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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乃明季万历四十七(1619)年,小湾村隶属于荆州府江陵县。小湾村全村的男人基本上姓林,小三名叫林纯鸿,在家里排行老三,小名就叫“小三”。刚才那个壮实男孩就是小三未出五服的兄弟,名叫林纯大。据村里的老人说,洪武爷的时候,林家的两兄弟从南昌府来到小湾村定居,所有姓林的都是两兄弟的后代。现任族长就是林纯大的爷爷林国茂,亦担任里正之职,由于处事公正,村里的威望相当高。 小湾村的男人大多以务农为生,农闲时在沮漳河或者湖泊里打打鱼,女人们大多都会纺纱和织布,赶集之日,便拿到县城去卖,也能贴补家用。所以,小湾村虽然并不富裕,但平平安安,日子还算顺当。 “娘,我回来了。”小三满身尘土,一回到家门口就叫道。然后冲向家里的水缸,抓起葫芦瓢,舀了冷水让肚子里灌去。 小三的母亲李氏听见声音,连忙出来,拉住小三的手,责怪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你别喝水缸里的水,要喝煮过的开水。”说完,倒了一碗凉开水,递给小三。 小三嘿嘿笑了笑,接过母亲手中的碗,继续喝下去。 母亲拍着小三身上的尘土,絮叨道:“又跟别人打架了?要你别打架,你看,手臂都被捏红了……” 小三没有理会母亲的埋怨,兴奋的说道:“娘,我今天当将军了,铁头和大壮他们都听我的话,我要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村里的狗都被我们撵得到处……” 小三突然停顿下来,他发现母亲怔怔的盯着他。 “娘,您怎么啦?”小三抓住母亲的手,摇晃着问道。 “哦,当将军好,当将军好……”母亲随口敷衍道,“今天娘要你背的《鲁仲连义不帝秦》,你背熟练了没?” “早背熟了,娘您听:‘秦围赵之邯郸。魏安釐王使将军晋鄙救赵,畏秦,止于荡淫……’” “好了,好了,娘知道了。”母亲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娘,爹和哥哥们怎么还不回来吃饭?” “你爹他们去县城卖鱼了,应该快回来了,回来我们就吃饭。” “吃饭啰,吃饭啰……”小三欢呼道。 月上树梢,小三已经在屋外的凉床上进入了梦乡。荆州府夏天太热,一般人家都在屋外乘凉睡觉。自从父亲和两个哥哥回来后,小三就缠着大哥问如何摔倒大壮。大哥被缠不过,教了小三一招,小三才满意入睡。但父母和两个哥哥还未睡,依然在谈论事情。 “他爹,三百多斤鱼怎么才卖了一百多文啊?”母亲摇着蒲扇给小三驱赶着蚊虫,问道。 “卖鱼的人太多。”父亲林德文的话很简短。 “天气闷热,湖里的鱼死了不少,到处都是卖鱼的人,再说我们江陵县谁家不打鱼啊,也没有多少人买。”大哥林纯知补充道。 “听说今年税使还要加税,年底还要交租,这可怎么办?”母亲想起往年的税吏的骄横跋扈,不由得担忧道。 一家人陷入了沉默…… 沉默良久,二哥林纯仁说道:“要是能把鱼卖到鱼少的地方就好了。” 父亲摇摇头,说道:“不成的,鱼会烂掉的。再说一路的卡税、门税交下来,就赚不了多少钱。” 一家人也商量不出什么来,只好不去想交税的事。 “他爹,辽东真的败了?” “败得特惨,陈狗子九死一生逃出辽东,一条胳膊废了。”父亲埋着头,眉头紧锁。 “怎么就败了呢,也不知……”母亲在父亲的眼神下欲言又止。 大哥林纯知已经17岁了,本能的猜测父母有心事,但又不敢问。以往一问,父亲就发怒。二哥林纯仁才14岁,还不知道辽东在何处,只问道:“陈狗子就是前几天的那个陈叔叔吗?他也怪可怜的,怎么不让他住我们家里来?” “二弟!给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说起陈叔叔。”大哥大声训斥道。 林纯仁被大哥的怒斥吓了一跳,惊恐不安的望向父亲。 林德文剑眉倒竖,虎目中露出一丝精光,冷声道:“你大哥说得对,不要向任何人说有人到过我们家!” 父亲的表情吓得林纯仁不敢再说话,把疑惑埋在了心底。 母亲叹了口气,说道:“安排在山里也不错,那猎户也信得过。” “睡吧,睡吧,明天还要赶早去地里。”父亲下命令了。 可母亲还不能睡,林家的晒场上又响起了吱吱的机杼声,李氏又熬夜纺纱了。 第二日清晨,小三醒来后,匆匆吃过饭,便找大壮比试。两人又搂成一团,呈势均力敌之势。大壮正充满信心,待到小三力竭,便摔倒他,哪想到小三突然撤掉力量,往旁边闪去,大壮止不住脚步,在地上摔了个嘴啃泥。小三顺势压住大壮,大喊:“你服不服?”大壮大叫:“你使诈,不服,不服。” 小三放开大壮,跳到一边,道:“不管你服不服,我已经把你摔倒了。” 旁边的小孩有的在叫:“小三使诈,不算数,不算数。”也有的小孩叫道:“大壮输了。” 大壮从地上爬起来,对小三说道:“就算你赢了吧,我再也不和你摔跤了。”小三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铁头笑道:“小三你也别得意,大壮早就烦了,根本就不想和你摔跤。” 小三嘟囔道:“不比就不比,输了一次就退缩,真没劲!” 铁头也不理会小三,神神秘秘的说道:“听说陈港村来了一位秀才,正在教小孩子读书,我们去看看吧。”铁头辈分较高,叫林德绍,年龄也较大,小孩子都听他的,叫道:“去看看,去看看。” 陈港村在沮漳河的东边,跨过一座石拱桥就到了。七八个孩童就趴在窗户边,偷偷的往屋里瞧去。屋里有几个孩童正在读书,秀才先生也在读书。且看秀才坐在太师椅上,一前一后的摇晃,声音越来越高,念道:“君子曰:信不由中,质无益也。明恕而行,要之以礼,虽无有质,谁能间之……” 窗外的孩童都捂着嘴笑起来,铁头悄悄道:“原来秀才就是这个模样啊。小三,你娘每天教你念书,告诉我们,秀才念的什么啊?”小三摇头表示不知。大伙也不以为意,接着往里面瞅去。这时,先生突然喊了一声“停!”孩童的读书声戛然而止。先生接着说道:“现在开始背诵,你们按着顺序来。” 接着一个孩童就走到先生旁边,背道:“昔时贤文,诲汝谆谆……酒逢知己饮,诗向……诗向……”背到这里,孩童无法再继续,小三忍不住答道:“诗向会人吟。”先生转向窗边,喝道:“谁?” 窗外的孩童拔腿就跑,结果小三刚好绊在一根木头上,摔倒在地,被走出门外的先生提溜进屋里。 “你是谁?为何在窗外?” 小三耷拉着脑袋,嗫嚅道:“我是小湾村的林纯鸿,大伙说没有见过秀才,要来看看,我也就来看看您。” “你识字?谁教你的?” “娘每天教我的。” 先生暗暗称奇,要知道,平时识字的男人都难见,更别提女人了。 “平时都念什么书?”先生继续问道。 “我家没有书,娘在地上划出来教我的。”小三说完,眼睛就往先生刚才读的书上瞅去。书的封面上写着“春秋左传”几个大字,小三牢牢的记在心里。 先生顺着小三的目光一看,心里就乐了,原来这小子对这本书感兴趣。先生佯怒道:“以后不准趴在窗外,明白了吗?” 小三点了点头。 “你走吧。” …… 小湾村的孩童还在学堂不远处等候,见小三出来,叽叽喳喳的问道:“秀才打你了没?”“秀才和你说什么?”……小三都一一作答,一行人兴趣索然,各自回家。回家后,小三就缠着母亲问《春秋左传》是什么书,母亲从小三的口中得知今日之事,虽然想给几个儿子买几本书,无奈家计艰难,只好作罢。次日上午,小三就守候在学堂外面,他不敢趴在窗台上,离学堂远远的观望着。没想到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先生的眼里,先生故意不理会他,看他能徘徊多久。临近放学,小三依然在那里张望,突然发现先生走过来,撒腿就跑。 “站住,不准跑。”先生喝道。 小三只好站住,先生只说了一句“跟我来”,便转身而去。小三跟着先生,进入一个屋子。原来这里是先生住的地方,里面除了一些生活必须品,就只剩下一张摆满了书籍的书架。小三眼睛盯着书架,再也挪不开。 “想读书?” “嗯!”小三重重的点了点头。 “那好,从明日开始,你每日上午到我这里抄书,只准你拿走抄好的,我这里的书一本也不许动。” “可是我没有纸和笔墨啊?” 先生拿出一些纸张和笔墨,说道:“这些都给你用。” 小三喜不自禁,马上就想开始。 先生笑道:“明日开始,今天就算了。” 小三的父母得知此事,马上张罗着给先生送点礼物。家里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只好捉了一只老母鸡和提了一篮子鸡蛋给先生送去,但都被先生拒之门外。从此,小三每日上午便到先生处抄书,下午和晚上便读背。小三最感兴趣的便是《左传》、《战国策》之类的书,先生也随他,反而闲时还指点指点他。 一来二去,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天启元年(1621年)。小三现在每日下午还需到农田干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至于打猪草、放牛,更是每日必干。劳动最能锻炼体魄和耐力,现在的小三不复当年瘦弱模样,估摸着大壮现在的力气也比不过他。大壮也开始读书,而铁头则早就跟着父亲忙于生计了。小三生活充实而平稳,直到有一天林家起了争执。 “我不去,就让三弟一个人去。”林家传来林纯仁决绝的声音。 “你还太小,给爹也帮不了多少忙。就让大哥一人留家里就行了。”母亲不停的劝告林纯仁。 “我怎么帮不了多少忙?打鱼我也会,扶犁我也会,插秧打谷子我什么不会啊?”林纯仁争得脸红脖子粗。 “二哥不去,我也不去,我还可以放牛和打猪草。再说我还要跟着先生抄……”小三大声嚷道,结果被母亲狠狠的瞪了一眼,一句话未说完就咽进肚里。母亲说服不了两兄弟,只好把求助的目光转向父亲。 父亲沉默半晌,决定道:“就让小三一人去吧。” 父亲的话不可违抗,林纯仁得意的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三弟。 原来从前年开始,林德文和林纯知便发现沮漳河和长江在夏季的时候会漂来很多树木,父子二人水性好,便冒着危险将木材捞上岸,卖几个钱,熬过这两年。可是今年夏天,父子二人发现长江里不停的漂流死尸下来,从服饰来看,应该是官兵,林德文敏锐的感觉到上游可能有兵灾,又想到小湾村西北二十多里的地方出了一股盗匪,绑票、杀人、祸害乡里,父亲便想把两个幼子送到山里的猎户那里。 第二天一早,小三便去与先生辞别,先生叹了口气,将小三平日喜欢的书送给了他,临行叮嘱小三:“我知道你不喜欢念四书五经,这些史书你拿着,别忘记多读!” 小三双膝着地,叩拜道:“先生多多保重身体。” 先生转身而去,不受他这一拜,边走边唱道:“去兮去兮,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小三在门外呆立良久,方恋恋不舍而去,转头望去,先生的小木屋显得那么的孤寂和落魄…… 第二章 山林野趣 “纯鸿拜见周叔、陈叔。”小三在父亲的要求下,对周望和陈狗子纳头而拜。 周望和陈狗子赶紧扶起小三,陈狗子嬉皮笑脸的说道:“还是林大哥你厉害,老三都这么高了。这小子细皮嫩肉的倒像嫂子。” 周望听陈狗子说得不像话,苦笑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说话你会死啊。” 陈狗子摸了摸头,嘿嘿一笑:“我就是一粗人,第一次看见这小子,我得拿点见面礼。”说完,转身进屋拿来一把匕首,递给小三。周望也拿了一把弓,送给小三。小三固辞不受,父亲在一旁命小三拿着,小三才接过匕首和弓。拔掉匕首外面的牛皮套,匕首发出慑人的寒光,小三喜滋滋的收起来,挂在腰间。又拿起弓,拨了拨弓弦,弓弦发出嗡嗡的响声。小三又拜倒在地:“谢谢周叔,谢谢陈叔。” 陈狗子呵呵笑道:“这小子真够婆婆妈妈的,有什么好谢的。不过他这样一谢,我心里也怪舒服的。” 林德文和周望哈哈大笑,说道:“咱们兄弟多日不见,今天好好喝两杯。”说完,林德文从毛驴身下解下两个酒葫芦,道:“县城里张记陈酿,存了十年的。” 周望和陈狗子大喜,相邀着进屋。 周望忙着招呼婆娘和女儿出来倒茶,乡村里的女人也没有那么多讲究,小三一一拜见婶子和妹子。周望的女儿名叫小凤儿,年方十岁,自从见到小三后,眼睛就滴溜溜的围着他转。也难怪,山里难得见到小孩,小三的到来,当然让小凤儿惊喜莫名。 已经是掌灯时分,小三一路劳顿,吃饭后就迷迷糊糊睡去。而林德文、周望和孙狗子三人好久不见,一边喝酒,一边闲聊,直至深夜依然精神旺盛,谈性不减。 小三睡到半夜,被尿憋醒,隐隐约约听到三人的谈话。 “贺总兵身中十余箭,落马而死,沈阳城破,辽东全完了!”陈狗子悲愤莫名,颤抖着说道。 三人想到那片曾经流过血的土地,无不愤懑于胸,一股怨气无法发泄,只好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兄弟们都战亡了,建奴成了气候,我大明的麻烦大了。”周望沉吟道。 “建奴没那么容易突破宁锦防线,大明真正的麻烦在内啊。”林德文捏着空酒杯,说道。 周望和孙狗子瞪着林德文,忙问道为何。 林德文接着说:“老百姓生活日益艰难,又是加税又是干旱的,江陵这个鱼米之乡居然都有了土匪。长江里漂着卫所兵的尸体,也不知道哪里的官兵吃了败仗!” “林大哥你把小三送过来就是为了躲兵灾?”周望问道。 “如果真有兵灾,这里也躲不过,我只想让两位兄弟教小三点本事,乱世将至,多点本事多条命。” “要说本事,我们兄弟俩哪比得上你?你怎么不教?”孙狗子问道。 林德文也不谦虚,说道:“村里人多口杂,我教老大老二都是偷偷摸摸的,结果还引来不少闲言碎语,他们现在还是半吊子水平。老三就交给你们了,尤其是周老弟,虽然我拳脚功夫比你好,行军布阵下辈子也赶不上你。” …… 小三年纪轻,撒尿后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连后面的学本事之话都没有听到。 第二天一早,林德文便离去,只留下了小三。小三很想哭,但拼命忍住了眼泪。陈狗子刚好看见了,笑骂道:“你想哭就哭呗,男子汉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有那么麻烦的。” 小三叫道:“谁说我要哭了?上次我被狗咬了就没有哭。” “被狗咬了算什么?要是你被老虎咬一下还不哭,那才算本事。” “这里哪有老虎?有了老虎陈叔也打不过。”小凤儿在一边说道。 “老虎算什么?就是来三只,陈叔我也是手到擒来。” “陈叔吹牛!” “吹什么牛,我今天就带小三抓一只老虎给你看。” …… “这是什么书?”小凤儿拿着小三的书,问道。 “别动,这是先生送我的书,叫《史记》。” “什么‘死鸡’?有什么了不起的?”小凤儿扔在一边,又拿起一个用木头雕刻的小人,嘿嘿笑道:“嗯,这个有趣,送给我吧。” “这个不行啊,是大哥送给我的,不能送你。赶明儿我给你雕一个。”小三忙道。 小凤儿气呼呼的扔掉小人,说道:“谁稀罕,真是小气鬼。”说完便离开屋子。 小三也不去理会她,自己收拾好带过来的东西,准备到外面转转。刚走出门口,就听见一股劲风袭来,小三急躲,结果身体失去平衡,摔了个四脚朝天。小三急忙爬起来,却见到小凤儿手杵着棒子在那里得意的笑。 小三气急败坏的问道:“你为什么无故打人?” 小凤儿扔掉棒子,拍手叫道:“真笨,连棒子都躲不过去,还摔倒了,真丢人。” 小三脸憋的通红,说道:“你要是不拿棒子,也不偷袭,我肯定能打过你。” “那我们试试。” 小凤儿站在那里,也不动,小三冲上去,准备推倒小凤儿。结果小凤儿往旁边一闪,用脚勾住小三的腿,小三就摔了个嘴啃泥。 小三爬起来,心里憋着一股邪火,双目圆睁,觉得自己手脚不如小凤儿灵敏,便想使诈。他慢慢的走到小凤儿那里,突然伸出手,准备抓住小凤儿的手臂,结果小凤儿手一翻,避开小三的手,向小三使劲推去,小三又仰面摔倒。如此这样,小三被摔了五六次,依然没有放弃,爬起来又上。这时,周望走出来,拉住小三的手,说道:“她练过的,你现在打不过她。” 小三虽然不再上前,但脸上写满了不甘心。 周望训斥小凤儿道:“不准调皮,去娘那里玩!” 小凤儿嘟着小嘴,回房去了。周望对小三说:“你反应倒挺快,就是下盘不稳,这个别担心,练练就好了。”说完,从屋里拿来两个装沙的布包缠在小三的双腿上,叮嘱小三道:“以后每天至少戴两个时辰,今天就戴着这个和我一起进山去。” 到了晚上,小三正准备默一默书,结果被小凤儿缠住了,非要听小三讲故事。小三没办法,只好把父亲讲的故事拿出来糊弄她:“从前,有个小孩特别调皮。一天,他又做了错事,他的爷爷在打他。刚好这时他的爹回来了,看见爷爷正在打孙子,小孩的爹就非常气愤,心里想:您怎么能打我的儿子呢。想来想去又没有什么办法,因为打他儿子的人是他的爹,他不能犯上。想来想去,只好把自己狠狠的打了两巴掌。爷爷就非常吃惊,问他为什么打自己。结果他非常气愤的说:‘你打我的儿子我就打你的儿子!’” 小凤儿根本没有听懂,倒是三个大人听得哈哈大笑,小凤儿也跟着嘿嘿的傻笑,把小三也给逗笑了。小凤儿的娘看见小凤儿终于有了玩伴,心里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自此,小三就跟着陈狗子学刀法,跟着周望学箭术和排兵布阵。时常三人也进山打猎,闲下来陪着小凤儿一起玩,听陈狗子和周望讲在朝鲜和辽东的故事,也没有忘记读书。日子过得很快,一转眼一年时间就过去了,中途小三回了两次家,家里也没有什么变化。 小三的本事渐长,小凤儿早就不是对手,但小三也从不欺负她。倒是小凤儿经常耍耍脾气,小三就尽量的迁就她。这日,小三跟着周望和孙狗子去打野猪。 树林很密,阳光鲜见,有的地方连路都没有,三人只好用匕首开辟新的道路。一边走,周望和孙狗子一边传授经验。 “打野猪首先要找到水源,找到水源后就看看有没有野猪的脚印。行军打仗也是一样,敌人扎营肯定在水源附近”,周望说道。 “根据野猪的脚印查看野猪有多大,大概有多少只,以后你如果带兵,也要提前查探明白敌方有多少人,是不是精锐。”小三不停的点头,牢牢的记住周望的话,准备回家后用笔记录下来。 三人沿着山里的小溪前进,不多久,就发现一块平地上有野猪洗澡后的痕迹。孙狗子根据脚印判断大概有三只野猪来过。孙狗子和周望都觉得这个地方好,在下风的地方很适合隐藏。于是几个人继续沿着小溪前进。 小三很疑惑,问道:“找到了野猪喝水的地方,在这里等着不就行了,干嘛还要找?” 孙狗子呵呵笑道:“野猪喝水的地方很多,我们就骗野猪,让他到刚才的那个地方喝水。” “怎么骗?” 孙狗子从背包里掏出几团烂棉絮,说道:“就用这个骗。” 周望解释道:“野猪鼻子很灵,闻到人的气味就不过去。我们在其他的几个地方放置这个破棉絮,野猪不就乖乖的到刚才的地方去?打仗的时候,也讲究虚虚实实,尽可能的将敌人骗到我们选好的战场上去,明白了吗?” 小三又点了点头,三人找了六个这样的地方,都一一放置了破棉絮。然后返回第一个点,三人在下风处藏起来。小三用的就是周望送的弓,周望用的弓比小三的力道要强得多,而陈狗子的左臂已经残废,用的是手弩。 “过会野猪来了,我喊射,你们就一起动手。以后打仗也讲究一个纪律,没有命令,谁也不许动手。”三人一句话也不说,静静的等待。 大约等了一个多时辰,小三就有点耐不住了,不停的伸头出去看看。孙狗子笑骂道:“看把你给急的,老子当年在朝鲜雪地里趴了好几夜都没像你这样。”小三不好意思的笑笑,安静的歪在那里等待。周望说:“把握战机很不容易,要有相当的耐心,有时要等好几个月呢。” 三人又等了一个多时辰,天都快黑了,才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周望悄悄的抬头观察,果然是一头野猪。周望缓缓的举起弓,拉满弦,小三也学着周望拉满弦后瞄准,而孙狗子的手弩早已经上弦,只需瞄准即可。周望小声喝道:“射!”三支弩箭立即向野猪飞去,只听得一声惨叫,野猪飞快的掉头就跑。 小三一跃而出,向野猪追去。周望和孙狗子赶紧叫住小三,要他别追了。 小三不解,周望说道:“野猪要是受了致命伤,迟早会死掉,我们过会去找就行。要是没受致命伤,就穷寇莫追,搞不好还会被野猪所伤。” 周望看天色不早了,说道:“看来今晚我们就只有宿营在这了,小三去检柴火,狗子你和我去打一些小动物晚上烤着吃。” 一夜无话,第二日清晨,三人在另外一个山头才找到野猪。一看,发现三支箭都中了要害,陈狗子拍了拍小三的头以示赞许。三人将野猪抬下山,回到周家,发现林德文、林纯知和林纯仁三父子也在。小三欣喜若狂,不停在父亲和兄弟旁边叽叽喳喳,父亲抚摸着小三的头,见小三长得越来越壮,心里着实感到欣慰。 周望和陈狗子好像对林德文父子三人的到来早就知道了,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小三,你和小凤儿出去玩去,我和叔叔们商量点事。”父亲命令道。 小三有点不乐意,周望笑着说:“让他也听听吧,这家伙也长大了。” 父亲点了点头,小三便跟着大人进入陈狗子的房间,关上门,父亲严肃的对三兄弟说道:“你们也长大了,这里的事情谁也不许透露,否则我们几个人都没命,明白了吗?”兄弟三人郑重的点了点头。 六人坐下来,父亲拿出一张纸,上面画着地图,小三一看,就知道是一个山寨的地图。这个识图方法周望教过的。父亲接着说道:“我已经探听清楚了,孙菩萨的手下共有二十三人,其中包括孙菩萨共有五人身手不错。他们没有甲,也没有强弓。这是他们的山寨。” 原来父亲他们准备去剿灭石子岭的孙菩萨,小三兴奋莫名。要知道,孙菩萨在小湾村可以用来止小儿夜啼。 “情况都这么清楚了,还商讨个屁,我们兄弟三人就能杀他们个鸡犬不留。”陈狗子一推地图,说道。 “这次也让鸿知和鸿仁参加,不见见血,功夫也白练,至于小三……小三也参加吧。”父亲下了决定。周望和陈狗子看了看兄弟三人,没有反对意见。 “我们还是好好商量下怎么干,周详点总没有错。”周望提议道。 父亲点了点头,说道:“周老弟说的没错,还要考虑下得手后的事情,免得事到临头露出破绽,被官府盯上。” 六人一直商量到深夜,确定了细节,约定在十月二十八日凌晨动手。小三躺倒床上后,一直处于兴奋中,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次日卯时二刻便起床习练箭术,他越来越期待十月二十八日早日到来。 第三章 石子岭上 十月二十七日深夜,林德文六人按照计划在石子岭附近潜伏。林德文、周望和陈狗子在后山,而林纯知、林纯仁和林纯鸿兄弟三人则伏在寨门前的山路边。乌云遮蔽,一颗星星也看不见,周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往山寨望去,里面还有火光,可以清晰的看见寨门附近有个瞭望台,上面居然还有人在值哨。山寨里喧闹不已,一直到子时才慢慢安静下去。 小三右手紧紧的握着弓,手心里全是汗。浑身也情不自禁的颤抖,小三很想让自己的身体别抖,但怎么也做不到。大哥林纯知拍了拍小三的头,悄声道:“别紧张,过会按爹吩咐的做就行了。”说完握住小三的手,二哥也按住小三的肩膀。说来也奇怪,小三安定了不少,身体也不再颤抖,静静的盯着寨门方向。 石子岭后山有个悬崖,大约有十五六米高,待到山贼都入睡,林德文首先徒手爬上悬崖。林德文早就来过此地,这个悬崖也爬过两次,这次当然是轻车熟路,片刻时间,便至悬崖顶。他将随身携带的绳子系在树上,周望便爬上来,然后两人合力拉上陈狗子,三人便在悬崖边的巨石后潜伏,静候凌晨最困的时候动手。 陈菩萨认为后山有悬崖,便没有建寨墙,也没有安排人值哨,只是在这里扔满了荆棘,但这点荆棘根本挡不住三人,三人悄悄的朝寨子摸过去。离寨子越来越近,三人正准备冲出去,突然有个山贼推开门,直接向他们走来,一边走一边掏那玩意,原来是出来尿尿的。 林德文一挥手,三人一跃而起。林德文在前,手提一杆铁枪,向山贼刺去,正中山贼心脏,山贼发出一声惨叫,倒地而亡。 惨叫惊动了寨门口的值哨,一时锣声大响,山贼们纷纷拿着兵器从屋里冲出来,有的甚至还是裸体。林德文双手端枪,一马当先向山贼们冲去,而周望和陈狗子各拿一把朴刀分护林德文左右,三人组成一个战团,锐不可当,立时便有三个山贼被挑翻在地。 三人一边冲一边高呼:“官兵来了,官兵来了!”贼正不知来者有几人,听着这呼声无不心惊,纷纷向后退去。 值哨的山贼站在瞭望台上,不停的用猎弓射向三人,但猎弓力度太小,箭支有点发飘,很轻易的就被周望和陈狗子用朴刀拨开。林德文对箭支也不管不顾,只管枪挑当面之贼。 突然孙菩萨在人群中喊道:“只有三个人,弟兄们给我宰了他们。”山贼复鼓起一丝勇气,将三人围在中间。三人越战越勇,兵器使用得越来越顺手,转眼之间,又有二贼受伤倒地。林德文挺枪向孙菩萨冲去,周望和陈狗子默契的紧随而上,三人始终组成一个三角,不离左右。孙菩萨见三人冲过来,大惊,自知不是对手,转身就逃。 寨门处的值哨见孙菩萨逃跑,扔掉猎弓,从瞭望台上滚下来,打开寨门就跑。没跑多远,一支箭迎面而来,正中面门,马上扑到在地。孙菩萨大惊,还没决定往哪里跑,两支箭又呼哨而来,孙菩萨用刀拨开一支,另外一支正中喉咙。孙菩萨手扶着箭杆,发出啊啊的声音,仰面倒在地上,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 众贼也纷纷的朝寨门外飞奔,林德文三人在后面追杀,林家三兄弟在寨门口附近不停的射出箭支狙击,不多时,除了抱头蹲在山路边上的五个人外,其余的贼全部身亡。林德文三人将六人驱赶至寨内。林家三兄弟也手持朴刀,进入寨子。 小三看见满地的尸体和血液,忍不住就想呕吐,只好将目光瞧往活着的五人,好歹没有吐出来。 “大哥,怎么处理这五人?”陈狗子问道。 林德文面无表情,说道:“全宰了!” 山贼们满脸绝望之色。这时,一个山贼突然向小三冲去,小三一愣,本能的拿起朴刀就向山贼刺去,山贼迅速侧身,避开这一刺,拳头向小三袭来。小三力未用老,便改刺为劈,一刀将山贼砍死在地。鲜血喷涌而出,溅了小三一身。小三再也忍不住,拼命的呕吐起来。林德文五人见小三无危险,手起刀落,干净利落的杀掉其他四人。 周望走过来,拍了拍小三的背,微笑着说道:“下次就习惯了。” 六人清点地上尸体,刚好二十四具。于是,六人开始清点孙菩萨的财物,共搜得银子一千二百多两,金银铜器皿若干。正当大伙兴高采烈之时,陈狗子带着一个女人走过来。女人还相当年轻,颇有姿色,满眼含泪,又不敢哭,在那里不停的抽噎。 陈狗子笑嘻嘻的说道:“从孙菩萨的房子里搜出一个女人。” 林德文大感头痛,正待下令杀了这个女子,陈狗子说道:“我已经问过这个女子了,她是荆门人士,夫家被孙菩萨全杀了,被掳掠到这里已经半年,娘家也不敢回去了。” 林德文等人心里明白,女子在匪窝呆了半年,即便回家也是死路一条。陈狗子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半天,方说道:“大哥,你看,我还缺个暖脚的……” 林德文盯着女子,问道:“你可愿意跟着我们陈兄弟过活?” 女子赶紧点头,口称愿意。 一行七人将尸体摆在寨子里,泼上油脂,点起一把火,将石子岭寨子烧得干干净净,方才赶往周家。 江陵知县史调元怎么也想不到,让他头痛了一年多时间的石子岭土匪居然在一夜之间尽数毁灭。江陵县不是没有组织过弓兵进剿这批土匪,但弓兵根本攻不进寨门,反而白白折损了几条性命。接到典史董三友的汇报,他犹自不信,亲自上石子岭走了一遭,方才暗自心喜。和幕僚商议良久,估摸着孙菩萨得罪了一股更大的土匪,被黑吃黑干掉了。 更大的土匪?史调元禁不住浑身冷汗,这股土匪到底是谁?如果在江陵县内兴风作浪,这该如何是好?于是,史调元立即令典史董三友调查这股土匪详情。 董三友乃精细之人,虽然他也判断孙菩萨被黑吃黑了,但绝对不是一股更大的土匪,来人不超过八个人。这时,下人报告小湾村林德文来访。董三友暗自得意,心里暗道:果然是他。董三友对林德文的履历一清二楚:万历四年生,自小好枪棒,万历二十三年与人斗殴,以为已将人打死,遂远遁。后得知人未死,远赴九边投军,万历二十八年,离开边军回乡,次年,协助直隶周望落籍江陵,万历四十七年协助山东陈雷落籍江陵。几个动手之人呼之欲出。董三友闲时也好点枪棒,手下某些捕快和狱卒同好此道,因此常请林德文指导指导,两人也算有点交情。 董三友看着摆在面前的一百多俩银子,但笑而不语。 林德文也不多话,抱拳道:“些微点意思,不成敬意,望典史大人不要介意。” “林教头,称我董兄即可,何必那么客气。正所谓无功不受禄,不知林教头何意?”捕快和狱卒平时觉得林教头这个称呼很顺畅,加之林冲也是家喻户晓的人物,遂称林德文为林教头。 林德文慨然道:“孙菩萨为祸乡里,草民气愤不过,约了几个兄弟,方才杀掉他,还望大人帮忙遮掩一二。” 董三友吃惊不已,问道:“剿灭土匪与县有功,林教头为何遮遮掩掩?应该不全是图财吧?” 林德文神情瞬间黯然,道:“活着的兄弟就我们仨了,没有战死沙场,已然对不起死去的兄弟,何必在乎这些剿匪虚名。” 董三友内心有点小触动,他年轻时中过举人,也经常幻想学班定远投笔从戎,在沙场上运筹帷幄,杀敌报国,所以才好点枪棒之术。可惜随着年龄的增大,再也不去想这些可笑的事情。待今日接触到这些沙场九死余生的人,才真正体会到战争的残酷和血腥。 董三友劝慰道:“活着的也是英雄豪杰,何必妄自菲薄,朝廷记得你们的功劳的。” “多谢典史大人,林某也不打扰了,就此告辞。” 董三友看着林德文离去的身影,心里盘算不已:遮掩是小事,帮帮也无所谓。这林德文、周望和陈雷三人还真是艺高人胆大,何不驱策这三个精锐士卒剿匪积累点功劳,然后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升点官? 于是,在董三友的照应下,史调元也无意扩大事端,向荆州府报了个“匪遭火灾,尽数烧死”完事。 江陵县城望江楼上,林德文、周望和陈狗子三人正喝酒买醉。自从剿灭孙菩萨之后,三人手里有了银钱,经常到望江楼上喝酒发泄闷气。 “但凡有条活路,咱们也不会再干这个刀口舔血的营生。”林德文酒有点过量,舌头直打卷,“现在一想起以前的兄弟们战死沙场,就心痛,真他娘的心痛!”林德文禁不住有点哽咽。 “大哥,我看这样也挺好,剿匪不仅积德,还挣银子,天底下哪有这么爽的事情?”陈狗子一想起多了一个暖脚的,就乐呵呵的。 “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虽说现在多了点银子,也不能坐吃山空。大哥你看看我们以后做点什么好?”周望到底想得比较远,问道。 “没钱花了再找几个土匪出出气钱不就来了?”陈狗子食髓而知味,念念不忘剿匪的所得。 周望摇头道:“这次运气好,土匪只有二十多人,要是以后点子硬点,咱兄弟仨肯定要交待在那里!” “咱仨除了舞刀弄枪、打打鱼、摆弄下农田,还能干什么?”林德文叹道。 三人尽皆沉默,舞刀弄枪那是在刀口上玩命,打鱼、打猎和种田能不能活下去还值得怀疑。 过了良久,陈狗子说道:“日他娘的世道,想做好人活下去都难。”陈狗子紧握着酒杯,差点捏碎。 正在此时,忽然有人说道:“林教头好雅兴,在此饮酒也不叫上在下!”原来是典史董三友,路过此地,见三人正喝闷酒,便上前打招呼。 林德文连忙站起,说道:“我们兄弟仨胡乱喝点酒,倒让典史大人笑话了,要是典史大人不嫌弃,不如一起喝点水酒?” “既然碰上了,岂有不蹭点酒的道理?”董三友说完,大喇喇的在空位上一坐,大声叫道:“小二,加一副碗筷。” 林德文兄弟仨暗自称奇,这年头有功名之人谁瞧得起这帮武夫?常说有事处反常必有妖,林德文兄弟仨提起十二分小心应付董三友。没想到董三友连话都少说,胡吃海塞、风卷残云将菜吃得差不多才拿起酒杯说道:“我敬三位壮士一杯。” “你是读书人,居然也……居然也……”陈狗子端着酒杯,话都不会说了。 董三友微微笑道:“午饭还未吃,正饿着呢,还管他什么吃相?” 周望说道:“典史大人率性之人,草民佩服!” “真正让在下佩服的是三位,以三人之力直捣匪窝,非精锐之士不能为之。” 三人一时色变,端着酒杯不知道说什么好。董三友连忙道:“是在下莽撞了,来,来,喝酒。” 四人喝酒后,董三友继续道:“在下知道三位在辽东都是响当当的好汉,现在埋没于乡野中甚为可惜,三位难道就没想过为朝廷做点什么?” 三人愕然,没想到董三友居然是想招募三人。周望和陈狗子不由自主的望向林德文。他们三人一向以林德文为首。 林德文问道:“我们兄弟仨也不知道做点什么好,典史大人有什么建议?” “江陵县近日地方不靖,西北有穿山豹赵一德占山为王,弓兵进剿,则避入荆门府当阳县,弓兵离开,则返回江陵,为祸乡里;水路上也有过江龙吴成抢掠商旅,谋人性命,无恶不作,但吴成行踪诡秘,弓兵想进剿,却找不到人。我看三位必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这帮匪徒为祸乡里。” “弓兵都无法完成的事情,我们三人能有什么办法?”林德文摇头道。 “如果弓兵让三人带呢?” 三人面面相觑,一百多两银子不至于让董三友如此抬举兄弟仨啊。 董三友接着说道:“虎渡口巡检司副巡检空缺,林教头若是有意,在下可活动一二,为林教头争取这个职缺。” “这个……这个还是让我们兄弟仨商量一下吧。”林德文迟疑道。 “没问题,在下就等着林教头。” 第四章 家门之变 林德文最终选择了赴虎渡口副巡检之职,陈狗子无事可做,跟随林德文充当弓兵。而周望着实厌倦了争斗,宁愿在乡野之间了此残生,林德文也不勉强。林德文上任后,以兵阵之法整顿虎渡口巡检司,加上林德文武艺高强,为人仗义,有什么油水从不忘记手下弓兵,弓兵战力提升,一举将穿山豹赵一德剿灭。一时之间江陵县无人不晓林教头,口皆称善。董三友借此机会,将原巡检调任他处,林德文升任巡检。 虎渡口地处交通要道,油水丰厚,董三友、林德文与陈狗子皆大发横财,周望也顺带着日渐富裕。有了余财,小三便正式拜陈港的先生为师,终日念书习武。先生名叫张道涵,字昌德。小三喜读史学和兵书,先生也不去管他,只是将一句话挂在嘴边:“昔日岳武穆文武全才,不容于士林,方有风波亭之祸!”小三也不介意,往往回道:“若学生有武穆之功绩,便身死风波亭亦足矣。” 小三也经常跟随周望一起打猎,只可惜江陵地处平原,即便有荒山,野物亦少得可怜,最多的猎物即为兔子类的小动物,连野猪也甚少碰到。周望一有机会便给小三讲解行军打仗的故事,顺便把自己的经验和体会传授给小三,但时日一多,周望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教授,周望对小三就经常说,将军都是在战斗中学习打仗,没听说哪个将军可以被教会的。小三深以为然,终日幻想立刀横马于战阵中,建不世之功业。 各位看官,闲话少述,小三一眨眼也18岁了,现在即为天启七年(1627年)。林德文任巡检之后,逐次剿灭了穿山豹赵一德和过江龙吴成,一时之间江陵县大靖,董三友考绩为优,升任湖广襄阳府竹山县知县。奈何天灾仍频,税收仍巨,流民渐现,土匪如春后的韭菜,剪掉一茬又发起,剿之不尽。这日,江陵知县又接到报告称:一股土匪人数大约500余人,盘踞在当阳县,时常进入江陵劫掠。江陵知县鉴于林德文善战,便发函至当阳县,约定共同剿灭这股土匪,之后,便令林德文率弓兵进剿。 林德文接令后,聚合陈狗子、林纯知、林纯仁及几个弓兵队长商议道:“土匪吴敢纵横荆门府,官府多次进剿均无功而返,目前我们对吴敢有多少人马,聚集在哪都不清楚,当先摸清情况再做打算。” 几人均点头称是,至于从哪里着手刺探,几人觉得棘手。商议良久,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最终林德文决定自己亲自带领陈狗子、林纯知、林纯仁及张仁前去当阳县见机行事。张仁乃河南人士,四年前逃荒至江陵,林德文见张仁手上功夫不弱,便招为弓兵。张仁作战勇猛,且脑子灵活,甚得林德文器重,被任命为队长。当下张仁听闻去刺探吴敢,便迟疑道:“我这几天一直拉肚子,很不舒服,能不能派别人过去?” 林德文看着张仁脸色苍白,便指着另一名队长窦冲道:“张兄弟不舒服,那你去吧。” 五人也不拖延,便伪装成商旅往当阳而去。一路晓行夜宿,逶迤而行,行至当阳县半月镇,见此处山不高而秀,五人大赞,一路说起赵子龙在此单骑救主,无不豪情万丈。刚行至一山口,突然闯出三十余人拦在路口,大声叫道:“留下卖命钱!” 五人见这三十余人未携带弓箭,也不惊慌,暗自好笑:没想到剿匪的人居然遇到了剪径的土匪。林德文吼道:“你们头儿是谁,叫他出来。” 吴敢分开前面的人,上前冷笑道:“林教头,林巡检,果然是艺高人胆大,区区五人就想灭了我?” 林德文以眼神示意四人,四人心神领会,齐声大喝一声,拔出朴刀向吴敢扑去。由于伪装成商旅,五人均未携带长兵器,只带了朴刀防身。 吴敢见五人扑上来,退后几步,喝道:“儿郎们上,得一首级赏银10两!”众匪蜂拥而上,但那挡得住林德文五人,眼见五人便要冲出,吴敢一声呼哨,从路边又钻出百余人,更有二十多个弓箭手,将林德文五人团团围在中间。 林德文五人无不色变。 “林教头,还不住手吗?”吴敢得意的叫道。 林德文五人也不答话,继续缠住当面之贼,反而让弓箭手无法出手。吴敢气急败坏,大声喊道:“放箭、放箭,射死他娘的!” “大当家的,兄弟们也会被射死的!”旁边有个军师模样的喽啰质疑道。 这时,有四五个弓箭手已经出手,林纯仁右肩中箭,还有一个土匪也中箭倒地。当面之土匪无不后退,唯恐遭池鱼之殃。眼看五人就要冲出,吴敢喝道:“谁他娘的不射箭,老子杀他全家!” 一时之间,弓箭手再不迟疑,嗖嗖的射向五人,五人均已中箭,窦冲、林纯知和林纯仁倒地身亡,林德文和陈狗子身中数箭,用刀支撑住身体,单膝跪地,目光如血,愤懑于胸。 众匪用刀枪指着二人要害,防止二人暴起伤人。 一声大笑传来,吴敢说道:“凭你林教头有多武勇,今日也命丧我手!” “吴贼,你怎么知道我们会来?”林德文喘着粗气,问道。 吴敢一拍手,说道:“张兄弟,出来吧!” 只见张仁从路边树丛钻出来,躲躲闪闪低着头,不敢看林德文和陈狗子。 “张兄弟是我表兄。”吴敢得意的笑道。 陈狗子和林德文紧盯着张仁,满眼的怒火,似乎要将张仁融化。 林德文又看了看林氏兄弟二人和窦冲的尸体,突然与陈狗子暴起,向张仁扑去。众匪毫不迟疑,刀剑加身,二人圆睁着双眼,带着十二分的怒火和不甘心,伏地而亡。 和煦的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五人的身上,似挽歌,又似母亲的双手,抚慰着受伤的孩子。 “三哥哥,你说这里有野猪出现,怕不是骗我的吧?”小凤儿已是二八年龄,出落成水灵灵的大姑娘,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煞是可爱。由于幼时习武,少了大姑娘的羞涩,多了一份灵动,没有裹脚,此时也能随着周望和小三一同打猎。 小三的右眼皮不停的跳动,心绪正有点不宁,一时没有听清楚小凤儿说什么。 倒是周望笑道:“你三哥哥眼光奇准,没有失算的时候。” 小凤儿见小三怔怔的不说话,问道:“三哥哥,你怎么了?” “哦,没事。附近的农田被糟蹋了,一看就是野猪干的,我们肯定能找到这个畜生。” “可是我们已经找了两天了,连野猪的影子都没见到!”小凤儿对两天没有任何猎物很不满意。 “周叔教我要有耐心,呵呵。”小三把球踢给周望。 周望笑了笑,也不说话。 小凤儿根本不理会这个球在哪里,突然兴奋说道:“三哥哥,要不我们打个赌,我赌你今天之内肯定找不到野猪,你赌能找到野猪,你输了后要给我刻一个猪的木偶,你送我的十二生肖偶就差猪了!” “要是你输了呢?” “我要是输了,大不了给你纳一双鞋,比上次那双还下功夫,如何?”小凤儿的针线功夫不错,都是她娘的功劳。 “一言为定哦!” 三人又搜寻一天,终无所获,小凤儿倒比打到野猪还兴奋,让小三的心情也变好起来。三人不再纠缠,便下山回周望家。 离周望家老远,三人便发现有一人在家门口转来转去,小凤儿眼尖,说道:“是你村的铁头!” 铁头来这里干什么?三人带着疑问向家里走去,此时铁头也发现了三人,连忙奔过来,边跑边喊:“小三,快跟我回家,你爹和哥哥让土匪给杀了!” 小三咋一听,犹自糊涂,随口问道:“哪个我爹和哥哥?” 铁头急道:“你爹、大哥二哥全被土匪杀死了,身上全是伤痕!” 小三脑袋一片空白,下意识的牵过周望家门口的马匹,向小湾村飞奔而去,连招呼都没有打。 周望见状,也一阵惊乱,吩咐道:“小凤你回家陪着娘和婶子,铁头你跟我来。”说完,就向小湾村而去。小凤儿在后面喊道:“我也去看看。” 三人紧随小三赶到林德文家,发现家门口围着一群人,分开人群,发现地上放置着五具尸体,都用白布遮着,小三跪在尸体旁,目光呆傻,一滴眼泪也没有。小三娘也呈痴傻状,几个婆子正在试图开解她。 周望一一翻看五具尸体,发现五人全身都是伤,犹自双目圆睁,饶是周望沙场征战多年,也禁不住浑身颤抖,慢慢用白布盖好五人,心痛得无法自已,拿出刀架上的朴刀,发疯似的挥舞,一刀砍在门口的老槐树上,再也拔不出,才扶着槐树大哭道:“兄弟啊……” 周围的人群一看周望发疯,马上散去,只剩下铁头。小三这时才醒过来,从地上跳起来,抓住铁头,使劲的摇晃道:“你说,是谁干的?快说!” “听县里的公差说,是吴敢干的。” “操他娘的!”小三一声怒吼,转身拿起一把大砍刀,冲向马匹,就准备上马而去。 周望见状,赶紧一个箭步拉住缰绳,问道:“你去干什么?” “周叔你让开,让我去杀了吴敢!” “你去送死啊,吴敢几百号人,你怎么杀他!”周望喝道。 小凤儿也在后面怯怯的喊道:“三哥哥……” 小三仍然骑在马上,不肯下来。这时,小三娘说道:“小三,下来吧,先办理丧事吧。” 小三迟疑了一下,从马上下来,一看见五具尸体,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仰头栽倒在地,晕了过去。 这一晕,就晕了一夜,谁也不知道小三什么时候醒来,当然谁也不会知道小三晕倒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变化。 第五章 愁于生计 在晕倒时,林纯鸿融合了一份二十一世纪的记忆。 在二十一世纪,林纯鸿经过多年的打拼,凭借着常人难以忍受的勤奋和节俭,终于积累起小小的资本,开了一家小软件公司。软件公司开业之后,人情练达的他通过各种手段,接到了政府机关一份大订单。眼见着事业蒸蒸日上,哪想到高速公路上出了车祸,于是,他便离开了生活了将近三十年的二十一世纪,回到了十七世纪时的明朝。 明朝!再过十多年,满清即将入主中原,几乎断绝了整个中华民族发展的希望:通过剃发令,使中华民族的主体汉民族失去了骄傲、自尊、自信的精神境界;通过删改古书的内容,造成了汉民族精神传承的大断裂和大毁灭……这些触目惊心的史实,往往让人不忍卒读,愤懑于胸。 林纯鸿不仅背负着丧父之痛,而且置身于历史巨变的前夜,这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觉得,必须得做点事情,改变整个中华民族的命运。 然而,理想是理想,林纯鸿必须得面对生活的现实。在办完父亲等五人的丧事后不久,吴敢就放言,将对林家赶尽杀绝,以绝后患。吴敢势大,官府无能为力,无论是周望,还是林纯鸿,不得不在现实面前低头,远远的避开吴敢。 在一番商议之后,周望和林纯鸿带着李氏、陈狗子留下的孤儿寡母及周望妻女,搬到了夷陵州城。夷陵城物价腾贵,在买了住所之后,银子所剩无几,再加上需要养活的人较多,林纯鸿和周望不得不到码头打零工,挣点力气钱。 三家的生活日益陷入窘迫之中,这让周望和林纯鸿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林纯鸿想到以前父亲和两个哥哥经常到长江里捞取原木,便与周望商量着依葫芦画瓢。周望有点为难,毕竟他在北方长大,虽然会游泳,但水性谈不上好。林纯鸿拿出四个羊皮囊,周望见了,大喜,便马上与林纯鸿付诸行动,捞取原木。但漂流而来的原木毕竟是可遇不可求的,三家的生活改观不大。 多日的劳累,让林纯鸿认识到,无论理想有多远大,第一步必须得谋生。他在捞取原木时,就一直琢磨,这些原木显然是伐木之人的漏网之鱼,与其在长江中冒着生命危险撞运气,还不如自己召集人马进深山伐木。 这日,周望与小三捞取了一根原木,两人浸在水里扶着木头顺流而下,伺机将木头划向岸边。看着今日有了收获,林纯鸿和周望心情都不错,林纯鸿摸了摸脸上的水珠,喘着粗气对周望说道:“周叔,你看从上游漂来的木头越来越少,我们是不是也到山里自己砍伐啊。” 周望捏了捏身边的羊皮囊,确保羊皮囊没有漏气,说道:“好的木头都在深山,怎么运出来?进深山的话被蛇虫叮咬而死的危险也比较大。再说那里都是一些土人,也有可能招致无妄之灾。现在甚少有人进深山伐木,便是这个原因。” 林纯鸿水性不错,一个猛子扎下去,刹那间又钻出水面,靠近了周望,道:“运出来好办,我们顺着溪流往上,砍伐小溪边上的木头,然后把木头顺着水道往山下推,应该难度不大。为避免蛇虫叮咬,尽量在冬天去砍伐,夏天雨水丰富了再运出来,即便是夏天,往身上喷上雄黄酒可以避开蛇,至于其他虫子蚊子之类的东西只要穿上厚衣服,遮住裸露部分便可防止,至于猛兽,我们正好可以打死了下酒。” 周望微微一笑,道:“我说上次打猎的时候,你为什么在溪流里推那根烂木头,原来你是早有预谋啊。” 林纯鸿嘿嘿一笑,来了个默认。 二人便沉默下来,各自揣摩细节。良久,林纯鸿说道:“现在就缺人手,有了人手,便可以开始,至于土人,相安无事则已,若是敢挑衅,则杀他个鸡犬不留!”林纯鸿手往下用力一挥,眼睛中露出嗜血的光芒。 周望暗自一惊,感觉小三惨遭家门之变后变化了很多。 “周叔,赶紧往右划,进了小河,我们就可以靠岸了。” 周望收摄心神,与小三喊着号子,拼命往右划。 …… 林纯鸿想到做到,立即与周望投入到火热的准备之中。林纯鸿的第一步就招募人手,他想到了小湾村的伙伴们,立即动身返回小湾村,鼓动伙伴们进入深山伐木。 ※※※※※※※※※※※※ “他婶子,小三一家也真够惨的,一下子死了仨。”两妇女正在沮漳河边清洗衣服,其中一人说道。 “谁说不是啊,小三和他娘还怕土匪找麻烦,小湾村都不敢住了,搬到别处去了。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别处哪有小湾村好啊?” “小三当时不是口口声声说要杀吴敢吗?” “吴敢几百号人,他哪敢啊。” “我跟你说啊,你可别告诉别人,听说他家出事后,小三就有点痴痴傻傻了,一连好几天坐在河边一动不动的。” “可不是啊,据说那天他还吐血了,晕了一个晚上,没准脑子那个时候就坏了。” “看来还是老老实实种田比较好,像小三家自以为武艺过人,现在落了个家破人亡。哎……” 铁头放牛,正好牵牛到此处饮水,听闻两人嚼舌根,忙道:“娘,不知道就别乱说。” “好好,娘不说,你牵牛到别处喝水,要不牛又要撒尿在河里,我还怎么洗衣服?” 铁头顺从的牵牛到别处,边走边思考。 铁头正在思考的就是进深山伐木之事,林纯鸿前天来到小湾村,首个邀请的就是铁头,铁头没有当场答应,只说考虑一下再说。林纯鸿在小湾村邀请到了三个小时候的玩伴,一同赴夷陵而去。铁头有点烦闷,不停的用鞭子抽打着河边的灌木。从他内心来说,他真的不愿意过这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更何况每日劳累,还不能混一个肚儿圆。 但是进深山伐木就是一种好的活法吗?不必说蛇虫、也不必说猛兽,即便是伐木本身就是一种艰苦的体力活,充满了各种未知的危险。虽说林纯鸿有着详细的计划,但铁头知道,事情做起来才知道难,计划永远只是口头上的东西,越是诱人,失败的可能性就越大。 林德海、林纯义和郑天成三人毫不犹豫的跟着林纯鸿而去,这对铁头又是一个诱惑,仿佛不去就是懦夫一样,即便其他人不这么想,铁头本身就觉得有点抬不起头。他又不停的安慰自己:林德海、林纯义和郑天成都是爹不亲娘不爱的角色,所以才跟着林纯鸿去。林德海是一个孤儿,从小就没了父母,吃着百家饭长大。林纯义虽然家境不错,但他是庶出,早就想离开家。而郑天成本来就想离开小湾村,毕竟郑姓在小湾村是小姓,总是受到若有若无的排斥。 “操你娘的,好好的草你不吃,跑什么跑?发春啊?”铁头拉住试图过河的牛,一鞭子抽过去。往常他把这头牛当宝贝似的,可今天看这头牛越来越不顺眼,忍不住抽了一鞭子。牛转头用委屈的眼神瞅着铁头,铁头又感到一阵心疼。 这时候,旁边有人喊道:“铁头,林宝家说你犁地的时候耕过了界,喊来了族长,要重新丈量一下田界,要你过去一下。” 铁头一听这话,一股火从心头冒出。林宝家的田和他家的田相邻,平时林宝就不停的犁过界,这次更是倒打一耙,说铁头犁了他家的田,小湾村这样的事情比比皆是,往往为了屁大一点事情闹得鸡飞狗跳。铁头早就厌烦了这些屁事。 “老子不去,族长该怎么量就怎么量,他娘的林宝就不能消停点?”铁头气道。 喊话的人吃了一惊,一向好脾气的铁头今天居然连族长的面子都不卖?一路回走,一路盘算。 同时,铁头也下定了决心,跟着林纯鸿去伐木。 第六章 幽谷巨木 不必说铁头的家人如何阻止他去夷陵,也不必说铁头怎么说服家人的,只说铁头来到了夷陵州城,就按照林纯鸿留下的住址寻去。只见夷陵州城里繁华无比,各种小店比比皆是,布店、鞋店、首饰店……应有皆有,到处都是伸出的招牌和旗帜,小店门口的大街两边排满了小商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铁头的目光有点应接不暇,一边东张西望,一边前行。 刚走到一家铁匠铺前,便传来一阵争吵声,铁头隐隐约约听出好像是郑天成的声音,便走过去。 往里一看,果然是郑天成带着几个人正在和铁匠争吵。 “老师傅你也太黑了,五把锯子居然收我六两银子!”郑天成脸红脖子粗,争辩道。 “嫌贵?你也不看看这锯子多大,费了我多少好铁和功夫?单单为这几把锯子,便耗了我一个月功夫!” “好铁?我怎么看不出,好铁磨出的锯子会闪光的,你这个锯齿就没有闪光。你还说费功夫,你看,这里还有这么多毛刺,这还叫费功夫?”郑天成拿起一把锯子,指指戳戳的说道。然后又加一句“你这个锯子做的实在太差劲了,我也不多说了,四两银子!”旁边的几人立时起哄道:“就是就是,这么差的锯子我们还要,就对得起你了。” 铁匠一把抢过锯子,嘟囔道:“四两银子?我宁愿不卖给你们。” 这时,郑天成见到铁头进来,惊喜道:“铁头,你终于过来了,纯鸿说你过几天肯定过来,倒不出他所料!” 铁头看见郑天成,也很高兴,问道:“纯鸿?你以前不是一直叫他小三吗?” “可不是,这次我们来夷陵后,他就死也不同意我们再叫小三,要叫名字,说再叫小三就跟我们急,还说小三是偷汉子的女人才叫小三。我也打不过他,只好就叫纯鸿了。”说到后面,郑天成不由自主的笑起来。 铁头也笑了,然后他拿起锯子,发现和平时所见的完全不同,锯板远比其他的厚,也没有装木架,只是在两边装了两个把手。 郑天成见铁头疑惑,便解释道:“纯鸿说适合伐巨木,需要四个人才能拉得动。”铁头也不知这个锯子是否真的好,问道:“平常伐木不都是用的斧头吗?这锯子真能行?” “当然行,纯鸿用一把试过了,又省力,速度又快,还……” “你们到底买不买?”旁边的铁匠见他们只管聊自己的,不由得焦躁起来。 郑天成见晾得差不多了,便说道:“好了,我也不多还价了,一口价四两二钱!” “不行,五两!” “四贯三钱!” 铁匠沉默片刻,叹了口气,说道:“好吧,卖给你吧,算我倒霉!” 几人付了款,扛起五把大锯而去。 没走出多远,有一中年人快步追上他们,拦在前面,说道:“几位请留步。” 几人定睛一看,此人衣着华贵,浑身透露出一股富贵气,一看就知道是个大财主。此人刚才一直在铁匠铺,目睹了郑天成还价的全过程。 郑天成疑惑不已,上前抱拳道:“不知这位大叔有何吩咐?” 关仁美笑道:“小兄弟在哪里高就?有没有兴趣跟着我做点小买卖?” “大叔抬举小子了,小子哪懂做买卖啊?”郑天成小时念过几天书,对数字尤其敏感,顺带着说话也带点文士味道。 关仁美大笑道:“你不会做买卖,天下就没有会做买卖的人了。区区六两银子的买卖,便用了诸多技巧。” 郑天成嘿嘿一笑,道:“小时候经常跟着父亲卖鱼,倒让大叔见笑了。” “怎么样?跟着我必定让你见识到什么叫做买卖。” “不知大叔怎么称呼?我和兄弟们正准备自己做点事情,倒不能如您所愿了。” 关仁美脸上露出失望之色,不过转瞬即逝,答道:“在下关仁美,你现在不来我也不强求,你什么时候想通了,便到东城福满楼找我。” “原来是关老板,失敬失敬。” …… 辞别关仁美,铁头就问郑天成旁边那些人是谁。原来这些人便是林纯鸿在夷陵码头上招募的一些苦哈哈,准备进山伐木。其中更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叫小戴子,林纯鸿见他机灵,便招募进来,浑不管他体力是否够。 铁头对郑天成说道:“跟那个姓关的废话了那么久,你直接拒绝他不就得了?” “多个熟人多条路,既然我们准备做生意,多认识一些人也好。”郑天成答道。 小戴子年龄小,心里藏不住话,连忙叫道:“天成哥可厉害了,这几天什么雄黄啊、衣服啊、绳子、斧子啊都是他去买的,连两艘小木船也是他去买的,总能比别人便宜。林三哥说有了天成哥,这几天就省了十多两银子呢。” 郑天成大窘,试图揪小戴子的耳朵,小戴子机灵的躲闪在一边,郑天成未得逞,便笑骂道:“不说话能憋死你啊。” 众人都大笑,铁头接着问道:“小三……纯鸿在哪里弄的那么多钱?” “砸锅卖铁呗,感觉他这次是孤注一掷了。” 铁头又问一些准备的情况,郑天成一一作答,不多时,便至林纯鸿居所,林纯鸿见铁头到来,大喜,众人喝酒庆祝不提。 崇祯元年(1628)九月初十,林纯鸿、周望一行十二人乘坐买来的两艘小船,有风则挂帆,无风则亲自上岸逆清江而上,一路上见白云绕青山、猿猴戏林间,众人无不心情畅快,踌躇满志。除了周望和李承宗外,其他的十人都在二十岁上下,一路上欢声笑语、打骂声不绝于耳。李承宗是林纯鸿高薪聘请的木匠,能熟练分辨各种树木和用途,并对其价值了如指掌。出发前,林纯鸿就交待道:“伐什么树,怎么伐由李叔说了算,谁要是自行其是,看我不揍他。李叔除了找树,别的体力活都不用干!”李叔倒也满意林纯鸿的安排,一路上盯着青山出神。 出神的还有一位,就是周望。他一直在想林纯鸿找他商量的事情。林纯鸿出发前几天,就对周望说,这个世上,最重要的就是钱和人,我们现在缺钱,也没有人,给父亲他们报仇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单靠官府剿灭吴敢,还不如指望雷劈死他。进山伐木,挣钱固然重要,但养着一帮人,迟早有用。待到我们的人越来越多,借机以兵阵之法训练,找吴敢报仇应该不难。况且有了钱和人,在官府打通关系,谋一职位,借助官府的力量去剿匪也省力。 周望隐隐觉得林纯鸿的目的并不仅仅是为父报仇,联想到大明内忧外患,犹如一艘巨大的破船挣扎在狂风巨浪中,随时有倾覆的可能,周望认为林纯鸿所图非小。周望当然乐于见到林纯鸿有雄心壮志,也愿意和林纯鸿一起闯荡一番。虽说随着年龄越来越大,早年建功立业的心思淡了不少,但周望骨子里有着一股傲气,一股舍我其谁的霸气,所以对林纯鸿请他协助训练的事情一口答应。 “林大哥,你有一个你自己现在都不认识的儿子!”周望在心里默念道。 俄顷,周望脸上露出自嘲的笑容,现在才开始,就想那么远,管他那么多,先挣到钱再说。 一行人逆流而上二日,终于抵达隔河岩,林纯鸿和周望在清江周边探查过很多地方,才选定了隔河岩。年轻人欢呼着上岸,就如金山在前面招手般。 周望在后面骂道:“慌什么慌?赶紧回来拿工具和粮食,前面的山路至少还要走一天!” 年轻人嘻嘻哈哈的又回到船上,一人扛着一些东西,在林纯鸿的带领下,沿着山谷的小溪往深山进发。山路崎岖,不一会,年轻人就收起了嘻嘻哈哈,换成了沉重的喘息声。也幸亏这些人都是苦哈哈出身,力气不一定很大,但耐力绝对一流。脚越来越重,喘息声越来越响,腰弯的越来越低,最后就像狗一样,四脚用力上山。 这里面最灵活的反而要算小戴子,就如猿猴一般,扛着的包裹丝毫不影响他的轻快。而周望和李承宗到底人到中年,气力比年轻人差,渐渐的落在后头。经过一天的艰苦跋涉,众人终于在天黑之前抵达一块谷地,这里便是周望和林纯鸿选定的营地。该谷地位于溪流边,大概有五亩地的面积,长着茂盛的灌木。众人休息片刻,便七手八脚的清理了一块地,撒上石灰,暂时先住一晚再说。 虽说天已经差不多全黑了,但众人隐隐约约看到周围的密林,无不兴奋,仿佛这些巨木已经变成了白花花的银子放在了腰包里。 第七章 玉汝于成 第二天一早,众人在山谷简单的搭了个木屋,便在李承宗的指点下,试着对一颗楠木进行砍伐。这棵树高达20余米,直径将近1米。李木匠说这棵树至少值20两银子,众人一听,忍不住就想马上动手。但都没有经验,李承宗指挥干什么就干什么。 “小戴子,你身轻,爬到树上去系两根绳子!”李承宗命令道。 小戴子二话不说,在腰上系上绳子,蹭蹭的就往上爬。 “臭小子慢点,爬那么快干嘛?小心摔下来。”林纯鸿叫道。小戴子转头向下笑了笑,又继续爬。爬到树高三分之二的位置,李承宗便喊可以了,小戴子将绳子系在树干上,然后抓起绳子,三下两下便跳到地上。 “这个系绳子干嘛?”林德海忍不住问道。 “过会就明白了!”李木匠头也不回,回答道。 “现在每根绳子由三人往小溪方向拉着,然后四个人拉锯!”李木匠吩咐道。 “海叔、天成、铁头和我拉锯,李叔和周叔在旁边盯着,其余的人去拉绳子。”林纯鸿安排道。 众人马上按着安排分开,李木匠又喊道:“你们两根绳子聚在一坨干什么?分开点!再分开点,还要分开点……好了,用点力气拉着就行了,不用太用力。” 林纯鸿四人拿来大锯就准备开始。李木匠又喊道:“别着急,先用斧子砍一个口子出来。” 周望拿过斧子,在李木匠指定的位置拼命砍下去,只听见噗的一声响,木屑纷飞。 李木匠丝毫不给周望面子,张嘴骂道:“你力气多得用不完啊?浅点就可以了。” 周望对李木匠的臭嘴毫不介意,嘿嘿的笑了笑。这么多天的相处,众人都知道李木匠的脾性。 四个拉锯的马上开始,林纯鸿和林德绍(铁头)一边,天成和德海在另外一边,四人便你来我往的开始干起来,巨大的楠木在大锯的运动下发出“卡尺卡尺”声音,这声音在众人的耳中听起来尤为悦耳,赛过丝竹之音。 “锯要端平,否则费力,拉的时候要速度快,否则更费力……”李木匠在旁边絮絮叨叨。 “德海、天成,你们没有吃早饭啊?用点力气啊!”林德绍抱怨道。 “我们拉我们的,又没要你们两个推,你管这么多?”天成回骂道。 “你们拉得慢,锯都卡了几次了!”林德绍又道。 “好了好了,你们四人去拉着绳子,再换四个人过来,拉锯是很辛苦的,得换着干!”李木匠指挥道。 如此这般,四人一组轮了四次,李木匠才喊停。楠木就边上一点未锯,支撑着未倒。 “现在大伙都去拉绳子,就可把树放倒了!周望,把锯子和斧子放远点,被树压着了你赔啊?” 众人在李木匠的吆喝下,一二三,一起用力,只见楠木缓缓的歪倒,一声哗哗哗的声音,楠木倒在地上。众人不由自主的发出一阵欢呼声。 李木匠紧绷着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知道为什么要用绳子拉着了吧?绳子拉着,锯子锯开的裂口会开裂的比较大,锯起来省力。”众人皆以为然,唯有林德海问道:“那一根绳子就够了,干嘛要两根!” 林纯鸿道:“应该是让树倒在两根绳子的中间,一根绳子不好把握方向。” “纯鸿说得对,就是这个道理。你以前干过这活?”李木匠问道。 林纯鸿微笑着摇了摇头,也不说话,对这个简单的力学问题,林纯鸿不可能不知道。 众人又忙着把树的枝桠给去掉,又将楠木一分为二,两根上好的巨木便横躺在面前,就等着运下山去换钱。众人无不自豪,又忙着砍伐另外一棵树。 这次,林纯鸿安排了八个人伐木,令周望和小戴子去清理溪流的水道,尽量使水道滑溜一点,方便将巨木推到水深的地方去。李木匠主动带着他的徒弟张小成砍伐树丫,林纯鸿也随着他,没有雇主嫌自己的雇工勤快的。 众人一天就伐了十多棵巨木,虽说累得跟狗似的,但无不兴高采烈。唯有林纯鸿知道,更艰苦的事情还在后面,也不知道这些树能否顺利运下山。 正如林纯鸿担心的,众人在伐了四天木后,准备将木材运到溪边时就遇到了难题。无论大伙用绳子拉,还是用杠子撬,巨木不是挪动很慢,就是根本不动弹。众人一时大为泄气,更有甚者说道:“巨木都白砍了,早知道就砍小点的树了。” 只有李木匠一点不受影响,骂道:“十棵小树都不如一棵大树值钱,你们这些人哪懂这个?想当初,我跟着师傅……”李木匠正准备回忆他光荣的过去,立即被林纯鸿打断,林纯鸿知道,如果由着李木匠发挥,说上三天三夜也不会停下来。 林纯鸿问道:“李叔,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我能有什么好办法?要有办法不早就拿出来了?”李木匠没好气的回道。 林纯鸿一边抚摸自己手上早已破裂的水泡,一边想办法。 这时小戴子说道:“要是给木头装上轮子就好了,它自己就会往山下跑。” “这还要你说,大伙都知道!就你会想办法!”李木匠逮着谁骂谁。 林纯鸿突然灵光一现,说道:“对,咱们给树装上轮子!李叔,您和张小成做七八个粗木棒,咱们把树放在木棒上推,不就相当于装上轮子了吗?” 众人一听大喜,都觉得这个方法不错。李木匠和张小成立即动手,做了七八个粗木棒,半尺左右的直径,四五尺长,还修得光滑。大伙将巨木抬起一边,放上木棒,然后抬起另外一边,又放上木棒。少顷,就垫了五个。 七个人在前面用绳子拉,后面有四个人用杠子撬,巨木就缓缓的向前挪去。李木匠在旁边指挥,后面的木棒滚出来,就拿到最前面垫着,这下效率提高了不少,只是这样太累,挪个四五米就要休息片刻,众人都有点吃不消,但都咬牙硬挺着。 于是山里就不停的传来汉子的吼声:“一二三,用力拉哦!嗨嘿,用力撬啊!” 一天下来,大伙仅仅将两根巨木弄到了溪边,结果都累得动弹不得。林纯鸿见状,便安排大伙明日休息一天,众人都无所谓喜也无所谓愁,都已经被过度的体力消耗弄得麻木了。众人草草吃过晚饭,便呼呼的睡去,一时之间,呼噜如响雷,只有周望和林纯鸿睡不着,依旧坐在那里闲聊。 “现在知道了,为什么木材价格高却没多少人来砍伐,太他娘的累人了,根本不是人干的活!” “周叔,这样不行啊,我们这帮人再这么累下去,迟早都会跨掉,这次回去后,买几头牛来拉。” “这倒是一个办法,但牛怎么在崎岖的山路上走?再说一头牛至少20两银子,我们去哪里弄那么多钱?” “这次运回木材,就有钱了。再说我也想到了一些办法,不用牛也行。”林纯鸿对前景非常自信。 “什么办法?” “现在也说不清楚,回头您见了就知道了。也不知道成不成,试了才知道。” “你小子对我也藏着掖着?” “不是藏着掖着,是我还没有想得太明白。现在当务之急是怎么快点弄回去一批木头。否则我就完蛋了,手头没剩下几个子了。” “这倒是。照这样干下去,伐四天的木头,非得要四十天才能运到溪边,还要从溪水里推到河流,这不得两三个月?” 林纯鸿眉头也皱起来,问道:“搞不好今年过年也在山里了。周叔,您以前在军中运粮的时候,碰到高山怎么过去?” “化整为零呗,能有什么好办法?” “木头也不能化整为零啊,否则就不值钱了。” 两人也商量不出什么好办法,便都躺下睡觉。 第二日休息,大伙一致要求李木匠做饭,原因很简单,李木匠的厨艺还说得过去,而其他人则惨不忍睹。李木匠见有人欣赏他的手艺,也很高兴,一会儿命令林纯鸿和周望去打点野味,一会命令小戴子和张小成去打水。众人见李木匠拿着鸡毛当令箭,也不介意。 小戴子和张小成去了半天,方从溪流里打了一桶水,颤颤巍巍的抬过来,还洒了一路的水。李木匠忍不住骂道:“两个笨蛋,打点水都要这么久,我当初在井里一会儿功夫就能打满一缸水。” “你老人家用的是辘轳,你要是直接从井里提水,估计一桶水都提不上来,还要被水桶拉到井里去。”小戴子回道。 “对头,你老人家也不想想辘轳省了多少力气。”张小成也说道。 “辘轳省力、辘轳省力……”李木匠念叨道,突然一声大喊:“对啊,绞盘啊!” 大伙都吃惊的看着李木匠,只有林纯鸿大喊:“用绞盘啊,我怎么没想到!” 令大伙吃惊的人又多了一个,林纯鸿和李木匠相对而笑。李木匠解释道:“辘轳的把手转得圈比绕绳子的木头转的圈要大,所以省力,我们用绞盘拉木头,也可以省力。”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也不管谁做饭了,纷纷的给李木匠和张小成打下手,开始做绞盘。 不多时,绞盘便做好了两套,众人草草吃过饭,便到山上继续干活。李木匠将绞盘架在树干上,用绳子绑好转盘上的四根大木,又将长绳系到一跟伐倒的木头上,便迫不及待的以树干为支点,转动大木,大木吱吱呀呀的响,慢慢的转动,木头也就跟着前移。大伙无不心喜,将大木转的越来越快,李木匠听见吱呀吱呀的声音,只觉得心惊胆颤的,惟恐绳子断掉,不停的在旁边喊:“慢点,慢点,绳子会断的。” 待到巨木拉至绞盘附近,又解下绳子,将巨木滚到一边,又去拉另一根巨木。 大伙连充当轮子的木棒也不垫了,直接就用绞盘拉过来,一个上午,二十多根巨木就移动了二三十米,大伙的兴头越来越高,干得热火朝天。转动绞盘时,几人居然还有空拌拌嘴取乐,浑不像昨日除了口号就只有沉重的喘息声。 待到六十多根巨木都运到溪边,已经是两日后了,大伙又采用同样的办法将木头沿着溪流运到足够巨木漂起的地方,然后三根木头绑成一个木排,运到清江边。到了清江边,又将二十根木材组成一个木排,只等着顺流而下,漂到下游贩卖。忙完这一切,已经是一个半月以后了。大伙看着扎着的三个木排,无不对以后的生活充满了信心,都觉得这两月的功夫没有白费。按照林纯鸿和他们谈好的价钱,不管这个月是否安排干活,一个月五两银子的工钱。算算从九月到年底,大概有十五两的工钱。而一两银子大概可以买一石粮食,十五石粮食足够五口之家吃一年!一想到这个,大伙就笑得合不拢嘴。 李木匠的工钱是一个月十两银子,大伙也心服,要不是会选树,大伙都不知道伐什么树好。李木匠也用他的手艺和头脑证明了他的价值。而且据李木匠估计,这六十多根木材至少值五百两银子。也不是没有人想过林纯鸿赚了一大笔,也有人想积蓄足够的钱后就离开单干去。而林纯鸿一点也不担心他们去单干,木材市场远远没有饱和呢,再说到处都是苦力,也不怕招不到人。再说他也考虑一些办法,也不会亏待这些苦力们。 大伙将两艘小船和三个木排系在一起,组成一个小小的船队,顺流而下。沿途大伙的任务也很简单,仅仅改变船只前进的方向即可。 林纯鸿和郑天成提前到荆州联系买家,联系了几家木材店,都不相信他们拥有六十多根上好的木材,迟迟定不下买的决心。待周望率领三个木排抵达荆州码头,买家均后悔没有早订购。郑天成依赖他那出众的口才和货物独一份的优势,将六十多根木材卖得了七百二十两银子,除去打通关节和税收的三百多两银子,白花花的将近四百两到手。林纯鸿给大伙提前支付了三个月的工钱,安排大伙回家休息,待十天后重新到清江口集合。由于手头不缺钱,林纯鸿决定这个冬天不再运木头至市场,专事伐木,待明年夏天时再运。 第八章 先利其器 “三哥哥回来了!”陈狗子的儿子陈继兴才六岁,骑在木马上,兴奋的喊道。这木马还是林纯鸿作的,能够前后摇晃。 “臭小子,只看见三哥哥,就没有看见周叔?”周望假装吃醋了,骂道。 陈继兴撅着嘴,奶声奶气的说道:“周叔上次打屁股了,今天还在疼!” 林纯鸿和周望哈哈大笑起来。这时,小凤儿和她娘、纯鸿他娘、还有陈继兴他娘从屋里走出来,见两人回来,喜不自禁,纷纷张罗着做点好菜。 小凤儿见林纯鸿背上背着麻袋,连忙走过去帮着他取下来。 林纯鸿赶紧说道:“别,这玩意沉,让我慢慢放下来。” 待放下麻袋后,林纯鸿拿出一个铁质的东西出来,这东西有个铁轮,套在铁匣子里,铁轮能自由转动,铁匣子外面还有一个u型的铁条,套在转轮的轴上,明显就是一个滑轮。刚回到夷陵,林纯鸿就委托铁匠打造了这个东西,还有几个正在打造,待过几天去取货。陈继兴看到这个奇怪的东西,好奇的围着它转来转去,时不时用手摸一摸。 “这什么东西?沉沉的有什么用?”小凤儿问道。 “这东西可有用了,能改变整个世界。”林纯鸿打趣道。 小凤儿撇了撇嘴,带着明显的不信。 “你不信?你想想,兴儿能用这个东西从井里打起一桶水,这东西能不能改变世界?” “你吹牛吧!小心牛皮破了!”小凤儿说道。 陈继兴听说自己能从井里打水,也好奇的问道:“三哥哥,我转辘轳能提起空桶,不能提水的。娘不让我在井边玩,转辘轳就打屁股。” 林纯鸿抚摸着陈继兴的头,说道:“小孩子是不应该在井边玩,你可要听娘的话。” 说完,林纯鸿和周望将滑轮装在了辘轳上,滑轮的u型铁条上挂了一蛮桶水,对陈继兴说道:“兴儿,你转辘轳试试,看能不能把水桶提起来?” 陈继兴一听,兴奋的转动辘轳,越转越快,乐得嘿嘿笑。 只见水桶缓缓的被提上来,小凤儿惊的目瞪口呆。 林纯鸿得意的笑道:“怎么样?” 小凤儿见林纯鸿得意的样子,便不屑的说道:“辘轳转得都快飞起来了,水桶才上升这么一点点,这东西有何用?” “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有所得便有所失。”周望的话总是这么有哲理,让林纯鸿有股作笔记的冲动。 陈继兴的娘出门拿点东西,刚好看见陈继兴在玩辘轳,便作势要打他,兴儿迅速躲在林林纯鸿背后,辩解道:“是三哥哥要我转的。” 兴儿娘疑问的眼神瞅向林纯鸿,纯鸿点了点头,说道:“兴儿别躲了,以后不准在井边玩,知道了吗?” 兴儿娘便是那年从土匪窝里救出的女子,自那以后,便一心一意的跟着陈狗子过日子,后又得一子,日子过得相当舒心。哪曾想陈狗子一战而亡,留下这对苦命的母子。周望和林纯鸿都相当照顾这对母子,对兴儿更是宠得不像话。 “弟妹子,兴儿也该请个先生教教他读书识字了。纯鸿,你明天去给兴儿请个先生。”周望说道。 林纯鸿点了点头,补充道:“也别忘了练练筋骨。” 兴儿娘张了张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又不敢说。要说这女子也相当有姿色,虽不化妆,但将质朴天然发挥到了极致,正应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她一直就比较怕林德文、周望等人,碰上了连话都不敢说。 “婶子,你有什么话就说吧,都是自家人。”林纯鸿说道。 兴儿娘方鼓起勇气说道:“我想让兴儿就读书识字,不学武了。他爹、他爹……要不是学武,也不至于……”说了一半,便说不下去,豆大的珠泪从眼睛里滚落。 “哎,都是这个世道,跟学武有什么关系?不过你既然不让兴儿学,也随你,平平安安就好。”周望叹道。 “兴儿请先生,这个程仪……”兴儿娘又为难的说道。 “这个你不用担心,有我和纯鸿在,钱就别愁了。”周望说完,怀里掏出一个五两的银锭,递给兴儿娘,“这点钱你们母子俩先用着,别亏待了兴儿。” 众人在一起吃了饭,还未下桌,正坐在桌边,听周望和林纯鸿讲一些伐木的故事。这时从外面传来几个人的声音,“请问周爷和林小爷在家吗?” 几个女人均回避进里屋,周望和林纯鸿将来人迎进厅堂。原来是几个苦力,听闻林纯鸿他们进深山伐木挣了钱,便慕名来访,也想跟着他们进山伐木。林纯鸿和周望也没有当场答应,只说会好好考虑。 如此这般,这几天有好几波人过来。周望和林纯鸿心里也高兴,没想到这些人的嗅觉这么灵敏。周望和林纯鸿商量道:“要说咱们也真的缺人,山里树多,伐不尽,运出来也好卖,这些都不用愁。” “正是这个理,但也不能太多,工具不够,咱们也管不过来。”林纯鸿啖了一口茶,说道。 “不管是砍伐还是运出来,我看八人一组正好,再增加两组应该没问题,工具也够,管起来也不难。但这几天要加入的人不止三十个,我们怎么选人?”周望扳着手指头,盘算道。 “切忌不可用城市游滑之人,第一可用,只是乡野老实之人。”林纯鸿随口念道。 周望一愣,说道:“我怎么听这几句话这么熟悉啊?” “戚爷爷的《纪效新书》里说的。” “你这是选苦力还是选兵?” “苦力也选,兵也选,周叔你看兵的眼光最毒,这个事情你就多担当点。” “我看还要招两个婆子专门做饭,在山上两月那吃的是什么啊?他娘的饭都没有几次做熟的。” “哈哈,周叔,你可说到我心坎上了。山上吃的简直狗屎不如。” 周望皱眉想了想,又说道:“时间比较久,不吃蔬菜也不行,大伙的嘴唇都起泡了,容易生病。” “这倒是个问题啊……我看不如这样,周叔,咱们要不干脆组一个伙夫组,由你来负责,招三个婆子专门做饭和采集野菜,你带领五六个人专事打猎,给大伙补充肉食。打猎只是幌子,最关键的是你教这五六个人行军打仗的道理。这五六个人最好能识字,按照你以前的哨官的标准来培养。招不满的话宁缺毋滥。” “你这小子越想越远,天知道你想干什么……这几个人的工钱怎么算?” “三个婆子一个月一两银子足够了,打猎的人按大伙平均的工钱算吧。” “平均工钱?不是每个月五两银子吗?” “我准备把发工钱的方式改一下,免得有人偷奸耍滑。是这样的,……” “就你这小子鬼点子多,这样大伙还不拼命?” “都是周叔教导出来的!” “你小子想挨揍?” …… 这几天小凤儿有点心神不宁,患得患失,原因就是隐隐约约听林纯鸿和他娘提到过她。小凤儿猜的不错,李氏真的提过小凤儿,而且还是大姑娘最羞涩的事情。那天晚上,林纯鸿在油灯下写写算算的,废了一张纸又一张纸,李氏就坐在旁边纳鞋底。 “我说小三儿……” “娘,能不能不要叫我小三?都快20岁的人了,还叫我小名?”林纯鸿对别人叫他小三深恶痛绝。 “好好,不叫。是啊,都20岁的人了,也该成个家了。”李氏想起两个儿子死了连血脉都没留下,就悔恨在心。 “家?我们现在住在这里不是挺好的吗?还要买房子?”林纯鸿有点心不在焉,随口问道。 “我是说给你说个媳妇。” 林纯鸿啼笑皆非,说道:“我才二十,就要讨媳妇?” “那可不?你看街对面三婶的儿子才十九,不也有儿子了?” 也是哦,这个年代男人都成婚早,林纯鸿想到这个问题,愣在那里。 李氏见林纯鸿不说话,凑过来,小声说道:“你看小凤儿怎么样?她也到了出阁的年龄了。模样和性格都不错,最难得是你们一起长大,都知根知底的。” “小凤儿?”林纯鸿想到这个水灵灵的大姑娘,忍不住有点面红心跳。 林纯鸿的异样逃不过李氏的双眼,李氏微笑道:“看,娘说到你心坎上了吧,要不明天娘就找陈婶子做媒人,早日让你如愿以偿。” 林纯鸿收摄心神,说道:“小凤儿太小,还是小孩子,要不等几年再说?” “什么太小,现在女孩儿不都是这个年龄出嫁?”李氏很不喜。 “娘,这个就听我的,过几年再说,我现在忙着呢。”林纯鸿很难想象和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同床共眠,毕竟他不是一个变态狂。 “什么事情还比终身大事重要的,想不通。跟你爹一样倔。”李氏说不服林纯鸿,也不强求,只是抱怨道。 林纯鸿嘿嘿笑道:“娘,你当初是豪门千金,干嘛就跟着爹这样的武夫走了呢?” 李氏气道:“谈你的事,你扯别处干嘛?看我不打你。”说完作势就要打林纯鸿。 林纯鸿躲避着,说道:“我只是好奇而已。” “哎”,李氏深深的叹了口气,说道:“也不知李家在辽东怎么样,李家的根在辽东啊。你爹也是英雄豪杰,要不是纷争,你爹在辽东照样做一番事业。算了,不说了,朝廷都把辽东丢了。” 林纯鸿没有继续问下去,建奴成了气候,中华大地注定会有一场劫难,林纯鸿心痛不已。 ※※※※※※ 这日,正当小凤儿盯着辘轳出神时,李承宗扛着一黑乎乎的麻袋,扔在了院子里。小凤儿醒过神来,不由得大怒,训斥道:“哎呀,这位大叔你怎么扛了这么多脏东西放院子里?” 李承宗丝毫不在乎小凤儿的训斥,摆出一副倚老卖老的神情,教训道:“小丫头懂什么,这是好东西,周爷叫我放这里的。” 小凤儿听说是周望的命令,便不再反对,用棍子挑开麻袋,看见里面全是黑乎乎的东西,比锅底还要黑。小凤儿抱怨道:“爹和三哥哥做的事情我越来越看不懂,一会是什么滑轮,一会又是这个黑乎乎的东西,搞什么啊?” 正好这时林纯鸿回家,问道:“什么黑乎乎的东西?哦,李叔你过来了啊?快请坐。” “不坐了,把这东西交给你,我就走了。”说完,李叔用手指着麻袋说道。 “什么东西?” “绳子啊,烟熏过的绳子。” 林纯鸿大奇,问道:“用烟熏绳子?有什么用。” “呵呵,我无意中发现,绳子用烟熏过后,耐磨,不容易断。”李叔得意的笑道。 “还有这事?”林纯鸿用手拿起绳子,浑不在意黑如锅底。 小凤儿惊叫:“太脏了,你居然用手拿,今天不允许你帮我择菜!” “没事没事,这是李叔的宝贝,平常人还摸不到。”林纯鸿一边翻看,一边琢磨原因,半晌,方估摸着是绳子用烟熏过后,加入了炭黑,方才耐磨。 林纯鸿兴奋的站起来,也不管手上黑乎乎的,拉起李叔的手使劲摇晃道:“李叔,你可帮我解决了大问题,我正愁绳子消耗得太快呢,您老人家就雪中送炭了。” “家里还有一大堆,都是熏过的,走的时候我们一起去扛。” “全要全要,所有的要多少钱?” “不要钱的,绳子也是便宜货,不值多少钱。” “那怎么行”,林纯鸿从家里取出十两银子,递给李叔,李叔死活不要,但林纯鸿比他更坚决,“用这方法一年下来我们得省多少钱?远远不止十两银子,你就拿着吧。” 李叔拗不过林纯鸿,便接过银子。 林纯鸿交待道:“李叔,值钱的不是绳子,而是方法,你可别告诉别人这个办法了。” 李叔点头答应而去,只觉得今天脚步轻快,仿佛年经了十岁。 小凤儿见林纯鸿毫不犹豫的给了李叔十两银子,很不满,不停的指责林纯鸿。林纯鸿只是嘿嘿的听着,也不理会她。这样的林纯鸿让小凤儿更生气。小凤儿不是那种胡搅蛮缠的小姑娘,只是习惯站在林纯鸿的角度考虑问题,早已经把自己当成林纯鸿最亲近的人,她自己没有认识到。也是,最亲近人之间的拌嘴才多。 林纯鸿明白这点,心里也是甜蜜蜜的,正乐呵呵的享受小凤儿的责骂呢。 “我在跟死人说话啊?像个木头桩似的,果然是得了失心疯,要不怎么就把十两银子不当钱?”小凤儿忍不住一个爆栗敲到林纯鸿的头上。 林纯鸿马上从嘿嘿傻笑的状态中走出,像个猴子一样跳到一边,然后继续保持嘿嘿傻笑的状态。 小凤儿正准备揉身向前,继续施展她的弹指神功,被刚走进院落的周望喝住,委屈的说道:“三哥哥欺负我!” “你又打又骂的,还说是纯鸿欺负你。回去帮娘做饭去,我和你三哥哥有事情商量。” 小凤儿一跺脚,气道:“都欺负我!”便回里屋而去。 “周叔,招到人了没?” “苦力好找,打猎的人不好找,两天时间才找了一个,干嘛非得识字?”周望虽说自己识字,但对低级武将识字不以为然。 “识字的话可以免掉很多麻烦,不识字带一百多人还勉强凑合,要是几千人,非得抓瞎不可。再说为将者不得不识山川地理,不识字怎么看地图?” “算了,就听你的,也不知道你从哪里来的这些想法,尽想些没影的事情。”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第九章 专事伐木 在隔河岩附近,几千年的宁静彻底被林纯鸿等三十多人打破了,到处都是刺耳的锯木声、吆喝声和号子声,时不时还传来巨木倒地的哗啦哗啦声。附近的野兽早就不知去向,估计即便是夏天,蛇类也要退避三舍。 这不,林德海又在高声喝骂:“大猫耳,你力气都使在女人肚皮上啦?今天干活比女人还绵!” 大猫耳一听,赶紧加快了拉锯的速度,也没对林德海有什么不服。少顷,林德海又对另外一个人骂道:“二杆子,你应该趁没有拉锯的时候清理枝桠,要不过会又浪费时间!” 二杆子立即又行动起来,默默的清理树枝。 也难怪林德海着急上火,林纯鸿在船上就跟大伙说明了:参加伐木的人,工钱每月保底一两银子。所有人分成三个组伐木,每组八人,指派一名负责人,划定伐木区域,伐一棵胸径三尺以上的树木,并运到清江,四两银子,二尺到三尺之间的二两银子,二尺以下的一两银子,如果超过四尺,则八两银子。每组所得的钱,七成八人均分,剩余的三成由负责人根据小组成员的干活情况进行分配。负责人每月保底的工钱比他人多一两。 也不是没有人对林德海抱怨,抱怨的主要目标放在林德海不会算账上。林德海的确算不明白每个人需要发多少工钱。林德海知道自己的弱点,为了不被他人嘲笑了去,每日晚上即便再疲累,也要缠着林纯鸿和郑天成学算术,搅得二人烦不胜烦。郑天成是另外一组的负责人,大伙嘲笑的目标在他的力气较小上。而和林德海一样缠着林纯鸿和郑天成学算术的还有郭铭彦。众人见算术有用,也在旁边跟着学点。于是林纯鸿干脆将郑天成从小组队长的位置上撸下来,指派林德绍接替郑天成,而郑天成每天负责给大伙上上课,评估巨木等级,记录每个组应发放的工钱,一心一意的行使赋予他的会计职能。郑天成也很满意,每日能干自己喜欢的事情,没有人不满意的。 森林里又传来林德海的吆喝声:“快来拉这棵树,放倒这棵,咱们休息会!” 不一会,这棵树就倒在了地上,八个人精疲力竭的坐在树上,喝点水,嚼点干粮,还有的人拿出旱烟袋过过瘾。 “昨天咱们吃了野猪肉,今天周叔他们会打回来什么呢?”大猫耳在憧憬今晚的食物。林纯鸿心知众人体力消耗巨大,每餐让大伙放开肚子吃,更注重补充各种营养,从不让大伙缺肉吃。 “要说还是三嫂子的饭菜做得最好吃,今天是不是轮到三嫂子下厨了?”三嫂子便是招来的三个做饭的婆子之一,此举最受大伙的欢迎,连李木匠都满意。 “要是招来的是三个大姑娘做饭就好了!”二杆子咋了咋嘴,说道。 一个爆栗落在二杆子的头上,林德海笑道:“就你这样,还想媳妇了?等下辈子吧!” “咋就不想媳妇?我老娘都给我说好了,等跟着林老板挣了钱,回去就办喜事!”现在大伙都称林纯鸿为林老板,先期到来的几个人有意无意的都称林老板,这当然有周望等人暗中的推动。 “真的?媳妇长啥样?是不是奶大屁股圆?”众人一下子来了兴趣,围着二杆子问道。男人在一起,女人总是永恒的话题。 二杆子得意的笑了,故意吊着众人的胃口,只嘿嘿的笑,也不说话。 众人急了,骂道:“你倒是说啊?和她牵过手没?摸过她没?” 二杆子见大伙都不耐烦了,才说道:“我也没有见过,听老娘说模样周整哦!” “哎”,众人失望的走开,奚落二杆子道:“就你胆小,要是我,早就生米煮成熟饭了。” 二杆子也不理会大伙,一个人在那里暗自得意。 大猫耳兴致很高,开始吹牛:“我跟你们说,我们村里有一个姑娘,扎着麻花辫,眼睛大大的,脸也白白的,比馒头还白呢。那天啊,她一个人到河边去清洗衣服,我刚好在放牛,她就和我一个人说了一个上午的话,你们说这姑娘是不是对我有意?” “就你这德行,你就吹吧!” “我发誓,她真的和我说了一个上午的话!别人拉她都拉不开!”二杆子举起手,真的要发誓。 “那她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我的牛水里撒了一泡尿,她骂了我一个上午!”二杆子面无表情的说道。 众人一下子哈哈大笑,有的甚至滚到地上揉肚子,都道:“原来是个泼妇!” 林德海看着大伙休息的差不多了,便催大家起来干活。在大猫耳的幽默作用下,大伙的干劲又恢复了,开始艰苦的劳动。 山里天黑得早,加上又是冬天,大伙很早就收工了。离着木屋老远,就闻到肉香,大伙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脚步。待走近木屋,发现周望等四人在练箭术,扯着嗓子喊道:“周叔,今天是什么肉?” “獾子肉,全是油,腻死你们这群兔崽子!” 大伙心里更是高兴,走上前来,围着周望等人,看他们练箭。但看到林纯义、楚文山和李祖光三人仅仅只是在平伸双臂,每条臂上挂着一块石头,便觉得索然无味,到一边吹牛去了。林纯义被周望一眼看中,被选出来参加打猎,而楚文山和李祖光是新招的。本着宁缺毋滥的原则,打猎的就这四人。 突然传来一阵骂声:“青皮,你他娘的走远点尿,尿骚气都熏到老子了!”青皮毫不理会,依然我行我素,往小木屋边的灌木丛施肥。郭铭彦见青皮不理会,正准备走上前去,踢他一脚,哪想到青皮突然转身,对他说道:“老子就爱尿这,你管……” 结果尿之不竭的液体就射向了郭铭彦。周围的人哄堂大笑,郭铭彦盯着裤子上的地图,哭笑不得,踹了踹青皮的屁股,骂道:“叫你走远点,你不,今晚该你给我洗裤子!” 青皮见郭铭彦不计较,倒有点不好意思,连声道:“好好,我洗,我洗。” 本来林纯鸿考虑到有三个婆子到来,就安排多修了三个木屋,还在下风处建了一个茅厕,要求大伙排泄至茅厕。结果除了三个婆子外,男人们没有一个愿意上茅厕的,全是随地解决。林纯鸿无奈,只好要大家走远点找个偏僻的地方,不要在周围方便即可。这点大伙还勉强做到了。 周围的哄笑声丝毫没有影响练箭的四人,因为周望的要求就是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心不跳,否则就要多挂石头半个时辰。按照周望以前对林纯鸿传授的就是:为将者需保持冷静,否则将失去正确判断的能力。 这时,李木匠和张小成慢慢的从山路上踱回来,林德海、林德绍和郭铭彦马上围过去,讨好的问道:“李叔啊,今天又选了多少根树啊?可要帮我们多选几根粗的树啊。” “李叔,瞧你背着这么重的东西,来,我来帮忙。”说完,李叔和张小成身上的重物被一抢而空。李叔很享受这种被看重的感觉,随着他们折腾。 “你们这帮家伙争什么争?放心,林小爷吩咐了,要我给你们选同样多的粗树。你们这帮忘本的兔崽子,该好好谢林小爷,要不是他,你们都还吃不饱肚子!”自从林纯鸿奖赏了李木匠十两银子后,李叔逮着机会就要说林纯鸿的好话。 “开饭了!”三个婆子尖锐的声音传来,众人争先恐后的拿起自己的大瓷碗,按组站到三个婆子的附近,等着婆子挨个打菜。每餐三个菜,一荤二素,而饭管饱,放在一边,由着大伙自己盛。这样的生活让大家相当满意,在家里很难吃到肚儿圆。不多时,大伙都或蹲或站,狼吞虎咽的消灭瓷碗里的食物。 总之,山林里的生活劳累而不缺营养、紧张而不缺活力、竞争而不缺团结,正是年轻人向往的生活! 第十章 近期计划 山中日月如梭,转眼就到了崇祯元年腊月十八,林纯鸿一行三十多人将已伐树木置于溪边,返回家过年。虽说树木还没有运到清江口,无法给工人结算工钱,林纯鸿给每人提前支取3两银子,按照林纯鸿的话说:给工人发了工钱,过个好年,自然会有人免费帮我们说好话,来年招人容易。并且特意交待林德海等来自小湾村的玩伴:回村后一定要红红火火的过这个年,咱们现在还怕以后会缺钱?该给家里的人买新衣的就买新衣,该吃肉的就吃肉,有钱修房子一定先把地基打好,做到这点,就算给我帮忙了。 林德海等人正有此意,正所谓:“富贵不归乡,如锦衣夜行。”谁有了钱不想在乡里炫耀炫耀?一时之间,夷陵州附近和小湾村到处充斥着这些话语: “要说林老板就是有本事,半年时间不仅自己抖了起来,顺带着一些苦哈哈也抖起来了。” “林老板?何人啊?” “就是小三啊?嘘,林老板不让别人叫小三。本以为他爹和兄弟死后,他就傻了,没想到一下子就发了!” …… “大猫耳也发了?这小子除了一张碎嘴外,什么也干不了,居然也有钱了?还上酒楼?这世道是不是乱了?” “谁说不是?听说是跟了林老板呢,大猫耳说明年林老板还招人,你去不去?” “不去,大猫耳什么货色?连这个混球都能发,肯定不是正经买卖,保不准就被官府抓了!” “大猫耳怎么啦?这家伙除了嘴损人外,也是一把好力气,为人也实诚!听说有人上门给他说媳妇!二杆子也过了年就办喜事,他娘的,二杆子当初邀我,我怎么就不去呢?” …… 周望和李承宗对林纯鸿此举相当不解,苦劝道:“常言道人怕出名猪怕壮,枪打出头鸟,这样被别人盯上了不好!”林纯鸿的理由比他们还多,说什么只要自己强,别人盯上又奈我何?这年头,被别人拿在嘴里说,不管是称赞还是被损,也可以用来赚钱!周望和李叔苦劝无效,只好由得他,不过终日提心吊胆。 出风头一事还好说,更让周望揪心的是,林纯鸿在谈他的打算时,居然想买下整个百里洲岛的田地,还想把隔河岩附近的土人也纳入管理之中。周望看着林纯鸿的眼神中充满着自信,双眼放出灼灼的光芒,第一次觉得林纯鸿如此陌生,心中不由冒出一句话:人心不足蛇吞象! 林纯鸿丝毫不管周望的惊愕,他有着自己的规划:百里洲四面环水,方圆百里,与外界交通不便,一旦彻底掌控该岛,便可以秘密在岛上训练兵卒、打造兵器。至于清江沿岸的土人,林纯鸿认为那里就是上天留给自己的处女地,那里宣慰司、长官司多如牛毛,占据着大块大块的深山老林,朝廷和地方官府对这些地方根本不管不顾,正适合自己见缝插针渗透势力。只要自己招募的人手足够多,应付起这些土人还不是小菜一碟? ※※※※※※※※※※※※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说的就是长江从白帝城经过百里洲到荆州的这一段水路。从三峡奔涌而出的长江,辞巴蜀,过宜昌葛洲,水宽阔如海呈浩荡之势,一路向东,水流变缓,泥沙沉积,常年累月,便形成了百里洲。百里洲是地处长江中游的一个孤岛,也是万里长江中的第一大岛。北面便是枝江县,隔着长江主道而相望,南面河流较窄,与松滋相望。直至明初大洲小洲因经年累月河沙堆积,99小洲逐渐淤连成片,于是就有百里洲之说。该岛面积约22万多亩,但可耕面积仅仅5万多亩,大多数地区为沙洲,夏季洪峰来临时,便被淹没,冬季露出水面。 “现在江陵地价大概8两银子一亩,百里洲虽说便宜点,也要4两银子上下,买下来要20多万两银子,我们怎么卖得下?” “钱不是问题,有多少先买多少吧,慢慢来。” 林纯鸿对这个问题很固执,以至于周望认为他患了妄想症。 “周叔,趁着过年还有七八天,我们上百里洲看看去?” 周望无奈,便与林纯鸿同行,小凤儿也吵着要去,李木匠左右无事,也被林纯鸿捎带上,四人便同行。 从夷陵州雇了一艘船顺流而下,一日而至,只见百里洲树木葱郁,一眼望不到尽头。洲西边地形略高,东边低洼,都是一些沙洲。岛上的耕地主要集中在西边和南边,而最西边则没有什么耕地,主要是因为江水冲刷,岛基并不固定。 四人准备绕着岛走一周,期望对岛有个大致的了解。一行人在付家渡上岛,沿着江边往东走,走到白马寺,便发现岛岸折向东南,再前进大约5里,抵达刘巷村,发现这里江水流动变缓,并且岸边陡峭,河床很深。 林纯鸿一见,大喜,说道:“这里适合建一个港口!造船厂也可以建在这里。” 其他三人一听,无不大吃一惊,建港口和船厂可比买田更花银子,更加坐实林纯鸿患了妄想症的事实! “钱没挣多少,倒整天想着花银子,这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小凤儿总是想着损林纯鸿,也许是林纯鸿的固执刺激了她。 “只是说这里适合,又没说马上去建!”林纯鸿笑道。 小凤儿和李木匠才放下心来,但周望知道,林纯鸿肯定会这么干的。按照林纯鸿的说法就是未雨绸缪,关于大明的命运,林纯鸿和周望探讨过多次。林纯鸿认为,大明的命运将在贼寇或者鞑子手里终结,湖广也要乱起来,即便这里贼寇不来,鞑子也要侵入。而北人善骑马,南人善舟楫,将来必定要靠水军与鞑子的骑兵周旋。 而周望则不以为然,大明都持续了快300年了,哪有那么容易亡的。固然现在民变四起,辽东也丢了,但还没有到亡的那一步。再说崇祯怎么看也是贤君,上位以来诛魏忠贤、取消矿税、召回税使,无不让民间拍手称快,这样的朝廷怎么会亡? “取消矿税、召回税使,老百姓是满意了,那辽东的饷银怎么办?受灾的地方如何赈济?朝廷拿不出钱来!”林纯鸿当时就说道。 周望联想到最近听说的辽东由于饷银不够兵变的事情,有点相信林纯鸿的话了。 林纯鸿总结道:“无论辽东鞑子有多厉害,无论民变有多少起,只要朝廷有钱有粮,都不足为患,关键是朝廷现在拿不出钱来!” 一行四人继续往东边走,走到八亩滩这个地方,便折向南,离开长江主道,进入南边的小河附近。这里的河道很窄,泥沙淤积严重,冬季的时候甚至可以淌过去。田里的冬小麦已经冒出了苗,不过由于干旱,麦苗很稀疏,更不知道来年的洪水是否会把这里淹没,所以,估计这里明年的日子会不好过,再加上长江上的水匪越来越多,这里的农民逃亡严重。小股的水匪不敢到长江以北去劫掠,但百里洲这里隶属枝江县,和县城隔江而望,在这里劫掠风险极低,倒成了水匪的乐园,这里的农民生存日益艰难,甚至有的忙时为农民,闲时也出江劫掠,整个百里洲都快成匪窝了。 要不是周望、林纯鸿等人随身携带刀和弓箭,没准就成了目标。林纯鸿四人一打听,这里的地价已经跌倒三两银子一亩都没有人要,林纯鸿得意得脑袋直晃。小凤儿实在看不过眼了,啐了他一口,道:“这里的老百姓都活不下去了,你倒得意,你这人的心是什么做的?” “我的周大小姐,你是为民请命、解民于倒悬的好人,我是无恶不作的坏人,好了吧?自己还是老百姓,倒觉得自己比别人高一等了。” “你、你……”小凤儿凤眼圆睁,用手指指着林纯鸿气的说不出话来。 “我什么我?等我买下这个岛,不收他们的田租,他们就过得好点,我的心就是肉做的,对不对?” 小凤儿哼的一声,说道:“这样还差不多!” 李木匠和周望见两个小辈斗嘴,在旁边偷偷而笑。李木匠在旁边补充道:“半年前,我们三十多人哪个不穷得叮当响,要不是林小爷,我们哪能挺起胸来过好这个年?” “这叫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有多大本事就帮多少人!”林纯鸿得意的说道。 “看把你美的,赚了几个臭钱,就高兴成这样,小心淫沟里翻船!”小凤儿见不得林纯鸿得意。 “什么?你咒我?这不连你爹一起诅咒了?” 岸边传来周望和李木匠的笑声。 第十一章 新桃换旧符 围着百里洲转了一圈,四人弃舟登陆,从陆路返回夷陵州,毕竟,快过年了,中国人讲究一个团圆,缺一人便觉得这个年没有过好,因此,无论是在天南海北,只要情况允许,都要返家过年。从腊月二十四开始,夷陵州城便稀稀落落的响起爆竹声,那是小孩子提前进入了过年的状态,开始体验放爆竹的乐趣了。大人也随着小孩,毕竟,要过年了,只要家里做得到,都要给小孩制几件新衣,吃几顿好的,所以没有哪个小孩不盼望着过年的。 常言道,过年忙死女的,吃坏男的。也的确如此,女人要准备年饭,准备祭祀的福礼,来了客人,还要置办饭菜。而男人就是走走东家,窜窜西家,吃吃饭,喝喝酒,要多闲就有多闲。但这些是针对家境良好的人家,很多穷苦人无时不刻都在面临生存的考验,没有多少心情去闲逛。 这不,离夷陵州城五里地的长岭岗村的李秀才家,娘子正在埋怨当家的。“都腊月二十六了,成儿和玉儿做新裤子的钱都没有,米缸里的米也快见底了,这日子可怎么过啊!”说着说着,娘子的眼泪就下来了,坐在那里不停的抹眼泪。李秀才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也毫无办法。要说洪武爷鼓励文治,秀才的地位也挺高,见了县太爷也不用大礼参拜,乡人也尊敬,每日有一升米的禀膳。李秀才大名李崇德,早年李家为了改变自家命运,从众多儿子中选中了李崇德读书,这也是乡里人的惯例。只可惜李崇德成了生员后,便无法再高中,几次赶考,也耗尽了家里的积蓄,再加上前几年一场大病,家里仅有的几亩地也典卖出去,现在就靠李秀才给别人抄抄书、写写信和状纸,勉强度日,日子反而是李家兄弟中过得最寒碜的。这点被兄弟老婆已经嘲笑了很多次,让他郁闷无比。 家里是没法呆了,看着娘子的泪眼他就不舒服。那就出去走走吧,外面的阳光不错,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他信步走到夷陵城,慢慢走向江边,这里正好是黄柏码头,清清的黄柏河就从这里注入长江。从这里还可眺望到江中的葛洲,虽说没有让他的心情变好,但也不至于太坏。突然从码头处传来一阵吵闹声,他不由得感到纳闷,现下要过年了,码头应该是比较清静太对,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于是他信步走向码头,想一探究竟。 走过去一看,发现人群中间有一根200多斤的圆木,圆木后面摆着一张桌子,桌子后面坐着两个人,年龄大概四五十岁,眼神犀利,在那里朗声说道:“林老板定了个规矩,谁要是扛着这根木头走500步远,便可以一起去伐木!”这两人便是周望和林纯鸿。 人群中立即传出一股嘘嘘声,扛着200多斤的重物行走500步可不是简单的事情。更有人骂道:“这简直就消遣大伙!”也有的人跃跃欲试,但想到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就不敢迈开脚步上前。 这时,一个家伙撸了撸袖子,骂骂咧咧的站出来:“娘的,老子来试试!” 说完,他就两手抱住圆木,放置在肩上,歪歪斜斜的向前走去。人群见此人出来,便沉默了,既不叫好,也不讽刺,就如没看见这人一般。原来这人人称王二,乃夷陵一霸,纠集了十几号人,平日碰碰瓷、勒索一下商户,平日大伙见了就怕,被勒索的人也自认倒霉,不敢深究。官府也抓过几次,但又没什么大的罪过,关一段时间就放出来,出来之后就变本加厉。 只见王二走了30来步,就已经满头是汗,两个鼻孔就像扯风箱似的,呼呼的直喘粗气。待坚持到100步,两腿再也挪不开步伐,只好恨恨的将圆木扔在地上,一屁股坐下来连气都喘不过来。周望和林纯鸿见了,只呵呵好笑,毕竟有蛮力的人不少,能扛起200斤不难,但难在坚持走500步。这非得要力气大而且长年累月干活的人才有这个可能。 既然有人出头,余下的人便不再犹豫,逐个的按着顺序扛着木头走500步。不多时,便有五人完成了任务,按照周望开头交待的,签订了契书,发放一两银子的预付款。看得人群羡慕不已,只恨自己没有那本事。 李秀才看了,摇摇头走开,叹道:“力士比文士值钱,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没走多远,突然从人群里传出惊呼声,伴随着哇哇叫声。原来是王二今天丢了人,一两银子也没有拿到,便找周望和林纯鸿勒索点钱作为补偿。周望和林纯鸿哪里理会他?王二便气不过,招呼兄弟们揍周望和林纯鸿。 这些人哪里是周望和林纯鸿的对手,三两下,十多人便哼哼唧唧的躺在地上爬不起来。众人见王二等人被揍,无不拍手称快,李秀才也觉得快意,这个王二不是一般的令人讨厌。 王二兀自在那里叫骂:“你们两个不就是叫周望和林小三吗?我要到衙门去告你们通匪,要不你们在哪里弄得那么多钱?”林纯鸿和周望也不理会他,只管在那里收拾契书和桌子。 “你们以为老子怕了?你们不是隔一段时间要进深山几个月吗?要你们家里的孤儿寡母小心点,有他们好看的!” 周望和林纯鸿听了,彼此的看了看对方,两人目露凶光,杀气外泄。林纯鸿冲周望点了点头,突然从桌子后跳跃而出,一把抓住王二的胳膊,冷冷的说道:“你们待怎地才了了这桩事?” 林纯鸿常年习武,再加上这段时间的重体力劳动,力大无比,就如虎钳一般紧握住王二的手臂,王二拼命挣扎,也无济于事,最终哎呦哎呦的呻吟起来。 林纯鸿紧咬牙关,牙关里挤出两个字:“如……何?” 王二颤抖着说道:“不需要怎么了,我们之间就没有误会。” 林纯鸿松开手,一巴掌扇在王二的脸上,恶声骂道:“给老子滚!要是我的家人少了一根毫毛,唯你是问,但叫你求死不得,求生不能!” 王二被林纯鸿抽翻在地,捂着瞬间肿起的左脸,杀猪般叫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我也就是逞口舌罢了。”说完,带领泼皮连滚带爬的往东城而去。 李秀才又叹道:恶人还需恶人磨,正准备离此地而去,结果这话被周望听见,问道:“你那先生,何谓‘恶人还需恶人磨’?难道我俩也是恶人?” “二位暴戾之气形于色,何须我多加解释?” 林纯鸿笑道:“想那历史上武能上马定乾坤的人物都是恶人了哦?” 李秀才一愣,方知自己这话真是说错了,也不狡辩,当即致歉道:“是在下口误,还请两位别介意。” 周望和林纯鸿见这读书人倒也爽快,也不放心上,忙道:“先生客气了。” 李秀才刚才听到周望给大伙说怎么计算工钱,李秀才来得晚,没有听全,本能的觉得这个方法很好,忍不住就问道:“适才听这位大哥说每月保底一两银子,每个组按伐木数量计算工钱,还有什么七成三成的,好像挺复杂的,两位能为在下解说一下吗?” 林纯鸿笑道:“连先生都没听分明,也的确够复杂的。是这样的……”林纯鸿将工钱发放方法一一解说。 李秀才听后,呆立片刻,方一拍大腿,说道:“难怪人人都在传林老板发了大财,有这个方法,不发财才怪!” “都是街坊邻居谬传的,哪里发什么财,倒让先生见笑了!” “天有其时,地有其财,人有其治!”李秀才用这句话做了总结,方告辞而去,倒让周望和林纯鸿一愣一愣的,不知这秀才在想什么。林纯鸿本能的觉得这个秀才不简单,何以对货值中的发放工钱这么感兴趣? ※※※※※※※※※※※※※ 崇祯二年的新年是林、周、陈三家过得最舒心的一个新年,团圆饭当然是极尽丰盛,每个人都换上了新制的衣服,陈继兴也如愿以偿的得到了压岁钱,就连小凤儿也捧着父母及婶娘给的压岁钱欣喜不已。到了正月初一,每家每户都互相串串门拜年,说一些吉祥祝福的话。而周望和林纯鸿则没什么地方可去,除了给李木匠拜年外,就无所事事。相对应的,也没有什么人给他们拜年。 但在正月初三的时候,家里大厅里却被十多人给塞满。这伙人便是王二等人,只见以王二为首的十多人跪在大厅里,对着周望和林纯鸿喊师傅,望二人收下他们为弟子。本来周望见王二等人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到来,就准备轰出去,哪里想到他们居然是为了拜师。 周望和林纯鸿哭笑不得,互相对望着,怔怔的说不出话来。最后,林纯鸿说道:“要拜周叔为师,也不是不可以,但需答应我们三个条件。” “林师傅但请吩咐,我们无所不从!”王二信誓旦旦。 “其一,不得打着我和周叔的旗号在外面为非作歹!”王二一下子就怔住了。原来,夷陵州城里,另一拨实力更雄厚的泼皮由独耳麻绪率领,盘踞在西城,平时王二和麻绪也算井水不犯河水,但最近为地盘起了冲突。王二考虑到实力不济,便想打着周望和林纯鸿的旗号威吓麻绪,要他不敢随意出手。毕竟,周望和林纯鸿武艺精熟,夷陵的泼皮消息灵通,都知道的。 王二一下就傻眼了,首要目的就遭到了否决。王二脑子活,想到即便不能公开打着两人的旗号,多往周家和林家跑跑,也足够吓住麻绪了。于是,便爽快的答应了林纯鸿第一个条件。 见王二答应,林纯鸿接着说道:“其二,以后夷陵城里发生了任何事情,你们得迅速的告诉周叔和我。”林纯鸿考虑到现在对夷陵州的消息还不够灵通,长此以往,必将吃亏,正好靠这帮泼皮帮忙打探,这也是林纯鸿同意王二等人拜师的主要原因。王二心喜,这个正是他们的长项,忙满口答应。 “其三,以后我们这里的安全就需要各位多费心了,我和周叔经常不在家,你们要确保师娘们的安全。” 王二听了,忙不迭的赌咒发誓,口称:“家里的安全就交给我们几个了。”然后招呼兄弟们纳头拜师,双方都各取所得,欣喜不已。 第十二章 土人阴影 不说王二拜师,却说过了元宵节,林纯鸿和周望率领一行八十多人,上山伐木。由于队伍继续扩大,买工具、买船还有粮食已经把林纯鸿手里的三百多两银子耗得个七七八八,于是林纯鸿和周望决定这次先在山里伐一个月的木,顺带着运出一些,缓解一下经济困难。林纯鸿又把伐木的人分为三个队,每个队下面分三个组,林德绍、林德海和郭铭彦升任队长,下面的九个组又选出九个经验丰富、干活努力的九个组长。而周望的伙夫组也扩大了,现在共有五个婆子,打猎的人也让周望物色到几个,除了林纯义、李光祖、楚文山外,又增加了三人,让周望相当满意。 林纯鸿并未参与伐木与打猎,考虑到将土人纳入管理的长远大计,他带着小戴子,进入深山寻找隔河岩附近的白崖洞长官司。 所谓的长官司便是朝廷设置的最小的蛮夷管理机构,正所谓:“皆因其俗,使之附辑诸蛮,谨守疆土,修职贡,供征调,无相携贰。有相仇者,疏上听命于天子。” 林纯鸿与小戴子一路翻山越岭,终于找到打听到位置,只见此地群山环绕,群山之间便是一巨大的谷底,一条小河从中穿过,河两边散落着一些草屋子。林纯鸿和小戴子早就提高了精惕,伏在灌木丛中向下张望,越看越奇怪,此谷底绝非有人的样子,草屋残破,没有鸡鸣或犬吠,也没见人影。 “林三哥,难道这些土蛮都一夜之间死光了?”别人都改口叫林老板了,只有小戴子仍然称呼为林三哥。 林纯鸿摇头道:“目前还不知道,以后都要改口,不要叫土蛮,要叫‘人家’。”小戴子点了点头。当地的土蛮的语言均已消失,基本都说汉语,随着汉语称自己为“人家”。林纯鸿和小戴子出发前专门了解过这些,毕竟,了解对方多点有益无害。 两人下山,进入了土蛮的聚集地,一路查看。 “小戴子,你想想,土蛮突然从某个地方消失有哪些原因?” “不是死光了就是搬到别处去了。” “死光了有哪些原因?搬走又可能为什么呢?” 小戴子挠了挠头,答道:“死光了可能是因为瘟疫,还有可能是被别人杀光了,也有可能是因为暴雨引起山崩,把人都压死了。” 林纯鸿满意的点点头,小戴子的思维还算慎密。小戴子接着说道:“搬走的话为什么呢?假如我搬家可能是什么原因?嗯,可能是发现了更好的地方,或者躲避仇家,或者这个地方有危险。” 突然,小戴子叫道:“林三哥,这里好像是血迹!” 林纯鸿顺着小戴子的手指看过去,发现一间草屋的墙壁上凝结了一团黑红黑红的东西,应该就是血液,两人又仔细搜寻,在谷地发现了一些散落的箭支,箭头分明就是用兽骨制成。 林纯鸿拿着箭支发呆,小戴子说道:“难道这些人家都被杀光了?” “应该没有杀光,你看这里一具尸骨都没有,应该都被掩埋了。杀人的人可没有心思掩埋对手。” “那就是说这些人家被杀了一部分,觉的这里很危险,就搬走了?” 林纯鸿沉吟半晌,点头道:“应该是这个原因!” 两人又查探了一些地方,也没有发现更多的线索,便返回伐木地。 路上,林纯鸿总感觉后面有人跟踪,无奈林深叶茂,无法探知。林纯鸿便对小戴子说:“小戴子,我现在和你说话,你千万不要回头,也不要感到惊讶,你明白了吗?” 小戴子很是吃惊,但很快镇定下来,说道:“林三哥你说,我听着。” “后面可能有几个人跟踪我们,不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少人,我们也不便采取措施,现在你一个人赶紧回去叫周叔带几个人过来,我在这里吸引他们。” 小戴子满脸担忧之色,关心形于色:“那你一个人在这里岂不是很危险?” “没事,他们要想杀我们,早就动手了,不会等到现在。你告诉周叔,最好到时候抓活的,我们现在还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我不会直接回伐木地,而是前往清江口,明白了吗?” 小戴子听了后,呆了呆,才加快脚步,提前回伐木地。 而林纯鸿则故意放慢速度,走半个时辰便休息片刻,有时还假装方便,转身观察下后面,令林纯鸿吃惊的是,跟踪的人不再偷偷摸摸,正大光明的跟着林纯鸿。林纯鸿休息,他们也休息,他上路,这四个人也上路。 林纯鸿暗自琢磨,可能是小戴子上前离去,让后面的人得知已经暴露,便不再掩耳盗铃。林纯鸿也不怕他们,大大方方的前进,但前进的方向却是清江口。 待周望带着七八个人沿路赶过来,已经是次日下午,后面的四人见周望等人赶来,立即转身而逃走,周望还想追,被林纯鸿拉住:“周叔,追不上了,算了吧。” 周望看着四人远离的身影,说道:“应该是土蛮,要是抓到一个活口就好了。” 林纯鸿把白崖洞长官司所见详详细细的告诉周望,对白崖洞长官司不知去向,林纯鸿失落不已。 周望安慰道:“和土司打交道是成则喜、败无害的事情,不必太放在心上。再说这里的土司多,又不是只有白崖洞,我们以后可以再找找别的土司。” 寻找土司之事告一段落,伐木大业依然得继续。正月的清江沿岸依然是清秀的,自然是针叶林的功劳。周望等七人在山里穿来穿去的,不一定就比夏天时轻松,至于被荆棘割破衣服和皮肤,七人早已习以为常,真正让他们不安的是,老是觉得有人在暗地里窥探他们。 周望把这事告知林纯鸿,林纯鸿微微皱了皱眉头,旋即喜形于色:刚才还在担心找什么借口让工人习练战阵之事,现在土人送上门来,岂不是正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 周望不解,林纯鸿解释道:“这深山老林的除了土人以外,还有谁来窥探我们?土人能对我们有什么威胁?正好借这个机会让大伙习战阵之事。”林纯鸿越说越得意,忍不住大笑起来。周望摇了摇头,虽然他已经习惯了林纯鸿的疯狂,但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林纯鸿拉住周望的胳膊,神神秘秘的耳语道:“此事完全可以如此操作……” 第二日,伐木的人群中就出现了一些留言。 “二杆子,听说有土人想打我们的主意,这几天经常有人过来窥探我们!”大猫耳休息时用胳膊肘碰了碰二杆子,小声的耳语道。 “啥?土人?你听谁说的?”二杆子吃惊道。 “周世亮说的,就是跟着周叔打猎的那个,是我同村的。” 二杆子明显被吓住了,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半晌说道:“听说土人都是吃人的!” 大猫耳一听,毛骨悚然,忍不住大口的抽了一口烟,一时呛得不停的咳嗽。待咳嗽停止,说道:“我们又跟他们没仇,他们找我们什么麻烦?” “怎么没有仇?这地方都是土人住的地方,我们是占了别人的地盘!”二杆子自以为是的说道。 周世亮也是无心对大猫耳说了有土人过来了,没想到大猫耳天生嘴碎,把事情夸大了一百倍。一时之间,工人都知道了土人过来了,谣言越传越邪乎,都说土人是吃人的,看到我们这些人膘肥体壮,便要抓过去煮了吃!每个人心里都有点打鼓,七上八下的。甚至有的人就想下山,但舍不得工钱,勉强耐着不走。 林德绍、林德海和郭铭彦也听说这些话,一来他们也有点将信将疑,二来对大伙提不起神干活也无可奈何,便在晚上趁着吃饭的时间,把这些事汇报给林纯鸿。林纯鸿假装惊疑道:“居然有这事?快问问周叔!” 大伙都停下手头的碗筷,竖起耳朵听周望说:“的确有这事,好几天了,都有土人窥探,我们也抓不住他们,不知道他们什么目的。”大伙哄的一声,便议论起来,仿佛周望说的是土人真的吃人一般。 林纯鸿的目光在大伙身上扫来扫去,良久,议论声才慢慢变小,直至无声,所有的人都用眼睛盯着林纯鸿。猛地,林纯鸿一拍桌子,说道:“娘的,跟他们干了!”众人大吃一惊,都被林纯鸿拍桌子的声音吓了一跳。 林纯鸿接着骂道:“娘的,老子们在山下活不下去,吃了这顿没下顿的,好不容易找了点事情做,也能混个肚儿圆,家里的老婆孩子也能满嘴冒油。现在这帮土人不让我们伐木,就是断了我们的生路!” 众人一想,也的确是这个理,不在这里伐木,家里的人都怎么办?在山下怎么活下去?于是有帮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便喊道:“跟他娘的干了,谁不让老子砍树,就跟他拼命!” 郑天成毕竟心思细密,问道:“我们也不知道这帮土人到底什么目的,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不知道他们多少人,怎么和他们拼命?” 立时,有人叫道:“管他娘的多少人?大不了人死鸟朝天,回去吃不饱,还不如在这里拼命!” 一时,大伙的血性都被激发出来,纷纷叫道要和土人拼命。 林纯鸿见大伙群情汹涌,便借势说道:“既然如此,那从明天开始,每天两个队干活,一个队习练战阵之事!每天派出三人在周边查探精戒,一有情况马上汇报!” “可我们没有武器!” “大伙先练着,武器这次下山后我来置办!但叫那帮土人望风而逃,不敢阻止我们发财!” 众人哄的一声答应了,无不兴奋莫名。哪个男人内心没有与人战斗的欲望?只是平时被生活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来,将争斗的心思埋得深深的。 第二日,周望便带着林纯义等人对林德海队进行训练,而周世亮等三人则和林德海队里的人一起参加训练。按照周望和林纯鸿的商量,就教大伙简单的拼杀技巧和三人长短配合杀敌的技巧即可。现在还不到时候,不能拿军营的那套约束大伙。 从此,一排木屋的旁边便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声。这帮汉子对习练战阵之事相当感兴趣,一则三天可以有一天不用干活,再则,谁不愿意自己的武力比别人强悍?一时之间,两人过招的事情举不胜举。待训练一段时间后,三人组队比试技艺的事情也多起来。于是,林纯鸿便设置奖金,专门组织比试,获得第一的三人组可以得到十两银子,让大伙的热情越发高涨。 第十三章 按部就班 不说这帮人训练的事情,却说这喊杀声惊到了白崖洞长官司的族长彭间。当他听到汇报后,惊得目瞪口呆,不由得为族人的生存前景忧心如焚。彭间四十多岁接任白崖洞长官司,如今已经十多年,最近流年不利。两年前,和思南长官司在采药区范围上发生矛盾,互有攻伐。由于白崖洞仅有壮丁千余人,而思南长官司壮丁有三千余人,白崖洞长官司便吃了大亏。一年前,忧惧思南长官司对其灭族,便从原来的河谷搬迁至远离思南长官司的地方,可惜现在又来了一帮汉人,虽说这帮汉人人数不过百,但彭间明白,汉人人多,瞬间召集成万人大军也不是难事,并且他们武器先进,而白崖洞严重缺铁,连箭头都还是骨头做的。彭间也琢磨不出什么办法,便召集族中的长老一起商议。 族中的长老听完彭间的话,也都忧形于色。汉人几百年都不到这个地方了,这次过来到底所为何事?彼此议来议去,也商量不出所以然。最终,形成一致观点:静观其变。 静观其变说得好听点就是以不变应万变,说得难听点就是坐以待毙。但他们也没有好的办法,只好命几个人盯紧这帮汉人,以防他们突然来攻。 林德海、林德绍和郭铭彦这几天焦头烂额:随着木头源源不断的运往清江口,林纯鸿也按照当初的规定,第一次发放了绩效工钱。三人虽然学了几个月的算术,但这个复杂的计算还是不能胜任,结果对着大批的钱就傻了眼,不知道怎么办。而下面的工人则吵吵嚷嚷,直催着发工钱。无法,林纯鸿只好叫林德海三人提供了每个人干活的成效和态度等信息,要郑天成帮他们计算工钱,并且命令他们三人下个月之前必须跟着郑天成学会计算工钱的方法,否则队长就别干了。三人痛定思痛,无不努力学习,只可惜底子太薄,让郑天成烦不胜烦。林纯鸿暗自偷偷好笑。 林德海三人被人折磨,当然心里不爽,也下命令要下面的九个组长学会计算工钱,于是痛苦的人就变成了十二人,每日都在心里默念着九九八十一等口诀,让大伙直乐。当然,工人中也有一些有心人,也暗暗的学习算术,争取更好的发展机会,这正是林纯鸿乐意看到的结果。 这帮人在几个月的时间内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与以前不同的生活,以前每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和别人的交流极少,见的人也极少,而现在大伙是一个集体,来自不同的地方,闲下来经常相互聊聊,视野在急剧扩大。以前从来不觉得算术有多大用,现在每天接触算术,感觉思路清晰了不少,毕竟,每个人都需要算算这个月能拿到多少钱,好对自己的生活有所规划。以前没有人去习练杀人技巧,现在跟着周望每日训练,感觉自己的胆气壮了不少,甚至有人在想回去后要找以前欺负过自己的人报仇。不知不觉,八十多人都在发生脱胎换骨的变化,也在无形中,大伙都在认同这个团体,但认同的基础就是这个团体能让自己活得更有尊严,生活会更好。 对始作俑者的林纯鸿,他们也是发自内心的尊重。这个尊重不仅来自于二人为大伙提供了赚钱的活路,也在于林纯鸿本身武艺精熟、处理事务公平,从来不偏袒哪个人,更在于工钱的发放也非常公平,谁干活多,谁拿的钱也多。不知不觉中,居然也有人开始崇拜林纯鸿。毕竟,林纯鸿能文能武,又稳重,又年轻,当然就成了年轻人的偶像。 这个团体内也不是没有矛盾,但这些矛盾并不是根本性的利益冲突,调解起来也容易。发生了口角,甚至动手打架了,在林纯鸿和周望的调解下,第二天照样坐在一起吹牛吃饭。他们所不知道的是,随着视野的开阔,大伙的心胸都不知不觉的开阔起来。 刚二月中旬,春雨便如期而至,这让在密林里劳动的众人苦不堪言。下雨了,不仅路滑,而且天气还很寒冷,淋了雨,稍不注意就容易感冒。林纯鸿决定把已经伐的树木运出山,便出山销售,不再砍伐。但林纯鸿还是低估了两个月众人的劳动热情,已经砍伐的树木将近三千多棵,要全部运出去谈何容易。但众人的热情反而高涨,毕竟,运出去一棵,便有一棵的工钱,春雨没有剿灭大伙的热情,反而让大伙看到了收获的希望。大伙用绳子拉,用绞盘拽,至于用绞盘都无法挪动的树木,便用滑轮,总之,一棵棵的树木被拽至清江口被郑天成登记,然后被捆绑成木排,等着运回夷陵或者荆州。一些嗅觉灵敏的商人甚至亲自赶到清江口,谈好价钱,定下购买的数目,这一切由郑天成负责,林纯鸿反而当了个甩手掌柜,时而和工人一起干干活、聊聊天,时而帮周望训练一下工人,又时而帮郑天成记记账,又时而和商人们斗智斗勇谈判,日子便一天天这样滑过去。 小戴子由于脑子活,便被林纯鸿安排去帮助郑天成,顺便也跟着郑天成学学记账和做生意。这日,小戴子见林纯鸿说过几天要安排一些人把木排运回城里销售,便道:“林三哥,如果专门安排一些人押运木排去销售更节省时间。” 林纯鸿用手指着小戴子笑道:“这个方法不错,这次回去就直接雇一些人过来专门运送木材,成立一个转运队!” 郑天成说道:“这个家伙鬼点子特别多,那天,运来的木头特别多,我和小戴子拿着皮尺跳来跳去的量,累得不轻。结果这个家伙做了两根木棍,标上一尺两尺三尺的刻度,量的时候伸过去比一下就可以了,倒让我们不用跳来跳去了。” 林纯鸿说道:“这小子不错,天成你好好的带着点。” 小戴子被说得不好意思,傻傻的笑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纯鸿交待道:“过几天我和天成一起运木排到荆州,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一个人,你能不能做好?” 小戴子有点紧张,嗫嚅道:“不知道呢,有天成哥在,我心里才有底。” “没事,我相信你,好好做吧,别怕出乱子,有我在呢。但是如果因为你不尽心出了事情,回来定饶不了你。”林纯鸿严肃的说道。 小戴子拼命的点了点头。 林纯鸿指定周望在这里总负责,便与选定的十个人押送着五个巨排顺流而下,往荆州奔去。 不出两天,便至荆州,向已经订货的商人交付了木材,共卖得一千多两银子。卖木材都是已经订购的,没有什么难处,但真正让林纯鸿和郑天成犯难的是如何买到铁和武器。林纯鸿有点后悔,当初和大伙话说得太满,想到承诺不能实现,一时心忧如焚。 第十四章 口不择言 林纯鸿和郑天成寻思如何弄到武器,不得要领,便至荆州金九龙酒楼喝酒。金九龙酒楼坐落在荆江边上,由于地势较高,能够越过长江大堤看到滚滚长江东流。二人要了个幽静的雅座,便于欣赏江景。春天雨季已到,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宽阔的江面上,雨幕蒙蒙一片,不可及远,隐隐约约能看到江边片帆飘过。林纯鸿以前随父亲到金九龙酒楼几次,无论是父亲、周望还是陈狗子,均贪念这里的陈酿,可惜现在,父亲、陈狗子和两位兄长均已远去,一时之间,林纯鸿无法自已,与郑天成的说话都带着哽咽之声。 郑天成知道林纯鸿内心的苦楚,只一声声劝解林纯鸿,顺便阻止林纯鸿喝醉。而林纯鸿愁绪满怀,一杯杯的陈酿下肚,岂是郑天成所能阻止?不多时,林纯鸿便舌头打架,张嘴骂道:“想那紫禁城里,纯粹就一小孩,不做事还好,一做事非得让天下大乱不可。他娘的土匪一个个的冒出来,剿他娘的匪啊,爹死得真冤!” 郑天成大惊,只好拿起酒杯堵住林纯鸿的嘴巴,林纯鸿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毕竟是思路不清晰的人,马上又骂道:“老子想报国,老子想剿匪,老子想和建奴真刀实枪的干,老子要用机关枪突突的全干死那帮野猪皮,你他娘的该给老子一个机会啊!”郑天成一时愣住了,机关枪是啥玩意? “狗屁的盐铁专营,老子想搞几杆枪都搞不到,你要老子赤手空拳的跟建奴干啊?咦,天成,你怎么不喝?来,来,拿起杯子,咱俩喝!”郑天成无奈,只好拿起酒杯和林纯鸿喝掉那杯酒。 郑天成知道,林纯鸿心里的压力有多大,自从父兄战死后,惧怕吴敢报复,搬迁至夷陵,在小湾村惹得多少闲话,更有人认为林纯鸿不是个男人,只会躲避,这些话多多少少都传到林纯鸿的耳中。迫于生计,方找到伐木这个生路,现在又被土人威胁,想弄几杆枪自卫都无法。官兵是指望不上的,别来勒索钱财就该烧香了。什么都只能靠自己,什么都只能自己解决。郑天成经常看见林纯鸿一大早就习练武艺,那习练根本就不是习练,而是发泄,每次结束之后,郑天成都能看见旁边的树上的刀痕,没入树干,让人触目惊心。 郑天成正待拉走林纯鸿,回客房休息,不巧从隔壁传来丝竹之音,更有一女子雅声唱道:“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是事可可……” 那声音甜美婉转,堪称绕梁之音,一时之间郑天成和林纯鸿呆在那里,听那女子继续唱:“花梢,莺穿柳带,犹压香衾卧。暖酥消,腻云亸。终日恹恹倦梳裹。无那!恨薄情一去,音书无个。早知恁么,悔当初、不把雕鞍锁。向鸡窗、只与蛮笺象管,拘束教吟课。镇相随,莫抛躲。针线闲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淫虚过。” 一时曲毕,郑天成和林纯鸿才回过神来,林纯鸿捏着酒杯,道:“天成,你看看,全是这种靡靡之音,难道没有看到大明赤地千里、遍地烽火,难道不知道建奴入寇?” 林纯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道:“你听哥哥我唱给你听!”说完,兀自清了清嗓子,大声唱道:“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唱着唱着,林纯鸿头趴在桌子上,呼呼声传来,扫落酒杯菜肴一地,径自睡着了。 郑天成一时惊得酒杯从手里滑落,兀自不觉,这时,传来敲门声,郑天成打开门,只见一小厮在门外拜道:“不知是哪两位壮士在此?我家主人邀请一叙。” 郑天成无奈,整理整理衣冠,随那书童到隔壁雅间。 进了雅间,发现三人在那饮酒,旁边更有一女抚琴,一女清唱,端得清雅无比。郑天成收摄心神,拜道:“江陵郑天成拜见各位,适才在下兄弟有点醉意,扰了各位雅兴,还望各位不要挂怀。” 说完,郑天成抬头扫了三人一眼,令他惊奇的是,居然有一西洋人端坐其内,正怡然自乐呢。其中一文士见郑天成吃惊,微微笑道:“两位倒是心直口快,素不知祸从口出?”这文士脸略长,一双眼睛甚为有神,郑天成心里暗道:此人心志坚定,敢做常人不敢做之事。 郑天成敛容答道:“我兄弟二人怀报效朝廷之志,但见大明内忧外患,苦于报国无门,方才口不择言。” 另一文士略显邋遢,语带讽刺道:“山野之民,却口称报国,诚为可笑,难道不知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吗?” 郑天成反驳道:“这位先生此言差矣,大明由千千万万的百姓组成,每个人都这么想,祸不远矣。” 邋遢文士大笑道:“若大明每个人都谋政到谈论紫禁城那小孩的地步,大明的祸马上就来了!” 郑天成惊吓不能言,长脸文士道:“别山兄说笑了,大明小孩多得很,你们两个现在以何为生?” 郑天成见长脸文士一言解围,大为感激,说道:“我们兄弟二人进深山伐木,凭着一股蛮力,讨点活路。” 长脸文士暗自吃惊,两个伐木的工人居然能看出崇祯皇帝缺乏政治手腕的缺点,不由叹道:“山野之间惯有能人异士!” 原来这个长脸文士便是瞿式耜,乃钱谦益门生。钱谦益与温体仁、周延儒斗争失败,波及到瞿式耜,现在被朝廷削职为民。居家无所事事,便至湖广寻好友张同敞一叙,那个邋遢文士便是张同敞,同行还带上了意大利传教士艾儒略。瞿式耜受艾儒略影响,加入景教,教名多默。 那张同敞乃张居正曾孙,万历年间,遭遇家门之变,变得语言尖酸刻薄,对朝廷颇多不满。这次也算戏耍了郑天成一次。 瞿式耜和张同敞见二人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便露出懒懒之意,郑天成见状,便告辞退出,退出后,发现自己内衫尽湿,刚才所受惊吓不轻。便扶着林纯鸿回客房。 林纯鸿第二日醒来,什么也不记得,听郑天成说起昨日之事,方暗自后悔,暗自下决心以后再也不多喝酒。两人一琢磨,觉得昨日三人肯定职高权重,又觉得三人心胸开阔,便起了攀龙附凤的心思。但二人不知三人姓名,也不知三人住在何处,便去找昨日的歌姬打听。二人依旧在金九龙点了酒席,叫了昨日那个歌姬,打听昨日三人的身份。那歌姬以为昨日口出粗言的人必定是一个武夫,今日一见林纯鸿,言语儒雅,暗自吃惊。 歌姬也说不出什么名堂,只说他们互相称呼为别山、思及和起田。二人也不知这三人是谁,便悻悻然回客房。郑天成见林纯鸿萎靡,便说道:“你说缺铁,我倒想到一个法子。” 果然,林纯鸿精神一振,问道:“什么法子?” “农具都是用铁做的,我们买一些农具不就行了?只是那些农具铁质太差,回炉找个铁匠重炼一下即可。” 林纯鸿拍手笑道:“这真是个好办法,什么农具最重呢?对,就买最重的锤子,多买一些就可以了。” “但一次购买那么多锤子,官府还是会怀疑的。”郑天成质疑道。 “这次我们带了十个伐木工,让他们分散各地,每人购买几个。”林纯鸿越说越得意。 “只可惜这样还是太少,造不了多少武器!” “没事没事,先挺过这关再说。” 二人说干就干,不出两天,便通过伐木工收集了六百多斤铁料,林纯鸿估摸着回炉重炼后,也差不多能打造一批武器应急,便和郑天成从荆州逆流而上百里洲。行至三王庙这个地方,便发现有三只小船围着一只扁舟,艄公已扑到在船后,不知死活,几个人正试图登上被围着的小船。林纯鸿等人一看便知有人遇到江匪了。 林纯鸿吩咐工人摇橹上前,工人们明白,林纯鸿想拔刀相助了,由于工人们都习练了将近两月的战阵之法,现在见江匪又不多,便都跃跃欲试,把船摇得飞快。一眨眼,便离江匪只有一箭之地。 林纯鸿弯弓搭箭,叫道:“兀那江匪,赶紧滚开,否则爷爷就放箭了!” 那江匪头见有人干涉,便骂道:“你走你的阳关道,爷爷走我的独木桥,不要多事!否则爷爷我将你们一起沉入江中!” 威胁之后,见林纯鸿等人仍然飞速而来,便对江匪命令道:“先解决后来的,这只船跑不了!” 众匪调转船头,奔林纯鸿而来。 只见林纯鸿瞄准江匪头,不经意间松开手指,箭支直奔江匪头而去,江匪头一直凝神看着林纯鸿手头的弓箭,见箭飞来,用朴刀拨开,正待哈哈大笑,鼓舞士气,只见又一支箭飞速而来,还未反应过来,箭支深插入喉,江匪头倒地而亡。 原来林纯鸿心知江匪头有备,第一箭难以伤敌,发完第一箭后,以极快的速度又射出第二箭,果不其然,江匪头中箭而亡。众江匪见头儿已亡,发声喊,三只船四散而走,林纯鸿也不追赶,望刚才被劫船只而去。 被劫船只中的三人正是瞿式耜、张同敞和艾儒略。瞿式耜躲在船舱中看得分明,见林纯鸿两箭毙匪首,众匪逃亡,乃出舱叫道:“哪位壮士相救,在下在此谢过!” “些许小事,不足挂怀,有匪为祸,人人得而诛之!”林纯鸿立在船头,朗声喊道。 三人正觉得这语调听得很熟悉,待看到郑天成从船舱中钻出,方恍然道:“原来是你们!”一时称谢不已。 郑天成不会武艺,刚才正按照林纯鸿的吩咐躲在船舱里,待钻出来看到瞿式耜三人,大喜,对林纯鸿说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三人便是我们那天遇到的三人!” 几人会面,互通了姓名,便相邀至枝江县城喝酒一叙。 “瞿某蹉跎多年,于朝廷无一功,现今只好寄情于山水,了此残生!”酒过三巡,当林纯鸿问起瞿式耜的打算时,瞿式耜答道。 艾儒略见林纯鸿箭术了得,用他不熟练的汉语赞道:“今日多亏遇到小兄弟,否则我等只好跳到江里喂鱼了!”说完,拿起林纯鸿的弓,观看片刻,说道:“这只是普通的猎弓嘛,要是用强弓,就不需要发第二箭了!” 林纯鸿尴尬的笑了笑:“那强弓乃军国利器,小民岂能拥有。” 瞿式耜叹道:“林兄弟武勇过人,埋没乡野着实可惜。” “有何可惜的,总好过军中被刀笔吏所杀要好。”张同敞说道。 瞿式耜见张同敞臭脾气又犯了,也不理他,只笑了笑,问林纯鸿:“不知道林兄弟愿不愿意投军,现在大明处处烽火,也可以建功立业。” “在下暂时无意于投军,现在和一帮兄弟在深山伐木,虽说艰苦,但胜在兄弟们和睦,也可以时常回家奉养母亲。” “林兄弟倒是孝子,我等游历大江南北,也算不孝之人喽。”张同敞的话总是这么刺人。林纯鸿也不生气,笑道:“要说真正的孝子,我倒听说过一位。御史黄尊素被许显纯等人用酷刑折磨而死,去年五月,他的儿子黄宗羲在刑部会审时,出庭对证,出袖中锥刺许显纯,当众痛击崔应元,拔其须归祭父灵,这才是真正的大孝子!” 黄宗羲之事瞿式耜在京中知道得一清二楚,张同敞倒是第一次听说,神色之间不禁有点黯然:想自己的曾祖也是一代名相,却落了个身后凄凉,自己也没有办法恢复祖宗的荣耀。一时无法自已,说道:“紫禁城里的人总是恣意妄为,没有任何限制,天下之乱,源于此!” 林纯鸿对张同敞的话佩服不已,难道这就是明末的开风气之先?林纯鸿点头道:“紫禁城的确需要限制,自古便是以‘天变’来吓唬紫禁城里的人,当初王荆公说‘天变不足畏’便落了下乘。但利用‘天变’来限制,终归有限,非万全之策。” 张同敞同样对林纯鸿的话惊叹不已,没想到山野村夫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他越说越兴奋,最后总结道:“天下有识之士都应该共同寻找限制的办法!” 这些话虽然让瞿式耜不屑一顾,但也勾起瞿式耜的回忆:当初朝堂上意气风发,弹劾这个弹劾那个,一朝被温体仁、周延儒陷害,那位便不能明辨是非,将自己削职为民,心里便郁结难解。但这种郁结又无法对人诉说,否则被告个心存怨望,便完蛋了,自古君王均讲究个“雷霆雨露均是君恩”。 而张同敞则没有那么多顾忌,说道:“朝廷让人失望,好好的做点生意也好,省的没来由的生闷气!来,喝酒喝酒!” 喝完一杯酒,林纯鸿说道:“咱们现在都在大明这艘船上,要是这艘船沉了,大伙都跟着玩完!” 一句话,让众人都心惊,一则惊于林纯鸿直接说出大明会亡这个话题,虽然很隐晦,二则大家都觉得大明虽然现在问题多多,好歹也持续了二百多年,没那么容易亡的,现在顺着林纯鸿的观点一想,现在大明内生乱,外有强敌,朝廷束手无策,真还有亡的迹象。一时之间,大伙都说不出话来,都暗自琢磨。尤其是瞿式耜,身居高位多年,更是知道大明财政困难、吏治腐败,而上面的那位更是刚愎自用,不通治国之道,一味的心急。 瞿式耜等人与林纯鸿和郑天成也没有多少话好说,毕竟两群人生活差别太大,没有多少共同语言。但瞿式耜也注意到林纯鸿懂诗书、武艺精熟,并且居乡野而观天下大势,颇为欣赏,禁不住勉励他,要他多读诗书、精练武艺,若朝廷真有难,定要为朝廷建功立业。 众人就此别过,瞿式耜继续他们的游历之旅,而林纯鸿和郑天成则至百里洲,买下刘巷附近的百亩良田,吩咐郑天成在此招募人员建货栈,并且注意物色造船和操船精熟的人,一旦操船精熟的人招够,便组成船队至清江运送木材。郑天成兴奋不已,按照林纯鸿的话来说,现在他是伐木事业的封疆大吏。 第十五章 祸不单行 林纯鸿虽说遇到了一个曾经的朝廷大官,一时兴奋不已,但冷静下来,发现瞿式耜对他目前的生活毫无帮助,不由得想:什么事情还得靠自己,攀龙附凤虽说成效高,但不是每个人都有那运气。于是便带着十个工人返回清江。 不说林纯鸿等人返回隔河岩,且说白崖洞长官司自从定下静观其变之计后,也没有放松精戒,不时的派人查看清江口附近的形势,见林纯鸿他们也没有进一步的动静,便暗自放下心来。但这日,彭间接报:清江口出现了大批官兵!彭间惊慌失措,连忙召集长老议事。众人考虑到多年未给朝廷上贡,最终形成一致看法:伐木的人勾结官兵,必有所图,目标就是白崖洞长官司。 彭间询问如何处置,长老们均说迁移此地,避开官兵锋芒。唯有长老彭新不同意:“一年前我们就迁移过一次,这次能逃到哪里去?哪里都是大明的地盘!” 众人一听,不免更为泄气,说道:“难道这次我们躲都躲不过了?” 彭新微一沉吟,说道:“我们可以祸水东移!” “如何祸水东移?” “我们跟思南那帮人有仇,可以派几十个脚步灵敏的壮丁挑衅思南的人,他们肯定会追击,将追兵引到汉人那里,他们必起冲突。只要他们刀兵相接,我们就万事无忧了!” 众人一听,倒吸一口凉气,思南的人不来攻击自己就该烧香了,居然还要主动去挑衅,还要招惹汉人,众人无不为彭新的疯狂感到不可思议。 正当众人要否定这个方案时,彭新大呼道:“反正是个死结,倒不如拼一下,成功了,我们白崖洞就安全了!” 让汉人和思南互相残杀,这个方案的前景诱惑力相当大,又让众人难以放弃,最终大伙同意试试。但讨论谁去执行时,众人皆把目光投向彭新,心里想:这个法子是你想出来的,送死当然你去。 彭新心里凉了半截,咬牙道:“我去!”心里不停的咒骂族长和长老,更多的是瞧不起。 彭新从壮丁里挑了十多人,这十多人一听说去挑衅思南长官司,无不踌躇。彭新开出重赏,十多人才不情愿的启程,一时之间,白崖洞哭声一片,家人都认为他们去送死,回不来了。 且说白崖洞的探子看到大批官兵便是施州卫大田千户所的官兵,他们出现在清江口便是为了勒索林纯鸿等人。随着木材源源不断的运出深山,林纯鸿终于聚敛了第一桶金。这不可避免的引起了大田千户所千户冉之焕的觊觎。 大田千户所,隶属于施州卫,距离隔河岩大概七八十里。冉之焕听说林纯鸿等人在隔河岩伐木,赚了大钱,便想勒索,于是便派遣一百多人堵住了清江口。 这日,林德绍正督促伐木工将木材运到清江口,突然从江里冲出五只船,堵住小木排的去路,百户站在船头,神态极为嚣张,喊道:“奉大田千户令,查私运木材!” 林德绍连忙命令伐木工停下木排,上前喊道:“我们不是私运木材,我们有夷陵州府的凭证!”林纯鸿伐木之事在夷陵州已经备案,所以林德绍有此说。 “夷陵州的咱们不管,你们已经把大田千户所的木材伐走了,我们今天就要查!”其中一百户蛮横无理,说道。 “各位军爷,这里是长阳,属夷陵州。”林德绍小心的答道。 “可是我们大田的木材也丢了,定是你们所为!”百户越来越无理。 林德绍和伐木工越来越气愤,骂道:“你们自己没看好,怎么诬陷我们?” 百户见伐木工居然这么嚣张,威胁道:“怎么?你们想造反吗?” 说完,令部下举起刀枪,伐木工也忍无可忍,拿起手头的撑杆。 正在这个剑拔弩张的时候,突然从后面传来声音喝道:“都住手!”正是林纯鸿赶到了,原来小戴子在清江口清点木材,见官兵堵住清江口,便飞奔报告林纯鸿。 林纯鸿大急,立即令小戴子通知周望,让他召集所有人马,立即赶赴河口,准备战斗。自己亲自率领正在训练的一队人马,扶刀挽弓,往清江口赶来。 伐木工见是林纯鸿,方放下手头的撑杆,七嘴八舌的汇报刚才之事。林纯鸿也听了个大概,强压住内心的怒火,冷声道:“各位军爷,远道来此,何不进山谷喝喝茶?” 百户见来了管事的,又见对方身后刀光闪亮,心里不由得有点打鼓。但事已至此,又不肯认怂,强自鼓起勇气,瞪着双眼说道:“我们没空,就是要查查私运木材!” 说完,为了壮大声势,回头对身后士兵喊道:“弟兄们说是不是?偷伐了我们的木头,还不让我们查了?” 士兵们也纷纷鼓臊:“就是就是,大田岂能容忍土蛮子嚣张?” 林纯鸿一直盯着虚张声势的百户,见其腿脚微微颤抖,心下了然,冷笑道:“好说,这事好说,木材都堆在这里,各位军爷随便查!” 百户见林纯鸿不把这事放在眼里,转身吩咐手下道:“从现在开始,堵住河口,一根木材也不许运出,不查到我们的木材,就一直堵下去!” 林纯鸿大怒,这百户居然蹬鼻子上眼,还想堵着河口,堵住河口后,木材如何运到荆州,如何换来白花花的银子?他右手紧握着朴刀柄,胸头起伏不定,到底动不动手? 百户见林纯鸿铁青着脸不说话,还以为林纯鸿怕了自己,得意不已,挥挥手,吆喝道:“兄弟们,下船了,下船了,老子们就在这里不走了!” 士兵们纷纷跳下船,往成堆的木头扑去,工人们不敢阻拦,退让在一边,敢怒不敢言。 林纯鸿再也忍不住,一把从周世亮手中抢过猎弓,从箭壶中取了一支箭,瞬间上弦拉满弓,瞄准百户肩头,大喝道:“住手!不想死的就给我住手!” 说完,右手松开弓弦,只听见咻的一声响,弓箭准确命中百户的右肩。百户惨呼一声,扑到在地。士兵们大吃一惊,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林纯鸿居然公然对抗官兵,并且一箭就伤了百户,纷纷停住脚步,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林纯鸿顺手从周世亮箭壶中取出一支箭,快速弯弓上弦,用箭头指着士兵,恶狠狠地威胁道:“谁敢上前一步,休怪我不容情!” 工人们见林纯鸿动了手,虽然心里有点害怕,也不由自主地拿起手头的家伙,指向官兵。周世亮更是大呼道:“操家伙,干他娘的!” 被工人的气势所压,士兵们惊惧不已,一步一步往后挪,待看到周望带着大队人马赶到,士兵再也无法坚持,纷纷跳上船只,企图逃跑,根本顾不上他们的百户大人。慌乱之间,船只不停的转来转去,一片混乱。 幸亏百户周边还有几个心腹,架起百户飞奔而去。百户兀自大呼大叫:“都给我停下来,看他们敢不敢把我杀死……” 转瞬之间,大田的官兵消失了影踪,只留下面面相觑的伐木工人。 回到伐木基地,工人们面色沉重,心里极为不安,这可是杀官造反的事,谁心里也没底。大伙心里忐忑,不由自主的看向林纯鸿,却看到林纯鸿没事人一般,好歹恢复了一点生气,在队长的带领下,开始忙活自己的事情。 林纯鸿马上召集周望、各队队长以及李木匠等人过来商议。 除了林纯鸿和周望,这些人比工人们好不到哪里去,虽然不至于公然唉声叹气,但个个都是一副死人脸,狐疑的目光不停的在林纯鸿和周望身上转来转去。 林纯鸿一点也不着急,他知道,冉之焕遣兵前来,无非就是求财,这完全可以用银钱攻势化解。即便今日当场将百户击毙,事情也并非没有转圜之处。退一万步讲,就算冉之焕发了疯,发誓要报复,大不了带人一走了之。在经历了家门惨变之后,林纯鸿从心里不怕任何挫折和打击。 林纯鸿端坐于座椅上,双手扶着椅臂,神定气闲的说道:“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冉之焕想断我们的财路,我们就一定要反击!” 郭铭彦讪笑一声,道:“理是这个理,但我们今天伤的是朝廷的官兵,这个……这个……” 郭铭彦不知如何措辞,一下子顿在那里,满脸憋的通红,用求助的眼神看着大伙。 林纯鸿站起身来,拍了拍郭铭彦的肩膀,以示安慰。然后转头对着大伙说道:“大家也别担心,伤人的是我,不关大家的事,正所谓一人做事一人当!” 这下大伙不同意了,纷纷吵嚷起来,声称大伙要共度时艰。 李木匠不停的咒骂,目前李木匠在伐木的工人中最受欢迎,每个人都巴结他,这一切来源于林纯鸿的信任。他潜意识里把林纯鸿当成了自己的儿子:“娘的,老子吃了官兵一辈子的亏,这帮孙子上阵打仗都没鸡巴,欺负老百姓倒厉害。林老板,就是你率大伙去杀冉之焕,我这把老骨头也不会落后半步!” 林纯鸿见大伙义气深重,内心感动不已,感动之余,又带着一丝丝的得意。他伸手止住大伙的吵嚷,大声道:“这事没这么严重,冉之焕无非就是求财,送点钱给他就是!不过,这钱花了,咱们得从冉之焕那里捞点别的好处!” 这话思维跳跃有点大,大伙疑惑不已,能送点钱打发冉之焕就算不错了,还寻思捞好处,这是哪跟哪啊?自古民不跟官斗,这可是千古至言。 林纯鸿笑道:“如何应付冉之焕,我心里已有打算,明天,我就亲自去大田一趟,把这事尽快解决,这事拖不得!” 大伙目瞪口呆,齐声反对,尤其是周望,不停的苦劝道:“咱们刚伤了他们的人,又马上进他家的门,岂不是送上门去让他们欺负?” 正当大伙苦劝时,突然看到二杆子推开木门,闯了进来,腿上满是被荆棘划破的血痕,二杆子一进门就惶急的说道:“北边有土人闯进来了!大概百多人!” 自从开始训练后,周望便安排了三人值哨,分布在周围要道上,今日刚好轮到二杆子。林纯鸿一听,立即从椅子上跳起来,连声骂道:“娘的,官兵来勒索,土人也来了,都以为我们是好欺负的?弟兄们,干他娘的!” 大伙群情激奋,都觉得被官兵欺负也就罢了,毕竟千把多年以来都是这样,但土人算什么东西?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大汉民族自古以来的骄傲容不得他们妥协退让,纷纷叫道:“林老板赶紧下令,我们杀出去!” 林纯鸿马上命令道:“周叔、林德海,赶紧召集打猎的人和一队,拿上武器,戒备!林德绍和郭铭彦赶紧召集二队和三队,能找到什么趁手家伙就拿什么,两刻之后在这里集合!再往北进发。李叔,你带着婆子们先躲避远点!”现在林德海的队称为一队,而林德绍和郭铭彦的队分别称为二队和三队。今日刚好轮到林德海的队武备训练。 众人见林纯鸿坚决果断,都轰然答应,急匆匆的出门而去。周望见林纯鸿安排有条理,也禁不住暗自满意。 片刻,一队和打猎的人集合完毕,林纯鸿手持大砍刀,背着弓箭,率领大伙往北而去。路上,林纯鸿见大伙除了周望和打猎的人有武器外,其他的人均拿着竹枪,不由得暗自焦急。与周望商量道:“过会我和打猎的人作为选锋,希望能挫掉对方的锐气,周叔你指挥后面的人。”周望摇摇头,正要否定,林纯鸿接着说:“我没有指挥过,把握机会的能力不足,再说我年轻,正好杀个痛快。”周望也担心林纯鸿把握战机的能力,便不再反对。 大约前进一里路,发现两群人一前一后的追逐而来,前面的十多人不停的喊救命,林纯鸿和周望互相对望一眼,对此感到十分疑惑。眼看着十多人就要冲过来,周望扯起嗓子喊道:“你们往两边跑,冲过来格杀勿论!” 那十多人正是彭新率领的白崖洞壮丁,听到周望的叫声,彭新一颗心终于落回肚子,慌忙指挥壮丁往两边跑去,直跑到林纯鸿阵后,方才止住脚步,大口的喘气,观望双方如何收场。而后面的五十多人见有人挡道,也停下来,往这边张望。 这时,从人群中走出一人,叫道:“前面的人让开,我们只要抓那几个狗贼。你们别挡道,否则连你们也杀掉!” 林纯鸿的人一听,无不气愤,胆大的就开口骂道:“老子就挡道,杀掉你们这帮狗娘养的!” 林纯鸿上前问道:“你们是何人?为何闯到我们这里?” 那人回道:“我们是思南长官司的,前面的那几个狗贼抢了我们的草药,我们一定要抓住他们!” 林纯鸿转头看向彭新,眼露疑惑之色,彭新答道:“我们怎么敢抢他们的?一年前他们杀了我们不少族人,逼着我们让出地盘!现在还要对我们赶尽杀绝!” 这话林纯鸿信之不疑,毕竟,当初他和小戴子见过白崖洞故居的惨状。 “放心,到了我们的地盘,至少不会让这些狗贼把你们抓走。过会你们听周叔的指挥!”说完,用手指着周望。林纯鸿的这话让彭新彻底放下心来。 周望一听,马上命令彭新等十人加入阵列,然后对林纯鸿说:“事已至此,必无法善了,不如先下手为强!” 林纯鸿点点头,说:“过会我数到三的时候,你就命令兄弟们冲!”说完从背上箭壶掏出一支箭,上弦,指着对方领头之人,命令道:“现在我数十下,要是你们不退,我们就刀剑相见!” 说完,就大声数:“一、二、三……” “三”的话音还未落,周望吼道:“兄弟们,跟我冲!”周望一马当先,率先冲出去,林纯鸿放掉一箭,扔掉弓箭,拿出大砍刀,紧跟着冲出去。兄弟们愣了愣,见林纯鸿和周望已经冲出,固然有的人腿根在发抖,固然有往后逃的欲望,但在从众心理的控制下,也情不自禁的冲出。 对方阵中见林纯鸿掏出弓箭的时候,也有五个人弯弓搭箭,意图反击。听到林纯鸿数数的时候,所有人一阵慌乱,都用眼睛看着领头人,领头人也正犹豫着是否拼下去呢,可林纯鸿使诈,数到三就冲出来,弓箭手慌乱之下,随手放出箭支,虽然准头很差,力度也不强,倒也给林纯鸿他们造成了麻烦,两个人中箭倒地哀嚎。 鲜血和恐惧刺激着伐木工,这些人连看都不敢看倒地的人,只知道往前冲,但离敌人越来越近,刀上的亮光让更多的人心悸不已,有心的人就放慢了脚步。但冲击的箭头是林纯鸿和周望,辅以林纯义等人,气势还是相当凌厉。一瞬间,两伙人纠缠在一起,战成一团。林纯鸿手持大刀,见人就砍,所当之人,无一合之敌,领头的人一见不对,命令多人围攻林纯鸿,奈何林纯鸿后面的李祖光和周世亮替他挡住刀剑,众人无法伤其一根毫毛。而林纯鸿一把砍刀只管砍人,也不防守,真是所当披靡。其他的人也按照平时的训练,组成战团,被动的防守攻击,第一次杀人和受伤让这些泥腿子脑袋一片空白,只机械的刺出的自己的竹枪。 对方也没有好到哪去,尤其是他们发现即便用钢刀砍掉对方刺出的竹枪,也挡不住短了一截的竹枪继续刺出时,更是心理上处于崩溃的边缘。双方都在苦苦的支撑着。 正在此时,林德海和林德绍率领的四十多人及时赶到,怪叫着加入战团,思南的人再也无法支持,哄的一声,转身就逃,林纯鸿的人杀红了眼,紧追不舍,直追出两里地,才被周望和林纯鸿制止,收兵回营。 一清点战果,发现对方死伤二十八人,而己方伤十二人,死二人。众人看着死掉的二人的尸体,默默的说不出话来。更有的人在那里小声的啜泣,还有的人在那里呕吐。受伤的十二人有两人较重,虽然不至于丧命,但估计会留下残疾,其他人都是轻伤,养一段时间即可。 林纯鸿立刻命令五个婆子用煮过的白布给受伤的人包扎,又命令小戴子即刻下山,找善于治刀伤的大夫。林纯鸿见大伙都很悲伤,马上宣布战死的兄弟每人五十两银子的抚恤金,奉养家里的父母和孩子;重伤的兄弟奉养一辈子。所有人的心情才有所好转,但还是免不了淫郁之色。 林纯鸿和周望把彭新叫过来一问,方才明白彭新等人在山里采药,碰到思南长官司的人,由于素有恩怨,便打起来,彭新等人抵挡不住,才逃跑,没想到慌不择路,跑到这里。此外,彭新一个劲的感谢众人的救命之恩。彭新带出十八人,现在只剩下了九人,也堪称死伤惨重。 林纯鸿和周望听得将信将疑,遣走彭新后,林纯鸿道:“这帮土人成天在山里钻,怎么可能慌不择路跑到我们这里来?” 周望深以为然,觉得彭新目光闪烁,估计是故意的。联想到思南和白崖洞的恩怨,彭新等人的目的昭然若揭。林纯鸿和周望想到战死的兄弟,真有一股将彭新狠揍一顿的冲动,好不容易压制住内心的怒火。林纯鸿说道:“白崖洞的人有高手布局,他们知道这个时候我们得罪了思南的人,必定不会再报复他们!” 周望想来想去,越来越觉得心惊,要是再和白崖洞的人闹翻,他们就不用在这个地方干了,只能拍屁股走人。周望说道:“现在只好联合白崖洞的人一起对付思南,只能这样了。” 林纯鸿叹道:“利益啊利益,只能想着获得最大的利益了。这就是阳谋,明知你能看透,但不得不按照他们的想法做下去!”两人沉默,一点一点的将愤怒的情绪压下去,对啊,情绪只能坏事,决策只有唯一的标准:利益! “周叔,我想把愿意战斗的人选出来,专门进行训练,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和别人争斗的。”考虑到今天大战时有人吓得迈不开脚步,更有后逃的人,林纯鸿征询周望的意见。周望也正有此意,还建议道:“三人战团虽然效果好,但还得训练大的阵列,否则只能一窝蜂的往前冲。对了,竹枪效果不错,被砍断了还可以继续刺敌,但兄弟们没有刀盾,下次还得死伤惨重。” 林纯鸿叹道:“说到底,还是缺乏武器!明天我得马上到大田去。” 周望吃惊不已:“缺乏武器就要去大田?我们伤了大田的人,这事还未了呢!” 周望只觉得自己的大脑不够用,越来越看不透林纯鸿,待要继续追问,哪想到林纯鸿挥了挥手,斩钉截铁的道:“周叔,我自有主张,现在我们面临思南和大田两方面的威胁,此成危急存亡之秋,不能再拖了!” 说完,林纯鸿离开了房间,只留下惊疑不定的周望。 第十六章 各取所需 林纯鸿安排思南长官司死伤的人由彭新等人押送至要道上,扔在那里,自会有思南的人来接,不需费神。晚上,伐木工们都神色郁郁,连吃饭都没精神。林纯鸿见状,大声道:“今天我们是打了胜仗,虽然折了两个兄弟,但也把思南的人打得落花流水!兄弟们都是两个卵蛋夹一根吊的人,难道都怕了?” 大部分人都沉默,只有几人喊道:“咱们怕过谁来?要怕,早滚蛋了!” 林纯鸿盯着这几人,大声赞扬道:“很好!都是爷们,大不了身死吊朝天的。现在大伙也明白,思南的人肯定会对我们报复,你们怕不怕?” 仍然只有那几个人喊道:“不怕!” “难道你们都没有卵蛋?大声点,听不见!” “不怕!”更多的人喊道。 “怕不怕?大声点!” 所有人都站起来,大声喊道:“不怕!”更有几人兴奋得跳上桌子,拍着木盆。 冲天的嚎叫让所有的人血气上涌,一时忘记了悲伤。 “很好,今天我们要选出有血性的汉子,以后不用伐木了,专门训练,和思南的人拼下去!愿意战斗的汉子就往前走一步!” 十几个人毫不犹豫的往前跨了一步,其他人见了,怕被人瞧不起,也赶紧上前一步。 林纯鸿见所有的人都上前一步,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说道:“大伙都是好汉,都是真正的男子汉。但是我们也得生活,还需要人伐木,只能在里面挑选一批人出来专门杀敌。周叔,你选一下吧。” 周望见林纯鸿鼓舞大伙的士气,颇有可取之道,虽说他鼓舞士气的法子比林纯鸿更为有效,但也由得林纯鸿自己发挥,毕竟,鹰必须自己学会飞翔。当下听见林纯鸿的吩咐,应一声“诺”,便根据今天战斗时的表现和个人的身体状况,挑选了二十四人。 被选中的二十四人无不觉得骄傲,这说明自己比没有选中的人强。林纯鸿见二十多人站在那里,吼道:“以后大伙的安危就靠兄弟们了!”然后转身对所有人喊道:“以后大家在一条船上,绝不让思南的人抢了我们的饭碗!” 底下欢声雷动,没有人考虑思南的壮丁有3000多人。 包括林纯鸿、周望和六个打猎的,还有选出的二十四人,现在能战斗的人达到了三十二人。加上上次缴获的刀枪,勉强能让每个人拿着一把铁制的武器,但还是非常混乱,尤其缺少盾牌。周望和林纯鸿在战斗中发现,三人战组的防护兵一手持刀,一手持盾,也就是所谓的刀盾兵,效果最好。李叔看见缺盾,献策用山里的特殊处理过的藤编织盾牌,林纯鸿大喜,马上命令李叔和张小成专门制作藤甲。而林德海、林德绍和郭铭彦依然率领三个伐木队,只是每个队人数减少了。 虽然大伙均不知道思南有3000多壮丁,一旦报复起来,势必是雷霆风暴。但林纯鸿和周望却非常担忧。林纯鸿和小戴子一刻也不耽误,带着准备好的礼物,往大田千户所而去。 一路上,林纯鸿颇有点心神不宁,毕竟他从未与冉之焕接触过,也不知道冉之焕能否看在银钱的份上,将以前的过节放在一边。万一冉之焕狠下心来,自己和小戴子估计很难逃出命来。 林纯鸿转头看了看小戴子,发现这小伙子活蹦乱跳的,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前行的危险,林纯鸿暗暗称奇,不由得问道:“小戴子,咱们去大田,前途殊难意料,你一点也不害怕?” 小戴子想也不想,张嘴就道:“跟着林三哥,有什么好怕的?” 林纯鸿哭笑不得,这是哪跟哪?自己都有点忐忑不安呢。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偶像崇拜的力量? 林纯鸿拍了拍小戴子的肩膀,道:“等到了大田,你就别进堡内了,在外面把自己藏好,一天之内我不出来,你就马上回去!” 小戴子颇不愿意,正准备反驳,林纯鸿决然道:“这是命令,你要是不从,以后就别叫我林三哥!” 小戴子无奈,只好答应林纯鸿的要求,心里终于嗅到了一丝危险。 大田千户所离隔河岩大概七八十里远,林纯鸿和小戴子一路翻山越岭,两日才赶到千户所。两人发现,千户所位于典型的河流谷地,一条清澈见底的河流穿城而过,河谷的坡地上建有吊脚楼,数以百计的吊脚楼随着地形的起伏变化,层峦叠嶂,鳞次栉比,蔚为壮观。 留下了小戴子,林纯鸿仔细看了看堡内,发现并无任何异状,方才叩堡门请求拜见冉之焕千户大人,一个亲兵带领林纯鸿到官署会客厅,等待千户大人的召见。 这让林纯鸿惊奇不已,难道冉之焕根本不知道自己伤了一个百户?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都过去半个时辰了,冉之焕依然没有出现,林纯鸿心里不停的打鼓,不知道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 又等了将近一个时辰,林纯鸿终于等来了四个亲兵,亲兵二话不说,一起扑上去,将林纯鸿绑了起来,一边绑还一边骂道:“哪里来的刁民,居然敢伤我们百户大人?不想活了!” 林纯鸿也不反抗,只是平静的说道:“千户大人在哪里?我要见大人!” 一个亲兵骂骂咧咧:“死囚!千户大人岂是你能见的?” 林纯鸿推测,冉之焕必在附近,乃大声叫道:“我正有一个大富贵送与千户大人,误了大人的好事,你们担当得起么?” 冉之焕依然没有出现,林纯鸿不死心,对亲兵怒目而视,故意大吼道:“大富贵!你们误了事,千户大人非杀了你等不可!” 不出林纯鸿所料,冉之焕终于忍不住,带着一个吏目进来,走到林纯鸿近前,用慑人的眼神瞅着林纯鸿。林纯鸿看了看冉之焕,那冉之焕生的一幅好皮囊,相貌威武,脸边络腮胡子更是衬托出他那英武之气,林纯鸿暗自腹诽:纵使一幅好皮囊,也是那银样镴枪头! 冉之焕瞅了林纯鸿半晌,方冷声道:“偷伐千户所树木,持刀械拒捕,伤朝廷官兵,大胆狂贼,那可是谋反,要杀头的,你还有何话可说?” 说完,冉之焕大喇喇的往主位上一坐,眼睛再也不瞅林纯鸿。 林纯鸿心念电转,瞬间决定避重就轻,乃言道:“草民属下尽是乡野村民,不识地界,可能真的进入了大田千户所的辖区,也是无心之失,还望千户大人见谅。至于错伐的树木,草民情愿高价补偿。” 林纯鸿刻意加重了“高价”二字的语气,暗示冉之焕,自己接受他的勒索。林纯鸿知道,伤朝廷官兵一事可大可小,冉之焕即便借此事杀了林纯鸿,从法理上也说得通,还不如不提此事,只要他接受了冉之焕的勒索,此事自然无关紧要。 果然,冉之焕在听了“高价”二字后,迅速和吏目交换了一下眼神,得意的说道:“既然如此,你准备怎么解决这个事?” 林纯鸿提了提气,力图使自己镇静下来,上前一步,问道:“草民有个疑问请千户大人指教,要是军户自己伐了大田的树木,需不需要赔偿?” 吏目大声道:“军户伐了木,我们自己来处理,轮不到你来管。你们伐了,赔钱就是了,管那么多干什么?”吏目见林纯鸿啰嗦,忍不住就把自己目的直接说出来。 林纯鸿问道:“请问千户大人需要我们赔多少?” 冉之焕和吏目见林纯鸿问出这个问题,都松了一口气,吏目拿出一只手,张开手掌,说道:“这个数目!” “五十两?”林纯鸿试探道。 林纯鸿的态度激怒了吏目,吏目不耐烦的回道:“五千两!” 林纯鸿大吃一惊,忍不住心里骂道:真他娘的够黑的! 林纯鸿苦着脸,说道:“可怜我们从去年开始伐木,至今还没有卖够三千两,大人让我们从哪里筹集那么多的钱?” 吏目大声吼道:“我管你们从哪里筹钱,你们必须赔那么多!否则……哼哼!”吏目右手狠狠往下一划,来了一个杀头的动作。 林纯鸿越发的凄然欲绝,这表情并不是完全作伪,内心的痛苦也是实实在在的。 这时冉之焕说道:“见你们也是实诚人,养家糊口也不容易,赔三千两怎么样?”敢情冉之焕和吏目已经约好了,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 “三千两我们怎么拿得出来啊?”林纯鸿不停的喊穷。 吏目和冉之焕见林纯鸿还在讨价还价,脸色顿时黑起来,怒火马上要爆发出来。林纯鸿见此,马上说道:“两位大人,草民有个法子,让大田千户所每年得到赔偿3000两以上。” 冉之焕和吏目一听,眼睛发亮。本来他们准备这次勒索个3000两,做成一次性买卖完事,没想到林纯鸿说每年可以给3000两以上,纷纷来了兴趣,赶紧吩咐林纯鸿继续说。 林纯鸿清了清嗓子正准备说下去,没想到冉之焕等得不耐烦,吩咐亲兵松绑,让林纯鸿坐下再说。林纯鸿也不客气,松绑之后,活动活动筋骨,一屁股坐下来,放松一下自己可怜的脚和腿。 “是这样的,在我们那里伐木,每个工人平均每月能领到三两银子,如果千户大人派出一百人到我那里伐木,一年光工钱就有三千六百两,这三千六百两就归大人了,至于大人给派出的人发多少工钱,那就由大人决定了。” 冉之焕和吏目一听,满眼放光,但不好意思当着林纯鸿的面商议此事。冉之焕叫道:“小栓子,带客人到后厅就坐,上好茶。”说完,便称自己有急事需要处理,与吏目出门而去。 林纯鸿暗自好笑,随着小栓子来到后厅,品茶继续等待。 冉之焕和吏目进入书房,便开始讨论这个法子的前景。吏目提出可以自己伐木,冉之焕见林纯鸿可以给工人开出这么高的工资,肯定利润丰厚,也有意自己伐木,但想到一则大田千户周围都是崇山峻岭,以前也不是没有伐过木,都运不出去,二则施州卫见到大田千户所有了发财的买卖,肯定会插一手,到头来自己不一定能得到多少钱,便把这心思放在一边,认为自己只管拿钱便可,省心又省力,也不用操心去卖。至于派多少人出去,两人恨不得把所有的壮丁都指派出去,但考虑到这里的千户所也需要运转,加上军户逃亡严重,足额率不足六成,最后咬了咬牙,决定派三百个身强力壮的人出去。 至于被林纯鸿所伤的百户,冉之焕已经完全抛在了脑后。 等林纯鸿再次见到冉之焕的时候,已经天黑了。冉之焕考虑到林纯鸿是他的财源,便客气的备下宴席款待他。 林纯鸿叫来小戴子,一起参加宴席。四人在宴席上推杯把盏的,好不热闹,似乎几人是多年的生死之交。酒到半酣,冉之焕说道:“林兄弟你也知道,现在的千户所穷啊,几千人的吃喝拉撒全靠我,大田这个地方穷山恶水的,种点东西不容易,把我给急得跟什么似的。幸亏林兄弟你想出这个法子,也算帮了我一个忙,以后三百个兄弟就交给林兄弟了。” 林纯鸿拍着胸脯道:“千户大人放心,你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我定要让他们过神仙般的生活。只是兄弟我有个难题啊,还请千户大人帮忙。” “林兄弟有什么难处尽管说,只要我帮得上的,一定尽力。” “千户大人你也知道,我们伐木也需要一些工具,绳子啊、斧子啊之类的,现在我那边每次买这些东西都要花不少的钱,要是有工匠帮我们造就好了,千户大人这里有工匠,您看能不能借我用用?” 冉之焕眼珠一转,说道:“林兄弟啊,工匠可是个宝啊,我们这里一刻也离不开,这的确是个难题。”林纯鸿听了,不住的暗骂这家伙黑到极点,说道:“嗯,工匠确实是宝,要不工钱按五两银子算?” 冉之焕叹了口气,说道:“钱是小问题,说钱就生分了。我这里尽力的给你挤一些吧。” 林纯鸿大喜,拿起酒杯敬道:“多谢千户大人,我这里先干为敬了!”说完一饮而尽。 冉之焕也高兴,拿起酒杯抿了一口,问道:“听闻林兄弟前段时间和思南的蛮子起了冲突,杀了他们二十几号人?” 林纯鸿立即神色黯然,说道:“是啊,思南的蛮子不讲理,不让我们在那里伐木,结果起了冲突,还伤了我十几个兄弟,我正愁这些狗蛮子会报复呢!” 冉之焕笑道:“现在林兄弟的事就是我的事,他们要是胆敢再动手,非要剿个鸡犬不留!” “有千户大人撑腰,我就放心了,只是他们来了,我们也不能只挨打,但兄弟们都是赤手空拳的,如何和他们相争?” 冉之焕心知林纯鸿又有要求要提,只看着他会提什么要求。 林纯鸿接着小声说道:“我们现在就缺武器,不知大人能不能卖我们一批?”冉之焕大惊,心想这个土包子可真敢想,忙义正词严的说道:“军国利器,岂能私自买卖!” 林纯鸿忙拜道:“我一时心急,才口不择言,希望大人不要介意。” 冉之焕向林纯鸿眨了眨眼睛,说道:“说说又不是什么罪过,喝酒!” 林纯鸿了然于胸,也叫道:“喝酒!” 一顿宴席直喝到三更方散,第二日,林纯鸿单独找冉之焕,敲定了买卖武器的钱数和数量,双方均对彼此的合作感到满意。林纯鸿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带着小戴子回隔河岩,冉之焕直送出十里远方回。 四日后,一千两首付款押送至大田千户所,冉之焕见之喜不自胜,立即派出三百名军户和四十名工匠前往隔河岩,临行前还训话道:“到了隔河岩,什么事情都听林兄弟的,如果哪个不听话,我饶不了他!”军户被冉之焕欺压惯了,以沉默答应了冉之焕的要求。 隔河岩一下子多了三四百人,热闹非凡,原来的谷地显得太小,林纯鸿安排人寻找了一个更大的谷地,也模仿大田千户所建造了吊脚屋,将军户都安置进去。然后将军户按照八人一组分开,各指派一名以前的伐木工作为工头,指挥这些军户学习伐木和运木。伐木的工人基本上都当上了不脱产的工头,兴奋得跟猴子似的。所有的伐木的人分为五个队,队长新增了罗永浩和秦邦定。他们五人就此脱产,专事管理,只是现在手下的人比以前翻了好几倍,把五人忙得头朝天。好在前期的学习产生了效果,不说安排的井井有条,倒也没有出什么乱子。而四十名工匠就扔给了李叔管理,全力打造斧头、锯子、滑轮等工具,打造武器之类的由于缺铁,先放一边。 热闹的山谷让以前的老工人们兴奋不已,他们完全想不到,林老板伤了朝廷军官,还杀了思南的土蛮子,不仅一点事情没有,还招了三百号身强力壮的汉子和五十名工匠,成功的借大田千户所的势,吓阻了思南长官司的报复。这让工人们佩服的五体投地,从此时开始,对林纯鸿的个人崇拜一发不可收拾,导致林纯鸿在工人中的威权越来越盛。 他们亲眼见证了这个团体的壮大,打心眼的把自己融入这个团体。而这些军户在隔河岩吃得比以前好,又没有人欺压他们,虽说干活积极性不高,但也没消极怠工。毕竟,他们没有金钱的刺激,能做到这个程度就算不错了。 人员的增多导致木材源源不断的运到清江口,那里的木材堆积如山,加上林纯鸿手头又开始紧张,便计划及时运出一批木材去卖,刚好郑天成招募了二十个熟练船工抵达隔河岩,便组成十个巨木排,运往荆州。 这段时间,把林纯鸿忙得个脚不沾地,人员突然增多带来的问题多如牛毛,如突然粮食不够了、工具不足了、组与组发生了争执等等,好在周望在旁协助他,林德海、林德绍和郭铭彦基本上能独当一面,好不容易撑过这段时间,待到大家都适应了自己的角色,便轻松下来,一些杂务扔给李叔、林德海等人去处理,自己则跟着周望等人一起训练战技。 现在的三十六人,每个人能配棉甲一套,刀盾手都有了自己的刀和盾,长枪手也有了自己的长枪。除此之外,还配备了二十多把一石弓,每人在思南长官司的威胁之下勤练不已,因为林纯鸿每日给他们灌输他们是最优秀的人才选出来,导致这帮人眼高于天,骄傲不已。 林纯鸿和周望也时刻关注着思南长官司的动静,派出好几拨探查的人,发现思南长官司一点动静都没有,林纯鸿和周望估摸着思南的人见这里多了很多军户,便不敢前来复仇,以免遭到军队的报复。于是便放下心来,但还是每日安排几人在要道上值哨,以免被攻个措不及手。 第十七章 借力生力 话说白崖洞成功挑起了汉人和思南的仇恨,所有的族人均感到解恨,况且也解除了白崖洞的安全隐患,所有的人都感激彭新长老,族长也信任彭新,什么事情都找彭新商量。借此,彭新在族里的声望直线上升。彭新暗自得意,但他也清楚,他在族里的声望来源于汉人和思南的争斗,一旦汉人和思南和解、或者汉人将思南剿灭、又或者思南将汉人逐走,他的地位将动摇。但这些事情又是他无法控制的,这让他心焦不已。 在隔河岩住了几天后,他发现林纯鸿等人在伐木时方法得宜,效率较高,从侧面打听了他们的利润,发现伐木真是一个暴利行业。再加上林纯鸿从大田千户所拉来了三百多军户,更是让彭新佩服不已。充足的人力加上和大田千户良好的关系,使得隔河岩的树木源源不断的运出山去,成为林纯鸿手里白花花的银子,让彭新也忍不住流口水。 有什么办法能让自己的地位稳固呢?彭新想来想去,觉得唯一能让自己地位稳固的办法就是通过自己让族人手里捏着白花花的银子,这样就没有人能够反对自己。而赚银子的办法就在眼前,让自己的族人也去伐木! 彭新决定自己去联络林纯鸿,而不事先征求族长的意见。他认为,一旦跟族长提出这个建议,众长老肯定知道这事的好处,彼此争夺,未必能轮到自己出马,没准到时候为人做了嫁衣。彭新想到做到,这日,他带着自己的一个侄子来到隔河岩,拜见林纯鸿。 林纯鸿对白崖洞上次的算计虽说不计较,但心里总是不舒服。问明彭新的来意,便把他晾在一边,集合五个队长、李叔和周望一起商议。 “伐木可以,但必须让他们听我们的指挥,要他们干什么就干什么,工钱也要少!”郭铭彦知道白崖洞上次的算计,心里也是不忿,再加上他认为土蛮子就应该比他们拿更少的工钱,平等是不可能的,因此提议道。 “这样不好,时间长了,这些土蛮子肯定不满,可能会造成动乱!毕竟他们有好几千人,真要刀兵相见,我们也干不过他们。”周望老成慎重,说道。 “工钱少了也不好管,现在的那帮军户整天磨工,比以前的那帮兄弟难管多了!”林德海对现在的军户也不满,他非常希望带领有工钱差别的下属。 “那帮狗日的也不爱护工具,损坏的特别多,根本和以前的兄弟们不一样!”李叔看着有人不敬业就生气,忍不住说道。 大伙七嘴八舌的议来仪去,总之一点就是不能让白崖洞占便宜,但工钱又不能少,否则会造成麻烦。 林纯鸿实际是倾向于和白崖洞合作的,这样不仅可以增强自己的人力资源,还可以和土人结成利益共同体,极大的增强自身的实力。鉴于手下那帮人根深蒂固的歧视,也确实不便给予同样的工钱。于是,林纯鸿说道:“大家都认为可以和白崖洞合作,这是我们达成的共识,至于合作什么内容怎么合作,我们接着商议。总之,我觉得既然是合作,必须是我们能得到好处,他们也能得到好处,这样才能长久。” “上次被白崖洞算计了一次,现在和思南还没有解决,倒不如让他们提供壮丁跟着我们训练打仗!最好是弓箭手,这帮蛮子整天打猎,箭法不错的。”周望时刻牢记着思南的威胁。 “嗯,是不能便宜了他们,让他们占了便宜还那么逍遥。他们提供的壮丁必须服从我们的指挥,跟林纯义他们发一样的工钱也无所谓,这样他们迟早会心里向着咱们。”对这点,大家无异议,毕竟打仗时要排除任何不稳定因素。 “我觉得土蛮子的草药也不错的,弄过来卖到山下去也许能挣钱。”郭铭彦手下的伐木工上次受了伤,在草药的作用下,恢复了健康,他记忆深刻。 “对啊,咱们完全可以找他们收购这些土特产,在城里肯定能赚钱。再说,他们也需要咱们汉人的很多东西,我们也可以弄过来卖给他们,一来二去,咱们不赚翻了?”林德绍已经考虑到流通的必要性了,让林纯鸿高看了一眼。 “木材也可以当成土特产,让这帮龟孙子自己伐过来卖给我们就行,管他们怎么伐?”李叔顺着林德绍的思路想得更远,不经意间就解决了伐木工钱的这个难题。让大伙眼睛不由得一亮。 林纯鸿把前后大家的话细细的琢磨了一遍,高兴的说道:“我们收购他们的东西,卖他们汉人的东西,他们离不开我们,事事都要靠我们,这帮人就属于我们了!” 林纯鸿知道,这就是赤裸裸的经济加文化兼并,他心里顿生豪气,没准充满叛变和血腥的改土归流可以用这个方法轻易的解决,就把白崖洞当成一个试验品吧。 最终林纯鸿将大伙的意见整理成条文,拿去和彭新谈。彭新见这些内容不仅比他当初设想的全面和深入,更是考虑到双方的利益,也没有让自己吃亏,欣喜不已,但他还是向林纯鸿提出了一个要求:所有和他们之间的交易须和他联系,不要找白崖洞的其他人。 林纯鸿一听,觉得这个彭新权力欲望很强,心里一动,问道:“上次把思南的人引过来,是你出的主意吧?” 彭新惊得说不出话来,只把眼珠转来转去的。林纯鸿见状,心里更加笃定,怒道:“对于算计我的人,我只有一个原则,就是血债血偿,即便是官兵,我照样是说杀就杀!” 强大的自信和实力结合在一起,就是异常强大的气场,彭新几乎被逼得喘不过气来,双膝忍不住一弯,跪伏于地,不停的求饶,额头在地上磕得嘣嘣响,瞬间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林纯鸿见敲打得差不多了,方才冷冷道:“起来吧,以后涨点记性!” 彭新停止了磕头,慢慢的爬起来,弯腰驼背侍立着,看也不敢看林纯鸿一眼。 林纯鸿继续说道:“至于只和你一个人联系,这个没问题,我答应你。” 彭新浑身血汗,听了林纯鸿此话后,才把一颗心放入肚子里,一时纳闷不已,自己怎么就这么怕这个年轻的小伙子? 林纯鸿对彭新相当欣赏,这家伙对利益相当敏感,又有谋略,如果能归心自己,必将成为自己的得力帮手。至于只和彭新联系交易事宜,这对林纯鸿来说没有任何影响,只要能交易,就是和白崖洞的一条狗联系又有什么问题? 林纯鸿接着说道:“白崖洞的族长有什么好争的,凭你的能力,治一州一府又有何难?白崖洞撑死了才几千人,而一府则上百万,把眼光放长远点,别只盯着自己的身边。” 对这话,彭新显然不赞同,毕竟他出山都没有几次,眼界还未开,只觉得能当上白崖洞的族长,顺便欺压一下思南的人,便已经是最辉煌了。 送走彭新,林纯鸿不禁感叹,能人到处都有,只是他们没有遇到机会罢了。 周望对白崖洞派壮丁之事又琢磨了好久,然后找林纯鸿商议说汉人比例太少不行,必须得让汉人占大多数,这样即便土人有所图谋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从这事,周望也认为军户目前占据了劳动力的大多数,不可避免的受到冉之焕的约束,为了掌握主动权,必须招更多的自己的人,现在资金充裕,正好可以大规模招募工人。林纯鸿深以为然,计划近期就招人。 周望也认为目前极度缺乏会管事的人,队伍扩大了,这个问题只会更严重,林纯鸿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好令郑天成在外物色一些这类人才。 人才啊,人才,到哪里都缺。林纯鸿觉得林德绍对货物流通有着朴素的理解,便想着派遣林德绍到夷陵州城建一个货栈。这个货栈既可以用来卖土特产,又可以用来囤积准备运往蛮夷地的货物。想到做到,林纯鸿把这里的事情交给周望负责,又提拔了滕余浩接替林德绍的队长之职,自己则带着林德绍回夷陵州。 话说王二等十多人拜周望为师后,麻绪果然不敢轻举妄动。王二等人混的风生水起的,好不惬意,又招了几个兄弟,队伍扩展到二十多人。虽然周望和林纯鸿交待他们打探夷陵州城的事情,但夷陵州一直没有什么变化,整天都是一些某家的媳妇和野男人通奸了、谁家的母猪上树了之类的新闻,王二也觉得没有必要向周望汇报。但是对周望交待的照顾家里安全的事情相当上心,不时的过来看看。 王二等人经常过来看看,自己觉得没有什么不妥,但来得多了,被小凤儿看在眼里。小凤儿不知他们什么目的,逮到一个机会把王二几个人狠狠的揍了一顿,王二受了无妄之灾,真是有冤无处申。待到小凤儿明白王二是在周望的吩咐下照看安全的,自己也觉得好笑。 小凤儿每日无所事事,便将王二等人呼来唤去的,王二等人见小凤儿武艺精熟且是个大美女,倒也听她的命令。周望婆娘见小凤儿离妇道越来越远,焦虑不已,经常教育她应该足不出户,小凤儿也听几天,但不出几日,便故态萌发,如此几次,周望婆娘便把教育女儿的希望寄托在周望身上,奈何周望很少回家,只得自己暗自生气,不停的埋怨丈夫和林纯鸿收什么鬼徒弟,倒让女儿学坏了。 而林纯鸿的娘李氏由于年轻时也曾经离经背道过,对小凤儿的举动也不觉得有什么错。所以,小凤儿非常敬重李氏,时常陪着李氏聊天。在李氏面前,小凤儿便是一个乖巧的小姑娘,让李氏爱怜不已,直寻思着什么时候让林纯鸿将小凤儿迎进门。但外面的风言风语越来越多,老百姓的口中已经把小凤儿当成了女魔头,黑社会老大。这里面当然有麻绪等人的功劳,造谣传谣本来就是这帮泼皮的本行,更何况是挡了他们路的小姑娘。 李氏对这个谣言也有耳闻,因此非常同情周望婆娘,毕竟,做父母的听到女儿在别人口中是这个模样,谁也不会好受。李氏觉得自己有责任教训小凤儿,让小凤儿收手。 此时,小凤儿正和李氏坐在一起,边聊天边纳鞋底。看着小凤儿的穿针引线、运指如飞,李氏不由得暗自得意,这就是林家的媳妇,果然是个心灵手巧的人。忍不住停下手里的针线,抚摸着小凤儿的头,说道:“小凤儿啊,今年已经十八了,也该说个婆家了。” 小凤儿正睁着大眼睛,疑惑的看着李氏呢,突然听到李氏说出此话,大羞,低着头,小声说道:“婶,我不嫁人,只在家里陪着娘和两位婶婶。” “傻孩子,哪有姑娘不嫁人的?有个法子可以让你既嫁人又可以陪着娘和婶婶。” “什么办法?” “你嫁给我们家的小三,不就可以了?”李氏带着笑容,盯着看小凤儿有什么反应。 小凤儿脸红得厉害,捏着纳了一半的鞋底,用蚊子嗡的声音答道:“爹和他一年都难得回来几次!” 小凤儿看似莫名其妙的回答让李氏心喜不已,作为女人,她明白,不反对就是同意。既然小凤儿应了此事,李氏就完全以小凤儿未来的婆婆自居了,说道:“那王二本是一个泼皮无赖,素来敲诈勒索,城里的人都对他们又恨又怕。婶婶知道他们听你的话,你能不能让他们以后别再祸害人了?” “婶婶,我已经吩咐过他们了,以后不要再欺压街坊邻居了,但是他们坚持要找商户收钱,说不收钱他们就没有活路。”小凤儿小声说道。 “婶也知道你想出来做点事情,这点婶子当年也和你一样。但大家都认为大闺女就不应该抛头露面,还是等你爹和小三回来了,让他们想一件事情让你做。” “现在就有一件事情让你做,小凤儿你做不做?”从外面传来林纯鸿的声音,话音刚落,林纯鸿推门而入。这把小凤儿和李氏吓了一跳,李氏骂道:“你不吓人会死啊?” 林纯鸿嘻嘻哈哈的笑道:“娘,我和铁头叔一起回来的,肚子饿死了,快给我们做点吃的吧。” 李氏正准备动身去做,小凤儿忙说道:“婶子,我去做!”然后飞也似的钻出了房门,小凤儿估摸着刚才的话都被林纯鸿听见了,害羞不已,正好借此机会躲避出去。 李氏和林纯鸿见凤儿风风火火的跳出去,都觉得有趣,忍不住笑起来。 林纯鸿和林德绍选了正对着葛洲的地方建立货栈,这个地方靠近码头,便于装卸货物。林纯鸿安排林德绍负责货栈的运营,安排小凤儿协助林德绍。小凤儿则带来了王二等人,教训道:“以前叫你们别勒索商户,你们说不收钱就没活路,现在本姑娘给你们找了活,以后不准再去勒索商户,明白了吗?”王二等人点头答应,林纯鸿和林德绍看着小凤儿一本正经教训王二的样子,就忍俊不住,估摸着对王二等人来说,现在小凤儿的话比林纯鸿管用。 小凤儿把王二的人分成了三拨,一拨负责进货,一拨负责卖货,一拨负责照看货栈,至于买什么卖什么,定什么价格全听林德绍的。这个安排让林纯鸿吃惊不已,觉得自己的小凤儿果然是人中之凤。只有王二一人没有安排活计,王二忍不住问道:“凤姑娘,那我做什么?” 小凤儿眼睛一瞪,说道:“你就跟着铁头叔学做生意,难道想当一辈子的无赖?亏你还是他们的头呢!” 王二唯唯诺诺的转身拜见林德绍,口称王二不才,请铁头叔多多指教等话。林纯鸿拍着王二的肩膀,说道:“王二兄弟,好好干,我知道你脑子活,点子多。” 小凤儿连林纯鸿的面子也不给,厉声说道:“我的手下,用得着你来收买人心?” 林纯鸿的手停在半空,再也拍不下去,转身乐呵呵而去。 王二这帮人虽说买卖货物没什么经验,但鉴于他们以往的凶名,推销的时候只要一出口,商户就乖乖的掏钱买货,生意倒也好做。加上林氏货栈的货物价格公道,商户慢慢的也主动购买这些土特产,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林纯鸿这次回来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请李崇德出来帮助自己。林纯鸿苦于缺乏人才,事业难以拓展,上次李崇德对管理之学感兴趣,触动了林纯鸿,觉得李崇德没准肚子里有货。即便没货是个花花架子,也能起到千金买马骨的效果。 林纯鸿一路打听,来到长岭岗村,进入李崇德家一看,发现李崇德正在教两个孩子描字。林纯鸿笑道:“秀才好闲工夫!” 李崇德见林纯鸿前来,也喜不自胜,连忙招呼娘子倒茶,又请林纯鸿坐。林纯鸿还未坐稳,李崇德便说:“上次你的工钱计算的办法,只适合制作器物的工人,对酒楼里的酒保之类的人便不适用,对官员也不适用,不知道你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林纯鸿哭笑不得,这李秀才也太执着了吧,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林纯鸿想了想,说道:“这个我也没有经历过,但也琢磨了一些办法,也不知道适用与否。比如对酒保,可以让他们互相监督,每个月由大伙对某个人进行评价,根据评价决定发放工钱的多少。” 李秀才睁大眼睛,仔细琢磨着林纯鸿的办法,赞道:“林老板这个法子好,总之就是不能让他们拿一样的工钱。那对朝廷命官呢?” 林纯鸿估摸着李秀才真正想问的还是这个问题,现在的读书人都明白,大明的官场已经烂到了根子里,几乎到了国家管理无法顺利开展的地步。估计李秀才平日就在思考如何改造明朝官场的法子。 林纯鸿也不隐瞒自己的观点,道:“官员则比较复杂,对他们来说,升官比俸禄更能激励他们。但方法还是和对酒保一样,由老百姓对官员进行评价。比如江陵县知县出缺,现在先生和我都想当知县,便由老百姓来选,看谁得到老百姓的支持多,便任知县。如果支持先生的老百姓较多,则先生当知县,可是先生当了知县后,如果鱼肉百姓,下次老百姓肯定就不支持先生了。” 李秀才点头道:“方法想起来不错,但实行起来问题就多了,如怎么判断老百姓是否支持谁?如果想当官的人贿赂或强迫老百姓怎么办?有的老百姓一辈子都没有见过官,怎么知道支持谁?况且乡野之民易于被谣言蛊惑,如果被别有用心的人诱惑又怎么办?” “是啊,这是个难题,我也没有考虑成熟。”林纯鸿坦诚的说道。 “现在的京察和外察实际上也能考评官员,就是被上面的人把经念歪了。”李秀才思索良久,回道。 “京察和外察早成了党争的工具了,不谈也罢。再说这个和我刚才说的法子不一样,京察和外察是由官员或者皇上评判官员,而我刚才说的法子是老百姓评判。” “皇上评价和老百姓评价不一样吗?”李秀才问道。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总是对皇上有莫名其妙的幻想。 “当然不一样,历史上的暴君和祸国殃民的皇帝还少吗?”林纯鸿反驳道。 李秀才听了,哈哈大笑,说道:“林老板真是快人快语,痛快!” 林纯鸿也大笑道:“听先生一语,小子受益匪浅!” 第十八章 思南攻略 林纯鸿也想试探一下李崇德对货值之术的看法,便问道:“小子有一些问题想问先生,如:有方圆十里之城,若只从城里购买货物,而不卖货物于它,将会产生什么后果?” 李崇德随口答道:“白银大量囤积,货物价格飞涨。” “若只卖货于它,而不买货呢?” “白银奇缺,货物无法买卖,价格下跌!这些问题太简单,林老板是来试探我的吧?对于一地,白银的出入要大致相等,才不会出问题。” 李崇德的回答让林纯鸿大吃一惊,没想到这个时代有人便认识到出超与入超的关系了。林纯鸿继续问道:“这个世上为何存在买卖货物的情况,商人到底对国家有没有贡献?” “商人不可或缺!”李崇德非常肯定的答道,“比如汉人造瓷器,蛮人放羊,一个汉人一年造的瓷器,估计三个蛮人也造不出,但是一个蛮人一年收获的羊三个汉人未必能完成。如果汉人和蛮人不交换,那么汉人就需要四个人、蛮人也需要四个人才能满足各自的需要;但是如果互相交换的话,两个汉人和两个蛮人就能满足双方的需要,这样人力就节省了一半。当然这里还需要一个商人在当中运输货物,不过比不交换好,节省人力。商人的作用就在这里。” 林纯鸿一听,拜倒在地,说道:“先生大才,屈居乡里,真是埋没了,应该著书立说才对!” 李崇德扶起林纯鸿,说道:“纸上谈兵,何足道哉!我闲来无事,便喜欢琢磨这货值之术,倒让林老板见笑了。” “既然先生认为自己是纸上谈兵,小子在夷陵建了一个货栈,从事那买卖之事,先生何不常过去指导?顺便著书立说。” 李崇德笑道:“林老板好算计,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就是为了让我帮你做事!” “先生乃直爽之人,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林纯鸿大喜,见李崇德家贫,掏出二十两银子,郑重的放在李崇德的手中,口称这是聘金,李崇德也不拒绝,坦然纳之。这让林纯鸿更为欣赏,这便是精于货值之术的正常心理。林纯鸿也明白,李崇德应该长于规划,短于具体事务。但无具体事务的经验,规划未免有所偏差,便安排李崇德先协助林德绍管理好货栈,以后再安排其他合适的职位。林纯鸿还吩咐林德绍,每个月给李崇德的工钱是五两银子,他愿意干什么便让他干什么,不要限制。林德绍一一照办,毕竟,一个秀才的招牌能唬住绝大部分老百姓。 随着郑天成押送着木材不停的运出,林纯鸿手里的银子越来越多,便亲至百里洲买了上万亩良田,只花了一万两千两银子。百里洲近五分之一的农户成了林纯鸿的佃户,由于农户迫于江匪横行,逃亡严重,许多田地便抛荒在那里,林纯鸿一时也找不到人耕种,便扔在那里任由其抛荒。百里洲的货栈早已建立,只不过目前只用来囤积木材,按照林纯鸿的吩咐,材质良好、适合造船的木材都积累起来,并聘请专人对其进行处理,方便以后造船时用到。林纯鸿又在夷陵和荆州附近招募了三百余人,和郑天成一起带着众人来到隔河岩。周望从这三百多人中,挑选了四十多人到战斗组中,每日勤练不已。 现在隔河岩附近有将近上千人,林纯鸿又新成立了两个队。由于人越来越多,在伐木区域上经常产生冲突,林纯鸿便带着三个队开辟了第二块地域伐木,这块地域已经隶属于大田千户所,但也没有人来管他。 此外,白崖洞经过激烈的争吵,也将彭新带入的条款变成了现实,不仅出售包含木材在内的各种土特产,还派遣了六十名善于射箭的壮丁听从周望的指挥。至此,周望的手下便有将近一百五十名,每日训练吼声遍布山谷。这吼声也让伐木的人感到心安,毕竟有人专门保护他们的安全。 白崖洞最需要的东西就是铁器和盐,但林纯鸿没有办法满足,只好运一些能买到的农具、瓷器、工艺品等东西进入白崖洞,顺便将白崖洞的草药、竹制工艺品、兽皮等土特产带到夷陵州,现在林纯鸿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数着清江口上的船只和木排,就如一个守财奴每日数自己手里的金币一般。鉴于运输的任务越来越繁重,郑天成的运输队已经扩充到六十人,还忙得不可开交。 现在林纯鸿最着急上火的就是手里积压了大量的银子花不出去,林纯鸿知道,积压的银子不能投资出去等于没有。现在想练兵,只能偷偷摸摸,不敢大规模的招募,想投资,又找不到可以独当一面的人才,让林纯鸿纠结不已。 即便有忙不完的事,林纯鸿也没忘记处理思南。虽然思南暂时未曾招惹他,但思南强大的实力始终是个威胁。通过一段时间的打探,林纯鸿对思南的了解越来越深。 思南位于清江之畔。清江,古称夷水。乃巴人祖先廪君繁衍并向外开拓的发祥地。“水色清明十丈,人见其清澄,故名清江”。发源于齐岳山,在宜都陆城注入长江。号称八百里清江画廊,曲折东流,几与长江平行。峡谷俊雄、石屏垂立、壁画神奇、瀑布飘逸,让人流连忘返。思南长官司位于清江支流龙王河沿岸,这里有冲积的泥沙,能够发展灌溉农业,因此思南长官司人丁兴旺,比周边的长官司富裕。再加上思南长官司大多数为苗人,民族仇恨加上经济利益,,因此时常仗势欺压众多土著。 杨成万是思南长官司的头领,约莫四十来岁,经过一系列的谋划,取代兄长杨思万登上族长不过五年,但自从杨成万登上宝座后,思南的人内清叛徒,外胁白崖洞,端得是血雨腥风。杨成万是有本事的人,五年时间牢牢控制了思南长官司,并且与大田千户所千户冉之焕关系密切,并将其女嫁于冉之焕为妾,极得冉之焕宠爱。 经过深思,林纯鸿决定利用思南的报仇雪恨的心理,在自己选定的战场打一仗,让他们不敢再起别的心思,趁机以势压迫思南长官司,争取将思南纳入到自己的体系中。 ※※※※※※※※※※※※※※ 且说思南战败后,带回了一地的尸体,杨成万脸色铁青,本来派遣了五十多人追击白崖洞的彭新,没想到收获了一堆尸体。杨成万兄长的心腹就在那里唧唧歪歪,说什么这是十年来未有之大败,从根本上影响了思南长官司的声望和利益,早知如此,何不当初就不要和白崖洞起冲突? 这些言论不容杨成万忽视,现实逼着杨成万必须报复,否则好不容易按下去的反对势力又要蠢蠢欲动。但杨成万没有被愤怒刺激得失去理智,将幸存者招来一问,才知道是一伙汉人干的好事。杨成万早就知道隔河岩来了一帮汉人,不过百多人,在那里伐木,当初事不关己,杨成万也没有理会,现在欺负到头上,实在让他无法容忍。于是,他派出两拨人,一拨打探汉人的消息,一拨前往大田千户所,争取让大田千户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想到两拨人带来的消息让他心焦不已:汉人现在已经有将近五百人,其中大部分都是大田的军户。而冉之焕不仅对此事哼哼唧唧的不表态,还劝解他冤家宜解不宜结。杨成万想来想去,认为那帮伐木的汉人就是冉之焕的人。既然如此,倒不如让冉之焕承认是误会,这样也好给族人一个交待,兄长的心腹量他们也不敢和汉人作对。