从未认真地往城镇里走过,更莫说会去注意城镇上有些什么,是以他也不晓夜市上究竟有些什么。 冬暖故随即笑他道:“那你还好意思说是陪我走走,分明是你自己想到那夜市上去看看。” “我……不是……”司季夏被冬暖故这么一说,想要为自己辩白却又不知怎么辩才好,反倒惹得冬暖故更想笑他。 看着冬暖故弯弯的眉眼,司季夏只觉心很暖,不再为自己说什么,只是提醒着冬暖故道,“阿暖当心些,莫摔了。” “傻木头,谁这么大个人了走路还会摔着。”冬暖故笑说着,可下一瞬,她便踩空了一脚,拽着司季夏的衣袖连带着他竟是要双双一起往山下方向跌滚去。 “阿暖!”司季夏被冬暖故这顺势一拉拉得心蓦地一慌,可就在司季夏将右边身子往后侧使力且要定稳双脚时,冬暖故却是在这时松了他的衣袖! 眼见她就要跌滚下山且她身旁根本就没有能让她攀扶的树木,司季夏忙扔了手上的包袱往前掠了一步,以最快的速度伸出手将冬暖故搂进怀里的同时岔开双腿,以便他能在倾斜的山坡上迅速立稳双脚。 待司季夏定稳双脚后,只见他忙松开怀里的冬暖故,见着她完好无恙才白着脸色紧张地问道:“阿暖方才为何要松手?” 他就算没有右臂,他依然能拉得住她的,为何……要松手? 冬暖故却没有司季夏的不安与紧张,只是又笑着抓起了他那空荡荡的右边袖管,将它在手里抓得紧紧的,垂下了眼眸,道:“总不能拉着平安和我一起摔。” 与其如此,不如松手,她不想他受一丝一毫的伤,哪怕是轻微的小伤,她也不愿。 “抱歉平安,下次我定会注意,不会再有方才那么不小心的情况发生。”说来惭愧,冬暖故都觉自己丢人。 可她的话音才落,司季夏便将她重新拥进了怀里,拥得紧紧的,微垂下头紧贴着她的鬓发,温柔却沉沉道:“没事的阿暖,只要有我在,我绝不会让阿暖受伤的,阿暖绝对不会有事的。” 司季夏将冬暖故紧搂得好似要将她嵌进他的身体里,这一刻,仿佛这些日子里他强压在心底的所有思念与不安尽数淌了出来,任他如何想止也止不住,只想将他的阿暖搂在怀里永不放开,好似这样的话他才能感觉得到她的存在,好似如此他才有继续在这个世上存活下去的意义和动力。 这些日子以来的他,在所有人眼里他都是那个足够冷静无情的诡公子,没有人知晓他在每一个夜深人静时想的都只是一件事情一个人,他不想天下,不想权贵,他只想那个会因他笑因他哭因他心疼难过的姑娘。 他只想他的阿暖,他只想回到她的身边,他只想将她拥在怀里,说他没有抱负也好,说他可笑也罢,他此生,只想为她而活。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他足够冷血无情,但他自己清楚地知道,他不是。 而且,他不想做那人人敬仰的诡公子,他只想做个平平凡凡的司季夏,做她的平安。 “阿暖,阿暖……”一直压制在心底的思念一旦找到了一个可以流溢的豁口,就会像潮水一般涌流不止。 与其说是他来接她,不如说是她来拯救他更为准确。 她在等他,他又何尝不在等她。 她疼他怜他惜他,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为她而活,她更像是为了他才在这个世界重生。 思念如潮的,又岂止是他一人而已。 在冬暖故面前的司季夏,只是那个会羞会不安会紧张会笑的平安,而不是世人所见的诡公子。 在司季夏面前的冬暖故,只是个什么也不会且还有些粗心大意的小娘子,而从不是那个会与蛇为伍的毒女。 她喜欢这样的他,他钟情这样的她。 这就足够了。 接下来再往山下走的路,司季夏终是将冬暖故背到了背上,没有理由。 冬暖故也没再说什么拒绝的话,只乖乖地伏到司季夏背上,即便她很是心疼司季夏会累,可她知这个时候她拗不过司季夏,便只能顺着他了。 司季夏的背不宽也不厚实,伏在上边并不舒服,可是很温暖,很安然,冬暖故很喜欢,很喜欢。 冬暖故看着愈来愈近的白气缭绕中的罗城,将脸枕在司季夏的肩上,忽而问道:“平安,你经常来这罗城?” “称不上经常,只是每年至少会来一次。”司季夏如实答道,“因为和夜阁买我阿娘的消息。” 冬暖故微微点了点头,不再问什么,因为司季夏用的是一个“买”字,足以证明了他和夜阁之间的关系。 其实冬暖故想问的是,他和子夜是何时认识的,想想还是作罢,就算他们相识再早又如何,如今在他身边的是她冬暖故。 不过虽是这么想,但每想起之前在那竹楼前子夜看司季夏的神情,冬暖故还是觉得有些恼。 就算知道司季夏眼里根本就没有子夜,她也还是恼,没来由的。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女人心思? 冬暖故思忖不出个所以然,便有些烦躁地在司季夏肩上轻轻捶了一拳,捶得司季夏莫名其妙,“怎么了阿暖?” 冬暖故不想将自己这奇怪的心思让司季夏知晓,却也不能不答他的话,若是她不应他,他这个傻木头又当胡思乱想认为她哪哪哪不适了,便转了话题道:“对了平安,陶木呢,你在南碧城的这段时日,可有见着陶木那孩子?” “正要与阿暖说这事的。”即便是下山路,司季夏却走得稳稳当当,丁点也没有颠着他背上的冬暖故,只听他答话道,“那孩子留在了南碧城。” “嗯?” “那孩子聪颖,我看着他将来可走仕途,让他跟着你我只会没了那孩子的前途,我将他托给了炎之,让炎之代为照顾照顾他。” “炎之是何人?” “殿下的左右手。”司季夏默了默又接着道,“那孩子本还是要跟着我走,我让炎之把他捆起来了。” “真捆了?”冬暖故轻轻一笑,实在不能想象司季夏让人把陶木捆起来时的神情和模样。 “若是不捆他,还能打他不成?”司季夏也有些无奈,“为了他好而已,无得有他。” “我知道。”冬暖故浅笑,“希望那孩子能明白你的苦心。” “苦心倒是称不上,既是个好孩子,总希望他有个好的将来才是。”司季夏微微笑了一笑。 “有你这般为他想,他当不会负了你的好意才是。”就算是身为诡公子时的平安,他的心,依旧是善良的。 说着话,很快便到了山脚,冬暖故在司季夏背上动了动,有些急道:“平安把我放下吧。” 这待会入了镇子,人来人往的,他还这么背着她的话,她可没脸出现在人前。 司季夏自然知晓冬暖故心里想的是什么,他倒是不在意旁人会指点他什么,不过既是阿暖在意,他便由着她了。 天还未完全暗下来,罗城镇里已开始陆陆续续地掌灯了,各式各样的马车也陆陆续续地驶进了镇子,街上夜市已开,莫说小童,便是连姑娘家都来赶夜市的热闹,看得出这罗城的风气较南蜀国其他地方稍开放些,至少没有人评说这入了夜还出来走夜市的姑娘家的不是。 也是以当冬暖故与司季夏并肩走上这夜市时,纷纷吸引了路人的眼球,佳人碧玉,公子无俦,如何能让人不将目光落到他们身上,引得路人纷纷叹道,这是哪儿来的一对璧人,真真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般。 瞧那小娘子对那相公笑起来的模样,真是比那芍药牡丹还要迷人,再瞧那相公对那小娘子说话的温柔模样,就算只是远远看着,也能令姑娘家觉得面红。 这对璧人,羡煞了旁人。 然旁人却也仅仅止于艳羡而已,却无人心生出什么无耻龌龊的想法,因为所有人都觉得这对璧人就像是天造地设的一般,倘是将其拆散了,这天下间就再难找得出能配上他们的人了,似乎谁要是将其拆散,谁就会那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似的。 此时的冬暖故和司季夏坐在一家糖水摊铺里,卖糖水的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妇人,头上裹着一张碎花蓝布巾,肤色有些黑,袖子挽起,露出颇为结实的小手臂,身材没有普通姑娘家的娇小,反是有些高大,皮肤很粗糙,看得出是常年做着粗活的妇人。 妇人身上穿着一件有些陈旧了的碎花布衣,虽是陈旧,却很是干净,她这个糖水小摊也和她的人一样,虽然简单,却很干净,此刻夜市才刚开市,晚饭吃罢才出来闲走的人不会来吃糖水,而吃夜宵又太早,是以摊铺里还没有客人,只有妇人一人在擦着桌子。 冬暖故和司季夏走过来道是要吃糖水时,那妇人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似是不敢相信这对怎么看怎么都不像会来她这简陋铺子吃糖水的璧人,可偏偏他们就在她摊铺里坐下了,以至于妇人在舀糖水的时候两只手总有些抖,更在司季夏朝她道一声“多谢”时,险些将手里捧着的糖水给撒了,紧张得连话都忘了说,忙转身去忙她自己的活儿去了。 那妇人走开了,坐在司季夏旁侧长凳上的冬暖故便朝他稍稍倾过来身,边伸手扯扯他的斗篷边低声笑道:“平安,瞧你把人嫂子给紧张得面红耳赤的,罪不罪过?” 司季夏正用勺子舀起了一只肥胖胖圆滚滚的汤圆,听着冬暖故这么一声笑说,他的手蓦地一抖,勺子里的汤圆便啪嗒一声又掉回了碗里,溅起几滴红糖水到他的斗篷上,紧张道:“阿暖,你……我……” 冬暖故看着本是一脸平静的司季夏在听到她的话变得面红耳赤得连话都有些语无伦次的紧张模样,不由“噗嗤”笑出了声,却不忘掏出帕子帮他拭掉那溅到他斗篷上的糖水。 “阿暖莫玩笑。”司季夏终是紧张地把话说完整了,“我并未做了什么。” “你还说你没做什么嗯?”冬暖故看着司季夏面红耳赤的紧张模样忽地就想要再逗逗他,还微微挑了眉笑道,“是不是长得太英俊了就算不说话也能让人莫名紧张?” 司季夏耳根通红神色怔怔地看着笑得满眼调皮的冬暖故,竟是接不下话来了。 冬暖故看着司季夏一脸窘色,笑得眉眼更弯了些,而后挪回身,笑得很是开心地舀起一口糖水来喝。 “阿暖貌美如仙,是以我看着阿暖也会紧张。”沉默不知如何接话且一脸窘色的司季夏在这时接话了。 “噗——”冬暖故一口糖水才含在嘴里,噗地喷了出来。 这这这,这么不要脸的话,老实的平安竟说得出来!? 冬暖故抬眸看向司季夏时,发现司季夏嘴角轻扬。 他在笑,而且…… 笑得有些得意。 ------题外话------ 注:①汤泉:温泉,古时称温泉为“汤”“池” 其实子夜很清楚她将阿季给阿暖的信收起来会惹怒阿季,可她要的就是惹怒阿季,与其让他对她无动于衷,她宁愿选择他厌恶她,她是江湖上的赢家,却是个感情上的可怜人。 感情这种事情,不是想放就能放得下的。 ☆、085、要的便是这间七两一夜的房! 糖水铺子里本是只有冬暖故与司季夏两名客人,然他们才在铺子里坐下未有多久,这小铺子里竟是挤满了人,一时间让那卖糖水的妇人有些忙不过来了。 只见那些客人边舀碗里的糖水边抬眼悄悄瞟着冬暖故与司季夏,冬暖故察觉到他们的视线也未反感恼怒,反是落落大方地朝他们微微笑上一笑,惹得他们不管男女都愣了神,愣得嘴里的东西都忘了嚼咽。 那妇人想,她这小铺子今夜可真是沾了这对年轻夫妇的福气了。 冬暖故与司季夏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吃着各自碗里的糖水,未有再说什么话,冬暖故吃到一半时忽然想起来什么想要与司季夏说,然当她抬眸看向司季夏时,她的心突地一跳,随即紧紧拧了起来。 只因此刻司季夏的面色很不好,苍白得一丝血色也无,便是连双唇都覆着一层惨白的霜色,鬓角更是有薄汗在沁出,可明明这样的天气还不至于奥热得能将人蒸出汗来。 司季夏拿着汤匙的左手有些微微的颤抖,只见他微低着头要吃上他手中汤匙里的那只汤圆,然汤匙已经凑到了他自己的嘴边,他却迟迟未有将那只汤圆吃进嘴里,可他的嘴正微微张着,似乎在努力地将汤圆往嘴里送,却似乎连将嘴稍微再长大一些的力气都没有。 他似乎在极力隐忍着什么痛苦,以致他连张嘴将已经到了嘴边的东西吃到嘴里的力气都没有。 “平安?”冬暖故忙扔下她手里的汤匙,抬手欲要抓上司季夏的手腕,然她的手才轻碰到司季夏的手腕,他拿在手里的汤匙便当啷一声掉到了地上,断碎成了两段,那只白胖胖的汤圆也瞬间沾了泥灰。 也因着这汤匙掉落在地而断碎的声响,使得摊铺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司季夏与冬暖故这儿集中了过来,而此刻的冬暖故也顾不得旁人如何看她,只慌乱地抓住了司季夏的手,满眼不安地问道:“平安你怎么了?” 怎么突然出现这样的情况,前一刻不是还好好的么!? 冬暖故的声音有些颤抖,因为她的心很慌乱,很紧张,很不安,她见过他唯一的左手不能动弹的模样,她怕,她害怕会像上一次一样。 是以冬暖故将司季夏的手抓得紧紧的,司季夏的手很冷,这股冷意似乎能透过冬暖故的掌心蔓延到她的心底去。 司季夏看着满脸紧张不安的冬暖故,动了动发白的唇,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微微动了动手,翻转了掌心,轻轻回握住冬暖故颤抖的手,朝她缓缓地扬了扬唇角。 他在对她笑,他没有说话,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告诉她,他没事,以轻轻回握她柔荑的动作告诉她,不用担心。 而司季夏之所以没有出声,只是因为他出声不如不出声的好,此刻的他若是出声了的话,会让阿暖更不安,不过是一直以来时常会犯的病痛而已,他早已习惯,只是未曾让阿暖见到过他这副模样罢了。 他并非想要让她为他担心为他不安,实是近来他这病痛反复得尤为厉害,而他忙着帮殿下处理事情致使这病痛反复得也不定时,连他也不能预知他这身子何时会再犯毛病。 倒不曾想,这一次竟会这么不是时候,看着阿暖紧张不安,他觉得像是有人在揪拧着他的心一般。 “平安……”冬暖故紧张得连眼眶都在颤抖着,而后只见她忽地站起身,迅速地拿过放在一旁凳子上的包袱,将它们全部往自己肩上揽,一边对司季夏焦急道,“走,平安,我们先找个客栈落脚。” 司季夏知此时的他的确不便在这铺子里多做停留,他确实需要一个地方落脚好给他自己看诊,只听冬暖故又在紧张道:“平安还好么?可能走?” 司季夏微微点头,缓缓站起了身,他还有些气力,他还能走,就算要倒,他也要到无人的地方才能倒下,这儿众目睽睽,他若在这儿连走都走不了,岂非让人笑话了他的阿暖? 他受多少耻笑嘲讽他都不介意,却独独不能牵连了阿暖。 站起身后的司季夏还想伸手去拿过冬暖故挎在肩上的包袱,却被冬暖故抓住他的手拉着他就要离开这糖水摊铺。 可司季夏未随她走,只就站在桌子旁不动,冬暖故见拉他不动,才又回过头去看他,却见他正看向那有些怔怔地看着他们的卖糖水的妇人。 冬暖故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是让她把吃糖水的银钱给那妇人结了,是以冬暖故松了他的手忙又放下肩上的包袱来翻找银两。 可是她太紧张太紧张司季夏了,以致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是紧张急切的,愈是急她就愈是找不到被司季夏塞在包袱里的银两。 忽然,摊子里有位姑娘道:“这位娘子,瞧着你家相公面色不好,你还是快快扶他去看大夫吧,这糖水钱,小女子帮你们付了就成。” “就是就是!小娘子你就快扶着你相公去看看大夫吧,莫要有什么才好,这几个铜子钱我们谁来帮你们给都成!”有人附和道。 冬暖故一怔,忙停下了正在翻找银钱的动作,抬头看向那好心的姑娘,那姑娘长相普通,面上挂着善意的浅笑,冬暖故觉得她比她见过的很多女子都要美,众人的好心在前,冬暖故便不推拒也不矫情,只朝铺子里的诸位微微垂首,浅笑着道谢道:“那小女子便在此谢过姑娘,谢过诸位了!” 司季夏也朝他们淡笑着微微颔首,以示感谢,尔后任冬暖故拉着他的手急急走开了。 满心都挂在司季夏身上的冬暖故不会知道,她方才那浅浅一笑竟是让那好心的姑娘双颊都绯红了,同样是女人,她却让那姑娘心生不起嫉妒来,反是美好得让足以令姑娘家都觉得心动。 司季夏也不会知道铺子里的男人正如何评价着他。 “你们看到没有看到没有,那公子笑起来的模样竟是比他的小娘子还要美!” “得了老李!我们都知道你偏要在这时候来吃糖水是来看那公子的,现在人都走了,你就擦干净你那哈喇子吧!” “你才哈喇子!我就只是看看而已,又没有什么胡乱的想法,那么漂亮的人,谁不想多看几眼啊?你们还不是想多看几眼才跟着我来的?” “那公子俊美,那小娘子也生得像仙子一般,那两人站在一起,真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人一样啊,倒不知是打哪儿来的。” “你管他们从哪儿来呢,我们只管饱眼福就行了,现在人都走了,就别想了。” “也是,想这些做什么,不过那公子的脸色实在不好看,希望他不会有事才是,不然那小娘子该伤心透了吧,看她方才那紧张慌乱的模样,怪让人心疼的。” “哎,这种事情,愿他们都好吧,可还真是一对难得一见的璧人,真是让人只盼着他们都好。” “来来来,吃完这糖水走人了,还有活儿要干呢。” * 冬暖故这儿,尽管她的脚步十分急切,可司季夏走得并不快,不是他不想快,只是他现下若是快了,只怕稍后冬暖故会更慌乱。 与其如此,他宁愿慢些,可是看着那压在冬暖故肩上的大小包袱,他却又想走得快些快些再快些。 这般的他,倒像是阿暖的累赘和包袱。 如此想着,司季夏的眼神有些灰败,不过此时的冬暖故紧着找客栈落脚,并未注意到他的神色变化。 而这罗城镇,除了山多竹子多之外,最多的莫属客栈了,是以冬暖故给司季夏和她找个落脚的地方并不难,且她也没有心思去比较如此多的客栈究竟哪家比较好些,遇着了,便直直进去了。 可冬暖故才跨进这客栈门槛,店小二便迎了上来,为难道:“这位小娘子要住店泡汤泉啊?可是……” 冬暖故听也不听那店小二说什么,打断了他的话直接道:“开间房。” “可,可是……”店小二为难得脸都皱了,“可我们客栈就只剩下最后一间上上房了,一夜花销需七两,小娘子你……要不去隔壁看看?” 可谁知那店小二的话音才落,便听得冬暖故“啪”的一掌拍到柜台上,再抬起手时,柜台上放着一锭白灿灿的银锭子,看起来足够七两,只听得她声音冷冷道:“要的便是这间七两一夜的房!” 冬暖故这话一出,店小二愣住了,周遭所有人也都怔住了,而后纷纷看向站在她身后那俊美的公子哥,继而纷纷恍然大悟地长长“哦——”了一声,人人一副“原来如此!我明白了!”的模样。 冬暖故此时哪里有心去理会周遭人这一声“哦——”里的含义究竟是什么,本又想抓起司季夏的手拉着他一齐跟着店小二往楼上走,然在伸出手时还是作罢,改做稍稍拉住了他的斗篷而已,这众目睽睽之下,还是守些这个时代的礼节为好。 冬暖故本意是能不遭旁人的闲话就尽量不遭旁人闲话,可她不知,在她方才气势冷冽地说出那句“要的便是这间七两一夜的房!”时,就已注定了这些来泡汤泉本就图个舒适畅快再加有些奇闻趣事听的大老爷们嘴巴不可能闲了。 虽说来罗城泡汤泉的女子也不在少数,但通常都是白日里早早就来了,以免和这些“热情”的大老爷们碰着面,又或者是随自家夫君来的,或小鸟依人或小心翼翼地跟在自家夫君身后,倒还从未见过像冬暖故这般走在自家男人面前的,且还一说开房就是开那七两一夜的上上房的! 所有来这罗城泡汤泉的人,不论身份高贵的,还是平头百姓的,都知道城中任何一家客栈的客房都分着等级,不同的房有着不同的讲究,其中尤以上上房的讲究为最甚,单就那一夜七两的花费就当知道那上上房当可用“豪奢”来形容,撇开上上房的布置摆设定是很有讲究的不说,那上上房,还有一个极大的特点,也因着这一特点,这罗城每一家客栈的上上房,几乎没有哪夜是空着的,当然,也只有那些有钱人家的公子老爷或是高官贵人用得起上上房,其他寻常百姓,虽是也很想很想去体会体会那上上房的妙处,却也只能想想而已,毕竟一夜七两不是任何人都能花得起的。 但这完全不影响人们对其进行谈论的心情。 “刚才……我没听错吧,是那漂亮的小娘子说开的房吧?” “你没听错,确实是那小娘子说的开房的,而且开的还是上上房!” “她那小相公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啊,连行李什么的都是那小娘子背的,也难怪刚才都是那小娘子在说话了,连喊出开上上房的话都那么有气势。” “那小相公长得也很漂亮啊,又是软绵绵的样子,可真像一推就倒的模样。” “老王,你用错词了吧,应该说是‘一扑就倒’吧?” “哈哈哈——倒也真是那样,若是不能一扑就倒,我看那小娘子也不会和他来开上上房了吧!” “我瞧那小娘子方才上楼时还伸手想去牵那小相公的手的,大概是怕做的太明显,最后没牵上。” “呵呵呵,那小相公那么漂亮,我是个男人我看着都想上去摸一把,更何况是女人呢。” “呸!就你那样!摸野猪还差不多呢!” “哈哈哈——就是,老疙瘩,你自己长得那么对不起大伙儿眼睛的,就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啊。” “嘿,我这不是也只是说说而已嘛。” “不过也倒是,说归说,笑归笑了,我看那小娘子和那小公子是真真的般配,郎才女貌,说是天造地设也不为过了。” “嗯,她那相公脸色瞧着苍白无血,当是有疾在身,否则也不会让得那小娘子这般当前走当前说话了。” “想来也是从未来过这罗城的人,不知道这上上房还有特别的用处,咱们也就在这里说说笑笑得了,莫得让他们听到了,看他们小两口也不像寻日里来的那些有钱的老爷公子哥。” “许秀才说得有理,莫让人说了咱们罗城人喜好背地里嚼些难听的话。” “走走走,都泡汤泉去吧,去缓缓今儿的困劲。” 罗城的客栈都是依山而建,每家客栈都顺着山势建了四五层的竹楼,每一家客栈的上上房都位于最顶上一层,一来可以一览大半个罗城的景,二来是清净,不会有人打扰。 反之,下等房就位于最低一层,吵闹,混杂。 不过也因为这上上房的花销太昂贵,是以每家客栈都只有一间上上房而已,其余的多为上房和中等房。 当店小二将冬暖故和司季夏请进这上上房时,司季夏即刻知晓了方才楼下那些人们那一声长长的“哦——”究竟意味深长在何处了。 枉他来过这罗城无数回,倒是从未知晓这罗城客栈的上上房,竟还有着……这种用途。 落地而开的竹制门窗,屋房宽比他寂药里的整一层楼,大到床榻,小到饮水用的杯子,进屋换的鞋,全都是竹制的,便是连墙壁上挂着的画,竟都是画在编织好的竹篾上的,与其说这屋子“豪奢”,不如说是雅致更为妥当,因为越是雅致的东西,就愈是融进了人的诸般思考。 而就是这般雅致的屋内,垂满了曳地的浅青色纱帐,可谓与屋外的修竹交相掩映着,正在微起的夜风中轻轻摇曳着,使得纱帐后的冬暖故的身影变得影影绰绰,朦朦胧胧。 再瞧那面对山下方向而开的门扉,门扉外是一块小小的竹林,竹林修得很有意趣,既不会失了意境,也不会挡着位于此处赏着山下风景的人的视线,就算是坐在这片小小竹林里的汤泉里,也还能赏得到山下罗城的景色,白雾缭绕,灯火阑珊。 如此一来,山下的人就算往这上上房的方向瞧,也不会瞧得到什么。 有一方边角修得圆润、长宽皆过两丈的汤池便在这片小小的竹林间,白蒙的湿气浮散在池面地面上,使得铺在地上的鹅卵石都若隐若现,一盏八角琉璃灯挂在一株竹枝上,随着微微的夜风轻轻摇荡,给这白蒙蒙的水雾笼上一层细碎柔暖的光。 在这汤池上方,还垂挂着一道长长的珠帘,将汤池从中分隔开,那透明的琉璃珠子直垂池底,更为甚的,是这无数颗琉璃珠子编缀成的帘子上还混缀着几只小银铃,只要有人轻拨珠帘,便能带起上边那小小的银铃叮当轻响,像极少女低低浅浅的轻笑声。 站在这片小小的竹林里,若是细听,甚至还能听到周旁及下边的竹林掩映处传来女子绵柔的吟哦声。 深深浅浅,时抑时扬。 这所谓的上上房,可真真是……撩人。 是以司季夏堪堪站到这小小的竹林中来时,他被长发遮挡住的双耳耳根便开始烫了起来。 ------题外话------ 哦呵呵~要不要鸳鸯浴要不要鸳鸯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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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司季夏有些匆忙地别开目光,不敢再与冬暖故对视,生怕他心中那忽地就浮现出的想法会被她猜透似的,刚想为自己解释什么,冬暖故却在这时抓住了他的手,将他往汤池的方向拉,边跨步边道,“手很凉,快到池子里泡泡,晓你不习惯我在旁看着,我不看你就是。” 冬暖故将司季夏拉到了汤池边上才松了手,放下了手上拿着的书奁后抬手就要帮司季夏解下他肩上的斗篷,司季夏却在这时紧张道:“我自己来便好。” “好。”冬暖故只当司季夏还是有些不习惯她看到他残缺的身子,并未为难他,只转了身道,“那我帮平安把干净的衣裳拿过来。” 冬暖故说完,径自往屋里走去了,司季夏默了默后才抬起手,动作缓慢地解下他肩上的斗篷。 冬暖故怀里抱着干净的衣裳重新走回到司季夏身旁时,他身上只剩下了一件里衣,然冬暖故站在他身旁,他迟迟未将身上这最后一件衣裳解开,冬暖故将他需要换的衣裳及干净的棉巾放到汤池旁专放换洗衣裳用的圆形竹案上后问他道:“平安需要我帮忙么?” 司季夏的手蓦地一抖,立刻微微摇了摇头。 冬暖故再次抬手轻轻摩挲了他的脸颊,柔柔一笑,道:“那我到珠帘另侧泡一泡,看不见平安,我总觉不安。” “……好。” 冬暖故稍稍踮脚,在司季夏薄薄凉凉的唇上轻轻亲了一口,转身走往了珠帘的另一侧。 也就在冬暖故转身时,司季夏整张脸都染上了一层绯色,还未入汤池,似乎就已被那温热的湿气蒸红了脸。 司季夏这才注意到,冬暖故怀里抱着的,还有她自己的衣裳。 珠帘虽然不是很密,却也不算疏,加之这片小竹林里只有一盏透着浅黄光线的琉璃灯,顶上苍穹的银月也正巧藏到了云层后,冬暖故瞧不清珠帘另侧的司季夏,司季夏那侧也是如此,隔着珠帘,他们只能瞧得见对方朦胧影绰的身影而已。 冬暖故觉得这般能知晓司季夏能在她视线里就足够了,是以她将搭在臂弯里的衣裳放到了汤池边上,慢慢褪下了她身上的衣裳。 这边,司季夏已然脱尽了衣裳坐到了温热的汤泉里,却没有伸手去动他的药箱书奁,而是定定看着珠帘方向,看着珠帘后那被夜色晕染得朦胧的身影。 瞧不清,心中便容易出现浮想,心中一旦出现浮想,身体里便如同有一团火在被点燃,渐渐热烈。 当珠帘后传来水声时,司季夏才猛地回过神,别开眼不再去看珠帘后的窈窕身影,忙抬手去打开他的药箱书奁,心却在狂跳不已,双颊及耳根更是赤红得紧。 他,他都在想着些什么?他怎能心生出这样……这样让人觉得羞耻的浮想。 心中有忙乱,手上便也变得忙乱,以致司季夏本是伸手去那银针包时碰到了书奁里的瓶瓶罐罐,发出了瓷瓶碰撞的轻响声,也撞得冬暖故努力压制的不安突地又涨了起来,只差没掀了面前的珠帘就到司季夏的身边去,然她终是没这么做,只紧紧盯着珠帘后司季夏那朦胧的身影紧张唤了他一声道:“平安?” “阿暖,我在。”冬暖故在紧张,司季夏也在紧张,只不过他们的紧张全然不同而已,为了不让冬暖故担心,司季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平缓,与此同时捏起一根银针,扎进了他的右肩里,“我没事,阿暖不必担心。” “陈年旧疾么?”冬暖故将手里的棉巾抓得紧紧的。 “嗯,习惯了,不妨事。”这说话间,司季夏的右肩上已是扎了四五根银针,他虽在忍着右肩断臂处传来的锥心之痛,然他面上却不见多少痛苦之色,就像他自己所说的,早已习惯了似的。 “很疼?”隔着珠帘,虽看不清司季夏的面容,冬暖故却还是瞧得清他大致的举动,见着他的左手在右肩处抬起又放下,她知晓定是他右臂残断的地方有痛楚在折磨着他,她想知道他在忍受着怎样的折磨,她想看清楚他的眉眼。 可是她却不能在此时去到他的身侧,因为她知,她若是在旁注视着他,他定会紧张得根本不能为自己好好施针,与其如此,她能选择的,只能是静静地等待着,不给他的心再增添不必要的紧张与不安。 “不疼。”司季夏回答得平静温柔,然他额上的汗珠却如豆大,温热的汤泉都不能将他苍白的面色蒸出血色,可见他说的,并不是实话,“让阿暖担心了。” 冬暖故没有接话,只是将泡在水中的双手捏抓得紧紧的,微垂的眼睑下眼神低沉,带着疼痛之色。 明明脸色都变得惨白,明明连汤匙都拿不稳了,明明连路都走得那么慢,明明连说话的语气都带着深深的疲惫与虚弱,怎么……怎么可能不疼? 虽然明明知道司季夏是骗人的,冬暖故却没有揭穿他,只是沉默了少顷后微微一笑道:“不疼就好。” 不想让司季夏忆起他那满是灰暗的过往,就算冬暖故再怎么想要知道他在忍受的究竟是怎样的苦痛,她也不忍去提去问。 他不想让她担心,她便信了他的谎言。 冬暖故不说话了,只静静地泡着温热的汤泉,时而抬手掬起一捧水洒向自己的肩膀,将双手撑在池边上,看向山下灯火阑珊的罗城。 两相沉默,夜很静,只闻夜风拂过摇晃了这长长的珠帘,拂响了上边那小小的银铃,撞出了清脆的轻响,在这静寂的夜里显得异常清晰。 然习武之人的耳力异常敏锐,是以司季夏听到的却不仅仅是这珠帘上银铃的轻响声,还有那和在风中与竹枝飒飒声中的女子呜呜咽咽的吟哦声及偶有的男子沉沉低吼声,并非隐隐约约,而是如那珠帘上的银铃轻响声一般清晰,清晰得司季夏都能辨别得出这些声音来自哪个方向,甚至……哪一处的汤池。 这呜呜咽咽时高时低的女子吟哦声,可不仅仅一处而已。 而这上上房的又一妙处,就在于自己在享受的同时还能听到这些在夜里听起来对男人来说极为美妙动听的声音,但凡男人,都不可能在这样美妙的声音中控制住自己身体里的那团火,进而会想要尽情再尽情地去疼爱今夜撞进他们心间的那头小鹿。 司季夏也是男人,听着这好似从各处涌进耳里来的起伏呜咽声,他只觉这池子里的汤泉不再是温热的,而是滚烫的,灼得他的身体像是有一团热火在烈烈燃烧着,而冬暖故那时而掬捧起洒到肩上的水声就像是浇在他心上的一捧又一捧油,浇得他心中的那团火烧得愈来愈旺。 看着珠帘后那道隐约朦胧正赏着山下景色的纤细人影,司季夏的呼吸愈来愈急促,眸光变得愈来愈黑沉,那黑沉中似卧着一头随时都会冲出来的猛兽,能将那抹纤细的人影吃干抹净般。 入夜的罗城很美,以致冬暖故看着看着便觉不安的心渐渐平缓了下来,看着看着,这恬美的夜色也勾起了她心中的憧憬,使得她将脸枕在了自己搭在池边的臂弯里,唤珠帘另一侧的司季夏道:“平安。” “嗯。”司季夏应了冬暖故一声,声音低沉得紧,然冬暖故心中正有着美好的憧憬,并未注意到司季夏声音的异常,只微微笑着问他道,“平安你说,我们的家要安在何处好?” “不要太喧嚣的地方,偏远的小县镇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冬暖故盯着远方的一处忽明忽暗的灯火,笑得眉眼微弯。 “嗯。”司季夏依旧只是沉沉应了一声,再无其他的话。 冬暖故只当他是没有异议,却又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微微蹙起了眉道:“排除罗城。” 听冬暖故的语气,是完全不打算考虑把家安在罗城,倒不是她觉得罗城不好,相反,她很是中意罗城这个地方,但她绝不会把她与司季夏的家定在这儿。 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这儿有一个夜阁。 “嗯。”司季夏还是只应了她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嗯字,既不回答她的问题,也不问她为何要排除罗城,他的回答,好像很是敷衍,他似乎,很是心不在焉。 在司季夏这应了第三声“嗯”时,冬暖故终于觉察出了他的异样,不再只顾着赏罗城的夜景,而是转过了身,带起一阵“哗”的水声,看向司季夏的方向,微蹙的眉心未舒,问道:“平安可有在听我说话?” “……嗯。” “……”冬暖故倏地将眉心拧得紧紧的,正当这时,她只觉下边的客房方向好像传来了什么声音,不由转了问题道,“平安,你可有听到……女子的哭声?” 冬暖故眉心紧拧,眼神有些冷沉,沉默着更为认真地去听这“女子的哭声”,这声音她倒不是此刻才听到,之前在静赏着罗城的夜景时也有听到,不过之前的声音很是细碎,像是女子轻轻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又像是猫叫声,和在风拂这漫山的竹枝而发出的飒飒声与珠帘上那些银铃发出的轻响声中让人根本辨不清究竟是呜咽声还是猫叫声。 且冬暖故也未无心去听着声音,而现下她忽然这般问司季夏,仅是因为方才的那一瞬间,那细碎的声音突然拔高,让她辩听得清了那是女子的呜咽哭声,并非猫叫声。 可却又不大像哭声,因为这呜咽声里还带着道不尽的绵软。 这样的呜咽声,反倒像是…… “平安?”然司季夏这回没有应冬暖故,她便无心去想这呜咽声究竟是不是女子在哭,只又重新唤了他一声,语气紧张。 “阿暖……”司季夏终于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嗯”字敷衍,而是轻唤了冬暖故一声,然却正是这一声,让冬暖故好不容易平缓下来的心又倏地紧紧拧了起来。 只因司季夏的声音低沉沙哑得有些可怕,带着隐隐的轻颤,好似他仍在强忍着什么极大的痛楚似的。 “平安……很痛苦么?”冬暖故的心突突直跳,忽地抬手一把抓住了面前的珠帘,手颤抖得厉害,震得上边的银铃叮当作响,可她仍在忍,忍着掀开珠帘就去到他身边去的冲动,她不想让他心生任何不安。 “阿暖……我……”司季夏的声音颤抖得愈发厉害了,月从云层后露出了半脸,让冬暖故能将珠帘另一侧的司季夏看得更清晰了些,即便还只是一个影廓而已,但她能瞧得清楚司季夏的举动。 只见司季夏紧紧抓按着自己那残断了手臂的右肩,正慢慢往池中蜷下身子。 “哗啦……叮铃——”冬暖故再也顾不得她此刻若是到司季夏面前会不会让他紧张不安,在汤池中站起身,一把将面前的珠帘拨了开,朝司季夏急急走去,此时的她只想握紧他的手想清清楚楚地瞧见他安然无恙而已。 因为太过于急切,致使冬暖故在水中的脚步很是慌乱踉跄,待她急急忙忙慌乱异常地来到司季夏面前时,司季夏整个人都蜷到了汤泉里,泉水没过他的发际线,唯余他墨黑的长发飘散在水面上,冬暖故连他的脸都未能瞧清。 “平安!”冬暖故心惊,伸手往水下摸索向司季夏左手的同时在水中蹲下了身,竟也是要将自己整个人也没进水里! 可就在她的下巴堪堪碰到水面时,只听“哗”的一声,一只有力的臂膀环上她的腰,搂抱着她将她从水里稍稍提起,制止了她将自己往水下浸的焦急举动。 因着这举动太过突然,加之冬暖故本就在这汤池中站得不大平稳,她整个人便直直朝前倾去。 然往前倾倒的她不是撞到坚硬的池边,而是撞到了一个热烫的胸膛。 冬暖故慌乱抬头,以为她这糟糕的柔弱身子使得司季夏强忍着痛苦的时候竟还要分出心思来担心她,冬暖故正极度嫌恶自己时,她愣住了。 因为…… 司季夏在笑,他颊边的两只小小梨涡里,盈着的不只是温柔,更多的是得意,得逞的笑意。 山下那断断续续时高时低的女子呜咽声仍浅浅响在夜色里,看着司季夏那漆黑得深沉的眼眸,这一刻,冬暖故忽地听清楚了,那些呜咽之声,并非女子的哭声。 而是—— ------题外话------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哦呵呵~ ☆、087、缠绵 在听明白那呜呜咽咽的声音并非女子哭声的那一瞬间,冬暖故也明白了方才在楼下那些大老爷们那一声意味深长的“哦——”包含的是怎样的意思,自也明白了这上上房里那看似极为累赘的层层浅青色纱帐与这汤池里的多余珠帘究竟是做什么用。 池边有放着几枚银针,司季夏右肩上不见银针,想来是他方才取下放在池边的。 相贴的肌肤,热烫的胸膛,司季夏墨黑深邃的瞳眸、微扬的嘴角及他颊边的两只小小梨涡,让冬暖故突地面红耳赤起来,下意识地双手按在他肩上就要将他推开并站起身,可她的手才按上司季夏的右肩时,司季夏却忽然蹙起了眉,收紧环在她腰上的手臂,将她往他怀里的方向更拥进一分的同时也将自己的身子往她身上倾,使得她的身子可谓是紧紧贴在他胸膛上。 而冬暖故前一瞬还是面红耳赤地想将司季夏推开,这一瞬她则是不安地抬起了双手贴到司季夏的背上,收紧,将昂起的下巴搭在他的肩上,脸贴着他的鬓发紧张得有些语无伦次问道:“平安!?平安很疼?你方才不是为自己施针了么?没有用么?还是我方才按疼了平安?” “阿暖……”司季夏也用下巴轻轻扣着冬暖故的肩膀,将她搂得紧紧的,贴在他胸膛上的温软使得他心跳加速,眸光更暗沉了几分,用沙哑的声音道,“疼……” 在冬暖故此时未能看到的司季夏的面上,只见他眉心已然舒开,面上非但不见丝毫痛苦之色,反是颊边的两只小梨涡里噙着浅浅的笑意,感受着冬暖故呼在他耳畔的紧张气息及她那因紧张而在他背上上下抚动的温软小手,司季夏只觉着这汤泉滚烫得几乎能将他燃烧起来。 “那要如何才是好?”冬暖故此刻紧张心疼得完全忘了司季夏前一刻还是得逞地浅笑,一心只想着究竟怎样才能让他减少痛苦,“怎办才是好?平安?” “要阿暖帮我……才好。”司季夏环贴在冬暖故腰上的手只觉满掌心的光洁滑腻,使得他鬼使神差般的将手微微上下移动了动,轻轻摩挲着冬暖故光裸的纤腰,“只有阿暖才能帮我。” 也因着这轻轻微微的滑腻手感,使得司季夏的身子忽地绷紧如弦,也使得冬暖故更不安了,忙道:“我?我该怎么帮平安?” “阿暖先不要动。”司季夏稍稍吸了一口气,忽而抱着冬暖故转了身,将冬暖故的背抵到了池子边上,他则是轻贴在她身上,将她环在他左边圈起的一方小小天地里,深邃暗沉的眸光灼灼,直视着冬暖故的眼睛,声音低沉且黯哑。 冬暖故被司季夏这突然的飞快举动弄得脚下一滑,险些栽倒在池子里,然司季夏将她的腰箍得紧紧的,在将她转过身的同时以脚扣稳她的腿以让她不会摔倒,冬暖故只觉自己的头脑被司季夏这毫无征兆的举动搅得有些晃,正紧张错愕地抬眸时,撞上的便是司季夏那双燃着灼灼热火的深邃瞳眸。 而此刻,他眼中哪里见着丝毫痛楚之色,有的,只有灼灼的热烫,带着欲望。 冬暖故定定看着司季夏的眼睛,下一瞬,她才悟过来,方才他说疼,竟是骗她的,骗得她平白紧张。 方才他将身子往水里蜷缩是骗她,现下也是骗她。 冬暖故忽地就恼了,抬起手就要将圈贴在她面前的司季夏用力推开,可当她的手才堪堪抬起,便被司季夏擒住了手腕,她即刻抬手另一只手—— 可就在这时,司季夏弓下脖子,微微侧头,在冬暖故另一只手就要推上他肩膀的一瞬间稳住了她被这温热的泉水蒸得嫣红的唇,温温的,软软的,带着诱人的馨香,能令司季夏着迷,令他失魂。 司季夏情动之下本是只想轻轻碰一碰冬暖故的唇以让她稍消怒意,因为他知,她的阿暖最最不能抗拒的,便是他的主动,因为他的每一次主动,他都会在阿暖的双颊上见着绯云,也会在她的莹亮的瞳眸里看到羞赧,轻吻阿暖的唇,似乎是能平复她怒意的好办法。 然这一次,司季夏碰上冬暖故那温温软软的唇瓣后想着的却不是即刻离开,而是想要吻深一些,再吻深一些,仿佛冬暖故的唇瓣是人间的极致美味,碰上了,就只会想要将其食下,而不是转身离开。 而冬暖故一手被司季夏擒住手腕,一手则是定在他的肩膀前,在司季夏吻上她唇瓣的那一瞬间便定格在了那儿,正如司季夏心中所想,他的主动,总能让他的阿暖“原谅”他。 司季夏的鼻息与他此刻的体温一般,热烫如火,然他的吻却是很轻,尽管他想要再索取更多,可他的吻只是细细碎碎地覆在冬暖故的唇上唇角,并未深入,极尽的温柔,像是怕会弄疼冬暖故似的。 冬暖故的眼神因着司季夏这细碎温柔的吻而渐渐变得迷离,那本是要将他推开的手转为轻轻抓上他的肩,双颊绯红如日落时天际的霞云,便是连那小小的耳垂都似乎被绯红之色染上,嫣红如红梅点缀。 夜很静,附近女子的吟哦声显得异常的清晰,随着柔柔的夜风飘入冬暖故耳内,使得冬暖故的双颊不再是如绯云,而是如热火燃烧。 直至司季夏觉得他怀里的冬暖故不再恼他,他才缓缓离了她的唇,转为注视着她的眼眸,却是微微抿着唇,不说话。 冬暖故被司季夏吻得满眼只余迷离与羞涩,哪里还见着丝毫的恼怒,然她还是微微蹙起了眉,以质问的口吻问司季夏道:“平安你骗我?” 司季夏不说话,只是将额头抵在她额上,轻轻蹭了蹭,微微扬了扬唇。 冬暖故微怔,随即连微蹙的眉心都解开了。 因为她除了对司季夏的主动没有抵抗力外,对他的笑也没有抵抗力,每每只要司季夏笑,哪怕是微微的,她都觉得整个天都是晴好的。 她喜欢看他笑,司季夏知道这一点,而且是很清楚的知道。 司季夏看着自己眼前这个会因他的痛而紧张不安、会因他的笑而开心满足的小妻子,看着她眼神迷离的瞳眸,看着她红透的水润双颊,又是忍不住在她的唇上亲了一口,边将她重新搂进怀里边嘴角微弯道:“阿暖可是还要推开我?” “你——”冬暖故的双颊更红了,才张了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推开?还是不推开? 冬暖故这张嘴了却又说不出话的模样让司季夏笑得嘴角更弯了些,也将她往自己怀里更拥近一些,让她柔软的身子贴靠到他身上,目光灼灼道:“阿暖,我确实……难受,也确实……只有阿暖能帮我。” 冬暖故现下自然知晓司季夏说的此“帮”并非彼“帮”,因为在温热的汤泉中,她正清楚地感受得到有个什么东西灼烫异常。 此时的月亮已完全从云层后探出了头,正撒着银白的辉光,让冬暖故能清楚地瞧见司季夏眼底的欲望,也让司季夏清清楚楚地看尽他眼前的足以将他所有的欲望都撩拨起的美景。 冬暖故被司季夏这般从未有过的直勾勾的眼神看着,第一反应就是想将自己整个人都往水里藏,奈何司季夏将她的腰搂得紧紧的,只容她稍稍扭动身子,根本不容她离开或是过多的动弹。 司季夏见着冬暖故这般羞赧得竟是想将自己藏起来的着急劲儿,非但未松手,反是将手臂更收紧一分,浅笑道:“阿暖别藏,就算藏到水中我也能看得到阿暖的。” “……司季夏!”冬暖故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兔子,颇有恼羞成怒的意思,竟是连司季夏的大名都点了,而不是叫他平安。 司季夏微微一怔,旋即还是柔柔笑着应声道:“我在的,阿暖。” “……”冬暖故狠狠瞪了司季夏一眼,而后用力推着他的身子,要将他从自己面前推开。 司季夏看起来虽然瘦弱单薄,可此时的他在冬暖故面前却像是一块磐石,任冬暖故如何使力都推不开他,末了只能放弃,转为用脚在他膝上踹了一脚。 冬暖故本是想狠狠踹司季夏一脚的,可真的在踹到他腿上的时候,她脚上的力道自然而然地就放轻了,与其说是踹,不如说是轻碰更为准确。 司季夏却是完全不在意冬暖故推他打他或是踢他,末了只是将冬暖故往池边的方向轻压,眸光已由灼灼变为炽热,声音已然因极力克制体内的欲望而变得极为低沉沙哑,只听他还是浅浅笑道:“阿暖出手阔绰地开这一夜七两银子的上上房,难道不是冲着这就是‘上上房’而来的?” 冬暖故又是微微怔了怔,盯着司季夏的眼睛,似乎十分不能相信这样的话会是出自平日里连她稍稍靠近都会紧张不已的司季夏口中似的。 “平安,你……”怎,怎会说得出这样没羞没臊的话来? “阿暖……”见着冬暖故眸中的怔愣,司季夏敛起了嘴角的浅笑,连忙低下了头,抱歉道,“我……对不起,是我轻浮了,冒犯了阿暖。” 司季夏说这话时,声音有些微的颤抖,不敢再看冬暖故的眼睛,甚至松了环在她腰上的手,而后立刻往旁退开了数步,低着头慌张道:“我,我这就走,阿暖……” 阿暖莫要厌恶我。 司季夏此刻心中千万分后悔,他不该与阿暖开那样轻浮的玩笑的,他只是……他只是想逗她笑一笑,不再为他这一向不佳的身子挂心而已。 司季夏退离开冬暖故身旁后胡乱地伸手抓过方才他脱下放在池边的斗篷,背对着冬暖故作势就要离开这汤池。 而就在他站起身将要把斗篷披到肩上来时,忽然伸来一双纤细的手,从后环上了他的腰,随即是温热的柔软贴上了他的背,使得他的身子蓦地僵住,绷紧。 阿暖? “平安你要去哪儿?”冬暖故将脸贴在司季夏背上,柔声问道。 “我……”他该说什么好?说不在这儿惹阿暖气恼?还是说不在这儿让阿暖不要厌恶他好? “平安你若走了,我这么阔绰地花了那七两银子开这间上上房还有何用?”冬暖故温柔的话里带着浅浅的笑意,却是让司季夏的身子突地一颤,绷得更紧了。 这,这是他方才想要逗阿暖开心而说的轻浮话……阿暖她……!? “阿暖,你……”司季夏错愕,顿了顿后,才不安地轻声问道,“你不嫌恶这样的我吗?” “傻木头。”冬暖故轻轻笑了,将额头轻靠在了司季夏瘦削的背上,用最柔软的语气说着最温柔的话,“我喜欢你还来不及,又怎会嫌恶你?” 相反,她喜欢这样的平安,喜欢这样会与她玩笑的平安,这样的他,让她觉得他与她之间更近了一分,不再仅仅是相敬如宾。 这样的平安,与诡公子是全然不一样的,会说会笑会玩笑,会惊会慌会不安,这样的他,才像是真正活在这个世上的有血有肉的人,才像真正的且只属于她的丈夫。 司季夏怔住,手中拿着的斗篷从他手中掉下,重新掉落到池边上,而后只见他慢慢将手放下,覆到了冬暖故环在他腰上的手背上,轻轻摩挲着。 片刻后,司季夏就着冬暖故的拥抱,缓缓转过了身,与她面对着面,才微微张嘴,便听得冬暖故道:“不许再说抱歉或是对不起的话,我可不想听。” 司季夏注视着冬暖故佯装严肃的面容,少顷,才微微笑道:“好,不说。” 冬暖故这才弯了眉眼,将环在司季夏腰上的双手移到他肩膀上,转为搂着他的脖子,与此同时将身子往前倾,昂起头,吻上司季夏薄薄凉凉的唇。 冬暖故的唇依旧是柔软温热的,才一碰上司季夏的唇,倏地便将他方才被自己掐灭的欲火点燃了起来,并且瞬间燃遍他全身,使得他将冬暖故重新紧紧地拥进怀里,变被动为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这一次,司季夏不再只是细碎轻柔地亲吻着冬暖故的唇瓣及嘴角,而是与她唇齿相依,想要索取更多的馨香与美好。 汤泉里蒸腾而起的白蒙水雾缭绕在他们周身,将他们眸中亦迷离亦深邃的温润,让他们的呼吸皆变得愈来愈急促。 渐渐地,司季夏将身子缓缓朝冬暖故的方向倾压,将她轻轻缓缓地放躺到了铺着鹅卵碎石的汤池边,热烫的身子一碰到冰凉的池边让她不由自主地微微缩了缩身子,将环在司季夏脖子上的手微微往下收紧一分以让他更贴近她一分,好似以此能她觉得背部传来的凉意驱散似的。 司季夏随即将手撑在她身边,俯下身亲吻她的眉心,温温柔柔。 他湿了水的长发垂在冬暖故肩上脖子上,明明带着湿凉,然垂点在冬暖故身上,却让她觉得是热烫的,能将她的肌肤都温热了。 银亮的月华之下,司季夏的身子近在眼前,他的残缺便毫无保留地清楚映进了冬暖故的眼中。 不是没有见过他的残缺,也已不是第一次见到他钉着钢铆钉的残缺右肩,可每一次见到,冬暖故还是觉得像是有针一下一下地扎在她心上一样,莫名生疼。 自然而然的,冬暖故将环在他脖子上的手微微往下移,移到他的右肩上,轻轻握住了他的右肩。 司季夏的身子猛然一颤,僵硬,却没有逃开,而是不安地看着冬暖故的眼睛,垂敛着眼睑很是小心翼翼地问道:“很丑陋,是吗?” 这样的问题,也只有在她面前,他才敢问。 也只有是她,他才敢这样曝露他的残缺丑陋的身子。 因为他知,这天下间,只有他的阿暖不会嫌弃如怪物一般的他。 “不丑。”冬暖故轻轻抚摸着他的右肩,心疼的眸子里尽是柔情,“在我眼里,平安是最好的。” 最好的…… 司季夏的心瞬间绽尽美丽的芍药,妍妍艳艳,日光顶好,景色顶好。 “阿暖……”司季夏的再次微微倾身,再次吻上了冬暖故的嫣红温软的唇瓣。 青丝纠缠,情丝缠绵。 景色太美好太旖旎,旖旎得似乎连顶上苍穹的银月都羞涩了,又悄悄躲回了云层后,却又时而露出小半张脸,像是又想见证这一美好的时刻似的,竟是不舍将眼睛完全捂起来。 女子娇吟,银铃轻响。 最最下边的混合汤池里,那一大群大老爷们说说笑笑着,忽尔听闻有人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唤了旁边的人听他道:“哎哎哎,你们都有没有听说啊,咱们东陵的段氏侯府,全府上下都被贬做了庶民,好像是明日日落之前官府就要将其收封了!” ☆、088、温情 夜风拂进屋子,撩动满屋的曳地纱帐,将屋子里那盏精雕细琢的琉璃灯中逸散出的火光揉得迷蒙细碎,衬着纱帐深处的女子吟哦声与男子偶有的低喘声,满室旖旎。 夜深,人声静,冬暖故被司季夏轻轻圈在怀里,枕着他的左肩半趴在他身上,手轻抓着他的右肩,面上满是未褪尽的红潮,眸中还有共赴云端后的浅浅娇羞,让司季夏只看一眼便又觉得心跳加速,忙抬眸看向别处,手却是将冬暖故往他怀里更搂进一分,将下巴轻搭在她头顶,一下又一下缓缓轻轻地蹭着。 冬暖故发现,司季夏很喜欢用下巴轻蹭她的头顶或额头,轻轻柔柔的感觉,她也很是喜欢,让她觉得这样的司季夏像个想要表达自己心中的喜欢却又不知该如何表达的孩子。 “阿暖,阿暖……”司季夏的双颊也如冬暖故一般,还覆着一层情潮过后的绯色,眸光柔柔的,眉眼中有满足的浅笑,边用下巴轻蹭着冬暖故的头顶,闻着她发丝里的淡淡幽香,边轻声柔缓地唤着她的名字。 阿暖阿暖,全天之下,只有他这般唤她,他是第一个这般唤她的人,也是唯一一个这般唤她的人,此刻就仅仅这样唤着“阿暖”两个字,感觉就能让他觉得温暖知足了似的。 听着司季夏这样似乎如何唤也唤不够的呢喃似的反复两个字,冬暖故轻轻笑了,嗔他道:“傻木头,别老光叫我,说句话嗯?” “好,说句话。”司季夏也轻轻笑了,嘴角的弧度勾得温柔,又是用下巴蹭了一蹭冬暖故的头顶,稍稍默了默后,用一种经过了深思熟虑后的正经口吻道,“阿暖,我想你。” 回答司季夏的,是冬暖故在他右肩上用力掐了一掐。 下一瞬,司季夏轻轻笑出了声,将冬暖故再搂得紧一些。 他的笑声很轻,却很柔很暖,这轻轻的笑声里,似乎满满的都是幸福的满足。 “平安,今夜开这间房用了七两银子,我们大概还剩多少银钱?你来时带了多少银钱你可算过?”冬暖故在司季夏怀里动了动身子,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着,忽然想起了很现实很严肃的问题。 “嗯……明日数数……”司季夏回答得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前边我问平安的问题,平安还未回答我嗯?”冬暖故心中想着事情,并未注意到司季夏的语气,只问着他道,“我们把家安在哪儿好?” “嗯……”司季夏黏人似的蹭了蹭冬暖故的额头,答非所问道,“我想阿暖……” “……”冬暖故拧眉,张了嘴想要斥他,也微微抬了脚想要踹他一脚,然她话还未出口便又合起了嘴,堪堪抬起的脚也重新搭回到司季夏腿上,只从他颈窝里微微抬了头,看向司季夏的脸膛。 却是发现他眼睑轻阖,竟是睡着了。 似乎她就是他的定心丸,只要有她在身边,他就能很快入梦。 他已经许久未曾好好阖过眼了,现下她就在他怀里,他终于可以心安,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地闭一回眼了。 冬暖故静静地看着司季夏已然熟睡的面容半晌,抬起手,在他长长的睫毛上轻轻拨了拨,便见着司季夏微微动了动脑袋,下巴又在冬暖故额上轻轻蹭了蹭,未有醒来,依旧睡得很熟。 冬暖故弯起眉眼无声地笑了,而后朝上伸了伸脖子,凑近司季夏的唇,在他微抿的薄唇上轻轻亲了一口,才有重新缩回他颈窝里,声音低低轻轻道:“我也想你,平安,很想,很想。” 没有司季夏在身旁的这段时日里,冬暖故第一次体会到思念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像是不断疯长的野草,拔不尽,除不净,仿佛自己的世界里什么都不重要了,唯有见到他才会觉得自己的世界还是晴空,还会有春风拂过,还会有融融暖照。 只是,他终没有食言,虽让她多等了他一个月,他还是来为她这似乎无休止的思念画上了句号。 好开心,好温暖。 这般想着想着,冬暖故满足地笑着往司季夏颈窝里撒娇似的用力蹭了蹭,将他拥得更紧一分。 像是感受到冬暖故这暖融融的贴近似的,入睡了的司季夏嘴角微微扬了扬,似乎即便在梦中,他也是开心满足的模样。 这一夜,司季夏睡得很沉很安心。 这一夜,冬暖故睡得很稳很踏实。 屋外小小竹林里的银铃依旧在夜风中轻响,叮叮铃铃,此一刻,像是引人入眠的缓缓轻歌,让人在这轻缓的声音中安然入眠。 当晨曦在罗城满城满山的竹枝竹叶上镀上一层薄薄的金晖时,整个罗城笼在汤泉弥散起的白蒙蒙湿气中,恍如仙境。 冬暖故这将近两个月在山上的竹林无所事事,除了练习女红外便是以睡觉居多,没有疲惫,是以几乎日日都是早早醒来,昨日虽走了大半日的山路,然心是满足开心的,倒也不觉得累,是以今日的她也如这些日子一般,早早便醒来了。 冬暖故习惯在醒来时翻个身,今晨也不例外,而今晨当她才稍稍动了动身子,便忽地定在那儿不动了。 只因她身边还躺着个人,躺着一个过了一夜仍是以手为枕将她搂在怀里的司季夏,她之所以不敢动不敢翻身,是因为司季夏还在睡,还未醒,她不想吵醒了他。 冬暖故抬眸定定看着司季夏闭紧的眼睑好一会儿,确定他还在熟睡,才极为缓慢地动了动身子,微微抬起手,轻握住他的左手,慢慢将他枕在她脑袋下的左臂轻轻移开,倒不是因为她这般枕着他的手臂不舒服,而是她这么枕着他的手臂睡了一夜,他的手臂当是僵硬到发麻才是,当是让他缓缓了。 可冬暖故才微抬起头轻握住司季夏的左手还未来得及将其移开时,司季夏像感觉到什么似的,忽地收紧了手臂,将才稍稍离开他身子的冬暖故重新搂进怀里,与此同时还稍稍翻了翻身,侧压在了冬暖故身上,用下巴在她脸上轻轻蹭了蹭,继续睡着。 冬暖故本是想动,奈何这般被司季夏半压着身子想动也动不了,即便司季夏压得她有些难受,即便这般睡着脖子及腰身已然很是困乏,但为了不吵醒司季夏,她选择这般静静躺着,由着他将她圈紧,孩子似的用下巴在她脸上轻蹭。 罗城早间的空气很是湿凉,司季夏因着翻身使得盖在他身上的薄衾被稍稍往下滑了些,露出了他的右肩及小半身子,冬暖故怕他凉着,便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替他将衾被拉好,不忘替他将挡在脸上的发丝别到耳后。 冬暖故的动作很轻很轻,轻得不会让司季夏觉得有丝毫不适,他依旧睡得安稳,然冬暖故的手抬起了,却放不下了。 只见她的手轻移到了司季夏脸颊边,轻柔缓慢地将掌心贴上了他的脸颊,瞧着司季夏没有反应,她便柔笑着轻轻抚了抚他的脸颊。 他很瘦,脸色也很青白,好在的是他面上不见苦痛难受之色,下眼睑处的青灰也淡去了许多,冬暖故还是有些难过有些心疼,不由自主的,她微微朝司季夏的方向歪了歪头,将鼻尖轻抵在他鼻尖上,轻轻一蹭后,稍稍倾歪脑袋,在司季夏的唇上轻轻啄了一口。 随即,只见司季夏微微抿了抿唇,像是冬暖故这突然的轻轻一啄让他觉得有些痒痒似的。 冬暖故本是想亲一口司季夏就好,谁知当她看到司季夏微微抿唇时,她的心像是被莫名戳中了尖尖似的,竟让她有一种想再亲他一口的冲动。 恰恰冬暖故没能抑制住这种冲动,使得她再一次凑近了司季夏薄薄的唇,将她的唇瓣又贴了上去。 而这一次,冬暖故吻上司季夏的唇便不舍再离开了,像是他的唇上抹了让她着迷的蜜药一般,非但让她不舍离开,反是让她想要索要更多,像是将司季夏的唇吻上瘾了似的,轻轻抿咬着。 冬暖故的吻愈来愈炽热,她本是不想将司季夏吵醒,可此时的她却只想依着他的唇,依着他的身子,感受他真真实实的存在,永不分开。 司季夏便是在冬暖故这炽热的深情中缓缓睁开了眼,一睁眼便对上冬暖故近在咫尺的莹亮眼眸,她温软的唇就覆在他唇上,她的鼻息就轻拂在他的鼻底,急促又热烫,她的身子更是紧紧贴在他身上,使得司季夏一睁眼便愣住了,耳根骤红。 “阿……”司季夏惊诧地张了张嘴,还不待他唤出冬暖故的名字,冬暖故便忽地翻身压到了他身上,将他的脖子搂得紧紧的,以脸颊贴着他的脸颊开心道:“平安,我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 晨曦暖照,司季夏震愕住了,一时间只觉视线有些恍惚,有些回不过神来。 “阿暖……?”这是梦还是现实……?他的阿暖,为何忽然高兴得像个孩子? 冬暖故没有应司季夏,只是笑着将他的脖子搂得紧紧的,整个人都压在他身上,无声地告诉着他这不是他的梦。 这样的角度,司季夏瞧不见冬暖故的脸,但他知,此刻的她,定是笑得眉眼弯弯,很是开心的模样。 是什么事情让他的阿暖在这天刚放亮之际便如此开怀? 不过不管什么事情,只要他的阿暖觉得开怀高兴就够了。 司季夏觉得窗外的晨曦跃过了这屋子里的一层又一层纱帐,照到了他心底里,暖洋洋的。 “我也喜欢阿暖的。”司季夏环上冬暖故的肩,在她脸颊上轻轻蹭了蹭,也微微弯起了眉眼,回应了冬暖故这大清早便毫无来由的告白,“很喜欢,很喜欢。” 其实便是连冬暖故自己,都不清楚她为何会突然如此如此地想要拥抱他,如此如此地想要将他早已明白的她的心意再一次说出口,不是想要强调,也不是非要与他强调什么,她只是觉得开心,开心得只想拥抱着他与他说些话而已。 这般的冬暖故,让司季夏觉得她像是个对他有着深深依赖的小姑娘,一个喜怒哀乐都愿意在他面前展露的可人小姑娘,带给他阳光,带给他温暖,正一点点驱散着他心中的灰暗。 司季夏回应着冬暖故的拥抱与情意,用粗糙的掌心轻轻摩挲着她光滑的香肩,抚着抚着,他的掌心灼热了起来,身子也在渐渐升温。 因为压在他身上的冬暖故的缘故,因为昨夜缠绵之后他们并未穿衣,此刻的他们,仍是“坦然”相对着,而女子的身体才独有的柔滑此时正如丝绸般覆在他身上,并且还乱蹭着,这如何能不让他觉得身子热烫? 莫说是身子,便是他的心都热烫了起来。 “阿暖莫动,莫动……”冬暖故因为心情晴好如晴空,心里想着美好的事情,使得她高兴得在司季夏身上轻蹭着,蹭得司季夏难耐了起来,不由得抬脚轻轻扣住了她乱动的腿,稍稍用力地按住了她的背,让她不要再这么挠他,他怕他会忍不住的。 冬暖故不是不通晓男女之事的人,她当然知道司季夏让她不要动是因为什么,她也不是没有感觉到司季夏身体上的变化,可她却像就要看着司季夏难耐似的,非但没有安静下来,反是在他身上又蹭了蹭,挑衅似的盯着他的眼睛,笑得霸道道:“就动。” 冬暖故只是现下心情如晴空,很是大好,只想当一个可以和自己的丈夫无理取闹的小娘子,和他做一对寻常人家的夫妻。 冬暖故喜欢看司季夏笑,还喜欢看他羞赧的模样,紧张的,慌乱的,不安的,纯净得像是最澄澈的山泉,最干净的空气。 可下一瞬,冬暖故便觉得,她似乎……想错了,她的平安可以纯净得像最澄澈的山泉清风,也可以……蔫坏得像一匹狼。 因为就在冬暖故挑衅似的笑吟吟盯着司季夏的眼睛时,司季夏手环着她的肩,左脚扣着她的腿,忽然一个翻身,将本是压在他身上乱动的她轻而易举地压到了他身下,手半撑在她颈边,将她圈在了他制造出的一小片天地里。 而此时的司季夏面上不见丝毫紧张羞赧得想要逃开或是想要将自己藏起来的不安与慌乱,有的只有灼热的目光与轻轻的笑,目光灼灼道:“阿暖再动的话……” “那我就又要吃掉阿暖了。” 冬暖故微微一怔,还不待反应,司季夏便覆上了她的唇,给她最极尽的疼爱与温柔,在这个安静的晨间,再一次与她深深缠绵。 * 早饭是在客栈楼下大堂用的,冬暖故与司季夏这对小夫妻在客栈里大多数人还未起身时便到了楼下大堂,难免让昨夜见过他们的人又惊讶了,道是这对开了七两一间房的小夫妻居然没有在这种大好的晨间狠狠缠绵一番又一番,竟是这么早早就下来了,难不成他们想错了,这小夫妻俩来开这上上房不是为了那什么什么事? 好像也不是啊,看那俊美公子的面色比昨夜好得太多,没有得雨露滋润的话,是不会有这样的面色的吧? 得得得,别一大早就揣摩别人夫妻俩都做了些什么,咱哥几个谁没媳妇儿,咱和咱媳妇儿晚上该干啥,人小夫妻晚上就干啥,有啥子大惊小怪的,再漂亮的人也要过日子的,上了床盖了被子还不是一样会脱光了再办事。 “咳咳咳——”司季夏正喝了一口稀饭,忽然就呛住了,轻轻咳嗽了起来。 不是旁边的人说话声音太大,也不是他们看不过眼这住了上上房的小夫妻,只是见着了,难免想要发表一点心中想法而已,虽说现下在厅堂里用早饭的都是些粗人,但他们也晓得讨论别人时要小声的道理,可偏偏司季夏耳力极好,就算他们之间相隔了好几张桌子,他还是清楚地听到了厅堂里别些人说得小声的话。 冬暖故则不一样,冬暖故只顾着给司季夏夹菜,听到他突然咳嗽了起来,忙放下筷子轻轻拍上他的背,关心道:“怎么了平安?” “无事。”司季夏微微摇了摇头,却在看到冬暖故精致漂亮的小脸时蓦地耳根有些烫,心想着好在阿暖没有听到这样的话。 不过……再漂亮的人也要过日子的,上了床盖了被子还不是一样会脱光了再办事……这样的话听起来是直白了些,不过倒也还真是这个道理。 因为这句话,司季夏看冬暖故的眼神便有些奇怪了起来,似乎单单看着她的脸膛便能联想到什么似的。 “平安?”冬暖故收回手时司季夏正看着她怔怔出神,使得冬暖故不由又唤了他一声,司季夏忙回过神,耳根红透,只听冬暖故又问道,“又难受了么?” “不,不是。”司季夏忙摇头,说着忙拿起筷子往冬暖故碗里夹了一大夹菜以转移冬暖故的注意力,冬暖故看着他面色无异,便没再问,只轻轻点了点头,低头看向了自己的碗。 只见她看向自己碗里时,只觉眼皮想跳,因为方才司季夏夹着放到她碗里的,是一大块肥得流油的全肥肉。 冬暖故正想说什么时,只听得旁桌的人在道:“哎哎哎,老哥,昨儿个你说的咱东陵的段氏侯府被收封的事,是个咋子回事啊?” 冬暖故拿着筷子正夹着那大块肥肉的手忽地一紧,没有再动筷子,只是认真听着旁桌的人说的话,垂着眼睑,连司季夏都不看。 “哦,这个事啊,羿王爷野心勃勃图谋篡位,但是现在羿王爷被咱的新帝扳倒了不是,那这一直以来帮着羿王爷的人啊什么的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了的。”那人是糙汉,说出的话也糙,却也在理,是以没人打岔,只听他接着道,“不过咱们的新帝算是对段氏侯府开了恩了,其他那些助长羿王爷野心的官员们可都是抄家问斩的,段氏侯府虽然被收了府贬为庶民,但是没有一人被处死,只有侯爷一人被押解进京了,并且府中钱财也可一并带出府,这段氏侯府等于说只是没了与皇室的联系而已,其他倒也没什么大的改变。” “不见得没有改变吧,咱们这种粗人外人看着觉得不过是由官转民而已好像没什么关系而已,但段府的人,该是觉得这是他们的一个大坎吧,毕竟段氏侯府是咱南蜀有百年历史的名门了,这么一出事来,怕是没多少个人受得了这样的打击吧。” “受不了还不是要受?自己做的事自己总要担着后果,能留着一条命在已经算是最好了的,现在他们还有整个府的钱财可拿,算是他们有着顶顶顶的好命了。” “不管他们命好还是不好,今日过后,东陵就再也没有那个曾经整个南蜀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门段氏了,哎……” “哎,吃饭吃饭,要想知道更多的,到茶楼里去听说书的讲,保证你能听得满意。” “阿暖怎么不吃?饭菜要凉了。”正当冬暖故听得心有些沉时,司季夏往她碗里夹了一小块瘦肉,把她筷子正紧紧夹着的大块肥肉给夹了出来,放到了他自己碗里。 冬暖故这才抬眸看向司季夏,见着他对她微微一笑后,将视线移开了。 “平安。”冬暖故忽然伸手抓住了司季夏的手,也不管他的手上筷子正夹着菜,只盯着他问道,“要去么?” 司季夏的手轻轻一颤,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冬暖故。 “我陪你一起去。”冬暖故将司季夏的手抓得紧紧的。 司季夏的手再次轻轻颤了颤,缓缓抬眸,重新看向冬暖故,嚅了嚅唇,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什么。 冬暖故像是知晓司季夏这未有出口的话是什么似的,忽尔微微笑了起来,另一只手也一并覆到了司季夏手上,将他的左手轻握在手心里,用肯定的口吻柔笑道,“我陪平安一起去。” 司季夏看着冬暖故的眼睛,看着她瞳眸里那坚定的微笑,心中所有的想法只汇成了一个简单却带着微微颤抖的字,“好。” ------题外话------ 啊~走了好几天的温馨章节,该转转味道了,以免姑娘们要觉得腻了。 周末愉快,姑娘们! ☆、089、气得老子奶疼! 南蜀国有四郡,分别为东陵,南岭,西界与北漠,北漠往北而去,便是北霜国。 此时的北漠天气还是寒凉寒凉的,不过虽说天气寒凉,街上行人还是颇为熙攘的。 北漠郡远风镇临着热闹的街市上有一家很是热闹的面馆,往日里在午饭这个饭点时候,这家面馆热闹得可谓是座无虚席,可今日这个时候,这面馆里只坐了寥寥几个客人,且还是放着中间好位置不坐,全都挤到了一个边角落里,便是连店家夫妇俩都是一脸的奇怪神情,缩在厨房偷看着坐在馆子正中间位置的那两名客人。 客人是一男一女,男的长的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尖削脸,白玉肤,模样二十四五,一身红衣劲装,便是连那松松束着发尾的束发带都是妖冶的火红色,坐在那儿,见着就像一朵妖冶的大红牡丹,吸人眼球。 女的年纪约莫十七八的年纪,穿着鹅黄色的棉布衣裳,留着齐眉的额发,绑着一条毛糙糙的发辫,眼睛很是黑亮,算不上美貌如仙,却也长得清秀可人,像一朵清新淡雅有着鹅黄色蕊芯的梨花。 可偏偏正是这两朵漂亮可人的花儿,惹得这家热闹的面馆今儿反了常。 只见那朵妖冶的大红牡丹花儿面前摆着三大碗面,一脚踩在一旁的凳子上,正微弓着身呼啦呼啦地吸着面前碗里的面前,完全没有一点翩翩佳公子的味道,反倒像是那毫无讲究的市井老粗,那形象,简直就像是一朵美丽的花儿长到了崖边上,有着妖冶惑世的样貌,偏偏有着最粗最糙的根与生命力。 而他面前的那三大碗面,准确来说,不应当说是三大碗,应当说是三大盆更为准确,此刻面馆里很安静,直听得他那粗鲁的吸溜声一阵又一阵地在馆子里响起。 再瞧那坐在这变异牡丹的对面的梨花,乖乖巧巧地坐着,却是一直低着头,手里虽拿着筷子,却迟迟没有动过一口碗里的面条。 忽然,只见姑娘的小小鼻尖微微一耸,一滴泪便从她眼眶里滴落,滴到了碗里。 男子一大口面正咽到一半,听得对面姑娘这么轻轻一吸鼻子,他立刻呛住了,险些没将满嘴的面条给喷出来,可他对面的姑娘却像没听到他咳一样,连头都未抬一抬,更别说看他一眼。 “啪!”男子边咳边将嘴里的面条咽下边一掌用力拍到了桌面上,力道之大震得桌上的盆碗都错了个位,吓得那窝在馆子边角座位吃面条的客人浑身一抖,便是那躲在厨房里偷瞧着他的店家夫妇俩心头一抖,吓得缩了缩脖子。 “你你你!你这兔崽子!你竟然又哭了!?”冰刃看着对面融雪那微红的鼻尖,将手中筷子一扔,狂躁地挠着自己的脑袋,“你哭个屁啊哭哭哭!你是想要把老子给虐死啊你!?” 正当这时,面馆来了两位客人,正跨进门槛,大声喊着店家道:“老板,来两大碗打卤面!” “呃啊——”冰刃也在这时暴躁了,一手啪的一声又拍到了桌上,一手则是用力抓上心口的位置,愤怒吼道,“气得老子奶疼!” “噗——”那馆子边角位置的其中一名客人正喝着面汤,忽地一口喷了出来。 才一脸热情地从厨房里跑出来接待客人的老板险些栽倒在地,那正要出口的“来了”二字僵在了嘴边,瞪大了眼盯着一脸拧巴的冰刃。 而那才堪堪跨进门槛的客人,前脚踩跨进门槛而后脚还没有跨进来,脚步也定在了那儿,一脸震惊地盯着那言行举止奇怪得根本就不是常人的红衣男子。 融雪在这时抬头了,用手背抹了一把眼角,吸了一吸鼻子,看了一眼冰刃抓在心口的手,不惊也不诧,只是老实巴交道:“师兄你又没有奶。” “咳咳咳——”有人被呛住,咳嗽了起来。 那才一脚跨进门槛的客人忙收回脚,对店家扬声道:“老,老板!两碗打卤面不要了!咱……咱改天再来!” 那两人话才说完,连忙转身跑了。 冰刃则是狠狠瞪了融雪一眼,更愤怒了,“谁说老子没有!?只不过老子的是平的,你的有那么点可怜的坡度而已!” “……老,老板!我等的面钱放到桌子上了啊!多的……不用找了,不用找了!” 一时间,整个面馆里只剩下了融雪与冰刃两个客人,便是连那坐在最边角落位置的客人都跑了,这这这,这到底是哪里来不知羞耻没有廉耻的怪人!还是赶紧走的好! 店家愣了愣,这才慢慢走过去,边收拾碗筷边一脸可怜加乞求神色地看着冰刃与融雪,心里默默企盼道:“求这神一样的客人赶紧走吧赶紧走吧赶紧走吧,不然他这生意没法做了。” 这漂亮的男的奇怪就算了!这姑娘家……怎么也这么不正常!? 融雪听着冰刃这么愤怒地一吼,便垂下头看向自己胸前,失落道:“哦,好像也是。” 冰刃习惯了融雪和他顶嘴,她这么乖巧地承认,他立刻不习惯了,随即软了下来,将自己面前的三大盆面全部推到她面前,软了语气道:“我的宝贝闺女儿啊,师兄这三碗面一起给你吃啊,你别老动不动就哭啊,你哭什么啊,师兄不是正帮你找着那个小白脸吗,师兄又没有三头六臂,师兄已经很努力地在帮你找了啊,你再动不动就哭,老子找到他第一件事就是先宰了他!” “师兄,我又不是猪,我才吃不了这么多。”融雪又用手背搓了搓眼睛,她知道师兄已经很认真地在帮她找他了,她也不知道她自己是怎么了,每每一想到他叫她滚时的模样,她就管不住自己的眼泪。 “啊啊啊啊啊,现在连吃的对你都没有诱惑力了,老子还要拿什么来拯救你这个完蛋玩意儿!?”冰刃将自己的脑袋挠得更厉害了,一副“老子要疯了”的模样,“那小白脸到底给你吃了什么迷药!赶紧给老子老实交代!” “他没有给我吃迷药。”融雪将自己的眼睛揉搓得更用力一分,好似如此就能让她不落下泪来让冰刃狂躁似的,“我只是想要见见他而已。” “嘤嘤嘤——”融雪的话音才落,冰刃便抱住了她,将眼睛一个劲儿地在她肩上蹭,一副被欺负了的模样可怜兮兮道,“宝贝闺女儿啊,你再哭的话,爹可要跟你一起哭了啊。” 呕—— 这画面,简直是不忍直视,让店家直想吐,要不是怕冰刃手里的那把剑,只怕他早就将这两个不正常的怪人给轰出去了。 然融雪却是没有什么惊讶的反应,因为这样的冰刃,她见得多了,她的师兄要是不是这么副模样的话,只怕就不是她的师兄了。 就在这时冰刃抱着融雪将眼睛使劲往她肩上蹭的下一刻,只见他忽地挥手,将桌上的一碗面直直地从桌上扫了出去! 融雪怔住,冰刃则是眼神骤寒,将头从融雪肩上抬了起来,冷冷看向面馆门口的方向。 没有听到面碗掉落在地碎裂的声音,只见面馆门口处的光线有些暗了下来,因为走进来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左手里稳当当地碰着一大碗面条的年轻男人。 而他手中的面碗不是别的,正是方才冰刃从桌上扫出去的那一碗,地上不见汤汁,便是连那碗口都不见沾上汤汁,可见冰刃的功力如何,也可见那来人的功力如何。 然当冰刃那冷冽的眸光看向来人时,他忽然又笑了起来,甚至是惊喜道:“我还道是谁人呢,原来是我们冷面兄弟!” 冰刃笑呵呵地说着话,推开了融雪,朝来人迎了上去,“什么风能把冷面兄弟吹到这僻壤小镇来的啊?” 来人一脸冷峻,看也不看冰刃一眼,只走上前,将手里的面碗搁到了桌面上,而后才微微斜眸瞟了一眼笑眯眯的冰刃,冷冷道:“几年不见,冰刃兄还是能一如既往的不要脸。” 那正在收拾桌子的店家快哭了,他今天是不是出门的时候忘了对黄历,这奇怪的人不但没走,反而又加了一个进来,他这只是一家小小的面馆,可经不起他们折腾啊…… 不过,除了老板娘,可没人会去在乎这店家心中的哭嚎。 “哪里哪里,比不得冷面兄,几年不见,冰刃兄的嘴还是一如既往的贱。”冰刃踹了踹脚边的凳子,踹到了来人跟前,笑眯眯道,“坐坐坐,赏你一碗面条,不吃完的话你就不是人。” “……”融雪的眼角跳了跳,伸手去拉了拉冰刃的衣袖,有些不安,因为她瞧着来人可不是什么善人。 “扯扯什么,着什么急,师兄会给你做介绍的。”冰刃看面上有些紧张的融雪,抬手扯了扯她的脸,对着来人笑道,“我师妹,谁敢伤她,老子绝对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融雪的脸被冰刃扯得疼,忙抬手捂住自己的脸,不忘向冰刃求饶道:“师兄你别扯了,脸要宽成大饼了。” 冰刃松手,指了指坐在旁边的来人对融雪道,“这个呢,就是师兄跟你说过的冷面兄,武功很高嘴很贱心很毒的那个冷面兄,还记不记得?” “嗯,记得的,他是曾经想求师兄入他们组织的夜阁第二把交椅。”融雪捂着自己的脸,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向来人有礼抱拳道,“纳兰融雪见过冷面大哥,幸会。” “……”斩白看了笑眯眯的冰刃一眼,再看一脸傻气的融雪一眼,觉得果然是什么样的人就教出什么样的人了,“夜阁求你入阁,这种不要脸的话大概也只有冰刃兄能说得出口了。” 冰刃只笑不语,将下巴抬得高高的,一副“那有怎么样”的模样。 斩白扫了一眼融雪,依旧冷冷道:“你要买的消息,就是为了她?” “怎么的,不行啊?”冰刃哼了一声,“我可没听说过夜阁还有多管闲事的爱好,不过……你这个从不在江湖上露面的高手竟亲自来给我带消息,可真是让我这个无组织的小人物受宠若惊哪,是吧,斩白大人?” “不过是你出钱,夜阁给你想要的消息而已,谁人来给你回复都一样。”斩白对冰刃的话无动于衷,只从衣襟后取出一封黑色信封,放到了桌面上,往冰刃面前微微推了一推,道,“你要的消息在这信封里,自己看。” 斩白说完话,站起身,作势要离开,冰刃唤住了他,“哎哎哎,这就走了啊?不先和我打一架再走?” “我没有你的这般闲暇。”斩白往馆子外的方向走。 只听冰刃似叹非叹地哼了一声,“什么狗屎闲暇,你那是自己拴了自己。” 斩白的脚步稍有停顿,终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冰刃拿起桌上的黑色信封,看也不看就扔给了融雪,边捞过一碗面来继续吃边自己叨叨道:“自己看,老子这是造的什么孽,养了你这么个把老子玩命换来的全部钱财都花了出去的败家玩意儿,啊,又气得奶疼胸疼全身疼。” 融雪先是狠狠地抱了冰刃一下,才颤抖着手将那只黑色信封撕开。 师兄找了夜阁买消息,这就是说……她能见到他了对不对? ------题外话------ 哦呵呵~有没有觉得师兄很有味~哈哈~! ☆、090、有阿暖陪着我,不一样了 东陵郡虽与南岭郡毗邻,却远远比不上南岭的富庶,只因其多为山地丘陵,不若南岭的沃土千里。 而当初的南蜀国帝王之所以没有将肥沃的南岭分封给有着赫赫战功的定远侯而是将很是贫瘠的东陵分封给其,实不是帝王之意,而是定远侯之请,请求帝王将东陵这片大片山地丘陵分封给他,他要领着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开山辟土,让这片土地上的百姓也能过上富足的日子,是以定远侯府在东陵郡定了根。 当时的帝王还下了诏书,允许定远侯位可以“侯”世袭,不必削爵位,由此可见当时的定远侯给整个南蜀国带来的福泽有多大,以致帝王给他开了不削爵位等级来世袭侯位的先河。 如今上百年过去了,东陵虽然依旧比不上南岭,但与百年前相比,其已可谓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大多百姓都过上较为的生活,这其中大部分的功劳都要归于定远侯府,然上百年过去了,定远侯府曾经的光环也黯淡了,东陵的百姓也不再如从前那般感念定远侯府了,加之定远侯府偏居东陵,远离京畿,其也在京中地位也渐渐隐没了。 渐渐地,“定远侯府”这四个字,从朝堂上淡去了,也从百姓心中淡去了。 也许正是因为曾经太过耀眼,以致如今的黯淡会让有些人接受不了,总想着要将这四个字再次在南蜀国闪耀起来,就譬如——而今的定远侯侯爷段靖。 他本是想将定远侯府的光环再次找回来,只不过定错了路傍错了人,如今非但不能使侯府光大起来,反使得其将完全从世人眼中消失,便是连他自己,都失去了所有的一切,乃至自由。 世事无常,未来难测,又有谁能想得到自己走的这一步路,到了后来会不会后悔,即便是后悔,也回不到当初了。 定远侯府位于东陵郡的东巴镇,今时今日走在这东巴镇上,总是能听到百姓对段氏侯府的唏嘘声,百年名门啊…… 东巴镇与罗城镇相距道不太远,却也称不上近,快马加鞭的话五六个时辰可到,冬暖故与司季夏晨日从罗城镇出发,为了能赶在日落前到达东巴镇,司季夏选择了骑马而未选择驾车。 司季夏本是打算用马车而不是自己驾马,即便自己驾马要比马车快上许多,然他只有一只手,驾马本就不便,再带上一个冬暖故,若是把他的阿暖摔了或是颠疼了,他不舍,是以他本意是选择马车,但是冬暖故握了他的手说骑马。 她将他的手握得似轻却紧,她虽没有说什么,但是他知道,她是在告诉他,不用顾虑她。 阿暖这般相信他,他又有何理由不相信阿暖? 他不是没有带阿暖骑过马,现下,应该也可以的,阿暖……可以当他的左手。 所谓快马加鞭,这一路由罗城镇去往东巴镇,真真就是快马加鞭马不停蹄,若非如此,根本就不可能在日落前到达东巴镇,若在日落前到不了,他们这一趟奔走便没有了意义。 司季夏由京来到东陵,且是由司郁疆身旁离开的,他不可能不知司郁疆对段氏侯府的决处,冬暖故不知他为何他对此事只字不提,但是她知,司郁疆之所以对段氏侯府网开一面,必是因为司季夏,她也知,司季夏必是比任何人都想要在这段氏侯府被收封之前到东巴镇走一趟。 冬暖故甚至能猜想得到,司季夏之所以不再她面前提起过段氏侯府一个字,是因为连他自己都在犹豫,他究竟要不要走这一趟。 他……在不安,甚至说是害怕,怕也不为过。 怕什么?怕侯府的人以看怪物的眼光看他?还是怕他们会驱逐他?抑或是……怕他那不为世容的身世在她面前大白? 这般想着,冬暖故觉得心难受得像是有大石压在上边一般,将抓在手里的司季夏右边袖子抓得更紧了,沉声道:“平安,不管发生何事,你都是我的平安,我都会在你身边。” 若非她听到旁人谈及段氏侯府的事情,只怕他永远都不会与她说关于段府的任何一个字吧,“段”字在他心里,似乎就想是一个极重极重的阴影,重到他根本没有办法从其中走出来,是因为段晚晴,却又不仅仅是因为段晚晴。 若非她执意要陪他走这一趟,只怕他这一世人都不会踏足东巴镇一步吧。 明明比任何人都在意自己的身世,却又不敢问不敢提,这样的心,很痛苦吧。 她说过,她不在乎他是谁,她也说过,待京中的事情结束后,她会陪他到段氏侯府走一趟,不管有没有他想要知道的答案,她都会在他身边。 不移不易,不离不弃。 司季夏握着马缰的手一抖,将胸膛往坐在他身前的冬暖故背上更贴近一分,声音亦是沉沉道:“好。” 他什么都没有,他唯一拥有的就是阿暖,而今阿暖就在他身边在他怀里,他已没有什么可顾忌可怕。 就算全天下人都唾弃他,只要他的阿暖不弃他,他就有活下去的勇气。 当马蹄哒哒踏进东巴镇时,夕阳已跌挂西方山头,很快就要完全沉到山后边去了。 整个东巴镇静悄悄的,行人寥寥,马蹄踏进地面而发出的哒哒声,在这个傍晚显得异常清晰,却也异常沉重。 像是知晓路一般,司季夏下马后牵着马缰直往镇子的东北方向走,不曾问路。 冬暖故就走在他右侧,隔着他身上的斗篷抓着他的衣袖,不说话,只跟着他的脚步走。 愈往镇子的东北方向走,街上的人就愈多,似乎整个镇子的人都聚到这东北方向来了似的。 段氏定远侯府,就坐落在这东巴镇的东北角。 朱漆的大门,门前那经过了百年风雨冲刷的石狮子依然威严有神,门楣上厚重的匾额正被四名官差慢慢取下,大开的朱漆大门中正有官差搬着一口又一口檀木大箱子走出府来,大门两侧有执刀衙役,大门前围着镇上百姓,有人指点有人嘲讽有人唏嘘,人群中嗡嗡的指点议论声不断。 “哎,怎的还不见侯府的人出来啊?”人群中有人踮着脚直盯着侯府大门瞧,疑惑道。 “不知道啊,昨儿个走了些丫鬟和老婆子了,今儿个只见着三三两两地出来些个家丁,府里的主子们还未见着。” “唉……这侯府啊,说没有就没有了,真是让人有诸多感慨。” “嘘,可别胡说什么,这儿官差多的是,小心听到了什么不好的可就不好了,如今新帝刚登基不久,可别乱说什么话。” “我知道我知道。” 冬暖故与司季夏站在人群的最外围,瞧不见具体情况,却也能从百姓的低低议论声知晓这侯府里的人还在府里,这才让冬暖故舒了一口气,好在赶上了。 不过……平安要怎么进到府里去,此刻的他只是个寻常百姓,这般光明正大地走正门进去肯定不被允许,翻墙的话虽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进去了不识路不识人,进犹如不进,又有何意? “平安。”冬暖故转头,要询问司季夏的意思,却见着他缓缓转了身,轻声道,“阿暖跟我来。” 冬暖故跟着司季夏离开了人群,绕到了段府院子外的高墙下,沿着高墙一直朝前走着,走着走着,高墙墙身上出现了一道褐色的小门,小门门楣上连块匾额都没有,可见这是府中最最没有身份地位的下人才会用到的偏门,这偏门之外,更是荒草丛生,连条小道都没有。 偏门前有棵高大的苦楝树,当此时节开了满树淡紫色的花,一簇又一簇,煞是漂亮。 司季夏将马缰系到了树干上,抚抚马背上的鬃毛后,这才转过身来面对着那扇紧闭着的小偏门。 见着这道偏门,司季夏面上不见丝毫诧异,便是连将马缰拴到树干上的动作都显得那么自然而然,像是他一开始就知道这儿有一道偏门似的。 天色渐暗,让冬暖故开始有些瞧不清司季夏的面容了,是以她抓上他的右边袖管,就算夜幕完全拢上,她也依然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存在。 “阿暖,我来过这段氏侯府。”司季夏站在偏门前,将掌心轻贴到门环上的门缝处,声音低低轻轻道,“十三年前,我七岁的时候,我阿娘带我来的。” “那时,正是盛夏时节,这里的每一颗荒草都比我长得高,夏夜的蚊子叮得人生疼。”司季夏的声音轻缓平淡,可他轻贴在门扉上的手却是微微颤了一颤,“阿娘搂着我在这门外坐了整整一夜,我与阿娘被蚊子叮得浑身都起了肿包时,这门后的人才笑得一脸嫌恶地让我们进去。” 司季夏说着,掌心微微施力,面前这扇紧闭的门扉便“吱”的一声打开了。 司季夏抬脚跨进了低矮的门槛,低缓的声音在继续,“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院子与房子,我觉得被蚊子叮了一夜能见到这么漂亮的宅子也是开心,只是那时的我不知我在前边的笑,我的阿娘在后边哭。” 司季夏的声音愈来愈轻,他的回忆变得悠远,使得他的声音也显得幽远起来。 “那时的我不知,我来了这儿,就再也走不出去了。”司季夏轻轻一笑,“那个夏日明明热得蝉鸣不断,我却觉得很冷很冷。” 因为从那个夏日起,他所有的一切都变了,他的名字变了,他的生活变了,便是连他的爹娘都变了。 这样的过往他不想再忆起,可置身于这个苦痛开始的地方,他如何也阻挡不了曾经的种种涌上他的心头,让他想忘都根本没有办法忘。 “平安。”就算只是抓着司季夏那空荡荡的右边衣袖,冬暖故却能清楚地感受得到司季夏整个身子都在轻轻颤抖着,他将自己陷进了痛苦的回忆中,正一点点往其中沉陷,他却没有自知,他还在说着自己的话,还在缓慢地往前走着,并未听到冬暖故唤他。 冬暖故眉心一拧,抬手抓住司季夏左臂的同时站到了他面前,挡住了他继续往前走的脚步,微蹙着眉盯着他眼神幽远恍惚的瞳眸,将他的手臂掐紧,扬声再唤了他一声,“平安!” 司季夏停下脚步,目光却是没有落到冬暖故面上,他的神思还在飘忽,似乎没有找到可以让他的神思及目光沉淀下来的地方。 “平安你看看我!”冬暖故抓着司季夏手臂用了晃了晃,左手则是抚上他的脸颊,用力摩挲着他的脸颊,眸光沉沉,心也沉沉,“你看看我,我是阿暖。” “阿……暖……”司季夏微白的唇瓮动了动,幽远恍惚的目光猛地动荡,好似在努力寻找着什么,冬暖故则是沉声接着他的话道,“是,是我,我是你的阿暖。” “我的……阿暖。”在道出这四个字时,司季夏的眼神忽然变得清明,视线落到了冬暖故面上,他那飘忽不定的神思也在这一瞬间找到了归处,使得他定定看着眼前正微蹙着眉心不安地看着他的冬暖故,重复道,“阿暖,我的阿暖。” “我的阿暖……”下一刻,司季夏抬手将冬暖故搂进了怀里,用下巴轻蹭着她的头顶哑声喃喃道,“阿暖是我的,是我的……” 冬暖故也轻轻回抱了司季夏,心疼道:“嗯,我是平安的。” 究竟是怎样的回忆,让他苦痛到晃了神,失了魂? “抱歉阿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些事情。”良久,司季夏才慢慢松开了冬暖故,抱歉道,“让阿暖担心了。” “很难过的回忆么?”冬暖故仍是不放心的抚了抚司季夏的脸颊。 司季夏也不隐瞒,微微点了点头,“曾经是。” 这是痛苦难过到他每每想起,这残断了臂膀的右肩都会以锥心刺骨的痛感折磨他的地步,过往不可能改变,可是现在再忆起从前,却又与从前不一样了。 因为—— “那现在呢?”冬暖故追问。 “现在啊……”司季夏忽然微微扬了扬嘴角,出冬暖故不意地在她纠着心疼与不安的眉心轻轻亲了一口,“有阿暖陪着我,不一样了。” 自从阿暖来到他身边,他本有的一切便开始一点点改变,便是连他自己,或许都变了。 有她义无反顾地陪着他,再苦痛的回忆,都会在时间里慢慢淡去。 司季夏这突然的一吻让冬暖故怔了怔,双颊即刻被一层绯云染上,却见着司季夏在浅浅笑着,哪里还见着方才失魂的模样。 冬暖故随即一拳捶到了司季夏肩上,司季夏不避不躲也不擒住她的手腕,任她那没多少力道的拳头落到他肩上,笑得更柔和了一分,冬暖故则是一改柔软的目光为怒瞪,正要说他什么时,司季夏忽然抬起手,竖起食指轻轻按在了她唇上,眸中的柔笑即刻隐匿不见。 冬暖故自然知晓司季夏此举何意,噤声的同时与司季夏往后退了两步,让身旁的花丛树木将他们的身影遮掩起来。 只因附近有人声,冬暖故的耳力虽不及司季夏,但也听到了。 是两名妇人的声音,语气里均带着焦急与不安。 “怎么办啊,太奶奶不走,那些人可是在催着了,要不大姐你去劝一劝?” “你劝都劝不动,我劝有什么用?老夫人平素里疼的是你可不是我。” “可,可我也劝不动啊……所有人都劝过了,都没用,太奶奶还让人把我们都轰了出来,道是谁敢再去吵她,她立刻撞死在佛安堂里。” “这老夫人,都在这时候了还使这孩子性子,莫不成到这等时候了还让人笑话我们侯府吗!?” “所以我不是在找大姐你想法子吗,太奶奶的性子你也知道的,现在可没人敢进佛安堂,可怎么办才是好?” “三爷呢?三爷去劝过那老夫人了没有!?” “好像还没有。” “那还不快去找三爷?这整个侯府上下,老夫人最听的可就是三爷的话了。” “对对对,三爷,我都忘了那个安静得像不存在一样的三爷了,我这就去找三爷!” “若是三爷也劝不听老夫人,就……就再想法子吧!” “那我去找三爷了!” “嗯,我也去看看府里其他人准备得怎么样了。” …… 没有人注意到偏门被打开了,也没有人注意到在某处花丛树木后有陌生人站着。 人声渐远,周遭又安静了下来,静得冬暖故好像听到了司季夏渐渐加快的心跳声。 “平安。”冬暖故握上了司季夏发凉的左手,看着他的眼睛,问得认真道,“还要进去么?” “都到这儿了,若是不往里去,当是对不起阿暖了。”司季夏轻轻回握冬暖故的手,“有阿暖陪着我,我很满足。” 司季夏说着,重新迈开了脚步。 “平安等一等。”冬暖故在司季夏迈开脚步时唤住了他,司季夏顿下脚步,才要问冬暖故怎么了,冬暖故则是在他要张口时将一样物事挂到了他颈上。 司季夏微微一怔,这是…… 段晚晴给冬暖故的那块墨玉佩。 冬暖故将墨玉佩塞进司季夏衣襟里,柔声道:“这是平安的东西,好了,走吧。” 希望能让他知道他想要知道的答案,不然他永远解不开他心中的这个结。 ------题外话------ 又到了苦逼的周一了…… 叔觉得叔的职业病犯了,肩膀疼脖子疼 求五月速速过去!过去!去! ☆、091、你不该生来这世上! 佛安堂这三个字,时至今日,司季夏还记得很是清楚。 他甚至记得那间屋子里坐着一个与莫阿婆完全不一样的老妇人,莫阿婆是慈祥和蔼的,每一次见到他都会笑着摸摸他的脑袋,给他吃她藏着的零嘴儿或一两颗蜜饯,或是一些散碎的芝麻糖,虽然都是不值钱的小东西,可对他们这些穷人家来说,这已经是顶顶好吃的东西了,所以每一次见到莫阿婆,他都会很开心很开心。 可佛安堂里那个老妇人一样,她看起来明明长得比阿娘大不了多少,却偏偏让人叫她太夫人太奶奶,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张铺着绸缎的宽榻上,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慈祥与笑意,冷淡就像她屋子里供着的佛像一样,他刚见到她时,还以为她也像佛像一样没有温度不会说话也不会笑,可偏偏这样一个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可怕的老人家在看到他时,那冷淡的一张脸上神色变幻得很是厉害,她甚至还把他唤到跟前,摸了摸他的脑袋,问了他的名字,还问了他几岁了。 只是,他也注意到了,那老妇人在看到他的右肩是震惊的,还有……同情与怜惜? 再然后,他便被带出了那屋子,那老妇人只留了阿娘在里边,她们说了很久很久的话,从晨日直到正午,他便在屋外从晨日站到正午,因为没人理会他,就算院子里有人,都离得他远远的,就像他每一次和阿爹还有阿娘下山时一样,几乎所有人见着他都会避开,就像他是什么瘟疫毒药一般,他很伤心,但是他也习惯了。 他还记得,那一日的日头很大很大,屋外无处可让他遮阴,他也不敢走到前边不远处的走廊里,就这么一直在屋外的日头下站着,站着站着,他觉得头晕目眩浑身乏力,站着站着,他听到了屋里阿娘在哭,站着站着,他就昏了过去,不省人事了。 当他再醒来时,他的眼前除了他哭红了一双眼的阿娘,还有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漂亮年轻妇人。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佛安堂里的太夫人,是这间叫做侯府的大宅子里最有威望的人,就连这间宅子的主人都要听她的话,而那个出现在他床头的漂亮年轻妇人,是回府来探望那个太夫人的,是什么羿王妃,叫段晚晴。 那时他在想,是不是这个大宅子里的人都不喜欢笑,那个太夫人是这样,这个漂亮的年轻也一样。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她们不是不爱笑,只是不爱对着他笑而已。 再再后来,阿娘让他管那个漂亮的年轻妇人叫娘,说她才是他的亲娘,他不信,然后阿娘给他说了很多很多的话,他便相信了,再之后,阿娘要走,却没有将他带走,而是让他先跟他的亲娘回家,待过些时日再来接他。 阿娘说的话,他信,虽然他不舍得离开阿娘,虽然他很想很想和阿娘一起回他们山上的小家,但是阿娘说她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不方便带他去,让他乖乖听话等着她回来接他,要是他不听话的话,阿娘就会生病,就会难过。 他不想阿娘生病,不想阿娘难过,所以他听话,跟他的亲娘“回家”了,回去等着他的阿娘来接他。 只是他等了很久很久,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曾经很多很多时候他在想,若是当年他没有到过段氏侯府,没有随阿娘进了那佛安堂,没有见过那太夫人,或是他哭着求阿娘把他带走,是不是他就不必经历那之后的种种苦痛。 他甚至想过,若是当年没有随阿娘离开山上的家就好了,就算他早早死在山上的家里,也比他独自一人在寂药里过了一年又一年要强。 可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假若。 这东陵段氏侯府有着他最苦痛的回忆,他当初离开了,就没有想过要再回来。 可如今他却不得不回来,只因为一件事。 因为他想知道他是谁,怪物也好,野种也罢,他只是想要知道他是谁,不管这个答案是好还是坏。 即便阿暖不在乎他是谁,他也还是想要知道,连自己为何生于这个人世都不知晓,他觉得他根本就不能心安理得地陪在阿暖身边,倘他的身世会给阿暖带来灾祸,他当如何自处,如何面对阿暖? 段晚晴死了,羿王爷被押在京永无自由,他们皆不愿告诉他他究竟是谁,那他想要知道的事情,便只能从段氏侯府这儿来探知了。 段晚晴留下的墨玉佩,有他想要知道的答案,只是,他读不懂,他需要有人帮他解答。 而这个人,除了十三年前他曾见过一次的佛安堂里的那个太夫人之外,或许这天下间再无人能帮他解惑了,他曾想过或许这个太夫人不在这世上了,但现下看来,她老人家似乎还健在。 佛安堂还是在原来的那个地方,由偏门到佛安堂的路司季夏只在七岁那年走过一次,可他还记得这条路怎么走,这条路与他不想回首的过往一般,深深烙刻在了他心底,不是他想忘,便能忘得掉的。 这一路从偏门方向走往佛安堂,司季夏避开府中人的耳目,与冬暖故无声无息地入了佛安堂所在的院子。 此时的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人影,只有一盏风灯在佛安堂前的廊下轻轻摇晃着,至于人影,都堆在了院子的月门外,皆不安地看着院内方向,却是没有一人敢擅自跨进月门。 可见人人都怕了那太夫人的话,就怕自己敢进这院子就会惹得太夫人撞死在佛安堂里一般,只能焦急地等待着能劝得动太夫人离开这佛安堂,离开这侯府的人到来。 也因为如此,司季夏带着冬暖故进到这院子里来时,并未有人发现,他们便这么堂而皇之地走到了门扉敞开的佛安堂门前。 只是司季夏的脚步很慢很慢,慢得似乎他的每一步都带着极致的沉重,当他走到佛安堂敞开的门前时,他不再往里去了,就在门外停下了脚步。 他停,冬暖故也停,他不说话,冬暖故也沉默着,因为此时此刻,不是她说话的时候,有些事情,不是她想帮他,便能帮得了的。 就像他的这个心结,打下这个结的时候没有她,需要解开的时候,她也帮不了他,她能做的,只能是站在他身旁,给他面对一切事情的勇气而已。 “谁!谁在外面!?”就在司季夏在佛安堂外停下脚步时,屋内突然传来妇人冷厉的质问声,随之只见一个四十五六岁模样的妇人突然出现在门槛里侧,速度颇快,可见是有些拳脚功夫的,这妇人本是一脸凌厉地想要叱呵来人,可在看到站在门外的司季夏时,只一眼,她便怔愣住了。 这个妇人司季夏还记得,十三年前她就已经在太夫人身边伺候了,名字他已不记得,虽然她老了很多,但是她发型不变,便是连身上穿着打扮都不变,认出她,不难。 司季夏见着这突然出现的妇人不惊也不怔,只对着这妇人微微颔首,客气道:“在下司季夏,求见太夫人一面。” “你你你……你是——”妇人盯着司季夏的脸,惊愕万分,震惊得连话都说不清,就好像她还记得司季夏似的。 妇人抖着声音半天说不出接下来的话,司季夏便又重新道了一遍:“在下司季夏,求见太夫人,劳夫人代为传告。” 就在这时,屋内传来了老妪苍老缓慢的声音,虽缓,却带着隐隐的威严,“青姑,是谁在外面?老身说过不见任何人,让他们走。” 青姑没有回答屋里太夫人的话,只是瞪大了眼将司季夏上下打量了一遍后匆匆转身回了身后的佛安堂。 冬暖故还握着司季夏的手,他的五指在轻颤,可见他的心并不像他的面色一般平静。 佛安堂里不知青姑与那太夫人说了什么,不过少顷便听到有拐杖点地而发出的笃笃声从屋里传来,司季夏的手颤得厉害了些,冬暖故则是将他的手抓得紧紧的。 廊下的风灯猛地晃了晃,青姑搀着一名背微佝偻,头发全白的老妪出现在了司季夏视线里。 只见老妪眼眶一直颤抖不已,直直盯着司季夏的脸半晌,后直直地盯着他右肩处,半晌才颤着苍老的声音道:“是你……是你回来了……” “这是段氏的报应,报应啊……” 司季夏双肩一颤,定定看着面前的太夫人,与此同时将冬暖故的手抓紧,以此让他能更深一些地感受到她掌心的温度。 * 佛安堂内的摆设还和十三年前一模一样,佛龛还是在原来的位置,便是门边摆放的那一盆花儿,都还是一样的观音莲,不曾变过。 唯一变了的,只有这佛安堂内的人而已。 司季夏记得,这位被称为太夫人的老妇人原本看起来不过四十一二的模样,如今不过是十三年过去,她苍老得就好像时间过去了三十年一样,她的头发已苍白,面上已满布皱纹,便是连背都佝偻了,若非有手上的拐杖作为支撑,只怕她连路都走不稳了。 司季夏说不出自己再见这个太夫人时的感觉,只觉岁月自来就是一种奇怪的东西,使人生,使人活,使人苍老,使人死。 太夫人还是如从前一般,坐在她那张铺着软绸的宽榻上,司季夏与冬暖故便坐在宽榻前倚墙而放的太师椅上,青姑站在宽榻旁,看着司季夏还是有些不能回过神,面上还尽是不敢置信的神情。 因为椅子与椅子间隔着小几,冬暖故的手不能握到司季夏的手,司季夏的手便只能放到膝上,轻轻握成拳,看向那一脸严肃的太夫人,缓缓道:“太夫人……还记得我。” 这个高门里的人还记得他,这让司季夏有些震惊,且记得他的不只是太夫人一人,那青姑似乎也还记得他,而且记得很清楚,否则她不会在见到他的时候便露出那般震惊的神色。 她们……为何如此记得他? “你和你母亲长得这般相像,老身如何不记得你?”太夫人似叹非叹地道了一句,司季夏觉得她看他时候的眼神还是和从前一样,有同情,还有怜惜,此刻似乎还有……悔恨? “我的……母亲?”听到“母亲”二字,司季夏轻握成拳的手蓦地一抖,面色微微发白。 “是啊,你的母亲。”太夫人本是缓缓说着话,却忽地抬高声音,看司季夏的眼神也突然变得凌厉,语气变得有些森然道,“老身知道你会回来,总有一天会回来,回来报复侯府,如今你的目的达到了,你是回来看侯府的下场的对不对!?” “侯府变成如今这般光景,正是拜你所赐不是!?”说到这一句,太夫人的目光忽然变得狰狞起来,大有要扑上前来掐上司季夏咽喉的冲动。 佛龛里的佛祖像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眉目慈善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可他从不说话,从不管人间疾苦百姓苦难。 司季夏怔住了,他以为……以为这个府邸里,至少还有这个曾经抚过他头顶问他名字的太夫人会不反感见到他,原是他想错了,想错了…… 冬暖故眸光倏冷,只觉心口怒火中烧,正要站起身时,司季夏抬手抓住了她放在小几上的手。 冬暖故微微一怔,只见司季夏朝她柔柔一笑,未语,只是将她的手抓得紧紧的。 冬暖故觉得她的心揪疼得很是厉害,因为她在司季夏眼里看到了哀凉,让她觉得她陪他来这一趟侯府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那太夫人森然的话还在刺耳地响起,就像是绝望了的人将发生在他身上所有的不幸都归结到别人以及这个不公的世界身上,带着怨与怒,“你不该生来这世上,你生来这世上便是给人带来灾祸的,你害死了你的养父母,害死了晴儿,害死了坤儿,现在又害得侯府走向归途!” 司季夏的面色一瞬间刷至惨白,瞳孔微微睁圆,手颤抖得厉害。 冬暖故大惊,她想站起身,想回击这个字字如针的太夫人,想拥抱他的平安,可她却又无法这么这做,不是她不想,是她不能,因为司季夏将她的手抓紧得她能觉得疼痛,他不想让她在这个时候站起身,他不想她在这样的时候与侯府的任何人起冲突。 他似乎只想这么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这样就够了,这就已经能给他还坐在这儿的勇气。 “你这个——”太夫人满目狰狞,又要说出什么更让司季夏痛苦的话来,司季夏紧咬下唇,微微闭起了眼,冬暖故则是目光阴冷地盯着太夫人,手也颤抖得厉害,若非司季夏拦着她,这样的人,她绝对要将她让毒蛇狠狠玩死! “太奶奶。”就在太夫人要说出更难听恶毒的话来的一瞬间,屋外传来了男子温润却带着些沙哑虚弱的声音,只这么一声寻常的声音,即刻让那太夫人褪下了满面森然狰狞,取而代之的是紧张疼惜与关心,匆匆下了宽榻,看也不看司季夏一眼,由青姑搀着她急急往屋外方向走去。 然还不待她走出几步,便见着有人跨进了门槛,入了司季夏与冬暖故的视线。 只见来人身高约莫六尺,看样貌似乎年纪三十一二,头戴一顶青玉冠,罩一件浅灰色绸衣,面色青白,双眼下的积着浓浓的青灰,似乎积了长年,根本无法化开似的,身形瘦削,好似一阵风来便会将其吹倒一般,乍一眼的感觉竟是给人觉着和司季夏有几分相似。 “理儿你身子不好,怎么过来了!?”太夫人见着来人的神色反应,就像来人是她掌心里的宝贝一般,满眼满面都是慈爱与疼惜。 司季夏淡淡一笑,全天之下,除了阿暖,再没人会对他露出疼惜的神情,他在他们眼里,原来不止是野种,还是灾祸。 “孙儿见过太奶奶。”男子轻轻咳了咳,温文有礼地向太夫人见过礼后,抬眸看向了正看着他与太夫人哀哀淡淡浅笑着的司季夏,四目交接。 此时冬暖故也瞧清了男子的面容,她眸光更沉了一分。 因为她在来人身上,看到了命不久矣的灰败之色。 ------题外话------ 很多姑娘问,阿季会知道他的身世吗,哎,阿季自己很想很想知道啊~ 来人是谁! ☆、092、你是叫平安吧,可对? “孙儿见过太奶奶。”男子轻轻咳了咳,温文有礼地向太夫人见了礼,看向了坐在屋子里的司季夏与冬暖故,温声道,“原来太奶奶有客人,孙儿可有打扰到太奶奶?” “你这孩子,说的哪里话,你来太奶奶这儿岂有打扰不打扰的道理?”太夫人边说话边走上前扶了来人的手,又看了看他身后,忽变得有些严厉道,“阿民呢?怎的没在你身旁伺候着?没人陪你过来!?” “咳咳……太奶奶莫恼,这个时候,府中上下的人都在忙,我帮不上忙也就罢了,怎还能让他们来理会我,我自己过来的,阿民我让他帮我收拾东西去了。”来人看着太夫人面上有严厉的怒容,也不畏惧,语气依旧温温和和不紧不慢,“我只是觉着太奶奶这儿或许需得着我帮忙,是以特意过来看看。” “太奶奶这儿可没有什么需要理儿帮忙的,理儿歇着就好。”太夫人疼惜地说着话,转头唤了青姑一声,“青姑啊,你——” 然她的吩咐还未出口便被来人打断道,“太奶奶,我还好,无需谁人照顾,无需劳烦青姑姑,倒是太奶奶,天已黑了,所有人都在等着太奶奶了。” 太夫人眉心一拧,盯着男子道:“理儿也要劝老身离开这府邸!?” “不是。”男子微微摇摇头,“孙儿只是来请太奶奶与孙儿一同去看看东巴镇以外的景色而已,孙儿长这么大,还未出过这东巴镇,太奶奶也已许久许久没有看过东巴镇以外的景色了,现下天虽已黑,也不乏是启程的好时辰。” 太夫人紧紧皱着眉,定定看着面色青白一副病殃殃模样的男子,似乎在思忖他这些话的真假,紧着只听男子失落道:“孙儿不知自己这条命能活到几时,只是想出去走走看看而已,太奶奶若是觉得孙儿是累赘……” “胡说!”太夫人立刻斥了男子,心疼道,“太奶奶的身子已大不如从前,不知能陪理儿到何时。” “太奶奶身子还硬朗,孙儿眼里,太奶奶可是一点未老。”男子温和地说着话,青白的面色使得他笑一笑都显得颇为吃力,只听太夫人重重地叹了口气,在男子手背上重重地拍了三拍,“罢罢罢,既然连理儿都来劝老身走,那老身便走吧!” “青姑姑,扶太夫人出去吧,二表嫂她们在外边等着了。”男子感谢似的朝太夫人微微躬了躬身,朝青姑吩咐了一声,在太夫人出声问他什么话之前又先开口接着道,“太奶奶的客人,便由孙儿来送出府去,总不能在这种时候还让人再给我们侯府添一条待客不周的闲话。” 太夫人眼中有不放心,看了那厢已站起身打算离开的司季夏与冬暖故一眼,满眼憎恶,却听得男子在这时候轻轻咳嗽了起来,只听他道:“难道太奶奶认为孙儿连这样的小事都办不好吗?” “罢,罢!随了你了。”太夫人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摆摆手道,“老身先出去见那些丫头们了,省得她们该说我老太婆最是多事了。” 太夫人似乎知晓男子心中真正想的是什么般,不打算再说什么,因为她知道就算她说得再多,也没有办法改变男子要留下替她“送客”的决定,既是如此,她又何必再多言。 “二表嫂她们见着太奶奶定当高兴。”男子将路稍稍让开给太夫人,“孙儿稍后便也出去了。” 青姑扶着太夫人走了,临出门前不忘回头看男子一眼,无声地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跨出了门槛。 冬暖故眸光冷冷地看着正掩着嘴轻轻咳嗽着的男子,司季夏也看着他,眼神沉沉,面色苍白,没有要即刻离开的意思,却也不打算再坐下,他只是在等这个陌生的男子说话,他看得出男子有话要说,若非如此,他就会随太夫人一起离开佛安堂了,而不是特意留下“送”他们两个不速之客。 男子咳毕,这才抬脚走到司季夏面前,还不待他走近,冬暖故便一脸阴冷地站到了司季夏面前,反射性地想要保护司季夏。 男子见着冬暖故这般紧张在乎司季夏,不由微微一笑,道:“小娘子不必如此紧张,我这副模样便是提一件东西都吃力,就算真存了歹心,当也伤不了你相公的。” 冬暖故冷冷一笑,“这座府邸里的人说的话,能信?” 这些所谓的“长辈”,似乎一个个都只会出言伤害她的平安,这些人,还有谁可信? 他们恨平安来到这个世上,她却庆幸她遇到了他。 他们视他为野种灾祸,她却视他为她的天,视他为她的一切。 这个世上,她只有一种人最不能原谅,那便是欺辱伤害平安的人! 可她却偏偏什么都无法为他做,他什么都不让她为他做! “似乎不能。”男子不介意冬暖故的冷笑与嘲讽,反是很客气道,“小娘子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相公的,我只是想与他说上些话而已。” 冬暖故正要说什么,司季夏将她的手轻轻握了握,即便心中再痛苦,也还是朝她温柔地浅浅一笑,以让她放心,柔声道:“没事的阿暖,我很好,没事。” “你已经长这么大了,还找到了知道疼惜你的姑娘,真是替你高兴。”男子看着冬暖故为司季夏紧张为他心疼为他不安,竟是欣慰一笑,很是释然道,“若我没记错,你是叫平安吧,可对?” 司季夏微微一怔,抬眸看向男子,男子眸中不见一点怨恨与嫌恶,有的只有温柔与和蔼,边在方才太夫人坐着的那张宽榻边沿上坐下,边道:“再坐一会儿吧,容我说上些话再送你们出府,如何?” “你……如何识得我?”司季夏没有坐。 “我?”男子反问,指了指司季夏身后的椅子,浅笑道,“你先坐了我再告诉你。” 司季夏默了默,才重新在身后的太师椅上落座,而这一次冬暖故没有坐,而是站到了他身后,将双手轻搭在他肩上,冷眼看着宽榻上那病殃殃的男子,使得男子又是轻轻咳了咳后和笑道:“看来你的小妻子是真的很紧张你。” 司季夏知晓他劝不动冬暖故也与他一同坐下,便由着她站到了他身后,她的手很温暖,轻搭在他肩上,透过斗篷与衣衫,他还能感受得到她掌心的温暖。 诚如男子所言,他的阿暖,很紧张他,很在乎他。 这一次,司季夏没有羞赧也没有否认,只是微微紧了紧轻放在膝上的左手,看着男子,不语。 男子像是根本就不在意司季夏及冬暖故究竟以怎样的眼神看他似的,满是病态的面上总是挂着和气的浅笑,在看向司季夏时眼里又会多了几分慈爱,就像长辈看着小辈一般的慈爱目光,便是连说话的语气都是像与多年不见的小辈说话般的爱怜,“我啊,十三年前见过你,你那时候是七岁吧,我还记得你那时候,嗯……” “这么高。”男子和笑着抬起了右手,在面前比划了一个矮矮的高度,司季夏看着男子比划在半空中的手,身子一僵,目光定定不可移,冬暖故则是微微蹙起眉,将轻搭在司季夏肩上的手微微紧了紧。 “你的反应告诉我我记得没有错。”男子笑了笑,收回了手轻捂着嘴,又咳了咳,“只是我见着你,你却未曾见到我,因为……” 男子说到这儿的时候,眼神忽然变得有些悲哀与后悔,语气里带着轻轻的叹息,“因为我见着你的时候,二姊正带着你离开,我去追,却怎么也追不上已经跑动的马车了,那是我第一次这么恨自己这个不人不鬼的身子。” 说到此,男子的面色似乎变得愈发青白了,眸中是深深的自责与悔恨,嘲笑和悔恨自己的无能。 “二……姊?”男子的话不长,却让司季夏已紧握成拳的手颤了又颤,眼神怔怔,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温和的男人,声音有些沙哑道,“你为何要去追……” 司季夏的话没有说完,追谁?追他口中的二姊,追马车,还是……追他? “你想问我为何要去追马车?”男子很快又恢复了温和的面色,“傻孩子,自然是去追你了,我可不想你被我二姊带走,那样的地方,不适合你。” “可是我还是晚了一步。”男子自说自话自责地微微摇了摇头,“其实当年就算我追上了马车又能怎样,我连自己都救不了,又如何能救得了你。” “我只是不想我们段家害了你第一次,又再害你第二次。” “可我还是想为你努力一把,然事实告诉我,我终究是无能为力。”男子说着,摊开了自己枯瘦的双手来看,轻叹,“我连自己能活到何时都不知道,还妄想救别人,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可笑?” “罢罢罢,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如今能见到你还好好的就够了,这么些年我总是在想,你这个孩子会不会和我一样,连自己能活多少个年头不知道,幸好不是,瞧着你如今的气色可是要比我的好,不知是否是身边有了人陪伴的缘故?”男子本是说着沉重的话,忽而却转了话题换了语气,笑得嘴角轻扬,“我真是没想到我还能再见到你,没想到你会再回到侯府来,这些年从未听到过关于你的消息,还以为你会先我这个病秧子药罐子一步离开这个人世。” “你还活着,真是好。”男子欣然地幽幽叹了口气,“依二姊那性子,孩子长到这么大,不容易吧,一定吃了很多苦吧,哎……” “你虽与我一样拖着个连自己都无能为力的病秧子身体,我却是比你幸运的,从小到大倒不曾吃过什么苦头,你倒是和我不一样了。” 男子一直在自说自话,也不管司季夏有没有在听,说了老半晌,他才恍然想起他忘了什么重要的话,以手轻轻点了点自己的额后自嘲地微微摇摇头道:“瞧瞧我,见着你只顾着高兴,都忘了与你夫妻二人介绍介绍我自己了。” “我姓段,单名一个理字,家中排行第三,府中人惯称我一声‘三爷’。”男子说这话时笑得很温和很慈祥,亲切得让司季夏恍惚觉得他又见到了他的阿爹阿娘,只听男子还在慈笑道,“能再次见到平安小兄弟,欢愉之至。” “平安小兄弟可如他人一般称我一声‘三爷’,若是小兄弟不弃,也可称我一声‘大舅舅’。”段理说这句话时虽然是在慈和笑着,那笑意深处却还是带着深深的自责。 大舅舅……!? 这个天下,除了阿暖,竟还有愿意承认他存在的亲人? 亲……人? ------题外话------ 原来阿季有亲人! 姑娘们貌似都挺关心阿季的身世的,但是。叔好像不能剧透啊~哦呵呵~ ☆、093、我不恨任何人 “太奶奶方才说的话,伤害了平安小兄弟,我在此替她老人家向平安小兄弟道声‘对不住’。”段理说完话,站起了身,朝司季夏深深躬下了身,态度及语气都极为诚心道,“不求平安小兄弟原谅,因为段家人没有资格求得你的原谅,只求你莫把太奶奶方才的那些话往心里去,这般只会伤了你自己而已,她老人家只是习惯了把一切不好的因由归结到别人身上。” 冬暖故眉心拧得紧紧的,一瞬不瞬地盯着以最诚心的态度朝司季夏躬身道歉的段理,一时间倒是猜不出这个男人说出的话究竟是真还是假了。 不过不管这个男人的话是真还假,终究没有方才那个太夫人可恨,且先看着再说。 然司季夏的反应与冬暖故不一样,冬暖故是冷冰冰地盯着段理以防他想伤害司季夏,司季夏则是怔愣了,怔愣于段理的言语与举动。 他……在向他道歉? 司季夏怔怔无反应,段理未抬头看他反应,只又接着道:“若平安小兄弟还是不能解气,我可给小兄弟跪下,直至小兄弟满意为止。” 段理说着,只见他双腿往前一曲,竟是说到做到,要给司季夏下跪! 莫说司季夏,便是冬暖故眸中都露出了吃惊之色。 就在段理的双膝只差一寸便要跪到地上时,一只手忽然挡到了他面前,止住了他的举动。 段理微微一怔,抬头,见着司季夏正微蹙着眉心眸光沉沉地看着他,只听他声音有些不自在的僵硬道:“三爷不曾亏欠我什么,没有向我下跪的必要。” 司季夏叫的是一声“三爷”,而非“大舅舅”,似乎是他喊不出口这一声大舅舅,又似乎是他根本就没有打算要这么唤段理。 也是这一声“三爷”,让段理忽地定定看着司季夏的眼睛,好一会儿才站直双腿,缓声反问道:“你不恨我?” “三爷与我无冤无仇,我为何要恨三爷?”见着段理站直了身,司季夏收回了手,心中虽涟漪层层不曾平歇,面上神色却是凉凉淡淡。 而这一次,冬暖故没有紧随他身侧,她还是站在他方才坐着的太师椅后,她的脚本是已跨出了一步却又收了回去。 不是她在这突然之间便舒了心中的紧张,而是她清楚地知晓,现下的情况,不适宜她插足,她只消在旁静静地看着就好,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结局,不是任何人来插足就能改变的,这种时候,除了曾经真真置身于这件事情中的人,其余人,还是当一个看客为好。 因为未来能改,过往却不可变。 “是吗?”段理又是怔了怔,随即自嘲一笑,“我以为你会恨极段家的每一个人才是。” 司季夏听罢段理的话,不惊也不诧,只是淡淡一笑,“三爷的话我听明白了,三爷也如太夫人一样,认为我今次出现在这侯府,是为看段家的下场而来,是为报复段家而来。” 段理不语,只是盯着司季夏的眼睛,司季夏知道他想说什么,他知道他想说“难道不是?”。 “也是,我在这样的时候到侯府来,三爷和太夫人会这么认为,是在正常不过的事。”司季夏慢慢往后退了几步,退回到他方才坐过的太师椅旁,微微垂下眼睑,还是轻轻淡淡地笑了一笑,“不过三爷还是想错了,我不曾恨过任何人,更不曾想过要报复过任何人,生即生,死即死,我生到这世上,见了这世上的美好,觉得生在这世上总归来说还是我的幸运,是以就算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欢迎我,我还是想活下去。” “我不恨侯府,更不恨段家的任何人。”就算他心存怨恨,又能改变得了什么?能让他的阿爹阿娘活过来?能让他的右臂长出来?能让他变得如常人一般生龙活虎?能让他的不成为世人眼中的怪物野种? 既然不能,他又为何要心存怨恨?既然不能,他又为何要让仇恨蒙住自己的双眼? 与其如此,他不如用他初见这世界时的眼光来看待这世间的一切,他只想让自己生而美好,死而无憾,仅此而已。 如今他遇到了阿暖,他觉得他的这个想法得以实现了,生而美好,死也无憾。 他没有什么好怨恨,他也没有什么不满足。 他如今很好。 司季夏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上扬了些,再抬眸时,他眸中不见丝毫悲伤,更不见丝毫怨恨,只见由心而发的满足,那浅浅的笑意像是被春风暖阳点缀了一般,柔和温暖。 段理看着这样的司季夏,眸中满是震惊,似乎很是不能相信司季夏说的话一般。 司季夏倒是不介意段理的反应,只又缓缓淡淡道:“三爷不相信我说的话?” “不。”段理微闭起眼,轻轻摇了摇头,“我信。” 这下倒是司季夏诧异于段理的回答了,只见段理又温和地笑了起来,“你若是真对段家心怀怨恨,就不可能让太奶奶走出这间佛安堂了,我倒是要感谢你饶过了太奶奶。” “不过,你既不是为了看侯府现下的结果而来,却又是为了何事而来?”段理又是捂嘴咳了好一会儿,咳得双颊都生了绯色,却还边咳边道,“不知……咳咳,我能否……咳……帮得到你?” 此时此刻的段理就像是挂在枝头的一片枯黄树叶,是要稍有一阵风来便能将他从枝头卷落,归于泥土间,结束生命。 “我今夜前来……”司季夏说这话时语速很慢,慢得就像他还没有做好将他心中的结曝露出来给别人看的准备似的,冬暖故在这时站到了他身旁,隔着他身上的斗篷轻轻握住了他的左手,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手微微一颤,而后也轻轻回握了她的手,然司季夏却是没有转头看她,便是连瞳眸都没有微微转上一转,只听他声音平稳道,“只是为了一件事情而已。” “何事?”段理问。 “我只想知道……”司季夏顿了顿,“我究竟是谁。” 他没有想过要报复段家,也没有想过要来看段家的笑话,他只是想知道他是谁而已,仅此而已。 段理的面上再次露出诧异之色,“你……还未知晓?” “从不曾有人告诉过我。”他们……都只告诉他,他是个野种。 就算是野种,他也想知道他自己究竟是谁。 “我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二姊该是能解开心结告诉你事情的真相了。”段理又微微蹙起了眉,“倒不想……” “哎……这是你的心结吧,若是解不开,只怕你一辈子都会觉得不能直面你的妻子吧。”段理自说自话似的叹着气微微摇了摇头,“罢,既是你不惜踏足这个伤心地也想要知道的事情,我便把把我知晓的都告诉你,但是在这之前,我想孩子你能记住,即便整个侯府没人欢迎你,我依然希望你好,希望你能如你的阿爹阿娘给你取的名字一般,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段理没有再在宽榻上坐下,而是迈着缓慢地步子,走到了佛龛前,对着佛龛里的菩萨双手合十微微躬身一拜,在佛龛上的蒲团上跪坐下身,似乎他要说的话,要面对菩萨才能说出口。 “段家造的孽有些重,只求菩萨还给段家恕罪的机会。”段理语气沉重地说完这句话时,夜风涌进了屋子里,吹动他身上宽大的衣袍,显得他的身子极为瘦削单薄,他的声音也如屋外的夜色般,有些沉重,“段氏是有着上百年历史的名门望族,子嗣虽不算多,却也代代有人才,可到了我这一辈,侯府却只得了我这么个儿子,全府上下可谓高兴得紧,可就在我两岁那年,我生了一场大病,病过之后就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看过无数大夫也无用,偏生我的母亲又在我大病那年突然撒手人寰,因此我的两个姊姊待我异常好,犹如母亲。” “父亲见着我这般模样,不是没有想过与其他夫人再生,谁知几个夫人一连生下的都是女儿,这便使得偌大的侯府只有我这么一个可以传宗接代的独苗,也因为是独苗,太奶奶待我尤其好,两位姊姊也一样。” “因为我这身子需要静养,是以从小到大只有姊姊陪伴我,大姊教我读书习字,二姊陪我玩耍,我见过的人不多,便是连我的父亲我都少见,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我的父亲并不喜爱我。” “我七岁那年,大姊十六岁,二姊十四岁,某一天,府上来了个贵客,道是南岭郡的年轻王爷,父亲让大姊去见客人,二姊好奇,偷偷跟去了。” “那一日之后,大姊和二姊似乎就变得心事重重,我问她们,她们却都说没事,我那时年幼,便真的只当她们心中没有事。” “那之后的一年后,大姊还像往常一样教我读书习字,天突然下起了雨,大姊也突然跟我说,她准备要嫁人了,对方就是一年前来过府上的那个年轻的羿王爷,是父亲帮她定下的亲事,这是喜事,我很替大姊高兴,因为在我眼里,一定要是顶顶好的男子才配得上大姊,那个羿王爷,我问过身边小厮,都说那羿王爷是放眼整个南蜀国也找不出的第二个的佳公子,我想那他肯定配得上大姊的,是以我恭喜了大姊。” “可我却没有在大姊的脸上看到丝毫的喜悦之情,反是见着了沉重的哀伤,大姊问我,连我也要恭喜她吗,我不说话,抑或说大姊本就不打算听我的答案,只见她抚着我的头哀哀笑着说,可是她不想嫁。” “我不知大姊为何不想嫁,但是我看得出她眼里的哀伤,那一日的雨下得很大很大,大得就像上天在哭一样,那一日大姊却陪了我整整一日,亲自给我下厨做好吃的,给了我好几件新衣,夜里还给我唱好听的歌儿哄我睡下,那一日,我很开心。” “只是我不知,那场雨之后我会再也见不到我那如母亲般的大姊,那一晚我睡去前看到她的笑颜,从没想过会是最后一次见到,因为——” 段理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那单薄的背起伏得厉害,司季夏站在他身边,缓缓伸出了手,却是准备碰上段理背上的时候顿下了动作,段理还在咳,他的话根本没有办法继续。 司季夏面色沉静,眸光沉沉,五指微微颤了一颤,他的手终是碰上了段理的背,轻轻拍着,替他顺气。 司季夏的这一举动让段理整个身子僵了僵,他咳了好一会儿才渐渐不咳了,司季夏便收回了手,面色依旧沉静,像是方才他什么都没有做过一般。 段理则是边轻轻咳嗽着边继续往下说,好像他对自己这情况已然习惯了似的,语气里多了沉沉的叹息声,“因为第二日,大姊便从侯府消失了,像是人间蒸发一般,说不见便不见了。” “大姊不见了,我在二姊脸上看到的不是紧张担心,而是开心的笑颜,那时我不知二姊为何会笑得出来,我以为二姊应该和我一样伤心才是。” “眼见离大姊与羿王爷成婚的日子愈来愈近,还是没有大姊的消息,我以为父亲会帮大姊退婚,却不想,羿王府的迎亲队伍还是来了侯府,我看着太奶奶将盖了红盖头的二姊送上了花轿,那一日,我也见到了羿王爷,倒真是如小厮所说的是个翩翩佳公子,配得上大姊的,那日,羿王爷笑得很开心,因为他不知道上了花轿的是二姊而不是大姊。” “那时我想不明白,二姊为何要替大姊出嫁,这样不好,羿王爷都不是二姊的良人。”段理自嘲地微微笑了笑,摇了摇头,“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二姊心里的良人就是羿王爷,早在一年前她偷偷溜去见羿王爷的那一日,她心中就对羿王爷生了情,并且让那情根在她心中深重了,是以她愿意坐上那顶本该属于大姊的花轿。” “终究是我太年幼,明白的太少,不过就算我能明白,又能做得了什么?劝大姊嫁给她不想嫁的人?还是劝二姊不要嫁给羿王爷?呵……” “那之后,再无人见过大姊,我也如此,我甚至连二姊嫁到羿王府之后过得如何都不知晓,我以为我这一世人都不会再见到大姊了,甚至连关于她的消息都不会知晓,我万万没有想到,我会见到一个和大姊长得极为想象的男娃娃。”说到这儿,段理抬头看司季夏,笑了笑,“那一年,我十五岁,那个男娃娃七岁,名叫平安。” “我的二姊叫段晚晴。”段理此一句与上一句似前言不搭后语,但他知道,司季夏定是已听得明明白白,“我的大姊,名叫段婉莹。” 段婉莹段婉莹……司季夏将自己的左手攥得紧紧的,眸光晃颤得厉害,这……就是他生身母亲的名字吗?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原来……他的生身母亲真是段氏侯府的人,原来,他真的……是个野种。 她生他却又不要他,这……又是为了什么?若是不想要他,又为何要把他生下来? “你一定想问我,大姊为何生你却不要你,可对?”段理的语气突然变得异常惭愧,“对不起,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你,因为所有人都不知晓为何大姊生了你却不要你,便是你的养母,都不知。” 段理将视线移到司季夏的右肩上,语气沉重道:“还有你的右臂,你的养母说她与你的养父在山间捡到你的时候,他已经缺了一条胳膊。” “而你的养母之所以找到侯府将你送回来,不是她不想要你,而是那个时候,她已经得了不治之症,她要在她离开这个人世前为你做到最好的,只有侯府,才能让你的药不间断。”段理轻叹了口气,“她是个好母亲,将你送回到侯府,她的心当是疼痛如刀绞,她舍不得你,她笑着送你上马车,马车离开后却站在马车停过的地方哭了许久许久,嘴里一直喃喃唤着你的名字。” “她以为你会过上好日子,她以为二姊会像她一样疼你爱你,可惜,她不了解侯府也不了解二姊,二姊……永远也不会像她爱你一样来爱你。”段理叹息沉重,“虽然许多年不曾见过二姊,可是我了解二姊,她带走你,只是用你来替代死去的司忆,你会来侯府寻身世,想来是知道了司忆是谁,也是知道了些零碎的消息,只是想找个人为你将所有的事情串起来而已,二姊她,只是……将你当成了能让羿王爷注视她的工具。” 工具……司季夏的面色惨白如霜,即便他早就知道他在段晚晴心中确确实实就是一件工具,而且还是一件没有用处的工具,但是经由段理口中说出来,他的目光还是不受控制地变得恍惚。 段理接着道,语气里是深深的自责,“大姊生你却不要你,二姊非但不同情你,还要将你当做一件工具,你只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孩子,不该受这些苦难,所以我想拦下马车,我想把你追回来,可我晚了一步。” “我找了太奶奶,求着太奶奶让二姊改变主意,倘若羿王爷心里没有二姊,就算她带回真的司忆,也不会得到羿王爷的心,更何况你不是司忆,你到了羿王府,不会好过。” “可太奶奶给我的答案,竟然是她同意二姊这么做的,呵——那个时候,我觉得太奶奶根本就不是寻日里那个慈祥的太奶奶,因为我在她眼里看到了她对你的冷漠,她根本就不承认你身体里流着一半段家的血。” “而自你被二姊带走后,侯府便频频出事,先是我病情加重,再又是一个妹妹在夜里暴毙,后再是太奶奶晴天白日的无故摔了一跤大病了一场,醒来之后身体便大大不如从前了,再然后又是各房出事,府外田地出事,总之是事情不断,就像侯府受了什么灾邪一般。” “后来我还知晓,当年我母亲突然离世是因为父亲的一房夫人捣的鬼,便是我这一身子根治不了的病,也是出自她手,而与她合谋的,不是别人,正是我的父亲。” “呵呵……我从不曾想过百年名门的段家,竟会是这么龌蹉肮脏,生于这样的高门,很多时候我都觉得可悲。” “再后来的事情你该是也清楚的,就是二姊的死讯传来,父亲不听劝阻还是要支持羿王爷,结果便是侯府现下的境况,太奶奶受不住这个打击,身子一衰再衰,我以为经此一事她会自省,谁知她竟是将这一切归结到你身上。” “这天下间的事情有因就必有果,段家既造下孽,就当知道会有报应,或早或晚而已,谋朝篡位是大罪,侯府只是被贬为庶民而不是满门抄斩已是大幸,我曾有闻当今圣上与羿王世子交好,侯府能得王上如此开恩,必是托了羿王世子的福。” “孩子你以德报段家,请受我在此代段家一拜!”段理说完,即刻转过身面对着司季夏,重重磕下了一记响头,段理的声音是颤抖的,便是连身子都是轻轻颤抖着的,可见他是出自真心地感念司季夏,“段家如此待你……枉为上百年名门!” 这一次,司季夏没有拦住段理,而是在他身旁的蒲团跪坐下身,也不说话,只这般静静跪坐着,看着佛龛里慈眉善目的菩萨。 “那三爷可否告知我,我的生父……是何人?”良久,司季夏才低低缓缓地问出一句。 只见段理依旧深躬到地的背倏地一僵。 ------题外话------ 今天更新有晚,抱歉! 其实,叔是个更新18点的勤劳人类,哦呵呵~ 姑娘们大概又要吐叔的这个题外了。 ☆、094、能遇平安,是我此生大幸 司季夏的声音平平缓缓,就像他问出的是一个之于他而言无关紧要的问题似的,但是冬暖故与段理都知,他的心,并非如他面上表现的一般不甚在乎。 段理慢慢直起了腰,又是一通轻轻的咳嗽后才神色沉重地微微摇了摇头,司季夏的手轻握成拳,隐隐生颤,只听得段理异常沉重道:“抱歉,你的问题,我无法回答你,因为……” “我也不知道那个令大姊抛开一切的男人是谁。”段理眼中有沉重,有悲伤,还有时至今日还不能接受与理解这个事实的自责,“十三年前见到你之后,我找过问过也命人查过,始终得不到关于这个男人的丝毫线索,莫说他,便是大姊,我都查不到分毫。” “除了一个你,大姊没有在这世上留下关于她的丝毫线索,她究竟是否还活在这个世上,无人知晓,她像是真真从这个世上消失了一般。”段理的声音依旧沉沉,“不止我寻大姊无果,便是父亲派出去寻大姐的人,也没有一人曾带回过大姊的消息,羿王爷当是也在寻大姊的,想来也是无所获的,若有所获,侯府不会不知晓。” “我至今仍在想,究竟是怎样的男子,值得大姊如此义无反顾。” “没有人知晓大姊曾经经历过什么,我心中一直不明,大姊既然决定与她所爱之人远走高飞,又为何要抛下自己的亲生骨肉,这是大姊所为,还是那个男人胁迫?而这二者,不管是其一还是其二,我都猜想不到这其中原因。”段理沉重地叹了口气,看着司季夏的眼神带着无尽的惭愧与歉意,“我一直深居侯府后院,不识得什么人,对外边的事情也知晓得不多,便是关于你的事情,太奶奶都没有与我说得太多,是以我连你的养母是如何找到的侯府都不知晓。” “连三爷也不知晓我的生身父亲是谁吗?”司季夏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在问段理,又更像是在问他自己。 “是。”段理自责惭愧,“我知晓的只有这么些,抱歉,我没有帮到你。” “不。”司季夏微微摇了摇头,没有段理担忧的那般想不开,反是见着他知足地淡淡一笑,“三爷已经帮到我了,三爷让我知晓了我并非无父无母之人,也让我知晓了我的阿娘并非不要我,三爷非但不嫌恶我这等不受世人欢迎的人,反倒以温和之态待我,我当感谢三爷才是。” “既然是天下人都不知晓的答案,我似乎就没有了再紧抓着放不下的必要,我还活着,我很好。”司季夏说这番话时松开了微握的拳头,释然浅笑,“我不曾拥有过的东西,当也不会觉到伤怀才是。” 不曾拥有,谈何失去,不曾拥有,谈何伤怀,他虽然比常人少拥有太多太多的东西,但他此时却比很多人要觉得温暖知足。 因为,他有阿暖,阿暖是他的亲人,是他的暖阳,是他的生命。 段理定定看着司季夏,似乎不能相信他说的话一般,好一会儿他才又轻轻叹了口气,以赞赏的口吻浅笑道:“你比我强。” 段理想过司季夏会怨恨段家报复段家,却独独没有想过他会以最仁慈的心来对待段家,以最宽和的心来看发生在他身上的所有事情,他与他一样不知自己的命能活到几时,他却是比他更相信这个世界的阳光要远多于黑暗。 段理说着,抬眸看向了一直站在司季夏身旁不曾远离的冬暖故,眸中笑意浓了一分,“是因为有了这位好姑娘的陪伴吗?” 司季夏微微一怔,耳根略烫,一时竟是不知如何接段理的话才好。 冬暖故也微微怔了怔,她倒不曾想段理这个看起来温温和和的病公子也会说出这么直接的话来,不过她与司季夏不一样,她并未觉得这是一件不便让人知的事情,而她听了段理方才所说的话,也细细观察了他的一举一动,哪怕一个细微的眼神变化都没有漏过,她看得出,这个名叫段理的男人,与那个可恨的太夫人,不一样,他是打从心底关心和心疼她的平安。 她见过的人无数,她虽还未达到将人心识得百分百准确的地步,但从人的双眼看到其是否表里不一口是心非这一点她还是自认几乎从未失误过,这个段理,身上没有尖锐的刺,对他们没有歹心也没有敌意,是以冬暖故稍稍缓和了冷冽的眼神,态度淡淡地回了他一句,“能遇平安,是我此生大幸。” 她的陪伴能让平安的世界一点点温暖起来,是她的荣幸,也是她的福分,不管这天下变得如何,只要她还活着,她就永远不会离他而去。 因为,他值得她用她所有的一切乃至她的性命来爱他。 她愿意为了他倾尽所有。 冬暖故如磐石般诚实坚定的回答让司季夏的耳根更烫了,他知晓冬暖故对他的心,也不是没有听过冬暖故对他说过这样让他觉得便是冬日都让人觉得温暖的话,只是这般在他人面前说出这样的话,还是头一回,这就像是在对全天下宣告她对他的情意一般。 这个天下,也只有阿暖将他当做宝了。 司季夏耳根滚烫,段理却是笑得欣慰,“姑娘与寻常姑娘有些不一样。” 这般敢在别人面前肯定地说出自己情意的姑娘,他还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 “平安小兄弟,你比我有福气。”这句话,段理说得很是温和,眼神很是慈爱,带着些艳羡,也带着由衷的祝愿,“愿你的这个福气能一直伴你左右,让你不再伤悲,不再苦痛。” 这个孩子,不过弱冠而已,经历的苦痛却是比别人一生经历的苦痛还要多,倘大姊不弃他,倘他的养母不离开他,倘他当日能将马车拦下,他的一切都会不一样,他所受的苦难或许就会少很多很多,可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倘若,他以为时间会造出一颗仇恨的心,却不想这颗心非但不被仇恨蒙蔽,反是纯净如春风如山泉,试问这个天下,有几人能有如此始终以最纯净的目光看待这个世间? 那些自认大德大义的人尚且不能,更何况是一个孩子? 可见这是个与他们任何人都不同的孩子,他有着残疾的身体,却有着一颗比任何人都要美好的心。 他由衷希望他的嘴角能一直挂着笑容,他希望他能好好地活下去,平安快乐。 “咳咳咳——”段理说不了多少话,竟是又咳了起来,司季夏没有再抬手为他顺气,只是定定看着他,目光沉沉,似有所思。 段理的咳嗽声充斥着整间佛安堂,荡出浅浅的回音,司季夏忽而想到了他的阿娘,那个每每一见着他难受痛苦就会心疼得忍不住落泪的阿娘,他还清楚地记得,阿娘送他到侯府之前就像这般一直咳嗽着,总给他一种好像只要咳起来就会咳到咽气一般的感觉。 司季夏看着咳嗽不止的段理,看着看着,他的面色渐渐变得凝重。 此时的他明明已经可以走了,因为段理再没有什么他想要知道的事情告诉他,可他却还是跪坐在段理身旁的蒲团上,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 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问题。 就在这时,司季夏觉着有什么东西被放到了他左手边来,转头抬眸,看到的是冬暖故正在对他微微一笑,再垂下眼睑,看清了冬暖故放到他手边来的东西。 司季夏愣了愣,这是…… 那是一个黑布包裹着的包袱,有棱有角,是一个小箱子的形状。 见着司季夏失神,冬暖故也不说话,只是在他旁边也跪坐下身,替他打开了那只黑布包袱。 黑布包裹着的,是一只竹编书奁,那是司季夏的药箱。 冬暖故还是不说话,只是伸出手将司季夏的手轻轻握住,而后将其拉到书奁上来,末了冲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她看得出司季夏心中想的什么,迟疑的又是什么。 司季夏也知晓冬暖故要对他说的是什么。 他想为段理诊脉,他在迟疑,冬暖故帮他做了决定。 冬暖故眉眼间的微笑让司季夏不由自主地也微微笑了起来,而后伸手轻扣上段理的手腕,指尖轻触上他的脉搏。 段理愣住。 还不待段理反应过来,司季夏便收回了手,缓缓淡淡道:“三爷这病已成顽疾,却也不是无可救药,三爷若想活,我便能让三爷不再受这顽疾折磨,如常人一般过日子。” 段理不可置信地看着司季夏,震惊得他一时间竟是止住了咳嗽,为他诊过脉的大夫无数,便是连宫中御医都来为他瞧过,皆道他想要活下去,就只能靠汤药续命,而那些汤药只能保他性命,却不能根治他身上的顽疾,这便是说,他虽活着,却永远不能像正常人一样活蹦乱跳,且随着年纪的增长,他每日需进的药愈来愈多,大夫每月来为他诊脉都会将头摇得愈发厉害,将气叹得愈发沉重,他知他这命,可能随时都会被阎王爷收了。 从前他还曾想过只要他坚持喝药,总有一天他就能像常人一般既能跑又能跳,渐渐地,他不抱着这种幻想了,他只想着能活一日算是一日,哪一日死了便死了。 以前大姊还会骗他说他的病一定会好的,自从大姊离开侯府后,他就再也没有想过他的病还能好,可现下,竟是有人与他说,只要他想活,他就能让他如常人一般活下去? 这……是不是他的错觉!? 这……怎么可能!? “三爷虽久病在榻,但想来也当听说过诡公子的名讳。”司季夏语气平平,不起波澜。 “自是听过。”段理已咳得声音沙哑,“侯府也曾想过将诡公子请来,只是从未请得到那脾气古怪的神医。” 这孩子为何会无缘无故提到神医诡公子,段理不解,却在看到司季夏身旁那只正被他打开的书奁时蓦地睁大了瞳眸,惊愕万分道:“莫不成——” “诡公子手中从无死人。”司季夏的语气明明没有变,然这一刻却让段理觉得他与方才的他直是判若两人,身上似透着一股冷冽之气,“三爷若想活,我就不会让三爷死。” 段理的瞳眸睁得更大一分,定定看着司季夏,久久不能回过神。 “三爷稍待,我给三爷开个方子。”司季夏说着站起了身,不看段理是何反应,只拿了书奁里的纸及一支笔杆颇粗的毛笔转身到旁处的小几旁,将纸在小几上摊开,用嘴咬开套住笔头的笔套,不见他用墨砚,却见着自有墨从笔肚来,他写得很快,快得段理还没有从震惊中完全醒过神来便拿着已开好的药方回到了他面前来,将手中墨还未干的药方递给了他,道:“从明开始三爷照着我开的药方拿药服药,半年之后,三爷便能过上三爷想过的寻常人日子。” 司季夏说着,躬下身从书奁里取出一只半个巴掌大的宽口瓷瓶,亦递给了段理。 可正当他要叮嘱段理什么话时,段理忽然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紧盯着他胸口处。 “你,你这件物事,是哪里得来的!?”段理的声音有些颤抖。 司季夏眼神微沉,微低头看向自己胸前方向。 只见那儿挂着一块玉佩,因为他斗篷的领口颇为宽大,那挂在他脖子上的玉佩在他方才躬身从书奁里拿药瓶时从领口滑了出来。 那是之前刚进侯府时候,冬暖故挂到他脖子上的墨玉佩。 ------题外话------ 哗~这块墨玉佩出场得很早且一直在文中出现,现在又出现了,哦呵呵呵~姑娘们觉得它有甚意思啊~ 这是个黑暗的周五,黑黑黑暗暗暗,这个周五快快过去!让丑作者在周末好好码字! 求注鸡血! 公鸡血可以,母鸡血也可以,雌雄同体鸡的鸡血就不用了! 哦呵呵~ ☆、095、你可曾在冬日里见过燕子? “这是段家只为嫡长女而刻的墨玉佩。”段理定定看着在司季夏脖子下轻晃的那块墨玉佩,声音轻颤,“这是,这是大姊的玉佩……” 司季夏的手微僵,手中的药瓶险些掉落到地,任段理紧紧抓着他的手,眸光突地一跳,并未说话。 只听段理恍然大悟地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始终不明你的养母既是没有丝毫关于大姊的消息,却又为何找得到侯府,原来大姊并非什么都未给你留下,反是将这象征着她所有的一切的物事留给你了……” “大姊这又是为何,选择了丢下了,却又为何要给你留下这块玉佩?”段理说着,松开了司季夏的手腕,轻抚向那块墨玉佩,“孩子,我可否再看看这块玉佩?” 司季夏微微颔首,不待他将手中的药瓶放下,冬暖故便已走了过来,将手抬到他颈后位置,为解开了那坠着墨玉佩的细绳,将其递给了段理。 “多谢。”段理向冬暖故投来感激的目光,手微微发着颤,就好像他再见到他口中那个温柔如母亲般的大姊一般,心湖涟漪阵阵不息。 冬暖故没有即刻收回手,而是将手移到司季夏手背上,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后将他手中的药瓶拿了过来,不过一个极为简单的动作,司季夏知道冬暖故心中想对他说的是什么。 她想说,不管这快墨玉佩是否能让他知道更多关于他身世的事情,都不要悲伤难过,她会陪着他。 段理用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玉佩上的“东陵段氏”,重重地叹了口气,“大姊这又是为何,为何……” 相较于司季夏,此刻的段理显得比他还要不能接受这个现实,面上满是愁容悲色,看着躺在手心里的这块墨玉佩,段理似乎忆起了他大姊的音容笑貌,如儿忆母般,凝视了那块墨玉佩良久良久。 司季夏与冬暖故也不扰他,整个佛安堂静悄悄的。 末了,段理才将手中的墨玉佩递还给司季夏,抱歉道:“惭愧,睹物思人,方才多有失神,见笑了。” “无妨。”司季夏不觉有他,伸手接过墨玉佩。 可就在司季夏的指尖已经碰上那墨玉佩时,段理忽然收回了手,“等一等。” 段理将墨玉佩重新移到了自己眼前,然这一次看着的却不是玉佩上刻着“东陵段氏”四个字的那一面,而是有着刻工拙劣的燕子的那一面。 燕子燕子…… 段理紧蹙着眉盯着玉佩上的那只燕子,一瞬之间只觉有许多他从未放到心上的残断记忆涌上心头,令他闭起了眼,抬起另一只手按上隐隐发胀的颞颥。 阿理,你说,冬天会有燕子吗? 大姊是在笑阿理没和大姊好好学书吗?阿理虽然没有大姊聪慧,但阿理还是知道冬天是没有燕子的。 是吗?阿姊倒觉得冬天或许也会有燕子呢。 燕子冬天里不会冻死吗? 这个啊,或许有哪只燕子就算知道自己冬天会被冻死也不愿意南飞呢? 嗯……大姊说得好像也对,那这只燕子肯定是一只傻燕子。 傻燕子?阿理,你这么说他,他会笑的。 它?大姊说的它是谁?是傻燕子吗?大姊见过冬天就算被冻死也不南飞的傻燕子吗? 嗯,见过。 在哪里在哪里!?大姊也带阿理去看看好不好? 他明儿会来。 明儿?明儿不是大姊要嫁给羿王爷的日子吗?傻燕子会来?是来给大姊道贺吗?还有还有,天这么冷,雨这么大,傻燕子真的不会被冻死吗? 道贺……? 难道傻燕子不是来和大姊道贺的吗? 阿姊也不知道傻燕子是不是来给阿姊,阿姊只知他明儿一定会来。 那……傻燕子来的时候,大姊能不能让阿理瞧一瞧? 傻燕子来的时候,小阿理可能已经睡着了。 那大姊把阿理叫醒好不好? ……好。 …… 阿理,你该睡了。 大姊再陪阿理一会儿好不好?二姊最近都不来陪阿理玩耍了,冬儿他们都不敢陪阿理玩儿,阿理最近闷得慌,大姊再陪陪阿理,不玩耍也可以,大姊和阿理说话就好了。 好好好,阿姊不走,待阿理睡着了阿姊再走,阿理先去床榻上躺着,阿姊给阿理说故事听。 真的吗!?那阿理要听傻燕子的故事! 毛孩子,还记着白日里阿姊跟你说的话? 因为阿理想看傻燕子! 傻燕子啊……阿姊第一次见到傻燕子是在渭湖边,那时正值春日,万物复苏…… 阿姊觉得那一天的渭湖很美很美。 只是阿姊已经很久没有再去渭湖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阿姊不知阿姊还不会再去渭湖。 其实……阿姊也不确定傻燕子明儿会不会来。 阿理可还记得阿姊跟你说过的北霜国?那儿有一座城,名叫云城,听说云城到了冬日尤其美,整座城裹在白雪里,就像是一座白云上的城池一般。 阿姊没有去过,阿姊想去看看,可是阿姊明日就要嫁人了。 阿姊遇到的傻燕子,就是从云城来的,可真是飞了挺远的地方的。 阿理睡着了?熊孩子,还嚷嚷着要阿姊陪要和阿姊说话的,才这么一会儿就睡着了,定是倦极了吧。 嗒…… 似乎有水滴到他面上,湿凉湿凉,好像是大姊的眼泪,大姊好像在哭? 大姊为什么要哭呢?明明明儿就要嫁人了啊,大姊该高兴的不是吗,怎么觉得大姊好像很伤心呢? 其实他想和大姊说他还没有睡着的,他还醒着的,只是眼皮很沉重很沉重,身子也觉得沉沉的,睁不了眼动不了身也说不出话,不过他确实也很倦了,倦得他根本不知大姊的这些话与这滴泪是真的还是在他梦里的。 应该是梦里的吧,大姊怎么会哭呢,大姊要嫁人了该是笑着才对的,嗯,是梦了。 段理将眉心蹙得紧紧的,脸色很不好,也将自己的颞颥按得紧紧的,他忽然觉得头很疼,很疼。 那些他明明觉得是在梦里的片段及声音,如今忆起,竟又觉得是切切实实存在过的,他这是……怎么了?是因为见到了墨玉佩上刻着的那只燕子的缘故? 冬日里的燕子……北霜国云城来的燕子…… 好阿理,若你醒来见不到阿姊了,请你不要怪阿姊…… 好阿理,若你能离开侯府离开东陵郡,可以到云城去走一走,看看那儿的冬日。 或许……你我姊弟还会有再相见时。 好阿理,阿姊愿你一直好好的。 这是阿姊与他说过的话,却又是何时与他说过的话?那夜他刚刚睡下时,还是他已经睡了许久的夜深时候? 他以为是梦,他一直以为这只是个梦。 “三爷怎了?可是哪儿不适?”司季夏瞧着段理面色不对,且他的手像是要把他自己的捏爆似的用力,让人不由替他担心。 “不,我没事。”段理垂下手,忽然又握紧了司季夏的手腕,司季夏不解,眸光微沉,欲收回手,奈何段理不放手,只是盯着他问,“平安小兄弟,你可曾在冬日里见过燕子?” 司季夏默了默,微微摇头,道:“不曾。” “是吗?我也不曾。”段理盯着司季夏看了片刻,才缓缓松了他的手腕,将墨玉佩重新递还给他,垂了眼睑看着玉佩上的那只燕子,沉声道,“我似记得大姊与我说过,她见过冬日里的燕子。” 冬暖故微微拧眉,轻轻抓了司季夏的斗篷,等着段理接着往下说。 她有些紧张。 “就在她出嫁的前一日,我以为那只是大姊随心而说的话,我以为……那是我的梦,现下看来,似乎不是。”段理边轻轻咳嗽着边道,“我笑说那一定是只傻燕子,大姊说,傻燕子在次日一定会来侯府。” “次日我醒来时,我的大姊……便悄声无息地永远离开了侯府,她说过傻燕子来的时候让我见一见冬日里的傻燕子的,她食言了。” “我还是没有见到冬日里的燕子,直至今日,也没有见过。” “大姊还说,咳咳……傻燕子是从北霜国飞来的。”此时的段理喘气有些厉害,声音也渐渐变得微弱,似乎他已透支了他本就没有多少的体力,使得此时的他看起来更像一片枯黄失水的秋叶,“见着你这块玉佩,我在想,大姊不见了,是不是和傻燕子一齐飞往北霜国去了?父亲派人找遍了整个南蜀国,似乎没有找过南蜀国以外的地方。” “毕竟……段家为嫡长女刻的墨玉佩上,是没有这只燕子的。” “平安小兄弟,可曾去过北霜国?”段理再抬眸看向司季夏的眼神有些紧张,有些激动,甚至还有些期望。 冬暖故忽然将司季夏的斗篷抓得紧紧的,司季夏则是反手寻着了她的手,将其紧握。 冬暖故的手攥得有多紧,司季夏便将她的手握得有多紧,好像只有握住冬暖故的手,他才有勇气站在这儿听段理说话。 这样的问题,他不是第一次听到有人问他。 “不曾。”司季夏已让自己尽量冷静,然他的声音还是有些隐隐的颤抖。 “北霜国有一座城,名叫云城,听说云城到了冬日尤其美,整座城裹在白雪里,就像是一座白云上的城池一般。”段理轻轻缓缓地说着,好似陷进了回忆,“大姊似乎在我的梦中与我说过,若我能离开侯府离开东陵郡,可以到云城去走一走,去看看那儿的冬日,只是这么二十一二年过去了,我能活着已算好运,又谈何能离开侯府离开东陵郡,我也想去云城看一看,我却没有这个能力。” “北霜国的云城……如今当是燕子归来万物复苏的春日,景色或许不及冬日,但也当是美好的才是,平安小兄弟,你可愿意到那儿去走一走看一看?” 司季夏紧握着冬暖故的手,沉默着,段理也不急,轻轻咳嗽着静待他的回答。 可就在司季夏微微张嘴要说话时,屋外传来了女子紧张不安又带着关怀的声音,“三爷您在里面吗?您,您还好吗?” 女子只是在屋外紧张地等待着,似乎没有得到段理的允准她不敢跨进佛安堂一步。 但此刻的段理又开始剧烈地咳嗽了,根本抽不出一丝气力来回屋外女子的话,可也就在段理的咳嗽声响起时,有一道纤瘦的浅蓝色身影焦急地撞进了冬暖故及司季夏的视线,焦急地朝段理跑来,连礼数都顾不得了,一见着段理便跪坐到他身旁,轻轻拍着他的背为他顺着气,面上满是焦急不安。 除此之外,似乎还有心疼。 这女子眉目清秀,约莫双十年纪,瞧穿着打扮是这侯府的婢子,可看她的神情举动却又不仅仅像是婢子。 谁知段理却将女子轻拍着他背部的手轻轻拂开了,自己摇晃着站起身。 女子手上的动作一滞,眸中即刻漫上哀伤,她看着段理吃力地站起身,想要再伸手去扶却又不敢,便见着她眸中的哀伤愈来愈浓,终是收回手,低下头恭敬道:“表大夫人让奴婢来请三爷出去了,道是官府的人催得紧了。” “晓得了,你……先出去吧。”段理喘息得厉害,似乎每一个字都说得吃力。 女子没有走,只是轻轻咬着下唇,摇了摇头。 只见段理温和的面上忽有怒容,似要斥责女子,司季夏却在这时开口了,“三爷,叨扰多时,我当走了,这里边的药当如何服用,方才给三爷的药方上也写着,请三爷务必照着服用。” 药瓶还在冬暖故手里拿着,听到司季夏这么说,便替他将药瓶递了出去,却不是给段理,而是给了那蓝衣女子,淡淡笑道:“那就劳姑娘替三爷拿着这只药瓶了。” 女子怔住,怔愣地看着微笑的冬暖故。 段理还在咳嗽,冬暖故则是转身去收拾包袱,待冬暖故提挎着包袱重新回到司季夏身边时,只听他沉声道:“三爷,在此别过,希望……后会有期。” 司季夏说完,拿过冬暖故手里的其中两只包袱,与她转身往佛安堂外的方向走。 “孩……咳咳……”段理似还要说什么。 司季夏稍稍顿足,却没有回头,只是声音依旧沉沉道:“我……也想去看看云城的景色,三爷,告辞。” 这一次,司季夏没有再理会身后的段理是何反应,与冬暖故并着肩,大步离开了。 佛安堂里,终还是响起了那女子焦急的关怀声音。 “平安,那三爷和你挺像。”冬暖故挨着司季夏的身侧,面上虽有沉重之色,语气却是带着轻快,她一手挎着行礼,一手轻握着司季夏的手腕。 她是平安的阳光,那她便不能让乌云遮住了自己,以免让平安的心愈发沉重。 “我和他一样,都拖着一个常年与汤药相伴的身子。”司季夏淡淡一笑,并不否认。 “我说的可不是这个。”冬暖故将司季夏手腕用力捏了捏,“他和你一样,都像个木头桩子,明明知道姑娘家对自己有情,也明明在意对方,却又觉得自己会拖累对方,硬是要将对方从自己身边推开,不是一样的木头桩子是什么?” 司季夏停下脚步,转头看冬暖故,十分不解道:“难道阿暖与方才那姑娘相识?” 所以才知道人姑娘心中想法? “……”冬暖故忽然觉得自己这是在对牛弹琴,抬手轻轻揪了揪司季夏的耳垂,挫败道,“说你是傻木头还真是傻木头!” 明明什么事情都能看得那么清,却独独对这情爱一事这般迟钝,方才那女子将自己对段理的心表露得那么明显,傻子才看不出来她对段理有心,而段理似乎并非对她无情,若是无情的话,就不会让她为他顺气,段理是个聪明人,不会看不着那姑娘对他的情意,相反,他似乎也对那姑娘有情,他之所以将她推开,八成与她的平安一样的心理。 “……”司季夏觉得自己被骂得很无辜,“那阿暖如何知道那姑娘对三爷有情?” “傻木头,自己想。”这么傻可不好。 冬暖故抓了他的手腕继续朝前走着,夜色很浓,走着走着,只听冬暖故笑着道:“平安,我也想去看看云城的景色。” 司季夏的身子蓦地变得僵直,脚步沉重,良久才沉沉道:“谢谢你,阿暖。” 云城…… 平安小兄弟,可曾去过北霜国? 这是方才段理问他的话。 世子不曾去过北霜国? 这是……楼远曾经问过他的问题。 北霜国云城,可会有他想要的答案? ------题外话------ 吧嚯嚯嚯!换地图换地图换地图了!阿季要去北霜国了! 换卷名换卷名换卷名! 第三卷:雾霭! 另外:以后的更新若是在早上8点刷新不出的话,请姑娘们9点20分左右再来刷新,怕有的姑娘会等,叔在这里说一声~以后都是如此~! ☆、001、她等不及了 “师兄师兄,天亮了啊,起来了啊。”一间简陋的屋房里,融雪正摇着卷着薄被睡得香甜的冰刃,见着冰刃连眼都不睁,又用力摇了摇他,“师兄师兄!起起起起呀!我们该赶路了。” 冰刃还是不睁眼,反是朝床榻里侧挪了挪,背对着融雪继续睡。 融雪挠了挠头,然后整个人都坐到了床榻上,像摇一棵竹子般将冰刃用力地前后摇晃,边摇边大声喊道:“师师师师兄兄兄兄——!起起起起——” “啊啊啊啊!”还不待融雪这拉长音喊完,冰刃便捂着耳朵蹦了起来,一脸的暴躁,看了窗外的天色一眼,再瞪向融雪,怒道,“喊喊喊个屎啊!师妹你这头蠢猪!天亮了亮了亮了!哪里亮了!?你自己看,天不是还黑着?嗯!?嗯!?” “你为了那小白脸,天天不让师兄好好睡,你良心呢?”冰刃狂躁地将自己的头发抓得一团乱,“啊啊啊,白眼狼完蛋玩意儿,边玩蛋去啊,让老子再睡会儿,没见着老子每天为了你奔波奔得头发都白了脸都苍老了吗!?” “可是师兄你每天才陪我赶三个时辰的路啊,三个时辰用来吃喝,六个时辰用来睡,我见着你的头发越来越黑了,没白啊。”冰刃才躺下,融雪就又开始摇晃他,据实道,“而且师兄你昨个儿天还亮着就睡了,你说今儿我叫你你一定起来的。” “师兄你还起誓了的,说你今儿要是我叫你不起的话,你就脱了裤子到外边镇子跑一圈。” 冰刃忽然又坐了起来,盯着融雪,一脸不相信道:“我这么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公子哥,会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 “楼下小二和店家可以作证!” “嘤嘤嘤……”冰刃忽然泥巴一样地挨到融雪身上,拖着悲悲戚戚的声音道,“师妹啊,你只想着小白脸那条命不稀罕师兄这条命你就直说吧,偏整的这些伤害师兄的话来做什么,师兄知道你爱那小白脸不爱师兄了,连师兄多睡会儿都不让了,看来师兄是真的白养你了,啊……心好疼,女儿还没有嫁呢,就已经像泼出去的水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哪……啊……老子又被气得奶疼了。” “……”融雪觉得好头疼,“那师兄就接着睡吧。” “看看,养闺女果然好,简直就是师兄的贴心小棉袄。”融雪的话才说完,冰刃立刻眉笑颜开,扯了薄被重新往身上卷,笑眯眯道,“那就别吵师兄啊,师兄再睡一个时辰就起,一个时辰你再来叫师兄啊,猪雪你也接着去睡吧啊,要是睡不着的话,就发呆着吧,要是再来吵师兄你就不是人。” 冰刃说完,美滋滋地躺下了,在他心里,除了找人比剑之外,可就算是睡觉最幸福了。 幸福的事情,当然要幸福到底才是,被打扰可是件让人很愤怒的事情。 融雪坐在床沿看了面朝里睡下的冰刃好一会儿,帮他拉了拉被子后才站起身离开,在阖上房门时她多看了一眼冰刃的背影,才将房门阖上。 冰刃没有注意到,融雪是收拾好了包袱才从隔壁屋过来叫他的,融雪的包袱就放在他床头的小几上,融雪离开屋子时是提着她的包袱离开的。 客栈楼下,早起的小二哥已在打扫,见着融雪独自挎着包袱下楼来,诧异地问道:“姑娘……这是要走了啊?” “嗯,掌柜的可在啊?”融雪四处望望,“我先把房钱给掌柜的结了。” “姑娘不和你师兄一道走?”融雪微微摇了摇头,眉目间有些难过,“待会儿我师兄问起我来,你就道我先一步去云城了,我会在云城等他的。” 照师兄这样的速度,不知何时才能去到云城,她……等不及了。 * 司季夏买了一辆马车,却没有雇车夫,倒不是他对自己驾车的技术有多自信,而是冬暖故说他们两人就好,他执马缰,她打马鞭,这样挺好。 司季夏也觉得这样挺好。 司季夏从北而来,现下又重新往北去,马车速度不快不慢,就像他根本就不着急去找寻他一直在意的答案似的。 因为,他要的只是一个答案,而不是亲人,这个世间,他除了阿暖,再无亲人,除了阿暖,也不会有人想要他这个亲人,既然只是一个不会有变的答案,去得或早或晚,有会有何不同? 既然不会有所不同,不如陪着阿暖多看看这一路上的景色,就算到了云城仍寻不到他要寻的答案,也不会枉他们走这一遭。 而冬暖故似乎很满意司季夏这样的驾车速度,从未催他快些,也未问他什么就像她知道他心中所想似的,将这一程当做是他们出来游玩而已。 一路上走走停停,倒也不失欢愉惬意。 冬暖故说是打马鞭,却鲜少甩动手中的马鞭,时而与司季夏说上些话,更多时候是认真赏着道路两旁的景色。 在他们离开东巴镇的时候,司季夏握着马缰却迟迟没有赶马上路,而是微低着头,连看也不敢看冬暖故,只低声道:“对不起阿暖,还是没能给阿暖一个安定的家。” 谁知冬暖故却打起了马鞭,马蹄撒走,使得司季夏一怔,怕把冬暖故从他身旁的位置上颠下去了,忙握紧马缰驾驭好这已经跑起来了的马匹,非但不见冬暖故难过失望,反听得她轻轻笑出了声,微扭了身子将背轻靠到他身上,将手中的马鞭对着天空一下一下的轻挥道:“那就正好,我们可以在路过的地方选,哪儿好,我们便在哪儿安家。” “好不好?”冬暖故回头,对着司季夏笑得眉眼弯弯。 “好。”她觉得有他的地方便是家,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只是他是男人是丈夫,他总不能让他的女人跟着他漂泊无定。 他要给他的阿暖一个家。 一个无忧无难的家。 这是他们离开东巴镇的半个月后,离云城还有很长的路,马车依旧行驶得不疾不徐,但凡路过镇子,司季夏总会将马车停下并在此停留一日,让冬暖故在镇子里走一走歇一歇。 司季夏也从不在夜里赶路,他总会在入夜前寻到村镇让冬暖故得以卧榻而眠,实在遇不着村镇的话,便只能让冬暖故在马车里将就睡一晚,他则是在外边守着她一夜。 冬暖故虽不舍司季夏累,倒也知他固执,绝不会听她的劝也到马车里将就睡一晚,便没说什么,只给他拿了一件衣裳让他披上,才到马车里司季夏特意为她铺好的软毡上躺下。 现下眼见着天色愈来愈黑,却还是未见到一村一镇的影子,莫说一村一镇,便是一户人家,都未见着。 而昨夜冬暖故已在马车里将就睡了一夜,今夜若是没能见到村镇的话,便意味着他们还要在路边过一夜,这使得司季夏不由拧起了眉。 他自己不管睡哪儿抑或能不能睡下倒很是无所谓,但是他眼里的冬暖故与他万万不一样的,即便冬暖故已经不止一次说过她并非娇弱的大小姐,可在司季夏眼里,她是他掌心里的宝,不舍让她吃丁点苦,亦不舍让她受丁点累。 对于司季夏这样的想法,冬暖故知道如何都改变不了了,只能无奈地接受,由着他了,他是她的丈夫,他认为什么便什么吧,妇唱夫随,妇唱夫随…… “阿暖,今夜似乎又遇不着村镇了。”天色已暗沉得道路两旁的景色就要看不清了,司季夏放缓了车速,有些惭愧地对冬暖故道。 冬暖故未理会他,只是用手指戳着她手中那个小人平安的脸,无声地叹了口气,傻木头。 司季夏没听到冬暖故应声,再见她低着头,以为她心生不快了,倒也没注意到她手中的小人平安,忙勒紧手中的缰绳,让马车停了下来,有些紧张地偏过头问道:“阿暖?” 然他堪堪偏过头,冬暖故便抬手轻揪住他的衣襟,身子稍往前倾,在他微启的薄唇上轻轻咬了一咬,盯着他道:“睡马车就睡马车,今夜你和我一起睡马车,不许说不,不许反驳,也不许找理由。” “……”司季夏怔住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冬暖故见他愣住,便又在他下唇上再咬了一下,这才浅笑着松手,“傻木头。” “……”虽说司季夏现下已经习惯了与冬暖故亲近,但冬暖故这般突然的亲近还是让他不能适应,一张脸瞬间又热烫了起来,幸而不是白日,也幸而周遭无人,否则冬暖故该又要笑他了。 不过就算天色暗无法看清司季夏的脸色,冬暖故却知道他现下必定面红耳赤,不由笑了,将他轻轻推了推道:“傻木头,再往前走走,我方才似乎瞧见前边有灯火,或许有人家也不一定,又或许那人家能让我们借宿一晚也不一定。” 冬暖故说完,又笑着甩了手中的马鞭,使得司季夏又慌忙地执紧马缰。 司季夏慌忙的模样让冬暖故得逞般地笑得开心,侧了身子又将他当做椅子来靠。 司季夏也微微笑了起来。 前边,果然有人家。 只是这户人家似乎…… 有些奇怪。 ------题外话------ 卷三才一开始,叔就当个三千党,是不是很无耻? 其实。叔不无耻的! 纯属叔卡文了,痛苦万分啊,学师兄的,嘤嘤嘤…… 哈哈~ 这几天又是让姑娘们觉得心塞的内容,接下来来些温暖的缓缓如何?虽然叔觉得一点都不心塞…… ☆、002、平安,想不想当爹? 这是一户山脚下的农户人家,以半人高的篱笆墙围圈出一个小院子,一间堂屋一间耳房,院子里有一株桃树,树上正开着花儿,树梢上挂着一盏油灯,树下有几只鸡正咕咕叫着争啄着树根处泥土里的一条蚯蚓,许是饿坏了。 堂屋里点着昏黄的灯,屋门前歪倒着两捆柴禾,上边还杠着一条扁担,像是谁人匆忙紧张间扔下的。 耳房上有烟囱,想来是厨房,正有黑烟从烟囱鼓出,不止如此,便是连门窗里都鼓出浓浓的黑烟,就像柴禾没烧好殃及了整间厨房似的。 厨房里还传来叮叮当当有人在忙活的声响,可奇怪的是,厨房里漆黑一片,却是没有点灯。 堂屋里忽然传来女子“啊”的一声喊叫声,吓得桃树下正在找食的鸡都跑开了。 冬暖故与司季夏站在篱笆墙外,一时竟是不知这院子进还是不进了。 就在冬暖故抬头看向司季夏询问他的意见时,厨房里走出来一位背部佝偻手拄拐杖的老妪,脚步慌乱,一手拄着拐杖,一手紧张胡乱地往前摸索着,正匆匆忙忙地往堂屋方向走,边走边抬了声音朝堂屋里的女子紧张喊道:“蕙娘啊,娘这就来,这就来啊——” 借着桃树树梢上那盏油灯,瞧见那老妇人眼眶凹陷,一双老眼正努力地大睁着似乎如此就能走得快些,可尽管看得出她已经很努力地睁着上眼睑,她的双眼却只微微睁开了一条缝儿,她伸在半空中的手还在胡乱地朝前摸索着,似乎想要快快走到那堂屋。 这……竟是个瞎眼的老妇,难怪厨房里并未点灯。 “啊——娘,娘,我疼——”老妇的脚步本已很紧张匆忙,堂屋内的女子这时又是突然喊出了声,使得那老妇竟是改走为跑,跌跌撞撞好像什么都不管了,只想要快快快。 老妇虽然瞎了眼,然她对这院子的情形似乎很是熟悉,一出了厨房就连忙往堂屋的方向拐了,也没装上厨房外放着的一辆木板车,不难看出这是她的家。 只是,老妇知道厨房外有木板车,却是不知此时的堂屋门前倒着两捆柴,就这么急急忙忙地朝前走去了。 眼见着那老妇只差一步就要被那柴禾绊倒时,冬暖故只觉她身旁忽然撩起一阵风,那本是站在她身旁的司季夏不见了影儿。 再看向小院里的老妇,她已经急匆匆地走进了堂屋,并未被那挡路的柴禾绊倒,原来是那柴禾连同扁担被移开了,就在老妇就要被绊倒的前一刹那。 此时只见司季夏手里抓着那条两端插在柴捆里的扁担站在一旁,见着那老妇进了堂屋后才将手中的扁担轻放下,这才又走回冬暖故身边。 “嗯……睡马车也没什么不舒服的,走了嗯?”冬暖故伸手去握司季夏的手,又看了一眼眼前这简陋的小院子一眼,微微歪头看着司季夏,浅笑着问。 这户人家此时似乎根本无暇理会他们这过路的陌生人,与其硬要留下叨扰,不如离开为好。 这回司季夏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同意了冬暖故的话。 就当冬暖故与司季夏要离开眼前的这户人家时,前边传来了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和男人焦急的声音。 “李婶子你快些,快快些啊!” “我,我已经很使劲地在跑了,你就别催了,催得我心慌!”这是中年妇人气喘吁吁的声音,带着斥责,“你,你说你媳妇儿都快生了,你还,还上山砍砍什么柴!你不知道你娘自个儿在家根本照顾不了你媳妇儿吗!?” “我错了,我错了,我不知道蕙娘这,这说生就生啊!哎哎哎,李婶子,你别光紧着骂我,等蕙娘生了,你随便骂我,打我都成!求你快些走啊。” “你说蕙娘什么时候生不好啊,偏生赶上这种都没人给我搭把手的时候生,这……” “实在,实在不行的话,我给你搭把手!” “你个大男人的,搭什么搭!?我——”妇人的话说到这儿忽然就断住了,因为她与那男人已经走到了小院的篱笆墙前,因为她看到了冬暖故。 那是一名身材肥胖的中年妇人,穿着粗布蓝衣,头上盘着简单的妇人发髻,上边插着一根铜簪子,正喘着大气,面上有些焦虑,见着冬暖故,她一愣,随即高兴起来,也不管不问冬暖故是谁,就高兴地上前拉住了冬暖故的手,边将她往院子里拉边欣然道:“阿柱你这亲戚来的太是时候了,正好可以给我搭把手,太好了。” “姑娘一看就是还没有生过娃的,这也正好,跟着看看,日后到你自己个儿生了的时候也有好处的。”那妇人拉着冬暖故的手,硬生生将她从司季夏身边拉开,拉进了院子里,末了还朝院子里吆喝一声,“王大娘啊,蕙娘啊,李婶子来了啊,不慌不慌啊!” 冬暖故愣住了,司季夏愣住了,就是那唤作阿柱的一副老实巴交模样的年轻庄稼汉子也深深愣住了,与司季夏一齐定定看着那被李婶子不管不问就往院子里拉的冬暖故,一时间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首先回过神来的是冬暖故,然她未有打开李婶子的手,而是任那李婶子将她拉进了堂屋里,进堂屋之前她还转过头朝司季夏微微一笑,示意他放心。 司季夏这也才回过神来,看向面前还处在震惊中没有回过神来的年轻庄稼汉子,抱歉道:“在下与内子路过此地,想在阁下家中借宿一晚,不知阁下家中正有要事不便叨扰,本欲离去……” “这位公子!”还不待司季夏说完话,那庄稼汉子便朝着他频频躬身以表歉意地急急忙忙道,“十分对不住!十分对不住!我,我媳妇儿今夜要生,没有帮手,就,就要公子的媳妇儿搭把手,应该,应该不会太久!求公子不要介意!我,我求公子了!” 庄稼汉子因为紧张慌乱而说得磕磕巴巴的话才说完,也不等司季夏应话便作势要给司季夏跪下,生怕司季夏会介意那李婶儿错把他们当做他的亲戚就这么把冬暖故拖进屋子里帮忙接生而冲进去把冬暖故抢回来似的。 “这位大哥使不得。”就在那庄稼汉子屈膝双膝时,司季夏忙抬手按住他的肩制止了他,“女人生孩子是大事,内子若是能帮得上忙,也算是在行一件善事,大哥不必如此介意,说来还是我与内子叨扰了大哥。” “这,这……”庄稼汉子听着司季夏的话,一脸的面红耳赤,他是粗人,听不大懂这些文绉绉的话,但他知道,他这是遇上好人了,只红着脸挠着头道,“那,那请公子先家里坐,我,我去给公子倒碗水喝!” “多谢。”司季夏微微一笑。 庄稼汉子的脸更红了,他才发现,这个公子长得很是好看,比他见过的所有女人都要好看。 只是,这庄稼汉子把司季夏请进院子里后他更着急了,因为整个家似乎都没个可以招待客人的地方,厨房浓烟滚滚,堂屋里喊叫声阵阵,院子里鸡在乱跑,庄稼汉子听着堂屋里他媳妇儿的痛呼声,看着乱糟糟的院子,紧张羞愧地用手背抹了一把额上的汗。 堂屋里那瞎眼老妇正拄着拐杖笃笃走出来,大声喊道:“柱儿,柱儿啊!快去看看厨房里的水烧得怎么样了啊!为娘去摸几只鸡蛋你给蕙娘煮几个糖水蛋,让她吃了有力气生啊,为娘听着她喊都觉得心在抖啊抖的。” “哎哎!我知道了,娘。”庄稼汉子忙应声,想上前去扶那瞎眼老妇,又想去厨房看水烧得怎么样了,还想先招呼了司季夏再走,一边还挂心着他的媳妇儿,一时间把自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满头汗,团团转。 司季夏见他如此着急为难,不由道:“大哥无需理会我,我自己寻个地方坐下就好,大哥还是先去厨房里看水烧得如何了为好。” 堂屋那厢又传来李婶子的催促声,庄稼汉子再也顾不得司季夏,大声哎了一声,匆匆跑进了厨房。 这个夜里,这个本该宁静的农家小院乱糟糟的,紧张的声音此起彼伏,人人都在忙碌,只有司季夏一人坐在桃树下一张矮凳上,安安静静地浅笑看着苍穹中的明月,却又会在堂屋里偶尔传来哒哒的跑步声时转头看向堂屋方向。 因为他听得出,那是他的阿暖的脚步声,这个夜里他虽未有听到过阿暖说话的声音,但他知,她也在为那个素未谋面的蕙娘紧张了。 将近一个时辰后,一声婴孩的啼哭响彻了小小的院子,只听“当啷”一声,是正端着木盆走往堂屋的庄稼汉子松了手,他手里的木盆摔落到地,盆里的热水泼了他满脚他都没有感觉,只撒欢似的冲进了堂屋里。 也在这响亮的啼哭声在堂屋里响起的刹那,司季夏的心一颤,缓缓转头看向了堂屋方向,一瞬不瞬地看着窗户上的影子,听着庄稼汉子开心激动的笑声和李婶子终于舒了一口气的说话声,以及那瞎眼老妇此刻听起来都带着激动的拐杖点地的笃笃声,看着听着,司季夏的目光渐渐黯了下来。 新生…… 是否是每一个新生都会拥有这样幸福激动的期待? 司季夏将背靠到身后的桃树上,微微闭上了眼,少顷,一片花瓣从树上落下,落到了他眉心上,凉意轻微,他未睁眼。 下一刻,有人伸出手,将他眉心上的那片花瓣拿开了,他的鼻尖嗅到一股淡淡的馨香。 司季夏的心微微一颤,缓缓睁开了眼。 入目的是冬暖故微拧着眉心的脸膛,面上带着明显的疲惫,却又在司季夏睁开眼的下一瞬化成了柔柔浅浅的笑,那一瞬间,司季夏觉得满树的桃花都不及她眸中的浅笑美。 冬暖故将那片桃花瓣又放回到司季夏的眉心,浅笑道:“是个男娃娃,看得出长得像爹。” “嗯。”司季夏没有问什么,只是柔笑着微微点头,伸出手抚向冬暖故的脸颊,温柔道,“累不累?” “有些。”冬暖故实话实说,“毕竟没见过,倒是有些紧张又有些慌乱。” 她虽然见惯了鲜血,但从未见过女人生孩子,更从未在旁打过下手,说实在,她觉得紧张。 “辛苦阿暖了。”司季夏站起身,让他眉心的那片花瓣兀自滑落,忽然在冬暖故眉心轻轻落下一吻。 冬暖故微微一怔,随即笑得温暖,道:“傻木头,走了嗯?” 该帮的事情已经帮完了,这儿不便久留,这是别人的家,他们不便在这种时候久留。 “好。”这一次,司季夏主动伸手去握住冬暖故的手,握得有些紧,道,“前边似乎有村子,再往前走走。” 冬暖故已经不想说什么睡马车也无所谓的话了,傻木头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他们没有与主人家打声招呼再离开的打算,并着肩走出了竹枝拴绑成的院门。 “公子!夫人!等一等!”就在司季夏与冬暖故正走出院门时,只听身后传来那庄稼汉子激动紧张的喊声,伴随着匆忙的脚步声响起,使他们停下了脚步,还不待他们转头,便见着那庄稼汉子冲绕到了他们面前来,二话不说就给他们跪下,他的怀里,还抱着一个裹在襁褓里的小小新生儿,只见庄稼汉子一脸惭愧至极,焦急道,“公子和夫人,这,这就要走了吗?我,我和我媳妇儿还没有好好向两位道谢,两位帮了我夫妇这等大忙,等同于我夫妇的恩人了,可是恩人却连一碗水都没有喝上就要走,这,这——” “这位大哥快快请起,我们担不起大哥如此大礼。”抱着孩子跪在面前的庄稼汉子让司季夏觉得为难,那庄稼汉子还是像方才一样根本不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忙又道,“不不不,你们是我和媳妇儿还有儿子的恩人,担得起的,我,我还要给二位磕头的!” 庄稼汉子说着,抱着孩子即刻给他们咚咚咚地磕了三记响头,根本就不给司季夏制止他的机会,在他磕完第三个响头后,他却不直起腰,也不管他怀里娃娃的呱呱大哭,只深深惭愧道:“我……我……家里没有地儿可以招待恩人,也不敢奢求恩人留在家中了,我,我对不住恩人!” 司季夏显得更为难了,一时间竟是不知用什么话来劝跟前这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快快起来才好。 冬暖故看着眉心微拧的司季夏,无声叹了口气,而后对着眼前的庄稼汉子冷声道:“你若是把我们当成恩人的话,现在就应当起来,抱着你的儿子回屋去,别枉费我们的好心让你儿子刚出生就被你拿出来受冻。” “……”司季夏转头看冬暖故。 庄稼汉子一怔,连忙直起了腰,不安地看着冬暖故,“我,我……” “我什么我,站起来,你媳妇儿还等着看儿子。”冬暖故不止声音冷冷,连神色都是冷冷的,让那庄稼汉子根本不敢再多说一句话,连忙站起了身,却没有将路让开,只为难地磕磕巴巴道,“我,我还有事想求恩人……” “求恩人给这孩子赐个名儿!”汉子说着,将怀里正攥着小拳头哭得小脸紫红紫红的小儿往司季夏面前一递,一脸地期盼。 司季夏静静看着那小儿,沉默着,庄稼汉子以为他心生恼怒了,正要道歉时,只听司季夏轻声道出了两个字。 “皓良。”司季夏说着,蹲下身以食指在地上划写下两个字,浅浅笑了笑,“他会是一个好孩子的。” 司季夏站起身时,不再理会面前的庄稼汉子,重新牵起冬暖故的手,绕过汉子身侧,沿着来时的小路离开了。 小院前,庄稼汉子在喃喃念着“皓良”二字,愈念愈高兴,而后转过身,朝已然不见了司季夏与冬暖故身影的夜色感激地喊道:“谢谢恩人!恩人夫妇会好人有好报的!” 听着庄稼汉子的声音在夜色里回荡,冬暖故轻轻笑出了声,很是欢愉,将手从司季夏手心里抽出,绕到了他背后,从他身后环上他的脖子,忽地跳上了他的背,将脸埋在他颈窝里笑道:“平安背我!” 司季夏忙抬手勾住冬暖故的腿,走得稳稳的。 月色皎好,冬暖故将下巴搭在司季夏肩上,笑问道:“平安,想不想当爹?” 司季夏脚步一歪,险些没走稳。 冬暖故又笑出了声,笑声悦耳如银铃,只将司季夏的脖子环得紧紧的,没有再说什么。 司季夏眸光深邃。 当……爹? ------题外话------ 哦呵呵呵~这是一更!下午两点上二更! 叔也把鸡血满上一回!血槽已空!求姑娘们注鸡血! 二更求票!月底了~允许叔求月票啊!啊啊啊啊! ☆、003、老子是杀手【二更求票】 冰刃再次睁眼时,天色还是昏昏暗暗的,看到昏暗天色的一瞬间,他忽然有些沮丧,想着他的睡功居然变得这么差了,又睡了一觉居然天还没亮,他叹了口气,掀了身上的薄被,连鞋也未穿,边挠着头边懒洋洋地走到窗边,一脚踩上窗前的椅子,打着呵欠朝楼下看。 见着昏昏暗暗的夜色中,路旁的小摊贩正在收拾摊子,路旁的有些人家则是正把门前的风灯给挂上。 冰刃慵慵懒懒地搓了搓眼睛,一边自言自语道:“大早上的,收摊子的收摊子,点灯的点灯?这镇子的人,嗯,有病。” 这般说着,冰刃又打了个呵欠,放下脚,转身离开了窗边。 不过他才走开两步又退了回来,又将脚踩到了椅子上,挑着眉将头探出了窗外,“嗯?收摊子?点灯?” 这好像不对啊。 “猪雪!”冰刃皱起了眉,边往房门的方向走边大声喊道,“猪雪!老子起床了!” 没人应声,冰刃看着紧闭的房门,莫名恼火,抬起脚,一脚就将屋门踹烂了,外边走廊,店小二正领着客人经过,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便见着前边的一间客房一整扇四开的门连片倒在了走廊上,其中一扇门上站着一个神色凶煞衣衫凌乱的俊公子,客人吓了一大跳,转身就跑:“我我我,我不住了!” 这个客栈居然有这么可怕的客人!万万不能住! 店小二也吓傻了,但他不能像客人那样说跑就跑,眼前的可也是客人啊,再说了,他本也是想跑的,但是……那客人正盯着他看啊!他不敢跑啊! 店小二非但不敢跑,连声音都不敢出,更莫说上前去问这客人为何会将客房的门踢坏。 “你——”冰刃盯着店小二,拧着眉,冷冷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店小二狠狠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磕磕巴巴道:“回,回大爷,现在快戌戌戌,戌时了。” 店小二私以为他的答案很完美了,谁知他连第二口唾沫还没咽下,那个可怕的客人竟无声无息地到了他的跟前,他根本就没看见他的脚抬上一抬,他居然就到了他跟前了! 这这这——是人还是鬼啊! 只见冰刃冷眼站在店小二的面前,一句话不说,只微抬着下巴看着他,看得店小二只觉泰山压顶般,慢慢再慢慢地缩了头躬了背,出了一身的冷汗,心里只想着他说错话了说错话了说错话了!? 冰刃以一副居高临下的神色盯着眼前的店小二,又冷冷问道:“刚才你叫我什么?” “大大大……大爷啊。”店小二害怕得牙齿都在颤抖。 “大爷?”冰刃将眉心拧得更紧了,低着头将自己上下打量了一遍,不甘心地问道,“老子长这么老?” “……”店小二好想吐血,他想改口想辩解,这位冰刃大爷却不给他这个机会,而是像下了死命令般道,“不想死的,赶紧给老子躺下来。” 店小二立马听话地在冰刃跟前躺了下来,冰刃即刻抬脚在他身上用力一踹,踹得店小二骨碌碌直往前滚,只听冰刃愤怒道:“竟敢管老子叫大爷,不想活了这是,赶紧滚!” 店小二欲哭无泪,这奇怪可怕的大爷叫他滚,他可不敢不滚,就算他不想滚,他的身子也不受控制,大爷那一脚踹得他根本没有办法停下。 可当店小二骨碌碌滚出将近一丈距离时,冰刃忽然又喝道:“停下,滚回来。” 可怜的店小二只能猛力将自己刹住,按原路乖乖滚了回去。 冰刃没让他站起来,他就只敢维持着躺在地上的姿势,等着这位大爷的吩咐。 “昨儿和我一道来的那个姑娘呢,哪里去了?”戌时了,猪雪居然没有再来吵过他,这不正常。 “回,回公子,那位姑娘,今晨,今晨天还没有全亮的时候,就,就走了。”店小二可不敢有一句假话,“她说,她说她先一步去云城了!” 店小二说完,还不待冰刃应声,便连忙紧闭起眼抱头求饶道:“我说的都是实话!求公子不要杀小的!” 谁知店小二这么激动怕死,冰刃却像没有看到一半,也不紧张他那宝贝师妹的情况,反是一脸“原来如此”的神情,捏着自己的下巴了然道:“哦,原来是翅膀有硬一点了,自己先飞去云城了啊,不知道路上会不会有人冲出来把那头蠢猪给宰了?” “……”店小二睁开眼,以一种十分奇怪的眼神看着冰刃,没人这么骂自己的师妹是蠢猪的吧?也没人这么来诅咒自己的师妹被杀的吧? 这这这,这到底是个什么诡异可怕的客人啊!?明明他那师妹看起来很正常的啊! 谁知这诡异可怕的客人自己脑子不正常就算了,还要逮着他来问,“哎,店小哥,你说会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啊?” “……”这种问题怎么回答,怎么回答才会让这个大爷满意!? 店小二背上的衣裳已经完全被冷汗浸湿了。 不过冰刃只是问,好像根本就不期待店小二的答案,只是捏着自己的下巴接着假想道:“如果那头蠢猪被杀了,会是被人以怎样的方法杀了啊?哦哦,好像我不能这么来诅咒自己的宝贝闺女啊,她要是被宰了,谁来给老子养老送终?” “不行不行,你你你,赶紧让你们厨子给老子烧一顿好吃的,老子吃饱了好上路找猪,赶紧的,不能少于十个菜啊,少于十个菜的话把你们全红烧了,听明白没有?听明白了的话赶紧麻溜地滚滚滚。” 冰刃又挠了挠脑袋,朝店小二摆了摆手。 店小二果然麻溜地滚了,连滚带爬。 当冰刃吃饱喝足地离开这客栈时,掌柜的非但没有收他一文钱,反是像送佛一样恭恭敬敬地将他送走了,冰刃对掌柜的态度十分满意,临走前还大发慈悲地赏了一句:“掌柜的,你这地儿好啊,老子下回一定还要来。” 冰刃说完就走了,没瞧见掌柜的和店小二一脸的屎色,就差没跪下来烧香拜佛保佑这尊大佛不要再来了,千万千万不要再来了!这么可怕诡异的客人,他们这寻常小店可实在招待不起了啊!这么大吃大喝一顿不付钱就算了,楼上那扇坏了的门也还算钱呢! 冰刃可不管他身后的店家怎么欲哭无泪,只握着他的剑牵着他的马,一脸满意地走了,脚步慢慢悠悠,似乎一点都不着急去追融雪,也一点不在意现在正是月上中天之时。 马鞍上挂着一盏小小的八角风灯,正随着马步一摇一晃,更显他的悠哉惬意。 此时的小镇已经很安静,百姓已睡去,镇子上除了更夫的梆声与偶尔的几声狗吠声之外,再无其他声音。 冰刃悠闲地走着夜路,在他即将走出镇子时,忽听得左侧方向传来急急的跑步声,听脚步声听得出是一个没有一点功夫底子的普通人,这就使得冰刃毫不在意,继续往前走,他可没有不会武功的仇家。 习惯了耳听八方,加之此时正是夜深人静时候,那急急的脚步声在冰刃的耳里就显得尤为明显,冰刃虽是不曾转头看向那脚步声的方向,却也能清清楚楚地听得出那人是往哪个方向跑了。 嗯,往与他的反方向跑了,嗯?调头了?往他这个方向跑来了?喘息声还这么重,一定是只弱鸡。 嗯,弱鸡离他越来越近了,该不会与他同路吧? 不想和弱鸡同路,还是骑马走吧,弱鸡的喘气声太难听,耳朵会残废的。 冰刃心里这般嫌弃着,将手移到马鞍上,作势就要翻身上马。 可当他正要翻身上马时,他的马鞍上突然多出了一双手,正死死用力地扒着马鞍,冰刃脸色一沉,眼神即刻变得冰冷,看向隔着马站在他面前的人。 一个……女人? 一个不想活了的女人? 对方不高,只比冰刃的这匹马的马背高出半个头而已,正正好露出一双亮盈盈的眼睛来看着冰刃,借着马鞍上挂着的八角小风灯里透出的微光,冰刃瞧见那双乌黑莹亮的眼睛里带着隐隐的紧张不安以及惶恐,却又被她尽力隐藏起来,只余激动与仰慕,虽然没瞧见她的全貌,但冰刃从她那双眼睛和那双紧扒在马鞍上的手看得出,这不想活了的女人是想从他这儿得到些什么才肯松手了。 他从没对女人动过手,更不对弱鸡一样的女人动手,千万不要逼他对女人动手,他可不会怜香惜玉。 冰刃只冷冷扫了那不知打哪儿跑来的女人一眼,用剑鞘底部戳开那女人扒在马鞍上的手。 只见那人被冰刃用力地以剑鞘戳开一只手时疼得她眉心紧紧拧在了一起,可不管冰刃怎么用力,她就是不松手,这下轮到冰刃拧眉了,张口就要骂:“这哪里来的弱鸡,赶紧给老子滚开!” 可他才张嘴,话还没来得及骂出口,就见着对方用力踮起脚,定定盯着他,紧张激动道:“大侠!大侠这是要上哪儿去?求带小女子一起上路吧!” 因着对方踮起了脚,冰刃看清了对方的容貌,这是一个约莫十六七岁年纪的姑娘,头发上没有一件发饰,耳上也没有耳珰,就是连发型都简简单单,尖尖的小脸,月眉星目,道不上美丽非凡,倒也挺是秀丽动人,虽然此刻的她不施粉黛,也可以算是地地道道的美人儿一个。 只是,这样的美人儿大晚上的出来跑什么跑? 还有,冰刃对女人没兴趣,他觉得女人最是麻烦不过,是以他不留丝毫面子地冷冷道:“滚开。” 谁知那姑娘非但不松手,反是将双脚垫得更高,一副“你不答应我我就不放手的”模样,睁着亮盈盈的眼睛,好像没看到冰刃脸上的嫌恶似的,又道了一次:“大侠,不管你去哪儿,都求带小女子一起上路吧!小女子有自己带着银两,吃住能管着自己,大侠要是觉得小女子是女人不方便,小女子有男装的,小女子可以打扮成男人的,只求大侠带小女子一道上路!” “滚滚滚,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老子没空陪你这等小姑娘玩耍,老子还要急着赶路。”冰刃说着,又一次用剑鞘去戳那姑娘的手,这一次他更用力了,一戳下去就戳得那姑娘的虎口流血,那姑娘吃痛,竟还是不放手,依旧不死心地求冰刃道:“求大侠带小女子一道上路!” “老子不是大侠,老子是杀手。”冰刃恼了,这到底哪里来的弱鸡! “不,公子你就是大侠,书上说了,拿剑的都是大侠,大侠行走江湖,都是仗义的。”姑娘一口咬定冰刃就是大侠,“所以,大侠一定会帮小女子的。” “……”冰刃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那姑娘,“谁说拿剑的都是大侠?老子说了老子是杀手,杀手懂不懂?别惹老子,老子手上的剑可不长眼。” “书上说的,我看的书都这么说。”姑娘还是咬定冰刃就是大侠,完全当他说的他是杀手这句话是放屁。 “……什么书这么误人子弟!?”冰刃狂躁了。 “大侠要是答应小女子带小女子一道上路,小女子就告诉大侠是什么书。”那姑娘回答得十分认真,完全不理会冰刃的狂躁。 书上说的拿剑的都是行侠仗义的大侠,大侠都有一颗侠义之心,断断不会不答应她这个小小的请求的。 至于大侠所说的杀手,一定是骗她的,他肯定是不想带她这么一个陌生人上路,才会说这样的谎话来骗她,好像书上还说大侠都不太相信别人的。 一定是这样! 是以这姑娘又补充道:“大侠放心,小女子不是歹人,也绝对不会害大侠的,小女子真的只是要大侠带小女子一道上路而已,没有其他心思的,真的,小女子发誓。” 姑娘说着,以手指天就要发誓,冰刃立刻抬手打住了她的话,“停停停,老子不稀罕你发誓,你连老子要去哪儿都不知道,就这么巴巴地要跟着老子上路,就不怕老子路上把你给宰了?” “我相信大侠不会杀了我的,因为大侠都是善良仗义的。”姑娘还是说得很认真,“那小女子就在这儿冒昧问大侠一句,大侠这是要到哪儿去?” “……”这弱鸡脑子真的没问题吧!?她到底看的是什么破书!? “老子要去送死,你也要跟着!?”冰刃此刻在心里骂道,老子要是知道她看的那些破书是谁写的,一定宰了他! “大侠要去送死?”姑娘相信了,并且还十分认真地分析了冰刃这句话,“书上说,大侠都是不知自己能活到何时的,大侠说的送死,大概是去赴一场决斗,生死不能预知,虽然我希望大侠能一直好好活着,但是也不能阻止大侠去赴约,那这样的话,大侠就在到达赴约的地方之前告诉小女子一声,小女子在那儿与大侠告别就好,若是大侠相信小女子的话,可以把详细的地点告诉小女子,若是大侠届时有个什么万一,小女子可以帮大侠料理后事的,小女子身上的银两应该还是够一抬棺材钱的,小女子……” “……”那姑娘似还要再继续往下说,冰刃只觉头疼得紧,连忙又打住了她,“停!” 冰刃这么一喊,那姑娘竟十分听话地闭了嘴,不再往下说,而是反问道:“大侠,我们现在可以上路了吗?” “……”冰刃心里欲哭无泪,他觉得他被一只脑子里装了屎的弱鸡给缠上了,扔是可以把她给扔了,但是这样的话他的江湖道义就没有了,他虽然一直以来就没在乎过这些屎一样的道义,但是经由这只弱鸡嘴里说出来,这些屎一样的道义怎么就变味了? “大侠?”姑娘见着冰刃不说话,又唤了他一声。 “想要跟老子一起上路就把你的手拿来,老子骑马,你在后边跟着,跑得慢跟不上的话可别怪老子。”冰刃妥协了,反正这种弱鸡路上想丢就丢了,无所谓。 那姑娘立刻喜上眉梢,收回了紧扒着马鞍的手,开心道:“大侠答应带小女子一起上路了?太谢谢大侠了!大侠放心,小女子一定不给大侠添麻烦!” 冰刃不语,翻身上马,只不过他在坐到马背上时将那姑娘再扫了一眼。 这一眼,让冰刃的神色再次冷了下来。 也因为这一眼,冰刃大发慈悲地只是让马匹缓缓走着,而不是打马而奔。 只因为那姑娘两条裤腿上是斑斑血点子,双膝的地方更是两片巴掌大的血渍,脚上的鞋子只有一只,一只脚是赤着的。 她背上背着一只蓝布包袱,身上的衣裳沾着泥灰,便是脸上都有些脏兮兮的。 她似乎是曾狂奔跌到过,跌了满身脏与伤,只是她又未有停下理会这些伤,只顾着跑,就好像她在拼命地躲避什么一般,或是拼命地逃离什么地方,离得越远越好。 而她明明身上有伤,却还是能笑得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真是只奇怪的弱鸡。 ------题外话------ 叔好像偏爱师兄了,居然给他占了整整一个章节!哈哈哈~ 叔一码到师兄,就欢腾得像只在草原上狂奔的草泥马,激动得停不下来了,哦呵呵呵~ 二更奉上了!一更加上二更的话,是30点了!算是万更了!这对龟速的叔来说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姑娘若是还满意叔的表现,或者还喜欢师兄的话,求撒月票!师兄需要鸡血,叔也需要鸡血~!羞涩…… 啊~叔也有八十万字了啊!啊~ ☆、004、冤家路窄 融雪选择了独自上路,心里却一点不能踏实。 一是挂心楼远,一是挂心冰刃,离得她与冰刃落脚的小镇愈远,她就觉得心里愈不踏实。 融雪觉得她什么也没给冰刃说就独自前往云城似乎很对不起冰刃,虽然她的好师兄根本就不需要她来担心,但是她也不能完全保证她的好师兄这回脑子又出现错乱像曾经的几次一样就是等着她回去找他,明明是他惹她生气在前,最后还得她捏肩捶背求他原谅。 而且依师兄的速度,加上她又没走什么偏歪小道,她走的是官道,师兄不应当这么久还没有追上她的啊,可这都一天一夜过去了,怎么还不见师兄来? 该不是师兄真的还在那家客栈里躺着等她把他叫起床吧? 不会真的是这样吧? 融雪坐在一家面摊里,心中想着楼远和冰刃的事情,愈想愈觉得面前的这碗面条没有味道,最后索性不吃了,将筷子搁到了桌上。 还是回头去找师兄吧,师兄把她养这么大很不容易,她总不能……当个不孝女吧。 师兄总是骂她事儿多,她觉得要是师兄不是个事儿爷的话,肯定也养不出这么个事儿多的女儿。 绝对是这样。 这回见着了师兄,一定不给他睡那么多了。 融雪无奈沉重地叹了口气,从腰间摸出五个铜子,边朝那正在忙碌给客人下面条的老板喊道:“老板,我把铜子放桌……” 然她这句话还没说完,正从她桌边走过一位头发花白的瘦小老妇人忽地被人用力推开,正正好撞在她这张桌子上,长凳翻倒了,老人家也摔倒在地,也撞得桌上那碗面条翻到了地上,好巧不巧地正好倒扣到那老人家的手上,黏糊了的面条沾了老人家满手,显得可怜有狼狈。 “老人家!”融雪一惊,忙蹲下身来扶住那狼狈的老妇人,边为她扒拉掉手上的面条,边关心道,“老人家你有没有事?” 老妇人似乎身子不好,这会儿连话都答不上,只大口大口地吸着气,满脸的褶皱上都是痛苦之色。 老妇人身后还跟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娃,见着老妇突然被撞倒,他先是吓住了,而后连忙扑到老妇身上,眼泪刷的就掉了下来,哭道:“奶奶,奶奶你怎么了!?” 因为面摊是搭在路边的小棚,小娃这一哭,即刻引来路人的目光,看看这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融雪见着这可怜的老人和身穿着满身补丁衣裳的小娃,只觉胸中怒火上腾,然还不待她怒火爆发,只听得有粗糙的男人声音凌人道:“滚开滚开!别挡着道!” 路人即刻对其指责起来,融雪愤怒地站起了身,看向那撞了人老人家还气势凌人的罪魁祸首,只见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男子身后是一顶缎面软轿,软轿两侧各行着一名婢子,软轿后则是跟着六名侍卫模样的年轻男子,显然这是哪个富贵人家的主子招摇过市来了。 而这条摆满了各种早饭摊子的街道很狭小,这一队人再加轿子过来,街道必然拥挤,拥挤本也没什么,若是这些个人让路上的百姓让个路,想来这些平头百姓也没有多少个人敢招惹这些富贵人家的主子而乖乖把路让开,可这打头的中年男人显然没有让路人上路的意思,就这么粗鲁地推开了挡在他面前的人,不管男女老幼,好像这条路天生为他们而开,他们根本没有必要开口让人让路的意思似的,若不是见着这条路上的人实在太多,只怕那打头的男人连这么一句鄙夷欺人的话都懒得说。 融雪本不想多事,可看着那可怜的祖孙俩,她觉得她若是不站出来说些什么她会对不起自己的良心,是以她终是打抱不平地冲那中年男人吼道:“这路是大家的,凭什么把路给你让开!?你算哪根葱!?” 街上的人本是对这样仗势欺人的人看不过眼,是以只敢窃窃私语对其指责,还未有人敢像融雪这般不怕惹事的将话挑明了来吼,一时间所有人都怔住了,纷纷看向这个不怕招事的小姑娘。 “谁在说话!?”那中年男人明显没想到竟然敢有人敢不乖乖将路让开,明显吃惊,一脸恼怒地循声望去,还以为看到的会是什么气势压人的人,谁知见到竟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不由更愤怒了,“哪里来不长眼的小娃娃,可知这轿子里坐的是谁人!?” “管你轿子里坐的是什么人!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老人家不过是走着自己的路而已,你们凭什么将她推倒!?”融雪怒火上头便变得不畏强势,那股胆小怕事的狗腿子劲儿消失得干干净净的,“你若是不像老人家赔罪,休想从这儿离开!” 融雪这会儿昂首挺胸的,气势倒是有那么几分,倒不是她对自己的三脚猫功夫有多自信,而是—— 冰刃在前几日给了她几包不知从哪儿顺来的毒药玩耍,道是洒到人身上只消一会儿,便会令其手舞足蹈不能自控至少一个时辰,不会致命,是以冰刃放心给她玩了。 好在她将这几包药粉带在身上了,以防她路上遇到了什么她的武力不能解决的问题,就走这旁门左道,现在好像正是让她试试看师兄给她的这些药粉好不好用的时候了。 反正她不是北霜国的人,她撒完药粉后大可撒腿就跑,谅他们也追不上她。 融雪这般想着,一边抬着下巴盯着那中年男人看,一边将手摸向收在腰带里的药粉包。 那中年男人再次一惊,他实在想不到这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哪里来的胆子居然敢这么目中无人,正当男人张口要命令跟在软轿后的侍卫上前将这个大胆的小姑娘拿下时,只听那软轿里的人终于出了声音,声音高扬,带着明显的恼怒道:“本郡主倒要看看谁敢挡本郡主的路!落轿!” 融雪正摸向腰带的手忽地顿住。 本郡主? 这声音听来很是耳熟啊,这是—— 就在这时,轿夫随候在轿子两侧的婢子掀开了轿帘,一位娉婷的年轻女子由婢子搀扶着步出了软轿,进入了众人的视线。 当女子抬头时,所有人都皱起了眉心,明明是一个貌美的年轻姑娘,偏生面上满是居高临下的鄙夷之色,只一眼,就算她是再貌美的女子,也让人喜欢不起来。 更何况她还是个根本没将这儿的百姓放在眼里的无礼女人。 也就在那女子抬起头时,融雪愣住了。 真是冤家路窄不是冤家不聚头了!天大地大,居然还在这样的大早上遇到这个她以为一辈子再也不会见到的野蛮人了! 只见那一身锦缎的女子一脸的怒容,模样熟悉,不是那个与融雪在南蜀国宫中掐过架的雅慧郡主还能是谁? 就在融雪瞧清雅慧时,只听她大声嗤笑道:“我在想这到底是谁家的主子出个门来这么强的气势,竟然敢这么理直气壮地推倒这路上的任何一个百姓只为给这么一顶破轿子经过,原来是陨王爷府上的宝贝雅慧郡主,难怪这么大的气势和脾气。” 融雪说这话时迅速掏出了腰带里的药粉纸包,在说到“陨王爷府上”这几个字时,她故意将字音咬重,似乎怕周遭的百姓不能听清似的。 当然,在她说到这几个字时,她注意观察着,周遭百姓一瞬间纷纷变了脸色,好极了好极了。 可雅慧只注意到了这个居然敢挡她路的人竟然是那个曾掐得她差点断气的该死的女人,一时间震惊还来不及,哪里注意到周围百姓的神情变化。 说来这融雪可是融雪心里的一个尖锐粗长的刺,她从小到大说风就来雨,莫说有人打过她,就是连一句重话都没人敢对她说过,她在南蜀国宫中见到的融雪,是第一个敢不将她放在眼里的人,如此便也算了,居然还敢当众撕她的面子让她丢丑,她恨不得将融雪狠狠地往死里整,奈何她没有这个机会。 在雅慧眼里,融雪就是她的仇人,就算已经回到了北霜国,她还时常想起怎么找到融雪来整死,但她知道她也只能想想而已了,谁想到居然还能有再见这仇人的一天! 这个小贱人,居然敢来她北霜国!? 好!好得很! 是以雅慧见到融雪的一瞬间,咬牙切齿的同时是对那中年男人及那六名侍卫厉声道:“替本郡主拿下她!本郡主重重有赏!” 只见那七人眼睛一亮,不约而同地朝融雪扑了过来! 融雪连忙往后退了几步,与此同时将手中的药粉飞快地朝他们抛撒,面上不见丝毫慌张与害怕,反是满意又得意的笑。 不只是因为那七名侍卫全部被她撒出的药粉沾了满身,更是因为前一刻还是一副能不惹事就尽量不惹事的百姓,这一刻竟是一脸愤怒地扑向雅慧,分毫不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一将她擒住就抡了拳头和巴掌往她身上招呼,没有一点的怜香惜玉,也不管她的喊叫。 似乎在这些百姓眼里,她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个仇人。 那两名婢子已被这突然暴怒的百姓吓傻了眼,哪里还想着去救他们的主子。 而融雪这边的七名侍卫,虽然听到雅慧的惨叫声想要去救,奈何那撒到他们身上的药粉已经生效,他们如疯了一样正拼命地舞动自己的手脚,根本就停不下来,哪里还有本事去救人。 融雪看了一眼那被愤怒的百姓打得鼻青脸肿的雅慧,一脸地得意,伸手摸了摸那已经不哭了的小娃娃的脑袋,以她最快的速度跑了。 当她跑离开那条正暴动的街巷时,她终于忍不住,仰头哈哈大笑出声。 师兄说过,北霜国的百姓最恨不是昏庸的王上,而是那从来不管百姓死活的陨王爷,全国上下最恨陨王爷的,莫过于白水县的百姓,因为那陨王爷十年前为了在白水县的山上修建一座山庄动用了整个水月县的青壮劳力,却不想某日山崩,压死无数人,那陨王爷非但没有一句抚慰的话,反是让妇女上山来添补死去的劳力! 而那山庄修建好了之后,陨王爷却听信了堪舆师的话,道是那山庄血气怨气太重,竟就这么连住都未住一日就废弃了! 他似乎听不见满县的哭声,似乎也看不见白水县至今依旧穷困,反倒是向王上进言加重白水县的徭役赋税,理由竟是这么些年白水县上缴的赋税太少! 白水县百姓怨声载道,恨不得进京血书求王上放过白水县,幸而还有他们的丞相在,否则如今的白水县只怕离死城也差不了多远了。 而这儿,正是白水县。 融雪不知那雅慧竟然蠢到如此程度,竟然自己送上门让人打! 蠢货,蠢货!解气,太解气了! “哈哈!”融雪笑得得意,“我一定要告诉师兄,我才不是最蠢的,有人比我蠢多了!” 融雪按原路返回去找冰刃,途经一片荒僻之地时,忽然有一把剑架到了她脖子上来。 不带剑鞘,只是冰凉的剑刃。 融雪惊住,不敢动。 只因她知道,这不是师兄的剑。 ……糟了。 ------题外话------ 好像有很多姑娘关心猪雪啊~所以叔把她放出来遛遛了~! 叔又变成12点党,桑森。 ☆、005、习惯是种可怕的东西 楼远坐在马车里,靠着车窗,以手撑额,看着窗外缓缓移动的景色,听着道路两旁田垄间的欢歌笑语,面上表情淡淡,眼神悠远,不知他正望向何方。 秋桐坐在他是对面的软垫上,正为他泡着茶,使得马车里弥散着香酽的茶香。 秋桐将茶水为楼远倒好,双手捧上给他,轻声叫他道:“爷,茶泡好了。” 楼远没有反应,他似乎没有听到秋桐唤他,只是看着遥远的天际,似若有所思。 秋桐轻叹了一口气,又唤了他一声,“爷?” 这一次才见楼远的眼眸微微动了一动,却是没有转过头来看向秋桐,依旧望着远方,“嗯?” “茶泡好了,南蜀的谷雨茶,影卫照你吩咐今晨送来的,很新鲜。”楼远喜好饮茶,最偏好的却不是什么天下名茶,反是喜欢南蜀国谷雨时节的谷雨茶,在南蜀国留得久了,即便此时已经离开,他却是没有办法离开那谷雨茶了,每年一到这个时节,若是不得喝上新炒的谷雨茶的话,他就只觉浑身不自在。 算一算,他去往南蜀国的时岁已有整十年了,十年里,他从一个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的寻常百姓一步步往上爬,最终坐上了右相的位置,只为报家仇。 南蜀国本是他的家土,可他生在那儿却不长在那儿,在他心里,北霜国才是家土,可在南蜀国呆得久了,如今离开了,竟是有些不习惯了,就像如今的北霜国,他每走一处,都觉得是陌生的。 呵……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明明不喜欢,一旦习惯了,却又觉得离不开了,就像…… 某个人一样。 听得道路两旁田垄里少女的欢笑声,楼远的目光有些沉,微微转过头看向秋桐,边伸出手接过她递来的茶盏。 秋桐双手将满着谷雨茶的素净白瓷茶盏放到了楼远手里,正当她收回手时,只听极其细微的“咔”一声在咂咂的马车滚轮声中响起,还不待她反应,便见着那被楼远接在手里的白瓷茶盏就这么毫无征兆的莫名开裂,断成了两半! 滚烫的茶水瞬间泼了楼远满手,也烫得他白净的手顷刻透红。 楼远眸光一凛,盯着自己正往下滴着茶水的手掌。 “爷!”秋桐一惊,连忙从怀里扯出帕子捂上楼远被滚烫的茶水烫得通红的手,紧张道,“怎么回事!?这茶盏怎的突然就裂开了?爷你先擦了手上的茶水,我给你拿药膏来擦擦。” 秋桐说着,忙转身从一旁的矮榻下拖出来一个药箱,迅速地翻出一只蓝色瓷盒,打开盒盖后用手指抠了里边淡绿色的膏药抹到了楼远手上被烫伤的地方,眉心紧拧着,有些不安道:“这茶盏无缘无故裂开,而且还是一裂就裂开成了两半,该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吧?” “爷你这么聪明,你来说说这是为什么啊?”秋桐帮楼远抹上膏药后还未听见楼远说上一句话,心下又叹了一口气,故意换了轻松的语气问他道。 自从那日白拂离开后,一向多话的楼远便变得很沉默,莫说像原来一样总是叨叨叨地一张嘴就说个没完,便是连笑都少笑,秋桐很无奈,却又不知该怎么才能找回她们原来那个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都能与她们玩笑的爷。 诚如秋桐所说,楼远很聪明,所以他看得出秋桐心底想的是什么,她和春荞,只是希望他能好好的,让他的妹妹来为他担忧不安,他还是不是楼远了? 呵——他连仇都报了,他还活着,还有什么事情是他楼远跨不过去的? 不过是一个人一座城一种习惯而已,他为何放不下? 他何以放不下? 手心被滚烫的茶水烫得有火辣辣的感觉,也还有一丝丝冰凉的感觉混在其中,那是药膏的药效。 楼远看着自己被烫红的掌心,感受着那丝丝冰凉的感觉,他想不明白,他明明就不觉得这烫伤有多大的痛感,为何还要上药? 就像他的心明明就没有明显的伤,他为何总觉得时有疼痛之感? “秋桐啊……”不想再想,楼远放下抵在车窗上撑着额的手,看着满脸关心的秋桐,笑了起来,“爷我呢,聪明是聪明了,可没有什么卜算的本事,这不就是破了个杯子,你居然让爷来说这是为了什么,你是存心为难爷的吧?” “我可不敢。”秋桐见着楼远笑了,她这一路上愁闷的心终于见到了一丝阳光,立刻来了以往和楼远拌嘴的那个劲儿,不由笑道,“就算我敢,爷也肯定不会乖乖让我为难的啊,我瞧是爷为难我还差不多。” “不敢不敢,我怎敢为难我们的秋桐姐姐。”楼远笑,调了个姿势,将背靠在了车窗上,接着道,“方才那只茶盏裂了便裂了,再给我沏来一杯就是。” “是,爷。”秋桐应声,转身拿起小几上的茶壶,重新为楼远满上一盏茶。 楼远垂眸看着摔落在车板上,秋桐还未收拾的茶盏裂片,眼神沉沉,似乎在想着什么。 无缘无故碎裂的茶盏……是偶然,还是这真的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的征兆? 秋桐重新满上一盏茶转身递上来给楼远时,他眸中那沉沉的眼神已然拂尽,似不想让秋桐再为他忧心。 这一次,秋桐怕这第二只茶盏也会无缘无故碎裂,她将其放到楼远手心里好一会儿,确定它不会再向方才那只茶盏一样时才缓缓收回手,这才躬身收拾车板上的瓷片。 “白拂走了多少时日了?”楼远轻轻转着手中的茶盏,并未急着喝茶。 “回爷,白拂公子走了半个月了。” “就有半个月了?”楼远似乎不相信。 “那爷以为白拂公子才走了三两天吗?”秋桐嗤了楼远一声,“要不是顾着爷身上的伤,阿满应该早就把马车赶到云城了。” “那这便是说,离云城不远了?” “是的爷,大概今儿傍晚就能到云城了。” “今日傍晚就能到了啊……”楼远轻轻缓缓道,抬起手中的茶盏,轻呷了一口他最是喜欢的茶汁。 秋桐默了默,有些小心地问道:“听爷的语气,似乎……不想回云城?” “哦?我表现得这么明显?还是说,秋桐变聪明了?”楼远轻轻一笑,将头枕靠到车窗框上,“云城可算是我的家,岂有有人不想回家的道理?” 秋桐微微摇头,如实道:“说不上来,只是这么感觉着而已。” “我离开云城离开北霜国已经十年了。”楼远微闭起眼,轻呷着茶汁,幽幽缓缓道,“十年了,就算我不想回,可有人在等着我回,我若是不回,岂不是不孝?” 秋桐微拧眉心,沉默。 只听楼远忽然又轻笑道:“来来来,秋桐来认真帮我看看,我这张脸没坏吧?要是坏了的话要先找到薛妙手把它修一修,修好了之后我才好意思回去见大人,否则又要挨那大人的训斥了。” “爷的脸没坏,不需要修。”秋桐将楼远的脸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肯定地回答道,楼远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就得了。” 楼远说完,抬手搓了搓自己的脸,“不过这都已经过去十年了,期间从来没有修过,见了大人之后还是找薛妙手来瞧瞧为好,以免那一日走在街上这脸突然就坏了,太不好,只不知十年过去,是否还找得到薛妙手。” “爷放心,薛妙手已在等着爷回去了。”秋桐道。 楼远捧着茶盏的手蓦地一颤,微微睁眼,盯着秋桐。 只见秋桐拿过茶壶替楼远将他手中喝了一大半的茶水满上,微垂着上眼睑道:“大人命白拂公子找了整整一年才找到的薛妙手,大人猜想着爷若是要回云城的话大概也是这两三年间了,大人不放心爷,所以才下令一定要找着薛妙手。” 楼远的手再次抖了一抖,重新闭上了眼,良久才缓缓道:“知道了。” 秋桐不再说什么,放下手里的茶壶后也不在马车里呆着了,而是掀了车帘到马车外与驾车的阿满坐着,只留楼远一人在马车里。 楼远手中的茶盏已重新满上了茶水,然这一次他却是一口都没有喝,就这么闭着眼捧着它,直至茶水凉透,他都没有睁开眼,也没有喝一口杯中茶。 他似乎睡着了,可只有他自己知,他不曾睡去。 * 楼远这厢走得不紧不慢,司季夏那厢亦是如此。 自那夜离开那户山脚下的农户人家后,司季夏总时不时失神,有时候便是冬暖故唤他他都听不到,或者突然说出让冬暖故怔愣的话来。 就如此刻,他们坐在一家饺子铺里,冬暖故夹了一只饺子,在蘸酱里蘸了蘸后正要将饺子放进嘴里,司季夏忽然伸出手拿过了冬暖故手里的筷子。 冬暖故手里的筷子被司季夏这么突然一拿开,那筷子上夹着的饺子便掉回了碗里,只见司季夏将他从冬暖故手里硬生生拿过的筷子搁到她碗上后,将自己面前这碗饺子与冬暖故那碗调换了过来,并且连蘸酱都调换了。 但当他将他的那碟子蘸酱换到冬暖故面前后,只一个眨眼他又将那蘸酱碟子给拿了回来,这下便是他这儿摆了两碟子蘸酱,冬暖故那儿则是只有饺子而无蘸酱。 冬暖故微微蹙起了眉,只因这已不是司季夏第一次从她手里抢东西了,昨儿晚他从她手里抢了一杯冷茶,昨儿早晨则是抢了她的凉粥,前日是抢了她的冷馒头,还有大前日…… 这傻木头这到底是想要做什么,怎么就喜好上了从她手里抢吃的了? 这般想着,冬暖故终于忍不住了,瞪了司季夏,恼道:“傻木头,你究竟还让不让我好好吃东西了?” 谁知司季夏回答得十分认真正经道:“让的,只是阿暖还是不要吃太辛辣的东西为好,生冷的食物也还是不吃的好。” “……”这傻木头原来可没这么要求过她,这……莫不是病了吧? “傻木头,你该不是病了?”冬暖故说着,伸出手抚向司季夏的额头,“说的什么胡话?” 此番是早晨最热闹的时候,百姓来赶集,饺子摊里人不少,他们本就觉得这不知打哪儿来的小夫妻生得好看将目光都聚在了他们身上,先是瞧着那相公从他娘子手里拿筷子换饺子的,再看小娘子亲昵关心地抚向她相公的额,这些寻日里在他们自个儿和自家媳妇间也常有的寻常举动,现下经由这对小夫妻做出来,竟是让人觉得像是什么好瞧好看的戏儿一般,看着都觉得养眼。 果然漂亮的人儿做起事来就是跟他们这些粗人是不一样的,就算是同样的事情,看起来也让觉得不一样。 “我……我没事。”许是感受到了周遭人含笑的目光,司季夏忽然有些赧,可他未避开冬暖故的手,一边将冬暖故那碟拌着辣酱的蘸酱移得离冬暖故远远的,还是认真道,“只是阿暖的身子……现下不宜吃这些东西。” 冬暖故微微一怔,随即笑了,这傻木头哪儿得来的这种总结,“我不是好好的么?怎么就不宜吃这些东西了?” 司季夏没有答话,而是将目光移到了冬暖故的小腹上。 冬暖故不解。 饺子摊的大娘正好将刚出锅的饺子给冬暖故他们旁桌的客人端上,听见了这小夫妻俩的对话也瞧见了司季夏的举动,不由笑了,对冬暖故道:“这位小娘子是有了身子吧,自个儿都不注意着些,倒是把你相公给紧张的了,这怀身子的女人哪,还是少吃辛辣的为好,你相公这是为你好哪。” 司季夏的耳根瞬间红透,抬头正要向那大娘解释什么,然他一抬头却见着那大娘和整个摊子的客人都一副“我们明白”的眼神,让他嘴里的话一时间不知怎么出口才好了。 “……”冬暖故则是惊讶,看了司季夏一眼,再低头看向自己平坦的小腹一眼,只听那大娘还在关心道,“小娘子有这么体贴的相公,可真是好哟。” 司季夏这会儿不止耳根红透,便是连脖子都红透了,很是尴尬。 冬暖故倒是没有司季夏的这般尴尬,她只是微微红了脸颊,并未解释什么,而是向那大娘道谢道:“多谢大娘关心,我以后也会注意的。” 这会儿轮到司季夏愣住了,因为冬暖故的话。 他知晓冬暖故根本没怀身子,可冬暖故这么一应那大娘的话,就等于承认了她怀有身子。 这……这……明明没有的事,阿暖为何不解释? “呵呵,小娘子不觉得我这老婆子多管闲事就行,你们先慢慢吃着啊,不够吃的话我再给你们盛啊。”大娘笑呵呵的,似乎很是喜欢这对羞涩又漂亮的小夫妻。 “多谢大娘。”冬暖故微微一笑,让所有人都对司季夏心生羡慕起来,能娶到这么美貌可人又大方懂礼的小娘子,简直就是天大的福气啊! 司季夏则是微微低着头,看了看自己手边的两碟蘸酱,拿起方才他的那一碟,慢慢移到了冬暖故面前。 他的动作很慢,慢得就好像他这是经过深思熟虑还不想做出却又被迫做出的决定似的。 冬暖故就这么定定看着司季夏还红着脸将蘸酱还给她,听他有些犹豫道:“那阿暖还是蘸着吃吧,以免阿暖觉得没味儿。” “不吃你的。”谁知冬暖故却是十分不给面子,盯着司季夏碗边她的那小碟蘸酱道,“我要我那碟。” 司季夏微微蹙眉,眸中尽是为难。 少顷,只听冬暖故浅笑出声,拿起了筷子,夹起了司季夏换给她的那碗没有沾到一丁点辣酱的饺子。 这一次,没有蘸酱,冬暖故却觉得十分有味道。 当他们离开饺子摊时,冬暖故挨着司季夏的身子,浅笑道:“平安,今日是我的生辰。” 司季夏愣住,定在了原地。 冬暖故则是浅笑着继续朝前走着。 ------题外话------ 叔让阿暖和阿季这小两口好好地相处一两个章节,姑娘们没意见吧! 啊~还有就是月底了啊~姑娘莫让手上的票子过期了啊~求赏呗~呗~呗~哦呵呵~ ☆、006、我想吃平安烧的饭菜 其实,冬暖故不知晓自己生于何年何月,更莫说知晓她生于何日,她生来就无父无母,自她能记事开始,她就已经是组织里的人了,组织里的人,没有谁有亲人,没有人知晓自己究竟是谁,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就连代号,都还是在生死边沿滚爬过而活下来的人才能得到的。 因为他们要名字也没有用,因为他们没有人知晓自己何时会死,或许在某一次训练某一次任务中就死了。 她,也一样。 只是她比其他人要毒要狠,所以她活到了最后,将地位与权力捏到了手中。 没有人知晓她的名字,只知她名号为“毒女”,人人都称她为毒女,她的手下则是叫她一声“毒姐”,不是没有人想过要知晓她的真实名姓,而是没有人有这个胆子来问,就是有人要查她,也查不到关于她真实身份的任何消息。 不会有人知晓的,也不会有人查得到的,因为他们生来就没有亲人,她没有亲人,没有故事,也没有名字。 她有的,只有一个组织赐予的代号。 她的代号,叫三十。 因为是经过三十轮生与死的滚爬活下来的人,也是他们那三十个一起长大的孩子里活到最后的唯一一人,组织很高兴很满意,就赏了她一个代号,三十。 不知为何,她丝毫不感念组织给她的“栽培”,相反,她在她十六岁的那一年,铲倒了组织,自己坐上了第一把手的位置。 因为她足够冷血足够无情足够狠毒,是以界里所有人都叫她毒女。 没有人知道她还有一个代号,叫三十。 这是一个连名号都算不上的代号,又何况说是名字? 她没有名字,上一世的她,就叫三十,就叫毒女。 冬暖故这个名字,是她到来这个世界,才有名字的,一个借用了已死的人的名字,她不嫌弃,相反,她很喜欢。 当她知道她有一个名叫“冬暖故”的名字时,她竟是高兴得有些感动,她没想到连她自己都自认为冷血无情的自己居然会因为这么一个小小的事情而高兴,而这个高兴,不亚于她知晓她获得了不一样的新生时的感动。 不过一个名字而已,对她而言,却是完完全全的新生。 她不叫三十,不叫毒女,她叫冬暖故。 暖故暖故,取这个名字的人,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在自己的一生中拥有一个温暖的故事。 而她这样一个才曾经双手沾满了血腥的人,她不求她能如这个名字一样拥有温暖的故事,她只要一个平平静静简简单单的故事就好,孤单一生也无妨,至少她没有背负过什么。 她的人生很简单,她已满足。 平安是她生命里的意外,是她已经预计好的平静一生的路上忽而绽放了满树花儿的桂树,将她平静的路染得满是清香。 他是一株桂树,静静地立在她生命的路上,供她歇息,为她遮风挡雨,他为她绽放满树,为她下着美丽清香的花雨,不为其他,只为换她一记笑靥。 他不知,他在她心里,无论他为不为她开花,她都喜欢靠着他的树干歇息,喜欢拥抱他的树干,他为她遮风挡雨,她则给他作伴。 现下,这已成了她的习惯了,习惯了倚靠他,习惯到已经离不开,也不想离开了。 她很开心,开心于上天给了她如此厚待,让她遇到了她的平安,让她觉得她的重生是没有缺憾的。 她从不信天不信命,自重生之后,她觉得她或许可以信一信这些虚无的东西。 如今的她虽然除了有她的平安之外一无所有,然她觉得很满足,就算他没有给她大富大贵,甚至连一个安定的家都没有给她,但她还是觉得很开心,她说过的,只有有他在的地方,都能是她的家。 就像方才的她,因为有他,因为他的紧张和关心,她觉得那没有蘸酱的白水饺子都是好吃的。 她今日很开心,不止是因为他的好,还是因为今日是她的生辰。 今日,是她来到整个世界整整一年的日子,是她重获新生整整一年的日子。 她也是个有生辰的人。 这一世的她,也是个有人疼有人爱的人。 她没有什么不满足,权与利她已不想再要,她爱的人不愿她卷入任何关于权利的血腥,他只想她在他的守护里安安好好地过着日子,她何以不遂他的愿? “阿暖!”司季夏反应过来时,冬暖故已与他拉开了好一段距离,他忙快步追上了冬暖故,走到了她身旁,十分愧疚地看着她,满眼的歉意,“阿暖,我……你……” 才张口,司季夏却又不知晓自己该说什么才是好。 他该说什么?说抱歉说对不起?可阿暖不爱听他说这样的话。 说一直忘了问她的生辰?他身为她的丈夫,却是连这样的事情都不曾关心过…… “我……阿暖,对……”纠拧了许久,除了对不起,司季夏真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好,他甚至有想要狠狠抽自己几个耳刮子的冲动。 可他道歉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冬暖故便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盯着他道:“傻木头,把‘对不起’咽回去。” 冬暖故这一盯让司季夏紧张得不小心把自己的下唇给咬了一下,话是断住了,下唇却是被他这一不小心给牙齿磕出了血来,一脸紧张局促又愧疚的模样,使得冬暖故只觉得他愈发的傻呆了,不由又笑了,边从怀里拿出帕子轻轻蘸掉他下唇那被牙齿磕出来的血,边笑嗔道:“是不是在责怪自己没关心过我生辰的这个问题?是不是又觉得自己不配做丈夫了?” 司季夏不说话,只是将下唇微微一抿,愣愣地看着冬暖故。 “我又不怪你,你瞎紧张什么。”冬暖故觉得司季夏惭愧得将身子都快绷成一条弦了,便将手绕到他身后在他背上轻轻一拍,“傻木头,要是真觉得愧疚的话,以后都好好记着不就好了?” 司季夏虽然还是不大能原谅自己,却也只能接受冬暖故的说法道:“好。” “那今日是我的生辰,平安不该给我有点表示表示才是?”冬暖故笑盈盈的,却是让司季夏愈发的惭愧了,老实地为难道:“我……没有什么准备。” “我当然知道你没有准备了。”她又不是过分的傻子,她可没想过她前一刻才说今日是她的生辰,他这一刻就能变戏法似的给她变出个惊喜了,再说了,这个傻木头应该不知道什么叫惊喜,她可不能强求这个在感情一事上脑子根本不会拐弯的傻木头变得精明。 “那阿暖……” “我想吃平安烧的饭菜。”冬暖故收回手,微抬着头面对着司季夏,浅笑柔柔,“很久没有吃到平安烧的饭菜了。” 司季夏有些失神,因为冬暖故的笑。 他喜欢看她笑,就像她喜欢看他笑一样。 还不待司季夏回应,便听得冬暖故有些任性道:“平安要怎么烧这一顿饭我可不管,反正我就是要吃到平安烧的饭菜。” “你是不知道,那一个多月的时间在罗城山上吃的那些饭菜有多难吃。”她不是个习惯挑剔的人,对饭菜的挑剔就更少,但她就是不喜罗城山上的饭菜,只是不能不吃而已,她还不想饿死。 是否是不喜欢一个地方,便连那儿的所有东西都连带着不喜欢? 冬暖故蹙眉抱怨着,让司季夏看着她的眼神渐渐变得柔和宠溺。 “好。”他的阿暖,似乎变得愈来愈像一个小姑娘了,从前的她是从不会与他抱怨任何人与事的,更何况是这样的小事,可却也只有对自己最亲近的人,才会将自己不一样的一面展露出来不是么? “我为阿暖烧一顿饭。”若非现在是青天白日大庭广众,司季夏很是想在冬暖故那殷红的小嘴上轻咬上一口,他心中有冲动,却也只能将这冲动生生按下,只见他浅笑温柔道,“阿暖想吃什么?” “平安做什么我便吃什么,我不挑剔。”冬暖故笑着去拉司季夏的手,她想吃的,只是一个味道而已。 “好。”司季夏回握冬暖故的手,“那走一走,瞧瞧有什么好的食材。” 于是小镇北一间小馆子的这个午后,后院多了一对小夫妻,娘子坐在树荫下择菜,相公则是打水淘米,只不过那小娘子看起来十指不沾阳春水,似乎没择过菜,只见她一边择,她的相公一边在旁指点她。 此时不是饭点,小馆子里没有客人,只有空暇的店小二与掌柜,往日里这个时候,店小二都是趴在桌子上打盹儿,然今儿这个时候,店小二却是精神抖擞的,不再是趴在桌上打盹儿,而是扒拉着门框使劲往后院里瞅,莫说店小二是如此,便是掌柜的都暇得与他一起扒拉门框往后院瞅。 只听店小二边瞅边道:“掌柜的,刚才我只是睡了一会儿而已啊,咋的就突然来了这么两个漂亮的人啊?” 店小二一边说着话一边用力搓着自己的眼睛,好似如此能看得更清楚似的。 他的话才说完便遭了掌柜的一掌拍到脑袋上,斥他道:“老娘就是吃饱了撑的才一直用着你这么个一空闲着就偷懒的货,那么漂亮的小夫妻俩进门来你居然没发现,要你还有何用!?” “……”店小二揉了揉自己的脑瓜,心里默默道,掌故的,你的关注点好像没有对啊,不过这话店小二可不敢说出口,只敢道,“掌柜的,轻点儿敲,敲坏我这脑瓜子,以后你就没得敲了啊。” “闭嘴。”掌柜的又是一巴掌拍到店小二的脑瓜上,却是回答了他上边的问题,“这小俩口啊,就在半刻钟前来的,男的说是要借我这厨房用一用,付了银两的,老娘想着这时候也没有客人,放着银子不赚白不赚,就借给他们用了,瞧那男的说话温文有礼的,想来也不会是什么粗俗之人,不会毁了老娘的厨房才是。” “嘿嘿,嘿嘿嘿,我瞧着那小娘子好生漂亮啊,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美人啊,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店小二盯着冬暖故,嘿嘿直笑,果不其然地又遭来掌柜的一记锤头。 “就你这样还想肖想那么漂亮的小娘子啊?老娘看就连街头的王麻花都瞧不上你。” “掌柜的,我只是瞧瞧而已,可不敢动什么歪心思,那么漂亮的人儿,我也只敢这么远远瞧着而已,至于王麻花就算了,她要是瞧得上我,我才要哭了呢。” “哎哎哎,小柱子,你瞧瞧那男的,是不是少一只手啊?” “好像……是哎,他好像都只是用左手在干活,哎哎哎,连打水都没有用到右手,不过他脚的动作很快啊,居然能那么快就踩住了辘轳把水桶提上来!” “没有右手啊……难怪披着斗篷了,原来是为了遮丑啊……长得那么俊俏,倒是怪可惜的。” 就在这时,冬暖故忽然抬头看向馆子的厅堂方向,吓得那掌柜的和店小二连忙缩回了头。 “掌柜的,你看你一乱说话,就被人听到了。” “走走走,不许看了,干活去干活去。” “怎么了阿暖?”司季夏提了刚打上井来的水朝冬暖故走了过来,瞧见她正看向馆子厅堂的方向,似乎在瞧着什么似的,他转头去瞧,却没见着什么。 “没事。”冬暖故微微摇了摇头,拿着装着择好了的菜的小筐,站起了身,也不管是否哪处还有人在偷瞧着他们,踮起脚在司季夏的左脸颊上轻轻亲了一口。 只见司季夏一怔,双颊及耳根瞬间红透,随之却不是看向四周看有谁在瞧着他们,而是红着脸立刻转身往厨房方向走去,不自然道:“我,我先进厨房去了。” 似乎不管过了多久,每一次冬暖故没有征兆的亲昵都还是会让司季夏紧张。 “我帮你。”冬暖故笑着紧跟司季夏身后。 厨房门口,有两颗脑袋在司季夏转身朝厨房走去时迅速缩了回去。 馆子厅堂里的店小二没被掌柜的巴掌拍走,还在偷瞧着。 在冬暖故踮脚去亲吻司季夏的时候,不止是司季夏面红耳赤,这些偷瞧着他们的人也都面红耳赤心跳加速,因为他们从没见过这么热情的小娘子,而且还是这么漂亮的小娘子! 问题还是,她的相公虽然也漂亮,但是是个残疾啊!而且还是个看起来病怏怏的残废,这个小娘子不但不嫌弃,竟还能这么,这么热情地去亲吻他!要是她能在他们脸上也亲一口的话,他们死也甘愿了! 不过,他们只是想想而已了,那小娘子的眼里,可真的是只看到她的残废相公啊。 然这正是冬暖故心中所想,她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不管她的平安有没有右臂,她的眼中都只有他,便是用这整个天下来和她换,她也不会换! 司季夏坐在灶膛前烧柴时,冬暖故便坐在他身旁,支手撑额歪着头看他,看他被火光映红的侧脸,看他长长的睫毛,笑得眉眼弯弯。 司季夏知晓她今儿心情顶好,就算被她这么看着还是有些不习惯,却也没说什么。 冬暖故瞧着瞧着,忽然伸出手,将他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浅笑轻声着问:“平安你还没有回答我问你的问题,平安想不想当爹?” 司季夏正拨着柴禾的手蓦地一抖,身子僵住。 冬暖故等着他的答案。 干柴在灶膛里噼啪燃烧。 厨房里很安静。 少顷的安静后,司季夏未抬眸,只是盯着灶膛里的火光,声音低低沉沉道:“阿暖,我怕。” 不是他不想为人父,而是…… “我这样的身子,会生出怎样的孩子?”司季夏的声音有些隐隐的颤抖,火光在他眼里跳动得厉害。 ------题外话------ 第三卷《雾霭》这个卷名,虽然白雾重重,却不表示没有丝毫光线,就像第二卷《雨雪》一样,有哀自也有乐。 第三卷里,有爱恨,有情仇,有纠葛,如雾一般,只是当阳光出来,雾自然就会渐渐散开,所有的爱恨情仇都会有结果。 当然了,还会有姑娘期待的阿暖和阿季的小包子,小包子会有的,姑娘们不要着急啊~ ☆、007、应该会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司季夏看着灶膛里红亮的火光,眼睑垂得低低。 在阿暖未问过他这个问题之前,他倒真从未想过他也会有为人父的一天,阿暖问了他,他才第一次想到这样的问题。 不是他不想回答她的问题,不是他不想为人父,而是他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确定他能否给她这个答案。 他说过,为了阿暖,他会努力活下去,可不表示他能有办法治好他这多病的身子,他活着尚且是尽了他最大的努力,若他有孩子,孩子该会是何模样? 他怕,他怕他和阿暖的孩子会像他一样。 他不敢想这个问题,可这几日这个问题却又一直盘踞在他心间脑海里,纵是他不敢去想这个问题,也无法将它从他心里抹擦掉。 可他却不能不给阿暖答案。 他的心很矛盾。 他的心很沉重。 “嗯……依平安这样的身子,会生出怎样的孩子么?”司季夏眸中有沉重与哀凉,冬暖故却是将头靠到他残缺的右肩上,将司季夏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司季夏的身子绷得紧紧的,冬暖故却像是没有察觉到他的悲伤与沉重般,没有像以往一样心疼地宽慰他,而是浅笑盈盈,拿起一根堆在灶膛前的细柴禾,在布了柴灰的地面上划着什么,边划边缓缓道,“那我来帮平安想。” “平安的孩子呢,应该不会长得太难看,相反嗯……”冬暖故不理会司季夏的反应,也不抬头看他,只用手中的细柴禾在地上比划着什么,靠着他的肩笑得嘴角的弧度愈往上扬了些,“平安生得这么好,孩子应该也会漂亮才是。” “还有就是,应该会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冬暖故手中的细柴禾依旧在地上比划着,她的声音很缓很轻柔,司季夏却是在她这轻轻柔柔的说话声中将身子绷得愈来愈紧,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着颤,只听冬暖故依旧轻缓道,“不管他生来是否能跑能跳,也不管他是美还是丑,我都会爱他。” 只要是她与平安的孩子,就算他生来就带着残缺,她也会让他的生命里充满阳光。 “平安觉得呢?”冬暖故说完话时也正正好停下手中比划的动作,却还是未抬头看司季夏,只是放下手中的细柴禾,将手覆到司季夏的手背上,将他颤抖的手轻轻握住。 司季夏则是微微睁大眼眸,定定看着冬暖故在布着一层薄薄的黑柴灰的地面上比划出的东西。 那是……一幅画,极为极为简单的画。 画的是一个小娃娃,拳头大的圆脸,一个正方形的身子,四条稍粗的线表示手臂和腿,小娃娃在奔跑,眼睛弯成两道弯弯的月牙,小娃娃的左手里还朝上伸出一条长长的线,线的末端画着一个七歪八扭的东西,这个东西司季夏看了好一会儿,却是看不出来是个什么东西。 冬暖故画的线条歪歪扭扭,说那是一幅“画”可谓是给她大大的夸赞了,司季夏极为认真地看着,极为努力地辨认,才大致看得出她画的是什么。 也因为看得认真,他忘了应冬暖故的话,是以冬暖故便轻轻掐了掐他的手背,佯装恼道:“傻木头,说话,难道你认为我会生出一个丑娃娃?要是你真这么认为的话,届时真有了娃娃,我就扔给你自己一个人养。” “不,不是的阿暖。”司季夏手背被掐,回过了神,听着冬暖故似乎恼了,忙急着解释道,“我是在看阿暖画的……画,有些看不明白……而已。” “嗯?”冬暖故坐直了身子,不再靠着司季夏的肩,也看向了她画在地上的那幅“画”,问司季夏道,“哪儿看不明白?” 她画得不是挺清楚明显的? “这儿……这小人儿眼睛下的两个圈是何物?”司季夏拿起脚边的一根柴禾,指向那“画”上小人的脸颊。 “这个?这个是脸蛋,小娃娃的脸蛋不都是粉粉嫩嫩的?这个表示脸蛋。”冬暖故顺着司季夏手指的方向看去,他问得认真,她倒也回答得认真。 “……”脸蛋?司季夏很是不解,他在寂药里的很多时候也在画画,看过的画卷也不算少,怎的从未发现过人物的脸颊还能以这样的方式来画,不过……他虽未见过,但经由阿暖这么一说,倒也看得出像是脸蛋,“那这娃娃手上扯着的这条线的末尾……又是何物?” “这么明显的纸鸢,平安你看不出来?”冬暖故边解释边还又重新拿起她方才拿在手中的那根细柴禾来重新在那“纸鸢”上描了一遍,以让司季夏能看得清楚,“这是一只燕子形状的纸鸢,后面有长长的燕尾,燕子肚子的地方用细木枝固定着,线就系在细木枝上。” “……”司季夏很是诧异,这……这个歪歪扭扭的东西,居然是纸鸢?且还是燕子形状的纸鸢……?阿暖若是不解释的话,他还真真是看不来这是一只纸鸢,“娃娃脚下这些曲线,又是何物?” “这是草地,放纸鸢不都是在春日里,春日里不是莺飞草长的?放纸鸢都是在郊外,自然是会有草地的。” “……”原来,这是草地…… “娃娃上头的那个饼……是……?” “饼?饼在何处?” “这儿。”司季夏伸手指向“画”中娃娃头顶上的地方。 “那是太阳,你家的饼长脑袋上呢傻木头?”冬暖故再次顺着司季夏手指的方向看去时,脸色倏地阴沉了下来,而后转过头看瞪向司季夏,“傻木头,你这是在拐着弯嘲笑我的画呢?” “你除了看懂这个是小人儿之外,其他的你全都没看懂嗯?”冬暖故瞪着司季夏,阴沉着脸。 这傻木头是在赤裸裸的嘲笑她,亏她画得这么认真,真是……不能原谅! 冬暖故恼着,杨柳般的眉向上扬着,眉心微蹙,因坐在灶膛前,她的脸颊有些红,倒挺像是她方才解释的“脸蛋”。 司季夏看着冬暖故愠怒的面容,想着她的“画”与她的解释,忽而觉得他的心情变得像她“画里”的天气一样,春日和暖,和风融融,竟是一扫方才的阴霾。 不由得,司季夏轻轻笑出了声,还是没有回答冬暖故的话,而是就着他手上的柴禾在冬暖故的画上添了几笔,边添边浅笑道:“阿暖画的娃娃没有穿衣裳,我给他加上。” “……”冬暖故是听出来司季夏这是明显的取笑她了,伸出手去就要抢过司季夏手上的柴禾,“不用你加!” 谁知司季夏却是将手扬高,让冬暖故够不到,冬暖故便往一手按着他的肩,压着他,一手抬高要去抢他手上的细柴禾,这般就使得她大半个身子都倾压到了司季夏身上。 忽然凑到鼻尖来的清淡馨香让司季夏的心跳突地加速,看着冬暖故近在咫尺的樱唇,只见他喉头一动,将手放低让冬暖故拿到他手中的木枝的同时吻上了她那柔软的唇瓣。 冬暖故怔住,刚拿到手的木枝“嚓”的一声掉落到地。 司季夏在浅笑,见着冬暖故怔住,便在她的下唇上轻轻咬了一咬,冬暖故立刻回过神,退离开他,满面绯红,用力推了他一把道:“傻木头,好像糊锅了。” “好,我看看。”司季夏看着冬暖故紧张地从他身上离开,不紧不慢地浅笑答道,说罢缓缓站起身去看锅里焖着的菜。 为了不踩毁冬暖故画在地上那幅常人根本没法看懂的画,司季夏站到了一旁。 冬暖故抬头看着司季夏的背影,双颊还绯红着,眉心却是舒展开了,面上也不再见丝毫的怔忡与愠恼。 司季夏在为她烧着菜,她则是拾起了地上的细柴禾,往她的画上又加着些什么,边加边道:“平安,若是我们有了孩子,到了春日的时候,你带他放纸鸢吧。” 司季夏拿着锅铲的手轻轻一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哑声应道:“好。” 冬暖故笑得眉眼温柔,“平安是神医不是么,我听说孩子小时候总是有病又痛的,平安给医好不就好了?” 司季夏还是默了默后才答道:“好。” 冬暖故没有再说什么,只认真地继续画她的画。 司季夏没有发现,他紧绷难过的心在方才冬暖故靠着他的肩缓缓说着话的时候就已经慢慢舒开了。 有冬暖故在他身边,他所有的难过与悲哀似乎都能在不知不觉中消散。 当司季夏转过身来看向冬暖故时,她的画已添加完成。 她给那个简单的小人儿旁边添了一个同样简单的人,只是这个人比小人高了很多,从那极为简单的头发看,是个男人,这个人跑在小人儿身旁,是在陪小人儿一起放纸鸢。 小人儿在笑,小人儿身旁的男人也在笑,同样弯弯的眼睛,还有同样奇怪的脸蛋。 画这幅画的人也在浅笑。 司季夏不由又柔柔笑了起来。 * 傍晚时分,云城。 楼远手捧着一盏茶,还是看着车窗外的景色,似自言自语道:“十年未回云城来,变化似乎很大。” “爷,爷,你可还记得原来你特别喜欢吃我和春荞给你带的那个烧饼?瞧那儿,那大哥居然还在那儿卖烧饼。” “哪儿?” “那儿那儿,街尾的地方,有个小男娃娃蹦跶的地方。” “哦?那儿啊,没想到过了十年,一家小小的烧饼铺子还在开着,看来生意做得不错,秋桐啊,去给爷捎两张烧饼过来吧。” “爷,你就好为难我是吧,你没瞧见人烧饼铺子正在收摊吗,我就是去了也没法给你买啊,反正爷以后都不走了,爷要是想吃的话,我明儿赶早来给你买呗。” “也是,我以后都不走了,什么时候吃又不一样?”楼远笑了笑。 秋桐忽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了,正当她要说什么来弥补自己的错误时,楼远将手中的茶盏塞给了她,道:“好了,收整收整,该是要到了。” 秋桐接过茶盏,放到一旁的小几上,而后掀开车帘将头探出去瞧,很快又将头缩了回来,“啊,这么快就到了,我看到大门了,春荞似乎站在那儿等着了。” “是啊,这么快就到了。”秋桐去拿收拾好的包袱的时候,楼远似叹非叹道。 未多久,马车停了下来,秋桐率先跳下马车,而后站在下边为楼远掀开车帘。 楼远眸光微沉,躬着腰下了马车。 马车所停的地方,是一处有着朱漆大门的大宅子前,只见那朱漆大门大开着,门前站着十名家丁,似在等候什么人前来一般,见着楼远下了马车,十名家丁不约而同朝他神躬下身,恭敬道:“恭迎二公子回府!” 春荞亦走上前来,向楼远微微垂首,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道:“爷,您终于到家了。” 楼远不答话,只是抬头看着朱漆大门门楣上挂着的匾额。 只见那黑漆匾额上两个烫金大字赫赫入目——相府。 ------题外话------ 哦呵呵~阿远到家了啊~ 姑娘们认为阿季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啊哈哈~ ☆、008、没良心 楼远看着朱漆大门门楣上挂着的匾额,少顷才缓缓点了点头,抬脚走上了相府大门前的石阶。 相府还是和十年前他离开时一样,只是朱漆大门似乎重新刷了漆,经过的时候还能闻到油漆味,刻着浮雕的影壁右下角落,曾经他和白拂玩闹时刻的图画还在,只是已经不清晰了而已,影壁右旁的那株苦楝树已经长得很是高大,犹记得那是他离开相府时种下的,如今已经长得比他高了不知多少。 相府里,便是草木都未有改变,除了愈发的青绿茂盛之外,与他离开时没有什么变化,便是有些树木上很久以前挂上去的小木牌,都没有人动过。 楼远走到一株枫树旁停下了脚步,抬手稍稍拿起了绑挂在树干上的那块巴掌大的小木牌,只见小木牌上刻着“红枫”两个已经被风雨侵蚀的字,他用拇指指腹轻摩挲过那两个字,眸光微颤。 这是他来到相府的第二年,大人亲自削的木牌,白拂刻上的字,由大人拉着他的手亲自将这拴了麻绳的小木牌绑到树干上的,他还清楚地记得白拂当时在旁边对他说,呐,小子,这就是红枫了,大人给你挂上木牌子了,以后你多看几次就会认得了。 当时大人只是笑着揉揉他的脑袋,温和地对他说,阿远以后就把这儿当成自己家吧,有什么不懂的,问白拂或者问我都可以。 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这些树上挂着小小木牌子,是当年大人和白拂教他认识花草树木时挂上,大人和白拂,从未觉得他可怕。 楼远放下手中的木牌子,转为抚向自己的脸,继续往前走。 他如今有着一张完好的脸,只有少数的人知道他这张脸曾经有多可怕,他这张脸,可是被大火完完全全地烧毁了,若非遇到大人,他早就在那一场大火里死了,而他被大人带回来后,他有整整一年的时日不能见阳光,他的脸缠了整整一年的绷带。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忍受过怎样的痛苦,他曾痛苦得将他的脸抓挠得见骨,若非白拂日夜看着他,只怕他不知要缠着多少年的绷带。 他那时的年纪本不当记得太多的事情,可痛苦太清晰,清晰得他根本就没有办法忘记。 然痛苦很清晰,大人和白拂对他的好,他也记得很清晰。 大人拉着他的手给那棵红枫树挂上小木牌时,是他解了脸上的绷带能再次走到阳光下的日子。 那一日的阳光很耀眼,也很暖和,让他觉得他还是活着的,让他觉得他的家还在。 可是,他最终还是离开了这个给了他一切的家,并且想过不再回来,因为他觉得他会死在南蜀国,只为复仇。 然而,他还活着,还好好地活着,活着回来了,没有人责怪他,甚至……还盼着他回来。 他其实,很不孝啊…… “春荞啊。”楼远走得很缓慢,春荞和秋桐跟在他身后,也不催他,只慢慢地跟着他走,走着走着,忽闻楼远好似叹了一口气。 “属下在。” “你有没有觉得我很不孝啊?大人和白拂对我可谓是千般好了,我非但不想着报恩,竟还一走就是十年,不曾回来看过大人一眼。”楼远用手心轻抚过路旁的低矮草木,缓缓道,“明明我就不是这个相府的什么人,我不过是大人路上捡回来的孤儿罢了,竟还知恩不报,你说我这良心是不是被狗给吃了啊?” “……”春荞微微拧了眉,“爷多想了,爷怎会不孝,又怎会和相府没有关系,爷在大人心里,可是儿子啊。” “是吗?”楼远笑了笑,“你和秋桐肯定在心中取笑我,笑我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变得都不像原来那个唠叨爱笑的楼远了。” “……属下不敢。” “得了得了,什么敢不敢的,你们心里想什么,我还不知道吗,不过一个人而已,我还是看得开放得下的,不用再为我拧着张脸,看着都觉得你们这些日子里老了好几岁。”楼远躬身摘了一朵斜歪到脚边的小野花,转身抬手就插到秋桐的耳朵上,笑道,“秋桐来来来,也给你戴一朵野花,让她少几岁。” 楼远的动作很快,秋桐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收回了手,只见秋桐忙拿下耳朵上的那朵小野花,看着那淡黄的花蕊和嫩白的花瓣,她眼皮直跳,瞪楼远道:“丑死了这花儿,爷你就是个没良心的!看你这些日子蔫吧的像个死人一样,我们天天拧着心,能不老吗!?” “秋桐!怎么跟爷说话的?”春荞斥了秋桐一声,秋桐连忙收声。 楼远却是不恼,反是呵呵笑出了声,似乎又恢复了他原来那副总是笑呵呵的模样,边走边将手背到了身后,扬声笑道:“行了行了,我还没死呢,不用总为我哭丧个脸,放心啊,爷有良心,不会让你们一老再老的。” “……”秋桐将手中的野花朝楼远扔去,正好扔到楼远的肩上,楼远也不介意,只是抬手将那朵小野花拈到了手上,边转边问道,“大人在何处?” “回爷,大人一个时辰前进宫去了,王上又想摆宫宴,传大人进宫相商些事情。”春荞见着楼远笑了,不由得也微微笑了,语气似也轻松了些。 “摆宫宴这种小事,也需得着大人去商量吗?”楼远微微挑眉。 “爷已离开云城十年了,对如今宫中的情况自不会太过了解,属下晓得的也不多,只是这几日跟在白拂公子身旁伺候着,稍稍听着些罢了,多的也不晓了。”春荞恭敬地回答,“爷可等白拂公子回来了问白拂公子。” “白拂又上哪儿去了?” “回爷,白拂公子随大人一道进宫去了,似乎是陨王爷这一回不知从哪儿得到了一把琴献给了王上,王上让白拂公子去抚琴。” 楼远默了默,微微点头:“嗯,我知道了,我的房间,白拂让人帮我打扫了没有?” “属下早就帮爷打扫好了。”春荞浅笑。 “哈?你扫的?为何不是白拂扫的?”楼远轻哼一声,似乎到了这相府他就又变回了原本唠叨喜笑还喜挑别人的不是来嫌弃的楼远,“接我回来居然都没有点诚意,居然用我的人来帮我打扫房间,待他回来他要好好跟他打上一架才是。” “爷身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好透,要和白拂公子打的话,肯定输。”秋桐嗤声。 “秋桐,你就这么吃里扒外的帮别人长威风。”楼远又轻哼一声,走上了白玉石桥,“坐了太久的马车,浑身骨头疼,先回房睡上一觉,谁也别来吵我啊,待大人回来了记得去叫醒我就行。” 春荞张张嘴,似想说什么,却还是没有说出口,只应声道:“是,爷。” 薛妙手……还是待大人和白拂公子回来再说吧。 * 冰刃觉得自己不需要良心,所以当他让坐下的马悠哉地走了半个时辰后,忽地甩了马鞭,啪的一声打到马屁上,那马匹瞬间撒腿往前跑,一直紧紧跟在他身后的姑娘先是一怔,而后想也不想即刻撒腿就追。 马儿撒欢,冰刃心里也欢,果然同情人什么的事情不适合他做,还是像现在这样没良心的自己上路来得爽快,女人什么的,麻烦,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鸡,更麻烦。 哦,好像不对,他不能这么骂自己闺女。 也不对,猪雪一直都是蠢的,不过好在不是很弱鸡,至少他扔着她一年半载的不管,她也不会死,不但不会死,还依然活蹦乱跳的。 不知道这头猪现在撒蹄子撒到哪个地方了,别真的路上被什么“屠夫”给绑去宰了就行。 应该不会的吧?嗯,应该不会的。 冰刃甩马鞭让马匹奔跑了老长一段路后忽有勒马,让它改跑为缓步,听了听后边的动静,嗯,没有动静,那弱鸡没有跟上来,很好,那他还是慢慢走马吧,这大晚上的,还是适合慢慢走,凉爽,到了天亮再去追猪雪吧,以她那愚蠢的速度,他应该很快就能追上了。 这般想着,冰刃果然一路悠哉地让马慢慢往前走着,甚至还躺到马背上,翘着腿用脚勾着缰绳,哼着小曲儿,系在马鞍上的八角小灯一晃一晃,真是显得他好不惬意。 后边始终没有传来脚步声,冰刃完全没有再去想那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弱鸡姑娘,看来是完全甩下了。 大侠?他才不是大侠,他只会杀人,他杀人是为了赚银子,离大侠这两个字差得十万八千里。 不过这还是人生头一回有人叫他大侠,好像……感觉也没什么不好,好像还挺好听的。 他还没有尝过当大侠的味道,不知道当大侠的味道是怎样的?嗯,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哪个傻子冲出来叫他大侠的。 天色渐渐亮了,就在冰刃想着这个问题时,只听后边传来了些微声响,似有谁在朝他这个方向靠近。 嗯? “大侠大侠!”就在冰刃抬了抬握着剑的手时,后边方向忽然传来女子欢喜的叫唤声。 “……”冰刃在马背上躺得一个不稳,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题外话------ 今天更新的字数有点少,叔看看下午能不能上个二更啊~ ☆、009、你脑子里没装屎吧?【二更】 “太好了太好,终于追上大侠了,我还以为我要和大侠走散了呢。”只见那姑娘急急朝冰刃跑来,她跑得不是很快,脚步甚至还是踉踉跄跄的,似乎随时都会栽倒似的。 可她始终没有栽倒,就这么踉跄着脚步跑到了冰刃面前来,见着冰刃摔躺在地上,她疑惑地问道:“大侠怎么睡地上啊?虽然现在的天气不冷了,但是大晚上的睡地上还是会冷的,大侠还是快些起来的好,着凉了的话就不好了。” “……”冰刃维持着摔躺在地上的姿势,不想起来,也不想看那奇怪的姑娘一眼,心中纳闷着,难道他刚才打马跑得不够远?这一阵大风吹来就会翻倒的弱鸡居然跟得上来!? “大侠是喜欢睡地上吗?书上说,大侠都是豪情万丈不拘小节的,个性不羁行为特别,大侠应该就是书上说的那样的。”姑娘看着躺在地上闭着眼一动不动的冰刃,兀自说着自己的话兀自点头,见着冰刃没理她,她又接着道,“大侠还要睡多久?大侠是不是暂时不急着赶路?那小女子也坐下歇歇了,不然的话待会儿跟不上大侠的速度了。” 冰刃还是没有理会那姑娘,他非但没有正眼,索性将手臂枕到了脑袋后,竟就着压在身下的荒草躺着了,倒真像是在睡觉。 他在想事情,想关于“良心”的问题。 姑娘见着冰刃闭眼不动,一时半会没有要起身继续赶路的意思,她默了默后又问道:“大侠现在不赶路,那大侠马鞍上的那盏小灯能不能借给小女子用一用?小女子用一会儿就好,不会超过半盏茶的时间。” 冰刃沉默,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就像他身旁没有任何人似的,只听那姑娘兀自道:“大侠不说话就表示默许了,那小女子先行谢过大侠了。” “……”冰刃眼角跳了跳,未睁眼。 只见那姑娘慢慢走到了马匹旁,抬手拿下了挂在马鞍上的那盏八角小灯,拿了灯后又慢慢走回了冰刃身边。 姑娘走得很慢很慢,说是走,不如说是挪更为准确,可就算是挪,她好像也挪到极为吃力。 姑娘在离冰刃一丈距离的地方坐下了身,拔了面前的荒草,拔出了一块稍稍平整的地方,将手中的小灯在那稍稍平整的地面上放稳,而后解下了背着背上的大包袱放到了身边,随之解开包袱从里面翻出什么。 夜里有轻微的风,有些凉,拂过冰刃的耳畔,带来了那姑娘正在忙着做什么的窸窸窣窣声。 冰刃微微拧眉,轻轻挑开眼睑,朝那姑娘所在的地方稍稍转头。 空中有明月,小灯里透出火光,即便只是稍稍侧目,冰刃已能清楚地瞧见那姑娘在做什么。 她在……擦拭她的双脚? 还在前边冰刃遇到这姑娘的那个小镇时,姑娘赤着一只脚,一只脚上则是还穿着一只脏兮兮的绣鞋的,然现下,她似乎连那仅剩的一只鞋也不知上哪儿去了,借着月华与灯火,冰刃瞧见了她两只脚的脚底都淌着血,甚至还能瞧见她的脚底有好几处地方都缺了拇指指甲盖大小的皮肉,正有血从那伤口里沁出来,两只脚底血渍斑斑,不难看出这是她方才一路跑步追上他而造成的结果,而她那唯一的绣鞋,许是在追赶他的途中掉落了,然她急着追赶他而没有来得及去捡。 那她就这么赤着双脚踩着满地的碎石荒草追了他一路? 姑娘此刻正将一只水囊里的水小心翼翼地倒到一张棉帕子上,将棉帕子浸湿后用它轻轻擦着自己满是伤的脚底,一不小心擦到那被碎石勾破或扎破而缺了皮肉的伤口时,只见她拧起眉心的同时紧紧咬住了自己的下唇,看得出她很疼,可就算再疼,她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皱眉咬唇将自己满是血污的脚底清理干净。 她清理的动作有些急,就算再疼她也没有放缓动作,大致将脚底的血污擦净后,只见她又从她身旁的那只包袱里翻找着什么,似乎没找到,因为她的眉心拧得更紧了,末了只见她从包袱里扯出了一件棉布衣裳,想也不想便将其撕裂成了两半。 冰刃就在这布帛被撕裂而发出的刺啦声中完全睁开了眼,面对着那弱鸡姑娘坐起了身,曲起了左腿,将手肘搁在了左膝上,右手则是随意地打在右腿上,紧盯着那姑娘。 姑娘瞧见冰刃坐起了身,忙将咬在齿间撕开到半的棉布衣裳拿下,连忙站起身向冰刃躬身道歉道:“十分抱歉打扰了大侠,小女子这就往后退一点,不会再打扰到大侠的。” 姑娘说着,深深弓起脚背,一手抓着撕到半的衣裳,一手拿着那盏八角小灯,边往后退边道:“这个,小女子算着时间的,还没有到半盏茶的时间,这个灯,小女子还能再用一会儿,一会儿之后小女子一定把灯挂到马鞍上,大侠放心。” 姑娘边说话边观察着冰刃的神色,见着冰刃没理会她,只是盯着她的脚看,她连忙又解释道:“小女子出来的时候只穿了一双鞋,在遇到大侠前丢了一只,方才在追大侠的时候连另一只也掉了,小女子正准备用衣裳将自己的脚裹一裹,这样好走路一些。” “大侠放心,待会要是有经过小镇,小女子会买上鞋子来穿的,不会给大侠丢人的,小女子带有银两的,也不会让大侠为小女子破费的。” 姑娘解释了一连串,好像怕冰刃会不相信她而把她丢下似的,可明明他方才就已经“丢”过她了。 她的语气及面色,除了有些急切之外,丝毫没有表现出疼痛,可明明她的双脚满是伤,这样满脚的伤,便是连男人都难忍,更何况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姑娘? 既然觉得疼,又为何还是一副“我没事,我不在乎”的模样? 冰刃觉得他不能理解这个脑子好像不大正常的姑娘的想法,他也不想去理解,只是觉得奇怪而已。 冰刃盯着姑娘的脚,听着她的解释,想着这姑娘的脑子里究竟装的是什么,该不会是装了屎吧? 他没有应那姑娘的话,然他这样的沉默看在那姑娘眼里却成了另一个意思,紧着就听到那姑娘用一副很是豁达的语气道:“书上说,江湖上的人没那么多讲究,所以大侠放心,大侠虽然看了小女子的双脚,但是小女子不会让大侠给小女子负责的!” “……”冰刃眼皮猛地跳了跳,终于抬了眼眸,不再是盯着那弱鸡姑娘血斑斑的双脚,而是瞪眼看她的眼睛,习惯性地抬起握着剑的手。 那弱鸡姑娘一见冰刃抬起握剑的手,忙又道:“大侠大侠,别激动!小女子真的不会让大侠为小女子负责的!小女子这就把脚包上,大侠别杀人灭口!” “……” 就在那弱鸡姑娘忙着解释时,突然有东西砸到了她脑门上,砸得她脑门生疼,抬手捂着自己脑门的同时下意识地低头看向已经掉落在地的那砸到她脑门的东西,是一只小小的细颈白瓷瓶,正在她脚尖前的地上转着圈儿。 这是……? “你到底那只眼睛看见老子想杀你了?你怎么就能那么烦!?赶紧擦擦擦你那双屎脚!”啊啊啊啊,这只弱鸡好玩蛋啊,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弱鸡啊!简直比猪雪那头猪还要让他无法忍受! “大侠这个是给小女子的药吗?”弱鸡姑娘拿起了地上的那只细颈小瓷瓶,眨了眨眼,笑了,十分开心,“谢谢大侠!” 姑娘似乎觉得还不够,又感动地补充了一句,“大侠的大恩大德!小女子定当铭记于心!来日定当以命相报!” “……你脑子里没装屎吧?一瓶药就让你以命相报了!?”这姑娘,脑子真的没问题吧!? “老子说老子给你的是毒药呢?把你的双脚给整残废了,让你跟也跟不上老子。” “书上好像都是这么写的啊。”姑娘在笑,满眼真诚的感动,一点都不相信冰刃说的话,“大侠是好人,给小女子的一定不会是毒药的,小女子相信大侠的。” “真是烦死个人了!老子不是好人,老子说了老子是杀手!”要是能一剑捅死她,他倒还真想一剑把她捅死算了,可她偏偏是个女人,还是个弱鸡女人,他冰刃虽没什么良心和名声可言,但对付女人,他不干。 “不,大侠是好人,大侠若不是好人的话,是不会答应带小女子一起上路的,也不会给小女子这瓶药的。”弱鸡姑娘说什么都不相信冰刃说的话。 “……”冰刃觉得他面对这样的完蛋玩意儿简直没法沟通,烦躁地挠了挠头发,骂那姑娘道,“你到底哪里蹦出来的啊!?平时你爹娘没好好教你离男人远点儿!?什么都书上说书上说,你有没有脑子!?” 弱鸡姑娘有些怔怔地看着跳脚的冰刃,少顷才低下头,回冰刃的话道:“小女子从江北县来的,小女子生下来时娘就死了,爹从来不教小女子。” “……”冰刃瞬间就蔫了气,有种一拳头打到了棉花上的感觉,“你傻子啊,你就不能不这么老实的回答老子的问题?” 这种傻子姑娘居然敢独自出门,就不怕路上被人牙子给拐了? “可是大侠问小女子了啊,书上说,做人要诚实,小女子不能欺骗大侠的不是?”弱鸡姑娘回答得很认真。 “……”冰刃将自己的脑袋挠得更厉害了,他只觉自己的心里犹如万马奔腾,那感觉,简直没办法形容。 啊……他为这种傻子想这种问题做什么,傻子的世界是他这种聪明人不能理解的,硬是要去理解的话,他大概也会变成傻子了。 “大侠为何总挠头发?大侠是不是头皮痒?是不是睡在地上遭了虱子?”弱鸡姑娘很关心冰刃。 “……赶紧擦你的药,别管老子!半盏茶时间马上就到,赶紧给老子把灯还来!” “好的好的,小女子马上擦药,然后给大侠把灯还上。” 冰刃还是想挠头,但是一想到自己挠头等于在说自己满头虱子,他只能硬生生地将手放了下来,心里默默地念叨着一句话,难道老子长了一张招惹傻子的脸!? 冰刃烦躁着,却还是再看了那弱鸡姑娘一眼。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地上,皱着眉咬着牙给她受伤了脚底上药。 她还是未哼一声,更莫说会因疼痛而流上一滴眼泪,似乎她习惯了忍受疼痛了似的。 冰刃觉得他真的看不懂这个傻子一样的弱鸡。 ------题外话------ 哦呵呵~姑娘们想早点看到阿季和阿暖的包子否~?想早点看到远雪在一起否~?想看到师兄拜倒在弱鸡的石榴裙下否~? 来来来~求甩月票,让月票成为叔的鸡血~!让叔突突突~! 月底了啊~姑娘们手上要是有评价票的话,求甩五星评价票子啊~! 师兄说:【激情六七八月,抽风回馈】礼品派送详情在:“作品相关”一栏里有详情,在PC版留言区置顶消息也有详情,在群共享和相册里也有!有兴趣的姑娘移步看看! ☆、010、薛妙手 热,疼,整张脸火辣辣的疼,大火就在脸上身上,烧毁了他的皮肉,烧得他体无完肤,他甚至能清楚地闻到他的身上传来皮肉被烧焦的味道。 疼,疼!不,不要!他不要上药!他不要被针扎! 不要! 楼远蓦地睁开眼,瞳孔大睁,呼吸急促,心跳加快,似乎受了什么巨大的惊吓般,看着陌生却又熟悉的帐顶,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身上没有火,没有皮肉被烧焦的味道,原来……是梦。 楼远觉得他额上有细汗沁出,他想抬手抚一把自己的额,却发现,他的手根本动弹不得。 不止他的手,他全身都无法动弹!便是连脖子都没有办法扭动! 鼻尖隐隐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令楼远的眼神瞬间沉了下来。 “醒了?”就在楼远努力着想要转头的时候,有女子冰冷如霜的声音传到他耳里来,让他怔住。 这个声音—— 楼远无法动弹,只能微微睁大了眼看着那走近了床榻的女人,二十岁模样,丹凤眼,柳腰身,面赛芙蓉,明艳妖娆,既脱了少女的羞涩,又多了一分妇人的妩媚,可谓是倾城国色,只一眼,便能夺人眼球。 只是,明明是妖娆妩媚的一个倾城美人,却是冷冰冰得犹如冰霜,再加一身湖蓝色的衣裙,就更显得她像是一朵开在雪域之巅的冰莲,只让人看得,却碰不得,便是近,都近不得。 楼远看着已然站到床榻旁的冷美人,忙收了眸中的阴沉,即便无法动弹,却还是态度礼貌地对着这蓝衣冷美人道了声:“远见过薛夫人。” 薛妙手,与南蜀国的神医诡公子齐名,诡公子因有着一手华佗在世扁鹊重生的医术而被百姓称为“神医”,这薛妙手则是因有着一手绝高的易容术而被世人称为“妙手”,世人只知她姓薛,无人知其名,甚至没有多少人知晓薛妙手其实——是个女人。 一个让人根本看不出她真实年纪的女人。 楼远十七年前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是这副模样,如今十七年过去了,她依旧是十七年前的模样,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便是衣着,都还是十七年前她所喜爱的冰冷湖蓝色,就好像岁月根本不会在她身上留下痕迹一般。 “还记得我。”薛妙手站在床榻边,俯视着躺在床上无法动弹的楼远,手执手指长的银针,神色冰冷,连声音都是冷冷的。 楼远看着她手中的银针,看着针尖上泛着的寒光,只觉背脊一阵寒凉。 因为,薛妙手手中的银针是他永远都没有办法忘记的噩梦,他永远都记得那银针布满他脸上整整三天三夜的剧烈疼痛,就像有人拿着一把小斧子,时时刻刻都在他脸上砍的感觉,入骨蚀心,让他痛不欲生。 甚至此刻再见到薛妙手,他不能动弹的身子都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着。 还不待楼远答话,便听着薛妙手兀自冷冷道:“看你的眼神和反应,看来是还记得我。” “薛夫人赐了远一张脸,远自是永远都记得薛夫人。”楼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什么异样。 “是么?”薛妙手冷冷反问,将执着银针的手移到楼远面前,不给楼远一点心理准备便将那手指长的银针刺进了他的鼻骨,瞬间让他额上的细汗凝聚成珠。 薛妙手手中的银针与所有大夫手中的银针不一样,大夫的银针是刺穴脉,薛妙手的银针刺的,却是骨。 别看她手上的银针细,却是精钢所制,淬以秘药,能刺穿皮肉生生入骨,只见她手中这手指长的银针刺入楼远的鼻骨,竟是只余半指长度在面上,另半指长的银针,已完全刺入了楼远的鼻骨里。 而她动作看起来不过轻轻一扎而已,她面不改色,就像她手中银针刺入的不是人的脸而是一块没有生命的木头而已一般。 她这第一针下去,紧接着便是第二针第三针第无数针,不过片刻,便见得楼远两鬓的头发已全被冷汗浸湿,还有冷汗不断从他额上淌下。 那锥心蚀骨的疼痛让楼远的身子抽搐了起来,薛妙手却像什么都没有看见似的,只是面色冷冷地将她手上的银针一一扎进了楼远脸部的皮肉里。 待薛妙手终于停下手上的动作时,楼远面上已经扎满了密密的银针,只见他面色惨白,便是连双唇都完全失了血色,不止是鬓发被完全汗湿,就连身上的襦衫都已完全湿透,浑身战栗着,可见他在忍受着多大的痛苦,偏生他还无法动弹。 忽然,薛妙手的眼神更冷了,只因楼远面上近一半的银针下,正有血在往上溢。 薛妙手定定看了楼远的脸两眼,开始收针,已经面无表情,只冷冷道:“算来我已有整整十年没有见过你,这十年里,你没有按照我的叮嘱点我给你的泌香。” 楼远没有回答,不置可否,薛妙手如说一件家常便饭般的小事似的接着道:“你这张脸,毁了。” 楼远怔住,毁了? 薛妙手说完这句话后,将银针用帕子擦净,在烛火上将其烤过一次再用帕子擦净一次,将其一一收回了银针包里,不疾不徐道:“你没有按照我的叮嘱点我给你的泌香,就当知道你这张脸迟早会毁,或早或晚而已,你这张脸能撑到现在没有溃烂,看来是托了你拿两个丫头的福。” “行吧,既然你们将我请来了,那我就再费心一次。”薛妙手将卷好的银针包扔回到她手边的小药箱里,不看楼远那连眼眶都在颤抖的脸,站起身朝紧闭的稍稍扬声道,“进来吧。” 门被推开,楼远无法动弹无法转头,他瞧不见谁人出现在门外,但是听脚步声,他知道走进屋里来的是谁。 是白拂,还有…… 楼远的身子再次猛地一抖。 还不待进屋来的人说什么,便听得薛妙手冷冷吩咐道:“换脸,你们自己做好该做的准备,十日后我再来。” 白拂微微一怔,似是不能相信薛妙手的话。 换脸? 白拂拧眉看向躺在床上浑身汗湿的楼远,目光沉沉,将眉心拧成了一个“川”字,春荞和秋桐站在门槛外没有进屋来,但她们也将薛妙手的话听得清清楚楚,皆满面的震惊,甚至还有些恐惧。 只因,薛妙手虽有一双能让人改头换面的妙手,但在她手中活着挺过换脸来的人却是少数,因为换脸的这一过程,就像是在炼狱里走过一遭,挺得过来的,便能重获新生,挺不过来的,就只能死在炼狱里。 所以,但凡要请薛妙手的人,都要抱着一颗敢死的心,因为还没有经历过那样的痛苦折磨,没有人知晓自己能不能忍受得住那样的折磨。 春荞秋桐至今仍清楚地记得薛妙手为楼远医脸及身上烧伤的那三个月里楼远撕心裂肺的喊叫声,有时候他疼得喊到双唇干裂流血,疼得他一直在床上翻滚,可想而知他在承受着多大的折磨。 那时候,她们很怕爷活不过来,毕竟那个时候的爷才七岁,而他承受的却是成人都没有办法承受的苦痛。 而在十年前,楼远在离开云城前却亲自去找了他避之不及的薛妙手,换了他如今的这张脸,春荞秋桐知道,他那是决心要复仇了。 若说爷活在这世上最害怕的是什么,想来应该是薛妙手了,因为每一次见到薛妙手,爷都无法掩藏他心中的恐惧,从前如此,现今依旧如此。 可如今……爷却还要再一次承受那非人的折磨,从前的爷为了复仇,再深再痛的折磨他都能忍受,但如今…… 春荞和秋桐心中很不安,十分不安。 “有劳薛夫人了,白拂送夫人出府。”白拂收回看向楼远的目光,朝薛妙手微微垂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有劳夫人。”白拂话音落下时,紧着响起了另外一名男子温和客气的声音。 这个声音有些沉,磁性较重,不是年轻男子所有的声音。 而在这个声音响起的时候,楼远的双手不由自主的抖了抖。 又是脚步声响起,离开的是薛妙手、白拂以及春荞秋桐,方才说话的男人没有离开,而是朝楼远所在的床榻靠近。 男人愈靠近一分,楼远的双手就愈颤抖一分,面色也愈白一分。 待那脚步声终在床榻前停下的时候,楼远的头发及身上的襦衫被冷汗湿得更透了。 “远……”楼远的声音如他的双手一般,颤抖得厉害,“见过大人!” * “嘀嗒……嘀嗒……” 下雨了,雨水打在屋顶上地面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雨点愈来愈密,打在房顶上的嘀嗒声亦愈来愈繁密,衬得夜更静谧,雨水带来凉意,从打开的窗户灌进屋子里来,让人很是好眠。 可冬暖故却是在这样该是好眠的时候醒了过来,听到了雨声,滴滴答答像是小孩的欢歌,很是好听。 只是,空气似乎太凉了。 冬暖故想着睡下时未关窗户,欲起身去把窗户关上。 可就在冬暖故正要坐起身时,她眼神暗了下来。 因为,她发现她身边没有人。 司季夏不在她身边。 他的位置,是一片凉意。 ------题外话------ 啊啊啊啊,十分抱歉!叔今天更晚了而且只有9点,十分惭愧!因为叔在忙,硬死抽了空来更新~姑娘们见谅! 叔明天尽量多更一点,明天的章节姑娘们会喜欢的,哦呵呵呵~ ☆、011、傻木头,松手 “平安?”冬暖故以掌心抚过司季夏的位置,触手是满掌凉意,证明他不是刚刚离开,而是离开许久了。 哪儿去了? 没有应声,冬暖故微微拧眉,下床穿了鞋伸手去扯过挂在床头衣架上的外衫来披上时,发现衣架上挂着的只有她的衣裳,司季夏的任何一件衣裳都未挂在上边,只余一领斗篷。 冬暖故的眼神更暗了一分,抓着披在背上的外衫衣襟便急急往屋门方向走,她连鞋后跟都未提上,便是连灯都未点,就这么急急忙忙地摸黑走了,看得出她在紧张,她很急切。 因为急切,她撞到了桌椅,撞得发出“咚”的声响,想来应该是疼痛的,然她似乎根本就顾不得这些,只急着要出门。 夜已深,又是雨夜,整个客栈安安静静的,冬暖故开了房门出了屋子,却忘了把门关上,只快速地穿过走廊,往楼下方向走。 厅堂里也没有人,这种时辰,便是店家与小二哥也都去睡了,只有一盏油灯摆在厅堂正中央的桌子上,灯火已经微弱,只能勉强照亮那张桌子周围的一小片地方。 此时的冬暖故根本就顾不得她这般匆匆的脚步声是否会吵醒其他客房里的客人,只咚咚咚地跑下了楼梯,先去客栈后院看了一圈。 客栈后院黑漆漆的,没有灯光,只有雨声,显然没有人,冬暖故才又往客栈大门的方向跑去。 当冬暖故从后院离开时,她肩上的外衫滑落了下来,正正好掉在后院和厅堂之间的那道门槛上,瞬间一半被门槛外的雨水浸湿。 可她却没有发现,没有发现她肩上的外衫不知何时掉落了,就算她发现,只怕此刻的她也无心去找衣衫。 此刻她的心里,只想着她的平安,她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尽管她知道没有人能伤得了他,可她就是没来由的担心。 冬暖故从桌上拿了那盏快要熄灭的油灯快步走到了客栈紧闭的大门前,将油灯放下后抬手就要拿下扣在门背的门闩,却发现—— 这客栈的大门竟没有上闩。 不可能,没有谁个客栈的店家会这般粗心,这便只能证明,有人在这门上闩之后出去了。 冬暖故飞快地将门打开,不顾外边下着雨,打开门后立刻便跨出了门槛。 然当她的左脚才跨出门槛时她却忽地顿下了脚步,只因为,突然一道人影在这一刻撞到了她跟前来,即便夜色太浓根本看不清这忽然之间就出现在客栈门外的人影是何模样,但是那忽然掠到鼻尖的熟悉淡淡桂花香却能让她知晓这是谁。 正因为知晓,是以冬暖故没有避让也没有任何防备。 冬暖故不惊不诧,对方却是愣住了。 司季夏看着正走跨出客栈门槛的冬暖故,即刻收住脚步,怔愣着问:“阿暖?” 天色很黑,冬暖故只能借着她方才放在门边的那盏将熄未熄的油灯看清面前的司季夏。 客栈的屋檐很窄,冬暖故这般一脚跨出了门槛,司季夏便不能正面对着她站在屋檐下,是以此刻的他正立于雨中。 只见他浑身被雨水湿透,松散着的长发黏在额上脸上及脖子上,雨势不算大,而他却浑身湿透,可见他是淋了许久的雨,否则不会这般模样,也因他淋了许久的雨,他面色很是苍白,显得他下眼睑处的青灰很重。 也因着被雨淋透,他那只空荡荡的右边袖管拧巴到了一起,正贴在他的身侧,他的身上,竟是没有系斗篷。 他的左手正抱着一件用黑布罩着的东西,那黑布同样是被雨水浇透,他站在雨里,雨水正不断从他额上淌下,显得很是狼狈。 冬暖故不是第一次见到司季夏这般湿答答的模样,上一次见到,是在寂药里,他第一次肯开口与她说他的故事的那一日。 然这一次不一样,上一次的司季夏是失魂落魄的,仿佛他身上淌着的每一滴水都是他对这个世界的绝望,而这一次的他,仅仅是被水湿透了而已,再无其他。 