于是他亲赴大田,与冉之焕谈论此事,而冉之焕根本就不承认伐木的是他的人,还让他忍下这个过节,好好的当好他的头领。杨成万无法,只好请他的女儿吹吹枕边风。但是当杨成万得知他女儿因为提此事被冉之焕甩了两嘴巴后,便下了决定:只找白崖洞的晦气,就当汉人不存在,这样也能按下族人的愤怒。 可是打探消息的人带回的消息更让他气得吐血:白崖洞不仅派出了壮丁和汉人一起训练,还从汉人那里买卖大量的铁器和其他的物品,现在的白崖洞抖了起来,俨然成了附近最富裕的土人。杨成万是个冷静的人,琢磨着既然汉人能和白崖洞合作,就不会拒绝和思南合作,毕竟思南有好几万人,只要不是笨蛋,都知道如何取舍。 但现在唯一的麻烦就是族人现在群情激愤,压制不住。杨成万清楚,从思南的人被杀到现在已经两个多月,由于他一直没有采取行动,族人多有不服。现在只是他个人定下了和汉人合作的大略,能不能说服族人,还得采用一些手段。 杨成万正在苦思冥想,突然从窗外传来一阵喧闹声,杨成万恼怒异常,大声喝问:“怎么回事?”亲兵连忙进门,回道:“杨清带着一帮人,说要见您,我们不让他进来,他就在那里闹!” 杨成万正待下令亲兵将杨清轰出去,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杨清是杨思万的心腹,这几天就他闹得最欢,口称只要头领允许他率领千人,一定会把汉人和白崖洞的人打得满地找牙。既然杨清想战,就战吧。胜则无关大局,败则顺利消除了一大隐患。杨成万冷笑道:“宣他进来!” 杨清拜倒在地,苦口婆心的说道:“族长,我们再也不能让白崖洞和汉人逍遥下去,族人都不服,要求报复,尤其是死者的亲属整日啼哭,再不派人,思南不稳啊!” 杨成万忙扶起杨清,口称:“杨书办一片赤心,我岂有不知之理?之所以尚未出兵,是因为敌情未明,现在探听清楚了,汉人有五百多人,白崖洞还剩壮丁一千余口,现在都聚在隔河岩这个地方!” 杨清也不起身,抱拳道:“杨清愿为族人报仇!” “杨书办好勇气,不知你需要多少丁?” “一千人足矣!想那白崖洞早就是我们的手下败将,汉人人数虽多,但崇山峻岭中哪是我们勇士的对手?” 杨成万大喜,大声喊道:“给杨书办上酒!我们族里就缺这样的勇士!现在你的族人六百余人,我另拨四百人,你率千人为先锋。我率领其他壮丁以为后援,不知杨书办意下如何?” 杨清心下激动,朗声道:“愿为族人效死!” 杨思万和杨清多次商议,认为杨成万这次铁定的想按下此事,正好趁着这次机会挑拨族人,让族人对杨成万不满。没想到杨成万现在也想报复,并任命杨清为先锋,两人大喜,认为可以借这次机会掌握千人的嫡系力量,即便争取不到族长的位置,也足以自保。虽然杨成万任命李才履督办粮草,但杨思万和杨清都认为杨成万不敢在粮草上做手脚,否则族人肯定不满,没准会叛乱。杨思万和杨清现在倒希望杨成万做这样的傻事。但二人唯一不知道的是汉人那里有三四百的大田千户所的军户,即便他们赢了,也会遭到大田的疯狂报复,杨成万正好可以交出杨清和杨思万抵罪。 杨清自接令后,便每日厉兵秣马,只待出征。 第十九章 两山口之战 思南的异动被迅速的传到隔河岩和白崖洞。林纯鸿和周望大吃一惊,立即派小戴子前往大田千户所请求支援,冉之焕担心自己的财路断掉,不惜以兵戎相见威胁思南,令他们不得攻击汉人,至于派兵协助,被冉之焕一口回绝。冉之焕一则认为思南倒不敢进攻他的军户,二则大田军户的武备情况他自己最清楚,能打仗那才叫有鬼。林纯鸿和周望也没有指望大田能够包揽一切,能够威胁一下思南,也够意思了。于是,周望和林纯鸿见夏季已到,便借口夏天不利伐木,将除军户和战斗人员以外的其他人全安全去押送木排,然后让他们在百里洲建港口。林纯鸿便和周望以战斗人员为骨干,把军户也组织起来,进行训练。这帮军户虽然早已变成了农民,但身份使然,倒不惧土蛮子来攻,让林纯鸿和周望稍为放下了心。另外两人积极联络白崖洞,争取能够协同作战。 自从白崖洞开始伐木后,一根普通的树木运到清江口也能卖三两银子,再加上出售药材、腊肉等其他土特产,白崖洞的蛮人手里的银子慢慢多起来。再加上一些精致的瓷器和丝绸等物进入白崖洞,让一些长老欣喜不已,自觉得生活水平上了一个大台阶。唯一让他们不爽的是,彭新借这个机会声望持续上涨,又拥有与汉人唯一联络人的身份,让众长老怀疑彭新吞了不少银子。虽然彭新在众长老中成功收服了几个小弟,但架不住对方人多,双方一直明争暗斗,火药味一直很浓。当思南长官司进攻的消息传到白崖洞后,众长老就找到了彭新的痛处,纷纷埋怨彭新当初不该挑衅思南,现在族人面临着灭顶之灾。 族长彭间也对彭新不满,虽然他也从交易中获取了大量的利润,但他一直怀疑彭新拿了大头,现在也斥责彭新是祸根。也是,埋怨别人总比自己做事方便。 彭新愤恨不已,这帮死脑筋难道不知道自己为他们拉了一个强大的盟友吗?难道看不见他们都穿上了丝绸用上了精美的瓷器吗?连铁器也多了,箭头也换成了铁质!但彭新是个勇于任事的人,虽然面对众人的指责,他也不反驳,只想着该怎么做。也是,既然族长之位迟早是他的,他得为自己的族人打算,犯不着和这帮昏庸的家伙斗气。 彭新只提了一点:隔河岩的汉人和大田千户所关系密切,现在只有请求汉人帮忙!至于执行,除了他自己,别人也办不了。等彭新到了隔河岩,林纯鸿和周望正准备联络他,双方一拍即合,约定白崖洞派出六百壮丁一起对付思南的人。白崖洞的壮丁头领理所当然的由彭新担任,长老和彭间思路是一贯的:谁闯的祸谁去解决。 不说白崖洞和隔河岩的人马筹备武备,且说杨清雄赳赳的率领千人出发后,行至半路,接到杨成万的命令:只能攻击白崖洞,不得触犯隔河岩的军户!杨清这才知道隔河岩的汉人是大田的军户,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心里不停的暗骂杨成万淫毒,陷自己和杨思万于两难。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只好硬着头皮领军前往白崖洞。杨清暗暗的寻思:能把白崖洞剿灭,杨成万的奸计就无法得逞。白崖洞?那是手下败将! 杨清的船队抵达清江口,便弃舟登陆。在清江口,杨清见木材堆积如山,也不由得咂舌,暗道这么多木材该卖多少钱。有心放一把火,满足一下自己搞破坏的欲望,但得知这是汉人的财产后,只得放弃。众手下听说白崖洞通过伐木,获取了不少银子,心里羡慕不已。由羡慕而生恨,上陆后,在杨清的率领下向白崖洞扑去。 “儿郎们,过了两山口就离白崖洞不远了,今天到两山口扎营!”杨清用大刀指着两山口方向,命令道。两山口,顾名思义,就是两山所夹的口子,为月儿山和虎山所夹,口子内有一条小河趟过,是前往白崖洞的必经之道,也是林纯鸿运送木材的必经之道。杨清寻思着只要白崖洞的人不准备跑路,这个地方肯定有人驻守,所以准备到两山口附近扎营。探子早已派出去,查探两山口附近情况。 “听闻白崖洞最近与汉人做买卖,手里的银子多了不少,要是我们也与汉人做买卖就好了。”一个壮丁咂嘴说道。 此话得到了大伙的响应,纷纷觉得应该如此。杨清听闻,呵呵笑道:“即便是做买卖,也要上山采药,还要伐木,倒不如直接抢白崖洞的。” 大伙纷纷点头,杨清借机鼓舞士气:“灭了白崖洞,女人随便挑,至于钱财……谁抢到手就是谁的。” 众人纷纷大呼:“剿灭白崖洞!剿灭白崖洞!” 杨清回头看着如林的刀枪不停的挥舞,不禁暗自得意,这士气,破白崖洞如探囊取物。要说杨成万也不吝啬,尽族中所有,给千人装备了他们心目中最好的弓箭和刀枪,只是缺乏盔甲,仅仅就几个领头的人穿了棉甲。 “报……”且见一壮丁滚爬到杨清面前,气喘不已。“两山口有白崖洞的人驻守,我已经看清一个地方,叫赤日坪,适合千人扎营!”这个壮丁名叫杨大,是杨清的家奴,杨清见这壮丁机灵,便命令他查探消息。 “有多少人?” “小的不敢近前,不知道多少人。” 杨清不再询问,对众人下令道:“便至赤日坪扎营!杨大,你带路!” 杨清在赤日坪扎营后,休息一晚,第二天一早,便率领八百人鼓噪着前往白崖洞营地,实施攻击。可是逶迤至白崖洞营寨,让杨清倒吸一口凉气:白崖洞营寨设立在小河边,扼守着要害通道。营寨约宽六百余尺,当面之寨墙上建有一寨门,寨门和四脚处建有望楼,分别有壮丁在上巡视。杨清的到来,早已惊动了壮丁,寨内的鼓声响彻云霄。高达10尺的寨墙上已经布满了壮丁,正虎视眈眈的看着杨清的队伍。寨墙由巨木立桩而成,从站着的壮丁可以推断,后面应该还有一排巨木立着,并铺上了木板,壮丁才得以稳居于寨墙之上。寨墙外面,插满了鹿角,鹿角外面,连着有两道壕沟。寨墙外数百尺的地方寸草不生,一看就是被白崖洞的人处理过了,便于发现从远处看到敌人的接近。这便是周望指导白崖洞的杰作,让林纯鸿看了也咋舌不已:他也想不出凭着思南的攻击方式如何才能破掉这个寨墙。 杨清现在有点进退两难,进攻吧,肯定死伤惨重,退兵吧,又挫伤士气。观看营寨良久,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战场的静默让手下的人将眼光投向杨清,更让杨清如芒在背,焦虑不已。杨大忍不住说道:“书办,既然来了,就冲冲吧,总不能就这么回去。” 杨清下定了决心,润了润喉咙,喊叫道:“儿郎们,看见了吧,白崖洞成缩头乌龟了,咱们只要占了这个寨子,他们就没办法了。所有的女人都归我们了!” 儿郎们本来就在犹豫如何攻占这个寨子,现在一听杨清谈论女人归属问题,雄性激素立即分泌过量,勇气倍增,吼道:“女人归我们!女人归我们!” 杨清顺势吼道:“所有人等,冲,攻入寨内,杀光所有男人!” 但这样的冲击肯定是无效的,儿郎们还未到壕沟,便被乱箭射回,杨清趁机撤兵回营。回营后,吩咐开始制作攻城器械,如云梯、木质盾牌等物。待攻城器械制作后,又进攻了几次,每次都无功而返。的确,这样的营寨杨清等人见都未见过,还谈什么攻取。处在杨清的位置上,也焦虑不已,既不能向杨成万申请退兵,进又进不得,真是无计可施。 一日,杨大献计用浓烟熏死白崖洞的人,这让杨清兴奋不已。现在正是夏天,常刮东南风,而白崖洞的营寨正好在两山口,很适合烟熏火燎。想到做到,杨清立即率领儿郎们,前往敌军营寨,实施他伟大的放烟火的计划。 林纯鸿、周望和彭新站在寨墙上,看着思南的儿郎们将枯枝败叶堆得越来越高,小山似的柴火堆有三处,其放烟的企图昭然若揭。周望看着如蚂蚁般忙碌的儿郎们,轻蔑的道:“能战方能言守,思南就笃定我们不会出击?选锋队和弓箭队集合!” 思南的儿郎们一想到能把白崖洞的懦夫从乌龟壳里熏出来,脚步轻快得如踏上云层一般,白崖洞的女人似乎在向他们招手,白崖洞的银子闪着耀眼的光芒正等着他们去拿。然而,正在此时,白崖洞营寨内的鼓声突然响起,且见寨门吊桥放下,大约三百人鱼贯而出,在寨门处列阵,正是周望率领队伍准备出击。这只队伍人人身着棉甲,刀枪闪耀着夺目的光芒。杨清回头看了看自己的队伍,不禁有点自惭形秽,自己的队伍几乎无人着甲。杨清马上命令儿郎们停止收集柴火,整队迎战。杨清认为:仅仅三百余人而已,就是用人堆也堆死了。只见这支队伍缓缓前进,前进的时候仍然保持着队形,盔甲也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这种慢慢移动的阵列无形中让杨清感到压力,仿佛自己的心脏也随着咔嚓咔嚓的声音跳动,这让他气急败坏。 杨清把手一挥,令:“弓箭手上前,射死这帮王八蛋!” 于是,弓箭手蜂拥向前,纷纷将乱箭射往敌阵。周望见敌动,扯着嗓子喊道:“下蹲、盾牌遮护!”所有人在周望简洁的命令下,动作一致的蹲下,用盾牌遮住自己的身体,一如当初训练的一般。虽然这些人有的紧张得发抖,但长久的训练让他们听令后条件反射的完成战术动作,还唯恐遮护的不全,为敌箭所伤。只听见一阵嘣嘣嘣的响,敌军的乱箭射在了盾牌上,发出令人龇牙的响声,让盾牌下的人紧张不已。好在对方并无强弓,这边只有几人中箭,也未伤在要害上,不停的发出惨呼。 而这时,林纯鸿率领着一百多个弓箭手在周望阵后列队完毕。这一百多弓箭手从白崖洞中精选而出的神射手,并未着甲,均手持一石弓,听到林纯鸿的命令:“目标敌阵,抛射!”便纷纷张弓,把弓箭往上斜射而出。片刻,林纯鸿又喊道:“目标敌阵,抛射!”又一轮箭雨在思南的头上落下。 杨清的弓箭手没有遮护,又处在阵前,成了抛射的主要目标,在几轮箭雨的打击下,死伤惨重。所有的弓箭手发声喊,不再射箭,转身回逃。杨清一看,睚眦尽裂,便下令道:“儿郎们,跟我冲,杀光这帮狗贼!”说完,率先冲出,手持刀枪的儿郎们也一窝蜂的跟着冲出,发出慑人的呐喊。 周望也马上下令道:“三人组,冲!”只见三百余人犹如下蹲起跑般,弹射而出。冲的过程中,自动组成三人组,各持长短兵器和盾牌,吼叫着往前冲。两股洪流激烈的碰撞在一起,溅出一片血花。 林纯鸿杨清的人马冲出,下令道:“自由射击!”弓箭手便各自寻找自己的目标,伺机放出夺命之箭。手持长枪的杨清便成了重点招呼对象,不多时,杨清便手臂中箭。 杨清的人马未着甲,又一哄而上,如何是周望三百精卒的对手?不多时便抵挡不住周望的冲击,纷纷后退,再加上偶尔飞来的羽箭,更是魂飞魄散,加速向后退去。现在看到杨清中箭,更不犹豫,溃败之势无法遏制。 周望等人追出二里远,收兵回营。而杨清在亲兵的护卫下,一口气跑回营寨,闭门不出。一清点人数,只余下五百多人,尤其是弓箭手,更是损失殆尽。这让杨清愤恨不已,只好令人汇报杨成万,汇报内容是:我等与白崖洞遭遇,儿郎们奋勇杀敌,白崖洞败逃。而后由于隔河岩的汉人突然从后攻击,我等遮拦不住,儿郎损伤二百余人。 第二十章 如白崖洞例 大田千户所。 冉之焕看着林纯鸿的信函,怒火焚烧,忍不住骂道:“老子要冉之焕不要攻击隔河岩,这帮混蛋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说完,一掌拍在桌子上,桌子上精美的瓷器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原来林纯鸿在信中说,思南的人堵截了两山口,导致木材无法运出,极大的影响了他们的生意,这让冉之焕当然无法忍受。 “去,派个人要冉之焕立即召回人马,所有人等不得再出战!”冉之焕对吏目下令道。正在此时,一亲兵进门,口称思南长官司杨成万求见。 “老子正想找他呢,快点要这个王八蛋滚进来!” 杨成万没有滚进来,反而在接到命令后整理了下衣襟,努力让自己的心情镇静下来,方才在亲兵的带领下走进门。 “说,这是这么回事?老子的命令都是放屁?”冉之焕见杨成万拜倒在地,骂道。 杨成万的头伏得更低,说道:“千户大人请息怒,且听小的解释。本来我也没有打算报复白崖洞,可杨清那厮到处鼓动,小人压也压不住,杨清那厮擅自带领他的部下便出战了。小人见此,只好命令他不得攻击隔河岩的汉人。没想到他反而被汉人攻击了。” “杨清那混蛋把两山口一堵,隔河岩的汉人没了活路,当然要反击。”冉之焕的话明显袒护着林纯鸿等人。这让杨成万更加坚定了和汉人合作的决心,这个世道就是这样,打不过就臣服,什么民族感情民族利益都是浮云,只有他杨成万得到好处才是实在的。况且和汉人闹矛盾,对民族利益更是巨大的损害。 “小的马上叫回杨清,这厮擅起战端,请大人处理!” 此话让冉之焕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扶起杨成万,语重心长的说道:“你放心,我会派人带回杨清的。我也知道你们和白崖洞有仇,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这个过节就算了。大伙和和睦睦的一起发财不是更好?你看,白崖洞和汉人合作后,都抖起来了,连有些泥腿子都穿丝绸了。哪像你们思南,一个个穷得叮当响。回去,现在就回去,好好的跟林纯鸿谈谈,看看能不能把你们的东西卖给他,也让你的族人过几天好日子。” 这番话让杨成万心里大定,终于除去了杨清这个隐患,而且族人的愤怒只能发泄在大田千户所的身上。 杨清就这么退兵了,回到思南,马上被大田的兵丁带走,至于怎么处理他,自有杨成万和冉之焕决定。白崖洞和隔河岩的交往已经到了一定层次,这次更是在并肩作战中结下了深厚的友谊。现在见着思南退兵,更是欣喜若狂,白崖洞多年被欺压的怨气也一扫而空,彭间和彭新邀请隔河岩的汉人至白崖洞做客,林纯鸿和周望也不拒绝,带领众人如期而至。现在白崖洞的长老们也明白了,自从彭新搭上了汉人的线,自己已经无法与他争锋,但如果自己能和汉人具备良好的关系,也可以提高自己的地位和得到财富,于是,众长老无不对这帮汉人极尽巴结之能事。 林纯鸿等人吃了东家吃西家,喝完了张家再到李家,让这些刚从田间地头走出的汉子兴奋若狂。为表示对客人的尊重,待客的肉要切成大片,酒要用大碗来装,而且每桌都是十一碗菜,酒都是用糯米酿造的甜酒,入口纯正,度数也不高。让这些汉子更为吃惊的是这里的人男女服饰不分,都喜穿热烈、鲜艳、醒目的红色。当然,这里的富人很多都穿上了汉人的衣服,并以穿汉服和习汉字为荣,不停的在林纯鸿等人面前晃来晃去。 这日,正当林纯鸿在彭间等人的款待下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时,突然听见一阵鼓声,一问才知,原来是白崖洞有人逝世,正在举行“跳丧”,林纯鸿等人大感兴趣,便去观看。 至死者家,发现灵位前,死者子女欠身站立,每人手中拄一根用白纸条儿缠绕的竹棍,这叫“丧棍”。彭新侧身站于灵位的左边,面对灵位。所有围观的人都着大红色,看着彭新。彭新穿着黑色长衫,头戴黑色道士帽,脖子上挎着牛皮鼓,站在死者的灵前静静地抬头向上方看着。伸手端起一杯酒,默默地往地下倒一口,然后向嘴里倒去,一饮而净,随之两手各拿起一根鼓锤,于静默中和音乐指挥家一样忽地一挥手,接着咚咚、咚咚、咚咚,鼓响六声,手又一挥,顿时丝弦锣鼓班子如一个交响乐团鼓乐齐鸣,势如排山倒海,震撼屋宇山坡,唢呐声像一道道软剑划破夜空,悠扬回荡。 彭新开始跳丧,他两脚呈八字向左右稍稍散开,随着音乐节奏踢腿,右转,迈步,左转,迈步,挥手敲鼓,口里悠然而又豪迈地唱道,“撒尔嗬——开天——天有八卦。开地——地有五方。先民在上,乐土在下。祖先开疆土,我民守土耕稼。撒尔嗬——” 锣鼓班子随之齐声呼应。 人群里忽地钻出四个汉子,迈着一样的舞步,跟着彭新跳着、唱着:“不必悲来不必伤,我们一起来歌唱。人来世上是吃苦,归去便是入天堂。撒尔嗬——早去早脱生,来世又相伴。撒尔嗬——” 高吭欢快的歌声,健美勇武的舞步,让林纯鸿等人如痴如醉,流连忘返。 林纯鸿等人带着白崖洞的热情回到了隔河岩,这份热情包含着一百多个弓箭手和一百多个武勇的汉子,致使林纯鸿的战斗人员超过三百余人。正是这三百多人让隔河岩的汉人多了一份安全感,对未来有了更多的憧憬。 让林纯鸿没有想到的是,思南的热情也扑面而来。杨成万派来了他的心腹鲁义与林纯鸿商讨合作事宜。对于合作,众人都没有异议,毕竟,白崖洞的先例在这里,隔河岩的人已经从交易中尝到了甜头,更不会拒绝与更多人口的思南交易。唯一有分歧的是思南派壮丁训练的事以及交易如何实施操作的事情。 周望的意见是,思南的人和白崖洞有仇恨,兵丁合在一起,反而会产生矛盾,不利于作战,还不如别让他们来,但一定要约定:一旦隔河岩的人需要思南的帮助,他们必须提供壮丁。这点得到林纯鸿的赞同,便按此操作。 但大伙的争议发生在交易的方式上。 “隔河岩这个地方太小了,现在木材堆积如上,又有很多土特产,拥挤不堪,思南的人来了,肯定会出现问题。” “我们的人太少,根本没有办法进山去收购土特产,船也太少,忙不过来。” “进山也不安全,有猛兽啊、之类的,再说,谁也说不清会不会被这些土蛮子攻击。” …… 这些问题让林纯鸿和大伙一筹莫展,众人争议了半天毫无头绪。 郭铭彦将建货栈的想法在心里默想了半天,说道:“我们何必要自己去收购呢?就和木材一样,让白崖洞的人自己运到隔河岩不就行了?我看还不如在隔河岩建一个货栈,土蛮子有什么东西就拿来卖,我们看的上什么就买什么。我们也把自己的东西摆在那里,他们需要什么就买什么。” 此话一出,大伙就如炸了锅一样,纷纷议论起来,都觉得这是个好办法。林纯鸿也欣喜的看着郭铭彦,心里认为随着生意越来越大,底下的人也逐渐成熟起来。林纯鸿说道:“既然隔河岩这个地方小,我看不如沿着清江再建几个货栈,那些土人可以把土特产和木材运到最近的货栈,我们只管经营好货栈即可。” “和胡人交易的椎场都是要交税的,我们也可以收钱,交易额的一成两成都可以!只不过这里的钱要分点给冉之焕,否则他可能不同意我们建货栈。”周望和北方的游牧民族打交道多,说道。 林纯鸿心里暗道:不管收钱是以什么名目,这已经在侵蚀朝廷收税的权力,也许,逐步取代无能低效的地方政府便从货栈始。他转头看向周望,发现周望正挤着眼睛对他笑,原来周望并不是无心之言,恐怕他也敏感的知道收钱意味着什么。 众人经过商议,确定了在鸭子口、小湾子以及隔河岩三地修建货栈,并定下收取一成的管理费。大伙对收取自家一成的管理费有点不理解,都认为这不过是钱从左手放到右手,林纯鸿认为:每个货栈、伐木队以及转运的船队都是独立核算盈亏的,不收管理费,不能体现哪个队最挣钱。再说,货栈建好后,除了土人要来,夷陵和荆州的汉人也会逐渐多起来,都统一收管理费容易管理,众人才没有异议。 林纯鸿看着粗制的地图,对鸭子口、小湾子和隔河岩三地深入清江,将清江所有能通航的区段一网打尽,心里非常自豪,对周望说:“所有清江附近的土人肯定禁不住诱惑,都要和我们一起伐木和交易,一旦开始交易,这帮土人肯定不愿意过以前与世隔绝的生活,假以时日,整个清江都被我们控制了。”周望也得意的嘿嘿直笑。让林纯鸿和周望没有想到的是,不仅土人从山里走出来交易,大量的汉人见这里物产丰富,而且管理完善,也蜂拥而至,和这里的土人交易,有的甚至在这里安家落户,和土人通婚,若干年以后,这里的土人已经和汉人没有区别,大大的加速了他们的汉化进程。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彭新现在很闲,和汉人的交易已经用不着他亲历亲为。但这种闲让他很不舒服,虽然他读过汉人的诗书,但没有形成吟诗作对的习惯,况且他即便想吟诗作对,也找不到人。再加上他跟随林纯鸿到夷陵和荆州几次,更让他心里静不下来。他所不知道的是,清江流域几千年来闲适的生活即将被林纯鸿他们打破,他只不过是第一个无法适应闲适生活的人。也是,随着和汉人的交易,有些脑子灵活,有手艺的人便显达起来,引起了旁人的嫉妒,在嫉妒心的指使下,大部分人便不安分起来,有的人去伐木,有的人编制竹制品,有的人甚至在半山腰种起了橘子,至于产粮食的土地,能满足口粮即可。开始有妇女也加入了采药和农事等活。虽然大伙都觉得比以前活得累,但看着孩子们身上的新衣、家里婆娘数着铜钱,觉得这种累也比较值得。 彭新当然不会满足于此,作为一个不安分的人,或者说一个野心勃勃的人,当眼界开了之后,尤其不满足当前的生活。族长?那肯定是他的囊中之物,但自己就打算这么过一辈子?做一个夜郎国的国王?经过深思熟虑,他觉得林纯鸿虽然只是一介商人,但目前的说话比冉之焕还管用,他决定暂时先跟着林纯鸿做点事情,以后再谋出路。 彭新的主动让林纯鸿非常高兴,以前的一点不愉快早已经扔到了爪哇国。林纯鸿牵着彭新的手,说道:“彭长老能够出来做事情,那我还忧愁什么?我现在正愁找不到鸭子口货栈的总管,要不彭长老先屈就一下?”彭新欣然同意,表示能做事便满足。 林纯鸿抱来一叠纸递到彭新手中,上面写满了蝇头小楷,说道:“彭长老先别急,先帮我看看这东西,看看有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 彭新拿着纸张一看,只见上面赫然写着“货栈管理规则”,接着往下翻,发现里面包含货栈选址、货栈组织结构、货栈人员管理、货栈财务管理、货栈安防、奖惩管理等等,里面简直就是货栈的大百科全书,什么定价原则、工钱发放、总管的职责、设立的部门等等一应俱全。彭新越看越觉得构思全面,许多条目蕴含着精深的道理。彭新彻底心服,叹道:“以前认为林老板只不过是偶尔发现了伐木这个挣钱的买卖,现在才知道,林老板胸中大有丘壑,实在让彭某人佩服。” “这倒不是我制定的,夷陵州秀才李崇德和我商量着弄出的这个东西,那李崇德也是一个有才之人,以后你们多亲近亲近。彭长老也别急着说好,得先看看有没有不合理的地方,这个只是个草稿,还要大伙商讨着修改。” 彭新知道,要让林纯鸿看重自己,没有自己的想法肯定不行,于是他又细细的看了一遍说道:“现在看来,货栈就相当于一个大的集市,既然是集市,肯定少不了吃饭喝酒和消遣的地方,不如增设酒肆,一方面挣了钱,另一方面也让里面的人留住了脚步,买卖交易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林纯鸿大声叫好,说道:“彭长老果然是精明人,还是大伙一起商议比较好,一个人闭门造车总有不完善的地方。彭长老再琢磨琢磨,到时候一并提出来。”彭新欣然同意,他觉得自己的选择的确没错,这林纯鸿果然是个人中俊杰,以后的成就绝对不仅于此。 于是,彭新起了别样的心思,考虑到林纯鸿尚未婚配,自己刚好有一女年方二八,待嫁阁中,不如与林纯鸿结亲。但又想到林纯鸿是汉人,也不知道是否看得上自己的女儿。想来想去,便放弃了这个想法,寻思着在族人中寻两个相貌端正、品性柔顺的女子给林纯鸿做婢女。 第二十一章 洞庭湖匪 夜幕下的洞庭湖显得静谧、幽深,周边的芦苇在微风的吹拂下,左右摇晃,水量充沛的湘江穿山越岭,注入洞庭湖。在湘江口边茂密的芦苇下面,正藏着四只小船,船虽小,但每只船却配备了六条橹。这样的快船让人只有一个推断:这是匪船。不错,洞庭湖水匪张兆正在此守候。昨日接报,四川盐课提举司提举杨一仁辞官回乡长沙,预计今日夜间过湘江口。 张兆静坐在船头,口里嚼着一根芦苇杆,盯着一片黑茫茫的水面出神:四川盐课提举,那可是个肥缺,任何一个人,只要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盐课提举司提举简直富可敌国。再则,好好的白天不走,干嘛非要夜行通过洞庭湖?肯定是内心有鬼! 张兆年约二十七八,一张脸瘦长无比,按照兄弟们的说法就是比驴脸还驴脸。天启年间,曾在登州水军干过,由于常年被克扣军饷,找上司理论,却被毒打一顿,投入大狱。一帮兄弟们不忿,杀掉上司,救出张兆,逃到洞庭湖。在洞庭湖火并了几家盗匪,又召集了一帮穷苦的渔民,几年下来,倒成了洞庭湖最大的水匪,人称赛龙王张兆。官府剿了几次,不是让张兆逃脱就是被打了个落花流水,导致张兆逍遥至今。 芦苇中的蚊子很多,李蒙申和赵和海被折磨的受不了,不停的咒骂杨一仁,埋怨这个贪官船怎么那么慢,都快到丑时了,还不来。李蒙申和赵和海正是当初张兆在登州的兄弟,当时一起逃出来的有八个人,在洞庭湖死的死,伤的伤,目前就只剩下张兆等三人了。 张兆瞪着双眼,喝道:“抢钱和杀人都干过了,还怕蚊子叮?下次出门前,用艾草熏熏!” 李蒙申和赵和海嘿嘿的笑了笑,也不说话,跟随着张兆的目光看往洞庭湖深处。静候片刻,赵和海忍不住开口道:“大哥,这洞庭湖也太小了,咱兄弟仨在这里也够憋屈的,每日辛苦,也抢不到什么东西。想那下西洋的海船,抢掉一艘就够咱逍遥一辈子的!” 李蒙申眨了眨他的独眼,说道:“老子可不想到海上去,否则左眼也保不住了。”李蒙申长于观察星象和太阳,在军中担任火长之职,右眼常年在阳光的刺激下,已经瞎了。 “到哪里弄海船?海上可不比陆上,稍不注意就船毁人亡!”张兆头也不回,说道。赵和海咂咂嘴,说道:“我也就是想想而已,咱们现在离开了洞庭湖非得让官府抓住不可!” “嘘,小声,有船来了,通知兄弟们做好准备!”张兆命令道。 只见远远的地平线上冒出了一点灯火,众人皆盯着灯火慢慢靠近,近了,原来是两艘船,每只都吃水甚深,众匪忍不住兴奋,今天算是碰到一块肥肉了。 张兆眼见目标船越来越近,命令道:“先对付第一条船,抓住杨一仁,迫降第二条!哼,即便第二条想跑也跑不了,咱们船快!” 终于听见了目标船行走发出的哗哗的声音,张兆一挥手,道:“兄弟们上!” 只见四艘船如离弦之箭冲向目标船,张兆、李蒙申和赵和海立在船头,右手持刀,左手持盾,喊道:“前面的船停下,留下卖命钱!” 听见船上传来一阵叫声:“完了,有水匪劫道!”更有哭声传来。张兆根据声音判断,对方应该没有武装护卫,于是命令道:“围住它,兄弟们抢上船去!” 水匪们一个比一个勇悍,靠近后都爬到船上,不多时,从船里拖出一老头,扔在张兆面前。 那老头也不惊慌,整理整理衣衫,问道:“老朽杨一仁,回乡路过此地,不知是哪路好汉来迎接我这没用的老头子?” 这老头的镇静出乎张兆的意料,一般人被劫,不是苦苦求饶就是厉声喝骂,这老头还有闲情开玩笑,让张兆佩服不已。 张兆不愿输了气势,喝道:“你就是杨一仁?兄弟们最近缺钱花,想找杨提举借点钱花花!” “好说好说,这个是应该的。杨福,给好汉们献上银子!”老头身后的一个仆人挣扎了几下,张兆示意水匪放掉杨福。杨福自由后,进入船舱,端出一盘银锭,大约有五十两。 水匪见了,愤怒异常,叫骂不已。 “杨老头,我们是叫花子?这点银两就想打发我们?”张兆淫冷的声音令众人不寒而栗。 杨一仁拱手道:“老朽为官一生,实无多少财物,还请好汉见谅。” 张兆哼的一声,命令道:“兄弟们,给我搜!” 不多时,水匪便回到甲板上,纷纷叫道:“船舱里除了几块巨石,什么都没有!” “后面的船呢?” 后面船上的水匪也叫道:“都是石头,奶奶的,什么都没有!” 张兆大惊,盯着杨一仁道:“杨老头,这是怎么回事?” “船过川江,浪高水急,不得已,只好用石头压仓,实无多余银两。众位好汉要是不信,大不了取了老朽的性命。”杨一仁朗声道。 “老子只要钱,要你的命何用?喂狗都嫌没肉!”赵和海气急败坏,骂道。 “住口!”张兆喝住赵和海,“想不到杨提举居然是清官!” “唉,老朽早就想辞官归乡了,官场黑啊,做一清官比贪官还难!”杨一仁叹道。 张兆微一沉吟,吩咐道:“兄弟们撤吧!” 众匪失望的跳下船,慢慢的摇着船而去,不多时,便消失在洞庭湖深处。 杨一仁见水匪远去,终于看不见,命令道:“杨福,通知后面的五艘船,加速进入湘江!”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次日,张兆听说杨一仁带着七艘船的财物通过湘江抵达长沙,气得口吐鲜血,叹道:“想不到我赛龙王纵横洞庭,居然看走眼,被杨一仁所骗,留此眼何用!”说完举起右手、伸直手指,狠狠的向自己的右眼插去,李蒙申正好在身边,急用手挡住张兆,道:“大哥,这是何苦,我们还有下次啊!” 张兆用力过猛,虽然被李蒙申挡住,手指也插到额头上,额头马上冒出淋漓的鲜血,张兆咬牙切齿的说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且说杨一仁有这样的得意之计,当然在长沙到处宣扬,几日之内就传遍了洞庭湖,张兆悔恨交加,又觉得无颜在洞庭湖讨活路,便带着兄弟们前往长江,准备立足长江,继续他水匪的这项有前途的事业。鉴于张兆精于水战,又讲义气,长江上的水匪不是被张兆等人吞并就是被杀,不出一年,张兆一伙成了荆江上最大的一股水匪,抢掠商旅,尤其对过往的官员从不手软,引起荆州府的一片恐慌。荆州左卫和荆州中护卫虽有水师巡江,但哪是张兆等人的对手?张兆不找上门来便要烧香,更别谈剿灭之事。 当张兆在长江上逍遥快活时,林纯鸿的视线也转移到长江上。目前百里洲土地购买顺利,只要有了银两,假以时日,彻底控制百里洲不在话下;同时,将隔河岩附近的土人纳入体系内也进展顺利,白崖洞和思南长官司几乎将林纯鸿看做了衣食父母。林纯鸿相信,随着隔河岩、小湾子和鸭子口三地货栈的建设,融合土人的进度和深度将进一步提高。 林纯鸿第三步计划就是彻底控制长江、清江水道。长江和清江就是林纯鸿的生命线,无论是木材,还是土货,与或是其他货物,基本都靠水道运输,因此,要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剿灭水匪就成了当然之事。 此时,郑天成正在隔河岩向林纯鸿汇报水道之事,只听见郑天成扳着手指头,一五一十的说道:“自去年年底开始,共有五批货物被劫,分别在百里洲下游的石套子、刘家湾和江口,损失银钱一千三百二十两、船工十三名。” 林纯鸿一边听,一边拿着笔在舆图上作了标记。标记清楚后,紧盯着舆图陷入沉思。 良久,林纯鸿指着舆图说道:“目前看来,水匪暂时无力劫掠百里洲上游……”说到这里,林纯鸿又停顿下来,目光逐渐变得凌厉起来,转头盯着郑天成,道:“不过,我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这股水匪,咱们剿定了!” 郑天成被林纯鸿的眼神吓了一跳,心里禁不住打了个冷战,这还是以前一起长大的小三么?他小心的说道:“目前所知,荆江上最大的水匪就是赛龙王张兆,实力强悍,咱们拿什么实力去进剿?” 林纯鸿手掌拍在舆图上,道:“暂时没实力,不过我们现在开始布局,相信要不了多久,水匪就蹦跶不起来。哼!靠劫掠,乃无根之木,能蹦跶几天?” 郑天成远没有林纯鸿的自信,迟疑道:“这……” 林纯鸿决然道:“你在百里洲,尽快把造船工场建起来,我不管工场能造什么船,年底我就要看到咱们的船,不管要多少银子,我都批;另外,船工也尽可能的多招,即使不需要这么多人,也给我养着。最迟明年夏天,咱们就组织船队找张兆的晦气!” 这话说得匪气十足,让精于算计的郑天成不敢苟同,郑天成忍不住提醒道:“张兆麾下悍勇,经习水战,咱们新组建船队,哪是张兆的对手?” 林纯鸿冷笑道:“不是对手也要打,想那水匪能有多少?打一仗就消耗点,迟早会耗尽,而咱们的船和船工可以源源不断的供应,长此以往,张兆哪是我们的对手?况且打一仗,咱们的船队经验就多点,张兆迟早不是我们的对手!” 郑天成惊道:“那得消耗多少银子?” 林纯鸿拍了拍郑天成的肩膀,笑道:“天成,这帐不能这么算,你想想,剿灭了张兆,荆江就在我们的控制之下,多少银子挣不回来?” 郑天成心服口服,正待表决心,且听林纯鸿说道:“你就尽快返回百里洲吧,把我说的两件事马上办起来,我们等不起!” 郑天成答应而去。 ※※※※※※※※※※※※ 然而,张兆的行动远比郑天成快,郑天成刚返回百里洲,就接报:木排被劫,损失超过四千两! “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郑天成一脚踢翻椅子,犹不解恨,又掀翻了桌子。 下人战战兢兢的站在门外,连进去收拾都不敢。郑天成主管货栈和转运木材以来,威权一日胜过一日,但天性谦虚的郑天成从不如此,今天有点反常。原因就是千里迢迢运往荆州的木材居然被水匪截掉,这一串的木排,可是几千两银子啊,任谁也心里不好受。郑天成自从跟随林纯鸿以来,一路顺风,深得林纯鸿信任,否则不会将木材销售和转运整体托付给他。由于他善于计算,被隔河岩的人尊称为“神算子”,现在的他就犹如精致的算盘变成了一颗颗散落的珠子,并且珠子全打在了他的脸上。郑天成能够想到兄弟们对他的嘲笑,这让他更加不能忍受。 “郑总管,现在生气也无济于事,现在得想法子挽回损失!”卢诗源是郑天成的副手,其稳重的性格为林纯鸿所欣赏,被指派过来协助郑天成。听到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后,过来一打听才知道怎么回事,于是走进来劝解郑天成。 “现在有什么法子?难道要我去找匪徒追回木材?”郑天成长于计算,而毕竟年轻历练太少,现在出了事情就乱了方寸。而卢诗源年近三十,早就在木材市场上滚爬了多年,当初见林纯鸿的生意越做越大,便扔掉以前自己的小生意,跟随林纯鸿。要说应付风浪,的确不是郑天成所能比。卢诗源说道:“当务之急一则是派人通知林老板,再则是追踪匪盗,伺机夺回木材,三则就是采取措施防止我们的货物继续被截!” 郑天成楞了半晌,让卢诗源暗暗焦急,良久,方才疲惫的说道:“你安排去做吧,我一时脑子都混乱了。” 卢诗源得到郑天成的授权,也不耽搁,不多时,一只快船被派往隔河岩,一拨人马被派出打探木材的去路,一拨人马派出通知林德绍暂时不要运货物到百里洲。并且卢诗源加强了货栈的巡视,命令所有的船工暂时不要出江,务必保持精戒,以防匪盗来攻。 林纯鸿接到百里洲的通报,与众人商议,众人一致认为:长江水道是生命线,水面不靖,是当前面临的最大的挑战。于是林纯鸿带着大部分战斗人员,与周望顺流而下解决这个问题。至于隔河岩的事情,由五个队长和李叔商议着解决,当众人有争议时,由郭铭彦决断。这一安排让大伙也心服,随着队伍的不断扩大,谁的管理能力更强,大伙一清二楚。 “现在这些人也只够守着百里洲,说到水面的江匪,我们也没有办法。”周望站在船头上,望着后面的一串船只,说道。 “陆上现在没有人能欺负我们,但水面上咱们就没办法了。那帮船工没法和江匪争斗的。”林纯鸿一直很纠结这个问题:以前一直没有意识到长江水道对他们的重要性,现在出了事情,才发现,所有的流通都成了问题,直接威胁到他们的生存。林纯鸿有点后悔当初没有未雨绸缪。“都怪我,当初就应该早日招募和训练船工,现在也不至于一点办法都没有。” 周望苦笑道:“总有个先来后到的问题,白崖洞和思南不解决,我们照样没法干下去。这个是急不来的。” “水师一定得组建,不管采用什么方式,否则我们迟早会受制于人。”林纯鸿斩钉截铁的说道。周望听到水师这个词,心里一动,现在,他终于认识到,林纯鸿的想法真的不是镜中花和水中月。他说道:“当务之急还是理顺转运,水师是急不来的。” 仅仅花了一日,林纯鸿等人便抵达百里洲,对卢诗源的安排,周望和林纯鸿均感到满意。卢诗源现在已经打探清楚,下手的江匪便是张兆,并把张兆的身份和势力做了详细汇报。林纯鸿现在也没有好的办法,除了把船工的工资涨了一成,招募更多的船工,并安排他们习水战外,别无它法。况且现在这帮人都不知道如何打水战,连一个教头都找不到。 第二十二章 定计除匪 林纯鸿苦闷不已,他不习惯于采用被动的措施,况且这个被动的措施还不一定有效果。周望、郑天成和卢诗源见林纯鸿郁郁寡欢,便邀请他到荆州城逛逛。荆州离百里洲也不远,八九十里水路,两个时辰便到。荆州城有城门六座,即东门、小东门、北门、小北门、西门、南门。每座城门均设瓮城,并建有城楼,其中北门为驿道出口,又称柳门。而南门靠近码头边则堆满了木材,在林纯鸿等人的大肆倾销下,荆州已经成了远近闻名的木材集散地,四面八方的木材商都集聚码头边,对着木材品头论足。四人虽然很乐意看见这个场景,但也未停留,径自从南门进入荆州。 进入荆州后,各人的爱好便凸显出来,郑天成就喜欢在瓦市那里徘徊,只要让他听见讨价还价的声音他就兴奋。而周望则直奔武器店,看有没有什么好的刀剑值得收藏。而林纯鸿和卢诗源则有意无意的往金九龙酒店方向走,那里的陈酿正在召唤他们。 周望拿着一把匕首不停的在手里摸来摸去,今天他花了二百两银子才买了这把匕首,店主现场演示吹毛立断,让周望毫不犹豫的买下了这把匕首。 “周叔,你就别摸了,都已经是你的了,还嫌摸不够?”郑天成撇嘴说道。 “就是摸不够,这是好东西,你不懂的。”说完,从套中取出匕首,挥舞起来。惹得三人哈哈大笑。 这时从后面传来一阵喝骂:“兀那四个蛮子,站住。” 四人回头一看,见十多个衙役冲过来,将四人团团围住,其中一人指着周望叫道:“当街挥舞利刃,你知不知道犯法了?” 周望一见,情知遇到了敲诈勒索的,但不肯乖乖掏出银子,说道:“拿着匕首,算是犯了哪门子法?” “老子说你犯法就犯法了,走,随我到府衙走一趟!”说完,十多人作势上前。 周望愤愤不已,将匕首放回套中,一双拳头捏得紧紧的,传来一阵关节响。林纯鸿知道周望这是动手的前兆,马上拉着周望的手,示意他不要冲动。然后从怀里掏出点碎银子,边递边说:“我们是乡下人,今天进城,也不知道规矩,还望见谅。” 衙役接过碎银子,放在手里颠了颠,吊儿郎当的说道:“看你们还算识相,以后不准再拿着匕首,知道了吗?” 说完,正准备转身离去,突然听见有人在叫:“李成,你们在那里做什么?” 林纯鸿一听这声音,忍不住心头一阵狂喜,趋步上前,纳头便拜:“学生拜见先生!”原来这人便是张道涵,林纯鸿的老师。 张道涵见到林纯鸿,也心喜不已,赶紧扶起林纯鸿,口称:“原来是纯鸿,最近一直听闻你做得好生意!” 林纯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就是一伙人谋个生路而已。先生何以在此啊?” “忝为荆州知府幕僚,正好路过此地。” 说完,转头盯着李成,脸色瞬间变得淫沉,喝道:“早知道你不长进了,今天居然当众勒索!仔细你的皮。” 李成等人连忙跪倒,将碎银子还给林纯鸿。林纯鸿大笑道:“正好让弟兄们喝杯薄酒。”不仅不接李成的银子,还从怀里掏出二两左右的银子,递给他。李成死也不要,张道涵道:“拿着吧,林老板请你们喝酒,还不识抬举?拿了银子赶紧滚吧。” 李成等人接过银子,滚爬而去。 五人一一见过,便相约到金九龙酒楼喝酒。 “好小子,不仅伐木,而且还和土人交易,不错不错,有益于土人教化!”张道涵对挣钱兴趣不大,而是对林纯鸿和土人良好的关系非常赞赏。 “实不瞒先生,现在我们从土人那里挣的钱已经和伐木挣的钱不相上下了。” “呵呵,做事情,无论在商、在官还是在军,均要从大处着眼,你在商,虽不知道自己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但已经做成,也算无心插柳之举。以后多动动脑子。正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是啊,我们现在就有近忧,荆州府无力剿灭张兆等人,长江水道不靖,已经让我们的生意几乎陷于停顿了。”林纯鸿将张兆抢掠木材的事情详细向张道涵说明。 张道涵皱着眉头,沉思片刻,便说道:“现在朝廷乱得一塌糊涂,荆州府也乱,布政使唐晖给荆州府压力,荆州府正不知怎么剿灭张兆。要说这张兆,也算条汉子,被杨一仁摆了一道后,碰见官员,全是赶尽杀绝。” 张道涵见众人不知张兆之事,又给大伙讲了张兆的来历,众人听得心驰神往,林纯鸿心里更是起了招揽之心。周望说道:“不管张兆是何许人,现在挡了我们的生路,我们就必须剿灭他。” “正是这个道理,只不过张兆在水上,我们没有办法而已。”卢诗源说道。 张道涵笑了笑:“水匪就不上陆了?水上不行,就到陆上来。这叫趋利避害,以我之长攻敌之所短。”周望听了张道涵的话,茅塞顿开,大叫道:“痛快,张先生果然厉害,一句话就给我们指了一条路,咱们可以把他引到陆地上来嘛。张先生,我敬您一杯,真是痛快!”说完,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张道涵抚摸了一下他的短须,点头说道:“不过事情不能这样做,有道是名不正则言不顺。” 众人对张道涵仰慕不已,见他说不能这样做,都用疑惑的眼睛盯着他。 “你们想想,剿灭了张兆,你们能得到什么?” “长江水路畅通,我们可以挣钱,也算给荆州做了一件好事。”林纯鸿说道。 “那如果你有官在身,又能得到什么?”张道涵追问道。 “既能挣钱,还能升官。”林纯鸿兴奋的说道。 “这就对了,你们现在生意做大了,迟早会引起他人的注意,有官职在身,什么事情都好办!剿灭张兆,正好可以借此升职。” 这句话让四人悠然神往,毕竟这个时代官绅享有数不清的特权,刚才被衙役勒索的事情也深深刺激了大伙。商人算个屁,没有官身,一个衙役就可以欺负你。 “先生您看能不能来指导我们,您眼界开阔,和你一比,我们真是井底之蛙。”林纯鸿现在深深的体会到战略的重要性,现在就缺张道涵这样的人精。 “呵呵,你们做生意的事情我又不懂,现在的荆州知府何之源和我也是知交故友,我做幕僚,反而对你们有利。官府里的事情,你们就多问问我,免得踏进了陷阱犹不自知。” 林纯鸿点头答应,问道:“我们都是一介平民,怎样才能得到一官半职?” 张道涵闭着眼睛琢磨半晌,方说道:“你父亲在荆州城里余威仍在,相信弄个巡检之职不难,不过这需要银两,你能拿出多少银两?” “拿出一万两应该不难!”林纯鸿说道。 张道涵几乎跳起来,惊道:“想不到你小子居然生意做这么大,我还以为你能拿出三千两就不错了。哪里需要这么多,一千两足矣,剩余的事情就交给我吧,你就等着做官吧!” 众人一直到半夜方散,都说些与土人和大田千户所交往的往事,夹着议论一下大明形势。林纯鸿等四人今天方认识到战略是何等的重要,自己以前的所作所为简直就是见招拆招,想进一步发展,困难一大堆。现在张道涵给他们指了一条明路,让他们兴奋不已。 经过一番密谋,林纯鸿撒开了一张大网,就等着张兆钻进来。 第二十三章 请君入瓮 崇祯二年七月,林纯鸿在百里洲大肆购买土地,与众多田主进行商谈。这些田主分布在荆州府各地,与林纯鸿进行激烈的讨价还价,林纯鸿声称:大量的银子已经运到百里洲,价格最高只能接受一两银子一亩。这让田主非常失望,坚决不卖,并且将林纯鸿趁机压价的“恶行”散布出去,并声称:银子在百里洲就了不起了?挣了点钱就张狂,迟早要遭报应。 崇祯二年八月,鉴于江匪横行,百里洲民逃亡严重,设立百里洲巡检司,隶属于枝江县,严查过往匪盗。林德文之子林纯鸿就任百里洲巡检,林纯鸿就职后,便在百里洲大肆修建木材货栈和码头,至于募弓手之事反而置之不理。 这事早传入张兆等人的耳中,十月初二,无月亮,伸手不见五指。张兆精心挑选了二百多个江匪,逆流而上,前往百里洲。 “兄弟们,上次的木材运到武昌后,你们知道卖了多少钱?”江匪们用热烈的眼光盯着赵和海,赵和海伸出四根手指,一字一句的说道:“四千两银子!” 江匪纷纷发出呼哨,赵和海用手压了压,示意江匪安静,继续说道:“那林小三将银子都运到百里洲了,前天晚上,我和跳鱼兄弟偷偷去看了,满满五大箱银子,都是他准备用来买地的。奶奶的,做了这次,大伙就一辈子不用愁了。” 江匪圆睁双眼,无限的憧憬着美好的未来,手里的橹摇得更起劲了。 “让兄弟们安静,就快到刘巷了,小心惊动林小三。”张兆见赵和海鼓舞士气,也不干涉,现在见快到目的地,对赵和海说道。 赵和海小声嘀咕道:“你说这林小三才两年时间,就聚得万贯家财,这是咋弄的呢?这小子也蠢,任了巡检,也不招弓手,否则我们也不会打他的主意。” “两百多个兄弟还怕弓手?那帮弓手收税是好手,要说打仗还是我们兄弟们厉害。我估计啊,他认为我们不敢上岸。”张兆说道。 张兆说完,远眺着黑漆漆的江面,继续说道:“干完这票,咱们也寻思着找个地方安置下来,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当初咱们兄弟八人,现在就只剩仨了。” “杨一仁那厮呢?” “我也想过了,我们抢别人,别人也要防备,被摆了一道,也算我们眼瞎了,怪不了别人。”张兆无限惆怅,叹道。 “可杨一仁是个贪官!”李蒙申对贪官耿耿于怀,不是上司克扣军饷,他们也不会沦落到当江匪。 “这世道无官不贪,我们杀也杀不尽,多杀一个少杀一个又有多少分别?” 张兆的话让李蒙申和赵和海沉默下来,也是,谁愿意做江匪这种让祖先蒙羞的事情? 赵和海望着长江南岸,从隐隐约约的岸边判断还有多远。待他看到一连串灯火,便指着灯火说道:“快到了。” 张兆眯着眼睛看着灯火,下令道:“过会按原计划行事,三弟你看好上岸的位置,别出了差错。上岸后弄到银子就走,不要多停留,也不要多杀伤,都是苦哈哈,谋个生路而已。” 赵和海嗯了一声,说道:“那林小三怎么处理?” 张兆拍了拍赵和海的肩,说道:“据说那小子善使大刀,有几分武勇,又会挣钱。能活捉就活捉,不能活捉,就杀了算了。” 突然船只猛的一顿,已经抵达岸边,张兆一挥手,吩咐道:“兄弟们动手吧。”说完就和赵和海率先登陆,留下李蒙申兄弟二十多人看守船只。 江匪纷纷从船上跳到岸上,稍稍整整队伍,一行人便向灯火处扑去。 那灯火处便是货栈,建有一排房子,平时也有人巡视。尤其对木材货栈而言,防火是重点,巡视主要针对火灾隐患。自从林纯鸿就任巡检后,便每日居留于此,外人也不知道他做什么。 离货栈还有一里地,众匪纷纷加快了脚步,他们都知道,赵和海探查到这里除了工人,并无战斗人员。也是,几万两银子正等着他们去拿,任何人都会忍不住兴奋。可正当他们越冲越快时,突然从货栈处亮起大片的火把,定睛一看,大约有三百余人全副武装,正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站在阵前拿着大刀的,赫然便是林纯鸿。 众匪大惊,止住脚步,用惊疑的目光看着张兆和赵和海。 张兆也大惊,看来今天中了埋伏,也幸亏张兆多历风浪,强压下来激烈跳动的心脏,正准备下令撤退,林纯鸿喊道:“张兆,你不要跑,否则我们这边冲杀过来,你的弟兄们肯定死伤惨重。” 江匪忍不住大怒,纷纷骂道:“娘的,谁要跑,你有种冲过来啊!”但他们的骂声犹如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林纯鸿的人一声也不出,静静的盯着他们。 这种压力让江匪的骂声也渐渐静下来,张兆寻思着今天可能无法善了,兄弟们一旦撤退,无法及时上船,肯定要死一大半,可是冲过去,对方三百人怎么看都不是软柿子,即便能赢,估计弟兄们也剩不了几个。张兆拿下主意,马上命令道:“一队、二队跟着我堵截,其他人跟着赵和海撤!” “大哥……” “别多说,快点,迟了我们都走不了!”张兆异常坚定的说道,见赵和海兀自犹豫,微微笑道:“他们拿我没办法的,这里离江边近,我的水性你还信不过?” 赵和海这才放心,带着大部分兄弟转身就逃跑。江匪一动,林纯鸿就挥着大刀令军阵冲,很快就与张兆率领的断后队伍纠缠在一起。一时之间,刀枪撞击声夹杂着惨呼声此起彼伏。赵和海回头看了看那血肉横飞的修罗场,强忍着悲痛,带着兄弟们继续退。 且见张兆手持一杆长枪,看着林纯鸿手持大刀冲来,便直迎而上,他的想法很简单:擒贼先擒王。林纯鸿也有此念头,于是,两人很快便交上了手。只见张兆紧握枪杆,将枪头抖成一个枪花,让人眼花缭乱,不知枪头在何处。林纯鸿不管不顾,只拿着大刀向着张兆斜劈而来。张兆急用枪杆贴上刀面,稍一用力,林纯鸿的大刀便被带歪。林纯鸿顺势用劲,让大刀顺着枪杆向下劈来,眼见着张兆的手臂不保,且见张兆将枪杆绕着大刀转了一圈,大刀便脱离枪杆,刀刃向下。张兆一见大喜,挺枪往林纯鸿胸口便刺。哪想到李祖光突然揉身向前,用盾牌挡住枪头,林纯鸿用刀背往张兆背上砸来,张兆收枪不及,被林纯鸿砸个正着,一口鲜血从口中狂喷而出,再也支持不住,扑到在地。李光祖和另外一个壮丁揉身上前,将张兆活捉,用刀架在张兆脖子上,令江匪投降。 赵和海正带着兄弟们狂奔,忽见张兆被擒,怒吼着反身冲来,其他江匪见状,也跟着赵和海转身冲来。张兆大急,骂道:“你他娘的快走啊!” 赵和海不管不顾,挺着朴刀就要加入战团,张兆气苦,吼道:“赵和海!你要是我兄弟,就赶紧走,否则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这时的张兆面上全是血,状若厉鬼。赵和海心里悲愤,兀自在那犹豫。 林纯鸿哈哈大笑:“走不了啦!” 话音刚落,突然从江边传来一阵喧闹声,更夹杂着惨呼。原来周望率着船工队伍瞅准机会,正在进攻留守船上的江匪。 “张兆,你现在退路已断,还不投降?” 赵和海见后路已断,反倒冷静下来,令江匪们不再和对方缠斗,对林纯鸿说道:“说吧,你需要什么才肯放掉我大哥?” 林纯鸿面带笑容,回道:“我就需要你大哥这个人,能带上你们兄弟当然更好!” 赵和海以为林纯鸿就是想拿他们邀功请赏,高声骂道:“狗官,想拿我们弟兄的血升官发财,没门!老子就是只剩一口气,也要和你斗个你死我亡!” 林纯鸿的话张兆听懂了,再说刚才林纯鸿完全可以杀了他,却手下留情,肯定有所图谋。便对林纯鸿说道:“你需要我做什么都依你,不过你得放我的兄弟们走!” “可以,这没问题,但除了你,赵和海和李蒙申必须留下!”林纯鸿从张道涵那里得知,这兄弟三人原先是水军,便想召入麾下。 赵和海正痛心于不知李蒙申死活,见林纯鸿如此欺人太甚,厉声喝道:“我们兄弟刀口上舔血多年,杀人如麻,早就只欠一死,我们大不了鱼死网破。” 正说着,且见周望带着一百多人,押着李蒙申从后而来,李蒙申走得一瘸一拐,显然腿已经受伤。赵和海见状,扔下朴刀,叫道:“罢了罢了,大哥二哥被擒,我也不独活。兄弟们走吧,我们三个留下了。” 周望见众江匪还犹犹豫豫的,叫道:“想走的就放下武器,抱头蹲着!” 只听见哐当一声,一个江匪的朴刀掉在了地上,江匪见有人带头,便纷纷扔掉武器,抱头蹲下。周望走到林纯鸿旁边,凑到耳边,悄声说道:“得让赵和海走,否则江匪一盘散沙,反而不容易收服!” 林纯鸿幡然醒悟,立即说道:“赵和海,你带着其他兄弟走,你大哥二哥暂时先住这里,我和他们喝喝酒,亲近亲近!”张兆就在林纯鸿旁边,将周望的话听了个大概,这下才放下心来,思虑片刻,对赵和海说道:“三弟,你带着兄弟们走,准备好银两,准备赎回我和二弟!”张兆这番话也算用心良苦,情知赵和海不愿扔下二人独自求活,只好诈称林纯鸿是求银两。 赵和海无法,只好带着剩余的兄弟凄凄惶惶的离开,林纯鸿也不拦着他们。 林纯鸿等人将张兆和李蒙申押回货栈,只留下周望等核心人员,开始审问张兆和李蒙申。 林纯鸿端坐在椅子上,盯着张兆也不说话,把张兆弄得莫名其妙。张兆忍不住说道:“今日被捉,难逃凌迟,还审什么审?” 林纯鸿微微笑了笑,从案台上拿出一张纸,念道:“崇祯元年九月初三,兵部职方司主事余方海等三人被杀;崇祯元年十二月十五,湖广荆门府推官冯义道等八人被杀……” 林纯鸿一项项念下去,念到最后,加上一句:“果然得判凌迟处死。” 张兆咬牙切齿道:“只恨没有杀掉杨一仁。” “杨一仁犬豕耳,何必纠缠于他?杀之无益,不杀也无害。” “说这么多干什么?你把我送到荆州府,估摸着你可以升官了,我想想看,你会升到什么官职呢?现在是从九品,还是买来的,估计得升到九品,嗯,不错,可以当一县之主薄或者典史!”张兆的话不无嘲弄,让周望等人忍不住生气,周世亮上前,用脚踢着张兆的膝后,说道:“叫你胡说八道,跪下!”张兆站立不稳,单膝着地,继续说道:“升了官后,就可以去攻打吴敢了,然后被吴敢杀掉!” 这话终于触及了林纯鸿的痛点,他的胸口不停的起伏,忍不住拔出朴刀,指着张兆咆哮道:“你以为吴敢能多活几日?老子现在就杀了你,明日就将吴敢碎尸万段!”说完,便向张兆砍去。周望见状,立即拦住林纯鸿,说道:“张兆现在就想让你杀了他,别冲动!” 林纯鸿听了,好不容易按下内心的怒火,淡淡的说道:“辱及先人,犹如泼妇骂街,男子汉当不屑为之!” 张兆见林纯鸿片刻便压下怒火,心里也暗暗佩服,又说道:“我反正死路一条,只是有个疑问,你现在做生意日进斗金,何必做巡检这个狗屁不如的芝麻官?” “我做不做巡检不关你事,我现在给你指一条生路,只要你愿意跟着我做事,我就保你和你的兄弟不死。” “你需要我跟着你做什么?” “长江水道不靖,对我的损失你心知肚明。所以,只想让你帮我维护水路的安全。” 李蒙申腿受伤,现在正委顿在地,听闻林纯鸿放他们一条生路,便说道:“不知道林老板怎么保我们兄弟不死?” “你们杀官太多,招安是不太可能。你们可以改名换姓,在枝江落个籍,这个我完全可以办到。” 张兆心念百转,他早就想寻个安稳的所在度过一辈子,跟着林纯鸿没准能满足这个愿望。但是他对林纯鸿还有点不信任,不敢相信他能遮护自己。于是他说道:“林老板的诚意我们兄弟们也明白,否则林老板也不会跟我们废话。只是我还是有点不太确信林老板能护得住我们。” 林纯鸿大度的说道:“这个好办。你们可以继续做你们的水匪,只要你们不截我的货物,随便你们。但是我提醒你们,别看现在荆州府拿你们没办法,但你们的案子是通了天的,一旦朝廷发了狠,你们是无法逃脱的。再说古往今来,哪个水匪出头了?杨幺当初在洞庭湖闹得那么大,还不是被岳爷爷给剿灭了?我现在可以放你们走,等你们想通了再来找我也不迟!” 这话让张兆和李蒙申吃惊不已,问道:“真的放了我们?” “当然。你们要继续做水匪,我不管,但要是截了我的货物,别怪我不客气。别看现在我在水上把你们没办法,你就看看外面的木材,我可以造多少船只?现在的流民一招一大堆,你能对付得了我吗?” 张兆还是不能下定跟着林纯鸿的决心,他当然知道当水匪肯定会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但跟着林纯鸿就是好的选择吗? 林纯鸿见张兆迟疑不决,下令道:“给二位松绑,好酒款待,让他们走。” 张兆也不可客气,吃了酒肉后,便和李蒙申离去。他还想再看看,跟随林纯鸿到底有没有前途。 对于林纯鸿如此处理张兆,周望等人都有些将信将疑,甚至提出,张兆狼子野心,即便收服,对眼前有利,以后也是祸患。林纯鸿不同意这个看法,认为张兆只要回来,肯定是真心诚意的,否则现在他完全可以虚以委蛇。在处理好张兆的事情后,林纯鸿抓紧时间和百里洲的田主谈论购买事宜,把每亩的价格涨到三两银子,大部分田主都爽快的签订了契约,至此,百里洲五万亩的耕地有将近四万亩落入了林纯鸿旗下。由于农户逃亡严重,许多土地无人耕种,只好抛荒在那里。 第二十四章 千里窥视 夷陵货栈目前已经成了一个大工地,按照货栈管理规范,目前的货栈要进行大规模的改造:购买更多的土地,规划新的功能区,建造更多的房子,筹建酒肆……把林德绍忙得晕头转向,好在周凤和王二能帮上忙,倒不至于瘫痪。李崇德已经被林纯鸿调走,专事文案和调度等事。 “王二,我们需要的三十根栋梁准备好了吗?”林德绍擦着额头的汗水,问王二。 “我去了百里洲一趟,让郑总管答应三天之后一定运来。”王二往常吊儿郎当的样子已经消失,显得有点稳重。 林德绍又问:“小凤儿,林老板说能调给我们多少银子?新购土地已经花了个七七八八,现在银子根本不够用。” “我跟李秀才说过了,李秀才说要多少银子也没有关系,关键得按货栈管理规范上报预算,审核后就下拨。”周凤回道。 林德绍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说道:“我也认不了几个字,规范听是听明白了,但不知道怎么做预算,这个事情得你来做。” 周凤抿嘴笑道:“绍叔放心,这个交给我吧,但是我不知道雇佣工人时价大概多少,这个得你指点。” “没问题,你有什么问题就来问我,弄好预算好讲给我听听,然后再报给李秀才。哎,小凤儿,这不识字真还是个大问题,王二这臭小子学得比我还快,连兴儿都比我认识的字多,真是丢人。” 王二见说到自己头上,说道:“我小时候读过两年私塾的,要不是爹死得早,没准我也是秀才。” 周凤狠狠的瞪着王二,说:“美得你了,夸你一句就得意,你算账一塌糊涂,连绍叔的一半也赶不上!” 也奇怪,周凤在别人面前就是一个贤淑少女,而在林纯鸿和王二等人面前就是一母老虎,让人忍俊不住。王二伸伸舌头,做出一个鬼脸,不再说话。王二现在很惬意,不收保护费,做起来生意,现在街坊邻居也渐渐不怕他了,偶尔有大胆的人还和他开开玩笑,平常的一些店铺老板还尊称他王老板,他现在享受这种感觉,也很珍惜现在的生活,见识字很重要,便和林德绍等好几个人一起学学识字,过得充实,心里也踏实。 虽被周凤斥责,但王二也有分寸,该说的还得说:“林总管,李兄弟说这几天有三个鬼鬼祟祟的人不停在工地边转悠,还找很多人打听我们货栈的事情。我担心三个人和麻绪有关,安排李兄弟跟了几天,好像又和麻绪无关,你看这事咋办?” 周凤一听,来了兴趣,说道:“三个人?不管他们想干什么,我们带几个人先抓住再说!” 林德绍沉吟片刻,摇头道:“不妥不妥,他们也不一定想干什么,没准就是好奇,随便抓人不好。王二你派几个兄弟跟着便是,有什么事情及时告诉我。” 王二点头答应。现在林德绍安排王二负责采购和安防事宜,而周凤负责财务等事,按照规范,还缺少很多人,林德绍一时也找不到得力的人,很多事情只好自己亲为。 那三人便是张兆、赵和海等人,李蒙申由于腿受伤,在老窝养伤。张兆现在在考察,看林纯鸿的事情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值不值得自己带着兄弟们投效。第一站就选择了夷陵州的货栈。他进入夷陵后不久,便发现后面有尾巴。张兆刚开始很紧张,担心是官府的人,后来查清楚是货栈的人,便放下心来,心里暗暗的惊叹货栈的精惕。张兆等人发现,夷陵的货栈现在不仅正常运转,还在扩建,扩建后,分为仓储区、工艺品区、粮油区、衣料区、杂货区……,这哪里是货栈,简直就是夷陵的商业区嘛。张兆想到:当货栈发展起来后,岂不是夷陵州的四分之一的地盘归林纯鸿支配?甚至夷陵州的货物价格都有可能被货栈操纵。 这是货栈不受干扰的情况,常言道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刺史,只要官府稍一干扰,估计林纯鸿就会血本无归。现在张兆有点明白林纯鸿为什么花了几百两银子买了个芝麻官当着了,进了官场就有了人缘,就深悉其中的门门道道。再想到那三四百名全副武装的护卫,一看就是历过战事的精卒,这么多的盔甲和强弓林纯鸿从哪里弄来的?在哪里打过仗?有了这股力量,无异于谋反,难道林纯鸿就是想用巡检来掩盖他蓄养私兵的目的?再加上林纯鸿拼命的招募自己,以林纯鸿的财力和身份,只要不做什么特别出格的事情,长江水道岂不是掌控在他的手中? 张兆越想越觉得心惊,觉得有必要到清江去看看,林纯鸿到底在那里做了什么事情。他一刻也不想耽误,马上与赵和海等二人商议前往清江。赵和海只提了一点,被人跟踪了好几天,好歹得打声招呼,免得被林纯鸿小觑。这个提议得到了张兆的赞同。 张兆等三人到货栈附近转了转,到了夷陵城的巷子里,钻来钻去,后面跟踪的人跟得气喘吁吁,稍不注意,便跟丢了,正在那里左右张望,突然有人在拍他们的肩膀,盯梢的人一看是张兆三人,惊得目瞪口呆。一双脚早已固化,迈不开脚步。 张兆笑道:“盯梢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你们三个人,要分开,哪个人负责哪个巷子要有计划,要在要害的路口派人守候!” 跟梢的三人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张兆抱了抱拳,说道:“请三位代张兆向林巡检问好。”说完,便和赵和海等人扬长而去。 张兆三人在夷陵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便启程至隔河岩。当三人还在舟中时,码头上便有人喊道:“舟中可是张兆兄弟?” 张兆三人一听,马上拿起舟中的朴刀,暗自精惕,张兆叫道:“岸上的是哪个兄弟?” “在下郭铭彦,特来迎接几位兄弟。”张兆在夷陵时听说过郭铭彦,并见到他左右无人,才示意赵和海等人放下朴刀,三人跳上岸,与郭铭彦一顿寒暄。张兆等人对郭铭彦知道他们要来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问起。 郭铭彦说道:“林巡检十天前就吩咐我们要好好迎接三位,我也是今日早晨才从林德绍那里得知三位今天下午要来,便在这里等候。”这话让张兆三人目瞪口呆,他们所不知道的是,林德绍将三人的特征和举动早就汇报了,林纯鸿估摸着就是张兆和赵和海,并估计三位在了解他的事情,肯定要到清江,便吩咐郭铭彦好好招待。 一行人至隔河岩货栈,郭铭彦在那里设宴款待张兆。席间,郭铭彦说道:“要了解我们的事情,除了隔河岩,几个地方要去走走,鸭子口、小湾子,那里有我们的货栈。还可以到白崖洞和思南长官司走走,我们和他们交往比较多。” 郭铭彦径自说出他们的目的,多多少少让张兆等人有点尴尬。毕竟打探别人的事情也是上不得台面的事情,郭铭彦似乎完全不在意,絮絮叨叨的说道:“隔河岩的木材三位也看见了,堆积如山,现在那帮土蛮子拼了命的伐木,搞得我现在手头都没有多少银两。我们现在一根巨木以二两银子的价格在收,好点木头按品质和粗细不同,有点上浮。现在我们就缺船队,好多货物和木材都没空运出去。” “思南和白崖洞早就和我们在交易了,现在又多了一些小土司,三位到货栈后就可以看到,一片火红火红的人,那帮土蛮子卖点东西也喜欢穿红色的衣服。” …… 张兆感觉到,林纯鸿有意的让他们知道这么多事情,还派了郭铭彦专门讲解。张兆在夷陵就倾向于投奔林纯鸿,现在到了清江,又听郭铭彦说了这么多,早就下了决心,只是有些话不吐不快,于是他问起了盔甲和强弓的事情。郭铭彦也不瞒他,将武器的来历一一道来,还讲起和思南的人打仗的事情以及和大田千户所的秘事,并告知张兆,三百多护卫里,除了汉人,还有白崖洞的蛮子,还有一部分是大田的军户,张兆对此不得不服,也充分认识到长江水道对林纯鸿的重要性,可以说,截断水道一日,林纯鸿就得亏损斗金。正为此,张兆等人毫不担心自己投奔后在林氏集团的地位问题。 张兆等人也不迟疑,在清江逗留几日,便至百里洲,表达自己投奔的愿望。林纯鸿喜出望外,立即吩咐郑天成将转运事宜交接给张兆和李蒙申,而将赵和海和其他精壮水匪扔到周望的护卫队中,先跟着周望习练陆战。而其他的水匪不是遣散就是派去担负船工。毕竟,解决了张兆,长江上暂时还没有水匪来作梗,至于水师,按照林纯鸿的说法就是现在没有船,造了新船后再习练,水匪以前的船只连打鱼都嫌小,更别说作战船了。 按照林纯鸿的安排,郑天成将货栈交给卢诗源管理,与李崇德一起,负责财务事宜,两人还负责一些文案和规矩制定的任务,简单来说,就是林纯鸿的智囊团。郑天成对这个安排非常满意,本来他就短于杂物,而且算账又是他喜爱的事情,所以干劲十足。 百里洲面积超过二十多万亩,绝大部分是沙滩,夏天被淹没,冬天则显露出来。时值冬天,林纯鸿等一行二十多人在沙滩上策马狂奔,马蹄声呼喝声响成一片,激起的烟尘瞬间就被西北风刮走。正是“寒风得意马蹄急,一日看尽百里洲”。本来这里有好几人都不会骑马,如郑天成和李崇德等,禁不住林纯鸿的软磨硬泡,都赶鸭子上架,在周望等人的教习下,虽不至于马术熟练,倒也不会摔下来。马是良种的河套马,周望好不容易通过各种手段弄来了三十多匹,放养在百里洲上,并从西北聘请了专门的马夫,专事喂养和繁殖这批河套马。又从各地搜罗了大批普通马,供护卫队骑乘和练习马术。 一行人放慢了脚步,逶迤前行,看着茫茫的长江和开阔的沙滩,林纯鸿忍不住大声对身边的张兆说道:“百里洲有五万亩耕地,只要将这里都修上江堤,挡住夏天的洪水,估计耕地估计得有十五万亩。哈哈,这银子简直太值了!” 李崇德听说,默默的算了算,喊道:“要修江堤,至少得百里长,一万民工至少也要干两年,况且只能冬天开工,被水淹着修不了,我天,那需要多少银子?至少得三十万两!” 三十万两明显吓倒了众位,都称这不可能完成。 林纯鸿笑道:“三十万两就多了十万亩地,三两银子一亩,你们说划算不?” 众人一听,果然划算,郑天成叫道:“我们现在哪里有三十万两银子?” “慢慢来,我们会有的。”林纯鸿豪情万丈。 楚文山以前是个泥腿子,精于田亩之事,说道:“这账不能这么算,这里都是沙地,即便不被水淹,也长不出庄稼,非得花好几年时间改造,才能成为薄田。这个银子可不能不算。” 众人一听,纷纷点头,不约而同的看着林纯鸿,林纯鸿哈哈笑道:“种花生可以不?棉花呢?苜蓿也可以,作为牲畜饲料。天成,你留意一下,找个精通水利的人估摸一下,该怎么筑堤,大概花费多少,也找几个老农看看,沙地上种什么,怎么种,迟早有天,这里都是良田遍野!” 众人被林纯鸿的豪情所感,又禁不住策马狂奔,是啊,规划中的事情总是让人兴奋。 大伙一直到达八亩滩,方取出干粮,就着皮囊中的水,胡乱吃点。 李崇德望着长江站立良久,忍不住念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众人一听,不由得都感叹世事无常,这里的人两三年前基本都不认识,现在聚集在一起,挥斥方遒,真有点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的感觉。 林纯鸿是触动最多的人,说道:“杨慎的这首《临江仙》低沉处见豪情,激扬中见含蓄,的确不可多得。可叹杨慎父子均为名臣,却落个戍地身亡的下场,着实可惜。”说完,他忍不住按照后世的曲调哼起来,众人一听纷纷掩耳,皱眉说道:“在哪里听来的曲子,难听死了!” 林纯鸿赶紧住口,也不介意,问道:“这长江上还得造船,张兆,这战船都有哪些?造什么船较好?” 张兆说道:“要说劫掠的话,还是舢板战船好用,又快,也不需要多少人。要战阵争锋的话,得大小船搭配,蜈蚣船作为主力,长龙船传送消息和引诱敌人,舢板在浅水争锋,还可以支援蜈蚣船。” “船上都用什么打击敌人?” “船怕火,优先用火攻,次者用火器和弓箭,再次者用长枪,最次者接敌用刀剑。火器和弓箭能比对方及远,当然最好,再加上船速度快,转弯灵活,长江上就无敌了。” “我现在就想造船,你认识优秀的大木师傅不?” “嘿嘿,我倒认识不少,都在江南,湖广没有。而且他们都是造海船的,愿不愿意造江船还不知道。” “哎,一堆堆的木材早就准备好了,放在那里不能造船真可惜了。”林纯鸿叹道。 “那些巨木造江船才叫可惜了。”百里洲的巨木早就被张兆看见,并且这些巨木都按照造海船的标准来处理,被张兆一眼看穿。 林纯鸿笑笑,说道:“先解决眼前再说,海船以后再说。你帮我招造船工,越多越好,先把造船的架子搭起来。” 张兆躬身领命。 第二十五章 升官之后 崇祯二年十二月。 冬天的阳光,穿透晨雾,洒在微绿的江水上,在荡漾的波涛下,发出一闪一闪的光芒。晨雾在阳光的照耀,越来越稀薄,终于消失不见,让立在船头的林纯鸿心情大爽。 也难怪林纯鸿兴奋,继控制百里洲岛、顺利经略清江沿岸后,又掌控了荆江航道,财富之路越走越宽,聚敛财富的速度越来越快。 更何况,因为“剿灭”张兆,在张道涵的运作下,荆州知府任命林纯鸿为枝江县典史,典史,主管一县之缉捕、监狱,乃不入流官职,无须吏部下文,林纯鸿于今日走马上任,原百里洲巡检一职由李崇德接任。就这样,继百里洲巡检之后,林纯鸿终于在权势上跨出了坚实一步。 望着浩浩东流的长江,林纯鸿不免豪情万丈,不由得想起十多年后,扬名天下的阎典史。林纯鸿心里暗道:无论如何,不能让阎典史的悲剧再次上演。 不多时,船只在码头靠岸,林纯鸿带着周世亮、李光祖、楚文山三人逶迤而行,来到了枝江县衙。 这县衙满眼斑驳之色,破败得不像话,让林纯鸿暗自腹诽:官不修衙,什么狗屁规矩,搞得衙门与狗窝一般。 腹诽归腹诽,面子上的事还得走一遭。林纯鸿在衙役的带领下,首先去拜见县尊大人包哲东。包哲东面色冷冷,尽说些场面之话,不到盏茶功夫,便端茶送客。 林纯鸿暗思道:看来自己依靠荆州知府何之源的关系,夺了典史之位,让这位进士不满了。 林纯鸿也不放在心上,恨老子又如何,老子照样快快活活的做自己的官! 旋即,林纯鸿又去拜见主薄大人谭杰希。谭杰希主管一县钱粮,多多少少知道点林纯鸿的实力,因此言语之间还算客气,不停的强调:“以后枝江的钱粮全靠林大人了。” 这让林纯鸿的心情好了不少,看来这位主薄乃是明智之人。 与谭杰希说了一些没有营养的话后,林纯鸿来到了自己的署厅:西司。在整个西司,林纯鸿是当之无愧的老大,这不,捕头史超、狱头何淼率领一众捕快、狱卒早就在西司等候多时,恭迎林大人上任。 大伙这么给面子,林纯鸿当然秉着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原则,不仅邀请众下属赴酒楼喝酒买醉,还在酒席上明确表示:以前的事情怎么做,以后还是怎么做,自己绝不会动捕头和狱头的一亩三分地。 众皆大喜,只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个好官,言语之间简直要把林纯鸿当再生父母看待。 林纯鸿当然看不上捕头、狱头之类的小利,他在乎的是借典史之名,行非常之事。典史还有一个重要职责,就是管理弓兵。这样,林纯鸿在清江沿岸和百里洲蓄养的私兵,就成了枝江的弓兵,以后就可以名正言顺使用武力,以免被人诬陷为谋反。 再则,林纯鸿现在急缺人才,他准备打着典史招属吏的旗号,公开在枝江县招募人才。 最后,最重要的是,林纯鸿发现,在现在的大明朝,官府的势力从未到达乡村,所有乡村的治理完全依靠当地的绅士阶层,也就是所谓的地主。他准备将自己的势力深入到乡村,取代绅士来治理乡村,彻底架空整个枝江县官府。要把势力深入到乡村,当然需要名头,这个名头就是借维持治安,将自己的人马派到每个乡村。 至于包哲东、谭杰希,无论他们对自己持何种态度,林纯鸿根本不放在眼里,他需要的仅仅只是一个典史的名头,这也是他费尽心思花费银子谋取典史的原因。 ※※※※※※※※※※※※ 不说林纯鸿在那里费尽心思挖枝江官府的墙角,且说新年将至,工人们放了假,纷纷赶回老家过新年,这里面就包括二杆子。 二杆子是个实诚的人,成婚以后,老婆给他生了胖大小子,让他整天合不拢嘴。现在老婆又怀上了,挺着肚子转来转去,更是让他骄傲自豪,听村里的老人说,那肚子的形状肯定又是一个放牛娃。 现在二杆子早已不再亲自伐木了,又升任了鸭子口货栈副总管,工钱可不少。这不,到了年底,还分了二十多两的红利,按照郭总管的说法,就是林老板照顾大伙,让大伙过个好年,以后工作用心了,林老板获利更高,就会给大伙发得更多。 二杆子大名顾秀林,乃夷陵附近顾家庄的人,与他一起回家的还有一个婆子顾大嫂,和他是一个村庄的。在宜都与大伙分手后,顾秀林和顾大嫂便从陆路回家,他们嫌水路太慢。 顾秀林急着回家看自己的小子,也急着想把增发了二十多两的红利告诉媳妇。他很享受媳妇听闻多发了钱的惊讶,估计每个男人都希望老婆有这样的表情。 实际,他更想告诉媳妇的是:过完年,就和爹娘迁居到百里洲去! 顾秀林之所以这么笃定家人一定会乐于前往百里洲,是因为林纯鸿告诉大伙:凡是和他签订了契约的工人,都可以带着家人到百里洲租种田地,一人不准超过十五亩。租的土地每年只需将一石粮食按照时价的六成卖给林纯鸿即可,其他任何税金和租金都没有。顾秀林打听过了,百里洲那里的土地还算肥沃,一般冬天时便可以种冬小麦,来年三四月份,可以将棉花苗套种在麦地里,待到小麦收割后,棉花苗就长大了,九月份采摘棉花后,又可以种植冬小麦。而且一季的小麦亩产两石左右的粮食,采摘的棉花也有将近一百斤。虽然这些远远比不上他的工钱,但对于重土难迁的老百姓来说,吸引力相当大。一石粮食按六成的时价收购,那岂不是基本上就没有缴纳地租?这个帐顾秀林算得很明白,毕竟,他学算术的日子也不短了。 顾大嫂手里的钱可没有顾秀林那么多,年底就拿到了五两多银子的分红。但就这五两多的银子也让顾大嫂高兴不已。想想自己的丈夫和儿子辛辛苦苦一年,种的粮食交了税收和地租后,就所剩无几,自己就相当满足。 现在她在家里的地位可高了,以前经常揍他的丈夫对她也客客气气的,真可谓相敬如宾。顺带着,乡里的婆子们也经常找她打听,还招不招婆子做饭,她每次都自豪的说:哪能那么容易招人的?招的人都是做饭做菜非常好的人。直惹得那些人唯唯诺诺,禁不住嫉妒,就在背后嚼舌根。 以前顾大嫂一听说这些风声就哭哭啼啼的,心里委屈的不得了。现在连丈夫和儿子也安慰她,让她腰杆挺得直直的。上次村里的顾大爷要求丈夫召回她,被丈夫给骂回去了,直气得顾大爷在床上躺了三天,这更让她觉得解气。 “二杆子啊,你说林老板年纪轻轻,怎么就那么仗义呢?连我也能到百里洲租十五亩地,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顾大嫂边走边和顾秀林说道。 “可不是,我就准备让媳妇和爹娘搬到百里洲去。受顾大爷的气受够了!地租居然要五成!”顾秀林对顾大爷这个族长相当不满。 “嗯,我也让当家的和儿子都过去,以后我也不回这个地方了。顾家庄的那帮人除了嚼舌根外,什么好事都没有做。上半年,你还帮我出头教训了秦三,那小子一直盯着我们家呢,真怕他报复!”顾大嫂对无赖秦三可是又恨又怕。 “对他这样的人,就应该这样,下次碰见他了,还揍!林老板说,现在村里就两大害,一个是里甲长或者族长,一个是泼皮无赖,这真说到我心里了。”顾秀林握着拳头说,在外面的见识广了,顾秀林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胆小怕事的人,加上当年又跟着周望学过一些战阵之法,一般泼皮无赖不是他对手。 “呵呵,你知不知道,林老板准备在百里洲还立个私塾,说只要一年缴纳两石粮食就可以让一个小子去读书?”顾大嫂问道。 “岂止是这样啊?我听大猫耳说,女孩儿要去私塾读书就免费呢!”顾秀林神神秘秘的说道。 “啊?林老板怎么能这样做?女孩儿读书有什么用?能考功名吗?”顾大嫂吃惊的问道。 顾秀林笑道:“你知不知道,林老板小时候家里也穷,就是他娘教他认字的,林老板还说,娘识字的话,不管什么情况,儿子肯定识字!” 顾大嫂想了想,觉得在理,一路和顾秀林聊着闲话,半日,便到了顾家庄。 顾秀林在村口与顾大嫂分开后,便快步向家走去。离家越近,脚步越发轻快,仿佛沉重的包裹不存在似的。包裹里,有几双土人的精美刺绣鞋垫和头饰品,还有西兰卡普织锦,有一些腊肉、姜糖之类的,带回来给家人尝鲜,还有几个小哥儿玩的玩具,嘿嘿,自己的小子也快两岁了,正好玩这个。想到小子,顾秀林就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笑容,以后也送他去读书,免得学个算术都这么费劲。 到了家门口,顾秀林正准备大声呼喝,突然从门缝里探出一个小脑袋,奶声奶气的问道:“谁啊?”顾秀林一把拉过小子,举过头顶,大声道:“你老子,连老子都不认识拉?”小子发出快乐的笑声。 随着笑声而出的是顾秀林的老婆,还有爹娘,见到顾秀林回来后,都喜不自胜,尤其忙坏了娘,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做了点给顾秀林吃。而且听说顾秀林多发了二十多两银子,就一直唠叨着要盖新房子。 “大哥和嫂子知道我今天回来不?怎么没有见到人?”顾秀林没有见到大哥他们,禁不住问道。 媳妇和爹娘一听到顾秀林提大哥,都沉下了脸。顾秀林感觉不妙,问道:“难道嫂子又跑来吵架了?” 媳妇黯然神伤,点了点头。原来当初两兄弟分家的时候,妯娌之间就产生了矛盾,都声称父母帮了对方。尤其是大嫂,自从分家后,就拒绝父母到她家去。顾秀林是个实诚人,便独自奉养父母。现在顾秀林的生活越过越好,大嫂心里更是嫉妒,直接就把现在他们生活好的原因归结到父母帮了他们,三天两头的跑过来吵架,她不敢把矛头指向父母,就找着顾秀林的媳妇吵。顾秀林媳妇也不是省油的灯,要不是顾秀林压着,两人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 顾秀林当初就懒得理会这些事情,现在常年在外面,眼界非当初可比,更是不想激化矛盾。但现在看着媳妇现在每天受气,心里也不是滋味。 “爹啊,当初是五亩田,我和大哥一人一半,牛呢,是两家轮流养着,我准备把我的那份给大哥算了,牛也归他们,我不要了。”顾秀林沉默了良久,对父亲说道。 话一说完,媳妇不停的眨眼睛,见顾秀林不理会后,还假装有事情从这里过,暗暗的踢了他一脚。顾秀林也不理会媳妇,等着父亲的说法。 父亲狠狠的吸了口旱烟,吐出浓浓的烟雾,随之叹了一口气道:“当初呢也没有偏向谁,都是自己的儿子,哪能偏向谁呢?虽说你这几年在外面也挣了几个钱,但人总得留个根,这里的田没有了,你就没根了。按说你大嫂那边,你大哥也应该压着点,越来越不像话了!” “这里的地也没什么好留恋的,我们典史大人说了,百里洲的地我们可以租个十五亩去种,也没有什么杂役的,每年每亩地按时价的六成卖给典史一石粮食就够了。” “居然有这好事?”父亲的眼里满是不相信,“要是这样,还不是人人抢着去种,哪里能轮到你啊?” 顾秀林笑了笑,骄傲的说:“典史大人只让自己的人租种,不招别人的。连顾大嫂都能租十五亩呢。” “哦,这么看来这里的地的确没什么好留恋的。你想把地送给大哥,爹也不管你们,你们自己商量吧。不过呢,地总是种自己的心安,我看最好还是你把地给大哥种,也不收什么地租,但地契还是你保留着。至于牛,就随便你们吧,我老了,也管不了什么事情了。” 顾秀林的媳妇拼命的在那里点头,顾秀林对着她笑了笑,点点头,然后对父亲说道:“按照爹的这个法子也好,我现在就把大哥叫过来,看他有什么想法。”说完就准备出门,刚走到门口,就碰到了顾秀兴,顾秀林连忙笑道:“原来是秀才公来了,快到屋里坐。”顾秀兴并不是什么秀才,不过早年读过书,识得字,被乡人称为秀才公。 第二十六章 求贤若渴 “顾二兄弟刚回家,这又是上哪里呢?” “本准备去探望一下大哥,现在秀才公来了,也不去了,秀才公有什么事情啊?” 顾秀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听说林典史在枝江招书吏,我想问问,不是枝江人可以不?” “典史大人招书吏?这个我都没有听说过呢。” “我也是听枝江那边的亲戚说的,没有张榜,说正月初六就招。你也跟着林典史好几年了,看看能不能帮我说点好话?” “秀才公太高看我了,我怎么跟典史大人能说得上话?” “那二兄弟对林典史的脾性该比较了解吧?” “呵呵,说到林典史啊,有些事情真的让你很难相信啊。对手下的兄弟啊,那真是照顾的。又是求贤若渴的,隔壁村的大猫耳你认识吧,嘴碎,仅仅和土人关系好,现在都升到副总管了。也就是说,只要你能做点事情,就不怕典史大人不用你。秀才公平日在村里帮乡亲们丈量土地的,典史大人应该能看得见的。再说典史大人从来不按地域区分兄弟的,这个秀才公放心好了!” 一席话,让顾秀兴忍不住抓耳捞腮的,欣喜不已,也对二杆子说出“求贤若渴”惊诧不已,这二杆子当初一字不识,现在居然会用成语了?忍不住问道:“二兄弟跟着典史大人还读书了?” “岂止读书啊?还学算术呢。典史大人最看重会算术的人了,我也就跟着学了点!” 顾秀兴暗自点了点头,对自己充满了信心。如果说讲写字和作文章,顾秀兴一点信心都没有,但如果说讲计算,他自信顾家庄没有人能比得过他。他暗自下了决心,正月初五就到枝江去,即便林典史不要外地人,也要用算学打动他。自己没别的本事,唯独对算学感兴趣,家里几本什么《九章算术》、《算经总要》都快被他翻烂了。自己的算盘也运指如飞,丝毫不会比店里的账房差。 正月初五,顾秀兴就出门望枝江而去,在枝江歇息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便至县衙。到了县衙,才发现自己已经来晚了,门口聚集了一大堆人,在那里忐忑不安的往里面张望。到底都是读过书的人,虽然有两三百人,倒不显得吵闹。不多时,一个弓兵将大家引到了县衙旁边的一个大厅里,吩咐大家各自找桌椅坐好。顾秀兴旁边就有一空桌椅,便坐下来。桌子上摆着笔墨纸砚,还有几张空白的纸张。 只听见一人扬着一张纸在那里喊:“这张纸上有一些问题,诸位在里面选一个自己最熟悉最擅长的问题作答,答完后交给我就行。一定记清了,写好自己的名字和住址,方便明日寻找各位。”话说完,便示意几个弓兵发纸张。 顾秀兴接到纸张一看,发现里面的题目有二十个,涵盖了农学、纺织、印染、算学、商业、建筑……,甚至还有一些工程管理的问题,唯独没有四书五经的内容。顾秀兴选择了一个算学题目,这个题目是计算不规则多边形面积的问题,顾秀兴实践多年,自然难不倒他,马上作答,前后时间不超过半个时辰。要不是题目要求写出过程,估计两刻时间都不要。 顾秀兴交了纸张,从里面出来,深深的吸了口气,看来这个书吏应该没有问题。现在县衙里的书吏可是肥缺,顾秀林就亲眼看见了好多吏员发家致富。嘿嘿,以后的生活不用愁拉。顾秀兴豪情万丈,忍不住在县城里闲逛起来。枝江县他来过多次,倒也没什么变化,逛了一会,也没有什么意思,便回客栈。没想到刚回客栈,店小二便通知他林典史有请。顾秀兴心里大定,急忙赶到县衙。 林纯鸿指着一个直角三角形问道:“不知道这个三角形的弦勾比先生是怎么算出来的?” 顾秀兴仔细的看了看,说道:“这个角度是二指,构造一个弦长为一尺的三角形,将这个角设定为二指,量一下勾的长度,弦勾比就知道了。” “哦,那先生能不能不用实地测量就算出来呢?”林纯鸿问道。 顾秀兴老老实实的摇了摇头,直承不会。林纯鸿笑道:“嗯,这个的确是个难题,不过先生的确有才华,你被录取了。” 从县衙出来,顾秀兴并没有感到兴奋,他一直在琢磨林纯鸿刚才说的话,难道这个弦勾比真的能用笔算出来?不用测量?古书上也没有记载啊,没准林典史就是随便说着玩的? 顾秀兴所不知道的是,林纯鸿正兴奋得在县衙里转来转去,还不停的对李崇德说着:乡野之间的英才也很多啊,真想不到,一招集就来了这么多,你看,这个是擅长造房子的,这个是擅长丈量土地的,这个是擅长植棉的……哇,天下英才尽入彀中矣!这里的一个人可比进士值钱多了,朝廷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都选了些什么人才啊?这些人做书吏的话真是浪费了,嘿嘿。 顾秀兴更不知道的是,包哲东和谭杰希也正在谈论此事,并且对林纯鸿相当鄙薄,找几个书吏而已,值得这么兴师动众吗?不过这也不关他们的事情,林纯鸿爱折腾,随便他,即使他招几个寡妇做书吏也随他去。他们估摸着林纯鸿肯定是纵欲过度伤了脑子。 林纯鸿最终选定了五十二人,这五十二人一般都精通某一方面的事务,而且一半的人并不是枝江县的,有夷陵的,有荆州的,甚至连当阳县的也有。并连夜通知了这五十二人,明日辰时到县衙。 第二日,林纯鸿见五十二人到齐,便站在人前,大声说道:“诸位都是有才华的人,可是我这里只有三个书吏的位置。我想来想去,只好将大伙安排到我的买卖生意里去干活,不知道大家意下如何?” 人群中响起了吵杂声,林纯鸿接着说道:“在我的买卖里干活呢,工钱发放是这样的……,除了发放工钱外呢,满两年后呢还可以分红,分红的措施是这样的……而且呢,只要加入我们,还可以在百里洲租十五亩以下的土地耕种,租金是这样的……”林纯鸿滔滔不绝的说着一些待遇,让每个人的心越来越痒。这些人家境并不好,否则也不会来抢书吏这个饭碗。况且他们也没有什么功名,当然不忌惮被人耻笑。 “好了,就是这样的,过会我给每个人发一张纸,大家在上面写下自己的选择。如果万一选择当书吏的超过三人,只好选择最优秀的三个人了。” 当大家都写好了自己的选择,林纯鸿一统计,发现想当书吏的不过一人,林纯鸿大喜,抱拳说道:“以后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我林某人还要仰仗大家的才华!来人,给大家发第一笔工钱!” 喜色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想不到还没有干活,便领了工钱! 过了元宵之后,顾绣兴按照林纯鸿的命令,直接前往隔河岩货栈报到。到了隔河岩之后,顾绣兴负责统筹货物转运之事。这个活儿并不轻松,每天要根据货物的种类及运输目的地,妥善安排货船,要求做到既省力又经济,还不能耽误时鲜货物的运输。 好在顾绣兴非常珍惜这个机会,每日忙至深夜也不觉得累。况且,林典史还当众宣称,这个工作算作实习,如果活儿干得出色,还会另外委于重任。 一想到委于重任,顾绣兴就忍不住一阵激动。对同村的二杆子担任鸭子口副总管一职,他嫉妒不已。二杆子既不识字,脑子也不灵活,顾绣兴相信自己一定比二杆子强,没准会被委于总管之职,一步跨到二杆子的头上去。 因此,顾绣兴除了做好货物转运之事外,还留意货栈总管如何做事,暗自揣摩总管的得与失,争取自己担任总管后,一鸣惊人。 三个月之后,顾绣兴因为尽心尽责、业绩出色,终于被林纯鸿看中,一纸命令召到百里洲。到了百里洲后,顾绣兴发现,同时被召回的有二十人,一同侍立在厅内,等着林典史训话。 二十人?顾绣兴不免失望,哪有同时重用二十人的道理? 正当顾绣兴胡思乱想时,忽然听闻“典史大人到”,只见林纯鸿健步进屋,满脸堆着笑容。林纯鸿身着一袭白袍,白袍略略有点紧身,显得英武不凡。 顾绣兴与众人马上躬身,大声拜道:“草民拜见林典史!” “免礼,免礼。”林纯鸿微笑着答礼,目光从左转到右,似乎要把每个人记在心里。 “诸位是五十二人中最优秀的二十人,在三个月内的业绩让我非常满意,接下来,我有非常重要的任务交给各位,就是让你们到村庄里管理村民!”林纯鸿慨然说道。 管理村民?这算什么重任?村里不是有里甲么?二十人面面相觑,不知林纯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当然,咱们不能直接说到村庄里管理村民,要打着维持治安的旗号,否则包县尊非告我一个逾越之罪不可。” 林纯鸿丝毫不把这些人当外人,直言自己挂着羊头卖狗肉的企图,这让众人感到非常不安,连声说道:“定遵照林典史吩咐。” 林纯鸿继续说道:“可能大家对管理村民还心存疑惑,认为村里有了里甲,还需要我们去干什么。我在这里说一句,村里有两大害,一是地痞流氓,整日以敲诈勒索村民为生;二是里甲族长,不仅借官府摊派谋取私利,更是借助高利贷谋夺村民田地。诸位在乡村里生活了半辈子,想必比我还清楚。我忝为典史,最看不得老百姓被人欺负,所以只能指望你们到了村里后,一个是消除地痞流氓,另一个就是限制里甲族长胡作非为,让老百姓有个说理的地方。” “这事听起来就觉得犯难,做起来更难,不过,我相信,你们能做好这些事情。如果你们觉得不愿去,现在就可以提出来。” 众人默然,虽然对林纯鸿的话感到稀里糊涂,但谁也不愿意当出头鸟。 林纯鸿笑道:“看来大家都想为村民做点事情。呵呵,我林纯鸿现在这里谢过大家了。” 说完,林纯鸿深深一躬,惊得众人纷纷避开,连声道:“如何使得,如何使得?” 林纯鸿继续说道:“百里洲的弓兵勇敢善战,相信大家已经见识过了,你们放心,大胆的去尝试,弄出任何事情我林纯鸿担着,那些弓兵就是你们最大的后盾!” 众人感到放心了不少,他们都知道,这些弓兵不仅在清江和土人战斗过,还一口气将水匪打得全军覆没,说是精兵也不过分,在枝江几乎找不到对手。 “当然,做事得讲究方法,一个总体原则就是团结大多数,打击少数,时时处处要获得村民的支持……” 林纯鸿滔滔不绝,众人刚开始还觉得无所谓,后来越听越着迷,更有甚者开始提问,这让林纯鸿欣喜不已。 最后,林纯鸿用一句话结束了今天的训话:“具体怎么做,我会在接来下的五天内给大家上上课。” 后来的五天,让这二十人从理论上掌握了群众工作方法,他们也许还体会不到这套方法的威力,更想不到三百多年后,有人利用这个办法掌控了整个江山。 第二十七章 当阳惨祸 当林纯鸿按部就班拓展他的势力时,整个大明愈发动荡不安,当阳县首当其冲,处于风雨飘摇的前夜。 当阳县地处荆山山脉向江汉平原延伸地带,余脉绵延起伏,构成东、南、西、北四面环山。地势从西北向东南倾斜,西北高、东南低,势若建瓴,渐次敞开,略似一个不完整的河谷盆地,故有“当阳盆地”之称。境内地貌类型复杂多样,景象万千,山地、丘陵、岗地、平原兼而有之。西北部峦峰、破石垴、枣林岗、清溪山一带,峰峦重叠,沟壑纵横,属荆山边缘。东北、西南部为低丘、岗地。东部和东南部是开阔的沮漳河冲积平原,属江汉平原的一部分。当阳县自古以来就是由襄阳进入荆州的必经之道,战略位置关键。当初赵子龙单骑救幼主,便发生在玉阳长坂坡。该地物产丰富,算得上鱼米之乡,老百姓也算安居乐业。 但当阳知县沈文瑞显然不赞同这个按语,自从天启年间吴敢盘踞当阳东北部以来,派遣弓手剿灭了几次,都无功而返。后来会同江陵虎渡口巡检约期进剿吴敢,没想到林德文未战先亡,不了了之。崇祯元年,荆州守备进剿,吴敢来个分散入林,荆州守备在深山里转悠了半年,无功而返。此举倒让吴敢声威大涨,手下聚集了二千多人,一时之间,隐隐有威胁当阳县城之势。沈文瑞无法,只好对吴敢视而不见。好在吴敢暂时只在山地里转悠,对沈文瑞骚扰也不多。 可事情拖到了崇祯二年十一月,由于裁撤驿站,当阳有百余贫困无赖之人一下子失业。这百余人无以谋生,便聚众至县衙请愿,沈文瑞不分青红皂白,使衙役抓了人,投入大狱。其中有为首者李麻子不忿,鼓动驿卒劫了大狱,不仅将驿卒救出,还放出了一些惯匪和真正的罪犯。劫了大狱后,李麻子惧怕官府追究,便投奔了吴敢。沈文瑞听闻一下就紧张了,立即吩咐弓手谨守城门,严防吴敢来攻。当阳县风声鹤唳,气氛极为紧张。 但时间过去了三个多月,吴敢毫无动静,所有的居民都放松了精惕,沈文瑞也暗自放心,认为吴敢终究没有攻打县城的胆量。但沈文瑞还是丝毫不敢放松,严令典史宋海涛带领弓手盘查城门进出人等,日夜精惕。 崇祯三年三月初,当阳县城北门。 守着北门的二十多个弓兵昨夜巡视城墙后,便开了一个夜局,一夜下来,当然几家欢乐几家愁。高晓松昨日手气差,输了不少,红着双眼,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旁边的弓手碰了碰他,说道:“今天轮到你开城门了,巳时正了,赶紧了,别又让宋典史骂。” 高晓松拖着几乎有点虚脱的身体,慢慢站起来,骂道:“又有一天睡不了觉,狗日的吴敢到底来还不是来?折腾得老子够累的。”说完,与另外一个弓手慢慢爬上城楼,往外面看去。只见城门外的人又多又吵,正是等着进城的老百姓。有的挑着小菜担子,盘算着今天能卖多少钱,卖的钱能买多少粮食。有的赶着车,车里是什么也不知道,车的前面总有一头牲畜,牲畜站在人群中间,时不时的发出一阵嘶吼声。有的还抱着一只鸡,有的提着几个梨……各色人等均焦急的等待着城门打开。 高晓松二人拿掉抵门的粗木,拔掉门栓,城门吱吱呀呀的慢慢打开。城门的吱呀声犹如催人冲锋的鼓声,所有人不约而同的向城门挤来。高晓松骂道:“都不要着急,奶奶的,要你别着急,挤什么挤?一个一个来!” 高晓松的喝骂起了作用,百姓们排好队,在高晓松二人的注视下,担子、鸡等等货物鱼贯而入。不多时,几头骡子拉着五辆大车咕噜咕噜的往城门而来,正准备进去,高晓松连忙喝道:“停!检查!”五辆大车连忙停下,从车中跳下一个汉子,陪着笑说道:“军爷,五车粮食,给陈记米铺送去的。” 高晓松才不管给谁送去的,拿起长矛作势就要往麻袋上捅去。汉子连忙拦住高晓松的手,从口袋里摸出两左右的碎银子,说道:“军爷,好歹行个好,都是粮食,戳穿了就会漏掉的,我就赔大了。这是小人的一点敬意,给军爷打几壶酒喝。” 高晓松接过银子,放在手里颠了颠,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另外一个弓手也满意,不住的点头。高晓松说道:“量你也是良民,进吧!” 汉子感激不尽,带着五大车粮食往陈记米铺而去。进入米铺便关紧大门,一行五十多人赶紧卸下粮食,赫然从车底部抽出刀枪等物。原来这五十多人除了赶车的十人外,都伪装成进城的老百姓,之前便进了城。 那汉子便是张仁,几年的土匪生涯已经让他多了狠戾之气。张仁眼见众人将武器抬入房中,方吩咐道:“都放下,兄弟们好好休息,晚上干活!” 众人一听,便纷纷扰扰的各自找地方或依或靠,三五成群的哄哄闹闹。张仁见状,忍不住低声怒道:“都给我闭口!嚼什么蛆!”众人方慢慢的住口,投向张仁的目光中带有不满。众人也仅仅用目光表示不满,毕竟张仁的武勇众所周知,而且还是大头领的表弟。 张仁无奈,只好叹了口气,进入屋中,拿出他那把长枪,默默的擦拭,这是他的习惯,或者说是跟着林德文之后形成的习惯。 当初在虎渡口巡检司,临战之前,兄弟们都习惯于检查自己兵器的状态,按照林德文的说法,兵器就是身体的一部分,一个不慎,在杀敌时就会丢了自己的性命。林德文绝对禁止弓兵临战之前喧哗,也禁止任何与战阵无关的事情。他说,临战之前适度的紧张能够让人爆发出更大的冲劲,而三五成群的聊天只会让自己放松精惕,临战时无法集中精力。张仁觉得此言有理,跟随吴敢后,也保持着这个习惯。 作为吴敢的表弟,加上他本身武勇,战阵之中也能保持镇定和谨慎,这在土匪中难能可贵,所以吴敢放心的让他当了一个大头目,手下有三百号人。最初,张仁按照自己的习惯带领着三百号人,令行禁止,稍有违抗他的命令,便严加处置。但土匪一贯散漫,纷纷要求脱离张仁的队伍。按照土匪的思维:老子活不下去了才当土匪,当了土匪就应该快活,如果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每天还要训练,老子还当球的土匪。 吴敢见张仁如此,也寻思着将自己的队伍建成精锐,处理过几个带头闹事的土匪,但不久就出现了成群的土匪逃离,严重影响了吴敢的掌控能力,只好劝解张仁放弃这种做法。 本来,如果吴敢狠下心来,按照张仁的方法练兵,手下的土匪可能会变少,但肯定作战能力更强。奈何吴敢胸无大志,觉得目前的生活不错,便得过且过。张仁无法,只好随波逐流,手下的土匪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只是偶尔指点一下他们的战斗技巧和配合习惯。 训练少得可怜,张仁对这帮土匪的战斗能力一点信心都没有。他甚至想,如果当初没有自己,即便这里的土匪有上千人,也会被林德文一百多号人剿灭。 由于训练一事,土匪都看张仁不顺眼,导致张仁一直无法融入土匪群体,甚至有的土匪认为张仁是叛投过来的,依靠着吴敢表弟的身份,作威作福,有点瞧不起他。张仁心知肚明,一直怀疑当初背叛林德文是否值得。 这次李麻子来投,带来了消息,当阳的弓兵不过三百,而且湖广等地的官兵都忙于北上勤王,兵力空虚。这个消息深深刺激了吴敢,也让土匪们血脉喷张,忍不住就想吞下当阳县这块肥肉。吴敢当即下令要去攻打当阳。张仁苦劝吴敢,说攻打县城只会引起官府的疯狂报复,即便能打下当阳,以后要逍遥下去也不可能。众土匪纷纷指责张仁是没卵蛋的女人,胆子让狗吃了,吴敢也忍不住诱惑,将张仁的劝告置若罔闻,甚至认为,官兵进剿也不止一次,哪一次不是无功而返?即便到时候大批的官兵过来,大不了往深山老林一钻,官兵就没办法了。 张仁退而求其次,建议吴敢过一段时间再去攻打当阳,而且打下当阳后要马上撤回老巢,小心被官兵包了饺子。吴敢听从了张仁的建议,按兵不动三个多月。这三个月可把土匪的心差点痒死,纷纷痛骂张仁,直道张仁坏了大伙的好事。这吴敢也算有几分智谋,寻思着当阳有城墙,弟兄们即便能攻下县城,也会死伤惨重,便想出了里应外合破城门之计。考虑到张仁谨慎武勇,便选择了五十多号精锐交由张仁带领着先期入城,待到丑时大伙一起攻打北门。这才有张仁行贿入城之事。 陈记米铺的老板陈艾山曾被吴敢绑过票,缴纳赎金后放回。这陈艾山嗅觉也算灵敏,借着和吴敢有过一面之缘,便做起了帮吴敢销赃的生意,正中吴敢下怀。吴敢从陈艾山那里得到了急需的东西,也顺利将手头用不着的赃物处理出去。一来二去,陈艾山聚敛不少财富。这次吴敢定下了里应外合之计,便要陈艾山协助。陈艾山差点吓死,有心不从,但在吴敢的威胁之下,也无他法,只得应从。 陈艾山苦着脸看着盘踞在屋子里的土匪,暗暗下了决心,这次能逃得性命,说什么也不在当阳呆了,带着财富远走高飞。张仁的枪头越擦越亮,寒光闪闪的,让陈艾山心惊肉跳,一想到这枪头可能会扎到自己的身上,就忍不住一阵颤抖。 “陈老板,什么时刻了?”张仁随口问道 “啊?哦,子时三刻了。”走神的陈艾山慌忙回道。张仁将枪随手靠在墙上,站起来,说道:“快了,你去吩咐其他人,要他们做好准备,我们再过半个时辰就出发!” “张头领,这个……这个……”陈艾山有话又不敢说,如口吃一般,急的满头大汗。“有什么话你就说吧,别紧张。”张仁的吩咐让陈艾山的胆子陡升,他说道:“好汉们一起从米铺出来,肯定会被官府盯上,那我岂不是完蛋了?” 张仁一愣,笑道:“你放心,过了今晚,整个当阳县城就是我们的,你担心什么!” 张仁的话并没有让陈艾山放心,他神色黯淡的走出屋子,吩咐那帮大爷做好准备。陈艾山现在对这些土匪恨之入骨,进入米铺后,不仅吵吵囔囔,还随地大小便,把米铺弄得跟菜市场似的,更有几个土匪贼溜溜的盯着后院的家眷,毫不隐瞒他们的色心,让陈艾山担心不已。 “哎,快结束了,就半个时辰了。”陈艾山摇头叹道,“明天就走。” 陈艾山好不容易熬过了半个时辰,马上提醒张仁丑时到了。张仁眼也不睁,依然处于入定状态。这个让陈艾山恨恨不已,又不好表达出来,在那里走来走去。良久,张仁道:“别转悠了,都把我的眼睛晃花了。” 陈艾山只好停下,站在那里,手心里全是汗,双手放前面也不是,放后面也觉得不妥,总之就是心神不定。张仁看得好笑,说道:“大哥还没有攻城,我们万不可动。” 又过了两刻,突然从外面传来一声炮响,接着传来呐喊声。这声音让米铺的土匪一下子兴奋起来,纷纷起立,有的就要往外冲。张仁一见,马上喝道:“都给老子安静了,现在有谁不听老子的话,小心老子一枪扎过去!”说完,把枪杆抖了抖,往空气里狠狠扎了几下。土匪素来知道张仁武艺纯熟,按捺住骚动的心,不停的往门外张望。 不多久,外面传来一阵锣声,更有人喊道:“有贼攻城,沈知县令,任何人等不得外出,否则格杀勿论。”锣声慢慢去远,张仁喝道:“现在出发,攻打北门!” 众匪得令,打开门,一涌而出,乱哄哄的朝北门奔去。张仁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也随着土匪出门而去。陈艾山见土匪出门,连忙关上门,插上门栓,还觉得不放心,又加了几根木头抵住门,方才回后院。 陈艾山认为当阳这次在劫难逃,毕竟吴敢有两千多人,还加上张仁的内应。他心里内疚不已,一想到自己帮着土匪攻当阳城,胸口就闷得难受。他搬来梯子,架在墙头,爬上去不停的往北边张望。且见北面亮如白昼,不停的传来惨呼声,甚至还夹杂着炮响和羽箭的破空之声。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一条火把的长龙从北门处进来,直奔县衙而去。外面传来惊慌的呼叫声:“北门破了、北门破了!” 这个声音惊动了不敢出门的老百姓,他们纷纷抓起早已准备好的包裹,不约而同的往南门涌去。陈艾山见到慌不择路的老百姓跌跌撞撞的往南跑,不忍心再看,从墙上下来,低着头坐在地上,心里如刀割一般。 逃难的老百姓好不容易抵达南门,发现镇守的弓兵早已不知去向,一队土匪大约二百多人正堵在门口,看见有人过来举刀就砍。逃难的队伍见状,慌忙后退,又跌跌撞撞的往其他的门逃去。街上纷扰如斯,更有地痞趁机抢劫商铺和逃难的老百姓,到处都是惨呼声和求救声,鲜血在刀剑下飞舞。 陈艾山一直坐在地上,直到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才爬起来。敲门声如擂鼓一般,更有人喊:“开门!快开门,再不开爷爷砸门拉!”陈艾山不敢随便开门,爬上墙头一看,原来是当阳的泼皮刘海带着二十多人正在敲门。 陈艾山露头喝道:“刘海,你干什么?” 刘海得意的笑道:“老子早就投奔吴敢吴头领了,现在正好来替天行道,灭了你这个无良奸商!”手下的泼皮也跟着起哄,更有的人在喊:“你家的小妾长得不错,正好进去玩玩!” 陈艾山气愤不已,从墙头下来,马上吩咐两个家仆从后门去联络吴敢,又吩咐其他的人拿起砖头往外扔。门外传来一声惨呼,正是一泼皮中了砖头。众泼皮纷纷后退,刘海皱眉骂道:“奶奶的,居然不开门,给老子撞,进去之后兄弟们就发财了!” 不多时,泼皮就弄来一根粗木头,抬着就往大门冲去。门并不结实,即便被木头抵住,也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陈艾山心急不已,又手忙脚乱的加了几根木头抵在门后。奈何门柱并不结实,只撞了几下,大门就扑的一声倒在了地上。泼皮们欢呼着冲进来,抓住陈艾山就一顿狠揍。陈艾山不停的求饶。 还有几个泼皮弯也不转,径直冲向后宅,只听见一阵女人的尖叫后,陈艾山的妻妾儿子们从后宅被拖出来,一妻二妾的衣服早就被扯得乱七八糟,隐隐的露出细白的皮肤。更有的土匪就在上下其手,摸来摸去。 陈艾山一看,气得浑身颤抖,使出浑身的力气从土匪手里挣脱,捡起一根木棒就往刘海身上砸去,刘海不防,木棒正中胸口,一口鲜血从口中狂喷而出。众泼皮连忙上前围住陈艾山,力图擒获。刘海缓了口气,厉声喝道:“给我打,往死里打!” 虽然陈艾山的木棒舞得虎虎生风,但架不住泼皮人多,最终头上中了一棒,就此晕死过去。 同样的场景在当阳县城每户人家上演,正是乱世人不如犬! 第二十八章 报仇雪恨 三月的当阳,犹如修罗地狱般,县城里到处都是尸体,浑身赤裸的女尸随处可见。满地的鲜血早已不再流淌,渗入地中,变成了暗黑色。包裹都呈散落状,显然,里面值钱的东西已被搜走。逃得性命的百姓躲在家里的暗处,丝毫不敢露头,也不敢生火做饭。除了到处搜集女人和财物的土匪,整个当阳一片死寂。 陈艾山从昏迷中醒来,已经是三天以后,醒来时,只看见了自己的小儿子陈思进。陈思进头上缠着白布,隐隐露出血迹,一条手臂也用白布挂在肩头。 “大哥、二哥死了,大娘、三娘和我娘上吊了!”陈思进用空洞的语调叙述着往事,仿佛这声音不是从他口中发出一般。 陈艾山一听,气血上涌,又晕了过去。陈思进精通岐黄之术,用力猛掐陈艾山的人中,陈艾山随即醒转,望着陈思进,两行清泪从眼中流出。 “思进啊,爹对不起你们!爹一个人做的孽全报应在你们头上了。”陈艾山串通土匪的事情陈思进也知道,当初还劝过他,但陈艾山不喜二娘,随带着也不喜欢这个儿子,更看不上他把所有精力用在钻研岐黄之术上,也就没有听他的,没想到现在落了个家破人亡,一切都是自作孽啊。 陈思进沉默着,只是用毛巾擦去陈艾山眼角的泪。 “思进啊,也别想着报仇了,现在就只剩下你了,你要平平安安的活下去!”陈艾山挣扎着想坐起来,陈思进扶起了父亲。 “答应爹,好好的活下去,你听见没有?”陈艾山陡然提高声调,吓了陈思进一跳,陈思进点了点头。 陈艾山松了口气,仿佛卸下了一副重担似的,说道:“你去打点水,我口渴!”陈思进转身便去打水,没走多远,便听见轰的一声传来。陈艾山撞柱身亡了。 陈思进扑上去,扶着陈艾山,痛哭不已…… 林纯鸿接到吴敢攻取当阳县的消息后,血脉喷张,睚眦尽裂,拍案而起:“此次不拿吴敢的人头祭奠父亲,枉为人子!” “典史大人请息怒,孙子曰,主不可因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在下听闻,吴敢携裹人众二千多人,此去恐怕难以报仇雪恨……”李崇德考虑到百里洲护卫仅仅只有几百人,不由得忧心忡忡,忍不住直言劝谏道。 林纯鸿冷笑几声:“就凭吴敢那些乌合之众,给我塞牙缝都不够!秀才公不用再劝,这次是非出兵不可!” 说完,不再理会李崇德,直接下令道:“周叔,立即返回百里洲,派出精细兵丁前往当阳探听消息,另外,严令护卫队做好出征准备!” “小戴子,立即前赴隔河岩,令白崖洞调拨壮丁三百名,思南调拨壮丁五百名,三日内赶到百里洲!”小戴子头脑机灵,深得林纯鸿喜爱,一直带在身边加以培养。 “至于钱粮,”林纯鸿紧盯着李崇德,让李崇德心里不由得有点发毛,“就麻烦李秀才了,按照一千五百人作战两月的份额准备!” “大家分头准备,切不可敷衍行事,我这三天将去荆州一趟,看能不能弄一份官府命令。” 李崇德见林纯鸿事事周全,而且算起来兵力也达到一千多,终于稍稍放下心来,一心一意的去准备钱粮。 荆州城。 “先生,严介和怎么说?”林纯鸿见张道涵一进屋,问道。 在林纯鸿急切目光的注视下,张道涵点点头,说道:“事成了,你看!”张道涵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原来是抄写的文书。上面赫然有“晓谕枝江县众巡检整弓兵随剿”等字眼。 严介和乃荆州守备,接到当阳被吴敢攻破的消息后,便筹划出兵剿灭吴敢。但由于京师被建奴围困,荆州也派出了勤王之师,荆州兵力空虚,正在焦头烂额之际,张道涵适时提出命令乡兵配合作战的建议,严介和想也不想,便答应下来。 “你赶紧回百里洲等候调兵令,估计明日就到。一定小心了,万不可露了底,被有心人参一本,谁也救不了你!万不可小觑吴敢,此贼边军出来的!”张道涵叮嘱道。 林纯鸿也不耽误,马上启程回百里洲,刚到百里洲不久,行文已下,令林纯鸿率领枝江弓兵至半月镇与官兵汇合,协同进剿吴敢。五百多护卫队加上土人壮丁,早已准备完善。林纯鸿立即下令渡江前往当阳。 三月十一日凌晨,林纯鸿等人在半月遇到了窦石温和周世亮等六人,窦石温是窦冲的儿子,年龄不过十八岁,一心想为父报仇,便加入了护卫队。这次提前与周世亮等人前往当阳县城探听消息。窦石温气还未喘匀,便说道:“吴敢还在当阳,土匪散布在城里杀人放火,人数不清楚。” 林纯鸿问道:“城门有人把守不?人多不多?” 窦石温回道:“南门大概有二百多人,其他门无人把守。” “探听到吴敢在什么地方了没?” 问到这里,窦石温转头瞅了瞅身边的一个新人,此人头部还带有伤痕,左手臂用白布挂在脖子上,缠满白布的手臂上,赫然夹着木板。周世亮赶紧拉过此人,介绍道:“这个是陈思进,全家被土匪和泼皮所害,我们还未进城时,恰好看见他躲躲闪闪的在城边张望,便问了一些情况。他对城里情况比较清楚。” 陈思进躬了躬身,拜道:“小的见过典史大人。” 林纯鸿盯着他被木板夹着的手臂,问道:“这个是谁帮你夹上的?” “我自己。”陈思进对林纯鸿关注他的手臂有点不理解,忍不住继续问道:“请问典史大人是不是准备到当阳剿匪?” 林纯鸿点了点头,陈思进迫不及待的说道:“吴敢就在城西的宋家院子里,请典史大人为我全家报仇!”说到这里,陈思进的脸上出现了不正常的血红,嘴唇也被咬出了一道道牙齿印,压抑多日的愤怒和悲伤再也无法抑制,他眼中的泪水滚滚而出。 林纯鸿见状,便不再问,吩咐他随队一起前进。待陈思进去远,又叫来周世亮,问道:“你们进城看过没?吴敢真的在那个地方?” 周世亮回道:“我和窦兄弟趁黑摸进城里看过,吴敢昨晚还在宋家院子里。知县沈文瑞和典史宋海涛的人头就挂在县衙的门上。” 林纯鸿听闻,便与周望等人商议,周望认为,只要杀掉吴敢和张仁即可,至于其他土匪能剿就剿,即便逃跑,失去了主心骨,也翻不起来多大风浪。最后,周望提醒道:“要不要等等严介和?毕竟,咱们只有千把多人。” “等他?十天后能到半月就不错了,那时黄花菜都凉了。要是千把多人连吴敢的虾兵蟹将也打不过,我看我干脆找块泥巴撞死得了!” 于是,林纯鸿令急进兵,不得有丝毫懈怠。 ※※※※※※※※※※※※※※※ 从三月初五进当阳,吴敢的儿郎们已经度过了让他们难忘的六天。这六天他们让自己最原始的兽性得到了充分的发挥,淋漓的鲜血充分让他们体会到作为男人的英勇,征服的女人让他们体验到男人的优越感。以至于张仁向吴敢提出立即撤出当阳城时,他们依然流连忘返,舍不得离开这个让他们留下美好回忆的当阳县城。吴敢也不想走,宋典史的大院子他还未住够,众多姿色怡人的女人还没有享受够。他对张仁解释道,消息传到荆州,需要一两日时间,商讨出兵,至少需要三天,准备完善至少需要两天,再加上行军到当阳,至少需要两天,总的来说,没有十天,官兵不可能到达当阳城下,就让兄弟们再爽几天,十天后马上走。 张仁无法,只好带着本部儿郎们驻守在最有可能遭受攻击的南门。此举遭到了儿郎们的强烈不满,但在张仁枪棒的威胁下,勉强成行。同时派了几拨土匪分布在荆州至当阳的必经之道上,充当哨探,约定有精白天放烟夜晚放火。派出去的土匪也算张仁的心腹,重赏之下,把张仁的命令执行的还算彻底。 话说林纯鸿率领千余人马在抵达徐家冲后,命令队伍扎营休息一晚。徐家冲的老百姓听闻当阳城破,早已逃奔一空,都躲到了附近的山区,偶尔在路上碰到几个从当阳城里的逃奔出来的难民,都被林纯鸿收在队中。初春的当阳显得淫冷,众壮丁均围着火堆取暖。虽然严禁大声喧哗,却可以小声的聊聊天。 “林老板的父亲和两个兄弟就是被吴敢害死的,我们这次也算是给老板复仇!”一个壮丁小声的说道。 “是啊,林老板待大伙不薄,这次也算弟兄们为林老板做点事情。”另一个壮丁跺了跺脚,把手伸到离火更近的地方。 “你们白崖洞大姑娘出嫁为什么要哭那么多天?真有这么难过吗?” “你懂啥啊,哭得越厉害,以后就越幸福。” …… 众壮丁正聊得欢,挡风的雨布突然被李祖光掀开,后面还跟着一个畏畏缩缩的汉子,这个汉子双眼通红,一见到壮丁,便双膝跪下,头伏地哭道:“吴敢不是个东西啊,我全家都被土匪杀了,连我刚入门的媳妇也被他们糟蹋了,你们可要帮我报仇啊!” 壮丁们惊愕的看着这个汉子,实在难以想象家破人亡的惨状。 一个壮丁不由自主的上前扶起这个汉子,安慰道:“兄弟,慢慢说,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打吴敢,这个仇我们帮你报定了!” “那天几个土匪拼命敲门,我们也不敢开,他们撞破了门,一进来就拿刀砍我,一下就砍在我的胳膊上,我当时就痛晕过去了。”说完,这个汉子解开自己的棉袄,里面露出渗满血的白布,早已经凝结成一块一块的,让人看得触目惊心。 “后来我醒了,……”这个汉子不停的讲着当阳的惨状,听得这帮汉子愤怒异常,更有的人拿起刀,狠狠的插在地上,骂道:“不灭此贼,妄为人矣!” 当这个汉子讲到土匪看到一个孕妇,争论里面的小孩是男是女时,便剖开孕妇的肚子查看,更让这些壮丁怒不可遏,恨不得马上冲入当阳城,杀掉这帮没有人性的土匪。 同样的一幕在不同的营地上演,原来林纯鸿见壮丁都认为这次攻打吴敢是为林纯鸿报仇,便找到一批从当阳逃出的难民,安排他们到壮丁中间讲述亲身经历,期望激起他们的斗志,灌输仗义为民的信念。 第二天凌晨,林纯鸿集合起队伍,骑在马上,大声喊道:“别的我也不多说,这帮土匪就该千刀万剐,谁要是怕了,就想想自己是不是带着两个卵蛋的男人!” 壮丁纷纷举起刀枪,吼道:“杀光土匪!杀光土匪!” “出发!”林纯鸿将大刀一挥,便率先冲了出去。众壮丁纷纷跟随而去。 离当阳还有五里,便远远的看到几道烟火腾空而起,林纯鸿暗道不好,立即令周望率三百余人绕到北门试图堵截。 那张仁见南边燃起了烟火,马上派人通知吴敢有人来攻。吴敢大惊,想道:“来得这么快,肯定不是荆州的兵,估计就是一群不开眼的弓兵。” 于是,他立即集合了一部土匪,令土匪上城墙据守。 吴敢爬上城墙,气还未喘匀,便看到几百人从东边滚滚而来,行到离城墙三百多步的地方,停下列阵。 吴敢在辽东干过几年,还算有点见识。见城下的着甲者居然超过了三百,暗自心惊。他努力的让自己显得若无其事,他知道,一旦自己有一点动摇,那帮乌合之众便会跑得无影无踪。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吴敢的声音洪亮,西北风将他的吼声远远的传过去。 林纯鸿一手持刀,拍马从人群中驰出,拉住缰绳,吼道:“就凭你这个畜生也配知道我是谁?” 林纯鸿说完,壮丁们敲打着盾牌,呼喝道:“畜生!畜生!” 这样挑衅的动作激怒了土匪,土匪也纷纷叫骂起来,不过骂的词语各异,没有壮丁的声音雄壮。 这时,张仁也从南门赶来,见林纯鸿与林德文有几分相似,便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吴敢。吴敢一听,哈哈大笑,吼道:“林德文居然还留了一个野种,今天也来送死了!” 林纯鸿听了,大怒,回头对壮丁们喊道:“兄弟们,城上的畜生就是祸害乡亲们的首恶,得此人人头者赏银五百两!” 然后,将刀往前一挥,命令道:“林纯义率弓箭队掩护,李光祖率队攻城!” 话音刚落,林纯义吼道:“弓箭队,上!”说完,带领着弓箭队列队缓缓向前,在离城墙八十步的地方,停下来。紧随其后的是两辆车,每辆车的上面牢牢的绑着一根巨木,这便是简易的冲车。昨晚林纯鸿命令制作了两辆,以备攻城时用。考虑到时间紧迫,当阳城墙并不高大坚固,只做了这种简易的东西。每辆冲车配备了二十四人,十二人推木头,另外十二人拿着盾牌提供必要的防护,在李光祖的命令下,停在弓箭队的后面。 随着林纯义的命令,弓箭手将弓箭抛射到城墙上,城墙上顿时一片慌乱,有的猫在城墙边上,有的往城楼疾奔而去,更有几个土匪中了箭,倒在城墙上挣扎惨呼,让土匪们更为紧张。 吴敢的亲兵紧张万分,立即持盾遮护住吴敢,往城楼中退去。 土匪中也不缺乏勇悍的人,有弓箭的也往城下射去,只可惜弓太少,力度也太软,射程不够,对林纯鸿的人伤害不大。 壮丁们见土匪在弓箭的打击下狼狈逃窜,发出震天的欢呼声。李光祖见时机已到,吼道:“一号车,上!”说完,亲自和壮丁们推着冲车往城门而去。 当阳城小,也无护城壕,冲车离城门越来越近。大约还有二十多步,李光祖命令道:“加速!” 推车的壮丁们发一声喊,使出全身的力气,推得冲车越来越快!还有十步、五步、一步…… “轰!”木头前的铁皮狠狠的撞在了城门上,城门洞上的灰尘扑扑的往下掉,城门也裂开了一条口子。 巨大的声音惊醒了吴敢,他跳出城楼,拼命的喊道:“兄弟们用石头砸!” 宋海涛当初带领弓兵谨守城门,准备了一些滚石,现在派上了用场。几个勇悍的土匪冲上前去,瞅着冲车退出城门洞,往下砸去。下面马上发出几声惨呼,有人被砸中了。 林纯义一看,大急,忍不住大骂道:“兄弟们,给老子狠狠的射,射死这些狗娘养的!” 箭雨越来越密,几个土匪就中箭倒地。本来其他土匪也想用石头去砸,见同伴中箭,发声喊往后跑去。吴敢气极,奔上前去,用刀砍翻了一个土匪,抹了抹溅到脸上的鲜血,发狠道:“谁敢再跑,老子杀了谁!张仁,带着我的亲兵督战!” 土匪无法,只好返身冒着箭雨扔石头。顿时,一波波的土匪被弓箭射中,城楼上转眼就遍布着尸体,鲜血到处流淌,更有的土匪发出垂死的呼号,让其他土匪心里更怕。 “轰!”又一声撞击声发出,在连续几次的撞击下,城门摇摇欲坠。“轰!”又一声巨大的撞击声传来,城门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慢慢的往城里倒去,扑的一声,激起了巨大的烟尘。 城门刚倒,从城门冲出几十个土匪,为首的土匪身材高大,使着一杆铁棍,大叫着向壮丁扑来。 “楚文山,率队冲进城里!”林纯鸿见城门已倒,急令道。只见三百多人发出呀呀呀的怪叫声,跟随林纯鸿如脱缰的野马一样冲出。林纯义也命令弓箭手随着刀枪手向前,一边前行,一边用弓箭射击目标。使着铁棍的土匪很英勇,但他的英勇吸引了众多的箭支,转眼之间,便被射得犹如刺猬一般,圆睁着双眼扑到在地上。其他土匪吓得魂飞魄散,纷纷往后逃去。 吴敢一看,赶紧命令其他土匪聚集在城门处,堵住城门。逃回城的土匪被后面的土匪堵住,忍不住就拿着刀枪向同伙招呼,吴敢大急道:“不准退,谁退杀掉谁!” 后逃的土匪无法,只好返身作战。正好跟迎面冲来的林纯鸿等人接上,还未反应过来,便死于非命。 一窝蜂的土匪根本挡不住士气高昂的护卫队,纷纷后退,张仁带着吴敢的亲兵督战也挡不住土匪后退的步伐,更有的土匪刀枪就往张仁身上招呼,更多的土匪往旁边跑去。吴敢一看不对,撒腿就往北门跑。张仁见吴敢跑了,也跟着吴敢而去。 土匪们犹如溃了堤坝的洪水,一泻而出,纷纷跟着吴敢逃跑。后面的喊杀声依然紧跟不舍。林纯鸿见吴敢往哪里走,就指挥护卫队往哪里冲。护卫队以刀枪兵为箭头,弓箭手居后掩护,锐不可当,土匪即便全力以对,也难以应付,更何况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 聪明点的土匪见护卫队的兵锋指着吴敢,便脱离了吴敢的队伍,带着这几天的收获,或隐藏或从它门而出。张仁一看不对劲,急道:“大哥,这样不是办法,得留人断后,否则我们都死定了!” “人都跑散了,留谁啊?”吴敢望着四散逃走的匪兵,绝望道。 张仁一咬牙,道:“我去吧,大哥你保重,只要到了深山老林,官兵拿我们就没办法了!”说完,不再前往北门,横枪站立,吼道:“有种的陪老子一起杀回去!”说完,便拿枪向一逃奔的土匪戳去,土匪惨叫一声,歪倒在地,其他土匪见了,无不心胆俱裂,发声喊,往旁边逃去,倒有几个勇悍的土匪侍立在张仁左右,让张仁勇气倍增,呼道:“宁战死,不逃跑!”侍立左右的土匪也呼道:“宁战死,不逃跑!” 吴敢回头一望,见七八人的吼声盖过了喊杀声,禁不住狠狠握住手里长枪,有股返身作战的冲动。悔恨、愤怒和不甘交织在一起,让这个土匪头子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令十多个亲兵支援张仁,然后带着其他土匪望北门而去。 林纯鸿见居然有二十多人土匪拦道,大感稀奇,只见当头之人满脸鲜血,用手抹过之后,更显得诡异,犹如鬼魔一样站立在街道中。旁边的二十多个土匪也不退不进,用仇恨的眼光盯着追击的官兵。 林纯鸿显然不认识张仁,倒有点想把领头断后的张仁纳入麾下。于是令左右不得放箭,最好生擒此人。这给了张仁逃生的机会,二十多人根本抵挡不住林纯鸿的冲击,不过一刻,张仁等人便死得只剩下五人,张仁更是手臂中刀,血流不止。张仁无法,带着五人望西门而去。 第二十九章 惠王分羹 话说吴敢逃出北门后,正好迎头碰上了周望。周望二话不说,直接命令弓箭手将吴敢射成了刺猬,枭下了他的首级。 林纯鸿见吴敢首级已经得到,立即令土人壮丁返回隔河岩,自己则亲率枝江弓兵留在当阳维持秩序,清理残留土匪,不出两天,从战死的土匪身上搜出余财折合银子五万多两银子。林纯鸿又致书给守备严介和,称在守备的英明指挥下,行至半月镇时,遇到土匪堵截,战而胜之,由于担心战机稍纵即逝,便令弓兵追踪至当阳,破城而入获吴敢首级,更缴获一万余两银子。 严介和接到林纯鸿的战报,惊得目瞪口呆。在见到吴敢的首级后,又接到了缴获的万余两银子,旋即大喜,直赞林纯鸿英勇善战、深谙为官之道,立即命麾下进入当阳县城。并向荆州府和湖广巡抚拟战报称将士用命,五日内剿灭吴敢等土匪,尤其是枝江典史林纯鸿作战英勇,身先士卒,堪称首功。林纯鸿请求借吴敢首级祭祀父亲兄弟,严介和听闻林纯鸿家门惨剧后,心甚怜之,便应了他的请求。 江陵县小湾村。 林家三进大屋子的正堂里摆着三张桌子,靠墙的桌子上摆着林德文父子、陈狗子及窦冲等人的牌位,紧接着第二张桌子上摆着猪首等祭祀之物,第一张桌子的正中间赫然摆着盛着吴敢人头的盘子。灰蒙蒙的人头上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即便在二十多根蜡烛的照耀下,依然显得恐怖和渗人。 林纯鸿手持香,点燃后慎重拜了三拜,插入香炉,眼睛里早就挂满了泪水。又在蒲团上跪下,拜伏于地,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旁边的窦石温和陈继兴也放声大哭,旁边的乡人赶紧解劝。也难怪,几年的时间里,小湾村的人嫉妒林纯鸿等人发达了,私下里就忍不住鄙薄林纯鸿忘记了父兄之仇,只知道挣钱不知道复仇。现在多年的仇恨一朝得雪,也将小湾村的悠悠众口堵得个严严实实。 哎,做事难啊,还是在旁边议论别人做事比较容易。林德海、林德绍等几人当初跟着林纯鸿做事,也不知道承担了多少的压力。即便挣了钱,在乡里显摆,也丝毫不能减轻。现在林纯鸿当了巡检,在可见的未来,只会升官,这让小湾村的人终于认识到,与其在旁边鄙薄林纯鸿获得心理上的安慰,还不如跟着林纯鸿去发财得实利。更何况现在连鄙薄林纯鸿都找不到理由了,于是,纷纷都巴结林纯鸿,希望能做点事情,发点小财。林纯鸿也不拒绝,只令周望选取老实身体条件好的乡人,一部分扔给郭铭彦去伐木,水性好的扔给张兆,先从船工做起。 自此,林纯鸿威权日盛,好在他从不介入枝江县官府之事,与众官吏关系尚能维持,暂时无甚大事。但是,木材行业的暴利却不可避免地引起了他人的觊觎,大量的人前赴后继的涌向这个事业。林纯鸿的方法早就连街头的老太太都知道了,嘴里的牙都快掉光的老太太也能准确的说出滑轮绞盘等名词。 小商人伐木量小,在林纯鸿吃肉的情况下,弄点汤水喝喝,林纯鸿也不介意,懒得去理。但是,荆州惠王府的人介入这项生意后,就不容忽视了。 荆州嫣红楼。 两个衣着绸缎,脸色红润的中年人刚至门口,妈妈就用嗲得吓人的语调叫道:“哎呦,陈老板、付老板,好久不见了。这里的姑娘们都想着两位呢!云儿、曼儿,快来迎接贵客!” 云儿和曼儿摇曳而出,一股浓烈的脂粉香气飘来,云儿娇声道:“两位好久不来,被哪个狐狸精给迷住了?” 陈老板用鼻子嗅了嗅,道声好香,便用咸猪手狠狠的捏了下云儿的屁股,说:“一直想着你这个狐狸精呢!” 于是陈老板和付老板分别揽着云儿和曼儿的细腰,进入了雅间。 进入雅间后,陈老板便吩咐云儿和曼儿唱点拿手的好曲,便和付老板只顾交谈,不再理会两位姑娘。 这个陈老板名叫陈贺,乃荆州惠王府长史的外甥,做木材生意,每年给惠王府进奉大量银子,凭着这层关系,关于木材的生意无所不含,是荆州最大的木材商。付老板名叫付家和,也是木材商,主要生意集中在武昌,两人相交莫逆,时常互相声援和支持。最近两年时间来,林纯鸿的船队不停将木材运出,几乎将荆州变成了湖广的木材集散地。终于让陈贺和付家和坐不住了,虽然林纯鸿对两人的生意冲击不大,但架不住林纯鸿如流水般把银子塞入腰包的诱惑,两人有意也组织人员去伐木。 陈贺向惠王府长史透露此意后,惠王和长史无不怦然心动,立即令陈贺和付家和着手伐木,并承诺,将提供一些便利。 两人也是生意场上的老手,从来不打无把握之仗,今日来嫣红楼,一则为了逍遥快活,二则就是商讨伐木准备事宜。 “我就一直闹不明白,为何以前就没有人把伐木做成赚钱的买卖呢?直到这个林小三出来后,居然伐木也成了暴利的行业。经过多日打探,现在终于明白了,这林小三采用的法子就是顺着山里的水道运送木材,而以前伐木难就难在运不出来。据说这林小三发明了用绞盘绞,用滑轮省力的办法,无论多粗的木材,都能轻而易举的运出来。”陈贺丝毫不隐瞒自己对林纯鸿的欣赏,说道。 付家和也不说话,只眯着双眼欣赏云儿的唱曲,陈贺也不去管他,继续说道:“而且据说这林小三还把大田千户所的军户也弄来伐木了,白崖洞和思南的土蛮子也跟着他在伐,这小子能量还真大。但这家伙挣了钱好像就在江心的荒岛上买了地,一个岛的耕地都被他买了,想当岛主?那破岛能产多少粮食?看不透,看不透。”陈贺摇摇头,独自抿了一口酒。 付家和终于醒过来了,一双小眼睛瞟了瞟曼儿的胸,说道:“这就正如曼儿姑娘的胸,不解开小衣,你永远不知道有多大!”曼儿一听,停下手里的琴,双臂环着付家和的脖子,用胸摩擦着付家和的背,说道:“付老板还真知道疼小女子。”付家和任曼儿任意施为,享受着这香艳时光。 云儿也停止唱曲,夺过陈贺手中的酒杯,嗲道:“陈老板就不疼疼小女子?”陈贺将云儿置于腿上坐下,连声道:“疼你,咋就不疼你呢。” 说完一手不老实的到处游走,一边说:“我已经选好了位置,沿长江逆流而上,到一个叫三斗坪的地方,那里的树木又多又粗,据说木材还很珍贵,只要你招募的人和船到位,咱们就马上开始。” “没问题的,三天之内就准备完毕了,咱们也在林小三口里抢点金矿!”付家和的手已经不知去向,可能只有曼儿知道在哪里了。 “今天咱们玩个什么花样?” “要不来个百鸟朝凤?” “还是付兄有创意!” …… 一时之间,满屋春色关不住,淫声浪语溢满楼。 陈贺和付家和也算雷厉风行的人物,通过惠王府的关系,在容美土司辖地三斗坪选定伐木场,立即开始伐木。 三斗坪并不是伐木的好地方,山高路险,木材运出山的成本极高。但这点难不住他们,无非就是多投入点人力,再群策群力想点办法就行了。最难的就是三斗坪处于西陵峡,水流喘急,刚开始时,扎成的木排不小心就碰到了暗礁上,落了个人财两空。两人召集了川江上最有名的船工,想法设法解决这个问题。最终的解决办法就是把一根根的木材直接推入长江,然后在南津关下游派遣大量的人力收集木材,再扎成木排顺流而下。 陈贺和付家和还通过各种途径了解到林纯鸿的工钱发放办法,细思之下,觉得里面的门道相当多,毫不犹豫的拿来就用,所以,麾下的工人干活积极性相当高,再加上遍布长江沿岸的关系网,短时间内,他们二人的木材甚至销售到了南直隶,成为继林纯鸿之后的又一木材巨无霸。 第三十章 山雨欲来 崇祯三年夏,小湾村的林族族长林国茂已经过了七十岁大寿,这是高寿,自然值得整个林族的人骄傲和自豪。但林老太爷很不满,崇祯二年腊月,祭祀祖先的时候,居然有三十多林族壮丁没有到达祠堂。这三十多人中,就包含林纯鸿以及被林纯鸿“拐走”的二十多号人,还有一些在外地做生意或者任官,无法到达现场可以理解,可林纯鸿等人就在荆州附近,居然也不参加,这让林国茂分外不喜,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 仅仅是祭祀的事情,林国茂不至于着急上火,真正让他受不了的是,林纯鸿年初从小湾村招募了二十多个妇人给伐木工烧火做饭,常常是好几个月不回家。林国茂认为,妇人的职责就是相夫教子,哪能一出门就几个月不回家?况且妇人出门之后能干什么?很有可能做出有伤风化的事情,让整个林族蒙羞。林国茂对这些妇人的丈夫直言其事,要他们管好自己的老婆。这些男人当面答应的好好的,可是过了几个月,没有一个妇人回来的。林国茂上门质问,居然有人振振有词的说道:“老太爷,你也看到了我们家里穷,都快揭不开锅了,孩子他娘能一个月挣一两银子,我们才能活下去。要是回来了,我们只好要老太爷养着了!”把林国茂嗝得说不出话来。 林国茂还想起当初处理林宝和林德绍田界的事情,林德绍居然抗命不来现场,害的他丢了面子。林德绍有恃无恐不到现场,不就是打定了跟着林纯鸿伐木的主意?据说现在林德绍都成了夷陵货栈的什么总管,每日挣的银两一辈子也吃不完。 都是林纯鸿惹的祸,林国茂连林纯鸿的人都找不到。好不容易上次林纯鸿拿着吴敢的人头到小湾村祭奠自己的父亲,林国茂准备好好的找他谈谈。但林纯鸿祭奠之后马上就走了,连一个招呼也没有和自己打。林国茂一想起这点就生气。自己的孙子林纯大和林纯鸿是小时候的玩伴,从外地回来后,林国茂就絮絮叨叨的给林纯大说起这些事情,要林纯大劝劝林纯鸿,悬崖勒马,重新回到以前的生活中,结果反被林纯大劝告,说什么要自己省省,别管这些事情。这都成了什么世道? 林国茂的烦恼真实的体现了商业对几千年宗法体系的冲击,也许,有朝一日,当小湾村的一半以上的人都在外面务工,所谓的宗法体系将体无完肤。这点,林国茂没有认识到,大明朝可能都没有人意识到。 林国茂坐在沮漳河边的石头上,望着波光粼粼的河水发呆。这时从身后传来一声问候:“大爷,您老人家在这里啊?吃过了没?” 林国茂回头一看,原来是林德成,回道:“小成子啊,今天着急慌慌的上哪里啊?”小成子一点也不小,也过了花甲之年,只不过辈分矮于林国茂,被称为小成子。 林德成脚步也不停,说道:“听说荆州城里一根上好的楠木都降到二十两银子了,我去买点棺材木!” 说完,头也不回的望荆州而去。与林德成持相同的想法的人不少,毕竟民间的习俗就是趁老人未死,便准备好棺材,现在木材便宜,让有条件的人忍不住就出手购买。林国茂的棺木早就准备好了,不用他现在去购买。林国茂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上好的楠木都只用二十两银子,那做一副棺材岂不是五六两银子就够了?哎,这世道真变了。” 林德成赶往荆州城后,并没有出手购买木材,因为他听说木材一直在降,今天是十两,没准明天就是八两,后天可能就是五两。一时之间,修房子的、建庙的、造船的……都等着木材下降,导致荆州城里的木材滞销,几乎一点交易量都没有。荆州作为新兴的木材聚散地,糟糕的市场状态直接影响了武昌等其他地区,交易量直线下滑,仿佛整个大明突然不再需要木材似的。 对于木材市场的萧条,陈贺和付家和想出的法子就是降价,想仗着自己雄厚的资金实力将主要竞争对手林纯鸿挤出木材市场。假以时日,以后的木材市场岂不是自己说了算?没想到越是降价就越卖不出去,这点他们也不着急,毕竟手里还有大量的现银,看谁能撑到最后。 百里洲。 木匠李承宗带着张小成正在各处巡视,巡视地点包括木材堆放地、上等好木处理地以及造船场。由于清江的木材源源不断的涌入,整个百里洲成了木材的海洋,现在外人一般称百里洲为木岛,形象的道出了岛主林纯鸿的身份。木材处理场主要对木材进行防腐防蛀处理,而且让木材干燥,这是林纯鸿强制规定的,理由就是处理过的木材价格成倍翻番,非常划算,但是时至今日,处理过的木材没有一根流入市场。用于造船工场的木材也非常少,造船场主要造一些长江上的货船,顺带做一些修理工作,规模还相当小,连林纯鸿本人的需求都满足不了。 现在已经没有人称呼李承宗为李木匠了,都称李总管。他主要负责木材处理和造船场等事宜。在百里洲上,还有一人被称为总管,便是卢诗源,主要管理木材的仓储和货栈。 李承宗揉了揉腰,对张小成说道:“人老了就不中用了,刚走了一个上午,腰就疼得厉害!”天成是个聪敏的小伙子,连忙说道:“你老人家哪里老了,昨天还抡锤砸钉来着。” “我也是没有办法,那帮造船的家伙连钉都不会砸,我只好亲手示范了。”李承宗有点无奈。也是,船上的铁钉都相当长,钉钉子得相当考量人的技术,稍不注意就砸歪了。 李承宗望着堆积如山的木材,心情有点郁郁,他也知道,目前林纯鸿下令所有木材不再销售,以躲过这个低价时期。李叔拿林纯鸿的产业当自己的产业,非常担心林纯鸿能不能扛下去。 张小成非常敬重师傅,见师傅心忧林纯鸿的困境,便安慰道:“典史手头应该不缺银子,您老人家也不用担心这个了。” “啥?再多的银子也架不住只出不进,你想想看,现在林老板一个月得花多少银子,护卫队养着一月就是差不多三千两,给货栈和伐木工发工钱也要差不多六千两,那帮土蛮子还在卖木材给林老板,一月至少也要两千两,你看看,一月花的银子就超过一万两,林老板有多少银子这么花的?” 张小成一想,果然是这样,心里也十分担心林纯鸿能不能撑过这段时间。 ※※※※ 林纯鸿麾下的人或多或少知道目前的境况,一时之间有点人心惶惶,郭铭彦马上行文给百里洲的林纯鸿,建议暂时先不要收购土人的木材。目前林氏生意逐步走上正轨,一切汇报、报表和请示文书都有固定的格式,俨然一个小政府,这些都是李崇德的功劳,按照李崇德的说法,万事都有章法,按章行事可以避免混乱和疏忽。郭铭彦要请示,当然得行文给林纯鸿,这也间接的导致识字的人在林氏集团里享有天然优势。 但这个建议被林纯鸿拒绝了,林纯鸿的理由就是,如果停止收购木材,将导致土人没有钱购买他们贩运过来的货物,损失大于所得,得不偿失。郭铭彦对不收购木材会影响其他生意有点想不通,但还是严格执行了林纯鸿的命令,继续收购土人手中的木材。 “大人,冉之焕千户说今年的首付银子还没有送到,要大人尽快准备!” “嗯,知道了,接着说!” “荆州府行文至枝江县,说大人崇祯二年考绩为优。” “嗯。” “转运总管张兆说货物转运老出现问题,急需一人帮他统筹!” “哦?接着说!” “荆州货栈的批文还没有下来,荆州府的答复是那块地已经被惠王府购买了!” 小戴子汇报到此处,嘎然而止,因为林纯鸿已经示意暂停。 林纯鸿面上充满了嘲讽与不屑,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对小戴子说道:“惠王在扩大战场……” 小戴子快言快语,不假思索,立即道:“惠王想使绊子,我们也使绊子,不如让张兆劫了他们的木材,不就什么事都没了?” 林纯鸿微笑着摇了摇头,吩咐道:“你马上派人将张兆、郑天成和王义(王二)叫来,我有要事吩咐。” 小戴子答应一声,随即躬身退出。 林纯鸿早就考虑过利用控制长江航道的优势,直接从根上打击惠王势力,但想来想去,觉得劫掠将引起荆州府乃至朝廷的关注,很可能得不偿失。更关键的是,目前惠王大体上还算克制,所有竞争大体上限制在商业范围内,林纯鸿准备与惠王打一场堂堂正正的商业之战,借此来检验整个林氏集团的抗压能力。 如果到时候真扛不住了,采取点非常手段也无可厚非。劫掠惠王木材,要作为最后的手段。 ※※※※ 给林纯鸿算账的不仅仅是李承宗,宜都县城里,付家和和滕余浩也在算这笔账。滕余浩是林纯鸿手下伐木队长之一,一向心高气傲、自持甚高。当林纯鸿将清江伐木的事情交给郭铭彦后,就有点不服从郭铭彦的管理,被郭铭彦敲打过多次。一次偶然的机会认识了付家和,便和付家和来往亲密。 “滕队长现在每月能拿到多少银子?”付家和对林纯鸿的事情非常关心,现在有机会,当然不会放过。 滕余浩有点脸红,据实回道:“二十多两银子!” “哈哈,才二十多两,按照滕队长的贡献,每月二百两都不为多。”付家和笑道。 滕余浩的脸更红了,他是个追求享受的人,向来发放的工钱都挥霍一空,口袋里总是缺钱。每次和付家和出来吃喝玩乐,都是付家和掏银子,让滕余浩心里更是愤愤不平。 “我是可惜滕队长这样人才。像你,放在那里挣不到钱,窝在这个山沟子里才每月二十多两银子,可见这林纯鸿对人刻薄,不能慧眼识英才。”付家和说道。 这话说到了滕余浩的心里,本来他就认为自己强过郭铭彦,便把屈居于郭铭彦之下的过错全推给了林纯鸿,认为林纯鸿识人不明。他小心的说道:“奈何林纯鸿将我从泥腿子带出来,对我有恩,只好先干着了。” 付家和对此呲之以鼻,说道:“所谓天下英才择良木而栖之,我和陈老板目前就缺滕队长这样的人才!” 这话让滕余浩心动不已,一双手也不由自主在桌上敲打着。付家和察言观色,心知滕余浩已经入巷,接着说道:“现在林纯鸿已经停止售卖木材了,他的实力哪里赶得上陈老板,陈老板可是惠王府的座上宾。估计不出三个月,林纯鸿就完蛋了。” 对这个判断,滕余浩信之不疑,他也知道林纯鸿现在遇到了困难,但他还在掩饰自己的心思,说道:“林老板可能会亏点,完蛋可能还不至于吧?” 付家和对这个说法更加蔑视,说道:“我来问你,林纯鸿一个月给他工人发放多少工钱?” “加上货栈和船上的人,大约每月七千两左右。”滕余浩回道。他根本没有想到付家和不可能知道这些数字,完全被付家和引入彀中,不假思索的将林纯鸿的底泄露出来。 “购买土蛮子的木头,每月多少银子?” “大约四千两左右。” “据说还有护卫队,每月花多少银子?” “大约是五千两左右。” “哈哈,这就有一万六千两银子,你想想,林纯鸿手里有多少银子?能撑多久?” 滕余浩一听,面如土色,难道叱咤风云的林老板这么快就要完蛋了?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 “你也不用担忧,等林纯鸿完蛋后,这里所有的人和东西都归陈老板和我所有,你就自动加入我们了,前途可是一片光明。” 滕余浩这才放下心来,说道:“以后可要仰仗付老板了。” “呵呵,这个没问题。你现在先呆在清江,林纯鸿有什么动作,你马上告诉我。这可是关系到你以后在陈老板下的地位哦!” “小的自当尽力,来,干,喝掉这杯酒!” 第三十一章 与虎谋皮 王义首先赶到了百里洲,林纯鸿立即令王义率领精干人马前往荆州,探听惠王府动向,重点打探陈贺和付家和手头现银。王义地痞出身,对人情世故了解甚深,倒也适合做这事。 两天后,张兆、郑天成赶到百里洲。林纯鸿一见自己的左膀右臂到来,十分开心,马上带着周望、卢诗源、李承宗和李崇德等人至沙滩上纵马。林纯鸿现在很喜欢在江边策马奔腾,享受那种风驰电骋的感觉。夏日的傍晚依然很热,但江边仍然有许多人在那里拿着卷尺和标杆忙碌,他们在测量修江堤的位置。 待得驰骋一阵,一行人放慢马速,边走边聊。郑天成迫不及待的汇报道:“大人,这样下去不行啊,我算了一下,上月我们的支出是一万八千四百两银子,停止木材买卖后,收入才一万一千五百八十两银子,一月亏空将近七千两银子!” “照这样下去,我们不就亏没了?”李叔担忧道。 林纯鸿在心里默算了一下,说道:“一月亏空七千两,下面的几个月会亏得更厉害,按一月一万两算,我们撑不过一年。” “现在关键是陈贺和付家和能不能撑过一年,只要他们撑不过去,我们就没事。”卢诗源对陈贺和付家和降价售卖木材的行为深恶痛绝,他知道这样下去是两败俱伤。 周望等人听了林纯鸿说能撑一年,反而把前期的担心放下了,一年时间,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林纯鸿说道:“荆州货栈就等着开张了,本来计划有了荆州货栈,可以勉强做到收支平衡,没想到惠王府提前把那块我们相中的地购买了。你们现在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李崇德早就在思考这个问题,回道:“无非就是开源节流四字。源现在不好开,节流比较容易点,现在从这个着手。” “节流,节哪一块呢?” “修江堤的事情可以先放放,木材处理也可以先放放,土人那里也可以先停止收购木材,造船场也可以先停下来,那里的几个工匠看了就让我生气。”李承宗一副急脾气,马上说道,不过这也说明他考虑这个问题很久了。 张兆一听李承宗对工匠不满,不由得有点惭愧,毕竟这些工匠是他找来的。他双手一摊,说道:“湖广也没什么好的造船匠,目前也只能找到这些了。” 林纯鸿倒是知道这点,说道:“工匠都被朝廷控着呢,招不到也很正常。修江堤的确可以先停下来,造船场现在活不多,也可以先停着。但木材处理花不了多少银子,不用停了。土人那边还得继续,否则夷陵货栈的日子就难过了。” “这样每月最多也就节省个一千多两银子,不能解决问题。”郑天成默算的能力很强,马上说道。 林纯鸿一甩马鞭,高头大马马上窜出人群,突出在前,他说道:“我想找陈贺他们谈谈,把木材的最低价定一个,再商谈一下两家每月销售多少木材,给个规矩,免得两家受损。” 这个建议遭到了大伙的一致反对,认为这样无异于与虎谋皮。 林纯鸿笑道:“我当然知道是与虎谋皮,谈谈是假,麻痹两人才是真。” “麻痹陈贺和付家和?”众皆疑惑不已。 “我们去谈,就会让两人误认为我们撑不下去了,不会搞一些乱七八糟的手段。惠王府毕竟可以直达天听,随便上个折子,就够我们难受的。”林纯鸿解释道。 众皆叹服。 节流效果不好,大伙又商讨开源的办法,商议来商议去,最终决定在岳州先开一家简易的货栈,就是那种投资最省,来钱最快的那种。岳州扼湘江口,不用想就知道前景广阔。但至于派谁去任总管,大伙又遇到了难题。 林纯鸿不停的挠头,说道:“哎,我怎么这么缺人啊,本来荆州货栈的总管都还没有定,现在又有一个岳州货栈,怎么办?世人都认为买卖是贱业,稍有其他出路都不愿意干。” 大伙听林纯鸿这么说,都含着笑看着李崇德。李崇德面不改色心不跳,说道:“此言差矣,大户人家买卖做得风生水起,只不过没有亲自出马,挂在家人底下而已。现在的那帮乡绅,口里说着君子不言利,实际上他们算得可精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郑天成嬉笑道:“这话等于白说,还是找不到人。大哥,我看不如这样,就让嫂子去管夷陵货栈,让绍叔去岳阳。” 周望一听,马上坚决反对:“大闺女的,出来做事如何方便?抛头露面是小事,误了生意事情就大了。我看还不如让王二任总管,这家伙现在也长进了,自己也能写一些请示了。” “王二另有重任,就让周凤暂时管着夷陵货栈吧,她也轻车熟路。”林纯鸿下了决定,众人不再反对。 随后,张兆又说起转运上的一些问题,说穿了就是统筹管理的一些问题,比如如何运输最节省时间,如何运输最节省人力……张兆在接手转运事务,被这些问题弄得一头雾水,找了几个人帮忙,还是弄得效率低下,只好求救林纯鸿。林纯鸿知道这涉及到物流管理等相当专业的知识,不是拍脑袋想想就能解决的。于是他笑着指着李崇德说道:“秀才公,你又要忙一段时间了,这些问题你和张兆尽可能的琢磨,不要怕亏钱,解决了对我们以后可是善莫大焉。这段时间你就到转运那里协助张兆吧。” 李崇德心喜不已,对一个做学问的人而言,发现了新问题就有一股冲动去解决,更何况有现成的环境供他泼墨。他只提了一点,说现在人手不够,需要几个帮忙的。 林纯鸿哀叹道:“我怎么这么缺人啊!” ※※※※※※※※※※※※※※※※※※※ 荆州城陈贺家。 陈贺身着薄如纱的丝绸,躺在园林的亭子下纳凉,旁边还有一美婢正在摇扇。他闭着一双眼睛,似睡非睡,正在养神。虽然洪武爷规定商人不准着丝绸,但这个规矩早就形同虚设了。况且陈贺还有一个身份便是惠王府典膳。正如林纯鸿一般,他的主业是商人,典史乃副业,但当他出去晃荡的时候,身份从来就是典史,而不是什么林老板。 忽有家仆报,有人下请帖。陈贺接过来一看,原来是林纯鸿,约他明日晚至荆州金九龙酒楼赴宴。陈贺脸上露出了笑意:怎么?撑不住了?现在来求饶?他立即决定赴宴,他想看看林纯鸿伏在他脚下摇尾乞怜的熊样。 “去,出去告诉送信的人,本老爷明日准时赴宴!” “诺!”家人退出。 陈贺越想越得意,忍不住在凉椅上晃荡起来,口中还哼起来小曲。但这小曲哼得实在难听,让经过严格训练的美婢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第二日晚,陈贺带着一仆从便至金九龙酒楼,雅间里林纯鸿、郑天成和小戴子早已等候多时,而张道涵和付家和则刚刚赶到。陈贺一进雅间,便两眼四顾,一副至高无上的模样,让林纯鸿暗自好笑。 互相寒暄后,酒水菜肴如流水般上来,更加上几人身边的莺莺燕燕,气氛相当活跃。男人们碰到一起,不是谈女人就是所谓的朝廷大事,几人都说一些激奋之话,满口都是“如果是我,我将如何”等言语。 一时之间筹光交错,雅间里响起了一阵阵的劝酒之声。酒过半酣,林纯鸿说道:“陈老板和付老板纵横商场多年,实乃我辈的典范。” “哪里哪里,这些还不是跟着林老弟学的?说到林老弟,真真叫人佩服,挣钱如玩沙子。” 林纯鸿说道:“小弟想和陈老板、付老板合作,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陈贺和付家和一听,暗自精觉,陈贺问道:“不知林老弟想如何合作?” 林纯鸿直接说道:“我想和两位商量个木材销售最低价,再商量一下每家一个月能伐多少木。” 陈贺和付家和一听,心里得意非常,这林纯鸿果然撑不住了,现在求到自己身上了。付家和下意识的就要拒绝,结果被林纯鸿堵住,林纯鸿说道:“两位先别忙着拒绝,先听听小弟说说合作的好处。” “林老弟请说,我们洗耳恭听。” “首先就是定最低价。现在木材售卖相当混乱,一根三尺径的上等楠木,现在只卖十两银子,大伙一看,木材正在下跌,一直等着跌得更厉害,本来想买木头的,结果就不买了。我们定个最低价,当然要比现在高,大伙瞧着木材价格又上去了,就会继续购买。这样就会改变现在木材卖不出去的局面。” 陈贺和付家和暗自点头,心里想如果我们吃不下你,当然会这样干,但现在眼见着你死定了,肯定吃定你了,谁还和你商讨什么最低价? 林纯鸿接着说道:“至于规定每家一个月伐多少木,则需要根据目前湖广能够售卖多少木材而定。定了之后,就可以避免木材滞销,价格也就稳定了,对我们而言,就可以避免大的风险。至于我们各占多少份额,这个可以商议。” “这两条倒是个法子,林老弟着实让人佩服,能想得这么远,但林老弟也要看到我们的困难,我和付老板也是家大业大的,如果限制伐木量的话,我们一大家子如何养活?”陈贺早就和付家和通了气,定了基调,现在便表态了。 小戴子听了他们的推脱之词,便生气道:“你们非要这样斗下去,到时候你们可千万别后悔!” 陈贺哈哈大笑,道:“林老弟,一个月的支出就将近两万两银子,木材卖不出去,到底死的是谁,这不很清楚吗?” 林纯鸿大吃一惊,和郑天成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暗自揣摩到底谁把自己的底给泄露出去了? 陈贺和付家和见了林纯鸿等人的脸色,冷笑道:“林老弟,我们这里正缺人,混不下去了,我们给你保留一个总管的位置,咱们后会有期!”说完便扔下林纯鸿等人扬长而去。 陈贺在回家的路上,一直揣摩林纯鸿刚才定的两条方案,越想越觉得有理,对林纯鸿的才智也暗自佩服,暗思如果林纯鸿混不下去了,该如何将此人笼络到麾下。想了想,又觉得林纯鸿志大才疏,明明自己快完蛋了,还想着和自己达成协议。可惜啊可惜,如果我们实力差不多,我们完全可以合作,但是现在你是鸡蛋,我是石头,如何合作?陈贺越想越得意,坐在轿子里仿佛找到了腾云驾雾的感觉。 林纯鸿一回百里洲,便严令所有的货栈、伐木队以及转运队严查近期活动诡异之人。不出三日,便把滕余浩给揪了出来,原来滕余浩寻思林纯鸿快不行了,行动就有点放肆,留下了不少痕迹,被郭铭彦顺利的查出。 林纯鸿看着被护卫队员押进来的滕余浩,心里在滴血。滕余浩泄露了一些不该泄露的东西,虽然影响了林纯鸿的事业,但不至于让林纯鸿难受。林纯鸿主要伤心于自己又少了一个得力助手,现在自己正缺人啊。 “为何要背叛我?”林纯鸿心痛无比,言语间不免有点气势不足。 “大人不要说得这么难听!我不是背叛,只不过是为自己打算而已。”滕余浩嚣张的态度激怒了周望等人,纷纷喝骂。护卫队员也一脚向滕余浩的膝盖处踢去,喝令他跪下。 这些举动令滕余浩更加激动,他骂道:“林纯鸿,你也死定了,现在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老子这些年每天拼死拼活的干,结果每月工钱才二十多两,你对人太刻薄了!” “二十多两你还嫌少啊?也不想想你他娘的以前在码头上扛活连肚子都混不饱!巡检大人带着你发财,你个白眼狼还嫌不够!你老母以前到处捡垃圾,现在都穿丝绸了,还有人服侍,是谁让你过上这样的日子的。你这个狗日的忘了本!”李承宗与滕余浩以前就认识,对滕余浩的过去一清二楚,忍不住上前踢了他一脚,骂道。 林纯鸿听了滕余浩的骂,心里也犹如打翻了五味瓶。原来他任命的管理人才对工钱早就不满了,现在只有滕余浩有机会说出来,别人是怎么想的?肯定或多或少都有这个想法吧。看来现在的工钱结算方法留不住人了,迟早会出问题。 李承宗提到滕余浩的老母,多多少少让滕余浩安静下来,寻思着林纯鸿将如何处置他,估计这次难逃一命了,自己死了,老母怎么办? 林纯鸿见滕余浩面露担忧之色,平静的说道:“兄弟们对我有意见,可以直接提出,何必采用人所不齿的方式呢?我林纯鸿自问也不是听不进去建议的人。你想到陈贺那里去,我也不留你,至于你说我死定了,这个结论下得太早,鹿死谁手还未定呢。” 顿了顿,林纯鸿突然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嘲弄:“滕余浩啊滕余浩,你口口声声嫌一月二十多两银子少,我看你根本不值二十两,连我的实力都看不清楚,还摆什么心高气傲的谱,幼稚!” 说完,林纯鸿凑近滕余浩的面孔,冷声道:“我告诉你,陈贺非完蛋不可!你也不看看,荆江掌握在谁的手中!” 滕余浩一下子目瞪口呆,旋即感到后悔不已,自己怎么忘了张兆那群凶神恶煞!他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看着滕余浩后悔的表情,林纯鸿暗思道:“这厮有才能,目前还有可用之处,暂时不宜重处。”于是,他冷冷说道:“起来说话吧,按照李秀才定的规矩,泄露秘密者罚银三百两,驱赶出队伍,你现在有什么意见?” 滕余浩一听,才想起李秀才定了这个规矩,当初自己瞅了一眼就扔进了柜中。他没想到林纯鸿对下面的人这么宽厚,自己刚才都做好丢命的打算了。回头一想,他对林纯鸿万事都有规矩的做法认识更加深刻,又有点舍不得离开这个队伍。林纯鸿见他踌躇不答,说道:“交了罚银后你就走吧!” 滕余浩放声大哭,边哭便道:“求典史大人留下我,是我对不起兄弟们,就是大人安排我去伐木,我也没有意见,别让我离开。” “李秀才定的规矩中还有一条,受驱离队伍处罚的人若有重大功劳,可以免除处罚,你想想你可以立什么功劳?” 滕余浩一时也想不出自己可以立什么功劳,沉默着。 林纯鸿接着说道:“如果你不想走,你还是暂任队长之职,继续和付家和联络,不过呢,我要你透露什么,你便透露什么。至于我们这里的事情,万不可再讲!” 滕余浩没想到立功的方式这么简单,忙满口答应。 第三十二章 如火如荼 在林纯鸿看来,只需要保证自己的资金实力比惠王人马雄厚,这次木材商战定然完胜。要做到资金雄厚,无非两条路:削弱对方的资金实力;增强自己的资金实力。 增强自己的资金实力,林纯鸿早有定案,他准备将夷陵货栈的股份卖一些出去,短期内获得大笔现银。卖货栈股份,林纯鸿早就想付诸实践,毕竟,放着一个金蛋蛋在夷陵城,让一众官吏没有下手的机会,迟早会因妒生恨,只可惜下属脑子转不过弯来。这次正好借着惠王府的压力,将此事办成,也算一举两得。 至于削弱对方的资金实力,林纯鸿从王义探听的消息中找到了灵感。据悉,惠王贪鄙,通过各种渠道弄到盐引后,然后高价卖给下面的商人,一转手就赚个几万两银子。林纯鸿谋划,弄一些盐引让中人卖给惠王,惠王十有八九会高价出售给陈贺和付家和。于是,林纯鸿马上通过张道涵弄了三万石淮盐盐引,然后给中人一笔好处费,指使中人平价卖给惠王。 林纯鸿运筹帷幄,各种手段计谋如火如荼地在荆州展开。 这不,陈贺这日刚至家门,就有家人报道舅爷有请,请老爷立即到惠王府。 陈贺不敢耽误,立即乘轿前往惠王府。舅爷对陈贺近期的表现十分满意,没让他多等,便来见他。舅爷开门见山的说道:“惠王府弄到了三万石淮盐的盐引,考虑到你平常比较孝顺,想把这个好处给你。” 陈贺一听,脸都变了,大夏天的禁不住浑身冒冷汗。陈贺知道,现在一石盐三两银子,惠王府转给陈贺,至少要卖五两银子。去年陈贺就通过这个方式给惠王府进贡了上万两银子,没想到今年惠王更是变本加厉,弄了这么多盐引。 本来,按照陈贺最近伐木挣的钱,接下盐引也没有多大问题。但现在正和林纯鸿斗得白热化,接下盐引后,资金一时无法回笼,自己肯定就完蛋了。 陈贺腿脚一软,跪在地上哀求道:“舅舅,您老人家也知道我现在正需要充足的资金和林纯鸿斗,接下盐引后,一时手里就转不过来,那就完了。” 长史大人不知货值之事,说道:“你前段时间伐木,挣了那么多钱,多得惠王照应。你看那林纯鸿在清江花了大价钱养护卫队,而惠王仅仅和容美土司那边打了声招呼,你便畅通无阻,土人见了无不害怕。你不让林纯鸿开货栈,惠王就买下了那块地。做人要知好歹,把惠王哄舒服了,你我都省心。” 陈贺听了,心知无法改变事实,便哀求道:“舅舅您帮帮忙,把价格压低点,我买下盐引。再则您求求惠王,能不能宽限几个月再付款?” 舅爷摇了摇头,说道:“宽限几个月?惠王府一日花销不得了,现在又要修园子,根本不可能宽限。至于价钱,这个你放心,作舅舅的还会亏待你?对了,你母亲最近想你想得厉害,经常回去看看去,别整天在外面鬼混。” 陈贺点头答应,垂头丧气的出门而去,临出门舅爷又喊道:“下月惠王纳妾,你好好准备了,不要丢了你我的脸面!” 陈贺一听,更是肉疼不已,完了,上万两银子又没了! 陈贺现在有点担心林纯鸿会比自己撑的时间长,但又想到林纯鸿求自己合作,估计是他快不行了才哀告自己。陈贺只好这样安慰自己,祈求林纯鸿尽早完蛋。 ※※※※※※※※※※※※※ 夷陵货栈。 正对着北门的是一条青石铺就的大街,从北门而入,左边是酒肆,右边是茶馆。酒肆和茶馆的左右设有投壶场、摔跤场、棋艺室……,在酒肆的后面,赫然还有一箭场。酒肆离大街尚有三十步的距离,因此,在酒肆门前还有一广场,广场上有杂耍的、有踢蹴鞠的,甚至还有常年搭设一戏台,主要用于商家推销货物,偶尔用于唱曲和炫耀舞蹈。总之,大明流行的体育娱乐设施一应俱全,除了马球场。本来林纯鸿力主要在货栈内建马球场,但众人认为马球场占地太广,而且玩的人少,便放弃了。投壶场、摔跤场及箭场早就有人互相下赌注,图个一掷千金的快乐。对于赌博,货栈也不管,本来按照林纯鸿的想法,要在货栈内直接建赌场,但在李崇德的坚决反对下,不了了之。李崇德认为赌博是仅次于狎妓的万恶之源,林纯鸿对这个观点暗自腹诽,连赌博都承受不了的人也活该被淘汰。 夷陵货栈里热闹非凡,正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然而,货栈最核心的地方,林纯鸿正在与大伙商讨卖掉货栈股份之事。 张道涵这几天也在夷陵,他首先反对道:“现在你的困难又不是缺银子,最关键的问题是入不敷出,卖货栈只能筹集到银子,又不能解决收支问题。现在最紧要的是找到新的财路,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众人一听,纷纷点头。林纯鸿想了想说道:“先生这话有理,但我认为入不敷出和缺银子实际上是一而二,二而一的问题。大家想想,我们入不敷出主要就是因为陈贺压价卖木材,按照这个价格我们售卖木材的话,就是亏本,木材只好堆积在岛上。只要解决了陈贺这个祸害,收支不平衡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银子多也不能马上解决陈贺这个问题啊?顶多就是和他一直耗下去,最终银子还是没了。”李崇德说道。 “不,陈贺现在也是亏本在卖木材,我们银子多了,完全可以把他的木材收购过来。这样,陈贺就会面临这样的问题:继续伐木便亏本;停止伐木,我们就控制了荆州的木材价格!” 众人听了,脑袋里的弯才转过来,一时纷纷点头称是,觉得搞到大批的银子也是出路之一。林纯鸿又接着说道:“夷陵货栈虽然现在挣钱,也难保以后有大商人效仿,这样会直接影响到我们的生意,如果我们提前就拉了很多商人入份子的话,以后有别人想开货栈,肯定会遭到入份子商人的联合抵制,将无法在夷陵立足。况且,我们也可以拉一部分夷陵官吏入份子,减少人为作梗的可能。” 最后,大伙认为,夷陵货栈不仅要卖,以后其他的产业都可以卖,只要我们掌控着就行。经过大伙的商讨,最后夷陵货栈定价为三十六万两银子,拿出六成出来售卖,并规定一年分一次红。 定了此事,大伙都很开心,林纯鸿突然说道:“上次滕余浩的事情让我也想了很多,我也觉得我们做生意挣了钱,但大伙并没有得到多少财富。这次夷陵货栈凑份子,我想拿出两成出来,给兄弟们作为干股。至于兄弟们怎么分,大伙商量个章程出来。” 大伙听了,纷纷愣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李承宗快人快语,说道:“上次是滕余浩那家伙混账,实际上我们对现在的生活已经相当满意了。”李承宗话一出,大伙纷纷反对林纯鸿的措施。林纯鸿也看得出,这帮人也是真心的反对此事。毕竟,大伙以前穷惯了,现在有这样的生活,还是相当满意,对林纯鸿也非常感激。但是现在如此,以后会怎样,谁又说得清楚。林纯鸿心里很明白,这次凑份子,不仅要把一些商人和官员团结在自己的周围,更重要的是把这些好不容易找到的人才紧密团结在周围。 林纯鸿坚持要给兄弟们干股,大伙拗不过他,只同意拿出一成分给兄弟们。林纯鸿也同意,并规定,以后有凑份子的事情,都要拿出一成作为兄弟们的份子钱。至于怎么分,林纯鸿和大伙商议后规定,最普通的工人如果拿一两银子,队长就拿二两,队长上的总管拿四两,往上以此类推。至于以后职位设置有变化,再决定。并且,林纯鸿还决定,凑份子的事情也欢迎手下所有的人筹钱参与,并享有优先权。 最后,林纯鸿安排李崇德把今天商议的事情整理成一个章程,以后大伙就按这个行事。 滕余浩仍然担任着队长之职,他看着手里的章程,久久不能平静。他知道,林纯鸿是受了他的刺激,才想出这个分红给大伙的法子。看着手下的工人奔走相告,他终于认识到了,林纯鸿带领的这个集体凝聚力有多强。既不是靠着乡人朋友的关系凝聚在一起,也不是靠武力强迫大家在一起,而是靠着共同的利益凝结在一起。滕余浩对利益的变动非常敏感,他认为,只要能挣钱,任何艰难险阻都挡不住人们的热情。 滕余浩这些年没有攒到钱,他准备找亲戚朋友借一些,也在夷陵货栈入个份子。他这样做一方面是等着分红,更重要的是向大伙表明一个态度:你看,我滕余浩借钱也要入份子,说明我心是向着大伙的。这次凑份子,何尝不是滕余浩改变自己形象的机会? 这个月来,他继续和付家和联络,按照林纯鸿的吩咐传一些虚假信息给他。如传林纯鸿快撑不住了,存银只剩下不到五万两了。还传林纯鸿无法,准备大批量低价售卖木材,以便度过这个困难时期。这些信息让陈贺和付家和将木材价格压得更低,直等着林纯鸿马上完蛋跑路。 滕余浩还得知,陈贺被逼着从惠王府花了十二万两银子买了三万石的盐引,这盐一时在手里无法出手,占用了大量的资金。但是林纯鸿这边却通过夷陵货栈得到了二十多万两银子。实力彼消此长,滕余浩也认识到陈贺快完蛋了,也不禁对自己以前的糊涂后悔不已,自己怎么会想着跟着陈贺?林纯鸿就如初生的牛犊一般,越来越强壮,估计过不了多少时间,就是一头大牯牛。没准还会变成一只老虎。 第三十三章 穷途末路 当陈贺和付家和将木材价格压到最低的时候,林纯鸿便出手了。他派郑天成驻扎在荆州,大肆购买木材。陈贺和付家和的木材成本本来就比林纯鸿高,毕竟,他们在南津关安排了大量的人手堵截木材。现在林纯鸿大肆购买木材,他们如梦初醒,再加上最近林纯鸿得到二十万两银子的传闻,他们就如跌入了冰窖中一般,心里透心凉。两人商议后,决定取消这次降价,暂时不再和林纯鸿斗下去,将木材的价格涨到了正常水平。可林纯鸿决定不再放过他们,将前段时间购买的木材降价销售,木材的价格又直线下滑,让陈贺和付家和措手不及。 这段时间的木材价格让荆州的老百姓眼花缭乱,忽然涨上去,又忽然跌下来,就如过山车一般,看不懂就只好捂紧自己的口袋不去购买。但荆州城也出现了一批木材炒家,他们时时刻刻盯着木材市场,准备大赚一笔。但他们的资金哪里赶得上林纯鸿雄厚,又没有大批的货源,只能在夹缝里弄点汤喝,于是,大部分人亏得血本无归,有几个人倒一夜之间发了横财,让荆州城里的老百姓津津乐道。 陈贺和付家和愁云惨雾的坐在园子里,他们一时唉声叹气,一时满脸愤怒,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 “娘的,滕余浩那兔崽子早就和我们不是一条心了,枉自我们费了一番心思。”付家和一说到滕余浩就咬牙切齿。 “滕余浩只是小角色,不提也罢。惠王府要是不提走那十二万,我们还可以和林纯鸿继续周旋,现在怎么办?”陈贺现在明显冷静下来,愤怒和伤心没有影响到他的判断力。 说起惠王,付家和更是一肚子的火,咒骂道:“这帮畜生都是一个样,武昌的楚王也是贪得无厌。洪武爷怎么都生下这帮混账东西!” 陈贺嘘了一声,要付家和禁口,说道:“我现在手里存银就只剩下两万两了,你那里还有多少?” “只有一万多两。” “我这里还有盐引,想抵押出去,弄个五六万两银子,再把荆州的房子也抵押出去,弄个十几万两,我们就凭这个再和林纯鸿斗斗!” 付家和犹豫了,甚至是害怕了,这样斗下去,搞不好就是倾家荡产!他说道:“要不我们和林纯鸿谈谈,就按照上次的协议,我们吃点亏,你看怎么样?” “你忘记了我们上次在金九龙是怎么羞辱林纯鸿的?他肯定不会答应的!” 付家和也认同这个判断,他继续说道:“要不我们就不要做木材这个生意了?将这一行让给林纯鸿算了,我们还有钱,大不了去做别的生意!” “不甘心啊不甘心,再说现在什么生意有木材来钱快?惠王也在我这里有份子,这点我决定不了,得去求惠王!” 两人议来议去,最终决定去求惠王,让惠王定夺。结果当陈贺见到了惠王,被惠王骂了个狗血淋头,惠王最后愤怒难消,直接下了通牒:“本王不管你是亏还是赚,反正年底我要看到四万两银子的分红!” 陈贺和付家和无法,只好孤注一掷,拿出了全部的家当和林纯鸿斗下去。他们继续降价亏本售卖木材,这些木材大部分流入了林纯鸿的彀中,全部堆积在荆州,一时之间,整个荆州成了木材的海洋,让荆州府紧张不已,只怕着火后整个荆州毁于一旦,严令郑天成做好防火,林纯鸿当然不敢懈怠,派出最精干的力量日夜巡视,准备了大量的防火之物。 郑天成目前处于最亢奋的时候,他从来没有享受过几万几万两银子从手中过的感觉,这种感觉将成为他一辈子最美好的回忆。对林纯鸿将这次斗争称为“商战”,郑天成举一百个手赞同,只觉得自己成了千军万马的统帅,和陈贺等人杀得难分难解。郑天成真正找到了适合他发挥的舞台,每日没日没夜的观察市场,汇集各路消息,选择最佳的时机吃入木材或者售出木材。毕竟,他的对手不止是陈贺等人,还有一些散户让他不敢掉与轻心,虽然他们对大局没有决定性的影响,但忽略他们将付出惨重的代价。不出一月,郑天成就从一个破产的散户那里买得一块良地,用作建设货栈。这次审批没多久就下来,毕竟张道涵上次在荆州拉了不少官僚入了夷陵货栈的份子,这次他们更看好荆州,暗地里帮了不少忙。 荆州货栈马上就要开始建设,派谁去担任总管呢?林纯鸿又遇到了难题! 不说林纯鸿缺乏人才,却说陈贺和付家和自从压上全部家当凑齐十多万两银子孤注一掷后,的确给郑天成造成了极大的压力。虽说林纯鸿筹集了三十多万两银子与陈贺等人血拼,但郑天成并不知道陈贺和付家和还有多少家当能够消耗,也不知道三十多万两银子能不能彻底耗死陈贺二人。郑天成压力陡增,二十多岁的人,两鬓居然出现了隐约可见的白发。郑天成怕了,三十多万两银子啊,难不成有可能丢到水里?忍不住向林纯鸿建议按照上次提出的条款,和陈贺等人和解算了。 林纯鸿给郑天成分析道,我们的底陈贺多多少少能揣摩出来,现在陈贺能继续和我们斗,估计也是有恃无恐,但现在已经斗得难分难解,想停住脚步双方都不可能。我们现在存银还有十多万两,先撑着吧,看谁先支持不住。退一万步讲,即便我们三十多万两银子全丢光了,天也没有塌下来,林德绍在岳州已经开始盈利了,现在每月有个千把两,荆州货栈也在筹备中,大不了,将荆州货栈建起来卖掉得了。慢慢的,我们就可以做到收支平衡,只要收支能平衡,陈贺就把我们没办法,最多也就是不伐木了。 郑天成得到了林纯鸿的交底,心里踏实了不少,他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陈贺到底还有多大的力量!于是,他在王义的配合下,加强了街头巷井的信息收集,以便能从蛛丝马迹中发现陈贺等人的底。正当郑天成焦头烂额的时候,关仁美来访,郑天成连忙客气的将关仁美迎进厅。 关仁美和郑天成早已熟识,二人本来在夷陵就有一面之缘,更何况郑天成带着三十万两银子到达荆州后,无论如何也瞒不过精明的关仁美。关仁美看到郑天成短短几年时间居然就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佩服不已。对关仁美而言,他甚至有点羡慕郑天成一掷千金的刺激。哪像自己,多年来按部就班波澜不兴?于是经常和郑天成接触,两人顺便交流一些生意上的事情。 而且当关仁美了解到郑天成的幕后就是林纯鸿,夷陵货栈也是林纯鸿的产业后,就一直想找机会和林纯鸿认识。这次夷陵货栈凑份子,关仁美看好货栈的前景,更是花了五万多两银子买了一成五的份子,成了夷陵货栈仅次于林纯鸿的老板。关仁美凑了份子,当然他在夷陵的大批量交易全挪到了货栈里,又拉了不少商户在货栈交易,导致货栈的交易量一日甚过一日,现在每月盈利都超过一万二千两银子了。 夷陵货栈良好的前景让前期犹豫的人后悔不已,纷纷询问还有没有其他凑份子的货栈,得到没有的答复后,他们非常失望。但这个挡不住他们投资的欲望,有的人便找到前期购买了份子的商人官僚,看他们能不能出售份子。有的人便寻思着加价三成或四成乃至五成出售份子。既然有了这个心思,便去询问夷陵货栈的总管周凤,能不能出售份子。他们对周凤这个女总管有点不习惯,只觉得堂堂一男儿居然还要听女人的,面子上便有点挂不住。但是金钱的诱惑让他们什么也顾不上,他们自己安慰自己,即便夷陵货栈的总管是一只猫,只要能让自己挣钱,也没什么关系。 周凤接到这个要求后,不敢自专,行文请示林纯鸿,林纯鸿回复道:可以,收取一分的费用,须做好备案,上报夷陵州府,拨专门人员专责此事。林纯鸿当然对此事乐见其成,也对大明商人脑子的活泛感到吃惊。林纯鸿不知道的是,在宋朝,这种股份交易的事情早就出现了。现在自己的货栈凑份子之事远远谈不上完善,什么股东大会、董事制度都没有,哎,着什么急啊,走一步算一步吧,林纯鸿自己安慰自己道。 关仁美当然不会出售份子,他图的是长远,不是卷一笔就跑。进入厅堂后,关仁美掏出一张契约,在郑天成面前晃来晃去。 “什么东西?关叔还对我欲擒故纵?” “什么叫欲擒故纵?你小子用成语一点长进都没有,颠三倒四的。这是我和陈贺定的契约,你看看。” 郑天成一听陈贺二字,立即从关仁美手中抢过契约,细细的看起来。原来是陈贺找关仁美借款六万两银子,以三万石盐引做抵押之事。郑天成心里凉了半截,毕竟,陈贺又多了六万两的资金,他抱怨道:“关叔一点都不照顾我们后辈,这么关键的时刻还借钱给陈贺。” 关仁美一点也不生气,呵呵笑道:“陈贺拿着三万石盐引,哪里借不到钱?你知不知道现在一石盐可以值三两多银子。反正陈贺死定了,这下我可是挣了一大笔。” 郑天成想想,也是这个道理,问道:“关叔怎么认定陈贺不行了?” “你想想,三万石盐引少说也值十万两银子,陈贺急于凑钱,抵押后只凑得六万两银子,这不很明显嘛,他手里的现银最多不会超过十万两了。” 郑天成一听,心里大定,抚摸着自己的额头,出了一口长气。 关仁美自顾自的拿着茶杯盖,划了划茶杯里的水,抿了一口,眯上眼睛,回味了一会,说道:“这便是容美绿茶?嗯,不错,味道醇厚。” 郑天成点头笑道:“便是。以前大家都不知道有这茶,我们当初也不知道这茶受不受欢迎,运过来给大家尝尝鲜,结果发现售卖得还不错,便一直在夷陵和岳州出售。我这里也是从夷陵那里带过来的几斤。关叔要是不嫌弃,我都送与你?” “那敢情好,呵呵。”关仁美也不客气,直接笑纳,“这么说来你们和容美土司的关系不错喽?那容美宣抚使田楚产我倒接触过,端得精明无比,你们能收购茶叶,对他来说只有好处。” “正是这个理。有白崖洞和思南的先例,容美土司和我们合作也没有什么顾忌,林老板秉着有钱大家赚的想法,容美获利也丰厚,当然不会拒绝。但是,他们对陈贺在他们地盘上伐木颇为不满,摄于惠王之威,也不敢拒绝。” “呵呵,好一个有钱大家赚,你们在思南和白崖洞也让那些土人赚了个锑钵满盆,他们当然感激你们。这么说,你想不想将陈贺马上击倒?” “有什么法子?” “你刚才不是说了容美对陈贺和惠王不满嘛!”说完,关仁美微笑着看着郑天成。郑天成拍了下脑袋,马上醒悟过来,说道:“这个要让林老板拍板,马上行文过去!” “你先别急,我还有件事情要麻烦林典史,你也一并说与他。是这样的,马连这个地方有铁矿,只可惜属于容美土司,我暗暗的去勘察过了,在清江边,很好开采,能不能让林典史代我和田楚产联络下?田楚产要多少利都没问题,我们可以谈,只要他允许便可!” 郑天成大惊,问道:“私采矿藏,这可是要吃官司的?” “这个你别担心,路子不走通,我万不敢采矿。只要田楚产同意,就没问题。” 郑天成带着狐疑同意了,一并将这些事情汇报给林纯鸿。 且说陈贺打定主意和林纯鸿一斗到底后,便悄悄的安排自己的老小坐船前往绍兴府诸暨县老家,自己一人留在了荆州,也随时做好了跑路的准备。陈贺现在并不恨林纯鸿,但是对惠王府却是咬牙切齿。毕竟,林纯鸿守着规矩和他斗,自己即便输了,也算心服。要不是惠王,自己怎么可能会输给林纯鸿? 正当他发呆,一下属急急忙忙的冲进来,边跑边喊:“老爷,不好了,不好了!” “什么事情?奔丧啊?”陈贺怒道。 下属这才停住脚步,吸了口气拿着一封书信给陈贺:“付老板留给你的。” 陈贺一看,脸色灰败,原来付家和留下一封书信,远赴他处谋前景。陈贺对付家和有愧,当初要不是自己坚持竭尽全力和林纯鸿一斗,付家和决不至于输的连恢复的元气都没有。本来陈贺想通过十万两银子压垮林纯鸿,但没有想到林纯鸿的银子似乎花不完。 付家和还在信中劝告陈贺,及早收手,留得本金,徐图再起。陈贺苦笑了一下,现在还能收手吗?惠王所说的四万两红利怎么办?别看惠王在地方政府里一点权势都没有,处处受限制,但捏死自己还不如捏死一只蚂蚁一般? 陈贺就这样又硬撑了一月,直到他接到报告:田楚产带兵包围了伐木地,要求缴纳一笔费用,并鼓动两月未发工钱的伐木工闹事。陈贺知道,自己跑路的时刻已经来临,他将最后的两万多两银子托付给自己的侄子运回浙江,然后就从人间蒸发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惠王虽然摔坏了宋代花瓷,但也无可奈何。 林纯鸿听闻陈贺和付家和不知去向,心里也甚为可惜,要说这两个人也是人中龙凤,但选错了合作对象。朱家的子孙早已经成了人人唾弃的渣滓,贪鄙、鼠目寸光,世人所有的缺点无限的在他们身上放大,和他们合作,不失败才怪。林纯鸿吩咐郑天成以超低价买下陈贺留下的财产,又亲赴三斗坪和南津关安抚闹事的伐木工,代陈贺付了他们的工钱,从中选取了一部分得力的人,充实到自己麾下。南津关的船夫归到张兆那里,而三斗坪的伐木工被安排到清江,又从清江抽调了一部分到三斗坪指导容美土司的土人伐木,这部分人以林德海为首,以秦邦定和大猫耳为副手。大猫耳大名程启丹,他口碎,但和土人关系打得火热,还娶了一个土人老婆,林纯鸿对他处理与土人关系的能力十分信任。 林纯鸿决定,伐木队除了指导伐木和购买木材的事情外,亲自伐木的事情要慢慢减退,也要慢慢从伐木队抽调勇敢和强壮的人充实护卫队。 陈贺的手下听闻加入林纯鸿后,只要工作满两年便有分红,一个个兴奋得如过年一般。容美宣抚使也同意派人伐木再卖与林纯鸿,这可比以前看着陈贺挣钱,自己一分都拿不到好多了。至于对关仁美要采矿的请求,他要求分两成利,并且具备购买出产铁器的优先权,这点没有超出关仁美的底限,关仁美欣然赞同。 随着木材市场回归正常,林纯鸿手里有大批的现银,每月收支相抵,结余三万多两,在可以预见的未来,手里的现银只会更多。想极力扩充武备,没那么大的胆子,而且现阶段好像也没有什么战事值得林纯鸿费心的,崇祯老儿虽然多灾多难,但也轮不到林纯鸿去忧心,想分忧,可能还被告个图谋不轨。 林纯鸿见关仁美投资铁矿,也想借着关仁美的路子挖矿,但被关仁美委婉拒绝,一句话,买铁可以,挖矿不行。林纯鸿也不放在心上,毕竟,谁也不想别人从自己口里挖走一片肉。 白崖洞和思南界内铁矿也不少,林纯鸿就亲眼看见了一些山区的断头树,那里的土人认为这是神灵发怒的结果,丝毫不敢涉足此地。林纯鸿刚开始也觉得奇怪,经过询问有经验的工匠,才知道这地下有铁矿,吸引了闪电,才造成了这里的断头树特别多。但林纯鸿不敢去采矿,毕竟,盐铁官营这话不是说着好玩的。 林纯鸿无法,只好召集兄弟们商讨如何花钱。这让兄弟们恍若隔世,前几个月还在商讨搞钱,现在就开始商讨如何花钱。不过这也让兄弟们昂首挺胸,对未来憧憬不已,谁会嫌弃自己钱多呢? 哎,生计是解决了,如何让自己有更强壮的肌肉呢?且听下卷分解。 第三十四章 乡村大计 崇祯三年八月癸亥,袁崇焕因“咐托不效,专恃欺隐,以市米则资盗,以谋款则斩帅,纵敌长驱,顿兵不战。及至城下,援兵四集,尽行遣散。又潜携喇嘛,坚请入城”等罪名,被处于碟刑死于西市,弃尸于市。林纯鸿九月从邸报得知此事,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林纯鸿清晰地记得,建奴于崇祯二年、三年劫掠京畿之地后,大明的国运便直转而下。对外,屡战屡败,防线一直紧缩至宁锦一线;在内部,勤王之师大部溃逃,散落在华北、陕西,立即成为农民起义的中坚力量,把整个大明搅得天翻地覆。 林纯鸿忧心如焚,他有心大展拳脚,只是苦于大明根本不给他放手一搏的机会。 他想铸就一支善战之师,但没有任何名誉让他放手施为,五六百人的精卒,目前还打着枝江县弓兵的旗号。至于打造武器,更是没影的事,只能在大田千户所偷偷摸摸地买一些烂东西。 他想治理一方,但他非进士出身,时时遭到包哲东等科举出身官员的排斥。虽然目前担任典史一职,但可以想得到,往后根本没有多少升职的空间。 林纯鸿忍不住心里有气,暗思道:“难道非要逼着我走李自成的道路?” 马上,林纯鸿摇了摇头:目前绝不可能走李自成的路子。 林纯鸿非常清醒,一旦自己竖起反旗,目前忠心耿耿的手下很难说会跟着自己一条道走到黑。大明立国二百多年,除非活不下去,绝大部分子民不可能主动去造反。 再则,目前自己的生意顺风顺水,主要原因就在于植根于大明体系内。庞大的大明帝国为整个集团提供了巨大的消费市场,一旦竖起反旗,所有生意立即就会陷入困境。 林纯鸿叹了口气,暗思道,还是太祖皇帝说得对,“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自己还是一步步的壮大实力吧,有了足够的实力,无论是扶植大明,还是造反,还不在自己的一念之间? 经过深思熟虑,林纯鸿给自己拟定了一个三步走的计划:第一步就是借弓兵进驻乡村之机,掌控枝江一县,为掌握地方政权提供经验;第二步,林纯鸿把目光盯在了大田千户所身上,希望通过彻底控制大田千户所,为自己名正言顺地扩军备战、打造军械提供一个借口;第三步,林纯鸿准备借各种理由率兵四处征战,扩大地盘、铸就一支善战之师。 有了规划,林纯鸿把忧虑远远地抛在了一边,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丝冷笑:“老子就在枝江先与包哲东斗一斗,与人斗,其乐无穷!一日没有敌人,老子浑身不舒坦!” 小戴子侍立在林纯鸿身旁,见林纯鸿时而焦虑、时而深思、时而兴奋,最后还露出了笑容,深恐林纯鸿走火入魔,慌忙拿着一份报告书,道:“大人,董家湾的倪新泽、程舒写了份汇报,请大人过目!” “哦?这么快就有了一份汇报?这两个家伙还算有心,拿来我瞅瞅!” 年初,林纯鸿精心挑选了十个有代表性的村庄,派遣二十人分别进驻,并且要求每个人将自己做的事情、心得体会都写成报告,送与他亲阅。林纯鸿当然有点迫不及待,毕竟,这二十人就是他第一步计划的关键。 林纯鸿接过报告,一下子就入了迷,一时连吃饭都忘记了: …… 董家湾村地处玛瑙河边,在这里,玛瑙河转了个弯,形成了一个水潭,因此称为董家湾村。董家湾有耕地大概有一千二百余亩,还有少量的山坡和竹林,灌溉便利,土地肥沃。每块地一年可以收获两季水稻,为了保持地力,还间杂着种植油菜,所以这里的一亩地单产较高,一年可产谷子五石左右。按照村里老人的说法,主要得益于宋代推广的占城稻。但这里的土地非常零碎,被人为区划成很多小块,如东村的董子凯家有二十一亩水田,分别处在十二个不同的地方,真有点让人怀疑,董子凯能不能记得住,他家的田在何处。 在董家湾没有特别大的地主,拥有土地最多的是董臣泰,也不过二百余亩。董臣泰是董家湾的族长,负责处理村里的一些大小事务,威望极高。董家湾纯粹的佃户极少,按照董臣泰的说法,董家的祖先董文龙和董文毕迁移到这里的时候,制订了学田和祭田制度。当董氏族人出现了困境的时候,由族中出钱购买他手中的土地,充当学田和祭田,供应族中的祭祀和私塾。如果这户人家度过了困难时期,想把土地赎回时,就按照卖价赎回。几百年来,这个制度得到了很好的执行,因此,这里的村民大体上安居乐业。 但董家湾也出现了人多地少的矛盾,因此,董家湾的生活比较闲适,劳作之余,村民很喜欢在村头的大槐树下聊天。甚至还有些年轻人赌博,不过作为赌注的金额很小,主要是混时间。 董家湾有三百二十三户人家,丁口六百七十二人,总人口一千五百八十人。有趣的是,董家湾的男人基本都姓董,而他们的媳妇基本都姓滕。原因就是,董家湾和滕家河相邻而居,董家的女人基本都嫁到了滕家河,而滕家河的女人基本都嫁到了董家湾。这两姓基本都沾亲带故,关系较为融洽,就连祠堂也紧挨着。 我和程舒到董家湾后,第一步就是筹建商铺。在建商铺时,虽然不缺钱,也不缺木材和石头,但人力不足。所以,我们直接在董家湾招募村民帮我们建设,除了供饭以外,还发工钱。很多村民就这样被我们吸引过来。我们就和村民们一起劳动一起聊天,让他们慢慢的接受我们。商铺建好后,我们在族长董臣泰的建议下,主要卖一些铁制农具、盐、糖、木材、石灰以及其他的一些生活日常用品,村民们都感到比以前方便多了,也喜欢集聚到商铺来聊天、斗纸牌。鉴于此,我和程舒又商量着增盖了两个房子,专门供村民们斗纸牌,还免费提供茶水。 族长董臣泰也经常到商铺来转转,见路不好走,便发动村民修了一条路,直达商铺门口。我们免费提供了石灰,所以,这条路即便在下雨的时候也不泥泞。 除了卖东西以外,我们还收购一些东西。不过目前可供收购的东西不多,这里的村民基本都是自给自足,很少与外地有什么交流。目前,商铺运作还算正常,只不过还处在亏本经营的状态。除去建房子和发放工钱,前两月共亏损了三十二两银子。但我和程舒并不担心,慢慢的,我觉得商铺会盈利。 商铺建好后,我和程舒见村民们基本上接受了我们,觉得组织弓兵的时机已经成熟。当程舒宣布典史大人的决定后,一下子涌来了五十多名村民。程舒按照周总管招募的要求,选择了十二名弓兵,这个月已经开始训练了。按照程舒的计划,训练的时间选择在每月的二、五、八日上午。训练的时候,惹得一帮闲人站着围观,导致受训的弓手有点拘束,放不开手脚。不过训练的时候被村民看在眼里,弓手训练还算认真,怕在乡亲父老面前丢脸。 对于确定十二名弓手的名单,程舒相当谨慎。他拿着五十多人的名单询问了族长,还找很多村民打听,直接将一些地痞和无赖划出,确保弓兵不会扰民。弓兵队组成后,还坚持每日夜里巡逻,一方面是防贼,另一方面就是巡查一些可能出现的危险。村民们明显感到安全多了,族长董臣泰还亲自找到程舒,表达他们的谢意。 千防万防,还是出现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商铺屋顶的瓦片被三个地痞给砸破了,弓兵队当场将这三个地痞抓住。原来他们记恨当初没有被列入弓兵队,侍机报复。我和程舒相当重视这件事情,觉得这是树立弓兵队威望的机会。 因此,我和程舒确定了详细的处理方案。我们通过询问村民,选择了村里十五个村民讨厌的地痞,然后找了大量证据和证人,以确定他们的罪状。然后通过董臣泰召集村民对这十五名地痞进行公审。但这些地痞也没有什么大的罪行,只不过就是偷鸡摸狗、调戏良家妇女或者搞点小破坏。本来我和程舒准备将这十五人送到百里洲惩以三个月苦役,但询问了董臣泰后,董臣泰却坚持要将其中的三人沉入河中淹死,把其他的十二人送到百里洲服苦役一辈子。 我和程舒非常惊诧董臣泰的重惩措施,经过侧面了解,我们发现,村民对这十五人厌恶异常,董臣泰也早就想把这十五人处理掉,但碍于都是族人,无法拿下脸面处置。现在有了典史大人在后面撑腰,董臣泰就想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些祸害村民的地痞。我们不能不考虑村民和董臣泰的要求,但也觉得这么做的确有点罔顾司法。便和董臣泰商议将这十五人送到百里洲服两年的苦役,以后看他们的表现再决定。董臣泰同意了这个做法。 当抓走十五名地痞后,村民们可扬眉吐气了,按照他们的说法就是:以前根本不敢惹他们这些人,怕他们报复,现在算好了,为村里除了一大害。顺带着,弓兵队得到了村民的彻底拥护,有的村民甚至还给程舒送来鸡蛋。弓兵们也扬眉吐气,现在村民们都以参加弓兵队为荣,很多村民都围着程舒打转,希望自己的子孙能够加入弓兵队。 但是,弓兵队的声望高了后,也给我们带来了麻烦。村里的争吵非常多,什么邻里之间、兄弟之间、妯娌之间……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比如田界之争啊,分家之争啊……以前都是董臣泰来处理,他也头疼不已。但现在村民们都习惯于叫上我和程舒,觉得有我和程舒在就能公平处理争吵。我和程舒也仔细琢磨了这些事情,觉得根本就在于村民们人多地少,生活太闲适,每个人事情不多,才有精力去争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要从根本上解决争吵,还得给村民们找一些赚钱的机会,让他们去逐利。 因此,我觉得弓兵队应该扩大,至少需要三十人,而且训练的时间也应该增多,这点需要典史大人批准。另外,鉴于村里的董子才编制的竹篓拿到县城和荆州府销路特别好,我们请董子才多带徒弟,传授编制竹篓的技艺,每收一名徒弟,我们额外补助一两银子,并且编制的竹篓有多少我们收多少。董子才也特别乐意,现在一些村民已经学会了编制竹篓,有了额外的收入。 但这些措施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近来听说百里洲缺人缺的厉害,我想请示典史大人,能否在村里宣传百里洲的好处,引导和召集村民到百里洲谋生路? 另外,滕家河的族长对董家湾的变化相当羡慕,他认为董家湾买东西方便了,村里也更安静了,问我们能不能也在滕家河建商铺和组织弓兵队。这个我和程舒没有直接回答行还是不行,现在汇报给典史大人,请典史大人决定。 另外,滕家河的村民们也涌到商铺来购买东西。在两村的村民购买东西的时候,村民们习惯于拿着实物来交换。我和程舒也很为难,毕竟实物的价值很难评判,稍不注意,会出现估价低损害我们或者村民利益的事情发生。我和程舒调查了原因,原来是村民手中的银子太少,而卖东西价格又太低,远不如实物交换划算。我认为,像这些小批量的交易,最好莫过于用铜钱,银子毕竟称重分割起来太麻烦。但整个大明都没有多少铜钱,很多村民手中用的还是宋代的铜钱。我目前也找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只好尽可能在实物交换中不让村民吃亏,这也是我们商铺亏损的原因之一。 村民们现在已经很信任我们了,很多村民对我们说,玛瑙河隔开了他们与董市镇的联系,要是能修一座桥就好了。为了方便村民,更为了让村民支持我们,我和程舒决定自己捐资修这座桥。但此事被董臣泰知道后,一直埋怨我们,坚持不让我们出这笔钱,他组织村民自己采石修桥。董家湾有个石匠叫董胜奎,据说修桥技艺相当高超,枝江乃至荆州府的很多桥梁都是他组织修建的,还请典史大人留意。 我和程舒认为,董家湾的族长董臣泰对我们的帮助非常多,我们能迅速在董家湾打开局面,与董臣泰的支持分不开。而且,董家湾没有出现流民或者饥荒,与董家祖宗定下的家法有关。董家的家法相当严苛,对十五个地痞的处理便证实了这点。董家湾在处理违反家法的事件时,董臣泰只负责弄清楚事实,而判定是否违反家法由三名德高望重的老人决定,如果确定违反家法后,由另外一名董家人决定实施何种处罚。在处理时,村民想围观,不得驱逐。就连我和程舒也可以旁观,甚至可以提出异议,但我们从未提出过异议。 据我们观察,发现村里的差役还是挺繁重的。可笑的是,枝江县统计董家湾的数据还是一百多年前的数据,编为两个里甲。但仅仅是两个里甲,差役也显得过多。按照董臣泰的说法,董家湾当初也被差役逼得没有办法,很多人家家底稍微薄点,便家破人亡。董家的四代祖便约定了族人一同服役,由族长统一来安排。所以,众人互相帮助,才保护了家境贫穷的族人。本来董家湾劳力过剩,单纯的服劳役也能应付过去,但现在县里好点的差役位置被一些人长久占据,而董家湾需要交纳银子来代替服劳役。这样,一年上缴的银子是税收的好几倍,让村民怨声载道。幸好董家湾土地肥沃,还能在河里或者湖里打点鱼,不至于活不下去。 董家湾建立了私塾,村里的孩童交纳一定的程仪后,可以在私塾读书。这个程仪也不高,根据学田的收成,平摊到每个孩童身上。因此,董家湾自从洪武爷开始,就出了二个进士、五个举人和众多秀才。这与学田的制度不无关系。现在还有两个董家子弟在外为官。我认为,在百里洲我们也可以建立学田制度,让小孩子能上学,也算一大德政…… 第三十五章 风起云涌 林纯鸿合上汇报书,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心道:“这倪新泽和程舒果然不错,做事情并未拘泥于我讲的条条框框,嗯,士绅中也有开明之士,这董臣泰倒是团结的对象。” 林纯鸿并未被董家湾的顺利冲昏头脑,毕竟,董家湾是林纯鸿精心挑选的一个代表,这个村庄生活安定,各类条件都较好。林纯鸿的目光不由得投向双庙山村,那里,是他选择的最难入手的一个村庄。 双庙山位于离枝江县城最远的石套子附近,石套子紧挨长江,与江陵县接壤,官府的统治力量历来薄弱。但这个地方全是冲击平原,地势无一丝起伏,土地肥沃,非常适合种植棉花和小麦。自惠王分封以来,石套子的土地便划归惠王,所有的地租归惠王所有。当初林纯鸿选择十个试验村庄时,由于双庙山村土地都归惠王所有,全村基本都是惠王的佃户,非常具有代表性,派遣顾绣兴和窦石温入驻双庙山村,分别负责建立小型货栈和弓兵队伍。 顾绣兴和窦石温来到双庙山后,不仅建立了货栈,还在长江边修了个简易的码头,在闲时组织惠王的佃户至长江打渔,大大改善了村民的生活,获得了村民的认可。在这个基础上,窦石温成功组织起十人的弓兵队,不仅习练战阵技法,还负责乡村里的治安,不到一年时间,双庙山治安大为好转,并且勉勉强强没有饿死人。 陈可辛被惠王府长史任命为双庙山管事,负责收取地租。由于最近几年天灾频繁,双庙山有一部分佃户无法按时缴纳地租,致使陈可辛繁忙不已。他收留了一些泼皮和无赖,专事逼租,村民们暗地里称他为陈扒皮。 对顾绣兴和窦石温修建货栈,陈扒皮持双手赞同,还组织一些佃户免费帮忙,毕竟,以后不用跑到二十里外的江陵县去购买生活用品。但货栈修好后,顾绣兴欲哭无泪,货栈的主要客户就是陈扒皮和一帮泼皮无赖,平常的村民生活艰难,连一件衣服都还处在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境地,何谈什么消费能力? 况且年关将近,顾绣兴和窦石温面临着巨大的挑战:陈扒皮带着一帮泼皮和无赖正在到处逼租,真是“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哗然而骇者,虽鸡狗不得宁焉”。往年村民们也习惯了,交不上地租就卖儿卖女或者去逃荒。但今年不同了,顾绣兴和窦石温在村里有了一定的声望,一些村民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投向了两人。 “顾秀才,这事我们不能不管啊,村民们好不容易接受了我们,不管的话,以后事情怎么做?”窦石温年少气盛,最见不得逼人卖儿卖女之事,对陈扒皮等人的作为早就恨之入骨。 顾绣兴叹口气,说道:“怎么管?你要看到这是惠王在收租,陈扒皮只不过一条狗而已,我们能阻止惠王吗?” 窦石温哑口无言,一口愤懑之气憋在胸膛里无法发泄,将拳头狠狠的砸在了门上。 顾绣兴继续说道:“当初典史说宗族是大明朝廷的一颗毒瘤,这话真没说错。双庙山如此,其他王族的封地不也照样如此?难怪陕西和山西的贼寇那么多,全是被这帮人给逼出来的。” 说到贼寇,窦石温更是恼火。他的父亲就丧身于贼寇,对贼寇恨之入骨。他咬牙切齿的说道:“老子就是拼了命也不能眼看着双庙山的村民成为贼寇。” “要不,咱们把弓兵召集起来商量商量?他们对这里熟悉,人多主意也多。” 窦石温重重的点了点头,出门而去。 弓兵听顾绣兴说完之后,有的愤怒、有的无奈、有的恐惧……各色表情都有。见弓兵都沉默,窦石温忍不住骂道:“都跟了我半年了,拳脚还说得过去,但一说到正事,没有一个能顶上用的,你看看你们这熊样,难道还怕陈扒皮?” 窦石温的话让一些弓兵感到惭愧,将头深深的埋入怀中。陈扒皮在村里作恶多端、威风八面,手下更是有一帮爪牙,哪是那么好惹的?有的弓兵暗自腹诽:你们两个的家都不在这里,当然不怕陈扒皮,我们得罪了陈扒皮,以后日子还怎么过?只有一个叫石娃子的弓兵把嘴唇挪了挪,想说话又不敢说。石娃子是孤儿,以前就帮着别人打打短工度日,品性还算优良,被窦石温招入了弓兵队。 顾绣兴见石娃子有话说,鼓励道:“大伙也知道,我们和陈扒皮不是一路的,有什么话就直接说,难道你们还怕我们和陈扒皮串通一气?石娃子,你说吧。” 被点到名,石娃子吓了一跳,慌忙摆手道:“我没有想到什么办法……” 石娃子的熊样彻底激怒了窦石温,他一个箭步上前,扯起石娃子的衣襟,将他从板凳上提起来,吼道:“是爷们就说,娘的,跟着老子学武就是为了健身?老子白教你们了!” 石娃子脸色苍白,连忙说道:“队长,我说我说,我说还不行吗?哎呦,疼!” 窦石温把石娃子放下来,命令道:“说!” “陈扒皮从地租中捞了不少好处,如果换个人来收地租,乡亲们也就不至于活不下去。” 顾绣兴和窦石温狐疑道:“这个谁都知道,他一个人再怎么捞,能捞多少?这个法子恐怕无济于事。” 石娃子见自己的意见被否决,急道:“陈扒皮捞的好处可不止这么点,按照规定,我们交给惠王的地租是五成,但陈扒皮会收到七成!” 顾绣兴大吃一惊,说道:“陈扒皮居然这么狠?还以为他就是占点小便宜而已。” “去年陈扒皮带着我们运年租到荆州,运去的东西远远要比收的东西少!”石娃子既然已经开始说话,胆子大起来,争得脸红脖子粗。 顾绣兴看了窦石温一眼,窦石温微不可查的点了下头,顾绣兴对弓兵说道:“恩,石娃子今天表现不错,赏一壶酒,以后大家有话就不要憋在心里,都要和石娃子一样,说出来,明白了吗?” 弓兵用羡慕的眼光看着石娃子,石娃子的脸更红了,说道:“这壶酒大家一起喝!” 窦石温拍了拍石娃子的肩膀,笑骂道:“美得你了,刚领赏就用来做人情,这壶酒是你的,你该咋地就咋地!大伙解散吧,有事情我再叫大家。” 弓兵们得到一壶酒,兴奋的出门而去。 待弓兵出门后,窦石温问道:“秀才真的准备拿陈扒皮开刀?” 顾绣兴点点头,说道:“只好这样了,我们早就应该治治这帮狗奴才了,以前看陈扒皮还算配合我们,一直没动他,现在成了拦路虎,就不需要再客气了!” 窦石温从战场上下来,平日就是满脸的杀气,现在眼睛淫郁着,更是吓人,他手掌成刀,斜劈而下,说道:“做了他就如杀条狗一般,这是我的拿手好戏!” 没想到顾绣兴摇了摇头,说道:“不妥不妥,你忘了典史大人的话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触犯大明律,咱们还没到那个地步。做掉陈扒皮容易,如果让典史大人为难,就不好了,别忘了,陈扒皮背后站着惠王。” 窦石温不免感到泄气,一屁股坐在了石磨上的木架上:“那我们怎么办?” “要不我们这样……” 陈可辛并不知道他已经被顾绣兴和窦石温盯上了,依然躺在躺椅上晒太阳。现在逼租根本用不着他亲自出手,自有一帮打手为他效劳。冬日的太阳晒得很舒服,他很享受现在的生活,再过几天就没这么舒适了,他必须亲自率领运输队前往荆州,向惠王府缴纳一年的租金。在那里,他必须陪够足够的小心,必须低声下气的哀求长史大人减免一部分双庙山的租金。陈可辛经常这么做,倒不是为了双庙山的村民,减免的数额都落入了他的腰包。也是,哀求一阵,获取大量的物质和金钱,每个人都愿意做。 仗着自己是惠王府任命的管事,陈可辛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收刮双庙山。对那帮泥腿子,他一点也看不上,一见到他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惠王府的支持以及无赖的威风几乎让他成了双庙山的土皇帝。 “呵呵,今年的收成还不错,一千多两银子应该没问题。”想到得意处,陈可辛情不自禁的露出了笑容。 “老爷、老爷,不好了,李癞子收租时被泥腿子给打了!”下人急匆匆的进来,气还没有喘匀,说道。 陈可辛大惊:“什么时候那帮贱民有这等本事了?走,去看看去!” 陈可辛带着下人,出门而去,可惜,还在路途中,便被人用麻袋套住了头,打折了腿,幸亏被人发现得早,才抬回屋,否则一条命早就交待在荒郊野外。陈可辛气急,令泼皮将打李癞子的泥腿子抓来严刑拷打,供认出是谁下手打折了他的腿。那个泥腿子正好是一名弓兵,自然不容许他抓走,把他气得差点呕血。他现在终于认识到,幕后的黑手就是顾绣兴和窦石温! 让他更生气的是,顾绣兴和窦石温主动揽走了往惠王府送年租的任务,陈可辛躺在床上令泼皮阻止,但那帮泼皮欺负老百姓是好手,如何敢动顾绣兴和窦石温?窦石温立即带着熟悉惠王府的石娃子和十多个佃户前往荆州,至于数量就按照规定,既不多,也不少。 到了荆州后,长史听闻陈可辛摔断了腿,也不怀疑。长史也知道平日管事哀求减免所为何事,只不过嘴巴被砸来的银两堵住了。今年双庙山既没有要求减免,也没有像往年一年给他送年礼,让他对陈可辛暗恨不已:娘的,明年老子就把你撤换! 第三十六章 誓言报复 双庙山的管事陈可辛躺在床上,凄凉无比。去年年底好不容易收上来的年租,大部分给惠王府送去,其余的部分居然被顾绣兴拿来赈灾,而且还打着陈可辛的旗号将所有穷苦村民的年租全免。陈可辛本来准备派人到惠王府汇报双庙山的情况,但手下没有一个可用之人:那帮泼皮全被顾绣兴以各种罪名关押到枝江县城的大牢里,还在望穿秋水的指望着陈可辛去解救呢! 陈可辛这下算把顾绣兴和窦石温恨到了骨子里,不停的诅咒两人,还对天发誓:等腿好了,一定亲自前往惠王府,让长史将顾绣兴和窦石温挫骨扬灰。不过,躺在床上的人脑子特别清醒,他想到:自己如何让长史惩治两人?就说两人将他的腿打折了?这本来就是猜测,一点证据都没有。难道说窦石温越权将年租送到了惠王府?这算什么罪名?年租不仅按时到达了惠王府,还比往常多了不少! 这就是阳谋,让陈可辛被算计后,有苦说不出! 最后,陈可辛好歹想出了一个办法:腿好后,亲自前往惠王府,给长史送一笔贿款,让长史想办法对付二人。 在陈可辛苦思对付二人之计时,顾绣兴和窦石温也在商议双庙山的发展大计。顾绣兴和顾绣林同为顾家庄人,而现在顾绣林为鸭子口货栈副总管,权势与日俱增,这些不免让顾绣兴心痒痒。毕竟,他在村里声望甚高,被尊称为顾秀才,现在反而还不如顾绣林,任谁也难以接受。现在,顾绣兴掌管一方事务,就想着做出成绩,得到林纯鸿的赏识,在职位上更进一步。 顾绣兴很清楚,要在双庙山做出成绩,就必须让双庙山成为林纯鸿管理乡村的样本。林纯鸿对他们的要求很明确:维护乡村治安、让村民们的生活逐步改善。治安不是问题,泼皮和无赖被他们一网打尽,现在的着眼点就应该放在让村民们都获得温饱。而窦石温的想法则没有那么多,他仅仅凭着自己的良心和嫉恶如仇的个性在做事。父亲去世后,他和母亲多得林纯鸿和周望照顾,对林纯鸿的话,几乎奉为圣旨。 “哎,要是双庙山能够种谷子就好了,小麦一年收成才一石多,而水稻收成一年就能达到三石!”两人苦思无计,窦石温对双庙山的沙质土壤相当不满。 “百里洲也是沙质地,种棉花和小麦照样能混个温饱,所以关键点并不在种什么,而在于惠王收五成的地租!你看看,典史大人在百里洲几乎就没有收地租。” “哼,五成的地租还是我们来之后,秀才你也不想想陈可辛那个混蛋怎么折腾村民的?这个混蛋现在还在双庙山,说不准哪天就兴风作浪。” “李秀才对我们处理陈可辛相当赞同,还说什么减少中间环节可以有效减少损耗。什么叫中间环节?”顾绣兴的报告经李秀才阅读后,非常欣赏处理陈可辛的方法,还说了一些顾绣兴听不懂的话。 窦石温摸了摸后脑勺,嘿嘿笑道:“顾秀才都不明白,我怎么可能明白?我只知道,陈扒皮这小子真熊,被我们弄得一点脾气都没有。” “要你收集的证据都弄好了吗?我们需要这个彻底的将陈可辛赶走!” 窦石温从怀里掏出一叠纸,上面赫然按着几百个血红的手印,后面写着陈可辛败坏惠王声誉,大肆收刮村民的供词。 “早弄好了,陈可辛现在没了爪牙,村民才敢按这个手印。我说啊,这帮村民真还不如土人,我见到的土人血性十足,哪像这些佃户如绵羊一般?” 顾绣兴摇了摇头,并不回答窦石温的话。窦石温毕竟还年轻,对人情世故了解还不多。那帮土人什么都没有,自然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里的佃户哪个不是负担重重,上有老下有小,早就在生活的压力下,苟延残喘了。 顾绣兴将乱七八糟的想法赶开,说道:“将陈可辛赶走是第一步,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咱们还是先想想怎么让村民生活得好点!” “既然你说百里洲的沙质土地和这里差不多,何不到百里洲看看去?没准能找到办法呢。” 顾绣兴点了点头,说道:“正是这个理,也该出去走走,咱们两个人闭门造车能弄出什么来?” …… 荆州惠王府。 长史大人将几张纸狠狠的拍在了桌子上,气得浑身颤抖。这几张纸正是窦石温收集的证据。也难怪长史大人如此愤怒,陈可辛那个混蛋每年二百多两银子的年礼就把他打发了,而他自己在双庙山打着惠王的旗号多收了一千多两。多收年租长史并不反对,但怎么着也应该让他拿大头!陈可辛是什么东西?居然他拿大头? “换人!老子要换人!”气晕了头的长史连声喝道。其声势吓坏了下人,战战兢兢的一声不敢出。 “老爷,双庙山管事陈可辛求见!”一个不知情的下人进来汇报。 “他还有脸过来?你叫他马上滚蛋,双庙山也不用回去了,哪里凉快就到哪里去!”长史抓起一个茶杯就往下人脸上扔去,只把下人当成了陈可辛。 下人灵活的避开了茶杯,也不理成为碎渣的茶杯,这个自有其他下人收拾。 陈可辛到达惠王府后,给门房塞了点碎银子,门房才勉强进去通报。没想到门房出来时,眼高于天,看都不看他一眼,喝道:“老爷不见,要你赶紧滚蛋!”陈可辛如五雷轰顶,手脚顿时都凉了。他呆若木鸡,傻傻的盯着门房。 门房见陈可辛瞬间痴呆,厌烦的说道:“还不快滚,这里是你站的地方吗?”,说完,还要伸手去推他。门房的推搡终于惊醒了陈可辛,陈可辛踉踉跄跄的往府外走去。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陈可辛犹如突然清醒般,停住了脚步。他细细琢磨,估计问题就出在年前没有给长史送银子上。他马不停蹄的往瓦市方向而去,找寻了大半日,花了四百两银子买了一匹玉马,又回到了惠王府。 “大哥,好歹帮个忙,通传一声,这点小意思,就算我请你喝酒了!”陈可辛掏出大约二两碎银子,哀求道。 二两碎银子起了大作用,门房用手颠着银子,说道:“老爷见不见,我可不能打包票!” “那我就先谢谢大哥了,你通报的时候就说我的事情和林纯鸿有关。” …… “你说那个叫顾什么的真的是林纯鸿派来的?”长史听完陈可辛的话后,狐疑道。 陈可辛跪在地上,膝盖早就酸疼,一直强忍着。他以头伏地,发誓道:“长史大人,这千真万确,顾绣兴和窦石温都是林纯鸿的爪牙,专门和惠王过不去。大人要是信不过我的话,大不了将小的宰了喂狗!” 长史摩挲着手里的玉马,骂道:“你的肉臭不可闻,狗都不会吃。你背着我干的事情,别以为我不知道,看在你姐姐份上,不和你一般见识,以后你再胆敢如此,仔细你的皮!” 陈可辛以头抢地,差点将额头磕出血来:“小的再也不敢了,小的要是再瞒着长史,就五雷轰顶,不得好死!小的……” “好了好了,起来吧,去看看你姐姐吧!”长史厌烦的挥手道。 但陈可辛并没有挪开脚步,嘴唇挪了挪,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话?赶紧说!” “那个窦石温教泥腿子练武,还把小的帮手关在了枝江大牢里,小的现在就是回到双庙山也斗不过他们俩啊!” “哦?”长史沉吟不已:惠王府虽然掌握了大量的土地,但所有的行为无不受到地方官府的监管,如有不轨,被地方官参一本,搞不好惠王的封爵也会取消。自成祖以来,所有的朱家子孙犹如圈养一般,没有任何的自由。林纯鸿的爪牙该缴的租也缴了,不让陈可辛插手,还真不好对付。长史没有想到林纯鸿居然来这一手,按惯例,惠王自己派人收租即可,地方官并不插手。可现在林纯鸿打破常例,硬要代惠王收租,也不能说不对。 长史越想越烦躁,对陈可辛说道:“你先到双庙山盯着那两个家伙,一有什么情况就向我汇报,你放心,惠王府难道是林纯鸿这个狗东西可以欺负的?上次的帐还没算呢,这次一起算!” 长史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好先打发掉陈可辛,自己慢慢琢磨法子。他本来准备向惠王汇报此事,希望激起惠王的愤怒,向宗人府投诉。但回头一想,觉得也没必要,惠王不通俗事,每天倾心于园林花草,为人更是贪鄙刻薄寡恩,只在乎自己收入了多少银子,根本不问银子从何而来。向惠王汇报,还不如去找一条狗问计。 长史认为还是应该从林纯鸿这里找突破口,只要能找到他的错处,所有事都迎刃而解。因此,他又把陈可辛叫来一阵吩咐:除了盯紧顾绣兴和窦石温外,往枝江也派个人盯着,一有情况,马上汇报,时机成熟,就玩死林纯鸿! 第三十七章 榨油工坊 顾绣兴和窦石温建的货栈就在长江边,货栈的生意并不好,月月亏损将近二十两银子。虽然林纯鸿曾经吩咐过,不要怕亏损,能给村民提供方便,目的就达到。但想做一番事业的顾绣兴如何会满足于此?这不,顾绣兴和窦石温在货栈旁边又在修建房子,据说是用来榨油的。 顾绣兴到百里洲后,深深地被百里洲的活力打动了。百里洲到处都是小麦的海洋,虽然是冬季,整个岛上望过去也是绿油油的一片。家家户户门前堆满了木棉的杆,用于烧火做饭。。在百里洲,还有一些从南直隶聘请的植棉老农,活跃在田间地头指导村民种植棉花。 顾绣兴也下意识的想提高双庙山的小麦和棉花产量,不停地和老农套近乎,了解一些种植技巧,让他受益匪浅。但真正引起他注意的是一个老农无意中提到,棉籽可以用来榨油,只是出油率太低。顾绣兴听了后,脑子里灵光一闪,双庙山完全可以用棉籽来榨油! 顾绣兴也算稳妥之人,他弄来了一些棉籽,粉碎后蒸热,用舂米的器具不停的捣棉籽,让他欣喜的是,棉籽粉末真的出油了!他又立刻马不停蹄的跑到枝江仙女这个地方,在一家榨油作坊整整蹲了三天,了解油菜籽是如何榨油的。 顾绣兴踌躇满志,的确,在双庙上榨油是一个最好的选择。棉籽被认为是无用之物,随意倾倒在路边,现在可以榨油了,村民出售棉籽,就可以得到一份收入。况且,榨油需要大量的人力,村民们打打零工,也可以获得一份收入。 顾绣兴片刻也不想多呆,立即返回了双庙山,与窦石温商量后,就在货栈旁边开始建榨油作坊。他还委托李叔专门为他打造榨油器具,并提出要求:要用上好的樟木做冲契! 顾绣兴和窦石温筹建作坊,忙的热火朝天。而陈可辛在一边冷眼旁观,心里不住的冷笑:“整个石套子都不产菜籽,还梦想着榨油,亏死你们吧!”陈可辛也不去管他们,一心等着看笑话。 对于惠王府看到陈可辛贪鄙的证据后,居然没有换人,顾绣兴和窦石温也感到纳闷。鉴于陈可辛在双庙山没有捣乱,两人也懒得去理会他。村民们见了陈可辛后,除了打声招呼,不复以前畏之如虎的情形,甚至有的村民还当面嘲笑他,让他恨得牙齿咯咯响。 陈可辛喜欢听书,也知道韩信受胯下之辱的故事,因此,常常把自己比作韩信,仍然以鄙视的眼光看着村民,并且把对顾绣兴和窦石温的恨深深地埋在心底,时常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来勉励自己。对顾绣兴和窦石温折腾榨油作坊,他可以不管不顾,但对于他们的另一个措施他就忍不住想出手了。 原来顾绣兴为了改善村民的生活,就和窦石温鼓动佃户退佃后到百里洲租种土地和打零工。百里洲正缺人,对此欢迎不已,纷纷请求顾绣兴组织更多的人过来。顾绣兴让到过百里洲的村民回村现身说法,又吸引了大量的佃户整户整户的迁移到百里洲。这样,双庙山的一些土地就不可避免的抛荒了。 陈可辛掌握着双庙山的土地租约,对于村民的退佃请求,不以理会。但是村民们根本就不把陈可辛看在眼里,也不管他答不答应,直接搭乘顾绣兴组织的船只前往百里洲。这让陈可辛欣喜若狂,鼓动村民退佃,让惠王收不上租金,这还不是直接与惠王为难? 陈可辛真想大笑一场,娘的,你们俩个也有今天,跟老子斗,老子弄死你们俩!陈可辛的笑容淫冷,谁见了也会忍不住心惊肉颤。 开春之后,双庙山货栈的周边新修建了三间房子,其中一间房子耸立着高高的烟囱。这个烟囱一举成为双庙山最高建筑,引起村民的瞩目。不停地有村民抬头望着烟囱,不知货栈又在弄什么新鲜玩意。 令村民们更吃惊的是,今天的烟囱居然开始冒烟了!浓浓的黑烟直冲云霄,二十里外都清晰可见。原来,双庙山的榨油作坊开始第一次运作了!烟囱下面的房子里,陈列的两口大锅,进入这间房子,只见这里烟雾缭绕,分不清是棉柴的烟雾还是水蒸气。两个婆娘正在不停地向柴火灶里添加棉柴,还不停地发出咳嗽声。修建高高的烟囱就是为了提高火力,缩短蒸热棉籽的时间。 “大婶子!这锅好了没?”顾绣兴一进房间,就喊道。 “秀才快过来自己看看,我老婆子也拿不准!” 顾绣兴揭开锅盖,锅里冒出大量的水蒸气,顾绣兴吹开蒸汽,低头看去,棉籽粉末已经有油冒出的迹象,顾绣兴大喊道:“再加一把火,火力猛点,差不多就好了!” 顾绣兴的话音刚落,一大把棉柴被大婶子塞进了灶里,火苗一下子窜起来老高。 “好咧,起锅了!大伙快来啦。”顾绣兴的嗓音异常洪亮,惊动了榨油作坊的十多个汉子,这些汉子纷纷将蒸过的棉籽放入箩筐,抬到石磨间里。 石磨间里,有一个巨大的石磨,用一头牛牵引着,吱嘎吱嘎的转着圈,趁热将硬如磐石的棉籽碾得粉碎。石磨非常沉重,一头水牛拉起来十分吃力,在鞭子的挥舞下,圆睁着双眼,哞哞直叫。 顾绣兴看不过眼,责怪石娃子道:“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抽鞭子?这牛我可是花了二十八两银子买来的!” 石娃子嘿嘿笑道:“我不是心急嘛,总想着快点磨成粉末,看看棉油到底是什么样!” 顾绣兴骂道:“臭小子,好了,早就成粉末了,让牛歇会,我们来做棉饼!” 榨油间里,摆放着十多个个精钢打制的钢箍。顾绣兴搬来一个钢箍,底部垫上稻草,将棉籽末倒入钢箍里,用一个木槌不停地夯实,然后再倒满棉籽末,继续夯实,直到将钢箍里盛满,压得紧实,方编制上稻草,放在一边。顾绣兴又拿起另外一个钢箍,重复这个过程。 他边干边喊道:“都别愣着啊,又不是很难的事情,你们都试试,以后都要干的!” 于是,剩余的钢箍被抢掠一空,榨油间不停的响起木槌的崩崩声。 “好咧,将钢箍放到榨膛!” 榨膛由上等的樟木制成,耐冲击,耐裂变。汉子们将钢箍放到榨膛后,有几个就迫不及待的想去推撞木。撞木挂在屋梁上,需要两个人推动。撞木直径大约两尺,也是用上等樟木制成,反正百里洲不缺木材,李承宗就用了最好的木材。撞木的头用铁箍箍上,还蒙了一层铁皮。 顾绣兴叫道:“还没有放木楔,急什么急?” 顾绣兴将一块三角状的木楔放入榨膛,示意道:“开始吧!” 窦石温和石娃子抓起撞木,将撞木拼命的往后扯,直到无法再后退,窦石温叫道:“撞!”两人使出吃奶的力,推着撞木撞向木楔。只听见梆的一声巨响,木楔向前深入了一大截。窦石温一声惨叫,跳起来不停地甩手,大声呼痛。 众人立即围住窦石温,问怎么回事。 “娘的,这震动如何受得了,再猛烈点我的这双手就废了!”窦石温忍着剧痛,说道。 顾绣兴嘿嘿笑道:“到底没干过农活,不知道如何用力。你看石娃子就一点事也没有,快要撞上时你松手啊!” 大伙纷纷大笑,窦石温讪讪的退到一边,示意换人。 石娃子和另外一个汉字继续推动撞木,推了十来下,就累得受不了,只好另换两人继续。随着撞的次数越来越多,大伙的眼睛都盯着出油孔,期待着第一滴油滴落在木盆中。但是,一直撞了三十来下,依然一滴油也没出来。有几个性急的汉子就用疑惑的眼睛看着顾绣兴。窦石温也悄悄问顾绣兴:“秀才,棉籽里到底有没有油?” 顾绣兴心里也七上八下,即便在春天,额头上也冒出豆大的汗珠。 又撞了二十多下,依然一滴油也没有,两个推动撞木的汉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气说道:“哎,不行了,累死了,一滴油也没有!” 众人的眼睛的看向顾绣兴,顾绣兴吩咐众人歇息,自己拨开榨膛的覆盖物,用手往里面摸,然后拿出手指看了看,放在嘴里吮了吮,兴奋的叫道:“兄弟们,出油了!我们用的是新木,油都渗到木头里去了!” 众人一听,纷纷将手伸往榨膛,摸出一点油,贪婪的在嘴里吮吸。窦石温更为过分,将顾绣兴一把抱起,跳着叫道:“真有你的,居然让你把油给弄出来了!” “快换棉饼,多榨几次,油就出来了!”顾绣兴被窦石温抱得紧紧的,气都喘不过来,却拼了命的喊出了这句话。 众人纷纷拿出榨膛里的棉饼,换上新制作的,又开始了撞击。随着砰砰的撞击,不到十下,一滴油缓缓渗出,摆脱了流体张力,滴落在木盆中。 “哦,出油喽!出油喽!”如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飘荡在双庙山村,双庙山终于走出了棉籽榨油的第一步! 第三十八章 惠王出手 荆州惠王府。 “啥?你说那俩个混蛋把佃户都拐走了?”长史看着跪在面前的陈可辛,狐疑不定的问道。 “千真万确!” “哈哈,这小子总算留下了把柄,好好,嗯,办事不错,下去吧!” 陈可辛又磕了个头,恭恭敬敬的退出。 自从陈贺潜逃后,惠王府少了大量的收入,惠王为此大发脾气,深恨陈贺,同时对长史办事不力大感不满。长史不会恨陈贺,毕竟陈贺是他的外甥,他对林纯鸿可谓恨之入骨。现在有机会报复林纯鸿,长史当然不会白白放过。长史立即去见惠王,大谈顾绣兴和窦石温鼓动佃户退佃,导致今年的年租大大减少。惠王一听,果然冒出无名之火,令长史立即将两个恶贼赶走。长史得到授权,一方面向宗人府进行申诉,另一方面,拨付二十个豪奴与陈可辛,令陈可辛务必将此事闹大,只要不出人命,天大的事情有惠王府兜着。 陈可辛率着二十个豪奴,腰杆立即直起来,雄赳赳气昂扬的赶往双庙山。村民们见到陈可辛带着二十多个凶神恶煞回到双庙山,无不惊恐,胆小的就躲藏起来,事不关己的对陈可辛的队伍行注目礼,还有一些胆大的就慌忙跑到货栈向顾绣兴通风报信。 顾绣兴到底胆小,慌忙找窦石温商议,一时之间居然有点口吃:“陈扒皮……带着二十多号……多号人过来了!”窦石温天生的牛脾气,胆大如虎,眯着双眼笑道:“我还怕他不过来呢,正好教训他一下,依旧打折他的双腿!石娃子,去叫兄弟们,难道还怕了陈扒皮不成?” 石娃子应声跑出,他也相当紧张,现在货栈里只有七个人,如果陈扒皮真想动武,事情很可能要遭。可惜弓兵散落在双庙山各处,哪是那么容易召集的?只把石娃子跑得气喘吁吁。 陈可辛到得好快,进村后就直接前往货栈,其闹事的目的昭然若揭。“顾绣兴、窦石温,你们俩个给我滚出来!”陈可辛眼睛看着天,双手叉腰,两脚站成八字,叫嚣道。 陈可辛的呼叫得到了豪奴的响应,纷纷叫道:“快点滚出来!”这些响应让陈可辛的胆气更壮,差点把眼珠给翻到天上去。 窦石温不紧不慢的走出来,笑道:“陈管事,何事啊?是不是来给货栈帮忙啊?” 窦石温的调笑让陈可辛愣了愣,大怒道:“惠王有令,命你们二人立即滚出双庙山,交还拐走的人口!” 窦石温双手抱胸,针锋相对道:“枝江典史有令,命我们二人进驻双庙山,训练弓兵!” 顾绣兴读过书,知道一些律法,连忙补充道:“封王不得干涉地方事务,难道惠王想管管枝江的事情?” 陈可辛张目结舌,不知如何应付。后面的豪奴纷纷喝骂:“直娘贼的,敢跟惠王过意不去,不想混了?老子打断你们的双腿!” 一个豪奴心思敏捷,回骂道:“你们蛊惑佃户逃亡,形同造反,还不赶紧卷起铺盖滚蛋?” 这话提醒了陈可辛,他叫道:“你们俩个反贼,居然公然造反,兄弟们上,给我赶走他们!” 豪奴一拥而上,拳脚向顾绣兴和窦石温身上招呼,虽然货栈里还有五个人,但他们见势不妙,早就偷偷溜走。顾绣兴和窦石温哪里是二十多人的对手,片刻之间就被打翻在地,无法动弹。尤其是窦石温,豪奴们恼恨他刚才打伤了几个兄弟,更是下手不容情,直把窦石温的双腿和双臂都打折了,方才放过他。 陈可辛犹不解恨,又狠狠地踢了两人几脚,叫道:“这里的货物全是赃物,搬走!” 豪奴们等这个命令很久了,现在如猛虎下山一般冲向货栈,将里面的货物抢掠一空,满载而归。临走之前,还将顾绣兴和窦石温大半年的心血付之一炬,把货栈和榨油工坊烧得一干二净! ※※※ 窦石温和顾绣兴被送回枝江后,就在林纯鸿家治病。满屋弥漫着浓烈的药味,让人闻之欲呕。陈思进正忙着给窦石温和顾绣兴换药,忙得满头大汗,周边几个帮忙的小童动作还算熟练,显然受过严格的训练。顾绣兴右腿和两根肋骨骨折,只需要将养几个月,问题不大。而窦石温就比较凶险,抵达枝江后,一直发着高烧,甚至还胡言乱语。陈思进早就将二人骨折的部位扶正,用木板固定,两人都被白布缠得如木乃伊一般。 “秀才没事的,小豆子就得看老天爷了!”陈思进向一直站在后面的林纯鸿汇报道。 林纯鸿默默的点了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顾绣兴这才知道林纯鸿在屋子里,挣扎着想坐起来,陈思进厉声喝道:“别动,挪了位神仙也救不了你!” 陈思进的喝骂吓了林纯鸿一跳,他连忙上前扶住顾绣兴,把他轻轻的按在了床上,说道:“听陈兄弟的,千万别动,接骨后的一个月最关键。” 顾绣兴盯着林纯鸿,百感交集,眼睛里忍不住噙满了眼泪。林纯鸿连忙说道:“别急,你们在双庙山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周叔已经带人马过去了,好歹要帮你们出气!” 顾绣兴摇了摇头,叹道:“可惜啊,可惜,再晚个几天,榨油坊的第一批油就可以出售了!”顾绣兴一直想做出醒目的事情,得到林纯鸿的赏识,但是大半年的心血被陈可辛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这深深的伤了他的心,让他无法自已。至于找陈可辛复仇,他并没有放在心里。 “榨油坊的事情我也知道了,你真是敢想敢做,以前谁知道棉籽也可以榨油啊?等你伤好了,我们再建,不仅双庙山要建,百里洲也要建,以后建榨油坊的事情就只有拜托你了!所以,你要听陈兄弟的话,尽快养好伤。” 林纯鸿的话总算让顾绣兴心里平复了点,他转头看向窦石温躺的方向,说道:“唉,也不知道小豆子会不会好!” 林纯鸿的心犹如堵着一块石头,默默的压好顾绣兴的被子,走到窦石温的床前,盯着窦石温出神。窦石温额头上搭着一条湿毛巾,一个小童隔片刻放在冷水里拧一拧,重新搭在额头上。窦石温父亲战亡后,吃了不少苦头,直到林纯鸿开始伐木,方才和寡母过上稳定的生活,平日对林纯鸿言听计从,作战也勇猛,堪称林纯鸿的得力助手。只是现在生死悬于一线,让林纯鸿黯然神伤。林纯鸿知道,受伤后发烧极为凶险,能挣得过命来的十中难有一二。 林纯鸿转头问陈思进:“受伤发烧有没有什么方子的?” “《刘涓子鬼遗方》有记载,可用半夏和白蔹下筛,以酒服。” “都服过了?” 陈思进点了点头,说道:“这个方子我以前也用过,疗效还可以。” “以后你就多带几个人,琢磨一些止血和解毒的方子来。听说云南那边有个秘方,止血消肿效果相当好,你也可以想想办法弄过来。” “受伤后防止发烧最好就是撒上硫磺,用火燎一下就好了,用烙铁烙也可以的,小豆子的伤口也这么处理过了,只不过小豆子病邪侵入内腑,只好听天由命。” 林纯鸿看了看小豆子,低着头慢慢走出去,边走边说道:“先不要告诉他母亲……” 第三十九章 事涉礼部 顾绣兴和窦石温的惨状激怒了大伙,复仇的焰火越烧越高,更何况现在林氏集团的主心骨林纯鸿几乎处在暴走的边缘。本来林纯鸿准备亲自率领弓兵前往双庙山,但被稳重的周望、李崇德两人劝止,周望深恐别人将事情闹得不可收拾,请命率弓兵前往双庙山,得到了林纯鸿的同意。此外,林纯鸿向荆州府上了启文,言惠王横行不法,干涉地方事务,肆意毁坏良民财务,且将弓兵打伤,生死悬于一线。 周望与李光祖带着三十名弓兵,乘船从百里洲出发,不到半日,便抵达双庙山。船停靠在顾绣兴修筑的简易码头边,周望放眼望去,只见离码头不远的地方全是残垣断壁,被焰火熏得漆黑。一些粗重的房梁依然冒着零星烟火,默默的诉说着陈可辛等人的罪恶。 陈可辛重新掌控了双庙山村,立即将矛头指向了石娃子等弓兵。一些弓兵见势不妙,远奔他乡投奔亲友,而石娃子等五人来不及逃脱,被陈可辛逮个正着。除此之外,陈可辛还令豪奴向村民催逼去年未缴的年租,并且讨还顾绣兴当初拿出来赈灾的粮食。一时之间,双庙山鸡飞狗跳,村民们惶惶不可终日。 村南头有个十丈见方的打谷场,打谷场上绑缚着三十多个男人,从十几岁到五十多岁的都有。这些男人当然包括石娃子等五个弓兵,还有缴不起租金的村民。 抽人的鞭子声啪啪作响,惨呼声不绝于耳,旁观的很多村民不忍再看,纷纷掩住脸,心里不停地咒骂陈可辛会被雷劈死。被拷打男人的家属无不愤怒满怀,紧紧的捏着拳头,恨不得将陈可辛一口吞掉。 陈可辛站在打谷场中央,轻蔑的看着敢怒不敢言的村民,叫嚣道:“我说过了,谁缴够了租金,就放人,要是缴不上,就一直抽下去,看你们这帮贱骨头能撑多久!” 村民们一阵骚动,捏紧拳头的人又多了几个。但是现在正处在青黄不接的三月,谁家又有多余的粮食缴纳租金呢?陈可辛见村民们不说话,咬紧牙关,狠狠地说道:“抽!给我狠狠地抽!” 鞭子声又响起来,有几个岁数大的早已耷拉着脑袋,不知是死是活。 突然一个十多岁的小孩放声大哭,喊着“爹爹”冲向场中被绑缚的一男子,用他稚嫩的双手抓住鞭子,不让鞭子继续抽下去。爹爹奋力的抬起头,吼道:“三伢子,别过来,快回家!回家!……回家……”爹爹的吼声声嘶力竭,让人不忍继续听下去。 陈可辛一脚踹翻小孩子,双手去夺鞭子,小孩子紧紧的抓着鞭子,死死的不松手。陈可辛又一脚向小孩子胸口踹去,只把小孩踢到一丈以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他拿起鞭子狠狠地向爹爹抽去。爹爹奋力挣扎,浑不在意落在身上的鞭子,眼睛死盯着小孩,状若厉鬼,叫道:“三伢子、三伢子、三伢子……你醒醒啊!” 小孩子终于抬起了头,嘴角冒着鲜血,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用无比怨毒的眼光看着陈可辛。这眼光让陈可辛心里一寒,正准备上前抓住小孩,却听到爹爹喊道:“三伢子!快跑,快跑,到县城里找典史大人,典史大人会为我们做主的!” 陈可辛一听到典史大人,怒火焚烧,顾不得小孩,拿起鞭子狠狠向爹爹抽去,边抽边叫道:“要你叫林三!我要你叫林三!” 小孩子听了爹爹的话,转身就跑,但他哪里还跑得脱,被豪奴死死的抓住,一巴掌扇过去,只把他打得头晕脑胀,就此晕了过去。 “三伢子……”打谷场上响起了爹爹凄厉的嚎叫…… “打死人啦,陈扒皮打死人啦……”村民中不知道谁叫了一声,早已愤怒的村民再也忍不住,纷纷向陈扒皮围拢。 陈扒皮这下真怕了,手持着鞭子喊道:“别过来,你们别过来,我鞭子不认人的!” 不知是谁又喊了一声:“打他!”村民们一拥而上,拳头和脚往陈可辛身上招呼,陈可辛发出杀猪般的惨叫!豪奴和打手本想阻止,但村民人数太多,根本不听他们的,还把乱拳向他们身上招呼,豪奴们见势不妙,抱头逃窜而去…… ※※※ 打谷场上,放着陈可辛和两个豪奴的尸体,用白布盖着。周望盯着这三具尸体,久久说不出话来。他们晚来了一步,抵达打谷场时,村民已经把陈可辛活活揍死,正向陈可辛家进发,准备继续拿着陈可辛的家人出气,顺便把陈可辛的财物搬回自己家。周望令弓兵阻止村民,结果夹杂在村民堆里的一些地痞叫嚣着要报仇雪恨,说什么也不答应放过陈可辛家人。直到周望发怒,准备以聚众造反的罪名抓捕这些地痞,方才让这些地痞没了声。周望吩咐弓兵将这些地痞控制住,以备不时之需。 但是现在陈可辛已经死了,与惠王成了你死我活的局面,这正是周望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周望虽说稳重,但绝不是胆小怕事之徒,他吩咐李光祖领着弓兵谨守双庙山秩序,自己单骑回返枝江,与林纯鸿商议善后之策。 由于宗人府的事情归礼部管理,惠王的申诉与湖广巡抚唐晖的移文一前一后抵达礼部。唐晖能向礼部上移文,当然有张道涵活动的功劳。但是大明朝廷正处于风雨动荡之中,周延儒和温体仁针对吴桥兵变斗得不亦说乎。周延儒素来亲近东林党,当孙元化被逮到北镇抚司,周延儒和礼部尚书徐光启忙于营救孙元化,一时心力交瘁,哪有精力去管枝江这个小地方的些许小事?于是,这件事情被拖了下来。没想到,过了一段时间,惠王和唐晖的上书又一前一后的抵达了礼部。惠王声称:林纯鸿纵容弓兵打死家人三名,并且胡乱攀诬,诿过于良民。而林纯鸿则称惠王纵容家奴贪腐,肆意拷打良民,激起民变,幸好弓兵到达及时,方未酿成大祸。双方各执一词,互相指责对方。然而这些事情仍然没有引起礼部足够的重视,依然扔在那里没有处理。 此事被御史余应桂得悉,如获至宝,余应桂素来对周延儒无原则回护亲信不满,多次上书弹劾周延儒,这次更不迟疑,立即上书弹劾礼部办事拖拉,致使枝江民变。毕竟,周延儒与徐光启在营救孙元化一事上结成攻守同盟,礼部被认为是周延儒的势力范围。 温体仁当然对余应桂的弹劾乐见其成,自从吴桥兵变以来,弹劾周延儒的奏折如流水般送入宫内,这当然有温体仁的功劳。周延儒数次上疏辩解,崇祯虽然对周延儒好言慰留,但心里总有些疑疑惑惑的。温体仁知道,弹劾多了,周延儒最终会失去圣眷。再加上现在大明遍地民变,又发生了吴桥兵变,崇祯早就对周延儒有所不满,现在正是火上浇油的最好时机。 余应桂的弹劾让礼部慌了手脚,马上对此事进行处理,通过内阁票拟,对惠王和林纯鸿各打五十大板,责令惠王约束家奴,不得干涉地方政务;责令枝江县对民变贼首严加查办,绝不姑息。温体仁无意于纠缠此事,票拟顺利通过。 这点小事对整个大明来说,微不足道,但是崇祯皇帝批红时,看到民变,敏感的神经触动了一下,见林纯鸿率着弓兵将民变扼杀在萌芽状态,十分满意,忍不住问身边的太监,林纯鸿是什么人。太监查询一番,呈给崇祯,让崇祯皇帝叹息不已:可惜是个白身!然后拿起朱笔一勾,票拟就成了大明的正式命令。 自从林纯鸿上启文后,将几个地痞判为民变贼首,包哲东也没有意见,毕竟,民变总得找个罪魁祸首问罪,这几个地痞就是最好的选择。处理好后,就紧张的等待朝廷的决断,当朝廷的公文到达枝江后,林纯鸿抚掌大笑:“还是周叔考虑长远,当场就抓住了这些地痞,否则事情真不好办!” 周望哈哈大笑:“朝廷的决定还算英明,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实际对我们有利。以后看惠王还敢不敢在双庙山和我们斗法!” “双庙山只是一个村而已,大明宗室旗下的土地何其多,解决起来谈何容易?双庙山只是特例,就闹得这么大,难啊……这帮蛀虫……哎!” 周望看着愁眉不展的林纯鸿,笑道:“别想太多了,这次能把陈可辛这个蛀虫去掉,足为后事之鉴。按照惠王五成的年租,佃户还勉强能活下去,但中间多了陈可辛和长史,盘剥又多了几成。以后对藩王土地的治理,好歹也知道从这里入手。” 林纯鸿对周望的总结表示认可,他对藩王一点好感也没有,说道:“根源在于朝廷不允许藩王谋四民之业,终有一天,我要将这帮蛀虫连根拔起!哎,先不管这些,小豆子醒来了,我们去看看去?那小子精神头不错…… 第四十章 土改契机 让惠王吃瘪,固然可喜可贺,但林纯鸿的目标不在此,他要的是整个枝江的管辖权,在深思熟虑后,他准备与惠王做个交易,希望通过银子买回双庙山土地的经营权。 经过一番交待后,郑天成奉命前往惠王府,将双庙山的事情彻底做个了断。 惠王受了宗人府的斥责,将长史大骂一通,但又无可奈何。惠王对长史没有任命权,只能将就着这么过。要说这些藩王也真够可怜的,虽然衣食无缺,生活极度奢华,但掩盖不了被圈养的事实。尤其是祖宗规定他们不得从事四民之业,更是让他们无所事事,在这样的生活环境下,他们的心理不变态才怪。因此,大明藩王的种种奇谈怪闻也就不足为怪了。 惠王不通俗务,只要收够了银两,别的什么事情也不管,任由长史等人上下其手,自己却纵情于园林,好那佛老之学。但是林纯鸿两次欺负到他头上,这口气也憋的厉害,忍不住把气撒在长史身上。 长史心里郁闷无比,正所谓赔了银子又折兵。这日,他刚至小院门口,就听到一阵呜呜的哭声,正是陈可辛的姐姐在哭,自从陈可辛死了后,长史的小妾就整日以泪洗面,让他烦不甚烦。小妾的哭声就犹如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没用。 “嚎什么嚎?嫌老子不够烦?再嚎就给老子滚出去!”长史狠狠地骂道,骂着骂着,忍不住一巴掌拍过去,只把小妾打得倒在床上。 小妾满腔的委屈无法诉说,又不敢哭出声,伏在被窝里不停抽噎。 看着小妾的可怜样,长史心里不由自主生出一点怜惜,走上前去,轻声说道:“别哭了,你弟弟的仇我迟早会报的。” 小妾听了长史的话,将头埋进长史的怀里,放声大哭,长史抚摸着小妾的头发,安慰道:“刚才是爷不对,好了,别哭了,三小子还等着吃奶咧……” 正说着,下人报郑天成求见,长史一听,气不打一处来,不耐烦的挥手道:“不见不见,你要他从哪来就滚到哪里去,别来烦我。” “可他说想与老爷做一笔交易!”下人得了郑天成不少见面礼,原原本本的将郑天成的话转述给长史。 “哦?”长史大感疑惑,他对郑天成的能力非常了解,当初逼走陈贺,这个小子唱的主角,难道他想和我一起发财? “那要他在厅里等我!” …… 在互相鄙视和示威后,长史直奔主题:“你想和我做什么交易?” 郑天成不紧不慢的说道:“我们想以后在双庙山帮着惠王府收年租。” “白日做梦!”长史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娘的,郑天成以为老子是白痴啊? “长史大人先别忙着拒绝,先看看我提出的条件:我们每年向惠王缴纳五成二的年租,比以前多了两分!” “微薄小利,也就多了一百多两银子,你以为惠王会看得上眼?” 郑天成凑近长史的耳朵,悄悄说道:“那如果我们将三分的年租交给长史大人呢?” 长史愣了一下,心念百转。郑天成的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虽然他恨不得林纯鸿一系人马立即被雷劈死,但谁又会和银子过不去?娘的,陈可辛一条狗命算什么,报什么狗屁的仇!惠王又算什么东西,混吃等死而已!只有老子得到银子是真的。 于是,长史大声说道:“有话大声说,我岂是那样的人?” 郑天成将长史的内心了然于胸,嫌得利太少嘛!于是,他说道:“小的明白,还望长史多多考虑我们的条件!” 长史以目示意郑天成,将他带到密室,两人继续商讨价格。本来长史仇恨林纯鸿的一切,但这些在银子面前算得了什么?早就把怨气扔到了爪哇国。 双方又唇枪舌剑,互不相让,最终双方放弃了按收成来计算分成的办法,直接按银两来计算,即去年双庙山的收成折合银两大约是四千四百两,郑天成同意按照五千两来算,以后惠王府得两千六百两,而长史私下得到二百五十两!同时,双方约定,由长史负责说服惠王同意双庙山的事情,并且逐步说服惠王同意将枝江的土地都按照此例来操作。 长史认为,说服惠王简直太容易了,惠王能多得银子,别的什么都会不顾,他甚至考虑到,即便不告知惠王也影响不大,但郑天成非得让惠王在协议上按手印,让长史认为郑天成迂腐不堪。 双方大喜,都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东西,可谓双赢。当初林纯鸿想出这个办法,想让一些利给惠王和长史,直接承担起交付年租的责任。这个想法让大伙顾虑重重,总觉得自己吃了亏。林纯鸿给大伙算了一笔账:虽然我们每年需要交付三千两左右的银子给惠王,但我们得到的良田有二千四百亩,人口将近一千一百人,有这么多人和地,连三千两银子都挣不出来,我看我们也该歇菜了!这才打消了大家的顾虑,觉得对惠王的土地都可以这么操作。 但郑天成算了一笔账,让大家放弃了这个想法:惠王在枝江的土地有二十多万亩,都按照这个价格,一年交给惠王的银两就有二十多万两,那以后除了给惠王上贡,我们什么事情都不用做了。 林纯鸿大笑道:“迟早我们都要这样干。现在我们还太弱小,吞不下这头大象,以后就说不准啦!” 众人听闻,无不豪情万丈,解决了惠王在枝江的土地问题,就相当于枝江七成的土地和人口落入了林氏集团的掌控中,那样什么事情做不成?林纯鸿明白,现在采用的办法就是土地所有权和经营权分离,也许,以后对封王都可以照此办理。 ※※※※※ 双庙山的村民在打死陈可辛和几个豪奴之后,着实有点惶恐不安,深恐遭到朝廷的严厉处罚,后来听闻此等祸事被典史大人化于无形,方才把心放到肚子里。但他们不知惠王新任命的管事何时会到来,也不知道顾绣兴和窦石温是否还回来,一时之间,都有点彷徨。 现在,顾绣兴和窦石温不仅回来了,还把大伙召集到货栈的废墟附近商议事情,让每个村民兴奋不已,奔走相告。本来约定申时集合,村民们在午时就陆陆续续的到达了货栈附近,在那里吵吵囔囔,三五成群的议论着。 随着人到得越来越多,嘈杂声如同雷鸣一般,轰隆隆的在长江边轰响。 顾绣兴见人都差不多到齐,也不管是否到申时,跳到一根烧黑的栋梁上大吼:“安静!” 可惜这种蚊子嗡声如何能被村民听见,整个货栈附近依然嘈杂不已。村民们站立已久,有的坐在地上,有的蹲着,甚至还有人爬到了树上,在上面晃晃悠悠,享受不已。 “安静!……”一阵齐喝传来,终于盖住了村民,村民们惊愕万分,纷纷看着小豆子和几个弓兵。原来这声齐喝便是小豆子和弓兵的杰作。 短暂的安静后,更大喧哗声传来,村民们对小豆子和弓兵的歇斯底里议论不已。更让人受不了的是人群中有无数的小孩子跑来跑去,这样的场合,小孩子当然是最兴奋的。 顾绣兴苦笑着看着村民,暗自后悔,早知道如此,选几个乡老代表开个会不就完事了么? 靠近顾绣兴的几个乡老暗笑不已,大声道:“秀才公,咱们心里不踏实,就只想知道惠王的新任管事什么时候来?来了后咱们怎么办?” 顾绣兴答道:“惠王以后不会再派管事了,大伙也不用再向惠王交租了!” “什么?这怎么可能?” 顾绣兴无比肯定的说道:“是的,的确如此。以后大伙向典史大人交租!” 顾绣兴的话被迅速的传向后面的村民,不多时,人群便彻底安静下来,都用疑惑的眼神看着顾绣兴,就连到处乱钻的小孩子也被大人拉住,不让他们出声。 顾绣兴大喜,扯起嗓子吼道:“惠王的管事不会再来了,以后村里的事情典史大人说了算。愿意租种土地的,可以继续租,不过每亩地需要卖两石粮食给典史大人,至于价格嘛,典史大人说过了,就按照时价的六成算!” 人群轰的一声炸开了锅,村民们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大声的议论这个措施,有的村民甚至开始算计自己能够租多少土地。渐渐的,村民们都意识到一个问题,这样的政策对村民有利,岂不是每个人都想尽可能的多租点土地?可双庙山的土地有限,如何够分? 且听顾绣兴继续吼道:“大家可能都想到土地不够租的问题了,双庙山有土地二千四百多亩,丁口是三百六十一口,每个丁口最多可以租六亩地。” 六亩地是一个壮劳力所能侍弄的土地极限,村民们听了顾绣兴的话,不停地点头,马上就有一个汉子喊道:“如果我不想种地,想做点小买卖,要不要缴税收?”这个汉子被村民称为王麻子,经常向村民兜售一些小商品。 “凡是双庙山的人,都需要将卖货所得的一成缴纳给典史大人!” “这么高啊,朝廷规定才三十税一啊!” 顾绣兴刚准备讲道理,结果被几个村民的骂声盖住了:“好你个王麻子,你嫌高可以去种地啊,娘的,上次卖老子一把锄头,刚下地就断了,还不让退,什么德行?” 村民的骂声立即让王麻子萎缩下去,涨红了脸不说话。提高商业税收是林纯鸿的既定政策,这个不容村民们反对。实际上林纯鸿嫌一成太低,想想后世令人恐怖的营业税和增值税,那才叫高呢。 “好啦好啦,大家过会回家后,就可以商量着租种多少土地,明天到这里来登记!” 顾绣兴说完,便向小豆子招招手,示意该小豆子讲话了。 小豆子从来没有在这么多人前说过话,心跳得厉害,还未开口,脸就憋的通红。 他结结巴巴的说道:“典史大人……典史大人说过了……参……参加护卫队免……那个免租金!” 结结巴巴说出的话声音自然不大,很多人都没有听清,纷纷询问小豆子说啥。 小豆子的脸更红,憋了半天,终于吼道:“参加护卫队免租金!” 吼出这句话后,小豆子反倒不紧张了,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嘴脸,吼道:“典史大人准备招一些人到护卫队!” 免租金的诱惑力相当大,立即就有几个小伙子喊道:“我要去!”但这几个小伙子立即被老人的白眼吓回去,缩着头不说话。大明的兵丁地位低下,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人想去吃这碗饭。 小豆子见了,心里凉了半截,急道:“护卫队每月五两银子,吃喝免费,家里人租的土地全部免租金,如果作战有功劳,还可以在百里洲根据功劳大小分几亩土地,这几亩地永远归个人所有!还有哦,大人赏罚分明,大家作战勇猛,有机会当将军哦!” 小豆子的话让村民们听得目瞪口呆,这年头吃兵饭居然有这么好的条件?这话撩拨着一些年轻人的心,让他们跳来跳去,如猴子一般坐立不安。 “不过,参加护卫队需要经过严格的挑选,不是我同意了就可以了,记住哦,能参加护卫队的人绝对是最优秀的人!愿意的,明天到这里找我登记!” 小豆子如竹筒倒豆一般说完,便从焦木上跳下来,一时之间,连走路的双腿都觉得有点颤抖。 小豆子暗自骂自己:“真他奶奶的丢人,人都杀过了,居然怕说话……” 今夜,双庙山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每个村民都面临着道路的抉择,这个抉择关系到他们今后的命运。过了今夜之后,也许有的人会渐渐发家致富,也许有的人会成为呼风唤雨的战将,也许有的人会倒在血腥的战场…… 对小豆子和顾绣兴而言,今夜也是不眠之夜,他们在皎洁的月光下,紧盯着货栈和榨油工坊的废墟暗自神伤。那是他们的心血,那是他们的希望,那里甚至是全村人的未来,却被一帮无知的匪徒烧成白地。 不过,一切都过去了,两人留住了性命,两人注定会让双庙山这片土地充满如朝阳般的热情! 第四十一章 算计县尊 早在双庙山暴乱之前,林纯鸿就着手将他的控制乡村大计扩散到整个县。他在百里洲成立了“行知书堂”,按照林纯鸿的规划,这所行知书堂近期主要培养乡村管理人才,长远主要为他提供源源不断的各类管理人才。 林纯鸿对这所学校非常重视,不仅亲自拟定学习计划、制定教材,还让前期进驻乡村的二十人来讲课,并且还亲自出马上课。在近期,学制为三个月,学完之后,派驻到乡村实习,考核合格后,方才正式掌管一村的管理事务。 在与惠王府达成协议后,仍然有一些不开眼的乡绅试图抵制弓兵进驻乡村,林纯鸿二话不说,立即派出如狼似虎的护卫队,打着弓兵的旗号在这些乡村进行武装拉练,还借着缉捕的借口,将一个闹得不像话的乡绅带回衙门拷问三天。 这个法子效果非常明显,本准备抵制的乡绅立即缩回了头,不约而同地选择合作或者视而不见。 林纯鸿见时机已经成熟,待第一批“行知书堂”的学生毕业后,直接派到乡村。不到半年,全枝江一百多个村庄,每个村庄都进驻了弓兵,整个枝江立即变得面目全非,一些有识之士逐渐认识到:长此以往,包哲东的命令恐怕无法出县城了。 包哲东的权力范围有多大,林纯鸿根本不放在眼里。他正在筹划修建百里洲江堤一事,只是还未拿到滩涂的官契。包哲东本就对林纯鸿不满,又因为林纯鸿没有功名,有点瞧不起他,哪能这么容易把官契给他? 一日,一皂吏忽来报,知县包哲东有请。林纯鸿随口问道:“包父母有何事?就请了我一人?” 皂吏答道:“还请了主薄大人,据说是流民的事情。” “你回吧,我马上过去,辛苦你了。” 听到流民,林纯鸿就明白了包哲东肚子里的门道。张道涵早就通知林纯鸿:陕西、河南水旱灾害频繁,大量的流民进入了湖广荆襄地区,朝廷下令荆州和襄阳二府妥善处置,命令是下了,但钱粮没有。荆州府决定,将流民分摊到每个县,枝江分摊到流民五千余名流民,按照每个流民一年半石的量从府库拨付了二千多石粮食,其余不足部分由枝江县补足。 林纯鸿不由得冷笑道:敢不给我官契,老子今天让你打落牙和血吞! 林纯鸿到了县衙,发现谭杰希已在,从茶水判断,估计来了很久了。林纯鸿刚坐定,包哲东就大倒苦水:县里已经没有存粮了,也没有剩余的荒地安置这帮流民,现在流民聚集在安福寺,已经出现不稳的迹象,随时成为变民…… 林纯鸿听了,问道:“荆州府不是已经调拨了二千多石粮食吗?” “那只是账面上的,最终到手的一千石都不到。”包哲东和谭杰希异口同声的说道,目光中掩饰不住鄙夷之色,心里暗道:这个傻瓜,连这个都不知道。 林纯鸿当然知道荆州府和枝江县众人上下其手,吞没安置粮食的事情,就连包哲东和谭杰希合伙吞没了五百石的数字也知道。现在叫林纯鸿过来,看来是想让林纯鸿这个豪富接下这个烫手山芋,至于细节,这两个狗东西估计早都商量好了。 林纯鸿又问道:“五千余口人中,壮丁有多少?” 谭杰希翻了翻眼珠,回道:“壮丁大约有五成。” “啥?壮丁居然有五成?他们的父母老婆孩子呢?”林纯鸿继续假装白痴,问道。 谭杰希对林纯鸿老是问一些没用的东西感到很不耐烦,回道:“能从陕西和河南跑到枝江来,当然身强力壮的多,那些老弱病残估计都死路上了。” “哦?哎,民生艰难啊,居然有那么多人倒毙在路上。那岂不是一路都是白骨?曹操有诗: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真是惨啊,惨啊!有五成的壮丁啊,一旦和当阳一样发生了民变,就完蛋了,沈文瑞和宋海涛的惨状你们听说了没?那个惨啊,当时我到了县衙,两颗头就挂在县衙的墙上,两眼空洞……”林纯鸿知道,这两个老家伙想让林纯鸿主动提办法,然后顺理成章的将包袱甩给他,于是不停的胡搅蛮缠。 沈文瑞和宋海涛的惨状让包哲东和谭杰希不寒而栗,包哲东不能看着林纯鸿继续装白痴,打断了他:“所以,林典史得想个办法,万一激起了民变,所谓覆巢之下无完卵,大家都一起完蛋。” “我能有什么好办法?一千石粮食养五千多人,能养多久?况且还没有安置地,又不能遣返,要一直养下去。”林纯鸿双手一摊,说道。 这个推脱之辞让包哲东和谭杰希相当不满,谭杰希忍不住冲锋在前,说道:“整个荆州和夷陵的人都知道林典史豪富,钱如流水一般,近闻林典史伐木还缺工人,在百里洲造江堤还缺民夫,何不将这些人招过去,一则给了流民一条生路,二则又为枝江解决了大问题,于朝廷和自己都两利的事情,何不乐而为之?” 林纯鸿苦着脸说道:“都看着我外表光鲜,外人哪里知道,上次陈贺降价销售木材,我亏了将近十万两银子!主薄大人不说伐木还好,一说我就来气,那帮土人根本就不让我在那里伐木了,现在我那里还有几百人无事可干呢!造江堤可是枝江县的事情,我哪有那本事去造?那只不过是谣传而已!” 包哲东和谭杰希都有点愤怒了,老子们好好的把你当盘菜,和你商量流民的事情,你居然又是哭穷又是装傻,把我们当成什么了?包哲东微微怒道:“林典史有什么难处就直接提?不要再拐弯抹角了!” 林纯鸿见火候已到,笑嘻嘻的掏出一张土地契约,说道:“百里洲目前有耕地五万三千四十亩,我是想修江堤,那些滩涂沙地大约有十七万八千亩,修好江堤后,将获得薄地十六万多亩,还望包父母给立个官契!” 包哲东和谭杰希接过契约一看,脸都绿了,心里不停的咒骂林纯鸿:这小子太黑了,借着安置流民,居然想将十六多万亩纳入手中。有心想分一勺,但想到修江堤可不是说着玩的,至少得有几十万两的投入。况且夏季洪水来时,江堤能不能挡住洪水还得两说。 包哲东拿着契约晃了晃,说道:“林典史准备将五千余流民全拉去修江堤?” 林纯鸿摇头说道:“没粮食,我怎么可能养得活这么多人?我最多招三成的人!” 包哲东和谭杰希交换了一下眼神,说道:“如果招个五成,剩余的五成有一千多石粮食,也能熬个一年多时间,以后再让一些富户捐纳一部分,林典史你看看这样行不行?” 林纯鸿哭丧着脸,心中暗喜,说道:“包父母有令,属下能不执行?只是这样可苦了我了,哎,不容易啊!” 回到住所,林纯鸿立即要小戴子传令,要周望、郑天成、张兆、李承宗及李崇德至县城来见他,说有要事要办。第二天,周望等人急急忙忙的赶到县城,听说百里洲的滩涂官契已经到手,无不大喜,本来上次商议花钱大计的时候,就敲定了修筑江堤之事,可是官契没到手,众人唯恐煮熟的鸭子被他人所得,便有些犹豫。现在官契到手,正好可以大干一番。 林纯鸿又介绍了流民之事,令李承宗从流民中招录工匠,不管什么工匠,只要有一技之长,即便是会修茅房的,也招过来;令张兆从中招录操船精熟的船工;令周望招录身体健硕、家事清白的人入护卫队,尤其要把一些曾经加入过边军的人识别出来;令李崇德招录会处理财务和胜任书吏等职的人才。令郑天成将剩余的人择其精壮,充当修江堤的劳工,并要郑天成采办二三千人的粮食。 郑天成一听,就苦着脸说道:“这个时节采办粮食可不是好时候,况且现在到处都缺粮,粮价都上涨到二两五钱一石了,二千人要干活,消耗的粮食更多,一个月至少要一千石,就是二千多两银子,还不算柴米油盐。况且现在修江堤二千人根本就不够,至少需要五万多人干两年,方可完工。” 李崇德也点头说道:“天成说的对,现在购粮的话,根本就是有价无市,即便愿意出高价,能不能买得到还是问题!” 林纯鸿没想到粮食问题这么严重,一时愣住了,不知道如何是好。良久,问天成:“我们的常平仓还有多少粮食?”林纯鸿目前麾下也有几千人,为了应付不时之需,就在百里洲建了“常平仓”。 “按照当初的计划,将能收购的粮食全收购了也只有八千石,现在常平仓也仅仅只有六千五百多石了!” 林纯鸿一听,心里打了个突,现在几千人的饭全由他免费供应着,一旦缺粮,后果将不堪设想。哎,前期光注重做生意了,怎么就忘记了吃饭问题?现在的工人和护卫队都是集中管理,也不可能发放银两代替饭食。 林纯鸿颓然坐倒在椅子上,喃喃道:“怎么办?总不能让大伙饿着肚子!” 大伙听了这些,脸色都变得灰败,一片愁云惨雾。唯有周望笑道:“哪有那么严重的,粮食也不仅仅是稻米和麦子,现在那帮土人手中的红薯和玉米多着呢,稍微高点价格收购,不难买到。再说多吃肉和油荤,粮食也消耗的少,土人手里一到年底,就有很多腊肉,多收购点就够啦。那帮肚子都快饿死的人,吃这个高兴还来不及呢!” 周望也提醒了张兆,张兆说道:“湖广江河湖泊众多,哪有那么容易饿死的,真饿了在水里捞鱼也能挺好长时间。我们现在也能派一部分人专门去捞鱼,用盐腌制后,保存起来也不错。天成手里不是还有三万石的盐引吗?刚好可以用来做咸鱼。”陈贺逃跑后,郑天成就花了九万两银子从关仁美手里将盐引买来了。 郑天成一听就高兴了,叫道:“有了咸鱼,我们就可以运到别处卖了,这倒是一笔挣钱的买卖。对了,林老板,只要咱们能搞到盐,私盐也可以,就可以通过卖咸鱼卖盐了,哇,那样可赚翻了!” 郑天成的手舞足蹈让众人直翻白眼,李承宗说道:“你以为官府都是白痴,会眼睁睁看着你卖咸鱼?” 林纯鸿笑道:“官府不是白痴,但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个以后再说。当务之急是搞粮食,小戴子,马上起草文书,下令岳州、夷陵还有清江三货栈收购粮食,包括红薯玉米之类的,有腊肉和野味也收购,都运到百里洲储存。” 小戴子应声而出,林纯鸿接着说道:“百里洲五万亩才收购了八千多石粮食,这太少了,还有将近两万亩地荒着太可惜了,想招募人去种地,一时也找不到那么多人,大伙想想,有什么好的办法?” 李崇德撇了撇嘴,说道:“也是,无粮不稳。搞买卖的确来钱快,以前我就感到不妥,但说了林老板也不重视,现在也算亡羊补牢,未为晚也!” 对于李崇德的批评,林纯鸿一点也不介意,这是他的错。以前他认为有了钱,多少粮食买不到?现在他真正体会到了粮食的重要性,粮食真的有时候是买不到的。 一时之间,大伙秉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心态,对林纯鸿旗下的耕地打起了主意。 之后,几人前往马不停蹄的前往安福寺招录流民。几人都没有真正的见过大规模的流民,走进之后,深深的震撼了。 那流民都住在什么环境里啊?低矮的窝棚连最基本的避雨功能都没有,里面黑暗、潮湿,摆着一些简单的锅盆,也没有什么取水设施,都在河沟里直接取水。窝棚外面,污水横流,到处都是垃圾,要不是已经入冬,肯定是蚊虫肆扰。流民各个瘦的皮包骨头,在那里捉着虱子晒着太阳。比瘦更可怕的是他们绝望的眼神,随着林纯鸿等人的到来,不停的有人拉着孩童要卖,口称大爷行行好吧,这孩儿跟着我们都快活不下去了,求求大爷给他条生路。林纯鸿看着这些孩子,心情更是激荡,马上吩咐小戴子将带来的米粮煮粥给流民喝。 流民窟的外面,聚集了大量的弓兵,防止有流民图谋不轨。当下看见林纯鸿被流民围住,拿着长枪不停的喝骂、驱赶,林纯鸿连忙制止了弓兵的粗鲁行为。 当煮粥的锅支起来后,流民立即被吸引过去,眼色发绿,让人不忍再看。周望见林纯鸿同情心泛滥,碰了碰他说道:“别改计划了,我们没有能力管那么多的。”林纯鸿这才压下激荡的心情,吩咐大伙按原计划做事。 于是,周望带来的护卫队立即跑到流民中间,敲着锣,吼着招人的事情,流民喝了粥,马上围拢在周望等人身边,把几人忙得焦头烂额。流民又没有人组织,也没有排队的习惯,到处挤成一团,有的甚至没有听明白周望他们要干什么,只听见招人,便挤过来,让林纯鸿看了不住的摇头。没有组织的民众是最可怕的,估计现在一旦有人号召,哪个地方可以吃饱肚子,就立即跟过去了,也不会去管会不会被杀头。估计现在陕西山西那边的乱民就是这么形成的,哎,这官府的组织能力实在太差劲了,碰到负责任的官,还可以让这些饥民不至于饿死,也不变成乱民,要是碰到了一个无为而治的官,流民成为变民就在所难免了。 第三天,被招到的一千六百多壮丁带着他们的家属合计三千多人浩浩荡荡的从安福寺前往董市,从那里坐船前往百里洲。百里洲的卢诗源早就在林纯鸿的吩咐下开始建造木质简易住房,供这些流民居住。在组织流民的过程中,小戴子表现十分抢眼,他将流民十户编成一组,指定一人负责,并且安排一名护卫队押送,每八组又编成一个队,指定一人总负责,他只管着十多人就够了,整个流民虽然乱哄哄的,在他的安排下,倒也没有出什么乱子,规规矩矩的走路、上船、休息……让大伙对小戴子非常满意,林纯鸿指着小戴子笑道:“戴总管,明日就上任吧,修江堤的民夫就归你管了!”倒让小戴子有点手足无措。 第四十二章 一场闹剧 包哲东对权力变化即便迟钝,也逐渐认识到,自己虽有县令之名,而无县令之实。这点在整个大明非常普遍,县级行政、司法机关的权力被吏员瓜分殆尽,但这并不代表父母官们会放任自己被架空。 近两年多时间来,包哲东的考绩为优,毕竟,在林纯鸿治理下,枝江上缴的钱粮从不拖欠,商税增长了好几倍,而且各种刑案明显减少。按说,包哲东应该对此满意,他已经在枝江为官两年,还过一年,凭着年年为优的考绩,再努力活动一番,升官应该不成问题。 但是,包哲东进士出身,金榜题名的骄傲容不得林纯鸿肆意妄为。再说,林纯鸿威权日盛,出于自保,包哲东也要着手反击。更何况,最近一年来,一帮乡绅不停地上门拜访,说林纯鸿嚣张跋扈,欺压良民,请县尊大人做主,并明确表示,一旦县尊大人为民声张正义,必效犬马之劳。 包哲东自觉得声势浩大,并占据了道义的制高点,于是下定决心,要与林纯鸿一较高下。 当然,包哲东能中进士,做事还算有章有法,他首先邀请了主薄谭杰希、捕头史超、狱头何淼,一同商议,期望首先在县衙内部形成对抗林纯鸿的统一战线。 谭杰希三人到齐后,包哲东一副忧思满怀的模样,唉声叹气道:“往年,在三位精心打理下,衙署可谓清正廉明,深得民心,三位府中,也算得上门庭若市,哎,现在,可谓门前冷落鞍马稀……哎,一年不如一年啊,这世道!哎……” 谭杰希三人面面相觑,心中如惊涛骇浪。这三人都是人精,包哲东一脱裤子,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包哲东想对付林纯鸿? 三人不说话,都用惊疑不定的神色看着包哲东,就差在脸上写上“冲锋陷阵你去,捞油水我来”几字。 包哲东忍不住心中有气,好不容易按捺住无名之火,目光瞅向谭杰希,循循善诱道:“谭大人德高望重,深得本地乡老拥护,往常与乡老走动颇为频繁,可今年这帮乡老被奸商郑天成蛊惑,让谭大人在钱粮上颇难自主?” 林纯鸿逐步侵吞了乡老、里甲的代收钱粮之权,使得谭杰希上下其手的机会大为减少,包哲东看在眼里,希望激起谭杰希的同仇敌忾之气。 谭杰希的眼皮跳了跳,暗思道:这包哲东摆明了拉拢我去对付林纯鸿,可不能答应他,林纯鸿不好惹,少收刮点银子有什么关系,大不了我换个地方做官,说什么也不能提着脑袋和林纯鸿玩命。 谭杰希打了个哈哈,道:“钱粮没有少收,我也乐得轻松,哎,年纪大了,精力大不如以前,能少费点心思,当然求之不得。” 谭杰希明确拒绝了包哲东的要求,让包哲东非常失望,目光定定地瞅了谭杰希老久,方才对史超和何淼说道:“缉捕、狱政乃朝廷之权,容不得小人逾越,若按察使司追究下来,两人恐怕逃脱不了纵容袒护之罪,不知两位有什么看法?” 包哲东说完,用手指了指桌上的行文,行文上,发往“湖北按察使司”的字样清晰可见。史超和何淼乃枝江地头蛇,弓兵进驻乡村后,让他们的权力被挤压得支离破碎,早就对林纯鸿不满,再加上包哲东一番威逼利诱,哪有反对之意,信誓旦旦地说道:“朝廷法度不容践踏,我等当据理力争,好歹还枝江一个荡荡乾坤。” 包哲东对史超和何淼的态度还算满意,旋即,又召集一帮士绅,定下了对付林纯鸿的大计。 任何事情,只要参与谋划的人一多,就无法保密。包哲东的异动迅速被林纯鸿知悉。 “这包哲东谋略还不错,紧紧抓住咱们侵夺县衙刑名权的事实,不仅命令乡绅、里甲收集证据,还拉拢史超和何淼为爪牙,自己亲自向按察使司上书,危言耸听,嗯,不错,不错,三管齐下!” 林纯鸿接到王义的汇报,毫不隐瞒自己对包哲东的嘲讽,对周望和王义接着说道:“包哲东做到了稳准狠,试图拿刑名权刺激朝廷的神经,这点咱们可不能疏忽,至少应该在湖北按察使司把问题摆平,否则,一旦闹到了京师,局面就控制不了,朝廷局势混乱,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周望点头称是,而王义俯首听命,就像闷嘴的葫芦一般。在林纯鸿和周望面前,还没有王义说话的份,只需听命行事即可。 果然,林纯鸿下令道:“王义,你这些天一定得把这些土豪劣绅盯紧了,他们收集了什么证据,马上汇报!” 王义接命而出,只剩下周望,周望方才露出担忧之色,道:“按察使司如何摆平?咱们很难与那里牵上线啊!” 林纯鸿笑道:“这点得靠先生,天下幕僚是一家,我相信,没有银子摆平不了的事!” 言语间露出强大的自信,让周望的心情略微平复,周望继续说道:“官场上的事历来风云变幻,咱们得做好万全的准备。” 林纯鸿拿出厚厚一叠纸,纸上写满了蝇头小楷,对周望说道:“咱们还有这个,里面全是荆州府、夷陵州、枝江县的官僚贪鄙不法之事,万一按察使要拿咱们开刀,咱们就想办法把这份材料直达天听,努力把水搅浑,这里头的大鱼多得很,朝廷哪里还顾得了咱们这些小人物?” 周望暗自心惊,思道:此材料一亮世,恐怕按察使都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功夫理会包哲东?这林纯鸿年纪轻轻,比张道涵都道行深厚,这身本事从哪里学来的? 林纯鸿不知周望的心思,兀自在那里自言自语:“这事不能便宜了包哲东,咱们得捞点好处才对……” ※※※ 包哲东万万想不到,收集有力证据居然如此难! 油灯下,他两眼熬得通红,一份份地查阅乡绅们送来的所谓证据,越看越失望,越看越火大,待看到蔡湖村“良民”蔡阿三被愤怒的村民殴打致死案后,再也忍不住,一把将所有证据掀翻在地,高声叫骂道:“什么狗屁证据,老子要用这玩意,非被玩死不可!” 包哲东有种深深的无力感,他感觉有张无形的网,将自己兜的死死的,不按照林纯鸿的玩法去玩,自己非被勒死不可! 平日,包哲东时有耳闻,林纯鸿的爪牙在村庄里为所欲为,不时将人打死、浸猪笼,各种手段令人发指。他之所以隐忍至今,就在等待这个机会,期待着一把将林纯鸿掀翻。 哪想到,这帮乡绅收集的证据中,不时地出现一些字眼:“村民怒,将其殴打致死”、“村民怒不可遏,将其绑上石头,投入江心”…… “娘的,老子的治下都是刁民么!”包哲东越想越怒,又高声骂道。 包哲东完全意料得到,这些证据到达按察使司后,教化不力的罪名算是坐实了,别说升官,削职为民就算是从轻处罚了。 但是,包哲东又没有回头路可走,答应了乡绅要给按察使司上折子,无缘无故地反悔,势必得罪这帮乡绅。包哲东不用想也知道,届时,自己的命令恐怕连县衙都出不了。 包哲东怕了,思来思去,将这些乡绅收集的证据一概不用,在折子上大言林纯鸿强拉丁口,为其劳作,民愤极大。 包哲东说的也是事实,毕竟,很多地痞流氓罪不至死,都被林纯鸿扔到百里洲服苦役,这些根本就未经过他的签名画押。 失败的淫影越来越浓厚,包哲东很清楚,凭这些不痛不痒的证据,根本扳不倒林纯鸿。现在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林纯鸿不知此事上,维持现状,待任满调走。 王义的效率非常高,林纯鸿对包哲东的一举一动洞若观火。一千两银子的贿赂起了效果,不多日,按察使司斥责包哲东的行文抵达枝江,言道,小恶者,典史决之,枝江上下,官吏当精诚团结…… 紧随着行文的脚步,林纯鸿来到了县衙二堂,这里是包哲东平日办公的地方。林纯鸿满脸笑容,怀里抱着一大堆案卷。 “包大人提携下官,指出下官的一些疏忽之处,下官不胜感激,为表达谢意,些许礼物,还望笑纳!” 说完,林纯鸿将案卷往包哲东桌案上一放,大喇喇地坐在一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包哲东。 包哲东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哆嗦着双手取过一份案卷,观之,不由得脸色大变,倏然站起,指着林纯鸿大怒道:“林典史欺人太甚!” 这些案卷正是地痞流氓的案卷,人证物证俱全,就差县令之印了。林纯鸿抱来这些案卷,意图昭然若揭,就是要强迫包哲东签字画押用印。 林纯鸿慢悠悠地站起来,笑道:“包大人言过其实了,下官平日工作的确有不当之处,包大人心胸广阔,指出了下官的过错。下官这也算亡羊补牢。” 包哲东听懂了林纯鸿的话:只要用了印,以前的过节一笔勾销,以后如果还想继续使绊子,定当前帐后帐一起算! 包哲东有心答应林纯鸿的条件,但自尊心一时让他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兀自沉吟不决。 林纯鸿丝毫不顾包哲东的感受,继续说道:“乡村里有帮土豪劣绅,鱼肉乡里、搜刮民脂民膏,民愤极大,这事还得请包大人做主。” “你……”包哲东刚与乡绅合作对抗林纯鸿,现在林纯鸿却要求他对付这帮乡绅,他当然受不了,一直强压着的怒火腾地升起,正准备开骂,却被林纯鸿打断。 “包大人先别急,请听下官把话说完,百里洲下月要举办江堤开工典礼,届时还请包大人赏脸剪彩;另外,下官考虑到包大人为官清廉,生活颇为清苦,特转让夷陵货栈部分股份,还望包大人不要拒绝。” 这话意思相当明显,如果包哲东答应对付那帮土豪劣绅,林纯鸿将修筑江堤的政绩送给他,并且还转让让人眼红的货栈股份! 包哲东的心跳越来越剧烈,最终,他低下了高贵的头颅,咬牙切齿地说道:“案卷拿过来,本官签字画押!” 一场闹剧就此结束,自此,在县尊大人的首肯下,林纯鸿加大了对土豪劣绅的打压力度,逐步将枝江的每一分土地和人口都掌控在手中。 第四十三章 乱之源头 冉之焕与林纯鸿合作以来,几年时间,已经从军户身上搜刮了上万两银子。但冉之焕从这些银子中并没有收到预期的快乐,以前那帮顺从的军户看他的眼神渐渐失去驯服,日趋变得仇恨与不满。这个让冉之焕有点无可奈何。以前,军户没有出过门,在他的欺骗与威胁下,唯唯诺诺的,他说是什么便是什么,无可辩驳,也不敢辩驳。而现在,那些军户见到其他工人奔了小康,而自己却每日劳累,什么也没得到,对冉之焕越来越不满。更何况,这个情绪已经影响到了没有出门的军户,冉之焕有了越来越控制不住的感觉。 对于军户的不满,林纯鸿有意推波助澜,他将这些军户和其他人一样对待,有什么擅长的,就去干什么,有的加入了护卫队,有的跟着李承宗做点技术活,还有的担任了一些低级领导职务。甚至还给干活的军户发放了红利,冉之焕得知后,当仁不让的进行搜刮,让这些军户敢怒不敢言。 将枝江彻底控制后,林纯鸿将目光投向了大田千户所,这本就是他的计划,他需要借助大田千户所的名誉大肆扩军备战、打造军械。 崇祯三年即将过去,林纯鸿给手下的军户放了年假,并且亲自前往隔河岩为军户送行,与军户称兄道弟,好不热闹。 临行之前,林纯鸿更是豪言壮语:“兄弟们今后有了什么为难的事情,尽管来找我!” 马上就有一胆大的军户问道:“典史大人,我们能不能在百里洲租种土地啊?” 林纯鸿大笑道:“刚说过,都是兄弟,租种土地当然可以!” 这话让军户们忍不住热血沸腾。工钱被冉之焕拿走了,他们忍了;红利被冉之焕拿走了,他们也忍了;但是当林纯鸿亲口承诺,他们能低税租种十五亩地后,他们就忍不住了。 一路上,这帮军户脚步变得异常轻快,气氛明显异于平日。 ※※※※※※※※※※※※※※※※※※※※※※※※※※※※※※※ 大田千户所里一座吊脚屋里,正聚集了十多人,在那里小声的商议事情,这些人正是林纯鸿手下担任低级领导职务的军户,平常三四百军户就以这些人为首。而这些人中,真正的核心便是韦悦翔。韦悦翔这人沉稳、扎实,又讲义气,深得周望欣赏,在军户中声望极高。 “去年一年又白干了,拿到的粮食根本不够一年吃的,这样下去可不是事。大伙看看,典史大人手下的其他人一个个富得流油,羡慕死老子了!” “富得流油谈不上,起码能给媳妇买点花布,还能混个肚儿圆,老子们就惨了,都是上面那个拿走了我们的工钱!” “可不是?连红利都拿走了,那可是将近十两银子啊!工钱好歹还给我们留点,红利一点都没有留。” “典史大人说我们能租百里洲的土地,要是我的兄弟和父母也租个十五亩,那简直太好了。元宵节就快到了,过了元宵,咱们也就离开大田了,大伙到底想个办法,再这样下去,家里的人都快穷死了!” “兄弟们听我说一句,大田肯定是没法呆了,但是我们这个军户的身份又脱离不了,所以,无论走到哪里,我们还是要被官府逮回来。大田这么多年来,逃亡的军户也不少,不是隐姓埋名就是被逮回来处死,我们这么多人,得想个保全的法子。”韦悦翔一开口,其他人都盯着他,听韦悦翔说到逃亡的凄凉结局,黯然神伤。 “法子也不是没有,关键就是要靠着林典史帮忙!”王两全晃着脑袋说道。 王两全的话引起了众人的兴趣,纷纷说道:“快说,别藏着掖着!要林典史帮什么忙?” “就是要林典史收留我们啊!” “你耍我们啊?要是林典史收留我们,我们早就跑了,还等到今天?”众人纷纷指责王两全。王两全颇有才华,被彭新看中了,带到鸭子口货栈协助他,现在又随着彭新到岳州货栈,跑的地方多,消息灵通,见识广。 “我认为林典史会收留我们的。”王两全坚持他的意见。 “那怎么可能?林典史会为了我们几个穷军户和冉之焕闹翻?这绝对不可能。” 王两全叹了口气,说道:“我也是希望这样,大伙说的也是,林典史怎么可能为我们与冉之焕闹翻呢?” 说完,暗地里用手捏了一下韦悦翔的屁股,不再说话。 韦悦翔心知有异,不动声色的对大伙说道:“看来逃跑这条路不通的,我们还是想想别的法子,今天也不早了,大伙早点休息吧。” 待送走众人后,韦悦翔和衣躺在床上,睁着双眼盯着吊脚屋顶,他就单身一人,父母早就去世,没有其他兄弟,唯一一个妹妹嫁给了王两全。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敲门声,韦悦翔连忙开了门,将王两全迎进门。 王两全双手哈着气,说道:“冷死我了,你这里也不生个火。” “我又不冷,何必生火,还要砍柴,麻烦死了。”大田的冬天淫冷潮湿,不生火真还受不了。 王两全继续说道:“我觉得我们中间应该有冉之焕安插的人,要不我们在林典史那里干了什么,冉之焕怎么那么清楚?” 韦悦翔笑了笑,道:“不安插人倒显得奇怪了,冉之焕对我们肯定不放心的。你刚才为什么那么肯定林典史会帮着我们?” “用脑子想的呗,不过不管根据什么想来的,我们逃跑之前,也得和林典史商议妥当,一旦出现问题,就没有后悔药吃了。我打算明天就到枝江一趟,和林典史商量下,你看怎么样?” “你把理由说出来我们斟酌下,看林典史收留我们的可能性大不大。” “以前林典史要在大田的地盘上伐木,所以才每年给冉之焕几千两银子,现在林典史自己又不伐木了,全是收购土人伐的木,林典史肯定不愿意再付给冉之焕这笔钱。再说目前林典史手下有二三千流民在修江堤,给我们伪造个流民的身份也易如反掌。枝江和大田相距甚远,冉之焕即便知道林典史把我们收留了,也没有办法。” “你说的有几分道理,让我好好想想。”韦悦翔低着头,将这些事情不停的在心里转来转去。韦悦翔和王两全跟着林纯鸿干了几年活,或多或少的受到了林纯鸿的影响,考虑问题坏算慎密。 “你说的是林典史要在大田伐木,才付给冉之焕银子,这个不对,应该是林典史当时被冉之焕勒索,才不得不付这笔银子,当年勒索林典史的时候,我也参加了。不过,这也说明林典史肯定对冉之焕有怨气。虽然林典史收留我们对他没有什么影响,但他为什么要接受我们这些麻烦呢?这才是关键,你有什么法子?”韦悦翔皱着眉头,说出了他的顾虑。 “这还不简单,我们能为他干活嘛!” 韦悦翔摇头道:“现在哪里招不到人?林典史会稀罕我们?得带给林典史一个巨大的好处,这样才能确保!” “咱们一无所有,能为林典史提供什么?”王两全感到非常困难。 “姑爷,你想不想玩大的?”韦悦翔睁大了眼睛,神神秘秘的说道。 “玩什么大的?” “我在护卫队呆了两年,感觉林典史所谋甚大。你想想,我们身上穿的甲从哪里来的?武器从哪里来的?” “还不是冉之焕和其他卫所偷偷卖给他的。” “这个东西是他最需要的!” 王两全大吃一惊,说道:“难道大舅哥准备偷千户所的武器?” “偷才能偷多少武器?我想搬掉所里的所有武器!杀掉冉之焕那个王八蛋!当初咱们爹和娘不就是被这个王八蛋害死的?”韦悦翔咬牙切齿的说道。韦悦翔的父亲当初被冉之焕毒打了一顿,回家没多久就去世了,后来母亲也忧郁过度,也跟着去世了。 “造反?这个林典史能同意吗?”王两全也心动了,只不过心里有顾忌。 “咱们和林典史谈!你忘了?我们回大田之前,林典史说的那番话,我感觉他是故意说的。再说,我也想看看林典史到底能有多大的胸襟和气魄!” 韦悦翔的双拳捏得紧紧的,仿佛捏着冉之焕一般。 第四十四章 乱之将起 林纯鸿还在等仇恨的种子生根发芽,没想到王两全让他认识到,仇恨的种子都快长成参天大树了。 了解到韦悦翔的计划后,林纯鸿相当欣赏韦悦翔,他不仅胆大心细,而且对利益的分析和把握相当到位。 “护卫队里居然有这样的人,周叔和我以前都没有发现,可算失职!” 周望对林纯鸿的指责毫不在意,说道:“满打满算,韦悦翔也就上阵一次而已,能显露出来就怪了。本以为卫所里全是熊货,现在看来,卫所里还是有一些能人的。”周望以前在辽东,对从卫所抽调来的兵丁向来看不上眼,这次倒让他稍稍改变了看法。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在边军那个大染缸里,卫所军能出头才怪。”林纯鸿非常得意于自己让一些人有了出头之日,换句话说,为英雄的成长提供了环境。也是,几年前,麾下很多人还是泥腿子,现在搞起管理来不也有声有色? 周望对林纯鸿的得意嗤之以鼻,哼了一声说道:“别以为现在护卫队有什么了不起的,这帮家伙要是碰到了我以前带的辽东边军,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不至于这么差吧?都是周叔带出来的啊?” “经常上阵打仗,时刻有敌袭的危险,那样的兵丁岂是这帮家伙能比的?我看啊,要是没有什么战斗,还不如裁减护卫队,现在空养着将近上千号人,空耗米粮,光练能练出什么来?” 林纯鸿以前总认为大明将乱,尽可能多的养着一些护卫队,渴望他们能在关键时刻起到作用,现在被周望提醒,心知自己确实养着一群并不精锐的战队,每月都要消耗几千两银子,的确有点不划算。 林纯鸿挠了挠头,叹气道:“现在大明被建奴打得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陕西、河南和山西也乱成一团,至于乱民能不能到胡广来,我也说不清楚。我也是想着手里有兵,能够做一些事情。即便不能做事情,也不至于连命也保不住。” “乱世将至,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也知道你想建功立业,但兵不是练出来的,要打才能行。” 林纯鸿嘿嘿笑道:“马上就有打不完的仗,这个先放放吧,我们还是先商量下大田的事情。” “有什么好商量的?你现在唯恐天下不乱,区区一个大田远不在话下。” “不妥不妥,我现在有点舍不得让韦悦翔当诱饵了,要不我们这样吧……” 在韦悦翔的计划中,林纯鸿只需要事后给这帮造反的军户提供一个庇护就够了,并且还可以得到一批急需的兵甲和武器。这与林纯鸿的规划明显不符,他不仅需要韦悦翔这些人,更关键的是,他需要整个大田千户所成为他的傀儡。 ※※※※※※※※※※※ 冉之焕对军户的情绪不是不知道,就连上次众人密谋逃亡的事情他也知道得一清二楚:有人向他汇报过了。但他认为军户只是想逃亡,而且这个逃亡需要满足一个前提条件:林纯鸿为这帮穷鬼提供庇护。冉之焕不能确定林纯鸿会不会提供庇护,便派了书吏前往枝江进行试探。以增加军户工钱的名义要求林纯鸿每天多提供两千两银子,林纯鸿满口答应。这让冉之焕放松了精惕,他万万想不到林纯鸿野心已经快撑破天了。 崇祯四年清明前夕,韦悦翔带着二十三个军户回大田拜祭先人。韦悦翔亲自挑选了这些人,标准就是好勇斗狠、苦大仇深。按照韦悦翔原先的计划,准备带着大部分军户返乡祭祖,借机除掉冉之焕和大田千户所的其他官员。林纯鸿认为人多口杂,到时候很可能被冉之焕获悉秘事,反而不美,便让韦悦翔挑选二三十条汉子跟随行动,自己另外派出二百人,由林纯义率领,与韦悦翔配合行动。这两百人中,一半以上都是军户,方便鼓动大田堡内军户反抗。而另外指派张兆准备船只,于鸭子口接应,以备不测。 在韦悦翔出发之前,林纯鸿千叮咛万嘱咐,令韦悦翔一定保全冉之焕之命。虽然韦悦翔恨不得将冉之焕挫骨扬灰,但还是爽快答应了林纯鸿的要求。 三四月的清江清澈得可以看见里面的鹅卵石,二十四个军户怀着既期盼又忐忑的心思在鸭子口上了岸,预计明日中午便可抵达大田。一行二十多人还推着两辆独轮车,这个独轮车非常适合在山地里行走,按照林纯鸿的说法,就是诸葛亮当初的木牛流马。两辆独轮车上,放着巨大的两个箱子,里面放着林纯鸿缴纳给冉之焕的银子,由祭祖的军户带回大田。 韦悦翔已经给这些军户交了底,这次回去就是犯上作乱,后面有二百人配合,久受欺压的军户兴奋不已。毕竟,拼了这次,他们就将脱离军户的身份,彻底的融入到林纯鸿的人马中去。每年的工钱和红利,还有那诱人的土地都在向他们招手,让他们义无反顾的跟随韦悦翔。 与此同时,书吏正在苦劝冉之焕,小心韦悦翔等人的行动,他认为韦悦翔等人以前在清明时从未回乡祭祖,这次为何就回来了?再说林纯鸿以前要在大田附近伐木,有求于冉之焕,现在他又不伐木了,为何这么爽快答应增加两千两银子?应该防备林纯鸿,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些话让冉之焕将信将疑,正要命令家丁加强巡视,忽有人报告韦悦翔等人抬着四千两银子来见他。 冉之焕一听禁不住色变,对书吏说道:“往常都是林纯鸿亲自派人押运银子,今日怎么让这帮穷鬼顺路带回来?事情反常,难道那林纯鸿真的想包庇这帮贱狗?” 书吏见自己的劝说起到了效果,心里方踏实起来,自己立功的时候到了,细细琢磨了一下,说道:“难道韦悦翔想玩图穷匕见的把戏?” 这话让冉之焕心惊肉跳,立即招来十多个家丁,分布左右,自己更是穿上了甲,方才命令韦悦翔将银两抬进来。韦悦翔等人进来后,放下白花花的银子,便出门而去,让冉之焕和书吏疑惑不已。 冉之焕无法忘记刚才韦悦翔桀骜不驯的眼神,那眼神让他隐隐约约的感到危险正在临近。冉之焕相信,韦悦翔一帮人无论如何也翻不起多大的风浪,而刚才抬银子进来是他们刺杀的最好时机,他们连这个最好的时机都没有把握,难道想凭着二十多号人造反?冉之焕和书吏百思不得其解。 冉之焕不敢掉以轻心,令所有的家丁守护在官邸附近,加强巡视。并且书吏提醒他韦悦翔是这伙人的头,也要盯紧了,他也照办。 第四十五章 乱中有序 韦悦翔一个人静静的坐在他的吊脚屋里,屋的中央摆着父母的灵位。他瞅着灵位,忍不住悲伤,两只虎目噙满了泪水。他在人前从来都是克制自己的感情,别人都以为他是一个响当当的男子汉。但是独处的时候,只要一想到父母,就忍不住悲痛。 “爹娘,妹子现在很好呢,今晚我就让冉之焕为你们磕头!”韦悦翔在心里暗暗的说道。一想到冉之焕,他就恨得咬牙,双手忍不住紧握成拳头。 为什么去伐木前就没有恨冉之焕呢?韦悦翔对这个问题感到非常奇怪。他不明白的是,在林纯鸿那里,他获得了难能可贵的自我意识。这与林纯鸿重视下面的每个人分不开。想到林纯鸿,韦悦翔的心里冒出林纯鸿说的一句话:不要让痛苦、仇恨和悲伤影响了你的判断,你决策一件事情的唯一根据是事实!这是林纯鸿在对护卫队训话时说的一句话,让韦悦翔牢记在心里。不管韦悦翔承认与否,他都在自觉不自觉的模仿林纯鸿。 韦悦翔忙收摄心神,将今晚的计划反复推敲,看有什么缺失。想着想着,觉得有个细节没有考虑到:如果冉之焕提前盯紧自己这二十多号人,怎么办?这样的话连放火的机会都没有。韦悦翔暗自心惊,于是他想试探一下是否有人监视自己。他在屋子里找到一根大木头,将大门狠狠的打开,故意弄出很大的声音。然后将木头扔了出去,静静的听周围的动静。果然,外面发出若有若无的沙沙声,估计是监视自己的人看见自己怪异的举动后,以为自己想出来,忍不住就想行动,待看明白是块木头后,又隐藏起来。 韦悦翔将木门关上,一时之间,浑身都是冷汗。自己折损了倒无关紧要,肯定会连累妹妹一家人,估计那二十多个兄弟也活不了。韦悦翔愣了半晌,方想出一条计策,在心里推敲了好几遍,觉得应该能行,便将屋子里的所有的易燃之物堆在一起,用火石点燃,熊熊的火光冲天而起。 韦悦翔提起钢刀,打开房门,冲出门外,一边跑一边狂叫:“着火啦、着火啦!” 监视着韦悦翔的四人一时傻了眼,面面相觑,不知道是抓住韦悦翔还是去救火,与或是继续隐藏。乘着四人愣神的功夫,韦悦翔如脱缰的野马向王两全家冲去。 韦悦翔的狂吼惊动了所有的军户,包括从外地回来祭祖的二十多人。整个大田堡都沸腾起来,大部分军户都提着水桶去救火。而韦悦翔带回来的二十多个军户聪明点的便追着韦悦翔狂吼的声音奔去,头脑笨点的,则大急,也提着水桶去救火。 待韦悦翔在堡内庙宇前碰到王两全,回头见有十多个兄弟跟过来,心里方才踏实了点。他对兄弟们急道:“冉之焕起疑心了,监视我,很急,咱们现在就动手!不管林队长是否过来了,咱们打开堡门,守住门就成!” 十多个兄弟一听,二话不说,就随着韦悦翔往堡门冲去,浑不管自己手中是否有武器。 守堡门的八名军户看到韦悦翔的房子着火了,都站在门口看热闹,看到韦悦翔等人挺着钢刀冲过来,正待上前问何事,韦悦翔等人什么话也不说,看见人就砍,不多时,八个守门的军户就倒在了血泊中,失去了性命。 王两全正准备打开堡门,韦悦翔忙制止道:“冉之焕还不知道我们准备打开堡门,先别忙着打开,否则他会带着那帮狗来攻打我们。我们人太少,抵不住的。” 说完,回头看了看其他的几位兄弟,见这些人见了血后,兴奋不已,早已经换成了自己趁手的兵器紧握在手,只待杀出去。韦悦翔暗自点头,说道:“现在就等着林队长杀过来了,大伙不要急,今晚肯定能成事。” 冉之焕正在和小妾大战,突然听到外面人声鼎沸,连忙派人打听,方才知道韦悦翔家中着火,而其人不知去向。冉之焕大惊,连忙点齐所有家丁,全堡大索韦悦翔等人。不多时,便抓住了没有跟随韦悦翔行动的几个军户,正待审问韦悦翔等人的去向,忽然有人来报,说韦悦翔杀死了守门人,正占据着堡门和家丁对抗。 冉之焕更是吃惊,难道韦悦翔有外应?他心急不已,集齐队伍,杀奔堡门而来。堡门处,已经有十多个家丁正在那里叫骂,但在弓箭的威胁下,不敢上前。地上还躺着几具尸体,正是被射死的家丁。冉之焕见状,愤恨不已,叫道:“韦悦翔狗贼,老子待你不薄,你居然敢造反?” “你他娘的还敢说待老子不薄?我们这里的人谁和你没有血海深仇?老子就要你的人头祭祀爹娘!”韦悦翔大骂,这话让兄弟们同仇敌忾,韦悦翔的话没有错,二十多个兄弟绝大多数和冉之焕都有血海深仇。 冉之焕大怒,叫道:“给我杀了这几个狗贼!” 众家丁得令,立即奋不顾身的向前冲去,只听见咻咻的声音不绝于耳,箭支对准家丁飞来,转眼间,又有几个家丁倒在了地上惨呼,众家丁一看不对,又退了回来。尤其是韦悦翔,他放箭速度极快,一手连珠箭法让手下欢呼不已。下面被逮住的军户也忍不住发出欢呼声。 这欢呼声犹如嘲笑冉之焕一般,让他更愤怒。他吼道:“将这几个造反的狗贼押上来,老子要一个个的剁了他!” 家丁将七人押上前,喝令七人跪下,但七人没有一人跪下,其中一个更是骂道:“姓冉的,你的末日到了,老子媳妇三年前被你逼死后,老子就等今天了,今天非要拿你的人头当尿壶!” “砍了他!砍了他!”冉之焕歇斯底里的叫道。 只见刀光一闪,鲜血喷涌而出,一颗头颅滚落在一边,但身躯依然半跪着。血腥的一幕让后面围观的军户发出惊呼,更是让韦悦翔等人睚眦尽裂。冉之焕哈哈大笑,叫道:“投降吧,韦悦翔,再不投降,老子再杀一人!” 兄弟们忍不住就要冲上前,和冉之焕的家丁决一死战。韦悦翔连忙拦住兄弟们,说道:“冲上去咱们都死定了,还误了林典史的大事,我们现在得拖延时间。” 说完,对冉之焕吼道:“姓冉的,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造反吗?老子的爹被你毒打致死,刚才的文三兄弟的媳妇也被你强逼致死,我们这里的人哪个和你没有血海深仇?你看看,兄弟们都穷成什么样了?而你娶了七房姨太太,还霸占了史珠光的媳妇,史兄弟几年都没有看到了,是不是被你弄死了?老子们在外面拼死拼活的干,结果你拿走了几万两银子,你他娘的就是吸着我们的血汗,你说老子们造不造反?” 一席话让冉之焕的家丁也沉默下来,后面围观的军户更是大哗,纷纷议论起来,看往冉之焕的眼神也有点不对劲。冉之焕回头一看,大急,怒吼道:“投不投降一句话,否则我将剩余的人全部杀掉!” “你先别急着杀人,你杀的越多,兄弟们对你越恨。你看看后面的兄弟们,他们对你是服从还是恨?你看看别人林典史,在那里干活一年,至少可以挣十五两银子,还给兄弟们地种,一亩地一年才交三钱银子。你他娘的给林典史舔屁股都没有资格!老子今天就要为所有的军户报仇,你今天死定了。兄弟们,你们还等什么,冉之焕也就五六十条狗,我们几百人咬也会咬死他。” 围观军户的眼神越来越热烈,更何况韦悦翔继续在鼓动:“兄弟们,动手吧,林典史已经派出人马来支援我们了,今天一定要让冉之焕的狗头。林典史还说了,只要杀了冉之焕,这里的每户人都可以去干活,还可以种十五亩地,而且工钱也不会被冉之焕刮走了!兄弟们快……” 冉之焕的咆哮打断了韦悦翔:“将剩下的六人全砍了!” 冉之焕的命令没有得到立即执行,押着六人的家丁犹豫的眼神投向冉之焕,冉之焕怒火无法抑制,一鞭子就向犹豫的家丁抽去:“敢抗命?老子先杀了你!” 犹豫的家丁无法,举起钢刀,正待砍下去,突然从堡门处传来呼声:“哈哈,来啦,林典史终于来啦!” 惊愕的家丁往堡门处看去,发现堡门已经打开,几百个全副武装的兵丁正冲过来。 原来林纯义率领二百人仅仅比韦悦翔等人迟了大半日抵达大田千户所,在大山里隐藏起来,派出两人不停的探望大田堡。待看到堡内火起,林纯义集合部队,向大田堡赶来,正好碰到了冉之焕要杀人。 待林纯义带人冲入堡门,五六十个家丁如何抵挡?被鼓动的军户看到来了援兵,也纷纷痛打落水狗,家丁纷纷跪地投降,而冉之焕在几个死硬份子的护卫下,往官邸退去,还未退至官邸,护卫便死光,自己也被韦悦翔一箭射中大腿,动弹不得。杀红眼睛的军户正待砍下冉之焕的头颅,被林纯义挡住:“暂且留他一命,林典史另有他用!” 在军户的带领下,堡内的副千户、镇抚、几个百户均被抓住,不曾走脱一人。林纯义将除冉之焕以外的所有军官置于平台上,让所有的军户公审这些军官。这些军官哪一个没有仗势欺人?一时之间,有冤屈的纷纷上台诉说他们的罪恶史。说到愤怒处,更是有人上台对这些军官进行拳打脚踢。待到公审大会结束的时候,将几个军官砍头示众。 众军户多年的怨气一朝得到发泄,都兴奋不已,也有的痛哭不已,哭死去的亲人。更有甚者想杀掉冉之焕泄愤,被如狼似虎的兵丁挡在了门外。 待到林纯义下令军户全部迁移到百里洲时,纵然有人不愿意离开,但想到自己的手上沾了军官的鲜血,没有了退路,只好在兵丁的护送下,往百里洲而去。 林纯义早就安排人守住了堡门,所有堡内人等不曾走脱一个,确保施州卫不知堡内发生了什么事情。 ※※※※※※※※※※※※※※※※※※※※※※※※※※※※※※※※※※ 军户出发一日后,林纯鸿来到大田堡,见到了萎靡的冉之焕。 冉之焕双眼无神,见到林纯鸿后,稍稍恢复了一点精神,问道:“为何不杀掉我?” “留着你自然有用。”说完,林纯鸿掏出一份公文,接着说道:“冉大人,签字画押吧。” 冉之焕往公文上瞟了一眼,只见上面有“韦悦翔、王两全鼓动军户造反,余获悉后,率部顺利平叛,副千户、镇抚使尽皆战死”等字眼。 他哼了一声,怒吼道:“林纯鸿,你淫谋造反,死无葬身之地!” 林纯鸿平静异常,“签还是不签?” 冉之焕紧咬钢牙,一字一句道:“想要老子签字,休想!” 林纯鸿冷笑道:“看你一副好皮囊,原来是个银样镴枪头!你以为我这么好心留着你的家人啊?他们有用啊!” 冉之焕气得几乎吐血,吼道:“你敢!” 林纯鸿不再理会冉之焕,回头对林纯义吩咐道:“把冉大人的家人押过来,杀一个问一声,看他答不答应!” 一口鲜血终于从冉之焕口中喷涌而出,全身一下子失去了力气,委顿在地上,低声道:“我签,我签……” 林纯鸿走上前去,拍了拍冉之焕的肩膀,笑道:“好好合作,我不会为难你的,你可以和你的七房姨太太过着幸福生活!” 言罢,将公文交予林纯义,不再看冉之焕一眼,离开了冉府。 随即,林纯鸿立即命令周望常驻大田堡,全权处理一任事务,将大部分弓兵挪至大田堡驻守训练。并将所有精通兵甲制作的工匠集中在大田堡,全力打仗兵甲利器。 自此,大规模扩军备战成了事实,林纯鸿的虎牙愈发显得尖锐,随时准备择人而噬。 第四十六章 润物无声 白马寺是百里洲岛上的一个村落,离林纯鸿的造船厂不过十里。一眼望去,整个白马寺就是一片棉花的海洋。只见满片绿色间杂着白色的星星点点,那是已经成熟的棉桃炸裂开来露出的棉花。今年干旱,一直没怎么下雨,正好适合棉花的生长,百里洲的棉花大获丰收,让付出了大量劳力的农民心喜不已。 顾大嫂的当家人顾秀凯年初就搬到了百里洲,在白马寺这个地方租了十五亩地,带着两个儿子精心的侍候着这十五亩地,棉花的长势要比别家强不少。他家地的旁边,就是顾秀林租种的五亩地。顾秀林家没有壮劳动力,自己在外面干活,老婆今年又生产,只有老爹一人干活,侍弄这五亩地十分吃力。顾秀凯念着当初秀林介绍顾大嫂出去干活,平常也经常帮帮顾秀林老爹,两家关系相当融洽。 顾秀凯种了一辈子的地,棉花也种过,经验比较丰富,顾秀凯帮着老人干活也有回报,老人尽可能的指导顾秀凯父子三人,他们地里的棉花长势好,与老人的指导分不开。 干活闲下来,顾秀凯就喜欢和老人聊聊天,一起抽抽旱烟袋。老人裹旱烟也有一手,经他裹出的旱烟既紧密,抽起来味道足,而且还不容易熄火。顾秀凯帮老人点上了旱烟袋,也给自己点上,吧砸吧砸的抽了几口,说道:“大叔啊,今年看着棉花长势,怎么着一亩地也能产个百斤吧,十五亩地差不多有一千五百斤啊,按照往年的价格,一斤皮棉也值个将近半钱银子,呵呵,有七八两银子咧!” 老人在木头上磕了磕烟灰,又抽了几口,不紧不慢的说道:“呵呵,你和你家两个小子舍得下功夫,要说啊,人可以骗人,这地是不会骗人的,你下了多少功夫,他就给你产多少东西!” 这话让顾秀凯赞同不已,没有什么比自己的付出得到了回报更让人开心了。他嘿嘿的笑了几声,说道:“不过这比孩子他娘一年挣的银子还少,哎,这个咋回事?咱们爷俩仨人还不如一妇人,这个也真够丢人的!” 老人人老成精,斥责道:“你整天钻钱眼里去了?什么事情都拿钱来比较,这天下还有种田的人?记住了,什么都离不开种田。你家媳妇也是给典史家干活才有这工钱,你看看,哪个在外面干活的人能有这么高的工钱?再说了,账也不能这么算,再过一个月,就要种小麦了,你还要算上小麦的收成。棉花倒也罢了,那小麦可是非种不可的。典史说了,租了土地,就要收购粮食呢。你也想想,要是你家里没点粮食存着,一家大小能安心的干活?” 说完,老人把嘴凑到顾秀凯耳边,悄悄说道:“我听二小子说啊,典史大人正缺粮呢,去年还到处找粮食呢,连土人的红薯也不放过,保不准,今年的粮食价格就很高呢!你看看,修江堤的人成千上万呢,一天就要吃掉多少粮食?” 顾秀凯顺着老人的指头看向江边,那里正有大量的流民在修筑江堤,自从洪水退了后,修江堤就开始了。如今白马寺这里的江堤差不多快完工了,据说还要种草,护住堤坝。顾秀凯对粮食价格有多高并不在意,毕竟他家人多,老的老,小的小,一年的口粮就需要不少。 看着顾秀凯对自己的话不感兴趣,老人又说道:“今年你家里就要收上上千斤皮棉,要是有人脱籽,再纺成纱啊,再织点布,卖给刘巷的货栈,那可不是七八两银子了,那是几百两银子啊!” “大叔尽出馊主意,又在打趣我了,咱们家就大小子的媳妇一人纺纱织布,一个人一年才能用多少点棉花?织的布自家用还不够呢,还去卖?” 老人见自己的主意受到了轻视,很不高兴,说道:“没有人就不会找人啊?你看看,那里的流民都是壮丁,他们的女人呢?你到刘巷那里走走,住着很多女人啊,你随便招几个回来帮你纺纱织布不就完了?供顿饭给她,她就感激的不行,还奢求什么?” 顾秀凯一听,感到可行,马上站起来,拍了拍屁股说道:“大叔,我先走了,我回去和小子们商量商量。”说完,抬脚就走。 望着顾秀凯的背影,老人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大喊道:“秀凯,今年雨水少,阳光足,棉花才产量高。棉花怕水,来年要是被水泡了,就收不了多少!” 顾秀凯头也不回,叫道:“大叔,知道啦,我会注意的!” …… 和顾秀凯一样想法的人不少,到处求购搅车、纺纱机和织布机。李承宗带着张小成瞅准了这次机会,带着木匠们夜以继日的打造这些机械,也算小小的挣了一笔。要说现在百里洲岛上木匠最多,造船的消耗了一大批,留给李承宗的并不多,但搅车、纺纱机和织布机打造简单,一般的木匠都会,而且材料都是现成的。百里洲缺什么也不会缺木头,现在木材市场稳定了,每年的销售量变化不大,但从清江和长江上游来的木材却越来越多,都堆积在百里洲岛,消耗了大量的土地存放,而且拖上岸来也浪费了不少人力。林纯鸿一直苦于木材下游市场开发不够,李承宗打造这些机械,也算淌出了一条小小的路子。 要说消耗木材的大头还在造船,可惜现在大明长江沿岸的造船基本陷于停顿,没有消耗多少。另一个消耗的地方在于建房子和家具,这个市场现在也差不多饱和。实际林纯鸿还想到了一个消耗的大头,便是造四轮马车。可惜林纯鸿把自己的想法和李承宗一商量,便被泼了冷水。李承宗认为,四轮马车转弯不是问题,转向的零件好造,道路泥泞也不是问题,大不了多费点好木,把木轮造宽点,减震也不是问题,车厢放在弹性的多层钢圈上就可以了,但最关键的是造四轮马车需要大量的钢铁,四轮马车的关键部位都需要优质的钢铁,而现在到处都缺优质的铁。 在大田堡大肆打造军器后,钢铁的供需矛盾更加突出,成了林纯鸿的心头病。 至于关仁美出产的铁,被李承宗贬的一文不值。他认为,关仁美出产的铁根本就没有用,太脆了,不可锻炼!上次为了造船,从关仁美那里买了一批铁造铁钉,但根本就没法用起来,最后只好打造成农具完事,铁钉得另外采购。现在百里洲最闲的反而是铁匠,整日无所事事,不是他们懒,也不是百里洲不需要铁器,关键是没有原材料来源。 林纯鸿琢磨来琢磨去,估摸着关仁美的铁含硫量太高,但他也不知道如何降低钢铁的含硫量。他后来从各种渠道了解到,大明根本就不禁止民间开矿炼铁,只不过需要将炼铁的三十分之一交予官府即可。林纯鸿知道这点后,大骂关仁美不仗义,为了阻止林纯鸿炼铁,居然这点也不告诉他。不过后来,林纯鸿又自己安慰自己:毕竟关仁美没有义务帮助他,更何况是一个潜在的竞争对手。 正如林纯鸿所想,关仁美的采矿和炼铁陷入了困境,大量的生铁生产出来根本就没人要,只把他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他认为生铁和钢太脆,肯定是工匠出了问题,将一些工匠严刑拷打,也审问不出什么东西来,倒引起了工匠的大量逃亡,使炼铁雪上加霜,前景堪忧。 关仁美别的生意挺多,即便立即停止炼铁,也不会让他伤筋动骨,但是他就是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一定要把炼铁做成赚钱的买卖。他想来想去,只好亲自前往南直隶,为他的钢铁寻找出路。令林纯鸿大跌眼镜的是,关仁美上南京一趟后,炼铁不仅没有停顿下来,反而把规模扩大了好几倍。林纯鸿想来想去,越来越觉得害怕,南京消耗铁最大的用户便是南京军器局,难道关仁美将这些废铁卖到军器局了? 林纯鸿觉得关仁美在玩火,严令核心人员逐步减少与关仁美的生意往来,以求避祸。但是自己需要的铁材怎么办?林纯鸿无法,只好令郑天成在武昌下游的大冶拼命收购,能收多少算多少。 但林纯鸿还面临一个紧迫的问题:六月的时候,滕余浩就提醒他,百里洲今年的棉花产量超过三百万斤,这势必引起整个枝江县的棉花过量,农民卖不出棉花,会积累怨气,甚至会造成动荡。林纯鸿便想着在百里洲建立扎花、纺纱和织布工场,自己来消化这批棉花。但郑天成给他算了一笔账,招募工人、培训、打造机械、销售所费……所有费用加起来肯定竞争不过苏松地区的棉布,最终就是亏本的结局,让林纯鸿打消了这个念头。郑天成认为,与其织布,还不如收购棉花卖至苏松地区,利润更丰厚。为此,林纯鸿准备了大量的现银准备收购。 卢诗源由于识字,在商场打拼过多年,管理经验非常丰富,被调到行知书堂担负重任。现在百里洲的货栈和农业生产都由滕余浩负责,上次出了事情之后,滕余浩想尽一切办法挽回自己的声誉,他的努力没有白费。再说林纯鸿非常看重他的管理能力,就把百里洲的这些事情交给了他。滕余浩没有辜负林纯鸿的信任,将百里洲管理得井井有条,要说今年百里洲的棉花能够丰收,与他的努力分不开。 按照林纯鸿的吩咐,滕余浩在百里洲货栈竖立了一个大牌子,上书:“收购棉花,一斤半钱。”这个价格稍稍比市场价高一点,按照滕余浩的设想,广大农民会踊跃前来售卖棉花,并安排了大量的伙计应付收购事务。 令滕余浩吃惊的是,棉花收获期已经过去了半月,货栈也没有收购到多少棉花。滕余浩大惊,在百里洲走访了一圈,才发现百里洲出现了多家收购棉花的工场主,这里面就包括顾秀凯。并且经常有人过来询问货栈收不收棉布,并且价格便宜,一匹布二钱银子。 滕余浩马上行文给林纯鸿报告这个情况。林纯鸿接到报告,心喜不已,这帮农民居然弄出了乡村手工业。他当然要鼓励这种行为,大笔一挥:“全部收购。”但他对农民把布卖得这么便宜百思不得其解,按照这个价格,即便加上运费,和苏州松江的棉布也有得一拼,而当初郑天成给自己算的账,一匹棉布成本都超过二钱银子? 林纯鸿马上令郑天成和滕余浩调查是什么原因。调查的结果不久就出来了,原因也很简单,工场主的人工非常便宜:大多数工场主在流民中招募妇女进行劳作,仅仅就是供饭而已,工钱最高的,一年不超过一两银子,而林纯鸿手下的工人一年的工钱起码就是五两!这让林纯鸿不由得哀叹:资本主义的原始积累果然充满了压榨。 ※※※ 顾秀凯刚从刘巷的货栈回来,卖了四十匹布,得到了八两银子。这让他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当初买搅车、纺纱机和织布机时,手里的钱远远不够,差点让他打消了织布的念头。但顾秀林得知后,专程请假回家了一趟,拿出一百两银子凑份子,两家各占五成的份子。现在两家拥有了一台搅车,纺纱机和织布机各四台,雇佣了七个妇女,从事纺纱和织布,顾秀林的老婆和大儿媳也参与纺纱和织布,至于搅车则由他和两个儿子分别摇动。现在顾秀凯卖出了第一批棉布,感叹道:“幸亏典史的货栈敞开了收购棉布,否则真不知道卖到何年何月为止。” 顾秀凯心情好,不仅自己买了酒和肉,还给七个妇女开了一顿好的伙食,她们仅仅就是吃饭而已,并不拿工钱。顾秀凯叫来顾秀林老爹,一起喝酒聊天。 酒过几巡,两人都有点醉意,顾秀凯说道:“照这个速度,咱两家的皮棉明年三月就用完了,到九月收获下一批棉花还有六个月呢,我想着能不能到别处收一些棉花过来,大叔你看行不行?” 老人咪了口酒,说道:“收不收棉花并不决定于我们,得问问典史的货栈收多少棉布!” 顾秀凯呵呵笑道:“我问过滕总管了,他说啊,有多少收多少,只要我们有货,就收!” 老人突然站起来,指着顾秀凯说道:“那你还犹豫什么?赶紧去买呢,现在百里洲也收不到了,只好到对岸看看了。” “大叔,我算过了,四台织布机,至少得十台纺纱机供应纱,咱们还得再买六台纺纱机啊。搅车一台就够了,我和两个小子辛苦点就够用了。” “买吧,就是还得雇六个纺纱的女子,但咱现在手头没多少银子,这可如何是好?咱们两家买这些机器都已经是砸锅卖铁了。” 两人一时找不到解决办法,只好不停的喝酒吃菜,不一会,脆生生的猪耳朵便被消灭。老人望着空荡荡的碟子,突然说道:“咱家老二已经是副总管了,看能不能通过他找典史借点钱,照这个势头,年底咱们就能还上。” 顾秀凯一听大喜,不停的说道:“还是顾老二有本事,呵呵,我以前咋就没看出来呢,嘿嘿!” 两个人一边喝酒一边憧憬着未来,就如奸商盘算着利润一般,谁又能想到他们现在的身份只是农民而已。 第四十七章 心向大海 老人和顾绣凯在商量购买织机,小心地谋划着发财大计。林纯鸿也不例外,整日盯着他的一亩三分地,寻思着发财大计。这不,他的目光盯在了长江三峡上,试图开凿纤道。 在富饶的四川盆地和江汉平原间,高耸着巴东山脉。千万年来,滚滚东流的长江硬是在崇山峻岭间侵蚀出一条河道。于是,在夷陵以西,长江便穿行在茫茫山崖间。 自古以来,出川容易进川难,所以李白有诗云“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进川满打满算就四条路,一条是从陕西穿秦岭入川;一条就是自襄阳经汉中入川;还有一条就是从云贵入川;当然,还有一条就是逆长江而上,进入川东。这几条路没有一条好走的,沿途都是翻山越岭,尤其是还有那从峻岭间架设的栈道,更是危险异常。相比较而言,从长江逆流而上还算一个比较好的选择。但是,长江在三峡内水流喘急,河道狭窄,根本不可能利用风力或者划桨逆流而上。所有的逆流行舟必须靠纤夫。 所以,在川东的崇山峻岭间,总是能听到低沉、有力的号子:“嘿哟……嘿哟……嘿哟……”喊一句号子,纤夫便前行一步,发出一声低吼。如果仅仅是体力活,倒也没什么。穷苦人家能谋生,不介意多费点体力,但是拉纤也是危险活,在石头上一步没有踩稳,便滑落山崖,轻者致残,重者伤命。自古以来,滚滚的长江里不知道带走了多少纤夫的躯体和血泪。 但是现在,西陵峡里响起了叮当叮当的凿石声。一行人用绳子吊在高高的山崖上,不停的用锤子和铁钎凿着石头,希望能从近水的山崖上开辟出一条纤道。不远处,更是响起了轰隆隆的巨响,那是工人们把火药埋进了千辛万苦开凿出来的洞了,炸开巨岩。这帮人便是林纯鸿的工匠。现在,林纯鸿从大田堡得到了一批火药,方才如此奢侈,用来开山。 一个月以前,林纯鸿接到了张兆的一份报告。报告里称,麾下的船工在进入容美土司时,由于下船拉纤,已经折损了将近六十名船工。这个数据让林纯鸿触目惊心,为了方便与容美土司联系,更为了打通通往川东的水路,林纯鸿毅然决定投入巨资开凿纤道,更是将纤道的规格提升到能并排行走两头牛。林纯鸿希望以后的拉纤就让牛马驴来完成,将人从繁重的体力中解脱出来。 纤道的开凿由王两全负责,林纯鸿竭尽全力支持这个工程。要钱,没问题,什么?需要四万两?可以,没有问题。要人?行,所有的石匠都派给工程队,还另外招募了三百人。要火药?好,手里所有的火药都分配给工程队!只是有一点,所有的纤道必须用石板铺就,确保质量! 此外,张兆还给林纯鸿算了一笔账,以后纤道建成后,成立专门的纤夫队,每个纤夫队专门负责一段水路,船工就不用再下船拉纤了。这样不仅节省了船工,还可以给别家的船队拉纤,赚取不薄的利润。巨大的前景更是让林纯鸿高兴不已,这样的长江才是黄金水道嘛,没有金子挣,叫什么黄金水道? 暂时的计划就是先把纤道修到三斗坪,再往上目前还没有什么生意,以后再说。按照林纯鸿的计划,就是纤夫队挣得的利润再拿来修筑纤道,直到纤道延伸到重庆为止。 但张兆的报告里还汇报了一次罢工事件,让林纯鸿非常头痛。 事情发生在崇祯四年四月的隔河岩。 现在的隔河岩基本上成了几大长官司的商品集散地,来来往往的客商特别多。土司里的西兰卡普织锦和容美绿茶一经推出,受到了热烈欢迎,很多商人不远万里,慕名而来,让隔河岩货栈的交易量与日俱增,郭铭彦甚至提议隔河岩的收费方式比照夷陵货栈,但考虑到土人零散的交易也需要集市,林纯鸿否决了这个提议。 交易市场的扩大,直接导致船队规模急剧扩大,以前的江匪除了一些被周望留住外,几乎全投到了船工队。赵和海和李蒙申也分管了一块,依旧在张兆的指挥下干活。赵和海就负责清江沿线的船队。 隔河岩的码头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货物,一些工人正在那里分理货物。一个工人吆喝道:“蜂蜜二十罐,荆州,五天!” 一个师爷模样的人看了看手中的账本,喊道:“二类货物,乙丑类货船!” 于是,马上有几个工人过来,将货物搬运到指定的乙类船只。原来张兆感到货物运输出了问题后,林纯鸿便把李崇德派过来协助他分理货物。李崇德经过长时间的观察,琢磨出一个法子,就是将货物按照出发地、目的地、紧急程度进行分类,分为一类、二类……,以后随着目的地和出发地的增加,还要增加。并且将货船按速度快慢、出发地和目的地也进行了分类,用天干地支来表示。这样,货物便和货船对应起来,很快的进行装卸,节省了大量的人力。这个方法简单易行,很适合林纯鸿目前的货栈和船工队。 但是这个法子不用赵和海去管,他的任务就是管好船队,保证船队的安全和按时抵达。当船队在装卸货时,他们便无事可干,该喝酒的就喝酒,该嫖妓的去嫖妓,没有人去管他们。现在隔河岩就有人开设了妓院,生意相当不错。据说是秦邦定的产业,还有人专门向林纯鸿汇报了此事,林纯鸿听闻后,一笑置之,手下的人有了商业头脑,他高兴还来不及,更别谈去阻止了。 但赵和海这几天不仅对喝酒没有兴趣,连对隔河岩的头牌都失去了兴趣,他和一个原来的水匪坐在码头的高处,看着码头上忙忙碌碌的工人。赵和海的嘴里不知道嚼着什么,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盯着某一处出神。 “牛大,你说咱这一辈子就这样过算了?” 牛大嘿嘿的笑了笑,说道:“当然不能这么算了,我还没有娶媳妇呢,过了这个年,我手里就有三十多两银子了,准备在百里洲找个媳妇。” 赵和海白了白牛大,骂道:“德行!跟猪似的!” 原来赵和海一直在想着曾经的大海,自从加入登州水师后,他便爱上了那广阔无垠的大海,更爱上了那种摇摇晃晃的生活,他觉得现在自己活得很憋屈,每天忙着同样的事情,每天都波澜不兴的活着,这种生活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他习惯于刺激、习惯于冒险。但牛大又没见过大海,怎么能理解赵和海的想法?话不投机半句多,赵和海又沉默的盯着清江里的小船。 良久,赵和海又说道:“听说二哥那里的兄弟又折损了三个,拉纤时从山道上摔下来,掉到长江里,连尸骨都没有捞着。唉,照这样下去,以前的兄弟们都快要死光了!” 这话终于引起了牛大的共鸣,牛大悲愤的说道:“林典史是不是想让我们这帮投过来的江匪都死光?以前的皇帝可不是这么对付梁山好汉的?” 赵和海对牛大的思维有点不理解,这都哪跟哪啊?难道林纯鸿还怕他们这帮人造反?但赵和海无意为林纯鸿解释,只是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弟兄们从猛虎变成了水牛,真是可怜!” 正当赵和海和牛大长吁短叹的时候,师爷过来叫道:“赵副总管,去荆州的乙丑类船已经装货完毕了,可以出发了!” 赵和海正在气头上,便回道:“老子没心情,今天不出发了!” 师爷一听,感觉赵和海中了邪,忍不住劝道:“赵副总管,这类船今天不出发,就不能按规定时间到荆州了,这可是大事故,处罚很严厉的。” 赵和海一听到处罚,马上从地上跳跃而起,骂道:“处罚,处罚你个头啊,你要林纯鸿来处罚我啊!兄弟们都死光了,多死老子一个也不算什么。老子早就不想干了,娘的,跟林纯鸿的一条狗似的!”说完,便和牛大扬长而去。 师爷气得发抖,但苦于自己是新来的,也不和赵和海争吵,便把这个情况向郭铭彦汇报。郭铭彦不敢大意,马上行文给张兆,要张兆来处理这个事情。 刚好张兆在鸭子口,听闻此事后,连夜赶到隔河岩。见到赵和海二话不说,命人将赵和海捆绑起来,交由李崇德处理。 李崇德的职务还包括裁定处罚事务,相当于林氏集团的大法官。李崇德也没有容情,按照玩忽职守和辱骂队友的罪名,判定赵和海鞭刑十鞭和服苦役五天。 赵和海扬长而去之后就后悔了,他知道自己肯定会连累张兆,再说林纯鸿对原来的江匪也是一视同仁,也没有对不起这帮江匪。待到张兆令人将他捆绑起来,他也没有辩解,在李崇德面前也是坦然的承认了自己的罪过。 鞭刑的执行血腥而痛苦,赵和海硬是忍着没有哼一声。待抽完十鞭,张兆再也忍不住,抱住赵和海放声痛哭。边哭边哽咽道:“哥哥我对不起你,我知道你想出海,但是现在咱们没有条件啊!” 赵和海也双目含泪,道:“大哥,是我不对,老是做梦,但是我确实想过以前的那种生活啊!” “朝廷的水师有什么好的?我们受的委屈还不多?” “只要能出海,让我干什么都行!” 张兆心里更是难受,他现在娶了老婆,又有了儿子,老婆和孩子在百里洲过着安逸的生活,张兆也很满足现状,根本不想再过以前那种刀口上添血的生活,而且自从和李崇德琢磨出货物和船分类管理的法子后,运输的效率大幅度提高,也让他非常有成就感,并痴迷于管理创新而不能自拔。他非常理解李蒙申和赵和海的想法,大海实在是个吸引人的黑洞! “哥哥答应你,让林典史想想办法,看能不能买海船,让你出海!” …… 林纯鸿知道赵和海和李蒙申想出海后,忍不住拍案骂道:“奶奶的,老子被骗得好苦,哪个狗日的专家说汉族是畏惧大海的民族?”林纯鸿愤恨不已,自己以前读书读傻了,尽信书,想想以前的大明全民走私的时代,几十万几百万的汉人冒着杀头的风险都要出海经商,更是冒出了数不尽的海上豪杰,怎么可能是畏惧大海的民族? “天成,赶紧行文给张兆,要他赶紧带着李蒙申和赵和海来见我!” 林纯鸿的疯狂让郑天成诧异不已,他迟疑片刻,提醒道:“买海船恐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郑天成的话让林纯鸿冷静下来,细细一想,觉得自己刚才确实太鲁莽了,“等他们三人来了之后再说。” 说完踱步到一幅世界地图边,盯着地图发呆。这幅地图是林纯鸿通过瞿式耜从传教士那里临摹而来,并不精确,但中国沿海大致的形状和岛屿基本都在,至于比例对不对,林纯鸿也不知道。 待到张兆三人忐忑不安的赶到枝江,已经是三天之后了,林纯鸿将张兆三人带到地图边。张兆三人一见到地图,眼睛发直,赵和海更是忍不住,不待林纯鸿说话,便在地图上指指点点。 三人惊叹道:“想不到这个世界那么大,咱们大明很小嘛。” 林纯鸿指着地图问道:“现在这片大海被郑芝龙控制,掌握着通日本和朝鲜的商路,这片大海被刘香控制着,然后这一大片被西洋人控制着,你们有什么打算?是准备去抢劫还是准备当海商?” 三人面面相觑,想不到林纯鸿那么干脆,直接问他们的打算。实际上赵和海和李蒙申哪有什么打算,只是想出海而已。他们没有想到现在的大海已经被瓜分完毕,没有散户的生存空间。 这个想法让赵和海和李蒙申感到挫败不已,赵和海说道:“我们现在也没有什么打算,不知道典史大人想让我们做什么?” 林纯鸿很欣赏赵和海的坦诚,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我对想冒险的人向来很敬重,以后有什么想法就跟我说,别闷在肚子里。我想让你们到广州走一趟,顺便了解一下海商,然后你们给我提个打算,只要我认为打算合理,对我们有利,再多的钱我也投了!” 赵和海和李蒙申兴奋不已,一个劲的称谢,只是张兆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林纯鸿问道:“张兆你也想出海吗?哎,你去了,我这里的船队谁来管着啊,我现在真缺人。” 张兆马上抱拳道:“典史大人的困难我当然知道,这次我就不去了,但是以后就难说了。” 林纯鸿哈哈大笑,说道:“你们三人先别忙着决定,我先带你们到百里洲看样东西!” 林纯鸿带着张兆三人来到了百里洲,经过严格的身份验证,进入了造船厂。张兆三人早就知道船厂里在造一艘船,并且为了保密,在船厂周围竖起了高高的围墙,外人根本不知道里面在干什么。现在他们进入了船厂,只见一艘巨大的船呈现在他们的眼前。四人走到船坞边,发现该船正处于最后的油漆阶段,离下水已经不远了。 两个西洋人见林纯鸿到来,连忙躬身见礼:“见过典史大人。” 林纯鸿连忙说道:“你们忙吧,别管我,我就是来看看。”两个西洋人便走开,继续忙活。这两个西洋人通过艾儒略从福州招募而来的,一个叫泽迪亚,一个叫芬多斯,分别是葡萄牙人和瑞典人。本来他们有点不愿意,毕竟造海船才能显示他们的价值,但在高报酬的吸引下,来到了百里洲,准备干一段时间后,赚够了钱就走。 当两人看到了堆积如山的船材后,兴奋不已,早就把要走的打算抛在了脑后,一心一意的为林纯鸿设计船只。毕竟,现在能有林纯鸿这么多木材储备的地方真不多,这些优质船材正好给他们提供了发挥的空间。西洋人来了之后,林纯鸿提出他的要求:速度快、灵活、防护力高、火力猛,适合在长江里行走。泽迪亚和芬多斯根据林纯鸿的要求,想来想去,便设计了这种船。 只见这艘船竖立着两根高达十五米的桅杆,长约七十尺,宽约十二尺,一边大约开了二十多个孔,长达二十多尺的木桨从孔洞伸出。除了伸出木桨的孔洞外,一边还有三个更大的孔洞,那是炮孔,用渔网遮着,增强防护力。船上没有设置蓬窗,避免着火自困,船头还有一门暗藏的主炮,估计是射程较远的炮。 “这船活像一个蜈蚣啊,这么多腿!”赵和海说道。 “哈哈,赵兄弟的说法真形象,好了,这船就叫蜈蚣船。本来那两个西洋家伙想安装三层木桨,我考虑到那样需要的水手太多,就只造了一层。否则的话,腿就更多了!” “这船能有多快啊,这么多桨,还有两根桅杆,长江上可没有比它更快的船了!”李蒙申考虑问题总是从技术角度出发。 “有多快我也不知道,过几天下水后试试就知道了。你们猜猜我想用这船来做什么?” 张兆想了想,说道:“剿灭鄱阳湖水匪?” “呵呵,说对了一半。长江下游可是富得流油的地方啊,不分一杯羹,心里怪不踏实的。” “可是这船没法射箭啊,只能用炮,典史大人在哪里弄的炮?”张兆问道。 林纯鸿将双手一摊,苦着脸说道:“本来从大田那里弄了几蹲小炮,试了试,完全不符合要求,只好找西洋人买一些炮了。天成那个家伙专门到澳门去了一趟,据说买到了,还要个把月才能运到。炮还好说,火药就难了,上次在大田弄了几百斤火药,也不知道能用多久。” “这船操作可不容易,桨手、帆手、舵手、炮手、火长……哇,这么多人,缺一不可,太难了!”李蒙申感叹道。 林纯鸿笑道:“慢慢熟悉呗,又不是急着去打仗,怎么样?三位有没有兴趣?” 赵和海摇了摇头,说道:“我还是想到广州去,去看看大海。” 张兆则一声不吭,只有李蒙申跃跃欲试,说道:“我想试试看!” 林纯鸿大喜,说道:“好了,船长就是你了,你也不用到船工队了,以后就住在这里,跟着泽迪亚和芬多斯多学学,不懂的地方多问问,以后打仗时可是玩命的事情,一个不明白的问题就有可能送了命!” 李蒙申说道:“但我有一个要求,必须保证充足的火药供应,否则我不干,这船没有火药除了逃跑,一点用都没有!” 林纯鸿拍了拍脑袋,说道:“这个难题扔给我吧,你放心,我保证火药的供应。” 第四十八章 婚姻大事 关于向长江下游拓展势力的计划,林纯鸿和周望不知道商讨了多少次,方才达成一致。为了激励水手,林纯鸿决定,林氏集团提供所有的船和装备,但只拿战利品的四成,其他的六成由船长分配,并且保证:如果被官府或者其他水匪擒获,则尽最大的努力去营救。为了达到积累有经验水手的目的,规定:每只船上的水手三个月轮换四分之一,这也有避免船长形成私人势力的作用。并且林纯鸿和周望还认为待到条件成熟时,要组建强大的本部舰队,这样即使船长形成了私人势力也无所谓。更何况,火药这个东西还掌握在自己手中。这个计划林纯鸿和周望并没有透露给任何人,毕竟,最关键的船还在船坞里呢。 至于林纯鸿这么笃定自己能弄到充足的火药,源于在清江上游的溶洞里发现了大量的火硝。火硝本身也是一种中药材,被土人带到货栈交易,林纯鸿发现后,就不停的高价收购,现在在百里洲囤积了不少的火硝,而且土人寻找火硝的热情一日比一日高涨。至于硫黄,就更简单了,关仁美开发的本身就是硫铁矿,根本不缺硫黄的。现在最缺乏的反而是有经验的火药师,这个难题也被彭新给他解决了,彭新一气寻找了二十多个经验丰富的鞭炮师傅,全部带到了百里洲。林纯鸿哭笑不得,他只好将这二十多个鞭炮师傅分成三个组进行火药研制,并抬来一蹲从大田带来的小炮,规定:同样的炮弹,同等份额的火药,如果谁配的火药能让炮弹飞得最远,组内每人赏银五百两。这个规定让鞭炮师傅们夜以继日,丝毫不关注自己的身体。一时之间,百里洲这个小岛上整日炮声隆隆,让居民心惊不已。 在张兆三人看了蜈蚣船之后,林纯鸿安排卢诗源和赵和海一同前往广州,卢诗源的责任就是打探广州的商业信息,看能否在广州设立货栈,而赵和海的任务就是找到一条海上之路,决定林氏集团今后在海上发展的道路。赵和海远远没有认识到他的这一任务的意义,他只是想着自己能够纵横大海便足矣。为了保证两人的安全,林纯鸿将自己的侍卫宁典和于泽派出与二人同行。 同时,林纯鸿令泽迪亚等人造三桅的大货船,这种船适合在长江里行走运货。按照林纯鸿的计划,这种船主要用于长途运送货物,打通和江南的联系。现在百里洲的造船厂规模扩大了好几倍,分成了木材处理、制帆、织绳、造船、油漆……多个部分,原材料除了木头外,大部分都是采购而来,利润还没有见到,银子如流水般花了出去,以至于让存有不少现银的林纯鸿都心疼不已。 最让林纯鸿纠结的是,缺乏钢铁成了阻碍各项事业发展的瓶颈。林纯鸿拼命回想中国境内的著名铁矿,想来想去,只有大冶离荆州府最近。大冶的铁矿品味高,而且还伴生着铜矿,令林纯鸿垂涎不已。 不过,林纯鸿就是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大明帝国绝不容许他插手大冶的矿务。万般无奈之下,林纯鸿只好退而求其次,把目光瞄准了清江沿岸的火烧坪。 火烧坪隶属于夷陵州长阳县,其矿石品位还不错,离清江岸边大约有三十里地,目前有个官办的小规模采矿场。如何将官办转为民办呢?林纯鸿苦思对策。 ※※※ 夷陵州城。 “都站好了,注意了,莲娘,你今天要劈完这些柴木,小荷,你今天要将所有的屋子都收拾一遍!要是让我发现你们偷懒,哼,小心你们的皮!”小凤儿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两个女孩子训斥道。 两个小女孩子身材高挑,即便着婢女青衣,也遮掩不住她们令人淫思的曲线。其中莲娘鹅蛋脸庞,一双大眼睛眉目含情,不着妆也显得甜蜜异常,让人见之不忍挪开双眼。小荷生的精致小巧,见之忘俗,正如出水的荷花一般,一尘不染,清新、秀气,让人爱怜不已。两个小女孩子正低着头,眉目含泪,静听周凤的吩咐。待周凤下令后,方一步三摇的走向屋里,如风中的百合一般,摇曳多姿。 周凤见了,气不打一处来,喝道:“好好走路,天生的贱骨头啊!干活还显摆!” 豆大的泪珠从莲娘和小荷的脸庞滑落,自从来到夷陵后,就被周凤指使着干这个干那个,没有一刻能够闲住。本来她们能歌善舞,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现在只能干干粗活,滑嫩的双手已经都出现了厚茧,让她们委屈不已。原来,彭新本来准备从族里选两女子送给林纯鸿,后来在岳州任货栈总管后,眼界开了,听说扬州瘦马天下闻名,便派一心腹至扬州花了二千五百两银子买了两个极品,送到夷陵。林纯鸿一直未回夷陵,尚不知道此事。李氏无法,只好将两个女孩子养在家里,静候林纯鸿回来处理。 周凤见了这两个女孩子后,心里犹如打翻了五味瓶,连带着好几天心情不好,周凤从李氏那里要这两个女孩子服侍自己,李氏二话不说,吩咐两个女孩子好好服侍周凤。可两个女孩子到了周凤那里就倒了大霉,周凤的怒火有了发泄的对象,就不停的让她们干粗活,借此折磨她们。周凤的一举一动被李氏和她娘看在眼里,又不好干涉,只好由得她。倒是陈继兴见两个新来的姐姐温柔漂亮,更会琴棋书画,不停的数落周凤,更是让周凤愤恨不已,直给了陈继兴好几个爆栗。 直至陈继兴通过书信将此事报于林纯鸿,林纯鸿才知道彭新送了两个扬州瘦马给自己,考虑到彭新送的礼物不好退还,自己手下又缺少能写字记账的人,便吩咐将两人送至百里洲李崇德手下,要他安排别院让二人居住,并把一些文书上的事情交与两人。 小凤儿听到林纯鸿的安排后,直接就将夷陵货栈的事情撂了桃子,好在规矩运行日久,货栈才没闹出大乱子。不过周凤不出去抛头露面,倒合了她娘的心意,每日尽心尽力的照顾周凤的生活起居,给她无微不至的关怀。 可周凤是野惯了的丫头,每天窝在家里如何受得了?第三日一早,便带着小婢秀吉出门闲逛。秀吉年方十三四岁,在小凤儿的影响下,也是风风火火的性格。周凤说去哪里,秀吉当然紧跟而上。不知不觉,周凤二人便转到了胭脂水粉店。以往,周凤从不来这些店,素来都是李氏送她这些玩意,教她怎么用。自从莲娘和小荷来了后,说起胭脂水粉一套一套的,涂抹在脸上,粉嫩透红的,还散发出诱人的香气,让周凤这个女孩都忍不住心跳。于是,她就有点自惭形秽,这不,现在就来到了水粉店,一则买一点好东西,再则增加点见识。 刚进水粉店,便有一妇人迎上来,脸上挂满了笑容,口称:“哎呦,周姑娘光临小店,不知道要买什么啊?” 周凤大奇,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姓周?你认识我?” 妇人笑道:“夷陵城里谁不认识周姑娘啊?模样周整,说话爽快,做事更是让人竖起大拇指。” 周凤听得脸色发烫,不好意思的说道:“哪有那样的,大娘你好口才。”虽然口里谦虚,心里暗自得意。 “周姑娘需要什么尽管说,我们这里的胭脂水粉都是上佳的好货,平常的人家我们还不卖。”妇人没有忘记她的职责,趁机推销她的商品。 周凤瞠目结舌,她真不知道自己该买些什么,只好随口说道:“把你最好的胭脂水粉拿来我瞧瞧。” 妇人说一声“好咧”,便拿出一瓷盒,递给周凤,说道:“周姑娘看看,这不是铅粉,是紫茉莉花,研碎了配上上等香料制作的。” 周凤接过瓷盒,打开一看,里面摆着一行十根的玉簪花棒,周凤拿出一根花棒,粘上一些粉,在那里看。 水粉店还有几个客人,妇人忙着照管其他顾客,这时,一女子叫道:“老板娘,我要清江的胭脂膏,来两盒。”周凤忙转头看,且见一女子挽着攒珠发髻,项上带着一赤金圈,身着大红小窄袄,外套石青银鼠褂,下着撒花裙,一双眉目瞧之含情,一张粉面不笑而甜,双唇更是红若桃花。 “哎呦,崔姑娘,不巧,清江的胭脂膏全卖完了,可能要等三天才有货!”妇人不无可惜的叹道。 崔姑娘倒不觉得可惜,笑道:“清江的胭脂膏居然卖得这么好,想那林老板肯定是赚个体盆钵满的。” 旁边另一女子说道:“可不是,这清江胭脂膏啊不是玫瑰花做的,是上好的胭脂压出水,去掉渣,用花露蒸制而成。听说以前清江那里的土人女子便用这个抹脸,一个个赛若桃花呢。这林老板也真是厉害,居然把土人的这个东西也弄出来卖。” “要说这个林老板啊,不仅会挣钱,还当了典史呢,去年亲自带兵把五千多土匪给剿灭了!据说还没有定亲哦,小梦儿,你有机会拉!” 刚才那女子娇笑道:“瞧不撕烂你的嘴,胡说八道,整天在姐妹面前说要嫁就嫁林老板这样的人是不是你?”说完,作势就要去撕小梦儿的嘴。 小梦儿躲闪着刚才那女子的手,叫道:“别人林老板怎么看得上咱们,听说已经和荆州的守备女儿定亲了,马上就要下聘礼呢。” 周凤一听到林老板,便竖起了耳朵,现在听闻和荆州的守备定了亲,心头腾起一股无名之火,啪的一声将瓷盒放在桌子上,问小梦儿道:“你听谁说的?林纯鸿要和守备女儿结亲?” 小梦儿和刚才那女子笑得前俯后仰,说道:“原来小妹妹也想和林老板结亲?晚啦,晚啦!” 周凤的脸变得通红,捏着粉拳,就要发作,刚才的崔玉儿见了,不禁觉得好笑,她是认识周凤的,连忙拉住周凤的手,说道:“小妹妹,别听他们胡说,来,姐姐帮你看看这盒胭脂。这个茉莉粉啊,只需要沾一点点,放在手心里……” 小梦儿和另外一个女子本是青楼的歌姬,闲来无事,便想逗弄逗弄周凤,见周凤被崔玉儿挡住,觉得无趣,买了点水粉便走。崔玉儿是夷陵春香楼的清倌儿,年方十八九岁,是春香楼的头牌,引起夷陵乃至荆州众多士子的追捧,名声远播。今日见周凤冲动,差点酿成祸事,便帮了她。 周凤也感激崔玉儿,辞别后,带着秀吉在街上东瞅瞅西看看,一路盘算着林纯鸿定亲之事,不由得心里发狠:待林纯鸿回来后给他好看。哪想到她刚才在水粉店早就被一人盯上了,那人便是夷陵千户所千户白景周。白景周天启年间接替父亲担任了夷陵州千户一职,连续娶了六房姨太太,又成年累月的流连于欢场,对平常女子的奉承早就失去了兴趣,今日见周凤一颦一笑、一怒一喜无不大异于平常女子,便起了娶周凤做第七房姨太太的心思。白景周一路跟随周凤,越看越心喜,越看越高兴,忍不住向人打听,得知周凤乃平民之女,就委托媒婆上门提亲。 周望的婆娘听媒婆说了此事,立即将媒婆轰出家门,并告知周望。周望接到信后,马上和林纯鸿从百里洲赶到夷陵城。周望的意见就是绝不同意,林纯鸿当然也坚决反对。可惜现在周凤躲在自己的房间里,门也不开,不许任何人进入。 “小凤儿,你别难过,父亲怎么会同意你去做小妾呢?一定会给你找户好人家!”周望低声下气的在房间门口说道。 “就做小妾好了,反正你们也不管我,让我自生自灭好了!”小凤儿在房间里叫道。 “谁说不管你了?咱们不是把媒婆轰出门外了吗?你好歹出来吃点饭,都一天多了,饭也不吃。”周望的婆娘苦口婆心的劝导着。 “不吃,不吃,饿死我算了!”说着说着,小凤儿大哭起来。 周望婆娘瞪着周望,说道:“都是你惯的,你看都成什么样子了!” 周望无可奈何的摊开双手,表示没有办法,示意林纯鸿劝解小凤儿。 林纯鸿叫道:“小凤儿,你想想,你父母就你这么一个女儿,怎么舍得你去做小妾,至少得让八抬大轿抬你,嫁个高贵人家,没准还封还一个诰命夫人给你呢!” 其他人见林纯鸿说得犹如玩笑一般,直翻白眼。林纯鸿不管不顾,拿起一副碗筷,把里面的面条吃得吧砸吧砸的响,这声音犹如山呼海啸,让大家恶心不已。林纯鸿边吃边说:“小凤儿,你看,这面条多香,你三哥我吃完还想再吃三碗!” “你吃吧,吃十碗,撑死你,看你怎么娶守备的女儿!”小凤儿气极,一时随口说道,说完就后悔了,忍不住又哭起来。 这话一出,李氏喜形于色,说声“婶子,我去准备聘礼。”便立即回屋安排媒婆提亲,也不管林纯鸿同意不同意了。周望和婆娘相视一笑,也悄悄的走开,只留下林纯鸿嘴里含着面条傻站着。 小凤儿哭了一会,见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悄悄的把门打开,露出一条缝往外瞧,结果看见了林纯鸿这个傻样,气得跺脚道:“都是你这个傻瓜,害的我这样!” “什么守备女儿?你从哪里听来的?我怎么不知道?”林纯鸿恢复了活力,问道。 “你看,你看,你还惦记着别人家的女儿,还说不知道,我死也不嫁你!”说完,就躺在床上,用被子蒙着头。 这样一来,林纯鸿不好进屋,站在外面,轻轻的说道:“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小凤儿闷在被子里,脸涨得通红,心口跳的厉害,羞道:“你走,你走,我再也不见你!也不听你胡说八道!” 林纯鸿嘿嘿的笑了两声,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拒绝不了啦!”说完,便径直回屋看李氏准备得怎么样。 正当林纯鸿和李氏风风火火的准备聘礼之时,林纯鸿忽然接到报告,称白景周派兵包围了夷陵货栈,声称夷陵千户所失窃了军国利器,夷陵货栈有重大嫌疑,要进去检查,与护卫人员发生了冲突,双方正对峙着。 原来白景周被严词拒绝,自觉下不了台,后来听闻周凤要嫁给林纯鸿,打听到周望和林纯鸿合伙开了夷陵货栈,便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派兵包围了货栈。周望和林纯鸿这几天一直小心关注着白景周动向,没想到白景周直接就撕破了脸皮,弄成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局面。林纯鸿和周望立即赶往货栈,处理白景周事宜。 第四十九章 保卫货栈 夷陵货栈方圆约三里地,南面是码头,设北门、西门、东门三个门,里面的道路四通八达,包含了仓储、商业、服务等多种功能,吸引了大量的商户和闲人,呈现一片热闹景象。由于货栈里主要从事货物大批量的交易,货栈设置了经纪人,也就是俗称的牙人,从中牵线搭桥,促进交易,并从中抽取交易额的一成作为货栈的维持经费。与外面的经纪人不同的是,这里的交易必须有经纪人在场,并在合约上签字才能达成交易,任何私下的交易将被货栈宣布为不受欢迎,货主将被禁止进入货栈。而且经纪人的人工钱与交易额挂钩,每个经纪人将发挥他的所有能量促成交易。刚开始,商家对抽成不满,不想到货栈交易,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发现在货栈里不仅买家卖家多,而且能够得到货栈的保护,避免被无赖泼皮骚扰,甚至还可以躲避官府的骚扰,而且里面的服务措施一应俱全,尤其是仓储,所有被抽成的交易能够免费使用仓储一个月。商家逐渐习惯在货栈进行大宗交易。但这点仅仅适用于夷陵,对于隔河岩、小湾子和鸭子口等货栈就只能按照进出的车辆和货担进行收费,毕竟那里大宗的交易并不多。 然而,现在商人们依赖的保护已经岌岌可危,白景周率领二百余人堵住了北门、南门和西门,让里面的商人惶惶不可终日,连声哀叹今日的货物算是喂了白眼狼,要让夷陵千户抢走。他们聚集在货栈管理处,纷纷要求货栈给他们一个说法,周世亮忙得满头大汗,不仅要维持货栈内混乱的秩序,严防一些人趁火打劫,还要给每个前来的商户解释,承诺商户的任何损失由货栈赔偿。 周凤撩了桃子,货栈护卫队长周世亮暂时负责一任事务。 商户这才安下心来,慢慢的聚集在酒楼里,看周世亮如何应付夷陵千户。 货栈里的五六十号工人,被周世亮分成两拨巡视,对一些稍有异心者先抓起来再说。毕竟,货栈里的苦力相当多,里面鱼目混珠,难保这些人不惹事端。而周世亮亲自率领着三十多号护卫队保持精戒状态,站在货栈墙边严密监视着不请自来的卫所官兵。他们的武器只是哨棒,毕竟,私藏武器无异于谋反,在夷陵城,林纯鸿还不敢这么大胆。 白景周骑在一匹白色马上,身着盔甲,手提一根长枪,倒显得威风凌凌。可惜他后面的军户与他实在不相称,刀盾长枪等武器没有维护保养,显得暗淡无色。军户的装饰实在也上不了台面,颜色混杂,队伍也混乱,东一团西一坨的,不成样子。 但白景周不管这些,他只想到老子是朝廷的世袭军官,谁敢打老子就是谋反,后面的军户只是撑门面。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一个人到货栈叫嚣开门。后面的军户在他的指挥下吼道:“开门,老子们要查失窃军器,快开门!”喊叫声倒也整齐,声音也很大,还有点气壮山河可吞日月的感觉荆门。 可惜货栈里的周世亮对这喊叫声免疫,丝毫不管不顾,只是命令护卫队人等对白景周行注目礼,这种注目礼让白景周的怒气越来越旺盛,终于忍耐不住,下令道:“给老子撞门,撞开!” 手下的军户随手从旁边的工地上找来一根巨木,二十多人抬着,便要往北门撞去。周世亮见军户找来木头,便立即下令护卫队集合,在北门里面列阵。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按照林纯鸿的吩咐,要给白景周一个下马威。 军户们早就听说夷陵货栈赚钱跟玩沙子似的,一想到进入货栈后,所有的银两和货物任他们劫掠,便脚步轻快士气高扬。二十多人抬着木头,吼叫着向北门冲去,速度越来越快,轰的一声,便撞在了木门上。但货栈的北门用上等好木做成,哪有那么容易撞坏的?只是发出一声吱呀的惨叫,便依然耸立如常。军户们听到撞击的声音,便发出酒醉般的喝彩声。撞门的军户越干越得意,抬着木头缓缓后退,准备第二次撞击。 正在此时,货栈的北门突然自己开了,里面站着三十多号手持哨棒的护卫,在周世亮的率领下,正脚步整齐的前移。待出了北门,周世亮一声命令“冲”,护卫队便如排山倒海般冲向抬着木头的军户。 抬木头的军户一见大惊,他们手里没有任何武器,反应快的扔下木头就跑,迟钝点的反而被木头给压住了,发出渗人的惨呼。护卫队举起哨棒追着军户就打,全往手臂和腿招呼,一时之间哨棒的呼呼声和惨叫声交织在一起,让货栈里的商户兴奋不已,只觉得今日欣赏到一出大戏。 跑得快的军户直接就冲入了人群中,恐怖的气氛直接影响了其他的军户,他们傻站着一时不知道做什么。白景周也是大吃一惊,待反应过来,护卫队已经离他不远,他大叫道:“儿郎们,杀死他们!” 话音还未落,周世亮已经抵达他身前,他挺起长枪就往周世亮身上戳去,周世亮用哨棒横击枪杆,枪头被击歪,另外一名护卫队员揉身向前,举起哨棒狠命的向马脖子砸去。只听见啪的一声,马匹躲闪不及,颈部着棒,马吃痛,转身就往后逃去,差点将白景周从马背上甩下来,白景周拼命的拉缰绳,也控制不住马匹。 军户见白景周后逃,再也不犹豫,纷纷跟着白景周转身奔逃。护卫队得势不饶人,在后面紧追不舍,不多时,便有几十人腿脚受伤歪倒在地,发出一阵鬼哭狼嚎,刀枪盾牌散了一地。 林纯鸿、周望及何世林早就到了货栈,隐身在山岗后面,静观事态发展。待见到白景周带着部下狼奔豕突,方现身喊道:“都住手!”护卫队听到林纯鸿的命令,停止追击,在周世亮的率领下聚集在北门口,虎视眈眈的瞅着溃不成军的军户,俨然不可侵犯。何世林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面无表情地说道:“这些护卫便是林大人的人马?上次就是他们剿灭了吴敢?” 林纯鸿谦恭的说道:“正是,儿郎们上过阵,见过血,比农夫强那么一点点!” 何世林正待继续问,却被白景周打断:“林小三,你公然攻击官兵,形同谋反,你就等着凌迟处死吧!”说完得意的哈哈大笑。 何世林上前盯着白景周,只简单的问了一句:“你待怎地?” 白景周一见何世林,立即从马上滚下来,拜道:“何先生何以至此?” 何世林哼的一声,说道:“严大人早就知道你不成样子,派我来看看你,今日一看,果然如此,二百多个兵丁居然连三十多个人也奈何不了,还哈哈大笑,你笑得出来?” 白景周吓得浑身冷汗,辩解道:“那是他们……那是他们……”想了半天也找不出理由辩解,只好去擦额头的冷汗。 何世林是荆州守备严介和的幕僚,一直引为心腹。严介和除了担任荆州守备外,还有一个衔便是荆州左卫指挥使,正是白景周的顶头上司。何世林是张道涵的早年好友,应严介和之命,特来调解林纯鸿和白景周的矛盾。当阳一战,严介和与林纯鸿合作愉快,林纯鸿有所请,当然应允,再加上何世林从旁推波助澜,更是拍着胸脯说这事就交给他了。 何世林看到白景周的怂样就生气,继续喝骂道:“纳小妾受阻就纵兵报复?眼里还有没有朝廷法度?你的调兵令在哪里?” 白景周听到“调兵令”更是紧张,按照朝廷规定,御守千户所无调兵权,若有违反,轻者流放重者极刑。忙哀求道:“还请何先生在严大人面前美言,我也是一时糊涂!” “滚吧,还嫌丢人不够!”何世林的骂声让白景周放下心来,看着部下三三两两的扶着呻吟,脸色灰败,垂头丧气的带领残兵败将而去。 望着白景周凄惨的军户,何世林深深的叹了口气,说道:“卫所彻底败坏了,营兵也不堪用,兵将使用和补给一塌糊涂,哎!我大明纵横万里,居然找不到精兵挡住建奴入侵,耻辱啊、耻辱!” 崇祯二年、三年,建奴入侵,包围京师,各路勤王师补给混乱,战斗力薄弱,往往还未接战,便由于各种原因溃败,大明的前途一片灰暗,这让周望和林纯鸿黯然神伤。更让人担心的是,勤王师集聚京师,导致地方兵力空虚,各路土匪蠢蠢欲动,饥荒和赈灾不力就如烈火喷油,整个大明处于空前的混乱中。当初吴敢攻打当阳,正是此情的真实写照。 经过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一系列繁琐的步骤后,林纯鸿和周凤的婚期定在了来年的二月十六日。定了日期后,周凤变化挺大,足不出户,也不和父母林纯鸿耍脾气,这让林纯鸿很不习惯。他喜欢的是以前刁蛮任性的小丫头,不是现在成为大家闺秀的周凤。不习惯的还有夷陵货栈工作人员,周凤现在也不到货栈管理事务,林纯鸿任命彭新顶替了周凤,岳州货栈由顾秀林接手。这便是我们的小凤儿,她在哪里都能让人深深的感受到她的存在,哎,可惜了,可爱任性的小丫头马上就转变成了大家闺秀。 一日,林纯鸿终于受不了了,冲进周望家,狠狠拍着周凤屋的门,喊道:“小凤儿小凤儿,快来看,三哥哥给你弄了彩虹,你快来看。”拍门的声音惊动了小凤儿娘,也惊动了家仆,所有的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林纯鸿,仿佛看着外星生物一般。 林纯鸿讪讪道:“我见小凤儿这几天不出门,弄出个东西逗她开心的!”小凤儿娘虽然不满林纯鸿不顾礼教横冲直撞的性子,但也知道林纯鸿出于对小凤儿的关心,便喝令家仆散开干活,自己也假装忙于它事,悄悄走开。谁叫他俩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呢。 厅堂里霎时间就只剩下林纯鸿一人,倒让他不好意思。他又用指轻叩小凤儿的门,叫道:“小凤儿啊,出来啊,三哥的东西你不看了?” “以后再看吧,我现在有客人!”小凤儿在屋里叫道。 林纯鸿轻推房门,却发现门并没有上闩,跨进门槛,问道:“什么客人啊?” 林纯鸿与周凤亲梅竹马,向来随便,哪里想到房间里乃女客? 小凤儿发出一声惊叫,喊道:“出去,我这里是女客人!”林纯鸿对礼教向来淡薄,虽然后悔自己鲁莽了,但既然已经进来,便要瞅个清楚。这一瞅,差点让林纯鸿成痴呆状,好在他头脑还算清醒,目光从那女子身上一扫而过,停在小凤儿脸上。 来客正是崔玉儿。周凤感激崔玉儿上次帮她,一来二去,二人便成了闺密。二人生活经历和品性差别甚大,但越是这样,两人可说的话越多,二人日见亲密。周凤从崔玉儿那里学到了不少打扮的知识,甚至有计划跟着崔玉儿学弹琴。崔玉儿也喜欢听周凤讲一些打猎和货栈里的事情。 林纯鸿马上作揖道:“小子不慎,惊扰了姑娘,请姑娘别介意。” 小凤儿有点生气,说道:“你啊你,总是这么鲁莽,说了有客了,还冲进来,让崔姐姐看见,还以为我们……”说到这里,小凤儿羞得低下头。 林纯鸿第一次看见小凤儿的羞态,一下子骨头都酥了,没想到小凤儿成了大家闺秀也是这么迷人。崔玉儿毕竟见过男人多,倒也不惊慌,道了一声万福,说道:“小女子见过典史大人,我来这里也有一个时辰了,就此别过。” 顿了顿,又笑道:“小女子提前祝典史大人和凤妹妹百年好合幸福美满!”说完,便带着一个小丫头,盈盈而去。 小凤儿将崔玉儿送至门外,回屋后横了林纯鸿一眼,问道:“你要给我看什么好东西?这么急冲冲的,天塌下来了?”小凤儿又恢复了往日的一颦一笑,让林纯鸿欣喜若狂,他连忙掏出一个三棱镜,拉着小凤儿的手到太阳底下,说道:“我从西洋弄到了一块琉璃,能照出彩虹来。” 说完,他把玻璃块放到太阳底下,地上立刻印出了一段七色彩虹,林纯鸿盯着小凤儿的脸,期望看到她大吃一惊,没想到小凤儿不屑一顾的说道:“这有何稀奇的,我洗衣服的时候,皂角泡泡上面都是五颜六色的。” 林纯鸿倒没想到肥皂泡泡也有折射分光效应,一时愣住了。小凤儿扑哧一笑,道:“不过这块琉璃也真稀奇,居然放在太阳下一照,就出现了五颜六色的光。” “嘿嘿,太阳光是由五颜六色的光组成的,我们看起来就呈现白色的。每个颜色的光通过琉璃的时候转弯的程度不同,就分开了,我们就看到了五颜六色的光。”林纯鸿兴高采烈的说道。 这些话小凤儿明显接受不了,狐疑道:“五颜六色的光组在一起就成了白色的光?这怎么可能?” 林纯鸿哑口无言,又无法拿出事实证明七种颜色的光组在一起便成了白色。林纯鸿无法说服小凤儿,也不纠缠这个问题,从屋子里拿出一台望远镜,教小凤儿看远处。这台望远镜是单筒的,花了好几百两银子从一传教士手中购得。这个单筒望远镜几乎有二尺长,镜头用玻璃制成。不出意料,小凤儿对这个望远镜相当感兴趣,不停的用望远镜看这个看那个。一会儿,小凤儿便说道:“这东西虽然看的远了,但看不到多少东西了!” 林纯鸿明白,小凤儿的意思是说视野变窄了,便说道:“有所得便有所失,你怎么老盯着东西的弱点?” “有人说看问题要全面,都要从正反两方面看,我正是学你啊!” “从两方面看又不是要你老盯着弱点。比如说看我,就不能老看到我的弱点,我的优点也很多啊,比如玉树临风……” “啥?玉树临风?哈哈哈,笑死我了,你也是玉树临风?” …… 愉快与幸福充满了整个院落,可是大明的每个角落都有这愉快与幸福的笑声吗? 第五十章 初识白杆 在七百里长江三峡中,两岸都是山连着山,没有丝毫的平地。重重的岩石和峭壁遮天蔽日,非正午无法见到丝毫的阳光。时值秋冬,略显黄色的江水一泻而下,在岸边形成了一个个回旋的漩涡。岸边两山间,时常见到碧绿的深潭,倒映着两岸山色,树木繁盛,群山峻峭,绿草丰茂,的确让人留恋忘返。 喘急的江水中,居然散落着几只渔船,正在那里打鱼。整个峡谷内除了猿猴的嘶鸣声,便是他们欢快的歌声。且听众人唱道: 远方的客人哟—— 兄弟们哟喂—— 过三峡你该下船歇歇脚哟, 歇歇哟脚。 不夸咱们家乡的风光好嘛, 只说那个三峡的橙子多, 橙子多哟喂—— 且又听见一汉子唱道: 说起多,硬是多,树上的橙子起砣砣,如果你从树下过嘛,谨防砣砣碰脑壳—— 众人又合唱: 坡里一眼望不到边呢,上连青山舍下连河,一口咬得水长流舍…… 欢快的歌声回荡在峡谷中,充分展示出这里的特产:橙子。汉子们唱完,哈哈大笑,但笑着笑着,便再也笑不出来:只见上游冲过来二十多艘船,速度极快,转眼之间就要碰上。领头的船上还站着一个艄公,大喊:“让开……让开……” 渔民们慌了神,用尽全身的力气摇起木桨,将渔船挪向岸边。紧接着,二十多艘船擦弦而过,把渔民们惊出一身冷汗。要是在水流喘急的地方撞了船,落入水中,十有八九会丧命!渔民望着远去的船队,纷纷喝骂,但又无可奈何,那些船都是大船,相撞了吃亏的肯定是自己。 远去的船队的首船上,从舱里钻出一个汉子,望着重重叠叠的山峦,听着连绵不绝的猿啼声,叹道:“果然是轻舟已过万重山。” 这个汉子便是杨梦选,大明游击将军,奉上柱国光禄大夫四川总兵秦良玉之命,率领五百白杆兵前往京师至秦翼明麾下驻守,并押送了大量的辎重和粮草。大明的后勤系统也真奇怪,秦翼明、马祥麟、张凤仪等将军在榆关或者京师驻守,但辎重和粮草由石柱宣抚司承办,千里迢迢的穿三峡、过荆江抵达扬子江,然后进运河抵达京师,一路之遥远想想都让人头疼。 “艄公,还有多久抵达夷陵?”杨梦选早就在船上呆得不耐烦,不停询问到达夷陵的时间。上了陆,可以睡个好觉,甚至有美人相陪,没有人不向往的。 “报告将军,下午申时便可抵达夷陵!”艄公说完,也情不自禁的露出笑容。他们这些船工只负责将白杆兵和补给运送到夷陵,到了夷陵就可以返回石柱,由杨梦选在夷陵持令命夷陵千户所负责下一步的船只和船工。 这个回答让杨梦选精神大振,上次路过夷陵还是天启二年,当时杨梦选从浑河之战中捡了一条命,升任游击将军,返回石柱时在夷陵停留了半个月,夷陵繁华的市井和热情的娼妓让他思念不已。 夷陵千户所千户白景周早就接到了命令,令他在夷陵准备船只和船工,协助杨梦选运送补给。这个命令急坏了白景周,船只不是问题,千户所就有,但船工可是大问题。现在由于林纯鸿大肆扩张长江输运,稍微懂点操船的师傅几乎全部成了他的雇工,白景周根本就找不到合适的船工。白景周持着公文找彭新,结果被彭新以船工都在百里洲为由顶了回来。这让白景周尤其气愤,他亲眼看见夷陵货栈的码头上来来往往的全是船只,如何会缺了船工? 思来思去,白景周突然一声怪叫,“奶奶的,笨到姥姥家了。狗日的,老子让杨梦选去对付林纯鸿啊!” 白景周想通此点,只觉得心中畅快无比,将这段时间的郁闷一扫而空。他立即准备了大量的程仪和礼品,力图祸水东移。 哪想到,杨梦选显然对程仪看不上眼,也没有给白景周半点面子,他瞪着半跪在眼前的白景周,猛拍桌子说道:“榆关的将士们都在拼命,如果因为你办事不力,吃不上饭,穿不上冬衣,你该当何罪?” 白景周吓得浑身颤抖,由半跪改为全跪,伏头说道:“将军还请息怒,实乃那林纯鸿太过嚣张,掌握了所有的船工,并且持械将下官打伤,下官是没办法啊!” 杨梦选最看不上这些混吃等死的卫所官兵,他鼻子一哼,威胁道:“老子不管你什么理由,三天后老子的队伍要是不能出发,唯你是问!你滚吧,少在这里碍老子的眼!” 白景周都不知道是怎么退出来的,他脸色惨白,深恨林纯鸿,在自己的书房里转了半天圈,突然吼道:“娘的,老子这次让你不得好死!”说完,立即命下人把自己珍藏已久的上好倭刀给杨梦选送去,又拿出一百两银子令下人到春香楼预订崔玉儿陪客。崔玉儿追捧者云集,预订也需要大量的现银。 杨梦选收到倭刀后,爱不释手,果断笑纳,并答应了晚宴的请求。 杨梦选自从见到崔玉儿后,眼神便没有离开崔玉儿半刻,完全忘记了喝酒,也把白景周忘在了一边。白景周见事情办妥,找了个由头,寻其他姑娘快活去了,把杨梦选和崔玉儿独自留在了雅间。 在杨梦选的眼中,什么唱曲什么踢蹴鞠什么弹琴都是浮云,唯一能吸引他的便是崔玉儿曼妙的身躯和姣好的面容,几杯酒下肚便搂着崔玉儿胡言乱语:“小美人儿,跟着将军,吃香的喝辣的,保证让你什么都不缺。” 这样的场面崔玉儿应付自如,崔玉儿娇声道:“将军的美人儿多得去了,那里缺了小女子啊,只怕转手就把小女子给冷落一边了。”说完,还不忘把杨梦选的右手从肩头拿下。 崔玉儿如银铃般的甜声蜜语更是让杨梦选上火,右手转眼又开始抚摸崔玉儿的头钗,发誓道:“小狐狸精该要迷死多少男人?将军我怎么舍得冷落你呢?” 说完,右手探入崔玉儿白腻的颈部,轻轻的抚摸,崔玉儿没事人一般,缓缓站起,拿起酒壶,倒满一杯酒,伸到杨梦选嘴边,柔声道:“将军喝了这杯酒,小女子便信了将军的话!” 杨梦选大喜,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搂住崔玉儿的腰,把嘴凑在崔玉儿的耳边说道:“怎么样啊?小美人儿可信了我的话?” 崔玉儿见杨梦选酒下肚,居然还神志清醒,心中暗暗叫苦,平常这样的人三下两下就被她找各种理由灌醉,她便完成了任务,现在这个家伙酒量惊人啊!崔玉儿收摄了心神,双手抓住杨梦选的右手,轻轻的摩挲,以免他进一步探手入怀。 崔玉儿的摩挲不仅没有阻止杨梦选下流的举动,反而激起了他的雄性激素,他站起来,将崔玉儿拦腰抱起,放在了自己的怀中,就想进一步深入,但也忍不住踉跄了几步。崔玉儿这才放心下来,转头过去,用自己的玉手抚摸着杨梦选的脸,说道:“将军可知道,妈妈说了,不出三千两银子不让我出门咧!” “哈哈,三千两银子就想留住小美人儿?老子明天就拿三千两银子找那个老不死的!” 崔玉儿的头摇得如拨浪鼓似的,表示不信。 杨梦选的男人自尊心受到了轻视,放下崔玉儿,忙着赌咒发誓。 崔玉儿依旧摇头,说道:“以前很多男人都这样,结果第二天就没了影!”说完就拿起了酒杯。 杨梦选抢过酒杯,自己斟满了,说道:“是不是喝下这杯酒你就信了?” 崔玉儿自己也拿着另一个酒杯,放在唇边咪了一口,也不说话,只用哀怨的眼神瞅着杨梦选。 杨梦选二话不说,一口干掉,结结巴巴的说道:“这下……你……你……信了?”说完,酒杯拿捏不稳,哐当一声摔得粉碎,自己也忍不住狂吐起来。 崔玉儿连忙上前,用自己的小粉拳帮杨梦选捶背,并扶着杨梦选在椅子上坐下来,柔声说道:“将军醉了,先歇息会儿呢。” 杨梦选一下子趴在桌子上,呼呼的进入了梦乡。崔玉儿摇了几下,见杨梦选真的睡着,方开始整理被杨梦选弄乱的衣服和头钗,斜着眼睛看了看杨梦选,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哎,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啊!”说完,便出门而去。至于杨梦选,自然有其他的人服侍。 第二日申时,杨梦选带着二十个亲卫,杀气腾腾的往夷陵货栈而去。刚抵达货栈码头,便惊扰得鸡飞狗跳,一片混乱,杨梦选从刀鞘拔出朴刀,斜向上举着,大声吼道:“奉上命,征调船只和船工,所有人等不得妄动,否则格杀勿论!” 说完,便令亲卫上船驱赶船工上岸集合。亲卫如猿猴一般跳上船,拿着小花枪逼着每个船工上岸。一个船工见势头不对,慌忙解开缆绳,准备离开码头。杨梦选喝道:“如有逃跑者就地格杀!” 话音刚落,就听见尖利的破空之声传来,一只弓箭向那船工飞去,正中船工咽喉,船工惨叫一声,翻身落水,眼见不能活了。杨梦选看也不看落水的船工,下令道:“押送这些船工回营,好好看管,留下十人,看管船只!” 说完,带着一帮垂头丧气吓破了胆的船工径直离去。 待彭新接到消息,忙和周世亮带着三十名护卫队赶来,见杨梦选已经离去,便喝令十名白杆兵交出船只。白杆兵根本不把三十多人放在眼里,十人手持白杆和弓箭组成了一个三角阵,精惕周世亮等人。 周世亮大怒,命令护卫队结阵压上去。只见护卫队迅速结成方阵,一部分人持着长枪,一部分人拿着刀盾,缓缓的向白杆兵压去,气氛非常压抑,让人感到无形的压力。 白杆兵丝毫不见慌乱,其中一人挥了挥手,几只箭支便向护卫队飞来,虽然被刀盾手隔开,却把护卫队惊了一身冷汗。周世亮马上命令提高冲击速度,护卫队一步步的加快了速度,这期间,终于有两人中箭倒地,发出一声声的闷哼。护卫队的队形丝毫未受影响,速度越来越快。 两只队伍还隔着二十来步,又见白杆兵中的那个家伙将手臂向下压了压,白杆兵齐声呐喊,挺着白杆加速向护卫队冲来,十人冲锋的气势丝毫不比三十人的护卫队差。 一瞬间,白杆兵三角阵的箭头便对上了护卫队的长枪手,长枪手眼疾手快,缩回长枪,狠狠的向箭头扎去。箭头持紧白杆,用力格开长枪,然后反手用劲,白杆居然弯折过来,回弹的力道相当猛烈,枪头便刺中了护卫队的长枪手的胳膊。长枪手大吼,缩回长枪试图再战,箭头再也没有给他机会,一枪刺中他的腹部,长枪手捂着肚子,缓缓向地上倒去。旁边的两个刀盾手兵器太短,救援不及,怒吼着向箭头攻去,但箭头旁边的白杆兵挡住了他们进攻的线路,以长对短,刀盾手岂是他们的对手,转眼之间便血流沙场。 白杆兵的箭头是军中武艺最为高强作战最为勇猛的战士,他越战越勇,将当面之护卫队逼得手忙脚乱。周世亮愤怒的发现,他的三十人护卫队居然挡不住十人的白杆兵,在白杆兵的逼迫下,不仅折损了不少人手,还一步步的后退。 周世亮到底还算冷静,连忙令护卫队边战边退。白杆兵见护卫队撤了,也不追赶,只是调整了一下队形,默默的盯着护卫队后退。待护卫队退远,便转头向码头而去。周世亮又气又急,只好令护卫队带回伤员和尸体,回到货栈谨守,马上向周望汇报。这一战伤了八个兄弟,更有三个兄弟战死,让周世亮一口闷气无法发泄。 枝江县城货栈。 林纯鸿正看着工人们忙忙碌碌的建造货栈,这个货栈规模直追荆州和夷陵货栈的规模,按照林纯鸿的设想,枝江的货栈将往棉花、棉布和粮食大宗交易的方向发展。枝江是个好地方,地处夷陵和荆州之间,并且北接当阳,南隔百里洲与公安县隔河相望,水陆运输都比较方便。 在大老板的注视下,工人们热情高涨,一根根木头被竖起来,一车车三合土倒在了路基上,就连打夯的汉子们的号子也喊得震天响,直冲云霄。 用三合土修路也显得太奢侈,沙子和黏土都好解决,遍地都是,但烧制石灰可是耗费不少,林纯鸿也就是准备在货栈里面的路采用三合土,为此还在隔河岩建立石灰窑,烧制石灰。不过算算账,用三合土修路总比铺青砖便宜,那青砖虽然适合人行走,但不适合载重的车辆,要不了几天,青砖便碎裂了。 货栈的建造受到了包哲东和谭杰希的一致支持,因为林纯鸿承诺,他们拥有优先凑份子的权利。一些富户也整日的在货栈周围打转,询问货栈什么时候公开凑份子,期望也弄一个优先权。 枝江货栈的建设如火如荼时,林纯鸿接到周凤的通报。原来崔玉儿告诉周凤,白景周最近好像和一个游击将军准备强行征调在夷陵的船只和船工。 林纯鸿刚看完周凤的信,忽见周望急匆匆的赶过来,一见林纯鸿就说道:“杨梦选游击抢了夷陵的船只和船工,还杀了四个护卫队员。”说完,将一纸行文递给林纯鸿。 林纯鸿大惊,接过行文仔细看起来,怒火在胸中不停地酝酿。正看着,张兆也从宜都赶过来,汇报的也是此事。林纯鸿越来越怒,一拳狠狠揍在桌子上,桌子上的茶杯丁丁当当一阵乱想。他咬牙切齿的说道:“白杆兵欺人太甚!” “决不能这么放过杨梦选,做了这个直娘贼!”张兆一字一句的说道。 “拿什么做了他?五百个白杆兵,我们无论如何也打不过的,再说他们手里有公文,占着理,弄不好,咱们可就万劫不复了!”周望冷静的分析道。 “要做了他也容易,他们不是抢了船吗?陆上咱们拿他没办法,到了水上定让他到水里喂王八!”张兆不脱水贼本色,充分的考虑到自己的优势。 周望说道:“不妥不妥,杨梦选可是朝廷游击,后面更是站着秦柱国,后事可不好处理。” …… 林纯鸿愣在那里,任由周望和张兆争论。他可是早就听说了白杆兵的赫赫威名,没想到白杆兵在夷陵的第一个杀威棒就落在了他的头上。做掉杨梦选不难,朝廷会有什么反应?秦柱国会有什么反应?但是任由杨梦选和白景周这么欺负,这口气可不好咽下去!这将严重的打击林氏集团的声望,给以后的生意带来不利影响。 紧接着,彭新用行文报告,杨梦选不仅抢走了船只,顺带着将船只里的货物也抢掠一空。 周望和张兆本以为林纯鸿会更愤怒,没想到林纯鸿长舒了一口气,说道:“杨梦选抢劫了货物,这个官司打到崇祯老儿那里也不怕了,张兆,好好计划一番,咱们就在长江上出了这口恶气!” 定了这个基调,三人进入密室,细细的商讨如何将此事了断,可以断定的是,长江上将风起云涌,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一章 水上逞威 “爷爷哟—— 那个生在哟喂—— 长江边哟—— 不识天哟,那个不识地哟喂—— 只识那个金和银拉—— 你要是乖乖的交上那金和银哟喂—— 爷爷就放你走哟喂——” …… 杨梦选等五百白杆兵乘坐的二十多艘大船前面,出现了三只小船,那小船上汉子们嚣张的唱词惹恼了白杆兵,白杆兵无不大声叫骂,杨梦选冷声道:“一群不知死活的莽汉,放箭驱逐,不要理会!” 一阵箭雨向小船飞去,小船上的汉子连忙调转船头,摇橹而去,船借水流,去得飞快,眨眼之间就不见了踪影。杨梦选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吩咐船工们加紧行船,自己躲到船舱里睡大觉,这几天在夷陵可真累坏他了,女人的肚皮比他娘的杀鞑子还累。 但是不过半个时辰,刚才的三只小船又在挑衅,白杆兵又放箭将小船驱逐。这个情况让杨梦选暗自精惕,吩咐白杆兵加强望探,一有情况随时汇报。杨梦选作战勇猛,并且小心谨慎,深得秦翼明信任。但这个勇猛是在他熟悉的山地里,一到水上,他就发慌。不仅他如此,白杆兵在船上也觉得不踏实,总觉得没有安全感。 “要不要停在七星台?”千总冉选总觉得有鬼,又说不上来为什么,对杨梦选提议道。 杨梦选也想停靠,但白杆兵被三只小船吓得不敢前进,这个无论如何也太丢脸,杨梦选咬咬牙,说道:“不必了,量这些贼子也闹不出什么花样,咱们小心点便是!” 过了七星台,长江被鸡兔岛分割成两路,主道上河道变窄,水流喘急,三只小船又出现了,杨梦选这次连箭都懒得再放,吩咐船工顺水放船,不再理会小船。小船见自己的骚扰不再有效,又不敢靠近,只好摇橹抢先往下游而去。 杨梦选对冉选说道:“这就叫见怪不怪,其怪自败!”话还未说完,白杆兵发出一阵惊呼。杨梦选连忙往前看去,发现三十多只小船横成一路,停在江中间,挡住了船队的去路。 三十多只小船连成一串,上面不见有人,吃水甚深,一看就知道装载了不少货物,杨梦选令船工减慢船速,观察良久,令白杆兵挺枪持弓戒备,冲过去。船工在白杆兵刀枪的威胁下,直把船摇得如离弦的弓箭一样快。 突然,冉选大叫:“停船!停船!小船上全是硫黄和柴草!” 杨梦选一听大惊,也吼道:“停船!” 只见二十多艘大船上的锚次第抛下,二十多艘船前行一段距离,停在了离火船百步远的地方。杨梦选抹了抹头上的冷汗,说道:“幸亏冉千总发现得早,否则今天咱们全完蛋了。” 话还未说完,望哨的白杆兵又大叫:“后面还有船!” 杨梦选转头一看,不由得心里发麻,后面星星点点大约有上五十只船蜂拥而来。杨梦选抓过一个船工,喝问道:“最近长江上有哪家巨匪?”船工被杨梦选揪住衣领,气都喘不过来,颤抖着答道:“小人不知!” “那现在能不能绕开火船过去?”杨梦选又问道。 船工如捣蒜般点头,杨梦选把船工扔在一边,吼道:“快,令船工快速从火船旁边绕过去!” 命令被一声声的传下去,只听见收锚的声音响成一片,间杂着还有笃笃笃的声音。杨梦选大惊,“什么声音?” 不知道哪个船工惊呼了一声:“有人凿船!”随着这一声惊呼,白杆兵大乱,有的拿着白杆就往水下刺去,有的持弓盲目的向水中发箭。白杆兵训练有素,但这只是在山地或者陆地上,到了他们不熟悉的水上,就慌了神。 “完了,船漏水了!”又一声惊呼传来,这声音正是从杨梦选的坐船上发出,杨梦选气极,大叫:“不要惊慌,往未进水的船上转移!” 霎时间,杨梦选的脚已经泡在了水里,秋季的江水刺骨的寒冷,杨梦选再也顾不得身份,大喊:“救我!” 话音未落,一个汉子从水里钻出,拉住杨梦选的衣服,将其扯入水中。白杆兵大乱,单是脚泡在水里已是无法忍受,更何况他们马上要全身浸入刺骨的江水?这时,后面如蚂蚁般的船只已经将大船围成一圈,李蒙申站在船头上大呼:“降者免杀!” 白杆兵大部分投降,被水匪绑缚在船中,有少部分悍勇者兀自放箭抵抗,不多时便死于非命,还有少部分水性好的跳江而去。 鸡兔岛上,白杆兵聚成一团,周围都是挺枪持弓的江匪,将他们看得严严实实的。杨梦选和冉选也在其中,两人落水后,被江匪活捉,虽然给了他们衣服穿,但杨梦选一直牙齿打颤,冷得说不出话来,更何况鸡兔岛上一片荒芜,没有避风之处。杨梦选准备与冉选商讨脱身之计,见冉选也冷得说不出话,只好苦笑着作罢。 只听见江匪中有人喊道:“听说有个游击?叫杨梦选?出来,我们大哥有话问!”杨梦选本待不理,但白杆兵的眼神纷纷瞅向他,暴露了他的身份。他无法,只好站起来问道:“你们找我有什么事情?”两个江匪也不答话,径直将他架走。 李蒙申下榻一个宽敞的帐篷里,帐篷里居然还生了火。杨梦选一进帐篷,便觉得一股热气传来,方才好受了点。且见李蒙申坐在凳子上,脚放在前面的木头上,正在那里剔着牙。对江匪报告人已带到,理都不理,只是斜着眼睛看着杨梦选。杨梦选惊疑不定,忍不住问道:“不知大王想怎么处置我和儿郎们?” “你的儿郎们伤了我几个兄弟,奶奶的,居然敢拒捕,活得不耐烦了?”李蒙申突然怒道。这话让杨梦选忍不住心里好笑,老子是官兵,对你江匪还讲什么拒捕?但杨梦选不敢笑,仔细的想了想,回道:“我是朝廷的游击,奉秦柱国的命令增援边关,大王留住我等可能得不偿失。”杨梦选小心的选择措辞,尽可能的避免刺激李蒙申。 “爷爷哟—— 那个生在哟喂—— 长江边哟—— 不识天哟,那个不识地哟喂—— 只识那个金和银拉—— 你要是乖乖的交上那金和银哟喂—— 爷爷就放你走哟喂——” 李蒙申突然雅兴大发,唱道。这让杨梦选哭笑不得,又不敢说他,只好任他唱下去。李蒙申一曲唱完,问杨梦选:“爷爷的意思你明白了吗?奶奶的,老子除了弄到了一些粮草,什么金啊银啊没有多少,亏死了。所以,你要你们的土司婆子拿银子来赎你!你看看我开价多少比较合适?你说吧,你大概值多少钱?” 杨梦选大怒,但忍在心里不发,沉默在那里。 “那我来算啦,一个白杆兵十两银子,就是四千多两,至于你长得胖一些,应该能杀不少肉吃,算六千两银子吧。你写信让那个土司婆子,拿一万两银子,我就放掉你们,怎么样?这个价钱很公道哦,听说你们的土司婆子很有钱咧,连屋子都是用黄金铺就,奶奶的,怎么就那么有钱,从牙缝里借点给我……” 李蒙申正说得高兴,突然有江匪通传:“枝江林典史来攻,已经到了七星台了!” 李蒙申大惊,连忙令江匪准备撤退,江匪们乱哄哄的一顿忙乱,纷纷上船。林纯鸿到得好快,江匪刚把白杆兵押上船,便听见林纯鸿的人马齐声呐喊,远远的不停放箭。李蒙申无法,只好令江匪抛下白杆兵和粮草,带着杨梦选落荒而逃。林纯鸿令人追了一段,无法追上,便押着白杆兵和粮草逆流往枝江而去。至于杨梦选在李蒙申那里受到什么折磨,无人得知。 杨梦选不知去向,余下的白杆兵由冉选率领。冉选获救后,马上行文给秦柱国,等待秦柱国的命令。至于林纯鸿则花团锦簇的向荆州府汇报解救白杆兵的惊险与困难,等待荆州府的赏赐。这个汇报让荆州府惊疑不定,前几年林纯鸿刚打败了张兆,张兆不知去向,难道现在张兆又回来了? 为了挽回护卫队的声誉,由护卫队护送着白杆兵进入夷陵千户所,还特意在夷陵城转了一圈,直惹得夷陵老百姓纷纷说:“白杆兵惹了护卫队,现在又被护卫队捉住了。”冉选听到此话,细细一琢磨,觉得所谓的江匪很可能就是和林纯鸿窜通一气。想到这点的不止是冉选,杨梦选也想到了,白景周也想到了。但三人都苦于没有证据,只好把这个想法压在心里。但冉选给秦柱国写了一封私信,将自己的分析和怀疑告知了秦良玉。 林纯鸿根本不担心这三人乃至秦良玉的怀疑,他们仅仅也就是怀疑而已,还能把自己怎么地?没过几天,冉选便接到了秦柱国的命令,令他继续率领白杆兵北上,不得延误。与命令同时到达的还有一封秦良玉给林纯鸿的信,信中首先对林纯鸿解救之恩表示感激,同时对杨梦选抢掠林纯鸿的货物表示歉意,还委托林纯鸿帮忙寻找杨梦选,还说杨梦选如何英勇善战,实乃朝廷之栋梁,若是一个月还找不到,她就来荆州亲自寻找。 林纯鸿看完这封信,对周望说道:“这个土司婆知道是我们的人淫了杨梦选。”说完将信交给周望。周望读完后,说道:“嗯,这个土司婆子果然厉害,要不何以会委托咱们这些人寻找杨梦选?还威胁我们咧!” “周叔认为放不放杨梦选?” “不放留着干嘛?养肥了杀肉吃啊?再说石柱土司兵多将广,在朝廷的根基相当深厚,我们惹不起的。既然秦良玉写信说不追究,还给了我们面子,放了吧。” “那白景周怎么办?这个家伙惹我们也不是一次了。” “能怎么办?还能像淫冉之焕一般?只好留着他了,量他也翻不起来什么风浪,一个混吃等死的废物而已。” “白景周是废物,我看我们的护卫队也是废物,娘的,三十个人连十个白杆兵都打不过,丢人丢到姥姥家了!”林纯鸿一想起此事,就难受。 “这个能有什么办法?白杆兵这十几年来一直南征北战,哪是护卫队能比的?再说那次冲突也不能说明什么,你忘记了,我们的弓箭手没有上呢。”周望也知道白杆兵的战斗力在山地和陆地上独步大明,但要克制也容易。就如护卫队的远程打击能力就很强,众多的弓箭手会让白杆兵无所适从。也只有周望这个身经百战的战士才能客观的看待这次冲突。 林纯鸿心里好过了点,他拿起秦良玉的信,吹了口气,说道:“是应该让护卫队出去练练手了!” …… 杨梦选趁江匪看护疏漏,逃了出来,这是李蒙申故意的。他逃出之后,丝毫不敢在夷陵荆州停留,至武昌后方与秦良玉取得了联系,秦良玉令他继续北上至秦翼明麾下效力。他深恨林纯鸿,发誓这辈子一定要复仇。不说杨梦选一路辛苦,且说李蒙申见杨梦选走了后,便返回百里洲,按照林纯鸿的命令开始操练那艘宝贵的蜈蚣船。由于是第一艘船,造船经验不足,足足花了林纯鸿十二万两银子。 为了掩人耳目,李蒙申从船工队精心选择了水手,便将船缓缓的行驶到洞庭湖里操练,务必要使桨手、帆手和舵手配合熟练。至于炮手现在还没有找到,林纯鸿指派了上百人每日在百里洲练习使用炮,但截至到现在,打得也不准,更不用说上了船之后,能有什么作为。上百人每日将无数的火药给打出去,连从澳门购买的火炮也坏了好几门,让郑天成心疼不已。但林纯鸿令郑天成继续再买一批炮回来,务必要使这帮炮手熟练精准。林纯鸿也想自己铸炮,不管能铸什么炮,先把架子搭起来,但一想到连造船的铁钉都无法满足,只好作罢。没有铁和铜,造什么炮啊? 林纯鸿亲自送走李蒙申后,便在滕余浩的陪同下绕着百里洲转了一圈。冬小麦的出苗率不错,为来年的丰收打下了基础。今年还在五个常平仓的基础上,又增建了两个,储存的粮食达到了七万石,林氏集团暂时摆脱了粮食危机。今年的小麦就没有出百里洲,还从其他地方收购了不少谷子和其他粮食,都堆放在常平仓。 虽然是冬天,可田里劳作的人很多,甚至见到了不少老人和孩子,更别谈妇女了。在百里洲,林纯鸿严令禁止缠足,本来这里的缠足之风就不盛,再加上不缠足的妇人劳动能力明显超过其他妇女,所以这个禁令得到了严格的执行,也没有什么反对之力。 “百里洲现在太缺人力了,居然出现了退租土地的情况,就连顾秀林家都退租了,说家里没有劳力。”滕余浩一直揪心于明年的土地没有人耕种,大倒苦水。林纯鸿不由得觉得好笑,当初与包哲东讨价还价,只招二千多流民,没想到那帮工场主看中了流民,亲自前往安福寺招募,五千多流民大部分还是流落在了百里洲。 “乡兵也没有进展,劳力不足,到处都缺人,没有多少人想参加乡兵。江堤人手不足,进度也很慢,小戴子向我抱怨过好几次了,说我抢了他的人。”滕余浩苦笑道。 这个情况林纯鸿也知道,当初修江堤的流民工钱便宜,现在百里洲挣钱的机会多了,很多流民就不愿意继续修江堤,被工场主勾引走了不少。 “哎,慢慢来吧,总有人想过来的,待明年开春江堤修好了,也能多不少人工。”林纯鸿安慰道。 没想到滕余浩摇头说道:“那也不会缓解,典史大人,你想想,现在造船场那里那么多工人,还在扩大,另外还多了很多作坊,在那里做点小生意可比种田划算多了,我担心以后会没有人种田。江堤修好了,需要的农民可不是个小数目!” 林纯鸿也叹了口气,说道:“这个只好慢慢解决了,急不得的。”人手不够这个问题还真难解决,总不能把护卫队派出去掳掠人口吧?整个荆州府人口不少,闲余劳动力也不少,但要吸引到百里洲来还需要一个过程。 “钱庄的房子我已经让人建好了,就等典史运银子过来了。这定的一成五的利息是不是太低了点?别处都是四成五成的。”上次顾秀林找林纯鸿借钱,林纯鸿详细询问了顾家工场的情况,考虑到现在工场都缺资金,林纯鸿手里又有大量的现银,便想到了依托货栈开设钱庄,只不过林纯鸿把贷款利息定的较低,只有一成五,远远低于平常的高利贷利息。 “利息定高了,他们还不起我们就亏大了。”林纯鸿解释道。沉默了片刻,林纯鸿又对滕余浩说道:“工场主现在在货栈卖棉布,除了正常收购的价格外,我们不是还收了一成的税收吗?你想想,要是工场主都发展起来了,那个一成的税收可不是小数目,何必要盯着钱庄的利息?” 在滕余浩的眼中,那帮工场主也就是小打小闹,一年也贡献不了多少银子,眼睛里明显露出不服的神色。林纯鸿见状,故作神秘的说道:“再过两年,仅仅是棉布的税收就会让你大吃一惊。” 滕余浩不相信,林纯鸿也不继续解说,扶持乡村小手工业是他的既定政策,即便所有人反对,他也要推行下去。 第五十二章 军痞勾结 白景周在林纯鸿手里吃了两次亏,赔了夫人又折兵,心里郁结难去,总想着报复。 他琢磨着林纯鸿之所以势大难制,关键在于官位与生意相辅相成。要整垮林纯鸿,无非从这两方面着手,他准备首先从生意上斩断林纯鸿越深越长的手。想来想去,他令亲卫将夷陵州城的地痞麻绪叫来。 麻绪一直与王二明争暗斗,眼看着自己的势力压过王二,结果王二却摇身一变,成了林纯鸿身边的红人。麻绪身上的压力立即大增,大大影响了他的收入。麻绪的人马向商户收取保护费时,只要被护卫队碰到,总是被揍。那帮商户有了靠山,也渐渐的不听话,有的商户甚至还在麻绪勒索时,主动到货栈寻求护卫队的保护。现在麻绪早已经不再收取保护费,收入大跌,弄得下面的兄弟们跟叫花子似的,兄弟们一日少过一日,假以时日,麻绪就要从夷陵的地痞中除名。这日,麻绪正在墙角边晒着太阳,忽闻千户大人有请,麻绪大惊,不知道何事触犯了千户大人,惶恐不安的随着亲卫前往白府。 当麻绪跪拜在地,看到白景周的神色还算正常,一颗心放回了肚子。谦卑的问道:“草民麻绪拜见大人,不知大人叫小的来有什么吩咐?” 白景周手里把玩着一匹玉马,看都没有看麻绪一眼,也不回答麻绪的问题。麻绪无法,只好低头跪着。良久,白景周小心翼翼的将玉马装回匣子,方心不在焉的问道:“你手里大概也有七八十号人吧?” 麻绪睁大眼睛,不知白景周何意,小心的回道:“回大人,小的有兄弟五十六人,大伙一起混口饭吃。” 白景周点了点头,说道:“不少啦。兄弟们都过得怎么样?” 麻绪一听,悲从心中来,叹了口气,说道:“兄弟们也就只能吃饱饭而已,很不如意。” 白景周微微一笑:“要是这夷陵城没了林纯鸿的货栈,你麻绪的好日子就来喽!” 麻绪不知白景周何意,应付道:“那货栈根深蒂固,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 白景周得意的说道:“那货栈马上就该取缔了,林纯鸿将五百白杆兵变成了落汤鸡,你以为秦柱国会放过他?” 麻绪大惊,问道:“秦柱国?” “可不是,连圣上都夸赞的秦柱国!可笑可笑,还以为你消息灵通呢。” 麻绪大喜,但想到那步调一致,装备精良的护卫队,神色又黯淡下来。麻绪的神色逃不过白景周的眼睛,白景周说道:“真没出息,现在痛打落水狗的时候到了,你麻绪难道这点眼力都没有?” 麻绪也是个头脑灵活的人,暗自琢磨白景周的话,联系前段时间的传闻,心里总算明白了白景周的打算:原来这个家伙要报复林纯鸿,自己不敢下手,唆使自己冲锋在前。麻绪对白景周暗自鄙夷:也就是生了个好人家,原来是个没卵蛋的小白脸。但麻绪也对林纯鸿恨之入骨,能搞垮货栈,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现在正好趁他病,要他命。刚好现在白景周也支持他,于是他把头伏得更低,问道:“小的不知道怎么做,还请大人吩咐!” 白景周对麻绪根本看不上眼,要不是因为他手里有五六十号熟悉夷陵的兄弟,他看都不会看麻绪一眼,更不会叫到白府说话。白景周对麻绪的不上道有点恼火,他冷声道:“你们平常玩得烂熟的绑架、造谣、骚扰都可以用上,你放心,有我在后面,你们大可放手而为,我会给你们撑腰的!” 说完,便挥手令麻绪退出。麻绪退出后,一路寻思,觉得暂时还是不要玩得太过火,否则激怒了林纯鸿,自己可能性命难保。他决定采取一种最稳妥的方法:造谣。先看看货栈的反应再说。 不出几日,夷陵城便出现了一些流言:林纯鸿上次根本就不是救了白杆兵,白杆兵落水就是他干的好事! 秦柱国在石柱县组织了两万大军,正顺流而下,准备收拾林纯鸿! 你们知不知道?林纯鸿的师爷郑天成见林纯鸿即将完蛋,就暗暗地带着银子跑路了,听说有几十万两银子啊,林家这次算完了,根本发不出红利了! 这算什么,林纯鸿的未婚妻周凤听闻后,一直闹着要改嫁呢。还好他娘厉害,管着周凤呢…… 各种流言光怪陆离,只让人叹为观止。这话不仅让夷陵百姓信了七成,就连货栈里的工人也将信将疑的,纷纷询问彭新。彭新听闻,大惊,忙与周世亮商议。两人议来仪去,觉得此事肯定有人暗中推动,并且认为推动之人不是麻绪就是白景周,与或两人都有份。 除了工人的询问外,一些买了货栈份子的商人或官僚也相继来询问到底怎么回事,彭新小心应付,说尽了好话,将一个个好言劝走。彭新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连忙向林纯鸿汇报此事,并建议提前发放红利,以安商人的心。 同时,彭新和周世亮决定向麻绪痛下狠手。本来彭新认为麻绪虽有嫌疑,但现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不好动手。但周世亮是个习惯于以霹雳手段快刀斩乱麻的人,他认为,麻绪是个小角色,除掉他不仅可以震慑其他人,更何况这个家伙本身嫌疑就很大?彭新在周世亮的吹风点火下,同意了这个做法。 正月十五元宵节,是闹花灯的日子。辛苦了一年的老百姓过了今天,又要开始一年的劳累。所以,老百姓都趁这个机会进城看看花灯,顺便带着小孩子长长见识,高兴高兴。每年这个时候,是夷陵城最繁华的时候,商家都趁这个机会大赚特赚,只想榨干老百姓的每一个铜板。夷陵城里接踵擦肩,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灯的海洋,住户无论穷和福,都会在门口点上几个灯笼,以示对今年年成的期盼。元宵节里衙役是最忙的,不仅要维持治安,还要巡防火灾,的确,每年元宵节都有好几起火灾,也有好几个孩子走丢,被人贩子贩卖到别处。不仅衙役忙,麻绪的人马也忙得很,失去了保护费的收入,平常的偷偷摸摸尤其显得重要,于是,在人群集聚的地方,总少不了他们的身影。 但今年他们有点流年不利,每次一出手,便被货栈的护卫队给捉住,扔到了州城里的大牢。老百姓看得稀奇,啥时候护卫队也变成了衙役,管起了捉拿扒手之事?虽然老百姓看不透,但看着扒手被抓,无不兴高采烈,纷纷感激护卫队。有的人还大胆寻问,为何护卫队干起了这事,就有人回答:“这些人渣,人人可以抓,更何况我们护卫队!” 麻绪自从令手下传谣言之后,每日就派几个人远远的盯着货栈,令他们护卫队一出门就赶紧汇报。他担心王二随时会对他下狠手。正月十五天还未黑,就有人向麻绪报告护卫队出货栈了,把他惊的浑身冷汗,一口气跑到千户所附近,随时准备请求白景周的庇护。但护卫队直到入夜也没有什么行动,让他放心了不少。但是噩耗不停的传来,说二十多个兄弟被抓进了衙门,麻绪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彭新想借这个机会敲打他。 他一点也不担心抓进大牢的兄弟们,他们也就是偷偷摸摸,最多被打一顿,过不了几天就会被放出来。同时他深恨彭新,居然用这种方式敲打他。恨彭新的同时,他也彻底放下了心,仅仅是敲打嘛,没事,过几天我们玩更狠的! 他既然放下心来,就慢慢的哼着小调,带着三个兄弟回老巢。可离老巢还远着呢,便听到老巢里传来一阵喧闹之声,麻绪大吃一惊,加快了脚步,看发生了何事。刚拐过围墙角,便发现门口站着几个手持长枪的护卫,麻绪的腿瞬间软了,差点站立不稳。彭新,你他娘的太狠了,居然擅自抄了老子的家! 麻绪忧愤交加,颤抖着说不出话来,却听见一个护卫喊道:“麻绪在那边,快追!” 话音刚落下,便有五个护卫挺枪追过来,麻绪无法,带着三个随从往白景周处飞奔,边跑边喊救命。惊得老百姓无不侧目围观,五个护卫紧追不舍,直到麻绪跑进了白府,方才作罢,怏怏而回。 第五十三章 公堂之上 夷陵知州俞彦在夷陵货栈有份子,每年也能拿到几百两银子的分红。这个他根本看不上眼,他对夷陵货栈的盈利水平清楚得很,一个月至少将近二万五千两,这还不包括份子钱转卖时的手续费。当初他也看中了股份转卖时白得其利的好处,费尽心思琢磨出分一杯利的措施:在官府备案时收取手续费,但林纯鸿根本不买他的账,连备案这个环节一并取消。从那时开始,他就对林纯鸿的嚣张跋扈暗恨于胸。 除此之外,林纯鸿私自处理货栈里的争端和刑案,让他也愤恨不已。夷陵货栈自己有一套管理规则,外人根本插不进去手。平常商人之间有何争端,货栈自行处理。一般而言,商人之间的争端是官府获利的重要渠道,而货栈等于在与夷陵州府的官僚争利。更何况,对刑案的处理直接侵犯了州府的司法权,这让权力意识敏感的俞彦无法忍受。 从公从私,俞彦都有搞垮夷陵货栈的企图。现在听闻林纯鸿得罪了秦柱国,俞彦就想压制货栈的嚣张气焰,把货栈重新置于自己的管控之下。如果能彻底搞垮货栈,让自己接手,也是意外之喜。 所以,在周世亮将麻绪的老巢捣毁之后,俞彦迅速命令捕快将彭新和周世亮缉拿归案。抓捕二人时,周世亮率护卫队差点与公差发生冲突,在彭新的一再劝解下,方束手就擒,被关入大牢。 夷陵的异变迅速被汇报到林纯鸿那里,林纯鸿从蛛丝马迹中分析出:此事源头在白景周和麻绪,俞彦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狗日的俞彦,年龄都活在狗身上了,秦良玉会为些许小事就大动干戈?”林纯鸿把此次异变的矛头直接对准俞彦,至于白景周和麻绪,林纯鸿完全没放在眼里,直接当成了死人。 “王义,立即在夷陵增加精干人手,俞彦干了什么,马山汇报!” “郑天成,立即通知秦邦定,接手夷陵货栈,负责货栈一任事务!” 下完命令,林纯鸿立即赶赴夷陵面见俞彦,哪想到俞彦打着官腔根本不接腔,让林纯鸿满肚子的怨气无法发泄。 林纯鸿淫沉着脸从州衙出来,立即吩咐在夷陵的核心人员开会,会上,林纯鸿定了主基调:“俞彦想战,就战个昏天暗地!” ※※※※ 现在,俞彦的手中有两份状纸,一份状纸是秦邦定状告麻绪唆使、组织他人行窃,并绑架勒索良民,聚敛了巨额不义之财;一份是麻绪状告彭新、周世亮私设公堂,擅自抓捕良民,并侵入自己家室,劫掠财务。每个原告证物、证人证言一大堆,摆放在俞彦的案头。俞彦满意的看着这些证词,不停的摇头晃脑:这就叫狗咬狗,不仅要让他们咬痛,还要让他们咬得鲜血淋漓! “威武……”水火棍的敲击声间杂着悠长的呼号,对两案的审判正式开始。俞彦身着官服,正襟危坐,一拍惊堂木,喝道:“带人犯周世亮、彭新上堂!” 周世亮和彭新被衙役押送进堂,跪在俞彦面前。 “彭新、周世亮,麻绪状告你二人私领豪奴抓捕良民,并侵入家室,掠夺财物,你们知罪不?” “大人,冤枉啊,我们见有人行窃,激于义愤,送至官府,怎么是擅自抓捕良民呢?大人,我们有证人!”彭新小心的说道。 “带证人上堂!” 只见一帮老百姓被带至公堂,纷纷证实当日抓捕的确是扒手。彭新入狱后,在林纯鸿的命令下,秦邦定十天内在背后做了大量的工作,找到了大量的证人。 俞彦又说道:“麻绪状告你们二人侵入家室,劫掠财物,你们可知罪?” “大人,冤枉啊,麻绪惯于绑架勒索,聚敛了巨额不义之财,草民只恐麻绪将财物转移,不得已才带着人将这些不义之财交给官府,何来掠夺财物之事?”周世亮辩解道。 俞彦脸上带着不易觉察的微笑,说道:“然擅自侵入他人家室是事实,街坊邻居都可以作证,你们还有什么话可说?” 周世亮和彭新辨无可辨,只好认罪。 俞彦挺直了胸膛,努力使自己的声音更具有威严:“彭新、周世亮纵奴擅自侵入他人家室,枷号一月!” 