虽说如此,冬暖故还是觉得心疼,忙伸了手抓住他那湿答答皱巴巴黏在身侧的右边袖管,将他从雨里拉进了客栈里来,司季夏神色很是紧张,想来是担心冬暖故会骂他,便是连冬暖故伸手去拉他,他走进客栈的脚步都是慢慢的。 他在思考,思考若是冬暖故骂他的话,他要怎么回答才好。 阿暖这般连外衫都未披连鞋子都未穿好便出屋来找他,想来是担忧他了,总归是他让阿暖担心了,他不能再让阿暖生气。 但司季夏却未见着冬暖故生气,她只是将他拉进了客栈里,扯着自己的衣袖替司季夏擦了脸上的雨水,甚至不问他上哪儿去了去干什么了,只是温柔道:“湿透了,莫凉着了,先回房去,我把门闩上便也上去。” 司季夏没有动,只愣愣地站在一旁看冬暖故将门闩上好,再将那盏马上就要熄灭的油灯放回到桌上去,再看她重新走回到他身边,抓着他的右边袖管将他往楼上拉,边拉边有些无奈道:“走了傻木头,发什么傻?” 司季夏就这么愣愣地任冬暖故将他拉上楼上客房了,他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可是都做好了被骂的准备了。 冬暖故将司季夏扯回他们的那间客房里后,先是将他按坐到凳子上,而后点灯,接着找出了干净的衣裳和棉布巾,边伸手拿过他抱在臂弯里的那只罩着黑布的东西边道:“快些把身上的湿衣裳脱下,不可着凉了。” “阿暖稍等一等。”就在冬暖故伸手来拿司季夏臂弯里抱着的那只罩着黑布的东西时,司季夏稍稍移开了手,冬暖故面色微沉,欲收回手,司季夏则在这时忽地站起身,紧张地将那物件放到了冬暖故身边的桌子上,忙道,“阿暖莫生气,这个……是给阿暖的。” 冬暖故有些惊讶,而后在司季夏颇为紧张不安的目光中转过身,抬手,解开了遮罩在那件物事上的黑布。 当冬暖故才将那黑布拿开时,她怔住了,这是—— 那是一盆……月季花,一盆开得妍艳的月季花,陶制花盆,艳红的重花瓣,花瓣及翠色的叶子上还坠挂着雨珠,冬暖故以手指轻轻一拨那翠色的叶子,叶面上的水中便顺着叶脉滑落,滴到了她的指腹,湿凉湿凉。 司季夏见着冬暖故不说话,不由更紧张了,“阿暖……可还喜欢?” 他什么都没有给过阿暖,便是给过阿暖的唯一一盆月季花都被毁了,他答应过阿暖会再送她一盆月季花的,可他却至今都没有兑现这个小小的承诺。 他做阿暖的这个丈夫,做得惭愧。 冬暖故看着花盆里娇艳的大红月季,有些失神,平安他……这大晚上的出去,便是为了给她带回这一盆月季么? 冬暖故的沉默让司季夏忽然变得失落,“阿暖……不喜欢吗?” 他以为阿暖会喜欢的,原是他想错了。 “谁说我不喜欢的?”冬暖故忽然转过身来,面对着司季夏,出其意料地张开双臂便抱住了他的腰,将脸贴在他湿漉漉的胸膛上,笑道,“我喜欢,很喜欢。” 司季夏更为怔愣了,他的身子被雨水淋得湿凉湿凉,而冬暖故的身子是温热的,这般贴在他身上,让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她身上的温度,便是连她轻拂在他胸膛上的鼻息都能清楚地感受得到,这样的温热令他的双颊旋即红了,有些讷讷道:“阿暖,我身上湿,这样会让阿暖着凉的。” “你浑身都已经湿透了你都不怕着凉,我只是抱着你而已,又怎么会着凉?”冬暖故非但没有松开司季夏,反是将他抱得更紧了,说着话时抬了头来看他,微微挑了眉盯着他的眼睛问道,“平安今夜一声不响地出去,便是为了给我这盆月季么?” “我不想吵醒阿暖。”司季夏绯红着脸,有些赧也有些惭愧道,“什么都没有给过阿暖,便是连阿暖的生辰都没有什么送给阿暖,想着……定要给阿暖什么才好。” 他想早些出去的,可今夜的阿暖睡得很迟,无法,他只能待阿暖睡熟了后才能离开,他也不想在阿暖身上用迷药让她快些睡去,是以当他确定阿暖已经完全入睡不会醒来时已是子时过半了。 “想着第二日清早起来让阿暖瞧见的,不想还是害得阿暖半夜里醒来了,还让阿暖为我担心了。” “既然知晓我会担心,为何出去时不与我说一声?”冬暖故带着些质问的口吻问道,她确实是担心了,没来由的担心,好像只要他一不在她身边,她就会没来由的担心。 “我……我只是想给阿暖一个惊喜。”司季夏十分惭愧。 “惊喜嗯?确实是惊喜。”冬暖故未责怪司季夏,依旧将他抱得紧紧的,让她紧贴着他湿漉漉的身子,微微歪了头,浅笑道,“平安在这儿可是人生地不熟的,上哪儿得的这盆月季?该不会——” “该不会是平安去偷窃的吧?”冬暖故盯着司季夏的眼睛,笑意浓浓。 只见司季夏满眼的慌张,立刻急急忙忙地解释道:“不,不是的阿暖,我,我怎会用偷窃来的东西送给阿暖,我,我只是听闻这县城的百姓喜好种花,今夜入店的时候我特意询问了店家这县城里何处种植的月季较多,店家说——” “好了好了,傻木头!”冬暖故笑着踮起脚,以嘴堵住了司季夏的嘴,将他正急急忙忙解释的话堵回了嘴里,只见司季夏脸上的绯色更浓了,冬暖故笑得愈明艳一分,“我相信平安的,我喜欢这盆月季,我喜欢平安给我的这个惊喜,就像喜欢平安一样喜欢它。” 冬暖故总是能在心生喜悦的时候说出她对司季夏的情意,自然而然的,不羞也不赧,就好像她说出的是一句再自然不过的话一般。 司季夏却不同她,她每道一次这样的话,就能让司季夏心跳加速面红耳赤一次,此刻也不例外,更加上她身子的紧贴与她的亲吻,让司季夏愈加的面红耳赤。 “可……可阿暖的生辰已经过了。”他还是没能在子时之前将这份心意送到阿暖面前。 谁知冬暖故却是抬手扯了扯他的脸颊,“那又如何,今年的过了不还有明年后年以及往后的一年又一年?平安今年陪了我过生辰,以后的每一年我都要平安陪着我过,以后我的每一个生辰我都要吃平安亲手给我烧的饭菜,你答不答应,傻木头?” “我答应。”听着冬暖故含笑的话,司季夏不由得也浅浅笑了起来,微微低下头,在冬暖故光洁的额头上轻轻亲了一口,“只要阿暖要我陪着阿暖,我都会一直陪着阿暖。” 他如何会不答应?不止是阿暖的生辰,从今往后的每一日,他都想陪着阿暖,为她烧饭,他心甘情愿。 “那就是说好了的。”冬暖故将额头在司季夏的下巴上轻轻蹭了蹭,笑容愈发明艳了,“我也会一直陪着平安的,陪着平安过每一个小寒每一个除夜,一直,一直。” 前世的她没有归处,这一世,平安就是她的归处,平安就是她的家,她不在她的家里,她还能去哪儿?除了她的家,她哪儿也不想去。 “嗯,说好了。”司季夏抬手揽上冬暖故的肩,亦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永不食言。” “好了,快些把身上的湿衣裳脱下来,瞧你面色苍白的,再耽搁久了不好。”冬暖故又将耳贴在司季夏的胸膛上听了一小会儿他的心跳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松开环在他腰上的手欲离开他的怀抱,“我给你拿干棉巾。” 可冬暖故松手了,这一回司季夏却不松手了,他紧搂着她的肩,好像不打算松手不让她从他怀里离开似的,冬暖故便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催他道:“傻木头,松手。” 司季夏沉默,非但没有松手,反是将冬暖故搂得更紧了。 “……”冬暖故则是改拍为掐,边轻掐着司季夏的手背边道,“松手,傻木头。” “不松。”司季夏说话了,说的话却出乎冬暖故意料。 “……?”冬暖故以为自己听错了,“傻木头,你说了什么?” 司季夏却是不答话了,只是将下巴轻抵在冬暖故的头顶,微微抿了抿唇。 “好了,松手,赶紧把湿衣裳脱下来。”冬暖故语气温柔缓和。 果然还是她听错了。 “阿暖……”司季夏还是不松手,只是轻轻蹭着冬暖故的头顶,“阿暖帮我脱,可好?” 冬暖故一怔,因为她听出了司季夏声音里的异样,与此同时也感受到了与她紧紧相贴的司季夏的身体某一处正在发生着明显的变化。 “阿暖,可好?”司季夏轻蹭着冬暖故的头顶,又问了一遍,竟是带了些……撒娇讨好的味道,以及—— 欲望的味道。 虽然早已不是第一次在司季夏身上感觉到这样的变化,但每一次,冬暖故还是会有些紧张,这一次也不例外。 就像司季夏每一次面对她突然的靠近与亲吻就会紧张一样,冬暖故也会因他的欲望而紧张。 因为太在乎,所以紧张。 为人妻子,自然要做妻子当做的事情,冬暖故没有推拒司季夏,只是耳根滚烫,在司季夏背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掌,赧道:“傻木头,你不松开我我怎么帮你?” “好。”冬暖故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司季夏便十分果断地松开了她的肩,便是连回答都十分果断。 司季夏目光灼灼地垂眸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冬暖故,这一次,冬暖故可没有抬头看他,似乎生怕对上他那双炽热的眼眸会让她更加面红耳赤似的。 冬暖故的手有轻微的颤抖,但她的动作很快,因为她知晓现下不是她羞赧得放慢动作的时候,她担心她的平安会着凉。 冬暖故很快便替司季夏脱掉了上身的衣裳,包括里衣,而后她的手移到了司季夏的腰带上,双手稍稍顿了顿后开始替他把腰带解开,因为裤子被雨水完全打湿的原因,冬暖故将腰带解开后司季夏的裤子未有滑落,可冬暖故手上的动作还是顿了顿。 因为,她看到了司季夏的,因为裤子被雨水湿透而黏在腿上的缘故,免得十分明显的。 冬暖故将手中的腰带放到了桌子上,重新转头了面对司季夏……的裤子,只见她微微咬了咬唇,抬手就将司季夏的外裤脱下。 正在冬暖故的手指只差一分就要碰上司季夏的裤头时,司季夏抓住了她的手腕。 冬暖故抬头,对上的却不是司季夏的眼睛,而是他的背,司季夏在她抬起头顶一瞬间转过了身,以背对着她。 只见司季夏背对着她微微蹲下了身,蹲至足够冬暖故轻而易举就能伏到他背上的高度,声音有些黯哑却依旧温柔道:“阿暖到我背上来。” 冬暖故看着司季夏瘦削却又能让她觉得踏实安心的背部,抿嘴轻轻笑了笑,将双手环到他脖子前,往前倾身,伏到了他冰凉的背上。 根本还不待她伏稳,司季夏便站起了身,使得她不得不将他的脖子搂得紧紧的以防自己摔下来。 司季夏依旧是只能用左手勾着冬暖故的膝弯,快步地往床榻方向走。 他只有一只手,他不能抱起他最爱的人,他只能背起她,他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来代替他双手的拥抱。 从前,他会觉得悲哀,可现下,他已不觉得,现下他只觉得欢愉,觉得满足。 因为他背起的是他的阿暖,一个不会嫌弃他没有双手不能将她紧紧拥抱的美好姑娘。 客房不算小,且明明桌子离床榻需要好几步的距离,可冬暖故觉得司季夏似乎只跨出一步而已,床榻便近在跟前了。 甚至根本就不待她反应,只觉眼前事物转了大半个圈儿,她便稳稳地躺到了床榻上,并且不偏不倚地,头部正正好枕在枕头上。 而司季夏,正站在床榻边看着她,目光炽热,仿佛要将她灼烧。 床榻边没有灯,灯在屋子中央的桌子上,床榻这边的光线已经很暗很暗,可冬暖故还是能清楚地看到司季夏灼热滚烫的视线。 只见司季夏将手扶在裤头上,一瞬不瞬地看着躺在床榻上的冬暖故,温柔道:“阿暖,我来就好。” “……”冬暖故双颊已滚烫得厉害,面朝里翻了个身,将手放在自己怦怦直跳的心口,不再看司季夏。 却不过少顷,便有一抹黑影覆到了她身上,带着一滴冰凉的水滴滴到了她颈窝里,凉丝丝的。 冬暖故即刻转回头,看着正以手撑在她颈侧床榻上半压在她身上的司季夏,看着他湿漉漉正还往下滴水的头发,一时间没有顾他眼里的炽热,忙伸手去拿方才放在枕边的干棉巾,扯过来便搭到了司季夏头上,揉搓着他湿漉漉的长发。 司季夏也未急着有动作,只这般静静地看着满眼关心、正微拧着眉认真为他擦着头发的冬暖故,看着看着,他眸中的火苗愈来愈烈,最终难以自控,俯下身,覆上了那粉嫩柔软的唇。 …… …… 窗户依旧未有人去掩上,风吹得桌上的灯火直摇。 灯火旁摆放的那一盘大红月季,这个夜里,似乎异常娇艳。 ------题外话------ 姑娘们觉得这一章有没有完整版?哦~呵~呵~呵~ 今天的章节和上一卷86和87的共浴缠绵章节,这两次的完整版,叔过些时日会择其一来作为群福利上传,同时也当做群里与时俱进的验证用,届时上传了会跟姑娘们说,又是新的一个月,希望这新的一个月里叔能多多码字! 叔很勤劳叔很勤劳叔很勤劳 ☆、012、远无颜面对大人! 【一更】 “大人……”楼远浑身轻颤,定定看着站在床榻边的男人,极为努力地想要坐起身,奈何无论他如何努力,却是连脖子都不能抬起,更莫说坐起身。 “躺着吧,不妨事。”男子倒很是温和,看着楼远的眼神里还带着些慈祥,床头摆放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是我不让春荞秋桐把你叫醒的,稍后也莫要责怪她们。” 在楼远面前,让他震惊颤抖又惭愧的男子,四十岁左右年纪,长发梳得整整齐齐的,头戴一顶五寸长的白玉冠,身穿一领浅灰色的宽袖锦衣,剑般眉,星般目,眼眶较深,便显得他的眸子看起来很是深邃,鼻如崖,鬓若刀裁,面部轮廓若斧劈,下巴及两颊的线条很是分明,眼角有浅浅的细纹,此时正温和地看着楼远,身上似乎没有丝毫的凌人之气,反是显得很是和蔼可亲。 这便是这座相府的主人,楼远的救命恩人及恩师,北霜国执掌了整整二十一年相印的丞相——李悔。 “大人,远——”楼远还是想要撑坐起身,一番努力后终是放弃,面上的神情愈发惭愧,“无法起身给大人行礼,远于心不安!” 他十年不曾回北霜国,不曾踏进这相府一步,更不曾见过大人一面,他根本……就没有颜面回来见大人。 可他却还是选择回来,他既然还活着,他就要回来,因为他不能真的当给不孝的人,就算这相府没有一人欢迎他回来,他也要回来给大人跪下,给大人磕头。 只是,他没有想到,相府里的一切还是和从前一样,就好像……他从未离开过似的。 这里的人,没有人责怪他,这……全是因为大人给他的宽爱。 “远……无颜面对大人!”楼远声音颤抖地说完这句话,将眼睑垂得低低的,“求大人责罚远!” “责罚?小子长大了,都学会说这么让我动容的话了。”李悔像是没有见着楼远深深自责与惭愧的模样似的,只是慈和地微笑着,“我都要以为小子不会回来了,至少不会活着回来了,可现在小子不仅回来了,而且还是活着回来,我这是高兴都来不及,责罚你作甚?” 楼远还是低垂着眼睑,好像没有勇气抬眼看李悔似的,只听得李悔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好了好了,你这小子,十年不见了,还是和原来一样做错了事定要我责罚你才觉得心安,不过这一回啊,我是不打算责罚你了,但是——” “不表示白拂小子会不会责罚你。” “……”楼远忽然睁开了眼,看着笑得满眼慈爱的李悔,面色有些拧巴道,“大人让白拂责罚远,这是让远好几日不能下床行走啊……” “这也正好以防你在薛夫人下次来之前到处乱跑,若是夫人来了找不着你,你这张脸便只能等着溃烂了。”李悔稍稍沉了语气,“时隔十年,能再次见得到夫人是你的福气了,我知道你心中想什么,可你这一生的路还长,总要有着一张‘颜面’的才是。” “大人……不怪远没有按照薛夫人的吩咐好好地点香?”楼远心中有震惊。 “你从小到大,我责罚你可不算少了,却从未见着你日后有真正好好改正的,这件事,就算我责怪你,也不能让你免了这一次的皮肉之苦。”李悔说得颇为无奈,但从这无奈里,能听得出他对楼远的疼爱,像是一个父亲对自己的骨肉才有的疼爱,“既是如此,我又何必再让你再觉苦痛难忍。” “更何况,在你十年前离开相府的时候,我就料到到你不会乖乖听话按照薛夫人的话去做,否则我也不会从三年前就开始派人寻找薛夫人,倒也不知你究竟会否回来,却觉得还是准备着为好,倘你真回来了,至少要让你还好好的才是。” “……大人……”楼远看着面有无奈的李悔,觉得自己的眼眶正在发热,他想说什么,可此时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好了,什么都不用说。”李悔又是笑了笑,伸出手,揉了揉楼远已经被冷汗湿了大半的脑袋,还是像楼远小时候他揉他脑袋一般,温和笑道,“回来就好。” 似乎他对楼远的期望,只有“回来就好”就够了似的。 “行了,我还有事要处理,小子先歇着吧,我唤春荞秋桐那两个丫头进来伺候你。”李悔不打算在此久坐,他只是来看一看他这个离家多年的“儿子”,看到他还好好的活着,他就放心了,“歇息好了后,明日再去见我,与我说说小子这么十年里在南蜀国都学到了些什么。” 李悔说完,站起了身,关心地看了楼远一眼后,转身离开了。 楼远没有要留他的意思,只恭恭敬敬道:“大人慢行。” 李悔嗯了一声,走往了屋子外,楼远维持着侧着脖子的姿势目送李悔离开,那因忽然见着了李悔而心生的深深惭愧与不安一直在心中如潮涌般到现在还未平息。 他虽然一路从南蜀国回来都在想着见到了大人该如何认错,他想了一路,直至回到了相府进了他这住了十多年的院子,躺到这张他睡了十多年的床榻上,他还是未能想得出他该如何去面对大人才好,好在大人进宫去了,否则这一回府就见到大人,他心有忐忑。 楼远本以为他还能再思量一会儿如何去面见大人,谁知他一睁眼不仅见到了薛妙手,还见到了大人,他这“不孝子”十年不曾回府,回府后不是他去见长辈,反是让长辈亲自来看他,这如何能不让他更紧张不安? 不过,好在大人没有责怪他,否则他真是无颜面对大人了。 也好在,大人还是和原来一样,样貌没有多大改变,性子还是和原来一般温和。 看着李悔离开,楼远紧张不安了一路的心这才渐渐缓和下来。 当李悔的身影消失在楼远视线里时,楼远以为春荞秋桐会进来给他服下能让他这个无法动弹的身子恢复自由的解药时,一道白色的身影撞进了他的视线里来。 楼远心一拧,眉心也随之拧了起来,白色身影在慢慢靠近,在白色身影后边,是秋桐一副“爷,您就再受一小会儿苦吧”的拧巴神情,使得楼远的眼皮不由自主地跳了跳。 “秋桐你过来!”楼远无视掉正在慢慢朝他走来的白拂,朝站在门边的秋桐喊了一声,只见秋桐拧眉摇了摇头,无声地拒绝了他的吩咐。 “叫秋桐做什么?嗯?”此时的白拂已站到了楼远面前,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满眼的寒意,“由我这个做兄长的来伺候你不好?” “要换做你是我,你会觉得好?”楼远的眼皮又抖了抖。 “这是自然。”白拂话音落下时,他嘴角微微勾了勾,与此同时,他抬起脚,狠狠地踹在楼远身上,与上一次在马车里一样,一脚又一脚毫不留情地狠狠踹在楼远身上,踹得楼远身上冷汗流得更甚,也踹得秋桐闭起眼转开了头,心里默念着,爷您保重,千万要保重。 “白拂!”楼远被白拂一脚踹到心口下方,踹得他直吐出了一口血,吼道,“白拂你这个混账小人!你敢不敢把解药给老子吃了再动手!?” “我是蠢货么?我给你吃了解药再动手?”白拂踹了一脚楼远的腰,冷哼一声,“不打得你几天下不了床,谁能保证在薛妙手来之前你还乖乖地呆在相府里?” “别以为你整天装得笑眯眯的,我就不知道你生了一颗胆小怕死的心?你以为你装得这么人模狗样,我就不知道这天下间没人比你更怕疼了,到了老子面前你还装,大人不责罚你,不代表老子不抽你。”白拂满脸满口的鄙夷,下脚当真不带丝毫留情,“你小子倒是好得很,居然这十年里都没有老实点泌香,真是天生生了一张让人操心的脸啊。” “……老子没让你为老子操心!”楼远疼得满面煞白,咬牙切齿的,哪里还有丝毫平日里他那副外人面前的平静模样,声音因疼痛而变得有些微弱,“老子就胆小怕死又怕疼又怎么着!?与你何干!?” “呵!又张口闭口的‘老子’了?不让我为你担心?这种该下油锅的话看来也只有你楼远小子说得出口了,看来我不好好削一削你那双自认为硬骨头的翅膀才行了。”面对楼远的白拂与外人面前的他简直就是两个人,不仅是言行举止,便是性子,都像是另个人似的,只见他放下了脚,唤秋桐道,“秋桐,拿我的琴来。” “……!?”秋桐一惊,“白拂公子,您,您现在抚琴,爷会死的!” “他自己找死。”白拂完全不介意在春荞与秋桐面前曝露他的另一面,只冷冷吩咐道,“拿来。” “……是,白拂公子。”秋桐断断是不敢拂逆白拂的,只能恭敬地应声,转身去拿白拂的琴了。 “……”楼远听到白拂命秋桐去拿琴,他瞬间更愤怒了,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吼道,“白拂你到底还是不是人!?老子还不知道你居然有谋杀兄弟的癖好!” “……”楼远这话才吼完,嘴还未合上,便觉有一枚什么东西被扔到了他的喉咙里来,令他吐也吐不得,只能将其往下咽。 “你小子倒是说对了,我就是有谋杀兄弟的癖好,尤其喜好杀你。”只见白拂正将一个木色的塞子塞回一只小瓷瓶的瓶口,便将其收回衣襟后边不疾不徐地冷冷道,“不过,还是不急着一次就让你死透了为好,以免以后我无事可做。” “……”楼远将塞在他喉间的那枚东西咽下去后,渐渐地,他现在动了动食指,再动动身子,能动了,他身上的泌药药效在渐渐消失。 他咽下去的是一枚药丸,白拂给他的泌药解药。 然,因为能动弹了,他觉得他浑身疼得像是被拆散了一般,只要稍稍动动就能让他赤牙咧嘴,只听他嚎秋桐道:“秋桐姐姐啊!你倒是快些来帮你的爷上药啊,没见着你的爷就快死了吗?” “来了来了!马上来!”秋桐正捧了白拂的琴来,听到楼远这么一嚎,忙将手上的琴放下,跑去找药箱去了。 白拂冷哼一声,在方才李悔坐过的太师椅上坐下,无动于衷地看着楼远在床榻上嚎叫,冷声道:“这样才像一点人,疼就喊,在这相府,还怕谁人敢嘲笑你么?” 楼远反唇讥讽,“你不是人?” “我取笑你,不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北霜国的人都是一群瞎子,居然觉得白拂琴师如谪仙般不染凡尘。” “过奖。” “……”秋桐此番已取了医药箱到了楼远的面前,边扒他的衣裳边道,“爷,你就别和白拂公子较嘴了,你能赢的几率从来都是少的可怜啊。” 若是爷赢了,白拂公子就又要动粗了,所以为免受皮肉之苦,爷还是老实的让白拂公子赢吧。 “秋桐,你吃里扒外啊。”楼远瞪秋桐。 “你的丫头都比你这个主子明事理有眼力。” “……” “……” 楼远从小到大被白拂打得习惯了,且他知白拂是真心将他如弟弟般对待,只是表达方式与大人不同罢了,是以从未真正地对白拂动怒过,就算是被白拂揍得半个月都没有办法行动。 当然,从小到大白拂也没少被他打趴下,彼此彼此了。 白拂看着楼远呲牙咧嘴大呼小叫地让秋桐给他身上的伤上药,活脱脱一副窝囊样,难得的没有耻笑他,只是沉默着,眼神颇沉,似心有所思。 少顷,只听白拂沉声严肃道:“小子,那个事情,是否要与大人说?” 楼远忽然不吵闹了。 ------题外话------ 这个月,叔打算奋起,尽量每天都能上二更。 姑娘们知道的,叔白天要上班,能码字的时间只有晚上,而且叔码字很慢,每天18点更新对叔来说已经是上限,但是这个月,叔想突破这个上限,至于是不是每天都能突破,就要看姑娘们有没有给叔打足够的鸡血。 当然了,叔知道叔的号召力没有多大,而且本文慢热,追文的姑娘也不多。 但叔还是想说:请支持叔的姑娘们能将你们手中宝贵的月票送给叔! 叔在此郑重表示:求月票!感谢姑娘们! ☆、013、夜阁与诡公子?【二更】 “小子,那个事情,是否要与大人说?”白拂看着楼远,神色颇为严肃,语气亦是颇为严肃。 楼远忽然不吵闹不喊疼了,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床榻上,任秋桐将那辛辣的药粉揉到他被白拂踹出的伤口上,问道:“你可曾与大人提过?” “未有。”白拂微微摇头。 “这件事……距你我知晓的时候,已经过去十多年了,再痛的伤,经过十几年,也该是不疼了吧。”楼远淡淡道,“大人若是已经不再想起的话,又何必再去刨开他这个伤口?” “确实,时间年月是治疗所有伤口的良药,再痛的伤,经过了十几年,也该是不疼了。”白拂缓缓将楼远的话重复了一遍,“不过,也紧紧是‘也该’而已,就比如你。” 楼远眼神一沉,听着白拂接着道:“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年,你却依旧记得清清楚楚,甚至为了复仇,宁愿送上自己的这条命,你在这人世间不过是活了二十五个年头,你尚且无法放下,又以何来认定大人就忘了他曾经历过的事情?” 楼远沉默,双手微微握成拳。 “我觉得大人并未忘记过那曾经发生在他生命里的事情,若是时间年月早已治愈了大人的心,这偌大的相府,又岂会至今都没有一个女主子?”白拂依旧缓缓说着话,语气平静,眼神却沉沉,“即便你我都不清楚大人的曾经究竟发生过什么,但是我确定,大人不曾忘记。” “是吗。”楼远虽是问着反问的话,但是他的语气里却没有任何疑问,就像他赞同白拂的猜测一样,“你之所以这般肯定,必是发现了什么。” “无错。”白拂微微点头,“两个月前,我去书房见大人时,无意间又看见了那只黑漆木盒。” 楼远听着白拂的话,颇显诧异,“那只雕刻着拂柳春燕的黑漆木盒?” “正是,你与我一样,认为那只黑漆木盒早就被大人扔了或者尘封了吧。”白拂无声地轻叹一口气,“可这次我无意间见到那只木盒时,上边却是一尘不染,便是连漆色都不见黯哑,大人说他忘了,他心里却从未放下过。” “自欺欺人吗?”楼远像是自言自语般道。 “或许是。”白拂不置可否,“大人是你我的恩人,待你我如亲生骨血,总该有时候是你我报答大人的时候。” “大人心中的这道伤,很深啊。”楼远将手撑在床板上,忍着浑身的疼痛,十分吃力地缓缓坐起了身,“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伤口还未愈合,若是不让他解了这个心结,只怕终大人一生,他心中的这道伤都没有办法愈合了吧。” 楼远说着这话,盯着白拂的眼睛,沉声问道:“你这突然问我这个事情,想来不会是突然想起,必是得到了什么关于司季夏的消息,说来听听吧。” “脑子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明。”白拂轻赞一句,而后又严肃道,“影卫有报,你口中的司季夏,到北霜国来了,与他的妻子,正朝云城而来,照他们的速度,大约十日左右能到达云城。” “他们到北霜国来了?且还朝中云城而来?”楼远有些错愕,似乎这样的事情是他从未想过的。 “正是。” “他们来北霜国,是为了何事?”楼远微微蹙眉,“目的何在?” “不得而知,关于这个事情,我曾找过夜阁,那个网罗天下消息的夜阁,给出的回答竟是‘关于这羿王府世子的任何事情,夜阁不接手’,这倒是让我诧异了,夜阁居然也会放着上门来的生意不做,且我开的是大价钱,阁主竟也不接。”白拂也微微蹙起了眉,“倒不知这夜阁是在畏惧什么,抑或是……刻意为其隐瞒着什么,若是刻意隐瞒的话,那司季夏,只怕是不仅仅是羿王府世子这个身份这么简单。” “因为有一件事你没有知晓。”楼远倒没有白拂的疑惑,相反,他的神色很是“理应如此”。 “何事?”白拂不解。 “南蜀国诡公子名讳,你应当熟悉的才是。”楼远背靠着床栏,不紧不慢道,“而助南蜀国新帝登上帝位的,除了我,便是这位诡公子。” 白拂震惊,听着楼远接着道:“你觉得我脑子里的弯回多,时常让人猜不透,而那位诡公子,脑子里的弯回却是比我还要多得多,他能捏握时局的能力远在我之上,所以这南蜀国的新帝能在登基后短短两个月时间内基本将整个南蜀国的余孽肃清,并且几乎没有祸及到百姓。” “这样的处事能力,放眼整个天下,只怕没有人能及这南蜀新帝。” “而能让南蜀国经历了一次不小的内乱动荡后还能民安的,实际却不仅仅归功于这南蜀新帝,相反,这其中的功劳,多半是归于诡公子的,只不过,他求的不是权利与功名,是以根本就没有多少人知晓这一次的国乱里,有着诡公子这么一个人存在。” “诡公子,是神医,却又不仅仅是神医,他甚至,还是夜阁的座上宾,纵是夜阁阁主见了其,都要对其礼让三分,至于他与夜阁之间究竟何关系,我倒不知晓了,也没有兴趣去知晓。” 说到诡公子,楼远的语气虽然平淡缓慢,但却能从他的眼神及字句之间看得出听得出他对这诡公子的欣赏之情。 “你这般无缘无故提到这诡公子又提到夜阁……”白拂忽然将眉心拧得更紧了。 “谁会无缘无故去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呢?”楼远轻轻一笑,“你自是想得没有错,司季夏便是诡公子,诡公子即是司季夏,有着不亚于扁鹊华佗的医术,有着超群卓绝的头脑,若非有他,只怕如今的南蜀国根本就是一团乱。” “也因为有他,你才心甘情愿跟我回云城来,这十年里,你倒是对南蜀国生了情。”白拂并未因司季夏的另一重身份而深处震惊不能拔。 “我生于那里,又在那生活了十年,我不是草木,自当有情。”楼远倒是坦荡承认,“眼睁睁看着无辜百姓陷于水火之中,我还做不到。” 白拂不说话,只盯着楼远看,似乎要从他面上盯出他心底深处的所有想法似的。 只听楼远问道:“你见到了夜阁阁主?” “未有,隔着竹帘,不过是闻其声而已。” “还有,你的影卫为何会知晓司季夏,又为何会关注他的行踪?” “难道我没有告诉过你,你的影卫现今都是听我吩咐的?” “……白拂你无不无耻?” “彼此彼此。” “司季夏的事情……” “这个事情,我来盯着了,你就在府里老实蹲着等薛妙手十日后到来吧,她这次交代要做的准备可是比以前要多得多,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以免你活不下来。”白拂顿了顿后接着道,“稍后我将薛妙手的吩咐转告给春荞,我这些日子没有闲暇,让春荞秋桐为你准备着。” “……” “忘了说,这次的解药里也有泌香,你只能勉强走动,别想着蹦跶,别给大人丢人,别以为那薛妙手很容易请来。”白拂说着,站起身就要离开,楼远未说什么,只是补充了一句道,“大人那儿,司季夏的事情还是先别说吧,先等等影卫的消息再说。” “我知道。”白拂点了点头,“若是届时真有些什么事情,或许还是要需到你走一趟,毕竟你与他们相识。” “嗯。” “歇着吧,秋桐,照顾好你主子。” “是,白拂公子。” “白拂。”楼远在白拂转身之时唤住了他,白拂转头来看他,只听他有些关心地问道,“宫中事情很多?” “这个无需你挂心,你先养好你自己再说。”白拂没有给楼远确切的答案,大步离开了。 楼远垂下了眼睑,似在思忖着什么,稍后对秋桐吩咐道:“稍后把春荞找来,我要问她些事情。” “是,爷。” * 此时的春荞,在白拂在走向李悔书房去的途中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白拂公子。” 白拂停下脚步,看向春荞,再看了一眼她身后方向,问道:“人回来了?” “回公子,是的。” “让人看好了,莫出了什么我不想见到的意外,我还要到大人书房一趟,你先退下,先去照顾你的主子去吧。”白拂冷冷淡淡说完话,继续往书房走了。 春荞看着白拂的背影,张嘴想要唤住他,似想说什么还是问什么,终只是恭敬地应了声“是”,转了身,往楼远的院子走去。 春荞的眉心微拧着,好似心中有着什么解不开也不能找任何人寻找答案的疑问。 算了算了,白拂公子总归是为爷好,晓得这点就够了,其他的,他们做下人的,还是少问为好吧。 * 融雪坐了好几天的马车,马车一直在路上,除了让她拉撒离开马车外,就没有再让她离开过马车,吃饭睡觉也都在马车上,她一直在马车上颠簸,颠得她头昏眼花,胃里也翻江倒海的,也颠得她根本就不记得她被扔上这马车究竟有多少日了,她根本也就算不出这个时日。 因为,她连谁人将剑架在她脖子上的都未有瞧见一眼,双手便被反绑,眼睛也被黑布给蒙上,她被扔在这马车上,根本就不知白天黑夜,只知道马车一直在跑跑跑,似乎要急着将她带往什么地方一般。 别是将她送往什么妓院的地方吧!?不是将她送往什么军营去吧!?不是将她送去给什么人当六七八九房的小妾吧!? 真的……不是这样吧!? 马车跑着跑着,融雪在马车里,听到了嘈杂的人声和路边小贩的吆喝声,马车放慢了速度,而后停了下来,约莫一盏茶时间,马车又重新上路了。 融雪早就放弃了大声呼救的打算,抑或说她从来就没有过这个机会,因为她的嘴一直被堵着,她根本就没有过出声的机会,便是吃喝拉撒,都是给她固定好了时间,就算她不想吃,他们也会给她送来食物。 当然,她从来就没有过不想吃的时候,相反,她还想让那些人给她多添一顿饭,不过她也知道,这只能是她想想而已。 而现下,她知道到了她吃饭的时间了,她虽然算不出时辰和昼夜,但吃饭的这个点,她还是能掐得准的,因为前几回,每经过一个城镇,马车都会稍稍停下,当马车重新上路时,就会有人将吃的拿到马车里来给她了。 这次也不例外。 融雪吃了十几顿的干粮,她没有丝毫怨言,因为她知晓她现在的处境是不可能让人给她大鱼大肉吃的,好在没让她饿着,她也算是满足了。 她唯一头疼的,就是她不知如何逃跑才好,她手脚被缚,且有两个武功身手远远高于她的人盯着她,虽然还不至于插翅难飞,但她此刻就和被绑了翅膀和脚的鸟一样,飞不得也跑不得,如此被算了,还是被关在笼子里,根本就是没有丝毫机会逃跑。 融雪在马车上颠得越久,她就愈挂心楼远,心中就愈来不安,她本就不确定她能不能见到他,现下,她连这个不确定都没有了,她若是没有办法逃跑的话,只怕她是永远都见不着他了。 如今,她只能寄希望在师兄身上了,希望她的好师兄能快些发现她被人抓了,然后快些来救她,单靠她自己,她没有任何办法啊! 她如今唯一能做的,就只能是尽可能的从这给她送饭的人嘴里知晓她位于何处,又是去往何方,甚至是他们抓她的目的。 不过,不管她如何努力,都未有所获。 也是以,只要一有机会,融雪就绝不会错过能得到什么讯息的机会。 而吃饭时候,就是最好的时机,因为只有在吃饭的时候,她不仅双手得到自由,嘴巴和眼睛也得到了自由,虽然这辆马车的车窗被封死,她无法看到外边的情况,而那给她送饭的黑衣男子在她吃完之前不会离开车厢,就在一旁冷冷盯着她把东西吃完,然后将她的双手重新绑上,把嘴堵上再把眼睛蒙上。 融雪当然不会妄想她能打得过这黑衣男子,是以她能派上用场的,便只有嘴了。 是以每一次一到用饭的时候,融雪总会不厌其烦地问着同样的问题,一遍又一遍,不管对方答不答话,她都一直在问。 融雪尽管诧异于这次给她的不是干粮而是一碗卤面,她却还是如之前每一次一般先把她心中的不解给重复一遍。 “大哥,你们究竟要带我去哪儿啊?不会是拿我去当军妓吧?我和你们无冤无仇的,你究竟为何抓我?” “大哥,现在什么时辰了?这是你们抓了我的第几日了啊?” “大哥,你们是在帮什么人办事啊?你们的主子对我有深仇大恨?” “大哥,你今天对我真好啊,居然不是给我吃干粮而是特意给我买了一碗卤面,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啊!” “不对不对,大哥,你这不是让我吃最后一餐好让我‘上路’吧?大哥,你们就算是要杀我,也要让我死得瞑目啊!这样我死了之后也好让我知道该找谁索命哪,不然的话,我就只能找大哥索命了,这样的话,大哥岂不是太冤枉了?” “大哥,你该不是哑巴吧?我好像从未听到过大哥说一句话,连声都不吭的。” “……”黑衣男子的眼皮终是跳了跳,冷声道,“赶紧吃,快到了。” “原来大哥不是哑巴啊!”融雪吃惊,“快到了?到哪里?” “你不吃的话,我拿走了。”黑衣男子不回答融雪的问题,声音冷沉,说着就伸手要将放在融雪面前的卤面拿走。 “啊别别别,我这就吃。”融雪忙捧起碗,飞快地吸溜起了那一碗面条。 “……”男子的眼皮再一次跳了跳。 当这黑衣男人将融雪重新绑好后掀了车帘离开车厢时,那驾车的另一名黑衣人转头看了一眼马车里的融雪,将声音压得极低道:“大公子……要你我带去见给他的人,你确定是这个女人?” “……我起初确定是,但是现在……不确定。” “……也只有见到大公子才知道了。” “何时能到?” “入夜之时。” ------题外话------ 二更送上,一更12点加上二更15点,叔今天一共更新了27点,哗!神奇!哈哈~ 叔说叔的码字速度很慢,有姑娘问有多慢,叔一个小时就只能码出1500字左右而已,而且还必须是在不受打扰的情况下,叔是龟速,没有办法,叔早上7点起床上班,下午5点下班,下午5点~8点之间吃饭洗澡陪会对象,码字时间从晚上8点以后开始,就算8点~12点间叔一直坐在电脑前哪里也不去也不休息,冲顶也只码得出六七千字,这就证明叔要延长码字时间,占用晚上睡觉的时间来码字才能完成二更。 叔说过,加更对于叔来说,等于进坟墓,万一哪天叔码着码着突然就躺坟里去了,姑娘记得,月票可召叔还魂,哈哈哈~ 其实,叔还是要求月票而已,第一次废话这么多,惭愧。 ☆、014、这小媳妇儿可怜哪!【一更】 冰刃身后跟着个没有武功的姑娘,他没有办法加快速度,他也不能将那个姑娘提到马上来与他共乘,当然了,他也不会好心地将马让给那姑娘坐儿他自己走路。 所以经过好一番的思忖,冰刃还是觉得他骑马,放慢一点速度,以让那姑娘能跟他上的速度。 姑娘脚底已被山石磨破,纵是男人拖着这么一双脚来走路都疼痛难忍,而那姑娘只是默默地跟在冰刃后边,至始至终都没有喊过一声疼,也没有抱怨过一个字。 她也不说话,冰刃走马走得慢,她便在后边走得慢,若是冰刃的速度快,她则是跑着跟上,自她夜里将那盏八角玲珑小灯还给冰刃后她就没再说过话,只是紧紧抓着包袱,紧紧跟着冰刃。 这一回,她虽然没有在跟丢冰刃,但是她的脚步却愈来愈踉跄,面色亦愈来愈苍白,她觉得她走了很久很久,久得天色渐亮,再到日头即将上中天,他们还没有遇到小镇,哪怕一个小村庄都没有遇上。 姑娘觉得她的脑袋混混沌沌的,很是沉重的感觉,她想歇一歇,可是她却没有歇息的机会,因为前边的大侠根本就没有要停下歇息的意思,她这般厚颜无耻地巴巴跟着他这么一个陌生男人她已没了脸面,且这大侠没有以小人行为对她,亦没有再将她扔下,她该很是万幸的才是,怎好再提出要歇息的要求。 而且,她也不敢歇息,她能走快一些就尽量走快一些,她要离得江北远远的,她不能让他们找到她追上她,绝对不能! 想到这个问题,姑娘的眼神忽然变得紧张,将系在身前的包袱抓得紧紧的,贝齿轻轻咬着下唇,将脚步迈得更大步了。 冰刃的手上不知何时拈着一根狗尾巴草,正在马背上悠哉悠哉的甩着手中的那根狗尾巴草。 忽然,他的耳朵动了动,眼神微微一凛,坐直身子的同时在马背上站了起来,只见他脚尖不过是在马鞍上轻轻点了一点,他便凌于空中,很快又重新坐在了马鞍上。 而当他重新坐到马鞍上时,他本是百无聊赖的眼眸亮了起来,只见他将手一抬,将那根长长的狗尾巴草插进了他的头发后,抓紧马缰和马鞭,扬起手就要将马鞭在马匹上挥下,可他执着马鞭的手才抬起,却顿在了半空中,没有将其挥打下,是以马匹便还没有撒蹄。 过了好一会儿,冰刃才拧着眉心喊了一声:“喂。” 他在喊那个巴巴地要跟着他的弱鸡姑娘,不过也仅仅是喊而已,他并未转身回头,便是连眼眸都没有往后斜上一斜。 没人应声。 “喂!”冰刃还是没有回头,只是将眉心拧得更紧了一分,也将声音扬高了些,语气里尽是不耐烦,“喂!前边有镇子,待会儿到了镇子,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别再跟着老子,老子可没空带你这种连门都没有出过的弱鸡上路。” 回答冰刃的,还是沉默。 “你听到了没有!?”没有听到那一直只知道“书上说书上说”的姑娘烦人的唠叨声,冰刃又补喊了一声。 依旧没有人回答。 冰刃烦躁地挠了挠头,扯了缰绳,将马头调转了方向,面对着他方才走过的方向。 当冰刃将马头调转过来的时候,他微微愣住了。 因为那跟了他一路却安静下来一声不吭了的弱鸡姑娘此刻不是站着也不是坐着,更不是一脸可怜巴巴加期待地看着他,因为此刻的弱鸡姑娘,正面朝下躺倒在坑洼不平的路面上,不声不响。 冰刃定定看了她少顷,没有下马,也没有驾着马朝她靠近,而是将马头重新调转了方向,而后挥下马鞭,让马匹朝镇子的方向撒蹄跑去了。 跑着跑着,冰刃忽然勒紧了缰绳,令那正奔跑中的马立刻停了下来。 只见他将手中的缰绳抓得紧紧的,紧得能清楚地看到他手背上青筋暴突,他眼神冷冷沉沉,似正接近暴怒的边沿。 “啊啊啊啊啊!”就当他的眸光冷得他随时都会挥动他的冰刃剑时,忽听得他狂躁地喊了几声,并且十分狂躁地用双手挠乱了头发,挠得那根长长的狗尾巴草都碎成了数段,在他将他的头发挠得好似鸟窝一般凌乱毛糙时,他第三次调转了马头,让马跑回了他方才挥下马鞭的地方。 在他放下离开的地方往后一些的地方,那个让他看了就觉得满心毛躁的浅蓝色身影还躺倒在那坑洼的路面上,一动不动。 冰刃驾着马回到了那弱鸡姑娘身边来,冰刃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那个浑身脏兮兮的姑娘,他看不见她的脸,因为她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她的双脚上还是裹着撕烂的衣裳,兴许是她前边太急了的缘故,那裹着她双脚的衣裳并未裹得整齐,反像是胡乱裹一裹便了事了一般,还露出大半的脚跟,满是血,那裹着她双脚的布帛上也满是被脏污了的血,已看不出布帛本身的颜色。 姑娘的背在微微起伏着,忽有风来,吹散了遮在她面上的头发,稍稍露出了她那张血色尽失的脸。 冰刃就这么紧拧着眉俯视了那弱鸡姑娘将近一盏茶的时间后,才阴着一张好似随时能刮起狂风暴雨的脸,翻身下了马,躬下身将那昏迷过去了的姑娘拎起,扔到了马背上。 冰刃将那姑娘扔上马背后,又站在一旁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最终放弃与她共乘一匹马的想法,只抓了马缰,牵着马往前边镇子的方向走。 他这是摊上的什么破事!?他难得要一回良心没有将这弱鸡再次扔下,她就这么来逗他!? 说卧倒就卧倒了?连吱都没和他吱一声,这就是她对待“大侠”的态度!? 看来良心这种玩意儿就是用来玩蛋的,根本就不适合他来拥有,试着玩这么一回就够了,下回千万不能再尝试。 不不不,完全就没有下回了可能! 冰刃到了镇子,他首先想的是去爽快的吃喝一顿,或者是先睡上那么一两个时辰也可以,噢噢噢噢,他似乎闻到了酒香,太美味了! 冰刃两眼亮晶晶地闻着酒香去找酒馆,完全不顾镇子上的百姓以怎样怪异的目光来看他,以及马背上那个浑身脏兮兮双脚满是血污的姑娘,他只想着他的酒。 他已经闻着酒香找到了酒馆,店小二已经出来迎他,而他也已经抬脚就要往馆子里跨,可他的脚才抬起,连一步都没有跨出去便收了回来,而后十分愤怒地狠狠瞪了那热情的店小二一眼,拉着他的马转身就离开了酒馆。 店小二被冰刃那凶神恶煞的眼神吓住了,赶紧离得他远远的,心想着他没得罪这人吧,为何突然用那么可怕的眼神瞪他?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其实冰刃想要瞪的不是那店小二,而是马背上那昏迷不醒的姑娘,又或者是他自己。 因为他将那弱鸡捡了回来,他就要先找地方将这拦了他手脚的弱鸡给扔下,这样的话他就不能先自己吃吃喝喝,因为这样的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让他不能好好享受,可真是能气死他也! 当冰刃找着地方将那姑娘扔下时,看着她那张要死不活的苍白脸,他更狂躁了,将门用力一摔,挠着脑袋一脸烦躁地下楼出客栈去了。 未多时,冰刃拽了一个身材瘦小须发花白的老头儿回来了,店小二看他一脸凶煞的模样,根本就不敢上前,冰刃拽着那老头儿直奔客房,十分粗鲁地一脚踹开了紧闭的房门,将老头儿扯了进去,丢到了那弱鸡姑娘躺着的床榻上,冷声道:“看她到底什么毛病!” 那老头儿被冰刃拽了一路,穿街走巷的,本就气喘吁吁的,再加上冰刃这么用力一扔,直扔得他险些栽倒在地,待那老头儿站稳脚后的一件事就是转过头斥责冰刃道:“你这后生!还能不能好好对待我这个老人家啊!?你这么什么都没说的就将我这老人家从医馆里扯来了,居然还这般粗鲁地对待我这个老人家,真是,真是没有点礼貌可言了!” “老头儿别废话!赶紧给她看看她到底什么毛病!”冰刃丝毫不给那老头儿脸面,一脚就踹翻了脚边的凳子,那凳子立刻就碎成了几半,把那老头儿吓了一大跳,立刻不敢再多说一句话,忙转头去看了昏迷在床上的蓝衣姑娘。 老头儿看到姑娘苍白的脸及满是已经干涸了的血点子的裤管,还有那裹着脏满血污的布片的双脚时,他花白的眉毛几乎都要拧到了一起,还未诊脉便先可怜道:“哎呀!这,这小媳妇儿可怜哪!” “……”冰刃眼角跳了跳,小媳妇儿? 冰刃正想骂什么,只听那老头儿十分严肃道:“嘘,别吵,我老人家诊脉的时候,旁人可不能吵。” “……”冰刃抬手按住自己突突直跳的颞颥,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冷静要冷静。 虽说那老头儿看起来有些不大正经,但他为那蓝衣姑娘号脉时还是十分认真的,两道花白的眉毛愈拧愈紧,冰刃在旁边看得却是很不耐烦。 他不耐烦他良心捡来的“包袱”,也不耐烦这个啰嗦的老头儿。 老头儿把着蓝衣姑娘的脉,莫说他的眉毛拧了起来,变得他的眼神也严肃了起来。 老头儿号脉号得并不久,可冰刃去等得不耐烦,又吼道:“你到底是不是大夫会不会看病!?” “喊什么喊喊什么喊!?你以为长得人高马大的冲我老人家喊,我老人家就怕了你!?”老头儿前边还被冰刃吓到了,此刻他一把老骨头却不知为何突然就梗直了起来,冰刃瞪着他,他也瞪着冰刃,并且怒火不比冰刃小,“你这种连自己媳妇儿都照顾不好的莽夫,跟我一个老人家喊什么喊!?” “你自己看看你媳妇儿这都什么模样!?谁个女人家会受这样的伤!?女人会受伤,全是男人没用造成的!你就是个没用的男人!”老头儿字字严厉,满脸的愤怒与鄙夷,就差没抬手去戳冰刃的脊梁骨了。 “你老头儿究竟是怎么看出她是老子媳妇儿的!?你究竟长没长眼!?”冰刃怒不可遏。 “你这种年纪轻轻就这么没用,照顾不好自己媳妇儿还不敢承认!你媳妇儿跟着你啊,真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 “滚滚滚!赶紧滚!不然老子忍不住宰了你这小老头儿!” “老人家偏不!老人家要开了药方才走,至于这出诊钱,就当做老人家可怜你媳妇儿了,不收你的了!” “……”冰刃一把将自己手中的冰刃剑拍到了桌上,又吓了那小老头儿一大跳,可那小老头儿还真是倔得过分了,非但没有跑开,反是抖着手把药方开完了,也将那药方往桌上用力一拍,用力哼了一声,挎起药箱,昂着下巴走了。 冰刃的颞颥突突直跳。 忽然,楼下街上有吵闹声响起。 “世子爷到,你们这些平民还不赶紧把路给世子爷让开!?” ------题外话------ 一本文不可能只有男女主角的戏,配角是必不可少的,姑娘们或许不喜欢配角,或许觉得他们多余,可是没有配角,一个长篇的故事何以完整? 每一个作者都希望自己塑造出的人物及故事都能得读者喜欢,叔也一样,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毕竟人和人的品味不一样,又怎会有得出同样的感受。 不求笔下的每个人物每个故事都能得到姑娘们的肯定,只求自己对自己笔下的人物负责,赋予他们生命,就算没有一个人爱他们,他们也依然是叔的孩子~! ☆、015、阿暖,不可【二更】 世子爷? 冰刃微微眯眼,走到了窗边,往下面正吵闹着的街市望去。 只见七八个人高马大的男子正用力推开站在街上的百姓,不论男女,不论老幼,都将其狠狠地推到一旁,便是摆在街道两旁的摊子都没有放过,竟是瞧也不瞧一眼便将觉得挡了他们路的摊子给掀翻,生生“推”出了一条三丈宽的路来。 一时间,整个街市吵哄哄的,有孩童的哭声,有老人的呻吟声,有妇人紧张焦急的声音,而那些个男人却只管开路,丝毫不管这些百姓如何,就像不管他们眼前的这些百姓是死是活都与他们无关似的。 路“打开”后,只见一顶由六名女子抬着的步辇出现在了众人视线中,步辇上插着一把坠着暗紫色流苏的织锦华盖,步辇上坐着的——是一名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一个斜躺在一只丝绸软枕上、正浅笑看着两旁满眼惊讶惶恐又愤怒的百姓。 男子是在浅笑,然他眼中却含着对眼前百姓的深深不屑与鄙夷。 步辇很厚重,从那六名抬着步辇的女子面上的神情可以看得出,这顶步辇,很沉重,因为她们每个人额上都是津津汗意,牙齿津津咬着下唇,面上颇为苍白,身子朝步辇一侧倾斜,双手在轻颤,双腿也在颤抖,可见这顶步辇有多沉重。 她们的每一步都走得很缓慢,眸中神色紧张忐忑又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没走好,就会受到狠狠的责罚。 而这明明是男人该来做的事情,却是让几个女人来做,可见这男人不是什么好人。 冰刃看着步辇上自以为高高在上能藐视眼前一切的年轻男子,冷笑一声,原来是这么个渣滓,难怪能让百姓这么吵闹。 “这个镇子,这么破破烂烂,怎么还有人住着啊?”只见那步辇上的华服男子轻轻笑了一声,慢悠悠吐气。 下一刻,百姓震怒,有愤怒的男子忍不住这口气想要冲上前将他脱下来狠狠打一顿,在旁的人忙拦住冲动的男人,以免他们遭受不该受的惩罚,毕竟眼前的这个世子,他们惹不起。 “怎么着?本世子说得不对?有人想上来打本世子?”华服男子又轻蔑地笑了笑,“来人啊,将那些个敢瞪眼看本世子的人抓起来,狠狠地——打!”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只见男子眼里的笑意忽然变得阴毒。 “是!世子!”周旁的那些个高大的随从立即领命,冲到了人群里,根本不看谁的神色,只见男人就抓,抓了三个男人后,看也不看一眼,不管不问就往死里揍。 百姓震惊惶恐,华服男子笑着看“戏”,面色神情甚是满意。 就在男子笑着看“戏”时,抬着步辇左边杠子的女子脚步微微踉跄,使得步辇上的男子身子晃了晃。 那名女子震惊把自己吓到了,其余五名女子皆是瞪大了眼,满眼的恐惧,下一瞬,那名脚步微微踉跄的女子忙赔罪道:“奴婢,奴婢不是有意的,求世子不要责罚奴婢!” “不是有意的?”男子盯着那名浑身颤抖的女子,微微挑眉,“落辇。” 女子们立刻将步辇放了下来,那犯了错了的女子即刻跪到了男子面前,磕头认错道:“奴婢知错了!奴婢下回绝对不会再犯错了!求世子不要责罚奴婢!” “犯了错还想让本世子不责罚你啊?”男子伸出脚,勾起了女子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抬起头来看他,只听那男子轻叹了一口气后道,“也好,这一次就不责罚你吧。” 女子觉得震惊,正要给男子磕头谢恩,却听得男子接着道:“本世子一向心善,那就……将你送到青楼去吧,来人啊,将她送走。” 青楼……!? 不止这名犯了错了的女子,便是其余五名女子以及周围的百姓,全都震惊了,不过是不小心没走稳一个脚步而已,居然就要被送往青楼!? 这简直……太没有人性了! 那女子被吓傻了,连求饶哭喊都忘了,就这么怔愣着任两名随从将她拖走了。 本是吵闹的街市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只闻男子轻蔑又得意的轻笑声在响起,“本世子可真是又做了一件善事。” 男子得意地笑着,慢慢走到了一名满眼强忍着满腔愤怒不平的年轻男子面前,抬起手在他脸颊上轻轻拍了拍,笑道:“你们也觉得本世子是在做善事对不对?你们哪,这么个破破烂烂的小镇能得陨王府的管制可是天大的荣幸,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啊,本世子来看你们呢,也是你们的荣幸,看看你们,真是各个都能污本世子的眼。” 听着男子这视这整个镇子如粪土的话,百姓只敢怒,却不敢言,不因其他,只因这个小镇,归于陨王府管!而眼前这个视他们不如草芥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陨王爷的独子,陨王府世子莫麟! 可恨,可恨!纵使满腔怒火咬牙切齿,也无人敢将胸中这怒火爆发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目空一切的世子看够了戏后大笑离开。 不过就在那陨王府世子接着要制造第二场“戏”来观赏时,忽然有一名侍卫模样的男人从镇子外的方向急匆匆跑来,冲到了莫麟面前,气喘吁吁地给他说了些什么。 只见莫麟面色一变,抬手狠狠掴了那侍卫一巴掌,转身快步往镇子外的方向走去。 冰刃看着莫麟的背影,满眼的鄙夷与冷笑,这般来惹民愤,只有蠢货才做这样的蠢事,这陨王府的人做事,似乎人人都考虑后路的,真是不明白这北霜国的皇帝老儿怎么让陨王府存活到现在还不倒的。 冰刃冷笑着,转头看了床上还没有清醒过来的姑娘一眼,再低头看一眼自己拿在手中的药方,沉着脸又一次走出了房间,带上了门。 冰刃因为站在客栈楼上,与莫麟离得远,没有听到那侍卫给他禀告的话是什么以致于他变了脸色。 侍卫说的有两件事。 第一件,乔家小姐跑了,乔家正在努力追。 第二件,雅慧郡主在白水县被人给打成了重伤! * 冬暖故喜欢玩蛇,每每经过一些满是荒草绿意的地方时,她总是忍不住让司季夏把马车停下,让她到那能让她兴奋的地方里去溜一圈。 对于冬暖故的要求,司季夏几乎不会拒绝,可唯独这一件事,司季夏像是个真真的木头桩子一样,任冬暖故与他说了不知多少遍,他的答案都是“不可”。 听闻白水镇地处阴凉之地,林木茂盛—— 冬暖故路上听到有人这么说,一听说白水镇林木茂盛,其他什么的便没有心思再听了,连忙转身去看司季夏,两眼亮盈盈,正要与司季夏说什么,可当她的手才抓上司季夏的斗篷才堪堪张口,便听得司季夏严肃道:“阿暖,不可。” “……”冬暖故拧了眉,看了周遭一眼,见着这儿的百姓与之前他们经过的每一个地方的百姓都一样,都在盯着他们看,面上有赞美有艳羡或有嫉妒,这就使得她将要说出口的话给往回咽。 好吧,不着急,这儿人多,待到离开这儿后她再与那傻木头好好说说,白水镇,听起来那么美妙的一个地方,若是不能去走一趟的话,这真的……就是天理不容了。 她这个身子本就没有什么可以自保的能力与本事,也没有什么可以傍身的武器,她唯一还有的,就是她御蛇控蛇的能力,原本她还有一条小银陪着她,在紧要时候还能做自保用,现下她却是连小银都没有了,虽说有平安在身边她无需忧心自己的安危,但是习惯了当个从没有依靠的人,让她这般来完全依靠一个人来护她周全,她一时半会儿还接受不来。 再者,她若是有着自己的本事,总来也能让平安为她少费些心,让他少累一些,能让他好好的,她为何不这么做? 所以当他们在小镇用过了早饭继续上路时,冬暖故将车帘撩开,坐在了司季夏身后,马车慢慢驶动,冬暖故看着司季夏迎着风飘扬的长发,伸手去扯了扯。 司季夏只当冬暖故坐在马车里太过烦闷,便微微笑了笑,温柔道:“阿暖若是累了,就在马车里躺下歇歇,若是觉得烦闷,阿暖可以与我说说话。” 回答司季夏的,是冬暖故张开双臂从他身后环住了他的脖子,将上身压到他背上,而后伸出手抢了他手上的马鞭,一挥手就打到了马屁上,使得那马儿撒开蹄子就往前冲。 因为马匹突然往前跑去,司季夏身子顺势往后仰了仰,压得他背后的冬暖故往后跌坐,司季夏一惊,立刻坐直身子,伸手拉住了缰绳,用了挺大的力气才让那奔跑的马停了下来,他这才舒了一口气,边转过头来看冬暖故边有些无奈道:“阿暖别闹,若是把阿暖摔了便不好了。” 司季夏的话音才落,正抬眸看冬暖故,当他正阖上嘴时,冬暖故那温软的唇瓣便堵了上来。 司季夏再次一怔,冬暖故则是笑得有些得逞,重新在他背后跪好,将他的脖子搂得更紧一分,整个人都趴在他背上,一下又一下地往前压着他,用商量的口吻对他道:“平安,你也没有去过白水镇的不是?我们再往前走一天时间左右就能到达白水镇了,正好在去云城的路上,我们也该在那儿歇歇脚的不是?那就——” “若是到了那儿正好入夜的话,我们可在那儿歇一晚,若是阿暖喜欢那儿的话,我们可在那儿多歇一日。”司季夏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商量的味道,“但是那儿的山岭,阿暖还是不要去了。” “……”那在白水镇休歇还有什么意思?冬暖故拧眉,正想着要怎么说服这个傻木头好,司季夏又开始赶马往前了,冬暖故眉心拧得更紧,抱着司季夏的脖子忽的转了个身,转到了他面前,竟是面对着他坐在了他的腿上! 司季夏手一抖,扯着了马缰,又使得那马匹停了下来。 “我就是要到那山上走一遭,傻木头,你给不给?”冬暖故瞪着司季夏。 “不给。”司季夏回答得斩钉截铁。 “……”冬暖故将司季夏瞪得稍狠了些,司季夏面不改色,冬暖故默了默后,忽然变换了语气,轻摇着司季夏脖子道,“平安,好平安,你就让我去吧,好不好?” “好。”这一次,司季夏还是回答得斩钉截铁。 “……”这就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而且还不带一点点迟疑拐弯的? 冬暖故忽觉开心,抱住了司季夏,将脸蹭在他的颈窝里,笑得开心。 司季夏的双颊及耳根却突地红了,也抬手轻轻抱了抱冬暖故,却是不自在道:“阿暖不要动,不要动。” 冬暖故轻轻一眨眼,不动了。 她知道司季夏心里又在想什么了,他的身体很诚实。 司季夏面红耳赤,眸中尽是惭愧。 白日宣淫,不可,万万不可。 ------题外话------ 啊~好想自己表扬一下勤劳的自己,哈哈~ 叔已经很努力了,姑娘们看到了没有~看到了的话,求打月票鸡血让叔继续猛猛猛! 之所以求月票,是因为月票榜相当于一个推荐位,有了推荐才能让更多的姑娘知道有这个故事的存在,所以,厚着脸皮求姑娘们支持! ☆、016、阿暖不听话【一更】 冬暖故知道司季夏心里又在想什么了,因为他的身体很诚实,可这回她却没有立刻离开他,反是将头从他颈窝里抬了起来,看着他的脸,再揪揪他滚烫的耳朵,故作疑惑地问道:“平安怎么了?怎的耳朵变得这么滚烫?” “嗯?脸也很红很烫,可是又有哪儿不适了?”冬暖故揪完司季夏的耳朵后将双手移到了他脸颊上,轻捧着他的脸颊,轻轻摩挲了一下,用不安的口吻问道。 “……”冬暖故此刻与司季夏贴得极近,她能清楚地感受得到他身体某一部位的明显变化,也正因为这样的贴近,司季夏连脖子根都红透了,绷着身子紧张道,“没,没有。” “没有么?”冬暖故故意拧起了眉,很是不放心道,“可平安连脖子根都红了,当真没有事儿?” “嗯,没有。”司季夏立刻答道,血液似乎在躁动,身体开始有些难耐。 冬暖故却是在他话音刚刚落时,微微抬头就将自己的唇贴到他有些微凉意的唇上,就这么贴着他唇,重新抱紧他的脖子,盯着他的眼睛,忽而笑得有些得意道:“我不信。” 温软的唇瓣和覆在面上的温热鼻息让司季夏只觉身子在渐渐燃烧起来,看着冬暖故那明媚如阳光的笑颜,身子绷紧如木头,心中反反复复地念着一句话。 不可白日宣淫,不可白日宣淫,万万不可,绝对不可。 可是…… 鼻尖有能让他呼吸加快的馨香,眼前有能让他心跳加速的笑颜,身上有能让方寸大乱的娇躯,他,他有些快忍不住了。 可他却又不想将这能让他大乱的姑娘推开,相反,他竟然想她紧紧搂在怀里,不仅如此,甚至还想将她压到身下。 不行,不可。 然…… 冬暖故只是想与司季夏开个小小的玩笑而已,谁让他无数回拒绝让她到白水镇去,那她也要让他吃点小小的苦头才行。 冬暖故瞧着司季夏的绯红至极的双颊及他强忍着欲望的眼眸,顿觉满意,在司季夏的下唇轻轻咬了一口后,松开了他的脖子,笑着就要从他身上离开。 可当她堪堪松开司季夏的脖子时,司季夏忽然将她重新搂进他怀里,与此同时紧搂着她的纤腰,脚尖轻轻一点坐着的横栏,带着冬暖故离开了马车,掠向了一旁及人高的青绿荒草丛中! 冬暖故怔住。 这下换为司季夏在浅笑,附在冬暖故的耳畔轻轻吐着滚烫的气息,声音低低道:“让阿暖莫动莫闹的,阿暖不听话。” 这回,不只是司季夏面红耳赤,便是冬暖故,也亦是如此。 * 那位一直巴巴要跟着冰刃的姑娘,这一睡,便是睡了整整一天一夜,期间任是屋外如何吵闹,她都没有醒来,就像她已经很疲惫很疲惫了似的,睡着了,便睡得沉沉的。 当那姑娘微微睁开眼时,屋子里很明亮,已是到了次日的午后。 姑娘只觉自己浑身酸痛,连脑袋都是昏昏沉沉的,但当她见到眼前是一个陌生的地方时,她一时间也顾不得什么疼痛,连忙坐起了身。 当她坐起身时,盖在她身上的薄被顺势下滑,堆在了她的腿上,姑娘第一反应是低下头来看向自己的身子。 姑娘才垂下眼睑看到她身上穿着的干净里衣时,她愣住了,瞳孔慢慢睁大,眼眶颤抖,紧着掀开了还盖在她腿上的薄被。 她的手才拿开薄被,一瞬之间,姑娘本就苍白的脸色刷地变得惨白。 只见她抬手揪住自己的衣襟,目光怔怔愣愣的,一副受到了极大刺激的模样。 这是她的衣裳,是她离家前裹在包袱里的唯一一套里衣裤,她身上穿的,不应该是这套干净的里衣裤,不是这套里衣裤的…… 这,这就是说—— 姑娘颤抖着的眼眶愈来愈红,身子颤抖得愈来愈厉害,她就那么傻傻愣愣地坐在床上,紧紧揪着自己的衣襟,将脸埋进了臂弯里。 她没有哭没有叫,只是将自己的双臂抓得紧紧的,用牙齿咬住自己的手腕,好像以此能让她不害怕似的。 她……她遇到的不是大侠吗?不是好人吗? 不会的,不会的,她的身子…… “叩叩”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了轻轻的两声敲门声,倒也仅仅是两声而已,就像只是礼貌性地告知这屋里的人有人来了一样,而不是要等待这屋里的人答应了,外边的人才进来,是以还不待那姑娘应声,便听得门轴的声音响起,紧着便是有颇为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姑娘吓了一跳,边紧张地伸手去抓那被她拿开的薄被来裹到她身上,抖着声音喊了一声:“什,什么人!?” “嗬!小娘子醒了啊!”回应姑娘的是大嗓门的妇人声音,听着是女人的声音,不管来的是好人还是恶人,姑娘都稍稍安了些心。 这妇人的大嗓门刚落,姑娘便瞧见了这妇人。 只见她长得膀大腰圆,盘着简单的妇人发髻,头上一样首饰都没有,只在粗粗的手腕上套了一直墨绿色的玉镯子,只是她的手腕太过粗壮,显得那本是宽口的玉镯子看起来很细小。 莫说这妇人的身材好似男人一般粗壮,便是她的五官都带着一股男人的味道,好在她的皮肤还白嫩些,将她身上那股浓浓的男人婆味道减淡了些。 妇人腰上系着一条麻布围裙,右手里提着一只食盒,见着那姑娘已经醒来,面上不由挂上了笑,好似替姑娘高兴一般道:“醒了好醒了好,我今早还在想你到底要睡到什么时候才会醒,若是到了今儿个入夜了还没有醒来,我就要去给你找大夫了。” 妇人虽然长得很是像男人,便是连嗓门都如同男人一般,但是她一笑起来,却给人一种平和的感觉,让那满心不安的姑娘慢慢放下了手中揪着的薄被,紧张地问道:“敢问这位大姐,这,这是什么地方?” “这儿?小娘子不知道?”妇人将食盒放到桌上,听闻姑娘这么问,很是诧异,随后又了然道,“也是也是,小娘子你昨儿个来到这儿来的时候啊就是昏迷不醒的,自然就不晓得这是哪儿了,这里是一个叫迁陵的小镇,这个客栈呢,是我家那口子开的,叫寻常客栈,你啊,叫我老板娘就好。” “昨个儿?”姑娘愣住了,“我……睡了很久了?” “那可不,姑娘可是睡了整整一天一夜了,可真是要把你那相公给急坏了。”老板娘笑呵呵的,打开了食盒的盖子,从里边拿出了一碗米饭和一碟小菜以及筷子。 “我,我相公?”姑娘更怔愣了。 “说来小娘子你那相公对你可真是好啊,昨个儿来的时候,一进来客栈什么都没说,就说开间上房,然后就将小娘子你扛到这房间里来了。”老板娘还是笑呵呵的,面上甚至还有没有掩饰的艳羡之情,“将你放到床上了之后呢,他又急匆匆地为你找大夫去了,眉心紧锁的,肯定是替你担心坏了,他请来的可是我们这个小镇最好的老大夫了,可是他为了你啊,竟是和那老大夫吵起来了,可见他是有多担心你了。” 那姑娘愈听愈愣,而那老板娘像是终于找着了人能打开了话匣子似的,根本就不待那姑娘插一句什么,她又接着道,也好像她口中所说的“相公”就是她心中所向往拥有的相公一样,一定要把他的好全都说出来就甘心,“别看你那相公至始至终都阴沉着一张脸,就是连说话都是吼的,但他绝对是因为你才会那样子的,寻日里他肯定不是那样子的,对不对?” “……我,我不知道啊……”姑娘听着那老板娘一口一个“你相公的”,她当然知道老板娘口中的“你相公”就是她死皮赖脸要跟着的大侠,渐渐的面红耳赤起来,想要辩解什么,老板娘却没有停嘴给她这个机会,她也没想到老板娘会突然反问她,她尴尬地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竟是一张口就是一句意思模糊的“我不知道”。 这下可好,老板娘立刻想歪了,只听她呵呵笑道:“哈哈,小娘子不舍得告诉我,是不是怕我打你相公的主意啊?放心啊,我的儿子都快和你一般年纪大了,可没有打你相公主意的意思,你大可放心啊,我只是瞧着你相公模样生得好,对你又好,我感慨一下罢了,小娘子不要介意啊。” “……不,不是的大姐,我,我和他……”这,这怎么越说越偏了事实呢? “呵呵,小娘子你想说你和你相公还是一对新人,对他也还不太了解是吧?”老板娘根本就不打算听姑娘的解释,只在自己自认为正确的想法上越走越远,连语气都是笃定的,“这我是看出来了,若是你们不是一对新人的话,你那相公怎么不自己帮你脱衣洗澡上药而偏生要花钱让我来伺候你,想来是不好意思了,呵呵,这种年头,这样老实的男人,难得啊。” “大姐,你,你说是你帮我换的衣裳?”姑娘虽然被老板娘的话说得耳根愈来愈热烫,但老板娘说的一个字每一句话她都极为认真的听,当老板娘说到是她帮她伺候她的时候,姑娘惊住了。 “不是我的话,难道你以为你那相公有这个勇气来帮你?你是没瞧见他来找我时候的模样,那脸那眉心啊,拧得就像一根结实的麻绳一样,在楼下杵了大半天才和我开的这个口,他大概是怕我嘲笑他吧,好在我忍住了,没嘲笑他。”老板娘回答得很认真。 姑娘再次看向自己身上的里衣,心底忽然生出一股深深的愧疚感,她,她居然把大侠想成了无耻之徒,她,她这简直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不对,她这简直就是恩将仇报! 大侠呢,大侠在哪儿了!? “大姐,那……”姑娘现下以没有心思和老板娘解释什么了,可她也叫不出“相公”这两个字,是以她才张嘴,却自己把自己卡住了,不知怎么接下去才好。 “小娘子啊,不是我好多管闲事啊,我只是有些好奇,你腿上和脚上的伤怎么来的啊?该不是路上遇到了什么坏人吧?”老板娘兀自猜测着,就在那姑娘想给她回答的时候,她忽然在自己腿上拍了响亮的一巴掌,用肯定的口吻道,“一定是小娘子遇到了坏人,然后你相公英雄救美,他阴着一张脸肯定是因为既愤怒又悔恨,难怪他昨晚就匆匆地走了,肯定是要为小娘子报仇去了,当然了,他走之前没忘交代我要照顾好小娘子。” “他……他走了?”姑娘没有过多的震惊诧异,只是微微睁圆了眼睛后缓声问道。 “是啊,昨夜里我给小娘子洗了澡上了药之后,他就走了。”老板娘点了点头。 “那他有没有说他去了哪儿?”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他没说啊,哦,小娘子不用担心的,你相公为你报完仇后肯定会回来接你的,所以姑娘还是在我们这儿好好养着脚上的伤等着。” 老板娘还想再说什么的,但这个时候,楼下似乎有人在叫她,是以老板娘用她那震耳欲聋的大嗓门应了一声后,又对姑娘道:“洗漱用的水就在床头边上啊,我们这儿小地方,没什么好菜,你洗漱好后先将就吃点桌上的东西,若是想吃什么的话在门边大声叫我就行,你相公给我付了好几两银子,我们客栈绝对不会饿着你的。” 老板娘说话的时候,楼下那声音又在催她了,是以她交代完话后忙匆匆走了。 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只留下姑娘一人。 直至老板娘走了许久,一直坐在床上没有动的姑娘才微微动了动身子,看着自己用绷带裹得好好的双脚,眼眶很红很红。 她身手去握自己的双脚,脚上的伤,她轻轻一碰就会生疼,更何况是这样紧紧握住。 疼痛让姑娘眼眶里蹦出水雾,她的眼眶很红,却始终没有没有落下泪来。 抑或说,她绝不会让自己落泪。 她早就知道她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多余的,她生来这个世上就是多余的,没有人会带上她这么个多余的包袱。 姑娘用手背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深吸一口气,挪下了床。 姑娘想到了她没有鞋子,而那个大侠应该也不会记得让那个老板娘帮她买一双鞋子来的,那她还是要再麻烦老板娘一次了。 这个地方她不能留,她要走得离江北远远的,她要离开。 可当姑娘将双脚遇到床沿,扶着床栏就要站到地上去时,她又怔愣住了,这是她醒来后的短短时间内不知第几次怔愣了。 只因为她瞧见了床前踏板上摆放着的东西。 那是一双鞋,一双颜色灰扑扑的鞋子,却是一双崭新的鞋子,从干净的鞋底边和鞋面可以看得出来。 姑娘的眼眶里都凝聚起了水意,她怔怔地看着那双颜色灰扑扑的新鞋子,又抬起手背抹了一把眼睛。 可是这一次,她这一抹非但没有将眼眶里的水意抹掉,反是抹出了泪水来,并且愈抹愈多。 她终于还是没有忍住,落下了泪来。 姑娘边用手背抹着眼睛边将脚套进鞋子里,鞋子长了,也宽了,显然不是量着她的脚做的,不难看出是在外边随意买的。 而且还是男人买的。 因为没有哪个女人,会买一双灰扑扑的好像男人一般的鞋子。 姑娘扶着床栏咬着牙站起了身,脚底的伤让她堪堪站起又跌坐回床上,疼痛直钻心尖,让她难以忍受,可她最终还是站了起来,满头大汗。 多余的人不能哭,多余的人不能忍不住疼痛,不能,不能。 姑娘将下唇咬得发白,咬出了血,尽管她额上的细汗愈沁愈多,她却没有要坐下穿好衣裳的意思,她纵是再疼,也要站着。 也因为太疼,她穿衣裳穿了很久。 穿好了衣裳后,姑娘又慢慢挪到了床头,她要洗漱。 可当姑娘挪到盛着水放在架子上的铜盆前,正微微躬身伸出手要掬起盆里的水净一把脸的时候,她猛然瞧见盆中水面上倒影了除她之外的另一张脸。 一张男人的脸。 一张满是阴佞笑意的男人的脸。 ------题外话------ 叔今天当个安静的丑作者,就不多话了,二更时间如不出意外都是在下午两点,若是时间有变或者没有二更,叔会在一更的题外标明 ☆、017、疼疼疼疼!【二更】 “啊啊啊啊,疼疼疼疼——!”北霜国云城相府的某处院子里,大清早的突然发出一声嚎叫声,“美丽可人的秋桐姐姐,轻点儿轻点儿!” 秋桐站在堂屋廊下,正往自己手心里抹上黑漆漆的膏药,一脸嫌弃地看着躺在一张藤编躺椅上、正盯着她嗷嗷喊叫的楼远,用十分嫌弃的语气道:“爷,这药还在我手上,还没揉到你身上呢,你嚎什么嚎啊?这大早上的,鬼哭狼嚎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呢。” “那又怎么的,我现在不能动,嚎还不让我嚎了?”楼远瞪着秋桐,似乎又恢复了他原来的那种没脸没皮的精神气,好像那个萎靡的楼远不曾存在过的似的,“还没上药又怎么了,没上药就不许我事先喊叫?我先喊了,秋桐姐姐下手就会轻点了。” “但是爷你自己知道的,这个药膏非要用力揉到伤口上才有用,就算我想轻点,也轻不了啊,所以,只能爷你自己忍着了。”秋桐一副“爷你嚎也没有用”的神色,边说边将手中的药膏揉到了楼远淤黑青肿的腰上,“谁让爷你打不过白拂公子了,那就只能忍着了。” “疼疼疼!”楼远疼得呲牙咧嘴,毫无形象地嗷嗷喊叫着,“秋桐啊,吃里扒外是要遭天打雷劈的,你这么帮白拂那个老家伙来虐整你的爷,当心晴空响雷。” “……行了爷,你就省点力气别嚎了,我要是遭天打雷劈的话,你也不想想以后谁来伺候你?”秋桐轻哼一声,继续用力地揉搓着楼远腰上被白拂踹出的瘀伤,依旧嫌弃道,“再说了,我这么用力可是为了让爷这瘀伤早些好,要是不好的话,白拂公子又突然来加伤,到时爷不得嚎得更难听?” “秋桐,你到底是谁的人,净帮白拂那老家伙说话了?啊啊啊啊,轻点轻点,这好歹也是肉,受伤的肉。”楼远似乎精神足足的,“还有,前面的话,什么叫我打不过白拂那个老家伙?把泌香掐了,老子能随便将他揍成泥。” “……爷,你想要白拂公子打你的时候不点泌香,难,十分难。”秋桐十分诚实道,“再说了,爷你是自己欠打,我和春荞可都没有觉得白拂公子不该打你。” “你和春荞居然都倒戈了?” “当然不是,我们只是希望爷能多长点记性而已。”秋桐又抹了一把新的药膏,揉到了楼远的大腿上,低垂着眼睑自责道,“或者说,我们都希望爷能对自己好点而已,爷这些年没有按照薛夫人的交代按时点泌香,算来也是我和春荞的错,没能把爷照顾好,我们……很自责。” “爷若是有个什么万一或者三长两短的话,我们……”秋桐愈说到后边声音愈低,以致她帮楼远揉着药膏的动作都缓了下来。 她们在这相府的身份不过是一介下人而已,可她们的爷却从未将她们当做下人来对待,相反,爷待她们有如兄长待妹妹,在她们心里,爷不仅是主子,更是她们愿意用命来伺候来保护的兄长,她们知道爷心里苦,这回爷离开了南蜀国回到了云城来,她们以为终是能脱离他心中的苦海了,却没想到…… 却没想到爷竟还要再次承受非人的折磨苦痛,而她们,却是丝毫都帮不上忙。 就连那不知何时就闯进了爷心里来的感情,她们也没有帮得上丁点的忙,只能眼睁睁看着爷痛苦难过而已。 “啊,秋桐你看,天上下屎了。”秋桐正为自己没能帮上楼远而悲伤难过时,忽听得楼远一声惊奇的感叹。 秋桐被楼远这一声“天上下屎了”惊住了,忙抬头转身去看有些灰暗的苍穹,眼角跳了跳,立刻又转过身来瞪楼远,嫌弃道:“爷,天怎么会下屎,我看是爷你自个儿眼里下屎了才是。” “哦?是我眼里下屎了?”楼远眨了一眨眼,“不是天上下屎?” “爷,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吗?”秋桐更嫌弃了。 “那你能看到爷眼里下屎,证明你眼里也有屎。”楼远轻轻笑了起来,秋桐眼皮直跳,只听楼远接着慢悠悠道,“秋桐啊,你和春荞不一样,多愁善感什么不适合你,安安静静不说废话什么的也不适合你,你啊,天生就适合多管闲事唠唠叨叨。” “……” “所以,别为我感伤什么,我可受不起哪,这会让我以为我把你的脾性给扭曲了的。”楼远感慨一声。 秋桐手上才缓下的动作立刻又变得狠劲起来,咬牙切齿的模样就像她揉着的那个瘀伤处是与她有着什么深仇大恨的人似的。 楼远那种没脸没皮的嚎叫声又响了起来,那嚎叫声让正经过院子外的府中婢子都吓了一跳。 “秋桐你又没在好好伺候爷了?”就在楼远像鬼哭狼嚎一般嚎叫时,春荞提着两只食盒走了过来,见着正嚷嚷着的楼远,微微笑了笑,爷……似乎又变回原来的那个爷了,太好了。 “我倒是想不理他。”秋桐撇撇嘴,“可是我还没有那个胆。” “哎呀呀,是春荞来了啊,给爷带了什么好吃的来?”楼远一看到春荞,立刻笑了起来,“秋桐啊,赶紧把泌香给掐了,然后给爷喂一粒解药,总不能让你们来喂我吃饭吧,这么无耻的事情,爷可做不出来。” “……”秋桐白了楼远一眼,“爷你想起来蹦跶就直说,别把你自己夸得这么好。” 秋桐虽说嘴上这么嫌弃着楼远,却还是听话地转身去灭了放在小几上的泌香,再从怀里掏出一只细颈瓷药瓶,将其递给了春荞。 春荞将手中的食盒放下,接过了瓷药瓶,只听秋桐道:“换春荞你来伺候咱们的大爷了,我去洗把手。” “秋桐姐姐洗了手后就去歇着吧啊,爷这里就暂不奴役你了。”楼远笑道。 “秋桐去歇着吧,你已一天一夜未阖过眼了,爷这儿我来就好。”春荞朝秋桐微微点了点头。 秋桐默了默,朝楼远微微垂首,换了恭敬的语气道:“那爷也好好休歇,秋桐便先退下了。” “去吧,没有歇好不要来见爷啊。”楼远补充道,语气听似漫不经心。 秋桐未再说什么,转身退下了。 春荞将手中瓷药瓶里的药丸倒出一粒,放到了楼远嘴里后,正要进屋去搬出多一张小几来放食盒里的食物,楼远唤住了她,“春荞啊,不着急,先坐啊,让爷好好看看你啊。” 春荞停下了脚步,退步回到楼远面前来,微低着头道:“爷有话要问属下。” “哎呀,这一小段时间不见春荞,好像春荞又变聪明了啊,连爷的心思都能猜得这么准确了。”楼远笑盈盈的,动了动脖子的同时慢慢动了动身子,伸了个腰,扯到伤口立刻又疼的呲牙咧嘴了,“嘶——疼疼疼,白拂那个老家伙,不将我往死里打他就是不满意,春荞啊,别告诉我你又变聪明了是因为白拂那个老家伙这些日子把你教的好啊。” “……”春荞有些想笑,却还是面不改色道,“不聪明一些的话,怎敢在爷身边伺候着,爷这么聪明,身边的人若是不聪明,爷岂不是要哭了?” “嗯,有道理。”楼远受用地点点头,摆了摆手道,“坐了,我有话要问你。” 春荞稍有迟疑,末了还是在楼远身边的圆凳上坐了下来。 “听秋桐说夜里你过来的时候我又睡了过去。”楼远淡淡道。 “爷这段时日太累了,应当好好休歇的。”春荞不像秋桐,在楼远面前的她,一直都是恭恭敬敬安安静静的,楼远若是不问话,她几乎从不会多说一句话。 “你和秋桐呢,别以为你们不说,我就不知道你们给我点了安神香让我睡过去的,别认错,我不怪你们,为我好而已,我知晓。”楼远用脚轻轻点了点地,让身下的躺椅轻轻摇晃了起来,一派悠闲的模样,便是连说话都是不疾不徐的,然他说出来的话确实难得的正儿八经,“我离开北霜国太久,对北霜国的事情可谓是知之甚少,这段时日你跟在白拂身边,把知道的都告诉我吧,先说大人和白拂这些日子在为何事而忙,不仅仅是王上要开个宫宴这般简单的事情吧,我瞧着大人和白拂面上疲态颇重。” “当然不仅仅是因为王上要开个宫宴这样简单的事情而已。”春荞并未直接回答楼远的问题。 “嗯?”楼远微微眯眼。 “爷不记得了吗?”春荞微微蹙了眉,却不敢再让楼远猜测或是回答,立刻接着道,“两个月后,是王上的五十诞辰。” 楼远似有微微一怔,王上的诞辰? “我确实是不记得了。” “前几日,我去给大人和白拂公子上茶后退下时,听到了一句话。” “什么话?” “王上想要废太子,立九皇子为太子。” 楼远眼神深深沉沉,“九皇子?纯嫔的儿子?而今当是……十来岁?” “回爷,爷口子的纯嫔,而今是纯贵妃,九皇子今年,正十七岁满。” “九皇子……”楼远轻捏自己的下巴,微垂下眼睑,似有所思,“那个生辰与王上同日同月的孩子……” ------题外话------ 天上下了屎!哈哈哈~ ☆、018、心疼的味道?【一更】 “九皇子……”楼远轻捏自己的下巴,微垂下眼睑,似有所思,“那个生辰与王上同日同月的孩子……?” “回爷,正是。” “当年那个小小的纯嫔,竟也被封为贵妃了啊。”楼远亦叹亦赞,“似乎……本事不小,王上若是要废太子而立九皇子为储君的话,那纯贵妃,岂非是王后了?” “正是。”在楼远面前,春荞说话并未什么忌讳,也没有什么隐瞒,“王后早在两年前就被王上罢黜了,如今执掌后宫的,是纯贵妃。” “哦?”楼远微微挑眉,“原来如此,想来王上是听多了帷帟之言,才生了想要换储君的心思,这啊,换做是我这么夜夜听枕边风,也会有这样的想法的。” “……”春荞十分无奈,“爷,现在可不是您说风凉话的时候,大人如今可是在为王上换储君一事忧心劳碌着,而王上将这一次五十诞辰的各样准备事宜交给了白拂公子,白拂公子如今也是头疼忙碌得紧。” “啧啧啧,春荞啊,我怎么从你这话里……听出了心疼的味道啊?”楼远似是胡乱地抓了一个重点,笑吟吟的,似乎完全不为北霜国朝堂现今的情况忧心,反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笑看着春荞。 一向正经的春荞一听得楼远这么一句好似玩笑般的话,登时惊得双颊绯红,有些急忙地解释道:“爷您定是听出错了,属下,属下怎么会心疼白拂公子。” “哎呀呀。”楼远微微坐直腰,将手肘撑在了椅把上,以掌心撑着下巴,稍稍歪了头盯着春荞,眸中笑意浓浓,“我可没说春荞心疼的是谁啊,春荞怎的就觉得我说的是春荞心疼的是白拂那个老家伙,而不是心疼大人?” 春荞惊住,这会儿连耳根都红了,一时间竟是怔愣得不知该怎么解释才好。 只见楼远摇着摇椅,一副“瞧我发现了什么?”的笑眯眯模样,“嗯……好像爷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嗯?” “不,不是的,爷,不是爷想的那样子。”春荞急急忙忙解释,生怕楼远还会说出什么让她更加面红耳赤的话来,可因为她太过紧张急忙,一向很少出现慌乱情况的她现下竟是将话说得磕磕巴巴的,“属下……” “别解释啊,你越是解释就越是心虚,不过现在就算你不解释,你那面红耳赤的模样好像也帮你回答了什么似的。”楼远摆摆手,打断了春荞要解释的话,根本就不管春荞紧张的模样,他重新躺会椅子上,一下一下地摇晃着椅子,眼前却还是盯着春荞,嘴角还是挂着“我有发现”的笑,接着道,“你对白拂那老家伙有意,别以为爷是瞎子,看不出来。” “……!?”春荞不可置信地看着楼远,眼眶抖了抖之后竟是朝楼远忽地跪下了身,便是连双唇都微微颤抖着,想要说什么,此刻却又不知说什么才是好,“爷,属下,属下……” “跪什么跪,难道爷说得不对?”楼远只是看着春荞,并未立刻让她站起身,慢悠悠道,“爷的眼睛还是很好的,爷啊,不光看出来春荞属意白拂那个老家伙,而且还是十年前就看出来了。” 春荞眸中的神色更显震惊,这会儿她震惊得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正颤着的心此刻只有一个疑问。 她,她已经将自己这样不当有的心思藏得很好很好了,却为何还是被发现了……!?难道是她藏得还不够好吗? 这,这该如何才是好!?她不过是一介下人,竟对主子生出这样万万不当有的无耻心思,可,可她根本就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的思绪。 她能做的,只有将这样的思绪藏在心底,深深地藏着,谁也不告知,便是连与她最最亲近的秋桐,她都没有告知。 因为她知道,她这样的心思是永远不能让人知道的,若是被人知晓了的话,她或许就连白拂公子的面都不能再见到了。 她也以为,她随爷离开了十年就会忘了白拂公子,毕竟她当时的年纪根本就不知晓何为情爱,可如今十年过去了,这十年里,每一次见到白拂公子,她都觉得她的心跳会莫名的加速,很多时候,她甚至连直视白拂公子的脸膛都没有勇气,她觉得她自己好像没有救了。 她没有忘掉她,相反,她对他,竟是愈渐思念。 如今能回到北霜国来,回到云城相府来,她为爷高兴,同时,她自己的心里也在偷偷为自己高兴,因为……她又能离白拂公子近些了,就算只是能远远地看着他,她也觉得知足。 而她,也只是能远远看着而已,就算她近在他身旁伺候着他,白拂公子之于她而言,依旧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永远都是。 她早在好几年前就做好了将她对白拂公子这份不为人知的情意永远埋藏在心底的打算,也从没有人察觉到她这样绝不当有的心思,也正因为人人都认为绝不当有,是以不会有人察觉。 这是第一次,有人将她在心底埋藏了整整十年的心思给剖了出来,毫无预兆的,如何能让她不震惊? 并且这个人,还是她从小伺候到大的主子。 “爷,属下……”春荞的面色绯红过后渐渐转为苍白,她想说什么解释什么,却又觉得不管说什么都是无力,不管说什么都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只因为,爷说的,本就是事实,她的心属意于白拂公子,早在十年之前,又或者根本不止是在十年前,而是在……她初次见到白拂公子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正被她好赌的父亲卖到妓院里去,是路过的白拂公子买下了她,她亲眼看着她的父亲手捧着卖她得到的银子高兴地走了,她当时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哭父亲卖了她,还是笑有好人救了她买了她,那时她虽然只有六岁,但是她知道妓院是个会吃人的地方,因为当初她的母亲被父亲卖进去之后,她就再也没见母亲出来过。 有人告诉她,她母亲死了,是被男人玩死的,她不懂什么叫玩死了,她追问,可那些人只是哈哈大笑着离开了。 后来她懂了的时候,她已经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孤儿了,她无父无母,她在一座大宅子里伺候一个满身满脸被烧伤的少爷,宅子里的人都很好,她也时常能见到那位买了她的公子。 她很喜欢很喜欢见到那位公子的,可是她知道她只是一个没有身份的下人而已,对公子和那位少爷只能是恭恭敬敬的,这是宅子里的搓洗衣裳的婶子告诉她的,她记着的,就一直记着了。 所以一直一直以来,她都只是远远地看着公子而已,就算公子近在眼前,她也要装出只有恭敬之态的模样。 “嗯……我记得,是白拂将你带回来给我的,说来白拂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哪。”楼远根本就不在意春荞那刷白的面色与她那惭愧不安的眼神,语气轻轻松松的好似在说一件开心的事情似的,“好像……姑娘喜欢上自己的救命恩人,没有违背天理道义啊。” “行了行了,起来起来,别对我下跪,我可受不起,你又未做错什么,我也没有死,跪什么跪。”楼远又是摆了摆手,让春荞站起来,他这看起来不过随意摆摆手的动作,却是带着一股颇为强劲的风息,拂到春荞的肩上,迫使她不得不站起身来。 楼远这才又笑道,“十年前我没有将你带走的,就怕你离开了白拂伤心欲绝的,不过最后你还是追着我跑了,那时候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要以为其实你心里的人是我而不是白拂那个老家伙,不过想想还是不可能,我这一张假脸,怎能和白拂那张真脸比,再说了,救你的人是他又不是我,没有道理你追着我而不是跟着他。” “后来我发现了一件事情,那便是你是有意要远离白拂那老家伙的,想来应该是怕自己越陷越深。”说到这儿,楼远又抬手搓了搓自己的下巴,对自己的猜想十分满意道,“如何,我猜得对是不对?” “爷……”春荞轻轻咬了咬下唇,好一会儿才道,“爷说的,都正对属下心中所想。” “啧啧啧,承认了?承认自己属意于白拂那个老家伙了?你要是还不承认的话,可就白费了我特意将你安排去伺候白拂那老家伙的苦心了。”楼远又是笑眯眯的,“上哪儿去找我这么贴心的爷,是不是啊?” “……”春荞本是刷白的脸此刻又因为楼远笑眯眯的话而露出赧色来,却还是惭愧不安道,“属下……属下从未瞒过爷任何事情,唯独这一件事情而已,还求爷不要将此事……让白拂公子知晓。” “不让我告诉白拂哪?”楼远拧了拧眉,很是为难的样子,“这个好像有点难哪。” “……属下求爷。”春荞亦是十分为难,“若是让白拂公子知晓了,属下……” “白拂那个老家伙又不是瞎子,我早就看出来的事情,你认为他至今还看不出来?若他还看不出来的话,那他就真是瞎子了。” “哦,还有,春荞啊,你不要以为你把心思藏得很好啊,这只是秋桐那个瞎眼姑娘给你的错觉而已。” “……” “放心吧啊,你这个姑娘家心思呢,爷不会四处胡说的,相反哪,爷会替你好好探探白拂老家伙的心的,哎,自己这么说,都觉得自己真是件贴心小袄。”楼远说完,朝春荞招了招手,“好了,扶爷起来,爷要去见大人。” 春荞忙伸手去扶楼远,先回答了他的正经话,“爷,大人不在府中,入宫去了。” “现下还是晨间,怎的又入宫了?”楼远恢复了正经模样。 “具体的属下也不清楚,似乎是纯贵妃传唤。” “纯贵妃传唤?”楼远目光微沉。 “回爷,正是。” “白拂呢?” “白拂公子也未在府中,至于去了何处,属下不知。”春荞在说到“属下不知”这四个字时眼神有些闪躲,只是她微垂着眼睑,楼远没有发现而已。 楼远不说话也不笑了,似陷入了沉思。 * 融雪一直被黑布蒙着眼,依旧不知时辰,更不知自己究竟身处何处,只知马车终于停下了,不再走了,而她,也被带下了马车,正被带往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融雪下了马车后被扯着走了小半盏茶的时间,而后听到有门扉被打开的声音响起,随之她被门槛绊到,她被带进了一间屋子里。 再然后,蒙在她眼睛上的黑布被解下,她瞧清了她所处在的是一间什么样的屋子。 是一间摆设简单但却干净整齐的屋子,只可惜,窗户封死,外钉木板,像是防着这屋里的人逃跑似的。 那两名看了她一路的黑衣男子不知去了何处,取而代之的是两名身穿青灰布衣的婢子,见着她,非但不是粗鲁地对待她,反是将绑在她手上的绳子给解开,。 融雪心中难免惊讶,这似乎就是暂时关押她的地方了,这么好?究竟是什么人抓她,竟然还给她住这么好的房间,并且还附上婢子? 不过她可没敢轻视这两名几乎不说话的婢子,因为她知晓,这两名婢子肯定有身手,若她们没有身手的话,她随时都能从她们眼皮子底下逃走,这样的话,便等于白抓她了。 然融雪想到了这两个婢子会看守着她,却没有想到她们是时时刻刻盯着她,她吃饭,她们盯着,她上茅厕,她们俩盯着,就连她睡觉,她们直直地坐在床头和床尾盯着。 融雪吃饱喝足后只想好好睡一觉,养足了精神和体力后,她才好思忖她的逃跑计划并付诸行动,是以她连澡都不想泡就想着要躺到床榻上去,反正好几日不洗澡的事情她没少干,脏就脏了,她不嫌弃自己就行。 谁知,她才一屁股要坐到床上便被其中一名婢子扯住了,生生将她从床榻前拉开,与此同时,有家丁将一只大木桶搬进了屋子里来,继而是提来水,将水倒满大半只大木桶。 家丁退下后,婢子扯着融雪到了木桶边,二话不说就开始扒她身上的衣裳,融雪忙跳起来道:“我自己来我自己来,你们要让我洗澡啊?谢谢啊,其实我不想洗的,只想躺下睡觉,不过你们都将我扯来了,我就洗洗吧。” “……”两名婢子与之前的那两名黑衣男人一样,总是沉默着不说一句话,让融雪不知道她们究竟是真哑巴还是假哑巴。 融雪发现,不只她脱衣裳的时候她们在旁盯着,就是她坐到了木桶里,她们还是在盯着她,盯得她有些尴尬道:“两个姐姐,你们瞧我现在一丝不挂的泡在水里,就算是想逃跑也没有办法逃跑啊,所以你们……” 融雪想说“所以你们不用这么盯着我的”,可她的话都还没有说完,方才扯她的那名婢子便已摞好了袖子,从另一名婢子手中拿着的一只陶罐子里掏出一大把白色略透明的细小颗粒状东西就往融雪背上搓去,动作一点不轻柔,搓得融雪只觉背上有些火辣辣的疼。 “这,这位姐姐,请问你往我背上搓的是什么东西啊?”融雪被另一名婢子按着双肩,让她根本就没有办法拒绝她们的“伺候”,只能苦着脸问道。 “盐。”婢子回答得十分简洁,也说明了她们其实不是哑巴。 “……” 盐!?融雪心下突然有些愤怒又有些惆怅,她们居然拿盐来搓她,她有这么脏!? “啊啊啊啊,姐姐搓轻一点啊,疼啊,其实不搓也可以的,我很干净啊,嘶——疼疼疼。” 融雪正在嚎叫,没有发现门外站着个人,一个她很熟悉的人——春荞。 春荞听着融雪的嚎叫,忽然想到了楼远的嚎叫,不由想笑,而后转身离开了门边,走向院中方向。 只见她微微抬手,那守在屋子门外的黑衣女子便朝她走了过来,春荞将手中提着的一只黑布包裹的包袱交到黑衣女子手里,又将从怀里取出的一张信笺递给其,叮嘱道:“包袱里边是药草,熬制方法和服用时辰及次数皆在这信笺上写有,按方子上写的去做,看好她,万万不能出任何闪失,六日后我来领人。” “若是有何万一,大公子为你们是问。” “是,春荞姑娘。” 春荞再看一眼那传出融雪嚎叫的屋子,沉了眼神,离开了。 ------题外话------ 今天的二更时间有推迟,具体时间叔也说不准,姑娘们晚些时候再刷新啊~春荞的故事不会多,仅此半章而已,所以,姑娘们不要担心她的故事会多占全文的篇幅。 嘿,一章不出现阿暖和阿季,是不是有姑娘该想念他们了,他们在二更出现,且二更或许有新人物出现,姑娘们猜猜会是谁? ☆、019、他选择拿剑 冰刃又骑上了他的马,怀里抱着剑,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偶尔打一下手上的马鞭,不紧不慢地走在一条满是荒草的小道上,明明宽敞平坦的官道就在他眼前,他竟是选了一条曲折的小道来走。 倒不是他想要在这鲜少有人走的小道上彰显他不羁的江湖本性,而是他要躲一躲。 其实冰刃自己也很想不明白,他躲什么躲,他为何要躲,想他堂堂杀手冰刃就算是处在刀口上也不曾躲闪逃避过,如今居然……居然会去躲一个女人! 对,他承认,他就是躲女人,躲那个不知从哪儿蹦出来的似乎脑子不正常的弱鸡姑娘,他活了三十年,还从未见过哪个女人有这么烦的,烦得简直能要他的命。 所以,这么烦得能要他命的女人,他还是离得远远的为好,以免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就被气得吐血身亡了,而且看她脑子那么不正常成日就只知书上说书上说的,不知会不会像前日夜里那样明明就已经把她甩下了,居然还厚脸皮地追上来了,为以防万一,他还是趁那烦人的女人还没有醒来的时候赶紧走走走,他可真没有带着这么烦人的大包袱上路的习惯。 小猪雪那头猪虽然也很烦很累赘,但是小猪雪能供他打供他骂还供他嘲笑的,这么一个陌生的傻弱鸡,他一不能打二不能骂的,赶紧丢丢丢才是正理。 冰刃此刻正慢悠悠地任马边啃着青草边往前走着,忽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连忙回头朝身后方向看去。 只见身后是无人的小树林,荒草遮掩着偏僻的小路,日头不大,阳光照在地上,显得遍地的荒草很是青翠。 静悄悄的,他的身后没有人,周遭也没有人,他视线所及之处没有任何人影,也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这条僻静偏远又曲折的山间小路上,只有他自己。 确认了自己身后无人撵上来之后,冰刃拧起了眉,转回了身子。 他是昨夜从客栈出来的,打马跑了一夜,而且路上还遇到了几个岔路口,就算那只傻弱鸡在他离开后突然醒来要来撵他,也绝对不会撵得上他的才是,况且她满脚的伤,他根本完全就不用担心那只大包袱还会出现在他面前才是,他这又回头看什么。 冰刃挠了挠头,遇到那么个烦人的弱鸡后,他居然会不相信他自己的速度本事了,这是什么玩蛋情况? 不过话说回来,他这回遇上了那只弱鸡,可是把他的江湖道义良心什么的都给从心底挖了出来,为了她那一声声可笑的“大侠”,他迫不得已地给她找客栈找大夫还找女人给她沐浴上药,最重要的是,他还把所有的银钱都给她付好了,这满天下怕是只有他这么一个如此要“良心”的杀手吧。 他对他的宝贝儿师妹都没这么贴心过,啊,想想他都觉得他值得夸赞。 “啊哈哈哈——”冰刃心中想着这“良心”事情,忽然昂起头哈哈大笑了起来,用脚跟在马肚子上蹬了一下,马儿不再吃草,稍微加快了速度顺着脚下那歪曲的小路继续往前跑蹄了。 冰刃笑得一脸得瑟,他一定要到猪雪面前把自己做的这良心事情给说一遍,让猪雪抱着他的大腿说她是十辈子修来的福气才遇到的这么好的爹。 哈哈哈——想想都觉得猪雪抱着他大腿夸赞崇拜他的情形甚是让人高兴。 白水镇应该就在前边不远处了,他在迁陵小镇的时候找到了猪雪那头猪给他留下的记号,她当是也到这白水镇来了,只不知他被那弱鸡耽搁了时间,猪雪是否有在白水镇等他。 不过想想猪雪应当是不会在白水镇等他的才是,她现在可是一门心思全都拴在那个叫楼远的小白脸身上,早就忘了她还有个好师兄,该死的小白脸,待老子见着你,一定要揍得你把老子的闺女还给老子! 好像不对,他可是要把小猪雪那头愚蠢又让他操心的猪给转手的,他不该让那小白脸把闺女还给他,而是应该—— 让他跪下来喊他一声“爹”! “哈,哈哈哈——”冰刃又一次大笑出声,这突然爆发出的得意笑声回荡在空旷的林子里,竟是将他坐下马匹吓了一跳,突然往前狂奔。 冰刃不在意马匹如何奔跑,他始终都是稳稳坐在马鞍上,完全没有一点被颠到的模样。 不管猪雪在不在白水镇等他,到了的话他都要好好吃喝一顿再睡一觉,他这两日可是被那只傻弱鸡给折磨得满心恼意,不好好饱餐再加饱睡一顿的话,如何对得起自己。 至于猪雪,虽然蠢是蠢了一点,但也不会蠢到会出大事的地步,不然他就白养白教她了。 然冰刃万万没有想到,他养的“好”女儿,确实是真蠢了,蠢到被人逮着了还逃不掉。 * 冬暖故坐在司季夏身旁,看着白水镇离他们愈来愈近,她的心就愈来愈激动。 司季夏看得出她高兴,看着冬暖故那盈在眸中的笑意,心下也觉得高兴。 “阿暖心情很好。”司季夏柔柔一笑。 “嗯。”冬暖故点了点头,伸手抓起了司季夏空荡荡的右边袖管,将袖口放在手心揉搓着,笑着答道,“我有个东西在身上以做防身自保用,平安就可稍微放心些,不用时时刻刻都要顾看着我。” 司季夏微微一怔,定定看着冬暖故,而后微微垂了上眼睑,眸中温柔更浓,轻轻点了点头,“好。” 原来……阿暖这么执着的想要到白水镇走一趟,是为了他。 阿暖……总是会让他觉得温暖。 “平安你瞧,能瞧见白水镇的房子了。”忽闻冬暖故笑着扬了扬声音,与此同时还抬起抓着司季夏右边衣袖的手,指向左前方。 司季夏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温和着眉眼微微点了点头,“瞧见了,稍后到了镇子,阿暖先歇一会儿,吃了些东西后,才可到山上去。” “知道了知道了,我的好平安!”冬暖故转过头来在司季夏的唇上啄了一口,看着司季夏又是微怔住的模样,转身进了车厢里,“平安接下来要说今夜我们在这白水镇宿一夜,我先收拾收拾。” “……”司季夏抬手用手背碰碰自己的唇,笑得有些赧,还有些无奈,甩了甩手中的缰绳,继续往白水镇方向去了。 冬暖故与司季夏到达白水镇时,午时已过,镇子有些安静,司季夏寻了间客栈,要了间中等房,劳店小二卸下马车再喂马,冬暖故吩咐店小二准备些简单的饭菜送到房里来,与司季夏往客房去了。 一路从南蜀国过来,除了最初那一晚在罗城住了一间七两银子一夜的昂贵客房后,往后的每一次落脚,司季夏都是挑的寻常人家开的普通客栈,开的几乎是中等房,冬暖故不曾挑剔,也不觉有何不可,是以从未说过一句什么也未问过一句什么。 然现下她心情颇好,便生了想要和司季夏玩笑的心思,是以才进了客房,她便微微歪了头问司季夏道:“平安,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嗯?” “阿暖问便好。”司季夏朝冬暖故微微一笑,并非如之前每一次住店一样一进屋便将他的那两只黑布包裹的包袱锁进柜子里,而是将它们放到了桌上,将裹着那只长形木盒的黑布解开。 冬暖故隔着桌子坐在他对面,用手撑着下巴,微微昂着头看他,问道:“照我对平安的了解,我觉着平安是会选择住下房的人,我猜得对否?” 司季夏没想到冬暖故问的会是这样根本就不值一提的小小事,倒也不惊诧,也不尴尬,而是微微笑了笑,边解开桌上的包袱边道:“从前只有我自己的时候,的确是如此。” “不过如今我不是自己一人,不能让阿暖跟着我将就。”司季夏说着,有些惭愧,“但是目前手头银两有限,不宜挥霍,是以还是要阿暖稍稍屈就,住中等房。” “平安觉得我是在屈就么?”冬暖故微拧起眉心,盯着司季夏,忽然沉了眼色,似生恼意。 “不,阿暖,我并非此意。”司季夏见着冬暖故拧了眉心沉了眼神,忙解释道,“我只是……” 冬暖故看着司季夏紧张的模样,将眉心拧得更紧了,还有些难过道:“我是听出来了,平安是觉得我是个不会持家也不会如何安排好手头银两用处的人,是以平安都不让我拿银两。” 冬暖故这完全曲解了司季夏意思的话让司季夏紧张得连包袱也不解了,只一脸紧张不安又急切的模样,“阿暖,并非如此的……” “平安不用解释,事实就是如此。”冬暖故打断司季夏的解释,见着他急得脸都红了,见着冬暖故误会,司季夏竟是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 就在司季夏正为自己让冬暖故误会难过了而心生不安时,冬暖故忽然轻轻笑出了声,眉眼弯弯,声如银铃轻响,“傻木头,逗你玩儿的,瞧把你紧张的。” “……” 冬暖故见着司季夏愣愣,站起了身,走到了司季夏面前,抬手揉了揉他的脸颊,有些认真道:“不过,傻木头,我是不会挣钱养家了,日后这种事情可是要你来了。” 司季夏稍有沉吟,而后十分认真道:“阿暖放心,日后我挣的银两,一定都给阿暖管着。” “……”这回到冬暖故怔住了,这是……什么话? 司季夏见着冬暖故怔愣,轮到他笑了,抬手拥住了冬暖故,笑道:“阿暖放心,挣钱养家是男人的事情,我说过,我不会让阿暖跟着我受苦的。” 冬暖故心很暖,却又些疼。 她知道,诡公子出诊一次得到的酬金足够他们过上荣华富贵的日子,可他知道,她要的是平安,而不是诡公子,所以他宁愿将他的那两只包袱尘封起,若无十分必要,他绝不会打开。 她也知道,他现下打开包裹这那只装着他“右臂”的木盒的黑布是为了什么,他或是拿里边的“右臂”,或是拿里边的“剑”,而不管他取出的是什么,都只是因为她而已。 因为她要上这白水镇的山岭上去。 “叩叩叩——”屋外传来了敲门声,想来是店小二将饭菜给送了上来,冬暖故去开了门。 待冬暖故接过店小二手中盛着饭菜的盘子将门阖上重新转过身来时,司季夏正从那只黑漆的木盒里拿出一柄剑。 他选择拿剑。 因为他不想在冬暖故面前装上他的假臂,因为他知道,他的阿暖,根本就不在意他是完好还是残缺,甚至,她看着装上右臂的他,眼眸深处总有化不开的哀伤。 他不想看到阿暖因他而难过悲伤,若是残缺的司季夏能让阿暖笑,他可以永远都不再是诡公子。 ------题外话------ 白天上班,没有时间,所以二更推到了这个时候。 本说这一章出现的新人物没有顺利出现,下章出现! 啊~姑娘们的鸡血要是打的猛的话,叔就能持续二更,姑娘们就能早些见到远雪见面,就能早些见到阿季家的小包子~姑娘要是没有鸡血浇灌叔的话,叔就要考虑还要不要继续二更了,毕竟太累啊~ 十分感谢姑娘们~ ☆、020、要他们无处可去! 离开客栈之前,冬暖故帮司季夏重新梳了头发,将他只松松系着束发带的头发梳理整齐,绾成一束,高高束起。 冬暖故看着铜镜里的司季夏,忽而想起她第一次帮司季夏梳头发时也是束了一束这样的头发,那时的她为他束起这样的一束头发时只想着将他的头发梳得整齐一点,让他看起来清爽一些,倒没想到他身为诡公子时的发型,也是如此,难怪他那个时候微微怔了怔。 他只有一只手,要梳这要高系起的头发,当是很难的吧。 冬暖故低垂着眼睑,将束发带紧紧地打了个结,司季夏便静静地坐在她面前,任她一下又一下得梳着他的头发,最后替他将头发系好。 末了,冬暖故将双上搭在司季夏肩上,微微矮下身子,看着铜镜中的司季夏,抬手将他耳边那梳不上去的碎发别到了耳后,笑道:“好了,可以走了嗯?” “好。”司季夏对着铜镜里的冬暖故微微一笑,拿起了面前桌上的剑,站起了身。 冬暖故轻轻拍掉他斗篷上的褶子,与他一同离开了房间,下楼去了。 白水镇的气候在北霜国来说比较特别,因为北霜国位于南蜀国的北面,其气候理应比南蜀国干冷,但也不排除个别地方较为特别,白水镇便是其中之一。 因为白水镇的气候虽较为寒凉,却不干,相反却是湿润的,像是南蜀国西界郡一带的气候,如今正值春日,凉气减少,暖意袭来,整个白水镇的空气是温温润润的,却又有着如南岭郡一带的群山,山皆不高,山上林木常年葱茏,不过却没有什么过多的凶猛兽类,只是毒蛇虫蚁这类爬行居多。 司季夏虽然见过冬暖故御蛇的本事,然还是不能放心她独自到这山上来,因为这些繁茂的山林里,有的可不止是虫蛇而已,尽管白水镇百姓都说这山上最凶猛的兽类也就是野猪而已,司季夏也还是不能放心。 冬暖故倒是不介意也不反对司季夏跟着她,相反,她喜欢他陪着他,这样她才觉得她走的是与前世的她不同的路,前世的她也好往这些藏着挑战的密林里窜,不过从无人陪伴。 这一世,什么都不同了,就连稍稍滑个脚,都有人心疼。 走在这样荒草茂盛得根本就看不见脚下的路的山林间,还有人在前边帮她开路,她什么都不用做,只需紧跟在他身后就好。 不过……这傻木头平日里那么聪明,这会儿不知道打草惊蛇的道理么?他这么在前边帮她拨草开路,她如何能好好地遇到那些可爱的孩子们? 冬暖故知道司季夏这是要保证她绝对安全,她本是不想说什么,由着他就好,可是他们这山林走了两个多时辰,眼见着太阳渐渐西沉,她还是一条蛇都没有遇到,使得不由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放下手时唤住了前边的司季夏,“平安。” 司季夏立刻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了冬暖故一眼后警惕地扫了她身后一眼,没有察觉到异样后才问冬暖故道:“阿暖怎么了?” “……”冬暖故有些无奈,伸手去拉司季夏的手腕,将他往一处荒草稍微少些的大树下边扯边道,“累了,休息一会儿。” “好。”司季夏没有拒绝,随冬暖故走,就要走到那大树下时,只见他轻轻挣开了冬暖故的手,将剑鞘咬在齿间的同时拔剑出鞘,轻轻朝前划了两道,当他将剑重新收回剑鞘时,只见树根旁一丈内的荒草都被齐根削断了,且皆朝树干的方向垂倒,冬暖故还未说话,便听得司季夏道,“阿暖可以垫着荒草来坐。” 冬暖故点了点头,并未立刻坐下,而是拿了挂在腰上的水囊递给司季夏,道:“平安,我渴了。” “水囊里的水喝完了?”司季夏有些诧异,明明一盏茶时间前,水囊里的水还是大半袋,阿暖这么快便喝完了? “不信你摇?”冬暖故似有些恼,将水囊塞到了司季夏怀里,司季夏忙抬手来捂,以防水囊掉到地上,边解释道,“没有不信阿暖,只是……” “我不放心把阿暖自己一人留在这儿。”司季夏不放心地看着冬暖故。 冬暖故本还想说什么不要紧你放心的话,但是觉得在这个有些时候脑子就不会转弯的傻木头面前,她说再多“我能行”的话都没有用,在他眼里,她就是需要他保护的,似乎只要他一离开,她就会有危险似的。 冬暖故知道,他始终没能从几个月前她在南碧城被羿王爷无声无息带走以致他一个多月未能见着她的后怕中走出来。 也的确是如此,在司季夏心里,他失去什么都可以,独独不能失去阿暖,哪怕阿暖受一丁一点的伤害,都不可以。 冬暖故知晓多说无用,只能说实在的,“平安若是不放心我,可以把你的剑给我,你快去快回,我不会有事的,放心,相信我。” 司季夏还是不放心,但是听着冬暖故说出了“相信我”三个字,他纵是再不放心,也要选择相信她,是以司季夏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将他手中的剑递给了冬暖故,有些严肃道:“那阿暖等着我,不知能否能找到溪流,我会快去快回,阿暖自己小心。” “嗯。”冬暖故握着司季夏的剑,笑着点了点头,下一刻,司季夏便消失在了她的眼前,带起一阵风,吹扬了她的发丝。 冬暖故笑着摇了摇头,颇显无奈,她看起来真有这么娇弱?一刻离了保护都不行? 罢了罢了,她在他眼里似乎就是这样了。 冬暖故稍稍拔剑出鞘,看一眼那锋利的剑刃,叹一声“好剑”,便又收剑回鞘,并未坐下,就这么站在树下,竖耳听着周遭的声音。 倒不是她有什么不便与平安说的,只是她虽有御蛇之能,但在那些孩子们臣服于她之前,随时都有可能攻击她,而她不一定能安全避让开,很多时候,她要靠自己的身体来引它们过来,这就难免会被咬到,所以前世的她只要去往深山密林,身上随时都会备着她自制的解药。 如今她身上虽没有专治蛇毒的解药,但平安给了她能预防毒素扩散的药粉,她若是真被咬到,便先用上平安给她的药粉,再等着平安来救她就行,死不了就行。 而她做这样的事情,在平安眼里无疑是危险的,是他万万不能接手的,是以她只能支开他,否则他会在那些孩子们扑向她之前就把它们给削了,这可不是她想见的,她要的是活生生的蛇,可不能由平安这么做。 可惜她的小银,若是再能遇见一条小银,便是最好的了,只可惜在北霜国这样的北地,当是不会有银环蛇了才是,且这儿百姓说的白水山岭多蛇,然再多也不会多得过南蜀国,只是他们没有见过南蜀国山岭的毒蛇,认为这儿的虫蛇便已是多的。 不求能遇见银环蛇那样毒性强烈的蛇,能遇见毒液稍强些的蛇,她也知足了,就算不能以活蛇防身,也可用其毒液来淬到指环或者簪子一类可随身物件上,以备真有危险时用。 冬暖故在树下安安静静地定定站了一会儿后,轻轻迈开了脚步,照着她的感觉往林子的东北方向缓缓走去。 她的脚步很轻,走过那些高高的草丛几乎不发出什么声音。 “沙沙……沙沙……”当冬暖故走了将近半盏茶时间,她听到了极为熟悉的细微声响,如什么东西摩挲着地面而发出的细微声音般。 冬暖故眸中有喜色,立刻停下了脚步,与此同时用她手中细木杖轻轻点敲着地面,一下又一下,听起来毫无章续令人心焦。 她一直竖耳聆听,在木杖的点敲声中听着那沙沙声响得愈来愈频繁也愈来愈靠近,她眸中的喜色也愈来愈浓。 似乎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当是不会攻击她才是。 冬暖故手中木杖的点敲声愈来愈密集,滴滴答答地像极混乱的雨点声,她嘴角勾扬起的弧度愈来愈高。 好孩子,来来来。 此时的冬暖故,她一心只在那正朝她靠近的沙沙声,她的眼睛一直盯着下方瞧,自她离开司季夏让她等待他的树下后,她就未抬过头,是以她没有发现,有人正无声无息地朝她这个方向靠近! 冬暖故手上动作突地停止,那笃笃的点敲声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一条黑白色环相间手腕粗细、两臂上的蛇从高且繁茂的草丛中突地蹦了起来,朝冬暖故扑来—— 冬暖故惊喜,银环蛇!?这种地方这种时辰,居然能遇上银环蛇!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眼见那银环蛇朝自己扑来,冬暖故却是不躲不闪,而是自信满意地笑着,只因为那条银环蛇虽是朝她扑来,却是没有张开蛇口。 冬暖故笑着抬手,就要抓住那银环蛇的脖子。 可却在这时,一支短箭朝她这个方向疾掠而来,朝她向银环蛇伸出的手射来—— 冬暖故眼神骤寒,说时迟那时快,冬暖故迅速将手垂下的同时揪住银环蛇的蛇尾,将其朝利箭射来的方向扔去! 一瞬之间,那本已到了自己面前的银环蛇又重新回到了茂盛的草丛里,那支没有刺穿冬暖故掌心的利剑也没进了冬暖故身后的草丛里,当此之时,那方才戛然而止的点敲声突然又响了起来。 下一瞬,只听有男人凄惨的喊叫声在方才利剑飞来的方向乍然响起。 冬暖故冷冷一笑,将手中的剑拔剑出鞘,没有主动走上去,但也没有转身退离这个地方的意思,只是执剑立在远处。 她手中的木杖依旧不停地点敲着地面,或急或缓,只一小会儿,便又听得有轻微的沙沙声在草丛里响起。 那条银环蛇,竟是回到了她面前来,并且呈攻击状态地朝她面对着的方向吐着腥红的信子。 冬暖故目光冷厉,似乎在等着对方主动出击,可她执剑定在那儿好一会儿,都未见着周遭有任何动静。 虽是如此,却不见她眸中冷厉有变。 她没有身手,她还是以静制动为好。 究竟是什么人想要对她不利?又是为何想要对她不利? 就在这时,冬暖故听到有她熟悉的脚步声在她身后不远处传来,伴随着她熟悉的声音,带着紧张,“阿暖?” 冬暖故并未急着转身,而是往后倒退着脚步,然她不过才退了一步,司季夏却已到了她的身侧,那在她跟前的银环蛇转身张嘴就要在司季夏腿上咬上一口。 冬暖故则是在它咬上司季夏的前一瞬将手中木杖打到了它脑袋上,那银环蛇便委屈似的缩回脑袋,在冬暖故脚边蠕动着身子。 而司季夏在瞧见冬暖故的一瞬间,他面上神色也刹那冷了下来,因为他瞧见冬暖故手上执着出鞘的剑。 阿暖遇到了危险!? 司季夏目光森寒,扔了手上的水囊,从冬暖故手中接过剑,一言不发地站到了她面前来,将她挡在了身后。 然,周遭静悄悄,只有风拂树叶而发出的飒飒声,没有其余声响,亦没有察觉到危险与敌意。 司季夏缓缓抬眸,看向前方不远处的一株高大茂盛的槐树,眼神如刃,正待他执剑要走上前去时,冬暖故抓住了他的斗篷。 司季夏微有诧异,稍稍转过头来看冬暖故,只见冬暖故在对他笑,道:“平安,我找着我想找的蛇了。” 冬暖故说着,用手中的木杖往银环蛇的脑袋上轻轻杵了杵,眸中含笑,颇为高兴的,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对司季夏浅笑道:“不过我想了想,还是不带走它了。” 冬暖故说完话,蹲下身轻轻拍拍银环蛇的脑袋,银环蛇围着她绕了个圈儿,盘在她面前不动了。 只见她将手中细木杖掰成数段,将其贴着银环蛇的身体扎进泥地里,以此来扣住银环蛇让它不能动弹,至少短时间内不能快速地溜走。 司季夏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冬暖故瞧着他不说话,在将银环蛇定在那儿后站起身踮起脚在他唇上轻轻亲了一口且再轻轻咬了一下,又问一遍,“天色不早了,下山去了嗯?傻木头?” 司季夏看着冬暖故眸中自己的倒影,看着她面上那他最是喜欢的笑颜,眸中的森寒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宠溺的温柔,在冬暖故那如阳光般美好的笑容中,司季夏终是什么都没有问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柔笑着颔首,答应道:“好。” 冬暖故笑着又是在他唇上啄了一口,拿过他手里的剑,将其收回剑鞘后再塞回他手里,而后转过身捡起被他扔在地上的水囊,领着她刚收得的银环蛇,先行往回走了,却是面对着司季夏倒着走,边走边笑道,“平安,走了。” 司季夏点了点头,迈开了脚步。 冬暖故见他走出了一步,这才笑着转回身,将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朝山下方向走去。 可就在她转身的时候,她便不笑了,反是满眼的深沉。 她与平安没有仇家,至少在这北霜国没有仇家,这就不当存在有谁想要报复他们的问题,对方的目的,想来应该是银环蛇,那她便将这银环蛇留下,至于方才那条因银环蛇而丢的人命,应当能就此两相抵过,毕竟能活捉银环蛇,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并且,很难做到。 不是她胆小怕事,她只是不想平安因她而惹上不当有的是非,不管对方究竟是什么人,是弱还是强,是无意还是有心,她都不想今日的事情有任何延续。 平安就算再强,可他也仅仅是一个人而已,若对方是他们意想不到的一方势力,又当如何? 她不想平安为了她而置身危险之中,不论这危险是大还是小,如今她这是选择了退让,笑她胆小也好,讽她懦弱也罢,若对方能因他们这退步而让这本就不知因何而起的事终止在今日的话便是最好,若是不行,再解决也不迟。 司季夏大概能猜得到冬暖故心中想的是何想法,他本是要看看究竟谁想对他的阿暖不利,然冬暖故执意叫他走,那便走了也无妨,若是真有什么事情发生,他也定不会让阿暖受丝毫伤害。 司季夏在迈出第二步的时候,稍稍顿下了脚步,随之往后转头,目光沉沉地再看一眼他方才注意过的那株伞盖茂盛的槐树,只少顷便又扭回头,快速走到了冬暖故身侧。 那株槐树上,有一双眼睛,自方才冬暖故出现时,目光便未从她身上离开过,更是在方才她亲吻司季夏时,那双眼睛的主人抬起了手,用指腹轻轻摩挲着自己的唇瓣,无声笑了起来。 “那个女人,挺有意思。”是男子的声音,从声音听得出男子年纪尚轻,可那语气里却带着一股老气横秋的阴冷味道。 “殿下为何不让我等动手?”男子两旁的七八树枝上各站着一名黑衣人,只听那名离得男子最近的黑衣人不解道,“那女人可是杀了我们的人,还抢了殿下找了许久才找到的珍稀银环蛇,殿下为何还要放他们走?” “她能杀了下边的那人,证明是她有本事,是你们没用,至于那银环蛇,你们这一群饭桶找了整整半个月才找到,找到了却没有办法活捉,不管被咬死几个人都是你们活该。”男子轻笑一声,笑声里满是对人命的毫不在乎,“至于为何放他们走,当然是因为他们根本就走不掉。” “六集,来听命。”男子轻笑后懒懒道了一句,方才说话的黑衣人即刻在树枝上单膝跪下,“属下听命。” 树枝窄细,而那黑衣人单膝跪在上边,且还双手抱拳在身前,竟不见他的身子晃上一晃,哪怕一点点,都没有,可见其定力及够,身手定然不低。 “方才那两个人,可都瞧清了?” “回殿下,瞧清了。” “嗯,很好。”男子很满意六集的回答,只听他语气懒懒道,“那就马上去找刘智吧,最多给他一个时辰,先把通缉令在这白水镇贴出来而后你等带着其他通缉令赶至各县镇。” “我要——”男子忽而阴阴一笑,“让他们在这北霜国,无处可去。” “可是……”六集有迟疑,“殿下,这儿是丞相大人的辖地,只怕刘大人他……” “李悔?”男子鄙夷笑笑,“不过是为我莫家江山的一条狗而已,他还敢管我不成?” “属下并非此意!”六集背生寒意,将头垂得低低的。 “谅你们也不敢有什么想法,既听明白了我的吩咐,就赶紧去吧,若一个时辰内不能把通缉令贴出来,后果如何,你们自己知晓。”男子语气又变得懒懒,“哦,还有,去各县镇送通缉令的时候,顺便交代那儿管事的,抓到人之后,女的好好供着,若是伤着她了,他们就自己抹脖子吧,至于那男的,抓到就杀了吧,阉了也可以。” “是!属下领命!”所有黑衣人都觉背脊寒凉,没有人再敢说什么,只单膝跪下领命,连下边那被银环蛇一口咬破喉咙的同伴的尸首都不敢收,齐刷刷地从槐树上跳下,以最快的速度往山下白水镇的方向跑去。 黑衣属下离开了之后,男子又抬手用拇指指腹来回摩挲着自己的唇瓣,微微眯眼笑着,“不知那软嫩嫩的唇瓣亲到这儿上来,是何种美妙的滋味?” “呵,呵呵……” ------题外话------ 谢谢姑娘们给叔打的鸡血!叔目前在月票榜第五名,不过随时都会被打打打打下去,求不要掉得太低低低! 叔今天这章已经更了18点,二更目前不知有没有,看鸡血效应了! 姑娘们猜猜这新出的人物是谁? ☆、021、没事的,相信我【一更】 “阿暖。”司季夏跟在冬暖故身侧走了一段距离后,停下了脚步,没有侧头看冬暖故,而是走到她面前,背对着她半蹲下身,语气有些沉道,“阿暖到我背上来,我背阿暖下山,这样快些。” 冬暖故盯着司季夏沾着些毛刺的肩膀,眼神也是低低沉沉的,没有立刻伏到司季夏背上,而是抬手拈掉那些毛刺,不说话。 这一路走上山来,她一直走在他身后,他在方才离开去打水时肩上并未沾着这些毛刺,而她自认识他以来,从未见过他的衣裳或斗篷上有任何脏污,即便衣裳陈旧,却总是干干净净的,更是从未沾到过什么东西。 而现下,他的肩上不仅沾了毛刺,且他竟没有将这些毛刺给处理掉,然他并非发现他的斗篷上沾了东西,想来应该是他这去回太匆匆,根本就没有时间去看自己身上是否有黏到什么不该有的东西,就算他发现了,怕是也没有时间去理会。 因为他要急着回到她身边来,他没有心思去管这些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 冬暖故伸手去拈司季夏肩上的毛刺时,发现不仅他肩上沾着东西,便是他的斗篷下摆都黏上了一些黄褐色的小刺球。 司季夏见冬暖故没有伏到他背上,默了默后将语气放柔,柔声道:“阿暖,来。” 冬暖故的手微微一抖,终是拿过了司季夏手上的剑,而后将双手环到了司季夏脖子前,伏到了他背上,司季夏还是如之前每一次背起她一样,以手勾住了她的左腿,足尖点地,飞快地在林中穿梭。 司季夏在站直身子时有些抱歉道:“走了挺远才找到水泉,所以用时有些久,回来晚了。” 冬暖故将手臂慢慢收紧,将脸埋在司季夏颈窝,蹭了蹭后道:“不晚。” “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快些离开为好。”司季夏语气有些沉,还有些愧疚,“今日怕是也不能在这白水镇歇脚了,稍后到了镇上客栈,我们便要继续上路,又要委屈阿暖在马车上颠簸了。” 冬暖故什么都没有说,司季夏便什么都不问。 “平安。”冬暖故还是将脸埋在司季夏颈窝,对着他的颈窝吐气,有些软趴趴道,“我似乎惹事了?” 她让平安觉得不安了,她才说了让他相信她没有多久,她便遇上了事,是她把话说得太好听,还是她太倒霉?到了这种无人的山上居然还能遇上事。 若是换做以前她,只怕早就上前去将那些个敢与她作对的人踩在脚下,可是现在,她不能。 她是否是真的太无用了?到了手的银环蛇居然还给了那不知是谁的人,平安要是鄙夷她她也无话可说,便是连她都看不起她自己。 司季夏听到冬暖故软趴趴很是无力的这句话,稍稍沉默后微微扬起了唇角,眉眼温柔道:“有我在,没事的。” 只一句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话,仅仅是六个字而已,让冬暖故倏地将司季夏的脖子箍得紧紧的,紧到他呼吸都有些困难,不由得有些无奈道:“阿暖,我要吸不了气了。” 冬暖故非但没有松手,反是将他的脖子搂得紧到极致,却又一刹那松手,在他胸膛上不轻不重地捶了一拳,捶得司季夏很是不解道:“阿暖生气么?” 他好像没有说什么惹了阿暖生气的话才是,更没做了什么惹阿暖生气的事,莫不是方才因为他的离家而让阿暖受惊了? 这般想着,司季夏深深自责道:“阿暖放心,日后我绝不会离开阿暖半步,绝不会让阿暖受伤,亦不会让阿暖受吓。” “……”冬暖故心中想的本就不是司季夏想的这样,是以当司季夏说这话时,冬暖故不由笑了,“如厕的时候你也跟着?” “……”司季夏一怔,没想到冬暖故会这般反问,却还是答道,“这个……另当别论。” “那我洗澡的时候你就在旁边看着?”冬暖故又问。 “……”司季夏被问红了脸,“这个……也另当别论。” “问你的都另当别论,那你说的就是假话了。”冬暖故轻哼一声,听似埋怨。 司季夏立刻紧张了起来,有些磕巴道:“不,不是的阿暖,我怎会对阿暖说假话,我……” “呵……”冬暖故在司季夏的颈窝里轻轻笑出了声,“傻木头,逗你呢,这都没有听出来,我怎会不相信你?” “我只是。”冬暖故即刻又敛了面上的笑容,又将环在司季夏脖子前的手臂慢慢收紧,语气沉沉道,“不想平安为我惹上事端而已,我不想让平安置身危险之中,不论这危险是大还是小,不论这危险是否会伤得了平安。” “所以——”不知不觉间,冬暖故又将司季夏的脖子搂紧得让他呼吸有些困难,却是不再往下说。 司季夏稍稍沉默,而后微微低下头,在冬暖故的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温柔却坚定道:“阿暖,不怕的,只要阿暖安然无恙,我便不会有事。” 阿暖是他在这世上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只要阿暖无恙,他就绝不会有事,他说过,他会一直陪着她,那他就绝不会食言。 “没事的,相信我。”司季夏见着冬暖故的手蓦地一抖,又在她手背亲了一口,“相信我。” “嗯!”冬暖故用力点了点头,闭起眼将眼睛在司季夏肩上蹭了蹭。 司季夏柔柔笑着,脚下速度未减,风撩起他们的长发,纠缠到一起。 只听冬暖故又道:“那我没有把那银环蛇带走,平安不怪我嗯?” “我本就不欲让阿暖到这山上来,又何来怪阿暖之说?”冬暖故将那银环蛇留下,说来是正合司季夏的意,是以他方才未有制止她。 “那我们今日岂不是白跑这一趟了?”冬暖故拧眉,“岂不是白遇上事了?” “不妨事。”司季夏向来是个不多话的人,且长年在寂药里无人向相伴,两三个月不说话也是常事,他习惯了安静,习惯了沉默,即便他在娶了冬暖故之后说的话比他之前在寂药里一直以来说的话都要多,然他说的话较之其他人来说,还是少之又少的,能简短说的话,他绝不会多说一个字。 唯有在与冬暖故单独相处时,他的话才会稍稍多一些,但很多时候,他的话是多了些,然他的每一句仍是简短居多。 就譬如现下这一句,并非他不想与冬暖故多说话,只是他这样的说话方式已是习惯,短时间内无法改,然他已经很有意识的去改了,只不知何时才能见成效而已。 是以司季夏说完“不妨事”这三个字后又立刻补充道:“有我在,阿暖不需要那些东西。” “……”冬暖故眼角跳了跳,觉得她之前说的所有话到了司季夏那儿全是左耳进右耳出了,他根本就是当她说的找什么来防身的话来当笑话听听的,他这次陪她上山来,也不过是“她想来,他就陪她来玩耍一圈”而已,这人,是真的要把她当宝贝一样护着了。 冬暖故忽然轻哼了一声,“那我不管,平安不让我身边带着毒蛇,那平安就要给我个护身的东西,不然日后我还是要去找蛇。” 她连这唯一的本事都没有了用武之地,她是否该思考“要她何用”这个问题了? “或者平安你再给我做一个蛇形的机甲,上次那一个被羿王爷绞去了,想想都觉得恼。”冬暖故说着,在司季夏肩上落了轻轻一捶。 “好。” 树影婆娑,阳光柔软。 司季夏与冬暖故能料得到或有什么事情在阴暗的地方滋生,却没有料到会滋生得那样迅速猛烈。 司季夏背着冬暖故由山上回到镇上客栈只用了半个时辰时间,一到客栈,司季夏便让店小二将马车套好,歇也未歇便退了房,离开了。 店小二觉得很奇怪,凑到正在算账的老板娘面前,捏着下巴一脸不明白道:“老板娘,那两个客人好奇怪哪,午时过了没多久才来的,现在还不到三个时辰就退房了,而且这三个时辰他们又不在屋里,他们这是闲的没事儿干,找地儿花银子的?” 老板娘赏了他一个爆栗,瞪着他道:“管这些做什么,只要客人没少给银钱,你管客人的事情做什么,去去去,干活去,吆喝客人去!” “知道了,老板娘。”店小二捂着被老板娘敲得生疼的额头,转身到门边对着外边的街市大声吆喝道,“客官啊,吃饭里边请,我们客栈的菜可是整个白水镇最好吃的,您不吃饭哪?那住店里边请,我们客栈可是整个白水镇最干净最舒服的,定包您满意!” 店小二之所以敢在客栈大门边胡喊,仅是因为此刻的街道上根本就没有多少人,他不过是装模作样给老板娘看的而已,省得那小气又好听好话的老板娘总想着法子克扣他的工钱。 “本客栈哪,全白水镇最好,要是不相信哪,本小二把脑袋割下来哪。”反正没人,那小二哥简直就是闭着眼瞎吹了,吹给老板娘听到,让老板娘受用。 照理说,这样的话任谁都听出是吹牛皮的,正常情况下是不会有人将其当回事的。 店小二自然也是这么认为的,否则他的脑袋不知要被割多少回了,因为但凡他这么吆喝的,从来没吆喝到一个客人。 “哦?是吗,那赶紧好酒好菜的端上来,老子尝尝是不是最美味的。”就在店小二闭着眼胡喊的时候,有男子的声音传了来,“要不是最美味的,记得把你的脖子放到桌上来给老子砍啊。” 来人是一名身高六尺余,身穿暗红色短褐的俊美男子,有着一双怎么看怎么妖冶的丹凤眼,长发只松松地用束发带系了发尾,气质翩翩,正跨进客栈的门槛来。 是冰刃。 店小二看着来人,顿时瞪大了眼,一时间忘了招呼。 他岂止是忘了招呼,相反,他双腿一抖,险些跪下。 倒不是被来人俊逸翩翩的样貌给惊得想跪,而是他看到了来人手中握着的长剑。 店小二顿生一种脑袋不保的感觉,当他回过神来时,那人已经坐到了客栈厅堂里来,并正将他手中的长剑放到桌上,店小二看得害怕地咽了口唾沫,却不能不招呼客人,是以慢慢挪了过去,抖着声音道:“客客客客官,您您您您要吃什么菜啊?” “随便上吧,味美的荤菜就行,赶紧去去去,老子快饿死了。”冰刃说着,朝店小二摆了摆手,“快点。” “是是是,我这就去。” “嗯,别忘了不好吃的话过后要把你的脑袋一起送上来啊。”冰刃对着小二哥的背影补充,吓得那店小二险些栽倒在地。 店小二走后,冰刃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放在桌上,五指一下一下敲着桌面,看向敞开的客栈大门外。 他在这白水镇上没有找到小猪雪那个完蛋玩意儿留给他的标记,她没来过这儿? ------题外话------ 叔来勤劳的更新!叔是只勤劳的安静丑作者! 还有就是福利问题,这个月中旬的时候会出~ 看叔这么勤劳,求鸡血继续浇灌啊~ 领养榜有改:【楼远】改为【寒山若璧】领养,【阿暖家没出现的第一个包子】由【白绫三尺】领养,至于为何有改,是因为他们的娘不会再回来了,不能让他们当孤儿! ☆、022、通缉令【二更】 店小二连忙飞快地去准备了,而后居然用了不到一盏茶时间就将三道热腾腾的荤菜给冰刃端了上来,一盘糖醋鱼,一盘白切鸡,还有一盘烤鸭。 就当店小二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等着冰刃动筷看看他这脑袋到底能不能保住的时候,只见冰刃眼睛一亮,抬起手就抓起了那一大只烤鸭腿,竟是视筷子于无物! 店小二看傻了眼,简直不能相信长得这么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居然,居然这么粗俗! 冰刃哪里管店小二正以怎样震惊的眼神看他,只咬了一大口鸭腿肉,边嚼边道:“好像味道还行,看在你上菜上得这么迅速的份上,就把你那颗脑袋留在脖子上吧啊,不用谢我,我这人一向善良。” “……”店小二抬手抹了一把出汗的额头,小心翼翼道,“那那那,小的先退下了?” “嗯嗯嗯。”冰刃往嘴里塞了一块鸡肉,堵了满嘴的鸡肉和鸭肉,没法说话,只含糊不清地嗯了几声,点点头又摆摆手,示意店小二可以退下了,小二哥立刻转身就走。 可就在店小二才走出两步,便有东西砸到了他后脑勺上,他低头一看,脚边掉了一根鸭腿骨,吓得他连忙又转身来看着冰刃,紧张道:“客官还有何吩咐啊?” 只见冰刃将满嘴的混搭肉用力一咽,小二哥竟也跟着他咽肉的动作狠狠咽了一口唾沫,老实地等着这粗俗的公子哥吩咐。 冰刃将肉咽下后,竟是十分无奈地叹了口气,训斥店小二道:“怎么能有你这么蠢的小二?眼睛长到哪儿去了?看来老子应该找掌柜的好好谈谈,让他考虑考虑换一个聪明的长眼的跑堂。” “……”小二哥那个冤屈无辜,“客官,您这这这,这都还没说您要啥啊,小的,小的真不知你要吩咐啥啊。” 哪里来的这么粗俗又不讲理的大爷啊! “酒!酒!懂吗?”冰刃训斥的口吻更浓了一分,十分的嫌弃那小二哥道,“有肉怎能没有酒,你这跑堂这么没有眼力劲儿,还怎么当跑堂的,居然给老子让了肉不给老子上酒,你是不是存心不想让老子好好吃饭?” “……”小二哥欲哭无泪,“是是是,小的蠢了,小的这就给客官拿酒去,拿酒去。” 小二哥说完,飞快地跑了,心里后悔万分,他没事干在大门那儿嚎啥嚎,居然嚎来了这个难伺候的二世祖!赶紧好好的伺候着,绝对不能让二世祖生了抹他脖子的念头。 店小二很快就把酒坛子给冰刃搬了上来,还给他上了一只酒碗,谁知冰刃将那酒碗往小二哥怀里一摔,拔了坛口的封盖,单手抓着酒坛,对着坛口,昂头就这么咕咚咕咚喝了起来,虽然喝得极为大口,却不见有酒从他嘴角漏出来,哪怕一滴都没有。 店小二又看傻了眼,心里直叹高手,就差没给冰刃鼓掌了,一时间竟是没有像方才那样急忙忙地跑开,以致冰刃放下酒坛的时候,那小二哥还杵在桌边,正一脸崇拜的看着他。 冰刃嫌他烦,正要挥手让他哪儿凉快就滚哪儿去时,客栈外忽然响起了匆匆跑步声与百姓高声交谈的声音,似乎这镇子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冰刃眨了一眨眼,盯着小二哥道:“你,出去帮老子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赶紧的。” 店小二哪里敢说不,但是看冰刃那把冷冰冰的长剑他都觉得害怕了,忙应了声,跑出客栈去了。 冰刃继续喝酒吃肉,十分享受。 未过多久,小二哥跑回来了,跑到冰刃跟前,又抹了一把额上的汗道:“客官,小的打听到了,是衙门刚刚贴出一张通缉令,说是要全国搜捕两个犯人,抓到的人,赏金是五百两纹银!” 冰刃本是像听一件可有可无的事情似的边顾着吃边听着小二哥的话,然当他听到小二哥说的赏金是五百两纹银的时候,他两眼骤然亮了起来,扔了手上抓着的鸡腿就去抓小二哥的衣襟,挑眉问道:“赏金是五百两纹银,没听错?” 冰刃的这么突然一抓让小二哥吓了一大跳,一时间哪里敢嫌弃冰刃那只油腻腻的手,只连连点头道:“没有听错没有听错,告示上写得明明白白的,虽然小的还没有去看过告示。” “五百两哪……”冰刃似自言自语,有问小二哥道,“什么犯人居然这么值钱?” “小的也不知道,听说是一男一女。” “小小白水镇居然能贴出全国通缉犯人的通缉令,难不成正有什么人到了这儿来?”冰刃疑惑。 “这,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 “你这么蠢的人要是知道了的话,聪明的人岂不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了?”冰刃满脸都是对小二哥的嫌弃,边说边松了小二哥的衣襟,然他松了手后不是收回手,而是将那油腻腻的双手使劲地往小二哥身上的揩,完全将小二哥当做了擦手用的布巾来使用,将满手的油腻都擦到了小二哥身上,直至干净为止。 小二哥胆小,根本不敢说话,只能一脸忧伤惆怅的任冰刃将他当做抹布来用。 冰刃擦干净手后,又抓起酒坛猛喝了一大口酒,将酒坛放下的同时抬手拿起了他的冰刃剑,剩了那大半的菜不再吃,抬脚就往客栈外的方向走,正当他跨出门槛时,他从怀里掏出个什么东西往后一抛,不偏不倚地正正好砸在店小二的脑门上。 店小二吃痛,又一次低下头去看那砸到他的东西,当他看到那正骨碌碌在地上打着圈儿的东西时,他震惊了。 那竟是一小锭银子! 店小二连忙抬头看向客栈大门方向,哪里还见着那粗俗又奇怪的客官。 冰刃这厢出了客栈后根本就无需打听这白水镇的告示栏位于何处,因为从正奔走着百姓可以找得到方向。 冰刃一边走一边捏着自己的下巴美滋滋的盘算这五百两纹银要怎么来用才好,他这么些年赚的各种金银珠宝,为了给他那没良心的闺女找小白脸全给了该死的夜阁,他现在可谓是穷光蛋一个,虽然还不至于马上就饿死,但是再没有点生意的话,饿死也是迟早的事情。 再说了,那没良心的完蛋玩意儿要是能成功的转手给小白脸的话,他还要给她准备嫁妆,省得那个小白脸看不起他们父女俩。 小白脸小白脸,冰刃一想到“小白脸”这个三个字就莫名愤怒,而这愤怒他全都表现到了脸上,吓得路过他身旁的人都离得他远远的,都将他当成了不正常的江湖人士,远离为好。 冰刃很快就走到了立着告示栏的地方,此时的告示栏前挤满了人,似乎大半个白水镇的人都挤到这儿来看告示了,边指着告示栏上边张贴着的通缉令边纷纷议论着。 “咱们白水镇已经很久没有贴这种不好的告示了啊,这回是什么事啊?”站在最外围的没有瞧见告示的人边高高地踮起脚边疑惑的朝身旁的人问道。 “通缉犯人的,好像是这两个犯人盗窃了九皇子的宝贝还伤了九皇子,所以官府要缉拿。” “九皇子?” “对啊,九皇子,我听说啊,前些日子九皇子似乎到咱们这白水镇来了,不过没人知道他是干啥子来的。”有人悄声道。 “那那这九皇子是在咱们白水镇出的事?” “好像是的。” “那王上不会再为难咱们白水镇吧!?我听说王上可是最疼爱九皇子这个儿子的啊。”有人惴惴。 “不,不会的吧?”有人不安。 嗯?九皇子?冰刃听着百姓的窃窃私语,在人群里寻了个空隙,硬是不要脸地往里挤,成功地挤到了告示栏跟前。 只见告示栏上白纸黑字极为醒目的画着两个人的画像,确实如那小二哥所说的一男一女,大大的“通缉”二字尤为醒目,上边写着的罪状倒是与百姓说的一样,盗窃九皇子的宝贝,还敢伤了这凤子龙孙九皇子,他要是皇帝老儿,肯定也通缉。 嗯?不对。 冰刃微微眯眼,更凑近眼前的通缉令一分,发现了一件比较怪异的事情。 墨味很浓,而且这通缉令上的墨迹似乎还未干透,就是这右下角的腥红刑部大印也还未干透。 这便是说——这通缉令是刚刚写好没有多久的。 这小小的白水镇离这北霜国的京畿云城可还是远的很,京中发下的通缉令,就算快马加鞭,从云城到这儿来,最少也需要三四天时间,而这通缉令墨迹崭新,证明不可能是从云城送来,相反,这通缉令是在这白水镇拟好的,从墨迹上看,这张通缉令书写好的时间绝对是在方才的半个时辰内。 一个小小的白水镇张贴出的通缉令,不仅是全国通缉,并且还加盖了刑部的大印,这便足以证明,这个白水镇,不是有身份地位高高在上的贵人在,便是有刑部的大人在,或者,两者都在。 因为,这未请示过王上而加盖了刑部大印而张贴出的全国通缉令,敢做这样逾越皇权事情的人,放眼整个北霜国,可不会有几人有这样的胆,就算有,也没有几个人能让刑部盖上大印。 九皇子哪…… 管他呢,老子只管赚银子就好,管他谁写的告示,皇室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他可不想管,反正到时别耍赖不给他酬金就好,不然他也是可以到官府撒野的。 不过—— 冰刃捏着自己的下巴,盯着通缉令上的犯人画像看,这两个人似乎看着有些眼熟哪,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冰刃这么不要脸的硬是挤到告示栏跟前又杵在那儿久久不早,有人恼了,挤到了他面前,将他挤开了,于是挤着挤着,他又被挤到了人群外围。 不过他已经看清楚通缉令了,挤就挤了吧,老子不介意! 冰刃被挤出人群后,他还在捏着自己的下巴沉思,想着通缉令上的两个人他究竟在何处见到过。 忽然间,有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乞丐来到了他跟前,叫了他一声,“大哥哥?” 哟,大哥哥,这称呼好,叫他啊?他喜欢。 于是冰刃笑眯眯的,“小乞丐叫我哪?” “嗯嗯!”小乞丐点点头。 “叫大哥哥何事啊?” “有人让我把这个东西交给大哥哥。”小乞丐说着,将手中拿着的黑布小包袱朝冰刃举了起来。 “哦?”冰刃微微挑眉,盯着跟前的小乞丐,面上笑意虽不变,眼眸深处却依然冰冷。 冰刃接过了包袱,小乞丐还不等他说什么便跑开了。 冰刃眼神冷冷地看着自己手中拎着的黑布小包袱,少顷,反是将其托住,另一只手将其上边的结解开。 当包袱打开,冰刃的眼神瞬间冰冷如刃。 黑布包裹着的,是一只鞋子,一只颜色灰扑扑却又崭新的鞋子。 这鞋子冰刃见过,他还有印象。 这是他在去给那只弱鸡抓药的路上顺手买的鞋。 鞋子里,还放着一张纸条。 ------题外话------ 二更奉上! ☆、023、原来你这么蠢啊 冰刃眼神冰冷地看着鞋子里的那张纸条,看了好一会儿后,才用两指将那纸条给夹了起来。 纸条写有字,寥寥几个字。 白水镇北。 哦?冰刃挑挑眉,将那纸条在指间转了个圈,松开两指时,只见那张纸条碎成了屑,正从他指间缓缓往下落。 啧啧啧,这是仇家找上门哪?威胁他啊? 拿那只弱鸡来威胁他?他有过这种这么蠢的仇家? 这绝对不能让人知道他有这么蠢的仇家,简直就是大大贬低了他冰刃的身份。 冰刃捏碎纸条后,将手上拿着的只灰扑扑的鞋子扔到了一旁,拍了拍手,走了。 那只鞋子被扔到地上,被走过的人踩了一脚,再被人踢到一边儿,本身还很是崭新的鞋子,这会儿就沾满了尘泥,上边还沾着鞋印,孤零零地被丢弃在这闹市上,显得十分可怜。 冰刃又回了方才他去过的那家客栈,还是见到了那小二哥在门外使劲吆喝,进了客栈后还是说了同样的话,小二哥还是一脸紧张忐忑地给他上了同样的菜,当然,这一次小二哥没有忘记把酒给他捧上来。 不过这一回,小二哥敢多说句话了,他十分为冰刃的荷包心疼道:“客官啊,您刚刚离开的时候就应该告诉小的您还回来的,这样的话,小的就把你那几盘菜给您留着,这样你就可以少花一份钱了啊。” “好像挺有道理。”然冰刃这一回不是抬手就是撕鸡腿鸭腿的,而是捧起了酒坛,将一粒碎银扔给了小二哥,十分嫌弃道,“边儿去边儿去,老子没叫你不准过来,否则把你的脑袋拿过来。” 下一瞬,冰刃桌边立刻不见了那小二哥的身影。 冰刃大口地喝了一口酒,用筷子扎起了一块鱼肉塞到了嘴里,边吃边喝,他吃着喝着,只见他的脸色愈来愈黑,眼神愈来愈沉。 就在店小二乐呵呵地吆喝到三位客人正将其招呼进厅堂里来的时候,冰刃忽地掀翻了他面前的桌子,说上的菜盘碎了一地,盘子里的菜也撒了一地,酒坛也被他扔到了地上,坛子碎成了数片,酒水湿了地板。 他的手中,正拿着他的冰刃剑。 一时间,这客栈里的所有人都被惊吓住了,目光不约而同地聚在他身上,下一刻,所有人不约而同的站起身,拔腿就逃也似的往外跑,让店小二和老板娘拦都拦不住,便是那三名刚进来的客人也不例外。 本是好生意的客栈,顷刻间变得静悄悄的,小二哥和老板娘站在门边,正要说什么时,只见冰刃缓缓转过头,看着他们俩,那眼神,冰冷得可怕和之前的他好像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吓得小二哥和那老板娘害怕得险些抱到了一起。 “客客客官,您您您……”店小二看着冰刃正朝他们缓缓走来,吓得牙齿都在打颤,想跑也不敢跑,连话都没法说的完整。 然冰刃却是瞧也不瞧他们一眼,更不会去管他们是惊还是怕,只是眼神冰冷地从他们身边走过,跨出了门槛,离开了。 冰刃是离开了,可小二哥和老板娘却吓傻了,直至冰刃离开得好一会儿,他俩还是定在那儿一动不敢动,小二哥浑身打颤,两腿抖得像筛糠一样,害怕得就差没尿出来了。 还是老板娘先回过了神,一巴掌招呼在店小二的后脑勺上,怒骂道:“你这个作死的玩意!瞧瞧你招呼到的是什么客人!想毁了老娘的店不成!?” “我错了!老板娘!”小二哥抱着脑袋,频频道歉。 老板娘又是一巴掌招呼下,“幸好他给的银子足,否则老娘打死你!还不快滚去收拾!?” “是是是!我这就去收拾!” “哎哟哟,这到底是哪儿来的祖宗哟,吓死老娘了哟。”店小二去收拾冰刃制造出的残局了,老板娘则是小心翼翼地将头探出门外看看,收回头后边拍着心房边自言自语道,“还从没见过这种说变脸就变脸的男人啊,居然这么可怕,不行不行,得赶紧烧柱香,祈求他不要再来了,不要再来了。” 冰刃出了客栈,看一眼街道两旁正在收拾摊子的小贩,只一个随意的眼神,也吓得正对上他视线的小贩缩了脖子。 冰刃的脚步,是往白水镇北的方向去。 冰刃并不打算管那个与他根本没有任何关系的姑娘,他这一趟去赴约,只是因为要看看究竟是哪个嫌命长的小子居然使出这么龌龊的手段来报复他。 他想看看哪个江湖人士这么给江湖人丢脸,他冰刃去做件好事,给江湖除去个废物。 嗯,他的冰刃好像也挺久没有饮到鲜血了,这种废物来得正是时候。 至于那只弱鸡,是死还是活,和他都没有关系。 然,冰刃心下虽是这么想,然他的眼神自离开客栈后都一直冷冰冰的,好似化作了一把利刃,随时都能割取人命一般。 这与寻日里的他不一样,寻日里,不管是去收人头还是去赴不知生死的约,他都是笑眯眯的去,一副没心没肺根本就不怕他这条命或许也会被别人收去一样。 不管是面对仇家还是渣滓,冰刃一直都是笑着的,他的面上鲜少会出现这样冷得让人根本不敢靠近的神色,他几乎不会将他心中的真实想法表现在面上。 这一次,他以为他也如以往一样笑着,他根本就没有察觉到,他的脸上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只有冷厉。 白水镇北,一片废弃的低矮房子前,穿着深蓝色男子短褐的弱鸡姑娘正被麻绳紧紧勒着上身,她的脖子上驾着一柄玩刀,那锋利的剑刃紧贴着她的脖子,已在她脖子上划出了一道细细的血口子,血水正极为缓慢的从那细细的血口子往外淌。 拿着弯刀的,是一名胡子有些拉杂的二十五六岁左右的男人,男人穿着一身粉色的锦袍,只是不知为何,那锦袍颇为脏污,而且有多处划烂,说是锦袍是夸赞,说是破衣比较贴切。 男人长着一双桃花眼,看起来倒颇为英俊,但他此时的脸色很不好,青灰青灰的,下眼睑上积着浓浓的青黑,眼眶有些往下凹陷,看起来像是已经许久没能好好休息过似的,他整个人看起来很是狼狈落魄。 而这个狼狈的男人,有着一张英俊的脸,此时面上却尽是阴毒,将手中的弯刀抓得紧紧的,一直紧盯着镇子的方向看。 只见他面上的神情愈来愈不耐烦,忽而他转过头看着弱鸡姑娘,用力抓着她的头发往后扯,愤怒地吼道:“他为什么还不来!?难道他不想救你的命!?” “我说了我和他根本就没有关系,他不会来救我的,你抓了我,也是白抓。”姑娘的头发被男人这么用力往后一扯,疼得她拧起了眉心,心中虽然害怕,却还是冷静地回了男人的话。 她不知道这个突然将她抓起来的男人是谁,但从他的只言片语里得知,他好像对那个帮了她的大侠恨之入骨。 她起初以为是家里的人或者是那边的人抓她来了,若她的结果都是被抓,她宁愿被这个阴毒的男人抓住,被他杀了总比被抓回去嫁给她不想嫁的人好。 这么想着,弱鸡姑娘觉得自己好像也不是很怕死,虽然不能说完全不害怕,但好歹不会怕得浑身颤抖方寸大乱什么的,她还能冷静地思考,冷静地回答这个男人的问题。 “想骗我!?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男人将弱鸡姑娘的头发往后扯得更用力了,语气听起来也更暴怒了,“没有关系他会带着你!?没有关系他会给你找大夫!?你以为冰刃是什么好人!?他一个杀人眨眼的杀手,若你和他没有关系,他会这么照顾着你!?” “相反,你是他的女人也不一定!”说到这一句,男人面上的神情更阴毒了,“呵呵,他绝对没有想到吧,我居然抓得到他的女人,我要让他自己乖乖跪下来把脑袋送上来给我!这才不枉我足足查找了他整整两年。” “哦,你居然找了大侠找了整整两年啊。”姑娘听了男人愤怒到恨不得杀了冰刃的话,头疼虽剧烈疼痛着,却还是用冷静不怕死的口吻接话道,“原来你这么蠢啊。” “你说什么!?”男人没想到弱鸡姑娘居然还能这么冷静地接他的话,很是震惊,“你敢骂我蠢!?” “我说的是事实啊,你看,大侠那么大个人,你居然找了两年才找得到,不是蠢还是什么呢?”弱鸡姑娘舒了眉心,她的头皮很疼,身子也被麻绳勒得很疼,脚上的伤好像更严重了,疼得锥心,可她面上却不见丝毫的痛楚之色,若非她面色惨白,只怕没人看得出她正在忍受着剧痛,只听她还在不怕死地接着道,“而且你好像对大侠恨之入骨,恨不得将大侠千刀万剐,可是你没有本事,你不是大侠的对手,所以你就想了这么卑鄙的手段,抓了我来威胁大侠,以为这样就能赢了大侠。” “可是你还是蠢了想错了也抓错了人。”说到这儿,弱鸡姑娘替男人叹了一口气,“我说到句句是实话,你偏不信,偏要带着我跑这一趟。” “你敢再说一句试试!?”男人似乎被弱鸡姑娘的话刺激到了,一时竟忘了她是他的人质,将手中的弯刀往她的脖子更逼近一分,也将她的头发扯得令她的头往后仰得几乎九十度,怒吼道,“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先杀了你!?” 刀锋将弱鸡姑娘脖子上的细细血口子切得更深了,姑娘闭了嘴不再说话,因为若是还说话的话那刀锋会将她的脖子割得更深,她还不想死这么快,虽然早晚都是要死,但是能多活一会儿还是好的,尽管她不知道多活这一会儿于她而言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就在弱鸡姑娘以为她必死无疑时,她感觉到那正慢慢将她的喉咙割开的弯刀没有再继续深入,反是慢慢退了出来。 正当弱鸡姑娘疑惑这被她惹怒了的男人为何护突然大发慈悲稍稍往回收了刀的时候,只听得那男人在她耳旁哈哈哈大笑了起来,边用力摇晃着她的头发边笑道:“哈哈哈哈——老子说过,想骗老子,门儿都没有!” 弱鸡姑娘惊愣住,努力地将自己被用力往后拉扯着的脑袋慢慢朝前低,这就使得头皮处钻到心里来的撕痛更强烈了。 很疼,疼得她想掉泪,可是她不能,她便紧紧咬了下唇,努力朝前方看。 日头正在西沉,日晖金黄,极为耀眼。 就在这耀眼的光线中,她瞧见了有一人正朝她所在的这个方向缓缓走来,穿着暗红色的短褐,右手里执着一把剑,隔得远,又逆着光,她瞧不清来人的面容。 但她知道那是谁。 姑娘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涩,眼眶滚烫得有些厉害,本就看不清的人,现下视线更模糊了。 ------题外话------ 叔蹲在角落悄悄看着姑娘们,叔面前有只破碗,然后内心活动是这样的:下一章蛮肥的,叔在看这个破碗里的鸡血满不满,满的话,就兴奋地去把二更端上来,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024、那你不怕?【二更求票】 冰刃一手拿着剑,一手拿着一根不知从哪儿掐来狗尾巴草,一甩一晃地正慢悠悠走来,走到离那男人三丈左右距离的时候停了下来,边转着手中的狗尾巴草边悠悠哉哉地问道:“是你找我啊?” “哈,哈哈哈——”冰刃愈走愈近,那男人眸中的阴毒与怨恨就愈来愈浓,将弱鸡姑娘的头发就往后扯得更用力一分,当冰刃停下脚步时,他忽然大笑出声,得意道,“冰刃,没想到你也有被人威胁的时候吧!?” “想救你女人的话,就先乖乖捅自己一刀再说!”男人笑得肆无忌惮,面上满是“我赢了,而你必死无疑”的高昂之态,就像他笃定了他今日一定能杀了冰刃一般。 一般这个时候,被抓的姑娘当是对自己的男人哭着喊着说“不要,别管我”,而男人也会心疼得不得不照对方的话做。 可偏偏,这等着虐冰刃的得意男人没有看到这样的情况在他们身上发生,姑娘不说话,也不哭喊,甚至也不恼,这就更不会有楚楚可怜的让自己的男人不要为了自己拼命的模样出现。 而冰刃,还是在转着手中的狗尾巴草,看一眼那被五花大绑的、脸往后仰得他根本就瞧不见的弱鸡姑娘,再看一眼那正得意笑着的男人,挑着眉,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这两人的反应让男人愣住了,眉心倏地拧成了一个“川”字,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抓错人了!?不可能!一定是他们在装的,好让他放松警惕,他怎么可能上当!? 姑娘在这时说话了,“我已经跟你说了,我和大侠没有关系,大侠怎么会为了我捅自己一刀,傻子才会那么做呢。” “呸!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说这种想让我上当的话!?”男人揪着姑娘的头发,阴狠道,“这人都来了,这就证明老子没有抓错人!” “哦,你还是这样认为的啊。”弱鸡姑娘不紧不慢道,“我觉得大侠之所以会出现,应该是来杀你的,因为你太蠢了,又做了这么卑鄙的事情,丢了江湖人的脸,所以大侠来为江湖除害来了。” “你说什么!?”男人显然被弱鸡姑娘的话激怒了,一个冲动之下险些又用手中的弯刀将姑娘的脖子割断。 正当此时,冰刃开口了,神色懒散道:“喂,你是想取我的命是吧?那在我丢了这条命之前,你总该让我知道你是谁,又是为了什么原因来取我性命的吧?” 弱鸡姑娘在她方才说完嘲笑男人的话时她能感觉得到那把锋利的弯刀又贴到了她脖子上来,这一次,她认为她的脖子一定会断了,可那把弯刀却又在刀刃贴到她脖子上的那一刹那停了下来,因为冰刃的话。 就好像,他是为了不让那把弯刀切断她的脖子而选择在这一瞬间说话似的。 姑娘咬住了自己的下唇,眸子晃颤得厉害。 “我为什么想要杀你?”男子听到冰刃问出的话,觉得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似的,又是哈的大笑一声,咬牙切齿道,“这两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怎么杀了你!你害得我像狗一样四处躲,你说我为什么想要杀你!?” “我冰刃杀过的人无数,仇家也可谓无数,你自己都说了两年前的事情了,你不说清楚,我还是什么都不知道,你要让我死,也总该让我死得瞑目吧?”说到最后,冰刃叹了口气。 “两年前,沧浪城,潇洒客。”男人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挤着牙缝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浓浓的恨意,恨不得将冰刃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男人的话让冰刃沉吟了好一会儿,似乎在认真回忆着他两年前在沧浪城是否有过一个叫做潇洒客的仇家,好像…… “这个啊,我都忘了我两年前有没有去过沧浪城了,实在想不起来为何会与你结仇了。”冰刃一脸的“我真不知道,求详说”模样。 “冰刃!老子今天非杀了你不可!”男人刚被弱鸡姑娘激怒,现下又被冰刃的话激怒,显然他口中的潇洒客应该是一个赫赫有名的人,现下居然被人说忘了而觉得异常耻辱,男子愤怒得他握着弯刀的手都在隐隐颤抖着。 冰刃又看了一眼男人手中的那柄弯刀,忽然眸中有光一闪,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用一种恍然大悟的口吻道:“哦——想起来了,潇洒客啊,原来沧浪城那个曾搅得人心惶惶的采花大盗,后来被我抓了交给了当地官府,不要问我为何突然又想了起来,不是你长得有多让人一目难忘,而是你手中的那把弯刀,我记得我当时还笑着说一个采花大盗居然玩一把小孩儿才耍的刀,真是太丢人了。” “……”男人听着冰刃的话,一时愣住了。 “……”姑娘也清清楚楚地听着冰刃的话,双手微微颤抖,这个男人,是采花大盗!? 只见冰刃不给潇洒客接话的机会,连忙又接着道:“不过没想到你居然能从牢里逃出来啊,好像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本事的,不过看你这穿了一身破烂的狼狈模样,不难看出你这两年过着的就像你自己说的狗一样的日子,应该是一直被官府追着的吧。” “还有啊,你既然逃就逃了,居然还一心来想着找我报仇,也知道你远远不是我的对手,所以就抓了所谓的人质。”冰刃说着,又叹了口气,“看你人模狗样的,果然脑子也蠢的,不知道人质什么的对我冰刃是没有用处的吗?再说了,你就是要抓人质,也不要抓一个和我没有关系的人啊,费时又费力的,哎,果然蠢货的想法是我不能理解的。” “……!”潇洒客听冰刃的话听得有些一愣一愣的,最后又愤怒地吼了一声,“别说什么想要骗我的废话!你若是不想救你女人的话,你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若是想救的话,就赶紧按我说的去做!你若是乖乖按我说的去做的话——”潇洒客说到这儿,忽而阴佞一笑,伸出舌头在那弱鸡姑娘的耳朵上轻轻舔了一舔,挑眉看着冰刃道,“我杀了你之后,我就考虑考虑放了你的女人,否则——” 忽然拂到耳畔来的滚烫气息和耳朵上传来的黏黏湿意令弱鸡姑娘浑身一抖,满身都浮起了鸡皮疙瘩,瞳眸大睁,觉得恶心到了极点。 “否则会如何?”冰刃眸中有一抹寒芒一闪而过,并未被对方察觉,对方眼里的他,还是一副悠闲懒散不怕死的模样。 像是知道冰刃是什么人一般,潇洒客没有再被冰刃这样的反应激怒,而是笑得阴阴森森的,“冰刃大侠,你觉得呢?” 潇洒客阴森笑说着这一句话的时候,松了扯着弱鸡姑娘头发的手,将那只手移到了她身前来,正慢慢朝她微开的衣襟下边伸去。 “我觉得啊……”冰刃看着潇洒客那只正慢慢移向姑娘衣襟下边的手,也轻轻笑了起来,还是那股懒散的口吻道,“当然是杀了你就好了。” “——!?”潇洒客惊住,下一瞬,他那只差一分就要摸到姑娘身子的手蓦地一抖,僵在了那儿。 他握着那正架在姑娘脖子上的弯刀的手也在一瞬间僵住。 他双目大睁,正惊恐万状地缓缓低下头看向自己脖子方向。 只见他的脖子正中,正插着一柄通身沉黑的长剑,可他却看不到剑身,只能看得到剑柄及握着剑柄的一只五指修长的手。 因为这柄剑的剑身已完全穿刺过他的咽喉,从他的后颈穿出,正有血沿着剑刃滴答而下。 握着剑的,是冰刃,不知何时就已经站到了潇洒客面前来的冰刃,潇洒客莫说没有瞧见冰刃何时拔剑又是何时来到他面前,便是他的剑穿破他的喉咙时他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反应过来时,他看见的只有剑柄而已。 只听冰刃轻轻一笑,道:“我说过,你那只有小孩儿才会耍的丑刀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了,既然你想死,那我就好心帮你一把吧,不用太感谢我。” 冰刃说完话,毫不犹豫地抽回剑,为防血溅到他身上,在抽回剑的同时他还往旁挪了挪。 而后只听“砰”的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响起,那自认潇洒的潇洒客,睁大着双眼,死不瞑目。 一瞬之间,弱鸡姑娘觉得那架在她脖子上的锋利之意消失了。 弱鸡姑娘愣在那儿,久久没有回过神。 只听冰刃又在说风凉话一般自言自语道:“哎呀,死不瞑目啊,好像有些惨啊,不过谁叫你不长眼呢,居然玩家家玩到老子头上来了,好吧,老子就勉为其难,让你闭眼吧。” 冰刃说完这句话,便见他伸出脚,用脚尖踩上潇洒客大睁着的双眼,竟是用脚帮他阖上了眼! 冰刃做完这一“好事”后,在潇洒客身旁蹲下了身,将自己那脏了学的剑在潇洒客身上来回擦拭,边擦边道:“啧啧啧,看看你的血脏的,真是让我好生心疼我的剑哪,脏死了。” 冰刃将剑在潇洒客身上擦拭干净后,将其收回了剑鞘,而后站起身,转身,看也不看站在一旁一动不动的弱鸡姑娘一眼,走了。 冰刃离开的脚步不算快但也不算慢,他是往北边走的,他似乎是要走出白水镇,而不是回到镇子上去。 走着走着,他觉得有人朝他跟了上来,迈着踉踉跄跄的脚步,冰刃没有回头,也没有转身,依旧北边走,不看那跟上来的人一眼。 只听那人在道:“大侠,大侠,你救了小女子一命,以后您就是小女子的恩人了,小女子一定会好好报答大侠的!” 是弱鸡姑娘跟了上来。 她的双脚只绑着绷带,而没有穿鞋,然此刻她脚上的绷带已经脏得发乌,并且能清楚地看见褐色的血印子。 她的脚步很是踉跄,她额上正冒着豆大的冷汗,脸色更是苍白如纸,不说话的时候她的贝齿是紧紧咬着下唇的,可见她在努力地忍着疼痛。 她身上还紧紧绑着麻绳,脖子上那被弯刀划破的血口子也正还在往外淌血,头发更是散乱的。 她整个人,看起来很是可怜狼狈。 尽管如此,她还是紧跟着冰刃不放,并且边跑边问道:“大侠真的是杀手吗?哦,大侠要真的是杀手的话,也一定是个好杀手。” “……”冰刃突然停下来脚步,随之突然转过身来瞪那从头到脚都狼狈不堪但还是唠叨不止的姑娘,十分嫌弃道,“杀手就是杀手,分什么好坏!?” “是这样的吗?我看过的书上没有说到杀手的。”冰刃停,姑娘也立刻停了下来,一点不理会冰刃是恼还是嫌恶,只说着她自己的话,“不过我还是觉得大侠要是杀手的话一定是个好杀手的,就算别人不这么认为,我还是这么认为。” 冰刃看着面前这个好像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的姑娘,方才面对潇洒客她不喊不叫也不求救,冷静得像是根本不会害怕一样,现下面对他也一样,她之前一直当他是好人他可以权当她是个傻子,可她方才却已真真切切地看到他亲手杀了潇洒客,看到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只在那么一眨眼间就没了,却还向之前般傻了吧唧地跟着他,说着像是傻子一样的话,就不怕他反手就能捏蚂蚁似的捏死她? “谁跟你说杀手也分好坏的?”冰刃眼里有点冷意。 “没有谁跟我说,我自己这么认为的。”姑娘很老实,小心地观察着冰刃的神色,然后抱歉道,“大侠,我没有别的意思的,我只是想说大侠是好人而已,大侠不喜欢听,我不说就是了。” 冰刃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但像眼前这个姑娘一样的人,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他觉得她很奇怪,他觉得他根本就猜不出这姑娘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让他都不能确定她到底是不是傻子了。 “你知道刚才那个男人是什么人?”冰刃盯着姑娘问。 “方才听大侠说了,他是采花大盗。”姑娘回答,又补充道,“他想取大侠的命,所以抓我来威胁大侠,我有告诉他他抓错人了,我和大侠没有关系的,但是他不相信,硬是觉得我和大侠有关系。” “那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冰刃又问。 “那个采花大盗也说了,大侠叫冰刃,是杀手,我也看得出,大侠很厉害,照书上说的,就是武功很高。”姑娘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 “……”冰刃沉了沉眼神,十分不能理解地问,“既然知道,那你不怕?” “啊?”姑娘没想到冰刃会这么问,愣了愣,然后才点了点头,“怕。” “但是是害怕那个采花大盗,不是害怕大侠。”姑娘怕冰刃误会,连忙又补了这一句。 她怎么会不怕,她只是……只是习惯了将所有的情绪都隐藏起来了而已,因为她知道不管她是哭是笑还是伤心难过与害怕,都只会让他们更想要欺负她整她而已,那她就什么都不要表现出来好了,这样的话,她就能少受一点欺负了。 久而久之,她就习惯将喜怒哀乐都藏在了心底而已,只是习惯了隐藏,不是没有了这些感觉。 冰刃拧起了眉,还是觉得猜不透这个不正常的姑娘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不由又问:“那你说,我为什么会出现?” “哦,这个啊。”姑娘是有问必答,“大侠不是来救我的,只是来为民除害或者说为江湖除害而已,然后顺便救了我而已的。” “哟,原来不是傻子啊,知道老子心里想的是什么。”冰刃忽然笑了起来,十分满意的模样。 冰刃笑着说完这句话,迈开了脚步,往他正面对着的方向走出,而他正面对着的方向,不是出镇子的方向,而是回镇子的方向。 姑娘没有立刻跟上他的脚步,只是杵在那儿兀自点了一点头,声音低低的自言自语道:“嗯,我知道的。” 她知道根本就不会有人会特意为她做一件事的,关于她的事,所有的都是顺便的。 不过下一刻,姑娘抬起头的时候又朝冰刃跑了去,倒是没有注意到冰刃走往的是回镇子的方向,只边跑边喊道:“大侠大侠,您先帮我解了身上的麻绳如何?多谢大侠多谢大侠。” 这一回,冰刃没有烦躁嫌恶地撵走她,虽然还是面有烦躁不耐,却还是停下了脚步来帮她解她身上的麻绳。 麻绳解开了,姑娘正要再说感谢的话时,只见冰刃忽然伸过手来,刺啦一声就撕烂了她衣袖,从她衣袖上撕下了一块布来,而后将其扔到了她的左耳上,姑娘下意识地抬手去抓着那块从她袖口上撕下来的布,正不明所以间,只听冰刃十分嫌弃道:“擦耳朵。” “啊?”姑娘又是一怔,眨了眨眼,而后明白了什么,脸色忽然变得愈发的白了,眼神也完全晦暗了下来,道,“好的。” 她在左耳……方才被那个采花大盗舔过。 他是……觉得她脏。 姑娘突然觉得很难过,很难过,觉得心口堵得十分难受。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种难过到心都觉得难受的感觉了,就是在被她们推出来,代替她们出现在那个人面前的时候,都没有这种感觉。 冰刃可不知道他不过一个简单的动作会让那本就浑身是伤的姑娘连心都伤了,而他为何会做这个动作,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只是想做便做了。 他倒不是觉得弱鸡姑娘脏,而是一想到潇洒客方才的那个举动,他就觉得心里莫名毛躁。 潇洒客那个蠢货口口声声咬定这只弱鸡是他的女人,居然还敢在他面前舔他女人的耳朵,就算这弱鸡不是他的女人,他也一定要把那个蠢货给削了,否则难平他心头这口气。 就那么简单利索的一剑穿了他的喉咙还是真是让他潇潇洒洒地滚去见阎王了,便宜他了,不行,一想到他那伸舌头的动作和那眼神,他就觉得心里有股火气,应该回去把他的嘴和舌头给削下来才是,让他到了阎王爷那儿见着了美人想舔也舔不着。 不对,他这么为那只弱鸡愤愤不平做什么,那舔的是她又不是他,该恶心的也该是她而不是他才对。 冰刃这般想着,抬起手挠了挠自己的头发,转过头来瞪了那只正跟着他走的弱鸡姑娘一眼,才又继续往前走。 他还是没有将她撵走,相反,他似乎是要带着她回镇子。 姑娘一边踉跄地跟在冰刃身后,一边用从她袖口撕下的布使劲搓着她的左耳,直至搓得她整只耳朵都红得要滴出血来了,搓得她感觉到火辣辣的疼了,她才停下手。 走着走着,那姑娘突然有些开心道:“大侠的名字叫冰刃,我既然知道了大侠的名字,那我也不能对大侠瞒着我的名字。” “我姓乔,名小余。”姑娘大大方方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顿了顿后补充道,“嗯,多余的余。” 冰刃虽然没有理会她,但还是听见她的话,是以挑了挑眉,嗯?乔小余?多余的余? 有哪个爹娘这么给自己闺女取名字的? 冰刃没有说话,乔小余也没再说什么,只安安静静地跟着他走。 渐渐的,路上的人多了起来,但凡见到他们的,都纷纷盯着他们看,附带指指点点。 冰刃忽然又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将乔小余上下打量了一遍,正当乔小余要询问他怎么了的时候,只见他一脸阴沉的抬手脱下外袍,然后扔到了乔小余身上,不耐烦道:“披起来,把脖子遮起来。” 冰刃说着,朝周遭的百姓依次甩了个眼刀子,这些小老百姓,事儿就是多,看看看,看什么看!? 乔小余怔了怔,然后乖乖地将冰刃的衣裳套到了身上,抓高衣襟,将自己受伤的脖子遮好。 看着冰刃那只着一件颇为皱巴巴的里衣的背影,乔小余觉得自己的鼻子很涩。 正当乔小余要道谢时,他们的前方有一队人马正在靠近。 就在这时,乔小余突然躲到了冰刃身后,紧紧抓住了他背上的衣裳! 冰刃愣住。 ------题外话------ 一更的12点加上二更的18点,等于是30点万更! 啊~叔这个月为了鸡血也是拼了! 嘤嘤婴,好累,连载的上班族要累得干瘪掉了(此版本的叔一定是师兄附身,哈哈~) 虽然现在还是上旬,姑娘们票子难得,但还是厚脸皮和姑娘们求票了~了~了~ ☆、025、我确定 乔小余这突然躲到冰刃身后并不怕死的紧抓他背上衣裳的动作让冰刃愣住了,而后冰刃的第一反应就是想让她滚,可就当他抬起手要将乔小余拂开时,他才稍稍抬起手的动作就顿在了那儿。 因为他发现乔小余在发抖,从她紧抓着他背上衣裳的双手以及她靠近他的身体,他发现她整个人都在颤抖。 她好像……在害怕? 这看起来弱不拉鸡的姑娘连刀刃架到她脖子上划破了她脖子的时候都不见她害怕,眼睁睁的看着他手中的剑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那么轻而易举地收了一条人命时也不见她害怕,这会儿倒是害怕到全身都在颤抖,什么东西还是什么人的震慑力这么大,居然比他冰刃大爷还要可怕? 冰刃垂下了手,开始寻找那居然能让乔小余害怕到颤抖的源头,最后他将目标定在了正朝他们这个方向走来的一队颇有声势的人马上。 只见那队人马前边是三匹高头大马开路,马上各坐着一名身材魁梧的大汉,满脸的凶神恶煞,让本是挡在他们前边的路人飞快地跑到一旁,生怕挡着了这些人而招来不必要的事。 三匹高头大马后边是两驾两马拉驾的华丽马车,当先的那辆马车车帘大开着,让人能清清楚楚地瞧见马车里坐着人。 那是一名身穿锦缎长袍的年轻男子,一脸的高傲,半倚在身后一位颇有姿色的女子身上,他的身子两旁还各坐着一名貌美的女子,一名正帮他垂腿,另一名正帮他捏着肩,男子则是微眯着眼一副很是享受的模样,时而轻蔑地看一眼道路两旁的百姓,那高昂的下巴及轻蔑的眼神,简直就像是他这么看别人一眼都是对别人的赏赐似的。 那锦衣男子,不是那陨王府的王八世子莫麟,还能是谁? 弱鸡害怕的不会就是这陨王府的王八世子吧? 马车行驶得很缓慢,就像是在给别人时间好好观赏这华丽的马车及马车里的人似的。 当马车经过冰刃面前时,冰刃忍不住笑出了声,然他一才笑出声,便有人从他背后捂住了他的嘴,让他的笑声全部给憋了回去。 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捂冰刃的嘴,当然也是因为根本就没人能离得他这么近,除了融雪之外,是以这一时之间,冰刃愣住了,愣得他连掰掉这捂着他的嘴的双手都忘了,就这么愣愣的让那双手死死的捂着他的嘴,紧得让他根本就发不出声。 然冰刃虽然发怔,却没有怔愣很久,不过一小会儿他便回过了神。 可当他回过神时,他并没有将这双居然敢捂着他冰刃大爷的手给掰开,而就是任它们这么捂着他的嘴,要知道以往要是有这种情况发生,他可是能二话不说并且毫不犹豫地将这双手给砍下。 然这一回,他非但没有这么做,竟也没有将这双手掰开,倒不是他这么一瞬间就转了心性变了个人,而是那双手将他的嘴捂得实在紧,紧得那双手的主人都紧紧贴到了他背上来,以致他能十分十分清楚地感觉到那双手主人的身体正在颤抖,还有…… 他也十分清楚地感受到了女子身子才独有的柔软,他似乎还闻到了很是浅淡的花香味,好像是从那双手上传来的,竟很是好闻,好闻得他这一时之间竟没了将这双手掰开的念头。 刹那之间,冰刃身子一绷,脑海里忽然有个什么想法闪过。 然后是他自己在自己心中把自己鄙夷了无数遍,他想的是什么!?他怎会突然之间生出这种无耻的念头!? 不不不,一定是他太久不碰女人了才会有这样的错觉,对,一定是错觉!必须是错觉! 于是,冰刃就这么被捂着嘴边否定自己心中想法的看着那两辆故意这般招摇过市的马车从他面前慢慢驶过,往镇北方向而去。 直到那马车走得离他们有一小段距离了,那紧紧捂在冰刃嘴上的手才松了开来,那紧贴在他背后的柔软也立刻离开了他,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到乔小余频频道歉道:“十分对不起大侠,十分对不起大侠,冒犯了大侠,小女子有罪,小女子有罪,小女子愿意任打任骂。” “……”看着一个本来看起来就可怜兮兮的小姑娘这个诚心诚意地给自己赔不是,莫说男人,就是女人此刻心中有再大的气也消了大半,更何况冰刃还是个地地道道的大男人,这让他想骂乔小余完全都开不了口了,所以他才烦女人,麻烦得要死。 于是冰刃烦躁地摆了摆手道:“不过一只故意招摇过市供人观赏的红屁股猴子而已,你怕啊?” 冰刃的话让乔小余的肩膀蓦地一颤,显然冰刃说对了。 冰刃忽然就恼了,那样一只可笑的猴子居然比他冰刃大爷还要可怕还要有震慑力!?这弱鸡眼睛真的没有毛病!? “你不怕老子居然怕那种可笑的猴子?”冰刃十分不悦,凶煞煞地瞪着乔小余。 “大侠,小女子知道错了,小女子再也不敢冒犯大侠了。”乔小余没有正面回答冰刃的问题,还是频频躬身垂首道歉道。 冰刃还要斥她不长眼,而就在他张嘴之前,站在他们身旁的一位老大爷张嘴了,对冰刃道:“年轻人哪,你就不要再责怪你小娘子了,你这小娘子之所以捂你的嘴哪,那也是为了你好,她只是不想你那一声笑得罪了那马车里的人而遭来不必要的灾祸哪,也幸好你这小娘子捂你的嘴捂得快,不然让那马车里的人听到了你的笑声的话,只怕你这会儿都没有命了哪。” “哦?”冰刃挑挑眉,“我不过笑一声而已,他难道还能因为我这一声笑杀了我不成?” “哎,年轻人,你大概不知道那马车里坐的是什么人吧?”老大爷无奈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只听冰刃笑着答道:“我当然知道那只可笑的猴子的是谁,不就是陨王府的王八世子莫麟?” 老大爷十分吃惊,“你既然知道,你为何还敢当他的面嘲笑他!?不要命了吗!?” “那王八世子这么出来,不就是要让人笑的吗?当然了,他心里想的肯定是让咱们这些小老百姓跪下来好好膜拜他一番了。”冰刃嗤笑着,“不过我想,这白水镇的百姓是想拿刀砍了他而不是跪下来膜拜他吧,要不是他身旁有那些侍卫,只怕他早就在他进到这白水镇的时候被你们给砍死了吧,说来只是个蠢货而已。” 老大爷震惊更甚,完全没有想到居然有人敢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们白水镇的百姓就算再怎么恨陨王府的人,也从没有人敢在这样的大庭广众光天化日之下说出这样的话,还张口闭口的王八世子,就就就不怕有小人告他的罪吗!? 乔小余也震惊了,不知是震惊冰刃的话,还是震惊他居然知道那马车里的人是陨王世子莫麟。 冰刃说完耻笑那陨王世子的话后,嫌弃地瞟了乔小余一眼,走了。 乔小余又是在那儿愣了好一会儿后才有踉踉跄跄地跟上去,只见她低垂着脑袋,紧抿着嘴唇,似乎在想着什么似的。 冰刃没有再斥骂她什么,乔小余也没有和冰刃解释什么,他们就这么相对安静一前一后走着。 冰刃第三次跨进那家他已经去过两次的客栈时,小二哥当真给他跪了下来,就差没哭出泪来,“客官哪,您怎么又回来了啊……” “怎么着,老子来住店,你不让啊?想把老子撵走啊?”冰刃瞪了小二哥一眼。 “不敢不敢绝对不敢!”小二哥连忙连连摇头,然后十分恭敬道,“客官想要什么房啊?” “老子这种人,当然是要上房。”冰刃挑眉看着店小二,“难道老子看着是像住下房的人?” “客官看着绝对是住上房的人!那就——”店小二说着,习惯性地将挂在肩上的布巾扯下来,再重新甩回肩上,大声吆喝道,“上房一间——好嘞!” 然店小二才这一大声吆喝完,便被冰刃伸到他面前去的脚绊得差点摔倒,小二哥不明所以,紧着听到冰刃骂他道:“谁跟你说老子只要一间上房?开两间。” “两间!?”小二哥很震惊,看了一眼紧裹着冰刃衣裳的乔小余,再看一眼只穿着里衣的冰刃,十分不能理解道,“客官不和娘子住一间房的啊?” “……”这什么小二,这种问题居然问得出口?冰刃将手中的剑往柜台上用力一拍,简短重复道,“开两间。” 这会儿掌柜的和老板娘都不在,只有小二哥一人在招呼客人,他被冰刃手中的剑吓得腿一软,整个都趴到了柜台上,战战兢兢道:“可可可可是,客官,上房……只剩下一间了。” “……那就一间上房一间中等房。” “回客官,中等房……没了。” “……”冰刃默了默,有些咬牙切齿道,“那就开间下房!” “回客官,下房……”店小二狠狠咽了口唾沫,“也没了。” “你这客栈还想不想开了!?”冰刃终于暴怒,吓得店小二又一次给他跪下了,“客官饶命啊!是真的没有了!小的可不敢欺瞒客官啊!客官要不要考虑换别家啊?” 就在这时,乔小余出声道:“大侠,其实我可以……” 然乔小余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冰刃瞪着喝道:“你闭嘴。” 乔小余连忙闭嘴,不敢再吭声。 只见冰刃用剑鞘末端去杵跪在地上的店小二,语气不悦道:“赶紧起来,带路!” “是是是!”店小二蹭地站起身,一个劲儿地朝楼上指,“客官楼上请,楼上请。” 冰刃先走了上去,乔小余似乎稍有踟蹰,而后也跟了上去。 冰刃不仅先上楼,还先进去看房间,看都不看乔小余一眼,于是那小二哥在心里鄙夷他道:果然是个粗俗的人!就一间房,居然自己先冲上来了,他那小娘子看起来像是病了,他居然也不理一理,嫁了这样的男人,可真是可怜哪! 就在店小二心下为乔小余叹气时,冰刃进去了又出来,站在门槛外盯着乔小余慢慢挪进去,然后将门关上,下楼去了,再离开前扔给小二哥几个铜板,吩咐道:“去准备沐浴用的热水,赶紧滚滚滚。” 店小二听着冰刃的话,看着自己手里的几个铜板,震惊了,难道是他想错了? 冰刃可懒得理会这店小二想的是什么,交代完了之后即刻离开了,离开了客栈。 约莫两盏茶时间后,冰刃回来了,手里拎着一只灰布包袱还有几帖药,一进门就将那几帖药扔给了小二哥,让他去煎,又确定洗澡水还没有准备好,拎着包袱上楼去了。 冰刃敲门,乔小余应了声,一瘸一拐地挪过来给他开门,开了门见是他,很是吃惊道:“大侠,你还在啊?” 她以为他像昨夜一样,走了的…… “马上走。”冰刃瞪了乔小余一眼,将手上的包袱扔给她,用一种警告的口吻道:“这包东西给你,别再跟着我了啊,不然——” 冰刃说着,即刻冷了眼沉了脸将手中的剑抽出半截,这顷刻间像变了个人似的冷冷道:“休怪我下手无情。” 乔小余被冰刃这豁然抽出半截的剑吓住了,也被他那忽然阴冷下来的脸色吓住了,一时间只抱着他扔给她的那只包袱愣愣地站在那儿。 冰刃瞧见乔小余愣住了,满意地收剑回鞘,那剑格打到剑鞘而发出的噌的一声吓得乔小余一跳,冰刃更满意了,转身,走人。 可当冰刃转了身才迈出第二步时,他身侧晃来了一道娇小的身影,用那傻不拉几的语气道:“大侠大侠,你带小女子一起走吧,小女子已经身无分文,自己一人的话会死在路上的,这样的话,就浪费大侠顺手救的这一条命了。” 冰刃眼角跳了跳,却还是保持着方才的那张阴脸冷冷道:“包里有银两,饿不死你。” 乔小余不放弃,紧抱着怀里的包袱一瘸一拐地紧跟在冰刃身侧,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怀里的包袱,然后将其飞快地塞到冰刃怀里,冰刃不抬手来接,她就将包袱按在冰刃身前,紧张道:“那,那我把它还给大侠!” “……”冰刃低下头看着那只被乔小余按到他身上来的包袱,眼角猛地跳了跳,下一刻抬手扯了那包袱,用力地甩到了地上,朝乔小余吼道,“你到底烦不烦啊!?你算老子什么人啊老子去哪儿都得带着你!?” “老子已经忍你很久了!难道你看不出来!?老子这几天心情不错,要是换在以往,遇到你这样敢一而再挑战老子耐性的弱鸡,老子早就宰了!把你留到现在已经算老子大发善心了!” “所以,滚滚滚,从哪儿来就滚回哪儿去,别再跟着老子就行!老子还要赶着去救一头蠢猪,没工夫在你身上浪费。” 猪雪那头蠢猪,大概是被陨王府那野郡主给逮了,他得赶紧去找才行,否则以她那愚蠢的脑子和不忍直视的身手,大概被打得皮开肉绽再煮个皮肉开花?那他这闺女岂不是白养了!? 当然了,要是卖鞋的那老家伙敢谎说见闻的话,他再折回来宰他,现在还是先去找那头猪吧,不管他听到的是真还是假,不管那惹了野郡主的姑娘是不是猪雪,他都必须去尽快去找猪雪,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冰刃说完,十分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看了一眼愣在那儿的乔小余,看她那傻愣的样子确定她不会再跟上来,迈着大步继续走了。 冰刃是真的认为他说了方才那一番狠话之后乔小余是不会再跟着他了,谁知他还是想错了,当他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乔小余又跟了上来,还是那句话:“大侠大侠,你带小女子一起吧,小女子虽然不会武,但是小女子相信小女子一定有能帮到大侠的地方的,小女子绝对不当大侠的累赘,绝对不给大侠添麻烦!” 乔小余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那小二哥又正好提了水走上楼来,见着这情景,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这么盯着他们看。 “啊啊啊啊——”冰刃突然发狂了似的抬手挠自己的头发,“你怎么就那么烦啊!?老子怎么就这么晦气遇到了你这么个烦死人的女人啊啊啊啊啊!?你硬死要跟着老子可以!路上被什么人给杀死了老子可不管你,你也别怨老子!” “好的大侠。”冰刃没有听到乔小余难过失落的声音,反是听到了她开心的笑声,“要是真的有人杀我,那我就死吧,我不怕死。” “……”这是什么话? 每次听乔小余笑着说话,冰刃都觉得……很是奇怪。 不过—— “老子要去的是云城,那个让你害怕的王八世子家可是在那儿的啊,你确定你要跟着老子?”连那王八经过而已,这弱鸡就怕成那样,他现在可是要去王八老巢的地方,这弱鸡肯定不敢去。 果然,乔小余沉默了,只微微睁大了眼看着冰刃,冰刃捕捉到她严重一闪而过的恐慌。 冰刃心里笑了,哦呵呵,老子果然聪明。 就在冰刃心下得瑟时,只见乔小余点了点头,肯定道:“我确定。” 冰刃脚一歪,险些没站稳滚下楼梯,楼下那小二哥连忙提着桶闪下楼梯去了。 “……”冰刃眼皮直跳,盯着乔小余那张有些青白的脸瞧,然后抬起手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不确定地问道:“你这儿……真的没问题?” 乔小余十分认真地回答道:“大侠觉得我脑子有问题是吗?哦,其实我脑子没有问题的,我只是有时候反应比较慢些而已,虽然所有人都觉得我脑子有问题。” “……”冰刃觉得他好想哭,弱鸡姑娘,你到底哪里来的。 冰刃这会儿不仅眼皮直跳,便是颞颥都在突突直跳,可那弱鸡姑娘还一直在傻不拉几地说说说。 “啊啊啊啊——”冰刃突然又烦躁地嚎了一声,指着乔小余的嘴吼道,“你!停!” 乔小余立刻闭嘴,怕冰刃觉得不够,她又抬起手来捂住自己的嘴。 冰刃的眼皮跳得更厉害了,他一巴掌“啪”的一声用力拍在自己的脑门上,久久不拿开手。 他觉得他需要冷静。 乔小余捂住嘴在旁等着冰刃的话。 过了好一会儿,只听冰刃无力地妥协道:“那你就跟着老子吧,还是那句话,要是死了,别怪老子。” “好!”乔小余拿下捂在自己嘴上的手,又笑了,“多谢大侠!” 多谢? 冰刃看着乔小余那盈着笑意的黑眼睛,还是觉得她笑起来给她的感觉很奇怪。 算了算了算了,权当牵了只弱鸡上路吧,他还经常带蠢猪上路呢,带只弱鸡上路,应当是……比带只蠢猪轻松些? ☆、026、抱歉,阿暖 五日后,北霜国京畿边界,深夜。 初夏的夜风尚是清爽,还没有黏稠的味道,能让人很是好眠。 京畿云城东南边边界处郊外的一间破庙里,有火光亮着,是柴禾在燃烧,火光映着一幢人影投照在那脱了灰的墙壁上,破庙里有人。 破庙外停着一辆灰篷马车,马拴在一旁一株早已枯死的树的树干上,正在吃着堆在它跟前的一坡青草。 破庙周遭是一片荒芜的田地,没有灯火没有人家,静悄悄的,连蛐蛐儿的声音都没有。 破庙里也静悄悄的,有人,却像是无人。 司季夏坐在铺着干草的地面上,背靠着柱子,离火堆有些远,想来是这初夏的天气已不需要离得火堆太近,点火,不过是为了照明而已。 他左手边的地上,放着五只包袱,裹着长木盒的一只,裹着书奁的一只,还有裹着他与冬暖故衣裳的各一只,剩下的一只,是裹干粮的。 还有那盆他送给冬暖故的月季花,冬暖故让司季夏给她换了只白瓷花盆,此时虽是深夜,花却开得正好。 此时那只裹干粮的包袱正打开着,里边放着三只纸包,两只打开,一只还是裹好的,只见那打开着的两只纸包里放着的是几张干饼和几块干肉,还有一只水囊,被司季夏拿在手里。 司季夏也仅仅是将水囊拿在手里而已,似乎是喝过水了,又似乎是正打算喝,他就那么静静地靠着柱子坐着,过了一会儿,只见他将水囊移到嘴边,咬住吊挂在囊口上的囊塞,将水囊口塞了起来,将其放到了一旁,再伸过手,动作轻轻地将那打开着的纸包重新包好,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包好的纸包后,他才将头往右边微微侧了侧,就在他微微往右侧头时,他本是静静淡淡的眼神忽然揉进了一抹柔和。 因为,他的右肩上,正枕着冬暖故的脑袋。 只见她双眼闭着,神色安静,呼吸均匀,她睡着了,竟是这么靠着司季夏的肩膀坐着就睡着了,想来是颇为困倦了,否则又怎会坐着也能睡着。 不过,与其说她是将脑袋枕在司季夏的右肩上,不如说她将她大半个身子都枕到了司季夏身上来,因为她愈睡,身子就愈往司季夏这个方向滑过来。 司季夏非但没有将她移好,反是用下巴在她头顶轻轻蹭了蹭,抬起手,将掌心贴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摩挲着。 冬暖故睡得很熟,并未醒来,只是觉得被司季夏那粗糙的掌心摩挲着的脸颊有些痒,皱了眉的同时抓上司季夏的衣襟,将脸在他肩膀上蹭了蹭,又接着继续睡。 在冬暖故这般将脸往司季夏肩上蹭的时候,司季夏稍稍拿开了手,待冬暖故安静了下来后又将掌心贴了上去,依旧轻轻摩挲着冬暖故的脸颊,像是不担心冬暖故会因他的举动而醒来似的。 司季夏一边用掌心轻轻摩挲着冬暖故的脸颊,一边低垂着眼睑看着她被发丝遮了大半的脸,眼神温柔却又有些黯然,声音轻轻道:“阿暖,说了不让你跟着我受苦的,现下却是让你连个好好躺下睡一觉的地方都没有。” “我能做的……目前只能让你安安静静的睡一觉而已。”司季夏眸中揉进了心疼,“抱歉,阿暖。” 那张不管他们去到哪儿都能见到的通缉令,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同样,那张通缉令也是冬暖故万万没有想到的,没想到他们退的这一步非但没有免除麻烦,反是招来了大麻烦。 司季夏觉得他没能给冬暖故带来安宁而惭愧,冬暖故则是为她非要到那白水镇山上走一趟而自责。 为了能尽快到达云城,冬暖故选择不入城镇不住店,避开那些百姓密集的地方,是以这是他们离开白水镇后第五个夜晚宿在野外,冬暖故是个随遇而安的人,从未介意过这些,只是司季夏总觉自责惭愧而已。 看着冬暖故下眼睑上一天比一天更浓了些的青灰,这个夜晚,司季夏终是在水囊里融进了些安神药。 其实从侯府离开到而今到了这云城边界来的一路,他时常在想,他这一行,他让阿暖这么来跟着他受苦,究竟有何意义,就算他真的解了那块墨玉佩上的秘密,于他而言,还有何意义? 若他没有选择到这北霜国来,现下他应该能给阿暖一个安定的居所了,若他没有选择到这北霜国来,阿暖根本就不会连个安睡的地方都没有,他知道阿暖不介意,可是他介意。 看着阿暖明显瘦了的脸颊,他根本就没有办法不介意。 可这个问题他想了一路,他如今还未思考得出结果,似乎不管何理由,都不能成为他让阿暖跟着他受苦的理由。 “阿暖……”司季夏轻轻唤了一声熟睡中的冬暖故,带着无尽的温柔与爱怜,这天下间,也只有阿暖会为了他无怨无悔了。 司季夏用拇指指腹轻轻拨了拨冬暖故长长的睫毛,让冬暖故反射性地抬起手拍掉了他的手。 司季夏微微一怔,旋即又不由自主地柔柔笑了起来,若是让阿暖知道他又在暗自惭愧自责,又该要心疼斥他了。 阿暖说过喜欢看他笑,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现下,路已走到了这儿,便只能继续走下去,若是在此返回,只会更对不起阿暖。 那他能做的,便是将这条路尽快走到头,到了头,便表示他能折返了,不管结果如何,也不管会不会有结果。 至于那通缉令,敢伤阿暖,就算他只有一人,莫说北霜国,就算是整个天下,他亦敢与之为敌! 夜风吹进破庙中,吹得柴堆上的火苗晃了晃,让司季夏眸中的那抹寒意也随着火苗荡了荡。 夜风吹晃了火苗,也带来了丝丝微微的凉意,司季夏移手去拉盖在冬暖故身上却已经滑到她腰上去了的他的斗篷。 当司季夏的手堪堪抓到斗篷时,他本是柔和的目光陡然变得森寒,手上的动作也稍稍顿住。 破庙外有人在靠近,即便来人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却依然没有逃过司季夏的耳朵。 司季夏没有将冬暖故拍醒,也没有急忙站起,眸中更是连一丝一毫的慌乱之色都未有,哪怕是一闪而过的异样神色,都无。 他只是将手上的动作继续,将盖在冬暖故身上的斗篷拉了上来,替她盖好双肩后,这才抬眸看向眼前方向。 与此同时,他将手移到身旁的那只裹着长木盒的包袱上,动作缓慢地将上边的结解开。 他手上的动作的确很是缓慢,冬暖故还是靠在他身上睡得熟香,似乎他根本不担心这正慢慢朝破庙靠近的来人究竟会否是欲对他们不利的人。 在司季夏将裹着木盒的黑布解开了正慢慢往旁别开时,有人走进了破庙里来。 那一瞬间,司季夏手上动作依旧缓慢,然他眼眸深处已是寒芒乍起,伴着隐隐的杀意。 他的剑鲜少沾血,但是为了阿暖,他不介意让血沾了他的手。 然当他在瞧见了来人的一刹那,他敛了眼底那正隐隐而起的杀意。 杀意虽敛,寒意仍在,并且非减反增。 “是你。”司季夏见着来人,却是不惊也不诧,声音冷冷没有起伏,更是没有一点疑惑的口吻。 来人并未即刻接司季夏的话,而是在与他两丈开外的地方停住脚,静静定定地看着他,以及—— 正倚靠在他身上睡得正熟的冬暖故。 而在来人的目光触及到冬暖故的那一瞬间,他的手突地微微一抖。 “见着我,你不觉惊讶吗?”来人声音沙哑如风吹戈壁沙石,微麦色肌肤,黑色窄袖素色锦衣,衣领高高立起,将脖子裹得严严实实,看着司季夏的眼神,有些隐隐的哀伤,却不为司季夏察觉,只见来人微微扯了扯嘴角,“诡?” 来人,竟是子夜,那本该远在南蜀国东陵郡的子夜。 “夜阁势力遍布天下,阁主不论出现于何处,都不当令人惊讶。”司季夏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面上更是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惊讶,更没有疑惑,“也与我无关。” 子夜的双手再次蓦地一颤,而后将双手微握成拳,面上却是扬起微微一笑,道:“没有了夜阁的帮助,不过短短一个多月时间而已,没想到堂堂诡公子竟变得如此狼狈。” “阁主千里迢迢到这儿来便是为了看我的笑话?”对于子夜的嘲笑,司季夏无动于衷,甚至连看都未看她一眼,冷冷道,“那现下阁主看到了,可以请回了。” 像是怕吵醒了冬暖故似的,司季夏的声音压得很轻很低,似乎根本就不在乎子夜是否能听到又是否能听得清。 就在这时,冬暖故将那已经滑到了司季夏胸膛上的脑袋在他胸膛上蹭了蹭,再动动身子,贴着司季夏的胸膛将身子朝下又滑了些,似乎是坐久了不舒服想躺下似的。 因为冬暖故这一扭动,那本已由司季夏在她肩上盖好了的斗篷又往下滑了,使得司季夏又伸过手将斗篷重新拉了上来。 司季夏将冬暖故身上那下滑的斗篷拉上来后,他定定看了依然在睡着然眉心却微微拧起了的冬暖故一眼,而后往左侧慢慢挪动身子,同时用手托住冬暖故的脑袋,待他重新坐稳后,将冬暖故的脑袋放到了他的大腿上,让她将他的腿当做枕头来睡。 因为能让冬暖故好好躺下,司季夏没有注意到他将身下垫着的干草全都让给了冬暖故,而他,已经坐到了满是尘泥的地面上。 但如此这般,冬暖故竟是舒开了微拧的眉心,似乎这个睡姿舒服了,而后翻了个身,将脸朝向司季夏身子一侧,又在他腿上蹭了蹭脸,微微蜷了腿,舒服安静地继续睡去了。 冬暖故这脑袋一蹭一蹭间,将她头上那绾着头发用茶梅木簪给蹭得从发髻上松了下来,她那乌黑柔软的长发便随之散了开来,大半垂散在司季夏腿上,少许挡到了她的侧脸上。 冬暖故这般好似小女儿家般的睡颜让司季夏不由自主地微微扬起了嘴角,抬手替冬暖故将那垂散在她面上的少许发丝给别到了耳后。 司季夏不知自己垂眸看向冬暖故时的眼神就在那么一瞬间变得柔和,亦不知他在注视着冬暖故睡颜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浅笑了起来,更不会知子夜将这一幕看在眼底时是有多心如刀绞。 她不是不知道司季夏爱冬暖故远胜过爱他自己,她不是没见过司季夏为了冬暖故连命和尊严都可以不要了的狼狈模样,她也不是没有见过司季夏只有在面对冬暖故时才会有的温柔模样。 子夜觉得自己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为何看到这本该寻常的一幕她还是觉得心如刀绞? 她在见到这个名为冬暖故的女子前,她曾以为他不会笑,却不知晓,他不是不会笑,只是他不会在夜阁的任何一个人面前笑而已,更不会在她面前笑。 她明明知道她连让他对她笑一笑的可能都没有,她明明知道她与他之间根本什么可能都没有,可她为何还是放不下? 她又岂止是放不下,她便是连不打听他的行踪都做不到。 就算他连一眼都不愿意多看她,她还是无法将他从她心中抹掉。 所以,她来找他了,不为别的,也不奢求什么,只是想看到他而已,哪怕只看一眼,她也知足。 司季夏永远不会知晓子夜心中想的是什么,他将冬暖故的头发别到耳后,抬眸看到子夜还站在那儿,那面对冬暖故才有的温柔与笑意瞬间被冰冷取代,“阁主若是笑话看够了,请离开,莫扰了内子好眠。” “不必你多言,我说完我当说的话做完我当做的事,我自会离开。”子夜的心难受得近乎窒息,可她偏让自己看起来面不改色,只听她微微扬声道,“锦东,将东西拿上来。” 司季夏冷冷看她。 只见锦东在子夜的话音堪堪落下时便双手捧着一只半丈左右长,一尺多宽的以一块黑色锦缎包裹着的东西走到了子夜身边,朝子垂首行礼后转过了身,向司季夏走了过来,在司季夏面前四五步左右的地方停下了脚步,随之对他深深躬下身,恭恭敬敬道:“锦东见过公子。” 司季夏并未应声,只是将那冷冷的目光从子夜身上移到了锦东身上,再由锦东身上移到了他双手里捧着的东西,将手轻搭在冬暖故肩上,没有站起身的意思,也没有询问那锦缎了包着的是何物的意思。 而锦东像是也不需要司季夏的应声似的,对司季夏行过礼后竟是朝他单膝跪了下来,与此同时将手中捧着的东西微微往前一递,头依旧低着,却是不说话。 司季夏依旧无动于衷,子夜定定看着他,眼眸深处的那抹哀凉在这初夏的夜里显得更浓沉了,而后迈步走到了锦东身旁来,停脚。 如此一来,她看着坐在地上的司季夏便成俯视之态,她身上那一尘不染的锦衣与司季夏身上那沾了尘泥的深灰色衣裳好似无形中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倒真真有些像她所说的,他堂堂诡公子,竟能如此狼狈,竟会如此狼狈。 “我这般以居高临下之态看你,你不打算站起来?”司季夏不觉有他,反是子夜难以接受。 因为在她眼里,诡公子是这天底下最优秀的男人,他不该被人俯视,更不该是狼狈的。 可如今的他,竟是这两者都有了,只是因为一个女人而已。 一个女人……而已。 “我不介意。”司季夏连眸都未抬,看也不看子夜一眼,只是用着那没有情感的冰冷语气道,“所以,没有必要。” 子夜本就微握着的双手倏地紧紧捏握起,眸中却没有丝毫的不可置信,反之淡淡笑了起来,像是自言自语般道:“也是,这样的话,也只有我所认识的诡会说。” 他明明就没有变,为何她却觉他全变了? “我今次来找你,不过是——”不想再让自己的心再这么疼下去,子夜换了话题道,“受人之托。” 子夜说完,抬手,抽开了遮在锦东双手捧着的那件物事上的黑色锦缎。 那一瞬间,子夜终于在司季夏冰冷无感的眼眸里看到了不一样的神色——诧异。 即便一闪而逝,她还是准确地捕捉到了。 她突然觉得心愈发疼痛。 就连这样寻常的反应,都不是对于她。 司季夏盯着锦东手中捧着的物事,那一瞬间的诧异过后是无尽的寒意,“云琦?” ☆、027、阿暖,疼的【一更】 云琦?司季夏盯着锦东手中捧着的物事,那一瞬间的诧异过后是无尽的寒意,他从琴师白拂那儿得到而送给殿下的古琴。 如何会在夜阁手中? 司季夏将手从冬暖故肩上拿开,移到了摆放在他身旁已经揭开了黑布的长木盒上,拇指已经按上了盒扣,却没有立刻将其拨开。 他在等,等子夜先把话说完。 子夜注意到了司季夏的举动,她猜想得到司季夏心里此刻正在想的是什么。 她的心愈发的难受疼痛,对于夜阁,他并不相信。 “这是当今圣上差人找到夜阁,托夜阁的人将其带来给你。”子夜只是将遮在云琦上的黑色锦缎拿开,并未触碰到琴身,因为她知晓司季夏将司郁疆这个知己看得有多重要,她若是碰这云琦分毫,只怕他都能毫不犹豫地向她拔剑。 “当今圣上有耳闻你到了这北霜国来,道是——”子夜顿了顿,注意观察着司季夏的神色,接着不紧不慢道,“你或许会需得上它。” 司季夏眸中再次有诧异闪现,殿下……知晓他到了这北霜国来?是如何得知?还是谁人有意告诉他? 不过似乎不管殿下是如何得知的,他现下也无从知晓,而殿下想来也是不想他知晓的吧,只要云琦能完好无损地送到他手里,其他的,殿下都不想他知晓的吧。 “这把云琦,是我亲手从当今圣上手中接过的。”子夜本是不想再说什么,然她终还是补充道,“放心,不会有人知晓得了夜阁之人的行踪。” “就算知晓,又如何?”司季夏终于抬眸,看向了子夜,“阁主可是要我感谢阁主没有将那些欲抓我与内子见官的人引来?” “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人?”子夜声音有些颤抖。 “夜阁助我找到阿暖,我助夜阁得到夜阁想要的权利,我与夜阁之间,并无亏欠,更无瓜葛。”司季夏冷冷地陈述着事实,“不过是将一把琴送到我手里而已,竟能劳动阁主亲为,阁主是否有其余心思,我不得而知。” “至于阁主是怎样的人,我并无资格评说,也无意评说,阁主问错了人。” 子夜的面色在渐渐发白,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司季夏,似乎不愿相信他会说出这般像是根本就不曾相识的冰冷之话来,声音更颤抖了些,“诡,你为何就不能相信夜阁与千机师伯间真的只是一个误会?” 若非千机师伯之事,她与他之间,是否就不会是如今这个样子? “师父的事情我已不想再提,阁主请勿再谈及,我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残废而已,阁主又何必要介意我对夜阁究竟有无误会或仇怨。”究其实,司季夏不能理解子夜为何会在乎他对夜阁的态度,也不想去理解不想去深究,师父的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他也不想再去想,毕竟是上一辈的事情,且师父早就不在,就算他真的介意,又能如何? 倘他真的介意师父的事情的话,早在师父还在世时他就答应师父去坐夜阁的那一把椅子,但是他不想,从前不想,如今不想,将来当是也不会想。 “我为何会如此耿耿于怀你对夜阁的看法吗……”子夜垂眸,凄然一笑,声音轻轻低低地喃喃自语,“你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 司季夏虽面色依旧冰冷,却是微微蹙了蹙眉,子夜的声音虽然很轻很轻,但他依旧听得清楚。 但是他不想追问。 因为没有必要。 “云琦我已送到你面前,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而已,无得其他。”子夜再抬眸时,微微笑了笑,只是笑中有哀愁,却不得眼前人在意而已。 司季夏还是无动于衷。 子夜嘴角哀愁的弧度往上愈扬一分,只见她抬手朝司季夏报仇,语气沉沉道:“告辞。” 子夜说完,再定定看了司季夏一眼,转身大步离开了。 锦东将手中捧着的云琦放到地上,站起身朝司季夏再一次深深躬身,亦转身随子夜离开了。 就在子夜的脚步正要跨出破庙的门槛时,司季夏淡淡道了话:“多谢。” 仅仅两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字,却让子夜的脚步猛地顿住。 然她没有回头,抬脚,跨出门槛,消失在了司季夏的视线里。 夜风依旧轻拂进来,柴禾依旧在噼啪燃烧,那盆月季花依旧开的精神,破庙里又是安安静静,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然那一把通体沉黑的古琴摆在那儿,又明明白白地说着方才有人来过。 司季夏静静看着摆放在地的云琦良久,最后拿过身旁那只包裹着他的衣裳的包袱,慢慢将腿从冬暖故脑袋下离开的同时将包袱垫到了她头下,瞧着冬暖故并未有何不适,只是在包袱上微微蹭了蹭脸后继续睡着并未醒来,司季夏这才缓缓站起身,走到了云琦跟前,背对着冬暖故面对着云琦跪坐了下来。 司季夏没有将云琦捧到腿上,也没有要抚琴的意思,只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看着它,任心中心绪万千。 他想到了他曾经与殿下在寂药里把酒言欢,想到了殿下总是无奈地说他不要总是自惭形秽,想到了殿下笑着对他说有姑娘要嫁给他了,想到了殿下知晓阿暖已是他妻子时酩酊大醉的模样,想到了殿下说过的随时等他回去抚云琦的话…… 看着眼前的云琦,仿佛看到了他与殿下相交相知的一幕幕,司季夏终是将手轻按到了琴弦上,左右移动着手摩挲着琴弦,并未让琴弦发出声音,他不想吵醒了冬暖故。 抚着抚着,司季夏不由得微微笑了起来。 这天下间,阿暖最疼他,殿下最懂他,他司季夏或许什么都没有,但是他有与他不离不弃的妻子,有愿与他成为生死之交的知己。 其实他并不是一无所有,相反,他很“富有”。 殿下……远在南碧城竟还这般关心着他,竟是让夜阁阁主千里迢迢将云琦送到他手中,只因为——或许他会需得着。 北霜国帝王不爱谋士良将反爱丝竹管乐,如今他与阿暖又受北霜国通缉,或许……他真需得着这云琦也不一定。 殿下,阿季便在这远方先行谢过殿下了。 司季夏看一眼破庙大门之外的远方,再垂眸时,将云琦重新裹好,再将其挪移到那盆月季花旁,重新坐回到冬暖故身边,看着她的侧脸,忽然倾下身,在她脸颊上轻轻亲了一口,笑了笑,将垫在她头下的包袱拿开,让她重新枕到了他的大腿上。 夜很安静,司季夏背靠在身后的柱子上,缓缓闭起了眼。 再有应该不到两日,便可到云城城内了。 却不知到了那儿,又要花上多久时日才能寻得到他想要知道的答案,希望不要太久,不要让他迟迟都给不了他的阿暖一个家。 虽说无床无榻无被也无软枕,然这个夜晚,冬暖故睡得很安稳,很香甜,以致于天色就要完全放亮,她才缓缓醒来。 柴堆早已燃尽熄灭,只留下一堆黑灰。 冬暖故醒来时,她头下枕着的是裹着司季夏衣裳的包袱,司季夏则是正在旁边将放在地上的包袱收拾好。 冬暖故醒来时只是睁眼,并未动动身子,是以司季夏并未发现她醒来,只是在将那些个包袱打上结以便提拿,但因为他只有一只手,他的动作颇为缓慢。 冬暖故也未唤司季夏,只这样微睁着眼看他收拾,冬暖故本是眸中有笑,而当她注意到司季夏正在给一只黑色锦缎的半丈长短的包袱打结时,她微微眯起了眼,“平安?” 司季夏的手微微一颤,随之转过头来看冬暖故,见着她正盯着他手上的东西瞧,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听得冬暖故问道:“平安,你手上的那只包袱是什么?” 他们的包袱就五只,她就算再怎么蠢,也不会记错这五只包袱的数量,而现下,他们的包袱有六只,多了一只锦缎大包袱。 这便证明—— 在她睡着的时候有人来过,或者司季夏离开过。 冬暖故这般想着,不由蹙起了眉,这段时日她的睡眠一向浅,不管是有人来过还是司季夏离开过,她都不可能没有察觉,那便是说…… 司季夏还未来得及回答,便听得冬暖故紧接着问道:“平安,昨夜你是不是在干粮里下了安神药?” 否则她不会睡熟得什么都没有察觉,什么都没有听到。 “阿暖……”司季夏没想到冬暖故这一大早醒来就揪着他问这个问题,担心冬暖故会生气,是以他稍稍迟疑了后答了一句风牛马不相及的话,“阿暖你看今日的天色不错,天……挺蓝。” “……”冬暖故看着司季夏那明显就在转移话题的神色,并未即刻责问他,反是顺着他的话看向破庙门外,有些想笑却又装作绷着一张脸道,“这天还没完全亮呢,你就能看到蓝了?” “我……”司季夏这才也看向门外一眼,顿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这……他只顾着转移阿暖注意,却未看过天色,这就使得司季夏有些急了,看着冬暖故绷着的脸,一时间竟是什么也想不起来说,“阿暖……” 想到了! 就在司季夏紧张着要给冬暖故解释时,他忽然朝冬暖故凑了过来,凑到了她面前,飞快地吻上她的唇,离开的时候又在她眉心也轻轻吻了一吻,这才宽了心微微弯了眉眼笑着解释道:“只是想让阿暖睡得好些而已,阿暖近日来总睡得不好,总觉心疼。” 司季夏说的是实话,却让被他这突然凑过来的吻弄得有些怔愣的冬暖故赧了脸色,回过神来时是恼也不是不恼也不是,只能瞪他一眼,决定不追问他这个事情,而是看向那个黑色锦缎的大包袱,问道:“昨夜有人来过?” “没有。”司季夏回答得干脆。 “……”冬暖故眼角一跳,“那是你离开过。” “没有。”司季夏竟还是回答得干脆。 “……”冬暖故忽然伸出手揪住了司季夏的耳朵,有些恼却又有些想笑道,“傻木头,你当我是瞎子还是傻子?多出来这么大的一只包袱,你以为我看不到还是以为我不会计数?” 冬暖故这一揪可不算轻,可却没有即刻揪出司季夏的实话来,反是揪出他语气有些哀哀的道了句:“阿暖,疼的。” “……” 司季夏知晓冬暖故最在乎的是什么,她的心思,他能猜得十有八九。 果不其然,他才说了一个“疼”字,冬暖故便立刻松了手,改为动作轻轻地揉着他的耳朵,边揉边还斥他道:“活该。” 司季夏则是在笑,忽然抬手,将冬暖故紧紧搂进了怀里,用下巴轻蹭着她的头顶,这是他拥着冬暖故时最喜欢做的动作。 他知道阿暖最在乎的,是他,他也知道阿暖最心疼的,是他疼,不管他的疼是真还是假,但凡他嘴里吐出一个“疼”字,似乎就是能让阿暖不生他气的良药。 清早的突然拥抱,即便居无定所,依然能让两颗紧靠在一起的心觉得温暖。 “那是古琴云琦,殿下托人带来给我的,道是或许我在北霜国会需得着。”司季夏用下巴轻蹭着冬暖故的眉心,柔声道。 古琴云琦,托人带来?冬暖故心中有沉思,本是想问司季夏什么,终是什么也没有问。 她猜得到是什么人来过。 能让司郁疆放心交托云琦的对象,除了夜阁,她再想不起到其他。 那么这个来人—— ------题外话------ 今天有二更,二更有阿远,二更时间不定 ☆、028、今夜,是第十夜了吧?【二更】 夜色浓沉,满城静寂,梆声偶起,愈显静悄。 云城,相府,书房。 李悔坐在宽大的书案后,右手边上放着一盏已经凉透了的浓茶,手上拿着毛笔,面前书案上摆放着数本或打开或折合的折子,却全都被他压在手臂下。 此时的李悔正伏在案上,将额头轻枕在手臂上,夜风从窗户涌进吹得他手臂下正压着的一张纸啪啪拍在他的侧脸上他都没有察觉,他竟是睡着了。 然他纵是睡着,右手仍握着笔不放,似乎他本只是想伏在案上小憩片刻而已。 而当白拂捧着一只乌瓷盅进来时,李悔还是未有醒来。 白拂的脚步很轻,没有要叫醒李悔的意思,只是走到桌案前来,动作轻轻地把李悔右手边上的那盏已经冷透了的浓茶端起,将手中的乌瓷盅放了过去,而后看了一眼正涌进夜风的正大开着的窗户,转身走了过去。 当白拂将手中的茶盏放在窗前的小几上正准备伸手去把撑起的窗户放下时,只听书案方向有微微响动,伴随着有些干哑的声音响起,“拂儿过来了,何时过来的?” 白拂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还是将撑起窗户的杆子取了下来,将窗户阖上了,这才转过身来朝李悔微微垂首,回道:“回大人,拂刚来,瞧着大人睡着了,便不扰大人了。” “我睡着了啊……”李悔抬手轻按眉心,有些惭愧地微微一笑道,“方才只是想伏着案子稍稍眯会儿眼而已,不想竟是睡着了,看来真是人老了,才多坐一会儿便觉倦了。” “……”白拂眼神有些沉,稍有犹豫后还是决定道,“大人,您已经两夜不曾合眼了。” “是吗?有两夜了?我怎觉得一夜还没过去而已。”李悔还是边揉着眉心边浅笑道,“果然还是老了,以前就算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也还是能精神抖擞,而今不过是两夜未合眼而已,竟连不知不觉睡着了也不知。” 白拂微微拧起眉,似要说什么,却还不待他张嘴,便见着李悔朝他招了招手,笑道:“拂儿把你手边的那盏茶给我拿过来了,谁让你把我的茶拿走了?这都快而立的人了,怎的还像小时候那般顽皮。” 白拂颇有迟疑,末了还是抬手将方才放到窗前小几上的茶盏给端了起来,走到了书案前来,却未将其放下,对李悔道:“大人,这盏茶已凉,大人还是莫喝了,拂给大人带了参汤,大人喝参汤如何?” “茶凉了吗?凉了却是正好,好醒神。”李悔笑得温和,朝白拂伸出了手。 白拂无法,只好将那盏冷茶放到了李悔手心里。 李悔接过,一饮而尽。 白拂终是忧虑道:“大人总是这般经常不眠不休,迟早会垮下的。” “那便垮下时候再说,我现在还好好的,硬朗得很。”李悔只是无所谓的笑笑,将喝空了的茶渣搁到一旁,抬眸看向白拂时神色很是认真道,“今夜,是第十夜了吧。” “回大人,正是。”白拂微微点头,“拂过来,便是要与大人说这事的,薛夫人丑时三刻过来。” “丑时三刻,届时我去迎,你看顾着阿远那孩子就行。”说到楼远,李悔不由又微微笑了起来,面带慈和。 白拂却是蹙起了眉,道:“大人若是忙完了手头的事情,还是早些歇下为好,薛夫人和阿远那儿,交给拂便好。” 李悔则是摆了摆手,有些自责道:“阿远小子离家那么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回来,我这个做长辈若是连这么力所能及的小事能不能为他做的话,又怎对得起吃了那么多苦的阿远。” “接迎薛夫人的事情无需多言,你只需做好薛夫人来前的准备便行。” “是,大人,拂明白了。” “阿远小子回来的这十日,我都未能和他好好坐上一坐,听他说上一说这么些年他的成长。”说到这儿,李悔面有惭愧,“不知他会怪我不怪。” “大人放心,那小子不会。”白拂道,“若他敢怨怪大人,拂替大人揍他一顿就是。” “你啊……”李悔听着白拂的话,有些无奈地笑了,却也不责备,“有时候下手也要轻点才是,别一个劲地往死里揍,我前两日见那孩子时,又是一脸一身的乌青。” “小子欠打,不又打他一顿的话,这会儿不知他又该窜到了哪个地方去了,若是如此的话,今夜薛夫人过来见不着人,岂非浪费了大人的苦心?”白拂回答得好无所谓,就像他所做的事情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一般。 李悔笑得愈发无奈了,“你这个兄长啊……” 白拂看着李悔笑,那张一向少有表情的脸上也不由露出了些微微的笑意。 “听府里人说,阿远那孩子的院子里天天都传出鬼哭狼嚎的声音,别是你小子抽着空儿又折腾他了?”李悔喝过茶,拿过了白拂给他端来的那一盅参汤,还是笑道。 “大人您知道那小子怕疼,成日里没事干瞎喊着玩,无甚紧要。”白拂道,“他这些日子就只能呆在他那院子里哪里也去不得,他要是不嗷嗷叫的话,怕都不是他了。” 李悔笑得愈发无奈了,“还以为那孩子回来会不开心,看样子是没有,还是和以前一样。” 李悔说着,轻叹了口气,“今夜我便不过去看那孩子了,我不去还好,我若是去了,那孩子怕是要紧张,还是你去便行,丑时三刻我引薛夫人过去。” “拂明白。”白拂微微颔首,“拂会看好也会照顾好那小子的,大人放心。” “嗯,你办事,我最是放心。”李悔满意地微微一笑,朝白拂轻轻摆了摆手,“时辰不早,去替阿远小子做准备吧,你若是不过去的话,怕是那小子是不肯乖乖配合这最后的准备的。” “是,大人,拂这便过去。”白拂顿了顿,接着关心道,“现下距丑时还有两个时辰,若是可以,大人还是先到榻上去躺会儿为好,王上和陨王爷那儿的事情,明日再处理当是也不迟。” “好好好,我知道了。”李悔笑得愈发无奈了,“你这孩子,都要把我当小儿看了,我的身体我清楚,不会有事,赶紧去小子那儿吧,我若是困得真撑不住了我自会去休息,去吧啊。” 李悔说完,又朝白拂摆了摆手。 “那拂便先行退下了。”白拂往后退了一步,朝李悔微微垂首,转身离开了。 而当白拂才走出几步时,李悔唤住了他,“拂儿且慢。” 白拂停下脚步,回过身又走回了书案前问道:“大人唤拂可是还有事交代?” “嗯,是有事情,瞧瞧我这记性,方才明明还想着这事的,险些忘了找你交代。”李悔抬手在自己额上轻轻拍了拍,而后书案上由一本书册压在、反扣在桌面上的一张白纸,正是方才被他枕在手臂下被风吹掀而一下一下轻打在他侧脸的那张白纸。 纸张很大,对折着,从纸张背面看能隐约看到纸张上边有黑墨书写着什么还画着什么,似乎还加盖了官府的朱文大印。 李悔将那对折着的纸张拿起,朝白拂递去,声音有些沉道:“这上边的事情,你去查查,尽快给我汇报。” 白拂双手接过李悔递来的那张对折着的纸,打开来看,在看到纸张上画着的男子人头像时眸中有震惊闪过,紧接着将纸张折合起,恭敬应声道:“拂定尽快将查到的实情告知大人。” “嗯,便辛苦你了,此事关乎九皇子,交给其他人去查我放心不过,还是交给你我才能放心。”李悔道,“不过也不急在今夜,今夜是阿远小子的事情最大。” “拂明白。” “嗯,明白便好,去吧。” “是,拂告退。” 白拂抓着那张白纸黑字的通缉令离开了书房,不忘替李悔将门关上,在他将门关上时,他瞧见书案后的李悔又开始提笔埋头批阅着桌上的文卷,面上竟是丝毫疲态也不见。 似乎在处理关于百姓的任何一件事情上,纵是几日几夜不眠不休,只要事情还未处理好,李悔便能一刻也不歇,像只旋转起的陀螺一样,根本不知停。 白拂时常为李悔的身子担忧,却又无能为力,此刻也一样,终是只能将门阖上,离开了。 在离开李悔的书房门前时,白拂又重新将手中那张通缉令打开来看,上边的内容与他今儿白日从影卫手中接过的那张通缉令一模一样。 上边画着的女人他未见过,然上边画着的那个男人,他见过。 那是前几日他与楼远小子提及的那个羿王府世子。 在白日里拿到这张通缉令的下一刻,他即刻吩咐了影卫去查这通缉令上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另外在必要时候要对其进行保护,万不能让他们被抓了去。 而今儿白日他一直在宫中,今夜才回到的府中,这事他还未与楼远那小子说过,倒不想大人也拿了这张通缉令,不过也是,如今这通缉令贴得满云城都是,若要大人不晓那是不可能的。 他必须尽快将这事告知楼远小子,司季夏最多不会超过两日便会来到云城,他们该是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做了。 这般想着,白拂的脚步愈来愈快。 楼远的院子里,这会儿正发出呜哇喊叫的声音,大声得才跨进月门的白拂都能听到,令白拂不禁蹙起了眉。 今夜的这个院子,弥漫着一股药味,愈往楼阁的方向走,这股药味便愈浓,其中似乎带着一抹淡淡的香味,挺是好闻,却又让人道不出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种香味。 而那远在月门处就能听到呜哇喊叫声,便是从那传出药味的楼阁里传出,离得近了,还能听到水声。 “啊啊啊啊,轻点儿轻点儿!那儿别按了别按了,再按的话,爷的腰都要断了。” “爷,我这手还没使劲呢,你就嚎得这么要死不活的,我待会儿要是使劲,你岂不是不活了?还有,这药天天上,爷你就天天喊,你累不累啊?你不累我都替你觉得累了。” “站着说话不腰疼,让爷也这么使劲揣你的腰试试?秋桐啊,你那是一双习过武的手,跟那正常姑娘家的纤纤柔荑可不能比哪。” “啊哟哟哟哟,秋桐大姑奶奶,你轻点儿啊,疼得很哪,你这是要收爷的命哪——” “爷你真是烦死了,整天有事没事的都嗷嗷叫个不停,我都说了你再怎么嚎,我都不会给你泌香的解药的,爷你要是跑了,白拂公子不得扒了我的皮?” “谁说爷要跑了?嗯?你哪只眼睛看见爷要跑了?” “行了爷,我还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吗,这最后一晚上了,过了今晚,薛妙手就要过来了,你现在可是比任何时候都想要跑。” “……我要不是人,我就不想跑,不过我也看出来了,你和春荞现在就是完全听白拂那个老家伙的话,根本就不管爷的死活,你们这两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叛徒。” “爷,你这么说白拂公子,小心又被揍,别这么找打啊。” “哼,怕什么,有本事他来打死我?” “砰——”就在这时,微掩的门被人一脚从外踹开了。 ------题外话------ 姑娘们想不想看猪雪和阿远见面~?哦呵呵呵~想看的姑娘快快快快来交门票!有了门票叔就能激起满满突突突!嘿,嘿嘿嘿~要是有门票,明天内容绝对精彩哟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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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汁浓黑,冒着淡淡的白气,鼓着浓浓的药味,与这满屋本就浓郁的药味混在一起,愈是浓郁了。 白拂拿着瓷碗在床沿处坐下了身,将那盛了大半碗药汁的瓷碗凑到楼远嘴边,既不将楼远扶坐起也不将他的脑袋微微抬起以便他喝药,只是一脸冷淡地道了句:“行了,张嘴喝药,别再像十几年耍无赖着闭嘴不喝,不要让我扇你耳光扇到你把嘴张开为止,你不嫌脸疼我也嫌手累,这药再苦你都要喝下去,换脸再疼你也要换。” 楼远的面色愈白了一分,难得他这一回没说一句多余的话,他不仅没有在胡乱喊叫,相反,他面上表情淡淡,看了白拂一眼后,张开了嘴。 白拂毫不温柔地将手里瓷碗的药汁往他嘴里灌,因为躺着的缘故,楼远吞咽不及,以致白拂那大口大口灌进他嘴里的浓黑药汁不断从他嘴角淌出,污了他的脖子与头发。 纵是这般,也不见白拂放慢灌药的速度,就像完全看不见楼远那大幅度滚动着的喉结与那不断从他嘴角淌出的药汁般,灌完了一碗,也不待楼远喘口气,他又倒了第二碗,继续往楼远嘴里灌。 白拂就这么灌了楼远喝下慢慢四碗对他来说简直就是苦不堪言的药汁,直至那只陶罐里的药汁全空,白拂才停了的手,放下手中的瓷碗。 楼远被呛了好几次,也咳了好几次,喷了好几次的药,待白拂将那陶罐里的药汁全部灌进他嘴里后,他喝进肚里的,其实也不过半罐的药汁而已,流了小半,喷了小半。 是以当白拂灌完楼远喝下药汁后,他的大半张脸都被那浓黑的药汁脏了,脖子与枕在头下的长发更是脏不可言。 楼远还在咳,白拂则是擦也不帮他擦擦嘴角,而是颇为满意地站起身,转身往那飘出浓浓药味的阁间走去了。 不过半盏茶时间,白拂从阁间里出来了,在他身后,秋桐与其他两名婢子各提着两只木桶走了出来,走往屋外方向,白拂则是重新走回到楼远身旁。 秋桐与那两名婢子将手中的木桶放到屋外廊下后又走了进来,进了那阁间,再出来时没人手里还是提着两只木桶,如此反复走了共八趟,从那阁间里提出了二十四只木桶,那两名婢子这才没有再进到屋里来,进来的,唯有秋桐。 秋桐走到白拂面前,恭敬道:“白拂公子,空木桶已全提出偏阁。” 秋桐说完这话时,偷偷瞟了一眼床上的楼远,看着他还是只能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不由有些替他担忧起来。 “嗯,准备好了便屋外候着吧,这里我来就行。”白拂微微颔首。 “是,白拂公子。”秋桐退下的时候心中默念着,爷你好自为之啊。 待秋桐退下并将屋门阖上后,白拂这才转身看向躺在闻了泌香不能动弹的楼远,边躬身去将他从床上背起来边深深嫌弃道:“看看你,都这把年纪了,居然还让我这个做兄长的来背你,你丢不丢人?” “你可以选择把我这床头床尾都点着的泌香灭掉,再给我颗解药,我保证不让你背。”楼远哼声道。 “你倒是想。”白拂背起楼远就往阁间方向走,“你以为我蠢?” “我倒是想你这时候能变蠢,然后我该上哪儿去就上哪儿去。”楼远实话实说,倒也不怕白拂再揍他。 白拂冷冷道一声:“想想就可以了。” “我也只有想想而已了。”楼远重重叹了口气,“这都十天过去了,我还像头死猪一样任你踹来揍去再这样搬来扛去的,我已经认了,想不换这张脸都不行了。” “你自找的。”白拂还是冷冷接话。 白拂说这话时,他已背着楼远进到了阁间,当楼远一看到阁间里摆放着的东西时,他心底那股藏都没有办法藏的寒意倏地就窜了脑门。 “我说白拂,这阵仗是不是有点大?薛妙手不是想弄死我吧?她是要帮我换脸……还是要把我这全身上下的皮都换了?” 只见摆放在阁间里的,是三只能供人坐下的大木桶,每只大木桶里都满着汤药,一只浓黑如墨,一只暗红如血,一只墨绿如藓,除此之外,每只大木桶后边都立着一只三脚架,架子上各放着三尺左右宽口,半尺左右深的藤编筐子,每只筐子里都装着满满的干药,只不过每只木桶里的汤药不一样,每只筐子里的干药亦不一样。 除此之外,每只大木桶上边都坠挂着一只镂空的青铜小香炉,不过现下只有那只盛着深墨绿色汤药的大木桶上边的小香炉里正有青烟在袅袅而出。 不知那小香炉里点的是何香,在这满是浓浓药味的屋子里竟还能让人闻到好闻的清香,却又让人道不出究竟是何香味,像花香却又不像花香。 莫说这满屋子里的摆设,单就那三大桶颜色各异的汤汁,就能让楼远觉得心里一阵又一阵寒。 他本就如白拂所说的,怕疼又怕死,偏生白拂还不能说句好听的,而是直戳他心底道:“若我是薛妙手,我也会把你往死里整。” “……”楼远的眼角跳了又跳,只听白拂接着道,“一张废了自己那么多时间与心思才整好的脸竟然必须再换掉,我怕换做是你,你会更狠才是。” “我没说我要换脸。”楼远盯着那桶墨绿如藓色的药汁,喉结狠狠地起伏了一次。 “这句话你可以去和大人说,跟我说没用。” “得了吧,大人现在和你是一伙的。”楼远眼角还是突突跳个不止。 白拂将他从背上扔下来,直接扔进了那满着深墨绿色汤药的大木桶里,瞬间荡得桶中的汤药泼出来不少,也扔得楼远整个人都没到了满满的汤药下,奈何他动不得,想坐都坐不起来,只能闭着气不让那药汁涌进鼻子和嘴里,心底骂了白拂无数遍。 偏生白拂没有立刻伸手将他从桶里捞起来,而是将手摸到了他裤头上,解开他的裤带,将他的裤子扒了下来扔到了桶外,而后提起倚着大木桶摆放的两只木桶的其中一只,将里边装着的同样墨绿的药汁倒进了大木桶将方才泼出桶外的汤汁补上后,这才再次将手伸到浓浓的汤药里,将楼远给捞了起来。 楼远被白拂像捞死鱼一般从汤药里捞出来时将被迫含在嘴里的汤药喷了白拂满脸,骂他道:“白拂,你就不能先把我捞起来再添水再帮我脱裤子?” 白拂不说话,也不恼,只是抬起手,默默用衣袖抹了满脸的墨绿色汤汁,将手放下的那一时间出手就是在楼远面上揍了一圈,揍得楼远险些又整个人滑到了汤药里,楼远道也不恼,反是哈哈一笑,吐了嘴里的血。 白拂没有多加理会楼远,先是抬手从那架在架子上的藤筐里抓起三大把干药扔到大木桶里,而后抓起第四把,从楼远背后一手按住楼他的肩将他往前推以把背部露出来,随之将那抓在手里的第四把干药在药汁了浸了浸后将其往楼远背上搓擦。 白拂搓擦得很用力,才不过一小会儿,便见着楼远背上红彤彤一大片,楼远被他搓疼得比秋桐给他上药时喊得还要厉害,呜哇喊叫得直像白拂在要他的命一样。 “白拂,你能不能下手轻点,我这是活生生的人皮,不是树皮,且还是一张被他揍得满是伤的皮,你还让不让我活了?” “嘶嘶嘶嘶——真的要死了,白拂你这在要谋杀亲弟,当心到了地府阎王爷都不收你这种没良心的老家伙。” “白拂你要搓就搓啊,别搓不该搓的地方,搓坏了你赔不起啊。” “我都说了别搓不该搓的地方,你还有没有点良心了?真的要把我的好兄弟给搓死!?” 楼远这么可了劲儿一般的大声嚎叫让候在外边的秋桐都红了脸没耳朵听,而白拂终于也忍不住楼远这么聒噪,一巴掌就拍到了他脑袋上,嫌恶道:“你以为我愿意碰你那脏玩意儿?” “别说的这么难听,就像你没有一样?好赖我现在还在泡着汤药,我的要是脏,你的岂非更脏?” “小子,你信不信我把你的给掐断?”这回轮到白拂眼皮一跳。 楼远轻哼一声,“能得天下第一琴师白拂仙人帮我这等平明百姓搓身子是我这等小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我等小民应该好好享受这难得的伺候才是,行,为了我的好兄弟,我闭嘴,我不说。” 白拂的眼皮又跳了跳,最终无奈地摇了摇头,又抓了一把干药,继续帮楼远搓着身子。 楼远才安静了不到小半盏茶的时间,又问:“白拂,照你这么来搓我,搓到这第三桶水的时候,你的手没搓脱臼,我这身皮也要被搓烂吧?” “要是搓烂了,届时让薛妙手帮你把身上的皮也顺道换了就是。” “白拂,我和你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吧?” “嗯,若非看着你长大,你这身皮烂就烂了,谁管你?” “……”楼远还是决定认命了。 楼远在这大桶墨绿色的汤汁里一泡就是两刻钟,白拂则是帮他搓了整整一刻钟的身子,剩下的一刻钟时间他出去歇手,留楼远独自一人慢慢泡。 白拂掐着他歇手的一刻钟一到,他便重新回到这偏阁来,先是将那第一只小香炉里点着的熏香给灭了,而后点燃垂挂在那桶暗红色汤药上边的那只小香炉里的香。 依旧是好闻的香味,却是不一样的香气,闻到这新点燃的熏香香味的一瞬间,楼远觉得他被白拂搓得火辣辣的身子似乎少疼了那么一点点,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那熏香真有此等功效。 白拂将香炉盖子盖好后,转头来看楼远:“小子起来,换过这边木桶来泡。” 楼远十分嫌弃道:“我要是能动,我还坐在这儿?” 白拂也十分嫌弃地白他一眼,走过来,将他从满着墨绿色汤药的木桶里拖起来,拖到那只满着暗红色汤药的木桶里去泡,只听楼远又嗷嗷喊叫道:“白拂,我是个人,不是头死猪,你能不能把我拖得好看点?” “要好看?那我叫秋桐进来说说你现在是好看还是难看?”白拂回答。 “那还是算了,阿满虽然是我的管家,也难保他不找我拼命。”楼远叹了一口气。 白拂将楼远扔到这第二只木桶里泡着后,重复着方才做过的动作,只不过汤汁不同,熏香不同,干药不同了而已。 忽然听得白拂道:“现在整个北霜国都在通缉司季夏夫妇,理由是夺了九皇子的宝贝并且还伤了九皇子。” “哦?”楼远颇为诧异,“他们居然遇上了那个无赖一样的九皇子,这天大地大的,他们还真够运气差的。” 白拂不语,只是帮楼远搓着背,等着他把废话说完。 少顷,只听楼远沉了沉声音道:“这事大人知晓了?” “嗯。”白拂的声音也有些沉,“让我去查实情。” “这样啊……”楼远拖了拖声音,“他们现在当是行路不顺中,必是要避着人多的地方走,倒也不能让他们东躲西藏的,你若是不嫌麻烦,你可以去给他们搭把手,反正我现在是有心无力了,就只能都交给你了啊,白拂大哥——” 楼远这声拖着长长尾音的“白拂大哥”让白拂突地将干药用力搓到他背脊上,又是搓得他鬼哭狼嚎的。 “别嚎了,你不累,我都要替你累了。”白拂十分无奈,“真不知春荞和秋桐是怎么受得了你这个主子的。” “我的人,你管不着,你这分明是嫉妒我有这么好的两个属下。”楼远边嚎边嘚瑟道,“虽然春荞是你给我的,就算你现在后悔了想要回去,也只能想想而已。” 白拂下手更狠了,楼远也嚎得更厉害了,候在外边的秋桐也就叹气叹得更频繁了,那一直也候在院子里的阿满听着楼远这一晚上没听过的嚎叫,虽然见着秋桐有些紧张,还是慢慢挪到了她身旁来,与她隔着好几步的距离,有些不安地小声问道:“秋桐姑娘,爷这……究竟是在做什么啊?” “这个……”秋桐思忖了好一会儿,才道,“作死吧。” “……” 楼远在这第二只木桶里浸泡还是泡了两刻钟的时间,可是这一回,白拂帮他搓了足足两刻钟的身子,力道没有了前一次的重,且楼远闻着那好闻的熏香,非但觉得身上不管是瘀伤还是白拂此时的揉搓都不疼了,相反,他觉得异常享受,享受得险些没睡着,却又被白拂一巴掌拍醒。 两刻钟后,白拂将剩下的那第三只还没有点燃过的香炉点燃,却没有如前一次一般将前一只香炉熄灭,相反,他将第一只已经灭了香炉重新点燃,而后将楼远拖到了那第三只满着墨黑般浓汤药的大木桶里。 不过这一次,白拂没有再用干药替他搓擦身子,而是将三筐干药一并倒到了那桶墨黑色的汤药里,而后提起挨着大木桶而放的两只装着青绿色药汁的木桶,将其依次往大木桶里倒尽,看着那些干药在汤药里漂浮,打着旋儿,渐渐地被汤药泡开泡胀,再看着坐在满是浓浓汤药里的楼远,眸光微沉。 这期间,白拂没有离开这阁间,而是拉过一张太师椅坐在一旁盯着楼远看,不说话,楼远亦不说话。 这本满是楼远喳喳喊叫声的阁楼乃至整个院子安静了下来。 楼远依旧是无法动弹,只能静静坐在木桶里泡汤药。 明明汤药还是温热的,可泡着泡着,楼远却觉浑身寒意渐生,伴着倦意之意。 白拂还坐在一旁,楼远虽觉有些困倦,然意识还是清醒着,他本想问白拂这汤药为何会如此,可他发现,他忽然之间竟是连张嘴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此时的白拂,正背靠着椅背,支手撑额看着他,忽然,只见他站起身,离开了偏阁 与此同时,今夜一直未曾出现过的春荞正走进楼远的院子来。 在她身后跟着两名黑衣影卫,影卫肩上扛着一只麻袋。 一只……会动的麻袋? ------题外话------ 哦呵呵呵呵~叔又要无耻了,姑娘们的票子来来来,鸡血足的话今天就有二更,二更就可以看到激动人心的猪雪与阿远见面了,要是没有鸡血的话就明天啊~ 真是太羞涩了,哈哈~ ☆、030、我好想你,好想见你【重要通知】 秋桐见到春荞身后那两名黑衣影卫肩上扛着的麻袋时有些吃惊,春荞朝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秋桐便会意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顺便转过头来瞪阿满一眼,阿满连忙老实地点点头,捂了捂自己的嘴,秋桐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就在这时,掩闭的屋门由里打开了,春荞及影卫忙向站在门后边的白拂深深躬身,白拂未说话,只是看了一眼影卫肩上扛着的麻袋,再看一眼春荞,微微点了点头,春荞立刻会意,再次朝白拂躬了躬身。 白拂转身重新走进了屋里,却未关门。 春荞则是转过身来,朝两名影卫摆了摆手,两名影卫即刻把扛在肩上的麻袋给放了下来,而后退了下去。 阿满看着那只正在动弹着的麻袋,很是震惊,是以很是小声地悄悄问秋桐道:“秋桐姑娘,这是……?” 这麻袋里装的是什么?居然会动?这三更半夜的,两位姑娘和白拂公子整来这么一只会动的麻袋是要做什么? 而当阿满的话音才落,秋桐又狠狠瞪了他一眼,随之立刻抓上他的手腕将他从这阁楼前拉开,脚步飞快,生怕这阿满再在这阁楼前说出什么不当说的话来,就算再如何小声也不行,若是被爷听到了,可就不好了。 秋桐一心只想着将阿满拉走,倒也没在意她一急之下就抓住了阿满的手腕。 然这粗心眼的秋桐没在意,阿满却是瞪大两眼,双颊绯红耳根通红,整个身子都紧绷着,紧张到不行,就是连呼吸都屏住了,只定定看着秋桐抓着他手腕的手,愣愣地任秋桐将他拖走了。 秋桐抓着阿满离开后,春荞将那只麻袋扛进了屋子里。 屋子偏阁里,楼远泡在那只装满墨黑汤药大木桶里,觉得身子愈来愈冷,犹如寒冬时节泡在河水里一般冰冷。 白拂不过离开偏阁一小会儿,再回到偏阁来时,楼远竟是冷得面色发白,便是连唇色都惨白惨白,虽是不能动弹,但是他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着。 楼远本是觉得有倦意,然随着这愈来愈冷的感觉,他那困倦全都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异常的清醒,可偏偏,他想说话,却是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定定盯着白拂正站在桶边垂眸看他的白拂。 待楼远在这大木桶里泡足两刻钟时间后,白拂将他从桶里捞了起来,将他扔到一旁铺着大棉巾的藤编摇椅上,先扯过挂在一旁架子上小块棉巾胡乱地将他湿漉漉的长发擦了擦,而后就着那铺在摇椅上的大棉巾将他一裹,随之将他往背上一背,视楼远紧蹙眉心的神情而不见,将他被背到了在这短短时间内由春荞换好了一套干净被褥以及枕头的床榻上,没有将裹在他身上的棉巾拿开,也没有替他将衾被盖上,只往他嘴里塞了一颗细小的药丸,捏着他的嘴让他咽下。 白拂看着楼远将那小药丸咽下后,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道了句“这种时候不能出声对你来说似乎太残忍”,竟还替楼远将帐子挂下,这才离开床边。 白拂离开了,却又转了回来,倒不是为了什么大事,而是将这屋子内所有的烛台都移到了这床榻前来,像是特意要给床榻上躺着的楼远照明一般,看了一眼那垂下的帐子,终是转身离开了屋子,将屋门完全掩上。 隔着帐子,楼远没有瞧见白拂在经过屋子正中央摆放着的圆桌旁稍稍顿了顿脚步,伸手将放在桌上那只正袅娜着熏香白烟的香炉拿了起来,带出了屋。 屋外,春荞面上神色很是紧张,只见她手里拿着一只空麻袋,细看的话,竟是方才那只装着什么会动的东西的大麻袋,只是此刻……不知那大麻袋里那会动的东西去了何处。 白拂看着神色紧张的春荞,对她微微点了点头,春荞即刻结果他手里的香炉,随他离开了这阁楼前廊,只不过离开之前春荞还是颇为不放心地看了那紧闭的屋门一眼,这才随白拂离开。 屋子里,垂了帐幔的床榻上,楼远被迫咽下那颗小药丸后觉得喉咙有些黏痒,不由轻轻咳了几声,心里可谓是想将白拂抓来揍上个千百遍,那该死的白拂难道看不出来他冷得半条命都快没有了么,竟然连被子都未给他盖上便走了,到底还是不是人了!? 还有这添到他床前来的这么一排蜡烛是何意?挂下这帘帐又是何意?莫不成这也是薛妙手的吩咐? 楼远还是觉得冷,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从那汤药里出来了非但不觉暖和,反觉越来越冷,看来那薛妙手是真的恼他没有好好照顾他这张脸了。 若是换了脸,依照薛妙手的性子,当是不会再给他与现下一模一样的脸吧,若是换了脸,除了知晓他换脸一事的那么几个人知道他还是他之外,可还有人会知道他就是楼远? 这般想着,楼远的脑海里划过一抹人影,一抹他已经努力地试着去忘记的人影。 上次他贴了张假面皮出现,她一眼便能认出他来,那这一次,他若真真换了一张脸,她是否还能一眼就认出他来? 思及此,楼远不由自嘲地扯起嘴角笑了笑,想这些做什么,他与她,当是永远不会再有相见时了。 正当楼远自嘲地笑笑时,他的目光骤然间变得冷厉。 因为他发现他的床上有什么在动,就在他的身侧,在他身侧那铺开着的衾被下! “什么人?”楼远微微眯起眼,眸中尽是阴寒,他虽动弹不得,便是连脖子都不能扭动,可他却已能出声。 此时他的声音亦是森冷阴寒的,甚至还带着……杀意。 他虽然不能转头瞧不见那衾被下正动着的是什么,然他能确定那衾被下盖着的是一个人,而且还是个——女人,从呼吸的声音以及那隔着衾被亦能闻到的馨香能确定。 女人?楼远眸中的杀意忽如烈焰般熊熊燃烧着,他的床上有人,他方才竟是没有即刻察觉反是到了现下才有所察觉,若不是这人内力高深隐藏得好,便是他的感官受到了偏阁里那些汤药以及熏香的影响,然不管原因是前者还是后者,他都能确定一个事情。 那便是,这个女人,必是白拂放到他床上来的无疑! 白拂—— 楼远忽然有种想要与白拂狠狠交上一次手,将他削得整整一个月都只能趴在床上的想法。 不能动,便失去了所有的主动权,面对此时此刻的楼远,便是三岁的小童都能轻而易举地杀了他,更何况是一个女人? 楼远虽不嫌恶女人,却也不喜好女人,是以他在南蜀国的相府除了春荞秋桐两个婢子之外,只有粗俗婆子,如今白拂往他床上放了个女人,这如何让他不怒火中烧? 又偏偏,就算他此时怒火中烧得想要杀人也只能是无能为力,也正因为如此,才使得他想要将白拂给削了。 女人?他不需要! 就在楼远眼神森冷地想着他要如何报复白拂才能解恨时,那连同脑袋一起整个身子都被盖在衾被下的女人动得更厉害了,似乎是那衾被裹着她太过束缚难受,她想要探出头了。 而楼远直挺挺地躺在那儿连脖子都扭动不了,根本连瞧都没法瞧见这一直在动的女人究竟是谁。 也因为此刻的他心生嫌恶,连眼睛都懒得斜上一斜去努力瞧一瞧这与他同床的女人是何模样,只目光冷冷地望着帐顶。 楼远的心中有怒火有嫌恶有森冷,却独独没有紧张与警惕,只因他知,白拂不会害他,他不必担心自己会有性命之忧。 那被盖在衾被下的女子扭动得更厉害了,倒不是因为将这盖在她身上的衾被掀开有多困难,而是衾被之下,她整个人被裹在一床绣着大朵大朵芍药的绯色绸缎里,绸缎裹得颇为严实,是以她要将身上的绸缎扯开便稍稍困难些。 女子被绯色的绸缎裹着,而楼远被宽大的棉巾裹着,两人一动又一静,烛火在帐子外摇曳,帐内情形颇为怪异。 只见女子这又动又蹭间,先是见她伸出了藕色般嫩白的双臂,接着是有些一头乌发的脑袋,再者是细嫩的脖子,赤裸的双肩。 但女子将脑袋从紧裹着她的绸缎下蹭出来后便不再动了,但因她方才很是胡乱的举动使得她没有绑起的头发大半都挡到了她脸上,瞧不见她的脸,只闻到她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因为女子方才的举动,此时她已离得楼远很近很近,可谓是紧挨着楼远了,她的手臂则是正正好放在楼远的手臂上,虽是隔着楼远身上裹着的大棉巾,还是令楼远的目光冷得想杀人。 可偏偏这女子还不老实,手臂贴在楼远手臂上后还要顺着他的手臂摸摸,先是朝上摸摸,再又往他身子的方向摸摸,像在寻找着什么,却又不仅仅是在寻找什么,因为女子不是摸摸便罢了,而是将掌心隔着棉巾贴着他的身子,似乎在感受他身上的温度似的。 楼远一张脸阴沉得好似要掀起狂风暴雨来,正当他要出声让这不知廉耻的女人滚远点的时候,正正在他张嘴却还未来得及斥骂出声的那一瞬间,那女子竟是突然一个翻身,带着紧裹着她身子的绯色绸缎整个人压到了楼远身上来! 一瞬之间,馥郁的馨香扑入楼远鼻尖,令他的心突地猛跳了一跳,双手亦突得一抖,浑身绷紧僵直,瞳眸大睁,脑子更是忽然一阵嗡鸣,一副完全怔愣住的模样,久久回不过神来。 不是因为女子这突然之间的无耻举动,而是因为…… 因为—— 楼远怔怔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小脸,心跳似乎在那一刹那都停止了。 这是,这是…… “爷?”就在楼远怔愣得忘了思考时,只听那趴在他身上的女子惊喜地唤出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的惊喜与莫名的颤抖,“是……爷吗?” “是吗?”女子的声音颤抖得厉害,连双肩和双手都是颤抖着的,只见她失神地看着楼远,缓缓抬起手,将手移到了楼远的脸颊边,却又只是停在了他脸颊旁,似乎想要抚摸他的脸颊,却又不敢碰,生怕她的手一碰上去,眼前的人就会消失了似的,只抖着声音反复着问道,“是爷吗?是吗?是吗?” 楼远没有回答,他只定定看着趴在他身上正一瞬不瞬盯着他瞧的女子,还未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弯眉大眼,眼睛乌灵灵,秀鼻小嘴,没有倾国倾城之色,只算得上清秀可人而已,可偏偏是这样一个姑娘,这段时日总反反复复地出现在楼远梦里。 不是融雪,还能是谁? 然此时的她与在跟在楼远身旁的那段时日,却又差得太多,跟在楼远身旁时的她双颊圆润面色红润,而此时的她,双颊瘦削,那本是偏圆的脸此刻变得连尖尖的下巴都显了出来,眼下有乌青,气色亦不见得好,可见她这段时日过得并不好。 她……为何会出现在北霜国出现在他面前!?她不是应当在她用命去保护的师兄身边!? 思及此,楼远眸中的震惊瞬间被森寒所取代。 他还是只想说四个字,他上次与融雪说的最后那四个字。 滚,别碰我。 不管她为何还会出现在他面前,不管是否有什么目的。 可楼远堪堪启唇,便有一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到他的唇上,顺着他的唇滑进了他的嘴里,在他舌尖蔓延开一股苦咸的味道,令他要出口的话僵在了舌尖,也使得他堪堪覆上瞳眸的森冷有些皲裂。 与此同时,那停在他脸颊边迟迟不敢触碰到他的手覆到了他脸颊上来,轻轻缓缓摩挲着他的脸颊,小心翼翼得好像她摩挲的是她至爱的宝贝一般。 “爷,你还活着,你还活着,你还好好的活着,太好了,太好了……”融雪像是看不见楼远眸中的寒意似的,只自言自语般喃喃说着自己的话,她在笑,可她眼眶里的泪水却像决堤的洪水一般顺着她的脸颊淌落,一滴又一滴滴落在楼远的脸上唇上,使得那咸苦的味道从楼远的舌尖蔓延到了舌根。 “爷,我好想你,好想见你,知道爷在北霜国,我就来北霜国找爷来了,就算我知道爷根本就不想见我……” “我想见爷,很想很想,我不敢奢求爷能原谅我,我天天盼着梦里能见到爷,就算只是让我在梦里见一见爷,哪怕一眼,我也觉得满足……” “可是……”融雪泪落更甚,“爷你为何连我的梦里都不来……?我,我只是想看你一眼而已……让我知道爷还好好的,好好的就行。” “好在老天爷总算是听到我心里的企盼了!”融雪忽然笑得两眼弯弯,似乎很开心的模样,却不知这样一来她眼眶里的泪涌出来更多,“终于让我在梦里能见一回爷了!” 融雪这般笑说着,忽然坐起了身,抬手用手背抹了一把自己湿漉漉的双眼,却是怎么抹都抹不干净眼里的泪,偏偏还要一边开心满足道:“不知道梦里的爷恨不恨我,不知道梦里的爷身上的伤好了没有,不知道梦里的爷能不能原谅我……” 梦里?楼远眸中的森寒被融雪那咸苦的泪淌得消失了,却微微蹙起了眉。 只见融雪还在边搓眼睛边哽咽道:“爷你不知道,我为了找你,我把最疼我的师兄给扔下了,可我还是蠢,被人给抓了,抓到了哪儿我也不知道……就连是谁抓的我,我都不知道……” “爷你说,会不会是雅慧那个野郡主?因为那天我刚让人把她给狠揍了一顿,可,可是这些看守我的人却又待我不差,每日都给我送上我喜欢吃的饭菜,我不想吃,可我不能不吃,我要是不吃的话,我就会饿死,我要是饿死了的话,就更见不到爷了。” “……” “她们还每天让我泡不同颜色的汤药,强迫我喝苦到极点的药汁,爷你说,她们是不是想要毒死我,或者是拿来试药什么的?” “……” “她们每天强迫我泡汤药的时候还拿盐搓我,说是我太脏,二公子最不能忍受脏的人了,我想,抓我的人一定是那什么二公子。” “……”二公子?楼远眼角跳了跳。 “爷你说,我是不是快要死了?”融雪哽咽得更厉害了,她的手背还是抹着自己的眼睛,泪水从她的指缝间淌出来,淌得她手心手背都是泪,也淌得楼远的脸颊及脖子上都是她的泪,“若我不是快要死了,爷怎么会舍得来我的梦里走一趟?” “可,可梦里见了爷,我却又贪心了,我想见一见活生生的爷,总是笑着的爷……” “爷,我……我不想哭的,可是我好像管不了我的眼泪,爷,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说到这儿,融雪微微颤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伤悲。 “为何要找我?”楼远听着融雪带着无尽伤悲的话,舌尖尝着她伤心的泪,他的心愈拧愈紧,紧到他觉得有些生生的疼,终是嚅了嚅唇,目光沉沉地看着用双手挡着眼睛的融雪,有些哑声问道,“为何想见我?” “因为……”融雪将搓着眼睛的双手放了下来,对上楼远的目光,想也不想便道,“我喜欢爷啊。” 楼远怔住,失神地看着两眼通红却满眼坚定的融雪,忽然之间,他觉得他心中正有什么在皲裂。 喜欢……喜欢……!? 融雪瞧着楼远久久不说话,又用手背抹了一把眼睛,边努力让自己止住泪边惴惴不安地问道:“爷,这是梦里,你不会恨我的对不对?” 融雪似乎忘了自己是坐在楼远身上的,她边说这话边蹭着楼远的身子,而楼远此时正努力让自己从融雪方才的那一句“我喜欢爷”中回过身,并未察觉到融雪动作的小小异样,蹙眉问道:“你为何觉得这是你的梦?” “因为……”融雪才努力忍住的泪又涌了出来,大滴大滴往下落,“因为我根本就还没有找到爷,我连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 “就算我找到了爷,爷也不会见我的,不会和我说上一句话,更不会让我离他这么近的,可现在爷就突然地出现在我身旁,所以这一定是我的梦。” “爷,你别急着走好不好?”融雪突然变得异常紧张,俯下身用双手紧紧抓住了楼远的双臂,好像如此就能让他在她的“梦”中长留似的,“我还没能好好看看爷,好不容易见到爷的,若是梦醒了,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再见到爷,但是我只知道爷肯定要走的,我不求爷不走,我只求爷不要那么快就走,让我再看一会儿爷。” 融雪这一着急间,那本就是松松裹在她身上的绯红锦缎顺着她的背往下滑,堆在了她的腰间。 一时间,春光乍泄。 也是这一瞬间,楼远的眼神陡然暗了下来,觉得身体里有什么突地一跳。 偏生融雪并未注意到她身上的绯色锦缎已然滑落至腰间,此时的她只想着将楼远留下,不让他离开,仅此而已。 “爷,爷你生气了吗?”融雪瞧着楼远不说话,将他的双臂抓得更紧了,也愈发紧张了,“可,可我不想让爷这么快就离开,就算爷生气也好。” …… …… “那你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楼远似乎真是怒了,竟是低吼一声,“你就这么不知廉耻!?” “那是因为你是爷啊!我喜欢你所以我想把自己给你!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融雪看着楼远眸中的愤怒与嫌恶,竟是大吼出声,眼泪又开始大滴大滴地往下掉,却是抬手用力抹了一把眼,坚定道,“反正我不管,今夜我一定要把爷给睡了!不管爷要不要我!” …… …… 融雪不知这究竟是不是梦,所以她在担心,在不舍,而楼远不一样,他知道这不是梦,他这是切切实实地占有了这个居然能牵动他情绪的姑娘,他虽是马上就要承受非一般的折磨,然此刻他的心是欢愉的,这段时日里来心中的阴霾在这一时刻一扫而空。 有些不想承认不敢承认的东西,在这一刻也明了了。 他的心中,是喜欢她的,否则不会为她而伤神,不会为她而难眠,更不会与她行这鱼水之欢。 他之所以能如此确定他的情感,是因为此刻与她行这鱼水之欢,他不是厌恶的,相反,他很欢愉,非但不想推开她,反想进入更深,要得更多。 只是—— “告诉我,你师兄……在你心里是什么地位?”究其实,他始终无法放下的就只有这个问题,这段时日一直困扰着他的,究其实也只是这个问题。 “师兄……?”融雪被他顶得娇喘连连,却还是听清了他的话,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假思索便答道,“师兄是爹啊。” …… 楼远忽然笑出了声,与此同时将融雪一挺到底。 原来,愚蠢的是他自己。 爹么?他有过无数种猜想,却独独没有想到这一点,真是自己虐了自己。 楼远终于明白,白拂离开前说的那句“这种时候不能出声对你来说似乎太残忍”是何意,也终于明白他将这满屋子的烛台都摆到了他床前来是何意。 摆放在床前的蜡烛摇下了满烛台的烛泪,床榻上的,还在翻覆。 不知过了多久,直至床前的一并烛台上只余一根蜡烛只剩了末尾一小节在燃烧,垂挂在床榻上的帐子才安静下来,不再晃动。 当那蜡烛即将熄灭时,紧闭的屋门被推开了。 有人进来了。 ------题外话------ 今天更新时间有推迟,实在是叔码不完啊码不完,十分抱歉!现已码好,上传啊~ 姑娘们来来来,看到这个章节里的省略号没有,嘿,嘿嘿嘿,姑娘们知道是什么意思的啊,我们群里见啊姑娘们!若是不知道的姑娘,可留言问叔。 若是这章节让姑娘们满意的话,记得甩月票啊月票啊月票啊!这一章。叔可以算是码了通宵了,嘤嘤嘤。 【重要通知】正版群验证时间到,具体验证公告请看群公告或者群邮件,管理姑娘有给姑娘们发了群邮件! ☆、031、等着我娶你为妻 夜风从打开的屋门涌进屋里,吹得那最后一支燃着的蜡烛火光猛的一跳,熄灭了,可才不过片刻,这漆黑的屋子有被灯火点亮——是春荞与秋桐。 春荞秋桐将屋子里的所有油灯点上,而后退到了门边候着,白拂则是朝床榻走去。 隔着帐子,灯火在屋子里,白拂瞧不见帐子后床榻上的人影,床榻上的楼远却能将他瞧得颇为清楚。 楼远沉默着,不恼不怒也不斥骂质问白拂。 白拂亦沉默着,不急不躁,神色平静,瞧着帐子后安安静静,少顷才淡淡道:“丑时三刻,薛妙手过来,现下是丑时一刻。” 白拂说完,转身往屋门方向走,又在转身的时候补充了一句,“还有两刻钟,你自己把握好。” 白拂跨出门槛后,春荞伸手去拉门,秋桐在偷笑,朝她挤眉弄眼地小声问道:“春荞,好像成了?” 春荞连忙竖起食指按在唇上朝秋桐坐了一个“嘘”的动作,可她自己都忍不住偷偷笑了,用力点了点头。 秋桐笑意更甚,非但没有闭嘴,反是更乐呵道:“要是不成的话,爷在刚刚我们进去那会儿就已经骂人了,嘿,嘿嘿嘿,没看出来融雪那丫头挺有用又能干啊?” 秋桐有些口无遮拦,春荞则是忙在她手臂上轻轻掐了一把,指了指正负手在背往庭院右前方的亭子缓缓走去的白拂,秋桐这才立刻闭嘴,咧开嘴惭愧地笑笑,春荞则是无奈地微微摇摇头,用食指在她额上用力点了点。 而白拂像是没有听到她们的对话似的,未斥责她们,这就使得秋桐又憋不住嘴了,看着白拂愈走愈远,她又扯了春荞来小声问:“春荞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找到融雪的?” “不是我找她,是她来北霜国找爷来了。”春荞瞧着白拂渐渐走出了她们的视线,这也才小声地回了秋桐的话,“若非她来找爷,白拂公子也不会考虑用她来当爷舒张经脉的重要药引。” “看来融雪也是真的将爷放到心上了,竟是从南蜀国追到了北霜国来,且明明还知道就算她找着了爷,爷也不会见她。”秋桐轻叹一口气,“而在爷床榻上的若不是融雪,只怕爷要对白拂公子恨之入骨了,你是没瞧见爷这段时日那黯然伤神的模样,简直就像丢了魂一样。” “没有办法,薛妙手这一次交给白拂公子的方子里明确写了这换脸前的最后一步要用到女人,且还必须是处子,若非如此,白拂公子也不会考虑到融雪,毕竟这一步不论怎么走,都会伤到爷。” “不对啊春荞,你怎么张口闭口都是白拂公子啊?” “……我,我没有。”春荞突然有些急了,“不,不是你先问的吗?” “我先问的?好像也是。” “……” 白拂看似走远,实则不过是匿进了没有灯火照到的黑暗之中消失在了春荞秋桐的视线里了而已,并未走远,是以他还是清楚地听到了春荞与秋桐的对话,当听到秋桐那句“春荞你怎么张口闭口都是白拂公子啊”的时候,他竟是微微扬了扬嘴角。 他在浅笑,不过他自己没有察觉罢了。 屋阁里,帐幔后,床榻上。 楼远静静看着窝在他怀里已然沉睡的融雪一眼,抬手轻轻拨了拨她额上细碎的头发,再用指腹轻轻划过她因为方才欢好而仍旧绯红的脸颊,而后缓缓坐起了身。 灯火在帐子外摇曳,即便透过帐子的火光已变得很是微弱,却已足够楼远将融雪瞧得清清楚楚,因为瞧得清楚,便使得楼远的喉结忽地起伏。 此刻的融雪,身上未罩衾被,就这么微微曲腿侧身睡在那块本是包裹在她身上的芍药绯色锦缎上,衬得她的身子更加粉嫩柔润,像是芍药花上最为娇嫩的花蕊,更因着她这般侧睡着,就更显得她身子的曲柔玲珑,让楼远看着看着又觉浑身燥热起来。 楼远想到自己方才对融雪那恨不得将她揉碎在他身体里的举动,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能相信,不能相信他竟是对她的主动及她的身子反应那般大,以致于他只想着自己要如何才能让她狠狠地记住他,记住他才是她的男人。 他从不知道,女人身子竟是这般美好,美好得能他觉着好似在云霄上沉浮,刺激又美妙。 楼远心里这般想着,目光渐渐变得热烫起来,险些又压到了融雪身上,却又被他自己生生甩掉了这样冲动的想法。 不,他不能这般不能自已,让她歇歇吧,反正…… 楼远将手伸到融雪的唇上,轻轻摩挲着,忽然轻轻笑了起来。 反正她已经是他的女人了,这一世人,她都休想再离开,只要他不死,他就有的是时日好好疼爱她。 楼远用指腹摩挲着融雪的唇瓣,许是摩挲着让融雪觉得痒痒,便下意识地张嘴咬住楼远的拇指,用力咬了咬后才松嘴,而后用手背搓了搓自己的嘴,翻了个身,继续睡。 楼远看着自己被咬得出了血的拇指,怔了怔,随之微微一笑,俯身,印上了融雪的唇瓣。 他没有亲吻过融雪的唇,便是方才在欢爱时他都没有亲吻过她的唇,只是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吻而已,却不想,这两瓣唇竟是这般柔软,就像是一道美味的菜肴,咬上了,竟不想放开了。 原来,是这样的一种味道,就像她的人,让他吃着了,才一次便觉上了瘾,想要再尝一遍又一遍。 楼远上了瘾,由轻柔到激烈,由浅入深,这上了瘾便忘了融雪还在睡,只想着想再更多地尝一尝这美妙的味道。 “唔……”楼远的亲吻太热烈,以致熟睡中的融雪轻哼了一声,微微睁开了眼。 落入眼帘的,是楼远近在咫尺的墨黑瞳眸,染着欲望,不过此时两眼满是惺忪睡意的融雪看不出来,只觉自己的嘴被堵着有些难受,呼吸有些苦难,是以便难过地慢慢拧起了眉。 听到融雪这轻轻的哼声,对融雪那软软的唇瓣着了迷上了瘾的楼远即刻回过了身,撑起了身,放过了她。 只见那软软的唇瓣有些红肿,却娇艳欲滴,让楼远又想再狠狠地啃咬一次。 不过也仅仅是有这么一瞬间的冲动念头而已,楼远不会再这么做。 此番半睡半醒间迷迷糊糊的融雪见着撑在她身上的楼远也不惊讶,只是有些委屈的微微扁了扁嘴,继而竟是抬手勾住楼远的脖子,在他唇上轻轻亲了一口,边松开手边委屈地小声道:“爷,我好累好累了,身子好酸好难受,让我先睡一睡,睡醒了再陪爷玩好不好?” 融雪说完话,也不待楼远应话,只稍稍挪动身子,阖上了眼,睡去了,根本就没有理会一脸怔愣又沉沉的楼远。 看着融雪兀自睡去了,楼远不由又笑了,这回是轻轻笑出了声。 玩? “小乞丐,待你睡醒了,还不知爷能不能陪你玩了。”楼远轻笑着,自言自语道。 融雪睡着了,没有听到楼远的话,自也没有回答他。 楼远坐直身,用方才裹着他的那块大棉巾替融雪稍稍清理了身子,在看到她身下绯色锦缎上那一朵颜色明显深红的芍药时,他的眸光忽然变得深邃起来,手上的动作不由得变得愈加轻柔。 楼远替融雪稍加擦净身子后,掀了帐子下了床,很快又回来,他回来时,手上抓了一把衣裳,重新坐回到床上,扶起融雪将拿来的衣裳一件件往她身上套。 融雪睡得很熟很熟,竟是任楼远怎么搬弄她她都没有醒来,而楼远也没有要叫醒她的意思。 这是他第一次碰女人,这是他第一次帮女人穿衣,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将一个女人放在心上,舍不掉忘不了,魂牵梦萦。 楼远替融雪将里外衣裳都套好后,这才开始往自己身上套衣裳,待他自己也穿好衣裳后,他站在床边定定看了融雪一眼后,这才弯下腰将她横抱了起来。 忽然的腾空让融雪又微微睁了眼,再看到楼远时又重新闭上眼,似乎只要看到他,她就能安心地继续入睡。 楼远没有瞧见融雪方才的微微睁眼,在抱着她往屋外的方向迈开脚步时,声音沉沉地喃喃自语道:“若我换了一张脸,你是否会一眼就能认出我来。” 这明明一句疑问的话,由楼远的嘴里说出来却是没有疑问的口吻,也没有询问的对象,不知他是在问融雪,还是在问他自己。 他似乎根本就不期待答案。 可偏偏,融雪听到了,笑着回答了他:“会。” 楼远忽地停下脚步,微微睁大了眼,双臂更是倏地微微一颤,他听到了融雪的回答,却没有低下头来看怀里的她,亦没有继续往前走。 而融雪只就这么一句听似迷糊却又像是真真切切一般的简短回答后再没有其他话,有的,只是她又睡过去了的均匀呼吸声。 过了良久,楼远才回过神,依旧没有低头看正睡得满脸满足的融雪,只是继续朝前走,脚步缓慢却平稳,嘴角有笑,眸中也有笑,只听他仍是自言自语般道:“那就等着我——” “等着我娶你为妻。” 屋外,春荞秋桐在候着,忽地听见紧掩的门扉后传来楼远沉沉的声音,“春荞,开门。” 春荞秋桐一怔,两人同时去推门。 门推开了,见着了站在门后的楼远,以及他怀里抱着的身上穿着楼远衣裳的融雪,她们连忙微微躬身垂首,异口同声道:“爷。” 楼远没有跨出门槛,只是看了怀里的融雪一眼后,将她递给了春荞与秋桐,声音依旧沉沉道:“替我照顾好她。” 秋桐忙上前替楼远抱住了融雪,只听楼远补充道:“她醒来后切莫告诉她我换脸一事,照顾好她,不可有万一。” “是,爷,属下明白。”春荞没有问什么,只朝楼远微微躬下身。 “退下吧。”楼远也没有问她们什么或斥责她们什么,只是朝她们微微摆手。 “是。”春荞秋桐即刻应声,退下了,带着熟睡着的融雪离开了。 楼远依旧没有跨出门槛,只站在门槛后看着春荞秋桐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再看着白拂慢慢入到他的视线里来。 “还差多少时刻?”楼远见着白拂,不恼也不怒,只面色淡淡的问道。 “不到半盏茶时间。”白拂亦是回答得面无表情,朝楼远的方向走来,边走边道,“大人亲自去迎薛妙手,即刻便到,你还是老实到床上躺着为好,以免惹怒了薛妙手,痛苦的是你自己,还会让大人为难。” 楼远无动于衷,只冷淡地看了白拂一眼,转身走回了屋里,未将门阖上。 月门外,有人正来。 ------题外话------ 昨天码字太多,对于叔这个龟速来说,简直就是要跪了,嘤嘤嘤,谢谢姑娘们的鸡血票子!今天应该没有二更,姑娘们勿等。 再废话一遍啊~ 【重要公告】正版群验证已开始,具体内容请看群公告和群邮件~!谢谢姑娘们的配合和理解! ☆、032、连个女人都抓不到!? 天明了,却落雨了,小雨,淅淅沥沥。 相府书房里,灯火早已燃尽,整间书房阴阴暗暗安安静静,暗白的日光从敞开的窗户落进屋里来,只能照亮窗边小小的一片位置。 窗边坐有一人,暗白的日光落在他身上,半是淡亮,半是阴暗。 是李悔。 只见他腿上放着一只黑漆木盒,木料普通,木盒不足两尺长,只有半尺宽高,盒盖上雕刻着拂柳春燕图案,与普通的木料本身一样,这图案的刻工仅是一般,没有精致可言,整个盒子看起来普普通通,从漆色上瞧,可以瞧得出这只木盒至少有了十五年以上年月。 只是这木盒至今仍是完好无损,不仅不脱一点漆色,便是盒盖上的浮雕图案都是纤尘不染,干净得总是那极为细小的角落都不见一丁点的积灰,可见有人时常将其擦拭,想来这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东西,否则也不会得以如此精心的对待。 而此时的李悔,就在做着这件事。 他右手里拿着一块棉帕子,正垂着眼睑神色认真且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腿上那本就干干净净的小木盒,待擦拭到那些小小的角落位置时,他拿起了放在窗台上的一根细小的竹签,将帕子裹到竹签上,才又继续擦拭着那些容易积灰的小角落。 李悔将木盒认认真真地擦拭了一遍又一遍后,将其捧了起来,对着透窗而入的光线细心地检查着是否有哪一处没有擦拭干净,确定都擦拭干净了后才把手放下来,将那木盒重新放回到腿上,继而是将那块棉帕子和细竹签收进一只小小的铜盒里,动作自然而然,像是时常做的事情一般。 将小铜盒放到了窗台上后,李悔将掌心轻贴到盒面的拂柳春燕浮雕上,用指腹轻轻抚摸着那两只并行而飞的燕子,眼睑低垂,眸光温和却又带着无尽的悔恨与悲伤,他的动作很轻柔,他的手有些颤抖,似乎他抚摸着的不是一只木盒,而是爱人的脸颊。 盒面上的浮雕轮廓异常圆润,没有丝毫的尖利粗糙,若非时常有人抚摸摩挲,那些轮廓断不会如此圆滑,可能将本是粗糙磨手的这个浮雕轮廓抚摸得圆滑有光,又是经过了多少时日年月? 李悔轻抚着盒面上图案,良久后慢慢将手移到了木盒的正侧面来,移到盒盖与盒身贴合的正中间位置上来,那儿,扣着一把小小的铜锁。 李悔的手移到那把小小的铜锁上时便不再动,只是用手指轻捧着那只小铜锁静静定定地看着,铜锁已经很旧很旧,旧得已经没有了铜的本色而是通身乌沉色。 看着那铜锁,李悔的眸光更暗了一分,在他将那铜锁从指上放下时,他轻闭起眼,靠到了椅背上。 雨水落在屋顶瓦楞间,集成流,顺着瓦楞间的凹槽朝下淌,从屋檐上落下,雨不大,以致屋檐上落下的雨水断落成珠,滴答落到地上。 “啾啾——”忽然间,窗外传来细细鸟鸣声,入耳,甚是熟悉。 李悔睁开了眼,转头看向窗外,只见有两只鸟儿飞到了前廊沿下,停到了梁上,似是来歇雨。 形小,翅窄,尾凹,喙短,是两只燕子。 燕子? 李悔看着落歇在前廊梁上的那两只燕子,失了神。 他忘了,现下时节,正是燕子回时。 这样的雨,这样的时节,还有那个捧着一只受伤的小燕子冲雨帘里冲进了他眼帘里来的姑娘…… 院里忽有脚步声传来,惊吓了停在梁上歇雨的燕子,只见它们扑腾起尖窄的翅膀,飞进了雨帘里,飞出了李悔的视线。 亦惊回了李悔走远的神思,待他回过神来时,屋外传来了白拂的恭恭敬敬的声音:“大人。” 李悔抬手轻按眉心,缓缓道:“拂儿进来吧。” 只少顷,白拂便来到了李悔面前,见着他正轻按眉心,不由有些担忧道:“大人不适?” 白拂说这话时瞧见了李悔腿上放着的那只黑漆小木盒,微有一怔,李悔正微闭双眼轻揉眉心,没有瞧见白拂这细微的神色变化,抑或说……他是忘了在让白拂进来之前将腿上的小木盒收起,毕竟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在白拂及楼远拿出过这只木盒,便是他们无意间瞧见,他也很快将其收起或掩起,像是不想让他们瞧见一般,或者说不想让任何人瞧见更为准确。 而现下李悔竟是让白拂将那木盒瞧得清清楚楚而不是迅速将其收起,这如何能不让白拂觉得诧异? “无事,不过是想到了些往事而已。”李悔将手垂下,这才发现放在他腿上的木盒忘了收,倒是不慌忙收起,只是即刻将手放到了上边,以广袖将那小小的木盒遮起,不难看出他并非有意让白拂瞧见那小木盒,而是他方才太过出神而忘了将其在白拂进来前收起。 “大人面色很是不好,夜里还是歇也未歇过吗?”白拂将李悔的动作看进眼里却没有反应,只是眸中的神色愈发的担忧了。 “阿远小子在死亡边上走着,就算躺下,我又如何能睡得着?”李悔微微一笑,笑容里疲惫之色浓浓,“不过瞧见拂儿来了,阿远小子当是挺过来了。” “是的大人,小子还活着,只不过鬼哭狼嚎了一夜,倦了,现下睡去了。”白拂面上的疲惫之色也不见得比李悔少,说到楼远睡下了,他眸中绷了一夜的紧张神色也才舒了下来,“薛夫人已离去,倒是不必大人相送了。” “如此便好。”李悔也舒了一口气,却还是不放心的问道,“这一回,小子又当要多久才能又活蹦乱跳的?” “薛夫人道是三个月,不过大人你知晓小子那个性子,不知何时就跑了。”白拂有些无奈。 李悔也无奈一笑,“那就至少看着他一个月吧,让他太早蹦出去了,总归不好,末了要吃苦的还是他自己。” “拂明白,大人放心。” “好了,去歇着吧,顺带替我吩咐小东备水上来,我要沐浴一番,稍后需进宫一趟。”李悔说着,朝白拂微微摆手,“今日你便不用忙了,好好歇着便行。” “大人稍后要进宫?”白拂蹙起了眉,担忧道,“大人您已很是疲倦,有何紧要的事情需得您这时候进宫?” “不妨事,去吧,我不要紧。”李悔并未回答白拂的疑问。 “大人——”白拂还想再劝,却被李悔打断,声音有些沉,“去歇着,今日你只管好好睡一觉,我会让小东看着你,阿远小子那儿今日无需你看着了,我会让春荞和秋桐看着,好了,去吧。” 李悔极少这般沉着声音同白拂说话,听得出他话里的不容置喙,白拂终是不便再说什么,只能垂首恭敬道:“是,拂明白,拂这便退下。” 李悔没有再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待白拂退下后,他才轻轻叹了一口气,移开了放在木盒上的手,边轻轻抚了抚盒面上的浮雕边看向窗外的细细雨帘,目光悠远声音轻轻道:“你若是长到而今,该是弱冠了……” 说这句话时,李悔的眸中有着无尽的慈爱,却也有着无尽的痛苦。 说完,李悔浅笑着微微摇了摇头,一手捧着木盒,一手撑着椅把,缓缓站起了身。 可就在他才站起身的一瞬间又跌坐回椅子上,然却不见他面上有任何震惊诧异,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双腿,将手中的木盒抓得紧紧的,良久都未有站起来,直至听到小东在外报说水备来了,他才又将手撑在椅把上,重新慢慢站起身。 * 窗外雨水淅淅沥沥,窗内有女子蚀骨般的吟哦声高高低低地响起,似被颠至了云端又忽地坠下的感觉,反反复复,嗯嗯啊啊,直让听着这吟叫声的每一个人都面红耳赤口干舌燥心跳加速。 一处雅致阁楼的最上层屋子里,曳地的帐帷层层,阁楼呈八角状,是以便有八扇窗,此刻八扇大窗户都大开着,带着雨水湿凉之气的风自八扇窗户灌进屋子里,吹得满屋帐帷轻摇,那女子的吟哦声便自这层层叠叠的帐幔后边传来,随着那轻摇的帐幔一荡一漾飘散至屋阁各处,竟是没有丝毫的减弱,反是听得那女子的呻吟声愈渐高昂断续,似是欢愉到了极点,伴着偶有的男子沉喝声。 若是常人,这般事情断断不会让人在旁听着,偏偏此时此刻,这屋阁的门边,直挺挺地站着八名黑衣男子,像是听着什么吩咐一般立在那儿不动也不走开。 只见他们人人面红耳赤,更有甚者,额上沁出了薄薄的细汗,喉结猛动,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那层层帐幔后传来那声音的方向,似是要透过那层层帐幔看到后边的旖旎景色一般。 帐幔后,大开的窗户前,只见一名年轻的男子将一名身姿曼妙的女子压在窗边,……不止出口的声音是得能令男人心跳加速,若是让男人看到此番她面上身上那淫荡到极致的模样,必是逼得人兽性大发。 可偏偏,那压在她身上的年轻男子面色冷冷,非但没有因身下女子妩媚享受的姿态及那曼妙 的吟叫声而觉兴奋激动,反是紧紧拧起了眉,眼神愈来愈冷,尽管动作愈来愈大,女子的吟叫声也愈来愈高昂,男子的面色却是愈来愈阴沉。 就在女子吟叫连连不知第几次因被抛至云端而轻颤不已时,只见男子倏地抽离她的身子,抓住她的双腿忽地将背靠着窗台的她高高抬起,只听女子一声惊恐的尖叫,根本就来不及抓一把窗棂,被这么被男子突然起来的一推给推出了大开的窗户! 那本是候在门边各个都心跳加速的黑衣侍卫们忽地听到本是兴奋享受的吟叫声转变被惊恐的尖叫声,人人都猛然醒神,震惊不已。 紧接着,便听到因距离而显然小了许多的“砰”的重物从高处猛然坠地的声音,以及阁楼之下百姓的尖叫声与吵闹声。 还不待黑衣侍卫们面面相觑,便听见帐幔后有脚步声响起,是那年轻男子正掀了一层层的曳地帐幔朝屋门方向走来,侍卫们连忙都低下头。 只听男子边走边冷冷道:“不能取悦本殿的女人,留着何用,你们说是吗?” 侍卫们哪里敢说个“不”字,连忙齐齐应声,“殿下说的是!” 侍卫们那一口同声的“是”字才落,便见着男子终于掀开了他们眼前的最后一层帐幔站到了他们面前来。 就这么一丝不挂地站到了侍卫面前来!却谁也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只见男子面色没有一丝羞色,相反,他下巴微抬,神色高昂地看着眼前的八名侍卫,似乎丝毫不觉这般有何不妥反觉骄傲一般。 “人找到了?”男子挑眉问。 没有人应声,只将头垂得更低了。 男子直接点名问:“六集?” 六集迫不得已站了出来,战战兢兢地答道:“回殿下,还,还没有。” “啪——”六集的话音才落,男子抬手一把掌狠狠掴到了他脸上,只一掌便掴得六集嘴角淌血,可见他用了极大的力气,一时间,八名侍卫齐刷刷在他面前跪了下来,齐声道,“殿下恕罪!” “饭桶!一群饭桶!”男子怒得一脚踹翻了其中一名侍卫,怒不可遏道,“要你们一群饭桶有何用!?连个女人都抓不到!?” 无人敢应声,只敢重复道:“殿下恕罪!” “滚!都给本殿滚下去!把刘智给本殿叫上来!”男子又是抬起脚,踹翻了六集。 侍卫们飞快退下,蓦然之间,偌大的屋阁只剩下怒不可遏的男子一人。 只见男子满面阴毒,转身一把扯掉了面前的长长帐幔。 可恨!该死!不过是瞧见那个女人亲咬了她面前的那个男人一口而已,这几日她竟天天入了他的梦里来,或在花丛后朝他招手,或花雨中荡着秋千,或在扑蝶,或在嬉戏,可不管她在做什么,她的身上都是不着片缕! 国色姿容,乌发如瀑,弹指便可破的粉嫩肌肤,杨柳腰,挺巧臀,白嫩酥胸,殷红唇,每一样,都能令他浑身燥热口干舌燥,只想着扑上去,将她狠狠扑在身下蹂躏。 可每每当他伸出手就要抓到她时,她都会忽然消失不见,只留下满腔的欲火给他,热烈得要将他焚烧,如何也纾解不得,便是找了女人横陈于他身下任他蹂躏竟也无法纾解那积在他体内的欲火。 更兼她日日一丝不挂地入他梦来,这就使得他那本就不得纾解的欲火愈积愈多,不管他换了多少给女人来用,竟都没有用!丝毫用处都没有! 且不仅无用,反是让他想那明明就没有碰过的女人更甚! 他觉得他快要疯魔,若是再找不着那个女人,他觉得他早晚会被自己身体里这无法宣泄的热火给逼死! 该死,该死! 待到一名三十五岁左右、身穿深褐色衣袍的男人进到屋阁里来时,那年轻男子满身欲火加怒火不得解,竟是将屋内的曳地帐幔几乎扯了个干净,满地的狼藉。 “刘智!”当年轻男子愤怒地扯下最后一帘纱帐时,他转过身来,大声唤了站在门边的男人一声。 “下官在!”男人连忙上前躬身应声。 “本殿再给你六日时间,五日之内,必须将那个女人带到本殿面前来!”男子抓着手里的一把纱帐,狠狠扔到了刘智脸上。 “殿下,六日太……”刘智忙将纱帐从自己脸上扯下,震惊不已,六日!?怎么可能!? 可男子根本就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刘智才一张口,便被男子冷冷打断:“本殿说了六日便是六日,六日后本殿若是见不到你将那个女人送到本殿面前来,你就等着滚出云城!” 刘智瞪大了眼,还是想要男子再宽限几日,可他看到男子那阴冷的眼神时,他一个字都不敢多说,只能迫不得已地低下头,领命。 男子眸中欲火难消,怒火烈烈。 他要找到那个女人!一定要!他要让她伏在他身下,被他蹂躏到哭,哭着求他将她玩到死! 若非如此,难消他这段时日受的折磨! ------题外话------ 嘿嘿嘿~姑娘们想不想看阿季和阿暖的福利篇~想的话用票子使劲砸叔!然后他们的府里就可以早点出炉了,哦呵呵呵~ 求在月票榜上不被爆菊啊~ ☆、033、他们还不值得我用剑 翌日日落时分,一辆灰篷马车沿着一条碎石小路辚辚驶近依旧甚是热闹的京畿云城,马车行至一处小道两旁草木茂盛的分岔路口时,坐在驾辕上的男子扯紧了手中缰绳,令正在缓速行进的马匹停了下来。 男子肩上系着一领深灰色斗篷,头上戴着一顶垂着黑纱的斗笠,那半挡住他脸面的黑纱让人无法瞧清他的容貌,即便他身上披着及膝的斗篷,亦不难看出其身材瘦削颀长。 男子下了马车,掀了头上的斗笠令其挂到了背上,露了其面颜,墨色的头发衬得面色稍显苍白,唇色也有些发白,似乎身有不适。 只见男子才下了驾辕,便有一只纤纤柔荑撩开了车帘,坐在马车里正抬眸看他,柔声问道:“快到了么,平安?” “嗯。”司季夏抬手代冬暖故撩起那车帘,微微点了点头,温声道,“照之前镇子上百姓所说的,约莫半个时辰能到,素闻云城xx时才行门禁,你我今夜当是能进到了城。” “还是头次听到门禁行得这般晚的城。”冬暖故放下手,对司季夏微微一笑,“不过届时我们要如何进城嗯?现下可是处处都贴着我们的通缉令,想来无几人不认识你我的。” “阿暖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见着冬暖故笑,司季夏不由也微微笑了一笑,将车帘撩得更高了些,“来,阿暖下来歇歇,今日一日都未曾让阿暖下车来歇歇,阿暖当是颠得累了。” 冬暖故微抬着头看着司季夏逆着光的脸,稍稍倾身向前,在司季夏唇上轻轻亲了一口,看到司季夏微微一怔的模样,她才笑吟吟地转身自然而然地抓了放在身旁的两只一长方一短方的黑布包袱,这是冬暖故这些日子已然习惯了的一个动作,但凡离开马车,她都会伸手去拿司季夏的那两只包袱,因为她知,那是于司季夏而言最为重要的两件行囊,他已习惯了不管去哪儿都将其带在身上,她又何必强求他必须放下,既然不强求,那便由她来帮他拿着便好。 冬暖故抓起了那两只黑布包裹着的包袱后,朝司季夏抬起了双手,将双手勾到了他颈后,环住了他脖子,靠得离他极近,也不做声,只见司季夏温柔宠溺一笑,将手环到了冬暖故腰上,边直起腰边用搜将她往上托起的同时,将勾在他身上的撒娇似的小女子抱下了马车来。 这也是他这几日已然习惯了的事情,冬暖故总会在下马车时扑到他身上来环住他的脖子让他把她抱下马车,也不嫌他单手搂着她让她难受,司季夏起初还有些不自在,渐渐的,便也适应了,并且会在她伸手环上他脖子后用下巴在她头顶蹭上一蹭,才浅笑着将她抱下马车来。 这一次,亦不例外。 司季夏有种感觉,觉着他的阿暖愈来愈像个小女儿家了,这般想着,司季夏嘴角的弧度就愈往上扬了一分,以致冬暖故松开了他的脖子后他还未舍得松开环在冬暖故腰上的手臂。 非但不松开,反是将她搂得更紧。 这样的紧紧相依,时常给司季夏一种即便亡命天涯也无妨的感觉。 可是他不能如此,不能如此自私,他说过要给阿暖一个家,就必然会做到。 “傻木头,松开我了。”冬暖故松开环在司季夏颈后的双手后久久不见司季夏松开她,使得她不由揪了揪司季夏垂在背上的长发。 谁知司季夏却是不松手,反是紧搂着她用脸颊在她鬓角轻轻蹭了蹭,有些不舍道:“让我再抱抱阿暖,一会儿便好。” 没有任何理由,他只是想紧紧拥抱她少顷,即便他们无时无刻不处在一起。 冬暖故却是笑他,又揪着他的长发轻轻扯了扯,笑道:“傻木头,我又不走,你哪天没抱着我?” 此刻的司季夏却像是使上了性子似的,就是不松手,只是用脸颊轻蹭冬暖故的鬓发,蹭得她觉得有些痒痒地轻笑出了声,“傻木头,痒死了,再不松手,我可打你了啊。” 司季夏微微一眨眼,而后稍稍松开了冬暖故,定定看着冬暖故,又眨了一眨眼,问道:“打我,阿暖舍得?” 司季夏问这句话时,模样看起来有些傻气,眸子里却又有些……狡黠,明明一个简单至极的问题,却是把冬暖故问住了。 瞧着冬暖故亦微微一眨眼的模样,轮到司季夏不由轻轻笑出了声,那温温柔柔甚是好听的轻笑声拂在冬暖故耳畔,让她有些失神。 然还不待她从司季夏这温柔好听的轻笑声中回过神来,司季夏的轻笑声便戛然而止,他眸中的温柔也在这一瞬间倏地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冷寒。 与此同时,冬暖故的神色也暗沉了下来,丝毫不见方才与司季夏的玩笑愉悦之态。 因为,正有敌意朝她与司季夏围来,自东南方向呈扇形向他们迅速掠来。 只不过,冬暖故是亲眼瞧见,司季夏是听见。 “抱歉,阿暖,是我大意了,还是被发现了。”这是司季夏将冬暖故从怀里松开时以极为惭愧的语气说的话,说着在冬暖故额上轻轻落下一吻,极为镇定道,“不过阿暖放心,不会有事的。” “嗯。”冬暖故冷冷看了那迅速朝他们逼近的十数人,眼神沉冷却不见惊惶,只是替司季夏将耳边垂散的几缕发别到耳后,将手里抓着的包袱移到了他眼前,问道,“要用剑么?” “不必。”司季夏镇定的眸色里带着一抹冬暖故从未见过的冷冽与自信,“他们还不值得我用剑,徒手便可。” 司季夏说完,缓缓转过了身,将冬暖故护在身后的同时也将自己的背后交给了她。 抬眸,那十数人已逼到了他们眼前来。 只见那十数人穿着五颜六色的长袍,脚踩黑靴,十数人里执剑的握刀的拿大锤的都有,他们虽是穿着长袍,然他们那袍子七歪八扭,或是不绑腰带的,或是衣襟上沾了大片油渍的,或是连袖子都未套好的,人人头发或乱或脏,就好像是野蛮的山匪忽然要进城,想学着儒雅一番却学了个不伦不类,再加上这般疯一般两眼放光地朝司季夏与冬暖故冲来,令冬暖故只看一眼便想笑。 而当这些人如饿狼扑食般冲到他们面前来时,冬暖故终是忍不住轻轻嗤笑出声,心想着她与司季夏是不是这一路上走得太过欢愉,以致不知何时被这些可笑的小贼匪给发现并盯上了都不知。 冬暖故不笑还不打紧,她这一笑,让眼前这些正将她与司季夏围住的十数人眸中那本就晶亮的点得更亮了,其中有几人看着正笑着的冬暖故看得两眼发直,口角垂涎。 “大大大大哥,那个小娘子,好好好好漂亮啊!”有人垂涎欲滴,看着冬暖故不仅两眼发了直,便是说话都磕巴了,向着为首那个唯一一个将长袍整整齐齐穿在身上且没有沾污的四十岁左右、手里拿着一柄长剑的高瘦男人道。 “是啊是啊!大哥,我还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哪!”有人擦了嘴角的口水,“要我是那啥九皇子,我也非要抓到她不可!这样漂亮的小娘子,躺在身下一定很销魂!” “大哥,你瞧这男的也生得漂亮得很哪,一点都不比那小娘子差。”有人狠狠咽了一口唾沫,“待会儿抓到了,大哥能不能……先让我先爽上一把再把人交官府去啊?” 顿时间,这群乌合之众人人眼中满是淫光,看着司季夏与冬暖故,皆狠狠咽了一口唾沫,便是那为首的“大哥”也不例外,却见得他面色阴沉,转过头来剔了那些正在想入非非的弟兄们一眼,怒喝道:“先别废话!先把正事给办了!抓到人之后再说!” 这两个人,可是价值五百两纹银!有了这五百两纹样,他们弟兄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就是想要男人,那都没有问题! 而当这为首的高瘦男人话音才落时,他只觉有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一碰他握剑的手,待他反应过来时,一泼热烫的液体喷到了他的脸上,带着腥甜的味道,是血! 高瘦男人瞬间瞪大了眼,那一瞬间瞧见的是站在他身旁的那个皮肤黝黑的瘦小男子正瞪大了双眼轰然跌倒在地,咽喉上开了一道大大的血口子,双眼狠狠地大睁着,却是没了气息! 这被切了喉管的瘦小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方才说过冬暖故躺在身下一定叫得很销魂的男子。 而让这瘦小男子一瞬之间就死不瞑目的,不是别人,正是司季夏,在这都还在垂涎笑着的十数人根本就什么都没有察觉什么都没有看见的情况下就来到了他们面前,并且,还在人无所察觉时夺过了为首那名高瘦男子手中的长剑! 第二个躺下的,是说了先让他爽上一把的彪壮汉子,同样是被切断喉管,如瀑的鲜血湿了他满襟,唯一不同方才那瘦小男子的是,那瘦小男子跌倒到了地上,这名彪壮汉子却是定定立在那儿,面上凝固着他方才的笑,没有一丝一毫的惊骇,看得出他是在根本就没有任何察觉的情况下就这么被取了性命! 且明明那瘦小男子与彪壮汉子之间相隔两丈之距,却又几乎在同一时刻血流如注断了气息! 这得是有多可怕的身手,才能做到这样的让人无所察觉!根本就让人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危险,便是连一个眨眼的时间都用不到就毫无声息地夺了人命! 除了那为首的高瘦男子在血溅了他满脸的时候害怕得连呼吸都忘了,其余人,直至那瘦小的男子砰然倒地的时候才意识到有危险,而当他们惊惶地想要抵御危险时,他们全都惊骇得瞪大了双眼忘了动作。 因为此时此刻,他们的大哥脖子上架着一把剑,那柄剑他们都认得,那是他们大哥的剑,而握剑的,却是那个看起来病殃殃似乎风吹就倒的俊美男子! 而他们大哥的脸上满是血!满是他们自家兄弟的血! 这个男人,竟然,竟然在他们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短短时间里夺了大哥的剑,杀了他们的人,到现在将剑夹在大哥咽喉前! 他,他,他到底有多可怕!? 此时的司季夏,面上除了森寒,便只有冷冽的杀意,似乎只要他眼前的人敢微微动上一动,他便能以最迅速的方法将他们送下地狱。 然,惊骇的岂止是这些小贼匪,便是冬暖故,都怔住了。 只因为,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司季夏,似乎怒至了极点,以致失了所有的冷静。 “平安……” 司季夏的手微微一抖,划破了高瘦男子的脖子。 ------题外话------ 【小剧场】 师兄:老子是只好兔子。 楼远:师兄何出此言? 师兄:兔子不吃窝边草,老子把老子这唯一一棵草都给你了,你说老子是不是好兔子? 楼远:我是只好兔子。 白拂:小子何出此言? 楼远:兔子不吃窝边草,我把我身边的两棵草一棵给了你,一棵给了阿满,你说我是不是只好兔子? 白拂:…… 阿满:…… 【嘤嘤嘤,叔还是要求月票,姑娘们会不会想打死叔】 ☆、034、我会很快到阿暖身边来 所有人都惊骇地看着司季夏,人人面色煞白,额角淌汗,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只要轻轻动上一动便会身首异处。 司季夏握着从为首男人手里夺过的长剑,沾满血的锋利剑刃紧贴着男人因害怕而梗直的脖子,在他脖子上划开了一道细细的血口子。 只见男人瞳孔大睁惊恐万状地看着那顷刻之间无声无息站到了他面前来的司季夏,恐惧到了极致,使得他那张满是血的脸看起来颇为诡异。 “平安……”冬暖故紧了紧手上拿着的包袱,轻唤了司季夏一声。 冬暖故的这轻轻一声唤,让司季夏眸中那阴沉到近乎可怖的眸光晃了晃,看着面前那满面惊恐且尽是鲜血的男人,眼神依旧阴阴沉沉,却见他将剑从男人脖子上移开,往后退了一步,声音森冷道:“若是想留着你们这条命,即刻从我眼前消失,否则——” 司季夏的话还未说完,那些莫说要动手,便是连神都没有回过来的乌合之众立刻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逃离司季夏的视线,连声都不敢吭喊也不敢喊,只是以自己能有的最快速度冲离司季夏的视线。 而当他们才跑出五六步时,一把刃上满是腥红血色的剑稳稳当当地钉入了他们跟前的碎石地面里,甩溅了沾在剑身上的血,发出一阵剑身铮鸣声,吓得那些个人刹那之间全都定在了那儿。 那是方才司季夏拿在手中的剑。 没有人敢去握那把还在晃动着的剑,便是那个为首的高瘦男人也不敢,尽管那本身就是他的剑。 下一刻,只见他与他的兄弟们再次拔开腿,疯了一般只想着要跑跑跑,此刻他们除了想要保住自己的命,什么都不想。 仿佛方才他们的出现,不过是闹剧一场而已,唯有那两具死不瞑目的尸体横陈在那儿,宣示着方才的发生的事情却又不是一场闹剧。 可那些人跑了,司季夏却定在那儿没有动,垂眸定定看着自己的左手,有些失神。 忽然,冬暖故白纤的手伸了过来,轻却紧地握住了他的手,却是让他的手猛地一颤,在冬暖故指尖碰上他掌心的一瞬间想要缩回手,然不及冬暖故动作快,在他正要将手往回缩时将他的手握在了手心里。 司季夏的手很凉,那股带着微微颤抖的凉意从冬暖故的掌心窜到心尖,让她的心同司季夏的手一般,亦轻轻发了颤。 “阿暖,我……”司季夏低垂着眼睑,让冬暖故瞧不见他的眼睛,好似他不敢抬眸看冬暖故似的。 他……杀人了?他从未夺过人性命,这是第一次,且还是在阿暖的面前…… 方才他是不带一丝迟疑与犹豫的出手,只因那一瞬间,他心中除了怒至极致的杀意,竟是再没了其他思考,只想着将那些竟敢出言玷污阿暖的人抹掉。 他不能接受任何人玷污他的阿暖,就算只是言语上,他也不能接受! 这样的他……连他自己都错愕了,阿暖……会不会害怕? “平安。”冬暖故一手握着司季夏有些微颤抖的手,一手抬起,轻抚向他的脸颊,轻轻摩挲着,轻柔的声音带着能让司季夏心安的蛊惑力量,“平安抬眼看看我,嗯?” 司季夏这才缓缓抬眸,一抬眼便瞧见了冬暖故微拧的眉心和满是关切的眼,只听有些心疼道:“面色更不好了,身子很难受么,平安?” 冬暖故没有问他为何杀人,也没有问他为何杀了两人又放了其余的人。 因为她晓得答案。 “阿暖……”司季夏看着冬暖故满是关切与心疼的眉眼,颇为不安道,“我……是否吓到阿暖了?” 冬暖故眨了一眨眼,轻轻揪了一把司季夏瘦削的脸颊,浅浅笑了起来,“若我说我见过的死人不计其数,那平安是否会被我吓到?” 司季夏即刻微微摇头,有些慌忙道:“我怎会被阿暖吓到?” 他觉得她好还来不及,又怎会被她吓到?不管她做过什么或做了什么,她永远是他心中的最好。 “嗯……同样的道理了,平安自己说,我为何要被平安吓到?”冬暖故又扯了扯司季夏的脸颊,笑道,“再说了,别人来抓你我去送死,我们总不能傻不拉几的乖乖让人绑了吧?” 冬暖故的后半句让司季夏微微一怔,只见冬暖故松了扯着他脸颊的手,又改为用掌心轻轻摩挲,嗔道:“好了傻木头,胡想什么呢,我渴了,我要你帮我拿水囊。” 司季夏默了默,眸中的不安与紧张逐渐被温和取代,舍不得似的在冬暖故的掌心轻轻蹭了蹭,“好。” “那就快去。”冬暖故笑着将他往马车的方向轻推,却又在他要跨步的时候抓住了他的手,“平安等一等。” “怎么了阿暖?”司季夏回过头来,只见冬暖故将他的手捧在双手手心里轻轻摩挲着,微拧着眉心道,“平安手好凉,脸色也很差,我不渴了,平安不用帮我拿水囊了,平安与我到旁荫下坐一坐。” 冬暖故自顾自说完话,也不待司季夏应声便拉着他往一旁走,走得离那两具尸体远远的。 她知道她的平安手没有沾过死人的血,却为了她毫不犹豫地脏了自己的手,她知道他心里定有波澜,一是对自己杀人的不安,一是对让她见到了他这般杀人的模样而不安,每每他这般小心翼翼,她总会觉得心如被人用力揪拧般生疼。 冬暖故将司季夏的手抓得紧紧的,似乎怕他会丢了似的。 冬暖故背对着司季夏将他拉着往不远处的一株有着繁茂大伞盖的大树走去,没有瞧见司季夏在跟着她走时眼眸微斜,似是睇向了周遭的某一处,眸光冷厉如刀。 只是,他没有转身,便是连稍稍别头这一轻微举动都没有,只任冬暖故拉着他走前走着,却是稍稍回握了她的手。 冬暖故将司季夏拉到了树下后先将手上提着的包袱放到地上,才将他的手松了开来,而后按着他的肩让他坐了下来,这般背对着他们走过来的方向靠着粗大的树干而坐,他便不会瞧得见那两具尸体,这样冬暖故才觉心稍安。 “平安。”冬暖故按着司季夏的肩让他靠着树干坐下后在他身旁跪坐下身,抬手以手背轻贴在他额上,将眉心拧得更紧了,心疼亦有些责备道,“额很烫,怎的一路上都不吭声?不难受么?难怪面色这般差,渴不渴?饿不饿?是否要服药?” 冬暖故一次问了好几个问题,问得司季夏忍不住轻轻柔柔地笑了,挨个回答了她的问题,“无事,不难受,不渴也不饿,阿暖不要担心。” “你让我如何不担心?”冬暖故有些恼,收回了手,瞪了司季夏一眼后道,“不行,平安当是饿了,我到马车上拿干粮和水囊,平安在这坐一坐,不许走动。” “阿暖。”司季夏则是在冬暖故正有些匆匆地要站起身时拉住了她的手,微微摇了摇头道,“我没事,真的,不渴也不饿,阿暖陪我坐坐如何?” “我去马车上拿了干粮和水囊再与你坐。”冬暖故未听司季夏的央求,说着便拂开了他的手,转身就往马车方向走。 司季夏再想拉她已来不及,他有些失神的看着冬暖故的背影,将手放到了冬暖故放在他身旁的那只长方包袱上,目光倏然沉下的同时迅速将包裹这木盒的黑布解开,视线不离冬暖故左右,眼角的余光睇向两侧。 司季夏身子一动不动地靠着树干坐着,五指在迅速的动作着,只见他飞快地解开了裹着木盒的黑布,拨下木盒上的铜扣,打开了紧阖着的长木盒。 木盒里,沉沉躺着一只机甲右臂与一柄鱼皮剑鞘裹着的铁柄长剑。 司季夏五指抚过鱼皮剑鞘,过剑柄而不握,反是骤然抓住了那只沉重精密的机甲右臂,将其从木盒里拿了出来! “咔嚓——”忽然一声轮轴转动的轻微声音响起,伴着“咻”的利物迅疾划破空气而起的极细声响,才正走到司季夏与马车中间的冬暖故忽然停下了脚步,因为她听到了这两声奇怪的轻响。 尽管这些声音很轻微,可此时无风,路上无人,整条小路及周遭都异常静寂,而她的耳力尚是敏锐,不难听到这就在她身后响起的轻微声音。 平安!? 冬暖故停下脚步的同时迅速转回身看向司季夏的方向,只见此时的他正立在树下,面色冷寒如冰霜,目光凛冽如剑刃,忽有微风起,撩动他的长发微微扬起,半遮了他的面,令冬暖故看他的面颜有些不真切。 他的手上,紧握着一把如他左臂般粗长的十字型弩机,此时他的左臂正抬高到与肩成一条直线的高度,弩机上扣着的箭簇对准他身子左侧的方向,可他的双眸却非看向左侧,而是微微垂着眼睑,看也不看左侧方向一眼,似不屑,又似根本就没有这个必要。 而就在他手中弩机对准方向的五丈开外的地方,茵茵荒草里跌躺着一名黑衣人,隔得远,瞧不见其容貌,却依稀能瞧见钉在黑衣人脖子上的一根短小的精钢弩矢。 冬暖故立在原地未动,只定定看着不远处那一具似乎忽然之间就多出来的尸体,眉心拧得紧紧的。 这是—— 小路本就蜿蜒于山野丛林间,路两侧除了荒草便是绿树,初夏时节,荒草如人高,树木枝繁叶茂,轻风抚过草丛林间,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也拂得司季夏身上的斗篷轻轻飘扬。 下一刻,有七名身穿黑色短褐头发紧束面色冷峻的男子从司季夏左手边的荒草林间缓缓走了出来。 只见他们人人手上握着一柄长剑,只不过剑尚在剑鞘里,正慢慢地朝司季夏与冬暖故逼近。 不用想,他们出现的目的与方才那些个乌合之众一样,却又不完全一样,他们想要将司季夏与冬暖故拿住,却又不仅仅是拿住而已。 甚至,他们出现在此的目的不是为了那五百两纹银的酬金,因为冬暖故在他们看似镇定的眼睛里看到了极力隐藏的忐忑与对死亡的隐隐恐惧。 显然,他们知道他们面对的这个看起来面色苍白仿佛手无缚鸡之力的病殃殃似的年轻男子有着多可怕的实力,抑或说,他们看到了他方才是在眨眼间就取了两名相隔两丈且还有些身手的男人的命,那动作快得他们根本就没有一人瞧得清他是如何出的手! 待他们反应过来时,只见那两名男人的脖子上已是血流如注断了气息,他们都是习武之人,自然知道这样的速度有多可怕! 他们没有完全的胜算,可他们却不得不走出来,只因——他们已被发现,尽管他们自然将气息藏得完好,他射杀掉的他们那一名兄弟,就像是无言的约战,就算他们不自己走出来,他也会袭过来。 既是如此,他们已没有再藏着的必要。 而且,他一人,他们七人,就算他的速度再怎么快,从他的面色看可不难看出他的身子正欠佳中,拖着这样风吹就能倒的身体与方才那些小喽啰们或许绰绰有余,若是同时面对他们七人,情况可就大不一样了,他们的身手实力,那些小喽啰可跟他们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 更何况,他还要顾着那个女人。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思忖,这七名本是还在顾忌着司季夏身手的黑衣人决意从林荫里走出来,眸中的不安也被各自极力强压到心底。 对方不过一人而已,他们当是有胜算可言! 若是抓到那个女人,他们依然是殿下的心腹! 冬暖故看着那正在他们面前两丈开外地方停下脚步的七名黑衣人,眼神冷冷面色沉沉,眉心紧拧,却没有要向司季夏走过来的意思,因为她知晓此刻的她,宜静不宜动,她若动了,便会给对方先发制人的机会。 可是,平安—— “阿暖站在那儿不要动。”司季夏缓缓转了身,转为面对着那七名黑衣人而站,冷冷抬眸,眼神如冰霜剑刃,竟带着一股即将舔血的煞气,对冬暖故说话的语气还是尽可能的温柔,“我很快就会到阿暖身边来。” 冬暖故微微张蠢,声音还未来得及出口,便见着司季夏将手中弩机轻轻朝下一甩,只见那那弩机变换成一柄阔口长剑的一刹那,司季夏如一只率先展开了攻势的鹰,朝着正手握上剑柄的七名黑衣人掠去。 他没有问对方一句话,没有问他们出现的理由,似乎他根本就没有要去知晓的必要,好像他现下只要他的阿暖安安好好就够了似的,其他的,他统统不想管也不想知! 兵戈交碰声铮铮不绝于耳,卷起烈风割得他们周身高高的荒草一短再短,时时有厉风想朝冬暖故这个方向卷割而来,却每一次都被比其更猛烈的剑风给反卷,带着毫不留情的狠厉,隔断了荒草,削断了树枝,也划出了一道又一道腥红的血。 冬暖故的目光至始至终都落在司季夏身上,心随着她能捕捉到的他的每一个身影愈来愈显不安。 平安平安,他脆弱的身子已然不适中,再经这一番交手—— “铮——”约莫半盏茶时间后,忽只闻一声剑刃被折断而发出的长长嗡鸣声响起,结束了那铮铮不绝于耳的兵刃交碰声。 本是高高的荒草矮了大片大片,在他们周身方圆三丈地方内的荒草竟是被齐齐削到了根部,而这被削得平矮的荒草到了冬暖故跟前三尺处忽地又拔高。 只见冬暖故跟前三尺内的荒草依旧高长,竟是一点剑气都未受到,似乎所有的剑气到了她跟前三尺距离的地方就自动停下了似的。 兵刃交碰声停,被削断平矮的草地上唯剩司季夏一人站立着,其余人,皆是或单膝或双膝跪在地上,有人手中尚握着剑,有人则是连剑已握不住,只能任自己的剑躺在手边。 司季夏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们一眼,转身,朝冬暖故走来,只是他的脚步很慢很慢,慢得冬暖故的心揪拧在了一起。 他的面上,已是血色尽失。 “平……”冬暖故张口唤他,却在她还未将他的名字完全唤出口时,只听不知何处有琴音正缓缓响起,如风如澜,由远而近,缓缓淌来。 那一瞬间,那本就跪在地上无力动弹的七名黑衣人瞳眸蓦然睁大,惊恐万状的脸亦开始变得扭曲,瞳孔愈睁愈大,仿佛就要这么将眼珠子睁出眼眶才罢休。 当他们面容扭曲到了极点双目也暴突到了极点时,一个接一个砰然倒地,就这么……断了气! “噗——”就在第三名黑衣人断气倒地时,司季夏忽然吐出了一口血。 “平安——!” ------题外话------ 啊~阿季这是怎么了!要是有月票的话,姑娘们就能快快看到答案了,阿季就能快快好起了!啊哈哈~ ☆、035、听话,站到我身后来 “平安——!”冬暖故心尖猛颤,神色绷紧,三步并做一步冲到了司季夏面前,在司季夏身子猛地摇晃似乎就要朝前倾倒时抱住了他。 这一刻,冬暖故忘了去想那忽然而起的琴声,她的眼里除了司季夏,再也瞧不见其他,只见她抱住司季夏时忙抬起手替他擦掉沾在嘴角和下巴上的血,每一个动作都带着颤抖,便是连声音都带着不可抑制的颤抖慌乱,“平安你怎么了?怎么了……?” 司季夏只觉眼前冬暖故慌乱的面颜叠出了几层,却不见他面上有何紧张慌乱之色,稳住双脚的同时抬手轻轻抱了抱她,并用下巴在她头顶轻轻蹭了蹭,朝她浅浅柔柔地笑了笑,“没事的阿暖,我没事,不要慌。” 司季夏的声音很轻柔很温和,一如寻常,听着没有异样,可……又怎会真的没有异样? “来,阿暖,还是站到我身后来,来者不善。”那如山泉般潺潺而流的琴音仍回荡在静寂的林间道上,司季夏手中握着他的机甲右臂无法拿开冬暖故正摩挲着他嘴角及下巴的手,只能微微往后别开脸,“阿暖还是站到我身后为好。” 只因这个袅袅琴音听似舒缓悠远,实则暗藏冷厉凛冽,如剑如刀,直刺人浑身经脉上,但凡有内力之人,稍有不慎,便会被这琴音搅得气息紊乱四处逆流。 冬暖故虽没有内力完全不受这琴声影响却不代表她没有听出这其中暗藏的锋刀,她看得出,方才那七名黑衣人同时出手也仅是让没有伤到司季夏分毫,真正伤到司季夏的,是这悠悠琴音! 若是寻常情况下,这琴音当是伤不了司季夏,然他身体本就有恙加上两次出手已使他身体负荷就快达到极限,又如何再能承受得了这琴音。 是以冬暖故将他的左臂抓得紧紧的,紧盯着他看的眸子晃颤得连眼眶都在颤抖,她没有听他的话站到他身后去,就这么面色微白满目担忧地看着他。 冬暖故不想站到司季夏身后,她不想他再动手,她不敢想象他若出这第三次手,他会如何……? “阿暖。”司季夏瞧见冬暖故不动,眼神沉了一分,也顾不得周遭危险,只微微垂眸在冬暖故眉心上轻轻一吻,温柔却有些不容置喙的坚定严肃道,“听话,站到我身后来。” 冬暖故只是将司季夏的手臂抓得更紧了,亦将他的眉目盯得更紧,终是松了手转到他身后。 她想就这么看着他拥抱他,可是她不能,她不能与他共敌危险已罢,她现下就已经是他的包袱,绝不能再成为阻挡他的绊脚石。 而就在冬暖故转到司季夏背后的那一刹那,司季夏那刚被冬暖故擦净了血的嘴角又有腥红的血水在溢出,然他没有抬手来拭,因为他知他现下的一举一动都牵扯着冬暖故的心,她已然不安,他不能让她更不安。 没有了冬暖故在眼前的司季夏,眼神又变得如霜如刃,微转手中机甲,声音冷冷道:“阁下有意会在下,既然来了,又何迟迟不现身?” “呵呵……”琴声中忽然夹了年轻男子轻轻的笑声,“能受得住白某这琴声迟迟不倒的,世子还是第一人,令白某佩服,不过——” 琴声绵绵而停,从镀满了残阳余晖的层叠树荫间出现一名身着广袖白缎长袍的俊逸年轻男子,只见男子左手臂弯里枕着一把通身沉紫色的瑶琴,男子正朝司季夏与冬暖故这个方向慢慢走来,脚步轻缓,面色平静,如不知何时落到了这凡尘中来的上仙一般,白袍素净得仿佛不染一丝尘埃。 只听男子边走边不疾不徐道:“若白某再拂一曲,不知世子还有无力气将其听完?” 冬暖故虽在司季夏身后,却也清楚瞧见了那正缓缓朝他们走来、手抱瑶琴的白袍男子,蓦地拢紧双手,是他!? 在见到白拂出现的一瞬间,司季夏眼底有一道寒芒掠过,面上却不见丝毫惊诧之态,只面色平静的冷冷道:“不知琴师找在下,有何贵干?” 司季夏盯着白拂,说话时抓着机甲右臂的五指一直在上边密集的青铜枢轴上拨拧,风吹起他沾了血的斗篷往后请扬,一下一下拂在冬暖故手背上,就像是他伸出手来想要握住她的手似的。 冬暖故将双手抓拢得很是用力,眼神阴沉到了极点,白拂—— 她记得融雪与她说过的话,琴师白拂,那本当是人间天籁的琴音是他最极致的武器,可杀人无形无声。 他为何会出现在他们面前?是为了那张通缉令,还是更有其他原因? 然不管他的出现有何目的,似乎他都不会是友人。 “白某出现,是来瞧瞧世子是否有被九殿下的人请去,若是没有,白某想请世子与夫人到白某舍下小坐一番,不知二位意下如何?”白拂在与司季夏还有五六步开外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嘴上说着客气的话,面上却不见任何客气之态,末了还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补充道,“在下忘了世子如今已不再是南蜀国的羿王府世子,白某当称世子一声‘诡公子’才是。” “琴师身处北霜国,倒是对南蜀国的事情知晓得不少。”司季夏不怒不诧,只是在听到“九皇子”三个字时眸中寒意更甚,面无表情地接话道,“至于琴师说的请在下与内子到琴师别居小坐想是不必要了,素问琴师只为贵国圣上抚琴,在下得听琴师一曲已是荣幸,琴师若看得起在下欲再抚一曲,在下又岂会不识趣?” 白拂不说话了,只是微微眯起眼将司季夏上下打量了一遍,末了竟是轻轻一笑道:“云琦这难能一遇的知己,果然与常人不同。” 司季夏沉默着,拇指紧扣着一只小小的青铜机关扣,等着随时将其扳下。 他没有听白拂说闲话的心思,却也没有急着让白拂把道让开。 “公子不受白某邀约到白某舍下一坐,莫不成想等着九殿下将两位请去当座上宾?”司季夏没有说话,白拂便接着不疾不徐道,“不过只怕届时能被九殿下请去当座上宾的只有贵夫人一人而已,至于公子——” 白拂的话点到为止,司季夏则是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手,白拂的话还未说完他便将拇指扣着那枚青铜机关扣给扳了下来,只听机甲扣动的声音咔咔咔响起,司季夏手中的宽口剑瞬间变换为方才的十字型弩机,弩口箭簇寒光森森,等待着随时射入敌人体内。 白拂在看到司季夏手中机甲变化时,眸中有不可掩饰的惊诧闪过,“公子的机甲,让白某想到了千机老人。” “那不知阁下有否尝过淬毒冰箭的味道?”司季夏眼神沉沉冷冷。 “淬毒冰箭?寒冰箭簇,淬以剧毒,入骨即碎,摧经毁脉,曾是令江湖上下闻之色变的独门技艺,却是九年前与千机老人一同从江湖上销声匿迹,江湖中人皆以为淬毒冰箭早已在江湖上绝迹,倒不曾想——”白拂又是颇为诧异,却也不过片刻而已,只听亦赞亦叹亦惋惜道,“不曾想白某竟有能在淬毒冰箭从江湖上绝迹的九年后得以遇见,说来应当是白某的福分才是,若是可以,白某倒是想见识见识传说中的淬毒冰箭究竟威力几何。” “那么——”司季夏将手中的弩机缓缓抬起,将弩机口对准白拂,白拂则是将右手按到了琴弦上。 “平安!”当白拂直起的拇指正要拨到琴弦上时,冬暖故忽然紧紧揪住了司季夏的斗篷,声音紧张轻颤不已。 她没有办法冷静,没有办法冷静地看着她的平安第三次运行内力,她不管什么淬毒冰箭,她只要她的平安好好的,她不敢想象这淬毒冰箭若真的射入了白拂的体内后,平安会如何。 他撑不住的,他的身体撑不住的…… 若又像上次那般他连拥抱她的能力都没有…… 一思及此,冬暖故如何也冷静不下来。 因为,她害怕。 不是害怕危险,而是害怕司季夏的身体难以负荷三重的创伤。 司季夏握着弩机的手蓦地一抖,白拂正要拨上琴弦的拇指也定在了那儿,抬眸看向满脸不安的冬暖故,竟是没有趁这个绝好的时机抚动琴弦先发制人,反是将手垂了下来,淡淡道:“看来……夫人是不想公子应战,既是如此,那白某便不让公子为难罢,放弃这次难能一见淬毒冰箭威力的机会。” 冬暖故紧拧眉心,不解白拂所为。 司季夏亦然,然他却未将握着弩机的手垂下,也未回头看冬暖故一眼,便是连应都未应她一声。 阿暖无法冷静,他却无论如何都要足够冷静,他若走神,在他身后的阿暖将随时都有被夺命的危险,所以,他不能走神不能分心,哪怕分毫,都不能。 “其实公子不必如此紧张,白某对公子,并无敌意。”白拂语气低低凉凉,如他抚出的琴音,似乎没有多少情感以及情绪,“白某的来意方才已明说了,白某出现在公子面前的因由,不过是想请公子与夫人到舍下小坐一番而已,公子不相信罢了。” “在下与阁下不曾相识,没有任何相信阁下的理由。”司季夏眸中寒意不减。 “公子确实没有相信白某的理由,白某也不强求公子相信白某,究其实,白某此番相邀,不过是受人之托,至于公子愿不愿意接受白某的诚意相邀,自然还是公子自愿。” “况且,公子此行,要入云城,不知白某说得对也不对?”白拂神情虽然冷淡却平缓,倒如他自己所说,他的出现,其实并无敌意。 司季夏默不作声,白拂也不介意,只又接着道:“如今的北霜国可是全国上下各城各镇都张贴着两位的通缉令,加之方才两位短短时间内遇到的两次危险,且云城这几日可是盘查得异常紧,可以想得到两位这一番入云城必将困难,当然,依公子本事或许不会是什么难事,但那或许是对安然无恙的公子而言,现下的公子若要入云城……” “怕是难能护得夫人安全无虞。”白拂说这句话时,目光落到了冬暖故身上,像是清楚的知道司季夏心里最为在意的是什么似的,让司季夏将手中的弩机抓紧得指骨分明。 “白某在宫中虽不过一介小小琴师,别的难事或是人微言轻,不过出入云城倒还无人敢阻,公子若是愿到敝舍一坐,想来会省去公子入云城的诸多麻烦,不知公子意下如何?”说到这,白拂稍有停顿,又接着补充道,“公子若是不能或不愿相信白某,入了云城后公子自可寻去处,白某绝不阻拦。” “在下在北霜国并未友人,敢问阁下是受何人所托?”司季夏终是语气阴冷地问了这么一句。 “公子的这个问题,请恕白某暂不能相告,公子只消知,白某断不会加害公子,就算不是为了这受人之托,白某也会为云琦着想。”白拂语气倒是颇为真诚。 “那便……”司季夏终是将手中的弩机缓缓放下,朝白拂微微垂首,“有劳了。” 司季夏的言行令白拂有些动容,毕竟几乎没有人能在此等的情况下还能如此不忘礼节。 “那便请吧。”白拂微收抱琴的手臂,对司季夏及冬暖故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此地不宜久留,这些个人,可是九皇子身边的人。” 白拂这后半句,似话中有话。 司季夏眼底寒光森森,然就在冬暖故急忙转到他面前来时见到他嘴角有血正慢慢往下淌。 ------题外话------ 嘿,嘿嘿嘿~今天要不要二更?来来来,姑娘的月票甩起来,甩得欢乐了叔就把阿季接下来的情况在今天之内告诉姑娘们,哦呵呵呵~ 十分感谢姑娘们这段时间给叔打的鸡血!求月票榜名次不要再往下掉,阿门~ ☆、036、阿暖别慌,别慌【奉上加更】 只听白拂轻轻击了三掌,便有两辆黑篷马车从枝繁叶茂的林间缓缓驶了出来,在前方稍微平坦些的地方停了下来,白拂走到马车旁,站在那儿等着司季夏与冬暖故。 司季夏见冬暖故只是紧抓着他的手臂不放而没有要走动意思,司季夏不由柔和了眉眼,提醒她道:“阿暖,把行李拿一拿,我们该走了。” 冬暖故先是将司季夏的手臂抓紧得指甲都要透过他身上的斗篷及衣裳嵌进他的皮肉里,而后才倏地转身,飞快地走到方才司季夏坐过的树脚处快速地将那打开着的木盒合上,再快速地将其散开在周侧的黑布裹好,随之将其与那只正方的包袱往肩上一甩,站起身后匆匆忙忙地往他们的那驾灰篷马车走,以最快的速度将里边的行李全部抱到身上,看也不看正站在旁要接过她手上东西的司季夏一眼,便三步并作一步小跑般地往两辆马车的那个方向走。 司季夏的手颤了颤,看着冬暖故因背上怀里都抱着大件行囊而微弓着背的背影,眼神有些恍惚,即刻合了手中的弩机为手臂状,跟在冬暖故身后大步走着。 白拂没有上前帮忙,也没有要帮忙的意思,只是神色平平地站在后边一辆车篷沿下未缀挂流苏的马车旁,客客气气地将车帘掀开,看着冬暖故紧抱着满怀的大小件行囊颇为艰难地登上马车仍旧没有要稍稍伸出手替她拿过一件行囊的意思。 而司季夏就站在冬暖故身后,定定看着就算满怀东西登马车登得颇为困难却不肯先将一件东西先行放下的冬暖故,不由自主地抬起了手,却又在将手抬起到半的时候又垂了下来。 因为他手里拿着他的机甲手臂,他纵使伸出了手,也无法帮她拿上一件行囊。 司季夏的眼神黯了黯,待得冬暖故上了马车入了车厢后,他朝白拂再次微微垂首,这才也登了马车。 白拂将车帘放下,往前边的那辆马车走去了。 入了车厢后的冬暖故紧忙地将怀里及肩上的行囊一股脑儿地放到了马车内置放着的一张窄小矮榻上,放下了之后只见她迅速转过身来看着正弓腰进到车厢里来还未来得及坐下的司季夏,忽然伸出双手紧紧环向他的脖子,司季夏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在她面前跪坐下身,以让她能离得他更近些,也让她不用难受地半坐起身便能搂着他的脖子。 冬暖故不说话,就这么紧紧地搂着司季夏而已,将脸埋在他的颈窝,深吸着他身上才独有的淡淡桂花香,却又不待司季夏说话,她又紧忙松开了双手,先是将他手上的机甲拿开放到那矮榻上,再将他的斗篷解开扔到一旁,最后从衣襟里取出一张锦帕擦拭着他嘴角的血,可无论她怎么擦,似乎都擦不净那抹腥红得让她心慌的血。 “为何擦不净?为何擦不净……?”冬暖故的手愈来愈抖,眸光也愈来愈晃颤,眉心愈拧愈紧,面色愈来愈晃乱,便是连这喃喃自语的声音都颤抖着,“平安,平安……” “阿暖。”司季夏被这般慌乱的冬暖故搅得心也都慌了乱了,忽地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腕让她停了手上那帮他拭血的动作,柔声安慰着她道,“我没事的,没事的,阿暖别慌,别慌。” 然冬暖故却像听不到司季夏的声音似的,只定定看着那仍不断从他嘴角蜿蜒而出的血,倏然抬起手,吻上了司季夏的唇角,以唇舌来代替手上的帕子来为司季夏舔净嘴角的血。 司季夏惊住,捏住冬暖故的肩将她轻轻往后推,让她寒凉颤抖的唇离开他的嘴角,眉心紧拧成“川”,慌张道:“阿暖看看我,看看我!” 只见冬暖故眼眶颤抖目光有些凝滞,暗沉沉的眼眸微微转了转后目光还是定在司季夏的嘴角,令司季夏心头一紧,将她紧抱在怀里的同时微垂下头将脸颊贴靠着冬暖故的脸颊,一下又一下地摩挲轻蹭着她的脸颊鬓发,边紧张又温柔地反复呢喃道:“阿暖,我没事的,别慌,别慌,别慌……” “阿暖你瞧,我不是还好好着?嗯?阿暖?可听到我说话?”司季夏每轻蹭一次冬暖故的脸颊都会用鼻尖轻轻碰碰她的耳朵,在她耳畔吐着最温柔的鼻息。 他想亲吻她,可是他不能,他嘴里脏,尽是血,他不想让血脏了他的阿暖,是以他只能用脸颊和鼻尖轻蹭着她的脸颊鬓发及耳朵,一声声唤着不安到了极点的冬暖故。 “阿暖,我真的没事,你看,我还能抱你,还与你说着话,所以,别慌,别慌……” 冬暖故还是没有什么反应,这下令司季夏柔和的声音都颤抖了,忽地将她在怀里怀里环得紧紧,不安道:“阿暖别这样,别这样,别吓我……” “平安……”就在司季夏收紧手臂让冬暖故整个人都贴到他身上时,冬暖故终于应了他,只是声音沙哑得紧,依然带着颤抖,将下巴搭在司季夏肩上,难过到了极点,“我忽然觉得……我一无是处啊……” 她再不是前世那个能将人踩在脚下对她俯首称臣的毒女三十,如今她的不仅弱小,且还无能,不仅帮不了平安任何事情,反是在紧要关头成为束缚他收脚的包袱。 若不是为了顾及她,平安就不会受伤,她一直以为她是在待平安好,实则……却非如此。 冬暖故的话让司季夏浑身如遭电击般猛地一颤,将下巴紧扣着冬暖故的肩膀沉默了下来,过了片刻,才听得他用安慰的口吻柔柔缓缓地道了一句:“不妨事的,我有用就行。” “……”冬暖故怔了怔,忽尔醒神,随之一把用力推开了司季夏,有些恼怒地瞪着司季夏,道,“平安你嫌弃我?” 这下轮到司季夏怔住了,忙解释道:“我怎么会嫌弃阿暖?我喜欢阿暖还来不及……” “你嫌弃我没用。”冬暖故还是瞪着他。 司季夏一头雾水,更慌忙地解释:“我何曾嫌弃过阿暖没用?阿暖莫要胡想……” 然不待司季夏解释完,冬暖故便打断了他,“就在方才!” “方才……?”司季夏愈发疑惑不解了,回想了自己方才说的话,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之处,却还是认真改口道,“那……我重新说一遍?阿暖怎会没用,阿暖最是有用了。” “……”冬暖故伸出手在司季夏肩上用力推了一把,恼道,“傻木头,你再说一遍。” 偏生司季夏没觉得自己哪里说错了,竟真的将话重复一遍,且还十分认真,“阿暖最有用了。” “傻木头!”冬暖故恼得扑到了司季夏身上,张嘴就在他脸颊上咬了一口,愤愤道,“这会儿你怎么就没脑子了!?我让你重复你就真的重复一遍了!?你这根本就不是在夸我,这是在赤裸裸地嘲笑我就是没用!” 冬暖故的动作很突然也很用力,扑得司季夏一个措手不及跌坐在车板上且还被冬暖故压着微微往后仰倒,被冬暖故张嘴咬上脸颊时先是怔了怔,再听得冬暖故一串恼怒的话后抬手环上了她的腰,轻轻笑出了声。 “呵呵……”司季夏被冬暖故这般用力压扑在身上,索性整个人往后仰倒躺在车板上,看着神情模样较方才那让他慌乱不安的模样变化快得就像夏日的天,竟是说变就变,根本不给人丝毫的准备,可是他喜欢她这样的变化,是以他忍不住轻笑出了声,也顾不得他心腹正疼得紧且嘴角还有血在流出,只眉眼微弯地笑道,“阿暖是娘子,娘子说的话,相公岂有不听的道理?” “司季夏!”冬暖故坐在司季夏身上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喝了他一声。 司季夏则还是浅笑着应道:“我在的阿暖。” 而就在司季夏话音还未全然落下,便见着冬暖故忽一个俯身,覆上了他的唇,谁知司季夏却是紧紧闭着唇,让她也仅仅只是覆着他的唇而已。 可偏偏冬暖故很执拗,司季夏没有好好地让她亲吻,她便在他唇边又啃又咬,使得司季夏想要推开她却又不舍,便只能拧着眉看她,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这般。 冬暖故吻得不满意,稍稍抬起头,司季夏便逮着这个空档急忙道:“阿暖,我脏——” 司季夏一个脏字还未说完便被冬暖故迅速堵住了嘴,司季夏身子绷紧,冬暖故尝到了满嘴的腥甜。 司季夏终是努力别开了脸,抗拒了冬暖故的吻,有些痛苦道:“阿暖,莫这样。” 这下冬暖故却是不固执了,没有继续逮着司季夏的唇不放,而是坐起了身,用手背抹了一把沾满司季夏血水的唇,也从他身上下来,转身往矮榻上扯过那只包裹这司季夏药箱的包袱,跪坐在司季夏身旁边急急忙忙地解开包袱边问道:“平安今日还未服过药,还是寻常服的那几瓶么?” 冬暖故一边问一边叮叮当当地翻找着药箱里罗列摆放的大小瓷药瓶,她的手依旧有些轻颤不已,她明明已经拿起了她每日都会拿起的那只深蓝色细颈瓷瓶,却又放下,药箱里药瓶的摆置她明明已经很熟悉,可现下她却像是从未打开过这只药箱似的,几乎将所有的瓷瓶都挨个拿起来看过都还未拿出这些日子里她只看一眼便能拿准的药瓶,可见她的心该是有多慌乱。 在她第二次拿起了那只深蓝色的细颈瓷瓶却又将其放回药箱里时,司季夏忽然从她身后抱住了她,握住了她轻颤不已的左手,将脸颊贴在她的耳畔吐着最轻柔的气,“阿暖别慌,别慌,我没事,我真的没事,我只是觉得心腹难受得呼吸有些困难而已,没有大碍,别慌,别慌。” “阿暖这般……我的心都乱了。”司季夏只觉他怀里的冬暖故身子轻轻抖了抖,却是没有说话,他便握着她的手将那只深蓝色细颈瓷瓶从药箱里拿了出来放到一旁,而后接着又握着她的手去拿第二只药瓶,边柔声道,“来,阿暖拿这只药瓶,今日我要多服三种药,目下没有条件到药铺抓药回来煎,便只能先用这药瓶里的药丸。” 司季夏一声声一句句柔柔地揉平冬暖故心中的不安,他的视线有些模糊,却还是极尽温柔地安抚着他怀里因他而不安的人儿,“没事的阿暖,我的身体自小多病,但凡流血大多时候都很难止住,止住了便好了,说来还是要感谢阿暖的,若非方才阿暖拦我,我怕是无法自控,这会儿怕是不省人事了。” “我只是不能太过度催动内力而已,毕竟我的身体和常人有别,我现下还醒着便不会有事,所以阿暖莫慌。”司季夏说着又在冬暖故鬓边轻轻蹭了蹭,“下回我会注意的,不会再让阿暖这般为我担心。” 他极少恼怒,可方才,他却一而再地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不能忍受任何人这般拿他的阿暖当玩笑。 他万万不能倒下,他若倒下,他的阿暖该怎么办?谁来保护他的阿暖?除了他自己,他不相信谁人能保护好他的阿暖。 司季夏微微闭起眼,让眼前总是晃成无数道影子的所见沉淀下。 他不能让阿暖察觉他过多的异样。 他不能总让她感到不安。 “平安还要有下回?”冬暖故的身子绷得有些紧,此时此刻,她的心如她的身子一般,紧绷着且微微颤抖着。 司季夏又在她鬓边轻轻蹭了蹭,改口道:“阿暖不想,那就不会有下回了,我会好好的,不让阿暖担心。” “说话当真?”冬暖故感受着贴着她手背的司季夏掌心冰凉的温度,咬了咬唇。 “我何时骗过阿暖?”司季夏轻轻一声反问,握着冬暖故的手将那拿到的第二只药瓶从书奁里拿了出来,接着去拿第三只药瓶,“我不会骗阿暖的,永远不会。” 冬暖故的手抖了抖,没有应声,只是任司季夏握着她的手从书奁里取出了五只药瓶,这才轻拂开司季夏的手,按着司季夏的要求迅速地将药瓶里的药丸倒进掌心,待她从最后那只深蓝色的瓷药瓶里倒出三枚乌黑的药丸时,她掌心的药丸竟摞得像一座小小的山坡,还不待她将手抬起,便见司季夏躬下身吻向她的掌心,将她掌心里那十数枚大小不一的药丸尽数含进了嘴里,再在冬暖故抬手来轻捧他的双颊时将其一口气咽下。 只听冬暖故颤着心疼的声音道:“傻木头,这般多的药丸不知道分成两三次来咽么?” 一口咽下的药丸有些多,喉咙有些堵而暂时无法回冬暖故的话,司季夏便用脸颊在她掌心里轻轻摩挲着,与此同时抬手贴上她的手背,眸中有着温温的笑意,好似在说“没事的,我早已习惯如此”一般。 冬暖故却是将眉心拧得紧紧的,慌忙地转身去矮榻上翻找着什么,边翻边焦急道:“水囊,水囊落何处去了?平安要喝些水才好。” 司季夏没有再伸手拦冬暖故,只是在旁静静看着她,看着她将他们那寥寥几件行囊都翻了个遍都没有找到水囊而有些怔怔地盯着被她翻得乱糟糟的行囊,司季夏觉得心压抑得有些难以呼吸,却没有伸出手将冬暖故搂进怀里来,而是垂下头将额轻靠在她肩上,用疲惫的语气道:“阿暖,我有些累了。” 司季夏这句话才说完,冬暖故立刻转过身来抬手将他抱住,与此同时坐直身子让司季夏不用太弯腰便能将头靠到她的肩上,掌心在他手臂一上又一下反复摩挲着,边缓声道:“那平安靠着我睡一会儿,若是到了,我再唤平安起来。” “好。”司季夏应着声,缓缓闭起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驶上了夯土官道,也点上了风灯,速度平稳,就像司季夏此时的鼻息,缓和平稳,似乎已经睡了过去。 冬暖故这才缓缓抬起手,用指腹轻拭掉了还沾在司季夏嘴角的血。 这一次,冬暖故终是能将他嘴角的血擦干净。 她还是紧紧搂着司季夏,她以为他已睡着。 只是她不知,今番情况下,她醒着,他又怎会睡着,他只是换个方式,让她不安的心缓下来而已。 然现下,他们都没有办法抚平自己因对方而紧拧的心。 冬暖故背靠着车厢,将头轻靠在窗棂边上,看着车窗外一摇一晃的风灯火光,左手垂在身侧,右手则是紧紧抓着司季夏的手,让他靠着她的肩,一动也不动。 司季夏的头发垂散在面上,半遮了他的眉眼,冬暖故一直看着车窗外的火光,并未注意到司季夏正眼睑低垂微微睁着眼。 此时此刻,方才司季夏与冬暖故遇见白拂的那个岔路口。 一名黑缎锦袍的年轻男子将目光那辆从马背上卸下被扔弃在路旁的灰篷马车上边移到那八名已然断气的黑衣人身上,面色阴沉得可怕,好似心底正有一场可怕的狂风暴雨在酝酿着。 有一名三十五岁左右、身穿深褐色衣袍的男人站在男子身旁,瞧着躺在地上的八具黑衣人尸体再加两具不明身份的尸首,瞪大了眼,眼里满是不可置信的惊骇。 “殿下,这,这——”身穿深褐色衣袍的刘智惊骇得连话都说不清了,那两个人,居然能杀了殿下的影卫!?而且是一个不留的全都杀了,这,这怎么可能!? 此时正有一名与那死去的黑衣人衣着打扮相同的二十五岁左右男子在挨个探那些横陈在地的黑衣人的鼻息与他们身上的伤势,试到最后第八个黑衣人的鼻息时,他扫了一眼周遭的景况,眉头紧蹙,眼神暗暗沉沉,站起身,走到那名黑缎锦衣的年轻男子面前,将背及头弓得低低的,小心翼翼道:“禀殿下,他们……都已咽气。” “六集,将你的话,再说一遍。”男子的话几乎是挤着牙缝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双手紧紧捏成拳,阴佞的眼眸中满是即将狂掀而起的暴怒之火。 六集将头垂得更低了,咽了一口唾沫后才忐忑地重复道:“禀殿下,他们都死了。” “啪——”男子一巴掌扇到了六集脸上,突然怒吼出声,“本殿不关心他们是死是活!本殿只关心那个女人在何处!一个个都是废物!” 男子怒吼着,反手一巴掌竟是甩到了站在他身后的刘智脸上,吓得刘智连忙跪到地上,“殿下恕罪!下臣已命人加紧四处搜寻了!” “寻!?你们这一个个废物,寻到了还不是让他们给跑了!?你们是不是诚心要看本殿的笑话!?” “下臣不敢!”刘智冷汗涔涔。 “属下不敢!”六集连忙应声,战战兢兢道,“殿下,依属下观察,像是有人出手相助了!” “有、人、相、助?”男子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里都带着阴狠,“什么人!?” ------题外话------ 啊~姑娘们想看二更,叔也想给姑娘们二更啊~虽然鸡血没达到数,但是姑娘们已经很努力了!所以叔来奉上加更!18阅点!19号白天更新依旧,只是会晚些,姑娘们别着急啊~! 哦呵呵~阿季他们去到云城又会发生甚么事情~叔还是那句嘿嘿嘿的话:鸡血保持!叔就能突突突地让姑娘们快快知道! 谢谢姑娘们! ☆、037、平安抱我紧一些 戌时过半,万家掌灯,两辆风灯摇晃着的黑篷马车辚辚驶进了云城,诚如白拂所言,他或许只是一介小小的琴师,然要出入这云城城门,倒也真是无人敢阻。 非但无人敢阻,只见那些个城守竟还恭恭敬敬地将其请进了城,查也未查其马车,抑或说,他们没有这个胆子敢来查。 冬暖故不曾来过云城,不知这马车在这城里究竟要驶向何处,只是看了一眼路旁的屋房楼阁,收回了一直看向窗外的视线,看向轻靠着她肩膀的司季夏,松了这一路上都未曾松开过的他的左手,将半遮在他面上的发丝撩到他耳后,轻轻抚了抚他的脸颊,轻声唤他道:“平安?” 司季夏虽是根本不曾睡去过,但以防冬暖故为他更忧心,并未即刻就应了她,待她再唤他第二声时,他才缓缓抬起头,微睁着眼看冬暖故,见着她边抚着他的脸颊边柔柔浅笑着,“平安,入城了。” 马车里没有点灯,司季夏只能从马车外挂着的风灯以及道路两旁人家挂上门外的风灯里透进车帘的微光隐约能瞧得见冬暖故的脸,很朦胧,却还是清楚地看到了她嘴角浅浅上扬的弧度,令他不禁抬起手,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冬暖故的嘴角。 他还是喜欢阿暖或笑或怒或嗔的模样,只要她不悲伤难过,似乎怎样都好。 司季夏本是抚着冬暖故的嘴角,抚着抚着,他的手抚向了冬暖故的唇,并在上边来来回回地缓缓摩挲着,似是上了瘾似的,竟是没有要收回手的意思。 谁知冬暖故张了嘴毫不客气地就咬了他的拇指,用牙齿稍稍用力地硌了一番才松嘴,且还在他手背上讨嫌他似的轻拍了一张,轻斥他道:“做什么,傻木头,我的嘴可不能搓出金子来。” 司季夏被冬暖故这一咬一拍弄得怔了怔神,压抑紧拧得难受的心这一瞬间如被一双温暖的柔荑抚展平,正一点点驱散他的难过与不安。 “阿暖……”似乎冬暖故的一颦一笑就是能医治他的良药,只要她微微一笑,所有的苦痛他都能忍。 “还难受么?”司季夏正说话时,冬暖故先是用手抚抚他的双颊,再轻轻抱抱他用唇去试他额头的温度,最后去握他的左手,掌心手背来回摩挲,一边似自言自语般道,“额头不那么烫了,手也没那么凉了,似乎好多了,平安抱抱我嗯?” 冬暖故的话音才落,司季夏便将她拥入怀,她的双手并未即刻回抱他,而是微微抓紧着他腰两侧的衣裳,将额头抵着他的肩膀,声音有些微的沉哑道:“平安将我抱得紧一些。” 司季夏收紧唯独的左臂,以一个紧窒的拥抱来回应她,因为拥抱太紧,以致冬暖故只能将头抬起,将下巴扣在他肩上,在他耳畔吐着仍有些不安的鼻息,这才将双手紧紧环上他的背,微闭起眼喃喃道:“平安没事就好,平安没事就好……” 她怕他像上次一般,连唯一的左臂都无法动弹,她怕他无法拥抱她。 “嗯,我没事,我很好。”司季夏柔声回应着冬暖故,“让阿暖担心了,我没事的,没事的。” “嗯!”冬暖故用力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只这般紧紧抱着司季夏而已。 冬暖故不语,司季夏便也沉默着,两相安心地感受着这不安过后的安宁。 马车行驶的速度愈来愈慢,未多时,转动着的车轮停了下来,只听马匹原地踢踏了几声,马车停了下来。 在竹林掩映中的一扇黑漆大门前停了下来。 驾辕上的车夫停稳马车后即刻跳下了马车,却没有急着来掀车帘,亦未说话,只是恭恭敬敬地站到了一旁。 司季夏在冬暖故背上轻轻拍拍,并吻了吻她的额,松了怀抱。 冬暖故则是在昏昏暗暗几乎瞧不清对方面容的光线下替司季夏理了理头发和衣裳,转身去摸索着拿起矮榻上被她之前为了找水囊而翻得乱七八糟的行囊。 少顷,只听白拂淡淡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公子,敝舍已到,公子与夫人可下马车。” 白拂说完话片刻后,那恭敬站在一旁的车夫这才上前来撩起车帘,司季夏将冬暖故递给他的两只最沉重的包袱挎到肩上,率先下了马车,而后抬手来接冬暖故。 冬暖故将左手交到司季夏手里,右肩上挎着包袱右臂里抱着那盆花开依旧好的月季跳下了马车,因为方才一直坐着一动不动致使她的双腿有些发麻,跳下马车时撞到了司季夏的胸膛,这才站稳了脚。 白拂看着他二人肩上的大包小包,竟是客气道:“可需要白某帮忙?” “多谢。”司季夏婉拒,“不必了。” “那二位便院子里请吧。”白拂往旁退开一步,客气地将司季夏与冬暖故往竹林掩映后的宅子里请。 黑漆门,铜衔环,白墙灰瓦,门楣上方空档,未悬匾额,未示何人家,倒与这安静的竹林颇为符衬,似是与世无争的人家,然从那根本就瞧不见尽头的灰瓦白墙看,却又能知这里的主人家当不会真正的与世无争。 就如同眼前的这琴师白拂,看着如不染凡尘翩翩入仙,却又偏偏要为这北霜国圣上抚琴。 不过,这与他们无关。 黑漆的大门打开着,只有方才驾马的车夫打着一盏昏黄的风灯站在门边等候着,那没有任何主人家标识的门前廊下连风灯也未悬,车夫手中的那盏风灯在黑暗里晕出的小片光亮显得大门后的院子幽深无比。 司季夏伸手去接冬暖故臂弯里抱着的那盆月季,冬暖故没有拒绝,只是先将他肩上挎着的两只包袱朝脖颈方向挪了挪以防其会沿着手臂下滑,这才将臂弯里的月季交到司季夏手里。 白拂看着司季夏与冬暖故这不言一语的相处方式,心下有些不解,似乎不解冬暖故明明可以自己捧着那盆不值一文的月季为何又偏要将其递给仅有一只手臂的司季夏。 仿佛在她眼里,她的丈夫与常人无异,根本不需要她的怜悯与同情,即便他的残缺那般明显。 * 而就在白拂及司季夏二人的马车驶进云城城门将近两刻种后,正当行门禁时候,一匹拖着马车的黑马飞奔着到城门前突然高高扬起前蹄,吓了城守一跳才停了下来。 “什么人!?要进城居然还敢这么跑马!?想闹人命吗!?”只见城守边将手中的长枪交叉着挡拦在马车前边骂道。 “啊,惭愧惭愧,不羁惯了,一时没刹住车,吓到了城守大爷们实在对不住对不住啊。”只听马车驾辕上那名身穿暗红色锦衣的男子好声好气地赔不是。 而他这好声好气的好态度及那一声“城守大爷们”给足了这些成日里给别人点头哈腰惯了的城守们面子,让他们听得倍感满意,竟是连马车也不查了,只朝驾辕上的男子摆摆手,催促道:“要进城要赶紧的赶紧的!马上就关城门了!” “多谢大爷多谢大爷。”男子朝一脸趾高气昂的城守们稍稍弯了弯腰,做出恭敬十足的模样,继续驾着马往城里去了。 “行了赶紧走!城里不准跑马!千万记着了!”城守不忘喝声叮嘱。 男子又应了声是,马车跑进了城,那厚重的城门便紧跟着在后边隆隆阖上了。 待马车离得那城门远了一些,只见车帘后伸出来一只白净细嫩的手,将车帘微微撩开,探出了一颗只用一根素净的浅紫色束发带草草捆了发尾的脑袋来,朝驾车的男子疑惑问道:“大侠大侠,方才城门那些城守,大侠为何要管他们叫大爷啊?” 问话的是个姑娘,柳眉杏眼,秀鼻小嘴,模样很是清秀,是乔小余。 而驾着马车的身穿暗红色锦衣的,是冰刃。 “……”冰刃听着乔小余这么一问,眼角直抖,没有说话,明显的懒得理会多话的乔小余。 然冰刃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把乔小余嫌弃得一文不值。 他要不是带了这么个大累赘,他需要好声好气地管那些个小小城守叫大爷!?他冰刃大爷若是自己一人上路的话,就算这城门下了十道门禁,他也能想进就进,可拖了了这么只弱鸡,他莫说飞,简直连跑都没法好好跑了,明明是三四天就能赶完的路,带上这只弱鸡居然走了整整十一日! 这还真是有生以来的莫大耻辱!这么耻辱的事情,绝对不能让江湖人知道!他是黄泉边上行冰尖刃上来的杀手冰刃,而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是的蠢货! 他到底是倒了哪辈子的血霉,只是在路上走着都能遇到这么个甩也甩不掉的累赘!若是能回过头去选,他那日绝对不会贪睡那么一个时辰而没有理小猪雪!他若是那日晨间跟小猪雪走了的话,就不会遇到这只愚蠢啰嗦又柔弱麻烦的弱鸡! 想扔了她不管,又觉得她这么只被人抓去了一次的弱鸡会再被人抓去第二次,可不是每一次的人都会像潇洒客那么愚蠢偏要等着他来“丢人现眼”,若是再有第二次,指不定这只弱鸡就被宰了,在冰刃手上过的人命可谓无数,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他有多少仇家,不过他一直不关心仇家问题,想要报仇的只管来找他就是,虽然会觉得与他们交手是浪费时间生命,但好赖人找上门了,给对方死前一个脸面也没什么不可。 他也没有担心过会有人抓了猪雪来威胁他让他乖乖任宰,因为江湖中根本无人知晓杀手冰刃还养着一个女娃娃,就算知晓,也没人抓得到猪雪,猪雪虽然蠢,但是又躲又偷的本事可不差,怕是他都可以在这方面拜她为师。 可这只弱鸡就不一样了,蠢了不说,还唠叨,且似乎还是个从未离开过家的黄花大闺女,走在路上简直就像个超大目标,连潇洒客那个蠢货都注意到了她,保不定会有其他人也盯着她了。 但是!他和这只弱鸡完全没有一点关系!连一粒碎芝麻点大的关系都没有!现在竟还要带她上路!天理何在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猪雪!师兄知道错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冰刃这带着乔小余走的一路上都在努力克制着抓她来揍上一顿的冲动,若她不是女人的话,指不定早就被他打死了也不一定。 乔小余完全不介意冰刃的沉默,因为这一路来云城,他几乎不理会她,甚至时不时会吼她几句,不过就算这样,她也觉得知足了。 至少,她不是自己一个人。 就算,来的是让她害怕的云城。 “大侠,这就是云城了啊……?”乔小余将车帘揪得紧紧的,声音还是如常的让冰刃觉得听了想揍她,冰刃只是觉得厌烦,没有听出乔小余这听起来如常的声音其实是含着极力掩藏的极度不安。 “嗯,到了这里,你就可以滚了。”冰刃心下狂躁,冷冷道了一句。 乔小余愣住,抿了抿唇,垂下了眼睑,应声道:“嗯,我知道的。” ------题外话------ 昨晚凌晨一过的00点05分已上传昨日的加更,叔这是用绳命在更新啊~为了叔正空了血槽的绳命,依然要求姑娘们给叔的血槽注血啊血啊血~嘿嘿,叔这还是要厚脸皮求月票,姑娘们莫吐叔啊~ 啊~人物都到云城来了,哦呵呵呵~接下来的故事会如何发展也?有鸡血,有速度! ☆、038、我想我会杀了你的 冰刃从没打算过要带乔小余上路,刚开始的时候是,在白水镇将她从潇洒客手中救下来之后也是,他也没想过乔小余居然会死皮赖脸地跟着他来云城,毕竟这云城里可是有一个陨王府,他可是将乔小余对那王八陨王世子的恐惧瞧得清清楚楚,他可没想到乔小余那只弱鸡会不怕死的非要跟着他。 而从那日在白水镇瞧到的那王八世子的阵仗看,九成是带着那个被白水镇百姓打得半死的野蛮郡主回云城了,因为那日的白水镇衙门可是抓了当时那野蛮郡主被打时在场的不下百人以来平那王八世子的气,至于他们后边是死是活,他就不得而知了。 白水镇属于北霜国丞相李悔的辖地,而陨王府的宝贝郡主在白水镇出了事,这必然有大大的热闹可看,冰刃本是想蹲在白水镇看看陨王府与相府打的这一出热闹的,奈何整出这么一出的罪魁祸首是他养的那头蠢师妹,而那蠢师妹又正好下落不明,热闹再怎么有趣,也比不得师妹重要,是以他只能连夜离开白水镇。 他本以为自己能快马加鞭追上那王八世子的车驾的,奈何他自己给自己整了个甩也甩不掉的大包袱,而这大包袱脚伤身弱的,他不能指望她一只弱鸡会骑马,当然她也别指望他会骑马带她,又不能让她跟着在马屁后面跑,万一她的双脚真的跑残了,他那本就少得可怜的良心就要碎成齑粉了,无法,他只能将她扔到了马车里,由他驾着马车走。 可偏偏,他驾马本事顶顶好,驾车本事却是让人有些不忍直视,奈何他手头银两买了车马后不够再雇一个车夫,便只能他自己上阵了,是以他这一路赶马跑得慢就罢了,还时常窜错路,可颠得马车上的乔小余不仅是脚疼而已了,她这一路可被冰刃的驾车本事颠得没少撞到车壁上或者抛起得撞到车篷顶,被颠得整个人撞趴到车板上是常事,以致于她浑身肉疼骨头也疼。 也正因如此,就算是驾马车也当在七天左右能赶完的路,冰刃硬是用了十又一天。 也是以,当马车终于停下后,乔小余是手脚并用地从马车上爬下来的,脸色青白青白,本就瘦瘦小小的脸似乎更瘦了,看得出这一路被颠抛得不轻难受到了极点。 可这一路上,冰刃从未听到她说过一句不适,也未瞧见她有任何难受难忍的神情,她要不就是一脸认真地说着那些听起来尤为可笑的话,要不就是冲冰刃笑,让人根本就不知她心里究竟想的是什么。 冰刃也没有闲情逸致去想她心里想的是什么。 冰刃是在一间看起来很是老旧了的客栈前停的马车,停了马车后只管抓起放在身旁驾辕上的剑和包袱,理也不理马车里的乔小余,径自跳下了驾辕,进了客栈。 乔小余就这么抓着自己的包袱挪爬着到了驾辕上,看一眼对此时的她来说与地面相距甚高的驾辕,微微咬了咬唇,双手紧紧扶在驾辕上,双脚慢慢沾地,待她穿在脚上那双淡紫色却不合脚的绣鞋鞋底贴到了地面后,她将一手移到扒在车壁上,努力地站直身。 脚底的伤结了厚厚的痂已没了起初那般火辣辣钻心的疼,但是承受起整个身体的重量时还是会隐隐生疼,加之一直坐在马车上腿脚发麻,使得她才在地上站起身,下一瞬便跌坐在地。 正当此时,冰刃从客栈里走了出来,见着乔小余跌坐在地只是烦躁嫌弃地拧起了眉,乔小余只觉面前光线一暗,抬起头就看到了冰刃一张逆着客栈里的光火显得阴阴沉沉的脸,连忙道:“大侠不要生气,我只是腿脚有点麻了一时没站稳,这就站起来。” 乔小余说着半侧过身抬手扒上驾辕要撑站起身,冰刃没有伸手去扶她,一如自他摊上这么个累赘来的态度,不闻不问她任何事情,更不曾出手拉扶过她一把,就这么垂眸看着扒着驾辕努力站起身却还是失败了的乔小余,开着双腿在她面前蹲下了身。 乔小余这努力了一把却没能成功站起来,使得她有些忐忑地转过头来冰刃,却见着冰刃不知何时在她面前蹲下了身,吓了她一跳,“大侠?” 只听冰刃冷着一张脸道:“房间呢,我已经开好了,花了我最后剩的那么一丁点银两,但是只够开一天而已,这马车呢,拉去卖了至少能得个十来两银子,拿了卖马车的银两你想在这客栈多住几日也行,换一间好一点的客栈住也行,都随你啊,总之是别再跟着我就行,我要去办正事了,没空再搭理你。” “这来云城之前我就说过了,云城是终点,到了云城她该上哪就上哪去,别再烦我,好了,现在云城到了,落脚的地方我也帮你找好了,银子问题也帮你解决了一些时日了,至于你接下来要去做什么,都和我无关。”冰刃说着自己的话,也不管乔小余如何反应,说完了就拍拍自己的裤腿站起身,临走前不忘再叮嘱乔小余一句,“还有,有一个事情你必须明白,我真的是杀人不眨眼的杀手,你若再执意跟着我,我想我会杀了你的,所以,为了你这条小命着想,千万别再跟着我。” 冰刃面无表情冷冷地说完这补充的一句话,看也不看乔小余的反应,将剑扛到肩上,转身就走。 而在他跨出了五六步时,乔小余唤了他一声,“大侠!” 冰刃未理会,脚步未停头也未回,像是没有听到乔小余唤他一般,只是将脚步迈得更大了。 他以为乔小余会不要命地巴巴跟上来,却听得乔小余扬了扬声音道:“大侠放心,小女子不会再烦大侠的,多谢大侠这一路上对小女子的照顾,大侠恩德,小女子铭记于心。” 乔小余的声音没有紧张没有慌乱没有急切亦没有楚楚可怜,有的只是由衷的真诚谢意,似乎她根本就毫不在意冰刃方才说的那一番话。 冰刃依然没有停脚亦没有回头,没有觉察到身后有人跟上来,本想满意开心地笑一笑,祝贺他自己终于甩掉了那么麻烦的一只累赘大包袱,可他却发现,他笑不出来。 这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他居然笑不出来,怎么个回事? 冰刃抬起手,烦躁地挠了挠自己的头发,带着烦躁不解飞快地走离了乔小余的视线。 乔小余坐在地上一瞬不瞬地盯着冰刃的背影看,直至冰刃离开了她的视线,她才将眼眨上一眨。 乔小余觉得眼眶干涩得紧,还有些热烫,鼻子也酸涩得紧,这使得她忙抬手用力搓了搓鼻子再搓了搓眼睛,再一次往后侧转身抬手扒上驾辕,咬着下唇慢慢站起了身。 这一次,她没有再跌坐在地,可她的面色却更青白了,待她完全站稳脚后,她才紧抓着挎在肩上的包袱有些一瘸一拐地慢慢挪向客栈。 当乔小余终于挪到客栈门边上扶着门框稍稍歇气时,客栈里忽然传来了男人们的笑声。 只听有人有些讨好地笑道:“大哥,咱们兄弟几人第一次到这云城来,大哥能不能带咱几个去见一见世面?或者……带咱几个去快活快活?” “成日里就想着快活!没瞧见咱兄弟几个都穷得来住这破烂客栈了吗!?要是再不能找到人,只怕咱几个连脑袋都不保了!”有一个粗哑皮肤铜色的三十五岁左右模样的青衫男人怒道,“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敢想着风流快活!?” 乔小余本是扶着门框微弓着腰站着,在看到那个正从楼上走下来的声音粗哑的青衫男人声音响起时她微弓的身子突然间绷直并微微颤抖着,鲜少将情绪变现在面上的脸此刻双目圆睁,模样惊恐,似是瞧见了什么可怕的人一般。 下一瞬,她转身就跑!踉踉跄跄却又极尽拼命,不择路,只想着快跑,快逃! 可就算她拼尽了浑身的力气从客栈门前跑开,终还是没有办法跑得过她身后那向她紧追而来的人。 乔小余的双腿太麻,脚步太过踉跄,忽然脚下被一块石子一绊,她面朝下重重地跌趴在地,却完全顾不得疼痛连忙要爬起来。 可她还未来得及爬起身,被见着眼前有人影一闪,定在她面前。 乔小余身子猛地一抖,极为缓慢地抬起头,当她瞧见站在她面前的那名青衫男人时,她浑身僵住了。 只见男人面上震惊与狂喜并存,低头看着狼狈至极的乔小余,忍不住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六小姐,没想到你会自己跑到云城来啊!哈哈哈——” “来人!赶紧去给世子报信,道是六小姐找到了!” 乔小余的面色骤然变得灰败如死灰。 * 相府有三处别院,竹林别院、桃林别院及菡萏别院。 竹林别院属丞相李悔,桃林别院属二公子楼远,菡萏别院则是属大公子白拂。 三处别院各偏相府一隅,竹林别院位北,桃林别院位西南,菡萏别院则位西。 楼远年幼时好与白拂翻墙到府外玩耍,曾有一回从高墙上摔下摔得个腰骨险些断裂,李悔很是无奈,未防楼远真的把骨头给摔折摔断了,索性命人在桃林别院与菡萏别院之间的相府高墙间辟了一扇门,一扇只供楼远与白拂进出、不挂匾额的黑漆大门,且还命人将竹林别远里的竹子移些到这偏门外种下。 只是,楼远离开相府十年,这扇偏门便十年不曾打开过,而这十年里,门外早已竹林成荫。 白拂请司季夏与冬暖故入的,便是这一扇近几日来才打开的紧闭了十年的偏门,沿着弯弯折折绿意横生的小道走往菡萏别院。 白拂向来喜静,便是连近身小厮都没有,是以自小到大,他的菡萏别院一直都是静寂的,与楼远那总是呜哇喊叫声不断的桃林别院截然不同。 此时的菡萏别院,每隔一小段距离便挂着一盏正亮着的风灯,一路沿向别院深处的亭台楼阁,像是知晓今夜会有客来而着意点亮并挂上的一般。 白拂走在前边,脚步不紧不慢,司季夏与冬暖故并肩走在他身后。 冬暖故空出的右手轻抓着司季夏垂在身侧的右边袖管,前边的白拂未说话,她与司季夏便也是不言一语。 静默,更有利于他们觉察周围的动静。 没有感受到蛰伏着的敌意,亦没有发现隐藏在暗处的视线,真真像白拂所言,他仅仅是请他们来做客而已,并未他意。 司季夏面色冷冷沉沉,并未因觉察不到异样而松了心下的警惕。 人心本难测,白拂此举,必有目的,至于是何目的,尚且不知。 且先静观之。 ☆、039、诡公子出诊的规矩 月上中天,素白的月华映着满池菡萏,含苞待放,如娇羞的姑娘。 白拂所谓的请司季夏与冬暖故到舍下来做客小坐,他这个主人家只是将他们领到了庭院深处楼阁的第二层,请他们入了一间站在廊下便能半揽尽整个菡萏别院景色的房间便离开了,竟是未有坐下待客的意思。 司季夏依旧只是道了一声“多谢”,未多一语。 房间宽敞,摆设颇为朴实简洁,壁上有挂菡萏图,依窗而置的小几上放着一只白瓷花瓶,瓶中插着两朵荷花,一朵花开正好,一朵含苞待放,便是这屋中的每一座灯台,每一盏灯,都是荷花或是菡萏模样。 置放在屋中正中的桌上,不知何时就已经备好的了饭菜,不难看出这是主人家特意为他们准备的饭菜,饭菜温凉,当此夏初时节正好宜口,就像是这主人家掐得准客人到来的时辰似的。 而盛着饭菜的每一只碗每一只碟,碗口处都用胭脂点着一朵娇嫩的荷花,使得这碟碗中的饭菜莫名地多出了一分诗意来,满院满屋皆盈着荷的味道,可见主人家对这莲荷当是喜爱到了极致。 雕花架子床的床尾后边摆放着一只三尺高的四角小架子,架子上放着一只铜盆,铜盆的边沿上搭着一块干净的棉巾,冬暖故将整间屋子扫了一眼后朝床榻走去,看了一眼铜盆里正微微倒映着她的影像的干净的水,将手中的包袱放到了一旁的赭石色漆的短案上。 冬暖故抬眼看司季夏,瞧见他并未将肩上手上的东西放下,而是站在门槛处背对着屋子看向正有无数盏风灯轻摇的漆黑庭院,默了默,朝他走了过去。 “平安。”冬暖故在司季夏身后轻唤了他一声,司季夏转过身来,冬暖故抬手就从他臂弯里接拿过那盆月季,边往窗户边上走去边道,“还挎着包袱做什么,快放下了。” 司季夏没有动,只是站在那儿看着冬暖故将那盆月季放到窗台上再微微挪了挪花盆,似乎在为那盆月季花儿找着一个舒适的姿势似的,待冬暖故将花盆在窗台上摆好后瞧见司季夏只是杵在门槛边上盯着她瞧,忙上前去拉他微凉的手,将他往床榻的方向拉,拉到床前按着他的双肩让他在床沿上坐下身,叮嘱道:“平安坐着不许动。” 司季夏这便乖乖地听话没有动,冬暖故满意地朝他微微一笑,边将他肩上挎着的两只沉重的长包袱拿下放到一旁的短案上边柔声道:“平安累了,坐着歇一会儿。” 冬暖故将司季夏肩上挎着的包袱移到一旁的短案上后又走回司季夏面前,双手捧上他的脸颊用唇轻贴上他的额,感受了片刻他额上温度才移开唇,将他额前的碎发抚了抚,轻声道:“好多了,待会儿睡一觉起来当就没什么事了。” 冬暖故说着话,也不瞧司季夏反应,说完就垂下手走到床尾处堆放着他们行囊的短案前,从包袱里翻出了一块棉帕子,在铜盆里温凉的水中浸湿再微微绞干,才又重新走回司季夏面前,将手中绞了水的帕子抖了抖,将其覆到了司季夏面上。 只见司季夏连忙抬起手去抓冬暖故覆在他脸上的棉帕子,忙道:“阿暖,我自己来便好。” 然他的指尖才碰到帕子一角便遭来冬暖故在他手背上不轻不重一拍,力道不大,却成功地让司季夏缩回了手,只听得冬暖故声音有些沉道:“说了不许动,坐着。” 司季夏立刻将腰杆挺起,坐得直直的,满满一副听话得可以的模样。 冬暖故瞧着司季夏这傻木头般的反应,忽然笑着抱住了他的脖子,将全身重量都压到他身上,这突然的举动压得司季夏往后仰躺在床榻上,冬暖故便顺势趴到了他身上,却又怕压得他难受,才趴下身立刻用左手半撑起自己的重量,右手则是抓着覆在司季夏面上的那张帕子在他脸上胡乱一抹,笑道:“傻木头,让你不动你就一点都不动了?” 听到冬暖故笑,司季夏不由也浅浅笑了起来,抬手握住冬暖故那正在他脸上胡乱抹着的柔荑,颇为正经道:“娘子的话,身为丈夫自然是要听的。” “那就躺着别动,我帮你擦擦脸。”冬暖故边说边撑坐起身,而她才稍稍坐起身,便被司季夏的手臂环到肩上,将她重新压回到他身上。 这一次,因为司季夏手臂力道大,使得冬暖故整个身子的重量完完全全地压到了他身上,冬暖故一怔,连忙要撑起身,奈何司季夏将她搂得紧紧的让她根本无法从他身上移开重量。 “阿暖别动,让我抱抱你。”司季夏非但不松手,反将手臂收得更紧,似乎要的就是冬暖故这般紧紧贴压在他身上。 “傻木头松手。”冬暖故则是紧拧起眉心,抬手去掰司季夏紧扣着她肩膀让她无法离开的手,亦怒亦忧道,“我会压疼你的,松手!” “不松。”司季夏任冬暖故怎么用力地掰他手就是不松手,“阿暖就这么一丁点重量,压不疼我更压不死我,我只是想抱抱阿暖而已,阿暖让我抱一下就好,一下就好。” 司季夏在害怕,害怕他这时常会动弹不得的左手再也抬不起来,若是这般,他就再也无法拥抱他的阿暖。 就像他根本就医治不了他这身体里的天生带着的病痛一般,他也医治不了他这只要稍稍不注意就会动弹不得的左臂。 他可以努力保自己不死,却不能保这连师父都束手无策的左臂能一直如常 所以他怕,很怕。 冬暖故不动了,紧抓着司季夏的手,任他将圈环着她的手臂收得一紧再紧,紧得她连呼吸都不能顺畅,她也没有再动上一动。 司季夏的这“一下”拥抱拥了良久良久,久到桌上的饭菜已经冷透他还没有要松开手的意思,终是冬暖故不忍这么一直压着他,轻唤了他一声,“平安?” “阿暖,我在。”司季夏用下巴在冬暖故头顶轻轻蹭了蹭。 “平安,今夜我要枕着你手臂睡觉。”冬暖故说的是“我要”而不是“我想”,她不是在征询司季夏的意见,而是帮他做了回答。 只因为,他已经许久未能好好阖过眼了,她怕他……撑不住。 这一句话,司季夏没有即刻应声,冬暖故将他的衣裳抓得紧紧的,等着他的回答。 “好。”司季夏轻轻摩挲着冬暖故瘦小的肩膀,轻轻点了点头。 “那我现在饿了,平安赶紧起来擦了脸和手陪我吃了饭。”冬暖故的话语听起来是轻松的,然她的双手却是将司季夏的衣裳抓得更紧了。 “好。”冬暖故的要求,司季夏几乎不会拒绝。 夜凉如水,素月如钩。 屋子里灯火未熄,窗微掩,门紧阖,帘轻挂,司季夏躺在陌生的床榻上,臂弯上枕着他最熟悉的人,轻却紧地拥着。 夜静寂无声,屋子里有水滴刻漏,在静寂的夜里间隔有序地发出轻轻的滴答声。 一如这安静的夜一般,司季夏与冬暖故的相处亦是安静的,今日才遇上危险,他们却没有谁就今日的事情论过一句话,就好像是他们心中无忧无疑似的,可事实并非如此,相反,对于今日发生的事情,他们心中的在意程度,无可丈量。 或许正是因为太在意,在意到不知当如何去论说这件事情才是好,至少,今夜不要说,至少让今夜仍是个安宁的夜晚。 冬暖故枕着司季夏的手臂侧身躺着,面对着他的胸膛,呼吸着他身上那能让她心安的淡淡桂花香,手紧紧抓着他的里衣衣襟,鼻翼微扇,眼睑低垂,似是睡着了。 司季夏平躺着,让冬暖故大半个身子都压在他身上,衾被之下她更是伸出一条腿来勾住他的腿,像是怕他会跑掉似的。 司季夏面朝冬暖故微微侧着头,以让他的下巴能贴到她的额,他的手时不时在冬暖故肩上轻轻拍着,似在催着冬暖故快快入眠。 拍着拍着,司季夏手上的动作间隔时间愈来愈长,终是掌心紧贴着冬暖故的肩,没有再动。 而冬暖故本是微阖着的眼睑此时紧紧闭合着,鼻息均匀,已然入梦。 然,冬暖故入梦了,司季夏却是慢慢睁开了眼,眸光深邃,带着难以掩饰的哀愁,只见他将下巴稍稍往后收,以唇贴上冬暖故的额,深吸了一口气,忽又紧紧闭起了眼。 他又给阿暖下了安神药,他要阿暖好好睡一觉,而不是为了他不得安眠。 阿暖跟着他,吃苦不说,还要日日为他而忧愁,他还能算是一个好丈夫吗? 他也想要一个完好无疾无病的身子,让阿暖不再为他的身子心疼担忧,可是……他有何办法能救他也救他的阿暖? “阿暖……”司季夏将手臂愈收愈紧,这一声轻轻的呢喃里含着浓浓的悲伤与无能为力,“我……” 他想就此转身,与她回南蜀国去,不再寻求他一直想要知道的答案,她……可会同意? 就在司季夏紧拥着冬暖故想着一直萦绕在他心尖的事情时,有婉转琴音流进了屋阁里来,传进了他的耳里,让他因对冬暖故的心疼而有些混沌的神思倏然清醒开来。 不,他不能在这儿就转身,即便他能放下他一直想要知晓的事情,即便要转身,他也要做完一件事情再走。 此事若是不完成,他便枉为阿暖的丈夫。 这般想着,司季夏在冬暖故额上轻轻印下一吻,良久才松开,继而小心翼翼地抽出被她枕在颈后的手臂,替她掖好衾被后缓缓坐起了身,披上衣裳下了床。 司季夏将衣裳在身上穿好,套上鞋子后走到了那张摆放着他们的包袱的短案前,从中拿出了他的剑,再从书奁中的药瓶里倒出几颗药丸放进嘴里,咽下后转头看了一眼垂挂着帘帐的架子床,握着手中那柄鱼皮剑鞘的长剑打开了紧阖的房门,下了楼,往琴声传扬出的方向走去。 菡萏别院里多的是池子,少的是地面屋阁,木制廊桥在池子上弯弯折折,由满池的茵茵荷叶衬着,行于其间,当是别有一番意趣,只是现下的司季夏,没有闲情逸致赏景。 只见他踩在廊桥上,不紧不慢地往池心处的一座八角亭子走去。 池心的亭子里有一张木制长案,长案上摆放着一盏灯罩上绘着菡萏荷花的灯台,黄亮的灯火透过薄薄的灯罩漏出,晕了小小的亭子。 长案上灯台后摆放着一架瑶琴,此刻正有一双十指修长的手轻拨着琴弦,拨出婉转绵柔的琴音,恰是正好配着这月色。 白拂坐在长案后,轻抚面前瑶琴,眼睑微垂,神情专注,似是没有察觉到正有人朝这亭子方向慢慢走来,此时此刻,仿佛他的眼中只有他的瑶琴,他的心中也只有曲谱一般。 而当司季夏的脚步踏进亭子的一瞬间,那袅袅琴音却戛然而止,只见白拂双手按压在琴弦上,骤然结束了指尖淌出的婉转琴音。 司季夏的脚步不因这戛然而止的琴音而有所停顿,他的面上更不见丝毫的诧异,他的神色就如这遍地月华,永不会随这美妙的琴音而变。 “今夜饭菜可还合公子口味?”白拂收回手,并未站起身,只是维持着坐在长案后的姿势抬眸,看向一脸神色冷淡的司季夏,客气问道。 司季夏亦是客气回道:“多谢阁下款待。” “不过是尽了待客之道而已,公子不必言谢,此时月色正好,不知公子有无兴趣坐下品一盏茶?” 司季夏垂眸扫了一眼摆放在灯台旁的两只白瓷缀胭脂菡萏的茶盏,边在跟前的蒲团上跪坐下身边道:“既是主人相邀,在下身为客人,又岂有拂拒之理。” 话音落,司季夏隔着面前的长案在白拂面前坐了下来。 “那公子请用茶。”白拂对司季夏做了一个“请用”的手势,伸出手将其中一只茶盏捧到了自己面前来。 司季夏却只是看了一眼余下的那只茶盏,并未抬手,白拂见状,不由轻轻一笑道:“公子莫不是认为白某会在这茶水里做手脚?” “不。”从坐上白拂备的马车到现下身处这庭院之中,他不曾察觉到暗藏在周围的危险,这个院子亦然,他与阿暖休歇的那间屋子也亦然,饭菜无毒,屋内无异样,是以他现下才敢放心将阿暖自己一人留在屋里,可也正因为如此,让他无法猜得准白拂出手相助的真正意图,“阁下并无加害在下与内子之意。” “阁下敢与皇命作对将在下与内子请到贵舍来,或许诚如阁下所说,是受人之托,也或许——”白拂紧盯着司季夏,听得他缓缓道,“是阁下有求于在下。” “准确来说,当是阁下有求于诡公子才是,不知在下猜得对也不对?” 白拂眸中有赏识一闪而过,随即不吝赞赏道:“公子果如白某所听所闻般神思敏锐洞察无双。” “不过若白某说既是受人所托又是有求于公子,公子可信?” “信与不信,又当如何?”司季夏依旧神色冷淡。 “公子不欲知晓白某是受何人所托相助于公子?” “阁下若愿意告知,在下便不妨一听,阁下若不欲告知,在下便也没有问的必要,究其实,这是他人之事,与在下无关。”司季夏答得不疾不徐,神色不变,倒真真像此事与他无关一般。 “呵,公子脾性倒真如坊间传闻所言,颇为古怪,而白某也不必多话,公子这般聪慧,想来也能很快知晓白某这是受谁之托。”说到此,白拂轻轻一笑,不遮不掩道,“也诚如公子所猜,白某有事求于神医诡公子,就在这几日内,敝舍安全,公子可放心在敝舍暂住。” “求诡公子出诊的规矩,不知阁下有否听闻过?”司季夏伸手捧起了面前长案上的那盏茶,微微摇晃着,并未揭盖。 “白某愿闻公子条件。”白拂定定看着司季夏。 司季夏用拇指别开杯盖,眼见那杯盖就要掉落却又被他的手指扣贴到杯底,将杯盏移到嘴边,慢悠悠地轻呷了一口,这才迎向白拂的目光,一字一句道:“让在下见到九皇子。” 司季夏的声音明明平平无波,然听在白拂耳里,却是冷厉剔骨。 ------题外话------ 阿季想要做什么!?姑娘们一人暗戳戳地给叔塞点月票什么的,叔就悄悄告诉姑娘们!哦呵呵~ 在这个美好的假期,姑娘们还在床上呼啦啦睡着的时候,叔已经苦逼地坐在办公室上班了。 明天或许会有好事发生!至于是甚好事,还是这一句:姑娘们一人暗戳戳地给叔塞点月票什么的,叔就悄悄又快快地告诉姑娘们!嘿,嘿嘿嘿 ☆、040、梦夜有缠绵 素月躲进厚厚的乌云后,使得夜色浓沉。 就在这浓沉的夜色中,一道黑影速度迅疾比鹰隼,掠进了灯火通明的陨王府。 北霜国陨王爷是当今圣上同一母生的胞弟,除却纯贵妃与丞相李悔之外,放眼整个北霜朝堂,王上最倚重的人莫过于这位陨王爷,是以这位陨王爷的府邸,拥着云城除却王城外的整整五分之一土地,府邸里亭台楼阁独具匠心巧夺天工,雕栏玉砌廊腰缦回,俨然一座小皇宫。 王城于云城坐北朝南,丞相府位于王城西南面,陨王府则是位于王城东南面,先莫说这云王府的占地面积足足抵得上三四个丞相府,单就这地理位置就压了丞相府一头,而这陨王爷所想的并不仅仅是要压丞相李悔一头,他甚至……想吞并其所有,包括其府邸,包括其权利。 传言传得好,这位陨王爷能征善战,如今的北霜国能与邻国南蜀国平起平坐,这陨王爷的功劳可是不小,是以圣上才会如此倚重他。 冰刃对此嗤之以鼻不下十回,能征善战?可笑,他不过是躲在营帐里只知胡乱呼和的一介莽夫罢了,这北霜国每一场对外打的仗,若非王上每一次都下诏让丞相李悔去与那贯了什么乱七八糟大将军大名的陨王爷共同商戳对敌良策,最后由这身材彪壮的陨王爷往那战车上一站装个样子,连指挥都是由副将来指挥的打下一战又一战,最后仗打赢了,也只有陨王爷这么个厚颜无耻的东西做得出将所有功劳都揽到自己身上的事情来,加官进爵,地位一升再升,府邸一扩再扩,到如今竟然是一匹莽夫想要掀了真正的聪明人李悔,果然是天下第一厚颜无耻又自认不凡的莽夫才做得出来的事情。 不过也是,这陨王爷若不是蠢货莽夫,又怎么会养得出那么王八样的龟孙世子和刁蛮无理人见人恶的野蛮郡主来,可偏偏这俩王八孙子与他们老子一个德行,出了门自认高高在上目空一切,完全不知他们在百姓眼里简直就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只是没人敢这么做罢了,谁叫他们有个那个的老爹。 这北霜国的王上也是,居然倚重这么一无是处的莽夫,让这莽夫天天给聪明人找梗,不过倒也真是这北霜当今圣上才做得出来的事,不问朝政只管享乐,就是连王权都能扔给一个女人来接掌,这样的王上能做得出个什么顺应民心的好决策来才是奇闻。 这莫家的人,一个比一个蠢,若非有个外姓李悔在,只怕这莫家的江山早十几年就烂成一锅粥了,而如今这北霜国还能如先帝未过世时那般富庶安康且还能与南蜀国平起平坐,全亏了有得这么个为国为民的大好丞相在。 冰刃蹲在陨王府里最高的一处阁楼顶上,捏着下巴俯瞰着灯火通明不亚于王城辉煌的陨王府,一脸的不解与叹息。 要他是那什么李悔,他绝对掀了这莫氏江山,让这莫家天下改朝换代,而不是给这废物一样的莫家人当一条吃力不讨好的狗。 倘这李悔真是要坐拥这北霜江山的话,只怕整个北霜国上下的百姓立马就揭竿起义。 毕竟如今整个北霜国的民心,都在李悔身上,只要他敢,必定一呼百应。 不,当是一呼万应才对。 只是,他似乎不想改莫氏江山为李氏江山,宁愿这么费心费力又没人领情地为这一群莫氏废物卖命。 哎,可惜了这么一个聪明人哪,脑子里该装金子的地方竟然装了屎,可惜可惜。 冰刃为那只闻而未见过的李悔摇头叹息了一声,将冰刃剑往肩上一扛,站起身,倏尔从屋顶上消失不见了。 现在可不是为别人叹息的好时段,他现在可是要好好找找他的蠢师妹,待找着了师妹,他再去相府拜访这久闻大名的丞相也不迟。 最好让他找着一个还能好好站在他面前说话的猪雪,否则他就要坏了江湖规矩灭了这皇族陨王府满门。 然,冰刃在这小王宫样的陨王府里无声无息地搜了整整两个时辰,都没有搜到关于融雪的丝毫踪影及消息,于是他又蹲到了一处楼阁的屋顶上思忖问题。 难道猪雪不在这陨王府里?她这么不见了踪影也没有与他留记号联系不是被陨王府的人抓了?若不是被陨王府的人抓了,那是谁抓了她? 冰刃这么认定融雪是被谁人抓了,倒不是他真的要往不好的方面想,而是融雪虽然蠢是蠢了点,但是绝不会做让他不放心的事情,这一次为了小白脸把他丢下是例外。 而猪雪虽然先走一步,定会沿途给他留记号,这是从她小时候起他便教她的,因为他时常要出去收人头赚银子,且为防那些与他有仇的人会来寻仇,他不会让猪雪在一个地方久留,又为了他赚了银子回来时能找得到她,他便教她不管去到哪儿都要给他留记号,否则他可就不要她了,猪雪可是乖乖记着他的话,是以他不管出去多远去多久,回来都能找得到他这个蠢闺女。 这算是他与猪雪第一次失去联络,而这绝不会是猪雪为了小白脸而粗心大意忘了给他留记号,这便说明她必是出事了,而她的记号是在白水镇外断了的,这也足以说明她是在离开白水镇时出的事。 她在白水镇得罪了那野蛮郡主,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她被陨王府的人逮着了,可现下看来,似乎又不是这么回事。 不在陨王府,那她是被山贼什么的抓去当压寨夫人了?或者是被哪路恶霸抢回家当小妾了?再不济就是被人牙子逮着了卖青楼去了?这好像也不太可能,猪雪长得那么一副蠢模样,大概只有小白脸眼瞎了瞧她上眼了,再没有谁也像小白脸一样瞎了眼吧? 猪雪那头蠢猪到底被哪个瞎了眼的杂碎逮住了!?冰刃烦躁地挠挠头,猪雪你个完蛋玩意儿!尽给老子找麻烦!让老子找着你,非打死你不可! 冰刃边挠头边从屋顶上掠下来,不行,他得再搜一遍这陨王府。 正当冰刃无声地窜过一处下人居住的偏院时,只听有两名正在井边搓洗衣裳的婢子小心翼翼地小声说着什么,冰刃耳朵微微一动,退了回来,蹲在她们身后的一株老树上,竖耳听着她们说话,并无人察觉到他的存在。 只听其中一名身穿蓝灰色棉布衣裳正使劲搓着一条深蓝色裤子的婢子小声道:“方才我经过世子那院子外时,看到有几个面生的男人从里边匆匆走出来。” “真的假的啊?我刚走回来时听到有人说‘找着人了,正往世子院子里送’什么的,这这这,又是谁被世子瞧上了?”坐在一旁的粉色衣裳的婢子道。 “不知道。”只听那名身穿蓝灰色衣裳的姑娘幽幽道,“世子瞧上过那么多女人,为何就没瞧上我呢?” “咱们这些下人就别想了。”粉衣姑娘嗤笑的怨念一声,“又不是每个女人都能爬世子的床。” “为什么咱们不能想,后院专门洗衣的那个小平不就被世子瞧上了吗?” 当这婢子幽怨的话音才落下,她们只觉忽然一道黑影落到了她们面前,吓得她们一大跳,正要抬头骂人时,她们皆惊吓得说不出来。 因为站在她们面前的,是一名面容俊美却神色森寒的陌生男子,一名手中拿着一柄剑的陌生却可怕的男子。 只见男子将手中长剑朝她们跟前一抬,冷冷问道:“世子院子在何处,说。” “在,在,在……”蓝灰衣裳的婢子吓傻了,话都忘了说,回话的是那粉衣婢子,声音磕磕巴巴好一会儿都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显然也被吓得不轻,抖着身子和声音颤巍巍努力道,“在王府东,东边面,灯火最,最亮的地……” 婢子的最后一个“方”字还未来得及出口,只觉面前忽刮起一阵风,刮得她连忙闭起了眼,再睁开眼时,眼前哪里还见着什么陌生人影,就像方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 白拂看着司季夏离开池心亭子慢慢走上廊桥的背影,看着他随夜风而微微飘扬的右边袖管以及他左手里握着的剑,片刻后才收回目光,十指重新轻拨上琴弦,拨出一串串婉转的琴音。 与方才的琴音一般,今夜的琴音,没有注入可夺命的杀气,仅仅是一首让人听着只觉舒心的曲子而已,而明明不过是一首听起来极为普通的曲子,然由白拂手中抚出来,却又带了一股别样的味道,似能令人心安,抚人入梦。 司季夏在这袅袅琴音中渐行渐远,终是消失在了白拂的视线里。 司季夏轻轻推开他方才离开时轻掩上的屋门,扫了一眼与他方才离开是没有何异样的屋子,先是将手中的剑在木盒里放好,再在铜盆里净了净手,这才走到床榻前,宽衣解带后轻轻撩开了面前的床帘。 床帘甫一撩开,司季夏便微微怔住了。 因为此时冬暖故的……睡姿。 许是睡着有些热,冬暖故将盖在身上的衾被半掀开,只用衾被一角遮盖着小腹。 此时她是面向床沿的方向侧躺着,乌发如瀑如丝绸铺散在米色的衾枕上,黑白交映,显得她那半露出的白皙脖颈似透着粉嫩的色泽一般。 而她身上穿着的素白色棉质里衣不知何时松了系带,衣襟半敞,露出里衣后边那淡绿色的亵衣,又因她此时手臂压着身侧轻抱在胸前,压出了那秀美锁骨下的玲珑曲线,而那玲珑的曲线正随着她平稳的心跳轻轻微微的起伏着。 司季夏站在床榻前还维持着抬手将床帘轻撩起的动作,垂眸定定看着正睡得正熟的冬暖故,喉结蓦地上下一起伏。 司季夏本想转身吹熄放在床头小几上那盏灯火昏黄的油灯,可当他将手放下时,他却是忘了去将那盏油灯吹熄,抑或说他在这顷刻间改变了主意,决定让油灯就这么燃着。 司季夏将手放下时在床沿上坐了下来,用脚跟蹭下鞋子后挨着冬暖故面对着她侧躺下身,将手臂枕在头下,以鼻尖贴着她的娇俏玲珑的鼻尖,呼吸着她轻轻浅浅的鼻息,忽然轻轻扬起嘴角,在她温软的唇上轻轻啄了一口。 冬暖故似乎睡得极深极沉,非但没有感觉到紧贴在她面前躺着个司季夏,便是他用鼻尖轻轻蹭着她的鼻尖再在她唇上轻啄一口都没有察觉,她只是觉得鼻尖有些痒痒,便抬了手微微搓了搓自己的鼻尖。 而在冬暖故抬起手时,司季夏非但没有擒住她的小手不让她动,反是往后稍稍移开头,以让冬暖故能搓上鼻尖。 然冬暖故揉搓完鼻尖后,她未将手收回来,就这么顺势将手放在面前,正正好占了司季夏让开给她抬手的位置。 位置被占了,司季夏自然不乐意,又不便将枕在头下的手拿出来将冬暖故的手移开,是以他将头微微朝冬暖故的手轻去,以嘴含住她手上虎口的地方,以嘴代手将她的手慢慢往下移,将她的手移回到她方才抬起手之前的位置。 可司季夏将冬暖故的手移到她方才抬起手之前的位置时,他的动作却定在那儿没有再动。 因为那儿,有着能让他移不开视线的玲珑曲线,有着让他的鼻息渐渐变得热烫的温软,即便还隔着两层布帛。 …… …… “嗯……平安……”就在这时,冬暖故也呻吟出声,声音依旧娇媚,却已然沙哑,只见她的睫毛猛的一颤,缓缓睁开了眼,……有些怔怔。 冬暖故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时,她只觉小腹传来一阵紧绞的疼痛,让她将环在司季夏汗淋淋背上的双手硬塞进他们紧贴的身子间想要按上自己的小腹以减少疼痛,眉心紧蹙,难得地对司季夏用撒娇又娇弱的语气道:“平安,疼。” 冬暖故的举动及她的这一个“疼”字让司季夏连忙从她身上翻下身,抬手就抓上她的手腕,把上了她的脉。 下一瞬,司季夏整个人连同神思一并僵住了。 ------题外话------ 哦呵呵呵~姑娘们,看见省略号没有!省略号有何深层含义,一直跟文的姑娘都知道的,哦呵呵呵~ 想不想叔把省略号的内容交出来,嘿嘿嘿,那姑娘们就用手中的月票砸叔,叔就尽快把省略号内容奉上!姑娘们的鸡血打得足,25号前绝对能见到这个月的第二波福利!决不食言! 还有,姑娘们猜阿季为何愣住了,他号到了什么脉象,接下来又会如何~来来来,交票交票~还是那句话,给叔打了鸡血叔就能突突突快快码到姑娘们想看的内容! ☆、041、我要当爹了 司季夏才把上冬暖故的脉搏,整个人便定定愣愣地僵在了那儿,定定看着自己五指下冬暖故那透着浅浅粉色的皓腕,一时间竟是连呼吸也忘了,像是发生了什么让他惊骇的事情般,竟是使得他双颊上的绯色倏地消褪不见。 冬暖故本就处在半梦半醒间觉得倦得很,以致她没有在意司季夏这忽然紧张的举动,小腹虽有些隐隐的疼痛却不难忍,司季夏从她身体里退出后她便觉得这隐隐疼痛减少了许多,便没有理会司季夏,只有轻阖起眼任他捏抓她的手腕。 然,过了良久,司季夏都没有松开冬暖故的手腕,相反,冬暖故觉得司季夏将她的手腕捏着愈来愈用力,让她感觉到疼意渐生,稍稍驱散了她眼睑间的倦意,使得她重新微微抬眸来看司季夏,眼神迷离地喃喃唤他:“平安?” 司季夏没有应声,也没有松开冬暖故的手腕,冬暖故动动自己那被司季夏捏在指尖的手腕,只稍稍挣动便从司季夏手中收回了自己的手,然她的手收回来了,司季夏的手还维持着为她把脉的动作僵定在那儿,眼眸更是动也不动地还盯着自己手下地方,对于冬暖故收回手这一动作,司季夏似乎没有丝毫的感觉,竟是一丁点的反应都没有。 “平安?”察觉到司季夏的异样,冬暖故又轻轻唤了他一声,司季夏依旧没有应声,还是定愣在那儿一动不动,完全就像是灵魂被抽空了模样,让冬暖故眸中的倦意在这一瞬之间消散得干干净净,伸出手将司季夏那僵硬着忘了动弹的手紧紧握住的同时紧忙坐起了身,另一只手则是捧上他的脸颊,眉间尽是紧张的问道,“平安怎么了?” 然就算冬暖故紧握上司季夏的手且还用另一只掌心一下一起轻柔地揉搓着他的脸颊,都没有让司季夏回过怔愣的神来,他还是维持着那副眼睑微垂眼珠子一错不错的僵愣模样,像是根本就没有感觉得到冬暖故抓着他的手又轻揉着他的脸的力道一般。 这样的司季夏让冬暖故慌了,一时间也顾不得自己身上一丝不挂,朝司季夏跟前凑得更近,与此同时将他的脸轻捧着抬起,让他看着她,愈发紧张道:“平安,你怎么了嗯?你抬头看看我,嗯?平安?” 司季夏任冬暖故捧起他的脸却又未抬眸看她,他那僵愣的视线不知看向何处,竟是没有焦点,冬暖故紧张不安得掌心都沁出了薄薄的冷汗,却只是边抚抚司季夏的脸颊又抚抚他的鬓发,声音轻轻地安慰着他道,“平安,我没事了,只是方才觉着小腹有些微的隐隐疼痛而已,现下不疼了,所以平安不用担心的,嗯?” 冬暖故说到“不疼了”三个字,终才见着司季夏的睫毛轻轻一颤,瞳眸同时晃了晃,却还是没有将目光挪到她面上来。 冬暖故将司季夏的手握得紧紧的,心因紧张而紧紧拧着,紧接着道:“我也不会因方才平安做的事生气,平安不要担心,嗯?” 可这会儿,司季夏连睫毛轻颤的微微反应又没有了,冬暖故终是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焦急与不安,抬起紧握着司季夏大掌的手,双手一并捧着司季夏的脸颊,想要以此来让他将目光落到她面上似的,声音颤抖道:“傻木头你到底怎么了?你说句话,看看我嗯?” “傻木头,你别吓我……”说到最后,冬暖故的声音已是颤抖不已,掌心满是冷汗的双手亦是不受自控地颤抖着,“方才不还是好好的么,你究竟怎么了傻木头……?” 在冬暖故这声声不安的呢喃声与她掌心温柔却颤抖的轻抚中,司季夏终是有了反应,只见他动了动眼眸,长长的睫毛猛地一颤,看向了近在咫尺的冬暖故,看着她满含紧张不安的瞳眸。 “阿暖……”司季夏嚅了嚅唇,在冬暖故抬起双臂欲紧环上他脖子时先她一步抬起手将她紧紧搂到怀里,不给冬暖故冬暖故说话的机会,而是用脸颊一下一下蹭着她的鬓发,一声又一声地唤着她道,“阿暖,阿暖,阿暖……” 司季夏仅仅是轻唤着冬暖故的名字而已,一声复一声,什么其余的话都不说,惹得冬暖故有些怔怔。 而冬暖故之所以怔住,不是因为司季夏这突然的拥抱和这摩挲着她的鬓发一声又一声地唤她,而是他的语气,让冬暖故觉得像是有一种紧张却又欢快的味道。 欢快……?为何? 司季夏紧拥着冬暖故,还不待她从他这反常的举动间回过神,他又忽地将她松开,轻抓着她的肩将她按躺回床榻上,跪坐在她身边倏然之间变得一脸的紧张,边伸出手去拉过衾被为冬暖故盖上边紧张惭愧又小心道:“阿暖,我错了,我方才不该那么用力弄疼了阿暖,我错了,我错了,再不会了,阿暖还疼不疼,疼不疼?” “阿暖躺着不要动,我,我起誓我日后定不会像方才这般急躁地对阿暖,我定不会让阿暖觉得疼,不不不,我很长一段时间内不碰阿暖才是。”司季夏兀自紧张惭愧地说着话,说着又再伸手去把一次冬暖故的脉,松了冬暖故的手腕后神情模样像极一个做错了事情求原谅的孩子,“阿暖没事的,没事的,脉象没有问题,阿暖很好,没有被我伤着,阿暖很好,很好……” “阿暖盖好衾被,断不可着凉了。”司季夏紧张得连话都说得有些磕巴,让冬暖故觉着她像是见到他们刚成亲那会儿他每每与她多说上几句话就会紧张不已的司季夏,紧绷的身子,紧张的神色与话语,就像发生了什么大事似的,可偏偏什么特别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她不过是忽然觉得小腹有一阵紧绞的隐隐疼痛而已,并不是不可忍,只是想要让他轻一点而已,并不是想教他紧张担心,倒不想这傻木头的反应竟是这般大还有些不同寻常。 冬暖故心下本是因司季夏而紧张不安,这番看到他面色又如常,便又随着他的反应而宽了心,却还是不解他这紧紧张张到连声音都磕巴的模样又是为何,正要问,谁知一向少言少语的司季夏竟是没有给她问话的机会,而是将自己的话说成了一连串,这下才替冬暖故将衾被盖上,他又觉得不妥,忙又紧接着道:“不,不对,阿暖现下定是觉得身子黏腻不爽,阿暖稍等等我,我去打些水来为阿暖清理清理身子。” 司季夏说完,完全不管冬暖故此刻是什么反应,只俯下身在她眉心轻轻印上一吻,大掌隔着衾被在她小腹上极为轻柔地抚过,竟再次俯下身隔着衾被在她小腹上也印了一吻。 这一吻,很轻很轻,根本就不敢多用一丁点力,好像只要他这个吻再稍稍用力一些就会伤了冬暖故或是让她觉得疼痛似的,连目光都紧紧锁在冬暖故的小腹上,竟是带着一抹虔诚,就像他此刻注视着的是什么至上的绝世珍宝一般。 也就在司季夏动作轻柔地吻上冬暖故的小腹时,只听他如自言自语般坚决肯定道:“我不会再弄疼阿暖的,我发誓,断断不会。” 司季夏自方才将冬暖故紧拥入怀时就一直在自说自话,亲吻了冬暖故的小腹后又用掌心在上边轻轻一抚,转身就要下床去。 然当司季夏才一转身便被冬暖故抓住手腕,有些恼道:“傻木头,回来!” 冬暖故的话音才落,司季夏竟是倏地转过身,抬手就又抚向冬暖故的小腹,紧张又轻柔地摩挲着,跪坐在她身旁边摩挲着她的小腹边频频垂首紧张不安道:“阿暖,我错了,我不该一时把持不住自己弄疼阿暖的,我,我……下次断断不会了,阿暖莫生气,我,我,我日后一定会尽力克制自己的,我不会让阿暖受伤的。” 冬暖故被司季夏这奇怪的反应弄得只觉满腔的疑惑与微恼,坐起身想要将话问清楚来,可她才微微弓起腰却被司季夏按住了肩膀,将她按躺在床上不能起身,只听他还紧张地叮嘱道:“阿暖躺着好,躺着就好,不能乱动,要是小腹再有疼痛,就不好了。” 司季夏说这话时不是看着冬暖故的脸,而是盯着她盖在衾被下的小腹看,冬暖故终是被他这一惊一乍让她根本接不上弦的言行惹恼了,一把拍掉了他轻按在她肩上的手,就是偏要和他唱反调地立刻坐起身。 可她忘了,她这所谓的“立刻”的速度在司季夏眼里根本就没有作用,这一次,她连腰身都没有机会弓起而只是才抬起脖子时就要被司季夏按着她的肩按躺在床榻上,伴随着他严肃的声音:“阿暖不听话,要乖乖躺着才行。” “司季夏!”冬暖故这般被司季夏两次按回了床上让她恼得将他的大名给点了出来,抬手用力去推他按在她肩上的手,怒道,“你这一惊一乍的究竟是在做什么?这大晚上的瞎折腾人么?” 这傻木头,今夜究竟是怎么了,平日里他虽然偶尔也会与她玩闹一小番,却也总会适可而止,从不曾像今夜这般没完没了频惹她不安又恼怒。 “阿暖。”与冬暖故的恼怒不同,司季夏这番面对冬暖故的怒斥非但没有紧张不安,相反,他竟是轻轻笑了起来,嘴角及眉眼间都盈满了明显的笑意,却又不仅仅是寻常时候笑起来的那般轻轻浅浅,这笑意,竟是愈扩愈大,使得他那张向来青白的脸盈上了浅浅淡淡的绯色,两颊上的小梨涡往里陷得深深,如斟上了满满两杯的花酿,能醉得人心酥。 看得出,此时的司季夏内心是有多欢愉,欢愉得他两颊上那两只向来只是浅浅的小梨涡竟是这般深深,竟不再仅仅像是绽放开的素雅茶梅,而是像夏日里开得正好的月季,没有馥郁的芳香,却又美好得让人移不开眼。 冬暖故喜欢看司季夏笑,一如她在他身边就是能治愈心上及身上苦痛的良药一般,他的笑就是能驱散她心中所有雾霭的暖阳,能让她前一刻还恼怒的心绪即刻平缓下来。 司季夏的笑让冬暖故分了神,忘了怒。 因为这是她在司季夏面上从未见过的笑颜,仿佛年幼的孩童得到了什么宝贝后天真烂漫不染丝毫忧愁的欢笑,澄澈得如山间的清泉,温暖得如春日的阳光,干净得没有一丝沉淀。 他这是……将他深埋在心底的或许早就已经忘了的最初的也最美好的笑颜展现在了她的面前,让她心动,同时也让她心疼。 “傻木头,笑甚么,笑得像个傻子一样。”看着司季夏两颊上的深深小梨涡,冬暖故觉得自己的心暖了,化了,抬手轻轻扯了扯司季夏的脸颊,笑道。 “阿暖,阿暖,阿暖……”可司季夏此刻就真像是个傻子一样,笑傻了,只一声复一声地唤着冬暖故,边用脸颊往她掌心一蹭又一蹭,墨黑深邃的瞳眸中闪着盈盈的亮光。 “傻木头,别光傻笑却不说话。”冬暖故又扯了一把司季夏的脸颊,颇为无奈地笑道,“说话。” “阿暖,阿暖。”司季夏的眸子莹亮莹亮,笑得眼睛愈发深邃,紧张不已道,“阿暖,我,我,我……” “我要当爹了。” ------题外话------ 姑娘们期待已久的小包子终于发芽了~!哦呵呵呵~姑娘们有没有很高兴! 总之阿季要当爹了,他很激动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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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为本世子稀罕要你?是你爹迫不及待地要把你送到本世子床上,本世子看你还算乖巧,在床上一定很好调教,便应了你爹罢了,倒没想你居然敢跑?”莫麟看着默不作声头也不抬看也不看他一眼的乔小余,慢慢眯起了眼,冷笑更甚,“多少女人巴不得要爬上本世子的床,你一个小小的庶女居然给脸不要脸,本来本世子还在考虑要不要受了你爹这巴巴的殷勤,但你这一跑,本世子决定要你了。” “你叫什么来着了,乔什么……?”看着头也未抬的乔小余,莫麟眸中怒火渐烈,语气阴沉,“一个小小庶女而已,也值不得本世子记着你的名字,只要你记住本世子是如何疼你的就行。” “来,抬起头来让本世子好好瞧瞧你,本世子当初瞧上的可就是你这乖乖巧巧好似一掐就能出水来的模样,若是待会儿你表现得好了的话,本世子或许能考虑考虑不追究你这逃婚之过,不过你敢逃婚,证明你骨子里有一股倔劲,如此正好,这样的话在床上玩起来就更有意思。”莫麟愈说,眸子里的欲望及亢奋就愈甚,身下有什么亦正在叫嚣。 莫麟说着话,伸出手欲勾起乔小余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乔小余的乖巧安静让他气恼却又让他觉得满意,他玩过的女人很多,或妩媚或清纯,或热情似火或欲推还就,每一个都比眼前这个稚嫩的雏儿的要美艳动人,可却没有一人像她这般乖巧安静,乖巧得令人想要将她狠狠蹂躏一番,看看她在床上是否还会是这副乖巧安静的模样。 他不是没有遇到过安静的女人,可他遇到的女人都是瞧着安静,一旦与他独处时,他便发现她们不仅仅是面上所表现出的模样,唯独眼前这个女人,给他的感觉和别些个女人不大一样,而他之所以有这样的感觉,是因为在江北乔府时,她曾被差使来伺候他几日,那时她那乖巧听话的模样就让他记住了她这个乔家庶女。 当时他不是没想过要将她压到身下好好玩一把,不过当时是有着更妩媚的娇娘等着他疼爱而已,加上那乔家老儿拐着弯儿跟他说了要把她送给他,他便想着来日有的是时日,便没有急在那几日,也正好让他考虑要不要收了她,毕竟他收进门的女人太多了,有时候吵得他觉得烦躁。 不过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敢跑,好得很,他决定非要她不可了,他要看看她在他身下还能怎么逃,他要将她,玩到死为止! 就在莫麟满脸得意阴佞地伸出手要勾起乔小余的下巴时,一直乖巧安静低着头的乔小余忽然抬起头来,张嘴就狠狠咬上莫麟的手。 乔小余咬得很用力,用力得莫麟反应过来时他的手竟是被乔小余咬出了血来。 “啪——”莫麟抬起另一只手就狠狠给了乔小余脸上一巴掌,打得乔小余立刻松了嘴,打得她脸颊高肿,打得她只觉喉间腥甜,有血水从她嘴角流了出来。 “臭娘们你居然敢咬本世子!?”莫麟看着自己被咬出了一排带血的牙齿印的手,眸子里的怒火突然膨胀爆炸,又是一巴掌再一次甩到了乔小余脸上,“敬酒不吃吃罚酒!本世子这就让你看看本世子如何把你玩弄到死!” 莫麟的这第二巴掌,打得乔小余吐出了嘴里那努力往下咽的一口血,也打得她身子歪斜,两眼发花脑子一阵嗡响不停,可见莫麟的这一巴掌打的有多用力。 可就算莫麟打得有多用力,乔小余至始至终都没有喊叫一声,没有抬头看他一眼,更没有求饶一句,甚至连唇都没有咬上一咬,倒真是像莫麟说的,乖巧,乖巧安静到不同常人,似乎她不懂恐惧不懂害怕一般。 而莫麟这第二巴掌掴出去后,将手移到了乔小余胸前,手一抓再一扯,只听“刺啦”一声布帛被撕裂的声音响起,乔小余身上淡紫色的衣裳竟这般生生被莫麟撕裂,随即露出她同为浅紫色的亵衣来。 乔小余依旧没有抬头看莫麟一眼,安静的面上却终是有了反应,只见她瞪大了眼,与此同时听得莫麟的淫笑声响起,“倒没看出来,你这身子还挺美挺诱人。” 莫麟边赞美着乔小余,边伸出手要去拿捏她,乔小余看着那伸进她视线里来眼见着就要碰到她身体的手,杏眼瞪大得近乎绝望,一时间竟连“逃”这个字眼都忘了。 不!不要!谁可以救救她?谁可以救救她!? 大侠,大侠,大侠,大侠! “大侠!”乔小余终是没能承受住心底的恐惧与绝望,绝望地紧闭起双眼的那一瞬间将心底的声音喊了出来! 也是那一瞬间,莫麟那只差一毫就要碰上她胸前的手突地一抖,定格在了那儿不再往前。 乔小余缩着身子紧闭着双眼,她以为她要迎来了生不如死的绝望,可过了好一会儿,她还没有感觉到那只可怕的手摸到她身上来,甚至,好像屋子里连响动都没有了。 乔小余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缓缓睁开了眼,入目的是莫麟一张双目圆睁的脸,还有……一柄从他身后穿膛而过的利剑,腥红的血正沿着剑刃积流,滴落在墨绿色的锦缎褥子上,将那墨绿的颜色染得更深沉了。 那带着血的剑尖就近在乔小余眼前,那一瞬间,乔小余满目惊骇,忘了呼吸。 可下一瞬间,她就听到了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还带着暴怒的声音。 “老子救错人了!” 也是在这暴怒的声音嚎叫起的一刹那,只见那从莫麟背后穿膛而过的被抽了出去,乔小余看着莫麟那张死不瞑目的脸往后倾倒,瞧见了站在莫麟身后那身穿暗红色绸布短褐的男子。 在瞧见这不知何时就出现在这屋子里的男子时,乔小余只觉自己鼻子酸涩得紧,眼眶也热烫得紧。 她想哭,她觉得她忍不住她的眼泪。 冰刃看着倒在自己跟前的莫麟的尸体,突然狂躁地挠着自己的脑袋,一脸的后悔莫及模样,“啊啊啊啊,老子居然一时手快把这只王八给捅了!” 冰刃看也不看床上的乔小余一眼,只是低着头看着双目圆睁已然咽气了的莫麟,竟是伸出脚在他身上踹了踹,边踹边道:“喂,王八,醒醒,你要是还活着就赶紧起来,不然老子再补你一剑。” 莫麟没有动,他当然不可能动,有眼睛的人都知道。 而后,他听到有人接他的话道:“大侠,他死了,好像醒不来了。” 是乔小余接他的话。 冰刃的眼角突地抖了抖,立马抬眼去看床上的乔小余,他不看还不要紧,这一看,他的眼角就抖得停不下来了。 因为乔小余在哭。 因为她如何也忍不住自己的眼泪。 冰刃最不能见到女人哭,他本就因这一错手捅死了莫麟而烦躁,这下看到乔小余满脸的泪痕,他只觉他的头都大了,十分想抬起手中的剑把乔小余也给抹了。 当然,他只是想想而已。 “你哭什么啊!老子还没哭呢!”冰刃烦躁地将自己的头发挠得乱蓬蓬的,压低着声音吼乔小余道,“老子或许过不久就能当上人尽皆知的通缉犯了,就因为错手宰了这么一只王八!” 他要是因为宰了这王八的老子或者这王八的老子的兄弟而成了通缉犯他也就认了,好歹这还值得一些,杀了这只王八就让他成为通缉犯的话,简直就是赔本的买卖! 失策,失策,天大的失策,有生以来最耻辱的失策,他以为被抓到的是猪雪啊啊啊啊啊!谁知道不是啊啊啊啊啊! 还有没有天理了!还让不让人活了啊! “乔小余!你的出现就是来克老子的是吧!?”冰刃瞪着乔小余,欲哭无泪道。 乔小余一怔,愣愣地看着一脸狂躁的冰刃,不可置信道:“大侠……你记得小女子名字?” 他……记得她的名字?方才,他是叫乔小余了? “老子又不是你,老子又不蠢,连个名字都记不住?”冰刃用力拧眉,一脸的凶神恶煞道。 冰刃以为他能把乔小余的眼泪给吓回去,谁知他非但没有成功,反让乔小余泪留更甚。 “……”冰刃欲哭无泪,“姑奶奶,你再哭,老子都要给你跪了,你到底哭什么啊!赶紧停!否则老子连你也一块宰了!” 乔小余没理他,却也没再看他,而是低下了头。 而乔小余才低下头,便有一件衣裳扔到了她脸上来,随之是她手上脚上绑着的麻绳被解开,只听冰刃还是十分烦躁道:“赶紧穿了跟老子走,虽然老子救错了人,但不能做赔本到底的买卖,赶紧走!算老子上辈子欠了你的,老子真是太想哭了。” 乔小余将搭在她头上的衣裳扯下来,见着的便是冰刃只着一件里衣的背。 他正背对着她半蹲在床榻前。 乔小余紧张地将手里冰刃的衣裳抓得紧紧的。 ------题外话------ 哦呵呵呵~师兄又出来抽风得像匹奔腾不止的草泥马了~哈哈~ 【本月第二件好事上新!是何好事姑娘们懂的,也都懂得怎么做的!温柔美丽可爱的群管理姑娘随时恭迎姑娘们来戳!~是阿季和阿暖的~不懂的姑娘留言或者群里问啊~】 当然了~姑娘看得满意的话别忘了给叔甩票啊~月末到了,姑娘们莫要让手机的月票过期了啊! ☆、043、因为是你 乔小余看着冰刃的背,将他扔到她面上来的衣裳抓得紧紧的,只觉眼眶酸涩烧热得更厉害了,久久没动。 冰刃等得不耐烦了,站起身转过来恼怒地瞪着乔小余,一张满是无奈的脸皱巴巴的,看到乔小余眼睛里那似乎流也流不完的泪,差点就想给她跪下来,连吼她的力气和心思都被磨得干净了。 “乔小姐,乔姑娘,乔姑奶奶,乔妹妹,你到底哭够了没有?哭够了就赶紧地跟老子走,你想老子今夜就成通缉犯?”冰刃觉得很无力,他怎么就那么晦气!? “嗯嗯!”乔小余用力点点头,“可是大侠,小女子好像管不了自己的眼泪。” 她不想哭的,可是她根本就管不了自己的眼睛一直涌出眼泪来,她知道她现在这样很令人厌烦嫌恶,她也不想这样的,可是她真的是没有办法,眼泪就像开了闸一样,她控制不了。 乔小余不敢看冰刃的眼睛,她知道他是对她厌恶至极的,她怕看到他眼里的嫌恶,这样的话,她的眼泪就更停不下来了。 乔小余将冰刃的衣裳在手里抓得紧紧的,忘了将其穿上,也忘了抬手抹一把泪汪汪的眼睛,只努力地吸着鼻子,似乎如此就能控制她的眼泪了似的。 冰刃看着她头顶上那个浅浅的发漩,眉心拧得紧紧的,一脸的烦躁和无奈,忽然伸出手将乔小余紧紧抓在手里的衣裳一把扯了起来,接着将衣裳按到她脸上搓擦着。 这是一只拿惯了剑杀惯了人的手,力道很重,搓得乔小余的脸火辣辣的疼,可她却没有将冰刃的手推开,只傻傻愣愣任他边用衣裳搓着她的脸边烦躁道:“行了行了,赶紧把你一张狗脸给擦干净,别活像是老子欺负了你一样,算老子晦气,遇到你这么个怎么甩都甩不掉的完蛋玩意!” “老子帮你擦完脸你再给流一滴眼泪试试,老子立马扔你在这里不带你走你信不信?”冰刃愈说愈恼,是以手上的力道就愈来愈重,重得当他松开手时,乔小余本是青白色的脸此刻红彤彤的,两只眼睛红红肿肿,看起来更可怜了,冰刃也就更狂躁了。 偏生冰刃还瞧见乔小余两只眼眶里的眼泪没有擦干净,便又用拇指绞了手上的衣裳往她眼眶上用力地左一抹右一抹,也不管乔小余疼还是不疼,抹完后将衣裳一抖,裹到了乔小余身上,将她曝露的春光裹起,随即重新在她面前背对着她半蹲下身,冷声催促道:“赶紧到老子背上来,这已经算是老子能开的最大慈悲了,赶紧的!” 他要在这王府的人发现这里的发生的事情之前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是非之地,若是他自己,他自然能来去自如且无人能察,可偏偏他眼歪手贱又将这只他已经扔掉的弱鸡给捡到了,更偏偏他不能将她丢在这儿不管,若是将她丢在这儿不带走的话,他岂不是白白失手杀了那只王八了?那他就只能带这是麻烦的弱鸡一起走。 可弱鸡没内力没武功啊,翻墙什么的根本就不用想,那就只能走大门,那还不如他直接走到陨王爷那个莽夫面前告诉他他把他的王八儿子给宰了来得快。 那让他抱着她?想想都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他冰刃连猪雪那头猪都没怎么抱过,要抱这么只陌生的弱鸡,他要是神智不正常的话或许会这么做,但他神智正常的很,他可不干这么腻歪自己的事情。 那就只剩下背她了,好吧,让她在他背上呆着吧,在背上总比在他怀里强,至少他不用瞧见她。 啊啊啊啊啊,这都是个什么事情啊!都怨猪雪和那该死的小白脸,要是找着猪雪,他决定扣她个一两年不让她见小白脸才行,否则难消他心头之恨啊啊啊啊! “可是大侠,书上说……”乔小余看着冰刃宽阔硬朗的背,哭是不哭了,但是被冰刃搓得火辣辣疼的脸更红了,然她这能让此刻的冰刃头疼欲裂的道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冰刃愤怒打断,“你再敢多一句废话,老子自己走!” “那,那大侠,我伏上来了。”乔小余依旧将冰刃的衣裳抓得紧紧的,只不过这一次冰刃的衣裳是裹在她身上的,而不是仅仅被她拿在手上而已。 “赶紧的!”冰刃忍着要将乔小余扔下的冲动,在乔小余那双颤抖的小手扶到他肩膀上来时,只听忽然又出声了,吓得乔小余连忙缩回了手。 只听他用带着警告的口吻道:“慢着,老子先跟你声明!” “大侠你说。”乔小余乖巧应声,看着冰刃近在咫尺的背影,还是觉得眼眶很涩很热烫,趁眼泪又要流出来前忙抬手用手背搓着眼睛,尽量用平静的声音应冰刃的话。 “老子这是失手把你救了而已,你别给老子叨叨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大道理日后要老子给你负责!” “大侠放心,小女子不会这么厚颜无耻的。”乔小余抿了抿唇。 “算你识相,上来吧。”冰刃说着,又瞧了乔小余一眼,将双膝往下更曲了些以让乔小余能更容易地伏到他背上来,将心里嫌弃的话给说了出来,“长这么矮,没吃饭一样。” 乔小余咬了咬唇,将双手重新搭到了冰刃肩上,将身子慢慢往他背上倾,只听冰刃又补充道:“抓稳了,要是从老子背上掉下去摔死了老子可不管啊。” “还有,你胸前那两坨肉离老子远些,别碰到老子的背,老子不习惯。” 他可不是阉人,她胸前的那两坨肉要是挨到他背上来的话,保不准他会有反应,他这要是有反应,可就不好了,他可不想对这只愚蠢的弱鸡有什么想法。 乔小余蓦地将下唇咬红得能滴出血来,没有应冰刃的话,然是听话地将背挺得直直的,双手紧紧抓着冰刃肩上的衣裳,不让自己从他背上摔下来,也不让自己挨靠到他背上。 还不待乔小余感觉到冰刃有了怎样的动作,她反应过来时,发现她竟是在半空中,脚下是陨王府明亮的灯火。 乔小余眨了一眨眼,一滴滚烫的眼泪又从她眼角滑落,滴到了冰刃背上,浸过他薄薄的里衣,润到了他的背。 冰刃眼神沉沉面色也阴阴沉沉,踮脚踩过一处又一处屋顶,速度迅疾如鹰,与他寻常的速度没有任何差异,就像他背上没有加上任何重量似的。 夜风刮过乔小余的脸,寒凉寒凉,拂飞着她散乱的头发,与冰刃那被他自己挠乱的长发纠缠了几缕在一起,只是她没有发现,冰刃也没有发现。 乔小余没有说话,一直沉默着,只闻风声在耳边吹刮。 忽而,竟听得冰刃难得地先开口与她说话道:“喂。” “啊?”乔小余微微一怔,倏忽间将背挺得更直了,生怕自己会惹恼了冰刃似的,“大侠你叫小女子?” “虽然老子是失手救了你,但好歹也是救了你,你不打算跟老子说点什么?”冰刃的语气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散漫,声音却有些沉,“老子不是给你找了客栈了?你怎么那么蠢的滚到那王八世子的床上去了?” “哦,大侠,你误会小女子了,不是小女子想去的,是小女子被抓去的。”乔小余听着冰刃第一次问她关于她的事情,心跳得异常快,眼睛有些亮,可这些变化她都没有表现在话语上。 冰刃瞧不见乔小余的脸,也不会去猜测她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自也不会知晓她此刻的心情,只当她还是和平常一样。 只听乔小余接着道:“大侠才走,小女子就遇到了他们从客栈里出来,小女子跑不过,就被抓了。” 乔小余的语气及声音听起来很平稳,就像是在叙述一件很是寻常的事情一般,她这样的语气及说的话莫名地让冰刃想起她笑起来时的模样,明明不想笑,却又偏偏要笑。 是不是她现在明明想哭,却又要装作毫不在意满不在乎? 冰刃紧拧的眉心拧得更紧了,竟是又问道:“乔小余,你到底是谁,怎么事就这么多?你知道自己这么找事你怎么不好好搁家里呆着?这么急着出来送死?” “大侠,其实我的事不多的,我就这一件事而已。”乔小余抓着冰刃肩上衣裳的手微微一颤,声音有些低道,“我是从家里逃跑出来的,因为我爹要把我嫁给陨王世子当十八房小妾,哦,不该说是‘嫁’,说‘嫁’字是抬举我了,应该说是‘送’才对,这是我家里姐姐们说的。” “我不想被送给那陨王世子,因为我怕他,可是我爹说我不答应不行,所以我就从家里逃出来了。” “嗯,我在家排行第六,我爹只有六个女儿没有儿子,本来世子去我家那天是姐姐们去招待世子的,可是她们都不想让世子见到她们,就把我推出去了。”乔小余将背挺得直直的,不让自己挨近冰刃一点点,她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日里一样傻,可却有些语无伦次,“我爹是江北的县令,姐姐们都有娘,我娘在生我的时候死了,我爹想要儿子的,他嫌我多余,就随便给我取了个名叫小余,姐姐们的名字都好听,大姐叫乔心,二姐叫乔微,三姐叫……” “小女子好像说偏了,大侠莫生气。”乔小余说到这,又抬起手搓了搓自己的眼睛,“小女子没离开过家,从家里逃出来后也不知道怎么走才好,只想着离家越远越好,我不想被抓回去,我不想给世子当十八房小妾。” “然后小女子走了大半个月,然后就遇到大侠了,遇到大侠那夜是小女子觉得后边有人在跟小女子,小女子有些怕,就要跟着大侠了。” “那你知不知道王八世子就住在这云城?”冰刃忽然问道。 乔小余又愣了愣,随即才点点头道:“知道。” “知道你还要跟我到这云城来?”冰刃声音有些冷,“难道你不知道到这云城来你无异于自投罗网?” “小女子知道。”乔小余又微微点了点头,即便冰刃根本瞧不见她的一举一动。 “你是没有脑子还是神智不清?”冰刃觉得他不能理解这只弱鸡的想法。 “因为,因为……”乔小余努力忍着喉间的哽咽,也用尽了她所有的勇气道,“大侠要到云城来……” 她只是……想要跟着他而已,即便她知道他很嫌恶她,即便她知道她这无异于自投罗网。 冰刃微怔,面上神情有些变幻莫测。 东边天际,正有晨晖将夜色渐染上。 冰刃朝云城西边掠去。 他身后东边向的陨王府,此时正乱。 ------题外话------ 嘿嘿嘿~姑娘们有没有想阿季和阿暖!想不想看阿季和阿暖知道自己要当家长了的后续反应~!那就把月票甩起来~月票甩到1414张~叔就把二更奉上!叔这几天很忙,奉上二更是拼老命啊~ 【1414】啊哈哈~是叔自己啊~姑娘们给叔个吉利如何!谢谢姑娘们! ☆、044、傻木头,你要当爹了【加更求票】 “我要当爹了。”司季夏的眸子莹亮莹亮,笑得愈发深邃的眼睛深处是无尽的紧张和激动。 只见他轻轻抚着冬暖故的小腹,笑得像个孩子。 冬暖故则是怔愣住了,定定看着快要笑得合不拢嘴的司季夏,感受着司季夏隔着衾被摩挲着她小腹的轻柔动作,回不过神来。 傻木头……说了什么? 傻木头……要当爹了? “傻木头。”冬暖故忽然握上司季夏的手腕,怔怔地看着他满是盈盈笑意的眼睛,唤他的声音竟是有些颤抖。 可见她的紧张,并不比司季夏少。 “阿暖,我在。”司季夏只是有些傻气地笑着,微微点了点头,只听冬暖故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你说了什么?” “我说我要当爹了。”司季夏这会儿笑得墨黑深邃的眼睛近乎弯成了一条缝儿,冬暖故从未见他笑得将两排白净整齐的牙齿都露了出来,可见他此刻该是有多喜悦满足,然他的语气还是异常的紧张,又在冬暖故的小腹上摩挲了一下,“要当爹了,阿暖……阿暖怀身子了,嗯,我要当爹了,阿暖要当娘了。” 冬暖故愣得久久回不过神,将定格在司季夏两颊小梨涡上的目光缓慢地移到自己那轻放着司季夏大手的小腹上,抓着他的手腕以他的手心轻抚着自己的小腹,感受着他轻抚她的动作,眸中的震惊渐渐被温柔所取代。 她……有身孕了?她有了她和平安的孩子了……? 她的肚子里,有属于她和平安的小生命了? 冬暖故的手忽然轻轻颤抖了起来,鼻尖有些酸涩,眼眶有些热烫,连心尖都在微微颤抖着。 司季夏本是沉浸在几乎能将他头脑冲昏的巨大喜悦中,忽感受到冬暖故抓着他手腕的手正轻轻颤抖着,他浑身一震,连忙收回手去抚冬暖故的脸颊,发现她不止手在轻颤,便是那两扇如蝶翼般的长长睫毛也在颤抖着,半盖在衾被下的双肩亦微微颤抖着,一瞬间让喜悦不已激动不已的司季夏慌了乱了。 “阿暖,阿暖怎么了?可是我又碰疼了阿暖?”司季夏慌乱地抚着冬暖故的脸颊,忽然将手从她脸上扯下,转为轻捏上她的手腕,慌乱不已道,“我再给阿暖号一次脉,阿暖不会有事的。” “有我在,阿暖不会有事的……” 当司季夏那因心疼慌乱而也有些颤抖的手才捏上冬暖故的手腕时,冬暖故却是将他的手别开,司季夏一怔,却见着冬暖故朝他伸出了双手,一改方才怔愣的模样,正笑得眉眼弯弯地看着他,道:“平安,抱抱我。” 下一瞬,冬暖故被拥进了一个微凉单薄却又有力的怀抱,司季夏将手穿过冬暖故颈后,将她从床上微微抱起,冬暖故则是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脸颊紧贴着他的耳畔,让自己与他贴得极近极近,在他耳边轻吐着气道:“傻木头,我没事,不要这么紧张,我只是开心,很开心而已。” “阿暖……”司季夏感受着冬暖故身上温暖的温度与她紧搂着他脖子的力道,渐渐舒了紧拧的眉心,用脸颊在她的侧脸上轻轻蹭了蹭,不放心道,“阿暖当真无事吗?” “嗯,没有事,我很好,喜悦过头了而已。”冬暖故紧拥着司季夏,将下巴轻扣在他肩上,将头往他脸颊的方向侧去,一时间竟如司季夏喜悦时一般,一声声唤着他,“平安,平安,平安……” “阿暖,我在的,我在的。”冬暖故唤他多少声,他便不厌其烦地应多少声,似乎不觉累似的。 良久,冬暖故才松开环在司季夏脖子上的双手,又转为轻捧着他的脸颊,亦是笑得双眸盈盈亮道:“傻木头,你要当爹了。” “嗯,是的。”司季夏习惯性地以脸颊在冬暖故掌心里轻轻蹭蹭,又笑得两颊梨涡深深,“因为有阿暖,我也有能当爹的机会了。” 因为在遇到阿暖之前,他不曾想过他这一世人会娶妻,更枉论生子,可他遇到了一个阿暖,一个对他不离不弃的阿暖,一个从不在乎他的残缺的阿暖。 “高兴么?”看着司季夏笑,冬暖故也不由自主的笑得开心。 “嗯!”司季夏如一个得到了宝贝的孩子一般笑盈盈地用力点了点头,冬暖故便笑得愈发的温柔了。 其实根本无需问也无需司季夏回答,从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中就能感受得到他强烈的喜悦之情。 其实喜悦到有些难以自控的,又岂止是司季夏一人而已。 “我也是。”冬暖故抬起脖子,在司季夏左脸颊上的深深小梨涡上用力亲了一口,用力得发出了一声“呗”的声音,登时让司季夏双颊绯红。 因为从来都是轻柔无声的吻,忽然这么明显的热切,如何能让一向面对冬暖故总莫名紧张的司季夏不紧张腼腆,冬暖故这一用力有声的一吻,吻得司季夏身子紧绷,愣愣的有些回不过神来。 在他还未回过神来时,只见冬暖故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道:“傻木头,不是说要帮我清理身子的?” “是,是。”司季夏被冬暖故这轻轻一推才忙醒过神来,紧忙应了声坐直了身子来,扯着衾被将冬暖故捂得好好的,才道,“我这就去拿水。” 司季夏说着便伸手撩开了床帘,只听冬暖故又补充了一句,“先把你自己的衣裳穿上,傻木头。” 正一丝不挂的司季夏这会儿连耳根一齐红透,飞也似的下了床。 隔着床帘,借着屋子里的火光,她能清楚地瞧见司季夏正在紧紧忙忙地往自己身上套衣裳。 看着看着,冬暖故眸中喜悦的笑意愈来愈深,看着看着,她将掌心轻贴到了自己小腹上,一下一下轻轻抚着,这儿,竟是有了个小生命,一个属于平安与她的小生命。 这一个多月来一直在路上,她倒是不曾注意过自己迟迟未来的葵水,以为不过是舟车劳顿使得它有些迟到而已,倒不曾想,竟是因为有了一个小小的生命。 这个小生命,何时住进来的?泡汤泉那次?还是泡汤泉的次日晨间?亦或是大胆的在城外的那次? 不管哪一次都好,只要能让那个傻木头觉得开心就好。 就在冬暖故思忖间,她只觉床帘外有人影走来,是司季夏捧着铜盆回来了,只听司季夏在床帘外边紧张道:“水凉,我去给阿暖打些温水,很快回来。” 司季夏说着就要往屋门方向走,却在转身时被冬暖故唤住,“傻木头回来。” 冬暖故不出声还好,这一出声,司季夏一瞬间像是被惊到了一般,竟是飞快地将手中的铜盆放下,掀了床帘来看冬暖故,一脸紧张地问:“阿暖怎么了?可是有不适?” “……”冬暖故看着司季夏这一惊一乍的模样有些无奈,伸手抓了他的手腕不让他走,道,“这大晚上的你要上哪儿去打热水?别忙活了,凉水也一样,绞了帕子给我自己擦擦就好。” 冬暖故嘴里本还有一句话,却在即将出口时咽了回去,终是没有将其道出来。 只见司季夏被她握着的手蓦地一颤,少顷才低低的应了声,“好,只能委屈阿暖了。” 冬暖故的心有些拧,想说什么却是没有说,只是松开了司季夏的手,司季夏撩起了床帘,冬暖故只听帘子外有水声响起,而后是司季夏将手伸进了床帘里来,将手中浸了水又绞干了的棉帕子递给冬暖故,他自己却是没有进到床帘里来。 像是把这个颇显尴尬的空间特意留出来给冬暖故似的,他只是站在床帘外等待着,等着冬暖故把身子擦净将棉帕子递给他。 冬暖故看着投在床帘上的司季夏的身影,眸光有些黯,致使她擦身子擦得有些心不在焉,草草擦了一遍便将帕子递给了床外的司季夏,抓过被司季夏放在枕边的衣裳来穿上。 司季夏则是看着自己手中拿着的帕子,眼神同冬暖故一般,有些黯然,似心中有沉思般。 司季夏将铜盆捧回床尾后的架子上放好后,吹熄了屋里的灯火才走回到床榻来,坐在床沿上褪了鞋,却是过了片刻才缓缓躺下身。 然这一回,司季夏只是静静地躺在自己的位置上,未靠近睡在里侧的冬暖故,更未如往常一般伸手将她拥到怀里,只是在黑暗里睁着眼,看着根本就瞧不见的帐顶。 安安静静,唯闻对方轻轻浅浅的呼吸声。 少顷,冬暖故伸出手,在衾被下摸索着握上了司季夏的手,只觉司季夏的手蓦地一抖,冬暖故旋即将其紧紧握住,轻声道:“平安,抱抱我嗯?” 然,司季夏并未如往常一般只要冬暖故一有要求便立刻答应,他只是轻轻回握了冬暖故的手,并未伸出手将她揽到怀里来,只听他有些不放心道:“我怕压到阿暖。” “傻木头,平日里你抱着我睡也没见着你压到我,怎的今夜就担心会压到我了?”冬暖故轻轻一笑,“再说了,我没有这么娇贵,压一压又不会有得了什么问题。” “不。”谁知司季夏竟还是拒绝,“从今开始不一样了,我要是不当心压到了阿暖的肚子就不好了。” “可你不抱着我睡我就睡不着怎么办?”冬暖故不理会司季夏的拒绝,只是在黑暗里转过头定定看着他,即便她什么也瞧不见。 又是片刻的沉默,司季夏才松了冬暖故的手,将手穿过她的颈后,将她轻轻拥进了怀里来,而冬暖故一被司季夏揽住便抬手紧紧抱住他,紧得将整个身子都贴到了他身上,也紧得让司季夏有些不安起来,“阿暖莫扒这般紧,莫压着肚子。” “我就要扒这么紧你又如何?”冬暖故非但不听司季夏的话,反是手脚并用的将司季夏扒得更紧,让他纵是想推也推不开她,只听着冬暖故有些恼道,“难道有了他,我就不能抱你了?” “不,不是这般说,我只是……”司季夏有些紧张有些惭愧,“我只是怕碰伤了阿暖而已。” “傻木头。”冬暖故竟脸埋到司季夏颈窝里,只呢喃似地唤了他一声后片刻才接着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他是在想她方才没有说出口的那句话,他很懂她,就算她没有说,就算知道她不过是无心之说,他还是没有办法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抑或说,他没有办法不将他时常想的这个事情放在心上。 冬暖故方才的话是“这大晚上的你要上哪儿去打热水?”,她没有说出口的后半句话是“这儿可不是我们的家”。 司季夏心中一直记挂着的事情便正正好是这一件事,他想给他的阿暖一个安定的家。 他不想一直寄人篱下,如今他的阿暖有了身孕,他却还是一个家都给不起她。 “阿暖。”司季夏也想抱紧冬暖故,却又怕真压着她的小腹伤着她,终是只敢小心翼翼地搂着她,贴着她的鬓发声音低低道,“我不想找了,我想回去了。” ------题外话------ 啊啊啊啊啊~目标达到!叔如约来加更!姑娘们给力,叔也必须给力啊啊啊啊! 叔这天天求票,姑娘们是不是要嫌弃死叔了,嘤嘤嘤,求不嫌弃,山民没见过世面,挤上月票榜不想被菊爆,就只能这么不要脸了不要脸不要脸了~啊~蛋疼~【脸蛋的蛋】 ☆、045、只要不像我,都好 我不想找了,我想回去了。 这是司季夏贴着冬暖故的鬓发仿佛用了所有的气力与勇气才说出口的话,冬暖故清楚地感受得到司季夏内心的挣扎与最终的沉淀。 总是他千万般想要知道自己是谁,可为了一个她,他要在这段他已经决意要走完才回头的路回头,在即将到达终点时回头。 他终是不忍让她跟着他漂泊无家,即便她不在意,他却无法原谅这样的自己。 司季夏懂冬暖故,冬暖故亦懂他,她知道他心里的每一寸纠葛是因为什么,他不忍她跟着他漂泊受累,她又何尝忍心见他痛苦伤悲,倘是能让他觉得喜悦满足,不管他想要做什么,哪怕终身漂泊也好,她都会由着他,陪着他,不离不弃。 “想回就回,我陪着你就是。”冬暖故将手放到司季夏残缺右肩上,轻轻抚了抚,温柔却坚定道,“不管平安想去何处,我都会陪着平安。” “阿暖,阿暖……”司季夏忽然将冬暖故的肩膀抓得紧紧的,“你不怪我吗?” “怪你什么?”冬暖故只是微微笑着,掌心在司季夏打着钢铆钉的右肩上一下又一下轻轻地抚着,感受着司季夏紧绷的身子在她的轻抚下渐渐松缓下来,笑得温柔道,“怪你事情没做完就想着要调头回去?怪你白白走了这一程却什么收获都没有反让我跟着你受累?还是怪你总给我下安神药?” “傻木头呵……”说至最后,冬暖故无奈又怜爱地笑着微微摇了摇头,“难道平安不知道什么叫做‘夫唱妇随’么?丈夫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做妻子的只管跟着就是,平安可是丈夫,岂有做妻子的不听丈夫的话的道理?” 因为是平安,她愿意当一个“夫唱妇随”的女人。 “可是阿暖……”话虽是这样说,可是—— 然根本不待司季夏说完这个“可是”,冬暖故忽然从他颈窝里抬起头,以唇堵上了他的嘴,在他下唇上轻轻咬了一口,用警告的口吻道:“停,不许再往下说,否则我打你。” 冬暖故说着佯装警告的话,还装模作样地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一巴掌,只听司季夏竟是小声地嘀咕道:“阿暖不是才说了夫唱妇随?怎的说变脸便变脸了。” 冬暖故听着司季夏这似不敢明着大声说的话,不由轻轻笑出了声,翻身将司季夏用力压在身下,欺负他似的将手肘抵在他喉间前道:“以后大事听你的,小事听我的,怎么样?” “阿暖这哪里是在与人打商量。”司季夏被冬暖故这突然将手肘抵到他喉间前来的动作抵得怔了怔,随即不由自主地笑了,“倒是像逼良为娼。” “那又如何,你听是不听?你要是敢说不,我就揍你。”冬暖故挑挑眉,又揪了司季夏的衣襟一把。 “娘子大人的话岂有做相公的不听的道理。”司季夏擒过冬暖故揪着他衣襟的手,移到嘴边,在她的手背轻轻吻了一吻。 司季夏这亲昵举动让冬暖故有些怔怔,面有些烫,随即收回自己的手,司季夏则是抬手抚上她的背,温柔道:“阿暖莫在这样趴着,不好,下来可好?” 冬暖故并未即刻从司季夏身上翻下身,而是抓过他的手到嘴边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这才从他身上翻下来,面对着他又以掌心贴上他的脸颊轻抚着,“很晚了,睡了嗯傻木头?” “好。”司季夏用下巴在冬暖故头上轻轻蹭了蹭,冬暖故则是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后转了个身,背靠着他睡。 片刻的安静后,听得司季夏隐隐带着喜悦激动的声音又在冬暖故耳畔轻轻响起,“阿暖你说,你我的孩子会是男娃娃还是女娃娃?” 冬暖故将右手五指与司季夏的五指相扣着,觉得司季夏拂在她耳畔的温热鼻息有些痒,不由得缩了缩肩,笑道:“你是大夫你都不知道,我又怎会知晓?” “好像也是。”司季夏有些赧地笑笑,笑得傻傻愣愣,连说出话都带了一股傻傻愣愣的味道,“不过现下还号不出来是男娃娃还是女娃娃,要过些时日才行。” “那平安喜欢男娃娃还是女娃娃?”冬暖故笑着将脑袋往上顶一顶,轻撞到司季夏的下巴,发出轻轻一声响,她得逞似的笑得眉眼愈弯。 司季夏被冬暖故的脑袋撞到了下巴却还怕她疼,改为用脸颊轻轻蹭着她的头顶,笑得轻柔,“都好,只要不像我,都好。” 只要不像他一般,怎样都好。 “胡说什么?”冬暖故的心忽地一紧,如人紧拧着生生的疼,竟觉有些呼吸不上,在司季夏的手背上气恼似的用力掐了掐,掐得司季夏将与他十指紧扣的冬暖故的手抓得更紧。 只听冬暖故很快又柔和了声音,右手与司季夏十指紧扣,左手则轻轻抚着被她掐过的他的手背,边抚边柔声道:“我倒是希望孩子像平安一样。” 像她的平安一样,能让人觉得温暖。 “阿暖,像我……不好。”残缺病弱,以药续命,这样的他,有何好?阿暖与他的孩子,不能像他。 “我说好就是好,方才才说了大事你做主,小事我做主。”冬暖故的心揪得厉害,却又不能表现到面上,只能抓起司季夏的手就着他的手背用力一咬,生气一般。 “可这不是小事……”司季夏重重叹息一声,将脸埋进了冬暖故发间。 冬暖故转过身,面对着司季夏,将额头轻抵在他额上,将掌心贴在他脸上,声音轻轻道:“平安,你很好,有你在,这个孩子一定会是个好孩子。” 司季夏身子猛地一颤,腰杆绷得有些紧,冬暖故没再说什么,任司季夏自己慢慢松缓下腰身,微微颔首道:“嗯,有我在,这个孩子定会好好的。” “平安方才说回去了,可是心里已经有了安家的好地方?”冬暖故揽过司季夏的一缕头发,在指上绕着圈儿,让自己笑着问司季夏。 “我……”司季夏有些迟疑。 “嗯?” “到水月县去……”司季夏还是有些迟疑,生怕冬暖故会不答应似的,“阿暖觉得可好?” “水月县?”平安出生并长大的地方,那座有着几间简陋屋房却又宁静平和的山岭么? “是的阿暖,阿暖曾与我去过的那个地方,我曾……” “好。”还不待司季夏把话说完,冬暖故便用力点了点头,同意了,“我喜欢那儿。” 冬暖故的一句“我喜欢那儿”让司季夏微有担忧的心完全舒敞了,掌心一下又一下地抚着冬暖故的发,声音有些幽幽,“怕是阿暖不能习惯那儿,毕竟那儿贫苦。” “那又如何?”冬暖故用鼻尖抵着司季夏的鼻尖,轻揪着他的头发微微挑了挑眉,笑道,“平安你说过你养我的,不会让我跟着你吃苦的,怎么,出尔反尔了?” “不,不是。”司季夏忙解释道,“不是出尔反尔,只是……” “好了我的平安好相公,我喜欢跟着你,就算是吃苦我也愿意,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你想去哪儿我便陪你去哪儿,我说了,夫唱妇随,只要是平安喜欢的,我都喜欢。”冬暖故松了揪在手上的司季夏的长发,将双手揽到他脖子后,勾着他的脖子笑吟吟道,“水月县山上的那个篱笆小院很好,和寂药挺像,嗯……平安不是善种花草么,届时我要平安帮我在院子里种花,院子里最好种一株桃树,春日开花夏日结果,哈,多好,没有人和我们抢地,也不会见到厌烦的人,对不对,平安?” 司季夏听着冬暖故的描绘,先是有些怔怔,随之才不由自主地浅浅笑了,赞同地微微点头,“嗯,阿暖想种什么,我便给阿暖种什么。” 就算她想要成山遍野的桃树,他也会给种下,更何况只是一株而已。 “那平安是答应了?”冬暖故又挑挑眉,黑暗里司季夏看不见她的神情,却觉得到她正笑得盈盈。 “答应。”只要是她想的,他都答应。 “那好,不许说话了,睡觉。”冬暖故在黑暗里准确无误地在司季夏唇上印下用力一吻,随之笑吟吟地翻了身,让背向着司季夏,将他枕在她脖子下的手臂绕在自己胸前,牢牢抱着,似乎这般能让她能快些睡着似的。 “阿暖……”司季夏嚅了嚅唇。 “说了不许说话。”冬暖故在司季夏手背拍了一巴掌。 司季夏默了默,还是嚅了嚅唇轻声道:“阿暖,我就说最后一句。” 司季夏语气里像孩子似的小心翼翼的询问让冬暖故忍不住想笑,却故做严肃道:“那就让你说最后一句。” “我还有一件小事要办,办完后就能与阿暖回去了。”司季夏将下巴轻抵在冬暖故头上,声音轻轻却带着不容人说不的坚决,“不会很久,不会让阿暖久等的。” “嗯,晓得了。”冬暖故听罢,又在司季夏手背上轻轻拍拍,“睡吧,很晚了。” 司季夏只是将下巴在冬暖故头顶轻轻蹭了蹭,没有再说话。 冬暖故没有问他要办的是怎样的一件小事。 司季夏也没有与冬暖故详说他要去做的是如何小的一件小事。 他们之间,一直是如此。 可尽管如此,他们的心,比那些事事道明的人的心交贴得还要紧。 只因为,他们信任彼此,无条件信任。 他们之间,只要对方想要去做一件事,哪怕没有理由,他们都能为了对方义无反顾。 既是如此,又何必多问,想说能说会说时,自然就会知晓答案。 只要彼此安好,便足矣,其他的,又何须多去在意。 然静谧安宁的夜,依旧有人眠,亦有人无眠。 许是这段时日一直赶路的缘故,又许是安神药的缘故,冬暖故这后半夜依旧睡得沉沉,枕靠着司季夏手臂,贴在他怀里,呼吸很均匀,睡得很安静。 可冬暖故睡去了,司季夏却是睁眼睁了一夜,时而盯着冬暖故的眉眼,时而又看向她小腹的方向,即便屋里一片黑暗,他的目光依旧游移在冬暖故面上身上,不曾移向别处。 冬暖故这一觉睡得很平静很安稳,直至屋外晨光完全拂晓,她才慢慢地转了个身,鼻尖好像碰到了什么,致使她微微睁开了眼。 冬暖故一睁眼,便瞧见司季夏近在咫尺的眉眼,她的鼻尖就正贴着他带着些凉意的鼻尖,那双深邃如墨潭的眸子里有笑意,亮晶晶的笑意,一时间让冬暖故有些反应不过来。 司季夏则是在这时亲了一亲她的鼻尖,柔声道:“阿暖醒了。” 看着司季夏带着明显笑意的眼眸与他落到她鼻尖来的那个轻吻,冬暖故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因为平日里就算司季夏再如何疼惜她,也不会大清早的就这般黏人似的温柔热情。 然司季夏眸中的柔笑与落到她鼻尖来的轻轻一吻在冬暖故眼里还是成了这个晨日的第一道晨光,明亮柔和得比错过窗格漏尽屋子里来的光线还要明亮。 下意识的,冬暖故将手从衾被下抬起,抚上司季夏的脸颊,用拇指在他积满青灰的下眼睑上来回轻轻摩挲着,心疼道:“早就醒了?还是没合过眼?” 司季夏没有回答,只是定定看着冬暖故浅笑着而已,看得冬暖故心一紧,轻轻抱住了他,“傻笑什么,看看你的眼眶,都成什么样了。” “没事的,阿暖不用担心。”司季夏还是在笑,准确来说,他笑了一夜了。 他倒是也想睡,只是他无论如何都闭不起眼,就这么睁着眼想了许多事情,想的都是他从不曾想过的事情,有喜亦有忧,但终归是喜远多于忧。 原因自然只有一个,那便是他的阿暖怀身子了,他要当爹了。 司季夏说着,坐直了身子,将掌心轻贴到冬暖故小腹上,隔着衾被轻抚着她平坦的小腹,每抚一下,他的目光就愈柔和一分,像是他在抚摸的是一件至上的珍宝似的,每一下都既轻柔又小心,竟是自言自语地轻呢道:“阿暖相信我,我会是一个好阿爹的。” 好阿爹?冬暖故微微怔住,有些失神地看着司季夏一派认真的深邃瞳眸,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想起来了,昨夜里这傻木头兴奋得全都乱了套,抑或不敢抱她,抑或搂着她一动不动,像根木头桩子一样,就生怕不小心碰着了她。 只因为,她肚子里有了他的骨血。 她有了她和平安的孩子,一个新的小生命,就在她的肚子里。 这般想着,冬暖故的目光也软柔了下来,抓着司季夏的手再她平坦的小腹上轻抚过一遭。 做这个轻微的动作时,冬暖故看着的是司季夏带笑的脸,看着他的眼睛及下眼睑上的浓浓青灰,既欢愉又心疼。 这个傻木头,昨夜定是一夜未合眼。 他要顾全一个她已经累极,而今增了个小生命,她的平安该如何才是好? 她是不觉有何大碍,可他不一样,他是喜悦到了极点,同时也小心到了极点,且依他这般紧张小心她的性子,必是要事事都亲力亲为,这可万万不行,依他的身子,是负荷不了这般的劳累的。 这个孩子……是否来得不是时候? “平安。”心下有思忖疼惜,冬暖故将司季夏的手抓得紧了些,轻唤了他一声。 “阿暖唤我。”司季夏抬眸,笑盈盈地看向冬暖故,让冬暖故一眼便能瞧见他两颊上的深深小梨涡。 他笑得很开心,因为他的心很欢快,就差没紧紧将冬暖故搂到怀里里,只是他不敢,他怕把她肚子里的孩子压到了。 冬暖故本是想说什么,然当她看到司季夏那如绽放着两朵妍艳月季的深深小梨涡时,她终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笑着微微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就只是想叫叫平安而已。” “阿暖,阿暖,我,我……”司季夏看着冬暖故面上柔柔浅浅的笑,竟忽然变得有些紧张,看看冬暖故的脸,再看看她的小腹,紧张迟疑道,“我想抱抱阿暖可好?我会很轻的,不会伤到阿暖肚子里的孩子的。” “傻木头。”冬暖故笑得眉眼弯弯,朝司季夏伸出了双手,司季夏竟是抿唇一笑,让冬暖故的双手环到他颈后,拥上她的同时也让她搂着他。 “阿暖,有你真好,真好。”司季夏将脸埋在冬暖故发间,心中有千言万语,可出口的,只是汇成了这一句,司季夏也只道得出这一句。 只是一句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话,却已是他心里的万语千言,遇到了阿暖,他拥有的东西,愈来愈多。 司季夏的拥抱很紧,却也如他所言,没有碰到冬暖故的小腹,哪怕碰到,也是轻轻的,与他这个紧致的拥抱全然不同。 少顷,冬暖故才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道:“好了傻木头,该起身了,帮我拿一拿衣裳。” 可还是像昨夜里一样,她才稍稍动动身子而已,便被司季夏按躺回床榻上,还是与昨夜一般紧张道:“阿暖莫要乱动,还在躺着为好,阿暖要做什么,我帮阿暖做就行。” 司季夏边说边坐起身帮冬暖故拉衾被,却被冬暖故一巴掌打到他手背上,瞪他道:“我已经睡了很久了,再躺,我这后背都能烂掉了。” “那,那阿暖就靠坐在床上。”司季夏说着就伸手去拉空着的那只棉枕,将其放靠到床栏上,然后才笑着看向冬暖故,伸出手,“来,我扶阿暖坐起来。” “……”冬暖故又是一把拍掉司季夏的手,亦恼亦无奈道,“傻木头,我这肚子才装了孩子一个月不到你就紧张成了这样,待我这肚子大了,你岂不是连紧张得连睡都不用睡了?” “为了阿暖,我不睡也不打紧。”司季夏十分认真地回道。 “……”这都什么跟什么,冬暖故这下真是恼了,扬手就去推司季夏,将他往床榻外推,沉声道,“去帮我拿衣裳,我要穿衣裳起床,不准说不,快去,否则我今日都不会与你说一句话。” 冬暖故这一句沉声的警告果然有用,司季夏本不想走,然一听到冬暖故这后半句的警告,他立刻离开床榻,撩开床帘去为冬暖故拿衣裳去了。 然司季夏才将床帘撩起转身欲走向床尾方向为冬暖故拿干净的衣裳时,在他转身之际,他的双脚定在了床前没有再动,抬头看着屋子掩闭着的门户方向,目光冷沉。 冬暖故正要问他怎了,忽见他动作迅疾如风的抓过挂在床头的衣裳往身上一披,身影一闪,只一个眨眼,屋里便不见了他的身影,而那本是掩闭着的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正有风将门扇吹得微微摇动。 冬暖故看着那正微微摇动着的门扇,眼神沉沉。 只消不到片刻,司季夏的身影重新映入冬暖故的眼帘,而他这一次回到屋子里来,却不仅仅是他一人而已。 他的手里,还拎着一个人,一个身穿鹅黄色衣裳的……姑娘。 只见那姑娘眉目清秀颇为可人,只不过此刻正十分狼狈地被司季夏揪着颈后的衣裳拎在手上而已,姑娘满脸震惊,大张着嘴,却又一个字都没吭出声来。 而当她被司季夏拎着丢到冬暖故面前来时,她震惊得将嘴张的更大了,磕磕巴巴道:“夫,夫,夫……夫人!?” 这姑娘不是别人,正是那被楼远亲手交到春荞手中的融雪。 此刻融雪看着坐在床榻上的冬暖故,震惊得连话都说不清了,“夫夫夫夫人!你怎么会在这儿!?” 冬暖故没有应声,只是看了一眼融雪又抬眸去看站在融雪身后的司季夏,似在询问他这是怎么一回事,只见司季夏微微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而司季夏和冬暖故见到融雪的一瞬间,脑子里想到的就只有两个字——楼远。 融雪出现在这里,是否表示楼远也在此?那白拂口中所说的受人之托,是否就是受楼远之托? 并且,知晓司季夏就是诡公子的并无多人,知晓司季夏实力的,更无多少人,若论对诡公子的了解程度,怕是除了夜阁,再无人知晓得比楼远多。 “夫人你怎么坐在床上不起来?是不是受伤了还是怎么的?”融雪瞧见冬暖故坐在床榻上不动弹,忽然间脑子里就只能蹦出这么一个想法,其余的,都忘了。 融雪的这一问题让冬暖故不由自主地瞪站在融雪身后的司季夏一眼,却不见司季夏面上有何不该之意,相反,他忽视面前的融雪走回了冬暖故身边来,抬手抚了抚她的小腹,未说话,而后才见他转身走向床尾处。 司季夏虽然视融雪于无物,然他的注意力却从未从融雪身上车撤过,即便是他背着身为冬暖故找衣裳时,即便融雪没有什么武功内力可言。 防人之心不可无,司季夏这是时刻都注意着,注意着融雪这番出现在院子里是无心还是有意,若是无心便无甚可言,可若是有意,他就不得不注意,毕竟他与楼远之间,只有交易的关系,并无任何交情可言,若白拂的出现真是因为楼远,那他就不得不猜测他的心思及目的。 然,司季夏没有在融雪身上发现任何异样,她的出现,就真真像是无意,可她究竟是否是洋装的无意,他暂时还未察觉到。 司季夏为冬暖故拿了一身干净衣裳回到她身边来的同时也从他的书奁里拿出来一只黑色的小瓷瓶,将衣裳放到冬暖故手边后将那只黑色的小瓷瓶放到了她手里,凝视着她的眼睛。 冬暖故将司季夏交给她的小瓷瓶轻握在手心里,随之对他微微点了点头。 无需言语,他们知道对方心中所想,知晓对方想说的是什么。 司季夏看着冬暖故将那只次小瓷瓶握在了手心里,柔笑着又抚了抚她的小腹,道:“我去为阿暖打些洗漱用的水,阿暖快些穿好衣裳。” “嗯。”冬暖故点点头,司季夏这才站起身,转身走向屋门方向,在经过融雪身边时扫了她一眼。 待司季夏跨出门槛带上屋门离开后,融雪这才蹦到冬暖故床榻边上,双手扒着床架子十分不解的问道:“夫人夫人,世子是不是把我当成了什么坏人歹人了?我看世子那神情可是随时都能把我捏死啊,还有还有,世子身手感觉着比我师兄还快!” 冬暖故看着一脸只有关心却无任何歹意的融雪,先是将手里那只黑色的小瓷瓶抓得紧紧的,而后将士松了手,将其放到了枕边,边将衣裳穿到身上边睨着融雪道:“我都觉得你这么突然出现好似必有目的,你觉得他会觉得你的出现没有什么目的或企图?” 冬暖故,选择相信融雪,即便前一世的她是死于背叛,可这一世遇到了一个平安,她变了很多,不管是性子还是日子,她不想再如前世那般活得太累,她想做一个简单的人,让旁人相信她,而她,也愿意相信旁人。 冬暖故知道司季夏将这小瓷瓶交到她手里来是何意,他是给她防身之用,他是将这忽然出现的融雪交给了她来询问,不是他不想留在屋子里,不是他放心把他的阿暖独自留在融雪面前,他只知,他的阿暖不希望他留在屋里而已。 而司季夏也在冬暖故眼里看到了“不必为我担心,相信我”的神色,既是如此,他便没有必要插足干涉。 他选择相信他的阿暖。 而融雪一说到这目的或企图,融雪整个人都蔫吧了,倒不是因为她察觉到冬暖故这轻微举止里的意思,而是一种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的颓败。 “夫人,这种丢人事情我也只跟夫人悄悄说了。”融雪扒过一张圆凳,坐了上去,坐得离床榻极近,十分沉重地叹了一口大气,“我是爬狗洞爬过来的。” “……是很丢人。”冬暖故看着一脸颓败的融雪,忍不住想笑,“那你打哪爬过来的?” “不知道。”融雪皱眉摇头,一脸的拧巴,“我根本就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你不知晓这是什么地方?”冬暖故正在系里衣系带,抬眸看了融雪一眼,又垂了眸去看腰上的系带有无系好,“你不知晓,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我……我是被抓了扛来的……”说到被抓又被搬扛,融雪脸皮再厚也觉得这是无比的丢人现眼,要是让师兄知道她这么丢人,铁定打死她,唉声叹气道,“就在白水镇,我一出镇子就被人给逮了。” “那些人没把你给宰了你倒是赚了?”听融雪这无奈中透着些单纯的话,冬暖故忍不住笑出了声,“他们居然有良心?” “他们好像良心还挺多,不宰我不卖我就算了,还给我好吃好喝的,只是不准我离开我住的那间屋子而已。” “那他们抓你何用?”冬暖故微微挑眉。 “好像没用。”在自己认定的好人面前,融雪十分诚实,心里不瞒事,加上她这段时日心一直揪拧着,好不容易遇着了一个她认识的同时也认识她的好人,她很是想将心里的苦闷倒一倒。 只见融雪拧着一张脸看着冬暖故,很是拧巴道:“夫人,我好像梦见我把爷给睡了,可又不大像梦。” 冬暖故系衣带的手一晃,衣带跑偏了,没系上。 把楼远……给睡了? ------题外话------ 啊啊啊~姑娘们的月票和各种鸡血给力!叔就用绳命来努力更新!今天是24阅点更新!将近8000字!快给叔点赞~哦呵呵~!临近月底,姑娘们荷包里要是有票子的话要记得掏啊~不要留到过期了啊~ 另外,愿意给叔投评价票的姑娘,请勾选五星评价,像淘宝一样的五星!手机投评价票默认三星,求勾五星啊~!求不要一二三星啊啊啊啊啊!四星的话。叔也认了。! 【这几天忙,白天和网络绝缘,今天更新有迟,抱歉!】 ☆、046、斧头劈开一样疼? 冬暖故记得,她曾在楼远的右相府里听过融雪这么一句壮志豪言:楼王八蛋,总有一天老子要把你给睡了! 敢情这丫头……还真说到做到了? 可不管这丫头的话是真还是假,单单想着这画面,就让人想笑,再加上此刻融雪面上那拧巴得像面疙瘩一样的神情,冬暖故终是没忍住,笑出了声来,打趣似地小声问融雪道:“那你把楼远睡了的时候,是你这位大爷在上,还是他那位大爷在上?” “这个……”融雪挠挠头,眼珠子转了转,似乎在回忆,然后有些不确定道,“前边好像是我在上的,然后……又变成他在上了。” “……你这个梦记得还真清楚。”屋里只有冬暖故与融雪两个女儿家,融雪被冰刃养得什么都不行,独独养得个脸皮厚,而与融雪一道,冬暖故说话也无需拐弯抹角,是以这两人在一起,自是有什么便说什么了。 冬暖故边掀了盖在腿上的衾被下床来边笑融雪道:“莫不成是春梦好记,所以你记得这么清楚?” “我也不知道为何我会记得挺清楚。”融雪的神情更拧巴了,“或许是我觉得梦里把爷睡了的时候觉得可疼可疼,疼得好像有人用斧头把我劈开了一样,所以我记得这么清楚?” “斧头劈开一样疼?”冬暖故正将穿好了袜子的脚套进绣鞋里,听得融雪这么一说,动作顿了下来,抬眸定定看着融雪,“这比方可真独特。” 融雪被冬暖故这么盯着瞧,竟瞧得她面有些红,难得的有些不自在,双手将腿上的裙裳抓得有些紧,微拧着眉心点了点头,“嗯,十分疼,就是到了现在……我觉得……还是有些难受,与平日里不一样。” 融雪说这话时不仅将腿上的裙裳抓得有些紧,便是连双腿都合拢了起来,双颊微红,这和冬暖故所见过的那个跳脱得像只兔子似的融雪可谓判若两人,偏生她还补充着问了一句,“夫人夫人,你和世子洞房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和我一样的感觉啊?” “你这个梦,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冬暖故没理会融雪这补充的问题,张口便是询问,然心下却还是拿融雪的这个比喻同她与司季夏圆房那一回的感觉比较,虽然觉得融雪这个比喻实在粗蛮,但倒也觉得颇为贴切,确实就是感觉被人劈开了一样的感觉,只不过不是斧头劈的罢了。 而梦里,是不会有痛感的,这么说来,融雪…… “是大前夜的事情。”融雪想也不想便答道。 “记得这么清楚?” “因为疼啊夫人,被斧头劈了一样的疼能不记得吗。”融雪苦着一张脸,“还因为那晚上我和了一碗汤后好像就睡死过去了,醒起来还是在我这些日子一直呆着的那间屋子,除了觉得下身疼之外,什么都没有变,身上当然也没有伤。” “所以,所以我才觉得像梦却又不像梦。”融雪的脸更苦了,“我甚至还清楚地记得爷在我耳边跟我说了什么。” 爷说……会娶她为妻。 可也正是因为这句话,她觉得这就更是梦了,爷恨她都来不及,又怎会娶她呢? “融雪,我倒是没发现,你什么时候把你对楼远的称呼给改了?”冬暖故听了融雪的话,非但没有立刻为她解惑,反是又取笑道,“不叫楼王八蛋了?” “因为,因为……”融雪忽然嘿嘿笑了起来,还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笑得有些腼腆道,“因为喜欢爷了,好像自然而然就叫不出口楼王八蛋了。” 冬暖故正伸脚去套上另一只绣鞋,听着融雪这么一说,她的脚竟是没套进绣鞋的豁口,和方才将衣带系偏了一样,没把鞋穿好。 冬暖故有些不可相信,可看着融雪面上那虽然腼腆却不遮不藏的笑,不需要再问什么,她相信了融雪的话。 “夫人你说,我这究竟是不是梦啊……”融雪忽然又不笑了,面上满是难过,“若不是梦,为何我会觉得疼且还记得这么清楚……?” “是梦或不是梦,你又会如何?”冬暖故穿好了鞋,却未急着站起身,而是坐在床沿上与融雪面对面坐着。 “我……”融雪咬了咬下唇,低敛的眼睑下满是哀愁,“我就想见见他而已,看看他好不好,就够了。” “发生了何事?”冬暖故觉得,能让这个成日里乐呵呵似乎不知愁苦的姑娘面上露出这样哀愁神情的,必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我……”融雪忽然将头垂得低低的,“因为我,爷受了很重的伤,我来北霜国,就是想看看他好不好而已。” “楼远在北霜国?”冬暖故微微蹙眉。 “嗯。”融雪点点头,没有要瞒冬暖故的意思,“在云城。” “云城?”冬暖故将眉心拧得更甚,“那你可知,这儿便是云城?” “这儿是云城!?”融雪惊得站起了身,又连忙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不过我也仅仅知道这儿是云城而已,至于这座宅院是什么地方,我也不知晓。”冬暖故看着融雪震惊的反应,沉声问道,“你当真什么都不知?” “夫人,我真的不知道,我这还是瞅准了时机从那不知名的屋子里偷偷溜出来的,否则我不知我会被他们关到何时,虽然他们没有把我怎么样。”融雪很惆怅,“夫人放心,夫人是好人,我不会欺瞒夫人的。” “好,那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或许我能帮你确定你那所谓的梦究竟是不是梦。”冬暖故面色微沉,连声音都带着些低沉的味道,“或许,能知晓我们正身处何处也不一定。” “好,夫人你问,我知道的一定都告诉夫人。”融雪点了点头,重新在凳子上坐下。 “融雪,你师兄知道的事情很多,对不对?” “嗯,师兄走的地方多,知道的也多,但凡师兄知道的,都会与我说。”融雪默了默,又补充道,“当然不是师兄什么都想跟我说,实在是师兄的嘴闲不下来,喜好唠叨。” “你曾与我说过这北霜国的琴师白拂,那你想想,你师兄有否与你说过,这琴师白拂,居于何处?可是居于云城内?” “我想想啊……”融雪又拧起了眉,努力回想着冰刃曾在她耳边叨叨的话,边想边缓缓道,“师兄好像跟我提到过,我需要想一想,好像是……那白拂琴师好像是住在……相府里的。” 冬暖故的眼神更沉了一分,相府?北霜国的丞相李悔的府邸? 只听融雪又接着道:“好像是在相府里的什么……荷花别院里?” “菡萏别院?”冬暖故眸中有光闪过。 “对对对,就是菡萏别院。”融雪连连点头,肯定道,“因为我还记得师兄跟我抱怨过,说白拂琴师一大男人住的地方居然种满了荷花,简直就是不要脸。” “融雪你与我过来。”听到这儿,冬暖故从床沿上站起身,领着融雪往窗边方向走,在其中一扇窗户前停下脚步后抬手推开了微掩的窗扇,转头来问融雪道,“你看这窗外的景色,可足够你师兄说的上种满荷花?” 融雪站到冬暖故身边,顺着打开的窗户往外看,当她瞧见院中景色时,她愣住了。 只因,入目的是满池的青碧色,其中夹缀着或含苞待放的菡萏,或是已经完全绽放的荷花,花色粉白,在晨曦之中显得如娇女般柔美。 眼前的花池仿佛没有尽头,这就使得她们所在的这处阁楼好似位于湖心小岛上一般,由弯折的廊桥与遍目的青碧粉嫩环抱着。 而融雪方才钻了所谓的狗洞过来,只来得及看清这院子里的一小片景便被司季夏逮住了,现在位于阁楼上一览这院中景致,才发现入目除了粉色的荷花菡萏便是青绿的荷叶,说是满院荷花也不为过,正正好与她师兄说的种满荷花的宅院相符,这如何能不令她诧异? “夫人,这……”融雪震惊得瞪大了眼,以防自己看得不真切便又抬起手揉了揉双眼,放下双手后用力眨了眨眼睛,发现眼前还是遍目青碧粉嫩,确信她并非瞧花眼,不由自主地点点头,有些讷讷道,“夫人,这地方……和师兄说过的好像,特别是湖心的那个亭子……” “我记得师兄说他那次和白拂琴师交手就是琴师的宅院里的,在满池荷花之上,师兄还得意地说他削断了湖心的一座白玉石雕的八角亭子,说白拂琴师还不要脸的在亭子的每个檐角上都雕了荷花。”融雪定定看着湖心那座白玉石雕的八角亭子,竟觉眼前所见与冰刃曾与她叨叨过的地方相吻合,“这座亭子,简直就是和师兄说过的一模一样……” 师兄说白拂琴师住在相府,那这便是说……这里是相府!? 可,可是不对啊。 想到这儿,融雪紧紧拧起了眉,面上震惊过后尽是不解,冬暖故像是知晓她心中想什么似的,目光也看着湖心亭的方向,声音有些沉道:“你也觉得矛盾了?” “嗯。”融雪点了点头,将眉心拧得更紧了,“师兄也说过,白拂琴师可以说是北霜国的一把夺命利器,但是白拂琴师生来性情古怪,不愿效忠于北霜王室,不听命于任何人,却也不会离开北霜国。” “问题便正是在此。”冬暖故不仅声音沉沉,连眼神都沉了下来,“既是不愿效忠于北霜皇室,不听命于任何人,却又为何会居于相府之内?” 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夫人,我……”融雪一脸的为难,“我也不知道,夫人若是不问我白拂琴师居于何处的话,我根本就不会想起这个问题,我只捡了自己觉得有点用处的来听。” 融雪为难又惭愧,“之所以还会想得起白拂琴师的居所,实在是师兄那几日太唠叨了……” “没事,没有怪你的意思。”冬暖故听着融雪语气里的为难和惭愧,转过头来看着她笑了笑,“你能想得起,已经够了。” “夫人还是笑起来好看。”融雪见着冬暖故笑,她便不由自主地跟着笑了起来,却还是不解道,“可是夫人,我还是觉得这很矛盾,想不明白。” “我也不知清楚这北霜国的事情。”冬暖故又看向湖心亭的方向,“或许,你师兄知道的,正好是世人所不知晓的事情。” 或许,世人只知琴师白拂生性古怪不羁不听命于任何人,却不知道其其实一直居于这相府之内,并且……效命于丞相? “那……夫人,这和我把爷睡了是不是个梦有何联系?”融雪又恢复了一脸拧巴样,她对白拂琴师可没有兴趣。 冬暖故将目光从湖心亭上收回来,正要说什么时,忽闻梁上屋顶有声响传来。 冬暖故眼神一冷,伸手欲拉融雪,而就在她的手就要抓得融雪手腕之际,只见融雪忽然一个转身,张开双手将她挡到了身后。 冬暖故怔住,有些愣愣地看着面前与她差不多高的融雪的后脑勺。 “砰——”下一瞬,只听重物重重砸到地上的声音在屋内响起,带着“啪嗒啪嗒”其余碎物掉落在地的声音。 几乎是与此同时的,一阵疾风从窗外卷来,卷过冬暖故与融雪面前。 冬暖故的衣袂重新垂贴下时,屋内突然多出了……三道人影。 ------题外话------ 又到了一年一度看盗版还要刷存在感的蛋疼暑假时节,不知看盗版的姑娘在找到作者的窝点再注册再留言时是何种心态,总之叔看到盗版的留言时是一种蛋疼的心态,正可谓【话说得再好听也只是空话,再多的精神粮食在没有物质基础的维持上也是无用】,盗版的夸赞再多也远比不上一个订阅实在!毕竟作者是劳动付出,不是无条件索取!要是觉得【我实在连二三十块钱也出不起】的,就默默地不要出来刷存在感了,真是感觉太蛋疼了。 叔准备出差五天,为了这五天里能不断更,叔暂时就不奔腾更新了,谢谢姑娘们的给力支持!出差时段可能会没有网络,求月票榜上不要被爆菊啊!跪谢! ☆、047、阴险啊五百两! 冬暖故眼神倏寒,融雪则是张开双手背紧贴在她身前紧紧护在她面前,瞪大了眼看着眼前这突然就出现的狼藉。 只见好端端的房顶此刻破了老大一个窟窿,还有尘屑正从上飘飞下来,在透过那大窟窿洒进屋里的已然微微亮白的日光中显得颇为清晰。 窟窿的正下方跌趴着一个只着一件皱巴巴的米色里衣、身材高拔,头发乱蓬蓬的男子,只见男子面朝下趴在地上,让人瞧不清容貌。 男子的背上……则是趴着一名脚上只穿着一只淡紫色绣鞋、身上裹着一件暗红色窄袖锦衣、头发同样乱糟糟的姑娘。 许是因为突然从上方坠下的缘故,姑娘此刻可谓是紧紧扒在男子背上,一头乱糟糟的松散长发挡住了她的脸也挡住了男子的脸,同样让人瞧不见她的容貌。 就在男子的左脚边,一朵菡萏静静躺在那儿,被削得平齐的茎干末端还淌着青绿的汁,混着一抹腥红的血色,将那青绿的汁水染得暗沉暗沉。 再看男子的左脚,脚踝处的绑腿正阴出两指宽的血色,显然是被那朵菡萏而伤,然那朵菡萏仍然完好无损,便是连那花瓣都还紧紧聚拢着,而明明这样一朵一掐便能断的荷花茎干,竟是能化作利器将人伤着,可见这出手之人身手之上乘。 而站在这不知打哪儿来又突然掉落在这屋阁中的两人面前的,是身着一件深灰色短褐的司季夏,只见他满头如墨般的青丝尚未得梳,正如瀑般垂散在肩上背上。 他背对着冬暖故与融雪而站,并未回头看冬暖故一眼。 他肩上未系斗篷,窗外有风扬进屋中,吹得他的如瀑青丝轻轻飞扬,也吹得他空荡荡的右边袖管微微晃动,他的残缺,显得异常明显。 融雪惊住了,震惊地定定看着司季夏,双眼微睁,震惊得一时间竟是不能将目光从司季夏身上移开,却不是因为他那残缺了右臂的空荡荡袖管,而是因为他身上凝着一股能让人莫名生寒的冷冽之气,以及——他左手食指与中指间夹着的那片粉嫩的荷花花瓣。 融雪震惊的,是司季夏的身手,她见过司季夏与白拂斗琴,知晓他的内力不浅,且在方才被他拎进这屋子里来时也知晓他身手不凡,亦知晓他的速度很快,然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世子的速度竟能如此之快!快到她根本就还来不及眨眼,他便如风一般从窗外掠进了这屋子里来! 不,准确来说,世子的速度,比风还快,至少在方才他进到这屋子里来的那一瞬间,是比风还快,因为至少风刮过时她还会有感觉,而世子进来时,她不止没有瞧见,甚至连感觉都没有! 若非此刻世子就已然站在眼前,若非她瞧见她本是垂在肩上的几缕细发正从眼前慢慢垂下,她根本就不会知道曾有人从她面前经过过。 现在她敢确定,世子的速度,绝对在师兄之上。 融雪震惊诧异的是司季夏的速度,冬暖故注意得则是跌趴在司季夏跟前的那两个陌生人。 司季夏只是站在那儿未动,垂眸冷眼看着跟前的两人。 微凉的晨间空气在这一瞬之间仿佛凝固般紧张,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崩裂。 可就在这紧绷如弦的刹那间,只听有姑娘的声音颇为紧张的响起,像是根本就没有察觉到危险般,将这异样的平静打破。 只听那姑娘紧张道:“大侠,大侠你没事吧?” 然姑娘的声音还未完全落下,便听到有男子暴怒的声音紧接着响起,竟是与那姑娘一样像是没有意识到自己危险的处境般只顾发怒地吼道:“乔小余!老子说了别让你胸前的那两坨肉碰到老子!” 融雪再次怔愣住,双眼瞪大。 “大侠,对不住,对不住!小女子不是有意的!”只见那趴在男子背上光着一只脚的淡紫色裙裳的姑娘急急忙忙地从男子背上爬起来,一边一个劲的抱歉又关心道,“大侠你有没有事?能不能起来?” “老子就算能起来也已经被你害死了!”姑娘从男子背上爬起来后,男子也边撑起身边骂她道,“你方才要是不突然用力地勒紧老子的脖子,老子会栽下来吗!?现在倒好,死了也没人给老子收尸了。” “大侠,小女子知错了,大侠放心,小女子知恩图报,会跟着大侠一块上路的,不会让大侠一个人黄泉路上寂寞的。”姑娘还在很诚心的道歉。 “乔小余你就是来收老子命的!”男子撑起身的同时握紧手中的剑。 司季夏将手缓缓抬起,将指间夹着的荷花花瓣对准男子的喉间。 “师兄——!” “平安且慢!” 正当此时,冬暖故与融雪的声音不约而同响起。 司季夏正抬至心口的手顿时顿住。 男子握剑的手也猛地颤了一颤,却未猛然抬头,而是缓缓站起身,动作不快却很轻松,就像他的左脚脚踝上没有伤一般。 男子在抬起头时看向的不是一脸惊诧的融雪,而是站在他面前的司季夏。 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从陨王府里背出乔小余不久的冰刃。 司季夏面无表情,抬至心口位置的手并未放下。 冰刃亦神色冷冷,看着司季夏的眼睛,亦注意着他手中那片随时都能化作利刃的荷花花瓣。 乔小余则是盯着冰刃左脚脚踝上染血的绑腿看,将裹在身上衣裳抓得紧紧的。 冬暖故颇为诧异地盯着冰刃看,融雪一脸的紧张,转身将冬暖故的手抓得紧紧的,似想要求她让司季夏别伤害她的师兄。 冰刃盯着司季夏看了少顷,后才看向站在他身后的融雪,忽然间竟是将手中的剑反手递给站在他身后的乔小余。 所有人都怔住了,便是司季夏,眸中都有不解一闪而过。 却只见冰刃硬是将剑往乔小余怀里塞,一边愤愤道:“阴险啊五百两,竟然拿老子师妹来威胁老子束手就擒,算了,老子认栽,谁让老子拉扯大这么个屎孩子不容易,总不能便宜你们把她给宰了,来吧来吧,说你们的意图吧。” 冰刃兀自说完话,竟就地盘腿坐了下来。 司季夏微微蹙眉,依旧冷眼看着这完全不按套路走的冰刃,未松警惕。 五百两?是什么? 就在这时,融雪松了冬暖故的手冲到了冰刃面前,在他身旁面对着司季夏蹲坐下身,急急忙忙地替冰刃解释道:“世子!我师兄是好人!绝不是有意要冒犯世子与夫人的!” “你这头猪,滚蛋,别碰老子,老子正生你的气,想宰了你。”冰刃抬手,将融雪推到了一旁,推完后觉得不对,又将她拉了过来,旋即蹦着站起身,不可思议地盯着司季夏看,“不是吧五百两,你这就把老子师妹还给老子了!?你这脑子里装的东西肯定不正常,既然如此,那老子就不客气地把老子师妹带走了啊。” “唉,亏得你还是第一个成功伤到老子的人,居然是个脑子有问题的,这让我这这张老脸往哪搁。”冰刃边说边一手去拽融雪,一手从乔小余怀里抽回自己的剑,一脸拧巴地摇了摇头。 “……”司季夏眼角微微一跳,并未阻拦冰刃从乔小余手中拿过剑。 乔小余一愣一愣的,只注意着冰刃脚踝上的伤,紧张道:“大侠,你的左脚受伤了。” 融雪则还是一脸紧张地看着司季夏,“世子,我师兄真的是好人!” “世子?”冰刃拧眉,将司季夏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然后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原来五百两是南蜀国羿王府的世子,难怪老子觉得这么眼熟像在哪里见到过一样,那时你和白拂那死家伙斗琴时见过的。” “师兄!”融雪用力扯着冰刃的袖子,一副紧张至极的模样,人人都以为她是在为冰刃紧张担心,可当冰刃微微侧过脑袋朝她凑来耳朵时只听悄声她悄声问道,“师兄,你为什么管世子叫五百两啊?” “……”冬暖故看着冰刃和融雪,眼角也不自控地跳了跳,这对师兄妹……能真的有点危险意识么? 只见冰刃扯过融雪的耳朵,正要与她说什么时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改为一巴掌拍到她脑门上,怒道:“老子为何要告诉你,老子现在只想揍你!” 融雪吃痛地抬头捂住自己的脑门,求饶道:“师兄,脑门要裂开了!” “……”司季夏捏着荷花花瓣的手指抖了抖,冬暖故在这时走到了他身边来,抬手握住了他的手,将他的手轻轻按了下来。 司季夏有迟疑,却还是任冬暖故将他敛着杀意的手按了下来。 而冰刃在看到冬暖故时,只见他眨了一眨眼,与此同时啪啪拍着融雪的肩膀,一脸兴奋道:“猪雪!五百两齐了!五百两纹银!” “师兄别胡说!这是夫人!是大好人,对我很好的!”冰刃手上的力道很大,拍得融雪的肩膀一矮再矮,却还是吃痛地纠正他道,而后又朝冬暖故急急道,“夫人夫人,这就是我师兄,师兄肯定是今早还没睡醒所以才会从上边掉下来的,绝对不会是有意冒犯夫人和世子的!” 融雪在替冰刃担心,因为若是司季夏与其交手,纵使她还从未见过谁人比她的师兄厉害,然她此刻却不能保证师兄会赢,况且,世子也是好人,她不想世子和师兄打起来,要是师兄不小心伤了世子的话,夫人会伤心的。 不能打起来,绝对不能打起来! “这位仁兄便是融雪的师兄?”冬暖故按着司季夏的手,面含浅笑打量着冰刃。 冰刃也打量着冬暖故,忽然就推开了融雪,抱着剑朝冬暖故抱拳,竟是有礼道:“在下冰刃,多谢夫人对在下师妹的照拂。” 司季夏眼神一凛,冰刃? “黄泉边上行,冥花手中开,若问吾是谁,冰尖刃上来。”只听司季夏声音平平冷冷,目光凝在冰刃面上,“江湖第一杀手,冰刃?” “第一不敢当,江湖人称而已。”冰刃难得的一本正经,“倒不曾想世子竟也知晓我等江湖草莽的名号” “寒冰刃剑从无敌手,阁下自谦了。”司季夏语气淡淡,不惊亦不诧。 惊诧的,是冬暖故与乔小余,只不过冬暖故只是有些诧异而已,乔小余则是完全愣住了,似乎不能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似的,尽管她冰刃早就与她说过他是杀手。 “不知世子可有兴致与在下过几招?”冰刃眸中有光,他喜欢挑战,尤其是面对强者,能伤得了他冰刃的人可从未有过,不知过起手来,会如何? 冬暖故敛了面上的浅笑,融雪瞪大了眼。 就在此时,屋外忽有悠扬琴声响起。 冰刃神色一沉,将手中剑一提,甚话也未说便掠窗而出! ------题外话------ 月底了月底了!姑娘们有票子就甩票子了啊!叔这几天出门在外!要想叔不断更就继续给叔打鸡血啊啊啊啊啊!十分感谢! 【阿季和阿暖以及大家的故事破一百万了!这对于龟速的叔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啊啊啊啊!】 ☆、048、我师兄把你给睡了!? 冰刃提着手中剑,甚话也未说便掠窗而出。 “师兄——!”融雪在冰刃的身影掠出窗子后扑到了窗边。 “大侠!”与融雪震惊的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乔小余紧张担心的惊呼声。 紧着是她们不约而同地往屋门方向冲去。 司季夏只是站在原地,神色不变,眼睑未抬,似乎丝毫不介意冰刃的离开。 冬暖故则是拿过他夹在指间的那瓣荷花花瓣,一手轻握着他的手,一手拿着那瓣荷花花瓣在他鼻尖上挠了挠,朝他微微笑着道:“出去瞧瞧?” “方才已经给阿暖把水打来了,然又被我不小心撒了,我……”司季夏没有应冬暖故的话,只是有些惭愧道,像是方才这屋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若非地上还真真切切地躺着那朵菡萏茎干末端染着血色的话。 可司季夏解释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冬暖故用手中的荷花瓣在他唇上挠了又挠,稍稍用力地拽拽他的手,有些无奈地笑道:“好了傻木头,待会儿你再帮我打一盆来就是,先与我到外边瞧瞧发生了何事,嗯?” 司季夏的鼻尖和唇瓣被冬暖故用荷花瓣挠得有些痒,再瞧着她浅笑着的模样,眸中最后的一抹寒意也化作了温柔,张嘴将那片在自己唇上乱动的荷花瓣轻轻咬住,瞧着冬暖故停了手,他才松嘴,柔声应道:“听阿暖的。” “稍后我再帮平安把头发绾好。”司季夏才一松嘴,冬暖故即刻将那片荷花瓣塞进他嘴里,随之得意地笑着转身了身,牵着他的手将他往屋门方向拉。 司季夏被迫咬着荷花瓣,先是有些怔怔,而后才浅笑着将其吐掉,任冬暖故将他往屋外拉。 楼阁外,遍目青碧与粉嫩之中的湖水之上,一抹白影竟是抱琴而抚,正在满湖的荷叶与荷花菡萏上踮足而行,却不是往前,而是不断往后,动作迅速,与那一抹提剑的米色身影似如影随形般,相纠不放。 只听琴声愈来愈急愈来愈尖锐,那如网般笼罩在白影周遭的剑光也愈来愈密,湖面上荡起的阵阵湖波亦愈来愈猛烈,卷着满湖的青碧粉嫩竟是如波浪般摇荡不止。 乔小余想沿蜿蜒的廊桥冲到了湖心的白玉石八角亭去,却被融雪拦住,冲她摇着头急急道:“别去,你会死的!” “可是——”乔小余很紧张,将裹在她身上的那件冰刃的衣裳揪紧得皱巴巴,面上是难得可见的担忧与慌张。 “你去了只会添乱而已,别去,师兄不会有事的,师兄很厉害的。”融雪虽然关心冰刃,却不如乔小余一般紧张不安,尤其在她瞧清那白影就是白拂后,她可谓是完全舒了心。 只因融雪知晓她的师兄,除了爱睡爱酒之外,最爱的就是和别人打架,尤其喜欢与身手内力强劲的人打,美其名曰这样能让他的剑法愈发精湛,实则不过是师兄手痒管不住自己手中的剑而已,就是想和别人过上几招才能缓解他手上的痒痒,就算面对高手之中的高手,师兄也会想也不想就冲上去,谁也拦不住。 再加上冰刃时常给融雪念叨“别指望师兄能养你一辈子啊,指不定哪天师兄就在和谁谁谁过招时就死了”之类的话,融雪已然习惯了,以致她时常想,要是师兄真的死了,她应该也不会伤心欲绝吧,毕竟师兄是死在他自己的喜好里的,没有遗憾,她要是为师兄伤感就不好了。 不过好在的是,师兄现在还没有死,还活得好好的,当然了,她可不是在咒她的好师兄死的快。 但是…… 就在乔小余紧张地努力地追寻着湖面上那让她根本就没有办法瞧清的米色身影时,融雪突然抓住了她紧揪着胸前衣裳的双手,这动作突然的吓得乔小余双手一松,那裹在她身上光滑的锦缎衣裳便顺着她的肩膀往下滑落—— 当融雪瞧见乔小余胸前的淡紫色亵衣与裸露的双肩时,她连忙眼疾手快地抓住那正往下滑的衣裳重新往她身上裹,不可置信地瞪着一脸傻傻愣愣的乔小余,磕磕巴巴道:“姑姑姑姑姑姑……姑娘……” “我我我我……”融雪紧紧抓着乔小余的双肩,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脸,盯得乔小余怔怔愣愣的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正当乔小余要询问融雪时,只听融雪震惊不已地问出了她一直磕巴在嘴里没嗑出来的话,“我师兄把你给睡了!?” 因为太过震惊,融雪有些把持不住自己的音量,以致她本是想悄悄问的话这一出口,音量竟莫名地比平日里的音量要上扬好几分。 她这音量本也不算得太大,可偏偏,这里除了她和弱鸡乔小余,都是耳力极佳的习武之人,而冬暖故虽然没有内力及武功,但她耳力一向敏锐,融雪这震惊不已的话她虽然不是听得字字完全清晰,却也听得清楚她在喊的是什么话。 “砰——”就在融雪这她没有察觉到音量异常的惊骇问话朝乔小余问出来时,正抖着水波的安静湖面上突然传来一声清晰的重物落水的声响。 “……”司季夏平淡的面色上揉进一丝尴尬,颇为诧异地看着那语出惊人的融雪。 冬暖故察觉到司季夏的反应,心想着这木头桩子心里大概震惊极了,他断断是想不到一个姑娘家竟也能将这么直白露骨的话道在口中,不由轻轻笑了,边替融雪辩白道:“傻木头,融雪是好姑娘,不过是性子跳脱,说话随了她那师兄罢了而已。” 她倒不觉得这样的融雪有何不雅,相反,她倒觉得这样率直的融雪颇为可爱,这是她永远也做不到的。 或许正是因为自己永远也做不到,所以她才会对融雪莫名生喜吧。 乔小余则是完全傻住了,倒不是羞,而是无与伦比的震惊,致使她那双清秀的大眼睛睁得大大的,竟是连眨巴眨巴都忘了。 琴声止。 白拂踮脚立于一朵半开的菡萏之上,身子挺拔如松,竟是如立平地般的感觉,而他方圆五丈内的青绿及粉嫩,在琴声止住的一瞬间全都往下垂倒,落到正晃荡着的湖面上,除了白拂脚下点踩着的那一朵半开的菡萏之外。 且见那每一根折断的茎干不仅切口平整,便是折断后留在湖面上的茎干高度竟都一样! 只见白拂左臂弯里抱着一把通身漆黑的瑶琴,稳稳立在菡萏之上,神色平静地垂眸看着面前一丈开外出正荡开圈圈涟漪的湖面,右手轻按在琴弦上。 一时间,整个院子安静无声。 少顷,“哗——”的一声水声响打破了这份安静,伴随着一个怒吼的声音响起,“猪雪你方才说了什么!?” 冰刃从水下突地蹦出脑袋来,怒声而吼:“你说老子睡了谁!?” 然冰刃才从水下探出脑袋,还未来得及从水中脱出身来,便见白拂按在琴弦上的五指轻轻一动,拨出短短的一段曲子,冰刃又重新哗的一声跌回了水中,怒得他抬起头来凶神恶煞地瞪着一派云淡风轻的白拂,咬牙切齿道:“白拂你这趁人之危的小人!有种你先让老子起来你再抚琴!” “冰刃兄,你输了。”白拂以一副居高临下之态看着颇为狼狈的冰刃,神色淡淡道,“白某并未趁人之危,不过是冰刃兄方才自乱了阵脚才让白某寻着了破绽赢了冰刃兄而已,否则已白某的实力,最多也只能是与冰刃兄打个平手而已,绝不敢自我夸大。” “行了行了行了!你赢了就你赢了!说这么多屁话还不就是让老子承认你赢了,老子又不是你,非要装个面子。”冰刃烦躁地摆摆手,又是激起一阵水声,依旧凶煞煞地瞪着白拂,“行了啊,老子这番已经认输了,你要是再抚琴不让老子起来,你就不是人了!” 白拂轻拨着琴弦的手几不可见地微微一颤,随之停了下来,不再抚琴。 冰刃重重地哼了一声,提力就要从水中起来。 可也就在这时,白拂竟又忽然拨弦抚琴,琴声急急,压得冰刃狠狠落回了水里,然这回他不是立在那朵半开的菡萏顶端抚琴,而是边抚边退回了阁楼前空地上,待得他的双脚在地上站稳,他才停手,按住琴弦,让琴声戛然而止。 “白拂你个死小子不是人!”冰刃从水里蹦出来,怒冲冲地大吼,只差点就提剑上前又和白拂大打一场。 白拂面色不改,只是淡淡道:“这只是冰刃兄一人之谈而已,白某不介意。” 冰刃立在曲折的廊桥桥栏上,浑身湿哒哒地往下淌水,咬牙切齿地瞪着白拂,却是没有在提剑向其划去,而是将手中剑鞘里藏着的水倒掉,用力哼了一声,“铮”的一声将剑收回剑鞘,不服气道:“算了,不和你这种小人一般见识,老子还打算在你这儿窝几日,今儿就不跟你争了,省得你小肚鸡肠不给老子窝你的窝。” “……”白拂并未计较冰刃的恶劣态度,只是平淡问道,“冰刃兄此话何意?” “就是老子要在你这儿蹲几天,躲风头,风头过了就走,你小子呢,也不用特意招待老子,老子自便就行。”冰刃抬起手,摆了摆,“客气的话也不用说了,想练手时只管来找老子就是,老子只管奉陪,就当做住客栈付的银两了。” “白某并未答应让冰刃兄在白某这儿落脚。”冰刃平静的面色终是微微有变,眼角跳了跳,道,“况且白某与冰刃兄并非熟识,冰刃兄这般不请自来,有失仪礼。” “这都打过两回架了,所谓一回生两回熟,不熟也算熟了,老子说熟就是熟了啊,咱们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你就别什么仪礼不仪礼的了,我一介江湖草莽不能理解。”冰刃用手心撸了脸上水,又拍了拍自己的耳朵,用很是嫌弃的口吻道,“再说了,老子只是在你这落个脚而已,又不会亏得你什么,你要是说不行,你就不是人,哦不,你就不是男人。” “……” “别婆婆妈妈小肚鸡肠的像个女人一样,男子汉大丈夫就该能屈能伸,这么一点小事,别多说了,啊。” “……”无言的已不仅仅是白拂一人,便是司季夏,听着冰刃这一番叨叨下来,也替白拂觉得无言以对。 “好了,就这么说定了,白拂啊,带客人看看房间呗?”冰刃忽然一改态度,冲白拂一脸笑眯眯。 “……”白拂很是无奈,“想来这般厚颜无耻的话,天下间也只有冰刃兄说得出口了。” “哪里哪里,过奖过奖。”冰刃笑得一脸谦虚。 冬暖故笑着用手肘杵杵司季夏,低声道:“傻木头,你该和融雪这师兄学学,脸皮厚也是有好处的。” “……”司季夏怔了一怔,忙道,“阿暖玩笑了……” 这般的话,他可道不出口,怕是让他再活一世,他也没这本事。 冬暖故瞧着司季夏当真的模样,忍不住掩嘴笑了。 “罢,也算与冰刃兄相识一场了,既是冰刃兄有求,白某怎有不应之理。” “哼,老子可不是求你!” 忽然间,院子月门外传来阵阵鸟鸣声,只见白拂眸光微沉,稍有迟疑后拨响了臂弯里的瑶琴。 少顷,一名身手敏捷的黑衣人便由月门外到了白拂面前来,在他面前单膝跪下,双手呈举过头顶,将掌心里托着的东西呈给白拂。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了来人手心里托着的东西上。 这是…… ------题外话------ 哈哈哈~什么样的师兄养什么样的师妹啊~! 6月的倒数第二天了!明天是本月的最后一天了!求保月票榜第六名不被爆菊!看在叔出门在外还如此努力更新的苦面上啊~!叔是带任务出门,不是出门耍,比在家上班还要坑爹啊~! 依旧十分感谢姑娘们! ☆、049、五百两与一千两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了黑衣人手心里托着的东西上——那是一小沓米黄色的纸张,似乎有四五张。 每张纸大小一样,两尺左右宽,三尺左右高,上边以黑墨书写些什么,似乎还画着人像,纸张右下角处还加盖着朱砂白文大印。 白拂正要伸手拿过黑衣人手心里的纸张,却有一只手快他一步将黑衣人手里的那一沓纸抄到了手里,让白拂抓了个空。 黑衣人愣住,十分震惊地看着自己已然空空如也的双手手心,再看看白拂。 “哗!陨王爷那莽夫速度可够快的啊!”只听冰刃惊奇道,哗哗地翻着手里的那沓可以说是从白拂手里抢过来的纸张,就像他才是这处宅院的主人家一般,边翻边赞道,“居然这么快就把通缉令给弄出来了!看来陨王爷这莽夫也只有在这种事上才有点速度了。” 冰刃在翻手上的纸张时,融雪凑过来看,却被冰刃十分不客气将她远远推到一旁,甚至还拿背向着她,不让她看。 白拂则是抬手按了按突突直跳的颞颥,随之朝还单膝跪在地上一脸震惊的黑衣手下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黑衣人退下时只听冰刃又惊讶地“哗”了一声,被他推开的融雪这时候又凑了过来,紧扒着他的胳膊伸长了脖子看他手里拿着的纸张。 融雪这不瞧还不要紧,她这一瞧竟也跟着冰刃震惊地“哗”了一声,一边用力摇晃着冰刃的胳膊不可思议道:“师兄师兄!你居然上通缉令了!你不是说你在这道上从来不会留下踪迹让官府可查的吗?可这通缉令上画的明明就是师兄啊!看这头发,鸡窝一样,简直就是和师兄一模一样!” “滚滚滚!老子有长这么丑吗!?老子长得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这画的人什么个手艺,居然把老子画得这么丑,要是让老子知道是谁画的,老子一定要把他给宰了。”冰刃一巴掌呼到了融雪脑门上,又将她呼开了,“陨王爷莽夫可真够快的,居然这么速度就把老子给整上去了。” 融雪又吃痛地抬手捂着自己的脑门,哼声道:“师兄要是宰了他,他也不会把师兄再画得好看。” 这师兄妹俩本就够聒噪了,偏生乔小余还在这时候掺和进来,有些弱弱地问道:“大侠,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通缉令上有大侠吗?” 白拂的颞颥跳得更厉害了,冬暖故朝冰刃稍稍走近,以便能清楚地看清他手里拿的纸张上写画的是什么。 “冰刃兄,你……”白拂伸出手,边说话边欲拿过冰刃手中那本当是给他的东西,可他手才伸到一半,话也还没说完,便见着冰刃动作粗鲁地“唰”的一声从中抽出一张纸张塞给融雪,边笑眯眯道:“哟,小猪雪,你的画得比老子的还丑,这画的人没眼力劲儿,应该画头猪的才对,来来来,自个拿着自个儿的画像啊。” 融雪还没听明白冰刃的话却也被迫伸手去接他塞到她怀里来的其中一张纸,以防其飘落到地。 冰刃紧着抽出第二张,转身往乔小余怀里塞,眼神变得凶煞的同时语气也变得凶狠起来,便是动作都是大力粗鲁,瞪着乔小余愤怒道:“过来,拿着你自己的,你才是罪魁祸首,没有你,老子会有这么晦气么!?遇见你,老子真是倒了八十辈子的大霉了!” 谁知乔小余边乖巧地伸手接过冰刃恼怒塞来的纸张边纠正他道:“大侠,你说错了,八十辈子太长了,书上都是说八辈子的。” “……你闭嘴!你再敢多说一句,信不信老子立刻把你丢出墙外去?”冰刃十分嫌弃乔小余。 将这第二张纸塞给乔小余后,冰刃又唰得抽出第三张纸,看向司季夏与冬暖故,果断将这第三张纸递给他们,又笑呵呵道:“来来来,五百两,你俩的,别以为就我们仨有你俩没有啊。” 冬暖故抬手将冰刃递来的纸张接过,在看到纸张上写画的内容时,她这才明白过来冰刃为何张口闭口把司季夏称为五百两。 这是她与司季夏的通缉令,通缉令上他们的悬赏额是五百两纹银,令她不由失笑。 正当这时,只听得司季夏语气淡淡道:“那在下是否当称阁下一声‘一千两’?” “什么一千两!别瞎胡扯,老子有名号,叫冰刃。”冰刃先是白了司季夏一眼,才垂眸看向他手中拿着最后一张纸张,而后震惊得跳脚,“陨王爷那个莽夫居然悬赏老子一千两!?他居然敢比那屎一样的九皇子开的价还高!?” 乔小余又在这时小声地补充道:“大侠,我这儿还有五百两。” “师兄师兄!这通缉令是怎么回事啊!?为何连我的也有啊!?”融雪瞪大了眼看着她自己手中通缉令上的白纸黑字以及她的画像,也惊得跳脚,“我居然被悬赏了五百两!?师兄,我从来都不知道我这么值钱!” “在下与内子手头正尤为缺银两,若是有了阁下的一千两,应当很是不错。”司季夏盯着冰刃手中的那张通缉令瞧,面上神色淡淡,然说出来的话却让冬暖故忍不住又笑出了声,附和道,“是啊,阁下一个人能买我与外子各两人,合起来就是四个人了。” “慢着五百两!咱们现在可是一条船上的人一条绳上的蚂蚱,可不能这时候窝里反让莫家的那些个废物给捡了大便宜,五百两你和你媳妇儿瞧着挺精明,应该听得懂我说什么,等等啊,我先解决了我这边窝的问题再和你们商讨商讨你们窝的事情。”冰刃这会儿像变了个人似的,一副与司季夏夫妻二人甚是熟识的模样,说完话后转过来朝融雪招手,“小猪雪,来来来,哪儿不懂问师兄啊,师兄先给你解惑再骂你。” “……”一直在旁努力揉着自己跳得生疼的颞颥的白拂终于忍不住了,抬手一记手刀就砍到了冰刃胳膊上,砍得冰刃吃痛地直瞪他道:“白拂你做什么!?你这是没瞧见你的通缉令你心里不舒坦!?” “诸位这是……把白某的菡萏别院当做通缉犯的窝巢了?”白拂的目光从他们各自手上拿着的通缉令上慢慢扫过,一边缓缓道,“公子与夫人被九殿下通缉是白某已知的事情,这位黄衣姑娘被通缉是因为……害得雅慧郡主身受重伤,接着是冰刃兄与这位姑娘被通缉是因为……杀害了陨王世子?” “冰刃兄,你杀了陨王世子?”白拂扫过冰刃与乔小余手上的通缉令时,将话重复了一遍,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一不小心就错手杀了,然后就成这样了。”冰刃无所谓地耸耸肩,“就前一两个时辰的事情,所以我才说陨王爷那个莽夫的速度够快,居然能这么快地发现我且还将这通缉令张告了,也所以我到你这儿来暂避风头,因为你这儿可算是最安全的。” “冰刃兄一不小心错手杀了陨王世子?”白拂微微拧眉,眼神有些沉,“令师妹则是重伤了雅慧郡主,你们师兄妹俩,是要掀了陨王府吗?” “那野蛮郡主活该!” “那王八世子该死!” 融雪与冰刃异口同声,“他们都太不是人!” “……”白拂将眉心拧得更紧了,“那二位是否该找个好庙来避避?白某这儿似乎不敢容二位。” “不是我自己想来的。”融雪小声嘀咕。 “哼,老子就看中你这儿你能怎样?”冰刃则是叉腰哼哼,“有本事你把老子撵走?然后老子就去告诉陨王爷,其实你这个说什么不效命于任何人的第一琴师其实长蹲相府,这菡萏别院其实就是你的老窝!” “……冰刃兄不当密探可真是可惜了。”白拂颇为无奈叹了一声,眸中竟是不见寒意与杀意,似乎只是无奈而已,并未担心冰刃真的会这般做。 即便他与冰刃不是熟识,可同在江湖中,他知晓江湖中人的秉性,端直,且他与冰刃过过两次手,从他那凌厉却又秉直的剑法里,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的为人,绝不会是那会在背后阴人的小人,即便他是一个杀手。 “哎呀,得得得,夸我的话就不用说了,我就只是在你这蹲十天半月的,等这外边查得不紧了,你求我留在你这儿我还不想留。”冰刃一脸嫌弃,然后又摆手补充道,“还有,放心,我不会把仙人一样的白拂琴师的秘密抖出去的,老子可不稀得做这么阴险的小人。” “那白某倒是要多谢冰刃兄了?” “你要是真要谢我,我也没有异议。”冰刃笑眯眯的,没有丝毫的谦让之态。 融雪在旁边扯了扯冰刃湿哒哒的衣袖,朝他挤眉弄眼的,示意他悠着点,被这么蹬鼻子上脸的,好赖这都是别人的地盘。 偏生冰刃不理会她,只又向白拂补充道:“还有,我师妹这头猪虽然不知道是打哪儿窜出来的,也收着她在你这一段时日啊,白拂你不用道谢啊。” “哦,还有,这只弱鸡也要呆在你这里。”冰刃叨叨完话后伸手指了指乔小余,一脸的不耐烦道,“你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吧啊,反正你这吃穿不愁的,你银两多的是,应当不在乎让我几个蹲你这儿十天半月的。” “好话都让冰刃兄说了,白某若是再说不,倒真像是白某不是人了。”白拂微跳的眼角还是不能停。 “嘿!那就这么说定了啊,白拂你可不能当小人出尔反尔或者带人来捉我们啊。”冰刃自己拍板,然后笑眯眯地转过头看司季夏和冬暖故道,“五百两,你俩这些日子也蹲这儿是不是?那感情好,老子可以随时找你过两手。” “来来来,白拂,快给客人准备房间哪,怎的一点待客之道都没的,当心老子下回不和你过招了。”冰刃摆了摆手,十分嫌弃白拂道。 白拂忍不住又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和颞颥,妥协的无奈道:“冰刃兄这般自然热络,哪里还需得着白某招待,除了后边那一幢阁楼,这院中任意屋房随诸位挑住吧。” “你早说啊,害得老子还在这和你搓磨。”冰刃笑得眼弯得近乎成了一条缝,而后又朝司季夏笑眯眯道,“五百两,咱们可以当好一段时日的邻居哪!” “那便请阁下多多照顾了。”司季夏非但没有嫌恶冰刃的聒噪,反是十分有礼地客气道。 “哪里哪里,以后就都自己人了,不用客套不用客套,当然了,既然是自己人,你就不能当叛徒把我供给官府,我也不会把你们给供出去的!”冰刃说着,走到司季夏身边竟是抬手在他右肩上啪啪拍了两掌,仿佛与司季夏极其熟络一般。 司季夏只是怔了怔,未恼未怒,回过神时,冰刃已是将剑扛在肩头大摇大摆地往楼阁走去了,乔小余朝白拂深深一躬身,追着冰刃去了,融雪则是不安地看着白拂,而后窜到了冬暖故身后躲着。 忽然间,又有鸟鸣声高高低低地从院外方向传来,有些急切。 白拂眼神微凛。 冬暖故眼睑微垂,似有沉思。 ------题外话------ 六月的最后一天了!求保月票榜上的菊花!十分感谢! 叔这个月没有请假啊!出门在外还在更新啊啊啊! 故事正慢慢走向*!依旧需要姑娘们的鸡血支持! 叔以累跪。 ☆、050、阿暖看起来很开心 “阿暖。”司季夏轻唤了冬暖故一声,见着她竟无反应,不由伸手握住她的右手,因为紧张而将她的手握得有些紧,又再唤了她一声,“阿暖?” “嗯,平安唤我?”待到司季夏唤她第二声,冬暖故这才抬起头,发现眼前不知何时竟不见了白拂的身影,便看向司季夏问道,“琴师何处去了?” “夫人,白拂琴师刚刚走了,夫人没瞧见?”融雪眨了眨眼,疑惑道。 “阿暖在想何事想得这般失神?”司季夏依然将冬暖故的手握得有些紧,想握得更紧一些又怕她疼着,便是连声音都带了紧张,“还是阿暖身子有不适?可是有哪儿觉得疼?” 冬暖故看着映在司季夏墨色瞳眸中自己的影像,反手用力捏了捏他的手,笑道:“傻木头,瞎紧张什么,我不是好好的么,不过是想着些事情想得有些出神罢了。” 冬暖故说完又抬手拢了拢司季夏垂在肩上散在胸前的长发,“先回房吧嗯?我帮你先把头发绾起来。” “阿暖先回,我先替阿暖再把洗漱用的水打来。”司季夏瞧着冬暖故面色未有不对,这才放下心来,边说边抬手自然而然似的小心翼翼地抚了抚冬暖故的小腹,完全不理会冬暖故颇为尴尬的反应与正瞪大了眼睛盯着他动作看的融雪,只兀自道,“很快。” 司季夏说完便收了手,刹那间便不见了人影,融雪眨了一眨眼,而后十分诧异地盯着面有尴尬的冬暖故看,惊讶道:“夫人,世子方才的样子……好傻啊。” “……”冬暖故一时竟是无言以对,因为她完全没有想到司季夏那个傻木头竟然会将融雪当了空气一般的在旁人面前就这么伸手来抚她的小腹,这如何能不让她觉得尴尬,毕竟他们之间再如何亲密,也都是在周遭无人时,这般的在有旁人在场的情况下亲昵,这还是头一回。 若说平日里司季夏习惯与她亲昵便也罢了,偏生他寻日里像根木头桩子般呆愣,与他成亲至今,与她相处时还是会不时面红耳赤,这般的主动亲昵于冬暖故来说,还真是如晨阳西升。 不过……她承认融雪说的,傻木头方才的模样,当着是……傻。 “夫人夫人,世子这就转身去帮夫人打水了,是不是不怀疑我是歹人了!?”融雪一说到激动处,就忍不住去扒冬暖故的手臂,一脸的紧张又激动,“夫人是好人,世子也是好人!嘿嘿嘿,世子能相信我和师兄不是歹人坏人,总觉得好激动好开心哪!世子要是怀疑我和师兄的话,我就不能和夫人好好相处了。” “还有还有!夫人哪,为何世子老是摸你的肚子啊?前边在屋子里的时候我就瞧见一次了,现在世子不在,夫人能不能悄悄告诉我哪?”融雪笑得开心,两眼弯弯的,乐呵呵地看着冬暖故,就差没像司季夏一样去握冬暖故的手了,司季夏一走,她在冬暖故面前就像脱了绳一般,脑子里想到什么便说什么问什么,完全无需考虑说出的话有何不妥又是否会落人话柄等。 因为在她心里认定的好人面前,这些小事,无需考虑。 融雪喜欢冬暖故,一半是当时在南蜀国宫中那一回冬暖故给她的包容,一半则是无由的喜欢,人与人间的感情总是奇妙的,有时候看一个人只会莫名生厌,即便对方只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而有时候看一个人只会由衷喜爱,让人觉得对方看起来般般都能入自己的眼顺自己的心,与其相处,只会让人觉得舒心温暖。 冬暖故在融雪眼里心里,便是这后者。 其实在融雪在冬暖故眼里,又何尝不是如此? 喜欢,有时候总是莫名的。 说来,融雪是她重活一世身为冬暖故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吧…… 说着感觉可悲,却又真真让她觉得欣喜,由衷的欣喜。 因为,不是每一个朋友都能在危险来临时毫不犹豫地站到自己身前,就算是并排而立共敌困难的,都少之又少,甚至在此等紧要关头叛自己而去的朋友大有人在,是以她从未想过会有谁会在危难时刻毫无犹豫且一曲反顾地站到她面前。 平安,是她生命里的意外,一个愿以他所有的一切乃至性命来爱她护她的意外。 而融雪,则是她生命里的第二个意外,她们之间,不过是有过一次浅薄交集而已,她竟是能让这样一个明媚如阳光般的傻姑娘将她奉若大好人,在根本就不了解她的情况下在危险来临时候张开双臂挡到她面前,即便她那双细弱的手臂在真正的危险面前根本不会起到作用。 但是,足够了。 她重活这一世,得到的,已经足够了。 “为何要趁他不在悄悄告诉你?”冬暖故看着融雪那双笑得弯弯的眼睛,觉得心中如有和风拂过,觉心中有如淌过涓涓细流,有一种轻柔的温暖,让她不由得也弯起了眉眼,笑道,“他在的话你就不敢问了?” “嗯……怎么说呢。”融雪皱了皱眉,挠了挠头,“世子虽然人长得好,看起来也温温和和的,但是被世子瞧着的时候,我老觉得莫名紧张,或许就是因为世子长得太好了,又或者是世子的身手太可怕了,所以我才会觉得紧张。” “傻丫头。”冬暖故瞧着融雪不笑了,不由抬手揪了揪她的脸颊,依旧笑道,“他人很好的,况且有我在,你怕什么?” “嘿!所以我才敢往夫人这儿躲哪!”融雪被冬暖故这轻轻一揪脸颊又笑了起来,一时没把控住自己好奇的心情终是抱上了冬暖故的胳膊,眨巴着大眼睛继续方才的问题好奇道,“夫人夫人,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哪!” “不不不!夫人你先别说,先让我猜猜!”融雪捏着自己的下巴,眼珠子转了一圈,而后兀的瞪大了眼,松开冬暖故的胳膊蹦开一步,定定盯着冬暖故的小腹看,看了看后又抬头看她的眼睛,一脸的震惊道:“夫人,你肚子里装娃娃了是不是!?” “聪明。”冬暖故含笑微微点了点头。 装娃娃?冬暖故笑得嘴角的弧度扬得更高了些,这姑娘嘴里出来的话总是这般令人想笑,不过见过她那师兄后,她也算是知晓融雪为何生成了这么个跳脱的性子,他们这师兄妹俩的想法,总和常人不在一条线上。 “真的真的!?夫人真的有身孕了!?嘿,那世子一定乐坏了。”融雪说着又连忙摇了摇头,“不不不,应该说是紧张坏了才是,不然的话,世子方才不会那么紧张又小心翼翼的。” “看出他紧张来了?”冬暖故饶有兴致的问,融雪这姑娘看起来虽然傻了点,眼睛倒很是精明。 “嗯嗯嗯!”融雪用力点点头,“世子紧张得整个身子都绷紧了,可怕夫人你有一点点不舒服一样。” “夫人哪,你装了娃娃的肚子,能不能让我摸摸啊?”融雪又盯向冬暖故的小腹,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然她这句话才说完,还不待冬暖故应声她便跑开了,跑开前急急道,“夫人,我现在不摸了,我留着下次摸,我先去找我师兄了!” 融雪说完,飞也似的急忙忙跑了,像是瞧见了什么让她紧张的人或事一般。 冬暖故转身,看向融雪跑开前看向的方向,不由笑得眉眼弯弯。 因为,司季夏正提着一只木桶朝她走来。 冬暖故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司季夏那随着他走动而晃动的右边袖管少顷,朝他走了过去。 冬暖故走到司季夏面前时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抓了他的右边袖管,如与他交握着手一般与他一齐往楼阁走,只听司季夏温声道:“阿暖看起来很开心。” “嗯,我很开心。”冬暖故含笑点点头,并未转过头来看司季夏,司季夏瞧着她笑,便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侧脸瞧。 当司季夏看着冬暖故这笑得开心的面颜看得有些出神时,冬暖故忽然揪着他的右边衣袖往下拽,拽得他不得不微微倾身,与此同时冬暖故转过脸昂起头来在他薄薄凉凉的唇瓣上亲了一口。 冬暖故这突然的亲昵与热情让司季夏怔住了,双颊难免染上绯云。 就在这时,只见冬暖故眸中有狡黠一笑,松开了他的衣袖,径自笑着先往楼阁走了,只留下司季夏自己怔怔一人。 偏生在这时,楼阁上传来男子惊诧万分的声音,“哗!五百两!这大早上的,你脸上就开了两朵大桃花啊!” 只见冰刃正双手扒在楼阁二楼的栏杆上,笑眯眯地看着司季夏。 司季夏这会连耳根也一并红了,并未理会冰刃,只提着装了水的木桶跨开了大步。 冬暖故则是在前边笑得眼弯如月牙。 冰刃在楼上得瑟着腿,一脸笑眯眯,忽觉身后有人,瞬间便沉了脸,不用转头去看也知晓是谁,只见他一脸烦躁地使劲挠头,转身回了屋,从乔小余身旁经过。 这厢,司季夏也已提了木桶进了他们那屋,倒了床尾铜盆里的水,再将刚打来的木桶里干净的水倒进铜盆里,却是有些抱歉地看向正在收拾床榻的冬暖故,唤她道:“阿暖。” “嗯?”冬暖故正在擞衾被,只是应了司季夏一声,并未转过头来瞧他,却过了少顷还未听到他说下一句话,这才抬头来看他,发现他杵在床尾处,一脸的为难与抱歉,冬暖故瞧着不由有些心疼,便放了手里的衾被,走到他面前来,抬手搓搓他脸颊,柔声问道,“怎么了平安?” 司季夏默了默,只是微微摇了摇头,“无事,阿暖先净把脸。” 冬暖故也点了点头,垂下了手,当她的手碰到盆中的水时,她便知晓这傻木头在为何事而紧张为难。 因为这铜盆里的,是凉水。 她知他必是想给她打来温水的,只是他无法做到而已,因为,这不是他们的家。 冬暖故绞了盆中的棉巾,却未将其覆到自己脸上,而是覆到了司季夏脸上,只听司季夏忙道:“阿暖,我洗过了。” “洗过也可以再洗一次,我帮平安洗。”冬暖故没有收手,只是轻柔地为司季夏搓着眼角鼻梁以及耳背,司季夏则定定地立在那儿,微微抿起了唇。 待帮司季夏擦过脸,冬暖故才重新绞了棉巾为自己擦洗脸面,末了习惯性地去拉司季夏的手,将他拉着往窗边方向走,在经过桌边时候,似顺手似的拿了张圆凳,放在了窗前,再按着司季夏的肩让他在窗前坐下,“坐这儿等等我。” 司季夏便听话地面对窗外满池的青碧粉嫩老老实实地坐着,冬暖故取了梳子,走到他身后,先是从后抱抱他,才开始慢慢为他梳发,一下一下,尽是轻柔。 司季夏坐得直直的,似乎不管何时,只要他坐下,腰杆都是挺得直直的,仿佛这便是他,生于不堪,却始终笔挺。 有风轻轻扬进窗户,拂起了司季夏嘴角微弯的弧度。 “阿暖,我方才询问了琴师,道是这院子里有小厨房,我方才也有去看过,食材不算多倒也算齐全,稍后我给阿暖烧早饭,可好?” 冬暖故浅笑着,正要应声,忽地窗台上扒上一个脑袋,惊讶着问:“五百两你会下厨!?” “……” ------题外话------ 叔依然来更新了!虽然只有12点,但是叔已经很尽力了! 新的一月,叔依然会努力更新!依然求姑娘们的支持! 这几日先让阿季与阿暖还有师兄他们过个平静日子,有缓有急才有期待,姑娘们不着急啊。 阿远应该明天会出来! ☆、051、没人嫌弃你 冰刃从外扒在窗台上,一脸惊讶地看着坐在窗户里侧正由冬暖故梳着发的司季夏,有些垂涎道:“五百两你会下厨!?正巧老子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五百两顺便给老子也烧一顿饭菜怎么样?” “老子虽然只是一介江湖草莽,但好歹走过的地方多吃过的美味也不少,放心,老子会给五百两你的厨艺好好做评的。”冰刃笑得两眼眯眯,把话说得根本不给人拒绝的机会,“得啊,就这么说定了啊,你要是不给我烧顿好吃的,你就和白拂那小气吧啦的玩意儿一样不是人。” “你说是吧?五百两媳妇儿?”冰刃笑得两眼都眯成一条缝儿,瞧完了司季夏又抬眸去瞧站在他身后的冬暖故。 冬暖故只是微微笑着,不予回答。 五百两媳妇儿?这称呼…… “一千两兄既已这般开口,在下纵是想拒绝,似乎都没有了拒绝的机会与余地。”司季夏依旧坐得笔挺,面上神色淡淡,并未因冰刃的突然出现而有惊讶怔愣,面色如常。 然冬暖故知,他瞧着如常,实则又非完全如常。 因为,平日里若是有人这般突然出现他们面前,他必是警惕倏生,冷厉得随时可化一把斩破对方胸膛的利刃,然现下不一样,他虽如常般待人凉淡,她却没有在他身上觉到警惕,更莫说冷厉。 就好像他信任眼前这个不过前一刻才初次见面的杀手冰刃般,并未将他当做心怀不轨的人来看。 这样,很好。 这样的平安,不仅不见了那股子的小心翼翼与自卑,反是如心中揉进了阳光一般,让她觉得欣喜。 冬暖故此时帮司季夏理顺了长发正将其拢到手心里,只见冰刃突地从窗户外边探高了身子,与此同时一掌拍到窗台上,瞪着司季夏大声愤愤道:“什么一千两兄!老子有名号!老子叫冰刃!冰尖刃上来的冰刃!” “在下也有名有姓,在下姓司,名季夏,并非五百两。”司季夏有板有眼地回答,惹得冬暖故嘴角的弧度隐隐扬高。 “停停停!你那种高门大户里的人用的文绉绉的名字不好记不好记,哪里比得了‘五百两’这么好记又喜气的称呼,保管人一听就能记住!”冰刃边说边又用手在窗台上拍拍,颇显激动,一脸的满意,为他替司季夏取的“五百两”这个称呼而满意,“得了,以后老子就管你叫五百两了,你那名字太拗口了,还是五百两好听。” “你说是不是啊,五百两媳妇儿?”冰刃说完,又笑眯眯地看向冬暖故。 “冰尖刃上来的冰刃这个名字也比不得‘一千两兄’这个称呼来得让人容易记住。”冰刃的话音才落,还不待冬暖故给他意见,司季夏便接话道,“冰刃这个世外高人才用的文绉绉的名字不好记,哪里比得了‘一千两兄’这么好记又喜气的称呼,必能让人听着一次便记住了一千两兄这个江湖草莽。” 司季夏的话还未说完,冬暖故便轻轻笑出了声,手上稍微用力,将束发带紧紧系上正高高拢在她手里的司季夏的长发。 若说司季夏说这话时神色如冰刃一般笑眯眯的还不足以令冬暖故笑出声,偏生他说出这番明显就是要和冰刃绊上了的话时是一本正经的模样,好似他说出的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大道理一般,这便让冬暖故不由笑出了声。 她还从不知道她的平安竟也会噎人,并且能面不改色一本正经。 她从不知道,她的平安竟也有这么能说会道的一面。 有些……可爱。 “老子名号这么好听,你居然敢说不适合老子!你想和老子打架是不是!?别以为老子打不过你!”冰刃这回突地从窗户后边蹦了起来,踩着窗台想要在窗台上站起身以形成居高临下的姿态,谁知他的脚才踩上窗户,他的脑门便撞到上边的窗棂,撞出“咚”的一声闷响,也撞得他从窗台上跌了下去。 司季夏依旧腰杆笔挺地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面上神色不改,眸中却是有笑意一闪而过。 冬暖故则是浅笑着,拉紧手上的束发带,打了两个结,拍拍司季夏的肩,“好了,我给平安拿斗篷。” “都快大热的天了,还披什么斗篷。”冰刃捂着被撞得鼓起了一个大包的又重新趴到了窗台上,边揉着那大包边疼得呲牙咧嘴道,“五百两也不嫌披着斗篷碍手碍脚的?你这是去厨房里忙活,披着斗篷不绊手绊脚的?” 冬暖故还未走开,听着冰刃这毫不在意的三两句话,她轻搭在司季夏肩上的手慢慢收紧,目光有些沉,司季夏的身子也绷得有些紧。 冰刃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般还是只顾着揉自己脑门上的大包,“就这么去呗,在这破院子里就你这窝和我那窝几个人而已,都不嫌弃你,还披斗篷干个什么劲,唉哟,死白拂这窗棂什么做的,疼死老子了。” 都不嫌弃你…… 冰刃这一句非但没有刻意也没有有意反是自然而然就如对友人般说出的话让司季夏的眸光忽然之间晃颤得厉害,有些怔愣地看着冰刃,冬暖故也微微怔住,将他的肩膀抓得紧紧的,定定地看着眼前这完全不修边幅的冰刃。 冰刃这似乎才察觉到不对劲,拿下揉着脑门的手,瞧见司季夏与冬暖故都定定地盯着他瞧,竟是将手按到了胸膛上,一脸紧张道:“喂,五百两和五百两媳妇儿,你俩别这突然将把老子看得这么定,会吓得老子奶疼的。” “……”司季夏眼角微微抖了一抖,吓得……奶疼?这是什么形容? “别以为老子对谁都说心里话啊,哼,老子这不过是瞧着五百两挺有眼缘的,虽然这才是第一回和五百两你说话吧,五百两你还挺招老子喜欢的,才劝你不要披着斗篷碍手碍脚的,不然,哼哼,老子才不稀得说你。”冰刃说着搓了搓自己的胸膛,还真像他自己说的被吓得奶疼似的,然他说完话后又连忙补充道,“慢着,老子说的此喜欢非彼喜欢啊,老子可对男人没兴趣啊,五百两媳妇儿你可别误会啊,老子可没有抢有妇之夫的喜好,你可别怂恿五百两不给老子整顿饭啊。” 冰刃似乎一张嘴说话便不能停下来似的,叨叨叨地说着自己的话,根本就不给旁人说话的机会,“五百两要是不给老子整顿饭,依那个死白拂的小气吧啦劲儿,绝对不会给老子吃的,这样的话,老子铁定得饿死,到时候你们夫妻俩就是杀人凶手!” “既是如此,那一千两兄便与在下一同到厨房去吧。”司季夏似乎听不下去了,在冬暖故的手背上轻轻拍拍后缓缓站起了身,“若是有一千两兄在旁打下手,一千两兄便能早些吃上饭。” “啊啊啊啊!都跟你说了老子叫冰刃,不叫一千两兄!”冰刃忽然狂躁似的猛地挠了挠自己本就乱蓬蓬的头发,“你给该死的五百两!你故意的对不对!你肯定是觉得自己一个人当五百两太孤单,所以一定要把老子拖了作伴!” “一千两兄怎知在下心中想甚?” 冬暖故又笑了,轻轻晃了晃司季夏的肩,笑道:“行了五百两相公,别贫了,我饿了,先去给我烧饭。” 司季夏被冬暖故这轻轻一晃晃得微微笑了起来,“好。” “哟!五百两,你笑起来挺像人挺好看的啊!果然老子比较适合和好看的人打架。” “……”司季夏迈大步走了,走之前只与冬暖故说了一句“阿暖稍等等我”。 司季夏并未披上他不管春夏秋冬都系在肩上的斗篷,也没有不放心将冬暖故独自留在冰刃视线里的意思。 冬暖故也没有再要去拿斗篷的意思。 冰刃瞧着司季夏走了,又换上了一脸的乐呵呵,正要从窗台上窜下去时,被冬暖故唤住:“冰刃兄请留步。” “五百两媳妇儿叫我啊?”冰刃听着冬暖故唤他,便扒着窗棂没有立刻离开,“还是五百两媳妇儿懂事,知道叫老子冰刃兄,比你那五百两懂事多了!” “不过,五百两媳妇儿,你把老子叫住,有何事啊?先说啊,老子身上可没有银两给你抢啊。”冬暖故还未说一句话,冰刃便又兀自叨叨了起来。 “无甚紧要事情,不过是瞧着冰刃兄额上的包太过肿大,正巧外子这儿有消肿膏药,不知冰刃兄可否要用?”冬暖故浅笑着。 “哗,不是吧,五百两媳妇儿,你这么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五百两能得你这么好媳妇儿,简直就是天大的福气!”冰刃诧异却又由的称赞着,说着话便从窗户外消失了,眨眼间又从屋门冲了进来,速度迅疾如风,冲到了冬暖故面前却又在与她相距三步的停了下来,未有太过靠近,一脸的激动道,“来来来,五百两媳妇儿,膏药在哪儿呢,快拿出来给我,你可真别说,老子脑门上这包疼死了。” 冬暖故看着与自己相距三步的冰刃,愈发的觉得司季夏相信他是正确的,这个看起来不修边幅的江湖人士,单从他与她之间的这个距离来看,也可看出他骨子里的君子之风。 “那便请冰刃兄坐着稍等,我这便去给冰刃兄把膏药拿来。” “啊!我去把猪雪那头猪叫过来伺候老子抹药!她欠老子的!”冰刃一惊一乍地说着话,风一般地跑了。 冬暖故本是浅笑着,在冰刃出了屋子后她便敛了面上的笑意,眸光沉沉,似有沉思。 不过一会儿,冰刃又风一般地卷了回来,他回来时,冬暖故面上又已是浅浅笑意,仿佛方才眸中的暗沉未曾出现过,却是冰刃的面色颇为阴沉。 冬暖故颇有不解,正要询问时,只见屋门外有人影一晃,跟在冰刃身后走进来了一个神情小心翼翼的姑娘。 只见姑娘头发散乱,身上穿着一件极不合身的暗红色外衫,瞧着是男子的衣衫,衣衫宽大,罩在姑娘身上松松垮垮,显得姑娘异常娇小,姑娘下身着一条与这外衫极不相符的深紫色襦裙,左脚赤着,右脚上则还是套着一只浅紫色的绣鞋,模样显得颇为狼狈可怜。 冬暖故认得出,这是与冰刃一同出现的姑娘,她的通缉令她方才也扫了一眼,记住了她的名字。 叫乔小余。 冰刃走进屋子几步后忽然回过头,瞪着一脸小心翼翼的乔小余凶煞煞道:“你只弱鸡别跟着老子,你还嫌你害得老子不够完蛋!?” 乔小余立刻杵在了原地不敢动,只盯着冰刃额上的大包看,“大侠你额上的包很大,不擦些药是不行的,小女子拖累了大侠自当要报答大侠的,小女子这便去找找看哪儿有消肿的膏药。” 乔小余说着就要转身离开,忽被冰刃喝住:“回来!” 只见冰刃又烦躁地挠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拧着眉烦躁道:“这儿有药,你过来给老子抹上就行,五百两媳妇儿,把药膏给这个完蛋玩意儿吧。” 冰刃说着又烦躁地摆摆手,随意拖过一张就近的椅子,坐了下来。 冬暖故笑着向傻傻愣愣的乔小余招招手,乔小余看了冰刃一眼,瞧着他没理她,这才一瘸一拐地朝冬暖故走过来。 忽然冰刃又怒了起来,吼道:“乔小余!你这只弱鸡!你脚怎么又瘸了!?” “脚?”乔小余被冰刃大声吼得一愣,随即老老实实却又有些不在乎地回道,“哦,方才跟大侠从屋顶上掉下来时崴到的。” “……”冰刃眉心拧成川字,眼皮直跳,“就没见过你好好的!” 乔小余没再应声,只抿起了唇,朝冬暖故垂首行了一礼,才小心翼翼地从她手里接过装膏药的浅绿色宽口矮瓷瓶,再一瘸一拐地挪到冰刃身旁,微颤着手小心翼翼地给冰刃脑门上肿起的大包上药。 冰刃嫌弃乔小余,不愿看她一眼,然乔小余离得他很近,近得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她的每一个呼吸,乔小余的长发垂散在肩上,发梢拂过冰刃的脸颊以及脖颈,令他觉得愈加烦躁,将眉心拧得更紧。 额上的膏药带着清凉,还带着淡淡的药草香,那为他上药的带着微微颤抖的小手正轻轻替他揉按着额上那肿疼的大包,让冰刃紧拧的眉心慢慢稍稍地松动了些。 “五百两媳妇儿,你要是有话要问我,就问吧。”少顷,只听冰刃难得的用正经的口吻对站在一旁的圆桌旁正为司季夏的书奁稍作收拾的冬暖故道,“这只弱鸡弱得不行,不用担心她听了你的秘密漏出去给谁个人听。” 冬暖故手上的动作顿住,乔小余手上的动作也顿住。 冬暖故将书奁扣上时,乔小余继续为冰刃揉着他额上的大包。 冬暖故并未急着说话,她只是站在冰刃身后目光沉沉的看着冰刃的背影,并非是有迟疑,而是在观察。 他竟然看得出她将他唤住留下擦膏药的是另有目的,这是如何敏锐的洞察力。 或许除了他手中的剑外也正是因为有这般,他才能被江湖人称为第一杀手。 “听融雪说,冰刃兄走过的地方多,知晓的事情也多,百姓口中传的,江湖上传的,甚至是世人所不知的,似乎冰刃兄都知晓?”冰刃既已先问,冬暖故便颇为开门见山。 “听猪雪瞎扯,有谁能事事都知晓,不过相较于那些百姓和江湖人来说,老子知晓的倒确实是比他们多,五百两媳妇儿你要是想知道什么便直问吧,只要不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就行。”冰刃竟是十分爽快,“当然了,也要你问的事情我知晓的我才能回答你。” “那我便先行谢过冰刃兄了。”冬暖故走到冰刃面前,以江湖人的仪礼朝他抱拳拱手,神色严肃道,“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便有话直问了。” “问吧问吧。” “这云城之中,冰刃兄可听说过姓燕的男人,或是名字与‘燕’字有关的男人?年纪……大约不惑左右。” “姓燕的男人,或是名字与‘燕’字有关的男人?五百两媳妇儿,你确定你不是在为难我!?”冰刃又拧起了眉,“你把我当神仙了!?” “姓燕的……”冰刃拧眉喃喃着。 忽然,他猛地站起身,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吧,震得他身后的椅子都“砰”的一声砸到了地上。 吓了乔小余一跳。 冬暖故则是紧紧盯着她,心跳得有些快。 因为冰刃表现得已经很明显,他似乎知道些什么。 ------题外话------ 哗!叔更新将近五千字!出门在外不容易啊!看叔多给力! 叔打算七月份依旧做个不请假的丑好作者! 若是这个月姑娘们的鸡血依然给力,叔就继续做个拿绳命来更新的人! 阿远没成功出现,明天一定出现,哦呵呵~! 【十分感谢姑娘们上个月给叔的鼎力支持!跪谢!】 ☆、052、我觉得她好就行 北霜国今年的桃花开得异常晚。 此时的桃林别院,花开正盛,粉白相映,煞是悦目。 然,院子里除了争芳斗艳的桃花外,并无人声,整个院子安安静静,如菡萏别院一般,不见任何人影。 此刻正有一人抬手别开垂挂在月门前的青绿藤蔓,跨进了静寂的院子。 只见此人身穿白色锦缎广袖长袍,脚步看着不疾不徐,可不过眨眼,他便是已离得月门两丈余,并且听不到丝毫脚步声,若非他的的确确是在行走,这院子里就像根本没有来人而是只有开得烂漫的桃花而已。 这是白拂,眼神有些沉眼眸深处有些急的白拂。 他正往院子里的屋阁走去。 未多时,他便来到大片粉白桃花环抱之中的两层楼阁前,候在紧闭屋门外的春荞秋桐远远瞧见他便迎了上来,而她们才走出三五步时,却见着白拂已从三五丈外的地方来到了她们面前,速度快如瞬移。 春荞张嘴正要说什么,却被白拂抬手打断,神色淡淡地问道:“醒了?” 春荞随即将要出口的话先收了回去,点了点头,恭敬道:“是,白拂公子。” “嗯。”白拂微微颔首,没有要听春荞把话说出来的意思,径自往紧闭着的屋门走去。 春荞惊诧,转过身紧忙着要唤住白拂时却被秋桐突然抓住手腕,与此同时还抬手捂住了春荞的嘴,似乎不想让她说话似的。 春荞惊诧更甚,皱着眉想要打开秋桐捂在她嘴上的手时,秋桐则是狠狠瞪了她一眼,同时将她的嘴捂得更紧,完全不给春荞说话的机会。 春荞将眉心拧得更紧了,不解地看着秋桐,只见秋桐向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微微摇了摇头,难得的一脸正经,而后转头看向白拂的方向。 白拂此时心中有所想,并未察觉到自己身后发生的事情。 春荞拧眉极度不解地看着秋桐,秋桐则是拧眉紧盯着白拂的背影看,看他将手扶上门扇,看他将紧闭的屋门缓缓推开,看他抬脚跨进了门槛—— 就在白拂迈出的右脚堪堪跨进门槛只差一分就要着地时,竟忽见得他猛地朝后踉跄了数步,令他险些栽倒在地! 事出突然!春荞惊得瞪大了眼,下意识地想要上前扶住白拂,然她才微微往前倾身却被秋桐死死按了回来,一手按着她的肩一手还是死死捂着她的嘴让她一时动不得也出声不得。 只见往后踉跄的白拂左脸颊红肿,嘴角淌着一溜腥红的血水,不难看出是被人朝脸上狠狠招呼了一拳,而这一拳,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让他根本就无所防备。 事出太过突然,而对方的身手速度太快,以致白拂敛神欲还击是已然慢了一步,当他广袖扬起时只见一袭紫色的风卷到了他面前,这速度快得春荞与秋桐还未瞧得清发生了什么,便见得白拂又狠狠往后踉跄了几步,背部砸靠到一株桃树上,震落了数瓣粉白的桃花瓣。 这个空档,春荞与秋桐瞧见白拂此刻竟是两颊都红红地高肿起,两边嘴角都淌着血水,染了三两滴在他白色的衣襟上,显得异常清晰。 竟是……又遭了一拳! 春荞已经惊得睁圆了眼,一时间只记得紧捏秋桐的手腕却是忘了将她的手从嘴上别开。 这,这是怎么回事!? “咳……”白拂轻咳一声,然他这一声咳还未能完完全全地咳出声,依旧如前一瞬一般还不待他还击,又是一拳头招呼到了他脸上,揍得他直是一口血喷了出来。 白拂生得白皙,这三拳下来,他鼻虽还未青,脸却已经肿得老高,可那揍他的人似乎觉得这远远还不够,直紧紧揪了他的衣襟将他甩到地上,依旧在他还手之前先是狠狠在他腰上踹了一脚,紧接着竟是跨坐到他身上紧握双拳毫不客气也毫不迟疑地朝他脸上抡,每一拳都用尽全力,似乎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手下留情。 春荞已经看傻了眼,完全没有察觉秋桐已经松开了她,也正有些傻眼地看着地上的两人。 不过这一次,秋桐却是比春荞率先回过神,将音量压得低低地对春荞道:“春荞,好赖爷才是你我的主子,你可不能向着白拂公子而不向着爷,看爷这些日子被白拂公子揍得多惨,咱们可要给爷一个翻身的机会,不然总是被揍,太惨了。” 此刻跨坐在白拂身上抡紧了双拳使劲往白拂脸上身上招呼的,不是别人,正是楼远。 只见他身上只松松地披着一件深紫色的外袍,墨发散乱在肩上背上,不见他寻日里仿佛事事都不上心的吟吟笑意,不是因为他此刻心中怒意横生,而是因为—— 此刻他整张脸上,圈圈匝匝地缠着米白色的绷带,除了露出一双阴云密布的眼睛与并无多少血色的唇瓣外,他整张脸以及脖子都被绷带绑缠得严严实实,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很是诡异。 可此刻的他,似乎完全不在意他的这张脸,而是只在意如何将白拂往死里揍。 然白拂又岂会这般乖乖地躺着让楼远揍,在被迫吃了楼远无数拳后,只见白拂忽地曲起腿,以膝盖狠劲打到了楼远背上,打出了一个空档,让他得以站起身。 白拂虽站起身,楼远的攻击却未停,是以,他们便赤手空拳地交上了手,一时间,院中桃花纷纷扬落,一紫一白身影打得有些难舍难分。 “……”春荞听着秋桐的话,目光紧随着楼远与白拂的身影不放,过了片刻,才听得她小声道,“所以你才故意将融雪不见了的消息告诉爷?” “若不是这般,爷怎能如此刻这般泄愤?”秋桐此刻面上颇有一种豁出去了的神色,毕竟她这可是大着胆子和白拂作对,她可是担心着自己事后会被白拂重责重罚,不过为了让她们可怜的爷翻一回身,她可是豁出去了,“当然了,我还掐了爷的泌香,春荞啊,你可不能当爷的叛徒倒戈向白拂公子顺便把我出卖了啊!没有抚琴且没有泌香备在身上的白拂公子可不是爷的对手。” “……” 正当这时,只见一株桃树猛地一晃,震落一地桃花瓣,竟又是白拂被楼远揍得背打到桃树的树干上,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 春荞看到白拂胸口白衫上那触目惊心的腥红,下意识地又想上前,可她才想要抬起脚却又是将其定在原地没有移步,只微微咬着下唇定定看着正咳嗽着的白拂。 此刻的白拂,不仅白衫上染了腥红的血,一张总是挂着出尘的淡淡神色的脸完全可以用“鼻青脸肿”来形容了,便是连左边眼眶都一片青紫,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百姓口中的“仙人之姿”,一眼看去,除了狼狈还是狼狈,可见其被楼远揍得有多惨。 而平日里总是被白拂揍得鼻青脸肿再加浑身青紫的楼远除了胸膛上挨了白拂的几拳外再无其他伤,脸上的绷带更是一点血污都不见,明显白拂一是没有机会揍到他的脸,一半又是他不会去揍他的脸。 “咳咳……”白拂咳了两声,忽而被楼远紧紧揪住衣襟,声音冷如霜雪道,“说,她在何处。” 楼远出口的本该是一个疑问句,可此刻他的声音已冷得没有了疑问的意思,而是冷冷的陈述,根本就不给对方不回答的机会。 只见他一向笑吟吟的眼眸暗沉如狂风暴雨前夕,卷夹着盛怒,他的眸中,不仅不见了一丝笑意,且在他眼前的白拂,就像是与他没有丝毫关系的敌人,此时此刻竟是让人感觉不到他们之间是情如手足的弟兄。 楼远只说了一个“她”字,没有点名道姓,可是听者都知道他说的这个“她”是谁。 “呵,小子醒了的第一件事就只是想到女人了?”白拂不怒,反是轻轻一笑,全然不顾他面上的伤,只冷冷道,“这就是你对待兄长的态度?若非有我,你以为她会自己出现在你床上?若非有我,你以为你现在还能这么目中无人地揪着我的衣襟?” 楼远不为所动,只冷冷地将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她在何处,说。” “若我说我已经杀了她,你又要拿我如何?”白拂又是轻轻一笑,咳了一口血。 楼远的眸光猛地一颤,默了默后冷沉道:“你不会。” “既然知道我不会,那你还不松手?”白拂抬手用手背拭掉嘴角的血,“别让你赢一回你就不知好歹得寸进尺。” “不过是身上没带瑶琴也没要泌香而已,不要说得赤手空拳的你能打得过我一样。”楼远定定冷冷地盯着白拂的眸子少顷,先是将他的衣襟高高揪起,而后又将他狠狠甩到身后的桃树干上,竟是忽然变了眼神和态度,嫌弃道,“也不瞧瞧你现在这样,比现在的我还丑。” “也正好,没理由我在受苦你在笑。”楼远撒了手,却还是不忘自己的问题,“你赶紧跟我说她在何处,否则我怕我不能忍住双手又想将你往死里揍。” “怎么,有本事揍我就没本事自己去查去找?”白拂冷笑一声,吐了一口嘴里的血,拂了拂袖子,冷声道,“就冲你揍了我这一顿,我没有理由告诉你。” “白拂,你不知道你现在这鼻青脸肿得像个猪头却还要装出尘仙人的模样很让人想笑?”楼远看着白拂那被他揍得完全变了形走了模样的脸,十分嫌弃,“就冲你这样,你不说,我也知道她还在相府里了,要是还不知道你这么装的脸皮下装的是什么心什么想法的话,从小到大就白和你打这么多架了。” “秋桐啊,赶紧替爷到隔壁的屎花别院找人。”楼远才嫌弃完白拂便扬声对秋桐吩咐道。 秋桐“哎”的应声了一声后没有即刻动身,而是先悄悄对还有些回不过神的春荞耳语道:“我说吧,这会儿的白拂公子可打不过爷,爷可算是咸鱼翻身当了一回人了。” “……” 正当秋桐要动身时,只听白拂又冷冷道:“你确定你要这个时候把那个蠢得不行的女人找来看你这张什么都不是的脸?” 白拂的话音才落,楼远立刻叫住了秋桐:“秋桐回来!” 秋桐定住脚步,盯着楼远问:“爷,你能不能给个准话,你这是让我去找融雪啊,还是不去啊?” “不去了不去了!”楼远摆了摆手,“秋桐啊,爷饿了,去给爷整些好吃的来。” “吃的啊?知道了,我这就去。”秋桐应声,正要走时又被唤住,然这一次唤住她的不是楼远,而是白拂,生生吓了她一跳,而后有些僵硬地转过身来看向白拂笑呵呵道,“白拂公子,您唤秋桐何事啊?” “当然是让你说说你做的好事了。”白拂说着,竟是微微一笑。 白拂不笑还好,这一笑,笑得秋桐两腿都软了,使劲地朝楼远挤眉弄眼。 楼远则是走过来推着她的肩膀往外赶,“秋桐姐姐,别给爷挤眉弄眼了,你以为咱白拂大爷是瞎的么?赶紧给爷整好吃的去,你是爷的人,有爷罩着你,绝对不给白拂这老家伙把拳头往你身上抡,所以,赶紧给爷整吃的去吧啊。” 楼远的话才说完,秋桐偷偷地瞄了一脸阴沉的白拂一眼,而后溜也似的跑了。 白拂没有将溜也似的秋桐拎回来,而是冷哼一声,鄙夷楼远道:“果真是甚么样的主子养甚么样的手下。” “怎么着,白拂大爷你嫌弃小弟的手下啊?本还想让我们温柔体贴的春荞姐姐帮鼻青脸肿的白拂大爷上些药的,现下看来是不需要了。”楼远说着朝春荞摆摆手,“春荞啊,去给秋桐打下手吧啊,这里不需要你了。” “……”白拂冷冷淡淡地看了面色颇为为难的春荞一眼,边抬脚往楼阁方向走边淡淡道,“小子既然这般为为兄着想,为兄若是不受用怎行?” “哼!装。”楼远嫌弃地哼了一声,还是对春荞吩咐道,“既然如此,那春荞还是来伺候咱们的白拂大琴师吧,以免他这几日出门去丢人现眼。” 楼远哼声完,也转身往楼阁方向走。 春荞紧随其后。 白拂进了屋后,择了楼远惯坐了藤编摇椅来躺下,微微闭目,口吻依旧淡淡道:“春荞,来给我上药。” “白拂,别用我的人用得这么顺手,我只是暂借春荞给你,不是把她送给了你。”楼远见着白拂被揍得满脸青肿却还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很是不顺眼,走到他面前往摇椅上用力一踹,踹得摇椅猛地前后摇晃,这才拖过一张太师椅与白拂并排而坐。 那是楼远惯坐的摇椅,然他只是在椅子脚上踹了一脚而未将其推开。 他们之间,就像方才未有狠狠地动过手一般。 白拂像不觉疼痛般,惬意地躺在摇椅上,微闭着双目任春荞帮他上药。 楼远则也是背靠在椅背上轻阖起眼,沉默着不说话,他的面色没有苦楚之色,尽管他的脸无时无刻都像有人拿着锋利的刀子在一片片剜着他的肉剔着他的骨。 他们就这么相对静默地坐了半晌后,白拂缓缓张口道:“即便我觉得她蠢得一无是处,不过为了你小子以后还愿意做人,我会暂且保她,待到你这张脸能见人了,再去接手。” “哼,别以为你这么做我就会感谢你。”楼远未睁眼,只轻哼了一声,“你觉得她蠢得一无是处不打紧,我觉得她好就行。” 白拂微闭着的上眼睑明显动了动,只是楼远闭着眼,未有瞧见,瞧见的,只有正小心翼翼帮他上药的春荞而已。 “对了,你接到人了没有?”楼远忽然睁开了眼,却只是睁开,而未转头看向白拂。 “接到了。”白拂也缓缓睁开眼,“有件事要与你说。” “何事?”楼远坐直身,转头,看向白拂。 正当白拂要开口时,屋外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似乎有些急,脚步声本不大,然听在习武之人耳里却颇为清晰。 脚步声来到了门前,是去而复返的秋桐。 楼远一见是秋桐,瞬间就不高兴了,“秋桐啊,你这是不听爷的话了呢啊?” “回爷,不是秋桐不想去给爷整吃的,而是秋桐这才出月门便遇见了小东。”秋桐忙解释道。 “小东?”楼远眼神微沉,“可是大人有事交代?” “不,爷。”秋桐看向白拂,“是大人要见白拂公子,即刻就见。” 楼远眼神更沉。 ------题外话------ 叔争取不当3000党! 叔出差回来了,但是单位一堆的事情等着去做,蛋疼。 哦呵呵~阿远出来了!姑娘们欢喜的话求有票的甩票啊~月初的票子异常珍贵啊~! ☆、053、疼着,证明我还活着 “小东可有说大人急着见白拂这老家伙是为了何事?”楼远眼神沉沉,问。 “回爷,小东没说,只是让我进来传达而已。”秋桐顿了顿,又道,“不过我瞧着小东的面色有些沉,似乎有什么紧要的事情般。” 从前的桃林别院很是热闹,但这次因着楼远需要静养,这桃林别院便变得与隔壁的菡萏别院一般安静,丞相李悔下了吩咐,除了春荞秋桐可以随意出入这桃林别院外,其余人等不得擅自进入,否则按府规论处,也是以秋桐才会去而复返,而不是由小东亲自进来传话。 秋桐说得正经,楼远却嫌弃得瞟她一眼,“秋桐啊,你这说的不是多余的废话么,若不是紧要的事情,大人又怎会要即刻见白拂这老家伙?” “……爷,是你先问我的,我这说了,你说我说的是废话,我要是不说,你肯定又要骂我蠢没有点观察力。”秋桐也嫌弃楼远道。 只见楼远眼眯眯笑了起来,“哟,秋桐啊,谁说你没有观察力?这不将爷心里的想法猜得准准的?” 就在这时,白拂由摇椅上站起身,看也不看正和秋桐笑说的楼远一眼,站起身后径自便往屋门方向走,使得春荞手上正为他青肿的脸上药的动作停在了那儿,面有忧色。 楼远则是唤住了他,“喂,白拂,你别是就顶着这一张猪脸出我这院子去见人吧?” “若非如此,难不成我还要像你一样绑满脸的绷带才出去见人?”白拂稍停下脚步,侧目瞟了楼远一眼,又继续往前走。 “哎哎哎,白拂大琴师大仙人,你真这样出去?你不嫌自己丑,也要府里其他人还有大人的眼睛着想吧?你这无异于是在戳瞎别人的双眼哪。”楼远用关心的口吻说着无比风凉的话,说着朝春荞摆摆手道,“春荞啊,先把你手里的药瓶放了,去柜子那儿给咱们的白拂大琴师找一定纱帽来,我这桃林别院和他那屎花别院不同,从来不出戳人眼睛的丑人,不能让大琴师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走出去坏了我桃林别院的美誉,快去找快去找。” “……”秋桐使劲拽楼远的衣袖,边朝他挤眉弄眼边将声音压得低低道,“爷,你别难得赢了一回就这么不要脸,当心下回你被白拂公子揍得更惨。” “哼,既是赢了,那就要赢得过瘾,下回的事情,下回再说。”楼远哼声完,又继续叫已经跨出了门槛根本未加理会他的白拂,“哎哎哎,白拂,你等一等啊,别急着走啊,别这么急着出去丢人现眼啊!” 楼远的语气听起来颇为急切,可偏偏他就是坐在椅子上不起身也更未走动一步,只顾嘴上紧张而已,“春荞啊,动作快点,那丑人已经走到院子里去了。” “来了,爷。”楼远只是嘴上装模作样的紧张,春荞则是真真切切的关切,手里揣着一定白纱帽很快便来到了楼远面前,还不待她说什么,楼远又朝她摆摆手吩咐道,“赶紧去赶紧去,记得快去快回,然后把白拂的丢人事告诉给爷,去吧去吧。” “是,爷。”春荞朝楼远微微垂首,转身疾步离开了屋子。 秋桐盯着春荞的背影,微微拧起了眉,神色颇为疑惑地问楼远道:“爷,这些日子来,我瞧着春荞好像很是关心白拂公子,这是怎么回事?是我的错觉?” “这就正是你的愚蠢之处。”楼远笑眯眯地为秋桐点评,“这种是聪明人才看得懂的事情,你这么笨,就别瞎折腾自己的脑子了啊,省得把这本就不多的脑水折腾干净了连厨都不会下就不好了。” “……”秋桐有些咬牙切齿,“爷,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好歹我还是姑娘家,不像爷这么个五大三粗的男人。” “哎,面子这种东西,在爷面前,你就不用要了啊,出去了的时候再要。” “……” “去给爷整吃的去吧,别整好不准回来,去吧去吧,爷不能再说话了,脸疼得不行。” “泌香有止痛功效,爷,可要我把泌香点上?”秋桐忽然又变得正经起来。 “别点了,疼就疼着吧,疼着,证明我还活着。”楼远说着,起身坐到摇椅上,闭上眼让身体随着摇椅轻轻摇晃着。 秋桐静静看了他片刻,走到床榻边拿过一床薄薄的衾被,盖到了楼远身上,这才离开。 待得秋桐离开,楼远才将手覆到脸上,用力往下按着,好似如此能让他减轻一点疼痛一般。 白拂这厢,春荞很快便追上了他,寸步不离地走在他身侧,关切问道:“白拂公子,月门很快就到,公子可要用上纱帽?” 白拂不语,继续往前走了几步后忽然朝春荞伸出手,沉默不语地将她手中的纱帽拿了过来,扣到了头上。 春荞则是稍稍顿足,与白拂拉开一步的距离后,恭恭敬敬地跟在他身后,不再是跟在他身旁。 纱帘之下,白拂眸中有一层涟漪荡过。 月门外,一身藏青色布衣年纪约莫二十五六的男子瞧着垂在月门前的密密藤蔓被人从里撩开,立刻站直身,正要朝从月门后边走出来的人行礼时,忽见得一顶白纱帽,不由诧异,“白拂公子?” “大人于何处传见我?”白拂仿佛没有注意到小东的神色般,跨出月门后淡淡问道。 “回白拂公子,在与客前厅。”小东是跟在李悔身边伺候的人,虽只是一名下属,却有着大多人所没有的定力,是以他面上的诧异不过一瞬之间,很快便是朝白拂微微躬身,恭敬答话道。 “与客前厅?”白拂微微拧眉,因为他身份特殊的缘故,大人从不会在与客前厅传见他,而现下,大人却是选择在与客前厅传见他,这便说明,与客前厅,除了大人之外,还有其他人在,而且,还是身份尊贵的人。 会是谁? “回白拂公子,是。”小东依旧微微垂首,朝白拂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白拂公子,请。” “府上来了哪个贵客?”白拂顺着小东手指的方向走去,问。 “回白拂公子,是九皇子殿下。” 春荞怔住。 * 与客前厅。 只见坐北面南的本该坐着相府主人家丞相李悔的主位上此刻却是坐着一名年纪约莫十六七、一身锦衣华服、头戴一顶五寸白玉冠的年轻男子,正是小东口中的九皇子。 而这九皇子不是别人,正是曾在白水镇山上见过冬暖故与司季夏一面的年轻男子。 本该坐在主位上的李悔,此刻却是坐在客位上。 此时的九皇子,斜靠在椅背上,一脸阴沉地看向门外方向,手指时而在手边的茶几上轻轻敲上一敲,一言不发。 九皇子身后,站着七名黑衣侍卫,其中一人在前,其余五人在后,无形中给这宽敞的厅子添了几分沉沉的压迫之意。 有婢子捧着刚沏好的茶水走上前来,福着身将茶盏恭恭敬敬地呈上给九皇子,可九皇子却是久久不接,使得这婢子心下渐渐恐慌了起来。 “这是昨日新到府上的新茶,味道很是香酽,请九殿下尝上一尝。”同样沉默着的李悔见状,朝九皇子微微一笑,客客气气道。 “哦?是吗?”九皇子这才将一直盯着门外方向瞧的目光收了回来,看向婢子正微颤着的双手里捧着的那只青花茶盏,而后缓缓抬起了手,向茶盏伸去,而就在他因养尊处优而异常细嫩白净的指尖就要碰到茶盏时,却见他忽地一甩手,竟是将婢子手中捧着的茶盏甩了出去! 茶盏摔落在地而发出“啪”的碎裂声随即在厅中荡开,滚烫的茶水烫了婢子满手,吓得她连忙跪倒在地,浑身不能自控的颤抖不已。 而因为九皇子这一甩手的力道颇大,茶盏中那滚烫的茶水泼到婢子手上的同时也溅到了李悔面上身上,只见九皇子轻蔑地冷冷一笑,盯着李悔道:“若本殿不喝呢?” 只见李悔面不改色,依旧是沉静的神色,便是连茶水溅到他脸上时他的双眼也未眨上一眨,只是抬起手,用衣袖轻轻拭掉了溅到他脸上的茶水,如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和声道:“或许这茶不合九殿下口味,九殿下若是不满意,下臣让婢子给殿下换一种茶。” 李悔说完,朝跪在地战战兢兢的婢子道:“起来吧,再去给九殿下重新沏来一杯茶。” “是!大人!”婢子胡乱磕头,害怕得连声音都在颤抖,应着声便站起身。 可当她才堪堪站起身连双脚都未来得及站直时,忽然一把利剑穿过了她的肚腹,让婢子的瞳眸一瞬之间睁大得近乎暴突,震惊及恐惧到了极点。 李悔在这一瞬间猛然站起身,伸出手想救这婢子,可,已然来不及。 “大……”婢子睁大着眼看着突然之间就捅过她肚腹来的利剑,看着剑刃上腥红的血以及那森白得刺目的剑光,抖着唇正说着说什么,可她才只吐出一个字,只见那把利剑倏地就从她身体里抽了出去,让她剩余的话全都断在了喉咙里。 剑抽出,婢子的身体砰然倒地。 李悔半伸出的手定在了那儿。 九皇子握着剑刃上满是腥红的利剑,边将其递给身后的六集边阴阴冷冷地笑道:“丞相大人,一个连一杯茶都沏不好的废人,要来何用?本殿帮你解决了她,丞相大人应该感谢本殿才是,为何还一副震惊的模样?” “哦,本殿忘了,丞相大人可是最体恤百姓最受百姓拥戴的好大人,也难怪丞相大人会激动得站起了身,不过,好像已经来不及了。”九皇子说着嘲讽的话,边伸出脚在已然咽气的婢子身上踢了踢,神色及语气森森然,“她好像死得很透了,本殿的剑法好像又进步了一点。” “好了,丞相大人让人再给本殿重新沏上一盏茶来吧,本殿,渴了。”九皇子只是在冷笑,仿佛他方才取的不是一条无辜的人命,而是捏死了一只小小的蝼蚁一般,“若是第二盏茶上来的时候琴师还未来见本殿,或许本殿一样会喝不下这丞相府的茶水。” 他的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若是第二盏茶端到他面前来时白拂还未来到这前厅的话,他一样会杀了端茶上来的人。 李悔面色平静地看着一脸阴冷轻蔑的九皇子,广袖下的双手不知不觉正慢慢拢紧。 九皇子没有察觉到李悔平静面色之下这细微的变化,抑或说他就算是察觉到了,他也不介意,只听他用命令的口吻吩咐道:“丞相大人,让你府上的婢子再给本殿把茶水端上来吧,丞相大人可莫要和本殿说堂堂丞相府没有茶水可上了,本殿可是想边喝茶边等着琴师前来的。” 九皇子这带着明显蔑视意味的话音才落,厅门方向紧着便传来男子凉凉淡淡的声音。 “白某还从未知道王城之中除了王上对丝竹管乐由衷喜爱外,还有人这般热衷器乐,以致这般着急着想要见到白某。”伴随着这凉淡声音而进入众人眼帘的,是一名身穿白袍头戴一顶白纱帽、身段高挺的男子,正是白拂。 只见他不疾不徐地抬脚跨进高高的门槛,走到厅子正中央,面对着主位上坐着的九皇子,语气依旧淡淡道:“不知九皇子殿下传白某来见,所为何事?” 白拂站在厅中,只是面对着上座的九皇子而已,不躬身不弯腰,甚至连微微垂首的举动都没有,似乎他面前的人,丝毫都不值得他以礼待见。 隔着眼前的白色薄纱,白拂目光扫过上座的九皇子、李悔以及九皇子跟前地上已然断气的婢子与那碎裂的茶盏,眼神阴冷。 “大胆!”还不待九皇子说话,站在他身后的六集当先呵斥起白拂来,“既然知道是九皇子殿下,你一介平民为何不摘帽不行礼不下跪!?” “摘帽行礼加下跪?呵……”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白拂面上有冷冷笑意,“莫非九皇子殿下心中也是这般想?” 九皇子只是深深拧起了眉,目光森寒地盯着白拂,并未即刻说话,只听白拂接着道:“白某虽只是一介平头百姓,然白某还从未向谁人跪下磕头行礼,便是连王上要见白某,都要用一个‘请’字,敢问九皇子殿下,殿下可是认为自己的身份地位要高于王上?若是,白某即刻给殿下跪下磕头。” 不过三两句语气平平似乎很是随意的话,白拂却是将蔑视皇权的矛头指向了上座的九皇子。 只见六集被白拂这三两句话堵得面有惊惶之色,九皇子更是满面阴云,目光森寒阴冷,咬牙切齿道:“姓白的你方才说了什么?” 九皇子将一把抓得紧紧的,极度不能接受竟有人敢不服从他,不服从便也罢了,竟还敢讽刺他! 而且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平民! “白某说,殿下若是认为自己的身份地位要高于王上?若是,白某即刻给殿下跪下磕头。”白拂竟是无视九皇子的怒意,将他方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你找死!”九皇子怒了,一巴掌拍到身旁的茶几上,对身后的侍卫喝道,“将他拿下!” 白拂只是冷笑着,不躲不逃不闪不避,如看笑话般看着怒火中烧的九皇子,很是无畏道:“难道殿下忘了,若是要将白某拿下的话,也当要一个理由才是,否则届时到了王上面前,殿下理亏。” “将他拿下!一群饭桶!快点!”九殿下被白拂的话激到,又是一掌拍到茶几上,豁地站起身,满面暴怒,恨不得此刻就将白拂千刀万剐死。 白拂依旧只是在冷笑,任九皇子的侍卫将他擒住。 “九殿下且慢。”一直沉默着的李悔在这时开口了,却先是向九皇子微微垂首才接着道,“殿下这两月不在云城许是不知,琴师是王上亲自请来,并亲自引其来敝府下榻的贵客,殿下这般,若是让王上知晓,怕是不好。” “父王请他来的!?” ------题外话------ 哦呵呵~不要想着九皇子有多聪明啊~他其实就是一草包! 嘤嘤嘤,叔离月票榜就差那么一指甲盖的距离啊~求姑娘们挺一挺啊~!跪谢跪谢! ☆、054、求公子出诊 “父王亲自请他来的!?”九皇子满面阴云地盯着李悔,将“亲自”儿子咬得极重,这一句话统共八个字,每一个字都如挤着牙缝说出来一般,每一个字都带着浓浓的羞恼,“丞相大人,你身为我莫氏江山的臣,应当要守臣礼,不得欺瞒主上。” 显然,九皇子不相信李悔说的话,因为在他眼里,白拂不过一介草民,怎么可能让他高高在上的天子父王亲自来请。 “九殿下若是不信下臣所言,可进宫问一问王上,倘琴师真有罪,殿下也请放心,下臣不会让其走出相府一步,自会等殿下来拿人。”李悔面色沉静,态度很是有理。 “李悔你什么意思!?”莫说现下的九皇子正在盛怒之中,便是寻日里的他也根本未将李悔这个深受王上倚重的丞相放在眼里,是以李悔的话音才落,他便抬起手来指着李悔的鼻子,蔑视道,“难道本殿想要定一个区区平头百姓的罪还要请示父王!?” “下臣不敢。”李悔看了一眼九皇子只差一寸便要顶到自己鼻尖上来的手指,面色不改,只是将头微微垂下。 “呵?不敢?本殿看你敢得很!”九皇子冷哼一声,收回了手,抬起下巴高昂地冷冷道,“本殿今日就是要定他的罪将他拿下,李悔你又能如何?” 九皇子此刻已连最基本的面子都不给了李悔,不再是称他为“丞相大人”,而是一口一个点名道姓“李悔”,再看他那眼神,轻蔑得根本就不像是在一个于国有大功的丞相,反是像在看一个微不足道的平民百姓,有或者,连百姓都不如,更像是在看……一条不听主人话的……狗。 李悔沉默。 白拂则是忽地一抬手,将擒着他的两名侍卫生生震出了好几步。 他抬手的动作看起来很是轻缓随意,可却是让用力擒按着的侍卫震开。 李悔能忍,白拂却不能忍,他广袖下的双手早已紧握成拳。 他不能容忍这么一个愚蠢无知的草包这般来侮辱他最敬爱的大人。 而也正是白拂这一抬手,使得微垂着头沉默着的李悔抬起了头来,目光沉沉地看着他,眉心微拧。 白拂双拳紧握得手背上的青筋尽数暴突了起来,目光森寒,带着杀意,似乎随时都能让眼前的人血溅当场,可当他触到李悔的视线时,他双手一颤,而后才慢慢松开紧握的拳头。 隔着面纱,九皇子看不见也感觉不到白拂眸中的杀意,只听他陡然怒喝道:“一群废物!抓个人都抓不好!” 九皇子先是恼怒,随之又紧紧盯着白拂,忽而阴阴笑了,“还以为琴师不过寻常人,这般瞧着,琴师似乎会武功,否则又怎能挥开本殿的侍卫。” “你说是吗?李悔?”九皇子阴笑说着,又转头看向了李悔,笑意更阴浓,“你不是觉得本殿捉拿他是冤枉他吗?那本殿就和你说说他的罪在何处,让你无话可说。” “昨日日落时分,本殿身边七名随身侍卫在城外被杀害,身上伤口均不是致命伤,他们——是被一种无形的武器所杀。”九皇子说到这儿,稍稍停顿才接着道,“本殿曾听陨王叔说过,我北霜国的大琴师白拂擅长的不仅仅是抚琴奏乐,更是抚琴——夺命。” “六集,本殿说得可对?” “回殿下,据属下所知,的确如此。”六集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应声。 “丞相大人,你觉得呢?”九皇子一脸阴佞得意地看着李悔。 李悔正要张嘴说什么,白拂却在这时先他一步轻轻笑出了声,无所畏惧道:“九殿下这么会破案,不到刑部任个一官半职可真是可惜了,不知王上知不知晓九殿下有此等过人之处?” “死到临头还敢说风凉话,当真以为父王会护着你!?呵!不过连条狗都不如,本殿要你死你就休想活!”白拂的话又成功激怒了九皇子,“重新将他拿下!本殿倒要看看你的身手究竟有多厉害,是如何杀了本殿的人救走那两个人的!” 这一回,六名侍卫连同六集一起共七人一同朝白拂围来,九皇子阴佞地笑着,一副等着看好戏的志在必得模样。 白拂目光冷如锋刃。 李悔却依旧面色沉静,似乎全然不担心眼前即刻就将发生的事情似的,也不见有要劝阻九皇子的意思。 就在这时,厅门外传来一道有些尖细的男子声音,“九殿下且慢!” 这个声音,厅内众人都很熟悉,是以六集曲成钩正朝白拂袭去的右手猛然翻转,擦着白拂的肩侧扫下,带起的风微微吹起白拂眼前的白纱。 白拂保持着定立在原地的姿势,脚步未移,甚至连眼都未眨上一眨,仿佛六集的攻势在他眼里不过笑话一般,根本就伤不到他,完全就不值得他还手。 随之,一名身穿藏青色锦衣的中年男子迈着小碎步匆匆走进了厅子来,只见他肤色偏白,下巴光洁,喉结不显,臂弯里挂着一把拂尘,是一名公公。 看穿着,似乎不是一名寻常太监。 这名公公一进了厅子忙朝九皇子和李悔俯身行礼道:“奴才林福见过九殿下,殿下万福,见过丞相大人,大人金安。” “福公公!?”九皇子见着这公公,先是诧异,紧着恼道,“你不在父王身边伺候父王,来这里做什么!?若是父王要见本殿,先等本殿拿了这罪人琴师再说,你先到旁等着。” “殿下且慢!”福公公在九皇子再次下令捉拿白拂前连忙劝阻了他,“殿下,万万使不得!殿下可不能这般对琴师无礼。” “林福,你可知你在和谁说话!?” “殿下恕罪。”福公公即刻深深躬下身,却也只是深躬身,而不是跪下,语气也不见紧张,只是恭恭敬敬道,“奴才不敢对殿下无礼,奴才只是遵王上吩咐来请殿下回宫而已,王上也有话要奴才带给殿下。” “什么话!?” “王上说,琴师是王上的贵客,任何人不得到相府叨扰琴师。”福公公只是低着头,态度恭敬。 然他说出的话却是让九皇子怒不可遏,“任何人?” “回殿下,正是。” “包括本殿?”九皇子明显不能相信福公公的话,语气愈发森然。 福公公仿佛没有感觉到九皇子的怒意似的,应声道:“回殿下,正是。” “你——”福公公的话音才落,九皇子便高高扬起了巴掌想要往福公公脸上扇去,然他的巴掌只是扬起,却迟迟未有落下,只因,他还不敢这么做。 宫里的人都知,福公公虽然只是一个阉人,可他却是一个自当今圣上年幼时便开始陪伴在其身边的人,从当今圣上还是总角小儿一直伴着他到如今的知命之年,他是陪伴王上年月最长最久的人,久到便是王上都对他颇为礼让。 王上尚且待福公公有礼,九皇子又岂敢真的凌驾于皇权之上对其施以暴力。 是以,九皇子只能愤恨地收回手,盯着福公公咬牙切齿道:“这便是说,本殿奈他不得了!?” “殿下的问题,奴才无法回答,殿下可回宫问王上。” “林福你——和李悔是一个鼻孔出气的是吧!?”九皇子抬手指着福公公的鼻尖,只见福公公稍稍将腰弓低一下,并未说话,九皇子则是气得浑身发抖,“好,好,好得很!本殿这就进宫问父王,本殿倒是要看看,父王是向着本殿这个皇儿,还是向着你们这些外人!” 九皇子说完,恼怒地用力拂袖,鄙夷地盯着白拂道:“今日便暂且饶了你。琴师?呵!本殿总能让你没了抚琴的本事!” “六集,回宫!” “是,殿下。” 片刻后,偌大的厅子便只剩下李悔、白拂及仍弓着身的福公公三人,福公公这时才缓缓直起身,见着李悔正朝他微微垂首,客气道:“劳烦了公公跑这一趟,李某惭愧。” 福公公却是没有接李悔的话,而是定定看了李悔两眼,颇为关切道:“丞相大人的面色瞧着不大好,想来是这些日子太过操劳的缘故,丞相大人还是好好歇歇为好,王上那儿,杂家会替丞相大人解释的,丞相大人若是累垮了,这庙堂只怕就要乱了。” 说到最后,福公公眼中有着隐隐的忧色。 “多谢公公关心,王上近日里来瞧着面色也不大好,公公还是快些回宫照拂王上吧,李某送公公一程。” “不必送,杂家自己走就行,还没到老得走不动的地步。”福公公微微摇头,拒绝了李悔的好意,还是关心道,“丞相大人还是尽快歇着去吧,杂家这就不耽误丞相大人的时辰了。” “琴师只管安心在丞相大人这儿暂住着,不会再有人来打扰琴师,请琴师放心。”福公公说着,朝李悔深深一躬身,“杂家这便告退了。” “那李某便不相送了,公公走好。”李悔也朝福公公客气地回以一礼。 白拂则是沉默着,冷眼看着福公公离开。 待得福公公离开,白拂这才取下头上的纱帽,而他才将纱帽取下,便听到李悔的浅笑声,“拂儿这张脸,怎的变得鼻青脸肿的,莫不是被阿远小子给揍了?” 此时李悔面上只有温和的浅笑,不见丝毫恼怒之意,就像方才这厅子中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什么人都没有来过一般似的。 李悔在笑,白拂却笑不出来,他的目光,褪去了冷寒之意,却不能褪去阴沉之色,他的双目紧紧盯着李悔,双手依旧紧握成拳,沉默着。 他似乎不能理解李悔心中的想法。 抑或说,他不能理解李悔为何要一再忍受着那些人的嘲讽鄙夷与侮辱。 他们心中的大人,不当是这样。 “拂儿怎的不说话?”李悔依旧浅笑着,“可是觉得我这样任人侮辱的人不值得你来说上什么了?” “拂不敢。”白拂眉心一拧,连忙低下了头。 “有什么敢不敢的。”李悔说着话,边说边轻轻咳嗽了起来,“想说什么便只管说就是,我还能打你骂你不成?” 