紧接着,俞彦又处理了麻绪一案,麻绪身上案子甚多,在秦邦定撑腰下,苦主都大胆的证实麻绪罪大恶极,被俞彦判了个充军戍边,所有财产充官完事。 俞彦貌似偏向夷陵货栈,只判了周世亮和彭新两人枷号一月,而对麻绪毫不手软,直接来了个充军。这里的名堂甚多,俞彦早就看麻绪不顺眼,现在证据确凿,被重判是理所当然之事。但是对彭新和周世亮的判决,就犹如一巴掌拍在林氏集团的脸上,直接影响到夷陵货栈的声誉和前景。这个微妙之处被林纯鸿看得一清二楚,紧接着,秦邦定又状告白景周包庇罪犯,证据确凿,被湖广按察使直接判了个削职为民,以后,白景周失去了爵位和官职,要把他搓成圆的扁的方法甚多。 果不其然,看到州官打货栈的耳光,极大的影响了商家和官僚对货栈的信心,一时之间,货栈股份交易价格大跌,这又进一步损害了货栈的声誉,甚至导致货物交易量大幅度下滑。 一时之间,手里持有货栈股份的官僚、商人怨气十足,一些心急的,开始抛售手中的股份。 在这次与俞彦的碰撞中,林纯鸿可谓吃了亏。不过,林纯鸿从俞彦的一言一行中,也得到一个信号:俞彦并不想把事情做绝,仅仅达到打压夷陵货栈的目的即收手。林纯鸿明白,俞彦此举无非在精告他,夷陵城他说了算,不要把他当成包哲东! 至于股价下跌、交易量下滑,林纯鸿一点也不担心,现在他手头现银充足,只需要回购一部分股份,一切问题迎刃而解。况且,眼光长远、看好林氏集团的大有人在,这不,趁着股价下跌,关仁美等豪富果断出手,拿出大量现银收购股份,不出三天,股价便回升,甚至还高过了夷陵异变之前。大家对货栈的信心马上恢复,货栈交易量也迅速回升。 真正让林纯鸿感到不安的是,他发现,除了枝江及清江沿岸被他完全控制以外,一旦当地官员不能被钱收买,林氏集团的利益就得不到任何保障。说到底,还是实力不足,或者说实力不为人所知,才导致俞彦之流肆无忌惮。 林纯鸿暗思道:看来今后还要玩得更大些,伺机将大田堡的弓兵展现在大家面前,让这帮混蛋行动之前掂量掂量,得罪老子有什么后果! ※※※※※※※※※ 彭新、周世亮结束枷号后,想尽一切办法恢复货栈的人气。 此时货栈广场上人山人海,接踵擦肩的,人人都伸长了脖子,对着戏台张望。嘈杂声、叫卖声此起彼伏,真乃人声鼎沸,繁花似锦。何事?原来货栈邀请了春香楼头牌崔玉儿等几人表演蹴鞠,消息一传百百传千,夷陵州城里的好事者无不至此,准备一睹崔玉儿惊艳的外表和精湛的球技。众人正等得不耐烦,只听得一声锣响,随之响起了丝竹之音,崔玉儿与另外两位女子踏着音乐,出现在戏台中央。台下立即响起了响彻云霄的喝彩声,随之是经久不息的掌声。崔玉儿身着翠绿小夹袄,下身穿着颜色略深的襦裙,一双天足隐藏在襦裙下面。此时的大明缠足之风盛行,尤其在北方和四川,有些农家女子也开始缠足。但在湖广江浙等地,也就是中上层女子缠足居多,普通农家女子基本不缠足。 崔玉儿等三位女子见众人如此捧场,微笑着给台下致万福,更是惹得许多年轻男子心痒难耐,用嘴吹出尖利的哨声,要不是戏台前站着货栈护卫队,早就冲上戏台了。 片刻,又是一声锣响,丝竹之音顿息,响起了一阵鼓声,鼓声节奏明快、清晰,崔玉儿等人的蹴鞠表演即将开始啦! 只见崔玉儿双手挽起襦裙,以美目示意同伴开始。另一女子将蹴鞠用手一抛,崔玉儿立即抢步上前,玉足轻抬,用脚内侧将蹴鞠踢得直飞云霄。台下又是一阵呼喝,且见崔玉儿弯腰上前,待球落至背部,微微下倾,将蹴鞠稳稳的停至背上。俄顷,身体如水蛇一般轻甩,蹴鞠离开身体,崔玉儿又挺胸接住蹴鞠,一时之间,蹴鞠在崔玉儿玉体上滑来滑去,犹如黏在她得身体上一般。一阵表演只让崔玉儿微微喘息,香汗渗出。崔玉儿将蹴鞠一甩,一声娇呼:“接住!”只见蹴鞠径直向另外一名女子飞去,蹴鞠又在这名女子的身上飞舞。 台下的众人看得如此如醉,不住的爆发出雷鸣的喝彩。台后的彭新也看得痴了,货栈出事后,他便想出了这个法子聚敛货栈人气,只把货栈变成了夷陵人最爱的去处,声名远播,甚至荆州的有钱人也特意赶到货栈一睹崔玉儿风采。 然而,酒肆上正对着戏台的坐席上,有两人一边吃酒一边观看,与众人的喝彩不同,他们一直不声不响,其中一人看得良久,说道:“真的是她吗?” 另外一人不容置疑的点头道:“的确是她!” 说完,两人付了酒钱,离开货栈而去。 第五十四章 春香楼里 周凤与崔玉儿的关系一日好过一日,这日,崔玉儿前脚刚离开周凤闺阁,周凤就在那里长吁短叹,神色郁郁。 看到林纯鸿走进来,周凤叹道:“崔姐姐的命也真苦,每日强装笑脸迎来送往,还要小心应付大堆的登徒子,哎……” 林纯鸿这些日子就留在夷陵,除了处理不多的事务外,就是陪伴老娘和周凤,他见周凤兴致不高,正准备找些乐子让周凤开心,哪想到周凤一句话让他的心如敲鼓一般,咚咚响个不停。 周凤道:“我看,你不如帮崔姐姐赎身吧!” 林纯鸿目瞪口呆,这周凤也太前卫了吧,还未嫁过来,就想着给老公纳妾? “怎么了?你不乐意?我知道,给崔姐姐赎身需要上千两银子,不过,这对你来说又算得了什么?”见林纯鸿状若痴傻,周凤还以为林纯鸿舍不得银子,撇嘴说道。 林纯鸿咽了口口水,忍住内心的骚动,强作镇静道:“小凤儿,我觉得我们俩应该好好谈谈,成婚之前,我暂时还没有纳妾的计划。” 这下,痴傻的人换做了周凤,周凤呆了片刻,突然揉身上前,一个爆栗敲在林纯鸿头上,大声质问道:“我就知道你是个负心汉,这么快就想着纳妾,快说,你看上哪个狐狸精了?我去打折她的腿!” 林纯鸿不停地躲闪周凤的袭击,辩解道:“刚才你不是说让我纳崔玉儿为妾?” 周凤气愤不已:“我什么时候说过了?” “你说让我给她赎身,这年头,男的给歌姬赎身,不就是要纳妾?” 周凤停止追击林纯鸿,忽然咯咯笑起来,道:“原来是我把话说错了,看来只能我出面去赎了。好吧,给我钱!” 言毕,突然又变了脸色,一个爆栗转眼又要落在林纯鸿头上,周凤叫道:“你是不是对崔姐姐垂涎已久?果然,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两人一追一躲良久,周凤方才在林纯鸿的小心辩解下熄了怒火,开始与林纯鸿商讨赎买崔玉儿大计。 ※※※※※※※※※※ 腊月的夷陵城从黎明中醒来特别晚,刺骨的寒风和逼人的潮气尤其让人眷恋被窝的温暖。但这个享受只属于闲适的人,卖菜的农民一大清早就大老远的挑着担子准备进城,期望着能够卖点碎银子,过一个好年。更别说清理州城的掏粪工了,他们寅时便收集城里的污秽之物,趁着市民还未醒来,运往城外。所以,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也不少,都捂紧了衣服,将自己遮盖得严严实实,唯恐寒风侵入肉体。 彭新属于忙碌的人,他一大清早就从暖暖的被窝跳起来,到货栈处理事务,这是他形成的习惯。一日不看到货栈的吵吵囔囔,他就不踏实。但今日,他并没有去货栈,离开了家后,径直向春香楼走去。难道刚离开老婆温暖的怀抱,彭新就想去发泄自己的欲望?这彭新雄性荷尔蒙分泌过剩?不是,不是,彭新奉周凤之命,前往春香楼与老板商谈赎买崔玉儿之事。 彭新一路盘算,林典史果然非常人,老婆还未娶进门,就张罗着为他纳妾,嘿嘿,齐人之福不浅啊。这崔玉儿的确是个尤物,哪个男人看了不动心思?也真奇怪,这崔玉儿到夷陵城也有三四年了,咋就一直没人赎买呢?看来要花落林家了。 不知不觉,彭新已经到了春香楼门口。此时的春香楼喧闹了一夜,早已经进入了梦乡,只留着几个龟公看守大门。龟公看着大清早赶来的彭新,大吃一惊:这家伙大清早就想到春香楼快活?错了时辰吧?但龟公摆出满脸讨好的笑容,说道:“彭总管这么早就惦记着春香楼的姑娘啦?姑娘们已经歇息啦,要不小的给彭总管喝杯茶,暖暖身子?”彭新现在在夷陵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龟公客气之极。 “哦,你们李老板在不?”彭新一屁股坐在龟公搬过来的椅子上,颇有些老板的气派。也难怪,彭新现在手头一天过手的银子就上万两,胸襟和气魄岂是以前能比? “小的马上去叫,彭总管稍等。”龟公不敢懈怠,给彭新上了杯茶,连忙去叫李老板。 不到一刻钟,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摇曳而出,手持着方巾,往上优雅的一甩,娇声嗲道:“哎呦,我的彭总管,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这么早就光顾我们春香楼?”这个女人是春香楼的李老板,也是崔玉儿口中的妈妈,老百姓口中的老鸹。 彭新对老鸹的自来熟早就见怪不怪了,只见他微微笑了笑,悠闲的抿了口茶,不紧不慢的说道:“这次过来,有件要紧的事情要和李老板商量,不知李老板是否赏光一叙?” 李老板的大眼睛瞬间睁得更大,心思百转,她早就想着插足夷陵货栈了,现在货栈的总管要和她商议事情,岂不是送上门来的金疙瘩?她满脸喜色,将彭新迎进雅间,准备商议那货殖之事。但彭新的说话让她大吃一惊。 “我们典史大人想为崔玉儿赎身!” 彭新心里先入为主,认为就是林纯鸿为崔玉儿赎身,况且打着林纯鸿的旗号也能让老鸹多点顾忌,因此,他直接抬出了林纯鸿的名号。 李老板心里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春香楼四五年前惨淡经营,自从来了崔玉儿之后,人气一日胜过一日,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日的局面。但崔玉儿也吸引了大量的登徒子前来赎身,李老板深知崔玉儿是她的摇钱树,哪能这么容易放手的?于是,崔玉儿的赎身价从几百两一直涨到了现在的三千两。即便是涨到了三千两,想赎身的人还是络绎不绝,直把李老板弄得心力交瘁。好在崔玉儿根本不想走,无形中为他挡住了很多事。 和往常一样,李老板冷冷的说道:“这个彭总管得问玉儿,她要是不乐意,我也逼不了她。” 李老板的表情转换之快,让彭新叹为观止,他波澜不惊的回道:“那麻烦李老板叫来崔玉儿,我亲自问问她。” 李老板总算挤出了一点笑容,嘲笑道:“彭总管也算风月场上惯做功夫的人,哪能不知姑娘们现在正休息呢。” 受到了嘲笑,彭新微微上怒,皱眉说道:“要你叫就叫,哪有那么多废话!” 李老板的嘲笑之意更盛了,说道:“我去叫当然没问题,但打扰了玉儿休息,惹恼了她,可对总管大大不妙,玉儿有可能成为总管的主母哦!” 彭新一寻思,果然是这个道理,林纯鸿赎回崔玉儿,可不正是为了纳妾?要是得罪了崔玉儿,自己的前景可大大不妙。彭新不愿在李老板面前丢了气势,抛下一句话:“那我晚间再来!”便出门而去。 刚被龟公送至门口,彭新发现街上有三个人往春香楼而来。这三个人个头不高,都服饰华美,腰缠朴刀,脸上的皮肤黑得发亮,彭新情知这三人不妥当,一心想看春香楼的笑话,便驻足观看。 龟公拦住三人,口称:“姑娘们正歇息呢,请三位晚间再来。”三人丝毫没有把龟公放在眼里,用胳膊拨开龟公,径直进楼,在厅中坐下,其中一人淫郁着双眼,说道:“叫你们老板来见我。” 龟公连忙说道:“我们老板今天不在,请问三位何事?” 刚才那人解开朴刀,重重的放在桌子上,用手指着龟公怒道:“我不管你们老板在不在,要她马上来见我们!” 龟公苦着脸,回道:“老板真的不在,还请三位晚间再来。” 龟公推脱的言辞终于惹怒了那个人,他举手就给了龟公一巴掌,直把龟公打得趔趄,倒在地上哀嚎。龟公的哀嚎惊动了众人,春香楼也有一批维持秩序的护卫,护卫们把三人团团围在中间,只是畏惧三人手中的刀,不敢上前。 正对峙间,忽然传来拍手声,原来是李老板听闻吵杂声,亲自赶到了。她令道:“都退下。”护卫们长舒了一口气,纷纷退下。李老板走到三人面前,冷声问道:“不知三位找小女子有何事?还将小女子的人又打又骂的?” 三人也不回答李老板的话,只说道:“你叫崔玉儿出来,我们要带她走!” 李老板一听,大怒道:“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崔玉儿是我的人,岂容你说带走就带走的?” 刚才那人站起身来,一把抓住李老板的手臂,反压在她的背后,李老板发出一声尖叫,尖叫之后便是哀嚎。那人说道:“老子们来到这里后,被你们消遣够了,娘的,不给点颜色都不知道老子是谁了!赶紧要崔玉儿出来,否则老子废了你的这条胳膊!” 李老板倒也硬气,正要叫骂,忽然从楼上传来一阵银铃声:“你们放了李妈妈,我跟你们走!不过李妈妈养了我几年,你们要付清赎身费!”正是崔玉儿到了。 那人看到了崔玉儿,方才笑道:“崔姑娘,好久不见,越发识大体了,准备一下跟我走吧,你放心,银子我们会付清的!”说完,放了李老板。李老板获得自由,连忙问崔玉儿:“玉儿,这几个都是尴尬人,你怎么能跟他们走?” 崔玉儿眼睛里滑落了珠泪,长叹一口气,说道:“四年了,唉,也该结束了。”然后转头对三人说道:“请三位缓一缓,小女子处理好这里的事情,三日后便随你们走!”说完,也不待三人回答,便转身进屋,屋里传来一阵啜泣声。 春香楼的大厅里,自李老板以下,面面相觑。只有那三人面带喜色,拨开人群,便要离去。这时,一队衙役身着红黑公服,手持水火棍,站在春香楼门口大吼:“是谁在这里打人?随我们到衙门一趟!”衙役的后面,更是跟着一顶轿子,州官俞彦从轿中钻出,逼视着春香楼众人。 三人一见俞彦,忙冷笑道:“翁知州到得好快,就怕崔玉儿受半点委屈。四年前拐走崔玉儿的帐,咱们慢慢再算!” 俞彦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他听闻有人借着赎买崔玉儿在春香楼闹事,便急忙带着衙役亲自赶过来。没想到到这里一句话还未说,便遭到了三人的嘲笑。 俞彦为了维持官威,也不理会三人,头转向众人说道:“大清早的,谎报什么有人闹事?再有此事,定不轻饶!走,回衙门!”说完,俞彦钻进轿子,打道回府。 第五十五章 红颜“祸水” 彭新将春香楼事宜飞报林纯鸿,周凤知道后,急坏了,连声催促林纯鸿一定要抢回崔玉儿,还说那三人不知什么来路,崔玉儿跟着他们不知道会受什么苦。林纯鸿凭直觉感到崔玉儿的身份不简单,但拗不过周凤,准备看情况再图他策。 不多时,下人报告知州俞彦秘密求见。两人相见颇为尴尬,不过两人都是脸皮奇厚之人,就像以前的事从未发生一般。俞彦直接要求林纯鸿救崔玉儿。林纯鸿惊问其故,俞彦才详细的向林纯鸿解说了崔玉儿的来历。 原来崔玉儿从小失去父母,被人卖至南京青楼,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结识了郑彩。郑彩乃海上巨盗郑一官的得力手下,那时,郑一官正筹划着招安事宜。为了打探朝廷动态,便派郑彩前往南京布置暗桩。郑彩见崔玉儿才色双全,有心的他认崔玉儿为义女,由胡韵改名为郑蝶。郑彩希望凭借郑蝶的美色和才艺打入南京官场,刺探消息。郑一官等人纵横海上,杀人越货,公然对抗朝廷,深知郑一官和郑彩内幕的郑蝶深感不安,唯恐被朝廷查出坏了自己性命。恰好当时俞彦在南京任官,仰慕郑蝶的才气和美貌,对郑蝶事事顺从。当俞彦四年前由南京调任夷陵知州时,郑蝶觉得这是个摆脱郑氏集团的好机会,便暗暗的要求俞彦将她带到夷陵。俞彦在美色的蛊惑下,答应了这个请求。 当俞彦把郑蝶带到夷陵后,正准备纳为妾室,结果传来郑一官受朝廷招安,被任命为游击将军的消息。俞彦深知郑一官和郑彩等人睚眦必报,并且残忍好杀,他感到十分恐惧,便把纳妾之事拖了下来。一心想过安稳生活的郑蝶对俞彦感到非常失望,不愿意再依附在翁府。再说翁家大娘子早就看她不顺眼,一心想赶走她,趁俞彦不在,将郑蝶卖至春香楼。当俞彦得知此事,对大娘无可奈何,大娘家背景深厚,他也惹不起,只好默认了事实,暗暗的对春香楼的郑蝶也就是崔玉儿进行照顾。 现在没想到,郑彩等人居然找到了夷陵,一心想带回崔玉儿,按照俞彦的说法就是崔玉儿知道郑一官等人的很多内幕,这人流落在内地,对他们是个潜在的威胁。现在俞彦早就熄了纳崔玉儿为妾的心思,只不过对自己老婆将崔玉儿卖至春香楼愧疚不已,考虑到林纯鸿暗中势力雄厚,便希望林纯鸿帮这个忙。 林纯鸿对崔玉儿的经历感叹不已,同时对崔玉儿熟知郑一官的内幕非常感兴趣:赵和海等人要在海上打开局面,没准就可以靠着崔玉儿。他和俞彦蘑菇良久,直到俞彦答应将长阳县火烧坪这个地方的铁矿由官采转为民采,林纯鸿才答应了俞彦的要求。 俞彦还和林纯鸿约定:火烧坪采铁矿,他身为州官不好插手,但是荆州的货栈凑份子的话,一定不能少了他的一份。林纯鸿当然不会拒绝,就是一个优先购买原始股而已,不在话下。林纯鸿兴奋不已,困扰他已久的铁矿问题终于有了解决的眉目。他早就知道,火烧坪这个地方铁矿的品位高,不是马连的铁矿所能比的。唯一的麻烦就是火烧坪地处深山,不靠近清江,运出来比较麻烦。 林纯鸿立即行动,掏出三千两银子,由俞彦通过李老板拿到了卖身契,便安排崔玉儿趁黑悄悄的赶到了夷陵货栈。崔玉儿听说帮她赎身的是周凤,心里惶恐不已,唯恐连累了周凤,待见到林纯鸿后,方才放下心来。别人不知道林纯鸿的暗中势力,崔玉儿通过各种渠道对林纯鸿了解甚多。 彭新周世亮等人把崔玉儿都当如夫人看待,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这让崔玉儿苦笑不已,要说像她这样的乱世飘萍能嫁给林纯鸿当小妾,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她和周凤关系良好,这次林纯鸿奉周凤之命来赎她,她知道得一清二楚,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怎么可能成为林纯鸿的小妾? 林纯鸿早就计划返回枝江,只是被赎买崔玉儿一事拖住了脚步,第二天一早,为了令郑彩的爪牙查不到崔玉儿的去向,林纯鸿便顺路带着崔玉儿去枝江。周世亮由于上次作战失利,唯恐遭到林纯鸿的惩罚,这次更是竭力讨好林纯鸿,亲自带领两名侍卫护送。 一行五人冒着刺骨的寒风踏上了归程,两人坐马车,三人骑马,为了就马车的速度,三人拉着缰绳,让马缓缓行走。从夷陵至枝江,山峰逐渐低矮,地形也逐渐开阔。此段正处在巴东余脉与江汉平原的交接处,路越来越好走。不到半日,五人便行至安福寺,此地已经隶属于枝江,林纯鸿算是到了自家的地盘。想到以前在安福寺招募流民,林纯鸿感慨良多,但凡河南和陕西的地方官多点心思,哪会有什么流民?更不会让变民的声势越来越大,弄得民不聊生,朝廷也摇摇欲坠。 林纯鸿一路和周世亮说着上次冲突的得和失,林纯鸿对周世亮适时撤退感到非常满意。周世亮认为白杆兵战力强,主要是因为武器运用娴熟,战阵配合紧密,远远超过护卫队。要说护卫队作战也勇猛,但技艺不如人,阵型也被白杆兵克制,再说从气势上看也远远不如白杆兵。两人一路总结,一路前行,浑没有注意到即将到来的危险。 随着马匹一声嘶鸣,林纯鸿和周世亮才发现前路被五人挡住了,周世亮连忙拨马上前,问道:“大胆狂徒,居然挡道,赶紧让开,否则吃不了兜着走!” 辛一根把周世亮的骄横丝毫不放在眼里,更没有让开路的意思,他喊道:“只要你们留下崔玉儿,我们就放你们走!”辛一根便是那天前往春香楼的领头人,他是郑彩的手下。 周世亮大怒,喝道:“你们活得不耐烦了?”说完,下意识的往后瞅了一样,发现后面也多了五个人,正对他们虎视眈眈。 周世亮的愤怒并没有得到辛一根的看重,他重复道:“留下崔玉儿,就放你们走!” 林纯鸿暗暗的按住缠在腰间的朴刀,朗声道:“你们是郑彩的人吧?都是朝廷命官了,居然还拦路剪径?成何体统?你们不怕连累你们大人?” 辛一根哈哈大笑:“咱们马马虎虎的做了朝廷命官,碰到沉迷女色的无耻之徒,当然要教训教训。” 林纯鸿怒气一下子上来了,冷冷的说道:“朝廷自有朝廷的法度,轮不到郑一官这个海盗来管!”说完,以目视周世亮和另外一名侍卫,就要驱马冲去。 辛一根见状,大吼一声戒备,手抬起火枪,瞄准林纯鸿前面的路,扣动扳机,一声巨响传来,冒出一股青烟,直把林纯鸿前面的路打得土石横飞。这火枪是遂发火枪,发枪速度快。林纯鸿惊得浑身冒冷汗,望着瞄准他的几杆火枪,连忙制止住其他几位,静以制动。 辛一根嘴角一歪,笑道:“怎么样?要不要放了崔玉儿?你们无非是俞彦的一条狗而已,能跑到哪里去?更没必要给他卖命!” 林纯鸿冷着脸不说话,脑子快速转动,寻思着脱身之策。周世亮大急,他知道今日是个死局,看着辛一根不紧不慢的再次装火药上弹,暗暗的对林纯鸿说道:“过会我和于幺儿冲上去,待他们放完火枪,典史您和成四抓紧时间跑,他们火枪装弹慢,放了一枪,就不中用了。”说完,就要吩咐于幺儿和成四。林纯鸿制止住周世亮这种以自杀来护卫的疯狂举动,说道:“还不到这一步!” 只见辛一根手一招,前后的十人步步紧逼,仅仅十多步距离,他们脸上的狞笑林纯鸿看得一清二楚。林纯鸿急了,脑子里立刻有了计划,他大声喊道:“听着,我们四人仅仅是翁府的下人而已,正如你所说,犯不着拼命,我们交出崔玉儿就是!” 辛一根等人止住脚步,哈哈大笑:“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 崔玉儿早就打开马车的卷帘,观察外面的动静,现在听到林纯鸿说出这话,不禁泪如雨下…… 第五十六章 共牢而食 暗自垂泪的崔玉儿让掀开车帘的林纯鸿大为怜惜,崔玉儿说道:“典史大人对小女子已经仁至义尽了,小女子在此谢过,后会有期!”崔玉儿万念俱灰,让林纯鸿一愣,原来崔玉儿以为林纯鸿真的要将她交给辛一根等人。林纯鸿说道:“崔姑娘别着急,过会我抓你上马,让马车冲过去,我们就跟在马车后面冲过去!” 说完,不待崔玉儿回答,又暗暗吩咐周世亮等三人如何行事,然后小声说一句“得罪了!”一把抓住崔玉儿的纤腰,将崔玉儿拦腰抱起,横放在马匹上。成四狠狠打了马匹几鞭子,马匹受疼,往火枪手飞奔而去,成四哈哈大笑,跳上于幺儿的马匹,五人一起跟着马车向前冲去。 只听见砰砰砰的声音四起,辛一根等人一边向旁边跳去,一边向狂奔而来的马车扣动了扳机:人在惊慌时总是下意识的解决最紧急的危险。拖着马车的马匹终于受伤倒地,被后面的马车从颈部碾过,眼见不得活了。后面的火枪手也忍不住扣动了扳机,瞄准迅速奔逃的五人,但急切之间准头大受影响,于幺儿和成四乘坐的马匹、林纯鸿的马匹中了枪,但好歹没有倒地,拼着命飞奔。 林纯鸿等人离辛一根越来越远,忍不住哈哈大笑。众人这才从生死的边缘冲出来,身上冷汗直冒,在寒风的吹袭下,浑身感到彻骨的寒冷。几人不敢懈怠,尽着马力拼命往前跑。突然,林纯鸿的马匹前腿一趔趄,倒地不起,将林纯鸿与崔玉儿摔倒在地。 林纯鸿翻身爬起,连忙从地上扶起崔玉儿,崔玉儿一声痛呼,原来崴了脚。 林纯鸿大急,立即从腰间掏出一令牌,递给成四,吩咐道:“后面的敌人转瞬即至,你马上骑着周队长的马到最近的村庄调集人马,要快!” 成四一言不发,接过令牌,翻身跳上周世亮的马,扬鞭而去。 “丢下马匹,我们躲到林子里去,尽量拖延时间!”林纯鸿说完,搀扶着崔玉儿快步往树林深处而去。 一刻钟之后,四人找到一隐蔽的山洞,方才放下心来,略作休息。 见崔玉儿满脸愧色,林纯鸿说道:“崔姑娘也别内疚了,这些都是命,我们几个命里该有这份劫难。”崔玉儿一听,眼泪再也忍不住,哗哗的落下来,这一哭,就想起了自己多难的命运,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崔玉儿就在林纯鸿旁边,哭到伤心处,将头靠在林纯鸿的肩上,眼泪直把林纯鸿的外套弄湿了一大片。 崔玉儿的青丝若有若无的摩擦着林纯鸿的脖子,更加上一股女人的清香传来,让林纯鸿心猿意马。周世亮三人故意转过脖子,就当没有看见这一幕一般。林纯鸿见周世亮三人尴尬的表情,忙收摄心神,问道:“你的脚踝还疼不?” 崔玉儿慢慢止住哭声,点了点头。林纯鸿说道:“你用手按住疼痛处,用点力气,不停的揉疼痛处,揉一会休息一会再揉,等瘀血散尽了就好了。哎,要是有热毛巾就好了,热敷个几次就好了。” 崔玉儿依言转过身去,背对着林纯鸿四人,慢慢的褪去鞋袜,不停的揉搓起来。林纯鸿见到崔玉儿曼妙的背影,一时不由得痴了,心里暗暗的想道,不知道这双脚会美到什么程度呢! 崔玉儿心里五味杂陈,直后悔刚才靠在林纯鸿的肩上,偷眼往林纯鸿看去,发现林纯鸿正在看她,脸色瞬间红了,忙转过头去,继续揉搓她的玉踝。 林纯鸿收摄心神,对周世亮和于幺儿说道:“我们的痕迹无法隐藏,相信海盗迟早会追来,我们得小心戒备。拿上刀,躲在暗处,进来一个砍一个,火枪手也拿我们没办法!” 三人各选有利位置站定,小心戒备。 且说辛一根追击至马匹倒毙处,立即吩咐跟随痕迹追击,半个时辰后,终于找到了林纯鸿隐身的山洞,在洞外大呼小叫地要林纯鸿投降,还偶尔往山洞里发射弹丸。 四人也不出声,静待海盗进洞。 果然,辛一根按捺不住,令两个海盗进洞搜索。 从洞外往里看,几乎什么也看不清,但是从洞里往外看,却是一清二楚,两个海盗的动静全落在林纯鸿等人的眼里。以有心算无心,很快,两个海盗被砍翻在地,让洞外的辛一根暴跳如雷。 辛一根立即令海盗在洞口点火,准备用烟把林纯鸿熏出来。林纯鸿立即令四人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撒尿浸湿后遮住口鼻。 这个命令对周世亮和于幺儿自然不算什么,紧随着林纯鸿立即开始行动,不多时就准备完毕。但是对崔玉儿来说,就非常为难了,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林纯鸿大急,骂道:“你是要命还是要脸?” 崔玉儿还是哆哆嗦嗦地不行动,林纯鸿无法,只好把浸了自己尿的布匹撕成两半,扔一半到崔玉儿面前,“别嫌脏,保命要紧,活着比什么都好!” 崔玉儿还是不动,林纯鸿也懒得再理她,小心戒备着洞外。 片刻功夫,浓烟从洞外滚滚而来,林纯鸿、周世亮和于幺儿立即用破布捂住口鼻。而崔玉儿发出剧烈的咳嗽声,最后,实在受不了,捡起林纯鸿扔过来的破布,覆盖在口鼻上。 崔玉儿马上觉得好受了点,终于停止了咳嗽,可是浓烈的尿骚味立即钻入崔玉儿的鼻子里,让崔玉儿几乎窒息。心里不停地盘旋着一句话:我居然闻了他的尿! 辛一根在外面狂呼,要他们投降,突然,叫嚣声嘎然而止,随即传来惨呼声,正是成四率着援兵赶到了。 枝江乃林纯鸿的地盘,在每个村庄都有他的弓兵,成四很轻易就聚拢了二十多号人马,展开对辛一根的围剿,最后,辛一根带着另外一个海盗突破重围,仓皇逃走。 林纯鸿愤恨不已,立即动用所有力量,到处搜捕辛一根,哪想到辛一根犹如从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无影。 自此事以后,林纯鸿精觉起来,他见成四和于幺儿反应机灵,武艺出众,于是将两人调到自己身边,作为贴身侍卫。同时,他还加强了侍卫力量,每次出门都前呼后拥的,被有心人暗自留意,当做他嚣张跋扈的证据。 ※※※※※※※※※※※※※※※※※※ 崇祯五年二月十六日,宜婚嫁。 李崇德给林纯鸿准备的新房就在离货栈不远的地方,以前的房子就由周家和陈家瓜分。李氏现在也搬到了新房子,看着满屋的花团锦簇和忙碌的人群笑得合不拢嘴。在她心里,能看到唯一剩下的儿子成婚得子,也算对得起早已逝去的夫君。 新房里,一股细细的甜香袭来,让人身酥筋骨软,乃是名贵的沉香散发的香气;房壁上挂着一副唐伯虎的《海棠春睡图》,图的下面有一案台,上设一宝镜,乃从西洋购得的琉璃镜,旁边还有一些金盘、首饰等物。案台的对面便是下榻,下榻挂着连珠帐,连珠帐里铺着柔滑的丝被和鸳鸯枕。所有的物事上都挂着红色的绸布,整个房子成了红色的海洋。 下榻由夷陵城福气最好的妇人铺设,连正厅里的大红双喜也由这妇人悬挂,图个吉利。丝被上,还放着枣子、花生、桂圆和莲子,象征着早生贵子。哎,说不尽的荣华富贵,道不来的吉祥如意。房子的外面早就设置了落地宫灯,还未天暗,便点起了灯油,映照的熙熙攘攘的宾客脸色通红。 所有宾客的礼物早已经送到,摆放在一间屋子里,说不尽的珠光宝气和繁华富贵。熙熙攘攘的人群让彭新忙的头朝天。主婚由李秀才担任,但实际事务由彭新负责。彭新也真好本事,考虑到婚礼面临最大的问题就是责任不到位和丢东西。他将人员分成两班,每班轮换着休息。每班人又详细分为几组,专门负责一项事务,如倒茶的就专门倒茶,迎宾的就专门迎宾……为了应付偷东西,彭新专门安排人负责,丢失了东西由负责人赔偿。为了防止下面的人偷懒,彭新明确规定,有人偷懒被发现,将进行严惩。经过这些治理,婚礼的进行显得仅仅有条,没有出现大的纰漏和乱子。致使李崇德和林纯鸿对彭新的能力又高看了一眼。林纯鸿甚至想到,以后要发现管理人才,就让他组织大型活动,管得好的,直接上岗,管得乱七八糟的,另选他人。 迎亲的人马已经出发,林纯鸿骑在一匹纯色的白马上,穿着纯红的大礼服,后面跟着一顶八台的大轿,再后面就是数不尽的箱笼。人群后面跟着无数的小孩,在那里跳着叫着:“抬箱笼,提灯笼,聘姑娘。噗——”,林纯鸿的婚礼是夷陵城的大事,惊动了上至州官下至黎民人等。 林纯鸿的脸早已笑得僵硬,偶尔会小小的抽搐一下,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僵硬后的自然反应。看着将近周家,震耳欲聋的炮竹声传来,随之而来的是迷茫的硝烟和浓烈的火药味,该声响该场面直追辽东的战场,犹有过之而无不及。周家弥漫在硝烟中,林纯鸿犹如腾云驾雾般从云雾中找到周家的大门,经过一系列的刁难和礼仪后,终于将周凤请入了大轿。 在一阵猛过一阵的鞭炮声中,林纯鸿等人踏上了归程,归程与来程不一样,意味着不走回头路。绕着夷陵城一周,终于抵达了新房,又经过繁琐的礼仪后,将周凤送入了新房。此时的林纯鸿还不能去陪着周凤,必须答谢所有的宾客,于是一杯杯的喜酒喝下去,一声声的交情道出来,一句句的祝福萦绕在耳边。林纯鸿早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喝了多少酒,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凉水。 当林纯鸿朗朗跄跄的被扶进新房,都已经过了亥时。林纯鸿顺手关上房门,插上门栓,用迷离的醉眼看着披着红盖头的周凤。秀吉已经不知去向,周凤坐在这里早已不耐烦,自己悄悄的揭开红盖头观察左右已经好几次了,肚子也饿得咕咕响。 这咕咕响惊动了林纯鸿,他呵呵上前,从袖中掏出一块饼,说道:“小凤儿,看看你家相公给你带了什么?” 饼的香气萦绕在周凤的鼻子中,肚子又是一阵抗议。周凤气的不行:你要给我饼吃,到底先揭开我的盖头啊!可林纯鸿偏偏没有想到,还拿着饼在周凤面前晃来晃去。林纯鸿倒也不是故意晃来晃去,毕竟他的手脚已经不灵敏。 又等了片刻,周凤实在忍不住了,一把掀开红盖头,从林纯鸿手中接过饼,一口咬下去。这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直把林纯鸿惊呆在那里。林纯鸿倒不是因为周凤自己揭开红盖头惊讶,而是发现凤冠霞帔的周凤别有一番风味。这是马皇后的恩惠,规定天下女子出嫁时可以凤冠霞帔。 周凤嚼了几口饼,便不再吃,一双美目瞅着林纯鸿,脸蛋也变得通红。林纯鸿笑了笑,在袖子里掏摸了半天,摸出一个丝绸包着的物事。周凤好奇的盯着那个物事,问道:“什么东西?” 林纯鸿也不说话,一层层的揭开绸布,从里面拿出一个猪的木刻。这木刻早已被手摸的光滑无比,也刻得惟妙惟肖。林纯鸿说道:“这是我答应送给你的。” 周凤一见,也在箱笼一阵掏摸,拿出一个盒子,打开一看,里面赫然放着十一个生肖的木刻,都是林纯鸿送给她的。周凤从林纯鸿手里拿过猪,和其他的木刻摆在了一起,说道:“这样才完美了!” 两人盯着十二个木刻,情欲油然而生。林纯鸿抱着周凤的腰,说道:“你家相公靠着木头起家,也靠着木头钓到了娘子!” 周凤将头伏在林纯鸿的肩上,用蚊子嗡的声音说道:“妾身服侍夫君就寝!” 林纯鸿一听,浑身燥热,不停的吞咽着口水,一把摘下小凤儿的凤冠,又除去霞帔,露出小凤儿优美的曲线,禁不住用手抚摸小凤儿圆润的香肩。充满欲念的双手慢慢向上,轻轻的触摸着白如雪的颈部。 周凤紧闭着双眼,忍不住哼了一声。这哼声犹如战斗的号角,一时之间,风光旖旎,不可尽诉。 与此同时,周望枯坐在卧室里,直愣愣的看着双眼通红的媳妇。周望媳妇早已哭过多次。周望送走了庆贺的宾客,就一直这样坐着。一口一口的品尝着早已失去味道的茶水。 “睡吧,女儿大了,都要出嫁的。”周望媳妇打着哈欠说道。 周望没有出声,就如入定一般,突然将茶杯往桌上一顿,喝道:“我就知道,那混小子现在正在欺负我们的小凤儿!” 巨大的喝骂声把周望媳妇吓了一跳,周望媳妇战战兢兢的向周望望去,发现两行清泪从周望脸庞滑落…… 女儿出嫁,最伤心难过的人当然是父亲。 第五十七章 百般刁难 百里洲八亩滩。 百里江堤终于就要完工,江堤上人山人海,锣鼓声响彻云霄。江堤高达三丈,基座宽达四丈,显得厚实牢靠。江堤上铺满了草皮,放眼望去,巍峨的长堤如一条绿色巨龙,束缚着滔滔江水。 小戴子皮肤黑了不少,不复当初的青嫩,嘴唇边不再是细细绒毛,又黑又粗的胡子让他看起来更为沉稳。他看着长堤,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想想组织修江堤真是不容易,中途有怠工的、有逃跑的,劳动力一直不足,甚至还面临过缺粮的困难。而且当初经验不足,规划有问题,返工重干,白白多干了半年多时间。 现在江堤终于迎来了完工的时刻,而且马上要迎接崇祯五年长江洪水的考验。小戴子对自己的杰作有足够的自信,他认为江堤完全能应付夏季不断来临的洪峰。小戴子每日和一帮水利专家混在一起,学了不少水利知识,放眼大明,能比他水利知识丰富的人也找不到几个。这个家伙也善于学习,将潘季驯的《河防一览》都快翻烂了。 “十七万亩良田啊!”小戴子不禁对自己组织的工程充满了自豪,他望着遍布沙地上的苜蓿,感慨万千。对沙地的改造与江堤同步进行,滕余浩也真好本事,在沙地上种满了苜蓿,养了大量的牲畜,终于让整个集团每日能吃上肉,让林纯鸿赞赏不已。 随着林纯鸿将最后一锹土放在江堤上,观礼的人群发出震耳欲聋的喝彩:历时三年,百里江堤终于完工!林纯鸿举起铁锹,狂吼道:“与天斗,其乐无穷!万岁!” “万岁……”更为热烈的狂吼如山呼海啸般从人群中爆发。修筑江堤的民夫可能抱怨过,可能也怠过工,可能还搞了一些小破坏……但现在看着巨大的工程变化了现实,无不感到自豪,有的人甚至热泪盈眶。 也难怪这些民夫兴奋,林纯鸿规定:参与修筑江堤两年以上的可以租种十五亩土地。民夫们认为,从租种土地开始,林典史就把他们当自己人看待了。 观礼台上的包哲东和谭杰希有点嫉妒,忍不住问坐在身边的郑天成:“郑总管,荆州货栈到底什么时候凑份子?” 郑天成正笑容满面的看着欢呼的人群,听到包哲东的问题,忍不住在心里骂道:娘的,十七万亩良田插不上一腿,现在又琢磨着在货栈上分一杯羹!但他好涵养,微笑着说道:“包父母和谭主簿别急,货栈才能挣多少银子?典史有更挣钱的事情需要两位的支持呢!” “什么事情?”包哲东和谭杰希忍不住把头探向郑天成坐的方向,竖起耳朵听郑天成的爆料。要知道,郑天成稍微透露点消息,就能让两人赚得锑钵满盆。 “火烧坪的铁矿!” 包哲东和谭杰希大惊,问道:“翁知州同意转为民采了?” 郑天成重重的点了点头,这让包哲东和谭杰希欣喜若狂。采矿的确比货栈挣钱,关仁美在马连挣了多少钱两人一清二楚。 林纯鸿从俞彦那里要到开采权可不容易。虽然俞彦因为崔玉儿一事答应将火烧坪铁矿交予林纯鸿,但这事没法立下字据,俞彦真要反悔,林纯鸿也无法将俞彦搓成圆的、压成扁的。 林纯鸿见到俞彦后,直奔主题,说道:“不知火烧坪采矿官采转民采进展如何啊?” 俞彦苦笑道:“批文一直未下,本官也无能为力!” 林纯鸿听闻,真想将俞彦狠狠揍一顿,娘的,说过的话跟放屁似的,还把责任都推到上级批文上。对官采转民采,夷陵就有决定权,上面也就是备案而已。他勉强压住心头的怒火,说道:“也是,上面办事拖拉,我算是领教够了。”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份状纸,在俞彦面前晃来晃去。 他继续说道:“十日前,枝江接到一份状纸,状告宜都古江关巡检李如喜吞没良民货物一事。” 俞彦神色一变,旋即恢复常态,冷笑道:“还望林大人秉公执法,成就青天之名。”李如喜是俞彦亲信,就任巡检之职,俞彦获利甚丰。本来宜都的案子轮不到林纯鸿插手,但由于苦主是枝江人,便把状纸递到了林纯鸿那里。但俞彦为官多年,岳家树大根深,岂能怕这点小事? 林纯鸿见俞彦根本不当回事,心里不由得暗暗佩服俞彦沉得住气。佩服是佩服,自己的事情怎么办?俞彦这个老狐狸死也不同意官采转民采。林纯鸿有点恼火,不淫不阳地说道:“谢大人指点,下官受益匪浅。” 俞彦将林纯鸿的表情看的明明白白,心里暗笑,他倒要看看林纯鸿,看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招。林纯鸿见来硬的不行,就寻思着用软的办法,期望用利润打动俞彦。他眼珠转了转,说道:“要说那火烧坪啊,铁矿还真是丰富,周边也是森林密布,根本不缺木炭,官采一直苦于转运艰难,一年的矿石不过三万石。下官平日就琢磨如何将矿石运出来,后来想出一个法子,能把年开采量提高到五十万石!” 这话终于激起了俞彦的兴趣,禁不住问道:“什么法子?” “缆车!” 俞彦哈哈大笑,差点就笑出了眼泪,说道:“林大人还真会开玩笑,官采也不是没想过这个办法,要能成的话不就早用了?” 林纯鸿也笑道:“下官也想过这个问题了,用缆车难就难在修山路上,要把山路修得适合缆车上下,的确很难。一些巨石根本就绕不过去。但是前段时间下官修长江沿岸的纤道时,对开山凿石倒有些经验。” 俞彦这才反应过来,这小子早就干过这事了。他狐疑道:“难道是用火药开山?” 林纯鸿点了点头。 俞彦这才有点相信年产量五十万石真有可能达到,心里就有点痒痒。但他心思百转,猛然醒悟,大呼林纯鸿淫险,差点上了他的恶当:既然林纯鸿方法都说出来了,自己把火烧坪的铁矿交给谁开采不是一样?关仁美就不错,何必求着林纯鸿? 于是他推脱道:“奈何上面批文一直不下来。” 俞彦的心思林纯鸿一清二楚,他心里冷笑道:最关键的办法我还没说出来呢,你急什么急?开凿巨石又不是非要用火药,多费点人力不是照样能成? 林纯鸿继续说道:“大人也明白,下官的货栈里有一架四轮马车,跑起来十分平稳,即便在野外,也不颠簸,这就是下面的人琢磨出来的,下官想多造一些,奈何铁料不够,只好作罢。火烧坪一旦能出铁,下官就会全部吃下。由此看来,火烧坪的采矿前景光明啊!” “呵呵,这马车我倒也试着坐过,端的舒服无比,林大人属下能工巧匠不少啊,要不就找关仁美买点铁?” “关员外一直顾着给南直隶军器局送铁,哪顾得上我这种小角色?” “要不本官给关仁美打打招呼,给你匀点出来?” “谢过大人,但下官认为还是先满足军器局的需要吧,误了朝廷的事情就是罪过了!” “呵呵,公私两便嘛,这事就这么说定了,林大人该如何谢我?”俞彦说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意思很明显,你这个臭小子该滚蛋了! 林纯鸿无法,只好辞别,一路琢磨着如何让俞彦交出采矿权。 第五十八章 大厦将倾 为了弄到合适的钢铁,林纯鸿可谓殚思竭虑,食不安寝。 “就如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林纯鸿深恨俞彦,不由得大骂道。 对俞彦的一举一动,林纯鸿了如指掌,俞彦的老婆姓曹,乃当今工部尚书曹珖的侄女。俞彦的老婆仗着娘家势力雄厚,丝毫不把俞彦放在眼里,乃河东狮一类的人物。林纯鸿曾考虑过走夫人路线,哪想到俞夫人精明异常,丝毫不给他机会。 “充其量,就是个怕老婆的软蛋!”林纯鸿不停地咒骂俞彦,随手拿起朝廷的邸报开始阅读。 浏览朝廷邸报,乃林纯鸿的习惯。林纯鸿势力有限,不可能把手伸到京师,因此,邸报就成了他了解朝廷动向的唯一手段。 林纯鸿发现,崇祯皇帝经过初期的幼稚之后,终于认识到内廷外廷相制的道理,开始增强太监的权力,除了派遣太监到军中监军,还任命大太监张彝宪总理户、工二部钱粮。林纯鸿随手翻过这些乱七八糟的人事任命,拿起一份奏章,仔细读起来。 这份奏章乃三边总督洪承畴所上,洪承畴声泪俱下,声称麾下之所以损兵折将,主要原因就在于军器以次充好,经查,这些军器来源于南京军器监…… 南京军器监?林纯鸿寒毛倒竖,关仁美将脆铁卖到南京军器监,岂不是要受牵连? 关仁美完蛋了! 林纯鸿霍地站起,准备召集手下商议关仁美倒台的对策。毕竟,关仁美持有夷陵货栈大量股份,并且与林氏集团有大量的生意往来,如果不认真对待,恐怕会遭池鱼之殃。 同时,林纯鸿又感到纳闷不已:按说南京军器监的武器仅仅供应南方,如何会到洪承畴军中?这没有道理啊。 难道是洪承畴故意陷害南京军器监? 不对不对,联想到张彝宪总理户工二部钱粮,林纯鸿脑中灵光一闪:这是张彝宪与曹珖斗法! 林纯鸿马上又坐下来,拿起纸笔认真推算各种可能。良久,林纯鸿叹道:这张彝宪还真是狠辣,一招就击中了曹珖的死穴。即便这次争斗无法彻底弄倒曹珖,至少可以借南京军器监一案,剪除曹珖的一部分羽翼。 当初,关仁美就是在俞彦的撮合之下将脆铁卖到南京,这么说,俞彦也将步关仁美后尘,快要完蛋了。 林纯鸿兴奋不已,立即召来郑天成,吩咐道:“马上招募大量人手,准备到火烧坪开矿!” 郑天成疑惑不已:“难道俞彦已经同意转为民办了?” “哪能那么快?俞彦这个狗东西,又臭又硬!” “现在准备是不是太早了点?” “不早,要尽快,俞彦快完蛋了!”林纯鸿得意地说道,然后摆出一副神神秘秘的表情,继续说道:“本人能掐会算,火烧坪马上就属于我们了!” ※※※※※※※※※※※※※※※※※※※※ 林纯鸿关于军器局案的消息明显滞后,当他还在阅读邸报时,张彝宪与曹珖的斗争早已分出胜负:张彝宪借刘宇烈弹劾工部库存铅皆滥恶的机会,向崇祯进言“库铅尽然”,崇祯大怒,严旨尽溶库铅,并惩治内外官多人,曹珖无法继续安其位,只好辞掉工部尚书,乞骸骨归。哎,“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曹珖的倒台使南京军器局案的审理忽然严格起来,俞彦与关仁美风声鹤唳,惶惶不可终日。 林纯鸿并不知道这些,还在琢磨如何找到合适的炼铁工人。忽然关仁美来访,林纯鸿迎进厅堂。关仁美一向风流潇洒,极为注重外表,今日也不例外,衣服的边边角角收拾的妥妥当当,引为自豪的虬髯也理得精神抖擞。只不过这一切掩盖不了鬓角的斑斑点点,也掩盖不了悄悄爬上额头的鱼尾纹。 “关兄好闲情,居然有时间到枝江这个小地方转转?” 林纯鸿的调笑让关仁美的脸部肌肉跳了跳,强行让自己激荡的心情沉静下来,若无其事的笑道:“这次过来啊,就是想和林老弟亲近亲近,顺便和老弟做一些交易!” “哦,什么交易?” “老弟也知道,我在马连采矿冶铁挣了一些银两,现在啊,我年纪也大了,就老想着闲情野鹤,不再管理这些俗务。可叹几个儿子都不通货殖,整天读那圣贤之书,我呢就想把马连的采矿冶铁工坊给卖了。细细想了想,也就只有林老弟有这个实力接手。” 林纯鸿听了,心里大骂关仁美:娘的,以为老子不知道马连的铁根本无用?这家伙太淫险了,想让老子接过这个烫手山芋!不过,林纯鸿不动声色的说道:“马连这个地方日进斗金,让小弟接手的话,小弟情何以堪啊?” 关仁美苦笑道:“老弟有所不知,马连炼的铁太脆,除了制作铁锅等一些粗货外,别无它用。老弟如果想接手,六万两银子便够了!” 林纯鸿大吃一惊,想不到关仁美直承其事,看来刚才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况且马连工坊以六万两的银子出售,林纯鸿占了大便宜,仅仅是那些工匠,林纯鸿就认为价值远超六万两。林纯鸿不由得有点心动,问道:“关兄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急需银子?” 关仁美点了点头,片刻又摇了摇头,说道:“老弟多虑了,我现在根本不缺银子。马连工坊出售是我今天来的第一件事,第二件事就是想收购林老弟荆州货栈五成的股份!” 关仁美的两件事情都让林纯鸿惊诧不已,按说关仁美现在面临着滔天巨祸,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都不会做这两件事,这关仁美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林纯鸿摸了摸额头,愕然道:“我们现在没有准备卖掉荆州货栈的股份啊?” “林老弟别忙着拒绝,先听听我收购五成股份的法子。这次收购不需要林老弟到官府报备,也不需要老弟按月支付五成的利润与我,只需要林老弟以后能多照顾我关家的子孙,每月给他们一千两银子糊口足矣!”说完,关仁美长叹了一口气,眉目间的萧瑟之色让人不忍再看。 林纯鸿这下才真正明白了关仁美的意图:关仁美自知难逃此劫,现在来安排子孙后代的后事了。林纯鸿也禁不住心酸,看着关仁美久久说不出话来。 关仁美优厚的条件不容林纯鸿拒绝,现在关仁美面临着抄家的厄运,与其将那笔巨款便宜抄家的贪官,还不如搂入自己的腰包。 从另一方面讲,关仁美对林纯鸿的信任也无法辜负,关仁美既没有要求林纯鸿立下契约,也没有找一个见证人,只是与林纯鸿达成口头协议。林纯鸿曾试探过关仁美为何毫不怀疑自己会翻脸不认人,关仁美只留下了一句话:“林老弟不到五年,就做出偌大事业,若是那见利忘义之辈,何以驱使众多英才尽皆效命?” 林纯鸿只需每月支付一千两银子,便白白得到了二十四万两现银和马连工坊。林纯鸿情知马连工坊最终会充为官产,在夷陵州府报备后,立即将马连的所有工匠转移到百里洲,并且将工坊里能拆的基本都全拆了,只留下了一个空壳子和上万采矿工人。 ※※※※※※※※※※※※※※※ 夷陵城关府。 偌大的府邸,除了东厢房有点亮光外,一片黑暗,呼呼的东南风吹过来,房子呜呜作响,直如鬼号一般。关仁美转移银两后,将自己妻妾和儿子送回了松江府,并且遣散了所有奴仆,独自一人留在了府邸中。 昏惨惨的灯光中,关仁美一杯酒接一杯酒的喝,只把自己灌得烂醉如泥。东厢房的周边摆满了柴火等物,地上更是倾倒了大量的菜油,让人触目惊心。 关仁美抱起酒坛,仰头就往嘴中灌去,香醇可口的美酒顺着他的嘴角哗哗往下淌。哐的一声,关仁美将酒坛狠狠地砸在地上,朗朗跄跄的扶住桌子,大声唱道: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着生死权。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生糊突了盗跖、颜渊。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原来也这般顺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哎,只落得两泪涟涟…… 唱着唱着,关仁美的声音逐渐低沉,又突然一声高吼:悔不当初啊,悔不当初!狗日的曹家、狗日的俞彦,逼着老子卖废铁给军器局,狗日的…… 关仁美的骂声一声高过一声,声嘶力竭。 关仁美看着堆满的柴火,不禁哈哈大笑,笑声在寂静的黑夜中直如狼嚎。笑着笑着,他又大哭,凄厉的哭声犹如那鬼哭。 关仁美拿起火烛,顺手一抛,东厢房立即窜出一片火苗,将关仁美包围在火海中。 关仁美颤抖的双手拿起鼓槌,狠狠地向一面大鼓砸去,大鼓发出震耳欲聋的咚咚声。他牙关紧咬,牙龈渗出一丝丝鲜血,随着嘴角往下流。他的动作越来越快,咚咚声一声紧似一声。 咚咚的鼓声宣泄着商人对大明朝廷的不满,但仅仅也只是宣泄,最终,一片猛烈的火苗卷来,鼓声消逝不可闻。 “着火啦……着火啦……”夷陵城一下子喧闹起来,紧急的呼叫犹如给关仁美唱丧歌一般,飘荡在夷陵城上空,久久不能消散…… “关仁美举火了?”林纯鸿看着一脸惋惜的郑天成,惊讶的合不拢嘴! “据说闹鬼了,关府喧闹了一夜,最终烧成一片白地,真真可惜了这一英才!唉……”郑天成连声叹息,眉目间的悲伤显而易见。 “记住了,每月往松江关家拨付二千两银子,现在关家被抄了家,一无所有,一百多号人活着也艰难。” 林纯鸿心里恻然,忍不住决定每月多付一千两银子给关家,郑天成也不反对,默默的退出了书房。 林纯鸿在书房里慢慢的踱来踱去,对关仁美的命运叹息不已。多少年来,一些巨商豪富无不重复着这个故事,其兴也勃也,其亡也忽焉!商人为了快速崛起,无不依托着官府权力,但是最终往往就是官府权力成了他们的催命符。 什么时候大明朝廷才能建立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的观念?大官僚无不习惯于利用商人侵蚀朝廷根基,满足自己穷奢极欲的生活需求;但一旦出现问题,总是首先找商人开刀。朝廷财政紧张时,也是逼着商人纳捐,或者直接抄家,用这种快捷的办法解决财政困难。哎,工商阶层还是不够强大,无法对抗那来自朝廷的铡刀。 自身何尝不是如此?稍稍赚了点钱,便谋一官职,为自己的生意提供方便。那纵横大海的郑芝龙也是如此,前些年,郑芝龙不也被其他海贼压得喘不过气来?自从投靠大明朝廷后,实力大涨,接连打败宿敌,成了大明最大的海上独立集团。大明太大,自己管不了那么多,但至少以后要在荆州和夷陵尽最大的努力去培养独立的工商阶层。林纯鸿认为这件事比带兵剿匪更重要。剿匪能够赚取声望、能够加官进爵,但这对改造大明的基层有多少好处?整个氛围不改变,世间只是多了一个治世之能臣林纯鸿,大明依然重复以前的故事,逃脱不了治乱循环的命运。 林纯鸿暗暗下了决定,培育独立的工商阶层成了他最大的战略,他期望有生之年能够看到工商阶层在大明的朝廷中拥有一席之地,而不是以往任人掠夺的取款机。当然,工商要发展,稳定的社会环境是必须的,战争必须为稳定的社会环境而服务,不论是剿匪还是抵挡建奴,都必须服从这个大局。 第五十九章 青溪佛心 青溪庵位于枝江西北的瑶华山上,放眼望去,盘山的石级逐阶而上,最终隐没青山之中。石级周边遍植松柏,显得幽深静谧,果然是潜心修佛的好去处。 石级上,一男子缓缓行走,虽然周边“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但这男子心潮澎湃,透露出隐隐的不安。这男子正是夷陵知州俞彦。关仁美举火、南京刑部的公差正在赶赴夷陵的消息让俞彦彻底绝望了,趁着行动还自由,就想着来看望崔玉儿。 崔玉儿自从被林纯鸿救出后,一颗芳心便系在了林纯鸿身上。但一边是坦诚相待的闺蜜,一边是相恋之情,折磨得她痛不欲生,日渐消瘦。最终,她忍受不了这种折磨,起了出家的心思。周凤苦劝无效,只好任由崔玉儿在青溪庵当了尼姑。 曹家的失势,让家里的河东狮终于消停下来,不复当日的嚣张与泼辣。这让俞彦暗自心喜,甚至还想着这次如果能平安渡劫,返回那山清水秀的江南,当一个浑身清闲的乡绅,也不失为一个好的结局。但崔玉儿入了佛门,让他隐隐肉痛,去看望崔玉儿的欲念一日比一日强烈。俞彦明白,想重新纳崔玉儿为妾基本已无可能,但能在离开夷陵之前,最后看看崔玉儿,也算了结一段缘。 青溪庵的门口站着一老尼,听清俞彦的来意后,双手合什,说道:“庵里并无崔玉儿,只有慧静。” “谢师太提醒,我就是来寻找慧静的,还请师太帮忙转达!就说俞彦来访。” “还请施主稍候。”说完转身离去。 未几,老尼返回,说道:“还请施主见谅,慧静潜心修佛,不愿见外客,请施主回去吧。” 俞彦大急,连忙问道:“师太说了是俞彦来访了吗?为何她不见我,为何?” “老尼也不知,施主请回吧!”说完,缓缓关上了庵门,将俞彦关在了门外。 俞彦听着哐的一声,心里犹如遭了重击,差点站都站不稳。扶着门侍立了良久,方才恋恋不舍的离去…… 刚才老尼问崔玉儿时,崔玉儿还以为是林纯鸿来访,脸上出现了一片潮红,被心细的老尼看在了眼里。待听明白来访的是俞彦后,沉默了半晌,方才挤出一句话:“不见。”老尼出去后,一双妙目眨也不眨,在那里发呆。 老尼在后面看了良久,方才说道:“尘缘未了,避是避不了的,见一下正好了结尘缘。” 老尼的话语让出神的崔玉儿吓了一跳,老尼看了,忍不住摇了摇头。 崔玉儿嗫嚅着道:“此莲非彼莲。” 老尼点了点头,悄无声息的退出去,带上了房门。 且见崔玉儿的脸上早已挂满了珠泪,一时自惭自怜,无法自已:“狠心的冤家啊,这么久了,连见一面也这么奢侈……” 林纯鸿也时常想起崔玉儿,但家有娇妻,就狠心的将绮思杂念抛在一边,更别说专程到瑶华山去看望崔玉儿。现在林纯鸿的事情一大堆,连想崔玉儿的时间都没有。自从俞彦被执后,夷陵知州空缺,新官还未上任,事务由判官代理。林纯鸿担心新来的州官从中作梗,便加强了对判官的拉拢,在半成干股的诱惑下,判官爽快的将火烧坪采矿由官采转为了民采,并将采矿权授予了林纯鸿。 顺带着,判官见抄家所得的马连铁矿只剩一个空架子,索性卖给了林纯鸿,一下子,林纯鸿就得到了矿山。 “什么?你说开凿缆道需要银子三十七万两?”王两全的话差点让林纯鸿跳了起来。王两全主持开凿过纤道,于是从火烧坪到清江的交通工程就由他负责。 “大人,这还是保守的估计!从火烧坪到清江大约有三十多里路,中途要翻过大山十多座,三十七万两银子够不够还得两说!再说,修缆道需要大量的钢铁,我们去哪里弄钢铁?”王两全肯定的回答让林纯鸿泄气不已,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沉默不语。 关仁美运来的二十四万两银子转眼就花了个七七八八,主要用来改造百里洲的沙地和兴修水利,正把小戴子忙得脚不沾地。此外,长江上正在修建一巨型水车,也投入了好几万两银子。 “要不我们就先用人背?以前官采不也是采用这种办法?我们多投点人力,照样能多采不少,现在工钱这么便宜。”王两全见林纯鸿愁眉不展,忍不住建议道。 林纯鸿摇了摇头,说道:“用人背能背多少?要不你做个预算,看修一条从火烧坪到清江的山路需要多少银子?这条山路至少能用畜生拉车才行。” 王两全从袖子里掏出一叠纸,笑道:“预算已经做好了,大人先看看。” 林纯鸿大喜,拿过纸张,笑骂道:“不早说?跟我还耍这种心计?你是不是早就揣摩着修缆道不可行,才做了第二手准备?” 王两全嘿嘿了两声,端起茶杯就往口中灌去。 林纯鸿看了会,说道:“三万五千两银子,不多嘛,这个可以承受。” 王两全苦着脸,说道:“属下建议干脆放弃缆道,下面的工匠说从未见过这样的缆道,多不敢尝试,李叔也说要找到这样的绳子也很难,即便能找到,也用不了多久的。还有的工匠建议就把冶炼炉放在火烧坪,木炭可以在当地烧,反正那里树木也多。运生铁总比运矿石容易多了。” 林纯鸿笑道:“把冶炼炉建在火烧坪这点就不要提了,火烧坪这个小地方能有多少树木够砍伐的?以后木炭远远不够的。你呢这点很好,能倾听工匠的建议,以后也要多听听,我们是外行,当然要听他们的。至于缆道之事,以后再议吧,先放着。” 说完,把预算书交给了王两全,说道:“交给郑天成审核一下,我再盖印。” 王两全点头退出,把林纯鸿一人留在了书房里。林纯鸿拿起一本《矿治全书》,翻看冶铁脱硫的技术,翻看良久,也没找到办法。林纯鸿还在琢磨着如何将马连的硫铁矿炼成精铁,毕竟,马连的运输要方便得多。 正当林纯鸿快要放弃的时候,彭新带着一个猥琐的家伙来见他,说有个事情需要和林纯鸿合作。这个家伙尖嘴猴腮,下巴上的胡须也缺了一块,眼睛眯成一条线,背也驼着,林纯鸿大感兴趣,不知道这家伙需要合作什么事情。 “我想帮大人解决马连的脆铁问题!”这个家伙一开口就把林纯鸿吓了一跳,不是因为林纯鸿正在愁这个事情,而是被他的说话声。这个家伙声若洪钟,中气十足,男人味十足,和他的外表完全不相称。 林纯鸿笑道:“你有什么办法?” “办法暂时没有,但如果大人给我三千两银子的话,我可以琢磨着解决。”这个家伙自信满满的说道。 林纯鸿大吃一惊,忍不住瞅向彭新,满眼疑惑之色,这彭新不会带回一个骗子吧? 彭新当然不会带来一个骗子,他早就把这家伙的底探听得一清二楚:这家伙叫康立博,一直在大冶做工匠,前些年不堪忍受匠户的非人待遇,只身潜逃,多年来居无定所。彭新在夷陵卖脆铁制成的铁锅,被他这个行家贬的一文不值,彭新心知遇到了奇才,方举荐给林纯鸿。 没想到康立博居然这么嚣张,彭新骂道:“好好说话,你帮大人解决了这个问题,自有你花不完的银子。” 康立博丝毫不把彭新的骂声放在眼里,继续说道:“为了避免出现脆铁,可以在炼制的时候加入生石灰,但对马连的铁矿到底加多少,什么火候加,我也不知道,需要拿那里的矿石试一试!” 林纯鸿一听,就知道遇到了一个行家里手。忍不住站起身来,连搁在膝盖上的《矿治全书》掉在地上都没有觉察。他说道:“三千两够不够?” 康立博看着那本矿治全书,嘴巴张的可以放进去鸡蛋,也不回答林纯鸿的问题,惊诧道:“大人也看这本书的?” 林纯鸿弯腰捡起书,呵呵笑道:“闲来无事,随便翻翻。这么说来,你也看过喽?” 康立博叹了口气,说道:“以前见过,买不起,只大概翻了一下。” “你识字的?” “好的工匠哪能不识字的?”这话把林纯鸿给逗乐了,连声赞道:“说得好,说得好,工匠哪能不识字!这本书就送与你了,我这里只有一本哦,费了老大功夫弄来的,你要保存好,最好找人多抄几本。” 康立博接过书,犹如对待宝贝一般,藏入怀中,脸上又恢复了嚣张的模样,说道:“既然大人也看这书,也算对炼铁有所了解,别的话我也不多说,只要大人拿出三千两银子,我自然会让脆铁变成精铁!” 林纯鸿大喜,并不是因为找到了康立博这个炼铁人才,而是惊喜于康立博提出的报酬,他拉过康立博,连声说道:“来,来,坐,别急,三千两银子自然会给你,我们商讨一下事成之后你的报酬问题。” 这话就让彭新和康立博摸不着头脑了,寻思着这三千两不就包含报酬了嘛?直把疑惑的目光投向林纯鸿。 林纯鸿一席话让康立博和彭新兴奋的犹如找到了金矿一般,到底是何话呢? 第六十章 发展方向 康立博的试验计划得到了批准,拨付了一千二百四十两的银子。不过,是否拨付银子,拨付多少银子并不由林纯鸿决定,而由工程院的十三名高级工匠共同决定。 林纯鸿受到康立博的启发,选拔了十三名声望较高、为集团做出重大贡献的工匠,组成了工程院,并拨付专项资金,由工程院决定是否支持个人的试验。 工程院的主要职责在于对集团的技术发展战略进行研究,为集团提供战略咨询,并组织人手对有重大战略意义的技术进行攻关。 不过,这些职责都是远景规划,目前仅仅落在纸面上。首期的十三名院士最多称得上高级技工,远远达不到工程师或者科学家的标准。其眼界和思维能力极度欠缺,连什么叫战略都理解不了。 按照工程院的规定,工程院支持某项研究后,如果成功,集团和个人再商议购买技术的金钱问题。购买技术的费用可以采取两种方式,一种是直接买断,一种是个人分成,由双方商议而定。李崇德还制定了一个制度,林纯鸿直接给这个制度取了个名字,叫《专利规程》。 这个《专利规程》让康立博狂喜不已,一头扎进马连的群山中,日夜摆弄他的试验炉。这个专利规程也让其他的工匠奔走相告,立即拿出所谓的祖传秘技,与十三名工匠商讨买断和分成。林纯鸿见十三名工匠谈判根本就是外行,也看不准什么技术对林氏集团有用,他忍不住带着郑天成亲自上阵,选取对集团有利的技术,谈报酬事宜。这下,林纯鸿的腰包又哗哗的流出了几万两银子,让他心疼不已。 鉴于现在集团的发展速度大幅度变缓,盈利水平有所降低,急需要开拓新的市场、新的利润增长点,为了集思广益,林纯鸿决定召开第一次集团扩大会议。 林纯鸿拟定了几个议题,第一个议题就是集团的名号问题。随着集团的声势越来越高,外人一般称呼集团为林家商号,这个称呼既不正规,也将林纯鸿摆在台前,做事情很不方便。经过讨论,大家一致决定,以后集团就叫邦泰商社,并在荆州府备案。 第二个议题就是开拓新的市场。大家一致认为,市场必须向江南及广东福建拓展。目前邦泰商社的市场限制在两湖、川东一带,急需要向大明最繁华、消费最旺盛的江南发展。至于广东福建,主要出于对棉布、茶叶销售的考虑。 自从卢诗源和赵和海抵达广州后,赵和海看中了海盗这个有前途的职业,从林纯鸿这里提取了三十万两的现银作为启动资金,这也是林纯鸿现银紧缺的主要原因。林纯鸿眉毛都没皱一下,立即同意了赵和海的要求,并派大批人马护送银两抵达广州。 至于卢诗源,则着手建立了广州货栈,主要面对海外销售棉布和茶叶。邦泰的棉布无法与松江竞争,销路并不广阔,即便通过广州销售到海外,利润也不高。但林纯鸿咬着牙坚持,他可清楚地记得,工业革命首先起端于棉纺织业。 看着大家不停地憧憬江南和海外市场的美好前景,林纯鸿暗思道:这个两块市场可不好开拓,海外受制于郑一官,自己与郑彩结了仇,目前看来并无化解的可能,即便化解,郑一官也绝无可能允许旁人分一杯羹。 至于江南,那就更难了,江南的商家势力雄厚,不仅有强大的本地商人,还有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徽商,而且还培育出江南的政治代表:东林党及后来的复社。要说,江南比海外更难应付。 “老子就不信,江南就一点缝隙都没有,过段日子,好歹要到江南走一遭!”林纯鸿暗地里下了决心。 会议接着举行,第三个议题就是创造邦泰商社的拳头产品,形成新的利润增长点。由于林纯鸿当初下令建造的三桅帆船已经下水,其巨大的身躯、高耸入云的桅杆震撼了所有与会人员,大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造船。林纯鸿毫无异议,立即决定对造船工场追加投资,建造更多的大型船坞。 不过,有人对朝廷的态度感到忧虑,这直接被林纯鸿忽视。林纯鸿知道,江南的商家势力已经膨胀到几乎不受朝廷约束的程度,哪会在乎朝廷是否允许使用三桅帆船? 除了造船外,康立博还提出,江南没什么铁矿,邦泰应该发挥优势,利用手里的铁矿资源,打造一切与铁有关的产品,行销到江南。这点林纯鸿举双手赞成,工业时代,钢铁产量就是国力的象征,他有什么理由不积极开拓钢铁的下游市场呢? 此外,李承宗提出要对外销售兵甲武器,被林纯鸿坚决否定。他还准备大规模扩军呢,这些兵甲武器自己都不够用,哪能外销?再说,兵甲武器太敏感,一不小心被朝廷认为淫谋造反,那就全完了。 见大家根本没想到要获利最为丰厚的金融产品,林纯鸿亲自提出,要搞信誉票据。大家反对声一浪高过一浪,大家认为,信誉票据不是没有人试过,但往往被伪造弄得血本无归,在没有找到有效的防伪措施之前,万不可试验信誉票据。林纯鸿无法,只好吩咐与会的每个人苦思防伪之策,每个人必须上条陈。 扩大会议结束之后,林纯鸿又留下核心成员,商讨扩军一事。对于扩军,大家都无异议,他们觉得眼看着大明乱世将至,荆州、夷陵绝无可能独善其身,有一支强大的武力,是各项生意盈利的最基本保障。根据邦泰商社的现有财力,将队伍规模控制在五千人左右,并令武器工场加快打造武器的进度,以满足军队的需要。 ※※※※※※※※※※※※※※※※※※※※※※※※※※※ 江西九江府湖口县。 湖口县地处鄱阳湖入江口,素有“江湖锁钥,三省通衢”之称,地缘位置至关重要。李蒙申的活动范围终于抵达鄱阳湖口,湖广的客商到底少,李蒙申抢掠了半年,收获也不大,便努力的向长江下游发展。 早在崇祯四年夏天,林纯鸿对李蒙申下达了劫掠的命令。林纯鸿认为,偷偷地劫掠,可是一箭三雕的事:得到赃银就不用说了,林纯鸿希望通过这种手段打击江南财团的势力,为自己入主江南减少阻力;此外,林纯鸿还希望通过这种手段逼迫江南的商人购买三桅帆船。三桅帆船水手众多、船舷高大、船体坚固,只要小心点,根本不担心蜈蚣船的劫掠。 鄱阳湖入江口宽达三里,与长江连成一片,遥遥望去,水天一线,极为壮观。入江口对面,有一荒岛,直贯于长江中间,李蒙申便落脚于此,将蜈蚣船泊于隐蔽处。李蒙申特别喜欢这艘蜈蚣船,命名为毒蝎号,这个名字让林纯鸿和李崇德鄙夷不已,都认为还不如叫蜈蚣号,或者叫泥鳅号也比毒蝎形象。但李蒙申毫不在乎,手下的水手们也喜欢毒蝎这个名字。毒蝎渐渐的在洞庭湖闯出了名声,李蒙申的匪号“独眼蝎”也响彻江湖,让官府头痛不已。现在李蒙申派出了一只快船,正在测量湖口附近的水文状况。 快船上有五个人,其中一人站立在船头,手里拿着一串打了结的绳子,绳子末端绑着一铁块。他喊道:“抛锚,停船!”这个人就叫黄顺兴,擅长水文测量,被林纯鸿派来协助李蒙申。 只见一只水手将锚抛入水中,船继续前行一段,停了下来。黄顺兴将绳子末端的铁块抛入水中,提着绳子的一端掂量了好几下,确定绳子已经拉直,方俯下身,仔细查看水面处在绳子的何处。 “水深二丈一尺又三分之一!”黄顺兴随口喊了一声,将绳子从水里扯上来,在记事薄上记下了这个数据。 做完这一切,黄顺兴又喊道:“走,再前行一点,我们量一量水流速度!” …… 黄顺兴的测量繁琐而又耗时间,早就让李蒙申不满,建议林纯鸿不要再干这种无意义的事情。但这个建议被林纯鸿坚决否定,林纯鸿劝告他:“为将者不可不察天文地理,你不了解长江的水文,如何作战?即使你自己很熟悉了,以后我派另外的蜈蚣船到那里打劫,他们怎么知道哪里可以去,哪里不能去?”李蒙申无法,只好任由黄顺兴浪费时间。于是,长江的水文资料源源不断的交予枝江的档案馆,作为重要资料保存起来。 但是,这个制度坚持了一段时间,李蒙申就对黄顺兴的工作大加赞赏。这不,当黄顺兴将附近的水文资料交给他时,他就对这里的情况一清二楚,他边看边说道:“嗯,北江的水深只有一丈二,我们的船去不了,兄弟们,下午打劫后,我们就从南江逆流而上,躲避官府的追剿!” 水手们都欢呼起来,跟着李蒙申干了这么久,从未失过手,况且,他们也从劫掠中获得了巨额的财富。林典史也够仗义的,只拿四成利,其他的都由李蒙申来分配。虽说劫掠风险大,上月就损失了三个水手,但高风险意味着高利润,水手们无不食髓知味,尽心尽力的干好这个事业,毕竟,后面还有大量的水手等着上船发财呢。 五月的九江府热得冒烟,李蒙申他们躲在毒蝎号的淫凉处,不停的擦汗。长江上不缺江风,呼呼的东南风吹来,丝毫不能缓解暑气,反而带走了身体内的水分,让人忍不住抱着水壶狂灌一气。 “火炮都准备好了?”李蒙申仰脖子喝了一口水,问凌肃。凌肃是李蒙申任命的炮队队长。 凌肃连忙起身,弓腰答道:“回蝎王话,都擦拭过了,火药也准备好了!” “嗯,不错,这次是弗朗机人走了之后我们第一次独自用炮,千万不要出差错!”李蒙申严肃的交待道,独眼射出慑人的光芒。凌肃心里一紧,忙躬身发誓。 李蒙申在水手中声望甚高,毕竟他掌握着战利品分配权。再说他经验丰富,水手无不信服。 李蒙申又转头对乌天海说道:“要弟兄们准备好长枪,枪头都擦亮点,过会登船了就靠你们了!” 乌天海领命而去,他是冲锋队长,可惜在毒蝎号上不能充分展示他的武艺。一般情况下,当毒蝎号放炮后,商船基本是束手就擒。但乌天海丝毫不敢懈怠,每天带着桨手习练战阵之术,颇得李蒙申的欣赏。 …… 李蒙申一一问过各方的准备情况后,方手搭凉棚,往鄱阳湖口方向张望。实际上他什么也看不见,也不需要他张望。船头上有专门的瞭望台,那里有专门的瞭望手,拿着望远镜望风。那是李蒙申软磨硬泡的从林纯鸿那里要来的,后来他又抢到了一个,性能比不上林纯鸿手头的那个,就将战利品返给林纯鸿,气的林纯鸿大骂不已。 “别看太阳,混小子,想把眼睛弄瞎啊?你看看我,就是看太阳看多了!”李蒙申见瞭望手两眼上瞧,喝骂道。 瞭望手叫韩思亮,年龄不过十七岁,甚是机灵,也不怕李蒙申,嘻嘻的笑了笑,转头瞧别处。 瞧了一会,韩思亮大叫:“来了,两艘船!” 水手们一下子兴奋起来,连汗都忘了擦,纷纷用热切的眼光瞅着李蒙申。李蒙申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对水手们的反应相当满意,以前水手们一听到猎物来了,就各奔其位,乱成一团,李蒙申训斥了几次,效果不好,就严厉处罚了几个水手,方才改变了这个状况。现在毒蝎号上基本上做到了令行禁止,没有命令,谁也不准动。 李蒙申向费代善招了招手,吩咐道:“今天你来指挥,我偷偷懒。”说完,往底舱钻去,充当一名桨手。费代善是李蒙申的副手,跟随李蒙申已久,打仗基本能胜任。李蒙申渴望费代善能够早点单飞,毕竟,第二艘蜈蚣船已经造好,就等着人去操弄了。 费代善也不客气,接过令牌,对身边的令旗手喝道:“各奔其位!” 令旗手上下左右挥舞了一番,另外的几个令旗手也跟着他挥舞了一番,只见水手们迅速行动起来,在各自队长的率领下井井有条的跑向各自的岗位。刚开始,李蒙申下命令也是靠吼,但是毒蝎号太大,有时水手根本听不清他的命令,再加上作战时炮声隆隆,怎么吼也听不见,李蒙申便想出了这个法子,在船的关键位置上放置令旗手,转达命令。 随着费代善一连串的命令下达,毒蝎号的黑帆迅速升起来,从船的两旁伸出无数的腿,搅动着江水,毒蝎号开始加速,向商船冲去。 商船挂着不大的风帆,逆水而上,行走甚是缓慢。待商船的水手看到毒蝎号,一下子慌了神。长江上哪里见过这种怪物?只见这只怪物身躯庞大,旁边还长了无数的腿,犹如离弦之箭般冲来,其劫掠的意图显而易见。商船船长大惊,立即吩咐掉头顺水而下,期望摆脱毒蝎号。 当商船正在掉头时,毒蝎号的喊话也传过来:“留下买路钱……留下买路钱……”船长不管不顾,只焦急的吩咐掉头。 “砰……”巨大的炮声传来,随之而来的炮弹让商船水手吓破了胆,纷纷惊呼:“这船有炮!” 哗啦啦的一阵响,炮弹落入了水中。商船的水手惊慌不已,恨不得也如毒蝎号一般,伸出桨来摆脱追击。 毒蝎号速度很快,离两只商船越来越近,“砰……”又一声炮响传来,这发炮弹再也没有落到空处,直接将商船的船壳打穿,滚入了舱体。 “漏水啦……”水手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咆哮。 船长大急,见毒蝎号近在眼前,吼道:“弓箭还击,刀枪手准备!” 商船的水手除了去堵漏以外,纷纷聚集在甲板上,准备应付毒蝎号的登弦作战。没想到,毒蝎号根本不靠近,迅速往前划去,直接将两艘商船的去路给挡住。 又一声炮响传来,这次发出的炮弹可不是实心弹,而是散弹,一粒粒铅珠飞来,商船上顿时一片混乱,几个水手倒在地上发出渗人的惨呼。 毒蝎号又传来呼声:“立即投降,谋财不害命……” 商船的两个船长无法,挂起了白旗。 看着商船的白旗升起,李蒙申的脸上露出微笑:“费代善不错,懂得省火药,嘿嘿……”与此同时,乌天海暗暗叹了口气:“哎,这次又没有出手的机会了!”也难怪乌天海会叹气,一直没有出手,分得的战利品就少。 …… 夜幕下,毒蝎号挂着黑帆,缓缓的逆流而上。由于毒蝎号行动迅速,直接让闻讯赶来的官兵扑了个空。 “娘的,又是生丝,老子都快成生丝大王了……”李蒙申看着满船的生丝,恨声骂道。费代善第一次独立指挥劫掠,兴奋劲还未过,说道:“生丝也值钱嘛。”李蒙申在湖口干了几票,除了抢了一些银子,最多的就是生丝。李蒙申对商家也不赶尽杀绝,只抢掠适合运走的贵重物,毕竟毒蝎号也装不了多少货物。 “南直隶的生丝除了出海,另外一条路就是过赣江到福建,以后我们在湖口抢到的生丝只会更多。”费代善的话让李蒙申泄气不已,他觉得最过瘾的就是抢掠官船,那上面直接就是银子,搬上船即可,哪像现在这么麻烦,还要等着商船来接应。 “嘎……嘎嘎……嘎嘎嘎……”一阵规则的野鸭叫声传来,李蒙申兴奋的叫起来:“孔应龙这个老不死的这次来这么快……哈哈……” 费代善钻出船舱一看,果然是孔应龙的三桅帆船过来了…… 第六十一章 三桅帆船 茫茫的夜色下,三桅帆船犹如巨大的怪物,劈波斩浪,哗哗前行。帆船吃水甚深,激起波澜使毒蝎号摇晃不已。李蒙申站在甲板上,看着这艘巨舟,毫不掩饰自己对巨舟的欣赏,叹道:“登州有此舟,哪容孔有德狗贼嚣张?” 三桅帆船响起一阵刺耳的吱吱声,千斤巨锚抛入水中,帆船在缆绳的拉扯下,终于停下来。李蒙申连忙吩咐毒蝎号靠过去,毒蝎号灵活,逆水慢慢的向巨舟靠近。终于,从巨舟上抛来几窜绳子,被毒蝎号上的水手牢牢的拴在缆柱上,方放下绳子。李蒙申拉着绳子,一跃而上,跳入了巨舟,大呼道:“应龙老弟,带酒了没?” “上好的江陵张记陈酿要不要喝?”巨舟上传来李蒙申熟悉的声音,他大惊:“典史大人也在?” 林纯鸿哈哈大笑:“准备到扬州去,顺道看看兄弟们,最近生意如何?” 李蒙申定睛一看,李崇德、张道涵和顾秀林都在船上,顾不上回答林纯鸿的问题,惊讶道:“这么多人都去扬州?难道去逛窑子?”说完,自觉得话语粗俗,扇了自己一巴掌,嘿嘿笑道:“呵呵,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众人被李蒙申惹得哈哈大笑,一起相邀着往舱室中走去。 林纯鸿这次带着李崇德等人到江南,一方面准备在扬州考察建货栈的可行性,另外,还准备到常熟去拜访瞿式耜,增进与东林党和复社的关系,还准备在苏州和松江考察丝织业和棉布行业的情况,为百里洲设立纺纱和织布工坊提供借鉴。 扬州乃京杭运河与长江的交汇处,市井繁荣,商旅众多,欲拓展江南的生意,扬州是第一站,扬州货栈的总管已经选好,定为顾秀林。 林纯鸿认为,现在百里洲的工坊主资金薄弱,根本无力去改进技术,鉴于棉布的需求量大,他决定自己也设立纺纱工坊和织布工坊,期望引导棉纺织业的发展。 刚好由于荆州知府磨堪期满,转任他处,张道涵不愿意离开荆州继续当幕僚,便被林纯鸿邀请一起下江南。 “淮海名都极望遥,江南隐见隔南朝。青山半映瓜洲树,芳草斜连扬子桥。隋苑楼台迷晓雾,吴宫花月送春潮。汴河尽是新栽柳,依旧东风恨未消。”扬州将近,张道涵侍立船头,遥望着扬州吟道。这诗李崇德和林纯鸿从未听过,纷纷问诗出何处。张道涵笑道:“松江陈卧子,名动江南,两位忙于事务,不知也不为怪!” 李崇德叹道:“江南人杰地灵,果然名不虚传,尤以苏松地区为甚。奈何专注诗词,与民何用?” 张道涵笑道:“人文荟萃,文化繁盛,正是民生安定的体现,互为表里缺一不可。” 林纯鸿听了,暗自好笑,李崇德和张道涵一路上字字机锋,互不服气,经常为一些问题争论不休。林纯鸿明白,李崇德崇尚实学,而张道涵崇尚心学,在根本理念上不说根本对立,至少分歧甚大,因此林纯鸿从不加入两人的争论,只是适时的转移话题,让两人的关系不至于闹得太僵。 当下,林纯鸿叫道:“扬州到了,快要停船啦!” 李崇德和张道涵收住口,往江岸上瞅去,只见的江岸上绿柳成荫,端的秀丽无双。随着绞盘的飞速旋转,巨锚直贯入水,牢牢的抓住岩石,将巨舟固定在江中间。 顾秀林疑惑不已,问道:“船不靠岸了?” 船长李应龙道:“船太大,扬州没有适合停靠的码头,只好停在江中间了。” “货物怎么上岸?” “只好用小船转运喽!” 顾秀林等人瞠目结舌,喃喃叹道:“这样岂不是太麻烦了……” 随着一船一船的货物运送至码头,整个扬州轰动起来,市民和过往商旅无不跑到码头,观看那艘庞然大物,对巨舟指指点点。扬州百年来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江舟,也难怪人们惊奇。 待听闻该巨舟自荆州而来,市民们更是合不拢嘴,什么时候荆州也能造如此大的船?于是,当林纯鸿等人登岸后,立即成了人们关注的焦点。这让李崇德和张道涵很不习惯,只觉得如坐针毡,恨不得马上躲起来。而林纯鸿、顾秀林则兴奋不已,如此的关注度,对迅速打开扬州的局面好处多多啊。最特别的要算孔应龙,这小子从江匪一下子变成了人们的焦点,内心的自豪无法言喻,高高的挺着胸膛,迈着八字步,眼高于天,恨不得告诉每个人:“看哦,我就是巨舟的船长啊!”林纯鸿仔细一看,发现孔应龙手脚迈成了顺边,赶紧拉扯他,提醒他注意。 巨大的影响力果然对货物销售有利,西兰卡普织锦和容美绿茶一下子成了扬州的交易热点,到处都有商人在询问哪里可以买到来自大山里的土特产。由于对扬州市场不了解,林纯鸿就带了几种在岳州和荆州货栈销售业绩较好的几种货物,但是三桅帆船的载货量高达三千多料,一下子几乎将土人的特产收购一空,让林德绍和彭新抱怨不已,哀叹今年的业绩要直线下滑。 林纯鸿一点也不担心货源,货物稀缺了,明年的产量自然会大幅度增加,有什么好愁的?待到产量上去了,林纯鸿自然可以决定收购哪家土司的货物,这样不就将土司牢牢的掌控在手中?林纯鸿一想到这个,就兴奋不已,似乎那帮土人已经在他的指挥下缴税纳租,听从他的命令南征北战。 尤其让他高兴的是,西兰卡普织锦与绿茶在扬州一下子打开了市场,然后通过扬州辐射北方和江南,其销售量比起荆州和夷陵当然不可同日而语,这样银子不也是哗哗而来? 张道涵不通货殖,抵达扬州后,便到处游览,凭吊古迹,而林纯鸿等人则忙的四脚朝天,整整花了半月的功夫,才将货物处理完毕,最后一统计,让顾秀林对扬州货栈的未来非常看好:整船货物获利达到六万三千两银子! 林纯鸿将所有卖货所得全留给了顾秀林,整整十万多两银子,吩咐道:“不要怕亏本,扬州的繁华你也看见了,以后这是我们的重点!” 顾秀林明白现在林氏集团资金紧张,对林纯鸿的豪爽感激涕零。当初荆州货栈的投资不过三万多两银子,而这次在扬州一下子留下十万两银子供他挥霍,任谁也感到责任重大。 林纯鸿继续说道:“在扬州不得不与徽商搞好关系,他们是这里真正的地头蛇,家族生意遍布整个大明,生意涉及到棉布、茶叶、盐、典当、米……,茶叶和棉布,我们多多少少会和他们竞争,好好的瞅着点,看我们可以从哪方面入手。” 顾秀林惊讶道:“刚开始就和他们争?这个比较难咧,据说他们都是一家一族一起做生意,资金非常雄厚啊。” “先分小利吧,以后的争执不可避免,你要做好准备,明天我们就到徽州会馆看看,来到扬州,不拜访王大俊,如何做生意?” 第六十二章 徽州会馆 “半逻鸢满树,新年人独还。落花逐流水,共到茱萸湾”。茱萸湾遍地竹林,家家养鹅,鹅戏水中,极富生活气息。谁又能想到,举世闻名的徽州会馆便位于此处。这里是大明商人的朝圣地之一,从这里发出一条指令,足以让大明抖上一抖。 王大俊将手里的拜帖翻来覆去的看,喃喃道:“荆州林纯鸿……这是什么角色?”师爷侍立一旁,忙说道:“就是半月前三桅帆船的船主林纯鸿。” 师爷的话显得多余,王大俊身家巨富,靠的便是消息灵通,精于算计,林纯鸿一到扬州,就被他把底摸的一清二楚。凭借他的能力,被徽商推举为扬州徽州会馆会长,处理一些徽商之间的纠纷,团结徽商一致对外,声望极高。 王大俊将拜帖扔在一边,冷笑道:“天启年间才起家,不到五年,居然什么都要插一手,不错,不错,今日就会会他!嘿嘿,穷乡僻壤的臭小子,碰到了我,也算你倒霉!” 林纯鸿、李崇德和顾秀林被伙计引入会馆,不停地东张西望。进入正殿,发现供奉着朱子的塑像,林纯鸿暗想道:“难道那朱子也通货殖之术?”李崇德见林纯鸿一直盯着朱子像,说道:“朱子是徽州人。”林纯鸿方才恍然大悟。正殿后面是厅房,伙计端来茶水,令三人稍等,林纯鸿定睛望去,厅房南檐有斗拱和大型木雕门楣,北檐外设斗拱,内雕鱼龙。厅内横梁刻有“瑶池献瑞图”,上有仙人20多个,皆为高超浮雕:八仙过海,天女散花,麻姑上寿,穷形极态,造型极为生动。而人物周围,群山奔涌,祥云献瑞,鹤舞松风,颇为壮观。厅堂内有几幅楹联,一幅对联为:九万程中,三千道上,藉此馆粲场茵,用萃东南之美;卅六峰下,廿四桥边,移来绶花带草,咸依日月之光。 李崇德点头赞赏不已,林纯鸿叹道:果然是集商儒为一身的徽商,细微处见精巧,端的巧夺天工。 等待片刻,王大俊爽朗的声音传来:“三人至此,未曾远迎还请恕罪。” 林纯鸿暗暗吃惊,这王大俊迎客也太快了,我们几人在他心目中有这么重要?他抱拳道:“晚辈拜见会长,还请会长多多提携。” “好说,好说。”王大俊老气横秋的说道。说完,热情的邀请三位就坐。林纯鸿细细的观察王大俊,这王大俊虽说至少有六十,但精力充沛过人,浑身透露着精明与干练,让林纯鸿心里不住的喝彩。 王大俊笑道:“林老板巨舟一现,我等徽人当退避三舍!” 林纯鸿连忙站起,拜道:“荆州至扬州几千里,来一趟不容易,不得已,造此大舟。” 王大俊对林纯鸿的态度相当满意,年轻人懂得进退,甚为难得。他点头道:“也是,泛波千里,这等大舟正适合。林老板都做些什么生意?” “也就是进山里伐点木材,在荆州和夷陵这些小地方卖点杂货,不成气候,让会长见笑了!” “哈哈哈……三千多料的货物还叫不成气候,林老板过谦了。再说百里洲的木岛声名鹊起,长江沿岸无所不知咧!”王大俊的生意就涉足木材行业,对林纯鸿囤积大量木材当然知晓。 “一点小小生意,何足挂齿?” …… 双方不停地互相仰慕,互相试探,恭维话不断,让顾秀林这个实干家着实不爽,屁股在椅子上挪来挪去。约莫过了两刻钟,王大俊将话题引入正题:“不知林老板忙里偷闲来见我这个老头子有何事?” 林纯鸿忙从一个木箱里掏出一架木刻四轮马车,该马车以名贵的紫檀木雕刻而成,其刀工实属罕见,无论是骏马还是车夫均栩栩如生。林纯鸿双手端着马车,说道:“初次拜会,一点小意思,还望会长不要见外。” 王大俊看着这架马车,喜不自胜,毫不犹豫的接过来,端在手心不停欣赏,说道:“呵呵,话未说,礼就先到了,林老板可让老头子为难了,你说我是接还是不接?”说完,将马车放在桌子上。 一席话让林纯鸿等人哈哈大笑,林纯鸿笑道:“是这样的,我们现在在百里洲有一些烂木头,就寻思着卖到扬州,但木头这东西体积大,运到扬州后,一时又不能马上销售出去,急需一块地方放置。会长在扬州说一句话,扬州就要抖三抖,我等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法子,只好请求会长给点方便。” “呵呵,看来收这个礼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我老头日何德何能当得起林老板如此看重?”王大俊将马车轻轻的往林纯鸿方向推了推,不无遗憾的说道。 顾秀林肚子里将王大俊骂得个狗血淋头,娘的,要不是你们徽人掌握着木材行会,谁他娘的稀罕来拜山? 林纯鸿抚摸着马车,笑道:“我和兄弟们伐木也快五年啦,倒也积攒了点名贵木材,这马车便是用名贵的紫檀木雕就,诸如此类的木材也不少。各种栋梁之才呢,也不少,这些生意,都需要会长的支持咧。”说完,又将马车往王大俊边推了推。 王大俊看着挪到自己这边的马车,微微笑道:“林老板有所不知啊,扬州万贾云集,找块地可不容易,况且还是木材这样的粗货,所占地盘更不在少数。我老头子哪有那等本事啊?” “会长纵横商场多年,实乃我们小辈的楷模,万历年间,更是将生意做到了紫禁城。什么生意只要交到会长手里,可谓十拿九稳。我们小辈啊,就想偷个懒,将木头都交予会长售卖,只需要会长提供一块小地卖点杂货呢?” “什么杂货?” “无非就是西兰卡普织锦和容美绿茶等山野粗货,以后可能还卖点铁制品和一些粗俗工艺品,不知会长意向如何?” 李崇德和顾秀林听到林纯鸿要将木材代理权交付给王大俊,无不暗自皱眉,这让步也太大了!要知道,整个江南和淮南经过多年的砍伐,栋梁之才奇缺,一根烂木头就能卖出好价钱。王大俊听了,暗自吃了一惊,这小子手笔真够大的,不是胸有成竹就是傻瓜!他心思百转,不停地在心里默算着收益。过了半晌,他大笑道:“林老板好气魄,让老头子佩服啊!长江后浪推前浪!”说完,将马车抱入怀中,不停地抚摸。 林纯鸿心中大定,脸上露出了笑容。 “林老板的木材堆积如山,我老头子一个人可吃不下,这事还得与其他人商议商议。林老板说的铁制品不会就是四轮马车吧?” “正是,不过目前还不成熟,造了几乘先看看。” “这东西在扬州前景堪忧呢,江南地区河流密布,出门均乘船,马车可能用处不大。” “谢会长提醒,我也就是造了几乘试试看,万一不行,就不卖啦!” “呵呵,林老板手下能工巧匠真还不少……” 说完,王大俊将林纯鸿三人带入后厅,继续商讨细节。这时,问题才进入实质阶段,双方均扯去面纱,互不相让,直接交锋,丝毫没有刚才温文尔雅。 最终双方协定,林纯鸿将木材代理权交给扬州徽商木材行会,王大俊独占七成,而王大俊免费提供运河边的二十亩地供林纯鸿建设货栈,货栈不得销售棉布、丝绸、大米、除容美绿茶以外的茶叶、盐等物。双方还就建设可供三桅帆船停靠的码头达成了意向,待时机成熟,双方共建码头。 协议签订,双方推杯置盏,秦淮河上逍遥快活,暂且不表。 林纯鸿对终于在扬州有了立足点感到相当满意,而李崇德和顾秀林则对交出木材代理权顾虑重重。尤其是顾秀林,肉痛不已,他说道:“哎,好好的被割了一块肉,总是不甘心。要是我们也有徽商的基础,就不至于如此了。” “徽商貌似强大,实质虚弱。他们的生意遍布大明,中间更是出了不少高官,但最终是无根之萍。若有风吹草动,便如那大厦倾倒,一发不可收拾。而我们就不同了,贩运货物只是末节,出产东西才是根本,更何况,我们的目的还在于控制巴东土司,那徽商哪能和我们比?” 一席话,让顾秀林和李崇德点头不已。李崇德和顾秀林对流通的理解又上了一层楼,在以后的生意场上,顾秀林特别注重买卖的社会效应,成了邦泰商社中屈指可数的有政治头脑的生意人。这是后话。 实际上,王大俊特别属意林纯鸿的三桅巨舟,徽商货物流通频繁,如果拥有这样的巨舟,成本将会降下不少。但是王大俊也算沉得住气,谈判时始终未提到巨舟。他想再看看官府对巨舟的态度。 果不其然,扬州知府关于三桅巨舟的启文马上就送到了南直隶承宣布政使司,让布政使头痛不已,不知如何处置三桅巨舟。犹豫再三,最终,只好直达天听,让内阁去为难。 实际上,自从隆庆开海以来,造的海舟越来越大,五桅的巨舟也比比皆是,只是长江上都是小船,从未见过大船,也不知道朝廷会做什么决断。况且,对长江上的水文资料极度缺乏,谁也不知道三桅帆船能走哪条航道。 李蒙申前期的水文调查,意义非凡,正在于此!尤其是那荆江,九曲回肠,没有可靠的水文数据,三桅帆船如何行走? 对于朝廷反对三桅帆船的可能,林纯鸿自认为做了有效的防范,并不放在心中。 第六十三章 暴雨如注 林纯鸿前脚离开百里洲,百里洲就面临着一场生死考验。 崇祯五年的六月,天犹如破了一般,将大量的雨水倾斜至四川、湖广。在百里洲,连续十天,一直淅淅沥沥,中间间杂着下了好几次暴雨,似乎要将百里洲变成一片泽国才甘心。小戴子心急如焚,百里江堤修好的第一年,便面临着严峻的考验,从四川过来的洪峰一次比一次猛烈,真让人怀疑江堤是否安全。哎,人类的力量相对于大自然终归渺小。 林纯鸿、李崇德不在,所有事务由周望和李承宗决断。周望和李承宗下令百里洲进入紧急状态,将所有的人力和物力投入到抗洪抗涝上。确保大堤安全是首要任务,大堤不保,几万老百姓的生命将受到严重威胁。 “水位四丈尺又四分之一!” “水位四丈四尺!” “水位四丈四尺又五分之一!” …… 情势一天比一天严峻,周望、李承宗、滕余浩和小戴子已经连续三日不眠不休了。护卫队已经全部派出,每个小队负责一个区段。所有的壮丁都被组织起来,日夜在江堤上巡守,老人、妇人和小孩则负责送饭和水。巡守的主要目的就是及时发现管涌,将大堤决口扼杀在萌芽中。 所有的马匹也被分配下去,一旦哪里出现险情,及时通报,便于快速组织老百姓进行抢险。老百姓看着触目惊心的大水,无论工商,无不自觉的完成自己的任务。大堤后面就是老婆孩子,一旦决口,后果谁都明白。一向散漫的壮丁,在这个时刻,尤其团结,每天睁大了眼睛查找管涌,将决口的隐患降低到最低。 一堆堆的石头被运到大堤脚下,还准备了大量的麻袋,以防备大堤决口后无料堵塞。码头边,还准备了十多艘巨大的粮船,里面塞满了大米,当哪里的决口过大,这些船将被凿沉在决口处,膨胀的大米将堵塞住决口。 百里洲的准备不可谓不充分,但周望四人仍然不放心,总觉得做点事情才能缓解内心的压力。 夜幕降临,暴雨如注。 白马寺附近的江堤上,依然亮着马灯。大堤上,扎着帐篷,但在暴雨下,到处漏水,让休息的壮丁苦恼不已。轮到巡守的壮丁,则手持着马灯,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仔细的查看着大堤。他们身上披的蓑衣形同虚设,衣服全部湿透,凉凉的雨珠不停地渗入他们的躯体,让他们忍不住颤抖,但这一切没有浇灭他们的热情,他们排成一排,地毯似的往前缓缓搜索查看。 “啊,冒水了!”一声惊呼让巡守人员蜂拥而至。 白马寺附近的江堤管涌了! 巨大的锣声如同炸雷一般,让帐篷里的壮丁炸开了锅,他们纷纷抓起铁锹和麻袋,往依稀可见的马灯处狂奔。 “快马,快点向周总管汇报,请求支援!”韦悦翔的声音有点颤抖,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典故他一清二楚,白马寺的管涌可能会毁掉整个大堤,甚至会将百里洲变成一片泽国。 一匹马迅速向东飞奔,随着这匹马的报告,整个百里洲全速运转起来:四五百个壮丁纷纷向白马寺汇集,两艘巨大的粮船也缓缓的向白马寺行驶而来。除了周望,其他几个大佬也骑马奔向白马寺。 管涌为祸甚烈,片刻之间,由汩汩而流变成了狂泻而出。 决口正在迅速扩大! “一队装石头,二队扛麻袋堵外口,三队随我下水摸内口!”韦悦翔吼完,立即将自己脱了个精光,抓起一根绳子,紧紧地缠在自己的腰间,吼道:“抓住绳子,我下去摸摸内口在哪里!” 说完,一个猛子扎向浑黄的长江中,除了一根长长的绳子,江面上什么也看不到。 随着韦悦翔的命令下达,壮丁们迅速行动起来,将一袋袋装着鹅卵石的麻袋扔入外口,试图阻止决口的进一步扩大。然而,被束缚的长江水找到了宣泄之口,横冲直撞,哪里能挡得住,激流将整袋整袋的鹅卵石冲到一边。 这一切让壮丁们胆战心惊,脸色惨白,不由自主的加快了步伐,扛着两百多斤的麻袋如同飞一般, 但是再多的麻袋也是无用,都被激流冲到了一边。 正当壮丁们一筹莫展之时,韦悦翔终于冒出了水面,吼道:“麻袋都扔到这里!” 三队的壮丁手忙脚乱,将韦悦翔扯到岸上,韦悦翔牙关紧咬,浑身不停地打颤,冰凉的江水让他差点冻死。 壮丁们纷纷将麻袋扔入韦悦翔指定的位置,然而,管涌的口子巨大,区区麻袋如何能阻止江水的肆掠?涌出的江水丝毫不见少,还有扩大的趋势。 韦悦翔终于缓过来气,抓起一包鹅卵石,加入了扛包的行列。现在大堤上下除了装石头的,就是扛包的,人流不停地来来往往,脚步下的泥浆到处飞舞,也没有人去关注。 暴雨依然如故,现在的壮丁,谁又会去关注呢,蓑衣都被扔到了一边! 然而,二百多斤的麻袋一趟趟的扛过去,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了,他们的脚步越来越沉重,他们的步伐越来越缓慢…… 突然不知谁喊了一声:“后退一步是家园!” 韦悦翔一听,激动得差点掉出眼泪,他跟着吼道:“后退一步是家园!” 壮丁们也纷纷狂呼:“后退一步是家园!……” 山呼海啸般的吼声盖过了雨声、风声、哗哗的流水声,壮丁们无不力气大增,加快了脚步,透支着自己的体力! 支援的壮丁终于赶到,李崇德也加入了装石头的行列,滕余浩和小戴子毫不犹豫的扛起了麻袋,往内口飞奔。 后退一步是家园的呼声越来越响,宣示着与大自然抗争的豪情! 内口找得准,麻袋投入越来越多,肆掠的江水终于没了脾气,由狂泻变成了汩汩而出,又由汩汩而出变成了渗水……管涌口终于被堵住了! 壮丁们一屁股坐在了泥浆中,大口的喘着气,往江面上一望,硕大的粮船刚好赶到。 …… 长江一波接一波的洪峰终于过去,百里大堤终于保住了! 整个百里洲陷入了狂欢的海洋,到处都是鞭炮声,到处都是欢呼声,韦悦翔等几个汉子每天都被肩舆抬着,胸口戴着大红花,游街夸功。顺带着,韦悦翔也走了桃花运,媒婆都快踏破了门槛。 然而,周望等人则欲哭无泪,长久的暴雨给百里洲造成了莫大的损失:今年的棉花收成没法指望了,百里洲的东部低洼处,洪涝无法及时排出,还是一片泽国,连大量圈养的牲畜的饲料都成了问题…… 尤其是小戴子的压力更大,百里洲的水利工程都由他组织,一些建成的水利设施能不能发挥作用,成了他最关注的问题。他每天冒着雨踏着泥水到处查看,好在长江大堤经受住了考验,兴修的排水设施发挥了作用,一切正常,所有的症结出在了积水无法排到长江里! 小戴子坐在大堤上,望着八亩滩的一片水茫茫,丧气不已。八亩滩要算整个百里洲最低洼的地方,所有水渠的排水点最终汇集到这里,把这里变成了一片泽国。虽然小戴子在八亩滩开凿了巨湖,用于储水,奈何今年的暴雨过大,依然无法起到作用。 “水车什么时候才能建好啊?”小戴子叹了口气,心里默念道。现在整个百里洲最关键的水利设施便是排水的水车。水车从去年开始筹备建设,现在还没有影呢。 也难怪没影,要在长江上架设水车谈何容易!光是在设计方案上就为卧式还是立式争论了好久,最终定下来立式,又面临着水车如何安放的问题,动力如何传输的问题……小戴子想想就头痛,幸好造水车由李承宗负责,否则小戴子认为自己会疯掉。 对具体的细节小戴子并不清楚,他只是隐隐约约的听说水车会架在两艘巨大的趸船上,动力传输采用铸造的生铁柱!那生铁柱小戴子见过,径宽几乎有一尺,他见了就咋舌不已,这水车到底有多大? 李承宗他们也造过水车,那只是在清江上,用来提水灌溉,非常小。以前小戴子对李崇德他们造巨大的水车疑惑不已,总觉得没有经验,成功的把握不大,但现在,他比任何人都期待水车能够早日发挥作用! 关于造巨型水车,邦泰商社内部也有争论,有的人认为,与其造那巨型水车,还不如多造几个小的。但这遭到了李承宗的坚决反对,他认为,长江在百里洲水流过缓,水车小了,根本发挥不了作用,只有水车巨大,力量大,才能迅速的将积水排走。这个想法遭到了众人的质疑,巨水车转动速度依然很慢,力量大有什么用?这让李承宗瞠目结舌,无法反驳。水车方案一度陷入了停顿。 后来,专利规程出台,一个铁匠说他有法子将慢速旋转转为快速旋转,还可以转换旋转的方向。李承宗听说之后,大喜,立即花了九百两银子买断了该法子,并且委任这个铁匠造传动系统,这才有小戴子见到的那个生铁柱。 目前,硕大的龙骨水车已经摆在大堤上,就等着水车架起来,投入使用了。但巨型水车和传动系统哪是那么容易造成的,碰到的问题一大堆。 经过了这场洪水和内涝,百里洲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建造中的水车! ※※※※※※※※※※※※ 九八年长江抗洪的场景历历在目,那时的我在长江大堤上整整守了一个多月,被大自然的威力深深地震撼了,也被老百姓的团结和舍小家顾大家的气魄深深震撼了,兄弟姐妹们,你们还记得那时的簰洲湾吗?还记得那幸存者小江珊吗?江珊现在大概将近二十岁了吧。 抢险的场面远远比上面描述的要紧张和震撼,我笔力不够,还请见谅。 第六十四章 东林党人 林纯鸿在扬州停留数日,往第二站常熟进发,而孔应龙则率着三桅帆船返回枝江,顾秀林留在了扬州,建造和经营扬州货栈。 扬州纸醉金迷的生活并没有让林纯鸿迷失,相反,他对蔚为时尚的好男风风气深恶痛绝。倒是李崇德和张道涵见多识广,反应还算平稳。林纯鸿一路上都在骂,并把过错全推到了洪武爷身上。当年,朱元璋严禁官员狎妓,导致那帮官员只好找清秀小厮出火,这才促使龙阳之好愈发不可收拾。虽然严禁狎妓这条规定早就形同虚设,但风气形成后哪是那么容易消除的? 好像这股风气一直持续了好几百年,贾宝玉不也有同性恋友?秦钟不还为男风在学堂里和别人打架?更别说薛蟠和贾琏经常拿清秀小厮出火了。娘的,什么时候同性恋也成了社会时尚啦? 林纯鸿的咒骂让李崇德和张道涵相顾莞尔,他们见怪不怪,早就认为好男风是一种正常现象了。两人的平淡反应让林纯鸿的无力感更强烈:与强大的社会习俗对抗,这是一件多么艰巨的任务! 拜访瞿式耜的目的有二,一是与江南的东林党或者复社搞好关系,期待减轻伸手到江南的阻力;另外,他想通过瞿式耜、钱谦益的影响力为自己出兵北上剿匪走通路子。 北上剿匪与长江劫掠一样,有练兵的目的。 一想到战争,林纯鸿不由得热血沸腾:面对朝廷,说穿了就是利益交换! 关辽兵将隐然成了军阀,朝廷心知肚明,为何不严加处置?还不是因为除了这帮兵将,无人能抵挡建奴的入侵?连登莱的祸乱也需要这帮兵将来救火,朝廷能不对他们的骄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么? 剿匪,我们要北上剿匪! 有钱无兵的窘状,在关仁美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在朝廷的眼中,关仁美连一只蚂蚁都不如,生杀予夺,一言而定,连一点波澜都兴不起,关仁美就灰飞烟灭! 就是要通过剿匪锤炼出一支敢战能战之兵,让大明的每个人对林纯鸿又惧又依赖! 有兵无钱粮当然也不行,岳武穆的麾下能征善战,赫赫威名让金狗瑟瑟发抖,但这又有何用,朝廷几道金牌,武穆不就乖乖的退兵?没有朝廷的钱粮,一支钢铁部队又能怎么地?关辽兵将骄横跋扈也只能在一定的范围内,要是朝廷下了狠心,断了他们的钱粮,关辽兵将的结局不是投降建奴就是烟消云散,能掀起多少的风浪? 搞钱!炼兵!炼兵?对,就是炼兵! 要在血与火中锤炼出精兵,这就是我的本钱! 瞿式耜从京师回到老家后,一直不甘寂寞,与东林党和复社往来密切,时刻关注着朝堂动态,伺机起复委用。要说,瞿式耜感觉非常敏锐,曾经派人专程打探过荆州、夷陵的动作,对林纯鸿的实力有所了解。 况且,瞿式耜成了艾如略与林纯鸿的中间人,对林纯鸿大肆招募西洋人的举动也一清二楚。 瞿式耜对林纯鸿这个小角色并不怎么看重,林纯鸿在他的心目中充其量算个地头蛇而已,能让林纯鸿为他所用,当然最好,即便林纯鸿是头倔毛驴,对他损失也不大。 当瞿式耜见到林纯鸿后,林纯鸿送他一笔厚礼:一匹骏马和一乘四轮马车。马是神骏无比的河套马,车是灵活舒适的豪华车,这让瞿式耜兴奋不已,围着马车这里摸摸那里瞧瞧。 这马车果然豪华异常:木质车轮及八根辐条被漆成金黄色,辐条经过雕刻,呈现出别致的花纹。两根弯曲程度一致,共同组成了坚固的底盘,也被油漆成金黄色,由上等楠木打造而成。车厢与底盘相隔有点距离,只是在四个角上与底盘连在一起。车厢的承重结构由精钢打制,整个车厢被油漆成黑色。在车厢的四个角上,还设置了四个宫灯,经过特俗设计,即便是下雨或者刮风,依然能保证长明。车厢顶上,雕刻着各种花纹,让人赏心悦目。 瞿式耜喜爱不已,转了两圈,忍不住爬到车厢上体验一把,结果刚踏上踏脚板,车厢便歪斜过来,把瞿式耜吓了一跳:“这马车只能观赏,不能乘坐?” 林纯鸿笑道:“车厢并没有固定死,架在钢簧上,这样即便路面颠簸,坐在车厢里也感觉不到。大人可以坐上去试试看。” 瞿式耜方才放心,爬到车厢里坐下来,还有意晃了晃,车厢果然顺着摇晃起来。瞿式耜满意的下了车,又扶着车辕转了转,发现两个前轮也跟着转。林纯鸿解释道:“马拉着车辕,当马转弯时,马车就能方便的跟着转弯。” 瞿式耜一时心痒不已,立即招呼林纯鸿等三人上车试车。林纯鸿将马匹架上车辕,充当马夫,待其他三人坐稳,马鞭轻响,马车便平稳的向前疾驰。 瞿式耜、李崇德和张道涵坐在车厢里,车厢虽然摇动幅度较大,却丝毫不觉得颠簸。 “坐稳啊,我要停车了!”林纯鸿见跑出了十多里路,叫道。 “噫……”林纯鸿双手拉住缰绳,脚狠狠地向一个踏板踩去,只听见刺耳的吱嘎声传来,马车稳稳的停了下来。 瞿式耜对马车非常满意,一路上都是赞赏之辞,让林纯鸿等三人得意非凡。 但林纯鸿知道,目前的马车远远不能算成功,转向结构过于简单:底盘用精钢连接后,穿了一个洞,挂在前轮轴上,这样的马车根本不能承重,只能坐人,无法运货,并且转弯时就发出刺耳的吱嘎声。由于缺乏足够硬度和韧度的弹簧,车厢摇晃的厉害,虽然不再颠簸,但一直这样摇晃估计会把里面的乘客摇晕。 基于上述因素,马车并没有大规模制造,只弄出几个样品,拿来送人。林纯鸿期望送给瞿式耜后,能在大明的士大夫阶层掀起一股旋风,最终有利于四轮马车的推广。 瞿式耜官场多年,善于揣摩人心,对林纯鸿的来意一清二楚。林纯鸿不远万里,带着一乘马车送他,不就是想告诉世人:我林纯鸿倾向于东林党和复社,以后东林党和复社的兄弟们可要照顾我啊!其他的人,你们也不要随便欺负我,我有东林党和复社作为靠山哦!至于林纯鸿想以他为托,推广马车赚取利润,在他看来便是次要目的了,与前一个目的完全无法相提并论。但在林纯鸿心目中,这两个目的并无主次之分。 瞿式耜对林纯鸿的投靠当然持欢迎态度,当下设宴款待三人,酒至半酣,忽闻一阵琵琶音律传来,一翠衫女子莲步轻逸,手持琵琶弹奏而出。这女子微含着笑意,青春而懵懂的一双灵珠,泛着珠玉般的光华,眼神清澈的犹如冰下的溪水,不染世间的一丝尘垢。女子微微道了万福,甜甜的说道:“听闻贵客至,小女子不才,轻舞一曲,以助酒兴。” 瞿式耜笑道:“小翠,为贵客舞一曲兰花花。”然后转头对林纯鸿三人说道:“小翠是我新纳妾侍。” 林纯鸿三人连忙站起,口称:“这如何敢当!” “如何当不起?以后我们就是同路人,生死与共的同路人哦!小翠,开始吧!” 紧接着,优美的旋律响起,柔若无骨的小翠手抱琵琶翩翩起舞,只让林纯鸿脸热心跳,赞赏不已。林纯鸿心里暗思:难怪瞿式耜为了纳妾脱离耶稣会,这女子果然清纯雅致,可谓人间之尤物。 一曲终了,小翠微微躬身,含笑而去。林纯鸿叹道:“人美、曲美、舞也美!瞿大人好福气!” 瞿式耜哈哈大笑,说道:“要说那好福气,我就比‘面情’阁老差远了!” 林纯鸿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面情”阁老为何人。 瞿式耜面带不屑,说道:“面情阁老,除了吴江周道登外,还有何人?当年,皇上问他:近来诸臣奏疏中,总有情面两字。何谓情面?结果这个老家伙答道:情面者,面情之谓也!” 林纯鸿三人听毕,哈哈大笑,张道涵道:“这周阁老还真有趣。” “有趣的事情多则咧,有次朝会中,这个老家伙莫名其妙的就笑了起来,皇上为他为何发笑,结果他哑口无言。后来钱龙锡责备他不该如此,他居然说既然已经笑了,又该如何?” 这让林纯鸿三人笑弯了腰,直呼肚子痛。 林纯鸿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说道:“幸亏皇上不追究,这皇上还是很宽容嘛。”林纯鸿也觉得奇怪,崇祯皇帝不是刻薄寡恩吗?为何从周道登的经历一点也看不出来? 李崇德继续问道:“那瞿大人为何说这周道登好福气?他最后不也被皇上请回家了嘛。” “呵呵,这个说来话长。这个老家伙回家后,从吴江名妓徐佛那里买了一歌姬,名唤杨爱。这杨爱啊,年方十四,端的聪明伶俐风流婉转,人见人爱。刚开始,杨爱专事服侍老夫人,老夫人喜欢的跟什么似的。这周道登到底为老不尊,不多日,便纳杨爱为妾,羡煞旁人啊!难道这还不是福气?” 三人连忙点头称是,林纯鸿腹诽道:你自己为老不尊,老夫少妻,倒笑话别人啦! 瞿式耜继续说道:“这周道登的笑话还未完咧。前些日子,周道登妻妾举报,说杨爱与奴仆私通,周道登大怒,命家人将杨爱打死,幸亏老夫人阻止,才没有闹出辣手摧花这一出!你们看看,这周道登朝堂上浑浑噩噩,回了家,旧性不改,家里也是浑浑噩噩的,居然闹出了妾与奴仆私通的丑事。可叹可叹!” 林纯鸿将瞿式耜的话一分析,觉得杨爱与奴仆私通大有嫌疑:杨爱年方十四,身体与心性都还未成熟,完全就是一个小女孩子嘛,怎么可能与奴仆私通?没准就是遭到了周道登妻妾的陷害。 林纯鸿将徐佛、杨爱、吴江几个词连在一起思索,突然脑袋里灵光一闪,勾起一段记忆,大惊道:“杨爱是不是回到了徐佛的归元院?” “正是,她回到归元院后,就改名为柳隐,因喜欢‘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又自称为‘如是’。林老弟到底是年轻人,远在湖广,居然也知道徐佛的归元院。” 林纯鸿讪讪笑道:“归元院举世闻名,我哪有不知之理!” 一时之间,林纯鸿对归元院甚为向往,柳如是,果然是柳如是!千年难出的奇女子! 第六十五章 钱钞之议 随着交谈的深入,林纯鸿与瞿式耜的交易终于进入实质阶段,林纯鸿希望借助东林党的势力,实现北上剿匪的目的,并要求瞿式耜为邦泰在江南的生意提供方便。 瞿式耜不置可否,只说要考虑考虑可行性,林纯鸿暗思道:现在我能提供的筹码少得可怜,求你的时候多,奶奶的,你等着,咱们走着瞧,看谁强谁弱! 林纯鸿无法,只好辞别瞿式耜,前往吴江盛泽继续他的考察之旅,瞿式耜马上赶到拂山水房去拜见他的老师钱谦益。拂山水房建在湖边,被钱谦益用于珍藏他的所有书籍。在明代,私人藏书之风非常盛行,而且藏书楼取名都与水有关,这主要源于书籍非常怕火灾。如天一阁,便从“天一生水”化来。拂山水房取名也是这个用意。 与其说钱谦益是一个政客,还不如说他是一个学者。虽然他热衷于权利争斗,但一直不能如愿以偿,当年崇祯继位后,他背靠东林党,却三两下被周延儒和温体仁联手整下台,其政治头脑可见一斑。现在钱谦益回返家乡已久,每天摆弄他的藏书,做他的史学研究。钱谦益有个宏伟的计划:有生之年私修自太祖爷到现在的断代史!现在已经出版了一本史学著作《太祖实录辩证》。 如果林纯鸿得知钱谦益的计划,不免要感慨:大明的风气还真开放,私人还可以修本朝史!也正是在这个开放的风气下,大明掀起了一股西学东渐的高氵朝,涌现出一大批值得称道的科学家。 钱谦益抚摸着一本孤本,小心的拭去上面的灰尘,又重新放入书架,漫不经心的问道:“这三人已经走了?你倒好,坐了一次马车,就成了常熟的焦点了。” 瞿式耜尴尬的笑道:“不坐上马车,如何向世人表明林纯鸿是我们的人?” 钱谦益也不说话,兀自拿出一本书,在那里翻阅,良久,方问道:“我就想不明白,你为何如此看重这个小子,这个小子不就是铜臭味浓烈点嘛!” “先生有所不知,要说家产雄厚,这小子如何赶得上郑一官万一?要说武勇,这小子的乡兵如何赶得上左良玉的精锐?但好就好在,这个小子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目前除了求我们,别无他选!” “哦?太湖边随便找一农夫,也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 “嘿嘿,先生取笑学生了。上次学生暗地里派人查探了一番,发现百里洲上面有诸多秘事,但苦于不能上岛,具体情况不清楚。但学生听到浓浓的炮响,还隐约看到几根高达十多丈的三桅帆船,可以肯定,百里洲有一个规模宏大的造船工场,还有乡兵还练习使用火炮!” “哦?这小子居然还有这一手?有点意思。”瞿式耜的话终于激起了钱谦益的一点兴趣。 “这个家伙就如貂一般,虽然个头很小,但灵活、富有朝气,稍不注意,就会被他咬一口,这一口很有可能就致命!”瞿式耜的敏感性远远强于他的老师钱谦益,对林纯鸿的隐藏势力有所觉察。 没想到钱谦益还是不能转变他的观点,他说道:“好啦好啦,蚊子腿再瘦,也有点肉,你拉拢他,我不反对,但不要忘记郑一官和左良玉等人才是我们的重点,千万不要牵扯太多的精力!” 瞿式耜叹了口气,说道:“拉拢郑一官和左良玉谈何容易?熊文灿视郑一官为禁脔,不允许任何人插手,那左良玉唯侯恂马首是瞻,仓促间,我们如何能插进去手?学生也是不得已,才想到去找林纯鸿的。” 钱谦益大笑道:“正因为难,收益才大嘛,林纯鸿与郑一官和左良玉一比,就如萤虫与日月争辉!” 瞿式耜点头称是,辞别钱谦益,又去忙于他的政治串联。自从孙元化被弃市后,东林党和复社处处被温体仁打压,瞿式耜的危机感甚为强烈,就连林纯鸿这根稻草抓着也不想松手。 林纯鸿当然不知道自己被看做了貂、蚊子腿肉、萤火虫和稻草,他任典史也将近三年,功劳立了不少,年年考评也是优等,但职位一直升不上去,这不仅仅与他是白身有关,更重要的是寡妇睡觉,上头无人。张道涵早就一针见血的指出,白身不是问题,要想更进一步,非得在朝堂找个靠山,张道涵一直倾慕东林党人,便建议林纯鸿紧紧抓牢瞿式耜,争取得到东林党这个强大的靠山的支持。 林纯鸿也有此意,毕竟,东林党和复社虽然在朝堂上遭到了彻底失败,在地方上实力依然雄厚。 现在,林纯鸿三人正惊叹于吴江盛泽的繁华和兴盛。盛泽与苏州、杭州和湖州并称为四大绸都,这里家家户户基本上以桑蚕为业,小河两边,俱是桑树,采摘之人忙绿于林间,不时还传出吴地民歌。村里,机杼之声不绝于耳,通宵达旦,远近村落织成的绸布均卖至盛泽。在盛泽,牙行不下于上千家,五湖四海的绸缎商人聚集于此,导致盛泽镇上摩踵擦肩,连歇脚的地方都难以寻找。 牙行门前,总是聚集着一群机户。这些机户有大有小,大的一次性卖掉上千匹绸布,而小的一次仅仅卖掉几匹。不管机户的本钱有多大,每个人身上都背着等子。等子几乎成了商人的身份标识,当他们从收购的商人那里接过银子,都要用自己携带的等子称量一番,免得被占了便宜而不自知。 于是,盛泽里的争吵声不绝于耳,大多数都是为了银子的多寡问题。这让林纯鸿三人摇头不已,三人找了一小店,点了一些盛泽的特有小吃,依然对这个问题争论不休。 特别是张道涵和李崇德,两人习惯于斗口,争论起来更是火药味十足。哎,理念的冲突涉及到方方面面,岂止是银两交易? 李崇德对钱钞之法早有涉猎,叹道:“要说宝钞比银两方便多了,奈何就推广不开呢?” 张道涵哼了一声,说道:“宝钞早就成了废纸,雨田老弟也不想想,朝廷滥发宝钞,老百姓当然不愿意用。今天的宝钞还能买头牛,明天就只能买个炊饼,换做是你,也急着花出去!” 李崇德对张道涵的观点不屑于顾,斜眼看了张道涵一眼,说道:“要是朝廷储备等值的金银,放手让宝钞和金银直接兑换,宝钞何至于此?” “朝廷要是有等值的金银,还发行宝钞干什么?发行宝钞不就是为了敛财?”张道涵的反击立即接踵而至。 “发行宝钞的作用多着咧,方便交易,哪能是为了敛财?” “朝廷要敛财,小民能阻止吗?” …… 张道涵和李崇德的争论声越来越大,林纯鸿见两人争论的根本就不是一个问题,一个说的是纸币的作用,一个说的是朝廷不负责任,根本就是鸡同鸭讲。他无法,只好说道:“宝钞也容易仿制,温州府钱库这个地方不就闹出了仿制宝钞的大案么?” 张道涵与李崇德终于停止了争论,又一起谈论起当年轰动大明的伪造宝钞案。 但张道涵和李崇德争论早就惊动了周围的食客,这些食客基本都是生意人,当然对银两的不便深有体会。一时之间对林纯鸿三人指指点点,议论声不绝于耳。 在林纯鸿那桌旁边,赫然有一金发碧眼的西洋人,也在侧耳倾听。林纯鸿对大明的西洋人已经见怪不怪了,没有故意去搭讪。这个西洋人来自西班牙,名唤菲利斯,打着传教士的旗号,做一些生意上的勾当。他对众多食客的争论暗自冷笑:“这有什么难的?铸造各种重量的金币银币,这些问题不就引刃而解了?” 正当菲利斯对大明人的智商腹诽不已时,林纯鸿小声的议论传入他的耳朵:“铸造金币银币也是个办法,奈何这些都需要成本,几乎没有赚头。朝廷不也几次大规模的铸造过铜钱么?每次都亏得血本无归。实际官府铸造的银元宝,也和银币差不多,奈何种类太少,品质也无法保证,对小额交易用处也不大。” 李崇德叹了口气,说道:“现在钱法已经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了,乡兵进入村庄后,无不提出村里的银两或者铜钱不够,交易时基本都是实物交换,非常麻烦。不知道大人注意到了没,大批量交易时,银钱运输也是个大问题,长途运输不仅损耗人力,而且在路上也不安全,这对我们的生意影响很大啊!大人上次提的信誉票据倒可以很好地解决这个问题,只是无法防止伪造。” 张道涵皱眉说道:“只有朝廷才能制定钱法,奈何现在朝廷内忧外患,里面也斗得不亦说乎,哪有闲工夫制定钱法?再说现在遇到的问题怎么解决也没有一个定论,即便朝廷有心也无力……” “嘘……”林纯鸿注意到旁边的西洋人正在倾听他们的谈话,忙止住了张道涵,说道:“盛泽的酱菜果然名不虚传,果然好吃,两位觉得如何啊?” “果真如此,盛泽不仅衣被天下,连小吃也别具风格啊……” “哈哈,盛泽不仅衣被天下,酱菜名不虚传,就连那归元院也声名鹊起,果然是那人烟阜盛,商贾云集,人文荟萃的好去处,只让人认他乡是故乡……” 不含丝毫营养的废话说了半天,三人付了帐,扬长而去,继续观看盛泽的丝绸盛业。菲利斯一时心潮起伏,他感觉到一个发财的机会到了,连忙付账尾随而去。 却说林纯鸿三人从小店出来后,看着牙行前聚集的人群,李崇德感叹道:“我看盛泽的丝绸业也没什么值得称道的经验,无非就是把闲散人等集中起来缫丝和织绸罢了。这里积累了几千年的植桑养蚕的经验,我们也学不来,还不如去松江看看棉布。” 李崇德的话音刚落,张道涵撇嘴道:“没什么经验也能以一镇而与苏州、杭州和湖州并称?” “无非是植桑养蚕的人多而已,有什么好称道的?再说这里河道密布,水运方便,商旅便集中到这里” “我看那牙行的经验就不错……” 两人正斗口,忽然听见后面有怪腔叫道:“三位请留步……” 林纯鸿忙回头,却发现刚才那西洋人追了过来。林纯鸿侍卫暗自精惕,将两位秀才护在身后,问道:“不知先生有何贵干?” 菲利斯一路奔跑,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的说道:“阁下是朝廷官员吧,刚才几位的谈话正好被我听见,还望不要介意。” 林纯鸿见菲利斯并无恶意,放下心来,笑道:“我哪是朝廷官员?一小吏罢了。” 菲利斯暗自吃惊,指着李崇德问道:“那刚才这位称你为大人?大人不是对朝廷官员的称呼吗?” 林纯鸿三人对望,笑了笑,也不回答。 菲利斯大喜,他素闻大明人谦虚,不愿意直承自己是朝廷命官,说道:“如果朝廷有意铸造金币银币的话,我有办法将铸币变成赚钱的买卖!” 林纯鸿大感兴趣,问道:“不知先生有何办法?” 菲利斯支吾半天,方说道:“法子说出来,你们便不会雇佣我……” 林纯鸿哈哈大笑:“你不说法子,我如何知道你肚子里有货,如何放心大胆的雇佣你?你放心吧,只要你的法子有效,我答应你,绝不亏待!” 菲利斯无法,只好滔滔不绝地说出他的办法,让林纯鸿刮目相看。 林纯鸿最后只有一句话:“跟我到荆州,以后铸币工场就交给你了!” 菲利斯大喜,立即成了三人的跟班,随着三人前往松江。 到了松江后,林纯鸿发现,松江的技术也没什么可称道之处,只不过打出了名声、工人工资非常低、松江地区形成了一条产业链而已。 林纯鸿看得索然无味,返回常熟,再次试探瞿式耜的态度,林纯鸿答应为钱谦益、瞿式耜师徒提供六千两银子的献金,瞿式耜才答应为林纯鸿前后奔走。 林纯鸿办妥此事,立即返回枝江,为出征做好万全的准备。 第六十六章 如火如荼 躲过了一场洪水后,百里洲简直就像一个大工地。 八亩滩的长江边,几艘货船船停泊在巨大的趸船旁边,货船上装载的既不是粮食,也不是棉布,更不是一些土货,而是一块块巨大的岩石! 趸船上赫然架设着高高的铁制脚手架,十多个工人拉扯着绳子,正缓缓的将庞然巨石从货船上卸入水中:这是为巨大的水车搭设基座! 几个工人身上拴着绳子,浸泡在水中,仰头看着缓缓降落的巨石。水中树立着一根根木头,标识着巨石的位置。 “偏东一尺三!” 水中的工人发出一阵喊叫。趸船上的秦武超听到喊叫后,在心里默了默,对脚手架下面的四个工人喝道:“右转两圈又三分之一!” 只见四个工人齐呼“喏”,鼓起腮帮,拼命的推动手中的木杠,脚手架下面的绞盘随之转动。 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传来,脚手架的杠杆缓缓的往东边转动。 “好!够啦!” 水中的工人见巨石位置已对准,狂呼道:“放石头!” 拉扯着绳子的工人慢慢往前移,石头一寸一寸的落入水中,随着巨大的轻松感传来,石头已经稳稳的落入水中,放在了基座上。 一阵欢呼声传来,让在趸船上旁观的林纯鸿兴奋不已,他忍不住拍着秦武超的肩膀道:“好样的,秦兄弟,这个脚手架比大力士强多啦!” 秦武超嘿嘿的笑着,脸憋的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 秦武超是个老实巴交的铁匠,不善言谈,但手头的技术丝毫不含糊。整个水车的传动系统由他设计,设计好之后,由于等着水车架设,闲不住的他又设计了这个脚手架。秦武超时常嘟囔的一句话就是:“木头?木头有什么用?我手里的铁要它弯成什么样就什么样,木头能行吗?” 秦武超是个狂热的钢铁万能的支持者,能用铁的地方绝不用一点木头。这点让李承宗不知道骂了多少次:“败家子,不知道铁很贵吗?堆积如山的木材不用,偏要用铁!”但林纯鸿非常支持他,不仅规定所有铁器的工坊由他说了算,还将他直接升任副总管,在技术方面仅次于李承宗的地位。 以往水车的传动系统由木头制作,主动轮和传动轮上都有一根根伸出的犄角,靠着犄角的推动,传动轮方才旋转。这样的传动不仅浪费力量,而且还不能高速旋转,更不能承载巨大的力量。而秦武超的传动系统是铁制的,主动轮和传动轮都加工成锯齿状,这就是原始的齿轮! “秦兄弟,这齿轮的边缘不一定要加工成三角状,这个也很浪费力量的,你琢磨一下,看加工成什么样子最省力!”林纯鸿盯着脚手架上吱嘎作响的齿轮,说道。 秦武超马上躬身答应,金钱对秦武超的刺激已经收效甚微,半年前,他从一穷二白一下子跃升为小富翁,现在唯一能刺激他的就是周围兄弟们的夸赞和敬佩。 看着秦武超毕恭毕敬的样子,林纯鸿心里暗笑不已,找吧,秦兄弟,拼命找,没有立体解析几何的支持,这难度也太大了吧?没准这就是推动大明数学发展的一个契机! “兵甲的打造也要加紧了,马车可以先放放,这一个月才打造五套盔甲,速度也太慢啦!” 说到技术活,秦武超一点也不木讷,反驳道:“一个月五套已经很快啦,按照大人的吩咐,我们打造的是板甲,要是打造鱼鳞甲的话,估计一个月都难打造一套咧!主要是锻造太花时间和人力。” “好好,慢工出细活,不过这人工锻造也太费力了,以后水车建好后,试试用水力!” 秦武超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八亩滩的水车不会每天用于排水,空余的时间惹得工匠们争抢不已,菲利斯说要用水车冲压银币、泽迪亚说要用水车加工木材、秦武超说要用水车锻造兵甲……现在林纯鸿答应用水车锻造兵甲,当然让秦武超的诉求得到了满足。 正当林纯鸿滔滔不绝的时候,忽然侍卫来报:“窦石温从双庙山带来了三百余人参与武训选拔!” 林纯鸿吓了一跳:“奶奶的,这个混小子不会把双庙山所有的丁口都拉来了吧?” 林纯鸿立即翻身上马,往刘巷赶去。 早在林纯鸿去江南之前,就着手扩大人马,要求尽可能多召集乡村里的弓兵参与武训选拔,窦石温负责在双庙山村召集弓兵。 百里洲刘巷码头。 一艘艘小船逆流而来,停靠在刚整修过的码头边。现在刘巷码头的小船越来越少,何况是十多只小船一起抵达码头?只见窦石温志得意满的站在头船上,左顾右盼,打量着码头的一切。他这次一共带来了三百五十个弓兵,参与秋季武训的选拔! 仅仅一个双庙山就召集了三百五十个弓兵? 消息如同瘟疫一般在百里洲传染,随着窦石温即将抵达,码头上积聚的人越来越多,都想看看窦石温的笑话。 “看哦,小豆子居然还得意呢,也不知道他带的什么老幼病残!” “老幼病残倒也罢了,没准这小子带来很多女人咧!哈哈哈……” 人群中爆发出巨大的笑声,一个小子接着说道:“带女人好啊,过个一二十年,小孩子也能打仗啦……” …… 各种嘲笑和讽刺铺天盖地而来,呵呵,大明的老百姓娱乐节目少,吹牛聊天成了他们最大的消遣,这不,又在消遣小豆子了。 但是,随着一船船精壮小伙下了船,围观的人群惊诧得连嘴都合不拢,小豆子这个家伙居然带来了清一色的精壮后生! “报告,一队列队完毕!” “报告,二队列队完毕!” …… “全体都有了,出发!” 雄浑的报告声此起彼伏,小伙子们迅速排成了阵列,在窦石温的带领下,离开码头,往讲武场而去,尾随他们其后的,是久久不能消散的灰尘,还有一堆看不懂的人群。 井然有序的指挥,让刚刚赶到的林纯鸿微笑不已:小豆子又在钻政策的空子,十有八九在别的村招了壮丁! 讲武场上,尘土飞扬,小豆子为了炫耀自己的成绩,故意指挥三百五十个弓兵列队在场上走来走去。这帮弓兵步伐整齐,在一连串的口令下,要左不敢往右,要后不敢上前,真正的达到了令行禁止的要求。 看着林纯鸿骑马赶到,小豆子令弓兵跨立,只听见一阵刷刷的响,三百多号人如同木桩一般侍立。虽然在烈日的烤晒之下汗珠不断,但没有一人动手去擦汗珠。 当初,窦石温经过精心挑选,在双庙山选了三十多个苗子。但年轻气盛的他万不可接受只招到这几号人,在顾绣兴的提醒下,将所有的弓兵派出去到别的村招募弓兵。优惠的政策吸引了成百上千的小伙子前来报名,窦石温将这里面的地痞和流氓赶回家,又优中选优,招到了五百多个。从那以后,这帮弓兵算是一脚踏入了水深火热之中,在窦石温的魔鬼训练下叫苦不已,不到一天,就偷偷跑了一百多号人,后来又淘汰了一批,只留下了三百五十人。 窦石温毕竟只有一人,如何管得过来?好在石娃子等弓兵有一定的基础,能帮窦石温分担不少事情,磕磕碰碰过了一个月,窦石温将这帮弓兵训练的如同自己的手臂,指挥起来特别顺溜。窦石温在训练这些弓兵的过程中,也琢磨出不少带兵的诀窍,日渐成熟。 “报告,双庙山弓兵集合完毕,请大人检阅!”窦石温声若洪钟,大声的向林纯鸿汇报,说话中带着得意。 林纯鸿从马上跳下来,挺胸收腹,站得笔直,喝道:“带弓兵回营!” “诺!” 窦石温双脚并立,转身喝道:“回营!” 只听见一连串的口号声响起,弓兵们排着整齐的队列往营地走去。 待弓兵走出视线,林纯鸿一拳击中窦石温的肩膀,笑道:“小豆子,居然想出这个法子糊弄我!说老实话,双庙山的丁口有几个?” 小豆子嘻嘻笑道:“三十四个!” “好!记得我的话,要是这三十四人中选不出二十人,你甭想参加秋训!” “放心吧,大人,这些小伙子一个也不会落选!” “你确定?” “明天就让大人看看……” 选拔的项目非常简单,就是在夜间负重六十斤,在一个时辰内徒步行走三十里路,顺利到达终点的就算合格。这个规定一下子让夜盲症被淘汰,一些地痞流氓也被淘汰。一般而言,地痞流氓不事生产,其耐力无法与良善的农夫相比。 这个项目,主要就是针对北方的流民军和建奴的骑兵而设立。流民军的主力乃骑兵,虽然无法与建奴的骑兵和关辽的骑兵相比,但其行动迅速,不容小觑。鉴于目前非常缺马,林纯鸿和周望的目标就是打造一支行动能力不亚于骑兵的步兵,并且能够在夜战中给敌方致命一击。 这也只是权宜之计,步兵的瞬时行动力和冲击力无论如何也赶不上骑兵,骑兵部队的组建只能指望以后有了大批的战马再说。 小豆子并没有吹牛皮,三十四个双庙山的弓兵全部被选中,而带来的其他弓兵也选中了二百三十多号人。英雄所见略同,其他村庄的弓兵不约而同的采取了小豆子的做法,整个百里洲一下子聚集了五千多号弓兵,选拔出三千多号人,加上以前的千把多人,一下子队伍扩充到五千多人,直接投入到大营,准备迎接残酷秋训的考验。 第六十七章 信誉票据 荆州府衙偏厅。 一群商人正在那里小声的议论,虽然他们坐着的姿势各有所异,但表情不一例外的如丧考妣。自从前日接到知府大人的邀请,这些商人就明白了,今日避免不了被拔毛。知府大人高斗枢上月刚上任,据说对荆州的城防相当不满,有意加强城防建设。但荆州府哪里有钱?所以,便召集了一大帮荆州城里的商人,共同商讨如何筹款。 正当这些商人坐立不安,度日如年时,忽然听到衙役叫道:“荆州货栈总管林老板到!”商人们的目光纷纷转向偏厅门口。且见林德绍大步迈进偏厅,见商人都盯着他,抱拳道:“诸位到得早啊,小弟来晚啦。” 这些商人纷纷上前和林德绍打招呼,林德绍一一见礼: “李老板好啊,你要的容美绿茶明日就到货……” “哦,这不是张老板嘛,好久不见了,最近在哪里发财啊?” “嘿,朱老板,购买股份的契约已经拟好,明日我们就签字画押?” …… 商人们也纷纷问道:“最近货栈的生意如何啊?这月我大概可以分多少红利?” “林老板,我订购的四轮马车什么时候能到啊?咱家的小桃红都追问几次了!” “林老板,我订购的三桅帆船明年四月能交货不?再不交货,我就只好喝西北风啦……” “林老板,今天的纳捐你可要帮我们担当点啊,我们现在手头的银子都到你的手里了……” …… 随着林德绍的到来,小声议论的偏厅变成了大集市,吵吵囔囔。前段时间荆州货栈出售六成的股份,更是得到了荆州商人和官僚的追捧,纷纷挖出窖藏的银子,购买股份,甚至有人专程从武昌府赶过来凑热闹,真可谓荆州商业史上的盛事。邦泰商社一下子从荆州抽走现银四十多万两。 如今的林德绍几乎成了荆州的头号商人,大有将商人联合起来,共同发出一个声音的趋势。可以这么说,林德绍的一个措施出台,直接影响到荆州城的方方面面。 “知府大人到……”一声悠长的呼喝传来,商人们纷纷站在自己座位前,迎接知府大人的到来。林德绍也不例外,虽然他在商界呼风唤雨,但在知府大人面前什么都不是。 “拜见知府大人……”三十多个商人的躬身行礼让高斗枢受用不已,还是当地方父母好,在京城里,刑部员外郎算个屁啊? “免礼、免礼,大家都坐下,呵呵……”高斗枢双手下按,示意大家坐下,自己也坐在主位上,不停地扫视众人,最后目光停在了林德绍的脸上。 一阵不好的预感传来,让林德绍心里咯噔了一下,他连忙起身,躬身再次行礼,口称:“草民林德绍拜见知府大人!” “好,好,坐下吧,林老板不用客气。”高斗枢小小的眼睛笑得几乎眯起来,瘦长的双脸保养得甚好,白白的,没有一丝皱纹。“近闻林老板做的生意好大,白花花的四十万两银子入账啊!着实令在下佩服。” “都是知府大人支持,众位兄弟捧场,赚个人气罢了,倒让大人见笑了。” “四十万两银子就赚个人气?你可知道朝廷为了安抚陕西的民变,连十万两银子都拿不出,还是皇上从内库里挤出来的?”高斗枢转眼之间就变了颜色,一双小眼射出冷光,紧盯着林德绍。 商人们被吓了一跳,这个高斗枢怎么就如小孩子的脸一样,说变就变的? 林德绍神定气闲,躬身答道:“朝廷艰难,小民自当尽力为君父解忧。从荆州货栈设立开始,我们已经为朝廷缴纳税收二万三千五百两银子。” “呵呵,好说,好说,林老板是衷心为朝廷的,在坐的诸位也是。大家对朝廷的贡献本官也知道,两月前林纯鸿到扬州,一艘巨舟就缴纳了二千二百两银子的税收,这个奏折我也看到了。” 高斗枢又变成了笑脸,让所有的商人都迷惑了,这个高斗枢到底意欲何为? 倒是林德绍早已见惯了官僚的嘴脸,知道这个家伙无论是恐吓还是说好话,无非就是让商人们掏出银子。 “大家都知道,现在朝廷艰难,皇上为了节省,穿的内衣上还有皇后打的补丁,这让我们做臣子的无不心急如焚。”说着说着,高斗枢语带哽咽,极为煽情。 林德绍暗道:装吧,你就装吧,娘的,大明臣民万万,连赈灾的钱都没有,谁的过错?还不是你们这帮尸位素餐的家伙给闹的。 “现在山西和陕西闹得一锅粥,河南孟津黄河决口,眼见得变民有扩散到河南的趋势,荆州这几年虽然太太平平,但谁也说不准哪天贼寇就兵临城下。前几年的吴敢,不就是明证?本官不才,忝为父母官,实实在在的想为君父分忧,为老百姓做点事情,但荆州城防破烂不堪,如何抵挡贼兵?再说,荆州城防牢固,也为各位提供一个安全之所,让各位能安安心心的做生意。所以,还需要仰仗各位捐点银子。” 说完,高斗枢躬身给商人们行礼,商人们大急,纷纷站立还礼,连说不敢当不敢当。 “大伙都说说吧,看能捐多少银子。修建城防和增加战具大概需要十八万四千两银子,现在荆州府库空空如洗,都靠大家了。” 商人们都站在厅堂中,低着头,默默的不说话。林德绍也侍立在人群中,尽力的不让高斗枢注意到自己。 高斗枢的幕僚见商人们都不说话,点名道:“朱梦泽,你能捐多少?” 朱梦泽是丝绸商人,见第一个被点到,脸色大变,紧张得差点摔倒在地,他结结巴巴的说道:“上个月刚购买了荆州货栈的股份,现在手头银子特缺,我认捐二百两。” “我上个月也刚购买了荆州货栈的股份,我认捐一百两!” “我认捐三百两……” …… 高斗枢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淫郁的眼神让商人们胆战心惊,都情不自禁的看向林德绍。高斗枢怒道:“刚才我的话都白说了?你们就是这样为君父分忧的?” 幕僚见高斗枢发怒,连忙说道:“大人息怒,小的调查过了,他们的确都购买了货栈的股份,一时拿不出银子也是有的。现在荆州货栈一下子从荆州抽走了四十万两的现银,市面上银两奇缺,往常的一些大宗交易都销声匿迹,实在怪不了他们!” 所有人的目光又集中在林德绍身上,林德绍避无可避,出众说道:“现在大伙的确有点为难,荆州城里现银不够,也不是现在才出现的,从万历年间开始,哪年荆州城不缺银子?平常我们大宗的交易也都是采用分期延付的方式,或者干脆采用实物交易的方式……” 林德绍滔滔不绝的说着不关痛痒的话,让高斗枢很不耐烦,说道:“别扯这些没用的,你就说捐多少银子!” 林德绍拱拱手,继续说道:“请大人听我把话说完,这个和我捐多少银子大有关系。不仅荆州缺银子,整个大明也缺银子。缺银子的危害相当大,平常的小民,好不容易收获了点粮食,却由于大明缺少银子,导致银贵谷贱,无形中受到了损害,生活愈加困难。商人也是皇上的子民,由于缺少银子,大宗的交易无法完成,损害了货物的流通,流弊无穷……” 林德绍这些话有些是自己揣摩出来的,有些是在行知书堂学到的,把缺银的危害说的深入浅出,让高斗枢频频点头。高斗枢到底在朝廷混迹过多年,见闻广博,林德绍的话几乎为他打开了一扇窗,让他了解到货币的一些常识。他知道,朝堂上经常为银贵谷贱的话题争论不休,谁也提不出解决的办法,这林德绍口口声声说这是由于缺少银两造成的,难道这家伙有解决的办法? 他忍不住叹道:“世间的银两总数有限,这个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的确如此,况且,现在银两用起来也很不方便,为了几钱银子的生意,每个商人身上还背一个等子,称量时耗费了不少时间。再说官府在铸造官银时,那火耗也是一个巨大的损失,无形中让朝廷减少了一部分收入。” “哎,嘉靖年间也铸造了不少铜钱,要说小额的生意,用铜钱最方便了,奈何由于各种原因,铜钱现在也很少铸造了。”高斗枢说道。 林德绍见高斗枢随着自己的思路在转,大喜,说道:“现在我们琢磨出了一个法子,能够解决现银不足的难题。” 高斗枢大感兴趣,连幕僚不时递来的眼神也不在意,问道:“什么法子?” “信誉票据!” 高斗枢和商人们一听就明白了,纷纷惊呼,票据不是没人干过,由于伪造票据的人太多,大多亏得血本无归,而且这需要极为雄厚的资金,和遍布全国的网点,其管理极为复杂,需要大量的专业人士。 高斗枢哈哈大笑:“哈哈哈,我说呢,林纯鸿这个臭小子在忙什么,原来整天琢磨这玩意了!居然还跟我玩这一手,你回去带个口信,要这个臭小子马上滚过来见我!荆州城防的银子就由他一人出了!” 商人们松了一口大气,都用同情的目光盯着林德绍,而林德绍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的难受,清澈得犹如一汪潭水般。 第六十八章 大展宏 自从林纯鸿返回枝江后,便大肆的售卖荆州、岳州和清江上的货栈股份,几乎将夷陵、荆州两地的现银收刮一空,现在林纯鸿的手头几乎有一百三十万两的现银,的确有了搞信誉票据的基础,如果能获得高斗枢的支持,当然事半功倍。 林纯鸿对手头的现银非常得意,经常对左右说:看看,现在只要我们往哪个方向投资,荆州和夷陵的手工业就会往哪个方向发展。林纯鸿的话没错,火烧坪的路已经修好,能够通行畜力车,运输量翻了五倍还不止,炼铁量也突飞猛涨,各种石灰窑和木炭窑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成天往邦泰商社这边跑,推销自己的产品。甚至有人千里迢迢的从长沙府赶过来,问林纯鸿要不要煤,被林纯鸿断然拒绝,林纯鸿知道用煤炼不出精钢。 随着工人数量的猛增,围绕着几个矿区和清江货栈,各种服务业也发展迅猛,食品、娼妓、茶馆、车行、船行……应有尽有,林纯鸿毫不客气的对这些服务业收取一成的税收,连秦邦定的产业也不放过。不过名目并不叫税收,叫准入费,任何人不缴纳准入费,不准在附近营业。夷陵州的商人们明显的感觉到邦泰商社现在咄咄逼人,远不是当初温情脉脉的形象。 邦泰商社最近正在逐步的伸出它獠牙,内部的人感觉最明显了!君不见兵甲工坊日夜开工、叮当的敲击声不绝于耳?君不见五千人的弓兵队每日挥汗如雨,冒着烈日和暴雨勤练不休?君不见百里洲每日如打雷,炮手训练的隆隆声不断?…… 更大的变化还在内部,随着专利规程颁布,名声逐渐传开来,各种身怀绝技的工匠如飞蛾扑火般往百里洲聚集,他们带来了大明最先进的生产工艺。并且几个西洋传教士也被吸引过来,时不时的向林纯鸿兜售一些技术,换点生活费。不是每个传教士都很富裕,在大明,很多传教士混得跟叫花子似的。 当林纯鸿接到林德绍的汇报时,正在百里洲讲武场上和弓兵们一起挥汗如雨,一起训练拼杀技巧、一起对抗演练。见高斗枢不反对募兵北上剿匪,林纯鸿索性不再遮遮掩掩,直接将训练营放在了百里洲。 这帮弓兵早就被有意无意的灌输了典史大人武勇过人、足智多谋、挥手间挣钱如流水的思想,他们的心目中,林纯鸿犹如神一般的存在,成为了年轻人的偶像。 五千人的讲武场尘土上下翻飞,整日弥漫在烟幕中,这些弓兵前几天刚拿到了五两银子的月饷,由林纯鸿一个挨着一个分发到他们手中。这些弓兵前些天还是泥腿子,哪里拿到过这么多银子,一个个激动万分,林纯义带头喊了一声:“吃典史的饭,为典史办事!” 激动的弓兵无不狂呼:“吃典史的饭,为典史办事!”山呼海啸般的吼声直冲云霄。 林纯鸿了解到高斗枢的态度后,拍手笑道:“事成矣!”马上乘船往荆州而去。 高斗枢颇有胆气,又注重实务,尤其关注荆州的武备,当他来荆州后,就了解到林纯鸿驱走张兆、剿灭吴敢的事情,大有提拔之意。后来又听到左右议论之声,方才知道林纯鸿身缠万贯,乃荆州首屈一指的豪富,再加上他亲眼目睹荆州货栈股份售卖的盛况,一时之间,对林纯鸿好奇不已,这么年轻的家伙,居然有这等的能量。 林纯鸿就恭恭敬敬的站在他面前,他定睛一看,忍不住暗地里喝了声彩:好一个英俊的小伙子!也许林纯鸿并无风流俊美的相貌,但浑身突出的肌肉无不展示着他的阳刚之美。高斗枢毫不掩饰他的欣赏,眯着眼睛笑道:“怎么样?枝江还算平静吧?” “回大人,枝江这几年几无大的刑案,除了上次下官差点被劫外。” 高斗枢哈哈大笑:“好一个谋政者无暇谋身,拐着弯夸自己呢!” 林纯鸿嘿嘿直笑,两人在欢笑中关系拉近了不少。 高斗枢看着林纯鸿的长袍纳闷不已,总觉得他的长袍怪怪的,又说不上为什么,只觉得套在林纯鸿身上显得英武非凡。观察了半天,方才琢磨出这件长袍比一般的要窄,难怪总觉得他的肌肉要爆出来一般,穿在他身上确实精神干练。 “说说看,你搞的票据如何防止伪造?”高斗枢心气甚高,不仅想整肃武备,还想解决一个朝堂上众卿家无法解决的难题,作为他高升的资本。这份心气不在朝堂上起起落落几回,很难形成。 林纯鸿听闻,立即从袖中掏出一本书,递给高斗枢。高斗枢接过来一翻,彻底傻眼,那里面是些啥啊,都是一些简单的诗词歌赋,不同的面值不同的开具月份不同的开具钱庄分别对应着不同的诗词。 林纯鸿解释道:“目前我就想在广州、扬州、荆州、夷陵、岳州这几个地方做票据生意,票据由荆州这边统一印刷,里面有防伪的水印‘邦泰’二字,纸张也是麻质的,不易扯坏。同时每个地方的开具票据的伙计的笔迹每个地方均有备案,便于比对笔迹。至于诗词,则刻成印章,由每个店的掌柜掌握,也只有掌柜才知道什么意思。” 高斗枢低头沉思片刻,连声道:“妙!妙!亏你想得出来!现在你把书给我看了,岂不是我也可以伪造了?” “呵呵,高大人说笑了!再说这本书还得完善,还有很多地方没有编入呢。” “快说,你们是怎么想出来的?” “集思广益呗,集中几百人成天琢磨如何防伪,方法就多啦,择其精要用之。” 高斗枢右手扶须,不住的点头,道:“不错不错,年轻人,多听听别人的意见,呵呵,不错!这票据我让你开,我看你准备得差不多了,连邦泰的名字都想好了。嗯,邦泰邦泰,心存朝廷,也算你有心了。现在朝廷举步维艰,我们能绥靖地方,也算对朝廷有功了!” “大人教导的是,下官受教了!不过下官有个请求,票据的事情还处于试验阶段,下官也不知会遇到什么问题,这事最好先不要上报朝廷,否则内阁纷争一旦卷入,下官恐怕承受不起。” 高斗枢严肃的说道:“这个本官明白,不需要你提醒。不过荆州城墙关系到整个荆州的安危,荆州不保,整个江南不稳,位置极为重要,把城墙交给你修,万不可马虎从事,我会严加监管的,你万不可心存侥幸,否则定不轻饶!也不要怕花钱,生意上我会支持你的,知道了吗?” “大人,请恕下官多言之罪,城墙只是死物,守城的兵马才是根本,与其花钱修城墙,还不如操练兵马!” “嗯,操练兵马的事情不需你操心,人物合一,方才滴水不漏,你负责修好城墙即可!” “下官明白,只是想到宜兴卢建斗,本为大名知府,崇祯三年募兵勤王,而今声名鹊起,被圣上视为股肱之臣!” 高斗枢怦然心动,“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是每个臣子的梦想,高斗枢不可能不动心。 高斗枢思索良久,方叹了口气,道:“荆州府哪有钱粮供应万余募兵。” 林纯鸿立即单膝着地,抱拳道:“愿为高大人效犬马之劳!” 高斗枢的心思越来越活泛,只是他早过了冲动的年龄,当下摇头道:“此事从长计议,兵凶战危,哪能如此仓促!” 林纯鸿对高斗枢的反应已经相当满意,只需要他不反对即可,于是,立即辞别高斗枢而去,开始筹备信誉票据。 第六十九章 崇祯皇帝 林纯鸿从荆州出来后,忍不住内心的兴奋,策马狂奔,往枝江而去。 《专利规程》流传开之后,得到许多有识之士的欣赏,纷纷前往枝江一探究竟。这里面就包括钱秉镫。他对钱钞之法浸淫甚深,见到林纯鸿后,一番深谈,双方都相见恨晚,林纯鸿拿着后世的金融知识和他交流,直接给钱秉镫打开了一扇门,但林纯鸿对大明金融状况缺乏了解,而钱秉镫虽说才二十岁,但到处游历,对大明的经济状况相当了解。林纯鸿二话不说,直接任命钱秉镫为邦泰钱庄总管,负责票据事务。 票据能够在一定范围内解决大宗交易面临的银两紧缺问题。实际上,票据就相当于管理更为严格的纸币,可以有效的减少银两运输的风险和人力消耗,增加市场的货币供应量。 但一般的交易还需要银两,这就有菲利斯的银币金币铸造计划。在一般的交易中,使用银两也不方便,不仅需要分割,还需要随身携带等子,铸造银币正有需求。按照菲利斯的想法,就是直接在银币中加入一成的铜,这个方案被林纯鸿否决。银币还没有被老百姓接受呢,冒然添入贱金属,只会走入死胡同。待老百姓接受了邦泰的银币,再加铜也不迟。但铸造纯银的银币,初期会面临亏本的问题。林纯鸿也不在乎,这笔钱迟早要被挣回来。 于是,菲利斯被任命为邦泰钱庄的副总管,负责铸币事宜。 按照邦泰商社的设想,末端市场的交易最好用铜钱,这个问题不容忽视,末端市场的萧条最终会影响生产。但目前林纯鸿也弄不到铜矿,收购铜铸造铜币亏本严重。嘉靖年间,大量的铸造铜币,结果亏本严重,导致连续百年都没有铸造铜币。崇祯初年,在南京铸造铜币,也是亏本严重,朝廷不得已停止了铸币。 林纯鸿发誓,一定要弄到铜矿,解决这个问题,否则,整个货币措施就不完善,三只脚才稳当,两只脚迟早会摔倒在地。 高斗枢到底是经济外行,他没有意识到票据带来的丰厚利润和兴风作浪的能力,别说修城墙,就是花一百万两银子去买,林纯鸿也愿意买过来。一只手正准备伸向大明中枢,缓缓的侵蚀大明的金融控制权。 时值深夜,偌大的乾清宫显得静谧幽深。崇祯皇帝依然伏案批阅奏折,秉笔太监曹化淳侍立一旁,动也不动。 忽然听到噼啪一声响,曹化淳连忙拿着木剪去剪灯花,惊动了崇祯。他抬起头,看了看曹化淳,将头左右摇动,舒缓一下颈部肌肉。 “化淳,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子时两刻了!”曹化淳躬身答道。 崇祯皇帝低头翻了翻奏章,自言自语道:“还有十多份就结束了!” 说完,又埋头看向手头的奏章。曹化淳丝毫不敢出声,依然侍立着。 这份奏章乃户部尚书毕自严的奏章,通篇都是河南孟津黄河决口,淹死人畜无数,急需赈济之事,否则一旦民变,将与山西和陕西一样无法收拾。毕自严还提到,朝廷的府库已经空空如洗,为了筹款,急需扩大盐引以救急。奏章中还提到,万不可再加税,否则民怨沸腾,实非朝廷之福。 崇祯心里憋闷异常,陕西连年大旱,民变之势愈演愈烈,好在洪承畴和曹文诏通力配合,将贼寇驱赶出境。没想到贼寇入了山西之后,将山西祸害的一团糟。山西的地方官混蛋,面对贼寇束手无策,致使贼寇坐大,现在更是公然攻打县城,大有不可收拾之态。 现在河南的黄河居然决口了,广大子民生活无着落,眼睁睁的等着朝廷的赈济,但现在朝廷哪里有钱?要是万一老百姓受了陕西、山西贼寇的蛊惑,成为变民,大明的腹心就完蛋了! 崇祯叹了口气,拿起朱笔,批了红:“准奏!” 都是银子惹的祸,朝廷要是有银子,陕西的民变早就强行压下了,那容得他们反反复复,还去祸乱山西?万历当年三大征,银子从何而来?哎,还是张太岳打下的基础啊。国难思良臣啊。崇祯早就对首辅周延儒不满了,秉政几年来,朝政丝毫不见起色,反而愈加混乱。 哎,银子! 崇祯皇帝放下毕自严的奏章,又拿起另外一份。这份乃南直隶按察副使何之源所奏,称今年上半年在荆州任知府时,长江上有商人私造三桅帆船,将夷陵和荆州的土货一扫而尽,运至扬州销售。这艘船在荆州时缴纳税收二千二百两银子,后来到了扬州,售卖货物,又缴纳税收三千二百两银子,合计五千四百两银子。鉴于现在朝廷财政困难,不如鼓励商人造三桅帆船,收取税收,缓解一时之急。内阁票拟的意见是支持,以缓解财政困难。 崇祯合上奏章,抬头沉思,一时也没有处理。曹化淳看见,心里大为紧张,紧盯着崇祯的神色,琢磨应急之法。 沉思片刻,崇祯问道:“长江上也能行走三桅帆船?” 曹化淳忙躬身应道:“奴才不知,奴才没有见过!” 崇祯似乎没有听见曹化淳的回答,或许刚才他根本就没有问曹化淳,而是在自言自语。 祖制如此,为之奈何?崇祯心里大为纠结,将奏折放在一边,又拿起下一篇奏折,这篇奏折是南直隶布政使上奏称扬州出现了三桅帆船,询问皇上如何处理,是禁止还是支持。 崇祯皇帝也不处理,和刚才那份奏折放在了一起。曹化淳大大的松了口气,崇祯留中,表示该事不支持也不禁止。 崇祯皇帝紧接着拿起下面的奏章,这份奏章乃兵科给事中冯元飚弹劾吏部尚书闵洪学,称荆州府枝江县典史林纯鸿晓畅军事,训练弓兵有法,前有驱逐水匪张兆之功,后有剿灭当阳贼寇吴敢之功,而吏部疏于职守,有功不赏,致使林纯鸿居典史之职三年,虽然年年考评为优,而官职不得升,无法为朝廷效劳。 崇祯皇帝又翻起前面的两份奏章,眉头微微皱起,脸色越来越严厉,雷霆之怒非同小可。崇祯帝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转头紧盯着曹化淳,厉声喝问道:“为何都是荆州的事情?” 曹化淳吓得一哆嗦,连忙跪在地上,说道:“奴才为了皇上处理方便,便将几份奏折放置在一起!” 崇祯皇帝狐疑的看着曹化淳,良久,说道:“要是让朕查出你内外勾结,仔细你的皮!” “奴才不敢!”曹化淳的额头在地上磕的崩崩响。 “起来吧,量你也不敢!”崇祯皇帝也不看曹化淳,重新拿起冯元飚的那份奏章,又看了一遍,留中了。 不过林纯鸿的名字映入了他的脑海,现在山西已经调集了重兵,对贼寇进行围追堵截,犯不着调一小官进入山西。再说冯元飚弹劾的是吏部尚书,如果准奏,闵洪学除了递辞章,别无选择。 崇祯皇帝又拿起了下面的奏章,继续查看,曹化淳的心才落入了肚子里。这几份奏章便是曹化淳故意放在一起的,并且奏章的顺序经过了精心的考量,务必要使崇祯皇帝不阻止三桅帆船之事,并且对林纯鸿留下深刻的印象。 这一切便是瞿式耜操作的结果。曹化淳素来与钱谦益和瞿式耜亲厚,对于瞿式耜的这点请求,自然不在话下。 一群人琢磨崇祯皇帝,其效果岂是崇祯一人琢磨群臣可比?自古以来,经验老道绝顶聪明的唐宗宋祖都不免着了臣子的道,更何况是青嫩的崇祯? 按照林纯鸿和张道涵讨论的结果就是:为人主者,当握住财权、人事权,然后把精力放在完善制度上即可。事事都管,事事都管不好,崇祯皇帝就是最好的例证!成天坐在紫禁城,对外界的了解能超过群臣? 哎,可怜的崇祯皇帝,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此夜,不眠的人还有温体仁! 温体仁,字长卿,浙江乌程人。此时,温体仁正端坐于书房中,在那里写写画画。写了几个字,提起毛笔,眉头微皱,陷入沉思。 纸上赫然写着: “结党!” “贪鄙!” …… 沉思片刻,温体仁拿起这张纸,放在灯下仔细查看,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容。 崇祯帝最忌讳的两件事情便是结党和贪鄙,温体仁入阁多年,深悉此道。周延儒力图引东林党和复社为援,在崇祯四年的会试中,悍然违背常规,担任主考官,将吴伟业和张缚分别列为状元和进士及第。本来按照常规,会试主考官由内阁次辅担任,周延儒这么做,就相当于在温体仁饭碗里抢食,两人的矛盾一下子激化,没有丝毫调解的可能。温体仁当然不会坐视,抓住周延儒结党的嫌疑,指使党羽大造舆论,揭露会试隐情。没想到周延儒也算老奸巨猾,抢先将吴伟业的答卷呈送给崇祯,崇祯对吴伟业的考卷大为满意,大笔一挥,考语为“正大博雅,足式诡靡”,方才使周延儒逃过此劫。 “嘿,想引人为援?得看看紫禁城答不答应!”温体仁想到此节,双眼不由得眯起来。周延儒虽说逃过此劫,但结党的嫌疑最终留了下来,成了一枚定时炸弹。 崇祯帝最恨臣子贪鄙,温体仁就以清廉的形象示人,将络绎不绝的礼物全部拒之门外,京师里人人皆知,就连崇祯帝也一清二楚,大为赞赏。温体仁知道自己的政敌繁多,稍稍有点过错,就会被对手抓住不放,现实逼得他不得不清廉。清廉不仅保护了自己,也是射向政敌的利箭。当初,吏部尚书王永光对周延儒言听计从,被温体仁抓住证据,指使党羽弹劾他卖官鬻爵,崇祯帝大怒,将王永光革职,史部尚书由自己的老乡闵洪学代替。自那以后,吏部就成了自己的禁脔! 温体仁想起这些往事,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这两下堪称杰作啊,更何况周延儒的痛处不停地暴露出来,就如孔雀开屏之后,露出丑陋的屁股一样。 “想保孙元化?卖个人情给东林党?没门!”孙元化已经弃市,周延儒和徐光启大半年的努力终于白费。登莱巡抚的陨落犹如敲响了周延儒的丧钟,让周延儒整日忙于救火,无暇关注温体仁这个近在咫尺的威胁。 温体仁想了想,在砚台舔了舔墨水,低头又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刚愎!” “自大!” “性急!” “多疑!” …… 写完这几个字,温体仁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这样的君主难以随侍! 哎,也就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又很少出紫禁城,其见识其执政能力出色才叫有鬼了!不过崇祯帝执政能力出色,非这帮臣子之福,臣子理想中的帝王应该是垂拱而治。这崇祯帝不仅缺乏手腕,遇事只是一味的心急,整个朝廷乱成一锅粥。 不过,温体仁自信能够抓住崇祯的弱点,打击政敌,满足自己的夙愿。 “同样是年轻人,历练过就不一般……”温体仁想起内阁这些天的几个票拟,林纯鸿进入了他的脑海。对于瞿式耜和冯元飚的小动作,他洞若观火,但他不准备采取什么动作。东林党在崇祯的心目中已经成了过街老鼠,对付他们就如捏死一只毛毛虫一般容易。 而且东林党还不吸取教训,依然在走他们那条结党的死路,更是幻想掌握军权扩大自己的势力。温体仁对东林党的这个做法呲之以鼻,内心极为鄙视。 温体仁注视着纸上写的几个字,忍不住拿起毛笔在“自大”上圈了一个圈。崇祯帝向来自大,更容不得臣子指出他的过错,即便有错,也是诿过于下。当年的杨鹤便是明证,杨鹤主抚,秉承着崇祯帝的指示,失败后,便成了崇祯帝的替罪羊。 “嗯,不错,这点正好用来对付周阁老……周阁老,居然还敢说‘伏羲上人’,置吾皇于何地?”温体仁越想越得意,将两张纸放在了灯上。 一缕青烟冒起,瞬间变成了火苗,两张纸成了灰烬…… 第七十章 后院起火 崇祯皇帝和内阁对林纯鸿来说,暂时还非常遥远。现在的他非常繁忙,每日有批不完的行文。这些行文事涉邦泰集团的经济事务、村庄的行政事务、弓兵的训练装备事务、各种外协事务……每日都和崇祯帝一般,忙至深夜。 更何况,林纯鸿还要亲自参加弓兵的训练,深入军营,与官兵建立深厚的感情。这一点至关重要,如果这帮弓兵对自己很陌生,一则战场上容易出问题,再则控制权可能旁落,白白的为他人做了嫁衣。 林纯鸿恨不得将自己掰成两半,望着案台上堆积如山的行文,他揉了揉眼睛,叹了口气:照这样下去,迟早要在昏黄的灯光下熬坏双眼。 如果仅仅是忙,林纯鸿并不觉得有什么,但现在闹心的是:后院终于起火了! 林纯鸿和周凤成婚以来,由于他考虑到周凤太年轻,总是算着日期行房,周凤的肚子至今尚无动静。这急坏了林纯鸿的娘李氏,老人家在失去了丈夫和两个大儿子之后,对孙子的追求已经到了歇斯底里的地步。李氏是个相当有主见的女人,琢磨了好长时间,方想出一个办法。 这日,周凤刚从外面回来,带着秀吉,风风火火的就往里屋闯。一不留神,差点撞到一人身上,周凤定睛一看,原来是李氏,周凤忙躬身见礼,嘻嘻笑道:“娘,您站在这里啊,差点撞到您了,吓我一跳!” 李氏面带微笑,招手道:“你随我来!” 周凤不知何事,狐疑的跟着李氏七弯八拐,现在的林府占地相当广阔,李氏住在东院,离林纯鸿和周凤的房间还有相当一段距离。 “小凤儿啊,最近和三哥没有拌过嘴吧?”李氏边走边问道。 这话让周凤疑心更重,这老太太今日怎么啦?自己和三哥哥恩爱远近闻名,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周凤连忙答道:“娘,您就放心吧,三哥哥对我可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 婆媳二人边走边聊,不一会,便抵达东厢房,李氏把周凤按在一副垂帘后面的椅子上,说道:“知道你们俩个整日忙,也不知道你们身体如何,正好今日来了个大夫,顺便帮你把把脉!” “娘,我身体好得很,不需要把脉的。”周凤伏在李氏的怀里撒娇。 “瞎说,让大夫看看,身体虚了就要赶紧进补,累坏了身子怎么办?”李氏严肃的说道,其声势不容周凤反对。 周凤无法,只好将右手伸出帘外,让大夫诊脉。 大夫皱着眉头诊了良久,方才停下,李氏对周凤说道:“好啦,与三哥儿早点休息,每晚别让他忙得太晚!” 周凤狐疑的离开东厢房,对李氏的反常百思不得其解,一路盘算不已。 大夫的结论让李氏犹如五雷轰顶:周凤没有任何问题!难道林纯鸿无法生育? 李氏如同掉了魂一般,怔怔的站着,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周凤与她娘闲聊,随口提到了此事,周望婆娘一听,马上知道了李氏的目的,禁不住怒火中烧,马上扔掉手中的刺绣,大骂道:“也不看看你家小三整日像鬼魅似的,见不到人影!居然怀疑我家小凤不会生!怎么不查查你的宝贝儿子?” 周凤一听,方才明白两人折腾着何事,一时又愧又急,说道:“娘,不是啦,三哥哥说经期前七天后八天行房不会怀孕啊,他看我小,说对身体不利,才算好日期的!” 周望婆娘一听,怒气更盛,手指着周凤骂道:“明明是他不会生,拿这等言语欺骗你,你还为他说话,真真气死我了!” 周凤跺脚道:“不是欺骗啊,三哥哥的话有道理的!” 周望婆娘恨道:“不行,我得去找他们理论,把我们一家子当什么了?我们周家岂容他们欺负?” 说完,便飞也似的向东大院跑去,周凤阻止不及,只好紧跟着娘飞奔。 周望婆娘直进东院,正一头火大,迎面看见林纯鸿带着一文士说笑而来,以为那文士便是大夫,心里更气,劈头盖脸就骂林纯鸿:“你林小三倒是出息了,和你娘合伙欺负我们家小凤儿,我们家小凤儿是你能欺负的?” 林纯鸿不知岳母何意,还以为自己哪里得罪她了,忙赔笑道:“娘您说笑了,我哪敢欺负小凤儿,爱惜还来不及咧!” 周凤深恐林纯鸿在客人前失了脸面,抢步上前拉扯她的娘:“娘,这事我们回头再说,三哥哥有客人啊。” “什么狗屁客人?不就是那半吊子水平的大夫?还敢出来丢人现眼,你诊啊,诊出什么了?我们家小凤儿绝对没问题,你倒要看看那林小三能不能生!” 周凤又愧又急,使出蛮力拼命架起她的娘,回头对林纯鸿说道:“三哥哥,回头再跟你解释!” 周凤娘几乎脚不沾地,被周凤扯回房间,一路不停地咒骂林纯鸿和大夫。 林纯鸿瞬间变了脸色,今日迎接的客人不是别人,而是他上个世界里仰慕不已的朱之瑜! 在他一心想招揽的大儒面前丢脸,况且还是生育这个难以启齿的话题,林纯鸿的心情可想而知。 看着林纯鸿淫沉的脸色,朱之瑜微笑道:“家家都有份难念的经,典史无需懊恼。” 林纯鸿好不容易挤出一点笑容,说道:“学生的一点坚持和爱护让家里人误解了,方才让先生见笑了!先生听说过女人经期前七天后八天行房避孕之事吗?” 朱之瑜愕然道:“居然有此事?在下从未听闻!” 林纯鸿笑道:“乡间一郎中偶言之,学生便记在心中,见贱内年龄尚轻,恐其生育对身体不利,按照这个法子试了试。该郎中的确不是随口而言。” 朱之瑜叹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想那乡间普通的郎中,也有真知灼见。” 林纯鸿道:“学问来源于实践,死读书岂不是缘木求鱼?” 朱之瑜大喜道:“正所谓知行合一,看来典史与在下的观点不谋而合,不做事,哪来的真知灼见?” 言毕,两人大起惺惺相惜之意,相邀着进入书房,促膝长谈。 说来也好笑,两人的交流居然从避孕的话题开始,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 林纯鸿的解释无法让李氏信服。 李氏认为,儿子在编织谎言骗她。她现在把怀疑的目标指向了大夫,认为那个大夫是个庸医,周凤很有可能就没有生育能力!人啊,总是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实! 李氏经过深思熟虑,抛出了她的终极武器:要求林纯鸿立即纳妾! 纵然周凤不反对林纯鸿纳妾,纵然周望婆娘认为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也属寻常,但在这种情况下,如何能答应林纯鸿纳妾?这无异于告诉众人:周凤的确没有生育能力! 李氏虽然行事细密果决,但在此事上,被孙子冲昏了头脑,做的事情一点也不靠谱。她的要求理所当然的遭到了林纯鸿的坚决拒绝。 林纯鸿侍母至孝,考虑到周凤已经年过二十,生育已无大碍,终于将造人的计划提上了议事日程。只要周凤的肚子有了动静,所有的矛盾就迎刃而解。 这日,林纯鸿刚踏入家门,就被周凤堵住:“今晚先别忙别的,我有重要的事情和你商议!” 周凤扯着林纯鸿的袖子,直接将他拽入卧室,关上门,插上门闩,转身盯着林纯鸿,眼睛一眨也不眨。 看着俏丽的小凤儿,林纯鸿重重吸了几口气,大步上前,就要将小凤儿拦腰抱起。 小凤儿敏捷的跳开,晕红了双脸,嗔道:“猴急!先说正事!” 林纯鸿扑了个空,急道:“惹起了我的火,又跳开了,算什么事情?什么是正事?有什么正事能比人伦大礼重要?” 小凤儿严肃的说道:“有!纳崔姐姐为妾!” 看着小凤儿一本正经的样子,林纯鸿就如柳下惠一般,无比认真的说道:“开什么玩笑,我可从来没这份心思!”女人的心,绵里针,林纯鸿多了个心眼。笑话,想试探我?为夫偏不上钩! 林纯鸿闪烁的眼神如何瞒得过枕边人小凤儿? 小凤儿不满的说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不用试探,我就不知道你垂涎已久了?我现在跟你说正经事呢!” 周凤叹了口气,继续道:“上次我娘的确丢了你的脸,我给你赔不是。不过这也不能完全怪我娘,毕竟,你说的那一套,几乎就没有人相信。现在两亲家赌上气了!昨日,你不在,婆婆和我娘大吵了一架!” 林纯鸿怔怔的不说话,是不是每日繁忙,对家的管理疏忽了? 周凤继续说道:“吵了之后,我娘命令我不管什么原因,一定要今年见起色,为她争口气……” 林纯鸿这才兴奋起来,急道:“就是啊,我们一起争气,来,就是现在……” 说完,手往周凤的腰伸去。周凤也不阻拦,任由林纯鸿伸手入怀。她接着说道:“婆婆也赌气说一定要让你纳崔姐姐为妾,还说林家的事情不用周家来操心!” 林纯鸿停住了手上的动作,说道:“老太太啊老太太,怎么现在尽添乱,一说到孙子就什么不管了,是不是人老了都这样?” “可是我觉得婆婆说得也对,即便今年我有了动静,你身边也需要一个人,崔姐姐对你一往情深,正适合!”周凤低下了头,说话声中掩饰不住萧瑟之意。 林纯鸿大为怜惜,谁愿意和别人分享自己的夫君?他抚摸着周凤的头发,安慰道:“别胡思乱想了,我也没有纳妾的想法,再说崔玉儿早就身入佛门,哪会回来!” 小凤儿急道:“可是大家都说我不对,货栈对门的王婶子说我不该善妒,再这样下去,就犯了七出之条,就连昨天爹也说我不该阻止你纳妾……”小凤儿越说越委屈,忍不住嘤嘤的哭起来,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在了林纯鸿的肩膀上。 林纯鸿轻轻的拍着小凤儿的背,说道:“别着急,小凤儿,只要生了小孩,一切就烟消云散,所有非议,为夫和你一起承担!” 林纯鸿的安慰让小凤儿哭的更厉害了,抽抽噎噎的说道:“现在大伙都说我阻止你纳妾,就是生了小孩,还不是照样如此……” 小凤儿的哽咽让林纯鸿心疼不已,又无法阻止小凤儿继续哭泣,只好拿出了独门秘笈:捧起周凤双脸,狠狠地对着她的樱桃小嘴吻下去。 这一招果然有效,周凤不仅停止了哭泣,还闭上了双眼,嗯嗯不已。 林纯鸿拦腰将周凤抱起,毫不迟疑的往下榻走去。 周凤揽着林纯鸿的脖子,噙满泪水的眼睛里尽是媚色,呓语道:“三哥哥,我长大了,我们要小孩吧,我算过了,过了前七后八了!” 于是,两人融化在一起,投入到造人这个伟大的事业中去。 第七十一章 兵甲初备 为了招揽朱之瑜,林纯鸿不惜放下手头的工作,陪着朱之瑜视察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林纯鸿、朱之瑜视察的第一站便是百里洲的常平仓。 常平仓坐落在百里洲刘巷码头附近,占地面积达到百亩,总共储粮二十万石以上!每个仓均建在高台之上,旁边放置着各种灭火之物,并且隐约可见有一队人马手持刀枪,到处巡逻。 放眼望去,一座座的仓库连绵不绝,蔚为壮观。 朱之瑜惊讶得合不拢嘴,锐利的双眼盯着常平仓发呆,他实在想不通一州一府都无法完成的任务,居然被林纯鸿完成了。 朱之瑜叹道:“但凡陕西各府能建立这等规模的储粮,民变岂能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即便是大旱三年,又能奈我何?” 说完,一行人打开一座常平仓,里面均储存着谷物,朱之瑜忍不住用手插入谷物中,入手相当干燥,可见入仓的粮食经过了精心的晾晒。 林纯鸿笑着解释道:“这常平仓从崇祯元年开始筹建,整整五年功夫,方有此等规模,待今年秋粮成熟,储粮可以达到三十万石!” 朱之瑜咂咂嘴,惊道:“大明各地缺粮,典史的粮食都从何而来?” “买的呗,趁着银贵谷贱,拿着银子买!”林纯鸿随口说道,“说起来先生可能不信,这些粮食都是在枝江收购的!” 这话让朱之瑜更加吃惊:“怎么可能?枝江丁口不过六万!哪有这么多余粮?” “有的,仅仅从惠王那里租的土地,今年夏粮就收购了三万多石粮食……”接着,林纯鸿详细的向朱之瑜解说了百里洲和从惠王租种土地的政策。 最后,林纯鸿说道:“现在啊,每户基本上老人妇女小孩齐上阵,摆弄手头的土地,土地下的功夫足,单产当然提高了。” 朱之瑜越听越欣喜,忍不住赞叹道:“与民利,己亦得利,端的好办法,非常适合朝廷推广。不过这需要大量的白银,现在的朝廷哪有这么多银子!” “朝廷做不到的事情,身处江湖之远,说不得也要尽点微薄之力。学生从事那贱业多年,手头积攒了一些银子,就多储存点粮食。” 林纯鸿的话虚虚实实,多少让朱之瑜有点不喜,朱之瑜问道:“典史说实话,储存这么多粮食到底意欲何为?难道也是学那不良之奸商,盘剥小民?” 林纯鸿神秘的笑道:“先生甭急,随学生多看几处地方,学生的目的先生就一清二楚了!” 紧接着,林纯鸿一行人又前往造船厂,视察三桅江船的制作。 朱之瑜在松江府长大,见过的海舟不计其数,就连那五桅的帆船也见过不少。至于造船工坊,也深入其境探访过。造船厂热火朝天的景象并不让他感到惊讶,宁波府的造船工坊只有胜之而无不及,唯一让他感到惊讶的是各种巨木堆积如山,而且这些巨木都经过了特殊处理,分外适合造船。 张兆在旁边解说道:“朱先生无需惊讶,当初典史就是靠伐木起家的,储存的船才多点不足为怪。” 朱之瑜摇了摇头,叹道:“江南的造船厂木材奇缺,拿这些栋梁之才造江舟也算浪费。” 林纯鸿苦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但凡学生能在海边建一造船工坊,定将整个海洋搅得天翻地覆,哪里还容那郑一官藐视朝廷?” “朝廷多灾多难,这些事情有急缓之分,当前朝廷的重心放在贼寇和建奴身上,对东洋力所不及,招安也是不得已之事。待腾出手来,那容这些海贼嚣张?”朱之瑜对朝廷相当关注,平日也琢磨朝廷方略,所以才有此言。 正说着,一声悠长的呼声传来:“开堰放水喽……” 众人都被吸引,不约而同的转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原来是一艘三桅帆船已造好,正准备从船坞驶向长江。 “哗哗……”巨大的水流声传来,奔泻的长江直灌入船坞,转眼之间就将巨舟托住,浮在在水面上。 巨舟在水流的作用下,越来越高,其身姿越来越雄伟、需仰头才能观其全貌。 呼喊声不停地传来,其中就夹杂着洋人的怪腔怪调,一阵喝骂和吼叫后,两根粗若手臂的绳子从船体上牵到两岸,一群工人纷纷抓住绳子,等待着命令。 “入江喽……”随着命令的下达,“嘿哟……嘿哟……”低沉的号子传来,壮汉们正背着纤绳,将巨舟拉入长江。 张兆喜道:“荆州朱老板的帆船已经造好,哈哈,十八万两银子到手啦……” 朱之瑜惊道:“十八万两银子一艘?这里一年可以造多少艘这样的帆船?” 林纯鸿伸出两个手掌,笑道:“十艘!目前,工坊还要扩大,先生请看那边,两座船坞正在建造。目前我们手头的订货就有十八艘,仅仅是荆州的订单,就有九艘!” 朱之瑜心有朝廷,句句不离忧国忧民:“可怜可叹,朝廷连拿出十万两银子都困难,没想到仅仅是湖广,商家就有这等实力……” 林纯鸿道:“先生要知道,我们造船也是纳税的,三十税一,一艘船朝廷也拿到了六千两银子。哪像郑一官,不向朝廷纳一文税收,还向过往船只征收三千两的过路费?” 朱之瑜点头称是,说道:“难怪典史有银子收购粮食,造船果然是暴利!” 林纯鸿摇头道:“造船的收入仅仅只是小部分,大头还在货栈里,先生过几天一看便知。” 林纯鸿所不知道的是,徽商的嗅觉极为敏感,听闻崇祯帝留中南直隶布政使的折子后,掀起了一股买三桅帆船的狂潮,直接导致林纯鸿的帆船供不应求,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一阵隆隆的炮声将朱之瑜一行人又吸引到讲武场,让朱之瑜看弓兵的训练,正是林纯鸿的计划之一。 如今的弓兵,正在进行秋训,整个讲武场一片沸腾,到处都是喊杀之声! 从未听闻过战阵之声的朱之瑜吓得面如土色,指着林纯鸿结结巴巴说道:“为何……为何蓄养……蓄养……私兵?” 林纯鸿没事人般,缓缓说道:“先生难道未曾听闻圣上的旨意?‘鼓励乡兵各图堵御’,虽然贼寇目前集中于山西和陕西,难保就会扩散至河南和湖广,学生厉兵秣马,也有未雨绸缪之意。再说前几年的吴敢,不就公然攻打当阳县城?” 朱之瑜瞪大双眼,一句话也说不出。 林纯鸿继续道:“大明天灾频繁,朝廷顾此失彼,学生不才,也有匡扶宇内之志,趁现在有余力,练出一支敢战善战的弓兵,也算为朝廷尽了责!” 林纯鸿的说辞并不能让朱之瑜心服,忠君事国的思想根深蒂固。五千人的弓兵,还携带炮火,由林纯鸿供给粮草、兵甲,这还算朝廷的军队么? 朱之瑜受到的冲击太大,口中呢喃不已:“匡扶宇内……匡扶宇内……” 林纯鸿见朱之瑜犹如丢了魂一般,也不打扰他,的确,这个时代大多数读书人对朝廷有莫名其妙的信任和愚忠。 现在的弓兵正在进行初级骑兵对抗演练! 林纯鸿在五千个弓兵中优中择优,选取了一百多号马术不错的弓兵,执行侦察、战场遮断任务,必要时还要发挥骑兵的优势,支援正面战场。 所有的装备都优先供应骑兵。马是高价购买的良种河套马,一人配备两匹。整个邦泰集团不到一百套的板甲也全拨给了他们,精钢打造的马刀也一人两把,此马刀锋利程度直追倭刀,堪称有价无市。他们手头还持有精钢打造的钢弩!该钢弩射程超过一百八十步,优于一般步弓,而且由于采用了弩机结构,其精准度远远超过弓箭,但其发射速度低于弓箭。 更何况,他们还有一个实战经验丰富的教头:周望!周望跟随李成梁多年,一直与蒙古人纠缠,骑兵作战经验尤其丰富。 骑兵还有一个任务,就是在训练中充当假想敌,增强步兵对抗骑兵的能力! 现在,骑兵正全副武装,严阵以待,虎视眈眈的盯着对面的袍泽。 骑兵的战法多种多样,要周望详细解说三天,不一定能说完。但现在的一百多号骑兵一则数量太少,再则作战技能还显得生疏,只能拿来让步兵适应战场的气氛。 周望一骑突出,位于队伍最前列,他身着板甲,头戴铁盔,铁盔还系着一束红缨,显得威武异常。只见他高举马刀,吼道:“出击!” 一百多匹高头大马缓缓加速,保持着阵列,往韦悦翔的步兵方阵冲去。 速度越来越快,整个大地都在颤抖,激起的沙尘铺天盖地,将一百多号人马淹没其中。一百多匹马奔跑的气势果然不同一般,深深地震撼了那帮泥腿子。 看看越来越近,步兵方阵的弓兵紧张不已,韦悦翔更是瞪着双眼,计算着距离。 但几个弓兵终于受不了战场的压迫感,匆匆的放出了手中的弓箭。韦悦翔看见抛落在骑兵前无力的箭支,眼睛里几乎冒出火来。 近了,骑兵马上就进入弓箭射程!韦悦翔的呼吸越来越急迫,一颗心几乎要从胸腔跳出,正待下命射击,却看见骑兵瞬间分为了两队,往两边呼哨而去。 一轮的演练结束,韦悦翔吼道:“将提前放箭的混蛋拖出来!” 几个弓兵立即被拖出来,扒去身上的皮甲,军棍毫不留情的落在了他们的屁股上,讲武场上一片哀嚎…… 朱之瑜默默的看着这一切,心里不知道是喜还是忧,锐利的目光也黯淡下来。 林纯鸿却在旁边说道:“先生,今日看了弓兵演练,明日我们再去看看兵甲工坊?” 朱之瑜咬了咬牙,道:“看,都去看,一定要瞅个明白!” 兵甲工坊从大田堡挪到了百里洲八亩滩,那里有已经建好的巨型水车! 一路上,朱之瑜不停地询问弓兵的一些事情,林纯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没有丝毫的保留:“……十个弓兵为一什,五个什为一队,五个队为一哨,五个哨为一营,目前设立了三个步营,还有一个车营,车营也就是火炮兵,专事操弄火炮,另外还设有一骑营,不过骑营只有一百多号人……” 朱之瑜听了,不置可否,只是问道:“车营独立成营,看来规模不小,火炮和火药从何而来?” 林纯鸿笑道:“火炮找弗朗机人买了一部分,还有些虎蹲炮、火药都是我们自己造的。” 朱之瑜默然,半晌,说道:“卫所已经从根子上烂了,如何依靠?现在都靠将领自行募兵,在下恐操莽之祸会重现。” 林纯鸿道:“魏武曾言‘设使天下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没有曹操,当时的大汉早就分崩离析了,苦的只是老百姓。” 朱之瑜转头盯向林纯鸿,目光之凌冽,让众人暗自心惊。 林纯鸿继续道:“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家一姓之天下!拯斯人于涂炭,为万世开太平,此吾辈之任也。仁以为己任,死而后已……” 林纯鸿的话吓坏了一旁的李崇德,他紧张的盯着朱之瑜,深恐朱之瑜暴怒。 哪想到朱之瑜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长叹了一口气,看着滚滚东流的江水沉默不语。 离八亩滩还有十里路,高大壮观的水车矗立在众人眼前,朱之瑜见了,惊问道:“那是何物?怎地直立于江中?” 李崇德骄傲的说道:“那就是水车,利用长江的水流,将洪涝排到江中。整个邦泰穷尽所有工匠之力,花了将近十万两银子,花了一年功夫方才建成。建一水车,筑一长堤,硬生生的从老天爷手里夺取了将近二十万亩良田!” “吁……”朱之瑜拉住坐骑的缰绳,从马上跳跃而下,拨开草皮,查看大堤的土色。 众人纷纷从马上跳下,看着朱之瑜。 林纯鸿笑道:“今年上半年刚完工,夏天时就经历了一场浩大的洪水,好在兄弟们办事认真,大堤经受住了考验。” 朱之瑜拍了拍手,去除手上的沙子,脸上好不容易露出一点笑容:“典史这事可载入史册,供后人敬仰!” 林纯鸿谦虚道:“哪里哪里,修大堤和造水车总共花了将近四十五万两银子,平摊到每亩地上,大约三两不到,学生只是觉得这笔生意划算,方才这样做。” 朱之瑜大笑道:“哈哈,为善去恶是格物,与民有利,与己利,有何不可?公利要讲,私利也要兼顾,假使天下人都能公私两便,为万世开太平也不会成为镜中花水中月!典史修筑大堤造水车,也算是大善!” 林纯鸿大喜,紧紧抓住朱之瑜的手臂,说道:“让民获利是大善,剿灭贼寇、驱除外虏更是善莫大焉,若能开万世之太平,可为圣!先生可有意乎?” 朱之瑜微笑道:“却先看看水车,到底是不是劳民伤财之物……” …… 约莫半个时辰后,众人终于抵达水车旁,望着高耸入云的水车议论纷纷。 只见那水车高达八丈,主体结构由六根长达四丈的橡木组成,周边固定着密密麻麻的木板,这些木板都是经过特殊处理的橡木,特别耐浸泡。六根橡木周边,又用无数的上等好木构成支撑结构,都用铆钉钉得结结实实。水车的中央是一根粗达一尺的铸铁,铸铁杆架设在牢固的铁制基座上。铸铁杆与铁制基座连接处,甚至还加入了油脂,减小摩擦力。 此时,水车在长江水流的带动下,正在缓缓的旋转,发出刺耳的吱嘎声,让人忍不住掩住耳朵。铸造杆在水车的带动下也在缓缓的旋转,靠近陆地的一侧比较长,一直伸入一个木箱中。 木箱中,便是秦武超设计建造的传动系统,将缓慢的旋转按照要求加速和改变旋转的方向。传动系统用木箱覆盖,主要是为了防雨,目前并没有好的防锈措施,只能做到隔断雨水的侵入。 朱之瑜张大嘴巴,瞅了半响,说不出话来。在这一人工巨作面前,他深深地感到自己的渺小,深深的被人类自身的力量震撼了! 他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叫道:“太壮观了!要是宋长庚在此,不知道会喜成什么模样!” 邦泰集团的人纷纷露出自豪的微笑,只有邦泰人才能造出这等巨型水车! 木箱一直延伸至大堤上建造的一排房子,房子里发出巨大的叮咚叮咚的声音,让朱之瑜好奇不已。 林纯鸿道:“那里就是钢铁锻造工坊!” 朱之瑜恋恋不舍的随着众人进入工坊,一边走一边回头,怎么看也看不够。 但是,一进入工坊,朱之瑜马上被热火朝天的工作场景所吸引。 一根粗达一尺的长铁杆长着十个爪子,当长铁杆转动一圈,十个爪子便带动十个长铁锤上下抡击一次。十个长铁锤旁边,大约有十多个工人,在身后的炉火的烘烤下,挥汗如雨,不停地忙碌着。 有的工人将烧得火红的钢铁块置入铁锤下,在水力铁锤的抡击下,瞬间火星四处飞溅。有的工人直接将冷钢锭置入铁锤下,冷钢锭瞬间被砸成需要的零件模样…… 林纯鸿在旁边不停地说道:“这是热锻,能够去除钢铁里的杂质……这是冷锻,能够让钢铁更加坚固……我们在清江那里还有炼钢炉,从来不用煤炭,只用木炭,打造的武器端的是锋利无比……” 一边说着,林纯鸿走到后面,拿来一只马刀,双手握紧,对着李光祖说道:“来,拿出你的朴刀,我们对砍试试!” 李光祖解下朴刀,苦笑道:“典史还不如早点给我们配备精钢锻造的朴刀,我手里的这条简直就是豆腐渣!” 林纯鸿一声喊:“小心啦!”抡起马刀就往朴刀砍去,李光祖凝神接住这刀。 只听见“挡”的一声响,李光祖的朴刀只剩下半截握于手中,上面的半截直插入地,兀自在那里颤抖! 林纯鸿收起马刀,用左手摸摸刀面,笑道:“一条小缺口!” 众人纷纷围拢,观看那马刀,朱之瑜赞道:“这样的刀若上了战场,刀下根本就无一合之敌嘛!” 众人哈哈大笑。 林纯鸿道:“目前锻造工坊主要还是造板甲,马刀就造了一百来把,可惜一个月仅仅只能造四十来副板甲,远远不敷使用啊!而且这也是极限了,一个月的精钢只能产这么点。” …… 第七十二章 猇亭怀古 朱之瑜真正感兴趣的还是水车的排水功能,现在的排水设施处于闲置中,当需要时,通过扳动铁杆,可以轻易的使整个设施运转起来。 八亩滩这里有个巨湖,所有的水渠的流水最终汇入湖中。湖边靠近大堤处,伸着两个粗达一尺五的铁管,直没入水中。 朱之瑜惊奇不已,问道:“仅仅一条铁管,就能将水提到高处?” 秦武超笑道:“哪怎么可能,先生请看!”说完,揭开一个铁皮盖,里面露出一圈圈扭曲的铁片。 秦武超接着说道:“当初我们也准备采用龙骨水车,哪想到龙骨水车不能将水提到一丈以上的高度。后来典史大人提醒我们用泰西人的螺旋提水机,我们才造了这个。” 看见朱之瑜疑惑不已,林纯鸿说道:“大约在秦汉时期,泰西有个人叫阿基米德,他发明了这种抽水机,可叹我华夏几千年来,居然无人发明。学生也是在传教士带来的书里看到这个东西的。” 朱之瑜不屑道:“这有何奇怪的?我华夏向来是博众家之长,泰西人在这方面知道多点,我们迟早也会拿来用,实属寻常!” 林纯鸿摇头道:“可惜有些东西我们根本就拿不过来!” 这话深深地伤了众人的自尊心,华夏文明向来傲视天下,这点深深地渗入到每个子民的骨子里,无论生活贫贱还是富贵,这种骄傲是与生俱来的。 林纯鸿见众人不以为然,摸了摸提水机的螺旋,说道:“造这个抽水机又有何难?我华夏工匠心灵手巧,很容易仿制。但是,阿基米德却将提水机原理解说的一清二楚!大家看,每个螺旋片相距均等,但距离是多少呢?阿基米德告诉我们,这个距离就是铁管的周长!满足这个条件,才能将水提上来!当我们知道这个原理后,我们就可以利用这点造出无数的机械,哪里是仅仅一个提水机可比的?” 这话除了秦武超早就琢磨明白外,其他人根本不知道在说什么。就连朱之瑜也是皱着眉头思索了半晌,方才明白。 朱之瑜长叹道:“重事功轻义理,重人伦轻物理,哪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学问之道,贵在实行,圣贤之学,俱在践履!” 林纯鸿紧握拳头,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道:“学生偏要改变这一切,即便花上几百年时间,也要改变!” 朱之瑜看着决绝的林纯鸿,不无触动,也许为万世开太平并不是说说而已…… 在观看水车和锻造工坊之后,林纯鸿又带着朱之瑜视察了火药工坊、马车工坊……新鲜的事物不停地映入朱之瑜的眼帘,千奇百怪的观念不停地冲击着他的思维。这一切让他惊叹、焦虑、兴奋……各种思绪纷乱杂陈,让他理不出一个头绪。 当林纯鸿还要陪他前往清江视察时,被他直接拒绝,他很想独自前往清江,看看林纯鸿到底还有多少新鲜事物,顺便在无人打扰的情况下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 更重要的是,朱之瑜见林纯鸿每天需要处理大量的事务,不忍心再浪费他的时间。 林纯鸿没有拒绝朱之瑜的好意,只是吩咐宁典与于泽陪伴他,一定照顾好他的安全。 一叶扁舟,朱之瑜逆流而上,往那清江深处而去。 望着成为黑点的扁舟,林纯鸿露出一丝笑意,朱先生啊朱先生,我可是求贤若渴啊。 林纯鸿将朱之瑜看做自己事业的一个分水岭,如果朱之瑜能够辅佐自己,这意味着大明士林里的开明分子开始接受自己的做法。以朱之瑜为代表,相当的士子早就对朝廷失去了信心,朱之瑜对朝廷的征辟多次不应,就是最好的明证。这些士子一般眼界开阔,学富五车,如果能将这些人用好,无疑将成为自己的一大助力。 林纯鸿认为,自己最大的弱点便是对士林的了解太少,也许朱之瑜等人投入麾下,会有力的改变这一切。而朱之瑜等人也会被他影响,做出他们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成绩。 朱之瑜在清江附近转了半月,终于踏上了返程。 清江已经被林纯鸿打破了千年的宁静,不可逆转的陷入了喧闹与纷杂之中。依托着隔河岩、小湾子和鸭子口三大货栈和马连、火烧坪矿区,汉人不停地涌入土蛮之地,让朱之瑜无法相信这里五年之前少见人烟。 三大货栈的盛况让朱之瑜极为震撼,货栈里当地土人操着半生不熟的官话,熟稔的与商人砍价谈价,谁又能相信五年之前,他们几乎还是蹲在树上的猴子?他们的衣着和装饰直追荆州府城的市民,让朱之瑜笃定他们的生活水平几乎赶上了荆州市民,也许这就是林纯鸿经常挂在嘴边的“教化土司”? 在马连和火烧坪,朱之瑜见识了万人同时劳动的盛况:站在山腰里望去,这万人真如蚂蚁一般忙忙碌碌,难怪称之为“蚁民”。他们从地底挖出的矿石,一车车的运输到请江边,经过冶炼,成为林纯鸿手中锐利的武器! 这世界真的变了?朝廷真的无法适应这里的变化了? 朱之瑜一路盘算这个问题,又前往思南长官司和白崖洞长官司,他发现,林纯鸿的话在这里比土司的话还要管用,更何况,只要这里的货物离开辖区,就要向林纯鸿缴纳一成的出境费。而这里的土人丝毫不觉得高,反而感激林纯鸿,爱屋及乌,对朱之瑜一行人的招待也极尽奢华之能事。 当朱之瑜遇到白崖洞的族长彭间后,彭间言语间尽是萧瑟之意:“现在族人根本管不住了,也只有郭大总管说的话才管用,哎,我看我这老头子已经没用了,就让典史任命一个管事……”虽然彭间已经是远近闻名的富豪,但他永远失去了对族中事务的掌控。 这林纯鸿硬生生将货栈发展成了兼顾经济和行政管理的混合体! 这半月的所见所闻让朱之瑜终于下定了决心:朝廷是没希望了,没准跟随林纯鸿真能走出一条为万世开太平的路! 朱之瑜眼光甚是不一般,当他改变角色,细细一琢磨,就发现了不少问题,也许解决了这些问题,整个邦泰集团才能迎来新生! 当林纯鸿得知朱之瑜踏上了返程,连忙乘舟前往迎接,在猇亭,众人相遇,登岸游览虎牙山。 之所以在猇亭停留,猇亭的名声太响:陆逊的火烧连营七百里、西晋伐吴的索桥之战、杨素伐陈的江关之战均发生于此。可以这么说,夷陵是由川入荆州的门户,那么猇亭就是咽喉! 猇亭,雄踞长江峡口,南北两岸悬崖陡壁,群峰叠嶂,北岸的虎牙山和南岸的荆门山卡住了长江的咽喉。在虎牙山的绝壁上有一条长达三里的古栈道,地势险要,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林纯鸿一行人踏入古栈道,瑟瑟的秋风吹袭而来,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鼓角争鸣。林纯鸿想到今后可能就是戎马一生,感慨万千,对朱之瑜说道:“若学生有一根本之地,即便大明贼寇遍地、胡虏兵强马壮,又何足道哉!” 林纯鸿的豪情感染了朱之瑜,他问道:“无根本之地,胜似根本之地,敢问典史之志?” 林纯鸿紧紧按住腰间的朴刀,大声道:“遥想武穆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学生顶礼膜拜岳武穆,当学那武穆匡扶朝廷,立万世不易之功业!还有那‘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的于少保,力挽狂澜于危难之秋!” 张道涵的脸色大变,此情此景此地,提及这两人,似乎太不吉利!这两人可都是被冤杀的! 哪想到朱之瑜微笑道:“典史继续说,之瑜知道典史志不止于此!” 林纯鸿转身紧紧扶住朱之瑜的双臂,激动地说道:“知我者先生也!岳武穆屈死风波亭、于少保被冤杀,简直就是我华夏的奇耻大辱!任何华夏子民都应该思考我们华夏到底出了何种问题,为何容不下这两位顶天立地的盖世英雄!学生不才,立志改变这个容不下英雄的制度!” 朱之瑜抚掌大笑:“典史之志,就是之瑜日夜所思,之瑜愿唯典史马首是瞻,为典史效微薄之力!” 说完,他双手抱拳,郑重的拜下去。林纯鸿大惊,连忙扶住朱之瑜,道:“学生如何受得起先生如此大礼,先生能出来做事,乃万民之福!” 朱之瑜道:“之瑜云游天下,偶思之,颇有心得,请为典史言天下之势!” 第七十三章 虎牙之对 林纯鸿大喜,马上从怀中掏出一份舆图,展开递与朱之瑜,说道:“先生不用客气,学生洗耳恭听。” 朱之瑜接过舆图,首先指着辽东说道:“之瑜曾到过辽东,可怜可叹辽地之民尽陷敌酋之手,自宁锦之战后,战线暂时稳定在宁锦一带,哪想到建奴外接蒙古,绕过榆关劫掠京师周边。好在孙经略大才,构筑的宁锦防线相当稳固,虽不足进取,但谨守有余,建奴暂时不足为患!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建奴勾结蒙古,有入侵大同之意,若大同不守,局势将无法收拾!” 林纯鸿点点头,牢牢的记在心里。 朱之瑜又指着东南沿海,说道:“郑一官和刘香为祸多年,好在郑一官目前被招安,实力盖过刘香,刘香迟早会被郑一官吞并。郑一官目前独霸一方,对朝廷也是听调不听宣。不过,即便郑一官重举反旗,也闹不出多大风浪,八闽之地偏居一地,只需派遣一上将军谨守,便可将闽地置于死地:闽地人多地少,粮草不继,绝无可能对抗朝廷。郑一官不足为患!” 这点林纯鸿早就想到,心里不由得叹道:所谓英雄所见略同!八闽之地什么时候闹起过风浪? 朱之瑜又指着山西陕西之地,沉痛道:“大明真正的腹心之患在此!近闻河南孟津黄河决口,整个河南之地遍地饥荒,民无食,揭竿而起的可能性非常大。若让陕西山西之贼寇进入河南,整个大明将面临灭顶之灾!山陕之贼寇对抗官军多年,里面更是夹杂了不少边军,作战骁勇,朝廷应付起来越来越吃力。而河南乃大明腹心之地,一旦乱起来,将祸及湖广、南直隶、山东和四川,那时的大明,将遍地是烽火,永无宁日!” 朱之瑜继续道:“即便朝廷能顺利剿灭贼寇,但骄兵悍将已成,大明的腹心之患仍然不能根除。之瑜观之,辽东官兵便有此等趋势,若在剿灭贼寇过程中,出一枭雄战将,势必为祸生民,为大明带来无穷之祸!” 林纯鸿对朱之瑜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当然知道李自成和张献忠等人就是在进入河南之后,才真正发展壮大,直至最后推翻大明政权。而朱之瑜凭借他的远见卓识,不仅推断出大明的命运,而且连左良玉这样的枭雄都推断出来了,可谓天纵之才!这样的人才,朝廷居然不能用之,活该灭亡! 林纯鸿拜道:“先生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学生现在想来,甚感惭愧,以前简直就是闭着眼睛在走路!” 众人哈哈大笑,就连张道涵和李崇德也大笑起来。本来他二人对林纯鸿如此看重朱之瑜相当不满,但朱之瑜抛出天下大势,二人不免觉得自惭形秽,心底也对朱之瑜佩服不已。 朱之瑜笑道:“典史谦虚了,到了百里洲,之瑜觉得典史满肚子的淫谋,瞒着朝廷作那贰臣之事。但到了清江后,之瑜觉得典史所作所为尽为阳谋,无一事不可对外人夸耀!编户齐民,无不充满了血腥和战争,典史不经意间,就做了一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情!谋划之深远,让之瑜佩服不已!” 林纯鸿躬身道:“先生谬赞了,学生也算瞎猫碰到死耗子了!学生经常心生疑惑之意,先生也见到了,百里洲粮草初备,弓兵也在整训,学生手头也有将近百万两现银。但现在却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不知从何入手,请先生教我!” 朱之瑜回道:“典史无需谦虚,货栈管理规程和专利规程,之瑜细细读过,思之,每条每目无不包含精深的义理。至于典史以后该如何做,之瑜有一言,不吐不快!” 朱之瑜伸出两指,侃侃道来,只让整个邦泰人心喜难耐。 虎牙山上,劈山凿石,方建成了古栈道。悬崖峭壁上,古栈道几乎悬空而立,站立栈道中,俯视滚滚长江,任何人都禁不住生出豪情壮志! 虎牙山下,唤作虎牙滩,偶尔飘过一阵“黑哟……嘿哟……”的号子声,林纯鸿的纤夫队正在挥洒血汗! 林纯鸿、张道涵、李崇德、周望、张兆以及朱之瑜,扶着铁链,站立在栈道上,望着翩翩帆影,感慨万千…… 朱之瑜缓缓道:“之瑜曾经在隔河岩数过,几乎每隔一刻钟,就有一船只。之瑜相信,典史前途不可限量……” 众人凝神听朱之瑜的话,林纯鸿正要谦虚,却被朱之瑜打断,朱之瑜严肃的说道:“典史现在兵精粮足,做一番事业自然不难。之瑜想提醒典史:万不可生那忤逆之心!” 张道涵、李崇德、周望忍不住看了看朱之瑜,默默的点了点头,而张兆则撇了撇嘴,说道:“我曾闻,天下唯有德者据之,看那大明民攻其内,外虏犯边,即便如先生般大才也不能用之,这样的朝廷值得效忠么?” 朱之瑜厉声喝道:“大明享国两三百年了,早已深入民心,若生那谋逆之心,无异于鸡蛋碰石头,死无葬身之地!” 朱之瑜尖锐的声音吓了众人一跳,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朱之瑜。毕竟,朱之瑜一直是谦谦君子,说话谦和,没想到内心也有执拗的时候。 朱之瑜长叹一口气,继续说道:“大明得国甚正,当年太祖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于我华夏有盖世之功劳,蝼蚁之民无不心向大明。即便现在山陕遍地烽火,仍未失去民心。民心看似虚无,但必要时,便可立即转化为兵丁钱粮,岂是乱臣贼子所能抗?当年魏武,三分天下居其二,战将如云,兵甲精锐甲天下,也不敢称孤道寡,原因何在?不就是因为当时民心向着大汉?” 林纯鸿听明白了朱之瑜的话,朱之瑜强烈反对忤逆,并不是因为愚忠,而是出于现实考虑!林纯鸿长拜道:“先生此话可谓金玉之言,学生铭记于心,绝无那忤逆之心!” 朱之瑜见林纯鸿答应,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典史心存百姓,这点之瑜是知道的,万不可为了一名号,杀人盈野!之瑜既然为典史谋,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望典史海涵!” 林纯鸿笑道:“先生之见正与学生相同,谋那一家一姓之利,智者不为!先生放心,学生敬仰岳武穆和于少保,便是明证。” 朱之瑜继续说道:“既然视朝廷为助力,谋取那高官之职,就成了典史的目标。典史乃白身,难度可谓相当高。好在典史与那东林党建立了良好的关系,起田公也答应助典史一臂之力,如此甚好。之瑜认为,典史下一步就应该抓住机会北上剿匪,甚至东抗胡虏!如此不仅可以锤炼出一支百战之师,更是典史获取更大权力的根基!用简单的话来说就是‘尊王、攘夷、灭寇’!” 林纯鸿心喜难耐,不停地重复这一句话:“尊王、攘夷、灭寇……”,从来没有人完整的给他提出这一战略,简单的六个字,让林纯鸿五人眼前豁然开朗。 看着林纯鸿五人喜不自禁,朱之瑜也露出笑容,说道:“之瑜听典史之志,有为万世开太平之意,要做到这点,非得自立宗派不可,让天下士子心慕之,神仰之,方有成事的可能。当今天下,东林党及复社深得士林之人望,更是与江南的工商豪富和市井小民紧密结合,此只可为援。之瑜观典史相当推崇实学,何不立实学的宗派?” 林纯鸿大笑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学生推崇实学,成立工程院、建行知书堂、开办技术培训学校正为了实学的推广。我要让天下士子认识到,科举仅仅只是很窄的一条出路,钻研实学一样可以名利双收、流芳百世!至于立宗派,我这里正缺有才之士组织,先生大才,定不会让学生失望!” 朱之瑜大喜,想不到林纯鸿事事考虑在先,大有惺惺相惜之意。加上他对教育颇有心得,也想通过育人改变虚浮空泛的学术气氛,当下也不推辞,说道:“典史信任之瑜,之瑜敢不尽力?” 林纯鸿牵着朱之瑜的手,笑道:“学生也给先生的想法做了总结,就叫‘外联东林,内立宗派’!” “妙、妙……”朱之瑜抚掌大笑道:“之瑜还有一言,便是据江汉为本、图四川为基!” 张道涵忍不住问道:“这岂不是武侯为刘皇叔所谋?但蜀国最终还是失败了!” 朱之瑜摇头道:“世易时移,当今天下之势大异于东汉末年。东汉末年,多家征战,攻伐不休,彼此之间势同水火!之瑜认为,典史必将成为大明之栋梁,大明的优势便是典史的优势,这也是之瑜坚持不可生忤逆之心的原因!想那中原、关中之地,早已土地贫瘠,老百姓生活困苦,据之为根本,钱粮便是大问题!而辽东兵连祸结,胡虏兵强马壮,无法立足;东南之地,人烟阜盛,生活富足,但荆州扼长江之首,掌握荆州,东南之地迟早成为囊中之物,除非江南出现如太祖样的雄才!而四川自古便是天府之国,得之无疑大有助益!之瑜云游天下,四川更是多次经过,之瑜料得山陕之地的民变必将祸延四川,届时,典史就有机会进入四川,建立自己的另一根本之地!” 林纯鸿五人大为心折,的确,目前除了荆州和四川,没有更好的选择。 朱之瑜继续道:“据江汉和四川为本,便可尽长江之利,谋江南之财,甚至利尽南海,谋取那两广通西洋之利!这些事情典史已经在做,无需我多说。” 呼呼的江风吹来,众人无不豪情万丈,路已经明确,即:“尊王、攘夷、灭寇,外联东林、内立宗派,据江汉为本、图四川为基!” 多年后,虎牙山成为文人骚客的游览胜地,他们将虎牙山的对话与隆中对相提并论,称之为“虎牙对”。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第七十四章 筹备建制 游览虎牙山已毕,众人乘坐快舟,往那枝江而去。 船还未靠岸,就隐约见到郑天成站立在码头上,拿着一张行文在那里挥舞,口中大喊道:“船上可是典史……” 林纯鸿跳出船舱,侍立在船头,喊道:“正是……” “吏部的任命下来了,正八品荆州府经历司经历……”郑天成的大呼小叫让众人兴奋不已,时隔三年,典史终于升官了! 与大伙的兴高采烈不同,朱之瑜皱着眉头问道:“此人不是负责总计财务么?为何捧着行文在那里大呼小叫?” 张道涵喜不自胜,望着郑天成,头也不回的说道:“邦泰人一人顶多人,有何好奇怪的?” 朱之瑜相当不喜,直言道:“权责不明,运转迟早出问题,之瑜请典史慎思之!” 张道涵和李崇德脸涨得通红,以前由两人辅佐林纯鸿,朱之瑜这么说,等于削了两人的面皮! 林纯鸿见三人尴尬,连和稀泥道:“万事草创,一些事情没考虑到,实属寻常。” 哪想到朱之瑜极为直爽,丝毫不给林纯鸿面子,正色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万不可因为草创就等闲视之!为人主,当正其言,公正评判每件事,为属下之表率,岂能优柔寡断,无原则的和稀泥?” 林纯鸿很不习惯朱之瑜的直言,脸色也涨得通红,但理智告诉他,朱之瑜所言不差,乃抱拳拜道:“先生所言极是,学生将立即组织人手理清权责!” 朱之瑜得理不饶人,严肃的说道:“首先第一要改的就是称呼和礼仪,我并不是主公的先生,而是下属,主公以后称之瑜便是。主公也不是之瑜的学生,不必自称学生。以后无论哪级主管,须规定称呼,万不可乱。政令通畅,礼仪乃第一步!没有礼仪,岂不是一切都乱了套!” 林纯鸿的额头几乎冒出汗来,稽首道:“楚屿(朱之瑜的字)说得对,不以规矩不成方圆!但主公一语万不可露,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若引起朝廷的猜忌就得不偿失了!” 朱之瑜捻须道:“之瑜明白。” 朱之瑜见林纯鸿能纳言,并能选择性的听取建言,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但是,他没有注意到,张道涵和李崇德看他的眼神怪怪的。 张道涵冷冷的问道:“不知楚屿老弟对经历一职有何见解?” 朱之瑜脱口而出:“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好歹品级涨了一截,但远不及典史一职办事方便!” 李崇德到底醉心于管理之学,对人际关系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考虑问题完全从实务出发,他问道:“那修筑荆州城墙一事如何办理?” “派一得力之人主持便是,经历一职能有多少事情?典史只需要管好枝江的事情即可!” 林纯鸿正有此意,说道:“楚屿的见解与我一样,不过荆州的未来关系到我们自身,至于城墙怎么修,还得好好计划一番!” 张道涵也不多言,只是盯着朱之瑜的后影盘算着…… 书房内,张道涵正在握笔沉思。 虽然他佩服朱之瑜的远见卓识,但心里不免有点失落。朱之瑜到来之前,他堪称林纯鸿的第一谋主,更以先生之名傲视诸多能人异士。可现在,林纯鸿对朱之瑜如此看重,让他感到地位不保。 “一名空谈的书生而已……”张道涵嘴角上翘,对朱之瑜有点不屑。 不过,细细思考朱之瑜的战略规划,张道涵自叹不如,能高瞻远瞩的人是空谈的书生么? 张道涵还算冷静客观,没有偏执的认为朱之瑜一无是处。但是,越是冷静,心里就越烦躁。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他的小儿子张明桥在外面问道:“爹爹在不在?” 张明桥素来不喜读书,整日与一帮狐朋狗友鬼混,让张道涵头痛不已。好在张道涵成为邦泰一员后,张明桥也依托着邦泰做点生意,挣了不少钱,逐渐的踏上了正道。这当然有张道涵照顾的因素,毕竟,作为核心人员,随便透露点信息,就值不少钱。 张道涵正烦恼着,没好气的答道:“进来……” 张明桥推开房门,露出脑袋,见张道涵气色不对,嘻嘻笑道:“爹,又和娘怄气了?” “胡说八道,你说,你有什么事情?” “听说林小三要修荆州城墙,那岂不是要很多石头?儿子在山里正好采了不少巨石……嘿嘿,这下被我赚到了……” 张道涵冷着脸盯着儿子,打断他的话,道:“有什么事情快说,我没那么多时间听你说废话!” 张明桥依然嘻嘻哈哈,道:“爹,能不能让小三就找我买石头?他找谁不是一样买啊?” 张道涵想都不想,拒绝道:“不行,再说为父也办不到!” 张明桥睁大了眼睛,惊异道:“爹都办不到,那小三好大的架子!” 这正触动了张道涵的痛点,大怒,拿起一本书就往张明桥头上扔去,喝道:“滚!但凡多读点书,也不至于如此混账!” 张明桥敏捷的避开袭来的书本,弯腰捡起,递还给父亲,笑道:“不行就不行,何必生那么大的气?爹精于官场之道,那林小三要不是因为您,哪有今天?” “精于官场之道……”张道涵被儿子的话所触动,眉头微皱,陷入沉思。 张明桥不敢打扰,手忙脚乱的帮父亲收拾案台。 良久,张道涵看着忙碌的张明桥,说道:“邦泰现在大批量采购货物都要招标,你要是想卖石头就去投标,这个为父帮不了你!” 张明桥相当不满,嘟囔道:“好处都不给自己人,还搞那么麻烦,招什么标嘛!”说完,辞别张道涵,转身离去。 张明桥随口的一句话让张道涵认识到自己的优势,对嘛,自己擅长具体政务、精通官场之道,那朱之瑜刚三十出头,更未出仕,哪懂什么政务? 张道涵忍不住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字:“邦泰革新札子”,对邦泰存在的问题,他了然于胸。这些问题有些可以解决,有些根本就是为了钻朝廷的空子。对于邦泰的运作,他有自己的见解和思考,正好趁这个机会拿出,奠定自己元老的地位。 林府,朱之瑜正在唾沫横飞的表述他的观点。鉴于朱之瑜从未处理过政务和从事管理工作,对邦泰还不熟悉,林纯鸿安排朱之瑜暂时充当他的幕僚,帮他处理一些事务。可是当朱之瑜工作一段时间后,就意见纷呈: “……每日的行文太多,典史如何处理的过来?像这样处理,效果也一般,还容易出差错,事事都管,什么都管不好!行文应该轻重缓急,不同级别的机构对应处理不同级别的行文……” 林纯鸿苦笑道:“属下还显得青涩,我就只好自己辛苦点喽!” 朱之瑜对林纯鸿的辩解呲之以鼻,说道:“经验再不足,也应该让他们自己处理,否则他们如何成长?权责明晰,这就是权责明晰!” 林纯鸿点了点头,将意见记录在纸张上。 朱之瑜继续滔滔不绝:“邦泰各个机构之间也运行混乱,一点也不通畅!如那隔河岩货栈,不仅要管理货栈,还要管理白崖洞等土司,又是货殖又是行政,郭铭彦一人如何管得过来?再说精通货殖就一定精通行政?进驻乡村的弓兵也是如此,说是管理乡村,又在买卖货物,还开办工坊,说是做生意,又还负责管理弓兵和村民,这算啥?四不像嘛!如此混乱,如何能保证命令畅通?责任也不明确,出了事情都不知道找谁负责!” 林纯鸿又提起笔,准备记下,朱之瑜笑道:“典史不用记了,之瑜会整理成札子的。” 林纯鸿大喜道:“如此便有劳楚屿了!” …… 隔河岩货栈已经名不副实,随着面积不断扩大、建筑不断增多、功能日趋繁杂,这里几乎成了土司地区的管理中心。老百姓称之为“典史城”,不过这个城既无城墙,也无衙门,只有一个议事厅,每日,一条条命令从议事厅发出,对千年不变的土司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今日,议事厅里吵嚷无比,十多人手里拿着一叠公文,在那里指指点点,议论纷纷。里面赫然还有林德海、秦邦定和程启丹(大猫耳)等人。 大猫耳嘴碎,早就在那里神神秘秘的传播着小道消息:“嘿嘿,张先生、李秀才,还有新来的朱先生啊互不服气,比着给典史出谋划策咧,你们看……” 程启丹翻开手头的公文,指着说:“《邦泰改制细则》由三份札子组成咧,《邦泰革新札子》就是张先生写的,《疏经通脉札子》就是李秀才写的,至于《立规建制札子》,听说就是朱先生提出来的,嘿,这三人啊,就是典史的诸葛亮……” 周围的人听得津津有味,纷纷附和。 只有那秦邦定一直紧盯着公文,默不作声,这是他的习惯,寡言少语,但言必有物。 忽闻一阵脚步声,郭铭彦推门而进,笑道:“各位早。” 清江附近的所有事务由郭铭彦总揽,威权日盛,众人不敢懈怠,纷纷站立,躬身道:“郭大总管早。” “坐下、坐下,都是兄弟,客气什么,随意点。”郭铭彦双手下按,笑容满面。 郭铭彦在正中的椅子上坐下,说道:“按照典史的安排,邦泰将有大变动,至于怎么变,还需要听听大伙的意见。这三个札子都看过了吧?” 程启丹的口闭不上,郭铭彦话音刚落,就说道:“当然都看过了,怎么变涉及到职位变动和拿多少钱,咋不会逐字逐句的琢磨?” 程启丹的话直白,也让大伙笑声一片。 郭铭彦笑道:“启丹兄弟说的对,这涉及到大伙的切身利益,有什么意见尽管提,不提的话以后可能就要后悔!” 程启丹迫不及待,说道“那我就提啦……细则说要成立一个土司部,专门处理土司的纷争和收取税收,那隔河岩货栈岂不是就成了土司部的下属?我认为这样不妥,现在根本就找不到人来管理土司!” “哪能找不到人咧?典史那里人才济济,怎么会缺人?咱们真要考虑的问题是如果这么改,郭大总管的权力不就变小了?” 郭铭彦听了,正色道:“这等言语就不要提了,还没开始,就在考虑自己的小九九,忘记典史的吩咐了?” …… 争论声此起彼伏,最终形成了一条条意见,往枝江送去。 第七十五章 立规建制 当初,林纯鸿几乎同时接到三份札子,大喜,立即将三人召集起来起草《邦泰改制细则》,然后分发给各地,令其提出修改意见。当意见汇总至枝江,林纯鸿又将核心层召集到枝江,进一步讨论。这一忙就到了八月,《邦泰改制细则》正式下发,各种调整接踵而来,邦泰集团迎来了最大的震动。 邦泰集团几乎成了一个小小的朝廷,将经营功能剥离,成立了中书府、都督府和监察府三大机构,分别处理行政、军事和监察的事务。但由于人才缺乏和规模太小,很多行政部门和军事部门重合,暂时尚未分开,按照中书府令张道涵的说法就是因时而异。张道涵成功的把持了中书府,而朱之瑜主管科教司,成为他的下属,这点让他自得不已。 此外,林纯鸿还成立了阁幕属,由张道涵、朱之瑜、李崇德、李承宗、张兆、周望、郭铭彦等七人组成,所有重大事务由阁幕属拟定方案,林纯鸿决策通过,方由各部门执行。邦泰的人俗称为七大属员,他们权力极大,可谓邦泰集团的核心。 当然,各个机构对外宣称为邦泰商号的管理机构,以避免引起外人的疑虑。但这逃不过有心人的注意,林纯鸿建制的消息不到半月,便顺着长江而下,迅速抵达瞿式耜的案头。瞿式耜正在为东林的荣耀殚思竭虑,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与瞿式耜不同,包哲东和谭杰希可谓如坐针毡! 每日百里洲的喊杀声和炮声犹如给他俩唱丧歌一般,让他俩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他俩对林纯鸿毫无办法,只好动用自己所有的资源活动,期望能尽快调出枝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唯一让他们感到安慰的是,高斗枢对林纯鸿的嚣张举动似乎并不在意,并提拔林纯鸿为荆州府经历司经历。这也让包哲东和谭杰希暗自松了一小口气,毕竟,林纯鸿并不在枝江任职,他们的责任要小得多。新到任的典史刚开始还自命非凡,但连续碰了一鼻子灰后,方才知道枝江的地头蛇到底是谁,招惹了林纯鸿的典史根本不敢继续在枝江待下去,辞官归故里。现在典史一职尚是空缺,这在别的县实属罕见。 活动了好几个月,包哲东的调令终于下达,包哲东升任河南汝州同知。这个调令让包哲东长舒一口气,一时之间又有点舍不得离开枝江。毕竟,每年他能从林纯鸿那里得到几千两银子的红利。试图赎回股份的包哲东得到了林纯鸿的保证:不管他至哪里上任,红利永远属于他和他的子孙。 官运财运亨通的包哲东兴高采烈的赴汝州上任,而谭杰希则没有这份活动能力,继续留任主薄,苦苦的等待新任知县的到任。 下属闹出那么大的动静,高斗枢岂能不知? 所谓的中书府、都督府和监察府是邦泰商号的内部机构,可能说出去连老太太都骗不了。但是这个世界就很奇妙,一个谁都不信的借口大家都会当成事实,当然,必要时,真正的事实随时可以转化为借口。怎么转化、什么时候转化,得看对自己是否有利。 真正如火山一般的是林纯鸿的五千弓兵!是五千,而不是一千!得到真实数据的高斗枢直后悔自己的疏忽。而且这些弓兵兵甲精良,非一般弓兵可比! 是按下去还是默认事实?这是个难题! 默认事实没准会给自己带来玩忽职守、监管不力的罪名,但是按下去呢? 五千装备精良的弓兵,还携有火炮!高斗枢不认为荆州守备严介和有守住荆州的本事,一旦将林纯鸿逼急了,狗急跳墙,整个荆州府就完蛋了!自己可能立即死于非命,大明朝廷多了一块烽烟之地,那可真是雪上加霜! 要不就命令林纯鸿到荆州,一声令下,刀斧手从幕后冲出,将林纯鸿砍为肉泥?高斗枢自我解嘲的笑了笑,将这个可笑的想法从脑海里赶开。林纯鸿是他的下属,居然采用这种手段对付他,正显得自己无能,况且自己监管不力的罪名怎么看都要成为事实。 况且如果他的部下要为他复仇呢?整个荆州岂不是照样兵连祸结?自己还需要林纯鸿修筑城墙呢。 高斗枢想来想去,选择了一条对自己最为有利的措施:推荐林纯鸿去剿匪,让他和匪寇互相对咬。林纯鸿咬赢了,他有举荐之功,一旦他咬输了,正好省却了自己的麻烦。 高斗枢给湖广巡抚唐晖上了启文,声称荆州府训练弓兵卓有成效,愿为君父解忧,钱粮自给,北上剿匪。并汇报了枝江邦泰商号建立各种制度的事情。对建制,他只陈述事实,不做任何评论,免得惹火上身。 当高斗枢、瞿式耜都盯着林纯鸿时,林纯鸿却每日遥望朝廷,每日痛骂瞿式耜:办点事情怎么那么慢?亏老子还拿出两万两白银让你帮我活动! 一只张牙舞爪的老虎正在虎窝附近徘徊,伺机扑向猎物…… ※※※※※※※※※※※※※※※※※※※ 本卷完,下一卷名为北上,林纯鸿将投身于更为广阔的活动空间,政争、战争、商争将接踵而至,敬请期待。 第七十六章 先期侦察 “轰……”伴随着耀眼的闪亮,震耳欲聋的轰击声传来,武陟县永桥驿站的驿卒赵石板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娘的,都九月了,这雷凭地吓人!”赵石板不停地抱怨老天爷。 暴雨噼里啪啦的敲打着瓦片,狂风不停地从屋缝里灌进来,让拥挤的人群感到丝丝的寒气。 “奶奶的,这破驿站连风雨都遮不住,武陟县搞什么嘛?”一个身携朴刀的低级武官破口大骂。 他的骂声激起了大伙的共鸣,纷纷咒骂武陟县玩忽职守。 “轰……”又是一声巨响传来。 一个酸丁摇头晃脑,道:“九月平地起惊雷,恐怕不是好兆头……” 人群身冷,听了这句话心更冷。 六月,河南黄河决口,好歹没波及到武陟县,但是随之而来的干旱导致大片土地颗粒无收,武涉县的老百姓已经逃亡了一半,纷纷加入了丐帮,应用行乞这种血腥原始的办法逃避灾荒。 “砰……砰……砰……”一声紧似一声的敲门声传来,赵石板立即开门。 一阵狂风和雨滴忽的扑面而来,让众人禁不住皱眉。定睛一看,门外站着三个衣服湿透的落汤鸡,一文士带着两个仆人。 一仆大声问道:“还有房间休息不?” 赵石板向大厅怒了努嘴,道:“大厅里都挤满了人,哪里还有房间?能有位置站着避雨已经很不错啦!” 赵石板一视同仁的态度却激怒的仆从,训斥道:“哪里的来的这么多废话!你赶紧想办法挤出一个房间来!” 赵石板两手一摊,苦着脸道:“确实无法……”,然后指了指那个低级武官道:“连这位大人也只能坐在厅里。” “那武官算……”仆从正待大放厥词,却被文士打断了话,文士说道:“我们就在厅里避雨吧,也就一夜,有何关系?” 说完,便带着两个仆从找了块还算干燥的墙角,席地而坐。 纷闹声又响了起来,有的人拿出干粮,就着水咀嚼起来,甚至有的汉子尿急,就在墙边解决,也无人干涉。文士的两个仆从眉头紧皱,忍不住就要上前喝止,但被文士用眼神制止。 低级武官显然对仆人未说完的话了然于胸,他也算沉得住气,待文士坐定后,方拿着几根柴火,七弯八拐的走到三人面前,对那仆人说道:“三位衣服湿透,用火烤烤方可,我这里有几根烂木头!” 仆人又喜又愧,连声道不敢当,伸手去接柴火。 哪想到武官翻手捏住他的手腕,巨大的手劲传送过去,让仆人哎哟一声惊叫,手头的柴火也掉在了地上。 仆人的惊叫吸引了大伙,纷纷望向此处。 武官弯腰捡起柴火,笑嘻嘻的说道:“哎,怎么就不领情咧,还扔掉我好心送来的柴火,哎!” 众人纷纷大笑,虽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何事,但都清楚那武官乃是寻机对仆人报复。 只见那文士站起来,躬身道:“刚才小仆言语不当,还望将军海涵!” 说完,拍了拍武官的肩膀,最后按在了武官的肩膀上。 一股巨大的压力传来,毫不防备的武官趔趄了几步,方才站稳。他用惊疑不定的瞅着文士:哪里来的文士?力气凭地大? 文士微笑道:“不为己甚,得饶人处且饶人。” 武官恭敬的向文士躬身抱拳,也不说话,转身回到自己位置,不停的瞅着文士这个方向。哪想到文士就如没事人一般,盯着外面的雨幕发呆。 雷声终于慢慢消逝,然而,狂风肆虐,暴雨越下越大,呼的一声,将一块摇摇欲坠的瓦片卷走,风雨兜头盖脸的侵入厅里的客人,惹起惊呼声一片。 正在混乱之时,突然听到一群马匹的铃铛声,武官和文士霍地站起,望着铃铛声传来的方向惊疑不定。 武官和文士突兀站起,吓了众人一跳,直愣愣的瞅着两人。 两人反应相同,惺惺相惜的相视一笑,真可谓相逢一笑泯恩仇。 武官和文士都从千军万马中杀出,直觉告诉他们,来的可能是贼寇! 武涉县靠近乱成一锅粥的山西,贼寇的游骑经常肆掠此地。况且,如果不是贼寇,何人拥有这么多马匹,还要在狂风暴雨中赶路? 武官的右手不由自主的按在了朴刀上,可文士只是站着,紧盯着门,神色严峻! 不多时,一阵敲门声响起,赵石板正准备去开门,文士喝道:“慢着!” 赵石板吓得缩回了手,疑惑的看着文士。 文士厉声问道:“门外是何人?”其声若洪钟,只让大厅里的众人耳朵嗡嗡作响。 敲门声戛然而止,一人在门外叫道:“荆州客商吴天柱路过此地,特借宿一宿!” 文士一听,果然是荆州口音,方才放下心来,命赵石板开门。 门外站着十多人,牵着二十多匹马,浑身都已湿透,看着大厅挤满了人,也不着急进来。为首一人甚为伟岸,招手示意赵石板过来,掏出一些碎银子,递与赵石板,说道:“我们是荆州的客商,贩马至此,你去帮我们找一些上等马料。” 赵石板放在手里颠了颠,约莫有一两左右,禁不住大喜,乐呵呵的将此人迎进大厅,带着其他人去拴马。 此人进屋后,径直找了一块空地,坐在那里闭目养神。文士盯着此人,对这十多人的来历拿捏不定,山西不稳,这帮人居然敢贩马至此,莫非是想卖马给贼寇?文士有心想弄个明白,但想到自己仅仅三人,惹恼了这队人马,恐怕没有好果子吃,方放弃了这个打算。 赵石板喂完马,还生了一堆火,给这群人烤衣服,他们也不客气,纷纷脱光上衣,安静的烘烤衣服。为首之人的右臂上赫然横着一条伤疤,胸口腹部的伤疤也不计其数,文士暗自心惊,莫非这人历过战阵? 当文士兀自犹豫时,武官可没想这么多,他径直走上前去,拍了拍那条汉子的肩膀,问道:“兄弟,在哪里剿匪?” 此人回头,瞅向武官,精光一闪而逝,笑道:“贩马为生,哪有本事去抵御贼寇?” 这人正是周望,林纯鸿的都督府都督,兼任骠骑营指挥使。 武官见周望不承认,也不生气,施施然的回到自己的位置,靠在墙边,准备睡觉。 夜已深,困意袭来,众人都打着哈欠,慢慢的进入了梦乡…… 倾盆大雨肆虐了半夜,终于慢慢停歇,成为毛毛细雨,驿站中传来一阵阵的鼾声,席地而卧的旅人抓紧时间恢复着精力。 “开门!开门……”巨大的敲门声夹杂着叫喊,惊醒了梦中人,众人无不惺忪着双眼盯着赵石板。 赵石板嘟嘟囔囔的打开门,一个传驿挥舞着令牌,急叫道:“换马!换马!急脚递……” 赵石板接过令牌查看了一眼,马上牵过传驿的马,急急忙忙的至驿站马厩换马。 周望眼珠转了转,拿出一袋干粮,走近传驿,笑道:“哎,兄弟,辛苦了,这里有点干粮,吃点东西再走,再紧急的事情,也得吃点东西!” 说完就将传驿往厅内拉扯。 传驿一把抓过干粮,却不进屋,嚷道:“我没有时间,修武县被贼寇攻破了,耽误了时间是掉脑袋的事……” 如同在平静的水面上扔进了一块石头,大厅在短暂的沉静后一下子炸开了锅! “贼寇入河南了……” “完了……完了……” …… 周望松开双手,暗思道:看来朱先生担心的事情终于出现了,贼寇中果然有能人,看出来由晋入豫是发展壮大的最好机会。 周望走到自己人中间,小声吩咐道:“赶紧吃饱肚子,我们去修武县看看!” 骑士们纷纷掏出水粮,胡吃海塞的往嘴里喂。 “得……得……”的声音传来,正是传驿换过马之后,往开封府方向而去。 随着传驿的离开,惊恐的人群纷纷南下,片刻之间,大厅里只剩下武官、文士主仆及周望等人。 武官瞅着众人,哈哈大笑:“奶奶的,老子倒要去看看修武的贼寇,难道你们也要去?” 周望笑笑,回道:“怀庆府的李老板订购了马匹,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好歹要把马匹送到怀庆,就不去修武了!” 武官微微失望,转头瞧向文士,文士神情相当严肃,说道:“在下也到修武看看。” 武官大喜,浑不把昨夜的事情放在心上,说道:“那我们正好同路,一起走?” 文士点了点头。 原来周望等人受林纯鸿之令,先期抵达河南,重点查探晋豫交界处,务必了解清楚各股贼寇的活动情况,为即将到来的剿匪做好准备。那吴天柱乃松滋人士,早年干过边军,被林纯鸿招揽至麾下,任命为骠骑营第一哨哨将。 上了官道之后,周望等人马匹众多,不停的换马赶路,不多时就把武官和文士甩在了后面。不说周望等人赶路,却说文士和武官催马疾奔一段时间后,怜惜马力,放缓了马速,缓缓行走。 武官的嘴闲不住,禁不住说道:“在下京营五军营千总周遇吉,昨夜多有得罪,还望先生海涵!”说完,恭敬的抱了抱拳。 文士笑道:“小仆有错在先,些许小事,还望将军不要挂怀!” 武官听文士称呼他为将军,不好意思的说道:“什么将军啊,混口饭吃而已。哦对了,不知道先生怎么称呼?” 文士顿了顿,说道:“宜兴卢象升。” 武官大惊,双腿一软,几乎摔下马匹,用手指着文士道:“先生就是……就是……闻名天下的按察使卢建斗?” 卢象升微笑道:“正是在下。” 武官狠狠一拍大腿,叫道:“我说呢,一文士有如此大的力气,还敢只身亲赴修武,我早该想到是大人了……哎,我真笨!” 卢象升道:“周千总胆气甚壮,也令在下佩服不已!” 二人一路前行,不停的聊些话题,不知不觉离修武县越来越近。 卢象升现为北直隶按察使,嗅觉敏锐的他认为河南乃大明之腹心,心忧贼寇入豫,忍不住微服前往晋豫交界处查探,而周遇吉到河南开封府公干,返程时,听闻贼寇入了河南,天生大胆和好事的他,忍不住想近处观察一下贼寇,毕竟,以后说不准会与贼寇真刀实枪的拼命。 二人正聊得高兴,突然听闻前方得得的马蹄声不绝于耳,两人立即掏出弓箭,往前面张望。片刻之间,就看到周望等十余骑往这边疾行而来,后面有三十余骑紧追不舍。 四人大惊,卢象升厉声道:“调转马头,避开锋芒!” 蓄力已久的马匹在四人的操控下,如离弦之箭般往后飞奔,卢象升和周遇吉还不停的回头观望周望等人。 骠骑营的勇士! 他们散布于官道之上,彼此之间相隔一段距离,毫不惊慌,手持着钢弩不停的回头往后击发,每一支弩箭射出,必有一人落马,发出垂死的呼号。射出弩箭的骑兵狠拍马屁股,马嗖的串到前列,骑士在马上不慌不忙的装上弩箭,等待下一次机会。 而追击的三十余骑人数越来越少,他们发射的弓箭离马屁股还有好几丈,便落在地上,对周望他们一点威胁也无。 周遇吉看得心痒无比,放慢马速,看看离周望越来越近,大呼道:“兄弟们,我来帮你们!” 说完,奋力拉开手持的二石弓,转身往后射去。 咻咻的声音传来,其声势可比弩壮观多了。后面的一骑迎头撞上箭支,翻身掉下马,眼见不得活。 周遇吉哈哈大笑,从箭壶里又掏出一支箭,伺机击发。 追兵一看情势不对,追又追不上,弓箭又够不着敌人,呼哨一声,调转马头,往修武方向而去。 “吁……”众人纷纷拉住缰绳,将马匹停下来。 周遇吉才射杀一名敌人,心有不甘,调转马头就要追去。周望忙拍马堵住去路,说道:“将军别追了,马上追敌甚为吃亏!” 周遇吉大悟,拉住缰绳,翻身下马,正待说话,周望喝道:“吴天柱,带五名兄弟,沿来路搜索,看是否还有活口!” “诺!”五骑应命而出,往修武县方向搜索而去。 周遇吉呵呵笑道:“兄弟,还要隐瞒到什么时候?” 这时,卢象升也带着二仆过来,冷冷的盯着周望手头的钢弩。 周望无奈,说道:“在下乃荆州府弓兵周望,奉高知府之命来此地查探贼寇!” 卢象升稍稍放下心来,目光又盯上了周望腰部的马刀。 周望一行人前往修武时,遇到了一群游骑,游骑试图驱逐周望等人,双方一逃一追的交上了火。周望深悉蒙古骑射妙法,在此小试一番,让游骑吃了大亏。 吴天柱顺利找到活口,周望对活口稍加审问,方知袭击修武县的贼寇乃闯将李自成,目前李自成携裹了二万人马准备攻打怀庆府,手里的精锐骑兵更是达到二千骑! 卢象升倒吸一口凉气,怀庆府承平多年,能不能抵挡李自成的攻打还在两说,要是李自成攻破怀庆府,势必使河南乱成一团。 听闻此信息的卢象升更不停留,马上辞别周望和周遇吉,往北直隶方向而去,临走,对周望说道:“代在下向高知府问好,高知府高风亮节,心忧朝廷,乃吾辈之楷模。目前朝廷兵力不足,望高知府能尽快派出精锐弓兵北上协助剿匪,本官会上奏皇上禀明此事。” 周望和周遇吉望着远去的卢象升,钦佩不已,周遇吉叹道:“朝廷文武,能有卢建斗一半的心思,何忧海内不平?” 周望沉默着,也不说话,心里波涛汹涌。 哪有什么高知府之命,林纯鸿之命还差不多。周望担心假借高斗枢之名会被戳破,引起高斗枢的震怒,给林纯鸿带来不必要之祸。况且,卢象升刚才不停的询问钢弩的打造之法,对这利器颇为心折,言语间颇有责怪高斗枢之意。 卢象升到底责怪高斗枢私造兵器呢,还是责怪高斗枢未将利器制造之法献于朝廷呢?周望也吃不准,只好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立即通报林纯鸿。 周遇吉与周望等人一见如故,不停的谈论一些战阵之事,双方都有相见恨晚之意。奈何周遇吉公务在身,不可过多停留,辞别周望而去。 第七十七章 朝廷博弈 正如卢象升所料,河南承平多年,对李自成的闯入惊慌失措,各地乡绅联名上疏求救,崇祯帝得到消息后,大怒,刚剿灭登莱之乱的朝廷立即陷入动荡之中,温体仁和周延儒纷纷借此事打击对方,真乃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至于河南民众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反而被遗忘了。 温体仁的应对措施极为简单,从以前剪除周延儒党羽的方针转为直接针对周延儒,指使党羽不停的弹劾周延儒任内阁首辅以来,民不聊生、贼寇蜂起,实乃目前朝廷困境的罪魁祸首。并且极言贼寇入豫之危险,有可能祸延湖广、四川、南直隶。这些弹劾使挫折感极强的崇祯对周延儒越来越不耐烦。 自从登莱之乱后,周延儒的党羽一个个被温体仁剪除,在朝堂的势力日渐稀薄,应对温体仁的攻击颇感吃力。他无法,只好一方面上书自辩,声称只要谨守黄河,贼寇必不能扩散至湖广、四川等地。另一方面,他纠集户部侍郎周士朴等东林党人,日夜商议应对之策。 周士朴等人一致认为,只要扑灭了流窜至河南的贼寇,所有攻击和污蔑将迎刃而解。可是,目前东林党内领兵的臣子奇缺,侯恂算得上硕果仅存。 更何况侯恂深得崇祯之信任,当初侯恂与尤世威巡边时,在黄花镇遭遇火药库爆炸,身受重伤,请求辞职,而崇祯皇帝说:“边境戒严,昌镇亟须饬备。”命令他休息治疗,不得引咎辞职。崇祯皇帝信任和依赖侯恂可见一斑。 于是,周延儒和东林党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了通州镇兵侍郎侯恂。 一骑飞出京师,往通州而去。 侯恂二月刚上任,在通州还未理出头绪,便遇到此事。侯恂政治上同情周延儒,对周延儒的困境一清二楚,当贼寇入河南的消息传来之后,宦海浮沉多年的他就知道,风雨飘摇中的周延儒这次需要他的援救。 但是,军饷怎么办?粮草怎么办? 侯恂一想到这两个问题,就头痛不已!通州镇已经欠饷三个月了,军中已有不稳之势,可惜户部已经空空如洗,哪有可能派送粮饷? 但兵还必须派出,这事如何是好? 沉思良久,侯恂认为,兵不能派多,须是精锐昌平兵,两千已是上限,拆东墙补西墙,好歹还能满足一时之需。至于派谁为将呢?对,就派左良玉!想到左良玉,侯恂不禁露出得意之色。 当初,左良玉任职辽东边军都司,受崇祯元年的宁远兵变之牵连,削职为民。不得已,赴昌平投奔于侯恂麾下。时侯恂为兵部侍郎,见左良玉虽不识字,却武艺精熟、胆略过人,一手左右开弓绝技更是让人叹为观止,一路提拔至副将,现为昌平镇副总兵。对侯恂视若父母,言听计从。 周延儒得知侯恂愿意配合他剿灭河南之贼的消息后,大喜,立即上书崇祯帝,崇祯素知侯恂麾下昌平兵精锐、左良玉善战,朱笔一挥,准奏,令左良玉急赴怀庆府救火。 然而,温体仁不甘心周延儒舒舒服服的闯过这一关,与兵部尚书梁廷栋商议后,拨付给左良玉的并不是精锐昌平兵!梁廷栋的冷笑冷得几乎能让滴水成冰:“周阁老,让你去救怀庆,兵败将死,你就等着救自己吧!” 侯恂跌足长叹:“奸贼祸国!奸贼祸国!”不得已,召来左良玉,叹道:“一着不慎,反将你推向了火坑,二千多寻常士卒,如何是几万乱民的对手?” 左良玉身材甚高,脸色呈赤红色,半跪于地,朗声道:“大人莫心忧,二千寻常士卒,良玉自有办法破贼!” 联想到左良玉训练的昌平兵,侯恂稍稍放下心,说道:“入河南的乃闯将李自成,这厮向来狡猾善战,手头更有二千多骑兵精锐,万不可掉以轻心!” 左良玉笑道:“大人,那李自成携裹几万百姓,胜则气势如虎,败则如山倒,良玉寻思着至怀庆后,择其一部猛打,一部溃败,必然冲动贼寇阵脚,败亡之势既成,良玉衔尾追之,必获全功!” 侯恂捻须微笑不语,果然乃良将,即便兵微将寡,也敢战,况且提出的战略也是目前唯一可行的。 侯恂叮嘱道:“务必谨慎,万不可贪功冒进,那贼寇精骑二千在手,一不小心就会着了道!再说目前我也只能筹集到这么点粮草,到了河南后,还得你自己想办法。” …… 十日后,左良玉点齐兵将,辞别侯恂,往南进发! 侯恂送走了左良玉,想来想去,觉得心里没底:自己没准真的把心腹爱将推入了火坑! 况且,折损了左良玉和两千士卒也就是掉块肉而已,虽然疼,性命倒无忧,如果温体仁梁廷栋将战败之责推到自己身上,没准自己会掉脑袋。紫禁城的那位向来喜欢推卸责任,这并不是胡思乱想。 更进一步,如果温体仁、闵洪学和梁廷栋抓住此事攻击周延儒,没准周延儒会因为此事而辞去内阁首辅,这对东林党大大不利! 侯恂不停的在屋内转来转去,苦思良计。忽然,下人通报兵科给事中冯元飚来访。 侯恂忙将冯元飚迎进后花园退思亭,两人坐定,侯恂道:“尔弢兄光临寒舍,必有所教我!” 冯元飚笑道:“大真老弟署理军务,成效显著,简在帝心,为兄佩服不已,哪敢班门弄斧,徒惹老弟耻笑。这次来,就是想找老弟下棋!” 侯恂喜不自胜,两人均爱好围棋,平日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杀得难分难解。 可是今日的侯恂心里有事,第一盘,不到半个时辰,就弃子认输。两人接着下第二盘。 冯元飚看着冥思苦想中的侯恂,微笑着在棋盘腹心处落下一子。 侯恂大惊,疑惑的看着冯元飚。冯元飚落下此子,几乎就是自寻死路。 冯元飚笑道:“本是一着妙棋,奈何有人从中作梗,妙棋却变成了死棋!” 此话正中侯恂心中事,直愣愣的瞅着冯元飚。 哪想到冯元飚不待侯恂落子,径直在上颗子旁边落上一子,还说道:“此子一落,大真老弟与在下又成了势均力敌之势!” 侯恂不知如何作答,只是就棋论棋道:“世上哪有连下两颗子的道理?” 冯元飚盯着侯恂的眼睛,笑道:“有的,简在帝心,连落三子又何妨?” 说完,又在棋盘上落下一子,眼见的侯恂的此盘棋必输无疑。 侯恂连忙道:“尔弢兄教我!” 冯元飚手指第二颗子道:“这个子,我已经帮老弟找好了,就是总兵邓玘、石柱土司马凤仪!现在就看老弟愿不愿意上疏皇上,老弟深得帝心,这子落下是不成问题的!” 侯恂大喜,邓玘的川兵刚从登莱平叛返回,人数高达六千,能得邓玘之助,左良玉成事的可能性大增!再说那石柱土司的白杆兵在大浑河一战后,名震天下,战斗力极其出众,能得白杆兵相助,成功的系数又高了不少! 冯元飚接着说道:“据卢按察所奏,流窜至河南的贼寇总数超过两万,且手头有两三千精骑!即便有左良玉、邓玘和马凤仪三人之兵,并不能确保战事一定能胜。要求胜,须得还落下一子!” 侯恂忙问是谁。 “荆州林纯鸿!” 侯恂从未听说过林纯鸿,问道:“林纯鸿乃何人?居然有这等本事?” 冯元飚回道:“此人官名不显,乃荆州府经历司经历,主理重修荆州城墙。此人官做得稀松平常,倒是练得五千多精锐弓兵!五千多精锐弓兵倒也罢了,此人居然以一人之力供养弓兵,置办武备,在大明上下缺粮少饷之时,尤为可贵!” 侯恂满眼不信之色,说道:“五千精锐,仅仅粮草和饷银一年就达十万两以上,兵甲武器更是个无底洞,那林纯鸿怎么可能凭一己之力,供养五千人?” 冯元飚从袖子里掏出两封书信,递与侯恂,说道:“起田老弟和象先老弟亲眼所见。” 侯恂接过两封信,越看越心惊,那林纯鸿居然在荆州弄出了偌大的事业,毫不费力的供养着五千弓兵! 冯元飚扯了扯垫在石凳上的西兰卡普织锦,笑道:“此物就从荆州购得,也不知道林纯鸿从大真老弟这里搜刮了多少银子!” 侯恂乃知兵之人,将两封信放于棋盘上,叹道:“五千弓兵从未历过战阵,又济得何事?” 冯元飚大笑道:“大真老弟有所不知,崇祯二年,林纯鸿剿灭江匪张兆,崇祯三年,当阳县城陷于贼寇吴敢之手,林纯鸿仅依赖百余弓兵,得吴敢首级,这难道是从未经历战阵?” 说完,冯元飚又从袖中掏出抄录的奏章,递与侯恂。 这奏章乃按擦使卢象升所奏,极言荆州弓兵兵甲精良,深悉战阵之法。 侯恂依然犹犹豫豫,多年来的经历告诉他,道听途说不可信,只有自己眼睛看到的才是真的。 冯元飚见掏出这么多东西,依然未能说服侯恂,不免有点着急,大声道:“大真老弟,若是再来一次怀庆兵败,周阁老很有可能不能安其位,那温体仁得势后,吾辈祸不远矣!” 侯恂虽然鄙薄周延儒之为人,但对温体仁更无好感,两相比较,还不如让周延儒安其位,继续做他的内阁首辅。但是,剿灭了流窜至河南的匪寇,就能保住周延儒之位? 侯恂说道:“前些日子廷议,皇上似乎对周阁老越来越不耐烦,周阁老似乎时间也不长了?” 冯元飚甚为激动,站起身来,大义凌然的说道:“温体仁乃奸贼,世人所知,奈何其势大难治,圣上更是受其蒙蔽。凡是忠贞之士,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只要有一丝希望,我冯元飚就要抗争到底!再则,能够顺利剿灭河南的贼寇,也算为朝廷为圣上尽了一份力,正是大义所在!” 冯元飚用大义来压侯恂,侯恂无法反驳,双脸涨得通红。 最终,侯恂答应了冯元飚的要求,上书给崇祯帝,推荐林纯鸿。 周延儒的反击让温体仁始料未及,毫无准备的党羽只好抓住林纯鸿身无功名,不宜升任。但此反对苍白无力,周延儒等人拿出太祖爷时例证,力证无功名不仅能升官,甚至可以入阁! 崇祯帝对侯恂信之不疑,毫不犹豫的令邓玘和马凤仪克期前往河南,协同左良玉剿匪。但是对朝中反对继续授予林纯鸿文职的声浪甚为顾忌,考虑再三,大笔一挥,将林纯鸿改为武职,授予游击将军,受副总兵左良玉节制。崇祯帝能破格提拔林纯鸿,主要是由于前提林纯鸿给他留下的好印象。 第七十八章 重组商社 在林纯鸿苦等瞿式耜操作出兵一事时,他也没有闲着,继邦泰集团内部立制后,又对邦泰商社进行了大幅度调整。 邦泰商号的总部设立在百里洲,这次聚众议事,就连远在扬州的顾绣林、广州的卢诗源也千里迢迢的赶来,毕竟,这涉及到邦泰商号的未来,不得不集思广益。 林纯鸿用锐利的目光扫视着济济一堂的总管和理事,回头对郭铭彦说道:“郭大总管,开始吧!” 郭铭彦当年念过私塾,甚至力图博取功名,但一手八股文作得实在拿不出手,连个秀才都未中,迫于生计,在夷陵码头扛包。跟随林纯鸿后,其才能得到了充分发挥,现在掌管邦泰商号后,更是努力将自己塑造成儒商,举手投足间,颇见文雅与庄重。 郭铭彦点了点头,朗声道:“刚才大家的意见都基本一致,达成共识,邦泰商号的事情杂而分散,涵盖货栈、棉布工坊、榨油工坊、造船工坊、铁器工坊、木材工坊、炼钢工坊、采矿、伐木、转运等等,地域范围又广,遍布清江、容美土司、夷陵、荆州、岳州,甚至远至扬州、广州,管理起来难度相当大。” 众人不住的点头,刚才大伙纷纷闹闹的说了那么多,被郭大总管一句话全给涵盖,其能力果然非同一般。 郭铭彦继续说道:“按照经历大人的意思,要对各行各业进行分类。比如,货栈主要从事货物买卖之事,成天与市场打交道,可以归为市易一类;棉布工坊、榨油工坊……可以归为生产制造一类,而转运则独为一类。如此就比较简单清晰,分为市易、制造和转运三类!” 众人混乱的思路被郭铭彦理清,都觉得这个分类方法好。掌管船只转运的薛一谦大声赞道:“经历大人深谋远虑非吾辈所能及。” 薛一谦的马屁让林纯鸿微微皱了皱眉头,但未说话。皱眉的还有一位,便是林德绍。林德绍吃亏在识字不多,这次没有当上大总管,心里也没有什么不满,只是尽心尽力的做好荆州货栈的事情。他皱眉主要是鄙薄薛一谦的为人,这薛一谦擅长操船,一手文章也写得漂亮,颇有能力,就是喜欢拍马屁,时常让人恶心。 林德绍道:“也制造类也太过庞大了,工坊啊、伐木、采矿全部混杂在一起,这样管理起来难度也很高啊!” 林德绍的话得到了康立博的响应,他拍手道:“林总管的话我赞同,经历大人您看看,炼铁与榨油工坊一点边都不沾,这样归为一类,实在是不方便!” 众人一想,果然是这个理,一时众说纷纭,不知如何解决。 林纯鸿拍了拍手,嘈杂声立即消失,静得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林纯鸿说道:“我看不如把整个商社分为市易部、木材部、钢铁部、棉业部和转运部等五部,除此五部外,还需要设立财务监和技术监,每个部门独立核算,财务和技术事宜由财务监和技术监监督。” 众人皆赞同这种方案,林纯鸿令郭铭彦拿出调整方案,并拟定各部主管。 最终,林纯鸿勉励大家:“大家都知道,以后商社的财务独立核算,中书府财务司征收一成的税收及收取五成的利润,剩余的五成利润全部归商社。现在我们整个邦泰除了商号,其他的收入很少,我们身上的压力很大啊!以后,无论是哪一个部,盈利水平上涨的幅度直接与待遇挂钩。只要大家把事情做好,我绝不会亏待大家,非得让用心做事的人名利双收!总之一句话,在座的各位应当努力拓展利源……” 不过两日,郭铭彦就拿出了方案,并拟定市易部、木材部、钢铁部、棉业部和转运部总管分别为林德绍、秦邦定、康立博、顾绣兴和薛一谦。财务总监为倪新泽,秦武超为技术总监。市易部又分为福建两广区、江南区、湖广区、中原区,理事分别为卢诗源、顾秀林、程启丹及戴哲(小戴子)。中原区是应林纯鸿要求所设立,毕竟,弓兵即将北上,不开设货栈,实在说不过去。 不过所有的变革需上报阁幕属讨论审批,总管级的人事任命还得职官司审核,然后报林纯鸿批示。职官司大总管乃朱之瑜兼任,主理人事变动一事,负责建立理事一级以上职官的档案。 商社在调整,但生意还得继续,在百里洲刘巷码头,一只乌篷小船在码头靠岸,船上跳下来三人,为首一人个头不高,身着青红丝缕,一看就是商人。此人对码头甚为好奇,不停的东张西望。紧随之后的乃两伴随,亦步亦趋,对停泊在码头的三桅帆船惊诧不已。 三人正缓步前进,忽见前面一人手持纸笔,正在向他们招手。 为首之人疑惑不已,走上前,正待说话,没想到那人鞠了一躬,用流利的官话说道:“奉经历大人之命,需要对来往客人进行登记,给您添了麻烦,还望海涵!” 为首之人一听,心中受用不已,这百里洲的小吏居然甚有礼节。这人爽快的报道:“徽州贾思宜,来百里洲订购船只!” 小吏又鞠了一躬,问道:“不知贾老板贵庚……” 贾思宜微笑道:“万历三十二年九月。” 小吏唰唰的登记着:贾思宜、徽州人、万历三十二年九月生,左额头有黑色胎记一枚,崇祯五年九月二十八日午时三刻进入刘巷,来意为订购船只。 接着,对两个伴随也登记完毕,小吏躬身道:“小的恭祝贾老板旅途愉快,若需要帮助,请前往思贤街安防楼。” 所谓的安防楼,便是百里洲安防局所在地,安防局隶属于中书府安防司,专管百里洲的治安、消防、安全及刑案侦缉。这个小吏就是安防局的雇员,专门负责登记来往客人。 贾思宜点了点头,甚为满意,细微处见大智慧,他对与邦泰商号的合作充满了信心。 刘巷附近,几乎变成了一座商业城! 这里南来北往的商贾云集,将棉布、船只、四轮马车、各种铁器、木质机械带往各处,同时又运来一些原材料。刘巷的码头早就不敷使用,正在扩建,与此同时,还在付家渡这个地方新修一个码头。 商贾豪富,花钱似流水,对享受的要求特别高,因此,刘巷附近的服务业应运而生,涵盖酒楼、旅店、妓院、赌场……服务业的兴旺直接导致百里洲人口剧增,目前几乎超过了七万人,占枝江县的三分之一强! 贾思宜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点不够用,三纵三横的街道让他叹为观止:平常的县城,能有一条像样的街道就不错了,而这里居然有六条。每条街上都是人来人往,各种商品应有尽有,贾思宜甚至想到:即便是徽州,未必有这里繁荣。 在大街上,隔一段时间便能碰到巡逻的捕快,这里的老百姓管他们叫巡察吏,有什么事情可以找他们帮忙。这些巡察吏服装统一,腰里别着朴刀,很好识别。 贾思宜的伴随拿着一张纸,在那里瞅来瞅去,观察良久,方才叫道:“邦泰商号在这里,哈哈,不远了!” 贾思宜三人上岸不久,就觉得路多,不知如何行走。当他们迟疑不决时,一个小商贩马上上前兜售手头的简易地图,让贾思宜乖乖的掏出了十文钱。 贾思宜笑着吩咐道:“别找邦泰了,先看看哪家酒楼好点,我们先住下来!” …… 贾思宜乃徽商中坚之一,从事那货物转运之业,二三十年,积累了巨额财富。可是最近一年来,江船总是被劫掠,损失惨重。当他听闻荆州造出三桅江船,并不惧江匪后,便闻风而至,准备预定帆船。贾思宜当然不可能冒冒失失的去拜访郭铭彦,他会先下拜帖。 实际上,即便贾思宜现在去找郭铭彦,邦泰商号的郭大总管也没有空,邦泰商号正在聚众议事,商讨商号的未来。邦泰商号与财政司、安防司……中书府下属机构同等级别,为首之人称为大总管,郭大总管不仅独揽邦泰商号之权,更是七大阁幕属之一,位高权重,甚得林纯鸿看重。 贾思宜这一等,就等了十天,这让贾思宜疑惑不解,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邦泰商号的效率非常高,但这次仅仅订购船只就让他等待了十天。十天啊,商机不可误,耽搁十天,就是流失了白花花的银子! 贾思宜当然不知道,邦泰商号正在进行人员调整和体制革新,十天已经是最快了。 秦邦定对木材部总管的职位相当满意,从伐木到木材处理,再到造船和制作木制品,全部涵盖在内。更何况,造船利润丰厚,几乎成为邦泰的支柱之一。 秦邦定刚走马上任,就遇到了贾思宜要订购船只的好消息,兴奋不已,立即叫来泽迪亚和芬多斯,了解各种情况,商讨应对之策。 不过,秦邦定的各种准备一下子落到了空处,贾思宜对每艘二十二万两银子的要价根本不在乎,只要求每艘船能够在荆州附近采购货物,由商号派熟悉水道的船工协助他的水手运送至九江府。 这个要求让秦邦定对贾思宜的狡猾暗骂不已,采购货物当然欢迎,但是派遣熟悉水道的船工不就泄露了邦泰商号的核心机密:荆江的水文资料?邦泰目前就靠着荆江的水文资料独家掌控着荆江段三桅帆船的通行权。 秦邦定推脱道:“目前邦泰熟练船工奇缺,对这个要求实在无法满足!” 贾思宜眨了眨他的细小双眼,皮笑肉不笑的说道:“那每艘船的价格我最多只能接受十八万两!” 贾思宜准备订购六艘船,这一下就少了二十多万两银子,秦邦定岂能答应? 秦邦定武断的说道:“十八万两银子决不能接受,二十二万两一两也不能少!” 对于秦邦定的态度,贾思宜相当不满,仗着仅此一家能造,便欺负人是么? 贾思宜悠闲的翘着二郎腿,细品茶水,笑道:“据在下所知,贵社的经历大人向来是和气生财,不为己甚,如果我直接找经历大人,不知道经历是否会同意呢?” 秦邦定哈哈大笑道:“贾老板太小看我们大人了,所谓各安其位、各司其职,我们经历大人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岂能傲视商海?” …… 双方不停的试探对方的底线,经过五天的艰苦谈判,秦邦定终于拿下了六艘船的订单,每艘价格为二十万两,由邦泰派遣帆船所需船工,将贾思宜在荆州采购的货物装上船运至九江府,交付于他的水手。 在交付二十万两订金时,贾思宜掏出了一叠票据,让秦邦定吃惊不小。虽然他知道财务司所属的钱庄已经在运营票据,但贾思宜手头居然有超过二十万两的票据,着实让他不可思议。 贾思宜瞅着秦邦定合不拢的嘴,笑道:“每次找顾秀林顾老板买货时,他就给我这几张纸。我本不想要,但顾老板说不要这张纸,就不卖西兰卡普织锦和容美绿茶于我。没办法,只好拿这几张纸了!” 秦邦定忍俊不住,笑道:“贾老板这叫得了便宜还卖乖,从扬州运送二十万两银子至荆州,运费暂且不论,就是那猖獗的水匪,就让贾老板减少了多少风险?” 贾思宜点头叹道:“正是这个道理。要说,经历大人乃商界之奇葩!若经历大人一心一意的做生意,哪里还有我们这些小角色的活路?幸亏经历大人忙着升官,才让我等苟延残喘至今!” 秦邦定嘿嘿一笑,也不说话,心道:待到明年,经历大人带兵征战,更会让你大吃一惊。 贾思宜接着说道:“这票据可真是好东西,我现在到湖广,不用携带一两银子,足以应付所有生意。估计经历大人也通过票据挣了个锑钵满盆,这二十万两,按百分之二的手续费算,就是四千两银子!白花花的四千两银子啊!” 秦邦定自豪不已,经历大人一出手,什么事情都做成了赚钱的买卖,从伐木到采矿,从棉布到马车……秦邦定也刻意的去模仿林纯鸿的行事,不停的插手周边服务业,现在可谓腰缠万贯。 秦邦定抛开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说道:“贾老板放心,目前除了扬州和荆州外,岳州、广州都开设了票据业务。明年会进一步增多票据点,我可以事先透露给贾老板,明年在中原,也会有票据业务!” 贾思宜砸了砸嘴,眯着眼睛笑道:“我恨不得经历大人在每个府都设立票据业务!这样,我就不用提心吊胆的运着银两到处跑啦!” 贾思宜的话很实在,越来越多的商人被票据所吸引,食髓知味,再也无法舍弃方便、安全的票据。 …… 第七十九章 誓师出征 “驾……驾……噼……啪……” 二十多匹马在荆襄官道上飞奔,十多名勇士的呼喝声、马鞭在空气中虚抽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激起了阵阵烟尘,弥漫于马屁股后面,让过往的人群瞩目不已。 周望先期获悉朝廷任命林纯鸿为游击将军的消息,立即马不停蹄,回返枝江。 得得的马蹄声不绝于耳,马背上的周望说不清楚是兴奋还是忧虑。周望胆大心细,重操侦察旧业,也算得心应手,甚至连李自成的军资由夫人刑氏掌控都探听得清清楚楚。 这一天终于来到,林纯鸿整整期待了五年! 没有人能比周望更了解林纯鸿的志愿,当年即便是一穷二白,林纯鸿也梦想着这一天! “开门……开门……” 时值亥时,枝江的城门早已关闭,周望等不及第二日,令骠骑营的勇士叫门。 城楼上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一名弓兵提着气死风灯晃了晃,高喊道:“你们亮灯,我看不清楚!” 周望急不可耐,大喝道:“我是周望,自河南回来,赶紧开门!” 弓兵一听,正是周望的声音,喜不自胜,喊叫道:“周都督回来了,赶紧开门!” 枝江的城防早就由林纯鸿的弓兵接防,这些弓兵就是周望的下属。 片刻之后,城门吱吱呀呀的打开,周望等人更不停留,纵马冲过城门,往林府而去。 弓兵看着雄壮的马队,心脏也随着铁蹄跳动,不由自主露出羡慕的眼神,喃喃道:“也许,弓兵出征在即……” “加荆州左卫指挥使司镇抚,任游击将军,世荫百户……”林纯鸿得到周望的通报,重复着这句话,“这皇帝老儿还真慷慨,从不入流的文官一下子转为从五品武职,这文武也是随便转的?” 没有人能回答林纯鸿的问题,林纯鸿本来也是自言自语,也没有期待有人能回答他,看着周凤在身边,指着周凤的肚子说道:“小心呵护这孩子,以后他就是百户大人!” 周望将近半百,只剩此女,现在女儿有了身孕,即便孩子不姓周,也丝毫不影响他的得意之色,他拍着额头道:“此乃大喜之事,后院折腾了一个秋天,现在总该安静了!” 林纯鸿苦笑道:“我看未必……算了,岳父一路奔波,还是先休息吧,明日再商议吧!” 说完,盯着周凤的肚子道:“叫你别起床,刚怀上孩子,睡眠一定得充足!” 周凤歪着头,斜倚在林纯鸿肩膀上,左手挽着他的手臂,娇声道:“爹一去就是几个月,我这不是想爹了嘛!” 周望手一挥,命令道:“快去睡,我有很多事情不吐不快,要和纯鸿商议!” 周凤顺从的点了点头,往房间走去,边走边说道:“爹您刚回来,不要太累着自己了!” 两人看着离去的周凤,别样的心思涌起心头:女人有了小孩,性子变化还真大…… “岳父,这次您就不要出征了,咱们现在也算家大业大,荆州、夷陵没有您老人家坐镇,我还真不放心!这次我带兵出征,几乎将夷陵、荆州的精锐全部带走,岳父得辛苦点,尽快编练新营。”林纯鸿知道,周望一直梦想着金戈铁马,但考虑到老巢需要细心呵护,不得不违背周望的心愿,将他留下来。 果然,周望满脸失望之色,虽然他早就做好了看家的准备,但心里还抱着万一的希望,这下被林纯鸿定下来,心里不免还是失落不已。 周望说道:“留下就留下吧,我这把老骨头也拉不开弓、舞不动枪了!” 林纯鸿见周望言语间不无萧瑟之意,忙安慰道:“岳父放心,咱们以后的仗还会少么?这次北上,我们的战略目的就是锤炼队伍,顺带着立点功劳,把邦泰的声势造起来,阵仗不会太大。” 周望心里好受了点,说道:“纯鸿你还未经过大阵仗,我还是很担心。” 林纯鸿笑道:“没事,什么仗该打,什么仗该躲,我心里有本帐,总之,就是一个原则,万不可吃亏!这次为了出征,前前后后花了两万多两银子,说不得要弄回来!” 周望愕然道:“你还想把打仗弄成赚钱的买卖?” 林纯鸿冷笑道:“那是当然!王大俊那些狗日的徽商,在扬州处处打压咱们,这次得让他们知道,打压我们会有什么后果!还有,我们的军队到了哪里,生意就要做到哪里,好歹得以战养战!” 翁婿两人凑在一起,商议着出兵事宜,鸡鸣三更,哎,不眠之夜啊…… 崇祯的诏书还未到,一条条命令从林纯鸿手中签发,邦泰的战争机器已经在疯狂运转。 “令顾秀林立即拟定扬州货栈、扬州长江码头扩建计划,一旦圣上诏书抵达枝江,立即借军备辎重转运的名誉圈占土地!” “令戴哲立即前赴山东济宁,以军备辎重转运的名誉,在运河边建立货栈!” “令张兆组织长江水师,先期运送粮草至济宁待命!” ……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官未履职,商号先至! 当林纯鸿每日与弓兵滚爬在一起时,朝廷的任命书终于下达,誓师出征的日期就定在了十一月十八日。 荆州府城鄂王庙,一片肃杀之气,刀枪林立,盔甲森森,各色旗帜迎风飞舞,还有那火炮黑乎乎的洞口,让人忍不住生出一股寒气。 今日的誓师大会由高斗枢主导,他看着这支林纯鸿一手打造的弓兵,心里不禁发酸。渴望功业的他虽然瞧不起武职,但对掌控这支队伍可没有拒绝的道理。 看着身着盔甲,手持大刀的林纯鸿,他感到一丝后悔,这支队伍只要还在荆州,他就有各种理由插手,但是,现在却调到河南,他除了得到统筹训练的虚名外,还能得到什么? 祭祀过鄂王,高斗枢不痛不痒的讲了几句话,将将旗授予林纯鸿,上书一个大大的林字。 林纯鸿接过将旗,拼命的挥舞着,弓兵中爆发出雷鸣般的吼声:“威武……” 林纯鸿将将旗交予掌棋手,拿起大刀,翻身上马,挥了挥刀,弓兵们放开喉咙唱道:“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咚咚咚的鼓声响起,让旁观人群的心脏也随之跳动,每个人都如酒醉似的喝彩。 一曲终了,林纯鸿单手持刀,斜指着正北,吼道:“出发……” 长长的牛角号高高仰起,号手们鼓起腮帮吹着号角,其声音让每个人的脸潮红。 林纯鸿一马当先,往北方而去,紧随其后的是骠骑营,然后是虎啸营、神卫营、天武营,最后是车营。 遥望北方,天空淫云密布、地上沙尘弥漫…… 林纯鸿选择了一条最难的行进方式:陆地行军! 行军是衡量一只队伍战斗力的最基本指标,林纯鸿就想通过长达一千五百里的行军锻炼弓兵最基本的能力。 看似简单的行军面临的问题多多,涉及到侦察、联络、后勤、扎营……诸多方面,更何况,林纯鸿每日下达的行军状态也不同,有时是属地行军、有时是敌境行军、有时是急行军……每种行军方式都有不同的行进安排。 就这样,林纯鸿以每日最多五十里的速度,沿着荆襄官道缓缓前进。 与林纯鸿北上的方向相反,邓玘的川兵和马凤仪的白杆兵正逶迤南下,一日日的靠近怀庆府。马凤仪的白杆兵明显快过邓玘,不出几日,就将川兵远远的抛在了身后。 粮草不济、兵甲破烂、思乡不归,这一切导致邓玘的川兵士气低落,主帅的纵容更是加剧了兵丁的情绪,兵丁无不懈怠。 邓玘早年平苗族李阿二、与侯良柱共斩安邦彦、率六千子弟兵赴京师勤王、平登莱叛乱,立下了赫赫战功。这次贼入河南,不让他率兵剿匪,却命副总兵左良玉为主,命他协助左良玉,这也难怪他怏怏不乐。 “朝中有人好做官啊……”邓玘叹道,对侯恂照顾左良玉,他一清二楚,更何况,侯恂背靠东林党,其政治势力岂是他一武将可比? “可世上偏偏还有这样的傻子,升点官,就屁颠屁颠的跑得飞快……”邓玘寻思道,对马凤仪快速南下,他嘴里不说,心里暗自鄙夷不已。 以石柱土司供应万余大军,其难度可想而知,邓玘怎么也想不明白秦良玉如何办到,要说邓玘与秦良玉并肩作战多次,对白杆兵的战斗力佩服不已。虽然朝廷偶尔也调拨粮草给白杆兵,但这仅仅是杯水车薪,济得什事? 也难怪,秦良玉命营中的女兵纺纱织布,军需困难啊! “报……” 一骑飞奔而来,将邓玘从胡思乱想中拉出来。 邓玘喝道:“说,何事?” “杨明楷参将一部与太平庄百姓发生冲突,互有死伤!” 邓玘的眉头微微皱起,对冲突的原因,他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军中存粮已然不多,每日不能放开吃饱肚皮的士兵当然要想尽一切办法弄粮食。 刚开始,也就是偶尔的偷鸡摸狗,老百姓敢怒不敢言,只好自认倒霉,咽下这口气。老百姓的忍耐及主帅的放任,直接导致这帮兵丁胆子越来越大,现在已经发展到公然抢劫。 邓玘拼命忍耐住前往处理的冲动,决定放任不管。 军粮不足,能怎么办?手里拿着国之利器,难道真的还让手下兵丁饿死?再说,没准这样还能引起庙堂那些大佬们的关注,调拨一批军粮过来。邓玘很清楚,朝廷不会把他怎么地,军粮不足已然落了口实,更重要的是,遍地的烽火还需要他们这批将士去扑灭。 “罪不容赦、其情可悯!容他戴罪立功……”邓玘的眼睛眯起,微微露出一丝笑容,他几乎已经想到紫禁城的那个小子会说什么。 邓玘忽地站起,厉声喝道:“传令杨明楷,不可多伤性命!” 邓玘认为自己的命令已经够仁慈了,好歹没有烧杀。 随着命令的传达,整个川兵放开了手脚勒索钱粮,官兵过处,一片鸡飞狗跳。川兵的士气陡然提高,每日用老道的眼光审视着周围的村庄。 对于乡绅的申述,邓玘一概不理,后来甚至见都懒得见一面。邓玘是武将,但不代表他就没有政治头脑,他知道,无数的眼睛正盯着他的川兵,寻着缝隙准备钻入。 就让周阁老去头痛吧,兄弟我既然帮了你一把,好歹这点火该给我灭灭。不灭也没事,周阁老你就等着滚蛋吧。 邓玘认为自己笑得非常甜,但是,下属一见,无不起鸡皮疙瘩。 在这个诡异的笑容下,无数的百姓正在痛苦的呻吟,但谁又会管这些事情呢? 第八十章 初战告捷 英雄所见略同,与林纯鸿的想法一样,左良玉也在通过行军训练手头的两千多士卒,现在的士卒虽然称不上精锐,但好歹军令畅通,士气高昂。 侯恂对爱将也算照顾,拨付了充足的军粮,将最好的兵甲全交给了左良玉。 进入广平府之后,左良玉便与紫金梁王自用一部纠缠在一起,整日厮杀,互有胜败。 且说林纯鸿刚踏入河南密县境内,就接到了河南巡抚尚璟的命令,令其急领兵至修武县,解救被包围中的怀庆城。 林纯鸿暗思道:“这头上的大爷还真够多的,管他娘的谁下的命令,没好处的仗,坚决不打!” 林纯鸿拿出舆图,陷入沉思中,中原第一仗,不打则已,要打,就一定要一鸣惊人。 领军出征后,林纯鸿深感周边缺乏运筹之人,连商议之人也找不到。李光祖、韦悦翔、盛坤山、凌肃和林纯义等人能将部下管得妥妥帖帖已是极限,哪有运筹帷幄之能? 要是岳父在身边就好了,即便是张兆在身边,也不至于事事亲为!可惜老家和后勤是根本,离开了两人也不行。 所以,林纯鸿也找不到商议之人,只好自己一人琢磨。 经过骠骑营的先期侦察,林纯鸿对战场形势知道得一清二楚,在怀庆府南部武陟县,李自成部将李过率领两千余精骑与河南本地援军纠缠不休,怀庆府以东,高杰率领万余人马以修武县为中心,四处打草谷,筹集粮食,而李自成则亲率两万余人马围攻怀庆府。 李自成兵分三处,让林纯鸿感到莫名地兴奋,于是,寻隙歼其一部,就成了林纯鸿当然的选择。本来,按照尚璟的命令,林纯鸿应该加入河南本地援军一道攻打李过,林纯鸿思索再三,认为对阵李过的二千余精骑胜算不大,即便能战而胜之,也是惨胜,功劳也不显,于是林纯鸿把尚璟的命令扔在了一边,弃若敝屣。 至于绕道攻击李自成本部,风险更大,粮道有可能被李过截断,而且对阵李自成的两万兵力,林纯鸿还没有自大到那个地步。 所以,林纯鸿将目标瞄准了打草谷的高杰。 紧接着,林纯鸿不停地盘算自己的本钱:目前,除了骑兵人人着板甲之外,陆营和车营哨将以上及精锐选锋均着板甲,而其他兵丁均穿着棉甲或者皮甲。如此着甲比例,任何官军看了都会羡慕不已。但林纯鸿仍然不满足,他的兵丁可是用钱堆起来的,要是战亡了,他还要付出大笔的抚恤金。 再说,经历过战阵的士兵岂是新兵所能比?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林纯鸿都不遗余力的增强麾下的防护能力。 即便锻造工坊全力运转,也远远不能满足出征兵丁的需求,目前弓箭和钢弩配备基本各占一半。弓主要来源于大田千户所,算不上强弓。钢弩不仅射程远,而且打造远比弓箭方便,林纯鸿有意将所有的弓置换成钢弩。 但钢弩有缺点,发射速度比不上弓箭。林纯鸿不是没有考虑过造火枪,但造火枪比弓箭还要麻烦,其效果也不一定就比弓箭和钢弩好,林纯鸿只好暂时放在一边。 最让林纯鸿自豪的是车营,车营虽然只有五百多人,但拥有盾车五十辆,每乘盾车上载有虎蹲炮两台,此外还拥有红衣大炮四台。鉴于红衣大炮过重,运输不方便,由张兆顺水路运送至济宁。 林纯鸿不停的数着自己的本钱,叹道:“铁不够啊……” 这仗该怎么打呢? 出于稳妥,林纯鸿决定先绕道东向,抵达修武县以东的获嘉县,看看李自成的反应再说。对李自成,林纯鸿抱着一万个小心,能够熬到最后的反贼,绝不是易于之辈。 进入卫辉府后,林纯鸿偃旗息鼓,逶迤而行抵达获嘉县,安营扎寨,派出骠骑营打探贼寇消息。 但是,林纯鸿手头的侦骑十分有限,连一般的侦察都难以胜任,更别谈战场遮断,其行踪实力被李自成了如指掌。手下众将忧郁不已,知己知彼都做不到,这仗还怎么打? 然而林纯鸿仿佛根本就没有认识到这点,依然自信满满,每日例行公事般派出侦骑,严禁侦骑与李自成的游骑接战。同时,令属下不停的完善营垒,只把自己当成了乌龟,每日缩头不出。 林纯鸿以不变应万变,小日子过得惬意,但李自成就不同了,抵达河南后,情势并没有向他想象的方向发展。 李自成站在一座低矮的山岗上,往东望着天边发呆。他身材高大,脸上纹路如刀刻一般,颧骨甚高,一双浓眉大眼炯炯有神。脸颊突出,配上厚厚的嘴唇,咋一看,就如见到生活艰难的农夫一般,又有谁想到这个就是纵横天下的闯将李自成? 身上的红色战袍在西北风的吹袭下,裹在他的双腿之间,灌入脖子的寒气不由得让他抖了一下。 今年的冬天尤为寒冷!自从崇祯三年进入山西后,整个山西被他们搅得一塌糊涂,再加上持续了一年的干旱,山西的粮食产量大幅度下滑。 携裹着几万老百姓的李自成流窜山西各地,无法获得足够的粮草,只好单独闯过泽州,翻越太行山,突进到河南,趁官军无备,轻而易举的占据了修武县城,获得了一批军资和粮草,暂时摆脱了粮食危机。 卢象升高看了李自成一眼,李自成压根就没考虑到进入河南的战略意义,闯入河南,也算瞎猫碰到死耗子。在李自成的字典中,暂时还只有抢掠和杀官兵。 攻占修武县让李自成属下信心爆棚,鼓噪着挥师西向,准备叩城门攻打怀庆府。然而怀庆府城坚池阔,哪是那么容易攻取的?缺乏攻城器械的变民军只好望城兴叹,每日在怀庆府周边打粮。 随着时间的推移,河南的增援队伍逐步从各府县调拨而至,就连荆州的土蛮子林纯鸿部也偷偷的跑到了获嘉县,离修武县不足五十里! 李自成听闻属下汇报,哈哈大笑:“哈哈,荆州的土蛮子?他们会打仗么,居然也敢来凑热闹?” 部将高杰咧嘴笑了笑,回道:“五千人倒也罢了,听闻荆州军军粮无算,兵甲精良咧!要不我们趁机吃了他?” “哦?”李自成稍稍对林纯鸿提起来一丝兴趣,“不急不急,等哨探回报再说!” 李自成当然不是心血来潮的家伙,多年的造反生涯早就让他形成了大胆、谨慎的思维习惯,绝不会做那头脑一热的事情。 “报……那林纯鸿在获嘉县河子沟附近龟缩不出,每日勤修营寨,勤练士卒……” “这……”李自成接报,沉吟不语。 高杰又说道:“营寨不好打啊,咱们手头又没有攻城器械,冒然攻打,损失必然惨重。要不调回李过,率领精骑截断林纯鸿的粮道?” 李自成摇了摇头,说道:“河南的官兵正自武陟蜂拥而至,武陟离不开李过。再说,这里城池密布,仅仅靠骑兵也无法截断粮道。一个不小心,毁掉了骑兵,我们的本钱就全输光了!” 高杰眼珠转动,问道:“难道主上准备退回山西?” 李自成也不说话,兀自盯着东边无垠的旷野发呆。 半个时辰后,一条条军令自行辕发出:“令刘宗敏携器械加紧攻打怀庆城……” “令高杰率本部驻扎修武,精惕东面之荆州军……” “令李过寻找战机,务必击溃南面之敌……” …… 李自成到底舍不得怀庆府这块肥肉,准备最后再搏一搏! 林纯鸿对李自成的困境看得非常透。当他的侦骑探听到李自成的精骑大部继续与河南的地方军纠缠不休时,敏锐地感觉到战机已至。当怀庆的求救信十万火急的送到他的营寨中,林纯鸿忍不住哈哈大笑,立即擂鼓聚将,准备出征。 “这次就吃下高杰,断李自成一指!”林纯鸿豪气满怀,手中大刀一指,大喝一声:“出发!” 滚滚洪流直扑修武县,卷起漫天的黄沙。 第一次大规模战斗就碰到了李自成一部,林纯鸿心里还真有点打鼓。尽管高杰麾下尽是乌合之众,但林纯鸿的五千多弓兵也未见过真阵仗,届时会出现什么问题,谁也说不准。 林纯鸿在出征前,就考虑到麾下装备了盾车,且远程打击力量较强,因此他决定先防守,再伺机反击。毕竟,组织进攻远比防守要难。 修武县残垣断壁,几乎任何东西都没有!变民军进入修武县后,兴高采烈的烧杀淫掠,几乎将整个修武变成一片白地。狂欢过后的变民军冷静下来,才发现,在修武县城里,他们几乎找不到几间可以避寒的房子!、 驻扎在修武的高杰无法,只好令部下在城外扎营,并派出手头的精锐四处出击,截获粮草,解那粮草奇缺之苦。 当李自成下了精惕东面荆州军之令后,高杰不敢懈怠,将精锐收拢,整日派出游骑监视林纯鸿。闻得林纯鸿整军而来,高杰大喜,缩头的乌龟终于离开了乌龟壳! 也难怪高杰看不起林纯鸿,南方的土蛮子,估计连山西官军都不如呢。更何况,高杰手头可堪一战的士卒超过一千多,还有将近万余的变民助阵,怎么看都不会输。进入河南后,李自成的队伍进一步扩大,失去了过冬储备的老百姓无法,很多就加入了变民军。 高杰将自己的精锐置于中军,把其他变民军分为两部,居于两翼。 寒风肆虐了十多天,终于消失的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和煦的太阳。 冬日的太阳十分宝贵,更何况是辰时的太阳,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整日暴露在寒风中的变民军精神大振,看起来生龙活虎,士气高昂。只是他们的武器实在拿不出手,几乎看不到耀眼的光芒,更别谈什么刀枪林立。 高杰骑在高头大马上,手持铁枪,用手搭着凉亭,往东边张望,嘴里不停的咒骂着林纯鸿:“果然奸诈狡猾,奶奶的,老子朝着东,太阳晃眼!” “咚咚咚……”震耳欲聋的鼓声宣示着,一场大战即将开始! 修武县背靠着太行山,境内是一望无垠的平原,实乃兵家作战的首选之地。华夏历史积淀丰厚,兵家理论层出不穷,作战双方都努力避开不利的地形,选择一处对双方都公平的战场就成了决战的首要任务。 高杰对这个战场还算满意,同时,他对变民军的战斗力也了如指掌。万余人的大军,除了他身边的千把人,全是乌合之众,战况顺利时,变民势若猛虎,不利时就一涌而散。军旅混迹多年的高杰当然知道自己该如何抉择。 遥遥望见荆州军缓缓逼近,还有一里,高杰手持铁枪,厉声喝道:“中军出击、左右两翼侧后包抄!” 高杰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用人多的优势让荆州军左右难顾,最终压垮荆州军。 得令的令旗手不停的挥舞令旗,咚咚咚的战鼓如同雷鸣般响起,催动着变民军纷杂向前! 漫山遍野的变民如同蚂蚁一般,逼向荆州军,让从未与变民交过手的弓兵惊诧不已,这是军队么?除了中军,要阵型无阵型,要武器无武器,奶奶的,锄头也可以扛过来杀人? 林纯鸿瞅着蚁群,露出轻蔑的眼神,简短的下令道:“结圆阵!” 令旗飞舞,魔鬼般训练的效果在这里得到了体现,从未经历过战阵的勇士们虽然紧张,但是长久形成的习惯让他们还算有序,士卒纷纷推出盾车,置于阵前,将黑洞洞的炮口指向了变民军。盾车之后,一列列长枪手、刀盾手和弓弩手满脸肃然,瞪大眼睛瞅着如旋风般袭来的变民。 荆州军在紧张忙碌时,高杰的变民军越逼越近! 高杰左右两翼的将领控制不住阵脚,变民一不小心就突入到弓弩射程内,被咻咻而来的弓箭射翻在地,惨呼之声响彻云霄! 生命的消逝终于帮左右两翼止住阵脚,变民用鲜血知道了应该离乌龟阵多远! 高杰一直盯着荆州军的圆阵,属下的惨呼让他转头的可能性都没有! 高杰将手中的铁枪一挥,声嘶力竭的喝道:“出击!” 战鼓陡然变幻了节奏,变得又快又急,在战鼓的指挥下,变民军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呼喝,迈开脚步,向荆州军冲去! 中军井然有序,一部侍立在高杰周边,另一部在将领的率领下,怪叫着往前冲。身着棉甲的刀盾手冲杀在前,长枪手紧随其后,再后面就是弓箭手,突入到射程之内,纷纷向盾车发射火箭。 而左右两翼则乱成一团,只知道跟随长官往前冲,甚至连弯腰都不知道! “弩手,射!”哨将们瞅着变民冲击到一百八十步的距离,纷纷呼喝着发出口令。对于荆州兵而言,临阵战术指挥权归哨将,应对敌方冲阵的方式已经深入他们的骨髓,他们按照平日的训练,毫不费力的选择反击措施。 冲锋的变民如同被风刮倒的麦子般,倒下了一茬,乱世人命如草芥,变民们蜂拥而上,丝毫不在乎身边的人失去了性命。 眼见距离盾车只有一百步,哨将鬼蜮般的呼声再次响起,“弓手,射!” 紧接着弓箭之后,虎蹲炮也开始发威,轰隆隆地响成一片。 咻咻的破空声让人心里发毛,砰砰的火药爆炸不绝于耳,“轰……轰……”盾车上火光四射,虎蹲炮射出无数的铅弹和铁子,将冲杀在前的变民们射成筛子,被击中要害的,在地上挣扎几圈,便去了西方极乐世界。 没有击中要害的,则倒在地上惨呼,其呼声让变民们心里发麻! 片刻之间,烟雾弥漫,将荆州军包裹在仙家境中,久久不能消散。 好不容易冲到盾车前,变民军还面临着铜墙铁壁!他们被伸出的长枪捅的全是窟窿,倒地身亡。一辆盾车起了火,变民军纷纷涌至该盾车前,借机往里突,但被等待良久的刀盾手轻易的驱赶出来,死于弓箭和火枪之下。 林纯鸿看着漫天飞舞的火箭,嘴唇两角微微上翘,盾车上铺了濡湿的皮革,哪有那么容易点燃! 林纯鸿身后,赫然站着百余精锐骑兵,为首之人便是营指挥使盛坤山! 盛坤山见变民军不能突入圆阵,忍不住叫了一声:“大人……” 林纯鸿头也不回,喝道:“听令行事便是,啰嗦什么?” 盛坤山脖子缩了缩,目不转睛的盯着荆州军屠杀蚁民,他的心里早就痒痒了,恨不得立即上阵冲杀一番。 对,这就是屠杀,变民们见前部被射杀殆尽,心里的恐惧无法遏制,纷纷转头后逃,被等候多时的督战队砍杀了一批,又回头往荆州军跑,聪明的变民已经学会了弯腰前跑,希望减少受伤的几率。 三鼓过后,高杰见士气已泄,便鸣金收兵,重整队伍,准备再战。 林纯鸿也不追赶,令麾下稍事休息,抓紧时间恢复体力。 太阳越升越高,晃着变民军的眼。高杰将眼睛眯成一条线,死盯着荆州军,几乎要冒出火来! 高杰也有炮,但那只是虎蹲炮,打在盾车上噼啪作响,丝毫不能伤人,引得荆州军哈哈大笑。 高杰还有将近两百的骑兵! 对乌龟壳毫无办法的高杰打定了围困荆州军的主意,人比你多,就围着你,看你如何!但围困也是要讲究实力的,至少在林纯鸿看来,除了正面的精锐外,周围的农民就如筛子一般,围住和不围区别不大。 但高杰不光要围,还要困,他不停的派出骑兵骚扰荆州军,等待荆州军师老兵疲。 耀武扬威的二百精骑倏忽而来,又倏忽而去,直惹得荆州军精神紧张,瞪大眼睛瞅着骑兵,防止骑兵突入。 林纯鸿看了看身边为数不多的骠骑营,叹了口气,吩咐道:“分成三批,轮着休息吧!” 高杰的骑兵奔跑了半个时辰,见荆州军不再惊慌,便结束了无意义的奔驰,倒把身下的马累的不停的冒汗。 太阳已经高高的挂在了头顶,变民军见无法吃掉荆州军,不由得有点懈怠,左右两翼的农民有的甚至坐在了地上,长矛或者锄头扔在了一边,瞅着战场上的尸体发呆。 他们还没有从刚才的血火中缓过劲来! 然而,林纯鸿见骑兵回归后阵,不准备再给变民休息的时间! “盛坤山,率骠骑营攻击右边贼寇,务必将贼寇驱赶至中军……” “林纯义,率虎啸营紧随骠骑营攻击,扩大战果……” “韦悦翔、李光祖,令神卫、天武二营做好准备,随时准备出击……” 盾车瞬间被推开,激烈的战鼓咚咚响起,一批批人马鱼贯而出…… 储蓄养锐多时的骠骑营突入高杰左翼,岂是变民所能抵挡,变民发一声喊,纷纷奔逃。 杂乱无章的变民在盛坤山和林纯义有目的的驱赶下,撞入中军,冲乱了高杰的中军阵脚。林纯鸿见高杰中军已乱,立即令韦悦翔和李光祖出击,趁机攻打高杰的中军。 高杰见势不妙,立即退兵,连修武都不敢入,直奔怀庆方向而去。 林纯鸿追赶三十余里,俘获无数,并收复了修武县,出榜安民,捷报朝廷。 李自成见怀庆非一日能下,高杰又兵败,自己腹背受敌,仓皇召回李过,往太行山而去,留下了满目苍夷的大地。 第八十一章 温周之争 让朝廷惊扰多时的河南之贼,居然被林纯鸿以区区五千士卒逐回山西,崇祯大喜,暗自将林纯鸿的名字记于屏风之上,并且令河南巡抚严防死守,务必防止贼寇再次窜入河南。 崇祯的高兴劲还未过,一击重拳将他打得晕头转向:李自成回到山西后,趁着宣大总督张宗衡和总兵尤世禄追缴紫金梁王自用之机,一举攻破辽州! 攻破辽州的李自成不仅获得大量的粮草军资,还汇合了八金刚、满天星周清等部,声势大振,隐隐有威胁北直隶广平府之势。 张宗衡羞愧交加,立即令总兵尤世禄围剿辽州之贼寇,这给了紫金梁王自用喘息的机会,一举摆脱官军,翻越太行山,进入了北直隶顺德府。 京畿受敌,朝廷又陷入了混乱! 刚刚摆脱政治危机的周延儒面对盛怒的崇祯帝,心力交瘁,更何况,他身后还有虎视眈眈的温体仁。 “周延儒背靠东林,还真有点树大根深的意思,温阁老请看,贼寇仅仅跑到河南转了一圈,又是左良玉、又是邓玘,就连荆州的乡巴佬也来凑热闹!”兵部尚书梁廷栋叹道。 温体仁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冷笑,问道:“弹劾邓玘的奏章上了吗?” 梁廷栋点头道:“早上了,这次够周延儒忙一顿了,如果能顺利剪除邓玘,好歹也除了一爪牙。” 温体仁又摇了摇头,沉吟不语。 梁廷栋疑惑不解,忍不住问道:“难道弹劾邓玘虐民还不能置之于死地?” 温体仁说道:“贼寇威胁京畿,朝廷有难啊!” 恍然大悟的梁廷栋点了点头,问道:“我们就看着周延儒春风得意?” 温体仁微闭的双眼陡然睁大,说道:“如果给圣上造成一种印象,前方掌军之人都是东林之爪牙?圣上会如何?” 梁廷栋猛拍大腿,大呼道:“妙!奇思妙想啊!”一时之间心痒难耐,恨不得马上找人弹劾东林结党掌军权之事,他说道:“事不宜迟,弹劾奏章明日就上达圣听!” 温体仁微笑道:“我们不能弹劾,我们只能建言!” 这话让梁廷栋摸不着头脑,露出疑惑之色。 “贼寇入京畿,圣上急着救火,我们上弹劾奏章,圣上就会认为我们只会拆台。周延儒前些天不是得意非凡嘛,这次我们就建言成立三省总督,督办山西、陕西和河南的军务!如果圣上采纳,自然会考虑谁合适,这样,圣上就会自己觉察到东林结党掌军之事!嘿嘿!” 说完,温体仁冷笑不已,周阁老啊周阁老,屁股底下的火已经不少了,现在再给你添一把火! 周延儒忙着灭火,与温体仁定下应对之策的梁廷栋也不阻拦,调左良玉至涉县扼守,令马凤仪部受邓玘节制,与邓玘共镇顺德府,防止王自用东窜。甚至为了让周延儒屁股上的火更旺盛,还将两千昌平兵调至左良玉麾下,极大的增强了左部的实力。 崇祯帝端坐于龙椅上,严肃的扫视着众卿家,眉目之间隐隐透出怒气。 此时正在进行廷议,刚议论到邓玘虐民一事。正当崇祯准备下令将邓玘严肃查办时,冯元飚的一句话差点将他呛得翻白眼,冯元飚的话非常简单:“无粮无饷,找生民拿了点粮食,实属无奈之举!” 崇祯差点破口大骂:奶奶的,军纪不严,掠夺斯民,仅仅就是用“拿了点粮食”一笔带过?还说什么无奈之举!崇祯拼命按捺住内心的愤怒,将目光转向了户部尚书毕自严。 毕自严将近七十,满头的白发,担任户部尚书将近十年,早已经耗尽了他的心血,在千疮百孔的大明,能勉强维持财政,实属一个异数。毕自严老态龙钟,缓缓出列奏道:“邓玘平登莱之乱后,就未领过钱粮,此情属实,但户部不仅连一个子都拿不出,还亏空了一百二十三万两银子!” 崇祯哀叹不已,这样的家,如何当啊? 众卿家都沉默,期待着崇祯能拿出内帑。明代有个很匪夷所思的制度,户部名誉上掌控着帝国财政,但他们并不知道能有多少钱用于国计民生,更别谈制定详细的财政预算。对于皇帝的私房钱内帑,他们永远不知道有多少。 崇祯内帑确实有一些,但还要用于宫廷开销,还要给京营的将士发饷银,也不可能拿出来救急。毕竟,京营的稳定涉及到京师的安危,岂能草率从事? 最终,崇祯皇帝咬牙答应拿出五万两白银,先发一部分欠饷,命户部挤出一部分粮草,解邓玘的燃眉之急。同时,下圣谕严厉斥责邓玘,命其戴罪立功。 接着开始商议三省总督之事。 崇祯皇帝刚抛出话题,给事中祖重晔迫不及待的跳出来道:“陛下万万不可,臣子赋权过重,取乱之道也!这恐非朝廷之福啊……” 祖重晔言辞恳切,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其忠心日月可昭! 紧接着,源源不断的臣子出列言不可,列举设立三省总督的害处,让崇祯犹豫不决。 原来,周延儒对温体仁的用意洞若观火,当然不肯坐以待毙,组织大量的人手狙击该提议。 梁廷栋出列奏道:“贼寇流窜于陕西,继而扩散至山西,现在又窜入河南、京畿之地。剿匪之官兵不可谓不用心矣,然疲于奔命,致使贼势愈演愈烈,乃未统一事权之故也!臣请圣上立即设立三省之督,统一事权,则贼寇覆灭指日可待!” 说完,又转头看着刚才发言的几人,厉声喝道:“若贼寇不能灭,皆诸位之责也!” 崇祯听闻,心里一动,又有点倾向于设立三省总督。但想到这几日观《太祖实录》,太祖苦口婆心告诫之事,心里大为纠结,无法下决断。 至始至终,周延儒和温体仁未发一言,现在还轮不到两人亲自上阵肉搏,除非崇祯点名二人发表意见。 最终,廷议没有达成一致,只好散朝。 周延儒寒着脸,径直前往文渊阁,温体仁甚为有礼,微笑着躬身道:“周阁老,慢慢走,下面的将士还嗷嗷待哺呢,这些都要仰仗阁老了!” 这话让周延儒更为心烦,下面的骄兵悍将的确帮助他了,但他们需要回报!更何况,这帮将士个个都不省心,总是闹出一堆事情需要他擦屁股! 当初,周延儒是真心想得到温体仁的配合,两人和舟共济,这是每个一把手的自然想法。奈何温体仁根本不上道,还在暗地里不停的递刀子,两人反目成仇,斗得你死我活。 温体仁彬彬有礼,周延儒也不能失了宰相风范,微微点了点头,道:“这些事也需温阁老多多费心,将士用命,总不能空着肚子……” 说完,头也不回,扬长而去。温体仁盯着周延儒的背景,眉头渐渐皱起,由微笑变成了冷笑。 廷议之后,崇祯在乾清宫里转来转去,心神不定。看着案台上摆设整齐的奏章,叹了口气,看了起来。 “职所尾之贼系紫金梁等,而闯将等系西河之贼,不知为何放松,令其蹂躏东向。惟恐有破巢覆卵之患,于是不暇顾所尾之贼,急拟走辽州应援,以全疆土……” 这份奏章乃总兵尤世禄所上,为自己的行为解释,还把李自成攻破辽州的责任推到陕西的将士身上。这份奏章让崇祯疑心大起,难道前线的将士真的是以邻为壑,只管门前雪? 如果能设立三省总督,当能避免各自为战,事权不统一的弊端!崇祯沉思着。 排除政争的目的,温体仁提出的方案可谓谋国之言,只可惜,目的不同,方案再好,也变了味道。尤世禄的奏章让崇祯读到的时机恰到好处,正是温体仁操纵的结果。 但是臣子的权力过大,很可能有尾大甩不掉的隐患。 如果这个臣子衷心体国,或者声名不显,在一定程度上也能避免这个隐患。 那么哪个臣子既晓畅军事,又公忠体国呢? 崇祯将一帮臣子放在心里一一考量…… 崇祯第一个想到了侯恂,侯恂镇昌平、通州多年,晓畅军事应该没问题,左良玉乃侯恂之爱将,林纯鸿、邓玘和马凤仪均为他推荐,驾驭也没问题…… 不对,前线的战将怎么大部都出自侯恂一系……正如温体仁所料,崇祯不由自主的想到了结党! “立即宣骆养性……”崇祯急切的对身边的太监说道。 骆养性的汇报让崇祯心里稍稍放了心,侯恂与朝堂上的重臣交集并不多,但结党控兵权的疑虑如毒蛇一般咬噬着他的内心,让他几乎疯狂! 掌权五年以来,崇祯对群臣的了解越来越深入,多次切身体会到这帮臣子欺上瞒下,无所不为的秉性! 左思右想的崇祯做出了抉择:不设三省总督,派出太监监军!太监乃家奴,无根无家,除了宫中,无处可去,太监监军不也同样统一了事权?而且事权统一在自己手中!崇祯不免有点得意,此举可谓一举两得! 于是,太监陈大奎、阎思印、谢文举、孙茂霖分赴曹文诏、张应昌、左良玉和邓玘军中,担负起监视、督促之责。 三省总督之争终于落下了帷幕,温体仁成功的使崇祯更加嫌恶周延儒及东林一系。 第八十二章 修武战后 修武城到处是残垣断壁,到处是烟熏火燎,燃烧多日的栋梁依然冒着不肯熄灭的烟火,仿佛在诉说着贼寇的惨无人道!一具具尸体散落在大街上,甚至随处可见裸露的女尸,让林纯鸿几人心里憋着一团火无处发泄! 最后,他们来到县衙附近,看到一根长矛穿着三个婴孩,愤怒无法抑制的林纯义狠狠的将长枪刺向早已烧焦的大树上,嘴里发出怒吼:“呀……呀……” 林纯鸿紧咬着牙关,喘着粗气,拼命的压抑住内心的愤怒,吩咐道:“让兄弟们都进城看看,这帮贼寇都是什么人!娘的,畜生!” 愤怒没有冲昏林纯鸿的头脑,经历的事情越来越多,他知道如何控制自己的情感,他要让每一个勇士都知道他们绞杀匪寇是最正义的行为,要让每一个勇士对贼寇充满愤怒,提升他们下一次作战时的勇气。 随之而来的是战后,所有哨将以上的军官都参加。 林纯鸿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让麾下的军官迅速成长起来,不仅仅会指挥战斗,还要具备一定的战略眼光。不出所料,军官们说不出什么有价值的建议,倒是虎啸营哨将狄威的话让林纯鸿眼睛一亮。 狄威道:“车营单独成营比较麻烦,火炮手与弓弩手、刀盾手和长枪手难以配合默契,还不如将盾车分入每个哨,炮手也分入每个哨,这样哨将可以更通畅的指挥每种武器!” 林纯鸿听了,心里微微一动。当初他受独立炮兵观念的影响,将车营单独成营。后来实战时又将盾车调入各哨使用,指挥上的确有点不便。狄威的观点岂不是要建设车步营? 正当林纯鸿沉思时,车营指挥使凌肃不干了,他反驳道:“难道车营这次出问题了?虎蹲炮不是杀掉了不少贼寇,大大减缓了贼寇进攻的速度?” 狄威的话意味着要拆分车营,让指挥使凌肃当然不满。 狄威涨红了双脸,连忙解释道:“我不是说车营没有发挥作用,车营的确发挥了关键作用,我的意思是说指挥起来不方便。” 林纯鸿看着凌肃还要反驳,忙微笑着说道:“凌指挥使莫着急,车营的确不可或缺,但是从指挥上我们还没有理顺,这个问题我们需要好好计议一番,程舒,好好记下这点!” 将所有的步营建设成车步营,这个计划非常诱人,目前车营的确不需要单独成营,要不就让车营变成炮营,专门侍弄即将到来的红衣大炮?至于虎蹲炮,可能连哨级支援武器都算不上。林纯鸿沉吟着,脸上露出一丝喜色,他心里已经暗暗下了决定,只不过细节还需要和众将商讨一下。 林纯鸿看了看狄威一眼,觉得狄威确实不错,具备了一定的战术眼光。狄威来自大田千户所,看来千户所的农奴中,人才也不少嘛。 紧接着,林纯义提出,这次作战,折损兵力三百余人,应该尽快补充兵力。 林纯鸿大手一挥,道:“常书丹刚好率领七百名新兵抵达泽州,补充不是问题,至于剩下的三百多新兵……” 林纯鸿沉吟道:“干脆成立预备营,负责粮草辎重事宜……”然后,手指着程舒道:“你去把预备营管起来,尽快拿个章程出来。” 程舒大喜,躬身领命。由一名参军转为带兵的指挥使,任谁也会感到欣喜若狂。 最后,林纯鸿问道:“两千多俘虏如何处理?” 众将一听,纷纷咬牙切齿的说道:“杀光,全杀光!这些贼寇恶贯满盈,百死不能赎其过!” 在每个将士看了修武城里的惨状之后,无不对贼寇恨之入骨,尤其是虐杀婴儿的场景更是刺激了每个人,恨不得将这些贼寇碎尸万段! 林纯鸿顺着将士的话,怒气形于色,恨声道:“杀了算是便宜他们了,我们应该将这些贼寇扔到马连、火烧坪的矿井中,让他们用血汗还一辈子的债!” 林纯鸿秉承着获取战争红利的原则,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这些身强力壮的俘虏。他早就想好了这些俘虏的出路,让这些俘虏服五年的苦役,磨去这帮贼寇的暴戾之气,最终将其转化为良民。 众将士一听,认为这个办法不错,反正现在采矿业极度缺乏劳力,让这些贼寇采矿,正合心意。 最终,林纯鸿把押送俘虏的任务交给了预备营,令其十日内押送到济宁交给戴哲。 两千多俘虏的押送任务,让程舒头痛不已。看着程舒愁眉不展,常书丹笑道:“你只需要将俘虏押送到济宁即可,我却要千里迢迢的从济宁押送到清江,我都还未担心,你愁什么愁?” 程舒与常书丹是老乡,两人一直交好,关系非同一般。 “能不愁吗?三千多倔傲不逊的乱民,稍不留神,万劫不复,还有可能给大人造成无穷无尽的麻烦!”程舒叹道。 常书丹嘿嘿笑道:“我小时候,牵着毛驴拉磨,毛驴倔脾气上来了,无论怎么鞭打,都不肯走,后来我想了个法子,毛驴就乖乖听话拉磨。” 程舒不满道:“我在这里愁得要死,你却来打趣我!” 常书丹道:“这不是打趣你,当时我就在毛驴的头上捆了青草,毛驴为了吃青草就不停的往前走。这三千多俘虏,绝大多数还是农民,只要你给他们头上扎上青草,还愁他们不走?不用你押送,他们自己就跑到荆州了!” 程舒这才明白常书丹的意思,大喜,与常书丹详细的商讨方案。 最终,程舒从两千多俘虏中挑选了一百多勇悍者,混入押送的三百多预备营将士中,负责看管和押送其他俘虏。并大力宣传林纯鸿的政策,只要在荆州安分守己的劳动五年,就可以获得自由身份,甚至可以分得土地和加入荆州弓兵。 做好这一切之后,两千多俘虏浩浩荡荡的往济宁进发,轰动了沿路的老百姓,纷纷来观看被绳索窜成一团的俘虏。呵呵,我们这个民族就喜欢围观,往往路上死一头驴,也会围上一大群人,更何况是连绵好几里的俘虏队伍? “呵呵,李自成猖獗,遇到了林将军就倒了大霉,这些人都是林将军抓的俘虏呢!你看看,那家伙眼睛上翘,一看就是凶悍之辈,嘿嘿,也被林将军制服啦!” “你说林将军把俘虏弄到荆州干什么?现在到处都是人多地少,难道把俘虏弄回去杀了吃肉?” “啥?胡说八道,林将军在荆州的土地有几十万亩咧,据说人手不够,到处掳掠人口咧!” …… 程舒和常书丹听到这些谣言后,但笑而不语,乡民愚昧,什么稀奇古怪的谣言都能传起来。 刚把俘虏送走,林纯鸿又接到了河南巡抚尚璟的命令,命令中不无精告之意,并严令其尾随贼寇进入泽州,扼守晋豫咽喉,为四面之援兵。 林纯鸿将尚璟的精告毫不放在心上,鉴于河南已无贼寇,便听从尚璟的命令,往泽州开拔。 抵达泽州后,出于见识一下明末枭雄的心思,林纯鸿立即前往涉县拜见自己的顶头上司:副总兵左良玉。 涉县位于太行山东麓,扼晋南至直隶之咽喉,左良玉便屯兵驻扎于此。 得到了二千多昌平兵精锐,左良玉手头的兵力达到了五千,更何况,刚打了胜仗的五千多荆州军也受其节制。一时之间,左良玉顾盼神飞,暗自得意。 “报……总兵尤世禄围攻辽州,肩部中箭,身受重伤,其子副将尤人龙腿部中箭,无法作战……” “哈哈,尤总兵守土有责,能不尽心?”左良玉有点幸灾乐祸的说道。 左良玉虽然在涉县,但睁大了双眼盯着辽州。听闻此战报,左良玉疑惑不解,寻思道:那闯将向来来去如风,甚少死守一地,这次是那根弦不对,居然困守在辽州? “报……紫金梁摆脱尤世禄后,翻越太行山,进入顺德府,与总兵邓玘接战,互有损伤!” 这条战报解除了左良玉的疑惑,原来李自成想拖住尤世禄,配合紫金梁行动。想通了此节的左良玉,对部将张应元说道:“以前诸贼各自为战,现在居然懂得互相配合,恐怕不好对付!” 张应元嘿嘿笑道:“任贼寇怎么配合,我们也杀他个落花流水,又有何惧?” 左良玉见自己鸡同鸭讲,瞟了罗岱一眼,也不说话,盯着舆图发呆,心里泛出一丝寂寞之感。 按说现在左良玉兵精粮足,应该前往辽州协助尤世禄剿灭李自成,但考虑到辽州乃宣大总督张宗衡和总兵尤世禄的防区,自己没有义务帮两人肃清防区的贼寇,就打定主意谨守涉县,不让贼寇窜入京畿即可。 实际上,左良玉高看紫金梁和李自成了。紫金梁虽然被公推为盟主,但变民军之间矛盾重重,从未互相配合。李自成在辽州逗留多日,原因很简单:手下舍不得到手的城池,正在辽州烧杀淫掠取乐。到后来,尤世禄放弃紫金梁,快速包围辽州,想走也来不及,只好困守辽州。 虽然左良玉打算坐山观斗,但不代表他不想摘熟透的桃子,见李自成困守孤城,觉得立功的机会已到,正准备擂鼓聚将,忽部下报道:“游击林纯鸿求见!” 左良玉哈哈大笑:“两日前还在修武,今日便到了,到得好快!让他进来吧。” 左良玉在关辽边军混迹多年,后又跟随侯恂收复永平四城,和鞑子血战无数。按照他的经验,北方人身材高大、作战勇猛,而南方人身材矮小、精于算计,根本不适合作战。但前些日子,荆州军以五千兵力硬撼李自成部将高杰,迫使李自成放弃攻打怀庆,让左良玉颇感惊奇,不免对林纯鸿好奇不已。 “末将林纯鸿参见总兵大人!”林纯鸿单膝着地,半跪于地,声若洪钟,拜道。 左良玉见林纯鸿身材高大,参见之礼明快干脆,心里暗自一喜,笑道:“林游击快快请起,远道而来,辛苦了!” “谢大人。”林纯鸿爬起来,大声道:“为朝廷效力,分所应当,不辛苦!” “呵呵,好,好……怎么样?手下的兄弟还好吧?寒冬腊月的,咋来到北方,吃得消不?” “有劳大人关心,兄弟们都还吃得消!” “呵呵,修武之战应该损失不大吧?” “报大人,修武一战折损兵力三百六十一人。”林纯鸿大声回道。 左良玉大奇,以新募之兵参加规模上万的战斗,居然只折损三百多人,这林纯鸿到底是吹牛还是有过人的本事? 左良玉内心惊疑不定,但面上满脸欣赏之色,起身来,拍了拍林纯鸿的肩膀,赞道:“好样的,贼寇遍地,正需要吾辈同心协德,努力剿灭!” 说完,转身回到座位上,问道:“粮草军资还跟得上吧?” 林纯鸿点头答道:“目前营中有一月之储备,后续的辎重还在路上!” 左良玉不由得点了点头,暗思道:“这林纯鸿似乎是个雏儿,既不夸大自己的损失,也不向朝廷催要粮草,应该不难掌控。” 左良玉之所以认为林纯鸿乃官场新丁,源于大明战将的一个恶习:在一场恶战后,战将在拟定战报时,几乎必谈两事,损失惨重、粮草不继。目的就在于要求朝廷补充兵力和辎重,顺势扩充兵力。同时,以后万一战败,也有了推诿的借口。 实际,林纯鸿任典史多年,哪能不晓得这些小道道?他之所以不按习惯行事,主要是担心左良玉乃至朝廷借机往他的队伍里掺沙子。 左良玉不再询问荆州军详情,心中早已把荆州军当成了炮灰,说道:“闯将李自成窃取辽州,据守抗拒我大军,我正准备前往围剿,还请林游击稍候!” 说完,转头对传令兵喝道:“擂鼓聚将!” 咚咚的鼓声如狂风暴雨般响起,不多时,众将鱼贯而入,侍立于中军帐中,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是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林纯鸿这个新人。 林纯鸿挺胸收腹,精神抖擞,心里却在不停的哀叹:“娘的,老子算是和李自成卯上了,打来打去总是他!” …… 第八十三章 辽州之战 林纯鸿对左良玉摘桃子的想法洞若观火,毕竟,修武之战后,林纯鸿就令盛坤山尾随李自成进入山西探查军情,随着情报源源不断地传回来,他对李自成的困境一清二楚。 所以,当左良玉命林纯鸿随其部将罗岱围攻辽州后,林纯鸿欣然应命。 “反正是摘桃子,说不得要分一杯羹,这一战,值!” 躬身领命的林纯鸿暗思道。 随即,林纯鸿返回了泽州,令韦悦翔与程舒押送粮草、遮护粮道,自己则亲率虎啸营和天武营向辽州扑去。 此时,辽州之战甚为惨烈! 尤世禄业已将辽州的南门、西门和北门堵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东门。东门通往太行山深处,翻越太行山便抵达顺德府,那里有邓玘的重兵驻守。尤世禄希望将李自成从东门赶出,衔尾追之,以尽全功。 辽州的南门紧邻着清漳河,如果时处夏秋,尤世禄不认为李自成会蠢到从南门突围,面对着重兵压境,仓促之间渡河,除了全军覆没外,没有其他的可能。但是现在天寒地冻,清漳河冰坚如铁,贼寇可以轻易的跨河南下。 听闻左良玉兵马北上,兵力不足的尤世禄撤除南面之兵,重点围困西门和北门。 尤世禄当然想攻入辽州城,将李自成碎尸万段,但辽州州城岂是那么好攻破的?变民的守城经验不足,但尤世禄手头的攻城器械也远远不足,一时之间,只好望着辽州干瞪眼,无法突入。更关键的是,还得防着李自成的两三千精骑突出城外,对他进行突然打击,这导致尤世禄的麾下疲累不已。 “噼……啪……”城里传来一阵阵爆竹声,这提醒着尤世禄除夕到了! 这爆竹声犹如扇尤世禄的耳光一般:城里的贼寇根本就没把尤世禄的重兵放在眼里。尤世禄对此既愤怒又觉得不可思议,最后只能用叫花子过年穷开心来解释这一切。 的确,鼠目寸光的贼寇正在穷开心! 辽州城给李自成的手下留下了美好的回忆,他们在这半月内过足了烧杀淫掠的瘾,掠夺了无数的钱粮,并且让麾下精锐的兵甲又上了一个档次。兴高采烈的部将忍不住左拥右抱,在城里放起了爆竹庆贺新年,期待来年攻破更多的城池,享受更多的女人。 但贼首李自成就没有这么好的心情了。对尤世禄的兵力部署,李自成一清二楚,并且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抛弃流民和军资,率着精骑突围,李自成不认为尤世禄有困住精骑的能力,只要保留了精锐,流民瞬间可聚集数万。军资么,也没关系,有了队伍,还怕抢不到东西? 但是尤世禄主动放开南门,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事情反常必有妖! “报……左良玉部将罗岱协同荆州军,率领六千余人往辽州而来,业已抵达墨镫!” 正在聚将议事的李自成暗道:难怪要放开南门,原来尤世禄有了援兵。 众将面面相觑,对林纯鸿好奇不已,这个家伙到底是谁?居然违反官军的一贯传统,跑到这里来凑热闹?官军历来不是只扫自己门前雪的么? 高杰兴奋不已,热切的眼光投向李自成,他早就梦想着李自成能集中兵力吃掉林纯鸿,好报上次修武一战之仇。 李自成瞅了瞅高杰,缓缓说道:“官兵不停的增兵,我们没有取胜的可能,只有离开辽州了!” 众将纷纷点头,多年的拼杀,他们对即将到来的危险还算敏锐! 这个冬天真够冷的,滴水成冰! 罗岱的兵丁来源于北方,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就差把眼睛也遮蔽住。这么谨慎小心,遭到了荆州兵的嘲笑,将士们纷纷嘻嘻哈哈道:“奶奶的,还精兵,这么怕冷还打什么仗?” 的确,荆州的冬天潮湿淫冷,寒风吹来,侵彻入骨,难以忍受,无数的人在冬天长了冻疮。而山西冬天虽然温度极低,但空气干燥,丝毫没有南方刺骨的感觉,但裸露在寒风中的皮肤极易被冻伤。 深悉此道的林纯鸿严令兵丁将裸露之处遮蔽住,不得有丝毫大意。兵丁们才放弃对罗岱军的嘲笑,纷纷遵照执行,林游击是偶像,说的话当然正确,没有人敢违背。 好在北上之前,林纯鸿早就做好了冬天防寒的准备,各种棉袄、冬靴准备极为充分。 离辽州还有二十多里,遥遥望见辽州方向烟幕弥漫,林纯鸿惊疑不定:难道尤世禄已经攻入了辽州? 将士们脚步不停,眼睛都瞅向辽州方向,对漫天的烟幕迷惑不解。 片刻之后,一骑迎面飞奔而来,隔得老远,就大喊道:“报……” 还有五十余步,骑士飞身下马,一路滚爬过来,说道:“辽州之贼纵火焚城,四处突围!” 林纯鸿心中暗叹道:李自成见机倒快,这次困不住他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挥刀令道:“保持精戒,加速前进!” 将士们接令后,纷纷加快了脚步,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隆隆的炮声不停的传过来,喊杀声隐约可闻…… “报……罗参将已与贼寇接战,令将军速速从西寨村侧袭贼寇……” 林纯鸿没有丝毫表情,喝问道:“贼首是谁?有多少人马?” “贼首乃满天星,人马甚多,大约有七千多!” 林纯鸿听闻,丝毫不把七千这个数字放在眼里,通过琢磨修武一战,他知道变民军中精锐有多少。 “攻击阵列,前往西寨!” 将士们迅速由行军阵列变换为攻击阵列,汇成一股洪流,滚滚向前,如同一条巨龙般,扑向惨烈的战场。 周清乃陕西米脂县人,曾以打铁为生,火星满室,被众人称为满天星。这家伙崇祯元年就开始占山为王,资历比李自成还老。投降过杨鹤,未几,复叛之,自王嘉胤死后,便追随王自用。后来被洪承畴和曹文诏追剿,在陕西无法立足,流窜至山西。去年末,正与八金刚在阳城附近转悠,听闻李自成咬下了辽州这块肥肉,便到辽州分一杯羹。 李自成部将当然不待见这两位吃白食的家伙,言辞间不无嘲弄和轻视,这让八金刚和满天星郁闷无比。等到计划突围时,八金刚和满天星说什么也不愿意随同李自成行动。两人一合计,八金刚向东进入太行山,满天星往南回阳城。他俩的算盘敲得叮当响:你李自成实力雄厚,官兵主力很可能咬住不放,我们跟着你只有被穷追不舍,没准向南和向东生机更大! 没想到两人的计划让李自成欣喜不已,李自成正需要他们去吸引官兵的兵力,以便自己从容往北突围!三人一拍即合,李自成还大方的送他们一些粮草和军资。 满天星带上能搬走的军资,一把火把多余的粮食烧得干干净净,李自成和八金刚自然不甘落后,放火的范围扩散到整个州城。粮食和过冬的房屋当然不能留给官兵,至于老百姓,贼寇的脑中有老百姓这个词汇么? 满天星带着自己七八千人马冲出南门,过了清漳河,一路连条人影都未见到,正自以为得计,自豪不已时,迎上了罗岱,便趁罗岱立足未稳,用尽全力猛攻,希望吃掉这两千人。 满天星的一顿乱拳几乎将罗岱兵马打得晕头转向,好不容易稳住阵脚,派出传令兵令林纯鸿火速来援。 朔风凛冽,云层如铅! 西寨附近,已经成为修罗场,上万至灵在这里抛弃了人类的智慧,互相撕咬着! 不过,爪子进化为锋利的刀剑,牙齿进化为漫天飞舞的弓箭,至于什么进化成火炮,谁也不知道,谁也没有闲工夫去考虑这些问题! 在这个狭窄的河谷里,每个人忘记了自己是丈夫、忘记了自己是义父、忘记了自己是儿子……甚至,他们连自己是人都忘记了,他们只知道机械的刺出自己手中的长枪,机械的射出手中的弓箭。 他们已经麻木了,伙伴的倒下,愤怒不再;敌人倒下,欣喜若无! 他们只知道按照习惯闪避、按照习惯去收割性命! 于是,训练有素、配合密切的杀人机器,效率明显比乌合之众要高。 但罗岱手头仅仅只有两千人,被五六千人围住撕咬,有苦说不出。这样的乱仗,正是贼寇所擅长的战争! “杀官军喽……” 退无可退,进无可进的变民势若猛虎,一个个视死如归,冲向眼前的官兵。纵然他们的武器并不锋利,纵然他们身上仅仅裹着破棉袄,纵然他们的配合并不默契,但是血红的双眼透露出他们对官军的仇恨,即便身受重伤,也要拼着余力拉着一个官兵垫背! 早已麻木的官军和变民谁又会想到,双方都是穷苦的农民而已! 官军顶不住压力,正在节节后退,罗岱骑在枣红马上,不停的往西寨方向张望,嘴里不停的骂道:“奶奶的,就是乌龟,也该爬到了!” 也难怪罗岱焦急,满天星身边还聚集着千余精锐,担负着督战队和预备队的双重职能,要是满天星豁出去了,全力进攻罗岱,官军很可能兵败如山倒,一泻千里! 罗岱在焦急,满天星也没好到哪里去,迟迟吃不下罗岱,这可不是好兆头,他知道,官兵还有数千的援军正在附近!为了防止援军突然冲出,他一直将精锐环布周围。 担心什么来什么,一阵咚咚的鼓声传来,西边的山岗顶上终于冒出一团军阵! 罗岱的军中首先爆发出雷鸣般的呼声:“援军来喽,援军来喽!”,一时之间兵丁士气大涨,止住后退的步伐,拼命将手中的刀枪和弓箭往乱民身上招呼。 探马不停的将战况汇报给林纯鸿,考虑到满天星的进攻队伍不成阵列,林纯鸿打算让盛坤山的骠骑营从侧后冲击变民,而自己亲率两营车步营与满天星的精锐对撼。 如果自己直接支援罗岱,一时解决不了战斗,满天星率精锐突入,所有队伍可能陷入乱战,即便能胜,也会留给满天星从容撤退的机会! 于是,刚翻过山岗,林纯鸿单手持刀,指着修罗场,厉声喝道:“骠骑营侧后冲阵,支援罗参将!” “诺!” “唰……”,响亮的金属摩擦声骤然响起,盛坤山拔出马刀,喝道:“骠骑营,出击!” 铁蹄声缓缓响起,慢慢汇成有规律的踢踏声,节奏越来越快,逐渐变成风驰电掣,冲向变民的腹背! 骑士们缓缓拉开距离,双手持弩,铜铃般的双眼死死的盯着当面之敌。 “咻……咻……” 相距一百五十多步,骑士们扣动了弩机,一根根夺命之弩射向尚未批坚着甲的乱民! 冲阵时,临阵一弩,骑士们纷纷将弩机挂于身后,拔出马刀,高举在手,哇哇怪叫着冲向试图转身接战的乱民。 乱民中的低级头领早就意识到即将到来的威胁,在一阵怒骂和呼号之后,好不容易组成了简单的枪阵,试图抵挡骑兵。然而,飞驰而来的弩箭将并不深厚的枪阵破坏得七零八落,留下了大量的缺口,也留下了惊恐万状的乱民。 对于步兵来说,缺口和混乱意味着什么,谁都明白! 乱民们还未反应过来,一群持刀着甲的钢铁怪物就冲进了战阵之中,他们并不留恋身边的猎物,他们只知道往前冲,他们要将乱民冲个通透! 乱民中的低级头领大怒,持着铁矛迎向一马当先的盛坤山。 盛坤山出身边军,与蒙古人、女真人大战无数次,哪里将这些乱民放在眼里?眼看着铁矛迎面而来,他挥舞着马刀往矛头斩去! 盛坤山对马刀的锋利相当自信,果然,哐当一声,矛头飞得不知去向,盛坤山也不管这名头领,马刀带往下一名乱民,割断了乱民的喉咙,鲜血飞溅,倒地身亡。 而那名低级头领微一愣神,后面骑士的马刀带过他的胸膛,轻易的划破了他的皮甲,在他的胸膛上留下了一道伤口,剧痛传来,身体里的力量一下子全消失,头领扑到在地,鲜血淌入这片多灾多难的土地里! 片刻功夫,骠骑营就将乱民冲了个对穿,本来就惊慌不已的乱民更加混乱,使得罗岱的压力减轻,不停的调兵遣将,配合骑兵的冲阵。 与此同时,林纯鸿也没有闲着,满天星也不是看客,林纯鸿刚一露头,他便派出三百余名骑兵骚扰车步营,企图干扰林纯鸿的冲击。 荆州兵按照平日的训练,盾车在前,步兵紧摄其后,缓缓压向满天星。骑兵以无比威猛的气势企图靠近军阵发射弓箭,却在一百八十步时遭到弩箭的迎头痛击,丢下了十几具尸体,往旁边兜去! 对于列阵之步营,骑兵胜算甚少,更何况只有三百多骑兵! 况且,一百八十步这个距离让满天星暗自心寒,这个距离在他的认知范围之外! 不能让官兵从容发射弩箭,任谁也无法忍受只挨打不还击的局面。 满天星一声怒吼:“冲啊,杀光官军!”,麾下精锐蓄养锐多时,如长江洪水一般往荆州兵倾泻。 看着满天星忍耐不住,率先出击,林纯鸿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奶奶的,来吧,老子就喜欢勇往无前的猛人! “结阵防守!” 荆州兵瞬间将自己缩成刺猬,并未影响到变民冲击的热情,这次作战关系他们能否突围,更是舍生忘死,奋力冲击。 “哇……杀官兵喽……”上千人发出的怪叫声势吓人,他们卷起一团沙雾,袭向严阵以待的荆州兵。 随着咻咻的破空之声,荆州军的弓弩如飞蝗一般,瞬间使百余人失去了鲜活的性命:荆州兵的训练果然非同一般,箭箭嗜血,比满天星平日所见的官兵强多了。漫天飞舞的弓箭几乎成了满天星的梦魇,一次冲击就让他的精锐减损了三分之一! 满天星紧咬钢牙,嘴角几乎渗出血来,狂呼道:“冲啊,兄弟们冲,杀光这群狗官兵!” “杀……” 然而,满天星的噩梦还未结束,眼看着兄弟们越来越近,只看见盾车上火光一闪,砰砰的炮声纷纷响起,那是虎蹲炮发射的声音。 虎蹲炮射程甚近,但范围甚广,将当面之敌扫掉一大片! 然而,虎蹲炮威力太小,有的变民虽然身中好几颗铁砂和铅子,依然活蹦乱跳,生龙活虎。并且,这些铁砂和铅子彻底的激怒了他们,他们几乎疯狂的扑向盾车! 盾车不高,一个猛冲,就能爬上车顶,用自己手中的刀枪结果里面龟缩的敌人! 然而,当这些变民冲上去,面临的几乎是五杆长枪的同时攒刺! 一具具尸体被长枪手用枪抛出盾车外面,鲜血依然在流淌,顺着长枪一直到达长枪手的手中,许多长枪手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他们的手逐渐变软,他们的战术动作逐渐变形,他们的胃在痉挛! 许多长枪手忍不住呕吐起来! 更为严重的是,他们的腿逐渐发软,甚至有长枪手跪在了盾车上,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随着冲到盾车前的变民越来越多,终于有人杀入了盾车中,越过长枪阵,肆意砍杀尚未完全适应战场的新手! 他们的作用岂止是杀了几个长枪手,更让人恐惧的是,他们搅乱了组织严密的防守阵型,让越来越多的弟兄们爬入盾车中。 刀盾手早就钻入长枪阵中,与变民面对面的厮杀,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掩护着长枪手! 失去了战机的弓弩手抛弃了弓箭和钢弩,纷纷拔出朴刀,与侵入盾车的变民杀成一团。 所有的荆州兵虽然恐惧,虽然腿脚发软,但好在没有一人后退!后退者将被剥夺一切优惠政策,还将受到军法的严厉追究! 战况胶着,让林纯鸿旁边的楚文山跃跃欲试,林纯鸿转头看了看身边的二百精锐,喝道:“楚文山!” “在!” “率选锋反冲击!目标敌方将领!”林纯鸿盯着满天星的身影,喝道。 “诺!” 林纯鸿琢磨了不少战例,知道预备队对作战的关键作用,修武之战后,他就在虎啸营组建了选锋队,由楚文山亲自率领。现在,他就准备投入这支力量,希望一锤定音! 两辆盾车突然被推开,楚文山率领着精锐选锋如猛虎般投入到战场,当面之敌立即被碾为齑粉,如鸟兽散。 精锐的选锋以五人为一战团,两人持长枪,三人持刀盾,互相配合,手下几无一招之敌。楚文山武艺高超,性急勇猛,正适合于冲锋队长之职。 二百个新生力量的投入,让满天星的精锐无不胆寒,他们刺出的长枪、砍出的大刀不是被刀盾手挡开,就是被选锋的板甲挡住,伤不了敌人分毫。这样的战斗分外让人感到无奈和恐惧,他们纷纷后退,惟恐自己处于选锋的攻击方向上。 “杀……” 选锋狂吼着跟随楚文山前冲,目标正是满天星! 满天星大急,不停的调拨部队试图堵截,而这打乱了他的进攻阵型。 林纯鸿见满天星阵型松动,大喜,挥刀令道:“冲锋!” 林纯鸿的战机把握恰到好处,选锋将进攻之敌搅得一团糟,盾车里龟缩的勇士们压力大减,在哨将的命令下,组成五人战团,跳出盾车,与敌人绞杀在一起。 弓弩手捡起丢在地上的弓弩,紧随着反击队伍,自由寻找着目标射击。 抵挡不住的变民纷纷后退,最终,一发不可收拾,转头奔逃…… 当战争演变成追击之战,一切变得毫无悬念。精锐的溃败直接导致乱民的溃败,罗岱和林纯鸿指挥着队伍一直追杀到辽州城下,方才收兵,安营扎寨。 乱民纷纷奔逃到山林里,官兵也不理会,但满天星周清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不论是选锋还是一般兵丁,不论是弓箭手还是弩手,都把目标对准他,最终,他死于阵中,被荆州兵中的一什长割下了头颅。 但围剿战最终还是失败了,尤世禄的军队没有挡住李自成突围的步伐,李自成率着万余人成功突破防线,钻入了北边山林,剿无可剿。尤世禄只好将矛头转向八金刚,令其一部往京畿方向追袭而去。 第八十四章 残忍杀俘 在辽州驻扎之后,林纯鸿刚准备令程舒立即赶到辽州接收俘虏,忽然一份紧急军报传来,大约两万名贼寇正在往涉县前进,左良玉急令罗岱、林纯鸿回师援救。 这次进犯涉县的,正是曹操罗汝才。 曹操罗汝才本来在晋南地区混的风生水起,好不得意,但是一个消息将他吓得赶紧跑路:曹文诏由陕西渡河至山西,在碧霞村阵斩混世王! 曹文诏对贼寇而言,简直就是一个恶魔,王嘉胤、神一魁、杜三、杨老柴……这些败于曹文诏之手的人数不胜数,大多都成了无头之鬼。而且最让贼寇难受的是,曹文诏从来不和他们正面接战,仗着自己手头精锐的骑兵,不是截断粮道就是追袭其后,让这些贼寇一个个败下阵来丢了性命!这样的猛人得避开! 曹操罗汝才听闻曹文诏渡河,连逃跑的路上有哪路官军都来不及打听,就慌忙昼夜兼程,逃奔而来。即便他打听了,也会毫不犹豫的躲避曹文诏,左良玉是谁?他根本不知道! 罗汝才行军的速度让左良玉紧张不已,难道罗汝才的探马如此厉害,知道老子左良玉分兵抢功去了? 左良玉并不知道辽州之战已经落下帷幕,战况还没有传至涉县大营。当他的大营受到威胁之时,将捡便宜的心思早就抛在了脑后,更别谈与尤世禄战略协同。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心思可谓深入骨髓。他令罗岱、林纯鸿紧急率兵绕道黎城县,涉贼之后,夹击进犯而来的曹操罗汝才! 荆州军将士听闻又有大战,无不喜上眉梢,顺利阵斩周清,让这些将士们无不信心爆棚。每个人都希望在功劳簿上再写上浓厚的一笔,弄到几亩勋田。 林纯义问道:“那俘虏怎么办?程舒来不及押送,带着的话可能是祸乱之源。” 林纯鸿皱了皱眉头,令道:“全杀光!” …… 晨曦的雾霭还未散尽,双手被反绑、串在一起的俘虏便被驱赶着开始行军! 他们的前后左右密布着荆州兵,均冷着脸看着这些俘虏。这些兵丁见过辽州的惨状,对这些俘虏没有任何好颜色,稍有不顺眼,就拳打脚踢,也没有上官管他们。 俘虏们眼神迷茫,不知道将被带向何处,也不知道明天的太阳是否会依然升起。造反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成了习惯,即便官府发给钱粮让他们回去种地,他们也无法适应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他们只能不停的抢掠下去,直到生命的终点。 他们也习惯了投降,也许投降能换来一条活路,即便参加官军打贼寇,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官军也抢掠如风,还有漂白的身份。 周边严阵以待的官兵让聪明人意识到了什么,他们隐隐的感到不安!但是,他们还存着万一的心思,也许这些官兵神经过敏吧,怕他们继续造反,这才严密的看护他们。 可是,当他们被驱入了一处山谷,他们终于意识到:官军要杀俘了! 此山谷犹如葫芦一般,前后有两处狭窄的出口,前面的出口已经被堵上了乱石和巨木。周边陡如悬崖,猿猴都难以登上,更何况这些被缚的俘虏? 一些俘虏拼命的挣扎,试图挣开自己手中的绳子,但是被攒刺而来的长枪结果了性命,回头一望,身后刀枪如林,精惕的盯着他们,只要他们敢于异动,官兵们杀俘虏比杀羊还要轻松! 前行是死路一条,但是不前行马上就要丧命,在近在眼前刀枪的威胁下,多数人还是缓缓踏入了死亡之谷。自从跪地求饶的那天开始,他们就丧失了面对强者的勇气。但是如果放他们走,他们面对更为软弱的老百姓时,又显现出狰狞的一面,更为残忍的对待老百姓。 人性啊,总是欺善怕恶!每个人可以扪心自问一下,自己是不是在强者面前尽力摆出一副笑脸,而在弱者面前总是摆出一副强者的嘴脸,以满足自己可怜的自尊心? “轰隆……”一声巨响传来,巨石从山顶上滚下来,激起漫天的粉尘,堵在了谷口。谷外的荆州兵还在不停的搬来木石,将谷口堵得严严实实。 俘虏们这才惊慌的到处乱窜,试图解开背后的绳索,试图翻山逃跑,毕竟眼前的刀枪已经不见,他们的狠戾之色又透露出来,有的人甚至在石头上拼命的磨绳子,连手臂被磨破也在所不惜! 山顶上出现了大堆的人群,他们手持着钢弩和弓箭,对准着下面疯狂的人群! 林纯鸿赫然站在一块巨石上,挥了挥手,令道:“给他们一个痛快吧!” “弓弩手,射!”接令的林纯义大声吼道。 咻咻的弓弩声不绝于耳,山谷中响起了让人头皮发麻的惨嚎,不停的有人扑到在地。有的人到处乱窜,有的人藏身于石头之后,有的人甚至顶起了尸体遮护自己…… 这里是地狱,这里是修罗场,这里是人性丑恶最直接的体现! 刚刚钻出地平线的太阳也不忍心继续再看,躲入了云层,金光闪闪的冬日清晨,霎时变成了黑云遮天的淫郁。 林纯鸿的心情也随之变得淫郁,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虽然这些贼寇恶贯满盈,罪有应得,但自己就有权利让他们去死吗? 虽然军情紧急,不杀俘的确可以减少麻烦,但这是最好的处理方式吗?自己是不是也被辽州的惨状冲昏了头脑? 看着满脸嗜血之色的弓弩手,林纯鸿暗自精惕,自己的队伍绝对不能变成杀人机器!这样的队伍固然战斗力强,但是,没有思想和理念的队伍自己还能帮自己实现抱负吗? 后世无数的事实都证明,单纯的屠夫军队只有刚性,没有任何韧性,稍微遭受挫折,便是溃败千里!况且,满天星的队伍不就是对这个道理最好的诠释吗? 谷中已无站起的俘虏,林纯义问道:“大都督,需要派长枪手进谷清理一下么?” 林纯鸿望着一地的尸体,沉默了半晌,吩咐道:“下一仗结束,派一个队来把尸体埋了!” 说完,转身往军营走去,走了一截,又转头对林纯义说道:“下面的俘虏,能挣出一条命来,也算过了一道鬼门关,任他们自生自灭吧!” 林纯义点了点头,七八百具尸体堆在山谷里,其场面也震撼了他。 哎,乱世人命不如狗,无论是施暴者还是被施暴者! 第八十五章 嫌隙渐生 荆州兵大营中军帐,一片辱骂之声。 楚文山脾气暴,正在痛骂罗岱:“奶奶的,罗岱指使我们十日内赶到黎城,老子们到黎城去拼命,他做什么?” 林纯鸿淫沉着脸,转头看向盛坤山,问道:“盛坤山,辽州到黎城沿线的舆图都弄全了?” 盛坤山也十分愤怒,但听到林纯鸿的问话后,立即毕恭毕敬地回道:“大都督,我们绘制了辽州至池头的舆图,但池头至黎城的舆图从罗参将那里寻来的。” 林纯鸿点了点头,又问周围参军:“十日内能从辽州赶到黎城么?” 参军们拿出一叠文案,指着说道:“考虑到山路难行等因素,八日内能到黎城!” 楚文山忍不住大声说道:“即便我们五日能到,他奶奶的罗岱为什么不为前驱,偏要指使我们赶路?两天前我们刚救了他一命,这小子忘恩负义这么快?” 凌肃也忍不住添油加醋:“罗岱的人马都背地里叫我们荆州南蛮子!” “妈的个八字,老子还认为他是辽东胡虏呢……” …… 叫骂声此起彼伏,林纯鸿故意纵容着这一切。林纯鸿知道,他麾下的这帮人除了少部分的边军,绝大部分来自于泥腿子,见到朝廷命官和武将后,腿就忍不住发软。 经历了两次战斗后,泥腿子们发现自己居然比参将打仗还牛,方才恢复了自信。但是根深蒂固的等级观念哪是那么容易消除的,林纯鸿就是要给他们一个骂参将的机会,要让他们明白,参将算个狗屁。 从战争的角度来说,应该和友军和睦相处,但林纯鸿对左良玉的龌龊心思洞若观火,不是抢功就是抛弃友军尤世禄,指望这样的友军两肋插刀,还不如指望老天爷打雷劈死敌人。 看着众将发泄得差不多,林纯鸿瞅向林纯义,示意适可而止。林纯义心知肚明,立即出列道:“辽州一战,我们损失了上百号人,那罗岱就惨多了,几乎减员一半,这种情况下,也只好让我们先到黎城。再说,骠骑营救了罗岱,罗岱给了我们不少军粮,弓箭也送了不少。退一万步讲,那罗岱好歹也是参将,我们也无法公然违抗命令,否则朝廷追究起来,我们谁也承受不起!” 林纯义的话稍稍让众将冷静点,林纯鸿缓缓说道:“林指挥使的话是正理,打仗才能立功,立了功,大家都有机会当参将,这次就听他一次,十日内抵达黎城!” 顿了顿,林纯鸿厉声名道:“盛坤山!立即派出探马刺探沿途消息,一有情况马上汇报!” “诺!” …… 当荆州兵对罗岱的军令不满时,罗岱的将士正在发泄着他们对荆州兵的不满。 这一仗,罗岱可谓损失惨重,麾下的两个哨几乎被打残,短时间内战斗力很难恢复。罗岱令林纯鸿先行至黎城,也是不得已的选择。 一千总鼻子都气歪了,正在那里大放厥词:“老子们和满天星拼得两败俱伤,结果被荆州南蛮子占了便宜,还奶奶的拿着满天星的人头到处炫耀,我呸!” 千总的话得到了众将的共鸣,见罗岱也不阻拦,纷纷表达自己的愤怒。 游击将军温一州还算清醒,说话还算柔和:“跑到林纯鸿军中一看,我感觉我们就跟乡下土包子似的,那板甲通体黑亮,往身上一披,比鱼鳞甲轻多了,旁边还有一个荆州兵说这玩意能防强弓!我现在就觉得自己身上的鱼鳞甲跟破烂似的。还有那钢弩,闪亮发光的,瞄准极易,据说射程比弓箭远!咱们昌平镇守着京师,朝廷咋不给我们反而给荆州弓兵?” 罗岱脸上一点表情都无,说道:“朝廷未给荆州兵一两银子,都是荆州府自筹的!” 温一州惊讶得瞪圆双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刚才那千总斜了温一州一眼,满不在乎的说道:“这也什么好奇怪的?向来南边派兵支援北边,都是派的门面兵,好的兵甲和武器都拨给了他们,估计荆州那边除了这五千人,都烂得不成样子,怎么打仗?要说打仗,还得靠我们北方人!” 温一州对千总的态度十分不满,反驳道:“你说的是哪朝哪代的事情了?当年戚将军镇守蓟辽,用的不就是浙江兵?不照样威震天下?要我看啊,林纯鸿带的荆州兵还真有点狠戾之色,七八百个俘虏,奶奶的,一个都未留,全部杀得干干净净!” 千总撇了撇嘴,还待反驳,结果罗岱冷声道:“好了好了,别争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的队伍被打残了,现在要去夹击曹操携裹的乱民,只能靠荆州兵!” 这话让众将泄气不已,拳头不硬,说什么也白搭。 温一州皱着眉头沉思片刻,嘴唇挪了挪,欲言又止。罗岱见了,问道:“温游击有何话要说?” 温一州转头扫视众将一圈,最后将目光定在罗岱脸上,说道:“卑职没有什么话。”。 罗岱心中了然,宣布散会。果然,一刻钟之后,温一州求见。 罗岱大喜,忙道:“温游击必有良计教我!” 温一州也不谦虚,直言道:“我看满天星的乱民中,有不少骁勇之士,将军何不择其精壮用之?” 罗岱狐疑道:“此话在众人面前说也无不当之处,温游击何故闹得这么麻烦?再说这个还需征得大帅的同意。” 温一州道:“事急从权,大帅定然不会责怪将军,此其一也,最关键的是,林纯鸿的荆州兵虽然归大帅节制,但难保林纯鸿会起异样的心思。为了防止他违抗命令,可在军粮上下功夫!” “军粮?荆州兵的军粮不过我的手啊,他们自己运送的!” 温一州道:“这个事情得大帅出面,统一调拨之权,若大帅能顺利从林纯鸿手中接过调拨之权,林纯鸿还不是手下的一条狗,令他往东,他不敢往西,真正得利乃是将军。” 罗岱心里一动,沉吟半晌,方说道:“得有林纯鸿有擅自行动,不听调动的证据才好行事!” 温一州笑道:“将军择乱民精锐用之,而林纯鸿则擅自杀俘,这还不是证据么?” 罗岱的脸上浮起了微笑…… 三日后,左良玉听闻辽州战报,大喜,对他来说,辽州之战能横插一手,而且还有比尤世禄更为辉煌的战绩,足以在兵部的功劳簿上留下浓重一笔。 左良玉大笑道:“哈哈,阵斩满天星,看来荆州兵还真不是花架子!” 周围的将领可没有左良玉这么豁达,张应元皱眉道:“这一仗罗参将兵力几乎损失了一半,而荆州兵却出尽了风头,这个……这个……再说林纯鸿仅仅只是一个游击将军,手中的兵力就有五千多,而大帅现在手头也只有五千多,这样会不会出现问题?” 左良玉站起身来,拍着张应元的肩膀道:“荆州兵的功劳就是大家的功劳,在我的麾下,只要有战功,我不会压制任何人,林纯鸿现在归我节制,我定要为他争取够分量的奖赏!你们以后也是一样,只要勇于任事,有了战功,奖赏也少不了你们的!” 左良玉善于笼络人心,一席话,让众将心里暖暖的,纷纷表示要为大帅誓死效力。 看着众将离去,左良玉的笑脸消失不见,赤色的脸也绷得紧紧的。 与战报一同来的,还有罗岱关于统一军粮调拨权的建议。 左良玉低着头在中军帐中转来转去,一直难以下决断。 就目前而言,左良玉与林纯鸿的目标是一致的:捞取足够的军功,作为自己晋升的资本。从这点来看,荆州兵在辽州一战中大放异彩,符合两人的目标,足以让两人都兴高采烈。毕竟,林纯鸿的功劳就是左良玉的功劳,指挥有方嘛。 对于林纯鸿及其他手下的倔傲不逊,左良玉几天前已经亲自体会了。 当时,左良玉鉴于罗汝才兵势凶猛,深恐自己的两千昌平兵守不住涉县,便令韦悦翔移营至涉县县城,共同防守涉县。但韦悦翔在应命之前,思虑了良久,方才答应。 对李光祖的心思,左良玉也能揣摩个七七八八:李光祖的应命并不是因为他左良玉下了命令,而是因为移营至涉县对荆州兵有利! 左良玉的猜测没错,林纯鸿去辽州之前,就吩咐过韦悦翔,对左良玉的命令,有利的就听,损害荆州兵利益的就拒绝,捅了天大的漏子也有他林纯鸿来担着! 左良玉善于隐忍,也不发作,毕竟他目前需要荆州兵! 罗岱的建议极具诱惑力,若能实现,的确就控制住了林纯鸿,让左良玉忍不住就想试试。 但回头一想,又觉得难度太大,那林纯鸿就能爽快的把命脉交给他?万一林纯鸿拒绝,岂不是让他脸上无光,以后还怎么指挥荆州兵冲锋陷阵? 况且涉及到军粮,哪是那么容易让步的?俗话说,有粮就有兵,左良玉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林纯鸿肯定会拒绝! 控制林纯鸿是必须的,但不能采用统一调拨军粮这么明显的方式,左良玉决定先看看再说,等待最佳的时机。 第八十六章 围剿曹操(一) 绕道黎城,夹击罗汝才的命令很容易下,但实现起来难度很大:路太难走了。 由涉县至辽州的官道顺着清漳河河谷蜿蜒,虽说官道年久失修,但无须翻越重重叠嶂。但由辽州至黎城,过了桐峪之后,需要翻越南背山,才有官道。南背山山高路险,有的地方甚至就没有路,只有险峻异常的栈道!据说,这栈道还是洪武年间所修,现在能不能载重,谁也不知! 这一段,探马未曾探过地形,参军的行军计划只是按照罗岱提供的舆图而设计。当荆州兵抵达桐峪后,才发现,他们的盾车根本就无法翻越南背山,山道太狭窄了。 林纯鸿将手中的舆图抛在了地上,恨声骂道:“什么狗屁舆图嘛!难怪官军总是吃败仗,路有多宽也不标,山有多高也不标,一点价值都没有!” 在荆州兵中,林纯鸿亲自制定了舆图绘制规则,还亲自上阵培养了一批探马,隶属于参军,专门从事绘制舆图之事。但限于时间和人手有限,对太行山区的舆图绘制也相当简略和粗糙。 林纯鸿现在特怀念在荆州的日子,在那里,有专门一批人马对整个荆州和夷陵进行地图测绘,现在基本接近完工。 林纯鸿叹道:“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啊!” 说完,林纯鸿从参军手中拿过舆图,仔细查看起来,看了良久,说道:“为今之计,只有沿着官道到达麻田,然后从麻田沿着河谷到黄崖洞,这样虽说多走六十多里路,好歹也算绕过了南背山!” 程舒道:“将军,如果绕过南背山,我们就无法在十日内抵达黎城!” 林纯鸿哼了一声,轻蔑的说道:“让十日去见鬼吧,罗岱随便下的一个狗屁命令,难道还值得我们去拼命?” 李光祖小心的说道:“将军,咱们轻易的留给罗岱一个把柄不好吧?要不让一部分队伍轻装翻越南背山,先行一步抵达黎城,辎重和车营绕道缓缓而行,将军看这样是否合适?” 林纯鸿露出了微笑,拍了拍李光祖的肩膀说道:“你这个方案应付罗岱还行,但现在乱民遍地都是,分兵的话比较危险。再说,我们的骠骑营会先行一步到黎城的,倒与你的方案不谋而合!哈哈……”从一开始,林纯鸿就没打算唯左良玉马首是瞻,更何况是罗岱。但是现在自己兵力太少,无法维持稳固的粮道,这个还得依靠左良玉和罗岱,所以他也不会过分的去刺激两人。 黎城县位于潞安府东北,浊漳河由西北至东南横贯于境内,而清漳河在东北方擦境而过。浊漳河由于流经山西境内的黄土高原地区,水流浑浊,如黄河一般,而清漳河则流经太行山区,流域内多石灰岩和石英岩,河水清澈见底,两条河流在合漳村汇合,统称为漳河。 对于清浊漳河,罗汝才没有心思去考究,甚至连漳河在哪里也懒得去管,曹文诏犹如上帝之鞭般,驱赶着他匆匆路过黎城,连城防简陋、兵力不足的县城都未攻打,惶惶然如丧家之犬。 乱民过境,犹如遮天蔽日的飞蝗袭来,将所过之处啃食的干干净净。失去了生计的老百姓不是在山林里苦挨日子,就是跟随罗汝才的脚步往东走,成为凶狠的乱民,继续祸害另外的地方。于是千里行军,以罗汝才的千把多精骑为先导,以不到三千的建制步兵为中坚,以越来越多的乱民为后驱,罗汝才的队伍翻了一倍,达到了四五万人。 蝗虫群! 黎城县令脑袋一阵晕眩,不由得哀叹。他躲过了一劫,站在城楼上看着乱民嚣张的路过县城,长长的队伍整整走了一天,还未见到尾! 蚂蚁搬家! 骠骑营的勇士们,趴在山坡上,丝毫不敢露头,看着乱民路过,头皮一阵发麻!这哪是军队啊?乱民们手里基本没有武器,更别谈盔甲,有的还拖家带口,有的甚至挑着铁锅!毫无秩序的乱民乱成一团,有的食物公然被掠夺,有的媳妇被抢走了,有的孩子失去了踪影……人性的丑恶,浓缩在队伍中,让这些骠骑营的勇士们心悸不已! 吴天柱拨开一堆枯叶,摇头道:“还是荆州好,荆州何曾出现过如此惨状!” 盛坤山乃山西大同人,哼了一声,道:“任何地方,遭了兵灾,都是如此,当年,蒙古鞑子经常侵入,我很小的时候就常被抱入深山躲藏!长大后,就和蒙古鞑子拼命,后来又和女真人拼命!” 吴天柱拿起一个羊皮囊,往嘴里灌了一口水,拿出一块馍啃起来,待吞了几口,方才说道:“你和鞑子们有血海深仇,我当年是稀里糊涂的到了辽东,碰到了贺总兵,和鞑子拼命。拼命就拼命呗,反正烂命一条,最他奶奶可气的是,千里勤王,连肚子都吃不饱,还被调来调去,连女真人的面都看不到,兄弟们哗变了,我就跑回松滋了!” 盛坤山沉默良久,盯着乱民嗫嚅道:“咱们的老婆孩子都在百里洲,荆州可千万不能乱啊!否则全完了!” 吴天柱笑道:“有将军在,荆州就乱不了!” 吴天柱的话得到了勇士们的认同,纷纷点头。 看着乱民越来越多,盛坤山突然道:“趴在这里也看不到什么,谁敢偷偷的跑到罗汝才大营里抓个活口过来?注意哦,是罗汝才大营里的,那些乱民什么都不知道,抓来也无用!” 吴天柱迅速举起手,道:“抓活口我最熟了,我去,不过需要三个兄弟配合下!” 片刻功夫,吴天柱带着三名兄弟拍马绕道往东赶去。 太阳尚未落山,随着一阵铁蹄声响,吴天柱疾驰而回。四人不仅毫发未损,后面还带着五匹战马,战马上赫然绑缚着两人,绑得犹如粽子一般。 “吁……”随着一阵叫唤,战马直立,不停的打着响鼻,停在了盛坤山面前。吴天柱一个雀跃,跳下马,将缰绳交予兵丁,笑着对盛坤山说道:“完成任务,两个活口外加五匹战马!” 小钉子丁奎安兴奋不已,兀自在那里叽叽喳喳:“……敌营共有十多骑追我们,结果被我们一一料理,还抓了两个活口,哈哈,将军买的河套马真不一般,罗汝才的马就是追不上我们……” 盛坤山对吴天柱的战果相当满意,马上令带上两名俘虏,详加审问。 审问的结果让骠骑营的勇士们面面相觑,罗汝才既不是具备战略眼光,也不是准备到畿南抢掠,原因只是恐惧曹文诏总兵! 曹文诏何许人也?居然让贼寇恐惧如斯? 盛坤山不放心,深恐俘虏说假话,又问了很多问题,见俘虏说话亦无破绽,方才信了此言。盛坤山见两人已无价值,手一挥,令下属给两人一个痛快。按照惯例,骠骑营从不留活口。 这两人大惊失色,拼命挣扎,杀猪般的叫着饶命。这叫声让盛坤山甚为不喜,冷着脸喝道:“还不快点,省得一直在这呱噪!” 兵丁的马刀高高上扬,夕阳的光芒闪耀着,没有丝毫的热度,只有彻骨的淫冷! 一名俘虏吓得屎尿齐流,腿也软掉了,脑袋里灵光一闪,拼命叫道:“我有一计,让军爷轻松打败罗汝才!” “慢着,让他说!”盛坤山心里一动,喝道。兵丁的马刀从头顶放下,侍立在俘虏旁,紧盯着,防止他耍花招。 “谢军爷不杀之恩……”俘虏闯过鬼门关,忙不迭的叩头称谢。 盛坤山哼道:“别忙着谢,你要是胡说八道,须要了你的狗命!” “军爷请听小的说,罗汝才军中将士对曹文诏怕得要命,若是军爷伪装成曹文诏的铁骑,突入罗汝才的阵中,定能将罗汝才杀得大败!”俘虏口齿伶俐,思路清晰,一席话让盛坤山暗自点头。 盛坤山沉思片刻,喝道:“将这两人绑在马匹上带走,饶他们一条命!” 俘虏彻底放下心来,一时摊在地上,不停的喘气。 吴天柱见盛坤山似乎对此计不感兴趣,说道:“指挥使,我看此计甚妙,我们马匹有四百多,一起冲入罗汝才的阵中,定能把他的肠子都打出来!” 盛坤山笑道:“这个俘虏还算有才,计策应该不错。骠骑营单独行动,恐怕只能吓吓罗汝才,如果后面有几千兄弟们追杀,那罗汝才很可能被我们一战斩杀!” 吴天柱大喜,抓耳挠腮的说道:“还是指挥使英明!” 盛坤山笑了笑,也不谦虚,转头对另一哨将郑国栋吩咐道:“速速打听,将军已经到哪里了?” 石桥背村,林纯鸿的荆州兵便扎营于此。石桥背村离黎城县城仅仅三十多里。 当地的老百姓见有兵丁过境,早早的就躲入了深山之中,还不时的派人查探,看兵丁什么时候离开。自崇祯三年开始,这个地方的老百姓就没一天是舒心的。贼寇来了,烧杀淫掠,无恶不作,官兵来了,又将这里的老百姓梳理一遍,老百姓早已将贼寇和官兵视为一丘之貉。 但是探查的壮丁几乎是一口气跑到了深山,将荆州兵秋毫无犯的消息传至每个人的耳中。胆大的老百姓将信将疑的回到村庄一看,果然如此,家里的破烂还在。于是纷纷呼朋引伴,将家人从深山叫回家中。时值冬季,躲在深山的日子可不好过。 石桥背村的几个乡老合计了一下,本着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原则,筹集了一些微薄之礼,跑到林纯鸿营中犒军。当得知这支队伍仅仅只是弓兵而已,乡老们跌足长叹:“到底出自百姓,不和官军一般祸害老百姓!” 华夏崇尚礼尚往来,林纯鸿特意调拨了几十石粮食送与石桥背村,把乡老感动要给林纯鸿磕头,被林纯鸿制止。七八十岁的老头了,受了这礼,恐怕得折福。 送走了乡老,林纯鸿陷入了沉思中。 老百姓对官兵的要求还真低,只要别骚扰他们就足矣,更别谈什么剿匪和抵御胡虏。哎,老百姓太善良了也不行啊,怎么就没有想到,我们老百姓拼死拼活的纳粮养活官兵,官兵就有责任保护老百姓的性命安全! 什么时候能有人发出这一呼声啊?什么时候大多数老百姓能这么想,并把这个理念贯穿于自己的思维习惯中啊? “哎,难,前世上百年的开民智后,很难说这个观念就深入人心!”林纯鸿叹道。 正当林纯鸿叹息不已时,郑国栋带来了盛坤山的计划。 林纯鸿兴奋不已,打击罗汝才还在其次,盛坤山的成长才让他惊喜莫名。林纯鸿细加思索后,立即令虎啸、天武二营赶赴黎城县。 第八十七章 围剿曹操(二) 黎城县城东二三十里,设有吾儿峪巡检司,卡住上党地区通往河北的咽喉。吾儿峪关,又称壶口关,元末明初,察罕特穆尔曾塞兵于此,堵住红巾军进入山西的通道。左良玉令韦悦翔谨守涉县县城,亲率两千昌平兵屯兵于此,成为罗汝才窜入直隶的拦路虎。 飞蝗群、蚂蚁队遇到了吾儿峪关,就犹如河流被拦腰截断一般,越聚越多,望关而止。“什么?吾儿峪只有两千人?那左良玉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挡我们的路?”罗汝才听闻探马的回报,明显感觉自己受到了左良玉的轻视,愤怒道。 罗汝才的愤怒传染给众将,众将纷纷叫骂:左良玉不知天高地厚,定要将左良玉捉住,碎尸万段! 一名儒士模样的家伙听到众将的喝骂,也不出声,冷笑不已。这名儒士不知罗汝才从何处寻来,自诩有武侯诸葛亮之才,神态动作均模仿诸葛亮。 罗汝才见儒士神色有异,忙问道:“先生有何高见?” 儒士收起扇子,在自己左手上敲了敲,说道:“回大王,俗话说,没有那金刚钻哪敢揽那瓷器活,那左良玉敢屯兵于此,很可能有两把刷子!据说左良玉对阵李自成,两战皆胜!” 目前,变民军对官军的了解有限,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所以,儒士有此一说。 儒士的话让众将心里凉了半截,李自成兵多将广,手中的骑兵更是精锐异常,居然败在两千人之手,这恐怕不是好消息!如今后有曹文诏虎视眈眈,前有左良玉据关死守,这可如何是好? 哪想到罗汝才听闻后,不仅不担心,反而哈哈大笑:“咱们手头有五万多人,就是吐口唾沫,也得淹死左良玉,有何好怕的!明日辰时就挥兵攻关!” 儒士的脸涨得通红,连忙躬身道:“还请大王三思,大王目前的精锐就只有三四千人马,乃大王立身之本,不如明日就令其他人马叩关攻打,大王亲率本部兵马督战!” 罗汝才大喜,扶住儒士的双臂,道:“先生真是我的诸葛亮,我正有此意……” 罗汝才的话还未说完,忽然听见关上鼓声大响,忙命人查探出了何事。 “报……左良玉趁我们立足未稳,点兵冲营!” 罗汝才大怒,大声叫骂道:“奶奶的,居然敢占老子便宜。兄弟们,务必将出关的兔崽子宰杀干干净净!” 众将诺的一声,纷纷出账,率领本部兵马堵截出关的狂徒。 出关冲营的便是张应元! 左良玉虽然后知后觉,但也知道了罗汝才为何东向叩关。左良玉因此心中大定,既然后面有曹文诏,自己也犯不着拼命,只要守住吾儿峪,便是大功一件。如果等到曹文诏至此,能乘机出关拣点便宜,那就更妙了。 左良玉深悉兵法,知道防守时如果据城墙而守,容易被敌所乘,导致功败垂成。因此,他趁罗汝才立足未稳,派出张应元率领五百余人冲营,企图打击贼寇士气,为坚守创造有利条件! 更何况,罗汝才的大部分队伍混乱不堪,就如招手示意左良玉冲营一般。狡诈的左良玉如何能放弃这个机会? “杀……”随着城门开启,张应元身跨一匹黑马,手持大刀,如旋风般冲出,后面紧跟着五百余精壮步卒,往罗汝才营盘冲去。 除了本部人马的大营,罗汝才其他的营盘并不牢固,与其说是军营,还不如说是难民营。如此的军营,如何抵挡得住与女真人交过手的昌平兵? 乱民们见五百人马势不可挡,纷纷发出“哇……哇……”的叫声,从难民营中逃出,往两边闪避。低级军官们大急,一边大吼:“后退者死!”,一边带着几个悍勇之士,斩杀着逃避的乱民。 军官们的督战激起了部分乱民的一丝狠戾之气,“娘的,跑也是死,还不如与官兵拼个你死我活!” 于是,倒拖着的长矛被迅速的拿起,形成了稀疏混乱的枪阵,试图对抗肆意冲击的官兵。 张应元果然乃猛将,一马当先冲入了枪阵的空隙中,手起刀落,将一名低级军官斩于马下。紧随的昌平兵纷纷从空隙中涌入,将空隙周边的乱民一一刺死于地,将空隙逐步扩大。 “杀……” 随着张应元的吼叫,昌平兵爆发出雷鸣般的吼叫:“杀……” 吼声盖过了刀枪的撞击声,吼声掩盖了双方战士的惨呼声,其气势如虎,直冲云霄! “杀!” 每一次呼叫,昌平兵手中的长枪便狠命刺出,一批乱民便倒于血泊之中。 “杀!” 每一次呼叫,尚在搏命的乱民心中就颤抖一次,他们不知道自己的性命将在多少次喊叫后完结! 张应元杀得兴起,忍不住哈哈大笑,直呼“痛快、痛快……” 主将的豪气感染了每个昌平兵,手中的长枪更为有力,脚下的劲头更足! 乱箭纷纷飞向张应元,但伤不了他分毫,他的周围,一群刀盾手遮护着他,为他提供周全的保护! 乱民们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压力,纷纷转身逃跑,一些低级军官也自知无望,夹杂在乱民中后退。 昌平兵的步伐越来越快,最终,他们如同驱赶着绵羊一般,追杀着乱民。 乱民的溃败,马上就要到来! 罗汝才站于高台之上,对张应元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他如鹰隼般的双眼里露出一丝精光,这点小挫折,对于他来说,实属平常!从死人堆里爬出的罗汝才,早就对乱民的战斗力一清二楚,也从未把希望寄托在乱民的身上,他带着乱民的唯一目的就是充当挡箭牌。 罗汝才匪号曹操,正是说他狡诈多智,反复无常! 他淫郁的双脸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张应元身在局中,不知不觉,已经深入乱民群中! 这就是罗汝才经过多次的失败总结出的战法之一!对于每一位官兵将领,总是习惯于攻击乱民,企图驱赶乱民冲击罗汝才的本部军阵。一般情况下,官兵数量少,而乱民数量多,只有部分乱民受到攻击陷于混乱之中,罗汝才就乘机令未受攻击的乱民跟随在官兵后面,将官兵团团围住,然后再派本部精锐出马,一锤定音。 罗汝才嘴角上翘,厉声喝道:“杨承祖!率本部步卒堵住官兵回关之路!” “诺!” “王龙!率骑兵从侧翼冲击官兵!” “诺!” 令旗飞舞,蹄声连连,罗汝才的本部兵马结束了观望,纷纷动起来。 随着罗汝才兵马调动一起到来的,还有急如暴风骤雨的鸣金声!左良玉在吾儿峪关上观战,罗汝才的一举一动逃不过他的眼睛,禁不住大声叫苦,令立即鸣金收兵。 张应元听到鸣金声,停止厮杀,回头一望,大吃一惊,大声喝道:“全军回关,李三狗,随我断后!” 话音未落,张应元一刀斜劈,将一逃窜乱民军官拦腰砍断,鲜血飞溅,喷向马颈。 昌平兵果然是精锐,接到命令后,在武官的率领下,不退反进,攻势更为凶猛,将当面之敌驱离甚远,才转身退却。 张应元见当面之敌根本不敢回头,调转马头,紧随大部人马撤退。 但是已经迟了,杨承祖的精锐步卒已经如同堤坝一般横贯在张应元眼前! “杀!” 昌平兵二话不说,一声怒吼,如同对待乱民一般,杀向杨承祖阵中。 “咻咻……”密集的弓弩不停的往昌平兵头上招呼,夺去了一个个勇士的性命! “杀!” 身边的袍泽倒地,并未影响昌平兵的士气,厮杀了半个时辰,似乎根本未让他们感到疲累! 倒下了几十个袍泽,昌平兵将自己仇恨的长枪往杨承祖阵中刺去,其力度、其配合直让杨承祖心寒。 杨承祖悲哀的发现,自己一千多士卒居然挡不住四百多昌平兵的冲击,节节后退!“都跟老子拼命,挡不住官兵,老子们没脸见人!”杨承祖怒吼道。 杨承祖的怒吼好歹激起了部下的自尊心,拼了命的与昌平兵厮杀成一团。 “哒……哒……”沉重的马蹄声传来,王龙率着骑兵从侧面冲击而来,让张应元的心揪成一团,急叫道:“左翼、左翼结枪阵!” 上百杆长枪转瞬间斜立在左翼,迎接着王龙的骑兵。 王龙一见昌平兵反应如此迅速,放弃了冲阵的打算,令骑兵绕着圈子射箭! 昌平兵的前面面对着刀枪,头上飞舞着弓弩,更糟糕的是,后面传来一阵吼声:“杀官兵喽!” 刚才被驱离的乱民,终于又回来了! 如果说刚才的乱民是一群绵羊,那么现在的乱民比狼群还要凶恶! 张应元的脸部肌肉几乎扭曲,咬着牙道:“李三狗,随我断后!” 说完,又冲入了乱民群中,继续着刚才的刀刀见血之旅。 昌平兵纵然是铁打的,如何经受得起如此打击? 一个个勇士逐次倒下,昌平兵的实力越来越虚弱…… 左良玉侍立在关上,心如刀绞!昌平兵是他的根本,这一仗马上就要损失四分之一,他后悔,他难受!他本来想派兵接应,但看到罗汝才亲率重兵监视城门后,放弃了这一打算! 正在这危急时刻,血红的夕阳下,一杆大旗从地平线上冒出来,大旗上,赫然写着一个大大的“曹”…… 罗汝才即便在奔逃中,也在后背安插了眼睛,盯着曹文诏的一举一动。 “报……曹文诏率千余骑兵追袭而来,就在五里以外!”一探马飞奔至中军,人还未下马,便挥舞着令牌高喊道。刚住口,马匹疲累到极限,前蹄不稳,翻滚在地,将探马也从马背上甩下来。 众将士大哗,神色紧张的盯着罗汝才。 罗汝才心里一凉,脸色瞬时变得淫沉,微微沉吟,挥着手令道:“此人谎报军情,定是被官兵收买,拖下去斩了!” 探马刚从地上爬起,连屁股上的尘土都还未来得及拍拍,就被两人制住,往中军外拖去。探马大叫道:“大帅,小的亲眼所见啊,小的跟随大帅三年了,哪次说过谎啊,大帅,曹文诏真的来了啊……” 将士们议论纷纷,罗汝才更加恼怒,喝道:“乱我军心,斩立决!” 哐的一声,卫士拔出腰刀,高举过头,迅速砍向探马的脖子,噗的一声响,鲜血四溅,刚才还在喊叫的头颅滚落在沙地上,嘴唇兀自在开合! 将士们停止了议论,目瞪口呆的看着地面上的人头,脑袋里一片空白,不明白忠心耿耿的探马为何忽然之间成了奸细。 罗汝才吼道:“昨日三个探马回报,曹文诏还在泽州,即便是长了翅膀,今日怎么可能到黎城?” 说完,用长枪指着地面上的人头,继续吼道:“乱我军心者就是这个下场!” 将士们的军心总算稳定下来,罗汝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狂跳的心脏逐步减缓跳速。儒士盯着罗汝才,露出微笑,点了点头,将嘴凑近罗汝才的耳朵,悄声道:“大帅当机立断、处事果决,实在让在下佩服!” 罗汝才好不容易挤出一丝笑容,说道:“事情紧急,不论探马说的是不是事实,都要斩立决!” 顿了顿,对儒士悄悄的说道:“曹文诏一向行踪不定,没准真在我们屁股后面。先生悄悄的去通知杨承祖和王龙,命他们向我这里靠拢!” 儒士毕恭毕敬的驱马而去,心里不由得对罗汝才有点小看,奶奶的,被一曹文诏吓成这等模样,竖子不足以成大事! 儒士还未抵达杨承祖军中,扛着“曹”字大旗的骑兵群已经奔至二里之外,勒住缰绳,冷冷的盯着乱民和昌平兵互相砍杀。 将旗高高耸立,迎风飞舞,噼啪作响,千余骑士阵列整齐,身上兵甲闪着黑亮的光芒,给当面之敌以无形的压力! “曹文诏追来了……”乱民中不知谁喊了一声,罗汝才的将士们纷纷将注意力转向肃立的骑兵。 “跑啊,曹阎王来了啊……”恐惧犹如瘟疫一般向四面传播,乱民犹如炸了锅一般,四散奔逃。 张应元正在苦苦支撑,陡然见当面乱民纷纷后逃,抬头一下子看到了曹文诏的将旗,大喜,吼叫道:“曹总兵来啦,兄弟们顶住啊!” “援兵到啦……援兵到啦……”精锐的昌平兵把握机会的能力非同凡响,一起吼叫起来,竭力的打击着杨承祖和王龙的军心! 杨承祖和王龙惊疑不定,看看千余气势非凡的骑兵,又将目光转向中军,看罗汝才有何军令。 罗汝才早就吓破了胆,被曹文诏追袭过多次,他深知曹文诏不喜与敌人正面冲撞,习惯于追袭敌人其后,扩大战果! 现在千余骑兵顿兵不前,正是曹文诏的风格! 罗汝才用颤抖的声音叫道:“速速向南撤退,令杨承祖断后!” 命令刚下,罗汝才翻身上马,带着中军兵马往吾儿峪南边的西陂方向逃奔。 罗汝才的逃奔直接导致了整个乱民军的崩盘,王龙更不迟疑,率着骑兵转头就跑。 而杨承祖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昌平兵在援兵到来后,士气大涨,杨承祖就有点遮拦不住,现在王龙又不顾友军,率骑兵尾随罗汝才而去,他只得暗暗叫苦。 与昌平兵接战中,岂是那么好退的? 杨承祖逃意甚烈,手下的将士们逃意更甚,片刻间,杨承祖的手下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尾随着王龙的骑兵逃奔。 张应元长吐了一口气,挥刀令道:“追!” 苦战了一个时辰的昌平兵依然生龙活虎,撵着敌人的屁股紧追不休,甚至连割取人头都忘记了。 左良玉对曹文诏来得这么快,惊叹不已,同时又有丝丝的后悔,早知道曹文诏要来,何必要派张应元冲营呢,差点报销了五百个精锐昌平兵。占便宜成瘾的左良玉当然不会放过追袭的机会,片刻之后,千余生力军打开了关门,撵着罗汝才的屁股紧追。 林纯鸿的骑兵少得可怜,全军中,会骑马的不过六百,能够上马作战的不超过三百人!但是三百人足矣吓坏罗汝才的虾兵蟹将,更何况,林纯鸿将所有的马匹集中起来,组成了将近一千的马匹群,跟随在战马之后,力求壮大声势。 “曹”字将旗下,盛坤山冷着脸看着风云变幻,待罗汝才溃败已成定局,厉声喝道:“骠骑营听令,目标罗汝才中军,出击!” “哒……哒……”二百多骑士拍马越众而出,马蹄敲击着地面,缓缓加速! 马速越来越快,冲往罗汝才的中军,钢弩上弦,呼啸着射出夺命之弩。铁蹄如重锤,践踏着马下的蝼蚁,将一个个的乱民带入了西方极乐世界。 骠骑营刚冲出,骑兵阵后的传来林纯鸿的军令:“虎啸、天武二营出击,收取俘虏!” 两营的将士们狂吼着冲出,犹如石碾一般碾向四散奔逃的乱民,一边收割着人命,还一边大叫:“投降免死……投降免死……” 待荆州兵从骑兵身后探出头,左良玉才恍然大悟,原来都是林纯鸿搞的鬼!一时之间,百感交集,不知是喜还是忧。 然而,罗汝才没有时间也没有可能知道这是林纯鸿搞的鬼,在盛坤山的追袭下,他仅仅率着三千多兵马逃奔到西陂,取道石城窜入北直隶林县。马已得食,人已安定的罗汝才兀自庆幸自己躲过了一劫,没有被曹文诏追上。也许,他到死也不会后悔在吾儿峪关下了逃跑的命令。 而杨承祖也算命大,瞎猫碰到了死老鼠,居然闯到了吾儿峪关南的柳树口山口,经过艰苦跋涉,逃出一条性命,赶到林县与罗汝才汇合。 第八十八章 纷争又起 荆州军自抵达北方后,连战三场,甚为疲累,现在转为休整阶段。林纯鸿令参军立即按照功劳薄,对有功人士进行奖赏,并在荆州军中第一次发放了勋田。同时,林纯鸿还决定举办庆功宴,每个什发两坛陈酿! 将士们听闻之后,几乎疯狂!十个人两坛酒,足以让大部分人尽兴,要知道,山西这个地方现在粮食都没有,酒更是稀缺之物,寻常百姓,哪能饮酒? 勇士好酒!更何况是庆功酒! 林纯鸿带着几个指挥使,来到了神卫营,将士们纷纷狂呼,争相端着碗要给林纯鸿敬酒! 林纯鸿倒满一碗酒,高举过头,吼道:“兄弟们,辛苦了!兄弟我在此干掉这碗,感激兄弟们!” 说完,将这一碗酒咕噜咕噜全喝光,喝道:“兄弟们干!都是勇士,都要大碗的喝酒!” “干……”上百个勇士的吼声一起发出,声震云霄! 一个勇士满脸通红,踉跄着走上前来,叫道:“将军,下次打仗,一定要安排神卫营打头阵,这次驻守在涉县,兄弟们都憋得难受!” 林纯鸿大喜,拍着勇士的肩膀,连声赞道:“好!好汉子!就冲你这份勇气,还怕没有仗打?” 又有一个勇士叫道:“将军,这次虎啸营和天武营抓了四千多俘虏,我们神卫营下次就抓四万个!” 这话让大家哈哈大笑,韦悦翔笑骂道:“神卫营就千把多人,抓四万个,你一人就要看护四十个,你准备怎么看护?” 神卫营的将士们笑声更为猛烈,而勇士张口结舌,满脸涨得通红,嘿嘿直笑,说不出话来。 林纯鸿待笑声稍停,指着勇士说道:“小兄弟,你一次抓两个,抓个十几二十次,不就成了么?” 勇士大喜道:“对、对,我就分开多次抓……” 荆州兵营喧闹成一片,喝酒的声音羡煞了昌平兵这帮苦娃子。 紧接着,荆州军战后调整开始,林纯鸿没有得力人手协助,每天忙得天昏地暗。即便如此,林纯鸿也没有忘记用眼睛盯着左良玉。 对左良玉的人品,林纯鸿不抱有一丝信心。这人豺狼之性,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荆州军这块肥肉在眼前晃荡,却无法咬一口。 左良玉现在对林纯鸿的兵甲武备羡慕不已,手头更是有一套林纯鸿赠送的板甲,一把马刀和一张钢弩。左良玉翻看着板甲,整副盔甲总重不超过三十斤,比鱼鳞甲轻便多了。 罗岱侍立在左良玉面前,说道:“大帅,那荆州兵中,板甲居然有五百多副,林纯鸿与贼寇恶战三场,伤亡不到一千,全赖此甲之力!” 左良玉点了点头,脸上无丝毫颜色,道:“果然乃利器!” 罗岱愤愤不平的说道:“要是我们的将士都穿着这个,辽州一战怎么可能伤亡过半?” 左良玉听闻,马上转头,冷冷的盯着罗岱,说道:“伤亡过半果真是由于兵甲不利?” 罗岱冷汗直冒,膝盖一软,跪地道:“属下知错,属下急着赶赴辽州,没有料到贼寇突然突围,猝不及防下,吃了大亏!” 左良玉喝道:“你也是老行伍了,居然如此轻敌,以后接敌之前,探马至少放至二十里远!” 罗岱以头磕地,道:“属下明白,谨遵大帅吩咐。只是荆州兵过于嚣张,隐隐不听属下调遣,还望大帅深思!” 左良玉沉默半晌,道:“这个事情你别管,只管打好你的仗即可!” 罗岱不敢再说,辞别左良玉而去。 左良玉盯着板甲发呆良久,拿起马刀虚砍了几刀,扔在了一边,又拨了拨钢弩的弦,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战功显赫,皆赖兵甲之利,好个林纯鸿,老子会为你请功,为你的精锐兵甲请功!”…… 于是,战报里尽是荆州兵兵甲坚固、钢弩威力甚大的言辞,对林纯鸿阵斩满天星和吓跑罗汝才、追袭三十里的功劳反而一笔带过,这份战报通过急脚递,直往京师飞驰而去。 这份战报,林纯鸿手里也有一份抄本,这是王义的功劳,王义在隐蔽战线上颇有天赋,被林纯鸿带到了北方,准备待时机成熟,组建军情司。 林纯鸿将战报扔在了一边,摇头笑道:“还以为左良玉有什么妙策呢,哪想到仅仅拿板甲和钢弩说事,真没出息!” 为了防止有心人借荆州弓兵的板甲和钢弩做文章,在林纯鸿被任命为游击将军后,他要求高斗枢将板甲和钢弩的制造之法献于朝廷。对于这个要求,高斗枢自然无不应之理,如果板甲和钢弩能得到崇祯的赏识,功劳自然有高斗枢的一份。 板甲和钢弩的样品已经送到了紫禁城,左良玉再怎么做文章,也是白搭。 紫禁城宫后苑。 朱由检甚少至宫后苑,当听闻皇上驾临,自皇后以下,嫔妃纷纷出来接驾,于是吾皇万岁的呼声此起彼伏,朱由检看都懒得看这些嫔妃,径直往演武场走去。其身后跟着曹化淳和几个小太监,其中两个小太监抬着一副盔甲和钢弩,赫然便是林纯鸿进献的板甲和钢弩。 一副盔甲和钢弩而已,总重不超过三十斤,一个小太监完全可以拿着走,但是两个小太监抬着盔甲走得气喘吁吁:朱由检走得太快了!朱由检就这性子,想到什么事情,恨不得马上完成。 前有卢象升极言钢弩之利,现有高斗枢上疏力赞板甲之坚,挠得朱由检心里痒痒的。这孩子也算命苦,自登基以来,每天听说的尽是坏消息,现在有了军国利器,就忍不住想试试看。 曹化淳到底年纪有点大了,一路小跑,甚为吃力,断断续续的奏道:“皇上……,小的……几个都不会射弩,需要叫几个精通射术的锦衣卫来吗?” 朱由检头也不回,不耐烦的挥手道:“去去,快去叫几个锦衣卫来!” 曹化淳立即停下来,待喘匀了气,叫来一个小太监吩咐了几句。 不多时,骆养性指挥使亲自带着两个锦衣卫赶到宫后苑,恭恭敬敬的侍立在朱由检身旁。 朱由检见两个锦衣卫将板甲穿在了木人身上,立即吩咐道:“骆养性,用你的绣春刀砍板甲试试?” 骆养性答一声“是”,走到木人面前,高高的举起绣春刀,用尽全身力气往板甲的胸部砍去,哐的一声,火星四溅,刺耳的金属撞击声让在座的每个人牙齿发酸。骆养性的绣春刀刀口卷起,已经彻底成了废物。 朱由检霍地站起,急道:“刀拿来朕看看!” 骆养性双手高举绣春刀,刀刃向着自己,跪着呈给朱由检。朱由检接过绣春刀,仔细查看,还用手摸了摸刀的卷口。曹化淳紧张得直叫:“皇上小心啦,刀口锋利!” 朱由检哈哈大笑道:“刀口再锋利,碰到了板甲还不是卷了口!听闻战场上用得最多的是长枪,骆养性,你用长枪刺刺看!” 骆养性从武器架上拿过一柄长枪,后退好几丈,鼓足劲,大喝一声,往板甲刺去,其声势和力度只让朱由检吓了一跳!长枪的枪杆瞬间弯折,但枪头却未透入板甲。 朱由检兴奋得无法自已,走到木人身边,不停的抚摸着板甲,刚才的绣春刀仅仅只在胸部留下了一条淡痕,而枪头刺的地方,凹进去一点小洞。 “哈哈哈,高斗枢和林纯鸿居然搞出这样的好东西,骆养性,再试试钢弩,用他们的弩射射他们的板甲,看看会发生什么!” 众人几乎从未见过皇上这么开心,一个个健步如飞,将穿着板甲的木人挪到一百八十步远的地方。 在朱由检看来,一百八十步的距离已经足够远,毕竟穿着板甲的木人已经快变成一个点。但是,在持弩的锦衣卫看来,木人的胸、脸轮廓分明,能够放松的去瞄准。 这名锦衣卫号称神射手,为了在皇上面前显示自己的能力,端着弩瞄准了好久,方才松开弩机。一阵尖锐的破空之声传来,弩箭瞬间击中了远处的板甲! 朱由检不过二十多岁,童心未泯,正在满怀期待的等待小太监汇报到底是弩射穿了板甲,还是板甲抵挡了弩箭。曹化淳絮絮叨叨的说道:“这弩装了弩机,所以刚才这名锦衣卫才能瞄准这么久,要是寻常的弓箭,哪能拉这么久啊?” 朱由检点了点头,也不说话,只紧紧的盯着往回狂奔的小太监,忍不住叫道:“怎么样?” 小太监边跑边回道:“回皇上,弩箭没有射穿板甲!” 就如猜谜般,朱由检的兴致越来越高,高声叫道:“将木人移到百步的距离!” 弩箭射出,不多时,小太监喊道:“板甲一个小窝窝,弩箭没有射穿板甲!” 五十步! 板甲虽然凹陷,仍然未穿! 三十步! 小太监大喊道:“板甲被射穿啦,板甲被射穿啦!” 朱由检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古有郑人售矛盾,今有楚人献弩甲,哈哈哈!” …… 当朱由检回到乾清宫,请求觐见的人络绎不绝。紫禁城从未守住过任何秘密,朱由检今日心情好的消息传出去后,大臣们当然要赶紧觐见皇上。 “宣兵部尚书梁廷栋觐见……” 梁廷栋在乾清宫已等待多时,听闻后,整理一下衣冠,方进入乾清宫。 “皇上,畿南顺德府急报,邓玘部将杨遇春中伏身亡!”梁廷栋面无表情,如同在诉说一件与他毫不相关的事情般。 梁廷栋低着头,就等着朱由检的雷霆之怒,可等了好久,发现上面一点动静都没有。惊奇不已的梁廷栋偷眼望去,发现朱由检正在看舆图! 梁廷栋暗自点头不已,难怪温阁老要我马上觐见皇上,看来皇上被东林党人蛊惑,心情确实不错。 朱由检能不愤怒吗?他拼命压制住想把梁廷栋狠骂一顿的冲动,自己拿着舆图看顺德府到底在什么地方。朱由检能够压住自己的愤怒,当然有板甲和钢弩的功劳在。 看了良久,朱由检对梁廷栋招手道:“你过来,朕有几个问题!” 梁廷栋狐疑的移动到朱由检身前,且见朱由检敲着顺德府这个地方说道:“奏报紫金梁设伏,打败了邓玘,自此,贼寇岂不是大规模进入了北直隶?” 梁廷栋道:“回皇上,正有这个忧虑!” 朱由检问道:“尤世禄在哪里?” 梁廷栋指着辽州说道:“刚打败闯将李自成,往北追袭中。” “曹文诏呢?” “正从泽州往涉县赶,与左良玉一起围堵罗汝才。” 朱由检沉吟道:“卢象升堵着大名府,紫金梁无法北上和东去,唯有南下一条路,可惜顺德府南边无重将镇守,否则定可以将紫金梁围剿!” 朱由检的话让梁廷栋大吃一惊,忍不住对朱由检刮目相看。朱由检也是聪明人,但平日总是被焦虑和急切所掩盖,今日心情好,方能细细的思考问题。再说,每日的战报不断,朱由检也慢慢的看出了一些门道。 梁廷栋顺着朱由检的话说道:“要不调左良玉北上,与卢象升共同夹击紫金梁?” 朱由检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左良玉堵着涉县,轻易不能动啊,否则罗汝才东窜如何是好?” 梁廷栋也叹了口气,说道:“兵力不足,能打的兵力更不足!” 正当二人不知如何是好时,忽然曹化淳疾步上前奏道:“畿南战报。” 朱由检连忙接过战报,读完后,忍不住兴奋的站了起来,连声道:“好啊,好啊,曹文诏未到涉县,罗汝才就已经败逃,哈哈!” 朱由检将战报递给梁廷栋,梁廷栋阅读后,心里不是滋味,暗自叹道:温阁老啊温阁老,千算万算,没有料到战报来得这么及时! 朱由检在御座前走来走去,还在那里念叨:“果然是神兵利器,林纯鸿靠着这个三战三胜。梁廷栋,既然罗汝才已经溃败,令左良玉继续谨守涉县,立即令林纯鸿从涉县赶赴顺德府,堵住贼寇南下之路!” 接着,朱由检又叫道:“赶紧宣周士朴!” …… 原来,温体仁听闻东林余孽弄了一些奇兵利器敬献给皇上,并且把皇上哄得很开心。心里老大不爽的温体仁便令梁廷栋进宫,汇报杨遇春战亡的消息。但是他没有料到左良玉的战报来得这么快,并且是两仗皆胜的战报。 在大明,工部的军器局、内府的兵仗局乃兵器制造的管理机构,下设众多工坊,各省都司、卫所也遍设杂造局,专管所在卫所的兵器修造。其中军器局主管冷兵器和盔甲制作,而兵仗局主管火炮、火铳制作。 现在朱由检既然知道了荆州府造出了板甲和钢弩,将周士朴叫来询问军器局能否仿制。周士朴一介文官,刚由户部侍郎转为工部尚书,不通军械制造之术,哪里知道军器局能否仿制?当下也不敢把话说满,只说需要聚合工匠琢磨琢磨。 周士朴出宫后,弯也不转,径直前往文渊阁,与周延儒商讨军器制作之事。 周延儒的鬓角已经悄悄的冒出了一缕一缕的白发,听完周士朴的诉说后,苦笑道:“周尚书啊,军器局造肯定没问题,但是精钢从何而来?银子又从何而来?现在连军饷和粮草都供应不足,哪能大批量造这等费钱之物?” 周士朴皱眉道:“一府都能造几百套板甲和钢弩,想不到堂堂大明朝廷,居然被那黄白之物难倒了!如之奈何?皇上正在兴头上,不能不造啊!” 周延儒的眉头越皱越紧,最终道:“你看看,工部那里能省点,造一些出来应付一下皇上吧!” 温体仁听闻朱由检令周士朴督造板甲和钢弩,忍不住哈哈大笑:“这就叫作茧自缚!老夫倒要看看,你周士朴拿什么造!” 温体仁的弟弟温育仁嘿嘿一笑,说道:“听闻荆州弓兵中板甲不过四百多副,钢弩多点,大约有上千副吧,这东西说起来好听,战场上好用与否,也不知道。” 温体仁沉吟道:“好用是当然的,否则那林纯鸿率领一群乌合之众,如何阵斩满天星?” 温育仁连忙道:“那大哥何不将监管打造之事接过来?也算大功一件!” 温体仁锐利的目光射向温育仁,一言不发,直把温育仁看得紧张不已。对这个大哥,他一向既敬又怕,自己的心思向来瞒不过大哥。 温体仁厉声道:“你以为那军器好占便宜?趁早收了这份心思!军器局里面水深着呢,张彝宪监管户工两部出纳,一直与周士朴打擂台,我们万万不可搀和!” 温育仁脸涨得通红,辩解道:“我只是想让大哥得皇上看重而已,又没想着分一杯羹!” 温体仁岂能不知温育仁的心思,见他犹自不服,喝道:“以后千万不要起这份心思!要知道,现在朝中的人都紧盯着我们,我们露出一点疏忽,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你看看,几年来,多少大臣下了诏狱,你以为紫禁城里的那位是好糊弄的?” 温体仁提到诏狱,温育仁打了个寒噤,连声说道:“小弟知道了!” 温体仁顿了顿,说道:“现在为兄有个事情要让你去做,复社的张溥正在召集四方士子召开虎丘大会,你也去苏州,找那张溥要求加入复社!” 温育仁大吃一惊,问道:“大哥向来不是与东林和复社为敌么?怎么反而要小弟去加入复社?” 温体仁长叹口气,说道:“以前周延儒引东林和复社为援,为兄不得已与他们为敌。但东林和复社树大根深,深得士子之人望,在江南更是与世家豪族紧密结合,斗则两败俱伤,我们也得不到什么好处。现在为兄想让你试探一下张溥,看能否修复关系,引以为援!” 温育仁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瓮声瓮气的说道:“那张溥得意的嘴脸小弟看得就心烦,我不去,大哥派别人去吧!” 温体仁大怒,但多年养成的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让他只是冷冷的盯着温育仁,一句话也不说。 温育仁了解大哥,知道大哥这个样子就是暴走的前兆,连忙站起来说道:“大哥让王应熊或者让梁廷栋加入,不行么?小弟文章写得又不好,去了之后白白的受气。” 温体仁厉声道:“幼稚!王应熊和梁廷栋乃朝廷重臣,岂能去加入复社?” 温育仁头慢慢垂下来,不言不语。 温体仁接着说道:“如果张溥打算和为兄合作,他会对你客气的,你在复社不但不会受气,还会如鱼得水。若那张溥看不透时局,兀自妄自尊大,也不会接受你加入复社。你的任务就是试探一下,明白了吗?” 温育仁无法,只好答应温体仁的安排,磨磨蹭蹭的准备南下苏州。 对于小弟的短视,温体仁真有点恨铁不成钢。他早已把周延儒当成了死人一般,毕竟他已经做好了大量的准备工作,党羽们正蓄势待发,弹劾周延儒收受贼寇神一魁的贿赂。同时,还指使宣府监军弹劾王坤弹劾周延儒污蔑朱由检为“羲皇上人”。 说实话,周延儒收受神一魁的贿赂连温体仁都不信,但是,温体仁就要是借这个事情将水搅浑,然后抛出重磅炸弹“羲皇上人”! 温体仁淫郁着双眼,暗思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待山西前线再来一次败仗,就可以将两件事情抛出,周延儒去职几乎已经成为定局。 但是,自己担任了内阁首辅之后,该怎么办?以前和周延儒斗,自己只管搅局,不用担任何责任,一旦自己担起这个责任,考虑问题出发点就变了! 温体仁真心希望能与东林党、复社修复关系,毕竟,谁也不愿意当政时,下面有一群人不停的唧唧歪歪,阻扰自己的施政。派出温育仁试探张溥,便是第一步。温体仁相信,东林党尽是一般老家伙,位高权重,拉拢极难,但复社基本是年轻士子,位卑,急欲晋身,自己正好能满足他们的愿望,双方有合作的基础。 修复与复社的关系只是第一步,目前朝廷的症结在于财政危机,这才是最头疼的问题。加税几无可能,阻力太大,再则民间被加税多次,早已不堪重负,继续加税,无异于饮鸩止渴。要不就学学神宗皇帝,四处派出太监征收商业税?这倒是个办法,不知道朱由检是否同意。 历来江南地区乃财赋重地,如果加收商业税,势必遭到江南地区士子的反对,复社更无可能坐视,这样一来就失去了与复社合作的基础。 温体仁头疼不已,只好先把财政问题抛在一边先不理。 温体仁面临的问题还有山西、陕西的民变蜂起,剿之不尽,更有扩散到河南和北直隶之势。对此,温体仁自认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应对措施,就是尽力促成成立三省都督,统一事权,应该能迅速平定民变。 周延儒执政时,温体仁冷眼旁观,早就知道官兵既不是由于战斗力低下,也不是由于兵力不够,最关键的原因就在于事权不统一,互相推诿,导致贼寇流窜至今。 想到贼寇,温体仁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变民平定了,那女真人又怎么办?如果再如崇祯二年来一次建奴入寇,自己定然无法安其位。但是现在整个战略态势对于大明来说实在过于险恶!自从女真人交结蒙古之后,仅靠宁锦防线,根本无法挡住女真人进入京畿的步伐!从蓟北到大同,到处千疮百孔,女真人可以随意的选择从某个地点入寇,而大明需要处处设防! 哎,这内阁首辅也不好当啊!但是,温体仁能选择不当吗?不行,政治上收手,无异于自杀! 第八十九章 大才在野 涉县荆州军大营。 自从林纯鸿将车营的盾车及虎蹲炮分入步营后,就将车营改名为霹雳营,保留了几十个精干炮手和部分后勤人员,专门侍弄红衣大炮。 凌肃非常不乐意,每日在林纯鸿耳边呱噪不已。 此日,林纯鸿带着程舒正在巡视诸营,凌肃又如影随形的跟了上来,说道:“将军您看看,现在红衣大炮还没有送到,将士们每日除了打熬筋骨,什么事情都没有,再这样下去,士气就懈怠了!” 这句话林纯鸿已经听了很多遍,耳朵里早就起了茧,他头也不回,说道:“张兆最多三天就到了,到时候有你忙的!” 凌肃跟随着林纯鸿的脚步,亦步亦趋,说道:“可是红衣大炮笨重无比,以后的大战,我们霹雳营如何跟得上兄弟们的步伐?” 林纯鸿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凌肃,说道:“红衣大炮一架就几万两银子,放一炮,恐怕几百两银子就出去了,跟随步营作战,那岂不是太浪费了?” 这话让凌肃心里凉了半截,霹雳营不能上阵杀敌,那战功怎么立? 他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将军希望用霹雳营去攻城拔寨,可是目前贼寇到处流窜,哪有城池和营寨?” 林纯鸿拍了拍凌肃的肩膀,说道:“不错,已经在考虑霹雳营的用途了。凡事得考虑长远,谁也不能保证贼寇会一直流窜。再说,说不准哪天我们还得北上打鞑子!” 林纯鸿的称赞并未让凌肃得意,他忧郁重重的说道:“说实话,将军当初决定将虎蹲炮和盾车拨入步营,我心里的确有疙瘩,但演练后,指挥确实比以前顺畅了,这个我没意见。我现在主要担忧的是霹雳营到底能发挥什么作用,底下的兄弟们放炮一个比一个精准,平日也练得辛苦,如果派不上用场,兄弟们难免有怨气!” 林纯鸿点了点头,说道:“你的难处我都知道,你目前对霹雳营有什么想法?随便说,别顾忌!” 凌肃脱口而出道:“红衣大炮射程达到五里,用来攻城当然是利器,如果用来协助步营兄弟作战,堪称杀鸡用牛刀。目前我们就缺少射程在三百步到千步之间的大炮,这种大炮应该发射速度快,又非常轻便,这样的话,在三百步开外,就能对敌人进行杀伤,敌人再多,又能奈我何?” 林纯鸿听得高兴,拍手道:“这个意见好,太好了,这种大炮邦泰已经在试制了,目前进展还不错,以后霹雳营就会发挥战争之神的作用了!” 凌肃听到战争之神,愣了愣,兴奋的叫道:“对,我们就应该是战争之神,哈哈,战争之神,兄弟们听到这个考语,不知会兴奋成什么样!” 林纯鸿道:“战争之神不是考语,未来的战争的确就由你们主导,好好琢磨吧,霹雳营可做的事情很多,就看你做不做!” 凌肃笑容满面,诞着脸说道:“将军啊,能不能给我们配备一些武备啊,咱们霹雳营很容易遭到敌人骑兵的攻击,一点防护能力都没有,最好派穿板甲的勇士!” 林纯鸿笑骂道:“你小子,要求这么多!你说的是重装步兵吧?重装步兵的确能够克制骑兵的冲击,但这个绝不会配备给霹雳营,你们专事火炮即可,什么事情都做,什么都做不精!炮兵的防护,主将会考虑的,你不用担心!” …… 两人正说得高兴,忽然传令兵报告陕西延州举人陆世明在营外求见。 林纯鸿疑惑不已,延州的举人跑到涉县来见自己,所为何事?自己的光辉形象已经传到三边了?林纯鸿虽不至于倒履相迎,但丝毫不敢懈怠,恭恭敬敬的将陆世明迎进中军帐中。 凌肃见陆世明摇着鹅毛扇,说话时还用鹅毛扇指东指西,犹如指点江山一般,忍不住抿嘴偷笑。成四和于幺儿两侍卫也表情丰富,想笑又不敢笑。 但林纯鸿表情正常,将陆世明迎进之后,两人分宾主坐定,林纯鸿首先问道:“从延州至涉县,道路不靖,敢问先生一路顺利否?” 陆世明用鹅毛扇拍了拍自己的手背,故作高傲道:“在下崇祯二年从延州出发,随罗汝才漂泊陕西大部……” 侍卫们大惊,纵身将陆世明双手反剪,让他丝毫动弹不得。 林纯鸿霍地站起,冷笑道:“阁下难道想试试我林纯鸿的刀快不快?” 陆世明脸不改色心不跳,哈哈大笑道:“将军的斩马刀锋利异常,在下早已得知!” 林纯鸿怒道:“你身受圣人教导,却委身于贼,又有何话可说?拖出去,斩掉!” 宁典与于泽更不迟疑,拉起陆世明就往外拖,陆世明挣扎了几下,大声道:“将军杀世明容易,乱世中立足却难,难道将军想阻隔有才之士效命之路?” 林纯鸿冷笑道:“天下有才之士多矣,何惜一贼寇?” 陆世明看看将要被拖出帐外,大叫道:“将军岂不闻千金买马骨?” 林纯鸿愣了愣,对侍卫喝道:“放开他!” 侍卫松开了陆世明,陆世明捡起地上的扇子,重新置于手中,谈笑自若:“将军想试试世明的胆气,用得着这种方式么?些许小事,在下不屑于谈。在下所谋乃改天换地之事,不知将军愿意听否?” 林纯鸿当下寻思,这陆世明行状怪异、说话骄狂,更是跟随罗汝才造反多年,没准肚子里真有点货,不管怎么样,先听其言观其行。 因此,林纯鸿谨慎道:“曹操罗汝才干的就是改天换地的大事,先生何不与他言之,为何对在下这种小角色说这些没有的话?” 陆世明露出轻蔑的神色,道:“世间一盗匪尔,何足道哉?” 林纯鸿试探道:“自崇祯二年始,陕西和山西被变民闹得一团糟,变民中能人辈出,方才闹出偌大声势,如罗汝才、王自用、张献忠、李自成、高迎祥……可谓一时之枭雄!” 陆世明撇嘴道:“所谓英雄、枭雄均应时而生,在不同的时代,做同样的事情可能被称为英雄,也有可能被称为枭雄!将军认为罗汝才等人有枭雄或英雄之举?” 林纯鸿默然,变民军残忍好杀,给三省的老百姓带来了无穷的灾难,的确很难称得上枭雄或英雄。 陆世明见林纯鸿沉默不语,说道:“一味的残忍好杀,能成的何事?纵然兵强马壮,也终究是镜中花、水中月!” 陆世明的话让林纯鸿点头不已,问道:“先生在罗汝才营中驻留多年,不知对变民首领作何评价?” 陆世明的回答非常简单:“罗汝才好谋无断、高迎祥疏阔、李自成坚韧、张献忠残忍……这些人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鼠目寸光!” 林纯鸿听闻,笑道:“先生瞧不起其中的任何一位,却跟着罗汝才辗转了几千里,这又做何解?” 陆世明黯然道:“当日延州城破,家人惨死,世明被乱民携裹,贪生怕死,留得残命至今。罗汝才对在下还算客气,便跟随至今!” 简单的几句话,却让林纯鸿心里恻然。哎,兴亡之间,苦的只是老百姓! 林纯鸿问道:“照先生的话说,变民头领鼠目寸光,那岂不是朝廷翻手之间便可平定,何故纷扰至今?” 陆世明又恢复到骄狂之色,慨然答道:“变民势大,并不在于头领能力超群,而在于朝廷!灾荒不能赈之,地方官贪鄙,庙堂之上唯务私利,这样的朝廷不出问题才怪!” 此话让林纯鸿点头不已。 林纯鸿的点头让陆世明更为得意,继续道:“就拿这次吾儿峪之战来说,若朝廷能任命方面之臣,统一事权,令左良玉谨守吾儿峪,将军暗涉其后,同时令曹文诏从南击之,罗汝才也不至于窜到直隶林县,世明很可能就会命亡于吾儿峪!” 陆世明的话让林纯鸿暗自羞愧,这次冒充曹文诏急袭罗汝才,说穿了还不是想抢功?虽说让罗汝才实力受损,但又济得何事? 陆世明察言观色,笑道:“将军无需自惭,总兵都做不到的事情,将军又有何办法?据说朝廷为了设立三省总督之事争论良久,最后派了内臣监军,此乃败亡之道也。” 林纯鸿道:“我观朝廷诸将,皆晓畅军事,乃一时之英才,更何况三边总督洪彦演、大名道卢建斗乃人杰,先生观之如何?” 陆世明笑道:“左良玉、曹文诏等将的确善战,世明深有体会,奈何为朝廷一犬尔,如今之朝廷,必不能善用,不谈也罢。洪彦演胆气韬略堪称人杰,但格局狭隘,以邻为壑,纵然一时显赫,也成不了什么大事!卢建斗文人执兵,文韬武略过人,奈何不知变通,前景大受限制!” 林纯鸿道:“那在先生的眼中,当今之世竟无英雄?” 陆世明微笑道:“有的,眼前便是一位!” 林纯鸿大惊,道:“小子何德何能,竟得先生如此看重?” 陆世明大笑道:“当年鲁肃言道,当今之世,非但君择臣,臣亦择君!世明没有打探清楚,绝不会贸然来投!”说完,扔掉手中的扇子,大声道:“装了好几年,早就厌恶了这把扇子,今日试探将军,世明觉得将军就是明主,朱楚屿没有说错!” 紧接着,掏出一封信,递给林纯鸿。 林纯鸿展开一看,原来是朱之瑜的推荐信,里面盛赞陆世明,说什么陆秉纯腹中有兵百万、观天下大略,虽为贼胁迫,实乃天下奇才,愿将军善用之等语。林纯鸿看毕,庄重的行了一礼道:“先生大才,为何不早点拿出此信,纯鸿差点与先生擦肩而过!” 陆世明坦然受过大礼,笑道:“朱楚屿言过其实,在下刚才也不好意思拿出来。世明之所以在罗汝才军中蹉跎至今,就是在等着明主!三月前收到了楚屿的信函,一直翘首等待将军。恰好前几日与将军对阵,将军胆大善谋,让世明看了一出好戏!” 林纯鸿谦虚道:“纯鸿与荆州兵都是战场新手,倒让先生见笑啦!目前纯鸿位卑兵少,如何能让先生发挥大才?” 陆世明笑道:“位卑不是问题、兵少也不是问题,心胸气魄才是关键,更何况,将军在荆州摸索了一条路,让世明佩服不已!将军吸引世明的第一点便是脚踏实地,凡事从不寄希望于朝廷。世明委身贼寇四年多,早就对朝廷失去了信心!” …… 二人促膝长谈,越谈越投机,林纯鸿正好缺韬略之士,立即拜陆世明为参军司主事,带领参军拟定作战计划,查漏补缺。 陆世明遭遇家门惨变,又在贼窝呆了几年,对任何礼教看得甚淡,更何况,陆世明早无对朝廷的认同,对朝廷政局的看法更为客观,甚对林纯鸿的胃口。这日,两人正在议论朝政,属下报称张兆已抵达大营,等待接见。 林纯鸿大喜,对陆世明说道:“走,和我一起去迎接咱邦泰的水上大将!” 陆世明早就听闻张兆之事,笑道:“他是水匪,我是陆寇,两人倒也半斤八两!” 林纯鸿哈哈大笑。 待试炮结束,已经接近戌时,帐中只剩下林纯鸿、张兆和陆世明三人。 张兆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话,不时的瞟陆世明几眼。陆世明心知肚明,知道张兆有机密之事需要向林纯鸿汇报,便起身告辞。 林纯鸿笑道:“陆主事别走,一起帮我斟酌,张兆,你说吧,陆主事事无巨细,均可与闻,否则如何拟定作战计划?” 张兆向陆世明赔了声不是,向林纯鸿汇报江上劫掠事宜。 目前李蒙申的舰队已经扩充到八只船,活动范围甚至已经抵达松江府。由于徽商独霸江南的货物转运权,劫掠对徽商的打击非常大。但徽商非常敏锐,他们马上发现蜈蚣船从不劫掠三桅帆船,掀起了一股购买三桅帆船的狂潮,秦邦定手头的订单都已经排到了三年以后。 现在部分徽商已经开始怀疑劫掠的蜈蚣船就来自于百里洲,派出不少细作前往百里洲查探,被安防局抓了不少。但纸毕竟保不住火,长此以往,迟早会被外人觉察。阁幕属对这个问题专门进行过讨论,朱之瑜力主立即停止劫掠,但遭到了其他人的坚决反对。现在李蒙申一个月上缴的银两就达五万两,大伙食髓知味,舍不得这利润。 况且,劫掠还有练兵的意图,周望对钱不关心,但对任何干扰军队强大的事情都坚决反对。 陆世明听了,忍不住说道:“让李蒙申对三桅帆船一视同仁,劫掠几艘,不就得了?” 张兆心里暗自寻思,这陆世明果然是个旱鸭子,不知道水上作战的事情,当下解释道:“三桅帆船船高体坚,所带水手达到三百余人,而我们的蜈蚣船虽然有炮,但炮小,对三桅帆船也无计可施,况且登弦作战一则登入甚难,再则登入之后,人手不够,还不一定打得过。” 陆世明心知张兆误解,也不以为忤,笑道:“劫掠别人的船不成,劫掠自己总可以吧?” 林纯鸿和张兆大喜,均觉得这个法子好。尤其是张兆,对陆世明更为敬重,毕竟在贼窝了呆了几年,各种淫谋诡计用起来一点负担都没有,甚对他的胃口。哪像朱之瑜,见不惯任何不义之举。 林纯鸿当即拍板令邦泰商号转运部与李蒙申联合唱一出戏。 第九十章 白杆女将 内臣谢文举携带着朱由检的圣谕抵达左良玉军中。 左良玉恭恭敬敬的将谢文举迎至中军帐中,摆香案迎圣谕,但圣谕的内容让他失落不已。朱由检升了左良玉和林纯鸿的品级,分别为从二品都指挥使司指挥同知和正四品卫指挥使司指挥佥事,以表彰二人在辽州之战和吾儿峪之战中的功绩。同时朱由检还盛赞林纯鸿阵斩满天星,并调林纯鸿至顺德府协同邓玘围堵紫金梁王自用。 升品级对左良玉和林纯鸿来说可有可无,除了穿的官服不同,每年可以多拿到几十两银子。但是,调林纯鸿至顺德府,意味着左良玉失去了对林纯鸿的节制之权,从此以后,林纯鸿可谓独立成军,除了听从兵部及巡抚的命令外,完全可以不理会其他武将。 左良玉不明白自己为何偷鸡不成蚀把米,便拐弯抹角的询问谢文举:“听闻皇上对林游击的能力颇为欣赏,尤其关注对军中的板甲和钢弩,朝廷对两大利器有何计划?” 谢文举不明白林纯鸿和左良玉的龌龊事,眉飞色舞的回道:“荆州知府高斗枢献上板甲和钢弩制造之法后,皇上亲自观看演示,对板甲和钢弩甚为满意,并令工部立即进行仿制。” 左良玉恍然大悟,原来林纯鸿早就料到了这两件利器物议纷扰,抢先一步借高斗枢之手敬献给皇上。左良玉心里失落不已,勉勉强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愿工部早日造出两大利器,分发至军中,末将对阵贼寇时,也多一份胜算!” 谢文举笑眯眯的道:“正是这个理。皇上看着将军呢,还望将军能多打胜仗,早日剿灭贼寇。咱家也少吃点苦头,皇上也高兴。” 左良玉对谢文举暗骂不已,奶奶的,口口声声不离皇上,难道老子不知道你是皇上派来监督的?狗日的死太监! …… 不说左良玉与谢文举互相探底,却说林纯鸿接到进军顺德府的命令后,立即令盛坤山先期前往永年,查探消息,自己率步营和炮营一日二三十里,往永年进军。 林纯鸿的大军刚抵达界河,离永年还有十多里,就迎来了参将马凤仪。 听闻参将马凤仪来访,暗自寻思,自己仅仅一游击而已,不至于有这么大的面子让马凤仪亲自前来迎接啊?再说自己和白杆兵还有点不愉快的往事,难道马凤仪来兴师问罪? 狐疑不定的林纯鸿见到马凤仪后,大吃一惊,奶奶的,这参将怎么像个娘们?马凤仪脸色虽经风霜,但不脱粉嫩的底色,一双眼睛虽然决绝,但隐隐透出一丝灵动之色,尤其是他的动作怎么看都偏于淫柔…… 林纯鸿不由得哀叹,大明战将无人,居然找了个伪娘来冲锋陷阵! 看着林纯鸿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马凤仪微微一笑,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双手取下头盔,一头秀发如同瀑布一般飘散下来。 当意识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参将是女人后,林纯鸿用欣赏女人的眼光重新审视,发现马凤仪虽然年过三十,但风韵犹存,尤其是甲胄在身,更增添了英武之气,处处露出与大明女性不同的气质。 林纯鸿躬身道:“今日目睹马参将风采,快慰平生,参将巾帼不让须眉,着实让末将汗颜!” 马凤仪眨了眨眼睛,说道:“我姓张,不要马参将马参将的乱叫,我的丈夫才应该称为马参将!” 马凤仪的声音甜,如同和煦的春风拂过一般,又如邻家的大姐姐训导弟弟一般。林纯鸿嘿嘿笑道:“张参将说的是,末将倒是无礼了!” 说完,又行了一礼,将张凤仪迎入军帐。 张凤仪一路不停的东张西望,见荆州军营法度森严、兵甲精锐,忍不住说道:“嗯,不错啊,看来上次杨梦选在夷陵吃了大亏,也不算冤枉。” 林纯鸿大窘,寻思道,这张凤仪也太直爽了吧,直接将不可告人之事摆在桌面上,还让下面的话怎么说? 当下,他苦笑道:“杨游击中了水匪之计,末将不才,当时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救出白杆将士,倒让张参将见笑了!” 张凤仪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捂住嘴巴,一颦一笑犹如一个害羞的小姑娘一般,惹得林纯鸿哈哈大笑。张凤仪松开手,也嘿嘿的笑起来。 张凤仪道:“你不错的,平日一些将领见我是妇人,不是拒之门外就是冷眼相对,着实让人气闷,像林游击这般处之泰然的甚为少见。” 林纯鸿道:“张参将虽为巾帼,但为朝廷厮杀疆场,劳苦功高,末将佩服还来不及,哪能有别的心思?” 张凤仪双手理了理鬓角,甚为得意,笑道:“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哄我开心,好啦,不说这个啦!我手头有一千两百多个俘虏,也不想要那金银之物,想换一千石粮食,你看怎么样?” 林纯鸿大惊道:“俘虏换粮食?张参将不会是消遣末将吧?” 张凤仪撅起嘴巴,满脸的不高兴,嗔道:“我说吧,你是哄我开心,别人一个俘虏能换二两银子,我只换一石粮食都不能,还不是见我是妇人,不愿意与我打交道!” 林纯鸿惊疑不定,问道:“张参将在哪里听说一个俘虏可以换二两银子的?” “都快传遍整个顺德府啦,大家都这么说!” …… 林纯鸿对这个谣言愤怒不已,他向来认为,任何谣言背后都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况且这个谣言有鼻子有眼睛,直接给林纯鸿扣上贩卖人口的帽子,如果没有有心人推动,绝无可能传开。 林纯鸿立即令程舒查探此事,左良玉这个幕后黑手浮出了水面。 居然是左良玉!这就是明末的枭雄?难怪清兵轻易入关,这帮枭雄的气度也太差劲了! 众将士气郁于胸,胸脯不停的起伏,面对战场上刀枪,他们不惧怕,但对这种暗地里递刀子的事情,真还有点不习惯。 窦石温痛骂了半天,忽然嘿嘿的笑起来,惹得众将纷纷侧目,直担心窦石温是不是气疯了。 窦石温道:“我怎么感觉二两银子收一个俘虏是一笔划算的买卖?扔到马连去,只给饭食,工钱也不用发,我们不赚大了?” 众将呸的一声,纷纷说道:“如此一来,岂不是坐实了谣言?” 小豆子的话逗乐了林纯鸿,他暗自寻思:要说收俘虏的确是一本万利的生意,马连和火烧坪缺人,顾绣兴的棉业部也缺人,自己的弓兵队伍尤其缺少精熟的骑士……况且清江沿岸的土司急需大量的汉人,以加快汉化的进程。如果将俘虏扔到矿山干五年,去掉抢掠的习性,干什么都可以。但是,为了得到人口,背上贩卖人口的罪名就有点得不偿失了! 陆世明见林纯鸿沉吟不语,说道:“所谓俘虏,实质乃流民,按说安置流民是朝廷的责任,我们帮朝廷安置流民,一则应该赚取名声,二则应该获取实利,满足这两点,方可行事!” 林纯鸿抚掌大笑道:“陆主事的话可谓一针见血!这事怎么运作,还需细细商议,现在头痛的是张参将赖在我们营中不走啦,非要换粮草,如之奈何?” 陆世明暗自好笑,不就看见张凤仪乃女将,方狠不下心来?来人如果是罗岱,早就被轰出去了!这主公还真有点怜花惜玉的心思。 周世亮在白杆兵手里吃过亏,愤愤道:“管她是谁,轰出去完事,白杆兵缺粮,关我们屁事?” 众将皆默然,林纯鸿扫视着众人,希望有人发表不同意见。林纯鸿倾向于帮助白杆兵,仰慕秦良玉是原因之一,更关键的是,他想趁机交联川东的土司,拓展邦泰的战略纵深。但如果轻率应了张凤仪的请求,给手下的众将造成倾力相助为红颜的印象就不好了。 陆世明心里了然,在心里默了默自己想的法子,说道:“交联土司是我们一贯的方略,这次张参将倒送了个机会给我们,我们不能白送给她粮食,也不能担上贩卖人口的口实,不如我们先借给她一千石粮食,然后令她自己将俘虏运送到马连。” 林纯义跟随林纯鸿最早,对林纯鸿的心思也知道个七七八八,当下兴奋道:“陆主事的法子好,这就叫一石三鸟,呵呵,让石柱土司欠了我们一个人情,得到了人口,还省了押送的麻烦!” 林纯鸿大喜,当即拍板:“就这么干了,令程舒与张参将做好交接。哈哈,康定博不知道会喜成什么样呢……” 张凤仪顺利得到一千石粮食,了结了多日来的烦恼,欣喜不已,忍不住将自己手头的白蜡枪送与林纯鸿,说道:“这杆枪跟随我征战多年,上面沾满了鞑子和贼寇的鲜血,现在送与你!” 林纯鸿接过白杆,紧握在手中,用力抖了抖,将枪头抖成一个枪花,顺势往旁边的大树刺去,枪头的一半没入大树,枪杆却弯成弓形。林纯鸿用力挑了挑,枪头从树里脱出,直往旁边的武器架扎去。 林纯鸿虽然习惯于用大刀,但对枪法的要诀还是知道的,当下大喜道:“这白杆枪果然神出鬼没,让敌人防不胜防!谢谢张参将!” 张凤仪见林纯鸿喜欢这杆枪,心里高兴,眨了眨眼睛,说道:“纯鸿小弟还这么见外?口口声声张参将?如果你不嫌弃,以后就叫我凤仪姐吧!” 林纯鸿更不迟疑,行礼道:“小弟见过凤仪姐,还望凤仪姐对小弟多多照顾!” 张凤仪抿嘴笑了笑,道:“好,我就认了你这个弟弟。”随后,又指着白杆枪对林纯鸿说道:“这杆枪在北方与长枪差别不大,如果到了山地,用途就大了!你看看,枪尾有一铁环,枪头有一挂钩,需要翻山越岭时,将枪杆首尾相连,就可以爬山。当年,跟着秦柱国平定安邦彦时,就靠着这枪翻山越岭!” 林纯鸿大喜,寻思道,白杆兵善于山地作战,不如让张凤仪派出一队人马去训练新募之兵。以后顺势组建几个山地营,也不失为一条妙计。 于是,林纯鸿躬身道:“纯鸿谢过凤仪姐的大礼!不过有件事情还要麻烦凤仪姐。” 张凤仪扬了扬头,说道:“你有话就说,这么客气干什么?” “我在枝江还有一些人马,想要凤仪姐派几个人帮我练练兵,不知凤仪姐能否成全?” 张凤仪顾盼神飞,说道:“这个没问题,我记住了。