白拂未抬头,李悔也未再说什么,只是咳嗽着,并且愈咳愈烈,好像喉咙里堵着什么似的,咳着,便停不下来了。 白拂听着这李悔这咳嗽声,愈听愈觉不对劲,忙抬起头,见着李悔正将掌心捂在嘴上,双肩因剧烈的咳嗽而耸动不已。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竟是一丝血色也无! “大人!”白拂慌了,忙上前扶住了李悔,李悔抬起另一只手朝他微微摆了摆,示意他没事,可他却是因咳嗽着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咳着咳着,白拂忽见得李悔捂在嘴上的手指间,正有腥红的血水慢慢流出,染上他的手背。 白拂瞳眸一抖。 李悔则是在此时往后仰倒,砰然跌坐在身后的太师椅上,捂在嘴上的手缓缓垂下,眼睑闭合,这忽然之间,竟是昏蹶了过去。 血水染在他的唇上嘴边,在他苍白面色的对比下,红得刺目。 “大人!”一向淡然自若的白拂此刻竟是失了方寸,边伸手去扶已然昏过去的李悔,边朝厅门外大吼道,“小东!小东!” “属下在!”紧着,一个藏青色的身影急急跑了进来,一见到鼻青脸肿的白拂与嘴角淌血的李悔时也惊住了,“大公子你——,大人他——” “先别问了,赶紧进宫去请太医!”白拂急急吩咐着,小东连忙应声,转身就要往外跑,突然间又被白拂叫住,“回来!” “大公子可是还有何要交代?”小东同样的一脸紧张不安。 “你现下即刻把大人背回竹林别院,快!” “可是大公子,太医……” “大夫我去找,你速度把大人背回竹林别院。” “是,大公子!”小东不敢耽搁,紧忙背对着李悔蹲下身,让白拂将李悔搬到他背上来,而后背着他快步出了厅子。 白拂将扔在地上的纱帽捡起,重新扣到头上,亦大步走出了厅子,见着一直候在外边的春荞,稍稍蹲下脚步,沉声吩咐道:“里边婢子的后事,交给你了,大人昏迷一事,暂时不要让你主子知道,这几日于他脸上的情况来说尤为重要,莫让旁事影响了他。” “是,属下明白。”春荞即刻垂首应声。 白拂不再说什么,也不过春荞一个抬眸的短短时间,眼前已不见了白拂的身影。 离开前厅的白拂,正朝他的菡萏别院而去,用他最快的速度。 此时的菡萏别院里。 冰刃在修补他在屋顶上撞出的那个窟窿,司季夏与冬暖故坐在屋前廊下,融雪则是拉着乔小余蹦到了湖心的厅子里,正趴在厅子的栏杆上不知在说着什么。 冰刃拿着榔头在屋顶上捶得叮叮咣咣响,边补着屋顶边时不时地朝坐在屋前廊下的司季夏扔碎木块,盯着廊下正在伺候冬暖故用早饭的司季夏,一脸的愤愤。 只听他边补屋顶边生气道:“五百两,你真太不是人了!居然拿早饭来威胁老子给你补屋顶!简直太无耻了,比白拂那不要脸的小子还要无耻!” “要不是看着你烧的饭菜还挺美味的,老子绝对不为你那几盘菜折腰!” “老子可是杀手,你居然叫老子来补屋顶!老子补完屋顶吃完饭后,一定要和你打上一架,不然老子不能消气!” “哎哎哎!五百两!你别老使劲给你媳妇儿夹那盘菜,你得给老子留点!老子可是最看好那盘菜的啊!” “哎哎哎!这盘也是,别再夹了!你看你媳妇儿碗里都堆满了!你媳妇儿那小身板哪里吃得了这么多,你别浪费了!” “五百两媳妇儿!你赶紧劝劝那该死的五百两别再使劲给你夹菜了!不然——” 冰刃嗷嗷叫着,伸出手摸索着碎木块又要往司季夏身上砸去,奈何他将周围摸了个遍都没摸到碎木块,再一看司季夏脚边,散落着不下十五块小木块,冰刃当下竟是抓了一片瓦片,愤愤地朝廊下正专心致志给冬暖故盛汤的司季夏掷去,一边吼道:“老子打死你啊啊啊啊!” 只见司季夏将汤匙放下,再微微一抬手,一如前边接下每一块朝他扔来的小木块一般,眸也未抬便轻而易举地接下了冰刃扔来的瓦片,只淡淡扫了手里的瓦片一眼,在微微弓腰,将其放到了脚边,与那些块小木块放在一起,接着继续给冬暖故舀汤,舀好后将碗移到了冬暖故面前,温柔道:“阿暖喝些汤,舒服些。” 冬暖故看着自己碗里堆得如小山般的菜,再看司季夏移到她面前来的暖汤,有些无奈,“平安这是要把我当成母猪来养?我哪里吃得了这般多。” “不多的,阿暖。”司季夏只是笑,蹲在屋顶上的冰刃这时候又出声了,“喂!五百两!你别笑得这么傻不拉几的行不行?老子看着都想笑了!” 司季夏依旧不理会冰刃,冬暖故却是忍不住笑了,抬头看向正一榔头邦的一声砸到梁木上的冰刃,笑道:“冰刃兄还是专心着快些把屋顶补好为好,以免饭菜凉了便不好吃了。” “五百两,瞧瞧你媳妇儿,多体贴人,哪像你一样,这么凶残歹毒不是人,烧好了饭菜不让居然不让老子吃!”冰刃虽还是在愤愤抱怨,手上的动作却突地加快,只听榔头捶打的梆梆声不绝于耳。 少顷,只听冰刃又大声道:“哎哎哎,五百两,我瞧见好像有人过来了,速度挺快,白衣裳,看身形,嗯——是白拂那王八蛋。” 冰刃说话间,白拂的身影已然掠至了楼阁之下,冰刃瞧见白拂头上那顶白纱帽,不由嫌弃道:“白拂你说你种了满院子荷花就算了,现在居然还戴一顶白纱帽,你还真的不想当男人而想当女人了?居然把自己整得这么娘们儿样的。” 白拂不理会叨叨的冰刃,就像没有听到他说话似的,在司季夏面前停下了脚步,却只是静静看着司季夏,未说话。 司季夏面色静淡,不因白拂在他面前站定而有改,也不觉诧异,只是客气问道:“阁下可是有事找在下?” 白拂的视而不见让冰刃不高兴了,扔了手上的榔头便从屋顶上窜了下来,站在司季夏身旁恼怒地瞪着白拂。 白拂沉默着,少顷,只见他抬手取下头上的纱帽,向司季夏微微躬身垂首,异常客气道:“诚如公子所言,白某有事求于公子。” 而白拂这一拿下纱帽,冰刃立刻捧腹大笑,“哈哈哈哈——白拂,你这脸可是比猪头还丑啊,是谁能将咱们厉害的白拂大琴师揍成这副丑样啊?老子可真想认识认识!” 司季夏也有些诧异,却不是向冰刃一般只顾笑话,而是委婉道:“阁下脸上的伤,似乎有些重。” “白某面上的伤无关紧要。”白拂眼神沉沉,连声音也是沉沉。 冰刃善于察言观色,这一瞬间,他不笑了,反是拧起了眉,难得正经道:“出事了?是陨王爷找来了还是什么人找来了?若是真出了什么事,你小子可别掖着啊。” “相府无危险,冰刃兄大可放心,白某这般急着来,只是有求于公子而已。”白拂终于应了冰刃的话,转而又继续看向司季夏,向其抱拳,深深躬身,“白某,求公子出诊。” 冬暖故将手中的汤匙放下,定定看着白拂。 冰刃倏拧起眉,只因他还从未听说过连见了王上都不会下跪行礼的天下第一琴师也会说一个“求”字,并且,还是说了两次。 而且,求公子出诊…… 公子? “五百两,你是诡公子!?”冰刃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司季夏。 司季夏未应冰刃的话,面上也不见任何“受不起”之态,他甚至,依旧坐在凳子上,目光沉静的看着朝他深躬下身的白拂,没有要起身相扶的谦让之意,仿佛他受白拂的这一礼,受得理所应当似的。 只听他淡淡道:“阁下考虑清楚求在下出诊的条件了?” 他要见到九皇子,而白拂昨夜并未给他确切的答复。 “正是。”白拂回答得肯定。 “不知阁下需在下何时出诊?” “即刻。”白拂抬起头,眼神沉沉。 “那,便请阁下稍待。”司季夏这才缓缓站起身,语气依旧冷淡,与方才跟冬暖故说话的他判若两人,“在下需准备准备。” 他似乎,总是要将诡公子与司季夏划分得清清楚楚。 “白某楼下等候公子。”白拂的态度客气得仿佛司季夏才是这里的主,他反是这里的客一般。 司季夏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白拂沿着木梯下了楼,冰刃则是深深看了司季夏一眼,踮脚踩上栏杆,直接从二楼跃了下去。 屋前廊下,只余司季夏与冬暖故。 而只面对着冬暖故的司季夏,又开始变得有些不安,有些不敢抬头看冬暖故,便是连话语都变得有些迟疑,“阿暖,我……” 就在这时,冬暖故走到了他身边来,握住了他的手,浅浅笑着,声音温和道:“需要准备什么?我帮你。” 司季夏手一颤,抬眸,让冬暖故浅笑着的容颜映入瞳眸,使得他不安的心渐渐安宁,不由轻轻回握她的手,微微颔首,“好。” 幸而阿暖什么都不问他,否则他不知该如何回答才是好。 他不能让阿暖知道他想要去做的事,他不能让阿暖为他觉得紧张不安。 只要做完这件事,他就能与阿暖离开这儿,离开云城离开北霜国,回到他自小生活的地方,回到……他们的家。 这般想着,司季夏将冬暖故的手抓得有些紧。 楼阁下,冰刃面色微沉,眉心微拧,站在白拂身侧,如自言自语般道:“能值得你白拂低声下气去求别人的人,是丞相大人吧?” “若我记得无错的话,如今你们北霜国的丞相,似乎这相位来得不正当吧?” 白拂眸中,杀意陡起。 ☆、055、燕苏 冬暖故坐在屋前廊下,慢慢吃着喝着一碗肉沫粥,眼睑低垂着,一直看着碗中自己朦胧的倒影,安安静静,轻薄的日光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在她的下眼睑上投下一层浅淡的投影。 忽然,她听到“咕……”的一声肚子的响声,抬眸,见着融雪一脸垂涎欲滴地看着她面前小几上摆满的食物,却只是看着,没有无礼的举动。 冬暖故看着融雪那副饿坏了的模样,不由微微笑了,“饿了就坐下吃吧,那副碗筷是干净的,粥在小几下边的食盒里,自己盛就行。” 融雪微微舔了舔唇,并未立即蹦到冬暖故对面那张空着的凳子上坐下,而是抬头看看日头,很是关心地对冬暖故道:“夫人哪,日头好像有些大了,夫人再在这儿坐下去会觉得热的,我帮夫人把这桌几和凳子搬进屋里去哦?” 经由融雪这么一说,冬暖故也抬头看了一眼顶上的日头,发现确实如融雪所说,日头正在慢慢热烈起来,便将手里的碗放回面前的桌几上,道:“也好,我与你一起搬。” “夫人你别动!”融雪连忙出声制止,“夫人你到屋里去等着我就好,我自己搬就行,夫人你千万不能搬啊,不然世子回来知道了的话,可定打死我!夫人绝对不能累着。” “那你一个人能搬得动?”冬暖故有些失笑。 “夫人放心放心,这点力气,小意思哪,夫人你快到屋里躲着日头等我,我很快的。”融雪信誓旦旦地说着,一边将冬暖故往屋里推,冬暖故笑着微微摇了摇头,没有再固执,先回了屋里等着融雪。 只见融雪轻而易举地便将那摆满碟碗的桌几搬进了屋,而后又飞快地将凳子给搬了回来,最后才去提食盒,进了屋后,先是按着冬暖故的肩重新在桌几边坐好,她这才笑眯眯地坐到冬暖故对面,拿了干净的碗给自己盛了满满一碗肉沫粥,毫无形象地就是用力地吸溜一口,一口就去了大半碗,又是让冬暖故不由笑了,“慢些吃,又没人和你抢。” “夫人夫人!世子不光是人长得好,武功好,居然连粥都熬得这么好吃!”融雪边说话边用筷子夹了一大筷子的青菜往嘴里扔,一脸满足加口齿不清地夸赞道,“烧的菜也好吃!难怪师兄自己一个人偷偷躲在厨房里吃不舍得分我一点!” 冬暖故浅笑着,重新捧起方才她那碗还未喝完的粥,小喝了一口,待得融雪一边赞不绝口一边将桌几上的菜扫光了大半时,她猛然刹住了嘴,将塞得满嘴的菜狠狠往下咽,看向这好半晌过去,她碗里的粥几乎未少的冬暖故,有些紧张地问道:“夫人,你怎么不吃哪?这些菜都很好吃的,粥也很好喝的哪。” “嗯,我知道。”冬暖故微微点头,“我只是没有多少胃口而已,你吃,不用理会我。” “这可不行!这,这可是世子烧给夫人吃的,我不能吃完!”融雪说着,慌张地将碗筷搁到了桌几上,“我不能再吃了!不然世子真要打我了!” “傻丫头,你不说我不说,他又怎会知道,再说了,我说了有我在,他不会打你的。”冬暖故说着,拿起筷子往融雪碗里夹了一筷子肉片,温和道,“快些吃,凉了便不好吃了,你若是不吃的话我自己也吃不了这么多,届时倒掉多可惜,还不如让你都吃了好。” “那,那我不客气了啊夫人。” “嗯,吃吧。” 融雪重新捧起了碗,很快就扫光了桌几上的菜,便是连食盒里的那一碗的肉末粥都喝了个底朝天,放下碗后十分满足地揉着自己胀鼓鼓的肚皮,却还是发现冬暖故碗里的粥依旧剩下大半碗,让她不由又关心道:“夫人可是在担心世子,所以吃不下啊?夫人不吃东西,对肚子里的娃娃很不好哪。” 冬暖故不说话,只是将手里的碗放到了桌几上,看向门外方向,若有所思,只听融雪继续道:“师兄说,世子是去帮人看诊了,是跟着琴师去的,应当不会有什么事的吧?而且世子那么厉害,更不会有事的。” “要是夫人真的不放心世子的话,我去找师兄让他偷偷跟着瞧着,顺便保护世子?”融雪霍地站起身,说着就要走,“我这就去找师兄去!” “不必了融雪。”冬暖故唤住了融雪,“不必劳烦你师兄了,我没事,你与我坐坐便行。” “可是……”融雪有些迟疑,“夫人,真的不用我去找师兄吗?” “嗯,不用,没事的。”冬暖故浅浅一笑,“我只是心里有些事情想得不明白而已。” “夫人有心事?”融雪拖了一张太师椅到冬暖故身侧,“夫人来坐椅子,椅子有靠背,坐着舒服些。” 冬暖故未拂融雪好意,站起身,坐到了太师椅上,融雪则是坐到冬暖故方才坐的圆凳上,双手扒在太师椅的一把上,眨着大眼睛很是关心地看着冬暖故,道:“夫人要是有烦心事,若是不介意的话,说出来让我为夫人分些忧呗?” “融雪,冰刃是你师兄在江湖上的名号?”冬暖故看着融雪清泠的乌黑瞳眸,默了默,问道。 “嗯,是啊。”融雪点点头,“夫人不是知道的吗?” “那……你可知道你师兄真正的名字,是什么?”冬暖故问这个问题时,显然有些紧张,因为她将自己的裙子抓得有些紧,“抱歉问了你这种问题,你不答也可以。” “夫人想要知道师兄的名字?”融雪未怀疑冬暖故有何意图,只是反问一声,而后为难地挠了挠脑袋,抱歉道,“对不起啊夫人,师兄从来没有和我说过他叫什么名字,我也只知道师兄叫冰刃而已。” “夫人怎么突然想要要问师兄的名字啊?是不是师兄的名字关系着什么重要的事情?而这个事情正是让夫人烦心的事情?” “或许是吧。”冬暖故有些失望,却又接着问,“那你师兄认识的人,可有谁人是姓‘燕’的或是名字里有‘燕’字的?” “燕子的燕啊?”融雪眨了一眨眼,还不待冬暖故说话便听得她兀自又接着道,“要是燕子的燕的话,倒是有的。” 融雪的话音还未落,冬暖故突地用力抓住了她的手腕,眸中竟尽是激动。 只因为,冰刃并未给她答案,可从他的反应看,他却是知道答案的,只是这个或许关乎他心中不能告知旁人的事,是以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而这个答案,很可能与平安的身世有关。 她想要知道这个答案。 “融雪,告诉我,这个人,是谁?” * 碧波随风荡,带着青绿的荷叶与粉嫩的荷花轻轻晃动。 湖边的一株大树上,冰刃正躺在一根手臂粗的树枝上,将手臂枕在脑袋下,闭着眼,日光透过层叠的绿叶,落到他身上面上已成斑驳。 风拂过湖面,拂到他身上,带起他散乱的长发轻轻飞扬。 他似乎只是在小憩,又似乎进入了浅眠中。 锋儿啊,为师和你说啊,其实呢,你有一个师兄的,只是你那师兄不听为师的话,为师就把他撵走了。 你说为师撵得对不对?你肯定觉得为师是撵得对的,那么不听话的完蛋玩意儿,简直就是白养了,真是气煞为师也。 不过呢,你也应该好好他才是,要是为师没把他撵走,哼,为师才不会收你这只泼猴当关门弟子,当然了,要是没把那完蛋玩意儿撵走,这把冰刃剑啊,当然也是要给他的,这样的话你就没有份儿啦。 你这小子!打为师干甚!?为师这可是在和他掏心挖肺地说实话啊,你只泼猴居然敢大逆不道打为师!行行行,为师认输,谁让为师一把老骨头马上就要咽气了而且把好东西都给你了,打不过你是正常的了。 啊?你问为师为何把你那混账大师兄撵走啊?不听话呗,所以就撵走了! 你只泼猴怎么问个没完没了啊?为师这马上就要咽气了,就不能让为师缓缓气再咽气?你说你师兄为何不听话啊? 哼!投到为师门下,只能做江湖中人,不能入朝更不能为官,不要问为师为什么啊,这可是老祖上定下的门规,你我等后人子弟自当要遵老祖上的规定,不得问为什么。 那小混蛋一心向往官场,说什么要造福百姓的屎话屁话,非要到官场里去搅合,为师一怒之下,就把他滚啦。 当然啦,为师把他滚走之前没忘痛打他一顿,不然难消为师心头之恨,哼!真是气死为师也!要不是打他小为师就看着他长大的,为师不打死他也要打断他的腿! 不过想想还是算啦,要是打死或者打残他了,最后心疼的还是为师,就由他去吧,不然简直就是浪费了为师这么多年付出的心血白养他了,好赖他活着,或许什么时候后悔了,退出朝堂来再回到为师门下来,届时为师绝对要狠狠虐他一顿才收他回来。 但是好像他不可能再回来啦,为师等了他很多年哪,等到为师这都马上就要死了,他个混账东西居然还没有回心转意,真是伤透为师的心哪,让为师死都不能瞑目哪。 小泼猴,你说什么?你说要让为师死得瞑目啊?哎哟,为师真是没想到啊,养了你七年了,你可算说一回人话了。 哎哎哎,死小子,为师才夸你,你怎么又打为师!咳咳咳,你要是再打为师,为师可就更死不瞑目了啊。 你说怎么能让为师死得瞑目啊?那就是替为师去找一找你那混账师兄,找到他,让他来为师的坟头上三炷香就行啦。 哎,小泼猴,你说为师是不是贱骨头啊?自己把他撵走的,却又想他想得不行,他和你一样,都像为师的儿子一样,撵走了,简直就像割身上的肉一样,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啊?你让为师再继续吊着这最后一口气让你把话问完再死啊?嘿你个死小子,没良心的完蛋玩意儿,什么叫吊着最后一口气,为师打死你! 你问你师兄长个什么鬼模样啊?这个啊,小泼猴你见过的啊,还记不记得前些年,每一年的七月七,总有一个年轻人老喜欢在咱们的山头下一跪就是一整天啊?为师记得你还问为师他是不是傻子啊来着。 就是那个混账啦,那个混账就是你的混账师兄啦,只不过这两年连今年是第三年了,他都没有出现过了,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个混账长什么模样。 你说你还记得啊?哎哎哎,别嚎这么大声,为师还吊着一口气在还没死哪,你不用这么善解师意喊这么大声,为师能听见的,你这么一喊,为师反倒死得更快啊。 你记得就好,记得的话,到时好找他。 但是这已经第三年不见他个混账出现啦,不知道他是不是死了,死了有没有收尸,要是没人收尸的话,他就也太惨啦,或者是他不死也被人害得半残或者半死不活了,所以才没有来跪为师。 你让为师别这么诅咒自己死不瞑目啊?好像也是,那个混账要是死了的话,为师可就真是死不瞑目了,自己养大的娃,就这么被别人给宰了,真是亏了大发了。 你怎么这么烦哪,问题一直问个没完没了的,为师马上就要没力气回答你了,记得为师说过的话啊,为师的坟头呢,要最漂亮的,记得每年都要来帮为师的坟头除草啊,不然为师可就要变成荒坟啦。 哎哎哎,别摇为师,你个小泼猴,还让不让为师安安静静地死啦? 哦,你还问了为师那个混账玩意儿在哪个国家为官啊?为师方才不是回答你啦?原来为师没有回答啊? 他啊,去那该死的北霜国了,真是听到北霜国这三个字为师就牙痒痒啊,去哪儿不好,去北霜国,为师最嫌弃北霜国啦,皇室的人都无能昏庸的,为师掐指算哪,这北霜国下代的国君要不是明君的话,北霜国绝对完蛋。 不过他爱去就去,反正他已经被为师撵走了,为师才不会劝他不要去北霜国,哼! 哎,小泼猴,为师真的要死了啊,以后都不能再听你小子在耳边叨叨个没完没了啦。 嘿你这蠢小子,听为师说了这么多,你居然都不问问为师你那混账师兄叫什么名字,连名字都不知道,你怎么找人哪?真是太蠢了,为师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就教出你这么蠢的徒弟啊? 记住了啊,你那混账师兄和为师一个姓,姓燕,单名一个苏字。 燕子归来,万物复苏,嘿,这名字好听吧,为师给取的。 哎,为师累了,不能再陪着你小子了,好好活啊,记住门规,不要如朝堂,做个江湖人,自在,适合你这只野猴子。 好锋儿,一定要好好活啊…… “飒飒……飒飒……”风忽然变得大了些,吹得满树绿叶飒飒作响,也吹落了一片树叶,缓缓落下,正正巧落在冰刃的左眼上。 冰刃缓缓睁开了眼,看着头顶错落于繁枝茂叶中的日光,眸光沉沉,抬起手,轻按上自己的额头,慢慢拧起了眉。 他似乎,忘了一个事情很多年了,若非五百两媳妇儿问起,他都已经不记得……他身上还背着老头子的遗命。 老头子这都死了十七年了,不会十七年了他还不能瞑目吧!? 那他不真的大逆不道了!? 这般想着,冰刃忽地坐起了身,这一惊一乍间竟是忘了自己是躺在树枝上,竟直直从树上摔了下来! 冰刃摔到地上时,觉得身下好像硌到了什么东西,硌得他腰杆子生疼,正要抓起这硌到他的东西狠狠扔出去以泄愤时,他整张脸都黑了。 只因为,他抓起的东西,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人的脚踝。 而这脚踝……是乔小余的。 ……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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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真回答啊!?”冰刃觉得自己的耐心已经远远不够眼前这只弱鸡用了,当他瞧见乔小余嚅着唇似乎又要认真地回答他的问题时,他连忙抢先一步吼道,“把脚拿出来!你要坐到自己真的变残废了才把脚拿出来吗!?” “不是的大侠,小女子不想变残废。”乔小余有迟疑,可冰刃正恼怒地盯着她,似乎要盯着她把脚移出来才满意,于是她便调整了一下坐姿,将垫坐在身下的双脚挪到了身前。 而这个过程对她受伤的脚来说,那疼痛疼得钻心,让她额上的冷汗凝得更大滴了。 乔小余左脚上不仅没有穿鞋,便是连袜子都没有穿,这就使得冰刃将她的赤裸的左脚看得清清楚楚。 只见乔小余本是白白净净的左脚此刻红肿得像只大馒头,脚踝处还有几个指印的淤青,显然是方才被他用力抓捏时留下的。 冰刃心本就烦怒,脸色本就黑,这甫一见着乔小余红肿的左脚,整张脸顿时阴沉得如同狂风暴雨来临的前夕,阴沉得可怕,让乔小余都变得有些战战兢兢,将自己的裙裳抓得更紧了。 “老子再问你一次,你到这树下来做什么?”此时的冰刃,不是冲乔小余怒吼,而是沉着脸沉着声音颇为正经地问她。 也正因为如此,乔小余更觉不安与害怕,甚至有些不敢看冰刃的眼睛,可她不敢不说话,便紧紧抓着自己的裙裳将方才已经说过的话重复一遍,“小女子只是想到这树荫下坐一会儿,揉一揉脚上的伤,真的不是要打扰大侠的。” “你的鞋呢?”冰刃又问。 “鞋?”乔小余有些愣愣,而后垂了眼睑,有些落寞道,“昨夜被抓进王府的时候掉了,小女子想要捡的,可是他们不让小女子捡。” 他们不仅不让她把鞋子捡回来,甚至还将它踢得远远的,那个时候,她很想哭。 因为,那是他给她买的鞋子,还在白水真的时候,包在他扔给她的那一只包袱里的,包袱里有新衣,有绣鞋,还有让她擦脚底伤口的膏药。 可是现在,膏药用完了,新衣被陨王世子撕扯烂,便是绣鞋,都掉了一只不能成双了。 这般想着,乔小余竟忽地落下了泪来,尽管她很快用手背搓擦眼眶,可那泪滴落到她裙裳上在其上晕开的一小片深紫色还是让冰刃瞧得清清楚楚。 这一瞬之间,冰刃一张黑脸拧巴到了一起,再次跳脚怒吼道:“你又哭什么啊!?难道老子问你还问错了!?你自己不看看这双脚,你就不能好好的吗!?被你这么只晦气的弱鸡摊上,老子已经认了,你就别再给老子整多余的事了行不行!?你能不能好好做人啊!?” “大侠,对不住,真的很对不住!”乔小余不敢抬头,只又频频道歉道,“小女子不是有意的,不是有意的,小女子也想好好的,小女子不想找事的,可是……” 可是她就是这么个多余的人,走到哪儿都是多余的,走到哪儿都是惹人厌烦的,她也不想这样的,她也想做一个讨喜的人啊…… 乔小余说着,还是忍不住抬手抹了一把眼眶,随之很快将手放下,因为她知道冰刃很厌烦她,更厌烦她流泪。 “啊啊啊啊——!”冰刃抓着自己的毛乱的头发烦躁地围着乔小余转了个圈儿,偏偏这时候,乔小余的肚子还发出“咕——”的一声响,响得她立刻将手捂到肚子上,响得冰刃立刻刹住了脚步,定在了她面前,气鼓鼓地瞪着她。 乔小余将头埋得更低了,将肚子捂得很是用力,好似如此就能让肚里那咕咕的叫声停止一般。 就在这时,冰刃伸出手,揪住乔小余的领子,像拎小鸡一般将她拎了起来,这被人突然提起的拔高感让乔小余吓了一大跳,然还不待她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冰刃便抓着她的领子将她往前拖着走开,拖了两步后,乔小余只觉自己脖子被衣裳勒得紧紧的,双脚也在这时腾了空,竟是冰刃揪着她的衣领拎着她正在飞速掠身。 就在乔小余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时,她臀部被坚硬的东西撞得生疼,是冰刃将她扔到了坚硬的地面上,再瞧瞧四周,竟是她方才来过的小厨房。 只见冰刃揭开桌上藤编的桌盖,瞧了一眼桌上那没有人动过的饭菜,转过头来瞪着正撑着长凳吃力站起身的乔小余,气不打一处来的张口又是吼道:“老子不是给你留了饭菜了吗!?你为何不吃!?” 乔小余看着桌上的饭菜,愣住,讷讷道:“这不是大侠留着中午的时候大侠吃的吗?” “……乔小余!”冰刃怒得一巴掌拍到桌子上,力道大得险些将桌腿给拍断,“老子只说了你别来和老子共桌吃饭!没说不让你吃饭!你是蠢的还是怎么的!?猪都比你聪明吧!?” “老子好赖是把你从陨王府给带出来了,你的命可是拿老子的人头像贴满这北霜国全国各地换来的,老子还能不让你吃饭饿死你不成!?”冰刃突然觉得,他的小猪雪不是最蠢的,这天下间,居然还有比小猪雪还要蠢的女人!这是不是天下两蠢都让他给遇到了?他能不要这么衰吗!? “大侠,小女子……” “你别说话!老子听见你说话老子就觉得奶疼!”冰刃又是一巴掌拍在桌面上打断乔小余的话,“自己老实在这儿呆着把桌上的饭菜吃干净!吃不干净的话,老子往你鼻孔里灌你吃干净!” “真是气煞老子也!”冰刃边捂着自己的心口边往厨房外走去。 乔小余见着冰刃要走,突然间不知打哪儿来的勇气和脸皮,竟是问冰刃道:“大侠你去哪儿?” 乔小余这话一问出口才发现自己逾礼了,正紧张得不行时只听冰刃如碎碎念般恼道:“去哪儿去哪儿去哪儿,自然是去问五百两媳妇儿拿些药来给你那只破脚擦!顺便再问问看有没有鞋让你这完蛋玩意儿穿!” “你就老实在这儿呆着吃你的饭吃你的菜!老子回来时要是看到你把右脚也整残了的话,老子绝对打死你!” “打死了你,老子也就不用再被你气到了,老子堂堂一杀手,居然要伺候你这么个黄毛丫头,这是气死老子也!” 冰刃烦躁的声音愈来愈远,直到乔小余听不到了,她才用手撑着桌子慢慢在长凳上坐下。 厨房里没有其余人,只有她自己。 这个时候,她惨白的脸上才露出疼痛难忍的神色,贝齿紧紧咬着下唇,用手抹了一把早已被冷汗湿透的额头及双鬓,抹得满手的湿意。 乔小余伸手去拿过桌上那副早就准备好的干净碗筷时,她的双眼又是湿雾蒙蒙。 * 竹林别院。 与菡萏别院以及桃林别院相似,竹林别院里,除却遍目修竹,再无其他植物,只是这竹林别院中的竹,却又不仅仅一种竹而已。 这竹林别院中以墨竹居多,其中间或植着一些黄槽竹、金镶玉竹与斑竹等,附具色彩的竹杆与柔和发亮的黑紫色墨竹一齐隐于绿叶之下,交相映衬着,甚为绮丽。 竹林间有一条只容两人并行通过的鹅卵石铺陈的小径通向别院深处,院子与菡萏别院一般安静,使得风拂竹林发出的飒飒声响显得尤为清晰,愈发地衬得这别院有种幽深的宁静。 而这别院里的每一品种的竹子,都是一般高矮一般粗细,可见照料之精心,除此之外,每一株竹子上都拴着一块巴掌大的竹牌,每一块竹牌都是一样大小,每一块竹牌上都刻着具体的年月日,当是种下这株竹子的日子。 而这每一块竹牌上除了刻着具体的日子外,还刻着一个相同的字——安。 仿佛这院子里的竹子不仅仅是草木,而是一种……寄托。 司季夏走在白拂身后,走在竹林间的安静小径上,看着在风中如朝他轻轻招手般的修竹,心底油然生出想要与这别院的主人见上一面,坐下小谈一番再品一盏清茶的想法。 他习惯了与草木为伴,他早已喜爱上了与草木为友,却从未遇到过与他一般会将这些没有血肉的草木当做朋友来对待的人。 不知此处会否有知己? 小径尽头,一排三开间的竹屋静静而座。 ☆、057、我要你在原地等我回来【一更】 小径尽头,庭院深处,一排三开间的竹屋静静而座,将这幽幽竹林衬出一分安宁来。 竹屋前有一片空地,空地上铺着大块的硬石为面,空地上未置他物,只在与西边院墙相接的地方打着几根木桩而已。 这片空地,似是为习武而用。 此刻竹屋前的这片空地上正有一名身穿藏青色布衣的青年在来回踱步,神色紧张不安,双眼一直盯着竹林间的小径,明显是在等着什么人,是以当他看到白拂时,他紧张又激动地唤出了声且迎了上去,“大公子!” “大人如何?”白拂一见着小东,即刻问道,声音沉沉。 “情况不好。”小东深深拧着眉心,满面忧色,看了一眼白拂身后的司季夏,疑惑道,“大公子,这位是……” “屋外候命,不当问的不要问。”白拂没有回答小东的问题,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 “是,大公子。”小东忙低下头,没有二话。 白拂说完话,朝司季夏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将他往竹屋里请,司季夏微微颔首,随着他上了竹屋前五级低矮的竹梯,只见白拂十分恭敬地推开了西边方向的第一间屋子的门,站在门外等候着司季夏进屋。 司季夏则是在跨进门槛前淡淡道:“在下看诊时向来不喜有人在旁。” 只见方才在九皇子面前还敢目中无人的白拂此刻竟是恭恭敬敬朝司季夏垂首道:“白某不敢乱公子规矩,公子,请。” 司季夏轻轻“嗯”了一声,就在这时,白拂视线里伸进来一只五指修长的左手,那手心里静躺着一只浅绿色的宽口小瓷瓶,只听司季夏冷淡得仿佛没有情感的声音随之传来,“青玉膏,只消半个时辰,阁下面上的红肿便能消下去。” 白拂怔住,一时间竟是没有反应过来,只定定盯着司季夏手里的小瓷瓶看。 司季夏并未等白拂伸手来拿自己手心里的小瓷瓶,而是躬下腰身将其放到了白拂脚尖前,抬脚跨进了门槛,兀自从里将屋门掩上。 白拂这才伸手将屋门完全掩阖,而后躬身将跟前的那只小瓷瓶拿了起来。 白拂看着自己手心里的这只小瓷瓶少顷,又转头看了紧闭的屋门一眼,眸光深深,面色沉沉,无声地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一只头顶带着一小块白斑的灰色鸽子从空中飞了下来,落在了竹屋前的空地上,咕咕着声音在空地上慢慢走着。 只见鸽子的左腿上绑着一只细小的铜管,用细细的麻绳拴着,是一只信鸽。 白拂看着鸽子头顶的那一小块白斑,拿着小瓷瓶的手蓦地微微一抖,良久,才慢慢走下屋廊,朝那只正咕咕叫着的灰色鸽子走去,然他只是将鸽子腿上的细小铜管取下,未急着削开管口的封泥,而是将鸽子交给了小东,吩咐道:“找些吃的来喂喂它。” 白拂用指尖摩挲着鸽子脑袋顶上的那块白斑,“飞得辛苦,自当犒劳。” 小东接过鸽子,垂首应是,没有疑问,而后捧着鸽子走上了空地前的小径,离开了院子。 白拂再定定看了一眼手里的小铜管,将其塞进了腰带里,朝竹屋正中间的那间屋子走了去。 此时此刻,西边第一间屋子里。 屋子里的摆设很简单,每一件物什都是竹制,大至桌椅,下至窗户上垂挂的一只小风铃,都是竹制,虽然简单,却简单得足够雅致,较之菡萏别院里屋阁的陈设还要雅致上几分,立于屋中,看着窗户下那随风而发出轻微脆响的小风铃与窗外的竹影,竟是给人一种鼻尖有新竹清香的味道。 屋子不大,司季夏扫了一眼屋内陈设,最后将目光落在屋子最左侧倚墙而置的一张竹榻上。 而此刻的竹榻上,躺着一个身穿浅灰色衣袍的人,挂在床边的纱帐挡住了那人的脸,让司季夏瞧不见他的脸,不过从身形及衣着上看,是名男子。 只见男人的广袖垂搭在床沿边上,大半袖子都往下垂挂着,这便使得袖口上绣着的竹纹颇为引人注意。 司季夏盯着男子袖口上的竹纹看,还未见其人,却在这一瞬间便确定这便是这处庭院的主人。 即便白拂并未就这座府邸与他说过什么,然从一千两兄的话中他已知晓此处便是北霜国的丞相府,而这竹林别院的主人,想来便是这座相府的主人——北霜国的当朝丞相李悔。 当司季夏走到床榻跟前时,他瞧见了这满受百姓赞誉的丞相大人。 只见他四十岁左右年纪,长发梳得整整齐齐的,头戴一顶五寸长的白玉冠,身穿一领浅灰色的宽袖锦衣,衣襟、袖口及腰带上都以深灰色的线绣着竹纹,剑般眉,眼眶较深,鼻如崖,面部轮廓若斧劈,下巴及两颊的线条很是分明,眼角有浅浅的细纹,两鬓隐隐有霜色。 然此刻的他却是阖着双眼,让司季夏瞧不见他的眼眸,可尽管如此,依旧能显然看出他是一名俊逸的男子。 可此时这名俊逸的不惑男子面色苍白如霜雪,唇无血色,呼吸微弱,竟是一副奄奄一息之状。 司季夏将手中提着的书奁放到床头旁的小几上,打开,从中取出脉枕,将其枕到了李悔手腕下,这才要在床沿上坐下。 司季夏在坐下前又看了一眼李悔袖口上的竹纹,先是将他垂搭在床沿上的袖子挽起放到他身上,这才在床沿上坐下身,抬手把上李悔枕在脉枕上的手腕。 司季夏将手从李悔手腕上收回时,他再一次看向李悔毫无血色的脸,盯着他紧闭的双眼,眼神微沉。 少顷,他将手移到李悔的腿上,缓缓地一下又一下由腿根向脚踝处轻捏,随之又将手重新把上李悔的脉搏。 最后,他掀了李悔的眼睑细观他的双眸。 末了,司季夏静坐于床沿上,静观了李悔半盏茶时间,这才将脉枕收回书奁,阖上盖,站起了身,提起书奁,离开了床榻,走向了屋外。 屋外,白拂早已等得焦急,是以当紧闭的门扉由里打开时,他的心蓦地提了起来,有些急切地问道:“公子,大人情况如何?” 司季夏神色淡淡地看了白拂一眼,“阁下可是要在下在这儿说?” “惭愧,失礼了。”白拂忙道,“公子这边请。” 白拂边将司季夏往中间的堂屋请,边唤小东道:“小东,照顾好大人。” “是!大公子!” 可司季夏并未进堂屋,而是在走到堂屋门前时转了个弯,走下了屋廊前的竹梯,朝小径方向缓缓走去。 白拂微拧眉,紧随了上去。 “飒飒……”又有风拂来,拂得竹林飒飒作响。 “阁下欲将在下留下,想来本就是要为这位大人看诊的吧。”当司季夏的脚步踏上小径时,只听他终是开口了,而他开口说话,却又不待白拂接话,只接着道,“而阁下之所以想请在下为这位大人看诊,想来阁下并非第一次见到这位大人如此状况,不知在下说得可对?” “公子猜想无差。”白拂承认,“这是白某第二次见到大人突然之间便不省人事,上一次,是一个月前的事情。” “请了大夫来瞧,大夫却是说——”白拂忽然将双手捏握成拳,“诊不出所以然,那大夫可是老太医,竟然——” 竟然对大人的脉象诊不出个所以然! “阁下勿躁,阁下见多识广,不知有无听过‘等我’这两个字。”司季夏语气平平地说了一句根本就读不大通的话。 何为“有无听过‘等我’这两个字”?人活在世,就算只是几岁孩童也会听过这两个字,就要看是什么人说,又是在什么时候说。 “白某不知公子……”白拂拧着眉,正要说白某不知公子此话何意时,他的话却戛然而止,瞳眸猛睁,一副震惊之色。 很显然,他听过这两个字。 等我,等我…… 难道……!? “看来阁下是听说过的。”司季夏正缓慢地在小径上走着,说着肯定的话,却是瞧也未稍稍扭头瞧震惊不已的白拂一眼,只兀自说着自己的话,“我爱你,我要你在原地等我回来。” 风拂竹林而发出的飒飒声让司季夏的声音变得很轻,“这句话说完整来,便是这样的。” “用我的血,让你在原地等我回来,永生永世,都等着我。”说到此,司季夏抬眸看了一眼被繁茂的竹叶交错见的苍穹,停下了脚步,“屋里的那位大人,并非患病,而是……” “中毒。”司季夏这才转头看向震惊不已的白拂,“中了‘以我的性命’制成的‘等我’的毒,并且毒素已蔓延向其五脏六腑,不出两个寻日,他便会浑身僵硬如石,从双脚开始。” “届时,他能做的,便是等着爱他的人来接他。”说到最后,司季夏的眼神也变得沉沉。 只因为“等我”这种毒,虽能让所恨之人饱受折磨,然这却是要自己的血肉生生剜下来做引子才能制成的毒,而这毒制成又非朝夕之事,必须制上整整三个旬日才能制成的毒,这便是说,这需要制毒之人自剜血肉整整三十日! 这由爱而生的恨意究竟有多深,才会让一个人宁愿以这样的方式来让双方都饱受折磨? “大人……中了‘等我’之毒!?”白拂难以置信,震惊得声音都有些颤抖,“何时的……事情!?” “据毒素在其体内蔓延的迹象看,”司季夏此时的声音亦是沉沉,“那位大人中此毒,是在十七年前。” “十七……年前!?”白拂此刻面色血色尽失,连眼眶都在微微颤抖。 “正是。”司季夏忽然轻轻咳了几声,面色愈发青白,“并且在半月前,他又再中了一次此毒,他的五脏六腑早已不堪承载此毒,再中一次此毒,命不久矣,是以阁下才会在半月前见到他突然间不省人事。” 时隔十七年,他还没有“等”到对方的回来? 抑或说,时隔十七年,他还没有“等”到对方的原谅? 司季夏抬手轻拿起身旁一株墨竹上挂着的竹牌,看着竹牌上刻得用心的“安”字,心有些沉。 这个连草木都能如此悉心照料的人,做过什么不可原谅的事情? 不过,他再如何不能被他人原谅,也与他无关。 心里这般想着,将手中的竹牌方才,可当他的拇指堪堪移开木牌时,他的眸光猛地一颤。 只因,竹牌上刻着的方才被他的拇指遮住的字,那是—— 泽帝三年,小寒。 这是在一年里最寒冷的一日种下的竹子,不仅活了下来,并且存活至今,活了十七年。 “要让他活下去,不是不可以。”司季夏再张口时,眼神及声音变得冷沉,“要付出代价而已。” ------题外话------ 本来想一章万更的,但是,太困难了,这章……太难码了,叔坐到凌晨三点也才码得出这么丁点字,实在要跪了,先上一更,叔会尽快奉上二更,具体时间不知,姑娘们晚上再刷新,总之,一定会有二更。 ☆、058、爱得刻骨,恨便也刻骨 【二更】 司季夏离开了竹林别院,白拂停在竹林间的小径上,未有将司季夏送至月门,只是定在原地,双眸微睁,竹影在他眸中摇晃得厉害。 飒飒……飒飒…… 风还在拂,竹林还在轻歌,仿佛,不知疲倦。 大人中了“等我”的毒,并且在十七年前就中了毒。 十七年前,十七年前…… 十七年前,发生过什么事情……?他只记得,十七年前的那一年,是阿远小子最痛不欲生的一年,因为那一年,他不仅换了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的脸,便是身上被烧伤的皮肉都一并换了,换成……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样貌。 而让阿远小子恢复成正常人样貌的,是薛妙手,这天下间,除了薛妙手,再无人能有如此本事。 薛妙手…… 白拂眼眸突然大睁。 难道是……薛妙手!? 不,不可能。 白拂抬手用力捏住自己颞颥,拧眉闭眼摇了摇头,推翻了自己这突然闪过脑海间的假想。 就算是薛妙手欲加害于大人,不管是以大人的头脑还是以大人的身手,都不可能让薛妙手有此机会。 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白拂将自己的颞颥捏得更紧了,仿佛如此就能让他将头绪理出个所以然来似的。 而若他的假想是真的话,就只有一个可能的原因。 那便是—— 大人自愿服下的“等我”之毒! * 菡萏别院,日正上中天。 冬暖故坐在窗户边,右手里拿着一张浸过水的棉帕子,正在帮捧放在腿上的一盆花开妍艳的月季花擦拭着叶子。 她的眼神与动作都很轻柔,仿佛她正照料着的不是一盆花儿,而是一个可爱的孩子。 她将那些染着些尘灰的花叶都擦净后,她用指尖轻轻拨了拨一片青绿的花叶,微微一笑,将其放到了窗台上。 当冬暖故将手中的那盆月季花放到窗台上时她倏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将右手上的棉帕一并撂在窗台上,急急朝屋门方向走去。 正将走到楼阁下的司季夏忽然听到前边传来哒哒哒的声响,是脚步踩到竹梯而发出的声响,抬眸,一抹再熟悉不过的浅绿色身影正朝他快步而来,脚步带着些紧张与急切。 “阿暖。”不等冬暖故跑下最后的几级竹梯,司季夏忙大步走上前去,有些紧张道,“阿暖莫跑,当心摔了。” “跑两步就会摔,怕是只有你才会这般想了。”冬暖故笑着去拿过司季夏手里的书奁,转为将自己的手塞进他手心里。 司季夏没有拒绝冬暖故为他提书奁,因为他想握着她的手,而若他手上提着书奁的话,便不能好好地将她的柔荑握于手心。 司季夏用自己粗糙的大掌将冬暖故的手拢在手心里,任由她拉着他往而楼阁二楼走。 他们的隔壁屋,冰刃正抱着他的冰刃剑坐在廊下的地板上,正转过头来看着他们。 然,难得的,冰刃这一回没有取笑司季夏,而是神色认真地看了一眼司季夏的面色及眼睛,懒懒道:“五百两媳妇儿,你该好好管管你男人了,瞧瞧他的脸色他的眼眶,是要玩命?” 冰刃说完,扭过了脸,不再看司季夏与冬暖故,兀自抬眸看湛蓝的苍穹去了。 冬暖故的手微微一颤,司季夏将她的手握得紧紧的,未理会冰刃的话,进了屋。 “傻木头去歇一歇,我帮你把书奁放好。”冬暖故对司季夏浅浅一笑,说着就要将手从司季夏紧握的手里抽回。 而当她正抽回手时,司季夏却是将她往前一拉,将她拉到了自己怀里,将她紧紧拥在了怀里,紧得就像害怕会失去她一样。 司季夏这个突然的举动让冬暖故的心蓦地猛跳,有些不安,“怎么了平安?” 司季夏不说话,只是将冬暖故搂得紧紧的。 冬暖故便不再问,只将手环到了他背上,拥抱着他。 如今紧紧相拥,他们能清楚地感觉得到对方的心跳。 少顷,才听得司季夏声音低低地问道:“阿暖,你说,由爱生恨,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冬暖故稍加沉默,而后才回道:“痛不欲生的感觉吧,爱得刻骨,也才会恨得刻骨。” 冬暖故没有问司季夏为何会突然问这样没来由的问题,亦没有问他方才看到了什么或是听到了什么。 她只知道,他有他的理由就足够了。 “痛不欲生……”司季夏将脸埋在冬暖故发间,似喃喃道,“或许是吧。” 生生剜下自己身上的血肉整整三十日以让对方饱受折磨,这个恨,当是如何的刻骨? “平安,你很累了,先睡一觉,嗯?”冬暖故轻轻抚着司季夏的背,不想与他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 “嗯。”这一次,司季夏没有拒绝,在冬暖故颈窝里轻轻点了点头。 他确实该稍微歇一歇了,他若是突然间撑不住了倒下了,谁来照顾和保护他的阿暖? 趁着这儿安全,他便稍微歇歇,缓一缓神。 “先去床上躺着。”冬暖故轻轻摩挲着司季夏的肩,声音温柔,“我给你拿药和水,吃了再睡。” “好。”司季夏将脸在冬暖故颈窝里蹭了蹭,这才松开她。 冬暖故则是柔笑着踮脚在他微白的唇上轻轻啄了一口,离开了他的怀抱,转身为他拿药和水去了。 当冬暖故端着茶盏与准备好的药走到床榻边时,司季夏竟已睡了过去,然他肩上的斗篷未解,便是双腿还挂在床沿边上,似乎他本只是想要在床榻上躺上一躺便好,却不想这一躺下去,他便捱不住眼睑的沉重,睡了过去。 斗篷未解,鞋也未脱。 看得出他已经累极,累极。 只见冬暖故将手里的茶盏和药暂且放到床头旁的小几上,而后在床前蹲下身,动作轻轻地为司季夏褪下脚上的鞋,再慢慢将他垂搭在床沿边上的双腿移到床榻上,见着司季夏未有醒来,她这才稍稍舒了一口气,本是想要解开他身上的斗篷,想想还是作罢。 先让他好好睡一觉吧。 冬暖故拉过衾被,为司季夏盖上,再替他拂开粘在他面上的几缕发丝,便这么静静地坐在床沿上,静静地看着司季夏苍白的脸,将手覆到了他的手背上,轻轻握着。 姓燕的男人啊?要是燕子的燕的话,倒是有的。 嗯……师兄的师父就是姓燕的,师兄的师兄也是姓燕的,嘘,夫人夫人,你可不能让师兄知道我把他师父和师兄的事情告诉夫人的啊,因为师兄说这种丢人事可不能让外人知道。 但是我觉得夫人不是外人,说也没什么,反正师兄又不是第一次丢人,应该不要紧的。 嗯……师兄的师父名字叫什么,师兄没说过,我也不知道,不过师兄的师兄的名字,师兄倒是告诉我了,因为师兄说找人这种事情,我必须也要帮找,哦,师兄在找他的师兄,不过这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师兄找了他师兄几年后就不找了,然后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找到。 师兄的师兄,我想想叫什么来着了,叫,叫……叫燕苏。 对,就是燕苏!燕子归来时,万物复苏,师兄的师父取的名字。 师兄还说了他的师兄在北霜国为官,不过不知道还活没活着,我觉得吧,若是师兄的师兄还活着的话,应该已经是个大官了吧?或许就在这云城里也不一定呢。 夫人,我知道的就这些了。 冬暖故替司季夏掖了掖衾被,起身离开了床榻。 燕苏燕苏,燕子归来时,万物复苏。 这句话,与段晚晴交给她的那块墨玉佩背后的燕子拂柳图案,相吻合。 而燕苏,是否还活着?倘他还活着,倒也却如融雪所说,或许是个大官了也不一定。 而他若是活着,又为何—— 冬暖故突然将双手捏微握得紧紧的。 他若是活着,又为何会抛弃自己的亲生骨肉? 他若是活着,又为何让平安从小就不间断地承受苦痛与折磨? 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 喂!看你模样挺谦谦君子的,居然偷看姑娘家洗脚!倒一点看不出来你原来这么无耻! 你看了本小姐的脚居然还敢说是本小姐的错!?你这无耻小人究竟哪里来的!? 你,你还敢说!你过来,本小姐一定要打死你! 算了算了,本小姐还要急着回家照顾弟弟呢,才无暇搭理你这种无耻小人,今日就饶你一次吧,千万不要让本小姐再见着你第二次,不然—— 哼! 你你你,你这个无耻小人!你居然又来偷看本小姐洗脚!这都第二回了,你居然还敢说自己不是有意的! 你,你——! 算了,好事不过三,要是再有一次,你就要给本小姐负责!哼! 喂,你这人到底是有意还是无心啊?本小姐都已经换了一个地方蹲了,居然又遇见你这个无耻小人了,真是烦人。 你个无耻小人居然还关心本小姐这般将水泡在湖水里会凉着?真是个伪君子。 喂!你先别走,与本小姐坐坐说说话如何?本小姐自己一人闷得很,当然了,你要是陪本小姐坐坐说说话的话,本小姐就不会让你对本小姐负责了的。 嗯,现在看你好像也不是太差劲,好吧,那本小姐就勉为其难告诉你本小姐的名字吧,撞面三次,也勉强算是相识了。 本小姐姓段,名婉莹,婉约的婉,晶莹的莹。 什么?你居然说这个名字和本小姐不相配?你这伪君子,你是不是真的想本小姐打死你? 那你叫什么,赶紧的把名报上来。 燕苏?燕子的燕,复苏的苏? 哼,这么好听的名字也不配你这么个伪君子。 …… 喂,燕苏,我要嫁人了,很快。 …… 喂,燕苏,你要不要来抢我?你要不要带我私奔? 你让我别闹了?这样会毁了我自己? 只要与你一起,我宁愿放弃一切! 你……还是不愿意抢我? 呵呵……那好,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我之间,再无瓜葛。 …… 燕苏!我就知道你会来的,会来带我离开的! 我不后悔,永远都不会后悔! …… 燕苏,我恨你,我恨你!啊啊啊啊啊—— …… 呵呵,燕苏,你说过你这辈子最想要做的事情,就是我坐在竹林边看你教我们的儿子练剑,那……你想不想见他? 哈,哈哈哈哈—— 燕苏,你高兴了吗?高兴了吗——!? 不,莹妹,莹妹—— “莹妹!” 李悔猛然睁开眼坐起身,心跳加快,呼吸急促,冷汗涔涔。 “大人!”自司季夏离开后便一直守在李悔床边的白拂正在为自己倒上一杯茶,正倒到一半时忽听得李悔这么一声惊呼,连忙将茶壶搁下,快步走到了床榻前,颇为不安地看着正大口喘着气的李悔,关切道,“大人可是梦魇了?” 李悔只觉眼前人影重重叠叠,良久,这人影才聚合成一道人影。 “拂儿?”李悔看着眼前的白拂,只觉恍惚。 “拂在。”白拂拧着眉,“大人可还好?” 李悔抬眸扫了一遭四周,将手扶到额上,痛苦地闭起了眼。 良久,才听得他终于恢复了寻常语气道:“今晨似又有新的通缉令张告,我还未来得及看,拂儿替我取来。” 白拂本想说什么,终是忍了下来,只微微垂首道:“是,大人。” 白拂离开后,李悔这才将扶在额上的手放下,满面颓然。 ------题外话------ 二更奉上!这几章不好码!叔准备在电脑前吐血身亡! 求加鸡血!加了鸡血叔好努力上三更! 姑娘们有没有觉得三更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哈哈~ 月票来来来! ☆、059、我总有一天会死的【三更奉上!】 李悔再抬眸时,掀了身上的薄衾欲下床去,奈何他才堪堪在地上站起身,便又重重跌回了床沿上。 李悔扫一眼屋子,见着白拂还未回来,眸中的黯然才淡去些,将手握成拳在自己的双膝上轻轻捶打着,在听到屋外有脚步声传来时躬下身将摆在床前踏板上的靴子套到了脚上。 “大人。”白拂进来时见着李悔正在穿鞋,想起方才司季夏离开前与他说的话,不由定定盯着李悔的双腿瞧,却又在李悔穿好靴子坐起身时收回了目光,将手中拿着的三张通缉令双手呈上给李悔,“大人要的通缉令。” 李悔只是穿好了靴子,并未站起身,在他接过通缉令并垂眸只注意着通缉令上的内容时,白拂的视线再次落到他的双腿上,眸光沉沉。 李悔细读着手中为先的融雪的通缉令,翻开第二张,是乔小余的,看罢第二张,竟是不由笑了起来,用玩笑似的口吻道:“这是陨王爷的仇家找上门来要死命往陨王爷心口捅刀子么?竟是打了又杀了陨王爷的心头宝。” 李悔有玩笑的心情,白拂却是丝毫都笑不起来。 而当李悔将乔小余的那张通缉令翻开,看到第三张关于冰刃的通缉令时,他的双手猛地一颤,紧紧盯着通缉令上冰刃的画像看。 江湖杀手……冰刃? 冰……刃? “拂儿!”李悔忽地唤了白拂一声,目光却是没有从通缉令上的画像离开,双手隐隐有些颤抖,“传令影卫,务必在陨王爷之前查到此人下落!” 白拂不动,亦未应声领命,李悔察觉到白拂的异样,这才抬起头,看向定在他面前不动的白拂。 只见白拂眉心紧拧,面上尽是纠拧与无奈之色,声音微颤道:“大人,您何时……才会为您自己多想一些?您的心何时才能装得下您自己?” “拂儿这是怎的了?”李悔看着满面纠拧与无奈不解的白拂,温和地浅笑着,“可是我方才忽然间就昏过去不省人事害得你担心了?呵呵,没事的,这些日子睡得不大好而已,你看我这睡了一会儿,不就好好的了?” “所以,不用替我担心。” “一会儿……?”白拂眉心拧得更紧了,双手慢慢捏成拳,“大人您认为自己才睡了一会儿?您若是才睡了一会儿……外边天色能这般黑?” 李悔微怔,这才发现屋中点着灯,窗外,已然拉上浓黑的夜幕,却还是用和笑的口吻道:“原来天已经黑了,我似乎不只是睡了一会儿而已。” “大人!”白拂忽然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竟是在李悔面前跪下了身,丝毫不见寻日里的淡然,面上眸中只有不可理解的痛心,抖着声音道,“大人您为何到了这种时候还能笑得出来!?大人您可以不要北霜国这个天下,难道大人连自己的命也不想了吗!?” “拂儿!”李悔忽然沉下了脸,喝白拂道,“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拂当然知道拂在说什么!”白拂将双拳捏得紧紧的,直视着李悔带着阴沉的双眸,将背挺得笔直,不惧不怕地大声道,“莫家已经将整个北霜国搅得一塌糊涂!只有大人才能救百姓于莫家所给的苦难!不只是拂这么认为,几乎整个北霜国的人都这么认为!” “没有谁比大人更适合统领北霜国!只要大人一声号令,必定举国响应大人而揭竿,今日白水、青水及赤水三个镇守的联合密信又一次传来,只怕明日或者过不了多久,会有更多密信传来!” “拂儿住口!” “大人!拂说的句句是实话!这是民心顺应的事情!唯有大人能救北霜国!只要大人——” “啪——!”白拂的话还未说完,便有一声响亮的巴掌声打断了他的话。 只见白拂已然消了肿却还是带着些淤青的脸颊瞬间红肿一片,而李悔的巴掌则是扬在他的脸颊旁。 这一瞬间,白拂怔住了,李悔自己也怔住了,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右手,少顷,才将手缓缓垂下,一边怅然心疼道:“拂儿,你从小到大,这是我第一次打你,若是你觉得我打得不该,那么你现在可以站起来,把这一巴掌还给我。” “拂不敢!”白拂双肩猛地一抖,一瞬间朝李悔“咚”的一声磕下了一记响头,维持着这个姿势痛苦道,“大人待拂恩重如山!拂就算是死,也不能对大人做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情!” “拂儿啊……”李悔看着白拂颤抖的背,神色疼惜却沉重,“你不知道我的过往,我欠下的债太多,多到我想要达到的巅峰,就在这个相位上。” “或许换成二十年前的我,有了如今的民心顺应,我会毫不犹豫地登上那个位置,不论世人如何评判我,我都不在乎。” “可是如今的我,早已不是从前的我,我只想在我有生之年尽可能地保着北霜国的百姓过着平和的生活,就够了,至于我死了之后会如何,我管不了,也没有办法管了。” “呵,你们若是说我没有骨气没有志向都好,我就是这么个自私的人,从来都不是你们想的那般大义且正义。” “不,我不仅是个自私的人,还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我这样的人,比如今你们眼中的窝囊王上,更不配坐在那个位置。” “拂儿若是觉得跟在我身边实在太过憋屈了,随时可离开,拂儿与小子都可谓是大才,我不能自己不想飞也非要你们陪着我不可。” 说到这儿,李悔的目光虽然还是落在白拂颤抖的背上,却已然变得悠远,所看的,已不仅仅是白拂的背。 “不,不管大人是好人还是小人,大人都是拂与阿远的恩人,是师父也是父亲。”白拂说着,又朝李悔磕了一记响头,“所以,拂与阿远,永远不会离开大人。” “……傻孩子。”李悔幽幽叹了一声,将右手搭到白拂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我总有一天会死的,就算你们不离开我,我也会离开你们的。” “好了,起来了,我这还没死呢,可还不需要你这么一直跪着我。”李悔按按白拂的脑袋,又温和地浅笑了起来,“去帮我把方才的话传达给影卫吧。” “大人,请容许拂斗胆问大人几个问题。”白拂只是抬起头,却未站起身。 李悔见着他这般严肃认真的模样,还是温和地笑着,道:“有话便问就是了,在我这儿还有什么不敢问的?” “大人……可知自己中了毒?”白拂的双手依旧紧握成拳,紧张地盯着李悔含着温和笑意的眼睛看。 李悔又是微微一怔,渐渐的,他不笑了,在白拂紧张到焦急的目光中微微点了点头,“我知道。” “一开始就知道?”白拂声音颤抖地紧接着问。 李悔默了默,依旧微微点头,“嗯,一开始就知道。” “那……是大人自己服下的毒药……!?” 李悔这回没有回答白拂的问题,反是微微摇了摇头,又浅浅笑了起来,有些无奈道:“拂儿啊,这一回你又是到哪儿找的大夫啊?似乎比太医有用多了。” “大人,您为何要这么做……?”白拂笑不出来。 李悔没有正面回答白拂的问题,可白拂已从他的话里听出了答案,那便是,的确是他自己服下的毒药。 “这件事,我本是想带进棺材的,以免你们为我挂心。”李悔轻轻叹了口气,“不过现在看来,我这个想法好像是不能实现了。” “拂儿啊,你可是认为薛妙手动手只是凭她的喜好而不需要任何酬金?”李悔用手按捏着自己的双膝,看着白拂。 只见白拂先是默了默,紧着瞳孔倏地圆睁,难道—— “拂儿果然是聪明的,我不过这么一点,你便能猜得到答案了。”李悔嘴角依旧挂着淡淡的笑,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事情一般,只缓缓悠悠道,“若不是用我的命来换小子的命的话,小子可活不到现在,那时的小子才七岁啊,不过是个无辜的可怜孩子而已。” “一晃眼,这十七年都过去了,你和小子啊,都长成大人了,我啊,也老了。” 李悔说得如仿佛陌生人的事情一般神色语气都平静,白拂的心底却波澜狂掀,即便猜想得到答案,可经由李悔亲口说出来,他还是觉得不可置信且难以接受,毕竟……小子与他,和大人是没有任何骨血之亲的,他们……不过是大人捡回来的孤儿而已! 就在白拂这震惊得难以回过神时,李悔又拍拍他的肩补充道:“对了,这个事情万万不可让小子知道,我的命是没有多长时间了,可小子的路还长,不要让他往后的日子都活在惭愧中,拂儿是兄长,当是知道该怎么做的。” “是,大人,拂谨记大人的话。”白拂心绪沉重地应着李悔的话,“可是……” “倘有办法让大人可以活到自然的生老病死的那一天,大人,您可愿意继续活下去?” “拂儿……此话何意?”李悔震惊。 “今日为大人看诊的大夫道,大人醒来后亲口问问大人的意思,大夫便在府上,可大人睡了七个时辰当是饿了,拂先让小东将晚饭端来,待得大人用完晚饭沐浴完毕,决定要见那位大夫了,拂再将他请过来。”白拂说着,又朝李悔微微垂首,语气恭敬,“至于通缉令上的那些人,此刻都聚在拂的菡萏别院中,大人若是想见冰刃,拂可随时将他请来见大人。” 李悔本就不大在乎自己的命,这番听到白拂提及冰刃,脑子里瞬间便只想着冰刃的事,有些诧异道:“都在拂儿的菡萏别院?” “正是,大人。”关于这个事情,他也很无奈。 “看来九皇子今日这一趟来相府是没有来错。” “请大人恕拂给大人添了不必要的麻烦。”算来是他失算了,没想到九皇子那个酒囊饭袋的身边也会有中用的人,竟然看得出那些个侍卫是因他的琴声而毙命。 “你和阿远小子从小到大给我添的麻烦还少吗?”李悔慈和一笑,“好了,起来吧,那位名为冰刃的男子既然在府上,便速去请他来见我,至于大夫一事,稍后再说。” 李悔说着就想要站起身,“不,不对,当是我亲自去见他才对,怎能要求他来见我。” 白拂却在李悔站起身前制止了他,“无需大人亲自跑这一趟,他这是到我那儿避难的,没理由连这点小事都不愿答应,大人放心,拂稍后定将他请到大人面前。” 白拂虽不知李悔为何急着要见冰刃,却没有再问理由。 大人行事,没有必要向他们多做解释,很多时候,他们只需要遵从便行。 白拂离开后,李悔才手扶床栏,极为缓慢地站起了身。 这一次,他没有再跌坐回床榻上。 然他迈开的脚步却极为缓慢,就像他的双脚上拴着千斤巨石一般。 李悔没有在意自己的双脚,就这么慢慢挪着双脚到了院中,走到院中的竹林间,将背靠在一株墨竹上,抬手轻抚着身旁的一株斑竹,动作轻柔,仿佛在抚摸着什么珍贵的宝贝般,眸光也渐渐变得柔和,呼吸变得均匀。 似乎,这片竹林是调整他心绪的良药。 ------题外话------ 哗~叔人生第二次的三更!这么难码的章节叔居然三更了!快快为叔点赞给叔加鸡血!叔准备嗝屁在电脑前了! 明天早上的更新应该还是在九点10分! 叔今天如此拼命,姑娘们手中的月票别藏啊!~ ☆、060、师,师兄!? 冰刃躺在屋顶上,臂弯里还是抱着他的冰刃剑,他与他的剑,从未相离过。 楼阁屋里,司季夏未曾醒来,冬暖故便一直守在他身边,没有要将他唤醒的意思。 乔小余蜷缩在陌生的床榻上,左脚上裹着绷带,床前的踏板上摆着一双崭新的绣鞋,枕边叠放着一套干净的淡紫色衣裳,然此刻的她却是捂着自己生疼的左脚将自己整个人都卷在了薄薄的衾被里,额上不断有冷汗沁出,将她的额发和鬓发都湿透。 只见她脸色惨白,双眼紧紧闭着,小小的身子在瑟瑟发着抖。 可明明,这时候的天气并不寒凉。 融雪与乔小余共一屋,此时正躺在乔小余身旁,却是睁着眼迟迟未睡,因为她睡不着,因为她有心事。 心中有事,融雪沉沉叹了口气,翻个身准备酝酿睡意,夜已深,她总不能这么睁着眼到天亮,这会让她想得更多。 可当她翻身时候不小心碰到睡在她身旁的乔小余时,她察觉到不对劲,这都快大热的天了,发什么抖啊? “小余?”融雪抬手轻轻拍拍乔小余的背,小声地唤了她一声。 乔小余没有应声,而融雪这会儿将手拍到乔小余的背,发现她浑身正在轻颤不已,融雪拧起眉,将她轻轻摇了摇,“小余?” 乔小余依旧没有反应。 下一瞬,融雪突地蹦起身,飞快地下了床,鞋未穿灯也未点外衫也未披,飞也似的就朝屋外方向冲! 融雪猛地拉开紧闭的屋门,冲到屋廊上边昂头看向黑漆漆的屋顶方向边急急喊道:“师兄师兄你在哪儿!?你快下来!师嫂嫂情况好像不对!” “咯啦……” “砰——” 先是瓦片被重物踩碎的声音,再是重物砰然砸到地面而震出的声响,而这个声响正正好在融雪面前砸响,惊得融雪闭起了一只眼。 待这声重响过后,融雪才睁眼瞧清正呈狗啃泥姿势跌坐地上的冰刃,连忙蹲到他面前扯着他的衣裳安慰他道:“师兄你别这么着急,师嫂嫂不会有事的!” “猪雪!”只见冰刃身子猛地一抖,突然间就跳起了身,愤怒不已地抬手就扯起融雪的脸颊,怒斥道,“谁跟你说那只弱鸡是你师嫂的!?你想让老子将你打死是不是!?乱吃了这么多年的东西现在居然连话也学会乱说了!?” 可这回融雪也恼了,竟是也狠狠瞪了冰刃一眼,而后将他的手用力扯开,恼怒地瞪着他,也吼道:“师兄你什么时候这么不负责任了!?你都把人家黄花大姑娘都睡了居然想什么都不承认!” “谁跟你说老子把那只弱鸡睡了!?老子就是要睡女人,能眼光这么差睡她那样的弱鸡!?” “师兄你要是不亏欠人家姑娘,照师兄你的性子你根本就不会搭理她!”冰刃吼,融雪也豁出去了,“师兄你老是骂别人不是人!师兄你自己才不是人!” “你说什么!?”冰刃被融雪的话气红了眼,竟是扬起手就要打正昂着脸瞪着眼看他的融雪。 融雪看到冰刃扬起手,微微一怔,非但不怕,反是也红了眼,抖着声音吼道:“师兄你要打我的话,就打死我好了!” “你,你,你——”冰刃看着融雪那张涨红的脸,扬起的巴掌抖得厉害,却迟迟没有落下,“你气死老子了!” 融雪没有低头没有认错,就这么昂着头瞪着冰刃,紧紧咬着下唇,眼眶通红。 冰刃气得浑身发抖,忽地转身,抬脚用力踹开了面前那两扇正慢悠悠阖起的门扇,用力得门扇竟然脱了门框砰然砸到地上,愤怒地进了屋。 融雪用手背用力抹了一把眼睛,也跟着冰刃一同进了屋,迅速将灯点上。 冰刃怒不可遏地走到床榻边,瞪着在床榻上蜷缩在薄被里瑟瑟发抖的乔小余,吼道:“乔小余,你给老子滚起来!” 乔小余没有给冰刃任何回答。 这于总是有话必接的她来说,明显是反常的。 可不是她不想应冰刃的话,而是此时此刻的她,听不到任何人说话而已。 乔小余的没有反应让冰刃暴躁地伸出手将面朝里蜷缩着身体的她给扳过身。 冰刃本是想将乔小余骂死的,可当他看到乔小余的脸时,他胸中的怒意消散了,只余躁意。 只因此时此刻的乔小余,面色通红得厉害,双眸紧闭,头发被冷汗浸得湿哒哒地黏在脸上脖子上,一副不省人事的模样。 冰刃拧着眉一脸嫌弃地用手背碰碰乔小余的额头,那滚烫得温度让他咬牙切齿,疯了一般使劲挠着自己的脑袋,嚎道:“啊啊啊啊啊啊——赶紧来个人把这只弱鸡给收了吧!” 融雪这会儿已经不生气了,在旁拉了拉冰刃的衣袖道:“师兄你都已经把她收了,可不会有人敢来和师兄抢。” “嘤嘤嘤……”冰刃突然转过身,一脸悲戚地将脑袋往融雪肩上靠,突然间就有气无力道,“猪雪,你说师兄怎么就把你养得胳膊肘尽往外拐的玩蛋样儿?” “师兄啊……”融雪十分配合冰刃地轻轻拍拍他的背,用安慰的口吻道,“师嫂嫂很好的啊,而且师兄年纪不小了啊,该找媳妇儿了啊。” “滚蛋!”冰刃一把将融雪推开,烦躁道,“老子自己潇洒自在多好!要什么媳妇儿!?女人这种东西,老子需要的话,青楼里睡一睡就是了!媳妇儿这种东西,不适合老子!” “滚滚滚,赶紧滚,滚到隔壁把五百两给挖过来,老子可没本事将那只烦人的弱鸡弄醒。”冰刃边烦躁地说着话边将融雪往外推,推了一半又把她扯回来,“算了,老子自己去,老子才不要和这只弱鸡共处一室,晦气到家了!” 冰刃说完话,唰的就不见了影儿,过了片刻,当融雪以为冰刃请到司季夏过来,谁知回来的还是冰刃自己一人,而且还是一脸笑眯眯的冰刃,像是捡到了好几百两银子似的笑眯眯模样。 “融雪啊来来来。”冰刃朝正在用衣袖帮乔小余擦汗的融雪招招手,融雪拧眉走了过来,只见冰刃挑起眉,笑眯眯道,“你看吧,这不是师兄不是人不想救那只弱鸡,而是这相府的主人要见师兄,现在就要见,有天大的事立刻要见师兄,所以——” “啊哈哈哈——这就不能怪师兄没有良心不近人情哪,所以,还是你自己去找五百两吧啊!师兄先去见主人家了啊,省得主人家将我们扫地出门不让我们在这避风头了,师兄这可是为了你们豁出去了啊——” “小猪雪不要太感谢师兄啊。”当融雪反应过来冰刃这究竟是在高兴个什么劲儿的时候,眼前哪里还有冰刃的影子,当她冲到屋外栏杆边上往往外瞧时,只见得冰刃跟随着一名藏青色布衣的男子正往廊桥上走。 “师兄!”融雪恼得一拳捶到了栏杆上,她想不明白师兄为何这么厌烦小余,她瞧着小余很好啊,笑起来的时候特别好看,而且觉着是个没有心机的姑娘,多好的姑娘不是? 难道师兄喜欢的是有心机的姑娘,所以嫌弃小余太笨!? 不行不行,她不喜欢太有心机的女人,她可不能要有心机的女人当师嫂嫂。 小余多好啊,小余当师嫂嫂多好啊! 啊,不对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问题的时候,要赶紧找夫人才是。 融雪瞧着将冰刃逮回来是无望了,就只能厚着脸皮去打扰别人的好眠了,然当她才转身,便见着冬暖故站在他们那屋的屋外看她,摇曳的风灯中只见她在浅笑,道:“这大晚上的,你们师兄妹俩是在闹内讧?” 冬暖故本是坐在床边的太师椅上浅浅睡着,忽地就听得外边传来冰刃与融雪那一声比一声高的大吼声,直帮她将脑子里的倦意给驱走了,再瞧床上的司季夏,依旧睡得深沉,没有被外边的吵闹声吵醒,这才稍稍舒了一口气。 要是这师兄妹俩把平安给闹醒了,她非得把他们抓来揍一顿不可,她的平安,可是好不容易才肯睡这一觉的。 “对不起夫人,实在对不起!”冬暖故话音才落,朝冬暖故频频躬身抱歉道,“我们不是有意的,夫人不生气啊。” “闹完了就去歇着吧,时辰不早。”冬暖故未怒,语气温和。 “夫人夫人!等等!”融雪连忙蹦到了冬暖故跟前,搓着手小小声地问道,“夫人啊,世子是不是还没有醒啊?” “嗯,还睡着,你们要是把他吵醒了,我这会儿怕是已经抓着你来打了。”冬暖故将声音压得很轻轻,“有事?” “我师嫂嫂好像病了啊,可我师兄不管。”融雪愁眉苦脸,“所以只好厚着脸皮想求世子帮忙,师兄说要找世子的。” 师嫂嫂?冬暖故听到融雪这嘴里突然就冒出的一个人,突然间就明白了他们师兄妹俩方才为何大吼大叫的了,无奈地摇摇头笑了,“难怪你师兄想打你,换做是我,我也想打你。” 这是个人都能瞧得出冰刃对那个名叫乔小余的姑娘没有任何喜欢之情,反倒是厌烦无数,这融雪丫头莫不是想要个师嫂嫂想疯了? “哎呀,夫人你就先别笑了,世子睡着,夫人你帮我师嫂嫂瞧瞧好不好?可能夫人知道该怎么办好。”融雪急得挠了挠耳朵。 “融雪啊,我可不是大夫。”冬暖故很无奈。 “夫人不是大夫不要紧,比我聪明就行了。”融雪这会子可算是病急乱投医了,急得竟是伸手去拉冬暖故,将她往她们那屋拉。 冬暖故只是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任融雪将她拖走了。 而在冰刃在小东的带引下离开菡萏别院后没有多久,白拂回来了,正缓缓朝院中楼阁方向踱步。 只见他微垂着眼睑,心事重重的模样。 夜很深,夜风很亮。 这一夜,除了司季夏,无人入眠,便是桃花别院里的楼远,亦是无眠。 跟在小东身后走着的冰刃一路叨叨个没完,叨叨得小东都不知该怎么来回答他的话才是好了,最后干脆不接话,就听着他叨叨。 “啧啧,这相府和陨王爷那个莽夫的府邸比起来啊,可真是差远了,这一对比下来,这相府简直就是透着一股寒酸味儿。” “……” “哟?竹林别院?这就是你们老大的窝了?虽然看起来还是挺寒酸的,但是比白拂那个屎花别院看得顺眼多了,至少像个男人住的地方。” “……”什么叫……你们老大的窝? “墨竹?和老子从小长大的山头有点像,难不成你们老大和我还会是老熟人?所以请我来喝茶或是请我吃饭?” “……” “到了?就是前边这三间破竹屋了?” “……”小东已经沉默得不能再沉默了,当他将冰刃领到竹屋前的空地时不再往前,只是朝他坐了一个里边请的动作,“公子里边请,大人在东边第一间屋子等候公子。” “没想到北霜国堂堂丞相会见我这一介江湖草莽,不会是想将草莽捉去送给陨王爷莽夫吧?草莽的内心真是忐忑啊。” “……” 冰刃笑眯眯地走上了竹屋前的低矮竹梯,朝东边的第一间屋子走去,竟是用脚踹开了眼前虚掩的门,哼声道:“丞相大人,江湖草莽来也。” 当冰刃还未经主人家请便兀自大咧咧地拖过一张太师椅面对着摆放着笔墨纸砚的书案来翘着腿坐下,坐在书案后正提笔书写着什么的李悔抬起头来时—— 冰刃抱着剑环抱在胸前的双手一抖,瞳眸微睁,霍地站起了身。 “师……师兄!?” ------题外话------ 昨天血槽空得太猛,以致叔今天不能正常按时的见人,十分抱歉! 现更上,依旧求鸡血啊啊啊啊~! 有了鸡血叔歇一天,或许明天又能鸡血满满满来奋勇更新!今天要干活,忙不过来了,今天就没有二更了。 【十分感谢昨天姑娘们给叔打的鸡血!叔现在在月票榜第六!还要继续求不被爆菊~!】 ☆、061、我的阿暖大人【一更】 司季夏觉得身子很沉重,沉重的疲乏感仿佛千斤般的巨石压在他身上,压得他动弹不得,残断了右臂的肩膀有钻心的疼痛正在往脑子袭来,就像是当时师父为他打上那些钢铆钉般的剧痛,疼得让他根本没有勇气来承受。 不止是身子沉重,便是眼睑都异常沉重,沉重得他想要睁开眼,却又捱不住这沉沉的困倦。 他似乎……许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他的身体,似乎难以撑持住了,他若是再不好好闭一回眼,他怕是倒下后就再也没有站起来的机会了。 他若倒下了,他的阿暖会伤心的。 他怎能让他的阿暖伤心。 有着阿暖,他才更想着要在这个世上活下去。 阿暖…… 司季夏慢慢睁了眼,静静地看着陌生的帐顶少顷,感受着透过帐子漫到眼角来的灯光,轻轻缓缓地翻了个身。 竟是,已经入夜了吗?他这一觉,似乎睡得有些久。 而当司季夏堪堪转了身时,他受吓一般倏地坐起身。 只因,他的身旁,没有冬暖故。 “阿暖?”司季夏用手抚着他身旁的空位,触手的凉意与无人应声让他慌了神,连忙掀了床帐便下了床去,愈发紧张地又唤了一声,“阿暖……?” 回答他的,依旧是安静与床头旁小几上微微跳了跳的烛火。 司季夏没有注意到小几上摆放着的瓷药瓶与一盏清水,更没有注意到茶盏下压着的一张纸,只急急套了鞋子便大步往屋外冲,卷起的风吹着茶盏下压着的纸张卷了卷角。 司季夏才一打开屋门,便瞧见坐在栏杆旁手中正摇晃着一盏茶的白拂,像是在此等待着司季夏一般,可他此刻又只是微微抬眸瞟了司季夏一眼而已便又垂眸饮着他的茶。 似在等待,又给人的感觉不是在等待。 司季夏也只是眼神冷冷地瞟了白拂一眼,转身就往竹梯方向走。 他们,没有任何交流。 就在司季夏转身走了两步后,只听身后传来白拂平平的声音,“公子要找的人,在厨房里。” “多谢。”司季夏非但没有稍稍驻足,反是迅速消失在了白拂的视线里。 白拂看着手中茶盏里碎着的昏黄火光,忽然昂起头将杯中还烫手的茶水一饮而尽。 菡萏别院的小厨房里正透出昏昏黄黄的火光,有谁人的剪影投在窗纸上并一晃一晃着,似乎在忙碌着什么,伴随着叮叮咣咣声偶尔响起。 司季夏站在厨房外的窗户前,静静看着窗纸上的人影,目光渐渐变得柔和。 他肩上没有系斗篷,他也没有注意到他肩上的斗篷何时掉落了又是掉落在何处。 夜风拂着他青丝飞扬时也拂得他空荡荡的衣袖微微晃动着。 他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站在窗外,一时间竟是没有要进厨房里去的意思,似乎就算是隔着窗户纸来看着冬暖故朦胧的剪影,他也觉得满足,觉得心安。 “咣当——”就在司季夏看着窗户纸上那忙碌的剪影失神时,厨房里突然响起一声似是硬物掉落在地而砸出的声响,砸得司季夏回过了神,正要抬脚往厨房里走时,只见由门户透落到屋外地上的一片黄光中有黑影一晃,有人从厨房里冲了出来。 冲出厨房来的冬暖故手上提着两只木桶,眉心紧拧着,这一出门就险些撞到竟不知何时不声不响杵在窗外的司季夏,非但不惊不吓,反是将左手里的木桶二话不说地往他手里塞,像是他的出现很及时,又像是他的出现再自然不过一般,没有让她惊,没有吓到她。 冬暖故将木桶塞给司季夏后,拽住他的右边袖管将他往厨房左侧的方向扯,脚步有些急,边走边道:“傻木头来帮我打水,我快要把白拂的厨房给毁了。” 司季夏方才在窗户外险些被冬暖故撞到时怔住了,再加上冬暖故这二话不说也什么都不问地就将他拖来打水,让他被扯到了井边才回过了神,而他这回神,还是因为冬暖故在他脸颊上轻轻扯了扯,催促道:“傻着做什么,快打水。” “好。”司季夏轻轻一笑,以他仅有的一只手摇动着系在水桶上的长长麻绳,将浮在井水上的木桶装满了水,随后抓上辘轳,将水桶给摇了上来。 待到水桶被摇出井口后,司季夏没有像从前在寂药里每一次从井中打水时用脚踩着辘轳将身子深深弓下才能将装满水的水桶从井中提起,这一次,他只是站在井边紧握着辘轳不放就行。 因为,冬暖故像是抢着一般似的在他欲抬脚时飞快地伸出双手将水桶提住,抢在司季夏之前将水桶提起。 司季夏握在辘轳上的手抓得紧紧的,看着冬暖故纤弱的身子,他很有想要将这些极其简单的事情抢过来独自一人来做的冲动,可当他看着冬暖故眉眼间的浅笑时,他终是没有这么做,只柔声提醒道:“下一桶水阿暖莫提了,我来就好,阿暖现在的身子,不适宜干这样的重活。” “嗯?”冬暖故将水倒进空木桶后将其放回井里时听得司季夏这么一句,先是不解,而后才恍悟,“好像也是,那我就在旁边等着?” “嗯,阿暖等着我便行。”司季夏松开握着辘轳上的手,只听辘轳转动而发出的声音噜噜噜响着,随之就是木桶落回井水上而砸出的声响。 冬暖故站在一旁,又一次看到了司季夏将水桶从井中提出来时不得不将身子狠狠压折的模样,她觉得鼻尖有些涩。 “阿暖先回厨房,我把水提回去就好。”将剩下的一只空木桶也装上水后,又听得司季夏温声道。 冬暖故自然知道她就是说“不”,司季夏也不会让她提水,便顺了他的意,空着双手与他转身往厨房走。 而当司季夏看到厨房里的情景时,他觉得冬暖故方才说的她要把白拂的厨房给毁了的话,一点……都不是夸大。 橱柜了锅碗瓢盆被翻得一团乱不说,地上还有摔碎的碗片,地上有摔碎的碗片不说,还撒了满地的面粉,而这面粉不止地上撒着,桌上也撒着,便是灶台上都撒着,这白面粉粘在黑灰的灶台,一斑又一片的,简直就是给灶台披了件诡异的衣裳。 如此便也罢了,偏偏这些面粉上……还黏着慌稠的鸡蛋液,除了桌上那片搓好的面饼好好的以外,这整间厨房,已是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再看冬暖故,方才在厨房外,夜色太浓,司季夏没有瞧清她的模样,这番进到厨房里来,他才瞧清她的模样。 只见她整个人像是在面粉堆里滚了一圈似的,本是浅绿色的衣裳此刻如在披了一层白纱衣似的,全身上下都沾着白面粉,衣裳上是,头发上时,便是脸上都是,就是连那弯弯翘翘的睫毛上,都沾着白面。 司季夏这才跨进厨房的门槛,下意识地想要退出来。 “想着平安该是要睡醒了,给平安做些吃的,我也只会秋桐教我的擀面条,做法我还记得。”冬暖故在放在长凳上的一只铜盆里净了手,拿起放在桌上的一把刀要切那一片擀好面皮,一边解释道,“不过我不会扯面,就只会这般切了,我会尽量切细的。” 司季夏此刻只盯着这满厨房的狼藉看,对于冬暖故的话,未听进多少。 “我烧了一锅热水,平安自己舀来洗脸。”冬暖故小心翼翼地切着面皮,“我暂时双手空不出来伺候你。” “……”司季夏手上还提着木桶不放,似乎是愣得忘了放,小声的喃喃道,“可不敢要阿暖伺候。” 冬暖故正在切面皮的动作突地顿住,扭过头来看着司季夏,微微眯起眼,道:“平安,你方才说了什么?” “没,没什么。”司季夏突然一个醒神,边将手中的木桶放下边道,“我去提另一桶水。” “嗯,去吧。”冬暖故忽然轻轻笑了起来,“提回来了顺道把这厨房收整收整。” “……”司季夏觉得,有些头疼。 当司季夏提着第二桶水再回来厨房的时候,看着满目狼藉,他纵使定力再够,眼角还是不由得跳了又跳。 阿暖这是……生了一双天生就会毁厨房的手?她这……只是做一顿擀面条不是?若阿暖这一顿做的不是擀面条而是炒两个菜的话,这厨房……是否这会儿都给炸没了? 这般想着,司季夏不由又自言自语般喃喃道:“日后……还是我为阿暖烧饭为好,万一厨房炸了炸到阿暖可就不好了。” “……”冬暖故本是在慢慢地将切好的面条下到水已经沸腾了的锅里,听得司季夏这么一说,盘子里的面条一下子全都抖进了锅里,沸水溅起,溅到冬暖故手上,让她不由缩了手。 司季夏即刻来到她身旁,握起她被沸水溅到的手,只见那沾满面粉的白皙手背上即刻显出明显的红点子。 司季夏正要说什么,冬暖故却在他出声前抬手朝他脸上胡乱一抹,抹得司季夏不得不微微闭起眼,再睁眼时,瞧见冬暖故正笑得眼弯弯,还从桌上拍了一把面粉,紧着又在他身上啪啪地拍,拍得司季夏一愣一愣的。 直到司季夏面上身上也都沾上面粉时,冬暖故忽然笑着抱住了他,笑声如银铃般道:“平安,我看出来了,你这是嫌弃我在厨房里的杀伤力巨大,以后是不让我进厨房了。” 司季夏先是怔怔,而后也笑了,“阿暖要是毁了一千两兄的厨房的话,我还是怕他会揍我的,我现在穷,可还赔不起一个厨房的。” “哈……”冬暖故笑得开心,“那可就不是我管的了,你是相公,你可是要给我善后的。” “是,我的阿暖大人。”司季夏笑着用下巴蹭了蹭冬暖故的头顶,看了一眼锅里那沸腾得厉害的水,道“阿暖下的面条是打算下成面疙瘩?” 冬暖故立刻松开司季夏,转过身来,想要搅一搅锅里的面条,却发现筷子找不着,不由得猛推司季夏道:“筷子筷子筷子,傻木头快给我拿双筷子!” “……”司季夏很无奈,“筷子就在阿暖右手边上不是?” “你怎么不早说!?” “……我不知阿暖今晨眼力不好。” 司季夏话音才落,便遭来冬暖故在他脚背上踩了一脚,瞪他道:“快去洗脸漱口,睡了大半天不知饿么?” “嗯,这就去。”司季夏还是柔柔笑着,从另一只锅里舀出水时想了想,又看向冬暖故,道,“阿暖莫忘了放盐。” “……” 就在司季夏与冬暖故在菡萏别院的厨房里吃着一顿宁静的早饭时,又有一只信鸽飞到了白拂面前。 天色还未亮。 有一辆乌篷马车来到了相府门前,从马车上下来两名身披黑色斗篷、将风帽拉得低低的人,隔着斗篷瞧背影,似乎是一男一女。 ------题外话------ 叔今天又做了一个无耻的更新延迟党,为了姑娘们给叔打的鸡血,为了表示这两天没有按时更新的歉意,今天,有二更! 叔尽量把更新时间调回到早上8点来!来来来,鸡血来给叔调好更新时间的动力。 嘿,嘿嘿嘿~ ☆、062、关于燕苏 【二更】 吃罢冬暖故煮的这一顿擀面条,司季夏没有收整厨房,并非他不打算收整,而是冬暖故将他推回了前边的楼阁,离开厨房前兑好一桶温水让司季夏提着,她则是拉着他的右边衣袖。 回到前边楼阁时,白拂已不在二楼的屋廊上坐着,而是坐在湖心亭抚琴,琴声悠悠,让这还未化开的夜色里显得有些旁人所不明的怅然。 冬暖故将司季夏扯回了屋,将门掩上,替司季夏褪了他的外袍,而后再脱了自己身上沾满了面粉的外裳,抖抖头发上也沾着的面粉,边往床榻方向走边道,“我帮你找件干净衣裳来换,可不能这么出去被人笑话了。” 司季夏听着冬暖故的话,柔和的目光有一道白光一闪而过。 冬暖故找了一套深灰色的短褐来让司季夏换上,边为他系着腰带边道:“穿短褐吧,穿短褐活动方便,以免你要看诊施针什么的不方便。” “阿暖……”司季夏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正认真地帮自己系了腰带又替他抚平衣裳上的褶皱的冬暖故,声音有些沉,“阿暖知晓我还要再去一趟?” 司季夏没有说去哪儿,也没有说去做什么,但是冬暖故知道他说的什么。 冬暖故扯扯司季夏的衣角,将其扯平,再他理了理有些鼓胀的衣襟,垂着眼睑道:“白拂琴师虽然什么都未与我说,但是他自寅时起便开始在屋外栏杆前坐着,我纵是傻,也当看得出他是在等你。” “好了,我为你梳梳头发,梳好头发就去吧。”冬暖故拍拍司季夏的肩膀,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在凳子上坐下。 司季夏习惯性地将腰杆挺得直直的,少顷,才柔声道:“这趟回来,我再与阿暖说是怎么一回事。” “嗯,好。”冬暖故只是专心地为司季夏梳发绾发,没有问他任何一个问题,末了将铜镜取过来伸到司季夏面前,趴在他背上与他一同照着镜子,微微笑道,“很好,诡公子。” 只见铜镜中的他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于头顶高高地用深灰色的束发带系绑成一束,这是他曾经以诡公子的身份出现在人前时才会梳的头发,以防有人见到他会联想到那个一文不值的残废世子。 “睫毛上还沾着面粉,傻木头洗脸居然没洗干净。”冬暖故注视着铜镜里的司季夏,抬手用食指轻轻拂掉了站在他睫毛上的面粉,末了放下铜镜又拍拍他的肩膀道,“好了,我把斗篷拿过来。” 司季夏缓缓站起身,冬暖故从床榻上取了昨儿他睡熟时为他解开却没有拿开的斗篷来为他系上,系好后却未急着将他往屋外推,而是先拿过昨儿为他备好但他却未服下的药来给他,“先服药,你看你,我给你留了纸条让你不用找我,瞧也未瞧便冲出屋去了。” 冬暖故说着,指了指床头边小几上的那张纸条。 “没注意到。”司季夏伸手待着冬暖故倒到他手里的药丸,一昂头便将手心里不下十颗药丸倒进了嘴脸,面不改色。 他当时只想着要见到阿暖,其余的,根本就不会再去注意。 冬暖故忙将水递给他,看着他将药丸与水咽下后,抬手抚了抚他的脸颊,温和道,“去吧,白拂等了很久了,若非紧要之人紧要之事,他是不会彻夜不眠都等着你的。” “不过说来算是我自私,平安难得愿意好好睡一觉,就算他想叫醒平安,我也不会允许。”就算是别人如生命般重的事情又如何,所有的一切,都不会比她的平安重要。 冬暖故说着,将司季夏的书奁交到了他手里,司季夏将书奁接过时微微点了点头,“阿暖一夜未歇,待会儿我离开后正好可以好好歇一歇,厨房不要收整,等着我回来收拾就好,我会与白拂琴师说明的。” “好好,知道了。”冬暖故将司季夏往外推。 司季夏又补充道:“晚饭等着我回来给阿暖做,阿暖就莫要进厨房了,至于午饭,我会让白拂琴师让府里人送来。” 若是再把厨房毁得更糟糕可就更难收拾了。 而午饭时间,他还回不来,不能为亲自为她做了。 “知道了,相公大人,去吧,我还会饿死自己不成?”冬暖故将司季夏推出了门外后停下了脚步,只见那本是在湖心亭中抚琴的白拂不知何时站到了楼下,手里提着一盏风灯,看得出是在等司季夏,然他却是背向着楼阁,目视着远方。 冬暖故只是站在门槛外,不再朝前走,朝前走的,只有司季夏自己。 司季夏朝前走了两步,回过了头,见着冬暖故正朝他笑,他便也不由得微微扬了扬嘴角,“阿暖等我回来。” “嗯。” 司季夏下了竹梯,待他踩下最后一级竹梯时,一直背对着楼阁目视着远方的白拂转过了身来,面色恭敬地等待着司季夏,为他打着风灯为他照着路,往廊桥延伸的院子外的方向去了。 看着他们的脚步走得不快,可不过转眼,他们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还正浓的夜色里,消失在了冬暖故的视线里。 司季夏随白拂走了,冬暖故却没有即刻转身回屋,而是站在屋前淡淡道:“冰刃兄要是想笑的话,为何还要憋着?” “哟,没看出来啊五百两媳妇儿,瞧着你一副武力值比我师妹还弱的模样,居然能觉察得到我的存在,不简单,有意思。”冬暖故的话音才落,便听得冰刃的声音从屋顶上传来,听着是玩笑一般的话,然却是他由心的赞赏,忽而语气一转,又变得一口的嫌弃,“我说你俩又不是生离死别,五百两又不是一去不回了,你俩要得着这么肉麻兮兮的深情凝望吗?我这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快要掉满地了。” “待得冰刃兄自己娶了媳妇儿了,怕是比我与内子更肉麻才是。”冬暖故笑。 “绝对不可能!”冰刃激动得从屋顶上蹦了下来,“老子这辈子都不会娶媳妇儿,你们女人是种麻烦的东西,老子驾驭不来,也不想驾驭。” “冰刃兄这是铁定拿自己当感情之事的局外人了。” “老子这叫自我认识得清。”冰刃昂了昂头,摆了摆手道,“行了行了,不说这种犯人的话题了,我说,五百两媳妇儿,那只扒着我回来的弱鸡,还活着吧?没死吧?” “冰刃兄说的可是小余姑娘?”冬暖故看着一说到乔小余就一张脸拧到了一起的冰刃,笑得嘴角弯弯。 “废话,除了她还能有谁?”冰刃挠了挠头。 “冰刃兄既然想知道,为何不自己去看看?或者自己去问问融雪?问我,我又不和她睡一屋,我如何能知道她的情况?” “哼,老子知道你肯定知道的,因为老子知道猪雪那头猪肯定来找过你的,所以,老子敢肯定你知道那只弱鸡的情况。”冰刃烦躁地哼声,“至于老子为何不去问猪雪,你也知道猪雪那脑子像猪一样的吧,能把没的嚎成有的,老子能瞧上那只弱鸡?什么‘师嫂嫂’,简直就是痛击老子的心。” “冰刃兄似乎很厌恶小余姑娘,既是如此,又何必再管她的好坏或是死活?她若不好,冰刃兄不是应当高兴的才是?” “五百两媳妇儿,你说的好像有道理!我怎么一直就没这么想过?”冰刃两眼一亮,而后又用力摆摆手,“不行不行,她的命可是拿老子的人头像贴满整个北霜国换来的,她要是就这么简单的嗝屁了,老子岂不是亏了大发了?” “那我就更不能说了,就等着看冰刃兄亏了大发的痛苦模样。”冬暖故笑吟吟的。 “五百两媳妇儿你不厚道啊!亏得老子还夸你善解人意温柔体贴的!”冰刃跳脚,“老子有秘密和你换,你换不换!?” “冰刃兄的江湖秘密,我可不敢兴趣。”总之是闲来无事,冬暖故挺是高兴与冰刃闹说着玩儿,以免她独自一人,总会想着事情便想得心事重重。 “哼,你不是想知道这云城里有没有姓燕的老男人吗?”冰刃用力哼了一声,双臂环抱在胸前昂着下巴一脸得意地看着冬暖故,“我可是有最新消息。” 冬暖故眸光猛地一颤,心也猛地拧紧,煞是震愕地看着冰刃,下一瞬的举动竟是朝冰刃深深躬下身,这突然间转变的态度吓了冰刃一大跳,“五百两媳妇儿你这是干什么!?别突然吓人行不行?” “求冰刃兄告知在下,在下定当将冰刃兄想要知道的事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冬暖故说着,将身子弓得更低,语气也成沉也更诚心,“若冰刃兄觉得还不够,在下给冰刃兄跪下也可以。” 冬暖故说完,竟是真的屈下双膝要给冰刃跪下。 “停停停!”冰刃连忙用手中的冰刃剑剑鞘顶住了冬暖故的肩膀阻断了她的动作,“老子从来不接受女人的膝盖啊,你别给老子跪,别折老子的寿啊!” “说来这只算是老子的家事而已,告诉你也没什么不可以,当然了这可是和那只弱鸡没多大关系,主要是五百两和你这夫妻俩老子看得顺眼,就算是,交个朋友了,不过老子还要开个条件。” “冰刃兄请说。”冬暖故有些紧张,不知不觉将双手抓握成拳抓得紧紧的,不过冰刃没多大在意罢了,因为他不知他口中的这件家事,或许便是别人眼里的大事。 “从今天起,老子一日三餐问题,五百两要给老子包了。”冰刃笑呵呵的,“五百两烧菜的手艺好啊,就是却点辣味而已,不过不要紧,让他加上就是。” 冬暖故还以为冰刃会开出什么为难人的条件,谁知不过是一日三餐这样的小事而已,便又淡淡笑了,“自是可以,不过今日的午饭怕是不行,因为方才外子离开前有说今日午时怕是回不来。” “那就换成一顿夜宵咯。”冰刃很“深明大义”。 “不成问题。”冬暖故点头,“那……” “我有个师兄呢,叫燕苏。”还不待冬暖故催冰刃说话,冰刃就往后一靠,靠到了身后屋子的墙壁上,看着楼下风灯正摇曳的廊桥,叹气一般道,“不过我没见过他多少次,因为我入师门之前,他就被我师父那糟老头子给逐出师门了。” “后来呢,老头子死了,托我找他,可我找了几年,找不到,杳无音信的,然后我就忘了还有这茬子事情了,昨日你突然间问着了,有猛然想起了。” “不知是不是老子被乔小余那只弱鸡的晦气熏染得连脑袋都被人悬赏了晦气到了头就来了点好气,然后,昨日呢,老子就见到老子那杳无音信十几年还是二十年的师兄了。” “就在这座相府里!”冰刃突然变得激动又愤愤,“他就是这座相府的主人,这北霜国的丞相李悔!” “难怪老子一直找不到他!原来是他完全换了个身份!简直和老头子一样可恶!” 冬暖故听着冰刃激动又愤愤的话,心中震颤。 北霜国的丞相李悔,是…… 燕苏!? 只听冰刃又给补充道:“就是五百两现在去为看诊的那个人。” “不过,五百两媳妇儿,该到你说说你为何如此想要知道‘燕苏’这个人了吧?” ☆、063、似是故人 燕苏……就是北霜国的丞相李悔……? 燕苏……就是平安此刻正去为看诊的人……? 那燕苏……是否真是平安的父亲?若是,他是否知道平安的存在? 若是…… “喂,五百两媳妇儿?”冰刃的问题没有得到冬暖故应声,不仅没有听到她应声,反见得她一副震惊怔愣的模样,不用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我在问你话呢,不能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一句话都不回吧?这也太不厚道了吧?” 冰刃的手在冬暖故眼前这么晃了晃,才晃得她回过神,连忙朝冰刃垂首抱拳感谢道:“多谢冰刃兄不疑我与外子,愿意将家中的事情相告。” “停停停。”冰刃又摆了摆手,有些烦躁道,“我是江湖人,一般不讲这种口头谢不谢的礼节,五百两媳妇儿,你只消回答我的问题不就好了?难道你们还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成?” “不知冰刃兄方才问了我什么问题?”冬暖故抱歉道,“并非不愿回答冰刃兄的问题,而是没有听到冰刃兄说话而已,抱歉。” “不是吧,五百两媳妇儿,你失神失得这么厉害?连我方才说话你都没有听到?别是这真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吧?”冰刃眨了眨眼,“我说,我的话说完了,该轮到你来说说你为何这么迫切地想要知道‘燕苏’这个人。” “为何想要知道么……”冬暖故喃喃将冰刃的问题重复了一遍,双手拢得紧紧的,声音低低沉沉,似是在回答冰刃的话,又不似在回答他的话,“有谁生来不想知道自己爹娘是谁,又为何会生于这个世界……” “这么严肃深沉的问题?”冬暖故的声音虽低,冰刃却是听得清清楚楚,定定看了冬暖故一眼后挺直了背,往旁边他住的那间屋子走去,边走边道,“我说的不过是我的家事,没什么难以启齿的,不过看你的模样似乎此事难开口,那我就不问了,省得你为难,老子可从不为难人的。” “多谢冰刃兄。”冬暖故转过身,对着冰刃的背影深深躬下了身。 “不谢不谢。”冰刃将手举过头顶,摆了摆,“当是朋友一场,这算什么。” 冰刃说完,踹开了自己的屋门,走了进去。 冬暖故维持着对冰刃深躬身的姿势,良久才站直身,沉沉的眼眸中如有骇浪欲狂掀,双手依旧紧握成拳,定在屋廊上半晌,正转身抬脚要回屋时,她的脚步定在了门槛上。 像是突然之间想起了什么似的,她转头看向融雪那屋,少顷,将跨到门槛上的脚收了过来,扭身朝融雪那屋的方向走。 她的每一步,都很缓慢。 好似她的每一步,都很沉重。 由菡萏别院去往竹林别院的路上,白拂沉默着,司季夏也沉默着,直至即将走到竹林别院的月门时,才听得白拂打破沉默,声音沉沉道:“公子开的条件,不知想要白某何时兑现?” “自是越快越好。”司季夏神色淡淡,事情办完得愈快,他就愈快能与阿暖离开云城离开北霜国,回到南蜀国去,回到水月镇山上的家去。 “那白某尽快安排。”白拂不仅声音沉沉,便是眼神都是冷冷沉沉,似在思忖着什么,抑或是说,他在计划着什么。 司季夏并非没有观察到白拂这细微的异样,只是他不想理会而已,也没有必要理会。 白拂领着司季夏再一次穿过竹林间的曲折小径来到竹屋前的那片空地时,见着手里捧着一盏白瓷盅的小东正站在书房门外,白拂不由眸光一寒,大步上前冷声问小东道:“为何不将参汤端进去给大人?定在这外边做什么?” 小东正要回答,白拂这厢才注意到书房的门是紧闭着的,而这书房的门向来只是虚掩鲜少关严,莫非大人有客?却也不对,大人几乎不在竹林别院见客,纵是朝中有人有要事与大人相谈,也都是在前院偏厅议事,更何况现下才卯时过半,会有谁人天来未亮时就来叨扰? 而若不是有客,大人又为何屋门紧闭,当不会发生了什么事? 这般想着,白拂的心不由提紧,竟是连小东的话都未听,便急急地叩响了书房紧闭的门扉,有些急道:“大人?” 就在白拂堪堪叩响紧闭的门扉时,门扉由里打开了,白拂正要说话却发现,站在门后的人,并非李悔,而是—— “琴师这么大早上的天还未亮就来探望李大人,不知向来性情古怪的琴师何时与李大人有的这般交情的?”这是女子的声音,柔柔软软的,似带着浅浅的笑意,极是好听,然这样好听的声音说出的话,带着不难听出的嘲讽,“我若是记得没有错的话,琴师不过是半月多之前才到相府来暂住的吧?” 女子浅笑说着话,抬脚缓缓跨出了门槛,只见女子身上披着一领墨色绣金丝斗篷,尽管披着斗篷,也不难看出斗篷之下她婀娜的身姿。 女子模样大约三十一二年纪,生着一双丹凤眼,眼中流转妩媚眼波,臻首娥眉,万千青丝与头顶绾就灵蛇髻,上缀以各式梅花玲珑簪,富贵之息尽显,衬得她整个人浑然生出一种高贵的气质,眉心一点朱红梅花印,妩媚中又似带着一抹淡淡忧伤哀愁,让人移不开眼的同时又为她心生哀愁。 白拂在见到女子时,明显吃惊,神色又很快归于平静,而后朝其微微垂首,抱拳拱手很是客气道:“白某,见过贵妃娘娘。” “呵呵,连王上都对琴师礼待有加,我可不敢受琴师的礼数。”女子微微一笑,一个“我”字显得她亲和有加,然白拂知晓,事实绝非如此,倘她真是亲和有加,此时此刻,绝对不会出现在相府,更不会出现在这竹林别院。 白拂微垂的眼睑下,寒光涟涟。 这个深宫中的女人,到竹林别院来,所为何意? “琴师心中可是在想,我这种时辰为何不是在宫中歇息着而是出现在这相府?”女子始终都微笑着,而她笑着,就愈发得让人觉得她眸中那隐隐的哀愁愈发浓重。 “白某一介草民,不敢忖度娘娘心思。”白拂将头垂得略低一分,眸光冷冽。 “琴师有王上在身后给琴师撑着腰,还有什么敢不敢的,昨日晨间不是还把九殿下给气坏了吗?”女子笑得柔柔的,声音亦是柔柔的,语气里明明没有任何怒意与责怪之意,然旁人听着还是听到了其中的寒意,使得小东不由为白拂紧张起来。 白拂却是不惧,只是平静地回道:“娘娘太过抬举白某了,白某不过是一个暂住别人府上的平头百姓而已,断断不敢对九皇子殿下无礼。” “琴师果然是懂礼之人,不然王上也不会这般赏识琴师了。”女子赞赏一句,抬脚继续往前走,“好了,李大人这病,我也探完了,也该回去了。” 白拂听着女子末尾的这一句话,眼神顿时冷厉如刃,大人昨日昏蹶之事他已吩咐下去,不许任何人外传,不可让府外的任何人知晓,而影卫那儿也没有传来任何事情外漏的消息,那她……又是如何知道大人生了“病”!? 而且,为何她进来相府,竟是没有人来向他汇报! 这其中—— 白拂抬眸时,女子已从他面前经过,他只瞧见了跟在女子身后那名比女子高出半个头,将风帽拉低得让人根本瞧不见其容貌的高挑女子,而之所以让白拂看得出她是女子的,是因为她脚上的绣鞋。 这女子似乎不想让人瞧见她的容貌一般,将斗篷上的风帽在头上拉得低低的,加上垂在脸颊两侧的头发,就让人更加无法看清她的脸。 白拂眼神冷冷,看着前边女子的背影,即便不愿,却还是躬身有礼道:“白某恭送娘娘。” 白拂说完,抬脚欲相送,却是被女子拒绝,“不敢劳驾琴师,我自己走便好,这相府里的路,我还是熟悉的。” 白拂眸中寒意更甚,没有执意要送女子一程,就这么定在书房门前,目光寒沉地紧盯着女子的背影。 司季夏还站在竹屋前的空地上,走在前边的女子经过他面前时只抬眸看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了,然走在后边的那名头上拉着风帽的高挑女子在经过司季夏面前时则是停下了脚步,转头,似在盯着司季夏看。 司季夏神色淡淡,不避不走也无疑惑不解,对方看着他,他便也看着对方。 少顷,女子重新抬脚,离开了司季夏面前。 就在这时,有稍微强劲一些的风拂来,吹掀了高挑女子头上拉低的风帽,尽管她很快抬手将风帽拉住,白拂还是瞧见了她的侧脸,并且,瞧得清楚。 因为瞧得清楚,是以他难免震惊。 那是……薛妙手!? 薛妙手为何会与纯贵妃在一起!?为何会一齐出现在大人的书房里!? 这究竟——怎么回事!? 不过不管怎么回事,都要把薛妙手扣留下来再说!薛妙手会出现在这里,证明她身上必定有“等我”的解药! 他敢肯定大人身上的毒就是薛妙手下的,若非如此的话,她们如何在消息没有外泄的情况下知道大人“生病”一事? 这证明,薛妙手知道大人身上的毒何时会真正毒发! 白拂心中骇浪频起,倾身就欲去追薛妙手,然他才堪堪转身,连步子都还未来得及跨,便听得书房里传来李悔沉沉的声音,带着命令的味道:“拂儿来了便进来吧。” 白拂动作稍加顿住,本欲拂逆李悔的意思横着心依旧想要去追薛妙手,李悔虽不在他面前,却又准确地捏得住他心里的想法,只听他又唤了白拂一声,“拂儿进来。” 白拂盯着竹林间的小径方向,心口起伏得厉害,因为他在极力压制着自己内心的不甘与恼怒。 他不明白李悔为何不让他去追薛妙手,可他却又不能违背李悔的意思,是以他只能将自己的双脚定在书房门前,只能眼睁睁看着薛妙手她们离开。 然白拂又不是即刻进书房去,而是站在书房门前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绪,书房里的李悔未催促他,司季夏也没有出声催他一声或是唤他一声。 白拂不动,司季夏便也只是站在竹屋前的空地上不移脚步。 “咳咳咳——”忽然,只听书房里传来剧烈的咳嗽声,白拂阴沉的眸子晃了一晃,下意识地是要即刻进到书房,却又在那一刻转身离开了书房门前,走到了司季夏跟前来,先是朝司季夏深躬身,而后极其恭敬地对其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司季夏这才抬脚,走上竹屋前低矮的竹梯,朝书房走去。 竹林别院里的曲折小径上,只听薛妙手缓缓道:“方才屋前那个身上披着斗篷的孩子,你瞧见了没有?” “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不用和我拐弯抹角。”纯贵妃依旧是柔柔的声音,可语气却是冷冷的,与方才面对旁人时的语气全然不一。 “见到他快死了,你不是应该高兴才是?怎么还是一副怨怒的模样?”薛妙手轻轻一笑,“你不觉得那个孩子和你我的一个故人很像?” “什么故人?”纯贵妃不仅语气是冷的,便是眼神都带着冷冷的不耐烦。 “呵呵……”薛妙手却只是轻轻笑着,不再说话。 而这薛妙手的声音,与她在他人面前说话时的冷冷无波的声音完全不一样。 此刻她的声音,有些尖锐,有些刺耳,却又还带着些沉哑,就像是…… 阉人才有的嗓音。 ------题外话------ 嘤嘤嘤,这几天的章节都太难码了,叔又在电脑前坐到凌晨3点了,只为了能将更新时间调回到早上让姑娘们能早早就看到更新!叔其实很敬业的!请给叔点赞!哦呵呵~ 叔目前在月票榜第六名!依旧需要姑娘们的支持!谢谢姑娘们! ☆、064、大人见过或是认识在下? 白拂将司季夏请进了书房,自己却未有进去,小东亦未进去,没有李悔的传唤,亦没有白拂的允准,他便捧着参汤一直站在书房门外。 白拂将司季夏请进书房前,劳他将参汤代为送到李悔面前。 司季夏没有拒绝,也没有问白拂为何不自己将参汤端进去,只微微颔首,将手里提着的书奁挂到肩上,接过白拂双手递来的参汤,转身进了书房。 白拂轻声道一声“多谢”,待司季夏入了书房后将门扉掩了起来,关严。 小东有不解,却不敢问,只是跟着白拂离开,到前边的空地上去等着。 书房里,竹制的书架整整齐齐地排放着,书架上亦是整整齐齐地列放满书册书简,这书房的布置比昨日司季夏去过的那间卧室还要简单,除了书架与书案外,就只在离书案最近的那扇窗户下摆放着两张竹椅,一张竹几,竹几上摆放着茶具,茶具素雅,上缀墨竹,在随风而轻扬的淡墨绿色纱帐下隐隐绰绰。 两只茶盏里有未喝完的茶水,看得出方才有客来过。 东边墙壁前,摆放着一张长有一丈宽有半张的书案,长长的书案上书简书册摞得很高,几乎将坐在书案后的人挡住,只见那人低着头,似在认真写着什么,又或在认真看着什么,时而一声咳。 整间书房的墙壁都很干净,未悬字画,唯在书案后边的墙壁上,挂着两柄竹剑,一长一短,一大一小,长的竹剑剑柄尾端缀挂着深灰色的流苏穗子,短的竹剑剑柄尾端缀挂的则色浅灰色的流苏穗子,两柄竹剑,除了长短大小与剑柄末端缀挂着的穗子颜色不一样之外,其余都是一模一样,包括剑柄上刻的纹路,包括穗子的样子,尽都一样,给人乍看一眼的感觉,就好像是……父与子。 只听埋首高高的书堆后的李悔又是咳了咳,语气慈和道:“拂儿过来吧。” 李悔只是说着温和的话,并未抬头。 司季夏亦不做声,只是手捧着白拂让他代劳呈上给李悔的那盅参汤绕过书案,走到了李悔身旁,默不作声地将手中的瓷盅放到了李悔手边。 来到这书案后,司季夏这才瞧清李悔在做的是什么。 只见那堆叠得高高的书简书册后,铺摆在书案上的一本本明黄的奏折,有的整整齐齐地叠合着,有的则是摊开着,有的上边墨字寥寥,朱墨却写了满满一篇幅,摊开着的奏折上,竟是无一本上没有朱墨圈点评批,或多或少而已。 而此刻的李悔,正用点着朱墨的笔在一本厚厚的约莫三尺见方的册子上写着什么,只见他微抬眸看一眼面前摊开的奏折,又接着在册子上书写,就算是不识字的人,也当知道他这是在记录着什么。 至于他记录的内容,司季夏不欲知晓,是以他只是扫了一眼,便将目光落到了册子上那米白色上的纸张上晕开的三点深红色点子。 再看李悔轻捂在嘴上的手,手背与小指上均沾着同样深红色的点子,可见,这不是朱墨,而是血。 此时此刻的李悔眼里似乎只有他面前的奏折与册子,根本未抬眸看已然站到他身旁来的“白拂”一眼,也因为他一心只在自己的事情上,根本就未有察觉,站在他身旁的,并非白拂。 忽然间,李悔又是一阵猛烈咳嗽,只见他用手将自己的最捂得很是用力的同时飞快地将笔搁在砚台上,这才转了身用力地咳嗽着。 血水从他的指缝间流出,滴落在地,开成血花。 司季夏垂眸冷眼看着李悔咯血,嚅了嚅唇,声音冷冷沉沉道:“大人这般不惜命,在下怕是要辜负白拂公子的厚望了。” 正微躬着身子猛烈咳嗽的李悔身子猛地一震,正缓缓直起身子的同时,司季夏将一方干净的棉帕递到了他面前。 李悔看到伸到自己面前来的棉帕时眸中有寒光,并未拒绝,而是抬手接过,客气地道了一声“多谢”。 而他只是将棉帕接过而已,并未使用,只坐直身,终于抬了眼睑,看向站在他身旁的陌生人。 这一眼,让李悔拿着棉帕的手倏地一僵,那本就是轻捏在手中的棉帕便掉落在地。 司季夏眼神微寒,随之弯腰将棉帕捡起,未沾血,他便将棉帕在自己身上轻轻拍拍,将其重新折合平整,收回了衣襟里。 这是阿暖每日都为他准备着的一方干净帕子,每次阿暖都会亲手将叠好的帕子塞进他衣襟里,道是或许会有用得着的时候,擦汗或是擦手这些小事也可以用到。 阿暖给他备着,他便带着,即便他从未用过,而就算他从未用过,阿暖依旧每一日都会将一方干净的帕子塞进他衣襟里。 “在下是昨日为大人诊过脉的大夫,白拂公子应当向大人提及了。”司季夏边将棉帕收回衣襟里边沉声道,“在下今晨再来见一次大人,不过也是受白拂公子之托,来问一问大人,大人是想就这么在‘等我’之毒中死去,还是想要继续活下去?” 司季夏道得开门见山,毫不拐弯。 然司季夏的话音才落,他的眼神瞬间冰冷如寒潭,身子微微绷僵,只因为—— 李悔竟是站起身抓住了他的“双臂”! 而在李悔抓上司季夏“双臂”的一瞬间,他竟受吓似的倏地松开手,瞳眸圆睁,一副震惊的模样,紧紧盯着司季夏右臂的地方看,不仅双手双肩颤抖得难以自控,便是双眸都晃颤得厉害,面无血色,发白的双唇颤嚅不已。 “你……你……”李悔抖着唇,将目光从司季夏右臂的方向慢慢移到他面上来,瞳眸圆睁着晃颤着,似要问什么,却又始终问不出口,就只这么定定地看着司季夏。 “大人想说的可是在下的右臂?”李悔的反应在一瞬之间让司季夏又想到了儿时那些悲哀的往事,想到了那一声声“怪物”,若换作从前,怕是他早已落荒而逃,然现下的他,虽说被人这么盯着还是会不习惯,却再不会悲哀地想要将自己狠狠藏起,因为这个世上,还有人不嫌弃他。 人数不多,却让他觉得足够了,所以,他不会再逃。 是以司季夏非但不因李悔的反应而心生悲恼,而是平静地道着事实:“在下天生残疾而已。” “不,不,我不是这番意思,我不是……”李悔看着神色平静的司季夏,自己如何也平静不下来,抬在半空中的双手颤抖不已,落不下也伸不往前,似乎想要再抓一抓司季夏的手臂,又似乎想要碰碰他的脸颊,面色苍白得比书案上任何一张纸都要惨白,唇色亦是泛白不已,晃颤不已的眸子有震惊,有激动,有不可置信,还有痛苦悔恨与悲哀,数种情感杂陈在一起,让他语无伦次,“你……我……” 看着这样的李悔,忽有一道白芒在司季夏眸中闪过,让他的心猛地一缩,打断了李悔语无伦次的话,问道:“大人可是见过在下?或是……认识在下?” 司季夏问这两句话的时候,挡在斗篷下的左手微握成拳,微微颤抖着。 震惊中的李悔好似没有听到司季夏的话一般,只是激动却又怔怔地看着他,尤其盯着他的一双眼睛,久久回不过神。 不知过了多久,李悔再一次的剧烈咳嗽声打破了沉默,一声又一声,声声如要断气一般,他依旧将手捂到嘴上,可这一次,他喉间的血像破了堤一般,竟是大口大口地喷涌而出,将他的手完全染红,大滴大滴地滴落在地,在地上绽开一朵艳比一朵的红花。 忽尔间,李悔的这一咳嗽声又戛然而止,如昨晨一般,他又重重跌回到身后的椅子上,失去了意识。 司季夏微微蹙眉,转身快步走向门扉处,拉开掩阖着的门扉时,一直在屋前空地上等待着的白拂随即转身到书房前来,司季夏未说话,只是往旁侧开身,把路让出来,白拂神色一凛,连忙冲进了书房里。 待白拂从书房里出来时,他的背上背着昏迷不醒的李悔,只见他面色阴沉,边背着李悔往卧房方向走边向司季夏道:“公子请到这边卧房来。” 待得白拂将李悔放躺到卧房的床榻上正帮他脱下身上染了血的外袍时,只听站在旁的司季夏依旧声音淡淡地对白拂道:“这位大人,还未回答在下的问题,看情况,若要等他再醒来怕是困难了,那么接下来的事情,阁下如何定夺?” “接下来的事情……”白拂手上动作一顿,将手中李悔那染了血的外袍扔到一旁,替他盖了衾被后站起身,朝司季夏深深躬下身,低沉道,“就拜托公子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北霜国不能没有大人! 大人,绝不能有事! “既是如此,那便照昨儿在下与阁下说过的去准备吧,越快越好。”司季夏将手中提着的书奁放到床头旁的小几上,瞟了床榻上的李悔一眼,“此刻开始,任何人不得靠近这座院子,任何人不得来扰。” “公子放心。” “去准备吧。” 白拂旋即退下。 司季夏站在床榻旁凝视着李悔的脸,心中微颤,他还在想着李悔方才见到他时候的反应。 就好像是……段府太夫人见到他时的反应,像,却又不一样。 因为段府太夫人见到他时,除了震惊与不可置信之外,只有怨恨与愤怒,而他看着他的眼神,除了震惊到骇然之外,便是痛苦与悲哀。 他为何痛苦为何悲哀,他不知晓,然他知晓,他必定知道些什么。 就像段理一样,知道些什么。 * “融雪,醒一醒。”冬暖故坐在床沿边上,轻轻摇晃着正睡得香甜的融雪。 融雪支吾一声,还以为是蚊子在叫,皱着脸在冬暖故手背上拍了一巴掌后翻了个身,继续睡。 冬暖故没有收回手,还是微微晃了晃融雪的肩膀,轻声唤她道:“融雪,融雪。” “哎呀师兄!你烦死了!”融雪忽地恼了,蹭地坐起身,瞪了这扰她好梦的人一眼,却发现,竟然不是她那烦人的师兄,瞬间苦了脸,呵呵道,“夫人您怎么过来啊?这这这,天好像还没亮哪。” “夫人找我有事?有急事?” “嗯,借用你一小会儿时间。”冬暖故站起了身,神色严肃,“到外边说吧,别吵到小余姑娘了。” “嗯嗯,好,我马上来。”融雪是个热心肠,加上又是她所喜欢的夫人有事找她,自然不会推脱,很快便出了屋,见着冬暖故站在栏杆旁等她,瞧着冬暖故面色低沉严肃,不由问道,“夫人,您要找我有什么急事?” “融雪,我想问你,你昨日说的你钻到这儿来的狗洞,在何处?能否带我去看看?” “狗洞?”融雪眨了一眨眼,很是不解,“带夫人去看当然可以,不过,夫人您这么急着找那个狗洞做什么?” “夫人不是要去钻狗洞吧!?” ☆、065、李某,能否知晓公子姓名?【二更】 日升,日跌,直到日头完全落到西方天际之下,冬暖故都未等到司季夏回来,她等到的,只有一名身穿藏青色布衣的年轻男子送来的晚饭而已。 这名男子她见过,是今日午时为她送来午饭的男子,名唤小东。 他还带来了司季夏的一句话,道是要到明日卯时左右才能回来,冬暖故只道知晓了,并未多问什么。 冰刃则是在旁边将食盒里的菜飞快地拿出来边道:“看来那人病的不轻,你觉得是不是,五百两媳妇儿?” “应当是。”冬暖故微微点头,不介意冰刃粗鲁地就直接用手指拈了一块肉来扔进自己嘴里。 只听冰刃又叨叨道:“那我亏了,五百两回来了之后得补给我三顿夜宵才行。” “会的。”冬暖故浅笑着微微点了点头,看向小东离开的方向。 “哎,我说,五百两媳妇儿,五百两不就是少陪你睡一晚上而已,你用得了这么心不在焉的?”冰刃边将食盒里的饭菜捧出来放到廊下摆放着的方桌上,今儿中午他们也是在这屋廊上用的饭。 融雪听着冰刃这么说,忙扯了扯他,冰刃连忙瞪她一眼,“怎么了,老子说得不对?难道你不觉得五百两媳妇儿这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 “夫人,我师兄他的嘴就是这样,您别往心上去啊。” “没事,坐下吃饭吧。” 冰刃吃得不亦乐乎,道是要是有酒的话就更好了。 冬暖故则是食不知味。 平安与燕苏……可是认着了? 夜深深,竹林别院。 偌大别院,只有一盏风灯在竹林间随风而摇,将黑压压的竹影晃得零碎。 除却竹林间的那一盏随风而摇的风灯外,只有靠西边一间的竹屋里有微弱的火光透亮,昏黄的火光透过窗棂漏到屋外,已然变得朦胧。 正是丑时已过,人们正熟睡时。 竹林别院的卧房里只点了一盏灯,这盏灯,摆在床头旁的小几上。 与灯台一齐放在小几上的,还有一只小小的陶炉,炉里烧着炭火,炉上燉着一只小陶盅,不知正温燉着什么。 床榻前摆放着一张竹椅,椅背上搭挂着一领深灰色的斗篷,而司季夏,就正坐在这张竹椅上。 只见此刻的他正将左手肘撑在椅把上,微斜低着头,以手撑额,眼睑轻闭,似在小憩。 他的面色尤为青白,下眼睑上那经过昨日一眠已然减淡不少的青灰现下又变得浓重,重得他的眼眶似乎都微微往下凹陷,本是由冬暖故梳得整齐的头发也变得有些毛糙,他似乎,又是疲极。 许是因为便于行动的原因,他将肩上的斗篷解了下来,挂到了椅背上,他的右边衣袖干瘪瘪地贴着他的身子,末端堆在椅子上。 正悠悠转醒的李悔不敢出声,哪怕是呼吸的声音,他都克制得久久才喘一口气,就这么躺在床榻上微侧着头看着正靠坐在太师椅上小憩的司季夏,浑身又不自控地微微颤抖着。 他是……他是…… 太像了,太像了啊…… 那双眼睛……还有那,没有的右臂…… “咳咳咳咳——”一想到司季夏那没有的右臂,李悔只觉心一阵抽搐,又是忍不住咳嗽起来。 小憩中的司季夏在李悔的咳嗽声中醒来,从竹椅上站起身,走到床榻边,微微躬身,伸手用手背探了探李悔额上的温度。 而咳嗽中的李悔在司季夏的手背碰到他额上的时候如遭雷击一般,浑身猛地一抖,瞳眸大睁,咳嗽声在一瞬间止住,而后则是咳得愈发猛烈,咳得他的身子一抽又一抽。 然这一回他只是咳,未有再咳出血来。 司季夏收回手,站在床榻旁垂眸看着咳嗽不止的李悔,少顷,从书奁里取出一只细颈小瓷瓶,倒了一粒墨绿色的药丸在手心,将其放进了李悔嘴里。 李悔一怔,随即将药丸咽了下去,药丸才入喉,他便觉一阵清凉在自己喉间化开,清化着他喉间的黏痒,平息着他的咳嗽声。 可就算李悔再如何咳,心下再如何震惊紧拧抽搐,他的目光始终都落在司季夏面上不舍离开,好似他不多瞧他几眼的话,他随时都会消失不见似的。 李悔这样的眼神,司季夏自是看在眼里,他心里亦有激动有期待,只是他早已习惯了失望,是以他不会再将期待再表现在面上,且他已决定要走,不管有无答案,于他来说,都不重要了。 李悔看着司季夏,嚅着唇,似想说什么,却又迟迟说不出口,换来的又是一阵轻咳与要坐起身。 而就在李悔想要坐起身的那一瞬间,他再次怔住了,弓起身微睁圆着眼定定盯着他的双腿看。 只因,他的双腿,重如千斤巨石,动弹不得,更不受他的控制,就好像……那已经不是他的双腿一般。 “大人的双腿,从今往后,都只能如此了。”就在李悔弓起身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的双腿看时,司季夏语气淡淡地开口了,声音平平,没有情感,只是将事实陈述道,“这就是让大人继续活下去的代价,以大人的双腿来换。” “其实说来也不算是代价,因为大人的双腿始终都是要动弹不得的,在下不过是大人的这种直觉提前并且提到了大人腰间部位而已。”司季夏说着好似事不关己的话,将手中的细颈瓷瓶放回书奁,“留得命在,总比就这么死了强。” 留得命在…… 这一瞬间,李悔震惊至极。 “你解了我身上的毒?”怎么……可能!?没有制毒之人的血肉,‘等我’的毒,如何能解!? “在下还没有如此通天的本事。”司季夏又重新看向李悔,声音依旧平冷,“在下不过是将大人体内的毒一并逼至大人腰间以下部位借以保住大人的命而已,若大人觉得从今往后不能再用双腿来行走无法接受的话,在下可以让毒素重新蔓延至大人全身。” “你是……诡公子?”李悔此一瞬的注意力已不在自己的双腿上,而是在司季夏身上。 从他的神色上瞧,似乎站在他面前的司季夏,于他来说要远比他的双腿还要重要。 “大人觉得是便是,觉得不是便不是,这个问题,并不重要。”忽然之间,司季夏觉得头有些沉重有些目眩,便往后退了一步,坐回到身后的竹椅上,未有将自己的异样表现出来,只还是面不改色地冷淡道,“在下只是受白拂公子之托而已。” “这天下间,除了诡公子有此等本事外,我也不知还有谁有此等能将病入膏肓的人从鬼门关拉回来的本事。”李悔长叹一声,将双手撑在床面上,拖着无法动弹的下半身缓慢地坐起了身,随之朝司季夏深深躬下身,紧闭着眼微颤着声音道,“多谢公子救我一命。” 司季夏不语,只是静静看着李悔,看着他这躬下身却久久没有抬头。 正当司季夏正张口要说什么时,只听得李悔那带着微颤的声音轻轻低低地问道:“李某有一问题,想求公子解惑。” 司季夏的心微微一颤,微微颔首,道:“大人请问。” “李某……”李悔这才缓缓直起背,神色极为紧张又极为期待地看着司季夏的眼睛,一顿一缓道,“李某,能否知晓公子姓名?” 竟只是这个问题吗? 司季夏默了默,才应声道:“在下姓司,名季夏。” 他叫司季夏,却又不叫司季夏,因为他其实不姓司,季夏,也不过是他为自己取的名字而已。 他的阿爹与阿娘给他取名平安,阿暖亦唤他平安,只有平安,才是他真正的名字。 可,他并不想将这个名字告诉任何人。 因为,没有必要。 “司季夏,司季夏……”李悔喃喃着司季夏的名字,忽而又惊诧激动地问,“司是南蜀国的皇姓,你是从南蜀国来……?是南蜀皇室的人!?” 这……怎么可能? 他怎么……会是南蜀皇室的人?他又如何会是姓司!? “在下……”司季夏本是不想说,可看着李悔的神情及反应,他竟有些心生不忍,是以微微摇了摇头,“不,我姓司,却又不姓司。” “我这身体里流着的血,与司家,没有任何联系。”他只是个连自己的生身父亲是谁都不知道的人,他只是个生来不受这世上任何人欢迎的人而已,一个冠以了别人家姓氏的人而已。 或许终他一生,他都不会知道他真正的姓氏是什么。 “那……”李悔心中想的事情太多,想问的太多,可要说出口问出口,他却是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 与其说他是不知如何开口才好,不如说他是紧张,是害怕。 因为他想要知道真相,却又害怕知道真相。 司季夏看着明明想问什么却又难以启齿的李悔,又是默了默后才接着道:“我是个生来就不受欢迎的人,我不知晓我身体里流着的是何人的骨血,又或者说,我根本就不知晓我是谁,又为何会来到这个世上。” 这是除了冬暖故之外,司季夏第一次对某个人说出于他自己来说最为残忍的话。 而他为何会对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说出这于他来说最为残忍的话,连他自己也不知晓他答案。 或许是因为院中那些被照料得极好的竹子,又或许是那些挂在竹子上的竹牌上写着的一个个“安”字正好触动了他的心,又或许是他看他时那痛苦中又似乎知晓着什么的眼神,又或许是……忽然之间觉得的无需理由。 因为心中有起伏,因为想到了心底最为苦痛的事情,致使司季夏连“在下”也不用了,而是用着最平和的一个“我”字。 “我之所以会从南蜀国来到北霜国,来到这云城,是为寻找一个答案。” “是南蜀东陵段氏侯府的三公子给我指引的方向,他让我到北霜云城来,道是这儿当是有我想要知晓的答案。” “而我从大人看我的反应来看,或许,大人像段三公子一般知晓些什么,又或者,大人正是可以给我解惑的那个人。” 司季夏将这些话道出口时,神色平静如常,可只有他自己知,这些话,说出来是需要他极大的勇气。 因为没有人生来不想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谁,没有人不想知道自己为何会生到这个世上。 而李悔听着司季夏的话,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脸急剧刷白,眸中纠拧着痛苦,双手将榻上的衾被抓紧得几乎要将其撕碎,失血的双唇颤抖不已,却仍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莫说一句话,便是一个字,都没有。 司季夏说到这儿,顿了顿,将手探进衣襟里,取出了一件什么东西来。 而李悔在看见那件东西时,他慌忙地竟是想要下床来,奈何他这一时之间竟是忘了他的双腿已然不能动弹,就这么重重地从床榻上摔滚了下来! 司季夏看着李悔,正拿捏着那件东西的手猛地一抖。 ------题外话------ 虽然没有鸡血,但是叔还是来二更了,最近章节不好码,天天求鸡血啊求鸡血! 求不嫌弃!有了鸡血才能持续二更,更有可能再次三更什么的! 阿门~! ☆、066、就让我自己一人走吧 司季夏拿捏着从衣襟后取出来的东西,看着从床榻上滚落下来的李悔,手猛地一抖。 他手里拿着的,是一块墨玉佩,一块精雕细琢着一个“段”字的墨玉佩,用深红色的细绳穿引着,挂在他的脖子上。 这是冬暖故为他挂上的,道是这块墨玉佩于他来说,当是很重要。 现下看来,这块墨玉佩,确实很重要。 因为,此时此刻,他已然知道,这块墨玉佩,与他的身世有关。 而知晓他的身世的人,就在他的眼前。 并且,或许眼前的人,正是这居中人。 “大人……”司季夏不仅捏着玉佩的手颤抖着,此刻连声音都带着隐隐的颤抖,“可是识得这块墨玉佩?” 司季夏的手是微微颤抖的,声音也是隐隐颤抖的,便是眼眸,都在轻轻晃颤着。 他墨色的瞳眸里,有紧张,有期待,还有些……不安与害怕。 “我……”李悔跌坐在床前的踏板上,双肩颤抖得厉害,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抬起了头,定定看着司季夏挂在脖子上的那块墨玉佩,眼眸深处是巨大的悲哀、无尽的痛楚与彻底的悔恨,“我……识得。” 司季夏瞳眸微睁,惊得瞬间站起了身,凝视着李悔的眼眸,将挂在脖子上的那块墨玉佩捏得紧紧的。 他……识得这块玉佩!? 那便是说…… 有可能他就是—— “那这玉佩上的图案……”突然间,司季夏单膝跪到了李悔面前,将他手中的墨玉佩翻了个面,将刻着燕子与柳枝图案的那一面凑到李悔跟前,颤抖着声音紧张却又有些小心翼翼地问,“大人是否也识得!?” 他若是识得的话,他若是识得的话…… 李悔在看到墨玉佩另一面上刻着的燕子与柳枝图案时,呼吸与心跳几乎在那一刻停止,倏地抬起手想要握一握那块玉佩,想要抚一抚上边的图案。 司季夏看着他的举动,他觉得他的心口跳动得异常厉害,使得他近乎能听到他自己那猛烈的心跳声。 可李悔的手才抬到一半却顿在了那儿,随后缓缓垂了下来,与此同时微微摇了摇头,声音沉得不能再沉道:“我只是曾经见过这块墨玉佩而已,这玉佩上的图案,我……并不识得。” 司季夏颤抖着的手突然一僵,那被他捏在手里的玉佩从他手间滑落,打到他的胸膛上,在李悔的眼前一晃又一晃,如一把又一把刀子刺在他的心口,血淋淋的疼,却又难以言说。 或者说是,不能言说。 “是吗……”司季夏本是含着期待紧张乃至激动的眼膜瞬间被一层暗沉沉的灰蒙覆上,“原来大人也不识得这个图案……” 说这句话时,司季夏嘴角有微扬的弧度,他在笑,笑得清浅,笑得……自嘲。 他当是知道的,他不可能找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且他明明就已经决意要走,却为何……还会觉得失落,甚至……觉得悲哀。 这究竟……是为何? 是因为院子里的那一片竹子?是因为那一个个“安”字?还是因为这个看起来很是慈祥温和的人? 可这一切,明明就与他就没有任何关系。 他为何,又变得如此可笑? 李悔看着司季夏眸中的亮光在一瞬间熄灭,他的心仿佛被人用锋刃拉划着一道又一道刀子,疼得他难以呼吸,疼得他险些想要改口说不,说他不仅识得这块墨玉佩,识得这玉佩上的燕子柳枝图案,不仅识得,并且,没有人比他再清楚熟悉。 然他终究,还是没有改口,只是痛苦地闭上了眼,不敢再看司季夏一眼,点了点头,将自己的话肯定一遍道:“是,我只见过这块玉佩,却从未见过玉佩背面的图案。” 说这句话时,李悔将双手紧紧握成拳,紧得他那修剪得整齐的指甲嵌进掌心钉出了血来,他似乎都没有自知。 李悔怕自己忍不住会把藏在他心底最深处的事实说出来,只听他又连忙接着道:“公子来云城所要找寻事情与答案,是否……正与这块玉佩有关?若是与这块玉佩有关,公子想要知晓什么,尽管问李某便是。” “多谢大人,暂时……不必了。”司季夏微微摇了摇头,缓缓站起了身,语气又恢复了寻常的冷淡,“时辰不早,在下当离去,以免内子挂心。” “告辞。”司季夏说完话,抓起他的书奁,不待李悔说话,转身便走。 可他只记得拿走他的书奁,却不记得拿走挂在竹椅椅背上的斗篷。 李悔看着司季夏匆忙离开,想要唤住他,想要再看他一眼,可他的声音却像全都卡在了喉咙里,如何也出不了声。 只能眼睁睁看着司季夏离开。 出了卧房才走下屋前竹梯的司季夏忽然身子微微朝前倾,将手轻捂上心口,只见他喉头一动,竟是吐出了一口血来。 正紧随在他身旁送他离开的白拂惊住,关切地问道:“公子——” 然他的话还未来得及出口便被司季夏微微抬手打断,只见司季夏用手背拭掉自己嘴角及下巴上的血,淡淡道:“在下无事,还劳阁下莫将此事让内子知晓。” 白拂深拧起眉,本想说什么,却还是点了点头,只听司季夏又道:“阁下若是信得过在下不会在这相府里四处走动便无需相送,大人已醒,性命已无恙,阁下还是去照顾大人为好,在下自行回菡萏别院便可。” “公子面色瞧着不佳,白某还是亲自送公子回菡萏别院为好。”白拂的眉心不仅没有舒开,反是拧得更紧,“大人那儿,先由小东照顾着。” “就让我自己一人走吧。”司季夏忽然蹲下了脚步,并未看身侧的白拂一眼,声音在这忽然间低沉得有些可怕,却也带着深深的疲惫与无力感。 白拂怔住,在司季夏继续往前走后没有再迈步跟上,而是定在原地拧眉看着他离开。 半晌,白拂才缓缓转过身,看向透出烛光的卧房。 他和大人之间…… 方才,发生了何事? 司季夏手上没有风灯,是以他只能靠着路旁悬挂着的风灯瞧着路。 他的脚步很慢,且还有些踉跄,每走八九步,他都要停下歇上一歇,用手捂着心口喘上几口气,才又继续朝前走。 他有在停下时打开他的书奁翻找着能让他的呼吸平缓下来的药,可他的手颤抖得厉害,竟是连续抓了五六次药瓶都没能成功将其抓起来,便只好作罢,只好将书奁阖上。 可他的手却是颤抖得连书奁上的盒扣都没有办法扣下,不过一个极其简单的动作而已,他竟是用了将近半盏茶的时间,当他重新站起身时,只见他往前一个趄趔,竟是没能稳住脚,摔倒在地。 而他这一摔,竟是良久都站不起来,是以他只能坐在地上,背靠着身后的廊柱,紧紧抓握着打着钢铆钉的右肩,将脸狠狠埋进自己的臂弯里,浑身簌簌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挂在游廊下的风灯快要熄灭时,才见得司季夏将手撑在背后的廊柱上,极为缓慢地站起身,待他站稳脚后,才见得他用脚勾起脚边的书奁,将其重新抓握在手里,这才继续往菡萏别院的方向走去。 * 冬暖故独自一人在湖心亭里坐了许久许久,久到她都忘了现下是何时辰,她迈着缓慢的脚步,离开湖心亭。 墨空上素月如钩,月华如银,给满院的景色披上了一层浅白色的纱衣,美而静谧。 冬暖故走在湖面的廊桥上,每走几步她都会转头看一眼夜色尽头的门面方向,似是在等待着谁人归来。 直到她走上楼阁前的竹梯,走到二楼的屋廊上,她还是没有等到她等待的人回来。 她的手已经握上了门把就要把门推开,却又在那一瞬收回了手,转过身,站在栏杆旁,定定望着今日以来她已经望了无数次的方向。 冬暖故这一站,不知又是站了多久,就当她觉得夜凉得沁骨正欲转身回屋时,只见她眸光一晃,紧着是双手紧紧抓在栏杆上,一瞬不瞬地盯着弯弯折折延伸往月门处的廊桥方向。 少顷,只见她提起裙子飞快地跑下竹梯,朝廊桥上跑去,朝廊桥上那正缓缓朝楼阁方向走来的人影跑去。 司季夏正停下脚步捂着心口大口喘着气,忽而听得前方传来哒哒的跑步声,抬眸,瞧见的便是一抹浅绿色的身影,踩着一地的昏黄火光,朝他跑来。 只见那抹身影跑得很急,像是恨不得三两步就能冲到他面前来一般,让他很想要快步上前让她能快一些来到他面前,可是…… 他走不快,此时此刻的他,连行走都已然困难,更何况是奔走。 他若是硬要奔走的话,只怕连两步都走不到便会跌趴下,而他,不能在阿暖面前跌下。 他若跌下摔下,他的阿暖,会心疼,会难过,会哀伤。 所以,他要站着。 他必须站着。 “阿暖。”司季夏再朝前走了两步,冬暖故便已来到他面前,抓着他的手有些紧张地看着他,司季夏则是面色微沉,亦是有些紧张地问,“阿暖怎的这么晚还未睡?” “睡不着。”冬暖故微微摇了摇头,忽尔注意到司季夏衣襟上的三滴血点,在灯火的映照下显得暗暗沉沉,以及那块本该收在衣襟后的墨玉佩,此刻却是挂在衣襟外,冬暖故握着司季夏的手一紧,心跳得有些厉害,微抬着头凝视着司季夏的眼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平常无异,边抬手抚着他的脸颊边轻声问道,“不是说卯时才能回来的么?现在到卯时了么?” “想阿暖了。”司季夏感受着冬暖故掌心的温度,浅浅笑了起来,“所以就回来了。” 冬暖故的手微微一抖,忽然间将司季夏紧紧抱住,少顷才将他松开,拿过他手里的书奁,抓着他的左手往楼阁方向走。 而就当冬暖故伸手去提司季夏的书奁时,她才发现,他身上,未披斗篷,而在他去看诊前,她明明就帮他系上了。 当是他走得匆忙,忘了他还有一件斗篷。 而他……又为何走得匆忙? 尽管他什么都还未与她说,可从他的神色及眼神来看,她已猜得出事情的大半。 “平安饿不饿?我给平安留了饭菜,平安回屋坐下后我去给平安热一热。”冬暖故拉着司季夏就往楼阁方向走,边走边故作寻常道,“想着平安回来时定是很累了,所以我便让融雪和冰刃兄与我一起把厨房给收拾了。” 可冬暖故已经迈开两步,司季夏还定在原地,紧紧握着冬暖故的手,柔柔唤她一声道:“阿暖。” 冬暖故的手蓦地一颤,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来,重新面对着司季夏。 * 竹林别院里,李悔就这么一直坐在床榻上的踏板上,久久不起来。 ------题外话------ 未防姑娘们吐槽叔,叔先再次声明:叔是亲的!绝对是亲的! 爹是好爹,爹不认儿子自是有原因的,爹十分痛苦中! 原因,下文自会说到,姑娘们不急啊~!阿季会好好的! 今天不知有无二更,这些章节很难码,叔码得异常的缓慢,所以,鸡血就是必备良药!嘿,嘿嘿嘿~! ☆、067、世上再无诡公子【二更】 “阿暖。”司季夏定在原地,紧握着冬暖故的手,声音柔柔地唤她一声。 被他握在手心里的冬暖故的手蓦地一颤,只见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重新面对着司季夏,重新凝视着他的眼眸。 只见司季夏微微垂了眼睑,有些惭愧道:“阿暖可否扶我一把,我有些无力。” 司季夏说这句话时,将冬暖故的手抓紧得更用力一分,他在紧张。 因为,他怕他的阿暖心生不安。 可,若没有她的搀扶,只怕他根本迈不开一步,与其选择倒下,不如就与阿暖实说。 这一路从竹林别院回来,他强忍着一口气,一定要走回来,走回来,而回到了这儿,回到了阿暖面前,见到了她,他忽然觉得疲乏感铺天盖地的袭来,压得他呼吸困难,竟是连脚步都迈不动了。 也只有到了阿暖面前,他才会如此,才敢如此。 冬暖故的手再次一抖,站到了司季夏的左侧来,将他的手臂抬起,搭到了自己肩上,手依然紧紧握着他的手,微颤着声轻轻问:“这样可走么,平安?” “嗯。”司季夏微微点头,将身体的重量稍稍往冬暖故一侧轻压,却也只敢稍稍而已,他怕把他纤弱的阿暖给压疼了。 然冬暖故却像是要把他重量全都搬到自己身上来似的,不仅紧紧握着他的手,便是他的腰,她也抱得紧紧的,紧得司季夏有些心疼道:“阿暖莫这样,我会压得阿暖的。” “你就是把我骨头压折了,我都愿意。”冬暖故未松手,就这么搀扶着司季夏一步一缓地朝楼阁方向走,声音轻柔,却是坚定比磐石的语气,让司季夏的心猛然一缩,又缓缓舒张。 冬暖故虽然全副心思都系在司季夏身上,然见着他这般疲惫无力至极的模样,她还是选择什么都不问。 可这一次她不问,司季夏却是缓缓张口了,“内力用得太多,身子有些吃不消了。” 他说过,回来时就会把事情与她说,他不会食言,尽管……她会不安。 他不想阿暖不安,可是,他不能骗她,他说了,就要做到。 冬暖故环在司季夏腰上的手紧了紧,少顷,才接话道:“那位大人的病,很重么?” “嗯。”司季夏微微点头,“不过现下没事了。” “可是你有事。”冬暖故目光沉沉,连声音都变得低沉。 司季夏一怔,随即又微微扬了扬嘴角,回握着冬暖故微颤不已的手,用极为温和的声音的道:“我歇一歇便没事了,阿暖不要担心,我没事的。” “平安。”在走上楼阁竹梯前,冬暖故忽然转过身,以双手紧紧抱住了司季夏,司季夏身子一晃,险些栽倒在地,可未防冬暖故会随他一齐跌倒在地,是以在他就要栽倒在地的那一瞬间他尽力稳住脚步,与此同时倏地转身,将背靠到竹梯的栏杆上,动作之突然,震得栏杆微微摇晃。 只见冬暖故像是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似的,只是紧紧搂着司季夏的腰,将脸深深埋在他的心口位置,一声声唤着他的名字,“平安,平安,平安。” “阿暖怎么了?”司季夏被冬暖故这忽然的拥抱惊住了,再听着她那一声声轻呢,他的心瞬间慌乱不已,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办才好,只能以自己的拥抱回应着她,且习惯性地用下巴轻蹭着她的头顶,轻缓小心地说着话,生怕吓着了冬暖故似的,“阿暖怎么了?嗯?告诉我可好?” 冬暖故没有回答,仍旧只是一声声地唤着司季夏,唤着她的平安。 “阿暖,我在,我一直都在。”此时此刻的冬暖故让司季夏心慌,亦让他心疼,冬暖故每唤他一声,他就应一声“我在”,不厌其烦,还轻轻抚着冬暖故的背,依旧柔声道,“阿暖,我在的,我一直都会在阿暖身边,我还好好的不是?阿暖别慌,别慌。” 阿暖一向是冷静的,只有在面对他的事情时才会失控。 他自然知道阿暖为何会突然这般紧紧地拥抱他,因为她在害怕,因为他而担忧而害怕。 她怕他疼怕他伤怕他倒下。 她怕……失去他。 这些,他知道,他都知道,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他也害怕着他自己会倒下,害怕自己再也……见不到他的阿暖。 可也正因为害怕再也见不到阿暖,所以他绝不会倒下,他会一直活下去,陪着阿暖一直活下去。 不管他是谁,不管他为何会来到这个世上,不管这个世上的人是欢迎他还是厌恶他,只要一个阿暖在,他就会努力活下去。 他不为谁而活,他只为阿暖而活。 因为,他也只有阿暖而已了。 “你现在是好好的,可我不知道你下一刻是否还会好好的。”冬暖故在司季夏怀里紧紧闭着眼,双肩轻颤,声音轻抖,“平安,你可以什么都不跟我说,我只要你好好的,就行,我只要你好好的……” 他这一趟去看诊,发生了什么,又或是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她不知道,可她猜得到。 猜得到他的心一定又受到了伤害,否则他不会连走回来的力气都没有,他的心若是欢愉的,就算身体上有再大的苦痛折磨,他也会笑着走回到她面前来,而不是……笑得这么忧伤。 或许他自己没有察觉到他眸子深处的忧伤,或许他以为他隐藏得很好了,可他是她的平安,就算他的心事藏的再好,她也能察觉得到。 若那个人就是燕苏,若燕苏就是平安的生身父亲,他应当不会认不出平安,毕竟…… 平安与他的生身母亲长得尤为相像,她虽从未见过段府的大小姐,但从段府太夫人及她身边那个姑姑见到平安时的反应来看,就能看得出平安必是与段府的大小姐长得极为相像的,若非如此,她们的反应又怎会那般的大。 就算那个人真的未从平安的相貌看出什么来,那他也看见了平安脖子上挂着的那块墨玉佩了才是,若他没有瞧见那块墨玉佩,那块玉佩就会一直藏在平安的衣襟后,而不是挂在衣襟外。 瞧见了那块墨玉佩,他不会什么都联想不到,能坐在相位二十年之久的人,不可能是个愚蠢的人。 明明什么都有了,明明平安想要知道的一切答案就在眼前了…… 平安……为何还会如此受伤? 必是,对方说了什么。 而对方,究竟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说了什么!? “阿暖,阿暖别这样……”司季夏心疼得紧,远比他身上的疼痛要疼上千百倍,“我答应过阿暖的,我会好好地一直陪着阿暖,我就一定不会有事,阿暖相信我,相信我。” “我真的只是要歇一歇便好,真的。”司季夏愈说愈急,“阿暖若是不信的话,日后我要做什么事情之前都一定会经过阿暖允准我才去做,这般的话,阿暖能否相信我了?” “我是妻子,不是丈夫,平安这般做的话,岂不是乱了‘夫唱妇随’的套?”冬暖故将脸埋在司季夏的心口,听着他并非太强实的心跳,将发涩的鼻尖在他衣裳上蹭了蹭,终是抬起头来迎上了他的视线。 司季夏见着冬暖故终于肯抬头了,紧拧的心才稍稍舒展,柔柔一笑道:“不妨事,我可以‘妇唱夫随’的,只要阿暖高兴,怎么都好。” “这算什么话。”冬暖故白了司季夏一眼,只见司季夏手臂一紧,低下头,吻上了冬暖故的唇,吻住了她的话。 这个吻很浅很轻,带着无尽的温柔与心疼,也带着微微的颤抖。 冬暖故看着近在咫尺的司季夏的眉眼,不由缓缓闭起眼,轻柔地回应着司季夏的这个吻。 吻虽温柔,拥抱却是异常的紧,仿佛要将对方都拥进了自己的身体里,才肯罢休。 墨空中的素月有些羞,慢慢藏到了云层后。 司季夏结束这个吻时,他将下巴再次轻扣在冬暖故头顶上,轻轻地蹭着,“阿暖,相信我。” 相信他,不会离开她,会一直陪着她。 “傻木头,我当然相信你。”冬暖故的双手紧紧抓着司季夏的双肩,“我只是,不忍看你太累。” “我知道,我注意着的,我不会有事的。”司季夏眸光深沉,“这是我最后一次以诡公子的身份出诊,从今往后……” “世上再无诡公子。” 从今往后,再没有什么值得他以诡公子的身份出现在世人眼前的事了,从前,“诡公子”会出现,是因为他要寻找他的阿娘,如今,阿娘早已不再人世,他的身世,也已然不重要了,“诡公子”也就没再出现的必要了。 从今往后,他连司季夏都不是,他只是平安,那个在水月县山上生活的寻常百姓平安,为阿暖而活的平安。 只要回到水月镇,他从前的生活便可以画上休止符。 而后,他就可以与阿暖过上寻常人的平静日子,过上他们一直所向往的寻常的平静的日子。 “嗯。”冬暖故将司季夏肩膀抓得紧紧的,在他怀里用力点了点头,良久,她才离开司季夏的怀抱,站起身,将司季夏的手臂重新搭到自己肩上,道,“走了傻木头,你还要在这儿站到天亮么?” “嗯,这就走。”冬暖故的话让司季夏不由浅浅一笑,由她搀扶着上了竹梯,冬暖故默了默后,问道,“傻木头是去帮丞相大人看的诊?” “嗯,是。”司季夏微微点头,“阿暖不是已经知晓了?” “旁人告诉我的能和平安告诉我的一样?”冬暖故在司季夏手背上轻轻掐了一把。 “是不一样。”司季夏笑了笑,“回了屋我便与阿暖说。” 虽是这般说,然司季夏回了屋喝了冬暖故递来的一杯水后,什么都没有说,便沉沉睡了过去。 冬暖故坐在床沿上,用拇指摩挲着司季夏堆积着浓重青灰的下眼睑,满眼疼惜,半晌后才帮司季夏脱了鞋袜与外袍,再在盛了清水的铜盆里绞了棉巾,极为认真地替他擦了脸与手,继而才帮他将薄衾盖上,又是坐在床沿上静静地看着他良久,末了倾过身在他眉心落下轻轻一吻,这才站起身,将床帐放下,离开了床榻,走到了屋子正中央摆放着的八仙桌前。 桌子上摆放着方才司季夏用过的那只杯盏,杯中还剩着一个杯底的水,冬暖故将杯盏与水壶一并拿起,走到了屋外。 只见她将杯里的水倒掉,再用壶里的水将杯盏冲洗一遍,这才转身回屋,将杯盏和水壶放回到桌子上。 冬暖故将杯盏和水壶放回到桌上后,看向床榻方向,少顷,她转身再次离开了屋子,不忘将门掩紧。 冬暖故下了竹梯,往楼阁北边方向走,那儿有着这个菡萏别院除了荷花之外的第二种植物,一片芍药花丛,然却是只有叶而无花。 冬暖故在这片芍药花丛前站住脚,抬眸看一眼这片花丛后的高高的院墙,而后躬下腰,拨开了面前的花丛,朝墙根走去。 只见被拨开的花丛后的墙根处,有一个三尺左右大小的洞! 冬暖故定定看着那个“狗洞”,眼神暗暗沉沉,半晌,只见她提起裙子,趴下身,朝那个“狗洞”钻了过去! ------题外话------ 看看看!叔又二更了!叔都要觉得这不是叔了!哈哈哈~看叔多勤劳啊多勤劳! 想不想看大人不认儿子的原因?想不想看阿远出现? 哦呵呵呵~姑娘们知道叔想说什么的,嘿嘿嘿,当然还是要拿起姑娘们手中的月票来砸叔的血槽! 嘤嘤嘤,天天都求票,姑娘们是不是觉得叔超级烦了啊啊啊啊啊~ ☆、068、阿远公子【一更】 冬暖故之所以会向融雪询问这个“狗洞”的位置,是因为她想—— 到高墙的外边去。 这菡萏别院虽然只有他们所谓的“客人”而再没有这相府中的其他人,看起来行动很是自由随意,然她知,若是没有白拂的允准的话,他们走出不出这个菡萏别院。 因为就是连那生性跳脱的冰刃都老老实实地呆在这菡萏别院里而没有到这相府的其他地方走上一走,并非他不想,而是他不能。 于相府这样的地方来说,于白拂那样的人来说,影卫必然无时无刻不存在着,就算这座菡萏别院里没有其余人,而一旦他们有任何举动,那些他们看不见的“眼睛”都会如影随形。 是以,她想要到这菡萏别院外边去,就必须避开那些“眼睛”,若是被发现,她怕是走不出这个别院。 而这个菡萏别院还有一点好处就是,这座别院是白拂的,那些影卫,不会存在于这别院里,最多只会是在别院外。 再看融雪,她既能安然无恙地钻过这个“狗洞”误入到这菡萏别院来,证明她走过的地方,或许没有影卫,又或许正是影卫视线的四角。 她现下走融雪走过的路,应当不会被影卫发现,且她若是没有猜错的话,她不仅不会被影卫发现,并且还能去到她想去的地方。 虽然钻这样的一个“狗洞”于她来说尤为耻辱,可为了平安,耻辱,又何妨。 冬暖故面色阴沉地钻过那个小小的洞眼,那洞眼当不会是狗洞,应当是小孩子刨挖出的,因为那小小的洞眼,怎么看都像是容小孩子钻爬着通过的,而因为冬暖故与融雪身材相反,皆是偏瘦小,是以冬暖故现下勉强能顺利钻过那个洞眼。 不过,当她在洞眼外高墙的另一侧站起身时,她的身上与头发上都沾满了枯黄的碎草枯叶以及蛛网,使得她的脸色更暗沉了一分。 高墙的另一侧,依然是花丛,依然是芍药花,依然是只有叶而无花的芍药花丛,只不过这边的芍药花丛要比菡萏别院那一侧的要多,且长得比那边的高,却是有些杂乱,像是许久许久都没人打理过了似的。 而这边,除了大片的芍药花丛外,便是桃树,放眼望去,除了桃树,还是桃树。 因为天正蒙蒙亮起的关系,冬暖故能瞧见每一株桃树上都绽放着妍艳的桃花,一朵又一朵,一片又一片,即便天光很白蒙,却已然足够观者能想象得到日出之后这满院桃花如霞云般的美景。 正如融雪所说,“狗洞”的这一边,全是桃树,桃花开得异常烂漫,漂亮极了,就像菡萏别院一般,除了荷花还是荷花。 融雪还捏着自己的耳朵思忖着猜说道,那院子里那么多桃花,不知是不是叫桃花别院? 冬暖故觉得,或许融雪没有猜错。 冬暖故拍掉身上沾着的枯叶碎草,也拍了拍了自己的头发,只是没有拍净,她的头顶还粘着一缕蛛网,她没有发现罢了。 冬暖故拍净身上沾着的枯叶碎草后,离开了那片芍药花丛,慢慢地在桃林间穿行。 林中有碎石小路,只是这小路不是一条,而是无数条,曲曲折折绕在一起,根本让人辨不明当走哪一条才对,当走哪一条才能从这些开得正好的桃花中离开。 冬暖故的脚步很缓慢,似是在研究什么,走着走着,她发现这桃林见的碎石小路与菡萏别院里那些迂迂回回的廊桥竟是同样的排布方式,是以她在走了半盏茶时间后突然停下了脚步,再认真看一次面前那交错在一起的无数条小道,照着心中顺出来的感觉,择中其中一条小道,朝西北方向而走。 菡萏别院里的楼阁位于整个别院的西南方,若她没有猜错的话,她现下所处的这个地方若真是如菡萏别院一般也是一座别院的话,那这座别院里的楼阁也应当在西南方向,或者,西北方向。 冬暖故先择西北方向而去,因为较近,而当她依着高墙为对照走到高墙的尽头时,她所见到的,除了桃树,还是桃树。 那么,便只剩下西北方向了。 冬暖故继续循着高墙而走,约莫走了一盏茶时间才走到高墙的又一个尽头,而后转身,看一眼走过的方向,而后才看向桃林间交错的小道,择一条,朝东南方向而走。 走着走着,她的视线里开始出现屋顶的飞檐,再走着走着,一幢同菡萏别院那边一般的两层楼阁清晰地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只不过菡萏别院的楼阁是被荷花簇拥着,而这边,是环抱在开得烂漫的桃花之中。 而后,冬暖故听到了甚是熟悉的声音。 因为隔得远,这声音不大,可冬暖故的耳力好,她听得清楚。 准确来说,是嚎叫声与嫌弃声。 “啊啊啊,疼疼疼啊,秋桐姐姐,下手轻点儿啊,为何我都说了那么多次,你这手还是不能变得像春荞一般温柔呢?” “当然不能,这个药就是要狠劲上的才有效,爷你就别嚎了,别嚎得就像我在欺负你一样,你自个儿忍着点不行吗?非要每一回都嚎得这么大声才觉得舒坦?” “这本来就疼,不嚎的话就更疼,秋桐啊,你可不能对爷这么残忍,啊啊啊啊,轻点轻点,骨头要碎了。” “爷你可烦啊,你要是觉得我伺候得你不舒服的话,你就让春荞来伺候你啊,还偏把春荞借给白拂公子使唤,爷这是自己把春荞的胳膊肘往外拧。” “秋桐啊,你这么个粗心眼的姑娘,爷可真是替阿满伤心哪。” “爷为何要替阿满伤心?我粗心眼还碍着他的事了?” “可怜的阿满哪!” “爷你别光感叹,先把话说清楚!我粗心关着阿满什么事了?” “嘘——来来来,秋桐啊,这药先别上了,先替爷到外边接接客人,这客人都走到门前来了,再不接待的话,可就是我们失了礼数了。” “客人?”秋桐本是嫌弃着的眼神忽然一冷,连忙将手中的药瓶扔掉,一把抓起放在一旁的剑转身便迅速地冲出了屋,冷声喝道,“什么人竟敢擅闯桃林别院!?” “原来这儿真的叫桃林别院。”只听有女子轻轻一笑,声音缓缓,不惊不乱,“和融雪猜的‘桃花别院’只差一个字而已。” “你……八……”秋桐正将手中的长剑抽出剑鞘,然当她看到嘴角含着浅笑出现在她眼前的人时,她不仅动作顿住了,便是眸中的冷意也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只有震惊。 “许久不见。”冬暖故正从楼阁旁处慢慢走到正前方来,看着正要拔剑出鞘却满面震惊的秋桐,微微笑着,“秋桐姑娘,别来无恙。” “八小姐你……你怎么会在这儿!?”秋桐不可置信地看着冬暖故,将剑收回鞘。 “自然是有事而来见右相大人。”冬暖故神情平静地看着秋桐,而后越过她的肩头看向她身后的屋子,态度很是客气。 秋桐听着冬暖故的话,心下震惊更甚,眸中刚刚退下的冷意瞬间又漫了上来,虽未将剑再拔出鞘,却是将剑柄握得紧紧的。 她如何知道爷在这儿!?是融雪!? 不,不可能,融雪连自己一直所处的地方是何处都不知道,更是连她与春荞都没有见过,她不会知晓她其实和爷,相离得竟是这般近,她不会知晓这是何处。 而若不是融雪的话,那八小姐如何知道桃林别院,又如何知道爷就在桃林别院中!?又为何会来此!? “秋桐啊,既是客人,便将客人请进来,你这般将客人堵在门外,可是有失待客之道。”就在秋桐紧紧盯着冬暖故忖度着她的心思及目的时,她身后屋子里的楼远懒懒出了声,还不待秋桐说什么,只听他又接着道,“来来来,替爷将客人请进屋里来,莫让客人笑话了我们才是。” 秋桐紧蹙着眉心,本还想说什么,终是什么都没有说,而是退到了一旁,微垂首躬身,朝冬暖故恭恭敬敬地做了个“请”的动作,有礼道:“八小姐,里边请。” “多谢。”冬暖故亦客气地朝秋桐微微垂首,这才抬起脚,走上了屋廊前的低矮石阶,跨进了眼前堂屋的门槛,走进了屋中。 在冬暖故跨进门槛后,秋桐欲跟着进屋,奈何就在她堪堪要抬脚时,只听得屋里的楼远又拖着懒懒的声音道:“秋桐啊,去给爷沏两盏好茶来,沏得不好喝可不许回来啊。” 秋桐定在门外好一会儿,才无奈地应了声“是”,不放心地退下了。 堂屋里,楼远正躺在他习惯躺着的竹摇椅上,瞧着走进屋来的冬暖故,非但不觉诧异,反是像招呼一个经常见面的友人一般,笑眯眯地指指自己右手边的椅子,道:“八小姐来来来,这边来坐。” 冬暖故并不客气,径自走到了楼远所指的那张椅子,缓缓坐了下来,定定看着楼远那张缠满绷带只看得见一双眼与一张嘴的脸,神色平静,面上眸中不仅不见丝毫震惊诧异,便是连疑惑不解之色都不见,就像她此刻所见的楼远,与她所见过的楼远没有任何差别似的。 “右相大人知道我要来?”这是冬暖故见着楼远说的第一句话。 “瞧八小姐说的,楼某哪里有此等预知的本事会知晓八小姐回来,不过是八小姐既然来了,楼某自然是要好好招待而已。”楼远笑眯眯的,除了他面上绕了一层又一层的绷带之外,他似乎并无任何异样,只是强调道,“还有,楼某现下可不再是什么右相,楼某现下只是楼某而已,再无其他身份。” “那我也不再是什么八小姐,我现在只是一名寻常百姓而已,只是司季夏的妻子而已。”冬暖故亦是淡淡笑着。 “呵呵,是么?”楼远轻轻笑出了声,将头枕在椅背上,脚尖撑在地上的同时用背往后压着摇椅,忽而抬起脚,让椅子摇晃了起来,边摇边侧着头来看冬暖故,还是笑眯眯道,“怎么,八小姐见到楼某这般模样,不诧异么?” “楼公子见到我不也不觉得诧异?”冬暖故只是反问。 “也是,八小姐要是诧异的话,我倒是觉得这不是八小姐了。”楼远随着摇椅一晃又一晃,只见他只是侧头笑看着冬暖故,“八小姐这么快就能改口了,那楼远以后该管八小姐叫什么?司夫人?不好听,那就……暖故姑娘?” “称呼而已,随楼公子喜好。”冬暖故面色淡淡。 “既然如此,那楼某日后便称八小姐一声暖故姑娘了,若是暖故姑娘不嫌弃的话,日后莫称楼某什么楼公子,听着怪生疏的,唤楼某一声‘阿远’便好,暖故姑娘觉得如何?”楼远说完又立刻补充道,“暖故姑娘可别误会,楼某绝对没有任何非分之意,不过是打心眼里想与暖故姑娘交给朋友而已。” “我自然知道阿远公子不会对我有任何非分只想,因为——” “阿远公子的心,是系在融雪身上的。” “哦?”楼远将摇椅稳住,将身子完全侧向了冬暖故的方向,笑吟吟地盯着冬暖故,“暖故姑娘这突然地来见过,就是为了说这一句话么?” “阿远公子,你说呢?”冬暖故亦是笑吟吟的。 ------题外话------ 今天还是有两更!两更两更! 叔不是打了多少鸡血!叔只是在燃烧自己的时间和精力求姑娘们的鸡血而已! 正文故事下个月应该就会完结,这就等于说这应该是阿暖阿季他们的故事在月票榜上呆的最后一个月而已了,所以力求姑娘的鸡血挺叔走完这个月! 还剩半个月,叔依旧会努力! ☆、069、若能笑着,又何必哭【二更求票!】 “照楼某说啊,暖故姑娘这突然来见楼某,自然是不可能只为了说一句与自己无关的话而已,不知楼某说得可对?”楼远说完话,又开始晃动自己身下的摇椅,仿佛一点都在乎冬暖故的答案,只兀自地说着自己的话,“这天下间,值得看任何事情都不在乎的暖故姑娘这么做的,可只有世子一个人而已,这一点,楼某说得可对?” “阿远公子倒是将我看得透彻。”冬暖故浅笑着,“明明阿远公子与我就不曾深交过。” “呵呵,有些人哪,不是需要深交才能了解的,有些感觉,是瞧着一个人时就能感觉得出来的。”楼远随着摇椅一晃又一晃,一派惬意的模样,“暖故姑娘呢,心里装着的全都是世子,而世子对于暖故姑娘来说呢,就好像是暖故姑娘的整个天下,暖故姑娘若不是为了自己的天下而行动,还能为了谁人而行动,不知楼某说得对也不对?” “阿远公子的眼睛还是如从前一般晶亮,似乎别人的想法心思在阿远公子眼里根本就是显而易见的。”冬暖故不吝赞赏,面色寻常,暂不见任何异样。 “听着暖故姑娘这么夸赞楼某,楼某可还真有点不习惯,怎么就感觉着暖故姑娘在说楼某是一只狐狸一样。”楼远总是能笑眯眯地说着话,似乎在他的所见所闻都不能影响到他一般。 然这也只是似乎,冬暖故知晓,他的心,并非不会受任何事情影响,若是他的心真的不会受任何事情影响,他又怎么会让融雪进了他的心。 就在这时,秋桐捧了茶盘进来,将茶盘中的两只茶盏依次放到了冬暖故与楼远手边,而后退到了楼远旁站着。 楼远未捧起茶盏,只是伸手将杯盖拿开,看了一眼杯中的茶汁,而后又微微侧头看向冬暖故,浅笑道:“南蜀国的谷雨茶,暖故姑娘尝尝?” “阿远公子现如今已经回到了北霜国来,却还是喜欢南蜀国的茶么?”冬暖故捧起茶盏,用杯盖轻拨了拨茶水面。 “不是非说喜欢与否,只是在那儿过了十年,有些东西,一旦成了习惯,就难改了。”楼远边晃着摇椅边呷着茶汁,椅子虽在摇,却不见他手中茶盏里的茶水晃荡,更未泼溅出一滴,只听缓缓道,“就像这谷雨茶,楼某从去到南蜀国的头一年就开始喝,一直喝到现今,每年的谷雨时节都要收下好几大盒来,若是不能喝,只会觉得浑身不舒坦。” “也不是说其他的茶替代不了,只是习惯了,便是习惯了。”楼远说着,又看向冬暖故,“暖故姑娘觉得味道如何?” 冬暖故轻呷了一口青绿的茶汁,淡淡道,“味道不错。” “暖故姑娘不喜饮茶的吧。”楼远笑眯眯地呷了一口茶汁,道,“喜欢饮茶的,当是世子才对。” “哦?阿远公子如何看得出来?”冬暖故将茶盏捧在手心里,直视着楼远的眼睛。 “自是看神情看眼神看出来的,看来楼某的眼力确实不错,想来是说对了。” “倒确实如此,我喜欢饮的是酒,而不是茶,茶太清淡,不适合我。” “那暖故姑娘不妨喝浓茶试试?” “呵,阿远公子玩笑了,浓茶怎能与酒比?就像这北霜国的任何茶叶如何能与南蜀国的谷雨茶相比一样,茶水再浓,终究不是酒。” “有道理。”楼远笑眯眯地抿了几口茶汁后才又笑道,“暖故姑娘与世子,倒当真是不同的,就如同你们二人的名字,暖故姑娘像冬日里的一杯酒,看着冷冽,却能温暖到人心,而世子则像是夏日里的一朵菡萏,虽生于炎炎夏日,却总是冷冷凉凉的。” “当然,暖故姑娘的暖,只对于世子一人而已,而世子的冷凉,也只是对于暖故姑娘之外的人而已。”楼远说完,将茶盏叼在了嘴里,用力往后压着摇椅,将杯中那滚烫的茶水一下就倒进了喉咙里,秋桐吓了一跳,忙伸出手来将他叼在嘴里的茶盏扯出来,看着他被茶水烫得通红的薄薄唇瓣与被茶水打湿了的下巴上的绷带,连忙从怀里扯出帕子来为他轻拭掉还沾在他嘴边和下巴上的茶水。 冬暖故看着秋桐紧张小心的模样,眼神黯了黯,问道:“你可知,融雪一直在找你?” 秋桐的手微微一颤,只听楼远缓缓道:“知道。” “不打算见她?”冬暖故又问。 “暖故姑娘觉得,楼某现下这副模样可见不了任何人,出去见人,不是吓人么?”楼远轻拂开了秋桐的手。 冬暖故又饮了一小口茶,“我不觉得融雪会嫌弃你这般模样。” “可我不想这副模样见她。”楼远没有侧头来看冬暖故,是以冬暖故看不见他的脸看不见他的眼睛,但她知道,也听得出,方才一直在笑着的楼远,此时此刻,并未在笑。 “我知道了。”冬暖故不再多说,稍加沉默后,才又问道,“不过,阿远公子自己做过的事情,应当会负责的吧?” 楼远身下的摇椅在这一瞬间停了停,很快又接着继续摇晃,只听又笑眯眯道:“暖故姑娘与那个小乞丐何时变得如此要好了,连这种事情她都与暖故姑娘说了。” “她只是觉得似梦非梦,自己判断不出而已。” “似梦……非梦……”楼远又轻轻笑出了声,又一次微微侧了头来看冬暖故,抬手指着自己的脸,笑道,“若楼某说楼某这张脸这条命是那小乞丐赐的大半,暖故姑娘信么?” “自然信,不过,融雪并不知道。” “这种事情,她不需要知道,能笑着多好,何必要哭。”楼远忽然挑挑眉,“难道在暖故姑娘眼里,楼某是个不负责任的人?” 楼远的脸完全被裹在绷带后,就算他挑眉,也看不见他的眉毛,只看得见他的眉骨微微动了动而已,如此模样却配着一双漂亮的眼睛,让冬暖故不由失笑,道:“阿远公子自然不是不负责任的人,不过,我倒不想阿远公子只是为了负责任而负责任而已,因为融雪是个好姑娘。” “若是心中没有钟情的感觉,她此刻怕早就是尸身一具,而不是还能在白拂的菡萏别院里活蹦乱跳,不过,接下来的大半月时间,还是需要暖故姑娘多加照顾才是。”说到此,楼远将摇晃中的摇椅定下,坐直身,朝冬暖故微微垂下头躬下身。 “阿远公子知道我从菡萏别院来?”冬暖故将手中的茶盏握得有些紧。 “楼某虽然这些日子都不曾离开过这桃林别院,但是这相府中发生的事情,楼某或多或少还是知道,世子与暖故姑娘何时到的菡萏别院,楼某也知道,至于暖故姑娘如何能在影卫没有发现的情况下来到楼远这居所前……”楼远抬起头,盯着冬暖故的头顶,微微笑着,“想来应该是和那小乞丐如何去的菡萏别院是走的同一条路。” “哦?阿远公子如何知晓我走的是和融雪走的同一条路?”冬暖故将手中的茶盏放回到手边的茶几上。 只见楼远抬手指指自己的头顶,一边笑眯眯道:“暖故姑娘啊,你该是和世子学学轻功才是了,钻狗洞什么的,适合那个脏兮兮的小乞丐,可不适合暖故姑娘这么温婉美丽的小娘子。” 冬暖故微微一怔,旋即抬手摸向自己的头顶,再把手从头顶上拿下来时,只见指间有一缕蛛网和一根枯黄的草根。 秋桐忍不住笑了起来,又怕冬暖故会太过尴尬,忙用手捂住了嘴。 楼远在笑,冬暖故看着自己手里的东西,眼角跳了跳,抖了抖手。 “那个洞呢,是年幼时为了方便与白拂打架而刨的,只是后来我们都长大了,也足以以自己的本事翻过高墙了,却有些不舍将其堵上,便留着它了,再种些芍药遮遮丑,就行了。”楼远说到这儿,笑得两眼都快眯成了一条缝儿,“倒从未想过如今竟还有人……” “楼远你给我闭嘴!”冬暖故拧着眉心瞪着楼远,忽然一掌拍到茶几上,震得她放在茶几上的那只茶盏跳了跳。 楼远不惊,反是笑得愈发开心,甚至笑出了声,“这样才像是楼某所认识的暖故姑娘,虽然不曾深交,但暖故姑娘给楼某的感觉,可是个有血有肉真性情的好姑娘。” “我可真没听出来你是在夸赞我。”冬暖故白了楼远一眼,白得楼远只是笑意更甚,“暖故姑娘这般不顾面子也要钻洞过来找楼某,世子是不知道的吧?” “他早已不再是羿王府世子,这一点,阿远公子不是比我还要清楚么?”冬暖故平了气,眼神又重新变得沉沉。 “这倒是。”楼远微微点了点头,“暖故姑娘方才说了那么多与暖故姑娘无关的话,现在是否该是说说暖故姑娘为何会来找楼某了?” “或许楼某应当先这么问比较妥当,暖故姑娘如何知道楼某就在这相府里的?” “阿远公子心思聪慧,就算没有我亲自为阿远公子解惑,阿远公子应当也很轻易地就能想得到答案,既是如此,又何必浪费我的口舌来为阿远公子解惑。”冬暖故捧起茶盏,晃了晃,又喝了一口。 “暖故姑娘还是一如既往的伶牙俐齿,暖故姑娘这是在夸赞楼某聪明么?楼某可真是高兴。”楼远被冬暖故夸得笑眯眯的,很是满意的模样,“还是这样的暖故姑娘讨喜,那——” “暖故姑娘就说说为何要来找楼某,这个问题,楼某可猜想不出答案了。”诚如楼远自己嘴上所说,他与冬暖故不曾深交过,他们之间,根本连熟悉都算不上。 可有时候感觉就是这么奇妙,明明不曾深交,却是能将对方的心思猜得准确,这样的人,若是交往,应当不止是朋友,而是知己。 就像他们现下这般,冬暖故虽不问楼远与白拂与这北霜国的相府之间是何关系,但她心中已将他们之间的关系猜得了大概。 楼远也同样不问冬暖故为何会来北霜国,为何会出现在他的桃林别院出现在他的面前,但他心中也或多或少知晓这其中原因。 人与人之间的感觉与关系,有时候,就是无法说得清。 冬暖故并未急着回答楼远的问题,而是将杯中的茶水慢慢饮尽后,才重新直视楼远的眼眸,缓缓问道:“你们北霜国的丞相大人病倒了,而且病得很重,不知这个事情,阿远公子是否知晓?” 在晃着摇椅的楼远突地将摇椅定住,一瞬间敛了眸中与嘴角的笑意,微微睁大了眼定定看着冬暖故。 秋桐怔住,颇为紧张地定定看着冬暖故。 冬暖故捧着已然空了的茶盏,神情严肃,“看来,不仅是白拂琴师瞒了阿远公子,便是秋桐姑娘,也瞒了阿远公子。” “而我今番来找阿远公子,不为别的,只为——” “我想见一见这位丞相大人。” ------题外话------ 啊啊啊~叔来二更了! 叔觉得榜上菊花有点不保啊~!求姑娘们帮保住!十分感谢! 还有啊,叔是说八月份正文完结,注意注意,是【正文】完结,所以,姑娘们不用太舍不得的啊~哈哈~阿暖阿季阿远他们还会鸡血陪着姑娘们的啊~ 最后还是要求保菊花! ☆、070、让她为平安做些什么【三更!】 “我想见一见这位丞相大人。”冬暖故盯着楼远的眼睛,既等待着他的答复,也继续说着话,“我之所以会来找阿远公子,是因为我知道这座相府里,只有阿远公子会让我见到丞相大人。” 从她听到融雪说她那似梦非梦的事情时,她就猜测得到,楼远或许就在这相府之内,或许就正在融雪逃离的那个地方,只是融雪向来思考问题太过简单,没有联想得到。 白拂曾说过他救她与平安,是受人之托,听了融雪的话后,她更确定,白拂所说的这个人,便是楼远。 至于为何要救他们,更准确来说是为何要救平安,或许是因为那个生了重病的丞相大人,又或许是……白拂与楼远,知道些什么,否则白拂不会冒着会被人发现的危险将她与平安这两个通缉犯藏进这相府来,毕竟这是北霜国的京畿,而不是随便一个没多少人在意的小地方。 她自然不会天真到以他们与楼远之间那点浅薄的交情会值得他特意派人去打探他们的消息并且一路跟踪着,若非如此,她不信白拂会能那么及时的出现,这足以说明,她与平安的所有行踪,他们的人时时刻刻都注意着。 而至于楼远与白拂之间,他们两人与正丞相大人之间是何关系,她不得而知,也不想知道。 她想要做的,只是与那名被北霜百姓所赞颂的丞相大人见上一面而已。 “呵呵……”楼远惊诧过后没有质问斥责秋桐,而是轻轻笑了起来,微微眯着眼看着冬暖故,“暖故姑娘为何确定见到楼某便能见到大人的?” “从你能在这相府里拥有和白拂同样的一座别院大约能猜想得到,白拂能在这相府里行动自如,我想,阿远公子应当也一样。” “既是如此,暖故姑娘为何不找白拂,而是来找楼某呢?”楼远习惯性地将手撑到下巴上,奈何他的手才碰到下巴又立刻把手放下,这一时间他倒是忘了他这张脸正疼得不行,碰都碰不得。 “因为我还不蠢。”冬暖故神色沉沉,“我不觉得我找了白拂琴师,他会让我见到丞相大人。” “哦?那暖故姑娘觉得白拂不会让姑娘见到大人,楼某就会让姑娘见得到大人么?”楼远挑了挑眉。 “你会。”冬暖故口气笃定,“因为,我要见丞相大人的原因,与外子有关。” 楼远又微微眯起眼,定定看着冬暖故的眼睛,似要从她的眼睛深处看出来什么一般,“暖故姑娘这么笃定?” “阿远公子从第一次见到外子开始,心中所想的事情不就是与丞相大人有关么?”冬暖故迎着楼远的目光,不避不闪,相反,她的目光有些锐利,那种锐利,仿佛能探到人心的最深处,“若非阿远公子心中想着的事情与丞相大人有关,我可不认为左相府的八小姐嫁给羿王府的无用世子会值得阿远公子特意走那么一趟亲自将贺礼送到外子面前,若外子与我对阿远公子来说是无关紧要的人,阿远公子也不可能在春荞与秋桐将我送到羿王府不辞而别后会亲自到羿王府走一遭。” “阿远公子这种聪明人,应当从来不会做与自己没有一点用处的事情才是,曾经身侧南蜀右相的阿远公子从南碧城到青碧县的一路绝对不好走,毕竟南碧城中想取右相楼远脑袋的人可不少。” “那么,值得右相楼远亲自走那一趟的,必是重要的事情,又或者,是阿远公子必须亲自确定的事情。” 说到最后,冬暖故把玩起手边的那只空的茶盏,似笑非笑道:“不知我的这般猜想,与阿远公子心中所想,能对得上几分?” “暖故姑娘这么聪明,真是让楼某觉得害怕,幸好楼某不是暖故姑娘的敌人,否则以暖故姑娘与公子这般聪明的人来说,只怕楼某会死无葬身之地。”楼远笑眯眯地说着话,忽而轻轻拍了三掌,赞道,“精彩,暖故姑娘所猜想的,与楼某心中想的,说对得上九分怕都不够。” “这便是说,阿远公子的确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外子,可对?”冬暖故把玩着茶盏的动作不动了,只听楼远吩咐秋桐道,“秋桐啊,没瞧见客人的茶盏空了么,怎的还在这儿杵着?” 秋桐正要离开,却听得冬暖故阻止道:“不必了,我不喜欢喝茶,此刻也不想喝茶。” “这样啊,那下一回楼某要是得了好酒,再找暖故姑娘共饮。”楼远笑,依旧盯着冬暖故的眼睛,接着方才她的话道,“诚如暖故姑娘所言,楼某是听了从羿王府离开后的春荞与秋桐的报说才决定要见一见世子的,当然了,本身我就已经在去南岭郡的路上了,不过不是去羿王府而是要去西山罢了。” “能让阿远公子在听了春荞秋桐的报说话决意到羿王府走一趟的,不知是因为外子的什么?样貌?生活情况?还是其他什么?”说到这儿,冬暖故的心有些紧张。 她并非一开始就想得到楼远会过分注意她与平安是因为什么,一直到昨日,在融雪带她看了那“狗洞”后,她想着平安与燕苏之间的事情,忽然间想到的。 而若楼远真的就在这相府里,那或许她所有的假想都能成立。 而她的想法若是成立,那便证明,楼远,甚或白拂或许一直都在寻找着平安,不,不应当说是在寻找平安,而是在寻找一个与他们所知道的讯息特点对得上号的人,而让他们找这么一个人的原因,应当是与这丞相大人有关。 毕竟,这位丞相大人于他们来说,是很重要很值得他们尊敬的一个人,从白拂求平安出诊的态度便可以看得出来,不是被逼无奈,而是发自内心地甘愿为了那么一个人做任何事情。 白拂尚且如此,能让白拂容忍突然闯进菡萏别院的融雪安然无恙地继续蹦跶的楼远,心中所想应当与白拂相差无几。 于他们来说既然是重要的人,那就足够让他们为了他而奔走寻找某个人。 而楼远之所以只是在听了春荞秋桐的报说后决定要见平安,必是平安有着什么最明显的特点才值得他特意走那么一遭。 那平安什么特征才是最明显? 想到此,冬暖故将茶盏捏得紧紧的,目光也将楼远锁得紧紧的。 楼远稍稍垂眸看一眼冬暖故将茶盏捏紧得近乎微微颤抖着的手,反问道:“暖故姑娘很聪明,心里已经猜得到答案了不是么?” 冬暖故忽然站起身,这举动突然得她身下的椅子都被她碰倒在地,撞到地面发出“砰”的一声闷响,让秋桐紧紧拧起了眉。 冬暖故将双手抓得紧紧的,那神色冷冽得就好像下一刻要上前来揍楼远一顿似的,然真正的下一刻,只见她朝楼远深深躬下身,极其客气道:“请阿远公子让我与丞相大人见上一面。” 请让她……为她的平安做些什么。 冬暖故这一深躬身久久都未直起身,似乎只要楼远一直不出声,她就能这么一直弓着腰,甚至……跪下都有可能。 “公子什么都没有,却有一个为了他什么都愿意做的暖故姑娘,也不知他是失去的多,还是得到的多。”楼远看着一直躬身不起的冬暖故,没有再笑,而是缓缓站起身,“暖故姑娘已经这般请求楼某,楼某若是再拒绝的话,怕就不是人了。” “好吧,楼某答应暖故姑娘了。”楼远长长叹了一口气。 “爷——!”秋桐面色紧张,似想说什么,楼远却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只淡淡道,“秋桐啊,爷说话,你听着就是。” “……是,爷。” “多谢阿远公子。”冬暖故将身子弓得更低。 “暖故姑娘这么客气,楼某倒是不习惯了。”楼远又浅浅笑了起来,朝秋桐吩咐道,“秋桐,给爷拿一领斗篷,爷这般模样,可不能光明正大地走出这桃林别院。” 楼远说完,又转过头来看冬暖故,指指自己的脸,解释道:“我这脸,没有十天半月的,好不了。” “爷,十天半月可好不了,薛夫人说过了,要一个月。”秋桐转眼就拿了斗篷过来,听到楼远这么说,连忙纠正着提醒他道,“爷你可别胡闹啊,白拂公子会打死我的。” “他敢,我先打死他。”楼远哼哼一声,微抬起下巴让秋桐替他把斗篷的系带系好。 秋桐嗤他一声,“爷,你别赢了白拂公子一回就这么得意,当心下次被揍得更惨。” 冬暖故忽然想到白拂那一张被揍得眼歪鼻子斜的脸,倒没想到竟是楼远的手笔。 秋桐为冬暖故系上斗篷再替他将风帽拉上后,楼远满意地点点头道:“好了,玩儿去吧,不用你跟着去了。” “是,爷。”秋桐没有执意要跟着去,因为这相府里的人都知道,竹林别院可不是任何人都能去的,院子里的那些竹子可就像是大人的宝贝一样,闲杂人等可轻易靠近不得。 “走吧,暖故姑娘。”楼远向冬暖故别别脸,率先跨出了门槛。 屋外,天光已大亮,照耀得院中的桃花尤为绚烂。 冬暖故跟着楼远的脚步慢慢朝日出的方向走,晨曦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不由微微低下头,抬手挡在额前。 “楼某有一问题想要问暖故姑娘。”走着走着,楼远忽然开口问道。 “阿远公子请问。”冬暖故很是客气。 “不知暖故姑娘与公子是何时得罪的九皇子,又是如何得罪的他?”楼远微微歪了头,又是笑眯眯地看着冬暖故,“九皇子这个人,听说不好惹得很。” “惹?”冬暖故冷冷一笑,“我倒后悔当时没让外子宰了他,你们北霜皇室的人不都是如此喜欢给人强加罪行,还需要什么得罪不得罪的理由么?” “看来暖故姑娘这一路来云城,听到不好的传闻很多啊。”楼远还是在笑。 “若是没有你们的大人在撑着这北霜国,只怕这所谓的皇室,连狗都不如吧?”冬暖故冷笑着,眸中尽是鄙夷。 楼远笑得嘴角更弯了,竟是冬暖故没有想到的点头赞同道:“暖故姑娘的眼睛可真是晶晶亮,看得真是准。” “阿远公子不反驳么?” “反驳什么?说暖故姑娘说得不对?呵呵,这莫家人是自作孽,我可不是大人,我可不会为他们说好话。”楼远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道,“忘了说,前日早晨,九皇子来过相府,道是要白拂把暖故姑娘与公子交出来,看来这一回,九皇子是非要拿到你们不可啊。” “或者说,非拿到暖故姑娘你不可。”说到这儿,楼远眸中笑意浓浓。 冬暖故只是笑得阴冷,不再说话。 “暖故姑娘你瞧,前边那片竹林长得好还是不好?”约莫走了一盏茶时间,只听楼远浅笑道,“那儿,便是大人的竹林别院了。” 冬暖故抬眸,入目,是一片生长得极好的墨竹,越过墙头,迎风而摇。 ------题外话------ 叔又有病了!叔不正常了!叔又来三更了!阿门,网站不给叔推荐,只能叔自己拼了! 鸡血猛,叔就能快些让姑娘们看到阿季家可爱的小包子,哦呵呵呵~ 另外,投评价票的姑娘,请投五星五星五星!五星就是【经典必读】【经典必读】【经典必读】!姑娘们要是不想给五星的话,就把这个评价票投给姑娘们喜欢的作者吧! 【明天的更新在下午!在下午!姑娘们早上莫等】 ☆、071、我,没有资格当父亲 还未待楼远与冬暖故走到竹林别院的月门前,便有影卫如影子般倏然掠到了他们面前来,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楼远停下脚步,将手摸向自己腰间,再抬手时,只见他手中握了一柄软剑,腰间的腰带却是不见了。 冬暖故盯着楼远手中的软剑,瞳眸微眯,而拦在他们面前的影卫在看到楼远手中的软剑时,惊道:“黑麟剑!?” 尔后只见他们连忙朝楼远单膝跪下身,垂首恭敬道:“属下不知是二公子,多有冒犯,还望二公子恕罪!” “我这般模样,你们要是还认得出来也是怪,起来吧,我不是白拂,没这么多讲究。”楼远摆摆手,边将剑重新环回腰间边微微转头看向冬暖故道,“走吧,暖故姑娘。” “二公子请慢!”正当楼远抬脚要继续往前时,那本是单膝跪地的影卫忽然站起身抬手又挡住了他,迫使楼远不得不将已经半跨出的脚步收回来,还不待他问话,便听得影卫先道,“禀二公子,大公子有吩咐,没有大人与他的允准,谁人也不得踏进这竹林别院。” “哦?这么便是说你们眼里只有白拂这个大公子,而没有我这个楼远二公子了?”楼远轻轻笑了一声,像是玩笑一般的话,却让影卫连忙又跪下了身,将头垂得更低道,“属下不敢!” “既是不敢,那就退下吧。”楼远话里含着浅浅的笑意,垂眸看了跪在他面前的影卫一眼,没有执意让他们让开,而是绕过他们的身侧,径自往月门走,边走边道,“你们现在就可以去告诉白拂,我到这竹林别院来了,走吧,暖故姑娘。” 影卫只是握着剑的手微微一颤,没有再敢站起身阻拦楼远,也没有要去把此事禀告给白拂的意思。 冬暖故瞟了这些个影卫一眼,跟上了楼远的脚步,进了月门,进了竹林别院。 只听楼远在前边慢悠悠地走着慢悠悠道:“果然暖故姑娘找楼某是正确的想法。” “我不找二公子,还能找谁?”冬暖故微微一笑,学着那些影卫对楼远的称呼,笑道。 冬暖故嘴角有笑,眸中却尽是阴沉,边沿着竹林间的小道走着边盯着每一株竹子上挂着的竹牌看,看着看着,她的眸光愈来愈阴冷。 只见走在前边的楼远抬起手拨了拨手边竹子上挂着的木牌,道:“若是楼某没有记错的话,暖故姑娘唤公子‘平安’是吧?” 冬暖故把目光从木牌上收回,转为盯着前边的楼远,只听楼远似叹非叹道:“是否是不经意间,总有什么东西什么事情服帖到了一起。” “这些竹子,每一株都是大人亲手种下的,在我刚刚到这相府里时,这里的竹子只有十来株,都还是低低矮矮刚刚种下不久的。”楼远的脚步愈走愈慢,手也从竹牌上收了回来,仍旧是似叹非叹道,“如今,这里已经竹影成林。” “也已经……二十年过去了。”愈往前走,渐渐的,视线变得阔达起来,因为小径到了尽头,连接小径的,是一片青石板铺就的空地,空地之后,是一排三开间竹屋。 楼远走上那片空地,这才稍稍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向后边的冬暖故,微微笑道:“这个时辰,大人应该是在书房,东边第一间,便是。” 楼远说完,继续往前走了,未多看冬暖故的神色一眼。 冬暖故则是看向楼远所说的东边第一间竹屋,只见那间屋子的窗前也栽种着墨竹,青翠的竹枝从打开的窗户探进屋里,好似繁茂得无处生长了似的,偏要朝屋里伸去。 书房的门紧闭着,四处不见小东的身影,楼远也不找寻小东,只是抬手轻轻敲了敲眼前紧闭地门扉,神情及语气都极为恭敬道:“大人,远求见。” 屋中无人应声,楼远也不着急,只是静静地等候在门外。 过了片刻,才听得屋中传来男人低沉却温和的声音,“是小子啊……进来吧,门掩着的。” “是,大人。”楼远应着声,抬手将眼前紧掩的门扉推开后,默不作声地朝冬暖故作了一个“请”的动作,并未向书房里的李悔说什么。 冬暖故微微颔首,迈开脚步,跨进了门槛。 书房里不见人影,只听得有轻轻的咳嗽声从那堆叠着高高书册的书案后传来,并着声音温和的话一并响起,“小子不在桃林别院好好休养,来我这里做什么,又不听话了,当心拂儿又想着法子揍你,咳,咳咳……” “远听闻大人忽染重病,放心不下,来看一看大人。”楼远说着话,抬手朝冬暖故做了个“打住”的动作,冬暖故停下了脚步,只定在那儿看着楼远朝书案后走去。 只听李悔温和笑道:“我能有得什么重病,不过一些小病小痛而已,没有大碍,谁又给你胡报消息了,可是小东?待我要拿他来训训才是。” 正当这时,楼远走到了书案后,看见了书案后正提笔在册子上书写着什么的李悔—— 那一瞬间,楼远一向笑眯眯且波澜不惊的眼里被震惊满满覆盖,惊得他连眼眶都在微微颤抖着,不可置信地看着李悔,不可置信地看着李悔的双腿以及……他身下的木制轮椅。 “大人,这,这是……”鲜少因某事而震惊的楼远此刻竟是惊得有些语无伦次。 “小子说的可是这个?”李悔写完最后一个字并画上句号后,这才抬头看向震惊不已的楼远,转过身,拍拍他身下木制轮椅的椅把,还是笑如楼远印象里的温和,道,“这是拂儿连夜给我准备的,有着这个也好,不然我也怕自己成为一个废人,只不过用得还不习惯而已。” 李悔依旧笑得慈和,说出的话也是温温和和的,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边说边还用手轻轻转动着木轮,让自己从书案后完全转了身来面对着楼远,将手高高抬起,慈笑着看着楼远,道:“不过这般的话,日后我怕就是想揉揉你们这两个小子的脑袋都揉不到了,你们都已经长得很高了。” 楼远将双手紧紧握成拳,忽尔在李悔面前单膝跪下了身,将头深深低下,闭起了眼。 李悔微微一怔,而后将高高抬起的手放下,放到楼远的头顶上,轻轻揉了揉,叹道:“好孩子。” 李悔轻轻揉了揉楼远的脑袋后又是平和道:“好了,小子既是带了客人来见我,可不该把客人晾在一旁,莫失了待客之道。” “是,大人。”楼远深吸一口气,站起了身。 李悔却还是看着楼远的脸,看着他那缠满绷带的脸,轻轻拍拍他的手臂,怜爱道:“小子向来怕疼,以后就不可再那么任性了。” “远明白,再也不会了。” “好孩子。”李悔又拍了拍楼远的手臂,“好了,招呼客人了。” “大人,这个客人有些特别,远怕是不能替大人招呼,远在外等候,大人若是有事,传唤远便可。”楼远说完,走到李悔身后,将他从书案后推了出来,还不待李悔说什么,他便离开了,在经过冬暖故身旁时,他深深看了冬暖故一眼,而后大步走出了书房,不忘将门扉阖上。 李悔则是有些无奈地微微摇了摇头,对冬暖故道:“阿远小子向来任性,姑娘莫见怪,不过能让正在养病的阿远小子亲自带来见李某的人,必是小子欣赏之人。” “不知姑娘要见李某,所为何事?”李悔很是温文有礼。 然此刻的冬暖故却不是紧着回答李悔的问题,也不是认真地打量他,更没有因为他身下坐在的木制轮椅而惊讶,而是定定看着书案后边那面墙上挂着的那一长一短一大一小的两柄竹剑。 李悔也不恼,反是转动木轮稍稍转身,也循着冬暖故的视线看去,在看到墙上挂着的竹剑时,他的目光不禁变得柔和,问道:“姑娘这般注目着那两柄竹剑,不知姑娘认为其有何特别之处?” “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只是看着觉得有些感触而已。”冬暖故这才收回视线,看向李悔,并向其福了福身,“小女子冬暖故,见过丞相大人。” “不知能让姑娘觉得感触的,是什么?”李悔温和的瞳眸中闪过一丝紧张,抑或说是一抹激动,一时间竟是忘了让冬暖故不必多礼。 冬暖故抬起头,再次看向墙上挂着的那两柄竹剑,道:“感觉。” “感觉?”李悔将木轮抓得有些紧,“姑娘可否告知,是何感觉?” “父与子的感觉。”冬暖故将视线收回,看向李悔。 李悔眸光一颤,将木轮抓得紧紧的,一时间未有接话。 “若是小女子感觉错了,还望大人见谅。”冬暖故说着,又朝李悔微微躬了躬身。 “感觉一事,没有对错一说。”李悔微笑着微微摇了摇头,“况且姑娘的感觉没有错,那两柄竹剑,确实有着‘父与子’的含义。” 父与子,父与子…… 李悔突然痛苦地闭起了眼,剧烈地咳嗽起来。 “小女子瞧着大人,应该是一个好父亲才是。”冬暖故看着痛苦着剧烈咳嗽的李悔,心是揪拧着的。 抑或说,从她方才听到他与楼远的对话时开始,她的心就已经紧紧拧到了一起。 听得出来,这是何其慈祥温和的长辈呵,也正因为如此,那一向在别人面前都是一副笑眯眯让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想的楼远才会对他这般尊敬。 如此慈祥温和的人,对她这么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说起话来都是温和有礼让人心都能感觉到温暖,却为何……会伤了她的平安的心? 一思及司季夏,冬暖故觉得自己的心拧得更厉害了,生疼生疼。 “大人,您……是一个好父亲么?”李悔还在咳嗽不止,冬暖故双手紧紧握成拳,垂眸看着双肩耸动得厉害的李悔,声音低低沉沉地问。 李悔没有回答冬暖故的问题,只是咳嗽得愈发厉害了,厉害得好似要把肺都咳出来一般。 窗边的茶几上就有茶壶与杯盏,冬暖故亦是瞧见了,可她没有要走过去为李悔倒上一杯水的意思,就看着他这么剧烈地咳嗽着。 窗外忽有一阵风起,摇得院中竹林飒飒作响,也摇得那探进窗户来的青绿竹枝摇摇晃晃,一下一下地打在窗棂上,好似在朝谁人招手一般。 冬暖故的神情很沉,带着冷意,定定看着李悔,仿佛如此能将他心底的想法看穿似的。 少顷,才听得冬暖故缓缓道:“抱歉,方才只与大人说了小女子的姓名,忘了与大人说小女子是谁。” “小女子的夫家,姓司,名季夏,便是昨日来为大人看诊的那位大夫。”冬暖故顿了顿,接着道,“小女子今番托阿远公子引小女子来见大人,只是想向大人询问些事情而已,再无他意。” 李悔咳了很久很久,呼吸才稍稍平复下来,只见他低垂着头,双手紧紧抓着椅把,声音极为黯哑道:“我……” “不是一个好父亲,抑或说,我根本就没有资格当一个父亲。” ------题外话------ 昨天血槽又大空了,所以今天的更新又推到了下午来了,抱歉抱歉。 今天试鸡血而定上不上二更! 嘿嘿嘿,叔又无耻了,要二更就要有月票啊~! ☆、072、曾经的燕苏,早就死了【二更】 “我……根本没有资格当一个父亲……”李悔说这一句话时,将椅把抓得紧紧的,面色苍白,神色痛楚。 冬暖故亦是将双手抓握得紧紧的,轻轻咬着自己的下唇,一时间,她竟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该问什么才好。 只听李悔又是轻轻咳了几声,后转动身下的轮椅,看向摆在床边的椅子,道:“若是姑娘不急着走,到窗前的椅子上坐坐如何?” 李悔转动轮椅的动作有些僵硬,还有些迟缓,看得出,他用这轮椅用得并不习惯。 冬暖故没有推拒,微微点了点头,朝窗边走了去,走到窗边后却未急着坐下,而是待得李悔转着轮椅也到了这窗边来的时候才在右手边的竹椅上坐下。 坐在这个位置,透过窗户,冬暖故正正好能瞧见窗子外边那棵长得极好的墨竹上挂着的竹牌,能清楚地瞧见竹牌上刻着的“安”字,这个“安”字,让冬暖故定定看了少顷才把视线转回来,看向坐在她对面的李悔。 只见李悔正伸手去将倒扣在桌上茶盘里的茶盏翻过来,边提起茶壶边问冬暖故道:“冷茶,姑娘若是介意的话,我让阿远沏一壶热茶来。” “大人不必劳烦了,小女子不喜饮茶,冷茶热茶都无所谓。”冬暖故平静道。 “是吗。”李悔斟满了一杯茶,递到冬暖故面前,微微笑了笑,道,“李某向来喜欢喝冷茶,冷茶,也有冷茶的味道。” 李悔为冬暖故倒上茶水后,这才为自己倒上一盏茶。 冬暖故看着白色茶盏中平静的青绿茶汁,抬起手,将其捧到了手心里,似随意般问道:“窗外的这株墨竹,长得挺好。” “是吗,长了十九年了,不知它还能再活多少个年头。”李悔只是为自己倒上茶水,却未急着喝,便是连茶盏都未捧起,而是听着冬暖故的话转头看向窗外的墨竹,抬起手,轻抚着那伸长进窗户来的青绿竹枝,动作与目光柔和得就像在看一个可爱的孩子似的。 “它长了多少年,大人却是记得这般清楚?”冬暖故摩挲着杯壁,不看李悔,也不看窗外的墨竹,而是垂眸看着杯中自己的倒影,而后微微昂头,呷了一口茶汁。 冷茶,苦味较重,涩味也重,她本就不喜喝茶,倒也不觉得这冷茶与热茶有多少差别。 “自然记得。”李悔轻抚着竹枝,看向了院中成林的墨竹,目光愈发柔和了,“这里的每一株竹子都是李某亲手种下的,它们都像是李某的孩子一般,生于何时,长了多久,李某自然记得。” “像孩子一样……么?”冬暖故轻轻一笑,笑容有些冷,还是没有看李悔,只兀自地又喝了一口冷茶。 李悔正抚摸着竹枝的手抖了抖,而后慢慢收了回来,转为捧起茶几上的那盏冷茶,昂起头一口饮尽,将茶盏重新放回到茶几上时久久未抬头,就这么低垂着头,沉重地问冬暖故道:“那个孩子……可还好?他离开时……李某瞧着他……面色很不好。” 不过一句简短的话,李悔说出来,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与勇气,那还握着久久未松开的手不能自已地微微颤抖着。 “不好。”冬暖故回答得很是直接,眸中覆着阴云,“他很累,连一粒米也未进便睡去了,不知他这一觉要睡多久才会醒来。” 李悔猛然抬头,怔怔地看着冬暖故,似乎不能相信她说的话一般,只听冬暖故语气冷沉道:“大人不相信么?外子的身子自小便不好,或者说,他能活到现在,已然是大幸了。” “不,李某不是不相信,李某只是……” 冬暖故却未听李悔的解释,只是径自说着自己的话,声音在倏然之间冷得有些可怕,“也正是托了大人的福,外子现在才会沉沉睡着。” 这一回,李悔不止是双手颤抖着,便是整个身子,都微微颤抖了起来,神色痛苦。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儿飞来了一只燕子,竟是不怕人地停到了窗台上,并且还蹦了蹦。 冬暖故的视线落到那只大胆的燕子身上,眸光微动,幽幽道:“燕子归来时,万物复苏,这院中的竹林,也正在抽芽。” 李悔浑身僵住。 那只大胆的燕子扑腾起翅膀,飞走了。 冬暖故的目光随着那只飞向湛碧苍穹的燕子而走远,久久未有收回来。 直至听到李悔说话的声音,她才收回了视线。 “燕子归来时,万物复苏,万物复苏时,燕子归来……”李悔又替自己倒上一杯冷茶,低垂着眼睑,既不看冬暖故,也不看面前的茶盏,以致于他将茶水倒得溢出了茶盏他都未有自知,还是冬暖故伸出手轻轻按住了茶壶,他才回过神,将茶壶放下。 茶水满出杯盏,淌到茶几上,透过竹制茶几上那细细的缝往下浸,慢慢滴落到地。 只见李悔看向院中的成林竹子,眸光深邃得厉害,悠悠缓缓道:“万物每年都会复苏,燕子每年都会归来,可在冬日里死去的草木,就算是到了生机盎然的春日,也复苏不过来,而在冬日里死去的燕子,就算春风吹得再和煦,也不会再回来。” “当年那个如春日般有生机,如燕子般有活力的燕苏,早就死了。”李悔的眸子被窗外的竹影笼罩着,朦朦胧胧,“死在了……二十年前的冬日里,再也不会在春日里飞回来。” 李悔仿佛陷进了回忆之中,被竹影晃得朦胧的眸子里含着浅浅的笑意,那笑意,轻柔的,温和的,甚或说是……快乐的,却在忽然之间变得暗沉痛苦,痛苦得他忍不住抬手用力捏住了自己的颞颥,微昂着头无力地靠在椅背上,紧闭着双眼,面色发白,唇色也发白,呼吸变得急促。 冬暖故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李悔,双手依旧抓捏得紧紧的。 不知过了多久,才见李悔将手缓缓垂下,拿过茶几上的茶盏,又是一饮而尽,好似如此能将他急促的呼吸平复下来似的。 因为喝得急,茶水从他嘴角溢出,滴落到他的衣襟上,他却全然不在意,将茶盏放回了茶几上。 这一回,冬暖故提起茶壶,亲手为李悔将茶盏满上。 李悔怔了怔。 冬暖故为李悔满上茶水后,将自己那只喝了两口的茶盏也满上,沉默着,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 窗户外又传来了风拂竹子而起的飒飒声,轻轻的,让这个晨间显得格外安静。 片刻之后,才听得李悔沙哑却又带着柔和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其实,李某有一个儿子。”李悔再次开口说话时,依旧是看向窗外的竹林而非看向冬暖故,好似看着窗外的那片长得极好的竹林,他才有勇气说出这些话。 冬暖故正伸手捧起茶盏,听到李悔这么一开口,她的手猛地一抖,杯中的茶水竟泼出了大半。 冬暖故缓缓抬眸,注视着李悔,注视着此时此刻眼里只有院中那片竹林的李悔,提拧着心听着他这悠悠缓缓又沉沉的话。 “那孩子若是长到而今,正好是弱冠年纪。” “孩子生在冬日,具体哪一月哪一日,我不知道,我想,应该是腊月吧。”李悔说这话时,又抬手轻抚着伸长进窗户里来的那枝竹枝,一下又一下,轻柔至极,爱怜至极。 “而后的日子,看着拂儿和阿远两个孩子一天天长高长大,我时常在想,那孩子若是活着,该是长得多高了?”说到这儿,李悔抬起另一只手,在身旁比划起一个才及他轮椅椅把高的高度,眸中含着他自己没有察觉的无尽慈爱,“三岁是这么高?” “还是……”李悔又将手稍稍抬高一寸多的高度,“这么高?那四岁呢?五岁时的身高又是如何?” “他长高了的话……那身体,是否还足够壮实,是否像其阿远和拂儿一样长得茁壮。”李悔有些颓然地缓缓垂下手,“要是长高了长壮了,到了该上学堂的年纪,是否上学堂了,若是上学堂了,又是否听了夫子的话,是否好好学书了……” “逢年过节的时候,是否像阿远和拂儿一样有新衣穿,有零嘴吃,又是否像阿远和拂儿一样,有个小伴儿与他打闹与他玩耍……” “我种下的竹子一年比一年高,一年比一年粗壮,每次看着这些竹子,我都会在想,那个孩子,今年是否又长高了些长壮实了些。” “每种下一株竹子,我都会为它们刻上一块竹牌,将我对那孩子的思念寄托在这一株又一株竹子上,盼着他会像这里的每一株竹子一样,安康地长大,平安地长大……” “即便我知道我的这些期盼这根本就没有用,可我若是不做些什么,我……根本就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许是回忆太过痛苦的缘故,李悔的声音愈来愈颤抖,颤抖得已经开始有些语无伦次。 冬暖故紧紧握着的双手放在腿上,不知何时改为紧紧抓着她自己的双腿她都不自知,腰杆愈坐愈直,呼吸间隔愈来愈长,长到近乎是在屏息,好似怕她稍微一个沉重的呼吸声便会打断李悔的话打断他的回忆一般。 她不能打断他的回忆,她想知道……这么多年,他心里想着的,究竟是什么。 他是否知道平安的存在,若是知道,又为何让平安独自承受孤独与苦痛那么多年。 他是否……配不配做平安的父亲。 李悔颤抖不已的话还在继续。 “我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没有用,可我心中一直在期盼,抑或说我一直在心存幻念,幻念着这院中的竹子长成林时,我会见到那个孩子,见到那个……身体里流着我的血,可我却从来没见过他一面的孩子……” “我身为一个父亲,我却从未见过我的孩子长何模样,我不仅不知道孩子长何模样,我连他在何处,过得好不好,都不知道。” “我甚至……我甚至……连他是否活着都不知道。” “我找过他,我一直在找他,可一年复一年,五年,十年,二十年……” “可我……找不到他,天下之大,人海茫茫,我无从寻找,或许终我一生,我都不会再见得到他。” “可不管他身在何处,又是在何人家生活着,不管我是否找得到他,我都希望他还好好地活着,我只希望……他还平平安安地活着。” “然就是这样一个小小期盼,我觉得都是一个希望渺茫的期盼,因为他,因为他……” “因为他……或许早就死了,或许,或许是在他生下来不久时……” “又或许是在他半岁时,一岁时或者两岁时……” 冬暖故的心揪拧到了极致,紧握成拳的双手不能自已地颤抖着。 只见李悔突然将头昂起,靠在椅背顶上,痛苦地闭起了眼,唇还在颤抖地嚅动着,颤抖得话有些不清。 “因为一个一生下来就失去了手臂的孩子,如何活得下来……” 李悔的心口起伏得厉害。 冬暖故瞧见,他的眼角,有泪滑落。 ------题外话------ 阿暖见到大人了! 嘿,谢谢姑娘们的鸡血!叔说的,姑娘们的鸡血猛的话!叔也就能燃烧鸡血猛猛更新! 依旧要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啊~!虽然无耻,但还是要求啊~! ☆、073、你为何不肯认他!?【一更】 李悔紧闭着眼,有泪从他眼角滑落。 他的呼吸很重,心口起伏得很厉害。 冬暖故看着李悔眼角的泪,呼吸也很沉重。 两相沉默着。 良久,还是李悔率先打破这份沉默。 只见他用力眨了一眨眼,深吸一口气,抬手用衣袖拭掉眼角的泪,重新看向冬暖故,将双手叠放在膝上,忽然深深躬下身,躬得额头贴到了手背上,只听他声音依旧有些颤抖道:“李某……能否请求姑娘将那孩子的事情告诉李某,哪怕一句话也好,李某……想要知道关于那孩子的事情。” “若是姑娘觉得李某不可原谅,李某可先在此给姑娘跪下。”李悔说着,竟是将双手撑在椅把上,作势就要撑起身好给冬暖故下跪。 可他忘了他身下坐着的不是寻常椅子,而是轮椅,一张他还没有熟悉还没有习惯的轮椅,以致他才将身子撑起到半,身下轮子就往后滑动,致使他的双手脱离了一把,整个身子猛地往前倾倒,砸到了面前的茶几上! 茶几翻倒,茶几上的茶具砸到地上,碎成了片,茶水也泼到了冬暖故身上,在她的衣裳上晕开了大片的水渍。 李悔狼狈不堪地摔倒在地,手心还压着碎裂的茶盏碎片,血水随着混在茶水里,在他掌心下晕开大片血色。 小东不知何时又已经在院外候着了,忽地听闻书房里传来这颇大的响动,他一紧张,下意识地就是往书房冲,却被楼远拦住。 “二公子?”小东不解地看着将头上风帽拉得低低的楼远,眉心拧得紧紧的。 “此时不是你该进去的时候,在这儿好好杵着就行。”只听楼远懒懒缓缓道。 小东将眉心拧得更紧了,却是不敢不从楼远的话,是以只能杵在原地忧心地看着书房方向。 楼远背靠着廊柱坐在屋廊的栏杆上,昂头望着湛碧的天空,他脸上裹着一层又一层绷带,让人看不见他的脸,也让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书房里,李悔艰难地在地上坐直身,将手心翻转过来,看了一眼被碎裂的瓷片割破了一道长长口子的掌心,面色平静,只是向冬暖故很是惭愧道:“今晨才第一次用这轮椅,还不能适应,让姑娘见笑了。” 李悔说完话,歉意地低低头,而后扭转过身子欲将身后的轮椅拉扯过来,却发现轮椅离他竟是有些远,是方才因他摔倒的力道撞到轮椅使得轮椅往后退开了,现下他要重新坐到轮椅上,就需要—— 他爬过去。 因为他的双腿已然不能动弹,他要坐上轮椅,就只能选择爬过去。 可,李悔没有迟疑,将手上的掌心贴到地上,撑着上半身,拖着无法动弹的下半身,就要朝轮椅爬过去! 就在这时,一直稳坐在椅子上的冬暖故猛然站起身,与此同时沉声道:“大人且慢。” 李悔身子微僵。 下一瞬,只见冬暖故大步走向那张已经贴到墙角去了的轮椅,将它推至李悔面前,而后在李悔身旁蹲下身,朝李悔伸出手,语气沉沉地问道:“大人可介意小女子搀扶大人一把?” 李悔抬头,怔愣地看着冬暖故,迟迟没有应冬暖故的话。 少顷,只见冬暖故淡淡笑了笑,道:“外子怔愣的模样,与大人怔愣的模样,很像。” 李悔非但没有回过神,反是怔愣更甚。 这一回,冬暖故没有再询问李悔什么,只是道了一句“冒犯了”,便搀扶住李悔的手臂,微蹙着眉提起浑身的力道,硬是将李悔从地上扯扶了起来,未防轮椅在往后滑移,冬暖故将李悔硬扯上轮椅时叉开左腿用脚顶在木轮后边,李悔反应过来时连忙将双手撑在椅把上,随之稳稳地跌坐回了轮椅上。 冬暖故松开手时,呼吸得有些急,毕竟李悔的重量于她这个纤瘦的身子来说,很重。 只见李悔重新坐回到轮椅上后,苍白的面色一瞬间红透,惭愧又震惊地低着头,很是羞愧道:“李某失态,让姑娘见笑了,惭愧至极。” 冬暖故站在一旁,看着李悔通红的耳根,忽然就想到了司季夏,那个曾经因她的稍稍靠近就会耳根通红紧张不已的司季夏。 一想到司季夏,冬暖故的眼神又完全冷了下来,却是从怀里取出了一样什么东西,递给李悔,道:“大人的手心,还是捂捂为好。” 那是一块干净的棉帕,与昨日司季夏递给他的那块棉帕一模一样。 李悔怔怔地看着那块棉帕少顷,才抬起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接过冬暖故递来的棉帕,颤声道:“多谢姑娘。” 李悔将棉帕按到自己掌心里正汩汩往外冒血的血口子上时,有些小心翼翼道:“那个孩子……应当很是珍视姑娘的吧。” 因为他在将那块被他不小心掉落在地的棉帕拾起时的神情颇为心疼,还有些对他的恼意,若非给他那块棉帕的人是他珍视之人的话,他不会有那样的神情。 而他之所以会连一块棉帕都那么在意,想来是因为,“姑娘待他,一定很好。” “我若不待他好,还有谁人来待他好?”冬暖故此刻的眼冷得犹如一把冰刃,好似能刺到李悔的心里去,“你们嫌弃他,我不嫌弃他,你们嘲笑他,我宝贝他,你们不要他,我要他,你们不疼他,我疼他。” “他是我冬暖故心尖的宝贝,由我来疼他护他守他,绝不让任何人辱他伤他。”冬暖故眼神冷冷,语气寒冽,说出的话带着就算天下倾塌与全天下为敌也不能撼动她的心的决绝之意,让李悔的心为之惊愕震颤。 “姑娘你……”李悔震愕地看着冬暖故,看着她满是冷冽的瞳眸,心如狂浪频掀,久久不能平息。 他见过的人无数,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这样一个为了所爱之人而敢于天下为敌的女子,一个不畏世人眼光敢于将自己的情意直说出口的女子。 “大人想知道外子这二十年是怎么活过来的,可对?”冬暖故的心拧得紧紧的,忽然微微闭起了眼,与此同时背过身不再看他,待她面对着窗户外的竹林时,她才缓缓睁开眼,好似只有面对着满目郁郁葱葱的竹林,她才能继续往下说。 “恳求姑娘告知。”李悔的身子猛地一抖,再次向冬暖故深深躬下身,尽管冬暖故背对着他根本瞧不见他的一举一动,只听他用乞求的语气虔诚道,“求姑娘了。” “我是去年立冬时节嫁给的他,我嫁给他时,他是南蜀国羿王府的世子,虽身为世子,却过着连下人都不如的日子,独自一人住在最破败的小院里,府中任何一人都可以欺他辱他,似乎……根本就没有人将他当人看。” “他就这么独自在那个小院里过了整整十二年。” “十二年,十二年……十二年来都只是与草木为伴的日子,大人,您能想象这样的十二年于一个身体病弱且还身有残缺的人来说,是如何的寂寞,抑或说,该是如何的悲凉?”冬暖故扶在窗台上的手隐隐颤抖着,不能自控。 李悔看着冬暖故的背影,认真听着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面色白得可怕,心疼得难以言喻。 “可他已经这般,还是有人觉得不够,非要将他的心狠狠地伤害,才觉满意。”冬暖故忽然将窗棂抓得紧紧的,“大人知道被人一次次骂为野种,被人一次次骂说不该生来这世上的滋味么?” “大人可知他每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心伤得有多重么?” “大人可知他连唯一的手都不能动弹时心里该是有多无助么?” “大人可知他用脚做事做得有多熟练么?” “大人又可知……他对自己生在这个世上最大的愿望是什么么?” “他最大的愿望……”说到这儿,冬暖故深深低下头,紧紧闭起了眼,忽然转过身来,看着已然震愕到面无血色浑身微颤的李悔,神色悲伤道,“只是活下去而已。” 生在这世上的人,或是追求权力地位,或是追求金钱,或是追求绝世武器,或是追求至上武功,有多少人的愿望只是想要活下去这般简单而已。 这样的人,这世上,怕是没有几人。 “因为他不知自己的命活到何时,还能活多少个年月,他身为大夫,救得了天下患病之人,却独独救不了他自己,这是何其痛苦又何其悲哀的事情……” “大人,您知道么?”冬暖故的眼神很是苍凉,她的心生疼得厉害。 其实,她怕,她很怕,怕她的平安忽然之间就倒下了,怕他忽然之间就撑不住了,怕他……再也不会陪着她,再也不会对她笑。 可她,却又什么都做不了。 她能做的,只是陪在他身边而已。 “我……”李悔看着冬暖故苍凉的眼睛,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以为羿王爷是他的父亲,谁知不是,他以为段晚晴是他的母亲,谁知不是,他以为将他养大的阿爹阿娘是他的爹娘,谁知也不是。” “他不知他的生身父母是谁,他不知他为何要背上‘野种’这个骂名,他不知他为何生来这个世上。” “你们既是不喜他,又为何把他生来这个世上?既是生了他,又为何……不要他?” 冬暖故此刻不仅眸光颤抖不已,便是双手都颤抖不已,她眸中有怒有恨,她很想揪住李悔的衣襟来问他们这么残忍地对待她的平安都是因为什么。 可是她不能,因为她不是平安,她纵使再怒再恨,她也没有这个资格。 “我不是不要他,我不是不要他,我不是不要他……”只见李悔神色痛苦地摇着头,声音颤抖得厉害。 “可他如今就已经来到了您面前,您为何……还是不要他?”冬暖故心中有恨,却无处宣泄,只能紧紧捏握着自己的双手,让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里,以让她还能保持冷静保持理智,“他不求你们能给他一个家,只求知道自己为何会生到这个世上而已,只求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谁而已。” “不是我不要他,不是我不要他……”李悔还是痛苦地摇着头,嘴里只喃喃着这一句话,似乎此刻的他,只会说这一句话而已。 “那你为何不认他!?他都已经站到了你面前来,你为何还是不肯认他!?”冬暖故终于失了控,竟是冲李悔大吼出了声,“你可以不跟他说你的当年发生过什么!你甚至可以骗他说你不要他是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儿子!可你为何什么都不说!?你为何不认他!?” “不是我不想认他,不是我不想认他……”李悔深低着头,双手紧紧抓捏着一把,痛苦至极道,“是我不敢认他啊……!” “他的手,他的手……是因为我才没有的啊!”李悔绝望地低吼出声,“我还有何资格有何颜面站在他面前承认我是他的父亲!” 冬暖故双腿一颤,将手撑在窗台上,瞳眸微睁,面色刷白。 ------题外话------ 今天还是一样有二更,二更时间不定,叔会尽快奉上,姑娘们别催。 投评价票的姑娘,若是你们觉得本文不值得五星【经典必看】的话,就请别投了,留给你们觉得值得五星的文吧,一张三星拉下的分值,用十张五星都抵不回来,手机投评价票默认三星,姑娘们投票时请勾选五星,谢谢! 这个章节,叔又奋战到了凌晨三点!只为了能在早上更新!求顶求赞求鸡血!有鸡血才有二更乃至三更啊啊啊啊! ☆、074、原来那个孩子叫平安啊【二更】 冬暖故从书房里出来时,模样恍如失魂,直至听到楼远唤她一声“暖故姑娘”,她才微微抬眸,神色淡淡地看了楼远一眼,道:“多谢阿远公子了。” 冬暖故说着话,朝楼远微微躬了躬身。 楼远只是坐在栏杆上,没有应冬暖故的话,也没有站起身相送的意思,只懒懒地吩咐小东道:“小东啊,替大人和我送送暖故姑娘,送回菡萏别院,要是白拂那老家伙敢问什么,让他来问我。” “是,二公子。”小东哪里敢说个不字,连忙应了声,朝冬暖故做了个往外请的动作,“姑娘请。” “阿远公子,告辞。”冬暖故朝楼远微微抱拳,转身,随小东走了。 走过那一片随风飒飒而响的竹林时,她的脚步很是沉重。 忍不住抬手抚抚身旁竹枝上挂着的木牌上的“安”字,指尖颤抖。 楼远坐在栏杆上看着冬暖故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了小径尽头,他这才缓缓站起身,走进了书房。 书房里,李悔还是坐在窗边,将头靠在窗棂上,让那伸入窗户里来的青绿竹枝贴着他的脸颊,竹枝随风微动,好似小儿的手在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似的。 茶几依旧翻倒在地,碎裂的瓷片上沾着血,洒在地面上的茶水已经透过竹铺的地面往下浸漏,入目依旧是狼藉。 李悔的手上还按着冬暖故递给他的那方棉帕,死死地按在手心里,尽管掌心的血口子里的血已经止住。 楼远站在一旁静静看着面无血色神色颓然又痛苦的李悔,而后走上前,将翻倒在地的茶几扶起,摆正,再蹲下身将碎裂的一地的瓷片一一拾起,默不作声的。 少顷,只听李悔缓缓道:“小子不用收拾,稍后让小东来收拾便可。” “远让小东送暖故姑娘回菡萏别院了。”楼远的声音亦是缓缓的,“许久没能为大人坐过什么了,就算只是稍微收拾收拾这些东西,也能让远心里好受一些。” “小东送她回去了啊……”李悔喃喃道了一声,而后才转转眼眸,看向正蹲下地上收拾碎瓷片的楼远,声音沙哑至极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慈和道,“小子和拂儿不一样,拂儿远没有小子的心来得冷静。” “白拂要是个冷静的人,远从小到大,能挨他那么多揍么?”楼远收拾好了地上的碎片,站起了身,眼里有嫌弃,对白拂的嫌弃。 李悔看着,不由微微笑了,看一眼身旁的椅子,道:“把手里的碎瓷片暂放茶几上就好,陪我坐一坐,小子已经很多年没有陪我坐过了。” 楼远将手中捧着的瓷片放到了茶几上,却是没有在椅子上坐下,而是绕到了李悔身后,握住椅背上的扶手,将李悔从窗边推开,一边道:“远不坐了,推大人到院子里走走如何?院中的竹子与远当年离开时相比,又多了很多。” “因为小子离开后,我还是每年都在种新的竹子。”李悔没有拒绝楼远,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小子不愿坐,那就到院子里走走也好。” 楼远将李悔推出门槛以及竹屋前的低矮竹梯时动作放得缓慢,因为他怕把李悔摔了。 初夏时节的晨光还没有温度,洒照到人身上并未让人觉到灼热,是以楼远推着李悔在竹屋前的空地上走得缓慢。 缓慢地走了一小段距离后,只听楼远如随意般淡淡道:“南蜀国前些日子发生宫变,太子与一干党羽被处决,国君驾崩,五皇子登基,这个事情,大人当是知道的。” “其实五皇子要坐上南蜀国的国君之位的胜算并不大,若非没有国君心中早就有废太子的计划,若没有他的好友相助的话,只怕五皇子斗不过太子,毕竟太子身后还有个羿王爷在顶着,就算太子倒下了,再上来一个俨然一个小君王的羿王爷,五皇子应该是无力招架的。” “远虽然也在谋划着取了国君的命,但要一口气扳倒太子及羿王爷还有其一干党羽的话,远所能握的成算只有五成,不过到了最后,赢的人还是五皇子,只用了短短三个月时间,就肃清了南蜀国内所有太子党的余孽,当然了,这若是只靠五皇子一人怕是不行,还是因为有他好友助他。” “诡公子名号,天下应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可应当没有多少人知道,诡公子除了有一手扁鹊再生华佗在世的医术,还有多少君王都求之不得的谋臣头脑,远若非使了些手段将他推入这一场本与他无关的皇权之争的话,远怕是永远也不知道他还有着一颗过人的头脑,与大人相比的话,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楼远已经将李悔推进了竹林间,却不是推上林间那条唯一的小径,而是随意劈开一条道,随意地走在林间。 李悔只是静静地听他说话,搭放在身前的双手却是紧紧握成拳,眸中神色有隐隐的紧张。 他似乎从楼远着如陈述一件寻常小事般的平静话语中联想到了什么。 而楼远也只是说着自己的话,看着前方,声音悠缓,“天下间没多少人知道诡公子的真实身份,便是远知晓时,也惊诧万分。” “他就是羿王世子司季夏,不过他宁愿以残疾的司季夏身份见人,也不愿以让人敬畏的诡公子身份见人,远一直不明白他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一直到了今晨,远见到暖故姑娘的时候,远才想明白这个问题。” “其实,他的想法或许很简单,不求权力地位,不求金银钱财,更不会求江湖名声,他想做的,应当只是与暖故姑娘好好过日子而已,这个世上的是大多都想往上爬,他们明明能往高处爬,却偏偏想往低处走,远之所以到了今日才想得明白这个问题,也是因为远从高处上下来,如今也只想往低处走而已。” 他的大仇已得报,他所拥有的权力也曾达到过顶峰,他以为他会重重摔死,却不想他还捡着一条命继续活着。 能活着,没人想死,他也一样。 而他如今活着,只想简简单单地活着而已,什么都不想管什么都不想插手,可大人对他的恩德太大太大,而大人又处在这北霜国的朝堂之中,他既然回来了,就不能什么都不做。 李悔还是没有说话,抑或说他说不出话,他想问,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才是好。 他就只能等,等楼远接着往下说,让他能知晓关于那个孩子更多的事情。 “大人觉得暖故姑娘好不好?”楼远的话跳跃得很快也很大,前一瞬他还是声音微沉,这一瞬他却是浅浅笑了起来,不待李悔的答案,他已自问自答道,“远觉得暖故姑娘是个好姑娘,公子愿意为她出生入死,她也愿意为了公子赴汤蹈火。” “远与他们夫妻相处过一小段时日,平日里呢,暖故姑娘面上的神情都是冷冷淡淡像是看什么都不在意似的,这天下间,唯一能让她失控,大概也只有与公子有关的事情了,大人是不知道,有一回公子昏过去了,暖故姑娘急得就差没哭出来,这可是远亲眼所见的,远可没有胡编乱造。” “大人啊……”楼远将目光从前方收回,看向李悔放在身前抓握得紧紧的双手,“暖故姑娘待公子很好,很好。” “至于好到什么程度,远这种局外人也没有办法说个准确的答案,远只知,公子在面对暖故姑娘时,总会不由自主地笑,大人是不知,公子鲜少笑,更鲜少对谁人笑。” “不知暖故姑娘有没有告诉大人,公子的小名,叫平安。” 李悔瞳眸圆睁,身体猛地一抖。 楼远不再说话。 竹林走到了尽头,马上就要走到院墙墙根前,楼远推着李悔转了个弯,朝竹屋的方向慢慢走去。 有鸟儿飞过竹林,发出啾啾鸟鸣声,衬得竹林异常安静,唯听得轮椅碾压在地而发出的轻微声响。 李悔一直沉默着,直到楼远推着他又回到竹屋前的那片空地上时,才听得他开口,沉沉问道:“小子……是何时发现我藏在心中的这个秘密的?我以为……我藏得很好很好,并无人知晓的。” “大人怕是不记得了,十二年前的除夜,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楼远停下脚步,又推着李悔转了身,让他面对着青葱的竹林,却是不再推着他重新进到竹林里,就这么停在空地上,目光变得悠远起来,“那个夜晚,大人教白拂与远练剑,就在这片空地上。” “练完剑后,白拂就大着胆子提议说要喝酒,难得的,大人点头允可了,于是那个夜里,大人醉倒了。” 说到这儿,楼远的语气变得似叹非叹,“那个夜里,大人抱着那个两尺长半尺宽、盒盖上刻有拂柳春燕的黑漆木盒……哭了。” 那个模样的大人,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悲伤的,痛苦的,绝望的,就抱着那个小小的黑漆木盒跪在雪地里,先是流着泪,而后哭得撕心裂肺。 也只有唯一那一次,从大人那已然醉得语无伦次又断断续续的话里,他们知道了大人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也知道了…… 那只小小的木盒对大人而言又和含义,又是何等重要。 从那时起,他与白拂就满着大人开始帮他找他最想要找最想要见的人,可是正如大人自己所说,天下之大,人海茫茫,找一个长何模样叫什么不知是否还活着的人当是有多难。 可,就算天下再大,人海再苍茫,这个人再难找,只要他们活着一天,他们就会帮大人找上一天。 是以当他听到春荞秋桐说及羿王府那个身残体弱的世子的情况时,他可谓是激动得连坐也无法坐住,吩咐车夫连夜就往羿王府赶。 可见到了司季夏,他却又不敢立刻将这个消息传给远在北霜国的白拂,因为他怕他找到的不是大人想见的人,他怕大人失望,所以,他在等,等着慢慢试探他。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竟会到北霜国来,到云城来。 也正是这般,他心中才有确定,或许,他就是大人想见的那个人。 那他与白拂所要做的,就是让他安然无恙地到大人面前来。 至于接下来的事情,大人与他之间会如何,就不是他们所能插足的了。 “原来那个孩子叫平安啊……”李悔目视着离自己最近的这株竹子上挂着的竹牌,注视着上面的“安”字,神色怜爱,“给他取这个名字的人家……一定很疼爱他吧……” 楼远站在李悔身后,看不见他的脸,只瞧见有什么从他脸上滑落,滴到他的前襟上,将浅灰色的衣襟晕出了一小片深灰色。 竹林在轻响,忽如小儿在笑。 菡萏别院里,冬暖故的脚步依旧沉沉,她走上竹梯时冰刃正抱着他的剑坐在竹梯最上一级看着她,眨着眼道:“五百两媳妇儿,你这大早上的就一脸的垂头丧气,不是有人欺负你吧?还不赶紧地叫五百两帮你出气?” 冬暖故只是朝冰刃扯了扯嘴角淡淡一笑,没有说话,推开他们那屋的房门,走了进去,反手关门,脚步轻轻缓缓地朝床榻移去。 可当她走到床榻边时,她微微怔住了。 只因,床榻上的司季夏此刻正将身子狠狠蜷起,正瑟瑟发抖。 “平安……?”冬暖故坐到床沿上,伸手去撩开司季夏遮挡在面上的头发。 她的手碰到司季夏的脸颊,瞬间僵在了那儿。 因为他脸颊的温度,滚烫如烧。 ------题外话------ 二更奉上!感觉这几天码字码得叔都要吐老血了,深深的蛋疼。 每一章更新的题外都要嚎一次:求月票啊求月票!有了月票,叔才能突突突地撸字撸字撸字! 每天一叨叨:投评价票的姑娘,若是你们觉得本文不值得五星【经典必看】的话,就请别投了,留给你们觉得值得五星的文吧,一张三星拉下的分值,用十张五星都抵不回来,手机投评价票默认三星,姑娘们投票时请勾选五星,谢谢! ☆、075、如何能不让她担心?【三更奉上!】 “平安……?”冬暖故的手有些颤抖,抚上了司季夏滚烫的脸颊。 许是因为司季夏的脸颊太过滚烫而冬暖故的掌心又太过冰凉的缘故,是以当冬暖故的手贴到司季夏的脸颊上时,他蜷缩在一起这瑟瑟发抖着的身体瑟缩得更厉害了。 “咕——”坐在屋外楼梯上的冰刃的肚子忽然传出咕噜一声响,只见他皱着一张脸冲眼前那扇紧闭的门扉大声道,“喂!五百两媳妇儿!我饿了!五百两还欠我好几顿饭哪!他要是不给我做,五百两媳妇儿你就顶上!要是你烧得饭菜太难吃的话我也认了!我要饿死了啊!” 冰刃的话音才落,从旁屋小心翼翼地走过来一抹淡紫色的身影,有些小心翼翼地对冰刃道:“大侠饿了是吗?小女子会烧饭的。” “去去去,边玩蛋去,别烦老子!”冰刃连眼睑也懒抬,看也不看身体还正虚着的乔小余,只将脸拧得更皱巴了,烦躁地朝乔小余摆了又摆手。 乔小余见着冰刃这般,微微抿了抿唇,却是没有离开,只是挪到了他身旁的栏杆来,在他身旁蹲下了身,低垂着眼睑看着自己的膝盖小声道:“大侠救了小女子的性命,小女子无以为报,小女子……真的会烧饭。” “烧烧烧,烧烧什么饭,你也不瞧瞧你现在什么模样?”冰刃突然转过头来凶神恶煞地瞪着乔小余,瞪着她那张似乎面色青白且比前两日更瘦了的脸,恼道,“别待会饭没烧成倒把你自己给烧进去了!边呆着去,别烦老子!” “咕噜……”冰刃刚呵斥完乔小余,他的肚子又咕噜噜响了起来,使得他又冲冬暖故与司季夏那屋喊道,“喂!五百两媳妇儿!” 就在这时,只听屋里有哒哒哒急切的跑步声响起,而后是冬暖故猛然拉开紧闭的门扉,迈一大步就到了冰刃面前来,二话不说对着冰刃就是深深一躬身,吓了冰刃一跳,连忙从楼梯上蹦了起来,惊讶地瞪着冬暖故道:“五百两媳妇儿,你这是做什么?” “有事求冰刃兄帮忙。”冬暖故深躬着身没有要直起腰的意思。 “不是吧,这突然之间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让你对我说个‘求’字,不是想赖账不给老子烧饭吧?”冰刃皱着脸挑着眉。 “外子浑身滚烫,似是生了高热,我脚程不快亦没有身手,是以欲求冰刃兄代为向白拂公子请来一名大夫。”冬暖故说着话,将腰身弓得更低了,“请求冰刃兄务必帮此忙。” 她没有身手,在没有人的引导下想要走出这个菡萏别院怕是很难,她亦没有时间去等那时刻守在院外的影卫去给白拂传话,因为她的平安等不起,她也不可能再去钻那个洞眼到隔壁的桃林别院去找楼远,先不论楼远此时是否从竹林别院回到桃林别院来,就算他已经回来了,由这儿钻洞再去到楼远的楼阁,用时也长。 与其如此,她不如求冰刃,冰刃伸手好速度快,他能见到白拂的时间应当比她能见到白拂的时间少去很多,这般的话,就能尽快把大夫请来。 “不是吧?五百两病了!?”冰刃听着冬暖故的话,很是不可置信的模样,“他自己不就是大夫?自己给自己塞几颗药吃不就好了?” “外子……”冬暖故声音沉沉,“正沉睡不醒。” “昏过去了?”冰刃深深拧起了眉,稍稍沉默,眸光深沉,似乎在想着什么,少顷才道,“看你神情,似乎五百两的情况很是不好啊,既是这样的话,还找白拂做什么,老子自己去外边给你揪一个大夫回来不更快?” 冰刃什么都没有多问,说着话,转身就往竹梯下走去。 冬暖故连忙直起腰唤住了他:“冰刃兄且慢,现在外边可是张贴着冰刃兄的通缉令,冰刃兄这般出去……” 只见冰刃抬手摆了摆打断了冬暖故的话,“老子自己,爱上哪儿爱干什么不行?没有那头蠢猪和这只弱鸡在身边碍手碍脚,老子还是一只鹰,谁也逮不到老子。” “那就……”冬暖故再次朝冰刃抱拳躬身,“劳烦冰刃兄了。” 冰刃没有再接冬暖故的话。 冬暖故再抬头时,眼前已不见了冰刃的身影。 乔小余正慢慢站起身,看着冬暖故道:“夫人,大侠他好像已经翻墙走了。” 翻墙?冬暖故看向那与此处相距甚远的高高院墙,目光微凛,果真是好快的速度。 这般想着,冬暖故转过头来看乔小余,看着她没有多少血色的脸,关心地问道:“小余妹妹可是觉得好些了?” 冬暖故的一声“小余妹妹”让乔小余愣在了那儿,只愣愣地看着她,回不过神,好像冬暖故说了什么让她很是震惊的话一般。 冬暖故忽然觉得她是不是还想上一世那么可怕,总是让人见着她时都习惯性地一愣一愣的,还以为她把乔小余吓住了,不由又唤了她一声,“小余妹妹?” “夫,夫人您叫我?”乔小余这才回过神,朝冬暖故频频低头道,“对不住对不住,小女子失神了,没有听到夫人说什么!” “我不是什么夫人,不用和融雪一般这么称呼我,我姓冬,名暖故。”冬暖故微微一笑,“看小余妹妹挺是精神的模样,想来是没有什么大碍了,我要回屋照顾外子,便不陪小余妹妹了。” 冬暖故说完话,转身就往屋里走。 乔小余突然紧张地冲她道:“夫人可是还没有吃过早饭,我,我会烧饭。” “那就劳烦小余妹妹烧一顿饭了。”冬暖故客气地朝乔小余微微垂首,“先谢谢小余妹妹了。” 冬暖故回屋后,乔小余又是一副傻傻愣愣的模样,看着眼前那扇微掩的门扉,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方才,夫人是唤她……小余妹妹? 方才,夫人是向她……道谢了? 还,还从没有人这么叫过她呢,在家里,姐姐们和大娘二娘她们都是点名道姓地叫她乔小余,下人们叫姐姐们叫大小姐二小姐三小姐的,到了她,都是叫五姑娘,便是爹见到她的时候,每次都要想上好一会儿她叫什么,然后才叫她一声“小余啊”,还从来没有人像夫人一样叫她一声“妹妹”。 更没有人向她道过谢,从来所有人都觉得叫她干活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从来都是她向别人道谢和赔不是的。 她这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叫她“小余妹妹”,听到有人和她说一声“谢谢”。 乔小余愣在栏杆前许久,才转了身脚步哒哒哒地往楼下跑去。 只见她双颊染上了两朵绯云,两眼笑得眯眯弯弯的,竟是一副很是开心的模样,往后边的厨房跑去。 而此时的融雪,正站在今晨冬暖故钻过的那个“狗洞”,站在那一小片的芍药花丛前,一脸的严肃,定定地盯着墙根方向看。 她约莫在那儿杵了一盏茶的时间,忽然只见她微微咬住下唇,蹲下身,将芍药花丛拨开,凑到那个“狗洞”前,有一瞬间的迟疑后,横了心,钻了过去! 菡萏别院里。 冬暖故从摆放在床尾后架子上一铜盆清水里轻轻绞了绞帕子,走回床榻前,将帕子叠好,将其放到了司季夏的额头上。 可司季夏是面朝里侧身睡着的,帕子才放到他的额上一会儿便掉了下来,冬暖故便将帕子从新捂回他头上。 可过了一会儿,帕子还是又掉了下来。 冬暖故便将帕子暂且放到一旁,伸手扶住司季夏的双肩,将他侧躺着的身子扳平,让他平躺在床上。 然司季夏像是不能习惯平躺似的,冬暖故这般强制性地按着他的双肩让他平躺在床榻上让他浑身颤抖得厉害,使得冬暖故的手也随之颤抖。 冬暖故心生不忍,便松了手。 而当她一松开手时,司季夏又重新蜷缩起身子,将头深深埋在他抱住双膝的臂弯里,好似如此才能让他感觉得到安全,身子颤抖的愈发厉害了。 看着这般模样的司季夏,冬暖故呼吸一滞,随后将左膝撑在床沿上,朝司季夏倾下身,将他紧紧抱在了怀里,以脸颊轻贴着他的脸颊,紧闭着眼,浑身微颤。 她的平安和别人不一样,他的身体很脆弱,脆弱到只是一点点的小病小痛似乎都能要了他的命的程度。 他们在水月县遇袭的时候,她见过他受伤,不过普通的剑伤,用药敷上几日便能让伤口愈合,可他不一样,他用了药,伤口不仅没有愈合,反而溃烂成伤。 她见过他感染风寒发过高热,就在从羿王府离开去往南碧城的第一日,大夫骂她不是个好妻子,因为一个风寒就能要了他的命。 她见过他连唯一的手臂都不能动,他跪在地上躬下身去将那掉落在地的竹篮叼起来时的模样让她的心如在滴血。 所以她不能像给乔小余治风寒那样给她的平安用药,因为她不是大夫,她不敢将他的药随意用在他身上。 他应当是知道的吧,知道他这一救李悔,他的身体根本就无法承受这样过度的内力损耗,可他却还是选择救李悔一命。 他总是要将他所有的不好藏起不让她知晓,面对她时,他总是笑着与她说没有事,不用担心。 明明他就已经撑不住了,他还能笑着宽慰他说他只要歇歇就好。 这样的他,如何能不让她担心? 如何……能不让她担心……? “平安……”冬暖故搂着司季夏,想要将他紧紧搂在怀里却是不敢,她怕压到他,她怕弄疼他。 世界太大,天下太广,究竟何处,才有不会伤害平安的人? 纵使她是治愈平安心中伤口的良药,可过去的创伤留下的伤口太深太长,她还没有来得及为他疗伤,就又有人在其伤口上划刀子。 就像平安自己所言,他救得了天下患病之人,却独独救不了他自己,一个大夫,或许能救人起死回生,却无法救得了一个人的心。 本以为寻找到平安想要知晓的答案就是好,可如今,知晓,不如不知晓。 来这北霜国一趟,不如不来。 如今这样的答案,算是什么? 冬暖故觉得鼻尖酸涩得厉害,眼眶也热烫得厉害。 有一滴灼烫的泪从她眼角滑落,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正正好滴落在司季夏长长的睫毛上。 司季夏的眼睑动了动,似乎想要睁开眼,可他脑子太过混沌,眼睑太过沉重,使得他始终没有睁开眼。 冬暖故无法控制自己心底那如山泉般不断从地底汩汩冒出的悲伤,稍稍收紧手臂,将司季夏搂得更紧一些,让自己更贴近他一些。 昏睡中的司季夏,在冬暖故颤抖的拥抱中,渐渐舒缓开身子。 直到冰刃踹开微掩的门扉提着一个老大夫走进屋里来时,冬暖故才将司季夏松开。 也是在这个时候,菡萏别院后边那似乎又单独辟出的一个小小庭院里,有一只头顶有白斑的灰色信鸽落下。 这只灰鸽子再停到庭院里时,那小小的庭院里统共已有五只同样的信鸽在停留,右脚上都绑着一只同样的细小铜管。 只是,还无人取下。 ------题外话------ 叔的血槽又刷刷空到底了,为了不让自己饿死,叔也是拼了 明天的更新在下午,不要问叔下午几点,下午一点是下午,下午五点也是下午,叔也是人,叔也要休息,所以,别催叔。 血槽空,又要继续求满上啊满上! ☆、076、为何不应她一声? 融雪钻过那个“狗洞”,从那片芍药花丛站起身,看着眼前开得绚烂的满院桃花,再看一眼桃林之间那交错的无数条小径,深吸了一口气,随便择了一条,走了上去。 院子很大,融雪觉得自己其间绕了很久,都绕不见一个人一间房,走着走着,便是连高高的院墙也看不见了。 走着走着,融雪觉得她在走,她周身的桃树也在走,走着走着,她又走到了高高的院墙下。 她很恼,心很烦躁,她想不明白她为何又会绕到这院墙下来,且还不知这院墙是不是有着狗洞的那一面墙。 融雪的心很乱,也很急,在菡萏别院的时候她有央冰刃帮她找楼远,然冰刃只说不着急不着急,没有搭理她,没有帮她找。 可她不是师兄,师兄不急,可是她很急,她不知道她那样荒唐的感觉究竟是不是梦,若不是梦,那爷呢?爷在哪儿? 而她的这个“感觉”,她也只跟夫人说过而已,并未跟师兄说,因为她瞧得出师兄现下似乎根本就没不打算理会她的事,说了的话,师兄也不会往心上去的。 师兄靠不住,那就只能靠她自己了,她已经来到了云城,离爷很近了,只要她努力找,就会找到爷了。 就在融雪咬着下唇笃定地点点头时,她自己却是愣在了那儿。 “不好……”融雪忽然拧巴起脸,一脸的苦色,师兄只告诉她爷在云城,却没有告诉她爷具体在云城的哪个地方,而她……竟也忘了问师兄! 啊啊啊啊!融雪忽然也不能接受自己的愚蠢,苦恼地挠了挠自己的脑袋,脑袋本就梳得不大整齐的头发有些蓬蓬乱。 不行不行,她要赶紧找到那个狗洞,回去问一问师兄,爷到底在云城的什么地方,要是不问清楚,她就这么冲去找的话,肯定会被那个什么野蛮郡主的死老爹给逮住的。 就当融雪烦躁地想打自己几拳时,她只觉有一大片阴影落到了她身上及面前来,吓得她连忙后退一步,背贴着高墙抬起头,神色紧张。 只见这好似忽然之间就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两名黑衣人,逆光而站,只是盯着融雪看,不说话,吓得融雪咽了一口唾沫,看也不多看眼前的两名黑衣人一眼,竟是噗通一声就跪下,频频低头求饶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我是好人!我只是在这儿有点迷路而已!饶命饶命!” “……”两名黑衣男子看着眼前这说跪就跪的融雪,眼睑不由跳了跳,一脸的阴云。 只见稍矮一些的男子用手肘杵杵身旁那稍高一些的男子,并朝他挤了挤眼,示意他出声说话。 稍高男子被这么一杵,杵得他眼睑跳得更厉害了,面上阴云沉沉,末了才极为无奈地开口道:“此处不是姑娘该来之地,姑娘还是尽快回到菡萏别院为好。” 正跪地求饶的融雪听着男子的声音觉得有些耳熟,不由眨了一眨眼,慢慢抬起头,盯着男子的脸看。 下一刻,融雪从地上蹦了起来,盯着男子一脸惊讶道:“你你你,你们是将我抓上马车的人!” 那两个她以为是哑巴的男子! “你们怎么会在这儿!?”一认得出对方,融雪的脑子里瞬间蹦出一连串的疑问,根本就不给对方回答的机会,只听得她自己一人惊诧不已道,“你们……是丞相的人?还是……白拂琴师的人!?” “是白拂琴师让你们抓我来的!?他为何要这么做!?对他来说,抓我有什么目的!?” “该不会是……该不会是抓了我是打算将我师兄引诱过来,将我们一网打尽后然后把我们送给到陨王府去!?” “原来白拂存的是这个心思!?” “不行不行!此处太过危险!我要赶紧把这件事告诉师兄!” “……”两名黑衣男子相视一眼,面上的阴云浓沉得他们竟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们心中都有一个疑问,这么吵的女人,春荞姑娘确定要将她送到大公子的菡萏别院去!? 融雪这么急急忙忙地抛出一连串的问题后,作势就要钻缝逃走,然她还没来得及从黑衣男子身旁溜开便被黑衣人拦住了,这一拦,让融雪立刻乖乖地一动不敢动。 只因为稍高男子这拦住她的,不是用手臂拦的,而是用他手中的剑拦下的,且还是半出鞘的剑,吓得她立刻不敢动。 只听男子沉声道:“请姑娘跟我二人回菡萏别院。” 融雪看着自己下巴下那泛着寒光的半截剑刃,狠狠咽了一口唾沫,将脖子挺得梗梗直直的,咬了咬下唇,心中暗暗念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她就暂时忍一忍,不然这会子就把命豁出去也太不值当了,反正都是要回到菡萏别院,就跟他们走一路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嘿嘿嘿,这位大哥,小民怕死,把这剑收一收,收一收啊,万一大哥一个不小心把小民这脖子给抹上了,可就不好了。”融雪心中这么叮嘱自己一番过后,再抬头看向身旁的黑衣男子时,立刻换上了一张笑眯眯的脸。 “……”融雪这样说变就能变的脸让男子的手不由颤了一颤,将剑收回了剑鞘,而后两人一左一右站到了融雪的左右两侧,不约而同地朝她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只听融雪又笑眯眯道:“两位大哥不用这么客气,不用这么客气,小民不会逃的,放心放心啊。” 她就算是想逃,也要她打得过他们才行啊。 忍忍忍,好汉不吃眼前亏,不吃不吃。 “……”两名黑衣男子再次相视一眼,均是一脸的拧巴。 时至今日,他们更加不能理解,这样一个唠唠叨叨总是说个没完且脑子里的想法还异于常人的小姑娘,当真……是二公子的女人!? 大公子……确定? 高墙之上,站着一个人,正俯瞰着高墙下正被两名影卫“请”走的融雪,眉心微拧。 这个人,是春荞。 看来爷想得无错,融雪这个丫头,或许会再回到这桃林别院来,让她稍微注意着些。 然这两日融雪都在菡萏别院好好呆着,且白拂公子那儿交给她的事情稍多,她便没有太注意融雪,她现下出现在这儿,还是秋桐拉了她来巡巡院子,道是她自己一人巡不过来。 她还不想让秋桐再说她吃里扒外胳膊肘往外拐全拐到白拂公子那儿去了,便过来了,倒不想,还真让她发现了融雪那个丫头。 也还真想不到,融雪那丫头这么凭空从桃林别院消失而忽然出现在菡萏别院是钻了爷与白拂公子幼时所刨的那个墙洞,这可真是…… 爷大概早就想到了融雪是怎么去到的菡萏别院,所以才叫她和秋桐注意着些她会回来,只是没有与她们提到那个墙洞而已,依爷的脾性,应当不会是为着融雪的面子着想,应该是爷自己要偷着乐而已。 不过她却是不能直接去到融雪面前将她带回菡萏别院,她若是出现的话,融雪必定知道爷就在这相府里了。 爷现下……还是不想见融雪的吧。 高墙下,融雪一边跟着黑衣男子走,依旧一边叨叨个不停,让那两名影卫恨不得想要找什么来堵上自己的耳朵,心中只想着快些快些再快些把她送回菡萏别院,还要交代菡萏别院的影卫,千万千万盯稳了她。 这个唠叨的姑娘若是不见了的话,二公子怕是会收了他们的命。 是以,影卫的脚步愈走愈快,逼着融雪也不得不将脚步跨得愈来愈大,最后竟是改走为跑。 然她就算是跑起来,还是不忘叨叨道:“嘿嘿,两位大哥,小民还是第一次听说押犯人是跑着上路的。” “……” “……” 这话,让人没法接,也不想接。 就在融雪不得不跟着影卫走,走出桃林别院的月门时,由外边延伸向桃林别院来的一条青石板路上正缓缓走来一个高拔的身影,身披长及脚踝的黑色斗篷,头上拉着宽大得几乎能将脸罩住的风帽,加之那人还微微低着头,让人根本瞧不见他的脸,只能从身形看得出这是一名男子而已。 影卫倏地停下脚步,迫使融雪也不得不随他们而停下。 男子正踏着青石板路朝桃林别院走来,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从影卫恭敬地站到一旁把路完全让出来而不是继续往前走的举动来看,能看得出来人在这相府中的地位必然不低,否则影卫也不会对其有此态度。 男子的脚步本就不快,在影卫停下脚步之后,他的脚步似乎更慢了,当他这缓慢的脚步移到融雪身旁时,稍稍顿了顿,却又未转过头看她一眼,而后又是继续往前走了。 而自融雪瞧见这名身披斗篷的男子时,她的视线便一直落在男子身上,随着男子离她愈来愈近,她的眉心愈拧愈紧,而当男子在她身旁稍稍停下脚步时,她则是微微睁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看。 就在男子走过她身侧,走进月门时,只见融雪似乎愣在了那儿,瞳孔微睁,眼眶微颤,唇也打着微微的颤,颤出一个听起来很是艰难的字。 “爷。” 男子的脚步在这一瞬之间定住。 下一瞬,融雪倏地转过身来,看着男子的背影,又一次道:“爷。” 她说的只是一个“爷”字,一个肯定的字,没有迟缓,更没有疑问。 她似乎很是确定,她见到的这个看不见衣着也看不见脸面的男子,就是她最想要见到的人。 可回答她的,是男子头也不回地抬起脚继续走进桃林别院,不言一语,没有答应,也没有否认。 “爷!”融雪忽然就失控一般要朝那身披斗篷的男子冲去,可她抬起的脚还未来得及迈出,便被站在她身旁的影卫给拦住,让她无法往前走出一步。 影卫只是用剑鞘将她死死拦住,并不敢直接用手来拦她。 因为他们可不敢碰她,就算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也不敢。 “爷!爷——!”融雪看着愈走愈远的男子,大喊出声,一边用力将挡住她的影卫推开,“爷!我知道你是爷!爷!” 融雪使出的力气很大,可她的力气就算再大,她也推不开两个身怀武功的影卫,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男子愈走愈远。 他只是朝前走着,没有回头,也没有再停下。 “爷你没事……爷你还好好的……太好了,太好了……”当男子的身影马上就要消失在融雪的视线里时,她垂下了手,不再想要推开影卫,只是失神地看着男子的背影,笑了,却也哭了。 她始终没有勇气喊一声“让我看爷一眼”或是“爷你回头看我一眼”。 而楼远,在融雪落下泪来的那一瞬间才终是又稍稍顿住脚步,随即转了个弯,消失在了融雪的视线里。 高墙顶上的春荞眼神沉沉,往下跃身,朝楼远而去。 “爷……为何不应融雪一声?”春荞走在楼远身旁,语气有些低沉。 “应她却又不见她,又何必。”楼远的脸深深藏在风帽下,谁也看不见。 “融雪……应当不会介意爷是何模样的。” “可是我介意。”让他以这样的模样见她,他做不到。 这样的话,见,不如不见。 ------题外话------ 今天不知还能否来二更,叔尽量。 投评价票的姑娘们啊!投五星五星五星五星【经典必看】【经典必看】【经典必看】啊!不要三星不要三星不要三星啊!一张三星,十张五星都扳不回来这个被拉下的分值!姑娘们投评价票的时候稍微移动手指,把三星勾成五星【经典必看】就行了!这个不困难啊! ☆、077、烧柴还是烧手?【二更】 被冰刃拎回来的那个大夫上了年纪,须发已然全白,没有办法,冰刃原来被他师父那老头子欺负得多了,以致于他一见到老头儿就忍不住想要整整,是以他放着年轻的大夫不找,偏生拎了这么一个脸上的褶子都叠了好几层的老头儿。 话说老头儿也有老头儿的好,老头儿不关心外边的事情,一门心思只关心着看诊抓药,见着冰刃与冬暖故还有司季夏也不觉有何不妥,只是非常恼怒冰刃这个粗鲁的后生不知好好对待老人家,硬是提着他的衣襟飞檐走壁的将他拎到这儿来,害得他这么个老人家的胃都要给抛出来了。 而冰刃在离开菡萏别院后找也不找白拂,直接与院外那时刻存在着的影卫交了手,将影卫打趴下之后直接冲到外边拎回来的大夫,他的眼里,似乎根本就没有什么主人家可言,也丝毫不介意外边那已然贴得整个云城都是的通缉令。 用他的话说,就是五百两都躺在这床上不省人事了,还找白拂那么个磨磨唧唧的玩意儿做什么,他去外边请回一个大夫更为直截了当。 且他的的确确做得很是直截了当又快速,他这一番来去,竟是只用了一盏多点茶的时间,是以当他将那老大夫扔到冬暖故面前来时,冬暖故都微微怔住了。 “多谢冰刃兄。”冬暖故瞧见老大夫,即刻站起身朝冰刃抱拳以示感谢。 “别谢别谢别谢,老子一个粗人,不讲这些虚礼。”冰刃连忙摆摆手,还不待那老大夫缓上一口气,便直接将他扯到了床榻前来,边走边道,“谁让你和五百两让老子觉得很合眼缘,老子喜欢帮也乐得帮,得得得,老头儿,赶紧的给床上那病秧子把脉。” 冰刃说完话,一甩手,就将老大夫甩到了床沿边上,冬暖故连忙扶住那险些就栽倒在地的老大夫。 偏生这老大夫还是个好脾气的,被冰刃这么粗鲁地对待也不恼,只频频摇头叹气道:“哎,现在的后生哪,是不是都这么没教养了啊,对待一个老人家都不舍得下手轻点儿,哎,哎!” “老头儿比就别神叨叨的了,赶紧干你的正经事!正经事干完了,老子好把你送走,不然老子会忍不住想要揍你!”冰刃有些牙痒痒,正在摩拳擦掌。 老大夫本还想说什么,然当他看到床榻上的司季夏时,立刻没了责怪冰刃的心情,反是连忙坐到坐到床沿上,一边盯着司季夏的脸看一边朝冰刃招招他那枯槁得颤巍巍的手,急切道:“后生后生,来来来,赶紧把我的药箱打开,把脉枕给我,快快。” 冰刃蹙眉,将他手上抓着的老大夫的药箱塞给冬暖故,道:“五百两媳妇儿,你自己来。” 冬暖故连忙抱过药箱,打开,将脉枕取出来递给老大夫。 冰刃则是在这时候摆摆手,转身走了,“行了啊,接下来的事情五百两媳妇儿你就自己看着了啊,白拂那玩意儿应该马上就会领着人冲过来了,届时他会让人把这老头儿送走的,我可就不管了啊。” “嘘!我这号脉着呢!你们别吵!”冰刃的话才说完,便遭来老大夫的一声斥,他随即用力哼了一声,冬暖故没有说话,不敢打扰老大夫,是以只能朝冰刃微微躬身垂首再次以示感谢。 冰刃用力踩着竹梯下了楼,边走边愤愤地哼哼道:“谁都不管老子这肚子了,白拂那小气玩意儿,居然还不给送早饭来,故意的吧!?哼,老子不把他的厨房给踹了可真是难消这口怒气。” 冰刃将手背在身后,一脸的愤怒,全然忘了他在白拂眼里连“客”都算不上,他这是死皮赖脸非要赖在这儿不走的。 可当冰刃晃着脚步差不多快走到厨房时,他发现厨房顶上的烟囱正冒出白烟,有人在厨房里生火烧灶。 冰刃眼睛一亮。 难道是白拂那小气玩意儿良心发现派人来给他们烧饭来了?不可能,他可没有这等好心。 那就是猪雪那头猪在烧饭? 一想到这儿,冰刃整张脸都皱巴到了一起,不是吧,猪雪那种厨艺,那哪是烧饭,那可是做毒药,可别像五百两媳妇儿那样毁了厨房再拜托他收整! 老子绝对不会再收整厨房! 这般想着,冰刃风一般地冲进了厨房。 可他才一冲进厨房,他便定在了那儿,进退都不是。 因为那正蹲在灶膛前捣着已经烧好的柴禾的,不是这相府里的下人,也不是融雪,而是…… 乔小余。 乔小余一听着背后有声响,忙转过头,一见到走进厨房来的是冰刃时,她吓得连忙站起了身,有些不安地看着冰刃,有些惴惴道:“大侠回来了啊?小女子……小女子正在烧柴,饭菜要烧好,需要再等一会儿。” 乔小余因为方才站起身有些急,以致于她忘了将手中拿着柴禾扔到灶膛里,而她手上拿着的那根柴禾燃着火,且柴禾较短,火苗较旺,她只是紧张地看着冰刃,并未注意她手上正点着的柴禾。 眼见那火苗就要烧到她的手了,她还是没有发现,使得冰刃不由拧起了眉,沉着声音十分不悦道:“你这是要烧柴还是要烧手?” “啊?”乔小余反应不过来。 冰刃的脸立刻黑了下来,沉沉的声音里立刻夹上不耐烦,“自己看看你的手。” 乔小余这才回过神,看向自己的手,眼见柴禾上的火苗就快要烧到她的手了,她却不惊也不慌,反是很镇定地蹲下身,将柴禾扔进灶膛里,再站起身来看向冰刃时,发现冰刃脸色更沉眉心拧得更紧了,她以为她方才的举动惹得冰刃十分不悦,忙解释道:“被烧到一点儿不要紧的,小女子经常烧柴都会被烧到的。” 乔小余说完这一句,发觉自己说得不对,连忙又摆摆手道:“小女子没有别的意思,不会误会大侠是要关心小女子的。” “……”冰刃看着乔小余那紧张的模样,面上的阴云重得就好像漫天都是铅云一般。 冰刃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听得乔小余小心翼翼地问:“大侠,小女子能……继续烧柴烧饭吗?” “……”冰刃看了正烧得通红的灶膛一眼,很是不耐烦道,“烧吧烧吧。” “谢谢大侠,谢谢大侠。”乔小余连忙向冰刃福了又福身,好像冰刃允许她烧柴烧饭是一件多值得她高兴的事情似的。 只见乔小余先从灶台旁的水缸里舀了两大瓢水倒进灶膛上燉着的小锅里,而后从角落的米缸里舀出好几大勺的白米,放到木盆里,抱着木盆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厨房,待她再回到厨房里来时,木盆是湿的,盆里的米也是湿的,看得出她方才是去淘米去了。 乔小余将淘好的米倒进盛了水的锅里,盖上锅盖后转身就要从一旁盖得好好的食案上找出可以下锅的食材时,发现冰刃竟然还在厨房里。 冰刃不仅还在厨房里,且还坐在饭桌旁的长凳上,不仅没有打算要走的意思,反像是要在这儿坐看她烧饭似的,使得乔小余不由又紧张了起来,小心地问道:“大侠要在这儿坐吗?柴烟味和待会儿炒菜的味道都很呛鼻的,大侠……到外边坐?” 冰刃白了乔小余一眼,乔小余立刻不敢再问,只敢乖巧道:“那……大侠你坐,小女子继续干活。” 厨房里的食材不多,再经昨日冬暖故那么一捣腾,今儿剩下的就只有几枚鸡蛋,一把蔫吧的葱,小半袋面粉,两根茄子,几块泡在水里的豆腐,一包风干的牛肉而已,只见乔小余熟练地剥掉葱上蔫吧的部分,洗净,再把茄子也一并洗净,放在砧板上切成一截又一截,与葱一起放到一旁的簸箕里,再把风干的牛肉拿来切块,剁碎,葱也切碎,而后拿了木盆来搅面粉,搅着搅着往里边撒上点盐。 冰刃盯着她干活,瞧见她往盆里的面粉泥撒盐,便蹙着眉问:“撒盐做什么?” 乔小余在忙,倒也忘了局促,听着冰刃问,便想也不想便答道:“哦,待会儿这面粉是要裹在茄子外边的,不撒些盐的话没有味道,怕不大好吃。” 乔小余说着,又补充道:“没有新鲜的肉了,就用这些干牛肉代替了,是要塞进茄子里的,待会儿再炒个鸡蛋打个鸡蛋汤,这些鸡蛋应该还是够的。” 冰刃听着乔小余这似乎对烧菜很是熟练的话,看着她手上熟练的动作,脸黑如云,问道:“喂,乔小余,你好歹也是县丞家的小姐吧,怎么对这些下人该做的事情这么熟练上手?” “啊?哦,这个啊,因为这些事情我每天都要做的,不熟悉好像说不过去。”乔小余回答很是自然,似乎她做这些事情,好像就是必须似的。 “你一个小姐需要每天做这些?就算你再怎么是个不受宠的庶小姐,也不用做这种粗活的吧?”冰刃这会子非但不走,反是对乔小余问起了话来,且问题还一个接一个。 “大侠觉得很奇怪对不对?”乔小余搅着面粉的动作忽然变得很缓慢,头垂得低低的,可她的语气听起来还是和寻常一样,好似在浅笑着一般,“其实小女子也不知道别人家的小姐是什么样的,在小女子家里,小女子就是要干这些活的。” “嗯,因为大娘说小女子烧的菜比较好吃,大姐姐说小女子熬的粥比厨子熬的还要好吃,所以小女子家里这几年都没有请厨子,都是小女子在做的。” “二姐和三姐说小女子洗的衣裳比婆子们洗的干净,所以小女子每天给大娘二娘她们还有姐姐们烧好饭菜后还要给二姐和三姐搓洗衣裳。” “然后大姐姐和四姐姐说小女子眼里只有二姐姐和三姐姐,然后小女子那儿就又堆来了大姐姐和四姐姐的衣裳。” “有时候厨房里的水没有了,小女子要去挑,有时候负责采买的婆子说病了或是太累了,小女子还要负责出门采买的。”乔小余手上搅着面粉的动作不知何时停了下来,顿了顿后,她转过身来,看向一脸阴沉的冰刃,笑了起来,笑得一副傻到不行的模样,“大侠,其实小女子会做的事情挺多的,小女子也跟夫人念过书,识得字的,只是没有像大侠你们一样的武功而已。” “小女子几乎不生病的,昨日的事情,只是个意外,可能是脚伤引起的,小女子真的不娇气的。” 说到这儿的时候,乔小余的语气有些急,有些不安,有些紧张。 可她的话才堪堪说完,便见着冰刃站起身,看不看她一眼,沉着一张脸走出了厨房。 乔小余怔怔地看着冰刃的背影,抬起手,用手背用力搓了搓自己涩得厉害的眼睛,却是愈搓愈涩。 她手上的面粉沾到她的眼睑上睫毛上以及额发上,眼眶被搓得通红,模样有些狼狈。 ------题外话------ 二更上上上!叔今天又是拼了的一天! 甚也不多说了啊~有鸡血的姑娘记得给叔打鸡血啊~打了鸡血叔明天好接着二更啊~! 非常感谢非常感谢! ☆、078、李某,只是想见见他 诚如冰刃所言,不出一盏茶时间,白拂便过来了。 白拂过来时,老大夫正好给司季夏写好药方,冬暖故拿着药方,看向白拂,十分客气道:“能否劳白拂公子差人随老大夫去抓药?” 白拂看了躺在床榻上正昏睡着的司季夏,神色有些沉,微微点点头,朝那老大夫道:“老人家这边请,在下差人送老人家回去。” “呵呵呵,好好好,还是这个后生懂礼。”老大夫看了白拂一眼,笑呵呵赞道,而后才又冲冬暖故道,“小娘子不着急啊,你这小相公是太累了,让他好好睡一觉啊,待会儿药抓回来煎了喂他服下后,记得替他将汗捂出来啊。” “小女子知道了,多谢老大夫。”冬暖故忙向老大夫道谢。 “不谢不谢,记得好好照顾你家小相公就成,再有什么的话,再让那粗鲁的后生去找我就成。”老大夫摆摆手,将药箱挎到了肩上,随白拂走了。 冬暖故朝老大夫深深一躬身,而后才转身回到床榻边,坐在床沿上紧紧握着司季夏微微发着颤的手。 白拂亲自将老大夫送到菡萏别院外,再唤来两名婢子送老大夫出府并随老大夫去抓药,他没有再折身回菡萏别院,只是在别院的月门外停了片刻,而后朝竹林别院的方向走去。 白拂将将离开菡萏别院,融雪便由影卫送了回来,然那两名影卫只是将融雪送到月门而已,并未将其送到院中的楼阁前,是以融雪只能循着那曲曲折折的廊桥独自往院子深处走,不知绕了多少个弯且不知走到过多少条廊桥的尽头,她还是没有成功地走到那明明就可以看到了楼阁前。 融雪站在被碧色与粉色簇拥着的湖上廊桥上,慢慢转着脚将周身弯弯折折盘错在一起的廊桥极为认真的看过一遭后,忽然觉得,这些廊桥,竟好像是有意让人在期间迷失方向一样,和旁边的桃林,很像,很像。 而此时,融雪已经在这廊桥上绕了将近两盏茶的时间。 她明明觉得自己离得那湖心亭已经很近,可走着走着,却又愈离愈远,使得她不由急躁起来。 到底是这廊桥太难走,还是她真的太蠢啊?竟然走了这么久都没能走到楼阁那儿! 融雪一急躁,便愤愤踢了踢廊桥的栏杆,怒道:“白拂那该死的家伙,没事整这么多弯弯绕绕做什么,不知道脑子不好使的人根本就没法走吗!” “白某这儿,还当真没有脑子不好使到走不通这廊桥的人。”就在融雪恶狠狠地一脚揣上身旁的栏杆时,她身后忽地就传来一声冷冷淡淡的声音,吓了她一大跳,连忙转过身来,还未瞧清说话的人就连忙笑呵呵地赔不是道:“呵呵呵,不知大琴师驾到,小民失礼,失礼了啊,大琴师肚量大,能乘船,不会与我这等没有见识的小民一般见识的,一定不会的。” 融雪正笑着连连点头哈腰“赔不是”后,只听有一道低沉温和的男子声音微微笑道:“小姑娘可是要到里边的楼阁去?跟着我与拂儿走便行。” 融雪连忙抬头,这才发现竟不是白拂自己一人,与白拂一齐沿着廊桥朝她这个方向走来的,还有一名模样约莫四十岁的男子。 准确来说,只有白拂在走着的,而那男子,是由白拂推着的,因为男子,身下坐着一张宽大的木轮椅,正由白拂推着走。 只见男子眼角有细纹,两鬓有些霜白,着一身深灰色的广袖长衫,嘴角含着浅浅的笑,看起来一副很是温和的模样,抑或说是……很是慈祥的模样。 融雪见到这看起来温和慈祥的李悔,一时间忘了还有个正冷眼看着她的白拂,忙点头道:“嗯嗯!是的大人,我想到里边去。” 可这该死的廊桥和她过不去啊!她绕了那么久还没绕到里边去! “小姑娘如何知道我是大人?”李悔与融雪说话,白拂便不得不暂时停下脚步。 只见李悔认真地看着融雪,眸中的浅笑更亲和了一分。 “能让大琴师这么恭恭敬敬推着的,嗯……就算不是真的大人,也是大人了。”融雪兀自笃定地点点头。 李悔忽起轻轻笑出了声,“小姑娘的想法可还真是特别。” “嗯?”融雪微微歪了歪头。 “小姑娘跟在拂儿后边走,便不会再走岔了。”李悔说着,再朝融雪温和一笑,才对白拂道,“拂儿继续走吧。” “是,大人。”白拂颔首,推着李悔绕过了融雪面前,只是冷冷瞟了她一眼便不再理会她。 白拂的眼神让融雪感觉到了嫌恶。 是的,白拂琴师的眼神,是嫌恶。 他嫌恶她。 为何……嫌恶她? 李悔的出现,并未让融雪惊讶,白拂对李悔那恭敬的模样及态度,也没有让融雪觉得诧异,就好像李悔的出现是自然而然的一般,没有让她惊讶,也没有让她多想。 此刻她心里想的,只有白拂那隐隐带着嫌恶的眼神。 是因为师兄? 还是……因为爷? 虽说融雪是听了李悔的话跟在了白拂身后,却不敢跟得太近,对于这个虽然长相不出众但偏偏给人一种超然尘外如上仙一般感觉的琴师,她总觉不能太过靠近,被人嫌恶可不是什么好感觉。 “那个小姑娘,便是阿远小子心中在乎的姑娘?”李悔看着湖中偶尔在未有被荷叶遮挡的水下游弋过的红鲤,语气温温和和。 “回大人,正是。” “是个讨人喜的好姑娘。”李悔微微笑了笑。 白拂不答话。 “拂儿好像不喜那个小姑娘。”李悔默了默后,缓缓道。 白拂依旧不答话。 就像默认似的。 “呵呵,你啊,姑娘家活泼些算是好事,阿远小子那般时常闹腾的一个人,没有一个活泼些的姑娘陪着他,怕是不行。”像是知道白拂心里怎么想似的,李悔笑得有些无奈,“是不是觉得小姑娘不够聪明?” 白拂还是沉默,李悔也不生气不责怪,只又语气缓缓地接着道:“很多时候,傻一些有傻一些的好,事事都看得太清太透,只会让自己活得太累而已,那小姑娘,挺好。” 白拂听着李悔的话,终于不再只是沉默,只见他微微嚅了嚅唇,可正当他要开口说什么时,一直不远不近跟在他身后的融雪突然冲了上来,冲到李悔面前才停下脚步,面对李悔连连低头笑呵呵地道谢道:“十分感谢大人和大琴师,十分感谢!” 融雪说完,不待李悔应话,她便转身跑了。 原是楼阁已近在眼前,只见融雪紧张激动地蹭蹭蹭直往竹梯上跑,跑到二楼的屋廊上时又停下脚步朝李悔深深一躬身,冲到了第二间屋子前,猛地将屋门推开,可不过转眼她又跑了出来,跑下楼来,往楼阁后边的院子跑去,一副风风火火的模样。 白拂不由拧起了眉,他还真没看出那个疯丫头一样的黄毛丫头有哪一点好。 李悔则是笑得温和,“拂儿不喜欢她,这天下也自会有人喜欢她,或许相处久了,拂儿的感觉也会变的。” “拂可不是小子。”白拂将眉心拧得紧紧的,他觉得他对那疯丫头的感觉改变不了,若非小子,只怕他早将她扔到陨王府去了。 李悔只无奈地微微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 白拂将李悔推着往楼阁方向走,将将就要到竹梯下时,冬暖故正好捧着铜盆从屋里出来,李悔见着冬暖故,放在椅把上的双手蓦地收紧,抬头定定看着冬暖故,面上不见了温和,唯有紧张与不安。 冬暖故见到李悔时蓦地停下脚步,站在竹梯最上边垂眸看着楼下正一脸紧张不安看着她迟迟没有说话抑或说他迟迟不知当说什么才好的李悔,少顷,才见得冬暖故捧着铜盆走下竹梯来,来到李悔面前,眸中无怒也无怨,只是神色平静地看着他,语气淡淡道:“外子正睡着,大人要是想见他的话,怕他此时是无法招待大人。” “李某……只是想见见他而已,别无他意。”李悔不安到了极点。 他怕冬暖故拒绝他,怕冬暖故不让他见到司季夏。 “那大人便楼上请吧,小女子还要去换一盆水,便不亲自领大人上去了,还请大人见谅。”冬暖故说完,竟是歉意地朝李悔低了低头。 这让李悔极为震惊,不可置信地定定看着冬暖故,良久才回过神。 可当他回过神时,冬暖故已经走了。 而此时,白拂也已从轮椅后边走到了他身边来,唤他一声:“大人。” “嗯。”李悔抬眸看着面前延伸向二楼的竹梯,眸光晃颤不已,深吸了一口气。 而后,白拂走到他面前,背对着他半躬下身,随之李悔将双手绕到他脖子前,伏到他背上,待李悔伏稳了,白拂才站起身,背着他朝二楼走去。 因为方才冬暖故出来的缘故,屋门是半掩着的,李悔伸手将半掩的门扉推开,白拂走了进去。 当白拂的脚步跨过门槛时,李悔忽然将他的肩膀抓得紧紧的,身子亦绷得紧紧的。 白拂的脚步每朝床榻靠近一步,李悔不知不觉地就将他的肩膀抓得更紧一分,待白拂的脚步在床榻前停下时,李悔的身子已绷紧如琴弦,呼吸在那一瞬间近乎停止。 他的目光落到正面朝里侧躺着的司季夏侧脸后就再也移不开了。 白拂将他放到床沿上坐好,安安静静地离开了。 床榻上的司季夏,没有了冬暖故的拥抱,他又重新将身子蜷缩到了一起,他的身上已加盖了一床薄衾,在这样已然温热的初夏,他的身子还是在瑟瑟发抖。 他的面色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墨黑的头发垂在他的颈窝里,衬得他的面色更是白得可怕。 李悔坐在床沿上,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司季夏,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脸此刻急剧刷白,不过少顷,他的面色便如同司季夏的一般惨白。 他的身子,亦是同司季夏的一般,正不能自控地颤抖。 片刻后,只见李悔抬起颤抖不已的手,极为缓慢地朝司季夏的脸颊移去,似是想要替他将黏在他鼻尖上的发丝别开,又似想要抚一抚他的脸颊,又或只要轻轻碰一碰他而已。 他的手已经移到了司季夏脸颊边,已经只差一寸就能碰到他的脸颊,可他的手却定在了那儿,颤抖着,迟迟没有再往前进一分。 不是不想。 而是不敢。 是……害怕。 就在这时,屋门处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 李悔连忙缩回手。 司季夏将身子蜷得更紧了。 ------题外话------ 求票求票求票啊~!叔要被爆菊了啊~! 哎,感觉爆菊命运难逃了 ☆、079、大人不想抱抱他么?【一更】 冬暖故捧着铜盆进屋后并未将门扉阖上,只见她将铜盆捧到床头边上的小几放下后,又转身走了出去。 只不过转瞬又回了来,她回来时,两手不是空空如也,而是推进来一张木制轮椅,正是李悔的那一张。 白拂将其从楼下搬了上来,却没有推进屋里来,只是将其放在门外而已。 冬暖故捧着一盆干净的清水从后边厨房回来时,楼阁前已不见了白拂的身影。 李悔瞧见冬暖故替他将木轮椅推进来,怔住了,而后竟是下意识地想要撑着站起身亲自走过来推,冬暖故见状,即刻道:“大人坐着便行,推这张轮椅还用不了小女子多少力气。” “那便……多谢姑娘了。”李悔还是很紧张,有些惭愧。 冬暖故将木轮椅推到了床榻前来,神色平静地看着李悔,问:“大人可要坐上来?” “李某……”李悔似乎有话难以启齿,只道了一声“李某”,竟就没有了后边的话,只见他垂着眼睑,像是不敢看冬暖故似的,双手攥得有些紧。 冬暖故不再问什么,只是将木轮椅往床尾的方向推了推,推到既不挡在床前又能让李悔伸一把手就能够到的位置,才有折回到床头,边将挂在床头架子上的棉巾拿下来浸到铜盆中盛着的温水里,边道:“那大人稍稍往床尾方向坐些,小女子要帮外子擦擦脸。” 李悔惊讶地抬头,见着冬暖故只是低头绞着手中的棉巾,并未看他,待冬暖故绞好手中浸水的棉巾抬头来看他时,他连忙将手撑在床榻上将身子往后移了移,一边紧张地应声道:“好,好。” 冬暖故未再说什么,只坐到了司季夏身边,将手中已经抖开且叠好的棉巾覆到他脸上,动作轻柔细心地为他擦脸,眼窝下巴,便是耳背都细心地擦了,擦过之后将因他翻身而颇为散乱的发生别到他耳后颈后,末了,将棉巾放到铜盆里,而后竟见她俯下身轻轻柔柔地将司季夏抱在了怀里,不顾李悔在场。 像是李悔不存在似的,冬暖故抱住司季夏后将脸颊轻贴着他的脸颊,轻声唤着他,“平安,平安睡好一些,这般蜷着身子能舒服么?” 冬暖故语气轻柔地说着话,一边伸手去掰开司季夏紧抱着双膝的手,紧着将他曲起的双腿慢慢往下推。 司季夏抱着双膝的手这般被冬暖故慢慢掰开,失去了拥抱着的膝盖他似乎极为不安,身子竟如被蛰了一般猛地一抖,随之竟是在薄衾下胡乱地摆着手像要抓住什么似的,眉心紧拧,双眼依旧紧闭着,忽然紧张地叫出声来。 “阿暖……阿暖!”因为紧张,司季夏那在薄衾下乱动的手从衾被下探了出来。 冬暖故心一紧,旋即握住他的手,亦紧张道:“平安,我在这儿,我在的。” 冬暖故温柔地说着话,将司季夏的手握得紧紧的,用脸颊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 司季夏则是突然抽开手,转为将冬暖故用力抱住,边蹭着她的脸颊边不安地喃喃唤着她:“阿暖,阿暖,阿暖……” “嗯,傻木头,我在这儿。”司季夏正处不省人事间,手上力道不知轻重,将冬暖故的肩膀抓紧得异常用力,用力得冬暖故觉得肩膀有种就要被捏碎的感觉,却只任由他这么搂抱着她。 司季夏就这么紧紧搂着冬暖故不放,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白拂捧着已经煎好的汤药走进来,将其交到李悔手里再离开,司季夏还是没有松开冬暖故。 似乎就算是在梦里,他也要紧紧拥抱他的阿暖才觉得心安才觉得满足。 而冬暖故也不在乎李悔与白拂是否会见笑,司季夏搂着她多久,她便趴在他身上由着他搂着她多久,可她又怕压着他,是以她的双手便一直半撑在司季夏身侧,且还时不时亲吻他的眉心,以让他的不安快些离开。 渐渐地,司季夏在冬暖故温柔的亲吻与拥抱下舒了紧绷的身子,紧拧的眉心也慢慢舒开,冬暖故这才在他微颤的眼睑上落下深深却又轻柔的一吻,慢慢将他箍在她肩上的手拿开,司季夏挣了挣,随之睡得安安静静,不再蜷着身子,也不再瑟瑟发抖。 冬暖故抚了抚司季夏的脸颊,这才看向视线一直紧落在他们身上不曾移开的李悔,神色还是淡淡,就像方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却又是道:“让大人见笑了。” 李悔本是诧异,后到错愕,接着是震惊,现下却是了然,看着已然睡得安静的司季夏,神色爱怜,轻轻叹息一声,“姑娘……果真是这孩子的良药。” 好像只要她在身边,他就觉察不到痛苦一般。 “或许吧。”冬暖故并不介意李悔怎么看又或是怎么说,只是垂眸看着司季夏的眉眼,用拇指指腹一下又一下轻轻抚过他的眉眼,目光柔和,声音轻轻道,“只是看不得他难受而已。” 冬暖故的掌心很温暖,轻贴着司季夏的脸颊,让他在她的掌心里又是轻轻蹭了蹭,颇像个撒娇的孩子。 李悔的双手还在微微颤抖着,好像平静不下来似的,使得他捧在手里的瓷碗里的汤药在晃动不已,听着冬暖故的话,久久失神。 直至冬暖故唤他,他才猛地回过神。 而当他回过神来时,冬暖故已经将司季夏扶坐起,以她自己为背靠,抱着司季夏让他倚靠着她的身子而坐,唤着李悔道:“能否劳烦大人将汤药喂外子服下?” 只见李悔的手抖得厉害,险些将碗里的汤药泼出来。 李悔极为错愕地看着冬暖故,紧张到连话都有些说不清,“姑娘……李某……” “李某……可以喂这孩子服药?”李悔的声音是颤抖的,语气是不确定的。 他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所听到的,抑或说他有些不相信冬暖故说的,他以为……他以为…… 冬暖故只当没有瞧出李悔的紧张与错愕,只微微点了点头,“小女子要扶着外子还要捏开外子的嘴,自己一人不能抽出手再喂外子服药,劳烦大人了。” 李悔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怔了怔后才忙应声道:“好,好。” 李悔应声罢,一手捧着药碗,一手撑着床榻,慢慢朝床头方向挪移过来。 不知他是太过紧张,还是怕把碗里的汤药洒了,他的动作很慢,很慢。 冬暖故则是耐心地等着他移过来,并未催促他,抱着司季夏身子的手臂环得他有些紧。 其实,她可以松开环抱着司季夏的这只手去拿药碗来喂司季夏服药的,可她并未这么做,而是要“劳烦”李悔。 而李悔,也看得出冬暖故其实可以自己喂司季夏将这汤药服下,可她却是要请他帮忙。 他知道她心中想的是什么。 所以他才更为紧张。 待得李悔终于移到了抬手就可以将药碗凑到司季夏嘴边来的位置,冬暖故将司季夏正垂靠在她肩上的脑袋稍稍往后扶抬起,用手轻轻掰着他的下巴,将他紧闭的嘴掰开,等着李悔将药汁送到他嘴里来。 李悔已经舀起了一汤匙的药汁,可他的手只是在颤抖,却迟迟抬不起来,更莫提将药汁喂进司季夏嘴里。 此时的李悔,已不仅仅是紧张而已。 冬暖故见着李悔这般,终是软了软看着他始终冷冷淡淡的神色,温声提醒他道:“大人再不把药喂给外子,这药就要凉了。” “哎,好,好。”李悔又连忙应声,终是抬起了颤抖不已的手,仿佛他的手上吊着千斤巨石似的,他抬手的动作与他方才挪移身子的动作一般,缓慢至极,也僵硬至极,以致于他好不容易凑到司季夏嘴边来的那一汤匙药汁竟没能准确地喂进司季夏的嘴,堪堪碰到他的下唇时便洒了,使得那浓黑的药汁洒了司季夏满下巴,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流到了他的脖子上,也滴到了薄衾上。 李悔愣住了,一时间竟像是个做错了什么天大的事情似的,眼神极为受吓,双手更为颤抖了。 冬暖故却是从容地从怀里抽出帕子,替司季夏擦净下巴与脖子上的药汁,才抬眸看着一脸极度紧张不安的李悔,只听李悔连忙赔不是道:“李某……抱歉,实在抱歉,这……还是姑娘自己来怕是比较好。” 李悔说着就连忙将手中的瓷碗递给冬暖故,冬暖故不接,只是定定看了他一眼,竟是缓声宽慰他道:“大人不必着急,慢些来便好。” 李悔一怔,看着冬暖故的眼睛,慢慢将药碗收回来,一边又应声道:“好,好。” 这一次,李悔的手依然僵硬,也依然颤抖,然他舀起的汤药没有再喂偏,每一勺都喂进了司季夏嘴里,只还是会有药汁从司季夏嘴角流出,却又每一次都被冬暖故及时用帕子擦净。 而李悔这喂司季夏服药的过程,好似在做一件关乎着国家生死存亡的大事一般,呼吸及身子一直都紧绷着,当碗里的药汁终于见了底时,他的额上竟是沁出了一层细细的汗。 也是这个时候,李悔连忙将手中的药碗搁到床沿上,用手撑在床榻上频频往后挪身,挪到床尾时伸出手去拉他的木轮椅,一边慌张道:“李某,李某这就走了,就不打扰这孩子休息了。” “多,多谢姑娘!” 明明是李悔帮了冬暖故,现下却是他道谢。 只见他的手已经抓到了椅把就要将木轮椅拉到自己跟前来时,冬暖故唤了他一声。 “大人。” 冬暖故还什么话都没有说,李悔抓着椅把的手便已抖了抖。 只听冬暖故缓缓道:“外子名唤平安,一世平安的平安。” 李悔的呼吸在这一瞬屏住了,少顷才听他依旧紧张急切道:“李……李某,记住了。” 平安,平安,这个是好名字,这是个好名字…… “李某,这就走,马上就走。”李悔又是慌张地拉过木轮椅,可他努力试了几次要站起身坐到轮椅上,竟是都没有成功,非但没有成功,最后一次竟还是将木轮椅推滑开去,离了他伸手能够着的范围。 “大人既然来了,却这么急着走么?”就在李悔正怔怔地看着轮椅从他手中滑移开时,只听冬暖故似叹息般声音极沉语速极缓地道了一声,“大人……不等到外子醒来再走么?” “大人……不想抱一抱……平安么?”说到这儿,冬暖故的声音都隐隐有颤抖。 她说的是“平安”,而不是“外子”。 李悔僵怔住,双手紧紧攥握成拳。 久久,久久都愣在那儿。 ------题外话------ 今天一更准时,哦呵呵~ 二更在下午两点以后。 嘿嘿嘿,每天都要求月票,每天都要十分感谢姑娘们! 投评价票的姑娘记得勾选五星五星五星【经典必看】啊~ ☆、080、抱抱他吧【二更】 “大人……不想抱一抱平安么?”冬暖故定定看着李悔,声音有隐隐颤抖,将司季夏搂得紧紧的。 李悔愣在那儿,仿佛神思被人抽了空,久久没有回神。 似乎是冬暖故搂得太紧了,搂得司季夏有些难受,是以他便稍稍动动身子,将脸窝进冬暖故的颈窝里,呼吸着她身上的清浅香味,继续安静睡去。 司季夏这微微动身的动静并不大,只带着身上薄衾发出极为轻微的声响而已,而正是他这轻微的动作,让李悔回过了神,僵硬地抬起头,重新看向冬暖故。 而此刻的冬暖故却不再看着李悔,而是低着头看着正靠着她睡得安然的司季夏,抬手轻抚着他的脸颊,似自言自语般道:“小女子觉得,大人的心里,应该很想抱抱他的才是。” “李某……可以……?”李悔问得很艰难,不过极为简单的四个字而已,他却说得异常吃力。 “他正睡着,不会知道的,大人放心。”冬暖故轻轻叹了一口气,才又缓缓抬头,重新迎上李悔极为不确定的视线。 