好啦,我也该走了,紫金梁说不准又在进攻了,我得马上回去看看!” 说完,带着随从驱马而去。林纯鸿望着张凤仪远去的背影,心里纳闷不已,这张凤仪神色之间哪里像一员战将啊?直爽、羞涩、隐隐约约还有点天真,还是两个孩子的妈妈…… “呸……呸……”林纯鸿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赶开,又想到,石柱土司人口不过二十万,壮丁最多七八万,却战将如云、兵丁精锐,在辽东、京师、河南到处都可以看到他们的身影,哎,这秦柱国真可谓谋国无暇谋身,真不知道这些年秦良玉是如何坚持下来的?他们很可能非常缺乏军资,老百姓的日子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自己是不是可以从这里入手做点事情呢? “陆主事……陆主事……,立即令郭铭彦派得力人手至石柱土司打探,看那里有什么商机!” …… 第九十一章 编户齐民 送走张凤仪后,林纯鸿又把目光投向了荆州和夷陵,那里是老巢,即使再忙,也得分神盯着。 邦泰中书府下辖两个地方机构,一个是枝江部,一个是土司部,部治所分别在百里洲和隔河岩。邦泰都督府的长史司也下辖两个地方机构,一个是枝江所,一个是土司所,分别主管枝江和土司地区的弓兵招募、管理、整训及绥靖地方事宜。 土司部治所就位于隔河岩货栈旁边,而都督府的土司所则在其对面,三套机构比邻而居,各施其职,职责还算清晰。然而,仅仅从人流上来看,三套机构不可同日而语,货栈人烟阜盛,摩肩擦踵,每日有处理不完的事务。而土司部和土司所门可罗雀,整日静悄悄的,直让人怀疑这里是否有人。 这里不仅有人,而且还有不甘寂寞的人! 如果有人刻意观察,就会发现,一大清早,彭新就冒着寒风跨入了土司所。 土司所理事李辉忠见彭新清晨来访,暗自吃惊,忙瘸着左腿张罗着倒茶。当年剿灭吴敢时,李辉忠的左腿受了伤,无法继续上阵,被安排到土司所担任理事。 彭新用茶杯盖拨着茶叶,吹散水汽,泯了一口,不停的打量着土司所简陋的环境,李辉忠笑道:“万事草创,倒让彭总管见笑了!” “哪里哪里,我那边你又不是没去过,除了比你多几个人,也不成样子。”彭新继续摆弄手头的容美绿茶,笑道。 “上次在白崖洞招募弓兵的事情,我还没感谢彭总管咧,没有这几个弓兵打底,我这里起步太难啦!” “都是给主公办事,有什么好谢的?我现在啊,有个想法,如果能顺利实施,以后你想招多少弓兵都没问题!”彭新抬起头,眼睛露出精光。 在土司地区,没什么好忌讳的,彭新等人都简单的称呼林纯鸿为主公。 李辉忠眼睛一亮,热切的眼神投向彭新,期待着下文。 “编户齐民!”彭新几乎是咬着牙说出了四字,可见他的决心有多大! 李辉忠大惊,说道:“到隔河岩之前,主公一直反复强调,凡事不可操之过急,编户齐民是不是太急了?” 彭新笑着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瞒着你,目前土司部的收入主要来源于三大货栈和矿区周边的准入费,货栈和矿区的钱到不了我这里,直接被财务司拿走。这点钱能做什么事情?看看枝江部,那收入可比我这里高多了,我在这里想做点事情,没有钱能干什么?” 李辉忠点头道:“的确,如果能编户齐民,税收确实高不少。” 彭新道:“除了没钱,我这里连管的民都没有,都被一个个土司瓜分。主公北上之前,曾言道,枝江是个特例,以后要碰到这样的机会几乎不可能。而现在朝廷对土司可谓不管不顾,如果能编户齐民,清江沿岸名誉上是土司,实质上被我们牢牢的掌握在手中,这样的根基才是我们需要的。大明的土司千千万万,如果清江走出了这一步,可谓开天辟地之功劳!” 功劳二字深深的刺激了李辉忠,但随即又摇了摇头,道:“比如思南土司的杨成万,骄奢淫欲,手中的壮丁更是上万,怎么可能白白的丢弃手中的权力?” 彭新冷笑道:“不放弃也得放弃,挡了主公的道,就得灰飞烟灭!” 李辉忠连忙挥手道:“彭总管,此事万万不可,主公北上剿匪,正需要一个安定的根基,我担心这样一闹,清江附近永无宁日!” 彭新站起身来,说道:“李理事放心,我不会打无把握之仗。我有个计划,正需要你配合,你也帮我琢磨琢磨,看有什么问题。” 彭新伸出右手,竖起三根手指,说道:“咱们两人还不够,得拉上程启丹,三位一体、缺一不可……” 一席话,让李辉忠浑身热血沸腾,大声道:“干他娘的,老子们就这样干!” …… 彭新、程启丹、李辉忠联名上书,提出开始编户齐民,方法归结为“以货物流通迫之、以精锐重兵胁之、以得力人手统之”。此月正好朱之瑜轮值,事关重大,连忙召集其他五人(张兆北上),讨论相关事宜。 朱之瑜展开彭新三人的上书,眉头皱成一个川字,他个人认为,现在编户齐民的时机尚未成熟,别说容美土司的田楚产,就连思南土司的杨成万可能都很难对付。眼见五人到齐,朱之瑜开口道:“彭新三人的行文诸位都已经看了,大家有什么意见?” 张道涵拍了拍桌子上抄录的行文,笑道:“这彭新倒出息了,考虑问题还算周全,林将军北上前也交待过了,时机成熟,逐步实施编户齐民,扩大我们的管辖范围,所以,我原则上同意这个方案,只是要问问周都督,现在留下的兵都是新募的,进驻清江,管不管用?” 见张道涵同意,朱之瑜看向周望,眼神中不乏期待之色,他非常希望周望能反对这个方案。周望用毛笔在行文上划了划,将容美土司抹掉,笑道:“如果能去除容美土司,我没有意见!” 张道涵点了点头,说道:“的确,容美土司丁口超过五万,我们目前确实没这个实力动田楚产。” 李承宗乃监察府副府令,年龄已大,不大管事,由于他属于元老,对邦泰贡献甚大,甚得大家敬重。李承宗絮絮叨叨的说道:“我也老了,一些事情也看不明白了,大家的意见,我也同意。最近,我也到清江转了好几圈,发现彭间啊、杨成万啊家里富得流油,就拿杨成万来说,光是奴仆就有二百多号人,我还亲眼看到他将一个婢女鞭打致死。思南土司里的人早就对杨成万不满了,甚至有人都偷偷的迁移到百里洲。这样的土皇帝,早就该解决了。我老啦,越来越看不惯这些事,想当初,林将军是怎么对待老白姓的,那时啊……” 朱之瑜见李承宗又要追忆历史,连忙打断,说道:“李副府令说得对,我们编户齐民,也算为当地的土民做了一件善事!” 众人纷纷点头,他们早知道这帮土司穷奢极欲,肆意欺压土民,从解民于倒悬的角度出发,此事也该做了。 郭铭彦道:“目前小土司星罗棋布,不下二十个,我们何不先将这些小土司编户齐民,他们势力小,无论如何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思南可以先放一放。” 周望反驳道:“思南虽然略大点,但丁口也有限,更无铁制盔甲,有什么好担心的?要是他们敢造反,弓兵一到,我敢打包票,杨成万定然自缚投降。” 李崇德、张道涵和朱之瑜互相对视一眼,心里泛出同样的念头:难怪林将军出征前,反复交待三人,说治理地方,讲究和风细雨,而军队向来求战心切,喜欢快刀斩乱麻,这样虽然爽快,但后患无穷。 朱之瑜皱眉道:“清江沿岸山林密布,咱们对那里又不熟,恐怕应付起来并不轻松!” 周望冷笑道:“说起打仗,这里谁也没有我熟悉,我说没问题,就肯定没问题!” 朱之瑜张口结舌,对周望笃定的言论无法反驳,只好将求助的眼光投向李崇德和张道涵。 张道涵目不斜视,仿佛没有看到朱之瑜的眼色,自个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李崇德看了看张道涵,大声道:“周都督请听在下一言,目前李辉忠在土司地区管理弓兵,据我所知,目前的弓兵基本上来源于小土司,那思南一个弓兵也未派。如果我们先将小土司编户齐民,不出半年,李辉忠的弓兵规模定然相当可观,不会比思南的丁口少。再加上枝江的新编营,纵然杨成万不服,我们兵力比他多,精锐程度胜过他,岂不是效果更好?” 周望听了李崇德的话,放在心里磨了磨,觉得这个法子也不错,虽然麻烦,但更为稳妥。说道:“李府令的话我同意,就把思南先放放。” 朱之瑜大喜,说道:“看来大家都同意从小土司入手,这点没有问题了。下一个问题就是彭新三人提出的采购配额问题,他们三人认为给接受编户齐民的土司大部分配额,而不接受的可以不采购,或者减少采购量。” 大家都认为这个办法好,对彭新、程启丹和李辉忠不由得高看一眼,只是对分配权归属于邦泰商号还是土司部时,郭铭彦和张道涵发生了严重分歧。 对于郭铭彦和张道涵分歧的本质,众人了然于胸。的确,这涉及到权力的扩大和缩小,任谁都不会轻易让步。 郭铭彦脸红脖子粗:“林将军始终坚持官府不应干涉商人经营的理念,如果分配权归土司部,就干涉了邦泰商号的独立经营权。与将军的思路不符!” 郭铭彦拿着林纯鸿压张道涵,张道涵并不退缩,大声道:“咱们都知道,林将军设立土司部就相当于设立了一个县,编户齐民本就应该归衙门管,和商号有何关系?” 郭铭彦道:“现在的问题是采购,不是编户齐民,衙门难道还管商号的采购事宜?这个事情应该这么看,是衙门有求于商号,而不是商号有求于衙门!” …… 火星四溅,两人谁也说不服谁,只好将此问题留待林纯鸿决断。 快马飞奔,连接着北方和湖广。涉及到重大战略,六人经过讨论,形成了详细的方案,由飞骑传送至林纯鸿处,由林纯鸿决断。 不出五天,林纯鸿的批示就抵达枝江:编户齐民方案甚好,照此办理,采购配额分配权归商号,不过需经过阁幕属的审批。 飞骑同时也将战报源源不断的送回百里洲。 “辽州大捷,阵斩满天星!吾儿峪大捷,驱逐曹操罗汝才!” 消息如同旋风一般,传遍了整个枝江和清江沿岸,连容美土司也不放过。邦泰陷入了欢乐的海洋,锣鼓声和爆竹声连绵不绝。 “令枝江部和土司部组织盛大庆典活动!” 中书府的命令不仅被滕余浩和彭新忠实执行,还想出各种花样,力争扩大邦泰的影响力。两人都是好来事的主,尤其是彭新,不知道在哪里找到了一帮说书先生,凭着想象,到处巡回说书,且听内容: “且见林将军手持大刀,大喝一声‘纳命来!’,手起刀落,往那满天星头上砍去!那满天星乃地狗星转世,身负异秉,颈部刀枪不入。只听见哐当一声,将军的刀面上火花四溅,却奈何不了满天星丝毫。将军大怒,暗地里寻思,这满天星乃地狗星转世,狗脖子甚为有力,但腰部非常柔软,难道满天星的弱处在腰部?将军更不迟疑,举起大刀,往满天星腰部砍去,只听见噗的一声,满天星鲜血四溅,被将军腰斩为两截,将军哈哈大笑,抹了抹脸上的鲜血,大声道:‘果然是地狗星转世,连血都是腥臭的……’” 如果让林纯鸿听了此段,定然不知说书先生说的是谁,还会纳闷:难道大明也流行玄幻话本? 大明老百姓的娱乐甚少,每次说书时人山人海,说书先生的铜盆里叮当声不绝于耳,每次都满载而归。这直接导致荆州和清江说书甚为流行,很多酸丁无以谋生,刻苦训练舌头,加入到说书的行列。甚至有些说书先生为了迎合老百姓,说一些淫秽段子,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与捷报一起传回的还有林纯鸿的命令,这让阁幕属忙碌不堪。 林纯鸿令资金和人员往商号钢铁部倾斜,加快板甲、钢弩的锻造。同时令钢铁部加紧寻找人手,铸造射程在百步与千步之间的铁炮。 令都督府加快弓兵的招募和训练,迅速将弓兵补充至北方。 …… 补充弓兵好办,周望只需要将正在受训的弓兵择优选一部分即可。板甲和钢弩也不是问题,锻造工坊的新厂房正在扩大,产量问题好解决。 卡咽喉的事情就是铁产量不足和没有人手铸炮! 而这两件事情都落在了邦泰商号的大总管郭铭彦身上,而后,压力又被转嫁到钢铁部总管康定博和技术总监秦武超身上。 第九十二章 开始铸炮 钢铁部就位于百里洲燕子湖边。燕子湖乃人工湖,当初建设炼铁炉时,为了防止洪水,都建设在高台上,高台的泥土便来自周边,于是燕子湖横空出现,成了百里洲一景。这一景并不优美,甚至可以说很脏,到处都是黑黑的,一下雨,黑水流入湖中,连燕子湖都成了黑色。 清江铁矿石的终点便在此处,每日,几万斤的铁矿石被融化,成为生铁和精钢,运往八亩滩的锻造工坊。同时运出来的还有炉渣,炉渣是修路的好材料,添上生石灰和沙子,就成了优秀的三合土。 在燕子湖边,还有一个试验场,里面全是一些器械和材料,康定博和秦武超正在里面东瞅瞅西看看。 康定博和秦武超可谓绝配,一个是炼铁的高手,一个是用铁的行家里手,两人的共同语言甚多,交往密切。 康定博佝偻着腰,细小的眼睛一直盯着秦武超的手。秦武超的手中正拿着一个铁筒,翻来覆去的瞅来瞅去。康定博用他中气十足的声音叫道:“秦老弟,你就别愁了,多安排些工匠试试不就成了?现在还需要你亲自动手?白白的惹得他人耻笑!” 秦武超嘿嘿的笑了笑,也不说话,扔掉手中的铁筒,又捡起一个实心铁球细细的观察。 康定博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我跟郭大总管提的两月之内,炼铁量翻一倍,可不是吹牛,马连的铁矿加多少生石灰、什么时候加,我们已经心里有数了,哈哈,过半年,给我半年时间,翻五倍都没问题!” 秦武超看也不看自信满满的康定博,只吐出了两个字:“人呢?” 这正好戳中了康定博的痛处,康定博趋步上前,擂了秦武超两拳,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总是给我泼冷水!”康定博叹了口气,继续道:“工匠不是问题,多得去了,就是缺少挖矿的人,三个月前,火烧坪的矿井塌了一次,整整有一百五十人被活埋在里面。从那以后,很多人都想走,那里人手一直很紧缺!秦老弟,你也帮我琢磨琢磨,想个什么法子好?” 秦武超道:“你不是一直在用囚犯么?找监察府令李秀才再多要一些!” 康定博苦笑道:“早就没了,我现在恨不得把大明所有的囚犯都弄过来!这些囚犯工钱不用给,太划算了!” “那你多找一些流民嘛!” “流民哪里轮得到我?顾秀兴这小子一直在北边拦截呢,能到百里洲来的用一个手都能数过来!再说流民也得发工钱,哪有囚犯好用?” 秦武超沉默了半天,说道:“林将军在北边打胜仗了!” 康定博狐疑道:“这都家喻户晓了,还用你告诉我?” 秦武超将嘴凑近康定博的耳朵,神神秘秘地说道:“听闻林将军抓了好几千俘虏,正源源不断的往这儿运呢,据说就要当成免费的矿工!” 康定博一下子跳得老高,紧紧的抱住秦武超,叫道:“秦老弟,你真是我的福星!上次你一到马连,我的那一炉就成功了!这次更是带来好消息,呵呵,太好了!” 秦武超被搂得喘不过气来,拼命推开康定博,道:“你得帮我想想法子,这铸炮咋办?” 康定博挠了挠头,道:“这个我真还没想到办法,只是老兄也见过红衣大炮,将那红衣大炮缩小一号不就得了?” 秦武超摇头道:“哪有那么容易的?再说我们也不知道红衣大炮是如何铸造的。到底是用钢呢还是用生铁呢?要是用钢的话,你这里压力就大了!” 康定博道:“用钢不成的,我们现在炼钢用的是渗碳法,也就是在熟铁的表面渗了点钢,用来打造兵刃和板甲是够了,但铸炮的话恐怕不行!” 秦武超好奇道:“你不是拿了一些钱要技术学校的一帮毛头小子帮你琢磨炼钢的法子吗?怎么,都好几个月了,还没有成功?” “哪能那么快的?再说那些毛头小伙子虽然劲头足,但不懂的东西太多了,我这里忙得要死,还老被朱阁幕使叫过去上课!嘿嘿,要说啊,跟着将军后,我康定博也算活出了一个人样,那些毛头小伙子里哪个不是学富五车?还得老老实实的听我讲课,这辈子,值!哎,早点跟着将军就好了,东奔西逃的过了几年,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秦武超大有同感,回忆起几年前的日子,恍若隔世,在这里,不仅钱如流水般流入腰包,还得到了普遍的尊重。 秦武超说道:“我也和你一样,可叹行知书堂的那帮兔崽子还不知足,成天纸上谈兵,说邦泰这不对那不对!” “你说的是行知学刊吧?听说是将军力主办的,那上面倒有一些好东西,我们锻压板甲也跟着学了不少东西。就是里面有一些酸儒成天议论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我看不懂,也不愿意看。” 康定博顿了顿,说道:“秦老弟你完全可以找朱阁幕使,掏出一笔钱,让工程院立个研究项目,就让那些人去琢磨,总比我们俩琢磨着强。” 秦武超叹了口气,道:“只能这样了,弗朗机人能造红衣大炮,如果能找几个弗朗机人,就更好了!” 康定博笑道:“这个你得找菲利斯这些西洋人,没准他们能帮你介绍!再说你是技术总监,有人卖专利,你留意一下不就得了?” 看着秦武超点了点头,康定博道:“可叹我们二人都不喜饮酒,要不,咱俩也去喝个痛快!” 秦武超拍手道:“不喜饮酒就不能喝个痛快了?走!我们去陈记酒楼!” 第九十三章 白杆被围 且说当张凤仪赶回大营,紫金梁正瞄准了白杆兵,聚集了三万多兵马,企图攻打白杆兵大营。 紫金梁不愧为变民军名义上的盟主,可用的精锐超过了一万多人,被尤世禄追袭后,甩掉了拖后腿的暗弱之徒,更显得精悍和勇猛。而且在阵斩邓玘部将杨遇春后,士气高昂,获取了大量的粮草和军资,军中的着甲比例超过了二成。 更为关键的是,紫金梁与白杆兵交锋多次,对白杆兵的特点了若指掌! 张凤仪不仅像战将,而且是战将中的奇葩!张凤仪可能不懂政争、可能不会针线,可能也不是一个好妈妈,但是说她不通战阵,就大错特错,面对着众将,张凤仪神色肃然、命令决绝干脆:“紫金梁无论来多少步兵都不惧,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他的三千精骑!” 众将凌然,秦永成出列抱拳道:“将军,我军粮草已然不多,末将担心粮草不济,功败垂成!” 张凤仪还未说话,杨梦选马上出列道:“将军,邓总兵找百姓借粮,朝廷不仅未加处置,还拨付大量的军资粮草,我们是不是也学学邓总兵?”杨梦选本在秦翼明麾下听用,两个月前刚运送一批军资过来,奉秦良玉之命留在了张凤仪麾下。 张凤仪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冷冷的问道:“杨游击难道没有看到杨遇春的下场?兵丁勒索老百姓,还能打什么仗?找老百姓借粮,居然还找出这么好的托辞,直接说抢掠即可!柱国向来是怎么教诲我们的?” 杨梦选的脸涨得通红,嗫嚅道:“军粮不够,末将这也不是心急么?即便不学邓总兵,找邓总兵借粮总可以吧?” 秦永成摇摇头,说道:“那邓玘把粮食看得比命还重要,自然不会借!再说,目前紫金梁横隔在两军之间,那粮草如何运得过来?” 张凤仪点头道:“秦游击的话是正理。粮草的问题你们不要愁了,我已经找林游击借了一千石!秦游击!” “末将在!” 张凤仪令道:“令你马上带领本部兵马,前往界河荆州兵营护送千石粮草!” 秦永成大喜,正准备接令而去,张凤仪道:“别急着走,秦游击,你到了荆州大营,可以和林游击说,临洺关下,猎物成群,咱们白杆兵可吃不下,希望与林将军一道狩猎!” 秦永成接令而去。 众将心里大定,贼势甚烈,如果能得到荆州兵的支援,更为安全。那林纯鸿最近声名远播,应该不是绣花针。 唯有杨梦选忐忑不安,出列道:“将军,那荆州林纯鸿狡猾、奸诈,万万不可信任,末将担心他又在玩什么花样!” 张凤仪笑道:“杨游击的担心甚为有理,那家伙从不做吃亏的事情!杨游击,听令!” 杨梦选心里一激灵,心里寻思道莫非张凤仪要派自己去和荆州兵打交道? 果然,张凤仪道:“令你率本部兵马押送俘虏前往百里洲,交与周望手中!交割之后,留下五十个精锐兵丁在百里洲,帮林纯鸿训练人马!” 杨梦选心里哀叹不已,该来的还是躲不脱,奶奶的,又要前往荆州! 杨梦选接过令牌,垂头丧气的出门而去。张凤仪望着远去的杨梦选,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杨游击,我给你一个机会和荆州兵和好,你可千万不要错过这个机会! 然而,秦永成和杨梦选刚次第出营不久,紫金梁的大部兵马猝然而至,将白杆兵围得水泄不通,直欲将白杆兵置之死地! 众将甚为紧张,内无粮草,外无必救之兵,这如何是好?然而张凤仪浑不当回事,只是严令麾下:“谨守大营,若有敢擅自出战者,立斩之!” ※※※※※※※※※※※ 自古以来,经河北到北京,共有三条道:一条道,即运河道;二京德古御道;第三条由广平府北上,经临洺关,过真定府到北京。所以临洺关北通燕涿,南达郑卫,东连齐鲁,西接秦晋,不仅屏蔽河北,更重要的还是南北冲衢之地。 按照兵部的布置,由荆州兵接防临洺关,堵住贼寇南下的步伐,而邓玘和张凤仪则堵住贼寇北上的步伐,卢象升率天雄军自东击贼,而曹文诏自山西跨越太行山,自西击贼,意图将紫金梁歼灭在太行山脚下。 林纯鸿认为这个布置完全是纸上谈兵!先不谈四路如何沟通协调,也不谈卢象升和曹文诏能否及时赶到,仅仅只看看把紫金梁看做死人一般,就知道完全不可能。紫金梁会乖乖的呆在太行山脚下等待官兵来攻? 这不,紫金梁率先发起攻击,趁着邓玘部将杨遇春出外打粮,设伏阵斩之,让邓玘的北方防线千疮百孔,紫金梁随时可以突围北上。好在紫金梁认为自己离京师越近,危险越大,放弃了北上,准备南下与窜入林县的罗汝才汇合。 紫金梁的精骑达到了三千,对于官兵而言,他能够快速的获取官兵的部署情报,更好的实施战场遮断。事实正如此,紫金梁迅速将南下的障碍锁定在荆州兵和白杆兵身上,而张凤仪对紫金梁的部署所知不多,在临战之前还有条不紊的派出了杨梦选和秦永成。 紫金梁对自己的战术部署非常得意,望着惊涛骇浪中的白杆兵哈哈大笑:“不就是一三角阵么?现在还敢一战否?” 部将可没有紫金梁的自信,忍不住担忧道:“大王,曹文诏已经抵达黎县,精锐铁骑十五日内便可至此,邓玘也在北边厉兵秣马,我们时间够不?” 紫金梁冷笑道:“曹文诏要翻越太行山,十五日哪够?邓玘早就被吓破了胆,如何敢来?再说官兵各自为战,他邓玘会拼了命的来援救白杆兵?” 部将犹自疑惑道:“邓玘不来,大王为何笃定顺德府乡兵或者荆州兵会来?” 紫金梁嘿嘿笑了笑,得意道:“顺德府守城兀自不足,如果他们胆敢出城,我们就乘机杀入顺德府城。至于荆州兵,呵呵,秦永成到荆州兵大营搬取一千石粮食,可见荆州兵和白杆兵关系非同一般,哪有不来之理?来了,我们这就叫围点打援,万一不来,我们就吃掉白杆兵!哈哈……” …… 盛坤山这几日十分繁忙,战场遮断的任务执行得非常勉强,每日不停的有游骑渗透到附近观营,气得盛坤山哇哇叫。 “报,将军有令,令骠骑营专事打探紫金梁兵力部署,不必费工夫驱赶散兵游勇……” 此令让盛坤山觉得很没面子,忍不住对吴天柱说道:“将军也算照顾咱们骠骑营,连日来兄弟们累得跟什么似的,咱们大营还是被紫金梁看得一清二楚!” 吴天柱看着为数不多的骑士,叹道:“买一匹好马不容易,弄到一名骑士也不容易,现在能有二三百人的规模,不知道耗费了将军多少心血!” 吴天柱牵了牵马缰,旁边的战马打了声响鼻,在吴天柱身上蹭来蹭去,吴天柱抚摸着马颈,道:“如果将军愿意,凑足五百人也不难,但大都督非得要保证一人有两匹马!” 郑国栋嘿嘿笑道:“要不是人手两匹马,我们这里不知道多少人都丧命了,将军这个理念我绝对支持!” 盛坤山点头称是,望着远处的地平线发呆。此处乃华北大平原,一望无垠,全是黄色一片,视野极其开阔,非常适合骑兵奔驰。 见盛坤山沉默不语,郑国栋问道:“头儿,咱们探查紫金梁不难,马快,他们也追不上,下一步咱们做什么?” 盛坤山也不回答郑国栋的话,拍着马颈说道:“这个地方真适合马儿奔跑……” 郑国栋摸不着头脑,疑惑的眼光投向吴天柱。 吴天柱笑道:“头儿在想着如何扩大骠骑营。咱们现在马刀不缺,钢弩也不缺,只要有了人和马,板甲也不会缺!” 盛坤山苦笑道:“弄到人和马谈何容易。上次的三千多俘虏中,会骑马都逃跑了,被我们抓住的屈指可数,这次紫金梁手头的精骑可是超过三千啊!” 吴天柱非常了解盛坤山,大惊道:“头儿难道打紫金梁骑兵的主意?” 盛坤山摇头道:“咱们二三百人,避之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打骑兵的主意?这是痴心妄想,除非将军有这个心思,不过太难太难……这次将军如果要进兵解白杆兵之围,我担心会着了紫金梁骑兵的道……” …… 盛坤山在担心紫金梁的骑兵,林纯鸿也对紫金梁的骑兵头痛不已。 当下荆州兵屯于界河,离紫金梁的大营大约有五十多里,骑兵旦夕可至。一旦自己进兵,不得不考虑紫金梁的骑兵会趁机截断粮道。可是,如果自己对白杆兵不闻不问,待紫金梁从容吃掉白杆兵后,自己力单势孤,能不能挡住紫金梁的南下步伐,还在两说。 正在林纯鸿苦思良计时,秦永成求见。 秦永成几乎是滚进中军帐,还未入帐门,就大声叫道:“林游击……林游击……张参将被紫金梁合围,还望将军立即出兵援救!” 天气十分寒冷,秦永成却满脸是汗,十分惶急。 林纯鸿端坐于帅椅上,转头对于泽说道:“给秦将军倒杯茶,先让秦将军冷静一下!” 秦永成急道:“林将军,俗话说救兵如救火,我白杆大营中,余粮仅可支七八日,张参将和林将军同为朝廷效力,愿将军速派兵马!” 林纯鸿皱着眉头,问道:“秦将军可知邓总兵的兵马在何处?围住张参将的是紫金梁的哪一部?紫金梁的骑兵现在何处?” 秦永成瞠目结舌,一个问题也回答不上。 林纯鸿道:“请秦将军在营中稍事歇息。进兵救援张参将是自然的,不过需要一个万全之策,否则不仅救不了张参将,可能我荆州兵也会大败……” 第九十四章 围魏救赵 “围点打援!”陆世明综合了盛坤山送来的各类信息,食指指着舆图上沙河这个地方,一语道破了紫金梁的企图。目前,白杆兵就被紫金梁围困在沙河。 周世亮立即说道:“兵部令我们谨守临洺关即可,又未命令我等支援白杆兵,既然紫金梁的淫谋被识破,我们就不用派援兵了!” 林纯义摇头道:“不妥不妥,要是白杆兵被紫金梁吞掉了,所有的压力就转到我们的头上,几万兵马,我们应付起来非常吃力!” 陆世明的眉头皱成川字,点头道:“林指挥使的话是正理,最好就是我们与白杆兵互成掎角之势,紫金梁兵马再多,也无可能攻破临洺关!” 众将均沉吟不语,心里没了主意,纷纷将目光投向林纯鸿。 林纯鸿拿起一根木棍,指着永年县北边不远的临洺关说道:“兵部命令我们守住这里……”然后又将木棍指向沙河,说道:“白杆兵又需要我们去救援,这个两个任务都太重了,我们兵力太少,不堪重负啊!” 众将纷纷点头,林纯鸿收起木棍,说道:“这些都是兵部和张参将要我们去做,我们很被动,总是被牵着鼻子走。” 陆世明听了,心里灵光一现,拍手道:“哈哈,让他奶奶的兵部去见鬼吧,让白杆兵去见鬼吧,我们凭什么要随着他们的命令转!” 李光祖反应敏捷,大笑道:“我们北上,无非就是想锤炼队伍,顺带着捞点功劳,至于其他的,一概不顾!保存实力才是关键,如果与紫金梁硬拼,我们就亏大了!” 林纯鸿连忙喝止道:“越说越不像话了,听起来我们像是军阀似的。临洺关当然得守,白杆兵也得救,关键要看采用什么方式!采用最适合我们实力的方式!” 陆世明见林纯鸿胸有成竹,心知早有定案,问道:“什么方式?” 林纯鸿拿出木棍,点了点舆图上的一个地方,道:“我们不到临洺关,也不去沙河,我们就去官庄!” 林纯义大喜道:“对对,奶奶的,紫金梁想围点打援,老子们就来个围魏救赵,借机烧掉他的粮草!” 林纯鸿皱着眉头说道:“不过紫金梁精骑三千,行动迅速,要围魏救赵,还得想法摆脱骑兵,我看不如这样……” …… 官庄乃紫金梁的屯粮之所,派了大约五千精锐固守,更何况,三千精骑一直紧密的监视着荆州兵,随时可以对荆州兵发动攻击。 “报……荆州兵离开界河,接替地方军,进驻临洺关!” 紫金梁接报后,点了点头,说道:“嗯,不错,林纯鸿终于动了,现在就看看他会不会从临洺关里出来。再探,一有情况马上汇报!” …… “报……荆州兵离开临洺关,往朱山方向进兵!” “什么?林纯鸿往朱山方向进兵?”紫金梁得到探马的回报,大吃一惊,“这林纯鸿不来救援白杆兵,跑到太行山下去干什么?” 紫金梁的问题没有人能回答,部将均用疑惑的眼神盯着紫金梁。 “拿舆图来……”紫金梁喝道。 看了舆图,紫金梁还是对林纯鸿进山的意图琢磨不透。 部将道:“要不我们派兵追袭?” 紫金梁摇头道:“不妥不妥,和他在山里转圈圈,不知道转到何年何月,把沙河围住即可!如果五日内他还不来沙河,我们猛攻白杆兵,他不来也来了……哈哈……” …… “报……荆州兵进入西石岭后失去了踪迹!” 接报的紫金梁拍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这林纯鸿还真铁了心,一根筋的钻入太行山,到底意欲何为?难道真的是见死不救? 部将说道:“大王,既然林纯鸿把临洺关交给地方军,等于放开了南下的道路,要不我们就吃掉白杆兵,去林县?” 紫金梁沉吟不语,良久,叹道:“我们南下,如果林纯鸿突然从哪个山沟冒出,将打我们个措手不及,我们损失必然惨重。” 说完,立即喝道:“增派人手,立即进入西石岭打探,务必探到林纯鸿的踪迹!” 下完令,又冷笑道:“我看他能在山里躲几天,没有粮草,撑死了呆五天!” …… 进入西石岭,荆州兵松了一口大气,如释重负。在平原地区,面临着三千余精骑的压力行军,让荆州兵痛苦不堪。探马放出至少十里远,将士们随时保持着精戒,即便是铁打的汉子,也无法长期承受这样的煎熬。 山区道路崎岖,荆州兵车步营打了几次埋伏,致使紫金梁的游骑再也不敢进入西石岭,从而失去了追踪的能力。 西石岭并不高,最多称为丘陵地带,但对于骑兵和车步兵来说,攻守优势立即转换,骑兵不敢放手侦察与追袭。这里的路并不难走,千百年来的开发,形成了固定的道路,即便比较坎坷,即便比较狭窄,但对于荆州兵来说,算不了什么。 林纯鸿看着光秃秃的山岗,嘘嘘不已,一路盘算着有何缺失。 紫金梁一个可能就是对荆州兵入山不管不顾,对白杆兵发动最后的攻击,吃掉白杆兵后南下,攻打临洺关,那么林纯鸿就如隐藏于山林的老虎一般,冲向紫金梁,衔尾追之。 如果紫金梁派兵进入西石岭追袭荆州兵,则正中林纯鸿下怀,在山地里,紫金梁的骑兵施展不开,林纯鸿就准备趁机吃掉紫金梁一部,让其肉疼。 如果紫金梁只是对白杆兵进行围困,则令荆州兵加速行军,翻越西石岭,从北面攻打官庄。即便不能彻底毁掉紫金梁的粮草,也足以调动紫金梁的兵马,让其首尾难以两顾。 总而言之,就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不能被白杆兵和紫金梁牵着鼻子走。 林纯鸿又想到,盛坤山的意见非常值得重视,在华北,要是没有上千的骑兵,作战太被动了,老是瞻前顾后,放不开手脚。 林纯鸿叹了口气,二百多名骑士,消耗的粮草几乎相当于一个车步营。粮草补给还不是问题,人和马从何而来?私下里在河套地区买马,规模太小,压根不能大规模扩大。 这次,进入西石岭后,林纯鸿就特别希望紫金梁的骑兵追过来,这样就有机会吃掉一部分,得到宝贵的骑士和马匹。 第九十五章 攻打官庄 林纯鸿失去踪迹后,紫金梁坐立不安,不知道荆州兵突然会从何处出现。对于自己不能掌控的情况,紫金梁总有莫名其妙的恐惧。但紫金梁也算沉得住气,他自己安慰自己,荆州兵最多随身携带五日的粮草,五日后,荆州兵如果还在深山里转悠,定然不战自溃。 紫金梁不是没有想到荆州兵会翻越西石岭攻打官庄,但算了算,觉得荆州兵绝无可能在五日内抵达官庄,于是,他只是令三千骑兵严密监视西石岭出口。 林纯鸿就是要打这个时间差,目前,荆州兵正昼夜兼程,冲向官庄! 当初练兵时,林纯鸿坚持的理念就是强大的行军能力!目前,效果正在西石岭得到体现。 山路蜿蜒盘旋,荆州兵散布在群山中,显得格外渺小和微不足道。目前最能影响他们前进不是体力,而是盾车! 道路过于狭窄,到处都是坑坑洼洼,一辆盾车落入坑中,就堵住了后面将士前行的道路。 林纯鸿见了,立即令将盾车推至道路一边,所有人等轻装前行,只留下两哨人马带着盾车缓缓向官庄进发,并沿途收集掉队的兵丁。 “大都督,翻过这座山岗,前面就是平原,离官庄不过十二里!”打前哨的李光祖大声汇报道。 林纯鸿大喜,下令道:“扎营!休息一夜!” 勇士们听令,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停的喘着粗气,负重四五十斤,一天行走将近六十里,的确不是一般人吃得消。 林纯鸿看着疲累的士卒,得意不已,仅仅只花了三天,荆州兵就走了寻常士卒五日走的路! …… 第二日清晨,勇士们从睡梦中醒来,又变得生龙活虎,个个跃跃欲试,就等着林纯鸿下令冲向官庄,杀个痛快。 “出发!”随着军令的下达,滚滚的人流向山岗蔓延而去。不到一个时辰,勇士们的眼前就出现了广阔无垠的大平原,心情一下子开阔起来,稍事整理队伍,卯足了劲往官庄进发。 几千人的队伍根本瞒不住官庄的守军,守将陈大怀昨日宿醉,正搂着一女子睡觉,被亲卫惶急的声音惊醒,懵懂的问道:“什么荆州兵?从何而来?” 亲卫正准备详细解说,陈大怀一个激灵:“什么,林纯鸿从西石岭冲过来了?”说完,揭开被子,从床上一跃而起,被子里露出女子白花花的肉。 陈大怀立即下令兵丁各就其位,谨守营寨,口里还对紫金梁大骂不已:“奶奶的,堵着沙河,如何让荆州兵从西石岭过来了?骑兵都是吃屎的啊!” 骂是骂,陈大怀立即派出人马通知紫金梁。 荆州兵到得很快,陈大怀的甲胄还未穿好,一阵阵的喊杀声骤然响起,让陈大怀紧张不已。待属下汇报荆州兵只有三千多人时,陈大怀方才放下了心:“娘的,区区三千人马,居然敢来攻寨,活得不耐烦啦?” 荆州兵没有活得不耐烦,与之相反的是,他们对攻下营寨信心十足! 林纯鸿骑在一匹高大的白马之上,用锐利的目光审视着高大的寨墙。他心里清楚,如果不能迅速攻取官庄,局势将变得异常凶险,紫金梁的精骑随时可以赶到,与官庄之贼共同夹击荆州军,荆州军携粮不多,后果不堪设想。 成败在此一举! “韦悦翔、李光祖!” “末将在!” “率领神卫、天武二营全力攻打营寨,务必使贼寇无力出营!” 顿了顿,林纯鸿咬牙补充道:“不计伤亡!” “诺!” 两将对视一眼,目露决然之色,领命而去。 “林纯义!” “末将在!” “开始实施甲计划!” “诺!” …… “呜……呜……”悠长、凄凉的牛角号响成一片,荆州军一开始就气势汹汹,采取了蚁附攻城的惨烈战法。 只见两千多将士犹如溃堤的洪水一般,瞬间分散在营寨的四周,如同蚂蚁一般,扛着云梯,挽着飞虎爪,向营寨冲去,喊杀声一阵高过一阵。 眼见离寨墙只有一百五十步,弓弩手停下来,纷纷向寨墙上抛射弩箭。咻咻……夺命的弩箭如闪电般飞往寨墙,将躲闪不及的兵丁射翻一大片! 陈大怀刚爬上寨墙,准备近距离观看荆州兵,就遭到了弩箭的迎头痛击,好在亲卫眼疾手快,用盾牌挡住了弩箭,否则很可能第一轮射击就要了他的老命! 弩箭在盾牌上发出崩崩的声音,让陈大怀暗自心惊:娘的,一百五十步!荆州兵居然能射过来?难道荆州兵都是神射手? 看着越冲越近的荆州军,陈大怀忍不住大怒道:“还击!用弓箭狠狠的射他娘的!” 刚喊完,一支弩箭穿过盾牌间的缝隙,从陈大怀的耳边飞过,让陈大怀和亲卫吓出一身冷汗,亲卫不由分说,立即拉着陈大怀退到寨墙之后。 荆州军的刀盾手和长枪手早已换装,全部着板甲,根本不惧贼寇弓箭的攒射,转眼功夫,就冲到了寨墙之下,纷纷架起云梯,甩上飞虎爪,往墙上爬。 陈大怀固守官庄,准备了不少圆木和石头。贼寇们见弓箭对荆州军的伤害微乎其微,纷纷抛弃弓箭,抱起圆木和石头往下扔。 “啊……啊……”惨呼声不绝于耳,在圆木和石头的打击下,荆州军纷纷从绳索、云梯上摔落,被砸得血肉模糊。 更有贼寇拿起朴刀,狠狠的向绳索砍去,有的贼寇拿起叉杆,将云梯拼命往外推。更多的荆州军摔落在地,生死不知。 韦悦翔看得睚眦尽裂,嘶吼道:“弓弩手,狠狠地射!” 不约而同,李光祖也加强了弓弩压制,将寨墙上的贼寇射得抬不起头来,反击力度大为减弱。 终于,在付出重大伤亡之后,有荆州军登上了寨墙,与贼寇绞杀在一起,瞬间被人多势众的贼寇砍成肉泥。 陈大怀紧张万分,没想到开战仅仅不到一刻钟,就有荆州军爬上了寨墙。陈大怀军旅多年,倒是经验丰富,他知道,此刻最好的选择就是派兵出营打击荆州军。 他刚准备下令,一传令兵滚爬而来:“报告大王,官兵突破南墙,涌入无数!” 陈大怀无法,只好立即命令支援南墙,将涌入的官兵消灭再说。 正当寨墙争夺如火如荼之时,一排巨大的木盾马上被刀盾手举起来,将虎啸营遮蔽在里面。 林纯义高呼道:“刀盾手、爆破手出击!” 只见刀盾手挪动着巨盾,缓缓的向陈大怀的营寨逼去。举着巨盾的刀盾手根本看不清前面的路,走得甚慢。他们也无需看着前面,后面的令旗手准确的将营指挥使的命令传与他们,他们只需要保证不摔跤即可。 巨盾后面到底是什么? 陈大怀对巨盾惊疑不定,未知的危险最为吓人,陈大怀无法忍受巨盾继续旁若无人的前进,吩咐弓箭手用火箭射之! 然而弓箭手刚一冒头,就遭到弩箭的打击,不是丢了性命,就是捂着头落入营寨内,在那里翻滚呼号!即便有火箭射到巨盾上,也无丝毫作用,巨盾上铺了濡湿的皮革。 看着巨盾离寨墙越来越近,惶恐的陈大怀吼道:“给我砸!拿石头拿木头砸!” 在陈大怀的严令下,兵丁们冒着飞弩勉强伸出手来,将乱七八糟的东西砸往巨盾,也不管能不能砸中。 弓箭射在巨盾上发出梆梆的声音,让躲藏在巨盾后面的荆州兵勇士心里渗得慌,与陈大怀一样,他们看不见对面的世界,不知道有何危险等着他们! 随着一声重物撞击声传来,巨盾被一块巨木砸中,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四个持巨盾的勇士支撑不住,被巨盾压在了地下,露出一个巨大的缺口。 瞅准了机会的弓箭手忘记了自己在弩箭的威胁下,纷纷将弓箭往缺口中射击,一阵惨呼声传来,几个荆州兵勇士被弓箭射中了面门!但是陈大怀的弓箭手更惨,一个接一个的往寨墙下栽下去,中弩箭而亡。 窦石温大急,吼道:“树盾!树盾!”然后一跃而上,抓住了倒伏于地的巨盾,使出吃奶的力气往上搬!弓箭纷纷往窦石温的身上招呼,几乎将他射成了刺猬! 此景吓坏了后方观战的林纯义,忍不住大骂道:“狗日的窦石温,这个时候逞什么英雄!你他妈的非得累死千军!” 心急的林纯义马上吼道:“狄威!支援刀盾手!” 狄威吼了一声“诺”,正准备出发,结果发现窦石温居然帮着刀盾手将巨盾树立起来! 窦石温躲在巨盾后面正在哈哈大笑,浑不在意身上插满弓箭!板甲的优秀防护能力救了他一命,再加上他低头,遮蔽了最易受到攻击的面门,这个家伙居然毫发未伤! 林纯义连忙叫住狄威,继续观战。 随着三声节奏清晰的鼓声传来,战鼓终于停止了敲击,令旗手手里的旗帜也在不停的挥舞,窦石温看了看狂舞的旗帜,吼道:“停!” 离寨墙还有四五丈,举着巨盾的刀盾手停止了前进的步伐。 他们在干什么?原来是部分刀盾手拿起了铁锹开始挖洞! 他们运锹如飞,在铁锹的挖掘下,松软的泥土也上下翻飞,洞口迅速的往地下延伸! 陈大怀当然看不见巨盾后面的情况,他本能的觉得巨盾后面有巨大的危险! 巨盾后,的确有他所不知道的危险:几个刀盾手扛着四个将近五十斤火药包! 在红衣大炮无法随车步营迅速移动时,林纯鸿想出了这个法子来攻城拔寨。 然而,林纯鸿此时并未观看这里的土木作业,他需要全面的掌控战场的任何异动! 他信任手下的勇士们,勇士们在战争中迅速成长起来,他瞅了瞅身边的骠骑营,这就是他今天预留的预备兵,随时可以作为一支机动力量投入战场。 寨墙上的争夺已经到了最惨烈的时刻,随着越来越多的荆州军爬上寨墙,陈大怀的寨墙已经显得岌岌可危。陈大怀只好不停地派出贼寇支援各处,再也没了出营的机会。 双方战斗正酣,猛听见一阵地动山摇的炸雷声传来,“轰……隆……” …… 在点燃了引线后,窦石温率着刀盾手拼命的往阵后奔跑,还未撤至阵前,只听见一声巨响传来,狂奔中的勇士被气浪逼得趴在了地上,不停的咳嗽! 陈大怀的营寨层土飞扬,弥漫在滔天的巨烟中,谁也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如何。 即便是黑火药,即便只有几百斤,但是,谁也没有见过如此剧烈的爆炸。即便是心里早有准备的荆州兵,无不目瞪口呆,傻傻的看着硝烟。 爆炸点十多丈范围内的兵丁就感到一股强烈的热浪夹杂着泥土和石头袭来,把他们掀到半空中,他们就此失去了知觉。 如果没有漫天的硝烟,陈大怀的兵丁一定能看到到处乱飞的四肢和头颅! 林纯鸿对几百斤黑火药的威力并不满意,但火药包已经足以将并不牢靠的十多丈寨墙掀翻在地,并在地上炸出了一个大坑! 陈大怀非常不幸,他正在附近指挥,成为了火药包首次试验的牺牲品。 到底是第一次运用火药包,经验不足,林纯义一直等到看见寨墙被掀翻,方才下令冲锋! 虎啸营见寨墙如此轻易的被掀翻,发出“万岁”的呼号,如猛虎一般往缺口涌入,肆意的砍杀着周边的变民。 变民几乎被吓傻了,待到荆州兵冲到面前,方才反应过来,勇悍的就持枪拿刀拼命,大部分发一声喊,转头往寨外奔逃。 更何况,陈大怀已死,变民士气低落,又失去了主心骨,各自为战,哪里是荆州兵的对手? 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李光祖的天武营和当面之敌听到爆炸声后,瞬间停止了拼杀,掉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李光祖见势不妙,立即大喝道:“攻破营寨啦!” 聪明的哨将立即反应过来,马上跟着呼喊,最后,兵丁也都反应过来,都在狂呼:“攻破营寨啦,攻破营寨啦!”随着呼声四起,天武营又和变民绞杀在一起。 紧随着天武营的脚步,神卫营也势若猛虎,收割着当面之敌。 变民军听闻营寨被攻破,再也支撑不住,掉头就跑,连手头的刀枪都扔在了地上! 李光祖和韦悦翔紧追不舍,直杀得血流盈河,尸积遍野! 几百斤黑火药,居然让紫金梁的五千多精锐溃不成军!一炸之威,竟至于斯! 第九十六章 逼退紫金梁 紫金梁接到陈大怀的急报,心里的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只要知道了荆州兵的行踪,什么事情都好办。官庄有精锐五千余人,哪是那么容易攻破的? 紫金梁立即令精骑前往官庄,协同陈大怀一起攻击林纯鸿。紫金梁下令后,忍不住哈哈大笑,心里得意非凡。虽然荆州兵没有按照他的设想前来营救白杆兵,但目前的情况比他想的还要好! 荆州兵携带的粮草不多,又经过长时间的急行军赶到官庄,将士们肯定疲累不堪,对这样的官兵,只需要断绝补给来源,必然不战自溃。 三千精骑派出去对付林纯鸿,紫金梁觉得自己已经很给林纯鸿面子了,没准陈大怀的五千精锐就能把荆州兵吃得连渣滓都不剩! 紫金梁在这里志得意满,而包围圈中的张凤仪则愁绪满怀,更让她不爽的是,愁容还不能让任何人看见,这对直爽的张凤仪来说,简直就是煎熬。 当初,张凤仪吃了情报不足的亏,以为紫金梁阵斩杨遇春后会继续北上,哪想到紫金梁迅速南下,将自己围得水泄不通? 作为一军之帅,张凤仪表现的自信满满,实际上心里也惶恐不安。她非常渴望林纯鸿立即来援救她,但一想到紫金梁很可能在围点打援,又希望林纯鸿别来。毕竟,白杆兵加上荆州兵,远远赶不上紫金梁的兵力,更何况,紫金梁手头还有三千精骑! 对于林纯鸿,抛弃观感,纯粹从理性角度思考,她认为林纯鸿是一个事事不愿吃亏,算盘打得叮当响的人。但是到荆州兵营接触过林纯鸿后,她的眼睛告诉她,林纯鸿又是一个谦谦君子,处处守礼,就如同她的弟弟一般。 张凤仪也不知道,为何看到林纯鸿,就有看到家里调皮弟弟的感觉? 哎,战争是男人的事情,自己一介妇人,战场上做点事情比别人难多了。要不是白杆兵来自土司,心里没有多少男尊女卑的思想,张凤仪真有点怀疑自己能否掌控住这么多桀骜不驯的汉子。 如果在崇山峻岭中,张凤仪相信,即便紫金梁的三四万兵丁全部为精骑,白杆兵依然不会怕他。但是沙河周边都是一望无垠的平原,非常适合骑兵追逐作战,张凤仪只好固守待援。张凤仪知道,即便林纯鸿的手头有上万的步兵,在三千骑兵的威胁下,也不敢离开临洺关太远,否则很轻易被截断粮道,陷入混乱之中。 张凤仪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这次自己和二千多将士很有可能葬身于此!张凤仪现在特别想念尚未成年的两个孩子,一想到这两个孩子,心里就一阵阵的痛,觉得自己亏欠他们太多! 粮草仅够支撑三天,“两天后,如果还是没有援兵,就突围吧,能冲出多少算多少!”张凤仪长叹了一口气,寻思道。 张凤仪准备两天后突围,可惜紫金梁已经没有这个时间。 紫金梁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到一个时辰,荆州兵就攻克了重兵驻守的官庄?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然而,溃败的变民一口咬定:平地里起了一声炸雷,将寨墙掀翻,荆州兵趁机冲入了营寨!这话更加让紫金梁难以置信,他甚至怀疑自己平日杀的人过多,老天爷要用雷劈死他的部下。 溃败兵丁的伤口和惶恐让紫金梁意识到:三万大军的粮草彻底消失了! 紫金梁将溃兵严密控制起来,防止噩耗扩散,同时急令召回骑兵,准备南下。 北边的村庄已经被他祸害殆尽,只有南下,才有可能抢掠更多的粮草和补给! 官庄离沙河仅仅三十里,紫金梁也考虑过派出重兵夺回粮草,但最终放弃了这个打算。他认为,攻破荆州兵营寨应该没问题,但是荆州兵见守不住官庄,势必会焚烧粮草,自己即便将林纯鸿碎尸万段又有何用? 而且打败林纯鸿势必迁延时日,自己手中无粮,麾下很有可能一哄而散,现在最紧要的事情是抢掠粮草。杀掉一个林纯鸿,官军中又会冒出个赵纯鸿、钱纯鸿……这对他来说又有何意义? 最终,紫金梁理智的选择了南下,不过,想毫发无损的撤退,岂是那么容易? 紫金梁为了防止白杆兵趁机追袭,令麾下全力攻打白杆兵的营寨。企图趁白杆兵摸不着头脑时,从容撤退。 激战从清晨持续到下午,此时,白杆兵犹如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苦苦的坚持着,随时都有倾覆的可能! 张凤仪对包围圈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看到紫金梁不计血本的攻寨,暗下寻思,看来紫金梁已经放弃了围点打援的策略,准备一口吞掉白杆兵。 哎,林纯鸿最终还是没有过来救援她,这让她心里不免有点失落。对哦,这里没有便宜可占,林纯鸿怎么可能过来? “将军,弟兄们抵不住啦……”游击将军杨应矶惶急的叫喊道。 紫金梁的兵丁已经突破寨墙好几次了,都被张凤仪亲率精锐逐出,但这毕竟不能长久,说不准什么时候紫金梁就杀了进来。 张凤仪站在高台上,对情势一目了然,她当然知道白杆兵已经支撑不了多久! 张凤仪圆睁凤眼,厉声喝道:“杨应矶!带领兄弟们往西突围!” 杨应矶愣了愣,问道:“将军呢?” 张凤仪道:“本将率亲卫断后!” 杨应矶听了,心里凄苦,道:“将军突围,由末将断后吧!” 张凤仪大怒,举起手中的长枪,厉声道:“你敢违抗军令!本将现在就杀了你!” 说完,以枪头指着杨应矶,只待杨应矶说一个不字,就刺过去。 杨应矶无法,单膝下跪,右手抚胸,行了一个军礼,抬头看了看西边的变民,突然指着西北角大喊道:“将军看看,那里是什么?” 张凤仪顺着杨应矶的手指方向一看,只见西北角冒出来大量的烟雾! 西北角是官庄,正是紫金梁的屯粮之所,难道紫金梁的粮库被袭击了? 张凤仪大喜,立即吩咐道:“让所有兵丁一起呼喝官庄被烧了!” 杨应矶“诺”了一声,沉重的脚步立即变得轻快,将命令迅速的传达下去。 “官庄被烧啦……官庄被烧啦……”血战中的白杆兵一边刺出白杆,一边狂呼道。 呼声让紫金梁的兵丁暗自心惊,忍不住回头看看西北角的烟雾。 白杆兵士气大涨,拼命将进入寨内的变民驱赶出去。 这烟雾就是林纯鸿捣的鬼。 攻破官庄后,为了防止紫金梁来攻,林纯鸿立即令荆州兵重修营寨,同时令盛坤山密切监视紫金梁动态,待时机成熟就扑上去咬紫金梁一口。 虽然林纯鸿暂时不敢轻易派兵前往沙河,但能骚扰一下紫金梁的军心,何不乐而为之? 男人骨子里都有一股放火、破坏的冲动! 当林纯鸿下令放火后,所有的勇士无不兴高采烈的筹集放火之物,许多勇士甚至不避腥臭,将马粪和牛粪都扔入了火堆中! 大火冲天而起,直冲云霄,烟雾弥漫老远,借着西北风的风势,当然能被白杆兵和紫金梁看见。 荆州兵围着巨大的火堆,纷纷哈哈大笑,不停的往里扔柴火。也难怪他们这么开心,这一次不仅炸死了主将陈大怀,更是获得了将近五万石的粮食,骡子、牛和车子不计其数,还抓了一千多俘虏。跟着将军就能打胜仗,跟着将军就能发财,已经成为他们的共识。 看着肆意挥霍着柴火的兵丁,林纯鸿含笑不语。这些勇士就是他的根基,林纯鸿需要他们去拼杀,去立功,当然林纯鸿也准备给他们丰厚的奖赏。 现在与紫金梁的大战尚未落下帷幕,林纯鸿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沙河,也很想知道紫金梁的动向。他认为,只要紫金梁还有一丝理智,断不会掉头北上攻击荆州大营,这样无异于自投死路。紫金梁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案就是迅速脱离与白杆兵的接触,以精锐断后,绕过临洺关迅速南下,获取足够的粮草和补给。 当然,这是林纯鸿替紫金梁的规划,他不敢保证紫金梁会不会发疯,所以,他还是令麾下谨守大营,护住这五万石粮草。 林纯鸿又看了看兴奋得如同过年的勇士,脸上露出了笑容:这帮经历了战火的勇士才是最大的财富! 更何况,各项军事制度也在战火的锤炼中逐步完善,假以时日,天下争锋,舍我其谁? 林纯鸿豪气干云! 第九十七章 扩编计划 紫金梁未曾料到官庄被袭的消息以这样的方式走泄,一时之间军心大乱,被趁机冲出的白杆兵杀得个七零八落。 再加上林纯鸿探听到紫金梁正在撤退的消息后,亲率大军追袭,与张凤仪互相配合一直追到曲周县方才返回。 紫金梁到底不敢直接南下,绕道曲周,从直隶中部南下,窜入了林县,与崇山峻岭间的罗汝才汇合,方才安下心来。 林纯鸿移营至临洺关,方才召开作战总结会。 将领们对此战层出不穷的计策感到眼花缭乱,围魏救赵、放火扰乱军心、火药攻寨……在他们的心目中,对林纯鸿的佩服又上了一个层次。 林纯鸿心里十分受用,但见到将领们过于夸大计策的作用,又隐隐感到不安,他说道:“任何计策都建立在实力的基础上!紫金梁难道想不到我们会翻越西石岭攻击官庄?只不过他不相信我们能在五日内赶到,所以,从这点看,这次成功的关键就在于我们荆州兵强大的行军能力!所以,战斗力才是根本,没有平日的训练,我们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这点!” “再说,我们的火药储备非常丰厚,所以才想到了用几百斤火药去炸寨墙!他们白杆兵估计连十斤火药都没有,如何能想到去炸寨墙?这次几百斤火药就把陈大怀的队伍炸晕了,下次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喽,还得用红衣大炮去轰,那才是正道!” 陆世明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想起以前在罗汝才军中时,自认为智计百出,结果失败的时候居多,现在想来,原因就在这里,罗汝才实力不足嘛,无论用什么淫谋诡计,还是打不过官兵,只好到处逃窜。搞得罗汝才麾下都称我是酸儒,百无一用的酸儒!” 众将大笑起来,林纯义咳嗽了一声,正色道:“攻寨时,窦石温冒着弓箭去扶木盾,差点坏了大事,还请军法司根据条令责罚!” 林纯鸿还未说话,窦石温跳出来叫道:“条令里有哪条规定我不准去扶木盾了?要不是我帮助扶起木盾,兄弟们的损失就大了!” 林纯义冷笑道:“作战时擅离职守,造成严重后果者,论罪当斩!” 窦石温急了,脸涨得通红,咆哮道:“林指挥使!我窦石温响当当的一条汉子,容不得任何人诬赖!攻寨时,我后退了吗?我离开战场去逛窑子啦?” 林纯鸿也变了脸色,喝道:“窦石温!你身为虎啸营第三哨哨将,职责就是指挥第三哨作战,你做了什么?当你去扶木盾时,你就是没有尽到自己指挥的责任!” 窦石温愤懑不已,自己力挽狂澜,救了多少兄弟的命,居然最终的结局是擅离职守,这他娘的也太憋屈了。但他对林纯鸿的话不敢反驳,胸膛起伏不已,鼻子里喘着粗气。 林纯鸿厉声道:“你也别不满!军法司会根据你的行为给你一个公正的判罚!” 窦石温虎目圆瞪,一颗晶莹的泪珠从眼睛里渗了出来,他心里太憋屈了,忍不住流出了泪水! …… 军法司最终的判决是:窦石温功过相抵,职位降为副哨将。 在荆州兵中,特别追求职责清晰,尤其严禁副哨级以上的将领亲自上阵厮杀,这与朝廷军队流行的将领冲锋在前格格不入。这点不论是将领还是兵丁都能想得通,毕竟,如果将领阵亡,连累的可能是整个哨乃至整个营。 对于这条禁令,像盛坤山、吴天柱等等边军出身的将领均受过处罚,他们一时难以改变长久以来形成的习惯。这下,窦石温又跨越了这条红线,理所当然要受到处罚。 再说,林纯鸿认为,自己的麾下死了上千人,才使这些将领有所成长,如果一战就挂了,岂不是亏大了? 林纯鸿估计窦石温心里有气,便想着到虎啸营去找他谈谈。当初盛坤山和吴天柱等人照样想不通,在林纯鸿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下,方才解开心里的疙瘩。 当林纯鸿带着宁典和于泽来到虎啸营第三哨营帐外时,却听见营帐里传来一阵哄笑声。今日乃第三哨休沐之日,说笑也属正常。但是窦石温刚被处罚,难道第三哨的士兵就没有一点怨言? 林纯鸿大奇,掀开帐门,却发现窦石温光着上身,背上顶着一个兵丁,正在做下蹲运动,旁边的兵丁不停的数数:“四百九十八、四百九十九、五百……哨长做了五百个,哈哈……” 窦石温歪在了一边,将背上顶着的兵丁摔在了地上,喘着气说道:“我说了吧,我肯定能做五百个,你们还不信,这下信了吧?哎,累死我了……” 林纯鸿微微一笑,进入帐中,拍手道:“不错、不错,五百个……” 窦石温一把从地上爬起,厉声下令:“敬礼!” 士兵们哗哗的敬了礼,林纯鸿点头道“好、好……”,然后用右手置于胸前,还了礼。 看着窦石温直挺挺光着上身站着,林纯鸿笑骂道:“还不快点穿衣?小心冻坏了!” 窦石温吼了一声“诺”,三两下将衣服穿好。林纯鸿问道:“怎么样?想通了没有?” 窦石温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道:“想通了,书上说的所谓斗将都是骗人的,我怀疑关羽张飞根本就不是万人敌!什么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般,只能骗骗小孩!” 林纯鸿大喜,哈哈笑道:“不错,居然开始看书了,还看出了自己的心得体会!” 兵丁们都嘿嘿直笑,一个兵丁大胆的说道:“哨长还让我们多看书呢,说书是憨人的药!” 林纯鸿拍了拍这个兵丁的肩膀,说道:“好好,你们都有机会成为将领,不读书怎么可以?我们荆州兵准备扩编,能读书识字,被选拔为将领的机会当然大多了!” 将士们一听荆州兵要扩编,大喜,又有谁不愿意看到自己所属的团体不断壮大呢? 在官庄之战后,林纯鸿就觉得自己兵力太少,运用起来捉襟见肘!当初,紫金梁围困沙河时,如果自己手头兵力过万,还用得着这么麻烦的钻入西石岭甩脱骑兵吗? 林纯鸿认为,实力越雄厚,用兵的自由度就越高,这是旦古不变的真理。 况且,从枝江传来的消息也让他彻底放下了心,马连的铁矿已经炼出了第一炉铁水,质量非常可靠,丝毫不比火烧坪的差,锻造工坊正在日夜赶制武器和盔甲,预计下月月产量就可以达到三百套板甲! 林纯鸿准备将三个车步营分别升为三个车步军,每军下辖三个营!不过这只是远景规划,如果骤然将兵力扩展三倍,不仅财政吃不消,急切间也找不到那么多合格的勇士。更关键的是,急剧扩编可能会导致战斗力直线下滑。 近期,林纯鸿将从三个车步营中抽调部分人手,然后结合程舒的预备营,组建第四个车步营:天策营。不过,这需要等到下一批武器和盔甲抵达临洺关后。 车步营扩编好办,有了武器马上就可以组建,但是炮兵和骑兵就难倒了林纯鸿。 霹雳营缺乏适用的火炮,而骑兵急缺马匹和骑士! 林纯鸿在帐中转来转去,苦思着良计。 第九十八章 利益交换 要获得良马,目前单靠偷偷摸摸的在河西买马当然不行,要让马的来源稳定,唯有找到公开的买马途径或者自己养马。荆州的土地奇缺,当然不可能用来养马,目前只能买。而大明境内,想公开大规模买马无异于痴人说梦。蒙古高原和辽东倒是良驹的产地,但这些地方与大明处于敌对状态,想想都不可能卖马给自己。 林纯鸿瞅着舆图,将目光从蒙古和辽东挪开,叹了口气,挪到了大明境外,定格在阿拉伯地区。 对啊,可以找阿拉伯人买马啊! 林纯鸿灵光一闪,忍不住大叫起来:“陆主事!陆主事……”。 在林纯鸿的印象中,阿拉伯马体形优美,体格中等,结构匀称,运步有弹性,气质敏锐而温顺,易于调教,对饲养管理条件要求不高。好像世界上许多良马,如英国纯血马、盎格鲁马都有它的血统。 陆世明应声而至,垂手侍立,林纯鸿兴奋道:“赶紧拟文给邦泰商号,令卢诗源在广州找大食人买马,不管多贵,先弄一批到百里洲试试看!” 陆世明大吃一惊,疑惑道:“大食人也有马的?” 林纯鸿笑道:“不仅有马,而且比鞑子的马更优秀!” 陆世明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世明听大都督说,目前海路都被西洋人控制,恐怕卢诗源根本就找不到大食人。” 林纯鸿点头道:“你说的对,那就让卢诗源找西洋人买马,那帮西洋人只要有钱挣,什么都干的!” 陆世明应承而出,连忙去拟文。 而林纯鸿又开始苦思如何解决骑士的问题。 盛坤山多次建议从俘虏中挑选合格的骑士,但林纯鸿考虑到俘虏中合格的骑士数量甚少,与其打破惯例,还不如不选,让这些俘虏劳动改造五年再说。 苦思良久,林纯鸿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正彷徨无计之时,盛坤山求见,还带来一名老乡。 此人名叫韩可胜,长得五大山粗,往那里一站,犹如铁塔一般。林纯鸿见之心喜,问道:“韩壮士想加入骠骑营,我当然欢迎,嗯,好好。” 盛坤山笑道:“韩可胜和我是一起穿开裆裤库的交情,十多岁时被鞑子掳掠,在草原上帮鞑子放了好几年的羊,后来找到机会偷跑回大同。在草原上也没有白呆,骑射功夫甚为了得!” 林纯鸿嘘嘘不已,拍着韩可胜的肩膀说道:“迟早有一天,我们会找鞑子找回这个场子,娘的,要让鞑子为我们放羊,为我们打仗!” 林纯鸿嬉笑怒骂如常人一般,丝毫没有上位者的矜持,这让韩可胜欣喜不已,连忙行礼道:“韩可胜愿为将军效死!” 林纯鸿连忙扶起韩可胜,大笑道:“你和盛指挥使倒提醒我了,咱们现在缺骑士,可以到沿边去招啊,沿边常年苦于兵灾,善骑射者不计其数!” 盛坤山大喜道:“就在我们村,能骑马打仗的就不下五十人!” “嗯,盛坤山,这段时间你就回大同一趟,和韩可胜一起回,去招骑士,不要怕花钱,能招多少就招多少,不过要秉承宁缺毋滥的原则。听闻大同的蒙古人也不少,那些蒙古人从小就长在马背上,也可以招回来!” …… 当盛坤山和韩可胜离开后,林纯鸿的思路放得更开,他想到,即便直隶和山西两地会骑马的人甚少,但人口基数这么大,找千把个骑士应该不是问题,他准备举办一个马术比武,不限身份不限人数,只要觉得自己有一技之长,均可以参加。在比武中,总可以发现一些好的苗子,趁机吸收到骑兵中来。 不过比武需要顺德府来主办,自己举办马术比武,言不正名不顺,再说宣传力度跟不上,老百姓不知道有此事,参加的人数可能不多。 “嗯,是该去拜访一下黎安东了!到顺德府这么久了,还不知道黎安东长什么模样呢!组织流民到荆州,还得依赖他!” 林纯鸿正准备吩咐陆世明下帖时,却收到了黎安东的邀请函,林纯鸿大笑道:“事已偕矣!” 林纯鸿赶走了紫金梁,黎安东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但是顺德府被紫金梁祸害了几个月,又遭到邓玘川兵的梳理,无衣无食的老百姓嗷嗷待哺,随时有可能转化为乱民,这急坏了黎安东。听闻林纯鸿缴获了紫金梁所有的粮草,心思活泛起来。 紫金梁所有的粮草基本上在顺德府境内掠夺,黎安东寻思着就拿这条理由与林纯鸿交涉,希望林纯鸿能交出一部分粮草用于赈济斯民。黎安东还算现实,知道官兵如狼似虎,粮草入了他们的口,要吐出来几乎不可能。如果是邓玘、与或是左良玉,黎安东根本就不会去试探。他想到,林纯鸿仅仅只是一个游击,率领的又是弓兵,充其量算个土包子,好像在朝廷里也没有什么靠山,稍事威胁,没准林纯鸿真能吐出一部分。 黎安东当然不会到军营里拜访林纯鸿,这对于正四品的文官来说,是一件非常丢面子的事情。能够下一个邀请函,已经很给林纯鸿面子了,一般情况下,黎安东完全可以命令林纯鸿至顺德府。 林纯鸿自从被劫过一次后,非常注重自身的安全,带着郑国栋及其麾下的七八十名骑兵,往顺德府而去。 林纯鸿用脚趾头也能想明白,黎安东正在打五万石粮食的主意,为此,他和陆世明商议了良久,定下了自己的底线:想要粮食可以,拿利益来交换! 林纯鸿对黎安东的印象还不错,作为知府,不惜求武将拿出一部分粮草赈济,还算尽职尽责,不像大部分命官,得过且过。 黎安东大约六十多岁,胡子和头发花白,估计这辈子仕途已经到了尽头。林纯鸿考虑再三,以晚辈之礼见过了黎安东。 黎安东心里大吃一惊,没想到最近风头正盛的游击将军如此年轻。对于林纯鸿行晚辈之礼,他了然一胸,看来林纯鸿今天直接将自己放在了对等的位置上,并不愿意因为黎安东是名誉上的上级而做过多的让步。 黎安东微笑道:“林游击阵斩满天星、破曹操、截获紫金梁粮草,着实让本官佩服!” “末将运气比较好,瞎猫碰到了死耗子而已!”林纯鸿谦虚道。 “如果死耗子这么好碰,本官在顺德呆了三年了,为何未曾碰见?” 林纯鸿嘿嘿直笑,心想,这老头还真有趣,还算平易近人。 黎安东也不浪费口舌,直入主题:“紫金梁总算被赶走了,据说他的粮草被林游击留了下来。还望林游击看在老百姓食不果腹的份上,拿出一部分来赈济。” “黎知府心存百姓,晚辈当然马首是瞻,这些粮草本来就是紫金梁在顺德府抢掠的,也应该物归原主!” 正题来了,林纯鸿面不改色心不跳,允诺道。 黎安东大吃一惊,这林纯鸿难道是个傻子?自己刚开了个头,他就答应了,这算什么事?一时之间,黎安东怔怔的看着林纯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林纯鸿笑道:“而且呢,考虑到顺德府被紫金梁荼毒了好几个月,百事待兴,估计也抽不出人手发放粮食,不如由我们荆州兵来分发粮食?” 黎安东听了这话,心里更是一阵惊悸,这小小的游击将军居然想收买民心,到底有何企图? 黎安东被林纯鸿出人意料的两句话搅得晕头转向,不由自主的问道:“不知林游击准备如何分发粮食?” 林纯鸿不接黎安东的话,兀自说道:“我们还准备一劳永逸的帮助黎知府解决饥荒的问题。据末将所知,自从天启六年以来,顺德府无一年不旱,老百姓田里也难得有什么收成,再加上丁口不断增长,人地矛盾越来越突出,末将在荆州有几亩薄田,正缺人耕种,想把饥民挪一部分到荆州去!” 黎安东彻底糊涂了,喃喃道:“这怎么可能?没听说荆州有大片的土地无人耕种啊?” “这个知府大人就别管了,总之,如果老百姓愿意到荆州去,末将立即每人发放两石粮食的路费,决不食言!知府大人想想看,这样不就赈济了饥民?” 黎安东总算明白了林纯鸿的意思:想用粮草为诱饵,诱惑老百姓移民到荆州去! 黎安东冷笑道:“本官代天子牧守顺德府,如果治下百姓都跑到荆州了,本官如何向天子交待?” 林纯鸿明白黎安东的顾忌,对于地方官而言,户口增长乃考评的重要内容之一,如果治下百姓减少,考绩不会好到哪里去。林纯鸿缓缓的说道:“如果老百姓因为饥荒成为变民,黎知府更无法向天子交待!” 黎安东大怒,为官一辈子,今日居然被一武夫威胁。他霍然站起,胡子一抖一抖的,用手指着林纯鸿道:“你……你……” “如果黎知府真心为老百姓考虑,定然不会反对。如果为头上的乌纱帽考虑,也不应该反对,皇上现在焦虑的是安民,而不是户口太少!”林纯鸿毫不相让,大声说道。 黎安东沉默良久,瞬间功夫,面上就失了神采,仿佛老了十岁,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用手扶着额头,不停的按摩:“罢了罢了,本官无能,不能让顺德的老百姓吃饱,就让他们跟着林游击谋一条生路吧!” 林纯鸿见了,心里恻然,说道:“末将最多招一万人,还有剩余的三万石粮食将留在顺德府!” 此话稍稍让黎安东缓过气来,随口问道:“林游击如何发放?” “此事需要黎知府来主导,末将准备在顺德府举办一个马术比赛,只要会骑马射箭,而且参加比赛,末将就发放两石粮食。如果夺得前三名,还会得到上千两银子的奖励!” 黎安东立即明白了林纯鸿的打算,问道:“林游击是不是准备招募骑士?” 林纯鸿点了点头,说道:“官庄一战,末将麾下如果有千余精锐骑兵,哪容紫金梁逃窜到林县?” 黎安东总算恢复了点元气,说道:“这是好事,既赈济了老百姓,又能招募勇士,何乐而不为?林游击需要本官做什么?” “末将需要黎知府出一个榜示……” …… 第九十九章 招募骑士(一) 顺利的解决了两件事情,林纯鸿的心情特别好。立即吩咐程舒和陆世明分别负责招募流民和马术比武之事,自己则一头扎进文案中,处理战争期间耽误的事情。 黎安东办事效率还挺高,不出两天,两份榜单就在各县和关隘之处张贴,一时之间,顺德府到处都在谈论移民和比赛之事。为了避免老百姓千里迢迢的跑到府城,程舒和陆世明还在各县设了点和分赛场,分别处理本县之事。 同时,骠骑营的大部人马也被派出,在马术比赛选手中间宣传荆州兵的良好待遇,惹得各县的勇士们羡慕不已,发誓要在比赛中一显身手,希望借此机会成为骠骑营中的一员。 马术比赛的榜文也惊动了顺德府以外的老百姓,纷纷前来询问能否参加。陆世明当然不会拒绝,还叮嘱这些老百姓将消息带给自己周边的父老乡亲。 不必说骠骑营的战士每天能吃到肉,不必说骠骑营的战士每月能拿到五两银子的饷银,也不必说骠骑营的战士立功后会分到勋田,仅仅宣传一下荆州兵最近的战绩,展示一下黑亮的板甲和锋利的马刀,让无数的骑士趋之如骛! 自古以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每个身负绝技的骑士都想在比赛中展示自己的实力。 但是,横贯在骑士面前的还有一条鸿沟:初赛时需要自备马匹! 荆州大营中,战马仅仅四五百匹,如果全部用来比赛,数量远远不够,况且频繁的使用可能导致战马过早的退出战场。 陆世明奸猾,令选手自备马匹,除了解决比赛用马不足的问题外,还想着借机收购骑士手中的马。 但是,陆世明没想到,这条应急之策,导致顺德府马匹失窃案直线上升,并且带来预想不到的麻烦。 内丘县青石桥驿站。 崇祯二年,驿站裁撤,青石桥驿站作为官道上不可或缺的点,被完整保留下来,驿站里,除了驿卒,还有专门的马夫,饲养着几匹快马,以供驿传换马。 夜幕降临,马夫曹老二抱着草料,一一添加到马厩里,马匹甚有灵气,吃草之前,还用嘴蹭一蹭马夫,以示感谢。曹老二在驿站养马已经超过十年,和这里的每一匹马都建立的深厚的感情,把这里的马当成自己的孩子养。这里的马隔三差五的就要到另一个驿站,然后过几天再回来。当马不在时,曹老二就特别想念,直担心别的马夫能不能照料好这些孩子。 曹老二叹了口气,默默的又加了一些草。本来,马匹体力消耗大,夜晚应该添加黑豆或者粮食,但经费不足,连马料也无法满足,曹老二只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多加一些草。 曹老二未婚,孤身一人,吃住睡都在马厩附近,这里就是他的家,他的牵挂。 曹老二有一手绝活,善于给马配种。通过多年的总结,他能够一眼看出马是纯种马还是杂种马,用纯种马配种,能够保证后代的优良品质。如果是杂种马,后代有可能更优秀,但几率非常低。曹老二一直想通过配种,选出更为优秀的杂种马,但是他现在没有条件。毕竟,他无法拥有自己的一匹马,只有在别人邀请他时,发挥自己的特长。 “要是有几百匹马都交给我来养就好了,我一定会配出最优秀的马!”曹老二躺在草料上,默默的想着。 忽然,马厩外面传来一阵老鸹的叫声。曹老二听了,自失的笑了笑,给了自己一巴掌:“要你痴心妄想,看吧,老鸹都来嘲笑你了!” 但是,令曹老二奇怪的是,老鸹不都是在树上叫的吗,声音为何从地面上传过来? 曹老二好奇不已,打开了马厩门,准备一探究竟,门刚吱呀打开,一根木棒往他脑后袭来,他软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马厩里传来阵阵的马嘶声,驿卒听了,骂声连连:“娘的,曹老二又在折腾他的马啦,搞得老子睡觉都睡不着!”骂完之后,又翻了个身,沉沉的睡过去,天气冷,他也不愿意起床看看。 待到曹老二悠悠醒来,已经过了寅时,他睁眼一看,却发现马厩里一片空荡,三匹马不见了踪影! 曹老二叫苦不已,马丢了,他要吃官司了! 走投无路的曹老二不敢继续呆在驿站,收拾了一些细软,远奔他乡。 ※※※ 内丘县葛家庄,两个汉子正百无聊赖的坐在石头上晒太阳。 葛文飞砸了砸嘴,说道:“大哥,第一名三千两银子咧,咱们无论如何也要去参加啊,三千两银子。” 大哥葛文陆挪了挪屁股,换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说道:“你要去就自己去吧,我对骑马射箭又不精通,去了也白去。” 葛文飞神神秘秘的将嘴凑到葛文陆的耳边,悄悄说道:“我听说啊,这次马术比武根本就不是顺德府组织的,而是林游击!林游击,你知不知道?就是杀掉满天星的那个荆州人!” 葛文陆还是提不起兴趣,懒懒的说道:“谁组织不都一样,反正我也夺不到奖金!” 葛文飞推了葛文陆一下,道:“大哥你笨死了,林游击组织马术比赛,不就是为了招募骑兵!我听说啊,每个月可以拿五两银子咧,还有啊……” 葛文飞滔滔不绝,终于激起了葛文陆的兴趣,良久又叹了口气,说道:“我除了养马相马还凑合,骑射根本就是扯淡,林游击如何看得上我?” “有骑兵就有马匹,林游击还能缺了养马的人?我估计啊,大哥你去了,只要亮一手绝活,可比我吃香多了!” 葛文陆狐疑道:“真的?” 葛文飞小声说道:“我昨天见过曹老二了,是他告诉我的!” 葛文陆大吃一惊,道:“曹老二偷走了驿站的马匹,全县都在画影捉人,他如何敢来见你?” “不是他一人咧,还有林游击麾下的两名弓兵!曹老二没有偷马,他被人偷了三匹马,惧罪逃亡时,正好被骠骑营撞上,骠骑营的副指挥使吴天柱见他善于养马,就把他留在了营中!还让他推荐会养马的人,曹老二就偷偷的来找你,你不在,要我传话给你!” 葛文陆就犹如听故事一般,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葛文飞道:“大哥,去吧,这个地方我早就不想呆了,今天紫金梁来了,明天邓玘又来了,每天担惊受怕的。干脆你把嫂子也弄到荆州去,听说去了还可以耕种十五亩地!” 葛文陆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那我们兄弟俩都去,这几天你把马交给我,我给你调理,定要让你获得名次!” 葛文飞的眉头皱了起来,说道:“哎,我们的马匹太差了,起点就比别人低,如何夺得名次?” 葛文陆笑道:“马是差了点,但是马还要调理,只要调理好了,也不会比良马差!” 葛文飞这才放下心来,说道:“大哥的本事我还不知道?” 第一百章 招募骑士(二) 内丘县的马术比武场地设在了城外,比武分为赛马、骑射、劈砍三个项目。当然,最精彩的要算赛马,十匹马奔跑起来,尘土飞扬,大地颤抖,让老百姓狠狠的过了一把眼瘾! 对于如此刺激的比赛,吸引了成百上千的老百姓围观,有的老百姓甚至卯时就跑过来占据有利地势,准备一饱眼福。每个人都伸长了脖子,踮着脚,目不转睛的瞅着马匹奔驰,人群中不时爆发出雷鸣般的吼叫,为自己喜欢的选手加油。 相比较而言,劈砍和骑射的赛场人就少一些,但也被围得水泄不通。 劈砍赛场上,葛文飞正骑在马上,眼睛眯成一条缝,紧盯着二十丈开外的一个木头。木头大约五尺高,中间用毛笔划了一条黑线。按照要求,葛文飞需要在高速奔驰中用马刀劈中木头上的黑线。劈得越准,成绩越好。 葛文飞的马并不优良,在赛马比赛时,成绩在十名以外,这让他十分气恼,又无可奈何,他发誓要在劈砍和骑射比赛中展示自己的能力! 葛文飞对手中的马刀喜爱不已,这马刀通体闪着耀眼的光芒,握在手中,力度感特别强,也很舒服。葛文飞曾偷偷的拿着这把马刀劈砍过树木,这刀真可谓锋利异常。如果以后能握着这把刀拼杀,饮将鲜血,那简直太完美了! “开始!”随着弓兵的一声吼,葛文飞的心一下子狂跳,紧紧的握着马刀,手心里几乎渗出汗来。 “驾……”葛文飞狠狠的拍了下马屁,马匹顺从的开始加速,速度越来越快! 葛文飞身体前倾,瞪圆了双眼死死盯着木桩,不断的调整着马刀的高度。 近了,近了! 马蹄翻飞,擦着木桩而过,葛文飞平端着马刀,微一用力,只听见啪的一声,黑线的上端被葛文飞拦腰砍断! 雷鸣般的欢呼声猛然响起,老百姓为葛文飞精湛的劈砍术疯狂。 “吁……”葛文飞拉住缰绳,马打了一声长长的响鼻,听了下来,葛文飞调转马头,瞅着正在查看木桩的兵丁! “正中黑线,分毫不差!” 又是一阵山呼海啸,葛文飞涨红了双脸,举起手中的马刀,不停的向观众中表示感谢。 劈砍比赛,葛文飞获得了第一名,极大的增强了他的信心,在骑射比赛中,他远没有刚才那么紧张。骑射分为背射、侧射和迎射三个项目,每个项目射三箭。 对于骑射,葛文飞一点都不担心,胯下的马虽说跑得不快,但在大哥的调理下,跑得非常平稳,只要不出现意外,他相信骑射第一名是自己的。 他对手头的角弓并不满意,这角弓太软。骠骑营中根本就没有角弓,这些角弓还是从卫所中借来的。真正让葛文飞羡慕的是骠骑营骑士手中的钢弩,可惜,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机会去摸一摸。 奶奶的,射程居然有一百八十步,这狗屁角弓能射七十步就不错啦! 的确,按照比赛规则,选手只需要在五十步以外射箭即可,五十步以内射箭算犯规。 现在,就轮到葛文飞上场啦,他的第一个项目是背射。他轻驱马匹,背对着箭靶停下来,在听到开始的命令后,驱马奔跑起来。 马匹越来越快,眼见就要过五十步的白线,他熟稔的从箭壶里拿出一支箭,搭在弓弦上,侧身后望,拼命拉满了弓,眼睛眯成一条线,微微瞄准,正准备放开手指,却听见啪的一声响,角弓被他给拉断啦! 角弓反弹,将他的脸狠狠的敲了一下,霎时,鲜血横流。 葛文飞惨叫一声,双手捂住脸,痛不欲生! 几个荆州兵立即上前,拉住马的缰绳,将他从马背上扶下来,郎中也迅速的跑上前来查看。 幸好没有伤了眼睛!郎中在他的脸上撒了一些药粉,血流马上被止住。 这时,郑国栋走上前来,捡起拉断的角弓,叹了口气,扔在了一边,对葛文飞叫道:“兄弟,怎么样?先休息一会吧,过会再比!” 葛文飞一跃而起,盯着郑国栋挂在腰间的钢弩,叫道:“马上比、马上比,这角弓太软,质量又差,有没有更硬的弓?” 郑国栋转头吩咐兵丁道:“去,把我的角弓拿来,让这位壮士用。”说完,又对葛文飞说道:“兄弟,你就叫葛文飞吧?劈砍第一呢!我那角弓非常硬,不知道你能不能拉开?” 葛文飞大喜,连声道:“能的,能的,两石的步弓我都能拉得开!” 稍待片刻,兵丁将角弓交到葛文飞的手中,葛文飞试了试弓弦,弓弦嗡嗡作响,大赞道:“好弓,好弓!” 郑国栋哈哈大笑道:“你也算识货之人,这角弓我现在不用了,战场上一般用钢弩!好啦,好啦,开始吧,我倒要看看你射技到底如何!” 葛文飞忘记了脸的疼痛,拿起角弓转身上马,只见他如一阵风般飞驰而出,背射、侧射、迎射,九箭如行云流水般射出,动作漂亮干脆,箭箭直中靶心。 骑射赛场上彻底疯狂了,直把葛文飞当成了神一般的人物!围观的人群不知道用什么来表达他们的兴奋,掌声、吼叫声、哨声此起彼伏,要不是被荆州兵拦着,早就冲向了赛场 当葛文飞从马匹上跳下来,郑国栋马上迎上去,竖起大拇指,大声叫道:“小兄弟,果然不错,哈哈!” 葛文飞双手持弓,半跪着递与郑国栋,道:“小子谢谢将军的弓!” 郑国栋连忙扶起葛文飞,道:“这弓送与你吧,好弓配英雄!” 葛文飞激动万分,脸色变得通红,想说句感谢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郑国栋笑道:“你愿不愿意和我们一起上阵杀敌?像你这样的人,不上战场杀敌太可惜了!” 葛文飞终于憋出了两个字:“愿意!” 郑国栋哈哈大笑,拍着葛文飞的肩膀说道:“好好准备决赛吧,要是能夺得第一名,那可是三千两的奖金哦!” 各县的赛场上,杂音纷呈,丢马的驿站和苦主纷纷把目光聚焦在赛场上,希望抓到盗马贼。只可惜,盗马贼断不会在本县参加比赛,那么多分赛场,一时之间哪能找得到? 实际上驿马与战马一样,带有烙印,真要找,肯定没问题。但大明马政管理混乱,军营、官府贪腐成性,一些人就靠着偷售战马发财。就拿骠骑营里的四五百匹马来说,基本上每一匹马上都有官马的烙印,又有谁来管? 曹老二因为丢了马,反而被林纯鸿相中,也算因祸得福。他爱马成性,忍不住就想找回丢失的三匹马,洗刷自己的冤情。虽然他现在成了邦泰的一员,即便被官府抓住,也不会把他怎么地,但他总是咽不下这口气。 可是,林纯鸿听闻来了一个擅长给马配种的马夫之后,就把他叫过去,询问改良马种之事。曹老二当然不敢懈怠,只好把找马之事丢在一边,卯足了劲在林纯鸿面前表现自己的能力。 “改良马种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过失败的时候居多,即便成功一次,也不能保证这匹马的后代不退化。所以,这需要花大量的时间,可能七八年都难以见其功。而且,两种不同的马种杂交时,最好选择最为纯血的优良马种,这样成功的机会还大点,否则谁也说不准杂交出的马驹到底怎么样……” 曹老二滔滔不绝的讲着他的配种经,直让林纯鸿惊叹不已,这就是劳动人民的实际经验的总结!林纯鸿忍不住问道:“我想在大食这个地方买一批马回来,作为战马使用,不知你对大食马熟悉不?” 曹老二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大食在哪里,更不知道那里的马怎么样。要说马种的话,蒙古马最适合作战马。这种马对饲料要求特别低,耐力很强,而且耐寒,就是冲击力不如河套马,个头也不如河套马高。” 林纯鸿当然知道蒙古马的辉煌历史,只不过现在弄不到蒙古马而已。 林纯鸿将曹老二的育马经用遗传学验证,估摸着杂交的成功率低可能是因为纯种马的一些优良品质是隐形遗传,杂交之后,隐形遗传显现不出。至于如何改变这点,林纯鸿也不知道。 林纯鸿道:“蒙古马的确不错。在荆州,我有一个养马场,那里有几百匹马,以后的育种就靠你了,你就放心大胆的试验,不要怕失败,也不要怕花时间,多总结,多琢磨,总有一天,我们会培养出稳定的优良品种!” 曹老二兴奋莫名,能拥有几百匹马,放心大胆的去培育优良品种是他一辈子的梦想,没想到这么轻易就实现了,只把他喜得说不出话来。连找马之事都忘记了。 后来,葛文陆也来到了荆州军营,林纯鸿了解之后,发现,曹老二和葛文陆在养马上可谓半斤八两,曹老二擅长育马,葛文陆擅长相马。林纯鸿大喜,立即令常书丹将两人带回荆州,安排在都督府马政司,专事养马和育种。 通过马术比赛,林纯鸿收罗了大概八百名合格的骑士,购买了二百多匹良马,这让骠骑营的将士们奔走相告,兴奋不已。尤其是吴天柱,欣喜之情难以名状。骠骑营从荆州北上时,盛坤山被任命为骠骑营指挥使,副指挥使一直空缺。吾儿峪之战后,吴天柱由于战功卓著,被林纯鸿升任为副指挥使。这次骠骑营骑士猛然增加,吴天柱就整日做着独立成营、担任营指挥使的美梦。 按照林纯鸿的规划,骑兵营与车步营不同。车步营满编时,人数达到一千四百多人,而骑兵营下面只设三个哨,将士总计八百多人。 然而,林纯鸿却陷入了尴尬的境地:骑兵营面临着有人无马的困境! 本着只能让人等马,不能让马等人的理念,林纯鸿组织了马术比赛。他本以为能招到二百个合格骑士已经不错了,没想到一下子招到了八百个!再说,前往大同的盛坤山和韩可胜传来好消息,他们招到了三百多个骑士,另外还搜罗了二百多个蒙古人,这样,骑士总共就超过了一千六百多人,而自己的马仅仅只有可怜的七百多匹!骠骑营一下子由一人两匹马变成了两人一匹马,即便如此,还不够! 吴天柱终于从美梦中睡醒,丧气不已。就连一向以足智多谋著称的陆世明也乱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 林纯鸿见两人垂头丧气,安慰道:“以前缺少骑士和马,现在骑士的问题被解决了,仅仅只剩下马的问题。两位不必忧心忡忡,事情正在往好的方面发展,没准卢诗源已经买到了马,正在运往百里洲呢!” 吴天柱说道:“没有马,这些骑兵根本就无法训练。这些新招的蛋子啊,论个人技巧,一个比一个出众,但是不经过苛刻的训练,简直就是一盘散沙,又有何用?再说,这些人自持骑射技艺出众,到了这里,连一匹可骑的马都没有,难免会有怨气,甚至可能逃走。” 陆世明点头道:“吴副指挥的话甚为有理,还有,天策营组建在即,结果骑兵营一下子扩编,按照以往的习惯,骑兵都需要装备板甲和钢弩,现在板甲和钢弩有限,如何能满足需要?” 林纯鸿听了二人的话,微微一笑,道:“骑兵的训练放在百里洲怎么样?” 陆世明乍听之下,禁不住大喜,后又摇头道:“这样只是拖延时间,况且一来一往,空耗钱财和人力,有何益处?再说卢诗源购马还没有一个影子呢,谁又能保证一定能买到大食马?” 林纯鸿摇头道:“新招的骑士回百里洲训练,并不是为了拖延时间,而是为了让这帮骑士到百里洲看看,从心里喜欢上百里洲这个地方,对邦泰产生一种依赖感和归属感!以前我坚决反对直接吸收俘虏进入大营中,用意也在于此!我们的将士,必须要有归属感!这次为了将新招之兵的家属迁移到百里洲,我们费了那么多钱财和人力,不就是为了让他们无后顾之忧,从心里认同邦泰?” 一席话,让陆世明和吴天柱点头不已,深表赞同。 第一百零一章 总兵邓玘 林纯鸿送走新募骑士及家属之后,迎来了一位客人,这位客人就是总兵邓玘。 邓玘战功显赫,级别比林纯鸿高了好几级,林纯鸿不敢怠慢,连忙将邓玘迎进厅堂,吩咐成四倒茶。 成四战场厮杀是一名好手,但端茶递水显然是个外行,端来茶水后,随手就放在茶几上,连递给邓玘都忘记了。林纯鸿暗思道,幸好邓玘只是一名武夫,如果来的客人是一名名士,空惹他人耻笑。 林纯鸿微皱的眉头没有逃过邓玘的眼睛,邓玘笑道:“林游击年纪轻轻,却过那苦行僧的生活,身边没有女子,这日子如何过得?” 林纯鸿道:“军营之中,岂能带女子?” 邓玘哈哈大笑:“林游击年纪轻轻,深谙为将之道,着实让老夫佩服!既然林游击如此在乎军心,老夫也不甘其后。这次来到贵营,就是想为手下的儿郎们讨还一个公道。” 林纯鸿惊疑不定,问道:“荆州兵从未与邓总兵的川兵接触过,邓总兵何来讨还公道之说?” 邓玘抿了一口茶,不慌不忙的说道:“最近马术比武如火如荼,只要会骑马射箭,人人都可以参加,并且要自备马匹。本将的儿郎们不才,在外探查敌踪时,居然被乱民袭击,还被抢夺了马匹,本将查证后,得知这帮乱民混入到比赛中。本将希望将这些乱民抓住,明正法典,为麾下的儿郎们出口恶气!” 林纯鸿心里暗自吃惊,邓玘的游骑可谓精锐,如果被乱民袭击,瞒都来不及,这个老家伙堂而皇之的提出,意欲何为?不管邓玘什么目的,先推脱再说。 林纯鸿道:“马术比赛乃顺德府知府黎安东主持,邓总兵应该去找黎知府啊,末将一小小游击,黎知府哪能让末将随便查?” 邓玘听了林纯鸿的推卸之辞,心里燃起一股无名之火,冷笑道:“那为何赛场内外都塞满了荆州兵?” 林纯鸿面部表情,冷声回道:“应黎知府所请,维持秩序!” 邓玘更为恼火,考虑到自己的目的,深吸了一口气,硬生生的将火压了下去,说道:“本将手下儿郎们没用,丢了性命和马匹,怨不得别人。只是营中将士不服,纷纷要求讨个说法,本将要求也不过分,只要林游击拿出一万石粮食,帮本将消除将士的怨气!” 林纯鸿恍然大悟,原来邓玘是想分一杯羹,弄一些粮草。 弄清楚了邓玘的来意,林纯鸿反而安下心来,神定气闲的笑道:“听闻邓总兵麾下作战勇猛,甚得民心,老百姓将自己过冬的救命粮都拿出来,满足军需。而且皇上对邓总兵也赞赏有加,还拨付了五万两银子,邓总兵何故还来找末将这个穷光蛋?” 邓玘再也无法忍受心中的怒火,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指着林纯鸿骂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居然睁眼说瞎话,本将倒要看看皇上信不信你的推脱之辞!” 对于邓玘威胁上报皇上,林纯鸿一点也不放在心里,堂堂大明帝国的主宰,哪里会管丢了几匹马之事?盯着邓玘,冷声道:“邓总兵请便!” 邓玘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现在见林纯鸿根本就不把他的威胁放在眼里,方才想通此节,当下冷冷道:“贩卖人口,蛊惑良民离开故土,成为祸乱之源,不知皇上对这是否感兴趣!” 林纯鸿一点也不退让,反唇相讥道:“皇上应该对杨遇春中伏身亡,对邓总兵坐视白杆兵被围更感兴趣!” 邓玘气的脸色通红,指着林纯鸿道:“咱们走着瞧……” 说完,头也不回,大踏步而去。 邓玘走后,林纯鸿依然气愤难平,对这等无耻的将领,林纯鸿鄙薄不已,这老家伙不仅公然抢掠老百姓,坐视友军被围无动于衷,还厚着脸皮想分一杯羹,简直无耻到了极点。 林纯鸿断不会拿出一万石粮食给邓玘,反正是得罪邓玘,还不如彻底闹翻,免得这个老家伙恬不知耻再来骚扰自己。 而且他还知道:温体仁蓄谋已久的淫谋已经发动了,朝堂面临着大地震,哪有心思管这些小事?原来紫金梁窜入林县后,左良玉欺负紫金梁和罗汝才新败,实力大损,跑到林县攻打二人,想占便宜,结果便宜没占到,却中了紫金梁的换旗之计,被杀得大败亏输,往涉县逃奔而去。紫金梁和罗汝才合兵一处,一直南下,进入了河南辉县。 温体仁接到战报后,趁着朱由检大怒,立即指使党羽弹劾周延儒接受神一魁贿赂,导致贼寇久剿不灭。朝堂由此陷入了混乱之中,双方唇枪舌剑,互不相让。温体仁紧接着又指使太监王坤抛出周延儒曾言朱由检是“羲皇上人”之事,周延儒辩无可辩,只好递辞呈,以退为进,指望朱由检挽留他。 朱由检彻底的对周延儒失去了信心,准了周延儒的辞呈,自此,坐了三年内阁首辅位置的周延儒下台,由温体仁接着坐。 林纯鸿第一次尝到了打探朝堂消息的好处,对军情司的工作赞许不已,吩咐军情司目前重点打听温体仁的动态以及朝廷人事变动。 周延儒下台,要说对林纯鸿还是有影响,毕竟林纯鸿目前属于瞿式耜、侯恂那条线。对温体仁这条线,林纯鸿虽说不至于敌对,但从未接触过。 林纯鸿寻思,不论谁上台,总需要一帮将领去围剿乱民,自己连胜三仗,可以说已经证明了自己的价值。既然自己有价值,应该会成为各方势力拉拢的目标,温体仁不会傻到一上台就对一个将领进行打压。 ※※※※ 邓玘在荆州大营受辱后,越想越气,发誓要报一箭之仇。也难怪,堂堂总兵居然被一小小游击羞辱,任谁也无法忍受。虽然邓玘心胸狭窄,但为将多年,好歹有点政治头脑,当下心里不停的琢磨林纯鸿为何有恃无恐。 如果林纯鸿是个愣头青,何以在辽州、吾儿峪和官庄大放异彩?再说荆州府断不可派出一个白痴北上丢人。 难道林纯鸿朝中有人,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不对啊,自己只听闻林纯鸿受侯恂举荐,方从荆州赶到北方剿匪,应该与自己和左良玉是一条线啊?联想到最近温体仁上台,难道这小子抛弃了侯恂等东林元老,准备投靠温体仁与梁廷栋了? 如果事情真是这样,甚为可惧!这林纯鸿嘴上的毛都未长齐,居然有这等见风使舵的本事,自己甘拜下风! 这些都是邓玘自己的猜测,他自己也不敢确信是否真是这样。 正当邓玘百思不得其解时,下属汇报,荆州军骠骑营指挥使盛坤山率着新募之兵,正拿着林纯鸿游击将军的通关蝶文,请求通过黄榆关。 邓玘心念一转,这是个好机会,正好可以报一箭之仇,更可以借此机会试探一下朝中诸公对自己的态度! 邓玘大叫:“杨明楷,率本部精锐杀光伪装成官兵的乱民!” 杨明楷大惊,问道:“难道盛坤山是贼寇?” 邓玘大笑道:“正是,不要留任何活口!” …… 盛坤山这次收获颇丰,不仅征集了五百名技艺精湛的骑兵,还收罗了几百匹马,虽然马匹不算良驹,好歹也让每位骑士能人人有马骑。盛坤山屯兵于关前,只等着邓玘在通关碟文上盖了章,就率人马通过。 幸亏大都督想得深远,令我们带够了足够的银两,否则如何能够买到马匹?盛坤山寻思着,目光瞅向身边的范成志。当初在大同附近招募人马时,范成志就如影随形的跟了上来,说自己有马卖,与盛坤山一拍即合,现在更是随同盛坤山南下,准备与林纯鸿建立长期的合作关系。 可是,盛坤山在关前等待了两个多时辰,通关碟文依然未下来,不由得焦躁起来,骂道:“邓玘他娘的怎么回事?难道在军中生娃?” 此话粗俗,让盛坤山的老乡们哈哈大笑,韩可胜笑道:“他邓玘要是有大都督一半的效率,杨遇春如何中伏身亡?” 正说着,突然关门开启,四五百个精锐步卒打着一个大大的“杨”字大旗,从盛坤山队伍的左边径直往北而去。四五百人的行军吸引了新募之兵,纷纷对着步卒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盛坤山也不在意,以为那是正常的兵力调动。 哪想到不到一刻钟,另一队步卒从城门出来,准备从盛坤山队伍的右边往北而去。 盛坤山盯着这队人马,暗自精惕,寻思道,太行山以东,从北至南,没听说哪里有大股的贼寇,这邓玘为何源源不断的调兵北上?这里肯定有鬼! 从尸山血海中滚爬出来的盛坤山对危险有着敏锐的感觉,再加上林纯鸿一直强调任何时候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友军身上,他当即厉声下令道:“所有人等立即上马,后退二十里!” 盛坤山带来的二十多个骠骑营的勇士毫不迟疑,立即翻身上马,而新募之兵则迟疑不决,不明白盛坤山为何要后退。 盛坤山喝道:“此乃军令,敢有违抗者斩立决!” 新募之兵上马之后,盛坤山一马当先,骑士们如同滚滚洪流,紧随着盛坤山的步伐,哒哒的往北奔去。 话说第二拨步卒将领见参将大人所说的乱民往北狂奔,当即下令追袭,盛坤山心里更是笃定:这邓玘真是要置自己于死地! 刚奔过二里地,盛坤山发现第一批出发的步卒正严阵以待,堵塞在官道上,所有弓箭手拈弓搭箭,指着疾步前行的将士们。 杨明楷越众上前,大喊道:“哪里来的贼寇,投降者免死!” 盛坤山根本不把挡道的兵丁放在眼里,仅凭步卒,如何挡得住骑兵的脚步。当下喝问道:“我们乃荆州弓兵,奉林游击之命返回临洺关,关防碟文一应俱全,不知为何被视为贼寇?” 杨明楷哈哈大笑:“凭你们如何奸猾,如何瞒得过精明的邓总兵?你们的奸计已经被邓总兵识破,还不快快下马受降!” 盛坤山大怒道:“你们公然围困官兵,意欲何为?难道想造反吗?” 杨明楷情知自己的千余步卒根本无法拦住盛坤山,眼珠一转,大叫道:“既然你们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贼寇,那就随本将一起至邓总兵面前分辩,邓总兵明察秋毫,当能一眼识别!” 盛坤山哪里肯上当,冷冷的盯着杨明楷,暗思对策。 韩可胜愤懑于胸,道:“指挥使,不若我们冲阵,眼前的几百步卒肯定挡不住我们!” 盛坤山转眼看了看周围身不着甲、武器杂乱、堪称一盘散沙的新募之兵,叹了口气道:“这样损失太大了,再说目前我们不知道大都督与邓玘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事情闹大了,也不知会造成什么后果,我们绕行吧!” 正说着,左侧山岗后冒出两百多个骑兵,盛坤山大惊:娘的邓玘真舍得下血本,把宝贵的探马都派出来了! 盛坤山更不迟疑,立即令道:“韩可胜,带着新募人马从右侧绕行!骠骑营,随我断后!” 二十多个骠骑营将士整齐的应了一声“诺”,纷纷从腰间拿出钢弩,熟练的上弦。 随着一声呼哨,新募之兵杂乱的随着韩可胜纵马东驰,只留下二十多个勇士冷冷的盯着飞驰而来的骑兵。 韩可胜的兵马一动,杨明楷令麾下立即追袭。两百多个骑兵更是惟恐落后,拼命的催逼马匹往盛坤山而来。 眼见着骑兵进入了三百步的距离,盛坤山大喝道:“我们走!” “驾……驾……”的声音此起彼伏,骠骑营缓步加速,待到马匹速度加快,方才回身瞄准后面的追兵。一轮弩箭射出,后面的追兵落马几人,才将追势减缓,眼睁睁的看着盛坤山等人扬长而去。 邓玘听闻盛坤山反应敏捷,在合围之前带着骑兵纵马而去,心里对林纯鸿更是高看了一眼,暗道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一个小小的营指挥使就如此难以对付。邓玘估计林纯鸿会强忍下此事,万不会因为此事大起波澜。虽然自己的两个目的都没有达到,但好歹让林纯鸿吞下了一只苍蝇,心里也觉得快意无比。 第一百零二章 大明儒将 林纯鸿看到疲累无比的盛坤山后,大怒,骂道:“他娘的邓玘算什么东西,居然敢欺负老子的兄弟,陆主事,马上拟定计划,老子们去找邓玘这个狗娘养的晦气!” 说完,犹不解恨,一把掀翻了案台。 陆世明、林纯义、盛坤山三人面面相觑,陆世明上前一步道:“将军,请息怒,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林纯鸿怒道:“计议个屁,都被人欺负到头上了,还计议?” 三人马上半跪于地,异口同声的劝道:“将军,没有兵部和巡抚衙门的命令,擅自调兵,形同造反啊,还望将军三思!” 林纯鸿厉声喝道:“大义之所在,虽万死,吾往矣!狗日的邓玘抢掠斯民、攻击官兵,形同叛匪,我们是吊民伐罪,并且情势紧急,等兵部和巡抚的命令下来,黄花菜都凉了!” 陆世明听完林纯鸿的话,心念一转,发现林纯鸿并不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连出兵的理由都找好了,他到底有何计划? 陆世明也不迟疑,马上俯首接令。看着惊疑不定的林纯义和盛坤山,陆世明使了个眼色,令二人随同自己退出,让将军安静。 上次邓玘愤然离开荆州大营后,林纯鸿令军情司调查过邓玘,他发现邓玘绝不是一员简单的战将,各种事情的处理恰到好处,具备相当的政治头脑。听完盛坤山的遭遇后,他可没有简单的认为邓玘仅仅想报羞辱之仇,他立即觉察到邓玘想通过此事试探朝中东林元老以及温体仁对他的态度,以迅速看准朝中风向,准备下一步的站队。 从这点来看,林纯鸿也正有此意,两人倒是不谋而合。但事情坏就坏在邓玘以损害林纯鸿的利益来试探,林纯鸿断不能容忍。现在盛坤山反应机敏,让邓玘的计划落空,林纯鸿就依葫芦画瓢,想以损害邓玘的利益来试探朝中诸公对自己的反应。 因此,林纯鸿不惜擅自调兵,令麾下大张旗鼓的进兵,还到处宣扬邓玘的龌龊事,务必将声势闹大。 此外,林纯鸿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通过擅自调兵来试探朱由检和温体仁对将领跋扈的忍耐程度,以决定下一步行动的方向。 如果朝廷能够容忍这次擅自调兵,他就准备在荆州的脚步迈得更大一些。如果朝廷对他严厉处罚,自己还得寻思其他的办法。 至于邓玘,林纯鸿能踩他一脚,绝不会错过机会,更何况邓玘这次让他抓住了把柄,想不踩都不可能。想让他强忍下此事,没门! 一个时辰后,骠骑营、天武营、虎啸营、神卫营次第出营,雄赳赳的往邓玘大营开进,就连凌肃的霹雳营也跟随其后,拉着红衣大炮吱吱呀呀的往前走,吸引了众多的围观百姓。本来老百姓对官兵避之不及,但是荆州兵在此驻扎多日,从不扰民,老百姓也大胆的围观。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林纯义兀自疑惑不解,一路不停的盘算,林纯鸿一向处事谨慎,这次为何转了性,跟疯了似的去攻打邓玘。待林纯鸿五里一整队,十里一休息的命令下达后,林纯义方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次不是真的去和邓玘拼命,这次是打政治仗。 想通了这点的林纯义看到李光祖担忧不已,说道:“李指挥使,别担心了,我们只管带好队伍即可,具体方向就让将军去头疼吧,将军不会拿着兵丁的性命去开玩笑的。” 李光祖在林纯义的提示下,猛然醒悟,笑道:“对,这些事情就让将军头痛,我们只管听令即可。” …… 林纯鸿大举北上,吓坏了张凤仪,张凤仪立即带着几个随从,纵马赶上荆州兵,刚见到林纯鸿,就大声质问道:“你这是疯了?没有军令就擅自调动队伍,还去攻打邓玘?你嫌自己的脖子痒痒了?” 林纯鸿道:“凤仪姐,这事你别管,上次邓玘坐视白杆兵被围,置之不理,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这次更是公然攻打我的骠骑营,他造反在前,这个场子我非找回来不可!” 张凤仪大急道:“找什么场子啊?你以为你们是市井流氓打架啊?这些事情应该上奏朝廷,朝廷自会处理邓玘,轮得到你去凑热闹?” 林纯鸿见张凤仪急切不似作伪,乃关心之下的自然流露,心里也颇为感动,说道:“凤仪姐,上次奏报邓玘虐民,朝廷不了了之,我看啊,要依靠朝廷处理邓玘,还不如期待老天爷劈死邓玘!” 张凤仪跺了跺脚,道:“林纯鸿!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姐,就立即退兵回临洺关!如果你一意孤行硬是要和邓玘刀兵相见,神仙都救不了你,我也不敢认你这个弟弟!” 林纯鸿见张凤仪兀自劝解不已,只好说道:“凤仪姐,邓玘对不起你,要不你也和我一起出兵吧,总得给他一个教训,否则,谁也不敢保证他下次会不会攻击白杆兵!” 张凤仪气恼不已,自己已经把话说得如此明白,结果林纯鸿却一根筋的要继续北上,当下柳眉倒竖,厉声喝道:“林纯鸿,你要是闹出事情来,别怪姐姐没有提醒你!” 说完,看也不看林纯鸿一眼,掉头离去。 张凤仪实在想不通林纯鸿去攻打邓玘有何便宜可占,她到底放心不下,令属下立即去通报驻扎在曲周县的卢象升,希望大名道卢象升能够阻止业已疯狂的林纯鸿。 卢象升的天雄军奉兵部之命,前来围剿罗汝才,结果还未合围,罗汝才就窜入了林县,让远道而来的天雄军扑了一个空。天雄军就驻扎在曲周,等待兵部的命令。卢象升的耳目远比张凤仪灵敏,早就知道了林纯鸿擅自调兵之事。 对朝廷忠心耿耿的卢象升大怒,立即令属下探查二人因何事要刀兵相向,自己亲自率领五百精骑前往内丘县,希望能及时堵上林纯鸿的北上道路。 待卢象升了解到事情的前因后果后,当即冷笑道:“好一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两个家伙还把朝廷放不放在眼里?林纯鸿这个小子居然把老夫也算计了,想把老夫作为你的下楼梯子?” 卢象升更不迟疑,立即令麾下日夜兼程,赶往内丘县。刚至内丘,就立即令传令兵前往邓玘和林纯鸿大营,招两人来见,并严令道:“一日内不到内丘,定斩不饶!” 邓玘这几日非常难受,他完全没有料到林纯鸿居然胆大包天,抓住了自己的把柄后,不惜擅自调兵,把声势弄得震天响。邓玘知道,无论这次结果如何,自己已经失去了太多。接到卢象升的军令后,当下不敢懈怠,立即前往内丘。 待他赶到内丘时,林纯鸿已经在军帐外等候多时,他忍不住对林纯鸿怒目相对,没想到林纯鸿微微一笑,行礼道:“末将林纯鸿参见邓总兵,邓总兵别来无恙乎?” 邓玘也不还礼,哼了一声,正准备反唇相讥,结果卢象升揭开帐门,喝道:“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你们眼里还有朝廷么?都进来!” …… 卢象升端坐于帐中,脸如寒霜,锐利的眼神射向二人,一句话也不说。 林纯鸿倒也沉得住气,心知卢象升早已知道前因后果,也不发言。邓玘可没有这么好的耐心,当下半跪着奏道:“卢大人,末将不知林游击何故前来攻打营寨,幸亏大人到得及时,方未酿成大祸!” 卢象升狠狠的瞪着邓玘,厉声喝道:“狡辩!” 其声音大若洪钟,直震得邓玘的耳朵嗡嗡作响,邓玘吓了一跳,连忙说道:“末将的确不知,还望大人明辨!” 卢象升冷笑道:“荆州弓兵的新募之兵南下通过你的防区,有没有关防碟文?” 邓玘眉头一皱,辩解道:“末将未见过!” 卢象升大怒,喝道:“好你个邓玘!围攻新募之兵的命令是是谁下的?” 邓玘嗫嚅道:“是末将下的,末将未看到关防,以为是乱民,便下令攻击。” 卢象升紧盯着邓玘,眼神似乎想把他杀死,心里却如翻江倒海,良久,方把目光转向林纯鸿,喝问道:“你有何话可说?” 林纯鸿见卢象升不追究邓玘未见关防之事,心下了然:看来卢象升准备息事宁人,认同了邓玘拿部将顶罪的企图,当即言道:“末将见邓总兵公然攻打官兵,以为邓总兵已经造反,怕事态不可收拾,便挥军北上,以救朝廷之急!” 卢象升冷笑道:“朝廷,你心里还有朝廷?快住口,本道听了都为你感到羞愧!” 林纯鸿俯首道:“末将殚思竭虑,连月来几乎天天大战,赖圣上洪福,四战连胜。官庄一战,末将以不到五千的兵力抢攻官庄,几入绝境,幸好救出了张参将的白杆兵。这些都赖荆州弓兵拼命厮杀,不计个人性命,方才有此战绩。将士们于朝廷有大功,却遭到无端攻击,末将万万不能容忍!” 此话让侍立一旁的邓玘脸色大变,涨得通红。 卢象升的脸色稍稍好了点,说道:“你的功劳本道都知道,遭到友军攻击,也确实无法容忍。刚才邓总兵已经说过了,乃部将行事不力之故。但是你无军令就擅自调兵,该当何罪!” 林纯鸿道:“末将被气昏了头,一时糊涂,还请大人责罚!” 卢象升冷笑道:“本道哪有资格责罚你?这里所有发生的事情,本道都会据实上报给朝廷,你们就等着朝廷的处罚吧!” 顿了顿,卢象升继续说道:“你们两个好自为之,别欺朝中无人,你们心里的那点小九九,朝廷诸公就看不透?要是你们两个胆敢继续闹事,本道就是不要乌纱帽,也要斩下你们的头颅!” 两人唯唯诺诺,相继告辞而去。 卢象升看着两人的背影,心里极为烦恼。邓玘这人不说也罢,卢象升早就对其不满,恨不得马上将其抓起来斩首,以明正法典。这次放邓玘一码,也是出于为朝廷保留一支可战之兵考虑,毕竟邓玘的川兵地域性特别强,真把邓玘逼入死角,保不准这家伙就会兵变,将京畿搅得一塌糊涂。 至于林纯鸿,在擅自进兵之前,他非常看好这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并且详细的琢磨过林纯鸿四个战例,觉得这个家伙虽然有抢功的嫌疑,但勇于任事,对战事举重若轻。 经历了这次事情之后,他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透林纯鸿这个人。直觉告诉他,这个家伙一定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惯于兴风作浪。 哎,如果将荆州兵置于自己麾下就好了,卢象升对自己有相当的自信,觉得自己能够驾驭林纯鸿。 卢象升估计,这事上报朝廷之后,朝廷最终也会雷声大雨点小,罚俸或者降品级完事,毕竟朝廷还指望着这些战将去剿灭匪寇。卢象升自己也不得不承认,邓玘和林纯鸿想出的这个试探之策的确不错,通过这事,可以明确的看出朝廷的风向和动态,决定自己今后如何动作。卢象升也想借机看看换了内阁首辅的朝廷接下来到底如何动作。 出于对朝廷的忠心,卢象升强行安抚住林纯鸿和邓玘。事实上,林纯鸿一日前行不过二三十里,等待他前往处理的心思昭然若揭。卢象升不介意自己被林纯鸿当枪使,也许,将邓玘骄横的事实摆在圣上和温体仁的面前,促使他们精醒也算一件好事。 要是朝廷诸公能同心协力,下面的战将哪会闹出这么多事端!卢象升不由得叹道,不过要朝廷诸公同心协力,这比母猪上树还难! 第一百零三章 京师耳目 京师城南居民甚多,大约数十万户,乃四方万国商旅货物汇集之所。嘉靖二十九年,俺答汗攻到北京城下,大掠村落居民,焚烧庐舍,郊民扶伤集门下,门闭不得入。俺答汗退走后,嘉靖痛定思痛,准备在内城之外修筑一道完全封闭的外城,以保护当时没有在城墙庇护之下的居民和工商业。结果由于经费不足,只修了南边的一段,形成了一个凸形,这便是今日的南城,也叫外城。这里是京师的商业区,人烟阜盛,繁华无比,尤以崇文门和正阳门附近为甚。 崇文门外,坐落着一土家特色的建筑,上书“孟兹特产”,孟兹乃土家人自称。店里大部分是土家人,这批土家人跟随林纯鸿较早,早已经汉化,对邦泰的认同感也非常强烈。 孟兹特产店仅仅销售一些清江附近的土特产,如西兰卡普织锦、容美绿茶之类的,还未完全具备货栈的功能。孟兹特产店的老板却是一京城人,名唤沈文麒。 沈文麟名字很文雅,早年却是一闲人。天启年间,当时东厂、锦衣卫势力强大,沈文麟作为锦衣卫的外围力量,长于刺探内幕信息,为锦衣卫所器重,他也就借着锦衣卫的势力干一些敲诈勒索的勾当,小日子混的不错。可惜,到了崇祯年间,东厂和锦衣卫的势力大大削弱,向他这样的外围力量就在忽视之列,他一下子失去了生活来源。去年,由于赌博欠了赌债,万般无赖之下,逃离京城。 惶惶然如丧家之犬的沈文麟在聊城碰到了王二,两人曾经同为闲人,共同语言甚多,不久就互相引为知己。王二帮沈文麟还请了赌债,又帮他赎回了老婆和孩子,让沈文麟视王二为再生父母。 王二经过考察,对其甚为满意,立即让沈文麟重操旧业,负责刺探京师动向,还将沈文麟的老小全接到了百里洲。 京城的四月,风沙已过,万物复苏,百花争艳。猫了一个冬天的居民们似乎一下子全涌到了街上,导致街道上接踵擦肩,川流不息。沈文麟正坐在店门口,观看着那帮土人做生意。看着看着,就觉得腻烦无比,他对做生意一点兴趣都没有,要不是为了遮掩身份,他都想停了这破店。 “将军到底是什么人物啊?居然驱策这么多英雄豪杰!”沈文麟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暗思道,“百里洲的三个月虽然累掉了一层皮,哎,那段日子还真让人怀念!其他的几位兄弟都到了哪里啊,可惜王总管严禁我们彼此联系。” 沈文麟正出神着,有一顾客上门,手里拿着一匹西兰卡普织锦,直嚷道:“店家,我家媳妇对百鸟朝凤花纹不满意,要换一匹!” 沈文麟心中一凌,立即上前接过织锦,问道:“客官媳妇喜欢什么样的花纹?秋风纨扇的花纹行不?” 客官摇了摇头,道:“有没有牡丹仕女的?” 沈文麟道:“哎呀,牡丹仕女正好缺货,客官请随我至店后,挑选一副吧,本店定会让客官满意!”说完径直往店后走去。 客官点了点头,默默随着沈文麟七弯八拐,最终进入了一间密室。 客官细细的观察了密室一圈,方缓缓说道:“将军有令,速速打探温体仁动向!” 沈文麟单膝下跪,行了一个军礼,铿锵有力的说道:“京师区理事沈文麟接令!” 客官见沈文麟军礼标准,说话严肃,扑哧一笑,道:“昔日的沈二爷还真像模像样了,即使扔到荆州弓兵营,将军也会满意的!” 沈文麟站起身来,嘿嘿笑道:“没想到堂堂东厂番子高爷,也整日风餐露宿,供将军驱策!” 高龙摇了摇头,叹道:“现在东厂哪里还有往日的风光?要不是当初跟随张副都督,我早就成了淫间一鬼!哎,不说了,往事不可追。” 沈文麟在密室的暗处掏摸一阵,拿出三个蜡丸,交给高龙,道:“三个蜡丸,分别是宫里、温体仁和王应熊的。” 高龙大吃一惊:“这么快就在宫里建了眼线?” 沈文麟得意的笑道:“你在东厂干过,还能不知道太监贪财?大太监没办法,小太监还没有办法?” 高龙点了点头,问道:“温体仁和王应熊那里你是怎么搞的?” 沈文麟抿嘴神秘的笑了笑:“山人自有妙计!” 高龙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按照纪律,他绝不能问这些。幸亏沈文麟机灵,轻飘飘的解了高龙的窘境。 沈文麟道:“老高,什么时候也到调到京师来,咱们兄弟俩合作,什么事情做不成?” 高龙笑道:“我高龙到京师来,岂不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京师里那么多番子认识我!” 沈文麟打了自己一巴掌,讪讪道:“呵呵,看到你后,我都高兴糊涂了,你看我这出的什么馊主意!” 高龙道:“跑完这次路,我就能伴随将军左右了,这比你强多啦!这辈子后悔的事情太多,唯有跟着将军和张副都督不后悔!” 沈文麟惊喜万分,问道:“难道你升官了?” 高龙笑道:“军情司组建在即,在下忝为副总管。将军对我,实在是恩重如山。” 沈文麟点头道:“可惜我还未见过将军,我和你一样,跟着将军一点也不后悔。我打心眼里喜欢做这事情!老高,我有时甚至怀疑自己有点毛病,为何探听到别人家隐私,心里却快意无比?” 高龙哈哈大笑,拍着沈文麟的肩膀说道:“兄弟也算找到了适合自己的舞台……” 通过耳目,林纯鸿对京师的动向一清二楚。 现在温体仁也觉得朝政是一堆乱麻。上有急躁、多疑的圣上,旁有虎视眈眈、不停搅局的东林党,下有视己为奸臣、喋喋不休的复社,这个首辅可真不好当! 对朱由检,温体仁自信有办法应付,对东林党,他早就不抱希望,唯有死斗到底,现在又加上了复社,这让温体仁感到异常孤独。当初温育仁想加入复社,结果被张溥严词拒绝,现在复社与温体仁势同水火。 不过,这没事,找不到政治盟友,可以加深自己在朱由检心目中孤臣的印象。 真正让温体仁为难的是大明帝国的财政! 有了钱粮,温体仁相信,贼寇覆手可灭,自己还可以着手加强大同、宣化一带的防务,让建奴如在宁锦防线一般,碰得头破血流! 搞钱! 温体仁不停的在书房转来转去,念叨着“钱粮”二字,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善策,只好对下人吩咐道:“给毕自严下拜帖,明日酉时,我亲自上毕府拜访!” 第二日,当温体仁抵达毕府时,毕自严不顾自己将近七十岁的高龄,亲至府门迎接,让温体仁感动不已,忍不住握住毕自严的双手,说道:“毕老如此大礼,在下如何当得起?” 毕自严呵呵笑道:“温阁老当不起,朝廷诸公就无人能当喽!” 两人哈哈大笑,相邀着进入客厅,分宾主坐定,互相谦虚了一阵,温体仁叹道:“关辽上月军饷及军资,总共耗资八十万多万两,河南大水,至今尚未赈济,哎,国库空虚,可真难办啊!” 毕自严脸色微红,道:“在下不才,自元年开始,为朝廷理财至今,库中一直空虚,皆在下之罪也!” 温体仁见毕自严误解了他的意思,连忙说道:“毕尚书何罪之有?朝廷的收支状况,圣上和诸公都一清二楚,哪有怪罪之意?要是鄙下有怪责之意,就不会特意来拜访尚书了。今日来此,就是想向老尚书问计。” 毕自严深深吸了一口气,言语中尽是萧瑟之意:“老喽!不中用了,理财五载,却越理亏空越大,老头子哪有什么好办法?有好办法,早已经用了,还等到现在?老头子已经向圣上递了辞章,就等着告老还乡啦!” 温体仁见毕自严倚老卖买,言语中一点也无指教自己之意,也不着急,微微笑道:“圣上信任毕尚书,必不会让尚书纵情于山野之间。” 毕自严摇了摇头,连呼道:“老喽,老喽……” 毕自严去意已决,温体仁当然知道,也正因为毕自严准备告老,说出的建议才是肺腑之言。于是,温体仁试探道:“毕尚书前几年扩大盐引,为朝廷解了燃眉之急,这让在下佩服不已,这盐引以后还能扩大不?” 毕自严闭着双眼,一直沉默着。良久,方睁开眼睛说道:“因人而成事。” 温体仁暗思道:前些年,扩大盐引效果一直不好,原因就在于各级官僚雁过拔毛,导致朝廷受益不大,现在毕自严如此说,就是在提醒自己好的方略要选择适合的人去执行。 温体仁点头道:“谢尚书提醒。老尚书认为还可加税不?” 毕自严闭着的双眼猛地睁开,喘着粗气道:“温阁老,万万不可再加税,这无异于饮鸩止渴!老头子也活不了多久了,就在这里为大明的江山求阁老一件事,此事万万不可行啊!” 说完,离开太师椅就要给温体仁磕头。温体仁大惊,赶紧扶住毕自严,连声说道:“毕尚书何须如此?在下也无加税之意啊!” 毕自严的胸口兀自起伏,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征收了几次辽饷,胡虏愈来愈猖獗,加了一次剿饷,贼寇反而愈演愈烈,此事已经很明白,还需老头子多说吗?” 温体仁点了点头,继续问道:“神宗时,税监四出,内帑充足,可效仿不?” 毕自严叹气道:“这个得问圣上,圣上乃明君,老头子如何知道可不可行?” 温体仁微微失望,他认为,四处派出税监,支撑了万历年间的三大征,他很想促使崇祯效仿神宗皇帝。可是,毕自严的话已经非常明白,朱由检是一个爱惜自己羽毛的皇帝,即使自己手中没钱花,也要考虑历史的风评。 当初,未与复社决裂,温体仁还顾忌与复社的关系,不敢将此策正式提出。现在反正与复社彻底闹翻,温体仁决定不再顾忌复社背后的江南大地主、大财阀,准备促使朱由检派出税监。结果毕自严提醒了他,朱由检那一关过不了! 毕自严见温体仁神色黯然,悠悠说道:“这些年啊,不拖欠钱粮的府县凤毛麟角。唯一例外的是荆州府和枝江县,不仅尚未拖欠,起运还有所增加,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尤其是枝江县,去年的商税几乎增加了五成,老头子真想到枝江去看看。” 温体仁大吃一惊,忍不住问道:“是何人有这等本事?” 毕自严道:“老头子也很好奇,就查了查,崇祯五年之前,县令乃包哲东,现已调任汝州同知,主薄乃谭杰希,现留任。典史乃林纯鸿,现在居然率弓兵剿匪去了。” “林纯鸿?”温体仁重复道。对包哲东和谭杰希,他一点印象也没有,而林纯鸿最近在奏章里出现的频率太高了,让他想忘记都难。 毕自严道:“温阁老如果想一劳永逸的解决财计,不妨去枝江看看,没准能找到一条路。” 温体仁躬身谢道:“谢毕尚书提醒,在下今日受益匪浅。” 毕自严忙避在一边,不受温体仁之礼,说道:“温阁老殚思竭虑为朝廷,老头子佩服还来不及,有什么好谢的?哎,胡言乱语啊,胡言乱语……” …… 温体仁离开毕府后,一路盘算不定,这枝江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出来的弓兵凶悍无比,连战连胜,前不久甚至还和邓玘差点冲突。起运也年年增加,枝江到底是什么做到的? 疑惑不解的温体仁一回家,就叫来了温育仁,对他嘱咐一番,令其择日南下,赴荆州考察一番。 第一百零四章 温体仁之计 毕自严虽然建议温体仁指派得力人手推行盐引之事,又给温体仁指了一条路,但单靠这两条,一则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再则远水救不了近渴,温体仁还是焦虑不已。 更何况,即使有了善策,旁边有东林党人搅局,善策能不能顺利推行还得两说。温体仁认为,要解决财政困难,最终的落脚点还在于朝堂争斗。 朱由检并不是毫无保留的信任温体仁,当初吏部尚书闵洪学对温体仁言听计从,朱由检就马上将吏部尚书换为李长庚。后来,朱由检又把与温体仁关系亲密的兵部尚书梁廷栋换掉,让张凤翼担任,其不信任温体仁的心思昭然若揭。 温体仁入阁多年,在朝中党羽众多,当下立即把礼部侍郎王应熊和工部侍郎刘遵宪召来商议,温体仁直接抛出了问题:“户部尚书毕自严年老体衰,已经递交了辞呈,再加上圣上对国库亏空早就不满,这次很可能会准奏,咱们需要商议个章程来应对此事!” 王应熊和刘遵宪的眼睛亮了亮,透露出热切的眼神,盯着温体仁。 温体仁眼睛眯了眯,说道:“户部尚书不好当,毕自严的能力你们也知道,这几年来几乎快掏光了身子,圣上还不满意。” 温体仁的话让两人冷静下来,王应熊说道:“当朝除了兵部尚书,最难干的就是户部,现在一想到元素,就胆战心惊。谁又能保证户部尚书就不会蹈元素的后尘?再说,每次廷议时,户部总是挨骂最多,每天都是要钱的人,这日子还真难过。” 刘遵宪对王应熊的话不以为然,忍不住讥讽道:“难道把户部尚书的位置拱手让给东林余孽?那以后我们的日子还怎么过?现在工部有个周士朴就已经让我难受异常了,再加上一个户部尚书,以后我们就别做事了!” 温体仁听了刘遵宪的话,心念一转,眉头微微皱起,陷入沉思中。刘遵宪以为自己说错了,连忙道:“温阁老,户部至少得找一个与东林来往不多的人,这样……” 温体仁打断刘遵宪的话,慢慢说道:“这户部尚书之位,不妨就举荐东林党……” 刘遵宪大急,叫道:“温阁老,退一步,后患无穷啊,东林不仅不会感阁老的恩,还会变本加厉!” 王应熊比刘遵宪冷静,把此事放在心里默了默,方明白温体仁的用意,当下沉默的看着惶急的刘遵宪,心里不无鄙夷:在工部每日受周士朴的气,是不是变傻了?就你这样子,还想当户部尚书,也不回家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模样! 果然,温体仁说道:“刘侍郎别急,举荐东林党的人为户部尚书,好处多多。一则安圣上之心,圣上最近对老夫颇有见疑之义;再则现在户部举步维艰,老夫目前尚无应对之策,正好将这个难题交给东林诸人去。” 王应熊拍手赞道:“温阁老好计谋,让应雄佩服!” 刘遵宪这才反应过来,忙问道:“那举荐谁呢?” 温体仁几乎是一字一句的吐出了两个字:“侯……恂……” “哈哈……妙啊……”王应熊和刘遵宪不约而同的大笑道。 对于朝中九卿的人选,温体仁有着自己的计划,唯一拿不定主意的只有户部尚书的人选,现在这个问题已经有了方略,并且成功的可能性极大,让温体仁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刘遵宪伸出右手,扳着手指头,如数家珍般道:“吏部尚书李长庚乃圣上传声筒,不说也罢,户部让给了东林党,礼部黄汝良年老体衰,有春石(王应熊的字)公在,也没关系,刑部的胡应台以孤臣自居,谁也不偏向,兵部的张凤翼不知有什么想法,目前唯一令人可气的就是工部尚书周士朴,整日搅局不休。” 温体仁笑道:“刘侍郎分析的有理。周士朴暂时还是不要动,我们目前还需要一个反对的声音,圣上希望听到反对的声音。至于张凤翼……” 温体仁转头对王应熊说道:“呵呵,这个就需要王侍郎出马,据闻,张凤翼最近有点不安其位啊……” 王应熊大喜,抱拳道:“这个请温阁老放心。” 也难怪王应熊会欣喜不已,毕竟,目前温体仁的位置越坐越稳,自己能说服张凤翼,可算立了一大功,目前阁臣空缺一位,自己入阁的几率将会大增。 正如温体仁所言,张凤翼对兵部尚书一职尚有畏惧。现在的情势明摆着,贼乱于内、久剿不绝,虏攻于外,大同、宣化防线千疮百孔,如果建奴如崇祯二年一般再来一次京师一年游,自己很有可能如袁崇焕的下场一样。 千刀万剐!三千五百四十三刀! 张凤翼不寒而栗! 对朱由检的任命,张凤翼推辞多次,可惜朱由检愣是看准了他,非让他就任。朱由检就这脾性,看准了谁,不行也行。 此值崇祯六年四月,京师被春雨滋润后,显得干净清爽,张凤翼在自家的后花园中,舒适的躺着,旁边还有一美婢轻轻的敲着腿。忽闻户科给事中冯元飚来访,张凤翼赶紧让下人带入会客厅,暗思道:有一方忍不住出手了。 果然,冯元飚娓娓道来:“近来关辽防线稳固,洪总督将贼寇尽驱入山西,目前曹文诏率铁骑已入山西,汇合尤世禄,将贼寇驱离山西,山陕总该安宁啦!可怜可叹,周阁老做好了铺垫,倒让奸人享了成果!” 张凤翼不免对冯元飚这个军事外行嗤之以鼻,张凤翼在辽东呆了将近十年,又督办蓟辽保定军务,对大明朝廷面临的困境一清二楚。张凤翼知道,冯元飚的话正确与否关系不大,关键在于冯元飚表明了反对温体仁的政治态度。 张凤翼小心翼翼的试探道:“贼寇离开山西指日可待,近期好像大部窜入河南,如之奈何?” 冯元飚哈哈大笑道:“张尚书,去年大真兄举荐了邓玘、左良玉及林纯鸿,三将皆能征善战之将,三将将缪力向前,摄贼之后,再加上曹文诏的铁骑,贼寇覆手可灭也!” 张凤翼不准备和冯元飚这个军事白痴谈贼寇再入河南的危险,当下转换话题道:“近闻建奴将于九月入侵大同,不知尔弢弟有何看法?” 冯元飚微笑道:“今日正为此来!刚才不是提到大真兄举荐的三将?如果张尚书愿意,尽可以调至大同!” 张凤翼心里叹了口气,寻思道,原以为东林党会抛出钱粮等诱饵,没想到仅仅是同意自己调拨三将去抵挡建奴。看来这东林党遭遇几次打压后,业已日薄西山,拿不出更诱人的条件啦。 张凤翼不愿意在口头上得罪冯元飚,说道:“近来邓玘和林纯鸿也不省事,甚至闹出了擅自调兵,互相攻打之事,唉,难啊,朝廷举步维艰,这帮骄横之徒居然罔顾法令,着实难办!” 冯元飚心里暗叫不妙,这张凤翼有意提到两将之间的矛盾,其用意已经相当明显:不相信邓玘、左良玉和林纯鸿三人能在大同抵挡住建奴。 冯元飚道:“这个张尚书请放心,邓玘和林纯鸿二人乃意气之争,前有卢建斗调解于前,近期还将有人去梳理纷乱之事,万不会误了尚书的事。” 张凤翼道:“尔弢弟的好意,我心领啦。不过建奴兵精甲锐,非关辽铁骑无法抵挡。邓玘、左良玉和林纯鸿三人虽然剿匪战绩累累,能不能挡得住建奴,这很难说啊。更何况,贼寇还需要三将去剿灭。要是大同失守,京师就危险了,为朝廷计,我不得不慎重。” 冯元飚听了张凤翼的话,情知自己的条件无法满足张凤翼,心里失望不已,当即告辞。路上还在不停的叹息:可怜我东林一脉,竟衰败至斯! 张凤翼和冯元飚之所以如此笃定建奴将在九月攻打大同,是因为建奴希望与大明朝廷议和,并扬言,如果至九月,大明仍未回应,就调兵伙同蒙古攻打大同。这条请求遭到了朝堂上上下下的反对,至今未予回应,所以,张凤翼才闹心不已。 冯元飚刚走,张凤翼就接到了王应熊的拜帖。张凤翼心里了然,暗思道,自己目前与温体仁可谓在同一条战壕里,要是九月建奴入侵时,不能守住大同,温体仁也难以向圣上交待。他细细的思索着朝廷应如何应付建奴的入侵,准备在王应熊来访时提出自己的条件。 拉拢自己,总得付出点代价嘛! 至于贼寇,张凤翼认为暂时可以先放一边,贼寇祸乱山陕已经不是一年两年,早已经让朱由检的心里麻木了。即使窜入河南,自己最多也是被圣上骂一顿。但是,建奴上次入侵之仇还未报,这次又被欺上头来,张凤翼完全可以料到朱由检的雷霆之怒。正所谓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哎,攘外安内,攘外安内,到底是先攘外还是先安内? 张凤翼觉得这个问题简直就是废话,只要能保住自己的官帽、保住自己的小命,管他那么多,一切顺着圣上的意思来就行! 当张凤翼摆明了自己投靠温体仁的态度后,张凤翼和温体仁还真有点同舟共济的意思: 促使圣上调曹文诏铁骑至大同布防,行,没问题,这点温阁老早有腹案,甚至还准备在当大同遭受建奴攻击时,紧急调拨吴襄的关辽铁骑至大同增援。 目前大同、宣化两镇边军不足,需各增募万人,且现在两镇月饷只有五钱,希望能一人食两饷,提高士气,行,可以,温阁老已经与毕尚书谈妥,立即调拨钱粮。 …… 在张凤翼的努力下,大明的宣大防线总算有了点看样,至于能不能抵挡建奴的铁骑,谁也不知道。 第一百零五章 思南归顺(一) 朝廷上纷纷扰扰,你方唱罢我登场,在清江沿岸,也几乎乱成了一锅粥。经过试探,林纯鸿发现,朱由检和温体仁对将领们的嚣张跋扈颇为容忍,便指使枝江加快编户齐民的步伐,并伺机对思南长官司动手。 自崇祯六年正月始,彭新主管的土司部就抛出编户齐民的计划,并规定,邦泰将在接受编户齐民的土司里采购大部分货物。计划一出,土司地区就乱成一锅粥,有的小土司宣慰使被族人谋杀,有的主动放弃手中权力、安心的做富家翁,还有的小土司宣慰使被李辉忠率领的弓兵擒杀。于是,不到三个月时间,大大小小三十多个小土司被编户齐民,目前,彭新下辖之民达到了二十多万,远远超过了一个中县的人口,除此之外,税收也大幅度上涨,让彭新有了肆意涂抹的资金。 李辉忠也毫不含糊,招募了五千多个弓兵,一月训练十次,装备了荆州弓兵淘汰的武器和兵甲,其精锐程度远超思南长官司的壮丁,让思南长官司的杨成万心寒不已。 “老爷,老爷,百里洲的弓兵已经抵达隔河岩啦,三日内就能开到思南了,大祸临头啊!”鲁义几乎脚不沾地的跑进来,气喘吁吁的叫喊道。 杨成万苦笑道:“百里洲的弓兵来了又能怎么地?李辉忠的弓兵就能把思南杀得鸡犬不留!周望这是在逼着我摊牌啊!” 鲁义叹了口气,道:“最近下面的那帮狗奴才也受到彭新的蛊惑,有闹事的倾向,老爷不得不防啊!” 杨成万闭目养神,也不理会鲁义。 鲁义继续说道:“我跟随老爷多年,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说,要说周望提出的条件也不错,迁移到百里洲,当个富家翁,每日可以到处逛逛。如果老爷有兴趣,还可以去开一些工坊,挣钱可比在思南容易多了!” 鲁义偷眼瞧了杨成万一眼,见杨成万兀自养神,继续说道:“要是被李辉忠和周望攻进来,老爷估计性命都难保啊,更别谈那万贯家财了!” 杨成万突然睁开双眼,厉声问道:“彭新许诺让你当什么官?” 鲁义大惊,忍不住膝盖一弯,跪着磕头道:“老爷息怒,老爷息怒,我万不敢做那背叛老爷之事!我跟随老爷几十年,老爷还信不过我吗?” 杨成万苦笑了一声,挥了挥手,道:“连我身边的人都背叛了我,我还剩什么!罢了罢了,你去跟周望说,我杨成万也不想到百里洲,只想担任思南的理事!” 当鲁义见到周望时,周望的话非常果断干脆:“你告诉杨成万,要么带着家财到百里洲享受,要么就刀兵相见,哪有那么啰嗦的?” 周望不容商议的话让鲁义非常郁闷,从思南到隔河岩,一路翻山越岭,结果传来传去就只有一句话,这算什么事? 鲁义并没有厌恨周望,他厌恨的只是杨成万。眼见目前长官司就只剩下思南一家,杨成万依旧抱着他的老黄历做着美梦。那思南的理事有什么好当的?彭新是那么好说话的?当了理事也是屈居于彭新之下,万事做不了主,还不如在百里洲了此残生,为子孙后代留下可观的财产。 想到彭新,鲁义不由得感叹世事无常。当初白崖洞被思南逼的到处奔逃,结果现在一切都反过来了!据说白崖洞的宣慰使彭间目前在百里洲呆着还不错,每日到处逛逛,日子过得极为舒心。 鲁义希望杨成万能马上答应周望的条件,自己好名正言顺的投靠彭新,谋个一官半职。如今只要稍微有点眼力,就知道搭上了邦泰的顺风车,前途不可限量。彭新就是最好的例证。 当杨成万听完鲁义转达的话后,沉默了半天,方才对鲁义说道:“你先退下,我再想想。” 待鲁义退下之后,杨成万叫来自己的心腹部将,凄然道:“目前的情势你们也知道了,周望万不可放过我。他彭间能够在百里洲逍遥快活,我却不能!毕竟,白崖洞太小,即使彭间想兴风作浪,也无能为力。而我就不同了,不是因为我想造反,而是我拥有造反的能力!” 这几年来,杨成万借着雄厚的财力豢养了一批死士,对他甚为忠心,这几名部将就是其中之一。部将听闻杨成万说的凄凉,纷纷表示:“老爷想怎么做,我们就跟着怎么做,就是和周望拼命,我们也在所不辞!” 杨成万点了点头,说道:“目前思南通往外地的道路都被周望控制,我们想找朝廷申诉都不可能。我想去投奔田楚产!” 一部将的头脑甚为清晰,劝道:“那田楚产不是什么好东西,前几年也没有少欺压我们。老爷去投奔田楚产,恐怕会受其欺辱!” 杨成万摇头道:“世易时移,周望解决了思南之后,绝不会放过容美土司。目前田楚产也在厉兵秣马,做好战争的准备。到达容美之后,我们再想办法找巡抚唐晖申诉,朝廷会给我们一个公道的!我个人在容美受点气又何妨,我只是舍不得祖宗留下的这块地!” 杨成万声泪俱下,让部将不忍再听,表示愿追随其左右。 杨成万说道:“鲁义那个狗东西早就投靠了彭新,这次见我不同意到百里洲,定然会对我不利。过会我们叫来杨思万和鲁义,如此这般行事……” 不出杨成万所料,鲁义从杨成万处出去后,心里动了杀机! 现在鲁义对杨成万不仅是厌恨了,而是想拿着杨成万项上人头来作为自己的见面礼。但是,鲁义不敢对杨成万下手,杨成万勇猛过人,自己万不是他的对手。冒然动手,只会导致自己死于非命。 鲁义躲在暗处,见杨成万招入他的心腹部将后,更不迟疑,立即往杨思万处跑去,劝杨思万一起动手,博取一功,为在邦泰的前景奠定一个良好的基础。 要说杨成万还算顾及兄弟之情,虽然软禁了杨思万,但没有赶尽杀绝,对于其身边养有几个下人,也听之任之。 鲁义乃杨成万心腹,监视杨思万的壮丁也不疑心,任由鲁义进入杨思万住宅。 哪想到,杨思万对鲁义极不信任,刚见到鲁义,就冷笑道:“鲁书办,光临敝舍有何贵干?” 鲁义也不在意杨思万的冷淡,直言道:“想必大老爷已经知道,周望重兵压境,逼迫思南编户齐民!” 杨思万面无表情,道:“鲁书办,你找错人了,这个事情你应该找杨成万商议!再说,这关我何事?” 鲁义急道:“关键是二老爷不同意编户齐民,小的担心周望攻进来,族人损伤太多!现在的情势已经很明白,我们不得不顺应形势啊!” 杨思万哈哈大笑:“好你个鲁义,眼里居然还有族人,我还以为你眼里只有杨成万!” 鲁义把嘴巴凑近杨思万的耳朵,压声道:“为今之计只有杀了杨成万,救出族人!” 杨思万大吃一惊,用手指着鲁义说道:“你……你……” 正在此时,杨成万的一个爪牙求见,鲁义连忙闪身于屏风后。 杨思万惊疑不定,令爪牙进来,爪牙也不行礼,眼睛瞅着天,道:“宣慰使令大老爷前去议事!” 杨思万大怒,一巴掌扇过去,恨声骂道:“娘的,以前欺负老子,老子也忍了,现在杨成万大祸临头,居然敢这样对老子,狗日的,狗眼看人低!” 爪牙大吃一惊,不明白一向萎靡的大老爷今天为何变了性! 鲁义躲在暗处,将一把匕首几乎捏出汗来,犹豫了良久,猛然冲出,直往杨成万爪牙的背部刺去,爪牙惨叫一声,背上鲜血狂喷而出,倒地身亡。 杨思万大惊,眼睛瞪得溜圆,不知如何是好。鲁义大叫道:“事已至此,还犹豫什么?赶紧召集下人一起杀出去,割掉杨成万的头颅,万事偕矣!” 监视的壮丁听到惨叫后,破门而入,对眼前的场景大吃一惊,立即揉身上前,准备抓住杨思万和鲁义。杨思万无法,提刀与壮丁战成一团,杨思万的下人听到声音后,也提刀加入了战团。 好一个杨思万,虽然智商不如杨成万,浑身武艺可算精熟,三下两下,几个壮丁便倒地身亡。杨思万一不做二不休,带着鲁义和四个下人,往杨成万的住处狂奔。 鲁义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断断续续的叫道:“这样跑过去,也杀不了杨成万,他的部将都在住处!” 鲁义的话提醒了杨思万,他赶紧停下脚步,问鲁义该当如何。 鲁义的话非常简单,言道:“将计就计!” 第一百零六章 思南归顺(二) 将计就计并不容易! 当杨思万和鲁义来到杨成万门前,侍卫马上挡住了下人,并且搜走了杨思万的朴刀,令二人空手进去。 杨思万和鲁义一进来,杨成万就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细细一观,发现鲁义的身上溅有鲜血。杨成万大惊,正准备摔下手头的杯子,令后面的侍卫冲出来,没想到杨思万突然放声大哭道:“二弟,以前我们俩争来争去,现在周望来了,我们什么都没有了,还争什么啊?” 杨思万神情凄然,眼泪纵横,哭着哭着,越想越委屈,只把假戏当成了真事! 杨成万心里恻然,道:“大哥,以前都是我不对,我对不起大哥。现在邦泰直欲置我们兄弟俩于死地,我们对不起祖宗啊。要不,我们杀开一条血路,求田楚产的庇护?” 杨思万哭的伤心,几乎忘了今日过来干什么,直把鲁义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杨成万可没有忘记身边的鲁义,指着鲁义厉声骂道:“这个狗日的出卖了我们兄弟俩,与彭新那个贱人勾勾搭搭,待我先杀了他再说!” 鲁义大惊,急切之下,一把扯开身旁的屏风,里面赫然露出几个持刀带甲的侍卫! 鲁义大呼道:“杨思万!杨成万就是想杀了你,快动手啊!” 侍卫们猝不及防下,被鲁义扯开了屏风,愣了愣,纷纷挺刀砍向鲁义。鲁义不会武艺,躲避了几下,立即倒在了血泊中。 杨思万反应还算敏捷,立即从靴子中掏出匕首,反手勒住目瞪口呆的杨成万,把匕首架在杨成万的脖子上,狞笑道:“这就是我的兄弟,哈哈哈,时时刻刻想杀了我的好兄弟!你们来啊,来啊,大不了老子们同归于尽!” 侍卫们纷纷逼了上来,拿着刀指着杨思万,不知如何动作。 杨成万被杨思万勒住了脖子,几乎喘不过气来,但心里却冷静下来,当下断断续续的说道:“大哥,你杀了我吧,反正丢失了祖宗之地,我也不想活了,动手吧!” 杨思万发现屏风后的侍卫后,彻底的对杨成万丧失了信心,咬牙切齿道:“杨成万,你也算作威作福了好几年,现在毙了命,也值了,别想着再骗我,我已经被你骗了太多,我还不想死,赶紧令侍卫退下!” 说完,用匕首在杨成万的脸上一划,杨成万脸上一阵刺痛,大叫道:“退下、快退下!” 侍卫们面面相觑,犹豫不决。 杨成万见侍卫们兀自不退,继续叫道:“退下,退下,以后你们就听大哥的话,大哥会给你们一条活路的!” 杨思万哈哈大笑,笑得凄凉,直如鬼魔,说道:“杨成万,还在用亲情骗我啊,今日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你了,现在借你的命一用,护着我去见李辉忠!” 说完,拖着杨成万往门口走,侍卫们纷纷让开道路,尾随着杨思万。 到了门外,离杨成万的住所越来越远,杨思万忍不住哈哈大笑道:“从今日始,老子又恢复……” 话未说完,咻的一声响,一支冷箭直贯入杨思万的额头,杨思万朗朗跄跄的摇晃了几下,倒地身亡,右手的匕首把杨成万的脸划出了一道口子,露出翻卷的白肉…… 思南长官司内乱的消息瞒不过军情司安插的内线,正在李辉忠弓兵中督战的周望第一时间得知该情报,周望冷笑道:“这帮兔崽子鼠目寸光,重兵压境,兀自内斗不休,活该灭亡!” 李辉忠也跟着嘿嘿直笑。 周望转头瞅向李辉忠,问道:“据悉,杨成万携裹了五百多个壮丁,堪称精锐,怎么样,你的弓兵能不能挡住杨成万?” 李辉忠道:“据说杨成万携带了大量的金银财宝!” 周望一听,哈哈大笑:“李理事此言一针见血!这帮弓兵打仗时勉勉强强,如果听说有金银可抢,无异于一条龙啊!嗯,很好,就把这条消息传出去!” 李辉忠皱眉道:“挡住杨成万的五百精锐没有问题,可是如果杨成万抛弃兵丁,只身前往容美土司,我们很可能抓不住他!” 周望沉吟道:“嗯,这倒是个问题,不如把杨成万携带万贯家财的消息传得更广点,让这里的每一个土人都知晓,这样杨成万即使插上了翅膀,也难逃我们的手掌心!” 李辉忠抱拳道:“属下有个建议,不如就让杨成万逃到容美土司,这样,我们就有借口找田楚产的麻烦!” 周望摇头道:“找容美土司的麻烦用不着利用杨成万这条借口,只要我们阻断容美和外界联系的通道,容美迟早会生乱,还用得着我们找借口?再说杨成万跑到容美后,不知道会在湖广巡抚那里兴起什么波澜!” …… 不出周望和李辉忠所料,杨成万率领着五百多壮丁路过杨板桥时,遭到了弓兵的围攻,几乎全军覆没。杨成万见势不妙,只身入山,准备翻山越岭,逃到容美土司。结果他路过山隘时,被两个刚成为邦泰之民的土人逮个正着,交付到周望手中。 经过监察府大理司的审判,以杀兄的罪名斩杨成万于隔河岩,他手中的土地、山林则被彭新掌控,分配给思南的民众耕种,每年上缴租金。 以此同时,中书府对土司地区的调整也在紧密锣鼓的进行,奉林纯鸿之令,将邦泰严密的组织机构植入到崇山峻岭中。 第一百零七章 晋商卖马 北直隶临洺关荆州大营。 山西人、范成志、贩马、盐铁生意……这几个字眼不停的刺激着林纯鸿,林纯鸿瞅着拜伏于地的范成志,紧皱着眉头,努力搜索着脑海中模糊的记忆。 突然灵光一闪,林纯鸿问道:“山西介休范永斗你认识不?” 范成志微微一笑,拜道:“正是小的主人。” 林纯鸿猛地站起,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紧盯着范成志,恨不得把这个家伙碎尸万段。 果然是吃里扒外的晋商头子范永斗! 自从努尔哈赤在白山黑水之间崛起之后,大明朝廷严禁向建奴输出任何物质。然而晋商一直置朝廷禁令于不顾,悍然通过各种渠道向建奴输出盐铁、粮食等战略物质。更让人咬牙切齿的是,晋商还无耻的担负着为建奴收集情报的重任,将整个大明赤裸裸的展示在建奴眼前。 范成志见林纯鸿反应过度,还以为范永斗名声在外,让林纯鸿激动万分。他心里得意非凡,说道:“小的主人早就听闻将军缺马,仰慕将军,就想帮将军解决这个困难。” 林纯鸿好不容易按捺住斩掉范成志的冲动,冷冷的问道:“你们贩卖的马匹从何地而来?” 范成志洋洋得意的说道:“我们范家啊,生意遍布大明和蒙古地区,别的不说,马匹来源绝对有保障。就说那林丹汗……” “听闻辽东地区马匹神骏异常,你们能弄到么?”林纯鸿打断范成志的话,冷不丁的问道。 “辽东的马?没听说辽东的马神骏啊?再说金主严禁马匹出境……” 林纯鸿气极,冷笑道:“好你个范成志,不称敌酋,居然称呼为金主!” 范成志大急,连忙磕头请罪,脑袋在地上磕得砰砰响,道:“还请将军息怒,不瞒将军,我家主人的确和建奴有来往,往来贩卖一些零碎杂物。我们做点生意不容易啊,到了辽东,稍稍露出一点不敬之色,就是杀头,小的一时改不了口,还请将军恕罪。” 林纯鸿紧盯着范成志,暗思道:这范成志乃一小角色,对这个家伙生气又有何用?即使将之斩首,也难以挽救大明的损失。目前晋商树大根深,与边军和官府交联极深,与其说是晋商卖国,还不如说是三边的将领与官员卖国。没有将领和官僚提供方便,晋商哪能在大明和建奴之间如鱼得水? 大明从上到下的各级官僚,基本已经烂到了根上! 既然范永斗能弄到马,不妨和他做做生意,对自己有好处,对大明也有好处,乃至对整个民族都有好处。至于如何对付吃里扒外的晋商,以后再说吧,现在自己也没有这个力量。 当下,林纯鸿的语气转为和缓,说道:“对于范老板,本将也仰慕已久,能弄到蒙古骏马,可见范老板的神通广大。你们能不能弄到蒙古纯种母马?” 林纯鸿不再纠缠范家擅自交联外敌的问题,让范成志大大松了一口气,但听闻林纯鸿需要蒙古母马后,范成志满脸为难之色,道:“蒙古人奸猾异常,万不肯向大明输出母马,还请将军恕小的无能。” 林纯鸿冷笑道:“那蒙古人还晓得卖母马对自己有害无益,可怜可叹啊,我大明居然有人热衷于向他们卖盐铁粮食,耻辱啊!耻辱!” 范成志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不知说何为好。 林纯鸿继续说道:“骏马我也要,母马我也要,范老板名声在外,定不会让本将失望。你回去对范老板说,不论母马有多贵,本将也要买!” 范成志眼珠儿不停的转动,咬了咬牙,说道:“我家主人说了,如果将军能出售钢弩,别说母马,就是要几百个能征善战的蒙古骑士也不是问题!” 林纯鸿哈哈大笑:“我说了吧,范老板肯定能弄到母马!至于钢弩就免谈了,目前我荆州大营自己用都还不足,当然不会卖给别人!” 范成志见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心里失望不已,正待继续提出自己的要求,没想到林纯鸿挥手令道:“成四,送客!” 范成志无法,只好将这里的事情一一向范永斗汇报,让范永斗定夺。汇报中,还加上了自己对林纯鸿的分析:此人情绪多变,对建奴异常憎恨,同时,对范家了如指掌…… 范成志离开后,陆世明以为已经谈妥购买骏马事宜,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立即求见林纯鸿,结果被林纯鸿冷峻的神色吓了一跳,忙问道:“那范成志冒犯将军了?” 林纯鸿摇了摇头,心里郁闷无比,忍不住问道:“陆主事,你说说看,我大明人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整个国家处于风雨飘摇之中,整个民族面临着灭顶之灾,为何还有人主动勾连外敌,做那叛国投敌的勾当呢?” 陆世明对林纯鸿的问话摸不着头脑,问道:“难道范成志是乱民派来的说客?” “要是乱民的说客就好了,乱民说到底,还是我大明内部的问题。那范成志的主人范永斗却是勾连建奴的奸商……” 紧接着,林纯鸿详细的介绍了晋商的发家之路,以及晋商对建奴至关重要的作用,直听得陆世明心里凉凉的。陆世明大怒道:“此等不忠不义之徒,理应千刀万剐!将军应该立即上报朝廷!” 林纯鸿慢慢的摇了摇头:“没用的,没有边军将领和各级官僚的协助,那晋商哪能这么轻易的贩卖盐铁到辽东?上报朝廷后,只能惹来一堆麻烦,事情却解决不了!” 陆世明深悉大明官场的潜规则,经林纯鸿提醒,立时反应过来,问道:“将军准备如何对付范家?” 林纯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能怎么办?我们在荆州夷陵还能做点事情,到了山西,拳脚展不开,能有什么好的办法?当下只好从范永斗那里买马,以解燃眉之急。晋商的事情以后再说吧,他们祸害大明这么久,耳目遍布大明各地,咱们慢慢的想办法吧!” 陆世明幽幽叹道:“唉,这朝廷,还真没法指望了,从根上已经烂了嘛……” 第一百零八章 东林来人 临洺关这几天相当繁忙,刚组建了天策营,又迎来了常书丹带来的千余预备营将士,当然,也少不了大量的粮草和军械。 这让天策营的指挥使楚文山欣喜不已,当即对指挥副使狄威说道:“嘿嘿,幸亏我们天策营的兵丁不是刚来的那帮土人,否则有我们头痛的。”常书丹此次送来的预备营将士均为李辉忠招募的弓兵,因此楚文山有此说。 林纯鸿刚好在旁边,听闻后,说道:“什么土人不土人的?咱们已经编户齐民了,这些人就是我们的兄弟,谁要是敢歧视他们,小心军法!” 楚文山和狄威唯唯诺诺,忙道不敢。 林纯鸿准备继续训斥,突然一阵马蹄声响起,一传令兵直冲入天策营营帐口,跳下马,急喊道:“济宁急报!” 传令兵从怀里掏出蜡丸,双手递给林纯鸿。 林纯鸿接过蜡丸,用嘴咬破,展开纸条瞅了瞅,笑道:“不出我所料,瞿式耜终于坐不住啦!” 想到前不久与邓玘冲突一事,林纯鸿拿不准瞿式耜持何种态度,他马上对传令兵吩咐道:“传令陆主事,让他整理一下瞿式耜最近的动态!” 传令兵离开后,林纯鸿对楚文山令道:“天策营就交给你了,三个月后,要是还上不了战场,唯你是问!” 楚文山单膝着地,行了个军礼,大声道:“大都督放心,三个月后上不了战场,大都督可以拿走我的头颅当尿壶!” …… 林纯鸿刚回到中军帐,又接到京师的情报:温体仁的弟弟温育仁试图加入复社被拒,现在正准备南下至顺德府,目的不明。 温育仁被张溥所拒?林纯鸿的眼睛不由得发亮,他几乎都能看见今后张溥和温体仁之间的血雨腥风! 林纯鸿明白,张溥面临着两难的困境:复社以砥砺品行为口号,如果张溥答应让温育仁入复社,将被士子指责为卖身权贵,这将大大影响张溥的声望,甚至会导致复社解散;拒绝了温育仁,可以预见,温体仁坐稳了位置,将拿复社开刀。 张溥还算识相,知道自己的政治地位来源于士林的支持,两害取其轻,张溥做出了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由复社,林纯鸿又想到了自己的五柳学院:自己将内立宗派的重任交给了行知书堂,并将技术学校都并入其中,可惜现在还不成气候,荆州地区毕竟不是人文荟萃的地方,吸引的士子不多,目前只找到了一些对格物和博物有兴趣的儒士,其影响力极为有限。 任重而道远啊! 各种事情扑面而来,针对容美宣抚司的战略需要部署,针对内立宗派的事情需要集思广益定下思路,针对朝廷、东林党、复社的关系需要定个方略…… 林纯鸿现在特想回荆州一趟,将这些事情尽快完成,尤其想看看自己即将临盆的妻子。可是,温育仁和瞿式耜即将到顺德,自己也不可能秘密潜回荆州。 ※※※ 临洺关外。 纵目所及,这是一片辽阔的土地,然而,开春以来,这里居然未曾降过一滴雨!干渴的土地得不到春雨的滋润,到处是飞沙走尘。更何况,几千人正肆意踩踏着这片土地,激起一阵又一阵的沙暴,再加上震天响的喊杀声,导致这片土地没有一丝春天的气息,反而让人有秋天肃杀的感觉。 天策营和预备营正在这里训练。 天策营弓兵底子好,又从虎啸营和天武营抽调了不少老兵和军官,这让楚文山训练起来分外轻松。不到一个月,天策营已经开始训练团体战术配合科目。 放眼望去,一千多人的天策营摆成一个方阵,呈进攻阵列。 那是一片钢铁的森林,那是人与车的混合体,那是追求最高杀人效率的阵列! 一千多人跨步向前的声势非同凡响,撞击着围观的每个人,使围观老百姓的心脏不由自主的加快跳速。 “圆阵防守!”楚文山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紧捏着拳头,吼道。 楚文山的身边的令鼓立即咚咚敲响,提醒着哨将们有新的命令传达。 令旗兵站在高台上,左手持一面黄旗,右手拿着一面红旗,接令后,左手立即伸的笔直,右手的红旗不停的画着圆圈。 天策营的将士们立即停止了前进,一辆辆盾车以最快的速度将将士们包围起来,一个个黑洞洞的炮口从盾车的洞口里伸出来,一根根长枪挺立在盾车周围…… 天策营不到三分钟,就把自己变成了刺猬,严阵以待,准备歼灭任何来犯之敌! 高台之上,林纯鸿、陆世明正在观战,旁边赫然站着瞿式耜! 林纯鸿转头问道:“先生以为天策营如何?” 瞿式耜的额头上渗出了一粒粒的汗珠,正掏出手帕,不停的在额头上擦拭。听到林纯鸿的问话后,将手帕放入袖中,说道:“在下一介书生,哪能看出好坏,林将军说好便是好,说差便是差。” 瞿式耜的话中不无怨气,更是隐隐指责林纯鸿骄横跋扈,林纯鸿哪能听不出? “先生腹中有兵百万,哪像学生,只是一个冲锋陷阵的武夫?不瞒先生,学生目前在直隶有兵将七千余人,在枝江还留了三千余人马,再加上枝江和清江沿岸的万余弓兵,稍加整理,便可拉出两万人马的大军!”林纯鸿哈哈大笑,对瞿式耜的到来,他早就做好了准备,首先就是极力展示自己的实力,要求瞿式耜给自己更多的好处。 瞿式耜暗自心惊,这林纯鸿居然有这等实力?他毫无保留的告诉自己到底有什么目的?难道是想要更大的权力? 瞿式耜试探道:“两万人马?非总兵之衔无法驭之!” 林纯鸿笑道:“先生之言甚为有理,一小小游击要是统兵两万,说出去岂不笑掉别人的大牙?” 瞿式耜暗思道,果然如此,老夫刚至顺德,就被邀请观兵,准备给老夫一个下马威。现在又直言不讳的要官,老夫的要求还未提出,倒让这个家伙抢了先。瞿式耜心里甚为不满,说道:“驱逐紫金梁后,林将军战功显赫,简在帝心,但之后就难说了。圣上和兵部都感到为难啊!” 说完之后,瞿式耜死死的盯着林纯鸿,看他有何反应。 林纯鸿脸上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心里却把瞿式耜骂得狗血淋头。娘的,自己没本事,反把责任推到老子头上。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这次来想干什么,不就是想压制老子安慰邓玘?想欺负老子,也得首先知道老子有多少斤两!也活该你东林党日薄西山,元老重臣一个个被温体仁算计的死死的,士林声望也被复社不停的挖墙脚! 林纯鸿问道:“不知圣上和兵部准备怎么处理学生?” 瞿式耜笑了笑,道:“朝中诸公争论不休,有的说要严惩,有的说要戴罪立功。不过,都察院中反而一片静默!” 诱饵终于抛出来了!在朝廷中,东林党仅剩下唯一的阵地:都察院。朱由检这家伙当皇帝已经六年,手段日益娴熟,让东林党主要执行苍蝇嗡嗡的任务。林纯鸿明白,瞿式耜接下来就要抛出他的要求,让他随着东林党的指挥棒走。 果然,瞿式耜接着说道:“要说呢,邓总兵有错在先,林将军也受了不少委屈,但最终受损失的是双方,可谓兄弟睨于墙内,徒惹他人耻笑。林将军不如拿出点粮草,给邓总兵陪个礼,双方和好如初,以后协力剿匪,也好有个照应。” 林纯鸿冷笑道:“这个办不到!给邓玘粮草,就等于学生赞同邓玘虐民,学生过不了自己良心这一关!东林诸公历来以君子自居,容不得邓玘这厮败坏东林的名誉!” 此话犹如一巴掌打在了瞿式耜的脸上,让瞿式耜的脸涨得通红。他没有想到林纯鸿居然不容商量的拒绝了他的要求,还指责自己败坏东林的清誉。 瞿式耜拉长了脸,冷冷的说道:“辽州杀俘,有违天和,林将军对自己的要求倒宽松得很!” 林纯鸿不愿意与瞿式耜的关系闹得太僵,微笑道:“当时军情紧急,学生也是不得已为之……” 刚说到此处,楚文山冲锋的命令下达,天策营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将林纯鸿的话淹没在声海之中。 林纯鸿与瞿式耜无法交谈,只好继续观看天策营的演练。 虽然两双眼睛都望向天策营训练场,但两人的脑袋正在全速运转,琢磨着对方的底牌和自己手中的牌。瞿式耜暗思道,既然林纯鸿这小子不愿意对邓玘低声下气,那就不勉强了。反正这事已经发生,对将来的大局无关紧要。目前最紧要的事情是狠刹林纯鸿的嚣张气焰,以免这小子与东林党渐行渐远,逐渐摆脱东林党的控制。 待训练场稍稍安静了一些,林纯鸿转头对瞿式耜说道:“先生,末将估计,不出一月,荆州弓兵就会有大战,要不先生就留在军中,顺便给荆州弓兵多提点意见?” 瞿式耜苦笑道:“我哪有这闲工夫?据说工部尚书周士朴已经得知,邦泰的板甲和钢弩涉嫌私造军国利器!” “啪……”陆世明手中的天策营名册掉在了地上…… 第一百零九章 步步紧逼 瞿式耜看着陆世明失态,心里大感畅快,微笑着看着林纯鸿。 从王义获取的情报得知,瞿式耜在北上之前,曾经会见过工部一郎中,林纯鸿判断,瞿式耜并不是空言恫吓。 虽然林纯鸿心里波涛汹涌,但表面上依然如没事人一般,道:“私造武器之事,实乃子虚乌有,邦泰要是有那实力,还会在驱逐紫金梁时,捉襟见肘,搏命一击?” 瞿式耜脸上保持着淡淡的笑容,盯着天策营训练场,道:“天策营虽然刚组建,战力非同一般,呵呵,我们还是观战吧!不是说两个时辰之后,虎啸营还要与天策营实兵对抗?那实在太精彩了!” 瞿式耜抛出了两个重磅炸弹,彻底掌握了主动权,当下也不急着与林纯鸿敲定利益交换之事,他现在就要等着林纯鸿主动做出巨大的让步。 林纯鸿岂能不知瞿式耜的心思?当下也不着急,还指指点点的向瞿式耜介绍天策营的武备:“现在啊,天策、虎啸、神卫、天武四营,除了弓弩手和炮手穿皮甲以外,其他的兵丁均着板甲……对,先生请看,那黑亮黑亮的就是板甲,嘿嘿,钢弩要在三十步以内的距离才能射穿板甲,平常的一石弓啊,基本上就是挠痒痒……” “哦,盾车铺上铁皮主要是为了防弓箭,同时还可以防火……平常的什么鲁密铳、鸟铳根本就穿透不了盾车,学生也试过了,鲁密铳对板甲还是有威胁,但没有想象的那么大……” …… 天策营与虎啸营实兵对抗结束后,瞿式耜便在临洺关安顿下来,静静的等候林纯鸿的让步。而林纯鸿则迅速将陆世明、林纯义、李光祖、韦悦翔、楚文山、凌肃、吴天柱等人召集起来商议对策。盛坤山已经返回百里洲训练新募骑兵,此时并不在顺德府。 林纯鸿对林纯义等营指挥使寄托了相当大的期望,他希望林纯义等人不仅是善战之将,更要具备相当的政治头脑,为下一步成为方面之帅打下坚实的基础。因此,虽然几人并不通政务,林纯鸿依然将他们叫过来商议。 果然,这几员战将对私造军国利器的罪名忧心忡忡。 楚文山脾气暴,说话犹如竹筒倒豆一般,哗哗往外倾泻:“百里洲的水车高耸入云,燕子湖附近的烟囱数也数不过来,终日冒黑烟,稍稍注意观察,不用上岛,就知道百里洲的事情有蹊跷。我看啊,工部直到现在才知道此事,已经算后知后觉了,朝廷好像对私造军器甚为忌讳,以造反论处!将军,这下我们大祸临头啊!不如我们反了吧,没准还能闯出一块天来!” 楚文山的话让李光祖、凌肃两人频频点头,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林纯鸿。而林纯义则皱眉说道:“朝廷不至于重处我们吧?否则逼反了我们,朝廷哪有多余的兵力可用?” 林纯鸿和陆世明哭笑不得,这帮战将作战都没问题,但政略上基本还是一小孩。他们哪里想到东林党就是为了控制荆州军? 不过,林纯鸿心里也暗自得意,楚文山提到造反,居然没有一员战将以忠义直斥其非。没准,有朝一日真要举起反旗,军队的大部分还会跟着自己走。 林纯鸿道:“现在要弄清一个事实,是周士朴、瞿式耜等东林党人揣测我们私造了武器,而不是朝廷,事情远没有那么糟!” 陆世明清楚林纯鸿的用意,当下也不厌其烦的解释道:“即使朝廷知悉了此事,兹事体大,万不会听信周士朴的一面之辞,定会派出钦差大臣查证,这里面的文章就多啦,荆州守备严介和这些年得了我们不少好处,帮我们遮掩一下应该不难,最多再给他点好处。即使严介和不想与我们合作,对钦差大臣,我们可做的工作也很多。” 战将们方才舒了一口长气,凌肃说道:“板甲和钢弩算什么军国利器?要是朝廷知悉了我们私造火炮之事,那才叫不可收拾!” 韦悦翔疑惑道:“那火炮真有那么厉害?” 凌肃回道:“将军说火炮是未来的战争之神,能不厉害?红衣大炮倒也罢了,笨重……” 林纯鸿见韦悦翔和凌肃转移了话题,连忙打断凌肃,说道:“好啦,好啦,今日讨论的是与东林党斗法的事,火炮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凌肃摸了摸后脑勺,讪讪笑道:“我一说起火炮就兴奋,什么都忘记了!” 林纯鸿道:“周士朴知悉我们私造军器并不重要。” 战将们大吃一惊,道:“私造军器的事情反而不重要?” 陆世明点头道:“将军的话甚为有理。大家想想,秘密的价值就在于自己知道,而别人不知道。如果周士朴将私造军器一事奏报朝廷,世人皆知,对东林党来说,有何好处?除了与我们翻脸成仇以外,什么也得不到!所以,我估计啊,周士朴和瞿式耜将竭力隐瞒此事,作为一条把柄掌握在自己手中,借此要挟我们按照他们的要求走!” 林纯义揉了揉额头,叹道:“哎,一想到这些争斗的事情,我就觉得脑力不够用!幸亏现在军中有将军和陆主事,否则我们真还两眼一抹黑!” 楚文山嘿嘿笑道:“陆主事淫谋诡计层出不穷,我估计啊,周士朴和瞿式耜赶您老人家差远啦!” 林纯鸿喝道:“胡说八道!陆主事这叫运筹帷幄,什么淫谋诡计的?乱说话!” 陆世明毫不介意,呵呵笑道:“淫谋诡计也罢,运筹帷幄也罢,世明蹉跎这么多年,就是想当一个睁着眼睛的人,不想一走路就掉入粪坑!” 众人哈哈大笑,将刚才的愁云惨雾驱逐一空。 ※※※ 瞿式耜是个不安分的人,在顺德府安顿下来之后,就马不停蹄的去拜访邓玘。还未抵达邓玘大营,瞿式耜的肺就差点气炸:邓玘的川兵到处抢掠斯民,只把驻地附近变成了人间地狱!川兵抢掠粮草倒也罢了,好歹有军粮不足的借口,但绑缚良家妇女的兵丁不绝于路,这他娘的又算什么事儿! 瞿式耜虽然热衷于党争,但受儒家思想熏陶了半辈子,如何看得惯这种兵如匪的行径?当初在江南,只听说邓玘找老百姓借粮,一借永不还,哪想到邓玘已经嚣张到这种地步?瞿式耜现在甚至有点理解林纯鸿擅自兴兵攻打邓玘了,只要心里还有点良心,定然对邓玘感到愤怒! 东林一脉支持邓玘,究竟是对还是错?瞿式耜不禁对东林党的策略产生了怀疑。 瞿式耜一见到邓玘,就寒着脸训斥道:“如此胡闹,成何体统!将营中的妇女全部释放!” 本来邓玘对瞿式耜的到来欣喜不已,意欲通过瞿式耜在林纯鸿身上找回场子,哪想到瞿式耜一见面就提出让他尴尬不已的问题,他心里凉了半截,回道:“瞿先生远道而来,请高坐,邓玘不才,还望先生多多指教。” 瞿式耜见邓玘根本不接话,大怒道:“立即释放所有妇女!川兵大营哪里还像朝廷的官兵,就像一匪窝!” 邓玘怒火中烧,按捺住自己即将暴走的情绪,勉强笑了笑,说道:“下面的儿郎们的确玩过了火,借点粮食也就罢了,还带来了一些妇女,好好,我听先生的。” 随后转头对身边一亲卫吩咐道:“立即令各营严肃军纪,若有胆敢再犯者,定斩不饶!”说完,转身背对着瞿式耜,对亲卫眨了眨眼睛。 亲卫甚为机灵,立即出账而去。邓玘清楚,一旦放开了抢掠的口子,淫辱妇女的现象就无法杜绝。事情一旦发展到带妇女回营,这事情就很难回头了。断然释放妇女,会激起兵丁的强烈不满,甚至兵变都有可能! 更何况,邓玘帐中就有美女若干,全是下属孝敬的,上梁不正,如何能禁绝下梁? 邓玘的小动作如何瞒得过瞿式耜?瞿式耜情知邓玘应付他,但也无可奈何,不深究此事,最符合两人的利益。 瞿式耜深吸了口气,将愤怒压制住,冷冷的说道:“从兵部得知,紫金梁病死,其余部为闯将李自成所搜罗,声势大振,目前已经窜入了河南,兵部将调兵前往河南围剿匪盗,不知你有何打算?” 邓玘肃然道:“兵部有令,邓玘当赴汤蹈火,为朝廷效力……” 唯兵部命令是从!邓玘意欲转换门庭! 瞿式耜说不清是失望还是解脱,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何为好…… 第一百一十章 被逼让步 从邓玘大营出来后,瞿式耜贪婪的呼吸着野外的清新空气,他觉得邓玘大营一片污浊之气,多呆一刻,就有窒息的感觉。 这样也好,有邓玘这样的人在,对东林来说,恐怕是弊大于利。不如将邓玘抛给温体仁,让温体仁去为难。 瞿式耜不停的盘点着东林的现状,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目前朝堂之上,仅仅只剩下了工部尚书周士朴,在温体仁的打压下,苦苦支撑。温体仁还不能左右勤政的朱由检,只要周士朴不失去圣心,地位就牢不可破。 但周士朴必须造出足够数量的板甲和钢弩,才能让急切的朱由检满意,否则,扫了朱由检的兴致,后果很难意料。周士朴使尽浑身解数,方才挤压了一点资金用于造板甲和钢弩。板甲还好说,只要看了式样,多费点功夫,多花点钱,不至于造不出来。但钢弩就难啦,周士朴集中了军器局的能工巧匠,至今还未能弄明白钢弩的钢臂用何种材料制作。 着急上火的周士朴立即令人前赴荆州左右卫征集工匠,哪想到,荆州左右卫对此事茫然不知。周士朴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板甲和钢弩乃林纯鸿私自锻造! 获悉此内幕后,周士朴如获至宝,立即通报给瞿式耜,希望东林党能牢牢的握住这个把柄,同时也希望瞿式耜亲自出马,令林纯鸿帮工部解决这个难题。 这就是瞿式耜来顺德府的主要目的,一则打压林纯鸿的气焰,二则请求林纯鸿派工匠支持周士朴。 瞿式耜也算沉得住气,抛出两条消息,静待林纯鸿来求他,哪想到,等了将近十天,林纯鸿除了每日邀请他观看诸营练兵外,绝口不提它事。 时光在耐心比试中悄悄流逝,直到一日,瞿式耜接到下人汇报:温育仁抵达顺德府,给林纯鸿下了拜帖! 瞿式耜气急败坏,怒骂道:狼子野心!三姓家奴吕布!老夫居然被乳臭未干的小子摆了一道…… 冷静下来,瞿式耜哀叹道:今非昔比啊,今日私造兵器一事居然被他看透了关节。既然能看透关节,万不可能投向温体仁的怀抱,否则林纯鸿将面临朝廷的雷霆之怒。 事情尚有可为之处! 瞿式耜也不迟疑,立即前往荆州大营,哪想到林纯鸿一看到瞿式耜,就笑道:“正准备令人去邀请先生,可巧先生就来了。正好有一事需要和先生商议。” 瞿式耜笑眯眯的问道:“何事啊?” “温育仁下了拜帖,学生参透不出他的来意,还请先生指教。”林纯鸿躬身答道。 瞿式耜道:“林将军四战连胜,荆州弓兵战力名扬海内,温育仁慕名来访,又有什么奇怪的?” “先生又来打趣学生了,那温体仁奸猾之名在外,哪能随便派出亲弟弟到处乱跑的?如果说是温体仁想拉拢学生,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堂堂阁老,如何看得起学生这等武夫?” 林纯鸿的话等于表明了政治态度,让瞿式耜大为放心:至少短期内,林纯鸿不太可能完全投入温体仁的怀抱。 瞿式耜神情严肃,道:“林将军能知道温体仁奸猾,老夫也就放心了。对于温育仁的来意,老夫也参悟不透。不过老夫要提醒你一句,温体仁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自崇祯二年以来,多少朝臣着了他的道?远的不说,就说周阁老,不也被他整的灰头土脸的?你一定要小心应付温体仁,凡事多想想后果!” 林纯鸿躬身答应,这让瞿式耜彻底放下了心,当下不再玩弄权术,直言道:“老夫还有一事求林将军。” 林纯鸿顿首道:“先生何故如此客气?有事情就吩咐,只要学生办得到,万不敢推辞。” “工部周尚书受圣上之命,监造板甲和钢弩。哪想到钢弩一直不知用何物锻造,林将军与荆州卫所联系紧密,能不能指点一二?”瞿式耜情知林纯鸿不会承认私造军械,便将错就错,将板甲和钢弩说成是荆州卫所所造。 林纯鸿心里暗笑,奶奶的,老狐狸,知道这点对我没有威胁了,就换了口气,换脸跟翻书一般轻易。不过,指点万万不能,否则这不等于承认私造兵器乃事实?再说,弹性钢材乃邦泰商号的商业机密,岂能随便外传? 于是,林纯鸿道:“指点谈不上。不过学生军中还有不少存货,周尚书需要,不如就直接从这里搬一部分过去。不过学生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先生海涵。荆州府供应七千多士卒作战,实在感到吃力,这钢弩乃真金白银买过来,先生看看,能不能……” 瞿式耜大笑,打断林纯鸿的话,道:“这个你放心,朝廷哪能占你的便宜。至于价格,周尚书自会派人与你联络,定然不会让你吃亏。” 林纯鸿笑道:“学生还有一事相求。学生一直敬仰大儒,也学着白鹿洞书院在枝江办了个行知书堂,弘扬儒学,学生一直苦于书堂声名不显,无法吸引更多的士子,想请钱先生和张先生到书堂讲学。” 荆州和夷陵远不是人文荟萃之地,士子少得可怜,行知书堂举办这么多年来,除了培养了一些底层官吏和工匠外,还远远达不到内立宗派的要求。林纯鸿希望借助钱谦益和张溥在士子中的声望,让士子关注行知书堂。 只要他们关注行知书堂,就会发现书堂的不同之处,感兴趣的士子便会慕名而来。以大明士子的庞大基数,林纯鸿相信,自己将会聚敛不少有用之才。 瞿式耜大笑道:“哈哈,战阵之将也殚思竭虑的去办书院,着实让老夫佩服。既然你提出,老夫就帮你说项,不过两位先生是否同意,老夫也不敢打包票,你就等着吧。” 林纯鸿大喜,立即躬身道谢。 温育仁南下的目的,沈文麟早已打探清楚。林纯鸿接报后,啼笑皆非,原来温育仁此行肩负着一个高尚的任务:为大明帝国找到一条解决财政危机的路! 看来温体仁成为内阁首辅之后,具备了巨大的行政资源,也背负起大明帝国这个烂摊子。被上上下下认为是奸臣的温体仁,虽然以安其位为最高目标,但也顺带着想管好这个老大帝国。任何人,上了位之后,都想着把事情办好,在青史上留下浓重的一笔。 林纯鸿不知道温育仁为何要把枝江作为考察的目的地,或许是高斗枢吹嘘自己的政绩时,不小心说漏了嘴吧。 究竟要让温育仁看到什么呢?林纯鸿现在就在琢磨这个问题。 不如就让温育仁看看租种惠王土地的措施吧,没准温体仁真能在大明的土地政策上做出点成绩,让多灾多难的小民们多一份保障。不过这对于温体仁来说,太难了,大明上上下下都知道,目前财政危机的根源在于可供收取税收的土地太少,但谁又敢拿这个开刀呢?就连当初张居正权霸朝堂,也不敢提这个问题。 林纯鸿不相信温体仁会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去改变大明的土地政策。 另外,就让温育仁看看枝江的货栈和榨油工坊吧,实实在在的让他体会到收取商税的好处。如果温体仁能在商税上下点功夫,这对当前的大明帝国来说,不无好处。 至于百里洲,万万不能让温育仁登上去,这个得小心防备。 不过,温育仁很可能想不到枝江的核心在百里洲,像这样眼高手低的家伙,绝无耐心等上一个破岛查访。 “成四,成四……”林纯鸿大叫道。“去把陆主事叫来,我有要事相商……” 见到温育仁之后,风流倜傥的温育仁让林纯鸿大吃一惊,这家伙似乎忘记了此行的目的,谈话中不停的咒骂复社。 “复社是什么?是一群乱臣贼子试图操控朝政的团体,可怜可叹,天下士子趋之若鹜,为复社所骗。说什么砥砺品行,对士子有吸引力,还不如说是复社操纵科举,用小动作为士子谋取晋身之阶!其心可诛也!这里面以张溥为甚,高傲,不通事务,以为自己在士子中有了点小名气,就可以为所欲为,全不把朝廷放在眼里!此等贼子,该千刀万剐……” 温育仁说的口沫横飞,直把林纯鸿当成了最佳的倾听着。 温育仁拙劣的试探方法瞒不过林纯鸿,温育仁就是想了解林纯鸿对复社的观感,借此奠定合作的基础。林纯鸿本来就对东林党和复社没多少好感,温育仁大骂张溥,林纯鸿深有同感,双方对复社的观感的确相差不远。 林纯鸿专注的听着温育仁的声讨,不时的点点头。 待温育仁说到高兴处,林纯鸿义愤填膺的骂道:“任冰兄的话算是说到我的心里了,张溥视复社成员为门生,经常不经门生同意,暗中操纵权位。据说啊,张溥还暗中向一些高官行贿,乃彻彻底底的伪君子!” 林纯鸿的话让温育仁大喜,忍不住站起身来,紧握住林纯鸿的双手,激动道:“林老弟啊,当初兄弟我被张溥之盛名蛊惑,有心与他做一番事业,到了娄东之后,才看清这个家伙的本质,根本就是一伪君子嘛!” 林纯鸿和温育仁一时之间互引为知己,不停的表达相见恨晚之意。至于双方有多大的诚意,谁也不知道。 温育仁神神秘秘的说道:“不瞒林老弟,宜兴吴可先对张溥等伪君子操纵科举非常不满,意欲写一剧本,揭露他们的丑恶行径!” 林纯鸿灵光一闪,脱口而出:“绿牡丹传奇?” 温育仁大吃一惊,问道:“林老弟与可先兄是故交?何以知道绿牡丹传奇?” 林纯鸿慌忙掩饰道:“小弟在宜兴有点小生意,所以对宜兴的事情比较了解。” 温育仁点头笑道:“这就是了,可先兄的神作还未完成,名声就外传了,可见恨张缚的人不可胜数!这部戏曲一定很受欢迎!” 林纯鸿道:“任冰兄此言甚为有理,小弟我巴不得明日就看到此戏上演!哈哈,整个江南将要上演一部大戏啊,刺激!刺激!” 温育仁也跟着嘿嘿直笑。 林纯鸿行文给枝江的阁幕使,令枝江做好迎接温育仁考察的准备。同时,为了让钱谦益和瞿式耜对自己放心,林纯鸿立即将温育仁意欲通过戏曲讽刺复社之事通报给瞿式耜。林纯鸿知道,政治上的两面派向来是两面不讨好,目前自己实力还很弱小,不能成为独立的政治派别,只能坚定自己的立场,把自己暗暗的放在东林党一派。至于温育仁,来学习来考察可以,如果要求自己做什么事情,暂时还不能答应。 温育仁抵达顺德府的消息传开后,接到了无数的邀请,甚至有人亲赴客栈,将厚礼送到温育仁的手中。这里面只有黎安东例外,黎安东属东林一脉,向来看不惯温体仁的言行,更别谈去巴结温体仁的弟弟温育仁。 温育仁在温体仁的严厉告诫下,将所有宴请拒绝,并把所有礼物拒之门外,这让林纯鸿暗暗称奇,心里对温体仁有了一丝好感。 三日后,温育仁正准备离开顺德府南下,林纯鸿接到了兵部军令:限十五日内抵达河南卫辉,会同左良玉围剿匪盗。林纯鸿对温育仁说道:“本想与任冰兄多相聚几日,任冰兄却有事在身,小弟本应送送兄弟,结果军令难违,可惜啊,可惜啊!”言语中不无惋惜之意。 温育仁将嘴凑近林纯鸿的耳朵,小声道:“实不相瞒,兄弟我这次就是准备到枝江向林老弟取经,林老弟的理财之术惊动了圣上,前途不可限量啊!” 林纯鸿假装大惊,连手中的马鞭掉在了地上也不知道,喃喃道:“这怎么可能……” 温育仁骑在马上,大笑道:“林老弟,咱们兄弟相称,这些虚礼就不讲啦,咱们后会有期……” 说完,催动马匹,带着几个随从绝尘而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 左良玉兵败 “……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官道附近,到处都是一片荒凉,农田里的麦苗由于缺水,成一片枯黄之色,一阵东南风拂过,激起的风沙让人难以睁开双眼。在旱灾和匪盗的双重打击下,顺德府和广平府附近,真可谓人烟稀少,一片荒凉。 林纯鸿见到此情此景,忍不住念着曹操的《蒿里行》,一时心里悲凉,难以自已。 当年魏武征战南北时,是否也与自已一样悲天悯人呢? 陆世明与林纯鸿并辔而行,见林纯鸿神色郁郁,为了开解他,说道:“卫辉的潞王乃穆宗之子一系,第一代潞王乃当今圣上之堂祖父,血缘还算亲密。与当今圣上血缘最为亲密的要算洛阳府的福王、汉中府的瑞王以及荆州府的惠王,均是圣上的叔父!” 林纯鸿回道:“说这帮蛀虫干什么?一提到这些藩王,我就浑身上火!” 陆世明微微一笑,道:“惠王把枝江的土地都交予了大都督,每年分得二十多万两的银子,按照大都督的说法,这叫大股东,何来蛀虫之说?没办法,他们福气好,生在了帝王之家,祖宗给他们留下了丰厚的遗产。” 林纯鸿默然,这些藩王真的算得上福气好? 陆世明继续说道:“潞王见贼寇又进入了河南,自己的封地岌岌可危,上疏圣上,请求增援。据京师传来的情报,朝廷有意让倪宠和王朴率京营到河南。结果东林党人李继贞马上上奏道,左良玉身经百战,位反在倪宠和王朴之下,恐怕影响士气!哈哈,果然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左良玉又要升官喽!将军这次恐怕要失望了。” 林纯鸿道:“朝廷没有严惩,咱们就该烧高香了,别奢望升官了。再说,武职升得再高,对我们又有何意义?我们还不是率着自己的弓兵打仗?” 陆世明苦笑道:“话是这么说,但是心里总是感到不爽!就是不升官,拿点银子犒军总应该吧?” “户部已经亏空了一百多万两银子,哪有这个闲钱?圣上的内帑总该留点吧,否则,如果连京营的军饷都发不出,京师岂不是乱了?朝廷的军队也不少,为何这次单单有意京营这样的花架子部队?” 陆世明立即醒悟,道:“难道是朝廷拿不出钱粮,只好将圣上的京营派出来?” 林纯鸿点头道:“我估计是这样,京营在京师空耗钱粮,还不如派到前线。” 陆世明猛拍大腿,道:“这温体仁和张凤翼果然智计百出,此计还真是一举两得!” 林纯鸿摇了摇头,道:“恐怕这事并非想的那么好!现在的京营提督乃曹化淳,如何能容忍温体仁和兵部将手伸到自己的锅里?我估计啊,温体仁这次算是把曹化淳往死里得罪了!” 说完,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这天下,做点事情还真难,即便如温体仁般,位高权重,也处处受牵制,哎,难啊……” 两人边走边聊,忽然探马回报:“闯王高迎祥率领四万多人马,携裹乱民无数,突然翻越太行山,在武安县摩天岭将左良玉杀得大败,掉头南下往河南彰德府而去。左良玉率溃兵驻扎在南贺庄,离我军仅二十里。” 林纯鸿大惊:“高迎祥什么时候到山西的?娘的,邸报上都是些什么东西啊?前不久还说秦良玉在夔关大败高迎祥!” 陆世明苦笑道:“高迎祥什么时候到山西不重要,我们只需要知道豫北将乱成一团就够啦!” 林纯鸿沉思半晌,对传令兵厉声喝道:“令骠骑营全力打探高迎祥详情,务必弄清楚高迎祥有多少精锐!” 随着林纯鸿命令的下达,荆州弓兵侦骑四出,纷纷往河南彰德府涌去。 此时,左良玉中军帐中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破碎声,紧接着,左良玉的叫骂声传出来:“狗日的曹文诏,只知道骑着马到处奔跑,高贼四万多人马,也不通知老子,你他娘的要是不会打仗,把骑兵给老子啊!娘的,尤世禄也不是好东西,要离开摩天岭,好歹给老子通个气啊……什么狗屁指挥,兵部就一摆设,张凤翼把老子调来调去的,路跑了不少,都跑成饿兵了……” 诸将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趾头,大气不敢出,等着左良玉的火气过去。 左良玉见诸将如缩头乌龟般,更是火往外冒,用杀人般的眼神扫着众将,最后目光落在了张应元身上,厉声喝问道:“张应元,你说,高迎祥是如何从摩天岭过来的?” 张应元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嗫嚅道:“末将……末将见尤总兵……重兵把守摩天岭,就放松了精惕……末将……末将知错……” 左良玉恨不得上前踢张应元几脚,高声叫骂道:“幼稚!尤世禄会帮我们看着摩天岭,奶奶的,母猪也上树了!来人,将张应元推出去斩了!” 两个亲卫如虎狼般从地上架起张应元,往帐外拖去。 张应元大惊,呼道:“大帅,饶命啊,大帅,末将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亲卫的脚步顿了顿,转头瞅向左良玉。 左良玉大怒:“还不快点?你们两个脖子也痒痒了?” 亲卫浑身一哆嗦,立即拖着张应元飞一般往帐外狂奔。 张应元冷汗直冒,兀自叫喊道:“大帅……大帅……当年在辽东,末将为了救大帅,身中十多枪……大帅……” 罗岱慌忙跪奏道:“大帅,张应元虽然该死,但杀敌无数,杀了他,恐凉了将士们的心!不如让他戴罪立功。” 众将见罗岱求情,纷纷跪着为张应元求情。 左良玉本无杀张应元之意,当下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押回来……” 张应元死里逃生,仍然喘着粗气,在地上瘫作一团,颤抖着谢道:“谢大帅不杀之恩!” 左良玉正准备继续训斥张应元,忽下属通报:“游击将军林纯鸿求见!” 左良玉深吸了口气,冷声令道:“让他等着!” 林纯鸿在帐外等候,倒也安之若怡,左良玉乃副总兵,预计马上升任总兵,他有资格摆这个谱。 虽说左良玉暗暗地射了林纯鸿两箭,林纯鸿深恨左良玉,并伺机狠狠地报复。但表面上得维持一团和气,必须的时候,为了互相利用,还得携手应对滔天巨浪。 一直等了半个时辰,左良玉方才令下属将林纯鸿带入帐中,一见面,左良玉就长声叹道:“林将军在顺德杀敌立功,截获军资无数,我老左就差远了,连败两场,羞愧难当啊!” 林纯鸿大声道:“总兵大人与贼寇大战数场,劳苦功高,圣上和朝廷哪能不知?升为总兵也是迟早的事情。” 听到林纯鸿直接称呼自己为总兵大人,左良玉苦笑道:“总兵、总兵,我老左哪有资格成为总兵?” 李继贞的奏章左良玉当然知道,当下对林纯鸿暗自吃惊:这个小子的消息居然如此灵通! 左良玉道:“可怜可叹啊,咱们在前线与贼寇大战数场,损兵折将不说,还得受到训斥!他邓玘躲在顺德府吃香的喝辣的,只需要说一句唯兵部之命是从即可,哎,这世道……” 林纯鸿笑道:“那是一滩污泥,纯鸿看都不敢看,宁愿躲在污泥外面征战。” 林纯鸿清楚,邓玘改换门庭之后,受到了张凤翼的照顾。这不免让左良玉嫉妒,但左良玉可不能改换门庭,世人皆知侯恂乃左良玉恩主,抛弃侯恂,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左良玉道:“如今高迎祥兵强马壮,可我兵锋受挫,彰德府陷落是迟早的事,如之奈何?万一朝廷降罪于咱们,咱们可就当了冤大头!” 左良玉口口声声不离“咱们”,让林纯鸿恶心不已。娘的,朝廷要降罪也是将到你左良玉的头上,关老子屁事,想拉上老子一起受过啊? 林纯鸿很想拂袖而去,但考虑到左良玉与自己同为东林一脉,自己不便闹得太过分。当下皱着眉头,装作苦思良策。良久,林纯鸿叹道:“纯鸿年轻识浅,百思不得善策。” 实际上,林纯鸿在这点上真还误解了左良玉,左良玉并没有拉林纯鸿一起受过的心思,他不停的说“咱们”乃是为了拉近两人的关系。左良玉大败后,辎重粮草丢失一空,现在面临着缺粮的威胁,非常希望林纯鸿能帮他度过难关。 林纯鸿出于对左良玉的厌恶,心里先入为主,认为左良玉不怀好意,正所谓疑邻盗斧也。 左良玉道:“我这里倒有一个方法,兵部不是令我等限时赶到卫辉吗?可是目前高迎祥横在了广平府和卫辉府之间,堵塞了我们南下的道路,我们只需要尾随着高迎祥南下,在规定期限内应该没问题。” 林纯鸿皱眉道:“如果高迎祥攻下彰德府后不走,我们该怎么办?” 左良玉道:“这就需要林将军与我一道压向彰德府,高迎祥惧怕被官兵合围,不走也得走!” 林纯鸿拍手笑道:“总兵大人好计谋!” 左良玉苦着脸道:“不过我还有一个难题,现在军中缺粮,士气不振,恐怕还需要林将军提携一二。与高迎祥大战后,虽然惨遭败绩,我军中倒也截留了大量的流民,不若林将军提供点粮草,我令人将流民送到荆州去?” 林纯鸿大惊,自己与张凤仪之间的秘事,左良玉如何得知? 林纯鸿思虑再三,答应提供三千石粮食给左良玉。毕竟,在按期抵达卫辉府一事上,两人乃系在一条绳上的蚂蚱。更何况,自己还能得到大量的人口,又能卖一个人情给侯恂和瞿式耜,何乐而不为? 第一百一十二章 内臣抵营 离开左良玉大营后,林纯鸿尚在路上,就接到部下急报,中官带着圣谕抵达荆州大营,令林纯鸿立即回营接旨。 虽然早已知悉圣谕的大致内容,林纯鸿也不敢懈怠,立即返回大营摆出香案,跪着听旨。朱由检首先严厉斥责了林纯鸿擅自兴兵攻打邓玘,罚俸半年,令其待罪立功。紧接着,朱由检又回顾了官庄之战,对林纯鸿搏命一击大加赞赏,勉励其奋勇作战。 中官用他那特有的嗓音念完之后,林纯鸿头伏于地,诚惶诚恐的说道:“罪臣接旨!” 说完站起身来,对中官说道:“陈公公一路风餐露宿,辛苦了。” 陈奎笑眯眯的说道:“圣上对林将军还是满意的,望将军不辞辛劳,再立新功,圣上定然不会薄待功臣!” 林纯鸿估计朱由检怕凉了功臣之心,特意将此话嘱咐陈公公。看来,这朱由检对自己还算照顾嘛。 林纯鸿躬身道:“圣上一片苦心,罪臣铭记于心,当奋勇杀敌,以报圣上之恩。” 陈奎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咱家这次来弓兵大营,还有一件事情,就是看看板甲和钢弩的效果。圣上对两大利器相当关注。” 林纯鸿心中暗喜,朱由检对板甲和钢弩越关注,周士朴对自己的依赖就越大,或者说,东林党对自己的依赖就越大。于是,林纯鸿眉飞色舞,滔滔不绝的对陈奎说道:“钢弩的优势就在于射程远、瞄准容易,缺点就是上弦比弓箭慢。板甲就不用说啦,制造起来比鱼鳞甲和锁子甲容易,防护能力比鱼鳞甲和锁子甲出色,比鱼鳞甲轻,比锁子甲略重。当初,在辽州对付满天星时,一百五十步以外用钢弩射击,贼寇冲到一百五十步以内,弓弩齐发,待贼寇冲到三十步以内时啊,就用虎蹲炮轰击,那可真是厉害无比,杀得满天星血流成河,尸积遍野!至于板甲,每次战斗之后,末将发现,荆州弓兵伤兵的伤口基本都在手脚和面部,何理?贼寇对板甲护住的部分根本无计可施!” 林纯鸿说得开心,陈奎听得高兴,两人越聊越兴致越高,连时间都忘记了。 林纯鸿问道:“不知陈公公这次能在大营盘桓几日?荆州弓兵马上面临大战,届时让公公眼见为实!” 陈奎手舞足蹈,脸色发红,兴奋道:“圣上命咱家在荆州弓兵营呆一个月。” 呆一个月?林纯鸿虽然面带笑容,但内心吃惊不小,看来朱由检还是对自己有见疑之意! 待将陈奎妥善安置下来后,林纯鸿立即召集陆世明和众将商议。 虽然林纯鸿和陆世明根本不将朱由检的疑虑放在眼里,但架不住众将的求战之欲,最终形成一致意见,寻歼高迎祥一部,以安朱由检之心。 林纯鸿召集众参军及将领,共同商议战略。鉴于高迎祥囤积主力攻打彰德府,只派部将郭汝磐率一千多精骑在观口以西打草谷,四处劫掠粮草,林纯鸿计划一举吃掉郭汝磐。 吃掉郭汝磐一个关键点就是快,要让高迎祥的步卒来不及反应。另外,为了防止行动迅速的骑兵主力掉头与郭汝磐夹击荆州军,必须令卢象升对高迎祥施加足够的压力。 此外,荆州军兵力捉襟见肘,也需要左良玉遮护粮道。 陆世明和众将面面相觑:“咱们如何调得动卢象升和左良玉?” “放心吧,卢象升和左良玉定然听我们的!”林纯鸿对卢象升的忠义相当有信心,而且前不久刚与左良玉达成协议,自信满满地说道。 林纯鸿立即将自己的计划通报给左良玉,希望左良玉能配合自己。左良玉得到了三千石粮草,军威复振,又甩掉了人见人嫌的流民包袱,心里正得意,对林纯鸿的请求欣然同意。同时,林纯鸿将自己的计划通报给大名兵备道卢象升。 卢象升天雄军的驻地离彰德府有一百五十里之遥,听闻高迎祥击败左良玉后意图攻打府城,立即率领一万多士卒昼夜兼程,往彰德府赶。刚行至内黄县,接到了林纯鸿的通报。卢象升拍案道:“朝廷早该统一事权了!就连左良玉、林纯鸿一介武夫都知道协同作战,可叹朝廷诸公不明白!” 副将李重镇撇了撇嘴,道:“应该不是朝廷诸公的原因吧?” 卢象升眉头紧皱,淫郁着双眼,呵斥道:“胡说八道!岂不闻文死谏、武死战?上命不行,皆庙堂之臣的责也!” 李重镇唯唯诺诺,不再说话。 卢象升立即下令道:“加速行军,三日后在崔家桥安营!” 副将雷时声忙劝道:“大人,难道我们真的要围着林纯鸿转?林纯鸿乃一小小游击,这也太……” 卢象升大笑道:“我们不是围着林纯鸿转!我们是围着正确的策略在转,林纯鸿正在做的,乃当前最为可行的方略……” 与此同时,左良玉挥兵南下,意图在彰德府西北的洪河屯扎营,遮护林纯鸿南下的粮道。 见左良玉和卢象升均同意自己的计划,林纯鸿立即率兵往彰德府西部的曲沟进发。 官庄之战后,林纯鸿对荆州弓兵的行军能力相当自信,令麾下一日前行六十里,不出一日,就把左良玉的部队远远抛在了身后。左良玉大惊,出于好意,立即派快马追上林纯鸿,劝道:荆州弓兵南下是为了作战,如此急行军,到了曲沟之后就成了疲兵,恐为高迎祥所乘。 林纯鸿对左良玉的好意表示感谢,同时,告知左良玉,高迎祥部将郭汝磐正率着一千多精骑在彰德府以西打粮,自己准备以快打快,让高迎祥来不及反应。 左良玉见林纯鸿不听劝告,深恐林纯鸿着了高迎祥的道,自己势单力薄,抵挡不住贼寇的雷霆一击,就计划在洪河屯竭尽全力加固营盘。这样即使林纯鸿兵败,自己也能固守待援。 一日前行六十里,对荆州弓兵来说,尚未用尽全力。平日的训练中,每日前行八十里也是家常便饭。这一方面得益于荆州弓兵良好的身体素质,更重要的是,荆州弓兵营中拥有大量的牛、驴和骡子,能够大幅度减轻弓兵的负重。 林纯鸿给陈奎安排了舒适的马车,但是遭到了陈奎的拒绝,陈奎居然每日随着弓兵步行! 林纯鸿暗自称奇,劝道:“公公还是上来坐车吧,这样太累了。” 陈奎笑道:“林将军的好意,咱家心领了。出宫前,圣上就令咱家多和士卒亲近亲近,能和勇士们一起行走,咱家也倍感荣耀。” 林纯鸿忍不住赞叹道:“公公好体力,这样的行军强度,平常的农夫都很难吃得消,更别说如公公般的金枝玉叶。” 陈奎边走边说道:“什么金枝玉叶啊!咱家也是个苦出身,当年进宫后,就一直奔波在辽东,从沈阳跑到锦州,又从锦州跑到宁远,后来又跑到榆关,最终跑回了京师……咱家别的本事没有,跑路的本事一等一!” 陈奎以开玩笑的口气叙说着大明在辽东的失败,让林纯鸿恻然。 林纯鸿问道:“公公在辽东呆了几年?” “从天启五年一直到崇祯四年,整整六年啊!” “这么说,公公上过战场喽?” “也算上过吧,不过每次都是溃败,幸亏爹娘给咱家生了一双长腿,留得残命至今……” 言语之间,不无萧瑟之意。 第一百一十三章 以快打快(一) 高迎祥的精骑超过六千,在贼寇中,以战斗力强著称。由于骑兵多而强,官兵在彰德府的任何调动都瞒不住高迎祥的眼睛。林纯鸿、左良玉和卢象升的兵马动身不久,探马就将三人的兵力及动向汇报给高迎祥。 高迎祥冷笑道:“左良玉,手下败将尔,林纯鸿?林纯鸿是谁?嗯,没听说过,难道比左良玉的昌平兵还强?呵呵,不可能吧。唯一需要关注的就是卢象升,兵力过万,据说和鞑子拼过命?嗯,不可小觑。” 部将一片附和之声,这让高迎祥面露得意之色,继续说道:“就是卢象升率十万大军过来,又能奈我何?咱们说走就走,卢象升能留得住我们?” 帐中一片欢笑之声。 彰德府城下,已经屯兵十日,虽然彰德府兵力仅仅三千多,但官兵组织得法,城高池阔,难以逾越。久攻不下,再加上缺粮,将士们的锐气早已消磨殆尽,高迎祥只好令一部分战将四处打粮,同时围住彰德府,寻找战机。 高迎祥之所以要全力攻打彰德府,获取粮草辎重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紫金梁刚刚病死,目前实力最强的要算自己,如果能攻取州城,将大大增强自己的声望,顺理成章的就任所有变民的盟主。 “报……左良玉率领四千多人马,在洪河屯扎营,营盘牢固异常,似乎准备固守……” 高迎祥疑惑不解,这左良玉跑到自己眼皮底下固守,打的什么主意?嗯,不用理会这位败将,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报……卢象升的天雄军业已抵达北郭,离我大军仅仅四十里!” 嗯,再探,务必打探清楚卢象升的动向! “报,林纯鸿脱离左良玉,往林县方向进军!” 嗯,不用理会! “报……林纯鸿的荆州兵抵达曲沟,正在向观口进军,堵住了郭将军的回营道路!” 高迎祥猛地站起,大怒道:“什么?昨日林纯鸿还在方庄,怎么今日就到了观口?他飞过来的?要不就是你谎报军情!” 探马慌忙辩道:“属下探知,林纯鸿一日行军六七十里……” 荆州弓兵近期的行动不仅让高迎祥诧异不已,也让陈奎眼花缭乱,先是狂奔一百多里,抵达方庄,然后休整一夜,第二日继续往观口狂奔,林纯鸿究竟想干什么? 贼寇的游骑不断的观营,林纯鸿也不理不顾,这林纯鸿应该不是战阵白痴啊? 陈奎久历战阵,深知高迎祥的六千骑兵对官兵的威胁,荆州弓兵冒进,如果被骑兵截断了粮道,如之奈何? 虽然陈奎百思不得其解,但未曾问林纯鸿一句。陈奎谨守着自己的本份,从不干涉军务,也从不要求参加军事会议。陈奎没有要求,林纯鸿也没有请他的道理,毕竟,谁也不愿意自己的机密之事让他人知悉。 待到吴天柱率着骠骑营攻占了观口,陈奎方才看出点眉目:林纯鸿就是想吃掉郭汝磐! 观口乃林县通往彰德府的要隘,攻占观口,不仅隔断了郭汝磐与高迎祥的联系,还建立起一条相对安全的粮道:经由左良玉驻守的洪河屯转而西向,绕道抵达观口。 如果高迎祥想断林纯鸿的粮道,仅凭郭汝磐的队伍哪够?除非分兵进入丘陵地带与押送粮草的队伍转圈圈。 陈奎如饮醇酒,对林纯鸿的方略赞叹不已,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陈奎深悉此理的精要。 吴天柱攻占观口,颇具有戏剧性。 吴天柱率着骠骑营先期抵达观口营垒后,想给观口驻守之贼一个下马威,当即令道:“冲寨!临阵一弩之后,返回!” “驾……驾……驾……”驱马声此起彼伏,二百多人高速向观口营寨冲去,骑士们端起手中的钢弩,瞄准着营寨内隐约可见的人头。 吴天柱一马当先,冲得正高兴时,营寨的大门居然自己开了! 高迎祥的指挥体系并不畅通,观口之贼不知荆州弓兵已经到了眼皮底下,还以为是自己的人马回营,赶紧打开了寨门! 吴天柱愣了愣,大喜,狂呼道:“冲入营寨,杀光所有贼寇!” 所有的骑士哇哇怪叫着,射出手中的弩箭,拔出马刀,将自己的身躯紧紧伏在马背上,往寨门冲去。 待贼寇发现不对劲,慌忙关门时,骠骑营已经冲到了门口。 一瞬间,试图关门的贼寇被踩成了肉泥,骠骑营没有经历任何阻碍,就冲进了寨内,毫无防备的贼寇组织了几次狙击,但哪里挡得住动若闪电的骑士?骑士们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将观口营搅得一塌糊涂。 吴天柱又令骑士放火,冲天的烟雾提醒了后续部队,待到林纯鸿的车步营轻装赶到,大局瞬间定格,千把多贼寇被堵在了营寨内,不是投降就是被杀,至此,观口落入了林纯鸿的手中。 林纯鸿立即令重修观口大营,直将观口建成了铜墙铁壁方才罢休。 高迎祥还未完全消化林纯鸿抵达观口的情报,观口失守的消息就传到了他的帐中。高迎祥大怒,恨不得把林纯鸿碎尸万段,同时,对林纯鸿麾下的战斗力感到心寒,一日六七十里,半个时辰就攻占千人把守的观口,这人有神相助? 对于每日闭营不出的左良玉,高迎祥并不在意,认为只需要派出几千人马在左营面前耀武扬威,左良玉万不敢出营接战。与大明战将生死搏斗多年,他对这些战将的认识可谓深入骨髓。 但对于卢象升和林纯鸿,他就有点揣摩不透。卢象升和林纯鸿的麾下均为自募之兵,一般而言,自募之兵呈现出两个极端,不是荒唐可笑就是勇猛异常,非正规官兵能比。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卢象升和林纯鸿均属于后者。 卢象升的声名远扬,高迎祥不认为自己有在短时间内吃掉卢象升的能力,那现在的作战目标仅剩彰德府和林纯鸿。 哎,彰德府!被动的根源就在于尚未攻破彰德府。麾下的攻坚能力不足,高迎祥也无可奈何,自崇祯二年开始,一直被官兵撵得东逃西窜,哪有时间整理队伍?更别谈武备建设。能够积聚六千多精骑,已经相当不错了。六千精骑就是自己的本钱。 既然攻不下彰德府,那就去攻打林纯鸿的营寨吧。据说林纯鸿麾下装备极好,如果能吃掉林纯鸿,自己的实力又会上升一个档次。营中的大炮对城墙无法,不至于连寨墙也轰不破吧? 高迎祥的隐隐觉得,这个家伙自此将会与自己纠缠不休,成为一团甩不掉的烂泥。不如趁此机会,彻底的解决林纯鸿这个隐患。 高迎祥还有一个选择,即对官兵不理不顾,与郭汝磐分兵南下。但自己拥兵四万多,攻彰德府十多日不下,结果却灰溜溜的逃跑,这传出去后将极大的影响自己的声望,自己担任贼寇掌盘子的愿望很有可能落空。高迎祥在第一时间否定了这个方略。 战争果然乃政治的外延。 高迎祥下定决心后,立即令精骑往卢象升的天雄军后方运动,牵扯卢象升的兵力,使之不敢全力向前。同时留下将近两万人马,监视彰德府和左良玉,防止官兵西向增援林纯鸿。同时令郭汝磐率领本部骚扰林纯鸿粮道,自己则亲率两万步卒,杀气腾腾的杀奔观口,准备将林纯鸿变成淫间一鬼。 第一百一十四章 以快打快(二) 郭汝磐匪号混天星,与满天星仅差一个字。满天星的匪号听起来还算靠谱,混天星就不知从何而来了。最近,郭汝磐非常郁闷,本来自己在观口以西收获极丰,结果刹那间风云突变,自己的观口大营被荆州弓兵攻占,而亲自率领的一千多骑兵被林纯鸿堵截在外,无法回营。尚未接到高迎祥的军令,郭汝磐就准备骚扰林纯鸿的粮道,报一箭之仇。 更何况,林纯鸿的运粮队伍大张旗鼓,沿着官道源源不断的将各种军械和粮草运到观口。这无异于号召郭汝磐去攻打护粮队伍。 郭汝磐还算谨慎,不停的派出探马打探林纯鸿的实力,当知悉护粮队伍乃林纯鸿的预备营后,大喜,总结道:插标卖首! 一条宽阔的官道从林山口穿越而过,林山口的两边均是低矮的山丘。山丘虽然低矮,但比较险峻,人从山丘上翻越倒不难,如果要牵着马翻越这些山丘,基本不可能。 五月的天气已经十分炎热,荆州弓兵运粮队冒着炎炎的烈日正在赶路,队伍蜿蜒几里长。沿路不停的传来“嘿……哟……”的吆喝声,那是车辆陷入了坑中,将士们正在奋力推车。官道年久失修,并不好走。除了吆喝声,还间杂着牛马骡子的嘶鸣声,显得纷纷扰扰,热闹非凡。 运粮队的探马放得比车步营还要远,达到二十里!这是林纯鸿的硬性规定,但是,荆州弓兵中探马有限,哪能将山丘中隐藏的几个人找出来?这不,林山口两边的山丘上,几个人将自己隐在巨石后,正在观营。 “一千二百多人,几乎无人着甲……” “两百多辆车,估计得有几千石粮食,军械无数……” “牛马将近六百多,哈哈,这荆州弓兵真够富裕的……” 观营的人十分老道,不多时,就将运粮队的实力了解的清清楚楚。 “走吧,立即去找郭大帅,此票完全做得,哈哈……” 几个人消失在山丘之中。 林山口下,将领的命令正在被迅速传达:“原地休息!” 只见所有车辆都被聚拢在一起,将士们纷纷躲藏在车辆的淫影里躲避阳光,待稍稍喘匀了气息,拿出干粮和水,慢慢的咀嚼起来。 一将领正在人群中巡视,见到一兵丁正在狼吞虎咽,忍不住走向前去,踢了兵丁一脚,笑骂道:“少吃点,小心过会用力过猛肚子痛!” 兵丁含着满嘴的食物,敬了一个军礼,嘿嘿直笑,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兵丁代他说道:“二娃子吃得越多,力气越大,作战越勇敢!” 将军含笑不语,继续往前巡视。 忽然,一阵马蹄声骤然响起,探马隔得很远就大喊道:“敌袭!” 将军听闻,立即厉声令道:“结圆阵!” 下达命令后,将军忍不住哈哈大笑道:“郭汝磐终于来啦……” 弓兵们如同弹簧一般从地上一跃而起,在什长的带领下,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 只见一部分弓兵一把掀开车辆上的遮蔽物,将里面暗藏的板甲拿出来,急忙往自己身上套。另一部分弓兵也不穿甲,立即往车辆上套包了铁皮的厚木板,瞬间将七十多辆粮车变成了盾车。还有一部分弓兵将盾车推到指定位置,将所有人马包裹在内,形成了一个圆阵。 当弓兵们紧张的做着战前准备时,林纯义正在询问探马详情。 林纯义?预备营指挥使不是程舒么? 对,就是林纯义,现在的运粮队就是虎啸营,预备营正安静的呆在观口大营! 探马道:“千余骑兵,正在十多里以外,旗号上印着一个大大的郭字……” 林纯义不住的点头,见弓兵们已经严阵以待,冷笑道:“来吧,老子等你多时了!” …… 郭汝磐到得好快,不到两刻钟,地平线上就冒出了大团的沙尘,漫天的沙尘里,隐约可见全副武装的骑士。千马奔腾的踢踏声敲击着大地,大地也一阵颤抖。 虎啸营的将士们瞪大着双眼,瞅着逐步靠近的骑兵团,心脏也随着踢踏声起伏。 这是荆州弓兵第一次直接与骑兵较量,不仅兵丁们紧张,就连林纯义心里也没底,不知道目前的举措能否挡得住骑兵。 离圆阵还有将近一里,郭汝磐喝令麾下停止前进,冲阵之前,骑兵需要恢复马力。 郭汝磐骑在高头大马上,紧拧着眉头,观看圆阵良久,转头对一骑士喝道:“不是说没有着甲么?狗官兵的甲从何而来?” 骑士慌忙答道:“属下刚才的确没有看到盔甲!” 郭汝磐狠狠的瞪了骑士一眼,转头继续观看,不再理会颤抖的骑士。 良久,郭汝磐骂道:“奶奶的,林纯鸿真舍得下本钱,连他娘的护粮队也穿甲!” 顿了顿,转头高喊道:“兄弟们,看到了没有,冲破乌龟壳,里面都是粮食,杀掉狗官兵,他们身上的甲就是你们的!” 骑士们目光热切,纷纷举起刀枪呼道:“杀官兵!杀官兵!……” 郭汝磐对麾下的士气相当满意,立即派出二百多骑士试探圆阵。 一声令下,二百多骑士越众而出,马鞭噼啪作响,催动着马匹全速向圆阵冲去。 骑士们的头几乎紧挨着马颈,尽量的缩小目标,近啦,近啦,三百五十步……三百步……二百五十步……一百五十步…… 噫?虎啸营的弩手呢?怎么不射击? 弩手们端着钢弩,不由自主的瞅向哨将,哨将瞪圆了双眼,瞅着逐渐靠近的骑士,目光中几乎射出火来。 没有哨将的命令,无一名弩手射出弩箭! 经历了几次大战,虎啸营终于有了精锐的模样! 骑士们更近了,八十步! “弓箭手,射击!”哨将们的狂吼声终于响起,弓箭手立即弯弓搭箭,向逐渐变大的骑士们射去。 哪想到一声呼哨响起,骑士们转了个弯,往旁边奔驰而去,弓箭基本上都落了空,对骑士们丝毫无损!骑士们兜了一圈,回到了阵后。 射出的弓箭也显得稀疏,随着钢弩的配备数量越来越多,弓箭手数量已经下降到弩手的一半。 郭汝磐见了,心里得意非凡,冷笑道:“穿上了甲就不是护粮队了?还是那银样镴枪头!” 郭汝磐又派出二百多骑士,令道:“继续骚扰,待狗官兵疲累后,咱们一击得手!” 这一次,虎啸营的哨将们连弓箭手射击的命令都懒得下,骑士们在阵前兜了一圈,又返回了阵后。 如此这般,连续持续了好几次,虎啸营的将士们早已对骚扰的骑士见怪不怪。但是,将士们的精神高度紧张,浑身几乎被汗浸透,如果再这样持续下去,虎啸营的战斗力将大幅度下降。 林纯义估摸着时间,暗思道:都快过了一个时辰了,楚文山就是爬,也该爬到了吧? 第一百一十五章 以快打快(三) 郭汝磐低估了虎啸营的体力,估摸着圆阵里的弓兵已经疲累不堪,当即令麾下全力冲阵。 郭汝磐几乎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只要冲破了乌龟壳,里面的步兵还不是任他砍杀?几百套板甲似乎在向他招手,几千石粮草似乎等待着他去放火…… 林纯义知道,郭汝磐的最后一击即将到来,既兴奋又失望,他相信,虎啸营可以毫不费力的抵挡住郭汝磐的冲阵,但是楚文山的天策营还未赶到,如果郭汝磐一击不中,掉头撤兵,费了这么大劲才钓住的大鱼可就要脱钩了! 虎啸营的将士们见郭汝磐拿出了全部的家当,丝毫不见紧张,反而有种解脱的感觉。一个时辰的骚扰终于结束了,将士们早就对郭汝磐的伎俩不耐烦,极其渴望郭汝磐能够全力压上,双方刀枪见真章。 一百八十步…… “弩手!射击!” 遮天蔽日的弩箭犹如飞蝗一般蜂拥而出,咻咻的破空之声让冲得高兴的骑士们心里陡然一紧,慌忙将头伏得更低。 郭汝磐也在冲击之列,前边和旁边布满了亲卫,他听到破空之声后,刹那间手脚冰凉,脑袋一片空白。 当面之敌居然一直没有拿出威力强劲的钢弩! 战马的嘶鸣声频频响起,一些战马中弩之后,趔趄着将骑士摔倒在地,还有的战马发了狂,不受骑士的控制,发疯般的往旁边窜去。 “啊……啊……”惨呼声不绝于耳,那是骑士临死前的绝唱。 郭汝磐的军中一片混乱。 郭汝磐终于清醒过来,大呼道:“冷静!冷静!继续冲……” 活着的骑兵暗自庆幸自己未曾中弩,在郭汝磐的命令下,继续往前冲。 八十步…… 这次乃弓弩齐发,上百个骑士翻滚在地。 这是一次死亡之旅,这是任何骑士都不愿意面对的攒射,就连郭汝磐也心生悔意,恨不得立即令骑士后撤。 然而,开弓哪有回头箭,这个时候后撤,伤亡只会更加惨重!除了继续冲阵,郭汝磐别无选择,也许,能够冲开乌龟壳也说不定。 七十步…… 怒火难以抑制的骑士们张开手头的弓箭,将复仇之箭往圆阵里射去,一时之间,盾车周围蹦蹦作响,弓箭被盾车给挡住了! 郭汝磐见势不妙,大叫道:“抛射!抛射!” 骑士们冒着密集的弩箭,纷纷将弓箭往斜上抛射,这终于给虎啸营造成了伤亡! 三十步…… 隆隆的炮声响起,虎蹲炮将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倾泻在骑士和战马的身躯上。可惜一部分骑士已经没有时间琢磨这些小玩意是什么,四处乱飞的铅子夺去了他们的性命。即便一时未死,翻身落马之后,也只有死路一条! 郭汝磐在盾牌的遮护下,只有左臂受了轻伤,鲜血慢慢渗出,将鱼鳞甲染得鲜红,郭汝磐气急,吼道:“冲啊冲啊,越过盾车,肆意砍杀!” 然而,等待他们的还有如林的长枪! 正在此时,南面突然响起了隆隆的炮声,郭汝磐回头一看,心胆俱裂,后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方阵,正密密麻麻的向他们压上来! 天策营终于赶到了! 原来楚文山率着天策营早已经抵达三里之外,见郭汝磐对自己的到来毫无觉察,只管派出骑士骚扰虎啸营,楚文山令天策营待命,准备在郭汝磐攻击林纯义力竭之后,再现身夹攻。 待到郭汝磐调兵遣将,试图对虎啸营最后一击时,方才现身放炮。 放炮的目的就是为了打击郭汝磐骑兵的士气,减轻虎啸营面临的压力。 郭汝磐从弩箭射出的那一刻就已经怀疑自己中计,当发现天策营堵塞了后路之后,他心里更加笃定:林纯鸿蓄谋已久,就是为了吞掉自己这千余精骑! 是冲,是退,还是降?郭汝磐犹豫不决! 郭汝磐犹豫的片刻,骑士们已经与长枪手交上上了手,一杆杆长枪肆意捅出,在骑士或者战马上捅出了血窟窿。 一些骑士控马出色,拉着缰绳,直接跃入了圆阵之中,然而,等待多时的刀盾手一拥而上,将战马和骑士砍得血肉模糊,不成模样! 林纯义趁机大喊道:“投降者免死!投降者免死!” 弓兵们杀得兴起,一边递出自己手中的刀枪,一边跟随林纯义大呼:“投降免死……” 郭汝磐见手下无法逾越盾车组成的铜墙铁壁,又见虎啸营的圆阵堵塞了北上的道路,骑兵们无法绕行。考虑到正从后面压上来的方阵并无盾车,立即下令:“后退,后退,从后面的阵里冲过去!” 骑士们早就对当面之盾车感到心寒,接令后,立即调转马头,随着郭汝磐往天策营阵地奔去。 郭汝磐的骑兵一次冲阵,几乎损失了一半,与虎啸营脱离接触之后,郭汝磐几乎将钢牙咬碎。 郭汝磐令骑兵稍事歇息,准备整理队伍后,一鼓作气冲破天策营的防线。然而,林纯义和楚文山哪容他有喘息的机会? 林纯义的吼叫声如晴天霹雳般响起:“结方阵,攻击!” 虎啸营的将士们从盾车后一跃而出,长枪兵在前,刀盾兵夹杂其间,后面紧跟着弓弩手,保持着整齐的队形,一步一步的向郭汝磐压过来。 同样,楚文山的天策营离郭汝磐越来越近。天策营的新兵们虽然没有经历过战事,但从事押送粮草和辎重一事已久,对战场的气氛还算适应,同时,旁边还有一些冷静和经验丰富的老兵,也让他们感到心安。他们紧跟着什长的节奏,一步步的靠近已经伤痕累累的骑兵。 “投降免死……”的呼声越来越猛烈,让郭汝磐的手下内心动摇,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转向郭汝磐。 郭汝磐大怒,喝骂道:“官兵不讲信义!满天星的手下就是投降后被杀戮一空!” 郭汝磐的喊叫稍稍稳定了军心,骑士们抓紧时间恢复体力。 见骑兵依然负隅顽抗,楚文山灵机一动,吩咐属下一起狂呼道:“得郭汝磐人头者,赏银千两!” “得郭汝磐人头者,赏银千两……”的呼声响彻云霄,虎啸营的将士们依葫芦画瓢,也跟着狂呼。 这呼声让郭汝磐心凉如冰,渐渐的,周边的将士看他的眼神越来越热切…… 第一百一十七章 观口守营(一) 崇祯六年五月十八日,虎啸营、天策营与混天星郭汝磐在林山口大战,郭汝磐为部将所害,麾下尽降于林纯鸿。 林纯鸿准备以快打快,先吃掉郭汝磐千余骑兵,然后全力应付高迎祥的攻击。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高迎祥反应迅速,在林山口之战接近尾声时,就带着两万多步卒压向了观口大营。 高迎祥征战多年,敏锐的察觉到林纯鸿的企图,当即决定昼夜兼程赶赴观口。要破掉对方的以快打快,唯有比对方更快,这是旦古不变的真理。 观口如林山口一般,两边都是陡峭的山峰,观口大营就立在山口处,可攻击面不多,仅能从南面和东面同时攻击。高迎祥兵力虽多,但施展不开,只好令五千名将士列阵攻寨,其余人马安营扎寨。 荆州弓兵从未见过规模如此庞大的队伍,只见两万人漫山遍野,犹如密密麻麻的蚂蚁群一般,让将士们头皮发麻。 更何况,目前观口大营只有四千多人马,还包含从未上过战阵的千余预备营将士。 这让荆州弓兵的心里不停的打鼓。 四千对两万?有把握守得住营寨么? 林纯鸿正率着众将,站在高台上观看高迎祥的兵马。 陆世明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忧,道:“将军,要不紧急召回虎啸营和天策营吧,守不住观口大营,万事都成空!” 陆世明话音未落,李光祖就铿锵反驳道:“高迎祥连彰德府都攻不下,能奈我何?我荆州弓兵难道还不如彰德府的花架子兵?” 陆世明皱眉道:“彰德城城高池阔,哪是我们的寨墙能比?” 李光祖正准备反驳陆世明,林纯鸿挥手制止,说道:“天策营和虎啸营不用招了。” 林纯鸿已经定了调,陆世明张了张嘴,不再说话。 林纯鸿见陆世明不服,继续说道:“天策营和虎啸营回到观口,至少得三日之后,能守得住三日,我们就能守得住六日。六日后,不管郭汝磐上不上钩,他们也回来了。” 陆世明听了,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 林纯鸿手指着高迎祥的蚂蚁群,厉声道:“高迎祥兵多将广,我们应该趁其立足未稳,狠狠的打击他的士气!” 实际上,林纯鸿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那就是鼓舞自己的士气,弓兵们心里有惧怕之意,他作为主帅,哪能不知? 吴天柱、李光祖和韦悦翔一听,大喜,不约而同的上前一步,行军礼道:“属下愿率本部冲阵!” 林纯鸿大笑道:“这次就不用劳碌三位了。”说完,转头瞅向凌肃,道:“也该轮到霹雳营出马啦!” 众将大惊,用霹雳营去冲阵? 凌肃虽然心里疑惑不解,依然半跪道:“属下接令!” 哪想到,林纯鸿继续说道:“用四台红衣大炮,对准高迎祥的中军猛轰!哈哈,他以为远在三里之外就安全啦?给他一个当头棒喝!” 众将这才明白林纯鸿的意思,大喜。尤其是凌肃,一跃而起,如飞一般的下了高台,脚不沾地的往霹雳营阵地跑去。 众将哈哈大笑,林纯鸿也笑道:“且看红衣大炮的效果……” 霹雳营重新组建以来,从未在战场上发挥效用,这次听闻要轰击高迎祥的中军,无不兴高采烈,在哨将的指挥下,奋力推出炮车。霹雳营设置了四个哨,每个哨手中有一门红衣大炮。 大炮本身重达四千斤,再加上秦武超特意为大炮设计的全铁炮车,总重达到了五千多斤,笨重异常。只见该大炮长达八尺,斜倚在炮车上。在大炮的重心处,还有炮耳,以炮耳为轴,大炮能够调整倾角。同时,炮车上还带有照门和准星,已增强射击精度。 当炮手们忙着通过照门和准星调整大炮炮口指向时,旁边有两个人正忙忙碌碌的拿着简单的器材测量射击距离。 片时,一人高叫道:“目标距离大炮四千八百六十四尺,射角为二指三,火药八斤二两……” 话音未落,一名炮手马上转动炮车上的一个转盘,随着转盘的转动,炮口也缓慢下沉,最终,这名炮手调整到位,立即高呼道:“完毕!” 两名炮手立即将火药放入炮口,用捣杆捣实,放入一个十多斤的铁球,高呼道:“完毕!” 哨将立即向凌肃汇报:“霹雳营第一哨准备完毕!” 凌肃兴奋的挥了挥手,令道:“开炮吧!” 火绳呲呲作响,突然一声巨响,一团红光从炮口冒出,霹雳营被笼罩在浓浓的硝烟中! 高迎祥骑在高头大马上,正观看着五千余将士列阵,忽然听到一声巨响,紧接着,就是尖利的破空之声传来。高迎祥经验丰富,知道这是巨型大炮正在发射。 高迎祥立即抬头看天,结果大吃一惊,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正迅速往他的头上飞来。 五千多名将士正准备前进攻寨,听到尖锐之声后,与高迎祥的反应一样,纷纷抬头张望,却发现炮弹从他们头顶飞过,直往中军帐中砸去。 当炮弹越过闯字大旗,直贯入中军帐后时,高迎祥瞬间呈痴呆状,脑袋里一片空白:炮弹离他太近了,他差点死于非命! 只见炮弹在地上弹跳了一下,又飞了起来,然后又落地,方才在地上往前滚,一直滚了将近百多尺,方才在土坑中停下来。 待高迎祥反应过来,中军中已经一片混乱,马嘶声和将士的惨呼声此起彼伏,十多个将士来不及避让,被炮弹滚中,瞬间失去了性命,炮弹落地时激起的沙石还打中了旁边的士兵,惨呼声就从他们口中发出。 尖锐的破空声也吓了荆州弓兵一跳,待看到贼寇被一颗炮弹搅得一塌糊涂时,放声大笑,纷纷举起手中的刀枪,狂呼道:“万岁!万岁!……” 在狂呼中,弓兵们忘记了害怕,忘记了悬殊的兵力对比,士气陡然提高,对即将到来的大战充满了信心。 与之相反,高迎祥的五千多士卒目瞪口呆,他们不知道炮弹什么时候会落到自己的头上,恐惧如同毒蛇一般,缠绕在他们内心…… 一炮之威,竟至于斯! 第一百一十八章 观口守营(二) 高迎祥阵阵后怕,如果刚才的那颗炮弹击中了自己…… 虽然他知道炮弹打中自己的几率非常低,但一想起这个如果,一阵阵心悸就从胸腔传来,让他恐惧不已。 实际上,一颗炮弹给他造成的损失相当有限,但对士气的打击是毁灭性的。看着呆傻的将士,高迎祥大怒,吼道:“攻寨!攻寨!” 战鼓立即咚咚的响起来,五千名士卒在战鼓的指挥下,战战兢兢的往前推进。 然而,噩梦还未结束,霹雳营见试炮一次就打中了中军帐,欢呼不已,凌肃立即令其余三炮按照第一哨的数据进行调整,继续射击。 “轰……轰……轰……”三声巨响几乎同时响起,将三颗炮弹送入了高迎祥的中军帐! 这次,三颗炮弹离高迎祥更远,但中军帐彻底混乱了,就连正在前进的将士们也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转头观看炮弹的威力。 三颗炮弹滚出了三条血路,所过之处,人仰马翻,就连中军大帐的柱子也被撞倒,倒塌了一个角。帐篷也被炙热的炮弹点着,冒出了熊熊烈火。 高迎祥愤懑于胸,恨不得马上将观口大营彻底踏平,将里面的任何活物碎尸万段。 旁边的部将无不破口大骂,其中一个还算清醒,立即对高迎祥说道:“大王,士气已泄,咱们不如退兵,明日再来!” 高迎祥无奈,只好吩咐退兵,准备将大营扎在离观口十里以外。 阵营刚开始挪动,只听见一阵马蹄声响,吴天柱率着骠骑营前来占便宜啦! 在第一炮发射之后,林纯鸿就令吴天柱做好出营准备,现在瞅准了时机,立即令吴天柱紧摄其后,骚扰高迎祥。 吴天柱并没有率着骠骑营冲阵,只是保持着一两百步的距离,不停的射出手中的钢弩,收割着断后士卒的性命。 高迎祥大怒,立即将手中仅有的四百多骑兵派出,驱逐骠骑营。 但骠骑营一见到骑兵出阵,就领兵后退,在狂奔之中,回头射出手头的夺命之弩,将追袭的骑兵一个个射落马下。 追袭的将领无奈之下,丢下阵亡的将士,返回正在撤退的大军中。 骠骑营又如苍蝇一般缠了上来,直到手中的弩箭将近,方才返回观口大营。 第一次接触,高迎祥可谓完败,损失了三百多人,士气低落,却连荆州弓兵的面都未见到。这让荆州弓兵的将士们对霹雳营刮目相看,纷纷向凌肃表示钦佩。 凌肃不停的念叨:“将军说火炮是战争之神,这红衣大炮还差得远呢,要是等百里洲的铁炮铸好之后,那才叫厉害……” 百里洲的铁炮是什么模样,没有人知道,连林纯鸿也不知道,但这丝毫不影响将士们的兴致,围着红衣大炮指指点点。 就连陈奎也站在红衣大炮旁边与林纯鸿不停的说着话。原来林纯鸿正在向陈奎打听宁远城红衣大炮的使用效果。 李光祖走到林纯鸿身边,行了个礼,说道:“将军,高迎祥夹着尾巴后退了十多里,不如我们今夜去偷营?” 陈奎听了李光祖的话,眉头微微皱了皱,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林纯鸿的眼睛,暗暗的记在心中,待有时间时再琢磨。 林纯鸿将李光祖的提议沉思片刻,就决定否决这一提议。但为了锻炼众将,立即辞别陈奎,召集众将商议。 李光祖对自己的提议得意不已,滔滔不绝的说道:“高迎祥败退之后,士气低落,有两条路可走,一是立即退兵,二就是鼓舞士气,准备明日再战,自古以来,鼓舞士气,除了打胜仗以外,就是用小恩小惠激励兵丁。我估计啊,高迎祥会放松对手下的管制,没准还会饮酒!” 李光祖的思路清晰,分析细致入微,让林纯鸿不住的点头。 李光祖得到鼓励,继续说道:“既然高迎祥不做准备,只要我们派出精锐,定然一战获全功。我们训练夜战时间那么久,总该拿出来用用啦!” 李光祖的意思非常明白,今夜除了派出我们天武营,别无选择。 林纯鸿沉吟不语,将目光投向吴天柱。 吴天柱嘿嘿笑道:“骠骑营晚上无法行动,否则,我倒想去!” 程舒也连忙说道:“预备营恐怕没这个能力。但是我总觉得好像不妥。” 林纯鸿心里大喜,不动声色的问道:“有何不妥?” 李光祖脸拉得老长,冷冷的瞅着程舒。程舒不理会李光祖,说道:“天武、神卫营是观口大营的顶梁柱,万一有所闪失,观口大营恐怕会守不住。” 程舒的话虽然是大实话,也让李光祖得意不已。 林纯鸿说道:“嗯,程指挥使从失败的后果考虑问题,不错。的确,万一失败,可能会万劫不复。那如果成功之后呢?” 李光祖道:“那还用说,高迎祥的士气将跌入谷底,恐怕会损失几千士卒。” 林纯鸿问道:“能不能将高迎祥一战剿灭?” 李光祖大惊道:“这未免要求太高了吧?” 林纯鸿呵呵笑道:“也就是说偷营如果成功,成效并不显著,只会让高迎祥肉疼,但是如果失败,咱们荆州弓兵很有可能完蛋!风险太高,收益不大,所以,不去偷营也罢!” 众将一时失语,将林纯鸿的话放在心里默了默,方才想通。李光祖脸色涨得通红,说道:“属下一时不察,差点误了大事!” 林纯鸿笑道:“这有什么关系?以后大家有什么想法和提议,就尽管提,提出来大家一起商议,当能避免失误!” 说完,对李光祖投去勉励的眼神,然后继续说道:“再说,我们对高迎祥也不了解,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做准备,更何况,夜战面临的变数太多,不到万不得已,咱们还是不用为妙。” “今晚大家就好好的睡一觉,明日高迎祥不来则已,如果来了,一定要让他知道咱们荆州弓兵不容任何人小觑!” 第一百一十九章 观口守营(三) 与此同时,高营中军帐中,一片沉闷,高迎祥圆睁着双眼,端坐在帅椅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今天的仗打得太郁闷了,众将愤愤,发誓要将林纯鸿捉来挖其心肝煮汤喝。 高迎祥问道:“明日怎么打,兄弟们都说说看!” 一部将上前道:“大王,火炮虽然打得远,但发一炮几乎要一刻的时间,对移动的士卒几乎没有伤害,明日只需在五里之外列阵,狗官兵就拿我们没办法!” 高迎祥点了点头,道:“好,明日就在五里之外列阵!” 另一部将不无担忧,说道:“现在士气已泄,得想个办法鼓舞士气!下面的兵丁又不知道大炮的缺点。” 高迎祥马上令道:“各位回营之后,务必让兵丁知道大炮的缺点,免得这帮家伙没来由的对大炮感到恐惧!另外,兄弟们这几日也辛苦了,将军中的牛宰一部分,让兄弟们吃个饱,把酒也拿出来,今夜让兄弟们乐个够!” 众将大喜,酒,这可是稀缺之物! 见众将哄然应命,高迎祥沉吟片刻,道:“林纯鸿这厮狡猾异常,恐怕今夜会趁我士气大泄,前来攻营,张天琳,今夜你就辛苦点,率着本部在要道处把守!” 众将用同情的眼光看着张天琳,看来今日的美酒张天琳是无法享受了。 张天琳无法,瓮声瓮气的说道:“属下听令。” 见张天琳答得并不爽快,高迎祥心里分外不喜,怒道:“大战在即,分配美酒,只是为了明日作战,你们以为享受的时候到了?要享受,前些日子在彰德府怎地不努力攻城?当时攻下了彰德府,我们现在不也是吃香的喝辣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内心的小九九,想保存实力?没门!有我高迎祥在的一天,就不会亏待任何人!谁要是敢抱着保存实力的心思,小心项上的人头。” 众将打了个寒噤,纷纷发誓唯高迎祥的命令是从。唯有张天琳辩解道:“不是属下不听令,而是属下愚钝,从观口到大营,称得上要道的好几个,不明白大王究竟要属下到哪个地方把守?” 高迎祥性格粗疏,虽然对战场有天生的敏感性,但不精于细务,平日的命令也极为模糊,全靠下面的部将根据自己的意思去执行。就连几万人马的指挥体系也一直未理顺,这才发生了林纯鸿奇袭观口一事。 高迎祥的老脸微微发红,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过错,厉声呵斥道:“我要你守要道,你就自己选择,只要别让林纯鸿夜袭,你就是守在娘们的肚皮上我都不管你。给你方面之权,还在这里叽叽喳喳,别给你脸不要脸!” 张天琳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强压着内心的不满,说道:“属下明白,谢大王信任!” 带着愤怒,张天琳退出了中军大帐。回到自己的营寨后,张天琳犹自在心里痛骂高迎祥。他并不敢痛快的骂出声来,因为他一直怀疑高迎祥在他的队伍中安插了眼线。 本来,高迎祥一直疏阔,给张天琳下的很多命令都很模糊,平日张天琳也是接令,从不反驳。但今日,高迎祥让其他人都去休息饮酒,却让他去守夜,张天琳实在受不了这个气,方才借口高迎祥的命令粗疏,和高迎祥硬顶了一把。 高迎祥除了精锐的骑兵以外,其他部队自成体系,保持了相当大的独立性。平日也是谁抢到的钱粮多,谁的兵丁就多,谁的腰杆子就更硬。张天琳在夔关时,遭到了秦良玉的重点打击,实力一直尚未恢复,对高迎祥不得不忍气吞声。 除了一直对高迎祥忠心耿耿的郭汝磐等几个将领以外,其余将领无非是打着靠着大树好乘凉的心思才听从高迎祥的命令。毕竟,这些将领如果单独行动,一则很难抢到足够的粮食,再则很容易被官兵围剿。张天琳一直怀疑,高迎祥为了救郭汝磐不惜派出两万兵马,就是为了消耗这些将领的实力,从而达到彻底掌控手下的目的。 既然在高迎祥这里呆着郁闷,张天琳就想走,据说李自成收拢紫金梁的部属后,实力大增,没准投靠李自成就是一条更好的出路。 张天琳的心里不由得热切起来,在大营中走来走去。 但张天琳还算冷静,考虑到现在周边官兵密布,自己一走了之,很可能被官兵消灭。现在离开高迎祥的时机还不成熟,张天琳准备再等等。 至于今晚守夜的任务,张天琳倒没放在心上。夜里黑漆漆的一片,自己的很多兵丁连路都看得模模糊糊,更别谈作战了。他认为,只要派出部分人马密切监视必经之道,就足够了。林纯鸿不来,什么事情都没有,即使林纯鸿来了,自己给高迎祥提供足够的预精时间,也算完成了任务。 夜间作战?那是傻子才做的事情,张天琳不会将自己的人马至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一夜无话,第二日辰时三刻,高营战鼓咚咚直响,高迎祥率着业已饱食的兵丁,浩浩荡荡的向观口杀去。离观口大约还有五里,三声炮响,高迎祥的队伍止住前进的步伐,静静的等待高迎祥的命令。 一阵吱呀吱呀的声音从阵后传来,将士们纷纷好奇的转头观看,原来是七门中型弗朗机炮,架在木质的炮车上,在几名壮汉的推动下,正缓缓的靠近军阵。 将士们一阵骚动:我们也有炮! 高迎祥得意的拨动着缰绳,高喊道:“兄弟们,我们也有炮,轰死他娘的狗官兵!” 在低级军官的带领下,兵丁们举起自己手中的刀枪,高呼道:“轰死他娘的!轰死他娘的……” 一万多人的呼声非同小可,就连路边的树叶也被震得瑟瑟发抖。 兵丁们的士气恢复的还不错,高迎祥满意的点了点头,举起手中的长枪,声嘶力竭的吼道:“进攻!” 五千多名士卒接令后,拿起手头的武器,扛着长梯,举着木板,将七门弗朗机炮夹杂在中间,慢慢的向观口大营压过去! 惨烈的攻寨战正式拉开了序幕…… 第一百二十章 观口守营(四) 观口大营就建在两山之间,寨墙高达两丈,均用巨木搭建。荆州弓兵中,最不缺的就是熟练的伐木工人,就连林纯鸿、林纯义等人都是伐木的熟练工。所以,寨中用木极为奢侈,牢固异常。 寨墙上,每隔十丈建有箭楼,箭楼高达五丈,用于观察敌情和居高临下射击来犯之敌。寨墙外面,插满了铁刺和竹刺,试图刺伤接近寨墙的敌人。离寨墙大约一丈,还有宽达两丈的壕沟,本来,壕沟里应该灌水,但由于今年干旱,无水可引,壕沟里密密麻麻的插满了竹刺,让人看了头皮发麻。 壕沟外围,荆棘密布,而且还特意被挖掘得坑坑洼洼,总之,就是不让敌人舒舒服服的抵达寨墙附近。 离大营四百步的范围内,杂草和任何遮蔽物都被清理一空,保证清晰的视野,防止敌军隐藏其中。 这些仅仅是荆州弓兵三天之内的成果,林纯鸿对大营仍然不满意。他觉得,寨墙不应该修成直线,而应该是弯曲成三角形,增加弩箭的射击机会。同时,他认为寨墙还不够宽,弓兵在上面行走也不方便…… 时间有限,况且也不是永久的据点,目前能做到这样已经相当不错啦。 现在高迎祥就准备突破这个简易的营寨,将林纯鸿捉住。 高营中,悠长而又凄厉的号角一阵阵的传过来,五千余人,分成两部分,分别向东面和南面的寨墙压过来。 兵丁们的武器略显杂乱,身上穿的皮甲也显得破旧,但这些兵丁的步伐还算一致,在军官的喝令下,离寨墙还有四百步,停止了脚步。 一阵吆喝之后,七门弗朗机炮被推到了阵前,弗朗机在正德年间仿制,采用子母铳的设计方式,一门炮带有九个子铳,当一个子铳发射后,稍事清理,就可以装填另一个子铳,发射速度极快。但限于工艺水平,子铳和母铳的气密性并不好,射程不远。当初,高迎祥攻破泽州后,从官军手中缴获了七门弗朗机炮,视若珍宝,平日很少使用。 看着忙忙碌碌的炮手,高迎祥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但这笑容显得淫冷,让人不寒而栗。哈哈,狗官兵不是有红衣大炮么,老子看你们怎么放炮!现在轮到老子打你了! 的确,红衣大炮威力大,射程远,但四百步对于这个巨物来说,太近了!除非将大炮架在寨墙上俯射,但这怎么可能? 观口寨内,林纯鸿正拿着单筒望远镜瞅着七门弗朗机炮,观看良久,将望远镜交给满脸肃穆之色的凌肃,道:“不足为虑也!” 凌肃接过望远镜,稍稍瞅了瞅,放下望远镜,哈哈大笑道:“炮手动作生疏、混乱,也不知道炮弹能否射得出来,哈哈……” 凌肃的狂笑让将士们稍稍放下了心,在哨将的命令下,从寨墙上下来,躲藏在寨墙后面。 正如凌肃所言,高迎祥的炮手们几乎从未训练过,放过炮的炮手也少得可怜。但在高迎祥淫冷目光的督促下,总算磕磕碰碰的上好了子铳,插上了炮闩,进入了最后的发射程序。 掌管弗朗机炮的头儿正准备下达发射的命令,只听见咻咻的破空之声传来,头儿的手臂立即中弩,倒在地上惨呼。 其余的炮手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些炮手中弩,来不及惨呼就失去了性命,一些炮手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坏了,呆傻在原地,更多的炮手翻滚着躲藏在炮车后面,不敢露出身体的任何部分! 高迎祥大怒,立即令刀盾手上前遮护,保护本就不多的炮手。如果高迎祥是顺风耳,他一定能听到林纯鸿的冷笑声:“还有滑轮钢弩呢,射四百步完全不成问题……” 滑轮钢弩是工程院的最新成果,试制了三百多把,在军中试验效果。滑轮钢弩重达二十斤,弓弦由钢丝制成,上弦时,借助滑轮,两人能够轻松完成。其射程超过四百步,今日正好用在了刀刃上。 刀盾手迅速将巨大的木盾至于炮车之前,弩箭射在木盾上嘣嘣直响,让所有的兵丁心里渗得慌。 在巨盾的遮护下,炮手们依然战战兢兢,瑟瑟发抖,说什么也不愿意从炮车后露出头来。高迎祥紧咬的嘴唇几乎渗出血来,立即令亲卫上前督战。炮手们在刀枪的威胁下,手忙脚乱的收拾残局,重新准备发射。 又拖了大概一刻钟,弗朗机炮终于准备完毕。发射的口令刚落,炮手们就迫不及待的点燃了火绳,抱头往后窜去,把遮护的刀盾兵丢在了阵前。 由于头儿受伤,无人指挥,紧张的炮手们连试炮的过程都省略了,直接点燃了七门火炮。一阵隆隆的炮声传来,刀盾手的耳朵几乎被震聋,忍不住回头看看火炮,但哪里看得清?他们被笼罩在浓浓的硝烟之中。 炮击的效果实在太差劲了,只有一颗实心铁球落在了寨墙前面,撞击了寨墙一下,在地上滴溜溜的不停的高速旋转,而寨墙丝毫无损。其余的炮弹的落点连壕沟都未跨越,纷纷滚落到壕沟里。 不过这个情况比凌肃估计的要好,至少,七门火炮都射出了铁球。 高迎祥愤怒不已,恨不得将炮手捉起来一个个的斩首,好不容易压住心头的火气,怒骂道:“没用的家伙,都是吃屎长大的啊?射得太近啦!下次射不中,全部斩首!” 炮手们更为紧张,慌慌张张的清理炮膛,装入另外一个子铳。 哧哧的火绳越少越短,突然如炸雷一般,空气似乎被撕裂了,这次的爆炸声音明显超过上次,火炮阵地周围什么也看不清,却在硝烟的上空看到了人的残肢! 一门火炮炸膛啦! 炮兵阵地上,一片混乱,炮手和刀盾兵不是被四处乱飞的铁块砸中就是被气浪掀得扑到在地,遮护严密的火炮阵地又一次暴露在弩箭的威胁之下。 惨呼声、求救声混在一起,让阵中士兵的心一点点的往下沉,都闪出一个念头:这算不算出师不利? 高迎祥完全没有料到,自已用来鼓舞士气的利器居然成了砍向自己的一把利剑,这让他几乎疯狂,歇斯底里的吼道:“进攻!都给老子进攻!” 观口大营上空飘荡着林纯鸿的声音:“想玩技术兵种?你高迎祥不够格!” 第一百二十一章 观口守营(五) 高迎祥怒了,采用了最惨烈的攻寨方式:蚁附攻寨! “杀官兵喽……”兵丁们狂吼着口号,伏低了身躯,放开脚步,狠命向前冲。他们已经一无所有,他们已经被杀戮蒙蔽了双眼,他们除了杀戮就是被杀戮……一群可怜的农民! 也许,他们的目的仅仅是混饱肚子,也许有些人还怀着报仇的心思,但是,到了弩箭乱飞、刀枪无眼的战场上,他们早已经忘记了最初的目的,只知道机械的往前冲,只知道杀掉对面的官兵。 高迎祥的准备可谓充分,冲锋的最前方,一群兵丁举着巨大的木盾,遮蔽着拿着各式武器的兵丁,冲锋阵后,庞大的弓箭手紧随其后,试图接近寨墙后,压制对方的射击。 然而,巨大的木盾如何能挡得住站在箭楼上射击的弩手? 每个弩手后面,都有专门为他上弦的弓兵,因此,此时的弩箭远远比野战时的密度要大,只见贼寇一个接一个的翻滚在地,不是丧失了性命就是倒地哀嚎。 冲锋的兵丁连看都懒得看身边的战友,瞪圆了双眼继续向前。也许下一个倒地的就是他。尤其是弓箭手,离巨盾最远,最容易被居高临下的弓弩手射中,更何况,在林纯鸿的命令下,弓弩手将所有的弩箭往他们头上倾泻,导致弓箭手阵中一片混乱,还未冲到射程内,就损失了将近三成的人员。 近了,近了…… 高家军的弓箭手终于冲到了八十步的地方,纷纷弯弓搭箭,往寨墙上射击。 寨墙上,每隔七尺左右,就有一个弓弩手,他们躲在垛口后面,只有在射箭时,才会探出头来。即便如此,仍然有许多弓弩手中箭身亡:高迎祥的兵力充足,弓箭手数量庞大,其弓箭的密度超过了寨墙上射出的弓弩。 但是,荆州弓兵有寨墙遮护,又居高临下,占了不少便宜,一时之间,双方战成了旗鼓相当。 瞅准时机,高家军的兵丁正准备拨开荆棘,绕过竹刺,结果遭到了虎蹲炮的迎头痛击,铅子犹如狂风暴雨一般往他们身上倾泻,在无数的贼寇身上翻滚旋转,带出巨大的血洞。 贼寇终于冲到了壕沟附近,纷纷将木板和长梯架在了壕沟上,兵丁们敏捷的跳上临时构建的栈桥,往寨墙处冲击。壕沟宽达两丈,稍不注意,贼寇就从不停起伏的栈桥上摔入壕沟,被密布的竹刺插出几个血窟窿,丧失了性命。 啊啊啊啊的惨叫不绝于耳! 荆州弓兵的哨将们大急,立即令弓弩手将目标对准近处的贼寇,同时急令长枪手和刀盾手上寨墙,试图抵挡准备翻越寨墙的贼寇。 贼寇越过壕沟后,迎接他们的是密布的尖刺和不断下抛的石头。虽然一些贼寇被打翻在地,但是红了眼的贼寇忘记了害怕,从壕沟上抽过长梯,架在了寨墙上,翻身就往上登。 两丈高的寨墙对贼寇来说,登上去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但是精锐的长枪手岂容他们轻易的翻入寨内?一杆杆长枪接连刺出,将他们从长梯上刺落在地上,落入钉子阵中。 随着贼寇靠近寨墙,贼寇的弓箭手早已经停止了射击,只有荆州弓兵的弓弩手依然忙碌不堪,试图阻止贼寇源源不断的靠近寨墙。 程舒的预备营抽调了四百多个弓弩好手,只剩下了不到五百人,这五百人承担着上弦、输送石头和箭支等物质、抢救伤员的任务,这任务并不轻松,组织起来相当麻烦。在观口大营的正中,还设立了一个简易的野战救护所,重伤员源源不断的被抬送到这里,进行简单的救护和处理。救护所还派出了几十人直接上了寨墙,为受了轻伤的弓兵进行简单的包扎,以便伤员能够继续作战。 野战救护所的哨将就是陈思进,麾下有一百多人。林纯鸿对这一百多号人相当重视,并且准备在每个营中都设立一个野战救护处,及时抢救伤员。对任何一支军队而言,恢复的伤兵就是最宝贵的财富。 况且,野战救护所还可以提高士兵作战的勇气,从这个意义出发,林纯鸿也不得不重视。 这点让中官陈奎感觉非常良好,他到了荆州大营之后,身临其境的体会到林纯鸿对普通士卒的照顾,这在大明普遍不重视士卒性命的风气下,非常可贵。陈奎相信,荆州弓兵作战勇猛,与他们良好的待遇和细致入微的关怀关系紧密。 陈奎一眼就看出,荆州弓兵足以应付高迎祥的此轮攻击,看了不到两刻钟,就转入到野战救护所,观看陈思进他们如何救治伤员。 救护所的设施相当简陋,对胸腔和腹部内部的伤口基本无办法,但止血和防止感染相当有效,甚至能进行截肢手术。 手术的进行相当的残酷,需要首先将伤员灌醉,待其晕过去后,将其绑缚在手术台上,然后实施手术。 陈奎感叹不已,在大明军队中,如果需要截肢才能保住性命,这样的伤兵一般就被抛弃。这林纯鸿留下这样的伤兵,岂不是让自己的负担越来越重?可是营中从未见过缺胳膊少腿的伤兵啊?难道这些伤兵都被送回了荆州?林纯鸿准备养他们一辈子? 陈奎将自己的疑惑放在了心里,待战争结束后再询问。 陈奎正陷于沉思中,突然一个伤兵从手术中醒来,痛得大声叫喊,正在进行截肢手术的护理人员立即递上一根木棒,让伤兵咬在了口中。但是剧痛让伤兵翻来覆去,让手术无法继续进行。 陈思进大急,看着陈奎就呵斥道:“没看到我这里人手不足吗?还在这里发呆,快来帮忙按住他!” 陈奎愣了一下,马上三步两步跳上前去,使尽全身的力气按住伤兵,不多时,伤兵就痛晕过去。陈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不忍心再看残酷的手术,走出了救护所。 “哎,当个郎中也不容易,还是一个体力活,在战场厮杀都没这么累……”陈奎不由得感叹道。 高迎祥的攻击已经整整持续了三天,这三天,对荆州弓兵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折磨。每天,从卯时天刚蒙蒙亮开始,高迎祥的进攻就如潮水般涌来,一直到酉时天黑,方才退去。而且每日晚上,高迎祥还不停的派兵呐喊、擂鼓,甚至还把弗朗机推出来放几炮,让荆州弓兵无法安然入睡,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 高迎祥兵多,可以轮换着休息,可是,荆州弓兵仅仅只有四千多人,如何轮换?而且,在烈度越来越高的战争中,伤亡的将士越来越多。 不过令人安心的是,郭汝磐的人头已经通过快马送到了观口大营,楚文山和林纯义最多还需要两天就可以赶到!两天?将士们还能支持得住吗? 伤亡的兄弟越来越多,让将士们感到愤怒,为了泄愤,就连一向沉稳的陆世明,也建议将郭汝磐的人头挂在旗杆上,羞辱高迎祥。 但这个建议被林纯鸿断然拒绝,理由就是:目前我们已经杀了郭汝磐,这次战争的目的已经达到,只要顶住高迎祥的攻击,我们就完胜了。如果挂出郭汝磐的人头羞辱高迎祥,高迎祥为了面子,只会发动更为猛烈的进攻,没有丝毫的退路可走。现在郭汝磐已死,高迎祥很可能已经得知消息,我们秘而不宣,就给了高迎祥一条退路,没准明日高迎祥就要撤退了。 众将虽然感情上倾向于泄愤,但尚未丧失理智,放弃了挂人头的打算。 荆州弓兵刚刚打退了高迎祥的一波攻击,预备营的将士们正忙着修补寨墙,运输物质,而天武、神卫营的将士们则抓紧时间靠在寨墙上眯一会。他们太累了,几乎是三天三夜没有睡一个囫囵觉,一个个眼睛熬得通红。 林纯鸿正带着陆世明和陈奎巡视,看到一个弓兵手里握着长枪,头歪在一边,睡得正香,嘴角还流出长长的一串口水,而手臂上的一处伤口还未及时处理,正缓缓的往外流血。医护兵太少了,根本不敷使用,很多轻伤都来不及处理。林纯鸿叹了口气,转身从忙碌的医护兵那里拿来了白白的纱布和止血粉,为这名伤兵包扎起来。 伤兵最终还是被惊醒了,猛地站起来,待看清是林纯鸿,连忙行军礼拜见。林纯鸿扶起这名弓兵,挥了挥手道:“抓紧时间休息吧,别理会我们,我们四处看看!” 林纯鸿为了不打扰士兵的休息,招了招手,带着陈奎和陆世明下了寨墙,陈奎边走边说道:“林将军,现在唯一精力充沛的只剩下骠骑营的将士,下次高迎祥再来,最好派骑兵主动出击,打他个措手不及,咱家估计,高迎祥也快支撑不住了!” 林纯鸿和陆世明点了点头,同意了陈奎的建议。 陈奎这几日让荆州弓兵刮目相看,战况紧急时,陈奎丝毫不顾自己中官的身份,穿上板甲,手持长枪,与弓兵们一道并肩战斗,完全把自己当成普通的弓兵看待。尤其是陈奎箭法奇准,箭箭瞄准贼寇军官,每次弩箭射出,必有所获,让身边的弓兵打心眼里佩服这个无根之人。 陈奎也不再避嫌,有什么建议和想法就直接向林纯鸿提出。 林纯鸿联想到陈奎前几日皱眉之事,方才明白陈奎反对偷营之意。这让林纯鸿佩服不已,果然是在辽东呆过六年的人,对战场有敏锐的感觉。 哎,可惜是个太监,而且还是朱由检信任的太监,否则,林纯鸿真想将陈奎招入麾下! 第一百二十二章 闯王退兵 当林纯鸿和高迎祥互相碰撞得头破血流时,卢象升的一万多士卒被高迎祥的四千多精骑缠得寸步难移。而左良玉则谨守着洪河屯,将自己责任仅限于护住林纯鸿的粮道,不肯出营一步。除了左良玉和卢象升,密切关注着彰德府的还有张凤仪的两千多白杆兵。 张凤仪听闻林纯鸿孤军深入曲沟后,大惊,立即向邓玘讨要赴援的军令,邓玘哪容她去援救林纯鸿,直接以顺德未靖不宜离开为由,拒绝了张凤仪的请求。张凤仪无法,只好去求卢象升。卢象升大喜,立即令张凤仪率兵增援。 目前,张凤仪正昼夜兼程,往观口方向赶。 荆州弓兵疲累无比,减员严重,高迎祥也好不到哪里去。四日的攻击,高迎祥想尽了一切办法,火攻、撞车、驱流民攻寨等法子都试遍了,就是攻不破观口大营。甚至有几次都攻入营寨内了,结果被武装到牙齿的荆州弓兵绞杀一空。 高迎祥的损失可谓惨重,伤亡达到了五六千,虽然这五六千人均不是他的嫡系,但是,伤亡如此惨重,什么都没有得到,众将已经隐隐不稳,看他的目光越来越缺乏恭敬之意。 昨日传入大营的消息也让高迎祥分外愤怒和无奈,郭汝磐不仅亡于阵中,就连剩下的五百多骑士也降了林纯鸿。而且,高迎祥还得知,在林山口剿灭郭汝磐的就是天策营和虎啸营,也就是说,目前观口大营中,还不到林纯鸿所有实力的一半! 算了算路程,高迎祥估计天策营和虎啸营最多还需要两日就会抵达观口大营,更何况,探马汇报,白杆兵已经抵达洪河屯,正在昼夜兼程往观口赶! 到了那时,就不是自己能不能攻破观口大营的问题,而是自己能不能顺利走脱的问题! 高迎祥心中的退意越来越强烈,特别希望下面的将领中能提出退兵。 张天琳这次损失比较小,深恐继续攻下去,高迎祥会逼着他继续上阵,这样自己的实力就会持续削弱。于是,他出列对高迎祥说道:“大王,咱们的粮草已经不足,继续攻下去,破观口没问题,但林纯鸿是个穷光蛋,粮草并不多,恐怕我们得不到多少好处。这次已经打击了林纯鸿的嚣张气焰,咱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不如我们继续南下,攻打怀庆府,听说怀庆府兵少粮多,待我们补充粮食后,再来消灭林纯鸿也不迟!” 高迎祥对张天琳的话颇为欣赏,这小子,牙尖嘴利的,几句话,既照顾了高迎祥的面子,又往大军脸上贴金,还显得豪气干云,没有一丝无可奈何的感觉。 高迎祥投去赞赏的目光,道:“张天琳的话不错,咱们就退兵吧……” 高迎祥欺负林纯鸿兵疲,大摇大摆的撤兵南下,在汤淫汇合骑兵和其他部众,往怀庆府方向而去。这样,卫辉府的潞王暂时安全,左良玉与林纯鸿也不需要援救卫辉,分别驻扎在彰德府周边,舔舐连日来的伤口。 林纯鸿的确无法派车步营追袭,但是,蓄养锐已久的骠骑营如何肯放弃骚扰的机会?一直追到鹤山方才返回。 这一仗,最初的目的乃打政治仗,没想到高迎祥直接将目标对准了荆州弓兵,荆州军承受了巨大的伤亡。更何况,辎重消耗特别快,弩箭不足,钢弩也损耗严重,荆州弓兵急需补充大量的兵员与武器。 “本以为高迎祥会全力应付卢象升,没想到这个家伙居然发疯似的攻打观口,咱们差点报销在观口!看来咱们对贼寇的了解还不够啊。”林纯鸿叹了口气,对身边的陆世明说道。 陆世明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荆州弓兵声名鹊起,以后这样的情况会更多。”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林纯鸿摇了摇头,继而斩钉截铁的说道:“咱们还是太弱小了,必须得迅速扩军!” “枝江那边还能不能支撑?” 陆世明的话让林纯鸿陷入了沉思,自惠王将枝江的所有土地租给林纯鸿后,林纯鸿掌控了枝江将近八成的土地和人口,清江沿岸的编户齐民完成之后,林纯鸿又得到了二十多万人口,算来算去,自己直接控制的人口不到四十万,土地更是少得可怜! 更让林纯鸿无法忍受的是,在大明商业经济最为活跃的江南,邦泰受到了徽商和当地大财阀的联合抵制,除了木材、帆船和一些土特产以外,其余东西很难销售。尤其是棉布,现在除了在荆州附近销售以外,大部分运往了广州,销往海外。顾绣兴已经多次提到,在江南,即使我们的价格比别人低、品质比别人好,也很难与其他大商人竞争! 林纯鸿知道,徽商和江南大财阀与本地官僚已经结成了利益共同体,邦泰遭遇了市场因素以外的阻力。对于这个壁垒,林纯鸿分外无奈,江南大财阀不仅政治上有保障,而且还有他们的代言人:复社,自己暂时只能避其锋芒。 “秦良玉的石柱土司不超过二十万人口,常年供应几万大军在外作战,他们是怎样做到的?”林纯鸿不由得问道。 陆世明道:“石柱没有任何借鉴意义。他们的兵多便宜啊,而我们的兵丁不仅军饷高,而且装备也贵。再说,石柱常年在外的不超过一万兵马,大部分在石柱,亦兵亦农,供养起来当然比我们容易!” 林纯鸿道:“你去拟个行文,让枝江那边算算,按照目前的消耗,咱们还能供养多少兵力。还有,夷陵和宜都咱们得想个办法,如果能把夷陵和宜都掌握在手里,枝江和清江也算连成了一片。对容美土司也得加快渗透,咱们不能一直让田楚产逍遥快活。” 陆世明正准备离去,林纯鸿又叫住了他,冷声说道:“让李蒙申尽量扩大劫掠舰队的规模,娘的,那帮兔崽子背靠着官府打压老子,老子就用武力敲碎他们的门牙!” …… 这次观口之战,暴露出来的问题也很多,除了兵力不足外,众将一致认为,三百步和千步之间的打击力量不足,导致贼寇很轻易就突入到寨墙附近,给荆州弓兵造成的压力太大。 凌肃认为,待百里洲的火炮研制成功后,这个问题就会被解决。但是这个传言中的火炮还是没影的事情,要等到何年何月?更何况,众将认为,即使有了这样的火炮,估计效果也不好,发射出的铁球看起来吓人,实际上伤不了多少人,敌人适应了火炮,根本就不会放在眼里。如果里面不装铁球,放入铅子,又射不了多远。 这话提醒了林纯鸿,林纯鸿又立即令秦武超试制开花弹。 但远水救不了近渴,当下该怎么办?陆世明对军史研究较多,提出宋代的床弩和神臂弓能满足这个需要。但这个意见被林纯鸿否决,床弩和神臂弓虽然射程远,但制造起来相当麻烦,还不如多配备一些钢弩有效。 大伙琢磨来捉摸去,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只好把希望寄托在秦武超的身上,祈祷这厮尽快的拿出能实战的火炮和开花弹。 另外,这次观口守寨,手头缺乏突击力量,也是导致守寨异常艰难的原因之一。更何况,林纯义和楚文山也提到,车步营的长枪只有在盾车的遮护下,才能有效的打击敌人。如果缺少盾车,长枪对骑兵的战果并不显著。林纯鸿认为,重装步兵和大规模的骑兵都可以解决这两个问题,但想来想去,林纯鸿放弃了组建重装步兵的打算,毕竟,现在自己的骑兵队伍马上就可以扩大,犯不着专门组建行动力低下、价格昂贵的重装步兵。 除此之外,林纯鸿还认为必须扩大预备营的规模,这次观口之战,预备营发挥了重大作用,战事紧张时,可以抽调兵力,执行支援任务,平时又可以提前让兵丁感受战场气氛,不至于临阵恐惧和慌乱。林纯鸿准备将预备营建设成集辎重队伍和预备队于一体的队伍,增加自己用兵的自由度。 最后,林纯义还提出了战场上两支队伍的联络问题,当初林纯义对抗郭汝磐的骑兵时,就对楚文山能否按时赶到心里没底,影响自己的决策。能不能想出一个既不让敌方精觉,又能迅速联络的法子? 对于这个问题,林纯鸿倒知道有非常好的解决办法:那就是无线电。可是,在这个时代可能吗? 林纯鸿想,难怪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偶然性那么大,很多时候要看运气,这与通信联络不便关系非常大。 众将围绕这个问题,各种奇思妙想不断冒出,什么放孔明灯啊、建高台用望远镜查探啊……总体而言,就是一个意思,要站得高看得远! 站得高?那不如用热气球! 热气球站得够高了吧?如果再配上望远镜,观看二十里以外绝对没问题!热气球虽然受天气影响非常大,但总比没有强吧? 林纯鸿立即试制热气球的任务交给了工程院。 第一百二十三章 海洋战略 当林纯鸿在大明腹地的发展受到限制时,不由自主的将目光转向了海洋。的确,在大陆,大明帝国的统治严密有效,而在大海,没有秩序与规则可言,一切以实力说话,正适合野心家肆意泼墨。 郑芝龙、刘香等人就是这样的野心家,林纯鸿也踏入了一只脚趾头,试图分一杯羹。但荷兰、西班牙、葡萄牙和英国就不仅仅是野心家了,而是野心国! 不过,林纯鸿觉不满足于仅仅踏入一只脚趾头。相比较欧洲的英格兰、荷兰、西班牙和葡萄牙而,大明幅员辽阔,人口众多,海洋远未达到决定陆地上军事、政治和经济的走向的地位。但是,林纯鸿对海洋的重视可谓根深蒂固,“欲国家富强,不可置海洋于不顾。财富取之海洋,危险亦来自海上”。 更何况,整个世界处于巨变的前夜,大航海正如火如荼,大明帝国必须积极投身于大航海中,才能紧随时代的脚步,保持开放、进取的心态,完成由中古时代向近代的转变。 林纯鸿盯着舆图,一掌拍在长江口上,叹了口气。 目前他的根基在湖广,并基本上控制了从川江到扬州的长江航道,最好的选择就是在长江口附近拓展海上势力,将陆地和海洋连为一体,实现江海联运的战略构想。但是,郑芝龙彻底控制了东海航线,绝无可能留下丝毫的空间供他发展。 不得已,他只好选择了广东沿岸,令赵和海到南海发展。 目前,刘香充其量只能称为广东附近海面的第一势力,对海洋的控制远远赶不上郑芝龙。郑芝龙的眼光比刘香长远,他向过境的船只征收三千两的过境费,令其悬挂郑氏集团的令旗,并对悬挂令旗的船只实施保护,通过此策,郑芝龙迅速聚敛起大量财富,并建立起强大的海上力量。 而刘香则醉心于劫掠,整日干那杀鸡取卵的事,导致与郑芝龙的实力差距越来越大,几乎被郑芝龙压得抬不起头,不得已,刘香走上了与荷兰人联合对抗郑芝龙的道路。 正是借助于刘香与郑芝龙的争斗,赵和海才能在夹缝中得以生存,并逐步发展壮大。 赵和海在福建买到船只后,便积极投身到海盗事业中,受限于活动地域,赵和海直接将矛头指向了刘香和荷兰人。赵和海在海上混得风生水起,船只也由一只发展到五只,每日干那没本钱的买卖。由于赵和海等人行踪诡秘,刘香和荷兰人一直以为是郑芝龙下的手,尤其是荷兰人,对郑芝龙越来越不耐烦,近期有调集重兵云集福建的趋势。整个台湾海峡战云密布,大战一触即发。 林纯鸿又把目光投向了雷州半岛的遂溪县,按照赵和海的汇报,赵和海将劫掠的母港选择在了遂溪县。林纯鸿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这赵和海还算有点眼光,一眼就看中了湛江港,那可是后世南海舰队的母港。再说,遂溪县偏僻,远离大明帝国在华南的统治中心,更适合避人眼目,肆意泼墨。 林纯鸿细细思索自身的有利条件:首先,刘香、荷兰人和郑芝龙三方势力争斗不休,赵和海在夹缝中收集了五艘战舰及两千多熟练水手,为林纯鸿海上势力的拓展打下了基础。 其次,秦武超汇报,仿制红衣大炮成功,只要有充足的钢铁,能够为战舰提供大量的火炮。 所谓的红衣大炮,实际上就是十八磅舰载加农炮。当初林纯鸿得到四门红衣大炮后,立即令工匠进行仿制。可惜铸造过程中,废品率太高,一连铸造了三十多门,全是废品,仿制工作不得不陷于停滞中。后来,秦武超试着用水车打磨炮膛内部,这远远比人工打磨精准,使得大炮的前后膛径保持一致,方才造出了一门成品。但是大炮的废品率还是太高,成本无法压下来。 秦武超带着行知书堂十多个学生一起研究这个问题,结果一个学生发现,大炮的炮筒出现裂纹,主要原因就在于内外冷却的速度不一致。一般情况下,在模子中铸炮时,表面首先冷却收缩,挤压内部产生裂纹。如果能首先让炮膛内部冷却呢? 受此启发,秦武超立即设计了一个中空内模,进行试铸。结果在试验的过程中,炙热的炮筒让内模中的水迅速汽化,导致内模爆炸,导致多人被烫伤,还死了一名学生。秦武超痛定思痛,重新设计内模,这次内模不是密闭的,而且里面的水还不停的和外部进行流动交换,方才解决了这个问题。现在,大炮的废品率已经降到了百分之六十,成本大大下降。 实际上,针对内外冷却速度不一致的问题,大明的工匠们早就有了解决方案,那就是铜胎铁芯的铸炮方法。秦武超并不知道,结果却摸索出了比铜胎铁芯更为节省成本的方法:内模水冷铸炮法。 林纯鸿并不知道这些细节,他只知道秦武超正在拼命的加快红衣大炮的铸造进度,以满足赵和海的需求。 还有一个有利条件便是,百里洲的造船工场聚集了大批造船工匠,并建立了一整套与之相关的工场,初步实现了造船一条龙。 虽然海船与江船在技术上差异甚大,但总比白手起步要容易。再说,泽迪亚和芬多斯本身就是造海船的高手,林纯鸿相信,只要在广东沿岸找到一块合适的地方,过个一年半载,就可以造出海船。 能造海船和铸造火炮,就可以为赵和海提供源源不断的支援,假以时日,与郑芝龙周旋一二,也不是难事。 林纯鸿想来想去,把焦点集中在选择造船点上。最终,他将目光定格在广州东南部的长洲岛上。 “嗯,这个地点不错,深入内陆,刘香、郑芝龙和荷兰人都无法骚扰,还可以从珠江上游砍伐栋梁之材!” 正思索着,忽报张兆抵达彰德府,正在门外求见。林纯鸿大喜,忙把张兆迎进帐中。 张兆进门就看见了巨幅舆图上的圈圈点点,心中了然,看来林纯鸿在海上将有大动作。 果然,林纯鸿问道:“薛一谦和常书丹跟着你干了这么久,能不能胜任?” “薛一谦脑子活,把转运一事理得仅仅有条,常书丹谨慎细致,干后勤正适合……”张兆恭恭敬敬地答道,末了,苦笑一声:“只是我又要开始海上漂泊的日子了!” 林纯鸿拍了拍张兆的肩膀,大笑道:“张副都督好心思,我正有意让你到广州一趟。不过,你大可不必紧张,冲锋陷阵有赵和海足矣,你的主要任务任务还是在陆地上。” “陆地上?”张兆大奇,陆地上关舰队何事?在陆地上能有什么作为? 林纯鸿道:“你去广州,第一要务便是争取朝廷的招安,为邦泰海上力量的壮大找一个保护伞。” 张兆心里一亮,将军果然好谋划!想当初,郑芝龙被熊文灿招安之后,不仅拓展了在陆地上的战略纵深,还得到了朝廷的大力支持,为他扫清海上势力提供了强大的后盾。一旦赵和海被招安,背靠着邦泰集团,可不是郑芝龙所能比的。 不过,张兆乃精细之人,当即说道:“咱们的海上力量太薄弱,朝廷不一定看得上眼,再则,急切之间哪有接洽之官吏?” “朝廷看不上眼,就把他打疼,自然就重视了。至于接洽之人,我已经帮你选好了,就是广东巡抚熊文灿,他当初招安了郑芝龙,得以升官,现在咱们送上门去,相信他不会拒绝。”林纯鸿思索已久,腹中早有定案,当即娓娓道来。 张兆不停地点头,暗暗将林纯鸿的话记在心里。 且听林纯鸿继续说道:“办成了招安一事,善莫大焉,咱们在海上,也算有了一道护身符。第二要务就是人!任何事情,只要有了合适的人,就成功了一大半,正所谓因人而成事。赵和海率领海盗劫掠,自然不是难事,但要凭借这帮海盗与郑芝龙、荷兰人争锋,还差得远!” 张兆问道:“将军难道要属下去训练人马?” 林纯鸿摇头道:“那帮海盗每日海上谋生活,哪里还需要训练?他们缺少的是纪律,缺少的是正规化,缺少的是对邦泰的认同!” 张兆点头道:“正是,那帮人倔傲不逊,的确很难约束,更不会打心眼里把自己当成邦泰人。” “我准备建一个海军学堂。你先到登州水军招募一些熟练水手和炮手,让他们把家属都迁到百里洲,然后以他们为底子,先把海军学堂的架子在遂溪搭起来。架子搭起来后,就可以在海盗中选人加入海军学堂,选人的标准就是识字、技艺娴熟、愿意接受军纪的约束。除了海盗,贫苦的渔民、破产的农民都可以招。以后,有了新的战舰,就从海军学堂选取水手和舰长,作为咱们的正规海军!” 张兆赞叹不已,海军学堂不仅可以为正规海军提供人才,还可以培养对邦泰的归属感,可谓一举两得之事。以后,随着战舰越来越多,正规海军的实力将越来越强大,可以有效的防止海盗队伍反噬。 张兆越听越激动,心里砰砰直跳,忍不住就想重操旧业。 看着张兆跃跃欲试,林纯鸿笑道:“海军提督你就先兼任着,万一哪天不想干了,还是回来任你的海军大臣。” 张兆迟疑片刻,道:“我看我还是呆在陆地上吧,有了赵和海,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林纯鸿大笑道:“我敢打赌,让赵和海任海军提督,他还不乐意,他还是适合当海盗头子。至于海盗队伍,还得扩大,不仅在战舰和人数上扩大,活动区域也得扩大……” 林纯鸿指着舆图上的印度洋,说道:“这里的活动空间更大,我想,赵和海一定不会拒绝!海盗队伍扩大,劫掠财富还在其次,关键在于为我们提供源源不断的海军人才!” 张兆不停地点头,喜道:“那我先管着,以后有了合适人才再说。” 林纯鸿继续道:“解决了人的问题,就轮到战舰和火炮了。火炮好解决,舰炮咱们也能造,主要就是战舰。我计划在广州的长洲岛建一个造船工场,这次你和熊文灿交涉时,顺便把这个问题一并解决。至于船材,先从百里洲运,我会让郭铭彦立即派人到珠江上游伐木,新伐之木不能用于造船,不过,过个一年半载,长洲岛也能自给,就不用千里迢迢运木材了!” “湘江逆水,灵渠淤塞,这木材运起来可不容易!”张兆提醒道。 “这个你别管,让薛一谦去为难吧。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只能先这样了。”林纯鸿挥手道。 “遂溪的港口要握住我们手里,招安时一定要谈妥……” 林纯鸿又吩咐道,两人促膝长谈,一直谈到深夜。 第二日,张兆也不停留,拍马往登州而去。 第一百二十四章 容美异动 炎炎夏日,枝江县的太阳尤其显得毒辣,一到中午,就热得人喘不过气来,就连大狗也吐着舌头,卧在淫凉处喘气,无精打采的看着过往的行人。 一阵密集的马蹄声传来,终于激起了大狗的一丝兴趣,前腿趴在青石板上,伸了一个懒腰,茫然的盯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 “让开……让开……”骑士发出急切的呼喝,行人们纷纷闪避。如今的枝江县越来越繁华,直追荆州府城,即便是热气逼人的中午,路上的行人也丝毫不见少,骑士只好狂呼令行人让路。 大狗终于发出了几声精告:“嗷……嗷……” 路上的行人纷纷瞩目,用疑惑的眼神互相对望,“大都督又在北方打胜仗了……” 反驳声立即响起:“非也,非也,以往打了胜仗,传令兵早就喊着‘大都督打败高迎祥’了,难道……” 骑士一路呼喝着,将混乱的市街抛在了身后,一阵烟似的进入了都督府。 都督府里,周望正襟危坐,眼睛紧盯着李辉忠,听李辉忠汇报工作。 李辉忠眉头紧皱,说话犹如竹筒倒豆一般,又快又急,“都督,这月初五,田楚产在杨板桥又增兵了,总兵力达到了四千多人,不仅人人着甲,而且弓箭手极多,给我们的压力太大了,弓兵们每日紧张兮兮的,就怕田楚产打过来。这样不行啊,兄弟们累都累死了。” 周望冷笑道:“好一个田楚产,居然敢欺负咱们兵力不足,玩一套战争边缘的游戏!” 李辉忠茫然不解,问道:“什么叫战争边缘的游戏?” 周望沉吟片刻,回道:“这是将军的说法,就是说,田楚产本无进攻咱们的计划,却将边境处搞得紧张兮兮,让我们进退失据。如果我们增兵,他们就会退兵,如果我们不理不问,他们就会制造一些小摩擦,逼得我们手忙脚乱。好一个田楚产,居然拿定了我们在清江没有多余的兵力!” 李辉忠的眉头皱得更紧,忧心忡忡的说道:“都督,如之奈何?那田楚产的兵可比我们便宜多了,从未听说过有军饷一说,而且,境内壮丁超过五万,如果我们再不扩兵,形势就越来越被动了!” 荆州弓兵很昂贵,中书府财政司做过计算,按照目前的消耗,最多供养一万五千名正规军作战。但是,这将大大占用邦泰发展的资源,郑天成认为,正规军有一万人左右,对邦泰发展的影响微乎其微,完全可以承受。 但是,目前在卫辉府的弓兵已经超过七千人,在百里洲受训的骑兵千把多人,还有在清江训练的三个山地营,这已经超过了一万,可增兵的潜力不大。而且,林纯鸿还有意在北方继续增兵,这样,留给荆州府本地的余额就剩不了多少。 这个帐,周望心里清清楚楚,李辉忠也很清楚。 实际上,驱策李辉忠招募的弓兵去作战,还算一个不错的选择。但这些弓兵装备质量太差,作战能力非常欠缺,士气也不高,维护地方治安还不错,作战就差得太远。 周望内心犹如猫抓一般,坐卧不安,干脆站起来,在都督府中走来走去。良久,周望说道:“咱们在北方投入的兵力是不是太多了?这明显超过了咱们的实力嘛!再说,在海上也消耗不少,这样下去,咱们迟早会被拖垮!” 这涉及到邦泰的战略,李辉忠无法置言,只好静静的听着。 周望无法,只好将容美异动一事汇报给林纯鸿,让林纯鸿决断。 林纯鸿屯兵于卫辉府,专事卫护潞王府的安全。结果,卫辉府外,左良玉、曹文诏与贼寇打得热火朝天,而林纯鸿则什么事情都没有,每日除了训练就是训练。不过,在这期间,朝廷终于升了林纯鸿的职衔,由游击将军变成了参将。 林纯鸿接报后,立即将陆世明召来,刚见到陆世明,就叹道:“咱们铺的摊子是不是真的太大了?枝江和清江的事情还未做好,就要支撑海上、北方两个方向作战,压力显而易见。如果真要把北方和海上做个选择,我宁愿放弃剿匪,先发展海上再说。” 陆世明苦笑道:“北方主要打的是名望和声势,这个岂是说放就能放的?” “要是没钱了,要官有屁用,我们的力量在于这帮兵丁,跟什么狗屁参将、总兵毫无关系。在容美和田楚产干仗,咱们照样可以锤炼士兵,得到的利益更大!”林纯鸿这几天一直发愁无法扩兵,心里郁闷,忍不住粗话连篇。 陆世明对林纯鸿甚为了解,毫不介意的问道:“难道将军想带兵回荆州?” 林纯鸿站起身来,脱口而出:“早就想回去了,粮草军械千里迢迢的从荆州运来,损耗了我们多少力量?田楚产目前玩得花样越来越多,我们后方不一定就很安全啊。还有……”林纯鸿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我的孩子马上就要出生了,不守在旁边,总觉得心里亏欠什么似的!” 陆世明啼笑皆非,想不到林纯鸿会把孩子出生看得这么重要,一个大老爷们,守在产妇旁边,能插得上手么?“将军,如果想回去,目前就是大好机会,京营人马近日就会抵达卫辉,要不就以弓兵思乡为由,向兵部申请回去?” 林纯鸿摇头道:“不妥不妥,邓玘的川兵想回家都快想疯了,朝廷不是照样未批?要说机会是有的,只不过还得等上几个月!陆主事岂不闻曹文诏马上要赴大同镇守?” “这与我荆州弓兵回家有何关系?” 林纯鸿神秘的笑了笑,“目前朝廷大军云集,将贼寇合围在黄河边上,各部官兵均持观望态度,不肯进兵死战,唯有一个例外,就是曹文诏,曹文诏麾下不仅精锐异常,而且曹文诏本人也愿意死战。一旦曹文诏离开后,这个空缺就会由京营递补,我估计啊,京营那些花架子兵,能挡得住贼寇才怪。贼寇一旦渡河,那将不可阻挡,突入湖广是迟早的事,这样,咱们不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回湖广?” 林纯鸿喝了口茶,继续道:“咱们得早作准备,东林党现在自顾不暇,咱们就靠不上了,这次得用用温育仁,总不能让他到荆州白跑一趟……” ※※※※※※※※※※※ 自荆州弓兵入驻卫辉府城后,老百姓渐渐的觉察到,荆州军明显与以往的官兵不同,这伙官兵从不仗势欺人,也从不抢掠财物和民女。虽然彼此语言很难听懂,虽然闪着耀眼光芒的武器看起很吓人,虽然弓兵们总是摆出一副冷冰冰的臭脸,但老百姓丝毫不觉得害怕,反而愿意与他们亲近。于是,每日操练时,总是有一伙老百姓在旁边围观。当然围观的人群中肯定少不了贼寇的细作以及友军的探子。 荆州弓兵如此受欢迎,林纯鸿看在眼里,喜在心头。要不是有诸多限制,林纯鸿恨不得令属下每日敲锣打鼓的宣传自己的政策。虽然不能与汉高祖一样约法三章,但林纯鸿绝对不会放过宣传荆州的好机会,他令人将枝江的盛况编成楚地民歌,每日令弓兵传唱。没过多久,整个卫辉府到处飘荡着楚地的民歌,里面全是生活安逸、男欢女爱的一些场景。 既然兵部命令林纯鸿全力防守卫辉府,林纯鸿也没有多事的道理,按照他的打算,官兵能在黄河边上剿灭贼寇最好,万一剿灭失败,贼寇跳出了包围圈,他正好可以衔尾追之,一直追到湖广,赖着不走就是。 林纯鸿认为,整个大明的地方官府已经烂到了根子里,与其剿灭贼寇让其苟延残喘,还不如让贼寇将地方政权搅得稀巴烂,大破而大立。不过,目前贼寇没有立的本事,放眼观之,官府中也未出现这样的人才。大破之后的规矩,还得靠自己来立。 在卫辉府呆了一个多月,林纯鸿几乎已经放弃了主动作战的打算。上次与高迎祥作战后,损失的兵员和物质相当惨重,让林纯鸿认为这样的战争非常不划算,仅仅得到了善战之名,升了点官职,收益和付出完全不成比例。 有时,林纯鸿甚至想,如果自己当初打定了将北直隶和河南作为自己根基的主意,那么在广平府、顺德府、彰德府和卫辉府绝不会对政事置之不理,没准早就将这四府变成了类似于枝江的地方。 根基太薄弱啊!既然不能支撑更多的兵力,还不如暂时后退一步,待实力更为强大后,再卷土重来。 正当林纯鸿安逸的坐卧卫辉府时,树欲静而风不止,《绿牡丹传奇》在浙江各地上演后,复社成员以为奇耻大辱,纷纷写信给张溥、张采,要求采取果断措施。张溥、张采亲自前往浙江,向担任浙江督学副使的好友黎元宽求援。黎元宽出面,查大法肆,销毁刊本,追究作者责任。但是碍于温体仁的面子,没有直接处理温育仁,只把温育仁的奴仆当作替罪羊,关进监狱了事。 看来复社在地方的势力还真够强大啊,居然让温体仁吃瘪,相信温体仁不会就此罢休,林纯鸿看戏不怕台高,惟恐双方斗得不够厉害。 第一百二十五章 卫辉潞王 林纯鸿刚把复社的事情扔在了一边,紧接着,兵部的命令就传到了荆州弓兵大营,令林纯鸿率兵刻期抵达泌阳县,会同张凤仪、左良玉堵住贼寇的东窜之路。目前,被围堵在黄河北岸的贼寇超过二十万,里面更是大佬云集,高迎祥、李自成、罗汝才、张献忠……均在其中。 可惜的是,堵住黄河北岸的乃京营总兵王朴,林纯鸿不由得哀叹道:“忙忙碌碌终是一场空,一旦冬天黄河结冰,京营堵得住贼寇么?曹文诏啊,曹文诏,怎么就被调到了大同呢?哎,这建奴和贼寇的配合还真密切……” 林纯鸿无法,立即令麾下两日内做好出兵准备。众将士欢呼雀跃,战争意味着战功,意味着地位,他们哪里晓得邦泰面临的困难? 正当林纯鸿准备离开卫辉府时,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褚时建,这位是谁?从未听说过啊,林纯鸿本待不见,却被一句话给吸引住:“在下为参将大人的钱袋子而来!” 钱袋子! 林纯鸿赶紧将褚时建迎进帐内。只见褚时建年约三十多,神色倨傲,两眼朝天,迈着八字步,不肯落后林纯鸿半步,始终保持与林纯鸿肩并肩。林纯鸿毫不介意,与士子接触多了,他知道这帮人就这德性,面对武人时,他们有天生的优越感。 不过,褚时建一身青衣收拾得相当整洁,浑身上下见不到一丝皱褶,显然是个爱惜自己羽毛的家伙。 褚时建伸出白皙的双手,端过茶杯,用杯盖在茶水中划了划,吹了几口气,抿了一口,大奇,问道:“这容美绿茶犹如新出的一般,如何做到的?” 林纯鸿有样学样,细细的品了一口,“据闻,山民有秘法,经过处理后,能始终保持新茶的味道。” 林纯鸿的答案让褚时建微微失望。实际上,林纯鸿哪能不知道邦泰商号的保鲜之法?每年三月,新茶上市后,商号大肆低价收购,然后将茶叶置于冰窖之中,在低温中,茶叶能保持新茶的味道达两年之久。商号通过这个保鲜之法,每年赚取巨额的利润,这属于商业机密,林纯鸿哪能随便告知他人? 褚时建的失望持续不到几秒钟,马上露出狂傲之色,“邦泰、邦泰,好大的口气,仅仅靠出售容美绿茶、西兰卡普织锦,也敢妄称邦泰?本来那四轮马车倒是稀罕之物,四方之民趋之若鹜,结果现在基本没有货源,可怜可叹啊!” 林纯鸿暗惊,这褚时建居然对邦泰了解如此之深!林纯鸿吃不准褚时建的来意,也不生气,“邦泰本小,除了卖一些杂货,能成何事?倒让先生见笑了。” 褚时建的话不错,四轮马车在北方的销路极好,但是邦泰目前极度缺铁,只好停止了马车的生产,损失了大量的利润,非常可惜。 “哈哈,邦泰买什么东西,生产什么东西,这个毫无稀奇之处,世人只要有本金,都能做,唯有票据,除了邦泰,目前还有谁能做?据闻,徽人王大俊为利所诱,召集八家豪富共同做票据,结果亏得血本无归!” 林纯鸿大惊,这褚时建到底是何来路?居然对票据看得也入木三分?就从这点来看,褚时建绝对算的上一时之人杰!当林纯鸿的票据生意一炮打响之后,王大俊一眼就看出了票据的优厚利润,马上着手组织徽商介入票据行业。但好景不长,王大俊设在江南商贸中心的几个钱庄不是遭了强盗就是在运银时被洗劫一空,同时还出现了大量的伪票据,不到两年时间,就关门大吉。这里面,当然有林纯鸿的巨大功劳。 林纯鸿决定不再兜圈子,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先生堪称当世之奇才,不知先生此来有何教我?” 褚时建理了理自己的衣袖,又品尝了一口茶,不紧不慢的说道:“在下早就表明来意,为参将大人的钱袋子而来!” 林纯鸿微微发怒,娘的,老子已经很给你面子了,你要耍派头,老子给你机会,你暗揭老子的底,老子也由得你,老子现在开始步入正题了,你他奶奶的还兜圈子,狗日的不识抬举!当即冷笑道:“难道先生想把末将的钱袋子系在自己的腰间?” 这话说得相当难听,利用褚时建话语的歧义,直斥褚时建近乎贼寇,哪想到褚时建毫无怒色,悠悠的放下茶杯,如一堆烂泥般摊在椅子上,哈哈大笑。 林纯鸿冷眼盯着褚时建,紧闭唇舌,且看褚时建如何表演。 褚时建笑得十分开心,连眼泪都止不住流下来,掏出手帕,抹了抹眼睛,傲然道:“在下岂是此等小人?此次求见参将大人,是为了潞王和参将的钱袋子着想,非为其他。” 林纯鸿暗惊,原来褚时建是潞王派来的特使,这潞王派特使来见自己,到底意欲何为?历来,朝廷非常忌讳地方臣子与藩王交往,当初林纯鸿与惠王斗得个难分难解方才合作,朝廷不疑其他。要是一开始就合作,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风波。 林纯鸿冷冷道:“潞王德高望重,末将卑且鄙,哪敢劳碌潞王金枝玉叶?” “此言差亦,当初潞王为贼寇所逼,幸亏将军率荆州弓兵浴血奋战,及时抵达卫辉,解了潞王一时之难。潞王既感且佩,有心为将军犒劳一份军资。但犒劳有碍物议,潞王就想着与惠王一般,将十万多亩良田,交给将军打理。” 林纯鸿这才明白褚时建的来意,原来潞王眼红惠王这几年的收益,想有样学样,稳收租金。也难怪潞王有这个打算,这几年,河南年年灾荒,租金也收不到多少,再加上贼寇已经打上了门,潞王的收入更是雪上加霜,整个潞王府大不如以前。与其死抱着土地不放,还不如将土地交予林纯鸿,旱涝保收。 林纯鸿想也不想,立即回绝道:“末将一门心思为朝廷剿灭贼寇,哪有闲工夫去打理十万亩土地?潞王的好意末将心领了,还请先生代为说项。” 林纯鸿的根基在湖广,根本无意在河南经营,哪能接下这个烂摊子? 林纯鸿的态度似乎在褚时建的算计中,且见褚时建微微笑道:“将军对潞王的土地不感兴趣,这也难怪。潞王知道,如今兵荒马乱,这个的确让将军为难了。但是,潞王说,手头还有点积蓄,想与将军一起做票据生意,不知将军是否有意?” 林纯鸿指着褚时建大笑道:“有先生帮潞王理财,潞王手里定然不缺银子花,潞王能拿出多少银子?” 褚时建伸出两个手指头,“二十万两!” 林纯鸿倒吸一口凉气,藩王居然能拿出二十万两的积蓄,这完全超越了林纯鸿的预计。这年头,各地藩王醉生梦死,能够收支相抵就算好了,这潞王果然算有本事的主,难怪在原来的历史轨迹上,李自成攻破北京后,东林党人竭力支持潞王争继大统。 二十万两的银子对林纯鸿非常有诱惑力,林纯鸿好不容易克制住内心的贪念,拒绝了褚时建。票据生意乃林纯鸿精心呵护的行业,容不得半点闪失,如果任凭潞王这个不稳定的因素介入到票据行业,很可能为票据带来灭顶之灾。 最终,林纯鸿建议潞王将钱投入邦泰的其他行业,每年获取不薄的分红。潞王和褚时建无法,只好拿出十万两银子投入到造船工坊,每年坐吃一万多两的分红。 与潞王的合作,让林纯鸿触动很大。这年头,藩王的日子并不好过,每日受着严密的监视,生活来源也日趋减少,一个个逐步陷入了困境。如果能逐步接手湖广、四川藩王的土地、佃户,不失为一条上佳切入口。更何况,有惠王的先例在,学惠王的藩王只会越来越多。 林纯鸿甚至幻想,如果潞王封地在襄阳府,那将白送他一个着手点。在林纯鸿的整个战略中,襄阳占有极端重要的地位。襄阳介于秦岭山地与江汉平原之间,北当汉水之曲,南有群山环侍,地势险峻,易守难攻。自古以来,襄阳就是长江中下游、东南沿海的前沿屏障,三国时东吴、南北朝时陈国、南宋无不是在丢失襄阳之后,兵败如山倒,直至最后灭亡。 占据了襄阳,荆州的安全才算真正稳固,一旦想攻略江南,只要兵力充足,顺流而下,可谓势不可挡。况且,如果想经营河南等中原地区,襄阳不失为最好的桥头堡。 对于这个战略中枢,林纯鸿岂能置之不理? 如何在襄阳立足呢?林纯鸿在思考这个问题,枝江的阁幕使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第一百二十六章 白杆兵败 从卫辉府到泌阳县,大约有二百多里,林纯鸿命令吴天柱率着骠骑营先期前往泌阳打探,自己率着七千余将士缓缓前行,一日不超过二十里。这样的行军对荆州弓兵来说,犹如郊游一般。这些久历战阵的汉子们敏锐的觉察到主帅的情绪,一个个备感轻松。 的确,林纯鸿打算看到便宜后,就狠狠的扑上去咬一口,没有便宜可占,就老老实实的谨守泌阳县,严防贼寇东窜。 行军途中,林纯鸿频频南望,期待之色尽显于脸上。原来,盛坤山亲率着六百余骑士及一批预备营将士正马不停蹄的从襄阳方向赶来,随行的还有十门新造火炮。 战场即将挪至泌阳县,荆州弓兵的补给线一下子延长了二百多里,预备营仅仅千把多人,远远不能满足运送辎重的需要,更别谈发挥支援作战的作用。这次盛坤山率领的预备营将近千人,于是,林纯鸿在北方的兵力一下子达到了九千人,几乎到了邦泰集团的极限。实际上,算上在长江、运河专事输运物质的运输队,规模只会更大。 林纯鸿对即将到来的骑兵非常期待,卢诗源拼尽全力,好歹从海上搜罗了几百匹阿拉伯马,再加上从范成志手头购买的千余蒙古马,林纯鸿手头总算有了一个完整建制的骑兵营。 就在泌阳看看骑兵的效果吧,林纯鸿的嘴角满是微笑。 至于火炮,林纯鸿并不看好其压制效果,一则数量太少,再则炮弹乃实心铁球。铁球用于攻城,效果当然不错,但是,让其去杀伤有生力量,就有点勉为其难了,还得等待开花弹试制成功后,才能有效地发挥战争之神的作用。火炮的设计图纸林纯鸿也见过,原理与弗朗机火炮差不多,采用子母铳的方式,只不过秦武超重新设计了气门,气密性更好,射程更远,有效射程超过一千二百步,并且,改进铸造炮筒的方法后,火炮重量更轻,一门不超过一千五百斤,可以轻易的随同车步营机动。 虽然林纯鸿对火炮的效果并不看好,但凌肃可不这么认为。自从听闻火炮即将抵达大营后,每日像个猴子似的在林纯鸿面前跳来跳去,就差一句话没有说出口:“将军,让我去押运火炮吧!” 这不,行军途中,凌肃又驱马与林纯鸿并肩而行,不停的抓耳捞腮,顾左右而言他。林纯鸿暗暗好笑,问道:“凌指挥,今日要给我上什么课?”凌肃一有机会就在林纯鸿面前放言火炮的好处,所以林纯鸿有此一问。 凌肃讪讪道:“属下哪敢班门弄斧,不是将军提醒,我们哪里知道什么计算弹道?” 林纯鸿拉了拉马缰,跳下马来,将马缰交给于泽,然后向凌肃招了招手,“每日骑马,胯部都快磨破了,来,咱们步行,边走边聊。” 凌肃也跳下马,抱怨道:“范成志弄来的马赶河西马差远了,走起来不稳,跑起来也不快,还十两银子一匹,咱们亏大了!” “啥?你居然敢瞧不起蒙古马?当年鞑子骑着这马,一直打到泰西,几无可挡之敌!关键还在于人,看你怎么发挥马的优势。这次盛指挥从荆州带来了三百多炮手,你的霹雳营一下子扩充了四倍!李蒙申和赵和海整天吵着要炮手,我都舍不得给他们,要他们自己培养,你要是用不好这些炮手,小心撤你的职,拿回你的五亩勋田!” 凌肃立即挺直胸膛,铿锵道:“将军放心,管不好这些宝贝,我的头就是将军的。” 林纯鸿停下了脚步,问道:“要你的头作甚?我倒有个问题,如果把这些火炮变小,小得能让人手握着发炮,你觉得如何?” 凌肃狐疑道;“那不就是鸟铳了?” 林纯鸿点头道:“对,就是鸟铳,你帮我琢磨琢磨,鸟铳比起我们的钢弩来,到底有何优势有何劣势?” 凌肃想也不想,“那怎么赶得上钢弩?射程……” 林纯鸿打断了凌肃的话,“你别忙着下结论,鸟铳要达到什么条件,才能超过钢弩呢?你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咱们只是探讨一下……” 从隔河岩伐木开始,林纯鸿就想着弄到火枪,但限于各种条件,火枪一直未曾在荆州弓兵中使用,现在,林纯鸿将火枪的试制提上了议事日程,毕竟火枪是未来武器发展的方向,林纯鸿哪能不着手试制? 钢弩相比较弓箭而言,价格昂贵、射速慢,但胜在射程远、精度高,且制造起来周期短,适合大规模生产。这是当初林纯鸿抛弃弓箭,选择钢弩的原因。 但是,相比较火枪而言,钢弩的潜质基本上已经发挥到了极致,改进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火枪可谓前景广阔,稍稍做一点改进,其威力就是成百上千地增加。林纯鸿岂能看不到这点? 林纯鸿的理念向来就是既实用又能跟上技术发展的脚步,钢弩迟早要成为荆州弓兵的历史,林纯鸿不得不未雨绸缪,为将来打算。 在林纯鸿手头,就有两杆鲁密铳,乃赵和海从海上劫掠而得。鲁密铳可谓大明最为先进的火器,射程超过一百五十步,采用了双层枪管,林纯鸿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这个东西制造成本过高、制造周期过长,根本不适合在荆州弓兵中大规模装备。再说,目前西洋的火枪已经普遍采用燧发方式,而鲁密铳还采用火绳燃烧的方式,对战场环境的适应性明显不高。 正当林纯鸿与凌肃边走边聊,琢磨着火枪的用途时,忽然前哨汇报,张凤仪在月山遭到八大王张献忠的伏击,损失惨重,仅仅率着百余名白杆兵逃离包围圈,目前离荆州弓兵不过二十里。 林纯鸿大吃一惊,贼寇居然还有余力伏击白杆兵?看来所谓的贼寇被包围,纯粹就是一个笑话嘛!难道这次前往泌阳,又有大战? 按照原来的历史轨迹,张凤仪应该于今年上半年就挂掉了,由于林纯鸿的出现,张凤仪一直活到现在,而且还活碰乱跳的。基于这点,对张凤仪这个便宜大姐姐,林纯鸿一直以保护神自居,在张凤仪面前极具心里优势。 看来张献忠还真算得上白杆兵的克星,林纯鸿依稀记得,秦良玉好像就在张献忠手里吃了大亏!张献忠到底有何德何能,能让天下精锐白杆兵屡战屡败?难道张献忠的麾下比白杆兵更擅长山地作战?这不可能啊! 林纯鸿估摸着白杆兵为友军拖累,或者根本就是接到了上级的乱命。否则,能与建奴硬抗的军队,如何能败阵给一群农民? 林纯鸿不敢耽误,立即亲率陈思进迎接张凤仪残部,终于在金城遇到了张凤仪的残兵。 这败兵的惨状深深震撼了林纯鸿:百余人几乎人人带伤,有的人身上还插着箭镞,连盔甲都难以取下,有的伤口长达五寸,白肉翻卷,让人心里慎得慌,有的伤兵简单的用布条包扎了一下,鲜血依然在往外渗透,红成一片……一个字;“惨!” 还有的伤兵失去了知觉,由轻伤的白杆兵抬着,一步一趔趄的往前走着。失去知觉的就包括游击将军秦永成。张凤仪早已昏迷,躺在简易的担架上,肩上还有箭支在微微颤抖,头盔早就不知去向,头发散乱着,遮住了苍白的脸。右手臂上,盔甲已然破碎,估计为重物击打所致,大腿上,胡乱包扎着布条,还在微微向外渗血! “陈思进、陈思进,赶紧啊……赶紧救治……”林纯鸿语不成句,狂呼道。 陈思进上前查看一番,说道:“失血过多,能不能救治过来,全看命了!” 林纯鸿大急,吼道:“废话少说,一定要救治过来,身上全是伤,赶紧料理!” 看到林纯鸿如此惶急,野战救护所的弓兵不敢懈怠,立即将帐篷支起来,架设简易的救护设施,七手八脚的忙乱起来,将白杆兵一个个的扶进帐篷,进行简单的处理。 但陈思进一直未动,林纯鸿喝道:“快点,将张参将扶进去,马上处理伤口!” 陈思进面露难色,嗫嚅道:“将军,她是妇人,这个……男女有别……” 林纯鸿大怒,吼道:“她是大明的战将,为朝廷死战的战将!不是妇人,你赶紧了,再有延误,军法从事!” 陈思进被林纯鸿的怒吼吓了一跳,他从未见过林纯鸿发过这么大的脾气,无法,只好立即吩咐两个护理兵将张凤仪抬进帐篷,开始为她处理伤口。 处理伤口时,张凤仪痛得醒来一次,林纯鸿马上趋前,扶住张凤仪的右臂,“凤仪姐!” 张凤仪见到林纯鸿后,紧咬着牙关,断断续续的说道:“张献忠……两万兵马……左良玉……见……见死不救……白袍……白袍小将……箭雨铺天盖地……” 话未说完,两眼一闭,又晕倒在手术台上,就如一个纤弱的小女生一般。 第一百二十七章 宿命难改 游击将军杨应矶右手臂中了箭,挖出箭头后,简单包扎一下即可。他趔趄走出帐篷,见林纯鸿呆立在空地上,一动不动,上前行礼道:“末将杨应矶拜见林参将,白杆兵多次得将军相救,末将感激不尽!” “到底怎么回事?”林纯鸿转头盯向杨应矶,目光淫冷,让杨应矶不寒而栗。 杨应矶小心翼翼的回道:“曹总兵自垣曲县撤兵北向后,左总兵令我们到常平口驻扎,挡住贼寇北窜的道路。没想到刚行至月山,就有大批贼寇涌来,乃八大王张献忠,整整两万多兵马,瞬间将我等合围。张参将率众奋力突围,然而贼寇弓弩铺天盖地,二千多将士,大多捐躯……” 杨应矶无法再说下去,眼中噙满了泪水。那是不堪回首的一幕,那是任何厮杀汉子的梦魇! 待杨应矶情绪稍稍稳定,林纯鸿继续问道:“张参将说的白袍小将是怎么回事?” “贼寇中,有一小将,名唤李定国,身着白袍。我两千多将士,即使不能破敌,坚守几日不是难事,但这李定国勇猛异常,年龄不到十五,却能开两石弓,张参将猝不及防,被李定国一箭射中左臂,翻身落马,全军大乱,方才被贼寇所乘。张参将落马后,忍着剧痛,带领将士们杀出重围。现在参将生死不知……二千多将士全完了……” 杨应矶哽咽着,让林纯鸿不忍再听,安慰道:“杨将军受伤了,去休息吧,留得青山在,这个仇好歹要在张献忠身上报!” 看着杨应矶一瘸一拐的背影,林纯鸿思绪万千。自己远离济源,不知虚实,原来所谓的官兵合围,全是官兵吹嘘的结果。曹文诏在时,不管贼寇有多少,至少官兵士气高昂。但是,曹文诏现在率着关辽铁骑北上,所谓的包围圈千仓百孔,贼寇随时会东窜西突南奔,蔓延到河南各地,整个中原的乱局即将开始。 看来这次入驻泌阳,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就左良玉、尤世禄、王朴这帮人的德性,林纯鸿对大战的前景一点都不看好,他甚至在考虑是否应兵部的命令进驻泌阳,那里距离济源太近了! 陈思进处理完张凤仪的伤口后,忧心忡忡的走出帐篷,见林纯鸿坐在石头上发呆,慢慢的踱到旁边,一声不响的坐下去。 林纯鸿见陈思进脸色难看,还以为陈思进接受不了刚才的怒火,愧然道:“事出紧急,还望陈哨将见谅。” 陈思进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医者仁人心,师傅当年教导属下,说救治病人时,眼中除了伤患,不允许有任何杂念。属下无能,不能达到这个境界,还固守着男女之别,实在可笑!将军说得对,在将军眼中,张参将乃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的战将,在我的眼中,应该仅仅是患者而已。唉,杂念太多,看来师傅当年说得对,我终难成为一代名医。” 林纯鸿默然,良久,问道:“张参将情况怎么样?” 陈思进道:“失血过多,失血之后,又用力过度,能不能挣一条命来,还得看老天爷。” 林纯鸿心里发紧,难道张凤仪注定了马革裹尸的结局?自己的到来也改变不了上天注定的一切?那么自己为改变华夏的命运而殚思竭虑,也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林纯鸿猛地站起身来,抓住陈思进的双肩,拼命摇晃,“你一定要救活她,一定……一定要救活……” 陈思进被摇得晕头晕脑,好不容易待林纯鸿稳定住情绪,说道:“将军,我会尽力的,我会想办法的……” 林纯鸿慢慢的蹲下身去,双手抱头,凄然道:“难道一切真的是镜中花、水中月……” 陈思进看着林纯鸿痛苦万分的样子,心里纳闷不已,揣摩着,难道将军看上了张凤仪?这张凤仪虽说容貌不差,但不管怎么说已经是有夫之妇,而且还有两个孩子,年龄也超过三十,这……这也太离谱了吧! 陈思进哪里知道,林纯鸿把张凤仪的存活看做了事业是否成功的分水岭。如果张凤仪能顺利活下来,证明历史是可以改变的,自己毕生的理想才有实现的可能;如果张凤仪不能活下来,历史能否改变还是未知数。 对任何人而言,如果提前知道了自己毕生奋斗的结果注定会是一场空,那将是一种什么样的打击? 林纯鸿现在就陷于这样的困境中不能自拔。 与此同时,骠骑营不停地将各路情报传回荆州弓兵大营,形势一日比一日严峻。 “启禀将军,左良玉与罗汝才在温县大战数场,各有胜负,目前左良玉谨守县城,不敢出战……” “启禀将军,高迎祥试图通过常山口回窜山西,结果被尤世禄挡住,又回到了济源……” “启禀将军,李自成试图沿着黄河进入陕西,结果遭到了汤九州的阻拦,返回了济源……” “启禀将军,京营总兵王朴屯兵在孟县,听信罗汝才乞降之言,根本不出战,任凭贼寇四处抢掠粮草……” 这些林纯鸿均不在意,一切尚在林纯鸿的意料之中。他知道,贼寇正在等一个机会。天气越来越寒冷,不出意外,一两个月内,黄河水将结冰,官兵如果不能在二月之内剿灭贼寇,以后找到这样的机会就难了。可惜,各路官兵逡巡不前,出工不出力! 突然一条军报让整个荆州弓兵立即紧张起来:“启禀大都督,张献忠率领两万人马,攻破了泌阳县城,正在城中烧杀淫掠……” 林纯鸿拍案而起,立即下令荆州军昼夜兼程,前往泌阳,驻扎在徐堡,准备攻城! 第一百二十八章 张献忠义子 林纯鸿率着四五千精锐,一头向泌阳县猛扎进来,迅速被张献忠探马侦知,递到了张献忠的案头。 张献忠颧骨甚高,天庭饱满,眼大如斗,颌下还留有长长的胡须,颇具英武之气。接报后,张献忠百思不得其解。当前,在曹文诏离开后,无论是左良玉,还是尤世禄,与或是汤九州、李卑,均顿兵不前,深恐自己兵力受损,让其他将领渔翁得利。更别谈京营总兵王朴及监军杨进朝,接受贿赂后,不仅不进兵,还放任变民四处寻粮。 这林纯鸿是何许人?率着七千多人马就敢来撩老子的虎须? 张献忠捻了捻自己的美髯,指着刘文秀,问道:“文秀,林纯鸿这小子的情况你知道不?” 刘文秀乃张献忠义子,为人精细,擅长处理政务,实际上是张献忠的大总管,负责筹集调拨粮草,顺带着,各路情报也由他收集整理。听到张献忠的提问后,马上回道:“林纯鸿乃大明参将,崇祯五年底率着荆州弓兵抵达山西,第一仗驱逐李自成、阵斩满天星周清,第二仗在涉县将罗汝才驱赶到林县,第三仗在官庄阵斩紫金梁部将陈大怀,解了白杆兵之危……” 张献忠大感兴趣,忍不住向前倾了倾身躯,打断刘文秀的话:“这林纯鸿与白杆兵还有此等渊源?难道这次来为白杆兵复仇?” 刘文秀皱了皱眉头,当即摇头:“林纯鸿是否为白杆兵复仇,儿子不敢肯定。” 张献忠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对刘文秀有一说一的性格非常欣赏,当即令刘文秀继续说。 “官庄之战后,林纯鸿又会同卢象升左良玉,在彰德府与高迎祥大战,高迎祥的心腹混天星郭汝磐被阵斩!” 虽然林纯鸿战绩骄人,但张献忠浑不把他放在眼里,不停的摇头晃脑,“有点意思,呵呵,这家伙专门和什么狗屁天星过意不去。看来林纯鸿从不主动和主力接战,都是找的不起眼的部将啊!” 张献忠此话可谓一语中的,从刘文秀的只言片语中就推断出林纯鸿避敌锋芒、专找敌人弱点打击的习惯。张献忠的义子们及部将不停的点头,就如公鸡啄米一般。 张献忠的能力果然非同一般,难怪当初陈洪范对其欣赏不已。 张献忠拿起舆图,瞅了片刻,继续说道:“这林纯鸿还真是大明的一个异数,不远千里,跑到北边来打仗,这战功还真让他立了不少,看看,都升到参将了!” 这时,从侍立的部将中跳出一个小孩,身着白袍,撇了撇嘴,不服气的叫道:“什么参将嘛,明明是个不敢打硬仗的懦夫!” 张献忠收敛笑容,颇为严肃的喝道:“定国,千万别小看这个家伙,专找对方弱点打击的对手最难应付。至少,为父目前就不知道他将从何着手!” 张献忠的告诫甚为严厉,李定国唯唯诺诺,隐身在艾能奇身后,不敢继续说话。他身量尚未长足,躲藏起来后,马上从张献忠的视野里消失。 张献忠不再理会李定国,目光投向刘文秀,继续问道:“这小子平常如何作战?文秀,你了解吗?” 刘文秀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孙可望心头暗喜,出列道:“儿子的部众中,就有官庄之战的残兵,据闻,林纯鸿军中几乎人人着甲,而且是坚固的板甲,一石弓根本射不穿。并且,他的军中弓箭手较少,弩手较多,手持一种从未见过的钢弩,射程极远,据说一百八十步能穿透皮甲。同时,军中还有为数众多的盾车,用以遮护弓箭袭击,每辆盾车上还有虎蹲炮两门,等闲之辈万难靠近。” 随着孙可望的叙说,张献忠的眉头越皱越紧,陷入沉思之中。 众将感到心寒,往常,无论面临着什么困境,张献忠都是嬉笑怒骂尽显于色,今日居然沉默不语,看来林纯鸿的确是一个棘手的对手。 果然,张献忠思索了半刻钟,说道:“看来林纯鸿这家伙防守能力相当出色,就是不知道进攻本事如何。” 孙可望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咽了下去,这正好被张献忠看见,“可望,有什么话就说吧,吞吞吐吐的算什么?” 孙可望深吸了口气,鼓足了勇气,说道:“据紫金梁的残兵说,这林纯鸿会妖法。当日,他们正在守官庄大寨,突然平地里一声惊雷,到处都是烟雾,陈大怀就此消失,整个寨墙也消失了。” “这……”包括张献忠在内,县衙内的所有人都互相对望着,惊疑不定,觉得不可思议。 良久,张献忠正色道:“这世上哪有什么妖法,我估计啊,可能就是和火炮一样的东西,不过威力更大而已。” 刘文秀出列道:“这东西很可能只能使用一次,林纯鸿后来与高迎祥作战,也未听说过这东西。” 张献忠看着刘文秀,点了点头,目露赞许之色。妖法这东西,总是莫名其妙的让人感到恐惧。刘文秀的话可谓恰到好处,大大减轻了将领们的担忧之色。 张献忠吩咐道:“文秀,你派人继续打探林纯鸿,务必要知道这家伙的进攻能力到底如何。可望,把你的部众都收拢,粮草也筹集的差不多了,免得在外面被林纯鸿各个击破。能奇,你率本部兵马加固城墙……” 末了,张献忠厉声道:“从现在开始,所有人不得军令,不准出营,若有出营抢掠者……格杀勿论!” 张献忠下达军令,众将不敢懈怠,哄然应命。 孙可望回营后,对说出妖法之辞甚为后悔,心里颇感不安。立即将部将张百川叫来商议,这张百川为人沉稳,言辞甚少,但言必有中,深得孙可望的看重,引为心腹爱将。 张百川本来在山西阳城附近占山为王,日子过得相当逍遥。后来张献忠入晋后,张百川为孙可望兵势所迫,投入到孙可望麾下,随着张献忠南征北战,大小战无数场,立下了不少功劳。 孙可望对林纯鸿的战法如此了解,几乎全是张百川的功劳。 接到孙可望的传唤后,张百川立即来到孙可望的帐中。孙可望急不可耐的问道:“前日你说的妖法,可真是妖法?” 张百川抱拳道:“启禀孙将军……” 孙可望明显的不耐烦,挥手打断张百川的话,“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别来虚的一套,这些破礼节有什么玩头!” 张百川口里称是,心里却对孙可望腹诽不已,到底是个土包子,殊不知这些礼节乃建立上级权威所必须。 张百川不再讲这些礼节,快言快语道:“兵丁愚昧,讹传为妖法。这世上哪有妖法,属下不信这一套。” 孙可望叹了口气,道:“咋不早说咧,今日被你害死了,义父虽不见怪,但害的我白白丢了面子!哎……” 张百川受了斥责,马上半跪道:“属下知错,愿领责罚!” 孙可望没好气的说道:“责罚你有个屁用,你还不如赶紧帮我打探林纯鸿的弓兵进攻能力到底如何,义父最关注这点。今日让刘文秀这家伙出尽了风头,可恨可恨!” 张百川低头沉思良久,小心翼翼的回道:“据属下所知,目前林纯鸿仅仅在官庄打过一次攻坚战,那次作战,属下也迷迷惑惑的,不知陈大怀和寨墙为何凭空消失。” “说来说去,又扯到妖法上去了,难道林纯鸿就没有堂堂正正的进攻过?没有进攻过,其进攻能力定然不会高到哪里去!”孙可望的思路还算清晰,不知不觉得到了他愿意相信的结论。 张百川可不敢苟同孙可望的判断,说道:“如果属下所料不差的话,荆州弓兵中应该是一人手持长枪,两人持盾和单刀,遮护在长枪手左右,组成一个三人战团。此战团攻防兼备,野战时,几乎无人能挡!” 孙可望大喜,猛拍张百川的肩膀,“你能确定?” 张百川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孙可望满面春风,“明日就拿这个汇报给义父,哈哈,这个刘文秀肯定打探不出!” 第一百二十九章 言为心声 张凤仪已经昏睡了两天,依然未醒。 陈思进的脸色一日比一日凝重,按照往日的经验,昏睡的时间越长,醒来的几率就越小。这两天,陈思进想尽了一切办法,配置了一些汤药,试图让张凤仪喝下去。奈何张凤仪处于昏迷中,汤药根本下不了喉咙。 陈思进抛弃男女大防观念,亲自为张凤仪针灸、推拿,但张凤仪依然昏昏沉睡。 林纯鸿的心也一日日往下沉,看着双眼熬得通红的陈思进,忍不住安慰道:“陈哨将,尽人事听天命吧,也许张参将命中注定该有此劫。” 陈思进沙哑着喉咙,道:“将军可以这么想,但属下不能,只要还有一线生机,医者就不能放弃。所谓的命中注定,更是虚无缥缈,医者是不信的。” 林纯鸿沉吟半晌,方才迟疑道:“张参将失血过多,能不能给他输点血?我听闻弗朗机人试过,没准是个好办法!” 陈思进摇了摇头,道:“不成的。往日,咱们军中因为失血过多,丢失性命的弓兵也不少,属下也曾想过这个法子。属下找了很多狗来试,输入血后,存活的狗十中不到一二……这么做太危险了!” 林纯鸿沉默片刻,继续道:“找狗的父母或者子女试试,没准成功率更高。难道人的血液也是分类型的?到底有什么不同?陈哨将,你以后不妨在这个方面多琢磨。如果知道如何为失血的人输血,就可以救活许多本不会死的将士。” 这话犹如给陈思进开了一扇窗,他不知不觉的陷入冥思中,根本就忘记了林纯鸿的存在。 待陈思进醒过神来,发现林纯鸿依然盯着他,尴尬的笑了笑,道:“属下一琢磨问题,就忘记了别的事情,还望将军见谅。” “不碍事的。听闻你最近找了很多尸体,用利刃剖开之后,琢磨人体的构造?” 陈思进大为紧张,马上行了个军礼,惶急道:“属下知错,做了此等有违天和之事,请将军责罚!” 林纯鸿笑道:“这有什么?你继续做吧,不过要悄悄的做,这事情传出去后,恐怕对你、对荆州风评都不利。” 陈思进目瞪口呆地瞅着林纯鸿,心里犹如翻江倒海,此等事,将军也支持? 林纯鸿微闭着双眼,思索了片刻,道:“陈哨将,我看你带的几个徒弟还不错,应付救护之事也算得心应手。不如你回枝江吧,在行知书堂组建一个医学科,专门琢磨这些事情,这恐怕对我们更为有利。” 今日给陈思进的冲击太大,一时之间居然不知如何接口,像个木桩一样傻站着。 林纯鸿拍了拍陈思进的肩膀,鼓励道:“好好做吧,以后,你的成就必然盖过李时珍……” 荆州军目前就驻扎在徐堡,离泌阳县城不过二十多里。 徐堡乃当地豪强徐允带领族人所建,面积超过二百亩,堡墙高达二丈,极为坚固。崇祯三年,紫金梁路过泌阳县,给徐家的族人带来了滔天巨祸,徐允的小儿子更是在兵荒马乱中失去了踪迹。徐允痛定思痛,投入巨大的财力,穷三年之力,方才建成寨堡,为当地的老百姓提供了一个庇护之所,当地人亲切称呼该寨堡为徐堡。当张献忠攻破泌阳后,孙可望派兵包围了徐堡,徐允率领族人与孙可望殊死搏斗,正处于风雨飘摇中时,孙可望突然撤兵。 徐允如丈二和尚般摸不着头脑,不明白孙可望为何突然退兵。当林纯鸿的荆州军抵达徐堡后,徐允方才恍然大悟。 徐允早就听闻过荆州军的赫赫战功,还知悉荆州军从不扰民,大胆地将荆州军迎进堡内,视林纯鸿为再生父母,拨出最好的房子给荆州军作为军营,还送来了大量的犒军物质,让荆州军欣喜不已。 同时,徐允见林纯鸿身边无婢女扶持,还送来了两个丫鬟,林纯鸿毫不客气的收下了两名婢女,指派到陈思进麾下,学习一些基本的护理常识,专事照顾张凤仪。 林纯鸿从护理所出来后,慢慢的往张凤仪的房间踱去,还未至门口,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药味。林纯鸿皱了皱眉头,在房门上轻叩了三声。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房门吱呀着打开,婢女见是林纯鸿,慌忙行礼,“婢子小云见过老爷。” 林纯鸿点了点头,进入房门,径直往张凤仪床前走去。只见张凤仪静静的躺在红丝被中,秀发将苍白的脸色遮蔽了一半,散落在枕头上,显得异常恬静。 林纯鸿看了片刻,一屁股坐在婢女搬来的凳子上,盯着张凤仪发呆。也许,张凤仪只是太累了,需要多睡几天而已,林纯鸿痴痴的想着。 婢女正准备出去,却被林纯鸿叫住,问道:“我吩咐你们每天和张参将至少说两个时辰的话,你们说了吗?” 婢女慌忙应道:“回老爷,我和小晴轮流着和参将说话,不敢耽误的。” 林纯鸿挥手示意婢女出去,婢女慢慢的退出房间,转身轻轻的拉上了房门。 也许,凤仪姐对婢女不熟,听到说话声也醒不来,没准听到自己的声音后会有所反应?林纯鸿抱着侥幸,轻轻的说道: “凤仪姐,小弟来看你了……” 说完这句,林纯鸿大感为难,不知接下来该如何说。自己虽然与张凤仪见过几次面,但远远说不上了解,也不知道张凤仪最在乎什么。 无法,林纯鸿只好想到什么说什么。 “凤仪姐,上次在观口,你不惜得罪邓玘,拼命援救小弟,小弟一直记在心里呢。哎,上次与高迎祥的战斗打得真亏,那高迎祥怎么就把全部注意力放在了荆州军身上呢?现在想想真后怕,要不是凤仪姐率兵赶到,没准我就成了孤魂野鬼了……” “凤仪姐,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压力很大啊。家里没钱了,兵力无法扩充,现在对阵张献忠,我一点把握也没有。不过,这一仗必须打,你知不知道,张献忠残忍好杀,如果任由他逍遥快活,不知道有多少孩子会失去父母,多少父母会失去孩子……” “凤仪姐,现在做点事情真不容易啊,稍稍越雷池一步,各种阻力就扑面而来。在整个大明,想做事的人举步维艰,尸位素餐的人反而越活越滋润,这只有一个解释,就是大明的整个制度出了问题。我就想改变这个制度,改变这个习惯……不过很难很难啊,我在荆州时,连裹脚都禁之不绝,屡屡有人不惜交出高额罚金,违反禁令……” “凤仪姐,你见过大海么?那大海辽阔无比,会远远超过你的想象呢。常言道,宁上山,不下海,那海里的风险真够大的呢,时常会迷失方向,还会遇到风暴,海上的汉子都是真汉子呢。我在海上就有一支小小的舰队,等仗打完了,我带着小凤儿和你一起去看海。凤仪姐,我准备在海上大干一场呢,咱们华夏的未来就在海上呢……” “凤仪姐,你在石柱呆着快活吗?那里的山民是不是很淳朴啊?我带着清江的山民走出了大山,不知道是帮了他们还是害了他们。你说说看,如果我在石柱帮着山民走出大山,秦柱国会答应吗?山民们愿意不?不过,山民们迟早要走出大山,不如早点走出来。我还计划到石柱去一趟,去见见秦柱国,华夏历史几千年,让我打心底佩服的巾帼很少,秦柱国就是其中之一。这一辈子,不亲耳听听秦柱国的教诲,岂不要后悔死了?……” “凤仪姐,你在外面征战这么多年,想不想自己的两个孩子啊?我的孩子马上就要出生了,可惜我不能陪在小凤儿身边,心里觉得愧疚不已呢。哎,什么时候才能回到荆州呢,我想小凤儿都快想疯了。等孩子出生后,我就让他既学文又学武,成为一代英杰,唉,让他学那么多干什么啊,只要能他能健健康康长大,手里有谋生的本事,就够啦。……” …… 说着说着,林纯鸿几乎忘记了静躺着的张凤仪,不由自主的将自己的理想抱负及苦楚说了出来,丝毫没有留意到张凤仪的手指头微微动了一下。 直到张凤仪恩呀了一声,方才意识到床上的病人已经醒来。林纯鸿狂喜,一把从凳子上跳起来,将头凑过去,紧盯着张凤仪的眼睛,呼道:“凤仪姐,你醒了?凤仪姐、凤仪姐……” 张凤仪用力的睁开了双眼,明显的对光亮不适应,又闭上了双眼。良久,嘴唇挪动了几下。 “凤仪姐,你可是要水?等等哦,我马上给你倒水……” 林纯鸿手忙脚乱的倒来一碗清水,一滴滴的往张凤仪的口中滴去。张凤仪终于又睁开了双眼,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 林纯鸿将耳朵凑近张凤仪的嘴边,急问道:“凤仪姐,你说,小弟听着呢。” 张凤仪轻轻的说道:“我……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人说对不起老婆孩子,还要改变整个大明……” 说完,张凤仪的眼睛眨了眨,露出调皮的笑容。 林纯鸿嘿嘿的笑了笑,转身狂呼道:“陈哨将,陈哨将,张参将醒过来啦……” 第一百三十章 义子斗气 时值十月,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冷,泌阳县城北边的泌水上,已经可以看到薄薄的冰块。泌阳县城内,刘文秀带着几个侍卫,正疾步往县衙赶。刚走到县衙门口,刘文秀停下了脚步,抬头看了看一溜的人头,眉头紧皱成一个川字。 这些人头就是泌阳的地方官,城破之后,不是被杀就是自杀,张献忠为了炫耀自己的战绩,命孙可望将人头挂在了县衙门口。虽然天气逐渐寒冷,但时日一多,未经过任何处理的人头慢慢的往下滴着腐水,让刘文秀觉得恶心不已。 刘文秀跺了跺脚,从袖中伸出双手,不停的在嘴边哈气。侍卫们随着刘文秀止住了脚步,默默的侍立在刘文秀身后,不知道他们的主人为何着急慌慌的赶路,结果到了县衙门口又不进去。 刘文秀对张献忠的残忍好杀非常不满,但又无可奈何。比如挂人头一事,刘文秀就从心底反对。这有何必要?除了让老百姓厌恶外,没有任何作用。 刘文秀感觉自己的脚有了点热气,转头对侍卫令道:“派几个人,把人头取下来,都在滴水了,人怎么过去?” 一个侍卫小心的提醒道:“将军,这是大王吩咐孙将军挂上去的……” 刘文秀瞪了侍卫一眼,喝道:“要你取下来就取下来,哪有这么多废话!” 这个侍卫暗暗的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话。 不多时,人头就被次第取下来,刘文秀方才进入县衙,求见义父张献忠。 张献忠正与几个美婢嬉闹,听闻刘文秀求见,立即将美女赶开,吩咐刘文秀进来。刘文秀行礼毕,说道:“儿子见县衙门口的人头在滴水,路过的兄弟们闪避着进出,十分不便,便令人取下来埋葬了。” 张献忠挥手道:“些许小事,何必禀我?取了就取呗,你今日来有何事?” 刘文秀拱了拱腰,恭敬道:“儿子见泌水已经结冰,特来告知义父。儿子估计黄河结冰已经不远了,最多还需一个月。不如咱们离开泌阳,慢慢向黄河靠拢,一旦结冰,咱们就渡河。” “哦?等黄河结了冰再说,官兵虽多又能奈我何?都是一帮不愿出力的家伙。” 刘文秀的心里陡然一沉,左良玉、王朴之辈虽然如此,但林纯鸿是不是这样的人就很说了。要是林纯鸿如曹文诏一般,岂不是要恶战? 刘文秀没有反驳,继续道:“儿子探听到,林纯鸿最近增兵两千多人,其中更是有精骑六百多,儿子担心,继续在泌阳呆下去,注定要与林纯鸿恶战,咱们的实力岂不是要受损严重?” 张献忠换了个姿势,拿起盘中的一个红扑扑的苹果,一口咬下去半个,不停的咀嚼着。刘文秀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等着张献忠的下言。 张献忠嘴里含着苹果,含含混混的说道:“林纯鸿刚增兵,我们就走,那帮兔崽子肯定会造谣说我怕了林纯鸿,那样多没面子?” 面子?面子比实力更重要?刘文秀腹诽不已,但脸上不敢有丝毫不敬之色,“义父考虑得对,咱们兵力比林纯鸿多,好歹也要打上一仗。” “嗯,林纯鸿的情况探听得怎么样了?” “儿子无能。自从六百精骑到达徐堡后,我们的探马根本到不了附近,还被杀了不少,损失惨重。想派细作,又无人可派,林纯鸿的兵几乎全是荆州人,外人稍微靠近点,就被发现。” 张献忠停止咀嚼,嗯了一声,道:“没事,兵马只要一动,林纯鸿的狐狸尾巴迟早要露出来,咱们两万兵马还怕了他林纯鸿不成?” …… 刘文秀汇报完毕,离开了县衙。张献忠望着刘文秀的背影,暗暗叹道:做事情没话说,无处不让人放心,就是太迂腐了,有些事情总是转不过弯来,有些话不能对他直说。 孙可望听说刘文秀命人直接取下了县衙上的人头,大怒,掀翻了桌子,发出一阵稀里哗啦的乱响。婢女们战战兢兢,连碎渣也不敢收拾,躲在一边发抖。孙可望杀人如同杀鸡一般,奴婢稍有不合意之处,便挥剑斩去,奴婢们当然没有主动上前劝解的道理。 就连侍卫们也躲在门外不敢露头,深恐触了孙可望的霉头,白白的丢了性命。 孙可望与刘文秀互相看不顺眼,一直明争暗斗。刘文秀命人取下人头,等于当众扇了孙可望的耳光,孙可望如何能忍? “不行,这口气绝不能忍,我得去找义父!”孙可望拿定了主意,就往门外冲去,刚好碰到了急急忙忙赶来的张百川。张百川也听说了县衙人头之事,听到瓷器的破碎声后,深恐孙可望一时冲动,做出傻事,慌忙赶来查看,没想到正好堵住了准备出门的孙可望。 张百川当然不希望孙可望失去张献忠的信任,孙可望完蛋,他们这帮下属注定会变成爹不亲娘不爱的孤魂野鬼。 “将军这么晚了准备去哪?”张百川堵住孙可望的去路,问道。 孙可望将张百川推到一边,怒道:“刘文秀这个兔崽子欺人太甚,老子得去出这口气!” 张百川急道:“听闻刘将军取下人头后,在大王处呆了个把时辰!” 孙可望猛然醒悟,刘文秀在张献忠那里呆了个把时辰,都未听闻张献忠发脾气,说明张献忠已经默认了刘文秀的行为。 孙可望也算一个爽利的汉子,拍着张百川的肩膀道:“幸亏你来的及时,否则真还犯了大错!” 张百川经历丰富,当然知道孙可望发了脾气后需要一个台阶下,马上道:“孙将军,我弄到了一块米脂的佳米驴肉,要不到我那里尝尝?” 孙可望乃米脂人,佳米驴肉乃米脂特产,正是孙可望最爱之物。孙可望转怒为喜,忙道:“去,一起去,不能喝酒,吃驴肉,喝杯茶也好!” 两人边吃边聊,孙可望对自己的心腹爱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直言道:“小时候苦啊,五岁就失去了爹娘,那时义父还在边军中吃兵饭,见我可怜,就收养了我,可以说,没有义父,就没有我,义父对我是恩重如山。” 说到动情之处,孙可望眼圈都红了。张百川连忙转移话题:“属下观之,各路义军,唯有大王一路最为团结,大王对属下真是没话说。” “可不是,可恨那刘文秀,不知从哪里来的野种,每日哄得义父开心,屁本事也没有,每次冲锋陷阵,还不是我和艾能奇?” 张百川对孙可望的话可不敢苟同,也没有反驳的打算,顺着孙可望的话说道:“大王麾下,唯有将军的人马最为精锐,尤其是弓箭手多如牛毛,前些日子,弓箭手不就建功了?打得白杆兵毫无还手之力,什么天下雄师嘛,牛皮吹破啦!” 孙可望听了,哈哈大笑,心情明显畅快起来,将嘴凑近张百川的耳朵,悄声道:“我估摸着啊,义父这次可能要与林纯鸿大战,而且,你我可能都没有出战的机会!” 张百川正咬了一口驴肉,还未吞下去,听到此话后,大惊,噎住了。孙可望连忙起身猛拍张百川的背,方才咽下去。 孙可望笑道:“看把你吓的,一场大战有什么好奇怪的?” 张百川满脸疑问之色,显然不知道孙可望如何得出这个结论。 孙可望神秘的笑了笑,道:“在攻占泌阳后,又有无数的百姓来投,兵马都快超过三万了,但是粮草军械却不够,你说如何是好?” “属下估计,不超过一个月,黄河就结冰了,渡过黄河,粮草军械不就有了?” “粮草根本就支撑不了一个月!义父乃精明之人,就是想把一些乱七八糟的人马推到战场上去,胜了当然好,败了,能活下来就是善战敢战之士,充实到精锐之中,这样既减少了吃穿嚼用的人马,又择出了精锐,何乐而不为呢?妙计啊,妙计!” 孙可望说完之后,得意的看着张百川,“这点,刘文秀那个兔崽子肯定看不出,艾能奇只会一门心思的打仗,也看不出,唯有我,最懂义父的心思!” 孙可望与张献忠一样,精明、残忍好杀,深合张献忠的脾胃,被张献忠视为第一得意义子。既然性格一致,敏锐的看出张献忠的打算,不足为奇。 张百川倒吸一口凉气,这孙可望和张献忠到底算什么东西?恶魔?嗜血者?疯子? 见张百川面露不忍之色,孙可望嗤笑道:“世道乱了,咱们这些造反的人要活下去,只能这样。这些年来,死了多少义军头领了?咱们能活到现在,还不是义父英明果断的结果?什么狗屁民心,都是扯淡的,待咱们安定下来后,有了立足之地,给老百姓一点好处,让老百姓能安安稳稳的活下去,还不对咱们感恩戴德的?刘文秀就看不透这点,整日在义父耳边呱噪民心什么的,简直笨到姥姥家了……” 张百川细细思来,觉得孙可望的话虽难接受,但的确符合事实。当年太祖爷朱元璋不也是残忍好杀之辈?结果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建立基业,一直传承到现在! 这个规则是不是该改变了? 林纯鸿在思考这个问题,张百川也模模糊糊的想到了这个问题。 第一百三十一章 各出妙计 荆州军似乎已经忘记了二十里之外的张献忠,一直呆在徐堡中。与此相对应的是,张献忠似乎与林纯鸿形成了默契,一直呆在泌阳县城中,避不出战。这让刘文秀越来越怀疑林纯鸿与左良玉之辈乃一丘之貉,专注保存实力,不求有功,但求无损。 林纯鸿避不出战,急坏了徐允。徐允对官兵的认识可谓入木三分,这些官兵抢功的本事一流,要说打仗,连堡内的壮丁都不如。可是这林纯鸿的荆州军怎么看都不像往日的官兵啊? 如果林纯鸿在驱离张献忠之前就离开徐堡,徐堡咋办?岂不是要遭到张献忠的疯狂报复?林纯鸿可没有义务守住徐堡,他想拍屁股走人,谁也拦不住。 徐允心急如焚,每日不停的在林纯鸿面前晃来晃去,一直宣称张献忠率领着一帮乌合之众,只要兵临城下,必将望风而逃。 林纯鸿总是拿着敌情不明推脱,一直按兵不动。 徐允无法,又去骚扰陆世明,陆世明老奸巨猾,岂能受到徐允的蛊惑?没有将他逐出门外,已经算非常客气了。 最后,徐允借口看望张参将,继续游说张凤仪。张凤仪虚弱无比,见徐允将张献忠说得如此不堪一击,怒道:“张献忠这么差劲,那我白杆兵岂不是如花瓶一般,一摔就碎?” 徐允方才醒悟自己急不择言,往死里得罪了张凤仪,立即如丧家之犬般,逃离了张凤仪的房间。 待盛坤山赶到徐堡休整两日后,林纯鸿立即令骠骑营四面出击,到处搜集难民,将这些难民组织起来,一队队往济宁进发,准备坐船前往荆州。自此,徐允方才放下心来,一心一意帮助林纯鸿运送难民。 一些投奔张献忠的难民听闻消息后,也成群结队的逃奔到徐堡,请求前往荆州,林纯鸿来者不拒,毫不客气的挖着张献忠的墙角。的确,极少有庄稼人愿意拿着刀枪与官兵拼命,随着消息越传越广,大多数庄稼人选择了背井离乡去过一份安稳的生活,而不是把自己的头绑在腰带上厮杀。 林纯鸿不动声色间,就化解了张献忠得意不已的妙计。这并不是因为林纯鸿比张献忠聪明,而是因为观念上的差别。在林纯鸿的眼中,人就是根本,可以创造无穷无尽的财富。至于在张献忠眼中,人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张献忠一接到难民逃跑的消息,就令孙可望严加看守,若有擅自逃跑者格杀勿论。但难民逃跑潮犹如多米诺骨牌一般,一发不可收拾,让孙可望防不胜防。有的难民甚至杀掉了看守的义军,带着武器逃跑。这一切,终于惹恼了张献忠,张献忠目光中闪动着嗜血的光芒,咬牙切齿的吐出三个字:“全杀光!” 驱策难民进攻官兵、并择选精锐的打算被林纯鸿化解后,张献忠怒不可遏,最终举起了屠刀,并且在举起屠刀时,试图算计林纯鸿。 北风呼啸,乌云如铅。 从泌阳县城到泌水,不到十里。沿路上,一群群被绑缚着双手的难民一步一挪,踏上了死亡之路。这群人中,早已经没有高贵低贱之分,无论他以前是豪富、还是是吟诗赋对的高雅之士,都与他们曾经瞧不起的泥腿子一般,挣扎在死亡的边缘。 他们不得不走,后面如狼似虎的恶魔手持刀枪,肆意对顿步不前的难民进行攒刺和砍杀,鲜血流了一路,整个泌阳县城外,哭号之声响彻云霄。天地因此而哭泣,日月因此而黯淡无光…… 泌水似乎不愿意看到这一人间惨剧,将自己的表面紧紧冻起来,偷偷的从冰层下面流过。怒吼的北风吹袭着河边的土岗,激起一阵阵的沙尘,将屠杀者和被屠杀者席卷在一起,似乎想拼命的告知万物之灵: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土岗上,刀枪林立,弓弩上弦,孙可望的麾下全副武装,一个个牛眼圆睁,就如招魂的黑白无常一般。他们是地狱的使者,他们是嗜血的恶魔…… 孙可望骑在高头大马上,冷冷的盯着东方,对次第抵达河边的难民看都懒得看一眼。在他的心目中,这些难民连一只鸡都不如,需要时,就驱赶着他们直面官军的弓箭和刀枪,觉得他们是累赘时,随时可以让他们永远的从世上消失。 土岗之外,孙可望还布置了重兵精戒。林纯鸿的千余骑兵四处游弋,成了张献忠和孙可望的心病,他们不得不把大部分精力用于监视精骑。 “开始吧,抓紧时间,林纯鸿的骑兵到了,咱们就来不及了!”孙可望猛地一挥手,地狱之音从他的口中冒出。 这声音几乎判了难民的生死,震天动地!似乎为了显示此命令的惨绝人寰,大地发出沉闷的哒哒哒声。 “报……千余骑兵正向河边狂奔而来……” 骠骑营到得好快,几乎是紧随着探马的脚步抵达屠杀场,在一里之外止住了脚步,冷冷的盯着孙可望。 难民们听到对面传来震天响的铁蹄声,心知土岗另一边,正有官兵杀到,心里燃起了一线生机,不顾旁边虎视眈眈的恶魔,纷纷骚动起来。看管的士兵想也不想,直接拿着手上的家伙往难民身上招呼,难民的双手被绑住,窜在一起,没有丝毫的反抗能力,刹那间,鲜血飞溅,惨呼声不绝于耳,到处弥漫着血腥味。 血腥的屠杀没有吓退难民们,他们知道,这是他们唯一的生机,再不抗争,只有死路一条。于是,孙可望精心挑选的屠杀场上一片混乱,难民们拼命的撕咬伙伴的绳子,有的难民还用血肉之躯往士兵身上撞去,大规模的屠杀,正式开始! 孙可望丝毫不在意屠宰场上的混乱,反而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一切均在义父的算计中,艾能奇正率着本部,绕到徐堡和泌阳县城之间,准备堵住骑兵回营的道路。 林纯鸿龟缩,车步营不敢出来救难民,总该派骑兵来看一眼吧?否则怎么向朝廷交待?如果林纯鸿发了疯,倾巢出动,那更好,正好可以围而歼之,重复歼灭白杆兵的经典战例! 拒马、陷马坑早就布置完善,数量庞大的弓箭手严阵以待,准备将夺命之箭射向钢铁铸就的骠骑营。 这是一个陷阱,这是为林纯鸿量身打造的修罗场! 盛坤山时隔四个月后,重返战场,兴奋之情形于色。现在的骠骑营,实力今非昔比,两千多匹战马,一千多精锐骑士,成为任何义军的梦魇。再加上防守出众的板甲、射程极远的钢弩、削金断铁的斩马刀,其精锐程度几乎超过了关辽铁骑。盛坤山相信,即使骠骑营与建奴的骑兵硬撼,也不会落丝毫下风。 更何况,所有战马的前部均配备锁子甲,视执行任务的不同,决定是否披挂。这锁子甲非常轻,由一个个小铁环勾连而成,能够在一定程度上防止战马被弓箭所伤。 盛坤山回头望了望正在恢复马力的将士们,只见将士们排列整齐,神情专注,露出一丝丝慑人的杀气,胯下的战马不甘寂寞,不停的用前蹄刨着脚下的沙土,还发出一阵阵的响鼻声,似乎在催促着主人出战。这么多将士,这么多战马,只要自己一声令下,就会如重锤一般,狠狠的将当面之敌敲个粉碎!盛坤山的自豪之情犹然而生,当年作为小伙长,与鞑子拼命时,何曾想过今日的辉煌? 盛坤山又瞅了瞅当面之阵,阵前,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拒马,尖尖的木头斜指着天穹。拒马前面,挖得全是坑,试图阻挡骑兵靠近。 对于这样的阵势,盛坤山连试探一下的兴趣都没有,敌人步兵整齐,还要去冲阵,那是傻瓜。盛坤山停止了东张西望,神情突然变得冷峻,厉声令道:“吴天柱,率领第一哨绕过土岗,冲击看管难民的贼寇,务必使其混乱!”吴天柱乃副指挥使兼第一哨哨将,第一哨几乎有三分之一的原骠骑营人马,是五个哨中最为精锐的一个哨。 “郑国栋、韩可胜、葛文飞、丁奎安” 四人齐呼,“末将在!” “分别率领本哨轮流骚扰当面之敌,务必让他们无法赴援看守难民的贼寇!” 战鼓齐鸣,战马奔腾,林纯鸿与张献忠的第一次亲密接触,正式开始。 虽然这是骠骑营重新组建后的第一场恶战,但盛坤山毫不怀疑弟兄们对战场的适应能力。这些骑士,大部分都参加过战斗,有的根本就是朝廷边军,还有的是马贼,手上有好几条人命。 只见吴天柱率着两百多将士,绕了一个大圈子,出现在屠杀场的西边。屠杀场的惨烈深深刺激了这帮汉子,催逼着马,速度越来越快,就如一阵狂风般往难民外围的屠杀者袭去。 难民们见到骑兵后,更是疯狂起来,越来越多的难民咬断了绳子,获得了自由,呐喊着四散奔逃,混不顾前面还有更多的刀枪等着他们。 频死的挣扎所爆发出来的力量,让屠杀者震惊,让吴天柱始料不及,吴天柱的心猛地一沉:难道今日中计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脱离包围 此战,骠骑营战马披挂锁子甲的唯有第一哨。 第一哨的将士们紧紧的趴在马脖子上,端着钢弩,射出之后,挂于腰间,拔出马刀,平端于手,如闪电一般冲向屠杀者。 钢弩所及之处,屠杀者无不闪避,但如何来得及?一个个纷纷栽倒在地,成为了被屠杀者。侥幸存活的屠夫们发一声喊,四散奔逃,将自己变成了难民。 获得自由的难民们根本顾不上为束缚的同伴砍断绳子,只顾自己奔逃,有些难民居然慌不择路,一头往第一哨进攻的方向撞去。 吴天柱拉了拉缰绳避过一难民,顺手将旁边的一个屠夫砍翻在地,但前面又出现了一个难民。吴天柱避无可避,任由马蹄将难民踩于脚下,鲜血和内脏喷涌而出,惨不忍睹。 吴天柱牙关紧咬,几乎渗出血来,狂呼道:“保持马速!挡路者格杀勿论!”还未喊完,顺手将一个挡路的难民砍到在地。 身边的侍卫扯起嗓子,跟着一起大呼道:“保持马速,挡路者格杀勿论!” 失去胆气的屠夫和难民哪能阻挡第一哨,只见第一哨瞬间突入到难民群中,拼命往土岗上的弓箭手群突进。有的骑士还顺手削断了难民手中的绳索。 只要接近弓箭手,就是一边倒的屠杀! 奔逃的难民越来越多,不多时,就将吴天柱的第一哨携裹在中间,马速越来越慢。吴天柱见势不妙,立即下令斜穿出难民群。 然而,已经迟了!土岗上,张百川手臂猛地一挥,歇斯底里的喊道:“射!” 下完命令,张百川不由自主的闭上了双眼,似乎不忍心再看屠杀场的惨状。 飞箭如雨,无差别的往第一哨和难民头上倾泻! 咻咻声如同催命符一般,导致难民们更为疯狂。有的难民捡起了丢弃的武器,嫌第一哨挡路,毫不客气的往第一哨将士身上、马上招呼。 第一哨将士们防护严密,弓箭对他们的伤害微乎其微,对他们最大的威胁就是身边的难民。 张献忠屠杀难民经验丰富,知道难民们在被屠杀的最后时刻会变成疯子,于是便以难民为诱饵,吸引吴天柱的第一哨落入了彀中。 张献忠对自己的计策得意不已,宣称这个叫连环套,张百川的弓箭手为第一个套,艾能奇和孙可望的精锐为第二个套! 待吴天柱与难民脱离接触,一清点,发现自己损失了将近五十多个将士,气得几乎吐血。这些将士死得太冤枉了,基本上是被难民拉下马,死于踩踏之下。在密集的弓箭下,毫无遮护的难民几乎死去了一半,援救难民的任务基本算失败。 吴天柱见活着的难民已经逃远,贼寇也没有追袭的意思,便垂头丧气令的回归本阵。 本阵中,四个骑兵哨正骚扰的高兴。郑国栋、韩可胜、葛文飞和丁奎安轮番出击,在一百多步射出一轮弩箭后,便往旁边退去。孙可望精心组织的防御阵型处于只挨打不能还手的境地,不过,孙可望不仅不怒,反而越来越开心,频频眺望东方,寻找艾能奇包抄的人马。 与此同时,盛坤山与孙可望一样,不停的东望,期待着探马的报告,以决定下一步的行动。林纯鸿手头的骑兵多了后,可以有效的实施战场侦察和战场遮断,对战场的掌控能力远远强于张献忠。不仅林纯鸿觉得恍若隔世,就连盛坤山也感到不习惯,就如一个穷鬼突然得到大量的金子,不知如何挥霍一般。 吴天柱回到本阵,盛坤山惊得目瞪口呆,他万万想不到贼寇居然拿着万人的性命引诱二百多骑兵上钩,这需要怎样的气魄啊?张献忠和孙可望不是枭雄就是恶魔,盛坤山叹道。 见第一哨士气受挫,盛坤山不停的安慰吴天柱:“损失了五十多名兄弟,却救了几千人,说出去,兄弟们只会对第一哨高看一眼,放心吧,将军决不会怪罪,反而会认为是功劳!再说,即便将军怪罪,罪责也在我,战前考虑不周啊……” 吴天柱淫郁着双眼,恨声道:“军法从事也好,功劳也好,那都没什么。关键是我觉得兄弟们死得太冤枉了,咱们去救难民,结果却被难民拉下马,这算什么事?乱了,一切全乱了,这些狗日的都是瞎子啊,偏往骑兵中钻,旁边有的是地供他们钻的……” 盛坤山沉默了片刻,叹道:“那些难民又没经历过战阵,当他们面临绝境,突然有了一线生机,哪里还管那么多?哎,看来为将者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啊,至少对人心的揣摩上,咱俩还是缺了点东西啊……不过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咱们得注意这事。” 吴天柱默默的点了点头,正在此时,探马疾驰而至,又快又急的对盛坤山说道:“启禀指挥,艾能奇率着六千余步兵,已经抵达和庄,离碧口还有二十里……” 盛坤山的心猛地下沉,艾能奇不去攻打徐堡,却到碧口来围堵骠骑营,战事正在往参军司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在孙可望堵住前进道路的情况下,碧口乃骠骑营离开河边的必经之道,如果任由艾能奇堵住碧口,骠骑营就被包围的严严实实。 幸亏有了机动能力强大的骑兵,随时将敌人的动态了解的一清二楚,将可能出现的危险降到了最低。并且,还可以阻止敌人知悉自己的行动。艾能奇绕道包抄骠骑营的企图,哪能瞒过四处撒播的探马? 难怪将军拼了血本也要尽力扩大骑兵,盛坤山刚从荆州回来,对邦泰现在兵力难以扩充的困境一清二楚。 盛坤山自豪不已,骑兵的地位就代表着他的地位,他能不自豪吗? 吴天柱见盛坤山接报后,一直沉默,虽不甘心,但也无可奈何,“头儿,咱们怎么办?” 盛坤山正眺望着西面的战场,见丁奎安的第五哨正在骚扰敌人,一阵弩箭击发后,将孙可望的部队射得哇哇叫。听到吴天柱的话后,回道:“能怎么办?看来这次要竹篮打水一场空喽,哎,白辛苦了一场!” “那咱们赶紧走吧,万一艾能奇比兔子还能跑,咱们就危险了!” “不急不急,艾能奇哪能跑那么快?等等再走。” 吴天柱不安的拉了拉缰绳,主人的情绪很快传染到战马身上,战马不停的用前蹄刨着沙土,不安的喷着热气。想了片刻,见盛坤山还没有走的意思,吴天柱道:“要我说,咱们还不如就呆在这里不走,孙可望和艾能奇虽然包围了我们,但对将军来说,也相当于拖住了张献忠的两部精锐,将军正好可以全力攻击泌阳,将张献忠的肠子打出来!” 盛坤山摇了摇头,“计策很好,如果主帅是陆主事,没准就这样办了。嘿嘿,将军……” “将军怎么?” 盛坤山神秘的笑了笑,“你跟随将军这么久,还不了解将军?将军平生不愿弄险。” “这有什么危险?张献忠的两部精锐都被我们拖住了,泌阳县城里尽是一些老弱病残,将军定然手到擒来,张献忠吃紧时,孙可望和艾能奇能不拼死去救?咱们的围不就解了?” 盛坤山道:“战场上的意外太多,谁又能保证张献忠一定会吃紧?吃紧了一定会召回孙可望和艾能奇?将军的想法我也赞同,骠骑营出了碧口,无论出现什么意外,最多咱们退回徐堡而已。但是,如果骠骑营被堵住了,稍稍有点意外,咱们就被动了,很可能骠骑营会全军覆没。” 吴天柱笑了笑,笑容非常得意,“那咱们还是赶紧撤兵出碧口吧,万一艾能奇一下子发了疯,死命感到碧口,咱们就被动啦!” 盛坤山猛然醒悟,笑骂道:“你要我立即撤往碧口,就直接说,绕这么大的圈子干什么?你小子越学越鬼了……” 盛坤山也不迟疑,一声令下,千余骑士瞬间退得个干干净净,将失望不已的孙可望远远的抛在了身后,只留下了漫天的沙尘,久久不能飘散…… 探马明目张胆的观营,艾能奇心急如焚,不停的催促麾下赶路。 艾能奇的麾下着甲率超过三成,武器基本上能根据需要配备,算得上张献忠的精锐。由于张献忠特别青睐远程打击力量,因此与孙可望部一样,艾能奇部弓箭手特别多。白杆兵防护能力差,败在张献忠手中并不奇怪。 自前日始,艾能奇率着本部六千余众连续狂奔了八十多里,队伍居然还没有散,艾能奇的治军能力可见一斑。 “弟兄们,还有五里就到碧口了,加油啊,到了碧口,咱们就把狗官兵包了饺子……”艾能奇不停的为身边的将士们打着气。 但是,这帮将士已经疲累不堪,对这话几乎免疫,就如耳边风拂过一般,不留丝毫印象。 艾能奇暗自焦急,直怀疑这样赶到碧口后,还能不能挡得住骠骑营。 无法,艾能奇只好换一种说辞,“孙将军传来消息,说狗官兵人手两匹马,都是神骏异常的河套马和蒙古马,他们还穿着板甲,那板甲相当轻,比鱼鳞甲好多了。只要咱们堵住了碧口,狗官兵还不是望风而降?哈哈,那板甲和战马就归我们啦……” 这话终于激起了将士们的兴趣,在战场厮杀多年,这些汉子们用伤口亲身体会到一套战甲的价值。在艾能奇的暗示下,军官们纷纷向士兵们宣扬这点,士气终于得到了稍稍的恢复。 “报……官兵冲出了碧口……” 艾能奇已经不用再听探马的汇报,因为远方响起了沉闷的铁蹄声,骠骑营紧随着探马已经冲到。 “列阵……” 声嘶力竭的狂吼声如炸雷般响起,那是艾能奇绝望的呼喝…… 第一百三十三章 瞬息万变 战马奔腾,卷起一阵阵沙尘,如同黄色的龙卷风一般,向行军中的艾能奇袭去。 盛坤山一马当先,见艾能奇军呈一字长蛇状,大喜,立即大喝道:“换马!冲阵!” 话音刚落,双手稍稍扯了扯缰绳,瞅的奇准,往快步追上的空马上飞跃而去,于快速奔驰中完成了换马。 身边紧随着的二十名侍卫听到盛坤山的呼喝后,立即齐声大吼:“换马!冲阵!” 听到命令的骑士也跟着大吼,最终所有的骑士都在吼叫:“换马!冲阵!”在吼叫中,所有的骑士干净利落的完成了换马,以更快的速度撞向惊慌失措的步兵。 一声紧接一声的哒哒声,夹杂着骑士们的怒吼,无不让艾能奇的步兵心惊胆颤,他们已经疲累,他们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 在千余骑士的眼中,他们已经是待宰的羔羊! 好一个艾能奇,探马的汇报声还未完全落下,就立即令前军就此后退,至三里外一处土岗上结阵,令后军马上结阵,试图抵挡骠骑营,为前军争取时间。 前军接令后,立即在军官的带领下,从后军傍边往后飞奔,刚越过后军,骠骑营已经追着前军的屁股赶到,这时,后军刚刚组成了阻截阵型。 虽然后军疲累至极,虽然大多数贼寇还来不及披上甲装,虽然阵型远未达到艾能奇的要求,但是已经足以吓退骠骑营。 林纯鸿为了组建骑兵,可谓殚思竭虑,花费了无数的精力和钱粮,把每个骑士和战马看成了宝贝疙瘩。因此,他规定,骠骑营不到万不得已,严禁在敌兵结阵后冲阵。 盛坤山绝不敢把林纯鸿的话当成耳边风,当即令骑兵不停的骚扰艾能奇,把手头的弩箭往步兵阵中倾泻。 但这对艾能奇的伤害并不大,盛坤山干脆令各哨轮流骚扰艾能奇,务必使艾能奇的部下不能休息、吃饭。 在这样艰险的情况下,艾能奇的后军居然没有崩溃,一直苦苦坚持到下午,艾能奇令后军缓缓后退,一直退到了前军阵中,方才得到了喘息之机。 骠骑营停止了骚扰,留下丁奎安一哨人马远远的监视着艾能奇,其他人马往龙涧方向而去。骠骑营也累了,即使将士们能够坚持,战马也受不了。在龙涧,有预备营建立的一个兵站,骠骑营可以在那里得到补给,安心的恢复体力。 骑兵瞬时行动能力强,但大量的粮草消耗导致骑兵不可能离开大本营太远,除非骑兵能在战场上找到足够的粮草。 还未到酉时,淫沉的老天就收起了最后一抹亮色,整个大地陷入了黑暗之中。刚刚抵达兵站的将士们纷纷卸下了战马身上的鞍具,放任战马在地上翻滚撒欢。整个兵站立即马嘶连连,就如边境的马市一般,热闹非凡。 兵站的小管事满脸媚笑,将盛坤山一行迎进站内。又是端茶又是倒水,极尽巴结之能事。盛坤山对程舒的细致周到相当满意,稍事歇息,就令侍卫们守好大门,不准任何闲杂人等靠近,然后展开舆图,将一面面小旗插在了舆图上,与哨将们一起琢磨战场形势。 随着讨论的深入,众将面面相觑,艾能奇抵达碧口,打乱了荆州军的整个部署,目前孙可望一部张百川正率领千余人马向碧口靠拢,其接应艾能奇的目的昭然若揭。林纯鸿亲率三个车步营和霹雳营屯兵泌阳城下,应该与张献忠接上了阵。而楚文山的天策营驻扎在徐堡,目前基本上处于空闲状态。 这对兵力远远少于张献忠的荆州军来说,简直太浪费了。所谓的用兵,永远是以多击少,以强击弱,可是,现在骠骑营虽然拖住了艾能奇,但林纯鸿能及时的率兵赶到吗?即使率兵赶到,在孙可望觉察到荆州军算计的情况下,还有战机击败艾能奇吗? 葛文飞后悔得钢牙紧咬,一拳砸在舆图上,“要是今日冲击艾能奇,说不定战况已明,根本用不着将军赶过来!” 葛文飞说出了郑国栋和韩可胜的心里话,纷纷将疑惑的目光投向盛坤山。 盛坤山低头紧盯着舆图,似乎根本就未听见葛文飞的话,倒是吴天柱嘿嘿笑了笑,道:“当初在固原对阵蒙古鞑子时,我从不怕蒙古人冲阵,一次冲下来,我手头怎么着也有个把人头的功劳,最怕的是蒙古人倏忽而来倏忽而去。你永远不知道他下一刻将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出现,这样的仗还打个求毛啊!” 郑国栋和葛文飞不以为然,而韩可胜则深有体会,在蒙古草原上呆了好几年,如果连这点都不知道,那算白呆了,韩可胜脸色凝重:“的确,在大同,即使是老百姓组成了车阵,蒙古人也不敢直接冲阵!” 盛坤山抬头紧盯着韩可胜,哼了一声,道:“你脸色这么沉重干什么?现在是我们有骑兵,张献忠没有,该高兴才对。” 说完,盛坤山扔掉手头的一面小旗,正色道:“吴副的话是正理,一次冲下来,兄弟们至少要折损一成以上,咱们受不了这样的损失。” 盛坤山叹了口气,接着道:“这张献忠手下能人还不少,艾能奇的治军你们也看见了,那么紧急的情况下,居然能稳住阵脚,堪称奇才!官兵中,我从未见过这样的能人。” 葛文飞明显不服气,道:“打仗哪能不死人的?将军既然想为白杆兵复仇,就不能在乎这点兵力损失!” 盛坤山脸色一沉,喝道:“胡说八道!在哪里听说的?为白杆兵复仇?无稽之谈!你记住了,张献忠算不了什么,从未被将军列为紧要目标。将军怎么舍得用宝贵的骑兵的去冲阵?” 这话在葛文飞的理解范围之外,他用疑惑的眼睛瞅着盛坤山,期待着盛坤山的解释。 盛坤山慢慢的踱到葛文飞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好好琢磨吧,为将可不仅仅是打仗,方方面面的东西多着呢,钱粮、军械、战略目标、战术目标……,太多了,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这点,按照将军的说法,就可以独挡一面,为方面之帅。” 说完,不再理会葛文飞,冷笑道:“孙可望仅仅派了一千余人的援兵,太小看我们骠骑营了!明日接着缠住艾能奇!我就不信,孙可望会眼睁睁的看着艾能奇崩溃……” …… 与此同时,林纯鸿率着主力抵达县城五里外,旁若无人地安营扎寨,直把张献忠的八千多人马当成了死人。张献忠立即令白文选率本部出击,准备趁林纯鸿立足不稳,狠狠的打击荆州军的士气。白文选出城门不久,就遭到了漫天飞弩的迎头痛击,丢下两百多具尸体后,狼狈逃回县城。 第二日一早,林纯鸿率着虎啸营、天武营、神卫营和霹雳营四营出战,列好阵势后,令霹雳营瞄准城墙猛轰,将东面城墙轰得稀巴烂。 “轰……轰……”连绵的炮声已经持续了两刻钟,还在继续考验着张献忠的忍耐极限。泌阳县城东门外,硝烟密布,到处弥漫着火药味,这几乎让林纯鸿产生了错觉,恍恍惚惚间,似乎又回到了前世。 东门?早就不存在了,整个县城的东边城墙已经被轰得一塌糊涂,几乎已经看不出城墙的影子,只剩下堆积如山的废料。 十门霹雳炮果然非同一般,上千步的射程,完全可以保证炮兵们的安全。每分钟五发的射速,直让张献忠感觉对面有上百门火炮在射击。 按照张献忠的设想,自己在屠杀难民之时,林纯鸿绝不会坐视不理,至少会派骑兵骚扰一下,否则无法向朝廷交待。基于这个判断,张献忠在泌水边精心设计了一个口袋,等着林纯鸿钻进去。这个判断是正确的,林纯鸿不仅派出骑兵去骚扰孙可望,还力图救出尽可能多的难民。 张献忠认为,此战的关键就在于艾能奇。如果林纯鸿主力出动,就令艾能奇去攻打徐堡,一把火烧掉粮草,林纯鸿的荆州军非自乱不可。如果林纯鸿仅仅派出骑兵骚扰孙可望,就令艾能奇堵住碧口,趁机吃掉令人讨厌的骑兵。 算盘打得很好,但荆州军的情报搜集、传送及处理能力明显超越了张献忠的认知水平。林纯鸿对他的兵力调动洞若观火,岂能看不出他的如意算盘?于是,他将计就计,利用骠骑营拖住孙可望,利用徐堡拖住艾能奇,自己亲率主力攻打泌阳,希望将张献忠打疼,彻底逐离泌阳。 这里出现的唯一变数就是,荆州军的战场遮断做得太出色了,林纯鸿率着主力离开徐堡,不论是张献忠,还是艾能奇都未觉察到,还以为林纯鸿依然龟缩在徐堡中呢。于是,这才出现艾能奇蒙头往碧口冲的怪异现象。 难怪在冷兵器作战时代,福将如此受看重,谋划得再好,还不如运气好,这是事实,任何人无法改变的事实。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临阵变计 直到现在,张献忠依然没有将林纯鸿放在眼里。林纯鸿出人意料的来攻打泌阳又能怎么地?把泌阳城墙都拆了又能怎么地?自己有八千余人马,难道还怕林纯鸿的四千多人马不成? 此战的关键不在泌阳,而在徐堡和泌水河边! 张献忠现在也不知道艾能奇的动态,到底是去了徐堡还是碧口呢?不过这没关系,去了碧口,应该战斗已经接近尾声了吧,骠骑营没准已经全军覆没了。要是去了徐堡,林纯鸿得知后,定然回兵援救,自己就有机会抓住荆州军的破绽,一战而胜之。 不过,持续不断的炮火还是让张献忠心寒,要是官军都有这样的炮火密度,自己岂不是在任何城池里都呆不住,做一辈子的流寇? 隆隆的炮火终于停顿下来,霹雳营的将士们过足了瘾,要不是炮管过热,他们还准备一直打下去。这要是被秦武超看见,定然会痛骂,“败家子,知不知道造一门炮要花多长时间,要废掉多少钢铁?大炮这么滥用,能用多久?” 火炮不仅震撼了张献忠,同样给荆州军造成了心理冲击。以前的红夷大炮虽然射程远,但极慢的射速让将士们有足够的时间来消化心理冲击,现在,霹雳炮几乎是一发接着一发,将几斤重的铁球推出炮口,这个太恐怖了! 现在只有十门霹雳炮,要是按照大都督所说要配备百门以上,那将是一幅什么样的场面?林纯义叹道,“即便没有开花弹,用于野战谁人能挡,战争之神啊,战争之神,将军说的没错……” 林纯鸿转头看了林纯义一眼,笑道:“程舒可不这么认为,林指挥,你可曾想过,这样的炮击密度需要多少铁球和火药?” 林纯义扳起手指头,默默的算起来,末了倒吸一口凉气,“我的天啊,半个时辰不到,两三万斤铁球就没啦,五千多斤火药也消耗一空,这个……这个不仅输运跟不上,而且得消耗多少银子啊!” 林纯鸿苦笑道:“所以,打仗最终还是打的是钱粮和后勤,半个时辰,上万两银子啊。” 叹了口气,林纯鸿继续道:“以后这火炮还得省着点用,这次主要是为了测试一下火炮的性能,方才让凌肃过足了瘾。嘿嘿,秦武超不错,没有一门出问题。” 没有机器工业支撑,单凭手工业,根本就没有可能在冷兵器时代大规模玩火器,林纯鸿在这个时代呆了这么久,如果连这个问题都看不透,可以算作一个白痴。这也是林纯鸿一直渴望回枝江的原因之一,不夯实基础,万事都是一场空。 思绪飘远啦,林纯鸿自失的笑了笑,他发现,现在想枝江的事情越来越多,尤其在接到女儿已经出生的消息后。 “好啦,火炮先放一边吧,骠骑营那边还没消息传来,咱们也得进泌阳去看看……” “李光祖!” “末将在!” “立即整队攻城!” “诺!” …… 战鼓声骤然响起,猛击着将士们的心弦。 天武营的兄弟们踩着鼓点,保持着整齐的方阵,缓缓向泌阳城压去。这是典型的野战阵势,毕竟现在泌阳城墙已经灰飞烟灭,攻城与野战差不多。 随着将士们脚步一步一步的迈出,发出一阵阵钢铁敲击之声。这声音对人的震撼远远超过战鼓,毕竟,钢铁代表着队伍的精锐程度,钢铁是战斗力的象征! 刀盾手在前,长枪手紧随其后,最后面的便是弓弩手。弓弩手也配备了削金断铁的钢刀,随时可以转化为刀手。所有的兵丁,披挂着板甲,全身上下,除了脸部,看到的全是钢铁。头盔的顶部,红缨在北风中飞舞,显得英武非凡。 离城墙废墟还有二百步,战鼓声戛然而止,天武营的将士们停止了前进的步伐,略微整了整队,等着李光祖的下一步指令。 李光祖眯缝着双眼,仔细观察着城内的任何动静。令他奇怪的是,城内一点动静都没有,视线范围内,连个人影都见不到。 周世亮疑惑不已,“难道贼寇望风而逃了?不可能啊,探马密布城周围啊……” 李光祖冷笑不已,“看来将军所料不差,贼寇想把咱们诱入城中围歼,嘿嘿……” 说完,李光祖抬头瞅了瞅头顶的将旗,将旗正在西北风中迎风招展,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周副,咱们斟酌一下,我想这样……” 李光祖将嘴凑近周世亮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周世亮听了之后,大喜,忍不住抓耳挠腮,结果一把抓住了头顶的红缨,露出讪讪的笑容。 李光祖大笑,“这事情非得让牛庆东去,这小子天生就是干这行的料!” …… 整队完毕,李光祖不再迟疑,对传令兵厉声令道:“攻城!” 战鼓争鸣,令旗飞舞,呐喊声如雷鸣般响起,天武营的将士们弓着腰,卯足劲,紧握着手中的武器,如一卷狂风般,往泌阳县城袭去。 贼寇终于出现了,还在废墟里组成了一个阵列,企图阻止天武营进城。 失去了城墙的遮蔽,贼寇需要直面天武营的威胁,这让贼寇无不胆寒。刚才的炮击中,贼寇的耳膜都快被震破,顺带着,胆气随着一声声的炮响慢慢流逝。现在,飞奔而来的天武营犹如钢铁森林般,向他们碾来,直欲将他们碾成肉饼。 恐惧的贼寇拼命的将弓箭往天武营头上倾泻,箭雨密集,铛铛的响声不绝于耳。但是,他们的努力完全得不到回报,天武营的将士兴趣来了,用刀枪拨开,没有兴趣就不管不顾,任由箭支在盔甲上发出铛的一声响。张献忠的队伍虽然弓箭手众多,但强弓硬弩并不多,不事生产的贼寇,武器的唯一来源就是抢,仅仅依靠抢掠,哪能得到大量的强弓硬弩? 对天武营威胁最大的反而是火铳!火铳发射的铅子小,躲无可躲,近距离面对,给人的压力非常大。刹那间,就有几个兵丁面部被铅子射中,捂着脸倒在了地上。护理兵立即上前,将伤者抬离战场,返回本阵中救治。 然而,天武营留给火铳手的时机仅仅只有一发,愤怒的将士们就冲到了贼寇阵前,一顿猛刺猛砍之下,贼寇的枪兵和刀盾手根本挡不住天武营的锋芒,纷纷闪避。失去了阵型的贼寇犹如丧家之犬般,到处乱窜,稍稍慢了一步,就被追刺而到的长枪刺翻在地,失去了性命。 仅仅一个冲锋,天武营就轻松的解决了当面之敌,往泌阳纵深处攻击。 随着攻击越来越深入,没有被炮火摧毁的房子越来越多,弓箭和火铳逐渐多起来,而且这些弓箭手和火铳手都躲在暗处,防不胜防。 天武营的伤亡逐渐多起来,李光祖不管不顾,依然令各哨继续攻击,只是将攻击的速度降下来。 谁也没有注意到,牛庆东率着二十多人趁着战场混乱,躲在暗处卸下了兵甲,悄悄的消失在城中…… 陆世明、林纯义、韦悦翔等人心急如焚。 “将军,鸣金收兵吧,李光祖今天很有点不对劲,再这样下去,天武营能不能退得出来还是个问题……” 陆世明苦口婆心,说得口水都快干了。 林纯鸿拿着他的单筒望远镜,一直在瞅着战况,一颗心也悬在了嗓子眼。李光祖攻进泌阳后,不出林纯鸿所料,果然面临着贼寇的巷战,贼寇在泌阳县城中呆了将近半月,对泌阳的熟悉程度远远胜过天武营,他们躲在暗处不停的施放弓箭和火铳,给天武营造成了极大的麻烦。 林纯义也百思不得其解,李光祖应该不会违抗将军的军令啊,将军在天武营出战之前,已经明确告诫李光祖注意张献忠的诱敌之计,并且告知,作战目标就是让张献忠坚定荆州军欲攻占泌阳的错误判断。难道李光祖想抢功?李光祖不是这样的人呢! 林纯义无法继续保持沉默,说道:“李光祖难道看到了战机?不过这样会不会打乱将军的部署?” 陆世明接口道:“是啊,打乱了咱们的部署,咱们岂不是忙了一顿空?” 林纯鸿一直沉默着,最终摇了摇头,说道:“命令已下,前线战将有权根据作战目标进行调整,这个底线我不能破坏。咱们都等着吧,李光祖在前面,情况应该比我们清楚,我们必须信任他!” 陆世明依然不依不饶,“可是……” 林纯鸿挥手打断陆世明的话,勉强笑了笑,“都别说了,你们对李光祖还不了解?” 话音刚落,天武营的一名传令兵疾驰而来。陆世明不待传令兵开口,急问道:“李指挥到底怎么回事?” 传令兵汇报了李光祖的打算,众将方才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林纯鸿大喜,吩咐传令兵:“令天武营小心戒备,万不可着了张献忠的道。此事能成当然好,不能成也不要勉强。我会令虎啸营接应的。” 传令兵行礼后,翻身上马,疾驰而去,将一众喜气形于色的将领抛在了身后。 …… 第一百三十五章 泌阳纵火 天武营的耀武扬威,让张献忠分外不能忍受。在炮击中,除了先期来不及闪避的几百个贼寇外,张献忠的损失并不大。但是这对士气的打击是毁灭性的,贼寇心胆俱裂,要不是惧怕张献忠大开杀戒,早已逃之夭夭。 张献忠沙场征战十多年,当然不会被炮击吓坏,甚至,他还想吃掉攻入城内的天武营。当对面的荆州军战鼓声响起时,张献忠就命令部众散入街巷之中,身边仅仅留下了白文选的千余精锐以及李定国率领的二百多选锋。 张献忠就是想让弓箭手在房屋的掩护下,杀伤天武营的有生力量,最终将天武营诱入城中深处,由白文选和李定国完成最后一击。 听闻天武营正缓慢的靠近县衙,张献忠直觉得自己狠狠的除了一口闷气,心里畅快无比,呵呵笑道:“这帮兔崽子,平日也没见他们这么拼命,今天这么卖力的堵住狗官兵干什么?不过这样也好,让狗官兵真以为我们在拼死抵挡……” 正说着,忽然孙可望的探马来报,荆州军骠骑营在艾能奇堵住碧口之前,冲出了碧口,目前与艾能奇处于对峙中。 如同遭到了重锤的打击,张献忠几乎喘不过气来。林纯鸿的突然来袭,已经让隐隐感到有点不安了,现在自己精心布置的口袋却没有兜住骑兵,还导致艾能奇被千余骑兵缠住,寸步难移。 哎,情报!情报!张献忠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投向刘文秀。 刘文秀深低着头,一句话不敢说。 “令艾能奇逐步向孙可望靠拢,令孙可望派兵接应艾能奇!” 张献忠沉思片刻,厉声令道。 “至于这里……”张献忠的眼中几乎喷出火来,“白文选,立即率兵包抄城中的狗官兵!其余各部,务必抵挡住城外的狗官兵,谁要是敢不尽力,休怪我不客气!” 张献忠对部下的掌控远非高迎祥能比,随着张献忠命令的下达,城中的兵马纷纷动了起来,将领们毫不迟疑的执行着张献忠的命令。 李光祖力图降低伤亡,将推进速度降到了最低,整个队伍前进的速度就是龟爬。同时,李光祖派遣得力人手站于高处,随时关注贼寇的动向。白文选的兵马一动,李光祖立即令天武营边战边退。 正在此时,在县城的西北方,突然冒出了漫天的烟雾,大火冲天而起,着火啦!火借着猛烈的西北风,迅速向城中蔓延。 李光祖见状,对着周世亮哈哈大笑,“还真让牛庆东成功了,哈哈,咱们走,再不走,咱们就成了烤乳猪啦!” 一声令下,天武营迅速向城外退去,将一群目瞪口呆的贼寇抛在了身后。 原来,牛庆东率着二十多个人,卸下兵甲后,将自己打扮成贼寇模样,悄悄的向西北方向摸去。牛庆东贼寇出身,深悉贼寇的行行道道,一路上将疑惑的贼寇轻松应付过去,毫发不伤的抵达了目的地。抵达后,大肆在城内放火。泌阳县城内多为木质房,在西北风的助阵下,马上哔哔啵啵的烧了起来。贼寇不仅来不及救火,还被烧死了一些。 随着火势的蔓延,贼寇们纷纷冒烟突火的往东南方向狂奔。各路贼寇人数众多,再加上为数已然不多的老百姓,导致街上发生了大拥堵,很多贼寇就此被踩踏致死。 白文选的部下还未见到天武营的影子,就被涌来的贼寇堵在了大街上,无法前进。白文选大怒,吩咐部下将贼寇驱赶到一边,若有不让路者,格杀勿论。贼寇退无可退,手中都有刀枪,岂容白文选任意屠杀?于是,白文选部下与贼寇战成一团,局面混乱至极。 最终,白文选无法,令部下撤退,与涌来的贼寇一道,仓皇往南边奔逃。 火势越来越大,离县衙越来越近,张献忠看着突如其来的大火,几乎要吐血,手扶着衙门内的柱子,斗眼圆睁,满脸的不甘心。 李定国年龄虽小,但已随张献忠征战了三年,当下急道:“义父,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义父……” 张献忠咬牙切齿:“内鬼,一定是内鬼!定国啊,义父后悔啊,当时入城后,就应该将这帮蚁民屠戮一空,否则,何至于此啊,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满盘皆输啊……” “义父,快走吧,火都烧到眉毛了……”说完,李定国也不待张献忠同意,架起张献忠的胳膊就往南走。 张献忠厉声喝道:“往西走,南边有伏兵!” 李定国猛然醒悟,率着二百多名选锋,保护着张献忠,穿过烟雾,往西门而去。 张献忠说得没错,南门外,虎啸营已经等候多时。 贼寇们逃出南门,看到虎啸营严阵以待,刀枪发出慑人的光芒,数不清的钢弩正指向他们,倒吸一口凉气,纷纷往两边逃奔。 虎啸营兜头就是一阵弩箭,射得贼寇哇哇乱叫。长枪手和刀盾手立即冲锋,狂呼着投降免死。 贼寇毫无斗志,纷纷扔掉刀枪,抱头蹲在地上。虎啸营的将士也不理会他们,四处追杀到处乱窜的贼寇,只杀得贼寇鬼哭狼嚎,血流遍地。 待到李光祖率着天武营赶到,形势更是一边倒,投降的贼寇越来越多。周世亮不停的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人。 李光祖清楚周世亮的小九九,“别找啦,应该从西门跑啦!便宜韦悦翔了!” 周世亮拍了拍脑袋,神色间失望不已 “已经不错了,张献忠几乎是全军覆没,你还嫌咱们功劳不够?” …… 李定国果然勇猛异常,在韦悦翔的严密堵截下,居然护着张献忠、刘文秀逃得性命,向孙可望处狼狈逃窜。 最终,由于火势蔓延到南门,浓烟密布,战斗无法继续,两营人马才收兵回寨。这一仗,张献忠的八千多人马几乎损失一空,白文选死于乱军之中。 泌阳的大火惊动了孙可望,孙可望大惊,将支援艾能奇的命令抛到了九霄云外,亲自率领大部人马往泌阳急赶。半路上,正好撞见了狼狈不堪的张献忠,跪在地上放声大哭,“儿子救援义父来迟,还望义父恕罪。” 张献忠看到孙可望带来的大部人马后,心一点一点的往下沉,双眼几乎冒出火来,恨声骂道:“没出息的畜生,老子养你何用!榆木脑袋,这么多年的仗白打了!” 孙可望跪在地上,爬行到张献忠脚下,抱住张献忠的双腿:“义父骂得对,儿子无能,救援不及,请义父责罚!” 张献忠见孙可望依然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气得牙齿咬得咯咯响,“混蛋,仗打到现在,难道你还不明白,艾能奇危险!老子要你去接应艾能奇,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孙可望目瞪口呆,仔细一想,背后一阵阵冷汗冒出来,拜伏于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张献忠喝道:“你现在立即出兵,能接应出来多少算多少,时间宝贵,别的事情以后再说,快去!定国,你也去,凡事听大哥的吩咐,明白了吗?” 孙可望从地上跳起来,立即率着人马往艾能奇处急赶,往艾能奇处急赶的,还有虎啸营、天武营和神卫营,还包括徐堡的天策营。三路人马,正在赛跑。 最初,林纯鸿的目标仅仅想吃掉艾能奇而已。 按照作战方案,骠骑营的任务就是援救难民,缠住孙可望,使其不能支援艾能奇。林纯鸿率兵攻打泌阳,只是为了引诱艾能奇放心攻打徐堡,待艾能奇在徐堡师疲兵老,林纯鸿再悄悄回师攻打艾能奇,定能将艾能奇的肠子都打出来。为此,林纯鸿在徐堡留下了天策营,林纯鸿相信,以贼寇的攻坚能力,天策营和徐堡的壮丁可以轻松的应付艾能奇。 为了防止张献忠倾力援救艾能奇,林纯鸿不惜大手大脚的命令霹雳营轰击城墙,就是为了吓破泌阳驻军的胆,使其士气低到不能出战的地步。 然而,战场上,意外太多,艾能奇没有按照参谋处的设想去攻打徐堡,要不是荆州军的情报能力出色,艾能奇很可能就堵住了骠骑营。同时,李光祖出人意料的放了一把火,将泌阳烧成了白地,也将张献忠的八千人马消灭了大半。 林纯鸿现在更加深刻的体会到,以现在的消息传递水平,给前线的将领以临机决断权显得多么的重要! 在解决了泌阳的战斗后,林纯鸿将俘虏抛给预备营,稍事休整后,立即率着三个车步营连夜往碧口方向赶去。现在,能否吃掉艾能奇的关键在于孙可望是援救张献忠,还是去援救艾能奇。 如果孙可望在看见大火后,前来支援张献忠,正中林纯鸿下怀。如果孙可望去了碧口,那么林纯鸿就准备退回徐堡,静待张献忠退兵。 张献忠对林纯鸿的判断相当准确,林纯鸿的确专找敌方的弱点攻击。这次,林纯鸿就抓住了张献忠骑兵不多,机动能力和情报能力不足的弱点。 第一百三十六章 突发营啸 虎啸营、天武营和神卫营太累了! 尤其是天武营,自巳时开始与贼寇厮杀,一直到未时战斗结束后,方才休息了一个时辰,将士们的体力远远未恢复。现在又连夜行军,抵达碧口后,天武营还有体力作战么? 林纯鸿不敢确信,立即令传令兵将李光祖叫来,问道:“将士们体力如何?赶到碧口后,还能不能作战?” 李光祖的兴奋劲还未过去,将胸脯拍得蹦蹦响,“将军放心,那帮家伙好几个月都未作战,好不容易逮到了机会,一个个精神好着呢!” 林纯鸿狐疑道:“打仗来不得半点含糊,要是弟兄们真的太累了,咱们就回徐堡,能不能吃掉艾能奇并不是特别重要。” “今日下午,将军充分信任了我,没有鸣金收兵,难道现在反而不相信我了?”李光祖有点不满的诘问道。 林纯鸿彻底放下了心,拍着李光祖的肩膀道:“哪能不信呢,晚上你就辛苦点,多巡视巡视,免得兄弟们走散了……” 夜间行军,危险重重。闪耀的火把如同指路灯一般,向十里之外的敌人昭示着自己的位置。探马的视线远远不及白天,很可能大股敌人就隐藏在附近而不知。除此之外,看不清路崴了脚等等小困难一堆一堆的,导致一部分兵丁掉了队,被后续的部队收容,接受治疗。 荆州军娴熟的面对着这一切,毕竟,从在百里洲开始,夜间作战训练就是日常科目,他们早就习惯了。 林纯鸿看着蜿蜒几里长的火把,豪气顿生,六七年的苦心经营,自己也算拥有了小小的基业。不必说励精图治的文臣武将,也不必说每月四十多万两的收入,就只看看眼前的两三千精锐士卒,林纯鸿就自豪不已。 荆州军在血与火的锤炼中,真正的变成了一支精锐之师。尤其是一部分武将,渐渐的崭露头角,有了把握战机、临机决断的能力。 林纯鸿相信,有了这帮将领和精锐士卒,这将是实现自己抱负的最大凭仗! 林纯鸿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相比较三营人马的疲累不堪,天策营的将士们体力充沛,正往碧口方向紧赶。 时值深夜,寒风刺骨,天策营感觉不到一丝的寒冷,有的战士头上还冒着热气,脚底冒汗。楚文山骑在一头蒙古马上,与狄威并辔而行,在荆州军车步营和炮营中,只有副指挥使以上级别的将领才有资格骑马。 楚文山不停的拨动着缰绳,内心的躁动可见一斑。“离碧口还有多远?” “过了眼前这个村,还有八里。”狄威的回答冷静,波澜不惊。 楚文山深吸了口气,“大战的尾巴正好让我们碰上了,其他人马都已经疲累不堪,眼下就看我们啦!” 狄威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他远没有楚文山乐观,眼下,还不知道会面临什么样的变数呢。“头儿,过会抵达碧口后,是立即进攻还是安营扎寨?” 楚文山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艾能奇已经疲累无比,咱们先吓吓他,然后再安营扎寨。嘿嘿,说不准艾能奇会吓得尿裤子!” 说完,楚文山立即令道:“战鼓敲起来,点更多的火把,务必要让艾能奇知道我们来啦!” 一声令下,整个天策营火把立即多起来,照耀得周围如同白天一般。战鼓声猛然响起,一声紧似一声,向艾能奇宣告着蓄养锐多日的天策营已经到来。 随着天策营离艾能奇越来越近,楚文山越来越纳闷,伸长了脖子,不停的往前张望,“不对劲啊,探马回报,今夜骚扰的是郑国栋,怎么不见他派人前来联络?不对劲,难道……” 狄威也疑惑不解,摇了摇头。 正说着,一骑飞驰而来,正是天策营的探马,探马翻身下马,“启禀楚指挥,艾能奇营中乱成一团,好像是遭到了攻击。” 楚文山大吃一惊,将军跑得这么快?居然与艾能奇接上了阵?这不可能啊,将军到了之后,一定会派人联络天策营啊? 楚文山百思不得其解,与狄威面面相觑,不知道艾能奇遭到了谁的攻击。 楚文山大急,令探马继续刺探,自己则率着天策营急急忙忙往碧口赶。 远处传来一阵阵厮杀声,还燃起了冲天的火光,楚文山走近一看,顿时目瞪口呆。艾能奇部居然在自相残杀! 简易的营寨中,乱成了一锅粥,贼寇一个个发了疯,互相撕咬着,互相拿着武器对砍着,发出一声声野兽般的吼叫。 狄威声音颤抖,不停的重复着,“这是营啸……营啸……” 原来,艾能奇部在连续两天行军之后,疲累至极,之后两天,又一直被骠骑营不停的骚扰,精神处于高度紧张状态,得不到丝毫的缓解。再加上艾能奇治军严苛,手下的将士动辄得咎,士兵与军官之间仇怨深刻,派系斗争也相当激烈。 当天策营响彻云霄的战鼓声传来之后,正在睡梦之中的一个贼寇突然一声尖叫,从地上弹跳而起,拿起身边的长枪,势若猛虎般往身边的贼寇刺去。这个贼寇的尖叫马上传染给其他贼寇,整个营中顿时失去了控制,贼寇们状若厉鬼,有的甚至连武器都未拿,就向身边的贼寇咬去。 当然,这里不乏清醒的贼寇,他们把军官当成了首要目标,拿起刀枪往军官身上招呼。至于外面有什么威胁,他们全抛在了脑后。 艾能奇听到厮杀声后,还以为遭到了荆州军的攻击,但出帐一看,顿时脸色灰白,手脚发软。他立即率领亲卫弹压,到处射杀陷入疯狂的贼寇,这效果十分有限,有的贼寇居然挺枪持矛往亲卫直冲而来。 亲卫们将敢于靠近的贼寇砍翻在地,但随着贼寇越聚越多,亲卫们越来越繁忙,别说射杀疯狂的贼寇,连自保都成了问题! 艾能奇跌足长叹:“天亡我啊……天亡我……” …… 楚文山大喜,“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所有人等,立即列阵冲击!” 传令兵刚准备应一声“诺”,结果被狄威一把拉住,大惊道:“头儿,这种情况下不要攻击,否则我们受损就大啦!” 楚文山厉声喝问:“为何?” “我们面临的是疯子啊!还不如让他们自相残杀!” 楚文山猛然醒悟,点头道:“嗯,咱们就派弓弩手在外围射杀!” 狄威立即反对道:“不行啊,书上说,营啸时,外面的攻击会使疯狂的贼寇清醒过来!咱们只需要偃旗息鼓,等着他们自己完蛋即可!” 楚文山哈哈大笑,“好主意,咱们就等着他们清醒过来再攻击!所有人等,不得出声,随时保持精戒!” …… 一直闹到卯时,艾能奇部方才慢慢安静下来,在楚文山的逼迫下,全部投降。艾能奇早就在亲卫的保护下,趁着夜色逃之夭夭。张献忠接到消息后,不敢在泌水河边继续停留,立即率部渡河,往罗汝才大营而去。 此役,荆州军大获全胜,声名远播,吓得周围的贼寇不敢东顾,纷纷南下往黄河边上靠拢。尤其是徐堡的徐允,简直把荆州军当成了神,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款待荆州军的将领们。 并且,此役也吓坏了左良玉、尤世禄之辈。在他们的心目中,保存实力乃第一要务,现在荆州军骄人的战绩将他们淫暗的心理衬托得更为明显,这帮将领对林纯鸿嫉恨不已,纷纷痛骂林纯鸿。 骂归骂,他们也不得不积极起来,寻找战机与贼寇接战,稍有斩获,就立即将战果夸大十倍,上报给朝廷。于是,捷报频传,在朝廷的统计簿上,被杀的贼寇已经超过了二十万,似乎大明已经到了全民皆贼的地步。 朱由检冷笑着,将一份份战报扔到了一边,连看的心思都没有。捷报太多,让朱由检再也无法忍受,猛地站起,双手将案台上所有的战报掀翻在地,犹不解恨,又将手边的玉如意狠狠的往案台上敲去,只听见趴得一声响,玉如意断成了好几节。 朱由检大怒道:“人人可杀也!居然欺瞒朕,人人可杀……” 陈奎吓得浑身哆嗦,弓腰低头,惟恐朱由检将怒火发泄到他头上。这些战报,他都读过,尤其对林纯鸿上奏的战报不像战报,奏章不像奏章的文字分外感兴趣,四千余字,一口气读完,感觉痛快淋漓,酣畅不已。这篇战报不仅细细描述了林纯鸿的作战方案,还不厌其烦的叙述作战的过程,连伤亡多少人都精确到个位数,陈奎敢肯定,这份战报绝无欺骗之辞,林纯鸿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意愿与张献忠死磕! 陈奎低着头,目光在地上不停的搜寻那份厚厚的战报,最终将目光定格在战报上,希望朱由检能看见这份战报的特别之处。 朱由检发泄自己的愤怒之后,又感到深深的孤独,怔怔的瞅着地上的战报发呆,这一瞅,就发现里面有一份特别厚,心里狐疑不已,“陈奎,将那份厚点的战报再拿来朕看看!” 陈奎被朱由检的声音吓了一跳,迈动着颤抖的双腿,弯腰捡起林纯鸿的战报,双手举过头顶,递给朱由检。 朱由检接过战报一看,这一看,就被深深的吸引,再也挪不开目光…… 第一百三十七章 海军基地 且说张兆在彰德城辞别林纯鸿后,立即前往登州水军,秘密招募了一百多个旧战友,一同下扬州,抵达枝江,将这些水兵将士的老小安顿之后,方带着一百多人前往广州。 听闻阁幕使、副都督张兆抵达广州,卢诗源十里之外迎接,满脸堆笑,将张兆恭恭敬敬的迎进了货栈内。也难怪蒋敏会如此恭敬,邦泰的制度运行已久,上上下下深知阁幕使的地位和权力,巴结好了阁幕使,在邦泰的前途大有保障。 卢诗源眉飞色舞地说道:“张幕使放心,火炮已经购买到手,就等着交付,现在张幕使来了,属下也算完成了任务。属下这段时间可是担惊受怕啊,深恐火炮落入他人之手,派遣了几十人看护,赵将军仍然不放心,秘密派遣了三百人至澳门守护。” 张兆对卢诗源和赵和海的谨慎甚为满意,点了点头,赞道:“卢总管精细,嘿嘿,郭幕使好福气,下面的人手越来越得力!怎么样,买炮的时候困难不?” 卢诗源得到了张兆的称赞,大喜,如同说书一般滔滔不绝:“荷兰人想独霸与大明的贸易权,葡萄牙和英吉利当然看不过眼,虽然受限于实力,不敢与荷兰公开对抗,但做点小动作还是没问题的。本来啊,澳门并没有这么多十八磅炮,属下当时也一筹莫展。后来打探到英吉利的一艘战舰搁浅,于是通过中人找到英吉利人,让他们把战舰上的火炮卖与我们,英吉利人……” 看着卢诗源上下嘴唇翻飞,张兆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笑容:这卢诗源在广州呆了多年,对海外还算了解,能把欧洲诸国分开,还看出了诸国之间的矛盾,不像某些大明官僚,一句红毛鬼就完事。 张兆离开广州后,并没有到澳门接收火炮,而是直接前往遂溪县,来到了邦泰规划中的海盗基地。 基地的仍然是一片荒凉,只有一排排简陋的吊脚屋,供海盗们休息。多年的打劫生涯,让赵和海迅速成长为优秀的海上将领,但离统帅的要求还差得远,更别谈着手进行海军的基础建设。不过,赵和海已经相当不易,最初,他仅仅从荆州带来了百多号人,现在几乎翻了二十倍,拥有二千多凶悍的海贼,还有五艘两桅战舰,每艘战舰的重型火炮数量更是达到十门以上。由于屡屡抢掠刘香和西洋商人,声名鹊起,人称“大白鲨”。 受林纯鸿的影响,张兆、赵和海、李蒙申都是大舰巨炮的拥泵者。 赵和海听闻张兆抵达遂溪县,大喜,慌忙带着冯仑、吴明瑞、宋书陶、梁枫等舰长回到遂溪县。一见到张兆,赵和海就大声问道:“大哥,为何将二十门火炮一直放在澳门?我船上的炮位都准备好了,就等着火炮下锅咧!” 张兆笑道:“那批炮还得在澳门放一段时间。” 赵和海正准备刨根问底,却被冯仑四人的声音打断:“属下拜见副都督。” 张兆与四人从未见过,只是从文书里知道名字,当下一一扶起四人,说道:“各位辛苦了,怎么样?最近在海上畅快不?” 赵和海大笑道:“这帮家伙都成了远近闻名的大富豪,怎么可能不畅快?说到底,我还真羡慕他们,他们的银子拿上岸后,还有老婆孩子保管着,我连保管银子的人都找不到,只好放在了广州钱庄!” 众人哈哈大笑,冯仑道:“还是老赵聪明,知道放在钱庄里钱生钱!就如女人生孩子一般,越生越多!” …… 众人闲聊片刻,互相熟悉之后,张兆从袖中掏出一张行文,清了清嗓子,道:“这次我来广东,将军令我从财政司提取了三十万两银子,你们看看,将军对海洋的决心有多大!” 众人张大了嘴巴,三十万两!加上当初赵和海带来的三十万两,总共是六十万两,将军果然是一掷千金。 赵和海甚为直爽,说道:“我们的问题是缺船、缺炮、缺人,就是拿着一百万两银子,也难以买到好船。” 冯仑等四人也点了点头,都把目光瞅向张兆。 张兆呵呵笑道:“你们面临的问题,将军岂能不知?你们仔细瞅瞅行文,就知道了。薛一谦已经开始往广州运木头了,珠江上游的伐木也开始了,广州的造船工坊已经在筹划中,近期就要派出精干力量开始建设。至于缺人,将军令我在遂溪建立一个海军武备学堂,专门培养海军人才,嘿嘿,以后在座的各位都要来上上课啦。嘿嘿,我还要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红衣大炮已经仿制成功,已经开始铸造了!” 赵和海五人听闻邦泰能造十八磅炮后,喜得相拥而泣。难怪他们如此激动,当初,由于火力不如人,船不如人,他们被荷兰舰队追得几无藏身之地,对于这个苦难经历,他们可谓铭刻于心。 冯仑心细,当下问道:“咱们能造炮了,为何还要找红毛鬼买炮?” 张兆道:“现在邦泰缺铁,火炮的数量不会造太多,无法满足海军的需要。更何况,长江里的水师也想要这炮呢。更重要的是,我们要和刘香玩一把大的,让朝廷知道,咱们完全有实力与刘香一决雌雄!” 当下,张兆详细说出了自己的计划,赵和海五人心痒难耐,立即要求张兆马上实施这一计划。 按照林纯鸿的要求,要让舰队得到朝廷的重视,最有效的措施就是把朝廷打疼。但张兆了解到,去年熊文灿试图招降刘香,结果被刘香以诈降之计扣留了使臣,这让熊文灿在崇祯帝心目中的地位直线下降,闹得整个广东官场灰头土脸。 鉴于林纯鸿授予张兆方面之权,张兆决定狠狠打击刘香,借此来亲近朝廷。此事只需向林纯鸿报备即可,无需审批。 张兆在广州放出购买大炮的风声,正是为了引诱刘香上钩。在等待刘香上钩的这段时间,张兆试图先在遂溪将海军的架子搭起来,至于海盗队伍,只要指挥不出现问题,暂时还不准备去整顿。毕竟,大战在即,骤然整顿,很可能会出现很多问题。 张兆还令赵和海购买了一批小船,专门担负哨探、火攻、联络等职责。毕竟,劫掠与舰队作战还有一定的区别,张兆需要适度的改变这一点。 张兆还在海军内部成立了参军处、后勤处、军情处等部门,分别担负拟定作战计划、保障物质供应、刺探情报等任务。其中军情处乃都督府军情司的下属部门,主要负责收集海上情报。然后,又成立了海军武备学堂,将自己从枝江带来的百余人放进去,又令赵和海抽调合适的人担任教官。 当然这些与海盗关系不大,他们依然过着以前的生活。唯一让他们感到欣喜若狂的是,应张兆的要求,卢诗源在遂溪港口建立了一个货栈,货栈里除了琳琅满目的商品以外,还收购各种海外珍奇异宝。此外,货栈还开设了酒肆、客栈、洗浴等等服务设施。财务司还专门在货栈附近开设了一家钱庄,从事吸收存款、贷款和货币汇兑等业务。 另外,张兆考虑到海盗们的特殊性,还令货栈开设了赌场、妓院,免得这帮家伙上了岸之后精力过剩,图惹事端。当初与林纯鸿商议时,张兆打算从货栈的利润中分成,作为海军发展的资金,被林纯鸿断然拒绝:军队经商?要不了几天就烂得不成模样!海军需要多少钱可以拨,但绝对不能涉足经商,这个口子无论如何都不能开! 本来遂溪港口离遂昌县城甚远,人迹罕至,张兆为了保证万无一失,派人至遂溪县行贿给知县,借口开设货栈,以二千两银子的价格将港口附近二十里的地全部买下来,并派人至要道看守,阻止任何闲杂人等靠近。那片地丛林密布,人烟稀少,在遂溪知县眼里,基本毫无价值,还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 第一百三十八章 郑氏集团 当张兆在遂溪港口筹建海军基地时,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两广军务总督、广东巡抚熊文灿亦侦知海贼大白鲨在澳门找英吉利人购得红衣大炮二十门,目前屯于澳门,尚未运走。熊文灿急令麾下将领前来议事。 这条消息与其说是熊文灿侦知,还不如说是张兆故意透露给他的,张兆试图通过熊文灿对二十门红衣大炮的处理来试探熊文灿对赵和海等海贼的态度。 这熊文灿自从招抚郑芝龙后,官运亨通,还聚敛了巨额财富,从那以后,就热衷于招抚海贼,以为己用。崇祯五年二月,调任广东巡抚后,见刘香为祸广东沿海,就想故技重施,刘香佯装答应。熊文灿乃派广东参政洪云蒸、副使康承祖、参将夏之本、张一杰到刘香贼窝中宣布圣谕,结果四人被刘香扣押。此事让朱由检大怒,令熊文灿戴罪立功。 当下,熊文灿见将领到齐,捻着胡须,缓缓说道:“近闻海贼大白鲨屯二十门红衣大炮于澳门,尚未运走,不知诸位有何想法?” 众将一听,面面相觑,不知道熊文灿作何打算,难道又想招抚?被刘香摆了一道,马上就好了伤疤忘了疼? 总兵姚本福揣摩不透熊文灿的心思,上前试探道:“大人,据末将所知,这大白鲨自从前些年横行以来,从未祸害广东福建沿岸。” 众将都点了点头,瞅向熊文灿,且看熊文灿到底是何态度。 熊文灿沉吟不语,半晌,方说道:“这大白鲨是何来路,本督也不知。现在他购买红衣大炮到底意欲何为?” 熊文灿的话让众将更为迷惑,副将吕天浩性情急躁,见熊文灿老是不透底,大声道:“大人,管他大白鲨是什么目的,不如趁他尚未将大炮运入大海,派兵夺取大炮,这对补充军资大有裨益!” 熊文灿眉头微皱,对吕天浩的话甚为不满,本督还未定调,你提什么狗屁建议?当即问道:“大家对吕副将的提议有何意见?” 其余将领见到熊文灿微皱的眉头,心里顿时恍然大悟,原来熊文灿不支持对大白鲨采取军事行动。 姚本福说道:“红衣大炮甚重,除了架设在城头守城外,最大的用处就是作为战舰上的重炮。这大白鲨又无城池可守,购买红衣大炮,定是为了对付红毛鬼和刘香无疑。” 这姚本福说话的水平可比吕天浩高多了,在熊文灿定调之前,除了分析事实本身,无一句话涉及行动方案,但其倾向性又表达得明明白白。 果然,熊文灿点头说道:“嗯,大白鲨想对付刘香和红毛鬼这点可以肯定,这刘香甚为可恶,至今扣留使臣,视朝廷为无物。近来,又勾连红毛鬼,意欲对我水师不利!刘香一日不除,广东沿海一日不得安宁!” 吕天浩终于明白了熊文灿想找刘香报一箭之仇的意思,立即上前道:“不如招抚大白鲨,令其对付刘香?” 熊文灿摇头道:“不妥不妥。海贼素无信义,若再发生扣留使臣之事,我等如何向圣上交待?再说,刘香势大,那大白鲨哪有实力对付刘香?招抚与否,对我们影响不大,不如坐山观虎斗,且看大白鲨到底能给刘香造成多大的麻烦,再做打算。” 说穿了,熊文灿就是准备什么事情都不做,这样当然不会犯错误。众将心中了然,将英明、运筹帷幄、深谋远虑等词语一个个的往熊文灿身上抛,让熊文灿心里甚为受用。 熊文灿可以对红衣大炮不理会,刘香可做不到。自己的船只屡屡被劫掠,当初还怀疑是郑芝龙捣鬼,但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刘香最终还是把矛头指向了大白鲨,与荷兰人一起围剿过赵和海,但赵和海行踪诡秘,几次都被他逃脱,让刘香无可奈何。 这次,刘香打探到详情,得知火炮乃大白鲨所买,就准备派遣精干力量,暗自跟踪,企图找到大白鲨的窝点,一鼓荡平。 当刘香紧盯着澳门的二十门火炮时,郑芝龙手下的郑彩也获悉了此事。郑芝龙拥有海上游击的身份,可以堂而皇之地在广州布眼线,所以,郑彩比熊文灿和刘香知道得多点。 郑彩与林纯鸿之间也有不小的过节,当初,林纯鸿坏了郑彩寻回崔玉儿的计划,郑彩一直难以咽下这口气,派了几波人马试图抢回崔玉儿,哪晓得林纯鸿对枝江控制严密,他的人马刚一露头,不是被杀就是被抓,不得已,郑彩只好放弃了寻回崔玉儿的打算。 郑彩对林纯鸿好奇不已,一个芝麻绿豆官,居然如此嚣张跋扈,到底依仗什么?因此,郑彩专门派出得力属下查探此事,但一直未查出所以然。直到广州货栈设立,郑彩才抓到了头绪。 广州货栈设立之初,销售的货物平平无奇,尽是一些棉布、绿茶、织锦等货物。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货栈里出售的生丝越来越多,一举成为广州最大的生丝销售商。与此同时,安平的生丝销量却下滑严重。 这严重影响了郑彩的利润,当然不容他坐视。郑彩与郑芝龙热衷于收保护费不同,他习惯于商业买卖,手里控制的商船也比郑芝龙多。 郑彩疑惑不解,派人沿着广州生丝的来源顺藤摸瓜,终于发现了生丝的源头:李蒙申的蜈蚣舰队! 郑彩大惊,同时对林纯鸿佩服不已,这家伙真可谓胆大包天,居然敢在大明帝国的核心腹地干那劫掠的勾当! 获悉此情后,郑彩理所当然加强了对广州货栈的监控。通过监控,郑彩又发现了广州货栈的另外一个重要货源渠道:赵和海的劫掠舰队! 也就是说,李蒙申和赵和海都是林纯鸿的属下! 郑彩目瞪口呆,这林纯鸿的实力到底有多强?不仅亲率万余人马在北方连战连胜,还利用李蒙申控制了长江航道,又令赵和海在海上分一杯羹。 郑彩一下子熄了找林纯鸿晦气的心思,他本能地觉得,仅靠郑芝龙,根本无法让林纯鸿伤筋动骨,与其让林纯鸿成为死敌,还不如两伙人合作发财。 当郑彩向郑芝龙表达了与林纯鸿联合对付刘香和荷兰人的想法后,郑芝龙详细询问了林纯鸿的一些情况,当知悉李蒙申和赵和海乃林纯鸿手下、并且作战的弓兵均由林纯鸿自己供养后,他一眼就看出了林纯鸿的军阀化倾向,一时嘘嘘不已。 郑芝龙的眼光远比郑彩长远,他与林纯鸿的观点倒不谋而合:当朝廷暗弱时,尚有海上独立势力的成长空间,一旦朝廷解决了边患和内乱,自己迟早会成为砧板上的肉,被列为朝廷对付的目标。中国的陆地太辽阔了,仅靠海洋,无足够纵深的陆地支持,想与中央政府对抗,无异于痴人说梦。 现在,林纯鸿在陆地上势力正在急剧膨胀,如果两者能够联合,至少在对抗中央政府上,多了一份胜算。 不过,这属于若干年以后的事情,目前,郑芝龙正全力应付刘香和荷兰人,能否打败荷兰人和刘香还是未知数,如何能考虑如此长远的事情?如果被刘香和荷兰人打败,轮不到中央政府来处理自己,自己就已经被刘香和荷兰人处理了。 正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郑芝龙最终抛给郑彩一句话:先让赵和海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再说! 也是,赵和海的实力太弱小了,刘香一个小拇指就能按死他,与这样的人合作,有什么益处? 郑彩也赞同郑芝龙的决策,毕竟老虎和狮子打架时,结果跑来一只幼年小豹子,说要与老虎联合共同对付狮子,老虎会同意吗?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上川海战 当朝廷和郑芝龙正等着赵和海展现实力时,遂溪县至澳门的洋面上,正剑拔弩张,一场硬碰硬的海战马上就要拉开序幕。 澳门。 夜幕下的九澳港进入了梦乡,显得安详与恬静。就连港口附近山上的火炮,看起来也好像耷拉着脑袋,似乎在打盹。只有那不知疲倦的海浪不停的冲刷着帆船的船壳,发出一阵阵的哗哗声。在海浪的冲击下,帆船不停的摇晃着,发出呀呀呀的声音,犹如熟睡汉子的呼噜声一般,不绝于耳。 与这千古不变的深夜不相称的是,一艘商船正在装载货物,工人们似乎怕惊动了旁人,发出沉闷的嘿哟声,奋力将重达几千斤的火炮推入巨舟。 火炮太沉重了,再加上搭设的栈桥呈爬坡状,导致这帮汉子用尽吃奶的力气也难以挪动火炮半分! 一头儿不停的喝骂着,指挥工人们一起用劲。口中得闲时,还在不停的抱怨:“还是百里洲码头好,那里有脚手架,直接系上绳子,顷刻间就吊上船,哪有那么麻烦的?” 另一头儿苦笑了一声,两手一摊:“没办法,只好就地取材了。” 说完,这个头儿立即吩咐工人们将商船上的绳子系在炮车上,然后将另一头系在巨锚的绞盘上,令工人们转动绞盘,缓缓的拉动火炮。 在一阵嘿哟之声后,火炮终于被放在了指定位置,头儿深深吸了口气,说道:“还有十九门,幸亏老陈点子多,否则咱们真还一筹莫展!” 老陈嘿嘿直笑,继续指挥工人忙碌。 …… 这一切,被躲藏在暗处的探子看得清清楚楚,刘香得知火炮即将起运后,立即派出了七艘炮舰,试图对商船进行围追堵截。七艘炮舰的阵容相当强大,里面更是有一艘三桅的炮舰,刘香为了打击大白鲨,可谓投入了血本。 “商船于凌晨寅时二刻悄悄出港,在珠江口外汇合了大白鲨的两艘炮舰,往西而去!”刘香身材矮小,长年累月的海上讨生活,让他的皮肤黑得发亮,一双眸子时时露出精悍之色,站在船舷边,正在听属下的汇报。 属下的汇报让刘香兴奋异常,冷笑道:“居然想悄悄的跑!没门!立即令李承佬追袭,能找到老巢更好,即便找不到,也要夺到二十门火炮!” 在刘香的命令下,李承佬率领七艘战舰,杀气腾腾的往西追袭而去。 天光大亮,商船并未驶入深海,而是沿着海岸线,往上川岛方向而去。两艘战舰紧随其后,在碧蓝的海面上划出两道白色的水纹。吴明瑞正在站在船尾,不停的往后张望,患得患失。 刘香到底会不会上钩?吴明瑞心里没底,张副都督费了那么大的劲,要是刘香不来,这番功夫可就白费了!冯仑和吴明瑞原为郑彩手下商船船长,被荷兰人劫掠后,又被赵和海所救,被赵和海任命为战舰舰长。自从担任了海盗船的舰长之后,吴明瑞有了掌控自己命运的感觉。以前在商船上,全靠其他战舰护航,什么时候被当了诱饵,谁也说不清楚。只有站在战舰上,吴明瑞才感到心安。 张副都督说的话有道理,只有打疼了刘香,才能让朝廷招安,才能让郑芝龙看得起咱们。想到郑芝龙,吴明瑞摇了摇头。虽说从未见过郑芝龙,但好歹也在郑家舰队呆过一段时间,他不知道以后该如何面对郑芝龙和郑彩。 吴明瑞吸了口气,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赶开。吸入肺中的空气带有咸咸的味道,吴明瑞喜欢这种海风,喜欢在海上纵横的感觉。 “离上川岛还有多远?”吴明瑞随口问道。 旁边一水手脱口而出,回道:“还有半个时辰就到了!” 吴明瑞叹息道:“看来刘香不准备上钩啦!” 正说着,望哨突然高叫道:“东南方向,七艘战船……” 铜锣声猛然响起,提醒每位水手危险来临! 吴明瑞大喜,厉声令道:“令商船和广戊号加速前进,进入上川岛预定位置!” 令旗一阵飞舞,三艘船转了个小弯,张满了帆,加速往西北方向冲去。 然而,商船的速度如何快得过战船?眼见后面的追兵越来越近,吴明瑞令商船直接前往北湾,广乙号和广戊号两艘战舰掩护。 只见两艘战舰划了两个大大的圈圈,将甲板的侧面对准了追兵,随着一声令下,六门巨炮发出疯狂的怒吼声,精告追兵切勿靠近。 也仅仅只是精告,虽然炮弹射程达到了五里之遥,但准头奇差,均落入了大海中,溅起了一阵阵美丽的浪花。 追兵在炮火的威胁下,终于放慢了追速,但仍然不离不弃,紧摄广乙号和广戊号之后,保持着距离。 吴明瑞不再理会追兵,转弯继续前进,半个时辰后,几乎与商船一道进入了北湾。 北湾是个方圆十多里的海湾,被海岛伸出的两个长长的犄角环抱其中,出口宽处仅仅只有两里多,堪称天然良港。 李承佬站在三桅炮船上,看着三艘船次第避入北湾,立即令七艘战舰停止前进,将出口置于自己炮火射程之内。李承佬正在高声喝骂刘香的探子:“这帮兔崽子,都是吃白食的!大白鲨的巢穴就在上川岛,居然都未发现!没用的东西!” 李承佬并没有被狂喜冲昏头脑,立即令一艘战舰前去试探北湾陆地上的防御炮火。 战舰逡巡着缓缓往湾口处进发,离湾口还有一里之遥,两侧的犄角响起了浓浓的炮声,十几颗铁球发出尖锐的呼叫,往战舰上砸来。铁球散落在战舰周围,激起一阵阵的水花,溅得水手们浑身是水。 战舰大惊,慌忙转舵,划了一个大圈,掉头离去。在掉头之时,两轮炮响又次第响起,终于,一颗铁球抛在了甲板上,砸死了一个水手,还把船舷穿了一个洞。 李承佬看得分明,哈哈大笑:“十几门弗朗机,就把李海佬吓成这样,嘿嘿,没卵蛋的家伙!” 待笑声落定,李承佬厉声令道:“所有炮火对准犄角炮台,轰他娘的!” 李承佬的命令就是那催魂声,七艘战舰的侧舷立即喷出愤怒的火光,将重达十斤的铁球往陆地上倾泻! 弗朗机炮虽然发射速度快,但射程哪赶得上李承佬的舰载炮?不到两刻功夫,就哑了火,只挨打不能还手! 陆地上的火炮乃固定目标,远比对付战舰容易,半个时辰后,犄角之上一片狼藉,还有寥寥的烟火冒起。显而易见,炮台已经遭到了毁灭性打击。 在李承佬对付炮台时,吴明瑞的两艘战舰试图支援炮台,也对准李承佬射击。可惜广乙号和广戊号只有六门重炮,在李承佬的一顿猛轰下,躲入湾内不敢露头。 李承佬不再犹豫,立即令七艘战舰进入北湾,试图摧毁两艘战舰,夺取商船上的二十门火炮,顺便将大白鲨的巢穴彻底扫除。 七艘战舰气势汹汹的冲入湾内,六艘瞄准吴明瑞的两艘战船不停的开火,而另外一艘则缠上了商船,与商船越来越近,马上面临着登弦作战。 李承佬进入北湾之后,就立即认识到,北湾根本不是大白鲨的巢穴,里面既无港口,也无停泊的船只,岛上也看不到海盗居住的只砖片瓦。李承佬马上有上当受骗的感觉,但考虑到大白鲨最多只有五艘战船,重炮少得可怜,即便全部隐身于港湾之内,自己也能应付,便放心大胆的进入北湾。 果然,如李承佬所料,进入北湾之后,吴明瑞的两艘战船根本顾不上掩护商船,仗着自己船小,转向比李承佬的船灵活,不停的与李承佬兜圈子。 在兜圈子中,双方都伺机发出死亡之弹,尽力的往对方船上倾泻。一时之间,北湾里炮声隆隆,铁球横飞,浪花高溅,木屑不停的从船上飞入海中,双方的战船都有损伤。李承佬见这样不是办法,便令战舰换成链弹,专打吴明瑞的船帆,渐渐的,广乙号和广戊号的速度越来越迟缓,形势越来越危急。 当吴明瑞苦苦支撑时,商船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被一艘战舰逼入了死角,机动不得。由于船弦被铁球敲出了几个巨洞,海水灌入,船体也慢慢倾泻。商船上一片混乱,水手们顾不上躲避,手忙脚乱的堵漏。 李承佬见状,大喜,忍不住喝骂道:“混蛋们,悠着点,打沉了,火炮怎么捞?要李海佬马上登弦,磨磨蹭蹭的像个娘们!” 咚咚咚的战鼓声几乎盖过了炮声,从战舰上抛出了无数的铁钩,铁钩紧紧的抓住了商船的船舷,水手们试图用巨斧砍断绳索,但是在火枪和弓弩的射击下,水手们纷纷死于非命,余下的水手见状,发一声喊,纷纷进入底层甲板躲藏。 