李悔没有再说话,抑或说此刻的他什么也说不出,只又怔怔愣愣的,片刻后,才见得他又极为缓慢地将身子朝司季夏挪移,可当他挪到与司季夏只有两尺左右距离时,他忽然停了下来,不敢再往前移,不仅不敢往前移,反是要往后退。 他纵是再如何想抱一抱这个孩子,可看着他离他愈来愈近,他却又不敢了,竟是想当临阵脱逃的逃兵,即便会被人所耻笑。 “李某……”正当李悔要说出他还是离开为好的话时,冬暖故忽然将怀里的司季夏朝他这个方向轻轻一推,李悔一惊,下意识地猛地朝前挪身的同时伸出双手将司季夏接住,沉睡中的司季夏便这般毫无征兆地靠在来李悔怀里。 而李悔的右手,正正好扶在司季夏的右肩上,从掌心传来的明显的硌手感觉让李悔只觉掌心有火在燃烧,那火通过他的掌心顺着他的手臂烧到他的心口,烧得他的心火辣辣的疼。 只见此刻的他睁大了眼,身子绷紧,腰杆挺直,屏住呼吸,不可置信地看着已然靠在他怀里的司季夏,一动也不敢动,不敢抱住他,也不舍把他还给冬暖故。 冬暖故看着李悔紧张得一动也不敢动的模样,从床沿上站起了身,站在一旁眸光沉沉道:“大人,他此刻就在你怀里了,抱抱他吧。” 李悔的十指倏地一颤,下一瞬,他才慢慢、慢慢地将手环到司季夏背上,再慢慢又慢慢地收紧手臂,紧闭起眼,将司季夏紧紧搂在了怀里,却是低着头,没有勇气抬起。 “感谢姑娘,感谢姑娘……”李悔将司季夏紧搂在怀,深低着头,激动不已又颤抖不已地对冬暖故道,“感谢姑娘给了李某一个……一个……可以亲手为这孩子,为这孩子做些什么的机会……” 话愈说到最后,李悔的声音就愈低,低到近乎听不见,低到……好似他在哭泣。 她明明就能自己喂这孩子喝药,却偏偏要让他来做这个事情。 尽管只是喂这孩子将汤药喝下去这样的小事而已,可这于他来说,这…… 这是第一次啊……这是他第一次能亲手为这孩子做一件事情啊……! 就算这只是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可这也是……这也是他第一次能以一个父亲的身份为自己的孩子做的一件小事! “感谢姑娘,李某对姑娘……感激不尽!”李悔将司季夏抱得紧紧的,除了一遍又一遍地对冬暖故道谢,他似乎再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若是没有她,莫说他没有喂这孩子喝下汤药的机会,他便是连此刻抱着这孩子的勇气都没有。 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敢。 他……根本就没有拥抱这个孩子的资格。 他此生何其有幸在有生之年还能见到这个孩子,他已满足,他已满足,他又岂敢再奢求更多,只是能多看他一眼,他就已经觉得足够了,他从不敢想还能抱抱他。 这是,这是他的孩子啊,是他的孩子啊……! 他做梦都会梦到的孩子,他找了整整二十年的孩子! 他做梦都没有想到,他竟有机会抱一抱这个他从未见过一面且还不知是否安好的孩子。 “啊……”顿时之间,胸中如有万兽在悲鸣,顶得李悔再也控制不住积压在内心深处的悲痛,竟是抱着不省人事的司季夏在冬暖故面前失态的哭出了声。 一如十二年前的那个冰冷的雪夜,他抱着那只黑漆小木盒跪在雪地里哭得撕心裂肺。 只不过此刻的他哭得低沉,因为他怕吵醒了怀里的司季夏。 这明明是他千盼万盼才见得到的孩子,却是因为他这条根本就对不起他的命不省人事,他真的……没有资格做他的父亲啊…… 司季夏这一觉睡得很沉很沉,纵使此刻李悔将他紧搂在怀,纵使此刻李悔在他耳畔泣不成声,他都没有醒来。 也正因为如此,李悔也才敢这般抱着他。 司季夏虽是没有醒,可被人这么紧紧搂着终究是不舒服,是以司季夏微微拧起了眉,挣了挣身。 李悔连忙将他松开,将他放躺到床上,连眼眶里的泪都顾不及擦,便立刻扯过薄衾为司季夏盖上。 冬暖故则是在这时从一旁的箱柜里翻出了一床褥子,抱过来与李悔一起为司季夏盖上,将他捂得好好的。 为司季夏捂好了被褥,李悔这才背过身用衣袖擦掉眼眶及脸上的泪,十分惭愧道:“惭愧之至,李某方才太过失态,让姑娘见笑了。” 冬暖故没有答话,只是将李悔的木轮椅推了过来,谁知李悔却是微微摇了摇头,朝冬暖故微微躬了躬身,十分客气道:“李某现在这般情况,就是坐上了这椅子也下不了楼,能否劳烦姑娘替李某把拂儿唤过来?” “大人这便要离开了么?”冬暖故站在轮椅后,并未动身。 “李某……不敢在这儿多留。”堂堂北霜国丞相,竟是在冬暖故面前不安地说了一个“不敢”。 他,的确是不敢。 他怕司季夏醒来,他怕在司季夏眼里看到怨愤与厌恶。 “大人不愿意留在这儿守着外子醒来?”冬暖故又问。 李悔苦涩一笑,“姑娘说笑了,李某自然十万分想在这儿守着这个孩子醒来,只是怕这孩子并不愿意见到李某而已。” “小女子倒不是这么认为。”冬暖故看向李悔身后的司季夏,眼神忽然就变得柔和起来,“小女子觉得,外子醒来时若是见到大人,应当会很高兴才是。” 她不知平安心中是否知晓李悔便是他的生身父亲,但她知,不管他是否知道这个事情,即便李悔于他来说是一个陌生人,然他醒来能瞧见这样一个关心他的慈祥温和的长辈,他必然是开心的。 但是以平安那样聪颖的头脑,或许……已然猜到了吧。 否则他也不会悲伤得又是这般将自己蜷缩起,像是要独自舔舐伤口似的。 “姑娘……不怨恨李某吗?”李悔神色哀凉地看着冬暖故,哀哀一笑,“允许李某留在这儿一直到这孩子醒来,不会碍姑娘的眼吗?” “小女子为何要怨恨大人?”冬暖故回以李悔淡淡一笑,“外子对大人都无怨无恨,小女子凭何怨恨大人?” “他……不恨李某?”李悔哀凉的眸子里有光亮闪烁。 “大人不了解平安。”冬暖故抚了抚自己手上戴着那只在水月县时司季夏为她买的那只茶梅桃木镯子,目光柔和,“他的命途虽然布满荆棘,但他从未怨过命运不公,也从未恨过任何人。”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没有任何人配得起“善良”这个词。 她的平安,是她见过的第一个配得起“善良”这个词的人,没有虚伪与丑恶,没有嫉妒与不满,没有仇恨与怨愤。 就算全天下都待他不公,他依旧认为这个世界始终是美好的。 “不管大人曾经做过什么,不管大人认不认他,都留下看看他吧。”她知道,李悔不想走不舍走不忍走,而平安若是醒着,必也希望李悔能多留下一会儿。 “因为过不了几日,我们便会离开云城回南蜀国去。”届时,就算他再想见平安,都不会再有机会了。 “是吗,过几日就要走了吗?”李悔喃喃道。 “是啊……回去了。”冬暖故忽然就笑了起来,很是释然的模样,“平安生在南蜀长在南蜀,自然是要回到南蜀国去,大人总不该认为我们会在这儿落户吧?” 冬暖故说着,稍稍将面前的轮椅推了推,“大人自己能坐上来么?” “还劳姑娘替李某顶一顶椅子,李某用这椅子还未用得习惯,若是在跌趴下了,可就真的足够让姑娘取笑李某了。”许是冬暖故这霍然开朗的一笑感染了李悔,使得他也不由温和地笑了起来。 冬暖故笑而不语,只稳住轮椅,看着李悔颇为艰难地从床沿上移坐到轮椅上,待李悔坐稳后,冬暖故将他稍稍往前推了一推,让轮椅紧挨在床榻前,以让李悔能瞧得清楚睡得尚算安好的司季夏。 只听李悔轻声问道:“南蜀国……可是有了你们想去的地方。” “嗯。”冬暖故点了点头,从铜盆里绞了棉巾,替司季夏轻轻擦掉他额上正沁出的细细冷汗,“一个很平和的地方。” 平安出生且度过了最美好的七年的地方。 那儿虽有着平安不好的回忆,却也有着他最初也最美好的回忆,有关于将他当做宝贝来疼爱的阿爹和阿娘的回忆,有他与阿爹阿娘生活过的小小院子,虽然清贫简陋,却是他最喜爱的家。 冬暖故没有对李悔说他们要去的地方是何处,因为她并不想让李悔知道。 因为这几日过后,当他们离开云城时,在这儿所发生的一切,都将归做回忆,这里的人,也都将会是生命里的过客。 平安的生命里会有过一个李悔,却不会再李悔而有所改变。 “一个平和的地方吗?”李悔没有问冬暖故南蜀国的哪一个地方会让他们如此向往,就像他知道冬暖故心中所想一样,就算他问,冬暖故也不会给他答案,既是如此,又何必多问。 “那就好。”李悔看着司季夏的眉眼,抬起手,想要抚一抚,还是没有勇气,终只是慈爱地柔柔笑着。 去一个平和的地方,好好活下去,忘了燕苏,也忘了李悔。 这个时候的白拂,站在菡萏别院里又单独辟出的一个小小院子里,手里抓着六只细小的铜管,院里则已不见了任何一只灰色信鸽。 此时的融雪,则是在四处找冰刃。 ------题外话------ 啊~爹终于能抱抱儿子了啊~! 姑娘们觉得阿暖能和五百两能否按原计划顺利离开云城,哦呵呵~ 感谢姑娘们的鸡血!叔会努力尽快让姑娘们见到小包子啊~ ☆、081、岂是由你欺负的!?【三更】 “师兄!师兄!你在哪儿啊?你出来啊出来啊!”融雪将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个遍,都没有找着冰刃的影子,使得她不由在后院里跺脚大喊。 正在这时,白拂一脸面无表情地从更后边那个小小院子的垂花门里走出来,融雪这一嗓子吼还有浅浅的回音在回响,使得融雪一见到冰刃就连忙捂住嘴,想要找个地方来躲,却发现周身根本没有地方可躲。 眼见白拂愈走愈近,融雪连忙往不远处那正冒着柴烟的厨房跑,大琴师这种看起来冷冰冰的人,她绝对是惹不起的,她必须要躲得起。 可融雪才跑出三步,便听得白拂在她身后冷冷道:“停下。” 你说停下就停下啊? 融雪听到白拂声音响起的一瞬间心里是这么想的,但她的实际行动则是停了下来。 她可不敢不停,这儿可是大琴师的地盘,师兄就算在厉害,可不能在别人的地盘上撒野这个道理她还是懂得的,更何况是她这么一个遭主人家嫌恶的人,别说撒野了,主人家叫她停她可不敢跑。 融雪停了下来,转过身,面对着白拂笑呵呵地频频低头道:“不知大琴师唤小民何时啊?可是小民污了大琴师的眼啊?那小民这就已最快的速度离开大琴师的视线范围啊。” 白拂看着一副小人模样的融雪,眼神微寒,渐渐拧起了眉,将她上上下下细细打量一遍。 他还是不能理解,这样一个没有一点脑子的疯丫头,是如何入得了楼远那小子的眼的。 很明显,白拂不待见融雪,或者说,他的确是嫌恶她。 白拂没有再说话,融雪便小心翼翼地挑了挑眼角,注意观察着白拂的神情,在良久都没有瞧见白拂有要应她的话的意思的,她便维持着半躬着身的动作慢慢往后倒退。 哎,她真的惹不起大琴师,她躲起来,这个他还是允许的吧? 可融雪似乎猜错了白拂的心思,她才往后退开第二步时,只听“叮”一声,一只细小的铜管钉到了融雪跟前的地面上,管身整整好贴着融雪的鞋尖,入土半截。 融雪吓了一大跳,连忙一动也不敢动,愣愣地盯着那只差根本不到一分的距离就会钉到她脚背上来的细小铜管,狠狠咽了一口唾沫。 不是吧,她这是连躲都躲不起了? 大琴师……这么不是人!? 就在融雪盯着自己脚尖前那只入土半截的细小铜管眼睑突突直跳时,有一阵凌厉的掌风从她身后如呼啸般卷了过来,直朝白拂的面门削去,伴随着冰刃愤怒的声音大声响起。 “白拂你个混账东西!你居然敢欺负老子的师妹!?”冰刃握着他的剑,忽地就从融雪身后如鹰般急掠而来,掠到白拂面前紧握着拳头就朝白拂的脸砸去。 白拂避开。 紧接着,又是一黑一白的身影纠打得难舍难分,呼呼的掌风响起时还夹着冰刃怒不可遏的吼声:“老子的师妹岂是由你欺负的!?你这该死的混账!” 然这一回他们打是打,白拂手中无琴自不会抚琴,而冰刃也没有将他的剑拔出鞘过。 融雪眼珠子一直随着那两抹打得难舍难分的身影转移,一脸的激动,就差没把心里的话喊出来。 师兄揍他!揍他揍他!把他揍趴下! 只是想归想,融雪可不敢把这么猖狂的话喊出来,他们可还是要在这菡萏别院呆上一段时间的,可不能真的把主人家给得罪了。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那一黑一白的身影终是分了开,冰刃停到了融雪面前来,白拂则是站在冰刃对面两丈开外的地方,依旧是面无表情,连呼吸都未变,就像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只听白拂冷冷淡淡道:“白某没有空暇与冰刃兄过招,白某还有事要办,冰刃继续自便。” 白拂说完话,看着不看冰刃一眼,转身就离开。 冰刃冷冷哼了一声,对白拂是一脸的嫌弃,却是没有再继续冲上去抓着白拂必需要与他分出个高下来才罢休的意思。 “师兄师兄!你出现得真是太是时候了!”冰刃还在嫌弃地冷冷哼声,融雪则是笑眯眯地抱住了他的胳膊,一脸的狗腿模样道,“师兄是I天下第一好的师兄!” “那是!”冰刃一点也不谦虚,反是将下巴昂得高高的,一脸的受用,哼哼道,“老子养的闺女,当然只能老子自己欺负,凭什么让给白拂那个完蛋玩意儿来欺负!?” “……”融雪笑着的眼角抖了抖,“师兄,能不能说点好的?我除了被你欺负之外,总还有点其他用处的吧?” “没了,你比猪还蠢就算了,还净给老子找事,养你唯一的一点好处就是能让老子欺负而已。”冰刃又用力哼了一声,凶煞煞地瞪着冬暖故,依旧是嫌弃至极的神情,却没有将融雪抱着他胳膊的手拂开,只不耐烦道,“喊老子干什么,老子原本在屋顶上睡得好好的,你不给老子整点好就算了,居然还敢把老子吵醒,老子养你怎么养得这么失败,有什么事就干净说,说完了老子好继续去睡。” 融雪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厨房,眨了一眨眼,惊讶道:“师兄你在厨房顶上睡?不是吧,师兄,你怎么越来越不像个人了啊。” “老子爱睡哪儿不行,你还想管老子了不成?”冰刃一巴掌毫不客气地招呼到融雪的脑门上,还是瞪着她,“赶紧说你的事!” “师兄师兄!”融雪抱着冰刃的胳膊,忽然间高兴地蹦了蹦,高兴又激动道,“我见到爷了,见到爷了!” “然后?”冰刃无动于衷,只是打了一个哈欠。 融雪早就习惯了冰刃的脾性,像是什么都没有看见似的,还是很激动道:“虽然爷身上披着斗篷也拉着风帽,我没有瞧见他的脸。” “那你这么激动高兴个屁啊。”冰刃一脸烦躁地推开融雪,好像她说的是让人反感的笑话似的,还一边用手指用力戳着融雪的额头,嫌弃道,“别和老子说什么‘我和爷心有灵犀啊,我就是看得出来感觉得出来啊’,老子不信。” 冰刃边说,边学着融雪的口吻语气说那两句话,说完身子抖了一抖,忙抬手搓了搓自己的双臂,“肉麻死老子了,鸡皮疙瘩都掉一地了。” 然融雪就像偏生要让冰刃恶心似的,也不介意他将她推开,连忙又蹦上前去一边重新抱住冰刃的胳膊一边笑靥如花道:“师兄真是太聪明!居然知道我心想说的是什么!我就是能看得出来感觉得出来那就是爷,一定是爷!不过倒是没有师兄说的心有灵犀,只是我觉得是就是而已。” “得了吧,还你觉得是就是,老子养你这么大,怎么就没发现你眼睛这么好使?”冰刃嗤了融雪一声,没有将她再推开,而是把手放到她头上用力揉了揉,将她的头发揉得乱蓬蓬的,这才觉得满意一点,“那你见着他,他见着你了没有?” “见着了,但是没理我,我也喊他了,但他也没理我。” “……”冰刃一巴掌又招呼到融雪脑门上去,“那你还说什么一定是他!看不见脸就算了,连应都不应你,你哪儿就来的感觉一定是那个白脸小子!?滚滚滚,边儿完蛋去,别再来烦老子,老子现在心里也可烦得很。” “我发誓!那一定是爷!”融雪异常笃定,“绝对是!” 融雪说着,还做了个起誓的动作,遭来冰刃一记白眼。 “你发誓有个屁用啊,要么你见到的那人不是白脸小子,要么就是那白脸小子根本就不想见到你。”冰刃没有离开,虽然他觉得融雪很烦很烦。 可有什么办法,自己的闺女,自己不管还有谁来管。 忽然,一道光从冰刃脑子里闪过,让他的眼睛亮了亮。 要是他娶个媳妇儿回来,日后让媳妇儿替他管着闺女? 下一瞬,冰刃就狠狠摇了摇头,这种想法赶紧滚赶紧滚!他今天是不是吃到毒药了所以才会想到这种绝对遭雷劈的事情。 不对,他自打今早起床到现在还没有吃过东西,不可能吃到毒药。 想要吃的东西,冰刃即刻看向顶上依旧冒着柴烟的厨房,乔小余那只弱鸡,应该烧好饭菜了的吧? 这般想着,冰刃转身就要走,天大地大不如自己的肚子大,先吃饱再说。 然冰刃才一抬脚,就被融雪拉着胳膊给拽住了不让他走,急切道:“师兄师兄你别走啊,我话还没有说完哪!” “说说说!说你见到那个白脸小子了,证明他还好好活着,老子知道了知道了,你要是想把他拽过来给老子当上门女婿,老子很乐意啊。”冰刃烦恼地说着话,话还没全说完,就遭来融雪在他胳膊上用力一掐,掐得他直骂融雪道,“完蛋玩意儿!你居然为了那个小白脸来掐老子,老子真是白养你了!得得得,老子败给你了,想要老子帮你做什么就赶紧说,老子怎么就这么苦命,居然养了你这么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小王八蛋!” 冰刃嚎完,凶煞煞地瞪着融雪,气呼呼的。 “嘿嘿嘿!我就知道师兄最好了!”融雪不是乔小余,她可不会怕冰刃,她的师兄脾气很暴躁,可是她的师兄却是个好师兄好爹好男人,是以融雪笑眯眯地抓着冰刃的手,笑得两眼弯弯,“我心里想什么都瞒不过师兄!” “赶紧说重点。”冰刃用了哼了一声。 “重点就是我想让师兄带我去再见一次爷。”融雪不笑了,忽然之间变得很是正经,看得出她是在说一件对她来说很重要的大事。 “他在这相府里?”冰刃拧眉问。 “嗯嗯!是的!” “然后,见到他后你想做什么,拽他给老子当上门女婿?还是甩他几巴掌然后老老实实跟老子继续混江湖去?” “师兄!我这是在说正经的,你先别打岔行不行!”融雪也瞪了冰刃一眼。 “老子说的也是正经的啊。”冰刃撇撇嘴,瞧见融雪一副真生气了的模样,不得不妥协,“得得得,你继续说你的正经的话,不过你可要说一个好一点的理由,否则老子才不带你跑这么一趟,老子辛辛苦苦把你养大,可不是把你养大了让你拿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的啊,好歹你是我冰刃的师妹是闺女,有点骨气行不行?” “师兄啊,其实是我做了个不像梦的梦,只有见到了爷,我才能知道那究竟是不是梦。”融雪的神情忽然间变得很是严肃凝重,“如果不是梦的话,我把爷睡了,就要对爷负责的。” “你说什么?”冰刃的眼神突然寒了下来,“你把那白脸小子给睡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见到师兄的前两日。”融雪很老实地回答,说完又连忙摆摆手,“只是梦而已啊,但是这个梦感觉很真,因为我觉得好疼哪,所以才想让师兄带我去再见爷一面。” 冰刃不说话,一张脸骤然间阴沉得可怕。 “师兄?”融雪很少见冰刃这副神情,一时间变得有些小心翼翼。 “你先去厨房吃饭。”冰刃没有接融雪前面的话,只用命令的口吻冷冷道,“吃完饭你再来找我说这个事。” “知道了师兄。”冰刃的脸色阴沉得让融雪不敢多说话,只敢乖乖巧巧地听话。 融雪转身朝厨房走去时,冰刃朝前边的楼阁走。 他将手中的剑抓得紧紧的,阴沉的眼眸里杀意泛起。 ------题外话------ 三更来了!血槽已空,继续求注鸡血啊啊啊~!不要嫌叔烦啊~嘤嘤嘤~ ☆、082、不想杀人,也不想当怪物【求月票 冰刃抓紧手中的那从未离开过他神的冰刃剑,满面阴沉地朝前边楼阁方向走去。 此时的乔小余已好烧好了饭菜正出来唤他,远远瞧见他脚步飞快的模样,还未来得及喊,冰刃便已冲到前边去了。 融雪瞧见乔小余看向前边楼阁的方向,自己便也转头去看看,然后才转过来看着乔小余,挠了挠头笑眯眯道:“师嫂嫂,我饿了,有没有吃的啊?” “吃的?”乔小余收回视线,连连点了点头,“哦哦,有的,我刚刚烧好饭菜,还热乎着,姑娘进来吃。” “师嫂嫂你会烧饭!?”一听到乔小余这么说,融雪惊讶得险些蹦了起来,直两眼亮晶晶一瞬不瞬地盯着乔小余,一副激动的模样,就差没抓住乔小余的手了,然她这一声突然的惊叫倒是把乔小余吓了一跳,怔怔地看着一脸激动的融雪,有些尴尬道,“怎,姑娘怎么了?” 难道也认为她身为一个庶小姐会做这些下人做的事情很奇怪很震惊吗? “师嫂嫂你会烧饭,师嫂嫂你会烧饭,师嫂嫂你会烧饭!”融雪一口气连着把这句话说了三遍,说完抬手抓住了乔小余的双肩,激动不已道,“那那那,那以后我和师兄就不用天天都到外边去了!太太太,太好了!” “……啊?”乔小余被融雪这一惊一乍的举动惊住了,还没把融雪说的话想明白,便听得融雪继续激动道,“师嫂嫂你是不知道!我师兄不会烧饭!师兄烧出来的饭简直就是毒药!当然了,我和师兄也差不多,师兄说我烧出来的饭菜也是毒药,所以我长这么大!我就没能在家里吃过一顿饭!每一顿都是外边吃的,虽然师兄从没饿着我,但这始终和在家里吃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不对,好像说的不对,因为师兄本身就没有家,师兄说的什么四海为家。”融雪依旧两眼亮晶晶地盯着乔小余,将她的肩膀抓得有些紧,生怕她会跑了似的,“我觉得师兄说的那是屁话,什么四海为家,根本就是他自己娶不到媳妇儿没有家,有时跑得累的时候,他还会自己叨叨着如果有个家有个媳妇儿就好了,每次这么跑累了回到家肯定会很舒服,不过这也只有在师兄喝酒喝多了的情况下才会听到的真心话,平日里他只会说女人麻烦。” “但但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有了师嫂嫂!以后师兄就会有家了!我也就会有家了!”融雪说道这儿,忽然间抓着乔小余的肩膀晃了又晃,完全就不管乔小余是何想法是何反应,自顾自地激动之极道,“师嫂嫂,你嫁给我师兄吧嫁给我师兄吧!我师兄人很好的!” “……姑娘,姑娘,你别摇,我……我有点晕。”乔小余被融雪摇晃得本就怔怔的脑子一阵晕乎乎的,融雪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连忙撒手,她一时间太紧张激动,忘了师嫂嫂不是江湖儿女,身子弱弱的,还经不起她的摇晃。 融雪撒手后有些不好意思,忙搓着手道歉道:“嘿嘿嘿,我一时太高兴,就这样了,师嫂嫂你没事吧?” “我没事。”乔小余轻轻按了按自己的颞颥,朝融雪笑了笑,伸手去拉她的手将她拉进厨房里来,一边道,“姑娘不是饿了吗?进来吃饭了。” 乔小余没有提方才融雪激动地说出来的那一大串话,这让融雪亮晶晶的眸子渐渐晦暗了下来,试探性地小小声地问:“师嫂嫂是不是不喜欢我师兄?” 乔小余被融雪的话下了一大跳,连忙松了她的手去拿放在桌上的一只白瓷碗去给她盛粥,道:“姑娘坐,我给姑娘盛一碗粥,我只熬了粥没蒸饭,想着这大早晨的,还是吃些粥比较好。” 融雪知道自己方才说的话不讨喜了,连忙什么都不再说了,却也毫不客气地就在桌子旁的长凳上坐下,伸手接过乔小余递来给她的粥,笑眯眯地对乔小余道谢:“谢谢师嫂嫂!” “姑娘当心烫。”乔小余看着融雪一捧到粥碗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吸溜一大口,连忙提醒她道,然她的话还是慢了一步,融雪这一大口热粥已经吸溜到了嘴里,烫得她呼呼哈哈地吭气,乔小余也只能在旁关心地看着她,抱歉道,“忘了跟姑娘说这粥还烫,慢些喝。” 融雪咕咚一声将嘴里的粥往下咽,很是豪气地摆摆手,“没事,烫一点又死不了,嗯嗯!师嫂嫂熬的粥真是好香好好喝!这炸茄子也很酥脆好吃!” 融雪在满足地吃着,乔小余则是在旁边的另一张长凳上坐了下来,少顷,只听她缓缓道:“姑娘,你要是不嫌弃,就叫我一声‘小余’吧,姑娘那般叫我,终归是不合适。” 融雪正夹起一块炸茄子的手顿了顿,没有转头来看乔小余,也没有接她的话。 只见乔小余微微笑了笑,继续道:“大侠是我的恩人,我对大侠并没有……男女情意,姑娘那般称呼,大侠很是困扰,大侠嫌恶我,我看得出的。” “所以,姑娘还是唤我的名字吧,莫让大侠生气困扰了。”乔小余说着,自己笑着微微点了点头。 融雪将一大块茄子扔进嘴里大口嚼啊嚼,像是泄愤似的。 乔小余没有与她坐下来一块吃,反是站起身道:“姑娘你先吃,我给夫人端些饭菜过去,夫人也还没有吃过早饭。” “大侠也还没有吃,姑娘放心,我会给他留着一份的。”乔小余说完,去盛粥去了。 直到乔小余离开,融雪竟都没有说话,只是大口吃着菜,大口喝着粥。 待到乔小余离开厨房了,融雪碗里的粥也喝空了,手里还抓着筷子,背过身来,正好可以乔小余正往前边楼阁方向走去的背影,拧着眉自言自语道:“师嫂嫂你开口闭口都是师兄的,你这是想骗我还是骗你自己啊?” 融雪一直盯着乔小余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乔小余了,她才站起身给自己再盛了一碗粥,粥盛好后,她好奇地伸手打开一旁食案上扣着的竹编桌盖。 只见桌盖下盖着的是一大碟子的炸茄子,分量是她方才吃的那一碟的两倍,炒鸡蛋也是,鸡蛋汤也亦然。 融雪将桌盖重新盖下,再坐回到到长凳上时,又是一脸笑呵呵的模样。 师嫂嫂,偏心哪,给师兄留那么多的菜。 是不是……口是心非哪? 嘿嘿,嘿嘿嘿。 前边楼阁处。 冰刃走上二楼的屋廊时,脸色阴沉得好似随时都能卷起一阵惊涛骇浪,只见他走到冬暖故与司季夏那屋的门前便不再往前了,而是将脚步定在了那儿。 因为门前的屋廊上,还站着一个白拂。 只见白拂背对着冰刃负手而立,看着院中湖上的景色,淡淡道:“冰刃兄突然这般杀气腾腾而来,是为哪般?这才白某的地儿上,怕是不好吧?” “我要见楼远。”冰刃开门见山,多余的一句话一个字都没有。 白拂转过身来,平静的双眼与冰刃那双正翻卷着杀意的眼睛平视,波澜不惊,只淡淡道:“白某不知冰刃兄此话何意。” “我要见楼远。”冰刃只将话冷冷重复一遍。 这一回,白拂不答话了,只定定看着冰刃,平静的眼神渐渐变寒。 冰刃将拇指顶到剑格上,微微眯起了眼。 只要他的拇指往上一顶,他手中的冰刃剑便会出鞘。 白拂并起右手五指。 仿佛有如刀刃般的风从他们之间卷过。 就在这时,旁边微掩的门扉被人从里慢慢拉开了。 白拂见着出现在门后的人,立刻敛了眸中的寒意,转为恭敬道:“大人。” 冰刃则是盯着李悔的双腿及他身下的木轮椅,眸中有震惊一闪而过。 只听李悔温和地对白拂道:“既是客人想要见阿远小子,拂儿便领客人去吧。” 白拂微惊,有些不能理解地看着李悔。 “客人不惜拔剑也要见到阿远小子,想来应该是极为重要的事情,万一是紧要之事,就这么被你我耽搁了,怕是不好。”李悔说完,抬眸看向一脸阴沉的冰刃,微微低下头,诚心道,“拂儿礼数不全,李某在此替他向阁下赔个不是,还望阁下见谅。” 白拂深深拧起了眉。 冰刃将拇指离开剑格,用力哼了一声,道:“我这个江湖草莽可不敢受丞相大人的如此礼数。” “你——”白拂眸中森寒陡起。 “拂儿。”李悔只温和地唤了他一声,白拂深拧起眉。 “拂儿领客人去见阿远小子吧,莫耽误了客人的要事。” “……”白拂沉默少顷,才微低下头,恭敬道,“是,大人。” 冰刃则是懒得多看他们一眼,又是用力哼了一声,握剑转身,率先走下了竹梯。 李悔抬手轻轻拍了拍白拂的胳膊,有些惭愧道:“去吧拂儿,算是帮我一个忙。” “拂儿不敢这般想!”白拂连忙道,大人的吩咐,他只管遵从,怎敢说是帮忙。 “去吧。” “是,大人。”白拂躬躬身,“拂让小东过来伺候大人。” 李悔本想说不必,终还是点点头,“好。” 他现下这般,没有个人在旁陪着他,怕是难以行动。 已经走到楼阁前的冰刃瞧着白拂迟迟不下来,便抬头恶狠狠地瞪着他与李悔,怒道:“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白拂双手微拢,连竹梯也未走,只踩着栏杆朝下跃身,转眼便到了冰刃身侧,冰刃嫌弃地看他一眼,走了。 白拂忍着胸中怒火,与冰刃并肩而行。 冰刃难得的沉默,白拂也不愿与他说话。 然走着走着,忽听白拂问道:“你和大人之间,是何关系?” “哈哈哈——”白拂话音才落,冰刃忽然大笑出声,一脸得意地挑眉看着白拂,“白拂小儿,你输了,你先说话了!哈哈哈,老子赢了!” “……”白拂眼角直跳。 “我和你那什么大人之间是何关系,你想知道?”冰刃哼着声,“真要说来,你要跪下叫老子一声‘师叔’。” “……!?”白拂错愕。 * 桃林别院里。 楼远让春荞和秋桐将他那张竹编摇椅搬到前廊来,遣了秋桐去给他做好吃的,让春荞在旁帮他轻咬着扇子,他则是躺在摇椅上一派惬意地小憩。 摇椅发出的轻微的吱吱呀呀声,显得这个早晨极为安宁,偶尔一阵风过,吹落几片颤巍巍的桃花瓣,旋旋而落。 “春荞啊。”楼远的身子随着摇椅一下一下地摇晃,春荞安安静静地在旁帮他摇着扇子,忽然听得楼远唤她。 “属下在,爷有何吩咐?”春荞轻声问道。 “扇子打得累了就歇歇啊,帮爷倒一盏茶来,爷渴了。” “是,爷,属下这便去。”春荞站起身,将扇子放到她坐着的凳子上,正要往堂屋里去时,她的脚步忽然顿住,眸中有惊色,与此同时欲转身挡到楼远面前。 可,已然来不及。 一阵黑色的疾风在她转身之际已然卷到了楼远面前来,举着剑鞘就要朝楼远的咽喉捅去! “爷当心!”春荞惊呼出声。 她的话音还未落,只见那张摇椅忽然猛地一阵频频摇晃,摇椅上哪里还有楼远的身影。 当春荞抬头时,只听得院中一阵剑刃相交声响起,唯见院中桃花频频掉落,隐隐只见剑光,人影交缠,却不见他们的颜面,更不见他们如何出招。 春荞惊讶得睁大了眼,好快的速度! 这是……什么人!? 就在春荞惊诧时,一缕淡淡的清香划过她的鼻尖,让她陡然一惊,连忙转过头来看向摇椅的另一侧。 只见摇椅的另一侧摆着一只小小的茶几,茶几上摆着一只巴掌大的小小铜炉,铜炉里正有青烟缓缓朝炉身上的雕花小孔中逸散出来。 铜炉里燃着的,是泌香。 爷闻了泌香身子就会乏力无力!糟糕! 闻了泌香的楼远,根本就没有胜算。 “叮——”只听一声稍微尖锐刺耳的声音响起,一柄通身黑色的长剑钉到一株桃树上,震落了半树桃花! 春荞识得那柄剑。 那是楼远腰上的黑麟软剑! “爷!”春荞惊呼一声,将腰间的剑拔出鞘拔脚就要往楼远的方向冲去。 当此之时,一道白色的影子不知从何处倏然掠到了她面前来,按住她正拔剑的手,将就要完全出鞘的剑重新按回了剑鞘里。 春荞看清这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白影时,再次惊住:“白拂公子!?” 因为震惊,使得春荞一时间忘了白拂的手正按着她的手,待她回过身时,白拂已收回了手,神色淡淡地瞟她一眼后,平缓道:“看着就行。” “可是……”春荞还是不放心,可主子说话,根本就没有他们这些当属下的说话的份,只能闭嘴,不安地看向已然落了满地桃花的院中。 只见院中,楼远背靠着一株桃树站着,双手垂在身侧,看得出他很无力,唯有靠着身后的桃树才能让他站着。 站着就好,总比趴下强。 他的面前,是一柄剑,一柄剑身上似乎时刻都泛着丝丝寒气的利剑,剑尖正对着他的咽喉,只要那握剑之人将这柄剑往前再推进一寸,那锋利的剑刃便能贯穿楼远的咽喉,将他如他的黑麟剑一样,一齐钉在桃树上。 只是这柄寒剑就这么停顿在了这儿,没有再往前,也没有收回。 冰刃握着剑,满目阴寒地盯着眼前整个头部除了眼睛与嘴巴外都严严实实地裹着绷带且还喘着粗气的楼远,深深拧起了眉。 这是那个剑术与他不相上下的南蜀国右丞相楼远!?不过短短两三个月时间,这剑术莫说与他不相上下,就是气力都像个娘们儿一样!若非白拂说他就是楼远,若非他身旁站着的那个女人,若非他腰上的黑麟剑,他根本就认不出来这就是楼远,抑或说他根本就不相信这就是楼远。 他这副模样,猪雪那头猪还能认得出来!? 不过楼远虽然浑身无力,虽然模样丑陋,却没有丝毫的惧怕,甚至见到冰刃也没有分毫惊讶,还是如常般轻轻笑着,轻轻咳了几声,道:“不知阁下要找楼某比剑,楼某还没有做好准备,可还真是对不起阁下的冰刃剑。” 声音还是楼远的声音,听着却让冰刃将眉心拧得更紧,他还是不能相信这就是有本事与他打上一架的楼远,可他却什么都不想问,因为他这次来,可不是来找人打架的。 只见冰刃将手中的剑稍稍往前一分,正正好抵在了楼远脖子上,只要楼远说一句话,他的皮肤就会碰到剑尖上。 此时冰刃的瞳眸中不光有阴寒的杀意,还有咬牙切齿的怒意,只听他冷冷道:“说,你对老子师妹做了什么。” 虽然冰刃说的一个问句,可他冷冷的语气里却听不出丝毫的疑问,就像是他已经知道了答案却非要楼远亲口说出来不可。 楼远微微一怔,随后微微垂下了眼睑,沉默着,似在沉思着什么,并未即刻回答冰刃的话。 冰刃将剑柄捏紧得几乎要将剑柄捏碎,却还是耐心地等着楼远的答案。 少顷,楼远抬眸,直视冰刃满含怒意与杀意的眼眸,沉稳道:“我会娶她为妻。” 冰刃握剑的手一抖,在楼远白净的脖子上划开了一道短短的血口子。 楼远目光坚定,不惧不闪。 “放你娘的狗屁!”就当春荞为紧张得揪紧双手时,只听冰刃突然一声怒吼,收回剑的同时另一只手一拳抡到了楼远脸上,心中之怒,力道之大,一拳下去即刻抡得楼远一口血喷了出来,本就无力的身子也被冰刃揍得跌趴在地。 春荞见状,惊愕万分也紧张万分,作势就要上前帮楼远,却还是被身旁的白拂伸手拦住。 “白拂公子!爷的脸!”春荞急得连话都有些说不清了,只见白拂的手微微一颤,却没有收回。 白拂也深深拧着眉,“你上去也没用,你打得过冰刃么?” 他当然知道小子的脸此时不能受任何创伤,可这个事情,过了这个时候,怕就不好解决了,届时小子又会变成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与其如此,不如就此解决了,至于其他的事情…… 就只能看着办了。 “可是爷的脸会毁了的啊……”春荞不安到了极点。 白拂还是只微微摇了摇头,拒绝她上前去帮忙,“总会有解决的办法,不必太过忧心。” 接下来的事情,他来想办法吧,他总不会眼睁睁看着小子的脸真的毁了的。 “冰刃用拳头,也总比用剑削了他的命好。”总归,冰刃还是手下留了大大的情了。 冰刃这一拳下去还远远不能泄愤,然他的拳头却不再往楼远脸上揍,像是也怕真把他的脸揍坏了似的,竟是将向来几乎不离手的冰刃剑扔到了一旁,转为一手揪住楼远的衣襟将他从地上揪起来,一手紧握成拳狠狠揍到了他的肚腹上,揍得楼远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冰刃则是将头别开,以免血沾到他脸上。 只听他又问一次:“说,你对老子的师妹做了什么。” “楼某……咳咳,楼某会娶她为妻。”楼远还是一样的回答。 “老子没问你你要怎么对老子师妹负责!”冰刃又是朝楼远的肚腹和胸膛上狠狠揍下几个拳头,怒不可遏地吼道,“你他娘的给老子好好回答!” 楼远像是完全不介意冰刃的拳头似的,吐出的血更多了,气息也更虚弱了,却还是不怕死地重复一句话,“楼某会娶她为妻。” “呸啊!”冰刃怒得一把将楼远用力甩到了桃树上,气劲之大竟是撞得那株桃树险些折断,“你他娘的嘴里别再喷屎!” 拳头不解恨,冰刃转为用脚踢,一下又一下毫不留情地踹到楼远身上,楼远嘴里吐出的血将他下巴上的绷带染得红透,也将他的衣襟染红了大片。 春荞不忍再看,竟是闭起眼别开了头。 “你趁老子不在居然敢对老子师妹做了那样的杀千刀的事情!”冰刃一脚踹到楼远腰上,眼里喷火,“明明就一直在这相府里却还一直躲着不见她!你他娘的是不是老子不过来削你,你根本就不想对老子师妹负责!?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冰刃说着,又朝楼远身上狠狠踹了几脚,楼远被踹得根本就没有说话的力气和机会,只是听得冰刃一人的怒吼声几乎要响彻这个桃林别院,“你自己让她滚的!她不舍得你心疼你,硬是巴巴地要拿热情来贴你这张冷屁股!你倒好啊,就这么一声不吭地等着她自己送到你跟前,一声不吭地把她睡了再把她踹开,现在又来喷粪说要娶她!?” “你当老子是蠢货啊!?你当老子这么由着你耍老子的宝贝师妹玩啊!?你怎么不说你去死啊!?”一脚接一拳得一直往楼远身上抡,“还娶她为妻!?老子说了给你娶了吗!?你现在就是想给老子当上门女婿,老子也瞧不上你!” “你想娶老子师妹,老子现在告诉你,门儿都没有!老子说不给嫁就不给嫁!老子立马就带她走!别再让老子看到你!”此时此刻的冰刃怒得就像是一团火,纵使天上下起倾盆大雨都不能将他熄灭,末了他又在楼远腰上用力踹上一脚,转身将他的剑拾起,收回剑鞘,谁也不看,只怒不可遏地朝来时的方向走了。 白拂没有拦他。 楼远嘴角溢血不止。 “爷!”春荞连忙冲到楼远身边,将他从地上抱扶起来。 秋桐正好在此时回来,捧着一盘子甜点与冰刃擦肩而过,正要问发生了什么事听到有人大吼大叫的,忽然瞧见楼远整个人如遭血溅一般,惊得她忙扔下了手中的盘子直朝楼远冲去,“这是怎么回事!?” “先别问了。”春荞一脸的不安,急急冲秋桐道,“来和我先把爷搬会屋!” “嗯,好!”楼远的情况也让秋桐顾不得多问,连忙蹲下身,抬起楼远的双腿,与春荞一起将他往屋子的方向抬。 “嘶——”秋桐才一抬手,便听到楼远一声细微的痛呼,“疼疼疼,轻……轻点儿啊……” “……”秋桐眼皮直抖,“爷,你还有力气说话啊。” 秋桐和春荞抬着楼远从白拂面前经过时,只听白拂叹了一口气道:“啧啧,被打得可还真是惨。” 这回轮到春荞的眼皮抖了抖,她这会儿算是有些明白了,白拂公子之所以拦着她,就是要看着爷被揍出丑的,因为白拂公子上一次可是被爷揍得惨不忍睹。 “好了,赶紧把他扛回去,看看他断了多少根骨头,你二人不为他好好接好的话,怕是落个终身残废了。” “……” “我也正好有要事要与他说,他这副模样,怕是想跑也跑不动了。”为了个没头没脑的女人,值得? 罢,总归不是他的女人,他就是想要为他操这份心,也不会被领情,何必。 * 师父,手好疼,这张床也好冷。 疼啊……?忍着,冷,也忍着。 师父,徒儿的手能动了,徒儿能不能不用脚做事了? 不能,万一哪一天你的这唯一一只手也不能用了,你用什么来做事? 可是……用脚做事,觉得徒儿自己更像怪物了。 怪物?呵,怪物不好吗?要真是怪物的话,就可以为所欲为,杀光你想杀光的人。 徒儿不想杀任何人,也不想当怪物。 为师这是在锻炼你怎么活下去,为师老了,指不定哪天就死了,可不能这么一直盯着你长大,怪物有什么,你在某些人眼里是怪物,在有些人眼里可就是宝贝了,比如你的阿爹和阿娘。 可徒儿的阿爹和阿娘已经不要徒儿了。 那就比如为师,你可是为师的宝贝好徒儿啊。 也只有师父觉得徒儿好而已了。 呵,你这傻小子,还忽然伤心起来,好吧,那就比如你以后的媳妇儿吧。 徒儿能不能活到娶媳妇儿的那个时候还不知道呢,而且,就算徒儿活得到那个时候,应该也不会娶得到媳妇儿的。 那可不一定了,这个天下这么大,总有人会像为师一样不嫌弃你,把你当成宝的,你小子可不能这么小小年纪就这么悲观啊。 不是徒儿悲观,是徒儿直觉如此而已。 那你就活到那个时候试试,看看为师说的准不准对不对? 好,徒儿努力活下去。 …… 他活到师父说的那个时候了吗? 好像……活到了。 那他可有遇到师父说的像师父一样不嫌弃他且还把他当成宝一样的人了吗……? 好像……也遇到了。 这一个……很好很好的姑娘,一个喜欢对他笑,会为他心疼落泪的姑娘,一个时刻都在等着他的姑娘。 姑娘的名字叫,阿暖。 师父,徒儿遇到师父说的那个人了,是一个叫阿暖的姑娘,温暖的暖。 阿暖阿暖…… 真的是一个人让他觉得很温暖的姑娘…… 司季夏悠悠睁开眼,入目依旧是不熟悉的帐子,有明亮的光线入眼,只不知时辰几何。 他又睡过去了,这一次,不知他又是睡了多久,可是又让阿暖担心了? 哎…… 司季夏缓缓抬起手,覆到眼睛上,遮挡住刺目的光线,稍稍用力地吸一口气后才将手缓缓拿开,微微扭头左右看看,床榻上不见冬暖故的身影。 司季夏不觉不安也不觉紧张诧异了,因为他知,阿暖不会离开他,阿暖应该只是不在这屋中而已,或许是在屋外廊下看风景,或许又是到厨房去了。 这般想着,司季夏不由浅浅一笑,掀了盖在身上衾被坐起身就要下床。 可当司季夏才掀了衾被坐起身时,他的坐在床榻上,一动不动了。 只因为他瞧见了床榻前坐着的人。 因为他瞧见了床榻前正坐在木制轮椅上的李悔。 此刻的李悔将手肘撑在椅把上,手心则是托着脸颊,头微歪,双眼微阖,似睡了过去。 他的腿上本是搭着一件外袍,只不知何时滑落开了了,正堆在他的脚背上,而他似是很疲倦,没有察觉。 司季夏在看到李悔的那一瞬间心跳得有些快,呼吸倏地一窒,少顷,他才动作轻缓地套上鞋,站起身走到李悔身旁,躬身拿起堆在他脚背上的外袍,轻轻地将其重新盖到他的腿上,像是不忍吵醒他似的。 可就在司季夏的手堪堪拿开时,李悔便猛然睁开眼,忽然便醒了过来,看到近在咫尺的司季夏时,他惊得一时忘了呼吸。 司季夏见着李悔醒来,连忙往后退开两步,抱歉道:“抱歉,扰了大人小眠。” 李悔定定看了司季夏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忙紧张地解释道:“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司季夏不说话,只听李悔依旧很是紧张地问:“公子可觉得身子有何不适之处?” “在下已醒,便再无妨。”司季夏淡淡回道。 “那就好,那就好。”李悔稍稍舒了一口气,“公子睡了两天两夜了,大夫说公子是太过劳累,需要好好睡一觉,便不敢吵醒公子。” 两天两夜?司季夏微怔,他睡了两天两夜?那阿暖岂非要担心坏了? 思及冬暖故,司季夏连外衫也顾不及披就往屋门方向走。 然他终究是睡了两天两夜堪堪醒来,他本就不好的身子终究是虚得疲乏无力,才走出一步竟踉跄得要跌倒在地。 李悔忙伸出手去扶他,却又在抓到司季夏手臂的一瞬间连忙紧张地收回手,不敢看司季夏的脸,只急急道:“公子可是要找暖故姑娘?暖故姑娘半个时辰前刚去旁屋歇下,让李某代为照看公子,道是公子醒了再去唤她。” “公子不必着急,公子才刚醒来,身子必然乏力,公子还是先坐下为好,李某可代公子去唤暖故姑娘。”李悔说着,转动木轮就要离开,却是被司季夏唤住。 “大人请等一等。” 李悔停下,却还是没有敢抬眸看司季夏一眼,双手将木轮抓得紧紧的,紧张着问:“公子可是有事要说?” “内子既是刚睡去,便让她多睡一会儿吧,莫唤她了,多谢大人了。”司季夏很是有礼地客气道。 一声“多谢”,让李悔的手蓦地一抖,抓着木轮好半晌都忘了松开。 李悔不动,司季夏便静静地看着他,眼底起着涟漪,他昏睡了两天两夜,那他……是刚来不久,还是……在这儿一直守着他? 司季夏的心颤了颤,转了身,从床头旁的架子上拿了衣裳,慢慢往身上套,一边道:“蒙大人看得起称在下一声‘公子’,然在下并非什么‘公子’,若是大人不嫌弃的话,可唤在下一声‘阿季’。” “阿季,阿季……这个好名字。”李悔喃喃念了几声,然后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可一时却还未改得了口,忙道,“公子洗漱用的水,暖故姑娘已经准备好了,铜盆里是干净的清水,桌上杯盏里有漱口用的清水。” “多谢大人提醒,在下知道了。”司季夏微微点头,坐到床沿上将外裤套上,瞧着李悔还是垂着眼睑坐在那儿,不由也微微垂下眼睑,缓缓道,“大人忙,在下这儿已然无事,大人可无需再理会在下,在下穿好衣裳后可送大人回竹林别院去,若是大人介意,在下可去把白拂公子找来送大人回去。” “李某……”李悔紧张极了,“李某不忙,李某……可否在这儿再坐一会儿再走?” 司季夏正站起身将裤子拉上,听到李悔这么一说,手上动作顿了顿,抬头看了他一眼,很是客气道:“这儿是大人的相府,大人想留在哪儿自然都是可以,在下只是白拂公子的客人而已,万不敢驱撵大人。” 李悔紧张得双手还是抓在木轮椅上,竟是浅笑着向司季夏道谢道:“多谢阿季小兄弟。” “小兄弟”这个称呼,一瞬间让司季夏想到了段理,想到了那个他曾经从未见过却始终把他当做亲人来看待的段三公子,他的……大舅舅。 司季夏没有再应李悔的话,似乎他要留在这儿便留在这儿,其余事情都与他无关似的,竟也不介意李悔就这么在旁边看着他穿衣洗漱,末了才问李悔道:“大人可否告知在下现下是何时辰了?” 李悔方才一直在定定地看着司季夏的一举一动,看着看着就看得出了身,是以司季夏这突然间问他话,他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过了一小会儿才有些讷讷道:“辰时,已经辰时了。” “在下要去厨房为内子做些吃的,便不在此陪候大人了,大人可要在下替大人将白拂公子找来?”司季夏喝下一杯水,看向李悔。 “李某……李某能否与阿季小兄弟一块到厨房去?”李悔终于敢抬眸看司季夏,眸子里的光亮得厉害,亦紧张得话都说得有些磕巴,“李某,或许,或许能帮得上阿季小兄弟的忙。” 司季夏微怔。 李悔紧张急切地说完话,连忙又垂下了眸,自嘲道:“还,还是算了,李某似乎也帮不了小兄弟什么忙。” 他一时间倒是忘了,如今的他可是双脚不能行的废人。 谁知司季夏像没有听到李悔这后一句自嘲的话似的,将手中的杯盏放下后淡淡道:“那在下背大人下楼去,大人可介意?” 李悔震惊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司季夏。 ------题外话------ 万更万更万更!虽然叔这些天的三更合起来都已经是万更了,但感觉和一章万更还是有点差别的。 看叔如此给力!姑娘们的鸡血不要断啊!十分感谢十分感谢~! 有评价票的姑娘顺便也给叔来一张啊~嘿嘿嘿,记得选五星五星五星【经典必读】啊~! ☆、083、爱到绝望,绝望成疯 “在下背大人下楼去,大人可介意?”司季夏放下手中的茶盏,转身过来静静地看着李悔。 李悔震惊地抬头,极为不可置信地看着司季夏,似乎不能相信他说的似的。 一时间,李悔竟是不知自己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点头,他怕压坏这个孩子这看起来脆弱不堪的身子,摇头,他怕他过了这一次,他就再没有可靠近这个孩子的机会了。 不过一个很是简单的问题,到了李悔这儿,竟是让他难以抉择了。 “李某……”李悔迟疑少顷,还是婉拒道,“阿季小兄弟堪堪醒来,怕是没有力气背李某,多谢小兄弟不嫌弃李某,李某的侍从在外候着,李某过去唤他来把李某背下去便可,便不劳烦阿季小兄弟了。” 李悔急急说完,也不敢看司季夏的反应,连忙转动木轮转了身,直往屋门方向而去。 司季夏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抿了抿唇,跟了上去。 可当李悔将微掩的门扉打开时,却发现小东竟是坐在屋廊上背靠着栏杆睡着了,且还是睡得极熟极沉的模样。 李悔这会儿可顾不了小东是睡得熟还是不熟,张嘴就要把他叫醒,然他才张嘴还未来得及出声,便被司季夏阻止了,只听司季夏将声音压得低低道:“大人的侍从想来很是疲倦了,若是大人不嫌弃,还是由在下背大人一程吧,或是大人留在这屋里等等也可,厨房……怕是不适合大人去。” 李悔一听司季夏的话,一时间着急不已,即刻慌慌忙忙道:“不,不,李某绝对没有嫌弃阿季小兄弟的意思,李某只是担忧,只是担忧阿季小兄弟没有气力背不动李某而已……厨房,厨房,李某并没有什么去不得的。” “在下的身子看着或许是单薄了些,但要背起大人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司季夏神色平静地说着话,而后背对着李悔就蹲下了身,没有看李悔,依旧将声音压得低低道,“大人可否能自己伏上来?” 李悔有些失神地看着司季夏微宽却异常单薄的背影,怕司季夏会反感他,连忙应声道:“能,能。” “那便请大人伏到在下背上来吧。”司季夏的语气客客气气,明明做着很是熟识之人之间才有的举动,语气却很是陌生疏离。 下一瞬,司季夏只觉一双颤抖不已的手扶上他的肩头,继而是一个颇沉的重物极为缓慢小心地伏到他的背上。 那一刻,司季夏的心跳得很快,很快,快得他的眼神微微沉了下来。 待得李悔在他背上伏稳了,只听司季夏小声提醒道:“还请大人将在下的肩膀抓稳一些,在下一只手怕是托不劳大人。” “哎,哎,好,好,李某注意着的。”李悔的心跳得也很快,快得他都快要忘了如何呼吸,伏在司季夏背上,背部绷得直直的,将曲压起的双臂垫在身前,根本就不敢让自己的身体贴到司季夏背上,一路屏着呼吸,屏着很长一段时间才深深的呼吸一次。 因为司季夏一只手,而李悔双腿又不能动弹,是以司季夏背起李悔后,他尽量将背往下弯,以免李悔会从他背上滑下来。 而李悔,则是听话地将司季夏双肩抓得紧紧的,就好像他也怕自己从他背上摔滑下来似的。 司季夏虽然背上背着李悔,但是他的每一个脚步都走得很稳。 小东还在熟睡,他两天两夜未合眼,此番终于撑持不住睡去了,丝毫就没有发现正有人从屋里出来又下了楼去。 而冬暖故,虽然她也困乏到了极点,可她却是睡不着,但她不能不作休息,若是平安醒来瞧着她太过疲倦的模样定然会紧张。 可旁屋的只有一张床榻,榻上躺着融雪与乔小余,她们还未醒来,冬暖故不便与她们挤一张床,便伏在桌上稍作小眠。 可她终究是放心不下她的平安,只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便醒来了再也睡不过去,索性起了身,瞧着融雪与乔小余还没有要睡醒的迹象,便脚步轻轻地走到了屋门后,轻轻地拉开了门。 而当冬暖故抬脚才跨出门槛,她又立刻把脚收了回来。 因为,她瞧见司季夏正背着李悔走下楼去。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司季夏将上身躬得很低很低,几乎要与两腿形成一个直角,而李悔将腰绷得很直很直,一点都不敢挨靠到司季夏的背。 司季夏身上没有披斗篷,他那只空荡荡的右边袖管正随着他的走动而明显摇晃着。 而李悔的腿也无法动弹,右腿就这么垂在司季夏身侧,随着他的每一个脚步而微微晃动。 怕自己的重量会压坏司季夏似的,司季夏每往下走一步,李悔便用手轻轻扶一扶墙。 这个画面很奇怪,却又很平静,让人瞧着竟是不忍打扰。 冬暖故便是如此。 她本是要去看看她的平安是否还有恙,可她还是选择将脚步收了回来,她选择让司季夏没有发现她。 只因她还不想去破坏他们之间这份本该不会有的难得的平静安宁。 司季夏将李悔背下最后一级竹梯后,蹲下身将他放坐在最后一级楼梯上,一边解释道:“大人稍坐,在下替大人将木轮椅拿下来。” “不,不必麻烦了,李某,李某在这儿坐着就好,阿季小兄弟还是替李某把小东叫醒吧,让他替李某把轮椅扛下来。”李悔很急切,依旧很是紧张。 从方才司季夏醒来的那一瞬间开始,他心里紧绷的那一条弦就没松缓过,他一直处在紧张的状态中。 倒不是李悔不想让小东休息,而是他替司季夏的左手担心。 这个孩子……才有一只手而已啊……怎能搬得动那张又厚又沉的木木轮椅?就算搬得动,也会十分困难。 他没有资格让这个孩子来为他做任何事情。 司季夏只是微微摇了摇头,转身走上了楼梯,背对着李悔淡淡道:“大人放心,在下虽只有一只手,但一张椅子,在下还是搬得动的。” 司季夏是搬得动,只不过是搬得吃力些,困难些,动作难看一些罢了。 司季夏不知,李悔坐在下边看着他吃力的独手将那张沉重的轮椅搬下楼梯来时,他的心疼痛不已,多少次不忍心去看,可他又不舍别开眼,因为他想多看他几眼,因为他再不抓紧时间多瞧瞧他,可能今日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这个孩子了。 司季夏将轮椅搬到楼下来时,他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脸苍白不已,呼吸有些急,却又毫不介意地对李悔道:“抱歉让大人久等了。” 李悔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见司季夏朝他倾身,将左手穿过他的右边腋下,一边道:“在下扶大人坐上轮椅,还烦大人用手撑一撑栏杆,在下一只手,多有不便。” 怕司季夏吃力,李悔连忙将手撑到楼梯栏杆上,而后司季夏稳稳将他扶坐到了轮椅上。 坐到轮椅上的一瞬间,李悔很是落寞,失神地看着自己不能动弹的双腿,心中千百般苦涩的滋味。 他为何什么残废不好,偏偏要在这种时候变得残废? 他不仅什么都没有为这孩子做过,竟还要这个孩子来伺候他! 他,他……这样的他,连他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心中有着这般的苦涩自责,李悔不知不觉间将双手收紧,紧紧捏着自己的双膝,好似只要他多用力一点,他的双腿就能重新站起来似的。 像是知道李悔心中所想似的,只听司季夏声音悠悠缓缓道:“大人,活着总比死了好,在下虽然一介残废,可在下还是想活下去。” 李悔浑身僵住,连忙解释道:“李某绝无嘲笑阿季小兄弟之意!” “在下知道。”司季夏淡淡一笑,绕到了轮椅后,抬手握上了椅背上的其中一只把手,问道,“在下推大人一把,大人可介意?” “当然……不介意……”一个“当然”是紧张激动又喜悦的,而一个“不介意”却是充满了深深的愧疚,“李某怎会介意……” 司季夏没有再说话,推着李悔离开了楼阁,转身往后边院子的厨房去。 直至确定司季夏与李悔离开了,冬暖故这才从屋里走出来,目光柔和地看着楼梯方向,一瞧便是瞧上许久。 小东还是在睡,他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而李悔口上虽说是帮忙,可到了厨房,他却是什么忙都帮不上,他不能蹲下,是以不能烧柴,他不能走动,是以不能提水,他不能站起来,是以不便靠近灶台。 忽然之间,他觉得自己很多余。 就在这时,司季夏手拿着一只小竹筐朝李悔走了过来,语气依旧是客客气气的问道:“大人可会剥花生?” 李悔失笑,微微点头,“剥花生自然还是会的。” “那可否请大人帮忙剥一剥这筐子的花生?”司季夏说完,将手中的小竹筐放到了李悔腿上。 小竹筐里,装着的是小半筐的花生,花生个头很大,且洗得干干净净,看起来竟煞是可爱。 “哎,好,好。”李悔眼里有高兴的光点在跳跃,司季夏面不改色,转身兀自去忙了。 厨房打扫得很干净,早已没有了冬暖故那日造成的狼藉。 今日的食案上多了许多食材,有新鲜的青菜,还有新鲜的骨头,每一样都整整齐齐地摆在那儿,看得出是有人有心为之,应当是府里的大厨房早上去采买的时候分的一小部分过来。 司季夏抬手别开面前一只小布袋的口子,发现里面装着的是小米,再看看,灶台上摆着的陶罐子里有红糖,不由笑了笑,而后将今晨早饭需要用到的食材一一选出来整齐地放到一旁后,先从水缸里舀了三四瓢水倒进燉在灶膛上的铁锅里,盖上锅盖,而后才蹲到灶台前生火。 灶台前整整齐齐地堆着干柴,司季夏在蹲下身前习惯性地先将右手的衣袖轻轻打上一个结以免蹲下来时袖口会扫到地,而后才拿过柴禾来生火。 李悔手里拿着一颗花生,却迟迟没有捏下,而一直是定定怔怔地看着司季夏,司季夏走到食案前,他的目光就随着司季夏到食案前,司季夏蹲下身来烧菜,他的目光也就随着他往下移,一时间竟是忘了他手上还有剥花生的活要做。 待到司季夏生好了火,站起身拿起那些需要清洗的食材要从厨房里走出来到院子里的井边清洗时,李悔才发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低下头,用力捏着手里的花生。 司季夏从他身边经过,只是静静看他一眼,未有说话,跨出了门槛。 李悔立刻急急忙忙剥花生。 司季夏清洗好食材重新回到厨房时,李悔剥好了一小半的花生,因为没有其他的器具来盛,他便将剥好的花生一并放在竹筐里。 只见每一颗花生都极为饱满,且每一颗都没有被剥坏捏坏,可见这剥花生的人的用心。 司季夏还是没有说话,李悔也没有抬头。 这个晨间,很安静。 厨房里渐渐飘出诱人的食物的香味,让坐在厨房里迟迟不愿离开的李悔渐渐觉得有些饿了。 李悔不知自己在厨房里坐了多久,他只知,他所见到的这个孩子对于这庖厨里的事情,都极为熟练,显然他是做惯了这些事情的,他也只知,这个菡萏别院里的其他人像是故意给他这个机会,给他这个可以与这个孩子独处一回的机会似的。 这就够了,这就足够了。 “在下为内子煮了些小米红糖粥,想来大人当是饿了,若大人不嫌弃的话,可要尝一尝?”司季夏站在灶台前,用长柄的勺子轻搅着面前锅里的小米粥,平淡地问李悔道。 锅里的小米粥煮的颇多,依冬暖故的平日里的食量来看,这一锅小米粥她必然吃不完,而司季夏不可能不知晓冬暖故的食量,他好像就是特意多煮了些似的。 李悔听到司季夏这么一问,又是难免地怔怔,依旧是难免的紧张,有些小心地问道:“李某可以尝一尝阿季小兄弟的厨艺?” “清淡小粥,大人若是不嫌弃,在下可给大人盛一碗。”司季夏的语气还是平平淡淡。 李悔却颇显激动,“那李某便先多谢阿季小兄弟了,多谢。” 司季夏将长柄勺子搁在锅里,走到一旁的橱柜前拿出了一只碗壁上点画着荷花的白瓷碗,舀了大半碗小米粥后走到了李悔面前来,将其递给李悔。 李悔双手颤巍巍地接过,只听司季夏道:“大人稍等。” 李悔有不解,随之只见司季夏拿了一只汤匙来给他,亲手搁到他的碗里,补充道:“倒是忘了汤匙了。” 司季夏说完,转身收拾食案去了。 李悔捧着瓷碗,却是迟迟没有拿起汤匙,还是盯着司季夏的背影,问:“阿季小兄弟不吃些吗?” “在下等内子起身后再与她一起吃。”司季夏说完,顿了顿又接着道,“大人吃便好,无需理会在下。” “那……李某便不客气了。” 少顷,李悔才垂眸看向自己手里捧着的小米粥,闻着那清甜的红糖香味,抬起沉重的手,用汤匙舀了一勺,边抬手边躬下脖子,将粥送进了嘴里。 粥很香,也很甜,从碗里冒出来的热腾腾的水气让李悔的眼睛有些迷蒙,然后他慢慢地将碗里的小米粥吃干净,竟是吃得一粒都未剩下。 李悔只专注着吃他碗里的小米粥,没有发现司季夏不知何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正转过身定定看着他。 待到司季夏收拾完了,李悔也正好吃完了,灶台上另一口锅子正腾腾腾地往上冲冒着水气,炖的是一锅骨头花生汤。 司季夏没有理会那一锅正咕咚咕咚鼓泡的骨头汤,而后走到了李悔面前来,接过他已经吃得干干净净的碗,在见到那碗里竟是一粒小米都未剩下时,司季夏的眼眸微微一动,只听他客气道:“大人面色不佳,还是早些回去歇歇为好,内子怕是快要醒来,在下不便送大人回竹林别院,在下替大人把大人的侍从找来。” 司季夏将从李悔手里拿过的碗放到水缸上放着的木盆里,说完话后朝李悔微微颔了颔首,就要从他面前经过出厨房去,却是被李悔叫住。 “阿季小兄弟,稍等一等!”像是极为不舍司季夏离开似的,李悔的语气听起来很是急切,竟还是想要抬手抓住他的手腕。 司季夏停下脚步,李悔的手没有碰到司季夏,在司季夏停下脚步的那一瞬间连忙缩回了手。 只见李悔一瞬不瞬地看着司季夏,紧张不安道:“李某……李某能否再瞧一瞧阿季小兄弟脖子上挂着的那块墨玉佩?” 司季夏身体微僵,少顷才缓缓转身面对着李悔站着,却是平静地看着他。 司季夏神色平静,李悔却紧张地手心里都沁出了薄汗,将椅把抓得紧紧的,声音微颤着再次问道:“可否?” 司季夏默了默,再微微点了点头,抬手,摸向自己胸前交叠的衣襟后,将贴着他胸膛的那块墨玉佩取了出来。 即便是再熟悉不过的一件东西,当李悔瞧见的时候,他本已做好足够准备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猛地一缩。 可他不能再在这个孩子面前表露出异样的神色,他必须……表现得足够冷静。 “大人。”可这一回,李悔让自己表现得足够冷静了,不冷静的,反是司季夏了,只见他手里一直捏着那块玉佩迟迟没有松手,微垂的眼睑下,视线不知是看向手里的墨玉佩,还是看向李悔,声音低低地问道,“大人若是识得这块墨玉佩,可否告知在下这块玉佩意义何在?抑或可否告知在下……与这块玉佩有关的人,何在?” 司季夏的手忽然间颤抖得有些厉害,“在下从南蜀国来到云城,只是为了这一件事而已,大人若是知晓,还请大人相告之。” 司季夏说完,朝李悔深深躬下了身,而他这一躬身,久久都没有直起背,好像李悔不回答,他就一直这么躬着身似的。 “阿季小兄弟……坐了说话如何?”李悔慈爱又心疼地看着司季夏,很想抬手再碰碰他,可此刻他醒着,他便再没有这个勇气。 司季夏没有动。 李悔也不再强求,只将双手从椅把上拿下,交握在身前,渐渐握紧,看着垂在司季夏身前的墨玉佩,悠悠缓缓道:“这块墨玉佩,是你的生身母亲的,你的母亲,姓段,名婉莹,是南蜀国东陵侯府的嫡长女。” “二十二年前,你的母亲在东陵的绿水湖畔遇见了一个来自北霜国的年轻男子,男子名叫……燕苏。” 说到“燕苏”这两个字时,李悔的眸子里流转着浓浓沉沉的哀伤。 司季夏浑身一震,却又忽听得李悔温和浅笑道:“阿季小兄弟还是坐下吧,你这般站着,李某可有些说不出来了。” 司季夏这才慢慢直起身,走到桌边,拉过一张长凳,与李悔距离不远也不近地坐着。 李悔没有强求他非要坐到他身边来不可,只是慈爱地看着他微微笑了笑,又转回了头来,目光却不知是看向何处,接着道:“你脖子上挂着的那块墨玉佩的背面刻着的图案,便是这个意思了,也是出自燕苏之手,是当年你的母亲嚷着燕苏非要在这块玉佩上刻上的。” “可你的母亲终究是有了婚约的人,对方是你们南蜀国的羿王爷,可你母亲不想嫁,终是选择抛弃所拥有的一切与燕苏私奔。” “后来,他们回到了北霜国来,再然后,你的母亲便怀了你。” “二十一年前,北霜国有过一次大动乱,丞相李放欲谋朝篡位,这个事情,李某想,阿季小兄弟就算不清楚也当是听说过的,而燕苏,正是这个丞相李放的门客,然后呢,想来阿季小兄弟也能想得到发生了什么,连丞相李放都被杀了,更何况一个小小门客?” “再然后,就是燕苏没有保护好他的妻子,于那一场持续了整整三个月的动乱中,与其妻子失散了,任他如何找,都找不到,哪怕一丝一毫的线索都没有。” 说到这儿,李悔将自己交握的双手捏握得指骨泛白,眸子有些无神,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让身子颤抖,不让声音语气听起来有太大的变化。 司季夏坐在一旁听着,也将手渐渐握紧。 他在等,等李悔接着往下说。 李悔沉默了片刻,才又缓慢地继续道:“在那场动乱开始的九个月后,在燕苏以为再也找不到你的母亲的时候,她回来了。” “可她回来的时候……已经活不长了,因为她在躲避追杀时不慎跌下山崖,靠着崖底的草药度过了整整两个月才被前往采药的药农所救,而她被药农所救之后,被药农请来替她看诊的大夫说服食各种药草过甚,体内积毒,命不久矣。” “她告诉燕苏她快要死了,她撑着这最后一口气回到他面前来,只是为了要报仇,她恨燕苏,恨燕苏没有找她,恨燕苏说过那般爱她却又放弃了他,然后将一把匕首狠狠刺进了燕苏的心口。” “她是对燕苏爱之入骨,所以恨之入骨。” “那一日的她,已然被爱恨逼疯,再也听不进燕苏的一句解释,只想着要他死,要他陪她一起死,她已是……爱到了绝望,绝望成疯。” “时至今日,李某依旧清楚地记得她那绝望到撕心裂肺的笑声和哭声。” “而燕苏,明明可以躲开她的攻击,可他没有,她要他陪着她死,他便陪她一起死。” “直至你的母亲即将闭眼的最后一刻,她才笑得凄厉地对燕苏说,她为他生了一个儿子。” 司季夏的呼吸近乎停滞,唇色发白,微微嚅颤着,似是要说什么,或是要问什么。 李悔依旧不看他。 ------题外话------ 燕苏的故事可不仅此而已,只是他不会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阿季,爹很痛苦啊~ 叔明天尽量在早上更新,尽量,尽量! 求鸡血不断不断不断!月票来来来!哦呵呵~ 评价票也来来来~五星五星五星! ☆、084、故人不在,故事仍在 【一更】 司季夏的呼吸近乎停滞,只见他唇色发白,唇瓣微微嚅颤着,似是要说什么,或是要问什么,可却迟迟没有发得出声音。 李悔依旧不看他,而是转头看向了厨房门外,看着晴白的天空,眸子有些灰蒙蒙,声音忽然变得悠悠远远,“那一天,天很阴沉,下了很大很大的雨。” 那一场雨,就像下在他心里一样,一直未曾停歇,就算过了二十年,这场雨,似乎还在下。 因为他的心,好像没有哪一天不在疼。 婉妹啊……用生命来爱他,却也用生命来恨他。 而且,是最决绝的方式,真真是要他就算死,要他死不瞑目,他就算是活着,她也要他每一日都活在痛苦之中。 “大人……”司季夏的唇色已然完全发白,声音有些微的颤抖,终是将心底的话问出了声,“为何知晓得这般清楚?又为何……记得这般清楚?” 司季夏定定看着李悔,如墨般浓黑的眸子里似有光点在闪烁,似在等待着什么,期盼着什么,又或是在希冀着什么。 他放在腿上的手,已经紧紧握成拳。 李悔的双手也蓦地一颤,心亦是颤抖不已。 他知道司季夏想问的其实是什么。 他知道司季夏想问的,其实是,大人是否就是燕苏? 李悔忽然轻轻淡淡地笑了,看向苍穹的眼眸深处含着似乎永生也无法抹去的痛苦与哀愁,强忍着心中的痛楚,用遗憾的口吻道:“李某知道阿季小兄弟想问的是什么。” “啊……抱歉啊,李某,并不是燕苏,李某只是……”李悔说这一句话的时候,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来握紧他的双手,那一瞬,他的双手不再颤抖,他甚至回过了头来,看向了司季夏,迎上了他那双正含着隐隐期待的眼眸,语气中有坚决道,“李某只是一个目睹了这一整个过程的局外人而已,李某只是……燕苏的友人而已。” 那一瞬间,李悔看到司季夏眸中那点点闪动的光在破碎,看着他明亮的眼眸倏然之间变得灰暗,那一瞬间,他想改口,终还是忍住了。 那个名叫冬暖故的姑娘,若他猜得没有错的话,她不会与这个孩子提起关于燕苏的事情,与其说出来让这个孩子哀伤,她会选择像他一样,把这个事情深埋在心底。 而冰刃,也不会说,因为,他早就不是燕苏。 这个世上的燕苏,早就死了,死在了二十年前。 他啊,始终还是没有勇气认这个孩子,就算他就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如今的他,只是李悔而已。 他不能认他,不只是他不敢,还因为他怕。 他怕这个孩子会因“燕苏”二字而遭受不必要的牵连。 若是如此,他只会更恨自己。 与其让他受牵连受伤害,不如让他心存遗憾,安然离去。 这样才是最好的。 “是吗……”司季夏忽然微微笑了,神情落寞,“其实大人与在下之间,并无任何关系吗……” “或许……可以这么说吧。”李悔强忍着心底的哀痛,迟迟缓缓地回答这司季夏的问题,却又怕他继续再问什么,便又解释道,“之所以第一眼见到阿季小兄弟的时候会觉得震惊,是因为阿季小兄弟与你的母亲长得实在太过相像,看见阿季小兄弟,就仿佛……看见了故人一般。” “可在下终究不是大人的故人。”司季夏还是淡淡笑着,眸光依旧很是灰暗。 “是啊……故人不再,可故事还在。”李悔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呼出一口气,笑得慈爱温和道,“好了,李某打扰阿季小兄弟多时,是该走了,听闻暖故姑娘说,过几日你们便要离开,届时……李某再亲自送你们一程。” 李悔说完,转动着木轮要离开,厨房的门槛不高,可他却迟迟越不过去。 就当李悔第四次再努力要越过那低低矮矮的门槛时,有一个力道在后边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出了厨房来,并往前边楼阁的方向推去。 李悔努力克制着要冷静的身子又倏地绷紧,而后才又在司季夏温温缓缓的话语里慢慢缓和下来。 司季夏道:“多谢大人告知在下这些事情,也不枉在下专门来这一趟。” 说这一句话,司季夏是发自内心的感谢,因为,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他知道了他的生身父母是谁。 他知道了他为何会来到这个世上。 他知道了他为何一直都体弱多病。 也知道了,他为何被称为“野种”。 他唯一还不知道的,就是他这缺失的右臂而已了。 或许是他一生下来就缺了右臂,毕竟他的母亲将他生下之前,体内已积毒,而他还能顺利地被生下来并且活了下来,已然算是奇迹,他已没有任何疑问。 亦没有任何遗憾。 因为不曾拥有过的东西就不存在失去,既不存在失去,那就没有遗憾可言。 他如今,很好,很好。 “出了云城南城门往东走,路上有一座山,叫绿芜,绿芜山上有一处断崖,叫断情崖。”李悔像是没有听到司季夏说话似的,反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着他自己的话,然司季夏却听得极为认真,他知道李悔不可能说无用的话,“断情崖上有两座坟冢,李某每一年的春耕时节都会去那儿看一看,只是今年春里一直有事缠身,直到这都初夏了还未能去一趟,现下李某的双腿又成了这副模样,怕是再怕不上那断崖了,不知阿季小兄弟可否在离开云城的路上拐道到绿芜山上走一遭,替李某为那两座坟冢烧上一柱香?” 司季夏将椅背上把手抓握得紧紧的,眸光有闪动,微微颔首,答应道:“自是可以。” “那李某便在此先行谢过阿季小兄弟了。”即便司季夏是站在李悔身后,然他却还是将身子深深躬下,躬到额头贴到了交叠放在身前的双手手背上,沉重道,“多谢阿季小兄弟,多谢……救了李某这条命。” 他这条命,本该马上就要断了的,是这个莫名地背负着无数苦痛的孩子将他从黄泉边上扯了回来,可除了道谢,他不知他还能做什么。 “大人无需言谢,因为救了大人一命,在下才知晓了自己是谁。”司季夏淡淡笑了,笑得释然,“若真是要谢,当是在下感谢大人才是。” 李悔觉得自己抬不起头,他也不知自己应当再说什么才好,就在这时,小东紧张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大人!” 不得已,李悔这才慢慢抬起头,见到小东面色紧张地朝他跑来,关心道:“大人可还好?” “那你看着我觉得我哪儿不好?”李悔瞧着小东,温和笑了笑。 小东连忙也笑道:“小东瞧着大人挺好。” 小东笑着说完话,连忙朝司季夏频频躬身道谢道:“多谢公子代为照顾大人,十分感谢。” 小东说着,就转到李悔身后,抓上了司季夏已然松开的把手,随之将李悔推着转了身,以让他面对着司季夏。 只听李悔慈笑道:“多谢阿季小兄弟的小米粥,李某吃得很是舒心,阿季小兄弟身子疲乏,还当多休歇才是,李某便不多加打扰,先行告辞了。” 李悔的口吻客气得就好像他是这里的客而司季夏是这里的主似的。 “大人走好。”司季夏停在原地,没有相送。 小东推着李悔走了,李悔在被小东推着转身时本还想再看一眼司季夏,但他终是忍住了,因为他不能让司季夏察觉到其实他……说了假话。 小东推着李悔走上湖面上的廊桥时,面色忽然变得很是沉重,紧拧着眉对李悔道:“大人,崔公公又送折子来了,正在前厅等着见大人,大人……见是不见?” “崔公公这么早的时辰便过来了,只怕并不仅仅是送折子而已吧。”李悔敛了面上的温和之色,眼神变得有些沉,默了默后才道,“这些日子相府不见客,该如何做,你当是知晓。” “是,小东知道。”小东神情严肃地点头应声。 “嗯。”李悔沉沉应了一声,“去吧,我自己回竹林别院便可。” “大人自己可行?”小东不放心。 “总归都要自己习惯这张椅子的,不行还不是要行,去吧,我这里暂时不需你伺候了。”李悔说着,朝小东摆摆手。 “是,大人,小东去了,大人自己慢着些。” “去吧。” 小东领了命,留下了李悔一人,先行大步离开了。 李悔在廊桥上停顿了片刻,才将双手放到木轮上,慢慢推动着木轮继续往前。 司季夏还是站在方才停下脚步的位置,没有离开,只是远远地看着李悔渐行渐远的身影。 晨光很柔和,晨风也很轻柔,吹撩得他的几缕发丝轻轻飞扬。 忽然,司季夏别了头,看向楼阁的方向。 只见楼梯尽头处站着一个他很是熟悉的身影,正眉目柔和地静静看着他,那样的眼神,让司季夏觉得他的心都柔和了。 “阿暖。”司季夏抬眸看着站在栏杆旁的冬暖故,不由自主地微微扬起了嘴角,声音轻柔地唤了她一声。 距离隔得远,冬暖故并未听到司季夏的声音,可她知道他张嘴说的是什么,他知道他在唤她。 明明平安还是那个与寻日里一样的平安,可这一瞬间,冬暖故却有一种许久许久未曾见过他的感觉,使得她下一瞬便紧张飞快地跑下楼梯,急急忙忙地朝司季夏跑来。 而冬暖故一跑,司季夏就慌了,连忙冲了上去,在冬暖故踩下最后一级梯子时张开手臂抱住了她,而冬暖故则是张开双臂搂住他的脖子扑到了他身上来,然司季夏却是稳稳地立在地上,不曾往后倒退一步。 在伸手搂住冬暖故的时候,只听司季夏很是慌张道:“阿暖别跑,当心摔着了。” “哈……我又不蠢,怎么会摔。”冬暖故则是不管司季夏的慌张,只搂着他的脖子将脸凑在他的耳畔,微弯着眉眼笑道,“只是想快些见到平安而已,所以就跑着了。” “我不是在吗?”司季夏微微收紧手臂,自责道,“抱歉,又让阿暖为我担忧了。” “你看你,怎的散着头发也不绑一绑就出来了?”冬暖故却是没有理会司季夏的话,只松了环在他脖子上的双臂,一边将他垂散在肩的长发往后拢一边道,“烧柴去了?不怕火把头发烧着了?” “没有烧着,我注意着的。”司季夏杵在那儿,任冬暖故拢着他的头发,一边听她似怨怪一般道,“那万一呢?” “要是真有万一被烧着了,剪了就是。”司季夏笑得柔和,答得很是无所谓,却遭来冬暖故一记白眼,拉着他的手就将他往楼上扯,“先回屋,我帮你把头发梳好。” “好。”司季夏回握冬暖故的手,让她手心里的温暖透过他的掌心传到他心里去。 就在这时,有一只头顶有白斑的灰色鸽子从楼阁上边飞过,朝后院方向飞去。 司季夏听到鸽子扑扇翅膀的声音,抬头看了那鸽子一眼,瞧见了鸽子左腿上绑着的细小铜管。 ------题外话------ 貌似姑娘们都忘了本文还有馈赠啊~六七八月时间内升解元的姑娘可得文中人物复古钥匙扣一枚(随机),期间内升贡士的姑娘则可得一张文中人物手绘书签~详情请看电脑网页版本书书页的置顶消息,或是看本文【作品相关】章节内的公告~ 痛哭:叔又要嚎了,收到三星评价又蛋疼了,评价票觉得本文不值得五星【经典必读】的,就留着给姑娘们喜欢的文投啊,评价票求点五星五星五星【经典必读】! 马上就月末了,有月票的姑娘别藏啊~来来来给叔打鸡血,哦呵呵呵~! ☆、085、孩子以后平安来教【二更】 司季夏坐在打开的窗户前,看着院中的景色,任冬暖故站在他身后梳顺他的长发。 就在冬暖故将司季夏那已然梳整齐的长发高高拢起正拿过束发带来束上时,忽听得隔壁传来一声爆吼:“你到底跟不跟老子走!?” 是冰刃的爆吼声,其中夹着极大的怒气,让司季夏都诧异了,正当他要问冬暖故发生了何事时,冬暖故反是先给他解释道:“冰刃和融雪这师兄妹俩这两日像打仗一样,平安睡得沉,是以没有听到冰刃那雷霆吼。” 冬暖故的一声“雷霆吼”让司季夏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阿暖的这个比喻,挺是贴切。” “不贴切可不行,我可是听他吼了两日了,他可就像心底的怒气和身体的力气怎么都用不完一样。”冬暖故将束发带在司季夏的头发上绕了五圈,紧紧地打了个结。 “不知一千两兄为何那般气愤?”心中得到了一直以来想要知道的答案,心中虽有些难过,但总归还是释然,且温暖就在身旁,司季夏觉得这个晨间很是安宁美好,美好得他都有心思来关心别人的事情。 冬暖故听着司季夏的问话,有微怔,毕竟,她不曾听到过司季夏问她这种关于别人的不紧要的事情,而后是将手上的束发带又打了一个结后,躬下身伏到司季夏背上,将双手搭在他的肩上凑近他的耳畔小声道:“也不知是融雪把楼远给睡了,还是楼远把融雪给睡了,可不管是谁睡了谁,冰刃都在气头上,非要把融雪带走不可,可融雪不听话,就是不走,所以冰刃就更气愤了,所以这雷霆吼就时不时的放一炮。” 司季夏听着冬暖故笑声的笑说,极为诧异,像是不能相信似的愣了好一会儿,才不确定地问道:“右相和那个姑娘……还未成亲的吧?” “……”这会儿换冬暖故愣住了,定定地盯着司季夏看,就好像他说的话是什么奇闻似的。 这傻木头,想到的第一个问题不是楼远是否在这相府里,也不是楼远是何时与融雪之间有了男女之情,竟然是想到别人有没有成亲…… 冬暖故不想回答,但司季夏的神情颇为严肃认真,使得她不得不正经地来回答他这么个怎么听怎么奇怪的问题:“他们是还没有成亲,不过我想,楼远一定会为融雪负责的,只不过现在,冰刃根本就不想要楼远来负这个责。” 冬暖故说完话,瞧见司季夏深深拧起眉,视线不知方向何处,也不知他有没有听到她方才说的话,不由得揪着他的发辫往后轻轻拽了拽,谁知却拽得司季夏转过了身,抬手轻贴上她的小腹,一脸正经道:“若是女儿,断不能像融雪姑娘那样,若是儿子,也定不能像右相那般,这般胡来,断断不可,阿暖放心,日后我定会教好他们的,断不让阿暖像一千两兄那般操心。” “……”冬暖故完完全全愣住了,愣愣地看着司季夏,一时间竟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为何这个傻木头的想法……总是这么远,这么的……不同常人。 “阿暖?”冬暖故没有反应,司季夏便在她的小腹上轻轻抚了抚,轻轻唤了她一声。 “嗯?”冬暖故回过神,看着司季夏墨黑却有莹亮的眼眸,握上他的手,笑了起来,“说好了啊,孩子以后平安来教。” 司季夏愣了愣,也微微笑了起来,点了点头,“好。” “好了,头发梳好了,我也饿了,想吃平安做的饭菜了。”冬暖故说着话,抓着司季夏的手又在她的小腹上抚了几下,道,“孩子现在还小得很吧,你现在就摸他,也什么都摸不到。” “不摸摸的话,总觉不安心。”司季夏有些赧,站起了身,抬起手将冬暖故轻轻搂到了怀里,习惯性地用下巴在她头顶轻轻蹭了蹭,笑得温和道,“我已经熬好了小米粥,还在灶台上燉着,我与阿暖去吃。” “好。”冬暖故将脸贴在司季夏的胸膛上,也紧紧地搂了搂他,只少顷后拍拍他的背,从他的拥抱里退了出来,转为拉住他的手,拉着他一并往屋门的方向走。 旁屋,冰刃的爆吼声又一次响起,只听司季夏道:“我还为一千两兄炖了一锅的骨头花生汤,以感谢他帮你我收整了厨房,只不知现下他还有没有食欲去喝。” “待他吼得渴了饿了,只怕一锅都不够他喝。”冬暖故笑,与司季夏并肩慢慢走下了楼梯。 晨日的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有些长,拉长得交叠到了一起。 “阿暖,我找到我要的答案了。”在即将走下最后一级楼梯时,司季夏将冬暖故的手握得有些紧。 “嗯……要与我说说么?”冬暖故不显诧异紧张,只是微微歪了头,面色温柔笑吟吟地看向司季夏。 “当然。”司季夏浅笑着,点了点头。 冬暖故盯着他嘴角边上的小梨涡看,忽然踮起脚,在上边轻轻啄了一口。 晨光微曦,冬暖故又看见司季夏脸颊上镀上了一层浅绯色,不由轻轻笑出了声。 笑声轻柔悦耳,仿佛冬日的阳光,让人觉得温暖。 司季夏与冬暖故离开了楼阁,冰刃的爆吼声还在继续。 融雪那屋里,只见冰刃一脚踹翻了脚边的圆凳,怒不可遏地瞪着融雪,臭着一张脸怒喝道:“纳兰融雪!老子再问你一次!你到底跟不跟老子走!?” “不走不走不走!”融雪也吼声回着冰刃的话,“师兄你这都已经问了第四十遍了!” “知道老子问了四十遍了你居然还不肯跟老子走!你到底想怎么样!?”冰刃又一次抬脚,踹翻了第二张凳子,“你这胳膊肘当真要拐到那个不要脸的白脸小子身上去了是不是!?” “爷说他会娶我的!我记得的记得的!我都跟师兄说了,师兄你为何都是不相信!” “他放他娘的狗屁你也信!你脑子里装屎了是不是!?娶你娶你娶你!那怎么连见都不见你!?你是太相信他还是太相信你自己!?”冰刃踹翻第三张凳子。 凳子骨碌碌地在地上滚着,这两日来,这屋子里的桌椅板凳不知被冰刃踹翻了多少次,桌子已然崩碎要不得了,太师椅也缺了腿,唯还有这三张凳子还顽强地存在着,不过却不再完好无缺,掉漆的掉漆,缺角的缺角,虽然还存在,但凳子腿也有些歪歪扭扭了,只要冰刃再踹一次,定也难逃五马分尸的命运。 乔小余插不进这师兄妹俩间的事情,这两日,冰刃每一次与融雪吵,她都会轻手轻脚地出屋去,这一次,也不例外。 只不过这一次,那三张被冰刃踹翻的凳子正好拦在门前,乔小余看着那三张翻倒的凳子,稍有迟疑,而后动作轻轻小心翼翼地将其扶起,再轻轻地放到一旁。 一张,两张…… “你连师兄也不要了是不是!?”冰刃怒火冲天,“老子现在问你最后一次,老子和那小白脸,只能二选一!你自己选!” 融雪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气呼呼的冰刃。 冰刃连思考的时间都不想给融雪,紧接着吼道:“说话!” 谁知融雪什么也不说,只紧紧地咬了下唇,转身就跑,飞快地跑出了屋子。 冰刃没想到他养的闺女翅膀竟会这么硬,话都没说居然就敢跑了,一时间竟是没反应过来,待他反应过来时,融雪已经跑出屋去了。 “纳兰融雪你这头愚蠢的猪!你立刻给老子回来!”融雪一跑,冰刃更愤怒了,像是踹凳子踹上了瘾似的,抬脚就还想要踹到什么才满意。 可他这屋子里的东西已经被他踹烂得差不多了,就连一直顽强存在着的三张凳子方才也被他踹翻开了,是以他抬起的脚什么都没有踹到。 门边,乔小余正匆匆忙忙地扶起第三张歪倒在地的凳子,突然间就听到冰刃烦躁不已地对她吼道:“捡什么捡捡什么捡!几张破烂凳子还有什么好捡的!滚!赶紧给老子滚!不然老子想揍你!要不是因为还有你这么一只该死的弱鸡在,老子早就扯着那头蠢猪走了!还用得着问她的意见受她的气吗!” 乔小余怔愣,浑身一僵,怔怔地看着正在气头上的冰刃,而后又连忙低下头,动作僵硬地将还抓在手上的凳子放下,不忘点点头以示她听到了,转身出了屋。 整间屋子忽然变得空荡荡的,只留下冰刃一人。 冰刃看着摆在门边的那三张已然破破烂烂的凳子,想着乔小余方才那什么话都没有说只点点头一副听话乖巧得不得了的模样,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气愤与烦躁,大步走到了门边,抬脚,还是想踹翻那三张凳子。 可他的脚才抬起,却又倏地收了回来,改为在凳子上狠狠地坐下身。 可谁知,这被他踹得摇摇欲坠的凳子根本就经不起他这突然用力的一坐,以致冰刃才坐下,便听得“啪砰”的一声。 凳子散架了,冰刃跌坐在地。 冰刃跌坐在地的那一刹那,他怔愣住了,而后垂下头愣愣地看着身下那散架的凳子,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好像不能相信他竟然把一张凳子坐塌了似的。 可当他回过神后,他却没有立刻站起身,而就这么坐在散开的凳子上,将背靠在门扉上,微微往后仰头,慢慢闭起了眼。 他在思考,却无人知晓他在思考什么。 此时的桃林别院。 楼远还是坐在堂屋前的廊下,还是坐在他的那张宝座一样的竹编摇椅上,春荞和秋桐在旁伺候着他。 只见他身上衣衫敞开,露出他那青一块紫一块黑一块根本就没有一块白的胸膛来,春荞蹲在他身侧小心翼翼地帮他上药,秋桐则是站在一旁剪扯着干净的白棉布。 楼远面上罩着一本书,身上的伤很疼,可这一回,却是没听到他喊过一句吭过一声,像他没有痛感似的,可春荞秋桐都知道,此时的他,必定疼得难以忍受。 白拂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看着楼远身上那青青紫紫的瘀伤,晃着手中的杯盏,让茶汁在杯盏里晃荡,一副事不关己的口吻道:“断了三根肋骨,腰骨受重创,肩胛骨有裂,下颔骨险些碎裂,这么疼的伤,这会儿倒是能忍了?不喊不叫了?” 楼远不做声,只当没有听到白拂说话。 “呵,装。”白拂轻轻一笑,轻呷了一口茶,“你这会儿就算再怎么装,冰刃看不到,那个疯丫头也看不到,装给谁看?” “赶紧有屎就放屎,说什么废话。”楼远终于语气冷冷地回了白拂一句。 白拂转脸看向院中开得烂漫的桃花,片刻后才沉声道:“在王上的寿辰之前,你觉得如何?” 楼远默了默,也才沉沉缓缓道:“我觉得可以,这三几日,飞到你那儿的灰鸽可不下十五只了。” “二十只了。” “够了,还欠最后一点吹往大人那儿的东风。”楼远将反扣在脸上的书往上推了推。 “这风不会难吹。”白拂又呷了一口茶,“也是接下来这三两日之内的事情了。” “嗯。” “好了,王上请我今儿进宫一趟,就不在你这儿闲坐了,先走了。”白拂将杯盏里的茶汁喝完,将茶盏搁在手边的小几上,起身走了。 院中有燕子飞来,停在了桃树上,蹦蹦哒哒,久久未离开。 ------题外话------ 二更来来来!嘿嘿嘿,姑娘们有票就甩票仔啊~莫莫莫藏啊~哦呵呵呵~ ☆、086、孩子吵,不一样【三更】 融雪蹭蹭蹭飞快地跑下了楼,从冬暖故与司季夏那屋前跑过时没瞧见冬暖故在里面,冲下楼后想也不想就往后院方向冲,她直觉冬暖故会在后边。 融雪往后院方向拐去后,乔小余也从楼上跑了下来,只不过乔小余没有往后院方向去,她在楼下顿了顿脚步后,转身往湖上廊桥的方向跑起了。 冰刃从屋里出来时,见着乔小余独自一人正慢慢往湖心亭的方向走,冰刃拧起眉,心中的怒意与烦躁不减反增,愤愤地走下了楼梯,也往后院方向拐去了。 而冰刃之所以朝后院方向拐,倒不是他与融雪一样有什么直觉可言,他也不想找任何人,他只是想到后院的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因为他饿了。 只是,他走得不快,他的每一个脚步似乎都很沉。 在走下最后一级楼梯时,只见冰刃停了停脚,转头看向湖心亭的方向,看了乔小余那抹小小的淡紫色身影一眼,才扭回头,冷着一张脸往后院方向拐去了。 厨房里,司季夏正给冬暖故盛起一碗小米粥,正递到冬暖故面前,忽听得有噔噔噔的脚步声朝厨房来,尔后只见一抹鹅黄色的身影慌慌忙忙地冲进厨房来。 “融雪?”冬暖故瞧见急匆匆跑来的融雪,不惊不诧,反是微微笑了,朝她招了招手,“饿了?要不要坐下与我一齐吃一碗小米粥?” 融雪本是紧紧咬着下唇,腮帮子鼓鼓的,鼻翼忽闪忽闪,一副气鼓鼓的模样,一听说有吃的,她本是蕴着怒火的眸子立刻亮了亮,连忙蹦到冬暖故身边,毫不客气地在冬暖故身旁坐了下来,两眼亮晶晶道:“夫人夫人,我饿了我饿了!” 而融雪这一才在冬暖故身边坐下,又连忙蹦起了身,很是紧张地看向一旁手里正捧着一只满着小米红糖粥白瓷碗的司季夏,连忙道歉道:“十分抱歉十分抱歉!抢了世子的位置,十分抱歉!我,我不坐了!” “……”司季夏微怔,有些不能理解融雪的紧张,他……看起来有这么可怕?他可还一个字还未有说,就把人姑娘吓住了? 融雪这紧张的模样和司季夏那微怔的模样让冬暖故不由得笑了,抬手拉了融雪的手扯着她重新在她身旁坐下,笑道:“怕什么,他还能吃了你不成?再说了,他有这么可怕?让你坐都不敢坐了?坐着就好,我在这儿呢,他就算想打你,怕也不敢。” 冬暖故不止面上有笑,心下也有笑,倒不想这块傻木头居然还能把一向活蹦乱跳的融雪吓得连坐都不敢坐了。 司季夏将手里端着的碗放到冬暖故面前后,平和道:“姑娘且坐便好,在下并非歹人,姑娘勿慌。” “……”司季夏这正经的语气让冬暖故不由笑出了声来,对融雪道,“坐不坐?” “嘿嘿嘿……”融雪有些赧地挠了挠头,“那,那世子,我坐了啊,你不会撵我走的吧?” “……”司季夏有些无奈,“自是不会,姑娘放心。” 融雪立刻果断地挨着冬暖故坐下来,一坐下就紧张地抓着冬暖故的衣袖道:“夫人,我就这么不要脸地打扰你和世子一会儿,一会儿就好,有你们在,我师兄应该不敢打死我,他刚才可是差一点就打死我了!” “……”司季夏正在灶台边再盛起一碗小米粥,听到融雪这紧张兮兮的话,他拿着长柄勺子的手不由微微抖了抖。 这……果真是有何样的师兄便有何样的师妹?这姑娘,和一千两兄倒真是适合当师兄妹。 “怎么?你师兄还没消气?”冬暖故还是笑着。 “我觉得我不指望师兄能消气了,他不打死我就好了,还消气,不敢想。”融雪撇撇嘴,眸中是重重的无奈和难过,眼眶有些红,却是没有哭。 “当真不和你师兄走?”冬暖故又问。 “我……不敢走。”融雪耷拉下脑袋,“我怕走了就再也见不到爷了。” 司季夏在这时将已经盛好的再一碗小米粥递到了融雪面前来,那飘进融雪鼻底的香味让融雪错愕地抬头,只听司季夏淡淡道:“姑娘若是饿了,还是先吃了东西再与内子说事。” 司季夏说完话,没有再看融雪一眼,而是转身重新走回了灶台前。 “谢谢世子!”融雪一脸的感激,就差没站起身向司季夏频频躬身道谢了,冬暖故则是轻轻拍拍她的肩,道,“融雪,以后当改口了,他现在已经不是羿王府世子了,至于你想怎么称呼他,便随了你了。” “世子不是世子了吗?”融雪微微皱了皱眉,有些不理解,却还是听了冬暖故的话,“那以后我不叫‘世子’了,叫‘公子’行不行?” 司季夏没有说话,冬暖故微微点了点头,“可以。” “咕——”就在这时,融雪的肚子传出来咕的一声响,许是饿极,这一声响声音颇大,大得融雪又有些赧然地挠了挠头。 冬暖故从放在桌上一只空碗里的汤匙里取出一只汤匙,放到融雪碗里,一边道:“先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和你师兄战斗。” “嗯嗯!”融雪用力点点头,捧起了碗。 “……”司季夏有些想扶额,战……斗? 而后司季夏又是微微扬起嘴角,浅浅笑了笑,他觉得他的阿暖,似乎变得愈来愈可爱了。 融雪捧起碗,一吸溜就去了小半碗的小米粥,冬暖故不觉有他,司季夏则是有些咋舌,似乎不能相信一个小小的姑娘家竟有如此吃相如此胃口似的。 就在融雪这一大口的小米粥吸溜到嘴里还未来得及咽下时,忽听得一声沉闷的脚步声踩到厨房的门槛上,伴着一股凶神恶煞的怒气,使得融雪生生呛住了,一口气不上不下的,背过身捶着自己的胸膛就直咳。 冰刃黑着一张脸站在门槛上,瞪着一双怒气十足也怨气十足的眼睛盯着被呛得正咳嗽不止的融雪,用力地“哼”了一声,然后盯着司季夏问:“五百两,醒了啊?你媳妇儿可是替你答应了要负责在这破院子蹲着的这些日子的一日三顿饭,你现在可是欠了我好几顿了啊,赶紧给老子还来,老子饿得慌。” “不消一千两兄提醒,在下为答谢一千两兄这两日对内子的关照,特意熬了一锅骨头汤给一千两兄,若一千两兄……” 司季夏站起身,客客气气地说着话,然他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完,冰刃便从门边窜到了灶台前,东看看西看看,一脸急切道:“在哪里在哪里!老子都要饿得前胸贴后背饿死了!” “……” “啊哈!在这里!”冰刃打开还燉在灶膛上的一只小铁锅,深吸了一口气后连忙朝司季夏招手,“快快快!五百两!快给我一只碗!要大一点的!” “……”司季夏很无奈,倒也没有拒绝,反是从橱柜里拿出一只大瓷碗,递给冰刃,冰刃接过碗,满意地点了点头,忽然又转过头来瞪司季夏,“五百两,你故意的吧,你只给我碗,不给我长勺,这让我怎么盛汤?伸手进去捧啊?” “一千两兄的手太丑,怕是捧也捧不起。”司季夏淡淡回冰刃道,然后瞟了一眼他左手边的方向。 冰刃立刻也看向自己左手边的灶台,见着左手边的灶台上扣着一只长柄木勺,拿过长勺的同时不忘又瞪司季夏一眼,哼声道:“小人,居然不早些告诉老子。” 司季夏没有再理会他,重新回到桌子边坐下。 融雪这会儿咳够了也咳停了,此刻正一边盯着冰刃正在灶台前盛汤的背影一边正伸出双手要去捧她吸溜了一小半的小米粥,当她将粥碗捧在手里时蹭地就站起身好似就要跑,可偏偏就在这时,冰刃盛好了汤转过身来,融雪的动作僵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 冰刃阴测测地看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走到桌边,将手里盛满了汤的大碗用力往桌上一搁,搁出响声来,吓得融雪立刻收回脚,重新乖乖地坐下。 冰刃就坐在融雪对面,一边狠狠地瞪着她,一边呼啦呼啦地大口喝着汤,不时夹起一块骨头扔到嘴里,磕磕磕地嚼着。 只见他将嘴里的骨头嚼得尤为大力,好像他将所有的怒气都灌了牙齿上似的,非要将那骨头咬碎才罢休。 而冰刃倒也真真将吃进嘴里的骨头全都愤愤地咬碎再愤愤地吞下了肚,因为至始至终,他都没有吐出过一小块骨头渣子。 融雪从冰刃坐下开始,就一直埋头喝着那碗小米粥,未敢抬过头,她把碗里的小米粥喝空了也不敢抬头,就在那儿低头叼着碗。 本是坐在融雪身旁的冬暖故,不知何时就挪了位,坐到了司季夏的身旁去,她可还不想被冰刃那气愤能捅死人的眼神捅到。 而司季夏根本就像眼里没有冰刃与融雪似的,只专注着喝着自己的汤,时而看看冬暖故碗里的小米粥,见她吃得差不多了,便柔声问道:“阿暖可还再要一碗?” 冬暖故抬手抚抚自己的肚子,随之将碗递给司季夏,浅笑道:“再要一点,一点就行,太多也吃不下了。” “好。”司季夏站起身,正要离开桌边时,冰刃也忽地站起身,走到灶台边,将那锅骨头汤的锅盖揭开,拿着长勺舀起汤,就着长勺就这么一勺又一勺的喝着,直到将锅里的骨头与花生都一并吃干净了,他才将长勺扔回锅里,愤愤地转过头看,凶神恶煞地瞪着融雪,咬牙切齿道,“纳兰融雪,你立刻跟老子到外边院子去!” 融雪突然就蹦到了冬暖故身边,抱住了她的胳膊,坚决道:“我不去!师兄你会打死我的!我才没有这么蠢让你打死我!” “老子不打你难消老子心头这口气!老子再问一次,你跟不跟老子出去!?”冰刃抬手抹掉嘴角的油渍,看到融雪一脸坚决地用力摇了摇头。 “那老子继续去打那个不要脸的小白脸。”冰刃突然间不吼了,甚至连气也不哼了,只平平静静地抛下这么一句,转身就走出了厨房。 融雪愣在了那儿,老久都没有回过神来,直到冬暖故轻轻推了推她,提醒她道:“还不快去给你师兄降降火气?我可是觉得他会打死楼远才罢休的。” 冬暖故的话才说完,融雪立刻蹦站起身,以她最快的速度冲出了厨房。 厨房里终于又安静寻常了下来,司季夏抬手轻轻捏了捏自己的颞颥,真是一对气力旺盛的师兄妹。 冬暖故知道司季夏不习惯吵闹,便笑着靠到他身上,笑吟吟道:“以后孩子生下来了,可是会吵得不行的。” “那不一样。”司季夏笑了,将手放下,又放到冬暖故的小腹上轻轻抚了抚。 冬暖故捧着碗,继续喝着他给她熬的粥。 院中的湖面廊桥上,白拂正朝楼阁方向不疾不徐地走来,待白拂就快要走到与楼阁所在的这片台地所衔接的廊桥尽头时,一抹浅紫色的身影撞进了他的眼帘来,正有些急切地朝他跑来。 他认得出这个身穿淡紫色裙裳的姑娘,是冰刃带来的那个姑娘。 白拂不打算理会乔小余,可乔小余却叫住了他。 “公子请等一等。” 白拂脚步不停,连看都未看她一眼。 “小女子有一小小请求,想求公子帮忙!”乔小余大着胆子跑到了白拂面前来,急急说完话朝他将身子弓得低低的。 白拂像是没有看到乔小余似的,绕过她的身侧,继续往前。 乔小余没有再说话,也没有直起身。 白拂从乔小余身侧绕过走了三步之后,停下了脚步。 “说吧。” ------题外话------ 来稍微缓和的一章,精彩明天继续,哦呵呵呵~ 看!叔又三更走起了!其实叔也很给力的是不是! 来来来,求点赞求鸡血,嘿嘿嘿~ 明天的更新在下午在下午在下午,姑娘们不着急啊 ☆、087、只有这一双手有些用处 夜幕拢上,城中夜市已开。 有一辆车前挂着一盏琉璃灯的黑篷马车辚辚驶出宫门,过了宫门前的白玉桥,驶向正渐渐热闹起来的夜市,却又驶过最为热闹的夜市,朝安静的地方转去。 在一处并未远离热闹的夜市但也非完全靠近安静地段的茶馆前,马车停了下来。 马车停下后,坐在驾辕上的车夫连忙跳下驾辕来,站在马车前恭恭敬敬地将车帘撩开,半躬着身等着马车上的人下来。 少顷,马车上下来一名身穿白色锦缎广袖长袍的年轻男子,男子长相并不出众,可偏偏就是让人只一眼却又移不开眼,尤其他臂弯里抱着的一把通体沉黑的瑶琴,更是吸人眼球。 正是白拂。 只见他下了马车后,旁若无人地直朝茶馆敞开的大门走去。 茶馆是极为普通的茶馆,若不然,必是开在热闹的地段而不是开在这种颇为安静的地段。 小二哥模样看起来很是老实,何曾见过这样好似超凡脱俗的仙人一般的公子,一时间愣得竟是忘了招呼,还是掌柜的率先回过神,忙上前招呼道:“这位客官,喝茶啊?” 此时的茶馆里很是安静,除了掌柜的与小二哥外,只有一位客人而已。 而那一位客人坐在最角落的位置,背对着大门方向,身上披着黑色长斗篷,就算此刻其坐在茶馆里也正饮着茶,其头上拉着的风帽都未掀下。 白拂扫了小小的茶馆一眼,看向那位坐在角落里正兀自饮茶的客人,转身朝其走去,转了身才冷冷淡淡道:“找人。” 掌柜的忙点了点头,扯了小二哥退到了一旁去,客人的事情,必须少管为好。 茶馆不大,加上此刻安静,掌柜的和白拂的对话,不管位于茶馆里的何处都能听得到,然那位头戴风帽的客人却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没有回过头,只静静地倒茶,喝茶。 待到白拂走到那人的桌边时,才见那人将手中的茶盏稍稍举起,不疾不徐道:“大琴师可要喝一杯?” 是女子的声音,声音冷冷的,不带一丝温度,语气也没有丝毫的起伏。 这个声音,很熟悉。 白拂将臂弯里的瑶琴放到了桌上,择了女子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白拂面前有一只干净的茶盏,然茶盏却是空的,茶盏里没有茶水,看得出是为他准备的,可对方却没有打算帮他将茶水倒上的意思。 白拂也不介意,只伸出手提过桌上的茶壶,自己为自己斟上了一杯茶水。 然,茶水是温凉的。 只听女子在这时候又道:“我只饮温茶,大琴师若是不习惯,让小二哥再上一壶热茶就是。” “能陪得夫人喝茶已是白某的荣幸,白某又岂会再觉茶不好?”白拂将茶水满上后将茶壶重新搁回了桌上,面色平静地看着坐在他对面的女子。 女子轻轻笑了笑,抬手将头上的风帽撩开了。 女子二十岁模样,丹凤眼,明艳妖娆,妩媚倾城,即便是浅笑着,她的神情看起来依旧是冷冷的,仿佛一朵开在极寒之巅寒池之中的冰莲,美,却无人能采摘得到。 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为楼远医换脸面的薛妙手。 只听薛妙手轻声笑道:“大琴师不愧是大琴师,见到我竟一点诧异也无。” “非也,白某的诧异,在德公公将夫人的手信交到白某手里时就已经有过了。”白拂也淡淡一笑,垂眸,抬手,呷了一口茶汁。 这样的小茶馆,茶叶本就不好,温茶,就更不好喝。 然白拂却不介意,薛妙手也不会介意这儿的茶水是否好喝。 因为他们今夜到这儿来,本就不是为了饮茶,更不是为了品茶。 白拂虽然微垂下眼睑,然他的眼眸,却是阴阴沉沉,泛着寒光。 薛妙手的手信是在宫中传到他手上来的,且还是由纯贵妃身旁的德公公亲自递到他手里来的,先不说她与纯贵妃之间是何关系,单就她的那一封手信,就足以证明她的身份,可不仅仅是一个薛妙手而已。 “那我猜,大琴师现下肯定在心中猜想我究竟是何人何身份。”薛妙手轻笑着也饮了一口茶,“不知我猜得对也不对?” “白某的确是在思忖夫人除了薛妙手这个身份到底还有什么其他的身份,不过白某想,就算白某再如何猜测,夫人应当都不会告诉白某答案。”白拂回答得平静,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薛妙手的答案似的。 “大琴师果然是聪明人,不愧是李丞相教导出来的好徒儿。”薛妙手还是在轻轻浅浅地笑着,忽又改口,“或许应该说是燕丞相才对。” 一瞬间,白拂眸中尽是阴寒,阴阴冷冷地盯着薛妙手,左手轻按在桌上瑶琴的琴弦上,杀意在眼眸深处凝聚,似乎只要薛妙手再说一句话,他就要取下她的性命似的。 薛妙手自是瞧见了白拂的举动,也感受到了他身上那骤然就凛冽起的杀意,却是不畏不惧,反是将嘴角扬得更高了些,似笑非笑道:“大琴师要取我的性命自然简单,因为我除了这一双手有些用处之外,可没有一点内力可言,有的一些三脚猫功夫,还不够大琴师轻轻地掐上一掐。” 白拂放在琴弦上的手没有拿开,目光也没有从薛妙手身上移开。 单从她知晓大人的真实姓名这一点来言,他就不能放过她。 “其实大琴师不用想着要杀我,因为我不会将丞相大人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倘我要说的话,这二十年来,我可多的是机会。”薛妙手说完,轻轻晃了晃手里的茶盏,安然自若地轻呷着那并不好喝的茶汁。 待得薛妙手将手中的茶盏放下后,白拂竟是提起茶壶亲自为她将茶水满上,薛妙手只是笑着看着,并不觉有他。 白拂的左手依旧搭在琴弦上,只听他很是客气地问:“那不知夫人今夜约白某在这茶馆一见,是所为何事?” “呵呵……自然是……”薛妙手轻轻笑了笑,盯着白拂的眼睛,抬起手,将竖起的食指指向白拂,笑意在那一瞬间变得有些诡异,“帮你。” “哦?”白拂微微眯眼,“恕白某愚钝,这一时间竟是不知夫人说的话是何意了。” “那大琴师认为这天下间,有多少事情是夜阁查不到的?”薛妙手收回手,重新捧起了茶盏。 白拂不说话,只是盯着薛妙手看,看着她慢悠悠地收回手,再看着她慢悠悠地喝茶。 他好像一点也不急,只是耐心地等着薛妙手继续往下说,他也不问什么。 但,他觉得薛妙手喝茶的速度似乎比方才慢了,慢了很多很多,就像故意让他等似的。 待到薛妙手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时,白拂轻放在琴弦上的手已经微微拢紧。 “我听闻那个名叫楼远的孩子曾在南蜀国当过右丞相,聪明得很,武功也好,在这种重要的时刻却把他扔在桃林别院里,大琴师不觉得很是苦恼吗?”薛妙手的话听起来前言不搭后语,但是白拂却听得明白。 “夫人这般问,莫不成是想帮白某一把?”白拂反问。 阿远小子,的确比他聪明,身手也比他好,现下这个时刻,若是阿远小子能从桃林别院走出来,自是再好不过。 但是,阿远小子的脸,不足一个月,哪儿都不能去,只能在桃林别院呆着。 不过—— 也不排除有让阿远小子尽快拆下脸上的绷带的办法。 而这个办法,只有—— 只有薛妙手有。 “我说了,我只有这么一双手还有点用处,其他的,可都不行。”薛妙手说着,轻轻抚了抚自己的双手,“怎么,大琴师不乐意我帮忙?” “夫人愿意帮忙,白某自是求之不得,只不过,白某可没有命来相赠。”白拂面色平淡,声音微冷。 薛妙手微微一怔,随后像听到什么笑话一般笑出了声来,少顷才道:“大琴师真是好玩笑,就算大琴师想把命送给我,我也舍不得自己的血肉来做‘等我’给大琴师服下。” 就算对方没有点明,可他们都知道对方在说的是什么。 白拂听到“等我”二字时,微微蹙起了眉。 “夫人知晓白某想要做的是什么事情?”白拂很快便舒了微拧的眉心,心下却是沉沉,猜不清薛妙手的身份,他不敢贸然接受她这突然而来的“帮助”,尤其是在这个最为紧要的时候,“不,或者白某应当这么问,夫人为何想要帮助白某?” “我并不是帮你或是帮你们。”薛妙手本是在笑着的眼眸渐渐弥漫上一抹阴寒之色,“准确来说,我是在帮我自己。” 二十年,二十年已经足够了,是该到他偿命的时候了。 白拂沉默着,似在心中研磨薛妙手的这一句话,末了才听得他缓缓沉沉道:“那不知夫人觉得何时再到桃林别院走一趟最为妥当?” “我自是认为今夜最是妥当。”那似乎从不会笑的薛妙手,今夜竟是一直在笑,不仅在笑,且笑意浓浓,“难道大琴师觉得今夜不是最为妥当的?” “白某自然是与夫人一般的想法。”白拂说着,站起了身,朝薛妙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既是如此,夫人便请吧。” 那辆黑篷马车还在茶馆外静静地等候着,薛妙手在经过柜台时将一小锭碎银放到了台面上,什么也没有说,拉上风帽,径自走出了茶馆。 掌柜的看着那一锭碎银有些不敢拿,他这茶馆里的一壶茶哪里值得了这么多的银子。 可当掌柜的要追出去说银子给多了的时候,马车已经辚辚驶走了。 薛妙手坐在车窗边,马车里挂着一盏巴掌大的琉璃灯,灯火朦胧,正好可以照亮这个不大不小的车厢。 马车滚碾地面的声音在夜里显得异常清晰。 片刻后,只听薛妙手冷冷淡淡地开口道:“我今夜帮了大琴师后,不知能否请大琴师帮我一个于大琴师来说很是顺手的忙?” “夫人请说。” “替我掀了陨王府。”薛妙手忽然轻轻笑了起来,笑得有些阴佞,“他那条狗命,该是到收的时候了。” 薛妙手说完话,看也不看白拂一眼,只将头靠在了车窗边上,透过一摇一晃的车窗帘,看向外边的街景。 白拂就坐在薛妙手对面,看着被车里的琉璃灯微微照亮的薛妙手的侧脸,忽然间觉得这个冷冰冰的女人的心底,似乎藏着莫大的苦痛与哀愁,藏了很久很久。 白拂不知薛妙手与陨王爷之间有何仇怨,他不想问也不想知道,他只知道,他也的确早就想取了那条老匹夫的命。 所谓的陨王爷,不过就是北霜国的一大祸害而已。 准确来说,如今的莫家王朝,于北霜国来说,是最大的祸害。 “夫人的这个忙,白某必帮无疑。”正好用作吹往大人那儿的东风,虽然风力不会太大,但总比没有的强。 “那我便先在此谢过大琴师了。”薛妙手说着道谢的话,却没有转过头来看白拂一眼。 她的语气,很沉。 似乎,还带着远久的思绪与哀愁。 ☆、088、有时候,情太深也不好 夜很浓沉,乌云黑压压地积在苍穹上,不见一丝月色。 夜市依旧热闹。 黑篷马车驶向丞相府的方向,却没有往府邸大门而去,而是不疾不徐地驶往相府西边的那一片繁茂的竹林。 薛妙手还是倚在车窗边上,还是透过随着车身摇晃而微微掀起的窗帘看向外边的景色,在马车前边的琉璃灯那微弱的灯火中安静地看着这片竹林,少顷竟是抬起了手将面前的车窗帘稍稍撩开,以让她能更多地瞧见外边的竹林,可夜色却是黑沉沉的几乎甚也瞧不见,唯听得车辙碾地而发出的匝匝声与夜风拂过竹林而发出的飒飒声。 “丞相大人还是一如既往的爱竹。”明明瞧不见车窗外的多少景色,薛妙手还是冷冷淡淡道,似赞又似叹。 “大人向来爱竹。”白拂并未避而不答,大人爱竹,是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其实,情太深,执念太重太深,也不好。”薛妙手默了默后,声音低低沉沉道,垂手,将撩起的窗帘放了下来。 她说这一句话时,不看白拂,也不看向窗外,而是看向她自己的双手,那双白皙修长保养得宜的双手。 白拂亦眼神沉沉,只觉今夜的薛妙手与他曾见过的薛妙手极为不一样,仿佛,不是一个人,又仿佛此时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因为此刻的她,眸中总似有深深的愁思,而不仅仅只是一个冰雕般的美人。 马车里又是沉默,尔后是白拂打破了这份沉默。 “夫人与大人,似乎是旧识?”白拂顿了顿,又道,“或是熟识?” “旧识或熟识?”薛妙手重复着白拂的话,忽然间微微笑了起来,“我与丞相大人之间,应当连相识都算不上。” 白拂微微蹙眉。 马车在这时候停下,随之传来的是车夫恭恭敬敬的声音,“大公子,到了。” 薛妙手敛了面上的神色,又是一副冰冰冷冷的模样。 白拂不再说什么也不再问什么,而是躬身下了马车,站在马车旁亲自替薛妙手撩起车帘,客气道:“夫人请。” “能得大琴师这般亲自恭迎,怕是王上都没有此等待遇,我倒是荣幸了。”薛妙手冷淡地道了一声,这也才下了马车。 掩映在竹林间的那扇不起眼的小门似乎时刻都有人在后边等候着似的,那车夫才上前轻轻叩了三下门,那扇紧闭着的小门便即刻打开了,里边的人什么都没有问,只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迎着白拂进府。 跨进了不算高的门槛,只见白拂微微抬手唤来方才一直驾着马车的车夫,与他耳语了几句什么,车夫点了点头,退下了。 白拂手里提着方才那车夫递给他的风灯,领着薛妙手走在一片浓绿葱郁中,夜的凉意在这儿显得有些重。 白拂的脚步并不快,薛妙手也不催促,只缓缓地跟着他的脚步。 走着走着,只听薛妙手冷淡道:“大琴师在这相府里,应当不仅仅是暂住而已吧。” 白拂神色不变,似乎丝毫不介意薛妙手的这一发现似的,竟是如实地答道:“白某的家便是这儿。” “呵呵……”薛妙手在轻笑,然她的面上却不见丝毫的笑意,“大琴师这么来与我说实话,就不怕我把这个事情说出去?” “白某之所以敢与夫人这般如实说,自然是确定夫人不会将此事说出去才开口。”白拂回答得很平静。 “真真是聪明人。”薛妙手笑了,这一回是真正的笑,因为她的嘴角扬起了一抹上扬的弧度,不过虽是在笑,却是冷笑,“莫家,似乎就没有你们这些聪明人。” “不对,应该说是聪明人都不愿意为莫家卖命,当然,这只除了丞相大人而已。”夜风拂起了薛妙手散在身后的长发,她抬手将其拢了拢,绕放到了颈边。 薛妙手虽被称为“夫人”,可她全身上下却没有一点妇人的装扮,看起来仅是一个并未婚嫁的姑娘而已,可她却偏偏要人称她一声“夫人”。 白拂没有接话,只是安安静静地为薛妙手打着风灯,安安静静地听着她悠悠缓缓地说着从未有人敢这么在别人面前谈的话,尽管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事实。 “当然了,聪明人也不是一开始就不愿意为莫家卖命,只不过卖着卖着,觉得这完全就不值得了,不值得的事情,这天下间可没有多人愿意去做,当然还是除了丞相大人而已。” “所以啊……这莫家天下如今留下来的,也就只有丞相大人这么一个聪明人而已了。”薛妙手还是在笑,那样冷冷的笑意在她面上有种妖冶魅惑的味道,一种能迷惑万千男人的味道,“大琴师,你觉得我说得对也不对?” “夫人说的,自是再正确不过。”白拂承认。 “呵呵呵……”薛妙手轻轻笑出了声,模样妩媚妖娆。 白拂无动于衷,仿佛视而不见。 “大琴师好定力。”薛妙手忽然抬起手,握住了白拂正打着风灯的手,笑得妖冶魅惑,“这天下间,在美色面前,可没有多少个男人能像大琴师这般镇定。” “而更多的男人……则是会为了美色而丧失人性!”说到这一句话时,薛妙手那修剪得整齐的指甲倏地掐进白拂的手背,眼神也在这一瞬间变得狰狞,仿佛想到了什么极为不堪的往事一般,让她的心绪再也不能平静。 白拂还是没有理会她,更是没有理会她掐在他手背上的痛感,只是充当好一个提灯照明的小厮的角色,慢慢往前走着。 而薛妙手,在将白拂的手险些就要掐出血来时忽地收回了手,闭起眼用力揉按着自己的眉心,黯哑着声音问道:“桃林别院到了没有?” “快了。” 桃林别院里,正仰躺在摆放在屋前廊下的摇椅上的楼远,没来由地打了一个寒颤,使得反扣在他脸上的书册往下滑掉到了他的心口上。 “爷,怎么了?”秋桐被楼远差去给他做夜宵去了,在他身旁伺候着的是春荞。 春荞本是静静地靠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忽听得书册滑落纸张被碰到而发出的轻微声响,连忙站起身看向楼远,只见楼远正睁着眼,眼神怔愣,似是想到了什么。 而后只见他缓缓闭起眼,拿起滑到心口上的书册,却没有将其再扣到脸上。 “爷睡着了,梦靥了?”春荞关心地问。 “嗯,梦到薛妙手那双恶毒的手又来撮捣我的脸了。”只要一想起来钢针入骨的剧痛,楼远就觉得浑身泛寒,即便是初夏,他还是觉得这夜凉如水,凉到发寒,透到他骨头里去。 “爷这段时日都没有好好地睡过一觉,应当是困极了才会梦到薛夫人。”春荞关心地宽慰着楼远,“爷若是觉得太困乏,便回屋睡了如何?” “不了,我这若是现下去睡了,待会儿秋桐回来,又该嚎叫我耍她玩儿了。”楼远摆了摆手,“再说了,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这脸有多疼,能睡得着也才是假的。” 他也想好好闭一回眼好好睡一觉,可是脸上那钻心的疼痛无时无刻不存在,让他根本就没有办法好好地睡一觉,他方才可谓是好不容易才稍稍小眠过去,却还是在疼痛中惊醒。 这使得楼远不由哀哀叹气道:“唉……人想要活着,还真是不简单哪……” 楼远这长长哀哀的叹气口吻让春荞忍不住笑了。 然下一瞬,春荞面上的笑意倏然消褪,取而代之的是凌厉的警惕之色,只见她迅速拿起放在一旁的长剑,握着剑柄沉声道:“什么人?” “春荞啊,你这耳力啊,还有待提高啊。”春荞凌厉的声音堪堪落下,便听得楼远无奈一声道,“这连咱们的白拂琴师来了你都分辨不出来,这可是万万不行的。” 春荞怔住。 只听楼远慢悠悠地继续道:“白拂大琴师,你这是又带了什么贵客来让我接待啊?” 院子里没有风灯,漆黑一片,只瞧见一抹昏黄的火光,却瞧不见风灯后的人,就好像那一盏风灯是在自己移动似的。 春荞只听到有一个陌生的脚步声正不疾不徐地朝她与楼远这个方向愈靠愈近。 她没有察觉到白拂的气息,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 也是,以她的能力要想察觉到白拂公子的存在,还远远不足够。 转瞬的安静后,只听得白拂那冷淡的声音在院中的黑暗里悠悠响起,“自然是小子你不想见到的贵客。” “哦?”楼远笑着。 可当院子里那盏昏黄的风灯已然入到廊前风灯的火光里时,楼远不笑了。 因为他笑不起来。 因为走在白拂身侧的人。 因为薛妙手。 “看公子眼神,看来大琴师说的无错,公子确实是不想见到我。”薛妙手慢悠悠走到楼远面前来。 楼远坐在摇椅上不动,满眼阴霾。 春荞很是惊诧:“薛夫人?” 薛妙手没有理会春荞,只是走到了楼远面前,停下脚步,视楼远眼里的惊骇于无物,抬起右手便慢慢地抚向他的脸,从上到下,抚摸得缓慢,抚摸得仔仔细细,像是要摸索出什么似的。 就在楼远终于回过神欲拂开薛妙手那在他脸上抚摸的手时,却见得薛妙手的手忽然用力,紧紧掐扣住楼远的脸,将他的脸用力往下按,按得楼远的身子都因身下的摇椅而深深往后压倒。 只听薛妙手阴阴森森道:“可真是不要命不想活了?脸骨都歪了,就算届时拆了绷带也是丑陋之人一个,看来是疼得不够。” 薛妙手的话楼远微微睁大眼,一时间竟是忘了要将薛妙手拂开,而当他回过神时,白拂已拿着一只两指宽的小瓷瓶凑到他的鼻底,楼远瞬间觉得全身无力动弹不得。 只见楼远瞪着白拂,张嘴,似是要骂白拂,可他发现,他竟是出不了声,抑或说,他连动动唇的力气都没有。 除了意识是清晰的,知觉是清晰的之外,楼远浑身上下,是真真正正的动弹不得。 薛妙手收回了手,目光冷冷地睇了楼远一眼,而后朝楼远身后的屋子走去,一边冷冷道:“把他拖进来。” 薛妙手,似乎是怒了。 她似乎不能忍受在她手下重新“活”过来的人不珍惜她给他的这个“新机会”。 春荞有迟疑有不安有担心。 而白拂像是什么感觉都没有似的,也没有唤春荞来搭把手,只见他抬手抓住楼远身下的摇椅椅背,连人带椅拖进了屋里。 “不用瞪我,你不是想快些见到那个疯丫头?现在就给你这个机会。”白拂面无表情地看了楼远一眼,轻嗤一声。 楼远眸中的愤怒渐渐消失不见。 白拂又是嘲讽似的冷冷一声轻笑。 此时,菡萏别院。 融雪将自己反锁在房里一整个白日没有出来,冰刃虽然怒火中烧,但还是忍住了怒火没有踹开融雪的房门,因为屋里可不是只有融雪一人,要是只有融雪的话,他早就想也不想就把门踹开了。 偏偏屋里还有一个乔小余,他总不能踹了别个姑娘的房门。 而融雪在房里锁了一天,把自己锁饿了,出来了,悄悄溜往厨房去。 冰刃就坐在屋顶上,气呼呼地看着融雪蹑手蹑脚地往厨房溜去。 然,融雪出来许久,屋里都没再出来一个人影。 冰刃深深拧起了眉,敢情那只弱鸡一天都不知道饿一整天都窝在屋里? 该不是那只弱鸡又犯了什么心毛病!? 这般想着,冰刃心里更毛躁了,在屋顶坐不住了,跳了下来,见着融雪那屋的门没关,他就站在门外喊了一声:“喂!” 无人应声。 “乔小余!”冰刃忍着怒火。 还是无人应声。 冰刃不喊了,直接大步进屋去。 可屋里,并无人影。 ------题外话------ 周五了,医院明天不上班,叔要赶着去一趟医院就个诊,不然叔就不能成人形了,所以暂且先更这里吧,今天的二更依旧不知道有没有,叔去看了医生后再说。 月底了!有月票和评价票的姑娘记得甩啊~评价票记得五星五星【经典必读】啊~! 十分感谢十分感谢! ☆、089、我愿意换!【一更】 屋里安安静静,没有人影,没有乔小余的人影。 冰刃的目光在逡巡了空无一人的屋子一遭后,完全冷了下来。 只见他阴沉着一张脸,转身,走出屋子,走下楼,直接往湖上廊桥的方向走去。 夜很黑,风有些大,廊桥上的风灯在夜风中左摇右晃。 夜色里有悠悠长长的琴声扬来,如风一般,轻拂耳畔。 冰刃走在廊桥上,循着那悠扬的琴声而去。 忽然间,只见夜风大作,吹刮得垂挂在廊桥下的风灯摇晃得异常厉害。 不,不是夜风,准确来说,应当说是剑风才对。 因为冰刃手中的冰刃剑正在翻飞,一道道森白的剑光卷起一阵又一阵凌厉的剑风,直扫向那琴声传来的方向,也使得湖面上的荷叶一荡又一荡。 片刻后,才在琴声中听到白拂波澜不惊的声音响起,“不知白某是何处得罪了冰刃兄,竟使得冰刃兄这般愤怒?” 白拂怀抱着瑶琴,轻拨琴弦,平静地看着满脸阴沉的冰刃。 冰刃却是不说话,只掠动手中的长剑,于暗夜里划出一道又一道寒光,只听得那本是悠悠长长的琴声变得愈来愈急切,仿佛骤雨急打新荷般让人听得心焦。 “绷——” “铮——” 琴声急到了极点,便听得绷的一声,似是琴弦崩断了。 与此同时也听得利刃的铮铮声一阵猛烈地回荡,一道寒芒劈向黑黝黝的湖面,竟是将湖水生生劈开成了两半。 “哗——”湖水下泼的同时,冰刃已经收剑回剑鞘,正冷冷看着白拂。 白拂则是拇指紧按着一根琴弦,眉心微蹙,也是冷冷地看向冰刃,道:“冰刃兄若是要与白某过招,好赖也先打个招呼不是?冰刃兄这么急势而来,险些断了白某一根琴弦。” “你以为老子想在这种时候与你打架?”冰刃冷哼一声,一脸阴森森地瞪着白拂,沉声问道,“乔小余哪儿去了?” “请恕白某愚钝,不知冰刃兄在说什么。”白拂轻抬起拇指,随之用五指轻轻缓缓地摩挲着琴弦,动作温柔得就好像他怀里抱着的不是一把瑶琴而是他的爱人似的。 “愚钝?你说笑呢?”冰刃不屑地嗤笑一声,眼神依旧冷冷,“老子说的是,与老子一齐到你这破烂院子来的那个弱不拉几的姑娘,哪儿去了。” 房里没有乔小余的身影,而他在屋顶上坐了那么长时间,期间还到后边的厨房吃了晚饭,院子里根本就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这便是说,乔小余那只弱鸡已不在这菡萏别院中,至于何时不在的,想来应该是在早晨他们都在后院厨房里吃早饭的时候不在的。 而至于是如何不在的,冰刃不知道,他只知道,有一个人一定知道。 这个人,便是白拂。 因为在这菡萏别院里的人,除了他与五百两,其余三个女人,不可能走得出这个菡萏别院,而不管他们是谁人离开这个院子,白拂那儿一定都会有消息。 因为这个院子的周围,无时无刻都有影卫在守着,影卫不会越矩到院子里来盯着院里发生的事,但只要有人离开这个院子,影卫都能够知晓,并且将其报之白拂。 那么,乔小余若是离开了这个院子,白拂不可能不知道,又或者,他应该很是清楚才对。 毕竟,没有他的允许,守在院子的影卫根本就不可能给他们离开菡萏别院,除非像他去给五百两请大夫那样硬闯。 而乔小余,绝对不可能硬闯,因为她根本就没有这个本事。 所以,要想知道乔小余在哪儿,问白拂是再好不过。 “原来冰刃兄说的是与你一齐到这菡萏别院来的那个身穿淡紫色衣裳的姑娘。”白拂回答得不疾不徐,“那个姑娘,白某已经将她送出府去了。” “你说什么!?”冰刃立刻瞪大了眼,震惊得立刻吼了白拂一声,瞧他那神情模样,就差没上前来揪住白拂的衣襟来问话了,“你把那只弱鸡……送、出、府、了!?” “正是。”白拂毫不介意冰刃惊诧的神情与那似乎咬牙切齿说出来的话,面色不改地淡淡答道,“今晨白某过来时,那位姑娘来到白某面前请求白某将带她出府去,白某想着,姑娘家那般深躬着身极力地求白某帮忙,白某也不好拂人姑娘家的脸面,便应了她,着人将她领出了府。” 冰刃突然就来到了白拂跟前,一脸怒不可遏地揪住他的衣襟,扯着的衣襟怒道:“你放她出去不等于让她去送死吗!?” 那只弱鸡和他的通缉令可是和五百两他们的一起贴得满大街都是,他倒是可以无所谓,因为官府想抓到他那是不可能,可那只弱鸡不一样! 她只要一走出这个相府,无异于自投罗网! 她脑子里装了屎!? 还是白拂这小子的脑子里装了屎!? “她想出去你就让她出去!?”冰刃吼道。 “那姑娘险些就要给白某跪下了,她那般坚决,白某还有何不答应她的道理?”白拂被冰刃这么揪扯着衣襟也不气愤恼怒,只是神情淡然地看着一脸愤怒的冰刃,像是宽慰冰刃一般道,“且白某瞧着冰刃兄对那位姑娘很是嫌恶,白某答应其请求将其送出府去,冰刃兄应当高兴的不是?怎的还发起了火气来?” 冰刃一愣。 白拂这小子说的好像没错啊,乔小余那只弱鸡走了不是正合他意?这样的话,他不会再因为瞧见她而觉得烦躁得不行,也不会因为有她而碍手碍脚地不能直接拖猪雪那头猪离开。 她走了,这不正好?他为何要在这儿大动肝火地揪着白拂问她的下落? 他疯了? 好像有点。 冰刃怔愣过后即刻松了白拂的衣襟,边转身往楼阁的方向走边冲白拂摆摆手道:“没事了没事了,你就当作老子吃错东西了突然间有点不正常失礼了,老子回去睡了,你自便。” 冰刃的话说得就好像他俨然成了这儿的主人似的。 白拂不在意,任由冰刃去了。 而白拂回到他这菡萏别院来,不是回楼阁后院那又单独辟出的一个小小院子,而是抱着瑶琴慢慢朝湖心亭走去。 白拂走到湖心亭后,将抱在臂弯里的瑶琴放到亭中的长案上,随之在长案后跪坐下身,动作慢慢悠悠地抚弄起琴弦来。 那悠悠扬扬的琴音又在院子里飘散起来。 在厨房里狼吞虎咽饱肚后从厨房里蹑手蹑脚轻手轻脚地溜回楼阁来的融雪,甫一听到这悠扬绵长的琴音时觉得有些紧张,因为她知道是看她不顺眼的白拂回来了,是以她再即将绕到楼阁前边来时把脚步放得更轻了,生怕会被白拂发现了似的。 可当她那正要悄悄溜上楼梯的步子在抬起就要往第一级楼梯踏上去时,只听那本是悠扬的琴声忽然变了调,变成一种融雪从未听过的调,似曲非曲,听起来尤为诡异。 而融雪的脚步就在这忽然间变得诡异的琴声中变了方向,身体竟是有些不自控地朝湖心亭的方向走去。 融雪惊得瞪大了眼,却是没有惊呼出声,因为她还不想把她那个粗暴的师兄招引来。 然她不由自控地走出七八步之后,她忽然间又觉得那琴声不诡异了,不知是琴声又变了调,还是她在这短短几步子的时间内就习惯了那诡异的琴声,总之,她的脚步能自控了。 可她再抬脚时,却不是立刻转身走回身后的楼梯,而是继续往前,朝湖心亭的方向去。 虽然她怕那抚琴之人,但她心下总觉得,白拂大琴师,似乎是……在叫她过去,似是要有话与她说。 白拂大琴师对她厌恶归厌恶,应当不会杀她揍她的吧? 而且,若是能与白拂大琴师说上话的话,说不定能知晓爷的情况。 这般想着,融雪给自己壮了胆,一步步朝湖心亭靠近。 当融雪走进湖心亭时,她有些害怕,虽然她已经给自己壮了胆,但是万一她猜想错了,眼前这个能用琴声杀人的大琴师不会轻轻拨几下琴弦就把她拨死了吧? 白拂还是在抚琴,微垂着眼睑,并未抬眸看已然来到了亭子里的融雪一眼。 融雪在亭子里杵了一小会儿,觉得她是猜想错了,一时间只想着赶紧走赶紧走,千万莫得罪了这个看她不顺眼的琴师,根本就不敢想还能从白拂嘴里问到楼远的事情。 融雪是倒退着脚步出的亭子,轻手轻脚的,尽量不让自己打扰到那似乎一门心思都在专注抚琴的白拂。 可就当融雪倒退出第三步时,白拂说话了。 “猜得出我在叫你,看来也不是太蠢。”白拂指上动作未听,琴音还在流淌,他却是缓缓抬了眼睑,看向保持着倒退着步子定在那儿的融雪,神情冷淡。 白拂的这话,从他嘴里出来是夸,到了融雪耳里成了贬,一时间让融雪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就这么直愣愣地定在那儿。 “想知道楼远的事?”白拂轻捻了一下琴弦,眸光还是冷冷的,“还是,想要见到他?” 融雪惊得瞪大了眼,似乎不可置信白拂竟会这般开门见山地与她说话,一时间竟是忘了答话。 “怎么,不说话是不想知道他的事还是不想见到他?”白拂面色不改。 “大琴师……”融雪将倒退的脚步收回来,紧张得直挺挺地立在那儿,双手竟是紧张得无处可安放,“怎么知道我心里想的是什么?” “呵呵……”白拂难得地对融雪笑了笑,却是没有温度的笑,带着些嘲讽的味道,“我既然能命人将你抓到这儿来,又如何能不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 融雪更惊愕了,“白拂琴师你是说……我……是琴师你的人抓的我?” “怎么,是要谢谢我让你见到了楼远,还是要谢谢我让你没落到雅慧郡主的手里?”白拂还是微微笑着,“依我看来,倘若我没有派人将你带到这儿来的话,你怕是早就被陨王府的人抓去千刀万剐了。” 这么又蠢又疯的姑娘,他还真不知是如何活着长这么大的。 融雪不傻,她听得出白拂这是在嘲笑她愚蠢,不过她现下不想为自己辩解也没有心思为自己辩解,因为她的一腔心思,全拴在“楼远”这两个字上边了。 “若我说我想见爷也想知道爷的事情……”融雪很紧张很不安,“琴师……想要我拿什么条件来换?” 白拂忽然间沉默了,只定定看着融雪,看着她那双闪着极度紧张与期待的莹亮眼眸,尔后沉声开口:“若我说让你拿你的命来换他的命,你当如何?” “爷不好吗!?”融雪眸中的莹亮尽数碎裂,唯见惊惶。 “不是不好。”白拂依旧在抚琴,那悠悠的琴音与他面上冷冷的神情极不相符,“准确来说,应该是快死了。” “我愿意换!”白拂的话音刚落,便听得融雪想也不想便急急道。 白拂指尖动作停下。 琴声止。 ------题外话------ 叔今天继续做个勤劳的更新人士,二更在下午,还是要求鸡血的~ 下一章阿季出来,所以姑娘们不要着急说不见阿季了。 月底了,鸡血还是要继续求的!有了鸡血叔才能大力更新!叔的努力更新也只有这一个月而已了~! ☆、090、阿暖很好,很好【二更】 不知是这两日太过紧张不安不能入眠以致困乏至极的缘故,还是因为有司季夏臂弯与怀抱的温暖让她觉得安心的缘故,躺在床榻上的冬暖故才枕着司季夏的手臂窝在他的怀抱里一会儿,便入了眠。 而院中悠悠绵绵的琴音就好像是在催她快快入梦一般,让她入了眠,又入了梦。 司季夏躺在冬暖故身侧,让她以他的手臂为枕,轻轻圈环着她,轻握着她纤瘦的肩,感受着她的呼吸她的温度,神色平静。 夜很静,唯有袅袅琴音入耳。 冬暖故睡了,司季夏却没有睡。 冬暖故睡去的半个时辰后,司季夏依旧没有睡。 他还是睁着眼。 像是怕吵醒冬暖故或是怕让冬暖故睡得不安稳似的,这半个时辰内,司季夏只是轻搂着她,不曾动过。 夜色愈来愈浓,夜愈来愈深,琴声还在流转。 半个时辰后,司季夏动作轻缓地拿开枕在冬暖故颈后的手臂,再轻轻缓缓地坐起身,下了床。 在离开床榻时,司季夏不忘替冬暖故将身上的薄衾掖好,坐在床沿上静静地看着她片刻,确定她睡得极沉,他才站起身取过挂在床头架子上的斗篷,披到背上,脚步无声地出了屋。 没有月色,湖面廊桥上的一盏盏风灯不知何时也熄灭了,偌大的庭院黑漆漆,唯有湖心亭里的那一盏风灯还在夜风中摇曳,摇得火光一晃又一晃,将厅中的人影晃得有些破碎。 司季夏下了楼梯,慢慢朝湖心亭走去。 白拂还是在湖心亭抚琴,像是他的手不知疲倦一般,琴音从他指尖淌出一遍又一遍。 司季夏缓缓走近湖心亭时,似夸似赞道:“阁下好雅兴,夜半还抚琴。” 白拂温淡回道:“公子不也是好雅兴?夜半还来听白某抚琴。” 司季夏不语,没有走进亭子,而是微倚着廊桥上的凭栏,似就停在那儿安静地听着白拂抚琴。 “公子可有想听的曲子?白某可为公子抚一曲。”司季夏沉默,白拂却是淡淡一笑。 “能得阁下为在下抚一曲,是在下的殊荣。”司季夏的口吻依旧很是客气,然他说出来的话却不见委婉客气,就像他与白拂已经是熟识了似的,他问,他便答,“不知阁下可否抚一曲《入梦》?” “自是可以。”白拂微笑,十指都未待停一停,他指尖的琴音即刻便换成了另一首曲子,婉转绵柔,正是能催人入梦的好曲子。 “公子待夫人,可真真是极好。”不过是抚一首曲子而已,他的心里,当下想到的只是在屋中睡去的妻子。 司季夏沉默,似只在认真地听着琴曲,并未接白拂的话。 白拂忽然想到了薛妙手说过的一句话,一边抚琴,一边不由道了出来,“有时候,情太深太重,也不见得好。” “是吗?”司季夏应声了,神色本是平静到近乎冷淡,现下却是微微扬起了嘴角,弧度很浅,也足够让人看得清楚,他在笑,温和浅柔的笑,像是想到了什么温柔美好的事情一般,让极寒的冬夜也能开出最柔美的花,“或许吧,然若是自己情愿,所有的便都是好的。” 白拂定定看着司季夏,看着他的眼睛,似要透过他的瞳眸看到他的内心,“所以公子才一定要见到九皇子。” 不是因为他想要挑战皇权,不过是因为他视若生命的那个人被污秽之人惦想着,他不可忍,也不能忍。 “阁下看得出在下有些急不可耐,不知阁下今夜愿为在下抚一曲,是否是给在下带来了好消息?”提及“九皇子”三个字,司季夏眸中唯见森寒。 “正是。”白拂微微颔首。 “何时?”司季夏冷声问。 “明夜。” “那明夜便有劳阁下了。”司季夏面色森寒,口吻却是客气。 “不敢当,这是白某应当做的。”白拂垂了眼睑,“夜已深,公子身有不适,还是早些回屋歇着为好。” “告辞。”司季夏倒真是一句客气话都不再有,只朝白拂微微垂首后,转身便走。 司季夏离开的脚步很快,与到这湖心亭来时的缓慢速度形成天壤之别。 看得出,他有些急着离开,抑或说他急着快些回到屋里去,回到他在乎的人的身边去。 情太深,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白拂笑着微微摇了摇头,这种问题,与他何干。 司季夏回了屋,将身上的斗篷取了下来,重新挂回到床头的架子上。 冬暖故还在睡,没有醒过的迹象,她只是翻了个身,面朝里睡着。 司季夏没有拖鞋上床,只是坐在床沿上,静静看着冬暖故的侧脸,看了许久许久,他才站起身又离开了床榻,走到置放在床尾处的柜子前,拨开柜门上的铜扣,从柜子里取出了一个黑长的包袱。 司季夏将裹在外边的黑布解开,露出了里边的厚沉木盒。 那是装着他的机甲右臂与他的长剑的木盒。 开了盒盖,司季夏取出了盒内的长剑,才将木盒阖上,重新裹好外边的黑布,随之将其收回了柜中,没有走回床榻前再看冬暖故一眼,而是又出了屋去。 明夜见了九皇子之后,他与阿暖要离开云城的路只怕会变得难走,他必须保证他手中的剑足够锋利,才能让阿暖一直对他笑。 不是他非要他们离开的路变得难走,而是他不得不这么做。 因为,他无法容忍任何人玷污他的阿暖,哪怕只是言语上,哪怕只是在心中想着,他也无法忍。 阿暖,只是他一个人的。 冬暖故没有醒,她这一觉,睡得很踏实很安稳。 待她睁眼时,窗外有朦胧灰白的光线,暗夜正褪去,黎明正拢上。 冬暖故醒了,司季夏却没有醒。 冬暖故侧身抬眸看他,见着他的下眼睑上还是积着颇为浓重的青灰,好像不管他睡多久,都不能抹掉他眼睑上的这些浓重的青灰似的。 他似乎,总是很累很累。 因为她,而变得很累。 冬暖故忽然间很是嫌恶自己,嫌恶真真是手无缚鸡之力总是要他保护的自己。 如今的她,弱小得可真就像个废人一样,若是没有平安时刻守在她身旁,怕是任何人想要拿捏她的性命都是易如反掌。 这个静寂的晨间,冬暖故觉得很烦躁,烦躁得她只想窝进司季夏的怀抱里寻求到冷静。 她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 只见她将脸慢慢窝进司季夏的颈窝里,呼吸着他身上似乎总带着的一股清清淡淡的桂花香,却觉还不够,便一边收紧环在他腰上的手臂一边在他颈窝里蹭蹭,让自己尽可能地贴近他,好似如此就能让她烦躁的心安静下来似的,一时间竟是忘了司季夏还在睡。 睡着的司季夏只觉有什么毛毛痒痒的东西在他颈窝里蹭了又蹭,蹭得他有些难耐,不由睁开了眼。 一睁眼,便清楚地觉到冬暖故正在紧紧搂着他,像怕他会消失不见似的将他搂抱得紧得不能再紧,那张正吐着温柔鼻息的小脸就在他颈窝里轻轻地蹭着,蹭得他浑身都有些难耐起来。 “阿暖?”司季夏有些不明所以,柔声唤冬暖故。 谁知他不出声还好,这一出声,冬暖故将他扒得更紧,不仅如此,还一个用力翻身,将他压到了身下。 冬暖故这一翻身倾压吓了司季夏一跳,忙扶住她的肩将她一边将他从自己身上移下来,一边急急忙忙地往旁退开身,紧张道:“阿暖莫这样,压到肚腹可就不好了。” 冬暖故没有像寻日里那样任性地又重新抱上司季夏,只是躺在那儿定定地看着司季夏,眸子里有哀愁,看得司季夏的心一拧,连忙抬起手来抚她的脸颊,不安着问:“怎么了阿暖?可是我弄疼你了?” “平安抱抱我。”冬暖故笑了笑,眸中哀愁不减。 司季夏不由分说地便将她搂进怀里,与她耳鬓厮磨,还是不安道:“阿暖怎么了?可是心里有事?与我说说可好?” 他喜欢她笑,他见不得她难过的模样,哪怕一点点,他都觉得揪心。 “我能有什么事。”司季夏的怀抱让冬暖故觉得心里的烦躁少了些,她本是不想说,但怕司季夏一直紧张,便幽幽道,“只是觉得自己太过无能,总是让你太累,总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好妻子。” 有哪个妻子成日里让自己的丈夫放心不下自己的? “阿暖很好,很好。”司季夏将冬暖故搂得更紧了,想说什么,却觉得除了“很好”这个词之外,他觉得这一时间他也找不出什么词什么话来宽慰他的小娘子,“阿暖真的很好。” “觉得我好的,也只有你这个傻木头而已。”司季夏紧张的话让冬暖故抿唇笑了,眸中的哀愁与心中的烦躁更少了。 “我不怕累。”司季夏又道,“我愿意为阿暖累。” “可我不想你累。”怎么觉得和这傻木头就说不到一块儿去。 “我说过我会保护好阿暖的,阿暖不需要做什么,有我在就好,有我保护阿暖就好。”司季夏还是坚决道。 “……”冬暖故在衾被下踹了司季夏一脚,踹得司季夏一头雾水,很是不解道,“阿暖为何要踹我?” 难道他说得不对?他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他不需要阿暖会什么,他只要她像个寻常女子一般寻寻常常过日子就行,他的妻子,不需要会武不需要手握冰刃,甚至不需要她会下厨不需要她会女红,这些,他会就行。 她只要在他身旁,就行。 他喜欢阿暖的笑,想要一直守着。 “因为你傻。”冬暖故瞪了司季夏一眼,这一瞪,瞪得她眸中的哀愁完全消散了。 “我……傻吗?”司季夏更是一头雾水了。 “不傻能叫傻木头么?” “也只有阿暖这么叫而已。” 司季夏的嘴很诚实,腿上又是遭来冬暖故的一脚踹,司季夏则是将她搂得紧紧的,在她耳畔满足地笑道:“阿暖不难过了。” 他看到她眼里的哀愁与烦躁没有了。 “你这么傻不拉几的,我要是多愁善感的,只怕要和你不配了。”冬暖故也笑了,轻轻笑出了声,“傻木头,我们什么时候走?” 离开了这种是非之地,到水月县那个平和的地方去,到了那儿,就算她没有内力武功身手也不打紧了,因为那儿,不会再需要她会这些,因为那儿,很平和。 而她,只要有力气会干活能生存就行。 这样的话,平安下眼睑上的浓重青灰,便能抹去了。 “阿暖再等我两日,可好?”司季夏贴在冬暖故耳畔,柔和着声音问道。 “好。”两日又何妨,他便是要她等上一年半载,她都会点头答应。 因为,他在哪儿,她便在哪儿。 晨曦愈来愈亮。 忽然之间,桃林别院里传出一声仿佛撕心裂肺般的痛呼,这声音好似再将积沉在心底的全部痛楚爆吼了出来,低沉得有些可怕。 “啊——啊,啊——” 只见楼远双手紧捂住自己的脸,在床榻上翻滚不已,喊叫不已。 ------题外话------ 二更上上上!谢谢姑娘们的鸡血和关心!叔今天虽然还是一副不太成人的残躯,但叔还是来勤奋地更新了!要不要给叔点赞!哈哈哈~ 来来来,鸡血不要断!有了鸡血叔才能坚持着不请假!叔从五月初到现在,没有再请过假啊~哦呵呵呵~ 嘤嘤嘤,又收到三星票子,不要三星票子啊姑娘们,要五星五星五星【经典必读】啊! ☆、091、你死,她也死【三更】 “啊,啊——”楼远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绑满绷带的脸,浑身抽搐着,在床上来回翻滚着,喊叫不已。 他的喊叫声有着撕心裂肺的感觉,仿佛疼到了人所能承受痛楚极点,想要昏蹶,却又清醒无比的锥心感,声音低沉沙哑得就像一头想要自我舔舐伤口都不能的困兽。 此时的他,很痛苦,很痛苦。 薛妙手抬起打翻点着泌香小铜炉的手,站在床榻旁冷眼看着没了泌香的压制而痛苦不堪得直在床榻上翻滚的楼远,一边用干净的帕子擦着手一边对站在一旁面色发白得一时间竟是不知该怎么才是好的春荞与秋桐冷冷道:“还杵着做什么?还不上去用布堵着他的嘴?不怕他不小心咬着舌头把自己给咬死了么?” 春荞恍然醒神,连忙慌手慌脚地从怀里扯出帕子,就要往楼远嘴上堵去,然她的手才伸过去,楼远却猛地坐起身,出手狠快地反掌就劈在春荞的手腕上,气劲狠得竟是将春荞的手腕震麻得良久都抬不起来。 只见楼远那没有被绷带裹住的两只眼睛,此刻猩红得可怖,仿佛失去了理智似的。 “爷!?”春荞被楼远那双满是血红的眼睛惊到,一时间连声音都在颤抖。 然下一瞬,又见得楼远将双手死死地按捂在自己脸上,又撕心裂肺地喊叫起来。 薛妙手见状,微微蹙起眉,随之竟是见她忽地抬起脚,一脚就踩到楼远的肚腹上,力道不轻,踩得楼远的嘶喊声在那一瞬间有些停顿,继而竟像疯了一般抬手蓄气就要朝薛妙手砍去。 眼见薛妙手躲避不及时,屋外忽然传来急骤般的琴音,楼远那就要劈到薛妙手面门上的手刀停顿住,再往前不得。 只见薛妙手又在楼远肚腹上狠狠踹了一脚,踹得他举起的手刀收了回去,薛妙手本是微拧的眉心此刻已变成紧紧拧起,面色阴阴沉沉,声音也变得阴厉起来,看着春荞道:“把他的嘴堵上,别让他一时没把控住把自己的舌头给咬了。” 说罢,薛妙手又转头看向秋桐,声音依旧冷厉地吩咐道:“还有你,将他的手脚拴紧拴牢,要是他还想要这张脸,就别让他乱动。” “是!夫人!”春荞秋桐立刻照做了,动作丝毫不敢有慢。 那急骤的琴音还在继续,直至楼远的嘴被堵上,手脚被捆牢。 白拂站在薛妙手身旁,这才将掌心按到琴弦上,让琴声停止了下来。 楼远被捆缚着不能动弹,双手反绑在身后,让他根本就碰不到他自己的脸,使得他的双眼看起来愈加的赤红。 薛妙手只是神色冷冷地看着楼远那双像是困兽一般猩红的双眼,忽而竟是笑了,“这双眼睛,此时此刻看起来还真是漂亮。” “夫人这个时候不应该夸赞他。”白拂客气地接话。 “呵呵……是么?”薛妙手又是轻轻一笑,神色又是忽尔间恢复了寻日里的冰冷,冷声道,“捱过六个时辰,他就活过来,捱不过,那就是他的命不好了。” “必须六个时辰?”白拂面无表情地看着楼远的眼睛,问薛妙手。 “六个时辰已经是最短最少的时间,没有六个时辰,就算他活着,他这一世人都要顶着一张溃烂的脸见人,只怕你们没人愿意他这样吧。”薛妙手又开始擦拭她的手,好似她的手擦不干净似的,“这六个时辰很重要,因为他很可能在这段时间内死去。” 白拂抱着瑶琴的手微微一颤。 “所以,记住了,这六个时辰里,不能让他睡过去,不到六个时辰,他脸上的绷带也不能拆。”薛妙手终于将她的双手擦得满意了,随意地帕子扔在了地上。 “白某谨记夫人的话。”白拂微微朝薛妙手微微欠身。 “大琴师可别忘了答应过我什么。”薛妙手道。 “白某心中记得清楚。” “既是如此,那我便走了。” “白某送夫人一程。” “不必。”薛妙手抬手拒绝了白拂的客套,“留下看着他,让这两个丫头其中一个送我出去便行。” “那白某便在此目送夫人离开。”白拂倒真没有客气,只对春荞吩咐道,“春荞,替我送一送夫人。” “是,白拂公子。”春荞应声,走上前来,还未来得及道一声“夫人请”,薛妙手便已径自走了。 “守了一夜,秋桐也下去歇着吧,我看着这小子就行。”白拂看了站在一旁的秋桐一眼。 秋桐不放心地看了楼远一眼,不敢说不,只应声退下了。 屋里的人都走了,只剩下床上的楼远与床前的白拂。 白拂又静静地看了全身上下被捆得牢牢的楼远一会儿,才拖过一张椅子在床前坐下身,将抱在臂弯里的瑶琴放到两腿上,竟是难得温和地对楼远道:“难得我想要对你大发慈悲一次,想听什么曲子,我可以为你抚上几曲。” 楼远只是睁着猩红的双眼瞪着他,一声不吭。 准确来说,就算他想吭声,也吭不了。 因为他的嘴上还堵着布帕。 而白拂,似乎也只是随口一问而已,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楼远的回答,是以他自己的话音才落,他便慢慢悠悠地抚起了琴来。 琴声幽宁,能让人狂躁的心绪渐渐平缓下来。 楼远眸中因疼痛而起的腥红在这婉转的琴音中渐渐淡下。 “北霜国的天,马上就要变了,过不了多少日,就要下起大雨了。”白拂慢悠悠地抚着琴弦,声音也轻轻缓缓慢慢悠悠的,“你知道我向来不及你聪明,考虑问题也不比你周密,你也已经很久没有为大人做过什么了,这一回,你应当来为大人撑一回伞了,我想你应当不会有何异议才是。” “而要为大人撑伞,你就不能只呆在这桃林别院里,下雨了,你的衣裳和鞋子,总会要被雨打湿。” 楼远在床上蹭动着身子,将背蹭到床栏上,艰难缓慢地坐起身。 白拂看着楼远艰难地坐起身,也只是看着,并未上前扶他一把,也没有要扶他一把的意思。 楼远眸中的赤红虽在琴声中有减退,却只是少许,待他坐起身后,才见得他微微点了点头。 他在同意白拂说的话。 大人是他们的父是他们的师更是他们的恩人,若是有机会在雨日为大人打伞,他们都将会义不容辞并且义无反顾,就算送上他们的性命。 他也知道北霜国很快就要下起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雨,比南蜀国的那一场雨来得还要大还要迅猛,也的确像白拂所言,他要想为大人撑伞,就绝不能只是呆在这桃林别院里。 所以,薛妙手施附在他身上的折磨苦痛,他必须忍过去。 无论如何都要忍过去。 白拂不说话了,只垂着眼睑专注着抚琴。 楼远早已承受不了脸上那比被人千刀万剐还要锥心的疼痛,又是浑身抽搐颤抖着倒在了床榻上,连呼吸都在颤抖,发白的嘴唇渐渐变得干裂。 白拂并未理会楼远的痛苦,他还是只专心地拨弄他的琴弦,似乎此时此刻他的眼里,只有他的瑶琴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当楼远双手颤抖得厉害好似要挣脱手上的绳索抓按上自己的脸而不得,折磨得他又开始在床上翻滚的时候,白拂将十指按在琴弦上,按停正铮铮有声的琴弦,这才又缓缓淡淡地张嘴出声。 “我昨夜找了那个疯丫头,与她说了几句话。” 本是在床上痛苦地翻滚不已的楼远在听到白拂这么一句话时,身子微僵,顿在了那儿,而后倏地翻过身来,定定盯着白拂看。 “我才一提到那个疯丫头,你就不疼不滚了?”白拂眼里有些鄙夷与不屑,“怎么,想知道我与那疯丫头说了什么?” “其实,我与她说的话,十个指头都能掰得过来,因为我嫌恶她,还不想与她多说一句话,不过为了你小子,我又不得不与她说上几句话。”白拂嫌恶融雪,是真的嫌恶,不管是楼远钟情也好,是李悔说她是好姑娘也好,他如今对她的感觉,也还是只有嫌恶而已。 或许日后这种感觉会转变,那也是日后的事情了。 楼远又在努力地凭借着床栏坐起身,白拂则是不疾不徐道:“急什么,还怕我吃了她不成?放心,她还勾不起我要吃她的欲望。” “好了,坐起来了就好好坐着吧,不就是想知道我与她说了什么,放宽心,我没有在她面前说任何一句你的不是,你在她心里,还是那个好得不得了的爷。”白拂一手按压着琴弦,一手拨着琴弦,拨出“绷绷”的沉闷声响,“我不过是与她说你快死了而已。” 楼远微微睁大了眼,眸中那因方才的悠缓琴音而淡去的腥红似又开始卷漫上来。 他说不出话,只能等着白拂接着往下说。 “我还说,若要你活着,就要用她的命来换。”白拂面色平静,像是在说一件与他毫无干系的事情似的,“你猜她怎么说?” 白拂当然不会想要楼远的答案,只听他接着道:“她毫不犹豫地说她愿意换,呵呵,这倒是我没有想到的,没想到一个一无是处的疯丫头居然将你看得比她自己的命还重。” “然后啊,你猜我又说了什么?”白拂似乎与楼远开上了玩笑一般,竟是一问接一问,而明明楼远根本就不可能回答得了他的问题。 只见楼远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白拂忽然轻轻浅浅地笑了,“我说,她要是想救你的命,就要到陨王府去走一趟,因为能救活你的命的东西,只有陨王府里才有。” “再然后,我就让两名影卫将她带出府去了。” 白拂说得好像在说一件极为寻常的小事,而楼远双眸圆睁,某种赤红较之前更甚,一双眼睛红得好似血池炼狱,正翻滚着沸腾的怒火,蹭到床边猛地就站起身。 他太过于急切,急切得他竟是忘了他全身上下都捆绑着绳索,根本让他走动不得。 是以他才想要抬脚,整个人便朝前重重跌趴在地。 而就在他的下颔就要撞到冷硬的地面时,白拂迅速躬身伸出手揪住了他颈后的衣裳拎起他的上半身,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才不至于他的脸撞到地上。 然后就是白拂带着不屑的声音冷冷道:“你这副随便一个人来都能将你踩死的模样还想着去救你的女人?先省省吧。” 白拂说着,手上一提力,将楼远拎起,用力扔回了床榻上,而楼远还不死心,翻动身子又要坐起身,谁知却是遭来白拂一脚踹在他的肚腹上,踹得他疼得立刻蜷缩起身子。 “放心,她身边的那两名影卫身手不差,应当能护住她两个时辰,不过这两个时辰之后她会如何,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想,依雅慧郡主那性子,应当不会急于将她杀死解恨,应该会想着法子来慢慢凌虐她至死才是。” “我是不会去救她,而冰刃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知道她在哪儿,你要是想要救她的话,就自己好好捱过这六个时辰自己去救。” “捱不过,就你死,她也死。” 楼远双眼红得能滴出血来。 ------题外话------ 三更奉上!继续求鸡血求月票! 明天的更新应该在下午,姑娘们早上勿等~ ☆、092、女人,可做毒药 【一更】 春荞送了薛妙手到相府大门,差了两名家丁驾车送薛妙手到她想要去的地方。 薛妙手没有拒绝春荞的好意,上了马车,与家丁道了两个字,“皇宫”。 家丁很震惊,却又什么都不敢问,只敢恭恭敬敬地驱车往皇宫方向去。 待马车在宫门前的白玉石桥前停下,薛妙手从马车上下来后,家丁发现,正与方才在相府门前上车的那名姑娘竟不是同一名姑娘,尽管穿着打扮一样,然脸面却是换成了另一个人的脸面,一个年纪约莫三十五六的妇人脸孔。 家丁震惊不已,在薛妙手走上石桥时,他们连忙掀开车帘来看,看看里边是不是还有人。 没有人。 因为马车在路上不曾停下过,也不曾再有人上过马车。 至始至终坐在马车里的,只有那名在相府门前上车的面色冷冷的美人。 可,没有人敢说一句什么或敢问一句什么,他们只是下人而已,主子吩咐下来他们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该问的,万万不可多问,也不可多猜疑。 只见薛妙手下了马车后过了白玉石桥,直直往宫门走去,宫门前值守的执戟侍卫将她拦下,很快又恭恭敬敬地让了道,让她进去了。 似乎她在这宫里也是稍有身份的人,否则侍卫的态度不会转变得这般快。 相府的家丁驾着马车调转了头,回相府去了。 薛妙手入了宫门后,穿走在长长巷道中,路上逢见宫人,皆会停下脚步来朝她微微欠身道声“姑姑好”才继续朝前走,薛妙手则是微微颔首以示受礼,丝毫不觉这些宫人朝她欠身行礼有何不妥。 她的脚步,往芳兰宫的方向去。 如今的后宫之中,属芳兰宫地位最高,便是王后的芳芷宫,都远不及芳兰宫。 因为,芳兰宫里住着的,是王上最为宠爱的纯贵妃,而芳芷宫里住着的则是早已不得王上宠爱的王后。 如今的王后,不过是有名无实,现今整个后宫的实权,都握在纯贵妃的手里。 不仅如此,王上还允许纯贵妃参政议政,真真是完全打破了后宫之人不得干预政事的历来规矩。 是以纯贵妃手上所拥有的权利,可要远远大于有史以来的王后。 薛妙手走到芳兰宫宫门前时,陨王爷正从芳兰宫中出来,不知殿中发生了何事,以致陨王爷出来时带着一脸的怒容。 薛妙手见着陨王爷,停下脚步站到了一旁,微微垂首,恭敬道:“见过陨王爷。” 陨王爷则是看也不看她一眼,就像他的眼里根本就不存在这么个人似的,跨着大步走了。 薛妙手也不在意,只见她面色不改,也是看也不再看陨王爷一眼,在陨王爷走过她面前后便转身不紧不慢地继续往雕花的厚重殿门走去,正巧有一名宫人从殿中碎步而出,神色有些慌张。 宫人一出殿门便瞧见正徐徐走来的薛妙手,面上立刻露出喜色,忙跑上前来,有些急忙道:“姑姑终于回来了,娘娘从昨夜起便开始在找姑姑了。” “嗯,知道了,下去吧。”薛妙手只微微抬手,宫人及站在殿门前的两名宫人一并退下了。 殿内很静,不见有宫人的身影,唯见一抹身姿婀娜的身影站在宽大的雕花窗花前,正垂眸摆弄着放在窗前架子上的一盆绿竹。 盆中的绿竹长得极好,竹叶翠绿且干净,不难看出常常有人照料。 摆弄着绿竹的,正是纯贵妃云绿水。 只见她一手提着一只茶壶,一手拿着一张帕子,将茶壶里装着的冷水倒到帕子上后,正一下一下慢悠悠地擦拭着面前绿竹的竹叶,听着有脚步声走进殿来,头也未抬,只用那不管何时听起来都柔软好听的声音问道:“回来了?哪儿去了?” 薛妙手不答话,眼里更没有任何敬畏之色,反倒是自由自在得好似在自己家里似的,走到了云绿水身旁的椅子上坐下,看也不看云绿水一眼,径自拿起椅子旁摆放着的茶几上的茶壶,为自己倒上一盏茶水,兀自喝了起来,就像没有看到云绿水也没有听到她说话似的。 云绿水也好像是早就习惯了薛妙手这样的态度,也不在意,只继续慢悠悠地擦拭她的竹子。 薛妙手只是轻呷了一口茶便将茶盏放下,似乎是这茶水不合她的胃口,又似乎是她根本就不渴根本就不想也不需要喝茶,这才听她冷冷道:“怎么?我去哪儿也要和你报备一声才能去么?” 这时候薛妙手的声音,与在旁人面前的她的声音截然不同,不再是冷冷的女人声音,而是有些尖锐的又有些沙哑的男人声音,难听得就好像是太监才会有的声音。 “我不过是问你一声而已,我敢叫你和我报备吗?”云绿水丝毫都不在意薛妙手的声音,像是习惯了,又好像是她根本就知道这其实才是她真正的声音。 云绿水在笑,笑得柔美,迎着错漏过雕花窗户的日光,妩媚得迷人。 “呵……”薛妙手也轻轻一声笑,眼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邪佞,“那急着从昨夜就开始找我做什么?” “不过是从昨夜开始脸就隐隐泛疼,想找你看看而已。”云绿水声音柔柔软软的,任是任何一个男人听了都觉酥骨,单就这声音,也难怪王上会宠爱她。 “哦?”薛妙手微微挑眉,“过来我看看。” “不着急,待我把这盆竹子擦拭干净,都等了你一整夜了,也不急着这一时半会儿。”云绿水倒真是丝毫不着急的模样,因为此时此刻她的眼里,似乎只有面前的那盆绿竹。 薛妙手将背靠到椅背上,抬手扯下了黏在面上的人皮面具,头往后仰,微微闭起了眼,沉着声音问道:“莫维那老东西来做什么?” “做什么?”像是听到好笑的话似的,云绿水轻轻笑了笑,手上擦拭竹叶的动作却是更加轻柔了,“他找我还能做什么,无非是让我在王上面前讨个准话,让王上必须给他那死去的龟儿子讨个大大的公道。” “你没答应。”薛妙手的话里只有肯定没有疑问。 “瞧你说的,我为何要答应他?我是他牵着鼻子的狗吗,他想要什么我便得答应什么?”云绿水还是在笑,笑得愈加的妩媚,“再说了,我要是答应了他,你回来不得发天大的火气吗,他算什么东西,怎能和你比。” 薛妙手没有说话,只是冷冷一笑。 云绿水继续专心致志地擦拭她的竹子。 少顷,只听得薛妙手好似自言自语一般道:“你这么爱竹,怎么就不学学丞相大人,在这芳兰宫的院子里也全都种上竹子?” 云绿水正擦拭着最后一片沾染着少许灰尘的竹叶手蓦地一抖,下一瞬,竟见得她猛然将前一瞬还视若珍宝细心呵护着的绿竹用力扫到地上,精致的花盆撞击得冷硬的地面,碎成无数片,盆中的泥土也撒了一地,脏了本已擦拭得干干净净的竹叶。 而前一瞬还笑得妩媚迷人的云绿水,此一刻像是变了个人似的,面上不仅没有了迷人的柔笑,反是变得有些狰狞扭曲,只见她边用脚狠狠地去踩那几株小小的绿竹边吼叫一般地朝薛妙手嘶喊道:“我不爱竹!谁说我爱竹!?我不爱竹!我恨竹!恨竹!” 云绿水狠狠地碾踩着自己脚下的那几株竹子,好像要将它踩得面目全非才甘心,面色狰狞扭曲,眸中有怨有怒更有浓浓的恨意,那样的浓烈的恨意仿佛流遍她全身,使得她的身子在微微地颤抖。 “不爱便不爱,如此激动是做什么?”薛妙手神色冷冷淡淡的,与云绿水这激动的反应形成鲜明对比,“这竹子扔也扔了踩也踩了,既然不爱,以后就别养了,养了又毁了,不觉得累么?”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云绿水还是在跺踩那几株竹子,面色苍白,不再嘶喊,只是睁圆着眼死死盯着脚下的文竹,嘴里喃喃着。 “呵……是啊,我不知道不明白,就像你不明白我一样。”薛妙手又笑了,笑得不再有冷意,只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尽愁思。 过了良久,殿中才又安静下来,安静下来后只闻云绿水颇为急切的呼吸声。 地上的绿竹已经被踩得完全烂掉,与黑泥完全混在了一起。 云绿水的绣鞋鞋底,也沾满了泥。 “好了,闹够了就过来让我看看你的脸。”薛妙手只是神色冷淡地看着云绿水,丝毫不关心她的心绪。 只见云绿水怔怔地看着完全被她踩毁了的竹子,傻傻愣愣地笑了笑,这才转身走到薛妙手面前。 薛妙手没有站起身,只是抬起手抚向云绿水的脸,像她昨夜抚摸楼远的脸一样,抚得缓慢细心。 片刻后,他收回手,站起身,还是那抹有些尖锐又有些沙哑的难听男人声音道:“回床上躺着去,到点泌香的时辰了。” 云绿水默不作声,只是听话地转了身,往偏阁走去。 殿门大开着,没有一个人敢进来。 宽大的殿阁里,只有云绿水与薛妙手。 云绿水躺在铺着柔软锦缎的床榻上,床头旁的小几上放着一只浑身镂刻着花纹的小铜鼎,正有淡淡的白烟从鼎身上的花纹中慢慢逸散出来,慢慢地缭过云绿水的鼻底。 薛妙手负手而立在窗边,昂头看着亮白的苍穹。 少顷,只听她问道:“昨夜可有给莫琨送药?” 莫琨,是北霜国当今圣上的名讳。 “我敢不送吗?”躺在床榻上的云绿水微闭着眼,面上不见了之前的狰狞之态,又恢复了那副柔柔的笑容,“你的事情,我若是不办好,岂不是不想要命了?” “这个事情,你倒是做得动没有让我失望过。” “呵呵,那是自然,我可是也很乐意看着他活在病痛中却又死不了不舍得死的痛苦模样的。”云绿水笑得轻轻柔柔,“只是他每日都只知欲死欲仙,那欲死欲仙的滋味都让他忘却了病痛之味是以极少请太医了瞧,只要美人脱了衣裳往床榻上一卧,他便觉病痛好了,我还从来不知,原来女人也可以做药。” “女人岂止可以做药,更可以做毒药。”薛妙手笑得阴阴冷冷,眸中有杀意在翻滚,随之她又立刻闭上眼,似乎不想让这股杀意翻滚得太是厉害。 薛妙手揉揉眉心,尔后走回到床榻前,看向床榻上虽是在柔笑但是面色颇为苍白的云绿水,冷淡道:“这几日我瞧着你的面色不大好,为何不请大夫来瞧瞧?” “大夫?太医吗?”云绿水没有正眼,笑得很是嘲讽道,“我可不认为那些太医会好好帮我诊脉,他们应该是巴不得我这个妖妃早些死,虽然我也的确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但我可不能现在就死。” “我也不会让你现在就送死,我已经帮你找了大夫。” “今夜,会来帮你看诊。” ------题外话------ 昨天没有更新,实在是叔的身体崩溃了,请假条是女王大人帮叔发在的留言区,应该有很多姑娘没有看到,还请姑娘们见谅。 叔今天还要再去一趟医院,上周五没有确诊,今天一定要确诊,不然叔这个老身体就只能一直处在崩溃中。 所以,先上一更,晚些时候再上二更。 其实,这个月末的更新已经算是大结局的内容了,因为叔不打算请假码大结局,这一天天的更着,该结局时就结局,这样姑娘们也不用巴巴地等大结局。 啊~求姑娘们的月票治愈啊~啊啊啊~ ☆、093、我有事要与阿暖说 【二更】 冰刃嗜睡,若说这世上他认为最重要的两件事情,一件是用手中的冰刃剑与人打架,一件便是睡觉。 只要他想睡,他可以在床上睡两天两夜不吃不喝。 现下,他就是这样,只不过时间没有到两天两夜而已。 他睡了整整十个时辰。 因为他觉得心烦,烦得只有睡着了才不觉得烦,然后他就努力睡过去,他也就真的睡过去了。 他还不想醒的,他还想继续睡,他觉得他还没有睡够。 可是有人存心不让他睡,一直在敲着他的房门,一声又一声,似乎不知烦似的,一声也不吭,就只是敲门,好似非要敲到他醒来才甘心。 这个敲门声,足足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敲到冰刃再也无法忍受,从床上蹦起了身,烦躁地挠着脑袋,怒气冲冲地走过来开门,一边吼道:“老子砍了你手!” “砰!”门开了,冰刃用力地拉开门扉,力气打得竟是将门扉从门框上生生拉脱下来,他松手时,门扉就砰的一声闷响砸到地上。 门外的人不慌也不恼,只是口吻淡淡地问道:“一千两兄睡了一日一夜了,不觉饿?” 门外站着的,是司季夏。 这便是说,方才一直在这“坚持不懈”敲门的,就是他。 冰刃火冒三丈,就差没揪着司季夏的衣襟将他往楼下扔,只抬手将自己的头发挠得更乱了,耷拉着一张苦脸瞪着司季夏,愤愤道:“我说五百两,你关心你自个儿的媳妇儿就行,你关心我这种皮糙肉厚的草莽做什么,走走走,赶紧走,老子不饿,老子什么都不想吃,老子只想睡觉!” 冰刃一边说一边朝司季夏烦躁地摆摆手,轰他走,而后伸过手想要将门扉阖上将司季夏隔在门外,然他伸手捞了个空,这才想起门扉已经被他拉扯烂了。 算了算了,烂就烂了,烂了他也一样能睡。 冰刃又挠了挠头,不再理会司季夏,兀自转身又要回床榻上躺着去。 他要是不睡着,指不定他会心烦得想要抓几个人来砍才能舒服。 “今夜我为一千两兄烧了几盘荤菜,还劳白拂公子差府里的人送来了几坛子好酒,一千两兄不去尝上一尝?”司季夏没有走。 酒? 冰刃眼睛一亮,立刻冲出了门槛,看也不看司季夏一眼就直往楼下冲去,一边高声道:“老子要喝酒!” 厨房里,冬暖故正在摆置酒菜,冰刃风一样地冲进厨房,什么都不说,也没有理会冬暖故,撸起衣袖就坐到桌边的长凳上,抱过一只酒坛解开封泥,昂头大口大口地就喝,喝了几大口后伸去抄起桌上盘子里装着的一只鸡腿就往嘴里送,真真是一副江湖草莽的模样。 冬暖故还是在安静地将放在灶台上的菜端过来放到桌上,完全不介意冰刃的吃相,更不在意这饭桌上突然就出这么个粗鲁的人,就好像冰刃根本就没有在饭桌上出现似的,她的神色至始至终未有变,便是连眸光都未有跳上一跳。 片刻之后,司季夏也走进了厨房来,在冬暖故身旁坐下,冬暖故为他盛了饭,给他递了筷子,随之他们才坐下,安安静静地吃饭。 整间厨房里,只有冰刃喝酒的呼哧声和大口嚼肉的咂咂声。 司季夏还是习惯性地在夹第一口菜的时候将菜夹到冬暖故碗里,而后才吃他自己的。 冬暖故给司季夏盛了一碗汤,放到他面前。 司季夏便慢悠悠地喝汤。 冰刃还是在大口大口地喝酒,已是第二坛酒。 在冰刃喝到第三坛酒的时候,冬暖故说话了,说得不紧不慢,像在说一件可有可无的小事似的。 “小余姑娘不见了。”这是冬暖故说的第一句话。 她说着一句话时,冰刃被正往喉咙里咽下的一口酒呛住了,咳嗽不已。 冬暖故往司季夏碗里夹了一块鸡肉,还是不紧不慢道:“融雪也不见了。” 冰刃的咳嗽声更甚,只见他微微瞪大了眼,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冬暖故。 冬暖故这才抬眸看他,“不知道她们会不会死在外面。” “啪——”冰刃手中的酒坛掉落在地,碎裂开来,里边的大半坛子酒洒了一地,湿了他的裤腿,也湿了他的鞋。 酒香瞬间在整间厨房弥漫开,香醇好闻。 冬暖故伸手去夹菜,还是慢悠悠道:“我说的是实话。” 这是冬暖故说的第四句话。 而当她这第四句话的尾音堪堪落下时,厨房里哪里还见到冰刃的人影,唯剩方才他面前桌上的一摊碎骨头与碎了一地的酒坛及洒了一地的酒水。 冬暖故夹起的这一夹菜还是放到了司季夏碗里,只听得司季夏道:“阿暖不用给我夹菜,阿暖吃便好。” 冬暖故这才发现她竟是不知不觉间给司季夏夹了满满一碗的菜,堆在碗里连他碗里的米饭都看不见了。 冬暖故不由笑了,“那你就吃完。” 司季夏点点头,他自然是吃得完的。 他们相处得很自然,就好像方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司季夏喝完了冬暖故盛给他的那一碗汤,也将碗里的菜吃完了的时候,冬暖故碗里的米饭却还是满满一碗,并未吃了多少口,似是她没有食欲吃不下,又似她心中有事情。 “阿暖在担心那两个姑娘。”司季夏给冬暖故夹了一小块肉,放到她碗里,柔声道,“阿暖不吃些东西是不行的。” “平安。”冬暖故瞧见司季夏给她夹来的菜,抬起筷子,将其夹起放到了嘴里,咽下后轻轻唤了司季夏一声。 “我在。”司季夏又给她夹了一小夹的青菜。 这一次,冬暖故没有再动筷,而是转头看向一脸温柔的司季夏,笑了笑,问道:“和朋友相处,是什么感觉?” 司季夏的手蓦地微微一颤。 只听冬暖故又是微微笑道:“我没有朋友。” 她没有朋友,从来就没有朋友,前世的手下,她把他们当兄弟了,却不知他们只把她当敌人,不然她也不会落得个被害死的下场。 今生,她觉得她也不会有朋友,她这样本就没有多少情感的人,又有多少人会喜欢她想要与她交友? 但是她有了平安喜欢她,她还遇到了一个对她完全不设防的融雪,还有一个会关心她有没有吃饭的可以说是陌生的姑娘小余。 她其实,也想要朋友。 有了朋友,日子,才会像是日子。 “阿暖……”冬暖故眉眼间的微笑让司季夏觉得心疼,一时间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才好,只心里想到什么便直说什么,“一千两兄身手好,那两个姑娘,不会有事的。” “应该是。”冬暖故微微点了点头,继续给司季夏夹菜,“好了,吃饭。” “阿暖……”司季夏有些迟疑地开口,“我有事要与阿暖说。” “嗯,吃完了再说。” “好。” * 冰刃听到冬暖故的话时,脑子里第一个闪过念头就是白拂,是以他冲出厨房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想要去找白拂。 是以他根本就不再理会白拂说过的不要踏足后院那幢单独的小楼的话,直接踹开了那个小小院子的门。 可他在那小小的院子里前前后后都绕过了一周后,都没有看到白拂的身影,使得他眸中怒火烈烈燃烧。 冰刃在那个小院里停顿了半晌后,又是风一般地掠了出来,往菡萏别院与桃林别院之间的那道高墙飞掠去,如鹰般掠上那高高的墙头,打趴守在墙头上的影卫,直直朝桃花开得烂漫的桃林别院跃去。 院中的楼阁里有琴音。 冰刃眸中的怒火在扩张。 他手中的冰刃剑已经出鞘,正在夜色里泛着寒光。 冰刃似乎已经怒得有些失去了理智,人还未走到楼阁前,他手中的冰刃剑便已劈开了夜色,直直朝那楼阁劈去,竟是不管那楼阁里还有无其他人。 凌厉的剑风扫过屋廊下的廊柱,竟是将那粗大的廊柱生生削断! 然剑风削断廊柱竟未见减弱,就这么又削过屋门及窗户直冲进有琴声传出的屋内! “轰——!”屋门及窗户断开,屋中更似有重物轰然倒地。 琴声未止,且还是绵绵柔柔能让人心绪平静下来的音调,没有任何攻击之意。 冰刃提着剑,一步一缓地走进琴声流转的屋中,没一步都带着杀意。 屋内,只见白拂盘腿坐在地上,面对着屋门方向,神色平静,手上更是抚出平静柔缓的曲子,面对着满腔怒火而来的冰刃,他竟是没有要与之过手的意思,因为,他似乎只想将手上这一首曲子抚完。 为这屋里的某个人抚完。 “冰刃兄若是想找白某拼命,还请容缓白某半盏茶的时间。”白拂的神色及口吻与寻常一样,然他的面色却与寻常不一样。 此刻白拂的面色,苍白如纸,而他的十指指尖,正在沁血,将他的指尖沁得红透,染红了他的指甲,也染红了他的琴弦。 而那根根琴弦上沾染的血迹不是斑斑,反是抹得均匀,使得那每一根琴弦都好像在血水里泡过一样! 可见他在这里抚了很久很久的琴,以致抚到指尖破裂流出血来,可尽管如此,他竟都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因为他不能停下。 因为他若停下,某个人就有可能会死。 现下,再只需半盏茶的时间便满整整六个时辰,过了这半盏茶时间,他才能停下。 这是他的兄弟,他怎能让他就这么死去。 所以,他必须这么做,就算用他的双手来换。 冰刃站在白拂面前,剑就在他手上,他正冷眼看着白拂,看着他沾满血的十指,眸中寒光更甚。 “哟,我倒不知靠着一双手混饭吃的白拂大琴师竟还有自残双手的喜好,怎么,不想要这双手了?不如我帮你砍掉怎么样?”冰刃挑眉冷笑着。 “冰刃兄若是想要白某这双手,也还请等半盏茶的时间,现在白某的这双手,还不能给冰刃兄。”白拂回答得平静,然他的鬓角有冷汗在细细密密地沁出。 他在紧张,因为这最后的半盏茶时间,很重要,也最痛苦。 “别说得老子多么稀罕你这双残废的手一样。”冰刃一声哼冷,抬手,将手中的剑移到了白拂面前,以剑尖抵在他的咽喉前,眸中的杀意与冷意依旧森寒,“说,你是不是把我师妹弄过来给楼远那个小白脸了?” “不。”白拂不惊不惧,甚至看也未看冰刃一眼,还是只专注地抚琴,像是他根本就不知道疼也不在意自己已经被琴弦伤得严重的十指似的,很是镇定道,“白某并未将她带来给阿远,白某只是将她也送出相府去了而已。” “你、说、什、么!?”冰刃倏地半眯起眼,剑尖抵到了白拂的咽喉上,在他的脖子上抵出了血色来。 “她们要是有个闪失,天涯海角,你的命,老子要定了!”冰刃面色冷冷,声音更是冷得彻骨,只见他把剑收回剑鞘,转身走了。 冰刃没有察觉,他说的是“她们”,而非是“她”。 他在无意间,把乔小余也算进去了。 他现在还没有时间取白拂的命。 他要赶着去救那头蠢猪和那只弱鸡,因为他知道,白拂绝不是在说笑话。 就在冰刃将剑收回剑鞘,转身之际。 琴声停止了。 与此同时,有人在屋中偏阁间说话。 “阁下稍待。”是低沉且又极尽沙哑的男子声音,“楼某与阁下一道去。” ------题外话------ 叔又拼了老命来更新了!叔要滚去医院了!祝叔今天能给医生诊出个所以然来!叔要崩盘了啊啊啊啊~ 27号了!姑娘们口袋里有月票的别藏过期了啊~给叔投了打鸡血吧哦呵呵~ ☆、094、你我可是见过?【求票】 屋里点着灯,灯火虽算不上很明亮,但足够冬暖故看清面前的司季夏了。 此时的司季夏站在床尾处的柜子前,袒着上身,任冬暖故将他的那只机甲右臂装扣他的右肩处的钢铆钉上。 他要跟冬暖故说的话,在厨房里吃完饭时就已经说了,然他只是说他今夜要出去一趟,还未多解释一句,冬暖故便点了点头,说好,并未问他具体要去哪儿去做什么。 司季夏觉得,与其说了让冬暖故为他忧心,不如不说,其实他也可以编造一个可以让她不会忧心的理由,只是,他编造不出,因为他不想骗她,不管出于任何理由。 冬暖故只说,回房帮他梳梳头理理衣衫,整齐了才好出门。 冬暖故不知司季夏要去做的是什么事情,她只知他要去做的,是他觉得非要去做不可的事情,否则他不会这般郑重其事地与她说。 而如今的云城于他们来说,很不安全,他若出这相府去,不管去何处,危险都会存在,不过大与小而已。 既然出门就必会遇到危险,那她就必须叮嘱他多加小心,不管他去做什么事情都好,只要他安然无恙地回来,她的问题,可以等到他回来的时候再问。 司季夏看着面前正极为专心又细心地给他装上假臂的冬暖故,他觉得阿暖纵是什么都不问,但却又像什么都知道似的,似乎是知道他要去的不是太平之地,是以要给他准备得周全。 冬暖故替司季夏将假臂稳稳装上后,再帮他将衣裳穿好,系好腰带,最后再替他将斗篷系上,一边交代道:“记得平平安安去,平平安安回。” “阿暖不问我要去哪儿吗?”司季夏盯着冬暖故的眉眼,有些不安地问。 “问这个做什么。”冬暖故很是无所谓的口吻,手上却是将斗篷系上的结打得整整齐齐的,“你要是想说,不用我问,你自会说,你既然要说之前有所迟疑,证明你去的可不是好地方,你心里定是觉得说出来也只会给我平添忧虑,必是在考虑究竟是说也不说。” 冬暖故将斗篷系带最后用力一拉,这才抬眸对上司季夏视线,微微一笑道,“我说得可对?嗯?” “阿暖说的……很对。”司季夏也柔柔笑了,却是有些惭愧又抱歉道,“可阿暖若是问的话,我一定会与阿暖说的。” “嗯……你们男人不是不喜欢女人多嘴多舌又多问问题么?”冬暖故笑吟吟的,微微歪了歪脑袋。 “这……如何能一样。”司季夏被冬暖故问住了。 “好了,有什么话,你回来之后再问你也一样,我要是问了,你肯定又要想着是说了好还是不说的好,何必让你这块傻木头为难。”冬暖故笑着抬手抚抚司季夏头顶及鬓边的碎发,“嗯,头发不乱,不用重新梳一遍了。” 冬暖故说着,伸手拿过放在木盒里的长剑,亲自递进司季夏手里,让他握稳,而后张开双臂轻轻抱了抱他,声音轻柔地叮嘱道:“去吧,记得早些回来就是,我等你回来。” “阿暖不用等我,倦了便先睡。”司季夏用下巴蹭蹭冬暖故的头顶,握剑的手轻环在她肩上,温和道,“我或许要晚些时候才会回来。” “嗯,好。”冬暖故在司季夏背上轻轻拍拍,这才松开双臂,将他轻轻往门外推,“去吧。” “我会尽快回来。”这是司季夏离开前说的最后一句话,而后下了楼。 只是,司季夏离开前,带走的不仅有他的自己的剑,还有包裹着层层黑布的云琦。 冬暖故只是站在门前屋廊上,没有送司季夏下楼。 司季夏也没有回头,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湖上廊桥的夜色之中,他都没有回过一次头。 冬暖故只是站在廊前静静看他。 空中乌云退散,明月渐渐露出了脸膛。 今夜的月,竟是异常的明亮。 夜却有些凉。 今夜的菡萏别院,也异常的安静。 太安静,其实也不好。 在司季夏离开后,冬暖故没有转身回屋,而是也走下了楼梯,慢慢朝湖心上的廊桥走去。 很多人很多事,不是不想,就不会发生,不是阻止,就不会发生。 既然知道不想无用,阻止也无用,若是多加干涉了,或许会适得其反,不如就顺其自然。 她可以什么都不问,只要她的平安会安安好好回来就行。 本是吵闹的桃林别院,此时也是异常的安静,没有人声,像是一个人都不存在了似的。 不,还有人。 白拂还维持着盘腿坐在屋中地上的姿势,春荞站在他身侧,一脸忧心地看着他。 整个桃林别院只剩下他们二人,再无第三人。 而此时的白拂,闭着眼,深吸着气,每一口气都吸得颇为急促,面色苍白到了极点,按在琴弦上的双手也似垂垂无力。 可他的背挺得很直很直,似乎就算他此刻咽了气,他的背都不会微微弓上一弓似的。 他的十指指尖还在滴血,染过琴弦滴到琴身上,慢慢地沁进琴身之中。 只见春荞紧拧着眉定定看着他,再看着他的双手,而后转身回了偏阁,再出来时,手上拿了一只三个巴掌大小的雕花木盒,站在白拂身旁迟疑半晌,才在他身侧缓缓跪坐下身。 春荞跪坐下身后约莫过了半盏茶时间,才听得她声音轻轻地唤了白拂一声,“白拂公子十指受伤,可需要属下帮公子上些药?” 春荞说这句话时,很紧张,她的神情看不出,然从她将手上的雕花木盒抓得紧紧地可以看得出她并非像面上表现的那样只有关切。 “嗯。”白拂没有拒绝,反是微微点了点头,“有劳了。” 可白拂说归这么说,压在琴弦上的双手却没有动上一动。 春荞稍有迟疑,以后慢慢伸出手,移向白拂放在琴上的双手,在即将碰到白拂的手腕时下意识地将手微微往回缩,随之又是索性心一横,轻咬下唇的同时握住了白拂的手腕,先将他的右手翻转了过来,令掌心向上。 春荞本就心焦,在看到白拂指尖上那被琴弦割刮开的一条条血口子时,心不由拧得紧紧的,心疼的感觉在这一瞬间直窜脑门,令她的面色也不由发白,竟是比白拂的面色还要难看,好似受伤的是她而不是白拂一般。 当春荞定定看着白拂那受伤的指头心头紧拧时,只听白拂声音沉沉道:“快些,我还有事急着要去做。” “是,白拂公子。”春荞即刻什么都不敢再多想,连忙打开那只雕花木盒,从中取出剪子棉布巾及药瓶等东西,紧张又小心地先为白拂擦净他手上的血渍。 春荞一心只为白拂手上的伤想,并未发现此时的她离得白拂极近,也未发现,白拂不知何时将视线落在了她身上再也没有移开,直到她将他十指都细心地上了药再缠上绷带再抬眸来看他之前,他才迅速地别开眼,作势就站起身。 可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在地上多了太久,站起身时难免双腿发麻,一时间竟是没有站稳,眼见就要面朝下栽倒,春荞连忙扶住了他,一边因紧张而脱口道:“当心!” 因为紧张,连张口闭口都必带着的“白拂公子”四个字都省去了。 而当春荞扶住白拂她的鼻尖撞到白拂肩头时,她的耳根霎时红透,一时间松手不是,不松手也不是,紧张得她将头垂得低低的,连声音都因紧张羞赧得细弱蚊蝇,“属下并非有意冒犯白拂公子,属下……白拂公子可能自己行走?” 白拂本是要说“可以”,可当他闻到那近在咫尺若有似无的淡淡清香时,他张了张口,沉声道:“不能。” 说出“不能”这两个字时,春荞的身子有些僵,便是白拂自己,都诧异了,似是没有想到他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可话已出口,纵是他想改口,也不便改口了,便只好沉声继续道:“扶稳我,我把琴拿起来。” “是,白拂公子。”春荞连忙应声,却是连声音都是绷得有些僵硬的。 而后是白拂右手抱着瑶琴,左手搭在春荞的肩上,由她搀着他除了屋,往月门方向走去。 他走得很急,是以春荞也跟着他的脚步走得很急。 他明明很快就不需要春荞的搀扶,可他却觉那股淡淡的清香很好闻,好闻到他一时间竟不舍得收回手了,就这么任他继续搀着他。 难道是他今夜的鼻子不好使?平日里他是从未闻到过这般好闻的清香,不对,是她平日里从未靠他这般近过。 不,现下不是他能想这种事情的时候。 忽然间,白拂推开了春荞,一言不发地只抱着他的瑶琴大步独自往月门方向去。 春荞被白拂这么突然一推,推得她有些怔愣地定在了原地,就这么定在原地怔怔地看着白拂脚步还有些踉跄地独自继续往前走着。 看着看着,就在白拂的身影即刻就要在她的视线里消失时,她往前跨出了两步,扬声道:“白拂公子当心些!” 不知为何,春荞的心有些说不出的紧张,就像是白拂要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似的,让她的心没来由的紧张。 白拂没有应声,亦没有转过头来看春荞一眼,便是连脚步稍稍顿上一顿,都没有,他就这么毫不犹豫地走出了春荞的视线,溺进了夜色之中。 菡萏别院的月门外,司季夏已在等待。 这是他们昨夜约定好的时辰。 今夜的这个时辰,他们要进宫,司季夏要见到九皇子。 即便是在宫中,他也要去。 菡萏别院的月门外,早已有影卫打着风灯与司季夏一齐在那儿等候着,待到白拂在夜色中走来,影卫向其微微躬身,司季夏则是不言一语,唯听得白拂先道:“让公子久等了,惭愧。” “不久。”司季夏淡淡答道,迈开了脚步,走在白拂的身侧,跟随他的脚步走在安静的府邸里。 影卫在他们之前打着风灯,为他们照明。 今夜的相府,竟是处处都未有点上风灯,像是有意为之,又像是所有人都忘记了。 天上明月犹亮,再借着前边影卫手中风灯的火光,司季夏瞟见了白拂的右手,那五指指尖都缠绕着白色绷带的抱着瑶琴的右手,却也只是瞟了一眼而已,什么话都没有说,就像他什么都没有看见似的。 白拂注意到了司季夏肩上挎着的琴状的黑色长形大包袱,也注意到了司季夏的目光有一瞬间移到他的右手上来,目光不见有变,只不疾不徐道:“今夜进宫,白某怕是帮不了公子多少忙了。” 他杀人靠的是臂弯里的这把瑶琴,而若没有十指,就算他有十把瑶琴,只怕他一个人都杀不了。 今夜进宫,进去必然容易,然出来,却不见得简单,抑或可以说,他们再要出来,只怕难。 可就算再难,就算会搭上他这条命,他也要去。 而走在他身边的这个人,心中想的只怕也与他一样,只不过,这个人绝不会死而已。 “无妨。”司季夏像是听一件很是寻常的事情一般,面色不改,连声音都还是淡淡的,似乎不管有没有白拂在,他都不介意似的,“阁下只需给在下领路,剩下的事情,在下一人,足矣。” “听公子口吻,似乎那些侍卫不过玩具一般。”白拂微微一笑。 “非也。”司季夏面色颇为严肃,“并非在下目中无人,不过是在下必须全身而退,再安然无恙地回到这相府而已,不过——” “阁下似乎不介意你我的此次行动会影响到丞相大人。” 司季夏的口吻是肯定的,并非疑问。 就像……他知道白拂心中真正所想似的。 “这个无需公子挂心。”白拂又是微微一笑,“白某与公子间的交易,只是公子救大人一命,白某则是让公子见到九皇子,仅此而已,其余的事情,不劳公子挂心也不敢劳公子挂心。” 司季夏不再说话,只是目视前方,专心走他的路。 “不知公子肩上挎着的物事,所为何物?”白拂问。 “云琦。”司季夏不假思索地回答,“以备不时之需。” 因为他们谁也无法预料得到他们进宫之后会有何事发生,就算白拂已经事先安排好,可谁又能保得准不会生变。 多一样准备,总比没有的好。 白拂微微错愕,而后很是平静道:“公子心密。” 司季夏又是沉默,不言语,只要处于冬暖故不在的情况下,他好像都能变成一个沉默寡言且冰冷的人。 白拂不介意司季夏的态度,只是抬头看了看挂在墨色苍穹中很是明亮的银月,沉声道:“宫中的路向来不好走,公子千万要当心。” “阁下亦是如此。” “这样难走的路,应该要换一换才是了。”白拂的声音更沉了。 司季夏微微转头,一瞬不瞬地看着白拂。 这回轮到白拂沉默了。 片刻后,司季夏转回头,依旧沉默着,一言不发。 竹林别院。 李悔独自推着轮椅在竹林间慢慢移动着,他的动作真的很慢很慢,因为他还要一边照看着放在他双腿上的那只陈旧却干净的小小长形木盒,怕把它摔了。 小东跟在他身后,多少次想伸手推轮椅都没有这么做,他的手多少次抬起又多少次放下,他还是选择安安静静地跟在后边就好。 “小东啊。” 不知过了多久,李悔唤了小东一声。 小东连忙从椅子后边走到他身旁来,恭敬地应声道:“大人,小东在。” “我觉得有些饿了,帮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填填肚子的,若是没有,你就随意给我做些什么吃的来。”李悔的语气很温和。 小东没有动,反是皱了皱脸,道:“可是大人,小东若是去了,可就没有伺候大人了,不如小东让院子外边的影卫先来替小东伺候大人?” “没人伺候便没人伺候,你只管去便是,不过一张带了轮子的椅子而已,我还是移得动的,再不济,我就等你回来再让你推我回屋就是。”李悔说着,朝小东摆了摆手,“去吧,我这儿暂时不用人伺候。” “那……大人,小东去了啊?”小东迟疑着问道。 “去吧。”李悔点点头。 小东走得一步三回头,让李悔又朝他摆了又摆手,在催他快些去,小东这才小跑着离开了。 李悔把手放下,却是没有在推动木轮,而是将手放到放在腿上的木盒上,轻轻抚着盒盖上那被抚摸得早已光滑的图案,神情目光及动作都爱怜得好似在抚摸一个可爱的孩子似的,让李悔的嘴角都牵出了爱怜的笑意来。 “扑棱棱……”忽有鸟羽扇动的声音在竹林上方传来,声音不大,但足够李悔听得到。 李悔抬头,见着一只鸽子扑扇着翅膀落到了他脚跟前来。 鸽子在他地上蹦了蹦。 这是一只灰色的鸽子,一只脑袋上有一块白斑、全身灰色的鸽子。 鸽子的右脚上,用细细的红绳系绑着一只细小的铜管。 李悔定定看了这只鸽子少顷,继而推动木轮离开,就像什么也没有看见似的。 然,他走,那只灰色的鸽子也跟着他走,他停,那只鸽子就也停下来,在他身旁蹦一蹦,就像有灵性似的。 李悔轻轻叹了一口气,将身子弓得低低的,再将手臂伸得直直的,因为只有如此,他才能抓跟前的那只鸽子。 鸽子很听话,听话得就像就是在等待着李悔将它抓起一样,不蹦也不跳,待李悔将绑在它腿上的那只细小的铜管拿下并将手用力朝空中方向一甩时,鸽子这才重新扑扇起翅膀,飞走了。 只见李悔将那只细小的铜管在手里轻轻转了转后,将其收进了衣袖里,并未打开,也没有要打开的意思。 竹林里依旧很安静,安静得就像什么都没有来过一样。 而在李悔心里,的确什么也都没有来过。 丞相府外。 有两道黑影如夜鹰又如疾风一般飞掠在云城上空,飞于檐上走于墙上,直朝陨王府的方向掠去。 是冰刃与楼远。 冰刃的面色较之前在桃林别院时候还要难看还要阴沉,虽不见了杀意,然却是一副咬牙切齿得想将人千刀万剐的模样。 “小白脸,你和白拂是合起伙来耍老子师妹的是吧?别以为你现在和老子一起去救那头猪老子就能会和你一笑泯恩仇,老子现在这儿告诉你,想都别想,待那头猪拎回来了,老子一定将你往死里打!”冰刃说这话时,恶狠狠地瞪着身旁那速度始终能与他并肩的楼远,咬牙切齿得恨不得现在就把楼远给削了。 “今夜过后,要杀要剐,悉听师兄尊便。”楼远的声音沉沉的,还是如方才一般沙哑不堪,仿佛最粗粝的山风,若是耳力不好的人,根本就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就像是人嘶喊了许久许久而滴水未进才有的声音。 冰刃的脚尖正好踩在一处弯翘的飞檐上,听得楼远这一声信口拈来的“师兄”称呼,脚一滑,险些从飞檐上栽倒下来。 冰刃将脚步重新稳上后,愤恨地冲楼远吼道:“呸!你他娘的别满嘴塞粪!谁是你师兄!?你个小白脸要是敢再乱叫,老子现在就先割了你的舌头!” “想要娶老子师妹,没门儿!” 楼远没有再说话,只是不禁然地咳嗽了几声,速度稍稍有减缓,然很快又继续能与冰刃的速度平齐。 银月不知何时又藏到了云层之后,浓浓夜色中,冰刃看不见楼远的面色,是以没有看见他眸子里正亮着一抹坚决的光。 他楼远说过的话,要做的事,不论如何,他都一定要做到。 夜色本是浓黑,忽然间却又变得明亮起来。 因为陨王府一直以来的夜晚,都是灯火通明的。 今夜,也不例外。 甚至,今夜的灯火比寻日里亮得更甚。 楼远与冰刃的脚步没有停,在脚尖点过陨王府外最后一幢楼阁的飞檐时,只听冰刃沉声道:“两个时辰之后,这个地方,老子一定要见到老子师妹。” “放心。”楼远只说了这两个字。 下一瞬,只见黑影如剑影般钉进了灯火通明的陨王府里,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 墨空上的银月,似是与那浓浓厚厚的乌云耍起了玩笑来,时而躲藏时而半露脸膛,使得今夜的夜色倏明倏暗。 夜色愈浓,愈渐觉不到风的存在。 风,不知何时停了。 一辆乌篷马车由相府菡萏别院及桃林别院后那扇掩映在竹林中的偏门辚辚驶开,不紧不慢地朝王城方向而去。 马车里,白拂与司季夏均微闭着眼,似在假寐。 车窗外家家户户门前垂挂的风灯安安静静地垂挂在那儿,漏过一摇一晃的车窗帘照到马车里来,打照在司季夏与白拂身上,已然变得零碎。 马车在经过宫门时被值守的侍卫以手中长戟拦下,却又在白拂将从怀里掏出的一块白玉牌递出马车让其瞧清楚后收了长戟,站到了一旁让马车畅通无阻地入了宫门,竟是未将马车进行盘查。 司季夏在这时慢慢睁了眼,还是一副淡淡的口吻道:“阁下在这宫中的地位好似挺高,在下便是连乔装打扮都省去了。” “公子此言差矣。”白拂微微摇了摇头,眸中有嘲讽之意,“地位高的,不过是白某手中的这块玉牌,以及白某的这双手而已。” “白某可不认为白某若没了这双手还能拿得到这块玉牌。”白拂说着,淡淡一笑,这才将手中的白玉牌收回了衣襟后。 他其实与薛妙手一样,有用的,只有这么一双手而已。 当今圣上爱美色爱琴乐,所以他才有了这所谓的“地位”。 而现下,他便是十只指头都伤了,倘若这一趟入宫出现什么意料之外的情况,不知他能否自如应对。 但愿,无事。 马车停到了车马场,司季夏与白拂下了马车后,有一名年轻的宫人即刻上前来,道是已恭候琴师多时,接着便是给司季夏与白拂领路。 而这宫人将司季夏与白拂领去的方向,竟是后宫方向! 司季夏面不改色,然眸子深处却寒光沉沉。 他将头上的风帽拉得很低,将头也垂得有些低,不让任何人瞧见他的容貌。 白拂也是神色不改,只从容地跟在领路的宫人后边,就像他要带司季夏去的地方,就是后宫。 这一路由车马场去往后宫,路上所遇到的宫人及太监不少,然但凡见到白拂的,都往旁退开几步,而后垂首立在那儿,待白拂走了,他们才敢走,不忘悄悄地瞟白拂几眼。 因为这宫中,无人不知琴师白拂喜素净的白衣,喜在臂弯里抱着一把通体沉黑的瑶琴,琴师白拂,是王上请来的贵客。 这天下间,能有几人能得天子认为贵客,礼待有加不算且还予自由出入王城的权力,并且就算是王上见到了琴师白拂都礼貌客气,更何况只是一个小小的宫人? 曾有一个宫人不小心将茶水打翻在琴师身上,王上即刻下令重打五十大板,还是琴师为其说话,那名宫人才逃过一难,否则五十大板下来,只怕命都掉了大半条,可见王上极为重视琴师这个贵客。 而王上爱琴乐,谁人不知? 是以,琴师白拂,宫中无人敢不尊。 再者,就算从未见过白拂琴师的人,只要见到一袭白衣,臂弯里枕着一把沉黑的瑶琴的年轻公子,也不难想得到其便是白拂琴师。 在这王城之中,白拂琴师不管何时出现,不管他去何处,都无人敢管无人敢多猜想,这些宫里的人,只要做好自己应当做的事情,便行,不该管的不要管,不该猜的也不要猜,这样才能活得长。 是以没有人敢管白拂琴师如此深夜时辰往后宫去是做什么。 约莫走了大半个时辰,那领路的宫人终是停下了脚步不再继续朝前走。 司季夏这也才微微抬头看向面前雕梁画栋上边悬挂着的厚重匾额,匾额上凿着篆书写就的三个大字——芳兰宫。 司季夏不晓北霜国王城内的情况,是以不知这芳兰宫里住着的是何许人,然单单从这道宫门看,也可知住在这一处地方的人,必是王上身边的红人。 若非如此,断不会有如此派头。 而那领路的宫人,在这宫门外停下了便是停下了,非但没有进去通传一声的意思,反是朝白拂福身恭敬道:“琴师大人,请。” 白拂并未理会宫人,反是向身旁的司季夏先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客气道:“公子,请。” 司季夏收回看向匾额的目光,与白拂一同进了宫门。 院子里很安静,除了挑挂着的几盏风灯外,偌大的院子不见任何一名宫人的身影,便是宫门,也在他们进来后阖上了。 庭院中自是有殿阁,殿阁外只有一盏风灯,风灯在摇晃,而明明,此时此刻,没有风。 不,风灯不是因风而摇,而是因那架杆而摇,因为那架杆在动。 而那竟也不是架杆,而是……一个人。 一个身材高挑,整个人都溺在黑暗里的人。 殿阁内没有点灯,而庭院内的几盏风灯离得殿阁又有些远,就连他手中的那盏风灯都被她远远伸出,好似有意不让火光照到自己身上似的。 待得司季夏与白拂的脚步朝殿阁拐来时,才听得那人声音冷冷道:“来了啊。” 声音很冷,是女子的声音。 是薛妙手的声音。 也正是她说话时,她才将手中提着的风灯缓缓朝自己面前移,让火光照到她的脸上。 风灯的火光照出的,并不是薛妙手那张倾国倾城的脸,而是一张三十五六岁的妇人脸膛,盘着头发,容貌寻常。 这是纯贵妃的贴身宫婢,跟随她一同进宫,一直一直在她身边伺候着的林姑姑。 然,所有人都管她叫林姑姑,却无一人知道她究竟姓什么名什么,更无多少人见过她,更鲜少听到她说话。 因为她虽说是纯贵妃的贴身婢子,然她只在这芳兰宫里伺候纯贵妃,倘纯贵妃出了这芳兰宫,伺候纯贵妃的,便又会换成其余婢子。 也有人说,这林姑姑是个哑巴,不会说话的。 白拂不知晓也不清楚真实情况,因为他没有来过这个芳兰宫,是以他从未见过这个“林姑姑”。 白拂虽从未见过林姑姑,但现下有一件事情可以确定,那便是,林姑姑不是哑巴,她会说话。 而这个林姑姑之所以从未离开过芳兰宫,现下他也大致能猜得到其中因由。 “夫人。”白拂朝薛妙手微微垂首,抱拳拱手,语气客气。 薛妙手轻轻笑了,“大琴师莫不是看花了眼,这儿可只有我这么一个老人家林姑姑,哪里有什么‘夫人’?” 白拂不作答,将手垂了下来。 “你们想见的人稍后自会来,在这之前,我还要劳烦这位公子帮我一个小忙。”薛妙手说着,转眼看向了站在白拂身旁的司季夏,浅笑着,昏黄的灯火之后,只见她眸光深沉,似乎要从司季夏身上看出些什么来似的,“不知公子可愿意帮我这个小忙?” 白拂也看向司季夏。 只听司季夏淡淡道:“姑姑且说。” “听闻公子是大夫,我家主子这几日身有不适,而我家主子不能信任这宫中的太医,公子既已来了,不知可否能帮我家主子号上一脉,看看她究竟是怎么了。”薛妙手倒是很不客气道。 白拂还是看着司季夏,目光有些沉,似乎有些担心司季夏会拒绝。 司季夏沉默。 薛妙手不着急,只是静等着他的答案。 少顷,才又听得司季夏淡淡道:“可也。” “那我便在此先行谢过公子了。”薛妙手又是微微一笑,稍稍侧开身子,并拢五指指向黑漆漆的殿内方向,“公子请随我来。” 殿内明明处处都有灯盏,可没有一盏灯点上,整个殿内黑暗一片,只有薛妙手手中的风灯在亮着。 明明有灯,却不点,明明有灯,却偏偏要多余地打着一盏风灯。 整个殿阁,漆黑得就像一座牢笼,就像随时等候着猎物掉落下来似的。 而殿内明明走着三个人,却只听得到薛妙手一人的脚步声,竟是丝毫都听不到司季夏与白拂的脚步声。 薛妙手不觉有异,只是在前边打着灯,说了一句不相关的话,“习惯了黑夜,就习惯了不点灯。” 她说的,是她自己,还是别人? 没人知道。 殿阁很大,中间还有一个中庭,中庭后边,终是见着了屋宇之内有灯火。 只是这个灯火,并不明亮,相反,很微弱。 因为只有一盏灯。 因为屋子很大,是以显得那一盏灯的灯火显得很微弱。 天上明月正好又露出了半边脸膛来,让人能瞧清这中庭的情景。 中庭颇大,只是这颇大的中庭里却不值花草,反是堆着一堆乱石,乱石之中,有一杆竹。 一杆墨竹。 一杆生长得并不好的墨竹。 因为竹竿很瘦,竹叶也很瘦,似乎还有些枯黄,远远比不上竹林别院里的任何一株竹子。 这一株墨竹,就这么孤零零地长在一堆乱石之中,看起来很是怪异。 后殿的窗户上,有人影,殿内的人影,人影似乎在摆弄着什么。 薛妙手走到后殿的殿门前,稍稍顿足,只是对司季夏又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并未与殿内的人报上一句话一个字,便这么径自跨过了门槛,似乎她根本就没有与殿内的人事先报上一声的必要。 白拂在跨进后殿门槛前转头看了那好似在乱石堆中长出的那株孤零零的墨竹一眼,又随在司季夏身后进了后殿。 而这一回,薛妙手没有像在前殿那般走过了便是过了,只见她将风灯的灯罩拿开,取了里边的蜡烛,将殿内的灯烛一一点上,本是黑压压的后殿渐渐敞亮了起来。 如此这般,才让司季夏与白拂愈加瞧得清那坐在窗户前正低头专心致志地摆弄着一盆青绿竹子的貌美妇人。 身姿婀娜,臻首娥眉,一名娇媚的美妇人。 这名美妇人司季夏见过,正是那日清晨他去竹林别院时见到的女子。 这名美妇人白拂当然也见过并且认识,因为这是王上身边最得王宠、揽着后宫实权的纯贵妃,云绿水。 她的瞳眸,一如白拂每一次见到她的那般,似乎总盈着一股无法述说的哀愁,淡淡的,却又拂之不去,让男人见着都觉得疼惜。 只是,此刻她这双哀愁得似乎能落下细雨来的瞳眸却不是看着他们,而是看着她面前小几上的那种在盆中的青绿竹子,此时此刻她的眼里,竹子,比人还重要得多。 没有人说话,薛妙手也不说话,只是倒了一盏茶,放到云绿水手边。 云绿水自然是没有喝。 司季夏看着云绿水。 白拂则是看着云绿水手中的绿竹。 一会儿后,才见得云绿水微微抬眸,扫了一眼出现在这后殿的人,将目光稍稍在司季夏面上停留。 “这位公子瞧着似乎有些眼熟,你我可是见过?” ------题外话------ 叔没有复活,叔吊了几天的针,今天复诊,应该还要接着吊,深深的蛋疼,但是叔还是努力地爬来更新了,看!万更!叔有没有很给力!哦呵呵~求点赞求鸡血!今天30号了!这个月马上就要过了,姑娘们荷包里的月票再不掏就过期了~! 还有就是,这个月里升了贡士的姑娘,请联系叔把地址戳给叔,叔好给你们寄礼物;这个月升了解元的姑娘,要是8月份不打算升贡士,也可以把地址戳给叔,叔也把礼物寄给你们,但要是这个月升了解元也领了礼物的,8月份要是继续升贡士的话就没有手绘书签了,这个月升解元的姑娘比较多,叔没有记住,请姑娘们自行戳叔~ ☆、095、谁是猎人,谁是猎物?【一更】 云绿水手上还在摆弄着面前盆中的绿竹,将目光落在司季夏面上,温温软软道:“这位公子瞧着似乎有些眼熟,你我可是见过?” 白拂沉默,薛妙手则是盯着司季夏看。 只见司季夏依旧是冷冷淡淡的面色,依旧是冷冷淡淡的口吻答道:“回娘娘,小民与娘娘曾在相府的竹林别院里见过一面,而已。” “相府的竹林别院……么?”云绿水微微一笑,她这一笑,竟是将她眸中的那抹哀愁晕染得愈发的浓烈,“公子又如何知道我是娘娘?” “小民虽愚钝,但至少还看得出娘娘是这座芳兰宫的主子。”云绿水问,司季夏便答,面上不见有疑惑,更不见有不耐。 “看来公子的眼力不算差。”云绿水还是笑着,还是在抚弄面前的绿竹,用细嫩的食指一下又一下地拨着一片青绿的竹叶,目光还是停留在司季夏面上没有移开,正在细细地打量着他,“我与公子在相府的竹林别院见过么?” 云绿水那双漂亮的剪水眸子里有不相信,就像她从未去过竹林别院,更未在那儿见过任何人似的。 只见她问完司季夏后将目光移到了白拂身上,好像是要叫白拂来回答她这个问题而不是让司季夏来回答。 既是如此,司季夏自然是沉默。 而就在白拂出声之前,只听得自进到这后殿之后便没有再出过声的薛妙手张口道:“相府的竹林别院里,娘娘自然是见过这位公子的,琴师、这位公子与我这一共三双眼睛瞧见的,难道还比不上娘娘一双眼睛瞧见的么?” 薛妙手的话很无礼,这样的话,任是任何一个宫人都不敢对自己主子说的。 可是,她说了。 且,云绿水不介意。 云绿水非但不介意,反是依旧浅笑吟吟的,“许是我记性不好,忘了。” “娘娘确实是忘了。”薛妙手替她肯定道。 或许不是她忘了,而是她根本就没有将他记到心里过,没有记过,又何来忘记。 而她为何没有记? 这个答案只怕她自己都回答不了。 “不过娘娘既是忘了,又为何会觉得这位公子有些面熟?”只听薛妙手又问。 “你这个问题似乎问倒我了,我也不知为何会觉得这位公子有些眼熟。”云绿水说着,再次看向司季夏,盈盈笑问道,“除了竹林别院那一次,公子你我之前可曾还见过?” “不曾。”司季夏回答得毫不犹豫。 这是他第一次到北霜国来到云城来,这里的人,他一个不识,更何况是这深宫之中的女人。 他不曾见过这个女人,也不觉得她有何面熟。 而她之所以觉得他面熟,既没有见过,那或许是他长得与她的某个旧识相像。 谁个旧识? 他已经在丞相大人那里得到了答案,他不会再问什么,而这深宫之中,亦不适宜他多说什么。 云绿水在浅笑,薛妙手也在浅笑。 只是云绿水笑得轻柔,薛妙手则是笑得有些阴冷,还有些……嘲讽。 嘲讽谁?她自己?还是云绿水? 白拂用眼角的余光睨到薛妙手眸中的冷笑,然他却猜不透她心中想的是什么,就像她为何会是云绿水身边的人一样,他猜不透,也想不明白。 “妙手。”司季夏毫不犹豫地回答了云绿水的问题后,云绿水垂眸,继续拨弄面前的绿竹,唤了薛妙手一声,问道,“你说今夜会有大夫来为我看诊,大夫……可就是这位公子?” “正是。”薛妙手微微点头。 “公子是大夫啊。”像是有些不能相信司季夏就是薛妙手请来的大夫似的,云绿水轻轻地叹了一声,将食指绕到了竹枝的最顶端,用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那细细的竹杆,问道,“这般说来,公子那日去竹林别院,是去为丞相大人看诊的?” “正是。”司季夏回答得简洁。 “那丞相大人的情况如何?”云绿水面上的浅笑忽而变为惆怅与关心,“丞相大人可还好?” 云绿水面上露出关心之色的同时,只听轻微的“咔”的一声,她竟是将前一瞬还在柔怜对待的竹枝从中掐断了。 只见她白净的手背上青筋突显,拇指将断下的竹枝按压得紧紧的,这一瞬,这盆竹子不再是她疼爱之物,反像是她恨极之物。 白拂的目光,紧紧盯着云绿水手中那株被她生生掐断的竹子,眼神沉得仿佛此时墨空上的乌黑云层,只见他抱着瑶琴的手臂蓦地一紧,抬眸,看向司季夏,欲言,又止。 这一瞬间,白拂拢在广袖下的左手紧紧抓握成拳。 他在紧张,怕司季夏说出的答案不是他心中所想。 毕竟,他没有与司季夏说过这个事。 “命不久矣。”司季夏还是那副冷淡的神情,口吻也依旧是冷冷淡淡,就像是在说一件与他完全没有干系的事情似的。 然正是这四个字,让白拂广袖下紧握成拳的手松开了。 “是么?”云绿水将手中的竹枝再掰断一节,还是关心道,“不知丞相大人是得了什么病,竟是不治之症?” “恕小民无法回答娘娘这个问题,小民医术不精,诊不出丞相大人究竟是何病症,只知丞相大人病入膏肓而已。” “既是病入膏肓,为何不见丞相大人请太医去瞧瞧?”云绿水的问题很是不解,可她的面上却不见任何不解之色,“难道丞相大人也像我一样不能相信这宫里的太医?” “小民与丞相大人不曾相识,小民只是一介大夫而已,并不知道丞相大人心中所想。”对于云绿水这一连串不相干的问题,司季夏皆耐心地回答了,不见他有任何不耐烦,更不见他有任何不安与焦急。 “呵呵,好像也是,这样的问题,问你你也是不懂,问你还不如问琴师大人。”云绿水又笑了,第三次将手中的竹枝掰断,她手中那本是秀挺的竹枝已无完整之形,就这么曲折在那儿,颇惹人垂怜,偏偏云绿水还觉得不够,竟还抓着它将它从盆中的泥土里给拔了出来,看着白拂笑问道,“琴师大人,我说的可对?” “白某在相府不过一介暂住之客,丞相大人的事,白某知道的不过一二而已。”白拂将视线从云绿水手上抓着的竹枝收回,淡淡一笑道,“娘娘太是看得起白某了。” “王上都将琴师大人捧为座上宾,我不过一介妃嫔,自然更要看得起琴师大人才是。”云绿水笑得妩媚柔怜,将手中那末端还带着泥的弯折竹枝扔到了白拂跟前,笑道,“我可不敢居于王上头上对琴师大人不敬。” “不敢当。”白拂微微垂首,倒很是恭敬的模样。 “咳咳咳咳——”云绿水忽然咳嗽了起来,用方才抓过竹枝的手轻捂到唇上,竟是不介意手上沾着泥土。 云绿水咳得并不剧烈,她的咳嗽似乎就像她的人一般,柔柔软软的,不过几声轻咳,都能让人心生爱怜来。 只见薛妙手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那冷冷的声音难得柔缓道:“行了,换个位置坐吧,这儿都被你弄脏了,也好让公子帮你诊脉。” 云绿水没有说话,竟是很听话地离开了窗边,走向窗户左侧那长长的曳地纱帐前,抬起手哗啦一声就将那一帘纱帐扯到了一旁,而后转身就躺到了纱帐后的贵妃榻上,抓起放在榻上的一只软枕就往脸上捂,将软枕抓得紧紧的。 “妙手,我觉得好累。”因为软枕捂在脸上的缘故,云绿水的声音变得很沉闷。 她就这么很是随意地躺在贵妃榻上,竟是毫不介意这殿中还有旁人在,而且还是两个男人。 薛妙手也不在意她这样随意的举动,也不关心她是否真是累,只是不紧不慢道:“既然觉得累,那便躺着让公子为你诊脉,公子,请。” 司季夏稍加迟疑,这才迈开脚步朝贵妃榻走去,不是他心中不坦荡,而是这样的夜这样的深宫,每走一步都需小心,更何况是在这后宫之中。 像是知道司季夏心中想什么似的,在司季夏朝贵妃榻走去之时,只听薛妙手似笑非笑道:“公子放心,这芳兰宫纵是王上要来,都要由宫人来传报一声,寻常时日,便是宫人都不能进到这后殿来。” 司季夏微微颔首,在贵妃榻前的圆凳上坐下了身,薛妙手这便去将云绿水抓在软枕上的右手扯下来掌心向上平放在榻上。 司季夏抬手轻搭上云绿水的手腕。 司季夏的眼神变得有些沉。 片刻后,司季夏收回了手,正待薛妙手张嘴要问什么时,前殿方向突然传来宫人的惊呼声。 婢子的这一声惊呼声打断了薛妙手的问话。 让白拂的目光变得寒沉。 云绿水面上的软枕没有移开,只听她声音还是沉闷道:“来了?” “听这样的动静,想来应该是的。”薛妙手冷冷道。 “那你就去吧。”云绿水道。 “呵呵,那我便去了。”薛妙手冷冷一笑,看向白拂,“大琴师,你们要见的人,来了。” 白拂沉默,目光寒沉,眉心微拧,定定盯着薛妙手看,“在这儿?” “对,就是在这儿,在这芳兰宫里。”薛妙手忽然间竟是笑意盈盈,“大琴师不敢了么?” “抑或说是——”薛妙手转眸看向司季夏,抬手轻撩起司季夏肩上的一缕发,笑意愈浓,“公子不敢了么?” 司季夏没有说话,只是在薛妙手将他肩上的那缕发丝放下后,抬手捏住那一缕发,指尖用力一捻,竟是将那缕头发从中捻断了。 断掉的发丝垂落,黏到他的斗篷上,也落到了地上。 白拂眉心拧得紧了一分。 薛妙手轻轻笑出声,眸光深深地看了司季夏一眼,吹吹自己的指尖,转身往殿外的方向走,边走边道:“我先去前边看看那孩子又想要胡闹什么了,莫忘了今夜,可也只有今夜而已。” 就在这时,躺在贵妃榻上的云绿水将放在面上的软枕扯开了,再一次打量起司季夏来,随后只见她轻轻一笑,道:“我想起了为何觉得公子有些眼熟,原来公子便是九皇子想要抓的人。” 今夜,究竟谁是猎人,谁是猎物? 芳兰宫前殿。 本是黑漆漆的前殿此刻已尽数点上了灯,将整个前殿照亮得如同白昼一般明亮。 就在这明亮的前殿内,站着一名锦衣华服的男子,男子模样很是年轻,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 十五六岁,不论于男子而言还是于女子而言,都是一生中最为美好的年纪,明艳,单纯。 然这名年轻抑或还可以说是年少的男子面上,却不见有一丝一毫这个年纪当有的美好,相反,他的面上只有阴佞,一种与这个年纪极不相符的视人命如粪土草芥的阴狠,因为此刻此刻他徒手捏着一名年纪尚轻的宫人的脖子,看着宫人那渐渐青紫的面色,他面上只有阴狠与冷寒,而他跟前地上,已经躺了两名双眼大睁的宫人。 两名宫人是倒在血泊里的,倒在她们自己的血泊里,还正有血从她们的脖子上那大开的血口子里汩汩而出。 男子的左手掐着宫人的脖子,右手上握着一把匕首,一把染血的匕首,匕首上有血水,正顺着匕刃往下聚低。 芳兰宫的宫人都聚在殿门外,面色青白,瑟瑟发抖,人人都害怕到了极点,可却没有一人敢走。 因为她们的身后,站着一名面色冷硬的侍卫,只要她们有谁敢往后退一步,他手上长剑就会在第一时间收了她们的命,而后她们就会像殿中那两名血泊里的宫人一样,死不瞑目。 “九……九殿下……饶命……”被男子捏住脖子的宫人双手紧紧扒着男子的手,正试图将他的手掰开,可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是徒劳,只能抖着发白的嘴唇求饶。 这个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最得北霜国当今圣上宠爱的九皇子,莫子健。 “饶命?”莫子健阴阴冷冷一声冷笑,抬起右手,将右手上握着的匕首在宫人脖子上用力一捅,只见血水飞溅,宫人还未来得及叫喊,便咽了气,扒在莫子健手上的双手轰然坠落。 只见莫子健像扔一件脏东西似的将宫人甩扔到地上,他身后一直跟着的一名四十岁左右的太监连忙用帕子来帮他擦掉溅在他脸上的血水,擦净后又连忙替他脱掉沾血的外袍,似乎在这太监眼里,人命也比不了帮主子擦脸重要。 殿门外的宫人身子颤抖得愈发厉害了,面色亦愈加青白。 杀了人,莫子健似乎还不解气,还抬起脚在脚边的三具尸体上踹了一脚,鄙夷道:“本殿的路岂是你们这些小小的宫人能挡的?本殿要见本殿的母妃,还需得着你们先通传一声?” “滚!”莫子健将尸体踹开,阴寒着一张脸只着一件里衣便要往后殿方向走。 就在这时,从中庭连接着前殿的拱门后有女子有些无奈又有些恼的声音传来,“是谁个不懂事的丫头惹了我们的殿下大动肝火了?” “林姑姑?”莫子健看向正出现在通向中庭的拱门处的薛妙手,面色依旧阴寒,只听他不屑地冷哼一声,冷冷地睇了地上的三具尸身一眼,鄙夷道,“三个不懂事的宫人,这种人不适合留在芳兰宫伺候母妃,本殿已经替母妃清理了她们。” “哦?不知她们是做了什么事惹恼了殿下?”薛妙手只是神色淡淡地瞟了一眼那倒在血泊里的三名婢子,竟是神色宽和地看着莫子健,与在云绿水面前的她,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题外话------ 叔人生第一次在凌晨这个点发当天的更新,这是一更,白天时候会有二更,至于有没有三更,求姑娘们给力! 叔这个月末请了三天的假,实属被迫,因为叔这个残躯实在难以支撑了,今天是七月的最后一天了,也是叔燃烧激情的最后一天,叔的残躯现在离正常人形还有些距离,拖着一个残躯码字实在算是一种折磨,姑娘们看在叔还如此敬业的份上,月票赶紧甩甩甩来给叔治愈一下啊~!求求求月月月票票啊啊~! 投评价票的姑娘,记得五星五星五星【经典必读】~! ☆、096、你想要的人,是我的女人 【二更】 “胆敢阻拦本殿去见母妃,姑姑觉得这个罪够不够她们死?”尽管这“林姑姑”是云绿水身旁的人,然莫子健在看薛妙手的眼神不见得比看那些个宫人的好多少,因为在他眼里,下人就是下人,不管是主人多看重的下人,狗,永远都是狗。 “这个罪,自然是够她们死的,殿下这般处死她们,可还是轻的了。”像是没有看到莫子健眼里的蔑视与鄙夷似的,薛妙手还是一脸的温和,“但这的的确确是娘娘吩咐了不许任何人到后边扰她,殿下也自当知道后殿可不是谁都能去的,她们,不过也只是照娘娘的话行事而已。” “林姑姑的话是何意?”莫子健慢慢朝薛妙手走近,眸子里泛着怒意,匕首在手中翻转,声音冷到了极点,“林姑姑的意思是本殿杀错了人?还是本殿想见本殿的母妃还要先通过你们这些外人允准?” 莫子健说的是“你们”,而不是“她们”,他手中的匕首,似乎下一刻就要往薛妙手脖子上划,就像他方才毫不犹豫地杀了那三个宫人一样,也想将薛妙手杀了。 只是,他还不敢,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杀了这芳兰宫里的所有宫人,却独独不敢轻易地就杀了薛妙手。 因为这个“林姑姑”,便是连王上都会给其几分面子,目前的他还不敢杀了这一条狗。 他的眼里,似乎连他自己的母妃都大不放在眼里。 “奴婢可没有这么说,也不敢这么说。”看着莫子健那直在她眼前晃的染血匕首,薛妙手不惊也不慌,只很是平静道,“奴婢知道殿下今夜来是有要事要急着见娘娘,一时手快了,想必娘娘是不会介意的。” “母妃介不介意,还轮不到你这么个区区宫婢来帮母妃说话吧?”莫子健最看不惯“林姑姑”的,就是她这副似乎不管发生什么事听到什么话都像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有听到的冷静模样,他今夜就要和母妃说剃了这么个敢在他面前指手画脚的老奴,他已经忍她很久了,若不是看着母妃挺是需得着她,他早就一刀将她抹了,他不信母妃在他这个皇儿与一个老奴之间做决定,母妃会选择这个该死的老奴!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老奴的问题的时候,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一想到这个“重要的事情”,莫子健就觉得自己浑身血脉已经在贲张,他这些日子已经快被体内的欲望折磨得疯了! 因为就在两刻钟前,芳兰宫的宫人拿着母妃的金步摇到他面前告诉他,母妃的人得到他想要得到的那个女人了! 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待会儿见到她,他不管这儿是母妃的芳兰宫还是他的寝宫,他都先将他狠狠要过一回再说!否则难消他这几日被欲望折磨而不得纾解的怒气! 莫子健心里这般想着,只觉浑身开始燥热,根本就没有心思再听薛妙手说什么,只狠狠将她推开,径自往那道拱门急匆匆大步去了。 莫子健急急忙忙往后殿方向去了,薛妙手却还是在原地轻轻笑着,缓缓道:“殿下这般急匆匆而来,平日里一直跟着殿下的那些个影卫只带了一个来而已么?” “林姑姑你说什么?”方才那给莫子健擦脸上的血水的中年太监没有跟着莫子健一齐往后殿的方向去,因为他知道这芳兰宫的后殿可不是人人都去得的,他还不想拿自己的这条命来开玩笑,所以他只敢呆在这前殿等着。 这中年太监是自打莫子健小时便一直在他身旁伺候着的晓公公,晓公公听到薛妙手好像在对九皇子说着什么,可明明九皇子已经走了,是以他才有此一问。 薛妙手转过头来,看向晓公公,忽然笑得眉眼弯弯,凑近他道:“我说你今夜会死,你信不信?” 晓公公被吓住。 薛妙手笑着走了,也往后殿的方向走去。 晓公公回过神,转头朝薛妙手的背影轻轻“呸”了一声,面上有气恼。 显然,他不相信薛妙手的话。 他当然不会相信“林姑姑”的话,因为他可是王上最疼爱的九皇子殿下身旁最得力的太监,待到王上将九殿下立为太子,她不过只是九殿下眼中的一颗钉子,死的,只会是她。 可晓公公忘了一件事情,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他忘了谁死谁活这种事情,从来都不是他这种人说了算的。 由前殿通向中庭的拱门后是一条雕花的游廊,游廊旁边便是宽敞的中庭,中庭里那株墨竹还孤零零地杵在一堆乱世之中。 坠挂在游廊下的风灯没有点上,天上明月又躲了起来,中庭很黑,游廊也很黑。 中庭很大,是以游廊很长,长到既接不到敞亮的前殿的光,也接不到后殿那较之前殿弱去许多的光亮,是以整条长廊乃至整个中庭都浸在夜色里,愈往游廊中段走,双目愈不能视物。 然莫子健却不在意,尽管他鲜少能走上这条长廊去往这芳兰宫的后殿,即便这芳兰宫的主子就是他的母妃。 不过尽管他鲜少走过这条长廊,但不代表他从没走过这条长廊,他知道这条长廊通向的就是纯贵妃所在后殿,那后殿之中,除了他的母妃,还有他想见到的人,一个女人,一个能解救他焚身欲火的女人。 只要将这条长廊走到底,他就能纾解他这将他烧得就快要死了的欲望。 所以,尽管没有灯火,莫子健的依然走得飞快,脚步大迈,恨不得一步就能冲掠到后殿里去。 就在莫子健快步即将走到游廊中段时,有一盏风灯从后殿里移了出来,正慢慢移上游廊,朝他这个方向移来。 风灯里的火光不是很亮,就像是蜡烛就快要燃烧到底了的感觉,火苗很不稳定,摇晃着,似乎随时都可能熄灭掉。 有谁会选择打一盏已经快要熄灭的风灯? 莫子健没有想这个问题,他也永远不会去想这个问题。 是以他永远不会知道这盏灯是为他而点,一盏……马上就要熄灭了的灯。 莫子健的脚步很快,而游廊另一头那打着风灯的人脚步却是不疾不徐。 离得近了,莫子健才瞧清打着风灯的是什么人,是一个身披斗篷,将斗篷上的风帽在头上拉得低低的、身材高拔的男人,男人的风帽拉得很低,头也低着,让莫子健根本没有办法瞧见他的脸,只能从他的身形看得出这是一个男人。 一个男人?三更半夜的,这连他都鲜少能踏足的芳兰宫后殿,居然有男人!? 莫子健倏地停下了脚步。 与此同时,那打着风灯的男人也停下了脚步。 并且在莫子健张嘴叱呵之前出了声,声音冷冷的,冷得就像冬日里的霜雪,没有一点温度。 只听男子道:“九皇子这般匆匆,可是要去见通缉令上的女子?” “你是什么人!?”九皇子面色一寒,喝道,“你又是如何知道!?” “我自然知道。”只见男子将挑着风灯长杆的手稍稍抬起,掀开了头上的风帽,声音冷得不能再冷,“因为九皇子想要见的人,抑或说九皇子想要的人,是我的女人。” 莫子健看着昏黄的火光中对方那张俊美却森寒的脸,心竟是没来由地蓦地一颤,依旧用他那副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态度喝道:“你是谁!?” “呵……”司季夏冷冷一笑,“九皇子只记得内子,却丝毫不记得我,看来九皇子心中的确很是惦记内子。” “九皇子这般记挂着有夫之妇,实为不妥。”司季夏忽然松开了手,他手中的风灯便倏地掉落在地,长杆打碰到地上,发出一声“登”的声响,风灯里的蜡烛倾倒,火苗烧到了薄薄的灯罩,灯罩瞬间着了火,本是瘦弱的火光在一瞬间变亮了起来,司季夏苍白的脸在这火光映照下带着一股阴森寒气,恍如地狱修罗般。 司季夏明明只是不小心弄掉了一盏风灯,他明明什么都还没有做,莫子健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而起,窜至他心尖,竟是让他不寒而栗。 “你想做什么!?”一时之间,莫子健忘了思考眼前这人为何会出现在芳兰宫。 司季夏不急也不恼,甚至还极为耐心地回答了莫子健的问题:“自然是来断了九皇子这无耻的非分之想。” “哈哈哈——”莫子健忽然间又找回了他的那股趾高气昂,“笑话,你也不看看这儿是哪儿,你来得了,可出不去!” “你的女人,本殿会好好让她在本殿身下连哭都哭出来!”莫子健嘴角的笑容忽然变得狰狞,与此同时拔出插在腰间的匕首就往司季夏的脖子划去! 就当莫子健得意地笑看着匕首即刻就在司季夏的脖子上割开一道美丽的弧度时,他只觉手腕一麻,连一眨眼的功夫都用不到,他的手上,竟是空空如也! 那本该握在他手里将司季夏的咽喉划破的匕首,此时竟是到了司季夏的手上! 莫子健睁大了眼,极度震惊。 他们的脚边,风灯的灯罩还在慢慢燃烧着,烧掉了一半。 莫子健不可置信地看着司季夏的手,不可能!他根本什么都没有看见,他的匕首怎么会到了他的手上! 莫子健不能相信,是以他将手摸向自己的腰间,摸到的却只是一个匕首的套子而已。 他的匕首,的的确确是在司季夏手上。 而正当莫子健震惊无比地看着司季夏时,只见司季夏微微一晃手,他手中的匕首便晃出了莫子健的视线。 下一瞬,只听莫子健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在漆黑的游廊上爆发而起,声音之大惊吓了正在前殿等候的晓公公,晓公公的心咯噔一跳,拔脚就往通向中庭的拱门冲去。 可他才堪堪冲跨过拱门,便见着他那微胖的身子猛地一抖,往后踉跄一步似要跌倒在地,却又在下一瞬稳住了脚。 准确来说,他是因为有一只手正努力提着他的衣襟,才使得他稳住的脚。 因着这往后一踉跄,晓公公跄退回到了前殿内,他的身子则是贴靠在拱门门框上,从他的背影看,就像是他靠在门框上与拱门后的人正说话似的。 他的面前,的确站着一个人,然他们却不是在说话。 这个人是薛妙手。 那提着晓公公衣襟强行将他往上提的手,正是薛妙手的。 薛妙手在笑,晓公公一张脸不是笑也不是哭,而是惊恐,且是惊恐万状。 他想叫,他想喊,他想说话,可此时此刻的他,嚅动了嘴唇,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因为他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 因为他的心口的位置上,准准确确地扎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将这把匕首捅进他心口的,即是薛妙手。 只见薛妙手笑着微微凑近晓公公的耳畔,声音低低道:“我说了你今夜会死,你现在信还是不信?” 晓公公不会再回答她的问题,就是连轻轻一点头都不会了。 因为薛妙手在问这个问题是已经将匕首从他心口拔了出来。 晓公公,已经咽气。 薛妙手揪着晓公公的衣襟,将他拖进了漆黑的中庭来,自言自语般道:“这种时候,可不能由你这种人来打扰。” 薛妙手将晓公公拖进漆黑的中庭后,不忘将拱门处的血迹擦净,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游廊上的九皇子,此刻正跌卧在地,微蜷着身子,浑身颤抖不已。 他的胯间,血红大片。 司季夏手里的匕首正往下滴着血,他站在莫子健面前,眼睑微垂,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浑身颤抖的莫子健。 下一刻,只见司季夏慢慢蹲下身。 此一刻,云绿水跨出了后殿门槛,走上游廊。 司季夏像是没有察觉到云绿水走来似的,抑或说就算是云绿水走来他也不会有所迟疑,只见他手中的匕首再次挥落,还是落在莫子健胯间部位。 “啊啊——”莫子健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再次响破夜色,却又戛然而止。 因为他昏过去了。 可他受的折磨却还未结束。 只见司季夏的手抬起,又第三次落下,将莫子健生生在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中折磨醒。 司季夏面色阴寒无比,这是第一次不把人当人看,第一次想要一个人活着比死还痛苦。 因为他实在不可忍,他不能容忍一个敢对他的阿暖生出那样无耻念头的男人安然无恙地继续活在这世上。 所以,他的手必须沾血。 倘若苍生敢欺敢辱他的阿暖,他可将苍生颠覆,更何况这只是一个人而已? 白拂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司季夏附近来,站在游廊外,站在中庭的那乱堆的乱石中,有些震惊的地看着司季夏,似乎不能相信他此刻所见到的还是他所见过的司季夏。 方才由司季夏手上掉落在地的那盏风灯已然烧毁,风中的蜡烛也已经燃烧到头,熄灭了。 可这长长的游廊没有归于黑暗,不是因为苍穹中明月露脸,而是因为有了另一盏风灯。 这一盏风灯,提在云绿水手里,一盏与司季夏方才提的那盏一样的风灯,火光将灭未灭。 之所以一样,是因为方才司季夏提的那一盏风灯,也是她所点,是司季夏看着她将一支完整的蜡烛生生掐成了数小段。 云绿水提着风灯,像是在夜色里悠闲散步一般,慢慢悠悠地走到了莫子健面前来,将风灯打照在他的头顶,似乎要以此来看清他此刻的模样。 此时的莫子健在胯间的剧痛中清醒着,无比的清醒,全身已被冷汗浸湿,头上的发亦是被冷汗湿了大半,面色惨白得可怕。 “母……母妃……救我……” ------题外话------ 姑娘们想不想要三更!想要三更就把荷包里的月票甩给叔当鸡血吧!这最后一天总有一种会被爆菊的感觉,太蛋疼了,求不被爆菊!求月票! 叔这今天的一更是15阅读点,二更也是15阅点,想当于万更了! 只要有鸡血!三更不是问题!叔拖着残躯也拼了! ☆、097、暗夜死寂【三更!】 “母……母妃……救我……”莫子健在剧痛中清醒无比,看着在自己眼前的那盏风灯亦清晰无比。 只是,他浑身颤抖抽搐着,不过简单的一句话,他却说得尤为吃力,仿佛要耗光他所有的气力似的。 也在他的话音落下时,他眼前风灯里的蜡烛滴下一滴烛泪,正正好从风灯底部的空洞处滴下,又正正好—— 滴到莫子健的左眼里。 “啊啊啊啊——我的眼睛——”本是气若游丝的莫子健,此一刻却是有着无比的力气来嚎叫。 只见他捂着自己的眼睛,蜷缩着身子在地上不断地翻滚着,痛苦不堪,亦狼狈不堪。 刚由蜡烛上掉落下的烛泪滴到皮肤上尚且烧灼得让人觉得疼,更何况是滴到眼睛里,这种疼痛,堪比锥心。 没有风,火光却在司季夏的眼眸中跳跃。 他的眼神很冷,这股冷意,不止是对着莫子健,更是因着云绿水。 白拂将眉心拧得紧紧的,目光紧锁在云绿水身上。 司季夏与白拂,没有一人能猜得透此时此刻云绿水的心中想的是究竟是什么。 她心中想的究竟是什么,才使得她还能目光柔和地看着在地上痛苦不堪的莫子健。 九皇子莫子健,可是纯贵妃云绿水的骨肉。 可,这母亲不像是母亲,因为她的眼里根本就见不到对自己骨肉的疼爱。 儿子,也不像是儿子,从他在这芳兰宫里肆意杀害宫人的行为看,他的眼里,并不大有这个母亲。 这……是一对奇怪的母子。 可偏偏,云绿水看着莫子健的眼神,还是温和柔怜的,就像在看她养在盆中的绿竹一样。 但她养在盆中的绿竹,从来没有一株活得长久,因为每一株,都被她亲手掐死。 而莫子健,的确就像她养在盆中的竹子一样,就那么忽然间,不需要任何理由的,就将其给掐死了。 只见云绿水将手中的风灯放到地上,在莫子健身旁蹲下了身,抬手轻抚着莫子健已被冷汗沁透无数遍的额头,也不嫌弃那黏在他额上的发丝,温温柔柔道:“皇儿一向喜欢胡闹,看,现在知道痛苦了没有?” “母妃已经与你说过,莫要学你父王成日就想着在女人身上滚爬,总要一天会把自己的命根都滚爬走了,皇儿不信,看看你现在的命根怕是坏得不成样子再不能用了。” 云绿水的声音及语气还是如常般温软好听,可此刻她的话一字一句缓缓说出来,却让人心中莫名生寒。 “皇儿让母妃救你,是想让母妃怎么救才好?这位公子可是林姑姑特意请来的,大约就是特意请来与皇儿见上一面的,若是母妃杀了他替皇儿报仇,只怕林姑姑要生母妃的气,再也不理母妃了,这样不好,母妃可不能惹林姑姑生气。” 莫子健一手捂着自己的左眼,一手捂着自己的胯间,本就被这两重强烈的疼痛折磨得要再次昏过去,可偏偏云绿水的话让他的脑子异常的清醒,使得他惊恐不已地看着云绿水。 此时莫子健看云绿水的眼神不再是求救,而是惊恐,是想要逃离,就好像云绿水不是他的母亲,而是一条可怕的剧毒之蛇,只要他再听她多说几句话,他很有可能就会被她吞吃入腹似的。 是以莫子健以着自己仅有的力气,尽可能地往后挪。 可不论他再如何努力,他都移动不了半分,因为他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可言。 云绿水像是看不见莫子健眼中的惊恐似的,还是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脑袋,似乎就是要看着莫子健着惊恐万状的模样她才觉得满意。 “你,你,你……你不是,不是本殿的……母妃……”莫子健身上的颤抖,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惊恐,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今夜所发生的一切,都不对,完全不对! 这是梦,这一定是梦! 那种像蝼蚁一样的肮脏百姓怎么可能出现在宫中!更不可能出现在芳兰宫! 他的母妃,也不是这般模样!他虽瞧他自己的母妃不当回事,但母妃绝对不会对他这样! 他今夜来芳兰宫,是来将那个该死的女人狠狠压在身下蹂躏的!他是凤子龙孙,绝对不可能被这种肮脏百姓伤着的! 这一切一定都是他的梦! 可,云绿水偏偏不给他做梦,硬是要将他摇醒。 只听云绿水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似的,用食指轻轻点了点莫子健汗淋淋的额头,用一种责怪的口吻道:“你呀,都长到十六岁了,为何到了今日才想着问母妃这个问题?往日里你不将母妃当回事的时候如何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莫子健瞪大了眼。 便是连一直无动于衷面不改色的司季夏都微微蹙起了眉,就好像他知道云绿水接下来要说什么要做什么似的,将还拿在手中的匕首扔到了莫子健身旁,转了身,不再看这一幕,而是看向中庭乱石堆中的那杆墨竹。 白拂则是一直看着,他倒是饶有兴致,看看这一直目中无人的九皇子的最终下场。 他有直觉,今夜之后,九皇子或许会从这个世上消失。 他之所以不是将九皇子请出宫去而是将司季夏带进宫来,不是因为他没有想过将他引出宫去,而是薛妙手,邀请他进宫来,道是她会为他们安排好这个事情,保证他们能顺利进宫,也能顺利出宫去。 他与薛妙手不是熟识,但他却相信薛妙手的话。 从她说出让阿远小子提早走出桃林别院的那一刻开始,他便觉得,薛妙手这个人,能信。 至少在这个事情上能信。 因为她与他想要做的事情,想来是同一件。 与其说是帮他,不如说是帮她自己。 云绿水还是在笑,却是掏出了一块帕子为莫子健轻拭着额上的冷汗,那神情举动,倒真真像是一个好母亲。 但在这儿的所有人都知道,她不是。 至少现下都知道她不是。 “我的确不是你的母妃,你其实没有母妃,因为你的生身母亲是你一向看不起的平民,我为了要一个皇儿助着我在这后宫中的地位一步步攀升,所以才有了这么一个你。”云绿水语气温柔说出的话让莫子健浑身颤抖更甚,瞳眸也圆睁更甚,震惊得似乎要将眼珠子都瞪出来一般。 虽说云绿水说得轻松就好像一件小事似的,但是只消想想,也知这其中必是危险与困难并存,因为要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撒这样的弥天大谎,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活得下来且还爬到了贵妃的地位,这其中要付出要抛却要顾虑的事情有几多,旁人只怕想也想不到。 白拂是如此,司季夏亦然。 一个女人,不惜一切爬到了如今的地位,此刻却又要亲手毁了能给她依托的皇儿,又是为了什么? 白拂与司季夏不明白的,便是云绿水为何会在他们这两个不相干的人面前说这些,难道她不怕他们对她不利? 又或者说,她没有打算让他们再活着走出这座芳兰宫,是以她敢在他们面前说这些? “如今呢,我得到了我想要的地位,所以,你也就没用了。”云绿水还是在帮莫子健擦汗,可不管她怎么擦,都擦不净莫子健额上的冷汗,索性不擦了,将帕子扔到了莫子健身上,“就像你觉得别人对你没有了用处那样,你对我来说,也没有用处了。” “一个对自己没有用处的人,皇儿通常会怎么处理?”云绿水那能让万千男人颠倒的温婉笑容让莫子健浑身僵了,脑子嗡嗡作响,一盘混沌。 而云绿水这么多话说下来,对莫子健打击最大的,莫过于那一句“你的母亲其实是一个平民”,因为他自认凤子龙孙高人一等一向视百姓肮脏如粪土,他如何能接受得了他其实也是他一直以来所认为的肮脏粪土? “九殿下处理无用之人的办法,娘娘还用得着问么?”就在这时,一直没在这长廊上出现的薛妙手冷冷一声嘲讽,踩着黑暗慢慢朝这中庭里唯一火光的方向走来。 薛妙手走得很慢,可她每走一步,莫子健的身子就猛地抖上一抖,好像朝他走来是一头巨大的食人凶兽,令他胆战心惊。 薛妙手走到云绿水身旁停了下来,却是不看地上狼狈不堪恐惧不已的莫子健,而是看向一旁的司季夏,竟是客气地问道:“公子还想要怎样来处理咱们高贵的九皇子殿下?若是公子觉得这么就够了的话,剩下的就交给我了如何?” “这里是芳兰宫,姑姑想要做的事情,应当不需要问在下才是。”司季夏缓缓转回身,重新看向游廊里侧,看向薛妙手。 薛妙手伸手去捡司季夏扔下的那柄匕首,笑了笑,看向莫子健,用染血的匕首轻拍着他的脸颊,似叹息般道:“说你十恶不赦,你还算不上,说你没有罪,这也更算不上,你这样无用的人,该是怎么处理才好?” “你一直将我视为一条狗,如今被狗俯视的感觉怎么样?好玩儿么?” “你……”莫子健嚅着唇,可他才吐出一个字,便见他双目陡然睁放至最大,惊恐万状,再没了下一个字。 因为薛妙手手中的那把匕首,已然正正扎进了他的咽喉,匕刃完全没入他的脖子中,就像将他活生生地钉在了地面上。 薛妙手似在自言自语地说着话,“好歹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就不慢慢折磨你了,你也没有让我折磨的价值,就这么让你去吧。” 匕首入喉,如钉子一般,将莫子健钉在了地上。 只见他双目睁凸,如他方才杀死的那三名宫人一般,死不瞑目。 他或许永远也没有想过他的命其实也如蝼蚁一样,某些人让他生他就生,让他死他就必须得死,不需要理由,也不需要与他有任何一句解释。 因为他的命,从来就不属于他自己。 只是他自己不知道罢了。 他如今知道了,却也没用了。 一个死了的人,连自己得没有用了,知道再多的事情,又有何用? 云绿水一直在笑着,温温柔柔地浅浅笑着,仿佛她什么都没有看到,也仿佛她的眼前什么都没有在发生一样。 白拂不是第一次见到云绿水,但他此时是第一次觉得这个女人,可怕。 就算不是亲生骨肉,然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却能像掐断一株没有血肉的竹子一般无动于衷地看着这个孩子在自己面前断气,非但如此,还依旧能笑得温柔,这样的女人,根本就让人猜摸不透。 正因为猜摸不透,所以才可怕,也更可怕。 莫子健的双眼就这么睁凸着,没有人伸手为他将眼睑阖上,薛妙手没有这么做,云绿水也没有这么做。 因为莫子健,的确该死。 中庭里忽然变得沉静,恍如死一般的沉寂。 没有人说话,似乎连呼吸声得听闻不到。 “姑姑——姑姑——”忽然有宫人急切的声音响起,伴着急切的脚步声响起。 有宫人朝游廊这儿跑来。 “姑姑——陛下来看娘娘了!” 白拂抱着瑶琴的手蓦地一颤。 司季夏转身往后殿的方向走去,速度迅疾。 ☆、098、局与局,局中人 “姑姑——陛下来看娘娘了!”宫人手里举着一架灯台,正脚步匆匆地往游廊这儿来,语气也匆匆。 白拂在听到宫人这一紧张急切的声音时,抱着瑶琴的手蓦地一抖。 司季夏则是迅速转身,掠往后殿方向。 他的剑,他的琴,还在后殿门边。 宫人急匆匆地朝薛妙手跑来,却又在看到地上莫子健的尸体及还蹲在莫子健身旁的薛妙手和云绿水时猛然停住脚步,吓煞了神,面色倏地刷白,拿着灯台的手颤抖不已,一瞬间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娘娘……姑,姑姑……?” 宫人被眼前所见吓住了。 这样的场景,任是任何人看到了,都会被吓到。 而这样的场景,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到的。 且看到这样场景的人,一般……都不会有好下场。 宫人被自己所见吓得两脚钉在了原地,动也动不了,只能定在那儿惊骇不已地看着云绿水和薛妙手。 只见薛妙手正慢慢站起身,走到了宫人面前,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是神色冷淡地问宫人道:“哦?王上过来了?” “是,是的!”宫人想要点头,却是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你瞧见了什么?”薛妙手又问,好像丝毫都不担心王上已经来了这一件事。 “奴婢,奴婢……”宫人用力咽了一口唾沫,连忙垂下了头,“奴婢什么都没有瞧见!” 在这宫里,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才能活得久。 这个道理,只要稍微聪明一点点的人都知道。 眼前这个宫人,同样也知道这个道理。 所以她什么都瞧见了,却又什么都没有瞧见。 “这样啊,什么都没有瞧见啊……”薛妙手喃喃道了一声。 “是的姑姑!”宫人立刻在薛妙手面前跪下了身,颤声道,“奴婢什么都没有瞧见!” “既然什么都没有瞧见,那就到前殿去先好好伺候着王上,道是娘娘马上就来。”薛妙手轻轻拍拍宫人的肩,很是平和道,好像真的相信宫人什么都没有瞧见一样。 而王上,寻常日子到了芳兰宫来都只是在前殿坐着喝茶等着云绿水,因为他知道云绿水不喜谁人到她的后殿去,便是他这个王上,也一样。 他知道疼女人,他正好宠爱着云绿水,所以他愿意依着她。 然这只是寻常日子寻常情况下不随意踏足这芳兰宫的后殿,却不代表他不会踏足。 而今夜,不是寻常日子,也不再是寻常情况。 王上,或许随时都有可能穿过那扇拱门走上这条游廊,而他此时此刻,或许已经到了前殿内。 薛妙手轻轻拍拍那名宫人的肩膀后,那名宫人连忙站起了身,连连点头后转身就要离开这条长廊到前殿去,瞧她面上神色,是觉得薛妙手真的相信了她的话。 可当她转了身才跨出一步,她的脚步瞬间就定格在了那儿,保持着跨开步子的姿势,如石头般浑身僵硬定立着。 她手中的灯台砰然落地,蜡烛脱离了灯台,正正好掉落在宫人的脚尖前。 烛光在她的眸中跳动得厉害。 有一条腥红的血水从她的嘴角蜿蜒而出。 宫人眸中,惊骇至极。 只见她微微动了动脖子,想要回头。 可她还未来得及回头,她整个身子便轰然砸到地上,腿部正好压到那支还在燃烧着的蜡烛上,压灭了火光。 宫人断了气。 云绿水身旁放在地上的那盏风灯还在亮着,就要熄灭。 在这将熄未熄的微弱火光之中,只见那断了气的宫人背上心房的位置有一道细细的银光在微闪着光。 这道银光,从宫人背上心房位置一直往游廊外延伸,银光的末端,绕在白拂的手上。 只见白拂绕动着右手食指,便见着这道细细的银光慢慢绕回到他的食指上。 这不是银光,是一条银色的丝线,绕在白拂的食指上,正成一枚银指环。 这是能夺杀人命的丝线。 只听白拂声音冷冷道:“原来白某错信了夫人?” 薛妙手,当真是要他们有来无回!? 王上前来意味着什么,白拂很清楚。 意味这他们不仅出不了这王城的宫门,怕是连这芳兰宫的宫门都出不去。 司季夏这时已回到了中庭来,他的左肩上挎着那只包裹着古琴云琦的黑色大包袱。 他的左手上握着他的剑,敛收于斗篷之下,让人瞧不出他的斗篷下其实藏着一柄利剑。 司季夏的眼神亦是同白拂一般冷冷沉沉的,却又泛着寒白的光,像是一把已经出鞘了的利剑,随时都能削斩一切。 不管这座王城有多少道宫门,他来了,就一定要出去。 “天尚且有不测风云,更何况是这人世间的事情?”薛妙手不慌不乱,既不在意司季夏与白拂身上冽冽的寒杀之气,也不在意拱门那儿随时都有可能走来一抹明黄的身影,只是微微笑着,“这王上要来看娘娘是王上的事情,我不过一个小小的宫人,如何还能管得了王上的事情了,大琴师你说是也不是?” 就在这时,云绿水身旁的风灯熄灭了。 整个中庭真正地归于黑暗。 却不是死寂般的黑暗,因为有可听闻得到的呼吸声以及……脚步声。 是薛妙手与云绿水的脚步声。 一个正往前殿的拱门而去,一个正往后殿方向而去。 往前殿拱门去的是薛妙手,往后殿去的,则就是云绿水。 没有人理会地上的两具尸首,就像她们谁也不担心这地上的尸首会被即将到来的王上发现一样。 黑暗里,白拂将五指紧紧按在琴弦上,司季夏将剑柄抓握得紧紧的。 他们还是立在原地没有动,动的只有云绿水和薛妙手。 云绿水已经走进了后殿,薛妙手即将走到通向前殿的拱门。 就在这时,拱门另一侧走来一道人影,一道身着明黄绸袍的人影。 打头的两名太监手里打着风灯,在走上长长的游廊三步后,打头的两名太监不约而同地突然停下脚步,吓了走在后边的王上莫琨一跳,随即沉声斥道:“怎么回事,存心想要吓朕吗!?” “王上饶命!”两名太监连忙转身朝莫琨跪下身,还未来得及为自己解释什么,便听得莫琨又一声惊讶道:“林姑娘?” 原是这黑漆漆的游廊上忽然就走来了一个“林姑姑”,脚步轻无声,如何能不吓了人一跳。 莫琨自然也被这突然就出现到跟前来的“林姑姑”吓了一跳,“林姑娘怎的不打灯也不出一声?” 莫琨称薛妙手一声“林姑娘”,足可见他待这“林姑姑”确实是给了面子。 “奴婢见过王上。”只见薛妙手这才朝莫琨福了福身,恭恭敬敬道,“惊吓了王上,奴婢有罪。” “罪什么罪,朕不怪罪你,你能有什么罪?”莫琨忽然笑了,看向薛妙手的眼神竟是一番怜爱,只见他伸出手,竟是视身旁身后的太监于无物地抚向了薛妙手的脸颊,轻轻挑了挑她的下巴,挑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面对着他,眸中的那一番怜爱掺进了满满的淫色,朝她面上轻轻吐着气,“你说是不是,林姑娘?” “王上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奴婢不敢二话。”薛妙手的态度还是恭恭敬敬的。 莫琨收回了手,抬眸看向薛妙手身后黑漆漆的游廊,蹙起了眉,声音也沉了下来,道:“今儿个这长廊怎么不点灯?贵妃呢?朕两日不见她想她想得紧了,赶紧去通传,道是朕过来了。” “娘娘给王上安排的美人儿没能让王上满意么?”薛妙手没有走,反是问起了莫琨问题来。 莫琨竟也不恼她,反是回答了她的问题,“自然是满意得很,只是不能见到贵妃,没有她在朕耳边给朕说说话,朕这心里总是觉得不安,想来也是睡不着,就过来看看贵妃了,行了,赶紧去通传吧。” 莫琨说完,朝薛妙手摆了摆手,脸色疲态有些重,眼袋也有些肿,不知是没有休歇得好还是因为其他。 “慢。”王上忽然将眉心拧得更紧了,“朕似乎觉得……好像闻到了血腥的味道,怎么回事?” “王上玩笑了,这儿是芳兰宫,怎的会有血腥味。”薛妙手很是平静地答着莫琨的话,“奴婢瞧着王上面色似是有些困倦,想来是王上觉着累了有错觉。” “应该是吧。”莫琨抬手揉了揉颞颥,再次朝薛妙手摆了摆手,“所以快去给贵妃说朕过来了。” 莫琨始终还是依着云绿水,并未直闯入后殿。 薛妙手依旧没有走,反是朝莫琨再次福了福身,道:“王上莫着急,娘娘让奴婢再次等候王上,道是有惊喜要送给王上。” “哦?”莫琨眼睛一亮,“贵妃知道朕今夜会来?” “娘娘伺候了王上这么久,与王上总该有点心有灵犀的感觉的。”薛妙手微低着头,依旧恭敬地说着话,“娘娘本是想留到王上寿辰那日才给王上这个惊喜的,但今夜王上既已来了,今夜将这个惊喜送给王上也一样,总归都只是给王上特意准备的。” “惊喜?快快快,快给朕看看这个惊喜。”莫琨显然很是高兴,“贵妃给朕的惊喜,朕可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看一看。” “那就请王上回到前殿坐上一坐,待王上瞧过了这个惊喜再到后殿看娘娘也不迟。” “好好,朕就先瞧过这个惊喜再去见贵妃。”莫琨笑得眼角笑纹深深,转了身,走回前殿去了。 薛妙手维持着微弓着身微垂首的姿势,待得莫琨回了前殿,她才缓缓抬起头来。 打着风灯的太监也随着莫琨回了前殿,中庭重归于黑暗,前殿里的火光从拱门投照到游廊上来,照到薛妙手这儿来时,火光已然变得昏暗。 薛妙手整个人,还是站在黑暗里。 只见她看着拱门,眼神阴沉,翻滚着狠厉。 忽然,一道细细的银光从庭中更深处的黑暗掠来,整整好绕在薛妙手的脖子上,这道细细的银光只消收紧,就随时能割破薛妙手的喉咙。 可薛妙手面上没有惧意,且非但没有惧色,反是微微一笑,低声道:“大琴师就算现在杀了我好像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你们想要杀九皇子,不论随时下手都可以,根本就不需要白某与公子走这一趟。”白拂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薛妙手身后,阴沉的声音亦是压得低低的。 “大琴师说的是对,但是,这总归是不一样的不是?”薛妙手不惊不乱,反是镇定自若,“而且我一定需要大琴师与公子来走这么一趟,因为我始终要找一个大夫来为娘娘看诊,公子是我心中最好的大夫人选。” 司季夏亦站在薛妙手身后,紧握在剑鞘上的手不曾松开。 白拂在布一个局,而薛妙手与云绿水也在布一个局,司季夏本是局外人,却生生被拖成这局中人。 他不知他们想下的是怎样的一盘棋,也不想知道,他只想走出这座王城,只要走出这座城而已。 “现下九殿下已经死了,只要我或者娘娘在王上面前说一句九皇子这人啊,是丞相大人的人杀的,大琴师你觉得王上会如何反应?” 薛妙手的话音才落,那绕在她脖子上的细细银线蓦地收紧,眼见其就要紧勒上薛妙手的脖子,终还是停住。 白拂没有说话,面色寒沉至极,眸中杀意突显。 “不过大琴师放心,我知晓大琴师是相信我才会领公子今夜来芳兰宫走一趟,我总不会让大琴师觉得我是个不可信的小人的,再怎么说,为了答谢公子来为娘娘看诊,我也总归要让公子和大琴师安然无恙地回到相府去才是。”薛妙手说着,竟是抬手抓住了绕在她脖子上的细细银线,让那银线生生割破了她的手。 白拂深拧起眉,随即收了那银线,看着食指上已然带了血的银指环,白拂将眉心拧得好似解不开的绳结。 司季夏一直沉默着,他在等着薛妙手把话说完。 薛妙手又是微微笑了一笑,这才转过身,看向完全匿在夜色之中瞧不见脸面的司季夏与白拂,声音还是低低冷冷道:“我也不知晓王上今夜会来,但他既然来了,你们就更是要离开,既然想要平安无事地离开,现下你们与我就要配合一番。” 白拂不说话,稍稍的沉默后,反是司季夏淡淡道:“姑姑请说。” “瞧公子肩上挎着的包袱的形状,似是一把琴?” “云琦。”司季夏一句多余的话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云琦?”薛妙手有些惊诧,“竟是云琦。” “既是云琦,那便最好。”薛妙手吮掉手指上的血,“王上爱琴乐胜过爱美人,大琴师与公子接下来应当如何做,不消我再多说一句你们也知晓,与我到前殿去吧,送走了王上,你们才能畅通无阻地离开。” 前殿里,方才被莫子健抹杀的三名宫人的尸体在莫琨到来之前就已经被处理了,连着殿内地上的血也擦拭得干干净净,这芳兰宫中宫人处理这些事情,早已熟练,是以迅速。 因为她们是宫人,却又不仅仅是一般的宫人。 而那由莫子健带来的唯一一名影卫,也不见了踪影。 影卫没有得到主人的命令不会离开,然殿前却再不见其身影,只能证明一件事,或许他已经像晓公公那样,说不在就不在了。 就在那些个被他看一眼就瑟瑟发抖害怕不已的宫人眼前不在的。 谁说表象就一定是真实? 看着弱小的人与物,这弱小的表象谁又能说不是装出来的? 这就要看看的人,有没有一双足够锐利的眼睛与一颗足够敏锐的心。 是以莫琨坐在前殿内,并未觉得这前殿有何异样。 唯一让他觉得有异的,还是那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他总觉得自己闻到,正要问身旁的太监时,通向后殿的拱门处传来了脚步声。 薛妙手正缓步朝莫琨走来,她的身后,跟着两名男子。 一名是莫琨再熟悉不过琴师白拂,一名则是莫琨从未见过的陌生男子,面上遮着一块黑巾,只瞧得见一双冷淡的眼睛,瞧不完全脸面。 可不管是再熟悉不过的白拂还是从未见过的陌生男子,此一刻莫琨的面色都不会好看,因为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容忍这样的时辰有两名男人从自己女人的房里走出来,并且还是一间连自己都不能随意进去的卧房。 莫琨一时间怒火中烧,竟是甩手扔掉了宫人堪堪呈上给他的茶盏,冷冷盯着白拂,阴冷叱问道:“夜已深,琴师如何会在这芳兰宫里!?” “小民见过王上,王上万安。”白拂不惊不慌,只是恭敬地朝莫琨微微躬了躬身,平静道,“并非小民此等时辰还要进宫叨扰贵妃娘娘,实是贵妃娘娘让林姑姑请小民来一趟,贵妃娘娘有命,小民不敢不遵。” “贵妃请你来的!?”莫琨半眯起眼,质疑白拂的话。 “王上稍安勿躁。”薛妙手朝前稍稍跨出一步,“王上还未听奴婢说上一二便发起了火气来,王上怎就不觉或许这就是娘娘要给王上的惊喜?” “这就是贵妃要给朕的惊喜?”听到“林姑姑”说着就是贵妃要给自己的惊喜,莫琨的面色稍微缓和了些,却还是有些不相信,“惊倒是有了,朕可没看得出喜来。” “王上不着急,容奴婢先给王上说一说,或者是……让大琴师亲自来说?”薛妙手看向白拂。 “那便由小民来与王上道明。”白拂上前一步,再次朝莫琨微微躬身垂首,这才接着道,“王上可还记得云琦?” “朕自然记得云琦,只怕到朕没有气在了,朕也会记得云琦。”听到云琦二字,莫琨面上有惋惜又有遗憾,一时间竟是丝毫怒容都不见了,心绪似乎完全沉浸在了对云琦的念想中,“若是可以,朕都想亲自去一趟南蜀国,亲自拜访一遭云琦找到的知己,若是可以,朕想亲耳听一听云琦最真实美妙的声音。” “不过,哎——”王上说着,重重叹了一口气,“这也都只能是朕想想而已了。” 听得出也看得出,这个帝王,是爱极琴乐,爱极云琦的。 “不知琴师这突然之间提及云琦,所为何意啊?”一说到琴,莫琨这会儿倒是忘了前一刻还在愤怒白拂与那陌生的男子入了芳兰宫后殿一事,一心只关心起云琦来了。 “贵妃娘娘要给王上的惊喜,就是让王上再瞧一瞧云琦,并且让王上听一听云琦那最真实美妙的声音。” “云琦回到云城来了!?”莫琨惊喜得站起了身,不可置信地看着白拂。 “正是。”白拂语气依旧平静,“不仅云琦来了,便是云琦的知己,也来了。” “在,在哪儿!?”莫琨激动就差上前抓着白拂的手来问了。 “就在王上面前不是?” 莫琨震惊不已又激动不已地看向以黑巾半蒙着脸的司季夏。 ------题外话------ 八月一号了,新的一个月又开始了,旧的一个月战斗结束了,十分感谢走过的七月姑娘们给叔最鼎力的支持!万分感谢! 这个月叔要好好做人,不做机器人了,叔这老残躯要吃不消了。 所以这个月叔回归正常更新,先把自己的老命捡一捡,月票榜叔就不像前几个月那样拼命去挣了,但支持叔的姑娘们有票子还是可以扔给叔,叔要是这个月能继续上榜了,叔就老老实实更新,不然叔这个月很有可能经常断更啊,嘿,嘿嘿嘿,总之月票不管何时都是最重要最珍贵的! 感谢姑娘们! ☆、099、走了,就不要再回来 莫琨震惊不已又激动不已地看向以黑巾半蒙着脸的司季夏,“阁,阁下是……?” 莫琨很激动,以致于他连话都有些说不完全了。 “小民见过王上,王上万安。”司季夏恭恭敬敬地朝莫琨微微躬身。 莫琨一眼就看到了司季夏挎在左肩上的那只黑色长形大包袱,更显激动,“阁下肩上挎着的……是云琦!?” “回王上,正是。” “云琦现下不是南蜀羿王世子所有!?”对于琴乐一事,莫琨向来记得很是清楚,“阁下是南蜀的羿王世子?” 莫琨说着,仔细打量着司季夏,微微蹙起了眉,他记得雅慧曾说过“南蜀国羿王世子那个残废根本就不配拥有云琦”,然他现在看这个年轻人,并无残疾之态,他不是羿王世子? 若他不是南蜀的羿王世子,云琦又怎会在他手上!? 若他是南蜀的羿王世子,他来到北霜来又是为了什么!? 这般想着,莫琨的眉心愈拧愈紧。 “王上高看了小民,小民并非南蜀国羿王世子。”司季夏说着,将挎在左肩上的云琦拿了下来,转到臂弯里抱着,揭开了包裹在外的黑布,面色沉静,“这把琴,只是羿王世子赠予小民的,道是小民更为适合拥有它。” “阁下不是羿王世子,羿王世子道阁下更适合拥有云琦……”莫琨很是震惊,嘴里喃喃有话,随之的神情竟是惊喜万状,激动得连声音都有些颤抖,“这么说,阁下的琴艺还要在羿王世子之上!?” “不敢当。”司季夏口吻淡然。 而莫琨,方才还会在心中思量羿王世子为何会出现在北霜国,现下听闻司季夏这么一说,竟是毫不犹豫地就相信了他的话,相信了他并未南蜀国的羿王世子,一心就只想着云琦。 面前这个已然五十年纪的帝王,让司季夏心生嫌恶。 座于皇位,一心想着的不是百姓不是社稷,而是琴乐美色,这样的帝王,这样的国家,还能撑多久? 若非有丞相大人在,只怕早就亡国了吧。 不知是可笑,还是可悲。 “琴师,琴师!”莫琨此刻可谓是喜笑颜开,完全忘了这本是两个不该出现芳兰宫的男人,只兴奋地唤了白拂道,“这,这就是贵妃要给朕的惊喜?云琦啊云琦,朕做梦都想着要听一听云琦的声音。” “回王上,正是。”白拂低垂着眼睑,自方才不说话开始,他就一直微低着眼睑,他似乎不想看莫琨一眼,一眼都不想。 “敢问阁下高姓大名?”莫琨高兴得有些语无伦次了,看向白拂后又看向司季夏,心情还是激动不已,“阁下能否拿下面上的黑巾让朕一睹阁下的真容?” 对于琴艺卓绝之人,莫琨一向很是尊敬,由他对白拂的礼数便能看得出,若是可以,他恨不得将天下有着琴乐方面才华的人都网罗到云城来,只是北霜国不是南蜀国,他这个帝王,也不是一个值得人为他奔走的帝王。 “小民粗陋低下,不敢将自己的名姓说出来污了王上的耳。”司季夏委婉拒绝了莫琨,面不改色地打着谎,“在下面部有毁,面上黑巾从未在人前取下过,还望王上宽恕小民不能将其拿下。” “原是这般,那朕也就不勉强阁下了。”莫琨没有怀疑司季夏的话,反是为他惋惜,随之又是一脸的期盼道,“阁下既是贵妃要给朕的惊喜,是否是现在就能让朕听到云琦的声音?真现在可真是迫不及待啊。” “还请王上恕罪,小民现下还不能用云琦为王上抚上一曲。”司季夏的面色始终是平平静静的,与莫琨那总是在变化着的神情直是形成鲜明强烈的对比。 “这又是为何!?”司季夏的这一拒绝让莫琨忽然就变了脸色,期盼的喜色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的怒容。 “王上息怒。”一直沉默着在旁静观之的薛妙手重新走回到莫琨面前,朝他福了福身后接着道,“这是娘娘的意思,还请王上莫迁怒到琴师与这位公子身上。” “贵妃的意思?”莫琨半眯起眼,冷冷地盯着眼前的薛妙手,“既是贵妃给朕的惊喜,却又为何不让朕听听云琦的声音!?贵妃这是在戏弄朕吗!?” “娘娘怎敢戏弄王上,只不过是王上现下听了云琦的声音,到了王上寿辰那日,王上岂非就没有期待了?这般的话,娘娘劳碌了这么些个月想要在王上生辰上给王上的惊喜可就全没了。”薛妙手说得有些惆怅,“王上应当可以猜想得到,娘娘今日能请到这位公子来是极不容易的,娘娘心中只是想着要将最好的献给王上而已。” 莫琨的眉心本是紧拧着,听着薛妙手这一番话下来渐渐就舒了眉心,沉默了少顷后才看着司季夏抱着左臂臂弯里裹着黑布的云琦道:“哎,这宫里,果真只有贵妃最是懂得朕的心,既是如此,朕就暂且忍忍,待到寿辰那日才让这个惊喜成为真正的惊喜,也没几天了,几天时日,朕忍着便是。” “奴婢替娘娘谢过王上。”薛妙手微垂的眼睑下,眸中只有阴冷的寒意。 莫琨却是没有再看她,而是看向了司季夏,问道:“那这些日子,阁下在何处落脚?” 司季夏还未来得及回答,便听得白拂替他答道:“王上无需挂心公子食宿一事,小民已征过丞相大人允可,让公子与小民一同暂住与丞相府。” “哦?琴师已经安排妥当了?”莫琨面色很是满意。 “回王上,正是。” “好好好,如此甚好,你二人住在一块儿,正好可以相互切磋琴艺,琴师可别忘了寿宴那日琴师可是也要给朕抚上一曲的。”莫琨的情绪变化得很快,这会儿又是笑得高兴。 “小民自是不敢忘。” “时辰不早,琴师与这位公子还是早些回相府去吧,朕还要到后殿看看贵妃,小顺子,替朕送送琴师与这位公子。”莫琨说完,还是极为不舍得看了一眼司季夏臂弯里的云琦,这才抬脚往拱门方向走去。 顺公公应了声,可司季夏没有动,白拂也没有动。 他们的面色,皆是沉沉。 薛妙手没有跟随在莫琨身后也往后殿方向去,她只是站在原地不动,看向了前殿门外的方向。 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出现。 就在莫琨的脚步只差一步就要跨进拱门时,前殿门外忽然响起了宫人焦急的喊叫声:“王上!王上!奴婢有要事求见王上!” 莫琨的脚步停住。 与此同时,一名小太监急匆匆地跑进殿来,匆匆跑到莫琨面前,还不待他说话,便听得莫琨沉着脸问道:“外边何事突然间这般吵闹?”小太监连忙道:“回王上,是方芸阁的宫人腊月,道是有要事求见王上。” “要事?方芸阁这种时辰会有什么要事?打发她走。”莫琨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朕要去看贵妃,无暇理会她。” 薛妙手则在这时候立刻唤住了欲继续往拱门后去的莫琨,道:“王上不先听听腊月说的是什么事情么?万一真是什么紧要之事耽搁了,日后怕是要有人说娘娘的不是了。” 薛妙手的话成功地留住了莫琨的脚步,只见他的面色极为不耐烦,对那小太监吩咐道:“让她进来吧。” “是!王上!” 少顷,只见一名年纪二十五六左右的宫人神色急切地冲进殿来,冲到了莫琨面前立刻跪下了身,喘气道:“奴婢腊月见过王上,王上万安!” “说吧,有什么紧要的事情非要在这等时候见朕。”莫琨似乎连听的耐心都没有。 “回王上,太医方才为芸美人诊脉,诊出了喜脉!” “你说什么?”莫琨愣住,震惊不已,“再说一次!” “回王上,奴婢说太医方才为芸美人诊脉,诊出了喜脉!”腊月重复了一遍。 紧着,是匆忙的脚步声往殿外去,伴着莫琨惊喜的声音,“快快!摆驾方云阁!” 腊月再抬头时,眼前哪里还有莫琨的身影,前殿内那些随他来的宫人及太监也正匆匆出殿去。 腊月连忙站起身,也跟在宫人后边急忙忙要走。 只是腊月在走出殿门前转头看了薛妙手一眼,并朝薛妙手微微点了一点头,这才离开了。 灯火燃烧得明亮的前殿瞬间又安静了下来,便是芳兰宫的宫人也都退到了殿外去,整个前殿,唯剩下司季夏、白拂与薛妙手三人,便是方才还应了王命要送司季夏与白拂离开的顺公公都走了。 莫琨走了,薛妙手即刻在方才莫琨坐过的宽榻上坐下身,闭着眼,抬手按着眉心,呼吸有些急。 显然她方才也不能确定莫琨会不会离开芳兰宫,若他执意要去往后殿,势必会发现游廊上莫子健的尸体。 白拂的额角有一滴冷汗,滑到他的鬓发里,消失了。 唯有司季夏在静静地将臂弯里的云琦重新包裹好,重新挎到左肩上。 他们的眼神都很沉,这一刻,似乎没人猜得透对方心中想的是什么。 “时辰不早了,回去吧。”薛妙手按在眉心上的手没有拿开,反是在一下又一下地揉捻着眉心,语气有些沉,“出了这殿门,殿外自会有宫人送你们道车马场,这里的事情,我自来处理。” “那便有劳夫人了,告辞。”白拂倒是一刻也不愿在这种地方多留,朝薛妙手微微抱拳后,转身就走。 司季夏没有说话,只是朝薛妙手微微垂首,亦走了。 就在司季夏走过薛妙手面前时,薛妙手唤住了他,“公子请稍留步。” 司季夏停下,白拂没有停,只为稍稍回头,继续走了。 “姑姑可还有事?”司季夏对这个“林姑姑”既不喜也不恶,薛妙手在他眼里,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是以他看向薛妙手的眼神很是平静。 “你想做的事情已经做了,今夜出了这王宫,就不要再进来。”薛妙手放下揉按眉心的手,抬眸迎上司季夏的视线,“这儿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不应该来。” 司季夏的眸光微微一颤,“姑姑……可是知道些什么?” 譬如,关于他身世的事情。 否则,他们不过今夜初次见面,她怎会与他说这些。 “我什么都不知道。”薛妙手微微摇头。 “是吗。”司季夏没有失望,反是微微一笑,“姑姑的话,在下记住了。” “记住了就好,走吧。” 薛妙手朝司季夏微微摇摇手,催促他离开。 “告辞。” 薛妙手看着司季夏的背影,直至司季夏走出了殿门,薛妙手的目光就定在了殿门处。 “去吧,走了就不要再回来,她早已忘了她自己,她没有认出你来,这样再好不过了。” 薛妙手独自一人在喃喃,眸子里的光,痛到了极致。 “孩子始终是无辜的,无辜的……” ------题外话------ 这些天的更新,如果早上8点没有,姑娘们就下午五点再来刷新,叔没有在留言区说请假的,当天就一定会更新,时间晚点而已,因为叔还有其他事情要做,码字不是叔的全部,请见谅。 关于本文接下来如何走,请姑娘们回到本文目录章节,【作品相关】也就是目录最上边,叔昨天发了一个【叔有话想和姑娘们说】的公告章节,请姑娘们移步去看一看,看了就不要再来问叔究竟什么时候完结了,答案全部在这个公告章节里面,用客户端看文的姑娘,请回到本文书页,点击【章节目录】,从上往下数第8条目录就是,要是不知道怎么回到书页的,请点击客户端右下角的【放大镜】搜索键,输入本文书名《腹黑毒女神医相公》,搜索,点击进入,即是书页。 还请姑娘们耐心看完。 ☆、100、不知道! 马车畅通无阻地来,如今又畅通无阻地出了王城。 车辙碾压在厚重的石板上,在静寂的夜里轱辘发出的声响异常清晰。 夜很静,夜很明亮,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马车里,白拂将一直抱在臂弯里的瑶琴放在身旁,正用一张干净的帕子认真地擦拭着食指银指环上的血迹。 司季夏则是将他的长剑一并放进包裹着云琦的包袱里,动作缓慢,待他将包袱重新系上时,只听他淡淡道:“在下不过一个身有残缺之人,阁下将在下留下,恐也帮不了阁下什么忙。” 司季夏说的,是白拂方才在芳兰宫里与莫琨说的话,他那般急着抢在他之前回答王上的问话,无非是要将他在云城留住,至少在王上的寿辰前留在云城留在相府。 白拂本可随意扯出一句谎话而不是将实情告知王上,可他偏偏没有这么做,他偏是将实话说了出来,这般一来,司季夏若是在王上的寿辰前离开云城,不消想,王上立刻会降罪于白拂以及李悔。 白拂是在用他的命以及丞相大人的命来留住他,司季夏很是明白,他不明白的,只是白拂将他留下有何用而已。 “公子知晓白某心中所想。”白拂没有否认。 “或多或少猜想得到,不过猜想得不完全便是。”司季夏似轻轻叹息了一声,“在下本欲离去,北霜王城的事情本就不需在下这一介外人来插足,阁下这又是何必。” “白某这么做,自是有白某非这般做不可的缘由,还望公子恕白某暂不能将这个缘由告知公子。”白拂说着,神色真切地看着司季夏,“不过公子放心,公子只消留在菡萏别院便可,其余事情,白某不会再叨扰公子,白某还是那句话,菡萏别院很安全,公子无需挂心夫人安危。” “有在下在内子身旁,即便菡萏别院不安全,在下也不会让内子有何危险。”一说到冬暖故的安危,司季夏的眼神倏地变得冷沉,却又在深处泛着柔光。 “王上寿辰那日,白某会命人送公子与夫人离开云城,无需公子进宫真的为王上抚上一曲。” 司季夏似叹非叹道:“既是如此,阁下又是何必。” “白某先行谢过公子。”白拂没有接司季夏的话,只是朝司季夏深深躬下了身。 他只需他留在云城留在相府,因为只有他在,这北霜国的乾坤才会定下。 所以,他必须将他留下,哪怕用他的命来换,也值得。 司季夏不再说什么,只是看向了车窗外,静静地看着窗外夜色。 出来得有些久了,他必须回去了,否则阿暖该是不安心了。 多留几日便多留几日吧,只是这个事情,该如何与阿暖说才好?总是食言,阿暖可会生气? 需好好想想要怎么与阿暖开这个口才是好。 * 明月很亮,陨王府也很亮。 因为府里每的每一盏灯都点上了,整座陨王府,亮如白昼。 有时候,越是明亮的东西,背后的阴暗面就越强烈。 就像此时此刻的这间地牢,阴冷潮湿,与陨王府面上的光鲜全然不一样,又或者说,这儿,才是陨王府真正的模样。 终年不可见阳光,满当当的刑具,燃烧不息的火盆,被火烧得通红的镣铐及火钳等,满满都是让人透不过气的阴冷,火盆里偶尔爆出的几颗火星,都能吓得胆小的人一跳。 乔小余向来比较胆小,现下也一样。 可现下,她的面上眸中却不见丝毫畏惧惊恐之色,有的只有平静与倔强。 此时此刻的乔小余,正被绑在地牢里的十字刑架上,双手双脚被麻绳紧紧地勒绑在刑架上,身上有多条鞭印,将她身上的衣裳撕得褴褛。 鞭印撕开她的衣裳,撕破她的皮肤,流出的血染红了身上衣衫,有些已成深红色,有的则还是刺目的腥红。 她的脑袋低垂着,头发早已散乱且被冷汗湿透了不知即便,此刻正凌乱地黏在她的脸上及脖子上,衬得她巴掌大的小脸愈加惨白。 乔小余面上没有血色,干裂的唇上也没有血色,上眼睑死死地低垂着,连呼吸都是微弱的,一副就快死了的模样。 可她的呼吸虽若,但始终还是有着呼吸,她的眼睑虽然死死垂着,然眼睑之下她还是清醒着,一双眼眸虽已不见了明亮,但却平静异常,也冷静异常。 此刻站在她面前正一脸阴狠看着她的,是连鬓虬髯的莽夫陨王爷,只见他定定盯着乔小余,沉声质问道:“说,你的同党在哪里!” 昨夜捉到这个女人,拷问了整整一夜一日,直到现在还没有从这个女人嘴里问出那个叫“冰刃”的男人一点线索! 而杀害他的麟儿的人就是那个男人,他捉不到他为麟儿报仇,他就不姓莫! 他就不信从这个女人嘴里问不到一点关于那个男人的线索,这个女人在云城,证明那个男人就一定在云城!可他翻遍了整个云城,却不见他的踪影,他到底藏在哪里!? “不……不知道。”只见乔小余惨白干裂得就要滴血的嘴唇微微一抖,极为艰难地抖出这个答案来。 她的声音细如蚊蝇,可见她回答这个问题是有多艰难。 这个答案,她回答了多少遍,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从昨夜到现在,她的答案,就只有这个,不论她身上吃了多少鞭子,无论她身上挨了多少桶盐水,她的答案,依旧是这个。 乔小余从来不知道,她原来这么能忍,她多少次认为自己要死了,可她还活着。 也是,这些人怎么可能轻易地就让她死了,他们可还没有从她嘴里问到大侠在哪儿。 这个陨王爷,好像就是要让她生不如死,让她受不了折磨痛苦了,就会把大侠的行踪告诉他了。 就算把她弄得生不如死又能如何呢?她不说就是不说,她吃到第一道鞭子时没有说,吃到第一百鞭一千鞭的鞭子时,她也不会说。 因为大侠是好人,她不能对不起大侠。 折磨她已经受了,非要有人要死的话,她一个人死就够了,大侠像一只鹰,一只鹰怎么可能忍受受到束缚,更不能死在这种黑暗的地方。 “还是不说?”陨王爷眼角猛跳,额角青筋暴突,双手紧握成拳,捏得指骨咔咔作响,可见其心中怒火有多甚。 “不知道。”这依旧是乔小余的答案。 就算他们问她一千遍,她的答案也还是这个,何必再不厌其烦地问她一遍又一遍。 “拿鞭来。”陨王爷不再问,而是朝身旁的牢吏冷冷道,“拿本王最喜欢的那一条。” 少顷,牢吏将一根长鞭恭恭敬敬地交到了陨王爷伸出的手上。 陨王爷不急着挥鞭,而是将鞭子移到了乔小余低垂的脑袋下,让她瞧清他手上拿着的长鞭,又问了一遍,“你的同党,在哪里?” 当乔小余瞧见陨王爷手上的那条鞭子时,她无力的身子不由自主地猛地一抖。 只因,那长长的鞭子上,满满的都是倒刺。 这样的一鞭子刷到身上,要比寻常鞭子刷到身上可是要疼上千百倍! 乔小余身体反应出来的恐惧让陨王爷很满意,这样的鞭子刷到人身上,就连男人都无法忍受,更何况这么一个早就遍体鳞伤的小姑娘。 就当陨王爷以为他会从乔小余嘴里听到他想要的答案时,只听乔小余还是那一个答案,“不知道。” 陨王爷怒不可遏,后退三步,挥动手上的长鞭,毫不犹豫地将那布满倒刺的长鞭往乔小余身上甩去! “啪——!”陨王爷身材魁梧,手上力道自是强劲,这么一鞭子下去,鞭声随即响彻整个地牢,让牢吏们都不由自主地狠狠咽了一口唾沫,浑身寒意。 然这阴暗潮湿的地牢里响起的只有鞭声,没有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声,一如昨夜到现下,地牢里响起的只有鞭声而没有乔小余的一声痛呼声及求饶声一样,现下也如此。 乔小余至始至终,都没有喊叫过一声,更没求饶过一句,就像她是没有痛感的人一样。 可她不是,任何人都看得出她不是。 此刻的她,为了忍受住这一鞭子的剧痛,将下唇咬出了血来,乌发湿透,如在水里淌过一遭似的。 一道深深的血口子从她的左肩斜着蔓延到她的右边腰上,衣衫撕裂,血如洪流汩汩往外冒,浑身抽搐不已。 乔小余终是承受不住这样的剧痛,昏了过去。 从昨夜到现在,这是她第二次昏过去。 陨王爷只是冷眼看着,没有再接着甩下第二鞭,而是命令牢吏道:“拿盐水来,把她泼醒。” “是,王爷!”牢吏丝毫不敢有慢,连忙将放在旁边的一桶盐水用力泼到了乔小余身上。 乔小余在剧痛中昏过去,又在剧痛中醒过来,盐水浸到她的伤口里,疼得她几乎又要昏过去。 盐水从她脸上淌下,像极她的眼泪。 可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人面前,纵使她真的流泪,也不会有人可怜她同情她。 唯一一个对她的眼泪不是无动于衷的人,只有大侠而已,只是大侠只是嫌她的眼泪犯人,而不是可怜她。 就算是这样,也是好的了,至少不是无动于衷视而不见,这样才让她觉得她还是存在着的,尽管不是一个讨人喜的存在。 乔小余虽然醒了,但是她的视线却变得很模糊,眼前的一切都朦朦胧胧的好似有几重叠影,瞧不清陨王爷那张阴厉的脸孔,也瞧不清他手中那条满是倒刺的长鞭。 身体如被火烧着一般,刺骨般火辣辣的疼。 视线那么模糊,会不会过不了多久,她就会连这样模糊的视线也没有了而是一片黑暗。 因为她不知道她自己的身子还能再承受得了多少这样的鞭子,当她撑不住时,她就是死了吧。 她一定会忍得到最后一刻,不会将大侠的事情说出来的。 大侠是恩人。 书上说,对恩人,要以命来报。 她能做到的,能做到的。 当乔小余以为陨王爷命人将她泼醒后欲让她在清清楚楚地再吃一吃他手上那根满是倒刺的鞭子时,谁知陨王爷竟是将那长鞭扔到了地上。 不打她了? 怎么可能呢,他怎么会这么就放过她。 对,的确不可能。 因为陨王爷扔了长鞭,转为伸手拿起放在火盆上一根给炭火烧得通红的铁烙。 铁烙有半截拇指大小,在炭火中烧得通红,陨王爷将其从火盆里拿起来时,翻动了盆中红炭,翻出了无数火星,也翻得炭火噼啪一声响。 还是如方才让乔小余瞧看鞭子一般,陨王爷抓着连在铁烙背上的长长铁棒,将那通红的铁烙移到乔小余的视线里,仍旧问:“说还是不说?” 那被烧得通红的铁烙让乔小余的视线陡然变得清晰了,她清晰地瞧得见眼前这个可怕的东西。 她怕,很怕。 可她的答案还是没有变。 “不知道。” “好,很好!”陨王爷怒极反笑,他实在想不到这个看起来明明随时都会咽气的瘦小女人究竟是哪里来的倔强与骨气,他决定不再问,只要留着她一日,那个杀害他麟儿的男人始终都会出现! 下一瞬,陨王爷将手中那块通红的铁烙烙到了乔小余的右脸上! 皮肉烧焦的味道瞬间涌进乔小余鼻底,她的下唇不知被她自己咬破了多少回。 她还是一声都没有喊一声都没有吭。 这一次,她没有昏死过去,可她的视线却变得异常的模糊。 只听得陨王爷在叱呵着命令道:“将这地牢里的铁烙全都拿来烧透!扒了她的衣裳,在她全身上下都印满烙印!本王要看看她到底能撑到什么时候!” 陨王爷的话,乔小余听得清楚,可她没有动,此刻的她,似乎连打上一个寒颤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的视线模糊,她的脑子却还是稍微清醒着的,脸上和身上的伤刺捅着她的脑子,让她清醒着。 全身上下都印上烙印啊……这样的话,她可能就没有办法忍受了,而且被扒掉身上的衣裳,如此羞耻的事情,她不想…… 身上没有力气,手脚被捆绑着,可她还有嘴。 她还有牙齿。 只要她将自己的舌头咬断,她就不用忍受这样羞耻的事情了。 她生来就是一个多余的人,就算死了,也不会有人在意没有了一个多余的人。 其实,她也不想做个多余的人,她也想做个讨喜的人。 书上说,人有轮回转世,人会有来生。 那她这样多余的人,会不会有来生? 应该是没有的吧。 牢吏们已经在将能找到的铁烙放到火盆里。 乔小余努力着将舌头伸到齿间时,她忽然间很想哭。 她忍受了一夜一日的苦痛,她没有喊过一声,更没有流过一滴泪。 现下就要死了,她却突然想哭。 她也想要来生,要是有来生,她还是想遇到大侠。 炭盆里的铁烙被烧得愈来愈红。 乔小余的舌头已经移到了齿间。 只要她狠狠一用力,她就可以解脱了。 视线变得愈加朦胧了。 就在乔小余闭起眼正要用尽全力咬断自己舌头的那一瞬间,只听“咣当”一声响,紧随着的是“叮叮当当”物件掉落地上而发出的声响。 是炭盆被掀倒了,炭盆里那些铁烙火钳镣铐等刑具掉落在地,通红的火炭散了一地,有一块掉到了乔小余脚边来,险些掉到她的脚背上。 只听有牢吏惊惶地喊叫了一声,与此同时还有陨王爷惊喜却又惊惶的沉喝声:“还不速速将他拿下!?” 可下一瞬,就听不到牢吏的声音了,而是听到重物砰砰倒地发出的闷响声,顷刻间,连陨王爷的声音都戛然而止了。 在这些混乱的声音之中,还有剑刃舞动而发出的铮铮声。 这剑刃发出的铮铮声不大,乔小余这样一直活在闺阁里的姑娘是不会听得出的,可乔小余听出了,因为她听到过。 这样突然而来的动静让乔小余那即将就要咬断舌头的牙齿险险压在舌面上没有往下用力。 当乔小余睁开眼努力抬起头时,只听一声怒不可遏的爆吼响起。 “莫维你这个愚蠢的莽夫居然敢这么对老子的女人!老子扒了你的皮!” ------题外话------ 更新来也~ 一写到小余和师兄,叔就异常开心,哦呵呵~ ☆、101、老子娶你,你嫁不嫁!? “莫维你这个愚蠢的莽夫居然敢这么对老子的女人!老子扒了你的皮!”只听冰刃一声怒不可遏的爆吼,以陨王爷看也看不清地速度一脚踢上了他的心口,就这么居高临下地将魁梧彪壮的陨王爷踩在了脚下! 陨王爷的后脑咚的一声砸在冷硬的地面上,还不待冰刃将剑尖移到他的咽喉前威胁他老实呆着,他竟就这么昏了过去。 “这么窝囊!?”冰刃瞧见这怎么看怎么都是能扛能打的壮汉陨王爷居然这么一砸就昏了过去,瞬间瞪大了眼,抬脚又是在陨王爷心口上狠狠跺下一脚,居然都没能将他从昏迷中跺姓过来,不由嗤之以鼻道,“就这窝囊样居然敢好意思自诩战神陨王爷,这北霜国能到如今不亡国,可还真是奇迹了。” 冰刃居高临下地看着被自己踩在脚下正不省人事的陨王爷,愈看愈觉得自己的剑对着他简直既是对自己的一种侮辱,不由“唰”的一声将手中的冰刃剑收回剑鞘,一扭头去看乔小余,冲她喝道:“乔小余你给老子下来!” 冰刃吼完,自己怔了怔,随之深拧起眉心兀自道:“哦,忘了,你这只弱鸡自己可下不来,等着。” 冰刃这般说着,踩在陨王爷身体上朝乔小余走了过来。 乔小余则是怔怔地看着他,努力睁着朦胧的眼睛看着他,一瞬不瞬,连呼吸都忘了呼吸,生怕她一眨眼一呼吸她见到的这个朦朦胧胧重叠了无数重影子的人就会从她的视线里消失一般。 “大……大,侠?”乔小余看不清眼前的人,声音轻得不能再轻,若是不细细地认真听,根本就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只见她干裂且被咬破正流着血的唇颤抖着嚅动着,仿佛说出这轻轻的几个字就已经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冰刃没有说话,只是站在乔小余面前紧拧着眉看她右脸颊上那被铁烙烧灼的烙印,半截拇指大的腥红烙印,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疼痛难忍。 冰刃的眉心拧起了就没有再松开,反是愈拧愈紧,一张脸阴冷得可怕,再扫了一眼乔小余遍体鳞伤的身子,将剑再拔出剑鞘,割开绑着乔小余手脚的麻绳,边割边冷声问乔小余道:“喂,乔小余,你知道你这么弱鸡,还自己往狼的嘴里跑,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愚蠢的弱鸡?” 乔小余没有应话,不是她不想应,而是她根本没有力气来应。 而冰刃的话音才落时,绑住乔小余手脚的麻绳已尽数被冰刃割断,而对于此时的乔小余来说,失去手腕上麻绳的捆绑就如同于失去支撑点,是以捆绑在她手腕上的麻绳一割断,她整个人就往前倾倒。 只见冰刃抓住她的肩膀稳住她身子的同时飞快地将她放躺到旁处地上,正当这时,旁处传来轻微响动。 冰刃眼神倏寒,毫不迟疑地甩出手上的利剑,紧着只听一声痛呼,接着又是重物狠狠砸到地上的沉闷声响。 痛呼声是陨王爷的,重物砸到地上自也是他那个魁梧的身子砸到地上而发出的声响。 乔小余只听得到这一声痛呼,她自然也听得出这个声音是陨王爷的,吓得她浑身是伤的身子猛地一抖。 很显然,她害怕。 冰刃则是已经离开她身侧,走向了那不知何时醒来竟想着要偷偷逃跑的陨王爷。 只是他现在莫说想要偷偷摸摸地逃跑,就是连他想要站起,都困难。 因为他右腿的膝弯正插着一柄剑,那薄薄的剑刃竟像是钢刀一样,将他的膝盖骨穿透!将他的右腿钉在了地上! 这突来的疼痛使得他的身子不受控地往下砸倒! 只不过这一次是面朝下栽倒,更显得狼狈。 冰刃不紧不慢地走到陨王爷身边,走到他身边后的第一举动还是抬脚将他狠狠踩在脚下,并且毫不犹豫地拔出钉穿他膝弯的冰刃剑,又是惹来陨王爷的一声痛呼! 陨王爷本是承受不住这样的剧痛险些再次昏过去,可偏偏冰刃不给他昏过去的机会,只见他抬起踩在陨王爷背上的脚,狠狠地踩到了他受伤的膝弯上。 在陨王爷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中,只听冰刃笑得极尽鄙夷道:“没想到自命不凡的陨王爷居然这般每种,竟是想要偷偷摸摸的逃跑!呵呵……你到底是哪门子的战神,不过一条老狗而已,猖狂什么呢?” 虽然生了彪壮的身子,但陨王爷一直养尊处优着,说是战神,其实就是一个窝囊废,冰刃这一剑刺穿他的膝弯,他就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了,只顾着流冷汗打哆嗦。 根本就不给陨王爷说话的任何机会,冰刃又是一剑刺穿了他的左腿膝弯,这窝囊陨王爷终是受不了这样的剧痛,昏了过去。 只听冰刃在冷笑道:“成双成对才最美,总不能你这边受了一剑,而那边还好好的吧,好了,现在你就是想逃也暂时逃不了了,老子先让你缓后气,稍后再来伺候得你满意。” 也不管陨王爷现下已经昏死过去根本听不到任何话,冰刃还是嗤之以鼻地说完话后才转身走回到乔小余身边,看到乔小余还是那副努力睁着眼怔怔看他的模样,在她面前蹲下了身,一脸嫌弃道:“喂,没死吧?” 乔小余想摇头,可是没力气,只能轻轻地眨了一眨眼,像是在回答冰刃的问题一样。 “得,没死就行,先一边呆着去,老子要先办一件大事,半盏茶时间。”冰刃说着,伸手欲将乔小余挪到一旁去,但看到她身上的伤时又收回了手,转为瞪她道,“你怎么就这么惹人嫌,这一身的伤真是让老子根本就没办法挪你,算了算了,就这么着吧。” 冰刃一边烦躁地摆摆手,一边在自己身上摸上摸下似乎在找着什么,最后似是找不到,只见他抬起手将衣袖移到嘴边,刺啦一声用牙撕裂了自己的衣袖,从自己衣袖上撕下一整大条的布来后,冰刃将这块布罩到了乔小余眼睛上,遮挡了她视线。 这块从冰刃衣袖上撕扯下来的布罩到乔小余眼睛上后,冰刃随即转身,先是用脚撩起那翻倒在一旁的火盆,用火钳将掉了一地的炭火飞快地夹放进火盆里,当火盆里又是满满一盆红炭时,冰刃又将那散落在地的铁烙全都捡起,用力地塞进了炭火里。 接着见他抽提起陨王爷的衣领,竟是轻而易举地将魁梧彪壮的陨王爷给拎了起来,拎到方才捆绑着乔小余的刑架前,扯下陨王爷腰上的腰带,以这根长长的腰带将陨王爷牢牢捆在了刑架上。 陨王爷还在昏迷不醒,冰刃也不着急,只见他看看左右,看到了摆放在刑架后的五六只木桶,五只已空,一只还是装着满当当的水,走过去一看,只见那只还装满着水的木桶水底还有少许未化开的盐巴,于是冰刃毫不犹豫地提起了那只木桶,将其提到高于陨王爷膝弯的位置,对着他受伤的膝弯只轻轻泼出小半桶水,陨王爷痛呼着醒了过来。 冰刃提着木桶走到陨王爷面前来,笑道:“哟,我还想着咱们的战神要何时才能醒来呢,原来小半桶的盐水这么管用,未防战神大人会再昏过去,我还是留着大半桶待会儿用。” “你,你——”陨王爷双目血红,一张脸又恐又怒得赤红,死死盯着正冷笑着的冰刃,咬牙切齿,“本王是陨王爷,自有神佛护体,死的只会只你们这些杂碎!” “哈哈哈哈——”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冰刃哈哈大笑,“那就让老子看看王爷你是有怎样的神佛护体,究竟能不能保你不死!” 在冰刃的大笑声中,陨王爷只觉眼前有黑影一晃,继而是“啪”的一声甩落到他身上,带着将身子撕裂开的剧痛。 甩到陨王爷身上的,正是他方才甩到乔小余身上的那根布满倒刺的长鞭! 如今这长鞭就握在冰刃手上。 “杀龟儿子不过瘾,狗老子想下去作陪,老子心好,可以成全你们,还有那人见人恨的郡主,王爷也不用操心,自会有人收她的命。”冰刃冷笑着,鄙夷着,握着长鞭的手抬起放下抬起又放下,啪啪的鞭响在这阴冷的地牢里回响不断,陨王爷那撕心裂肺的喊叫声更是不断。 鞭声不绝于耳,乔小余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着抖,她眼上罩着布,她看不见,但她听得出这牢房里正发生着什么事情。 渐渐的,陨王爷的嘶喊声小了弱了,最后停了。 然紧接着,乔小余又听到水泼的声音,陨王爷的声音又回来了。 再然后,就是好像皮肉被烧焦的“嘶嘶”声,在陨王爷那已经沙哑微弱的喊叫声中一声接着一声响起,还有铁一类的硬物被扔到地上而发出的叮叮当当声。 乔小余甚至闻到了……皮肉毛发被烧焦的味道。 乔小余的身子颤抖得愈发厉害了。 却不再是害怕。 她此刻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是她知道大侠在做什么。 她也知道大侠放到她眼睛上的这块布是为了什么。 他是不想让她看到现下正发生的事情。 而冰刃的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 他现在所做的事情,不是乔小余这只刚受了同样折磨完的弱鸡所能接受的,她若看到,必然惊骇。 那她就没有必要看到。 当地牢里不再有任何声音时,也不过只是过去了不到半盏茶时间而已。 然乔小余觉得时间过去了很久很久,久到她觉得不安到了极点,是以她抖着唇,声若蚊蝇般问冰刃道:“大侠……好了吗?” 此时此刻的陨王爷,虽有气在,却已不成人形。 冰刃就神色冰寒地站在陨王爷面前看着他,就像在看一样没有生命的器物般。 他自然是听到了乔小余的声音,因为他耳力自来敏锐。 火盆里的铁烙已经全都扔在了地上,当冰刃手中拿着的最后一根铁烙扔到地上时,那一声在死寂里突起的声响吓了乔小余一跳。 乔小余没有听到冰刃应声,于是她将双手撑在地上,尝试着撑起身,只要她咬牙努力,她应该还能使出力气的。 就在乔小余努力撑起身而无果时,只听冰刃吼她道:“动什么动!乔小余你能不能消停点不让老子头疼!?老子这是掀了谁家的祖坟了,竟是让老子遇到你这么个就知道给老子找麻烦的弱鸡!” 乔小余被冰刃骂得身子微微一缩,正要赔不是时,冰刃忽然在她身边蹲下了身,拧巴着一张脸凶神恶煞地问道:“喂,乔小余,老子要是娶你,你嫁不嫁!?” 乔小余愣住了,一瞬间连呼吸都停止了,脑子忽地嗡嗡作响。 冰刃在问这一句话时,面上虽没有羞色,但却浑身有些不自在,看一眼罩在乔小余眼睛上的布,确定乔小余没有力气抬手将那块布拿开时,才听得他继续凶煞煞道:“反正你都已经离家出走了,老子也没爹没娘,老子师父也早就死了,所以这种问题就没有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问你自己就行了,你给自己做主,你嫁不嫁?” “但是老子先说清楚啊,老子可不是对你有什么好感啊,更不是因为看上你了才想着要娶你,老子这辈子最烦的就是女人了。”冰刃边说边挠着头,一张脸更拧巴了,因为在说的是一个连他自己都想不透都觉得烦躁的问题,“但是老子这都为了操了多少把心了,老子师妹都没让老子这么操心过,你说老子为你操心再操心,把你救了又救,然后你再去嫁别人,这横看竖看,上想下想,老子也太亏了大发了吧,要是你不嫁吧,指不定老子以后还要为你操心,你和老子非亲非故的,怎么看也还是老子亏了。” “所以老子就觉得这么着吧,还是娶了你比较妥当,这样的话,老子为自己媳妇奔波操心什么的好像就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没什么亏不亏了。” “所以,老子现在就问你了,老子娶你,你嫁不嫁?”冰刃又问了一遍,问完觉得自己忘了说什么,于是又补充道,“哦,还有就是,老子现在对你可就只有嫌弃的感觉,你要是答应嫁给老子,相处相处了,老子应该就不会嫌弃你了,再相处相处,可能老子就喜欢上你了,有句话叫什么来着了,嗯……日久,日久生情,情这种东西,养养就有了。” “你要是嫁,就点头,要是不嫁,就摇头,老子虽然是个江湖草莽,但道理还是讲的,老子现在也没强迫你,话也都跟你说清楚明白了,嫁不嫁随你,老子就问你要一个答案而已。” “还有,你要是不答应的话,刚才老子跟那窝囊废说的‘你是老子女人’的话,你就当老子是放了一个屁就行了。” 说到这最后一个字,冰刃还是一脸凶煞煞的神情,口吻也不友善,还是寻日里嫌弃乔小余的那种口吻。 这个地方,也不是适宜说姑娘家的终身大事的地方。 乔小余现下这个情况,更不适宜说这个事情。 可是,乔小余点头了。 可惜她没有力气,否则她会很用力地点头。 原来大侠方才吼的那一句“老子的女人”不是随意而言,即便他对她,只有嫌弃。 可是大侠对她的嫌弃,和别人对她的嫌弃不一样,因为大侠就算再怎么嫌弃她,还是一次又一次地救了她。 这就够了,这就够了,大侠对她,已经很好了。 已经很好了…… 所以,她当然愿意嫁给大侠。 她当然愿意嫁…… 乔小余哭了,泪水湿了罩在她眼睛上的布,于是她又听到了冰刃烦躁又无奈地斥骂声:“你答应了就答应了,你哭什么啊,老子还想哭呢,老子以后就也要同那些有家室的男人一样要有媳妇有家了,老子如今潇洒的日子可就要和老子永别了。” “就因为你这么一只弱鸡,老子才是赔大了!”冰刃虽是嘴上说着气叨叨的话,却是伸手轻按住乔小余眼睛上布,搓着她的眼窝眼角,搓掉她的泪,可他发现他根本就搓不干乔小余的眼泪,是以他就头疼得快要哭了,“乔小余姑奶奶,你哭哭哭哭什么啊,老子又没强迫你,你不想嫁就不嫁啊,你这眼泪要是流到你脸上的伤口上,你自己找疼是不是啊?” “不,大侠,小女子……小女子嫁,嫁。”乔小余还是没能止住自己的眼泪,她的声音依然微弱,可她却是笑了,只反复这一句话,“小女子嫁,小女子嫁……” 冰刃瞧不见乔小余的眼睛,但他却觉得,乔小余此刻的笑与平日里那种牵强傻气的笑不一样,即使虚弱,却看得出她是开心的,由衷的开心。 然乔小余没有看见,冰刃也笑了。 连冰刃自己都没有察觉。 因为他从不会对乔小余笑。 “你这伤,回去了让五百两来帮你看看,老子知道你能忍,那就再忍忍吧,老子背你出去,老子偷偷摸摸进来,现在要杀出去,不掀了这龟窝,老子怒火难消。”冰刃说着,看着乔小余还泪流不止的,将方才已经撕过一截的衣袖再次撕下,撕到肩膀处,随之将其塞到乔小余手里,还是凶煞煞道,“堵着你的眼泪,别淹了你脸上的伤。” 冰刃说完,先系紧乔小余眼上的布,而后才把她拉起,将她背到了背上,不忘拉过她的手环到他脖子前,这才站起身,飞快地往外走。 身上的伤痛的锥心,痛的随时都能让人昏蹶。 可乔小余在强忍着,因为他要她忍,那她便忍。 这个后背,很宽,很稳,也很温暖。 只听冰刃还在叨叨:“你现在已经答应嫁给老子了,那你胸前的那两坨肉就可以碰到老子的背了,老子虽然是江湖中人却不是小人,可不想占你的便宜。” “哦,老子拿剑时只有背后是安全的,所以你就只能呆在老子背后了,老子知道你疼,忍着。” “眼上的布别手贱拿下来,要是待会看到老子杀人吓得从老子背上掉下去了,老子就打死你。” “记得堵好你那烦人的眼泪,别淹了伤口了。” “还有,老子杀人向来很快,但难保这龟府里会蹦出一两个高手,要是碰上可能会慢那么一点,你都是老子媳妇儿了,老子应该不会让你忍太久的。” “还有老子师妹,不知道怎么样了,哎哎哎,那头猪就交给那个小白脸得了,老子现在管了你这么只弱鸡就暂且管不了她了。” 乔小余在冰刃背上频频点头,泪如泉涌。 * 陨王府的地牢很大,入口却只有一个。 冰刃入这个入口时,是与楼远一起入的。 而后,他们分道而寻。 乔小余所在的这间地牢,叫北地牢。 楼远去往的,是南地牢。 他们已经将整个陨王府都寻遍了,就只差这处地牢了。 小乞丐若是不在这地牢里,他怕是再无暗地寻找的耐心了。 小乞丐若是不在这地牢里,他就先掀了这个陨王府再说! ------题外话------ 其实师兄现在对小余妹妹还没有喜欢的感觉,他只是稍微把她放在心上了而已,因为他从没有为哪个女人这么蛋疼过,哈哈~总是让他蛋疼的姑娘,他怎么能不牢牢记得? 师兄只是不知道他其实也不厌恶小余妹妹,只是像嫌弃猪雪一样嫌弃她而已。 小余妹妹是个好姑娘啊~ ☆、102、你想怎么死? 融雪已经昏过去四次了,因为她不是乔小余,她能忍住不求饶,却不能忍住不在疼痛中昏过去。 她是想一直保持着清醒让这个正慢慢折磨她的王八郡主连得意都不过瘾,可是实在太疼。 十指连心,太疼。 这是南地牢,与北地牢一样的格局构造,一样的潮湿阴冷。 而此时此刻的南地牢又和北地牢不一样,因为北地牢光线阴暗,而这儿,灯火通明,将本是阴暗的地牢照得通明。 牢中有一张石床,融雪就躺在这张床上。 与乔小余一样,融雪自也是被绑缚着手脚不能动弹,融雪被牢牢地拴绑在这张石床上。 只不过捆绑住她手脚的不是寻常麻绳,而是上边布满密密麻麻小刺的麻绳,小刺不长,可刺入皮肉绝对能让人尖叫。 这带刺的麻绳牢牢拴绑上融雪的手脚时,融雪自是没有喊叫,尽管疼得让她十分想要喊叫,但是她忍住了。 一开始就喊,岂非孬货? 只是融雪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王八郡主,果真如百姓说的一样阴狠恶毒,折磨人的法子可是一个接着一个,他们一家子完全没一个好东西! 融雪预料得到她到这陨王府来会被抓住,也料得到她被抓住了不会被放过,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会受到这样的折磨! 但是她不能死,她还没拿到救爷的命的药引,她绝对不能死,她要忍着,要活着,活着才会有能离开这里的希望,若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融雪知道以她这样连本事都不算本事的身手到这陨王府来不过是死路一条,可她却不能不来。 她也知道,她根本就拿不到白拂琴师所说的药引,来了,无异于羊入虎口,可她不能不来。 就算没有她,白拂琴师一样能拿得到药引。 那她为何还要来? 因为她只有来了,才觉得她对得起爷。 融雪已经是第四次昏过去,又是第四次在剧痛中醒来了。 当然,雅慧郡主是女人,不会像陨王爷那样大动鞭子,女人,玩的自然就是女人的手段。 女人阴毒,女人若是不阴毒,又怎会有“最毒妇人心”这么一句话。 虽然雅慧郡主还不是妇人,但她的心,绝对比妇人的还要毒。 嚣张跋扈,也阴狠毒辣。 这本不是这个年纪的姑娘该有的,她偏偏把“阴狠毒辣”诠释得淋漓尽致。 而融雪之所以会在剧痛中醒来,是因为她指尖传来的锥心之痛。 只见此刻有一名面色冷冷的三十岁左右的女人蹲在融雪身边,捏着她的左手中指,正将一根一寸长的银针从指尖处扎往她的指甲里! 如此便也罢了,然融雪的这中指的指甲里,已经扎了一根银针!现下这一根银针下去,她的指甲里已是两根银针! 她这左手其余四指上,皆都已扎着一根银针! 银针在亮堂堂的火光中,泛着深寒的白光。 而她的右手五指全都血淋淋的,她的五指指头像是泡在血水里一般,血腥红得暗沉。 她的右手五指,竟是都没有了指甲! 石床边的地上,掉落着五片血淋淋的指甲,血已干涸。 她的五指指甲,已被生生地拔了出来! 银针扎入指甲的锥心之痛已然难忍,更何况是这么生生将指甲剔除! 其中之痛,可想而知! 如此还不止。 融雪两只手手背上,还有被火烧过的焦伤! 融雪额上,汗如豆大,她身上的衣衫,早已湿了一遍又一遍。 然此刻她的身上,只着一件鹅黄色的亵衣与一条薄薄的亵裤,她身上的衣裳,从她被绑到这石床上的那一刻,就已经被扯掉了。 因为融雪身上只着一件亵衣的缘故,是以能清清楚楚地瞧见她身上那一块又一块红紫的瘀伤,有些破皮流血,有些则是颇胀鼓,好似皮下的血很想要涌出来似的。 她的脸上,亦是青一块紫一块。 只因她被狠狠地拳打脚踢过一回,就在她被带到这地牢来时。 动手的,自然不是雅慧郡主本人,而是两个大男人。 那两个男人完全没有怜香惜玉之心,下手重得融雪当场就吐了血。 当然,雅慧郡主不会这么轻易地就让她被打死了,她要留着她一半气在,要好好地折磨她! 融雪将下唇咬得不知已经破了多少次,她的下唇已变得血肉模糊,冷汗如雨下。 石床旁摆着一张太师椅,与这满是刑具的地牢格格不入的太师椅。 坐在这太师椅上的,正是雅慧郡主。 笑得一脸阴毒的雅慧郡主。 雅慧本貌美,否则也不会有这般好听的名字。 然此时的她,鼻骨歪塌,嘴巴有些歪斜,模样看起来尤为滑稽。 女子想来注重容貌,更何况是这趾高气昂的雅慧郡主,而她如今却成了这般模样,如何让她不怒!? 而害得她成为这副模样的,正是眼前这个小贱人,仇人在手中,这如何能让雅慧不将她往死里折磨!? 不折磨得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雅慧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 她如今的脸算是毁了!没有了这张脸,她拿什么见人!? 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是便宜她了! 她要留着她的命,一直一直折磨她!两年三年,乃至十年五年!她活着多久,她就要折磨她多久! 这般想着,看着融雪冷汗淋漓痛苦不堪的模样,雅慧郡主忽然阴阴森森地笑了起来。 她不笑还好,一笑便瞧见了她的牙。 她本是整齐的牙,如今却是缺了好几颗!两颗门牙已然不见! 见着融雪一直忍着不叫,雅慧站起身,走到石床前,一巴掌用力掴到了融雪脸上,打得融雪嘴角流血。 只听得雅慧郡主怒道:“你叫啊喊啊求饶啊!你为什么不喊不叫不求饶!?” 融雪这般强忍着折磨一声不吭,让雅慧郡主很不满,极度不满。 她就是想看她像狗一样痛哭流涕求饶的模样!她一声不吭,她不能忍受! 融雪非但没有喊叫求饶,反是笑了,一口血吐向雅慧,“呸!” 雅慧避开不及,融雪这呸出的一口血正正好呸到她脸上! “你这个贱人!”雅慧又是一巴掌狠狠甩在了融雪脸上,气得咬牙切齿,吼道,“铁钳拿来!本郡主要扒光她的牙!” “是,郡主!”本是站在太师椅旁一直为雅慧打着扇子的婢子听到雅慧这么一声吼,连忙转身就要去拿铁钳,却又在转身的时候被雅慧唤住,“慢!” 婢子立刻停了下来,只听雅慧阴阴冷冷笑道:“铁钳暂且放着,日后有的是时间,一次拔光她的牙是便宜了她,本郡主要慢慢地玩,一天拔一颗,今夜就暂且放过她。” 雅慧说完,只见她从自己腰间取出了一支胭脂色的细瘦瓷瓶,拔开瓶塞,倒出瓶子里一颗同样也是胭脂色的药丸,掰开融雪的嘴,将药碗扔进了融雪嘴里,强迫她咽下后,笑得愈发阴森,问融雪道:“知道本郡主让你吃的是什么吗?” 融雪看也不看雅慧一眼,只听雅慧在她身边笑得无比阴森,“这是一种绝对会让你体会到销魂蚀骨滋味的好东西,让你无师自通地知道该怎么在男人身下摇摆扭动,让你眼睁睁地看着狗一样的肮脏男人在你身上爬!本郡主倒要看看你的嘴能倔到何时!” 融雪倏地睁大了眼,终是盯向笑得狰狞的雅慧。 “呵呵,怕了吗?”瞧见融雪终于有反应,雅慧很是满意,“怕也没用,就算你求饶也没用,本郡主就是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去把那些个脏东西带进来!本郡主今日开恩,让他们那些脏东西开个腥!” “是!郡主!”方才那名婢子即刻匆匆退下了身。 雅慧还是阴森狰狞地笑着,一边抬手用帕子擦掉自己脸上的血水,忽而将手上的帕子塞到了融雪嘴里,用手轻轻拍打着融雪的脸颊,笑道:“可要防着你咬舌自尽了,死了还有什么好玩,本郡主要你眼睁睁地看着狗怎么在你身上爬,放心,本郡主心善,以后每一天都给你换一条狗,绝不让你吃到同样口味的菜,怎么样?” “唔……唔——!”融雪瞪大了眼。 不!若是这般,她宁可她杀了她! 就算爷不要她,她的身子也不会让任何一个男人来碰! “唔——!” “哈哈哈——”雅慧突然大笑出声,又是一巴掌扇到融雪脸上,笑得阴毒道,“这么迫不及待地要野狗们来爬你了?放心,绝对能让你满意。” “还有,从明日起,本郡主每日拔你一颗牙,也每日在你脸上划一刀,脸上划完了,就划身上,身上要是划完了,那就划腿上,全身上下都划完了的话,那就开始挖你的眼睛剁你的手指脚趾,呵,呵呵呵……光是想想就觉得美妙,不着急,往后的时日多的是,本郡主今也就先让你好好地扭扭身子快活上一把。” 正当这时,方才离去的婢子领了三名蓬头垢面浑身污浊的男人走了进来,男人们手上脚上都戴着镣铐,显然是这地牢里的犯人。 融雪看到这三个男人时,努力扭动着身子似要挣脱手脚上的绑缚,浑身微颤,连眼眶都在颤抖着。 雅慧在森森笑着:“不用这么着急地扭动身子,就算你不懂,他们待会儿也会好好疼爱你的。” 雅慧说完,朝走来的三名男子冷声道:“今夜,她就是你们三个人的了,好好表现,或许本郡主能让爹爹饶你们一条路走。” “多谢郡主!多谢郡主!”三名男子匆匆朝雅慧拜过身后,连忙转头看向了绑在石床上只着亵衣亵裤的融雪。 似乎此时此刻在他们眼里,女人要比他们今后的命要来得重要。 也是,他们这样的人,就算出得去这地牢一回,陨王爷也有本事再将他们抓回来,既然始终都要回来,还不如在此好好发泄一把,他们可是不知多久没有尝到女人的滋味了。 而且这个身上有伤的小姑娘看起来,好像还是个雏儿。 三名男子蓬乱的头发几乎都挡住了他们的眼睛,融雪只能瞧见他们喉头猛动,似正在狠狠咽着唾沫,她还瞧见他们饥渴似的舔了舔自己的唇。 因为他们舔唇的动作,融雪瞧见了他们肮脏的牙。 融雪只觉胃里翻涌,想作呕。 可她的身子,却在渐渐发烫。 她当然知道雅慧给她吃的药丸是什么,她不是闺阁小姐什么都不知道,师兄跟她说过的事情很多。 比如青楼是什么样的。 比如青楼里最常备的是什么。 比如女子吃了媚药后的反应会是什么。 身体愈来愈热,热得融雪将身子扭动得更加厉害。 雅慧没有走,只是将太师椅往后拉了些,坐了下来。 她要坐在这儿看,看她恨的人怎么在这些肮脏的男人身下挣扎! 这些该死的杂碎,胆敢欺到她雅慧郡主的头上来,就该死! 还有那白水镇的人,她也要让爹爹将他们全都杀光!不然难消她心头之恨! 雅慧抬手摸向自己歪塌的鼻子,眼底翻滚着浓浓的恨意。 “呵呵……美人儿美人儿,身子扭得这么厉害,是在招呼我们快些?” “不着急啊,我们会好好疼你的。” “一定让你知道什么叫销魂蚀骨的美妙滋味。” 三名肮脏的男子说着垂涎欲滴的话,也不在意雅慧以及还有其他牢吏及婢子在场,边说着话边迅速地脱下身上那脏污不堪的衣裳,露出他们同样脏污不堪的身体,令人作呕的身子。 雅慧皱起了眉,满是厌恶的神情,抬手掩住了鼻。 尽管离得石床有些远,雅慧还是觉得自己闻到了一股恶臭,从那三名男子身上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恶臭。 可雅慧厌恶的神情中尽是满意,越是恶臭,她就越是满意,越是看得开心。 三名男子可谓是毫不犹豫地将下身的裤子也脱下了,站在雅慧身后的两名婢子别开了头,不愿再看。 雅慧还是睁着眼定定看着,她似乎完全没有羞耻心。 只见三名男子没有急着扑上融雪那挣扎着也颤抖着的身子,只是一人伸手去解她身上的亵衣,一人伸手去拉她下身的亵裤,一人则是趴在床头边,伸出舌头就要去舔她的脸! “唔——唔——!”融雪用力摇着头,身体用力地挣扎着,瞳眸大睁。 有泪从她的眼角滑下。 雅慧在笑,满腔得意的笑。 就在男子的手已经拉开了融雪系在颈后的亵衣系带、另一名男子抓上融雪的裤头就要将其往下扯、第三名男子的舌头只差一分就要舔到融雪的脸颊时—— 那千钧一发之际,本是永不可能起风的地牢忽然卷起了一阵狂厉的风,刮灭了数盏灯,直劈向石床方向! 就在这地牢中所有人连眼睑都还未眨上一眨的电光火石之间,只听那就要碰到融雪的三名肮脏男子不约而同一声嘶喊,融雪只觉眼前一片血水飞溅,那滚烫的血洒到她的脸上身上,比她的体温还要灼烫。 只见只差一分就要舔到她脸颊的舌头竟是齐根跟什么利物削断了!就正正好掉落在融雪的耳边! 还有那就要剥下她身上亵衣亵裤的手,也是被利物齐腕削断! 血水喷溅!几乎将融雪的身子染红! 融雪惊骇地睁大双眼。 三名男子的嘶喊声响彻整间地牢。 厉风忽然而起,也在削刮出这一大片血色时忽然而止。 雅慧霍然站起身,神色是同融雪一般的惊骇,然惊骇的又岂止是她一人而已。 只不过出声的只有她一人,“什么人!?” “呵……”地牢里的灯又熄了好几盏,在这一声轻轻的笑声中,地牢里亮着的灯只剩下了一盏,地牢归于阴暗。 这是男子轻轻的笑声。 男子笑得云淡风轻,却让这地牢里的每一个人都狠狠地打了一个寒颤,恐惧蔓延至全身! “自然是……”男子还是云淡风轻地笑着,“将郡主送去和世子相聚的人。” 雅慧惊得瞪大了眼,面上明明已有恐惧之色,却还是嚣张跋扈地喝道:“笑话!这是陨王府!死的只会是别人,永远不可能是本郡主!” 爹爹说,他们陨王府有神佛保佑!哥哥的死只是意外,爹爹自会将杀害哥哥的人碎尸万段! “呵呵呵……”男子又笑出了声,地牢里现下很是阴暗,根本就瞧不清有来人,甚至让人辨不出这笑声从何处传来! 牢吏已经亮出了自己手上的刀,可双手却是颤抖不已。 “那就让我看看,郡主究竟是不是有金刚不坏之身,是不是真的不会死。” 男子的话音才落,又是一阵狂厉的风在地牢里卷起,然这一次,这风不是卷向石床方向,而是卷向雅慧周身!卷向她周身的所有人! 这风,不仅仅只是风而已。 因为这地牢,永远不会有风。 这风,是剑风。 因剑而起的风,能杀人的风。 雅慧虽然没有见过,但是她感觉得到。 其实,根本就不用她感觉,她只需要看,便可以了。 因为,她周身那前一瞬还是站着的所有人,这一瞬全都倒下了! 倒在血泊之中,没有了呼吸! 他们,都死了! 雅慧在看到眼前忽然间就蔓延开这么一片又一片的血水时,她忽然抱着自己的肚腹躬下了身—— “呕——” 雅慧忽然吐了起来。 不是因为恶心,而是因为恐惧。 恐惧到了极点,让她忍不住想吐。 男子轻轻的笑声还在响,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而方才那正要冒犯融雪的三名男子,也死了,不知何时就这么突然的死了,死在了石床边上,一人没有了舌头,两人没有了双手。 那根舌头,那断下来了两双手,就在石床上。 血水浸了融雪满身。 融雪瞪大的眼似乎不会眨动,心跳快得仿佛要蹦出喉咙。 在听到男子声音的那一瞬,她连呼吸,都忘了。 忽然间,地牢里不止有男子的轻笑声,还有了轻轻的脚步声,正往雅慧身边这唯一一盏灯的方向走来,还有着男子仿佛事不关己的无所谓声音。 “郡主是想怎么死?卖青楼充军妓?还是削肉剔骨挖眼剁手脚?” 雅慧郡主还是在呕吐,她吐出了胃里的东西,现在吐出的只有酸水。 她似乎连直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男子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其实郡主不用和我说什么神佛保佑,这种一听就是骗小娃娃的话,只有你们陨王府这么愚蠢的人才会相信,我要是现在就收你的命,神佛来了也无用,郡主信不信?” “还有就是,我向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是什么善良的人,郡主不用想着我是一个不杀女人的好男人。” 男子的话音落下时,他已经走进了灯火照亮的范围。 融雪努力睁着眼,努力让自己不眨眼,努力让自己能在这昏暗的火光中看清来人。 在瞧见来人时,融雪眼眶里忽然涌出了泪,模糊了她的视线。 因为她见到的,是一张平凡又陌生的脸孔。 可她知道,这张平凡的脸孔,其实并不陌生。 一点也不陌生。 ------题外话------ 其实,叔是一个光明的人,只是……写到阴暗的东西会兴奋而已,哈哈~ 叔是个好人啊~哦呵呵呵~ 下一章阿季和阿暖应该会出现了的 ☆、103、男人,就该做男人该做的事 楼远不知道自己换成了怎样的一张脸,因为他没有照过镜子,因为他没有时间再去照镜子。 他连身上被血与汗脏污了的衣袍都没有换,便是那本是包裹在脸上的绷带,还是走出桃林别院的路上拆脱的。 只因他知,白拂的话绝不是玩笑。 若说他没有悲天悯人的心,那白拂就更没有。 白拂从不会说假话,但凡他说出的话,都是真的。 他说他不喜小乞丐,那就一定是不喜。 白拂对于自己不喜的人,初时不喜,日后也不会喜,不管对方日后再做过什么,他对对方的感觉都不会改观。 白拂本就不心慈,对于自己不喜的人,就更不会心慈。 别人的死活,从来就不管他的事。 就像别人的死活,从来也不关他楼远的事一样。 所以白拂说小乞丐去了陨王府,那小乞丐就一定去了陨王府。 陨王府是什么地方?是一个他们所有人都看不起的地方,可这样一个让他们所有人都看不起都不齿的地方,却是一个能要小乞丐的命的地方。 白拂将她弄到这样的地方来,无疑是不想给她活路! 楼远冷眼看着抱着肚腹不断呕吐着的雅慧,而后微微动动握剑的右手,不见他有任何大动作,却听得雅慧一声惨叫,整个人朝前扑倒在了她呕吐出来的污秽物上! 只见她的双脚脚腕上,不知何时开出了两道血口子,口子深深,血流汩汩! 可楼远手中的剑还是向下垂着,剑刃上不见丁点的血。 不是他没有抬起过手中的剑,不是他的剑刃没有削到过雅慧的双脚脚腕,而是他的动作太快,快到雅慧脚腕上的血还未流出,他的剑就已经收了回来。 雅慧跌倒在她呕出的污秽物中,顿时又大呕了起来,双腿痉挛不已。 楼远却是看也不再看她一眼,径自走到了石床边,抬脚踢开倒在石床旁的尸体,飞快地用剑割断绑缚着融雪手脚的带刺麻绳,看着融雪那被勒出数到血痕的手腕及被拔了指甲的右手与被扎了银针的左手,楼远眸中的杀意在陡然之间变得浓烈,如白日里苍穹上忽然聚起的乌云,随时都能刮起狂风暴雨。 楼远根本就不敢去动融雪的双手,他只飞快地将身上的外袍脱下,罩到了融雪身上。 只是,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甚至,没有去看融雪的脸。 像是他不敢似的。 可是他不说话,不代表融雪不说话。 融雪非但说话了,还笑了,且还缓缓抬起了满是血的右手往楼远的脸颊凑,却又在将将要碰到楼远的脸颊时顿住了动作,只是笑道:“爷你没事,太好了。” 楼远身子猛地一颤,有些僵硬地微微转过头直面着面色苍白看起来极为虚弱却又笑得开心的融雪,只听她还在笑道:“嘿嘿,我还以为爷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了的,没想到我还能再见到爷,见到好好的爷,真好。” 楼远还是不说话,只是定定看着笑靥如花的融雪,眸光颤动得厉害。 融雪轻微地动动右手,很是小心翼翼地问楼远道:“爷,我能不能摸摸你的脸?” 融雪的话音才落,楼远便将他的脸靠到了融雪那满是血污的手心里。 真实又温暖的温度让融雪不知忽然间哪里来的力气,竟是忽地坐起身用右臂紧紧搂住了楼远,笑得开心地问道:“那再让我抱抱爷哦!?” “嘶——疼死了!”融雪这一蹦坐起身,左手也正要来抱住楼远,不小心碰到那还扎在她左手五指指甲里的银针,疼得她浑身一颤,令她不由将楼远搂得更紧。 融雪也感觉得到楼远的身子因她这一声痛呼而抖了一抖,随之是抬起手要拿过她的左手来看,然融雪将他搂得紧紧的,将脸凑在他颈窝里让他无法转头,于是融雪赶在他拿住她的左手前用牙咬住那一根根银针,飞快地将那些根银针从她的指甲里拔了出来! 银针拔出,融雪的身子早已疼得颤抖不已。 可她没有再昏过去,她怕自己昏过去后就再看不到眼前的人了。 现在的这个温度,多真实,她喜欢,很喜欢! 因为太喜欢,所以才怕失去。 “你疯了!?”这是楼远这番见到融雪说的第一句,却是语气不善,紧蹙眉心颇为恼怒的模样,只见楼远死死盯着融雪的左手,想握又不敢握,恼怒却又心疼着急。 融雪却吃吃地笑了,“没疯啊,见到爷好好的,高兴而已。” 融雪笑吟吟地说完话,就使劲地在楼远颈窝里蹭着脸,与此同时还用身子在楼远身上使劲蹭,咬牙切齿地苦恼又虚弱无力道:“爷,那该死的王八郡主给我下媚药,我难受,浑身难受。” 楼远这才倏地醒神,想起这不是说话的地方,连忙用他方才脱下的外袍将融雪紧紧裹住,继而轻而易举地将她抱到了怀里来,抱着她走到摊在地上似乎已经疼晕过去了的雅慧身旁,沉声问融雪道:“有什么话回去了再说,先说你想怎么处理这个郡主?” 融雪被身体里那已经起了药效的媚药烧灼得她意识开始有些不清晰,一时倒也不知自己此时究竟是否是在做梦,只见她努力朝下探着头,似要看清地上的雅慧似的,忽然间愤愤道:“她这么惹人恨,她怎么对我我就要怎么对她!爷把我放下来,我要找银针和钳子!” “银针和钳子倒是不必了,麻烦。”楼远说着,单手托抱着融雪竟是将她倒挂到了肩上,也不管她难受与否,只微微笑了一笑,道,“我帮你快速地办了这事就成,包你满意。” 只见楼远笑着,手中黑麟剑一晃,竟是直直朝雅慧的手指指尖削了下去—— 不过眨眼,地上就多了十个被削断的指头!血流如注! “啊——!”雅慧在撕心裂肺般的剧痛中喊叫着醒来,浑身痉挛不已,还未清醒,又昏了过去。 当着是……极为快速。 融雪被楼远如扛麻袋般倒扛在肩上,脸对着他的背,他的背挡住了她的视线,是以她没有看到那是个断下的指头,只能听到雅慧那恐怖的喊叫声,突然而起,又戛然而止。 而此刻的楼远,像是一尊没有情感的机械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即便昏过去了还浑身痉挛着的雅慧,突然抬起脚将她踢着翻了个身,面朝上躺着,随之只见楼远将她身上的衣衫削成了碎片,不过眨眼,雅慧就这么赤条条地躺在冰冷的地上。 一只细瘦的胭脂色瓷瓶骨碌碌在地上轻滚着。 楼远用剑尖撩起那只胭脂色细瘦瓷瓶,将其捏在指尖,用拇指弹开了木制的瓶塞,用脚尖踩住雅慧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张开嘴的同时微躬下身,将手中瓷瓶的瓶口对准雅慧的嘴,将瓶子里的满满一瓶药,尽数倒进了雅慧的嘴里! 再又用剑尖将雅慧的嘴阖上,迫使她不得不将喉咙里的药丸往下咽,楼远这才扛着融雪飞也般离开了地牢! 融雪只觉眼前有血色一晃,什么也没有瞧清,她便什么都看不到了。 地牢里很黑暗,融雪什么都看不到,便是连脚步声都听不到。 她听到的,只有楼远轻微的呼吸声。 融雪只觉身体滚烫得厉害,灼烧得她总想要找到什么来依靠,脑袋更是昏沉得紧,只听她在迷迷糊糊道:“白拂琴师说爷快要死了,爷现在好好的,是琴师帮爷拿到解药了吗?” “一定是的,琴师肯定知道我没有用处,琴师肯定是自己来取了。” “琴师肯定耻笑我愚蠢。” “其实我只是想要爷好好的而已,蠢就蠢了,只要能帮到爷就够了,虽然我还是不中用。” “爷,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其实就是窝囊废?” “哎……” 融雪的话有些语无伦次,她觉得她的身子热得就快要爆炸了。 就在融雪意识已然模糊时,只听得楼远语气沉沉地问:“小乞丐,你如何就这么认定你见到的是我?” “嗯,就算爷的容貌变了,声音变了,就算爷老了满脸褶子了,我还是能认出爷来,至于为何能认出爷来,我好像也说不出来。” “因为我觉得,爷就是爷啊。” 融雪说完,又吃吃地笑了,笑得很开心。 “爷,我希望今夜的事情不是个梦啊……” “爷,我身体好难受啊,手好疼啊……” “呜呜……” 融雪哭了,她很少哭的,更很少会哭出声。 可是现下她却像是个会撒娇的小女娃,竟是呜呜地哭出了声。 哭着哭着,她的意识更加模糊了,可她的身子却是扭动地愈发厉害了。 楼远的脚步快如风。 就在融雪这呜呜的哭声中,只听他轻轻叹了一声,心疼道:“很快就会不疼了,回到相府就不会疼了,忍着,听话。” 今夜的月很明亮。 陨王府也很明亮。 然陨王府的明亮中,正开出一朵又一朵的血花来,开在庭院里,开在长廊上。 但凡冰刃剑与黑麟剑走过的地方,血花开尽。 护不住自己女人的男人不算男人。 不能为自己女人报仇的男人也不算男人。 冰刃和楼远,自然是男人。 所以今夜是陨王府能这般灯火通明的最后一夜。 明夜,这里亮起的就只有白灯笼! 在约定好的时间,约定好的地点,楼远与冰刃碰头了,一个背上背着个随时都会栽倒下去的小女子,一个肩上扛着正扭动不已的小女子。 楼远与冰刃的面色皆阴沉得天色的乌云还要黑沉,他们身后,那个俨然一座小王宫的陨王府,正被烈烈大火燃烧着舔舐着。 大火映红了夜色,好似晚霞烧在天际。 只是这终究不是晚霞。 所烧的,也不是天际。 大火烧的,只是一个早就不该存于世的人事物而已。 楼远与冰刃在约定好的地点碰了面,却谁也没有在那儿停留一瞬,只见他们的脚尖点过重重屋檐,如矫健的鹰般直往丞相府的方向飞掠去,竟是比来时的速度还要快。 可是,他们并不安静。 冰刃一见着楼远背上扛着的融雪,没瞧见融雪的手,只瞧见她在楼远肩上直扭动不已,不由怒骂道:“猪雪你吃屎了是不是!?在这个小白脸肩上扭什么扭!?” “还有你小白脸!你背上是放着当靶子的吗!?居然敢这么扛着老子师妹!?” 冰刃一脸的怒火,似乎掀了整个陨王府还不能消下他心头的怒气,不仅没有消,反是更怒了! “回师兄,融雪这是中了媚药,要是背到背上,只怕就乱套了。”楼远心中惭愧,若不是因为他,这小乞丐根本就不必受这等折磨,是以他对冰刃的态度很是客气。 “呸啊!师师你娘的兄!老子什么时候是你师兄了!?你这小白脸还要不要脸了!?”楼远的一声“师兄”,让冰刃的怒火烧得更盛了,突然间一怔,几乎是吼着问道,“你说什么!?你说这头猪中了媚药!?” 楼远的脸色更沉了,“是。” 楼远的话音才落,冰刃立刻以脚向他出招,每一脚的都快准狠,那速度及招式简直就像要将楼远往死里打,而楼远自然不会乖乖让他踢到,是以他只能避让,边避让边沉声问冰刃道:“师兄何故突然攻击楼某?” “小白脸你还有脸面问这种不要脸的问题!?”冰刃脚上攻击不停,非但不停,反而踢得更猛了,“在陨王府那种龟地方,你居然还敢给老子师妹下媚药!?你到底还是不是人了!?你就有这么管不住自己的裤裆!?” “……”楼远脚下一滑,一时躲避不及,膝盖上生生挨了冰刃狠狠的一脚,险些从屋顶上掉下去,谁知冰刃不仅没有停下攻势,继续突突突地踢。 楼远终于明白了,这小乞丐做事总是那么疯疯癫癫的,并不是没有疯癫的理由…… 有这么个样的师兄,想要长得像个正常姑娘家,想来也不可能。 冰刃的攻击不曾停过,总是躲避不是办法,是以楼远只能还击。 是以他们就这么一路踢打着回到了丞相府。 冰刃也骂了他一路,好像嘴不知困似的。 他们自然是没有走丞相府的大门,因为他们都等不及敲了门再等人来开门,他们是翻墙进的相府。 换了一张脸孔的楼远,自是没人认识,可春荞秋桐就一直守在相府大门后,忽然间见着有两个人从门上的高墙上踢踢打打地进了相府,春荞刚要唤暗卫阻拦,却听得秋桐高兴地大叫道:“别拦别拦!是爷回来了!” “爷肩上扛有一个人,想来应该是融雪了!” “哎哎哎!你们都别拦!我和春荞去追着就好!” 秋桐高兴地喊完话,和春荞一同追着楼远的方向去了。 暗卫没有行动,他们重新隐匿回了暗处,继续与夜色融在一起。 冰刃和楼远还是在打。 因为冰刃没有停脚,是以楼远也没有停。 他总不能当个傻子乖乖让人踢成一个残废,就算是小乞丐的师兄爹,也不行。 冰刃和楼远从陨王府一路打回了丞相府,又从丞相府大门一路打到了菡萏别院。 就连上了菡萏别院的楼阁,他们还在打。 只听冰刃怒不可遏地边踢脚边吼道:“小白脸!上个楼梯你都要跟老子抢!?你想怎么的!?你还想不想娶你肩膀上的那头猪当媳妇儿了!?要是不想,老子就扒了你的皮!要是想,你就乖乖滚一边去让老子先上楼!不然休息让老子接受你叫老子一声爹!” “不行!”楼远想也不想就拒绝道,和冰刃打了一路,他累得很,他昨夜和今儿一整天都在受折磨,去陨王府一趟已经让他很是疲惫,再跟着总是火冒三丈的人打了一路,他已精疲力尽,但是他不能把这路让开,“楼某也要找公子!小乞丐中了媚药需速速解!” “老子媳妇儿还一身伤呢!”冰刃一脚将楼梯的栏杆踹塌了大半,要是眼神能杀人,他已经将楼远杀了不下百遍了,“猪雪那头猪是什么身体老子能不知道!?让她先忍着!” “……” “五百两!五百两!赶紧的来给老子这弱鸡媳妇儿看看伤!这只弱鸡马上就要死了!” “……” 冰刃已经往上冲了,忽然,楼远朝前伸出脚。 冰刃一时急,没注意—— 于是,冰刃被绊住了! 换做楼远冲了上去! —— ------题外话------ 每次写到师兄,叔都觉得好开森,就像一匹脱缰的草泥马,在草原上奔腾不止了,哈哈哈~ 阿远把师兄爹得罪了,这以后可怎生是好啊~ 哈哈~ 姑娘们看得开心别忘了有月票的顺便赏叔几张月票啊~ ☆、104、夜风忽起,浓云变化 司季夏回到这菡萏别院来,冬暖故正在帮他解肩上的斗篷,还未来得及说上几句话,便听得屋外传来冰刃和楼远的呼喝声,使得冬暖故眉心微微一蹙,沉下了脸,按着司季夏在椅子上坐下后,走出了屋来。 冬暖故一脚才跨出门槛,险些被正冲过来的楼远撞到,忽而只觉一阵劲风从自己面前扫过,扫得楼远即刻往后退了一步,伴随着冰刃那似乎永远也用不完气力的大吼声,“小白脸你想死了是不是!?你要是撞着了五百两媳妇儿!他不把你削死才怪!别指望他还救老子师妹!” 冬暖故颞颥有些跳,眼角也有些跳,因为冰刃的吼声实在太大,在这样安安静静的夜里,冬暖故只觉自己的耳朵被冰刃的吼声震得都快要爆破了,使得她的面色既阴沉又无奈。 正当冰刃这一声吼时,只见冬暖故身后有身影一闪,还未及眨眼的时间,那抹身影便站到了冬暖故面前来,面色有些沉,还有些冷。 司季夏这是把冰刃的话当了真,怕他的阿暖真被他们撞着了。 冬暖故站在司季夏身后,怔了怔,随即不由得笑了,伸手扯了扯他空荡荡的右边衣袖,道:“没事的。” 冬暖故边扯了司季夏的衣袖边站到了他身边来,而当她站到司季夏身边时,那本是一直踢打不停的楼远与冰刃竟都是安静地站在了司季夏面前不再踢打。 他们这会儿安静了下来,冬暖故这也才真切地看到他们的模样,两人浑身都溅满了血点子,以及他们背上肩上的人。 “小余妹妹……?”冬暖故先是注意到冰刃背上那已然疼昏了过去的乔小余,后再看到楼远肩上扛着的正扭动不已的融雪,很是惊诧,“融雪……?你是……” 冬暖故的目光很快落到楼远面上,冬暖故心中自是有答案,只见楼远张嘴欲答,冰刃那深深嫌弃的声音先一步响起了,“他不就是那个不要脸的小白脸,换了一张和白拂一样丑的脸而已,别以为换了一张丑脸就能掩盖他那管不了自己裤裆的丑恶本性!哼!” “……”楼远的脸刷的黑了,眼角直跳,倒不是因为冰刃这有的没的话,而是他觉得,他这想要娶这小乞丐回家,怕是难,非常难。 冬暖故眼神沉沉地看着楼远,正要再说什么,司季夏却在这时候笑了,并且是轻轻笑出了声,好似他今夜的心情很是大好一般。 就在所有人都为司季夏这轻轻的笑声怔住了的时候,只听他看向黑沉着一张脸的楼远道:“敢问右相大人是如何管不住自己裤裆的?” “没有这回事!”楼远眼角跳得更厉害了。 “五百两问得好!”冰刃立刻道。 楼远与冰刃是同一时间出的声。 这回轮到冬暖故的脸黑了,只见她将司季夏的右边衣袖用力一扯,瞪他道:“这种问题,待会儿你再慢慢问,没看见他们背上肩上的人都快死了吗?” “五百两先看我媳妇儿!” “公子请先看小乞丐!” “她快死了!” “她中了媚药!” “小白脸你去死吧!” “……” 司季夏谁也未理会,只是转头看向了冬暖故。 只见冬暖故沉着一张脸,连声音都是沉沉的道:“还不赶紧的带回屋去,平安先为融雪看看,毕竟媚药这事不能耽搁,总不能在她这种要死不活的时候还和阿远公子在床上大战几回合。” “……” “冰刃兄,把小余妹妹背回你屋里去,我瞧见了她身上有伤,我先帮她清理清理伤口,待平安为融雪瞧好了自会帮小余妹妹瞧。” 冬暖故的话音才落,本是杵在他们面前的两幢人影倏地就不见了,只闻得旁侧屋门被踢开发出的“砰”的声响。 冬暖故的眉心蹙得有些紧,眸中有担忧,她自是发现了融雪和乔小余受过折磨。 她也担心她的平安。 只见冬暖故转过身,面对着司季夏,抬起双臂将他轻轻抱住。 司季夏则是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柔声道:“没事的,她们不会有事,我也没事的。” “好。”冬暖故微微收紧双臂,随即又松开,“快去,我帮你拿书奁。” 没有人为楼远那张与从前全然不一样的脸而震惊,因为这个时候,不是为他的这张脸诧异的时候。 因为人命,远比这个事情重要。 冰刃那屋里,乔小余昏迷不醒,浑身颤抖不止,冷汗也不止。 冬暖故小心翼翼地脱下她身上那早已被冷汗和血水染透的褴褛衣裳,眉心愈拧愈紧。 冰刃站在床榻前,却是背对着床榻而站。 他虽是江湖人,却是个君子。 不当看的,他绝不会看。 这个时候,他的面上没有笑,亦没有平日里那种咋咋呼呼的神情。 他的面色很沉,很冷。 在背对别人的时候,他的面色自来都是如此。 只是从来背对别人时候的他都是冷静的,然现下,他不冷静。 他的眸子宣示了他不冷静。 冬暖故从不是个多话的人,她不想知道的事情从来不会多问。 可现下,有些事情她想要知道,所以她要问。 冬暖故的声音和冰刃此刻的面色一样,也是沉沉的。 “冰刃兄要娶小余妹妹为妻?” “是。”冰刃回答得迅速,即便他还不喜欢她,但他决定的事情,绝不会变。 “其实冰刃兄知道小余妹妹很是在意你。”冬暖故又道。 “我知道。”他的洞察力一向很敏锐,他自然也知道乔小余这只弱鸡看他的眼神,不一样。 “小余妹妹是个好姑娘,冰刃兄应该也会是个好男人。”冬暖故的注意力一直在乔小余身上,动作小心得不能再小心,因为血水已让衣裳黏在乔小余的伤口上,她不得不小心。 “老子当然是好男人。”冰刃忽然笑了,平日里的那种笑,爽朗真切,“保护不了自己女人的男人,不是男人,这不能算是第一次,因为在这之前她还不是老子的女人。” 冰刃当然知道冬暖故想说的是什么,她不过是想知道,他会不会保护得好乔小余这只弱鸡。 冬暖故也笑了,“冰刃兄肯定是个好男人。” 冬暖故把上一句话的“应该”改成了“肯定”。 “虽然这只弱鸡答应嫁给老子了吧,但好赖还没真的成为老子媳妇儿,五百两媳妇儿你帮她清理伤口我就不在这呆着了,反正我也帮不上忙,我到隔壁看我师妹去了。”冰刃说着话,也不待冬暖故说什么,只见他摆了摆手,走了。 冬暖故确实也没有说什么,因为她想要问的问题,已经问完了。 冰刃跨出门槛时心里在想,这只弱鸡好像也不是没人疼。 冰刃去往隔壁屋子的脚步很急,因为他很不放心他的宝贝师妹。 在他心里,融雪永远是他的宝贝闺女,不是他有了媳妇儿就忘了闺女,只是已经到了他该将这宝贝闺女脱手的时候了,他必须要好好看清楚,那个小白脸究竟值不值得他将宝贝闺女脱手。 冰刃离开了乔小余身侧,楼远却是一直紧守在融雪身侧寸步不离。 冰刃进去了,难免又是将楼远劈头盖脸地就骂。 这个夜晚的菡萏别院,很热闹。 司季夏帮融雪和乔小余看完诊开完方子交代完该注意的事情,夜已很是深沉。 没有了他们的事,冬暖故与司季夏自是回了他们的屋子,然冬暖故没有进屋,而是将司季夏往屋里轻轻推了推道:“平安先回屋坐着,我去后边打些水来帮平安洗洗脸,我在厨房烧了热水。” 司季夏没有回屋,而是随着冬暖故一起走,“我和阿暖一起去。” 冬暖故没有拒绝,反是握住了他的手,浅笑道:“也好。” “平安,融雪和小余妹妹的伤……”已经走下了楼梯,冬暖故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面对着司季夏,抓着他的左手和他右边衣袖,微抬着头看着他,“我们在这儿多留几日再走如何?” 若是没了平安在这儿,怕是她们要多受不必要的苦痛折磨。 “好。”对于冬暖故的请求,除了那仅有的一次之外,司季夏何曾拒绝过。 也正好他在想着要怎么与阿暖开口说要在这相府多留几日在走。 冬暖故忽然张开双臂将司季夏抱住了,将脸贴在他的心口,轻轻蹭了蹭,蹭得司季夏只觉心疼一阵轻轻的麻痒,而这股麻痒又慢慢爬至他全身,似要在他身体里激起什么才甘心。 “阿暖别动,别动。”司季夏有些难耐,用下巴轻蹭着冬暖故的头顶,将她的肩膀搂得有些紧。 冬暖故自然察觉得到司季夏身体的反应,轻轻笑了一声后忽地将他推开了,面对着他退步着往后边院子方向走,笑吟吟问道:“平安可有问了楼远是如何管不住他的裤裆的了?” “还未。”月色皎洁,司季夏看见冬暖故笑,他不由也微微笑了,“右相大人尚未有时间回答这个问题。” 冬暖故笑得开心。 司季夏也笑得眉眼微弯。 今夜,他们的确开心,因为他们现下只是静待离开而已。 司季夏还是喜欢说那句话,“阿暖当心些,莫摔了。” 夜风忽起,浓云变化。 风云正变。 秋桐来了菡萏别院,春荞却没有来。 在将将要走到菡萏别院月门前时,春荞拐了弯,去往了桃林别院。 秋桐没有拦她,亦没有问她什么,因为她知道,必是白拂公子有吩咐。 就在菡萏别院里吵闹十分时候,白拂从桃林别院走出来,往竹林别院走去。 白拂从桃林别院出来时,臂弯里没有抱着他的瑶琴,他右手里,抓着的是七八支细瘦的小铜管。 他的神色很沉,亦很严肃。 竹林别院里挑挂着几盏风灯,朦朦胧胧地照亮着院里的蜿蜒小路。 小东还在站在书房外候着,远远瞧见白拂,本要敲门禀报,却见白拂朝他摇了摇手,小东便收回了就欲敲到门扉上的手。 微掩的门扉,是白拂亲自敲响的。 “大人,拂求见。”站在这竹林别院里,在李悔面前,白拂是一如既往的恭敬。 “进来便是。”李悔的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白拂在书房门外稍定了定,这才推开了微掩的门扉,走了进去,又反手关上。 书房点着几盏灯,全都放在李悔面前的那张桌案上。 桌案上还是如往常一般堆满了高高的书册书卷,李悔还是坐在桌案后提着笔正书写着什么,他的手边,摆放着一杯浓茶。 白拂只是走到桌案旁,没有出声打扰李悔,李悔亦没有急着问他什么,直至李悔收了最后一字的笔,才抬起头来问白拂道:“这般晚了,拂儿不歇着,还到竹林别院来找我,可是有事?” “大人请看。”只见白拂双手一抬,他的双手手心里是满当当的十来支细瘦的小铜管,“这是今日从各地飞来的密信。” 李悔本是温和的神色倏地沉了下来,只听他冷冷道:“收回去,我不会看。” “大人!”白拂倏地朝李悔双膝跪下了身。 “拂儿,我已说了我不会看,你就是把这些密信呈上来四次五次乃至数十次,我都不会看。”李悔说完,当真不再看白拂一眼,将手中的毛笔在砚台里蘸了蘸墨,欲继续书写,只听白拂坚定道,“但是这一次,大人一定会看的。” “因为阿远和冰刃一个时辰前将陨王爷和雅慧郡主给杀了,再将陨王府给一把火烧了。”白拂的声音很平静,与此时此刻他的心境完全不一样,“这个事情,现下应该已传到了王上那儿。” 李悔手一抖,一大滴墨汁滴落到他正摊开的一张干净的宣纸上,墨汁晕开得极快,就像是血水在人的衣裳上晕开那般快。 李悔抬头,极为震惊地再次看向白拂,似乎不能相信他所说的话似的。 只听白拂却是接着道:“今夜,拂与公子去了王宫一趟,去了芳兰宫一趟,见了纯贵妃,见了九皇子,也见了王上,只是九皇子已死,死在了芳兰宫,非公子所杀,却也因公子而死。” “咣当……”是茶盏被碰翻的声音,李悔碰翻了他手边的那只茶盏,茶水洒了一桌面,正慢慢朝桌案边沿流。 “拂儿你说什么?”李悔眸中的震惊已转为不可置信,面色有些惨白,定定盯着双膝跪地跪在他面前的白拂。 白拂没有回答李悔的话,只接着往下道:“王上见过了公子,亦知晓公子正暂住于相府,王上还道,让公子在他寿辰那日为他抚琴。” 白拂只是平静地将今夜的事情陈述给李悔听,可今夜的事情,并不平静,每一件都能在李悔心里激起千层浪。 正因为如此,白拂才非这么做不可。 因为只有这么做,才能让大人打开各地传来的密信! 阿远在大人心中,就像儿子一样,没有谁愿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有任何危险不测。 冰刃与大人之间的关系,他不了解,但从那日冰刃气冲冲地离开这竹林别院以及大人面色那掩不住的哀伤,他便知冰刃和大人之间的关系虽不深但绝对不浅,而这个不浅,也绝对是大人不愿看到冰刃落入不必要的危险的。 有了阿远与冰刃在陨王府这一闹还远远不够动摇大人的心,公子才是关键。 若是公子有难,大人必愿以自己的性命去护去救。 而现下,公子已有难。 “只要贵妃娘娘在王上耳旁说上一句话,公子纵是走出了云城,也离不开北霜国,只要拂在王上面前点一句,阿远和冰刃日后怕是也不会有好日子过,江湖虽大,却永远都是王土,王上虽窝囊,始终是王!” 大人虽有权力,但宫中还有一个事事都与大人作对的纯贵妃! “如今,唯有大人能救他们。” 李悔手中的毛笔已掉落,因为白拂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震荡着他的心,让他震愕。 “为何我这里什么消息都未收到?”李悔的声音,一字一顿。 “拂让暗卫今夜不可踏入竹林别院一步。”白拂坦白。 少顷,才听得李悔还是一字一顿道:“拂儿……你算计了我。” “若非如此,大人不可能顺应千百万百姓的心!”叮叮当当,白拂手心里的小铜管全部掉落到地,只见他已将头重重磕到地上,颤声道,“求大人反了这莫家天下吧!大人若是不反,北霜必会亡国!我们都只等着大人的一个点头!” 李悔没有说话。 白拂就这么一直维持着跪地磕头的姿势。 久久,久久。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白拂的心就要沉到了底,才听得李悔极为疲惫道:“传出话,道是我重病,怕是病入膏肓了吧……” 白拂猛然抬头。 一瞬之间,白拂眼中竟是泪光涟涟。 因为他听明白了李悔的话。 ------题外话------ 过渡章节不好码,深深蛋疼。 看盗版的请就不要出来刷存在感了,不要以为作者不知道你们看盗版,看盗版催更的,请回盗版网站去催更,看那里会不会有作者回复你们,如今看盗版的,简直就是趾高气昂。 叔明天新文刨坑,届时会再次通知姑娘们,求姑娘们记得赏收藏! ☆、105、死了,你就干净了 云城乱了。 陨王府本是死了一个世子,有在一夜死了郡主和陨王爷,陨王府还被一把大火烧了,那夜的大火烧红了漆黑的天际。 那个嚣张跋扈得不可一世的郡主,死前被人砍了十个手指头,还被狠狠凌辱一番,她是被凌辱致死的。 那个自命不凡自认有神佛庇护的陨王爷死时浑身皮开肉绽且印满铁烙印,连人形都没有了,他是忍受不了这样的痛苦折磨,活活疼死的。 这父女俩都是死在陨王府的地牢里的,那个地牢阴暗潮湿,透着一股瘆人的寒意,所以整个陨王府都被大火烧了,那个地牢还好好的。 没有人为这一夜之间就被大火烧尽的陨王府惋惜,更没有人为这惨死的陨王爷父女俩而叹息,相反,百姓的心里都胀满了兴奋,为这陨王府的消失而兴奋,只不过无人敢明言而已。 只因为,惨死在陨王爷以及其子女手中的人,早已屈指不可数!那些死在他们手下的人,远比他们死的还要惨!只怕陨王爷这一家子死上十次,都还不能让百姓为他们叹息,更枉论同情! 陨王爷及其世子郡主一向高高在上视百姓如蝼蚁,视人命如草芥,他们,根本就是死不足惜! 不知谁帮北霜国除了这祸害一家子,真真是……好人!救了无数无辜可怜人的好人! 而在这一夜,深受王上宠爱的九皇子不见了!没人知道他去了何处,可却没有一个人去寻!更没有人着急! 便是王上和九皇子的“生母”都没有着急,因为王上认为他这皇儿定是又悄悄离宫去哪儿玩去了,因为这不是他第一次突然不见了,然每一次他都会带着王上所喜欢的东西出现在王上面前。 王上认为,这一次也不例外,他认为在他寿辰之时,他这个皇儿一定会出来给他惊喜。 既然王上不惊不寻,纯贵妃自也不惊不寻。 更在这一夜,一直受百姓尊敬的丞相大人李悔病倒了!突然之间就病倒了! 丞相大人的病,连整个太医也都束手无策,道是丞相大人已病入膏肓,无力回天了! 云城乱了,全乱了。 唯一没有乱的人,是王上,是北霜国的九五至尊。 此时此刻的莫琨,正卧在温柔乡里,享受着美人的温软,丝毫不因这些事情而着急。 这个美人,是纯贵妃,云绿水。 只要有云绿水在,莫琨就永远不会着急,就算没有了丞相李悔,没有了陨王爷,甚至没有了九皇子,他都不会慌了心乱了神,因为他还有一个事事都会帮他处理得好好的贵妃,他相信这一次也一样。 他现在关心的,依旧只有他的寿辰。 此时的莫琨,正靠躺在芳兰宫的贵妃榻上,微闭着眼,享受着云绿水帮他捏肩,时不时还在云绿水那细嫩的手背上摸上一把。 摸着摸着,莫琨就将云绿水扯到了自己怀里来,翻转一个身,将云绿水压到了身下。 正在这时,外边传来“林姑姑”恭敬的声音,“王上,覃将军有要事要求见。” 好事被打扰,莫琨有些暴躁,只听他极为不悦道:“哪个覃将军!?” “镇守南关的覃武覃将军。”薛妙手依旧是恭恭敬敬的语气。 “覃武?他不在南关好好守着,到云城做什么!?”莫琨恼了,“不见!有什么事让他找李悔去说!” “王上且慢。”云绿水柔柔一笑,将压在她身上的莫琨轻轻推了推,将已经滑落开的衣裳重新拢上肩头,道,“王上是忘了丞相大人正重病在榻了么?就算让覃将军去找丞相大人说事,怕是丞相大人也听不到什么的。” 云绿水不仅身子是柔软的,眼神是柔软的,便是声音都是柔软的,这样全身上下都柔软的女人,一般没有多少个男人能抵抗得了,更何况是莫琨,是以他每次一听到云绿水说话,他觉得他整个身子骨都软了,她说什么便是什么,这一次也不例外。 “那贵妃说应该怎么办?”云绿水虽然坐了起来,却是坐在的莫琨腿上,因为莫琨抱着她不放。 “王上不是还有臣妾么?”云绿水还是笑得极为柔软。 “正是因为有贵妃在,所以朕才能这么安心地躺在这芳兰宫。”莫琨擒着云绿水的腰,眸中满是欲望之色,作势又欲将云绿水压倒,完全不管外边还有一个将军正有要事等着求见,“先让朕疼了贵妃一回再说。” 云绿水没有反抗,任莫琨将她压倒。 可偏偏就在这时,薛妙手的声音又在外边响起了,且比方才的声音要高上许多,“王上,覃将军有紧急之事求见王上。” “臣妾觉得王上还是先见一见覃将军为好。”云绿色软声着道。 莫琨不说话,面上却已满是怒意。 云绿水替他拢了拢袍子,道:“王上若是不想管这些事情,就像以往一样去听他们说上一说,再来告诉臣妾,臣妾定会向以往每一次一样为王上分好这个忧的。” “后宫佳丽众多,全加起来都不比贵妃一人的好。”莫琨忽然笑了,笑得极为满意,在云绿水的颈窝里狠狠啃了一口,拢上衣袍的同时站起了身,“朕这就去听听看他到底有什么要事要说,贵妃等着朕回来就是。” “臣妾自当等着王上。”云绿水忙站起身,朝离开的莫琨福了福身。 待得莫琨跨出了后殿高高的门槛少顷后,云绿水忽然躬下腰呕吐了起来,是真的呕吐,仿佛要将胃里的东西全部吐出来才满意。 她一边吐,一边掏出帕子用力地搓着自己脖子上被莫琨啃过的地方,搓得极为用力,好像她的脖子上沾着什么脏东西似的。 莫琨离开了,薛妙手走了进来,身边还跟着两名宫人。 只见宫人一进入后殿便快步走到云绿水面前,动作迅速地清理掉她呕吐出的污秽物,她们没有说一句话,更没有抬头看云绿水一眼,她们的眸中更没有惊诧或是好奇之色,就好像这已经是她们做得习惯得不能再习惯的事情了似的。 这也的确是她们做得极为习惯了的事情,因为每一次王上从娘娘身边离开,她都会呕吐,每一次都吐得极为强烈,每一次都将胃里的东西吐出来才甘心。 不仅如此,每一次娘娘呕吐完,她都要沐浴,用很烫的水,洗上整整半个时辰。 每个人心中都有疑问,却没有一个人敢表露出一个不解的神情,因为主子的事情,她们永远都不能问。 然这一次,云绿水没有急着吩咐沐浴,因为她知道莫琨很快就会回来。 薛妙手也知道,是以薛妙手站在一旁冷冷淡淡地看着她,冷冷淡淡道:“别搓得那么用力,他待会儿就会回来。” 云绿水将帕子狠狠扔到了地上,转为隔着衣衫开始搓自己的身子。 因为她觉得浑身痒,恶心得痒。 “十几年了,你还是这个习惯。”薛妙手指的是云绿水呕吐沐浴及现下这般搓着自己身子的习惯。 “你不也一样?”云绿水冷冷一笑,“你觉得你有资格说我?” “也是,你我若不一样,又怎会在这个恶心肮脏的地方一呆就是十几载。”薛妙手也笑了,笑得轻轻的,冷冷的。 “不过就算到了现在,我依旧不懂你想要做的究竟是什么。”云绿水看着薛妙手。 “很快你就会知道了。”薛妙手的嘴角勾得更上扬了些。 她在笑,却像没有笑。 “他好像已经回来,速度可真是快,快得就像那覃将军不过只是在他面前放了个屁一样。” 薛妙手说这话时,跟着她一同进来的两名宫人已经将地上的污秽物处理得干干净净,就好像这儿不曾有过什么脏东西一般,并且两名宫人已经退下,除了她们几人,根本就没有人知道云绿水方才呕吐过。 薛妙手这时倒了一杯茶,递给了云绿水。 云绿水将茶水一饮而尽,笑道:“他的眼里,除了琴和美人不是屁之外,还有什么不是屁?” “当然了,还有他自己。” 薛妙手接过云绿水递来的空茶盏时,莫琨正巧跨进了后殿门槛。 薛妙手低垂下头,往后退了两步,云绿水则是笑着迎上前去,关切地问道:“瞧着王上的面色不大好,可是南关发生了什么事情?” 莫琨的面色确实不好,只见他拧着眉心道:“南蜀国正派兵攻打南关,南关怕是有些不保,贵妃你说,现在该怎么做?” “王上莫着急,臣妾自会帮王上想出个好法子保住南关的。”云绿水总是笑得柔柔软软得,软得莫琨早已习惯将事情都交给她来处理。 “朕当然知道贵妃会替朕想出好法子的。”云绿水太软,软得莫琨连忙揽过了她的腰,张嘴就要咬她的耳朵,却被云绿水抬手挡住,莫琨倒也不怒,竟是轻啃住了云绿水的手,云绿水没有将他推开,只是软声道,“丞相大人已经病了快十日了,王上除了第一日去瞧过他之外,可还有再去瞧过他?” “朕去瞧他做什么,朕已天天命太医去瞧他已足够了。”说到李悔,莫琨面上有些不耐烦的恼意,“你说他什么时候病倒不好,偏偏这种时候病倒了,真是给朕添乱。” “王上莫怒,好歹丞相大人为相也有二十年了,既有功劳也有苦劳,王上不多去瞧瞧他,怕是要落下百姓的话柄,王上若是不想再去探望丞相大人,臣妾可替王上去一趟,顺便问问丞相大人对南蜀国攻打南关有何想法。” “百姓的话柄?呵!朕乃真命天子,没有朕,哪有他们这些个百姓活,谁敢多论一句,即刻把舌头给绞了!”莫琨又蹙起了眉,“方才贵妃不是说李悔重病,就算把这个事情与他说了不也没有用?贵妃为何还要去问问他?” “或许臣妾去的时候,丞相大人就刚好醒了也不一定呢?”云绿水笑着收回了自己的手,“百姓的话,王上真命天子自然不放在眼里,不过臣妾还是听不得谁人说王上的不是,是以臣妾还是要去探望探望丞相大人为好。” “贵妃真是处处都在为朕着想,贵妃可真是上天赐给朕的佳人儿,真是让朕爱不释手。”莫琨说这话时,眸中欲火已烈烈,竟是抬手就撕扯掉了云绿水身上的薄衫,将她横抱起就往床榻方向走。 薛妙手看了一眼被莫琨撕裂了扔在地上的云绿水的衣裳,转身走出了后殿,不忘将殿门阖上。 然薛妙手没有走,就定定地站在后殿门外,看着苍穹,看着看着,忽然笑得,笑得无声,却笑得有些癫狂。 有些事,一旦决定了,什么都可以出卖,什么都已经不重要。 只有已经疯狂了的人才会如此。 云绿水疯了。 他自己也疯了。 他们,早就疯了。 入夜。 莫琨走了,云绿水又吐了,可是她却已经吐不出东西,吐出的只有酸水而已,吐着吐着,就是连酸水也吐不出了。 她赤裸地站在床榻边,用手一遍又一遍地搓擦着自己的身子,就好像她的身子已经好几个没有洗过了似的。 她觉得自己脏,很脏,而且很恶心。 薛妙手就站在一旁看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冷冷淡淡道:“别搓了,热水已经在提过来了。” 云绿水却是忽然笑了,笑得很大声,笑得像个疯子一样。 笑着笑着,她哭了。 哭得也尤为大声。 薛妙手还是面无表情,只不过轻轻叹了一口气。 “哭什么,反正你已经快要死了,死了,你就干净了。” “那你记得我死了以后记得把我洗干净再埋了我。” “我会的,不过前提是我不会死在你前面。” “你怎么可能死在我前面。” “这个世上的事情,从来就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若是如此,我会把你洗干净再埋了你。” “呵……不必了,我再怎么洗,也不会干净,我再怎么洗,也不会完整。” 夜,又是沉夜。 相府又有客来。 这些日子,来相府的客可谓是络绎不绝,自然都是来探望已经被太医认定为病入膏肓的李悔的,只不过,来的人中,怕是没有多少个人是出于真心,是以全都被挡在门外。 然今夜来探病的客人,没人敢挡,就是进了向来不许外人进入的竹林别院,都没有人挡。 不止是因为这位客人身份特殊,还是因为有李悔的吩咐在前。 只要这个人来,任何人都不准挡。 依旧是薛妙手陪同云绿水来的竹林别院,只有她们两人而已,从芳兰宫到丞相府,都只是她们两个人。 她们是走着来的,不乘车,也不坐轿。 只是这一次,薛妙手没有随云绿水一齐进李悔的卧房。 因为有些地方,只适合某一个人进。 李悔躺在床榻上,距上一次云绿水见到他至今日,不过短短半个月时日,他整个人竟像被拧过的抹布一般,面色青白便罢,整个人都瘦削得厉害,眼袋浓黑,颧骨高突。 此时此刻的李悔正昏睡着,呼吸很不平稳,的确像是病入膏肓无可救药的模样。 一直守在旁侧的小东告诉云绿水,大人感染了风寒正发着高热,一时半会儿怕是醒不来。 醒不来,正好。 云绿水禀退了小东,小东虽是很是不放心,却不得不退下,因为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下人而已。 小东退下了,屋子里只剩下云绿水和昏睡不醒的李悔。 云绿水站在床榻旁定定看了李悔良久良久,而后竟是伸出手,替他往上拉了拉被子,随之在床沿上坐了下来! 坐下来后的云绿水还是定定看着李悔,只见她嚅了嚅唇,说话了。 还是她寻日里那种柔软的声音。 “我来,是想要告诉你,南蜀国正出兵攻打南关,再过几日,怕是北关也有人打来,云城现在乱得很,你偏偏这个时候倒下了,没有了你,怕是莫家的江山很快就会亡了。”像是与相识已久的有人说着家常事一般,云绿水在笑,还是那种柔软得让男人酥骨的笑,可她的眸子却是冷冷的。 “其实你当初杀了丞相李放,想要的本就是这北霜国的天下,却又为何突然放手了?” 云绿水只盯着李悔的眉眼看,没有注意到,衾被下李悔的手,蓦地颤了一颤。 ------题外话------ 安静的丑作者老脸叔今天要刨个新坑埋个新文~!在此跪求姑娘们的收藏和支持~!坑先刨着,更完了手头上这本文再来更新新坑,还请姑娘们莫着急催叔更新,叔要稍微休息休息(不敢裸奔了,没衣服穿很没安全感,所以休息休息,顺便存个稿~!) 之所以要在这个时候刨坑,是怕到时候叔再来的时候姑娘们早已忘了叔啊~所以,先求收藏求支持! 新文依旧秉承大叔一贯一对一宠文风格~ 总之~这会是个美丽的故事~哈哈哈~ 新文审核通过应该会在中午12点以后,周末没有编辑上班,审核会慢,到时审核出来了,群里会通知姑娘们~!本文留言区置顶消息也会贴出链接~! ☆、106、他在这里,所以我就在这里 “二十年了,二十年都过去了,曾经志在北霜江山的燕苏,却给北霜当了二十年的狗,我真不知是该说你什么才好。” “你下得了狠心杀了一心只想着提拔你视你如己出的李放,又为何迟迟狠不下心杀了于你有恩的莫琨?” “恩德这种东西在你眼里从来就什么都不算,而莫琨对你的恩,怕是连他自己都忘了,你又何必记得,又何必一直窝囊地守着这里的江山百姓?” “莫不成还是为了我?呵呵……想来也不可能,一向做什么都觉得绝不会后悔的燕苏,从来就没有真正将一个女人放在心里的燕苏,怎么可能是为了我。” “你觉得你愧对你的师父,愧对死在你手下的李放,所以你要为李放做完他要做的事情,护着北霜的这片江山,护着这个国家的百姓。” “呵,呵呵呵……可笑,真是可笑,我以为燕苏会把别人的情感当做是个屁,倒真真没想到燕苏真的给莫家当了二十年的狗。” “不过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你越是想要做什么,我就愈是不让你做什么,我要看看你能忍到何时,倒是不想你真的能忍这么久。” “到底是你变了,还是我变了?” “呵,呵呵……不管你变了还是我变了,你都准备要死了,你现在,已经是双手都不可动弹了,不过你放心,在你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一定能看到你一直守着的这个国家变得一团乱,一定能看到你这二十年的努力化作齑粉,你愈是爱什么,我就愈要毁掉什么。” “只要能让你痛苦,我什么都能做,什么都做得出来。” 云绿水说着说着,忽而笑了,笑得柔软,就像她在说的是什么高兴的事情一般,可笑着笑着,她又忽然不笑了。 衾被之下,李悔的双手握得紧紧,他在极力忍着,忍着不睁开眼,也忍着身子的颤抖。 云绿水说完这些话后,只定定看着李悔的眉眼没有再说话,不知过了多久,才见她缓缓站起身,抚抚斗篷上的褶皱,轻叹一口气道:“好了,时辰不早,你好好歇着吧,我也该回去了,过几天我再来看你,等我。” 至始至终,云绿水都没有蹙过眉,更未见她眸子里有冷意或者恨意,她真的就只是像来与李悔轻扯家常一般,说完了话,也就可以走了。 而就在云绿水即将走到房门时,一直“昏睡”着的李悔发白的唇瓣抖了抖,哑声轻唤道:“婉妹……” 云绿水的身子猛然一抖,瞳眸倏地睁大,定在了门后。 李悔没有睁眼,更没有坐起身,因为他“动弹不得”。 寂,死一般的寂。 片刻后,才听见云绿水轻轻笑了,笑道:“燕苏在二十年前死了,段婉莹也在二十年前就死了。” “不,或许段婉莹死的更早,在李放掀起她头上的红盖头的那一刻,她就死了。” “呵呵……那一日,段婉莹嫁给的人是燕苏,他们说好了的,燕苏要娶段婉莹的。” “所以段婉莹死了。” 云绿水说完,还是笑着,拉开了紧闭的房门,走了。 可她却不记得将门关上。 因为她走得很急。 床榻上的李悔依旧没有睁开眼,更没有动一动。 是啊……燕苏说过的,他会娶婉妹的。 然后呢…… 然后婉妹冒死找过燕苏,燕苏说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 燕苏啊,将婉妹推开了。 有时候男人在想要一样非要不可的东西时,被推开的,往往都是女人。 再然后呢? 呵呵…… 李悔也笑了,笑着笑着,他哭了。 然后就是这个世上再没有婉妹,也再没有燕苏。 南蜀国东陵郡的绿水湖畔,冬日里再也没有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在那儿游玩,冬日的绿水湖,再也不会有燕子飞去。 因为他们,都死了。 姑娘死了,燕子也死了,就算到了万物复苏的春日,姑娘也不会再回到绿水湖畔,燕子也没有再回去。 他们,都……死了…… 他以为不会悔的,可当他如何也找不到婉妹的时候,他悔了。 可他就算再怎么悔,都已经晚了。 有些事情,错了就是错了,就算想要命来偿还,都没有用了。 最后的那个夜里,下了很大很大的雨,那场雨,不止是下在那个夜晚,下在了往后的生命里。 于是他给自己编织了一个牢笼,自己坐进了自己编织的牢笼里,哪里都不去,哪里都不想去。 而如今,他却又自己挣破了这个牢笼。 牢笼之外,还是下着大雨,从不曾停歇的大雨。 可世上只有李悔,再无燕苏了。 一个总要为自己可怜的孩子做些什么的李悔。 云绿水又见到了司季夏,依然是在竹林别院里见到的,只不过这一次他的身旁不见白拂的身影。 走出了李悔卧房的云绿水又是那个温柔妩媚的云绿水,见着司季夏,她丝毫不觉惊诧,反是软声着问道:“公子可是又来为丞相大人诊脉?” “小民见过贵妃娘娘。”司季夏面上唯见客气,以不见丝毫诧异之色,“回娘娘,正是。” “丞相大人可还有救?”云绿水问。 “无救。”司季夏回答得直截。 “既是无救,公子为何还要来?” “居于相府,虽是暂住,总该为主人家尽些绵薄之力。” “公子倒是懂礼之人。”云绿水微微一笑,“那公子便好好为丞相大人好好瞧瞧吧。” 云绿水说完,离开了,不多看司季夏一眼。 倒是薛妙手眼神沉沉地看着司季夏,似是在问他为何还在这云城呆着似的。 然薛妙手没有等司季夏的答案,而司季夏也没有要和她解释的意思,只是朝她微微垂首,转身便进了李悔的卧房。 “大人。”司季夏进了屋,还未走近床榻,便见着李悔抬起手匆忙地抹了一把眼睛,这才撑着坐起身,朝司季夏温和慈祥地笑了笑,“阿季小兄弟来了啊。” 李悔想要“病入膏肓”,就不得不需要司季夏的帮忙。 “大人无需坐起身,躺着便好。”司季夏神情虽冷淡,语气却温和有礼。 李悔旋即重新躺了下来。 司季夏为李悔号过脉,从怀里取出一只小药瓶,倒了两粒黑漆漆的药丸给李悔服下。 司季夏给李悔倒了一杯水,看着他将药碗服下后,没有多说一句话,只道一声“大人好生休息,在下先离开了”后便要走,如这些日子的每一次到这儿来时一样,为李悔号脉,看他服药,然后便离开。 然这一次,李悔唤住了司季夏,“阿季小兄弟请稍等一等。” “大人可是有事?” “阿季小兄弟……打算何时离开?”这个问题,李悔想问,却又怕问,是以这些日子迟迟没有问。 “王上寿辰那日,在下便会与内子离开云城。”司季夏没有隐瞒,“算来只是两日后。” 李悔忽然将手下的衾被抓得有些紧,面上的笑容却是愈发的慈爱,“李某说过待到阿季小兄弟离去时送你们一程,但是现下看来,那一日,李某怕是抽不开身了。” “大人的好意,在下与内子心领了,在大人府上叨扰时日过长,是在下给大人添了麻烦才是。”司季夏依旧很客气,“不敢再劳大人届时亲自相送。” “但是李某……有一事要托阿季小兄弟帮忙。” “大人请说。” “小兄弟可记得李某说过城外的断情崖?” “在下记得。” “李某想托阿季小弟兄替李某捎一物过去,替李某埋在两座坟冢之间……” * 白拂已有十二日不在菡萏别院出现过。 楼远亦如此。 楼远根本就没有等到融雪醒来,便离开了,一离开便是十一日,至今日都没有再出现过。 楼远离开的时候,冰刃找他打了一架,却没有将他拦下不让他走。 因为他们都知,他们现在不是陪着自己女人的时候。 便是冰刃,都时常不在菡萏别院呆着。 就算是司季夏,也只有晚上会回到菡萏别院来陪冬暖故歇下。 这些个男人,什么都没有与他们的女人说,他们的女人,也没有人询问过一句什么。 因为就算是乔小余,都觉得这些日子的空气,有些不大正常,至于为何不正常,她也说不上来。 因为有司季夏在,融雪和乔小余的伤势恢复得很好,伤势都已好了过半,只是乔小余身子较弱,加上身上的伤口较深就多,是以恢复得比融雪指头上的伤稍微慢些。 但是融雪被拔除了五只指甲,是以就算她又能活蹦乱跳了,她的右手五指上还是绑着绷带,像她这么蹦跶的姑娘,若是不将指头包裹好,怕是只会伤得更重。 乔小余脸上的烙印,结痂也脱了痂,但是那片拇指大小的疤痕却留在脸上除不去,因为烙得太深,就算司季夏的药再好,也不可能将这疤痕除得干干净净,更何况他只是大夫,而不是像薛妙手那样能在人脸上下功夫的人。 至于薛妙手,他们请不到,也不知上哪儿去请,就算请得到,怕是薛妙手也不会帮忙。 更何况,现下时日,根本就没有人还顾得着去找薛妙手。 只是,就算菡萏别院再如何美丽,呆得久了,也会让人心生烦躁。 融雪是最耐不住的那一个,就像她的师兄冰刃一样。 是以现下冬暖故在摘抄着古词,乔小余坐在冬暖故身旁看话本子,融雪则是坐在她们之间,看看冬暖故抄的古词,又看看乔小余手里的话本子,她自己则是无事可做,最后只能懒懒地趴到桌案上,叹了一口长长的气,“哎——” “又怎么了?”冬暖故轻笑着问,却是没有看融雪一眼。 乔小余倒是放下了手中的话本子,关心着问道:“融雪可是又饿了?我去给你煮些东西吃?” “师嫂嫂,难道你觉得我很像猪?我不是小半个时辰前才吃过吗?”融雪觉得,师嫂嫂的胳膊肘是拐到师兄那儿去的。 “融雪当然不像猪的。”乔小余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夫人哪。”融雪转过头来,看向正在认认真真摘抄古词的冬暖故,本是烦躁不耐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伤感起来,“你和公子明天就要走了?” “嗯。”冬暖故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乔小余此时也不看话本子了,正盯着冬暖故看。 “你们身上的伤已没有大碍,好好休养一阵子便可痊愈了,我和他已经来这儿挺久了,该走了。”冬暖故将手中的毛笔在砚台里蘸了蘸墨,倒是没有急着继续往下抄,而是转过头看向了融雪,“这儿总归不是我们该久留的地方。” “夫人和公子要到哪儿去?”融雪眸中伤感更浓,竟是忽然抓住了冬暖故的左手。 “回南蜀国去。”冬暖故将右手里的毛笔搁到了砚台上,眸中的笑意很温和。 “南蜀国的什么地方?”融雪追问。 “一个叫水月县的小地方,听说过么?”这是冬暖故第一次与旁人说她与司季夏的去处,没有防备,更无戒心。 因为在自己信任的朋友面前,没有什么是不可说,也没什么是说不得的。 融雪还没说话,冬暖故便伸出手在她脸颊上扯了扯,笑道,“怎么?问得这么清楚,是想以后去拜访我?” 融雪也不介意脸颊被冬暖故这么扯着,只用力地点了点头,“嗯嗯嗯!不问清楚的话,以后怕是就要见不到夫人了。” “见我做什么,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我还想跟夫人一起走的!” 冬暖故不由笑出了声,将融雪的脸更向外扯了些才突然松开手,边看融雪揉着自己的脸边笑道:“跟我走,不想嫁给楼王八蛋了?” “我师兄可不会这么轻易地就给我嫁。”融雪扁了扁嘴,“夫人和公子要是不这么急着走的话,可以让公子治治我师兄,我觉得好像每次公子说话都能噎着我师兄。” “原来你盼着我留下就是想找个人治治你师兄。”冬暖故还是笑着,看向了安静坐在一旁看着她们的乔小余,道,“有你师嫂嫂在,还怕没人治得了你师兄么?我瞧着你师嫂嫂最是能治你师兄,每次都能让你师兄跳脚。” “夫人,我,我……”乔小余霎时红了脸,“大侠是因为厌烦我,所以才会每次都被我气到的。” “厌烦你的话,可不会想要娶你了。”冬暖故的年纪只比乔小余大一岁,更比融雪还小一岁,然在融雪与乔小余眼里,总觉得她像一个长辈,一个温和的长辈。 只见冬暖故揉了揉融雪的脑袋,道:“你师兄好给楼远使绊子,不过是太疼你这个闺女师妹而已。” “夫人哪……”融雪想要挠脑袋,但是一抬手才发现她的手指上还有绷带,便又将手放了下来,用一种颇为尊敬的眼神看着冬暖故,道,“我总觉得夫人和我们不一样。” “哦?你们是人,我也是人,又怎会不一样?”冬暖故饶有兴致地看着融雪。 “不知道,感觉就是不一样,觉得夫人……好像不是这里的人一样。” 冬暖故微微一怔,她自然知道融雪说的“这里”不是指北霜国也不是指南蜀国,而是指这个世界。 从来没有人有过这样的想法,因为这样的想法,太过荒唐,便是司季夏,都没有。 冬暖故亦从未对任何人说过。 不过冬暖故从前没有说,现在亦不会说,以后更不会。 因为她是冬暖故,只是冬暖故而已。 “或许我从前不是这里的人,但我现在却真真切切是这里的人。” “因为公子在这里!”融雪想也不想便直接高兴地接了这句话。 冬暖故又是微微一怔,随机才又笑了,承认道:“是啊,因为他在这里,所以我就在这里。” 乔小余听着冬暖故的话,有些怔怔失神。 就在这时,屋子外边传来了拳打脚踢的声音,还伴随着男子呼呼喝喝的嚷嚷声。 ☆、107、酒,朋友,兄弟【卷三终,上】 司季夏回来了。 楼远回来了。 冰刃也回来了。 自然,楼远和冰刃又是一路打回来的,这呼呼喝喝的声音,正是冰刃骂楼远的声音。 “小白脸!你居然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对老子出手!你嘴里那声‘师兄’是喊着玩耍的!?”冰刃骂着,以手成刀,作势就劈向楼远的腰眼。 冰刃的动作很快,快得根本令人瞧不清他是怎么出手的。 然楼远的动作也很快,快得也令人根本就瞧不清他是如何闪避的。 总之冰刃那一掌没有劈到楼远腰眼上,他们还在打。 楼远面上挂着吟吟笑意,虽不再是他原来那张俊美得不可方物的脸孔,然他现在笑起来,却也多少让见着的人有些移不开眼。 并不是他这张平凡的脸有多特别,也不是他的笑也多特别,而是有些人,似乎就是与生俱来拥有着一种让人移不开眼的魅力,楼远便是这一种人,是以就算他换了一张平凡的脸,他在别人眼里,依旧不像个平凡的人。 “师兄说错了,楼某这不是对师兄出手,楼某只是自保而已,楼某总不能让师兄把楼某踢残打残了去,这样的话不大好。”楼远笑吟吟的,手上和腿上动作不曾停过,更不见丝毫吃力之态,与冰刃那怒气冲冲的模样可谓是截然不同。 他们身上都有剑,可他们谁人都没有用剑,似乎拳头对拳头比较过瘾似的,他们的剑,一路来都未曾拔出过。 “呸!”冰刃气得想要将楼远的手砍下的模样,手上的动作愈来愈快,嘴上没停过,“别叫老子师兄!信不信老子把你的嘴给削了!老子不是你师兄!老子才没有你这么老的师弟!” “楼某总归要娶了小乞丐的,届时就算师兄不是师兄,终究也还是师兄的。” “老子不点头,她要是敢嫁,老子打断她的腿还不算!老子还要跟她断绝师兄妹关系!” 楼远眼角突突地跳,已经跑到了屋外走廊来的融雪眼角也突突地跳,师兄又来了…… 他们才堪堪走出廊桥,离楼阁还有一小段距离,可冰刃的声音实在太大,大得几乎能响透整个菡萏别院。 此时正是黄昏时分,斜阳将他们的影子都拉扯得长长的。 冰刃和楼远一直在打,司季夏就走在他们身侧,然不管他们的动作多快打得有多猛烈,司季夏都是走在他们身侧,不快一步,也不慢一步,而他们两人的拳头及双脚不管怎么打怎么踢,都不会落到司季夏身上,乔小余认为是楼远和冰刃打得太好是以没有落到司季夏身上。 然冬暖故与融雪却是看得出来,并非冰刃与楼远拳脚打得实在好得分毫都没有伤到身边的人,而是司季夏移动的速度实在太快,快到根本就没人看见他移开身子避开身边的楼远与冰刃那刹那间的动作,快得就好像他其实根本就没有躲闪过! 楼远与冰刃很闹,司季夏却是很安静,然这两动一静又是以同样的速度走向楼阁。 司季夏的脚步看着缓慢,可很快,他又和楼远冰刃二人一同到了楼阁楼梯前。 他们似乎是相约着一道回来的。 因为他们手上都拿着同样的包袱。 不,不是包袱,而是……酒坛,且还不是小酒坛,而是大酒坛。 冰刃双手拎着两只大酒坛。 楼远双手拎着同样的两只大酒坛。 就他们这样踢踢打打一路,酒坛都在他们手里提得稳稳当当,竟是碰都没有碰到一下! 司季夏唯一的一只左手里,照样是两只大酒坛。 不过司季夏与楼远肩上没有包袱,冰刃肩上则是还挎着一只黑布包裹的大包袱。 前些日子被冰刃和楼远踢坏的栏杆依旧修好,不过修得有些歪歪扭扭的,一看就不是工匠来修补的。 当冰刃看到这修补得歪歪扭扭的栏杆时,他突然停住了,不打了,转为噔噔噔大步朝楼上走。 楼远没想到冰刃就这么招呼也不打就突然停手了,楼远已然挥出的拳头险些没有停住就要砸到冰刃后脑勺上。 好在他收住了手,在只差半寸就要砸到冰刃后脑勺上的时候收住的,而且收到很稳,因为他提在手里的酒坛晃都没有晃一晃。 而冰刃就像丝毫都不在乎他的后脑被揍扁似的,只是冲楼阁上大吼道:“乔小余你给老子出来!” “啊?来了来了。”冷不丁被冰刃这突然一吼,乔小余吓了一跳,连忙从冬暖故身侧绕了出来,好让冰刃瞧见她,看着怒冲冲的冰刃,只听她乖乖巧巧地问,“大侠,你叫小女子?” 楼远一听到乔小余这一声“大侠”,险些没忍住笑出了声来,好在他忍住了,以免他这一声嗤笑惹得冰刃更想扒他的皮更不想将闺女嫁给他。 不过他还是很想笑,所以他憋得很难受。 刚好司季夏从他身边走过,抬起手就在他背上轻轻一拍。 “哈哈哈——”楼远那憋得难受的笑声就喷了出来。 融雪的脸立刻黑了,想也不想就直冲到楼远身边一边用力扯他的衣袖,一边朝他挤眉弄眼,示意他别再激怒冰刃了,一时间完全就没有那久别重逢的激情。 冰刃一脚就将脚下的楼板踩踏了一个窟窿。 只是他没有回头看楼远,而是瞪着乔小余有些咬牙切齿地问道:“你修的栏杆!?” “啊?哦。”乔小余又被冰刃神情吓了一跳,却还是乖乖道,“是小女子修的。” 下一瞬,冰刃的爆吼声又响了起来,“乔小余!你到底能不能让老子省点心!?你身上的伤好透了!?” 乔小余闭起了嘴,一句话也不说了,只安安静静乖乖巧巧地站在那儿,像一团软软的棉花,纵是再生气的人,看着她这般模样也会消了大半的气。 可冰刃不是一般人,所以他现在还气得厉害。 只见他将肩上挎着的包袱取下就往乔小余怀里扔,乔小余连忙接住,还不待乔小余问冰刃这包袱里是什么东西,只听冰刃烦躁道:“赶紧去换换换,老子那套留给老子,老子待会穿。” “哦,忘了说,今晚老子就把你娶过门,聘礼,聘礼……”就在乔小余惊诧得目瞪口呆时,冰刃又从怀里摸出一小包缎子包裹着的东西扔到乔小余怀里,“这包东西就暂时当着聘礼了,过后老子再给你补补。” 冰刃说完话,将手中的酒坛放下,又只用一眨眼的时间将司季夏及楼远手中的酒坛也拎了过来一齐放在二楼的走廊上,在谁人都没有再说上一句话的时候,只见他一手抓了楼远的胳膊,一手抓了司季夏的胳膊,边将他二人往后边院子的方向拉扯边高声道:“五百两媳妇儿,五百两说今晚要给我烧一顿好吃的庆贺,你男人就先借给我了啊!” 冰刃只对冬暖故交代,一个字都没跟融雪说,待到融雪回过神来时,只见她气得跳脚,“师兄你居然一个字都不跟我说!我都还没有和爷好好说上一句话哪!” 不过融雪跳脚归跳脚,忽然间却冲到了还是目瞪口呆的乔小余身边,一脸的激动兴奋地抓着她的胳膊道:“师嫂嫂师嫂嫂!你今晚就要和师兄洞房了!” “……”冬暖故立刻将融雪推开,可真是什么样的师兄就教出什么样的师妹,“洞房”二字怎能是姑娘家嘴里能大呼小叫的,也因为融雪这一喊,乔小余的双颊立刻红透,还是怔怔愣愣地看着她怀里抱着的东西有些回不过神来。 “融雪,你师兄可真是做什么都风风火火的,脸娶个媳妇都这么风风火火。”冬暖故笑,她心下很吃惊,倒也高兴,因为她看得出冰刃对乔小余不差,早娶晚娶终究是要娶,择日不如撞日,又或许,是特意选在的今日。 因为她与平安明日就要走。 因为冰刃把平安当做了朋友,是以要在他们离开前,让平安与她喝上他们的一杯喜酒。 这样的朋友,哪里求? 而平安,似也很是开心。 冬暖故浅笑着将失神的乔小余往屋里推,“好了,别怔在这儿了,不管你今夜嫁是不嫁,都先回屋看看冰刃给你准备的是什么。” “夫人,我嫁的。”乔小余面上有浓浓的羞色,忽然间也笑了起来,笑得很开心,笑得眼角有隐约可见的泪光,只见她将怀里的东西抱得有些紧,兀自点了一点头道,“就算大侠什么都没有给我,我也嫁的。” 她已经答应嫁给了大侠,就算他什么都没有,她也嫁的。 乔小余是被融雪拉进屋的。 包袱摆在了床榻上,打开了。 大包袱里裹着的两套大红喜服,红盖头,还有新的里衣,甚至还有鞋,不过只有一双大红的绣鞋,却没有男人的长靴。 因为冰刃不需要新鞋,这双绣鞋只是为乔小余准备的,因为他觉得乔小余总是忽然之间就掉了鞋,他可不想拜堂的时候他的媳妇儿连双鞋子都没有穿。 小包袱里裹着的是姑娘家用的朱钗、耳珰、珠链、手钏等首饰,虽然不多,但也瞧得出是用心准备了的。 看着包袱里的这些东西,乔小余哭了,不是无声地流泪,反是嘤嘤哭出了声。 冬暖故亦是动容了,因为像冰刃那般不拘小节从不把女人当回事的江湖男儿,能为一个自己根本就还没有喜欢上的姑娘做上如此准备,已经足够了。 冬暖故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拍着乔小余的肩。 只有融雪又惊又喜又叹道:“师嫂嫂,师兄是真的有心待你好,我从小到大一直跟着师兄,除了打架和赚银子,我还从没有见他对什么事情或者什么人这般上心用心过。” 融雪说的是实话,她更从未见过师兄对那个姑娘这般贴心过,或者说他从未见过师兄身边有过姑娘才对。 融雪还是在叨叨:“师嫂嫂,我师兄平日里凶了一点,脾气暴躁了一点,说娶就要娶了师嫂嫂,日子也没有选,委屈了师嫂嫂,但我师兄是好人,日后一定会对师嫂嫂好的!” “师嫂嫂,你,你别不嫁给我师兄啊!”融雪说着说着,忽然间就紧张了起来,紧张就抓住了乔小余的胳膊。 冬暖故则是笑着在融雪的手背上轻轻打了一巴掌,道:“好了,瞎紧张什么,还不帮你的师嫂嫂先换上喜服看看怎么样?我去打盆水来,小余妹妹需要先洗把脸。” “好好,师嫂嫂师嫂嫂,来来来,脱脱脱!我帮你把喜服穿上!” 冬暖故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端起床尾处架子上的铜盆,出屋去了。 楼阁里满是融雪欢欢喜喜的声音,后院则满是叮叮当当锅碗瓢盆摔落的声音和冰刃呜哇喊叫的声音,夹着楼远憋不住的笑声和偶尔司季夏无奈的叹气声。 冬暖故去打水时,厨房里正吵闹着,没人发现冬暖故,冬暖故亦没有扰了他们,打了水后在安安静静地走了。 冬暖故绕到了楼阁前边来的时候,厨房忽然鼓起了一阵黑烟,熏得厨房里的三个大男人都跑了出来。 冰刃是第一个冲出来的,手上还拿着一根黑漆漆的柴禾,他的衣裳上沾满了柴灰。 楼远是第二个冲出来的,手上拿着的是一只空的小竹筐,衣裳上沾满了面粉。 这两个人一冲出厨房来,就一副就要开打的模样。 司季夏是最后一个走出来的,只见他此刻肩上没有系斗篷,手上掂着的是一把刀,脸色很是阴沉,他的身上,一半柴灰一半面粉,又黑又白…… 就在冰刃和楼远正准备用手中那黑漆漆的柴禾和小竹筐即将开打时,司季夏手中的菜刀朝他们两人之间劈了过去,劈断了冰刃手上的柴禾,也劈裂了楼远手中的小竹筐。 冰刃和楼远都吓得往后跳了一跳,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来看向司季夏,冰刃则是已经喊道:“五百两你不是吧!你居然拿刀劈我和小白脸!?” “一千两兄此言差矣,在下是想拿刀砍了你们的。”司季夏口吻淡淡的。 冰刃顿时不说话了。 司季夏只说了六个字便转身重新走回了厨房。 “收拾,或者饿死。” 下一刻,冰刃立刻扔了手里的黑柴禾,楼远立刻扔了手里的烂竹筐,重新走回了厨房。 进厨房之前,冰刃没忘狠狠剜楼远一眼,还是把他这些日子的口头禅挂在嘴边,“休想让老子把师妹嫁给你!” “……” 这一次,厨房里没有了锅碗瓢盆摔落的叮叮当当声,但冰刃那似乎永远也用不完气力的吼骂声依旧时不时响起。 这个黄昏的菡萏别院,很吵闹,却又让人觉得很平静。 温暖得平静。 不过当冬暖故再看到在厨房里忙活的三个大男人时,她倒是不能平静了。 融雪正好从她身后蹦跶过来,一看到楼远,连忙蹦到楼远跟前,伸手朝他身上上拍拍下拍拍,很是诧异道:“爷怎么浑身都是面粉,连脸上都是。” “猪雪你这头猪!你居然去帮小白脸拍不帮老子拍!”冰刃狠狠瞪着融雪,恨不得把她瞪出个窟窿来。 “师兄,你身上怎么全是柴灰!?你少了厨房啦?”融雪瞧见浑身一片片黑灰的冰刃,眨了一眨眼,可当她看到走在最后边的司季夏时,她则是瞪大了眼,转头看向冬暖故道,“夫人,公子身上全花了!” 司季夏身上的浅灰色短褐确实全花了,黑一块白一块,如此还不算,鞋湿了,裤腿也湿了,就是连头发上都沾了面粉。 冬暖故还从未见过司季夏从厨房里出来有这么脏兮兮的,因为他对庖厨里的事情向来都做得很顺手,现下这般模样…… 冬暖故没忍住,笑了。 冬暖故这一笑,让司季夏立刻沉声对前边的冰刃道:“桌子。” 冰刃立刻飞也似的冲上了楼去。 融雪惊奇得睁圆了眼,楼远立刻笑吟吟地附在她耳畔小声道:“你师兄差点把厨房给掀了。” 融雪用力点了点头,不仅不怀疑,反是十分赞同。 冬暖故则是笑着上前替司季夏轻轻拂掉他身上的面粉和柴灰,问道:“饭菜都烧好了?” “嗯,天色还亮,就在这楼阁前用饭如何?只是……” 司季夏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冬暖故打断,只见她笑得眉眼弯弯,“反正你们都已经够脏了,难保在饭桌上会变得更脏,吃过饭再洗吧。” “好。” 旁侧,融雪拍掉楼远身上的面粉后便用掌心一直摩挲着他的脸颊,忽然就紧紧抱住了他。 “是爷就好,是爷就好……” 楼阁上边,乔小余的声音弱弱地传了来,“大侠搬桌子,要不要小女子帮忙?” “乔小余!你站到一边去!” “哦。” * 晚饭是在楼阁前的空地上吃的,只是吃饭,司季夏他们带回来的那六大坛子的酒没有动。 乔小余还是她寻日里的着装,坐在冰刃身旁,安静地吃着饭,偶尔才敢往冰刃碗里夹菜。 融雪则是一直在帮楼远夹菜,将他的碗堆得满满的了。 可就算是在饭桌上,楼远与冰刃也还是安静不下来,他们面对面而坐,桌面上在吃饭,桌面下则一直在踢打。 司季夏像是什么都不介意似的,只是看着冬暖故碗里的菜吃完了又立刻给她夹上,他似乎只是看着她吃,他自己倒未吃上多少。 这顿饭吃得并不太久,因为他们都还有事情要做。 乔小余本是要收拾桌子,然后被冰刃一个眼刀给杀住了所有动作,只听冰刃用力哼了一声,道:“赶紧该哪去哪去,老子先去给你提桶热水。” 冰刃说走就走。 融雪立刻笑嘻嘻地去拉又红了脸颊的乔小余,扯着她上了楼。 冬暖故也拉着司季夏走了,“你也该洗洗。” 饭桌边只留了楼远一人,只见他笑着摸了摸鼻子,哪儿也没去,依旧在那儿慢悠悠地吃着饭菜。 他现在只有一件事要做。 那就是等酒喝。 司季夏也在等酒喝。 冰刃身上的大红喜袍是融雪帮他穿的,头发也是融雪帮他梳的,就是靴子,融雪也帮他擦得干干净净的。 然冰刃一直昂着下巴,没有理会她,融雪也不在意,至始至终都乐呵呵笑眯眯的,待得她最后再替冰刃理了理腰带时,她张开双臂轻轻抱住了冰刃,亲昵地在他怀里蹭了蹭。 冰刃先是微微一怔,而后抬起手,放到融雪的脑袋上用力揉了揉,笑叹道:“你都长这么大了,老子虽然一直想将你脱手了给别人,但真有了这么个人来接手你,老子又不舍得了,这是什么心?” “这当然就是当爹的心!”融雪笑得更是开心,“师兄,今天是你娶媳妇,又不是我嫁人,你这么多愁善感好像不合适哪。” 冰刃立刻一巴掌呼到了她脑袋上,瞪她道:“行了,松手,老子要娶媳妇去了。” “师兄师兄,师嫂嫂身上的伤还没好透,你今晚可不能压伤师嫂嫂哪!” “你这头愚蠢的猪!你一说这个事,我就想起小白脸干的混账事!老子现在又想扒他的皮了!” “哎哎哎,师兄消消气啊,你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就好了啊。” “哼!” “不过师兄啊,师嫂嫂身上的伤真不能压,夫人说的。” “……滚滚滚!边完蛋去!” 融雪在伺候冰刃的同时,冬暖故在帮乔小余换衣梳妆。 乔小余很紧张,从她一直紧紧抓握着没有松开过的双手就可以看得出她很紧张,但她的眸子很亮,亮光里还有怎么也藏不住的娇羞与欢愉。 冬暖故不会盘繁复的发髻,便只能帮乔小余盘简单的发髻,簪上冰刃给她的“聘礼”,乖乖巧巧地坐在铜镜前,模样煞是惹人疼。 大红的嫁衣上身很合身,用的也是上好的缎子,针脚细密,不难看出是参照着乔小余的身材做的,一分不长,一分不短,即便没有精美繁复的绣花,却已看得出冰刃的用心。 那套在乔小余脚上的大红牡丹绣鞋,更是合乔小余的脚,就像是量着她的脚做出来的一样。 当红盖头就要盖到她头上去的时候,冬暖故在她紧握成拳的手上轻轻拍了拍,笑得温和道:“小余妹妹,不用这么紧张,你那相公又不会吃了你。” 乔小余赧颜,抿了抿唇,点了点头。 “今夜洞房的时候,让你相公轻些,千万要顾着你身上的伤。”这是冬暖故将红盖头在乔小余头上盖下后附在她耳畔叮咛。 虽然已经看不见乔小余的脸,但冬暖故知,此刻的乔小余,必是连脖子都红透了。 “我,我记住了……” 四人在忙,另外两个人自也在忙。 司季夏和楼远的任务是收拾方才的饭桌。 待到冬暖故牵着乔小余从屋里出来时,冰刃已在屋外等待,楼下桌上,已点上了红烛,甚至还摆放着合卺酒。 司季夏难得在别人面前面上有淡淡的笑意,楼远则是笑吟吟的,皆看着楼上的一对新人。 冬暖故将乔小余的手往冰刃面前稍稍一递,冰刃只是低头看着乔小余的手,没反应,融雪在他手臂上掐了一把,冰刃这才伸出了手。 却不是牵着乔小余的手,而是单手抱住她的腰,连楼梯也不走,就这么在栏杆上一踮脚,直接从二楼走廊上跃了下来。 融雪也拉着冬暖故的手从楼上跑了下来。 “喂,乔小余,老子先说啊,老子没高堂,你也没高堂,那就是一拜天地二拜天地,三……也拜天地就得了啊。” “……” “师兄,三是夫妻交拜,不是拜天地!”融雪连忙纠正道。 “关你屁事,闭嘴!”冰刃先是狠狠瞪了融雪一眼,才有烦躁地摆摆手道,“三是夫妻交拜就夫妻交拜吧,反正都一样。” 没有高堂,没有众多亲朋,见证了这一桩婚事的,只有四个人。 而在冰刃与乔小余眼里,有这四个人在,足够了。 冰刃与乔小余在旁人的见证下拜了天地喝了合卺酒,然后这一夜,这三个男人,喝了一夜的酒,坐在屋顶上。 这是司季夏第一次坐在屋顶上喝酒,这也是第一次除了司郁疆之外有人陪他喝酒。 所以,他喝醉了。 醉的,又岂止他一人。 不醉的冰刃和楼远好手上脚上过招,现下醉了,却是什么都不做了,架不打了,唯冰刃嘴上在骂骂咧咧的,似是喝多了,舌头都大了。 “你奶奶的小白脸,你就这么不要脸的把老子宝贝师妹的心给拐了,老子就没见过像你这么不要脸的男人!” “本来就已经够不要脸了,居然还敢趁老子不在把老子师妹给睡了!你还是不是人了!?” “要不是看在那头猪舔着脸死活要嫁给你,老子就是死,也要把你的皮给扒了!” “但现在老子只能忍着!老子不能让那头猪嫁给个死人,也不能让她嫁给个没皮的人!” “啊啊啊啊!真是气死老子了!老子养了这么大的闺女,居然就这要拱手让人了!老子不想让!” “不想让,那你也不能一个人娶两个。”楼远似醉非醉,两颊在月华下有些红,笑眯眯的,也不怕冰刃过来揍他。 因为他们中间还坐着一个司季夏,司季夏又正好将酒坛子递给冰刃,道:“一千两兄,你已经娶媳妇儿了,就不用再肖想自己的闺女了。” “呸!老子有小白脸这么无耻!?”冰刃抄过酒坛子昂头就咕咚咚灌了几大口酒,接着只见他将酒坛子抛给了楼远,喝骂道,“小白脸,你要是真心想娶老子师妹,现在就立刻跪下来给老子磕三个响头,叫老子一声‘师兄爹’,要是你说不,那你就什么都别想了!” 冰刃似已醉极。 楼远稳当当地接住了冰刃抛过来的酒坛,却是没喝,而是将其往司季夏怀里塞,继而站起身,走到了冰刃面前。 这是屋顶,楼远却走到平稳,如履平地。 司季夏不看他,冰刃也不看他。 楼远几乎是没有停顿,走到冰刃面前,转身面对着冰刃的同时屈下双膝,真真就在冰刃面前跪了下来! 也真真地朝冰刃磕了三记响头,“师兄……爹。” 叫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男人“爹”,还真是十分难以启齿。 可就算再怎么难以启齿,楼远却道得恭恭敬敬。 “哼!”冰刃狠狠瞪了楼远一眼,从司季夏怀里抢过酒坛子,十分不情愿地又递给了楼远。 楼远笑着接过,咕咚咚喝下几口酒后又是笑眯眯道:“师兄,你还没有死,不着急让楼某给你磕头的。” 于是,这两人又打了起来。 酒坛自然而然又回到了司季夏手里。 待到冰刃重新回到楼顶上来时,一把就抢过司季夏手里的酒坛,却发现空了,不由诧异道:“五百两你这么能喝!?我和小白脸才打了那么一会儿,你居然就喝完了半坛子的酒,可真有你的啊!” “一千两兄过奖了。”司季夏淡淡一笑,拿起身后那坛还未开封过的酒坛甩给了冰刃,笑道,“心情好时自然就多喝了些。” “明天就走?”冰刃拔开酒坛上的封盖,却未着急喝,只是看着司季夏,问。 “是。”司季夏答。 “何时再见?” “有缘自会再见,抑或——”司季夏的语气里已有了很明显的醉意,然他面上有笑意,不是寻日里那种浅浅淡淡的笑,而是爽朗的笑意,只见他说着话,竟是握起拳头捶到了冰刃肩上,力道不轻,险些将也有些醉了的冰刃捶滚下屋顶,“抑或到我家去坐坐。” “届时可有酒喝?”楼远问。 “二位若是去,自当有好酒款待。” “家在哪儿?” “水月县。” “好!届时若无好酒,老子将你从屋顶踹下去!” 有些人,就算相识再长,也无法成为朋友。 而有些人,纵然相见不过一面,也能成为可以交心的朋友。 今夜的月色很美。 只是不知今夜之后,他们何时才会再相见,又究竟会否再相见。 没人知道。 这一顿酒,他们一喝就喝到了丑时将过。 这一顿就,他们三人都喝得醉醺醺的。 司季夏酒量最差,喝得不是最多,却是最先醉的。 冰刃的酒量和楼远的酒量相当,喝得也相当,平日里这样程度的酒于他们来说,本不该醉,可现下,他们却也是醉了。 其实醉人的,并不是酒。 若他们不想醉,怕是再多的酒,他们也不会醉。 可他们偏偏又是醉了。 三个男人在屋顶借着月色喝酒,楼阁里三间屋子里的灯,便一直亮着,为他们亮着。 没有人催过他们一声,更没人扰过他们一声,好像不管他们喝多少醉得如何,都没人介意似的。 只因这一夜,太难得,从前没有过,日后怕是也不会再有。 既是难得的一夜,就让它成为尽兴的一夜,难忘的一夜。 司季夏一身酒气回到屋子里来时,已经子时。 屋子里的灯火在为他留着,屋子里的人也在等着他。 冬暖故正在往一只茶盏里倒上一杯浓浓的冷茶。 司季夏却是站在门后定定地看着他,没有动,那神情,有些怔怔的,就好像从未见过冬暖故似的。 “杵在那儿做什么?”冬暖故倒完了茶水后发现司季夏还站在门后没有动,便朝他走了过去,走到他面前后抬起手揉揉他因酒水和夜风而绯红不已的双颊,微微挑了挑眉,问道,“醉了?” “好像是的。”司季夏忽然笑了,笑得嘴角的两个小梨涡深深的,墨黑的眸子亮晶晶的,好似也在笑一样。 只是他一张嘴,酒气浓得熏人,若换作以往,冬暖故必将沉脸蹙眉,然现下她却是用双手捏住了司季夏的嘴,笑道:“臭。” 司季夏笑得嘴角梨涡更深,抬起手,忽地搂住了冬暖故的腰,一把将她拥入怀,搂得紧紧的,将脸贴到了她的颈窝里,一蹭又一蹭。 “阿暖,阿暖……” ------题外话------ 嘤嘤嘤~叔的新文《绝品贵妻》求收藏啊求收藏啊~在叔的“作者其他作品”可以找得到,姑娘们不要嫌弃叔唠叨啊~因为叔很忐忑啊~没有收藏就会死了啊~ 还有就是,收藏不是收藏网页啊……是点书页的“加入书架”“加入书架”“加入书架”~!嘿,有评价票的姑娘,也求顺便给叔的新文点一颗五星的“经典必读”,谢谢谢谢,十分感谢! 卷三已进入尾声,每个人活着的方式不一样,婉妹选择了最决绝的方式,让她和燕苏都活在痛苦里,除了死,他们谁也走不出来,有姑娘觉得婉妹能选择好好活着,为何非要如此不可,只能说,情爱可以很美好,却也可以很可怕,世上多的是为男人疯了的女人,而为女人而疯的男人少之又少,女人的情感,终究和男人是不一样的。 ☆、108、晨,情,仇怨【卷三终,中】 司季夏将脸凑在冬暖故的颈窝,一蹭又一蹭,呢喃唤她道:“阿暖,阿暖……” 冬暖故笑着扯扯他的耳朵,“唤我做什么?你们在屋顶上喝酒喝得那般开心,怎的不见你也唤我上去喝喝?” “这个啊……”司季夏将冬暖故搂得更紧了,又是在她颈窝里蹭了一蹭才又道,“男人喝酒,有女人在就不好了,味道嗯……就变了。” “再说了,纵是我唤了阿暖,阿暖也爬不上去的。” 冬暖故忍着笑,故作愠恼地挑挑眉道:“这么说,我爬不上去,你也不给我搭把手了?” “嗯,不搭,呃……”司季夏笑着点了点头,还打了一个酒嗝,酒气更熏人了。 下一瞬,只见他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微微蹙了蹙眉,道:“阿暖阿暖,疼的。” 原是冬暖故揪住了他的耳朵,正用力往外扯着。 以往只要司季夏说上一个“疼”字,冬暖故的心立刻就软了,然现下,冬暖故非但没有心软,反是两只手都揪住了司季夏耳朵,且还揪得用力,司季夏抬手捂着耳朵,却也只能捂住一边而已。 只见冬暖故挑眉看着他,又问道:“真不给我搭把手?” “不给。”司季夏这会儿竟像是和冬暖故杠上了,就是不顺着她,是以他的耳朵就更受罪了。 “阿暖欺负我只有一只手只能捂住一只耳朵。”司季夏这会儿不忘冬暖故身上凑了,只是有些讷讷地靠着门扉站着,微微抿着嘴看着冬暖故,竟是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 冬暖故却是面色不改,反是用手指捻着他的耳垂,将柳眉挑得更高了些,“就是欺负你了,你又如何?” 司季夏忽然笑了,又将冬暖故搂到了怀里来,轻咬住冬暖故的耳廓,声音有些含糊不清道:“那我也想欺负阿暖了。” “哦?你敢?”冬暖故也笑了。 “想而已。”司季夏咬咬冬暖故的耳廓,而后又轻轻地亲了亲,又打了一记酒嗝,“不敢。” “好了,不闹了,时辰不早了,喝杯茶醒醒酒该歇下了,明日我们还有事情要做。”司季夏在耳廓上的亲吻让冬暖故觉得有些麻痒,却没有推开他,只是揉揉他那被她揪红的耳朵,声音柔柔的。 “阿暖,我醉了。”司季夏没有动。 “我知道。”冬暖故的声音依旧柔柔的,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 “阿暖,我很开心。”司季夏笑得两眼眯眯的,弯弯的,真真是一副很是开心的模样。 “嗯,我知道。”冬暖故轻轻点了点头,她当然看得出这块傻木头今夜很是开心,否则她又怎会任由他这般喝得醉醺醺的。 “阿暖,我本只有殿下这么一个朋友一个知己,也只有殿下陪我喝过酒,我从来没有想过还有人愿意陪我喝酒,请我喝酒。”司季夏将脸全都埋进了冬暖故的颈窝里,冬暖故能清楚地感受得到他每一个滚烫的鼻息,“这是第一次。” “我知道,我知道的。”冬暖故的双手环在司季夏背上,轻轻拍着他的背。 他与她一样,本是寂寞的,而今,却都不再寂寞了。 “阿暖,阿暖……”司季夏笑着轻唤了冬暖故几声,忽然就将冬暖故从他怀里轻轻推开了,而后迈着摇摇晃晃的脚步往床榻方向走,冬暖故怕他摔了想要搀扶他,然她伸出手时司季夏已经马上就要走到了床榻边,待她迈开脚步时,司季夏已经躺倒到了床榻上。 “傻木头,先喝杯茶醒醒酒再睡。”可当冬暖故走到床榻边时,司季夏已经睡去了,一条腿还挂在床边上,眼闭着,呼吸很是均匀。 似乎真是醉得不清。 冬暖故不觉无奈,亦未叹气,反是浅浅笑了笑,坐到了床沿上,替司季夏脱下了鞋子,替他把脚放到床榻上,再替他拉拉枕头让他睡得舒服些,这才从盛着清水的铜盆里绞了绞棉巾,仔仔细细地帮他擦了脸和手。 司季夏睡得熟,任冬暖故帮他脱了鞋子再帮他擦了脸,他都没有醒,而冬暖故帮他擦了手后,并未急着脱下衣裳躺到他身侧去,只是坐在床沿上静静地看着他,看了他许久许久,才脱了衣熄了灯也在床榻上躺了下来。 只是这一夜,司季夏好眠,冬暖故却未眠。 并非她不困倦,而是她迟迟无法入眠而已。 至于为何无法入眠,她自己也不知晓。 她只觉心头有一种隐隐不安的感觉,没有缘由的不安感。 冬暖故有些失笑,怕是即将要走,难免有些奇怪的感觉吧。 天将亮未亮时,屋外有响动声。 声响轻微,但冬暖故还是听见了,听见了尽可能放轻的脚步,也听到了乔小余及融雪的声音,冬暖故没有听到冰刃和楼远的声音,但她知道,他们一定在融雪和乔小余身旁。 冬暖故也知道,他们这是要离开菡萏别院,至于去何处,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云城即将有风雨来袭,菡萏别院再呆不得,云城亦呆不得,然他们暂且不会离开云城,所以他们的女人就必须先离开云城。 融雪和乔小余的脚步声在屋外停了停,片刻后走了,往楼下的方向去了。 他们要离开,却没有和冬暖故及司季夏道别。 因为有时候分别,不是非要道别不可。 就算道了别,又能如何? 他们之间,想说的话要说的话已在昨夜说完,那么这分别前的一面,已没有必要再见。 脚步声渐渐远了,远到冬暖故已经听不见。 天色渐渐亮了,从窗户里漏进来,亮到让冬暖故觉得刺眼。 是以冬暖故翻了个身,轻轻抱住了睡在她身侧的司季夏。 司季夏还没有醒,冬暖故也没有叫醒他,因为她只想让他再多睡一会儿,能让他多睡一会儿,也是好的。 天,亮了。 * 九五至尊莫琨的左右手,陨王爷死了,丞相病入膏肓,在百姓眼里,这王上明明忽然之间失去了左右手,应该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很着急才是。 可他偏偏不着急,好像这左右手没了就没了,他一点也不在乎,因为他这左右手还能再长出来。 因为他的脑袋纯贵妃还在,只要他这颗脑袋还在,他这左右手想要怎么长,就能怎么长。 所以他的寿宴还是要如期办,不仅办,且要办得更好更隆重,以让文武百官及百姓都知道,就算他没有了如今的左右手,他还是高高在上的王,谁也动撼不了。 而王上的寿宴,除了已死的陨王爷莫维与卧病在榻已然难以坐起身的丞相李悔外,无人不敢到场,就是那本该守着被南蜀国攻打的南关的覃将军都在场! 边关被攻,覃将军亲自从边关快马加鞭赶到京畿来,只为求得王上加派军兵给他,谁知王上非但没有下命即可调兵,反是将他留在了王宫中,让他等着参加王上的寿宴! 在边关随时都可能被邻国攻破的这等紧要之时,一国之君非但不紧张,反是已自己寿宴为重! 这是怎样的昏庸!? 覃将军懵了。 他想走,却走不得,因为贵妃娘娘派了十数宫人来伺候他,道是他千里迢迢而来,怎能不好好伺候。 而这十数名宫人看着身姿婀娜美貌如花,却人人都是身怀功夫底子,并且这功夫底子都不弱,十数人一同看着覃将军,根本让他想要违抗帝命偷偷离开都不得! 显然,纯贵妃是不想让他走! 覃将军的心沉了,很沉很沉,致使他坐在宴席上,他的面上只有霜色,全然没有一点喜色。 这种时候,任是谁都不该笑的,却又不得不笑。 丝竹管乐在侧,美人歌舞在眼前,那些长居于云城的高官大人们在笑,一如既往的知道如何享乐,知道如何才能讨得王上的欢心,有如覃将军这样茫茫惶惶心境的,没有几人。 就在覃将军茫茫然看着那些个高官大臣们将他们准备的耀眼夺目的贺礼一一呈上去给那高高在上的帝王时,他身旁有人向递来了一盏酒。 “不知覃将军可有为王上准备好了贺礼?”这人问。 覃将军的第一反应是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腰侧,因为他身上的大刀一直以来都背在腰侧,可是他忘了,入得王上的寿宴,他腰侧的大刀是根本就不允许带进来,是以此时此刻他的腰侧,什么都没有。 覃将军此刻正用尤为凌厉警惕的眼神看着这忽然出现在他身旁的人,之所以说是忽然,是因为直到这人开口说话,他才知道他身旁有人!在这之前,他居然什么都没有感觉到,没有感觉到身旁有人来! 这个人的身手,必然高。 而在宫中,又怎会有这样的高手!? 所以覃将军的眼神是凌厉又警惕的。 “在下白拂,久仰覃将军大名,不过想与覃将军喝上一盏酒而已,并无他意。”白拂面上神色虽冷淡,态度却很客气,双手将手里的酒盏递给覃将军,“不知覃将军可愿赏在下这个脸?” “天下第一琴师白拂?”覃将军盯着白拂。 “第一不敢当。”白拂很是谦逊。 覃将军看了一眼白拂手里的酒盏,接了过来,却是没有喝,而是先问道:“若我说我什么贺礼都没有准备,是不是我今日就走不出这王城了?” “若在以往,是。”白拂没有拐弯抹角,“只不过,今日不同,覃将军不仅能安然无恙地走出去,而且还能安然无恙地回到南关去。” “你的话,能信?”覃将军蹙起了眉。 “只要将军是真的想要守住南关,在下的话,应该就能信。”白拂说着,轻呷了一口酒。 “好,我信。”覃将军昂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就在这时,只见那高高在坐的自以为满面红光其实满面黄蜡之色的帝王莫琨与一直坐在他身旁的云绿水说了几句什么后,忽然唤了一声:“琴师!” 王上身旁的位置,本该是王后的,可偏偏,坐在王上身旁的是纯贵妃云绿水,明明不合礼数,却没有任何人觉得不合礼数。 因为在十一二年前开始,坐在王上身旁的就不再是王后,而是这个如今已经坐到贵妃之位上来的云绿水。 本是坐在覃将军身侧的白拂忙站起身,不紧不慢地抱着瑶琴走到了宽且长大红毡毯上,朝莫琨微微躬了躬身,恭敬道:“小民在。” 莫琨面上有隐隐的兴奋和激动,道:“云琦呢?云琦来了没有?” 莫琨一言“云琦”,在座的所有人都震惊了,因为谁人都知云琦已经去了南蜀国,已成为南蜀国羿王世子之物,现在却忽地听说云琦来了,难不成是羿王世子来了!? 而在莫琨说出“云琦”二字时,坐在他身旁的云绿水面上有明显的讶色,继而微拧眉心,眼神沉沉,显然在这之前,她不知来的会是“云琦”。 云绿水的神色,白拂自是瞧见了,且瞧得清清楚楚,心中却有不解,薛妙手为何将此事瞒了纯贵妃? 不过现下不是他想这个问题的时候。 “还请王上莫太着急,公子此刻应当已入宫门,不稍时便会来到王上面前。”白拂依旧是恭恭敬敬的态度,“在公子前来之前,小民先为王上抚上一曲,王上意下如何?” 方才听到“云琦要来”已经让在座之人惊诧,现下再闻得琴师白拂要在这儿抚上一曲,令众人更惊讶了,更甚者是激动异常,尽管他们都知道王上请白拂琴师来京,为的不过就是在他的寿宴上抚上一曲,而当白拂琴师真正要抚琴时,依旧难免让人不激动。 因为白拂琴师抚琴,可不是人人都能有幸听得到的! 白拂这么一说,莫琨果然满意,边击掌边笑道:“好好好!朕可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听琴师抚上一曲了!” “王上且慢。”可就在这时,云绿水居然出声打断了莫琨的兴致,这种时候,换做任何一个女人,都不敢断了王上的兴致,可偏偏,云绿水在莫琨心中的位置,任何人都不可比。 是以,他非但未怒,反是饶有兴致地看向云绿水,道:“贵妃可是还有惊喜要送给朕?” “臣妾的心思,真是如何都瞒不过王上。”云绿水不过柔柔一笑,引得在座男人痴了半数,“臣妾确实还有惊喜要送给王上。” “那便快快呈上来,朕可真是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贵妃给朕的这又一个惊喜。”莫琨很是高兴。 莫琨的话音刚落,便见有人从殿外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只两个巴掌大小的精雕细琢的红木盒子。 捧着这个盒子的,几乎无人认识,莫琨却认识,且识得不浅。 这个人,是“林姑姑”。 第一琴师白拂就这么被晾在一边,但白拂自己不在意,也没人再去在意他。 因为谁人都想看看云绿水给莫琨送的是什么礼。 但白拂却是垂着眸,谁也不看,只看他臂弯里安安静静的瑶琴。 薛妙手到了莫琨跟前,恭恭敬敬地垂首,恭恭敬敬地将手里的红木盒子朝莫琨面前递。 谁知莫琨不接,先是盯着今日打扮得很是用心的薛妙手看,随后才笑道:“林姑娘应该亲自替朕把这木盒打开才是。” “是,王上。”极少笑的“林姑姑”,在朝莫琨微微福了福身的同时,竟是微微笑了,让莫琨看得直是心花怒放! 薛妙手手里的红木盒子打开了。 与此同时,莫琨那高高在上的满意之笑僵在了脸上。 与此同时,整个大殿乱了! 只因为,那“林姑姑”手上忽地就变戏法似的变出了两把匕首,一手抵在莫琨的咽喉前,一手抵在他的心房前! 然云绿水只是在笑,柔柔浅浅地笑着,看着,就像在看一场美丽的戏,让她连笑容都变得愈发的迷人。 可偏偏就在这时,白拂的手指抚上了琴弦,缓缓慢慢,不慌不乱,他抚出的,是动人的曲子,在寻常时候,常人想听都无法听得到。 然现在,他们听到了,却又害怕听到,从面上那惊惶得青白的面色可以看得出来,他们在害怕,与其说是害怕自己见到的这一幕,不如说是害怕他们听到的曲子。 因为他们的身子,动弹不得!他们的双脚,更是如有千斤巨石在下吊挂着,令他们的双脚根本移不开半步! 大殿内的所有人都乱了,可却又人人都还在殿中,谁也没有走,谁也无法离开。 就是那见惯了血流厮杀的覃将军,也震惊得定在了自己的坐席上,动也不动,只定定地看着已然盘腿坐在地上此刻只顾专心抚琴的白拂。 那本是高高在上的王,此刻面色煞白,险些从龙椅上滑落下来,一双本满是淫欲的老眼睁得如铜铃般大,却不知是该看笑得柔美迷人的云绿水,还是该看正拿着匕首抵着他咽喉及心房的薛妙手。 所有的一切都反了,乱了,莫琨连喊都喊不出声了,在方才惊变初时有人高声大喊了“护驾护驾”,可那大敞的大殿门口却是静悄悄的,竟是一个侍卫都不见冲进来! 那些成日里只知享乐的高官大臣及皇亲贵胄们,生平第一次有头皮发麻的感觉。 本该哄乱的大殿,此刻唯有琴音绕梁,可却给人一种死一般沉寂的感觉,琴声之中夹杂着粗重的喘息声,没有人敢吭上一声,因为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抵着一把匕首。 薛妙手在这时候笑了,阴阴沉沉的笑声,只见她用脚挑起方才她捧在手里的红木盒子,盒子里本是裹在红绸布里的东西便骨碌碌地沿着王案前的白玉石阶滚了下来,滚进了众人的视线里。 众人在看见那从白玉石阶上滚下来的东西时,均倒吸一口凉气,头皮更麻了。 因为那是,那是—— 男人的命根! 却又是面目即将全非的男人命根!本是淋淋的血,现下已经干涸成了暗褐色! 这,这就是纯贵妃送给王上的贺礼!? 这是……谁人的命根!? “呵呵呵……”薛妙手在笑,笑得令人毛骨悚然,只听她边笑边道,“诸位今日,似乎还没有瞧见九殿下与太子殿下吧?” 众人身子一震,包括龙椅上的莫琨。 莫琨从来都不是不怕死的人,相反,他很怕死,可他的身上从来都没有挨过刀,他的脖子上更从来没有人架上过利器,所以他从来就不知道危险是什么感觉,更不知道脖子上若是被人滑了一刀又是怎么滋味。 他从来都认为他是九五至尊真命天子,肉体凡胎怎可能伤得了他,也因为他从来就没有受过伤,久而久之,他就真的认为他真是黄龙转世,谁人都伤不了他。 是以此时此刻他的命就拿捏在了一个女人手上,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所以他惊骇得迟迟都发不出声。 不,这似乎又不是个女人。 因为女人的声音纵是再难听,也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既黯哑,又带着难以言说的尖锐,就像是太监一样的声音! 薛妙手根本就不在乎有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只听她不紧不慢道:“九皇子已经在你们眼前了,至于太子殿下,很快也会过来了。” “你你你……你居然敢——”说话的是一名须发已然花白的老臣,声色俱厉,可他的话还未说完,他的脖子上便开了一道深深的血口子。 站在他身旁的宫人已经毫不犹豫地用手上的匕首划破了他的咽喉! 大殿内的喘息声更重了,在美妙的琴音中,众人觉得自己的身子愈发的僵硬了。 云绿水还是坐在莫琨身旁,她在慢悠悠地喝着酒,就好像现在大殿内发生的事情都与她无关似的。 “你……你究竟是,是什么人!?”一直处于惊骇中的莫琨终于说话了,声音颤抖不已,身子更是不由自主地发颤。 而他的话音才落,大殿内便爆发出了薛妙手的大笑声。 “哈哈,哈哈哈——!”薛妙手竟然仰天大笑,随之竟是一抬脚,踩住莫琨的后颈,竟是将他狠狠地踩趴到王案上,使得王案上摆放着的佳肴美酒掉落了一地,薛妙手的笑声尖锐,也笑得狰狞,“王上终于想到要问我是谁了吗!?” 殿外还是没有侍卫冲进来,殿内还是没有人敢出声,唯听得薛妙手那狰狞得近乎凄厉的笑声在回荡。 “王上可还记得三十年前,也是王上寿辰的日子,陨王爷送给王上的那份贺礼?”薛妙手说这话时,她的手在颤抖,她的身子也在颤抖。 她那沙哑却又尖锐的声音里,带着说不尽的悲愤与怨恨,浓得令人胆寒。 白拂在认真地抚琴,却也在认真地听着薛妙手的话。 而薛妙手的话,让莫琨的身子明显一震,很显然,他记得。 他当然记得,而且还记得清楚,因为那样的滋味,他这一世人只尝过一次,而他明明有机会再尝上第二次第三次或者无数次,可他没有再尝,因为那一次足够美味,他要一直记着这份美味,若是尝到多了,这份美味就淡了。 可是那一次的所有人,他都已经命人处理干净了,绝对不会再有人活着的! “看王上的反应,是记得的,却又不知我是谁,呵呵……那王上你不妨再认真听听我的声音,像不像阉人才有的声音?”薛妙手将莫琨的脖颈踩得更用力,与此同时抬手放到自己耳边,俯视着此刻像狗一般的莫琨,只听轻微的“刺啦”声,薛妙手从自己脸上撕下了一张人皮面具,将莫琨踢着翻了个身,让他仰面瞧得见她的脸,“我这张脸,王上应该比任何人都记得清楚。” 薛妙手这张脸,美得令人窒息,而大殿内,有人显然就快窒息,因为有人认出了薛妙手的这张脸! “这是……这是——不,不可能……”莫琨更是震愕得双目圆睁,像是看见了九幽地狱般的惊恐,说不尽的惊恐。 “呵,呵呵呵……看来王上与在座的有几位已经认出这张脸来了。”薛妙手依旧在笑,笑得阴森,笑得可怕,“这是内子的脸,内子被陨王爷拷上手铐脚镣捆绑在那那张雕花的石床上任王上凌辱时,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五个月的身孕……” “呵,呵呵——然后呢,然后呢——?” “不,不可能!”内子这二字,让莫琨惊恐得近乎暴突,面色惨白,浑身颤抖得更厉害了,“你不可能是他,你不可能是他!” “是啊,我当然不可能是馨儿,更不可能是那个被王上的人一直压在一旁眼睁睁看着馨儿在王上身下血流成河的那个百无一用的书生,不可能是那个眼睁睁看着馨儿被王上凌辱致死却在一旁束手无策的废物书生,不可能是那个失去了妻儿又失去了男人尊严被你们认定已然没了鼻息是以弃尸荒野的废物书生,对不对?” “哈哈,哈哈哈——可我就是他!我就是那个被你施了宫刑且还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儿死在你身下的废物书生!” “我是死了,可阎王爷不收我,所以我回来了!我要为馨儿和我那根本就来不及到这世上来的孩儿报仇!报仇!” 薛妙手笑得凄厉,一边用脚狠狠跺着莫琨的心口,一边道:“我进宫已经有十八年了,这十八年里,我无时无刻不再想着怎么取你们的狗命,可是我忍着,忍着,待到我有随时都能取你们狗命的机会时,我却偏偏要将你们留一留,让你们看着自己好不容易养大的儿子是怎么死的,让你们尝尝断子绝孙的滋味!” “你不是真命天子黄龙转世自命不凡视旁人如蝼蚁如渣滓吗?”薛妙手的笑声以及说出口的话使得殿中本就震愕不已的众人心头如被人猛烈摇撼着,让他觉得呼吸都要停止了,只听薛妙手那凄厉的笑声还在大殿内回荡,“你们不是自认为自己死不了吗!?莫维已死,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莫家的砸碎能狂嚣到何时!” 只见薛妙手手中银光一闪,对着莫琨的胯下直直落了下去。 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一片血色飞溅,溅到薛妙手的手上,却像是溅到了殿中每一个人的眼里! 不,不仅是血色飞溅,还有什么血肉模糊的东西飞了起来!啪的一声掉落在王案上! 那是,那是——是王上莫琨的命根! 竟就这么……被薛妙手直截削断了!连根削断! 血水不止溅到了薛妙手手上身上以及脸上,甚至溅到了云绿水的酒杯里,一直在安安静静喝酒的云绿水这才放下杯子,抬手轻轻擦掉了溅到她脸颊上的血。 只见薛妙手还在一刀又一刀捅到莫琨的胯间。 薛妙手的双目亦已腥红如血。 他,似已经疯了。 抑或说,他早就疯了。 在很多很多年前,在看到他的发妻死在别人身下时,在看到他那还在发妻肚腹中刚刚足五个月的孩儿在别人的身下化作一滩血水时,在他身为男人最基本的尊严被割离身体时,他就已经疯了。 他若不疯,又怎会做得出现下这般疯狂的事情来。 “知道为何一个人都不来救你们莫家的人吗!?因为你们早已不配做这个国家的王族!如今端了你们,就如同端了一锅粥那样简单!” “你们莫家的人,一个都不配留在这世上!你们全都该下去给馨儿陪葬!” “你们莫家的人,自命不凡视百姓如蝼蚁,喜好在女子身上滚爬,你们这样的砸碎,就该断子绝孙!” “哈哈——你们不是认为别人都是你们莫家的狗吗!?你们不是认为不管你们做什么,别人都该跪下来为你们舔屎吗!?今天就让你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你们莫家的天下是怎样到了你们眼里的狗手上!” 莫琨在剧痛中昏过去,又在剧痛中醒来,视线却早已叠影,哪里还看得见什么,偏偏薛妙手将他揪了起来,将他踩在王案上,揪着他的头发迫使他不得不抬头看向大殿外的方向。 从古至今,从未有哪个帝王这般窝囊得好似废物一般,竟是一个人……都不为其挺身而出! 其实,殿中众人的脖子上已经没有了匕首相抵,那些个宫人已垂下了她们拿着的匕首。 白拂的琴声,也在不知不觉间停止了。 可谁人都没有察觉。 就算有人察觉了,也已没有人想要为那浑身血污的帝王再挺身而出。 为什么呢? 因为,那个帝王,已不配他们这么做。 他不值得他们再为他这么做。 一国之君被辱,却无一人为其站出。 一个都没有。 这是何等的可笑,又是何等的可悲。 不仅没有人为莫琨挺身而出,相反,所有人都顺着薛妙手的目光看向了殿外方向。 那本是空旷的殿前广场尽头,渐渐的,忽然出现了人影,一个,两个……一排,两排…… 云绿水也看向殿外方向,也看到了那由远及近的人影。 忽然间,云绿水沉静的神情忽然皲裂,竟是霍地站起了身!美丽的通眸中尽是不可置信。 没有人在她面上见到过这样的神情,便是薛妙手都没有。 只听薛妙手冷冷沉沉地笑了一声,将莫琨的脑袋提得更高了些,看也不看云绿水,只对莫琨道:“知道你一直当做宝贝的女人其实是谁的女人么?” “她啊,不过是你认为的你身边的那条大狗的女人而已,为了换一种方式陪着自己又爱又恨的男人,才求我换了一张脸到了你身边来的,莫琨你以为你算是什么东西呢?”薛妙手说这句话的声音不大,只有近在他身侧的莫琨和云绿水听得到。 而薛妙手的话还未说完,云绿水便疯了似的,捂着自己的耳朵大喊道:“不,我不是!我不是!” 薛妙手却是自说自话道:“你只知我是一介无用书生,却不知我有一双能随意变换人面的双手,呵呵,呵呵呵——” “薛妙手!你背叛我!”云绿水喊叫着,双眼竟是忽然间变得如同薛妙手的一般血红,“你背叛我!” “你我之间,从来都只是交易。”薛妙手笑得依旧阴冷,却带了浓浓的悲伤,“所以我说,我会死在你之前也不一定。” 云绿水睁着猩红的谎言盯着薛妙手,少顷才又抬头看向殿外方向,忽然间竟是放声大笑,如疯了一般,“哈,哈哈哈——” 云绿水大笑着,冲出了殿门。 没有人阻拦她,不管是薛妙手还是白拂抑或是殿外的侍卫,都没有人阻拦她。 殿前广场上的人影,愈来愈近。 为首的,是一张轮椅。 一个坐在厚重轮椅上的人。 ------题外话------ 叔在七月说过,八月初本文就会正文完结,姑娘们注意叔说的是“正文完结”,有姑娘说不舍得完结,姑娘们放心,阿季和阿暖他们还会陪伴姑娘们稍微长的一段时间,容叔给姑娘们说一下。 本文更新到当前章节是第三卷,第一卷是【姻缘】,第二卷是【雨雪】,第三卷是【雾霭】,第三卷结束时就是正文结束时,下边有第四卷【暖冬】。 之所以说是“正文完结”,是完结阿季和阿暖如今的故事,当他们有了他们自己的家时,就会是一个与过往不一样的全新故事,当然人物还是他们这些人物,作者还是叔这个丑作者,所以在卷三结束时,故事既是结束也是开始。 所以在卷三结束时,姑娘可以选择继续陪伴叔继续走下去,也可以选择就此结束,当然了~叔肯定是希望姑娘们还在! ☆、109、天地雨茫茫【卷三终,下】 今日的天色有些阴沉,太阳还未露过面。 但是有风,因为没有太阳,是以风很凉爽。 这样的初夏,这样的天气,尤为适合出行。 出了云城南城门往东走,路上有一座山,叫绿芜。 这本是一座无名山,但因为曾有一名名叫绿芜的绝色佳人为情所困,抱着她所爱之人在这座山上跳了崖,后来就有人为这座无名山取名为绿芜,绿芜姑娘及她心爱之人跳崖的地方,就叫断情崖。 久而久之,后世的人都这么叫着了。 北霜国与南蜀国不同,南蜀国位南,北霜国位北,若说南蜀国的山是秀丽的女子,那北霜国的山便是魁梧的男人,南蜀国的山山清水秀,北霜国的山多为连绵不绝高拔入云。 绿芜山,便是如此,是以绿芜山也可谓是云城的东面靠壁,若真有敌人想要从东面方向攻入云城,那是万万行不通的,因为这山,不仅连绵高拔,山上气候更是多变,倘说山脚是暖融融的春日,山顶即是寒风凛冽大雪飘飞的冬日。 司季夏七岁之前一直生活在山上,对山岭了解虽不算极多但也绝对不少,且水月县与北霜国毗邻,水月县周边的山已没有了南蜀国山水的秀气反是有着北霜国山岭的雄浑,是以行走于这样的山岭上,于司季夏而言并不困难,相反让他有种回到了水月县山上的感觉。 是以他的脚步颇为轻快。 山上小径不多,显然这座绿芜山鲜少有人来。 上山之前,司季夏将相府为他与冬暖故准备的马车在山脚下一个较为隐蔽的角落拴好,才与冬暖故一同上山。 此时的司季夏,肩上没有披斗篷,左肩上挎着装着他机甲右臂那只长木盒的包袱,他的脚步很慢,且每走一小段路都要停下来认认真真地看冬暖故片刻,才又继续往前。 他本是不想让冬暖故同他一齐上来的,毕竟断情崖所在位置不低,而冬暖故现下的身子不适宜爬山,然他说不动冬暖故,她偏是要与他一同上来,偏不肯在山下等着他,是以司季夏就只能放慢速度,且走走停停。 也是以,他们从巳时开始登山,到了现下申时已过半,他们还没有走到断情崖。 又因为这山上的景色很美,使得冬暖故总是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将周身的景致欣赏上一遍。 他们这样走走停停,就好像他们不是上山有事,而是出来游玩似的。 司季夏此刻又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看向身旁的双颊有些生红的冬暖故,柔声着问道:“阿暖可要停下歇歇?或是我背着阿暖走?” “不用,一盏茶前不是才刚刚歇过?照你这么走走停停的,不知天黑了能不能走到断情崖呢。”冬暖故没有驻足,甚至没有转头看司季夏一眼,只径自继续朝前走。 可冬暖故走了两步却停了下来,因为司季夏没有走,司季夏定在了那儿,一脸不放心地看着她。 冬暖故轻轻叹了一口气,回到司季夏面前来,将肩上挎着的包袱往上掂了掂,随后握住了司季夏的手,看着他的眼睛,问:“我生病了么?” “有我在,阿暖不会生病的。”司季夏老实答道。 “那我的腿受伤了么?”冬暖故又问。 “阿暖的腿不会受伤的。”司季夏很正经很认真,“我不会让阿暖受伤的。” “那我全身上下看起来哪儿有问题么?”冬暖故再问。 “阿暖好好的,没有问题。”司季夏还是很认真地回答。 然他的话音才落,冬暖故便一巴掌打到了他手背上,瞪了他一眼,道:“那我为何还要你背?” “怕阿暖累着。”冬暖故下手不轻,司季夏手背上立刻起了一片淡淡的绯红,但他却没有收回手,反是冬暖故扔下了他的手。 “我不累,我能走,接着走吧。”冬暖故说完,不理会司季夏,转了身就要走。 “怕阿暖累着。”司季夏没动,冬暖故跨出了第一步。 “我不累。” “怕阿暖累着。”司季夏还是没有动,冬暖故已经跨出了第四步,司季夏只是定在那儿重复着这一句话。 “……我不累。” “怕——”就在司季夏要将这一句重复第四遍时,冬暖故突然转了身快步朝他走来,踮起脚就在他下唇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咬,随即转到他身后,挠着他的背,很是无奈道,“好好好,背背背。” 司季夏笑了,笑得轻轻柔柔的,与此同时背对着冬暖故蹲下了身,让冬暖故伏到他背上来。 冬暖故没有即刻伏到司季夏背上,而是先揪了揪他的长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才伏到司季夏背上去。 “还是我背着阿暖为好。”司季夏浅笑着。 “是是是,相公大人,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一个妇道人家,可不敢说什么,万一惹怒了相公大人,相公大人打我怎么办?”冬暖故抿唇一笑,装出一副委委屈屈的口吻。 “好像娘子大人打我的时候比较多。”司季夏嘴角扬起的弧度没有消失,反是扬得更高了些,“瞧瞧我的手背,不是才被娘子大人打了一巴掌?” “相公大人真乃冤枉了我,我何时打了相公大人的手了,相公大人这是想要休了我才胡乱编的谎话。”冬暖故眸中笑意更浓,语气却是更委屈,忽然间,只见她抬手一把揪住了司季夏的耳朵,竟是一改委屈的口吻为叱问,“赶紧老老实实交代,是不是在外边寻着什么漂亮姑娘了所以想要抛弃糟糠之妻了?嗯!?” “娘子大人饶命。”冬暖故在玩,性子正经的司季夏便陪着她玩,只见他这会儿紧拧起了眉心,一副耳朵被揪得极疼的模样,竟是求饶道,“这变脸得就好似六月雨天般的女子,身边有一个就已足够了,哪里还敢多要,多要了,就是自讨苦吃了,娘子大人你说是不是?” “你这是拐着弯骂我母老虎?”冬暖故挑挑眉。 “不敢不敢,娘子大人比春风还温柔。”司季夏连忙道。 “我不信。”冬暖故忍着笑,轻哼了一声。 “娘子大人就信我一次又何妨?”司季夏笑得嘴角更弯了。 冬暖故没有接话了,司季夏亦没有再说话。 忽然间,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笑出了声。 冬暖故又轻轻拧了拧司季夏耳朵,笑着问道:“傻木头,跟谁学的嘴皮子?” “跟阿暖学的。”司季夏笑得露出了一拍整齐白净的牙齿。 “平安。”冬暖故笑着将司季夏的脖子搂得紧了紧。 “嗯,我在。” “平安平安!”冬暖故将司季夏的脖子搂得更紧了些。 “嗯,我在,我在的。”司季夏不问什么,只是柔笑着应着冬暖故。 “我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冬暖故忽然间像个得了零嘴吃的小娃娃,不仅笑得眉眼弯弯,便是笑声都如银铃迎风响般好听,又像是遇着了什么极为高兴的事情,让她忽然间如此激动。 司季夏依旧笑得柔柔的,低下头,用唇碰碰冬暖故环在他脖子前的双手手背,柔声道:“我也喜欢阿暖的,很喜欢。” 冬暖故将司季夏的脖子勒得紧紧的,司季夏却是丝毫不在意,脚步反是愈发轻快了。 他们心下开心,有说有笑,却是没有发现远方的天际,正有乌云慢慢朝云城方向移来。 因为司季夏背起了冬暖故的缘故,他的脚步不再缓慢,因为时辰已不算早,若是再不快些,只怕天黑了他们都未能下山。 山上气候本就随时可能有变,白日里还好,然一旦入了夜便更是说都说不定了。 断情崖不难找,但也并是太好寻,好在有相府的人已经给司季夏详细地点指过,大半个时辰后,司季夏与冬暖故终是到了那断情崖上。 这断崖说来不低,然与南蜀国的山相比,已然算是很高,因为崖上已是云雾缭绕,若是不高,又怎会有云雾? 崖上荒草丛生,却有一株生长得极好的墨竹,还有两座坟冢,已经长满了荒草的坟冢。 虽然断情崖的故事云城几乎人人知晓,但会到这儿来的人,只怕除了李悔,不会再有人来,从这儿疯长的荒草就可以看得出来,若是常有人来,这儿又怎会是这般景象。 只因为绿芜的名字虽美,她的故事却不美,因为她是含恨死的,她心爱的人是被她紧捆在身上,被迫与她一起跳崖的。 云城甚至有传闻,传闻这断崖之上,似乎还残存着绿芜及她心爱之人的幽魂,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还能听得到当初他们跳崖时那凄厉又恐怖的叫喊声。 所以这样地方,又有多少人敢来? 而不过传闻毕竟是传闻,这世上不相信神鬼之说的,就算不多,应当还有三两人吧,李悔便是这些人中的其中一个。 或许也正是因为绿芜的故事太凄厉,是以李悔才会将这两座坟冢立在这儿,似乎这儿,才是最最适合燕苏与段婉莹的地方。 司季夏还未走到崖上,远远便瞧见了崖上的两座坟冢,在他背上的冬暖故也瞧见了。 只见冬暖故轻轻拍拍司季夏的肩,司季夏便轻轻地将她放了下来。 司季夏将冬暖故放下后,冬暖故随即握住了他的手,发现他的手很凉,且还带着微微的颤抖,是以冬暖故将他的手握得紧紧的,拉拉他的手,对他柔声道:“走吧。” “好。”司季夏微微点点,迈开了脚步。 然他的脚步不再轻快,反是有些沉重迟缓。 他以为他可以不在意了的,可是现下来到了这儿,他才知道其实并不如自己想的那般完全放得开。 他的脚步,缓慢极了。 冬暖故也不催他,只是握着他的手,慢慢地陪着他朝前走。 坟冢前有墓碑,木刻的墓碑,被风雨侵蚀了无数个日月,墓碑已然腐朽,背上的刻字也已模糊不清,显然李悔没有为其换过墓碑。 尽管墓碑上的字迹已模糊不清,却也还依稀辨别得出上边刻写的是什么字,一块是“婉莹之墓”,一块是“燕苏之墓”。 司季夏站在两座坟冢前,定定看着坟冢前的墓碑良久良久,才将肩上的包袱放下,与此同时慢慢蹲下了身。 冬暖故也蹲下了身,也将她挎在肩上的那只小包袱放下,打开了来。 只见包袱里有两把用麻布裹得好好的镰刀,有香烛果品,有只牛皮水囊,还有一只只有她半臂长半尺宽高的黑漆木盒,盒盖上雕刻着拂柳春燕图案的普通木盒。 冬暖故将镰刀拿起,递了一把给司季夏,“平安,嗯?” 司季夏转头看了冬暖故一眼,轻轻一笑,接过了她手里的镰刀。 一只手不可能用得了镰刀,所以司季夏只有将自己的右边靴子脱下,他需要用到他的脚。 可即便是脚,竟也如他的手一般灵活,他躬身为坟冢除掉荒草的动作并不比冬暖故满,相反,比冬暖故除得还快。 因为他已用惯了镰刀。 天际的乌云离云城愈来愈近,他们似乎还没有察觉,他们此刻似乎只关心着为坟冢除草。 有风,吹得种在坟冢旁的那杆墨竹轻轻地摇晃着,像是在像司季夏与冬暖故招手。 荒草除净了,冬暖故将镰刀重新用麻布裹好,当她抬起头来再看向司季夏时,发现司季夏只是站在一旁定定看着两座坟冢,白色的布袜上沾满了青草屑,他还没有将脱下的靴子套上。 冬暖故将镰刀放到了打开的包袱里,却未将保护里的香烛果品摆出来,而是站起了身,走到司季夏面前来,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唤他道:“平安。” 司季夏还未应声,当他抬眸看向冬暖故时冬暖故朝他微微笑了笑,道:“方才我在路上看到了开得正好的花儿,我去摘些来,平安觉得如何?” 司季夏的眸光晃了晃,他本是想摇头说不必了,谁知冬暖故还是微笑道:“平安答应了丞相大人替他做的事情,总不能马虎了不是?” 司季夏轻轻回握了冬暖故的手,道:“我方才未有瞧见何处有花儿,离此处远不远?” “不远。” “我和阿暖一起去。” “不过是一盏茶不到的路而已,我还是走得了的,不用平安跟着我。”冬暖故拒绝了司季夏,“放心,近得很,我会快去快回的,平安把香烛果品摆了,香烛下压着纸钱,烧些。” 司季夏还是有些不放心,默了默后还是微微点了点头,叮嘱道:“那阿暖自己当心些,有什么事情就大声唤我,我听得到的。” “好好好,我的相公大人。”冬暖故很是无奈地笑了笑,松开了司季夏的手,转身走了。 转了身的冬暖故面上旋即没有笑意,她没走来时的路,而是拐向了另个方向。 她这是把时间单独留给了司季夏,因为她知道,此时此刻,他必是不愿意有人在他身旁。 就算是她,也一样。 也或许正因为是她,他才没有拒绝她去摘花。 因为越是在乎的人,这样的时候,他才越不愿意她在身旁。 因为有些事有些话,只有自己时才做得出说得出。 所以司季夏没有阻拦冬暖故,也没有随她一起去。 冬暖故离开了,司季夏还是在坟冢前立了少顷,这才慢慢屈膝,在坟冢前跪坐下身,将香烛点上,将果品摆好,再将纸钱拿出来点燃上。 火光映在司季夏墨色的眸子里,有些红。 风吹着纸钱燃烧过的黑灰,在坟冢前打着旋儿。 纸钱点燃了,司季夏怔怔看着自己手里的纸钱一会儿,将它们暂且先放回到包袱里,用镰刀压上,随后只见他抬手伸手自己的颈后,解下了一样什么东西来。 一条细绳带,中间坠着一块墨玉佩。 这是冬暖故替他挂在脖子上的墨玉佩。 此刻司季夏将绳带打了一个结,将这块墨玉佩,挂到了“婉莹之墓”的墓碑上,又是定定看了那块已经挂在了墓碑上墨玉佩片刻,而后拿起了包袱里的那只半臂长短锁着铜锁的黑漆小木盒,欲站起身时听闻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不是阿暖的脚步声。 司季夏的眼神瞬间变得冷寒,却未即刻转身,反是在等待那脚步声的靠近。 那急切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忽听得有震惊到了极点而颤抖的声音和着脚步声响起。 “那块玉佩——谁,谁挂到那儿的!?” 是女子的声音,惊骇并着颤抖,“是,是你的玉佩!?” 这个声音,有些耳熟。 司季夏缓缓转过了身,他看到了一双美丽的眼睛,一双美丽却又尽是惊骇的眼睛。 一双本是笑得柔软妩媚摄人魂的眼睛,此刻正死死盯着司季夏,当她看到司季夏在微风中轻轻晃动的空荡荡右边袖管及他左手里拿着的那只半臂长短的黑漆小木盒时,那双美丽的眼睛竟是瞪得比铜铃还大,惊骇亦更甚,就像她见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极为可怕的怪物一般! 这双眼睛,是属于云绿水的。 司季夏见过,所以他记得。 只是此刻的云绿水不再温软美丽,她的发髻已乱且散落下大半,头上朱钗歪斜,身上那光滑柔软的衣裳已被树枝或山石勾破,她的双脚上只见白袜却不见鞋子,白袜染血,她的脚底满是血,不难看出她是从上下一路狂奔到这儿来的。 她的面上有胭脂,此刻却完全掩盖不住她面上的惊惧惨白之色。 云绿水这样的面色这样的眼神,一瞬之间让司季夏想到了年幼时那些孩子看见他时的反应,让他的心猛地一紧。 他明明与眼前这个女人不相识,旁人见着他时候这样的反应他已见过很多,他本该早已习惯才是,现下却又为何觉得有些心慌? “贵妃娘娘。”司季夏心中有些慌,面上却还是冷冷沉沉的。 他不知这个本该在深宫之中等着被判罪的女人为何会突然来到这断情崖上来,也不知她是如何离开的此刻正是让人插翅也难飞的王城的,更不知她见到他为何会这般惊骇,明明她这已是第四次见到他了,若要惊骇,早该在前一两次见到他时惊骇。 或者说,使她惊骇的不是他,而是他挂在墓碑上的那块墨玉佩。 云绿水的脚底已经被血染透,她此刻本该连行走都困难的,可她这一刻却是飞快地冲到了司季夏面前来,抓着司季夏的衣襟睁大了眼盯着他问,惊骇地问:“那块玉佩是不是你挂上去的!?那块玉佩是不是你的!?” 云绿水虽是这么问,却没想着要司季夏回答,只听她急急地接着道:“那块玉佩的一面上是不是刻着一个‘段’字!?另一面是不是刻着一只燕子和柳枝!?” 云绿水又惊又急地问着司季夏,立刻又低头看向他手里的那只黑漆小木盒,“这只木盒是不是李悔交给你的!?是不是!?” 已司季夏的身手,本是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云绿水拂开,然他却迟迟没有这么做,因为他怔愣住了,愣得忘了反应,愣得他也微微睁大了眼,怔怔地盯着眼前这个正揪着他的衣襟好似一个疯妇般的云绿水。 因为她没有拿起那块玉佩来看就知道上边刻着什么,因为她只是看一眼他手上拿着的木盒便知道是李悔交给他的。 她若不是对这两样东西极为熟悉极为了解的话,又怎会只一眼就认得出来!? 而她为何会这么……熟悉? 正是这个问题让司季夏愣住了。 这个问题,他竟是不敢往下想了。 可他不敢想,却不代表云绿水不说话。 且他不说话,让云绿水将他的衣襟揪得更紧,眼睛也瞪得更大,说出的话每一句每一个都像是一把刀,狠狠地捅在司季夏的心上身上,捅得他遍体鳞伤,捅得他根本就忘了呼吸更忘了反应。 “你从南蜀国来的是不是?你生下来的地方在南蜀国水月县的小希山是不是?养你的人是一对药农夫妇是不是?你生下来就没有右臂的是不是?你去过了东陵郡的侯府是不是?你见过了阿理那孩子了是不是?” 云绿水愈问到后边,她的眼睛就睁得愈大,将司季夏的衣襟也揪得更用力一分,而她的每问一个“是不是”,就让司季夏的身子愈僵硬一分。 司季夏只觉自己的脑子嗡嗡一阵又一阵响,让他回答不出云绿水的问题,可看着云绿水那双既惊骇又惊喜的眼睛,他的唇抖了抖,再抖了抖,终于抖出一个极为艰难又极为沙哑的字,“是……” 只见云绿水忽然笑了,笑得柔软又温柔,她也松开了司季夏的衣襟,竟是转为紧紧抱住了司季夏,笑得温柔慈爱高兴激动道:“孩子,你是我的孩子,没想到你还活着,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 司季夏已经完全愣住了,身子也完全僵住了,任云绿水紧紧抱着他说着温柔慈爱的话。 可云绿水面上温柔慈爱的神情忽然之间就变得阴毒狰狞,语气却依旧是慈爱的,慈爱得让司季夏的心仿佛落进了寒潭,再由寒潭跌入地狱! “我真是万万没有想到你这个野种居然还活在世上,我以为你早就死了。”云绿水的手很柔软,就像她此刻的声音一般柔软,轻抚在司季夏背上,真真就像是母亲在抚摸自己最宝贝的孩子一般,可她温柔的话,却比生生扒了人皮还要残忍,“你说你的命怎么就这么硬,我在小希山的悬崖底吃了那么多毒药居然都没能把你从我肚子里打掉,我把你的手砍掉,以为你会死,谁知道你居然还活到了现在。” “知道我为何要把你的手砍下来吗?因为燕苏曾说过他这辈子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在竹林里教我们的孩子练剑,所以我就把你的手带给他了。” “我为了他什么都没有了,他却把我送给了李放,知道我在李放那儿过的是怎样的日子吗?你绝对想不到,你们不会有人想得到,所以你说我到底是该爱他还是该恨他?” “啊,对了,你手上拿的这只木盒,当年我就是用这只木盒装着你的手带给他的,没想到他留到了现在。” “啪……”司季夏手中的木盒掉落在地,扣在铜扣上的铜锁摇晃不已。 天上的乌云已经压到了绿芜山上来,黑压压的。 司季夏的身子早已僵硬得动弹不得,像是一具没有了灵魂的躯壳,两眼空洞无比,茫然无比,只任云绿水搂抱着他,搂着他一步又一步慢慢往断崖边上移动。 云绿水那温柔慈爱的声音仍旧拂在他的耳畔,“我削我的肉,割的血给他做药,我要他等我,等我和他一起死,死了,我就不恨他了。” “可是他现在却又活过来了,是你救了他对不对?” “他不用死了,可我却是要死了,做‘等我’的人,是要用自己的命来换的。” “现在他不陪我了,孩子,你来陪我好不好?” 云绿水面上的笑不狰狞了,又恢复了那种柔美的笑,依旧慈爱地抚着司季夏的背。 可当她的手再抬起时,她取下了她半散的发髻上的发簪,从司季夏的背上刺进了他的心房——! 司季夏浑身一颤。 云绿水将他紧紧搂着,就像他是她最宝贝的孩儿似的。 她已带着司季夏走到了崖边,她只要再往前走一步,她和司季夏就会跌入云雾缭绕的山崖! 风忽然变得大了起来,吹飞了压在了镰刀下的纸钱,吹得纸钱飞得漫天都是,也吹得坟冢旁的那株墨竹摇晃不已。 断崖边上的风更大。 这般大的风,似乎吹得云绿水和司季夏站都站不稳了。 大雨似乎顷刻后就要来临。 冬暖故怀里捧着一大把的野花正从草木繁茂的林间小跑出来,她不敢快跑,怕是司季夏瞧见了又该慌乱。 也就在冬暖故从林间跑出来的这一刻,云绿水往前跨出了脚—— 冬暖故抱在怀里的花掉了一地,卷进了风里。 “啪——”那株一直在摇晃的墨竹,断裂了。 明明是柔韧的竹子,竟是在风中……断了! “平安——!”冬暖故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几乎要响破云霄,“啊——!” 司季夏听到了冬暖故的喊叫声,是他在她嘴里从未听过的声音,就像是下了无尽的雨,无尽的悲伤,怎么止也止不住…… 司季夏伸出了手,似想要抓住什么,可他的指间只有风,什么都抓不住了。 司季夏觉得他什么都看不见了,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只是在想,他的阿暖哭了,该怎么办才是好。 怎么办……才是好…… “哗——” 下雨了。 很大很大的雨,瞬间就浇熄了坟冢前的烛火。 天地雨茫茫。 ☆、001、平安【新文求收藏】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平安……平安! 冬暖故蓦地从梦中惊醒,手心里全是冷汗,脸色苍白得可怕,呼吸很是急促,竟好像是一条就要渴死的鱼,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可她毕竟不是一条快渴死的鱼,就算是一条快渴死的鱼,此时也有水,因为在下雨,只不过雨下在屋外而已。 而使得她这般害怕的,也只是一个梦而已,因为她还好端端地躺在床榻上,屋子里很安静,安静得只闻屋外雨水滴落的声音。 下雨了……? 冬暖故从床榻上慢慢坐起身,边坐起身的同时边用手轻抚着自己已经颇为凸显的小腹,待她站起身时这才抬手擦掉额上的冷汗。 这是一间朴素到近乎简陋的小屋,屋子里的每一样物事都是新的,但款式都是老旧的,墙面也是老旧的木色,窗纸虽然是新糊上的,但是窗棂是老旧的,旧得早已看不出了木头本身的颜色,床帐是棉质的,青灰色,是新的,洗得也很干净,但是材质一看就是极为普通的,是普通人家才会用到料子,女子梳妆用的铜镜也是昏昏黄黄的,铜镜的边框做得很是粗陋,这整间屋子,不难看出是寻常清贫的百姓家的屋房。 窗台上摆放这一盆月季花,花开两朵,虽开得不算很好,但是很精神。 怕雨水会从窗户飘进屋里来,是以冬暖故将窗户掩上了,离开前不忘拿起放在月季花旁边的一只小铜壶往花盆里浇些水,看到花开得很好,她苍白的脸上才露出浅浅一记笑颜。 屋门也是陈旧的,不管是打开还是阖上时,门轴都会发出吱呀的声音,可这样的门偏偏没有换,就像是主人家不愿意换一扇新门似的。 屋门外是一间两丈见方的堂屋,堂屋里的摆设也同方才那间屋子一般简单,虽然简单,但每一处都很干净,没有蛛网,更没有灰尘。 堂屋里的家什少,都摆放得整整齐齐的。 堂屋正中央摆放着一张方桌,方桌是旧的,桌子四面摆放这四张长凳有两张是旧的,有两张是新的,桌上摆放着简陋人家采用的陶壶陶杯,堂屋东面的角落里摆着一个藤编的三层小柜,小柜旧得已经显出了霉斑,可主人家还是将它摆在堂屋,可见这对主人家来说应是重要之物。 藤编小柜旁、面对着堂屋大门而置的是一张长方的木台,与其说是木台不若说是一块木板更为准确,木板很厚却很旧,是稳稳地钉在墙上的,是以可以当做台子来用。 台子也摆着一盆月季花,大红色的月季花,开了三朵,煞是漂亮,月季花旁边,是一块用小竹架子撑起的打磨得扁平的木板,木板上写着歪歪扭扭的两个字——平安。 这块木板上的尘灰很多,很厚,可却没有人擦,像是不舍得擦似的。 只因为上边的字,是用烧焦的柴禾写的,只要一擦,便没有了。 冬暖故自然不舍得擦。 冬暖故方才所在的那间屋子在堂屋东面,堂屋西面还有一扇门,证明堂屋西面还有一间屋子。 两间屋子的门都开向堂屋里,面对面的方向。 冬暖故出了方才的屋子,朝对面的屋子走去。 对面屋子的门微掩着,同样是老旧得吱吱呀呀的门扉,但是屋子里却有淡淡的汤药味,虽淡,却怎么也化不开。 这间屋子的摆设与东边那一间屋子的摆设相差无几,只不过这边屋子里没有铜镜,且还多了一张长案,长案上摆放着笔墨纸砚,长案上还有摊开的米色宣纸,镇纸压着纸张四角,一本蓝色封皮的书倒扣在案上,纸上有摘抄到一半的词。 床榻就摆在长案的对面,床上挂着的是浅灰色的帐子,帐子挂在铜钩上,床榻上躺着一个人,身上盖着微厚的褥子。 冬暖故从方才下床后跨出第一步脚步开始,她的脚步就显得有些急切,眸中神色也颇为慌乱,直到她在这边床榻边上坐下身看到躺在床上的人时,她眸中的慌乱才平复下来。 床榻上的人似乎睡得很熟很熟,以致他一动也不动,像是根本就没有察觉到有人已经来到他身旁一样。 他的确,没有察觉。 因为,他的确睡得很熟很熟,熟到若非他还有轻轻的鼻息在,熟到他若非还有微弱的心跳在,说他是死人一具,怕是也无人不信。 只见他鬓若刀裁,鼻挺如崖,眉如利剑,发如乌墨,若是再能见着他的眼睛,必是美得如画一般的佳公子,可偏偏,此刻的他双目紧闭,便是面色都是惨白如霜,两颊瘦削得厉害,却也不难看出他清醒时的中秋月之色与神清骨秀。 躺在这床榻上的,正是司季夏。 这儿也不是别处,正是他与冬暖故早就说好了的,水月县小希山上的家。 而如今,已是入秋时节。 他们到云城的时候是初夏,离开云城的时候是夏中,如今,不仅入了秋,更是快至秋中。 只不过他们去云城的时候是有说有笑去的,离开的时候呢? “平安。”冬暖故凝视着司季夏的脸,伸手握住了被褥下司季夏的手,轻却紧地握着,神色温和柔软得好似春日最绵软的日光,只听她轻柔道,“下雨了,听到了么?觉不觉着冷?要不要加一床褥子?” 无人应声。 冬暖故还是笑得柔柔的,根本就不等待司季夏的答案,一手握着他的手,一手轻抚向司季夏的脸颊,还是笑道:“你肯定没有听到雨声,看你睡得这么沉。” 还是无人应声。 冬暖故拉过司季夏的手,放到她已经凸显得颇为明显的小腹上,摊开他的手掌,让他的掌心轻轻摩挲着她的小腹,边柔声对他道:“摸摸看,看看和昨日有没有什么变化?嗯……好像也还是一样,没什么差别。” “你的药还剩下今夜最后一副而已了,明日我要下山一趟,拿药,顺便让大夫替我把把脉,看看孩子们好不好。”冬暖故还是抓着司季夏的手轻抚着她的小腹,“平安你要是醒了,你帮我看看就好了,这样的话我就不用走那么远的山路特意下山一趟了,你是特意欺负我偏要我走这一趟嗯?” “明日还是和前两个月一样,小余妹妹和冰刃兄会替我代为照顾你一日,你要是醒了,可不能第一件事就拉着冰刃兄喝酒,否则我可会生气的。” “好了,看着天色好像不早了,我先去熬粥煎药,你好好歇着,醒了的话,到厨房找我就好。”冬暖故说完,将司季夏的手收回了褥子下,再躬下身在他的眉心处落下一吻,最后替他掖了掖被子才站起了身出屋去,不忘将房门掩上。 “醒了的话,找我就好”这句话,从冬暖故在那一场瓢泼般的大雨后再见到司季夏的那一天开始,她每一日都会与他说这句话,有时是一遍,有时是不下十遍。 因为只要她一离开司季夏身侧,她都会与他说上这一句话,只因她知,他醒来若见不到她,必会慌乱地四处去寻。 她不想他慌乱地四处寻她,可有谁能告诉她,她的平安,究竟何时才会醒来,究竟何时……她才能再听他唤她一声“阿暖”。 冬暖故站在堂屋的屋檐下,看着细细密密的雨帘,愈看,她愈觉得雨水飘进了她眼里来,让她的视线变得模糊了。 可此时根本就没有风,雨水根本就不可能飘进她的眼睛里来。 她的视线之所以变得模糊,不过是因为她自己的眼眶里有了湿意而已。 雨还在下,冬暖故将头微微往后仰,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往篱笆院子里那间当做厨房用的耳房走去时,她忽见篱笆外的雨帘里好像窜来了一个人影。 而还不待冬暖故瞧清楚究竟是否有人来时,那人影已经窜进了篱笆院子里来,这人还未至,这人声却已先至,只听这人大声抱怨道:“这什么鬼天!都秋天了!这雨居然还能说下就下的!?简直就见了鬼了!淋死老子了!” 这人一边大声抱怨着,一边直接冲向了堂屋,好在冬暖故反应快已站到了门边,否则可难保这人影会撞到她身上来。 不过当她听到这人的声音时,她眸中便已有了浅浅笑意,这人速度太快她虽看不清人,但这声音她还是听得出的。 除了冰刃会有这样呼呼喝喝地说话,还有谁会这般说话,更没人会像他这般什么话都不与主人家说便直接往别人家里冲。 而冬暖故虽只瞧见了一道人影,然来的,却是两个人。 还有一个乔小余。 乔小余在冰刃背上。 这两人都被雨水淋湿了。 冰刃一冲进堂屋里来便将乔小余从他背上扔了下来,不忘嫌弃道:“每次带着你出门都没好事!” “大侠,小女子也不想的。”乔小余还是乖乖巧巧的模样。 这俩人,到了别人的家,竟是像到了自己家一般随便。 今日的冰刃穿了一身暗绯色的短褐,他似乎一直以来都是穿的短褐,因为他从来都不需要广袖长衫。 他的长发已经被雨水打湿,但还是整整齐齐,因为他的头发本身就梳得整整齐齐,这和他娶媳妇儿前是完全不一样的,倒是不难看出是乔小余为他梳的头。 乔小余则是穿着一身淡紫色的窄袖襦衫,下套一条深紫色的百褶长裙,身为姑娘家时垂散在肩上的长发已经全都盘起,盘成了妇人的发髻,发髻上簪着银发簪,耳上坠着珍珠耳珰,看起来还是和身为姑娘家是一般可人。 只见她一被冰刃从背上扔下来,立刻就拿着手上的帕子为冰刃擦他脸上的雨水,冰刃用力哼了一声,却是没有将乔小余推到一边去。 他们这般,冬暖故像是早已见怪不怪,只见她微微一笑,道:“冰刃兄怎么今日便来了,该不是记错了日子?” “老子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记错日子。”冰刃摆摆手,似很随意道,“这只弱鸡说要赶早一天来的,说是要给你烧饭吃,不然老子就不用淋这一场雨了。” “那我就先谢谢小余妹妹和冰刃兄了。”冬暖故又笑了笑。 冰刃又摆摆手,脸色更嫌弃了,“谢什么谢,虚什么礼,对了,五百两这个月有没有醒过?” 冬暖故还是微微笑着,微微摇了摇头。 “这样啊,那我先看看他,你们两个女人玩儿吧。”冰刃说完话,也不待冬暖故说话,径自就去往了司季夏的那间屋子,连被雨水湿透了的衣裳都没有脱。 看似随意,实则却有些紧张。 乔小余自也紧张,因为他们谁都很清楚司季夏现下的情况。 “夫人……”乔小余有些不安地看向冬暖故,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谁知冬暖故只是朝她笑了笑,道:“倒是想念小余妹妹烧的菜了,今夜我是有口福了,那就让小余妹妹掌厨,我在旁打下手如何?不过小余妹妹要先把身上这身湿衣裳换下才是,莫着凉。” 乔小余似想说什么,却已被冬暖故拉着走向了堂屋东面的屋子。 西面屋子里,冰刃站在床榻前,看着床榻上沉睡不醒的司季夏,神色沉沉,沉沉叹了口气。 只见冰刃在床沿上坐下身,将司季夏扶了起来…… ------题外话------ 终于写到卷四了,多么不容易啊~放心,叔真是亲爹,阿季掉下断情崖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很快就会写到,不急 来来来,求月票~求月票啊求月票~ 还没有收藏叔的新文《绝品贵妻》的姑娘~赏个收藏如何啊~ 求收藏还有一个种田文,姑娘们看看有兴趣的话不妨收个,谢谢姑娘们。 《绣色田园之傻夫宠妻》,作者:莲末微凉 简介: 家徒四壁? 没关系,修就是了。 三餐难保? 赶紧买粮食去。 什么?没钱? 赚不就行了。 她堂堂刺绣大师,还愁赚不到钱?! 拿起织梭,织织织,织一段锦绣年华。 摆上染缸,染染染,染一幅缱绻画卷。 手握针线,绣绣绣,绣一个盛世田园。 只是,这傻夫君……确定不是在逗她? ☆、002、回家 乔小余不懂,一个女人的心究竟坚韧到了何种地步,才能像冬暖故一样。 虽然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但是云城大雨滂沱的那一天发生的事情,她依旧记得清清楚楚。 她和融雪本是已经被送走了,却又在黄昏时分被接回了云城,还是回到了菡萏别院,然后见到了本也应该离开云城了的夫人。 可她们见到的夫人却不再是她们所见过的那个总是喜欢浅浅笑着的仙子一般的夫人,她们见到的,是一个就像是已经疯了的女人,本是美丽的眼角满布血丝,大睁着,浑身湿透,头发也散乱着,疯了一般只喊着一句话。 平安,我要见我的平安,我要见我的平安——! 其实那时候夫人的喉咙已经嘶哑,她纵是在喊,在撕心裂肺地喊着,但她根本就出不了多少声音。 可夫人的声音就算已经嘶哑得让人听不清,但她喊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根针,刺到了他们这些旁人的心上。 明明没有多少声音,却又是前所未有的凄厉,让人的心不禁都为之紧缩。 若非亲眼见到,根本就没有人能相信从来在人前都冷静如镜湖的冬暖故也会有如此疯狂的一面,便是楼远都想不到。 若非她没有武功,若非没有楼远拦着她,只怕她早已疯魔,因为他们都瞧见了看起来那么纤弱无力的冬暖故,竟是将楼远的手腕给生生掰折了! 没有武功的她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有了武功!? 可她叫喊着挣扎着,忽然就不叫了不喊了亦不挣扎了,而是对着他们在场的所有人跪了下来,对着他们在场的所有人磕下了头!哭着求他们道:求求你们,带我去见平安,带我去见我的平安!求求你们—— 那时的雨明明很大,雨声明明很大,以乔小余那样的耳力本该听不到冬暖故那样根本就没有了多少声音的话,可她听见了,听得清清楚楚。 因为她震撼了,不止她,所有人都震撼了,震撼得一时间都没有人记得要反应。 因为没有人会想得到冬暖故会下跪,没有人会想得她会在这么多人面前……哭了,而且是嚎啕大哭。 乔小余本也不应该看见她的眼泪的,毕竟雨实在太大,但她依旧看得清楚,那从她颤抖不已的眼眶里滚落出来的泪,与大雨……不一样。 那时候的冬暖故,就像是她的天塌了一样,塌得一塌糊涂,塌得她把自己都迷失了。 那时候的情况,连男人都不忍心看,太凄厉,太悲伤。 可那个悲伤到了极点的女人却还是在乞求,那咚咚咚的磕头声仿佛能压过这天地间的大雨声,令人心都为之颤抖。 似乎他们不答应她,她就会一直磕着。 楼远终是不忍心,以手为刀,砍上了冬暖故的后颈令她昏了过去。 人安静了,但方才那凄厉的哭声和乞求声却像是绕在了菡萏别院里,久久散不去。 冬暖故这一昏睡,亦是久久没有醒来。 后来,乔小余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令冬暖故如此疯狂,这样的事情,不论换做任何人,都没有办法接受得了。 冬暖故的那一昏睡,足足睡了三天三夜,乔小余与融雪便轮流守着她守了三天三夜,其实她们有些怕,怕冬暖故就这么一睡不醒,怕她醒来之后再次疯魔。 冬暖故醒的时候,除了乔小余与融雪外,只有冰刃来看她。 那一日,他们所有人的面色都不好,冬暖故的面色是青白没有血色的,脸也瘦了一大圈,乔小余和融雪的脸色也偏青白,下眼睑上青灰之色很重,冰刃则是胡子拉渣了满下巴,双颊明显往下凹了些,眼袋很重,脸色苍白,不难看出他这几日根本没有合过眼,更没有好好歇过。 一向总是乐呵呵唠唠叨叨的冰刃,难得的没有唠叨,也没有笑,他只和冬暖故说了一句话,仅仅一句话而已,融雪和乔小余想让他再多说一句,可他说完这句话就已经转身走了。 他说:你一个月后才能见五百两。 什么解释都没有,甚至是司季夏在哪里,他都没有说。 可仅仅是这样一句话,对冬暖故而言,已经足够了。 因为她知道她的平安还活着,他还活着,她就已经满足了。 冬暖故没有疯,也没有慌乱不安,相反,她很平静。 她疯时让人觉得心慌,现下她平静时,依然让乔小余和融雪觉得心慌,她们怕她想不开。 可谁知,冬暖故却是对她们微微笑了笑,哑着声音道:我想活着,不会死的,放心。 从那日起,融雪和乔小余便一直陪在冬暖故身侧,冰刃和楼远偶尔会拿酒到菡萏别院来喝,却是没有和冬暖故说任何一句关于司季夏的话,冬暖故也没有问,乔小余和融雪想问,却又不敢在冬暖故面前问。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那场大雨之前他们在菡萏别院里的日子,平和的,温暖的,只不过是缺少了一个人而已。 那一个月里,冬暖故呆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厨房,她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让乔小余教她厨艺,乔小余本是想要拒绝,毕竟冬暖故正怀着身孕,可她看着冬暖故的眼睛,却是无论如何都拒绝不了。 相反,乔小余有些想哭,为冬暖故想哭。 不会没有人不想知道自己的丈夫在哪儿情况如何的,可能忍住这样折磨的女人,该是怎样的女人? 日子每天都是十二个时辰,可那时候的每一个时辰对于冬暖故而言,没有人知道那是怎样的难渡,怕是她自己都不知道。 因为就是连乔小余都觉得,那个月,很长很长,长得就像没有头似的。 冬暖故再见到司季夏时,乔小余也见到了他,因为她和融雪陪冬暖故去的。 那是一个长满了竹子的安静院子,每一株竹子都长得很好,每一株竹子上都挂着一块崭新的竹牌,每一块竹牌上都刻着同样的字,每一块竹牌上刻着的日子都一样。 字是“平安”,日子则是大雨滂沱的那个日子。 竹林里有竹楼,三开间的竹楼,她们是在西面的那一间屋子里见到的司季夏。 司季夏躺在淡青色衾被的床榻上,双颊瘦削得厉害,眼窝变得很深,唇色发白,双目紧闭着,乍一看时,就像是一具死尸。 可他不是死尸,他还有鼻息,还有心跳,尽管微弱,却均匀。 他还活着。 只是他没有睁开眼,他不知道有人站在床榻边看他,也不知道有人正轻抚着他的眉眼及双颊。 冬暖故的手颤抖得厉害,可她面上却是在笑,浅浅柔柔的笑,明明很是浅柔好看的笑,乔小余与融雪却都不忍看,竟是都背过了身去,只听到冬暖故在温柔地说:平安,我们回家吧。 乔小余又想哭了,可是她忍住没有哭。 融雪的眼角却是已经流下了泪来,因为她不是乔小余,她忍不住。 明明是很温暖的七个字,为何她们就是笑不起来呢? 没有人拦着不让冬暖故带司季夏走,相反,他们还为她备好了马车,一辆很舒适的马车,一个很好的车夫,这样好的车夫来赶这样一辆很好的马车,路上很少有颠簸。 马车是备在的菡萏别院与桃林别院后的那片竹林里,司季夏是由楼远从竹林别院里背出来再背到这儿来的,冰刃手里牵着一匹马,马鞍上挂着一只大包袱,显然是也要离开。 但冰刃身旁站着的是融雪,而不是乔小余。 乔小余站在马车旁。 冬暖故走在楼远身旁。 还有一人也站在门外,也在等着送冬暖故及司季夏离开。 这人一身白衣锦袍,不过手上没有抱着瑶琴,却还是白拂无误。 不过白拂手上虽没有瑶琴,但他的手上却有一张轮椅,轮椅在他身前,他双手正抓握着椅背上的把手。 这是李悔的轮椅。 只是那张轮椅上没有人,只有两柄竹剑,一大一小,造型一模一样,就像父与子一样。 没有人说一句话,冬暖故上了马车,乔小余也上了同冬暖故一辆马车,车夫已经坐上了驾辕,冰刃也拉着马缰准备上马。 马车将行,人将离去。 楼远与白拂同时道了一句“珍重”,融雪则是张开双臂用力抱住了冰刃,冰刃揉揉她的脑袋,再瞪了楼远一眼,将融雪推开,翻身上了马。 马蹄声响,车辙滚动。 融雪往前跑了两步便杵在了那儿,怔怔地看着渐行渐远的车马,眼眶红得厉害。 而当马车离开时,才见得白拂从轮椅座下拿出了一样物事。 那是一只不足三尺见方的红木盒子,盒面上雕刻着燕子、竹枝及一朵开得正好的月季花。 只见白拂将那只红木盒子放到了轮椅上,与那两柄竹剑放在一起,推动轮椅面对着马车离开的方向,将那只红木盒子打开了。 忽有一阵风卷来,吹起了盒子里装着的东西。 盒子里装着的是一盒粉灰,暗灰色的粉灰。 风一吹,便吹得盒子里的粉灰四散飞扬,竟是马车驶走的方向而去。 楼远抬起手,用掌心触碰着空气中飞扬的粉灰,他在笑,却见他眼角有一滴泪滑落。 只听他与白拂又是异口同声道。 大人,走好。 融雪看着散在风中的灰蒙蒙的粉灰,哭了。 楼远与白拂是李悔的孩子,是李悔的徒弟,所以他们不能像冰刃那样说走就走。 他们不能走。 所以就只能有冰刃将冬暖故与司季夏送到水月县,送到小希山。 而冰刃将冬暖故和司季夏送到小希山后,他却是不走了,非但不走,反是在水月县上落了脚安了家,道是这儿好,他暂时不想走了。 冬暖故除了多谢与感激,她也不知还该说什么才好,因为她知,冰刃是为了要照应她与司季夏才留在这水月县的,像他这样习惯了四海为家的江湖人,若非有重要的事情,又怎会舍得在一个地方安家。 不过冰刃与乔小余虽在水月县里安了家,却不是常常到小希山上来,相反,他们至多每月来一次,且还是在冬暖故需要下山去的时候才上来一次。 倒不是乔小余不挂心不想来,而是冰刃不许她来,道是她这只弱鸡别总想着给别人添乱。 乔小余自是不敢在冰刃面前说什么,但这却不代表她不会向冬暖故说,她此刻就在和冬暖故说。 “夫人,不是我不想常来看夫人,而是大侠觉得我来了是给夫人添乱,不让我来。”乔小余在揉面,边揉边对正在生火的冬暖故道。 “山路不好走,冰刃兄是心疼你。”冬暖故微微笑笑,火光映着她的脸,映得她颇为苍白的脸这才好似有了一层淡淡的血气。 乔小余却是微微摇了摇头,“夫人不说,我也知道的,若换作是我,我也只想自己安安静静的就好。” “我很感激你们。”冬暖故拿着柴禾的手轻轻颤了颤,道。 乔小余还是摇了摇头。 雨还在下。 冬暖故心里的雨也在下。 ------题外话------ 叔写文有个习惯,或者说是有个毛病,这个毛病就是有些事情,叔不习惯写得太直白太详细,也不习惯一次性就把答案全部抛出来,因为叔总觉得有点遐想的空间比较好,叔这毛病好像改不了…… 这一章里,叔没有非常明确地写出的内容,姑娘们可以脑补啊~哈哈~ 事情还没有交代完,不过已经交代了大半,还差一点点而已,后面自会写到的,所以姑娘们不着急啊~ ☆、003、沉睡 晚饭做的是饺子,冰刃自己一人吃了六十个,整整三大笼,因为他很饿,非常饿,只有吃饱了,他才有力气办事。 因为他每月必到这小希山上来一次,不仅仅是因为冬暖故每月都要下山一趟无法照顾司季夏,更是因为他有事要做。 非做不可的要事。 这件事情,他若是不做,司季夏莫说不知何时才醒来,便是他死了,都有可能。 夜里,乔小余与冬暖故睡,冰刃则是搬了堂屋里的长凳到司季夏那间屋子,摆在床榻前,冰刃便躺到了长凳上,以凳为床,以臂为枕,就这么睡了。 不过冬暖故在去睡之前,还是如回到小希山上来的每一日一样,先捧了温水来为司季夏擦了身子,再坐在床沿上握着他的手和他说好一会儿的话才去睡。 以往夜里,冬暖故夜里总会醒来数次,几乎每隔半个时辰都会醒来一次,而后到这边来瞧瞧司季夏是否睡得好,又或是瞧瞧他是否有醒来,然今夜她可以好好地睡上一觉,因为有冰刃为她看着司季夏。 可是,她依旧每隔半个时辰都会醒来一次,每每要下床时才想起她今夜只需躺在床上就好。 当冬暖故在这个夜里第五次醒来的时候,她终是起来了,她还是想去看看司季夏,只是看看他而已。 很多很多事情,习惯了,就改也改不了了。 秋雨还在下,淅淅沥沥。 冬暖故推开屋门的那一瞬间,冰刃便醒了,只是他装作睡得很熟没有察觉而已。 屋子里有油灯,夜里这间屋子的灯火从来都没有熄过。 冬暖故脚步轻轻地走到床榻前,坐在床沿上看了司季夏好一会儿,什么话都不说,只是静静地握着他的手而已,过了将近半盏茶的时间,她才又轻轻地离开,在离开的时候朝正在“熟睡”的冰刃微微垂了垂首,低声道:“谢谢你,冰刃兄。” 她知道冰刃早已醒来。 他这样的江湖高手,怎么可能有人近了身侧还没有察觉,就算是在熟睡中。 冰刃没有理会她,甚至没有睁眼看她一眼,他依旧是熟睡的模样。 冬暖故没有再说什么,道了谢后便离开了,不忘将房门阖上。 冬暖故走了,冰刃这才睁开眼,坐起了身,却是没有看向屋门方向,而只是盯着躺在床上沉睡不醒的司季夏看。 片刻后,只见冰刃将手探到床底下摸索,竟是摸索出了一小坛子酒来。 冰刃用他的剑削开坛口的封泥,重新坐回了长凳上,将酒坛朝司季夏递了递,沉声道:“喂,五百两,你喝不喝?” 安静,只有雨声。 “算了,你不喝,我自己喝。”冰刃自说自话,兀自抬起头咕咚咚地灌了自己几大口酒。 冰刃喝了几口酒后,只听他又道:“我说五百两,你睡了都快四个月了,猪都睡得没你这么久,你还不该起来?” 冰刃的语气里有颇为沉重的叹息,“你不是很疼你媳妇儿的吗,你看看她为你都成了什么样了,这一晚上不知道要起来多少回来看你,你就不怕她累倒了?” 冰刃说完话,又昂头喝了几口酒,眼神很沉。 其实忘不了那个滂沱大雨天的人,又岂止是乔小余而已。 冰刃也还清楚地记得那一天,那一天的所见,都还宛如历历在目,他杀过的人已经不计其数,可却从没有哪一幕能让他记得这么清楚的。 因为他们都不是他的朋友,更不是与他约好了下次要请他喝酒的好朋友。 可那个大雨天,他却是看见了昨夜还笑着邀请他去他家里喝酒的朋友无声无息地倒在血泊里。 那是他自己的血,也是那个女人的血。 他的背上,插着一根已经完全没入了他背部只留一朵簪花在外的银簪,血水正从那根银簪处慢慢流出。 他的腰上和脖子上,环着一双纤细的手,女人的手,女人就在他身下,紧紧搂抱着他,就像是一个搂抱着自己孩子不让他受伤的母亲。 那个女人,已经断气,因为从那样高的断崖上掉下来,且来落到这满是荒石的地上,不可能不死。 可是冰刃想不到,想不到以司季夏的身手竟能让一个没有内力身手的女人将发簪这般插进他的背部,当时的情况,也由不得他想。 因为当时的司季夏还有一口气在,虽然已极近微弱,但他终究还是有一口气在,他还活着! 因为有那个女人在他身下给他垫着,所以他还活着。 可他就算活着,又能如何?他的身子本就虚弱,受上这样的重伤再从那样高的断崖上掉下来,他这口气又能留多久? 冰刃不敢想,因为他还不想失去这个朋友! 可是要救这样一条已经在黄泉边上游走的人命,无异于是在和阎王爷抢人,而与阎王爷抢人,通常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拿命来换的代价。 能有多少人会为了别人而献出自己的命?尤其是像司季夏这样无父无母几乎没人疼爱的人。 但这世上的事情向来都如人心一样,难猜。 所以这个人,一定存在。 冰刃见到连想也不想就要为司季夏疗伤的李悔时,他震惊了,却也了然了,他心中一些怎么都想不明白的事情,在那一瞬间全都了然了。 难怪冬暖故要找燕苏,难怪白拂会请五百两去为李悔看诊,难怪李悔看五百两时候的眼神有种说不出的奇怪,也难怪李悔虽然聪明却一直不能拿纯贵妃如何,冰刃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 但他知,真相远远不止他想的这般简单,真相若是简单的话,那个纯贵妃就不会那般抱住五百两,真相若是简单,五百两的背上就不会刺入一根银簪,真相若是简单,纯贵妃就不可能抱着五百两跳崖,而五百两也不会毫无还手之力。 更甚者,他们在跌落断情崖时,或许本该是五百两在下的,这般的话,五百两必死无疑,不管那根银簪是不是真的刺中了五百两的心房。 而那根银簪,并没有刺中五百两的心脏,而是从他的背,正正刺中了他胸膛正中,不知对方是有意不刺中他的心脏,还是无意? 再也无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就算是五百两醒来,怕是他自己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而五百两若是醒来,这个问题这个事情,他会如何接受,又是否能接受? “五百两,你这条命捡回来得不容易啊,你当真要这么一直睡着?你要真这么一直睡着,老子就得这么一直在水月县蹲着月月上来给你输真气,老子可真是交友不慎,交了你这么个还没请老子喝酒就要老子为你操劳的完蛋玩意儿朋友!” 冰刃一边喝酒,一边叨叨叨,丝毫不觉得自说自话有何不妥,不仅不觉不妥,反倒是说得起劲。 “喂,五百两,你说你哪里来的狗屎好运,你媳妇儿肚子里居然一装就装两个娃娃,这娃娃一生下来,你就能当两个娃娃的爹,哼,老子不服,老子现在就是想追都追不上了,到时不管老子的娃是男还是女,居然都得管你家的娃叫老大,真是亏了大发了。” 冰刃又喝了一口酒,搓着自己的下巴一脸嫌弃道:“倒不知道你媳妇儿肚子里装的是俩男娃娃还是俩女娃娃或是男女各一个?老子可不希望是男女各一个,这样你就更赚了,有儿又有女了,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喂,五百两,赶紧地起来,把你的秘诀也给老子说说,让老子一次也能撒两颗种子,好赖你我也算朋友了,你可不能有秘密自己藏着掖着不分享啊。” “对了,还有,老子听说过,女人生孩子好像就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什么的,你这么疼你媳妇儿的,你要让你媳妇儿自己到鬼门关前去蹦跶?” “这雨,真烦,好像怎么下都下不停一样。”酒坛子喝到了底,冰刃不开心了,相反很是烦躁,终于又在长凳上躺了下来,叹了一口长长的气道,“五百两,我已经来你家蹦跶了好几回了,你欠了我好几回酒了,别忘了给老子还,老子可还不想到阎王殿去找你把你欠老子的酒给讨回来。” 这个夜里,除了司季夏,没有人睡得好。 冬暖故总是醒,冰刃是醒了就没再睡着过,乔小余则是一夜都没睡着。 所以乔小余早早就起来了,因为她要蒸包子,因为冰刃昨夜嚷嚷着今天要吃包子。 蒸包子也好,包子蒸好了好裹着当干粮,走山路用。 冰刃觉得娶了乔小余就算千样不好,但有两样一定是好的。 一样是乔小余会下厨,而且厨艺不赖,他就不用天天都奔到馆子里去吃了。 再一样就是乔小余是女人,而他是个男人,是个男人总有有需求的时候,他有需求的时候呢,也不用去青楼里找哪个合眼又合口味的,自己有了女人,既省时省力,又省银子。 至于其他的,冰刃暂时还没发现娶媳妇有什么好。 乔小余要和冬暖故一同下山,冰刃不反对,因为他心里也是这么想,冬暖故这回倒是不想麻烦乔小余,毕竟乔小余下眼睑上的青灰很重,很显然是昨夜睡得不好,但是这倒不容冬暖故拒绝,因为乔小余和冰刃的态度都很坚定,冬暖故便只好笑着作罢。 乔小余一边在将包子包进包袱,一边对站在一旁一脸不耐烦的冰刃道:“大侠,我把包子放在蒸笼里,大侠饿了的话生火热热就可以吃了,大侠要是不想吃热的,凉的也可以吃的,大侠要是还想吃其他的话,小女子可以给大侠做好放着,大侠……” “行行行,我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你赶紧滚蛋吧滚蛋吧。”还不等乔小余说完,冰刃便烦躁地摆摆手撵她走,一脸很是嫌弃得恨不得乔小余立马走的模样。 其实冰刃可以不站在旁边听乔小余唠叨的,他大可以转身就走,可他没有,他虽然一脸嫌弃与烦躁,但他却是没有走。 像是他忘了可以走这个事,又像是他根本就不知道他可以走一样,似乎只要乔小余说话,他就会在旁听她说,不管她说的是不是废话。 这个时候,冬暖故在房里和司季夏说话。 这些日子,每每与司季夏说话,冬暖故都会握着他的手,生怕他感受不到她听不到她说话似的,她总要握着他冰冷的手才觉得心安。 “平安,我下山去了,你要是醒来见不到我,不用找我,等我回来就好。”冬暖故笑得温柔,说着又拉了司季夏的手来抚抚她的小腹,道,“来,今日也要让你摸摸这两个乖孩子的。” “好了,我走了。”冬暖故在司季夏眉心亲了亲,离开了。 冬暖故跨出房门门槛时,司季夏盖在褥子下的手,中指极为轻微地动了一动。 ------题外话------ 卷四没有阴谋也没有争斗了,卷四走的是温静路线,所以卷三末算是本文的一个结局也算是本文的一个分水岭,阿季和阿暖会好好的,放心,不着急啊~叔真是亲爹~ ☆、004、思念 冬暖故因为怀了身孕又已经显怀了的缘故,她不敢走得太快,且一路上还总是要走走停停,歇上一会儿才继续走。 时辰已过正午,她们还未走到一半的路。 乔小余给冬暖故递水囊的时候很忧心地看着她,道:“其实夫人自己跑这一趟的,大侠可以帮夫人把大夫请上山来的。” 冬暖故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道:“我没事,走走也是好,再说这山上僻静,想来也不会有哪个大夫愿意来,又何必为难你和冰刃兄。” 乔小余还想说什么,但是想想还是不说的好,只无声地叹了口气,而后盯着冬暖故的小腹看,且还看得很认真,像是在研究什么似的。 冬暖故笑了,问乔小余道:“瞧什么这么认真?要不要摸摸?” 乔小余眼睛亮了亮,有些紧张道:“我可以摸摸?” 冬暖故笑得很温和,拉过乔小余的手放到了自己凸显的小腹上,乔小余的手不敢动,冬暖故便抓着她的手在自己小腹上轻轻抚动着,乔小余的眼睛更亮了,“和我的肚子不一样。” 冬暖故轻轻笑出了声,“一样了还得了?” 乔小余有些赧,收回了手,目光还是留在冬暖故肚子上,不解地问道:“夫人,我听说娃娃在肚子里好像会动的,夫人的有没有动?” “可能和他们的爹一样睡得比较沉,还没有动动手脚和我打过招呼。”冬暖故说着,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冬暖故是浅笑着的,乔小余则是忽觉悲伤涌上头,正要说什么安慰冬暖故的话时,冬暖故忽然抬手在她的小腹上轻轻戳了戳,笑问道:“小余妹妹呢?什么时候也和冰刃兄要一个?” 冬暖故的话音才落,乔小余一张清秀的小脸便红透了,羞赧到紧张的模样,一时间连话都有些说不清了,“我,我……” “可别告诉我你和冰刃兄至今还没有洞房。”冬暖故瞧着乔小余的脸羞红得可爱,不由便想要多逗逗她。 “这,这倒不是的……”乔小余忽然低下了头,脸更红,连脖子都红透了,只见她揪着自己的衣角,好像害羞得没脸看冬暖故一样。 “夫妻间总要做的事情,有什么好羞的?”冬暖故还是在浅笑,“况且这儿没有旁人,没什么说不得的。” “夫人,我,我能不能问夫人一些问题?”过了少顷,乔小余才慢慢抬了头,双颊还是红红的,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嗯,你问。”冬暖故觉得乔小余的脸红得很可爱,比融雪的还可爱,令她忍不住想要伸出手掐上一掐,看看能不能掐出水来,但是她忍住了。 “那,那夫人能不能先答应我不笑话我?”乔小余面上有些苦色。 冬暖故还是没忍住,抬手掐了掐乔小余因羞赧而红扑扑的脸颊,笑道:“傻姑娘,问吧。” “哦,那我问了啊。”虽然周围没人,但乔小余还是先四处看了看,这才凑近冬暖故,小声着问,“夫人,男人是不是去青楼去多了,然后,然后床上的功夫就会变得好?” “噗——”冬暖故正在喝水,听了乔小余的话,噗的一口把水都喷了出来,吓了乔小余一跳,立刻闭嘴不问了,一张脸又从头红到了脖子根,一边紧张地站起身,“夫人,我我我,我不问了!” 谁知冬暖故竟抓住了乔小余的手腕又将她拉着在她身旁坐下了,盯着乔小余问道:“谁跟你说的这种事情?” “大,大侠说的。”乔小余这会儿虽是坐下了,却是不敢抬头看冬暖故了。 冬暖故眼角跳了跳,又问:“他无缘无故和你说这种做什么?” “因为……因为大侠和我,和我做那个事情的时候,老是,老是掉下床……”乔小余脸红红的,声音低低的,很是难以启齿的模样。 冬暖故怔住了,只见乔小余稍稍抬起了头来,羞赧又好奇地看着冬暖故问:“夫人和公子一起……一起的时候,有没有总是掉下床啊?” 乔小余那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有羞涩,有紧张还有好奇,让冬暖故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来。 可她不能笑,她要是笑了,怕是乔小余以后什么事情都不敢跟她说了,于是她只能正色道:“冰刃兄跟你说他经常去青楼玩儿?” “嗯。”乔小余点点头,微微咬了下唇,眸子里有忧伤,又低下了头,似乎不想让冬暖故瞧见她的异样。 “男人去那种地方玩多了的话,床上功夫自然是会变好的。”乔小余低下头,冬暖故逮着了空子掩嘴笑了笑,随即又接着道,“不过我倒是不知床上功夫好的男人还会从床上掉下来了。” 这个冰刃,是敲定了乔小余这个傻姑娘什么都不懂,居然这般来吹嘘,难道不知事实胜于雄辩? 掉下床,掉下床,掉下床…… 冬暖故愈想愈想笑,她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又掐了掐乔小余的脸颊,道:“冰刃兄肯定是怕自己在自己媳妇儿面前丢人,所以才找了个这么蹩脚的理由来遮掩,要是床上功夫好的男人还能办事办到一半掉下床的,在青楼那种地方,早该被踹下床了。” 况且去青楼潇洒在自己媳妇儿面前不是什么值得得意的事情,照冰刃那种性子,应当不会在乔小余面前提到这种事情才是,他虽然还没让乔小余完全住进他心里,但他待乔小余是确确实实的好,既是待她好,又怎会无缘无故说这样的事情来让她伤心。 想来那冰刃兄也是算准了他这媳妇儿傻,不会多想,所以才能那么厚颜无耻地在他媳妇儿面前吹嘘。 乔小余虽然有些傻气,却不是蠢笨,冬暖故的话她当然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是以她的眼睛又亮了亮,“那,那夫人的意思是,大侠……骗我的?” “这不是很明显的么?” “可是大侠为什么要骗我啊?” “因为别的男人可不会在床上和自己媳妇儿打架的时候从床上掉下来。”冬暖故再一次忍不住笑出了声,又抚了抚自己的肚子,笑着站起了身,“好了,休息好了,我们该继续赶路了。” 乔小余还在想着冬暖故方才说的话,而后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喃喃道:“原来别人家的相公是不会掉下床的,只有大侠才会掉下床的啊……” 此时正坐在司季夏身后为他输真气的冰刃狠狠打了一记响亮的喷嚏,嘴上骂道:“哪个完蛋玩意儿骂老子了!?” 水月县虽说是个县,但是很小,比其他地方的镇还要小,虽与北霜国毗邻,却又不是去往北霜国必经之路,也因为这般,才能形就水月县的平和。 冬暖故与乔小余走到水月县的时候,日头已很是偏西,已是将近日落时分,再想要今日往回赶也是来不及,毕竟天黑了山路不好走,随时都可能有意外发生。 是以冬暖故每到水月县里来,都会在这儿留上一宿,留宿的地方,自然是冰刃与乔小余的家。 乔小余和冰刃的家是一座一进宅子,堂屋两间,耳房两间,厨房在堂屋后边,宅子是冰刃从别人那儿买来的,宅子不大,且很旧了,好在有乔小余在,整个宅子都被收拾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宅子里每一处看过去都是井井有条,每一处都能看出主人家的细心和用心。 可是不在小希山上,不在司季夏身边,冬暖故有些食不知味,夜也不能寐,是以次日天还未亮她便起了身,待到天蒙蒙亮时她便走,乔小余怎么拦都拦不住。 冬暖故不让乔小余再陪她回小希山上去,可她也拦不住乔小余,无法,乔小余便又陪着她一道再走了一趟山路。 冰刃吃光了乔小余留给他的包子,吃得他想吐,是以当他远远瞧见乔小余时,飞一般地冲过去,铁青着一张脸瞪乔小余道:“一个月内老子不吃饺子也不吃包子了!” 冬暖故一看到冰刃,就想起昨日乔小余与她说过的话,怎么也不能想象得出冰刃身手这般厉害的人不仅床上功夫不行,竟还会掉下床,她实在难以想象。 是以冬暖故又是忍不住,笑了。 “喂,五百两媳妇儿,你笑什么,你再笑,老子以后不让你到老子家落脚!”冰刃也瞪了冬暖故一眼。 “想到好笑的事情冰刃兄还能不让我笑?难道冰刃兄还想缝我的嘴了不成?” “我敢缝你的嘴吗,五百两要是醒了不得和我玩命?哼!”冰刃用力哼哼了一声,拉着乔小余的手腕就将她往山间的那个篱笆小院拽,边扯边道,“老子要吃白米饭,要吃炒菜!” “好的大侠。”乔小余点了点头,抿嘴笑了笑。 冬暖故看着乔小余与冰刃的背影,抬手轻轻抚了抚自己的小腹,柔声道:“回家了好孩子们,先去看你们爹爹。” 雨在昨日晨间已停,山上却还是带着雨水的味道。 司季夏依旧在睡,睡得熟,睡得沉。 冬暖故如常一般坐到床沿上,第一件事就是去握司季夏的手,她的手很温暖,司季夏的手却是依旧冰冷。 冬暖故将司季夏的手煨在自己双手手心里,声音轻轻柔柔地说着她下山时的所见所闻。 “篱笆墙外的那株高大的野草居然开了花,都已经秋日里,它居然还开花,倒像是欢迎我回来似的。” “小余妹妹和冰刃兄的家还是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床铺也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只是我昨夜没有睡着,看不见平安,我怎么都睡不着,所以今儿一早我就赶回来了,平安昨夜有没有睡好?” 冬暖故将司季夏的手煨在自己手心里好一会儿,才将他的掌心贴到自己的小腹上,“大夫说孩子们很好,他们很听话,没有让我觉得难受,倒是像平安一样知道体贴我。” “不过他们也像平安一样睡得沉了些,还未见踢踢我,大夫说别个女子的肚子,有些娃娃四个月就会在母亲肚子里闹腾了,有些则是到了六个月才会闹腾,大夫让我不用着急也不用担心,孩子们很好。”冬暖故边说边握着司季夏的手在她小腹上轻轻慢慢的游移抚摸着,“只是不知道是男娃娃还是女娃娃,平安要是醒着的话,应该能知道的。” “不过不打紧,不管是男娃娃还是女娃娃,都好。” “平安……”冬暖故将司季夏的手移到她脸颊上,让他冰冷的掌心贴着她温热的脸颊,眸光忽然晃颤得有些厉害,“平安,大夫说从这个月开始,我这肚子会明显变大,我怕再过些日子我这肚子就会大到没有办法照顾你了,你快些醒醒好不好?” “平安,你已经睡了很久了,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才舍得醒来……” ------题外话------ 据说阿季同学明天会醒!有没有月票~有没有月票呼唤阿季同学醒来啊~!月月月票票票啊~ 哦呵呵~哦~呵~呵~ ☆、005、醒来 冰刃和乔小余没有在小希山上再留一夜,因为冰刃不介意走夜路,是以吃罢乔小余给他烧的饭菜后,他便带着乔小余走了。 冬暖故只送他们到篱笆墙外,冰刃便撵她回了,她便站在篱笆墙外目送他们离开。 乔小余走得慢,许是这两日走得太多了的缘故,她的腿脚有些吃不消,走着走着,冰刃嫌弃她走得太慢,边叨叨地嫌弃乔小余边在她面前背对着她蹲下身,乔小余乖巧地伏上他的背,让冰刃背着她走。 冬暖故站在那儿,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了,才轻轻叹息一声,转身掩了篱笆墙,回屋去了。 小院里又安静了下来,只闻风过山林发出的沙沙簌簌声。 平日里时候,冬暖故做完家事,总会到司季夏身旁去陪他,有时候是坐在床沿与他说话,有时候是躺下与他睡一会儿,更多时候则是坐在床榻对面的长案后摘抄诗词,因为她需要足够冷静。 她怕自己不冷静,便疯了。 日子在秋风中慢慢淌过,淌过了中秋,又淌来冰刃和乔小余第四次到小希山上来的日子。 已是深秋时节,山上遍目萧瑟,山风呼呼地吹,已带了几分寒凉透骨的寒意。 冬暖故的肚子,比一个月前大了许多,在冰刃眼里简直就像是飞长一样,是以他见到冬暖故的第一句话就是,“五百两媳妇儿,才一个月不见你,你这肚子就这么大了,简直就像抱了一个大西瓜了。” 一见到冰刃和乔小余,冬暖故就不由自主地想笑,所以她笑了,笑得眉眼有些弯,边用手轻抚着自己已经大得非常明显的肚子边笑道:“确实是很大了,我都蹲不下来了。” “五百两还没醒?”冰刃拧起了眉。 冬暖故浅笑着微微摇了摇头,“没有。” “得了,你们两个女人玩,我去看看他。”冰刃说完,也不待冬暖故应声,径自往屋里去了。 冬暖故还是温温和和地笑着,乔小余却笑不起来,非但笑不起来,反是一脸的惆怅关心道:“夫人,这个月你也还要下山吗?” “不去了,我这肚子,怕是不好走了。”冬暖故知道乔小余是在为她担忧,而她自己,倒是没有想到她这肚子会忽然大得这般快,纵是她还想下山去给大夫瞧上一瞧,也不敢妄动了。 “那就好那就好。”乔小余舒了一口气,而后拿下了背在背上的一只大包袱,对冬暖故道,“给夫人带了些吃了对夫人对娃娃们都好的东西来,我给夫人放到厨房里去。” “好,多谢小余妹妹了。” 今日有风,却不大凉,因为有太阳,所以风便变得有些暖和,冰刃还是如之前每一次一般在屋里帮司季夏输真气,但乔小余却是不在厨房里忙活了,她与冬暖故一齐坐在院子里,晒着暖和的太阳吹着干爽的秋风,在……缝小衣。 准确来说,是乔小余在剪在缝,冬暖故则是在一旁认真地看,待乔小余示范完了,再到冬暖故上手试一试。 冬暖故的手没拿过多少次针线,她的女红可谓是非一般差,乔小余教了一遍又一遍,冬暖故学了一遍又一遍,竟都学不到乔小余手艺的十分之一,好在乔小余有耐心,也不嫌冬暖故手笨,都一次次耐心地教她,偏偏冰刃还是个偏要膈应别人的,不知他何时从房里出来了,背着手站在乔小余和冬暖故身后,挑着眉,一脸嫌弃道:“啧啧,五百两媳妇儿,你这哪是缝小衣,你这不是在扎手指玩耍吗?” “……”乔小余和冬暖故同时都怔住了,都看向冬暖故的手,指尖上还有一颗颗针扎出的红点子,再看她手上缝的小衣,布剪得歪歪扭扭,针脚歪歪扭扭,就连打个结,都打得歪歪扭扭,倒真是像冰刃说的一般。 乔小余一时间有些紧张,竟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正想着要怎么安慰冬暖故才是好时,却见着冬暖故笑了,“冰刃兄似乎说的有道理,我这确实是在像扎手指玩耍了,不缝了,明日我再自己慢慢练,时候不早了,该做晚饭了,是赶着要走,还是在我这儿歇一夜了明晨再走?” 冰刃默了默,道:“明天走吧,我必须睡一觉才能走。” 冬暖故点了点头,收了针线和布帛到一只小竹筐里,拿回屋放好后正要到厨房去帮乔小余,却被冰刃拦住,只听他懒洋洋道:“行了五百两媳妇儿,你挺着个大肚子还要到厨房去瞎忙活什么,就你那双手,不捣乱就算了,还帮忙,赶紧去陪五百两还快当些,难得那只弱鸡伺候你吃喝,你歇歇又不会死。” 冰刃坐在堂屋的门槛上,将双腿挡在了门前,怀里抱着他的冰刃剑,懒懒看了冬暖故一眼,一脸的嫌弃。 冬暖故没有动,站在那儿片刻,才微微点了点头,“也好。” 冬暖故陪司季夏去了,冰刃这才把挡在门前的腿脚收了回来,无声地叹了口气。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风铃的声音。 上一次下山,冬暖故买了一只烧制成月季花模样的白瓷小风铃,回来挂在了司季夏这边屋子的窗下,只要有风吹来,风铃就会轻歌,就像是屋子里还有人在,不是沉沉死寂的。 风铃下挂着一张两指宽窄的小竹牌,竹牌上刻着两个字——平安。 此时风铃在响,那张小竹牌便在窗下一晃又一晃。 冬暖故坐到床沿上,先抚抚司季夏瘦削得很是厉害的脸,而后还是一如既往地将他的手握在手心里,轻柔地与他说话。 “平安,我偷得一次闲,不用到厨房忙活,有小余妹妹在厨房烧饭,我就来陪平安说话了。” “平安,你说,冰刃兄这般帮助你我,我们该怎么答谢他才是好?” “不过我想冰刃兄应当不会要你我的答谢,硬是要谢的话,他怕是要跳脚吧,平安,你交的这个兄弟脾气可你完全不一样,你俩怎么能凑到一块儿的?” “平安,孩子们又踢踢我了,来,让你这个爹爹摸摸,上次你没有摸到。”冬暖故浅笑着,将司季夏的手移到她的肚子上,少顷,只见她已经很是凸起的肚皮下似有一个小拳头滚过,滚过司季夏的手心,冬暖故笑得嘴角更高扬了些,“平安感觉到孩子在摸你的手心没有?” “我现在啊,每日都与这两个小家伙说些话,倒是你这个爹,什么时候也和孩子们说上几句话?” “可不要等孩子们都生出来了,平安你这个爹都还不和孩子们说话的啊……” 风铃还在响,叮叮当当,轻轻的,很好听,可是听得久了,总觉得有一种哀愁的味道。 这几日的天气很好,太阳出来得比较早,秋日的阳光虽然远没有夏日的灼人,但若是一直烤在身上,滋味也不见得好,是以冰刃起了个大早,拖着乔小余走了,道是待到太阳出来了太热太烦。 乔小余被冰刃拖走前很是关心地对冬暖故道:“夫人,下个月我和大侠来陪夫人住一段时间,夫人快生了,没有人在旁照应不行的。” 冬暖故没有拒绝,只是浅笑着点了点头,“好,我等你们来。” 也的确如乔小余所说,下个月,她这肚子只该很大了,做很多事情都不会方便了,若是没个人在旁照应,怕是有很多事情她做不来,如此也好,只是…… “不过这么麻烦你们夫妻俩,我很是过意不去,这份恩德,不知该如何还才好。” “行了行了行了,五百两媳妇儿,一听你说这些老子就烦,懒得听你说了,乔小余,赶紧地走了。”冰刃边说边掏掏耳朵,再摆了摆手,径自走了。 乔小余冲冬暖故笑,笑得甜甜的,道:“夫人,不麻烦的,那我先走了,下个月我再来。” 乔小余说完,转身跑了,去追冰刃去了,可她才跑到一半,她右脚上的绣鞋就掉了出来,又难免了冰刃一顿嫌弃,骂骂咧咧的。 虽然如此,冰刃却是放慢了脚步,让乔小余很快就追上了他。 又一次目送了冰刃和乔小余离开,冬暖故抬头看看天色,苍穹湛蓝,想来又会是一个大晴天。 深秋将至,寒冬将来,该是把箱子里的被褥及衣裳拿出来晒晒才是了,以免过了几日便再难见到太阳了。 冬暖故干活前又去看了一回司季夏,与他说上几句话,又抚着自己的肚子道:“孩子们好好听话,娘要干活了,可不能闹腾娘。” “平安好好睡,过会儿我再来看你。”冬暖故倾身在司季夏的唇上轻轻啄了一口,捧着肚子躬下身拿起了放在床前踏板上的一双黑布鞋,又对司季夏道,“鞋子也该洗洗晒晒了,洗净了晒好了我再给平安拿来。” 盖在司季夏身上的衾被有些厚,也因为冬暖故正好躬下身去拿司季夏的鞋子,是以冬暖故没有发现,衾被之下,司季夏的手在这一瞬间蓦地轻轻颤了一颤。 当冬暖故将屋门阖上时,司季夏那一直紧闭着的眼睑也微微地动了动。 “叮铃……叮铃……” 又有风起,吹动挂在窗下的风铃,带起一串串清脆的铃音。 躺在床榻上的人似轻轻动了动,再动了动。 司季夏觉得自己听到了风铃声,也听到了哗哗的雨声,只有滂沱的大雨才会有的哗哗声。 司季夏觉得自己的眼睑很沉重,沉重得好像压了块大石在眼睑上似的,让他努力了许久许久,才将眼睑缓缓睁开,可又在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将眼睑紧闭上。 因为太刺眼,他从未觉得有什么光线能如此刺眼,刺得他竟觉到两眼生疼。 “叮铃……” 此时没有哗哗的大雨声,司季夏只听到了风铃的声音。 声音从何处传来的? 司季夏细细看了一遭自己所在的这张床榻,再抓起盖在自己身上的衾被认真看了看,而后才缓缓撑坐起身,想要穿上鞋下床时,竟发现床前没有鞋。 司季夏微微蹙起眉,他的鞋呢? 找不着鞋,司季夏便不穿鞋,就这么赤着双脚站起身,可他才一站起,他就重重跌坐回了床上,像是他的双腿没有丝毫的气力似的。 司季夏不由垂眸看向自己的双腿,眸中有不解又困惑,似乎不能理解为何他的双腿会没有气力连站都站不起来。 也趁着这个还没有气力站起身的时间,司季夏将眼前这个屋子细细打量了一遍,屋子……很熟悉,可屋子里的摆设又让他觉得很陌生。 风铃声又响了起来,好似有人在轻歌似的,清脆好听。 司季夏看见了挂在窗户下的那只白瓷风铃,看见了风铃下边那块在风中轻晃的小竹牌。 司季夏在床沿上坐了许久,直到他觉得他的双腿能动了,他这才缓缓站起身,朝窗户方向走去。 他的脚步很摇晃,像是随时都有可能倒下一样,可他却是不在意,好像他在床沿上坐着的这一段时间他就已经想通了他为何会如此似的。 司季夏走到窗前,抬手拿起了挂在风铃下的那块小竹牌,看到了上边刻着的字。 平安。 看着竹牌上的“平安”两个字,司季夏忽然觉得头脑仿佛被人用针扎般一阵钻心的疼,让他不得不抬手用力捏住自己的颞颥,喘息得有些急促。 窗户外有声响,司季夏转身看了这间屋子一眼,而后拉开房门,慢慢走了出去。 屋外是一间简陋的堂屋,司季夏没有认真打量堂屋,因为院子里传来了竹架摊倒的哗啦声。 司季夏不由看向院中,见着了一名身穿素青色布衣的女子背影,正在努力地躬下身将摊倒在地的竹架扶起。 司季夏默了默,迟疑片刻后才出声道:“姑娘……” “哗啦——”姑娘手中的竹架又跌回了地上。 ------题外话------ 阿季醒醒醒!求月票来来来!阿季快要掉出月票榜了,求顶上! 另外,暑假是小学生放假的好日子,所有看盗版还不要脸出来秀存在的人可谓是一个接一个,用师兄的话说就是:不愿给别人的劳动成果付出相应报酬的人,赶紧滚,滚滚滚——!你们就算写个上万字的好评,这里也不会欢迎你们 ☆、006、遗忘 用竹篱笆围成的院子里有一个小小的石磨,就放在厨房前,此刻石磨上放着一只竹筐子,筐子里放着些干药,阳光洒下来,正好洒进竹筐里,看得出是主人家特意将这些干药拿出来晒晒的。 院子里还有晾晒衣裳用的竹架子,竹架子有二,其中一个竹架子上晾着冬衣,还有一只竹架子上晾晒着冬被,只不过此刻这冬被掉到了地上,因为这只竹架子正歪斜着倒在地上。 倒地的竹架子前,冬暖故背对着堂屋方向,她身上的素青色布衣很宽松,与她的身段有些不相符,她像是愣在了那儿,良久都没有反应,更没有回过头来看那正唤她一声“姑娘”的人。 直至那人又再唤了她一声“姑娘”。 “姑娘,我……”冬暖故的反应让司季夏吓了一跳,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得他十分抱歉道,“很是抱歉,我不是有意要惊扰姑娘的,我……我帮姑娘把架子扶起来。” 司季夏边说话,边连忙从堂屋里走了出来,走到冬暖故身边帮她把竹架子扶起来,再顺带把掉落在地的冬被也捡起来,抖开,晾到了竹架子上。 然当他做完这个事情的时候,冬暖故还在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甚至看也不看他,只是两眼空洞洞的不知看向何处,双手轻轻颤抖着,抑或说她整个身子都在轻轻颤抖着。 司季夏瞧着冬暖故不理他,一时间他很是紧张,只听他又很是惭愧抱歉道:“我……我可是吓着姑娘了?姑娘……可还好?” 司季夏这会儿站到了冬暖故身侧,这才清楚地瞧见他身旁的这个“姑娘”已经不是姑娘了,因为姑娘家不会挺着一个大肚子,他这也才知道为何她要穿着一件看起来极不合身的宽大衣裳。 只是这“姑娘”依旧不理他,司季夏更紧张了,局促得就像是一个做错了天大事情的孩子,他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却又不能什么都不说,只听他紧张得连话都有些说不清了,“吓着姑娘,实在,实在对不住!我……姑娘……姑娘莫这般,我……” 就在司季夏紧张局促得连话都说不清了的时候,冬暖故转过头来看他了,只是她转头的动作很慢很慢,抬眸的动作也很慢很慢,她那空洞的双眸亦是过了良久才有了焦点,焦点就在司季夏脸上。 是冬暖故再思念不过的人,是冬暖故再熟悉不过的容颜,可却不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眼睛。 这双墨黑的眼睛,看着她,就像是看着一个从未相识的陌生人一样。 明明有太阳,明明今日的风很干爽暖和,冬暖故却觉得冷。 很冷,透骨的冷。 冬暖故垂在身侧的手颤了又颤,抖了又抖,她想要抬抬手,想要抚抚眼前这张双颊瘦削得厉害的脸,可她的手上却像挂着上百斤重的石头一样,让她怎么也抬不起手来。 冬暖故定定看着司季夏,看得他由原本的惭愧紧张变为面红耳赤的紧张,他似乎想要走,却又不便走,毕竟他把人姑娘吓着了,可不能说走就走,是以他只能定在那儿,让冬暖故定定看着他。 可他却不敢多看冬暖故一眼,一是因为她太好看,二是因为她已是有夫之妇,是以他只低垂着眼睑,抓着自己空荡荡的右边衣袖,头也微低着。 像他这样的人,纵然她不是有夫之妇,然像她这般好看的姑娘,也不是他该看能看的。 “姑娘,很是抱歉,我并非有意吓到姑娘的。”没有看冬暖故,司季夏这才把话说得顺畅。 冬暖故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看着他,直当司季夏以为她不会说话时,才听得她声音柔柔道:“不妨事,公子没有吓到我。” 冬暖故的声音很轻很柔,轻得像风,柔得像暖阳,司季夏听着,只觉自己的心蓦地跳快了半拍。 他的耳根更红了,更不敢抬眸看冬暖故了。 然冬暖故说完这句话,已经转身走开了,往厨房方向走去,边走边道:“公子睡了那么久,应是饿了,公子先到堂屋里坐坐,我给公子拿些些吃的。” 司季夏想到了冬暖故的大肚子,连忙道:“我,我给姑娘帮忙如何?” “多谢公子,不必了,公子大病初愈,还是多坐坐为好。”冬暖故没有回头,声音依旧轻轻柔柔的,“此刻公子心中当是有很多疑问,也当是有很多话想问,稍后公子再问我,我所知道的都会告诉公子的。” 冬暖故的话音才落,她就已经跨进了厨房的门槛,并将厨房的门关上了。 冬暖故本不必将厨房的门关上,可她却是关上了。 因为她不想让司季夏看到她现在的模样,她怕她忍不住会紧紧拥住他。 她想,很想。 可是她不能。 因为他已经忘了她,忘了很多很多事情。 冬暖故将背靠在厨房门后,用双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她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哭出声来。 她的泪水已如泉涌,淌过她的脸颊,淌过她的手背指间。 她的泪,已决堤。 其实这样也好,他忘了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忘了,他就不会再痛苦了,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只要他不再痛苦,忘了她,又何妨,又何妨…… 冬暖故进了厨房,司季夏还杵在院子里,眼里有茫然。 他没有回堂屋里去坐,反是在这个小小的篱笆院子里慢慢走着,认真地看着这里的每一处,看着这个他觉得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他的心中,的确有很多疑问,很多很多疑问,也有很多很多混沌不清的事情,顺不清,也想不出。 他好像……忘了很多很多事情。 “叮铃……叮铃……”院子里很安静,安静得司季夏能听到屋子里的风铃声。 司季夏又循声看向那只在窗户下轻轻摇晃着的风铃,看着那块在风中轻晃的小竹牌,想到了竹牌上刻着的字。 平安,平……安? 司季夏觉得自己的头又疼了,还是如针扎般疼,使得他只能再一次抬手紧捏着自己的颞颥以减轻痛苦。 忽然间,有一道白芒在司季夏脑子里闪过,让他霍地将手从颞颥上拿开。 只见他再一次环视整个小院,看过小院周围的山色,看过紧闭着门的厨房和厨房前的那方小石磨,再看过身后的堂屋以及堂屋里的摆设,看过摆在堂屋角落里的那只藤编小柜和小柜旁的那盆月季花及月季花旁的那块写着“平安”二字的积灰小木板…… 颞颥还在突突的疼,司季夏却已无心去理会。 他想起来了,这儿是……他的家。 这儿是他的家,那那个姑娘呢?那个姑娘又是什么人? 司季夏还想再努力回想起什么,可无论他怎么想,他除了能想起这儿是他的家以外,其他竟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能觉到脑子愈来愈疼,疼得好似要爆裂开一半。 就在司季夏的颞颥又一次突突直疼的时候,他瞟见了堂屋门外摆着一双鞋。 一双黑色的厚底布鞋,布鞋上还放着一把刷子和一只装着皂角的木盒子,看得出这双鞋是准备拿去洗刷的。 司季夏走到了那双布鞋旁边,低头看了那布鞋片刻,而后抬起脚,将脚套进了布鞋的豁口里。 大小正合适。 是他的鞋。 那谁要帮他刷鞋?那位大着肚子的姑娘? 司季夏忽然想到了一个事情,吓得他连忙把脚从鞋子里脱了出来,因为脱得急,他竟是将鞋子踢开了一只,连那只装着皂角的木盒也被他踢翻了,盒子里的皂角撒到了地上。 司季夏连忙蹲下身将皂角抓捧回木盒里,正要去把那只被他踢开的鞋子捡回来时,冬暖故从厨房里出来了,吓得司季夏连忙站起身,竟是连鞋都不捡了。 小院不大,冬暖故自是看到了司季夏在做什么,她只是看了一眼并未说什么,只是对他柔声道:“公子到堂屋里吃饭吧。” 冬暖故瞧见了司季夏在做什么,司季夏自也瞧见了她,虽然他只匆匆看了冬暖故一眼,却是清楚地看清了她发红的眼眶,在她有些青白的脸上很是明显。 司季夏有些怔怔,她……方才哭过? 为何而哭? 司季夏心中方才那忽然有的想法更强烈了。 饭菜很简单,一碗熬得有些糊的粥,两碟菜,一碟酱萝卜,一碟煎鸡蛋,萝卜酱得颜色有些发黑,鸡蛋煎得有些焦,司季夏看着冬暖故为他准备来的饭菜,却是迟迟没有落座。 倒不是嫌弃,而是他让一个挺着一个大肚子的女人为他烧饭,他很是过意不去。 冬暖故像是没有察觉到司季夏的局促似的,将碗筷摆上桌后便转身往堂屋东面的屋子走,一边道:“公子坐下吃饭,我给公子拿一双干净的鞋子。” 司季夏方才穿鞋子时脑子里忽然闪过的想法此一刻又闪了出来,令司季夏更是迟迟没有落座。 因为他在努力回想着一件事情,然他非但什么都想不到,反是觉得头疼得厉害。 冬暖故拿着一双干净的鞋子从屋里走出来的时候,司季夏还是站着,冬暖故艰难地躬身将鞋子放到司季夏脚边,问道:“饭菜简陋可是不合公子的胃口?我再给公子重新烧些菜来。” “不,不是的。”司季夏连忙道,“我,我并没有嫌弃这饭菜的意思,我只是,我只是……” 司季夏想看冬暖故,却又不大敢看,抑或说是他惭愧得没有勇气看,只见他嚅了嚅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冬暖故也不着急,只是在旁静静地等着他把话说完。 “姑娘,这是……我家,可对?”司季夏终是鼓起勇气,抬头看向冬暖故。 冬暖故微微点头,“是的,这儿是公子的家。” “那姑娘……”司季夏还是紧张,“姑娘与我……” 司季夏抬了头,冬暖故却是垂了眼睑,看向自己的大肚子,抬手轻轻抚着,道:“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公子为救我不幸从山上滚落而下,受了重伤,昏睡了一段时日,我无处可去,也为报公子恩德,是以留下照顾公子。” 冬暖故的声音很轻,语气很缓,可她的心在颤抖,她甚至不敢抬头看司季夏的眼睛,也不敢让司季夏看见她的眼睛。 她怕他看出她在说谎。 可除了说谎,她不知她还能如何办才是好,她宁愿她的平安忘了她,也不愿他想起那些苦痛的往事,既是这般,她又何必再让他想起。 不知他的失忆还是暂时的,先瞒过一时,也好一时。 平安现下的目光,很澄澈,澄澈得有些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他不是诡公子,也不是司季夏,他甚至……或许连平安都不是了。 “那姑娘可有受伤?”司季夏听到冬暖故的话,微微拧起了眉,问的第一句话竟不是关于他自己。 冬暖故微微一怔,随即浅笑着道:“我很好。” “那就好,姑娘没有受伤就好。”司季夏笑了,脸颊虽瘦削得厉害,但还是现出了两个浅浅的梨涡。 他的笑容很干净,就像是只要冬暖故还好好的,他睡上多少个时日都无妨一样。 “我还以为……”司季夏还要说什么,却又自己把话打住,没有再往下说,因为他觉得已经没有必要说。 他还以为这个姑娘是他的妻子,好在不是,否则他把自己的妻子给忘了的话,无论如何都要想起来的。 ------题外话------ 阿季受的刺激实在太大,那样的刺激,对阿季而言,他是承受不来的,而且断崖太高,就算有婉妹在下边护着他,也难保不会震到脑子,姑娘们放心,阿季就算忘了所有人,也不会忘了他的阿暖的,人的心底总会有种说不清道不明抓不着的奇怪感觉,或对一件事,或对一个人,请给阿季一点时间啊,姑娘们也莫催叔啊,姑娘们一催叔,叔就乱套了,不着急啊,日子会好的,他们都会好好的,阿季依然会对阿暖好的。 【姑娘们想不想要加更啊~想要加更的话就甩月票甩月票甩月票!有了月票叔才能有鸡血加更!今天晚上12点前涨到1000张月票~叔就来加更~一千张一千张一千张哟哟哟~嘿嘿嘿~】 ☆、007、眼泪 【加更】 有些时候,忘记,比记住,要好。 司季夏一直以来都是个很聪明的人,他知道自己忘了很多很多事情,他只记得这儿是他的家,记得他生来就没有右臂,还记得他名叫“平安”,其他的,都不记得了。 不过他不悲伤,也不着急,他知道总有那么一天他会把他忘记的事情想起来的,就算没有那么一天,他也不介意,因为他现在,也没什么不好。 他没有亲人,没有妻儿,他只有他自己,对于过往,忘与不忘,于他来说,没什么差别。 唯一的差别,就是他的家里多了一个人,一个姑娘,一个大着肚子的姑娘。 姑娘说他是她的恩人,说他是为了她才从山上滚落下来碰到了后脑且受了重伤的,他有问姑娘的夫家和家人,姑娘没有多说,只说了她什么亲人都没有,只有她自己而已。 司季夏觉得,他和她挺像,都只有自己而已,不过他比她又好上一些,因为他还有一个家,而且他是个男人,虽然身有不全,但是在这个世上,男人总是要比女人好存活的。 其实就算姑娘没有多说,司季夏大概也猜得到他为何会救她了,想来应该是她想寻短见,他见着了,便救下了。 倒也是,一个举目无亲且还挺着个大肚子的女人,总是难活得下去的,只是不知看起来这般好的姑娘,又怎的会没了家没了亲人? 这个问题司季夏自然没有问,因为没有人愿意回答这样的问题。 司季夏虽然觉得脑子里有很多混沌拨不清顺不开,他也知道他忘了很多事情,但他却没有问多少话,就像他根本就不在意自己是否对过往有记忆一样。 司季夏问冬暖故的一个问题,是“这儿是我的家,可对?”。 冬暖故点头。 他问冬暖故的第二个问题是,“敢问姑娘芳名?” 冬暖故微笑着答:“我姓冬,名暖故,温暖的暖,故事的故。” 冬暖故什么都想隐瞒,唯独她的名字她不想隐瞒,因为就算他已不在认识她,她还是想他能再唤她一声“阿暖”,一声就好。 司季夏这会儿已经坐下吃饭了,他正捧起碗喝了一大口黏稠的白粥,像是饿极了似的,倒是完全不在意他吃饭的模样被一个陌生人看到,这是从前的他从来不会有的情况,从前的他,从不愿意在人前吃饭的,因为他只有一只手,他捧起了碗,就没有再用筷子。 可现下,他还是他,却又好像不是他了。 “我叫平安。”司季夏将碗放下,看了一眼坐在他对面的冬暖故,朝冬暖故微微笑了一笑,又匆忙垂下眼睑,不敢多看她一眼,耳根有些红,道,“姑娘若是不介意,可直接唤我的名字,‘公子’这个称呼,山野人家听着,总觉得有些……奇怪。” 他还是不敢多看冬暖故一眼,就像是多看她一眼就是玷污了她似的。 冬暖故在听到司季夏说出“平安”二字时,她放在腿上的手颤了颤,眼眶有些滚烫,只见她微微点了点头,柔声道:“我知晓的,公子曾告诉过我的。” “这样啊。”司季夏又微微笑了笑,“那就好。” 冬暖故没有再说话,司季夏也只是静静地喝着吃菜,他虽说自己是山野人家,但是他动起筷子来却是斯斯文文的,这是真正的山野人家不可能有的举止,然他没有察觉,似乎他一直都是如此,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煎蛋很咸,酱萝卜也很咸,而且味道有些呛,可是司季夏全都吃完了,还喝了三大碗黏稠的白粥,当他把冬暖故从厨房里一并拿过来的那只盛粥的陶锅舀得见了底时,他忽然怔住了,十分惭愧地看向冬暖故,道:“一不小心便把粥给喝完了,十分对不住,我……我给姑娘熬一锅还给姑娘。” 司季夏说完就站起身匆匆忙忙地收拾桌子,冬暖故也忙站起身制止他道:“平安公子莫着急,我吃过了,不妨事。” “可是我……”司季夏抬头看了冬暖故一眼,又连忙低下头,心跳得有些快。 因为他正好对上冬暖故的视线,正正好直视着她乌黑莹亮的眼眸,她的眼眸很漂亮,黑亮得就像闪耀着漫天的星斗,只是不经意的一瞥,都能令人心跳加速。 这样一双漂亮的眼眸,司季夏心底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究竟是何时又是在哪儿见过的,他想不起来。 这般想着,司季夏在心底鄙夷起自己来,他虽是这姑娘的救命恩人,但这姑娘却早已是别人的妻子,尽管现下只有她自己,他也不能心生不当有的想法。 他虽是粗鄙的山野人家,却还是知道些君子之道,万万不能做了无耻小人,万万不能。 “平安公子为救我而伤,我留下照顾公子天经地义,现下公子既已醒来,我也不便在此久留,太过打扰公子很是不该,公子救命恩德,我铭记于心,来日我必会报答公子的救命之恩。”冬暖故看着司季夏慌乱的举动及神情,熟悉得就像昨日他还正在她面前这般不安过,可现下却又陌生得遥不可及。 是以冬暖故不敢在他身边久留,她怕她忍不住,她怕她忍不住把她的存在告诉他,可他若记起了她,必会记起他所有的不幸。 她不希望她的平安再背负任何苦痛,她不忍心。 她忍不住,那她就只能走,只有离开了平安的身侧,瞧不见他了,她便能忍住了。 冬暖故说完话,站起身就要往堂屋东面的屋子走,司季夏却在这时急忙唤住了她,“姑娘请稍等一等。” “公子可是有话要与我说?”冬暖故停下脚步,看着司季夏,司季夏还是看了她一眼又垂了眼睑。 “姑娘……可有去处?”司季夏问。 “暂时还没有。”冬暖故浅浅一笑,眸子深处只有浓浓的哀伤,“不过找找总会有的。” “山上地方粗陋,姑娘若是不嫌弃的话,姑娘不妨在我这儿多留些日子。”司季夏的声音很温和,像是很关心冬暖故似的,“至于姑娘的去处,我可以帮姑娘找的,姑娘现在身有不便,不宜劳顿。” 司季夏说完,又慌忙解释道:“姑娘放心,我请姑娘留下绝非有歹意,只是姑娘现下这般情况实在不便,我这儿的屋子空着也是空着,若能帮得到姑娘,我自是愿意。” 司季夏急急忙忙地说完话,又是变得有些面红耳赤。 “我留在这儿,不会打扰公子么?”冬暖故的双手垂在身侧,将自己的布衣抓得紧紧的。 “山中日子清简,能多个人与自己说说话,也是好的。”司季夏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姑娘若是能留下,我很欢迎。” “那我便多谢公子了。”冬暖故朝司季夏微微躬身,“如此小女子便又再多欠了公子一个收留之恩。” “姑娘不必如此多礼,若是换了别个人,看到姑娘这般,也会帮助姑娘的。”冬暖故的举动让司季夏有些手足无措。 冬暖故只微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我还有个问题想问姑娘。” “公子请问。” “姑娘说我昏睡……我昏睡了多久?”竟是让他把对过往的记忆全都睡走了。 冬暖故默了默,才答道:“公子睡了半个月。” “半个月……”司季夏对冬暖故的话毫不怀疑,就像他的家里突然多出了个大肚子的女子他也不觉得有太大的诧异一样,他相信冬暖故的话,“半个月里都是姑娘在照顾我?” “公子为救我而伤,我不能弃公子而去,公子纵是睡上一年半载不醒,我也一样会照顾公子的。” 冬暖故声音柔柔的,柔得司季夏心又开始怦怦直跳了,他觉得自己的这种感觉太过可耻,是以他连忙捧了装了碗筷碟子的陶锅急急忙忙出屋去了,一边紧张道:“我把碗筷拿去洗,姑娘你坐。” 冬暖故没有在堂屋坐,她回了她的那间屋子,将自己锁在屋子里,久久不出来。 冬暖故自认自己不是个爱哭的人,在嫁给司季夏之前,她甚至已经忘了眼泪的味道,忘了流泪的感觉。 可她不知她是怎么了,她不知她何时开始竟变得喜欢流泪了,眼泪那种苦涩的味道流进嘴里,让她觉得她整颗心都是苦涩的。 冬暖故站在小屋里的窗边,窗户对着院子而开,站在窗边,她能看到正蹲在厨房门外洗刷锅碗的司季夏。 他还是像原来一样,在蹲下来做事的时候习惯性地将那只空荡荡的右边袖子打上一个结以免袖口扫到地上。 他除了瘦了很多之外,他还是和原来一样,眼睛还是墨黑到深沉的,唇瓣还是薄薄的,笑起来的时候嘴角边上还是有两个可爱的小梨涡。 他还是和原来一样,会习惯性的紧张,一紧张就不敢多看她一眼。 他明明什么都和原来一样,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变。 可他却不再是她的平安了。 他不是她的平安了,不是了…… 她不能吻他,不能抱他,不能轻抚他的脸颊,不能拉着他的手轻抚她的肚子,她甚至不能把心里话告诉他了…… 泪又流进了嘴里,苦涩到了极点。 冬暖故没有抬手擦自己眼眶里的泪水,因为不管她怎么擦,都止不了自己的眼泪。 窗外的阳光很好,可是却照不进窗户里来,屋子里只有深秋的寒意。 冬暖故站在窗外一瞬不瞬地看着院子里的司季夏,一边抬手抚着她的小腹,声音低得近乎哽咽道:“好孩子们,你们的爹爹不记得你们和娘了,娘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正蹲在厨房门外洗碗的司季夏总觉得有人从屋子里瞧他,可当他转头看向那敞开的堂屋大门和两边屋子的窗户时,却又不见有人影,他觉得应该是他的错觉,屋里只有一个人,而那个人可不会这么偷偷瞧他。 他只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残废而已,没有什么值得别人看的。 此时的冬暖故已躲到了窗户旁,闭着眼,泪流成河。 司季夏洗好了锅碗将其拿进了厨房里去放的时候,发现这间厨房于他而言也是既熟悉又陌生的,熟悉的是这的确是他的家,陌生的是里边的器具都是崭新的。 他究竟是何时购置的这些新器具新家什的?他当真……只睡了半个月而已? 罢了,想这些做什么,他还活着,也还是自己一人,与从前没有变,其余的又何必多想。 司季夏又看到了堂屋前被他踢开还未来得及捡的鞋,这才弯腰捡起那只被他踢开的鞋在屋前放好,再从墙角处拿了一只木盆,将布鞋、皂角及刷子一并放进了盆里,将木盆拿起来后重新回了堂屋,本是要与冬暖故说些什么,奈何发现她那间屋子的屋门紧闭着,他想敲门,终是没有敲,而是拿着木盆走了,出了院子。 他去往的方向是山间小溪的方向,他要拿鞋子去洗刷。 司季夏这一趟出去去了很久,因为他在小溪边坐了很久很久。 他回来的时候,日已落,山间的小院里早已没有了日光。 山上天色暗沉得快,不过片刻,这个位于深深山林间的篱笆小院便笼罩在了暗沉沉的夜色里。 院子里很安静,屋子里也很安静,没有灯火,安静得就像这个院子里没有人在里边似的,可院子里晾晒的还未收起的冬衣冬被却又显示着这个院子其实并非无人烟。 司季夏将木盆搁在了院子里,大步走进了堂屋,瞧见堂屋东边的屋子依旧是屋门紧闭,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安。 白日里他离开时这屋门是紧闭着的,现下这屋门依旧是紧闭着的,这便说明屋子里的那个姑娘这段时间里未出来过? 已经过了半天时日了,她竟未出来过? “姑娘。”司季夏有些不放心,因为她未出来过,就表示她这半天时日里没有吃过东西,而以她现在的情况,不吃东西又怎受得了,是以司季夏点燃了堂屋角落里那只藤编矮柜上的油灯后,轻轻敲响了冬暖故的门,稍稍扬声唤她道,“姑娘?” 屋中无人应声,司季夏不由又敲了敲门,道:“姑娘可在屋里?” 还是无人应声,司季夏心中不安的感觉更浓了些,想要撞门进去,却又觉这般不大妥当,想到窗户似乎还是开着的,司季夏不由拿了油灯出了堂屋,走到冬暖故那屋的窗前。 窗户果真没有关,只是微掩着,司季夏轻声道了一声“抱歉了”,这才将微掩的窗户轻轻推开,将手中的油灯探进了屋里。 灯火昏黄朦胧,屋内情况瞧不大清,司季夏只隐约瞧见了床上侧躺着一个人,想来是睡得熟,所以没有听到他敲门。 司季夏这才放心,可他正要将推开的窗户掩上时他又觉得有哪里不对,便又将窗户推开再次将手中的油灯探了进去。 床上的确侧躺着一个人,可床前的地上没有鞋,鞋子还穿在冬暖故的脚上。 司季夏觉得不对,倘她真是要睡,为何不将鞋子脱下? “姑娘?”司季夏站在窗户前,不由又唤了冬暖故一声。 这一次,他的声音扬了很多,可床榻上的人莫说应他一声,便是一动都不动,司季夏一时间也顾不得其他,将油灯搁在了窗台上,转身大步进了堂屋,而后用力去推那扇紧闭着的门扉。 木门本已老旧耐不得大力推撞,司季夏睡了五个月,身子本该使不出多少气力,可现下他却是不知哪儿来的气力,竟是用力一推便将那老旧的且还从里上了闩的木门给推开了,甚至还将门闩从门框上震脱了下来。 只见他急急走到床榻边,很是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再一次唤冬暖故道:“姑娘,姑娘?你可听到我说话?” 司季夏仍旧得不到冬暖故的任何回答。 他急了,急得也顾不了礼仪道德了,伸出手扶上了冬暖故的肩,司季夏本是想晃晃冬暖故将她晃醒的,可当他的掌心触到的是滚烫的温度时,他的手拿不开了,反是将手移到了冬暖故额头上,触手的温度更是灼烫,烫得他的心忽地拧了起来。 其实倒不是冬暖故的体温有多烫,而是司季夏的手太冷太凉,加之他现下心绪有些不宁,以致他觉得手心触碰到的温度很是热烫。 “怎的这么烫……姑娘?”司季夏喃喃道了一句,而后霍地站起身去拿过了方才放在窗台上的油灯放到了床头摆放着的一张木凳上,接着昏昏黄黄的火光,他才瞧清冬暖故的脸。 只见她的双颊极为绯红,本是一双犹如装着漫天星斗的莹亮眼眸此刻紧紧闭着,秀眉紧蹙,额上满是细细的汗珠,身子微微蜷缩着,双手抱着她自己的肚子,乌黑的头发散开了,一支雕刻成茶梅样式的木发簪掉在枕头上,她的大半张脸埋在了枕头里,这一刻的她,娇小可怜得像是一只受伤了的小鸟,让司季夏瞧着只觉心里不安极了。 司季夏再次伸出手去探探冬暖故的额头,的确很烫,感染风寒了? 白日里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怎的突然就感染风寒不省人事了? 司季夏无暇多想,在这山上,且还是即将入夜的时候,带她下山找大夫是不可能了,就算是在白日里,也不可能。 因为她正烧得睡了过去,他不能背她下山,因为她大着肚子,他也不能抱起他,因为他只有一只手。 不对,不对,他好像是会一些医理的,他不当束手无策才是。 是以司季夏在床沿上坐了下来,先是替冬暖故号了脉,片刻后出了屋去,打来一盆冷水,在冬暖故床前踟蹰片刻,才伸手撩开落在她面上和颈窝里的长发,用湿了冷水的帕子为她擦掉额上及鼻尖的细汗。 而在司季夏将冬暖故散在她脸上的长发别过一旁时,他发现枕头上好似晕开着一大片的水渍,伸手去碰碰,还有湿凉之意。 司季夏有些不解,何处来的水? 可当他手中的棉巾擦过冬暖故的颞颥时,他才发现冬暖故长长的睫毛湿漉漉的,眼角有泪水,满脸都是泪痕,如此便罢,此刻她睡着,还有泪水从她紧闭的眼睑后流出,淌过眼窝,落到枕上。 司季夏怔在了那儿,怔怔愣愣地看着冬暖故。 她……在哭? 司季夏忽然想到了白日里冬暖故从厨房里出来时的模样,想到了她那时通红的眼眶,原来她真的是在厨房里哭过了,而且应该是哭了很久,否则眼眶不会那般红。 她……为何而哭?又为何哭得这般泪流不止? ------题外话------ 嘤嘤嘤~目标1000张月票达到,叔好感动~!太谢谢姑娘们了!感激不尽! 所以叔如约来二更了! 姑娘们这么给力!叔不好意思二更是12阅点!所以更新18阅点!相当于今天万更了啊!谢谢姑娘们! 明天的更新在中午12点~ ☆、008、日子 她……为何而哭?又为何哭得这般泪流不止? 这个问题忽然困扰了司季夏,使得他打着灯匆匆到山上去挖草药时想的是这个问题,他回来煎药时想的是这个问题,就连他扶起冬暖故把药喂给她喝时还是在想这个问题,他一整夜都在想这个问题。 不,不,他不该一直想这个问题的,他不适合想这个问题的,太,太可耻了,他怎么能一直想着人姑娘家的问题,他这是怎么了? 司季夏虽告诫着自己不要想关于冬暖故的问题,但是他又不放心离开冬暖故身侧回他那屋去休息,虽然他记得他会些医理,采回来的药草一定有用,但他还是不放心。 毕竟她不是一个人,她肚子里还有两个小生命在。 他方才为她把了脉,她的肚子里孕育的是两个小生命,还是守着她比较好,他不过是一夜不睡而已,无关紧要的。 想到那两个小生命,司季夏不由又想到了这个似乎已经无依无靠了的姑娘的夫家,想她的夫家究竟是怎样的男人,他的妻子现在这般难受,他是否知晓? “哎……”司季夏轻轻叹了口气,将捂在冬暖故额上的棉巾拿了下来,在冷水里过了一遍后拧干,才又重新将其覆到了冬暖故的额头上。 油灯里的油就快烧净了,火光变得微弱,司季夏拿了油灯去厨房添油,回来时这才将冬暖故的这边屋子打量了一遍。 这间屋子与他那边屋子一般大小,屋子里的摆设亦是一样的简单,的确是山野人家的摆置,司季夏未觉得有何不妥,好似他记忆里的家就是这样似的。 唯一不同的时,这间屋子有妆台,妆台上有铜镜还有木梳,不过虽然说是妆台,充其量也不过是一张稍长一些又稍窄一些的桌子而已。 司季夏看着这张妆台,有些疑惑,他的家里怎会有这种女人用的东西?还是在他从山上滚落下来时就已经为这个姑娘准备了的?看来是的,他应该是收留了这个可怜的姑娘暂住于家里的。 妆台上还摆放这一直两个巴掌大小的木盒子,不知里边装的是什么,司季夏没有打开了看,因为他还没有随意乱动别人东西的习惯。 屋子的北角摆放着两口木箱子和一架柜子,木箱是打开着的,且木箱是空的,想来这两口木箱本是装着冬衣和冬被的,而此刻冬衣和冬被还在院子里晾晒着还无人收回。 柜子前边放着一只竹筐子,筐子里放着一些颜色不一的布片,布片上放着针线和剪子,布片剪得歪歪扭扭的,布片上缝着的针线也是歪歪扭扭,不过倒是不难看出缝的是什么。 缝的是小婴孩的小衣裳。 是为她肚子里的两个小娃娃缝的吧,司季夏心里这般想到,不过这手艺,怕是缝好了小娃娃也不能穿的吧。 这个姑娘,看起来并不是粗野人家的姑娘,他究竟是在何处遇着的她并将她救回来的?她不是没有与他说过,而是他如何想都想不起来了而已。 司季夏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再在床榻前稍稍看了一会儿冬暖故,替她拉了拉薄被,出屋去了。 冬暖故并未睡多久,因为她已经习惯了睡下后时常醒来。 她醒来后除了觉得头有些沉重,身子有些发虚外,她没有觉得有何不一样,她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坐起身穿上鞋,拿了放在床头旁的油灯出了屋子往对面的屋子走去。 她的脚步很快,她的神色也很专注,专注着走去对面的屋子,是以她没有发现她的屋门其实是打开着的且门闩已坏,她没有发现她晾在院子里的冬衣和冬被已经不在院子里,她也没有发现厨房里此刻正有火光亮着。 可是堂屋西面屋子的屋门却是打开着的,屋子里黑漆漆的,冬暖故以为是自己忘了关门也忘了点灯,可当她看到空荡荡的床榻时,她愣在了那儿。 床榻上的被子叠得很整齐,褥子很凉,很明显这床榻上的人起来了很久很久。 平安,平安…… 冬暖故看着无人的床榻,怔愣了,失神了,眸子里尽是浓稠得化不开的哀伤。 她忘了,她忘了她的平安已经醒来了,她千盼万盼着快快醒来的平安已经醒来了。 他醒来了,却不是她的平安了。 冬暖故只觉鼻尖发涩,眼眶火辣辣的疼。 她抬手搓了搓自己的眼眶和鼻尖,拿着油灯出了屋子,这才发现厨房里有火光亮出,院子里晾晒的东西已经不见了,想来是已经收回了屋。 冬暖故将油灯放在堂屋里的桌子上,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肚子,顶着沉重的脑袋,迈着虚浮的脚步,慢慢朝厨房走去。 天色已完全黑沉下来,山上的天色显得更黑更沉。 只见厨房的窗户下放着一只陶炉,陶炉上燉着一只药煲,陶炉旁散落着一些青绿的药草。 冬暖故的注意力在那只陶炉和上边的药煲上,她记得她今日没有将这只陶炉拿出来过,它们怎么会在厨房外? 冬暖故伸出手,用手背轻轻碰碰药煲,还有温度。 平安煎的药?他为何要煎药?可是哪儿不舒服? 冬暖故忽然变得紧张起来,她转了身本是要大跨步走进厨房,可她在跨出脚步时却又将跨出的脚收了回来,改为轻声迈步,站到了厨房门外。 厨房里,司季夏正蹲在灶膛前用一根柴禾拨着灶膛里的柴禾,将柴禾拨得烧得更烈了些,他的右边袖子还是松松地打了个结,以免袖口扫到地上,灶膛里的火光映得他苍白的脸有些红润。 冬暖故看着看着,便看得痴了。 * 日子很平静,司季夏的作息也很有规律,他会在早上天将亮时起床,而后到厨房去准备早饭,早饭准备好了之后便去溪边洗衣裳,回来了之后会背上他新编的竹背篓,拿着柴刀往山林深处去,他去采药,顺便砍些柴禾,好像他一直以来都是个药农一样,他丝毫不觉得他上山采药有何不妥或者不对劲的地方,相反,他觉得这样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虽然他觉得他的家里没有一个采药用的竹背篓很是奇怪,但他没有多想,因为他觉着应是救那个姑娘的时候遗落在山上的某一处了,背篓没有了,他再编一个就是,他会编。 司季夏白日里到深山里采药,一般会在日落前就会回来,回来了就立刻生火烧饭。 起初的一天他是到天黑了之后才回来的,他回来时发现冬暖故站在篱笆墙外等他,也不知在那儿等了多久,堂屋的桌子上盖着已经准备好的饭菜,饭菜有些凉了,显然是端上来有好一会儿了。 司季夏忽然觉得很奇怪,这种奇怪的感觉让他第二天日落前就回来了,回来时正好看到冬暖故艰难地提着一桶水从外边回来,他连忙扔下手上的柴禾跑去帮他提水。 她怀着身子,且肚子已经很大,做这些事情必然吃力,他若不回来早些,她也不会等他回来再做这些事情,她只会做好了所有的事情甚至把饭菜烧好了等他回来。 司季夏忽然觉得家有了家的味道,可是女人却不是他的女人。 这就是他的心里觉得奇怪别扭的地方,一个挺着个大肚子的女人天天都会在门前等着一个男人回来,这怎么看这都应是一对夫妻才是,可他们偏偏不是。 而司季夏每每看到冬暖故站在篱笆墙外等他,他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她的夫家,想着她的夫家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不见来找她,想到她的夫家,他又会想到那个晚上她淌了满枕眼泪的模样。 有时候司季夏会觉得自己魔障了,总是想到一个已经挺着大肚子的女人的事情做什么,想来应该是他一直都是独自一人住在这深山之中从无人陪伴,这忽然间多了个人为伴,多了个人说话,日子不再只有冷清的原因。 司季夏认定是这个原因。 而自从司季夏看见冬暖故吃力地提着一桶水从小溪方向回来的第二天开始,他不仅会在日落前就赶回来,甚至在出门前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好才背着竹背篓出门,是以冬暖故起床之后再无事可做。 可每每她看着打扫得干干净净的院子,她都觉得鼻尖酸涩得紧。 自从司季夏醒来之后,院子里就多了很多竹篓竹筐和簸箕,都是他自己削的竹条自己编的,盛药草用,冬暖故起床后只需帮他理理这些药草便可,其实也没什么需要她理会的,因为司季夏在出门前把该晾晒的药草都拿出来在院子里摆放好了,若是忽然遇着了雨,冬暖故只需帮收收便行。 然大半个月过去了,这山林里没下过一场雨,是以冬暖故没有为晾晒在院子里的药草费过一次心。 冬暖故无事可做,白日里便拿了凳子坐在院子里缝小衣,可不知道究竟是她的双手实在不合适做这些女红,还是她的心总是平静不下来的缘故,她始终都没有缝得成一件小衣,不仅缝不好,反而总是扎了满指尖的血,剪坏了一块又一块布。 终于,连最后一块完好的布也被她剪毁了。 冬暖故看着手里那块被她剪出了一个大窟窿的碎花布和自己被剪子剪破了正冒出血的手,怔怔失神,轻轻叹了口气。 正当这时,篱笆墙外有脚步声传来,不消想,冬暖故也知是司季夏回来了,因为此时已将是日落时分。 司季夏回来时背上的背篓里装了半筐子的青绿草药,每次回来他都会掂着一把枯柴的手上,此刻揪着的是一只兔子的耳朵,一只毛茸茸的灰毛兔子,冬暖故则是习惯性地走到篱笆墙那儿为他将篱笆门打开,只见司季夏朝她微微一笑,将手中的灰毛兔子往上提了提,道:“逮着一只兔子,想着带回来给姑娘,以免姑娘白日里太过枯闷。” 兔子此刻耷拉着四条腿,一副死了的模样,冬暖故伸手扯了扯它的胡须,它便蹬蹬腿,睁开了眼。 冬暖故看着兔子那双红红的眼睛,不由得轻轻笑了。 司季夏一直觉得这个姑娘笑起来很好看,他总是想多看上两眼,却又觉得很是不该,是以他从未敢多看冬暖故一眼。 然现下,夕阳斜照,照在冬暖故因怀了身子而有些发胖的脸上,司季夏看着她弯弯的眉眼,竟是看得出了神,直到冬暖故笑着对他道了声“谢谢公子”,他才慌忙别开眼。 冬暖故伸手要从司季夏手里接过那只灰毛兔子时,司季夏瞧见了她手上的伤,不由将揪着兔子的手收了回来,关心地问道:“姑娘受伤了?” “不小心被剪子剪到了,不打紧。”冬暖故将手收了回来,还是朝司季夏微微一笑,示意她真的不打紧。 其实剪子在她的食指上剪开了一个深深的口子,此刻还正在往外冒血,然她的面色不改,就像她的手其实还好端端的一样。 司季夏没有说话,只是揪着那只灰毛兔子进了厨房,他再从厨房里出来时,手里拿着一只小药臼,药臼里有一把青绿的药草,只见他将药臼放在厨房窗户下的石磨上,边用药杵捣着药臼里的药草边对冬暖故道:“今日采着些止血草,我为姑娘捣些敷到伤口上。” 冬暖故默了默,才微微点头,轻声道:“多谢公子。” 冬暖故说完话,走到了她方才还未来得及收拾的东西前,将散落了一地的剪得零零碎碎的布片一并捡进竹筐子里,此时司季夏已捧着药臼走到了她身边来,道:“姑娘捏些药草泥敷到伤口上,我帮姑娘收拾便好。” 冬暖故没有拒绝,道了一声“多谢”,接过司季夏手里的药臼往后退了一步,司季夏则是蹲下身替她将东西收拾后,当他看到竹筐里剪得乱七八糟的布片时,他的眉梢不由自主地跳了跳。 这姑娘的女红可还真是糟糕,怕是到了孩子生出来还不能缝好一件小衣。 想到这儿,司季夏的面色变得有些沉,有些严肃,他似乎在想着什么紧要又严肃的问题似的。 司季夏替冬暖故将东西收拾好后,将竹筐放到了堂屋大门旁,而后开始收捡他晾晒在院子里的草药,冬暖故站在一旁看他收拾,忽然唤了他一声,“公子。” “姑娘有事?”司季夏手上动作没有停,也没有回头看冬暖故一眼。 “我明日想下山一趟,到县里买些布和针线。”冬暖故将药臼方才,轻轻抚了抚自己圆鼓鼓的肚子,眼里有慈爱,也有哀愁。 司季夏停下了手上动作,转过身来看冬暖故,不放心道:“以姑娘现在的情况,走山路很是不便,姑娘若是有要买的东西,我可以替姑娘去买。” “多谢公子了。”冬暖故浅笑着微微摇了摇头,“我还要去拜访一户曾帮助过我的人家,公子怕是代劳不了。” “那……”司季夏拧起了眉,盯着冬暖故的大肚子看了看,而后道,“我陪姑娘一道下山如何?我这药草也可拿到县里去卖了,我陪姑娘去,路上好给姑娘照应,姑娘挺着大肚子,路上没人照应怕是不行。” 冬暖故还未说话,只听司季夏已接着道:“这般的话,明日姑娘需要早起,姑娘现下的脚程怕是很慢,若是不起早些的话,怕是天黑了都走不到镇子上,姑娘放心,明日我会叫姑娘起床的,至于明日到了县里,还需在那儿宿上一宿,姑娘的身子不宜紧着赶回来。” “至于路上的干粮,我会准备好,姑娘大可放心。”司季夏说到这儿,忽然极为惭愧地低下了头,羞愧道,“至于姑娘买东西需要用的银钱,我……怕是帮不上姑娘了。” 他这一次的药草应是卖不了多少银钱,大概只能补一些油盐而已,怕是连米都买不上,而他的屋子里……或许会找得出一些原来的积蓄,不过怕是也不会多。 司季夏羞愧到了极点,不敢再看冬暖故,而是转过了身匆忙地收拾他的药草。 他收留了这个无处可去的可怜姑娘,现下却是连米面都要买不上,这还算什么收留? “不妨事,我这儿还有些积蓄。”冬暖故像是知道司季夏心里想什么似的,声音轻轻柔柔地好似有一只温柔的小手在轻轻抚着司季夏惭愧的心,“公子能给我一个容身之处我已很满足,我已是感激不尽,又怎敢再多让公子为我费心。” 司季夏没有再说话,心里只想着他日后应该如何才能多赚得些银钱。 司季夏觉得他这一次沉睡后醒来后有很多事情和从前不一样,尽管他并不记得从前的事情,可还是可以从一些事情是可以看得出是不一样的。 比如他是一个药农,家里却不见任何晾晒的药草,也不见任何多一个竹筐。 比如他虽然很穷困,但是家里却不见多一个铜子儿,他就算再穷困,也不应当如此才是,否则他的油盐酱醋米这些东西哪里来? 还比如他屋子里的笔墨纸砚,他一个山野药农,会这些东西? 更比如他右肩上的钢铆钉,他是何时给自己钉上这些东西的? 是他忘记的事情忘记得太彻底,还是……那个姑娘骗他? 不不不,他看得出那是一个好姑娘,应是不会骗他才对,更何况骗他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残废有什么好处? 忘了就忘了,没有的再从头来过就是,左不过是多了一个人过日子而已,再过两三个月会再多两个人,日子必然会过得艰难些,他来想法子就是。 这个夜里,司季夏把他那间屋子里的所有东西都翻了个遍,连床底都没有放过,翻出了五两碎银,他很高兴,连忙用一块布帕将碎银包了起来,放在床上。 这个夜里,司季夏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了很多事情。 他想了日后要怎么才能多挣些银钱。 他想了今日他帮冬暖故收拾的那只装着针线和布的竹筐子,想了冬暖故那双不会女红的手要到何时才能缝得出一件小衣。 他想了他的那些药草大约可以卖得多少银钱,若是不用这些碎银的话,够不够补上厨房里的油盐。 他想了明日要早起一些,多准备一些路上吃的干粮,这一趟下山应当会走挺久。 司季夏翻了个身,想到了冬暖故的夫家,想到了她的眼泪,想到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她现在的肚子是七个半多月大,生的时候会是在开春,两个娃娃,准备的东西怕是要多些,开春的天还是寒冷的,必须要准备厚些的包被,家里的锅是不是要换一口大些的?届时可有烧多些的热水,木盆是不是该多买几只? 那个姑娘,看起来什么都不会,这些生娃娃前该准备的东西,不知她有没有想到? 司季夏又翻了个身,叹了口气。 他觉得他还未成亲,就已经操起了当爹的心。 司季夏叹完气,却又不由得轻轻笑了起来。 这样也好,他总归不是自己一人了。 ------题外话------ 昨天加更已毕,于昨天晚上11点08分加更,更新点数18点,叔是一个好作者!哈哈~再次谢谢鼎力相助的姑娘们! 本说今天中午12点更新的,但是叔想给姑娘们来个惊喜,所以叔就努力撸字啊撸字啊撸字啊! 阿季虽然想不起阿暖来,可是阿暖一直都住在他的心里! 姑娘们投评价票的话请投【五星五星五星!经典必读!五星等于经典必读,经典必读等于五星!】五星以下没有作者爱啊啊啊啊! ☆、009、阿暖 日子虽然平静,然冬暖故过得并不平静,不仅是因为她的心不平静,更是因为她觉得她浑身上下都难受,一种说不出挠不到的难受。 在司季夏还没醒之前,她不觉得有什么,她觉得她什么都能忍,而当司季夏醒了之后,她忽然之间觉得身子难受得厉害,她的身子肿了,双手肿了,双腿双脚都肿了,便是脸,也都有些肿了。 本是久久才动一动的孩子,也动得颇为频繁,动得她夜里时常睡不着,更多的时候只能坐起身倚靠在床栏上,睡不着,只能将手放在肚子上,轻哼着歌儿。 冬暖故不会唱歌,她觉得她哼出的歌儿连她自己都不忍听,可偏偏肚子里的孩子们喜欢,因为她只要一哼歌儿,他们便乖乖巧巧地不闹腾她。 每每早上起来穿上鞋子时,冬暖故都有一种她的脚已经不是她的脚了的感觉,肿肿的,像两只大萝卜。 冬暖故觉得她的鞋子变得很窄,窄得勒得她的脚疼得难受,她想着这回下山到县里的时候一定要买一双新鞋子。 自从要照顾司季夏开始,冬暖故的睡眠就变得很浅,如今也依旧很浅,这一日,天还未亮,冬暖故便听到了院子里传来响动声,便披了衣裳站到窗户边瞧瞧,见着有火光从厨房里漏出来,是司季夏起床了,正在准备早饭和他们今日下山路上需要吃的干粮。 冬暖故没有出屋去,相反,她又回到床上重新躺了下来,她还能再睡一会儿,因为她知道司季夏忙完了会来叫她起床。 日子似乎回到了他们刚成亲时在寂药里的日子,他与她总是疏远的,但是他又细心地照顾着她,每日天还未亮时他就已起床,准备好早饭甚至烧好了热水兑好水温给她洗漱,她每每晨起,不管起得多早,他都已经为她准备好了洗漱用的温水和早饭,如今,也一样。 虽然他已不再是她的平安,可他待她,依旧温和,依旧细心,她每每早上起来,堂屋里的桌子上就已经准备好了早饭,她的门前放着半盆凉水,还有一只陶壶,陶壶里装的是热水,给她兑水温用的,怕是倒到盆里来了冷得快。 他甚至,还帮她洗了衣裳,每每她在吃早饭时都能看见他捧着装着已经洗好了的衣裳从小溪方向回来的他,看着他将衣裳抖开晾晒到竹竿上,起初还见他面红耳赤很是不自在,不过过了几天便在他面上瞧不见这种神色了,毕竟亵衣亵裤还是冬暖故自己洗的。 似乎有他在,她什么都不用操心,即便她如今在他心里只不过是一个无处可去的可怜妇人,他只是暂时收留她而已。 他应该……还会娶妻的吧,届时她就在这儿留不得了。 想到这儿,冬暖故忽然觉得自己的心一阵揪疼,疼得她险些要落下泪来,让她就算想再多睡一会儿都睡不着了,只能索性起了身,坐到铜镜前梳理自己的长发。 在小希山上的这些日子,冬暖故一直都是随意地将头发绾绾便可,连妇人家的发髻都不盘了,是以司季夏醒来那日瞧见她的背影才唤她一声“姑娘”。 而冬暖故现下坐在铜镜前,将头发梳顺后,绾起了妇人的发髻,将司季夏送给她的茶梅花簪簪到了发髻上,看着铜镜里脸有些发胖的自己,看着她发髻上的那支茶梅花簪,冬暖故忽然想起了司季夏第一次为她将这支花簪簪到头上的模样。 盘好了头发,冬暖故将摆放在妆台上的那只两个巴掌合起一般大小的木盒子移到了面前来,将其打开了,眉目温柔地看着盒子里的东西。 只见盒子里放着的是两个半掌大小的小人偶,一男一女,男的身上披着一领深灰色的斗篷,女的身上穿着的是素青色的衣裳,两人面上都有笑,只不过男的身上针脚歪歪扭扭,女的身上针脚细细密密很是整齐,一看就是出自不同人的手,却也不难看出这两个人偶,是一对儿。 女的头上还盘着妇人发髻,显然是一对夫妻。 这对夫妻人偶,正是冬暖故与司季夏,司季夏人偶是冬暖故缝的,是她被羿王爷“请”往西山路上因思念司季夏而缝的,冬暖故人偶则是司季夏缝的,是他给他的那只人偶增加的伴儿。 如今,人偶还如昨,人却已非。 冬暖故用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司季夏人偶的脸颊,神情温柔,就像是在抚着司季夏的脸颊一样。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了轻轻的扣门声,伴着司季夏轻轻地声音一并响起:“姑娘。” 冬暖故连忙将盒子合上,并且收进了妆台下的抽屉里,这个盒子应该收好的才是,若是让平安看到便不好了。 门外,司季夏又轻轻敲了敲门,又唤了一声,“姑娘,该起了。” 冬暖故抬手擦了擦眼角,稍稍扬声道:“好,我知道了。” 冬暖故打开房门时,屋外已不见了司季夏的身影,唯见房门前摆着一只木盆,不过木盆旁倒是不见陶壶的影子。 冬暖故躬身伸手探了探水温,温度正好合适,是以就不需要陶壶了,以免她还要再将陶壶提到厨房去。 冬暖故洗了脸,套上一身干净的衣裳,再出屋时,司季夏正好将早饭端上来,是一碗小米粥,粥里加了红糖,堂屋里散着一股甜甜的香味,旁边还用一只大陶碗装着两只正冒着热气的馒头。 馒头的个头偏小,白白胖胖的很是可爱,照冬暖故的食量,吃一碗小米粥再吃这两个小馒头正好合适。 这是司季夏掐着她的食量做的,这些日子,他已经摸准了她的食量,而且发现她吃东西喜欢挑着小个头的吃,怕是蒸了大馒头她没有食欲,便掐成两只小的,这样的话她应该能吃得完。 冬暖故自然知道这样小小的馒头是司季夏特意为她做的,因为没有哪个大男人会蒸这样小小的馒头来吃。 只听司季夏在道:“姑娘坐下来吃,趁热吃比较好,姑娘先吃,我还要去厨房收拾收拾。” “多谢公子。”冬暖故觉得心里又涩又暖。 “姑娘不用总是这么客气,姑娘照顾过我,现下换我来照顾姑娘,并无不妥。”不知为何,司季夏不大喜欢冬暖故总是对他这般客气,总让他觉得有一种远远的疏离感。 不过他也能理解,她瞧着便是有钱人家的姑娘,礼仪道德想来是根深蒂固,再者她是女他是男,虽然住于同一个屋檐下,但他们总归只是寻常到连朋友都算不上的关系,男女授受不亲,还是疏远些为好。 司季夏说完话,朝冬暖故微微点点头,转身出了堂屋朝厨房走去了。 冬暖故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坐下喝粥吃馒头。 司季夏没有进来与冬暖故一块儿吃,他是在厨房里吃的,吃的也是小米粥和馒头,只不过他的是大馒头,小米粥里也没有红糖。 司季夏喝粥的时候在想这一番下山需要添补的东西。 司季夏在心里把最为需要买的东西在心底列了一遍,边收拾碗筷包上干粮和草药边想这个问题,不忘将水囊装满,确定没有忘下什么东西没有拿之后,才去唤冬暖故。 冬暖故从房里出来的时候肩上围了一领深绿色的斗篷,臂弯里还挂着一领深灰色的斗篷,见着司季夏,只听她柔声道:“我在我这边房里发现一领公子的斗篷,时下天凉,公子身子单薄,也当披一领斗篷遮遮寒为好。” 司季夏看着冬暖故已经抖在手里的深灰色斗篷,怎么也想不起来他何时有过这样的衣领斗篷,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也好。” “我帮公子披上,公子可介意?”冬暖故问。 司季夏看着冬暖故的眼睛,蓦地觉得有些紧张,连忙别开了眼,本想说“不用了”,但他开口时却是“多谢姑娘了”,令他觉得他的耳根有些烫。 他的话音才落,冬暖故将手中的斗篷抖了抖,披到了司季夏肩上,而后帮他系上斗篷上的系带。 因为系系带的缘故,冬暖故站得离司季夏很近,近到司季夏能闻到她身上的一股好闻的淡淡清香。 也因为身高有差距的缘故,司季夏能清楚地看到冬暖故长长的睫毛和莹润的小嘴。 他觉得,他甚至还听到了她的呼吸声。 司季夏的心跳得很快,他明明不该对一个有夫之妇有这样的感觉的。 他这难道是对这个姑娘日久生情了? 不不不,他和这个姑娘相识的日子并不长,怎会有的日久生情这一说。 那他为何稍稍靠近她总会觉得紧张? 这应该是男人对漂亮的女人有的正常反应,而他是个正常男人,若是对漂亮的姑娘都没有感觉的话,他怕是都不正常了。 应该是这个原因。 一定是这个原因。 “好了。”正当司季夏在心底再一次给自己这个不当有的感觉定下原因时,冬暖故抬了眼睑,看着他微微一笑。 只一个浅浅的笑容,司季夏觉得他的心跳得更快了,也更不敢看冬暖故的眼睛了。 冬暖故不觉有他,只听她问道:“公子昨日带回来的那只灰毛兔子呢?” “拴在厨房里,给它放了些干草和水,不会饿着它的。”有了话来说,司季夏紧绷的身子这才稍稍放松下来,“回来了我给它钉一个笼子,姑娘觉得如何?” “好。”冬暖故笑了,点了点头。 司季夏将堂屋的大门掩上,出了院子后也将篱笆墙门栓好,这才与冬暖故一齐往下山的方向走。 司季夏看着冬暖故的大肚子,还是不放心道:“姑娘可能行?” “公子放心,我很好。”只要能与他一起,怎样她都不介意,怎样她都觉得好。 “姑娘若是累了或是觉得哪儿不舒服了,定记得唤我一声。”司季夏还是不能放心。 冬暖故不由得笑了笑,问司季夏道:“公子是不是觉得我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弱不禁风一阵风就能倒走两步就会摔?” 冬暖故的问题让司季夏一怔,而后忙摇了摇头,解释道:“姑娘,我,我没有嫌弃姑娘的意思。” “我又没问公子是不是嫌弃我。”冬暖故转过头,看着司季夏,微微挑眉,“照公子的话……是嫌弃我?”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司季夏看着冬暖故带笑的眼睛,又紧张了起来。 谁知冬暖故非但没有理会司季夏,反是拧起了眉,一副忧伤的模样拖着幽幽的语气道:“那就是公子不想收留我了,想要把我赶走了。” “……”冬暖故的哀伤让司季夏慌了神,险些变得口齿不清,“我,姑娘……我……我没有说过要把阿暖姑娘赶走啊……” 冬暖故忽然间怔愣住了,脚步也停了下来。 只定定地看着司季夏,一瞬不瞬。 ------题外话------ 阿暖收到姑娘们的关心~正感动ing~ 姑娘们放心,就算阿季现在不记得阿暖,但是阿暖一直都住在他的心底~ 今天七夕,住有对象的姑娘七夕快乐,没有对象的……就……单身狗的日子才是最爽的! 哈哈~ 这个月的月票榜太凶猛了,叔觉得小命难保啊~姑娘们~求保住~保住阿季在月票榜上的小命,他媳妇儿在这个月或许用小包子回报姑娘们的~哦呵呵呵~ ☆、010、硬闯 冬暖故一瞬不瞬地看着司季夏,这样定定愣愣的模样让司季夏慌了神,以为自己说的话伤了人姑娘家的心,一时间他也傻愣住了,手足无措的,想要说话,却又怕自己说错话惹得人姑娘更伤心。 可就在司季夏紧张得手足无措时,却见得冬暖故笑了,眉眼弯弯的,还轻轻笑出了声。 那笑声轻轻柔柔的,很是好听,就像他房里窗户下的那只月季风铃的声音一样,清脆好听。 司季夏不知冬暖故为何而笑,而冬暖故一笑,他揪紧的心便不由自主地松了下来。 “姑娘……”司季夏还是傻愣在那儿,一头雾水的模样。 冬暖故却是已经朝前走了,边走边轻笑道:“与公子开玩笑的,公子莫当真莫生气。” 冬暖故面上在笑,心底却有些想哭,因为她又听到了平安唤她“阿暖”,尽管后面还加了“姑娘”二字,却也远远胜过他总是唤她“姑娘”。 她喜欢他叫她“阿暖”,她很想听他再唤她“阿暖”,不过怕是不可能了。 然他现下能唤她一声“阿暖姑娘”,她也觉得满足了。 冬暖故朝前走着,迈开的脚步有些大,她走得很快,根本就不等还在后边的司季夏,只听司季夏在她后边很是关心道:“姑娘慢些走,当心脚下滑了摔倒。” 冬暖故没有理会他,司季夏便急急跑到了冬暖故身边,与她并排走着,一路上他的注意力都一直在冬暖故身上,生怕她真会摔了一样。 而从深山间的那个篱笆小院走到水月县上时,倒真如司季夏所料,他们花了整整一个白日的时间,直至日头已然偏西,他们才来到县里,足足比上一次冬暖故与乔小余一起走的时候多花上两个时辰。 只因为司季夏在路上停下来很频发,几乎是走两刻钟又停下休息一刻多钟,倒不是他走不了,而是他照顾着冬暖故,尽管冬暖故说了不打紧,他还是坚持走两刻钟又停下休息,怕冬暖故的身子吃不消。 冬暖故起初休息的两次还与司季夏说不打紧不妨事,之后便不说了,他要停,她便跟着停下,以免他为她担心。 一路上他们是沉默居多,只有在遇到哪里路不平哪里路难走以及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司季夏才会与冬暖故说上几句话,其余时候,他都是认认真真地走路和观察四周情况,生怕他稍一不注意就会有危险靠近冬暖故一样。 唯一让冬暖故觉得诧异的,是司季夏居然还记得下山的路,他是忘了很多事情,可他的心底却一直记得这条路,因为这儿有他的家,不管他去到多久的地方,他终究都要回家来。 他也答应过她,要给她一个家,要与她一起回家来,若是把回家的路都忘了,他还要怎么回来? 或许正因为他真的太想回家来,所以这条回家的路在他的心里仿佛已经根深蒂固,就算他忘记了所有的事情,他依然记得这条路,记得他要回家。 也正因为他记得这条路,记得这个小希山上的家,所以他认定他一直住在这儿,认定他就是一个山野药农。 除了这个原因,冬暖故再想不出其他让司季夏仍清楚地记得这条山路的原因。 不过司季夏这么清楚地记得这条山路怎么走,怕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有何不妥,好像他天生来就应该知道这条路怎么走一样。 司季夏没有察觉,冬暖故就什么都不说,因为于如今的他而言,忘却过往没什么不好。 就连水月县,司季夏也不觉得太过陌生,就像这真真是他一直生活着的地方一样。 水月县不大,在这儿居住的百姓自也不多,所以不管是路边的小摊还是有铺子的人家,皆收摊打烊得较早,现下日头还挂在西边天际的群山后,路边的小摊有些正在收摊,有的则是已经收好了摊铺,路旁的铺子有些已经上好了门板,有的则是已经打烊完毕,偶尔还闻得有妇人呼唤小儿回家吃饭的叫喝声在深巷里响起。 “时辰已晚,怕是布庄也已打烊,姑娘想来该是很累了,先找个落脚的地方歇歇,明儿天亮了我再陪姑娘去买姑娘想要采买的东西如何?”司季夏看着行人寥寥这有秋风卷过的街道,对冬暖故温和道。 “听公子的。”冬暖故朝司季夏微微颔首,“不过我想先去拜访那户曾经帮助过我的人家,公子可先去找家客栈歇下,稍后我再去找公子。” 司季夏默了默,他本是想说“明日再去拜访如何?”,然他终是没有将这句话问出口,而是道:“水月县不常有外人来,客栈的客房向来总有空房,我不着急歇脚,先陪姑娘去姑娘想要拜访的人家,过后再找客栈歇脚也一样。” “那就多谢公子了。”冬暖故再次朝司季夏颔了颔首,转身往东南方向走去。 冰刃和乔小余的家在水月县的东南方向,在一条很安静的巷子里。 巷子里的人家不多,且都是小户人家,院门都是一丈左右宽而已,有些刷着黑漆,有的则是连漆都不刷,直接用着木头本身的颜色。 冰刃家的院门便是连漆色都不上的本身木色,门前挂着一盏不新不旧的风灯,灯罩是空白一片,什么字都没有写,好像住在这里边的是一户无名无姓的人家一般。 此刻天还未暗,是以风灯还未点亮,只是在秋风中轻轻摇晃着而已。 司季夏陪着冬暖故来到冰刃家门前,看着冬暖故抬手去叩响门上的铜。 “铛铛,铛铛铛……”冬暖故轻敲着门上的铜环,稍后只听得门后传来姑娘家的声音,“来了来了,稍等等。” 而后就是门闩拉开的声音,再然后就是一个身穿紫色裙裳盘着妇人妇人发髻的年轻姑娘将门打开了。 司季夏瞧见那个紫衣姑娘打开院门瞧见冬暖故与他的时候满目的震惊,司季夏客气地朝她微微垂了垂首,随之对冬暖故道:“我就不便陪姑娘进去了,就在这儿等姑娘便好。” 司季夏这话才说出口,本就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的乔小余这会儿更是睁大了眼一个字都吭不出,只是愣愣地看着司季夏。 “好,我不会呆太久,很快就会出来了。”冬暖故朝司季夏淡淡一笑,而后拉着惊愕不已的乔小余进了院子,且还将门关上了。 “夫人,公子他……他……”乔小余回过神来时虽然说话了,一时间却是不知该说什么该问什么才是好。 因为看公子的神情听他说的话,就好像……就好像不认得她乔小余这个人一样,不仅如此,公子好像连夫人都不认识了!因为公子竟是称呼夫人为“姑娘”而不是“阿暖”!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到堂屋去说吧,在这儿说怕是他能听到。”乔小余才张张嘴,冬暖故立刻抬手轻捂住她的嘴打断了她的话,并且将声音压得低低的,“冰刃兄可在家?” 乔小余连忙点了点头,冬暖故这才将手从乔小余嘴上拿开。 只听乔小余急急道:“大侠在睡觉,我这就去叫他!” 乔小余说得急急忙忙的,而后急急忙忙地先往两开间的堂屋方向跑去了。 秋风卷着些枯叶吹进巷子里来,有些寒凉。 司季夏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再轻轻吸了吸鼻子,他觉得空气里好像有些湿意,再看天色,有种快要下雨了的感觉。 秋风拂过司季夏的脚边,拂过他的身子,拂得他肩上的斗篷迎风而扬。 秋风似乎更大了些,吹得门前的那盏无字风灯摇晃不已。 司季夏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忽听得院子里传出男子怒气冲冲骂骂咧咧的怒喝声,司季夏的第一反应是想去敲门看看里边发生了什么事,看看那个姑娘可还好,不过他忍住了,因为他还不能这么多管闲事。 司季夏本是觉得自己不该多管闲事,但当他听到院子里传来冬暖故一声惊呼声时,他再也不能冷静,进而抓住了门上的铜环用力敲着门。 冬暖故的那一声惊呼声不大,且还隔着一道厚厚的院墙,司季夏本不该听得到才是,可是自他听到院子里传出男子的怒吼声开始,他就极为认真地听着院门后的动静,是以他捕捉到了冬暖故的惊呼声。 “姑娘!姑娘!”司季夏用力敲着门上的铜环,声音很急,神情也很急,因为他的心很紧张,还有些不安。 这院子的主人家如此凶悍,姑娘可还好? “铛铛铛——”铜环敲打到门木上发出的声音仿佛能响透整条巷子,司季夏更着急了,“阿暖姑娘!” 院子里忽然安静了下来,静得司季夏的手已经松开了铜环正打算要将这院门撞开,万一姑娘在院子里真出了什么意外,他不敢想象。 而就在这时,院门打开了,开门的不是方才那个身穿紫色裙裳的年轻女子,而是一名身穿暗绯色短褐且头发乱糟糟的年轻男子。 男子的眼神很凌厉,凌厉得就像一把刀,让人只看一眼就有心惊肉跳的感觉,感觉那把刀随时都会劈到自己身上来一样。 且还不待司季夏说上什么,他就听得开门的男子凶神恶煞地吼道:“敲什么敲!?信不信老子躲了你的手!?” “打扰了兄台实为抱歉,在下想找方才进到兄台这院子里来的那位姑娘。”司季夏不慌不乱,很是客气有理道。 “老子这儿没人,你该滚哪儿去就赶紧滚哪儿去!”冰刃盯着一脸严肃正经的司季夏,不仅眼神冷如刀,就连声音都冷得好像刀一样。 而他的手上,就有一把刀,不是刀,是剑,他的冰刃剑,他寸不离身的利剑。 司季夏自也看到了冰刃手中的剑,他的眼神沉了又沉,还是冷静地沉声道:“在下方才亲眼瞧着那位姑娘进去了,又怎会不在里边,还请阁下让在下见到那位姑娘。” “呵!你说她进了就是进了!?老子说没有就是没有!”冰刃嗤笑一声,“怎么着,难不成你还想闯进老子家里亲自找上一找不成?” “阁下若是执意不让在下见到那位姑娘的话,在下也只好硬闯了。”司季夏眼神沉沉,脸色也变得沉沉冷冷。 他直视着冰刃的眼睛,若说冰刃的眼神冷得像一把刀,那司季夏此刻的眼神就寒得像一柄剑,已经马上就要出鞘的利剑。 这样的眼神,让冰刃以为他又变回了原来的那个五百两,但是他知道不是,因为五百两不可能不认识他。 “硬闯?”冰刃又嗤笑了一声,“就你这一阵风就能吹倒你的模样,你闯得进来?” “闯不进也要闯,在下一定要见到那位姑娘。”司季夏知道自己不可能从眼前这个男子面前闯得进这个院子,就像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儿来的勇气一样。 “啧啧啧,看你这视死如归的样子,还以为你是要冲进来救你的女人一样。”冰刃边冷笑边将手握到了剑柄上。 司季夏不畏不惧,反是冷冽道:“她就是我的女人。” 司季夏说出这句话时,他愣住了,因为这句话是他想也未想就脱口而出的话。 而当他说完这句不假思索的话后,他怔愣更甚。 因为他瞧见了冰刃身后那抹素青色的人影。 ------题外话------ 她是我的女人!我的女人!女人! 哦呵呵~ 暖冬章节已经开始~就算阿季不记得阿暖,他也会对阿暖好的! ☆、011、秋雨 司季夏瞧见冰刃身后那抹素青色人影的那一瞬间,他不仅身子紧紧地绷了起来,整个人都愣住了,还有一种想要将自己的舌头咬下来的冲动。 他他他,他方才说了什么!? 正当司季夏又怔愣又羞愧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冬暖故说话了。 “可是公子找我?”冬暖故正从院子里的堂屋方向走来,而堂屋离院门还有一段距离,司季夏在心里想她应该没有听到他方才说的话才是,应该没有听到才是。 若是听到的话,若是听到的话…… 司季夏忽然没有胆量往下想,因为他觉得太可耻。 “方才……方才听到姑娘的惊呼声,就想,就想看看姑娘可还好。”司季夏往后退了一步,不仅不再是方才和冰刃对峙的冰冷模样,他甚至连头都低下了,一副惭愧卑微的模样。 冰刃倏地拧起了眉,定定盯着司季夏看。 冬暖故则是从冰刃身后走了出来,跨出了门槛,走到司季夏面前,声音还是如平日里般柔柔的,“让公子挂心了,方才我只是脚下不小心滑了一下险些摔倒而已,公子无需挂心。” “那姑娘可有哪儿受伤?”司季夏连忙又抬了头,急急问冬暖故,一副关切到紧张的模样。 “我没事,公子莫担心。”瞧见司季夏这自然而然流露出的紧张,冬暖故觉得心很涩,却也很暖。 司季夏没有着急应声,而是将冬暖故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才稍稍舒了一口气道:“姑娘没有伤着就好。” “怎么?还怕我们虐待一个大肚子的女人不成?”一直拧眉定定看着司季夏的冰刃冷笑一声,嘲讽道,“不是想和我打架的吗?怎么不动手了?” “方才在下一时间太过紧张,是以才对兄台多有得罪,还请兄台见谅。”司季夏有些尴尬,朝正倚在门框上将冰刃剑抱在怀里的冰刃抱歉道。 “见谅?”冰刃又是嗤笑一声,继续嘲讽道,“我和你又不认识,我为何要见谅?我现在就是想揍你,你信不信?” 冰刃以为会在司季夏面上再看到方才那冷冽如利剑般的凌厉神色,可他想错了,此时的司季夏只是对着他将腰身躬得更低道:“在下无礼在先,阁下若真是要动手,在下不会避让。” “哼!”冰刃用力哼了一声,“揍你这么一个风吹就能倒的病秧子样的人,老子还不稀罕!” “多谢兄台原谅。”司季夏还是十分客气有礼。 好像只要冬暖故安然无恙地回到他的身边,他就能敛起他性子里的所有锋芒。 冰刃不理会,只是更用力地哼了一声,将下巴抬得高高的。 他生气,他很生气,因为他实在不能相信司季夏把所有过往都忘了的这个事实,将什么都忘得干干净净的,忘了他欠他的酒,甚至把他最疼爱最在乎的媳妇儿都忘了。 不过,他真的把他的媳妇儿也忘得干干净净了? 想到这儿,冰刃将眉心拧得更紧。 而后只听“砰”的一声响,门外已不见了冰刃的身影,相反,本是打开着的院门此刻已经阖上了,里边还传来上门闩的声音。 院门被冰刃一声不吭地用力阖上了,震出一声闷响,也震得司季夏极为震惊又惭愧,低着头不敢看冬暖故,只是不安道:“姑娘,我……我并非有意……” “公子无错,只是这主人家的性子向来如此,公子莫往心里去。”冬暖故知道冰刃是气急了才会这般,冰刃是个十分重情义的兄弟,他并无怨怪司季夏的意思,只是他稍微需要一点时间来接受他的兄弟已经忘记他们曾经月下欢快对饮的事情。 “可是我……”司季夏还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事,他方才或许真的不该去敲门的,“害得姑娘被主人家怨怪了,我……” “公子不用自责,这个主人家要不是这般的脾气性子,怕就不是他了,不妨事的。” “姑娘……与这户人家很熟?”司季夏问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有些低,还是没有抬头来看冬暖故,垂在身侧的左手抓得有些紧,其实他还想问“姑娘会不会搬来这儿来住”,但是他不敢问。 他怕她真的搬来这儿来住,因为他们若是熟识的话,她大可以暂住于这户人家的。 冬暖故默了默,才微微点了点头,道:“他们曾在我最痛苦最难熬的时候帮助过我,我很感激。” 冬暖故说完,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微微笑了起来,“可他们从未想过要收留我。” 因为她不需要任何人的收留,因为她有家。 只不过这个原因,她的平安不知道而已。 司季夏不仅没有抬眸,反是匆匆地转了身,有些匆忙道:“姑娘走了一整天的山路,想是累极了,还是速速去找一家客栈歇下为好。” 司季夏的匆忙转身,是因为他觉得他心里的想法像是被冬暖故看穿了一样,他有些难堪。 冬暖故不介意司季夏的反应,只是浅笑着走在他身旁,因为她知道她的平安就是这样的性子,在不相识的时候总是容易紧张又小心翼翼的,不知再过些时日,他会不会又变成那个喜欢对她笑的平安? 冬暖故又抚抚自己的肚子,笑意柔柔的,你们觉得会不会?孩子们? 冬暖故之所以眉眼里扬着柔柔暖暖的笑意,是因为司季夏方才对冰刃说的那句话。 她就是我的女人。 她听到了,只不过司季夏以为她没有听到而已。 只是不知他有几分是出自他的内心,还是他觉得这样回答冰刃才是最好的? 可不管如何,他都是为了能见到她才把这话说出口的,这样她已觉得很满足。 秋风卷着枯叶,吹过行人寥寥的街道,显得秋意浓浓,从冰刃家那条巷子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暗的苍穹中忽然飘飞起了雨水来,落到面上额上脖子里,带着冰凉的寒意。 司季夏边走边抬手来解系在自己脖子下方的斗篷系带,将系带解开后他忽然停了下来,他停下,冬暖故也不由得随他停下,正当冬暖故要问他“怎么了”的时候,司季夏忽然将他肩上的那领斗篷披到了冬暖故头上来,边拉拉斗篷边对冬暖故道:“下雨了,风有些凉,姑娘怀着身子,多披一件斗篷才是好,雨还不大,斗篷应该能为姑娘遮些雨。” “来,姑娘自己揪着斗篷的口子。”司季夏确定将冬暖故裹好了之后,才将捏在手里的斗篷等着冬暖故抬手。 冬暖故抬手来抓住司季夏罩在她头上的这领斗篷时不小心碰到了司季夏的手背,惊得司季夏连忙收回了手,只听他急急忙忙道:“好了,姑娘,我们该去找客栈歇脚了。” 司季夏说完话并未即刻就走,而是在等冬暖故,他要等她走了他才迈开脚步。 “多谢公子。”冬暖故将披在自己身上的司季夏的那领斗篷抓得紧紧的,将自己的整张脸都埋在斗篷的阴影之中,目光则是落在司季夏那被秋风吹得晃动不已的右边袖子上。 他残缺了的右臂一直是他的短处,是他心底的伤,他从不轻易将他的残缺曝露出来,就算他这番醒来之后似乎对他的残缺不像从前那般耿耿于怀,但绝没有谁人在能隐藏自己残缺的时候偏偏要将自己的残缺曝露出来,他也一样。 但他现下却是为了不让这细细的秋雨淋到她,为了让她能在这寒凉的秋风中多得一些温暖,他竟是毫不犹豫地选择将他的斗篷披到她身上来。 他对她的好,已远远超过了他对一个陌生可怜又无依无靠的大肚子妇人的同情。 还有他对冰刃脱口而出的那句话。 就好像……他根本不曾忘记她一样。 “姑娘,方才……方才我说的话……”此时的司季夏已经与冬暖故走出了冰刃与乔小余家的那条巷子,走在行人寥寥灯火寥寥的街道上,本是安静地走着,过了好一会儿,只听司季夏有些迟疑有些紧张又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娘可有听到?” 她应该没有听到的吧?应该没有……吧? “公子说的什么话?”冬暖故反问,故作不知,“我见到公子前公子与那位兄台说的话?” “嗯……是。”司季夏点了点头。 “我没有听到。”冬暖故肯定道,“公子与那位兄台说了什么紧要的话么?” “没,没什么!”司季夏连忙应声,这才觉得突突直跳的心这才安静下来。 姑娘没有听到就好,没有听到就好,否则他该无地自容了。 冬暖故浅浅笑了起来,没有再说话。 雨愈下愈大,冬暖故走得离司季夏很近,近得她身上的斗篷已经贴上了司季夏的左臂,司季夏本是觉得这般有些不妥,想要往旁移开些,想想还是算了,这般离得她近些,还能为她挡些风。 而冬暖故身上的斗篷贴着司季夏的左臂,从后边看来,就像他的双手交握在一起似的。 冬暖故喜欢这样的感觉,即便不能拥抱他,即便不能握着他的手,能离得他近些,也是好。 冰刃与乔小余的家离白日里热闹的地段有些远,而从水月县的客栈则是集中在比较热闹的地段,因为客栈除了给客人提供住宿外还要供客人打尖,是以几乎没有哪个店家会将客栈开在僻静的地方。 从冰刃与乔小余的家去往热闹的地段,经过的第一家客栈,就是去年入冬时节冬暖故陪司季夏来到这水月县小希山上给他的阿爹上坟时宿过的那一家客栈。 冬暖故还清楚地记得那是他们第一次知道对方的秘密,他知道她其实会说话,她知道了他其实会武功。 冬暖故甚至还记得他躲在那间阴冷狭小的下下等房里用脚处理他手臂上的伤口的模样,紧张的,局促不安的,生怕她见到了会嫌弃他。 可是他不知,她若是嫌弃他的话,早在喜堂之上他扯下她的盖头来的那一刻就该嫌弃他了。 想到了他们相识最初的事情,冬暖故的思绪不由得有些飘得有些远了,以致于司季夏已经朝那间客栈直直走去了她都没有察觉。 待冬暖故回过神来时,司季夏只差七八步就要走进了那家客栈,那个正坐在门槛后一条长凳上的小二哥已经笑眯眯地站起来就要迎客。 冬暖故还记得那个小二哥,还是他们去年来时招呼他们的那个小二哥,不过这小二哥本是笑眯眯的,在瞧见司季夏那只随着他走动而左摇右晃的右边衣袖时,他脸上的笑意忽然就变得奇怪起来,目光紧紧锁在了司季夏的右边衣袖上。 雨已经下得很大了,已经将司季夏身上的衣裳湿了大半,也将他空荡荡的右边衣袖湿的皱巴巴的拧黏到了一起,使得他的残缺曝露得愈发明显。 冬暖故站在司季夏身后,不知道他此刻面上是何表情,但她知道他心里肯定难受。 可他却没有停下脚步,因为他要快些让她能有个地方避雨。 眼见那小二哥已经努力调整好自己的笑脸招呼了司季夏,“客官——” “平安!”冬暖故却在这时急忙唤了司季夏一声。 司季夏的脚步猛然顿下。 ------题外话------ 其实五百两还是对媳妇儿很好的啊~ 啊~又到了月票榜战斗激烈的月底时段了,姑娘们有票子的给叔打鸡血啊打鸡血~!有了鸡血叔才能让小包子快快现世啊~哦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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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二哥的话音才落,还未等来掌柜的回答便先等到了他的一记爆栗,赏在他的额门头上,只听掌柜的骂他道:“招呼不来生意居然还敢问我这种蠢问题!?有这等闲功夫就赶紧干活去!” 小二哥捂着被掌柜的敲得生疼的额头,立刻灰溜溜地去干活,还不忘碎碎念叨道:“我就是觉得那个客人眼熟啊也有错?真是的,掌柜的还是那么凶。” 街道上,司季夏想走快些却又不敢走得太快,不仅怕冬暖故跟不上,还怕她不小心摔倒,毕竟下雨了,地滑。 司季夏觉得真是好不容易走到了下一家客栈,司季夏连脸上的雨水都还未来得及捋掉便大步跨进了客栈的门槛问掌柜的道:“店家,可还有房?” 店家看着司季夏一身湿漉漉的,是个残废就算了,穿的还寒碜,连客气都懒得客气,只不屑道:“下房没有了,只剩下中等房和上等房了。” 店家连“要不要住?住什么房?”这样的问题都省了,好像已经咬定了不管是上房还是中等房,司季夏都住不起似的。 谁知司季夏默了默后道:“要一间上等房和一间中等房。” “一共一两银子,来,先交了钱,我才带你们上房间去。”店家还是一副看不起人的口吻,司季夏不介意,只是低头从怀里摸出银子来。 这本是要为姑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备些东西用的银两,倒不想在这县里的客栈宿一宿居然就要花掉一两银子。 司季夏心下叹了一口气,不过不能让姑娘歇得不舒服,银钱花了,他再多多想法子再挣回来就是。 冬暖故站在司季夏身旁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颇为小心地从怀里摸出一块藏青色的布帕,将布帕打开,里边是五两碎银。 是她趁他在厨房里忙活的时候悄悄往他屋里箱子底塞的那五两碎银,她本想多塞一些,怕他起疑,是以作罢,毕竟一个山野人家能存住五两银子已经算是极为不错了。 而店家在瞟了浑身被雨水打得半湿的司季夏一眼,认定他就是个穷酸土包子后再没认真看过他一眼,也没有看冬暖故一样,反正在他眼里,一个穷酸土包子带着的女人又能有多好,顶多不就是一个山野村妇? 店家将司季夏交给他的房钱在手心里掂了掂后,抓了放在柜台上的灯台,朝楼上放走,“跟我来吧。” 店家走在前边,又因为他瞧也未瞧过冬暖故一眼,是以他根本就没有发现冬暖故看他的眼神,那种在她眼里已经很久都没有出现过了的似笑非笑的冰冷眼神。 不过她很快又在司季夏转头来看她时敛起了这种眼神,她面对司季夏的,只是轻轻柔柔的笑意。 上等房自然是给冬暖故住的,虽说是上等房,却不见得房间有多好,不过是打扫得很干净,环境较为安静而已,店家将他们领进客房后只道了一句“有需要就下楼找小二”便下楼去了,多一声招呼都没有。 司季夏将这上等房打量了一遍后,才看向冬暖故,温和道:“姑娘累了,先歇歇,我下楼让店小二给姑娘备些泡澡用的热水来,姑娘好好洗洗这一天的疲乏,我就在楼下最里一间房,姑娘若是有事,可下楼找我。” “姑娘也一定饿了,我下楼顺便让店家准备些吃的上来。”司季夏说完话静默了下来,等着看冬暖故有什么要交代的,冬暖故没有说别的,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道:“多谢公子,那就劳烦公子了。” “那我下去了,姑娘暂歇着。”司季夏在离开前又道,“姑娘肩上的斗篷快些拿下来,斗篷上的雨水要是凉到姑娘便不好了。” “好,我知道了。”冬暖故朝司季夏微微一笑,司季夏连忙将房门掩上了,匆匆下楼去了。 他的心跳得有些快,他好像每次看到姑娘对他笑的时候都会觉得心跳得很快,因为他觉得她笑起来很美,美得就像她发簪上那朵盛开的茶梅,美得就像她窗台上摆放的那一盆月季花,让人移不开眼,让他想要多看一会儿却又不敢。 他厌恶自己这样的念头,他觉得自己很无耻。 司季夏捏捏自己的颞颥再拍拍自己的前额,好似以此就能驱散他这种不当有心跳一样。 上等房里,冬暖故脱下了身上的两领斗篷,分别挂到了衣架上,而后站在客房的后窗前,推开窗户,看着窗外的景色。 有雨,视线里的夜色显得很黑。 不过冬暖故知晓并非是夜色太沉黑,而是她视线的前方是一座山,与小希山连着的大希山,同小希山一般林木葱茏少有人走。 冬暖故将手放在窗棂上,十指轻轻敲着窗木。 她在笑,只不过笑容很冷,比窗外的秋雨还要冷。 热水备上来得很慢,慢得就好像他们根本就没有得到客人该得的待遇一样,还是司季夏下去催了好些遍,店小二才将热水提上来。 不过热水是备上来了,凉水却没有,凉水是司季夏自己去提的,冬暖故站在窗户后边看着后院里在水井边上正在用脚踩着辘轳将身子深深躬下去提起木桶的司季夏,她眸中的寒意犹如冰霜。 司季夏住在冬暖故楼下,他下楼去休息时还特意交代了冬暖故要将门闩闩好,冬暖故点了点头,又朝他微微一笑,司季夏连忙又匆匆走了。 司季夏还是和原来在寂药里的他一样,似乎不管别人对他怎样他都不计较,似乎不管什么事他都能逆来顺受。 而冬暖故也依旧和原来一样,他能忍,不代表她也能忍也需要忍。 她不需要忍,也不想忍。 谁也不可欺辱她的平安! 将近子时,秋雨已停。 冬暖故还没有睡,她只是站在窗边,看着那狗眼看人低的店家打着呵欠进到了后院来,进了后院最里边那一间装着雕花窗户的屋子,然后她听到了女子的娇吟声从那雕花的窗户里边透出来,尽管细微,她依旧听得清楚。 冬暖故又笑了,笑得轻轻的,却还是冷冷的,与对司季夏的笑相比,直是霄壤之别。 冬暖故轻轻抚抚自己的肚子,从衣架上扯下她的那领深青色的斗篷来披到肩上,吹熄里桌上的灯火后打开门闩,离开后不忘将房门紧紧掩上,而后脚步轻轻地下了楼去。 走到二楼的时候,冬暖故稍稍停下脚步,站在楼梯口看向走廊的尽头,听着这层楼传出来的巨大鼾声,她看着漆黑的走廊尽头少顷,才又继续下楼去。 楼下的厅堂早已熄了灯,厅堂很安静,后院也很安静,唯有女子低低的娇吟声在夜色里高高低低的起伏着,还有一盏昏黄的风灯挂在后院的一株桃树上。 后院有一扇后门,是冬暖故站在楼上上等房的窗户后观察到的,冬暖故取了挂在桃树上的风灯,站在后门背后稍稍观察了门闩少顷,而后轻轻拉开门闩,跨出了矮矮的门槛。 门从外无声无息地阖上了,门闩竟也从门外无声无息地闩上了! 冬暖故站在客栈后门外,将拿在手中的茶梅花簪重新簪到发髻上,拉上风帽,打着风灯,朝大西山的方向去了。 浓浓夜色里,她走得很快,脚步不见丝毫迟缓,从后边看,根本就看不出她其实已经怀了将近八个月的身孕。 司季夏这一晚上睡得并不踏实,因为他不放心,不放心冬暖故,总怕她独自住在三楼的客房会生了什么意外。 司季夏一晚上时常醒来,他有好几次想要上楼看看冬暖故是否还好好地在房里,不过想想还是作罢,他觉得是他想得太多了,水月县向来平和,除了有些商人会比较尖酸刻薄外,歹人向来很少,这个店家也只是个看不起穷人的商人而已,也不是什么歹人,这家客栈并无什么危险的。 这般想着,司季夏才稍稍入了眠,当天色蒙蒙亮时,司季夏被一声惊惶恐惧的尖叫声惊醒,尖叫声是从后院的方向传来,先是女子的惊惶尖叫声,随之也响起了男子的惊惶喊叫声。 司季夏听得出这男子的声音是这家客栈店家的声音。 只听他们在惊恐万状地喊叫:“啊——啊啊啊啊!蛇!有蛇!滚,滚开!” 一时间,二楼的客人全都被惊醒了。 司季夏的第一反应时跑出客房直冲三楼,他一时着急得莫说忘了披上一件外衫,便是连鞋子都忘了穿了,就这么慌张地跑到冬暖故的房门前,急急忙忙地敲冬暖故的房门。 客栈里怎么会有蛇!?姑娘可还好!? 司季夏急急忙忙地敲冬暖故的门,神色和语气皆很紧张地唤她道:“阿暖姑娘!阿暖姑娘!” 就在司季夏欲再次敲响冬暖故的房门时,紧闭的房门从里打开了,伴随着冬暖故柔和又有些懒散困倦的声音响起,“公子怎么了?” 司季夏听到了冬暖故的声音这才稍稍安下心,随即急急问道:“姑娘可还好?” 司季夏的话音才落,这才瞧见冬暖故只穿着一件里衣,肩上披着他昨夜给她披上的那领深灰色的斗篷,乌黑的长发垂散在肩上,此刻她那一双漂亮得好似闪耀着漫天星斗般的眼眸还有些未睡醒的倦意,见着司季夏,她还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可明明冬暖故就是一副还未睡醒的模样,司季夏也还是觉得好看,紧着他被自己这样的想法吓了一跳,连忙往后退开一步,匆匆瞧一眼冬暖故,瞧见她还好好,又紧忙垂下了眼睑不敢再多瞧她一眼。 “我很好,公子这是怎么了?可是找我有事?”冬暖故故作睡得很沉是以未听到后院里那吵闹的响动的模样。 “没,没什么,只是来看看姑娘醒了没有。”司季夏有些尴尬,见着冬暖故安然无恙的,且一副堪堪才被他的敲门声吵醒、根本就没有听到后院动静的模样,司季夏忽然间就改变了主意,不打算将后院里那突然而起的响动告诉她,以免让她受惊,便找了个这么蹩脚的理由。 “本是还在睡的,公子这一敲门,我自然就是醒了。”冬暖故没有拆穿司季夏,只是轻轻笑了笑而已。 “抱歉,十分抱歉,不知姑娘还在睡。”司季夏很惭愧,他很想让冬暖故再睡一会儿,不过他想到后院正在闹蛇,便作罢了,只好询问冬暖故道,“姑娘可还要再睡一会儿?姑娘若是不睡了的话,我们……我们一起到外边吃些早饭如何?” 冬暖故听到司季夏居然越她吃早饭,她眼里最后那些微装出来的睡眼惺忪立刻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听她愉快道:“好,那公子稍等等我,我收拾收拾就下楼找公子。” 司季夏听到冬暖故这么愉快的声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他见过姑娘的笑都是柔柔的,说话的语气也是柔柔的,像是她根本就不会大喜大悲一样,他倒不知原来姑娘说话的语气也会这般欢快。 姑娘的语气这般欢快,那姑娘脸上的笑容是否也像她的语气一样欢快? 司季夏很想看看冬暖故笑得欢快的模样,是以他抬起了眼睑,然他面前只留着一扇打开了的房门,却已不见了冬暖故的身影。 司季夏有些失落。 可就在这时,屋门后忽然探出了一张精致的小脸,正笑得眉眼弯弯地看着他,语气欢快地冲他道:“公子莫再忘了穿鞋。” 冬暖故笑着说完话,将房门关上了,唯留怔怔回不过神的司季夏站在门外。 ------题外话------ 哗,又到了月末了,叔这个月好像没有请过假!难道又是全勤月?哈哈~ ☆、013、早饭 他是看冬暖故的笑颜看得痴了,待他反应过来时他才觉得脚底有些凉意,不由低头一看,才发现他方才下床后竟是忘了穿鞋。 司季夏低头看着自己赤着的双脚,不由也笑了起来,转身快步朝楼下走去了。 原来姑娘笑得欢快时是这般动人,像个可爱的小姑娘。 只是……姑娘为何突然间会变得这般欢快? 司季夏想不明白,不过他就算想不出个所以然也无所谓,只要姑娘开心,他就觉得高兴。 司季夏与冬暖故离开客栈时,客栈里还是吵吵嚷嚷乱哄哄的,冬暖故故作不知地问司季夏:“这儿发生了何事,公子可知晓?” 已经离开了客栈,司季夏便不再担心会吓着冬暖故,这才如实道:“后院闹蛇,钻了好些条到了店家的床上,已经吓晕了店家的夫人。” “蛇?”冬暖故心底在笑,面上却是疑惑道,“这种时节,如何还会有蛇?” 他们应该庆幸她放到他们房里的只是些没有毒性的孩子而已,若是再有下一次,便不再可能是没有毒的孩子了。 “这我便不知了。”司季夏微微摇了摇头,“先前怕吓着姑娘,是以没有与姑娘说。” 忽然有小贩的吆喝声从前方街角传来,冬暖故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抬眸看着司季夏,笑着问他道:“公子,早饭吃豆浆油条可好?” 原是前方街角有一家卖豆浆油条的摊铺,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少年正在一边帮一位中年妇女收拾碗筷一边偶尔大声吆喝一句。 而司季夏对冬暖故的笑哪里有抵抗力,只要她笑着与他说上什么,他除了点头说“好”以外,再不会说其他了,怕是就算冬暖故说要天上的星星,他都会点头说好。 不过冬暖故从不是无理取闹的人,从不会让他为难。 摊子很小,但客人却不少,不过来这小小的街边摊铺吃豆浆油条的都是一些粗人,大多都是放着桌子不坐,而是捧着豆浆抓着油条蹲到一旁三两口喝完吃完就走了的,因为他们还要抓紧时间去干活,他们可没有过多的时间花费在早饭问题上。 摊子小,且还有些脏,司季夏怕冬暖故不能接受这样的环境,正要问她要不要到馆子里去吃的时候,冬暖故已经在一张空着的桌子旁坐了下来,还不待司季夏说什么,那穿着一件旧得有些发白的布衣小少年便跑了过来,十分热情地问冬暖故道:“大姐姐要吃什么,要豆浆油条还是要豆腐脑儿?我阿娘做的豆浆可是咱水月县最好喝的,做的豆腐脑儿也是咱水月县最好吃的!看大姐姐的模样,一定没来我们家吃过豆浆油条,大姐姐都尝尝怎么样?” 小少年的双颊有些微的干裂,是以他的双颊有些红扑扑的,正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期待地看着冬暖故,好像冬暖故只要说个“不”字,就会碎了他满眼的兴奋和期待一样。 而小少年的话音才落,便听到他身后那位正在将搓好的面条下油锅炸的中年妇人笑着对冬暖故道:“姑娘可别听这小子胡说,我这不过是一个养家糊口的小摊子而已,可不敢称什么‘水月县第一’。” “行了小皮儿,别闹客人。”妇人斥了小少年一句,不过虽说是斥责,语气里却还是满满的慈爱。 小少年不服气地朝妇人咧咧嘴,哼了一声,妇人无奈地摇了摇头,继而才又问冬暖故道:“我这儿摊子小,除了豆浆油条之外就只有豆腐脑儿了,姑娘要吃什么?” “我要一碗豆浆,一根油条,再来一碗豆腐脑儿。”冬暖故笑答道,而后转头问坐在她旁边的另一条长凳上的司季夏道,“公子要吃什么?” 司季夏还未答话,就听得那妇人呵呵笑道:“小伙子这么早就陪媳妇儿出来吃早饭啊,像小伙子这么体贴媳妇儿的相公可是不多哪,你媳妇儿大着肚子,你可要好好照顾才是啊。” 司季夏的耳朵瞬间红透,连忙着急地要解释:“不是的,这位大姐,我……” 可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那笑呵呵的妇人打断了,“小伙子要吃什么哪?要和你媳妇儿的怎么样啊?” “我……”司季夏此刻已不仅是耳根红透,便是连脖子根都红透了,他还是想要解释,他怎能……他怎能如此占了姑娘便宜,不可,万万不可。 可他才说了一个“我”字,他的话又一次被打断了,只不过这一次不是被那妇人打断,而是被冬暖故打断。 只听冬暖故语气如常道:“大姐再给他加两根油条。” “好嘞!”妇人爽快地应了一声,而后扬声唤那小少年道,“小皮儿,给客人盛豆浆和豆腐脑儿,再上四根油条。” “来啦来啦!” 而此刻,司季夏正面红耳赤错愕不已地看着冬暖故,只见冬暖故也正看着他,淡淡笑了笑,轻声道:“公子是否觉得我厚颜无耻?” “不,不是的。”司季夏惊了惊,慌忙道,“姑娘是好姑娘,我并未这般想过姑娘,我只是……怕有损姑娘名声。” “这儿除了公子与那曾经帮助过我的夫妻二人,再无第四人认识我。”冬暖故还是浅浅笑着,“若真要说损名声的话,怕是我损了公子的名声才对。” “不不,我不妨事,我也和姑娘一样,这儿也没人识得我的。”司季夏微微低下了头,很是卑微道,“就算有人认识我,也不会有人介意一个山野药农有没有名声。” 他自小就生长在小希山上,他已不记得他多少时日下一次山,他只在心里隐隐有感觉,感觉他与这水月县是格格不入的,这儿的人,并不欢迎他。 他们说话期间,小少年已经将豆浆油条盛了上来,又转身去舀豆腐脑儿去了。 豆浆和油条放在桌子中央,司季夏只是微垂着头还没有抬手,冬暖故伸出手将一碗豆浆移到了他面前,温柔道:“公子很好。” 公子很好,只四个字而已,却像是一块石子扔到了司季夏的心湖里,荡开了一圈又一圈好似无法静止下来的涟漪,使得他看着那双正将豆浆移到他面前的纤白柔荑时心又跳得飞快。 从未有人夸赞过他,因为从没有人觉得一个残废好。 这一顿早饭,司季夏吃的很开心,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这般开心,就因为姑娘说了“公子很好”这句话? 司季夏不敢多想了,他怕自己多想之后连自己都厌弃了自己。 此时司季夏的肩上已经重新披上了他的那一领深灰色斗篷,是在离开客栈前披上的,还是冬暖故帮他披上的,旁人若是不细看,是瞧不出他身有残缺的。 司季夏坐在这个小小的摊子里吃着他觉得他有生以来最好吃的一顿早饭,虽说他打扮粗陋,但他举手投足间却不见一点山野人家的粗鄙之气,他吃饭吃得很快,可他纵是吃得再快,旁人看着的举动,却不会觉得着丝毫“快”的感觉,他坐在那儿静静地吃着早饭,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晨间闲暇出来尝尝寻常人家吃的早饭的高门公子,完全不像是一个粗鄙的穷人。 但他自己却丝毫都没有察觉他的举动和在这小摊吃豆浆油条的其余人有何不同,他坐在这桌上,觉得自己吃起东西来的模样也和蹲在一旁的汉子们一样,没有差别。 不过他觉得一样,别人却不觉得一样,至少那个名叫小皮儿的少年就觉得不一样。 只见小少年坐到了一旁空着的长凳上来,看着司季夏,眨巴眨巴眼,司季夏朝他微微一笑,只听得小少年高兴地夸赞他道:“大哥哥吃东西的模样真好看!” “……”司季夏正在喝豆浆,差点给一口喷了出来。 好在他没喷出来,他将豆浆咽下去了,可他却是被呛着了,正咳嗽不已。 小少年一脸的不解,看看司季夏又看看冬暖故,挠着头惭愧道:“大姐姐,我说错话了?” “没有的事。”冬暖故笑了,笑得眉眼微弯。 小少年还想说什么,却是被那妇人又唤去干活了。 冬暖故喜欢这个早晨,也喜欢这一顿早饭。 豆浆很好喝,豆腐脑儿也很好吃,冬暖故觉得倒的确像那小少年说的,水月县第一。 * 日已入深秋,百姓虽再无农事可干,却也没有多少人现下就开始在家窝东,是以有很多农户人家这种时节会出来找些短工,铜子能多赚几个就是几个,多少能给家里添补一些米粮也是好的。 晨风寒凉,时辰还早,但是水月县的百姓却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忙活了起来,有人从外边担了些自家下的鸡蛋或者是自家婆娘闺女缝的绣品等等来县里摆卖,小摊小贩也已经开始摆开了摊铺,就算是懒一些的店家,也在街边小贩开始吆喝叫卖时打开了店门准备经营生意。 司季夏吃东西虽然斯文有礼,但是速度却不慢,是以当他将他的那一分量的早饭全部扫光时,冬暖故还有一半的分量没吃,司季夏也不着急,就坐在旁边静静地等着她吃完,心里一边想着待会儿先去药铺走一遭,再去小市场上走一遭。 水月县有一个小市场,小市场里除了专门营卖米面粮食油盐酱醋等一类东西外,还营卖一些家中过日子所用的器具等,譬如锅碗瓢盆等,还有其他一些零碎的小东西,市场不大,但却热闹,毕竟家家户户都要过日子。 上一世的冬暖故从不没有为过日子这样的小事情操心过,而这一世因为有司季夏在,司季夏事事都照顾得她无微不至,是以她也无需为过日子而操心,她是从回到小希山上时才开始学怎么才能把日子过好的,她觉得这过日子的要学的东西实在多,她正在努力学,和乔小余学,也正因为她已经努力学了,是以她才能把昏睡中的司季夏照顾好。 可她会的东西也仅仅止于烧些简单的饭菜,会做一些简单的家事而已,她还不会给厨房里缺少的东西进行一定量添补,都是乔小余帮她操的心,她还不会冬日来了要做什么准备才足够,更不知道要给肚子里的娃娃准备些什么才是好,她只知道小衣裳是肯定要准备的,那其他的东西……呢? 乔小余跟她说过这些她不用操心了,由她来帮她准备好再和冰刃一起给她捎到家里去就行,冬暖故觉得也只能这样了,待到乔小余再去看她时她再和乔小余好好讨教讨教。 吃罢早饭,司季夏先要去药铺,冬暖故则是先想去布庄,她觉得不仅孩子们的小衣要准本,司季夏过冬的衣裳也要准备了,他们这次回到小希山上来安家所带的衣裳并不多,且冬衣也只有一套而已,好在被褥有了,就少一些麻烦了。 司季夏觉得他们应该稍微抓紧时间,最好能在午时之前把该采买的东西都买好,这样的话天黑的时候他们应该还能回得到家,若是过了午时,怕是天黑了还不能到家。 司季夏想和冬暖故分开去采买他们各自需要的东西,却又不放心冬暖故独自一人,他思忖一番后对冬暖故道:“我先送姑娘去布庄,姑娘若是挑选好了布匹还未见到我去接姑娘,姑娘就在布庄里稍坐坐等等我如何?我会尽快买好东西去接姑娘的,姑娘觉得这样可好?” “好。”冬暖故浅笑着微微点了点头,司季夏看着她笑了,不由得也微微笑了起来。 不过话虽是这么说,司季夏将冬暖故送到了布庄后,却还是不放心走开,他正在踟蹰间,只听得冬暖故柔声对他道:“公子自去忙,无需为我挂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司季夏迟疑了少顷才道:“我半个时辰内会来接姑娘,姑娘若是挑选好了布匹不想在这布庄里坐,可在这附近稍微走走,我来了若是在布庄未见到姑娘,自会寻姑娘。” “好。” “那……我便先走了。” “公子走好。” 司季夏走了,可是他走得并不放心,他明明不该有担心的,因为姑娘不是三岁小儿,姑娘会照顾好自己的,根本就无需他担心。 可他就是不放心,连他自己也道不上为何,他很想转头去看看姑娘进布庄了没有,可他没有勇气,好像他想做的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 司季夏始终没有转头,因为他迈着大步匆匆走了。 冬暖故站在布庄门外,直到司季夏在街市尽头转了个弯儿,她不再看得到他了,她才转身进了布庄。 司季夏一共走了三家药铺,他才将他竹筐里的干草药卖了出去,满满一大筐干药,他采了大半个月晒了大半个月,才得了不到一百个铜子儿,司季夏心下难免叹气,不过好在的是这最后一家药铺的店家道是以后他的草药都可以捎到他这儿来,这倒是极好的,这般的话日后就省去了每一次都要跑好几家药铺才能将药草卖掉。 只是不知这些店家为何都像是从未见过他一般,他就算不是时常把药草背下来卖,也应是月月都会下来一趟,他们不当从未见过他才是,或是说他已经很久没有从小希山上下来了? 这般想着,司季夏无奈地笑了笑,兀自摇了摇头,罢了罢了,想这些作甚,总归是药草卖出去了,日后药草的去处也有了着落,这就已经是很好了,还是快些去小市场为好,莫让姑娘久等了才是。 司季夏去小市场去得很匆忙,因为他在三家药铺花去了一刻多钟的时间,他跟冬暖故说了会在一个时辰内去接她,他不能把时间拖得太久。 司季夏在小市场里买了米面油盐酱醋,不过分量不多,因为他还要将背上的竹篓空出位置来装其他东西,他还买了小米,红糖,红枣以及黄豆等一些吃了对有身子的女子有好处的东西,买了肉和鸡蛋,肉是个一个老大爷买的,鸡蛋是和一个老大娘买的,道是自家养的鸡下的蛋。 司季夏再又买了三个铜盆、一只小锅,四只小碗,两只小木勺,一套小杵臼,而后他将能放进背上竹篓里的东西一一放进了竹篓里,不便放进去的铜盆则是用麻绳拴捆着提在手上,他瞧着竹篓里还有些空位,便思忖着再买些什么合适。 司季夏边背着竹篓在市场里慢慢走着,边走边思忖再买些什么好。 山上买肉不便,但是想要吃鱼倒还是方便的,这些日子他每隔一日都会到小溪里去叉回一条鱼给姑娘熬汤喝,姑娘倒是也很喜欢喝他熬的鱼汤,鱼或多或少可以替代肉,日后他勤快些下山来给姑娘买新鲜的肉就是。 在食物上应是没什么要采买的了,姑娘的饭菜他会帮姑娘准备好的,那穿的用的东西…… 司季夏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然抬了头,瞧向小市场口的方向,那儿有一家小小的布匹摊儿,不过仅是卖些普通棉布而已,没有丝绸,也不供裁剪缝制衣裳。 卖棉布的是一个中年男人,棉布的颜色种类不多,且颜色均较为暗沉,适合农户人家裁做干活的衣裳用,寻常姑娘家或是稍微有些银钱的人家是不会瞧得上这样的棉布的。 不过有钱人家不喜欢的东西,并不代表不好,这些棉布虽说色泽不美,裁做起衣裳来也不美,但穿在身上却是最舒服的,若是做小儿的衣裳,用棉布是再合适不过。 司季夏身上穿的就是棉布短褐,他的里衣也是棉布裁做的,他虽未穿过绸缎衣裳,但若真是要他选,他觉得他还是会选择棉布,因为棉布舒服,因为棉布才是适合山野人家裁做衣裳用。 司季夏还未走进那卖布匹的摊儿,那守在摊子旁模样憨实皮肤黝黑年纪约莫四十岁的男人便站起了身,笑呵呵道:“小伙子是不是想扯些棉布去裁衣裳啊?这棉布是俺家闺女和俺媳妇儿自个儿在家织的,可舒服好用着哩!” “嗯。”对于热情的人,司季夏习惯性地回以温和的浅浅一笑,道,“可否容我先瞧瞧布?” “当然当然!”男人笑呵呵地点了点头,“小伙子你随意瞧随意挑,挑好了跟俺说声,俺帮你裁了就成。” “嗯。”司季夏微微颔首,先将手上提着的铜盆放下,而后伸出手将颜色稍微浅些的棉布都轻轻摸过一遍,他要找较为柔软的棉布。 坐在布摊儿旁的是一名模样十五六岁的姑娘,姑娘面前摆放着一块用石头支撑着两端的三尺左右长短的木板,木板上铺着一块藏青色的棉布,棉布上摆放着的是一支又一支木雕花簪,很显然,姑娘是卖花簪的。 姑娘有着一头乌黑的长发,扭成一股麻花辫垂在肩上,身穿一件水蓝底色的碎花衣裳,模样很是俏丽,尤其一双眼睛,水灵灵的,这样的一个大姑娘坐在这儿卖花簪,无疑就是一道漂亮的风景,自然就免不了路人的目光。 然此刻姑娘的目光却是落在司季夏面上,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瞧,司季夏没有注意,倒是那卖布的黝黑男人注意到了,看了那姑娘一眼,那 姑娘立刻羞赧地低下了头。 黝黑男人先是不理解地看看那姑娘,而后又看看正在专心挑布的司季夏,忽然间像明白了什么似的,满眼的笑意,瞧着司季夏挑布挑得认真,不由问道:“小伙子挑布,是要给自己裁衣裳啊,还是给媳妇儿裁衣裳啊?” “大哥误会了,我还未成家。”司季夏惭愧一笑,将压在布匹最底下的一匹米白色棉布扯了扯,对那黝黑男人道,“我要这一匹,扯两丈,再扯上一丈棉纱布。” “好好,俺这就帮小伙子量。”黝黑男人连忙伸手将那匹米白色的布从最底下拿了出来,边从腰上扯下布尺边抱歉道,“原来小伙子还未成家,俺说错话了,真是对不住啊。” 黝黑男人说这话的时候,那个身穿碎花衣裳的卖花簪姑娘脸更红了,也将头垂得更低了。 “不妨事。”司季夏很是客气有礼。 黝黑男人则是又呵呵笑了起来,很是高兴的模样。 黝黑男人看着模样粗糙,却是很细心,替司季夏把布裁好之后把布叠得整整齐齐正好可以塞得进他背上的那只竹筐后才把布递放到他面前给他。 司季夏边从怀里摸出裹着银钱的布帕边问道:“一共是多少银钱?” “一共是——” “啊……!”正当黝黑男人要说话时,那本是一直红着脸低着头的俏丽姑娘忽然一声惊叫,打断了黝黑男人的话。 与此同时只听有男人淫邪的笑声响起,“嘿嘿嘿——这妞儿真漂亮啊。” 司季夏转过头,只见有两名长相猥琐的三十来岁的男人站在那簪花摊子前,一人伸手挑着那俏丽姑娘的下巴,一人则是一手擒着姑娘的手一手在姑娘胸上摸了一把! 而那簪花摊子,则是在姑娘方才一声惊呼时被男人踢翻在地,那雕刻得精美的花簪掉了一地! 姑娘则是已吓得花容失色,想要逃,奈何双手被那男子抓得紧紧的,她只能又惊又怕地对那黝黑男人求助道:“爹,爹——” 原来,他们是父女。 “你,你们放开俺闺女!”黝黑汉子急红了眼,竟是想也不想就拿身子往那抓着俏丽姑娘双手的男子撞去! 然他非但没有成功撞倒那男子,反是被男子一脚踹翻在地。 “爹!爹!”看着跌倒在地的黝黑男人,姑娘用力挣扎要着要挣脱男子的钳制,眼泪已流出了眼眶,“流氓!你们放开我!放开我!” “放开……放开俺闺女……!不然,不然俺要报官!”黝黑男人努力站起身,又急又怒,作势就要和那两名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调戏民女的猥琐男子拼了。 “哈哈哈——报官?有本事你就去!”只听另一名男子昂头哈哈一笑,抬起脚再一次要往那黝黑男人身上踹去! “爹——!”俏丽姑娘挣扎得更厉害了。 “哈哈——啊!”男子的大笑声突然被一声痛呼打断,被他自己的痛呼声。 因为男子此刻也跌倒在地,正双手捂着自己的右腿膝盖,就像他的膝盖断了一样!正疼得他呲牙咧嘴面色发白! “谁!谁踢的我!?” 没人应声,唯见方才一直静静站在旁边像是不存在一般的司季夏蹲下了身,将那跌倒在地的黝黑男人搀扶起来,一边温和道:“大哥可还好?” “还好,还好……”黝黑男人忍着疼痛在司季夏的搀扶中努力站起身,下一瞬,只见黝黑男人紧紧抓着司季夏的手臂,惊惶道,“小伙子小心!” 与此同时,只听那俏丽姑娘也一声惊惶道:“公子当心!” 只因那跌倒在地的猥琐男人,正十指呈鹰爪状朝司季夏抓来—— ------题外话------ 评价票叔要五星五星五星【经典必读】啊~不要四星更不要三星啊~! 月底了,求月票啊求月票!嘤嘤嘤,叔的呐喊力不够,月票君都不爱叔啊… ☆、014、鞋子【题外有通知】 只见那跌倒在地的猥琐男人,正十指呈鹰爪状朝司季夏抓来—— 俏丽姑娘和那黝黑男人惊慌到了极点,那两名猥琐男子则是笑得得意到了极点。 可偏偏,司季夏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 他只是轻轻地抬了抬手。 他只是轻轻地抬了抬手而已,一个随意得不能再随意的动作,却听得“喀拉”一声脆响,与此同时见得那正要攻击司季夏的男子惨叫一声,再次跌倒在地! 只见他本是如鹰爪般的双手垂搭搭地朝下吊挂着,只是这么一眨眼间,他的双手手腕竟是都脱了臼! 而他的双手明明都还没有碰到司季夏!且司季夏抬起的手明明也没有碰到那双鹰爪般的手! 那个猥琐男子的手竟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脱了臼!就像他的膝盖方才莫名其妙地被人狠狠踢了一脚一样! 俏丽姑娘和那黝黑男人此刻已不是惊惶,而是惊愕! 惊愕于他们的所见! 而惊愕的又岂止是这父女二人而已,便是那两名猥琐男子都震惊了,满面的不可置信。 他们明明什么都还没有看见!另一名还抓着俏丽姑娘双手的猥琐男子偏不信邪,随即将那姑娘甩到一旁,立刻操起背在背上的大刀向司季夏砍来! 他的脸上还有对方必死无疑的得意高傲之笑。 那父女二人还未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现在又变得惊慌不已,看着那把在阳光下亮闪闪的大刀,他们只觉得自己的心要跳到了嗓子眼! 被那样一把大刀砍到身上的话,不死也要残废的! 任何人都以为司季夏这一次必死无疑了,因为他站在那儿不躲也不闪,在这些人眼里,他是吓得连躲闪都忘记了。 可偏偏,司季夏仍旧只是轻轻地抬起手而已,只不过这一次他抬起手后并未着急放下。 下一瞬,那猥琐男子便觉得自己手上的大刀像是嵌进了粗壮坚硬的树干里拔也拔不出来一样,因为刀在他手上,他却再也挥不动那把大刀! 因为刀刃的确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可卡住这刀锋让那男子如何也挥其不动的东西,不是粗壮坚硬的树干,而是两只手指。 司季夏的两只手指。 只见他正用他的食指和中指夹着那把大刀的刀刃! 他方才抬手的动作看起来明明很缓慢,可他却能在那刀锋只差一寸便要劈到他面门上来时将其钳制住,他用手指夹住这刀刃的动作看起来明明很轻巧,可他却能让那握刀的男子挥刀不得! 他明明做任何动作看起来都轻轻松松极为随意,可他做出的每一个动作都能人震愕得说不出话! 所有人都怔愣住了,怔愣得回不过神说不出话,甚至连呼吸都忘了。 “铮——”忽然间,只听铮的一声,那握刀的男子往后倒退两步,而他手中的大刀—— 竟是断作了两段! 一段连着刀柄仍在他自己手上,而另一段,则是在司季夏手上。 他竟是仅用连根手指就将那锋利刚硬的大刀给生生折断了!若非有上乘的内力,绝对不可能这么轻而易举地就将一把刀给折成了两段! 那两名前一刻还趾高气昂的猥琐男子此一刻吓得脸都绿了,他们知道他们今天惹到不该惹的人了!这个看起来风吹就能倒的男人,只要随便一出手都能捏了他们的命! 可他们却不敢逃,因为在高手的面前,就算你真的逃了,也不可能逃得掉! 两名男子瞬间只觉浑身冰凉,惊恐万状地看着司季夏,正想着要求饶时,只听得“钉”的一声,是司季夏将他指间夹着的那半截刀身扔到了他们面前来,他不过是看起来很随意的一扔而已,那半截刀身竟是半截钉进了男子面前的地面里,吓得他们正想要求饶的话生生噎在了喉咙里。 两名男子狠狠咽下一口唾沫时,只听司季夏淡淡道:“我不欲与二位有过节,二位若是想走这便可以走,还望日后莫要再来叨扰这位姑娘和这位大哥才是,若是下回在下再见到二位欺辱百姓的话,怕是就要将二位扭送官府了。” “多……多谢大爷!我们,我们这就走!这就走!再也不会来了!我们只是从这水月县路过的而已!绝对不会再来!”两名男子急急忙忙地说完话,也不待听司季夏再说什么,他们便已连滚带爬以最快地速度离开司季夏的视线。 司季夏只是惭愧道:“我不是什么大爷,我只是个山野药农而已。” 那二人闹事期间,周遭并未有什么人,也不见有人来小市场,这番他们走了,这才见得有一名臂弯里挎着一只竹篮的妇人朝这小市场走来,见着翻倒在地的花簪小摊子,也只是多看了一眼而已便朝小市场里边去了。 司季夏重新转过身去看那受惊不浅的黝黑男人,关心地问道:“大哥身子可有恙?” “没事,没事!多谢小伙子了!若是没有小伙子的话,俺,俺——”黝黑男人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了,眼里更是有泪意闪动,只见他双腿躬下,竟是要给司季夏跪下! 好在司季夏扶住了他,微微笑了笑,道:“大哥不必言谢,这若是换做其他人见着了,也会帮大哥的,我不过是正好在场而已。” “可,可是——” “我时间有些紧,还请大哥告诉我我方才扯的那两丈棉布花去多少银钱。” “不不不!俺要答谢恩人还来不及!怎还敢收恩人的银钱,这银钱,俺万万不能收!”黝黑男人很激动,说什么都不肯收司季夏的银钱。 “大哥你这般不收我的银钱,怕是下回我都不敢再来和大哥扯布了,这银钱,大哥还是收下为好,大哥若是真要答谢我的话,可否让我从姑娘的摊子上选上一支簪子?”司季夏说话时正好瞧见那俏丽姑娘将掉落在地的簪子小心翼翼地捡起再摆放到摊子上,怕是那黝黑男人仍不肯收下他的银钱,便这般说到。 “好好好!小伙子想要哪根簪子随便挑!” 而那姑娘,明明司季夏救了他们父女二人,她却是没有先和司季夏道声谢,反是先去捡她的簪子,现下听到司季夏这般说,她抬头看了司季夏一眼,又匆匆忙忙地低下了头,很是紧张道:“公,公子你随意挑。” 姑娘虽是低着头,但在她方才匆匆抬头又低头时,司季夏瞧见她的双颊红得厉害,司季夏觉得她许是还未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多谢。”司季夏道了一声谢,在摊子前蹲下了身来。 “不,公子不用道谢,该是……我向公子道谢才是,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姑娘很紧张。 “姑娘言重了。”司季夏微微一笑,随即只见他伸出手,从摊子上拿起了一支前端雕刻着一朵月季花的簪子,将簪子递到那姑娘眼前,有礼道,“姑娘,我选这一支如何?” “好,好的。”姑娘连忙点了点头,还是没有抬头。 那黝黑男人在旁瞧着,瞧着姑娘一直都没有抬头,再看看手里拿着月季花簪的司季夏,迟疑着问道:“小伙子这是……要送给心仪的姑娘?” 司季夏微微一怔,而后微微摇了摇头,“不是。” “这样啊……”黝黑男人有些不好意思了,“俺,俺就是随口问问,小伙子别生气啊……” “没事。”司季夏很是客气,还是向那俏丽姑娘道了一声,“多谢姑娘了。” “不,公子不用谢我……” “呵呵,小伙子别见怪啊,俺这闺女见着生人总是这般模样,所以俺那婆娘就偏要俺带她出来摆摆摊摊儿见见人。”黝黑男人见司季夏站起身欲离开,边替他将他放在地上的铜盆提起来递给他,边向他解释那俏丽姑娘为何一直低着头的原因。 司季夏只是笑笑,没有接话,将那支月季花簪收进了衣襟后,接过了黝黑男人递来的铜盆。 只听那男人又道:“小伙子哪,你是俺父女的恩人哪,你就拿了这支不值钱的花簪作为俺父女的回报,俺这心里还是过意不去哪,不知道俺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恩人啊?” “不敢居恩人之功,有缘自会再见,告辞了。”司季夏朝那黝黑男人与那俏丽姑娘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 那姑娘一直低着头,直至司季夏转身离开了,她才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司季夏的背影,一双水灵灵的眸子里既有羞赧又有惆怅。 而离开了小市场的司季夏,却是低下了头看着自己唯一的左手,一边看一边慢慢地动着自己的五指,且看得极为严肃认真,就像他没有见过自己的左手一样。 司季夏走得很快,就像他有不能耽搁分毫的重要事情去做一样,只少顷,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那父女俩的视线里。 时间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他要快些去接姑娘才是。 可是当司季夏匆匆忙忙地去到布庄时,却没有在布庄里见到冬暖故的身影,即刻在附近的街市上找,可他找了一盏茶的时间,却还没有找到冬暖故,正当他紧张着急得要四处问问时,他在临街街角的地方看见了一抹熟悉的素青色身影。 “姑娘!”司季夏急匆匆走过去,着急得险些就跑了起来。 今儿没有阳光,只有带着雨后寒意的秋风拂过,冬暖故坐在一株叶子已经掉了大半的老树下,秋风拂乱了冬暖故垂散在鬓边的几缕头发,她正抬手将被风拂乱的头发别到耳后,听到司季夏唤她,便转过了头来,看着有些慌张的司季夏,微微笑道:“公子。” “姑娘怎到这儿来了?”瞧见冬暖故的笑,司季夏觉得秋风都没了寒意,瞧着她安好地坐在那儿,司季夏悬着的心才落回胸膛里。 “当然是为小相公买鞋子来啦,小相公难得没有看到我老婆子在钉鞋吗?”司季夏的话音才落,便听到苍老妇人笑呵呵的声音。 老妇人就坐在冬暖故身旁两步之外的地方,正动作娴熟地给一只钉得厚厚的鞋底钉鞋面,她的手很苍老,可她钉鞋的动作却年轻得像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 “再等一等啊,老婆子马上就能把这鞋面钉完啦。”老妇人笑呵呵地说完话,继续认真地钉鞋面了。 司季夏怔了怔,耳根很红,一时间竟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这……这又是被误会了,该怎么办才是好? 正当司季夏想着要怎么解释才好时,只听冬暖故柔声道:“公子日日要上山采药,鞋子容易磨损,家里该多备几双鞋才是,听路人说这位老大娘钉的鞋子最是耐穿,是以便来为公子钉两双鞋。” “没有在布庄等候公子,让公子担心了,着实抱歉,还以为能在公子回来前回得去的。”冬暖故说完话,欲站起身向司季夏躬身赔不是,司季夏立刻又急了,“姑娘坐着就好,坐着就好,姑娘好好的就好,我没什么的,见到姑娘好好的就好了。” 冬暖故坐着的凳子是长凳,听了司季夏匆忙的话后她没有再说接着说什么,而是往旁挪了挪,道:“公子也坐下歇歇脚。” “不,不用了。”司季夏忙摆了摆手,“我站着就好,站着就好,我不累。” 本就已经让人误会了姑娘与他的关系,这再和姑娘一块儿坐的话就更是解释不清了,他还是站着为好。 冬暖故看了一眼司季夏手上提着的铜盆,又瞟到了他背上那只似乎已经装的满当当的竹篓,又道:“那公子把背上的竹篓放下让肩膀歇一歇也好。” “好。”这回司季夏倒没有拒绝,先将手中提着的铜盆放了下来,再将肩上背着的竹篓放了下来。 而竹篓里的东西,果然如冬暖故方才瞟见的,满满当当,险些连竹篓上的盖子都快要盖不住了。 冬暖故有些好奇,不由道:“公子似乎买了很多东西。” “都是要用得着的东西,不添补上怕是不行。” 冬暖故不说话了,看了司季夏一眼后便转头去看那老妇人钉鞋,鞋子钉好了之后司季夏要掏付银钱,却被冬暖故拦下,只听她道:“这两双鞋子就当做我送给公子的,可好?” “这……” “哎呀,你们这小夫妻也真是的,公子姑娘的称呼不嫌累就算了,居然连两双鞋子的银钱都要抢着给。”只听那老妇人抢了话,指指司季夏又指指冬暖故,很是嫌弃道,“你俩的银钱回去了往桌上一倒还不都是你们两个一起的?行了行了,小娘子先来的,老婆子收小娘子的银钱,来,小娘子,把你相公的鞋子拿好了啊。” “……”司季夏觉得这误会越来越深了,他一个大男人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姑娘心中该作何想…… 司季夏想着还是解释清楚为好,奈何又被冬暖故抢了话道:“多谢老大娘了。” “不谢不谢,赶紧回吧啊,小相公啊,你媳妇儿现在挺了个大肚子,你可要好好照顾好你媳妇儿才是啊。”老妇人不忘语重心长地叮嘱司季夏一句。 司季夏更是不知道究竟是应声好还是不应声好了。 他想了想,终还是选择点头应声道:“我会的。” 待会儿离开了,他再向姑娘赔不是就是。 冬暖故将裹着鞋子的布包和裹着布帛的布包一齐挎到了臂弯里,没有等司季夏,径自先离开了。 司季夏连忙蹲下身将竹篓背到背上,提了铜盆,立刻去追冬暖故的脚步,很是焦急地道歉又解释道:“让人误会了姑娘与我的关系,实在对不住姑娘,下回……下回我一定解释清楚,姑娘……姑娘莫生气,我方才不是不想解释,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司季夏忽然间觉得他竟是不知说什么才是对。 “公子。”冬暖故忽然停下了脚步,却只是微垂着眼睑,没有看司季夏,道,“我住在公子家里,是否给公子添了太多的麻烦?公子又是否觉得我很麻烦?” 司季夏也停下了脚步。 ------题外话------ 【六七八月抽风回馈】馈赠活动很快就要到截止日期,8月31号截止,请在这期间内升为【贡士】和【解元】的姑娘自行入群联系美丽可爱温柔动人的管理姑娘【小怪物多多】或者【舒】提供联系方式,叔会在活动截止后给姑娘们邮赠本书实体礼物,叔这人有点强迫症,等人等不了太久,叔会等姑娘们等到9月2号,以9月2号统计的名单为主,9月3号叔会把礼物一并寄出,过期不候过期不候过期不候~! 还有就是小包子准备出来了!哦呵呵~ ☆、015、花簪 司季夏也停下了脚步,看着冬暖故,她微垂着眼睑,他虽看不见她的眼眸,却知此时此刻她的眸子里定有哀愁,他想为她拂去哀愁,可他知道他不是能为她拂去哀愁的那个良人。 “遇到姑娘,我很开心。”司季夏难得的没有紧张慌乱,他怕他一紧张一慌乱,就会害得冬暖故更哀愁,是以他让自己表现得很镇定,“我要感谢姑娘愿意留在山中与我为伴还来不及,又怎会觉得姑娘麻烦。” 他怎会觉得她麻烦呢?他是真的很高兴能有一个人与他作伴的。 “我什么都不会,公子不会觉得我很麻烦么?”给家里添补最基本的生活用品这种小事情本该是由女人来做的,现在却全是由他来做了。 司季夏温和地笑了起来,“姑娘不需要会什么,我会就行,我会照顾好姑娘的。” 明明不是丈夫,却说着如同丈夫一般温柔的话。 司季夏没有察觉到他说这句话有何不妥,因为他的心底,觉得自己就该照顾这个姑娘,就算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这句话,冬暖故很熟悉很熟悉,这是她的平安曾经不止一次与她说过的话。 他说过,有我在阿暖身边,阿暖不需要会什么,我会就行。 他说过,有我在阿暖身边,我会照顾好阿暖的。 他说过,有我在阿暖身边,我会保护好阿暖的。 如今,他就在她身边,他虽已不再是她的平安,可他却还记得要照顾她保护她。 他忘了她,却又记着她。 冬暖故终于抬起眼睑,迎向了司季夏的目光,她很想抬手抱抱他,终只是柔柔一笑,道:“公子,那我们回去了可好?” “好。”也笑得柔柔的,“我们回家。” 他说的是“我们回家”,而不是“我们回去”。 他没有觉察到他说的是“回家”这两个字,因为他的神情没有慌乱,他若是觉察到他说错了话,定该慌忙道歉的,然他现在没有慌忙更没有道歉,而是伸出手去拿冬暖故臂弯里的布包,温柔道:“我帮姑娘拿包袱,我们要快些走了,否则天黑了还未能回到家,今日暂且就先买这些东西,姑娘回去了若是还有东西要买,我再替姑娘下山来买。” “好。”冬暖故还是像从前一样,司季夏要帮她提包袱,她就乐得将包袱交给他提,是以这一路回去,司季夏背上和手上都不得闲,冬暖故则是两手空空没有任何负担。 司季夏瞧见了冬暖故脚上穿了一双新鞋子,浅绿色的鞋面,没有绣花,厚底,鞋面有些宽鞋子也有些长,不过套上冬暖故如今的脚正好合适。 司季夏心底有些自责,他什么都想到了,却是没有想到姑娘需要换一双新鞋,姑娘旧的鞋子一定勒得她的脚疼,日后他还要需更细心才是。 因昨夜下过雨的缘故,山上到处还湿漉漉的,是以司季夏更为小心地看顾着冬暖故,总是怕她会脚下打滑摔倒了。 走一刻钟,司季夏就停下让冬暖故休息上小半刻钟才继续往前走,山上很寂静,除了司季夏与冬暖故的脚步声外,就只有他们偶尔说话的声音,而这一路上,司季夏已不知多少次将手伸进了衣襟后似想要拿出什么东西来似的,可多少次他将手从衣襟后拿出来是还是什么都没有。 冬暖故数着,他们这是第十次停下歇息了,而路程仅走了不到一小半,其实天若黑了她也不着急,总归有司季夏在,什么都不需要她操心,她只需跟着他走就行。 其实这样与他走在静寂的山间,她很高兴,尽管身子很沉重。 这次休息,冬暖故发现司季夏总时不时地往她头上瞧,就好像她头上有什么脏东西似的,是以当冬暖故接过他递来的水囊后笑着问他道:“公子,我头上可是有脏东西?” “没有。”司季夏想也不想就答道。 “那公子为何总是盯着我头上瞧?”他在想什么? “我……我在看姑娘发髻上的花簪。”司季夏有些赧,耳根有些红,毕竟这么盯着姑娘家瞧被发现了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他说完这句话时本该沉默的,可他想了想,随即接着道,“姑娘很喜欢茶梅?” 冬暖故没想到司季夏会这么问,不想解释什么,便微微点了点头,“嗯。” 她倒不是很喜欢茶梅,只不过这这支簪子对她的意义不同一般而已。 说到茶梅,冬暖故想起来第一次见到司季夏笑起来的模样,那时候的他正在给一株茶梅树修剪枝桠,他笑起来时嘴角两边有两个浅浅的小梨涡,站在茶梅树旁,就像那绽放得正好的茶梅花开在了他的梨涡里一样,让她移不开眼。 那时的他对她很疏离,莫说对她笑,便是与她说话都少,后来,他时常对她笑,就像现在一样,时常会对她笑。 “那姑娘可喜欢月季花?”司季夏又问。 对于司季夏忽然问这样的问题,冬暖故有些疑惑,却还是又点了点头,应他道:“喜欢。” 司季夏眸中里闪过一丝喜悦,然冬暖故陷在回忆之中,并未注意到司季夏眸中的那丝喜悦,只听得她接着道:“茶梅是夫家喜欢的,月季是夫家曾送予我的,头上的茶梅花簪,是夫家替我买的。” 所以,她都喜欢。 司季夏却是怔住了,原来……是这样…… 却是不难怪他见着她总是用着这一支发簪而已。 这是她第一次与他说起她不愿提及的夫家,他应当高兴的才是,可是…… “公子怎么了?”冬暖故问,“怎的忽然间问我这些问题?” “没,没什么。”司季夏慌忙地别开眼,慌张道,“只是忽然想到了姑娘摆在窗台上的月季花,问问,问问而已。” “那是夫家留给我的月季花。”冬暖故笑得有些哀伤,抬手轻轻抚了抚肚子,平安除了留给她美好的回忆和两个孩子之外,还有就是那盆月季花了,“是我生辰的时候夫家送给我的。” 那夜,他冒了大雨出去,就只是为了要送给她一盆月季花。 “姑娘的夫家,待姑娘很好吧?”听着冬暖故提及她的夫家,司季夏觉得心有些堵。 他曾以为姑娘的夫家待她不好,或是嫌弃她抛弃了她,原来竟是他想错了,未听到姑娘提起她的夫家之前,他想要知道关于她夫家的事情,然现下听到了,他又有些不想再往下听了。 很是奇怪的感觉,司季夏不能理解自己心里的这种感觉。 “嗯,很好。” 司季夏发现,冬暖故在说这一句“很好”时,她的声音有些的颤抖,她的眼角……有隐隐的泪意,而就在她微微眨眼后她的眸子又只剩下柔柔的笑意,对他道:“公子,我休息好了,我们可以继续往前走了。” 司季夏其实还想知道,既然姑娘的夫家待姑娘这么好,又为何抛下了她孤独一人? 不过这个问题,司季夏没有问,也不会问,因为他还不想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盐。 原来她的眼泪是为了她的夫家,难怪那日她会泪湿了枕头。 司季夏觉得自己的心更堵了,看着走在前边的冬暖故的背影,他的心还有些难受。 为何会觉得难受? 这个问题吓了司季夏自己一跳,只见他连忙摇了摇头以甩掉脑子里这种可怕的想法,他又不是现下才知道姑娘有夫家,想这些做什么。 接下来的一路,司季夏再未将手探到衣襟里。 因为已经没有必要。 因为没有什么簪子能比得了她发髻上的茶梅花簪。 * 日子还是和之前一样,没有变,司季夏还是早早就起,起来了就烧好早饭燉在锅里给冬暖故,然后去小溪边洗衣,接着再去采药,还是会在日落前回来。 仅有的不同就是他起得更早了,冬暖故总觉得他寅时就已经起来了,因为她夜里被肚子里的孩子闹得醒来时总发现厨房里已经有灯火在亮,而天色却还是浓得化不开的沉黑,且她早上天堪堪亮时起床时,司季夏早已经出门去了,院子里只有晾晒着的衣裳和药草,以及他回来的时候,背上竹篓里装的药草总是满满的。 而从水月县回来后,冬暖故发现司季夏将她照顾得更周到了,每个早晨必给她磨好一碗豆浆煮好了给她,蒸一只鸡蛋,熬些甜粥,把这些早饭燉在锅里,每每冬暖故起床时,他特意留在灶膛里给锅里的早饭保温用的柴火将将熄灭,锅里的每一样东西都还是温热的。 中饭他也会给她准备好,只消中午的时候她放到锅里热热就好,有时候是饺子,有时候是包子,有时候是他擀好了面条用湿布罩着放在案板上,他甚至连着料都帮她在碗里放好,她要吃的时候自己拿面条来下就行,有时候则是熬些瘦肉粥,总之会隔了好几天冬暖故才会吃到和前几天一样的中饭,这倒让她不会觉得腻味。 而晚饭司季夏必会让冬暖故吃到白米饭,每隔一天会给她熬一次鱼汤,或是蒸上一条鱼,鱼是他早上去小溪边洗衣裳时叉回来的,回来了就先养在盆里,待他采药回来了再杀,因为他要给冬暖故吃上新鲜的鱼。 每夜他给冬暖故准备了晚饭后再给她烧水洗身,因为家里还没有泡澡用的大木桶,是以只能是洗身而已,眼见这天气愈来愈寒凉,司季夏便思忖着是否该给姑娘备上一只大木桶才是?否则姑娘夜里洗身着了凉可如何是好? 司季夏这般想着,决定还是要下山一趟,顺便把稳婆找好了,眼见姑娘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已经八个月了,要随时准备好了。 冬暖故也还是像原来每一天一样,起身之后没有家事可做,她就坐在院子里边晒太阳边给肚子里的孩子缝衣裳,她的女红还是一样的糟糕,她还是剪坏了很多布,不过她缝得很认真,就像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一样,过了七八日,她好赖也缝好了一件歪歪扭扭的小衣,看着歪歪扭扭的小衣,冬暖故轻叹了一口气,倒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了。 她觉得,还是等等小余妹妹来了帮她还快些。 有时候冬暖故缝得累了,就会回房歇歇,或是拿青草逗逗司季夏给她抓回来的那只灰毛兔子,又或者静静地坐在院子里发呆。 到了太阳偏西的时候,她则是会放下手里的活儿,站到篱笆门外等司季夏回来,每每瞧见司季夏背着满筐的药草从山里更深处走回来时,她总觉得很开心。 而每一次他回来,都会有一把酸甜的野果给她,有时候多些有时候少些而已,因为他听说怀了身子的女人喜欢吃酸的东西,他倒是不知做些什么酸的东西给姑娘吃好,只能采些野果回来给她而已了。 今儿,也不例外,不过今儿下了雨。 这是他们从水月县回来的第十日,天从午时就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冬暖故连忙收了司季夏晾晒在院子里的草药和衣裳,收好了之后,雨更大了些,而后就这么一直下到了日落时分。 冬暖故本以为下了雨,司季夏会回来早些,谁知他非但没有早回来,反是比平日里还要晚归,冬暖故撑着油纸伞站在篱笆门外等了他大半个时辰,才见得他在雨中匆匆跑回来,浑身早已被雨水湿透了。 冬暖故连忙将油纸伞移到司季夏头顶上,关心道:“公子怎的回来这般迟?我在厨房里烧了些姜糖水,公子快些回屋擦干身子换身干净衣裳喝碗姜糖水,以免着凉了。” 司季夏进了堂屋,并未着急着回屋换衣裳,而先是将背上竹篓放了下来,而后从竹篓里拿出一把青绿中带着些红的野果给冬暖故,笑道:“今日的野果难摘一些,瞧着姑娘爱吃,今日给姑娘姑娘多摘一些,所以回来得有些晚,让姑娘久等了。” 冬暖故有些怔怔地看着司季夏手里的那一大抓野果,看得司季夏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将野果放到了桌子上,道:“我,我先放桌子上,我先回房换身干衣裳,待会儿来帮姑娘洗了。” 司季夏说完话,瞅着自己身上不仅湿透了且还东一块西一块脏了污泥,连忙回屋去了。 有一颗胖胖的野果子脱了把儿,骨碌碌地在桌上滚动着,而后掉到了地上。 冬暖故吃力地躬下身,将那颗滚落在地的野果捡了起来,就着衣袖擦了擦,随之放进了嘴里。 很酸,却又让她觉得很甜。 司季夏虽然只有一只手,可他换衣服很快,因为他知道冬暖故一定不会等他出来了拿野果去洗,她会自己拿去洗的,她如今连躬身都显得异常吃力,还是让她好好坐着为好。 司季夏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堂屋里果然不见了冬暖故,桌子上也不见了那一大把野果,唯有他的竹篓靠着桌角摆放在地,他连忙跑去了厨房,见着冬暖故正躬下身从水缸里舀水放到木盆里,木盆里放着他摘回来的野果,桌上放着一大碗姜糖水,整个厨房都有一股好闻的姜糖水的味道。 “姑娘放在那儿,我洗就好。”司季夏一脚才跨进厨房就连忙道。 “好。”冬暖故没有执意,只是浅浅一笑,道,“我帮公子盛好了姜糖水放在桌上,公子先喝。” “多谢姑娘。”见着冬暖故没有再继续从水缸里舀水,司季夏这才捧起了桌上盛着姜糖水的大碗。 吃罢晚饭,司季夏蹲在灶膛前给冬暖故烧水,想着的是明日要下山一趟把这些日子挖到的山参拿去卖了的事,还有给冬暖故准备一只大木桶的以及找好稳婆的事情。 明日是立冬。 这个夜里,空气骤然间变得寒凉了许多。 这个夜里,冬暖故房里的烛火一夜未熄。 司季夏那屋亦然。 其实冬暖故没有发现,从水月县回来后的这些日子,夜里司季夏屋里的灯火,几乎不曾熄过。 ------题外话------ 下一章章节名【惊喜】,哦呵呵呵~ 月底了啊~姑娘们看看自己的荷包里有没有月票的,有的请投啊投啊投啊!不要留到过期啊~! 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啊啊啊啊啊~嘤嘤嘤,求不要被爆菊,求挺住! ☆、016、惊喜 翌日,立冬。 雨已停,风有些大,带着寒意,吹刮着本是湿漉漉的地面,未消多少时间便干了。 司季夏还是寅时过半就开始到厨房里忙活了,想着若是自己不能在日落前回来的话,就要把晚饭也给姑娘先准备好了才是。 司季夏今日去小溪边洗衣裳未有叉鱼回来,因为他今日要下山,可以从山下捎回新鲜的瘦肉,是以今日不需要叉鱼。 以往时候,司季夏从小溪边回来晾晒好衣裳后冬暖故还未起身的,司季夏本想今日也不要吵醒她就这么下山去了的,谁知他还未走到篱笆小院,就发现朦朦胧胧的天色中,篱笆门外有人站在那儿。 不是冬暖故又能是谁?不是等他又是等谁? 却是不知她等了多久了? 司季夏远远就看见了冬暖故的大肚子,忽然间觉得心有些疼。 可他不知自己为何会心疼。 他想让自己心中这种奇怪的感觉赶紧退散,是以他快步朝冬暖故走来,走到她面前后即刻关心地问道:“时辰还早,姑娘怎的起来了?” “想着公子今日要下山,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准备的。”冬暖故浅浅一笑。 “哪里用得着姑娘帮忙,姑娘好好休息便好。”司季夏回以冬暖故温和一笑,提着装着衣裳的木桶走进了院子里来。 院子里打着一盏昏昏黄黄的风灯,借着风灯的光和朦朦胧胧将亮未亮的天光,冬暖故瞧见司季夏手里的木桶装得满满的,她有些疑惑,他有这么多衣裳来洗? 她本是想帮司季夏一齐晾晒衣裳的,却被司季夏婉拒了,让她在一旁坐在就好。 而当冬暖故瞧见司季夏晾晒到竹竿上的衣裳时,她只觉鼻尖酸涩得厉害,眼眶也滚烫得厉害,她有些想哭。 因为司季夏晾晒到竹竿上的,是一件又一件小小的婴孩衣裤,统共有六件小衣,六条短短小小的裤子,有四床同样颜色棉布缝做的小被,小被的四个角还用深青色的针线挑了两片指甲般大小的叶子图案,除此之外,竹竿上还晾了十多张长方形的棉纱布。 小衣裤都是用柔软贴身的棉布缝制成的,针脚细密,缝的很好,比她缝的那些好得不知几倍,而缝制这些衣裳的…… 那日从水月县回来,她并没有看见他的竹篓里有这些小衣裳,她见到的只有一块米白色的棉布而已,这便只能证明,这是他这些日子里缝制的,而这些日子,他从天未亮就起床到晚上照顾到她歇下时一直都在忙,他还有什么时间来缝这些小衣裳? 他晚上都没有好好睡过是不是? 冬暖故的眼眶颤抖得有些厉害,她定定看着司季夏的背影,可司季夏却没有转过身来看她,只是专心地晾晒着衣裳,好像在他眼里此刻晾衣裳这个事情最重要一样。 司季夏虽没有转身来看冬暖故,却听得他在温和道:“本想着趁着昨日还有太阳的时候就这些小衣裳洗洗晒了的,但是还未缝完,却不想今儿竟是没了太阳,待有太阳的时候再拿出来晒晒。” “这……缝制这些小衣所用的棉布虽然没有姑娘买的那些衣料来得贵,但是布质柔软,小娃娃穿在身上会暖和些舒服些,不过只能当里衣穿穿,穿到外边的话怕是不好看。” 司季夏将衣裳晾晒到了竹竿上后不忘用手将衣裳上的褶皱抚平,还是没有转过头来看冬暖故,好像是他有些不敢转过身来一样。 “做这些小衣裳,也没有问过姑娘愿不愿意接受,现在才跟姑娘说,很是……抱歉。”说到这儿,司季夏这才慢慢地转过身,面向冬暖故。 其实他心里很忐忑,他不知道冬暖故会不会接受他为她肚子里的孩子做的这些小衣,他看着她连一件小衣都缝不好,他不忍心什么都不做,可他却又不敢在缝这些小衣之前问过她,不仅是因为他怕她一开始就拒绝他,还因为他想给她一个小小的惊喜而已。 可现下他不敢想什么惊喜了,只望姑娘不嫌弃他做的这些小衣就行,他虽然会缝补些东西,但是针线功夫并不算得上好,而且这些小衣都是极为普通的棉布缝的衣裳,怕是姑娘不能接受这些寒酸的东西。 司季夏虽然转过头来面对了冬暖故,却是低垂着头,低垂着眼睑不敢看她。 司季夏等了好一会儿都未听到冬暖故说话,他很紧张,怕遭了冬暖故的厌恶,可他又想听听冬暖故说话,她这般沉默,他……很不适应。 是以司季夏鼓起了勇气,缓缓抬了头看向冬暖故。 他不看冬暖故还好,这一看,他更紧张了,不仅紧张,而且慌乱不已,慌得手足无措。 只因为,冬暖故眼里有泪,正一点一点流出眼眶,正顺着脸颊慢慢往下淌。 “姑娘,姑娘怎么哭了?可是我做的事情让姑娘嫌恶了?”司季夏慌乱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冬暖故的眼泪好像是滴到了他的心里一样,滚烫滚烫的,灼得他的心生疼生疼,“姑娘要是不喜欢我为姑娘的孩子们做的小衣,我,我收起来再不让姑娘看到就是,姑娘你,你别哭啊……” “不,不,公子很好,很好,公子做的这些小衣,我很喜欢,很喜欢……”冬暖故连忙抬手擦了眼眶里的泪,她并非有意要哭,也并非有意让他看到她的眼泪,她只是控制不住而已,因为,“我很喜欢,我很高兴,很高兴。” “我只是没有想到,还有人待我这么好而已。”冬暖故笑了,眼眶有些红,可她笑起来一样让司季夏觉得好看,好看得让他移不开眼,“公子收容我,还待我这般好,我很感激,也很高兴,不知该如何回报公子才是好。” “我不要姑娘回报我什么。”司季夏瞧见冬暖故笑了,他紧拧的心这才舒了些,可他却又不敢看冬暖故了,是以他又低下了头,“姑娘愿意留在这荒寂无人的山里,该是我感谢姑娘才是。” 有姑娘在,他觉得他过的日子才像是普通人过的日子。 “有姑娘在,我也能每日都吃到新做的饭菜。”司季夏低着头,有些惭愧地笑了笑,“若是只有我自己的话,怕是要犯懒,不会日日都生火烧饭的。” 他喜欢有人陪着他一起生活的日子,虽然这个姑娘不是他的姑娘。 司季夏低着头,没有听到冬暖故接他的话,而是见到冬暖故的脚步移动了,继而听到她含着浅浅笑意的声音道:“公子的针线活真好,比我的好太多了。” 原来是冬暖故已经移步到了晾晒着小衣裳的竹架子前,正抬手拿了其中一件小衣裳的衣袖来细看,眼里有着欢喜和钦佩的味道。 平安会针线活她是知道的,倒不想他竟还会缝制小衣,这如何能不让她惊喜? 只是,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一只手是不够用的吧。 冬暖故觉得心有些疼,可她未将这种情绪表现到面上。 “我……”司季夏又觉得赧了,耳根有些红,脸颊也有些红,“自己一个人过日子,有时候衣裳破了总该要缝的,有时候也给自己缝过里衣,只是还从没有给小娃娃缝制过衣裳而已,缝得不好,姑娘不嫌弃,不嫌弃就好……” “且,且……”司季夏将头垂得更低了,“且我只有一只手,姑娘知道的,一只手是缝不了衣裳的,我……” 司季夏本想说其实他用了脚,可话已经到了嘴边他又没有勇气说出口,只听他又连忙道:“不过将小衣裳洗了好几遍,不会脏的。” “我要感谢公子都来不及,又怎会嫌弃。”看到司季夏紧张惭愧得不敢抬头的模样,冬暖故只是浅浅柔柔地笑着,“公子很好,缝的小衣也很好,我很喜欢,若是靠我自己,不知道几时才能缝得出一件像样的小衣,我都要想着今日公子下山时劳烦公子找人帮我缝几件了,却不想今日就收到了公子的好意,我还要替这两个孩子一道谢谢公子才是。” 冬暖故说完话,又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肚子。 “举手之劳,姑娘,姑娘不必言谢,不用如此见外。”司季夏终是也轻轻笑了起来,笑得很是羞赧。 只听冬暖故又道:“只是不知这些棉纱布是何用?也是给孩子们准备的?” 司季夏终于抬头了,颇为错愕地看着冬暖故,迟疑少顷,问道:“姑娘……不知?” “嗯?”她不知道很奇怪? “这是,这是给娃娃们做尿布用的棉纱布。”司季夏只好给冬暖故解释,这个姑娘……可还真是什么都不懂啊…… 冬暖故这会儿也觉得她自己很奇怪了,有些惭愧地笑了笑,“这会儿知道了。” 司季夏一看见冬暖故笑就莫名的紧张,是以他连忙道:“早饭在锅里温着,趁着还热,姑娘快些去吃,晚饭我也给姑娘准备好了,万一我回来得晚了,姑娘热了先吃,不用等我。” “我要下山去了,赶得快的话,应该是能在日落前回来的。”司季夏说完话,也不待冬暖故说什么,他便大步走进了堂屋,背起了他早已准备好了放靠在桌角边的竹篓。 正当他要走出堂屋时,冬暖故唤住了他,“公子稍等一等。” “姑娘可是有东西需要我帮姑娘捎回来?”今日他下山去卖掉这些日子挖到的山参,应是能帮姑娘买些东西的。 “不,我不需要买些什么,公子稍等等我便好。”冬暖故说完话便进了屋,她再从屋里出来时,臂弯里挎着一领深灰色的斗篷,正是上一回下山时候司季夏披的那一领,“上回洗了斗篷先帮公子收着了,今日天寒凉了许多,公子还是披着斗篷为好,还是我帮公子披上?” “不,不用,我自己来就好。”司季夏不敢和冬暖故靠得太近,他怕他闻到她身上的清香会心跳加快,他厌恶自己这种莫名的感觉,他觉得这样的自己太过无耻。 冬暖故没有说什么,只是将斗篷递给了司季夏,然司季夏发现,她的臂弯里还挂着一件物事,是一条长长的棉布巾,是灰与黑两种颜色的棉布巾缝贴到一块儿的,约莫八尺左右长,倒是不知是做什么用。 待司季夏将斗篷系好后,只见得冬暖故将她臂弯里那长长的棉布巾递给他,道:“这个也是给公子的,暖脖子用的。” “暖脖子用的?”司季夏不解,定定盯着那条棉布巾看,似乎要看出个所以然来似的。 “嗯,叫围巾。”冬暖故微微点了点头,司季夏却迟迟未有伸手来接,冬暖故不由问道,“我帮公子围上如何?” “……那就麻烦姑娘了,这东西……我还从未见过,不知如何用。” 冬暖故朝司季夏走近了些,司季夏又闻到了她身上独有的那股清淡好闻的清香,他的心又不由自主地怦怦直跳。 司季夏只见冬暖故将那长长的布条挂到了他的脖子上,然后拿着布条的两端在他脖子上绕啊绕,只少顷,他就觉得自己的脖子异常暖和,再瞧那长长的棉布巾,已经全都绕到了他脖子上来,绕得整整齐齐的。 司季夏有些惊奇,原来这就叫“围巾”,这样的东西,可是有钱人家才会用的东西? 不过司季夏没说什么也没问什么,只是红着耳根对冬暖故道了一声“多谢姑娘”,就匆匆走了。 “公子路上小心,早去早回。”冬暖故将司季夏送到了篱笆门外,站在那儿目送他离开。 司季夏走得很快,因为他不想冬暖故在院子外站太久,只要瞧不见他身影了,她就会回屋去了。 待走得离小院有些远了,司季夏才抬起手摸向围在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并且低下头来看。 只见黑白布片相接的地方缝得很不好,针脚有些歪歪扭扭,可却看得出缝的人很认真,若是不认真的话,针脚是不会这么细密的,而这样的针脚,除了冬暖故自己,司季夏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人会有这样的手艺。 围巾上还有清新的皂角香味和晒过太阳后留下的阳光味道,很明显是洗过又晾晒过了的,可是司季夏从未在院中见过这样东西。 是姑娘特意不让他看见想着给他一个惊喜?就像是他给姑娘肚子里的两个娃娃缝小衣那样想给姑娘惊喜一样? 司季夏又闻了一下围巾上存留着的阳光的味道,轻轻笑了起来。 他的脚步很轻快,他的脚上穿着的是上一回下山冬暖故特意找人为他钉的鞋子,新鞋子,他今日堪堪穿上的。 新鞋子很软和,穿在脚上很舒服,完全没有硬邦邦的感觉。 司季夏喜欢这双新鞋子,就像喜欢姑娘一样喜欢。 喜欢!? 司季夏又忽然地自己吓了自己,吓了一大跳,吓得他险些脚下一滑摔倒在地。 他他他,他在想些什么!? 不能想不能想,万万不能想! 可愈是这样,他想得就愈多。 司季夏觉得自己一定是魔障了。 一定是的,一定是的。 山间的小院里,冬暖故未有回屋,而是站在院子里,站在晾晒着小衣裳的竹架子前,认真地看着那些在风中轻轻晃动的一模一样的小小衣裳。 冬暖故从未想过司季夏会给她肚子里的两个娃娃细心地准备这些小衣裳,因为他不是她的平安,他根本就记不得阿暖。 她虽然不是他的阿暖,可他却温柔细心如初。 是否是换了别个姑娘,他也会如此? 这个问题,司季夏此时此刻也在想。 若是换了别个姑娘,他是否也会像待姑娘一样用心? 只是,他们都没有思忖得出答案,因为他们都不敢想。 因为这世上从来没有倘若,没有谁能预料得到自己生命里会遇到谁,遇到了就是遇到了,又何必自寻烦恼。 冬暖故嘲笑自己的多愁善感,司季夏则是嘲笑自己的胡思乱想。 冬暖故觉得她不用缝小衣了,她的双手是注定缝不成衣裳的了。 可不缝小衣,她便无事可做了。 冬暖故觉得她或许可以为司季夏打扫打扫屋子,是以她去了。 她挂在窗下的那只风铃还在,在因风而响。 司季夏的房间很整齐,也很干净,便是连被褥都叠得整整齐齐的,根本就不需要她打扫。 冬暖故欲离开司季夏的房间时,在他的床头看见了一件女人用的东西。 一根发簪。 一根顶端雕刻着月季花的发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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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姑娘离得近了,司季夏才温和问道:“姑娘可是有事?” “我……”姑娘只是看了司季夏一眼后又立刻低下头,只将一包裹着黑布的东西往他手里塞,匆匆忙忙道,“这个,这个送给公子,以谢公子上回搭救之恩。” 姑娘急匆匆地说完话,也不待司季夏说什么,她就已经连忙转身跑开了,却不是跑回她的花簪小摊儿,也不知她是要往哪儿跑,就像是担心司季夏会把东西还给她,是以跑得远远的让司季夏找不到她似的。 那黝黑男人还在招呼客人,似乎没有发现司季夏这边发生的事情。 司季夏无法,便拿着姑娘塞给他的黑布包裹继续往小市场里走了,并未将其打开。 小市场里有人卖木炭,司季夏买了半麻包,因为他一只手拿着不方便,是以他暂且先买半麻包,待烧完了,再来买也一样。 卖木炭的摊儿旁有一张石台,天气热的时候时常有小儿在上边滚爬玩耍,只是现下天凉了,上边不见了玩耍的小儿,只做附近摆卖东西的小贩堆放东西用。 司季夏将方才那姑娘塞给他的黑布包袱放在石台上,迟疑少顷后才将其缓缓打开。 黑布裹得很整齐,看得出裹得很用心,裹了一层又一层。 一层又一层的黑布里裹着的,是一双鞋子,一双崭新的男人鞋子,千层底,黑鞋面,只是看着就感觉穿到脚上一定非常舒服。 司季夏眸中有诧异之色,却无惊喜之意,他静静地看着那双手工顶好的鞋子片刻,将打开的黑布重新将鞋子包裹好,一层又一层地包好,包得如之前一般整齐。 司季夏离开小市场时,他背上的竹篓里又是装了大半的东西,他的手里掂着半麻包的木炭和那只黑布包袱。 市场口的花簪摊儿上,还是未见到那个俏丽姑娘的身影,唯见着那个黝黑的中年男人笑呵呵地站在那儿,见着司季夏从市场里出来,他连忙热情地问道:“小伙子采买完东西了?这是要回去了?” “还未回,还要去别些地方再买上些别的东西。”司季夏依旧温和有礼,只见他看了一眼整整齐齐地摆在一块藏青棉布上的花簪,问那黝黑男人道,“大哥,敢问你家姑娘去了何处?” “姑娘家还有些贪玩儿,俺也不知道那小妮子跑到哪儿去了。”黝黑男人听到司季夏问起他闺女,笑得更乐呵了,“小伙子要找那小妮子啊?要不要俺去帮你你找找?” “大哥不必麻烦了,我也不是非见到姑娘不可。”司季夏说着,将手里掂着的那只黑布包袱递给那黝黑男人,道,“既然姑娘不在,不知可否请大哥替我代为将此物转交给姑娘?” 黝黑男人本是在乐呵呵笑着,可当他看到司季夏将那黑布包袱递给他的时候,他笑不出来,反是很着急道:“这,这,小伙子是不是嫌弃那小妮子的手艺不够好?俺,俺跟她说,让她再给小伙子重新纳一双就是。” “不,姑娘的手艺很好,只是……”司季夏有些惭愧地笑笑,“只是我不能收而已,姑娘和大哥的好意,我心领了。” “这,这有啥不能收的啊?”黝黑男人很不能理解,这一着急,就把心里话给抖了出来,“小伙子不是没成亲也还没有心仪的姑娘?小伙子是不是嫌弃俺那小妮子不够好?” “不是这样的。”司季夏也有些着急了,“并非大哥家的姑娘不够好,是我不好,配不上大哥家的姑娘而已,我——” “总之姑娘的情意我不能收,告辞。”司季夏匆匆忙忙地说完话,将那黑布包裹放在了棉布摊上,抓去装着木炭的麻包,跨着大步飞快地走了,只留下那黝黑男人怔怔愣愣地杵在那儿。 那个方才不知躲到哪儿去了的俏丽姑娘这会儿不知从哪儿突然就走了出来,看着那放在棉布摊上的黑布包裹,眼眶红得厉害,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 司季夏走得很急。 他的心很乱。 方才,只差一点他就要说出不该说的话了,他不能理解他为何会想将那样的话说出来,幸好他没有说,否则他该无地自容了。 不是那个卖花簪的姑娘不好,也不是她送给他的那双鞋子钉纳得不好,只是…… 他不喜欢而已。 看到那双裹在黑布里的崭新鞋子时,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只有诧异而已,因为他知道一个姑娘给一个男人送鞋子的含义,正因为如此,他才更不能收下那双鞋子。 收下了,就等于接受了那姑娘情意,所以他万万不能收。 可那大哥说得也不无道理,他一未成家,二未有心仪的姑娘,为何就不能收下那姑娘送给他的鞋子? 他还没有成家是真,可他……真的没有心仪的姑娘吗? 真的……没有吗? 那双鞋子若是换做阿暖姑娘来送给他,他是否还会将它还回去?他是否还是不觉得惊喜? 不不不,他不能再想这个问题了,这不是他应该想的问题,他现下该想的问题是快去给准备出生的娃娃们买厚包被,给姑娘买只大木桶。 不能再想这样的问题,不能想。 不能想。 司季夏几乎走遍了整个水月县,才买到了大小适中的木桶,太大的他搬不回去,太小的又没有多大用处,他还买到了柔软暖和的小婴孩包被,便是连小婴孩穿的小袄和小棉裤他都买到了。 他只会缝一些贴身穿的里衣,小袄和棉裤一类他做不了,就算能做,做好了也不知上哪儿找好的棉絮来填上,从这些专门缝做小娃娃衣裳的妇人们手里买,也比他自己缝的要强,模样也好,姑娘应该也会喜欢的。 司季夏买大木桶的时候,顺便向店家讨了一根长长的麻绳,用麻绳将大木桶拴捆得牢牢的,将今儿买到的东西以及他背下山来的那个竹篓一并放到了木桶里,而后蹲下身将大木桶背到了背上,站起身后尝试着走两步,还好,不是很重,能回得到家里去的。 司季夏背着那看起来就让人觉得沉重的大木桶时,在旁的所有人都瞪大了眼,他们完全不能相信眼前这个好像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的年轻小伙子竟然能这么轻而易举地就将这大木桶背到背上走了!这还不算,这小伙子,似乎还是个……没有右臂的残废! 司季夏没有理会旁人看他的目光,只是背着他已买好的东西往小希山的方向走了,一路上没少引来别人的注意力。 司季夏独自一人走,他的脚程很快,他从天未亮时从山上下来,午时就到了水月县上,买好所有的东西也只花了不到一个时辰,是以他离开水月县要回小希山上时,也不过是堪堪过了未时而已。 他只想着要快些回去,不能在路上或者水月县里多做耽搁,不能把姑娘自己一人在家里留太久。 当司季夏走上小希山时,他发现,一向静寂且冬日里更静寂的小希山,今日竟是有些热闹,因为他听到前边传来了吵吵嚷嚷的人声。 有男人的声音,还有妇人的声音。 男人的声音很大,骂骂咧咧的,荡得整个山林都是他的声音,妇人的声音则都是无奈的叹气声和抱怨声,偶尔还会有一个年轻姑娘细细弱弱的声音一并响起,更偶尔还有“咕咕咕”的鸡叫声。 司季夏听出来了,是三个人,一个男人,两个女人,还有……一只鸡,不,不只一只鸡,好像是两只鸡。 司季夏心里有了疑惑,是什么人?小希山鲜少有人来,就算有人来,也不会带着两只鸡来,他们是何人?又是为何到这小希山上来? 前边那男人的声音还在响,因为司季夏的脚步很快,是以前边的声音离他愈来愈近。 司季夏只觉得前边那男人的声音,好像在哪儿听到过似的,有些微的熟悉。 “不走了!歇一下!看见你们就烦!和你们一起走,简直就像是在龟爬!”离得近了,男人凶煞煞的声音司季夏一听得很清楚,他愈发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可一时间就是想不起来他是在哪儿听到过这个声音。 就在司季夏思忖时,忽听得那凶煞煞的声音一声怒吼道:“什么人在后边鬼鬼祟祟的,还是个人的话就赶紧的速度地滚出来!别让老子过去抓你然后把你扔下山!” 男子的语气很凶,就像是他的心里窝了一大团的火一样,正气恼得不行。 司季夏没有出声,也没有躲,而是就这么不慌不乱地走上前去。 当司季夏看到前边的人时,他惊住了,前边的人也惊住了。 而见到了人,司季夏也就立刻想到了他是在何时听到的这个声音。 在上一次与姑娘一起下山时听到的,在水月县里,姑娘所说的于她有恩的人家前听到的,是那个脾气暴躁的年轻男子。 只见那年轻男子坐在一块有棱有角的大石头上,他的脚边扔在两只鸡,鸡腿被捆着,鸡正时不时地扑腾翅膀。 大石头前还扔着一只大大的包袱,胀鼓鼓的,也不知里边装的是什么。 再坐在一旁的是那日开门的那个身穿淡紫色裙裳的年轻女子,女子盘着妇人的发髻,想来应该是这个凶煞男子的妻子,只不过女子今日穿的是一身淡紫色的短褐而非裙裳,看得出是为方便走山路而穿的。 坐在年轻女子身旁,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微胖妇人,此刻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好像是走山路走得异常累了,那年轻姑娘正将一只开了塞子的水囊递给她。 三人见着司季夏,都异常的惊讶,只不过冰刃眼里的惊讶一闪而过,乔小余则是直睁圆了眼定定看着司季夏,好像不能相信会在这山路上见到他一样,那中年妇人则是没想到这小希山上居然还能遇着人! 冰刃瞟了身后背了一口大木桶的司季夏,冷哼一声,讥笑道:“啧啧啧,老子还道是谁呢,原来是那个死不要脸想闯进老子家找一个不是他的女人的风吹就能倒的山野药农。” “怎么着?药农今儿个不在山上采药?有空闲下山溜达?” 乔小余听到冰刃这么冷嘲热讽的,连忙接着道:“公子别误会,大侠是好人的,只是有时候说话不好听而已。” “乔小余你给老子滚过边去!男人说话你插什么嘴!什么叫老子说话不好听,这山野药农说话就好听了!?”冰刃瞪了乔小余一眼,骂她道。 司季夏想着这总归算是冬暖故的恩人,且瞧着冰刃虽然面色和说话都不顾及旁人面子,不过倒也没瞧出什么恶意,是以司季夏便微微颔首,客气道:“上次多有得罪,还望兄台见谅。” “见什么谅,老子就是不见谅!”冰刃依旧不给面子,反是哼声更甚,“兄什么台,谁和你是兄台,别没事跟老子套近乎,老子想揍你,你以为巴巴地叫老子一声兄台就没事了!?” “……”司季夏觉得这个男人好生奇怪,虽然说话不好听,倒也不让他生厌,只是让人有些无奈罢了,“不知在下何处得罪了兄台?” “老子就是看你不顺眼,就是想揍你,不行!?”冰刃看着已然忘了一切的司季夏,就是不由自主地牙痒痒,就是想要将他狠狠揍一顿。 “……” 乔小余趁冰刃不说话的间隙,连忙又道:“公子,我们这正是要去看夫……要去看阿暖姐姐的。” 司季夏微怔住。 ☆、018、要生 司季夏没有和冰刃他们同行,因为照冰刃他们那样的脚程,怕是日落前回不到他的篱笆小院。 他必须先走。 他必须要尽快赶回去。 他不能让姑娘等他太久。 冰刃脚边的那两只鸡是为冬暖故准备的,是两只母鸡,乔小余说这是她特意到街上去选的,要给冬暖故的,留着下蛋用,这样的话就不用下山买鸡蛋了,至于到时坐月子要吃的鸡,过两日再买。 冰刃跟前的那一大只包袱,也是为冬暖故准备的,准确来说是为她肚子里的两个娃娃和司季夏准备的,都是衣裳,小衣裳小裤子是给小娃娃的,大的衣裳则是给司季夏的,乔小余说,这是他们上回下山时冬暖故找人给司季夏裁做的,做好后送到他们家里去的,道是他们上山时顺带替她把衣裳捎上来。 就是那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人,都是为冬暖故准备的。 那是稳婆。 乔小余说,大夫说怀了双生子的女人一般都会在八个月左右就生了,而且冬暖故现下的身子就正好是八个月左右,但是她不知道冬暖故前些日子还下山去了! 于是先把稳婆找好了再说,以防到时临盆了再冲下山来找怕是来不及了,还是让稳婆到家里去住几日比较好。 乔小余还说,公子不用担心,她会在山上陪着阿暖姐姐的,怕是公子一人照顾不来。 乔小余说这些话的时候,冰刃一直冷眼看着司季夏,难得的不说话也不嘲讽,只是时不时地用力哼上一声表示他的不满。 司季夏倒是想不到,冰刃这样看起来极难相处的人,竟然会听媳妇儿的话拎上两只母鸡再背上一只大包袱与她一起到走那么远的山路去看一个与他们本无多少相干的女人。 或许真如姑娘所说,他是个好人,只不过是脾性暴躁古怪了一点而已,他看得出他们是真的关心姑娘的。 他虽然十分不耐烦地撵着他赶紧滚回家,可他听得出来,他只是催他快些回家陪着姑娘而已,并无他意,只不过是他表述出来的话不好听而已。 只是他不知道,他们既然待姑娘如此用心如此之好,又如何不肯收留姑娘住在他们家中而是让姑娘独自一人到了这荒寂的山上再由他救了并收留了? 司季夏忽然觉得,他完全就不了解他收留的那个姑娘,那个姑娘,似乎有很多秘密,有很多事情瞒着他。 这般想着,司季夏又有点自嘲,其实怎能说是瞒着他,姑娘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必要告诉他,他又算不上是姑娘的谁。 司季夏的心又变得乱糟糟的了。 他觉得他从来就不是个多愁善感喜好胡思乱想的人,怎的遇到姑娘后竟是成日里想些有的没的事情。 司季夏又想到了乔小余说的包袱里包着的是冬暖故为他找人裁缝的衣裳,一想到冬暖故其实也是很关心他的,他就觉得莫名地高兴。 一高兴,司季夏脚上的速度就更快了。 不过他还是没能在日落前回到篱笆小院,他回到篱笆小院的时候,天将将黑,唯有天际还有些朦朦胧胧的淡白光线。 然,小院里没有火光,篱笆门外也没有见着那个每日都会站在那儿等着他回来的姑娘。 还未走近篱笆小院,司季夏的心便不由得紧拧了起来,他几乎是冲也似地冲进了篱笆小院,急得连那篱笆小门都未伸手去推开,而是就这么直直地撞了进来,还未进篱笆小门就已紧张不安地唤道:“姑娘!” “姑娘!姑娘你在吗!?”一进到院子里,司季夏连忙将背上背着的大木桶甩下来,慌张地唤着冬暖故。 “公子,我在。”司季夏慌张不安的声音才落,便听得冬暖故温柔的声音从堂屋里传来,声音不大,似还带着微微的颤抖,好像她有些虚弱又有些紧张似的。 院子里晾晒着的小衣裳和尿布已经不在竹竿上了,想来是已经被风吹干了,由冬暖故收回屋里去了。 而在司季夏将背上的大木桶扔下时,他才发现院子里不是没有一点火光,厨房里有火光,是灶膛里柴禾燃烧发出的光,不知冬暖故在烧着什么。 司季夏听到冬暖故的声音,已经提到了嗓子眼的心这才慢慢往回落,只见他边往堂屋走边有些后怕道:“还以为姑娘不在院中。” “我在的。”冬暖故还是温柔地应了一声,可堂屋里还是没有光线,不知她是忘了点灯还是有意不点的。 “姑娘怎的不点灯?可是堪堪睡醒?”司季夏柔声着问,走进了堂屋后连忙从屋角的藤编小柜上取了油灯来点上,一边道,“抱歉,我今日回来得有些晚了,姑娘可吃过了?” “还没有。”冬暖故微微摇头。 屋里有了火光,司季夏这才清楚地瞧见冬暖故,瞧见她是面向着屋门方向坐在桌边的长凳上的,并不像是刚睡起的模样,也不觉她有何不适之状,便道:“那我现在去给姑娘烧饭,早上给姑娘准备的不吃了,我给姑娘烧些新鲜的,姑娘等等我就好。” 司季夏习惯了不多看冬暖故一眼,见着她好好地坐在那儿,以为她没事,说完话后将灯台放在她身后的桌子上,就往堂屋外走。 可当他经过冬暖故身边时,却听得冬暖故声音轻轻道:“公子,我有些害怕。” 冬暖故这简短一句话吓了司季夏一大跳,他不走了,反是连忙转过身来看着冬暖故,紧张着问:“姑娘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司季夏本就紧张,这一看到冬暖故的面色,他就更紧张,因为冬暖故的面色有些苍白,嘴唇也有些泛白,她的双手放在她的肚子上,正将肚子上的衣裳抓得紧紧的,好似在努力忍受着什么痛楚似的。 “姑娘不舒服?可是孩子们又闹姑娘了!?”司季夏慌张不已。 “两个时辰前见了红,有些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能等公子回来。”冬暖故面色苍白,可她却是在笑,还是如寻日里一般笑得温温柔柔的,可却已难掩她声音里的微颤,“久等公子不见,肚子有一阵又一阵有规律的疼,觉着怕是要生了,我就先到厨房里烧了水。” 冬暖故这般说着,将肚子上的衣裳抓得更紧了,面色也更白了一分。 司季夏恍如被雷轰了一般傻在了那儿,直至冬暖故再唤他一声“公子”,他才猛然回过神来,一瞬间他的面色竟是比冬暖故的还要白,只听慌张得声音颤抖不已道:“姑娘,姑娘快快先回房躺着!我,我背姑娘进去,不不不,我不能背,会压到孩子们的,我,我扶姑娘回屋去,姑娘来。” 司季夏慌乱到说话都变得磕磕巴巴,说完话后伸出手去扶冬暖故,可他的手伸到了冬暖故面前又立刻缩了回来,他不敢碰她,只站在那儿慌乱不已又手足无措地看着冬暖故,好像现在肚子疼快要生了的人是他似的,竟是比冬暖故还要紧张。 反是冬暖故对他柔柔一笑,声音有些微弱道:“公子把手收回去了还要怎么扶我?” 司季夏立刻把手又伸了出来,却是微微颤抖着,他的面色发白,可他的耳根却红得像是被煮熟了的虾子! 冬暖故将自己的手放到司季夏手心里去的时候,能明显地感觉到司季夏浑身猛地一颤。 司季夏的心紧张到了极点,也跳快到了极点。 他的手心很温暖,冬暖故的手则是有些凉,他想把她的手温暖,是以不由自主地将冬暖故的手握住。 而司季夏五指的这般轻握,跳得飞快的又岂止是司季夏自己的心而已,冬暖故的心也在怦怦直跳。 他的掌心很温暖很温暖,她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觉得到这样的温暖了,温暖得令她觉得孩子们闹她的剧痛都少了些。 这是醒来后的司季夏第一次握冬暖故的手,是他第一次碰到她,他的心很紧张,却又有一丝丝的暖意,还有一种他道不清言不明的奇怪感觉。 司季夏将冬暖故扶回屋里床榻上躺下后,连忙帮她号了脉,随即亦紧张亦激动道:“姑娘的脉象,是要生了,姑娘别慌,姑娘在水月县认识的那户人家正请了稳婆来看姑娘,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到了,姑娘先躺一会儿,我先去给姑娘拿些吃的来,姑娘要是不吃些东西的话,待会儿怕是没有气力。” 司季夏边说边伸手去扯床榻里边叠得整齐的被褥来为冬暖故盖上,说完话后就要走,可他才跨出一脚,他的手腕却被冬暖故抓住,且听得她不安地唤他道:“平安!” 司季夏的脚步猛然定住,不仅是因为冬暖故的不安,还因为这一声“平安”,他虽说过山野人家没有什么讲究,她直接唤他的名字就好,可她却一直客气地称他为“公子”。 这是她第二次唤他的名字,第一次是在水月县的时候,然她唤他的这两次,语气都是不安的,就像害怕他会突然走掉不见一样。 是否是只有在她紧张不安的时候,她才会唤他的名字? 其实他是喜欢听她唤他的名字的,比公子好听多了。 “姑娘怎么了?可是肚子很疼?”司季夏紧张关心着问。 冬暖故则是定定看着他,将他的手腕抓得紧紧的,没有要松开的意思,就像害怕她一松手他就会扔下她不管似的。 她本不该有这样的举动的,她本不该唤他“平安”的,可冬暖故觉得自己不拉拉他的手,不唤他一声平安的话,她怕自己会忍不得生孩子的疼痛,就算他不记得她,她还想他能留在她身边。 “平安,我有些怕。”冬暖故紧握着司季夏的手腕不松,忽然小腹又传来一直剧烈的疼痛,迫使她不得不松开司季夏的手腕将手抓上盖在身上的被褥,抓得紧紧的,疼得她侧了身子将双腿蜷缩起来。 “阿暖,我在这儿,对不起,对不起,我回来晚了,让阿暖害怕了。”司季夏连忙在床沿上坐下,根本就不假思索地将手撑在枕侧,躬下身吻上了冬暖故的眉心,温柔地呢喃道,“稳婆很快就会来,阿暖别怕,别怕怕,我会在阿暖身边陪着阿暖的。” 他说的是“阿暖”,而不是“姑娘”,就像他不假思索自然而然的举动一样,他的话也是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潜意识里好似他就该这样做似的。 而他这样的举动与话语罢,冬暖故微怔住,司季夏自己则是吓得连忙跳了开来,面红耳赤逃也般跑出了屋子,一边慌乱不已道:“我我我,我去给姑娘拿吃的!很快,很快就来!” 司季夏是落荒而逃的,直到他将准备好的东西重新捧进房里来给冬暖故的时候,他的耳根还是红的,他的心还在狂跳不已,他甚至不敢踏足这间屋子,他觉得自己没有脸面,他怕冬暖故会骂他无耻。 可他又不能不来,因为那个脾性古怪暴躁的男子与他的妻子还没有到,稳婆自也没有到,他必须将姑娘照顾得好好的等待稳婆来。 司季夏甚至在心中责怪自己,责怪自己不该在今日下山去的,若是他没有下山去而是到山上去采药,这样的话他就还是会在日落前回到院子里来,如此在姑娘堪堪见红时他就在姑娘身边,姑娘就不会不安到连灯都忘了点,更不会自己到厨房里去烧热水了。 可是就算司季夏再自责也无用了,他庆幸的是他赶回来得还算及时,没有让姑娘独自一人等太久太久,若是姑娘有个什么万一…… 不会的不会的,姑娘会好好的,孩子们也会好好的。 “姑娘?”司季夏捧着一碗糖水蛋站在冬暖故门外,不敢直直闯进去,是以只能站在门外唤冬暖故,他虽然没有颜面见冬暖故,可又不能不见,姑娘嫌恶他他也认了,总之他都必须照顾好姑娘等着稳婆来。 “公子请进。”冬暖故温柔的声音更显虚弱了。 司季夏稍有踟蹰后抬脚跨进了矮矮的门槛。 冬暖故还是躺在床榻上,只不过她的长发已经散乱,额上有着细细密密的汗珠,她的面色更苍白了,她的唇色亦是泛白得厉害,且唇瓣很干,看得出她很痛楚。 见着司季夏来,她想要撑坐起身,奈何小腹又是一阵剧痛袭来,令她疼得根本就使不出气力来,司季夏连忙将手上装着糖水蛋的瓷碗放到床头旁的木凳上,想伸出手去扶冬暖故却又不敢,怕自己更遭冬暖故嫌恶,是以只好站在床榻前紧张关心地问道:“我扶姑娘坐起身吃些糖水蛋可好?” “我吃不下。”冬暖故抱着自己的肚子,朝不安的司季夏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可是姑娘不吃些东西,过会儿是使不出气力的。”看着冬暖故虚弱痛苦的模样,司季夏只觉自己的心紧拧着疼,若是可以的话,他倒是想替她受这份痛苦,可是他不能,他只能劝她吃下东西下肚而已,“姑娘还是吃一些为好。” 冬暖故还是微微摇了摇头。 “那……”司季夏默了默后,鼓足了勇气却又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喂姑娘吃些可好?” 姑娘没有骂他,亦没有撵他走,是否是证明姑娘没有因方才的事情生他的气或许嫌恶他? 这就使得司季夏心下有些高兴,他这一高兴,就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喂冬暖故吃些东西,他心里这般想,便这般问了。 可他一把话问出口,他就后悔了,因为他觉得他这是在自作多情。 正当司季夏想着该怎么圆自己这句话才好的时候,只听冬暖故轻声道:“公子愿意喂我吃么?” “当,当然!” 司季夏坐在床沿上,先舀起一勺糖水,吹凉了在将勺子递到冬暖故嘴边去。 在冬暖故微垂下眼睑去喝司季夏喂给她的糖水时,司季夏抬眸偷偷瞟了她一眼。 只一眼,司季夏好像忽然之间明白了他为这个姑娘做任何事情都心甘情愿的原因。 他的耳根红得更厉害了。 “姑娘,我……” 就在这时,只听院子里有人一声大吼。 “人呢!山野药农呢!?还不赶紧地出来招呼客人!?还有没有点待客之道了!” ------题外话------ 要生了要生了要生了!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哈哈~ 阿暖要生了!姑娘们期盼已久的小包子就要和姑娘们见面了!姑娘们月票来来来,月票走起来,让阿暖好好生娃! 【月票达到1800票,加更!月票达到1800票,加更!月票达到1800票,加更!】 重要事情还是要说三遍!月底了,阿季和小包子们随时会被菊爆,小包子说:求疼爱,嘤嘤嘤~ 当前月票数姑娘们可在本书书页上查看!和1800差不远的!求护卫! 特别解释:叔没生过娃,也没见过女人生娃,要是有写得不对的地方,请美妈妈们包涵! ☆、019、钟情【二更求票】 司季夏才想和冬暖故说什么,就听得院子有人突然吼叫道:“人呢!山野药农呢!?还不赶紧地出来招呼客人!?还有没有点待客之道了!” 司季夏一听得这声音,先是一怔,而后立刻笑了,很是激动地对冬暖故道:“是稳婆他们到了,姑娘稍等等,我先出去一会儿再来喂姑娘。” 还不待冬暖故说话,司季夏便已是将碗方向,匆匆忙忙出屋去了。 司季夏才出得堂屋的大门,在屋里的冬暖故就听得冰刃丝毫不给脸面地破口大骂:“山野药农!你什么意思!老子都已经到你家里来了,你居然还躲在里面不出来招呼,你是不是不想招呼老子啊!?” 听着冰刃的大骂声,冬暖故不由得笑了,不过她还真是想不到冰刃和乔小余竟会来得这么及时,今日他们若是没有来,或是没有带着稳婆一起来的话,再等平安下山去找稳婆来的话怕是已经来不及了,这样的话……难道就让平安帮她接生!? 一想到这个问题,冬暖故只觉自己眼角突突地跳,她怎么也不能想象那个画面,她如何也不能接受那样的画面。 好在小余妹妹聪明,带着稳婆来了,小余妹妹可真是她的救命稻草了。 接着只听得司季夏忙赔不是道:“兄台误会了,实是姑娘快要生了,在下在屋里照顾姑娘而已。” “什么!?”冰刃一听得司季夏说冬暖故快要生了,惊得他险些就跳了起来,只见他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司季夏,“你不是在里边帮她接生吧!?” “……”司季夏顿时只觉脑子一片懵,这这这,说的是什么话? 乔小余则是惊诧得都慌了神,一边扯了那正气喘吁吁的微胖中年妇人往堂屋里跑一边急急道:“公子没接生过,肯定不会接生的,大婶你快跟我来!” “……”司季夏的颞颥跳了又跳,他只说了他在屋里照顾姑娘,没说他在给姑娘接生啊…… 这夫妻俩,怎么想法就不同常人? 不过现下不是解释这些的时候,司季夏见着乔小余已经拉着稳婆往屋里去了,他便急忙向冰刃道:“请恕在下现下不便招呼兄台,兄台自便便好。” 司季夏说完,转身就往冬暖故那屋走去,可他才到屋子门口,就被乔小余给拦住了,只听乔小余着急道:“公子你别进来,稳婆说破水了,公子快去准备剪子热水和干净的布巾,哦,干净的布巾在大侠背上背着的那只大包袱里有,我已经洗过晾晒过了的,干净的,公子去拿来就行。” “可是……”司季夏不肯走,他担心冬暖故。 “哎呀,可什么是呀!”乔小余跺了跺脚,“我会照顾好阿暖姐姐的,只要公子还没有开始帮阿暖姐姐接生,稳婆说一切都好说。” “好好,我这就去,我刚给姑娘煮了一碗糖水蛋,姑娘还未吃完,还劳姑娘替我喂姑娘吃完,若是姑娘不吃的话,怕是待会儿没有气力。”司季夏还是很紧张,“姑娘的模样好像很痛苦很难受,还劳烦姑娘……” “公子你,你好啰嗦啊!”乔小余正在紧张要去看看稳婆还有什么交代的,奈何司季夏居然在这儿说个不停,她原来瞧着公子在对夫人之外的人都挺冷冰冰的,倒是不知道公子原来居然这么啰嗦。 不过怕是也只是因为夫人,公子才这么啰嗦的吧。 虽然公子不记得夫人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是他依然很关心夫人,若不是他的一声又一声“姑娘”,只怕她都要以为公子其实还没有忘记夫人的。 乔小余这话音才落,司季夏便连连点头道:“好好好,我这就去,这就去。” “剪子别忘了用热水烫一烫啊!”乔小余在关门前又向司季夏补充一句。 司季夏一转身,就瞧见冰刃不知何时就搬了一张长凳正翘着腿靠坐在门边,一脸鄙夷地看着司季夏,冷哼道:“别人媳妇儿生孩子,又不是你媳妇儿生孩子,你着急个什么劲儿,生出来也不是你的娃。” “……”司季夏只是看了冰刃一眼,没有理会他,先到他房里找剪子去了,再出来时,发现冰刃将他背上背着的那只大包袱扔在了堂屋的桌上,本是被他提在手里的那两只鸡则是被他扔在了院子里,正扑扇这翅膀咕咕叫着,想来是饿了。 司季夏连忙站到桌边去解开那大包袱,看见包袱里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一沓的大衣裳和小衣裳,还有一沓儿的干净棉巾,连忙将棉巾拿了出来先放在一旁,而后拿着剪子匆匆往厨房去了。 司季夏端着盛着温水的铜盆再回到堂屋来的时候,冰刃用鼻孔看他,随之又用力哼了一声,一脸的不悦。 夜越来越黑,司季夏在院子里焦急地等待着,踱来踱去,时而走到门外去站站,时而又走到窗前去站站,总之是一刻也没有安安静静地停下来等待过。 堂屋里的灯火就快要熄了,司季夏也没有注意到,此时此刻他的心,完完全全都系在了冬暖故身上,他怕她疼,怕她难过,怕她害怕,怕她哭。 他……想到她身边去,可是他不能,因为他不是她的夫家。 这对年轻的夫妻待她如此之好,不惜走那么久的山路只为了将小孩的衣裳送来给姑娘,还特意为姑娘准备两只下蛋的母鸡,甚至还比他心细先请来稳婆以备万一,会不会…… 会不会姑娘生了孩子之后,他们就要把姑娘接走了……!? 毕竟,毕竟住在水月县上要比住在这连人烟都没有的山上要好得很多很多,若真是这样的话,姑娘……可会跟他们走? 司季夏的心本来就因冬暖故生产已然很慌很乱,现下再这般想,他的心就更慌更乱了,致使他在院子里来回走动得更频繁了。 冰刃早已从堂屋里坐到了院子里来,坐在平时里冬暖故惯坐着晒太阳的那张凳子上,背靠着厨房的墙壁,还是翘着腿,看着司季夏走来走去,他只觉晃眼得很,实在忍不住了,不由又骂他道:“我说你能不能好好坐下来等着!?都说了不是你媳妇儿生娃,你在这着急个什么劲儿,还要不要脸了!?” 冰刃这话说的,就好像他是主人家,而司季夏才是那个外来客一样。 这句话冰刃已是说了第二回,第一回说的时候司季夏只是瞟了他一眼没有反应没有说话,而这一回,司季夏也没有说话,但是他坐了下来,在厨房外边窗户下的那方小石磨上坐了下来,低垂着眼睑。 其实他说的很对,姑娘不是他的媳妇儿,他为何会这般紧张不安? 可就当司季夏堪堪坐下时,屋子里就传出了冬暖故的一声痛呼声,惊得他立刻蹦也一般从石磨上站了起来,即刻匆匆地去到屋门前,抬手就想敲门问问看发生了何事,可是他的手已经抬起了,却迟迟没有敲到门上去,反是又收了回来,一步三回头地又出了堂屋,回到了院子里。 冰刃又是一脸嫌弃地看着他,说出的话更是嫌弃不已,“紧张什么,女人生孩子不就是这样?难道你还指望女人生孩子还一声不吭的?你不是山野药农吗,多少不是该懂一些医理?居然连女人生孩子会像疯妇一样喊叫都不懂?” “我知道,我,我只是有些紧张。”司季夏当然知道女人生孩子就仿佛在鬼门关前走一遭一样,自然是会疼会喊的,若是不疼不喊的,确实就不是生孩子了。 而从司季夏回来直到方才为止,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时辰,都没有听到冬暖故喊叫一声,是以冬暖故这突然一声痛呼自然就让他没来由的紧张了。 “啧啧,你这才是有点紧张?”冰刃嗤笑,“我看你这是紧张得不得了不像话了,岂止才是有点?” “我……”就在这时,冬暖故又喊叫了起来,因为太疼,她本不想叫的,可她实在忍受不了了,而司季夏听到,下意识的反应又是要往屋子的方向冲,但是这一次他忍住了,没有再在冰刃面前失态。 冰刃沉默了。 冰刃沉默的时候,整个院子乃至整个深山似乎都回荡着冬暖故那痛苦的喊叫声,她本是一直忍着不叫,可自她方才忍不住叫出一声开始,她就再也忍不住不叫了。 她本是不想教司季夏太担心她的,可是她实在忍不了了,疼得她忍不了了。 小院里除了冬暖故的喊叫声外,就是稳婆和乔小余的声音,还有就是司季夏踱来踱去的脚步声。 冰刃觉得这种声音烦躁得要命,觉得司季夏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也晃得他头疼得要命,忽尔又听得他一声大吼道:“你别走了!赶紧地坐下来!本来就够烦的了,你还走来走去嫌不够烦!?” 司季夏停了下来,但他没有坐下,他只是站在院中,眼睛一直盯着冬暖故那屋看。 冰刃烦躁地挠了挠头,问司季夏道:“喂,你知道她是有夫家的吧?” 司季夏愣了愣,而后笑了笑,道:“当然。” 否则姑娘也不会大着肚子了。 “那你知道她夫家哪里去了?”冰刃又问。 司季夏微微摇了摇头,“我不知,姑娘只说自己无亲无故,独自一人,其余的未提。” “她夫家死了,她确实是无亲无故独自一人,她当然不愿提。”冰刃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瞬不瞬地盯着司季夏。 司季夏眸中微微的惊诧一闪而过,因为他早已就想到事实如此,若非如此的话,姑娘的夫家待她很好,若不是真的留不在她身边,又怎会留她独自一人在这世上。 只是真正听到这话时,司季夏还是觉得心疼,心疼那个可怜却又很坚强的姑娘。 司季夏没有接话,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该说什么才好。 冰刃还是定定看着他,就好像要从他脸上看开出花儿来一样。 “我觉得,待她生完孩子后还是把她接下山去住比较好,住在水月县里要什么有什么,比住在你这深山老林里的家要强上不知几倍。”冰刃的声音平平冷冷的,就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般,可偏偏这件事情,能在司季夏心底掀起千层浪。 只见司季夏的面色有些发白了,冰刃还是在平平缓缓道:“不要问我为什么,因为我觉得你把她照顾得不好而已,还是让我媳妇儿照顾她比较妥当,哦,还有就是,我和她夫家是兄弟。” 司季夏的面色更白了,他亦是定定地看着一脸严肃正经的冰刃,嚅了嚅唇,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得他艰涩地问道:“那为何你们一开始没有收留她?” “你瞧见我们没有收留了?”冰刃冷声反问,接着道,“不过是她不想给我和我媳妇儿再添麻烦而已,所以她就偷偷走了,我们到处都找不着她,谁知是被你这个山野药农救着了,而你为了救她又摔得个不省人事,然后她就理所当然地留下来照顾你了。” 冰刃面上严肃正经,其实心里正把自己夸赞了一遍,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他说假话也可以脸不红心不跳的,而且这五百两一副相信了的样子,老子简直就是高手中的高手! 冰刃就差没拍大腿表扬自己了,可他现在还不能拍,他还要把该演的戏演完了再拍,以免戏演到半露馅了就不好了。 “兄台……觉得我把姑娘照顾得不好吗?”司季夏的声音有些发颤,他的左手已经紧紧捏握成拳。 “你觉得你把她照顾得好吗?若是照顾得好,前十来天你为何还让她下山去?若是照顾得好,你为何今日还下山去?你若是照顾得好,为何不像我们一样将稳婆先请回家来住?” 冰刃的反问像是连珠一样打在司季夏心上,打得他一时间竟是哑口无言,而无言就是沉默,沉默就是等于认同,只听冰刃冷声质问道:“倘若今日我和我媳妇儿没有带着稳婆前来,你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我……”司季夏想要说话,想要为自己解释什么,可他张了口,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无话可说,因为他觉得冰刃说得很对。 若是他们今日没有带着稳婆前来,他该怎么办?姑娘该怎么办? 如今的司季夏本是与冬暖故没有任何关系的,他根本就没有义务去照顾冬暖故,她是死是活更是可以不干他的事情,冰刃根本就没有资格这样质问他的,可现下冰刃这般质问他,他非但不觉有何不妥,反是觉得惭愧至极,自责至极。 不为别的,因为他愿意照顾姑娘,他觉得和姑娘在一起过日子他觉得很开心,有人和他一起吃饭,有人和他一起说话,还有人会等着他回家,他喜欢这样的日子。 他……很喜欢这样的日子。 可是,姑娘却是快要离开了。 因为他确实照顾不好姑娘,住在山上也确实远比不上住在水月县里强。 冰刃瞧着司季夏那黯然得简直不能再黯然的神色,他觉得就算是个傻子都能看得出来他不舍得他媳妇儿走,只不过他不知道那是他媳妇儿而已。 不过这小子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居然还记得对他那宝贝媳妇儿好,这该说他是忘了他的宝贝媳妇儿,还是没忘? 他可从没见过哪个男人疼媳妇疼成五百两这样的,简直是把媳妇儿捧在手心里疼都还嫌不够。 或许正是因为这么在乎这么重要的人,是以就算他现下什么都不记得了,却还是下意识地要对媳妇儿好。 看五百两这黯然伤神的模样,根本就是喜欢上那大肚子的“姑娘”了,只是不敢承认或是自己还没有意识到而已,所以还就姑娘姑娘的叫,连他这个江湖草莽听着都觉得刺耳,他媳妇儿听着他这一声又一声“姑娘”的,不知心里是个什么伤心滋味。 这个完蛋玩意儿五百两,不激激他的话,怕是再等个两三年的,他还是叫“姑娘”。 “喂,你钟情她。”冰刃这前一句是肯定的语气,后一句才佯装问道,“你不舍得她离开,是吧?” 可不管是肯定的话,还是疑问的话,都足以吓煞司季夏。 ------题外话------ 目标达到!谢谢姑娘们!叔来二更! 下一章【生了】! 这个月就剩下最后两天了,最后两天一般月票榜竞争最激烈最可怕,求最后两天保住小包子! ☆、020、生了【求月票】 屋子里,冬暖故满面煞白,汗水早已湿了她的头发,黏散在她的额上脖子上,下唇都被她自己咬出了血来,一手紧紧抓着枕头,一手紧紧抓着乔小余的手。 稳婆也是满头大汗,神色很紧张,对冬暖故道:“小娘子再使点劲儿!再使点劲儿!” “啊——!”又是一阵剧烈到极致的疼痛,冬暖故弓起身,又是痛呼了一声,将乔小余的手抓得更紧了。 “夫人夫人!”冬暖故的指甲钉在乔小余的手背上,几乎都要将她的手背钉出了血来,可乔小余像不知疼似的,只是紧张关心着冬暖故,连她自己的手心都冒出了细汗来,见着冬暖故这么疼痛难忍,乔小余终是不忍心,道,“要不要把公子叫进来陪夫人?公子要是在旁边的话,夫人可能就不会觉得这么疼,夫人,我把公子叫进来好不好?” “不,小余妹妹!”冬暖故将乔小余的手抓得紧紧死死的,“别叫他,我不疼,我能忍,别忘了,他现在不是我的丈夫,于情于理……他都不该进来的。” “可是,夫人——”乔小余很难过,为冬暖故难过,明明心爱的人就在外边,却在自己最痛苦难忍的时候不能让他到自己身边来,就怕他会想起什么似的,宁愿独自忍受苦痛。 冬暖故在这时候笑了笑,笑得很虚弱,却笑得很温柔,“小余妹妹,平安,平安有帮孩子们缝了小衣裳和小包被的,就在……柜子里的,小余妹妹帮我拿,待会儿……替我给孩子裹上。” “好的,好的,夫人放心,我这就去拿。”乔小余这会儿不知是该替冬暖故伤心还是该替她高兴了,伤心是因为司季夏忘了她,高兴是因为他就算忘了她,却依然待她这般好。 “小娘子,用力啊用力!”稳婆又在叫了,冬暖故松了乔小余的手,双手一齐紧紧抓着枕头,再次努力地弓起身,使力,将下唇又咬出了血,而后又重重跌回到床榻上。 就在这时,稳婆一直紧张皱巴的脸终于露出了一丝喜色,只听她惊喜道:“看到头了看到孩子的头了!小娘子,再加把劲儿!” 稳婆这一声惊喜的声音很大,院子里的冰刃听得很清楚,司季夏也听得很清楚,惊得他连忙扑到窗户前站着,紧张巴巴地听着屋内的动静。 乔小余在这时候捧着铜盆出来换水,司季夏一见着她,连忙紧张地问:“姑娘,阿暖姑娘可还好?” “很好很好,女人生孩子都这样的,公子你别挡我的路啊,我还要急着换水!”对于明明很想到屋里去陪在冬暖故身旁却又不敢去的司季夏,乔小余说不出自己心里的滋味,拧巴的,苦涩的,同情的。 乔小余实在想不明白,公子为何什么都忘了,为何把夫人也忘了,可他忘是忘了,却还是像原来一样待夫人好,这究竟是忘了,还是没有忘? 司季夏一听到乔小余这么说,连忙把路让开,下一瞬又抢过了乔小余手里的铜盆,急急道:“我去换水,我去,姑娘到屋里照顾阿暖姑娘就好,拜托了!” 司季夏说完,急忙忙走了,比任何人都急。 新打的热水送进了屋,司季夏又开始在院子里踱步,冰刃嫌他烦,索性转了身不看他了,而是翘着腿吹着口哨。 司季夏本就着急,听着冰刃这口哨声,他觉得烦躁,很烦躁,他终于忍不住,对冰刃道:“兄台,可否别吹了?” “嘴长在我脸上,我爱吹,你能怎么着?”冰刃哼了一声,将下巴抬得高高的,简直就是一脸“不服气?有本事你咬我?”的无赖模样。 “……”司季夏眼角突突跳,“在下房里有针线,暂且替兄台先将嘴缝上如何?” “山野药农!你想打架是不是!?”冰刃从凳子上蹦了起来。 司季夏冷眼看他,“乐意奉陪。” 他知道他不可能打得过,甚至连手还没有出就已经被打趴下了,可是现下他的心很慌乱,打上一架,或许会好些。 冰刃眼底一亮,他倒是想看看,五百两这完蛋玩意儿是不是连他那身好武功也忘了。 “不过要打需到院外打,莫在院子里打扰了姑娘。”司季夏的话音才落,他的人竟是已经到了院子外,连一个眨眼的时间都用不到! 莫说冰刃诧异,便是司季夏自己都诧异了。 不过现下却不是他对自己诧异的时候,因为冰刃已经朝他展开了攻势! 夜色浓黑,小院外卷起了烈风,吹刮得篱笆墙摇摇晃晃,若是有人站在一旁,一定会觉得这烈风如割面,如刀一般。 渐渐地,不止是小院的篱笆墙在摇晃,便是院子里晾晒衣裳用的竹架子,好似随时都会掀倒在地似的。 “喀拉——!”不稍时,只听喀拉一声响,篱笆墙终于耐不住这愈来愈强劲的烈风,断裂开了,就是院中那些竹架子都一并翻倒在地,在这个紧张的夜里震起一阵巨响,颇为吓人一跳。 而屋里的冬暖故和乔小余,就被院子里突然而起的竹架翻倒在地的声音吓了一跳。 冬暖故担忧是司季夏出了什么事,一时间紧张得竟都忘了她此刻正在生孩子,一心只想着司季夏,让本是疼得就快要使不出力气的她不知哪儿来的气力,抓紧乔小余的手就要坐起身—— 就在这时,只听稳婆惊喜道:“出来了出来了!” 冬暖故怔住,乔小余则是兴奋激动得眼眶都红了,“夫人夫人!孩子的头出来了!夫人再继续使点劲儿啊!” 院子外,司季夏正和冰刃打得难舍难分,冰刃没有用剑,他们只是拳脚过招,呼呼的掌风刮得周遭的山石树木似乎都在呜呜的嗡鸣,他们的耳里此刻只有掌风的声音,一时间竟无一人听到屋里的动静。 而此时,不仅篱笆墙被掌风震刮得断裂了,便是周遭的树木都被削得枝桠频落,细碎山石不断簌簌地从高处滚下来。 “砰!”小院外那株树干由两小儿合抱粗的大树被这烈风连根拔起轰然倒地时,屋子里忽然爆发出了小婴孩响亮的啼哭声! “呜哇哇哇——” 此时此刻的司季夏本是要袭冰刃的腰眼,一听到这一声婴孩的啼哭声,他的动作便戛然而止,整个人僵愣在了那儿没了反应。 而此刻冰刃正要以拳去击打他的心口,他这么突然就停了下来,冰刃吃了一惊,险些停手不及就要一拳击到他的心口。 在冰刃的拳头只差一分就要打到司季夏身上时,他的收住了自己的攻势,正要破口大骂司季夏,可他还未张口,他只觉一阵风拂面,眼前哪里还有司季夏的身影,唯见一道黑影如箭一般飞向院子里,飞向那间火光明亮的屋子。 可是屋门还是紧闭着,司季夏只能隔着紧闭的屋门听着屋内那刚出生的小娃娃响亮的啼哭声,他傻愣愣地站在屋门外,一脸的又惊又喜,嘴里喃喃着:“生了生了生了……” 司季夏响敲门,却又不敢,手抬起了又放下,放下了又抬起,如此反复几次,屋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了,让本就精神紧绷的司季夏又是吓了一跳。 出来的是乔小余,眸子里跳跃着激动兴奋的乔小余,司季夏嚅动着唇,想说些什么问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紧张得竟是连声音都发不出了,然却也不待他说什么问什么,便见着乔小余边将抱在怀里的一个裹着米白色棉布包被的小小东西往他怀里塞,一边道:“公子先抱着,我还要进去照顾着阿暖姐姐。” 司季夏下意识地连忙慌慌张张地抬手来接,还不待他看清乔小余塞给他的是什么东西时,乔小余便又转身回了屋,关上了门,根本就不让他多往屋里瞧一眼。 然就在乔小余马上就要将门阖上的那一刻,她又将门拉开一个大缝儿,探出头来对司季夏笑道:“忘了和公子说,这个是个小公子。” 司季夏一愣,乔小余笑着关上了门。 下一瞬,只听冰刃一嘴的嫌弃道:“啧啧啧,真难看,简直就像一只黑不溜秋的小猴子。” 那本还是在院外杵着的冰刃不知何时也窜到了堂屋来,就站在司季夏的身边,盯着他怀里抱着的“东西”瞧。 司季夏的脖子紧张得有些僵硬,只见他很是缓慢地低下头,这才瞧见了乔小余塞到他怀里来的“东西”是什么。 那是一个皱巴巴的小娃娃,小脸还没有他的一个拳头大,湿黏黏的头发乌黑乌黑,整个小脸在灯火下看来是红黑色的,倒确实像冰刃说的,难看,简直就像是一只黑不溜秋的小猴子。 只是这只“小猴子”擦洗得干干净净的,身上还未有穿衣裳,只是裹着一张米白色的棉布包被,棉布包被外又裹着一床厚实的棉包被,小小的他裹在包被里,轻轻的,软软的,好像一碰就会坏似的,使得司季夏整个人僵直在那儿,一动不敢动,脚不敢动,手臂更是不敢动,生怕他一动了,这小小的“小猴子”就会摔到地上似的,偏偏冰刃这时候还没心没肺地不断用手肘撞他,撞得他紧张得整个人绷得像琴弦一样。 “小猴子”此刻正抓着两个小拳头放在脸侧,虽不再呱呱大哭,却还是在嘤嘤地哭着,小小的嘴张张合合,眼睛闭得紧紧的,尚还看不出来模样。 冰刃还在杵司季夏,看着他紧张至极的模样,幸灾乐祸道:“喂,山野药农,这小猴子是饿了吧,你有没有奶,赶紧地喂喂他。” “……”司季夏眼睑跳了跳,“我肯定没有奶。” 司季夏这话音才落,那本是嘤嘤哭着的“小猴子”忽然又哇哇大哭起来,吓煞了司季夏,冰刃又啧啧道:“小东西嫌弃你没有奶水。” “那,那这可如何是好?”司季夏看着自己臂弯里这一哭整张小脸就变得成黑紫色的“小猴子”,慌乱不已,冰刃却是朝他摆摆手,转身往院外走去了,边走边道,“我怎么知道你。” “小猴子”还在哭,屋里也在传出稳婆和乔小余紧张关心的声音,却听不到冬暖故的声音,司季夏紧张又着急,想动又不敢动,还在维持着方才乔小余将小家伙塞到他怀里来的那个姿势,杵在屋门外,看看紧闭的屋门,又看看自己臂弯里抱着的“小猴子”,最后抿了抿唇,轻轻地晃了晃自己的手臂,轻声哄“小猴子”道:“娃娃听话,不哭啊不哭。” 小猴子像是喜欢司季夏晃手臂似的,司季夏才晃了晃手臂,小猴子的哭声便小了一点点,司季夏再轻轻晃晃手臂,小猴子的哭声又小了一点点,司季夏怔了怔,而后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露出了两个浅浅小梨涡。 本是已经慢悠悠走到了院子里的冰刃,这时候却是又窜到了司季夏身边,看着他边晃着臂弯里的小猴子边傻笑的模样,冰刃又嫌弃了,“山野药农,你真逗猴子呢?” 就在这时,掩闭着的屋门又打开了,出来的还是乔小余,只不过这一次她的手里抱着的不是小娃娃,而是一只铜盆,一只有着些血污的铜盆,只见她将铜盆往冰刃面前一塞,急忙道:“大侠帮去厨房打来一盆干净的温水,第二个娃娃快要出来了,大侠快快。” 冰刃用力哼了一声,碎碎念道:“又不是老子的媳妇儿生娃,老子居然也要操心。” 不过冰刃虽是在叨叨,却还是捧着铜盆往厨房去了,谁让那个该死的五百两只有一只手,而且这一只手现在还抱着一只丑不拉几的小猴子,他就勉为其难帮他打一盆水了。 司季夏本是想问乔小余什么,可是乔小余根本就不给他问话的机会,一将铜盆塞到冰刃手里后她又把屋门关上了。 冰刃不是司季夏,他将干净的温水捧回来时,用脚踹了踹门,一边大声道:“乔小余!自己出来拿水!” “来了来了!” “兄台,动作可否轻一点?”司季夏瞧见冰刃这粗鲁的举动,生怕吓着了屋里的冬暖故。 “轻点?那你自己来。”冰刃瞪了司季夏一眼。 “……” 乔小余开门来捧铜盆的时候,司季夏连忙问道:“阿暖姑娘可还好?” 乔小余此刻依然在帮冬暖故紧张着,致使她想也没想就道:“好着好着,公子继续等着当爹就行。” 门又关上了。 司季夏又愣住了。 等着……继续当爹就行? 这,这,这不是,这不是他的孩子啊…… 司季夏又看向自己臂弯里抱着的小猴子,忽然觉得自己的心紧拧得难受。 冰刃盯着司季夏的反应,发现他面红耳赤的,眼神很沉,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冰刃瞧着堂屋桌上的油灯快要熄灭了,他拿着油灯到厨房里添了些豆油回来后又在堂屋里坐了下来,翘着腿。 司季夏还是杵在冬暖故的屋门外。 他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很慢,他觉得时间过去了很久很久,他都没有听到第二个娃娃的啼哭声。 其实时间过去得并不久,不过才是一盏茶的时间而已。 司季夏的心很不安。 屋里。 冬暖故能清楚地感觉得到第二个孩子已经离开了她的身体,可是,她却没有听到孩子的啼哭之声! 在稳婆拍了无数下小娃娃的下屁股后,她也还没有听到娃娃的哭声。 冬暖故慌了,面色煞白。 乔小余也慌了,这会儿换她将冬暖故的手抓得紧紧的,定定看着稳婆将那浑身满是脏污的小小娃娃倒提着,看着她正用手啪啪地拍着那小娃娃的小脚心后再抱在怀里拍其小屁股。 这个娃娃很小,很小,乔小余能看得出,这第二个娃娃比第一个娃娃要小去许多,身子及小脸是黑紫色的,不像方才第一个娃娃那样是紫红色的。 “啪啪啪……”屋子不大,此刻除了紧张的呼吸声外,就只有稳婆拍着娃娃小屁股的啪啪声。 稳婆已经拍了很多下,还未听到小家伙啼哭。 “小余妹妹……”小家伙没有哭,冬暖故却是已经流泪了。 乔小余觉得她此刻竟是没有了应冬暖故的力气,因为她也慌张到害怕。 稳婆的神色也变了。 就在乔小余认为那小小的娃娃不会哭更不会动的时候,只听那娃娃忽然哇哇哭了起来。 “嘤嘤嘤……”娃娃的哭声不大,细细的。 乔小余也哭了,笑着哭了。 ------题外话------ 啊哈哈~为了让姑娘们早点见到小包子,叔把今天的更新时间调到今天的零点!姑娘们有没有很惊喜!哦呵呵~! 姑娘们要是还喜欢这个惊喜,嘿嘿嘿,就赏叔月票吧月票吧月票吧! 接下来的日子,就要多了两个小家伙来让阿季疼让阿季操心了! 姑娘们觉得阿季要怎么给两个小家伙当爹?嘿嘿嘿~ ☆、021、亲吻 乔小余来开门给司季夏时,她的眼眶红得厉害,眼角还有未擦净的泪。 司季夏本是想说什么,可当他看到乔小余红红的眼眶和眼角那未擦净的眼泪时,他什么都不想问了,只想见到冬暖故。 是以他往屋里冲。 这一回,乔小余没有拦他,反是让开了身让她进屋去,她则是搀扶着稳婆出屋来,稳婆这是吁下了起来,一脸疲惫不已的模样。 乔小余出了屋后对司季夏道:“公子守着阿暖姐姐就好,我去厨房熬些汤。” 屋子里已经收拾得很干净,只余着浓浓的血腥味和羊水味,窗户微打开着,房门也半开着,稍稍通些风,让屋里的血腥味散得快一些。 乔小余将稳婆扶到堂屋坐下歇息后,她又进了冬暖故那屋,将屋里的那两只装着染血的布巾和装着已经脏了血污的温水的铜盆一一捧了出来,冰刃待得乔小余出屋来后抓着她来问,“五百两媳妇儿还好吧?” 乔小余小声道:“都要以为第二个小公子不哭也不动了……” 冰刃微微蹙眉,“两个都是儿子?” “嗯。”乔小余点点头,虽是在笑着,却还是有些难掩她面上的疲态。 冰刃默了默后,有些别扭地问道:“累不累?” 乔小余一怔,随即笑着摇了摇头,道:“不累。” “哼,你接下来要到厨房里忙活是不是,老子勉为其难给你打一回下手。”冰刃连忙转过身,边挠着头边径自往厨房走去。 乔小余看着他的背影,脸颊有些红,有些羞涩地点了点头,“谢谢大侠。” 这时候的稳婆则是又困又饿,一时捱不住疲乏,尽是趴在堂屋的桌子上睡着了。 屋子里,冬暖故更是疲惫至极,正睡去了。 司季夏怀里的那只小猴子这会儿已经哭累了,也睡了去。 还有另外一个娃娃,同样也是洗得干干净净包裹得好好的,就放在冬暖故的枕侧,同样也是睡着,两只小拳头抓得紧紧的,睡得很是香甜的模样。 另外一个小娃娃很小,只是看着,就能看得出比前一个小娃娃要小上许多,也是皱巴巴的,像一只更难看的小小小猴子。 两个小家伙根本就瞧不出模样来,只能勉强看得出两个小家伙长得很相似,除了大小有区别之外,似乎就再没了其他区别,就连身上裹着的襁褓都是一模一样。 司季夏觉得他方才应该问问那个姑娘,这第二个娃娃是男娃娃还是女娃娃的,他这会儿自己瞧着,根本就瞧不出来。 司季夏的脚步轻轻的,呼吸也是轻轻的,生怕他只要稍微弄出一丁点的声响,就会吵到这熟睡中的母子三人似的,所以他就杵在床榻边上,动也不敢动,只定定地看着床榻上的冬暖故,不敢将怀里的小猴子一齐放到她枕侧去,亦不敢在床沿上坐下,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着,也不嫌这屋子里的味道难闻。 冬暖故的脸色此刻还是苍白的,头发亦是湿黏黏的,棉枕上更是晕开着一片汗渍,但是她睡得很安稳,因为她的眉心是舒展着的,呼吸也很均匀。 司季夏忽然又有想俯下身来亲吻她眉心的冲动,随之他又是被自己的这一想法吓了一大跳。 他这是怎么了,为何总是会有这种万万不当有的想法。 这样的想法吓得司季夏想从冬暖故身边逃离,可他又不舍得走,他就想在她身边,看着她守着她,哪儿都不想去。 半晌过后,司季夏才鼓足勇气在床沿上坐下来,他的动作轻得不能再轻,慢得不能再慢,就怕把冬暖故给吵醒。 可坐下来离冬暖故愈近,他心底那想要亲吻她眉心的冲动就愈强烈,强烈得他根本就无法自控,只见他慢慢地躬下身,慢慢地靠近冬暖故的脸膛,闻到她身上那淡淡的清香时,他的心怦怦直跳,随之他的唇轻轻地贴到了冬暖故的眉心上。 司季夏的心跳得更猛烈了。 司季夏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似的连忙坐起身,生怕自己做的这无耻事情被发现了。 冬暖故没有动,她依旧睡得安稳。 她没有发现司季夏偷偷亲吻了她,乔小余和冰刃在厨房里忙,亦没有发现。 两只小猴子睡得很熟,就算他们没有睡,他们也不会发现。 司季夏这偷偷亲吻了冬暖故的眉心后,心跳快得根本就平静不下来,他还是定定看着冬暖故,细细地看着她的眉她的鼻再到她小小的嘴,然后他的目光就停留在她的唇上再没有移开了。 司季夏此时就像一个偷吃上了瘾的馋孩子,偷尝了一次后非但不觉满足,反是想要尝到更多美味。 他觉得他控制不住自己,尽管他知道自己这样很无耻,他也很害怕被冬暖故发现了厌恶极他。 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内心想要亲吻她的冲动,冲动得好像他若不这么做,他就会难耐致死似的。 是以他又再次缓缓地倾下了身,缓缓靠近冬暖故的唇,将自己的薄薄凉凉又带着些微颤抖的唇轻轻印了上去。 那柔软的触感令司季夏浑身如被雷击一般猛的一颤,可他不是吓得立刻跳起来,反是想要索取更多。 鬼使神差的,司季夏非但没有坐直起身,而是伸出了舌头,在冬暖故温软的唇上轻轻舔了一舔。 唇上被人轻轻舔上一舔的感觉很麻痒,冬暖故虽是睡着,但不代表她没有知觉,唇上麻痒,她便下意识地伸出舌头欲将自己的唇舔上一舔。 而司季夏的唇正贴在她的唇瓣上没有离开,他的舌尖正轻舔着她的唇瓣,是以当冬暖故欲将自己的舌尖舔上一舔时,她的舌尖就正正好碰到了司季夏的舌尖。 司季夏整个人瞬间僵住,倾身在冬暖故身上煞是如石雕一般,只觉脑子轰的一声响,懵住了。 下一瞬,他便从床沿上弹了起来,连连往后退了几步,震惊不已又紧张不已地看着床榻上的冬暖故,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闭着的双眼,他怕她在这时候睁开眼,他怕她发现他做的龌蹉事情。 司季夏紧张得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仿佛都听到了他自己的怦怦心跳声。 他鄙夷自己,他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万万不可的,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他只知道自己想要靠近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他…… “呜哇哇——”就在这时,一直被司季夏抱在臂弯里未曾放下过的小猴子忽然扯开嗓子大哭了起来,想来是方才司季夏俯下身抱得他不舒服的缘故。 他这一哭,吓了司季夏一跳,也吓醒了正在睡着的冬暖故。 冬暖故睁开眼时,看到的是站在床榻前三四步外抱着小猴子面红耳赤又手足无措的司季夏,司季夏见着冬暖故张开眼后就盯着他瞧,他心虚得连脖子根都红透了,僵直着身子磕磕巴巴道:“姑娘,我,我……” 冬暖故不知司季夏为何而面红耳赤,她还未说话,便听得司季夏焦急道:“我,我不是有意吵醒姑娘的,我,我没有欺负他!” 司季夏指的“他”当然是他臂弯里正哇哇大哭的小猴子,冬暖故一听他这话,不由轻轻笑出了声,边慢慢撑起身边道:“公子让我抱抱他?” 司季夏瞧着冬暖故没有发现他方才做的事情的模样,这才敢靠近她,站在床边,微躬下身小心翼翼地将臂弯里抱着的小猴子递给冬暖故,只听冬暖故柔声道:“公子抱着他很久了,辛苦公子了。” “没,没,不辛苦,他很乖。”司季夏忙道,很惭愧,“应是我一只手抱着他不舒服的缘故,他才会哭的。” 司季夏低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右边袖管,很自责。 冬暖故很心疼,以手轻轻拍着怀里的小猴子,对司季夏温柔道:“公子可介意陪我坐一坐?” 司季夏微微点头,正要转身去拿凳子,只听得冬暖故又道:“公子若是不介意,坐床沿上就好。” 司季夏稍有迟疑,而后才在床尾处坐下,离得冬暖故远远的,不敢离得她近,生怕自己又做出什么无耻的事情来。 可就在司季夏坐下时,那个一直在冬暖故枕侧睡着的小小猴子也哭了起来,哭声细细的,完全不像第一个小猴子那样单单是听着哭声就知道是个有精神气的孩子。 冬暖故怀里已经抱了小猴子,现下那小小猴子一哭,她自然是空不出手再去抱一个,她有些为难,只听得司季夏有些小心道:“姑娘,这第二个娃娃是……” “也是个男娃娃。”冬暖故看着两只小猴子,笑得为难却温柔,小家伙皱巴巴的,模样没长开还看不出来像谁,不知是会长得像爹还是像娘? “那……我,我帮姑娘抱抱他可好?” “公子愿意抱他么?”冬暖故浅笑着反问。 “当然。”司季夏回答得毫不犹豫。 “那就只好再麻烦公子了。”冬暖故感谢道。 “不麻烦不麻烦。”司季夏连忙道,边探着手去将那正在嘤嘤哭着的小小猴子抱起来,边低着头,“我想抱他的。” 因为只有一只手的缘故,是以司季夏抱起这小小的婴孩时,比任何人都要显得小心翼翼,一是怕自己抱得不稳把小娃娃摔了,一是怕自己抱得不好让小娃娃难受了。 而这只小小猴子一到了司季夏臂弯里,司季夏小心得直挺着腰不仅动也不敢动,便是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的。 因为这只小小猴子实在太小太轻,轻得几乎像是不存在似的,似乎连第一只小猴子的一半重量都没有。 司季夏有些慌,只不安地看着冬暖故,连坐也不敢坐。 “公子坐。”小猴子在冬暖故怀里哭得小声了些,好像嗅得出那是他的娘一样,冬暖故却没有看他,而是看着司季夏,还是笑得柔柔的。 司季夏这才又坐了下来,他怀里抱着的小小猴子哭声还是细细的,好像连哭都没有多少力气一样。 司季夏坐下了,冬暖故才垂下眼睑看向自己怀里的小猴子,看着他皱巴巴又哭得紫红的小脸,眼神异常地温柔,只听她轻声道:“方才第二个孩子生下来的时候不会哭,稳婆打了他的脚心有打了他的屁股无数下,他都还没有哭,更没有动,我和小余妹妹都认为他不会哭更不会动了的时候,他才嘤嘤哭了几声,就像现下一样。” 冬暖故说这话时,声音很轻,却又有些隐隐的颤抖,她在后怕。 她都要以为那个孩子才一生下就要离开她了,这样的话她该怎么面对平安,她没有照顾好孩子,她不配做母亲。 可这小小的孩子像是知道她在担心似的,终是细细地啼哭了几声给她听。 司季夏听出了冬暖故声音里的颤抖,他听出了她的后怕。 “姑娘……”司季夏小心翼翼地抱着小小猴子,眼睛却是看着冬暖故他很少敢直视冬暖故的,可现下他却是鼓足了勇气来看着冬暖故,像是他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或者很重要的话要跟冬暖故说一样。 “姑娘……我……”虽然已经鼓足了勇气,可是话到了嘴边,司季夏还是紧张得有些磕巴,“若是姑娘不嫌弃,我,我可以一直照顾姑娘,可以帮姑娘照顾孩子,我,我会尽量多赚些银钱不让姑娘和孩子们受苦的,姑娘……” “姑娘留在这儿,不要走,可,可好?” ------题外话------ 来来来,今天依旧是凌晨约约约,哈哈~看叔多贴心! 两个都是儿子,哦呵呵呵~叔可没有说过是龙凤胎啊~ 我们阿季今天表现得够不够好!傻木头要和自己媳妇儿表白了!姑娘们快快快,来来来,给傻木头甩月票给他把阿暖留下来的勇气!给他要给小猴子们当爹的勇气! 八月的最后一天了!傻木头和小猴子们需要姑娘们月票的爱爱爱! ☆、022、诉情 他不想她走,他想她一直留在这儿,因为,因为…… 因为他喜欢她。 他钟情他,他喜欢她,就算她仅是将他当做恩人看待而已,就算她不喜欢他。 方才在院子里,那位兄台说了要带她走时,他终是明白他心里对姑娘的感觉是怎样的一种感情。 确实如那位兄台所言,是钟情,是喜欢,所以他才会总是想着姑娘的事情,总是想要关心姑娘,总是怕把姑娘照顾得姑娘。 也因为是喜欢是在乎,所以他每每见到姑娘笑起来的时候总觉得心里暖洋洋的,所以他才喜欢看到姑娘笑。 今日在水月县小市场的时候,那位卖布的大哥问他,他既未成家,心里也没有心仪的姑娘,为何不肯收他那闺女亲手做的鞋子,他当时也不明白他为何能那么想也不想的就将鞋子还了回去,他知道不是那鞋子不好,更不是那个姑娘不好,只是他不喜欢而已。 因为不喜欢,所以拒绝了。 那为何不喜欢,他不知道,只知道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他当时亦想过,若是换了别个姑娘送鞋子给他,他会不会也像那般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若是换了家里的那个大肚子姑娘送鞋子给他,他是否也是那般毫不犹豫的拒绝? 不对,姑娘有送鞋子给他的,虽然不是姑娘亲手缝做的,可是他穿着觉得很软和很舒服,连走路都觉得轻巧了许多。 他喜欢姑娘送给他的两双鞋子。 姑娘送鞋子给他的时候,他并没有直截了当的拒绝,相反,他是很高兴的。 他是未成家,他也说过他心里没有心仪的姑娘。 可他又问自己,他心里真的没有心仪的姑娘? 然他骗得了别人,又能否骗得了他自己? 似乎不能。 他本是不愿承认不敢承认,可当那位兄台替他说出他心里对姑娘的感情时,他就算不想承认不敢承认,也不能不承认。 他钟情姑娘,钟情那个心里装着别的人甚至已经为别人孕育着孩子的姑娘。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不知自己为何会对姑娘生出这样的情愫来,他只知他很喜欢看姑娘笑,他只知道他见不得姑娘受一点点累,而他与姑娘相识的时间根本就不长,且他与姑娘之间,根本就连话都没有说过太多,可是他就是喜欢姑娘。 他喜欢日落前她站在篱笆墙外等他回家的感觉,他喜欢和她一起坐下吃晚饭的感觉,他喜欢他吃饭时她总会在他面前递来一碗汤的感觉,这让他觉得有了家的感觉,让他觉得他终于不再是自己一人。 所以,他不想姑娘走,他想姑娘一直留在这儿。 但他知道姑娘不会一直留在这儿的,因为他这儿的确不好,寂静,清贫,除了他,再无他人,水月县很好,水月县有她的好友,有比他这儿好很多很多的宅院。 可就算他知道,他也要把他想说的话说完,就算没有希望,他也要说。 而司季夏鼓足了勇气说出请冬暖故留下的话后,他的勇气就像用完了似的,连忙低下了头,看都不敢看冬暖故了,又怕他的话说完之前冬暖故说了话使得他没有胆子把想说的话说完,是以他低下头后又连忙接着道:“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请姑娘留在这儿而已,我不会冒犯姑娘的,我虽然深居山野以采药为生,但我不是小人,我……” “我知道姑娘心里的人是姑娘的夫家,我,我不是有什么非分之想,也断断不会强求姑娘什么,我只是,我只是——”司季夏愈说,语气愈着急,声音愈小,听得出他愈说愈没有勇气,愈说愈怕冬暖故瞧不起他,可他怕他现下要是不把心里的话说完的话,怕是日后他就永远都没有勇气说了。 “我只是喜欢姑娘,所以想要姑娘留下!”司季夏将头埋得低低的,紧张得额上都沁出了细汗,他还是没敢在这时候留出给冬暖故说话的机会,还是急急接着道,更磕巴了,“我,我之前不是有意冒犯姑娘的,我也不知我那是怎么了,可能,可能是太,太喜欢姑娘了,所以,所以……” “我也知道姑娘不会留下的,毕竟,毕竟我除了有这一间屋舍与我自己之外,我什么都没有,是一个残废不说,还,还只是会采药而已。”司季夏从来不觉得自己这般没用,或许只有在自己在意的姑娘面前,男人才会发现自己是如何的没用,但是,“可,可要是姑娘愿意留下的话,我会尽我所能,绝不让姑娘跟着我吃苦,我会照顾好姑娘,也会照顾好孩子们的,我想,我想一直照顾姑娘,愿意照顾姑娘一辈子。” “我知道我的模样会让姑娘觉得我说的话不可信,但是——” “我相信公子。”司季夏的话还在继续,可是冬暖故却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声音还是轻轻柔柔的,却震撼了司季夏的心,让他的话戛然而止,一时间再也继续不下去,只听得冬暖故轻柔道,“我留下。” 司季夏惊愕了,猛然抬头,极为不可置信地看着冬暖故,却见得冬暖故嘴角微微往上扬着,她在笑,笑得很幸福很开心的模样,眼里隐隐似有泪光在闪动。 司季夏不相信自己看到的,更不相信自己听到的,他只讷讷地问了一遍,“姑娘……说什么?” “我说我相信公子,我说我不走,我说我留下。”冬暖故看着司季夏,笑得眉眼微弯,眼里的泪光闪动得更为厉害。 因为她从未想过她的平安会这般敢于将自己心底的情感说出来,她更未想过就算他不记得却还是喜欢上了她,甚至能不介意她的心里还装着一个夫家更还是有了两个孩子。 若是可以,她想一辈子都留在他身边,她又怎会离开他怎舍得离开他,她曾想过若是有朝一日他娶妻了,她就离开他,可如今—— 她竟是听到了他求她留下来,求她不要走。 她留下,她不走。 “姑娘,姑娘说的可是真的!?”司季夏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可他的眼里已经有兴奋激动在晃动。 “我只是怕公子会后悔。”冬暖故轻轻拍着怀里的小猴子,心里又甜又涩。 这是曾经司季夏与她说过的话,在她第一次对他表明自己对他的情意的时候,如今却是由她来问。 因为如今的她,是一个已经嫁过人且还生下了两个孩子的妇人,而他还是个还未成家的年轻男子而已。 “我不会后悔。”司季夏也笑了,笑得极为羞赧,整张脸以及耳朵还有脖子都红透了,可他却是敢与冬暖故对视,语气坚定如磐石般,“我喜欢姑娘,愿意照顾姑娘一辈子。” 这是他能给得起最大的承诺,对于他对姑娘的这份感情的最大承诺,“我永远不会后悔的。” 冬暖故笑得眉眼更弯了,她眼眶里的眼泪便滑出了眼眶,顺着眼角滑落,滑过脸颊浸入嘴角,又咸又涩,却又好像透着些甜味。 这是他们曾经都说过的话,只不过说这些话的,却是换成了对方而已。 两个娃娃在哭,冬暖故也在哭,司季夏完全慌乱了,他很想伸出手帮冬暖故拭掉眼角的泪,可他怀里还抱着一个正嘤嘤哭着的小小猴子,是以他只能慌慌忙忙道:“姑娘别哭,别哭啊……都说女人生完孩子是不能哭的,这样会对眼睛不好的……你别哭啊……” 这会儿到司季夏急得也想要哭了。 “高兴而已。”冬暖故笑着抬起手,用手背自己擦掉了眼眶里的泪,“让公子担心了。” “姑娘,我……”司季夏稍稍晃了晃自己的臂弯,有些迟疑着道,“姑娘能否不再唤我做‘公子’?总觉着……太,太生疏。” 他想听姑娘唤他“平安”,他喜欢姑娘唤他“平安”,这样就像其实他也是住在姑娘心里的,就算他知道他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可就算自欺欺人也好,这样也能让他觉得他与姑娘离得近些。 冬暖故自然知道司季夏想说的是什么,因为他的话已经说得很明显了,而她,又何尝想要称他为“公子”。 “平安。”冬暖故没有忸怩,更没有娇羞,她唤得很自然,就像他们之间本就是亲密的关系似的,司季夏听着,脸更红了,一时间高兴得竟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只听冬暖故道,“那平安也莫唤我‘姑娘’了,平安要是不介意,唤我‘阿暖’就行。” “我,我可以这么唤姑娘?”司季夏显然又惊喜又紧张。 “我既唤公子为平安,公子又为何不能唤我一声‘阿暖’?”冬暖故浅笑着问。 “阿……阿暖。”司季夏紧张欢喜到磕巴,为让自己能喊得顺口,他竟是一遍又一遍地唤着这两个字,“阿暖,阿暖,阿暖,阿暖。” 冬暖故听得轻轻笑出了声。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了冰刃那极为嫌弃的声音,“行了行了,别叫了,你叫着不肉麻,老子听着都肉麻得鸡皮疙瘩要掉了一地了,呕——” 冰刃说着,还不让附带一个呕吐的动作。 只见他靠在屋门门框上,乔小余从他身后绕进屋子里来,手里捧着一只白瓷碗,瓷碗里盛着鱼汤。 司季夏一见着他俩,忙吓得从床沿上站了起来,也差点吓得他把臂弯里的小小猴子给摔了。 只听冰刃还在继续嫌弃道:“啧啧啧,你俩没瞧见那俩小猴子都饿得连哭都没有力气了?只顾着卿卿我我你侬我侬了?” 司季夏杵在床榻旁,看看冬暖故怀里的小猴子,再看看他臂弯里的小小猴子,傻傻愣愣不知所措的模样像极了一个做了天大错事的孩子,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这就使得捧着鱼汤的乔小余尴尬了,她这是自己喂夫人好,还是把鱼汤交给公子来喂夫人好?可要是公子拒绝,夫人岂不是该伤心了? 乔小余为难了。 冬暖故没有让乔小余为难,只听她道:“辛苦小余妹妹了,小余妹妹把汤给我,我自己喝就好,还要劳烦小余妹妹帮我招待招待稳婆。” 冰刃又哼哼声:“乔小余你听到没有,人家嫌你没眼力劲儿,这时候凑什么热闹,这房里哪有容你的地方,赶紧把碗放下速度地出来。” “好的好的。”乔小余连连点头,飞快地将鱼汤递到了冬暖故手里,而后飞快地出了屋去,十分地听冰刃的话。 “……”司季夏尴尬不已,也羞愧不已,该出去的应该是他,因为他根本就帮不了阿暖什么,“阿暖,我……” “平安别站着,再陪我坐坐。”冬暖故似乎又是堪堪嫁给司季夏那会儿那个无论发生何事都淡然处之的姑娘,而眼前的人就是那个不管在她面前做什么都习惯性紧张的羿王世子。 这世上的事情总是太奇妙,明明是已经过去了的事情,却又总会让人一切似又回到了最美最好的最初。 忘记没什么不好,若是能一起回到最初的起点,再从头来过又何妨,只要你还是你,我还是我。 司季夏又紧张地在床沿上坐了下来,冬暖故便将怀里的小猴子放到了他的腿上,吓得司季夏连忙将脚尖点起将双腿并拢起且垫得高高的,生怕把小猴子给摔下床去,冬暖故看着他紧张到额角流汗的模样,恍惚有种她的平安又回来了的感觉。 司季夏则是小心翼翼道:“阿暖喝汤,我不会把娃娃们摔了的。” 就算他现在紧张到不行。 他本就只有一只胳膊,抱了一个小小猴子就已经够小心翼翼了,现下腿上又放来一个小猴子,他心中现下的感觉就像是如履薄冰,可是他却很开心,因为他在傻愣愣地笑,双颊绯红绯红。 冬暖故就一边看着他这紧张傻愣的模样慢慢地喝着鱼汤,在这之前,她根本就不敢想她还能离平安这般近,她本已离得他远了,如今他却是又朝她走了来。 能与他一起,是她此生之幸,不管他是否记得她。 司季夏很小心,好在两只小猴子只是会哭而已,还不会乱动,是以司季夏现下还能勉强应对,只等着冬暖故把汤喝完。 这时候冬暖故只是静静看着这父子三人而已,倒是不知此刻司季夏的心里又在想了许许多多的事情。 他在想阿暖坐月子一定要补好身子,他明日还要下山一趟。 他在想应该给两个小娃娃钉一架小木床才是。 他在想在这天气还没有很冷的时候还可以多进深山几趟。 他在想…… “平安。”司季夏正想事情时,冬暖故忽然唤了他一声,他这才发现冬暖故已将鱼汤喝完,将空了的瓷碗放到了床头旁的凳子上,伸手来抱过了放在司季夏腿上的小猴子。 小猴子在司季夏腿上本是不哭了,这会儿到了冬暖故怀里忽然又哇哇哭了起来,司季夏定定看着那哭得小脸黑紫的小猴子,问道:“他……是不是饿了?” “应该是的。”冬暖故笑着点了点头。 “那……”司季夏在想着那喂小猴子吃些什么好,随即他就像被火烧着了一般蹦站起身,面红耳赤道,“我我我,我到外边去了,阿暖要是,要是需要找我,大声唤我就好!” 司季夏急急忙忙说完话,看也不敢再看冬暖故一眼,急匆匆地就出屋去了,急切得连怀里的小小猴子都忘了放回给冬暖故,还是乔小余接着进屋来的时候抱进来的。 乔小余抱着小小猴子进来的时候,冬暖故正在柔笑着给小猴子喂奶,乔小余这才知道为何司季夏逃也一般跑到堂屋去了,整张脸红得简直就像是一只被煮熟了的虾子,难免又受了冰刃老大一顿嘲笑。 而此刻,司季夏正一脸正经严肃地和冰刃说:“姑娘不会跟兄台夫妇二人到水月县住下的。” 然后—— 乔小余笑着对冬暖故说:“夫人,大侠和公子打起来了好像。” ------题外话------ 哦呵呵~忘记了过往了阿季敢把自己心中的感情对阿暖言明了!阿暖留下了留下了留下了! 又是一个月结束,又是一个月开始,又送走了一个激烈的八月,又迎来了一个新月的开端,十分感谢八月里仍旧给叔鼎力支持让叔在月票榜上保住一席之地的可爱姑娘们!十分感谢!感激不尽! 九月份的章节都会是平和温暖的章节,再没有大风大浪,九月份的内容,师兄会当爹,阿远会出现,其余人物也会再次出现,希望喜欢阿季阿暖还要师兄等人这个故事的姑娘们在九月里依旧能继续爱他们!没有姑娘们的爱,他们都会伤心的~嘤嘤嘤~ 更新时间恢复到早上七点,若是有变,会在题外话或是留言区有通知~ ☆、023、当爹 这个夜里,司季夏这小小的院子里两间屋房根本就供不了这么多人歇息,司季夏那间屋子自然是让了出来,让给了稳婆将就着歇息一晚。 因为冬暖故那间屋子的床榻脏了血污的缘故,是以在冬暖故喂饱了两个小家伙后,司季夏就抱着干净的褥子被单过来,道是要帮冬暖故换上,乔小余要帮忙,司季夏婉拒了,而后乔小余在将冬暖故从床榻上扶下来坐到一旁的凳子上后就识趣地抱着小猴子暂且到堂屋去了。 而司季夏怕冬暖故坐着凳子太硬让她疼着了,先是在凳子上垫上一床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褥子才让冬暖故坐下,并且他还将凳子倚墙放着,好让冬暖故得以以墙为靠背。 司季夏想,他应该给家里钉一张椅子的,不然阿暖若是坐着凳子想往后靠靠的话都只能靠着墙坐。 此时的冬暖故抱着小小猴子背靠着墙坐在一旁看着司季夏认真地给她换上干净的褥子和被单,小猴子吃饱了,在她怀里睡得很香。 被单和褥子是前些天秋阳正好时司季夏特意搬出来洗了晾晒的,虽然他根本完全想不起来他的家里是何时放着这些看起来还很新的被单褥子的。 因为晒过太阳后放在木箱里的时间不久,被单和褥子上还残留着阳光的味道,淡淡的,让人闻着就觉舒心。 因为只有一只手的缘故,司季夏给冬暖故的床榻换褥子和被单的动作并不快,但是他很认真,就像他在做的是什么大事似的。 冬暖故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用嘴叼着被单的一角将其抖平,看着他将新换上的褥子铺得整整齐齐的,用手扫平了褥子上的所有褶皱,这才转过身来看着冬暖故,依旧有些羞赧的浅笑道:“好了,阿暖,时辰不早了,阿暖今日累坏了,我出去让那位姑娘来扶阿暖到床上躺下。” 司季夏说完话,将换下的褥子和被单捞到臂弯里,就要往屋外走,却被冬暖故唤住:“平安。” 司季夏喜欢听冬暖故唤他平安,百听不厌似的,一听到冬暖故这么唤他,他就觉得心里异常舒服。 “阿暖可是还有事?” “可否让平安扶我到床上去?”冬暖故这会儿想多看他一会儿,不想他离开这般快,尽管她知道他一定就会在屋外,只要她一唤他,他就会立刻到她面前来,可她就是想多留他一会儿。 就像他又是她的平安了一样,她想与他任性一回。 “我……”司季夏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而后竟是将手收到了身后,羞愧道,“我的手怕是不干净。” 他的手能碰阿暖? “平安是不想扶我。”冬暖故垂下了眼睑,故作一副失落的模样,抱着小小猴子慢慢地站起身,“那我自己走就好。” 下身还很疼,冬暖故才稍稍站起身,她便蹙起了眉心。 她还未站直身,便觉到有一只有力的大手揽上了她的肩,伴随着紧张关切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扶阿暖!阿暖莫摔了。” 此时此刻的司季夏,已是站到了冬暖故身侧,紧紧揽住了她的肩,生怕她随时都会摔倒在地似的。 冬暖故没有说话,也没有推开司季夏,任他将她扶到了床沿上坐下,就在司季夏欲将手收回来时,冬暖故忽然抬起手抓住了他的手。 她清楚地看见司季夏吓了一跳,亦能清楚地感觉得到他下意识地想要将手抽走,她知道他会这么反应,所以她将他的手抓得紧紧的,没有给他丝毫能将手缩走的机会。 而后她看到的就是紧张到整个身子都绷得直直的司季夏无措地愣在她面前。 冬暖故浅浅一笑,非但没有松开司季夏的手,反是将她另一只手里正抱着的小小猴子放到了身旁,而后将那另一只手握到了司季夏手背上来。 她竟是用双手将司季夏粗糙冰凉的手握到了手心里,感受着他掌心手背熟悉的触感,动作轻柔得就像是在抱着她的两个小娃娃一样。 司季夏的手是冰凉的,然冬暖故的手是温暖的,那样的温暖贴在他的掌心手背,就好像是熨在他心里一样,让他紧张,让他心跳加速,又让他觉得欢喜。 只听冬暖故温柔道:“平安,你不脏,你的手也不脏,你很好,我不嫌弃你,你也别嫌弃自己。” 那裹着司季夏左手的温暖像是给了他留在冬暖故身边的勇气,只见他红着脸,点了点头,道:“好。” “那平安可否再陪我坐一会儿?”冬暖故不舍松开司季夏的手,看着司季夏笑得眼眸晶亮,“我现在还睡不着,平安陪我说会儿话。” 她知道她的平安喜欢看她笑,似乎只要她一笑,他什么事情都会答应她一样。 曾经是如此,现下…… 也还是如此。 因为她见着司季夏在点头,红着脸应了声“好”。 冬暖故这才舍得松开他的手,撑着身子往旁坐了坐,给司季夏空出了个位置,奈何司季夏不坐,反是蹲下身替她脱了脚上的鞋子,将她的双腿轻轻搬放到了床上,这才听他道:“我坐凳子就好,阿暖还是靠躺在床上为好,这样舒服些。” 司季夏说完话,想要伸手去帮冬暖故扯上被子来为她盖上,然当他看到冬暖故方才放到床榻上的小小猴子时,他的动作停了下来,看看小小猴子,又看看被子,就在这时,只听得冬暖故柔笑道:“被子我自己扯上就好,平安还要不要再抱抱孩子?” 司季夏在看小小猴子时的眼神和看被子时的眼神是完全不一样的,他看着被子的时候本是想让冬暖故先把小小猴子抱起来的,可是当他的视线移到小小猴子身上的时候,他那眼神就变成了他自己很想伸手去抱那小得不能再小的小小猴子,可他要是抱了小家伙,他就不能帮阿暖扯被子了…… 冬暖故说完话,根本就不待司季夏应声,她便已抱起小小猴子递到了司季夏面前来,司季夏有些怔怔地看看冬暖故,然后笑着抬起手,极为轻柔小心地将小小猴子圈到了自己臂弯里来,低着头看着小家伙笑得很是傻气。 看得出,他很开心。 冬暖故扯上被子来盖上自己的腿后往里挪了挪,将床沿位置让出来多一些给司季夏坐,可司季夏还是不坐,“褥子刚换的,还很干净,我身上衣裳不干净,坐凳子就好,坐凳子就好。” 司季夏边说边走到墙边,用脚勾着凳脚,将凳子勾到了床边来,这才在凳子上坐了下来。 当他坐下来时,被他小心翼翼圈抱在臂弯里的小小猴子动了动脖子,再动了动脑袋,司季夏怕他又把小家伙给吵醒了,整个人傻傻愣愣地看着小家伙动,很紧张。 谁知小家伙只是微微动了动后又接着睡了,未有醒来,司季夏这才舒了一口气,“还以为小家伙要醒。” 司季夏小声的说着话,说完话笑着抬头看靠坐在床上的冬暖故,而后他发现冬暖故一直在盯着他瞧,又变得慌忙起来,连忙低下了头。 冬暖故也不介意,她知道他又紧张了,只轻声问他道:“平安喜欢这两个孩子么?” “当然。”司季夏看着睡得香甜的小小猴子,回答得毫不犹豫。 “养孩子会很辛苦,平安……” “阿暖。”冬暖故的话还未说完,司季夏便忽然抬起头看着她,打断了她的话,他虽然还是因为与她四目交接面红耳赤,可他却没有逃避地别开眼或是低下头,相反,他的眼眸很亮,他的声音亦很坚定,“我养他们,我不介意辛苦。” 他知道阿暖想说什么,她定是想说他会后悔的话,所以他打断了她的话,因为他不想听,因为他不会后悔,永远不会。 “阿暖留下,我就会照顾阿暖,照顾他们,虽然……”司季夏说到这儿,又变得有些磕巴,“虽然我不是,我不是阿暖的夫家,不是他们的父亲,但是我会像照顾妻子一样照顾阿暖的,也,也会像父亲一样对两个娃娃好的,这,这……” “孩子总,总,总……”司季夏的话到此,不仅磕巴,又低下了头,连声音都变得很轻很轻,只要再轻一点,冬暖故根本就听不见了。 所以冬暖故在很认真的听,虽然司季夏的话好像已经说不下去了,可她却没有要打断他的意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双手将盖在腿上的被子抓得有些紧,等着他的话继续下去。 司季夏的心此时此刻跳得很快,因为他又紧张得把心底的话给说了出来,他想说,却又不敢说,怕冬暖故会觉得他有一颗小人之心,可话都已经说了一半,不说出来完的话,不知何时他才会有勇气说了。 这么想着,司季夏横了心,像那要冲锋陷阵上阵杀敌的士兵一般豁出去了道:“孩子们总不能没有父亲,我,我,若是可以,我……” 我什么?可以给孩子们当父亲?那这岂不是给阿暖当丈夫了? 不可不可不可!阿暖有丈夫的,虽然阿暖的丈夫已不在,可阿暖的心里有的只有她的丈夫而已,他不能如此。 “阿暖,我我我,我什么都没有说!”司季夏觉得他自从认识阿暖以来就十分容易紧张慌乱,他从前应该不是这样的才对,是因为太喜欢太在乎阿暖,所以才会如此? 话说了半,司季夏又忽然想要收回,可泼出去的水,又岂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他的声音虽然很轻很小声,但冬暖故已听得足够清楚。 她没有给他把话收回的机会。 因为就在司季夏说他自己什么都没有说的时候,冬暖故正伸了食指来戳戳他臂弯里那小小猴子的小拳头,笑道:“小家伙,来叫声‘爹爹’给爹爹听听。” 司季夏怔愕。 只见冬暖故戳了小小猴子的小拳头后并未将手拿开,而是用食指轻轻摩挲着他的小拳头,声音轻缓道:“平安,若是我相公知道有人愿意像他一样照顾我们母子,他一定会很高兴很感激的。” 平安,她的平安一直都在她身边,他还是愿意无条件的待她好,不管他记不记得她,只要她是阿暖,他就会一直疼她爱她。 “只是觉得对不起平安而已,平安明明都还未成家,却要平安多养一个大人再多养两个孩子。” “阿暖,我喜欢你,喜欢这两个孩子,我愿意照顾你们的。”司季夏的心跳得更快了,他依旧不敢抬头看冬暖故,但是他在笑,笑得很羞赧却很开心,“只要阿暖不后悔,我也不会后悔的。” “我怎会后悔,我也如平安一样,永不后悔。”冬暖故收回手,颇为用力地搓了搓自己的眼眶,吸了一下鼻子,司季夏连忙抬起头来看她,他怕她哭。 他看到了冬暖故微红的眼眶,却没有看到她的眼泪,他只看到了她的笑,柔和得就像三月暖阳和风那样的笑,随之听得她道:“那平安给孩子们取个名字如何?” 司季夏又吓了一跳,连忙摇头,急急道:“不可不可,我怎能给孩子们取名儿,我,我一个山野药农哪里识字,怕是取个小名儿都取不好,还是阿暖给孩子们取就好了。” “平安识字的。”谁说她的平安不识字,就算他忘了所有的事情,可这种本能的东西又怎会忘,他只是觉得自己不识字而已,可孩子们的名字不由平安来取又岂能行? “我……识字?”司季夏似乎很不能相信。 他……何时识的字?又是跟谁人识的字? 司季夏忽然觉得头有些疼,使得他不由蹙起了眉心。 “平安!”冬暖故见着司季夏微拧的眉心和他正发白的面色,她慌了,“你怎么了?” “从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好像每次努力想要想起些什么的时候都会觉得头疼。”司季夏只觉脑子很是混沌,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再见着冬暖故一副慌张关切的神色,他连忙舒了眉心朝她柔声道,“没事的,只是头有些疼而已,阿暖莫担心。” “那不要想了,不要想了。”冬暖故心里很怕,使得她忽然间就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平安想不起就不要想了好不好?” 那些于他而言痛彻心扉的过往,她不想他想起来,她宁愿他一辈子都不记得他,也不愿意他忆起一丝一毫那痛苦的过往。 见着冬暖故不安,司季夏也不安了起来,“好,我不想,我不想了就是,阿暖别慌,别慌,我没事的。” 为让冬暖故能再笑起来,司季夏先让自己浅浅笑了起来,“经由阿暖这么一提,我好像的确是识得一些字,只是我识得的字应当不多,怕是给孩子们取不了什么好名字。” “可我就是想让平安给孩子们取名儿,平安说这该如何是好?”面对温柔的司季夏,冬暖故又任性上了。 而对于冬暖故的任性,司季夏向来是依着她的。 这一次,也不例外。 “阿暖……真的要我取?”司季夏很为难,他怕他给孩子们取不了什么好名儿。 “嗯,真的要平安取。”冬暖故很肯定。 “那……”司季夏有迟疑,少顷才接着问道,“孩子们……是跟着阿暖姓,还是跟着阿暖的夫家姓?” 每每一提到冬暖故的夫家,司季夏就觉得自己的心堵得慌闷得慌,那滋味,就好像是……嫉妒一样,嫉妒他才是住在阿暖心里的人。 就在司季夏觉得心堵时,冬暖故给了他一个他完全想不到的答案。 冬暖故道:“跟平安姓。” 司季夏觉得他今日一整日都在频频受惊吓。 他现下又被惊吓住了。 冬暖故看着他惊愕得愣愣的模样,不由笑了,“平安不愿意么?” “不不不,我,我只是……”司季夏紧张地说着话,忽而又面红耳赤地笑了,笑得很是傻愣,“我当然愿意。” 然下一瞬,司季夏又笑不起来,“可是,我连自己姓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他叫平安,至于他姓什么,还是他就姓平单名一个安字,他想不起来。 “我记得,平安在昏睡之前曾与我说过的。”冬暖故说到这儿,声音变得很轻,还带着些迟疑,就怕会伤到司季夏似的,“平安姓燕,燕子的燕。” 冬暖故说完话后,心里紧张到了极点,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只定定地看着司季夏,看着他的反应。 “原来我姓燕。”司季夏只是羞赧地笑着,双颊绯红,“姑娘确定孩子们要跟我姓吗?” “嗯,我确定。” ------题外话------ 叔回来更新了,不管人何待我,但我不能弃一直在等候期待这篇文的姑娘们于不顾,也不能弃自己创造出来的故事于不顾,感谢姑娘们给叔的支持和鼓励,因为有可爱的姑娘们在,这个故事才得以继续,姑娘们放心,叔会善始善终,会给姑娘们呈上一个完满的故事,以此来表示叔对姑娘们的感激!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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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小余看着冰刃别扭得动也不敢动的模样,不由笑得连眉毛都弯了,冰刃立刻将小猴子又塞回了她怀里,动作有点大,吓了乔小余一跳,冰刃则是用力哼了一声。 只听乔小余摇着臂弯轻声对小猴子道:“娃娃乖,大侠不是有意要欺负你的,娃娃乖啊。” 小猴子没有醒,还是睡得安稳香甜。 乔小余看着他,又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冰刃还是坐在她身旁,盯着她笑得弯弯的眉眼看,看着看着,只听他语气不善道:“喂,乔小余。” “大侠叫我?”乔小余抬头来看他。 冰刃却是看也不看乔小余,只是看着黑漆漆的院子,语气依旧不善道:“我是不是还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名字?” “啊?”乔小余有些怔怔地反应不过来,随之立刻遭来冰刃一记凶煞煞的眼刀,“啊什么啊!” 乔小余立刻正色,点了又点头,随即又不解地问:“大侠不是叫冰刃吗?” “你以为老子像你,只有乔小余这么个土不拉几俗不堪言的名字!?”冰刃又是剃了乔小余一记眼刀,“人在江湖混,哪能无名号,懂不懂!?” “懂。”一说到江湖的事情,乔小余眼睛就亮了,将头点得像捣蒜一样,“书上有写的,还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还有——” “停!”冰刃只觉颞颥突突地跳,打断了乔小余的话,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乔小余立刻乖乖闭嘴,冰刃这才显得稍微满意,可他的满意只持续了一眨眼功夫,又听得乔小余道:“黄泉边上行,冥花手中开,若问吾是谁,冰尖刃上来。” 冰刃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声音也变得冷冷的,“谁告诉你的,是不是猪雪那头猪?” “不是的大侠,不是融雪告诉我的。”乔小余连忙摇头,解释道,“是在陨王府的时候听到陨王爷说的。” 一提到“陨王府”三个字,冰刃的眼神就冷得可怕,他看着乔小余脸颊上那块半个拇指大小的疤就十分想杀人,吓得乔小余立刻什么都不敢说,将嘴闭得紧紧的。 过了好一会儿,在乔小余觉得她惹怒了冰刃的时候,只听冰刃声音冷冷沉沉道:“乔小余,我杀过的人无数,仇家自也无数,虽然鲜少有人能查得到我行踪,但不代表没有人能查得到,所以我不知道我的仇家何时会寻上门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轮到我成了别人的刀下亡魂,我这个人,可以说随时都会有危险。” 冰刃说完,站起身,走到了门边,站在门槛后,微扬着头看着墨色的苍穹,这才又接着道:“知道我想说什么吗?” “知道。”乔小余看着冰刃的背影,点了点头,乖巧道,“大侠想说大侠不是个好人,想说我跟着大侠,可能随时都会死,死在大侠的仇家刀下。” 冰刃沉默。 他觉得乔小余这只看起来傻到不行的弱鸡其实很聪明,很多时候都能将很多事情看得透彻,亦能将人心猜得透彻。 乔小余看不见冰刃的脸,但她知道冰刃此刻的脸色肯定冷得可怕,眼神也一定阴沉得骇人。 只是她不怕。 “大侠,我不怕死。”乔小余又傻傻地笑了起来,“我不是现在才知道大侠是杀手,我要是怕死,就不会嫁给大侠了。” “大侠是好人。”就算他是杀手,就算全天下都认为他是恶人,她也觉得他是好人。 因为大侠是她遇到的第一个肯待她好的人。 和大侠在一起,她很开心的,也觉得很幸福。 想到“幸福”这两个字眼,乔小余的脸就不由得染上了一层红晕。 “我姓郁,忧郁的郁。”冰刃沉默了片刻后,又冷冷开口了,“单名一个‘锋’字,刀锋的锋。” 江湖上没有一人知道杀手冰刃的真实姓名,除了已经埋到了土里的老头子,便是猪雪那头猪,都只知道她的师兄爹名号为‘冰刃’而已。 冰刃从未对任何人说过他的真实姓名,这半刻时辰前,他也从未想过要将他的真名告诉任何人,可当看他看到乔小余看着那只皱巴巴的丑猴子笑得眉眼弯弯的时候,他人生第一次生出要将自己的真名告诉一个人听的念头。 其实他心里的想法是这样的,总不能他日后有了娃连个姓都没有吧,总不能他日后有了娃,娃连自己爹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吧,想到这个问题,他就觉得有点奶疼。 然后呢,生娃这种事情,他自己一个人肯定是办不了的,虽然在今夜之前他还从未想过他会有娃这种事情,但是有了媳妇儿又怎么可能没娃,他就算再怎么觉得乔小余是只弱鸡,但好赖也是娶了她当媳妇儿了,总不能娶了人姑娘当媳妇儿又不让媳妇儿生娃的吧,他冰刃可还从没有做过欺负女人的事情,这女人要是不生娃的话,只该被那些眼里只有“传宗接代”的人指着脊梁骨说三道四,他要是让别人这么耻笑自己的媳妇儿,他还是不是男人了? 所以,娃这种东西,迟早都会来的,再然后呢,要让娃知道自己爹的名字,总不能自己媳妇儿不知道吧,这不是明摆着让娃知道爹欺负娘?所以就再所以,他还是先将自己的名字告诉乔小余这只弱鸡了。 他的真名叫郁锋,那个死老头子帮他取的“锋”这个名字,本来他还以为那死老头子给他取的是个正儿八经的名字,以为老头子是希望他能像他手中的冰刃剑那样锋利,后来才知道老头子给他取这个名字的意思是“愈来愈疯”,道是什么愈来愈疯才好啊,才得了为师的真传啊,也难怪老头子一直在夸“郁”这个姓好啊好。 然后老头子取这名字就像一语成谶一样,他有时候真觉得自己愈来愈疯了,所以他才不乐意把这该死的名字告诉任何人。 一说到自己的名字,冰刃就情不自禁的牙痒痒,还不待乔小余反应,他就立刻转过身来瞪着乔小余道:“这可是老子第一次将自己的名字告诉给人听,连猪雪那头猪都不知道老子叫郁锋,你这只弱鸡是第一个知道老子名字的人,什么‘黄泉边上行’的话赶紧地给忘了,这不是你该记住的话。” 这是江湖里传的话,不是她一个根本就不懂江湖真正是个什么样的弱鸡该记得的,其实她也不需要记得他是冰刃,只需要记得他是郁锋就行了。 冰刃是江湖杀手,而郁锋则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而已。 “好的大侠,我记住了。”乔小余笑着用力点了点头,脸红红的,羞涩又高兴,“大侠叫郁锋,忧郁的郁,刀锋的锋。” 她虽然不聪明,但是她知道大侠愿意把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的名字告诉她,证明大侠一点不讨厌她的,甚至可能……还是有些喜欢她的。 这如何能不让她高兴? 不过大侠为何会突然把自己的真实名字告诉她啊? 冰刃看着乔小余红红的双颊,又哼了一声,背靠着门框盯着乔小余,一脸的别扭,只听他哼声道:“老子喜欢女儿,不喜欢儿子。” “啊?”冰刃这句话说得很是突然,让乔小余一头的雾水,一脸的茫然。 冰刃一句解释都没有,只听他又哼了哼,将乔小余瞪得更凶狠了,“要是生了儿子,你自己养,生了女儿,老子才养。” 乔小余还是一副怔愣得没有回过神的模样。 冰刃根本就不理会乔小余的反应,只顾着自说自话,就好像他能自己生孩子一样,也更像他想生儿子就生儿子,想生女儿就生女儿一样,“老子想好了,女儿的名字叫‘弯弯’,郁弯弯,一听就是个好名字。” 乔小余终于回过了神,也终于知道冰刃在叨叨说着的究竟是什么了,她想了想,然后总结地问冰刃道:“大侠是也想当爹了吗?” 乔小余这会儿也知道了冰刃为何会突然把他的真名告诉她了,她觉得应该是大侠见着公子当了爹,大侠自己也想当爹了,然后觉得要是当爹了的话孩子不能没有个姓氏,所以就把名字告诉她了。 只是…… 乔小余面红耳赤的,问完冰刃话后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肚子,只是她的肚子还是平的啊。 还有,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想要女儿不想要儿子传宗接代的…… 大侠……居然还把女儿的名字给取好了!? 乔小余觉得冰刃的想法很是不可思议。 冰刃像是知道乔小余心里想什么似的,只见他眼神冷飕飕地瞪着乔小余,“怎么?不让?对老子想法有意见?” 乔小余连忙摇头,“不是的,大侠,只是,好像不能说生女儿就能生女儿的。” “哼,反正老子的话已经撂下了,老子就是要女儿不要儿子,女儿就叫郁弯弯,要是生了儿子,你自己养。”冰刃得意上了,“还有,要是女儿生出来比这只小猴子还丑的话,也是你自己养。” 乔小余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皱巴巴的小猴子,再抬起头来看冰刃时,她竟是什么都没有反驳,只是笑得脸红红地点了点头,道:“好的,大侠。” 乔小余很开心,所以她笑得一双黑白分明莹亮眼睛弯成了两个倒月牙儿。 冰刃看着乔小余笑得月牙儿般的双眼,愈发地觉得‘郁弯弯’这个名字取得真是好。 他好像觉得他媳妇儿一生就能生出个女儿一样。 * 这个夜里,乔小余是陪冬暖故睡的,不过冬暖故不敢睡得太着,生怕把睡在她身侧的两个小猴子给压着了。 乔小余也没有睡着,因为她一直在想着冰刃今夜与她说过的话,她高兴得根本就睡不着。 半夜里,小小猴子哭了,乔小余连忙坐起身将冬暖故扶起来,冬暖故将小小猴子抱起,让他张张合合的小嘴凑到自己身前,小家伙带着天生的本能,用力地吸着他的粮食,吸得整张小脸紫红紫红的,也吸得满头的汗,待冬暖故喂饱了小小猴子正轻轻拍着他的背让他继续好好睡时,小猴子就在这时哭了起来。 乔小余忙替冬暖故抱过小小猴子,冬暖故这才伸手去抱小猴子。 两个小家伙这一折腾,冬暖故便没了睡意,乔小余瞧着她没了睡意,便扯着她说起心里的事来。 而司季夏这个夜里,则是一直忙,忙着将他今日下山买到东西放好,把被他和冰刃破坏了的篱笆墙修整好,然后就开始到厨房忙活,一直忙到卯时才出来捧着昨夜帮冬暖故换下的被单还有那些用脏了的棉巾到小溪旁去洗。 冰刃则是懒得理会他,一如他前几次到司季夏这破院子里过夜时一样,拼了几张凳子当床,就这么躺在上边睡了,只不过之前都是在司季夏那屋里拼的凳子,今夜是在堂屋拼的凳子而已。 司季夏则是一整夜都在想着给孩子们取名字的事情,以致他在烧柴时失神烧到了手,在小溪旁洗衣时想到失神让木盆都随着水流漂走了。 司季夏淌着水将顺着水流漂开的木盆时,东方的天际正跃出一线鱼肚般白,白光尚未照得亮大地,却是亮得有些刺眼。 司季夏看着东方天际的那线白光,紧拧了一夜的眉心忽地舒展开了,他的心如那正慢慢跃出黑暗的白光一般,雀跃着。 他想到给孩子们取什么名字了! ------题外话------ 各人自有各人路,各人自有各人坎,各人自有各人的选择,蜚语必会有,或许叔必然被些许人不喜乃至鄙夷,但是选择既已作出,就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到底,感谢姑娘们的不离不弃! 下一章姑娘们就会知道小猴子们的名字了,相信阿季会给小猴子们取个好名字的! ☆、025、取名 乔小余早早就起来了,一是因为她睡不着,一是因为她觉得她还是早些把空间让出来给司季夏的好,她觉得那个一心只想着夫人的公子肯定想到夫人的身边来。 乔小余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没有吵醒还在睡的冬暖故,亦没有吵醒那两个正同他们娘亲一样睡得安好的小猴子,只是当乔小余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开了屋门时,瞧见司季夏不知何时开始就已经杵在屋门外了。 司季夏朝乔小余很是客气有礼地微微颔首,乔小余立刻出了屋来,把门让给了他,她则是跑向院子里去了。 司季夏没有说话,乔小余也没有说话,因为他们都想着要安静,怕是会把屋里已然倦极还正睡着的冬暖故吵醒。 司季夏的脚步很轻很轻,轻得好像这屋里根本就没有人进来一样。 冬暖故还在睡,微侧着身,面向着睡在床榻里侧的两个小家伙,乌黑的发丝垂散在她的颈窝里脸颊上,遮住了她的半张脸。 可这却好像是迷人的一道风景似的,让站在床榻边的司季夏瞧着了,就移不开眼了。 她睡得很平稳,鼻息很均匀,安静得让人根本就不忍打扰也不舍打扰。 司季夏连坐都不敢坐,就这么杵站在床头旁,看看冬暖故,又看看睡在里边的两只小猴子。 两只小猴子除了大小有差别之外,其余的当真长得一模一样,就连裹在身上的包被都是一样的。 忽然间,只见小小猴子那张皱巴巴的小脸被他自己拧得更皱了,接着见他在襁褓里动了动小小的身子,将那短短的小脖子伸了伸,像是在打懒腰一样,模样可爱极了,让司季夏瞧得一双墨黑的瞳眸亮盈盈的,让他不由自主地扬起了嘴角,轻轻笑了起来。 小小猴子打完懒腰之后,司季夏只见他小眼皮动了动,而后,小家伙竟是睁开了眼! 司季夏惊住了,怔怔愣愣地盯着小小猴子,好像是瞧见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似的,然小家伙只是将眼睛半睁开一小会儿就又合上了眼,然后他的小脸更皱了,张着嘴,一副马上就要哭出声的模样。 瞧见小家伙马上就要哭出声的模样,司季夏连忙将右膝搁到床沿上,将身子朝床榻上半倾压下,在小家伙啼哭出声前飞快地将他捞到自己臂弯里来,生怕小家伙这一哭出声就把冬暖故吵醒,他想让阿暖再睡一会儿,她太累了。 小家伙本是要哭,可这会儿他从床榻上到了司季夏的臂弯里,他的小嘴合了起来,变得扁扁的,小鼻子通红得紧,依旧是随时会迸出哭声来的模样,司季夏抱着他连忙退出了屋子,到堂屋去了。 司季夏后脚才离开屋子,他怀里的小小猴子便哭出了声,他的哭声还是细细的轻轻的,和先出生的那个小猴子不一样,那个小猴子哭起来整个院子都荡着他的哭声,而这只小猴子哭起来,出了这堂屋便不会听得到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家伙的哭声总是这般细细弱弱的,可不要是小身子不好才是。 司季夏爱怜地看着正嘤嘤哭着的小小猴子,轻摇着臂弯,柔声哄道:“孩儿乖,不哭不哭啊,可是饿了?先不哭好不好?让你的娘亲再多睡一会儿好不好?” 小小猴子哪里会买司季夏的账,还是嘤嘤地哭,司季夏看着他哭得皱巴巴红彤彤的小脸,心疼得紧,又不知用什么办法才能让这小家伙不哭,只是不停地轻摇臂弯,在堂屋里慢慢挪走着,走着走着,司季夏忽然觉得掌心有些湿润润的感觉。 怎会有湿润润的感觉? 司季夏有些不解。 而后他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想要将小家伙举起来瞧瞧,然他一只手却又很是不便,是以他只能用掌心再摸摸小家伙小屁股的地方,的确是湿润润的感觉,想来是小家伙尿了,且尿了许久了,否则这微厚的包被又怎会被湿透,也难怪小家伙会哭了。 难受了又怎能不哭? 司季夏却是轻轻柔柔地笑了起来,将自己的手臂稍稍抬起,与此同时将头低下,在小家伙皱巴巴的难看小脸上轻轻亲了一口,温柔道:“孩儿乖,爹爹给你换尿布,不哭啊。” 司季夏脱口而出的自称是“爹爹”,而非“我”,自然而然的,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他说的是“爹爹”。 尿布放在冬暖故房里,司季夏这不想让小小猴子的哭声吵着了冬暖故怕都是不行,可他又不能把小家伙自己放在堂屋里,稳婆与那夫妻二人此刻又是在厨房里用早饭,总不能还劳烦了他们去,是以司季夏只好抱着小小猴子又进了冬暖故那屋。 不过在进屋前司季夏轻声叮嘱了小家伙让他不要吵,尽管他知道小家伙不会听得懂。 但是好在小家伙的哭声很轻很细,而冬暖故太困倦也太满足,是以睡得有些沉,未有被小小猴子的细细哭声吵醒。 司季夏从放在箱子上的叠得很是整齐的小衣裳里一一拿出了小裤子小抱巾还有尿布,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是蹲下身子来的,因为他若不蹲下身子,他臂弯里的小小猴子就无处可放,他不能将小家伙放回到床榻上去吵着冬暖故,他只能抱着他,而他要用手找尿布找干净的小衣裤,他无法抱着他,只能蹲下身将小家伙放在他的腿上,匆匆找好了衣裤后才又抱起小家伙,这才将小家伙放到了床尾处,尽可能地不吵到冬暖故。 司季夏将小家伙在床尾处放下时,用食指在他小小的嘴上轻轻按了按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而后他自己就忍不住无声地笑了,开始动作迅速地帮小家伙解开他身上的包被。 他的动作必须要快,不能让小家伙冷着了,若是这才巴掌大点的小家伙感染了风寒的话,怕是不好办。 然,奇异的,司季夏在帮小小猴子换尿布的时候,小小猴子是异常的听话,异常的安静,就好像他非常享受他的爹爹伺候他换尿布一样。 不过小家伙是享受,司季夏则很是紧张,因为他没伺候过刚出生的小娃娃,更没给刚出生的小娃娃换过尿布穿过小衣裳,娃娃的皮肤细嫩得好像一碰就会破一样,而他的手太过粗糙,他总是怕他的手会伤了小家伙细嫩的皮肤。 明明已经是已然寒凉了的天气,然司季夏将小家伙重新包到干净的厚包被里的时候,他的额上却是沁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他很紧张,既紧张小家伙会凉着,又紧张自己的手会伤着小家伙,还紧张小家伙会把冬暖故吵醒。 但是好在……他还算顺利。 不过当他欲重新将小家伙抱到臂弯里的时候,那还留在冬暖故身侧睡着的小猴子忽然就哭了起来。 小猴子的哭声和小小猴子的哭声是不一样的,小小猴子的哭声是轻轻细细的,不会吵着冬暖故的,而小猴子的哭声则是响亮的,他一哭,要想不被这样的哭声吵醒,怕是不可能。 是以冬暖故醒了。 但她睁眼时有些怔怔,一时间像是不明白这娃娃啼哭声是从哪儿传来似的,当她看到就在她枕侧哭得一脸通红的小猴子时,她才想起她肚子里的那两个孩子已经出来了,她已经真正地做了母亲了。 可是平安,她的平安呢!? 一想到司季夏,冬暖故立刻坐起了身,连正哇哇大哭着的小猴子也没有伸手去抱,亦顾不得自己下身的疼痛,抓着身上的被子欲掀开就要下床去。 “阿暖别慌,别慌,小孩儿在我这儿。”冬暖故忽然坐起身的模样吓了司季夏一跳,以为她是瞧不见小小猴子慌了神,是以司季夏连忙解释道,“阿暖躺着就好,我把小孩儿给阿暖。” 冬暖故瞧见抱着小小猴子站在床榻前被她吓着了的司季夏,她这才觉得心安,看着他一脸的紧张,冬暖故下意识地抬起手,司季夏以为她要抱孩子,连忙将孩子递给她。 谁知冬暖故并未接过孩子,而是将手伸向了司季夏的脸颊—— 因为要将孩子递给尚坐在床上的冬暖故的缘故,司季夏是半躬下腰的,是以冬暖故抬起手,便能碰到了他的脸颊。 此时她的掌心就轻轻贴在司季夏的左脸颊上,她的手有轻微的颤抖,司季夏则是整个人都僵愣住了。 小猴子哭得更厉害了,哭得司季夏心慌心又疼,连忙将小小猴子放到冬暖故身上,转而将手伸过冬暖故身前,将正在哇哇大哭的小猴子捞到自己臂弯里来,一边面红耳赤讷讷地对冬暖故道:“阿暖,孩儿在哭。” 冬暖故瞧见司季夏心疼紧张孩子的模样,不由微微笑了起来,柔声道:“那平安抱抱他。” “嗯,我抱,我抱。”司季夏当然愿意抱,丝毫不会觉得累不会觉得厌烦的模样,只见他抱起小猴子后问冬暖故道,“阿暖可有给孩儿换过尿布。” 冬暖故微微一怔,随即摇了摇头,“没有。” 她都没有想起要给孩子换尿布这种事情,一时间神情变得很是惭愧,司季夏连忙道:“我,我不是要责怪阿暖的意思,我只是,我只是想说阿暖也是没有换的话,我来给孩儿换。” 他没有要责怪阿暖的意思,断断没有。 “平安会换?”冬暖故自然知道司季夏不会责怪她,不过是她自己责怪自己而已。 司季夏有些赧然地笑了,“我刚帮小孩儿换了的,他的小包被都被他尿湿了,阿暖稍等等我,我给孩儿换了干净的尿布后就给阿暖把漱口水和洗脸水打来。” 司季夏说完,忙抱着小猴子去找干净的尿布去了。 冬暖故看着他蹲在箱子前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冬日其实不冷。 司季夏去给冬暖故打洗脸用的温水时,乔小余本是要帮他,冰刃只跟她说了一句话,她就继续老老实实地坐着吃早饭。 冰刃说:“乔小余你能不能不管人夫妻间的闲事?” 乔小余觉得冰刃说得很有道理,这种时候,还是让公子自己照顾夫人为好,这样的话公子高兴,夫人也高兴,她还是不要帮忙的好。 冰刃哼声:“你没瞧见五百两那副高兴得十天十夜不用睡觉也一样精神抖擞的样,现在就算让他去挑山,怕他都能挑得起来,哼,当个爹有这么高兴?” “呵呵,年轻人哪,听你这话,是不是也盼着当爹啦?”与他们同桌吃早饭的稳婆笑呵呵地接冰刃的话。 乔小余脸红红的,低着头抿嘴轻笑。 “哼,老子盼不盼着当爹干你老婆子什么事?你赶紧吃吃吃,吃完了,老子好送你回你的老窝去。” “你这年轻人哪,到时候你媳妇儿要是生了,可别找我老婆子接生,哼。” “乔小余你笑什么笑!吃你的饭!你再笑,信不信老子从你鼻孔灌你吃!?” “哦,好的好的,我不笑了,我吃饭。” “……哼!” 也诚如冰刃所说,司季夏此时是高兴又精神,且莫说让他挑山,真真就是让他几天几夜不睡觉,他都依然会是精神抖擞的。 司季夏伺候了冬暖故洗漱后又将特意为她准备的早饭一一端到了屋里给她,捧到了床边给她。 司季夏给冬暖故准备的早饭是肉糜鸡蛋羹和小米大枣粥,肉是昨日下山时买的肉,大枣也是昨日在小市场里他特意挑选的,怕冬暖故会吃得腻味,司季夏还给她准备了一碗桂花甜汤。 桂花亦是昨日在水月县买到的,却不是在小市场里买到的,而是他在寻买大木桶的时候在某条窄巷的巷口看见了一个老人家坐在那儿,面前放着两只竹篮子,竹篮子里除了装着晒干了的桂花之外,还有一些其他干花。 司季夏本是对那些干花没有兴趣,可他在经过那老人家面前的时候他竟是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更是不由自主地想要包上一些干桂花回家,当时他心里想,姑娘一定会喜欢的,至于他为何会有这样笃定的想法,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他想,可以给姑娘缝个香囊,或许,姑娘会喜欢桂花粥或者桂花甜汤? 水月县属于靠北地方,很难见得到桂花,对于寻日里难见到的东西,人们一般都会喜欢的,所以他觉得姑娘应该会喜欢桂花的。 这是司季夏心里为自己买回桂花而做的解释。 而冬暖故在看到漂浮在甜汤面上的桂花时,她很是惊喜。 司季夏怕她不喜欢,是以有些紧张道:“也不知阿暖是否喜欢桂花的味道,怕阿暖吃鸡蛋羹会觉得腻味,今日又还没有机会去为阿暖摘些野果回来,就想着用昨日在水月县买到的干桂花给阿暖煮一碗甜汤。” “我喜欢。”冬暖故捧着桂花甜汤,闻着熟悉的清新桂花香,温热的水气蒸得她的视线有些微的朦胧,“很喜欢。” 司季夏这才舒心地笑了起来,“那下一回我给阿暖泡些桂花茶或者熬些桂花粥,可好?” “好。”冬暖故连忙点了点头。 平安……竟是记得她喜欢他泡的桂花茶,喜欢他熬的桂花粥。 “阿暖喜欢就好,就怕阿暖不喜欢。”听着冬暖故说喜欢,看着冬暖故点头,司季夏只觉得很开心,很高兴。 冬暖故在吃着司季夏给她准备的早饭,司季夏则是坐在床沿上,两个小猴子就放在他身旁,他正伸手轻轻拍着两个小家伙,一直笑着,嘴角边的两个小梨涡浅浅的。 看得出,他很喜欢这两个小家伙。 “阿暖,我给两个小家伙想好名字了。”两个小家伙现下很安静,安静地享受着司季夏温柔的轻拍。 冬暖故将桂花甜汤捧在手里,看着司季夏嘴角边的小梨涡,安静认真地听着他温柔的话。 “大孩儿叫燕昕,昕天的昕。”司季夏嘴角的梨涡深了些,“小孩儿叫燕晞,东方未晞的晞。” “阿暖觉得好不好?” ------题外话------ 哦呵呵呵~小猴子们的好不好听!阿季有很用心的给小猴子们取名的! 昨天忙,没时间给姑娘们的留言作回复,请见谅! ☆、026、有了 昕,太阳将将出来的时候,晞,破晓。 夜不会永远沉黑,像这个世界,像人心,总会有明亮的时候。 而这两个孩子,就像是能破开她心中黯淡沉黑的昕和晞,将平安又带回了她的身边来。 “好。”冬暖故笑了,眸子里闪着细碎却明亮的光,伸出手轻轻点了点两个小猴子的小鼻尖,笑得欢心道,“小家伙们,有名字了呢,哥哥叫燕昕,弟弟叫燕晞,好不好听?喜不喜欢?” 冬暖故说着又用食指点点小家伙们的脸颊,“娘觉得很好听,很喜欢呢。” “谢谢你,平安。”冬暖故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抬头,还是看着两个可爱的猴子,眼眶有些红,“谢谢你给我们母子一个家。” 他曾说过要给她和孩子们一个家的,他做到了,他曾说过会一直陪着她护着她的,他也做到了,如今的她,很开心,也很满足。 “阿暖……”司季夏还是轻轻拍着两个小家伙,眉目温柔却坚定,“我会待你们母子好的,会的,一直都会的。” 就在这时,只听院子里传来冰刃语气不善的吼声:“喂,山野药农,你还在屋子里杵什么杵!?你今日不是还该再下一趟山!?” 司季夏一听得冰刃这一声吼,连忙站起身,有些急忙地对冬暖故道:“阿暖,我今日还要再下山一趟,要给阿暖多买些坐月子需要补身子的食材回来,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他这趟下山,首先要买几只鸡回来,兄台带来的那两只就留着下蛋用,还要买些枸杞山药桂圆银耳及一些豆类等,家里的红糖好像该添了,再买些排骨和猪肝,阿暖刚生完孩子,这几日还不能吃太过油腻的东西,待过几日他再下山一趟买些可以给阿暖调补身子的食材回来就是。 而买了鸡回来,要养着给阿暖月子里补身子用,万不能把鸡养瘦了,那就米面一类也需要再添一些。 再有就是他要去一趟布庄,他要给阿暖做两领厚斗篷和两件过冬的袄子才是,水月县的冬天很冷,山上的冬日就更冷,棉鞋,也要给阿暖准备两双才行。 榔头锯子一类工具家里好像找不着了,也是需要买的,他记得他是会做一些木工的,应该能给孩子们钉得出一架小床。 还需要再买些什么? 司季夏这一路同冰刃一齐下山,一直都在想着怎么照顾好冬暖故和两个小猴子,时而蹙眉,时而又傻愣愣地傻笑,冰刃看着他,简直就是一脸的嫌弃。 这一趟下山,冰刃是要送稳婆回水月县去,他本可以让司季夏送的,这般一来就免了他自己跑这一趟,但他不想留在山上和两个女人再加两个刚出生的娃娃呆一个院子,更不想听两个娃娃哭,再加上乔小余不会今日就跟着他下山回家,所以他还是选择先送稳婆回去,顺便找些酒喝。 “喂,山野药农。”停下来休息时,冰刃瞧见司季夏又在不由自主地傻笑,便很是嫌弃地叫了他一声,“你再这么傻笑,你的牙齿都要掉出来了。” “我笑了吗?”司季夏微微一怔。 “老子的眼睛又没瞎。”冰刃就是看已经忘了从前的司季夏不顺眼,倒不是他不想提些什么话刺激司季夏想起过往,而是冬暖故求过他,让他帮她一起瞒着司季夏,因为她选择让他遗忘,也正因为如此,冰刃才更看司季夏不顺眼,一个大男人,居然让自己的女人独自承受痛苦。 “都说了那不是你女人也不是你的孩子,你乐什么乐。”冰刃看司季夏不顺眼,嘴便又毒了起来。 “但是阿暖已经答应我留下了。”司季夏未气未恼也未羞,反是笑得有些得意道,“她不会跟兄台走的。” “这跟不是你的女人不是你的孩子有关系?”冰刃看着司季夏那带着些许得意的眼神,有种想抓他来打的冲动。 而司季夏向来脾性温和,加上他现下心里高兴且知冰刃不过是刀子嘴而已,非但未沉下脸,反还是微扬着嘴角浅笑着,若是换了别个人,怕是早就与冰刃动起手来了。 司季夏现下就是浅笑着回答着冰刃的话,“既然阿暖的夫家已不在,我会照顾好他们母子的,阿暖也让我给孩子们取好名字了,日后我便是两个孩子的爹爹。” 只要不是在冬暖故面前,司季夏说出这些话并无丝毫紧张,他只觉满心的欢喜,为人父的欢喜,为冬暖故留下的欢喜。 司季夏说完话,冰刃用力哼了一声,没有再嘲讽他,却是昂起了下巴,用鼻孔看他,一副“当爹你就得意就了不起了?”的不悦神情。 偏偏司季夏在这时又补了一句,“兄台可是也想当爹了?” 司季夏这话一问出口,便听得冰刃气煞煞的骂道:“山野药农,你又想打架是不是!?” 司季夏还是那句话,“乐意奉陪。” 下一瞬,稳婆便觉周遭狂风大作,吓得她一直在求他们道:“哎哟,我的两位爷啊,你们就甭打了,能吓死个人的哪!” 可没人理会她。 因为此时此刻的司季夏和冰刃,正是打得兴起,打得高兴。 冰刃高兴是因为司季夏的身手还在,以后他想要找人打架就不用跑到处去找了,五百两的身手,他稀罕得很。 司季夏高兴是因为他发现他真的是会武功的,就算他已经不记得他是何时学的武,然他有着这一身武功,自能更好地保护阿暖和两个小家伙。 可他们二人是高兴了,稳婆却是吓惨了,她发誓,她日后绝不会再给这两个人的媳妇儿接生! 山间小院里,乔小余坐在床边,怀里抱着熟睡的小猴子燕昕,愈看愈是觉得喜欢,然后她将小猴子往冬暖故面前凑,笑得开心地问道:“夫人有没有瞧得出小公子像谁?像夫人自己还是像公子?” 冬暖故怀里抱着的是小小猴子燕晞,小小猴子也正是睡得香香甜甜的,冬暖故便看看小小猴子,又看看乔小余凑过来的小猴子,柔笑着微微摇了摇头,“还皱巴巴的,看不出来。” “我觉得长得像公子。”乔小余认认真真地看着小家伙们的脸,极为笃定道,“要是小公子睁开眼睛了,一定就像极了公子。” 冬暖故轻轻笑出了声,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乔小余的脸颊,笑道:“现在你就能看出他们像谁了?他们要是长得像平安,我倒是开心得很。” “可是到时候公子瞧见了两个和他长得像极了的小公子,夫人……不就瞒不过公子了吗?”说到这个事情,乔小余便不笑了,因为她笑不起来,因为这个话题很沉重。 “若真有他会想起过往的一天,那便是想避也避不开,时间总是治愈伤口的良药,届时他若是记了起来,伤痛或许就已经轻了淡了。”冬暖故还是在温温柔柔地笑着,眸子里只有幸福与满足,不见哀愁,只见她将小小猴子抱起,躬下脖子在小小猴子的小脸上轻轻亲了一口,道,“如今平安很好,两个孩子也很好,他越晚些时候想起,他开心的日子就越长,我想他好好的,他好好的,就足够了。” “只要他好好的,就算他永远也记不起我,我也不在乎。”说到司季夏,冬暖故的眸子里总是盈满无限的爱怜与柔情,她说完话,用食指轻轻点了点小猴子燕昕的小鼻子,轻声道,“两个小家伙长大了可要好好听话,可不能调皮捣蛋惹你们爹爹伤心,否则娘可是要打你们的,嗯?都听到了?” 乔小余听着冬暖故佯装严肃但是却是发自内心的话,忍不住笑了起来,“夫人,小公子们现在肯定听不到夫人的威胁的,不过我觉着两位小公子长大后一定会很听话很乖的。” 公子性子那般温和,夫人又是这般温柔,教养出来的孩子又岂能调皮捣蛋了去? “但愿如此。”冬暖故又点了点小小猴子的鼻尖,“长大了都要当听话的好孩子,听到了嗯?” “知道了,娘亲。”乔小余忽然捏了嗓子装了稚嫩的声音来代两个小家伙应冬暖故,“我们会很听话的,娘亲放心。” 冬暖故先是一怔,而后笑出了声,很是开心。 乔小余也笑出了声,且笑得双颊微红,逗得冬暖故笑出声,她自己竟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乔小余笑着想说什么,却忽见得她面色难看地倏然将小猴子放在冬暖故身侧,紧着深躬下身对着地面方向呕吐了起来。 “呕——” 而乔小余这忽然之间就呕吐的举动惊了冬暖故,冬暖故连忙将小小猴子也放下,伸出手轻拍着乔小余的背,一边紧张地关心道:“小余妹妹怎么了?可是早晨吃了什么反胃的东西了?” 乔小余还在呕,可她却是什么都没有吐得出来。 她只是在干呕。 一副难受的模样,待得她不吐了,她的脸色已有些发青。 而冬暖故此时的眼神已不再是紧张担心,她只是两眼定定直直地看着乔小余,是乔小余从未见过的眼神,看得乔小余莫名紧张,只听她连忙解释道:“夫人我没事的,也不是早晨吃坏了肚子,公子烧的饭菜很好吃的,但是,但是我为何会突然觉得肚子里一阵翻滚想吐……我也不知道,我身体一向很好的,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的。” 乔小余很想不明白,她方才明明很想吐的,可却又什么都吐不出来,难道她身子出问题了? 要是她的身子出问题的话,大侠会骂她的。 一想到冰刃会骂自己,乔小余连忙抓着冬暖故的手又对她道:“夫人,我身体很好的,绝对没有问题的,夫人千万不要跟大侠说,不然大侠会骂我的。” 乔小余说完话,忽然松开了冬暖故的手又弓着身干呕了起来。 待她再坐起身来时,她的脸色变得更青白了些,眸子里满是苦恼之色,使得她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肚子,一副苦恼不解的模样。 就在这时,只听冬暖故很是严肃认真道:“小余妹妹这个事情,若是不和冰刃兄说的话,怕是不行。” 冬暖故的话吓了乔小余一跳,她赶忙地又去拉冬暖故的手,一脸的苦恼为难,“夫人,您别跟大侠说啊,大侠平日里已经很嫌弃我了,要是再让大侠知道我什么都没做就干呕吐了,大侠会骂死我的。” 一定会被大侠骂到头臭。 “小余妹妹真的什么都没做?”冬暖故微微挑眉。 乔小余的面色更苦了,她觉得夫人今天有些奇怪,“我,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啊……” “也没有和冰刃兄在床上玩夫妻打架?”冬暖故又问。 乔小余本是青白的一张脸瞬间红透。 冬暖故却忽然笑了起来,“小余妹妹指不定是有了,这种事情也不让和冰刃兄说?” ------题外话------ 最近身体情况不好,码字快码出一身的病来了,真是忧伤蛋疼。 ☆、027、打架 司季夏今日在水月县没有耽搁,是以他赶在了日落前回到了家,只是今日的他除了背了满背篓的东西外,左肩上还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手上还拎着三只正咕咕叫着的鸡,这一路从水月县走到山间的篱笆小院,他停也未停过,就像他不知累似的。 冰刃走在他后边,手上也拎着大样小样东西,只不过他拎着的不是包袱,而是酒坛。 大酒坛他是要拎到司季夏那个破院子才喝的,小酒坛则是他在走山路的时候喝的,这一路走上山,他又没少鄙夷讽刺司季夏,司季夏自也没少噎他,而后就是三言两语不合,又用脚打起来。 司季夏觉得他从来不喜好和谁人打架的,可阿暖的这个恩人,真是让他想不打都不行。 司季夏在即将回到他的篱笆小院的时候停了手,不再和冰刃过招,冰刃倒也没有非要和他打不可,只兀自昂头喝着自己的酒,时而用鼻孔看司季夏。 篱笆墙外,还是站着那个司季夏熟悉的身影,长发未绾,身上披着一领斗篷,浅笑着站在篱笆墙外等他归来。 瞧着冬暖故正抬手将风拂乱的发丝别到耳后,司季夏加快脚步,几乎是跑到的冬暖故面前,还未近冬暖故,便听得他急急道:“阿暖身子还虚,怎的出来了?若是被风凉着了可如何是好?阿暖快回屋坐着。” “我没事。”冬暖故瞧着司季夏紧张着急的模样,只是浅笑着微微摇了摇头,柔声道,“只是想着平安应该快是要回来了,所以想来等等平安而已,坐久了难受,站站也好。” “外边风大,凉,阿暖快些回屋。”司季夏还是很着急,“我把东西放下就给阿暖烧晚饭,阿暖快回屋。” 司季夏着急的模样让冬暖故点了点头,应声道:“好,我回屋,不过平安把东西放下后先别着急着烧饭,我还不饿,我有些话想和平安说,平安先到堂屋一会儿。” “哎,好,好,我把东西放下后洗了手就来。”司季夏连忙点头,却是站在院子里动也不动,只紧盯着冬暖故,盯得冬暖故回了堂屋,他才转身往厨房方向走去。 走在后边的冰刃嫌弃地看了司季夏一眼,像回到自己家一样径自往堂屋方向去了。 一进堂屋,冰刃扫了堂屋一眼,而后看向冬暖故问道:“五百两媳妇儿,你那两只小猴子呢?” “屋里,正睡着。”冬暖故走得缓慢,走到堂屋里并未坐下,只在在堂屋里的方桌边站着,盯着大摇大摆走进来,将手中酒坛随意地搁在桌上而后勾过一张长凳坐下的冰刃。 “那乔小余那只弱鸡呢?”冰刃又问。 “小余妹妹也在屋里。” “她在屋里做什么,难不成也变成猴子在这种时辰睡觉?”冰刃一脸的嫌弃,好像根本就是忘了他时常就是选在这种傍晚时分睡觉似的,简直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种时辰她不是应该在厨房里烧饭?赶紧的,把她叫出来,告诉她老子饿了。” 冰刃说完话,也不待冬暖故应声,他便自顾自背靠着墙翘着腿继续喝他的酒了。 冬暖故没有动,依旧盯着他,而后沉声道:“小余妹妹病了。” “噗——”冰刃一口酒才进嘴还未来得及下咽便喷了出来,紧着就嚷声怒道,“老子不就是才一个白日没看着她而已!她居然又出问题了!?” “乔小余你给老子出来!自己给老子说说你这只该死的弱鸡又犯了什么毛病!是不是脚又崴了瘸了或者是断了!?”冰刃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本就躲在屋里不好意思出来的乔小余更是不敢出来,只听冰刃嚷嚷完后霍地站起身,十分气愤又十分烦躁地挠着头,一时间完全就没了喝酒的兴致,边往院子外走边怒道,“算了算了,让她躺着吧躺着吧,我去抓五百两来赶紧给她看看,省得她死了。” 冰刃一跨出堂屋的门槛,本是装着一脸低沉严肃的冬暖故不由得轻轻笑了,而后连忙挪到她那屋子里将乔小余给扯了出来,乔小余红着一张脸摇头再摇头,一边推着冬暖故手,极为羞涩的模样,只听冬暖故沉声道:“小余妹妹,我身子还疼着啊,可没有多少力气来拉你啊。” 冬暖故一这么说完,乔小余立刻不敢推她的手了,是以只能由冬暖故将她硬拉了出来,按着她的肩膀将她按坐在了堂屋里方桌旁的长凳上,正巧一脸阴沉的冰刃也在这时候扯着司季夏到了堂屋里来,一进屋就指着乔小余道:“山野药农,赶紧地给这只弱鸡看看,看看她是不是快死了!” 冰刃说这话时虽是怒冲冲的口吻,脸色亦是阴阴沉沉的,乔小余将头埋得低低的不敢看他,然冬暖故却是一直盯着他瞧,发现他这阴沉沉的眸子里其实藏着着急与关心。 冰刃恼怒地说完话,司季夏有些怔怔,他瞧着乔姑娘好端端地坐在那儿可不像是身有不适的模样,是以他看看冰刃,随之又看看冬暖故,只见冬暖故对他柔声道:“方才说的有话要与平安说,就是想要平安帮小余妹妹号个脉,因为小余妹妹似是身子不适,想着平安会号脉,便等着平安回来让平安给瞧瞧。” “那阿暖你先快坐下,我给乔姑娘号脉就是。”司季夏在答应冬暖故之前不忘让她先坐下,就像她不坐下的话他就不能安心给乔小余号脉似的,冬暖故有些无奈,而后在乔小余身旁坐了下来。 冰刃拧眉瞧着乔小余没缺胳膊少腿的,紧着立刻用力推了推司季夏,十分嫌弃道:“现在身体不适的又不是你媳妇儿,你着急你媳妇儿个什么劲儿!赶紧的给我媳妇儿瞧瞧去,省得老子的酒一口都不给你喝!” 不知为何,司季夏觉得自己对这个与他的脾性有着天壤之别说话似乎从不知留点口德的兄台竟是无半分厌恶,相反,他倒是颇为喜欢他的脾性,也颇想与他在月下畅饮一番。 再加之乔小余待冬暖故的好,司季夏实实在在地瞧在眼里,是以让他为乔小余号脉,他倒是乐意非常。 当司季夏的五指扣上乔小余的手腕时,乔小余将头垂得更低,脸更红了。 冬暖故则是盯着司季夏看,浅笑着。 冰刃亦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司季夏,眉心拧得紧紧的,就好像身有不适的是他一样。 过了一小会儿,司季夏慢悠悠地收回了手,乔小余也连忙收回了手,却是完全不像病患一样着急着问大夫关于自己的脉象问题,还是低着头,她想要起身,却被冬暖故按着肩膀让她只能老老实实地坐在长凳上,此时也不见冬暖故着急着问司季夏脉象如何,好像这会儿她是丝毫就不关心乔小余了一样。 只见司季夏收回手后拧起了眉心,一脸“情况不妙”的神色,甚至无声地叹了口气,却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冰刃本还是沉得住气等司季夏自己先和他说乔小余的脉象情况,因为他才不想急巴巴地问,这样就好像他多在乎她那只弱鸡的情况似的,可这会儿他看着司季夏不仅拧眉沉默着且还无声叹气的模样,他再沉不住气了,连忙语气不善地问道:“喂,山野药农,她到底什么情况,不会是真的要死了吧?” 谁知司季夏非但没有直接回答冰刃的话,反是颇为顾忌地看看乔小余,这才又站起身来看着冰刃,用一种很是沉重的神色和语气道:“兄台,可否借步说话?” 冰刃怔住。 司季夏抬手对他做了一个“院子里请”的动作,神色严肃沉重地径自先朝院子里走去了,完全一副“此话万万不能在堂屋里说让乔姑娘听到”的模样。 冰刃眉心拧紧得就像是一个“川”字,他的心此刻也紧拧得像一团乱麻。 只见他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拧着眉一脸担忧不安的冬暖故,而后才看向一直低埋着头双手紧紧交握着连看也不敢看他一眼的乔小余,忽然伸出手,温柔地在乔小余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却是什么话都没有说,转身就大步往院子里走去了。 乔小余被冰刃这温柔得极为异常的举动惊住了,她连忙抬头时只瞧见冰刃急急往院子里走的背影,她正困惑不解时,只见得冬暖故在一旁无声地笑,随之朝她低声道:“你男人以为你快要死了,正急得心疼,嘘,先别出声,让他多急一会儿。” 冬暖故笑得很是开心,正瞧着院子里的司季夏与冰刃二人,等着看热闹。 方才,尽管司季夏什么都没有与她说,但从他将手从乔小余手腕上收回时抬头看她的那一记眼神里,她就知道他诊到的定是喜脉,只不过他存着让冰刃着急的心而已,想来是他们今日这一趟去回应是没少打架,否则老实的平安可不会这样来逗弄一千两。 忘记了一切之后的平安,似乎还是将他的一千两兄当成了好弟兄。 这般,真好。 院子里,司季夏正一脸严肃地与冰刃说着什么,只见冰刃先是拧眉一脸沉重的模样,小半盏茶时间后,他的面色已经阴沉到了极点,而司季夏的面色也随着边与冰刃说着什么边渐渐变得凝重。 一盏茶时间后,冰刃沉着一张脸朝正羞赧绯红着脸紧张看他的乔小余,待他走到乔小余面前时,只见他又抬手轻轻揉了揉乔小余的脑袋,难得温柔地对乔小余道:“乔小余,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啊?”乔小余愣住了。 冬暖故瞧见这时候的司季夏站在院子里笑,笑着笑着就笑出了声,“哈哈哈——” 只听司季夏笑声朗朗,彰显着他的心情很是大好,“兄台,要是我告知你你其实是要当爹了你会如何?” 冰刃怔愣住,揉着乔小余脑袋的手也僵住,震惊地看着乔小余。 下一瞬,就是不出意料的,小院里爆发出了冰刃怒火冲天的爆吼声:“山野药农!老子这回一定要打死你不可!” 再下一瞬,乔小余和冬暖故眼前便瞧不见了人影,只见着忽有狂风卷起,掀倒了院子里晾晒衣裳用的竹架子,也将围着小院的竹篱笆墙给掀翻了。 乔小余怔愣住了,冬暖故则终是忍不住,也同司季夏一般笑出了声,“难得一千两被五百两耍一回,看来是不打到其中一人趴下他们是不会回来的。” 乔小余怔愣地眨了一眨眼,脸还是红红的,却是不可思议道:“夫,夫人,公子他,他……” “小余妹妹想说平安还记得他的武功,就不怕冰刃兄把他给打伤打残了?”冬暖故还是笑着,眸子里不见丝毫惊诧,更不见丝毫担忧,倒是乔小余替她担忧了。 乔小余忙点了点头,冬暖故却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笑得欢愉道:“打便打了,要是真被打残打伤了,就躺床上养些时日的伤,打了,他们才能坐下好好喝一回酒,我记得平安跟我说过,他要请冰刃兄喝酒的,今日不是正好?” “我好像听到小家伙哭了,先回屋看看。”冬暖故说完,又在乔小余手背上安抚似地拍拍,站起身,回屋去了。 乔小余还坐在长凳上看着院外的方向怔怔回不过神,少顷也连忙站起身跑到冬暖故那屋里去了。 司季夏和冰刃再次回到院子里堂屋里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乔小余已经在厨房里烧好了饭菜,正将饭菜端到堂屋里来,冬暖故则是在屋里哄着两个堪堪吃饱喝足的小猴子睡觉。 冬暖故哄了两只小猴子睡下后从屋里出来时,端菜的人换了,换成了冰刃和司季夏,乔小余则是忐忑不安地坐在桌子边不敢动,瞧着冬暖故从屋里出来,她连忙站起身要去扶冬暖故,冰刃则是在这时候将手中的一盘白切鸡重重地搁到桌上,吓得乔小余又连忙坐了下来。 司季夏走在冰刃后边,他手里捧着的是一大碗排骨花生汤,见着冬暖故,他连忙将大碗搁到桌上,随即就去扶冬暖故。 司季夏这番走近冬暖故,冬暖故瞧见他的脸,先是一怔,随之是忍不住想笑。 只见此时的司季夏,坐半边脸又红又紫又肿,嘴角破了,鼻尖也是红红的,明显一副挨揍得不轻的模样。 “挨打了?”冬暖故忍着笑,关心地问,有些不能相信司季夏居然会被揍得这般惨。 “哼!”冰刃在这时候冷哼一声,凶煞煞道,“扶什么扶,她有手有脚的不会自己走!?你还不赶紧去厨房端菜去!?” 冰刃说这话时正好是放下手中的那盘白切鸡要出堂屋继续去厨房端菜,看到司季夏去扶冬暖故,他正一个劲地朝他们飞眼刀。 冬暖故这番瞧见冰刃的脸,笑了起来。 冰刃现下的模样,可不见得比司季夏好,只见两只眼睛不仅肿,且都是乌黑乌黑的,嘴有些歪,两瓣唇还红红肿肿的,这模样真是想让见到的人不笑都不行。 “笑什么笑!这该死的山野药农比老子丑好吧!”冰刃恶狠狠地瞪了冬暖故一眼,出堂屋去了。 冬暖故发现,冰刃不仅眼肿了嘴歪了,好像连腰都扭了,因为此刻他空着双手走出堂屋的时候正用双手顶着他自己的后腰。 “那阿暖慢些走,我先去把菜端来。”司季夏有些惭愧还有些担心,在冬暖故朝他点点头笑了笑后,他才飞快转身出屋。 冬暖故又发现,冰刃是腰伤了,司季夏则是右腿伤了,因为他此刻走起来是一瘸一拐的模样。 院子里,冰刃在凶煞煞地骂:“嘶——老子的老腰,要断了的感觉!山野药农!你还是不是人了!居然想把老子的腰踢断!” “兄台不也是想让在下这辈子就蹲山上别想着下山去了所以想要把在下的腿踢断吗?”司季夏平静地回答,“不过兄台放心,在下这儿有药草可敷腰,反正兄台要将近一年的时日不能用腰,断就断了,不打紧。” “你还想打架是不是!?别以为老子腰断了就打不过你!” “那兄台也别以为在下的腿断了就打不过兄台。” “……” 而后的这一顿晚饭,冰刃一直往乔小余的碗里夹菜,把她的碗都堆满得像是一座小山。 司季夏也是一个劲儿地给冬暖故夹菜,不过他与冰刃不同,他是待冬暖故吃完一口再给她夹下一口。 这是冰刃第一次给乔小余夹菜,也是忘了过往的司季夏第一次给冬暖故夹菜。 忘了一切之后的司季夏,似乎不介意旁人见到他吃饭的模样。 但是这一顿晚饭,司季夏和冰刃都吃得很慢,很慢。 因为他们嘴疼,很疼。 ------题外话------ 本文从今起不再求月票,感谢姑娘们对叔的理解关心和支持。 一个铜牌上月票榜可还真是天理不容了,真是呵呵了。 关于文的评论,随时欢迎正版姑娘留言,盗版的就不用来了。 关于攻击性言论,或禁言十年或一概删无赦,不服就来战,本人应战。 ☆、028、兄弟 冰刃一边吃一边咬牙切齿地瞪着司季夏,而后又呲牙咧嘴地对乔小余道,“乔小余,吃完帮老子的腰上点药。” 乔小余看看冰刃被揍得乌黑的眼眶,再看他坐得歪歪扭扭的腰,然后小小声道:“可是大侠,我们没有药。” 冰刃立刻瞪向司季夏,只听司季夏此时在对冬暖故道:“阿暖吃完饭后,需阿暖帮我的脸上些药,我有药。” “……山野药农!”冰刃立刻一巴掌拍到了桌子上,拍得桌上的碗碟都移错了个位,只听他“嘶”的一声一手顶住自己的腰,一手指着司季夏,双目冒火地吼道,“你什么意思!?” 司季夏挑挑眉看他,一脸平静道:“兄台知晓自己当爹了也莫这般激动,当心你的老腰再扭一扭或者闪一闪的,就不好了。” “老子要把你的腰也打折了!” “吃过饭后依旧乐意奉陪。” 可这一顿饭根本就没有好好吃完,司季夏和冰刃又风一般卷出了堂屋,又打了起来。 冬暖故有些无奈,乔小余则是有些头疼,倒也没人上前去阻拦他们两人,唯听得乔小余悄悄地向冬暖故道:“夫人知不知道公子的药放在哪里啊?悄悄给我一些怎么样?” 两刻钟后,司季夏和冰刃又回来了,并肩走回来的,只是…… 两人的双颊都肿得老高,嘴角都冒着血,脸上红一块紫一块的,除此之外,司季夏的右腿更瘸了,冰刃的腰更歪了。 冰刃先司季夏一步跨进了堂屋的门槛,一跨进门槛就径自往司季夏那屋拐了去,就像回他自己的屋一样自然而然,边撑着自己的腰边口齿不清地嚷声道:“乔小余,赶紧过来!” 司季夏则是嫌弃地睇了冰刃一眼,乔小余连忙向他赔笑,冬暖故盯着司季夏的右腿看,随即又看向他肿得高高的脸,忍着笑关心道:“平安到我房里来,我帮平安的脸上些药。” 司季夏本就紫一块青一块的脸忽然就红得厉害,连忙低下头,紧张道:“多,多谢阿暖。” 冬暖故微微一笑,未说什么,先转身回了屋。 屋子里很安静,有两只小猴子轻轻的呼吸声,还有一盏豆油灯在桌案上静静地燃烧。 司季夏一进屋就自然而然地走到床边,定定看着那两只睡得香甜的小猴子,看着看着,他不由浅浅柔柔地笑了起来。 “平安过来坐,我帮平安的脸上些药。”冬暖故站在点着豆油灯的桌案旁,先是静静地看了正看着两只小猴子呆笑的司季夏,过了少顷才轻声唤他。 司季夏听得冬暖故的声音,这又显得慌忙起来,只见他像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连忙道:“我,我忘了把我前些日子泡的药拿来了,我先去拿!” 一和冬暖故独处,司季夏就会莫名的紧张,紧张得又是不敢抬头来看她。 可他正要出屋去时却被冬暖故唤住:“平安不用去拿药,我这儿有跌打损伤散,药效很是不错,平安过来坐下,我帮平安擦些。” 只见冬暖故身旁的桌案上放着一小碗的酒,两只半个巴掌大的宽口黑瓷瓶,她的手里拿着一张干净的帕子,正坐在桌案边对司季夏温柔地笑。 司季夏将脚步慢慢挪到了冬暖故面前,在她面前摆放着的凳子上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坐下来后紧张道:“多,多谢阿暖。” “这等小事,平安还需言谢么?”冬暖故还是温温柔柔地笑着,将手里的帕子在酒碗里蘸了蘸,“会有些疼,平安忍一忍。” 司季夏只是低垂着眼睑紧张地点了点头,根本就不敢抬眸看与他只有咫尺之距的冬暖故。 而后冬暖故轻柔的动作让司季夏紧张得都忘了疼,坐在凳子上将腰杆绷得直直的,就差些连呼吸都忘了。 酒擦到伤口上有些火辣辣的疼,冬暖故帮司季夏额上那块被打得脱了皮的伤口清洗时怕司季夏被烧得疼,是以她边轻拭着伤口边轻轻朝其吹气,这般温柔的举动,让司季夏不由自主地缓缓抬眸。 冬暖故的神情很认真,只认真地帮司季夏清洗伤口并为其上药,并未注意他正在一瞬不瞬地定定看着她。 看着看着,司季夏便失了神,直至药上完了,他还未有回过神,还是冬暖故唤了他一声“平安”他才猛然回过神来,惊得他立刻面红耳赤地从凳子上蹦站起来,又垂下了眼睑紧张道:“阿暖,阿暖唤我?” 冬暖故抬头看着紧张得蹦站起来的司季夏,不由笑了,“平安站起来做什么?来,平安坐下来,让我看看平安右腿上的伤,一并帮平安腿上的伤也上了药。” 冬暖故说完话,将手中拿着黑色宽口小瓷瓶放到桌案上,伸手去拿了另外一只还未动过的黑色小瓷瓶。 这是诡公子书奁里的药,司季夏曾将那书奁里的每一瓶药的用途及药效都与冬暖故说过,当今这天下间,再无第二人的医术能超越诡公子,再无第二人熬制的药要比诡公子亲自熬制出的药要有用有效。 而如今这世上,再无诡公子,也再无司季夏。 诡公子留在这世上的,只有他的那只书奁,以及他的那只长方大木盒,而这两样东西,都被冬暖故锁在了柜子里,锁上了一把再也不想打开的锁。 若非今夜司季夏与冰刃打得太过厉害的话,她根本就未想过要将那把锁打开,而她打开那把锁将书奁里的消肿散和跌打损伤散拿出来后,又匆匆将柜子锁上了。 这是平安自己的东西,不过他已再记不得。 冬暖故拿起了另一只黑色小瓷瓶,正又抬头来看司季夏时,只听司季夏紧张不已道:“不,这个就不劳烦阿暖了,腿上的伤,我,我自己上药就好。” 冬暖故看着司季夏紧张到绯红的双颊,没有执意非帮他上药不可,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将手里的小瓷瓶递给他,道:“那这瓶跌打损伤散平安拿去用,药效很好。” “好。”司季夏在接过药瓶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冬暖故的手,吓得他双颊更红了,“那,那我先出去了,稍后我,我……” 稍后他什么?再过来?过来看阿暖还是过来看孩子们? 这句话似乎不管怎么说感觉都不合适,司季夏想不明白他怎么就自然而然地将不当说的话说出来了,致使他都变得无措起来。 冬暖故却在这时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温和道:“平安去上药,过会儿来看看孩子们可好?这两个孩子若是醒,总是一醒就是两个一起醒,我一个人,怕是照顾不来。” 冬暖故的声音很温柔,可她的手却有些凉,凉得莫名地让司季夏觉得心疼,心疼得他忙点头道:“好,稍后我过来。” 冬暖故松开手时对司季夏浅浅笑了笑,令司季夏拖着他那条受伤的右腿飞快地挪出屋去了。 冬暖故看着司季夏那好像落荒而逃的模样,笑得有些开心,挪到床沿上坐下,用食指轻轻刮刮两个小猴子的小鼻子,轻声笑道:“你们的爹就像变回了和娘刚成婚时候那样,一天总是在紧张的,娘长得很吓人么?” 她当然知道不是她长得吓人,而是因为他把她放到了心里,所以他在她面前才总是会不由自主地紧张,怕他的模样太过丑陋,怕她嫌弃他。 可他不知,她想他念他都来不及,又怎可能嫌弃他。 “乖孩子们,就算你们的爹不记得娘了,但他一定会是孩子们的好爹爹的,你们的爹爹啊,看得出很喜欢你们呢。”冬暖故笑着俯下身,在两个小猴子的小脸颊上各亲了一口。 屋外,司季夏出了冬暖故这屋后直直朝对面的他那屋走去了,他那屋里,正传出冰刃鬼哭狼嚎般的喊叫声。 “乔小余!你轻点行不行!?知道什么叫轻点吗!?你这是想把老子的老腰给废了吗!” “可是大侠,我还没有按你的腰啊。” “……” “大侠,那现在是要按还是不按啊?” “按个屁啊按,药都没有,按了不是收老子的老腰吗!那个该死的山野药农,看老子非得打到他把药交出来不可!”冰刃这般怒吼着,忽然就从床上跳了起来,作势就要往冲,而他才转了个身,就发现司季夏不知何时就站在了门槛里,正顶着一张肿得像猪头一样的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兄台想找我拿药啊?” “呸!老子才懒得找你拿药,老子去找你媳妇儿拿药,你这种蛇蝎心肠小肚鸡肠的男人,就算你把药送来给老子用,老子也不用,哼!”冰刃用手撑着他疼痛无比的腰,昂着下巴用鼻孔看司季夏,乔小余则是一脸紧张地看看他,又看看司季夏。 正当乔小余想说什么时,只听司季夏不冷不热道:“亏得我好心说来给兄台上药,既是如此,那我就走了。” “山野药农你个小人!你说什么!?你给老子回来!”冰刃正怒得跳脚,却听得司季夏对乔小余有礼道,“乔姑娘有身孕在身,还是到对屋与阿暖坐着歇息为好,兄台腰上的伤,交给我便好。” 冰刃怒瞪司季夏,随后朝乔小余烦躁地摆摆手,嫌弃道:“乔小余那你就赶紧滚滚滚,到对屋坐着和那两只丑小猴子玩儿去。” “那……大侠,我走了啊?”乔小余有些不放心,怕这两个人一凑到一块儿又打起来。 “去去去。”冰刃推着乔小余的肩膀将她推出了屋去,经过司季夏身旁时,他不忘又出手和司季夏过了两招,乔小余不放心,冰刃却是砰一声将屋门关上了,将乔小余关在了门外。 乔小余愣了愣,而后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往冬暖故那屋去了。 屋里,果不出乔小余所料的,冰刃和司季夏又打了起来,只不过这一次他们打得都很小心,并未碰着屋里的任何一样东西,生怕把对屋里的两个女人给惊吵了似的。 在他们停手之时,司季夏又是一拳打到了冰刃腰上,冰刃则是又一脚踢到了司季夏的右腿上,一个跌坐到床上,一个则是跌坐到床边的凳子上。 冰刃恶狠狠地瞪着司季夏,司季夏则是一脸平静地看着他,就像僵持似的,过了小半盏茶的时间,只听司季夏淡淡道:“兄台不想老腰就此断了,就赶紧脱了衣裳躺下来吧。” “哼!你为何不说是你的腿瘸了废了?”冰刃一脸的凶煞,却是边说边将身上的衣裳脱了甩到一旁,趴到了床上,“赶紧地来给老子的老腰上药,别真的把老子的腰给整残了。” “那我给兄台的老腰上药的时候还请兄台不要鬼哭狼嚎般叫,莫叫得好似我对兄台怎么样了一般。”司季夏站起身,走到了床沿边上坐下,淡淡的语气里含着的是有耳朵的人都能听得出来的嫌弃。 “你别趁着这个机会把老子给整死了就已经算是好事了。”冰刃哼声。 “我在兄台眼里既然这般心狠手辣,那看来我不拿出点实际行动的话就太对不起兄台了。”司季夏边说话,边从宽口小瓷瓶里抠出一抹药膏搓到了冰刃受伤的腰上,与此同时这屋子里就炸响出冰刃杀猪般的嚎叫声,嚎得对屋里本是在好好睡着的两只小猴子都被这嚎叫声给惊醒正哇哇大哭。 乔小余连忙抱起哭得凶狠的小猴子来哄道:“小昕儿乖啊,别理你伯伯啊,你伯伯就是好没事乱叫,不哭不哭啊。” 冬暖故也正抱着小小猴子来哄着,听着乔小余这般紧张又无奈的话,不由笑了,“冰刃兄这精神气就好像不会用得完一样。” “夫人,大侠嚎得这般厉害,公子不会真把大侠的腰给打断了吧?” “放心,你们日后床上打架冰刃兄的腰还要留着发挥大用处的,平安不会这么毁了你们的夫妻生活的。” “……”乔小余红透了脸。 这边屋子,司季夏也正边帮冰刃按着腰边慢悠悠道:“兄台放心,我不会真收了兄台的老腰的,若是收了,兄台日后便不能在媳妇儿面前大展雄风了,我还不至于做这歹毒之人。” “山野药农你轻点!要不你滚蛋,老子让老子媳妇儿来帮老子按,我看你是想我的老腰早些断掉才是。”冰刃疼得呲牙咧嘴。 “好了。”就在这时,司季夏收回了手,移到了一旁的凳子上坐下,边躬着身卷起自己的右边裤腿边还是淡淡道,“我倒是想兄台的腰早些断掉,不过这样的话怕就是找不着人与我喝酒了。” 冰刃一咕噜坐起身,瞧见司季夏那被他踢得受伤得严重的右腿,眼神沉了沉,盘腿坐在床上盯着司季夏正给他自己的右腿上药,撇了撇嘴,道:“我可没看出来你喜欢喝酒。” “平日里鲜少喝酒,不过今夜却是极为想喝。”司季夏为自己受伤的右腿上药时面不改色,就好像他没有痛感似的。 其实不然,只要还是个有血有肉的活人,就会有痛感。 冰刃定定看着司季夏,好像要从他面上看出来什么似的。 这世上,有多少人会帮别人处理了伤口之后才顾到自己的? “喂,山野药农。”冰刃拧着眉,“听说你对你的过往没有记忆了?” “是。”司季夏承认,“以前的事情,都忘了。” 冰刃又问:“都想不起来了?” “都想不起来了。” 冰刃眉心拧得更紧了些,沉默少顷,又道:“待会儿一起喝酒。” “兄台身上有伤,怕是乔姑娘担忧。” “老子只问你,喝不喝?” “喝。” “那就赶紧把你这只破腿绑好,到屋顶上喝酒去。” 这个夜晚,冰刃又醉了,司季夏也醉了,两人的脸都肿得像猪头,醉醺醺地在屋顶上勾肩搭背东一句西一句地扯着一些有的没的话,让冬暖故和乔小余听着都觉好笑。 “来来来,喝,喝了酒就是兄弟了啊,嗝——”冰刃醉醺醺地扳着司季夏的肩,正啪啪用力拍着他的肩膀,懒懒慢慢道,“是兄弟,你就要把你的名字告诉老子,老子好像还不知道你这个山野药农姓甚名甚,快给老子如实招来!” “我?”司季夏酒意也有了八九分,他本就不善饮酒,今日高兴,多喝了些酒下肚,很快便醉了,此刻他一向青白的脸绯红绯红,拿着酒坛昂头喝了一大口酒,而后笑答道,“我姓燕,燕子的燕,名叫平安。” “燕平安?”冰刃挑挑眉,“够俗,够难听,嗝——老子,老子姓郁,忧郁的郁,单名一个锋字,刀锋的锋,怎么样,比你那俗名好听吧。” 司季夏半睁着醉醺醺的眼,将冰刃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而后呵呵地笑了起来,连连摇手道:“不不不,兄台肯定记错了,兄台的郁,肯定是愈发的愈,锋字,肯定是疯癫的疯,愈疯,嗯,愈疯,真是太适合兄台不过……兄台觉得是也不是?” 难得的,这一回他们没有打起来。 因为他们都睡着了,趴在屋顶上睡着了。 睡着时,冰刃怀里还抱着酒坛,司季夏则是将腿搭在他腰上。 乔小余站在院子里抬头看他俩,可真怕他俩会睡着睡着就滚了下来,冬暖故则是将她拉回了屋,让她别瞎操这份心。 夜风很冷,屋顶上的两人却睡得很沉。 只是睡着睡着,冰刃醒了过来,将司季夏拖回了屋,把他扔到了床上睡好,他自己则又是躺到了拼起的凳子上继续睡了去。 一切,似乎都没有变。 有酒,有兄弟,有所爱的人。 这一觉,司季夏睡得很好很熟。 ------题外话------ 这几天的章节,叔码得颇为忐忑啊,这种不走剧情的平淡过日子章节,不知道姑娘们喜不喜欢啊,紧张忐忑等待答案中…… ☆、029、第一 司季夏醉了。 他的酒量本就不好,加之高兴,喝着喝着便喝多了,喝多了便醉了。 他睡了一个很好很熟的觉,他做了一个很长很温暖的梦。 他这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若非生病,他从未睡到天已亮还未醒。 他本还是睡着,是在两只小猴子的啼哭声醒来的。 司季夏是惊醒的,睁开眼的那一刻几乎跳了起来。 因为两只小猴子就睡在他身旁,穿着他为他们缝的小衣,盖着他再次下山到水月县时特意为他们找人订的小棉被,正扯着嗓子嘤嘤的哭。 这,这两个孩儿是何时睡到他身旁来的!? 司季夏在看到两只小猴子睡在他身侧时连傻眼都顾不得,连忙伸出手轻轻拍拍小猴子,再拍拍小小猴子,奈何没一个小猴子买他的账,依旧哭。 司季夏紧张得本是因酒意还有些混沌不清的脑袋顿时清醒无比,想要冲下床去找冬暖故,又不舍将这两只正可怜兮兮哭着的小猴子就这么扔在床上,紧张地摸摸两只小猴子的小屁股,没有尿着,再看看天色,天已经大亮,兴许也不是饿了,大概只是想哭便哭了。 阿暖,阿暖呢? 司季夏紧张地朝屋子里张望,寻找着冬暖故的身影,却是没有见着冬暖故的身影,在看看哭得小脸红紫的小猴子们,他连忙伸手去抓自己脱放在床头的衣裳,却是没有摸到,再看看自己身上,原是衣裳还穿在身上,想来是昨夜喝得多了忘了脱。 那他又是怎么回到屋里躺到床上的?他记得他是在屋顶上喝得睡了过去? 不不不,现在不是想这个问题的时候。 司季夏兀自摇了摇头后连忙脱下身上的外衫,将外衫塞进小猴子们的小棉被里将小小猴子飞快地裹好,紧着在床上盘起腿做好,将裹着他外衫的小小猴子先从小棉被里抱出来放到一旁,随之就着小棉被裹着小猴子将他放到他腿上,这才令手空出来将小小猴子抱了起来。 “孩儿乖孩儿乖,不要哭,爹爹抱好不好?”司季夏将背靠在床栏上,边晃着胳膊边轻轻动着盼着的双腿,腰杆绷得直直的,虽是在笑着,却是一脸的紧张,紧张地看看怀里的小小猴子,又看看腿上的小猴子。 小小猴子倒是乖,司季夏将他抱在臂弯里柔声地哄了哄再在他的小额头上爱昵地亲了亲后,这小小猴子便不哭了,只是抽抽红彤彤的小鼻子。 这小小猴子倒是奇怪,才从娘胎里出来不足两日,竟是一哭便有了眼泪,不多,但已足够晕湿他的眼眶,司季夏看着他满眼眶的泪,而他又抽不出手,便将胳膊往上抬了抬,低下头用唇替小小猴子将眼眶周围的眼泪亲拭掉了。 小家伙像是很喜欢司季夏亲他的眼眶似的,动了动脖子,细细地哼哼一声,没有再哭。 司季夏根本就还来不及对小小猴子笑,便又更紧张了。 因为小小猴子不哭了,司季夏腿上的小猴子却依旧在哭,而且欲哭欲厉害,就像他发现了他的爹爹在疼爱他的弟弟不疼爱他一样,但是小猴子和小小猴子不一样,小小猴子哭着有眼泪,小猴子哭着却是一滴眼泪都无,看起来就像是在干嚎一样。 不过司季夏此刻可不觉得小猴子只是在干嚎而已,他瞧见小小猴子不哭了,欲将小小猴子放下去抱小猴子,然他的手堪堪离开小小猴子,小小猴子便又哭了起来,且还不是嘤嘤哭,而是哇哇大哭。 司季夏顿时手足无措了,连忙又将小小猴子抱了起来,又是晃胳膊又是晃腿地哄道:“好孩儿好孩儿,别哭啊,可是饿了?还是哪里不舒服?爹爹这就带你们去找你们娘亲好不好?别哭别哭啊。” 可司季夏说完话,他自己便先头疼了,他只有一只手,他要如何才能抱着两个小孩儿去找阿暖?若是只抱一个放下一个,这被放下的一个人必然呱呱大哭。 好在司季夏只是为难头疼了少顷,他所头疼的问题便解决了。 因为冬暖故进到屋里来了。 可却因为冬暖故进来的缘故,司季夏就更紧张了,脸也红了起来。 因为冬暖故在笑着对他说:“平安衣裳上满是酒气,就不怕把燕晞小家伙给熏着了么?” 司季夏连忙将小小猴子放到床上,急急忙忙地就要解开裹在小小猴子身上的外衫。 冬暖故却在这时坐到了床沿上按住了他的手,笑吟吟道:“和平安说玩笑的,平安不要紧张。” “可是,阿暖,我……”司季夏还是很紧张,紧张到慌乱。 “别说抱歉,也别说你脏,不过醉酒而已,谁个男人没醉过酒,平安高兴,醉便醉了。”冬暖故笑得温柔,将司季夏的手抓得紧紧的,“我要是嫌弃平安,就不会将两个小家伙抱过来与平安一块儿睡了。” 冬暖故笑得柔柔的,声音也柔柔的,“今晨天未亮时便将他们抱过来了,那时平安还在熟睡,未有察觉,不过平安怕是不知,两个小家伙与平安一块儿睡了两个多时辰都睡得香甜未哭未闹的,与我一起的时候总是睡上一个多时辰便哭闹,想来两个小家伙应是喜欢平安才是。” “他们……会喜欢我?”司季夏听着冬暖故温柔的话,觉得惊诧,又觉得好似有一股春风从心间拂过,令他雀跃。 “平安是爹爹,他们又如何不会喜欢平安?” “可是我……”司季夏还想说什么,可他才出口的话却戛然而止,他睁大着眼,惊愕并紧张。 因为此时此刻的冬暖故,正用双臂轻环着他的脖子,将下巴轻抵在他的肩膀上,如此亲密的举动,如何能不令他震惊错愕。 而震惊错愕的下一瞬,就是紧张羞赧。 他羞赧得脸红到了脖子根,红得像是快要冒烟。 “平安,谢谢你。”冬暖故低垂着眼睑,拥抱有些微的颤抖,声音也有些微的颤抖。 很快她便将双臂松开,因为她不能让她的平安太过紧张,她也不能让他觉得她才丧了夫家不久便如此不守妇道。 她很想说“平安,我喜欢你,平安,我想你”,可她不能。 话不能说,那她便只能想抱抱他,一下就好,当做诚挚的感谢。 “阿暖,你,我……”冬暖故这一刻的拥抱让司季夏的心猛然一颤,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脑海,像是要激起什么的似的,他努力想,可却什么都想不起来,除了头疼之外,便是他也想抬起手抱抱他所喜欢的这个姑娘。 可是他也不能,因为他手里还抱着一个小家伙。 臂弯里的小家伙在哭,腿上的小家伙也在哭。 司季夏的心怦怦直跳,颞颥也突突地跳,他觉得他的脑子又混沌了,像是一团解不开的乱麻,揪扯得他整个脑袋都在疼。 但他不能将自己的难受表现出来,因为他怕冬暖故担心,他还记得昨日他在努力回想过往时表现出难受时冬暖故担心的模样,他不想让她担心。 幸好冬暖故的拥抱只是少顷时间,并未有过多的时间令司季夏多想,她也怕他紧张到不安。 “阿暖,不用谢我,我说过,我愿意照顾你们母子的。”司季夏低着头,看着怀里呜呜哭的小小猴子,忽然又觉得心疼,又将手臂抬起轻轻亲着小家伙湿漉漉的眼眶。 瞧见司季夏这般疼爱小小猴子的模样,冬暖故微微往后仰头眨了一眨眼,随之伸手抱过放在司季夏腿上的小猴子,笑道:“两个闹人的小家伙,把你们爹爹吵醒了。” “不不不,我也该是醒了,时辰……”说到这儿,司季夏很是惭愧,更是头都不好意思抬了,“时辰已经很是不早了,我,我还从未睡到这样的时辰才醒来。” 可司季夏的话音才落,他自己就急忙地从床上挪了下来,一边焦急道:“天都已经完全亮了,阿暖可是还没有吃过早饭,我,我这就去给阿暖烧早饭,阿暖身子必还虚,快快回屋去躺下,若是扯到伤口怕是就不好了,我再帮阿暖号一次脉可好?” “我帮我阿暖把阿晞孩儿抱到阿暖屋里去。”司季夏边说话边急急忙忙地套上鞋子,可他才站起身,昨夜那股子醉酒后的晕眩感就冲上了头顶,致使他觉得头重脚轻才站起身便又跌坐到了床沿上,首先吓了他自己一跳,生怕把自己臂弯里的小小猴子给摔了。 正当他以为冬暖故会怨怪他,他正紧张不安地抬起头来看冬暖故时,却只见冬暖故关心地看着他,亦紧张亦关切道:“平安别着急,我吃过了,小余妹妹为我烧了早饭,我吃过了,不饿,身子也好,我没事,平安昨夜醉酒,此刻怕是头重脚轻觉得难受得紧,平安坐着便好,小家伙们不用给我,平安先替我陪陪他们,我为平安把漱口和洗脸水打来,平安洗把脸后兴许会觉得舒服些。” 冬暖故难得对司季夏一次性说这么多话,让司季夏又惊又喜又紧张的,想要打断她却又有不舍,只好愣愣地等着她把话说完。 冬暖故一说完话,司季夏便连忙接着道:“不不不,阿暖你坐着,我自己来就好。” 司季夏说着,又要站起身,可他的话音才落,便感受到冬暖故一记冷飕飕的眼刀,盯得他不敢动,只敢定定坐在床上讷讷地看着冬暖故。 “不,阿暖,阿暖刚生完孩子,我怎能让阿暖来照顾我,我自己——” “你坐着。”冬暖故根本就不给司季夏把话说完的机会,只是冷飕飕地看着他,声音沉沉道,“坐是不坐?” 司季夏立刻绷着腰直挺挺地坐在床沿上,一动不敢动,只敢愣愣应声道:“坐,我坐。” 冬暖故随即将怀里的小猴子重新放到他腿上,二话不说转身就慢慢走出了屋。 而在冬暖故将小猴子放到司季夏腿上去时,司季夏怕小猴子摔了连忙将脚尖踮起,直到冬暖故出了屋走到了院子里,司季夏才敢呼一口气,而后动动胳膊又动动腿,瞧着两只小猴子似乎哭声小了不少,这才笑着小声道:“孩儿乖啊,你们的娘亲好凶嗯?瞧瞧你们哭得多凶,娘亲都不舍得理理你们。” “不哭不哭啊,爹爹理你们啊,爹爹不会凶你们的。” “对了,爹爹昨日下山有给你们买了小布偶,待会儿给你们拿好不好?” 明明就是刚出生的巴掌大的孩子,可就像能听懂了司季夏的话似的,两只小猴子嘤嘤了两声后居然都不嘤了,反是都将眼睛睁开一条小缝儿,很快又闭上了眼。 只不过小小猴子睁眼的时间短些,小猴子睁眼的时间长些。 但就算两只小猴子只是少顷的睁眼,已经足够司季夏开心了。 是以冬暖故捧着铜盆进屋来时,司季夏正笑得嘴角边的梨涡深深,仿佛能盛上香醇的花酿一般,让冬暖故看着便觉有些痴醉。 其实司季夏不知,并非冬暖故不理会两只小猴子,只是在她心中,她的平安迄今为止仍是她生命的第一位。 ------题外话------ 嘿嘿嘿……姑娘们的喜欢就是叔码字的动力! 姑娘们不要嫌叔更新的少啊。叔已经很努力地在按时更新了,叔白天还是要工作的,码字时间只有晚上,叔除了上班和码字之外还有生活的啊~姑娘们见谅! 阿季和师兄说:谢谢姑娘们的喜欢! ☆、030、由心 冰刃与乔小余离开了,在天才亮起不久后便离开了。 他们离开时,冰刃的脸消肿了,司季夏的药很有效。 冰刃是背着乔小余下山的,但是今日并未下雨,他们也并不急着赶路。 冰刃只是瞪着乔小余语气不善地让她赶紧到他背上去,并未说什么他非背着她不可的理由,但虽然他不说,乔小余也能猜到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所以她伏在冰刃背上的时候,很开心。 他的腰明明受着伤,可他背起乔小余时却像是甚事也没有似的,身手速度依旧快。 一路下山,冰刃还是一如既往的没少嫌乔小余麻烦。 他就像是根本就不记得是他自己偏偏选了这个麻烦来背的,而且一背就打算了要背一辈子。 有时候他也想不明白自己明明不喜欢女人,却还偏偏要娶一只麻烦的弱鸡为妻。 或许这个疑惑他这辈子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不过他不介意,他现在觉得这只弱鸡不是那么容易惹他厌烦了,有时候甚至还觉得这只弱鸡挺是乖巧可爱的。 在别人眼里,弱鸡这样的媳妇儿应该是好媳妇儿了吧。 他冰刃可不是个难以知足的人。 “喂,乔小余。”冰刃将乔小余背在背上,看起来不仅像是腰上没有受伤,脚上速度更是依然很轻很快,就像他背上什么额外的重量都没有背负一样,走过一处林木异常繁密的路段时,一路都沉默着他忽然唤了同样一直沉默着的乔小余一声。 乔小余虽然有时会很多话,但绝大多数时候,她不会先行开口说话,除非冰刃问她或者冰刃说话在先,她才会往下接着说。 “大侠叫我?”乔小余应声。 “废话,我不叫你难道我还叫我自己?”没有了融雪在身边,冰刃就以噎乔小余为了,每次看到乔小余乖乖巧巧被他噎得不说话了的时候,他有时会觉得开心得意,但更多的时候他则是觉得别扭的烦躁。 他现下就觉得有些别扭的烦躁,可让他好好说话不噎人吧,他觉得自己的嘴做不到,可噎了乔小余吧,他自己心里又不舒服,真是怪感觉。 “哦,那大侠你说,我听着的。”乔小余还是一如既往的乖乖应声,乖乖听话。 可或许就是因为她太乖巧听话了,冰刃才会觉得欺负起来心里不舒坦,或是说,欺负自己的媳妇儿,他实在舒坦不起来? “从今起,家里请个婆子。”冰刃哼了一声,这才说话道。 乔小余愣住了,“啊?” “我说从今日起,给家里请个婆子,聋了没听到?”冰刃又开始语气不善起来,“老子只会做男人的事情,可不是那什么家事都会做的五百两,所以别指望老子端茶倒水烧饭地伺候你,所以老子要给家里请个婆子。” “还有,别和老子叨叨银钱的事情,银钱老子自会去找,不用你操心,你就老老实实呆在家养……”说到这儿,冰刃皱起了眉,拧巴着脸想着这句话该怎么说才顺耳一点,默了默后只听他接着道,“你就老老实实呆在家养好你的肚子就行,其他事情不用你管。” “再有一件事就是老子今晚要吃卤鸭肉,你给老子做。”一想到乔小余做的卤鸭肉,冰刃顿时便觉得自己饿了,只听他自己自顾自地在叨叨,根本就不给乔小余说话和问上一句话的机会,“行了,我就说这个事,你什么都不说,什么意见都不给有,老实听老子的话,听到没有?” “听到了大侠。”乔小余听得一愣一愣的,一副还没有将冰刃的话完全消化的模样,似乎根本就没有想过冰刃会与她说这样的话。 他虽然没有明明切切地说,但是她知道,他是在关心她疼她,她怀了身子,他不再让她伺候她,相反,为不让她劳累,他要为她请婆子。 “听到了那就伏老子背上睡吧,也不看看你那俩眼眶,都黑成什么样儿了。”冰刃将乔小余王上掂了掂,又用力哼了一声以表自己的不满。 五百两媳妇儿生孩子,五百两那混蛋玩意儿喜当爹了,弱鸡却是为了照顾他的女人他的娃熬出了两只大黑眼圈,这怎么看怎么亏,老子媳妇儿可也是怀了身子的女人,可不能再给你们夫妻俩使唤! 哼! 老子带老子媳妇儿回家! 所以今晨天才亮没多久,冰刃吃了早饭后就扯着乔小余走了,乔小余本是不想走的,道是要多留几日多照顾冬暖故几日,否则司季夏一人怕是不方便。 冬暖故心下想笑,她自是知道冰刃将乔小余扯走是什么心思,不过是乔小余自己没有觉察得出来罢了,毕竟在她心里,她觉得她还是冰刃的包袱累赘而已。 冬暖故觉得,这一千两可真是别扭,比她的平安还要别扭,好歹她的平安已与她道明了心意,但是这一千两,怕是从未与小余妹妹说过一句好话吧。 乔小余是被冬暖故撵走的,道是她可不想她和平安的家被江湖草莽给砸了,所以草莽之妻还是快快走吧,以免草莽大怒。 乔小余自是知道冰刃的脾性,再三地叮嘱了冬暖故一些事情后才跟冰刃离开。 冰刃也自是知道乔小余放心不下刚生完孩子的冬暖故,是以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道:“行了啊乔小余,别人的媳妇儿还不用你太操心啊,留着给五百两来操心,别看他那一副病殃殃的样,能打老子的腰踢伤就证明他有的是精神和气力!” “嘶——一说到这个,老子腰就疼,该死的五百两,老子的腰要真的断了,非打死他不可!” “可是大侠的腰要是断了的话应该就没有本事打死公子了的。”乔小余小声道。 “乔小余你给老子闭嘴!胳膊肘赶紧拐回来!” “哦,那大侠的腰很疼,大侠把我放下来我自己走就好。” “……你要是敢动,老子打断你的腿!” 乔小余立刻噤声。 “速度地老实趴老子背上睡!不准说话!” “知道了,大侠。” 下一瞬,冰刃便觉到颈窝有一股轻轻的温暖鼻息拂上,是乔小余将头枕到了他的肩上。 山间寒凉。 冰刃的背却很温暖。 乔小余睡着了。 * 冬暖故坐月子时,司季夏没有再日日都到更深的山里去采药,因为他不放心总是把冬暖故自己一人留在家里,尽管冬暖故总说让他不要担心。 然司季夏每日依旧起得很早,因为他还是要早早地给冬暖故准备好早饭,这般的话无论她何时起床便都能即刻吃上早饭。 司季夏在家里陪了冬暖故整整三日,把家里该整理的该清洗的活儿全都干了,忙完了后他总是喜欢坐在床榻边盯着两个小猴子看,更多的时候是将小猴子们轮流抱到臂弯里来。 第四日的时候,司季夏背着斧子到深山里去了,道是要到深山里劈些好木头和好竹子来为两个小猴子钉小床和小凳子。 像是有着一只极善于做木工的手似的,连带着砍木削木刨木,司季夏统共只花了一天的时日,便钉好了两只大小和模样等同的小椅子和一架小小摇床,钉好之后,他很是不能相信他居然才用了这么短的时间便将小猴子们的小床和小凳子给钉好了。 冬暖故见过羿王府寂药地下的那间机关密室,也用过他给她的机关蛇,她知道她的平安在机关术这一方面有着极高的天赋,但她从未见过他亲手制作过任何机关器械,如今仅仅是见他削木钉床,便已足够她惊叹。 因为不管是速度还是技艺,司季夏都是一等一,他甚至不用丈量而只是用眼睛看,便能将每一根木头劈得精准。 而司季夏一旦做起与机关术有关联的事情来,哪怕只是少许的关联,他也都会异常认真,模样专注得好像没有事情能够打扰他一般。 而他在院子里给两只小猴子钉床钉小木凳的时候,冬暖故便一直坐在屋前廊下看他,看他认真模样,看得失神。 小床钉好之后,司季夏比冬暖故还要开心,只见他急急忙忙地将小床清扫干净后立刻将小猴子们的被子和褥子搬到了小床上来,铺得整整齐齐的,然后将两只小猴子抱到小床里来睡。 他本就高兴,再听到冬暖故说很喜欢这小床之后,他就更高兴,高兴得墨黑的眼眸里都是闪亮的光。 木摇床钉得足够两个小家伙躺在里边,至于小木凳,怕是要过很长一段时日,两个小家伙才用得着。 至于司季夏砍扛回来的竹子,冬暖故倒是猜不出来他要做什么,他也未说,冬暖故问了,他还是没有说,只是笑着逗孩子去了,冬暖故便没有再问。 钉好小床后的当天的夜里,冬暖故睡着后似乎听到司季夏那屋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可两只小家伙堪堪闹腾完她堪堪睡着,她很倦,便睡去了,并未起身到对面屋去瞧瞧司季夏是否在忙碌什么。 次日清早,冬暖故起床后打开屋门瞧见摆放在堂屋里的一样新物件时,她惊住了,随即竟是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还在北霜国云城相府里的时候,她曾与平安说过,待到回了小希山上的家后,她要一张摇椅,要竹藤编的,要平安亲手给她做的,他说好。 而此时此刻,摆放在堂屋里的新物件,正是一张竹藤编的摇椅。 竹藤青绿,打磨得极为光滑,指腹及掌心抚过,没有丝毫扎手的感觉。 冬暖故没坐上去,只是伸出手,将摇椅轻轻往后一推,待她收回手时,摇椅轻轻摇晃了起来。 摇椅一晃,冬暖故便觉得鼻尖酸涩得厉害,视线也有些朦胧。 她是和平安说过她想要一张摇椅,但她不是和忘了一切之后的平安说的。 摇椅在轻摇,冬暖故的视线模糊得厉害。 她慢慢转身,看向院子里的厨房方向。 厨房顶上有炊烟,不肖想,必是司季夏又在厨房里正为她准备着早饭。 院子里的竹竿上已经晾晒着衣裳。 院子里竹架子上的簸箕里也已都铺满了药草。 厨房窗下的石磨旁放着一只木盆,木盆里有水,水里养着一条鱼,冬暖故知道是司季夏今晨去洗衣时特意为她捉回来熬汤的。 冬暖故没有走进厨房,只是站在厨房窗外看着正在灶台前忙碌的司季夏,她本只打算看看就回屋去,不让司季夏发现她来厨房过,可她才在厨房窗外站定少顷,司季夏便发现了她。 “阿暖起了?”司季夏瞧见站在窗户外的冬暖故,忙将手中正拿起的锅盖盖到正蒸腾着水气的锅上,跛着脚走了出来,“阿暖先会屋里坐,我这就给阿暖把洗漱的水打回房里。” 冬暖故没有说话,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司季夏瞧,盯得他紧张道:“阿暖?” 冬暖故这才回过神,浅笑着微微点了点头,“好。” 司季夏立刻高兴地转身回厨房里打热水去了,冬暖故在原地顿了顿,也才转身走回堂屋。 两个小家伙还在睡,在司季夏为他们钉的那张小摇床上睡着,睡得很熟。 司季夏将洗漱用的温水给冬暖故打进屋子里来时,瞧见冬暖故正站在堂屋里,站在那张新的竹藤编的摇椅旁,右手放在椅背上,正轻轻摇晃着摇椅。 司季夏忙将铜盆放到长凳上,双颊微红,迟疑了一小会儿后才轻声道:“这,这是为阿暖做的椅子,家里没有椅子,怕阿暖坐着的时候有时想要靠背而不得,所以,所以就给阿暖做了一张椅子,阿暖……可还喜欢?” 司季夏其实有些不明白自己,在给冬暖故钉做椅子前,他从未想到过要给她做成摇椅的,只想着给她做一张可以靠背坐着舒服些的椅子而已,然做着编着,不知不觉间他便做成了摇椅,如此一来他倒不知阿暖会不会喜欢了。 “平安给我做的?”冬暖故没有抬头来看司季夏,只是盯着正慢慢摇晃的椅子看。 “是,是的。”司季夏紧张地看着冬暖故的反应。 “谢谢你,平安。”只见冬暖故缓缓抬起头,看向司季夏,微微扬起了嘴角,笑得温柔,“我很喜欢,我一直想要一张这样的摇椅。” 司季夏笑了,双颊绯红绯红,“阿暖喜欢就好,喜欢就好,还怕阿暖不喜欢。” “呜哇哇——”就在这时,屋子里忽然传出了小燕昕的哭声,司季夏反应得冬暖故快,速度也比冬暖故快,即便他还跛着右脚,却是在小燕昕哭声响出的那一瞬间冲到了屋里去,那紧张的模样就像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一样。 冬暖故不由失笑,自己捧了兑好了温度的温水走进屋去。 冬暖故进屋去时,呜呜哭的小燕昕已被司季夏抱在了臂弯里,正由司季夏紧张疼爱地哄着。 冬暖故觉得,照司季夏这般疼孩子,绝对会把孩子给宠坏。 不过好在孩子现在还小。 冬暖故瞧着司季夏那副好爹模样,颇为无奈地笑笑摇摇头,倒也罢,孩子还小,还什么都不懂,便先由着这傻木头了吧。 小燕昕在哭,小燕晞也跟着哭了,可冬暖故却不理会他们,只是在旁洗脸,司季夏也不催促冬暖故,只他一个人忙得手忙脚乱的,既要顾着抱小燕昕,又要顾着用腿晃着小摇床哄着还睡在小床上的小燕晞。 说实在,冬暖故喜欢看他这副为两个小猴子手忙脚乱的模样,真像个傻木头,像她的平安。 每每看着司季夏疼爱两个小猴子的模样,冬暖故总觉得这个冬日很温暖,现下,也一样。 看着看着,冬暖故忽然打趣似的笑道:“平安这么喜欢这两个小家伙,日后夜里就由平安带着他们睡如何?” 冬暖故本是随意说出来的玩笑话,却是让司季夏的眼睛亮了。 ------题外话------ 叔觉得叔最近人品坑品都十分赞啊,居然每天都能早早就按时更新,哈哈~羞涩~ 虽然字数不多,但是好歹每天都有更新,没有让姑娘们白等。 不知道师兄的娃会是男娃还是女娃,哦呵呵~ 有姑娘们的喜欢,叔就有码字的动力! 动动动力力力! 有闲暇的姑娘可以移步PC版本书页留言区置顶留言,有美丽可爱温柔的管理姑娘给支持叔支持这个故事的姑娘们的话! ☆、031、拥抱 冬暖故的话才说完,她便后悔了,在看到司季夏眸子盈盈亮的时候,她就后悔了。 她不过是与他开了一个小玩笑而已,但她知道,他当真了。 可他白日里已经太累,她又怎能让他夜里再带着两个闹人的小家伙睡? 但冬暖故看着司季夏那双盈盈亮的墨色瞳眸时,她却又不忍改口,因为她不忍让他心中的期待落空。 冬暖故觉得自己矛盾了。 然司季夏的话让她没法矛盾了,因为他的话让她根本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阿暖……舍得让我带孩子们睡?”司季夏紧张又期待地看着冬暖故。 司季夏在问这句话时很紧张,耳根也有些红,他问得有些迟疑,还有些小心翼翼,就怕冬暖故会嫌恶他似的。 毕竟没有哪个母亲舍得把自己的孩子交给别人来带养的,尽管阿暖已经答应留下来,但是,但是…… 一想到这儿,司季夏又连忙道:“不不不,阿暖,我什么都没有说,阿暖莫生气。” 冬暖故看着司季夏先由紧张期待转为忐忑再转为慌乱的模样,不由笑了起来,走到小床边将床上的小燕晞抱到了怀里来,笑道:“小阿晞,从今起,你和哥哥晚上都和你们爹爹睡了,可不许闹你们爹爹啊,否则娘可打你们啊。” 司季夏怔住,愣愣地看着冬暖故。 冬暖故抬头来看他,笑得温柔,“就怕两个孩子夜里闹得平安不能好好歇息。” “不会的不会的,他们很听话。”司季夏连忙道。 冬暖故笑着微微摇了摇头,“他们明明就很会折腾人,平安还睁着眼说瞎话了。” “我……”司季夏的双颊立刻变得绯红,看看冬暖故,又低下头看看她臂弯里与他自己臂弯里的两只小猴子,他确实觉得两个好孩子很听话啊…… “平安确定晚上要带着他们睡么?平安白日里已经很劳累了。”冬暖故还是不忍心,不忍心看她的平安太累,且他的身体本就不好,若是再过分劳累…… “我不累我不累。”司季夏又是连忙道,生怕他说慢了一点就会让冬暖故生气似的,“阿暖,我喜欢他们,我想照顾他们。” “阿暖白日里带着他们才是累,夜里阿暖应该好好睡一觉才是,我不累的,真的。”司季夏愈说愈急,完全不给冬暖故说话的机会,“我,我知道月子里的孩子尤其会闹腾人,我不想阿暖太累……” “稳婆也告诉我了,道是孩子里夜里会哭会饿,阿暖不用担心,我会每隔两个时辰就会把孩子们抱给阿暖的,待,待孩子们吃饱了后,我再把他们抱回我屋,这般,阿暖夜里便能睡得稍微好些。” “阿暖……觉得这样可好?”司季夏一口气把话说完,说完之后连气都不敢喘,就这么紧张得身体绷得直直地看着冬暖故。 因为他怕冬暖故说“不”。 可冬暖故又岂会伤他的心。 “好。”冬暖故浅笑着点了点头,“听平安的。” 司季夏先是怔愣,紧着见得他将身子往冬暖故面前倾,竟是在冬暖故的眉心处落下轻轻的一吻。 这一吻,由心而生,不由自主,连司季夏自己都不知他为何会有这般大胆过分的举动。 是以他自己怔住了,冬暖故也怔住了。 待冬暖故回过神来时,司季夏已经抱着小燕昕跑了,躲到他那屋去了。 只见冬暖故轻轻晃着臂弯里的小燕晞,笑吟吟道:“小阿晞,你爹爹羞赧得带着你哥哥跑了。” 冬暖故说完话,转头看向摆放在窗台上那盆养得很好的月季,双颊也是绯红绯红。 其实,这样也很好,很好。 经过今日事情,夜里带两个小家伙睡觉的任务就落到了司季夏肩上。 司季夏,很开心,也很激动,头一晚,他根本就没有睡着。 小木床还是放在冬暖故房里,那是给她备着有时候腾不出空子来看着两个小猴子时使用的,而司季夏是恨不得抱着两个小猴子来睡,又怎会用那个小木床。 这个夜晚,司季夏紧张羞赧又小心翼翼地与冬暖故一齐帮小猴子们洗过澡穿好小衣裳后就乐颠颠地将小猴子捧到了床上,冬暖故看着司季夏那高兴得就像得了什么宝贝一样的模样,怕他激动得连觉都忘了睡了,在离开他的屋子前柔声道:“平安,时辰不早,明日你还要早起,早些睡。” 司季夏正在乐呵呵地将食指伸到小燕昕的小巴掌里,没注意听到冬暖故的话。 “……”冬暖故有些无奈,只能再唤他一声,“平安。” 司季夏这才转过头来看冬暖故,根本就没理会冬暖故说什么便直截道:“阿暖放心,两个时辰后我会把孩子们抱给阿暖的。” “……”冬暖故更无奈了,但是看着司季夏那笑得就快要合不拢嘴的傻木头样,她便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道一声“好”,带上门,出了屋回她那屋去了。 罢了,这第一日,就由着这块傻木头吧。 冬暖故离开后,司季夏连忙踢了鞋躺到了床上去,将两个小猴子移到床榻里侧,盖上特意为他们订的小棉被,他则是面对着两个小猴子侧身躺在床榻外侧,左手搭在两个小猴子身子,柔柔慢慢地轻拍着。 看着两个小猴子洗了澡后又是睡得香甜的模样,司季夏两眼亮亮的,看看燕晞,又看看燕昕,那笑得两眼弯弯的模样,好像怎么看都看不够一样。 只见他边轻轻拍着两个小猴子边小小声道:“乖孩儿,从今日起,日后的每一晚,你们都是和爹爹睡了,爹爹很开心,你们开不开心?” “你们都是听话的好孩子,一定不会胡乱哭闹的对不对?” “不过就算你们哭闹也不妨事,爹爹不会凶你们的。” “今日是你们来到你们娘亲和爹爹身边的第七日,你们娘亲可能不大会照顾你们,但是不怕啊,有爹爹在,你们娘亲不会的事情,爹爹会就行。” “爹爹说过会照顾好你们和你们娘亲的,爹爹一定会把你们养得白白胖胖的,好不好?” “乖孩儿,你们的娘亲很辛苦,所以你们一定要好好听话,不能惹娘亲生气,也不能让娘亲太操心,好不好?嗯?” “孩儿乖,爹爹知道你们现在还听不懂,但是爹爹知道你们一定都会是好孩子的。” 两个小猴子睡得香甜,司季夏自说自话,兀自笑着,很是满足的模样。 他觉得他现在的日子很好。 这是他从未想过的日子。 有喜欢的人,有想保护的人,有家有朋友。 这样很好,他很满足。 这一夜,司季夏根本就没有睡,盯着两个小猴子看了两个时辰,足够两个时辰后,他先将小燕晞用小包被裹好,抱出了屋,往对屋抱去。 奇异的是,这两个小猴子跟司季夏睡的这两个时辰里,他们竟是不吵不闹,一直都乖乖睡着。 而这一夜,冬暖故却是睡得很安心,因为她觉得很开心,觉得心很温暖。 直至屋外传来敲门声,她才醒来。 打开门时,只见一脸赧色的司季夏抱着小燕晞直挺挺地站在她门外,正紧张得有些磕巴道:“阿,阿暖,两个时辰,到了。” 尽管他已经告诉过冬暖故隔两个时辰将小猴子们抱来给她,但大半夜敲她的门,司季夏还是觉得不自在。 “好。”冬暖故浅笑着将司季夏臂弯里的小燕晞抱到怀里来,只听司季夏连忙道,“那,那阿暖先喂着小孩儿,我先回屋去看着大孩儿。” 还不待冬暖故应声,司季夏便逃也似的跑回了他那屋,冬暖故笑得有些无奈地微微摇了摇头,将房门半掩上了。 而转身跑回屋的司季夏,脸更红了,连双耳耳根都是红通通的。 倒不是因为半夜里敲了冬暖故的屋门不自在的缘故,而是…… 而是冬暖故许是方才起得有些匆忙的缘故,她背上只披着一件厚外衫,她的里衣衣襟则是斜敞开着,露出她柔美的锁骨,还有锁骨下方一片白皙的肌肤…… 司季夏只觉口有些渴,呼吸有些急,回了屋后又重新到了堂屋里来,急忙忙地倒了一杯凉水来喝。 一杯凉水下肚,他才觉得解渴,可他的心,却依旧跳得很快。 回了屋坐下后,他还是在想着方才所见。 他觉得自己很可耻。 这样的感觉,让他不敢将小燕昕抱去给冬暖故了,生怕他又见着不该见着的又胡思乱想。 可是……他又已经跟阿暖说了过会儿将大孩儿抱过去的。 小燕昕还在床榻里侧安安实实地睡着,不知道他的小兄弟已经被抱走了,更不知道他的爹爹此刻内心正天人交战着。 “叩叩叩……”就在这时,有轻轻的叩门声传来,伴随着冬暖故轻柔的声音,“平安。” 司季夏吓得立刻从床沿上蹦了起来,一时间竟不是即刻去开门,而是愣在床榻前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 屋外,冬暖故又唤了他一声,“平安?” 这一次,冬暖故的语气里带了些紧张和不安。 司季夏这才猛然醒神,连忙走去开门,“阿暖,我在,我在的。” 门开了,冬暖故瞧见司季夏的那一瞬间,只听她紧张道:“已经一盏茶时间过去还未见平安抱阿昕过来,平安……可还好?” “我很好我很好,让阿暖担心了,我没事。”司季夏根本就不敢多瞧冬暖故,生怕又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以致于他又心有无耻浮想,是以他只匆匆看了冬暖故一眼便垂下了眼睑,连忙解释道。 瞧着司季夏好好的并未有什么异样,知晓司季夏见到自己总是会不由自主地紧张,冬暖故并未觉得司季夏此刻低着头不敢瞧她的模样有何不妥,只是舒了口气,柔声道:“那平安帮我把阿昕抱来?” “好,好。”司季夏还是低着头,抱过冬暖故怀里的小燕晞,“阿暖先回屋,我马上就把大孩儿抱给阿暖。” “嗯。”冬暖故点点头,由着司季夏所说,先回屋去了。 吃饱喝足的小燕晞继续香香甜甜地睡着,司季夏将小燕晞放到小燕昕身旁,确定小燕晞不会醒来哇哇哭后,才小心翼翼地抱起小燕昕,脚步轻轻地将他抱到了对屋。 冬暖故的屋门是开着的,司季夏站在门槛外唤了她一声,得到冬暖故的应声后,他才抱着小燕昕进屋去。 冬暖故并未坐在床上,而是站在窗户前边,看着窗台上那盆正鼓着一个花苞的月季,听到司季夏的声音,她才离开窗边朝他走来。 司季夏将小燕昕交给冬暖故时没管住自己的眼睛,匆匆瞟了一眼冬暖故的前襟,瞧见她这会儿的前襟拢得严严的,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 不对不对,他为何要特意看阿暖的前襟!? 司季夏被自己心里这可耻龌蹉的念头吓了一跳,将小燕昕交到冬暖故怀里后又是慌慌张张地出屋去了。 冬暖故觉得今夜的司季夏很是奇怪,总是慌慌张张的。 发生了什么事? 小燕昕开始哼哼,一副准备要哭的模样,是以冬暖故只好先喂饱小燕昕。 司季夏又在屋里胡想得过了时间,又是冬暖故将小燕昕抱过来给他的,司季夏要关门时冬暖故不让,只见她往前一抬脚,便进了司季夏屋里来。 “阿暖,你……我……”司季夏是个男人,是个正常男人,可又是个在冬暖故面前极为容易羞赧的正常男人,他本就因为自己心中对冬暖故那不该有的可耻想法而紧张且对自己嫌恶中,冬暖故现下这般突然闯进他的屋里来,他紧张到手足无措。 “平安。”冬暖故自然不知道司季夏心下想的是什么,还以为是两个小家伙让他为难了,很是心疼道,“可是两个小家伙闹腾平安让平安为难了?若是这般的话,还是我来带着他们睡就好。” “不是不是不是!”司季夏连忙道,“不是的阿暖,不关孩子们的事,而是我,我……” 这怎会是关孩子们的事?他喜欢孩子们都来不及。 而是他自己……这样的话根本就难以启齿,若是说了,阿暖必会认为他是无耻小人的,不能说不能说,万万不能说。 他不是无耻小人,不是,不是的。 司季夏的反应及面上神色让冬暖故觉得不安,亦觉得心疼,究竟是发生了何事让她的平安这般为难? “平安。”冬暖故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及声音听起来柔和,不让司季夏更慌乱,“可是方才发生了什么事?平安若是不介意,与我说一说可好?” “我……”他心里想的那种事情能说? 不不不,不能说。 “平安若是介意,那便不说了。”冬暖故有些失落,也有些心疼,然她面上还是在温柔地笑着,“天还黑沉,还有时间可歇息,平安快去睡,我也回屋了。” 冬暖故说完话,转了身,跨出了门槛。 司季夏站在门槛里侧看着正往对屋走去的冬暖故的背影,忽然不禁然地唤住了她,“阿暖!” 冬暖故停下脚步,却未转身,只是背对着司季夏。 “阿暖,我,我……”司季夏紧张到了极点,紧张得口齿都有些不清,“我,我,我……” 可他“我”了老半天,都说不出下边的话来。 冬暖故知道他在紧张,知道他没有勇气。 是以冬暖故转过了身,重新面对着他,走回了他面前,与他四目交接,神色柔和,道:“平安你说,我听着。” 看着冬暖故的眉眼,司季夏不知道忽然哪儿来的勇气,倏地就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我,我想抱抱阿暖,可,可以吗?” 司季夏脸红如火烧云。 冬暖故怔住。 司季夏脸更红了,却没有逃避,而是又问了一次,“可以吗,阿暖?” 冬暖故忽然笑了,“可以自然是可以,只是平安怀里还抱着阿昕,要怎么抱我?” “我,我先把大孩儿放一放,阿暖,阿暖等等我!” 冬暖故笑意浓浓。 司季夏将小燕昕好好地放到小燕晞身旁后正挺直腰转身时,冬暖故已站到了他面前来。 司季夏先是一怔,而后抬起手,颤抖着手将冬暖故拥进了怀里来。 将冬暖故拥进怀里来的这一瞬间,司季夏只觉有什么感觉在直窜他的心尖脑门。 是一种熟悉的感觉,却又想不起来。 他只是慢慢收紧手臂,将冬暖故拥紧。 阿暖,是他的。 ------题外话------ 阿季是个好爹啊~ 关于坐月子问题和养孩子问题,叔未婚,也还没当家长,只是将自己看到的查到的想到的转换成故事形式,要是有写得不对的地方,妈妈们见谅啊~ 又是万恶的周一到来了! ☆、032、温暖 司季夏自从当爹了之后,就像冰刃说的,精神气力多得好像用不完似的,就算让他十天十夜不睡且让他去挑山,怕他都挑得起来。 不过冰刃此言差矣,怕是让司季夏十天半月乃至一个月不合眼,怕他都还是精神气力足足的。 自从他夜里能带两只小猴子睡以后,他的精神气尽管似乎比往日里更足,但他下眼睑上的青灰却是愈积愈多,冬暖故好几次拐着弯与他说夜里还是她带着两个小家伙睡为好,却都无果,她便作罢。 两只小猴子好像是知道他们的爹爹每日里要早起要伺候他们的娘亲还要忙着到深山里去挖药似的,夜里只要司季夏将他们轮流着抱着臂弯里哄上一会儿,他们都能乖乖地睡去,且睡着了之后不吵不闹,直到司季夏掐着时辰将他们抱给冬暖故喂食,冬暖故轻轻拍拍他们将他们拍醒时他们才醒来,就像司季夏所言,他们很听话。 不过小猴子们就算再乖再听话,也只是刚出娘胎的新生儿,哭闹不由己,饿了哭,不舒服了哭,尿裤子了也是哭,总是不管他们想要做什么都是哭,夜里司季夏能好好睡着的时候几乎是少之又少,冬暖故心疼,却也无可奈何。 有时候冬暖故在想,要是平安有奶水的话,她这个娘完全就没有用武之地了。 但是只要她的平安觉得开心,怎样都好。 司季夏自从带了小猴子们睡,他早间便起得比以往晚半个时辰,倒不是他犯了懒,而是他想让冬暖故多睡一会儿,怕是把小猴子们抱去给冬暖故后小猴子们会吵闹让她不能好好睡。 立冬过后,天气一天天明显转冷,司季夏怕冬暖故被冻着日后落下了月子病,不管白日夜里,都给她房里燃上炭火,就怕她把她冻着。 又怕自己不在家时候冬暖故会干活,是以司季夏每晨出门前都要把所有的家事都做了,每一次都要确定就算冬暖故想要做事也无事可做后才放心地背着竹篓出门去。 也如冬暖故还未生孩子之前的每一日一样,他会把饭菜做好放在锅里给她,为防冬暖故烧柴或是碰着凉水,他出门后灶膛里的柴火竟是熄也未熄过,灶膛上也时时刻刻燉着一锅热水,就算灶膛里的柴火不足以让锅里的水一直煮开着,但是能做保温之用,即便柴火熄灭,灶膛里也会残存着温度,不至于锅里的水很快冷掉,是以不管冬暖故何时想用水,都能用得到温水而不至于她会碰到凉水。 甚至……连浆洗亵衣亵裤的活儿,司季夏都帮她做了。 起初他们二人都觉得有些尴尬,但是渐渐的,便也习惯了,只因为司季夏太坚持,而冬暖故拗不过他,就由着他了。 起初冬暖故也觉得灶膛里一直烧着柴太费柴,本想让司季夏不用这么顾虑,但是看着司季夏那双盈盈亮的眼眸以及不管为她和孩子做何事他都觉得开心值得的模样,冬暖故还是决定什么都不说。 不过自从有了小猴子们之后,司季夏起床晚些,是以出门便晚了些,也是以,每一日他都是与冬暖故一起在堂屋坐下吃了早饭后才出门,他喜欢和她一起吃饭,喜欢她给他夹菜的感觉,喜欢听她说慢着点吃的温柔话语。 而他出门的每一日,都还是会在天色即将暗下来时回到小院里来,不让冬暖故在家等他太久。 也因此,他在厨房里给冬暖故备着的饭菜只有中饭而已,而那温在灶台上的水,每每他回来时都还有温度,就像他算准了柴火怎么烧似的。 司季夏每日出门前,冬暖故都会为他围上她为他做的围巾,都会替他理理头发与他说声“早些回来”,司季夏则是分别在两只小猴子的小额头上轻轻亲一口,再对冬暖故柔柔一笑,才背上背篓出门去。 他喜欢这样的感觉,喜欢这样的日子。 为了能让冬暖故和两只小猴子不跟着他吃苦,冬暖故出了月子之后,司季夏又开始了日日往深山里跑,不管刮风还是下雨。 冬暖故曾想与司季夏说让他不用如此劳碌,她手头还有些银两足够过这个冬日的,但经过一夜的沉思,她还是决定不提。 因为她知道,她若是说了,平安也不会接受,相反,或许会伤了他心,因为她的平安是男人,一个要给她和孩子们一个家的男人,男人自有男人该有的担当,又岂会随意动用自己女人的钱财? 平安如今的每一日都过得很开心,她又何必提会让他不开心的事情? 冬暖故还是像原来一样每日都会等待司季夏的归来,只不过她等待他的地方由院子的篱笆墙外换到了堂屋里,因为司季夏心疼她还在月子里就在院子外等他,怕她被寒风冻着落下病,为不让司季夏担心,她便换到堂屋里等着他。 司季夏本是让冬暖故不用等他的,奈何冬暖故若是不等着他回来,不看着他好好地从院子外走进来,她总觉得日子缺少些什么,而司季夏也习惯了冬暖故等待他回家的感觉,只要她不出门,他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也因为有司季夏,因为他的细心,因为他的体贴,因为他的耐心,可谓是将冬暖故和两只小猴子照顾得无微不至,不仅不让冬暖故受着一点点的累,反是将她和两个小猴子养得好好的,坐个月子下来,冬暖故觉得自己都长圆了一圈,偏偏司季夏偏生说这般的她更好看,道是她原来太瘦了。 坐月子的女人身材都会走样,这个事情,冬暖故忍了,带孩子的所有烦杂事情她也忍了,毕竟更多的时候是司季夏在为两只小猴子忙碌,好在有司季夏,否则她觉得她会烦躁得无以复加。 唯有一件事情她不能忍也忍不了。 那便是头发。 她觉得难忍,一个月不能洗头,她觉得十分难忍,难忍到了极点,难忍到她觉得她整个人都脏,脏到了极点。 小猴子们二十天的时候,冬暖故忍不了了,她坐在司季夏特意给她编做的藤摇椅上,愈坐愈觉得烦躁,烦躁得便是她屋里的小猴子们哭了她久久都没有去理会,亦没有如常地站在堂屋门槛里等着司季夏回来。 司季夏背着一大捆干柴,手提着满满一篓子草药的竹篓回来时,还未走进篱笆围成的小院便听到了小猴子们的哭声,心疼得他连忙将手上的背篓和背上的柴禾扔到了地上,就着厨房门外木桶里的些许冷水洗了手后飞快地跑进了屋里。 司季夏走进堂屋时,冬暖故堪堪走进她那间屋子,摇椅还在轻轻摇晃着。 屋子里,冬暖故只是站在小摇床边伸手轻轻摇着小摇床,并未伸手去抱已经哭得小脸通红的小猴子们。 司季夏心疼哭得尤为厉害的小燕晞,是以他还未顾得上与冬暖故说话,便先伸手将小燕晞抱了起来,放在臂弯里轻轻摇晃着,他还想去抱也在哭着的小燕昕,奈何他根本就没有这个本事,是以他只能看向冬暖故。 可冬暖故还是只轻轻摇晃着小木床,依旧没有理会小燕昕。 司季夏瞧着冬暖故觉得她神色有些不对,他这会儿不仅仅是心疼两只小猴子了,只听他慌忙道:“阿暖?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冬暖故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向司季夏,神色有些烦躁,还有些苦恼,让司季夏瞧着更慌乱了,一时间他也顾不得小燕昕了,而是更加的慌忙紧张道:“阿暖告诉我可是发生了何事,可好?” “平安。”冬暖故只是轻轻唤了司季夏一声,便让他连忙点头应声道,“阿暖,我在我在。” 司季夏本以为今日他不在家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情才使得冬暖故连两个小家伙哭得这么大声都不顾了,是以当他听到冬暖故说出的“事情”时,他一时间便怔愣得有些反应不过来。 冬暖故说:“平安,我想洗头,我忍受不了了。” 冬暖故说这句话时定定看着司季夏,似乎非要盯得司季夏答应她不可,因为照司季夏的性子,定不会让她在月子里洗头。 倒也不是她自己不能烧水来将自己已经两个旬日没能清洗过的长发清洗好,而是她一旦生火添柴烧水,平安回来后一定会发现她碰了冷水又烧了柴,届时难免会让他担心一番,既是如此,她还是决定先把自己心里的想法与他说了,说了后就算他反对,她也一定要洗。 什么病根不病根的,她管不了也不想管了。 而司季夏是万万没有想到冬暖故竟然只是为了洗头这样的小事不理会哇哇哭的小猴子们,这如何能不让他怔愣? “阿暖……” “平安,我想洗头,我要洗头。”还不待司季夏说话,冬暖故将自己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并且是用坚决的口吻,一副“你不让我洗我也非洗不可”的神情。 忽然间,司季夏笑了,且不由得笑出了声。 冬暖故先是一怔,而后瞪着司季夏道:“平安笑什么?” “笑阿暖像个孩子。”司季夏笑得两颊现出了浅浅的梨涡。 “……”冬暖故黑了脸。 不过司季夏接下来说的话让冬暖故又怔了怔。 “阿暖想洗便洗。”司季夏笑得温柔。 “平安让我洗?”冬暖故觉得很诧异,她觉得司季夏应该会是劝她再忍忍的才是。 “阿暖不是难受得紧?”小燕晞似乎很喜欢司季夏的臂弯,司季夏才将他抱起一小会儿他便不哭了,是以司季夏将他放回到小摇床上,在他的小肚子上轻轻柔柔地拍拍后将小燕昕抱了起来,一边温和地对冬暖故道,“吃了饭哄孩子们睡下后我帮阿暖洗,熬些生姜水,厨房里还有些生姜。” 其实司季夏是诧异又开心的,诧异是因为冬暖故因洗头这样的小事而不理会两个小家伙,开心是因为冬暖故像个孩子似的这样一件小事也想着先与他说,而不是先去做。 “好。”瞧着司季夏答应,冬暖故不由笑了起来,这会儿竟是难得的有些羞涩惭愧道,“实是难以忍受了,难受得头皮都快要被我自己挠出血来了,怕是再多个几日我都能将我这头发扯光了。” “阿暖别扯头发,晚上我帮阿暖洗就是,在屋里洗,烧着炭盆,不会让阿暖头凉着就是。”司季夏忽地就紧张了起来,生怕冬暖故真的会将她自己都头发拔秃了似的。 不过看着冬暖故双颊绯红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司季夏却又觉得愈发开心,愈发地觉得她像是个孩子。 他……还从未见过阿暖这般羞赧可爱的模样,像个孩子,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姑娘。 而小姑娘之所以会无理取闹,皆是因有疼她宠爱她的人在。 阿暖之所以会与他这般胡闹,是将他当做了最亲近的人,否则从来都十分懂事的阿暖断断不会与他说这样的话。 阿暖……将他当做了最亲近的人……了? 真好,真好。 心下高兴,是以司季夏这一整晚都是笑呵呵的,连在厨房烧柴做饭时都是笑得嘴角扬得弯弯的。 阿暖会与他胡闹,可是他把阿暖照顾得太好,把阿暖惯坏了? 惯坏了又何妨,他就是要疼着护着顾着阿暖的,胡闹又何妨,他喜欢她由着她。 而司季夏在哄了两只小猴子不哭了,他自己去了厨房后,冬暖故坐在小摇床边轻拍着两只小猴子,看着两个乖巧的小家伙,她这会儿才在想,她是否是太任性太无理取闹了? “小家伙。”冬暖故用食指分别在两只小猴子的鼻子上轻轻一刮,有些得意地笑道,“娘难得无理取闹一回,可不许有意见,可别说娘欺负你们爹爹。” 入了夜,司季夏与冬暖故吃了饭帮两只小猴子洗了澡并且哄他们睡下了后,司季夏往炭盆里多添了些木炭后,开始把熬煮好的生姜水提到堂屋里来,怕在屋里会吵着两只小猴子,是以司季夏掩了堂屋的门,在堂屋里帮冬暖故……洗头。 说来司季夏既开心却又有些尴尬,但是看到冬暖故那副难受得恨不得将头发都扯下来的模样,他的心疼还是远远超过了尴尬。 为烧柴方便,司季夏给自己钉了一张矮凳,此时他将矮凳从厨房拿到了堂屋里来,冬暖故便是坐在矮凳上,司季夏则是坐在她身后,坐着稍高一些的木凳。 此刻冬暖故乌黑的长发垂散在背上肩上,司季夏双颊有些红,正持着一把木梳替她一下又一下地梳顺着头发,梳齿摩擦着头皮的感觉让冬暖故觉得舒服,这样的感觉也让她觉得满足。 这是司季夏第一次为她梳发。 头发梳顺了后,冬暖故转过身面对着司季夏,躬下腰身,将长发从头顶全部拢到了面前来,司季夏则是将一只空木盆移到她跟前来,以免待会儿水洒一地。 熬开的生姜水盛在一只铜盆里,浓浓的生姜味飘散在整间堂屋里,让人闻着都觉得暖洋洋。 铜盆里边上搭着一块棉巾,司季夏边将棉巾往滚烫的生姜水里浸按边柔声道:“水有些烫,阿暖稍微忍着些,烫些的水洗着会让阿暖舒服些。” “好。”冬暖故笑着点点头。 “那……是阿暖自己挠,还是……我帮阿暖?”司季夏问这个问题时有些迟疑,倒不是他不想帮冬暖故,而是他只有一只手,怕她会觉得不舒服。 谁知冬暖故抬起左手搭在他的右膝上,毫不犹豫道:“平安帮我。” “怕是我一只手会让阿暖觉得不舒服。”司季夏还是迟疑。 “我不管。” 司季夏一怔,随即笑了,笑得温柔,“好。” 水温很烫,但确实如司季夏所说,烫的,舒服些。 司季夏的一只手也挠得冬暖故很舒服。 司季夏帮冬暖故洗好头发后,让她背对着他靠着他的腿,帮她把头发上的水擦干,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只为让她的头发干得快些。 炭火在燃烧,屋子里很暖。 冬暖故的心很暖。 司季夏的心也很暖。 有家的感觉,很好,很好。 ☆、033、奶爹 冬暖故在屋子里窝了整整一个月,终于能多加出屋走动了,她觉得,司季夏若是再不让她出屋走走的话,她身上都能长霉斑了。 天气愈来愈冷,司季夏却是往水月县跑得更勤快了,因为他要保证冬暖故的身子能补养得好,且木炭烧得快,他不勤快些怕是不行。 他每一次从水月县回来,他背上的竹篓里都会堆满了东西,肩上也是挎着大小包袱,好像他每次都会有买不完的东西一样。 每一次冬暖故都会抱着小猴子笑他,道是他就差没把水月县搬家里来了。 而司季夏每一次从外回来,第一件事都是洗手然后去抱两只小猴子,每次都是与他们玩上好一会儿才会去忙其他。 司季夏善木工,给两只小猴子做了各种各样的木偶,或兔子或小狗,或小鸟或小鸡,等等,将小木床边都钉了个满,也将屋里都挂了个满。 不过他可不敢将这些小东西往冬暖故那屋里挂,因他知道冬暖故喜好简洁干净,是以他给小猴子们做的这些小木偶小玩意儿堆挂满了他那屋,只要他一有闲暇,他就会给两只小猴子做玩偶,每次他一下山,都会给两只小猴子买回来小孩子的玩意儿,冬暖故每每一进他那屋,都有一种自己掉进了木偶布偶堆里的感觉。 因为小猴子们晚上与司季夏睡,以致司季夏连床帐顶上都挂着蜻蜓蝴蝶小鸟一类竹条编就的巴掌大的小玩意,不过床榻上除了几只布偶外道是没有木偶等玩意,因为司季夏怕木偶伤着两只小猴子,是以没敢往床榻上放。 再观冬暖故那屋,除了小木摇床上边上钉着的木偶外,再无其他乱七八糟的木偶布偶,以致冬暖故看着逗弄两只小猴子笑得开心的司季夏时偶尔会想,她这个娘当得比傻木头那个爹当得失败多了,不过也不枉傻木头这么疼爱这两个小家伙,小家伙们夜里与他睡时从不会胡乱吵闹,完全不像白日里与她这个娘呆一起的时候总无缘无故就哭。 明明还没有到识人认人的年纪,可两只小猴子就像已经会认人了似的,尤其喜欢司季夏的臂弯,每每他们哭闹的时候,冬暖故都要哄上许久他们才会听,而司季夏只要一抱起他们,只消少顷,他们便会停止哭闹。 也因为如此,每次小猴子们哭闹,冬暖故都乐得推给司季夏来哄,她没有司季夏的耐心,若她哄了小猴子们好一会儿后小猴子们还未买账的话,她大多时候都是将他们放到摇床里让他们自己哭自己的。 不过好在这样的情况并不多,因为大多时候司季夏都在。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猴子们的模样渐渐长开,诚如乔小余所言,小猴子们长得像司季夏,尤其睁开眼睛的时候,那模样,几乎是与司季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样。 不过通常来说,自己看孩子,绝大多数时候是看不出孩子长得像自己的,就算是照着镜子,怕也不会有相像的感觉,是以冬暖故丝毫不担心司季夏会发现小猴子们长得像他,日后就算有人见着他们父子提到他们的样貌,她也自有她的说辞。 小燕昕是在满月那一日完全睁开眼睛的,那日,司季夏没有入山采药,而是特意留在家里陪着两只小猴子过满月。 正午时分,司季夏正在厨房里忙活,只听得院子里有男子扬声吼了一句“山野药农滚出来”,他先是一愣,而后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是冰刃来了,双手里拎着两只大酒坛,背上还背着个乔小余,乔小余的背上则是背着一只藏青色的大布包袱。 只见他踹了篱笆小门进了院子后边将乔小余放下边嫌弃道:“这院子,还是和原来一样破。” 只听乔小余紧张道:“大侠,小门被你踢坏了,公子会和你打架的。” “哼!打就打,你以为老子怕他?”冰刃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谁让他家的院门这么不经踹,不干老子的事。” “……”乔小余从冰刃背上下来后,连忙远远地站到一旁去,因为她瞧见司季夏正一脸阴测测地从厨房里走出来,那模样,完全就是又有一场架打的架势。 果不其然,下一瞬,只见司季夏将一把菜刀劈向冰刃,那速度,吓了乔小余一大跳,也吓了冰刃一大跳。 好在冰刃反应快速度也快,菜刀擦过他的肩侧钉进了泥地里。 又下一瞬,便是冰刃的怒吼声:“山野药农!你想劈死老子是不是!?看来你是腿好了又想和老子打上一架了是不是!?老子这回非把你打得趴下不可!” “那我这一回也一定要兄台的腰踢断,以免兄台看我家处处不顺眼想要把我家拆了。”司季夏浅浅笑着。 “老子就是看你这破院子不顺眼想要拆了,老子还想把你给拆了,有本事你打死老子?”冰刃昂着下巴嗤笑着看司季夏。 “打死兄台之前还请兄台先把手中的酒坛放下,不嫌累得慌?”司季夏也换做一脸嗤笑地看冰刃。 “你等着,老子先放了酒坛和剑,省得待会儿没酒喝。” “速度。” “行了,走走走,打架去!” “……”冬暖故无奈地摇摇头时,院子里已经没有了司季夏和冰刃的身影,只有两只大酒坛子和放在酒坛上的冰刃剑,还有一把钉在院外泥地里的菜刀。 乔小余瞧着司季夏与冰刃打远了,忙将已经从背上解下的大包袱塞到冬暖故怀里,道:“夫人先拿着,我先去把菜刀捡回来。” “……”冬暖故笑了,再一次无奈地摇了摇头,“小余妹妹别跑,省得冰刃兄瞧见了又该怒气冲天了。” 乔小余立刻改跑为走。 将菜刀捡回来放到厨房里后,乔小余高兴地跑进屋去看小猴子们,小猴子们在睡,她便先打开她背来的那只大包袱,将包袱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放在桌上。 有新的小袄小裤,有新的小棉帽,还有新的尿布和小袜子,都是给小猴子们的东西,末了还有两只布猴子,一只稍大些,一只稍小些,只见她将两只布猴子塞到冬暖故手里,笑得开心道:“夫人,给孩子们的,我自己缝的,这些衣裳也都洗好晾晒过了,怕公子下山不便,我就让人多裁了几套,可以够孩子们穿到开春了。” 冬暖故拿起两只缝得用心的小布猴子,看了看后将其分别放到了两个小家伙的身旁,笑着轻声道:“小家伙们,姨特意给你们做的小猴子,喜不喜欢?快谢谢姨。” 乔小余站在一旁看着两个小家伙,笑得异常开心,当她注意到小家伙们睡着的小木床和小木床四周边上钉着的各种小木偶时,她很是诧异,边伸手去摸摸那些关节四支以及脑袋会动的小木偶,边诧异道:“夫人,这些是……” “都是平安做的,他只要一闲下,不是抱着这两个小家伙便是坐在堂屋外做这些木偶。”一说到这个,冬暖故更显无奈,因为她总觉两个小家伙会给司季夏给惯坏了。 “公子……会做这个?”乔小余很震惊。 “小余妹妹应该去瞧瞧平安那屋才对。”冬暖故笑。 乔小余在见到司季夏那间挂满各种各样小木偶小藤玩的屋子时,她惊诧得说不出话来了,冬暖故却是笑道:“小余妹妹放心,届时小余妹妹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了,需要锤锤钉钉什么东西,只管说,我让平安给你们家里添置。” 冬暖故说得轻松随意,却是让乔小余立刻红了脸,一瞬都不敢在司季夏屋里多瞧,连忙退了出来跑回冬暖故那屋去了。 冬暖故看着乔小余那绯红绯红的双颊,忍不住伸手去轻轻戳了一戳,笑道:“小余妹妹如今肚子里都有了冰刃兄的骨肉,还是这么说上一句就羞,这般容易羞,待孩子生出来后岂非更容易羞?” 乔小余脸更红了。 “好了好了,不打趣你了。”冬暖故坐到乔小余身侧,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由衷感激道,“很感激小余妹妹给孩子们准备的东西,让我这个娘都自愧弗如了,不过小余妹妹如今怀了身子,便莫要到我这儿来了,山路远且难行,对小余妹妹不好,也会让冰刃兄挂心的。” “夫人,我很好,我不要紧的,是大侠自己想来找公子喝酒,所以才同意我来的。”乔小余依旧笑得很开心,“今日是孩子们满月的日子,我和大侠是定要来看看的。” “那便真是谢谢小余妹妹和冰刃兄了,亏得你们记得这两个小家伙出生的日子。”冬暖故将乔小余的手轻轻握了握。 能得这样的朋友,她很知足了。 “夫人说的话好见外哪。”乔小余也将冬暖故的手握了握,另一只手则是轻轻推着小家伙们的小摇床,看着他们白白嫩嫩的小脸,笑得开心又艳羡,“我很喜欢夫人家的孩子们的。” 冬暖故但笑不语。 乔小余专心致志地看着小木床上两个小猴子,看着看着,她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忽然惊喜道:“夫人,小公子们长得真的很像公子。” “嗯。”冬暖故微微点头,松了乔小余的手,将手移到小猴子们脸侧,用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他们的脸颊,神情温柔,“小余妹妹说得对,他们很像平安。” “可是夫人……”乔小余的话只说了开头,未接着往下说。 “我知道小余妹妹想说若是平安发现了该怎么办。”冬暖故柔柔笑了,“如今的平安和从前不一样,就算他真的想起,他也会承受得住的,就算他承受不住,我和孩子们会陪着他,他会好好的。” 乔小余这会儿不看小猴子们了,而是看着冬暖故,看得有些失神,致使她有些怔怔道:“夫人,我觉得夫人很漂亮,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 冬暖故一愣,而后又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乔小余的额头,笑道:“我也觉得小余妹妹是我见过的最好看最可人的姑娘。” “不一样的,夫人。”乔小余和冬暖故不一样,此刻被冬暖故一夸,她立刻又红了脸,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赧道,“夫人不仅漂亮,而且和我见过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我也道不上哪里不一样,总之见着夫人,总会让人移不开眼。” 倒不是因为样貌,而是因为她身上的那种……气宇,虽说将“气宇”这样的词用在女子身上不合适,但是乔小余觉得,唯有“气宇”这两个字才足以形容冬暖故给她的感觉。 这就是夫人最为特别的地方。 就在冬暖故与乔小余说说笑笑时,小燕昕哭了,乔小余忙伸手去抱他,可小燕昕不买乔小余的账,乔小余哄了老半天,他非但没有停,反是愈哭愈大声,乔小余本想再抱一会儿,这会儿却不得不将他递给冬暖故。 冬暖故还以为小家伙是饿了,可喂他吃他却不吃,只一个劲儿的哭,也不是尿了。 偏偏小燕晞也跟着哭了,同样也是哄也哄不停。 哄不停,冬暖故便觉得烦躁,她一烦躁,便想将两个小家伙给扔了,唯剩乔小余还在努力。 冬暖故看着哇哇哭个不停的两只小家伙,烦躁又无奈,“小余妹妹,别哄了,没用了,只有他们爹来哄才有用。” 乔小余觉得很诧异,“夫人,孩子不应该是跟娘比较亲,不是娘哄才有用的吗?” 冬暖故也觉得好笑,“我也不知道这两个小家伙是怎么一回事,他们只喜欢他们爹的怀抱,可不喜欢我这个娘的怀抱。” “那,那我去找大侠,让他们别打了。”一听冬暖故这么说,乔小余立刻蹦起身就要往屋外冲,却被冬暖故拦住,“小余妹妹不用跑,平安的耳朵灵得很,只要这两个折腾人的小家伙一哭,他在附近的话很快就会冲回来的。” 乔小余眨了一眨眼,与其说她觉得这很神奇,不如说她不相信。 可她亲眼见到的事情,由不得她不相信。 因为冬暖故的话才说完一会儿,她便听得屋外传来了冰刃的怒骂声:“山野药农!你这个小人!还没分出个胜负来你居然就先溜回来了!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了!?打到一半居然跑了!” 下一瞬,乔小余就看到了司季夏急急忙忙地冲进了屋里来,急急忙忙地从冬暖故手里将小燕昕抱到了自己臂弯里来,只消一小会儿,方才一直哇哇哭个不停的小燕昕便停了哭声,轻轻哼了几声后便只是在吸着小鼻子。 哄停了小燕昕,司季夏便将他交回到冬暖故怀里,接着便去抱乔小余手里的小燕晞,乔小余忙将小燕晞交给他。 而后乔小余再一次见识了司季夏这个只有一只手臂的爹的奇异力量,她们哄了老半天都哄不停的小猴子们,他们的爹连半盏茶的时间都未用到便让他们止了哭。 明明只有一只手臂,却比她们两只手臂都管用。 乔小余觉得不可思议。 冰刃这会儿没了过招的对手,也不便进到冬暖故屋里来,此刻他正百无聊赖地站在窗户外,右手肘撑在窗台上,掌心托着下巴,正一脸嫌弃地看着司季夏,哼声道:“山野药农,没看出来啊,你居然还有一身奶爹的本事,啧啧。” 奶……爹? 乔小余怔住,冬暖故也怔住,随之是冬暖故率先忍不住,笑出了声。 乔小余不好笑出声,只还憋着笑。 司季夏白了冰刃一眼,未搭理他。 只听冰刃又哼声道:“啧啧,山野药农怀里的小猴子睁眼睛了,真难看,简直和难看的山野药农一模一样。” 冰刃这话一出,冬暖故再次怔住,便是连司季夏都怔住了。 他们不约而同地低下头来看司季夏臂弯里的小燕晞,发现停了哭闹的小燕晞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 与之前的每一次都不同,这一次,小燕晞不是只睁一只眼,也不是半睁着眼,而是将眼睛完全睁开了。 一双……旁人只看一眼便能看得出的与司季夏好似一模一样的眼睛。 乔小余紧张地看着冬暖故。 冬暖故也是紧张的,紧张地看着司季夏。 她们都没想到冰刃会这么直截地把自己所见说出来。 司季夏不说话,只是定定盯着睁大着双眼的小燕晞看。 冬暖故开始有些不安。 冰刃亦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司季夏看,眼神有些深沉。 稍后,司季夏抬头了,看向冰刃,迎着他的视线,竟是笑了起来,且还笑得有些得意,道:“我儿子,自然长得像我。” 冬暖故舒了一口气,笑了。 冰刃则是立刻做了一个呕吐的动作。 司季夏笑得更得意。 只见冰刃从怀里摸出一件锦帕包裹着的小物事扔给司季夏,一边嫌弃道:“给你,山野药农,他上次下山托我帮你取的东西。” 司季夏手里抱着小燕晞,无法空出手来接冰刃抛扔过来的东西,可东西却已经扔了过来。 接住冰刃抛扔来的那件小物事的是冬暖故,乔小余瞧见的不过是冬暖故状似很随意地抬手,那件小物事便稳当当地被她抓在了手里。 她怀里还抱着小燕昕,可她抽出手来接住那件物事的时候竟是显得轻而易举,依旧稳稳地抱着小燕昕。 乔小余觉得吃惊。 冰刃则是觉得有趣,仿佛从未见过冬暖故似的,竟是认认真真地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司季夏亦是心下有惊诧,不过却未表现在面上,只是定定看了冬暖故一眼后温柔浅笑道:“阿暖打开看看。” 冰刃换了只手来撑下巴,哼哼声道:“哼,山野药农,你这是赤裸裸地要讨你媳妇儿欢心。” 冬暖故没有理会冰刃,只是浅笑着微微点了点头,先将小燕昕递给乔小余抱,她才将那个手里抓着的锦帕小小包裹打开。 锦帕被掀开,深红色的锦帕上躺着四只小小的银镯子,每只银镯子上各缀着两只小小的银铃铛,冬暖故一将那小镯子拿起,便能听到细细的铃铛声,就像小儿的笑声,可爱极了。 稍细一看,小银镯上还刻着细细的字,其中两只小银镯上各刻着一个“昕”字,另外两只则是各刻着一个“晞”字,很显然,这是特意为两只小猴子准备的。 只听司季夏有些赧道:“上次下山特意找人帮孩子们打的银镯子,今日是孩子们满月的日子,当做我送给他们来到我身边的第一份礼,贵重的我暂时还送不起,就……” “我帮孩子戴上。”司季夏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冬暖故打断,只见她笑吟吟的,“他们会喜欢的。” 冬暖故的笑让司季夏有些愣愣地点了点头。 冰刃难得地没有取笑他,却依旧是一脸嫌弃的模样。 乔小余笑眯眯的,没好意思多瞧司季夏与冬暖故,而是低了头逗怀里的小燕晞。 这个夜晚,司季夏又高兴得喝醉了。 ------题外话------ 哦呵呵~阿季是个好奶爹啊~ 告诉姑娘们,卷四预计这个月底就会完结了,最迟也只会是下个月初会完结。 姑娘们不着急啊~叔知道会有姑娘不舍得的,到时会有特别篇跟上,阿暖阿季和小包子还有师兄他们会继续和姑娘们玩耍的~ ☆、034、小寒 人心有阳光,总会觉得每一天都是好,便也觉得日子过得快。 尽管养娃娃让冬暖故很容易烦躁,但是有她温柔耐心的平安在,她觉得日子过得很满足很舒心,每日里看着司季夏抱孩子逗孩子耐心地喂孩子吃打磨得黏稠的米糊,冬暖故都觉得心里暖如春风拂过。 她的平安虽只有一只手,可不管他做什么,都比拥有两只手的她要能干得多。 很多时候,冬暖故都会想,她实在不是个适合居家过日子的女人,烧饭用不到她,洗衣用不到她,整理房屋用不到她,带孩子睡觉也用不到她,她在这家里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平安不在家的时候照顾好两个小家伙就行。 冬暖故更觉得,司季夏就差没将她当佛一样供起来了。 又是一年小寒时节。 午时过后,灰蒙蒙的苍穹忽然就飘起了雪来,愈下愈密愈下愈大,很快就将小院铺上了一层白雪。 这不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却依旧像以往每一年一样,是一年中最厚最大的一场雪。 小寒的雪,自来如此。 冬暖故站在堂屋外,看着下得厚厚密密的大雪,看着院子外已经铺上了白雪的小路,面上有些微担心的神色。 雪下得这般大,山路必会更难行,平安应当会早些回来的才是。 天灰蒙蒙暗沉沉的,让人有些辨不清时辰是几时。 雪下得太大,冬暖故挂心司季夏,今日便没有陪两只小猴子一齐午睡,而是时不时地掀开挂在堂屋门上的厚厚棉帘出屋去,站在屋外看向院子外的小路方向。 天色愈来愈暗沉,小猴子们醒过吃饱喝足又接着睡了,然还未见司季夏回来。 冬暖故本是想烧饭烧菜等司季夏回来,但司季夏迟迟不归,她心下不安,便没了烧饭的心思。 雪太大,天太暗沉,冬暖故先在堂屋前的竹架子上挂上一盏点燃的风灯,以便司季夏归来时能瞧得见火光,而后她入了厨房,烧上一大锅水,再煮上一小锅的生姜红糖水,随之披了厚斗篷撑了油纸伞走到了篱笆墙外,等待着司季夏回来。 自冬暖故出了月子后,她便又如之前一般,还是习惯站在小院外等着司季夏回来,不管刮风下雨或是落雪,她站在那儿,似乎不管让她等上多久,她都愿意。 雪更大。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起了风,卷着雪扑到面上脖子上,有些刺骨的冷。 冬暖故回屋看了两个在乖乖睡着的小猴子一眼,又到了院子外来,继续等着司季夏。 冬暖故在院外等了将近一个时辰,早就已经超过了平日里司季夏回来的时辰,等到她不放心得想扔下两只小猴子不管而提了挂在堂屋前的风灯欲去找司季夏时,漆黑的风雪里,她听到了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阿暖。”风大雪大夜色又沉,冬暖故瞧不见正沿着小路走回院子里来的司季夏,但是借着她手上风灯的光,司季夏能瞧得见她,瞧见她正欲急急忙忙地沿着小院外的小路走,他连忙唤了她一声,与此同时加快速度跑到她面前,“风雪大,阿暖怎么还出来?” “平安!”司季夏的话音才落,他便觉有一个温暖的身子撞到了他怀里来,将他紧拥,使得他惊愣得定在了原地,愣愣怔怔地任冬暖故抱着他,腰杆挺得直直的,惊怔到了极点。 冬暖故的声音带着隐隐的颤抖,她的双臂亦是微微颤抖着,就像害怕再也见不到司季夏了一般,竟是一改往日里的相敬如宾,将司季夏搂得紧紧的。 她的确是在害怕,害怕再也瞧不见她的平安,怕等不到她的平安回来。 在云城绿芜山断情崖上时,她不过是离开了片刻,她不过是代平安去摘了些野花以全他祭拜他爹娘的心意而已,只是片刻而已,她万万想不到,她的那一离开,竟会使得她再也见不到她的平安。 所以他每一次离开这篱笆小院,她都会等他回来,不管等多久,她都愿意等。 只有她自己知晓,每一次的等待,她既期待却又极为不安,她怕他一去再不复返,她怕她等不到他。 也只有她自己知晓,每一次见到他踩着碎石小路回家来时,她的心又是如何的雀跃安然。 而他的每一次晚归,都能让她整颗心都变得慌乱,他越是晚归,她就愈是坐立不安。 今夜,她是不安到了极点。 因为他从未有哪一次离家如今次这般晚归,便是两个多月前他下山到水月县晚归那次,都没有这般晚,且那一日没有风亦没有雪。 而今夜,是风雪交加。 等不到司季夏回来,冬暖故觉得冷,很冷。 她慌了。 所以在听到她所熟悉的司季夏的声音时,她失控了,她再无法掩藏她心中的不安,她只想要抱抱他,真真切切地感受他存在的感觉。 “平安,平安……”冬暖故扔了手上的油纸伞和风灯,紧紧搂着司季夏不舍放手,声音轻颤着喃喃唤着他的名字。 风灯掉落在地,里边的灯油洒在灯罩上,灯火遇着油,瞬间将风灯灯罩点着,烧毁了灯罩,风雪即刻刮灭了灯火。 周遭归入黑暗,唯有院中的屋子里有昏黄的火光从窗户透出,染黄了院中窗下的一小片地方,借着那一小片火光,可以瞧得见雪下得极密极厚。 司季夏惊愣在那儿好一会儿才回过神,第一反应是想要抬手抱抱冬暖故,但他不敢,只还是僵直着身子任冬暖故抱着,紧张到了极点,慌忙道:“对不起阿暖,我回来晚了,风雪太大,路不好走,是以回来得晚了,我没事的,我好好的,阿暖别慌,别慌。” 可冬暖故非但不松手,也不说别的,只是将他拥得更紧,甚至将脸颊贴到了他的胸膛上,听着他怦怦的心跳声,却依旧只喃喃唤着他的名字,“平安,平安,平安……” “我在我在,阿暖,我在的,我回来了。”司季夏在紧张,他的心拧得紧紧的,紧得生疼,他觉得脑子里那种熟悉却又始终想不起的感觉又在冲撞他的头脑,让他觉得心疼的同时头也疼得紧。 可也因为这心疼,令他有了抬手拥抱冬暖故的勇气。 只见他抬手拥抱冬暖故的同时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上,用下巴一下又一下地轻蹭着她的头顶,心疼道:“让阿暖担心了,我以后再不会这般晚回来了,阿暖别慌,我在的,我回来了。” 在司季夏的下巴轻蹭着冬暖故头顶的那一刹那,冬暖故怔住了,随即只觉眼眶滚烫得厉害。 因为这个举动太熟悉太熟悉,这是从前的司季夏拥抱她时最喜欢做的举动,他喜欢用下巴轻蹭她的头顶或额头,她亦是喜欢他这样亲昵的举动。 冬暖故用力闭起了眼,再睁眼时,她松开了司季夏,在司季夏还心疼头疼得不知所措时,只见她抓着司季夏的衣袖,轻轻踮起脚,在他薄薄凉凉的唇上轻轻亲了一口。 这一轻得不能再轻的吻,吻得司季夏三魂七魄飞了大半,令他仿佛石化在了风雪中一般,久久回不过神。 当他回过神时,他的人已身处在堂屋里了。 是冬暖故牵着他的手将他拉进屋里来的,此刻正拍了他肩上的雪按了他的双眼让他在凳子上坐下。 但司季夏才坐到凳子上又忽地站了起来,慌慌张张道:“阿暖一定饿了!我先去给阿暖烧晚饭!” 而他才一站起,又被冬暖故用力按着他的双肩,硬是将他按坐回凳子上,一边沉声道:“平安坐着,今夜我来为平安烧饭。” 司季夏还讷讷地未完全从冬暖故方才的主动亲吻中回过神,现下听到冬暖故说话,也没有即刻反应并接话,只见冬暖故边将他背在背上的竹篓拿下,边道:“平安今夜什么都不用做,到屋里陪着两个小家伙就好,今夜我来照顾平安。” “我在厨房里熬了姜糖水等平安回,热水也烧着了。”冬暖故将从司季夏肩上拿下的竹背篓放到一旁后,接着替他将他肩上的斗篷和脖子上的围巾也取下了挂到墙上,“我先给平安盛一碗姜糖水来,平安先喝了去去寒,喝完后泡个热水澡,泡好后我也烧好晚饭了,平安坐着,我去盛姜糖水了。” 司季夏还是讷讷地没有反应,因为冬暖故今夜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都让他太惊诧,惊诧得反应都变得迟钝了。 冬暖故离开堂屋去往厨房时,屋外的寒风透过撩开的棉帘涌进屋里拂到司季夏面上身上时,他才猛然回过神,正好看到冬暖故纤细的手将棉帘放下。 堂屋里只余司季夏一人。 他突然就面红耳赤起来,整张脸、两只耳朵乃至整个脖子都红得好像他被扔进热水里煮过似的。 堂屋里有炭火在燃烧,屋里很暖,冬暖故特意为他煮的姜糖水很甜很烫很好喝。 司季夏觉得他整个人暖得都快要融化了。 司季夏泡在温度适宜的姜水里时,他的脸和耳根更红了,并且不由自主地总是用拇指指腹来回摩挲着自己的唇。 摩挲着摩挲着,他又总是不由自主地傻笑。 他今夜不过是回来了晚些而已,阿暖……便对他这般好,是不是……是不是日后他想阿暖主动抱抱他的时候,都可以回来晚些? 司季夏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连忙掬起一捧水泼到自己脸上。 不不不,他想的这是什么,他怎能有这样可耻的想法,他怎能让阿暖为他太担心。 方才……他是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阿暖的不安与害怕。 阿暖……是在害怕他不会回来? 还有每次与阿暖太过亲近时那种头疼得好像有人用刀子在剖着自己脑颅的感觉,熟悉又痛苦,那样的感觉,就好像在刺激他想起什么来一样。 他……可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还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人? 想到这儿,司季夏忽然抬起手死死捏住了自己的颞颥,眉心紧蹙,一副痛苦的模样。 脑中那种痛苦的感觉,又来了。 但根本由不得他多想,因为屋外冬暖故已在唤他。 “平安可洗好了?” 司季夏一听到冬暖故的声音,他方才心里有过的想法倏地就窜到了心尖,令他立刻又是面红耳赤,一时间忘了应声,使得冬暖故又唤了他一声,“平安?” “阿暖,我在。”司季夏连忙急急忙忙地应声。 “可洗好了?我烧好饭菜了,趁着热,快些来吃。” “好,好,我马上来。”即便冬暖故不在面前,但司季夏依旧紧张得将腰杆绷得直直的,待听得冬暖故的脚步声走开了,他才敢舒一口气,用手捧着水使劲地搓着自己的脸。 不能胡想,不能胡想,万万不能再胡想。 不过心下说是这般说,可当司季夏看到冬暖故时,他还是耳根通红通红的,就像是他心里的想法被冬暖故发现了似的让他根本不敢多瞧冬暖故一眼。 冬暖故早已习惯了他的习惯性紧张,并未问什么,只是静静地旁陪他吃饭。 冬暖故的厨艺虽然较之前有些进步,却还是属于糟糕级别,可她的厨艺就算再糟糕,做出来的东西却还是让司季夏觉得美味。 不过让司季夏觉得诧异的,是冬暖故给他做的晚饭是一碗长寿面。 “今日是平安的生辰,不过平安怕是不记得了。”这是冬暖故将长寿面递到司季夏面前时说的话。 司季夏先是一怔,而后赧然笑道:“原来小寒是我的生辰啊,谢谢阿暖告诉我,也谢谢阿暖给我做的长寿面。” “趁热吃。”冬暖故将筷子递给他。 司季夏接过筷子,先是捧起碗呷了一口汤汁,然后笑道:“阿暖这回记得放盐了,味道很好。” 冬暖故怔了怔,柔柔笑了,鼻尖却有些涩,“嗯,这回记得放盐了。” ------题外话------ 不知道有无姑娘记得阿季的生辰是小寒? 阿远和融雪明天或者后天的章节会出现。 ☆、035、岁除 岁除,寒,雪。 小希山的大雪中仍有绿意,被白雪覆着,只悄悄地透着些许绿意。 小希山上的篱笆小院里的雪积得并不厚,看得出不久之前堪堪有人扫过。 没有风,雪下得很安静。 篱笆小院里的那三两间老旧的木屋便静静地坐在雪里,任白雪给它披上一件雪色的衣裳。 外边冰雪寒天,老旧的木屋里却是很温暖,炭盆里的木炭烧得通红,偶尔会发出噼啪一声,溅出一大把火星子,只不过此刻正有一只手在用一个小铲子将盆里的炭灰舀覆到烧得通红的木炭上,将其掩灭。 这只手是冬暖故的。 此时的她身上披着一领缀着毛领边的厚斗篷,长发梳得整整齐齐的,依旧是简单的妇人发髻,发髻上却是一支发簪都未见,盘得整整齐齐的发髻好似随时都能散下来似的。 她身侧的案子上放着一只胀鼓鼓的藏青布色的包袱,包袱旁还放着一只牛皮水囊。 很显然,她这是准备出门去。 只见她将火炭掩灭后站起身,朝司季夏那屋走去了,边跨进门槛边问道:“平安可准备好了?” “马上便好。”屋里传来司季夏温和的声音。 只见他站在床榻前,微躬着身,小燕昕此刻正被他放伏在他背上,他自己则是在用一条深紫色的又长又宽的棉布将小燕昕绑到他背上,动作很是笨拙,很明显他这是第一次用这样的东西。 冬暖故没问什么,只是怕司季夏一只手不方便,便上前替他扶住正睁着一双乌溜溜大眼睛乖巧不吭声的小燕昕,只听司季夏连忙解释道:“上次下山的时候遇着一位正在带孩子的老大娘,倒是宽些的棉布背着孩子比较好,没法一次抱两个孩儿,只能把大孩儿背起来了,小孩儿抱着就行。” “好,听平安的。”冬暖故柔柔一笑,点了点头。 司季夏笑得很开心,有些赧。 司季夏将小燕昕在背上背好后,随之连忙转身去把在床榻上正在睡着的小燕晞用包被细心地包好,冬暖故便站在旁静静地看着他神情认真的侧脸,抬手替他将滑到脸颊边的发丝别到耳后,碰到他通红的耳朵,有些烫手。 冬暖故不由笑了。 “好了。”照顾两只小猴子已有三个月,在帮小猴子们穿衣洗澡喂食等事情上,司季夏已经做得很是顺手,就譬如他现下帮小燕晞裹包被,只不过少顷便将小燕晞裹得好好的,手一抬,便将小燕晞稳稳地抱进了怀里来。 冬暖故看着他前抱一个后背一个小家伙的模样,浅笑道:“路上平安要是抱得累了,就换我来。” “阿暖,没事的,小孩儿不重。”司季夏连忙道。 冬暖故微微点了点头,没在说什么,因为她知道在有些事情上,她完全就拗不过这块傻木头。 “那……我们可以出门了?不然去的迟了,怕是郁锋兄台该跳脚了。”司季夏将屋子看了一遭,确定自己没有忘记什么事情后,问了冬暖故一声。 “平安稍等一等,还有一件事。” “阿暖可是忘了什么事?”司季夏问。 只见冬暖故抬手指指自己未簪发簪的发髻,看着司季夏道:“我的那支茶梅发簪找不着了,也没有其他备用的发簪,帮平安收拾屋子时曾在平安枕边瞧见一支月季模样的发簪,不知平安可否先借我一用?待到回来时我在还与平安。” 听到冬暖故提及那一支雕刻成月季模的发簪,司季夏愣住了,双耳骤红,一时间讷讷地忘了说话。 那支月季模样的发簪……他,他不是已经收得好好的了?阿暖,阿暖又是怎会瞧见的? 瞧着司季夏不说话,冬暖故忙抱歉道:“平安若是为难的话那便当我什么都未说过,那或许是平安要送给谁个姑娘的发簪,我……” “不,不是的阿暖。”冬暖故的话还未说完,便听得司季夏急急忙忙打断她道,“那不是要送给别个姑娘的,那本就是要送给阿暖的!” 怕冬暖故误会,司季夏心下一着急,一不小心就将实话给抖了出来,可实话一出口,司季夏不仅耳朵红,连双颊都一并染上了浓浓的绯色。 冬暖故想笑,却是故作诧异道:“平安……说那是要送给我的?” “是,是的。”司季夏不敢看冬暖故,飞快地低下了头。 不知阿暖是何时在他屋里瞧见的那支簪子,要是早就瞧见了的话,那她会否发现他早就对她生了情意? 若是发现的话,阿暖会否觉得他太无耻? 这个答案,司季夏不敢想。 司季夏低头,冬暖故便没忍住,偷偷扬了扬嘴角,却又迅速继续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继续问道:“平安既然说是送给我的,却又为何不见平安送与我?可是平安不舍得?” “不,不,不是的。”冬暖故的话让司季夏愈来愈紧张,怕她误会,只见他慌忙抬头看了冬暖故一眼,又飞快地低下了头,根本就不敢多看冬暖故一眼,语气里尽是焦急,“我,我怎会不舍得将其送与阿暖,只是,只是……” 若是不舍得送与她,他当时就不会拿起那支月季模样的簪子了,只是…… “只是什么?”冬暖故打算刨根问底了。 司季夏默了默,似乎是在自我鼓勇气,少顷后才听得他低声道:“只是阿暖已经有簪子了,觉得阿暖……是不会瞧得上我的那一支月季模样的簪子的。” 她说过,她的那支茶梅发簪是她的丈夫送给她的,是以她一直只用那一支发簪,既是这般,他拿的那支月季发簪便是可笑的多余的。 既是多余的,又何必再送与她。 却不晓竟是被阿暖瞧见了且还被误会了。 他不想被阿暖误会,他的心里,没有其他姑娘。 这一回,轮到冬暖故怔住了。 难怪那日与他一齐从水月县回来的路上他会问她为何只用那么一支发簪,原来,只是因为他想给她送一支新的发簪而已…… “可是我现在已经找不到我那支茶梅簪子了,平安的那支月季发簪,现在可还能送给我?”冬暖故有些心疼,为司季夏心疼。 当时她说的那番话,一定让平安难过极了吧。 她并非有意与他提及她的“丈夫”,而是她是一个“有夫之妇”,而他始终是会娶妻成家的,她当时只想着不能让他察觉到她对他的情意,是以有意表明自己的情意是系在“丈夫”身上,不曾想,却是伤了平安的心。 倒不曾想,忘了一切之后的平安,依然还是将她放在了心里,她依旧还是他的唯一。 这个世上的事情,总是太奇妙。 司季夏因冬暖故的话而诧异,有些不敢相信地又抬起头来看冬暖故,“阿暖……真的要吗?” “平安是要告诉我平安把那支簪子扔了?”这下换冬暖故有些紧张了,她可是故意将那支茶梅簪子收起来打算再也不用了,这傻木头莫不是把月季花簪扔了? “不不不,我,我没扔。”司季夏连忙摇头,“我只是怕阿暖不会喜欢而已……” “平安送给我的,我都喜欢。”没扔就好,否则她就是吃力不讨好了。 司季夏又愣住了,愣愣地看着冬暖故,因为他没有想过冬暖故会说这样的话。 “平安?” “我,我这就给阿暖拿簪子!”司季夏心怦怦直跳,一张脸从发际线红到了下巴,嘴角却是挂着有些憨傻的笑,高兴又紧张道,“阿暖先抱着小孩儿。” 司季夏将小燕晞交给冬暖故后,正要转身,却又定在那儿,有些迟疑着对冬暖故道:“阿暖……可否先出屋等我?” 司季夏的心跳得快极了。 发簪放在那样的地方,他怎有颜面当着阿暖的面拿出来。 “好。”冬暖故看得出司季夏很紧张,不由又想笑,不过怕司季夏被她吓得更紧张而不把簪子拿给她,若真是这般的话,可就是到手的簪子就这么飞了。 只是这傻木头究竟是把簪子放在了什么地方居然不让她瞧见,偏把她支到堂屋去才舍得去拿。 冬暖故本是想偷偷瞧司季夏究竟从哪儿取的簪子,奈何司季夏偏偏要瞧着她出屋去了才去拿簪子,冬暖故只好作罢。 司季夏是从枕头下将那支月季花簪取出来的,他将簪子拿在手里时,他连脖子根都红透了。 他怎敢让阿暖知道他躺在床上时时常拿这支簪子来看,时常想着他究竟还有没有机会将这支簪子送给阿暖。 他没想到,这个机会来得这般快。 司季夏拿着花簪,高兴得笑得尤为憨傻,定在床榻前傻笑了好一会儿才拿着簪子出屋去。 小燕晞醒了,睁了眼,冬暖故正在逗他玩儿,正往他红扑扑粉嫩嫩的小脸颊上亲一口。 司季夏喜欢看冬暖故逗小猴子们玩儿的模样,是以他没有出声唤她,只是杵在他那屋的门槛前看着她而已。 小燕晞忽然“啊”的叫了一声,冬暖故笑得很是开心,如最绚烂的阳光,总让司季夏觉得她的笑能照亮他的整个生命。 “平安可找着簪子了?”冬暖故转过头看司季夏时,他正看着她发呆,听得她问话,才连忙点头,“找,找着了。” 司季夏说着话,一边将簪子递给冬暖故,那模样,就像是一个献宝的孩子,惹得冬暖故笑得更开心了。 看着冬暖故笑得弯成了倒月牙的眉眼,司季夏不知哪儿来的勇气,还未待冬暖故说话,便听他已经接着道:“我,我帮阿暖簪上可好?” 话说出口,司季夏才发现他又是一个不小心将心底的想法说了出来,慌忙之际竟是将嘴紧紧抿了起来。 要是阿暖拒绝的话,拒绝的话…… 而冬暖故又怎会拒绝。 她非但不拒绝,更是不惊不诧,只是笑得眉眼弯弯的,抬手用食指轻轻刮刮小燕晞的小鼻子,笑道:“小阿晞,你爹爹要帮娘亲簪发簪呢,这可是第一回呢,娘亲高兴极了。” 司季夏面上的绯色一直褪不下去,现下那绯色变得更浓了,他虽紧张,心中却是如冬暖故一般,高兴极了,听了冬暖故与小燕晞说的话,他便笑着慢慢挪近冬暖故,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月季花簪簪到了她的发髻上。 “阿暖,好,好了。”司季夏看着已经簪到冬暖故发间的月季发簪,心想着他这回从水月县回来后他可以给阿暖削刻几支簪子或是给阿暖多买些簪子,总不能让阿暖总是簪着一支不值钱的木簪。 回答司季夏的,是冬暖故在他左脸颊上飞快地轻吻了一口,随即抱着小燕晞笑着跑出了堂屋。 司季夏愣在堂屋里,久久没有回过神。 待他回过神时,连忙抓了放在案子上的蓝布包袱和牛皮水囊,边急忙忙地跑出堂屋边唤冬暖故道:“阿暖慢着些,莫摔了。” 只见冬暖故站在院子里笑吟吟地看着他,道:“再慢的话,时辰可就不早了,平安快些才对。” “好。”司季夏笑得两只梨涡深深。 只见他将脖子上的围巾别好,掩了门,朝冬暖故走去了。 出了小院,司季夏从冬暖故手里接过小燕晞,让她拿着包袱和水囊而已。 他们在雪地里留下了一长串的脚印,往山下方向而去。 今日是岁除。 他们要去水月县。 去冰刃和乔小余的家,与他们一齐过这旧年的最后一日。 ------题外话------ 过年了过年了~阿暖说过以后的每一年都要和阿季一起过的~ 很多姑娘都希望阿季早些想起从前,阿暖自己也是矛盾的,她不愿阿季想起的同时却又希望阿季能想起她,只是人活在世,总要学会舍得,有舍才会有得。 阿暖说:谢谢各位美姑娘的关心! ☆、036、喜气 这一路下山,司季夏和冬暖故走得很慢,倒不是下雪的山路太过难行,而是司季夏怕冬暖故累着,还是像上一次与她一同下山时一样,走走又停停。 尽管冬暖故说不妨事,可司季夏却是固执己见的走两刻钟就停下休息一刻钟或者半刻钟。 有时候的司季夏执拗得让冬暖故觉得像头牛,那想法根本就不能改,拗不过,就只能顺着他了。 而这一路上,司季夏既是要照顾冬暖故又是照顾两个小猴子,总是一副关心忙碌的模样,只恨不得将冬暖故也背到他背上去,奈何他背上背了小燕昕,他便没法背冬暖故了。 包袱里装的是干粮和小家伙们的尿布等东西,路上要给小家伙们喂食或是换尿布时,司季夏总要找着柴禾来生火才放心给小家伙们换尿布,生怕把小猴子们冻着了。 其实带着两个三个月的小娃娃在雪里走山路,司季夏很不放心也很不舍得,但是是冬暖故执意要去冰刃家过岁除,司季夏没法儿,只能答应。 想到这个事情,司季夏就十分想与冰刃打一架,十分想把他的腰打断,因为若不是上回他让他捎回来给冬暖故的那封信,冬暖故也不会生了在这大雪天还要下山去的心。 定是那愈疯兄不舍得他媳妇儿怀着身子走山路,是以便把他的阿暖拐下山去,谁的媳妇儿谁人疼,这句话说得的确十分有道理。 司季夏心中虽是想揍冰刃,但他却也是开心的,毕竟他活了二十年来年,一直以来都是他自己,即便是岁除这样的合家欢乐的日子,他也都是自己而已,他还从不知晓有人一齐过岁除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这一路下山,司季夏总是想到酒,他很想喝酒,想先和冰刃打上一架然后坐在屋顶喝酒。 这般想着,司季夏总是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冬暖故看着司季夏那副乐呵呵的模样,她也开心得总是想笑。 两只小猴子像是知道他们的爹娘带他们出门玩耍似的,整个白日都睁着眼睛不肯睡觉,并且还总是咿咿呀呀地叫着,那模样,简直……就是和他们的爹一样兴奋。 冬暖故忽然觉得她要下山到冰刃家与他们一齐过年的决定很对,瞧这父子三人兴奋的劲头…… 因为路上走得慢,冬暖故与司季夏到水月县时天色已黑,雪仍在下。 不过天色虽黑,但是今夜的水月县却很明亮,因为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挂着喜气洋洋的大红灯笼,有钱人家则是挂上七八个,就算是贫苦人家,为了给图个喜气,至少也会有一盏红灯笼。 每户人家大门两侧的墙上都贴着大红的门对,与红灯笼一齐映衬得雪地似乎都沾染上了喜色。 只不过这夜幕堪堪拢上未几时的时辰,家家户户都在家里吃着团圆饭,街市上不见行人,却是听得欢声笑语从旁侧的人家窗户透出,喜气更浓。 司季夏走在虽然空无一人却处处都透着喜气的街道上,时而看看别人家门前的大红灯笼,时而有看着别人家门边的大红门对,墨黑的眸子亮盈盈的。 原来岁除是这样过的,他还从未见过。 司季夏瞧了别人家的大红灯笼和对联后,将臂弯里睁着一双乌溜溜大眼睛的小燕晞轻轻晃了晃,像分享喜悦似的对小燕晞道:“孩儿乖,水月县的岁除处处都喜气洋洋的,待回家了,爹爹也给你们做大红灯笼挂在院子里好不好?” 自入了水月县后,冬暖故一直都盯着两眼亮晶晶一脸喜悦的司季夏看,高兴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心疼,她的平安,应是从未见过热闹喜气的岁除吧。 现下听着司季夏开心对着小燕晞说的话,冬暖故笑了起来,道:“那平安可也要给家里贴上红门对?” “要贴要贴,我会写字,不过家里好似没有红纸,待到了郁锋兄台家,朝他拿几张。”司季夏乐呵呵的,“虽说待回家时已是来年,已过了贴门对的好时辰,不过图个喜气也好,来年我定会记得在岁除这日贴上红门对的。” “好,平安说什么便是什么。”冬暖故笑着点点头。 司季夏又是笑得两颊梨涡深深。 有说有笑,冰刃家所处的巷子便到了眼前。 才至巷口,远远地便瞧见巷子深处的某户人家前杵着一个人,是个男人,身材颀长,双臂环抱在胸前,一直盯着巷口的方向瞧,很显然是在等着什么人。 冬暖故和司季夏一眼便瞧出巷子深处的人是冰刃,一脸凶神恶煞的冰刃,还未待他们走到宅院门前,便听得冰刃凶煞煞的骂道:“山野药农!你腿短啊!?居然走到天黑才到!?” 冰刃嫌弃的吼骂声几乎能响彻整条巷子,司季夏非但不嫌弃,反是笑得两颊梨涡更深了,只听他连忙道:“我暂且还不能和兄台过招,待我把孩子们方才再与兄台热热手。” “那赶紧的赶紧的!”冰刃更嫌弃了。 冬暖故未说什么,只是笑问冰刃道:“小余妹妹呢?” “在厨房里忙着,说什么今夜要多准备好菜等夫人和公子,哼,你们这两个完蛋玩意儿就自会享老子媳妇儿的福!”冰刃边侧身将冬暖故往院子里请边嫌弃地哼哼声,“赶紧地进屋,这么久才对,都以为你们冻死在路上了。” 司季夏则是扫了一眼冰刃家大门两侧的门对,问道:“这门对可是兄台自己写的?” 冰刃得意地昂起下巴,“怎么?佩服得想要给老子下跪?” “不是。”司季夏一本正经地摇摇头,“只是想说太难看了而已。” “……”冰刃咬牙切齿,恨不得现下就和司季夏打上一架,“等你把丑猴子们放下了,信不信老子打死你!” “那我就一直抱着不放了。” “……阴险小人!” “过奖过奖。” “……” 冬暖故笑出了声,未理会那两个还在院门外吵吵的男人,含笑走进了院子里。 而她才走进院子几步,便瞧见一抹鹅黄色的身影从厨房里窜出来,速度飞快地直往她跟前窜,还不待冬暖故反应过来,那鹅黄色的身影便在她面前刹住了脚,一边热情地抓着冬暖故的手臂一边兴奋地蹦脚道:“夫人夫人!你终于到了,我还以为夫人被雪冻死在山路上了!” “……”冬暖故的眼角有些抽抽,这熟悉的声音和样貌,还有这和冰刃一样让人想打其一顿的话,不是那个跳脱的融雪还能是谁? 只是……融雪不是北霜云城?怎会在这儿? 冬暖故还未来得及问什么,便听得融雪依旧兴奋道:“夫人夫人,你家的小猴子们呢!?师兄说夫人家的小猴子们可丑了,夫人快让我瞧瞧!” “……” “不对不对,我不能这么说,不然公子会把我打死的。”融雪话音才落,连忙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一副“我错了我嘴贱”的模样。 只因此时此刻,司季夏已经走了进来。 融雪怕死,看看冰刃又看看冬暖故,最后觉得还是冬暖故身边比较安全,是以连忙窝到了冬暖故身边,一脸求笼罩的可怜样。 “……猪雪你这头猪,你有点骨气行不行!?他家那俩小猴子本来就丑,还不让人说了!?”冰刃极为嫌弃地瞪了冰刃一眼。 融雪连忙反驳道:“师兄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能和公子对打你当然不怕死!再说了,是师兄你自己告诉我骨气这种东西没用,命才有用的!要学会适时候抱别人的大腿!” “……”这回轮到司季夏的眼角跳了跳,这姑娘的想法……可真是拐弯得奇特…… 是郁锋兄台的师妹?与阿暖是熟识? “哼!有话滚进屋里说,别说老子待客不周,老子可不像山野药农那么不懂道理。”冰刃边说边烦躁地摆摆手,瞪着司季夏道,“老子先去帮老子媳妇儿的忙,待会儿再和你打。” “夫人走走走!先去屋里坐,屋里有炭盆,暖!”融雪眨巴着眼睛看冬暖故,一边又小小声地问冬暖故道,“夫人,公子不会真揍我吧?” “放心,有我在,他不敢。”见到融雪,冬暖故很是惊喜,再看着融雪似乎胖了许多的小脸,不由抬手揪了揪,而后转身看向有些局促的司季夏,笑道,“屋里坐了我再与平安介绍这个小姑娘。” 融雪连忙揉揉自己那被冬暖故揪过的脸颊,不服气道:“夫人,我比你还大一岁哪。” “对了,楼远呢?没和你一块儿来?”惊喜过罢,冬暖故才发现未见着楼远。 “爷在屋里换衣裳,道是一定要换一身风流倜傥的衣裳才出来见人。”融雪如实道。 “……”司季夏这会儿不只是眼角跳,便是颞颥都突突地跳。 阿暖认识的……究竟都是些什么人? 可当冬暖故与司季夏正要往堂屋走去时,只听得厨房的方向传来冰刃的吼声:“猪雪你给老子滚过来!乔小余那只弱鸡和秋桐就要忙不过来了,你居然还好意思让乔小余那只弱鸡帮你带孩子!?信不信老子打死你!?” 冬暖故微微怔住。 孩子? 只听得乔小余紧张的声音紧接着传来,“不是的大侠,是我自己要抱抱的,不是融雪让我带的。” 冬暖故旋即一笑,她险些忘了,她与平安离开云城的时候,融雪那丫头正好被大夫诊出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这个事情,楼远又没少挨冰刃揍,道是一想到他和融雪睡了这件事情他就气得奶疼。 而融雪的身孕,算日子,便就是那一次怀上的,这如何不让冰刃气得咬牙切齿。 再算算的话,融雪应是刚出月子未多久。 只见融雪连忙跑过去将冰刃抱在怀里的一个裹着深紫色绸布包被的小小婴孩抢过来,一边哼声道:“师兄你有了师嫂嫂就偏心!哼!坚决不给师兄你抱我的娃了!” “哟,你嫁了人生了娃翅膀硬上天了是不是!?”就在融雪的手就要抢过那个婴孩时,冰刃忽然将那婴孩举得高高的,昂着下巴用鼻孔看融雪,“老子就要抱,你能怎么样?你要是敢说不,老子以后就不认你这个闺女!” “……”融雪咬牙切齿,“师兄你真不要脸!” “就算老子不要脸,你也要叫老子一声师兄,那你就是不要脸师妹。”冰刃将眉毛挑得高高的,一脸得意地朝司季夏走去,抓着司季夏的斗篷就将他往堂屋方向扯,“走,山野药农,堂屋里对比看看,是你的丑猴子丑还是那个白脸小男人家的丑猴子丑。” “……” 融雪盯着乔小余还未显怀的肚子,不服气道:“师嫂嫂,师兄绝对是对爷羡慕嫉妒,嫉妒师嫂嫂肚子里的孩子要叫我和爷的娃叫哥!” 乔小余未生气也未显尴尬之色,反是有些赧然地笑了笑,道:“幸好融雪你生的不是女儿,否则大侠就更是羡慕嫉妒了。” 冬暖故在这时候笑问道:“怎么?冰刃兄想养闺女?就不怕再养出的闺女像融雪这么会让他头疼?” “……”这会儿轮到融雪的眼皮跳了。 正好秋桐这时候从厨房里探出脑袋,一脸认同地点头道:“夫人说得极其有理,真想拍脚赞同。” “……同为女人,你们不是应该站在我这边的吗……?” “好好好,站你这边,好了,先到厨房看看小余妹妹和秋桐可需要帮忙。”冬暖故笑意浓浓,抓着融雪的手往厨房走,“让那几个男人处一屋吧,我们说些话。” “嗯嗯!”融雪连忙点点头,沉默片刻后迟疑道,“夫人,公子他……真的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了吗?” 冬暖故的手微微抖了抖。 温暖的堂屋里,正有八只眼睛盯着三只小猴子看。 ------题外话------ 呃……叔只说过阿季总有会想起的一天,没说过他会一直想不起…。 叔又要蹦出来唠叨了,叔不要三星的评价票子啊!投评价票子的姑娘投五星五星五星【经典必读】啊啊啊啊!收到三星票子太……蛋疼了… 周末了,姑娘们周末愉快。 ☆、037、朋友 堂屋温暖,厨房也很温暖,温暖的饭香味与柴烟味。 厨房的桌子上已经摆了满当当的一桌菜,灶台上的锅里还在蒸煮着什么,秋桐在用热水烫洗用过的锅碗瓢盆等,乔小余则是站在灶台前揭开灶膛上燉着的大锅里的一只大蒸笼盖,即刻有一阵令人垂涎的香味窜入鼻底,使得融雪眼睛亮得差点流哈喇子。 只见她立刻蹦到乔小余身旁,咽了口唾沫,道:“哇,师嫂嫂,这是蒸的糯米鸡!我最爱吃的!那这边是什么!?” 融雪说着,连忙去揭了另一口锅的锅盖,又是惊喜道:“闷蒸芋头鸭!嗯……我记得这好像是公子爱吃的菜。” 融雪又蹦到摆满了菜的桌子钱,眼睛更亮了,“还有剁椒鲤鱼!爷最爱吃的!师嫂嫂!你太好了!” 乔小余笑道:“都是大侠嚷嚷着要做的,好了融雪,你在边上和夫人坐着就行。” “嗯嗯!”融雪猛地点了点头,拉着冬暖故坐到了满是菜的桌子旁,眼疾手快地拈了一块香酥排骨扔进嘴里,一边口齿不清地招呼冬暖故道,“夫人坐夫人坐!” 冬暖故有些无奈地笑笑,在融雪身旁坐了下来,看着她又拈了一块鸡肉扔进嘴里吃得一张嘴胀鼓鼓的模样,伸手在她胀鼓鼓的脸颊上戳了一戳,笑道:“都当娘的人了,还这么贪吃。” “不吃没奶水!”融雪想也不想就道。 乔小余口渴,正捧了一碗温水来喝,听得融雪口齿不清地一嚎,乔小余一口水还未来得及咽下去便喷了出来。 秋桐拍拍她的背,一本正经道:“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冬暖故倒不觉有何,而是笑着问道:“刚出的月子?” “嗯,出了快一个旬日了。”融雪又点点头,又拈了一块蒸肉放嘴里。 “这天寒地冻的天气,你又堪堪出月子,且孩子才丁点大,怎么突然到了水月县来,马车颠簸,你和孩子不该在这时候出远门的。”冬暖故语气温和,她是真的打心底关心融雪。 “当然是来陪夫人你们过岁除啊!我是这么想的,爷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们就来啦,我身子好得很,月子里都快补成肥猪了,不就是在马车上呆个七八九日而已,没事儿!”融雪边说边用她油腻腻的手拍拍胸膛,豪气道,“孩子随我,也没事儿!” “我和爷是申时左右到的,等了老久都不见夫人和公子来,爷正换衣裳打算和师兄上山去接你们哪,你们就来了。” “本听师兄说公子不记得原来的事情了,还担心夫人过得不好,但是现下看到夫人和公子,我也就不担心了,看得出公子还是对夫人好好的。” “嘿嘿嘿,这个岁除一定很热闹!” 融雪一旦说起话来,就像冰刃一样唠叨。 但现下没人觉得她唠叨。 冬暖故非但不觉得她唠叨,反是想听她多说些话。 冬暖故的心尖在轻颤,她也觉得,这个岁除,一定会很热闹。 有朋友的感觉,真的很好。 * 温暖的堂屋里放着一张红木雕花小床,是楼远硬生生命阿满塞上马车,从北霜国云城带过来了。 这是他儿子用的小床,上边铺着柔软的鹅黄色褥子,褥子铺得很厚,一眼看去就让人觉得暖和。 此刻这张从北霜云城不远千里“来到”这小小水月县的红木雕花小床上,正躺着三个大小差不了多少的小娃娃,将小小的雕花小床挤得满满的。 小床呈长方状,四个大男人正好围站在小床的四周,都低着头看着小床上的三个小娃娃看看。 这四个男人分别是司季夏,冰刃,楼远,以及他现在的小随从阿满,而阿满此刻之所以会站在这堂屋里,主要是因为他方才在屋里帮楼远换衣裳,才随楼远从里屋出来,根本就不由得他出屋去候着,便被冰刃一把揪到小床边来,道是……看猴子…… 此时的冰刃站在雕花小床的北边位置,他左右手边分别站着司季夏和阿满,楼远则是站在他对面。 他们这么往小床四边一围,便在小床上投下了一层又一层阴影,令小燕昕好似就知新奇了似的眨巴又眨巴眼。 “来来来,阿满你过来,你先来说这三只丑猴子哪只更丑些。”冰刃一将阿满揪到小床边来便指指小床上的三个小娃娃,冲阿满道。 阿满瞬间一脸的错愕惊吓之色,眼角直抖,这种问题,他敢回答?不被打死才是怪事吧? 而冰刃的话音才落,只听得楼远笑吟吟道:“自是楼某家的孩子样貌佳,否则岂不是对不起楼某这一脸一身的翩翩风度与姿容?” 楼远的话让司季夏的眼角抖了抖,正因不相识,加之楼远这话,令司季夏想不打量他都不行。 只见此时的楼远身着一件崭新的暗紫色广袖绸衫,腰上别一缀玉腰带,青丝如缎,倒的确是风度翩翩,只不过他这姿容…… 司季夏觉得自己虽未见过多少人,却也辨得出何种姿容为英俊,何种姿容为寻常,这位……大言不惭的公子,他可没觉得有丝毫英俊…… 难道因为郁锋兄台性子不正常,是以认识的人也都这么……不正常?方才那位姑娘如此,这位公子也是如此。 而阿满听着楼远的话,忽然间就不忍往小床上瞧了。 因为有眼睛的人都瞧得出,那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娃娃,明显比爷家这还未长开模样的小公子好模样啊…… 偏偏楼远还笑吟吟地问阿满道:“阿满,你说我说得对是不对啊?” “……”阿满眼角狂跳不止。 不过阿满没敢说话,却不代表别人不敢说话。 而这紧接着楼远的话说话的,是司季夏。 只听他语气淡淡道:“阁下家的孩儿模样明显还未长开,自是在下家的孩子们模样生得好。” 尽管不相识,但是司季夏疼爱他那两只小猴子都嫌不够,又怎会让旁人说他们的一句不是,就算事情真如旁人所说,但听司季夏那话看他那样,明显就是个护短的。 “你们两个还要不要脸了?有你们这么使劲往自己孩子脸上贴金的?”冰刃嫌弃地用力一哼声,“照老子看,这三只丑猴子一样的丑,没一只好看。” “师兄你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兄台的孩儿届时会是最丑的。” 司季夏与楼远异口同声道。 阿满连忙憋了笑。 冰刃则是一把拽住了司季夏的衣襟,将他拽出屋去,边走边咬牙切齿道:“走,打架!小白脸你给老子等着,老子打死了这山野药农再来削你!” 冰刃的话音还旋在堂屋里,堂屋里却已是不见了他与司季夏的身影。 只余楼远在笑吟吟道:“只怕师兄待会儿就没有气力来和我打了。” 楼远笑吟吟地说完话,伸出手用手指点了点小燕昕的下巴,小燕昕竟是咿咿呀呀地叫了起来,楼远又点了点小燕晞的小鼻子,小燕昕眨了一眨眼,然后笑了起来。 楼远再用手指轻轻戳戳他那正睡着的孩儿的小额头,孩儿无动于衷,只是香香甜甜地睡着。 楼远收回手,捏了捏自己的下巴,颇为严肃道:“还是我的孩子乖巧,瞧瞧,多安静懂事。” “……”楼远好意思睁着眼说瞎话,阿满可不好意思,“爷,小公子都还看不出来多少模样,阿满瞧着还是公子家的两个小公子比较好模样。” 楼远挑挑眉,看看小床上的小娃娃们,而后转头看向实话实说的阿满,只听他语重心长道:“阿满啊,睁着眼说瞎话是不对的,当心我告诉秋桐,说你欺负我,让秋桐来收拾你。” “……”阿满即刻一脸屎色,爷,做人不带您这样的啊…… “那好,我再问你一次,这三个小娃娃,谁丑?”楼远又是一副笑如和煦春风般的模样,即便如今的他再无从前那般俊美得令女子都嫉妒的容貌,可只要他一笑起来,总会让人觉得风华无限,时常让同为男人的阿满感慨,爷就算长相平凡,可只要出门去,总是能让无数女子倾倒。 只不过……爷的脾性可不想爷的样貌那般惹人沉醉。 只见阿满的眼角又抽抽,只能口是心非道:“自然我们的小公子长得好。” “不对,阿满啊,你这回答不对,我是问你谁长得丑,可没问你谁长得好。”楼远很是不满意地摆摆手,“来吧,爷大慈大悲,再给你一次改过的机会。” “……回爷,当然是公子家的小娃们长得,长得丑。”阿满说这句话的时候,简直想要跪了,爷这颗黑心,这简直就是逼良为娼!有这么在人孩子小小的时候就骂人孩子丑的么…… 而且偏偏人孩子长得就是好模样,一点都不丑啊…… “嗯,不错,孺子可教。”楼远立刻又一脸笑意,拍拍阿满的肩膀,终是满意道,“来来,爷来给你分析分析这俩小猴子丑在何处啊。” “……”爷,能不听吗?要是公子杀回来,您能和公子打,阿满只有被打死的份啊…… “不过在我给你好好分析之前,先把你那跳个不停的眼皮掐一掐,就不怕跳掉了下来?” “……”阿满欲哭无泪,早知道他就不进来伺候爷换衣裳了,这简直就像是掉进了爬都爬不出来的大黑洞。 就在阿满心底盼着快些有人来救救他的时候,屋外忽然传来了女子嫌弃的声音,“爷你还有脸没脸了?成日就知道欺负阿满为乐。” 是秋桐的声音。 阿满脸上的屎色立即被喜色取代,心也跳得有些快。 秋桐姑娘……又帮他说话了! 嘿,嘿嘿嘿…… 可阿满心中的高兴劲才冒起来,随即就被泼了一大盆的冷水。 给他泼冷水也还是秋桐。 只见秋桐掀开堂屋门上的棉帘时道:“阿满这么笨,爷你老欺负他,就不怕他一个想不开寻短见去了?” “……”阿满这会儿更想哭了。 还不待楼远说话,只听秋桐又道:“爷,你别杵在这儿碍事行不行?阿满,把桌子挪出来些。” 原来,秋桐手上正捧着一只大碟子,碟子里盛着一只剁椒鲤鱼,红艳艳的剁椒覆在鱼身上,让人看一眼就觉美味极了。 是饭菜已烧好。 可惜楼远非但不让开,反是将秋桐也揪到了小床前,道:“来来来,秋桐也来看看,说说谁家的猴子比较丑。” “……”秋桐不想理楼远。 偏偏楼远按着她的肩不让她走。 “不知阿远公子是何时养成欺负小娃娃的喜好?”就在这时,冬暖故手捧着一盘白切鸡走进了堂屋来。 阿满心里喜道:爷,你活该哪! 楼远见着冬暖故,即刻挂上一脸的惊喜之色,道:“哎呀呀,许久不见暖故姑娘,真是越长越丑啊,也难怪暖故姑娘家的小猴子也长得这么丑,嗯,随娘。” 秋桐立刻退到一旁去,退开的同时顺带抓着阿满的手臂将他也往后边拉了些,远离楼远,以免变成遭殃的池鱼。 而秋桐这一举动,让阿满整个人紧张到不行,动也不敢动,耳根红彤彤的。 只见楼远又看了一眼小床上的三个小娃娃,紧接着道:“再看这两只小猴子的穿着,啧啧,穷酸,随爹。” “既是如此的话……”冬暖故面上不见怒色,反见她浅浅笑着,将手里的碟子搁到桌子上后,走到小床边来,小燕昕见着她,忽然就手舞足蹈起来。 只见冬暖故动作飞快地将楼远家的那只小猴子抱起来塞到他怀里,楼远没想到冬暖故会这么做,赶紧急急忙忙地抬手抱住那个裹在鹅黄色锦缎包被里的小猴子,他的动作若是再慢一点的话,那只小猴子就会摔到地上。 吓了楼远老大一跳,面上那吟吟的得意笑意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孩子们乖,这位丑伯伯嫌弃你们,那我们就不和他家的丑儿子睡一床,乖啊。”冬暖故笑吟吟地轻轻拍了拍睁着乌溜溜大眼睛的两只小猴子。 “……”楼远心中还有余悸,“那是我儿子的床。” “那又如何,我们人多,我们赢了。”冬暖故说着,用食指刮刮两只小猴子的小鼻尖,“小家伙们,你们说是不是?” “自然不是。”楼远自不会服气,将他怀里的小家伙又塞回了小床上。 冬暖故没有理会楼远,而是用手指勾勾睡在中间的小燕昕的小下巴,随即只见小燕昕咿呀大声喊叫一声,用力地手舞足蹈起来,似乎很是高兴的模样。 而他那用力动着的小手乱舞,紧着只闻一声轻轻的“啪”的一声响,小燕昕那小拳头打到了楼远家那正在熟睡的小猴子脸上。 楼远怔住。 冬暖故在笑。 小燕昕又是一拳头。 熟睡的小猴子皱了脸。 “呜哇哇——”熟睡的小猴子被小燕昕捶得哇哇大哭了起来。 楼远还在怔愣。 融雪在这时走了进来,并未走到小床边抱起那哇哇哭的小猴子,而是对楼远道:“爷,你欺负儿子?” 秋桐憋着笑,扯着阿满出屋去了。 冬暖故笑出了声,在楼远之前伸手将那个哇哇哭的小猴子抱起来,轻轻拍着他的背柔声哄道:“小家伙哭声可真大,可是哥哥打疼了你?不过这也不能怨哥哥,要怨就怨你的丑爹。” “我……”楼远正要说什么,却在这时被融雪推出了屋去,一边道,“爷,我们都知道爷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仙人之姿,所以爷不用杵在这儿了,去帮秋桐姐姐把菜端进来,我和夫人看看孩子。” “早这么夸爷不就好了?”楼远满意地点点头,掀了棉帘,出屋去了,出屋去之前不忘补充道,“记住啊,他们家孩子丑,我们家孩子才是好模样。” 冬暖故笑:“真是有个不要脸的爹。” 融雪这时候已经扑到了小床边来,看着两眼亮晶晶的小燕昕和小燕晞,摸摸这个又摸摸那个,恨不得同时将两个小家伙都抱到怀里来,高兴道:“夫人夫人,小公子们真可爱!长得真像公子,好模样。” 融雪笑说着,伸手给两个小家伙抓住自己的手指,小燕昕会轻轻握上一握,小燕晞却只会捶打小拳头而已,两条小腿蹬啊蹬的,蹬得裹在他们身上的小包被都松散开了,融雪看得欢喜,索性就真的一次将两只小猴子都抱到了怀里来,小猴子们热乎乎小身体煨得人温暖,让融雪高兴得呵呵呵地笑着。 “让我猜猜,这个稍大一些的是哥哥,这个稍小一点的是弟弟。”融雪说着,在两只小家伙额头上各吧唧一口。 “融雪难得聪明一回,很对。”冬暖故也是笑着,她怀里的小家伙止了哭,听得她笑问道,“融雪,你还未告诉我这小家伙叫什么名字。” “叫楼逸,逸志的逸。” ------题外话------ 掩藏了一长段时间的人物又慢慢的出来了,大姨夫,看叔对你多好,让你见到你儿子了! 这群人,会有一个热闹开心的岁除回忆的! 哦呵呵~阿远家的小猴子名字出来了! 逸:一般是指超凡脱俗,卓而不群。 ☆、038、年饭 司季夏与冰刃打一架回来时,两人脸上一齐挂了彩,冰刃肿了右半边脸,司季夏则是肿了左半边脸。 他们进到堂屋里来时,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和碗筷,阿满和秋桐见着他俩肿得老高的半边脸颊时,可谓是惊得目瞪口呆,这……还真的是打架啊。 融雪瞧着冰刃的脸,哈哈大笑:“师兄师兄!你破相了,丑死了!” 乔小余和冬暖故则是不约而同地在心底叹口气,这两个人,能不能少一次见面的时候不打架? 乔小余正欲将冰刃拉到里屋上了药再来吃饭,却在这时听得楼远悠哉悠哉道:“呀,师兄,你这般模样可真是英俊。” “是吗?”冰刃睇了楼远一记眼刀,与此同时以手为刀向他面门砍去,“那老子也让你也英俊一把试试。” “呵呵,那就不必了,我已经足够英俊了。”冰刃速度快,楼远的速度亦快,想要打到他,并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但,这是堂屋里,他们这么一打,站在堂屋里的所有人都有一种堂屋下一刻就会被掀开的感觉。 所有人都觉得头疼,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俩人一旦过招起来,谁人都劝不住。 融雪抓耳挠腮地想办法,想怎么让冰刃和楼远停手的办法,总不能让他们毁了这一桌准备了许久的饭菜! 唯有一个人不关心这堂屋里的情况。 这个人便是司季夏。 他只是看了冰刃和楼远一眼后,走向了放在桌子北边向的红木雕花小床,他要去看他的那两只小猴子。 融雪把头发挠乱了都没想出什么法子,她一着急,就抓了冬暖故的手急急道:“夫人你聪明,你快想想办法把师兄和爷踢出去,别让他们在堂屋里破坏!” “我能有什么办法?”冬暖故笑,“我可不会武功。” “那,那……”融雪急得跺跺脚。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见得冬暖故将正往小床方向走的司季夏给扯住,瞪了他一眼,沉声道:“平安还不去帮你兄台的忙?方才你不在的时候,那位‘俊公子’可是欺负你儿子来着。” “……”融雪愣住,还不待她反应过来时,只听得楼远的一声嚎叫声响起。 融雪猛地转身,只见前一瞬还杵在站在冬暖故身边的司季夏,此时站在楼远身旁,正用手按着他的肩头让他没法移动,而冰刃的右手,则是握成拳头,正从楼远的脸膛正中央上拿开。 楼远的脸上立刻红肿一片,鼻子又红又亮又肿。 “……”乔小余、秋桐以及阿满三人目瞪口呆。 融雪眼角抽抽,“夫人,你这法子果然有效。” 楼远眨了一眨眼,冰刃则是哈哈大笑地扳上司季夏的肩,啪啪啪地拍打他的肩膀笑眯眯道:“山野药农,第一次觉得你这么像人,坐了坐了坐了,让那不要脸的小白脸自己滚边去。” “爷,别理师兄,过来坐。”瞧着自己男人被打,融雪立刻跳了出来,拉着楼远的手让他在桌边坐下。 谁知她才抓上楼远的手,就遭来冰刃一句骂:“男人说话你差什么嘴!?猪雪你也滚边去!老子说话没有你插嘴的份!哼!小白脸,你要还是个男人,就过来坐老子旁边,随时任老子打!” 倒不是冰刃有意与楼远过不去,只不过是他每每一想起楼远对他师妹做的那混账事情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不打骂楼远一顿他就觉得不舒坦! “哼!”融雪不服,但她可不敢在冰刃气头上和他对着干,只能自己咬牙切齿,“师兄你可不能把爷打残了。” 乔小余立刻拉拉融雪,宽慰她道:“大侠不会的。” “乔小余你闭嘴!该坐就坐,哪来这么多废话!”还让不让老子好好地当一回爹了!? “哦,好的,大侠。”乔小余很听话,连忙拉了融雪在桌边坐下。 楼远摸摸自己红彤彤的鼻子,又是笑吟吟的模样,“还望师兄高抬贵手,别把小婿打残打死了。” “老子倒是想把你打死了,不过这样的话猪雪这头猪就要当个小寡妇了,所以老子想了想,还是留着你吧。”冰刃说着,又啪啪地拍了拍司季夏的肩,“你说是吧,山野药农?” 司季夏没有理会冰刃,而是抬头看着顶着一只大红鼻子偏还笑眯眯地楼远,这会儿立刻一副客气非常的模样,道:“这位公子还是快些坐下吧。” “行了山野药农,装什么客气,别以为老子不知道其实你也是一颗黑心来到的。”冰刃一脸嫌弃地看着司季夏,“还有,说人话,别什么公子来公子去的,听着刺耳,这不要脸的小白脸叫楼远,以后叫他的话,点名道姓地叫就行了,别跟他客气。” “……” “公子要是不介意,可唤我一声‘阿远’。” “得了师兄,你们烦不烦哪,这说来说去的,让不让人吃饭了?趁着那几个小家伙在睡着赶紧吃吃吃,不然醒了的话师兄你带啊。”融雪拧巴着一张脸盯着冰刃看。 “嚎什么嚎什么,再嚎的话把你撵出去!”冰刃怒瞪融雪,融雪将脖子一缩,躲到了乔小余身后去。 冬暖故不由想笑,见着冰刃抓起筷子,她便也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闷蒸鸭肉往坐在她身旁的司季夏碗里放,柔声道:“闷蒸芋头鸭,你喜欢的菜,冰刃兄让小余妹妹特意为你准备的。” 司季夏有些局促,毕竟这桌上的陌生人占了半数,而他……还从未与这般多的人同桌吃过饭。 冬暖故瞧得出他的局促,在给他夹菜的同时轻轻握了握他放在腿上的手,轻声道:“阿远公子和他的夫人还有他们的随从都是好人,平安别紧张,我陪着平安的,待会儿吃过饭了我再给平安的脸上些药。” 冬暖故说完话,将司季夏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冬暖故掌心的温热有着能平复司季夏心中紧张的力量,让他觉得不再局促,反是笑着朝冬暖故微微点了点头。 而就在司季夏看向冬暖故的同时,桌上的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眸中神色或叹息或同情,但他一转头时,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移开了视线,并未让他察觉。 “师兄师兄!你对我最好了,我给师兄夹块……鸡屁股!”为不让司季夏察觉到异样,融雪连忙道,与此同时用筷子扎起了一个鸡屁股。 “……老子不要,给你男人吃。”冰刃眼角跳了跳,有些咬牙切齿,这头蠢猪,能不能装得好一点!? 冰刃和楼远非但不伸碗来接,反是用手盖住了自己的碗口,融雪这块鸡屁股一时间无处可放,再放回盘子里又不妥当,是以—— 只见她手腕一转,将那块鸡屁股放进了阿满的碗里,一边笑呵呵道:“阿满,那就你吃了啊。” “……”阿满看着自己碗里那块肥得流油的油腻腻鸡屁股,欲哭无泪。 我,我不喜欢吃鸡屁股啊! 秋桐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吃吧啊,吃哪补哪,不然路上赶马车把屁股给颠坏了。” “……” “对——了——”就在阿满欲哭无泪时,楼远忽然拖了一声长长的腔调,同时在桌上轻轻一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后才笑眯眯道,“我忽然想起一个事情来。” “赶紧的有屁放屁。”冰刃没好气地接话。 “我记得师兄家乡有个习俗,就是客人来家里做客吃饭时,男主人家和男宾客要各吃上一小碗的剁椒才可用饭。” 司季夏手上的筷子正夹起冬暖故放到他碗里来的鸭肉,手一抖,鸭肉抖回了碗里。 融雪和乔小余听得愣愣的。 “老子哪有——”冰刃正要骂楼远放屁,眼角的余光正正好瞧见司季夏筷子上夹着的鸭肉掉回了碗里,他随即一拍桌子,大声道,“对对对!老子差点就忘了!乔小余,赶紧地把小碗拿来!至于剁椒……这盘鱼上剁椒够了。” 乔小余立刻去拿碗。 融雪拧着一张一脸,不知楼远和冰刃唱的是哪一出,不由扯扯冬暖故的衣袖,在她耳畔小小声道:“夫人,我师兄今天是不是吃到不该吃的东西了所以喜欢说胡话?师兄哪里有什么家乡哪……” 冬暖故在笑,同样轻声地回了融雪的话,“稍后你便知道了。” 融雪挠挠头,还是不懂。 就在乔小余去拿小碗时,阿满连忙喝了一大碗的凉水,更加想哭了,就知道跟爷一个桌吃饭就是受苦的。 而方才还是一脸淡然的司季夏,这会儿则是两眼直愣愣地看着桌上那盘红艳艳的剁椒鲤鱼,看着大半盘子的红剁椒,他有种他的双眼能冒出火来的感觉。 乔小余拿小碗很快,当她将四只小碗分别放到剁椒鲤鱼旁边的时候,司季夏的两眼更直了。 “来来,秋桐,给爷递个勺子。”楼远站起身,十分有礼道,“初次道师兄家里来,就让我替师兄待一回客。” 冰刃没有异议,楼远接过秋桐递来的长勺,一手拿着长勺,一手挽袖,慢慢地将盘子里的红剁椒一勺一勺舀进小碗里。 第一碗,楼远只舀了两勺,舀好后对阿满道:“阿满,把你的份领到自个儿面前去,慢慢吃啊。” “是,爷。”阿满苦着一张脸,老老实实地将他那份剁椒端到面前来,心里一边安慰自己道,幸好爷给他舀的只是两勺而不是六七八九勺! 楼远继续慢慢地舀第二碗。 第二碗他舀了三勺,而后双手捧着小碗,客客气气地将其放到了冰刃面前。 第三碗,阿满盯着他舀,两勺,三勺,四勺,五勺……九勺! 看着那在小碗里已经堆成了小山状的红剁椒,阿满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爷不是吧,还没吃饭就先吃这么多红剁椒? 就在阿满心下佩服楼远时,只见楼远将那碗堆成小山状的剁椒放到了司季夏面前。 司季夏也是一直盯着楼远舀的那碗小山状的红剁椒,还以为楼远是要给他自己舀的,谁知……他竟将其放到了他的面前来! 这就是说…… 这碗慢慢的红剁椒……是他的份? 司季夏只是看着而已,只是闻着那浓浓的辛辣味而已,他就觉得他的喉咙已经有了火辣辣的感觉。 偏偏还听得楼远一本正经道:“在师兄的家乡,这剁椒啊,可都要吃完的,吃不完的话就是不接受主人家的热情款待,吃不完的话就不是男人,师兄,我记得可有错?” “你记得非常正确。”冰刃赞同地点点头。 冰刃无家乡,是以桌上无人相信楼远的鬼话。 可偏偏就是有一个人相信了。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司季夏。 他正在一脸严肃地盯着他面前的那份剁椒,看得两眼都快冒了红。 只听楼远忽然又道:“哎呀呀,剁椒没了,只剩下四勺而已了,我还想多吃些的,罢了罢了,这一回就先让给平安兄弟了。” “来来来,吃吃吃,男人吃辣椒,女人爱吃什么边吃什么。”楼远拿起筷子,指了指阿满,语重心长道,“阿满啊,一定要吃完啊,吃不完可就不是男人啊。” “……是,爷。” 秋桐掩嘴笑,爷就只有唬阿满这个笨瓜的份了。 秋桐万万没想到,有个人比阿满还要笨瓜。 这个人自然是司季夏。 楼远喜好吃辣,是以他吃起辣来慢悠悠的,因为他要慢慢品味,是以此时的他是一脸的享受。 冰刃不偏好辣,但是酸甜苦辣他都能吃,是以他吃起一碗剁椒来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就好像是在吃一碗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白米饭一样。 阿满寻日里少吃辣,虽说少,却不代表他吃不得,只不过是吃不了太多而已,此时的他虽然吃得有些慢,吃得脸也有些皱,但还是能吃得下,不算痛苦。 可司季夏就不一样了,他吃不得辣,稍辣一些的东西而已,他只要吃到就会觉得整张嘴都在冒火,而这火,能烧到他的肚子里去。 是以他现在吃这满满的一小碗剁椒,可谓是痛苦得如上刀山火海似的。 只见他的眉心愈来愈拧,双颊愈来愈红,眼神愈来愈沉,拿着筷子的手愈来愈抖,如此便也罢,还见这他的额头和双鬓以及鼻尖正有细细密密的汗珠不断沁出,很快就聚成了豆大的汗珠。 但……他碗里的那份红剁椒他才吃了不到五分之一。 冰刃、楼远以及阿满三人已经吃完他们那份,此刻都在盯着司季夏看。 冰刃和楼远是一脸的笑,阿满则是在心底为司季夏捏一把汗,看公子的模样……是滴辣不沾的啊…… 而盯着司季夏看的,又岂止是他们三人而已,女人们也在盯着司季夏看。 司季夏本是受不了旁人对他的注目的,但是他现在已被辣得晕头转向,哪里还顾得着别人看是不看他。 乔小余也在心底为司季夏捏一把汗,正要与冬暖故说什么时,遭来冰刃一记眼刀,她立刻闭嘴什么都不敢说了。 乔小余受冰刃唬,融雪可不受冰刃唬,只见她忍不住,悄声对冬暖故道:“夫人,爷和师兄这明显是在欺负公子哪,看公子吃得大汗淋漓手发抖的模样,不会……有什么事吧?” “他们玩儿便让他们玩儿,你家那口子想来是见着平安安然无恙,心下高兴,想与他向从前那般高兴时玩玩而已,不妨事,再稍等等。”冬暖故温和地浅浅一笑,未有制止司季夏让他不要再吃。 就在司季夏被辣得满嘴满肚滚烫、脑子嗡嗡响及眼花缭乱连筷子拿都拿不稳时,他朦朦胧胧瞧见楼远给他递来一碗水,并且对他道:“平安兄弟可是觉得太辣?要不要先喝一碗水再继续?” 虽然耳朵嗡嗡响,眼睛也瞧不清,但司季夏勉强听清了一个“水”字,是以他口齿不清地道了一声“多谢”后,将楼远递给他的那碗水接了过来。 可当他才将一口水含进嘴里来的时候,他的脸色就变了。 冰刃立刻眼疾手快地抬手将他的脸从桌上前别开。 虽快尤迟。 “噗——”司季夏一口水从嘴里喷了出来,没喷在满桌的菜上,却是一滴不漏地喷在了冰刃脸上身上。 辣,辣,这,这根本就不是水,是酒! “哈哈哈哈——”看着狼狈的司季夏和冰刃,楼远没形象地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起来,“酒配剁椒,是不是极为美味啊?” 回答他的,是司季夏和冰刃的一人一拳头,捶到他的双颊上,捶得他往后仰倒在地上。 这一顿饭,又是吃得很慢很慢。 脸肿的人,当然不会吃得快。 ------题外话------ 来来来,姑娘们,拿起碗来,一人吃一碗红辣辣的剁椒,吃出浑身发麻天旋地转的感觉来,哈哈哈~ 又是万恶的周一啊~ ☆、039、真情 这顿饭,吃了整整一个时辰。 吃完饭后,留下来收拾碗筷的是秋桐和阿满,楼远对阿满说的是,给他制造了和秋桐独处的机会,阿满相信了,是以他在和秋桐一起收拾碗筷的时候都一脸乐呵呵的。 而虽说是秋桐与阿满一起收拾,但是阿满事事都抢来做,末了只给秋桐留下筷子来让她收拾而已。 “秋桐姑娘坐着就好,我来收拾就行。”阿满乐呵呵的,一副让他收拾一整夜的碗筷不睡觉他都乐意的模样。 秋桐没有执意非要收拾碗筷不可,相反,她倒乐得阿满一人揽下全部的活儿。 看着阿满连收拾碗筷都能收拾得出津津有味的模样,秋桐忽然道:“阿满,你给我送过一对白玉耳坠子。” 阿满正在摞碟子,手一滑,碟子险些掉落到地。 秋桐手里抓着一把筷子,定定看着阿满,声音有些沉道:“我一个随时都会舞刀弄枪的人,本不适合用女人家用的首饰,所以那对耳坠子,我一直没有戴。” “我,我知道。”阿满不敢抬头看秋桐,心跳得很快,却又觉得很……悲伤。 原来秋桐姑娘一直都知道他对她有意…… 不过秋桐姑娘现在说这些话,是明着拒绝他了,也是,他身为一个男人,却无一样本事比秋桐姑娘强,又怎配得起秋桐姑娘。 “我……”阿满将手中的碟子抓得紧紧的,头亦是垂得低低的,正要再说什么的时候,只听秋桐道,“待你和爷提亲的时候,我就戴上那对耳坠子。” “啪!”阿满手中的碟子终是没能逃过劫难,只见他的手猛地一抖,碟子从他手中滑落,砸到地上,碎成无数瓣。 阿满震惊万状地抬起头时,屋里已经不见了秋桐的身影,唯听得楼远叹气道:“阿满,孬啊,这种话居然让自己喜欢的姑娘先说出口,别说你是爷的手下啊,太丢脸了。” 只见楼远不知何时倚在了里屋的门框上,正一脸嫌弃地看着惊诧不已的阿满。 “爷,我,我——”阿满又惊又喜又惭愧,一时间便变得语无伦次。 “别我了,还不赶紧去看看你的姑娘,杵着跟我说有什么用,我又不能嫁给你。”楼远摆摆手。 阿满立刻冲出堂屋去。 楼远连忙扬声道:“别忘了回来收拾没收拾完的碗筷啊,哎哟哟,脸真疼。” “行了爷,秋桐可不会有什么事,你还是赶紧进来让我帮你的脸上药,否则你就要变成猪头了。”融雪从里屋探出脑袋看看,然后抓着楼远的手腕将他往屋里扯。 “我这不是吓吓阿满那蠢小子而已吗,不然我得等到何时才等到他来给他自己提亲。”楼远立刻又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 里屋里,司季夏、冰刃和楼远排排坐着,任他们各自的媳妇儿帮他们肿得老高的脸消肿药。 冰刃在嚎:“乔小余你轻点儿行不行!?真把老子的脸当猪头了!?” “哦哦,好的,那我轻些。”乔小余乖乖巧巧地应声。 楼远则是一直在吸气,“嘶——小乞丐,温柔,温柔啊,别和秋桐一样粗鲁啊,爷这脸疼啊。” “夫人说了,这药上了就是要揉揉,轻了还有什么用,再说了,爷是个男人,别一直吸气,又不是割你的命根。”融雪说完,不忘对冬暖故笑眯眯道,“夫人可真是有先见之明哪,居然把消肿药带在身上了!” “不是我有先见之明,而是平安和你师兄一言不合就打,要是不随时准备着些跌打损伤药的话,怕是不行。”冬暖故浅浅一笑,轻轻地揉按着司季夏肿得老高的左脸。 楼远看着冬暖故那温柔的举动,不由道:“暖故姑娘,你来帮我这脸揉揉如何,小乞丐这分明是想让我没法见人。” 而当楼远的话音才落,一记冷飕飕好似利刃般的目光便落到他面上,不是司季夏的目光还能是谁的? 只听楼远随即笑眯眯道:“兄弟,开个玩笑而已,别拿这眼神看我,我胆小。” “……”司季夏这才把目光收回来,看向冬暖故,与此同时抬手覆上她的手背。 冬暖故笑得柔柔的。 冰刃一脸嫌弃,甚至做了个呕吐的动作,“你俩被这么让人感觉浑身起鸡皮疙瘩行不行。” “当然是不行。”司季夏淡淡回了冰刃一声,不羞不臊,只是他的声音很哑,被方才的那些剁椒给辣哑的。 “这是老子家,当心老子把你踹出去!” “那要兄台有本事踹得走我再说。” “走!打架!”冰刃猛地站起身,动作之突然吓得乔小余险些跌到地上,自也生生吓了他自己一大跳。 司季夏看着冰刃自己把自己吓到了的模样,不由笑了起来,且还笑得一脸得意。 楼远和融雪则是盯着笑得得意的司季夏看,他们的眼神,就好像是在此之前从未见过他似的。 未防司季夏发现楼远与融雪的异样,冬暖故将司季夏的脸别正回来,继续轻柔着他的脸颊,“别笑了,待会儿就轮到别人来笑你。” 可司季夏非但没有敛住笑,反是笑得嘴角的小梨涡都显了出来,一副“我不介意”的模样。 楼远也笑了,靠着椅背,享受似的任融雪揉着他的脸。 揉着揉着,只听冬暖故慢慢悠悠地浅笑道:“曾听老人们说过,女人要是在岁除这一日能吃得丈夫亲手给自己包的饺子,来年莫说会得好运,但一定会事事顺意。” 冬暖故这话才说完,只见融雪两眼立刻亮了起来,立刻不揉楼远的脸了,而是转为抱着他的胳膊一脸兴奋又期待道:“爷!爷!爷!给我包给我包给我包!我要吃我要吃我要吃!” “……”司季夏颇为诧异地看着活蹦乱跳的融雪,很显然,他从没见过这样跳脱得的姑娘,就像她根本就在乎别人怎么看她一样,他实在看不出……这位看起来风度翩翩的楼远公子,怎么就会有这样一位跳脱的夫人。 不过别人家的事情他管不着,天下向来有奇事,有奇怪女子便不足为奇,这样的夫妻也不足为奇才是。 楼远还在融雪兴奋的一拉一扯间没回过神来,便听得司季夏温柔地对冬暖故道:“好,我给阿暖包饺子,不过要借兄台家的厨房一用。” 冰刃想也不想便用力哼一声,道:“不借!说不借就不借!再说了,这什么鬼话,老子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师兄你就一小气吧啦的劲儿!你现在说不借,到了最后还不是要借,就不要在这儿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也不怕师嫂嫂笑话你。”融雪适时拆冰刃的台,怕冰刃打她,她连忙躲到了楼远的身侧。 “你这头猪,信不信老子今晚让你睡雪地!”冰刃咬牙切齿,一动气就觉得脸疼,令他“嘶”的一声倒吸一口凉气。 “哼,不信!师兄你不舍得的!”融雪笑眯眯的,一脸的肯定。 冰刃气得直磨牙了。 融雪没再理会冰刃,而是抱着楼远的胳膊继续摇晃道:“爷,给我包饺子吃,好不好好不好?” 楼远沉吟片刻,终是点点头,笑道:“包饺子自然是没问题了,省得师兄该说我对他闺女不好了,不过小乞丐,话我可说在前头啊,就算我包的饺子再丑在难吃,你也必须说好看美味,必须吃完啊。” “那是那是!爷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包的饺子自然色香味形俱全,一定会是天下第一!”融雪乐呵呵地拍着马屁。 冰刃附和一声冷笑,“哟,我还不知道猪雪你变身成马夫人了,成日就不要脸的给你家那匹马拍屁股。” 冬暖故随即笑出了声,“冰刃兄说的真是太有理了,同感同感。” 楼远无所谓,笑得面不改色。 融雪也无所谓,同样笑得面不改色。 司季夏为这夫妻俩人的脸皮厚度佩服得就差五体投地了。 就在这时,只听司季夏哪壶不开提哪壶道:“在下知道兄台心中此刻一定也在想为嫂夫人包上一碗饺子,只是碍于颜面,不好意思在我等旁人面前说出口而已。” 司季夏说这话时是笑着的,冬暖故在他眼里看到了狡黠的光。 要到厨房里忙活,岂能不拉上兄台而让他独自先享受美酒去? “老子为这只弱鸡包饺子!?”冰刃像是听到了惊天奇闻一般倏地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指指自己的鼻尖又指指乔小余,“老子……她……”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冰刃身上,这一瞬间,冰刃觉得这些目光都像刀尖一样,在捅他。 乔小余也在看他,只不过乔小余的目光是紧张的,只听她急急忙忙道:“不用的不用的,大侠不用给我包饺子的,我,我不喜欢吃饺子的,大侠要是想吃的,我给大侠包。” 所有人立刻收回目光,冬暖故和融雪重新帮司季夏和楼远揉脸,看也不再看冰刃一眼,就像他们此时此刻根本就不屑多看他一眼似的。 “……”冰刃看看身旁的四人,再看看一脸紧张的乔小余,气简直不打一处来,“乔小余你给老子闭嘴,今夜的饺子老子给你包!你敢说不吃,老子就打,打,打——” 冰刃本是想说“打死你”,但是在看到乔小余那爽无辜的眼睛时,他忽然改口道,“老子就打死老子自己!” 这一回是司季夏没忍住,笑出了声,“兄台打死自己有何用?” “老子和老子媳妇儿说话,你个山野药农插什么嘴!” “啊,是是是,那稍后兄台要是不会和面擀面拌馅儿可别问我。”在坐的三个男人,可只有司季夏会下厨。 司季夏的话音才落,楼远立刻笑眯眯地往他身边凑了凑,好声好气道:“平安兄弟啊,方才那碗酒,兄弟大肚量,别往心里去啊,稍后我给兄弟一坛陈年佳酿做赔。” “那我就先在此谢过楼兄了。”一声楼兄,叫得楼远笑意浓浓。 “……”冰刃气得就差把自己的牙给咬碎了,“老子家的厨房,老子要是不给你们用,看你们上哪儿得瑟去!” 没人理他。 只见司季夏缓缓站起身,道:“时辰不早,还是早些到厨房准备为好,阿暖和两位嫂夫人在屋里坐聊等着便好。” 司季夏与楼远出屋去了,冰刃是在融雪的推攘下才慢悠悠地挪出屋的,只见融雪边推他边低声道:“哎呀师兄,我知道你其实也想为师嫂嫂包饺子的,可就是不愿在师嫂嫂面前拉下这个面子。” “谁说老子是因为面子了!?”冰刃低声吼融雪道。 “师兄你烦死了,都不像给大男人了,我知道师兄从没烧成过一个菜也没熬成过一锅粥,但是我相信不管师兄包的饺子有多难吃,师嫂嫂都一定会觉得好吃的,所以赶紧去啦去啦。” 冰刃一张脸阴沉阴沉的,因为融雪这简直是“一刀见血”。 只听融雪还在道:“公子的厨艺很好的,公子一定会好好教会师兄的,快去啦,不然师嫂嫂该伤心了。” 冰刃用力哼了一声,掀了棉帘昂头朝厨房走去了。 融雪终于忍不住笑,转了身连忙朝乔小余扑过来,抓着她的手激动道:“嘿嘿嘿,师兄是把师嫂嫂放在心尖尖上了呢!真是太好了!我原本还怕师兄老欺负师嫂嫂呢!” “别,别胡说,大侠只是觉得我可怜留我在身旁而已。”乔小余红了脸。 “胡说?”融雪将乔小余的手抓得更紧了,没有为冰刃辩解什么,而是一脸乐呵呵的笑道,“我可没有胡说啊,师兄要是没有把师嫂嫂放在心尖尖上的话——” 融雪说着,指了指乔小余的肚子,挑眉问道:“师兄要是没有把师嫂嫂放在心尖尖上的话,又怎么可能舍得在师嫂嫂的肚子里种小猴子?你说是不是啊夫人?” 乔小余的脸立刻红得如日落时分天际的晚霞,冬暖故但笑不语,只听得乔小余低声道:“可,可大侠说,他这可不是第一次撒种子……” “……”融雪懵了,“那师兄有没有说他还在哪撒过种子?” “青,青楼……”乔小余低着头,将自己的衣袖揪得紧紧的,也将下唇咬得紧紧的。 融雪愣住了,看看但笑不语的冬暖故,再看看红着脸不敢抬头的乔小余,忽然就笑了起来,“师嫂嫂,你,你居然相信师兄的这种话!” 乔小余不明所以地抬头,盯着融雪看。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融雪挠挠脑袋,拧了拧眉,然后道:“这么跟你说吧师嫂嫂,青楼那种地方,男人来来往往,那些个姑娘做的就是那些无数男人的生意,师嫂嫂觉得那里面的老鸨会让种子种进那些姑娘的肚子里?” “莫说青楼有青楼的规矩,你也不看看师兄那样,师兄喜欢的是和人打架,他恨不得天天有人跟他打,他要是有那个时间去青楼寻欢作乐,他宁愿拿这些时间去寻找有谁能和他打架的。” “再说了,他哪一次去青楼不带着我一起去的了?说是去看看漂亮女人,去那儿坐坐就走,有那机会往青楼姑娘肚子里撒种子么……” “不过师兄已经三十一岁了啊……要想师兄没碰过女人的话,他大概也不是男人了,不过至于他碰过什么女人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师兄是真的从未将任何女人放到心上过,师嫂嫂是第一个。” “如果师兄没将师嫂嫂放到心上的话,是不会娶师嫂嫂的。”融雪重新握住乔小余的手,“虽然师兄脾气暴躁,但师兄是真的喜爱师嫂嫂的。” “夫人,我说得对不对?” “于冰刃兄,我不像融雪这么了解,我只知道一件事情。”冬暖故将手放到乔小余肩上,轻轻拍了拍,道,“身为一个杀手,若非真正放在心里的人,是不会让对方站在他身后的,更不会背起对方。” 乔小余又低下了头,这会儿连脖子根都红透了。 此时的厨房里,冰刃和楼远正排排站在打理得干净的案板前,司季夏则是隔着案板站在他们对面。 ☆、040、热闹 此时的厨房里,冰刃和楼远正排排站在打理得干净的案板前,司季夏则是隔着案板站在他们对面。 好在冰刃家的厨房还算大,案板也较长较宽,才使得这三个大男人能一齐搁在这案板前。 只见此时的案板上摆着一小麻袋的面粉,还有一盆干净的清水,盆里搁着一只碗,正在水面上微微摇晃着。 司季夏先用另外一只干净的瓷碗从面粉袋里舀出六大碗面粉,倒在自己面前的案板上,随后抬眸看了一眼站在他对面的冰刃和楼远。 楼远先照做,他稍稍做掂量,往自己面前舀了五碗面粉,轮到冰刃了,冰刃一口气竟是舀了八碗,就差没将面粉袋舀空了,就在他还要舀第九碗面粉的时候,司季夏问他道:“兄台这是要把明天吃的饺子面皮也一块擀了?” “……”冰刃看着自己从面粉袋舀出来的小山似的面粉,眼皮跳了跳,好像也是,舀得太多了,然后只听他哼了一声,拿过面粉袋,将其一翻倒,将袋子里面粉全部倒了出来,一边哼声道,“老子这是连秋桐和阿满那小子的份一块儿做了不行?” “哎呀呀,难得师兄这么有心,我先替秋桐和阿满谢过师兄了啊,不过但愿他们吃了之后,师兄家的茅厕不要太受宠爱啊……”楼远笑吟吟的,冰刃抓起一把面粉朝他还未来得及合上的嘴里一撒,楼远立刻吃了满嘴的面粉。 “哈哈哈——”看着楼远满脸满嘴白面粉的狼狈模样,冰刃不由畅怀大笑。 楼远自然不甘示弱,连忙也抓了一把面粉撒到了冰刃的头上脸上,也跟着笑了起来。 可当他们转过头时,发现司季夏已经安安静静地将面前的面粉堆摊成了一个小坑,此刻他正从铜盆里舀起半碗水倒进那个面粉围成的小坑里,而后拿起一双筷子在那个面粉水坑里慢慢地搅动。 冰刃立刻急道:“山野药农你当小人啊!明知道我和这个小白脸不会整这玩意儿,你居然不等着我们跟着你照做!” “看二位玩得如此不亦乐乎,看模样应当是会和面的才是,如若不然,又怎么会想着玩,既是如此的话,哪里还用得着我等二位。”司季夏淡淡笑着,一副认真的模样和口吻。 不过在冰刃和楼远的眼里,司季夏这明显就是——故、意、的! 冰刃和楼远生怕跟不上司季夏的步骤而和不好面进而包不好饺子再进而让他们的媳妇儿吃不到饺子,只见他们连满脸的面粉都顾不得擦,连忙有模有样地也照着司季夏的步骤将他们面前的面粉堆各刨了个坑,然后往面粉坑里舀凉水。 楼远舀了半碗凉水,而后学着司季夏的模样用筷子搅动着面粉坑里的水,让水慢慢浸进面粉里,因为他的面粉量和司季夏的那份差不多,是以他不需要多加考虑,照做就行。 可冰刃这边就不行了,他可是把他们用剩下的面粉全都倒了出来,这……究竟该倒几碗水? 思忖不出所以然,冰刃索性捧过铜盆欲将盆里的水全都倒进他面前的面粉坑里,好在楼远眼疾手快拦住了他。 “师兄这是和面啊,还是要做生面汤啊?”楼远很想扶额。 “兄台,你的面粉,三碗水,三碗水足矣。”司季夏也连忙道,生怕冰刃把这案板给淹了,这样的话他们今夜谁也别想包成饺子了,“不过……” “不过什么,有屁赶紧一次放完,难道山里人毛病都多?”冰刃边往面粉坑里舀凉水边很是嫌弃道。 当冰刃加完第二碗水的时候,才听得司季夏慢悠悠道:“我想说的是,因为我双手不全的缘故,是以才会加一次性加一些水后慢慢搅拌,二位其实应该边加水边搅动水让水渗进面粉里的的。” “……”只见冰刃飞快地将面粉坑里的水给舀了出来,一边咬牙切齿地骂道,“山野药农,你可真是完蛋玩意儿,小人至极!” 看着冰刃一副急急忙忙的模样,司季夏笑得嘴角微扬。 楼远也在笑,幸好他没像师兄这么蠢,小半碗水而已,不妨事,稍后再慢慢加水就是。 不过说是这么说,这水……该怎么加?又是加多少合适? 司季夏故意不做声,只默默地加水,默默地搅动筷子,看都不看站在他对面的楼远和冰刃一眼,更别说会教上他们一把。 如此这般,楼远又没少挨冰刃的眼刀子,道是肯定是他方才那碗剁椒和那碗酒是祸害,这山野药农小心眼,绝对记仇着。 其实,冰刃想的分毫不差,司季夏就是故意整他们,知道他们不会,是以说都不与他们说上一句。 司季夏的水加够了,面粉已都搅成雪花片,要开始揉面的时候,他才抬眸来看对面的俩人。 只见楼远的水加得小心翼翼的,面粉还很干,冰刃则是水加得太多了,面粉都已变得黏糊糊的。 不过这俩人的神情都极其认真,就像他们面对的不是一摊面粉而是刀山火海一般。 “……”司季夏忽然觉得有些头疼,真不知这俩人包出来的饺子能不能吃。 冰刃的面粉堆令司季夏不忍直视,是以他转了个身,从他身后的那个橱柜里又拿出了一小布袋的面粉来,放到案板上,舀了两碗面粉加到冰刃那一摊面粉坑的周围,无奈道:“好在兄台家里面粉备得足,否则兄台夫妇今夜就只能看着别人吃饺子而已了。” “哼!”冰刃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只听司季夏又补充道,“兄台莫要再加水了,把面粉堆里的这些水搅透后就可以开始揉面了。” 楼远在一旁笑,“师兄啊,我都说你水掺得多了你偏不信,现下可真是好,师兄这能做好几天的面皮分量了。” “楼兄你莫笑,你的水加得太少,稍后会揉不开。” “就是,你笑个屁,别以为你又比老子好得到哪儿去。”冰刃白了楼远一眼,一脸嫌弃。 司季夏开始揉面,忽然道:“兄台家的擀面杖怕是不够用。” 司季夏一边说一边思考可以用什么物事来代替擀面杖,只见冰刃挑了挑眉,道:“不够用?你身后柜子的最底层有五根擀面杖,你一个人能用个三根?” “……”楼远接话,“师兄果然不同寻常人,连擀面杖都比别人家多好几根。” 还不待冰刃得意,便听得司季夏补充道:“的确不同寻常人,连擀面杖都贪多。” “老子乐意,你们管得着?”冰刃在案板上拍了一巴掌,“有本事你俩待会不用!” “用用用,师兄这叫有先见之明,聪明过人。” “哼!” 司季夏又笑了,笑得有些无奈,却又是笑得颇为开心,眸中甚至还隐隐有得意之色。 连和个面都这般艰难,稍后要包饺子的时候,这俩人不得欲哭无泪? 司季夏光是想着就想笑。 * 子时三刻。 小燕晞今日一日几乎未睡过,此时正在乔小余的臂弯里香香甜甜地睡着,冬暖故怀里则是抱着同样睡着的楼逸,小燕昕则是还睁着乌溜溜地大眼睛,睡在楼逸的小床上,融雪这拿着一只布老虎在逗他,逗得他手舞足蹈的,偶尔还发出咯咯一声笑。 “夫人,小公子好聪明哪,才这么丁点大就知道我在和他玩就会笑出声了,真好玩儿!”融雪愈瞧小燕昕愈觉得喜欢,总是逗他玩一会儿便抱起他来在他小脸颊上亲了又亲,就好像小燕昕才是她亲生儿子一样。 “待你家小家伙长到三个多月,也会像小阿昕一样的。”冬暖故笑着轻轻点了点楼逸的小鼻尖,楼逸随即动动脑袋,将大半张脸都藏在了厚实暖和的包被下。 “我可不指望这小子能像小公子这么可人,他能多乖一些我就乐呵了,他长大了要是还不听话,我一定揍他!”一说到楼逸,融雪就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说完后她又连忙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小声道,“这话可不能让爷还有秋桐他们知道,他们可宝贝这小子了,比较下来,真像我是个后娘一样,哼!” “噗——”乔小余被融雪的话和她那神情逗笑了,冬暖故则是好笑地摇摇头,融雪继续逗小燕昕玩去了。 “噼里啪啦——”就在这时,院子外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吓了小燕昕一大跳,也吓醒了正睡得好好的小家伙。 一时间,三个小家伙齐齐哭了起来。 融雪连忙抱起受吓的小燕昕,边拍着他的背安抚他,边在这响亮的爆竹声中冲冬暖故和乔小余大声问道:“夫人,师嫂嫂!现在什么时辰了啊!?” “应该快到子时过半了,否则不会有这么响亮的爆竹声,想来是巷子里的人家开始除旧迎新了。”乔小余也拍着小燕晞的背,冲融雪大声道。 “爆竹爆竹!”融雪立刻一副惊喜的模样,抱着小燕昕就往屋外冲,边冲边兴奋地大声道,“师兄前边说过他前两日在街上买了大麻袋的爆竹要晚上了点,我这就去找他!” 而就在融雪要冲出屋去的时候,正巧也有人从外跑进来,险些和融雪撞了个满怀,好在融雪当了娘稍微走点心了,将小燕昕在臂弯里捂得好好的,没撞到。 急忙忙跑进来的是秋桐,还不待融雪瞧清这险些与她撞个满怀的人,便听得秋桐颇为激动兴奋道:“融雪,两位夫人,爷和两位公子正在院子里等着你们,道是把小公子们裹好些,一齐到门外点爆竹。” 许是很久没有像今日这么轻松地过岁除,秋桐明显的高兴,很高兴。 但高兴的又岂止是秋桐一人而已,这院子里的所有人都高兴,很高兴,甚至可以说的高兴到激动。 因为他们谁也没有过过这般热闹的岁除。 因为于他们来说,最可怕的寒冬已过,所等待他们的,是温暖的春日。 虽然此刻春日还未到来,但是在他们每一人心中,春日早已至。 冬暖故、乔小余与融雪三人抱着三个裹得厚实的小猴子出了堂屋时,司季夏、冰刃以及楼远正站在院子里等她们。 院子里挂着六盏大红的风灯,在白雪地里晕出一片又一片红暖的光。 院子里站着的三个大男人,脸上身上都沾着白面粉,东一块西一片的,模样看起来颇为滑稽。 冬暖故忽然想到了冰刃与乔小余成婚的那一日,他们这三人也是一身面粉的滑稽模样。 他们每人的跟前都放着一只胀鼓鼓的大麻袋。 见着她们出来,只见冰刃抓了他跟前那只大麻袋转身就往门外拖,边拖边在外边的爆竹声中大声喊道:“走,乔小余!点爆竹去!” 融雪则是兴奋地奔到了楼远跟前,蹦跳着道:“爷!走走走!点爆竹呗!” 司季夏浅浅笑着,竟是学着冰刃那样的音量,大声唤了冬暖故一声:“阿暖!” 冬暖故笑着走到他身旁,与他并肩朝门外走去。 阿满也站在院中,红着脸看着也正朝门外走去的秋桐,从身后也拉出了一个麻袋来,不好意思地挠着头道:“秋桐姑娘,咱俩……一起点。” 秋桐未理会他,只是看他一眼,而后背着手笑吟吟地从他身边走过,走去了门外,阿满连忙抓着麻袋跟上去。 这个除旧迎新的夜里,冰刃家门前的爆竹声响得最久,亦是他家门前爆竹燃烧过后留下的红纸最多。 自也是他家热闹最多。 ------题外话------ 叔没和过面,要是写得不对的地方,厨娘们见谅啊~ 叔所在的山地,包饺子的话都是在外买现成的饺子皮~ ☆、041、欢闹 爆竹声在巷子里震耳欲聋。 三个大男人怕小猴子们听不得太响亮又太久的爆竹声,是以他们便将小猴子往阿满怀里塞,道是让阿满当一回完满的爹,一下就有了三个儿。 阿满心底那个欲哭无泪,本还想着与秋桐一块儿点爆竹,奈何没法,他要是敢说不,他回去了找爷提亲的时候绝对也会听到“不”字。 为了自己的终身大事,阿满忍了! 当阿满蔫欲哭无泪地将小猴子们一个接一个抱回屋里小床的时候,楼远不忘“好心”地安慰他道:“阿满这模样看起来,日后一定是个好爹。” “……”阿满的脸更拧巴了。 秋桐在笑,在震耳的爆竹声笑着冲楼远大声道:“爷别说得这么动听,谁不知道你这是明摆着在欺负阿满呢!” “啧啧啧,秋桐啊,这还没嫁呢,就开始为未来男人说话了啊?”楼远不怒反笑,一边伸手将秋桐往院子里去,一边笑吟吟道,“行了啊秋桐,爷知道你是想进屋陪阿满呢,去吧去吧啊,爷不阻拦你。” “……爷你别胡说,我可不想陪他!”秋桐连忙道,目光竟是有些闪躲。 “哎呀秋桐姐姐,我们都知道你想的,要不阿满自己在里边和三个小家伙玩儿多无趣不是,秋桐姐姐就去陪阿满吧!”融雪也在这时推了秋桐一把,推得她不得不往院子里跑,只听融雪还在笑着大声道,“待会儿我就去接手啊,秋桐姐姐和阿满先帮我们瞧着!爆竹会给你们留着的!” 秋桐瞪了笑眯眯的楼远和融雪一眼,终还是妥协地朝堂屋走去了。 巷子里爆竹声更甚。 冰刃瞧着楼远和融雪只顾和秋桐说话的空档,扯了一长串的爆竹,点了引线便飞快地扔在他俩的脚边,几乎是与此同时地扯着乔小余跳得远远的。 司季夏也拉着冬暖故飞快地跑到了一旁去。 噼啪的爆竹声是伴随着冰刃的哈哈大笑声响起了,看着楼远被突然炸响的爆竹声生生吓了一大跳的模样,冰刃笑得指间是合不拢嘴。 而楼远想要躲闪已不及,因为他身旁还有一个融雪,未防乱跳的爆竹炸到融雪,楼远只能将融雪揽到了怀里来,将她的脑袋捂在自己怀里,用广袖挡着她的背。 如此这般,乱跳的爆竹便全都溅到了他的身上,顷刻间便将他的锦缎长袍溅出了好几个小洞来,有的甚至溅到他的脸上,打得他生疼。 冰刃在哈哈大笑,乔小余则是看得目瞪口呆,生怕冰刃这般胡闹把楼远炸出伤来。 司季夏本是不想“落井下石”,但是看着总是笑吟吟的楼远此刻一脸吃屎的表情,他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当楼远和融雪脚边的爆竹终于烧尽时,只见楼远将融雪往旁一推,从放在门槛后边的麻袋里抓起一大把的爆竹,再躬身拿起插在门边地上的染香,点燃爆竹尾端的引线后就要将其往冰刃那边扔。 可他的手还未抬,动作便停住了。 因为冰刃正扯了乔小余站在他面前,甚至还两只手抱在乔小余的肩头上,挑着眉昂着下巴一脸得瑟的看着楼远,一副“有本事你扔啊”的模样。 乔小余则是一副傻愣愣还反应不过来的模样。 “师兄你真不要脸!”融雪本以为楼远手上的爆竹能扔冰刃一身的,谁料想得他居然会这么不要脸地将乔小余扯到了面前来,是以融雪正咬牙切齿地跺脚,再瞧楼远手上的爆竹即刻就要炸响了,只听她急急忙忙大声喊道,“爷快扔快扔!” 楼远果断地将就要炸响的爆竹往旁一扔。 好巧不巧地将其扔到了司季夏脚边。 明显故意的。 根本就不给司季夏眨眼的时间,那一长串的爆竹便在他脚边炸响了,好在他反应得快,将冬暖故的腰一搂,脚一点地,便转回到了门槛前。 就在这时,又一长串爆竹扔到了门前来,扔到司季夏与楼远的脚边来,爆竹炸响时还是伴着冰刃得意的哈哈大笑声。 这会儿,司季夏与楼远只来得及将冬暖故和融雪往院子里推以避开炸响的爆竹,他们自己则是又受了一顿爆竹炸。 “哈哈哈——”冰刃笑得得瑟极了,为防司季夏和楼远“报复”他,他在得瑟大笑的同时一边伸手去扯他方才点爆竹时推到一旁去的乔小余,可他捞到的只有震耳欲聋的爆竹声。 是司季夏和楼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爆竹连同一支燃烧着的蜡烛扔到了他脚边,而冰刃之所以没有捞到乔小余,是因为乔小余在这之前就跑开了。 乔小余觉得,她要是不跑开的话,冰刃就算不被爆竹炸成猪头,也会被揍成猪头。 于是乎,这郁宅门前就上演了一场爆竹大战。 响亮得直冲云霄的爆竹声中伴着呼喝喊骂声和朗朗大笑声,浓浓刺鼻白烟中,只见三道人影窜来窜去。 乔小余瞧得怔怔愣愣的,融雪则是一脸拧巴地抱怨道:“这哪是与我们一起点爆竹,这完全就是他们自己玩上瘾了!哼!” “看样子,他们确实是自己玩上瘾了。” 冬暖故则是笑着微微摇了摇头,颇为无奈。 这三个男人,就像从未过过年,也从未点过爆竹一样,可谓是玩得不亦乐乎。 其实,又岂止是他们就像从未过过年一样,她们三人,亦是如此。 融雪这时候已经高兴地撞到冬暖故身边来,手里拿着两长串的爆竹,兴奋道:“夫人,师嫂嫂!我们自己点吧!往他们身上扔!哈哈!就这么干!” 融雪说完,就迫不及待地将手里的爆竹往冬暖故和乔小余手里塞,只见乔小余看看手里的爆竹,又看看冬暖故和融雪,很是不好意思道:“我……我不敢。” “没事的没事的!师嫂嫂多点点就不怕了!”融雪胆子大,哪里管乔小余怕不怕的,连忙从门边地上插着的几支香里扯出三支,塞一支给乔小余,塞一支给冬暖故,自己留着一支。 乔小余讷讷的,看了手里燃着的香一眼后忙将其扔到了地上,忙道:“我,我还是不敢,我没点过爆竹。” 她害怕爆竹那种突然炸响出的声响,总是能吓她一大跳,她敢站在这儿已经是用了全部的勇气了,再让她自己来点爆竹,她是万万不敢的。 可乔小余手里的香才由她自己扔走,站在她身旁的冬暖故便将手里的香伸过去,替她点着了她手里的那长串爆竹! 乔小余还未发现,只听得融雪替她着急道:“师嫂嫂快扔快扔!夫人帮你点着了!” “扔,扔?”乔小余还是讷讷的,根本就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只是跟着融雪着急道,“扔哪儿扔哪儿啊?” “就直接朝门外扔!快!”这句话是冬暖故和融雪异口同声喊的。 而后乔小余就十分听话并且十分速度地将手里那长串马上就要炸响的爆竹往大门正前方用力一抛—— 门外爆竹的炸响声更大声了。 但是有某人的声音比这爆竹声更大声。 是冰刃的声音。 他在嚎:“哪个不要命的完蛋玩意儿炸老子!?” 冬暖故与融雪先是相视一笑,而后一齐装出怔愣的模样。 乔小余则是真的愣住了。 在冰刃从门外那浓浓的白烟隐隐约约的出现时,乔小余连忙将自己的双手背到身后,明显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紧接着,便是不出所料的冰刃的怒嚎声。 “乔,小,余——!” 冰刃的嚎叫声还在院子里回荡,他的身边又是爆竹声不绝耳。 “山野药农你这完蛋玩意儿!你炸着老子的裤裆了!想死吗!” “哈哈哈——” * 冰刃家门前这爆竹声和笑声一响便响到了将近丑时。 爆竹声罢,巷子里和院子都鼓满了浓浓的白烟,借着院子里的风灯火光,冬暖故她们才能瞧见正走进院门来的方才一直在玩得不亦乐乎的三个大男人。 只见他们还未完全消肿的脸上都带着七八点红点子,点子或大或小,或在额上鼻尖,或在脸颊下巴,乍一看,就好像他们的脸上不约而同的蹦出了红疹子一样,但冬暖故她们知道不可能,这是被爆竹星子溅到皮肤而冒出的红点子。 再看他们的头发,皆变得乱糟糟的,上边还黏了满头的爆竹燃烧后留下的红纸屑,不仅头上有,衣裳上鞋子上也都黏着红纸屑,如此便也罢,可偏偏他们本就脏了面粉的衣裳这会儿再沾上红纸屑和一些黑灰,衣裳上还带着被爆竹炸出的无数个小洞。 他们走进院门来时来一边拳打脚踢的,那模样…… 简直就像是专惹老人操心的熊孩子。 冬暖故她们三人在瞧见司季夏他们三人时不禁都怔了怔。 融雪第一个没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险些岔气,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哈哈哈——师兄,兄——” 冰刃凶煞煞地瞪了融雪一眼,而后一巴掌毫不客气地招呼到她的脑瓜上,怒道:“笑什么笑,边玩蛋去!” 融雪立刻捂着脑袋蹭到乔小余身边,委屈地叫道:“师嫂嫂,师兄欺负我!” “……”冰刃连乔小余一起瞪一起吼,“都滚蛋到堂屋里去,老子……继续去厨房!哼!” 乔小余则是很正经地和融雪悄声说道:“融雪,你不应该找我求救的,大侠不会理我的。” “……”冰刃眼角抖了抖,“乔小余你闭嘴!” “哦,好的,大侠。” 冬暖故也是笑吟吟的,伸手去拉司季夏,而后边抬手替他拈掉粘在他头发上的爆竹红纸屑,边笑问道:“好不好玩儿?” “……”司季夏面颊有些红,方才在门外与冰刃还有楼远一起扔爆竹时乐得就像个难得不受管束的熊孩子,这会儿站在冬暖故面前,他便又像个听话的好孩子,微抿着唇,一副等着被教训的乖模样。 楼远在旁边笑:“啧啧,倒真是没看出来平安兄弟在媳妇儿面前这般听话,真真是与方才在外边猛朝我身上扔爆竹的平安兄弟判若两人哪。” 融雪悄悄看了司季夏一眼,然后连忙将楼远扯走了,不忘嫌弃他道:“爷怎么也像师兄一样没有眼力劲儿了,别打扰公子和夫人!爷还欠我的饺子呢,师兄都已经接着去忙了,爷你也快去,我饿了!” “……”司季夏双颊更红了,也将唇抿得更用力了些,一脸的尴尬。 冬暖故笑意更甚,用拇指将司季夏抿起的下唇拉了下来,而后用食指戳了戳他肿脸上的红点子,道:“疼不疼?” 司季夏连忙摇头。 “饺子做好了?”冬暖故又问。 “还,还没有,兄台和楼兄……动作太慢。”司季夏一想到冰刃和楼远那在案板前忙碌的模样,觉得既头疼又好笑,“面皮已经擀好了,包好下锅便好了,只是……” “嗯?”司季夏一边说,冬暖故一边抬手帮他拂顺他的头发。 “只是兄台和楼兄的动作实在太慢,阿暖和两位嫂嫂怕还是要再等等,至多半个时辰,阿暖若是觉得饿了,我可以先……” 司季夏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冬暖故推着朝厨房方向走去了,边推边道:“我现在还不饿,不过若是平安半个时辰后还没能让我吃上饺子的话,那我可就饿了,快去,没瞧见你的两位兄台正在厨房门前‘虎视眈眈’地盯着你?” 司季夏转头。 厨房门前,冰刃和楼远确实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若是不晓情况的人,大概还以为这是“饿狼即将扑食”的情况。 冬暖故再用力推了推司季夏。 司季夏走了,融雪立马窜到冬暖故和乔小余中间来,拉着她们小声地问:“夫人,师嫂嫂,你们说,爷和师兄包的饺子,不会……让我们吃死了吧?” “……” ------题外话------ 过年的内容明天还有一章节就结束了,这个过年的内容写了挺多,叔没被姑娘们嫌弃死吧… ☆、042、兄长 夜很黑。 雪未停。 厨房里灶膛里的火将熄。 堂屋里的热闹却没有要息的意思。 堂屋的桌子上摆着三大盘饺子。 所有人都围在桌子边,包括三个小猴子也在,小猴子在他们爹娘的怀里,醒着,就像是知道有好吃的所以睡着了又醒了。 而此时,站在桌边的人可谓是神色各异。 乔小余、秋桐和阿满的面上是惊诧之色。 融雪是惊诧、激动却又颇为嫌弃的神色。 冬暖故浅笑,面上有赞赏之态。 冰刃是一脸的阴沉,浑身上下都沾满了面粉,除此便也罢了,他的脸上身上还东一块西一块地沾着黑乎乎的柴灰,只见他盯着桌上的三大盘饺子,一声不吭,就好像在沉思什么大问题似的。 楼远也是盯着桌子上的三大盘饺子看,不过确实不同冰刃的阴沉,而是笑吟吟的,脸上还带着些得意,身上脸上是同冰刃一般的脏兮兮。 司季夏面色淡淡的,可却不难看出他在忍着笑。 只听融雪率先伸出手指着那盘最大盘、面皮包得大小不一且模样极为扭曲丑陋的饺子,笃定的嫌弃道:“这盘最丑的饺子一定是师兄包的!” “……”冰刃的眼角抖了抖,还不待他说什么,便听得楼远紧忙接着道,“果然知师兄者,莫若小乞丐啊。” “师兄你这还是包饺子吗……?你这简直就是……在拧面疙瘩!”融雪神色更加嫌弃。 “哼,那又怎样,老子包给老子媳妇儿还有秋桐和阿满吃,有你什么事!?”冰刃边凶煞煞地说着,边转头瞪向老实巴交的阿满,忽然就笑了道,“阿满,看老子对你多好,今晚你就坐在这堂屋慢慢吃饺子,没吃完不准去睡觉啊。” “……”阿满看着那一盘难看得真的就像面疙瘩一样的饺子,又想哭了,可他嘴上偏偏还不能说实话,只能虚伪道,“那,那阿满就先谢过公子的……厚爱了。” 乔小余忽然很同情阿满。 大侠包的饺子……应该,可能……不会好吃吧? 而就在楼远得意地看着被嫌弃的冰刃时,司季夏慢悠悠道:“楼兄莫笑兄台,楼兄包的饺子可不见得比兄台的强。” 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动了司季夏手正轻轻移动的那盘饺子上,只听冬暖故补充道:“阿远公子这包的……是缩小了的疙瘩包子吧?是饺子么?” 只见桌上的其中一盘饺子,虽然各个包的差不多大小,但是各个都有成人的半个拳头大,胀鼓鼓的的确像包子而不像饺子,面皮擀得尤为大张,将馅儿裹进去后,将面皮的边儿用力捏拧到一块,整个饺子也是歪歪扭扭的,说是像包子,其实还是夸他了。 “包子怎么了?”楼远还是在笑,还是笑得得意,“就算我包的是饺子,媳妇儿吃不完,自有人抢着来吃,是吧阿满?” “……”阿满已是一脸吃到了屎一样的苦色。 三大盘饺子,只有司季夏包的那一盘最能看,虽然包得并不算好,但至少是饺子样,至少能整整齐齐地坐在盘子上,而不是像冰刃和楼远包的那样都是横七竖八地卧倒在盘子上根本就没有一点饺子样。 不过好在的是,乔小余不嫌弃冰刃包的疙瘩饺子,尽管淡得就像没有放盐一样。 融雪也没有楼远包的包子饺子,尽管肉馅咸得她频频在喝水。 可就是这过淡和过咸了的饺子,乔小余吃掉了二十个,而融雪则是吃了整整三十个,给足了她们男人面子。 可,乔小余和融雪是给了他们男人面子,冰刃和楼远却没有给自己面子,他们自己包的饺子,自己只吃了一个之后,他们的筷子便一直朝司季夏包的那盘饺子伸去,司季夏只好眼疾手快地先给冬暖故盛出十个,以免被那两双“外来筷子”给夹完了去。 秋桐时不时也将筷子伸向司季夏包的这盘饺子来,唯有阿满,吃得险些满脸泪。 楼远还不忘给阿满“落井下石”,“阿满啊,慢慢吃,不用感动得落泪的啊,慢慢吃就行。” “……” 冰刃一口气往嘴里塞了三个饺子,边嚼边瞪司季夏和楼远道:“赶紧吃赶紧吃,吃完了好喝酒!” “我也喝我也喝!”融雪刚塞了一个饺子进嘴里,立马举了手高声道。 “你喝个屁!”冰刃立刻用筷子打下融雪的手,“吃完了奶孩子睡你的觉去!男人说话,你插什么嘴?” “小白脸!你是怎么管媳妇儿的!?管成了这野样子!?” 秋桐正在喝水,立刻被呛到。 楼远慢悠悠地将嘴里的饺子咽下,再慢悠悠道:“师兄,这不是你自己管教出来的样吗?怎的怪到小婿头上来了?” “啪!”冰刃用力地拍了一板桌子,本是要骂楼远什么,末了却是昂着下巴得意道,“待会别问老子要酒喝。” “这个事情师兄绝对可以放心,小婿自备了三坛陈年好酒,师兄也可别问小婿要来喝才是。”楼远也是笑得一脸的春风得意。 冰刃又是一巴掌拍到桌子上,而后猛地站起身,揪住楼远和司季夏腰带,直直朝屋外走去,一边气煞煞道:“不准吃了!走,屋顶喝酒去!” 楼远没有打开冰刃的手,司季夏也没有。 只有融雪着急地跳了起来,急忙道:“师兄!外边还下着雪,冷得很,你们在屋里喝不行!?不怕把自己冻僵了!?” 没人回答融雪,只有冬暖故拉着她的手让她重新坐下,冲她微微摇头,无奈地笑道:“这个时候,可没人能管得了他们。” “夫人,公子的身子不是不好吗?夫人就这么由着公子出去吹寒风?”融雪坐下了,却还是觉得不放心。 “嗯,他的身子是不好,不过,他这次醒来之后,身子却是比从前好了许多。”冬暖故笑得更无奈了,“再说了,他们今夜高兴,就算我不想由着他怕也不行,与其让他觉得遗憾,不如让他去尽兴,你和小余妹妹也不用担心,他们都多大的人了,会掂量得清情况的。” “听夫人的。”乔小余乖巧地点了点头。 “那我也听夫人的。”融雪挠挠脑袋,没再说什么。 阿满和秋桐也已经放下筷子,替他们照顾三个小猴子去了。 三个小猴子很是听话,不是自个爹娘在旁也不吵不闹,让冬暖故她们三人能好好地坐着说话。 “融雪,来这一趟很辛劳吧。”坐在暖和的炭盆边,冬暖故往盆里加了一块木炭,在融雪笑呵呵地叨叨一堆话后正在喝水时淡淡道。 融雪将温水一饮而尽,还是笑呵呵道:“没事,就是再怎么辛劳,我也愿意来这一趟,看到师兄师嫂嫂还有夫人公子过得好好的,我很高兴,能与你们过这个年关,我很满足。” “你们这一次从云城出来,应该没少受阻碍才是。”冬暖故说话时,乔小余又给融雪倒了一杯温水。 融雪默了默,随后很是惭愧地笑着道:“爷说夫人很聪明,好像不管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夫人一样。” 融雪没有正面回答冬暖故的话,可她的话,已让冬暖故和乔小余知道了她话里的意思。 大乱之后的北霜国至今未完全平定,而本该是北霜国如今政权顶柱之一的楼远却要离开云城,这其中所要受到阻拦必不会少。 融雪惭愧地笑说完这句话后又是沉默少顷才又接着道:“爷……如今是北霜国的丞相。” 乔小余震惊,手里的陶制水壶差点掉到地上。 冬暖故倒是面色不变,因为她早就料想得到,北霜国的丞相一位,非楼远莫属。 因为再没有谁比他更合适那个位置。 只见冬暖故抬手戳了戳融雪白嫩的脸颊,笑道:“那我以后岂不是不能这么戳丞相夫人的脸颊了?” “夫人你老戳我的脸,让我也捏捏夫人的脸!”融雪说着,也飞快地抬手在冬暖故脸上掐了一把。 这是她第一次敢掐冬暖故的脸。 一掐上去,她便得逞地哈哈笑出了声。 冬暖故任她掐。 乔小余也笑了,笑得眼角隐隐闪烁的泪意。 因为她知道,她们这一次的相聚很是不易,今次之后,不知她们何时才能再如今夜这般坐在一起随心谈笑。 不止是她们,他们也是一样。 也不止是她知道,他们所有人都知道。 所以今夜,是难得的一夜,也必将是难忘的一夜。 雪虽在下,却无人觉得冷。 冬暖故本是想问融雪何时离开,然她终是没有问出口。 聚散终有时,又何必多问。 院子里,雪在纷纷下,积在院子里,也积在屋顶上。 而就在这积雪的屋顶上,坐着三个大男人。 冰雪寒天里,三个大男人放着暖和的屋子不坐,偏偏要坐到这受风吹雪打的屋顶上来。 他们是三个人,可他们却只开一坛酒,而明明屋顶的脊梁上就摆着不下十只酒坛子。 酒是楼远带来的好酒,开封泥的是冰刃,然这第一个喝酒的,却是司季夏。 司季夏本是推却,可冰刃和楼远都执意让他先喝,理由是“你年纪最小,兄长说什么你就听什么”。 “兄长”二字让司季夏觉得眼眶热烫,好在夜色浓黑且又下着雪,没有人瞧见他眼眶里的滚烫在雪里化成了水,抑或是他们瞧见了,却都当做没有瞧见。 司季夏第一个喝下一大口酒,而后将酒坛递给冰刃,冰刃则是将酒坛又递给楼远,楼远没有拒绝,昂头就是一大口。 雪冷,酒温肠。 这般又冷又热的情况下,热得想醉,却又被冷得清醒,想醉,却又醉不得。 真是种奇妙的感觉。 可就算雪再寒,该醉的时候,也总是会醉。 酒意上头时,平素里就算不多话的人,也保不准会变得多话。 司季夏明显就是这种酒意上头了就变得多话的人。 不过司季夏变得多话,冰刃与楼远就变得更多话。 冰刃已经醉得变成了一个大舌头,只听他口齿不清道:“喂,小白脸,方才咱们出屋来时,融雪那头猪说什么……什么来着了?” “让我想想啊。”楼远也喝多了,他们身边的酒坛子已由十来坛变成了只剩下一坛,“她说让我们在屋里喝,以免……感染风寒?” “不,不怕!嗝——”司季夏正将一口酒喝下将酒坛塞给楼远,连忙接话道,且还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只见他摆摆手道,“我会医术,就,就算二位仁兄今夜受了风寒,我也能,也能二位仁兄翌日活蹦乱跳的!” “就,就你这山野药农样儿!?” “兄台不信?” “不,不信!” “不信?”司季夏忽然揪起冰刃的衣襟,揪着他站了起来,“那走,打架。” “打就打!老子怕你不成!” “不对不对,在打架之前我还有话和兄台还有楼兄说。” “有屁快放!” “其实……”司季夏笑了,笑得尤为得意,“面要在盆里和,才好和。” “……”冰刃咬牙切齿,难怪他们和面和得那么艰难! “师兄,这小子交给你来揍了。”楼远笑眯眯的,却是笑得整个人都摇摇晃晃的,明显是喝醉了。 于是,司季夏与冰刃是互揪着对方的衣襟跳到了院子里,可当他们的脚才在院子里站定,却又与此同时地趴倒在地! 楼远也从屋顶上轻飘飘落地,先是冲堂屋方向乱叫了一声,紧着也加入了司季夏与冰刃的队列中,趴倒在地。 冬暖故她们从堂屋里跑出来时,那三人已经在院子里打起了鼾来。 他们,竟是在雪里睡了过去! “……” ------题外话------ 之所以没在盆里和面,纯属阿季故意整阿远和一千两兄的,哦呵呵~ 又是周末啊~自从走上连载路,周末都不能好好享受,嘤嘤嘤…… ☆、043、离开 郁宅有堂屋一间,厨房一间及卧房两间,卧房平日里是冰刃与乔小余住一间,空着一间做放些杂物用,至于那本是说了要请来照顾乔小余的婆子,终是因为冰刃不习惯家里处着个陌生人,用了一天就没再用。 不过他倒是请了个专门帮人浆洗衣裳的大娘,并未需到乔小余浆洗衣裳。 然,虽说那另一间卧房做堆放些杂物用,可那间屋子却是一直都打扫得干干净净,便是那里边的床榻,时时刻刻都放着被褥枕头,乔小余每天都会去拂去灰尘,这间卧房像是特意为什么人准备似的,而这个人,却又不常来,且主人家也不知这人何时回来,是以铺盖日日都准备着。 这间卧房,是为冬暖故以及司季夏准备,备着给他们来水月县时做小憩或是夜里赶不回去而在这留宿之用。 今夜,这间卧房里躺着司季夏,却没有躺着冬暖故,非但没有冬暖故,还有一个冰刃及一个楼远。 只是,躺在铺着暖和被褥的床榻上的只有醉成一滩烂泥不省人事的司季夏,冰刃与楼远则是各躺在一张长凳上。 夜沉黑,雪已停。 堂屋及两间卧房里还点着灯,像是屋里的人不舍得睡似的。 冬暖故她们几人确实是不舍睡,冰刃他们这边,却是睡着了,又醒了。 醒的只有冰刃和楼远。 先醒过来的是楼远。 他善饮酒,若是他不想醉,便没有什么人什么酒能醉他,而若是他想醉,不论什么酒都能醉他。 他之所以会醒来,倒不是因为他没有醉,而是他醉得不深。 醉得不深,所以醒来得快。 而他之所以醉得不深,并非因为他不想醉,而是他不能醉得太久,而已。 不过他虽醒,却未坐起身,而是维持着面对着床榻方向将手枕在头下侧身躺着的姿势。 卧房里的油灯在亮。 楼远在看着床榻上睡得深沉的司季夏。 看着看着,躺在他身后另一张长凳上的冰刃忽然沉声道:“放心,他如今,很好。” 冰刃与楼远同样的姿势,只不过他并非面对床榻方向,而是背对着床榻方向。 他此刻还是闭着眼,就像他根本就没有醒来似的。 可他偏偏却是醒了。 不仅醒了,他还知道楼远也醒了。 可明明他连看都没有转头看过楼远一眼。 但他却知道楼远心底想的是什么。 少顷的沉默后,才听得楼远也是沉声道:“我看出来了,他和原来不一样,确实如你所言,他如今,很好,很好。” 冰刃没有接话,只是转了个身,仰面躺在长凳上,看着结着些许蛛网的屋顶。 又是片刻的沉默后,才听楼远又缓缓道:“忘了,或许比记住要好,大人所担心的,没有了,大人所想的,都有了。” 睡在床榻上的司季夏这时候揪了揪身上的软被,翻了个身,将背对着了楼远。 楼远忽然柔柔笑了,就像一个长辈在看一个自家小辈时的笑容。 楼远也转了个身,与冰刃一样仰面躺在长凳上。 没有谁说话。 本是嘴不能闲的两人,此时竟是谁都没有说话,却都谁也没有睡。 他们都在看着结着些许蛛网的屋顶,就像那是什么美丽的景色似的能让他们一直盯着却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才记得冰刃动了动唇,依旧是声音沉沉,问道:“什么时候走?” 楼远又是默了默,才道:“天亮就走。” “既然这么赶,又何必来这一趟。”冰刃轻叹一口气,面上是难得可见的正经,“不嫌累得慌,再说了,你这一番出来,白拂那小子不得卯足了劲拦你。” “你这一回没有猜对。”楼远微微笑了笑,“累是累得慌,不过我这回出来时白拂并未拦我,只有那些个老头儿拼死要拦我而已。” “白拂没有拦你,这倒不像他。”冰刃有些诧异。 “大人是我的师是我的父,也是白拂的师与父,我与他,都想亲眼看一看大人的期愿,只是他比我更不容易离开云城,是以我这肩上就连他的份也一起担了。”楼远笑着说完话后便不笑了,相反,他亦如冰刃一般轻轻叹了一口气,“倒不是不相信师兄来信所言,而只是想亲眼看看而已,如今瞧见他很好,我就不需在这久留了,毕竟朝事缠身,能得来这一趟,已很是不易。” “你既有事,就回吧。”冰刃现下不仅是难得的正经,且更是难得的没有和楼远针锋相对。 “日后的事情,还是需要师兄多照拂。” “什么屎话,说得好像只有你拿他当兄弟而老子没拿他当兄弟一样。”冰刃狠狠剜了楼远一眼。 楼远又笑了,“那这个让人不省心的弟弟就要劳师兄连我的份还有白拂那老家伙的份一齐关照了。” “滚边去,老子只管老子的份,跟你俩有什么屎关系?”冰刃用力哼了一声。 “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一疑问想要问师兄。”楼远微微侧头,看向冰刃。 冰刃哼声道:“不答。” 楼远只当什么都未听到,只听他兀自道:“师兄与我及白拂不一样,且师兄并不待见大人,却为何……” 楼远短短一句话,愈说愈慢,似乎根本就没有意思要将这句话说完而是让冰刃自己来接话似的。 冰刃又岂会听不出楼远想说的是什么。 “你想说我并没有任何理由要对床上那头烂醉如泥的死猪好。”冰刃一手垫在头下,一手翘起大拇指,指向床榻上正在酒意中睡得深沉的司季夏。 楼远不语。 不语即是默认。 冰刃笑了,有别于寻日里那种没个正行的笑。 他笑得很轻。 “我虽身为杀手,却不表示我没有心。”冰刃笑着,依旧只是看着屋顶,并未看楼远,“我把他当兄弟,与你们的大人无关。” 楼远静静听着。 “他只有二十岁,他和你我一样,却又和你我不一样,你我是自愿选的这样的路来走,他却不是。” “对一个可怜的孩子好,有什么不好?”冰刃的笑依旧很轻,是浅的轻,也是轻松的轻。 在冰刃眼里,一个年纪与猪雪差不多大的山野药农,不是孩子是什么? 楼远自然知道冰刃说的“一样却又不一样”是何意。 司季夏和他们一样,说的是他们都曾受过这世上的不公,他和他们不一样的,则是他们的双手都沾过太多的血,他们的心都是狠的,可他不一样,他的手没有血,他的心是善的。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一个心里从未有过仇恨、手从未沾过血的人,却要承受任何人都无法的血与恶。 何其可怜? 他们心中,皆想做一个双手干净的心善之人,可在经历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之后,双手染血再不由得自己,心的善恶亦再由不得自己。 可,他至始至终,都是个心善之人,心里无憎亦无恨。 这天下间,有多少人能做到如此? 所以,他和他们一样,却又和他们不一样。 “那师兄打算日后一直住在这儿,不走了?”相对的沉默后,楼远笑了,盯着冰刃笑眯眯地问。 却是遭来冰刃出其不意的一脚,将他从长凳上踢到了地上,嫌弃道:“老子的事情还轮不到你个无耻的小白脸来管。” 楼远不怒,反是挪了挪位置,坐到了床榻前的踏板上,将头歪靠在床沿上,半眯起眼,一副打算就这副姿势再睡一觉的模样。 冰刃毫不客气地将楼远那张长凳捞过来搁脚。 就在冰刃将楼远那张长凳捞过来搁脚时,听得楼远缓缓道:“我天明时走,这个事情没与小乞丐说过,我就不与她说了,让她好好睡一觉,她刚出月子不宜再与我一路颠簸,且她在这儿很高兴,就让她在这儿多留几日,待她醒来后,劳师兄代我向她转告一声,我把阿满和秋桐留给她,她玩够了想回去了,路上也好有照应。” “我可不觉得融雪那头猪会在我这儿多留几日,为防她匆匆忙忙赶着去追你,你最好带着她一起滚蛋,也省得老子操心。”冰刃一脸嫌弃。 楼远不做声,似在沉思。 “哼,那头猪有了男人之后就忘了爹,不用想,她铁定会在知道你先走了的时候冲着去追你。” “为何小婿听着师兄这话……一股子的酸味儿?” “哼!赶紧滚出去叫秋桐那丫头进屋去给那头猪说,你别再烦老子睡觉。” 冰刃嫌弃完楼远,翻了身,又是背对着楼远,继续睡了。 然他虽是闭着眼,却没有睡。 心中有事,又怎会睡得着。 楼远站起身,出屋去了。 他这一出屋,再没有进来。 白蒙的天光染上窗户纸的时候,冰刃听到了屋外的脚步声,从另一间卧房走过来,在他这边这间卧房门前停留了许久,才朝院子里走去。 至始至终,屋外的人都没有说上一句话,更没有推门进来。 冰刃没有睡着。 他自是知道这脚步声是谁的。 他本是一直躺在长凳上,然在那脚步声走向院子里去时,他终是没忍住,站起身站到了窗边。 窗上糊着窗纸,根本就瞧不见院中情况。 冰刃没有开窗。 他就只是面对着窗外方向,静静地站在窗边而已。 直到院子大门闭合的声音响起,他还在站在那儿。 可冰刃能站在糊着窗纸的窗户前一动不动,融雪却不能管住自己的眼泪。 融雪哭了,坐在马车里的她,将脸埋进楼远的胸膛,双手用力抓着他的手臂,正无声地哭着。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会再见。 所以,她没有选择和冰刃道别,对冬暖故和乔小余也只是说她饿了,先到厨房里找些吃的而已。 乔小余相信了她的话,冬暖故却瞧出了她的异样,是以她拦住了乔小余,没有让乔小余去给融雪帮忙。 既然融雪不想要道别,那她便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没有道别,就没有分离。 虽说不过是自欺欺人,可有时候的自欺欺人,也能真正的安抚人心。 院子外的车辙声拐出了巷子口后,冰刃打开了屋门,走到了院子里,盯着掩闭的大门看。 乔小余还是觉得融雪整不好厨房的事情,虽说有秋桐在,但她这个做师嫂嫂的还是亲自去比较好。 然她一出堂屋的门便瞧见了杵在院子里的冰刃,她有些惊讶道:“大侠?” 冰刃没理会她。 乔小余边往厨房走边道:“我到厨房给融雪帮忙。” 乔小余的话才说完,冰刃便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 “大侠?”乔小余不明所以,愣愣地看着冰刃。 只见冰刃抬手在她脑袋上轻轻揉了揉,竟是温和道:“不用忙,外边冷,回屋吧。” “可是……” “回屋。”冰刃不由分说地将乔小余扯回了屋。 堂屋的桌子上放着两只蓝布锦缎包袱。 乔小余先是怔住,而后便什么都明白了。 没有道别,是不是就当做不曾离开? ------题外话------ 有聚自也要有散,就如月有阴晴圆缺。 周末啊周末~为何会有种莫名的蛋疼感! ☆、044、牵手 司季夏醉得深,是以睡得沉,若非冬暖故将两个小猴子放到他身旁揪扯他的头发,怕是他睡到入夜都不会醒。 可他不醒不行,因为冬暖故要他与她去一个地方。 睁开眼的司季夏在瞧见正浅笑看着他的冬暖故时,一边连忙抱起被冬暖故放趴在他身上的小燕昕,一边急急忙忙地坐起身,他本是想说什么,然那股醉酒后的晕眩感在他坐起身时直袭他的脑门,让他顿时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使得他连忙拧眉闭起眼,一时间便说不出话。 “已经将要午时了,平安可还是要睡?”小燕昕被司季夏抱在了臂弯里,小燕晞则还是趴在他的枕头上,冬暖故边伸手去将小燕晞抱起,边笑着问司季夏道。 司季夏既惊诧又惭愧,连忙道:“我,我这就起!” 他,他居然在别人家里睡到这种日上三竿的时辰,真是,真是太失礼了! “好,那就快起,待会儿还要平安陪我去一个地方。”冬暖故没有责怪司季夏,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站起了身,道,“洗漱用的水我已经给你打进来了,干净的衣裳也放在床头,我先把这两个孩子抱出去,你换衣裳。” “好,好。”司季夏用力点了点头,那赧红脸的模样就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 不过冬暖故一抱着小燕晞出屋,司季夏随即在小燕昕的小脸颊上亲了一口,再用脸颊蹭蹭他的小脸颊,笑道:“小阿昕,好在你们娘亲没有生爹爹的气,否则爹爹这身皮可就要被你们娘亲收了。” 司季夏亲过小家伙,发现小家伙的身上多了一样东西。 一个打制得精巧的小铜锁。 隔着小家伙身上的衣裳挂在他的脖子上。 司季夏定定盯着铜锁看。 冬暖故在这时回了屋里来,司季夏抬头看她,还未问什么,便听得冬暖故柔声道:“融雪给两个孩子送的礼,她与阿远公子一块儿亲自挑的。” “那,那我要赶紧亲自给他们道谢才是。”司季夏又低头看看怀里的小燕昕,而后紧忙下床。 冬暖故笑着从他怀里把小燕昕抱过来,“我已经替平安道过谢了,平安不用如此着急。” “我,觉得还是我自己再去一次为妥。”司季夏很坚决。 “融雪与阿远公子已经走了,平安这是要去与谁人道谢?”冬暖故笑道。 司季夏很是诧异地看着她,“他们……走了?” “嗯,走了,今晨天明时走的。”想到融雪的不辞而别,冬暖故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她从不是个见不得离别的人,可是这一次,她却觉得有些堵心,可或许就像融雪觉得的,没有道别,就不曾离开,“阿远公子让我转告平安,平安欠他一顿酒,下回要到我们家去喝。” 司季夏沉默了少顷,才见他展颜一笑,看向被天光染得透亮的窗户,点头道:“一言为定。” “快洗漱换衣裳,我在堂屋等你。” “好。” * 洗漱完并换好干净衣裳出了屋去的司季夏又与冰刃打了一架,自是冰刃先招呼的他,打完之后冰刃将他踹出了家门,道是该干甚就赶紧滚去干甚,将冬暖故也一并撵了出去,而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院门。 司季夏还有些错愕,冬暖故已浅笑着去拉他的手,拉着他往巷口的方向走,一边道:“小余妹妹和冰刃兄会替你我照顾好两个小家伙的,我们走吧。” “阿暖……”掌心贴来的温度让司季夏有些紧张,“阿暖是要与我去哪儿?” “去了你便知道。”冬暖故笑得温柔,“中饭我们到那儿去吃,有平安喜欢的饭菜。” “好,听阿暖的。”瞧见冬暖故笑,司季夏便也自然而然地浅笑起来。 在走出巷口的时候,冬暖故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面对司季夏,再替他理了理身上的斗篷与脖子上的围巾,“风大,围巾围好一些。” 冬暖故替司季夏理过斗篷与围巾之后未有再拉起他的手,掌心里没有那温暖的温度,司季夏觉得好像缺少了什么似的。 天寒,加之又是元日,街上行人寥寥,昨日下过的大雪积着未化,风卷过,随风而扬的雪花便会沾在路人的鞋上裤子上。 司季夏走得很慢,走着走着,冬暖故便走到了他前边去,忽然发现她的身边没有司季夏的身影,便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等着他。 因为天太冷的缘故,虽然肩上披了厚斗篷,然冬暖故畏寒,她总是觉得很冷,尤其是双手,总能很快就被冻得僵硬,在家里暖和没有这感觉,一出到外边来,冬暖故便觉冷得不行。 是以她在停下来等司季夏时在不断地搓着双手,以摩擦出些温度让她觉得没那么冷。 而当冬暖故停下来正搓着双手等司季夏走过来时,司季夏忽然改慢步为快步,很快便走到了冬暖故面前来。 冬暖故瞧见司季夏忽然走得这般快,以为他又在着急了,便笑着道:“平安怎么……” 然她的话还未说完,她交握在斗篷下的寒凉双手便被一只粗擦但却温暖厚实的大手握住。 司季夏与冬暖故面对面站着,离得很近,他的面上满是心疼之色,可他却不是看着冬暖故,而是垂眸看着那双被他握在手里的已被冻得通红的纤手。 只见他动作轻柔小心地将冬暖故的双手抬起,与此同时垂下头,小心翼翼地将冬暖故的双手掌心贴到他的唇上,边给她寒凉的双手哈着气边用掌心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 待到他觉得冬暖故的手似乎没那么冷了,他才将她的右手拢在掌心里,用他掌心的温度给她温暖,然后红着脸问道:“我,我牵着阿暖走可好?” “好。”冬暖故笑着点头。 “阿暖的左手先藏到袖子里,阿暖要是觉得冷了,我再给阿暖捂。”司季夏还是红着脸。 “嗯。”冬暖故动动被司季夏拢在手心里的手,将其更紧贴他的掌心。 司季夏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冬暖故走得与他更近一些。 冬暖故要去的地方,是水月县的北边方向。 水月县不大,从冰刃家所在的巷子去往水月县北边方向外的郊地,只消不到两刻钟。 只是眼见着冬暖故就要走出了镇子外,她似乎还有要停下脚步的意思。 司季夏正要问她些什么时,她忽然就停下了脚步。 冬暖故的脚步停在了与镇子外边的荒郊相贴的一溜儿低矮的泥房前,这一溜儿泥房大约有二十来间,全是低低矮矮的,有些顶上盖着瓦片有些则是搭着稻草,不难瞧出这是穷苦人家所住的地方。 抑或说,这是整个水月县最为穷苦的地方。 司季夏看着这个陌生的地方。 虽然生在水月县,但司季夏鲜少下山,就算下山,也从未在水月县里多加走动,他都是买了所需的东西后便返回山上去了,现下这个地方…… 司季夏忽然又觉得有些头疼,脑子里似隐隐有什么闪过,好像……他曾来过这个地方? “平安。”冬暖故忽然将司季夏的手抓得紧紧的,紧张又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司季夏的反应,瞧见他忽然间变得颇为痛楚的神情,她心里有些慌,急忙唤他道,“平安可还好?” “我没事,只是居然觉得有些头疼而已。”司季夏连忙道。 冬暖故还是不放心,她忽然间不知自己带他来这个地方究竟是对还是错了。 “我真的没事,阿暖别担心。”见着冬暖故一脸的不放心,司季夏就会变得紧张,紧张得想要将她拥在怀里。 而现下,他不仅是想,他是真的这般做了。 只见她将冬暖故轻轻搂在怀里,用下巴轻蹭着她的头顶,柔声道:“阿暖别担心,别担心。” 就在这时,从那一溜儿的低矮泥房的方向传来一声男孩子惊喜的叫声:“平安大哥!阿嫂!” 男孩子这一声惊喜的大呼声,吓得司季夏连忙松开冬暖故,一脸的面红耳赤,就好像做了什么坏事被人当场逮住了一样。 循声看去,只见一个身穿青布袄衣、九岁模样的男娃娃正一脸激动兴奋地朝他们跑来,朝司季夏扑来,一把就抱住了他的腰,又蹦又跳地高兴道:“平安大哥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再不会来了呢!” 司季夏愣住了,一副完全反应不过来的模样,看看跟前这个抱住自己又蹦又跳的男娃娃,又转头看看身旁的冬暖故,“阿暖,这……” 这是……怎么一回事? “平安大哥你怎么不理我?”男娃娃瞧见司季夏只是一副怔怔愣愣反应不过来的模样,很是失落,而又是继续高兴道,“是不是我长大了,所以平安大哥不认得我了?我是小豆子啊,平安大哥每年都会来和我一块儿玩的小豆子啊!” “小……豆子?”司季夏看着小豆子激动兴奋的脸,努力在脑子里搜寻关于这个名字与这张脸的记忆,可他愈是想,就觉得头愈是疼,疼得仿佛被人用钢针一下又一下地扎着一般。 冬暖故终是害怕,害怕司季夏会突然间把所有事情都记起来,是以她伸出手将小豆子拉了过来,温和道:“小豆子,先别闹你平安大哥,先回去跟阿婆说平安大哥来了。” “嗯嗯!好!我这就去告诉阿婆说平安大哥和阿嫂来了!阿婆今儿一大早就在烧饭烧菜等平安大哥和阿嫂来吃了!”小豆子乐呵呵地跑向那一溜儿低矮的泥房,跑出几步后回头来朝冬暖故和司季夏用力招手大声喊道,“平安大哥和阿嫂快来快来!” “好,马上来!”冬暖故扬声应道。 可冬暖故应罢小豆子,却是不敢转头去看司季夏,只是将司季夏的手抓得紧得不能再紧,像是害怕会失去什么似的。 “小豆子与莫阿婆一起生活,平安是小豆子和莫阿婆的恩人,平安每一年立冬过后都会来看他们一回。”冬暖故轻声说着司季夏已经忘记了的事情,她极力隐忍着,忍着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何异样。 她本是不敢将他带到这儿来,可是莫阿婆实在实在太想见到他,若是不让莫阿婆见上他一面,怕她会一直想着这个事情。 而莫阿婆已年迈,随时都有可能睡去再不会醒来。 她不忍心。 她可以代他照顾莫阿婆他们祖孙俩,可以代他将过日子所需的银两交给莫阿婆,可她始终不是他。 莫阿婆,只是想见到他还好好的而已。 “孩子叫小豆子,阿婆叫莫阿婆,是吗阿暖?”司季夏回握着冬暖故的手,声音轻柔。 他没有问冬暖故为何会知晓这些事情,没有问她为何会突然与他到这儿来,更没有多问她关于小豆子与莫阿婆的事。 尽管他心中有疑惑。 “嗯,是。”冬暖故点了点头。 低矮的泥房尽头,小豆子正搀着一个手拄杖子的老妪从其中一间房子里走出来。 “稍后我若是说了什么不当说的,阿暖要提醒提醒我。”司季夏柔笑着看着冬暖故。 “我会的。”冬暖故也轻轻笑了,牵着司季夏的手朝莫阿婆走去,“我们过去吧。” “好。” 风大,撩开了司季夏脖子上的围巾,冬暖故又立刻替他围好。 莫阿婆看到这一幕,忽然间就热泪盈眶。 深冬虽寒,人心却暖。 谁说这个冬日冷呢? ------题外话------ 中秋到了!祝每一个看正版的姑娘中秋快乐~哦呵呵~看盗版的你快不快乐就不关叔的事了,叔就是个小心眼,哈哈~ 哗,叔最近一个多月的更新都是多么按时~都恨不得要给自己点赞了! ☆、045、夏来 冬去春来,春去夏来。 就算是山间,日头当头照时,还是会觉得烤热得厉害。 不过好在山里时常有风,倒也不会让人觉得有多奥热。 六月时,燕昕与燕晞两个小猴子已经八个多月大,会笑会坐会爬,会在床榻上翻滚,会“吧吧吧”或是“嗯嘛”地乱喊乱叫。 燕昕好动,自从他四个月大开始,除了睡觉的时候,他的小手小脚便几乎不能停过,抱着他的时候一直在人怀里拱或是转来转去从不得闲,便是给他喂吃的他都一直在手舞足蹈地闹腾,而将他放在床榻上时,他的双手双脚则总是在踢打着床板,会爬了的时候,只要一把他放下就会到处乱爬,所爬到之处能抓能拿的东西全都给扯下来,经常把家里搅得乱七八糟,总是令冬暖故十分头疼。 都说小孩子小不懂事,就算打了他他也不知晓,可真到忍无可忍时,冬暖故就会把燕昕抓过来,在他的小屁股上打上几巴掌,打得他哇哇大哭,一脸的泪和鼻涕。 而冬暖故打哭了燕昕从不会去哄他,就把他扔在床上让他自己哭个够,哭得累了自己停了为止,司季夏则是不行,他不仅不舍得打骂这个闹人的小家伙,反之他每每见到冬暖故打燕昕,他都会急急忙忙地跑上前去将小家伙抱起来哄,道是孩子小,打了他他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 冬暖故每一次都会妥协,好吧,就当是孩子还小,她忍。 燕昕好动,然只晚他一刻钟出生的小燕晞却十分斯文,除了饿了与身子不舒服会嘤嘤地哭以为,他几乎不吵不闹,就算会爬了,他也只是在床榻上小范围地爬来爬去而已,不像燕昕,只要把他放在床榻上,大人便不能离开,一旦离开,他准会爬掉下床,届时准会哭个天崩地裂。 只是小燕晞虽然乖巧听话,却也像小燕昕一样,不能让冬暖故与司季夏省心,小燕昕是会胡闹折腾人,而小燕晞则是身体不好。 小燕昕打娘胎里出来至今,未曾有过病痛,相反,小燕晞则是每月都会染病,总是让司季夏心疼得不了了,每每小燕晞生病,司季夏总会几天几夜不合眼地陪着他,直到他痊愈为止。 冬暖故知,小燕晞之所以会如此体弱多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根,不止是因为她怀他们时总是悲伤的缘故,也因为……她的平安。 小燕晞怕是如平安一般,天生有疾。 冬暖故心疼,却不会担心。 因为有她的平安在。 有平安在,他们的小燕晞定会安安好好地长大。 依平安的医术,待得孩子大些,应该有法子让他不再受病痛的折磨。 孩子们八个月大的时候已经断奶,而因为小燕昕太过会折腾人,夜里时候冬暖故让司季夏带着小燕晞睡就好,以免小燕昕吵得他不能好好睡而翌日他还要早起上山,司季夏拗不过冬暖故,便只好听她的话,她带着小燕昕睡,而他就带着小燕晞睡。 由冬暖故带着小燕昕睡的那头几个夜晚,司季夏没少听到对屋传来小燕昕的哇哇大哭声,不用想便知道又是小家伙让冬暖故忍无可忍了,司季夏多少次想要跑过去哄孩子,可每一次他都忍住了,他要是过去的话,他也会遭殃的。 每每这时候,司季夏都会抱着安静的小燕晞笑,笑着说:“小阿晞,你哥肯定又是吃了娘亲的巴掌了,小阿晞乖,爹爹不会打你的。” 也每每这时,小燕晞总是咯咯地笑,边笑边抬将小巴掌贴到司季夏的脸上,就像在给司季夏摸摸脸一样,总也惹得司季夏笑出声。 夏至那日,篱笆小院外蝉鸣阵阵,苍穹上艳阳高照。 然不过转瞬,本是晴明的天忽然就暗沉了下来,冬暖故正在厨房里给两个小家伙熬粥,忽见天色有变,连忙跑到院子里将晾晒的衣裳收回屋去。 “哗——” 冬暖故才抱着满怀的衣裳跨进堂屋的门槛时,大雨瞬间倾盆而下,冬暖故心里道了一声好险。 而就在这时,只见有人冒着大雨正匆匆跑进院子里。 不是司季夏还能是谁? 冬暖故连忙将收回来的衣裳放到堂屋里的摇椅上,跨出了堂屋门槛伸手就去拿已经跑到了屋檐下来的司季夏背上的竹篓,一边拧眉道:“雨下得这般大,怎的不躲躲雨停了再回来,这夏天的雨总不会下得太久,看看,浑身都淋透了。” 冬暖故将竹篓放到门边便推着司季夏往他屋里去,关心道:“快回屋去换身干净衣裳,天气虽热,可难保不会凉着,快去,换好了出来我给你擦擦头发。” 司季夏一句话还未得说,便被冬暖故推进屋去了,还不忘替他将屋门给掩上。 “啾啾,啾啾……”冬暖故将司季夏那屋的门掩上之后,忽闻堂屋里有啾啾的鸟鸣声。 何处来的鸟鸣声? 冬暖故四处望了望,只见得司季夏背回来的那只装着半篓子青绿药草动了动,然后从中探出了一个小小的小鸟脑来。 是一只小山雀,一双黑豆似的眼睛镶在毛茸茸的脑袋上,看起来煞是可爱。 冬暖故觉得有趣,便躬下腰伸出食指逗逗小东西,谁知小家伙警惕,竟是在她食指上用力啄了一口。 冬暖故笑着收回手,没有离开,而是蹲下来与其对望。 只见小东西扑扑翅膀,想飞却又飞不起来。 也就在小东西扑扇翅膀的时候,冬暖故瞧见它的两边翅膀尾部缠着细小的布条,布条的颜色她认得,是她让司季夏随身带着的棉帕的颜色。 受伤了? 冬暖故又一次伸出食指靠近小东西。 小东西这一次没有再用力啄她的手指,而是用喙在她的食指上碰了碰。 冬暖故笑了,用另一只手的食指点点小东西的脑袋,笑道:“受伤了掉队了?好在遇着了平安捡了你,待平安把你治好了,你就又可以回去找你的伙伴了。” 司季夏换好干净的衣裳从屋里出来时,正好看见冬暖故蹲在门槛后与竹篓里他捡回来的那只受伤的小山雀说话,让他只想看着而不想说话,不忍打扰。 “啾啾。”小山雀又扑着翅膀叫了。 冬暖故瞧见了司季夏,是以她站起身,边将摇椅上的衣裳拿起来边对司季夏道:“平安坐,我回屋拿棉巾来帮你擦头发。” 司季夏将摇椅移到了堂屋门前的廊下,坐在那儿等冬暖故。 冬暖故拿着棉巾从屋里出来时,只听司季夏温和道:“路上捡到这只翅膀受了伤的小山雀,把它带回来,让它在我们家呆几日养好伤,不然怕它再飞不起来。” “你就算把它留家里三五年我也不会有异议的。”冬暖故笑,走到了司季夏身后,将他湿漉漉的长发拢在棉巾里,动作轻柔地为他擦干头发,“孩子们还在睡,平安可以多歇一会儿。” “没事,我不累,我还要给孩子们做张凳子。”一说到那两个小猴子,司季夏总是精神抖擞的。 “凳子?平安不是已经给他们钉过凳子了?”冬暖故有些不解。 “嗯,凳子。”司季夏微微笑着,颇为享受地任冬暖故为他擦拭头发,“阿暖不是与我说过可以给孩子们坐着学走路的那种凳子?” “嗯?”冬暖故不大记得。 司季夏想了想,接着道:“阿暖还说凳子的脚下装着小轮子,这般的话,孩子坐在凳子里的话,可以借着轮子走动,阿暖不记得了?” 阿暖说的这种凳子,他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新奇得很,阿暖若是不记得了,他怕是想给孩子做也做不了。 经由司季夏这么一点,冬暖故忽然便想起来了,是以她笑道:“想起来了。” 她不过是无意间提到的一句话,这傻木头居然还记得。 小儿的学步车,这个世界没有,可她的平安却一定能做。 有了这学步车,带燕昕那熊孩子应该会方便得许多。 “阿暖记得就好,阿暖再给我详说说,吃了饭后我开始钉。”司季夏笑得很柔和,“这凳子钉好了之后,阿暖带孩子们的时候可以轻松些,不用再总是看着他们防着他们会摔下床。” “你终于也承认燕昕会折腾人了?”冬暖故笑着挑挑眉,这傻木头可从不从承认那个皮燕昕是个熊孩子,从来都是说他不过是好动些而已。 那个熊孩子,岂止是好动些而已。 “呜哇哇——”就像是知道自己的爹娘在说自己的不是似的,屋子里本是睡得好好的小燕昕忽然就扯开嗓子哭了。 冬暖故才不过一个眨眼,她眼前唯剩一张还在摇晃的摇椅而已,哪里还见着司季夏的身影。 司季夏已经窜进屋里抱孩子去了。 冬暖故笑得无奈地摇了摇头,将棉巾搭在椅把上,也进了屋去。 小燕昕依然很买他爹的账,司季夏才抱起他,连哄都不需要哄,他便不哭了,只是将下巴搭在司季夏的肩上,歪着脑袋睁着一双亮晶晶的黑眼睛盯着冬暖故瞧。 冬暖故伸出食指在他额头轻轻戳了一戳,小家伙便咯咯地大笑出声,一边手舞足蹈的,踢着司季夏的腰又拍打着他的手臂,然后高兴的大声叫着“吧吧吧吧——”。 “叫爹爹,叫什么吧吧吧,不听话。”冬暖故又戳了戳小燕昕的额头。 小燕昕笑得更厉害了,手脚也动得愈发厉害,嘴里一直得意地叫着“吧吧吧吧”。 司季夏笑呵呵的。 冬暖故对着笑得一模一样的父子很是无奈,不再理他们,而是伸手去抱已经醒了却不哭不闹的小燕晞。 司季夏想把小燕晞也一齐抱了,奈何没办法,是以他便低头凑近小燕晞的脸,在小燕晞的脸上亲了一口,逗得小燕晞也咯咯地笑了起来。 “知道你想把两个小家伙一齐抱了。”看着司季夏笑呵呵的模样,冬暖故将小燕晞放到了他背上,她没松手,依旧托着小家伙,以防他从司季夏背上掉下来。 小燕晞虽然安静,却聪明,才八个月大,却像知道自己会摔下来似的,才一趴到司季夏的背上便将双腿扣在司季夏身上,两只肥肥厚厚的小手则是紧紧抓着司季夏的头发,就算冬暖故撒手不管他,他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掉下来。 司季夏忙坐到了床沿上,就算小家伙从他背上摔下去,也只是摔到床榻上而已。 冬暖故瞧见司季夏又是笑得两颊的梨涡深深。 “阿暖。”司季夏笑着,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过头来看着冬暖故,两眼亮晶晶的。 “笑得这么高兴,想到什么好事情了?”冬暖故笑吟吟的。 只要他开心,她便觉得每一天都是晴好的。 “听水月县的老人说,给刚会爬的孩子抓阄,能知晓孩子的将来走的路。”司季夏两眼更亮了,“或许这不可信,但也可让孩子们试试,可好?” “好。”冬暖故点头回答得毫不犹疑,以表她十分赞成。 这块傻木头这么兴奋,她能不赞成? ------题外话------ 本该美丽的中秋节,却收到一张2星的评价票,简直让叔……蛋疼得可以!2星评价是随便看看,随便看看! 叔说过,觉得本文不值得看,大可点叉叉关掉,要是觉得本文不值得五星,请把评价票投给你们喜欢的作者你们喜欢的文,不用浪费在本文这里,一张两星评价票,怕是三四十张五星评价票才拉得回来这个分值! 不要说是不小心点错……一个不小心。浪费了多少姑娘的评价票… ☆、046、抓阄【二更】 抓阄是在司季夏那屋的床榻上抓的,因为他那屋的……玩意儿多。 不过要给两个小猴子抓什么好? 东西由冬暖故来摆放。 司季夏坐在床沿上,小燕晞坐在他跟前,小燕昕则是坐在他腿上,因为小燕昕太皮,若是不圈着他,怕冬暖故还未摆全东西就已经被他全搅乱了。 冬暖故摆的第一样东西是一根洗得干净的止血草。 司季夏没有异议。 第二件东西,一把木刻的小小弩机。 司季夏定定看着那把小小的玩具弩机,忽然又觉得头有些疼,也只是疼上少顷而已。 他还是没有异议。 第三件东西,一支毛笔。 这件东西,司季夏绝对不会有异议。 第四件东西,一条木雕小蛇。 这件东西,司季夏有异议,正要问冬暖故,冬暖故只说了两个字“我会”,他便什么都没有问,只点头同意了。 最后一件东西。 是一柄剑,一柄用竹子削成的打磨得光滑的小小剑。 看到剑,司季夏抬手紧紧捏住了自己的颞颥。 冬暖故定定看着他,等着他的意见。 片刻之后,司季夏将手垂下,抬头对冬暖故笑得温和道:“剑……我好像会,孩子要是选到,我来教。” 司季夏说完话,将小燕昕从自己腿上放下来,放到小燕晞身旁,让他们兄弟两人排排坐着,然后轻轻揉揉两个小家伙的脑袋,再指指摆在床头处的五件小玩意儿,笑着道:“好孩子,娘亲在那儿给你们放了些好东西,过去给自己选一件好不好?嗯?” 冬暖故也笑,“你确定他们听得懂?” 司季夏笑着肯定道:“他们肯定懂的。” “是不是啊,好孩子们?”司季夏说着,又一次指了指床头处的五件小玩意,在轻轻推推小家伙们的背。 只见小燕晞先将双手贴到床板上,只听他手腕上银手镯缀着的铃铛铃铃的响,小家伙开始往床头方向爬去。 小燕昕本是稳如泰山般地坐在司季夏面前,然一见着小燕晞开始往前爬,他也立刻将双手放到床板上,动作很大,致使他手腕上的银镯子打得床板梆梆作响,与小燕晞那轻轻的铃铛声完全不一样。 小燕昕速度也和小燕晞完全不一样,小燕晞爬到不快,小燕晞则是爬到飞快,完全就是后来居上,在经过小燕晞身边时还把小燕晞给撞翻了。 司季夏一见着小燕晞被撞翻了,伸手就要去扶,却被冬暖故挡住。 只见小燕晞也不哭,仰面翻倒在床上眨了眨眼后,一咕噜翻身,又继续往前爬去。 司季夏看到他那翻身翻得极为利索的模样,不由笑得眉眼弯弯。 而这时,小燕昕已经稳稳地坐在了五件小玩意儿前边,可他只是坐着,并未伸手去抓那些小玩意儿。 司季夏已经挪到了床头来坐着,见着小燕昕只是坐着不动,他又将手伸到小燕昕面前,指着他面前的小玩意儿道:“乖阿昕,挑一个喜欢的玩意儿?” 小燕昕还是坐着不动。 小燕晞则是敢了上来,他一爬上前来,不是像小燕昕那样坐好,而是坐都不坐就伸手去抓了摆在最里边的小木剑。 司季夏笑得眼睛亮晶晶。 可就在这时,本是坐着不动的小燕昕伸出白胖胖的双手,竟是用双手将小燕晞正拿起的小木剑抢了过来。 司季夏怔住,冬暖故也怔住。 这…… 东西被抢,小燕晞一脸的讷讷,现在傻愣愣地看看自己的手,然后又傻愣愣地看向小燕昕,没有哭,而是伸手去抓小木蛇。 然,小燕晞还没能将小木蛇在手里抓稳,先前抢了他的小木剑的小胖手又伸了过来,又一次抢了他手里的小木蛇。 小燕晞还是如方才一般傻愣愣的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小燕昕,而后第三次伸出手—— 司季夏与冬暖故都以为这小家伙是怒了想要将自己被抢走的东西抢回来,谁知他没有去抢小燕昕手里的小木蛇或是小木剑,而是继续去拿床榻上的小玩意儿。 “……”冬暖故眼角跳了跳,这孩子,性子能不能不要这么温和? 可就算小燕晞第三次伸手去拿小玩意儿,他的东西还是被小燕昕抢了,且这一次小燕晞的手还没有拿到东西,就已经被小燕昕抢了。 只见小燕昕一把扑上去,将小弩机和毛笔连同他方才拿的小木剑和小木蛇都一并压在了身下! “……”冬暖故的眼角跳了又跳,终于又被小燕昕逼得忍无可忍了,只见她伸出手,将趴在床榻上的小燕昕拎了起来。 可这小皮猴子是拎起来,但那本是摆在床榻上的三件木雕小玩意和毛笔都被他抱在了小小的怀里,根本就没再给小燕晞做选择。 这回连司季夏的眼皮也跳了,哭笑不得道:“这孩子……” 小燕晞傻愣愣地坐在那儿,还是看看自己的双手再看看小燕昕,还是没有伸手去抢,而是转了个身,拿起了最后的一样东西。 那株洗得干净的青绿止血草。 而这一次,小燕昕没有扑过来抢,就像他根本就对那青绿绿的小草没有丝毫兴趣一样。 小燕晞将止血草抓在手里,呀呀地叫喊了几声,然后朝司季夏爬来,爬到他身边后就朝他怀里扑来,昂着头举着手里的止血草对司季夏呀呀叫着。 可司季夏却是愣住了,一时间没有接小燕晞手上的止血草也没有伸手去抱他,还是冬暖故轻轻推了推他,他才回过神,连忙将小燕晞抱了起来,先是在他的额上亲了一口,才柔笑着问道:“小阿晞是不是想和爹爹学采药学医术。” “嗯嘛嗯嘛!”小燕晞只是胡乱叫着,在司季夏怀里挥着双手。 再瞧床榻上那将其余四件东西一齐抱在怀里的小燕昕…… 只见他一样都不撒下,自个儿坐在床上咯咯咯地笑,一边蹦着身子,冬暖故将手伸到他面前,还未说什么,小家伙便将东西全都扔到了她手上,然后朝她扑了过来。 冬暖故笑得无奈地将这只小皮猴子抱起来,用手指点着他的小脑门,无奈道:“你啊,这么小小年纪就知道欺负人了,长大了不得是个难管教的小霸王?” “咯咯咯——”小燕昕在冬暖故怀里笑得手舞足蹈,踢着她的身子又拍着她的肩膀,“嗯吧吧吧吧——” 冬暖故在小家伙小屁股上轻轻拍了两板,像是知道自己的娘亲不是真生气而是跟自己开玩笑似的,小家伙笑得更开心了,手舞足蹈得更加厉害。 冬暖故看向笑呵呵的司季夏,无奈道:“平安你还笑得出来,这熊孩子没法教了。” “阿暖不用担心,我来教。”司季夏笑得开心且温和,“我会教好孩子们的。” 冬暖故看着司季夏的眼睛,也笑了,“好。” * 小暑。 天气更奥热了。 天堪堪亮时,山间的篱笆小院便已有人声。 “我去几日便回。”冬暖故坐在厨房里正边吃着司季夏给她熬的红枣小米粥,边对司季夏道。 司季夏坐在她对面,此时是一脸的严肃正经兼不放心道:“我陪阿暖一道去。” “你去做什么,去添麻烦的么?”冬暖故声音温和,可却是拒绝之意非常明显。 “我会医术,能帮忙,不会添麻烦的。”司季夏继续不放心兼不死心道。 “你会医术,那你能接生?”冬暖故喝下一口粥,反问。 司季夏被问得噎住,抿了抿嘴,如实道:“不能,男女授受不亲。” 看着司季夏那副正经到脸红的模样,冬暖故忍着笑,还是一脸正经道:“既是如此,平安去了还不是添乱么?” “我不会添乱的。”司季夏就是不松口。 “平安是不能添乱,但你我一齐去了,就定会带着那两个熊孩子一齐去,而那两个熊孩子一起去了,平安觉得能不乱?”冬暖故轻叹一口气,“小余妹妹生孩子本就是件麻烦事,你我非但不帮忙反去添乱,于情于理都不合适,不是么?” “可我不放心阿暖独自一人下山。”说来说去,司季夏担心的只有这个。 “这山上有猛兽?”冬暖故问。 “没有。” “那这山上藏有歹人?”冬暖故又问。 “水月县民风淳朴,不会有歹人。” “那你还有何不放心?” “……我……”司季夏一时答不上话了。 冬暖故笑了,“好了平安,不用为我担心,算了日子,小余妹妹应该就是这几日会生,我去几日便回,没事的,也不用送我下山,带着两个熊孩子,不方便,要是有事,我会让你那兄台来告知你的,这样可以了否?” 司季夏沉默,他还是觉得不放心。 “好了,继续喝粥,喝完了我就要下山去了,否则时辰就不早了。”不给司季夏说话的机会,冬暖故继续接着道,“这几日就要辛劳平安自己看着两个熊孩子了。” 末了,司季夏终是妥协道:“那阿暖路上千万要当心些。” “是,我的平安大人,我一定会好好去好好回的,平安大人这下可以放心了否?”冬暖故恭恭敬敬地说完话,还朝司季夏恭恭敬敬地躬了个身,使得司季夏微微红了脸,连忙道,“我只要阿暖好好的就好。” “不用为我担心,我会好好的。”冬暖故说得郑重,伸出手拿过司季夏面前已经吃到见底了的碗,道,“我再帮平安盛一碗粥。” 饭罢,冬暖故在屋里收拾东西,司季夏在堂屋里有些坐立不安,他的不安就像冬暖故要去经历什么天大的危险似的,以致他将冬暖故送到了篱笆外还要继续往前送,却是被冬暖故拦住了。 “平安,别送了,我又不是去什么远的地方十天半月不回的。”冬暖故很无奈。 “我……” “你还是放心不下我自己一人走山路是吧?我的好平安,你这话今晨已经说了不下十遍了,我都牢记在心了。”冬暖故非常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紧紧抓住司季夏的手,盯着他紧拧的眉心,道,“我就去几日,过几日我就回来,一定会好好地回来,嗯?” “我……”司季夏紧拧的眉心没有舒开。 冬暖故忽然踮起脚,吻上了司季夏的唇,堵住了他的话。 司季夏被冬暖故这么一吻,吻得灵魂险些出窍,脑子翁的一声响,一时间想说什么都忘了。 冬暖故连忙又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而后看着司季夏傻愣着回不过神的模样,她笑吟吟道:“好了平安,不用送我了,回屋看着那两个熊孩子吧,他们应该快醒了,我保证我会尽快且好好的回来的,回吧。” 司季夏回过神来时,小院前的山间小道上早已没有了冬暖故的身影。 司季夏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唇,傻愣愣地笑了。 ------题外话------ 今天突然有二更,叔又突然觉得自己给力,又想给自己点赞了!哈哈~ 明天的更新在早上十点,姑娘们明天早上再来刷新~ 月末了,九月准备过去了,本文也走到了尾声啊~ ☆、047、郁润 这是冬暖故第一次不在家,司季夏不习惯,异常的不习惯。 一个人,一旦形成某种习惯,便再难改。 他已经习惯了他的家里有一个名叫阿暖的姑娘,如今这个姑娘不在,让他怎能习惯。 从前他一直是自己一人,从未觉得自己一人过日子有何不好。 可一旦有了人相陪,就再也离不开了。 好在阿暖虽然不在,但两个小家伙还在,还有人陪着他,他不是独自一人。 诚如冬暖故所说,小家伙们很快便醒了,醒来后不哭也不闹,只是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在床上翻滚或是爬来爬去,好在司季夏坐在床沿上看着他们,否在小燕昕就要爬掉下床了。 司季夏先将小燕昕抱起来,先给小燕昕洗了脸和小屁股,将小家伙放在了特意为他们钉的小床上,才去抱小燕晞。 小燕晞很乖,乖乖地任司季夏帮他洗脸洗小屁股,将他放到盆里的时候也乖乖地站着不吵不闹,不像小燕昕,只是帮他洗个小屁股而已,就能把司季夏的衣裳弄得半湿。 所幸的是司季夏有耐心,若是冬暖故的话,小燕昕的小屁股定挨吃了巴掌。 小燕昕可没少挨冬暖故的打。 是以司季夏边帮燕昕小家伙换衣裳边笑道:“小家伙,你们娘亲要离家几日,这几日你可就不用挨打了,高不高兴?” 小燕昕不吭声,只是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司季夏。 司季夏笑着亲了一口小家伙的额头,“幸好有你们在家陪爹爹,否则不高兴的就该是爹爹了,好了,到院子里晒晒早间的太阳,爹爹给你们喂面条。” 依照冬暖故的描述,司季夏做出了两张带轮子的六角凳子,凳子中间凿空,将一块结实的中间三寸左右宽、愈往两头愈宽的棉布钉在中间凿空的位置,棉布最窄的中间部分离地面八九寸,将小儿放坐在那结实的棉布之上,双腿岔入棉布两侧,小儿坐在里边,既不会摔倒,且小脚丫子堪堪好可以点到地面,只要小家伙蹭动双脚,凳脚下的木轮子就会滚动,轮子一动凳子便动,凳子一动,坐在里边的小家伙便会跟着凳子一齐移动。 为不让小家伙们坐在这可以移动的小凳子上没有东西来抓捏玩耍,司季夏还在凳子前边稍宽的地方,即小家伙搁放双手的地方上钉上好几个动物木偶,木偶中间凿空,里边放着半个小指甲大小的木头珠子,小木偶能转动,只要小家伙一转动那些小木偶,小木偶里边的木头珠子便会撞到周壁发出声响,能更为吸引小家伙们。 是以两个小家伙都十分喜欢他们爹爹给他们做的这张特别的凳子,每每他们坐上去都尤为开心,尤其小燕昕,一坐上这张凳子就开始猛地蹬脚,带着凳子满家满院子跑,而他经过之处,都会是狼藉一片。 每每看着小燕昕整出的一片又一片狼藉,冬暖故实在是不知自己让司季夏给他们做这凳子是对还是错。 也因为给他们钉了这凳子的缘故,司季夏还特意跑下山去给两个小家伙各买了两双小鞋子。 司季夏知道小燕昕顽皮,是以他在将小燕昕连人带凳放在院子里前他先将院子里的竹竿移到角落放好,再将院子里一切小燕昕能够得着的东西或收好或放到高处,以免小燕昕碰着了伤着自己。 末了再将篱笆小门拴好,以免两个小家伙滑出院子外去了,这才进厨房给两个小家伙煮面条。 面条是素面,因为他有给两个小家伙蒸了鸡蛋羹,他边在厨房里给两个小家伙准备吃的,边时不时地从厨房的窗户看向院中,看着院子里那两个滑着凳子玩得高兴的小家伙。 可就在司季夏将特意煮烂的面前盛到碗里时,只听院子里发出了一声“砰——”的巨大声响,吓得司季夏险些将锅给掀了,连忙跑出了厨房。 而当司季夏看见院子里的一幕时,他吓得更是不浅。 那本是被他移到角落里靠着墙放好的竹竿,此刻竟都散落在地,而小燕昕,就正正好在那散落在地的竹竿旁,其中一根竹竿也正正好掉落在小燕昕所坐的凳子旁,竹竿还紧挨着凳脚的木轮,可见只差那么一丁点,那竹竿就砸到了小燕昕身上。 这如何能让司季夏不受吓? 可偏偏小燕昕却不慌也不怕,不怕便也罢了,他还在咯咯咯地笑,就好像他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似的。 不过小燕昕没被吓到,小燕晞却是被吓到了,只见他蹭着凳子咯啦咯啦地与小燕晞离得远远的,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且还是一副随时都会哭出来的模样。 司季夏连忙走过去抱起快哭了的小燕晞,边亲着他的额头边轻声哄道:“阿晞乖,不怕啊,爹爹在这儿。” 司季夏一将小燕晞抱在怀里,小家伙的双腿便扒得他紧紧的,撒娇似的将脑袋搁在他的肩上,安静乖巧。 哄好了小燕晞,司季夏连忙朝小燕昕走去,用脚勾着凳子,将小燕昕挪得远离那堆散落在地的竹竿。 而凳子一滑动,小燕昕便笑得更加开心,显然他以为司季夏这是在与他玩,而他又正好喜欢这么玩。 司季夏将小燕昕挪到了厨房门边,而后将小燕晞放回到凳子上,再从厨房里找了一根麻绳,一头拴在小燕昕的木凳上,一头则是拴在厨房的窗棂上,让小家伙不能再四处乱撞。 这也是迫于无奈的办法。 小燕昕还想动,可是他的双脚蹭了老半天,他还在原地不动,他搞不懂了,所以他哇哇大哭了起来。 司季夏将面条和鸡蛋羹拿出屋来的时候,小燕昕正哭得异常伤心,使得司季夏只能赶紧将手里的碗放下,转为去抱起哇哇哭的小燕昕,在院子里踱步哄着他道:“小阿昕不哭啊,爹爹不是有意要拴着你的,爹爹是怕你再四处乱撞被东西砸到,小阿昕要是被砸到了可就不好了,不哭了好不好?” 司季夏哄了好一会儿,小燕昕才停了哭。 而这期间,小燕晞则是一直昂着头看着哇哇哭的小燕昕,那神情模样,就像在看一只猴儿似的,惹得司季夏不由笑了。 “好了啊小阿昕,你若是再哭的话,小阿晞可是要笑话你了,来,坐回你的小凳子,爹爹给你们喂面条和鸡蛋羹吃。”司季夏说着,一边慢慢地将小燕昕放回到凳子上,小家伙没有再哭闹,乖乖地坐在凳子上,司季夏这才松了一口气,先用帕子替小家伙将脸上的眼泪擦掉,这才开始给两个小家伙喂起食物来。 好不容易喂两个小家伙吃饱,司季夏才稍稍舒了一口气,小燕昕却又尿了裤子,湿了小裤子不说,还湿了小凳子…… 司季夏就只好给小家伙换了条干净的裤子后再给他洗小凳子上的棉布,可又不放心将小家伙放屋里,无法,司季夏便只好将会折腾人的小燕昕背到了背上,背着他洗小凳子上的棉布,小燕晞则还是坐在他的那张小凳子上,安静听话地看着司季夏干活。 小燕昕喜欢司季夏的怀抱也喜欢他的背,现下司季夏将他背在背上,他欢喜得不得了,总时不时地手舞足蹈。 然,小凳子上的棉布是洗好了,可水缸里的水却是没有了,且司季夏忽然想起昨夜换下的衣裳还有小家伙们今晨换下的尿布还有衣裤没有浆洗…… 这水,可以等小家伙们睡了再去打回来就是,可这衣裳与尿布…… 司季夏想了想,先将一块厚棉布塞进怀里,而后找来他平日里背着进山的那只竹背篓,将需要浆洗的衣物在竹背篓里整齐放好,而后将小燕晞抱起,放进了竹篓里,再然后将竹背篓抱在臂弯里,背着小燕昕再抱着小燕晞往溪流的方向走去。 到了溪流边,司季夏先将塞在怀里的那块厚棉布拿出来,在溪边一处较为平坦的地方铺好,再将小燕晞从竹背篓里抱出来,将小家伙放坐到棉布上,轻抚着小家伙的脑袋柔声道:“阿晞乖,爹爹要洗衣裳,阿晞听话,在这儿坐着等爹爹,嗯?” 像是听懂了司季夏的话似的,小燕晞也跟着“嗯”的一声。 司季夏笑了,“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是以司季夏边洗衣裳边看着独自坐在一旁的小燕晞,以防他乱爬乱去。 可小燕晞是真的乖巧听话,他就只是在那块棉布上坐着,时而看看司季夏,时而又转头看看别处,听到顶头有鸟鸣声,他又昂头看向顶头的大树,一副对事事都新奇的模样。 瞧着小燕晞听话,司季夏便间隔了稍微长一点点的时间才转头来看他,就在司季夏就快洗好全部的衣物正转头过来看小燕晞时,发现小家伙趴在棉布上,侧着脸闭着眼,竟是睡着了。 司季夏忙将清洗好的衣裳堆放在溪边一块干净的大石上,而后轻声地走到小燕晞身旁,确定小家伙真的睡着后,将湿漉漉的手在衣裳上擦干,将小家伙小心翼翼地抱到了怀里来,紧着脚步轻且快地朝小院方向走去。 小家伙睡得香,司季夏将他抱起再将他放到小床上他都没有醒。 将小燕晞放到小床上后,司季夏发现小燕昕也好一会儿没有吵闹了,不由将他从背上解了下来,发现这个小家伙也睡着了,司季夏便将小燕昕也放到了小床上,并且替他们用薄棉巾盖好身子,坐在小床边看了他们一小会儿,这才又连忙往溪流方向去。 他要趁小家伙们睡着的时候将衣裳洗好晾晒好,再将厨房里的水缸填满,这些事情做完之后又该给小家伙们准备下一餐了。 司季夏独自一人带了两个小家伙几天,他深刻地体会到,一个人带两个丁点大的小娃娃是件折磨人的事情,尤其是带小燕昕这样的皮孩子,简直……就像个一直在转动的齿轮,根本就不能停。 冬暖故离开这个山间小院的第六日,司季夏抱着两个睡着了的小家伙坐在摇椅上,边轻轻摇着椅子边望着院外的方向,两眼直勾勾的模样,心里直盼着冬暖故快些回来。 司季夏甚至想,若是明日阿暖还未回来的话,他就带着两个小家伙下山去接她回来。 或许是冬暖故听到了司季夏的心声,就在司季夏一心盼着她快回来的时候,她就真的出现在了小院的篱笆门外。 那一刻,司季夏惊喜得就要从摇椅上蹦起来,奈何他身上还躺着两个小家伙,他不可乱动。 隔了几日,冬暖故瞧见司季夏的第一眼,瞧见的就是他下眼睑上的浓重青黑,显然是他这几日都未能得好好歇一歇的缘故。 冬暖故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司季夏的下眼睑,笑着轻声道:“累坏了?” “阿暖若是还不回来的,怕是就要趴下了。”司季夏也笑。 他本的确是觉得累,可一见着冬暖故,他又觉得自己精神抖擞了起来,是以他有心思来问别人的事情。 “乔姑娘生了?”司季夏问。 “嗯,生了,前日生的,照顾了她一日半才回来的。”冬暖故虽是在笑,却有些心疼,心疼她的平安太累。 “男孩女孩儿?”可司季夏现下已不觉得累。 “男娃娃。”一说到这个,冬暖故就想笑,“你那兄台可嚎得厉害,一个劲地喊让小余妹妹自己养,他不养。” 司季夏觉得诧异,“兄台不想养儿子?” “他想要的是闺女。”可惜没能如愿。 “……” “不过他虽嚷嚷着不养儿子,却又已经给儿子取好了名字。” “是何名字?”司季夏很有兴趣。 “郁润。”冬暖故伸手轻轻地抱起趴在司季夏身上熟睡的小燕昕,神情柔和地在小家伙额上亲了一口,“温润如玉的润。” “是个好名字,可见兄台很是喜欢那个孩子的。” “是啊,就像平安喜欢这两个熊孩子一样。” 司季夏忽然笑得有些赧。 两颊梨涡浅浅,斟着满足。 ------题外话------ 哦呵呵~师兄的娃出来了!叔在此有剧透!师兄会有第二个娃,第二个娃才是弯弯!哦~呵~呵~ 嘤嘤嘤,小燕昕之所以这么皮,是因为叔旁边就有个这么皮的娃娃!这是实实在在的深有感触…! 至于学步车。不懂的姑娘,度娘可以分分钟告诉你! ☆、048、共眠 夜,雨,大雨。 和司季夏玩闹了一整日不曾睡过一觉的小猴子们今夜由冬暖故给他们洗了小身子后早早便睡了,还是小燕昕由司季夏带着睡,小燕晞由冬暖故带着睡。 冬暖故这几日在冰刃家也不曾歇好,是以小猴子们睡下没多久,她站在窗子后看了会儿夜雨,便将窗户掩上以免夜里雨下得太大飘进屋里来,也准备熄灯睡下。 当她才将窗户掩上时,屋外忽然传来轻轻的叩门声,伴随着司季夏同样轻轻的声音传来,“阿暖。” 听到叩门声,冬暖故有些诧异,因为夜里司季夏几乎不曾敲响过她的屋门,一时他不想扰了她歇息,再一是他总觉得夜里敲响她的屋门不妥,若非紧要之事,他都会待到次日她起身后再与她说。 而现下那块总觉得这样那样不妥的傻木头在如此深沉的雨夜敲响她的屋门,这如何能让冬暖故不觉诧异? 可是有事? 冬暖故将拿在手里的顶着窗户用的短木棍放在窗台上,走过来开了门。 门外,司季夏不是自己一人。 他臂弯里抱着一个睡得尤为香甜的小燕晞。 冬暖故更觉诧异了,不由问道:“怎么了平安?” “小家伙今日玩得累,今夜应会睡得很熟,不会吵着阿暖,我……”司季夏似乎有些犹豫,终还是道,“今夜想让阿暖带着阿晞一齐睡。” 冬暖故定定看着司季夏,而后低头看向他臂弯里的小燕晞,没有问什么,只是伸手将小燕晞抱了过来,浅笑着微微点头道:“好,平安这几日也累,好好睡一觉。” 冬暖故说这话时,不看小燕晞也不看司季夏的眼睛,而是看向他的肩膀处。 他的两边肩膀衣裳处晕着大片的水渍,似是从背后的衣裳蔓延上来的。 “那阿暖早些睡,我先回屋了。”司季夏对冬暖故浅浅一笑,看着冬暖故将手扶到门上正要将屋门关上,他才转了身朝对面的他那间屋子走去。 但冬暖故只是将手扶到门上而已,并未即刻将门阖上,还是站在那儿看着已经背对着她的司季夏。 只见他宽却单薄的背上,衣裳全然湿透,然他自己却没有丝毫察觉。 再低头瞧向地面,发现门前留了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原是他的鞋子及裤腿也全湿透。 冬暖故在司季夏跨进他那屋的门槛时迅速地将门关上,让司季夏放心地关了他自己的那边屋门。 冬暖故将怀里的小燕晞放到小床上与小燕昕一齐睡,为他们盖上小薄被后看了一遭自己的屋子,发现里边墙角处的屋顶处有些漏水,还有窗户上边的屋顶也在往下滴着水,只不过不严重,还无须用到盆来接待着。 冬暖故站在小家伙们的小床边垂眸看了他们片刻,拿了挂在门后墙上的油纸伞,轻轻地拉开了关掩着的屋门,出屋后再轻轻地拉开了堂屋的门,将油纸伞打了放在地上,再回屋拿了油灯,于是打着伞拿着灯走到了院子里。 堂屋外屋檐下的墙上,挂着一件蓑衣,还有一顶斗笠,这两件东西皆是湿漉漉的,都还在往下滴着水,显然是才有人将其脱下不久。 屋檐下的墙根处,还堆着小半堆茅草。 这是司季夏为了便于生火而割回家的茅草,一直都是堆在厨房里和厨房后边草棚里的,今儿傍晚时这儿都还未见堆放着茅草的。 冬暖故之所以确定这是堆放在厨房里及厨房后边草棚里的茅草,是因为司季夏今日不曾出过门,是以不会是新割回来的茅草。 但这些茅草何时堆到堂屋门外来的? 再瞧院子的地上,掉落着几根茅草。 墙上挂着的蓑衣上也有黏着一根。 冬暖故转了个身,站在屋檐外面对着屋子方向,将手中油纸伞举高的同时也将油灯举高,借着朦胧的火光,她隐约能瞧见屋檐顶上有几根茅草杆岔出来。 而这有茅草杆岔出的地方,紧紧在她那屋的屋顶上有而已,堂屋顶上没有,司季夏那屋顶上更没有。 火光在冬暖故的瞳眸里跳了跳。 有雨水打到灯火上,险些将灯火打灭。 司季夏那屋的窗户里,火光还亮着。 冬暖故走回了屋檐下,收了伞,将其靠在墙边,进了堂屋,掩上了堂屋的门。 站在堂屋里,冬暖故扫了一眼不大的堂屋,桌脚边凳子脚边都积着一小滩的水。 “滴答……”正有一滴雨水从屋顶落下,滴在桌角,溅开成无数点小水花。 冬暖故将油灯拿回屋放好,将其重新搁在桌上,而后走到床边,将本是摆放在床外侧的枕被稍稍往里移了移,罢了站在床前稍稍用力地吸了一口气,这才又出门。 她这次没有再到院子里去,而是走到了司季夏那屋门前,轻轻叩响了他的屋门。 “平安。”冬暖故声音轻轻的,像是怕会惊到屋里的人似的,“我找你有事。” “阿暖?”屋里的司季夏显然没有想到冬暖故会在这时候来找他,因为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慌乱,“稍,稍等,我马上就来!” 可,冬暖故没有等,径自推了门进去。 司季夏一时间忘了他没有给屋门上闩的习惯,当他还在慌忙地整理他的床榻时,冬暖故已经推门进来了。 司季夏正在给他的床榻上铺上薄被,动作迅速,似在遮掩着什么。 然就算他再怎么想遮掩,冬暖故还是瞧见了。 他的整张床榻,湿漉漉的。 除此之外,还有水不断从帐顶往下滴落,整整好打在床榻上。 一滴,两滴,三滴…… 整张床榻的顶上,仿佛在下着小雨般 而湿漉漉的,又岂止是他的床榻而已。 他的整间屋子,地面大半都是湿漉漉的,地上摆放着两只木盆,正有水如管柱般从屋顶流下,正好滴在木盆里。 他的双脚前边,也放着一只盆,是只铜盆,却只露出小小半边而已,盆身大半都被挡在了床底下,不难看出是他方才收起的,而又因为动作匆匆,未能将其藏个完全。 只见那铜盆盆身擦得很是干净,可见这铜盆方才是放在床榻上作接雨水之用的。 只是,一个铜盆岂足够? 屋子里尚未被雨水打湿的地方,此刻放着一张矮凳,矮凳周围堆着木头竹枝刨刀榔头等一类器物,地上还放着一盏油灯。 司季夏这会儿瞧见了已然推门而入走到了他身边来的冬暖故,一个紧张,他的脚就踢到了跟前的铜盆,只听“咣当”一声,铜盆里的水泼出来的同时,床底下现出了另一样物事。 一杆伞柄,一把油纸伞的伞柄。 冬暖故记得司季夏这屋里是有一把油纸伞的。 想来便是这把。 撑开的油纸伞和铜盆一并放到床榻上的话,确实能挡住滴落下的大半的雨水。 “阿暖……我……”冬暖故什么都还未说,司季夏便已经紧张不已了,“我……” 司季夏看着冬暖故,尴尬到面红耳赤,支吾小半晌,只听得他说了一句让冬暖故忍不住想笑的话。 “我这就睡!” 冬暖故是真的没有忍住笑,“噗”地笑出了声。 司季夏脸更红了。 “我……” “平安就打算这么躺在湿漉漉的床上受着雨水睡觉?”冬暖故看了一眼床榻上那已被雨水打湿的薄被,再低头看向藏在床底下的油纸伞,笑道,“或是打着伞睡觉?” “我……”司季夏尴尬到了极点,垂着眼睑,连看都不敢看冬暖故,只默默道,“阿暖那屋……不会漏雨的,没想到屋子这般残破了,今夜不便修,只能待明日晴了再修整,我……” “平安将茅草都铺到了我那屋顶上,我那屋自然不会像你屋这般漏水。”冬暖故声音轻轻浅浅,打断了司季夏的话。 司季夏抬头,诧异地看着冬暖故。 只听冬暖故继续轻轻缓缓道:“平安是怕阿晞被雨水打着,所以将阿晞包给了我,平安也不想让我为平安挂心,是以平安什么都不打算对我说,只待明日天晴了把屋顶修补好就行。” “平安,我说得对是不对?”冬暖故盯着司季夏的眼睛看。 可司季夏却又垂下了眼睑,“我……” 他忽然觉得阿暖跟着他,就是受苦受累。 瞧着司季夏低垂眼睑的自责模样,冬暖故又稍稍深吸了一口气,道:“平安,到我屋去睡吧。” 只见司季夏身子猛地一颤,而后猛地抬起头,震惊不已地看着冬暖故,然后连忙退开两步以与冬暖故拉开距离,慌忙道:“不!不可,万万不可!” 到阿暖的屋里去睡,这,这,这怎可以!? 不可以不可以,万万不可以! 他,他怎能…… “阿暖,莫,莫说这样的话,对阿暖……对阿暖不好。”司季夏心跳得飞快,却又觉得隐隐的疼。 阿暖愿意留在这儿陪他,他已很是知足,他不会再有其他想法,更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 可是,可是…… 司季夏紧张到手足无措,冬暖故却只是静静看着他,而后看向屋子里边那张矮凳方向问道:“平安那是要做什么?” 听着冬暖故没在继续方才的话,司季夏这才稍稍舒了一口气,然紧张的劲却还未缓过来,身子还是绷得紧紧的,“没,没什么,还未想好要做什么……” 只是今夜怕是无法歇息了,打算在这儿坐着找些事情做,好让长夜过去得快些而已。 “那我就陪平安坐着,等着平安想好做什么再看着平安做完。”冬暖故朝司季夏微微一笑,往矮凳的方向走去了。 “阿暖!”司季夏连忙拦到了冬暖故面前,还未缓去的紧张这会儿又冲了上来,“阿暖今日很累了,还是快些回屋歇下为好,我这儿……太过脏乱,我,我也不用阿暖陪着我,阿暖快去歇。” “不。”冬暖故直视着司季夏的眼眼睛,回答得斩钉截铁,“今夜,要么我陪着平安坐一夜,要么平安到我屋里去睡。” 司季夏被冬暖故堵得不知该如何才是好,怔住了,讷讷的。 就在司季夏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冬暖故忽然张开双臂,轻轻抱住了他,将额头抵在他的肩头,沉声道:“平安,你对我很好,我很知足,我也想对你好。” 司季夏只觉自己脑子嗡嗡响,他愣愣地沉默小半晌后,竟是讷讷地笑了起来,不敢抱冬暖故,只用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头顶,傻愣愣道:“我一无所有,只是怕阿暖嫌弃而已……” “傻木头。”听到司季夏笑,冬暖故也笑了,将他搂得更紧,紧着松开手,转为抓住他的手,不由分说地就将他往屋外拉。 司季夏没有推拒。 冬暖故将司季夏拉走时,顺便带走了他那还未被雨水打湿的枕头。 小家伙们在小床上睡得很熟很安稳。 只是,司季夏到了冬暖故屋里,却不是睡到她的床榻上,而是拼凳为床,自己躺在了长凳上。 冬暖故没有执意什么,只是轻声与司季夏道:“早些睡吧。” 司季夏点点头,不敢看冬暖故,只盯着两个小猴子看。 灯熄了。 夜很深。 雨很大,入耳皆是雨声。 冬暖故久久未眠。 司季夏也久久未眠。 夜凉如水。 司季夏忽然觉得很凉,即便身上盖了冬暖故给他盖的薄被,他还是觉得凉。 司季夏记着冬暖故畏寒,山中夜里本就寒凉,即便如今是夏日,但是今夜是雨夜,夜很凉,阿暖分了一床她的薄被给他,阿暖会不会凉着? 司季夏才这么想着,床榻上的冬暖故忽然打了两个喷嚏。 她确实觉得很凉,凉到有些冷,是以她将身子都蜷到了一起。 司季夏连忙在长凳上坐起身,点起灯,而后拿着盖在他身上的薄被,就走到冬暖故床榻前,正要给冬暖故将薄被盖上时,发现冬暖故竟也未睡着,此刻正蜷着身子睁眼看着他,问道:“平安还未睡着?怎么了?” 冬暖故说着,正欲坐起身。 看着冬暖故怕冷的模样,司季夏本是想说没什么,可他一张口,话就变了。 他说:“我抱着阿暖睡可好?” 他问得很是自然而然,就像她就是他的,就是他的妻子一样。 这话一出口,司季夏就愣住了,惊愕得险些咬下自己的舌头。 而愣的又岂止是司季夏自己,冬暖故也愣住了。 司季夏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胡话的第一时间是想要逃,偏偏小燕晞在这时候小声地嘤嘤了几声,这就使得司季夏没有逃成功。 可当司季夏走到小床边正要抱起小燕晞时,小家伙却又不哭了。 偏偏冬暖故这时候又在盯着他看。 司季夏又慌乱得手足无措了。 冬暖故盯着司季夏看,看着他那副自己把自己给吓得紧张的模样,不由想笑,但她忍着,她想看看他接下来是不是真的会逃。 司季夏这次没有逃。 但他做了一件让冬暖故没想到的事情。 他把油灯吹灭了。 …… 瞧不见,便不会慌乱到不知所措。 那现下要说什么……做什么? 司季夏内心正在天人交战。 他想逃,却又不舍离开。 他想解释,却怕自己又说出什么不当说的胡话来。 而偏偏冬暖故又是沉默着什么都不说,这让他更紧张不安。 司季夏静静地思忖了片刻,他忽的深吸一口气,而后屏着气息小心翼翼地解释道:“阿暖,我,我不是有什么非分之想,我只是想抱抱阿暖而已,仅此而已……” 司季夏觉得静默地等待是可怕的。 他怕冬暖故觉得他无耻。 他等来了一个字。 一个很简单却又能让他心跳加速的字。 好。 冬暖故声音柔柔地说了一个“好”字。 这是忘记了所有的司季夏第一次拥冬暖故入眠。 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冲入他的脑海。 那种钻心的头疼感又袭来,钻心入骨。 “阿暖……我与阿暖,从前是否曾相识?” 他总觉得……他与阿暖曾相识。 “不。”冬暖故的声音轻轻的,“我从前不曾见过平安。” 司季夏没有再说话。 因为他已睡着。 因为他相信冬暖故。 她说的,他都相信。 而她,就是他这一生的良药,仅仅是将她轻拥在怀,迟迟不能入眠的他转眼便入了梦乡。 她是他的良药,他又何尝不是她的良药? 满足入眠的,又岂是司季夏一人而已。 ------题外话------ 关于阿季和阿暖的夫妻生活…姑娘们不用操心不用着急啊。该有生活时自会有生活的。最近网文又在严打了,我等小民还不想屎啊,所以,见谅啊见谅! 明天就是国庆长假了!提前祝姑娘们国庆吃好玩好睡好啊~! ☆、049、岁月【二更,附大结局通知】 两年后。 秋分,有风。 山间小院里的木屋早已经翻了新,院子扩大了些,院子里加盖了一间耳房,院子外种着两株桃树,桃树又种着几株茶梅与冬梅,树下种着月季,当此时节,树上无花,月季却是开得正好。 院子里撑着的竹竿架子上晾晒着衣裳,衣裳才晾不久,还在往下滴着水。 衣架子旁摆放着晒着药草的簸箕,簸箕整齐的放在架子上,这几日的太阳好,药草已晒得半干黄,未有焦烂。 有风拂过小院,拂动窗下的月季模样的瓷风铃,撞出清脆的叮铃声。 屋子里,冬暖故正在将两只小小的牛皮水囊挂到两个已经会跑会跳了的小家伙肩上,挂好之后再替他们扯扯衣裳,而后拉着他们的小手叮嘱道:“出门要听爹爹的话,不要乱跑,也不要才走几步就要爹爹抱,记住了么?” “记住了,娘。”两个小家伙异口同声道,声音奶声奶气的。 小家伙如今已经快三岁大,模样已完全长开,长得像司季夏,下到指甲的形状,上至头发,都几乎与司季夏一模一样,尤其一双眼睛,与司季夏完全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加上与司季夏梳着同样的发辫,就更是像,只一眼就能看出他们三人是父子。 此时的两个小家伙身上穿着深蓝色的小小短褐,堪堪过肩的头发被冬暖故梳得高高的,用一条浅蓝色的束发带将其束成一束,这就显得更像司季夏了。 冬暖故看着眼前这两个白白净净的小家伙,而后将目光定在长得稍微高一点点的燕昕脸上,摆着一张严肃脸用严肃的口吻叮嘱他道:“尤其是阿昕,出了门不可胡闹,娘这回不和你们一道出门,一定要乖乖听爹爹的话,不能闹爹爹,懂了么?” “娘,阿昕懂了。”小家伙抓着挂在自己肩上的小牛皮水囊的系带,十分听话地点了点头。 “真的懂了?”冬暖故挑挑眉,她可不大能相信这个熊孩子的话。 “真的!娘放心,阿昕会听爹爹的话,一定不胡闹!”小家伙边说边用力地点了点头。 小家伙不大,但是会说的话已经挺多,且说得挺是顺溜,时常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令冬暖故及司季夏想笑。 冬暖故这才笑起来,抬手在燕昕粉嫩嫩胖嘟嘟的脸颊上轻轻掐了一掐,赞许道:“好,真乖,真是娘的好儿子。” 冬暖故掐完燕昕的脸又摸摸站在一旁的燕晞的脑袋,慈笑道:“那阿晞就替娘看着哥哥,要是哥哥在路上胡闹的话,回来了告诉娘。” “嗯嗯!”燕晞连忙用力地点点头,“阿晞知道了。” “好了,那就去看看你们爹爹可以出发了没有。”冬暖故笑着站起身,牵了两个小家伙的手,牵着他们出了堂屋,司季夏也正好从厨房里包好路上要吃的干粮出来,燕昕一瞧见司季夏,就撒了冬暖故的手朝司季夏跑去。 燕昕跑到司季夏跟前后,小手抓着他的裤子,昂着小脸一脸期待道:“爹爹爹爹,快走快走,阿昕想要去玩儿!” “好好好,马上就走。”司季夏摸摸小家伙的头,笑道。 冬暖故牵着燕晞也走到司季夏面前来,将手里拿着的一只黑布包袱递给他,一边道:“怕这两个皮孩子在路上又要背又要抱的,就不给你准备竹篓了,以免路上不方便,至于回来的时候,怕就……” “不妨事,今次下山我不打算采买东西,只是带孩子们到镇子上玩玩,不会有什么不便的。”司季夏接过冬暖故递来的包袱,笑得柔和道。 “若真是麻烦,也是你自己给自己找的麻烦,谁让你自己给这两个皮孩子说了带他们下山去玩,燕昕记性好你又不是不知道。”将包袱递给司季夏后,冬暖故替他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再替他拂平衣裳上的褶皱。 她的动作很自然而然,就像在做一件早已习以为常的事情似的。 而司季夏也不见紧张,只是浅笑着任冬暖故为他拂衣裳。 “孩子们都快三岁了,却还未带他们下山玩过一回,带他们去玩一回,挺好的。”司季夏习惯在冬暖故给他整理衣裳时垂眸定定看着她认真的模样,“他们可是高兴得很。” “能去玩还能不高兴?”冬暖故无奈地看了司季夏一眼,“就怕平安路上会被他们折腾而已。” “既然阿暖不放心,那就与我还有孩子们一道下山去如何?”司季夏笑吟吟的。 “不去。”冬暖故毫不犹豫地拒绝,“难得这两个熊孩子不在,我能清净一两日,和你去找累么?不去。” 司季夏只是笑,没有说什么,因为只是与冬暖故说个玩笑而已。 他这回带两个小家伙下山去玩儿的同时,也是想让阿暖安安静静就地好好歇上一两日而已,毕竟从孩子出生至今,阿暖都未曾好好歇过一回。 然,他忘了一件事,他忘了他亦是如此。 可他只想到了冬暖故而已。 燕昕在这时候抓着他的手摇晃道:“爹爹,可以走了吗?” “嗯,可以了。”司季夏又摸摸燕昕的头,一边将包袱往肩上掂,一边对冬暖故道,“那我与孩子们便先走了,阿暖在家好好歇息。” 冬暖故点点头,而后又揉揉两个小家伙的脑袋,道:“记得一定要听话啊,好了,跟爹爹去吧。” 听到冬暖故终于说了“去吧”二字,两个小家伙像是难得放出圈的小马,撒欢似的先朝院子外的小道跑去了,没一人等他们的爹爹。 燕昕跑得快,燕晞跑得慢,只听得小燕晞在急忙忙地喊:“哥,等等阿晞。” 司季夏看着那两个跑得欢快的小身影,笑得异常温柔,然后对冬暖故道:“阿暖,我出门了。” “记得替我去瞧瞧小余妹妹。”冬暖故跟着司季夏一齐往院子外走。 “好,我记得的。” “别总是惯着那两个熊孩子,别他们一嚷嚷着累了就抱他们,别让自己的太累。”出了院子,冬暖故还在陪司季夏往前走,未有要停下的意思。 “好。”冬暖故没有停,司季夏却是停了下来。 “还有……” “阿暖说的我都记住了。”司季夏盯着冬暖故,笑得宠溺。 “……我都还没说什么。” “阿暖想说的我都知道。” “……”冬暖故忽然觉得司季夏笑得像只狐狸,不由伸手推了推他,催促他道,“那你可以走了,两个熊孩子已经跑远了。” 冬暖故说完话,不再理会司季夏,一扭头一转身,就走回小院了。 司季夏笑看着她的背影,而后也转了身,去跟上两个小家伙的脚步去了。 随后,果不其然,燕昕才蹦跶了一小段路,就抓着司季夏的裤子,昂着头可怜巴巴道:“爹爹,阿昕累了,阿昕要爹爹抱。” 司季夏想也没想就笑着道:“好,爹爹抱。” 可就当司季夏才要蹲下身伸手去抱已经张开双臂等着他抱的燕昕时,只见燕晞抬起小手在燕昕的手背上打了一板,一脸小大人样的严肃道:“娘说了不能让爹爹抱的!” 燕昕立刻扁起了嘴,不吭声,也没有像平日里那样要么不理燕晞要么就是打他,这会儿他只是一脸委屈地杵在司季夏面前,可见他是怕他们的娘亲的,否则他可不会这么乖乖地任燕晞打他的手。 瞧见这副情景,司季夏果断蹲下了身,先是看一脸委屈的燕昕,再看一脸“正义”的燕晞,然后笑着问燕晞道:“阿晞累不累?” 燕晞听话,司季夏与冬暖故问什么他便答什么,现下他也老实地点点头,听话道:“累呀。” “那爹爹背阿晞好不好?” 燕晞连忙摇摇头,“不好不好,娘会打屁股的。” 娘打屁股可疼可疼!所以哥才会怕娘的! 燕晞一说到“娘会打屁股的”,燕昕就连忙将小手捂到屁股上,一脸的紧张,可见他平日里没少挨冬暖故的打。 司季夏笑得嘴角更上扬了些,道:“爹爹不会告诉你们娘亲的,这样的话娘亲就不会知道,娘亲不知道,就不会打你们的小屁股了。” “真的?”两个小家伙同时抬头看着司季夏,四只眼睛都亮晶晶的。 “爹爹有骗过你们吗?”司季夏装出一脸的真诚。 两个小家伙对望了一眼,然后一齐张开双臂扑到司季夏的怀里来。 “要爹爹抱要爹爹抱!” “阿晞要爹爹的背!阿晞喜欢爹爹背!” “好好,不着急不着急,爹爹抱爹爹背。”司季夏看着在他怀里又蹦又跳的小家伙,又是笑得宠溺,“来,阿晞到爹爹背后来,爹爹背。” “好呀好呀!”小燕晞立刻拍着小手高兴地蹦到了司季夏背后,再跳着蹦上他的背,司季夏则是将肩上的包袱放到地上,解开,将里边的背带取了出来,一如小家伙才丁点大时将他们背在背上一般,用背带将小燕晞拴在了背上。 司季夏在背小燕晞的时候,燕昕竟是不吵也不闹,而是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等着,等司季夏将背带喜好,等他将解开的包袱重新系好再挎到肩上后,他才朝司季夏张开双臂,兴高采烈地叫着,“爹爹抱爹爹抱!” 司季夏笑着将小燕昕抱到了怀里来。 小燕昕高兴极了,抱着司季夏的脖子,对着他的脸颊就是吧唧一口,使得司季夏本是稍稍有些沉重的脚步都变得轻松起来。 虽然得了司季夏的抱,但是小燕昕还是担心自己的小屁股,是以他再一次对司季夏道:“爹爹真的不能告诉娘亲哦!” “那阿昕和阿晞也不能告诉娘亲爹爹这么快就把你们揽到身上来了,否则你们娘亲不止打你们小屁股,也要打爹爹的。”司季夏也是一脸严肃地叮嘱两个小家伙。 然他的话音才落,就听得小燕昕大声道:“爹爹骗人!” “……”司季夏一怔,随即问道,“爹爹如何骗人了?” “娘亲都是打阿昕和阿晞的,从来都没有打过爹爹的!娘亲不会打爹爹的!” “嗯嗯!”背后的小燕晞连忙附和他的小哥哥,奶声奶气地慢慢道“我和哥还看到过娘……嗯,看到过娘亲爹爹的脸呢!” “……”虽然只是两个小孩子,但是司季夏却面红耳赤起来。 阿暖前几日是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被这孩子们看见了!? “爹爹,你的脸好红好红呀,爹爹……”小燕昕努力想着冬暖故说过的话做过的动作,是以他边说话边将两只肥厚厚的小手贴到司季夏脸颊上来,轻轻地摸了又摸,歪着脑袋认真地问道,“爹爹不舒服吗?” “……”司季夏脸更红了。 “爹爹的耳朵也好红好红哦!”小燕晞又在后边补充道。 “……” 司季夏没有回答,只跨着大步急急往前走着。 他的双颊及耳根红得厉害,忽然间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冬暖故,想着她的唇碰到他脸颊上的柔软感觉。 此时此刻,正坐着摇椅在院子里惬意地晒着秋阳的冬暖故忽然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 冬暖故揉揉鼻子,看向院子外的方向。 那两个熊孩子,应该有好好听话吧? 水月县外的夯土官道上,此时此刻正有一辆上好的乌篷马车缓缓朝水月县方向驶来。 050、静好【大结局】 司季夏将两个小家伙揽到身上后在路上停歇不多,加之他脚程快,未时过半便到了山下水月县。 秋高气爽,然因是农忙之际,未时过半的水月县颇为冷清,行人寥寥,空闲的路边小摊贩有的正打着盹儿。 下到山脚时,司季夏将两个小家伙放到了地上来,路已平坦,已可让他们自行行走,为方便带着两个小家伙,司季夏这回下山身上未系斗篷,是以他将两个小家伙放下之后边蹲下身为他们整理身上的小短褐边对他们叮嘱道:“到了镇子里莫可胡乱跑,要跟着爹爹走,以免爹爹找不着你们,嗯?” 两个小家伙也听话,虽然满心新奇十分想要立刻就冲向远处有着许多宅子的镇子,但司季夏还没有走,他们便听话地站在他面前,乖乖地听着他说话。 “知道了爹爹!”燕昕很雀跃,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着,还用力点了点头,“阿昕不会乱跑的!也不会让爹爹找不着的!” “真乖。”司季夏笑着揉揉燕昕的脑袋,再替他将斜背在肩上的小小牛皮水囊摆正,再转过身来也替燕晞将小短褐拉好,而后也抬手揉揉小家伙的脑袋,柔声道,“阿晞要是觉得累了或是哪儿不舒服了就跟爹爹说,可记住了?” 燕晞的小身子一直不大好,不似燕昕的活蹦乱跳,总是不能让司季夏完全放心。 “记住了,爹爹。”燕晞学着燕昕的模样,也用力点了点头,“阿晞会听话的!” “好孩子。”司季夏笑了笑,站起身,“来,阿昕站到爹爹的手边来,爹爹牵着你走。” “嗯嗯!”小燕昕立刻蹦到了司季夏的左边,将小手抬得高高的,将其塞进了司季夏宽厚的大掌里,司季夏将这小小软软的手轻轻握住。 见着小家伙这般听话,司季夏笑得更柔和了,正欲对燕晞说些什么,燕晞已经自己走到了他的右侧,抬手就紧紧抓着他空荡荡的右边袖管,一边昂着小脸一脸认真地对他道:“阿晞不用爹爹牵手,阿晞会自己牵着爹爹的。” 看着小家伙一双亮盈盈的眼睛,听着小家伙懂事的话,司季夏先是一怔,而后微微点了点头,柔声道:“好,那就由阿晞牵着爹爹了。” “嗯嗯!阿晞会牵好爹爹的!”小家伙又用力地点了点头,娘亲说了,爹爹不能牵他们的手的时候,他们就要自己去牵爹爹的手,嗯……他牵的爹爹的这边手和哥牵的爹爹的那边手不一样,嗯,也是爹爹的手! “爹爹,快走快走!”小燕晞的话才说完,小燕昕便已迫不及待地拉着司季夏往镇子的方向走,“阿昕要吃酸酸甜甜的葫芦!” “哥你笨。”而这回,小燕昕的话才说完,还不待司季夏应声,小燕晞便道,“爹爹说过的,那叫……嗯……糖葫芦,才不叫酸酸甜甜的葫芦。” “我就,就喜欢叫酸酸甜甜的糖葫芦!”燕昕被燕晞这么一噎,立刻气鼓鼓地瞪向燕晞,凶道,“信不信我打你!” 燕晞嘴一扁,往司季夏身后躲了躲,一边小小声道:“哥欺负人,以后不和你玩儿了。” “你敢!”小燕昕更凶了。 司季夏笑吟吟地听着两个小家伙闹,只是听着,并未出声。 下一瞬,只听小燕昕不凶了且还很认真地对小燕晞道:“好啦,我不会打阿晞的,我是哥哥,不会欺负阿晞的。” 司季夏笑得两颊梨涡深深,静静地听着两个小家伙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他们孩子气的话。 小家伙们会跑会跳以来不曾下过山,是以他们不曾见过这有别于山上小路的青石路面,不曾见过与他们那山间小院不同的宅子,不曾见过除了他们爹娘以及冰刃一家以外的其他人,更不曾见过路边那些各种各样且花花绿绿的小玩意儿,是以他们既兴奋好奇,却又有些紧张害怕。 从未见过这么多的人,从未见过这般多的东西,是以会紧张害怕,是以两个小家伙都紧紧地贴在司季夏身侧,两双眼睛一直在盯着街道两边摊子面上摆卖的物事瞧,觉得每一样的都十分有趣,却又不敢离了司季夏的身边去。 路上行人本少,司季夏与两个长得干净漂亮的小家伙一走进这水月县,便在所难免地吸引了旁人的目光。 吸引了旁人目光的是司季夏模样的俊逸,两个小家伙的漂亮,还有…… 他空荡荡的右边袖管。 没有斗篷的遮挡,他的残缺便完全曝露在众人眼前,十分明显。 他知自己模样丑陋,可为了方便带两个孩子,他愿意不系斗篷。 这样的父子三人走在颇为安静的街道上,如何能不吸引旁人眼球。 是以一时间,道路两旁便总有人在盯着他们父子三人窃窃私语。 司季夏自然知道旁人在议论什么,然他却丝毫不在意,因为他已不再是自己一人,他有家有亲人有友人,他如今很好,他很满足如今的日子,又何必因旁人的指点及看法而惆怅悲伤。 就在这时,燕昕的小肚子“咕噜噜”的叫了一声,他立刻停下脚步,昂着头可怜巴巴地看着司季夏,一手抓着司季夏的手轻轻晃着,一手捂着自己的小肚子,可怜巴巴道:“爹爹,阿昕的肚子哭了。” 小燕晞又连忙道:“哥哥笨,才不是叫肚子哭了,是肚子叫了。” “阿昕饿了?”司季夏摸了摸小燕晞的脸,柔笑着问。 小燕昕将头点得像捣蒜,小燕晞也忙附和道:“爹爹,阿晞也饿阿晞也饿了。” “好好好。”司季夏被两个小家伙扯着,笑吟吟的,“那爹爹便先带你们去填小肚子,然后爹爹再带你们去玩儿,如何?” “好呀好呀!”小燕昕连忙拍手叫好,然后抱着司季夏的腿蹦跳着兴奋道,“阿昕要吃甜甜的糕点,要吃酸酸甜甜的葫芦,要喝酸酸甜甜的汤!” “阿晞也要阿晞也要!”燕晞扯着司季夏的袖子左摇右晃,也是一脸的兴奋。 “好。”司季夏笑着点头,将手伸给燕昕,燕昕立刻将手塞进他掌心里,再由他一牵,带着两个小家伙朝前边街角的地方走去,小家伙们在他身旁又蹦又跳,活脱脱一副小鸟儿出笼的模样,可又偏偏谁也没跑离司季夏身边,一个牵着他的手,一个抓着他的袖子,听话极了,惹得旁的人又是羡慕又是感慨的。 “两个娃娃生得可真是好模样啊,还忒乖。” “你们瞧见没有,那俩娃娃的爹长得可真俊哪。” “哎,俊是俊了,可却是个残废的,可惜了。” “不过残废归残废,瞧他得了两个那么听话乖巧的孩子,也真是有福气了。” “哎,吴大姐,你就别老瞅着人背影瞧了,再瞧人也不能是你相公啊。” “呸,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胡话,谁瞧见个漂亮男人不想多瞧几眼?你以为各个像你?长了一脸麻子让人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一个漂亮的男人,两个漂亮的孩子,不知俩孩子的娘……是个啥样的人?” “嘿,你还想到别人的娘子去了。” “咋的啦,想想还不让啊?想着这么漂亮的父子三人,娘应该也是个美人的吧,不然咋的生的出这么好模样的儿子。” “说的也是,有道理。” …… 前边的街角处有一处小吃摊儿,摊儿上卖一些糖水甜糕甜茶蜜饯以及小孩儿姑娘家喜好吃的一些零嘴儿,又正正好小吃摊儿旁有一位老大爷在卖糖葫芦,两个小家伙一见着,就杵在那儿不肯走了,一个劲地摇着司季夏的手及衣袖道:“爹爹爹爹,我要吃葫芦要吃葫芦!还要吃甜糕要喝甜甜的水!” 摆卖小吃摊的是一对四十五岁左右的夫妻,那大婶瞧见两个小家伙看看糖葫芦又看看摊面上的零嘴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不由对司季夏呵呵笑道:“这位兄弟是刚赶路到的吧?要不做俺们这摊子里歇歇脚喝碗甜茶?” “阿昕要喝阿昕要喝!”燕昕一听到甜茶,乌溜溜的大眼睛立刻亮晶晶的,将司季夏的手摇晃得更加厉害了。 “好好好,阿昕想喝便喝。”司季夏笑得宠溺,边揉揉小家伙的脑袋边道,“那就先和阿晞到摊子里坐下等爹爹,爹爹先给你们买两串糖葫芦。” “嗯嗯!”小燕昕雀跃地点了点头,而后便去拉小燕晞的手,小哥哥模样的将他往摊子里带,一边道,“阿晞跟哥哥过来坐着等爹爹。” 摆小摊的妇人瞧见两个小家伙这般乖巧听话且模样长得又可人,不由笑得更慈和了,“兄弟你家的这两个娃娃可真是乖巧啊。” 司季夏客气地对妇人笑了笑,随之从腰间掏出铜子向卖糖葫芦的老大爷拿了两串糖葫芦,这才走进小摊里,走到两个已经由妇人抱上高高的长凳上坐好了的小家伙身旁,再次朝妇人客气道:“多谢婶子了。” “哪里话哪里话,瞧着这两个好孩子小,爬不上凳子就帮了把手而已,用什么谢。”妇人连忙摆摆手,多瞧了一眼司季夏空荡荡的右边袖管,然后才又道,“摊子小,也没啥特别的东西,都是些小孩儿家喜欢的吃食,不过都是俺家自家做的,可以放心吃,就是不知这位兄弟家的两个小娃想要吃点啥?” 妇人还是笑呵呵的,看着两个眨巴着眼昂头盯着司季夏瞧的小家伙,两个小家伙都不说话,只是都看着司季夏,不看司季夏拿在手里的糖葫芦,也不看摊面上的小吃,就好像司季夏没点头答应,他们就听话地不会胡乱说话似的。 而事实,确实如此。 只见司季夏微微点头道了声“小吃什么便自己与大娘说”后,两个小家伙才兴奋地从凳子上挪滑下来跑到摊面旁,点着这样又指着那样,看着每一样零嘴都想吃。 司季夏只是静静地坐在桌子旁,浅笑看着他们,待得他们重新回到桌子旁时,他才将他们一一抱到凳子上来坐好,见着那妇人正将盛着甜茶甜糕还有其他一些小吃食的小碗小碟放到桌上时问小家伙们道:“可与大娘说谢谢了?” 还不待小家伙们点头,便听得那妇人连忙笑道:“说了说了,这俩娃娃,可乖巧听话着哩,看着就惹人喜欢。” 司季夏但笑不语,妇人笑呵呵地招呼新来的客人去了。 司季夏没有喂两个小家伙吃,只是帮他们擦了小手后让他们自己拈着甜糕来吃,而糖葫芦,他则是问妇人拿了一只稍大些的碗,再讨要来一把切甜糕用的小刀,将糖葫芦从棍子上划拉下放到碗里,再用小刀将饱满的糖葫芦切成四小半,从桌上的竹签筒子里取了两根竹签放到碗里,将碗推到了正吃得不亦乐乎的小家伙们面前。 那闲下来的妇人瞧见这一幕,不断用手肘去捅那正坐在一张矮凳上埋头剥着花生的那口子,小声道:“哎哎,孩子爹,你瞧那没右手的小兄弟,对娃子可真好。” 那男人听了自家媳妇的话,这才抬头看了司季夏一眼,瞧见司季夏正抬手帮燕晞擦掉嘴角的糕点沫子,再看一眼他的右边衣袖,点了点头,轻叹一声道:“是个好爹。” 这一顿饭,小家伙们吃得小肚子都胀鼓鼓的,异常满足,险些连走都走不动,惹得那妇人又是呵呵笑,看着两个乖巧的小家伙冲着她喊“谢谢大娘”的话,直有一种将小家伙揽过来在他们白嫩嫩红扑扑的小脸上吧唧一口的冲动。 跟着司季夏一齐走出了摊子的小家伙又一左一右地走到了司季夏的身侧,根本就不用他提醒,他们便一人牵了他的手,一人抓了他的衣袖,听话地跟着他走了。 那卖糖葫芦的老大爷看着这一大两小的背影,直感叹道:“真是两个听话的好娃娃啊,不知道那小伙子是咋教养的,教的小小的娃就这么听话。” 而这厢的司季夏却是在与两个小家伙十分正经地说:“明日回了家后,可不能和你们娘亲说你们今日没好好吃午饭就吃了甜点零嘴填肚子,不然的话,你们的娘亲可是要打你们的小屁股的,记住了吗?” “嗯嗯,记住了,阿晞不会告诉娘亲的!”燕晞很听话,想了想又补充道,“阿晞一定不会告诉娘亲爹爹给阿晞还有哥哥吃了好多好多甜糕的!” “……”司季夏本是浅浅笑着,这会儿笑得有些难看。 燕昕也连忙道:“爹爹放心!娘亲不会知道阿昕和阿晞没有好好吃午饭的!” “……”司季夏有些无奈,却还是夸赞两个小家伙道,“好好,真是乖孩子。” 应该会是真的好孩子吧?阿暖应该不会知道的吧?他应该不会……挨阿暖骂的吧? 两个小家伙得到司季夏的肯定,乐得又蹦又跳,使得司季夏又忙道:“别跑别跑,才吃得饱饱的,莫跑,听话。” “爹爹,吃饱饱的就不能跑吗?”小燕晞歪着脑袋看着司季夏,问。 “嗯,跑了对你们的小肚子不好,会疼的。”司季夏柔声解释着。 “阿晞知道了。”小燕晞认真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燕昕忽然兴奋道:“爹爹爹爹!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燕昕一手抓着司季夏的手,一手指向右前方,一脸的兴奋激动。 司季夏循着小家伙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儿有一株大树,大树正在落叶。 树下横架着两只长长的竹竿,竹竿上挂着各种模样的纸鸢,此刻有一个由一名妇人牵了手正将一只蜻蜓模样的纸鸢拿在手里的孩子,男娃娃,五六岁模样,穿着一件绸子小袍,可见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只见他将纸鸢拿到了手里后便撒开了妇人的手,拿着纸鸢兀自兴冲冲地跑开了,吓了那妇人一跳,忙将手中的铜子递给卖纸鸢的老伯,紧忙着追孩子去了。 买客离开,老伯笑呵呵地将方才买客让他拿下来瞧的纸鸢给重新挂到竹竿上去。 秋风有些大,垂落大树上的黄叶,吹过竹竿上的纸鸢,那一串儿的纸鸢便像飞到了空中一般,正不断地轻晃着。 司季夏松了燕昕的手,燕昕便蹦跳着朝大树下跑去。 燕晞瞧见燕昕跑了,他抬头看向司季夏,只见司季夏朝他笑着点了点头,他便松了司季夏的袖子,跟在燕昕后边跑,边跑边道:“哥等等阿晞!” 两个小家伙冲到大树下,昂着小脑袋看着于他们来说高挂着的一只只五颜六色的纸鸢,一脸的新奇,燕昕蹦到卖纸鸢的老伯身边,边执着竹竿上随风而动的纸鸢边兴冲冲地问道:“老爷爷老爷爷,这些是什么呀?” “嘿哟哟,哪儿来的小家伙哟,白净净的真是惹人疼哟。”老人家一脸的和善,笑起来时满脸的褶子,嵌在黝黑的皮肤上显得极为慈眉善目,瞧见蹦到他面前来的两个小家伙,抬手便将挂在竹竿上的一只蝴蝶纸鸢给拿了下来,递到小家伙们的面前,笑道,“两个小家伙还是孪生兄弟哟,老爷爷这儿的蝴蝶纸鸢也正好有两只,要不要买回家呀?” “要要要!”小燕昕蹦跳着高兴地叫着,“阿昕不要蝴蝶的,阿昕要鸟儿的!” “要鸟儿的呀?哎哟,好好好,等着啊,老爷爷给小家伙拿一只鸟儿模样的。”老人家笑得两眼都眯了起来,一边抬手去拿一只燕子模样的纸鸢一边道,“小家伙们要买纸鸢,可不能自己买哟,你们的爹娘呢?要把你们的爹娘找来,老爷爷才能将纸鸢给你们哪。” “嗯嗯!阿昕和阿晞是跟着爹爹来的!”小燕昕说着话,连忙转身去找司季夏,司季夏正好马上就要走到大树下,小燕昕冲上前去抓着他的手往大树下拉,一边高兴道,“爹爹爹爹!阿昕要买鸟儿要买鸟儿!” “好好好,爹爹给阿昕还有阿晞买鸟儿。”司季夏牵着小家伙的手走到了大树下,老人家正将燕子纸鸢拿给小燕晞看,见着司季夏,打量了他一眼,笑得两眼更眯了,“小伙子是这两个小家伙的爹了吧,瞧瞧,两个小家伙长得和小伙子一模一样的。” 老人家不是没有看到司季夏的右肩,然他却只字不提,便是面上的笑容都没有变过,就像他所见到的司季夏与寻常人没什么区别一样。 这便是人心,心善便觉寻常,心恶便觉丑陋刺眼。 “小家伙给老伯添乱了。”听到老人家说两个小家伙与自己一模一样,司季夏便笑得眉眼微弯。 “哪里哟,两个小娃娃可是可爱得紧哟。”老人家笑呵呵地说完话,看向凑到一起看燕子纸鸢的燕昕和燕晞,“怎么样啊小家伙们,喜不喜欢这只鸟儿纸鸢啊?” “喜欢喜欢!”燕昕高兴地将燕子纸鸢拿到了手里来。 燕晞则是昂着头问司季夏,“爹爹,什么叫纸鸢?这只纸糊的鸟儿就叫纸鸢吗?” “是啊。”司季夏笑着揉揉燕晞的小脑袋,柔声解释道,“这只纸糊的燕子就是纸鸢,有风的时候,它就能飞到天上去?” “那它要怎样才能飞到天上去呢?”燕晞又问。 “看到这根长长的线没有?”司季夏伸手指了指纸鸢背部系着的一根长线,用最简单的话给小家伙做解释,“起风的时候,拉着这根长线跑啊跑,它就能飞到天上去了。” “那爹爹能让这只鸟儿纸鸢飞到天上去吗?”这个问题是燕昕问的。 燕昕问完之后,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燕晞的眼睛也亮晶晶的,昂着小脑袋定定看着司季夏,满脸的期待。 卖纸鸢的老伯也盯着司季夏看,因为他想知道这个父亲要怎么回答孩子们的这个问题。 只有一只手的人,该怎么放纸鸢? 小燕昕的这个问题问住了司季夏。 因为他从未放过纸鸢。 只有一只手的他,怎么可能放得了纸鸢? 他只是远远地见到过别的孩子将纸鸢放飞得高高的而已。 看着两个小家伙满是期待的盈盈亮的瞳眸,司季夏终是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柔声应道:“回家之后,爹爹给你们放纸鸢,让它飞到天上去。” 卖纸鸢的老人家怔住了,极为诧异地看着司季夏。 两个小家伙则是高兴地又蹦又跳,拉着还没有绑上线轴的燕子纸鸢跑到了一旁的空地,嬉闹玩耍着。 司季夏看着燕昕手中的燕子纸鸢有一瞬间的失神,而后才转过头来边从衣襟里处取出钱袋边对卖纸鸢的老伯道:“老伯,那只燕子纸鸢多少文钱?” 老人家本是愣愣地看着司季夏的右肩,这会儿听到司季夏说话,他赶紧道:“三十文钱。” “好。”司季夏微微点头,用手指抖着钱袋将里边的铜子抖到手心里,“我买了那只纸鸢。” “哎哎,好哎。” 然司季夏的铜子还未点清,便见得他身后有人将手伸到那老人家面前,将一颗小小的碎银递到那老人家手里,一边道:“那只纸鸢,我替两个孩子买了。” 声音很温和,是男子的声音。 这个声音,司季夏明明不曾听过,可偏偏让他有种似曾听过的感觉。 司季夏转过头看向陌生男子的时候,那卖纸鸢的老人家正急急忙忙道:“这位公子使不得使不得哟,我这,我这找不起铜子给公子啊……” “老人家莫急,莫用找了。”男子的语气温温和和的,但听声音,便知该是一位温润如玉的公子。 那老人家还想再说什么,却有一名身穿黑色窄袖锦衣的年轻男子走到了他面前,替方才说话的公子与其接话去了。 司季夏瞧清了这忽然出现又忽然替他交付了铜子的陌生男子。 与他相仿的年纪,着一袭净色海蓝色锦衫,外罩一件纱衣,剑眉星目,风仪翩翩,头戴一顶三寸白玉冠,风姿特秀,先莫论其风仪气质,单就他这一身上好质地的锦缎长衫,瞧着便知其绝非寻常百姓。 司季夏看着男子的同时,男子也在看着他,只不过他的眼里只有诧异,而男子的面上只有温和的浅笑,果如他的声音一般,给人一种温润如玉的感觉。 司季夏的记忆里不曾有过如此气度逼人的公子,愿与他为友的人更是屈指可数,这位是…… “公子愿为犬子买纸鸢,在下甚为感谢,只是……”司季夏说这话时往后退开了一步,以与对方拉开些拒绝,毕竟这样的贵气公子,不是他一介山野人家能过于靠近的,语气客气却也带着防备,“在下与公子素不相识,怕是承不起公子好意。” 蓝衫男子本是温温和和地笑看着司季夏,却在他一口一声“公子”“在下”时,那温和的笑意倏地消失不见,只是看一个陌生人似的看着他而已。 而那正好与卖纸鸢的老伯说完话的黑衣男子在听到司季夏说这话时,他的面上尽是难掩的惊愕,定定看着司季夏,震惊不已,错愕不已。 “王……”黑衣男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司季夏,这要对蓝衫男子说什么,然他一张口却又兀自闭嘴,没有继续往下说什么。 因为蓝衫男子已开口说话。 他还是温温和和地笑着,温温和和地对司季夏道:“我是你的友人,记着你还欠我一顿酒,今特来找你还。” “公子……是在下的友人?”司季夏明显震惊,他……何时有过这般富贵的友人? 司季夏再一次打量着面前的陌生男子,在脑子里努力地搜寻着关于此人的记忆。 忽然间,那只要他一努力回想已然忘记的过往时就会涌上头脑的刺痛感又针扎一般刺激着他的脑袋,使得他不由抬起手用力捏住了自己的颞颥。 “爹爹爹爹!”就在这时,本是在一旁蹦跶的燕昕带着燕子纸鸢跑了过来,一手拿着纸鸢一手抓扯着司季夏的右边衣袖,一张小脸满是关心地问道,“爹爹怎么了?爹爹是不是难受了?” 燕晞也跟着燕昕跑了过来,站在司季夏面前轻轻扯着他的衣裳下摆,不笑也不闹了,而是昂着头乖巧地对司季夏道:“爹爹是不是疼?阿晞给爹爹揉揉就不疼了。” 黑衣男子看着与司季夏几乎一模一样的两个小家伙,面上的震惊更甚,直盯着他们瞧。 蓝衫男子也盯着这父子三人瞧。 他依然在笑,温温浅浅的笑,像春日里最温柔的和风。 只见司季夏在两个小家伙面前蹲下了身,小燕昕是伸手摸摸他的额头再摸摸他的脸,小燕晞则是用小胖手有模有样地替他揉着颞颥,边揉边问道:“爹爹还疼不疼?” “不疼了。”司季夏轻轻一笑,“谢谢阿晞和阿昕两位小大夫。” “嘻嘻,爹爹不用谢的!”小燕昕一高兴,就扑到司季夏身上,将小脸往他颈窝里又拱又蹭,“阿昕和阿晞要对爹爹好的!” 小燕昕往司季夏身上扑,小燕晞则是扯着他的衣袖,眨巴着眼睛好奇地问道:“爹爹,这个穿得好漂亮的叔叔是谁呀?嗯……是爹爹的……朋友吗?” 小燕晞眨巴着眼睛看看司季夏又看看蓝衫男子,一脸的好奇,嗯……是叫朋友的哦?阿晞应该没有记错的哦? “朋友”二字让司季夏蓦地一怔,只觉脑子又突突地疼,轻揉着小燕昕的脑袋时,也抬头看向一直站在旁的蓝衫男子。 朋友……? “嗯,是的。”蓝衫男子对着小燕晞笑得温柔,声音也异常温和,“叔叔是你爹爹的朋友,只不过你爹爹好像不记得有叔叔这个朋友了。” 小燕晞歪了歪脑袋,听不懂蓝衫男子的话了。 只听蓝衫男子又对司季夏浅笑道:“前边有家小茶楼,若是你不介意,与我到那儿去坐上一坐,说些话如何?放心,我不是歹人,你若不放心,我便在这儿与你说上些话也可。” 蓝衫男子的话才说完,那黑衣男子连忙急急道:“爷,这怎么成!?你怎可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 黑衣男子的话再一次被打断。 被蓝衫男子淡淡的一瞥打断。 不过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而已,那黑衣男子便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寥寥几语,司季夏已听得出对方身份匪浅,显然不适合在这路边多做停留,虽与对方不相识,但他实是想知对方究竟是何人,是以他便站起身,微微点头,道:“那便有劳公子带路了。” 他忘记的事情太多太多,可却从无人提及过他的过往,他不知道他忘记了什么人什么事,他也一直觉得自己没有何重要的人与事来忘,可现下…… 却有一名陌生的贵公子与他说,他是他的友人。 他……忘了他的友人?他……曾有过友人? 他为何丝毫都想不起来? 头,更疼了。 此时此刻的茶楼很安静。 茶楼很小,只有一间雅间。 雅间布置得并不雅致,只是简单干净而已。 雅间的竹制桌子上摆着一只紫砂壶,还有一盘掐成梅花的糕点。 盛糕点的盘子是陶碟,紫砂壶与紫砂杯也都烧制得颇为粗陋,一眼便能瞧出这是一家寻常百姓才会光顾的小茶楼,店家倒不知他这自来不会有贵客前来的小小茶楼今日怎的会迎来一位浑身贵气却又没有丝毫高人一等之气的贵公子,也不知这贵客该如何招待为好,只能走心招呼着。 燕昕和燕晞在雅间外的大厅玩耍,与店家那七八岁的小儿一道在厅子里蹦跶,隔着雅间门上垂挂下却又半撩起的竹帘,司季夏时不时地看向厅子方向,看着两个小猴子。 他的对面,坐着的即是那位自称是他友人的蓝衫男子,那名黑衣男子则是站在蓝衫男子身后,如影随形般跟在男子左右。 但凡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家,出得门来,总会有随从跟随左右,或多或少而已,而看这男子的气质着装,想来不是随从不多,而是他不愿带太多随从跟随左右而已。 司季夏之所以会随其来到这小茶楼,只是因为,他想知道他是谁。 他的友人寥寥,他珍视每一个将他当做朋友的朋友。 他不想忘。 他想想起来。 只见此时的蓝衫男子拿起桌上的紫砂壶,将其轻轻晃了晃,将桌上的陶杯慢慢满上茶水。 茶水从壶口慢慢流出,带着清清淡淡的桂花香,沁人心脾。 是桂花茶。 “一直以来都是阿季为我泡茶为我倒茶,今次轮到我为阿季泡一次茶,还是你我所喜欢的桂花茶,桂花是我亲手摘了晒好特意包好带来与你一齐品尝的。”蓝衫男子将一杯茶水满上后,双手捧起将其放到了司季夏面前,浅笑道,“尝尝我晒的桂花泡出的茶水是否和阿季的桂花茶一样的味道。” 阿季……? 司季夏定定看着男子,这是……在叫他? 司季夏捧起男子递来给他的桂花茶,浅黄的茶水里有一两瓣细细的桂花瓣在里边打着旋儿,清淡的桂花香扑鼻,就像自己的面前正有一株桂树在盛放着满树桂花一样,香得醉人,令人迫不及待地想要立刻就呷上一口茶。 司季夏轻轻呷了一口,让那醉人的桂花香随着滚烫的茶水流进喉间,没有丝毫苦涩之味,反是带着些微的清甜。 “如何?”蓝衫男子浅笑看着司季夏。 “味道很好。”司季夏回以男子客气一笑。 “与阿季的手艺比起来如何?”男子又问。 这个问题,司季夏没有回答。 因为他的头又疼了,很疼很疼,疼得他又忍不住抬手捏住了自己的两侧颞颥。 阿季……桂花茶……蓝衫男子…… “敢问……公子名讳。”司季夏捏着自己的颞颥良久,待得他觉得头疼稍微缓解了些,这才又抬眸看向对面温文尔雅的蓝衫男子,迟疑又惭愧道,“诚如公子所觉,关于从前,在下几乎没有记忆,还望公子能将名讳相告之,或许在下能想起一二。” 蓝衫男子没有即刻回答司季夏的问题,而是静静地看着他,像看一位挚友一般静静看着他,眸中没有愠恼没有无奈没有哀愁亦没有惊诧,只有平静与温和。 司季夏虽然觉得这般被人瞧着极不自在,可他没有动,亦没有说话,就这么任对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瞧。 片刻后,只见男子捧起自己面前的那只茶盏,轻呷了一口茶汁后,缓缓道:“我姓司,名郁疆,郁郁葱葱的郁,疆土的疆。” 司郁疆? 司季夏紧紧拧起了眉,似在努力回想这个名字。 司郁疆的声音很轻很缓,他在浅笑,眼睛看着司季夏却又不只是在看着他而已,仿佛透过他看到了他们曾经在寂药里的把酒言欢,虽然各藏心事,却是他们最珍贵的回忆。 “我知道你心底在疑惑为何我称你为‘阿季’。”司郁疆又呷了一口茶汁,“因为曾经的你,也姓司,之所以叫你阿季,是因为你给自己取名为‘季夏’,你说,你在仲夏之季失去了一切,你在等待你的下一个仲夏之季,怕是再也等不到了,但是你愿意等。” 司季夏的面色正慢慢变得苍白,他的眉心拧得更紧了,他也将自己的颞颥捏得更紧了。 头好疼。 他究竟……忘了什么? 忘了多少事情? 为何他说的这些,他一点都记不起来? 司郁疆像是没有瞧见司季夏痛苦的模样似的,他的目光从司季夏身上移开,看向了竹帘外厅子里正玩得开心的两个小猴子,依旧在轻轻缓缓道:“今次特意从南碧城前来,只是想来看看你而已,看看你是否过得好,如今看来,你过得很好,只是……” “你似乎忘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司郁疆轻轻叹息一声,微微摇了摇头,“这是我如何都想不到的。” “你如今过得很好,如今的你,与从前的你,差别真是太大太大了,是否是你忘了过往才如此?”司郁疆不笑了,将目光重新落到了司季夏身上,温和的神色忽然变得凌厉起来,“我不知你经历过什么致使你忘了所有的过往,是你真的想不起来还是你在逃避?我认识的阿季,虽然身有残缺被世人所弃,可从不是个会逃避的人。” 司季夏紧捏着自己两侧颞颥的手在颤抖,他的双肩也在发着颤,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一般。 “阿季,你如今过得很好,可……”司郁疆的声音依旧很轻,却也带了隐隐的轻颤,“可你真的觉得忘了从前的所有……是件好事?” 司季夏霍地站起身,碰翻了桌边的茶盏,茶盏掉落在地,碎了满地。 他的面色苍白如霜,呼吸急促。 * 司季夏离开小茶楼时一脸的木讷,连两个小家伙叫他似乎都听不到,过了良久良久才反应过来,才应了两个小家伙一声。 两个小家伙也听话的没有乱跑,就算司季夏没有与他们说什么,他们也自己一左一右地走到司季夏的身侧,一人拉他的手一人抓他的衣袖,跟着他走。 那茶楼的店家见着司季夏神情恍惚地似乎连孩子们都不识得了的模样很是不放心,还特意追出去问了他好一通话才回到茶楼里来,边摇头边叹气道:“这小伙子,怎地和刚才相比像变了个人似的,变得呆头呆脑的了。” 雅间里,黑衣的炎陵站在窗户旁,看着带着两个小家伙愈走愈远的司季夏,着急道:“爷,您千里迢迢从南碧城来这小小的水月县,怎么才和公子说几句话就让他走了?” “他已不是从前的阿季,又何必多再多说什么?”司郁疆给自己满上桂花茶,似自言自语般道,“阿季,你可以忘了全天下,却怎能忘了她?” “爷您说什么?”司郁疆的声音很轻很轻,炎陵未听清,不由问道。 司郁疆又笑了,道:“我说过个一两日,再到阿季家登门拜访,顺带把给孩子们的见面礼给捎上。” “可公子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不,我不相信他记不起来。”司郁疆站起身,也走到了窗边,看着已经走得快要瞧不见了的司季夏的背影,肯定道,“或者说,我不相信他真的什么都忘了。” 他之所以什么都记不起来,或许是有人有意让他如此。 他不信阿季会选择逃避。 * 冰刃见着木讷讷地杵在他家门前的司季夏时一脸的嫌弃,道:“喂,山野药农,你这么突然一张死人脸似的杵在老子家门前,不知道会吓死人的吗?” 冰刃边骂司季夏边伸手去牵两个小家伙,对两个小家伙的态度则是好得很多,“哟,小猴子们也来了?啧啧,真是难得,来来来,到大伯家里来玩,别理你们的蠢爹。” “大伯,爹爹不蠢的,爹爹很聪明的!”小燕晞连忙为司季夏说话道。 “就是就是!大伯才蠢呢!”小燕昕连忙附和。 “呀呵,两个小猴子,居然敢说大伯蠢!?”冰刃给两个小家伙的脑门各弹了一个轻轻的栗子,佯装怒道,“伯娘做了好多好吃的,大伯决定不给你们吃了!” “好吃的!?”小燕昕一听到好吃的,两眼就亮了,立刻抱住了冰刃的大腿,眨巴着大眼睛讨好道,“大伯大伯,阿昕可听话可听话了!阿昕要吃好吃的!” “滚蛋滚蛋,不给。”冰刃将小燕昕推开。 他就喜欢看着两只小猴子跳脚的模样,简直就像看五百两跳脚一样。 “大伯,给嘛给嘛。”可惜小燕昕不是司季夏那样的性子,又抱上了冰刃的大腿。 冰刃低头看着小燕昕的大眼睛,水汪汪的,十分惹人疼,瞧得冰刃都舍不得欺负他了,便伸手去牵他,妥协道:“得得得,老子败给你了,老子带你们找伯娘给你们做好吃的。” “好呀好呀!”燕昕高兴地拍拍手,牵上了冰刃的手,燕晞也在这时候高兴地抓上冰刃朝他伸来的另一只手。 冰刃转个身便将他们往堂屋里牵,边走边对还杵在门边的司季夏道:“山野药农进来记得把门关上,这两只猴子,老子先帮你看着这两只猴子了。” “一……”司季夏没有动,只是看着冰刃的背影,嚅了嚅唇,忽然便脱口而出,“一千两兄!” 冰刃的脚步顿时僵住,猛地转过身来盯着面上没有一丝血色且眉心紧拧的司季夏,震惊道:“你叫我什么?” 而这时的司季夏也是一副惊诧状,显然没想到自己会忽然脱口而出这样一个称呼。 “我……”司季夏只觉自己的头疼得厉害,脑子亦混沌得厉害,仿佛有许多事许多人涌进了他的脑子里,让他分不清辨不明也顺不开,他也不知他怎地就忽然道出了一声“一千两兄”。 莫非……兄台是他忘掉的人? 若是如此的话,那阿暖—— 司季夏的面色更苍白了,白得可怕。 他不敢想。 只听他急急道:“劳兄台替我照顾阿昕与阿晞一日,明日我再来带他们回家,阿昕阿晞,先听大伯的话,爹爹明日来带你们回家。” 司季夏说完,揉揉两个小家伙的脑袋,不待冰刃答应也不待两个小家伙说话,他便匆匆忙忙地转身走了。 他走得很匆忙很慌乱,连他平日里最疼爱的两个小家伙在后边喊他他都没有理会。 “爹爹爹爹!阿昕要和爹爹一起回家!”小燕昕见着司季夏头也不回地走了,愣了一愣后“哇”的一声就大哭了起来。 小燕昕一哭,小燕晞嘴一扁,也跟着想哭。 娃娃一哭,冰刃就觉得头大。 好在乔小余听到了小燕昕的哭声连忙就从屋里跑了出来,先将怀里抱着的一个裹着碎花襁褓的小婴孩往冰刃怀里塞,而后蹲到两个小家伙面前,将他们揽到了自己怀里来,柔声哄道:“阿昕怎么哭了?告诉伯娘好不好?是不是大伯欺负你们了?阿晞乖啊,不哭啊,哭了就不是乖孩子了,嗯?” “谁说老子欺负他们了!?”冰刃嚷道。 没人理他。 乔小余只在认真耐心地哄着燕昕与燕晞。 冰刃用力哼了一声。 正当这时,两岁大的郁润迈着小胖腿从堂屋里摇摇晃晃地跑出来,跑到冰刃身边,高高地举着双手朝冰刃嚷嚷道:“爹爹爹爹,我要抱妹妹,要抱妹妹!” “边玩蛋去,老子还没抱够,没你的份。”冰刃瞪了眼巴巴的小郁润一眼,抬脚将他捞到了一旁。 “妹妹?”燕晞一听到郁润说妹妹,便看看乔小余,再昂头看看冰刃,最后看看冰刃怀里的碎花襁褓,然后扯扯乔小余的衣袖,不哭了,只好奇地问道,“伯娘,大伯抱的是妹妹吗?” “是啊,小阿晞要看看妹妹吗?”乔小余笑吟吟的,摸摸小燕晞的脑袋后用衣袖替燕昕擦了脸上的泪,一边柔声问道,“小阿昕要不要也看看妹妹?” 燕昕眨眨眼睛,道:“阿昕要抱抱妹妹。” “那阿昕抱了妹妹后可就不能哭了啊。”乔小余哄道。 “嗯嗯!”燕昕用力点点头。 而后冰刃十分不情愿地将怀里的小娃娃小心翼翼地放到燕昕那胖胖的双手上,为防小家伙把小小家伙给摔了,乔小余用双手在下边接着。 小郁润见着燕昕能抱了妹妹,便用力扯着冰刃的裤子,将小嘴撅得高高的,一脸的不服气不满意。 冰刃也不服气,是以他瞪着小郁润道:“别扯了,爹的裤子都要给你扯掉了!” 小郁润将嘴撅得更高了,十分幽怨地瞪着小燕昕与小燕晞这两个陌生的外来客。 小燕晞看着襁褓里正睁着眼瞧着他们的小小家伙,不由伸出肥肥短短的小手在小小家伙脸上轻轻摸了一摸,摸得小小家伙咯咯咯地笑,小小家伙一笑,燕晞便也开心地笑了,两眼亮晶晶地问乔小余道:“伯娘,妹妹有没有名字呀?” “有啊。”乔小余笑得两眼弯弯,“妹妹叫弯弯,好不好听?” “嗯嗯!好听!” 冰刃得意地昂了昂头,“老子取的名,肯定好听。” 乔小余轻轻笑出了声。 冰刃立刻瞪了乔小余一眼。 待得哄了四个小家伙都睡下后,乔小余这才空闲下来,看着冰刃,担忧地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公子走得这么急,连两个小家伙都顾不得了。” “大事。”冰刃看着与司季夏几乎一模一样的燕昕和燕晞,轻叹一口气,“或许也是好事。” 应是好事的吧。 一味逃避并不是办法。 日子还很长很长。 郁宅所在的巷子巷口,站着两名年轻男子,似在那儿等人,又似只是稍稍停留在那儿稍微歇歇脚而已。 两人均身着一身黑色长袍,其中一人稍矮些,身材纤瘦些,年纪约莫二十七八,只见他的衣袍领子很高,高得足以将他的脖子遮得严严实实,眉毛弯细,倒不大像是男子,反更像是一名女子。 站在他身旁的,是一个五官线条冷硬的三十二三岁的男子,面上神情如他的五官一般冷硬,仿佛一尊石像。 司季夏匆忙从巷子里大步而出时,他们的目光都落在司季夏身上,一直跟随着他移动,直至看不见,他们都还未将视线收回。 似乎他们在等的人,就是他。 可司季夏已经走远,却不见他们谁人朝司季夏所去的方向走动一步。 “来已来了,却为何不见?”说话的是如石像一般的冰冷男子,他的声音如他的人给人的感觉一般,冷得没有一点温度。 “见到他好已然足够,又何必再见?”纤瘦男子微微一笑,出口的声音很是低沉沙哑,只见他深深望了一眼司季夏身影消失的方向,便转了身,迈步离开了巷口,“走吧师兄,王上那儿还等着你我。” 秋风很大,大得都吹散了纤瘦男子话里的愁思。 * 司季夏从来不觉得从水月县到他那山间的篱笆小院的路有多远,也从不觉得这条路有多难走,可现下,他觉得这条路很长很长,长得就好像没有尽头,长得好像他如何走也走不到头似的。 明明不算难走的路,在这条路上走了不知多少回的他,这回他却已跌倒了三次。 他走得很急,急得他的每一步都像是在跑着的一样,终于,他跑了起来,愈跑愈快,在秋风卷飞着枯叶的山间小道上近乎狂奔。 风卷着他空荡荡的右边袖管不断翻飞晃动。 他想回家,回到他与阿暖的家。 他想见她。 就像与她许久许久不曾相见似的,他异常地想要见到她。 这是一种思念,他从未有过的强烈思念。 他也不知他为何会忽然有此极其强烈的思念。 他只知,他很想见到他的阿暖。 很想,很想。 天色愈来愈暗。 司季夏跑得愈来愈急。 天色完全暗下来时,他还没有回到篱笆小院。 明明天色就已经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司季夏的脚步却不曾停下,更未有拾起枯枝来点起火把稍微照明。 只因为,这条回家的路他早已熟记在心,就算目不能视物,他一样能找到他的家,一样能回到他的家。 司季夏不知自己走了多久跑了多久又跌倒了多少次,他终于……瞧见了前方远处有火光。 那是篱笆小院的方向。 火光是从他们的家里亮出来的。 证明家里有人。 远远地瞧见了火光,司季夏本是狂奔的脚步忽然就慢了下来,很慢很慢,慢得就像他不敢靠近他们的家似的。 可他的脚步就算再慢,他还是朝家的方向移动。 他的头很疼,脑子很混沌,如有一层又一层浓得化不开的云雾笼罩着,令他迷失在了这一片浓密的云雾里,如何也走不出去。 他需要一点点光亮,只要一点点就好,只要一点点,他就能找着方向,他就能知道他究竟该往何处走。 他如今……究竟身处何处?又是在往何处走? 小院里很安静,堂屋里有光亮着,厨房里有光亮着,还有柴烟味从厨房里飘出,伴随着锅铲敲到铁锅发出的声响传出,不消想,司季夏也知道冬暖故这个时候才来烧晚饭。 司季夏与两个闹腾的小家伙不在家,冬暖故难得偷得一日闲,可谓是卯足劲睡了个长长的午觉,日落时分开始睡,直睡到天完全黑沉了还未舍得起,是以现下才到厨房里给自己烧些饭菜吃。 司季夏不在家,冬暖故便吃得很是随意将就,不过是将白日里未吃完的饭菜稍微热上一热便当做是晚饭了。 司季夏站在厨房窗外静静地看着热一个菜都能热出满厨房呛鼻烟味的冬暖故,未有唤她,也未有让她发现他,只看了一会儿后便转了身,脚步无声地朝堂屋走去。 入了堂屋,司季夏站在冬暖故那屋门前,少顷之后才抬起脚跨进了开着门的门槛。 这间屋子,于他来说已经再熟悉不过,便是连冬暖故的梳子习惯放在何处,他都十分熟悉,就像他熟悉这个屋子里的衣柜的最下一层一直以来都是上着锁一样,就像熟悉屋子里那摆放镜子所用的长方桌案下的抽屉一直都紧紧闭着似乎不曾打开过一样。 今日以前,司季夏从未想过要碰一碰冬暖故屋里的东西,一是因为不合礼数,再来就是因为他不敢,并非他没有好奇心,不过是他怕冬暖故厌恶他而已。 可现下,他站在这屋子里,站在冬暖故摆放着镜子所用的长方桌案前,将那一直紧闭着的抽屉拉了出来。 抽屉很陈旧,可是抽屉里却清扫得干干净净,在抽屉的一角还放着一朵干月季,显然是冬暖故特意放在抽屉里的。 抽屉里的东西很少,只有两样东西。 一样是一对布偶,一样则是……一支茶梅样的桃木发簪。 布偶是一男一女的模样,男的身上披着一领深灰色及膝的斗篷,斗篷之下,男的……没有右臂,而女的,梳着简单的妇人发髻,身着一身素青色的裙裳。 司季夏将两个布人偶拿在手里,手颤抖得厉害。 这是…… 显然是他自己,以及阿暖。 看针脚,他的模样的那个人偶,明显是阿暖的手艺,而阿暖模样的那个人偶…… 似乎是出自他自己的手。 还有那支茶梅样式的桃木发簪…… 阿暖不是说……找不着了? 可它明明就在这儿,就在这抽屉里。 阿暖……为何要说找不着了? 司季夏觉得自己的头很疼很疼,钻心般的疼。 司季夏将手中的布人偶搁到桌上,连忙转身走到摆在墙角的衣柜前,垂眸盯着那上了锁的衣柜最下层看,只见他躬身,以手捏上那柄小小的铜锁,五指用力一收,只听咯啦一声,那小小的铜锁竟是被他徒手捏变了形,开了锁。 锁开了,柜门也开了,司季夏瞧见了摆放在柜子里的物事。 柜子里有三件东西。 一张黑色的无脸面具,一个竹编书奁,以及一个三尺长的黑漆木盒。 看见这三件东西时,司季夏整个人如遭雷击一般,击飞了他的三魂七魄,令他久久都回不过神。 可也在他难以回过神时,那一直笼罩在他心头脑海里的混沌及浓云迷雾渐渐散开了,一点一点散去,让他看见了他的所在,也让他看见了他的路。 指尖轻抚过柜子里的这三件物事时,司季夏忽然很想哭,可他却倏地站直身转了背,大步离开了屋子,朝厨房方向走去。 厨房里,冬暖故草草吃完了一顿晚饭正好从厨房里出来,还未跨出厨房的门槛,便瞧见了杵在厨房门前、整个人都拢在夜色里的司季夏。 冬暖故先是一怔,而后连忙上前握住司季夏的手,司季夏手心的冰凉吓了她一跳,使得她一边紧握他的手一边抬手轻抚着他的脸颊担忧着问道:“手怎么这么凉?平安怎么这个时辰回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孩子们呢?嗯?” 回答冬暖故的,不是司季夏的话,而是他一个紧紧的拥抱,紧得像是要将她拥进他的骨血里才甘心似的。 他一句话都未说,只是紧紧搂着冬暖故。 冬暖故更慌了,连忙也将手环上了司季夏的背,边轻抚着他的背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慌不乱道:“怎么了平安?先与我说说可好?” 冬暖故的声音很轻很柔,生怕吓到司季夏似的。 司季夏还是没有说话,反是将她搂得更紧。 下一瞬,冬暖故听到了耳畔传来一声轻得不能再轻的抽泣声,与此同时,她能清楚地感觉得到紧拥着她的这个男人浑身都在发着颤。 “平安……”冬暖故又惊又乱,轻抚着司季夏的背,她的声音也在轻轻发着颤,“怎么哭了……?” “阿暖……”只听司季夏一声哽咽,极为艰难地唤了冬暖故一声,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此时此刻,他只想这么紧紧搂着她而已,他不想说话,也说不出话。 屋子里桌案下的抽屉,他没有合上,打开的柜门,他也没有阖上。 阿暖……会知道的。 会知道的。 重重云雾已经散开,他找到了他自己,也找到了他的路。 他,是司季夏,也是燕平安。 ------题外话------ 大结局的字数不多,请假码大结局不是因为有很多的字要写,是因为叔这几天忙,要是不请假的话,抽不出那么多时间一边更新又一边存稿大结局。 故事已到尾声,叔在此要郑重地和姑娘们说一声:感谢姑娘们的一路相伴!没有姑娘们的支持,就不会有本文的150万字! 看过叔之前的文的姑娘都知道,这个字数是叔的一个新突破,这本文,不是520小说的大众题材,活下来实为不易,虽有米分丝数上万,但是真正陪伴叔陪伴阿暖阿季他们走到最后的姑娘没有多少个,连过千的人都没有,所以,十分感谢一路陪叔走到今天的每一个姑娘!十分感谢! 十月份有活动,请姑娘们看公告章节或者PC版置顶留言。 欲知新文及特别篇动态,可入群。 新文依然求支持!万分感激!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