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战舰上的海贼欢呼着跳上木板,往商船上扑去,手持的长枪在太阳的照射下,发出慑人的光芒。但是,商船的甲板上,几乎没有任何人影,只是躲在暗处的水手偶然射出弩箭,将海贼放翻一个。 李海佬的吼叫声从战舰传来:“攻入底舱!不留一个活口!” 老陈,即商船船长陈锐,听到李海佬的吼声后,用力的挥了一下手臂,喝道:“战斗!” 一堆堆水手手持着弓弩和长枪,从隐蔽处鱼贯而出,呐喊着冲向海贼,射出复仇之弩,海贼措不及防下,纷纷栽倒在地…… 与此同时,湾口处传来一阵猛烈的炮火:赵和海率着另外三艘战船赶到…… 并且,犄角处的炮声重新响起,这次可不是威力一般的弗朗机炮,而是十八磅重炮! 铁球如雨点一般向李承佬的旗舰倾泻,李承佬目瞪口呆,手脚冰凉…… 第一百四十章 招抚谈判 广甲号乃赵和海的旗舰,重炮达到了六门,此时正将自己的侧舷对准了湾内,不停的将铁球抛向李承佬的旗舰。张兆正拿着单筒望远镜,站在广甲号甲板上,观看作战。 这一切,便是张兆的引军入瓮之计。 借着二十门火炮的诱惑,张兆成功引出了刘香的七艘精锐炮舰,并将其诱入了北湾。不过,此计代价也甚高,为了坚定李承佬进入海湾的决心,十多门弗朗机炮被李承佬摧毁。 当吴明瑞与李承佬在湾内兜圈子时,隐藏在岛的另一侧的赵和海立即令三艘战舰出发,将湾口封锁起来。按照张兆的设想,此次摧毁敌方战舰的主力并不是战舰,而是被隐藏起来的红衣大炮!战舰在海上摇晃不已,其发炮的精准度远远不及陆地火炮。 果然如此,犄角处的红夷大炮开火后,李承佬的旗舰就倒了大霉,不到两刻钟,船舷就被打穿,海水不停的涌入船体,行动迟缓,逐渐成了三面炮火的活靶子。 与此同时,陈锐率着四百多商船水手将李海佬的海贼逐离商船,还借势冲入战舰,在四处乱飞的弩箭之下,李海佬的海贼抱头鼠窜,不是被射死就是投降,就连李海佬也被万箭穿心,死于乱箭之下。海贼们从不穿甲,在统一组织的兵阵面前,就是一伙乌合之众,根本挡不住陈锐的反击。陈锐成功俘获了这艘战船。 李承佬见形势紧急,立即令战舰突出湾口,试图逃跑。然而,所有的炮火都把火力对准了他的三桅炮船,他的旗舰被打得木屑横飞,千仓百孔,无法继续航行。李承佬慌忙令旗舰降下了将旗,自己带着几个海贼划着小船逃到了另外一艘战舰上,升起了将旗。 三桅炮船上的海贼可不想为刘香尽忠,李承佬刚一离开,就升起了白旗。 最终,李承佬在其余战舰的掩护下,在湾口夺路而逃,仅仅带着一艘战舰往南丫岛而去。 此役,赵和海击沉了两艘战船,俘获了四艘,其中更是有一艘三桅炮船,让所有水手如同过年一般,欢呼不已。 众人捞起了沉没炮船上的重炮,摇摇晃晃的拉着战利品,往遂溪方向而去。在遂溪,他们将对战船进行修理和改装,把所有的十八磅重炮装入战舰。 刘香几乎损失了四分之一的精锐炮船,更有五六百海贼被俘,气得几乎吐血,发誓要将大白鲨碎尸万段、挫骨扬灰。然而,大白鲨行踪不定,各路消息汇总后,也让刘香迷迷惑惑,不知道大白鲨在何处, 更何况,荷兰人派人联络他,准备联合他于下月初七进攻南澳岛,打响对郑芝龙的第一炮。南澳岛本是刘香的巢穴,被郑芝龙侵占至今,刘香更是势在必得,只好暂时将复仇的事抛在了一边。 上川岛的硝烟刚刚散尽,广州城和安平城里就在到处传扬刘香大败的消息。 刘香生性凶残,在广东和福建沿岸留下厚厚的血债。海边多有被他屠戮一空的村庄,可以这么说,海边居民几乎每个人都与他有血海深仇。听闻刘香被大白鲨打败的消息后,海民们奔走相告。 除了刘香大败的消息外,大白鲨招募熟稔水手和大木师傅的消息也传得沸沸扬扬。这让憧憬海上生活的汉子怦然心动,只是不知道如何找到大白鲨。 广州城熊府。 “水犹曹溪味,山自思公开。浮屠涌金碧,广厦构瑰材。蝉蜕三百年,至今猿鸟哀。祖印平如水,有句非险崖……” 抑扬顿挫的诵读声从书房中传出,熊文灿靠在太师椅上,一前一后的俯仰着,满脸陶醉之色。诵读完毕,又拿起装裱精美牢固的书法作品《游青原山诗》,爱不释手,不停的观看着。 《游青原山诗》乃宋代黄庭坚手书,昨日,由大白鲨的得力下属郑帆送来,并表达了大白鲨心慕王化、想为朝廷效力的意愿。 “心慕王化啊、心慕王化……” 熊文灿轻轻的放下《游青原山诗》,捻着胡须,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熊文灿心里清楚,当大明帝国无法顾及大海时,招抚乃唯一可行之道。即便去年他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却仍然简在帝心,不会轻易的失去圣眷。 事实也的确如此,自从招抚郑芝龙后,海上贼寇一个个被郑芝龙剿灭。现在朱由检之所以断然拒绝荷兰人的非分要求,不就是因为手里有郑芝龙的力量? 这一切功劳都属于熊文灿! 郑芝龙虽然倔傲不逊,对朝廷听调不听宣,但名誉上仍然属于朝廷的武装,平日也与水师配合密切,共同对付荷兰人和刘香。如果能在广东沿岸再招抚一个大白鲨,倾力支持,即便不能与郑芝龙并驾齐驱,也能牵制郑芝龙,这岂不是一石二鸟之计? 熊文灿嘴角上翘,得意不已。 更何况,这大白鲨怎么看都是一个懂人情世故的汉子,《游青原山诗》手书价值可不菲! 是招抚呢还是拒绝? 熊文灿对广东众官的心思无法把握,一时难以决断。 毕竟,去年使臣被刘香扣留的事情历历在目,这件事情极大的影响了熊文灿的声望,导致现在投鼠忌器,不得不考虑众官的反应。 他哪里想得到,大白鲨给广东的高官或多或少的送了礼,高官们都把目光盯向了熊文灿,等他下决定呢。 熊文灿准备召集广东文武,试探一下口风,没想到,自己刚抛出大白鲨打败刘香之事,众官就纷纷出列陈列招抚大白鲨的好处。 熊文灿恍然大悟,看来这大白鲨为了招抚,花的心思还不少,几乎将广东的高官一网打尽! 这么上道的海贼还真少见! 熊文灿也不迟疑,立即令人叫来郑帆,商讨招抚一事。这次他总算学乖了,不再冒冒失失地派使臣前往大白鲨巢穴,果然是吃一堑长一智。 郑帆说话平缓、波澜不兴,这让熊文灿非常不习惯,他感觉自己在与死人说话。但是这个死人说的话自己又不得不听,这让他分外难受。 郑帆没有一丝表情,说道:“自赵舵主以下,众将士心慕朝廷,日思夜想为朝廷出力。为了打击祸害广东沿岸的刘香,将士们将命都豁出去了,前不久,将刘香杀得大败,这便是将士们向着朝廷的明证。” 熊文灿皱着双眉,挪了挪屁股,换成更舒服的姿势,老气横秋的回道:“赵舵主的心思,本官也知悉,本官也打算给赵舵主一个为朝廷效力的机会。” 郑帆盯着熊文灿,让熊文灿不由得心里发紧,这眼睛就如夜猫子的眼睛一样,似乎闪着蓝光。郑帆说道:“赵舵主的意思是,目前海上漂泊,急需一个落脚的地方,希望朝廷能把遂溪县的港湾作为战舰的停泊地。” 熊文灿心里一动,脸上却不动声色,问道:“赵舵主还有什么条件?” 郑帆微微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躬身道:“赵舵主麾下人马超过七千,希望有个相称的职位,便于指挥人马,不知海上游击相称否?” 熊文灿想都不想,直接拒绝道:“不行,那郑芝龙这几年来南征北战,也只是一游击。至于赵舵主,本官最多只能答应给予海上千总的衔。” 郑帆也不争取,继续说道:“千总就千总吧,只要能为朝廷效力,哪管职衔的高低?赵舵主为朝廷可谓殚思竭虑,为了防止刘香偷袭广州,赵舵主准备在沙角和大角山建立炮台。” 熊文灿大惊道:“赵舵主到底意欲何为?沙角和大角山离广州仅仅十多里,他建立炮台到底是为了对付刘香还是为了将炮口指向广州城?” 郑帆微微躬身,道:“启禀大人,现在威力最大的红衣大炮,射程不过七八里,离广州城还远着呢。再说赵舵主准备为朝廷效力,大人却处处怀疑,这不免凉了忠臣义士的心!” 熊文灿听到忠臣义士忍不住想笑,奶奶的,海贼也成了忠臣义士,娼妓就成了节妇! 熊文灿答应了这条请求,说道:“你的要求提完了,现在轮到本官提条件了!” “大人请说。” “既然赵舵主心向朝廷,官兵也不敢不出力,本官想派三千人的水师,协助赵舵主剿灭刘香和其他海贼,不知赵舵主有何意见?” 郑帆的脸部肌肉跳了跳,心里暗思,这熊文灿吸取了郑芝龙倔傲不逊的教训,意图控制我们,想掺入眼线和沙子! 郑帆定了定神,躬身拜道:“此事小的不敢擅专,需问过赵舵主,还请大人稍待几日!” …… 离开熊府后,郑帆立即将此事汇报给赵和海和张兆,张兆也无法决断,只好令快马飞奔河南,向林纯鸿请示。于是,招抚一事便搁置下来,众人纷纷将目光转向战云密布的台湾海峡,那里狼烟四起,郑芝龙与荷兰人终于交上了火! 第一百四十一章 海上狼烟 张兆和熊文灿搁置此事时,郑芝龙与荷兰人已经开战,打得如火如荼。 早在崇祯五年二月,荷兰的大员总督换成了好战的普特曼斯。普特曼斯坚决支持用武力消灭郑芝龙、进而逼迫大明帝国接受荷兰人的条件,并拟定了作战计划,得到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同意。 为了迷惑郑芝龙,普特曼斯不仅与郑芝龙签订了自由贸易协定,还派使臣前往安平参与郑芝龙的酒宴。趁郑芝龙放松精惕之机,普特曼斯联合刘香,突然对南澳岛炮台发动攻击,结果却被守军击退。 荷兰人放的烟幕弹果然有效,郑芝龙直到南澳岛遭到攻击后,仍然不相信荷兰人会发动全面进攻,整个郑氏集团的势力范围内仍然防范不足。 紧接着,荷兰舰队和刘香共同进攻厦门,不做丝毫准备的郑芝龙被击沉战舰十五艘之多。郑芝龙这才抛弃任何幻想,拿出自己的全部家当,积极备战。为了鼓舞士气,甚至发布悬赏令,即每个参战士兵,都有二两白银赏钱,砍死一个荷兰人,赏白银五十两,烧掉一艘荷兰战船,赏白银五百两。 大明帝国与荷兰人的海上争锋正式拉开了序幕! 然而,悬赏令发布之后,荷兰人和刘香的联合舰队却失去了踪迹,与郑芝龙玩起了游击战,经常趁郑芝龙不注意,扑上来撕咬一口肉,然后扬长而去,让郑芝龙防不胜防。荷兰人精习海战,深知自身船大火力猛,具有极强的远洋能力,而郑芝龙兵多、船多,在近海占有绝对优势。 所谓的战争,各种淫谋阳谋玩来玩去,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充分发挥自己的长处。 荷兰人力图发挥自己的长处,将自己的火力优势发挥到极限。而郑芝龙绝不会坐以待毙,也在拼命发挥自己的长处。 郑芝龙以牙还牙,在台湾海峡布置了重兵,将一切经过海峡的荷兰船只击沉,断绝了荷兰人通往日本的航线,逼着荷兰人来自己的老巢附近决战。 荷兰人以商立国,封锁了台湾海峡,就等于断绝了荷兰人与日本贸易的可能,这让荷兰东印度公司绝对无法忍受。 于是,郑芝龙在寻求决战的机会,普特曼斯也在寻求决战的机会,双方达成了一个默契,那就是战争的旷日持久不符合双方的利益。 在战术相持阶段,刘香在荷兰人面前充分证明了自己的价值。由于郑芝龙封锁了台湾海峡,荷兰人无法到大员的热兰遮城和赤坎楼进行补给,二千多人的舰队的食物来源成了大问题。刘香仗着自己对广东、福建沿岸比较熟悉,带着荷兰人上岸抢掠,将一个个的村庄和城镇化为废墟,屠戮了成千上万的大明子民,手上沾满了华夏子民的鲜血! 大明帝国性格坚强,愈挫愈勇,自朱由检以下,朝臣一致同意坚决惩治荷兰人和刘香,严令福建巡抚邹维琏不许再谈互市,“誓以一身拼死当夷”! 大明帝国病入膏肓,依然维持着华夏子民的最根本利益,纵然这个朝廷有它的缺陷,纵然朱由检能力一般,纵然朝臣们碌碌无为,但说到骨气,不得不让每个华夏子民肃然起敬!我们失去这个骨气已经太久了! “誓以一身拼死当夷”,“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这个……这个…… 哎,无话可说! 郑芝龙的压力非常大,荷兰人和刘香到处抢掠船只,受损失最大的就是他。朱由检的圣谕一天比一天严厉,绝大部分压力都传递到他的身上。郑芝龙性格坚定,纵然催战的声音不绝于耳,但他顶住了所有压力,耐心的等待着决战的机会。 他现在非常渴望有人能够拖住刘香的战舰。仅仅是荷兰人的十多艘三桅巨型炮船,郑芝龙相信自己能够轻松应付,但是,这里面加入了熟悉郑芝龙作战方式的刘香之后,形势变得极为微妙。刘香对郑芝龙太了解了,不仅知道他的舰队有可能在哪里,而且还对他的弱点如数家珍,这样的敌人最为难缠! 待郑芝龙听闻刘香上了赵和海的恶当,损失了六艘精锐炮船之后,大喜,立即吩咐郑彩联络赵和海,希望赵和海能够尽力拖住刘香北上的步伐。 郑彩正准备派人至广州,结果卢诗源带来一人,说奉林纯鸿之命,有要事求见郑彩。 此人来头听起来挺吓人的,乃邦泰集团都督府海军参军处管事郑帆。郑彩听了这名头,忍不住嗤笑,就几艘破渔船,也敢称海军,还设立什么参军,这林纯鸿口气倒挺大,难道不知道小孩穿大人的衣服不仅可笑,走路还会摔跤么? 郑彩虽在心里嘲笑林纯鸿,但在郑芝龙的严命之下,丝毫不敢懈怠,急令下人将此人带进来。当郑彩看到来人之后,两眼瞪得滚圆,用右手食指指着来人大惊道:“你……你……不是李思明么?” 郑帆眉头微皱,嘴角微垂,眉色之间尽是萧瑟之意,叹道:“李思明早就已经死了,邦泰海军参军处管事郑帆拜见郑老板。” 郑彩疾步上前,紧握住郑帆的手,满脸激动之色:“马尼拉蒙难后,兄弟我还派人前去查看,当时李府成了一片瓦砾,以为你早就冤死于红毛鬼之手,你是怎么逃出来的,这几年又去了何处?何以又加入了林纯鸿?” 郑帆苦笑道:“此事说来话长,当初,我九死一生,从马尼拉逃到巴达维亚……” 原来李思明之父乃华侨豪富,虽侨居马尼拉,却心系中华,对西班牙殖民当局非常不满,暗暗组织反西班牙运动。此举被西拔牙察觉之后,一夜之间让李思明全家灭门。李思明当时并不在李府,得以逃过一劫,千辛万苦流浪至巴达维亚。在巴达维亚时,连真名也不敢用,改名为郑帆。郑帆偶然结识了赵和海,被赵和海拉入伙。当初援救林纯鸿时,他也曾参与。 后来,郑帆奉赵和海之命,到荆州公干,被中华物质丰富、文化博大精深深深吸引,便滞留在荆州,希望找到一条为家族复仇的可行之路。 后来,受朱之瑜之邀,郑帆成了行知书堂博物科的教授,直到几月前,张兆找到了他,并抛出了海军的远期目标就是驱逐西洋人,彻底掌握东海、南海的制海权。郑帆二话不说,就随张兆抵达了遂溪,成为参军处管事。 郑帆将自己的经历简单叙说后,郑彩嘘嘘不已。当年,郑彩与郑帆在生意上往来密切,彼此之间惺惺相惜。没想到,郑帆却为林纯鸿所收罗,郑彩黯然不已,说道:“兄弟当初就应该来找我,否则何至于漂泊多年,居无定所?” 郑帆微微一笑,道:“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这几年,我也算想明白了,为李家复仇只是小义,更重要的是,让所有流落在海外的华夏血脉寻求一个庇护,这才是大义!华夏子民无论在哪里,都容不得任何人欺负!这一点,除了林大将军,无人给我提过……” 郑彩心里泛酸,手持着茶杯,却忘记了往口里送。他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郑芝龙虽然实力强大,但对比起林纯鸿来,好像就缺那么点精神气!这个精神气可以说是集团的一种氛围、也可以说是一种文化习惯、更可以说是理想、追求等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郑彩不愿意再提这些事情,当即问道:“不知兄弟这次来安平有何贵干?” 郑帆笑道:“与尊兄派人到遂溪的目的一样。” 郑彩很不习惯郑帆藏藏掖掖的说话方式,甚为不喜,直言道:“你我虽为兄弟,但今日各为其主,我先打开天窗说亮话,郑游击目前被宵小之辈缠得放不开手脚,一时性急,希望林纯鸿帮忙。林纯鸿有多少斤两,你比我更加熟悉,不要过高估计自己的实力,这会为林纯鸿带来灭顶之祸!” 郑彩说完之后,等待着郑帆的怒火,他之所以痛骂林纯鸿,就是为了激怒郑帆,为即将到来的谈判争取有利的开局。 哪想到郑帆没事人一般,脸上不动丝毫波澜,平静的说道:“林大将军曾经跟我说过,中国陆地面积广阔,至少在一百年以内,没有任何海上力量能够对抗中央朝廷!当前唯一可行的战略就是以陆为主,以海为补益。失去了海洋,我们还可以卷土重来,但是,如果失去了陆地,我们只好到处漂泊,做那没本钱的买卖,最终的命运就是被中央政府剿灭!” 郑彩听懂了郑帆的意思,就是说,这次对抗荷兰人和刘香,他林纯鸿可以承受失败,即便是全军覆没,对林纯鸿影响也不大。但是,对郑芝龙来说,如果这次失败,很可能连一块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 郑彩觉得此言非常刺耳,但理智告诉他,郑帆说得正是事实! 郑彩沉默半晌,方问道:“林纯鸿对这次合作有什么条件?” 郑帆脱口而出:“林大将军希望能得到东海的自由通行权!” …… 第一百四十二章 林郑合流 林纯鸿提的要求,涉及到郑芝龙海上立足的根基,郑彩不敢擅自做主,立即向郑芝龙请示。让郑彩意外的是,郑芝龙没有高声怒骂林纯鸿趁火打劫,而是冷笑道:“林纯鸿完全想把咱们脚底的舢板抽去,让咱们都落水而亡!” 郑彩大惊,问道:“不缴纳三千两的令旗费,后果有这么严重?” 郑芝龙冷声道:“林纯鸿不用交,其他过境船只就会不满,这种不满发展到一定程度,咱们就会面临着海上势力的联合围剿,咱们虽然很可能一时会获胜,但长此以往,我们注定了败亡的结局!” 郑彩心惊肉跳,他万万想不到一个简单的缴纳令旗费的问题,居然会关系到郑氏集团的生死存亡,难怪林纯鸿会提出另外一个替代方案。 于是他继续说道:“林纯鸿还说,如果将军不同意他的商船自由通行,他想得到宁波府的嵊泗群岛,作为他的商船落脚点,同时,三千两的令旗费分文不少!” 郑芝龙忍不住哈哈大笑:“林纯鸿想得到嵊泗岛,不去找官府,居然来找我!这小子倒也识相!” 郑彩问道:“这家伙这点眼力还是有的,不知将军作何打算?” 郑芝龙沉吟片刻,说道:“嵊泗群岛万万不能给!嵊泗群岛对我们来说是鸡肋,但对林纯鸿来说,意义就大了。这家伙在长江上混得风生水起的,好生快活,如果得到了嵊泗岛,江海算是连成一线!哈哈,好计划、好计划啊!明知道我不可能答应,还要提出,看来他打着以退为进的主意,他还提出了什么条件?” 郑彩从袖中掏出一张票据,递给郑芝龙,说道:“他希望能用票据缴纳令旗费!” 郑芝龙斜着眼睛瞟了票据一眼,并不接手,嘴角上翘,哼了一声说道:“这就是卢诗源货栈里搞的玩意?除了买他林纯鸿的货物,根本就花不出去,又有何用?” 郑彩将票据笼入袖中,道:“属下倒也调查过这个票据,正如将军所言,在广州用得并不多,但在扬州,这东西用处可大了,现在江南的商人找林纯鸿买三桅江船,几乎全用票据支付!江南的商人对票据可谓趋之若鹜,现在大明各地,到处都不太平,带着这个东西出门,一则安全,二则又省了运输费用。” 郑芝龙沉吟不语,郑彩继续说道:“他还说,如果能允许用票据缴纳令旗费,将军的船只进入长江,他不仅分文不收,还会保证船只的安全。” 郑芝龙大笑道:“这家伙明知我不会进入长江,却拿出这个鸡肋条件,当我好糊弄?” 郑芝龙对商机的敏感度远不及郑彩,郑彩恭恭敬敬的解释道:“将军,目前我们和西洋人、日本人交易的大头便是生丝,往常,生丝由商人们运到安平和月港,我们再收购,价格将近两百两银子一石,但是,苏松地区,一石生丝仅仅一百五十多两,如果我们直接派海船前往扬州收购,直接前往日本,这一来一去,省下的银子可是大数目!” “为何前往扬州?” “林纯鸿在扬州修筑了可供五桅帆船停靠的码头!另外,林纯鸿希望将军允许他在安平和月港建立货栈和钱庄。” 郑芝龙思索片刻,说道:“好吧,票据就票据,我们也可以拿着票据找他买生丝。要建货栈和钱庄也可以,这个你去操作,最近咱们造炮船、找英吉利人买炮,花了不少银子,现在又与荷兰人和刘香开战,所有商船都绝了踪迹,手里真还有点紧,能省点就省点吧!” 郑芝龙的表态让郑彩大喜,与郑芝龙热衷于收保护费不同,郑彩热衷于将贸易的触角伸入大明各地,能够赚取银两,可谓郑彩最大的享受。再说,郑彩的商船队比郑芝龙数量多,进入长江贸易,对郑彩的好处要大得多! 郑彩继续说道:“说到炮船,林纯鸿还有一个请求,就是想找咱们买三桅炮船。” 郑芝龙大惊道:“我们的三桅炮船刚造出来不久,还没有用过,这林纯鸿如何得知?” 郑彩道:“三桅炮船这么醒目,只要稍微注意点,哪能不知?这林纯鸿知道咱们造炮船倒也罢了,最难得是,这家伙却是识货之人,知道这炮船的厉害!” 郑芝龙一口回绝道:“炮船不能卖,现在战况胶着,我们自己都嫌不足,哪能卖与他?再说,我们费了老大功夫才买到火炮,哪能轻易的卖给别人?” “可是林纯鸿说只买船,不买火炮!火炮由他们自己想办法去弄。况且,他说如果将军卖船与他,他将以最优惠的价格提供造船的巨木!” 郑芝龙心里一动,但最终还是拒绝卖船。三桅炮船乃郑芝龙多年心血的结晶,自己对抗荷兰人和刘香的希望全寄托在上面,哪能让林纯鸿轻易得到? 郑彩道:“那林纯鸿还说,如果将军不愿意卖三桅炮船与他,他就想找将军买几个大木师傅,自己来造船。” 郑芝龙轻蔑的哼道:“他林纯鸿以为自己能造三桅江船,就能造海船?即使能造海船,就能造战船?异想天开!大木师傅都是宝贝,一个也不放!” 说完,又吩咐郑彩道:“你去告诉林纯鸿,要嵊泗岛,我不同意,要用票据缴纳令旗费,我答应。不过,缠不住刘香一半以上的兵力,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 林纯鸿虽遥处中原,一双眼睛始终盯着海洋上的是是非非。 当林纯鸿得知郑芝龙同意收取票据后,欣喜若狂,忍不住拿起手头的斩马刀,将眼前的案台一劈为二,厉声喝道:“掌控郑芝龙,自货币始!” 他知道,郑芝龙视东海为禁脔,绝不会允许他染指,至于买三桅炮船、提供大木师傅,得之亦喜,失之也无害。让郑芝龙接受票据,并且在手中拥有大量的票据,才是林纯鸿的终极目标。 林纯鸿哈哈大笑:“就怕你不用票据,用了就食髓知味,哈哈,假以时日,你的真金白银会哗哗的流到我的腰包!即便富可敌国,又能奈我何?” 当林纯鸿得知熊文灿的条件后,当即命令张兆接受熊文灿的条件,同意让官兵加入海盗中。官兵中,能人也不少,林纯鸿认为,这是扩大兵力的绝好机会。林纯鸿相信,要不了多久,这些官兵就会被海盗同化,享受了四成分利的好处后,谁还愿意每个月吃那几两银子的干饷? 林纯鸿还吩咐张兆:对于底层官兵,不用太留意,只需要带他们劫掠即可。一定要密切监视熊文灿派来的高级军官,这些高级军官有一技之长的,就拼命拉拢,无用的就让他寸步难移。至于那些死忠于朝廷的,关键时候,不惜以暗杀来消除隐患! 这条命令甚对张兆的胃口,他隐隐觉得林纯鸿做事越来越坚毅果断,远非当初在荆州时可比。 林纯鸿的命令传到遂溪后,张兆立即令郑帆与熊文灿继续谈判,双方迅速敲定了详细细节。熊文灿也不拖延,立即上奏朝廷,等待朝廷的批准。在这段时间里,张兆和赵和海厉兵秣马,加紧修复和改造手头的九艘战舰,并且从海盗中抽调身体、文化素质高、作战娴熟、容易约束的海盗补充到新增加的四艘战舰上,每日勤练不休,力图在对刘香开战时,能发挥所有的战力! 战舰改造完成之后,赵和海的旗舰变成了俘获的三桅炮船“福甲”号,这三桅炮船上安装了十六门十八磅重炮,弗朗机火炮二十门,火力直追荷兰最精锐的战舰。其余的八艘两桅轻型战舰也或多或少的增强了火力,平均每艘安装重炮达到六门,整个舰队实力猛增,让所有海盗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海盗们士气高昂,恨不得马上开着九艘战舰,与刘香一决雌雄!也难怪这帮海盗求战欲望这么强烈,现在的遂溪港,几乎成了销金窟。这帮亡命之徒纵横海上,不就是为了上陆之后一掷千金?张兆满足了他们的愿望,让他们可以在遂溪港豪饮豪赌,在女人肚皮上肆意发泄! 况且,朝廷招抚的消息传开后,这帮亡命之徒中居然有人痛哭失声!他们现在不仅可以肆意的抢掠,还可以得到朝廷的正式认可,重新成为大明帝国的子民!今后,他们有了战功,不仅可以封妻荫子,老了之后,还可以在陆地居住,为子子孙孙留下丰厚的遗产! 念天念地念祖宗,任何一个华夏的子民都躲不开这个结! 更别谈海盗队伍中的西洋人、日本人和东南亚猴子,他们现在居然能成为大明帝国的子民,还有机会获得职衔,这是何等的荣耀! 大明是整个东亚的中心,如同黑洞一般,对周边的民族有着魔法般的吸引力! 这就是大明的荣耀!即便在末世,也拥有非同一般的光荣! 第一百四十三章 海盗受抚 遂溪港内,一片庄重肃穆,一改往日纷纷扰扰的乱象,显得整齐有序。海盗们将平日的倔傲不逊收敛,伸长了脖子,往港口方向探望。 正对着港口不远处,坐落着一排新盖的木质房子,木质房子前,摆着香案,香案的正中,放着一个香炉,上面插着香,就等着天使来之后,焚香接旨。 赵和海就站在香案边上,两只手不停的搓来搓去,显得有点紧张。 张兆碰了碰赵和海的胳膊,道:“别紧张,不就一中官么,有什么好怕的?” 赵和海撇嘴道:“我哪里是怕中官啊,奶奶的,太麻烦了,我是担心错了之后让兄弟们白白的耻笑!” 张兆嘿嘿的笑了笑,不置可否。自从昨日熊文灿的使臣到了之后,就把赵和海和一众军官召集起来,连夜训练如何接旨。训练让这帮杀人越货的海贼苦不堪言,不是忘记了如何跪拜就是忘记了该说何话。 张兆心里清楚,要这帮海贼灵活的驾驶帆船轰击敌舰、拿着刀枪和敌人拼命易如反掌,要他们学规矩可谓难如登天。赵和海能否顺利的应付熊文灿及中官?张兆有点不放心,但是他又不能亲自出面帮赵和海解决一切。毕竟他的正式身份是林纯鸿麾下的一介商人,如果让熊文灿和中官发现林纯鸿与海贼搅在一起,后果不堪设想。 张兆不放心,絮絮叨叨的吩咐赵和海:“一切小心了,万万不可透露将军的任何事情,什么话不知道怎么说就让郑帆说,知道了吗?” 赵和海拍了拍胸脯:“老大,你就放心好了,绝不会出差错!我从未到过荆州,也不知将军为何人,连你也不认识!” 张兆满意的点了点头,慢慢往木屋子踱去。朝廷官员抵达遂溪后,他觉得自己不露面为好,万一被有心人盯上了,将带来无谓的麻烦。 地平线上,已经隐约可见突出的桅杆,海盗群中一阵喧哗,“来了,来了……”。这帮游离在大明体制之外的海盗,对朝廷的官员好奇不已,一个个不由自主将脖子伸得更长,脚颠的更高。 赵和海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眼睛一瞪,怒道:“都给我闭嘴,谁要是再吵闹,坏了事,仔细身上的皮!” 海盗们伸了伸口中的舌头,纷纷将高度降低,但脸上的兴奋之情依旧。 赵和海继续骂道:“一个二个都像没见过世面的,朝廷命官算个屁?有什么好怕的?不都是两个卵蛋一根吊?” 梁枫快人快语,“太监没有吊!” 海盗们哄堂大笑,将对朝廷的敬畏之心减轻了不少。赵和海摸了摸后脑勺,嘿嘿笑道:“我倒忘了,太监是没吊的!好啦好啦,都给我静待着……” 粗俗的话语让熊文灿的使臣不停的皱眉,但又无可奈何,只好将目光投向船来之处。自从昨日抵达海盗窝后,他就一刻也不想多呆,这哪是他该来的地方?自己一个好好的风雅之士,居然与海盗搅在一起,这算什么事? 不到半个时辰,朝廷的使船终于靠岸,赵和海一声令下,鼓乐齐鸣,鞭炮轰响,让熊文灿的全权代表广东按察副使罗朴茂暗自点了点头,对身边的中官说道:“陈公公,这帮海盗还算知礼,懂得迎接天使。” 中官不是别人,正是陈奎。 只见陈奎微微笑了笑,也不说话,与罗朴茂并肩走下搭板。后面紧跟着海上千总黄启铭。 刚下搭板,赵和海率着五人犹如给罗朴茂的话做注解一般,半跪于地,抱拳口呼:“草民赵和海拜见天使……” 罗朴茂笑容满面,双手手掌向上,微微抬了抬,“好……好……都起来吧……” 赵和海、郑帆、冯仑、吴明瑞、宋书陶、梁枫六人马上从地上爬起,目光不由自由的投向罗朴茂身边的陈奎。 陈奎的眼皮跳了跳,心里有点不喜,从怀中掏出圣旨,尖声道:“汝等还不准备接旨?” 在陈奎的要求下,赵和海等人总算完成了接旨的一些程序,陈奎的圣旨读完,赵和海就成了朝廷的海上千总,而郑帆等五人就成了朝廷的海上把总。 一阵山呼海啸般的“谢主隆恩”声传来,只把陈奎吓了一跳:下面的声音太乱了,洋腔洋调、各地方言此起彼伏。 陈奎谨守着自己的本份,宣读完圣旨后,不肯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倒是罗朴茂忍不住问赵和海:“近闻惠州府海丰县被刘香和红毛鬼洗劫,生民死伤无数,赵千总准备如何对付刘香?” 赵和海心里暗骂不已,刚招安老子就来催兵啦,娘的,也太快了吧?当下装作义愤填膺,愤然道:“刘香劫掠财货、杀我大明子民,天怒人怨,明日我就率领全部人马去攻打他的老巢南丫岛!” 罗朴茂吓了一跳,赶紧劝道:“赵千总别急,此事还得从长计议,听闻刘香战舰上百艘,手下蝼蚁更是不计其数,赵千总还得慎重,免得着了刘香的道!” 赵和海双手高举,呼道:“为朝廷效力,哪管自己性命!” 说完,立即对身边的郑帆令道:“郑管事,立即拟定计划,咱们明日就出兵攻打南丫岛!” “郑管事?”罗朴茂疑惑道,“应该是郑把总才对吧?” 赵和海嘿嘿笑了笑:“叫顺口了,对,郑把总,去吧!” 赵和海的话拨动了陈奎的心弦,管事,这个怎么听起来这么熟悉?陈奎皱着眉头,不停的搜索着脑海中的记忆。 陈奎终于想起来了,对,就是在林纯鸿的荆州弓兵中听到管事的称呼! 这是巧合?还是林纯鸿与赵和海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 陈奎心里存了这份心思,再注意观察赵和海,发现赵和海说话的口音既不是粤音、也不是闽地之音,好像与楚地的口音略微有点相似。陈奎不停的转头四顾,看赵和海的军中是否有板甲和钢弩。如果赵和海的军中有了这两件利器,定然与林纯鸿有联系! 让陈奎失望的是,放眼望去,所有海盗均未着甲,也未携带钢弩,从这点根本就判断不出。当下,陈奎对罗朴茂说道:“罗按察,听闻赵千总兵甲精良,咱们要不去看看赵千总的武库?” 罗朴茂不知陈奎何意,但考虑到陈奎乃崇祯信任之中官,也不反对,望着赵和海,“赵千总,带路吧?” 赵和海道:“谨遵大人和天使吩咐。” 说完,转身就往海边走去,还右手向前,指路道:“请随小的过来”。 罗朴茂脚步未动,惊道:“武库怎么可能在海边?” 赵和海笑道:“我们以前海上讨生活,哪敢把值钱的东西放在岸上?武器啊、大炮啊都在船上咧!” 罗朴茂转头对陈奎说道:“陈公公,您看,咱们还上去不?” 陈奎心知罗朴茂不愿意上船查看,也不坚持,道:“既然都在船上,不看也罢。咱家在河南时,见过一种利器,四百步外伤人易如反掌,如果能配备在船上,倒是管用。” 赵和海朗声道:“四百步外伤人,陈公公说的是弗朗机火炮吧?” 陈奎摇了摇头,眼睛里露出一丝狡黠的光芒,说道:“非也,乃是弩!” 赵和海脱口而出:“哦,原来是滑轮钢弩,那玩意海上如何赶得上……” 郑帆一听,大急,慌忙打断赵和海的话,道:“启禀大人和陈公公,赵千总和小的倒也见过滑轮钢弩,当时从红毛鬼的船上截获,端的是利器,射五百步也不在话下,只是敌人遮蔽在船舷之后,用处不及火炮!” 赵和海这才反应过来,脸上不由变了颜色,看向罗朴茂和陈奎的眼神甚为不善。 陈奎见了赵和海的表情,心里更为笃定,这赵和海与林纯鸿定然有紧密的联系。郑帆如此紧张,说不定赵和海还受着林纯鸿的控制! 紧接着,赵和海为朝廷的使臣举办了盛宴,但陈奎食不知味,一直琢磨着林纯鸿和赵和海的关系。这林纯鸿到底和赵和海有多大程度上的联系? 如果赵和海是林纯鸿的下属,那林纯鸿到底想做什么?陈奎心里一阵后怕,那些剿匪弓兵可不是朝廷供养的,基本上算的上林纯鸿的私兵! 况且,跟随林纯鸿作战的将士们,从不向朝廷讨要官职,这在大明帝国实乃一个异数! 陈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以前见林纯鸿奋力作战,丝毫不担心自己实力受损,自己还以为他忠心为朝廷,现在想想,林纯鸿很有可能在做戏给自己看。只不过后来假戏唱成了真戏。 陈奎心里非常矛盾,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向崇祯皇帝报告此事…… 第一百四十四章 镇守太监 大海之上,碧波万里,朝廷的两艘使船终于踏上了归程。东南风一阵阵的吹袭而来,两艘广船的硬帆吃满了横风,如扶犁一般劈开波浪,快速前进。 首船的船头处,陈奎正扶住船舷,往大海深处张望。红黑相间的官服随风飞扬,发出微微的噼啪声。良久,陈奎微微叹了口气,神情之间颇见萧瑟之意。 “陈公公何故叹气?走完了这一趟,圣上只会对公公更为信任。” 后面传来罗朴茂的声音,陈奎回头一看,见罗朴茂正站在身后。罗朴茂继续道:“陈公公不辞辛劳,为圣上分忧,当是我辈之楷模。” 陈奎微微一笑,道:“咱家见沧海无边,只觉得自己渺小,发出一点感慨,倒让罗按察见笑了。” 罗朴茂上前一步,扶住船舷,感叹不已,“会当凌绝顶,一览纵山小,山都觉得变小了,更何况人?杜工部当年心境,当与陈公公差相仿佛。” 陈奎略显尴尬,“罗按察说笑了,咱家哪能与杜工部相提并论?”陈奎心里明镜一般,罗朴茂这般说,当有所求,只是现在内臣势力大不如以前,罗朴茂恐怕打错了算盘。 果然罗朴茂继续道:“海洋太广阔了,各种势力兴也忽焉,亡也勃焉,熊巡抚一眼看透这些海贼的本质,方排除各种阻扰,招安郑一官,果不其然,郑一官心向朝廷,如今与刘香和红毛鬼战得热火朝天。” 陈奎心中了然,原来罗朴茂为熊文灿当说客来着。至于罗朴茂说什么郑一官心向朝廷,陈奎绝不敢苟同,当年宁锦之战时,陈奎正好在锦州,对郑一官坚决拒绝派战舰北上支援记忆深刻。 陈奎看也不看罗朴茂,盯着远处的地平线,悠悠道:“现在又多了一海上千总,朝廷的海上兵力当与刘香和红毛鬼并驾齐驱,可保一段时间的平安。” 陈奎根本不接罗朴茂的话,这让罗朴茂心里甚为不安,他揣摩不透陈奎是什么心思,只好自顾自的说下去:“熊巡抚曾对下官言道,当年剿灭倭寇之时,既无边患,也无内忧,尚且穷十多年之力。现在朝廷内忧外患,基本无力应对海盗和红毛鬼,与其眼睁睁的看着海盗和红毛鬼为祸海疆,还不如招抚一部,让海盗和红毛鬼互相厮杀,待朝廷解决了边患和内匪之后,当能集中力量,那时,哪容宵小之辈张狂?” 陈奎点了点头,熊文灿的这席话,算是说到了他的心里。陈奎自小进宫之后,由于机灵多智,在宫中得到了良好的教育和培养,平日也喜读一些史书。他知道,自古以来,从未出现过祸乱中原的海贼。也是,仅仅凭着占几个海岛,聚敛一笔财货,就妄图左右中原局势,诚为可笑。 突然,陈奎心念一闪,既通过海洋聚敛巨额财富,又在大明腹地拥有一块立足之地,这样的人是不是太可怕了?别说左右中原局势,就是取而代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自古以来,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海贼,但不代表现在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人。现在大明腹地乱成一锅粥,各路豪杰并起,如果这些豪杰将目光转向了海洋,那将如何是好? 陈奎曾听闻过郑一官的一些事情,他并不认为郑一官有这样的心思。那赵和海做一海贼,还算称职,要说这家伙有在陆地上找一块立足之地的志向,这也太难为他的智商了。 但是,如果赵和海真是林纯鸿的下属呢? 陈奎在林纯鸿军中呆了一个月,对什么荆州府派出弓兵的托辞呲之以鼻。他早就看出,所谓的荆州弓兵就是林纯鸿的私兵,唯林纯鸿之命是从! 但是,陈奎并未向朱由检汇报这一切,在宫中经历了那么多的血雨腥风,他早就明白,作为一名内臣,朱由检让他看什么,他便汇报什么,多说一句话,可能会召来杀身之祸。 对于赵和海可能为林纯鸿的下属,陈奎早就打定了睁一眼闭一只眼的主意。他手头并无确凿的证据证明这一点,乱说话,别说会得罪熊文灿,可能朱由检也不会相信。 且听罗朴茂继续说道:“据闻,圣上有意在广州设一镇守内臣,熊巡抚说,此内臣非陈公公不能胜任!” 陈奎心里猛地一震,在广州当镇守太监,不仅位高权重,而且天高皇帝远,自己也不用每日谨小慎微的服侍脾气怪异的朱由检,这对他的诱惑力太大了。陈奎不露丝毫表情,一句话也不说。 看着陈奎怔怔的发呆,罗朴茂诧异不已,难道陈公公听不懂自己的话吗? 陈奎哪会听不懂罗朴茂的话?熊文灿希望自己能帮助他稳固广东巡抚的官职,作为回报,会利用他的门路让陈奎就任广州镇守太监提供方便。 陈奎这次前往遂溪,得到了赵和海赠送的贵重礼物,由此推断,熊文灿得到的礼物只会比自己更多。这熊文灿在福建广东将近五年,真可谓官运亨通、富可敌国,他当然不想离开广东。 最终,陈奎对罗朴茂说道:“熊巡抚凭一己之力,力保东南海疆,咱家看在眼里咧……” 罗朴茂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而且笑容还显得非常灿烂…… 遂溪港口最豪华的房子要算张兆的副都督所。但这个豪华实在说不出口,无非就是大点、有一些家具而已。万事草创,还不允许张兆兴起享受的心思。更何况,张兆对生活的要求也不高。 此时,张兆穿着亚麻背心和短裤,在副都督所里走来走去,旁边站着懊恼的赵和海。海盗们穿的,基本上是亚麻质的衣服,亚麻不仅吸汗能力强,洗涤起来也非常容易,非常适合海上的冒险家。 张兆右手捏着额头,思索着陈奎可能会给林纯鸿带来什么麻烦。 本来,陈奎南下时,还未抵达扬州,他的个人资料就送到了张兆的案台前。但是,千防万防,还是让陈奎看出了蛛丝马迹。 赵和海狠狠的甩了自己一巴掌,咒骂自己道:“都怪我嘴笨,这死淫阳人太淫险了,我一不小心就着了他的道!” 赵和海的咒骂惊醒了张兆,张兆安慰道:“这与你无关,只要是有心人,即使你不说,他也能看出,这个咱们是防不住的。” “要不咱们追上去做了他?” 张兆摇了摇头,说道:“这个我可不敢决断,不如立即告知将军,让将军决定。朝廷的使臣走得慢,如果将军想下手,在陈奎回京之前有足够的机会。” 赵和海点头道:“将军让我们干什么,我没有半点犹豫。但是,搬一个朝廷放在头顶上供着,有什么好处?这不,好处还未看到,祸事就来了!” 张兆听了,心里的一股无名之火腾地冒起,骂道:“眼睛还只看得见巴掌大的地方,能不能看得远点?这点二弟比你强多了,你在海上呆了几年,一点长进都没有!” 张兆的骂声让赵和海不知所措,耷拉着脑袋,嗫嚅道:“大哥,说实话,这海上千总我真胜任不了还不如把海上千总让给别人。既然将军说要扩大海盗队伍,我还是一心一意当海盗头子。” 张兆叹了口气,道:“海上千总就是海盗头子,你以前怎么做,现在还是怎么做,朝廷那块你就别管了。将军说得好,在南洋抢掠不算什么,以后要是能穿过满剌加,到印度专门抢掠红毛鬼,那才过瘾咧!” 赵和海憧憬不已,他早就听说过了满剌加之后,红毛鬼的商船多如牛毛,什么西班牙的运银船、荷兰的香料船……随便抢掠一艘,足够他们活一辈子。 赵和海道:“按照大哥的意思,那就是不理会那个死太监了?太便宜他了。” 张兆笑道:“将军对陈奎颇为欣赏,就让将军去头痛吧。咱们做好海上的事情即可。明日去打南丫岛的事情准备好了没?” 说到打仗,赵和海一下子精神抖擞,马上高声道:“都准备好了,郑帆这小子真不错,根本就不用我操心,什么事情都安排的妥妥帖帖的。” “这叫物尽其用,要你去安排,估计就是乱成一锅粥,但是如果让郑帆去指挥战舰作战,估计连你的一根手指头也比不上!” 赵和海嘿嘿笑道:“这次去打南丫岛,估计一头毛驴也能指挥,不就是远远的放几炮,吓一吓刘香。” “美得你啊,福甲号和其他三艘广船都是第一次出航,能顺利开到南丫岛附近发炮,就算成功。你也别掉以轻心,指挥五艘船和九艘船不是一回事!” “大哥你就放心吧,除了风暴,我什么都不怕!” 张兆拍了拍赵和海的肩膀,道:“这一仗,就是打心理战,呵呵,将军命名为心理战。以后将军的话你多揣摩,可真是余味无穷……” 第一百四十五章 京营惨败 且说朱由检被林纯鸿的战报所吸引,深切体会到前线诸将作战不力,唯务保存实力,便下了措辞严厉的圣谕。圣谕很快就抵达了河南,摆在了河南巡抚玄默的案头。在圣谕中,崇祯严厉斥责玄默剿贼不力,同时斥责左良玉、尤世禄和王朴等将逡巡不前、致使贼寇坐大,久剿不灭,并下了狠心,“务刻期荡扫,如再疏泄误事,必不轻贷!” 众将深恨林纯鸿,但又无可奈何。这些战将个个人精似的,心知再不拿出点战绩,很有可能被朱由检当成了骇猴的鸡。于是,左良玉由温县向西北方向进军,尽量的靠近驻扎在徐堡附近的荆州军,以确保安全;尤世禄离开了王屋山区,由北向南向济源进发;汤九州、李卑由西向东,不停的将李自成往济源挤压;就连京营总兵王朴,也结束了任由贼寇买粮、买冬衣的状态,沿着黄河把张献忠和罗汝才往西驱赶。 一时之间,还真有点将贼寇合围,一举剿灭的意思。 随着官兵不停的挤压贼寇的生存空间,贼寇获取粮草越来越困难,众贼首采取的对策几乎一致,就是率领精锐进入王屋山区,与汤九州、李卑周旋,把外围势力全部甩在了后面,任由官兵剿灭。 济源坡头,京营五军营总兵王朴扎寨于此。 王朴腆着将军肚,一步一摇的走进中军帐中,随着亲卫的一声大喝:“总兵大人到……”众将纷纷行礼,中军帐中一片甲胄之声,让王朴心里甚为受用。王朴双手下压,呵呵笑道:“免礼……免礼……” 见众将重新排成两列,王朴一屁股坐在了帅椅上,双腿翘了个二郎腿,右手食指不停的敲击着帅椅扶手,放言道:“十日之内,我京营从孟县追袭贼寇,大小战数十场,杀敌万余,俘获不计其数,皆弟兄们不计辛劳,英勇作战之功劳。弟兄们的功劳,我会如实向曹公公上报,哈哈,你们搏个封妻荫子不在话下!” 众将大喜,气氛极为热烈,纷纷畅言贼寇实力大损,剿灭贼寇不在话下。 参将唐胜是个大嗓门,一开口,中军帐的灰尘似乎都在噗噗下落,将所有将领的议论之声生生压住,“奶奶的,荆州南蛮子在泌阳杀贼不到一万,就吹到了圣上处,咱们在这里辛苦,却还受到圣上的斥责,正应验了一句话,会做事还不如会吹牛!” 王朴对林纯鸿一肚子的气,对唐胜的话深有同感,忍不住转头瞅了瞅旁边的监军杨进朝和卢九德,正准备喝骂唐胜,没想到杨进朝面露不屑之色,开口道:“泌阳的战功是张献忠送给林纯鸿的!” 王朴大喜:“咱京营身负拱卫皇城之责,岂是一帮弓兵所能比?就拿军饷来说,咱们的饷银都是圣上从内帑中拿出,一名兵丁一月高达一两,那弓兵,有军饷一说么?士气哪里赶得上咱们?” 卢九德也接口道:“正是如此,一帮泥腿子而已,不知天高地厚,什么牛都敢吹!” 众将的议论之声响成一片,均以自己是京营将领而自豪不已。 队伍的最末端,站着千总周遇吉,周遇吉与荆州军有一面之缘,深知荆州军训练有素,远非京营能比。自从来到河南之后,周遇吉还刻意了解过荆州军的战绩,对林纯鸿、周望等人仰慕不已。听了众将的自吹自擂后,不停地腹诽,荆州军对阵的是张献忠的精锐,而咱们这十日除了杀了一些老百姓以外,还干了些什么? 听到王朴妄言荆州军无军饷一说,周遇吉再也忍不住,出列道:“启禀总兵大人,据末将所知,荆州军普通士兵的月饷是五两。” 五两? 众人面面相觑,满脸的不信之色,一群泥腿子,居然每月拿五两? 参将黄得功乃周遇吉的顶头上司,素知周遇吉口无遮拦,见周遇吉扫了大伙的兴头,立即喝道:“周遇吉!胡说八道,荆州军怎么可能有五两银子的军饷?七千多人马,一月就是三四万两银子,估计把整个荆州府的地皮刮个遍,也弄不到这么多银子!” 说完,还对周遇吉使了个眼色,周遇吉读懂了黄得功的意思,讪讪道:“末将也是道听途说,不知真假,估计是乡间愚民以讹传讹。” 王朴深恨周遇吉,每次这个不开眼的家伙总是扫大伙的兴头,上次在孟县驻扎,这个家伙也是不停的催促出战,令人讨厌至极。本准备以妖言惑众、乱我军心为名头,给周遇吉点苦头吃吃,但黄得功喝退了周遇吉,将自己的一股无名之火堵住了发不出,心里更是不爽,当即瞪大了双眼,看着黄得功,沉着脸道:“黄得功,全军之中,就属你的部下最为桀骜,乱我军心,罪名可不是一般的重!咱们马上就要进王屋山追剿罗汝才和张献忠,要是万一兵丁们听信了谣言,后果不堪设想!” 黄得功唯唯诺诺,发誓要好好管束部下。 杨进朝和卢九德对王朴聚将议事,兴趣寥寥,见黄得功不停的赌咒发誓,杨进朝不耐烦的打断黄得功的话,“咱家有个顾虑,现在军中俘虏几乎超过了一万五千余人,这帮俘虏杀又杀不得,遣散之后又担心他们重新做贼,只好圈禁在军营中,每日消耗大量的粮草,咱们军中粮草已然不多,还望王总兵早做打算!” 王朴一听,马上把对周遇吉的恨意扔在了一边,揉了揉额头,道:“这些俘虏绝大部分都是山西人,孟县知县以此为借口,根本就不接收,这可如何是好?难道要咱们护送这帮贼寇到山西?” 杨进朝目光闪烁,摆出一副忧心忡忡的嘴脸,道:“不解决这帮俘虏,不仅消耗粮草,还需要派兵看管,包袱这么重,咱们如何进山追剿匪寇?误了剿匪,圣上要是怪罪下来……这……” 王朴更为恼火,扫视着众将,“你们有什么好办法?” 卢九德咳嗽一声,成功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后,缓缓说道:“咱家听闻荆州军收购俘虏,一石粮食一个……” 众人大惊,今日,荆州军给他们的冲击太大,一会儿是月饷五两,一会儿又是收购俘虏,这荆州军到底有多少银子?收购俘虏有何用? 王朴狐疑道:“送走俘虏后,咱们就不缺粮草了,要粮草何用?” 卢九德满脸不屑之色,冷笑道:“荆州军千里迢迢的从荆州运来粮草,殊为不易,如果让他们拿银子买俘虏,定然不会反对!” 王朴恍然大悟,心里冷笑不已,敢情你们两个死太监早就串通好了,想从这里分一杯羹!不过,王朴也没有反对的道理,毕竟,获得的银两,至少有三成以上会流入自己的腰包。 王朴也不迟疑,立即令一书吏前往泌阳,商量买卖俘虏之事。 书吏抵达徐堡后,根本就未见到林纯鸿的人影。由陆世明出面与书吏谈判,书吏根本不是陆世明的对手,最后规定,一个俘虏换得三钱银子,并派兵护送至济宁,并且在半年之后再交付银两。 王朴与两个监军既甩掉了恼人的包袱,又能在半年之后得到白花花的四五千两银子,欣然同意。王朴认为贼寇灭亡在即,深恐武艺精熟的周遇吉立功,立即令周遇吉率本部兵马押送俘虏至济宁。 周遇吉郁闷无比,率着怨声载道的部下,逶迤往济宁而去。 王朴甩掉了包袱之后,立即令五千营进兵,沿着张献忠、罗汝才逃窜的路线往王屋山深处追袭。 从孟县到济源坡头,五千营见到的贼寇均是不堪一击,稍稍一冲锋,贼寇不是抱头投降就是乱成一团,任由京营将士砍杀。这深深的刺激了五千营的将士们,纷纷努力向前,惟恐落后一步让他人抢了功劳。这里唯一例外的是黄得功。 黄得功乃辽东开源卫人,在尚未正式加入边军时,就手持铁鞭,杂在军中与建奴拼命。身经百战的黄得功如何看不明白贼寇的算计?他不停的建议王朴稳扎稳打,不要急于进山剿匪。王朴哪里听得进去,黄得功无法,只好率领本部兵马尾随在众将之后,时刻保持着精惕。 果不其然,在大峪口,毫无防备的五千营中了张献忠的埋伏。张献忠在泌阳战败之后,又在黄河岸边召集了上万流民,军势复振。由于在泌阳大部分军械粮草丢弃一空,张献忠目前极度缺乏武器。万般无奈下,张献忠不顾官兵云集,将目光瞄准了装备精良、战斗力不强的五千营。 当孙可望部堵住五千营追袭的道路时,五千营爆发出狂热的自信,不顾一切的往孙可望军中猛钻。连战连胜让他们已经无所畏惧,他们认为当面之贼寇完全是土鸡瓦狗。 然而,孙可望的一阵密集箭雨将他们射得晕头转向,自信到极点,就是极度的自卑,五千营的将士们立即掉头奔逃,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奔逃不到五里,他们就遇到了白袍小将李定国,一顿砍杀之下,将士们又回头逃跑,一路之上,踩死踩伤无数。王朴终于意识到:贼寇并不是不堪一击。 幸亏黄得功走得慢,接报后,立即率领千余人马,拼命逼退了李定国,方才将所剩不多的将士接应出来。此役后,五千营几乎丧失了继续作战的可能,成为了黄河岸边的摆设。 第一百四十六章 凤仪“阵亡” “狗日的玄默,老子好心的提醒你,居然嫌老子多事,奶奶的,贼寇过了黄河,该你吃不了兜着走……” 徐堡林纯鸿住处传来一阵痛骂之声,林纯义、陆世明面露不平之色,盯着林纯鸿手中的行文,沉默着。 林纯鸿手里捏着行文,一掌猛拍在案台上,冷笑道:“素有直名,素有直名,大明朝廷就是被这帮看似刚直,实为无能的蠢货给害了!” 原来,林纯鸿在泌阳之战后,就上书河南巡抚玄默,详细分析了目前的形势,建议玄默调兵遣将,加强垣曲县至济源县段黄河的兵力,严防贼寇过河。玄默接到行文后,心里正对荆州军有气,惜墨如金,批了四个字:“谨守本分!” 陆世明上前一步,拿过行文,翻来倒去的看了好几遍,放在了案台上,紧盯着林纯鸿,沉声道:“如果将军上书之前征询世明的意见,世明定然反对将军上书!” 林纯鸿的火气更猛,喝问道:“我为朝廷着想,为他玄默的前途着想,难道还错了?” 陆世明不容置疑的点了点头,道:“的确错了!在文官眼中,武将仅仅是一把刀而已,将军上书妄言兵力部署,犯了整个文官集团的忌讳!更何况,圣谕刚刚严厉斥责了玄默和其他将领,唯独对将军褒奖有加,将军很可能被玄默和其他将领嫉恨!” 林纯鸿见陆世明说得有理,一股闷气无法发泄,一把拔出墙上挂着的宝剑,往案台上的行文猛刺而去,怒骂道:“鼠目寸光的酸儒,毒性甚过五毒……” 林纯义上前夺过林纯鸿手头的宝剑,劝道:“贼寇渡河后,咱们南下追袭,这样岂不是离荆州越来越近?” 林纯鸿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感到深深的无奈,沉默良久,叹道:“你们看看,贼寇祸害济源不到两月,整个济源几乎已经看不到人烟,哎,乱世人不如犬!” 正说着,忽然盛坤山求见,带来了五千营被张献忠击败的消息! 林纯鸿拍案叫苦,一时忧怒交加,脱口道:“我说王朴、杨进朝和卢九德为何这么蠢,会轻易的中了贼寇的诈降之计,原来根本不是蠢,而是利欲昏心!” 陆世明、林纯义和盛坤山面面相觑,从未听说贼寇要向王朴投降啊,何来诈降之说? 盛坤山疑惑道:“属下并未接到贼寇欲向王朴投降的消息,不知将军从何得知?” 林纯鸿从恍惚中猛然惊醒,慌忙掩饰道:“贼寇跑到王屋山区,粮草几乎断绝,不投降,何以生存?但贼寇贼心不改,此次投降定然乃诈降!” 陆世明、林纯义和盛坤山听得莫名其妙,满脸不信之色。 林纯鸿正准备转移话题,突然听见东厢房传来张凤仪的喝骂声,间杂着瓷器的破碎声,林纯鸿忙侧耳倾听,随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陆世明从袖中掏出一份邸报,道:“玄默报了张参将战亡,应该是张参将读到邸报后,在发脾气。” 林纯鸿一听,立即爆出粗口:“狗日的,又是玄默……” …… 东厢房中,张凤仪杏眼圆瞪,抓起手头的邸报,撕得粉碎,苍白的脸色出现了久违的红晕,高耸的胸脯也不停的起伏,气愤到了极点。 婢女小云端着一碗煎好的药进来,见张凤仪正在发怒,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傻傻的站在那里发呆。 张凤仪一口闷气正好无处发泄,见到小云的身影后,迁怒道:“你傻了啊,煎一碗药居然这么久,徐允那个老家伙眼光奇差,居然买你这个笨丫头!” 小云无法,战战兢兢走上前来,双手举碗,递到张凤仪手前,颤抖道:“参将大人,请喝药吧!” 小云不敢抬头看张凤仪,一不小心,药碗递过了头,碰到了张凤仪的手臂,药汤撒了张凤仪一身。 张凤仪猛然站起来,一巴掌就往小云脸上扇去,小云趔趄了好几步,手中的药碗也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张凤仪怒不择言,指着小云喝骂道:“林纯鸿这个小子派你来服侍我,简直就是在害我!这个家伙救了白杆兵,为何不及时向巡抚汇报?弄得我现在人不人,鬼不鬼,我现在成了死鬼了!” 小云哪敢接口,眼睛中噙满了泪水,拼命的忍住抽噎之声,默默的收拾地上的碎渣。 张凤仪犹不解恨,喝道:“林纯鸿呢,你去叫林纯鸿来见我……” 一句话还未说完,门外突然响起林纯鸿的声音:“凤仪姐,这次是小弟错了,小弟给你赔不是了!” 话音落下,林纯鸿推门而入,不停的向张凤仪打躬作揖。 张凤仪挥手令小云出去,然后背对着林纯鸿坐下来,独自生着闷气,并不理会林纯鸿。 这件事情林纯鸿和玄默都有错,林纯鸿未将玄默放在眼里,没有及时上报战况。而玄默身为一省巡抚,见白杆兵兵败后,张凤仪多日不见身影,没有仔细核查,就想当然的报了战亡。 张凤仪穿着红绸小棉袄儿,一头秀发随意扎了扎,散在袄儿上,秀发后面,白如羊脂的雪颈若隐若现。林纯鸿的心跳逐渐加速,道:“‘战亡’就‘战亡’了呗,我这里马上上报朝廷,要求更正,凤仪姐正好可以回石柱休养一段时间。在石柱呆的时间长了,没准还会和秦柱国一般,成为石柱宣抚使。” 张凤仪听了,气得浑身发抖,猛然站起,回身指着林纯鸿咬牙切齿道:“林纯鸿,你欺人太甚!居然诅咒我丈夫早亡!” 林纯鸿这才醒过神来,一时之间后悔不已。刚才心猿意马,居然忽略了石柱土司的一段历史:当初,秦良玉的丈夫马千乘冤死之后,按土司夫死子袭,子幼则妻袭之制,秦良玉袭任石砫宣抚使。现在林纯鸿说张凤仪有可能成为石柱宣抚使,就如指着张凤仪的鼻子说“你的丈夫马祥麟会早亡”一般。 “凤仪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的能力与秦柱国一样出众,这个……都是女中豪杰,巾帼英雄。回到石柱后,定能得心应手的辅佐秦柱国,此所谓文能安邦武能定国……”林纯鸿如竹筒倒豆一般,快速的解释着,丝毫顾不上话语中的逻辑性。前世的经验告诉林纯鸿,在女人生气时,她们并不在乎你的理由是否可信,而是在乎你的态度是否诚恳。 果然,张凤仪见林纯鸿又是道歉又是作揖,心里的火消了一大半,长叹了一口气,坐在了凳子上,一手支着脸颊,死盯着蜡烛发呆。 林纯鸿停止了倒豆,沉默良久,方才问道:“凤仪姐,你想两个孩子么?” 张凤仪仍然未回头,像似自言自语,又像是告诉林纯鸿:“是啊,两年没有见过两个小淘气了,也该回家看看了……厮杀毕竟是男人的事儿,我一妇人,瞎搅合啥呢……” 言语之中,萧瑟之意犹如屋外的酷寒一般,让林纯鸿心里一凉:世间又少了一能征善战的巾帼英雄! …… 林纯鸿辞别张凤仪后,从东厢房中出来,迎头碰上了徐允。 徐允满脸堆笑,一边弯腰行礼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瞟着张凤仪的房间,道:“林参将,好雅兴,这么晚了,可是出来赏月?” 林纯鸿冷眼看着徐允丰富多彩的动作神情,正色道:“徐员外,前些日子本将忘记上报白杆兵之事,致使朝廷误认为张参将已经战亡。张参将接到消息后,大发脾气,本将只好前往道歉!” 徐允心里猛然一惊,后悔不已,心知自己刚才不知不觉犯了林纯鸿的忌讳,连忙躬身道:“林参将能屈能伸,实乃大丈夫。前些日子,在下言语中冒犯了张参将,直至今日还未道歉,差林参将太远啦!” 林纯鸿嗯了一声,道了声告辞,往西而去。 徐允看着林纯鸿的背影,心里恍然大悟:我说呢,送两个婢女给他暖脚,他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全送给了张凤仪。原来这个年轻的小将军看中了那个泼妇,嘿嘿,深夜还去道歉,鬼才信啊! 一想到泼妇,徐允心里打了个寒噤,自从上次得罪张凤仪后,徐允对张凤仪就怕得要命,平日也尽量躲着她。自己身边的女人已经够不可理喻了,更何况是一个武艺高强的泼妇! 徐允不由自主的想道。 徐允举人出身,早年做过宜都县教谕,对荆州夷陵甚为了解,心知凭借荆州府的财力绝对无法养出如此精锐的战兵。起了疑惑的徐允三言两语就从淳朴的弓兵中打听到了一些事实,又结合自己眼中所见,分析得出:荆州军就是林纯鸿的私军! 徐允对林纯鸿佩服得五体投地,心里早就起了投奔林纯鸿的心思,现在唯一困扰他的是:泌阳处于四战之地,贼寇随时会卷土重来,自己拍着屁股跟着林纯鸿走了,堡内的乡亲们怎么办?乱世中,一人活命已属不易,而徐允还想带着乡亲们挣一条命出来,这个难度太高了! 皎洁的月光洒在大地上,在徐允身后拖出了长长的影子,这个影子显得那么的孤独和凄冷…… 第一百四十七章 诈降之计 王屋山区东依太行,西接中条,北连太岳,南临黄河,乃晋、豫二省交界地。此处土地贫瘠,人烟稀少,贼寇大规模进入王屋山区后,面临着断粮的困境。 随着官兵蜂拥而至,贼寇转移腾挪的空间越来越小,贼寇们眼睛发绿,用老道的眼光盯着同伙的粮草,随时准备武力夺取,用来果腹,于是贼寇群中接一连三的出现了火并的场景,一些小的贼寇不是被杀就是并入势力强大的贼寇群中。 这里面受益最大的要算高迎祥,高迎祥三月前攻破了怀庆府,获取粮草军械无算,大小贼寇纷纷依附在高迎祥旗下,导致高迎祥势力猛增,令牌所到之处,贼寇无不遵从,成为贼寇事实上的盟主。 这乐坏了高迎祥,以前试图通过攻城略地提高声望,就任盟主的梦想,结果被林纯鸿无情的击了个粉碎,这次,不经意间由紧缺的粮草帮他完成,这让高迎祥更加坚定了攻城为下,劫掠为上的理念。 高营中军帐中,一片纷扰之声,犹如菜市场一般,高迎祥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眉头越皱越紧,最终,忍不住喝道:“住嘴!” 纷扰之声戛然而止,贼首将疑惑的眼神投向高迎祥,且听高迎祥有何吩咐。 高迎祥骂道:“不就是林纯鸿率兵抵达承流么,有什么好怕的?你们一个二个议论纷纷,这哪叫军议?” 李自成侍立在张献忠下首,小声的提醒道:“左良玉也率兵堵住了思礼,我们东进的道路已经被堵死。” 高迎祥不满的看了看李自成,喝道:“知道了!咱们从济源而来,难道还要往东回到济源?北上西去南下都比东进要好!” 李自成唯唯诺诺的后退了一步,站在那里不声不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李自成兵力仅次于高迎祥,由于缺乏粮草,不得已依附在高迎祥旗下,心里对高迎祥并无半分尊敬的意思。 老回回马守应、八大王张献忠、曹操罗汝才等贼首见李自成受斥责,也眼观鼻、鼻观心,处于入定状态。 高迎祥继续道:“往西往北有汤九州和尤世禄重兵把守,要突破还真不容易,现在唯有向南,但南边有黄河,要渡河唯有等到黄河结冰。可是现在狗官兵跟疯了似的缠上来,有没有时间挨到结冰,还真是个问题!” 众贼首继续沉默,静听高迎祥的高论,这让高迎祥非常满意,用志得意满的眼光扫了贼首一圈,最终盯着张献忠,喝问道:“张献忠,听闻你与王朴暗地里眉来眼去,到底怎么回事?” 张献忠大惊,这高迎祥如何获知自己的秘事?难道自己的麾下出了内鬼?虽然内心波涛汹涌,但他脸上不动声色,上前一步,道:“大王,献忠确实与王朴有过联系,主要就是为了诈降,争取让官兵暂缓攻击,留给我们充足的时间等到黄河结冰。” 张献忠一语未落,中军帐中犹如炸开了锅一般,纷纷议论起来。诈降?而且还是向刚刚吃了大亏的京营诈降,这张献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 高迎祥冷笑道:“好一个托辞,王朴刚败于你手,如何会相信你的投降?” 张献忠郁闷无比,拼命忍住内心的愤怒,冷声道:“王朴正因为失败,为了逃避朝廷的处罚,力主纳降,据我所知,巡抚玄默也赞同。” 这个认知超越了大部分贼首的思维能力,高迎祥还未转过弯来,李自成忍不住鼓掌赞道:“好计谋,最好能给玄默、王朴,还有两个死太监送点金银,目前金银也买不来粮食,不如送给狗官兵!” 张献忠对李自成投以感激的目光,心里大起惺惺相惜之意。 高迎祥终于想通了其中的细节,对此计大为欣赏,连声道:“妙,妙……以后诈降的事情你就别管了,由我派人至京营中与王朴接洽。” …… 承流位于济源西部,乃王屋山通往华北大平原的必经之道,荆州军昨日抵达承流后,探马深入到王屋山深处,四处打探贼寇的活动情况,寻找战机,期待歼灭贼寇一部。 徐允表现十分活跃,率领三百多壮丁,伴随荆州军左右,力图建功立业。但徐允发现自己的壮丁队伍与荆州军差距太大,很可能在战斗中成为荆州军的拖累,便主动请求协同预备营押运粮草。在徐堡,林纯鸿就发现徐允组织壮丁防守颇有章法,心里也有招揽之意,对徐允的请求当然不会拒绝。 “什么?高迎祥派人与玄默接触,商讨纳降事宜?”探马的汇报让林纯鸿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反问道。 “启禀大都督,正是如此,玄默有意纳降!” “这……”林纯鸿沉吟不语,皱着眉头陷入沉思中。 玄默一脚踏进纳降的陷阱,这个危害可比王朴和两个监军纳降严重多了! 如果仅仅是王朴、杨进朝和卢九德纳降,林纯鸿大可以不管不顾,欣然进山剿匪,毕竟王朴没有节制林纯鸿的权力,不管后果如何,任何脏水都泼不到林纯鸿身上来。 而玄默乃河南巡抚,对林纯鸿有节制之权,如果林纯鸿继续与贼寇作战,万一贼寇尚未投降就越过了黄河,那么玄默很可能将所有罪责推到荆州军身上,这是林纯鸿目前无法承受的! 事情的危害还不仅仅于此,如果此时左良玉、汤九州或者尤世禄继续进兵,玄默同样可以把罪责推到他们身上。 所以,林纯鸿推测,玄默准备纳降的风声一旦传出,所有官兵将完全停止进兵,任由贼寇在王屋山区逍遥,直到黄河结冰为止。 这几日,玄默给林纯鸿的“惊喜”一个接一个,让林纯鸿几乎有点抓狂,“老不死的,年龄都活到狗身上了,即使要招降,也应该在黄河岸边布置重兵防守,能战方能言和,到时候即使贼寇诈降,也会转变为真降,奶奶的,崇祯小儿居然派这样的腐儒担任巡抚,瞎了眼了……” 林纯鸿忍不住破口大骂,正所谓不怕虎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固守承流营寨,待机进兵!”无奈之下,林纯鸿只得令荆州军驻扎在承流,发挥对贼寇的威慑作用。 同时,林纯鸿对贼寇之中有这样的人才感到隐隐不安,此人对人心的揣摩登峰造极,眼光、战略思维均不错,可谓一时之人杰! …… 提出此条计策的正是刘文秀,如果刘文秀知道林纯鸿因此对他起了招揽之心,恐怕会哭笑不得。此时,张献忠正对着他大发脾气,“高迎祥如何得知咱们与玄默和王朴联络?文秀,内鬼到底是谁,查出来了吗?” 刘文秀满脸涨得通红,低着头,嗫嚅道:“义父,知悉咱们诈降之计的不过十多人,这十多人都是跟着义父出生入死的汉子,万不可出卖义父。儿子这几日也详细打探了这十多人的情况,毫无可疑之处!” 张献忠怒吼道:“那真还有鬼了,高迎祥难道有千里耳!上次吃了林纯鸿的大亏,就是你这边出了问题,这次又出了问题,你说,你到底是如何做事的?” 刘文秀膝盖一软,跪在了张献忠面前,道:“义父,没准是高迎祥在玄默或者王朴那边有线人,这样,知悉咱们的诈降之计就不足为怪了。” “狡……”张献忠硬生生的忍住了后面的“辩”字,沉吟片刻,继续道:“应该如此,没想到高迎祥的触角居然伸这么长,还真让为父佩服不已!你想出的诈降之计不错,只可惜为高迎祥做了嫁衣,起来吧,别老跪着,咱们在林纯鸿手里吃了大亏,实力大损,高迎祥才敢欺负咱们,以后也别和李自成、高迎祥搅合在一起,鹰眼狼顾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刘文秀洗耳恭听,不停的说着“是”,待张献忠说完,想了想,道:“儿子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说吧,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迂腐了?” 刘文秀鼓起勇气,“以后不到万不得已,能不能不要杀害无辜的老百姓了?” 张献忠哈哈大笑:“为父那次不是万不得已?你啊你,这点比可望就差远了,咱们每日把脑袋系在腰带上拼命,要是这样婆婆妈妈,不知被官兵杀了几次头了!” 刘文秀默然,良久,继续谏道:“义父,咱们这样流窜下去,终不是办法,是不是该找一块立足之地了?” 张献忠点了点头,道:“我难道不想?后面的官兵一波接一波的,咱们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谈立足,这个留待以后再说!” 刘文秀不依不饶,道:“据儿子观之,李自成、高迎祥念念不忘杀回长安,咱们这次渡河后,不必和他们一起行动,不如趁湖广、四川兵力薄弱,杀到四川去,四川天府之国,周边险固,易守难攻,可为万世之基业!” 张献忠听了刘文秀的话,心中不无所感,叹道:“四川的确是个好地方,咱们现在就这么点兵力,估计还没到四川,就被官兵包了饺子,这个得看时机,你的话我记住了,咱们也该找块地盘歇歇脚了。你放心,真有了歇脚的地方,那里的老百姓只要乖乖的为我等交粮纳税,就成了我等的衣食父母,哪有随意杀之的道理?” 一席话,让刘文秀忍不住狂喜,马屁脱口而出:“义父英明神武,定然会开创太平盛世,成为万人敬仰之主……” 第一百四十八章 月白风清楼 崇祯六年十一月二十四日,天气骤寒,在王屋山区蜿蜒流淌的黄河冰冻成桥,高迎祥、李自成等等十多万贼寇用门板铺在了冰上,在门板上又铺了一层土,驰马率众越过黄河抵达河南渑池县,河南河防中军官袁大权仓猝迎战,被李自成击毙,就这样,贼寇一举突破了黄河天险,将重兵甩在了身后,在河南大地上往来驰骋,在大明的腹心处狠狠的插上了一把尖刀,让朱由检痛彻心骨。 令林纯鸿大跌眼镜的是,朱由检居然未追究玄默、王朴等人的责任,只是下了一道圣谕,“贼既渡河,豫境邻壤地方,俱宜严防奔突。秦、郧准各抚通著选调将士扼要截剿……”这还是传闻中对臣子刻薄寡恩的崇祯皇帝么?林纯鸿百思不得其解,也懒得去想,尾随着高迎祥、李自成等人往南追击,一步步靠近他的老巢枝江。 与此同时,温体仁瞅准时机,抛出了他的五省军务总督方案,得到了朱由检的首肯。温体仁竭力在崇祯面前展示自己孤臣的形象,只提出方案,无只言片语涉及五省总督人选之事。东林党人则不然,在朱由检拒绝由洪承畴担任后,立即串通延绥巡抚陈奇瑜上了一份奏疏,言道:“流寇作难,始于岁饥,而成于元凶之煽诱,致两郡三路皆盗薮。今未顿一兵,未绝一弦,擒斩头目百七十七人,及其党千有奇。头目既除,余党自散,向之斩木揭竿者,今且荷锄负耒矣……” 朱由检接到奏疏后,对陈奇瑜大为欣赏,倾向于将五省军务总督的重任交给陈奇瑜,而不是众望所归的洪承畴。 ※※※※ 与此同时,容美土司也处在暴风雨来临的前夜。 三斗坪位于西陵峡中部,离夷陵州城大约八十多里。自从林纯鸿接手陈贺和付家和的木材生意以来,这里就成了容美宣抚司木材的集散地。每日,源源不断的木材汇集到这里,被邦泰商号的商人们品头论足,谈定价钱,然后绑缚在一起,运往荆州、武昌以及扬州。 随着时间的逐步推移,川东的木材也慢慢汇集到这里,当然也包括石柱宣慰司的木材。 三斗坪除了规模宏大的木材市场外,最为著名、利润最为丰厚的要算容美绿茶。每年阳春三月,新茶上市,土人们挑着一担担的绿茶汇集到三斗坪,由邦泰商号市易部隶属的货栈收购,然后一船船的运往大明各地,赚取不菲的利润。 更何况,包括西兰卡普织锦在内的土特产也在此地被收购,三斗坪几乎成了容美宣抚司最为繁华的地方。 商人们如飞蛾扑火般扑向三斗坪,曾经有实力雄厚的商人直接找土人买卖各种货物,但在邦泰商号的打压下,大多亏得血本无归。最终,这里的货物销售和购买由三斗坪货栈一手操控,不允许任何人插手。 随着商业的繁荣,各种服务业应运而生,最为著名的要算月白风清酒楼。月白风清酒楼的历史并不长,不到两年,占地大概有十多亩地,里面建有轩馆亭榭,并且种植了大量的名贵花草,格调极为优雅和清静,实乃雅俗共赏的好去处。再加上这里的糯米酒入口醇厚,不仅供应本酒楼,还远销至夷陵、荆州,也吸引了不少生意人和文士。 据说,月白风清楼的老板与邦泰的渊源极为深厚,为了与邦泰商号结个善缘,到此地买卖货物的商人大宴宾客,也大多选择月白风清楼。 月白风清楼背靠着黛狮山,在黛狮山山腰,建有一黛狮亭,在此饮酒,能够纵览三斗坪密集的建筑和熙熙囔囔的人群,让人豪气干云,酒量大增。所以,这里的酒席极为昂贵,非豪富不能至此。 此时,黛狮亭正坐着四名男子,边喝酒边聊天,还偶尔看看山下的景色,以助酒兴。 其中一名男子大约三四十岁,满脸的络腮胡子,频频的举杯往口中倒酒,每喝完一口,还咂咂嘴,连呼好酒。 坐在此男子左手边的乃一名年近二十的男子,看着络腮胡子一杯接一杯,忍不住碰了碰他的手臂,道:“云叔,您就不能慢点喝?虽说这糯米酒劲力小,喝多了也伤身!” 络腮胡子嘿嘿笑了笑道:“小玄子啊,你云叔自己知道自己的量,你就放心好啦。这三斗坪实在是个好地方,月白风清楼也是好地方,酒美、风景美、老板娘更美,可惜不属于我们了啊!” 坐在络腮胡子对面的乃一名年近五十的男子,颇为严肃,听了络腮胡子的话后,脸色微微发红,不发一言。 小玄子眉头皱了皱,说道:“云叔您果然喝多了,崇祯三年时将三斗坪三千亩地以二万两银子的价格卖给林纯鸿,您老人家不是劝义父同意?” 络腮胡子打了个酒嗝,右手猛地一挥,恨声道:“所以这才叫恨!都怪我当初瞎了双眼!”说完,转头向右,对右边的中年男子说道:“老夫子,你当初也瞎了眼,你说是不是?” 老夫子大窘,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双脸涨得通红。 络腮胡子对面的男子厉声道:“田楚云!住嘴!” 这名男子的呼喝甚为严厉,络腮胡子似乎非常怕他,吐了吐舌头,夹了一筷子菜往嘴里送去。 络腮胡子对面的男子就是容美宣抚司的宣抚使田楚产,老夫子是田楚产的谋主赵立仁,小玄子是田楚产的长子田玄。而络腮胡子就是田楚产麾下的第一大将田楚云。邦泰集团在清江地区咄咄逼人,堪称一代雄才的田楚产忧思满怀,终日食不安寝,人也逐渐消瘦。 在万历三十七年世袭宣抚使之职后,田楚产凭借着自己的雄才伟略,在祖辈经营的基础上,吞并了不少地盘,甚至连夷陵州的某些地盘也置于自身掌控下。当时间到了崇祯年间后,田楚产正准备将清江沿岸置于自己的管辖下,可惜遇到了林纯鸿。 林纯鸿的出现的确让容美宣抚司的日子越过越好,钱财也越来越丰富,但是,向南边扩张、欺压各个长官司的势头被迎头压制。当初田楚产为了贪二万两银子的眼前之利,将三斗坪三千多亩地卖给了林纯鸿。而林纯鸿在短短的几年内,将三斗坪经营成人见人羡的肥肉,让田楚产郁闷不已:麾下的土人虽然口里不说,但暗自腹诽的人不少。 更让田楚产郁闷的是,在三斗坪货栈里每日都有一些酸儒说书,说书的内容五花八门,其中就包含林纯鸿在北方的战绩,目前土人们都视林纯鸿为战神,声望与日俱增。 田楚产很想驱逐这些胡说八道煽风点火的人,但是这些人都集中在货栈,他的侍卫和兵丁根本无法进入货栈。自清江地区编户齐民以来,三斗坪明显增强了守备力量。 看着田楚产冷着脸盯着三斗坪货栈,田玄说道:“爹,不若先下手为强!” 田楚产转头盯向田玄,锐利的目光让田玄寒噤不已,田玄连忙接着说道:“我看过了,三斗坪仅仅只有三百多弓兵,我们想吃掉这个地方易如反掌。” 田玄说完之后,非常紧张,低着头,一双眼睛不敢看田楚产。 田楚产问道:“占领三斗坪货栈之后呢?” 田玄见父亲没有发怒,鼓起勇气说道:“据儿子所知,林纯鸿北上的兵丁有七千多人,留在隔河岩的有四千多人,还有李辉忠在清江地区的五千多乌合之众,即使林纯鸿全力攻打我们容美宣抚司,也不一定能赢啊?” 田楚云拍了拍田玄的肩膀,说道:“林纯鸿即使率所有的兵丁来攻,也打不过我们。我们比他更适应在崇山峻岭中作战。但是我估计,林纯鸿会慢慢的困死我们,而不是直接攻打!” 田玄是未来的宣抚使,无论是田楚产,还是田楚云和赵立仁,都竭尽全力的培养他,这不,在探讨问题时,也循循善诱。 田玄天资聪颖,幼小时,田楚产更是聘请名师对其教导,一手诗词写得相当漂亮,被容美宣抚司上上下下视为理所当然的继承人。当下,田玄很快明白了容美宣抚司面临的困境:长江和清江被林纯鸿掌控后,容美宣抚司只有西向翻越川东山脉一条路与外界进行联系。更何况,如果林纯鸿禁止邦泰在土司买卖货物,容美将面临财源枯竭,土人生活难以为继的危险。 田玄丧气不已,说道:“自陈贺来三斗坪伐木开始,我们就一步步落入了林纯鸿的彀中,卖掉三斗坪的三千亩地和马连的铁矿,正中林纯鸿的下怀,一步错,步步错啊!” 田玄的话让田楚云和赵立仁脸红不已,嗫嚅着不知说何好。 田楚产执政时间已经超过二十年,经验十分老道,安慰道:“你们不必丧气,我们也从林纯鸿那里得到了不少好处,六年前,谁能想到一年的收入能超过二十万两银子?林纯鸿能随意将思南、白崖洞等长官司搓成圆的扁的,我容美兵多将广,岂能任他施为?” 田楚云马上问道:“宣抚使有了定计?” 旁边一酒保侍立在周围,专门为四人服务,一直侧耳倾听四人谈话,这时听到田楚产说到关键处,忍不住往田楚产旁边靠了靠,不动声色的将田楚产面前的菜盘挪动了一下。 田楚产看着酒保,微微皱了皱眉头,道:“来,喝酒,小二,去给我们再拿一坛酒!” 酒保非常失望,但神情中不敢表露,悠长的叫了一声“好咧……”,转身离去。 望着酒保的背影,田楚产叹道:“这林纯鸿果然是无孔不入,据说邦泰设立了军情司,专事打探消息,连这月白清风楼也被利用起来。” 三人面面相觑,田楚云问道:“这月白清风楼的老板是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儿,如何能被林纯鸿收买?” 赵立仁笑道:“这月白风清楼的老板我倒派人打听过,开酒楼之前,乃枝江瑶华山一女尼,据说与林纯鸿有私情。” 田楚产三人哦了一声,田楚云嘿嘿笑道:“这林纯鸿也真舍得,连自己的女人也派出来刺探消息!要是我啊,恐怕得每天含在口里。刚才宣抚使有什么定计?” 田楚产笑骂道:“你就是一个急性子,回家之后说就迟了?” 田楚云嘿嘿笑道:“宣抚使不说,我心里痒痒嘛!” 田楚产冷笑道:“岂不闻釜底抽薪?除非林纯鸿想造反,上面还有大明朝廷呢,咱们得在这上面下功夫!林纯鸿带给我们的好处,我们一定要享受,但是想吞并我们,没门!” 三人听了疑惑不已,田楚产大笑道:“来,喝酒,回家再议,这里的酒还真不错……” …… 第一百四十九章 局势紧张 月白风清楼的老板便是崔玉儿。 此时,崔玉儿一边拨弄着算盘,一边听着酒保的汇报:“那田楚产甚为精觉,刚说到关键处,就将小的支使出,小的后面的话全没听见……” 崔玉儿嗯了一声,说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酒保出去后,崔玉儿右手支头,微微叹了口气,暗道:鸿哥哥,你现在知道小玉儿现在在帮助你? 崔玉儿思绪满怀,想起了两年前的事情。 在青溪庵,崔玉儿始终无法忘记林纯鸿,可惜林纯鸿就如从人间蒸发了一般,从不到青溪庵来探望她,这种煎熬对崔玉儿来说,尤其无法忍受,终日郁郁寡欢。 老尼见崔玉儿身入佛门,一颗心却牵挂着林纯鸿,日渐消瘦,知道崔玉儿终不是佛门之人,便每日收集一些林纯鸿的消息告诉崔玉儿。渐渐的,崔玉儿对老尼越来越依赖,虽然每次谈到林纯鸿时,崔玉儿总是装出一股无所谓的表情,但她的一举一动哪能瞒过老尼的眼睛? 有几天,老尼一直没有向崔玉儿透露林纯鸿的消息,崔玉儿忍不住找老尼聊天,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老尼对崔玉儿的心思了然于胸,直接问道:“慧静啊,你到底对林纯鸿了解多少?” 崔玉儿一下子羞得满脸通红,沉默半晌,说道:“他……他一心扑在邦泰上,什么也顾不上。” 老尼微微笑道:“我年轻时,也为情所困,这么多年来,也想开了。男人啊,就是一匹野马,你要是不给他上了笼头,就整日在外面奔跑。” 崔玉儿低着头,轻声道:“已经有人给他上笼头了。” 老尼摇了摇头,说道:“一匹马,可以骑乘的可不止一人。驯野马时,你非得让它对你服气,才乖乖的听你的。男人也是如此,你想想看,林纯鸿最在意什么?” “除了他的抱负,还能有什么?” “这就对啦,如果你能帮他实现抱负,迟早他会乖乖的让你上笼头!你还是还俗吧,把青春耗费在青溪庵,每日又郁郁寡欢,我见尤怜,你不属于这个地方。” …… 听从了老尼的劝告,崔玉儿拿出自己的积蓄在三斗坪开了月白风清楼。不出老尼所料,崔玉儿每日忙于酒楼事务,心情也逐渐好起来。 邦泰上上下下对林纯鸿和崔玉儿之间的事情或多或少都有耳闻,对其非常照顾。崔玉儿投桃报李,直接将月白风清楼建成了军情司的一个据点,专事收集容美宣抚司的一些消息。 “狠心的小冤家啊,兵凶战危的,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啊……” 崔玉儿在账簿上画了一个数字,暗思:林纯鸿现在的目标有两个,一个是在北方打仗打出自己的名声,一个是在长江沿岸拓展自己的势力范围。如果能知悉田楚产的动向,对林纯鸿的帮助非常大,可惜现在田楚产非常精觉,仅凭在月白风清楼收集消息,远远不够。 要得到更多的消息,唯有打入容美宣抚司内部!现在月白风清楼的黎叔就是容美宣抚司的人,当初被人追债,被崔玉儿所救,对崔玉儿极为忠心。 “小蝶儿……你把黎叔叫来,我有事情吩咐!”崔玉儿沉思良久,叫道。 小蝶儿乃崔玉儿的侍女,当即应了一声诺,转身出门。 与此同时,突然传出了容美土司境内有大规模铜矿的消息,这让邦泰集团的财政司陷入了集体癫狂状态,郑天成和菲利斯每日不停的在阁幕使面前呱噪,翻来覆去的就是一句话:“开战吧,有了铜矿,咱们就可以大规模的铸造铜币,这将使我们摆脱末端市场萧条的困境!” 除了财政司积极撺掇着开战外,郭铭彦也有意无意的煽风点火,一时之间,邦泰内部极为紧张,纷纷把目光投向容美土司。 邦泰的每个人都清楚,开战与否的决断权掌握在林纯鸿手中,于是,请求开战的行文如雪片般飞向北方,抵达林纯鸿的行营之中。 林纯鸿正逐步往枝江靠近,接报后,大喜过望,忍不住狂呼道:“一举三得啊,天予弗取,反受其咎!” 林纯鸿立即将北方兵马暂时托付给陆世明,秘密潜回枝江,密谋吞并容美之策。 田楚产万万想不到,发现铜矿的消息打乱了他的部署,让他相当被动。 容美宣抚使府邸,灯火通明,田玄满脸是汗,顾不上令侍卫通报,直接闯入了西厅,刚一推开门,就喊道:“爹,第三拨使者的尸体在杨板桥宜都县找到了……” “哦……”令田玄奇怪的是,田楚产面不改色心不跳,沉着脸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是谁教你这么不守规矩的?滚出去,等待通传!” 田玄立即高声叫道:“爹,邦泰杀了咱们三拨使者了,都火烧眉毛了,哪顾得了……” 田楚产不待田玄说完,打断田玄的话,厉声喝道:“给我叉出去!” 两个侍卫立即上前,架起田玄的胳膊就往外拖,将田玄扔到了门外后,关上了门。 刺骨的寒风彻底让田玄冷静下来,田玄猛然醒悟,田楚产这是用实际行动告诉他应该处乱不惊。 约莫等待了半个时辰,手脚被冻得冰凉的田玄方才被田楚产叫进屋内。 田楚产脸上无丝毫表情,“说!怎么回事?” 田玄还未从严寒中缓过劲来,颤抖着道:“启禀宣抚使,属下在宜都发现了第三拨使者的尸体,仵作查验伤口后,确定使者死于邦泰特有的钢弩之下!” 田楚产脸色铁青,“林纯鸿现在是逼着我开战啊!” “宣抚使大人,邦泰已经欺负到我们头上了,不如趁林纯鸿主力在河南,一举荡平清江!” “哼哼……”田楚产冷笑了两声,道:“林纯鸿想要我开战,我偏不如他的意!当务之急是严查内鬼,到底是谁透露了我们派出使者的事情?” 田玄牙齿咬得蹦蹦响:“属下正在彻查,要是让我查出来,非得将他千刀万剐,灭他九族!” “往北京的使者还要继续派,目前,咱们只有通过请求派兵北上剿匪,方能防止林纯鸿将叛变的罪名加在我们的身上!” “同时,吩咐田楚云这段时间万不可挑衅邦泰,不要给邦泰找到一丝借口!” 田玄气郁于胸,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答了一个字:“诺!” …… 随着邦泰越来越咄咄逼人,容美也毫不客气,在各个方面展开反制措施,一时之间,容美土司周边战云密布,局势越来越紧张,一场大战已经无法避免。 林纯鸿到底能不能顺利将叛变的罪名加到田楚产的身上,从而实现一举三得的目标,且听下卷分解。 第一百五十章 返回枝江 且说林纯鸿一路风餐露宿赶回枝江后,李氏和周凤几乎不敢相认:林纯鸿胡子拉碴,头发散乱,满身尘土,就如逃荒的难民一般。周凤还在发愣,李氏颤巍巍的走上前来,扶住林纯鸿的双臂,哭道:“儿啊,在北方受苦了!打劳什子的仗啊,安心的在枝江过日子吧!” 周凤心疼不已,侍立在李氏身后,万般相思无法表达,憋了半天,方激动的说道:“三哥哥,我们的女儿粉嘟嘟的,特别可爱……” 林纯鸿大喜,双手分别抓住周凤和李氏的手,不停的摇晃道:“娘,小凤儿,我们一起去看看小瑜儿!”说完就要往里屋冲。 李氏大急,喝道:“小瑜儿早睡觉了,你风尘仆仆的,也该洗个澡,过一下火盆,刹刹晦气,然后再去看女儿!” “忍不住啦,我先看一眼再说!”林纯鸿的话音未落,就拉着周凤的手狂奔而去,留下不停抱怨的李氏:“哎,这熊孩子,做事还是没谱……” 襁褓中的小瑜儿早就进入了梦乡,安静的躺在小床上,林纯鸿站得远远的,深深的弯下腰,几乎呈九十度角,努力的把头凑到蚊帐口,仔细的瞅着他和周凤的结晶。 这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小人儿啊,两眼闭得紧紧的,如同一条线,粉嫩粉嫩的小脸上,还长着晶莹透亮的绒毛,小嘴儿也不停的吮吸着,仿佛还在吃奶。 林纯鸿忍不住喃喃细语:“小瑜儿啊,爹回来看你啦,呵呵,小美人儿,一看就是美人胚子!哈哈……” 林纯鸿越看越心喜,忍不住直起腰来,一把揽过周凤,抱住周凤的腰,将嘴凑近周凤的耳根,“小凤儿,你受苦了,生瑜儿时骂我了吗?” 周凤心情激荡,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滴滴的往下落,不顾林纯鸿满身的尘土,紧紧搂住林纯鸿的脖子,抽噎道:“骂了,狠狠的骂!居然不陪我!” 林纯鸿捧起周凤的脸,紧盯着周凤的眼睛,对准周凤的嘴唇,深深的吻了下去,周凤嗯了一声,双臂将林纯鸿的脖子搂得更紧,就如春藤一般缠绕在林纯鸿身上。 良久,林纯鸿说道:“好啦好啦,我回来啦,不会再丢下我的小凤儿!” 周凤满脸潮红,喘着粗气,“又来骗我了,准备什么时候返回北方?” 林纯鸿讪讪笑了笑,道:“我得马上洗个澡,骑了好几天的马,吃了一路的灰尘,过会还得与岳父他们议事,哎……你先睡吧……” …… 待林纯鸿与阁幕使见了个面,回到卧室时,已经到了丑时。周凤依然睁着大大的丹凤眼,坐在床上,一见到林纯鸿,立即扑了上来,将火热的双唇印在了林纯鸿的嘴巴上。周凤生产不到三月,再加上林纯鸿疲累无比,两人稍解渴意,便相拥而眠。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林纯鸿醒来一看,见周凤双臂紧紧的搂着自己,忍不住在她白嫩的脸上吻了吻,轻轻拿开周凤的粉臂,爬起身来,又帮周凤压了压被子,方才恋恋不舍的离开卧室,带着侍卫往百里洲而去。 百里洲乃林纯鸿的核心地区,监视严密,正适合这等秘密会议。会议上,阁幕使们首先汇报了一年来邦泰的方方面面。虽然通过行文,林纯鸿对邦泰了如指掌,但是远远比不上当面汇报详细,林纯鸿听得津津有味。 在财政上,邦泰集团每月的收入稳定在五十多万两,但是花钱也如流水,军费开支占了将近四成,雇员工资占了二成,教育、工程院的开支占了一成,还有一些其他零零碎碎,如每年缴纳给惠王的二十多万两银子之类的,占了三成。每月财政差不多收支相抵,没多少结余。 目前收入的主要来源还是邦泰商号的五成利润,这约占整个邦泰收入的六成,其他四成来源于枝江部和土司部的税收。并且,郑天成估计,不出三个月,税收和商号的收入将各占半壁江山。 林纯鸿也甚为心喜,好像大明帝国的收入每年也不到一千万两白银,自己岂不是富可敌国?林纯鸿摇头将这些心思赶开,这帐不能这么算。 另外,票据生意一本万利,目前正在急剧扩张。目前,票据的本金率为五成,本金储备是二百八十万两银子,开具票据的最大值规定为五百六十万两,这远远不能满足林纯鸿的需要,毕竟,大明这么庞大的经济体,五百多万两银子连一片水花都溅不起来。会议上,林纯鸿直接令郑天成将本金率将至三成,增加本金储备,加大票据的供应量。 紧接着,郭铭彦汇报了境内工商事宜。目前荆州、夷陵境内商人层出不穷,各种稀奇古怪的商品犹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各地大商人看到荆州夷陵商机不断,纷纷跑到这边来开办工坊,出现了大规模的纺织工坊、成衣工坊、印染工坊、造纸工坊、刻印工坊……财政收入中,税收的比例越来越大,就与商人的增多有直接关系。 除了境内工商繁荣外,邦泰商号也加大的拓展的脚步,目前商号以棉纺织业、造船、钢铁冶炼、铁器制作和交通运输为主导,努力向制糖方面拓展,目前已经在遂溪建立了大规模的甘蔗种植园。 这些让林纯鸿非常满意,并指示郭铭彦,胆量可以再大点,投资力度要加强。并承诺,如果缺乏资金,他将毫不犹豫地对商号进行注资。 此外,朱之瑜对教育和工程院的汇报尤其让林纯鸿感到惊喜。 自今年七月,钱谦益和张溥到枝江讲学后,荆州和夷陵的盛况已经引起了各地士子的关注,不少士子慕名而来,投入到行知书堂里探讨学习管理、格物之学。林纯鸿从朱之瑜手中接过花名册一看,发现方以智、宋应星、揭暄等人赫然在列。 林纯鸿兴奋不已,这帮人果然挡不住格物之学的诱惑,天下才智之士,入吾彀中矣。等闲暇之后,一定好好和他们聊聊。 然后,林纯鸿听取了其他人的汇报后,最终把目光盯在了容美土司上。 林纯鸿定了基调:与容美土司必有一战,这是拓展直辖土地人口的需要,也是打通四川通道的需要。 围绕这个基调,阁幕使们畅所欲言,最终经林纯鸿拍板,形成了方略。 从经济上,立即断绝与容美的任何商业往来,并封锁容美的水上通道,阻止任何势力与之进行交易,全力打击容美的战争潜力。 政治上,挑拨容美境内小土司与容美的关系,对有意反抗容美的小土司加大支持力度,不仅可以提供钱粮,还可以卖给他们板甲和钢弩。 对外联系上,严密监视容美的对外通道,对容美出境交涉之人格杀勿论,尽可能断绝容美向朝廷及湖广巡抚申诉的可能。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军事。目前林纯鸿在清江沿岸的军事力量除了三个山地营外,就只有李辉忠的五千余弓兵,相比较容美而言,处于劣势。 林纯鸿决定先防守,有了长江水师和三个山地营,完全可以护住自己在清江沿岸的根基。待北方主力回来后,再实施反击。 林纯鸿令李蒙申的劫掠舰队立即回师,对长江和清江实施封锁。并令周望亲率三个山地营镇守杨板桥,堵住容美侵入清江沿岸的道路。 另外,林纯鸿还有更长远的规划,他希望借此次战争,彻底将夷陵州的宜都、长阳二县纳入邦泰体系。 经过商议之后,林纯鸿制定了严密的计划,只待时机成熟,立即付诸实施。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差朝廷给予林纯鸿平叛的名分了。林纯鸿相信,自己卡住了田楚产的脖子,田楚产不可能不反,事情的难点在于如何让朝廷同意他率兵平叛。 林纯鸿把目光转向了湖广巡抚唐晖及远在京师的温育仁。 第一百五十一章 南召受阻 鉴于各项策略的启动还需要时间,林纯鸿又返回了河南。河南目前乱成一团,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罗汝才等贼寇在官兵的追袭下,不敢在平原立足,一直窜入到卢氏县山区。没想到在卢氏山区却因祸得福,吸收了三万余矿盗,声势大振,大有南下攻略南阳,威胁襄阳府之势。 河南巡抚玄默火烧眉毛,立即严令荆州军在五日内赶赴南召驻扎,严防贼寇荼毒南阳。南召县位于豫西南,北靠伏牛山,南临宛襄平原,古有“北扼洛阳、南控荆襄咽喉”之称,乃兵家必争之地。 林纯鸿接到玄默的命令后,大笑道:“这玄默糊涂了半辈子,这一刻总算清醒了!”笑完,立即下令道:“四个车步营和骠骑营轻装前进,务必在三日内抵达南召县城。霹雳营与预备营押送辎重,收拢掉队士兵……” 陆世明大惊,立即上前劝谏:“将军,此略甚为冒险,目前我荆州军粮草补给越来越困难,宜缓缓进兵,不宜轻兵冒进!” 陆世明说得乃实情,自从贼寇渡过黄河后,千里转战,攻破了不少县城和府城,粮草军械充足,队伍日渐壮大。并且,由于贼寇们一路抢掠,无后勤补给之忧,行军速度非常快,将追袭的官兵远远的甩在了身后。被甩在身后的自然也包括荆州军,受限于后勤补给,荆州军每日行军不超过三十里。 李光祖和楚文山亦疑惑不解,问道:“将军,玄默放个狗屁,咱们也要遵令执行么?” 参军处和主要将领均反对冒进,林纯鸿不得不慎重对待,解释道:“咱们抢占南召,并不是因为玄默的命令,而是为了咱们自己!拿舆图来……” 侍卫们连忙将舆图摆在了方桌上,林纯鸿从盒子里掏出一面小红旗,放在了卢氏山区的位置上,“目前贼寇盘踞在卢氏县,携裹矿盗后,声势大涨,实力今非昔比!”说完,又把两面小蓝旗分别插在了卢氏县的西边和北边,“现在卢氏的西边,洪承畴严阵以待,贼寇万不敢西进,卢氏的北边,左良玉、王朴、汤九州追袭而来,贼寇也不敢返回北边。” “现在,贼寇唯有南下和东进,如果往南走,山峰险峻,人烟稀少,贼寇粮草补给困难重重。所以,我估计贼寇很有可能会东进攻打南召,打开南阳府的门户!” “贼寇攻占的府城还少吗?多占一个南阳又有什么关系?” “非也非也,目前南阳饥民遍地,如果让贼寇入了南阳,携裹的乱民将是一个非常恐怖的数字,实力将要上升到一个新的台阶。我估计到了那时候,咱们荆州军能不能打得过贼寇还是个问题!” 林纯鸿拔掉卢氏山区的小红旗,然后在南阳府境内一连放置了五个小红旗,“最为关键的是,贼寇占据南阳后,就堵住了咱们回湖广的路,这与咱们的战略不符!” 陆世明忧心忡忡,“如果我们进驻南召,岂不是要面临贼寇的猛攻?” 林纯鸿轻松的笑了笑,道:“不会的。贼寇后有追兵,前有坚城,哪有心情来攻城?更何况,咱们荆州军还算有点威名,罗汝才、高迎祥、张献忠无不是咱们的手下败将,我就不信,他们没有恐惧之意!” “可是粮草问题怎么解决?咱们离济宁越来越远,军中存粮已然不多!”陆世明身为参军处主事,总是习惯于把事情往坏的方面想。 林纯鸿从袖中掏出一张行文,笑道:“玄默不是命令沿途州府办理粮草么?咱们不用白不用!” “一纸空文,有何作用,这几日,哪个州府不是哭穷?到今日为止,咱们还没弄到一粒粮食!” 林纯鸿得意的笑道:“在南阳府,咱们会得到粮草的,嘿嘿,包哲东这家伙升官倒快,不到两年,都升到南阳府同知了!” …… 腊月的南召县,天黑得特别早,申时二刻,天光逐渐暗淡,万物渐渐的笼罩在黑暗之中,远处的山脉也显得模糊,最终消失不见。 贼寇突入南召附近的消息早已传遍整个南阳府,导致南召的弓兵一个个紧张万分,还不到申时,就将城门关闭,站在城楼上往远处观望。 “敌袭……”一声尖锐的叫声突然响起,霎时之间,锣声响成一片,弓兵们在军官的率领下,纷纷涌上城墙,试图阻止贼寇入城。这些弓兵作战的决心远远比官兵坚决,后退一步是家园,这话是他们内心的真实写照。 知县韩宗岩接报后,火速赶到城墙上,观察敌情。 隆隆的铁蹄声从远处传来,就如闷雷一般,不多久,一条长长的火把群出现在韩宗岩的眼前。韩宗岩定睛一看,原来是千余骑兵,一颗悬在嗓子眼的心方才落回肚子。韩宗岩在大同附近任官多年,当然知道敌人一般舍不得用骑兵攻城。 奔驰中的骑兵终于在一里之外停住了脚步,战马的响鼻声响成一片,让弓兵们紧张不已,纷纷将头埋在城墙之后,惟恐遭到敌方的弓箭射击。 韩宗岩回头看了看这帮弓兵,暗自叹了口气,包同知的组织弓兵计划倒不错,有寓兵于农的古意,只是组织训练太差劲了,这样的弓兵如何上得了战场? 不容韩宗岩多想,骑兵群中一骑越众而出,向城门处飞驰而来,堪堪奔驰到二百步的距离,猛拉缰绳,战马大声嘶鸣,前腿高高翘起,来了个人立。 待战马站定,骑士高声吼叫:“我等乃林纯鸿参将麾下骠骑营,奉参将之命,进城协防……” 吼声刚落,骑士弯弓搭箭,松开手指,尖锐的破空之声立即响起。 “崩!”弓箭正中城楼上的柱子,箭头没入木头二寸有余,箭尾兀自不停的颤抖。 韩宗岩暗自喝了声彩,好骑术!好箭法! 属下立即将箭尾上悬挂的军令交给韩宗岩,韩宗岩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冷笑道:“假的……” 说完,将军令扔在地上,令士兵一起吼叫:“天色已晚,不能辨其真假,明日再说!” 一幕僚捡起地上的军令,看了半晌,疑惑道:“大人,不知这军令假在何处?” 韩宗岩凑近幕僚的耳朵,悄声道:“军令是真的,但这帮官兵没有一个好东西,如果让他们进了城,南召县就完啦!” 幕僚大惊,“这样不是得罪了……” 韩宗岩挥手打断了幕僚的话,“我自有主意……今晚还得小心谨慎,这帮疯狂的官兵不知会做出何事……” 盛坤山的肺都快气炸了,辛辛苦苦的狂奔一日,好不容易在天刚黑时抵达南召,居然被挡在了城门外。他忍不住亲自驱马上前,吼道:“汝等居然敢违抗军令,阻止朝廷兵马入城,该当何罪!” 哪想到南召城墙上除了弓兵们的哄笑外,再无应答之声,盛坤山无法,只好令麾下摸黑安营扎寨,并立即将这里的情况汇报给林纯鸿。 林纯鸿率主力在十五里外扎营,接报后,勃然大怒,猛拍桌子道:“韩宗岩欺人太甚,明日进入县城后,定要让他好看!” 陆世明沉思片刻,冷声道:“将军,恐怕明日咱们也进不了县城!军令乃玄默手书,上面印章一应俱全,韩宗岩不可能辨认不了真假。属下估计,韩宗岩担心官兵进城后祸害百姓,方才阻止骠骑营入城!” 林纯鸿怒火更盛,“已经知道是官兵,还要阻止入城,这韩宗岩就不怕掉脑袋?我荆州军军纪森严,何时祸害过百姓?气死我了……” “韩宗岩又不知道我荆州军军纪如何,换做是我,我也会阻止骠骑营入城的,这韩宗岩,还真是一个强项令。”陆世明满脸佩服之色,有心结识这位不一般的县令。 林纯鸿强压住内心的恼怒,叹道:“习惯了大明官僚文恬武嬉,突然出了一个清醒的家伙,倒让我不适应了……明日再去叩门,要是韩宗岩胆敢拒绝,嘿嘿……” …… 一夜无话,第二日午时,林纯鸿抵达南召县城外,军阵整齐,刀枪如林,甲盔森森,大大的林字将旗迎风招展,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 林纯鸿骑在高头大马上,淫郁着双眼,紧盯着南召城墙发呆,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林纯鸿的耐心一点点的消失。 “报,韩宗岩不同意荆州军入城,说荆州军应该驻扎在城外,与城内官兵成为犄角之势,更有利于防守县城……” 陆世明见林纯鸿双拳紧握,骨节噼啪作响,深恐处于暴走边缘的林纯鸿下令攻城,慌忙道:“将军,纯粹从军事上来说,互为犄角更有利防守!” 林纯鸿咬牙切齿,恨声道:“互为犄角当然不错,那也得让城内的官兵有实力才行!一帮乌合之众,济得何事!” 陆世明心里暗自叫苦,这城一攻,恐怕后患无穷,不仅林纯鸿会遭到朝廷的猜忌,而且强项令韩宗岩很可能因此而丢掉官身。 林纯鸿似乎猜到了陆世明的心思,头也不回,缓缓说道:“荆州军不容任何人欺负,谁要是敢怀疑我荆州军,非得让他吃足苦头!这关系到荆州军每一位将士的脸面!他韩宗岩吃了罪,要是愿意,我邦泰虚位以待!” 说完,右手猛地一挥,厉声令道:“攻城……” 战鼓争鸣,硝烟密布,一场自相残杀即将开始…… 第一百五十二章 杀人立威 “轰……轰……”十门霹雳炮喷出愤怒的火舌,将铁球狠狠的向南召城墙砸去。仅仅两轮炮击,南召的北门就不翼而飞,消失在尘烟之中。 震天响的呐喊声骤然响起,天策营犹如脱缰的野马一般,疯也似的往城墙缺口处冲去,接二连三被拒绝入城,早已经激怒了骄傲的荆州军。 南召城的弓兵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精锐官兵居然会攻城,在第一颗炮弹击中城墙后,愣了愣神,发一声喊,纷纷跑下城墙,紧随着老百姓往南门涌去,消失在茫茫的人海中。 韩宗岩听到炮响之后,脸色一片煞白,哆嗦着从袖中掏出一个纸包,打开就要往口中喂,却被眼疾手快的幕僚打翻在地,“大人,他们是官兵啊,除非他们想造反!” 韩宗岩盯着散落了一地的白色粉末,长声叹道:“本想让南召免受官兵荼毒,结果却害了一城百姓,韩宗岩啊,韩宗岩,无能至极……” 说完,韩宗岩端坐于椅子上,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县衙大门。 天策营将士们没有遇到丝毫的抵抗,就冲入到县衙之中,将知县韩宗岩严密监视起来,静候林纯鸿入城。 韩宗岩看都懒得看身边的一什士兵,一动也不动,仿佛一尊雕像。 街上传来一阵锣响,紧接着,悠长的呼喝声传来:“所有人等,不得在街上逗留,凡有打劫者,格杀勿论……” 韩宗岩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生气,微微挪动了一下身躯,对监视的士兵喝道:“让林纯鸿来见我!” …… 约莫一刻钟后,一阵脚步声传来,正是林纯鸿到了县衙。 韩宗岩目不斜视,刚一见到林纯鸿的身影,就冷声道:“犒军的粮草封在库房。” 林纯鸿止住脚步,锐利的眼神射向韩宗岩,怒道:“违抗军令,该当何罪!” 韩宗岩冷哼一声,“依令行事,何罪之有?倒是林将军骄横跋扈,商议不成,就挥兵攻城,罪莫大焉!” “依令,依的何令?” 韩宗岩冷笑着从袖中掏出军令,扔在林纯鸿面前,道:“林将军自己看!不要告诉我你不识字!” 林纯鸿大怒,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厉声喝道:“托救民之名,实为害民,你也不看看那帮弓兵的熊样,一个个跑得连影子都没有,贼寇来了还能守住城池?什么狗屁犄角之势,到时候,就是荆州军城外独抗贼寇!” 林纯鸿越说越愤怒,转头对士兵令道:“给我看着这个识字的家伙,不准他离开此地一步!” 说完,不再理会韩宗岩,转身扬长而去。 门外,悠长的呼喝声依旧:“若有妄拿老百姓一针一线者,军法从事……” 韩宗岩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全身失去力气,一下子瘫在了椅子上…… 林纯鸿根本没时间与韩宗岩呱噪,在韩宗岩不愿意配合荆州军的情况下,荆州军既要修复城墙,还要弹压不安的老百姓,更需要维持城内的治安。同时,林纯鸿还不准备放过宣传荆州军的机会,令陆世明四处张贴榜文,派出大嗓门,宣告荆州军的政策与军纪。 林纯鸿刚从县衙出来,就碰到一什天策营士兵押着三个壮汉,路过县衙门口。壮汉被绳索捆扎得如同粽子一般,被士兵推搡着往前走,嘴里不停的喊着冤枉,场面极为混乱。 什长见到林纯鸿,立即将上前半跪于地,行礼道:“天策营什长王大树拜见大都督!” 三个壮汉反应机灵,立即跪倒在地,提高音量大声呼喊:“大人,冤枉啊……冤枉啊,军爷们乱抓良民,还请大人为小的做主……” 林纯鸿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王大树躬身回道:“启禀将军,属下巡逻时,发现三人擅入民宅,抢掠张才家财物,张才不从,被三人所杀!” 一个壮汉杀猪般的叫喊骤然响起:“大人,冤枉啊,我三人乃南召弓兵,发现张才有通匪嫌疑,方才……” 荆州军士兵越听越愤怒,一脚踢向壮汉,喝道:“闭上臭嘴,将军没有问你的话,不准说话!” 壮汉被踢的滚倒在地,嘴里兀自喋喋不休。 林纯鸿一眼就看出,这三个壮汉举止油滑,绝非良善之辈。战乱之时,这些地痞流氓纷纷涌入弓兵和正规军中,一有机会就祸害百姓。 林纯鸿淫郁着双眼,厌恶的盯着壮汉滚来滚去,良久,方转头对王大树道:“做得不错,将三人交予军法处,审问明白后,依军法处理……” 说完,带着十多个侍卫转身而去,些许小事,轮不到林纯鸿亲自处理。 军法处立即提审了三名壮汉,经查证,三人枉杀张才属实,按照荆州军的军法,判了死刑,立即执行。 刑场选择在南门外,林纯鸿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放任老百姓随意观看。南召的老百姓一年难得看到杀头大餐,兴奋不已,纷纷扶老携幼,涌向南门外。 林纯鸿端坐于案台前,神情严肃,旁边侍卫密布。侍卫外围,张才的家属哭声凄惨,一片愁云惨雾,引得老百姓指指点点,同情不已。 案台正对面七八丈处,三名壮汉双手被反绑,跪在刑台上,嘴里塞了东西,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他们全身的力气早已被抽空,瘫成一团,满脸绝望之色。 万物萧瑟,一片肃杀,好一个天凉杀人天!林纯鸿瞅着当面的三个人渣,右手摸了摸斩字令,正准备抽出一张,宣布行刑,突然一名侍卫快步上前,在林纯鸿耳边耳语几句。 林纯鸿脸色骤然下沉,寻思道,“包哲东这家伙晚不来迟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 沉思片刻,林纯鸿吩咐侍卫道:“你去阻止包同知,让他立即停下来,稍待片刻,我办完事情,马上去迎接!” 侍卫快步而去,林纯鸿不再迟疑,摸出一块令牌,狠狠的抛到地上,厉声喝道:“行刑!” “呃……”百姓群中发出一阵酒醉似的喝彩,就连苦主家属也瞬间停止了哭泣,瞪大双眼,瞅向刑台。 “嚓……”三把鬼头刀被高高举起,猛地砍在壮汉们的脖子上,鲜血飞溅,三个大好头颅滚落于地。 “啊……”惊呼声从百姓中传出,百姓纷纷掩面。这么血腥的场面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的,有的人开始呕吐…… 第一百五十三章 南阳方略 且说南阳府同知包哲东听闻荆州军悍然攻破南召县城后,拍案叫苦,顾不得府城里杂事多如牛毛,立即乘轿前往南召县。目前南阳府知府还未上任,所有事务由包哲东代理。 当初,包哲东就任汝州同知后,见豫北贼寇横行,便学着林纯鸿在汝州组建弓兵,弓兵组建后,剿灭了一些小股匪盗,汝州治安大为好转,得到了玄默的赏识,不待磨堪期结束,就升任为南阳府同知。包哲东越干越有信心,赴南阳上任后,依葫芦画瓢,在南阳大规模组建弓兵。 离南召县还有五里之遥,包哲东被林纯鸿的侍卫堵个正着,心里惊疑不定,冷声问道:“林将军为何不让我等前进?是何道理?” 侍卫恭敬答道:“启禀大人,林将军正在主持行刑,请大人稍待片刻,将军亲来迎接……” 包哲东心里甚为不喜,但也无可奈何,要说大明官僚中,就属包哲东对林纯鸿的力量最为清楚,他知道,不能以区区一员参将来看待林纯鸿。 包哲东百无聊赖的等待了大概两刻钟,一阵马蹄声响起,林纯鸿迎面而来,还未下马,就高呼道:“一别两载,包父母别来无恙乎?纯鸿未曾远迎,还请恕罪!” 包哲东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林纯鸿没有下马就大呼小叫,足以说明两人关系非同一般。他也大呼道:“林将军风采依旧,着实让下官欣喜!” 林纯鸿翻身下马,大笑道:“他乡遇故知,爽快,爽快!” 包哲东哈哈大笑,与林纯鸿相携入城。 两人路上边走边聊,待包哲东听闻林纯鸿斩掉三名犯了事的弓兵后,脸色骤变,“林将军,南召的弓兵如何能用军法处置?应该交予南召县衙处理,这个……这个……” 林纯鸿苦笑道:“要是韩宗岩能稍稍配合一二,何苦担这个责?刚才之所以让包父母等待片刻,就是想让父母不知此事,朝廷若要怪责,由纯鸿一力承担!” 包哲东心里了然,林纯鸿擅自杀掉三名南召弓兵之前,如果被自己得知,自己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还不如不知道为妙。 不过,包哲东心里甚为不爽,毕竟,南阳府的弓兵就是他升官的阶梯,林纯鸿杀南召弓兵,相当于指责他的政绩有问题,当下冷声道:“林将军为下官考虑,下官感激不尽。不过,即使韩宗岩不愿理事,交予南阳府处置即可,为何要擅自行刑?” 林纯鸿浑不在意包哲东的感受,放言道:“南召不稳,各级官吏均隐匿不做事,不以重拳处置,焉能迅速稳定民心?纯鸿也属无奈。至于弓兵,包父母不来,纯鸿还准备亲自前往南阳商讨弓兵事宜,这样的弓兵,除了祸害百姓,并无任何用处!” 林纯鸿将包哲东的政绩贬得一无是处,让包哲东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当下怒道:“这里是南阳!不是枝江,林将军要骄横跋扈,还是去枝江吧!”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包父母一心任事,让纯鸿刮目相看,纯鸿佩服不已。”林纯鸿吃惊的看着包哲东,寻思道,南阳府这个地方真神奇,不仅有韩宗岩这个强项令,就连一向恬静淡泊的包哲东也转了性,性情变得刚直,奇怪、真奇怪! 包哲东冷哼了一声,紧紧的盯着林纯鸿。 林纯鸿避开包哲东凌厉的眼神,自顾自地说道:“韩宗岩在南召县组织了五百余弓兵守城,结果炮声一响,弓兵跑得无影无踪,这样的弓兵如何作战?荆州军进城后,三令五申不得骚扰百姓,结果一些弓兵不听约束,仗着自己手头有刀有枪,肆意抢掠民间财物,包父母,这样的弓兵难道不是百弊无一利?” 包哲东的脸拉得老长。林纯鸿说的是事实,容不得他辩解,更何况,包哲东在枝江时,就对林纯鸿有畏惧之心,这份心理这些年有所淡化,但还未到消失的地步。 包哲东沉默片刻,叹了口气,道:“林将军的眼光和能力,下官早已知悉。为何将军训练的弓兵就能建功立业,打得贼寇闻风丧胆,而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训练的弓兵却如此糟糕?” 林纯鸿笑道:“无他,唯有钱粮和规矩而已!” “钱粮这个好理解,规矩?这个……” “我荆州军小有所成,世人皆以为我荆州军钱粮充足、兵甲精良所致,实则不然,荆州军最核心的东西就是规矩!包父母也见过,我荆州军招募弓兵时,有一套规矩,训练时,又有一套规矩,如何扎营、如何进兵、如何行军等等,都有一套规矩,这些都是荆州军用鲜血换来的……” 林纯鸿滔滔不绝,包哲东仔细侧耳倾听,惟恐漏掉一个字。在涉及到升官发财之事时,包哲东表现出超乎寻常的敏锐和专注。 林纯鸿注意到包哲东的神情,忍不住心里发笑,看来,时机已经成熟。 林纯鸿凑近包哲东的耳朵,小声道:“近闻卢象升马上要升任郧阳巡抚,卢象升起家的根本就是天雄军。如果包父母能训练出三五千敢战善战弓兵,那么圣上……” 林纯鸿止住了下面的话,笑容满面的看向包哲东。果然,包哲东大喜,脸上的淫郁一扫而空,“林将军此言大善,为朝廷计,为圣上分忧,训练敢战善战的弓兵义不容辞!” 林纯鸿大感佩服,这帮进士脑子就是活,马上就为自己的行动找到了一个高尚的理由。 包哲东并不是傻瓜,将计划放在脑子里默了默,立即叫苦道:“南阳缺粮、缺军械,也找不到得力的人手训练,此事还是太难!” 林纯鸿拍着胸脯道:“军械没问题,枝江那边就有一批,人手也没有问题,我派一个队过来帮着练,唯有钱粮,我就爱莫能助了。” 包哲东宦海浸淫多年,如何看不透林纯鸿的心思?林纯鸿不过想借着帮南阳训练弓兵,向南阳渗透而已。不过,包哲东毫不介意,毕竟,他要的只是升官发财,两人仅仅做一笔交易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以后等自己升了官,即使林纯鸿在南阳杀官造反,又关他何事? 包哲东满脸堆笑,“本官就先谢过林将军了。” “呵呵,有什么好谢的。不过眼下还有一件急事需要包父母帮个忙,这韩宗岩的事……” “下官正为此事而来,包在本官身上了……” …… 南阳府三面环山,唯有南面有开口,与襄阳府接壤,被称为南阳盆地。南阳府人口众多,农业资源极为丰富,在林纯鸿的规划中,南阳府将被经营为襄阳府的外围势力。现在包哲东掌管着南阳府,这么好的机会,林纯鸿岂能放过?与陆世明琢磨良久,方想出这个办法,准备从弓兵入手,最终彻底控制南阳的方方面面。 但是,派谁留在南阳训练弓兵呢?这个问题难倒了林纯鸿和陆世明。毕竟,远离荆州军大本营,不仅需要这个人对林纯鸿忠心耿耿、练兵打仗娴熟,更关键的是,还需要这个人具备相当的政治头脑。 林纯鸿和陆世明大眼瞪小眼,茫然不知所措。最终,林纯鸿心里有了决断,笑着对陆世明说道:“陆主事,估计你也有了中意人选,不如咱们俩分别写出,看看哪个更合适?” 陆世明欣然同意,转身拿起毛笔,在纸上哗哗的写了名字。林纯鸿也转身写好,两人同时亮出,忍不住哈哈大笑,林纯鸿的纸上写着徐允、窦石温,而陆世明的纸上写着徐允、程舒。 原来徐允最终下定了决心,正式投靠林纯鸿,举族迁往荆州。族人们虽然舍不得离开泌阳,但是席卷而来的贼寇彻底吓坏了他们,绝大多数随同徐允迁往荆州。林纯鸿大喜过望,不仅在清江边划定了肥沃的安置地,还每家拨付十两银子作为安家费。 林纯鸿笑道:“徐允做过官,应付官场应该没问题。现在主要是窦石温和程舒,到底派谁呢?” 陆世明不停的在口中默念:“练兵上,两人不相上下,打仗的话,窦石温战阵经验丰富,程舒胜在处理军务井井有条,比政治头脑的话,程舒应该比窦石温强……” “可是现在预备营一时找不到替代之人……” 陆世明大笑道:“既然大都督倾向于窦石温,就让窦石温留下吧,有徐允在,应该没问题!” “就这么定了……噫,包哲东去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回来啊,这韩宗岩,还真是个硬骨头!” …… 韩宗岩只是瞧不起大明的武将而已,认为这帮武将头脑简单,不仅仗打得一塌糊涂,而且还放纵士兵祸害老百姓。这几天,他抱着不合作的态度,看林纯鸿有何办法稳定南召的局势。 他发现,荆州军不仅军纪森严,从不扰民,而且稳定局势的能力一流,杀了三个南召弓兵,抓了一批地痞投入大牢,南召的治安大为好转,一些奸猾之辈纷纷收敛,不敢在荆州军眼皮底下作奸犯科。 而且,更让他意外的是,荆州军仅仅拿走了他们应得的粮草,其他的库房不仅分文不动,还派兵把守。除此之外,荆州军还成功组织了一帮民夫运送辎重和粮草,老百姓欣然应从,这让韩宗岩疑惑不解,暗地里派幕僚一打听,方才知道,荆州军童叟无欺,发放工钱。 韩宗岩早就失去了当初的锐气,陷入彷徨之中,不知是该出来做事,还是继续冷战。 当听闻包哲东抵达南召县后,韩宗岩长舒了一口气,慌忙将包哲东迎进县衙。 包哲东也不和韩宗岩客气,边走便道:“这次荆州军和县衙的误会,本官不准备深究,你好自为之,守不住南召,咱们一起跟着送命!” 韩宗岩亦步亦趋,“包大人,武将如此骄横跋扈,非朝廷之福啊……” 包哲东停住脚步,转头狠狠的盯着韩宗岩,喝道:“文武不和,非朝廷之福!南召的安危关系到整个南阳府乃至湖广的安危!” 韩宗岩低下头,嗫嚅道:“包大人,属下只是不信任荆州军而已,他们……” 包哲东见韩宗岩依然辩解,怒火中烧,大声斥责道:“但凡当初在弓兵上下点功夫,荆州军何至于欺负上头?你看看,县中弓兵那熊样,你不觉得羞耻么?” 韩宗岩的脸涨得通红,“下官……” 包哲东打断韩宗岩的话:“什么也别说了,出来做事!别以为林纯鸿只是一个武夫,你看看,这几日南召的治安比以前好多了,秩序井然,你以为仅仅只是靠武力么?” 韩宗岩沉默片刻,拱手道:“下官遵命!” …… 两人在大厅中坐定,喝了几口茶,包哲东语重心长的说道:“近闻李自成和张献忠离开了卢氏山区,正往南召而来。李自成和张献忠携裹乱民六七万,南召如何抵挡?这还得靠林纯鸿。荆州军的军威你也看见了,以前的边军可有荆州军强悍?” “下官无法断定,只是感觉荆州军军纪和装备比边军强多了。荆州府如何能供养这么多装备精良的弓兵?” “本官亦不知,不过本官寻思,既然荆州府能练出如此强悍的弓兵,南阳也应该如此。有了三五千善战的弓兵后,保境安民,为圣上分忧,乃吾辈之责。以后切不可敷衍应付弓兵事宜,否则后悔还在后头。现在眼见得河南乱成一团,南阳必不能独善其身,与其求靠不靠谱的官兵,还不如咱们自己动手!” 韩宗岩深表赞同,“只是下官不通军务,还望大人派出得力人手协助下官。” “这个你就别担心了,军械、人手本官都有腹案了,只是钱粮难解决,南召境内多山,余粮也不多,哎,愁死本官了,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韩宗岩脑袋里灵光一现,道:“荆州军中火炮众多,据说火炮铸造需要大量的铜,正好南阳桐柏有铜,不如咱们卖铜矿与荆州府换取钱粮?” 包哲东一听,大喜,他对林纯鸿的了解可不是一般的深,知道林纯鸿定然需要大量的铜矿石。 “哈哈,韩知县好思量,好……好……就这么办,本官这就着手去做!” 当包哲东与韩宗岩谋划着发财大计时,李自成与张献忠离南召已经不到四十里。李自成与张献忠眼光比其他贼寇长远,一眼就看出了南召战略地位,遂合兵一处,共谋南召。 可怜的南召百姓,即将陷入兵连祸接之中。 第一百五十四章 功亏一篑 张献忠听闻林纯鸿已经抢占南召县城后,在刘文秀的苦劝之下,放弃了报仇之念,抛弃了李自成,掉头翻越伏牛山,从淅川县南下,进入郧阳地区,伺机实施他的入川计划。 李自成有更深层次的考虑,前段时间,高迎祥声望大涨,深深的刺激了李自成,他准备有样学样,攻占富饶的南阳,获取粮草军械补给,招兵买马,而后重新返回陕西。 李自成对陕西有深深的眷恋,但这份眷恋绝不是对家乡的思念,而是出于李自成对高祖的野望。李自成四处征战五年,早已看出流寇绝无前途,唯有成为坐寇,才能结束颠沛流离的生活,好好享受战果,甚至还有问鼎江山的可能。 历史上,成事的流寇找不到一人,但成事的坐寇一抓一大把,这些坐寇一般被称为高祖、太祖。 不过,要成为坐寇,得有坐得住的实力,李自成就想用攻占南阳来获取坐寇的资格。 然而,林纯鸿已经将南阳看做他未来的外围势力,绝不容贼寇荼毒,于是,李自成与林纯鸿在南召发生了激烈的碰撞。 自古以来守城,绝不会龟缩在城内,当敌人直面城墙时,可以说,守城已经失败了一半。骄傲的荆州军岂能坐守南召县城?于是,林纯鸿令预备营谨守县城,亲率主力前往鲁阳关安营扎寨,伺机狠狠的咬李自成一口。 自古以来,就有大鲁阳关和小鲁阳关之分,大鲁阳关在北,处于鲁山县境内,而小鲁阳关在南,处于南召县境内。两关相距四十多里,沿途悬崖峭壁,道路崎岖,李自成与林纯鸿作战的主战场就在两关之间。 李自成出身驿卒,擅长控马,对骑兵有特殊的偏爱,其麾下最为精锐的队伍就是三千余精骑。这三千精骑屡次摆脱官兵追袭,在陕西、山西和河南纵横驰骋,成为李自成的王牌。除骑兵外,李自成的步兵可谓乌合之众,基本上是沿途收拢的农民,战斗力极为低下。 在大小鲁阳关之间,骑兵的活动受到极大的限制,于是,武装到牙齿的荆州军画地而守,轻松地挡住了李自成南下的道路。 双方鏖战不休,互有损伤。 荆州军大营中,大嗓门楚文山正在表达他的不满情绪:“谨守谨守……守到何日为止啊,现在看来,只要咱们一个出击,我敢打包票,李自成非得跑路不可!” 林纯鸿离开帅椅,慢慢踱到楚文山面前,满脸含笑,问道:“出击后,能有把握捉住李自成么?” “这个……”楚文山满脸疑问之色,“难道谨守就能捉住李自成?” 林纯鸿冷笑道:“这个得问卢象升!李自成性情坚忍,远非高迎祥、张献忠之辈所能比,没准,他就是大明的掘墓人!我荆州军已经为卢象升创造了最好的战机,缠住了李自成,现在就看卢象升能不能把握住,为大明除去最大的祸患!” “李自成?”林纯鸿将李自成看得如此之高,大出楚文山之意料。 林纯鸿毫不迟疑的点了点头,“对,正是他……” …… 卢象升嗅觉灵敏,早在林纯鸿的通告到达之前,就敏锐的觉察到荆州军的意图,正率着万余天雄军昼夜兼程,往鲁阳关急赶。堪堪抵达汝州,天雄军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由于天雄军行军过快,粮草根本接续不上,当卢象升命令汝州筹办粮草时,结果汝州的粮仓空空如洗。卢象升心急如焚,但又无可奈何,只好命令天雄军放慢步伐,等待粮草。 嗅觉灵敏的还包括左良玉,左良玉瞅到战机后,立即放弃奔逃的老回回马守应,从淅川县掉头东向,杀气腾腾的奔向鲁阳关,准备咬下一块大蛋糕。 危机四伏中的李自成似乎懵懂不知,犹然全力进攻荆州军,试图打开南阳的门户。 李自成是个大活人,而且是率领着三万余贼寇的大活人,他没有乖乖等着卢象升来攻的义务。实际上,李自成进入山道后,就侦骑四出,在背后安放了无数的眼睛,整日紧盯官兵的动态。 这一盯,还真让他找到了战机。 在鲁阳关遭到荆州军的遏制后,李自成就打消了进入南阳的念头,他认为,荆州军一旦龟缩,自己的乌合之众绝无可能突破防线。更何况,荆州军背后还站着整个南阳府,粮草、军械和兵丁源源不断的补充上来,战力可以说是无限。 不过,林纯鸿屯兵不前,稍稍让李自成感到疑惑,琢磨良久,李自成把这归结为官兵的劣根性:兵无战心,惟恐实力受损。但是,当李自成侦悉左良玉正从淅川县往鲁阳关急赶的消息之后,方才明白官兵的意图。 李自成当机立断,准备将计就计,将自己作为最大的诱饵,引诱左良玉上钩。 于是,李自成摆出一股不破荆州军誓不罢休的架势,加强了攻势,每日强令缺武器少经验的乱民攻击荆州军的铁桶阵,即使丢下再多的尸体也在所不惜。 林纯鸿顿兵不出,每日情报送至他的案前。 “启禀将军,李自成正在撤兵……” “启禀将军,左良玉在栾川县遭到李自成骑兵的突击,损失惨重……” 林纯鸿大惊,这李自成也太狡猾了吧?自己还以为有机会网住他,没想到他在网里等待战机! 原来当林纯鸿和李自成在鲁阳关你来我往,攻伐不休时,他悄悄脱离战场,率领三千精骑前往栾川县突袭左良玉,令余下的乌合之众在五日之后缓缓脱离与荆州军的接触,到淅川县与精骑汇合。 不出意料,行军途中的左良玉被李自成的三千精骑冲得个七零八落,一直逃到商南县方才止住后退的步伐,左良玉一清点损失,欲哭无泪,中坚力量昌平兵几乎损失殆尽。 待李自成的乌合之众小心翼翼的与荆州军脱离接触后,林纯鸿也不追袭,立即令各营做好撤兵准备,只留下骠骑营在南阳,应付贼寇的荼毒。林纯鸿相信,只要有骠骑营在,贼寇就不敢肆无忌惮的进攻南阳。 三九寒冬,滴水成冰,寒风侵袭着南召县城,让每个人瑟瑟发抖。一阵紧似一阵的鞭炮声提醒着每个人,除夕已到,崇祯六年马上就要过去。 南召县的老百姓在腊月受到了荆州军的惊吓,但不以为忤,反而从心底里感谢荆州军赶走了漫山遍野的贼寇。因此,乡老们纷纷前往荆州军大营,送去紧缺的酒和肉食,表达他们的谢意。 林纯鸿深悉张弛结合的道理,令荆州军士兵在除夕夜彻底放松下来,允许他们饮酒。于是荆州大营中陷入欢乐的海洋中,到处都是篝火,到处都是士兵们的狂呼声…… 忽然,南召城传来猛烈的爆竹声,崇祯七年已经来到…… 正月初一,虎啸营、神卫营离开南召城,先期南下,以备容美之战。 第一百五十五章 告身失窃 草木枯黄,万物萧瑟,肆虐的北风发出一阵阵的呜咽之声,透入每个人的躯体,让人感到彻骨的寒冷。湖广的冬天绝不是一个好季节,淫冷潮湿的空气极易让人的手脚与耳朵冻伤,奇痒无比,让人寝食难安。 此时,在荆江上行船,更是苦不堪言。西北风在宽阔的长江上毫无阻拦,肆意挥洒着它的力量,让人加倍的感到淫冷。 一叶扁舟上,张凤仪正站在船头上,远远的眺望着逐渐后退的两岸。 当年,她就是沿着长江顺流而下,跟随秦翼明远赴辽东抗击建奴。后来,回到京师,随着秦柱国收复四城,战功赫赫。可是,自从离开京师后,张凤仪就事事不顺,不仅缺粮缺军械,还经常陷于险境之中,这次更是全军覆没,连自己险些也丧失了性命。 张凤仪心情沉重,满怀的愁绪挥之不去,斩之不断,一路折磨着她,让她日渐消瘦。 虽然胜负乃兵家常事,但张凤仪心里总是放不下战死沙场的二千余麾下,也许,这就是女将与男将的区别。过度的感性,让她们内心受到的煎熬更多。 “将军,左首边就是百里洲,还有半个时辰咱们就到码头了。”秦永成不知何时站在了张凤仪的身后,指着百里洲说道。张凤仪令杨应矶率着残余的白杆兵缓缓回到石柱,自己且带着秦永成及两个随从,准备到林纯鸿的老巢去看看。 张凤仪“唔”了一声,顺着秦永成手指的方向放眼望去,一个圆圆的庞然大物印入了她的眼帘。 “那是什么?”张凤仪大吃一惊,脱口问道。 “水车!属下曾听人说,看到了水车,就离百里洲码头不远了。” “哦……”随之,张凤仪又陷入了沉默之中,瞅着水车发呆。 随着扁舟的前行,越来越多的水车出现在两人的眼前,大大小小居然有十多个! 这林纯鸿居然造了这么多水车! 张凤仪叹为观止,内心的失落稍稍减轻了些。她总觉得,林纯鸿就如她的弱弟一般,狡猾、调皮,关键时刻,还会遮护着自己这个大姐姐。这种感觉非常温馨,让张凤仪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微笑。 “过会到了百里洲后,不要透露咱们的身份,咱们也就是好奇,上岸瞅瞅就走……” “诺,大少奶奶!” 秦永成非常机灵,立即改口应答,让张凤仪扑哧一笑,心情明显好起来,“也别叫大少奶奶,称张少爷即可,过会我稍稍变下容颜……” …… 当船在刘巷港口靠岸后,张凤仪被桅杆的森林惊得目瞪口呆,连上岸都忘记了。“以前的百里洲就是一荒岛而已,现在如何有这么多巨舟,这该运送多少货物啊?难怪林纯鸿从不缺粮,一艘船运过去,足够他们吃一年!” 秦永成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个武将世家出身的汉子,从未见过这么大的船,张大了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良久,四人方才醒过神来,通过栈桥上了岸,被登记的小书吏堵了个正着,小书吏满脸堆笑,躬身道:“四位请留步,按照小岛的规矩,上岛需要登记。请问四位贵姓?” 张凤仪头上挽了个发髻,戴着一青色书生巾,身着白色长袍,掩盖住曼妙的曲线。乍一看,还真像一个俊俏的小书生。张凤仪听了小书吏的问题后,微微吃惊,心道这林纯鸿难道在百里洲搞了个独立王国?还要求来往的旅客登记?她对林纯鸿充满了好奇,不以为忤,微微一躬身,压低嗓音抱拳道:“免贵姓张,名一德,四川重庆人士,此来百里洲做点小生意,采购一批货物。这三位是在下的伴当,分别姓秦……” 小书吏在纸上运笔如飞,张凤仪话音刚落,小书吏就停止了书写,一双疑惑的眼睛盯向张凤仪。小书吏常年从事登记工作,见过的人不下百万,岂能看不出张凤仪乃女扮男装? 张凤仪作为一妇人,从未被人这么盯着看,脸色变得通红,微微怒道:“有完没完?我们能不能上岛了?” 小书吏慌忙躬身道:“还请四位稍待,马上就好。”说完,在纸上哗哗写道:“为首之人乃一妇人,年约三十,伴当三人肌肉虬结,皮肤黝黑……” 张凤仪四人最终被放行,在一家小旅馆要了两间房,住了下来。小旅馆虽小,倒也精致,各种设施一应俱全,张凤仪看得心喜,掏出点碎银子赏给小二,吩咐道:“找个女婢打点洗澡水过来!” 小二应道:“本店没有歌姬,客官要听曲子和游玩,可以到柳树巷,出门左拐走个一里路就到了。” 张凤仪脸色骤变,心里恼怒异常,这小二居然误以为自己想要招妓。联想到自己的打扮,张凤仪苦笑道:“算了,算了,你打了洗澡水放在门口,我自己来……” “好咧……”小二一声悠长的应答之后,立即离开,留下了哭笑不得的四人。 …… 客房内,暖气逼人,云雾缭绕,就如仙境一般。正中间,一个巨大的木桶不停的冒着水蒸气,发出一阵阵的哗哗的水声。张凤仪坐在水桶中,只露出圆润的双肩,长长的秀发被水蒸气蒸的濡湿,随意的散落在白皙的颈部。 张凤仪扬了扬右臂,右臂上赫然露出吓人的伤疤,这伤疤就是上次为重物所击留下的。张凤仪不停的抚摸着伤疤,心里自怜自叹,唉,征战将近十年,除了几处疤痕,什么都没留下,相公早就被几个年轻的妖狐子迷住了,这几年来,几乎从未过正常的夫妻生活。现在自己一身伤痕,不知相公会怎么嫌弃自己…… 一时之间,张凤仪无法自已,有意无意的碰着自己的敏感点,忍不住发出若有若无的哼哼声。 “砰……砰……”一阵又快又急的敲门声骤然响起,张凤仪慌忙抓住一条浴巾,盖住自己的双肩,喝道:“谁?” 门外传来秦永成惶急的声音,“张少爷,告身丢了……” “啊?……你回房稍等,我马上出来……” …… 四人翻遍了行李,告身还是不见踪影。 良久,秦永成拍了拍脑袋:“定然是遭了贼!我想起来了,当时我们在街上闲逛时,有人从后面撞了我一下,估计就是那个时候丢了!少爷,要不要报官?” 张凤仪苦笑道:“报什么官啊,你见过贼不偷黄白之物,倒偷没用的告身吗?” 秦永成大惊道:“少爷的意思是这贼是林纯鸿的人?” 张凤仪冷笑不已,“没想到咱们想静悄悄的看看百里洲都做不到,好一个林纯鸿,真把自己当成岛主了……” 秦永成三人无不胆寒,没想到林纯鸿对百里洲的控制严密到这种程度,自己一行四人,不知哪里露出了破绽,居然被林纯鸿的人盯上了。 正说着,忽然小二报告有客来访。 顾绣兴进房后,还未等张凤仪开口,就弯腰行礼道:“草民拜见张将军,不知将军来访,未曾远迎,还请将军海涵。” 张凤仪冷声问道:“你是林纯鸿的什么人?” 顾绣兴不接张凤仪的话,微微笑道:“林将军早就吩咐邦泰商号上下,近日张将军将来访,我等有眼无珠,居然一直不知将军已经抵达百里洲,可谓无能。要不是破获了一起盗窃案,现在还蒙在鼓里呢。” 说完,从袖中掏出一份告身,恭恭敬敬地递给张凤仪。 张凤仪微微瞄了一眼,扔在了桌上,冷笑道:“这么说来,我还得感谢你们送回告身喽?一个个都和林纯鸿一样,狡猾、脸皮厚!” 顾绣兴怒气勃然而生,就任枝江部副主事以来,还没有人敢在他面前骂林纯鸿。“将军远来是客,对百里洲可能不太熟悉,在下为将军安排了一个向导,可以带着将军到处转转。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在百里洲,不是什么地方都能进的,还望将军好自为之!” 顾绣兴经历了双庙山事变后,胆气非以前所能比,虽然知道张凤仪等人乃万人敌,但丝毫不惧,反而针锋相对,说话一点也不客气。 秦永成三人听得恼怒异常,怒喝道:“放肆!”忍不住就要上前擒拿顾绣兴。 “住手!”张凤仪柳眉倒竖,一声大喝,叫住了秦永成等人。“如果这就是林纯鸿的待客之礼,咱们也没有必要久待,明日就走!” 顾绣兴不屑的看着秦永成三人,“在百里洲,还没有人敢动武,就是他温体仁过来了,也得依岛上的规矩!既然张将军想走,林将军还令在下准备了一份薄礼,望将军不要嫌弃!” 说完,令随从抬进一个箱子,摆放在客房里。顾绣兴对一随从吩咐道:“张将军乃娇客,这几日就陪着将军到处逛逛,明白了吗?” “滚……”张凤仪再也忍不住,直接下了驱客令。 顾绣兴不失风度,道了声告辞,扬长而去,只留下了箱子和向导。 张凤仪气得浑身颤抖,一脚向箱子踢去,对着向导怒吼道:“要你滚……你没有听见么?” 箱子盖并未上锁,被张凤仪一脚踢开,里面露出一些胭脂水粉之物…… 第一百五十六章 隔墙有耳 对张凤仪的愤怒,顾绣兴毫不在意,扬长而去。 虽然张凤仪乃林纯鸿指定需要盛情款待的客人,但是,既然她犯了邦泰集团的忌讳,也没必要对她客气。顾绣兴的事情多而杂,马上就把张凤仪一事丢在了脑后。 但是向导的汇报让他浑身冒出了冷汗:“顾主事,张将军一脚踢开了箱子,里面全是妇人用品……” 联想到这箱子从周凤手中领出,顾绣兴更是坐卧不安。 如果箱子里仅仅是金银,顾绣兴绝不会这么紧张,石柱土司一参将而已,见了金银之物,哪还管邦泰的态度如何,十有八九会收钱做事。可是,现在箱子里仅仅是胭脂水粉,这说明将军夫妇与张凤仪的关系非同一般。 顾绣兴越想越不安,立即再赴小旅馆,看看事情是否还有挽回的可能。 哪想到,张凤仪四人已经退了房,雇了一叶扁舟,逆流而上离开了百里洲。 顾绣兴神色惶急,一把捉住小二的手臂,问道:“那他们留下了什么东西没?” “留下东西?这不可能,哪有客人会留下东西的?” 顾绣兴长舒了一口气,张凤仪收了林纯鸿的礼,事情还未向最坏的方向发展。 …… 且说张凤仪四人愤懑不已,在百里洲一刻也不多呆,立即雇船西去。临走之前,张凤仪犹豫再三,还是带上了做工考究、精美绝伦的木箱。 舟行两日,张凤仪一行终于抵达了三斗坪,秦永成舒了一口气,道:“终于离开荆州夷陵了,这一路上,来来往往的船只全悬挂着邦泰的旗号,让人没来由的生闷气!将军,又连续坐了两日的船,闷都闷死了,不如上岸休息一晚?” 张凤仪点头同意,吩咐艄公靠岸停船。 船离岸边还有十多丈,就听到女子的娇呼声,“船上可是张参将?” 张凤仪好奇不已,定睛一看,原来是一美艳女子带着两个女婢,正在那里挥舞着洁白的手帕。 秦永成三人大喜,纷纷言道,还是容美土司懂礼节,远远的就派人过来迎接,而且派的还是三个秀色可餐的大美女,为首的女子,更是美艳惊人,让一切庸脂俗粉退避三舍。 男性荷尔蒙分泌过量,让秦永成三人脑袋里全是美女的影子,忘记了思考。 张凤仪头脑可没有失去冷静,横了三人一眼,斥责道:“田楚产怎么会知悉咱们路过此地?你们用脑袋好好想想……” 说完,不再理会暗自吐舌头的三个爷们,挥手答道:“正是在下……” 待张凤仪一行上了岸,美艳女子如弱柳扶风般走上前来,行礼道:“小女子崔玉儿拜见张将军,恭祝张将军如意吉祥幸福安康。” 张凤仪大吃一惊,瞪大双眼,失声道:“你就是崔玉儿?果然标致至极,难怪那个家伙一直惦记着!” 崔玉儿尴尬不已,心里如小鹿一般蹦蹦直跳,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红晕,霎时间,由一个落落大方的交际花变成了一个扭捏的小姑娘。 不过这仅仅是片刻的功夫,崔玉儿抿了抿嘴,强压住询问张凤仪详情的冲动,微微笑道:“将军谬赞了,小女子奉命特来迎接四位,还请四位上车,随小女子一起到月白风清楼。” 秦永成三人恍然大悟,奶奶的,又是林纯鸿,这林纯鸿怎么如影随形,到了三斗坪还缠上了咱们?三人心里彷徨,转头看向张凤仪。 张凤仪并不理会三人,不停的上下打量崔玉儿,就如大姑用挑剔的眼神看着弟妹一般。只见崔玉儿肌肤微丰,长挑身材,腮凝新荔,鼻腻鹅脂,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温柔可亲。张凤仪忍不住喝了一声彩,乐滋滋的赞道:“好一个美人儿,我见犹怜,那个家伙还算有眼光,呵呵,不错,不错……” 张凤仪左一句那个家伙,又一句那个家伙,让崔玉儿心里如同吃了蜜一般,但不露丝毫羞涩,将四人邀入两辆马车,一同前往月白风清楼。 秦永成三人本待回船等候张凤仪,被张凤仪瞪了一眼后,乖乖上了马车。 原来顾绣兴向张道涵汇报了张凤仪一事后,张道涵暗暗叫苦。张道涵早已知道,荆州军与白杆兵在战场上结下了生死之缘,况且,张凤仪乃石柱宣慰使的儿媳,地位尊崇,对邦泰交联石柱土司意义非凡。张道涵想来想去,觉得目前最适合接待张凤仪的就是崔玉儿,于是立即请求周望下令,让崔玉儿在三斗坪等候张凤仪。 崔玉儿心思细密,刺探容美土司情报卓有成效,早就被高龙拉入了军情司,任清江处主事。前些日子,崔玉儿通过内线,成功刺探到田楚产向朝廷派遣使者的消息,又立一新功,成为邦泰内部举足轻重的人物。 邦泰对容美的战争叫嚣一日胜过一日,导致前往三斗坪买卖货物的商人日渐稀少。即使如此,也让张凤仪惊叹不已,一路上不停的揭开布帘观赏三斗坪的盛况。 “田楚产好本事,四年前,我经过三斗坪时,除了几间茅草屋,什么都没有,那曾想到不到四年的时间,三斗坪居然繁华如斯!”石柱土司与容美土司关系亲密,剿灭安邦彦时,更是并肩作战,因此张凤仪每次经过长江三峡,均在三斗坪落足,对三斗坪还算熟悉。 小蝶儿快人快语,叽叽喳喳的叫道:“三斗坪现在属于将军咧,他田楚产哪有这个本事!” 张凤仪恍然大悟:“难怪一路上艄公都在说容美土司不稳,有可能会遭兵灾,难道是林纯鸿侵占了三斗坪,田楚产想报复?” “哪里啊,当初将军以两万两银子买下了三斗坪,田楚产现在眼热三斗坪日进斗金,就想趁着朝廷忙着剿匪,试图谋反。那田楚产的野心大着呢,带甲之士超过万余,还想侵占夷陵和荆州呢!”崔玉儿抿嘴笑道。 张凤仪满脸不信之色,觉得对林纯鸿越来越看不透,又不便深问,叹了口气,道:“有你家相公看着枝江,那田楚产要是有谋反的心思,那就是最愚蠢的猪头!你家相公到底有多少秘密啊,我心里直渗得慌。” 崔玉儿见张凤仪不信田楚产会谋反,心里正琢磨着应对之辞,听张凤仪不停的说“你家相公”,立即就坡下驴,瞬间摆出小儿女的羞涩之态,半真半假的嗫嚅道:“张将军,那个……那个……他……真的在将军面前提到我?” 张凤仪在交际上哪是崔玉儿的对手,微笑道:“那次我受伤之后,那个家伙不停的在我耳边呱噪,说什么崔玉儿做了姑子,他心里有愧……那里是有愧啊,根本就是有鬼嘛,千娇百媚的姑子转眼就奉了林将军之命,前来迎接我这个蒙在鼓里的傻瓜!” 虽然崔玉儿假装儿女之态是为了转移话题,但听了张凤仪的话后,心里喜滋滋的,那个冤家,军务倥偬时还在想着自己…… …… 一行抵达月白风清楼后,细致周到的服务、高雅宁静的环境深深吸引了秦永成等三个爷们,纷纷忘记了在百里洲的不愉快,在月白风清楼逍遥快活。但张凤仪可就没这份心情了,她敏锐的觉察到,崔玉儿绝不是月白风清楼老板这么简单,而且整个三斗坪的气氛也不对,似乎在酝酿着一场风暴。 这不,崔玉儿稍稍陪伴张凤仪片刻,就消失在月白风清楼之中,再也见不到人影。同时,酒楼中总是有一批人行色匆匆,倏忽而来,片刻之后,又倏忽而去,绝不是就餐住宿人应有的神态和表情。 张凤仪好奇心大盛,仗着自己武艺精熟,也不通知秦永成,悄悄的离开客房,在夜幕的掩护下,慢慢的向崔玉儿消失的方向摸去。 一路上,张凤仪七弯八拐,不停地躲避来来往往的护院。张凤仪心里更为笃定月白风清楼有鬼,要不安排这么多护院干什么? 大约两刻钟后,张凤仪摸到了一座灯火通明的房子前,隐身于假山之后,探头望去,房子外围有四个护院正在站岗放哨,根本无法靠近。 张凤仪思索片刻,捡起一块石头,往远处的池塘扔去,石子入水,发出扑通的一声响,惊动了护院,纷纷转头向池塘处观望,一个护院更是离开哨位,前去查看。 张凤仪趁机靠近房子,隐身于淫影处,将耳朵贴近墙壁,静听里面传出的声音。果然,里面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说话声,正是崔玉儿的甜糯的声音。 “黎叔,您老人家尽快通知董海川,让他暂缓行动,目前枝江还未准备齐全……” “可是董海川说,田玄将容美弄得鸡飞狗跳,现在隐隐约约已经怀疑到他头上,再不动,恐怕会失去机会……” “如果现在动,恐怕就不是失去机会的问题了,他自己不仅会丢掉脑袋,还会让枝江极为被动……” …… 张凤仪心里不停的默念,董海川是谁?难道是容美的叛徒? 正在此时,忽听得门吱呀一声响,一人进入房间,里面传来刻意压低的嗓音,至于说什么,张凤仪什么也听不见。 片刻功夫,屋子里灯火次第熄灭,一声哨响之后,连四个护院也离开了房子周围,只留下了目瞪口呆的张凤仪。 张凤仪尴尬至极,一步一挪回到了房间,倒床蒙头就睡,哎,好奇害死猫…… 第一百五十七章 战争发动 且说崔玉儿知悉张凤仪就在左近后,不仅熄灭了灯火,还支走了护院,让张凤仪顺利返回客房。这一招可谓高明,既让张凤仪知难而退,又不伤双方的情面,崔玉儿的冰雪聪明可见一斑。 第二日一早,张凤仪愣愣的坐在铜镜前,眼圈发黑,容颜憔悴,就如一夜未睡一般。这回丢面子可丢大了,在百里洲乔装化名,还可以理解,而这次,深夜打探他人秘事,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正当张凤仪无心梳洗时,外面传来笃笃笃的敲门声,秦永成在外面喊道:“将军,咱们该吃早饭了,崔老板不是说过了,今日带我们去杨板桥看望白杆兄弟么?已经辰时二刻啦。” 张凤仪懒懒的应付了一句“哦”,有气无力的开始整理容颜…… 一路上,崔玉儿言笑盈盈,不停的询问白杆兵在北方的战绩,张凤仪心情糟糕,有一句没一句的。崔玉儿不以为忤,正待转移话题,激起张凤仪的兴趣,忽听到后面传来阵阵的马蹄声。崔玉儿揭开布帘,往后张望,瞬间脸色大变,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黎叔! 按照计划,黎叔应该前往容美土司下辖的五峰石宝长官司,此刻拍马追来,定然事情有变。 果然,黎叔翻身下马后,眼角的余光一直瞟向张凤仪。张凤仪见状,正要下车走开,且听崔玉儿沉声吩咐道:“黎叔,说吧,张将军不是别人。” “崔老板,董海川出兵了!” “啊?”崔玉儿大吃一惊,“往枝江的信使派了没?” “早已经派了!” “快,快,咱们回三斗坪!”崔玉儿立即下令车夫掉头。 张凤仪一把扯住马车缰绳,皱眉道:“三斗坪危险,要赶紧撤退!三斗坪兵力单薄,无险可守,境内财富聚集,田楚产不出兵则已,一旦决定出兵,定然首先瞄准三斗坪!” 崔玉儿和黎叔惊疑不定,不知道该不该听张凤仪的话。 张凤仪大急,厉声喝道:“此时还等什么,立即通知驻守兵丁和线人撤退!相信我,我不会看着林纯鸿吃亏的!” 崔玉儿从未历过战事,少了份果决,兀自犹豫不决。 张凤仪恨不得拿出刀枪逼迫崔玉儿下令,一把抓住崔玉儿的手,又快又急的说道:“我和田楚产接触过,此人果断善战,现在既然撕破了脸皮,按照他的脾性,绝不会瞻前顾后,三斗坪已经成了最危险的地方,再不下令,林纯鸿的损失就大了!” 张凤仪力气甚大,急切之下,几乎将崔玉儿的手捏断。崔玉儿珠泪横流,叫道:“好啦,张将军,别捏了,我下令,我下令……” “黎叔,赶紧回三斗坪,通知所有人撤退,能退出多少是多少!我随后就到。” 黎叔的“诺”声还未落,马匹已经窜出,向三斗坪飞奔而去。 …… 容美宣抚司经过几代司主的经营,势力日渐扩大,早在嘉靖年间,容美就吞并了五峰石宝长官司,将其置于自己的管辖之下。五峰石宝长官司靠近夷陵州宜都县,汉化程度较深,近年来更是与邦泰联系紧密,战争潜力大为增强。现任司主董海川早就对田楚产的欺压不满,力图摆脱田楚产的控制。 这点被心思细密的崔玉儿发现,力图拉拢董海川,共谋田楚产。后来,林纯鸿对容美的方略出台后,董海川成为其中重要一环,邦泰需要他打着田楚产的旗号出兵攻打宜都县城和夷陵州城,为林纯鸿发动战争、接管宜都长阳提供接口。 计划是完美的,邦泰也针对此计划做了周密的部署,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董海川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居然提前出兵。现在,三斗坪还未撤退,很可能付出惨重的代价。 …… 董海川也是有苦说不出,昨日夜里,董海川的第五房姨太太与家将私通时被婢女撞破,家将恐惧之下,一刀割下了婢女的头颅,带着姨太太逃离五峰石宝长官司,投奔田楚产。 他当然知道,在邦泰没有准备充分的情况下,提前出兵无异于九死一生。但是,在田楚产知悉他与邦泰暗中勾连后,再不出兵,结果将是十死无生! 黎明的晨曦刚刚散尽,容美宣抚司演武场上,一名体格健硕、蓄着长须的中年汉子正手持大刀,横切竖砍,演练武艺。此人正是宣抚使田楚产,田楚产可谓文武全才,不仅会吟诗赋对,一身武艺更是精熟,剿灭安邦彦时,手头的大刀不知饮过多少人的鲜血。 田楚产正练得高兴,且见田玄疾步而来,站在场外,安静的等田楚产演练完毕。 田楚产心知田玄有急事,立即结束了演练,拿起田玄递来的毛巾,抹了抹额头的汗珠,“嗯,不错,有长进,什么事?” 田玄躬身答道:“启禀宣抚使,董海川的家将叛逃,口口声声要见您!” “哦?你前些日子不是盯上了董海川么,有什么发现没?” 田玄摇了摇头,“董海川除了与邦泰联系多点外,并无其他可疑之处!” 田楚产微微笑道:“现在,他的家将都跑来了,可见董海川还是有可疑之处嘛,好好想想,到底什么地方没注意到!” “谨遵宣抚使吩咐!” 田楚产审问董海川的叛将后,除了知道董海川经常向邦泰提供容美的内部消息外,一无所获。 不过,这已经给了田楚产足够的借口,田楚产立即召集心腹商议,准备捉拿董海川。 众将听闻董海川乃邦泰的线人之后,无不愤怒异常,纷纷痛骂董海川,并要求田楚产立即派兵除掉董海川。 田楚云身着黑亮的板甲,显得威风凛凛,上前一步,抱拳道:“宣抚使,此事不能再拖,今日董海川能泄露消息,明日他就会与邦泰一道进攻我容美,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田楚产神情严肃,缓缓道:“董海川肯定要剪除,关键是如何剪除,是直接派兵,还是用别的办法!” 田楚云面露不屑之色,“区区三千多壮丁,能挡得住咱们的兵锋?不如以雷霆之势剿灭董海川,顺带着震慑邦泰那帮孙子!” 赵立仁眉头紧皱,出列道:“宣抚使,从这名叛将掌握的情况看,他并非董海川心腹,现在董海川到底有什么打算,咱们还蒙在鼓里,不如静以制动,派人详细打探后再做打算。再说,兵凶战危的,战场上什么意外都有,一旦偶有挫折,岂不是助长了邦泰的嚣张气焰?” 田楚产点了点头,正准备说话,却被信使的急报声打断:“报……董海川点兵三千,打着宣抚司的旗号,往长阳而去……” 心腹们一听,惊得目瞪口呆,田楚产心里更是翻江倒海,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快叫郎中……” 心腹们手忙脚乱,又是拍背,又是擦拭鲜血的,忙得不可开交…… 田楚产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长叹一声:“林纯鸿真毒,太毒了,时至今日,我除了造反,还有什么选择!” 赵立仁递过一碗参汤,安慰道:“宣抚使,事情远未到那个地步,只要咱们立即出兵,剿灭董海川,不仅不会背上造反之名,还于朝廷有大功!” 田楚云也大吼道:“林纯鸿欺人太甚,不如咱们打下枝江,毁掉他的老巢,向朝廷揭露他蓄养私兵意图造反的事实,出一口心里的恶气!” 赵立仁点头道:“楚云兄说得对,现在林纯鸿率兵在外,整个枝江人马不多,咱们可用兵力超过三万,打下枝江应该不难!” 众将也纷纷支持趁林纯鸿主力不在,彻底消灭林纯鸿这个最大的敌人,以绝后患! 田楚产摇了摇头,叹道:“晚啦,晚啦,多给我们一天的时间,事情就不会变得这么糟了……” 说完,田楚产忽然站起,脸上露出决绝之色。心腹们大惊,纷纷上前扶住田楚产。田楚产用力甩开左右的扶持,厉声喝道:“既然林纯鸿想玩大的,咱们就陪他玩下去,鹿死谁手,现在还不知道呢!” “田玄!” “在!” “立即率本部人马抢占三斗坪,务必将月白风清楼的细作一网打尽,带回来详细审问!” “诺!”田玄应声而出。 “田楚云!立即点兵一万,进兵五峰,务必剿灭董海川!注意了,进兵途中务必小心谨慎,免得中了埋伏!” “诺!” “田楚义!立即从杨板桥抽调一万精锐,尾随田楚云进兵!” “诺!” “赵立仁!立即起程至石柱,到了石柱后,相机行事,求来救兵也好,求秦良玉出面调解也好,务必将石柱宣慰司卷入争端!” “诺!” 下完命令,田楚产再也无法支撑,一下子瘫在了椅子上,赵立仁大惊,正要扶住田楚产,田楚产挥手道:“去吧,快去吧,容美命悬一线,容不得耽搁……” 第一百五十八章 美人心计 三斗坪商旅繁盛,酒店、洗浴、花柳、射艺等休闲服务设施一应俱全,真可谓温柔富贵乡。不过,这一切已经变成了昨日黄花,此刻,三斗坪一片混乱,往来的商旅、大小店的老板、兜售土特产的小民纷纷往码头涌去,聚集在码头上,等着上船。 邦泰一时之间哪能组织这么多船只?眼看着船只慢慢减少,越来越拥挤的人群骚乱起来,为了争夺一个船位,逃难的人互不相让,大打出手,场面愈发不可收拾! 三斗坪的护卫队立即上前弹压,刹那间,皮鞭噼啪作响,夹杂着人的哀嚎声,整个三斗坪一片末日景象。 “走!你赶紧走!带着酒楼的人立即走!”三斗坪理事成杰的咆哮声如同山崩海裂一般,喷向娇滴滴的崔玉儿,当然还有大量的唾沫星子。 崔玉儿并未听从张凤仪的劝告,执意返回了三斗坪。月白风清楼是她的心血,不看着每个酒楼的线人撤退,她不会安心。更何况,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崔玉儿粉拳紧握,发出的声音犹如磐石一般,“我要看着每个人撤退!” 成杰额头的青筋忽然显现,暴喝道:“尽捣乱,还嫌我这里不够乱吗?滚,立即滚,伤了你一根汗毛,要我怎么向将军交待?” 暴怒之中,成杰说了一句大实话,邦泰上下把崔玉儿当主母供奉着,不容她有任何闪失。但这实话并不适宜在公开场合狂吼,旁边的护卫纷纷侧目,看着崔玉儿的眼神分外不一般。 成杰后悔的念头一闪而逝,立即令道:“杨四,派两个人把崔老板架到船上去!” 下令完毕,不再理会崔玉儿,转头往混乱的码头奔去。 杨四接令后,到底不敢造次,抱拳道:“崔老板,请随小的上船,田玄转瞬及至,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旁边的张凤仪也拉着崔玉儿的手臂,催促道:“崔老板,走吧,你留在这里,除了让成理事分心外,并无丝毫作用!” 崔玉儿挣脱张凤仪的拉扯,对杨四喝道:“杨四,我现在以军情司清江处管事的身份命令你,不用再理会我,马上去维持秩序,若有延误,军法从事!” 杨四犹豫片刻,最终率着两个护卫离去,旁边的张凤仪跺脚道:“这是何苦!尽是添乱……” 崔玉儿转头看向张凤仪一行四人,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 一阵紧似一阵的锣声骤然响起,这是三斗坪示精的锣声,田玄到得好快,千余人马如狂风一般,往码头边袭来。 “容美蛮子来了……”人群中,刚刚恢复正常的秩序马上陷入了混乱之中,哭喊声骤起,每个人卯足了劲往码头旁边挤。 “结阵!”成杰顾不得维持秩序,立即令护卫准备迎战。 然而,田玄的千余精锐岂是区区四百护卫所能抵抗?仅仅一轮冲锋,四百护卫就被冲得七零八落,陷入到各自为战的境地。田玄率领队伍得势不饶人,令一部缠住护卫队,另一部冲入人群中,试图将船只驱离岸边,让余下的人群成为他的俘虏。 披坚执锐的甲士犹如狼入羊群,势不可挡,人群发一声喊,哭爹喊娘的四散奔逃。尤其是靠近船只的人群,发了疯似的往船上挤,于是乎,不计其数的人从搭板上跌落水中,转瞬之间被冰冷的江水吞没。有的水性好,游到船边,紧紧的扒住船舷,嘴唇冻得乌黑,哆嗦着祈求船上的人拉他们上船。 “快上船,东首的船只还留有空位!”张凤仪大急,恨不得扛起崔玉儿就走。 崔玉儿探手入怀,紧紧的握住一把匕首,心念更为坚定:不成功就成仁!她的手心的全是汗,一双手也忍不住颤抖。 突然,崔玉儿伸出双手,紧紧抓住张凤仪的双臂,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极为惊恐地大声尖叫:“张将军,血!血!他们杀人啦!杀人啦……” 张凤仪暗自摇了摇头,心道,到底是从未见过鲜血的弱女子,居然吓成这样! 如同鬼魅的尖叫盖过了四处的惨呼,吸引了大量的目光,田玄一见崔玉儿,大喜,大声下令道:“抓住那个贱人,赏银五百两!” 崔玉儿更为惊恐,尖叫的声音更为吓人:“张将军,快走,他们连白杆兵都不放在眼里!” 张凤仪心里电光一闪,终于明白崔玉儿想把石柱土司卷入纷争的企图,忍不住大怒,一把甩开崔玉儿,大骂道:“贱婢,凭地歹毒!” 这一甩,力大无比,直把崔玉儿甩出丈余远,摔得崔玉儿七晕八素,顾不得身上的剧痛,爬起来就往船上跑。 转瞬之间,田玄的甲士闪电般向张凤仪攻来,他们把张凤仪当成了崔玉儿的侍卫,下手毫不容情,直欲置张凤仪于死地。 张凤仪四人不得已,拔出身边的朴刀与甲士战成一团。秦永成一边遮护张凤仪,一边怒吼道:“我们乃石柱宣慰司秦柱国麾下……” 甲士们哪管什么石柱宣慰司,纷纷围拢过来,将手中的刀枪往张凤仪四人身上招呼,试图剿灭当面的“张将军”。 张凤仪四人久历战阵,迅速组成一个三角形,锐利无比,虽然缺少长兵器,少了七分的攻击能力,但足以自保,甲士们一时之间哪里能近身? 成杰虽陷入苦战之中,眼角一直在观察周边,见崔玉儿的举动反常,立即反应过来,抽空捡起手头的一杆长枪,往张凤仪抛过来,大吼道:“张将军,接枪……” 张凤仪听到成杰的吼叫,抬头一望,容不得她细想,伸手抄过长枪,紧握于手,顺手刺出,一个甲士立即倒地身亡。 长枪在手的张凤仪越战越勇,不仅将身边的甲士赶开,杀得性起,还往围攻护卫的甲士冲去,片刻之间,又是两个甲士倒地身亡。 秦永成暗暗叫苦,但又不得不紧跟张凤仪,一把朴刀舞得滴雨不漏,遮护住张凤仪。 田玄大怒,心里早认定张凤仪乃林纯鸿麾下的猛将,手一挥,集中了一百多甲士围攻张凤仪。在他的心目中,擒获张凤仪这样的猛将可比崔玉儿值钱多了。 张凤仪猛喝一声,上前两步,一把长枪使得出神入化,挑翻一个,刺死一个,逼得两百多甲士纷纷后退,避开张凤仪的锋芒。 张凤仪怒极,吼道:“吾乃秦柱国麾下张凤仪参将,谁敢一战,尽管上来!” 山谷中,回声马上传回来:“吾乃……张……参将,谁敢一战……” 田玄一听,大惊失色,张凤仪的武勇让他胆寒不已,但是更让他纠结的是张凤仪的身份:石柱宣慰司张凤仪参将! 容美土司与石柱土司关系密切,田玄岂能不知张凤仪在石柱的崇高地位? 难道石柱土司与邦泰勾连在一起了?田玄手脚冰凉,不知所措。作为容美的接班人,他知道田楚产想把石柱卷入纷争的打算,哪想到,还未付诸行动,石柱土司居然在与邦泰并肩作战! 是退还是战?田玄犹豫不决。主帅的情绪立即传染给甲士们,甲士们大为懈怠,纷纷转头看向田玄。 成杰看到了机会,立即令所剩不多的护卫队集结于张凤仪四人身后,组成了一个方阵。 “谁敢一战……”张凤仪犹如战神一般,侍立在三角阵的箭头处,激励了每个三斗坪的护卫。 护卫队士气大涨,纷纷高呼道:“谁敢一战!” 田玄怒极,自出生以来,他哪里受过这样的挫折,居然被区区四百人逼得士气大跌! 骄傲的他颇有父风,行事果决,当下寻思,既然石柱已经与邦泰穿同一条裤子,杀不杀张凤仪都已经无所谓。于是立即吼道:“弓箭准备……” 正在这危急时刻,忽然江面上传来一阵隆隆的战鼓声,所有人忍不住往江边瞅去,发现东边三四十艘船正乘风破浪赶来,高高的桅杆上,一面醒目的旗帜迎风招展,上书着两个大大的字“邦泰”。 正是邦泰的水师赶到了! 水师见岸上事态紧急,顾不上瞄准,放了一炮,雷鸣般的轰声之后,紧接着是尖锐的破空之声,所有人几乎眼睁睁的看着炮弹落入水中,溅起两丈多高的水花。 又是一炮袭来,炮弹从田玄身边不到五丈的地方滚过,飞沙走石,吓得甲士们面如土色,一双腿禁不住发抖。 战鼓争鸣、将旗招展、弓弩上弦、火炮正在调整射角…… 战船并不多,渔船占了大多数,但这足以吓退田玄。田玄当机立断,一声令下,甲士们纷纷撤退,护卫队连追袭的力气都没有,一个个瘫倒在地上。 崔玉儿长舒了一口气,悬在嗓子眼的心总算落到了肚子里。原来,她返回三斗坪的途中接报,田楚产往石柱土司派人,力图让石柱卷入纷争。崔玉儿灵机一动,便想出了利用张凤仪造成石柱帮助邦泰的既定事实。 至于张凤仪会如何怨恨她、报复她,她暂时还未想那么多…… 第一百五十九章 五峰惨案 八百里清江在崇山峻岭中蜿蜒流淌,最终在宜都县汇入长江。江南的宜都、江北的长阳,就是林纯鸿念念不忘的地方。 自接到董海川起兵后,邦泰的战争机器立即全速运转,周望立即下令征调枝江弓兵,并兼程赶赴杨板桥,负责指挥与容美的战争。 堪堪抵达清江入江口,接到的战报让周望哭笑不得:董海川突入长阳县后,势如破竹,迅速攻占长阳县城,将长阳一众官僚全部杀光,并快速向清江边突进。董海川的异动引起了李辉忠的精惕,李辉忠迅速率领弓兵赶赴长阳,找各种机会袭击和骚扰董海川,董海川进展终于慢下来,目前离清江岸边还有二十多里。 邦泰的计划乃核心机密,仅仅只有林纯鸿、阁幕使知悉,李辉忠压根就不知道董海川乃邦泰内应,还把求救行文如雪花般飞往都督府。 “一切都乱了,董海川突然出兵,为祸还真不小!”周望双手敲着额头,头疼无比。目前的形势不容乐观,虽然三个山地营在杨板桥画地而守,但面对着田楚义的两万人马,压力可想而知。而且,田楚产是个什么样的人,周望一清二楚,那绝对是个坚毅果断的狠角色,一旦认定了一事,绝不会后退半步。周望用脚趾头也能想到,容美很可能已经全体动员,正追着董海川的脚步往长阳而来。 再者,田楚产既然已经大规模出兵,仅仅靠周围小土司的封堵,万万不能封锁容美与外界的联系渠道,周望估计,使者已经离开了容美,正在前往湖广巡抚衙门及京师。 军情司的情报证实了这点,田楚云正率领着两万人马,往董海川的老巢扑来。 “半个月!仅仅是半个月而已,董海川真是害死人了!”周望相信,半月后,枝江弓兵提前进入燕子口,可以将田楚产和董海川隔绝开来,任由董海川大张旗鼓的去攻击宜都县。 现在,董海川已经出兵,邦泰不能守住燕子口,就相当于把董海川的族人暴露给田楚产,董海川会发生什么变数,一切还是未知。 周望的左手食指不停的敲着右手臂,心思百转,无法想出万全之策。不过周望认为,即使董海川被田楚产剿灭,有了李蒙申的长江舰队,田楚产也不可能越过清江和长江去攻打枝江老巢。 周望转头对随从下令道:“立即令李辉忠放弃攻打董海川,在长阳县境内骚扰和打击田楚云!” “令董海川立即向清江沿岸转移族人……” 当周望惦记着董海川时,董海川正在大发脾气,这两天,神出鬼没的弓兵穿越于山川河谷中,仗着熟悉地形,给董海川造成了莫大的麻烦,现在有二百多壮丁已经死于非命。 “你去问问周望!到底怎么搞的,老子抛弃了一切出兵,为何李辉忠还要躲在暗处袭击?”董海川将桌子敲得崩崩直响,恨不得将当面的黎叔碎尸万段。 黎叔丝毫不受董海川情绪的影响,波澜不惊的说道:“这个就要问董司主了,董司主提前出兵,导致邦泰极为被动。周都督令司主立即往清江边转移族人。” 董海川愕然,伸出右手食指指着黎叔,大怒道:“什么?你说什么?周望令我转移族人?当初不是说好了要保护我的族人么?我为什么要听周望的?我是他手下的一条狗么?” 黎叔依然一副死人脸,漠然道:“司主起兵过早,枝江弓兵还未赶到燕子口,田楚产随时都会威胁司主的族人。再说,事成之后,司主乃邦泰容美部主事,而周都督乃阁幕使、都督府都督,一些事情,还得听周都督的!”容美部主事,乃邦泰许诺给董海川的官职。当初,董海川见土司部主事彭新一言九鼎,在清江地区拥有说一不二的权力,羡慕不已,于是利欲熏心,做了邦泰的内应,更是不惜挥兵攻打长阳、宜都。 董海川胸膛不停的起伏,显然怒极,最终,他深吸了几口气,强压住内心的怒火,恨恨道:“知道了,让周望在清江沿岸准备大量的船只!” 黎叔心里暗自好笑,既然已经出了兵,还不得事事听从邦泰的吩咐?这就叫开弓没有回头箭! ※※※※ 黛狮山下,月白风清楼黛狮亭。 田楚产一行正站在亭中,遥望着成为一片瓦砾的三斗坪。只见田楚产脸色红润,眉宇舒展,轻松之色尽显于脸上。 田玄随侍,此时豪情满怀,放言道:“捅开了那层纸,才发现邦泰虚弱无比,林纯鸿也是那绣花枕头嘛!” 田楚产摇了摇头,“小看林纯鸿就要付出代价,你以为林纯鸿在北方的战绩都是吹出来的?幸好林纯鸿现在不在枝江,嘿嘿,就凭周望?哼!周望笃定咱们过不了清江,咱们就渡过清江给他看看!一月之内,嗯,只需要一个月,就大局已定,任凭他林纯鸿如何蹦跳,终究是朝廷的反贼!” “一个月?这个……”田玄心中无底,满脸疑惑之色,“湖广巡抚和朝廷那边我们有把握么?” 田楚产冷笑道:“不需要他们支持我们,只需要他们怀疑林纯鸿居心叵测即可!” 田玄不解,正待继续问,结果却被急报声打断:“启禀宣抚使,田楚云将军势如破竹,已经进入五峰石宝境内,抓住了董海川来不及转移的族人,田将军询问如何处置董海川的族人。” 田楚产不接传令兵的话,转头对田玄笑道:“看看,机会不就来了么?” 说完拉长了脸,眼睛里露出狠戾之色,几乎一字一句的喝道:“全……部……屠……光,一个也……不留!” 田玄大惊,“爹……” 田楚产挥手打断田玄的话,继续对传令兵喝道:“传令田楚云,屠光五峰石宝后,立即追剿董海川!” 传令兵接令后,如一阵烟一般快步而去。 田玄面露不忍之色,恨不得一把抓住传令兵,“爹,屠光了五峰石宝,儿子担心其他土司兔死狐悲啊。一旦他们作乱,咱们就再无翻盘的机会了!” 田楚产面露赞赏之色,道:“你心存仁念,我感到十分欣慰。要不是容美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为父也不会出此下策。你想想看,董海川在宜都听闻族人被杀光了会有什么反应?你再想想,唐晖或者是朝廷听闻咱们屠光了五峰石宝,会有什么反应?” 田玄低头思索片刻,恍然大悟,迟疑道:“只是这有违天和,即便这次逃过一劫,但咱们失了民心,以后……” “不解决林纯鸿的威胁,哪还有以后?本来咱们有机会不这样做的,当初,要是你在三斗坪捉住了月白风清楼的细作,人证就有了,往唐晖那里一送,咱们还用得着这样么?” 田玄面露羞愧之色,嗫嚅道:“儿子……” 田楚产挥了挥手,道:“非你之错,只怪月白风清楼的那个贱人反应太快,还有那石柱的张凤仪恰好在三斗坪。邦泰尽是一些奸猾之辈,对秦柱国耍这种小聪明,估计会适得其反呢……哈哈……” 田楚产得意的笑声回荡在山谷间,显得特别的淫森恐怖,更为恐怖的是他亲口所下的屠杀令! 随着田楚产的命令抵达田楚云军中,大规模屠杀立即开始。一群群老幼妇孺被武装到牙齿的甲士驱赶到山谷,随着田楚云一声令下,万箭齐发,整个山谷间尖叫声、哀嚎声、求救声不绝于耳,最终,一切都安静下来,将近两千手无寸铁的百姓横七竖八的躺在山谷中,一双双眼睛兀自瞪得圆圆的,似乎在控诉着人间的苦难! 天地为之恸哭,日月为之变色…… 第一百六十章 急转直下 宜都县隶属于夷陵州,上锁巴楚山地,下引江汉平原,由清江和长江环抱,素有楚蜀咽喉之称。大明开国二百多年来,宜都县承平无事,军备、城防极为薄弱,当董海川渡过清江后,几无抵挡,抵达宜都城下,宜都城小兵弱,被董海川轻易攻下。 董海川受周望之命,严禁部下烧杀抢掠,但是,董海川对部下的掌控远远还未达到令行禁止的地步,小规模的烧杀抢掠屡禁不止。并且,宜都县城的地痞流氓兴奋无比,纷纷打着容美宣抚司的旗号抢掠杀人,这一切导致宜都城内纷乱无比,老百姓陷于水深火热之中,兴起了大规模逃亡的狂潮。仅仅五天之内,就有超过三分之二的老百姓离开了宜都城,现在城内十室九空,一片衰败之色。 董海川绝非什么善类,对这一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大部分金银流入了他的腰包,宜都县最美的女子进入了他的怀抱。 虽然邦泰满口承诺保证五峰石宝长官司的安全,但董海川总是觉得隐隐不安。随着战况越来越不利,董海川这种不安越来越强烈。于是,董海川占领宜都城后,立即请求邦泰派遣船只运送族人过清江。然而,五天之内能迁出多少人? 这日,董海川正在温柔乡中胡天胡地时,接到了留下的族人被屠杀一空的噩耗。 董海川顾不得自己衣衫不整,从床上一跃而起,哭倒于地,哀嚎不已:“狗日的田楚产……老子要杀你全家……” 董海川气郁于胸,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来,抢过墙上挂的一把斩马刀,狠狠的往床柱上砍去,斩马刀乃邦泰的礼物,果然是锋利异常,削铁如泥,奢侈豪华的红木架子床轰然坍塌,里面传来一个女子的惊呼声。 董海川犹不解恨,双手紧握斩马刀,往卧榻之侧的梳妆台砍去,稀里哗啦的一阵响,梳妆台成了一堆废墟! “狗日的邦泰,说话如放屁,还老子族人命来!黎中这个狗东西,害老子好苦……黎中呢,快给老子叫黎中!” …… 当黎叔赶至董海川住所时,董海川已经扔掉了斩马刀,坐在地上,眼珠一转不转,呆呆的瞅着废墟。 见到黎叔之后,董海川的火气腾地升起,一把从地上弹跳而起,冲至黎叔面前,侧过庞大的身躯,举起右手,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的向黎叔的脸扇去! “骗老子!老子跟你拼了……” “啪……”黎叔猝不及防,被董海川抽的连退三步,方才止住脚步。 黎叔右手捂着脸,满眼怨毒的看着董海川,“呸”的一声,一口鲜血夹杂着两颗牙齿往董海川脸上飞去。 董海川反应敏捷,略微侧头,躲过了袭击。 黎叔伸出左手食指指着董海川,咬牙切齿骂道:“懦夫!竖子不足与谋!今日的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要不是你提前出兵,会有今日之祸?” 董海川全身的力气似乎瞬时被抽空,摇晃了几下,一屁股坐倒在地,双手捂头,痛哭失声:“完了……一切都完了……都是我害了族人……” 黎叔愕然,没想到董海川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居然会痛哭。 黎叔深深吸了一口气,收摄住对董海川的厌恶,冷冷道:“冤有头债有主,只有懦夫才会迁怒于人!田楚产干这等人神共怒之事,只要心里稍稍有点良心,无不以啖其肉、饮其血为快!如果董司主还有点骨气,就应该找田楚产报仇!” 董海川松开双手,抬头看向黎叔,黑脸庞上兀自挂着泪珠,如同一个孩子般喃喃道:“对,应该去报仇!” 说完,慢慢的从地上站起来,狂吼道:“来人!擂鼓聚将!” 黎叔大惊,如果董海川掉头进攻田楚产,岂不是打乱了邦泰的整个计划?黎叔不顾脸上的剧痛,慌忙道:“董司主,田楚产拥兵三万余,兵甲精锐,三千余人岂是对手?” 董海川圆睁双眼,大喝道:“就是拼到只剩一人,老子也要找田楚产报仇!” “董司主,在下有一计,既能置田楚产于死地,又能保证司主的三千余壮丁丝毫无损!” “说!” “不如司主按原计划渡过长江,挥师攻打夷陵城,这就坐实了田楚产叛变的事实,林将军率领大批人马已经抵达襄阳,朝廷也会派出大批兵马围剿田楚产,司主只要屯兵于夷陵城下,就可以坐看田楚产族灭!” 董海川紧紧的盯着黎叔,恨声道:“到现在了,你还在想利用我!当初,起兵时,所有壮丁只知道奉了田楚产的命令!现在族人冤死,你以为儿郎们还会忘记一切,去攻打夷陵么?” 黎叔心里不停的叫苦,“这……” “除了耍一些淫谋诡计,连最起码的战阵经验都没有!你以为壮丁都是木头人,你要他们打哪里就打哪里?” “现在只有谎称田楚产为了彻底霸占我五峰石宝,趁我出兵时,杀光了所有族人,方有一线生机找田楚产报仇!” 黎叔哑然无语,从常理判断,董海川说的是事实,但是这个事实让邦泰无法接受。黎叔无法,只好迅速向军情司汇报董海川的计划。 果然,五峰石宝壮丁听闻族人被屠后,无不恸哭流涕,纷纷强烈要求董海川立即回师找田楚产报仇。他们被仇恨冲昏了大脑,几乎已经忘记了悬殊的实力对比。 董海川令壮丁们戴孝,立即整兵出营,浩浩荡荡的往清江边开拔。 周望从总体战略出发,当然拒绝了董海川渡过清江的请求,并抛下一句话:“打夷陵才有船,要想过清江,除非游过去!” 壮丁们望着清江嚎哭不已,满胸的愤怒无处发泄,纷纷将屠刀对准了宜都县的老百姓,一时之间,宜都县血流成河,成了人间地狱。 ※※※※ 当林纯鸿接到董海川起兵的消息时,大军已经抵达樊城,与襄阳城仅一水之隔。 当看到周望令李辉忠率弓兵骚扰田楚云大军的报告后,林纯鸿暗暗叫苦。田楚产、田楚义及田楚云三将皆久历战事,岂能被杨板桥所挡? 马连和火烧坪离杨板桥甚近,那里矿工将近四五万人,平日就有点不稳,需要重兵弹压,更何况现在局势紧张?周望将李辉忠调至长阳县,一旦容美派遣少量精锐绕过杨板桥进攻马连或者火烧坪,矿工定然作乱,如此一来,整个清江沿岸全完了。 林纯鸿心中闷极,一拳砸在舆图上,“还是战线拉得太长,实力不足以支撑两个战场啊!” 林纯鸿立即给周望下令,令其将李辉忠弓兵调回,全力防守马连和火烧坪。 同时,林纯鸿还给虎啸营和神卫营下令,令其抛弃一切辎重,加快行军速度。如果马连和火烧坪尚未丢掉,则立即前往两处防御。如果马连和火烧坪已丢,则进攻容美长江沿岸。 下完命令后,林纯鸿心里好受了点,正在此时,陆世明前来报告:湖广巡抚唐晖召见他,令他立即前往襄阳府。 陆世明皱眉道:“据京师的消息,贼寇窜入郧阳,圣上大为不满,严旨斥责唐晖。唐晖不得已,方才至襄阳督战,这次召见将军,到底有何事呢?” 林纯鸿沉吟片刻,道:“无非是打田楚产还是打贼寇的问题!” 陆世明不解,满脸疑惑之色,“唐晖想让将军扫灭郧阳的贼寇,直接下令即可,用得着召见将军么?” 林纯鸿冷笑道:“这个老狐狸面临两难之境呢!湖广承平日久,精锐之兵不过三千余人,都是当年奢安之乱后余留下来的,唐晖当然希望我们全力对付郧阳之贼。但是,如果唐晖放任容美叛乱下去,不仅朝廷震怒,而且还违背了东林党交联我们的计划!” 要说,林纯鸿在枝江和清江沿岸的所作所为,无论如何也瞒不住高斗枢和唐晖。高斗枢内心有自己的小九九,一直没有到处宣扬。而唐晖乃东林余脉,与钱谦益、瞿式耜来往密切,对瞿式耜的打算一清二楚,当然不会舍弃东林的利益到处胡乱说话。这次容美一事,唐晖这个老狐狸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蹊跷,大感为难,不知是该派林纯鸿全力剿匪还是马上回清江镇压田楚产。 陆世明不知唐晖的背景,对林纯鸿的话听得云里雾里,当下问道:“如果唐晖令将军镇压叛乱,当然一切都好,如果唐晖令大都督进兵郧阳呢?” “这个……”林纯鸿沉吟不语,良久,方继续说道:“郧阳境内山多民少,百姓贫瘠,贼寇无法获取足够的粮草,再加上卢象升的天雄军赶到,贼寇绝不可能在郧阳久呆,我估计,贼寇中一路很有可能经保康南下,威胁夷陵!” 陆世明满眼不信之色,他认同林纯鸿关于贼寇离开郧阳的判断,但是对贼寇会威胁夷陵感到不可思议。他哪里知道,林纯鸿隐隐约约记得张献忠这次是通过长江三峡入川东的。 林纯鸿神神秘秘的笑了笑,一言不发。他知道,这样的事情说不清楚,与其费尽心思找理由,还不如弄得神神秘秘。毕竟,这个时代的人都相信世上有能掐会算的能人异士。 陆世明瞪着双眼,脑子里突然想起了林纯鸿关于玄默、王朴中诈降之计的判断。难道林纯鸿会算出将来之事? 林纯鸿不再纠缠此事,大声喝令道:“擂鼓聚将!” 令鼓声骤然响起,回荡在樊城上空,林纯鸿令陆世明主持军议,通报清江局势,自己率着一队侍卫,渡过汉江,往襄阳府而去。 第一百六十一章 湖广巡抚 唐晖六十多岁,两鬓斑白,双脸瘦削,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一般。待林纯鸿行过礼之后,从袖中掏出三份公文,递与林纯鸿,笑眯眯的说道:“林参将乃我湖广新起之秀,这三份公文委实让老夫为难,还望林参将帮老夫斟酌斟酌。” 林纯鸿口称“大人谬赞了”,手里接过三份公文,翻开第一份,“容美宣抚使田楚产”八个字如同利箭一般射入林纯鸿的双眼,林纯鸿脸色立时沉了下来,在这份启文中,田楚产声称,林纯鸿蓄养私兵,意图吞并容美土司,以至于将兴兵造反的罪名强加于田楚产头上。 林纯鸿越读越上火,最终,将公文扔在了桌子上,抱拳道:“唐大人,田楚产满纸荒唐言,末将远在河南作战,怎么可能蛊惑董海川,将谋反的罪名嫁祸在田楚产的头上?” 唐晖抚摸着花白的胡须,道:“林参将别急,看完了三份公文再说。” 林纯鸿又拿起第二份公文,此文乃夷陵知州童世严所上的启文,童世严声声是泪字字是血,极言宜都之惨状,声称,夷陵州兵力空虚,势如累卵,若再不派援兵,容美叛兵必将攻破夷陵城,宜都之惨状将在夷陵州上演。 此乃张道涵与童世严沟通的结果,林纯鸿了然于胸,将第二份公文放在一边,继续浏览第三份。 第三份乃石柱宣慰使秦良玉的行文,里面尽是听闻容美、枝江不稳,又闻贼寇将自夔关入川,近日将派三千余白杆兵至归州等辞。秦良玉字里行间不提一句容美叛乱,又言枝江不稳,其倾向性十分明显。 林纯鸿心里大惊,难道秦良玉准备干涉邦泰吞并容美的战争?这个土司婆子一脚踏入,前景可不妙。 林纯鸿眉头微皱,不满道:“唐大人,湖广之事,怎容得外人插手?这事要是传到圣上那里,不知道会闹出什么风波。” 唐晖依旧一副笑脸,“秦柱国奉圣谕,专办蜀地之贼,听闻贼寇有入蜀迹象,率兵到归州,也不算违规。秦柱国一心为朝廷,朝廷定了调,秦柱国当力战却敌,这点林参将大可放心。” 说完,唐晖眨了眨眼睛,盯着林纯鸿。 林纯鸿心里恍然,姜到底是老的辣,唐晖这老狐狸一眼就看出秦良玉只会奉朝廷的命令行事,提醒自己把精力放在朝廷那边。 林纯鸿长舒了一口气,朝廷那边,林纯鸿有信心让朝廷认定田楚产叛乱,即使田楚产逆天屠光五峰石宝长官司也无用。 唐晖察言观色,知道林纯鸿已听懂自己的话,收敛住笑脸,叹了口气,说道:“秦柱国言道贼寇有南下夔关的迹象,不知从何看出,委实让老夫心忧。一旦贼寇南下,夷陵、荆门等地防守薄弱,不知会面临怎样的局面!” 林纯鸿心里狂喜,立即半跪于地,抱拳道:“末将愿为大人分忧,立即率兵进驻夷陵,严防贼寇祸害夷陵荆州!” 唐晖摇了摇头,道:“襄阳这边有许成言和杨正芳在,贼寇不敢东顾,夷陵如果有林参将驻防,老夫也很放心,唯一担心的是荆门,如果贼寇攻破保康之后,东向威胁荆门,如何是好?” 难道唐晖想把荆门、夷陵的防务都交给自己?林纯鸿心痒难耐,又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大声发誓道:“荆门、夷陵末将一力防之,绝不让一名贼寇祸害江汉之地!” 唐晖大笑,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放言道:“林参将一心为朝廷,老夫佩服,只是荆门、夷陵地域广阔,仅仅依赖弓兵,林参将能应付过来么?若有闪失,罪莫大焉!不如林参将分兵千余与许成言,林参将专事防守荆州、夷陵,如何?” “分兵千余?荆州?荆州不是有严介和么?”林纯鸿疑惑不已,这个老狐狸在捣什么鬼,一会荆门一会荆州的,难道他分不清荆州和荆门乃两个地方吗? 唐晖点头道:“对,分兵千余,只要林参将能将麾下的千余骑兵交与许总兵,许总兵当能遮护襄阳与荆门,而荆州与夷陵的防务由林参将一力负责!至于严介和……” 唐晖拉长了双脸,冷冷道:“严介和犯了事,已经下了诏狱!” 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林纯鸿脸色大变,问道:“犯的何事?” 唐晖冷笑道:“擅自隐瞒军国利器铸造之法!” 林纯鸿心如明镜,一股怒火腾地升起,娘的,东林党人太狠了,见自己犹如一匹野马一般,不受控制,就拿着严介和敲打自己!严介和落入了东林党的盟友曹化淳之手,还不是曹化淳让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林纯鸿强压住怒火,平静的回道:“大明遍地烽火,严介和居然为一己私利,隐瞒铸造之法,罪该万死!” 唐晖的脸色舒缓,又变得笑眯眯,林纯鸿此话,无非表达了一个态度,此后将唯东林党马首是瞻。 “据闻,温育仁最近上蹿下跳,极言贼寇将与田楚产合兵一处,祸乱大明腹心之地,嘿嘿,温育仁为林参将可谓尽心尽力哦,可惜圣上对田楚产叛乱一事心有疑惑,直至今日,尚未下定论。区区一夷陵守备,济得何事?林参将功高劳苦,战绩骄人,非副将无以赏盖世之功!” 奶奶的,东林党人欺人太甚,居然想逼着自己与温育仁断绝来往,还拿着副总兵引诱自己!温育仁现在与自己配合默契,而且随着温体仁的地位逐渐牢固,以后自己仰仗温育仁的时候颇多。只是目前温体仁以孤臣自居,在地方上,势力远远不及东林党。 林纯鸿事先没有接到严介和犯事的情报,一下子陷入被动之中。当下稳住心神,细细的琢磨着双方底牌。他认为,只要东林党人还想着掌控自己,双方就有讨价还价的余地。现在唐晖同意让自己负责荆州与夷陵的防务,最好能将襄阳和荆门也拿过来,只要掌控了二府二州,假以时日,实力必将跃上一个台阶,到时候,即使东林党人想借严介和要挟自己,自己羽毛已经丰满,听不听还得看自己的心情。 林纯鸿瞬间下了决断,暂时先得罪温体仁再说,毕竟远期的利益远远不如掌控湖广府县现实。只要能掌控府县,夯实了基础,东林党和温体仁又能把自己怎么样? 于是,林纯鸿冷声道:“唐大人,许总兵与杨副将既要在郧阳追剿贼寇,又要负责襄阳防务,防止贼寇惊扰献陵,忙得不可开交,不如让末将负责襄阳、荆门、荆州及夷陵的防务,让许总兵和杨副将专心剿匪。” 唐晖毫不犹豫,断然拒绝道:“襄阳不行,你兵力单薄,近期还要剿灭田楚产的叛乱,万一有所闪失,悔之晚矣!” 荆州、荆门及夷陵一府二州,这也能接受,只是现在东林党有何本事能让自己升一级,担任湖广的副将?当下,林纯鸿问道:“朝廷战将如云,如左良玉、王朴辈车载斗量,末将年轻识浅,如何能服众?末将担心朝廷会拒绝此任命。” 唐晖心里暗自称奇,这林纯鸿虽然乃一介武夫,行事风格大异于武将,倒沾染了文人话说三分的习气。唐晖也不和林纯鸿兜圈子,直言道:“延绥巡抚陈玉铉不日将上任五省军务总督……” 林纯鸿恍然大悟,难怪近日东林党咄咄逼人,完全不把温体仁放在眼里,原来是因为陈奇瑜担任了大明有史以来权力最广的方面之臣!他心中大定,至于骑兵,许成言想用就让他用一段时间吧,还怕他吞了自己的骑兵不成? 林纯鸿拜服于地:“唐大人知遇之恩,末将感激不尽。只是田楚产为祸清江沿岸,还望朝廷早日派兵进剿。” 唐晖笑道:“朝廷进剿?是你想进剿吧?你什么也别管,只管进兵。只要你剿灭了田楚产,朝廷哪有多事为土司翻案的道理?这容美土司也是一个麻烦,嘉靖年间以来,不停的挑起战火,连夷陵州的土地民众也吞并了不少,反心早已有之,现在又趁着贼寇祸乱湖广之机,试图侵占荆州,为祸甚烈!” 顿了顿,唐晖厉声道:“万一进剿田楚产失败,或者让田楚产与贼寇同流合污,到时候,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你!” 林纯鸿等的就是唐晖的这句话,立即铿锵道:“末将愿立军令状!” 唐晖挥手道:“此中厉害你自然知悉,又何必立军令状?去吧,对了,你回荆州后,立即派得力工匠入京,周尚书已经等候多日了……” 林纯鸿满口答应,辞别唐晖后,飞驰回樊城,将撤兵的任务交给陆世明,然后昼夜兼程,往枝江而去。 第一百六十二章 辕门立柱 杨板桥荆州军军营中,赫然摆着一丈见方的沙盘,沙盘上,青山绿水历历在目。这便是整个清江地区的仿真地图,乃行知书堂博物科所制。 沙盘旁,周望眉头紧紧皱成一个川字,盯着绿幽幽的清江沉思着。他手里捏着一个木质甲士,放在了宜都,沉思片刻,摇了摇头,又放在了清江南岸,片刻之后,又摇了摇头,拿起木人儿,放在手里不停的摩挲着,琢磨着放往何处。 周望现在有点乱,战局的进展如同一堆乱麻缠绕在他心头,剪不断理还乱。 “启禀都督,田楚义增兵五千,田楚云屠杀董海川族人后,率领两万兵力往杨板桥方向而来……” 周望大惊,手里的木人儿拿捏不稳,直往沙盘坠落下去,恰好落在了隔河岩这个问题,翻了好几个跟头,停在了清江中间。 林纯鸿给周望的军令还未传到杨板桥,周望也意识到马连和火烧坪矿工很可能暴乱,这将给清江沿岸带来灭顶之灾。如果叛乱的矿工受到容美的蛊惑,与容美一道夹击杨板桥,三个山地营将全军覆没。 周望手握成拳,不停的敲打着额头,苦思良策。 “虎啸营和神卫营到什么地方了?”沉思良久,周望突然喝问道。 “启禀都督,虎啸营刚到当阳县,预计四日后赶到隔河岩。” “四天!”周望头痛无比,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不停的用右手扯着胡须。 周望无法只好令李辉忠率土司部弓兵立即乘船赶往马连,同时令覃虞率枝江弓兵加快速度,立即赶赴火烧坪。 枝江的弓兵集结需要时间,目前还在长江上往清江急赶。 下完令后,周望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十岁,瘫坐在椅子上…… ※※※※※※※※※ 崇山峻岭之中,扼关而守,万夫莫开。杨板桥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守住了杨板桥,敌军就无法大规模的侵袭马连和隔河岩。连日来,周望率山地营驻守于此,遭到了田楚义万余兵马的猛攻,好在周望守御得法,田楚义无法攻克杨板桥。 田楚义进退失据,茫然失措,只好将此处的战况迅速汇报给田楚产,希望田楚产能继续增兵。 战报刚刚送出,令田楚义大惊失色的是,田楚产居然带着十几个亲卫亲临军中。田楚义慌忙将田楚产迎进帐中,还未坐稳,田楚义就担忧道:“邦泰在此地经营多年,根深蒂固,总是有不良之徒偷袭我军,宣抚使太冒险了……” 田楚产脸拉得老长,呵斥道:“要不是你这里仗打得一塌糊涂,需要我亲自过来吗?” 田楚义满脸羞愧之色,白净的脸皮变得通红,低着头一言不发。田楚义也算一个异数,虽然整日舞刀弄枪,却有一张白皙的面孔。 田楚产气不打一处来,扬起右臂,用食指指着田楚义骂道:“养尊处优多年,是不是忘记怎么打仗了?当年平定奢安之乱时,田楚义可是让敌人胆寒的勇将!现在,武勇的田楚义到哪里去了?” 田楚义嗫嚅道:“周望扼关而守,儿郎们不善于攻坚……” 田楚产大怒道:“不善于攻坚,难道还不会爬山了?四五万矿工集中在火烧坪和马连,只需要派出几百人翻越高山,偷袭两处,矿工就会乱作一团,还需要你攻坚吗?立即派出五百精锐,轻装翻越七岩山,进攻火烧坪!被你白白的浪费了五日!气死我了!” “这……”田楚义面露难色,不敢看田楚产一眼。 见田楚义回答的不爽快,田楚产的火气越来越大,狠狠的骂田楚义:“杨板桥地势险要,你还要增兵,增了又有何用?” “我知道你心疼派出的精锐,难道我就不心疼?我也知道,这五百儿郎如果运气好,能活下来一半就不错了,运气不好,很可能全军覆没!但是打仗哪能没有取舍?你在此处与邦泰比战阵,正中周望下怀!咱们的优势在于穿山越岭!” “糊涂!混账!我看你能力有限,从今日开始,你就回两河口休息吧,等你恢复了锐气再说。田越,以后这里的万余儿郎由你来指挥!” 田楚产三言两语就解除了田楚义的兵权,将田楚义赶回了容美土司的治所两河口。 田越接任后,立即派出五百精锐,往高达三千丈的七岩山进发。 田楚产换帅之后,立即马不停蹄赶往清江边的水布垭,田楚云的两万余大军,也正前往水布垭,他们将在那里渡过清江,准备一路杀到宜都,然后跨过小河进攻百里洲。 三九寒冬,翻越三千丈高的七岩山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山顶上全是皑皑的积雪,山道结了冰之后,也变得滑溜异常,稍不注意,就会跌入山谷,摔个粉身碎骨。五百精锐携带了大量的绳索,二十人窜在一起,一人滑到,其他人可以及时拉住。而且,他们的鞋也是特制的,鞋底钉上了尖锐的鞋钉,能够牢固的抓住泥土,防止滑倒。即便五百精锐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当他们翻越七岩山之后,能继续作战的勇士不到四百,其他人等不是跌入山谷就是冻伤后失去了战斗力。 稍事休整后,三百多精锐势若猛虎,冲进了火烧坪,护卫队猝不及防,被冲得个七零八落。两万余矿工瞅到了机会,纷纷拿起手头的工具,往身边的监工身上招呼,霎时间,火烧坪乱成一团。 田楚产眼力果然非同一般,瞅准了矿工对邦泰积怨已深,方不计损失,出此妙计。 三百多精锐在矿工的协助下,结阵猛冲,将整个火烧坪搅得一塌糊涂,镐头、铁锹扔了一地,随处可见翻倒在地的矿车。有的矿工甚至冲进火药库,点燃了里面的火药,随着一阵猛烈的爆炸声传来,整个火烧坪笼罩在烟幕之中,邦泰穷几年之力建设的矿山,就此彻底毁灭。 这些矿工大多出身于贼寇,杀过人放过火的不在少数,毁掉矿山之后,犹不解恨,在田楚产兵丁的蛊惑下,浩浩荡荡的往马连杀奔而来。 林纯鸿乘船堪堪抵达马连附近,听到猛烈的爆炸声后,叫苦不已,慌忙令艄公在马连靠岸。 当火烧坪的爆炸声传到马连时,马连的护卫队队长孔德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火烧坪的矿工暴乱了! 孔德手脚冰凉,直觉告诉他,马连处于极度危险之中,一旦护卫和矿工之间冒出一点火星,势必如黄河泛滥无法收拾。 他当机立断,狂吼道:“立即传令,所有护卫立即离开矿工群,在外围精戒!” 一匹匹马飞驰而出,往各处采矿点而去。 爆炸声也惊动了矿工,矿工们纷纷直起腰来,拄着镐头、铁锹往东北方向张望,一脸茫然。极度的劳累已经让他们变得麻木,似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要不是有五年约期的希望,估计他们早已经暴乱。 正当马连一片安静时,突然,一个矿工尖锐的叫声响起:“火烧坪的矿工起事啦!” 随着这一声大叫,矿工从梦中惊醒,互相对望着,眼神不再茫然,有的矿工眼睛中甚至露出嗜血的光芒,盯着周边的护卫。 护卫们正待拿着皮鞭上前抽打,却被长官喝止住,与矿工脱离接触,在外围用挺枪持矛,精惕的盯着停止劳动的矿工。 矿工们的眼神越来越凶狠,慢慢的,他们开始窃窃私语,探讨着逃亡或者暴乱的可能性。对于这帮贼寇出身的矿工而言,造反和投降如同吃饭一般,没有丝毫心理压力。 出大事之前,总是出奇的平静,马连就处于这样的状态中! 马连乱局一触即发时,林纯鸿不顾侍卫的劝告,毅然上岸。他不能不上岸,他知道,一旦火烧坪的矿工攻入马连,马连的矿工将立即暴乱。两万多矿工成了乱民,势必会祸乱隔河岩或者掉头攻击杨板桥。如此一来,自己苦心经营的基业就算毁掉了一半,更别谈掌控荆门、荆州、夷陵一府二州! 当林纯鸿在码头上冒出身影时,孔德大吃一惊,来不及询问林纯鸿为何来到了马连,急道:“将军,火烧坪的矿工乱了,马连的矿工也不稳,这里非常危险,赶紧走,快走……”说完,一把扯住林纯鸿的衣袖,把林纯鸿往船上推。 林纯鸿神情严肃,甩脱孔德的手,“现在,你什么废话也别说,听我的命令!” 孔德不依不饶,半跪于林纯鸿身前,堵住林纯鸿前行的道路,喋喋不休的劝林纯鸿立即上船。 林纯鸿大怒,厉声喝道:“孔德,你敢违抗军令!” “将军……” 林纯鸿急令道:“现在,你立即前往库房提取现银……” 李辉忠听得眼睛一亮,立即令护卫队按计行事。 九号采矿点乃马连最大的矿坑,矿坑周边用低矮的栅栏遮护着。两道钢铁巨龙横卧在木头上,一直深入到矿坑底部。矿坑底部,停着一辆硕大的矿车,矿车里矿石还未装满。矿车头部,用手臂粗的绳索连着,绳索的另一头连在矿坑顶部的卷扬机上。 平日,总是有两头牛哞哞直叫,拉着转盘,将矿车吱吱呀呀的拉到顶部,然后再运往清江边。今日,两头牛已经不知去向,卷扬机安静的卧在那里,没有人去管它。 矿工们正三五成群,拖着工具慢慢的向栅栏逼近!混乱的商议持续了大约两刻钟,矿工不准备再迟疑下去,他们试图突破栅栏,获得完全的自由。 护卫们脸色惨白,紧握着长枪的手微微颤抖,即便在三九寒冬,手心里也冒出汗来。也难怪他们会害怕,九号采矿点矿工多达四千人,而看守的护卫不过三百人! 栅栏边上,建有一些箭楼,几个弓箭手上弦拉弓,狂吼道:“退回去……否则放箭了……” 经历过血与火的矿工哪管这些,露出不屑的神色,依然缓缓的逼近栅栏!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钢铁的“咵咵”声传来,成四率着五十个侍卫,排着整齐的军阵,正往此地而来。虽然只有五十人,但行走时的气势盖过了几千矿工,矿工们停住了前进的步伐,惊疑不定的看着钢铁包裹的勇士。 “列队!”成四的呼喝声响起,五十个钢铁勇士立即止住了脚步,如同树桩一般立在那里,纹丝不动。 成四越众而出,似乎压根就未看到紧张的局势,指着一根巨大的木头,狂吼道:“所有人都听着,谁要是能扛着这根木头行走百步,赏银百两!” 成四的话音刚落,一盘白花花的银子被端出来,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矿工们面面相觑,脸上露出不相信的神色,谁也没有勇气迈出一步。 成四又吼道:“我再说一遍,扛着这根木头行走百步,这些银子就归他所有!” 哗的一声,矿工们张开嘴巴,议论纷纷。 “狗日的,这个时候玩什么玩……” “骗人的……谁要是一出去,一定会被他们杀掉……” “百两银子啊……” …… 成四等得不耐烦,喝道:“你们都没有胆子么?男子汉……” 一个矿工举起右拳,打断队长的话,大吼道:“我来!”然后骂骂咧咧的越众而出,“狗日的,凭你们玩什么花样,老子先试试……” 护卫们打开了栅栏门,将矿工放至门外。矿工撸起袖子,使尽浑身的力气,抓起木头放在肩膀上,蹒跚着往前走。 “八十八步、八十九步……一百步!” 矿工群中响起呼哨之声,随之掌声也响起来,他们似乎已经忘记了造反。 抗木头的矿工一把扔掉肩上的木头,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成四走上前去,拉起矿工,拍着肩膀说道:“小伙子,不错!这银子归你了!” 矿工的双腿依然在颤抖,但双手立即接过盘子,将一个个元宝往怀里塞。 矿工群中又响起一阵呼哨之声,眼睛里露出嫉妒之色。 成四对着矿工大吼道:“好样的,有这把力气,参加咱们荆州军吧,一个月五两银子,还有田分!” 矿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望着装备精良的侍卫,连声道:“好……好……我参加……” 成四露出得意的笑容,转头对矿工群吼道:“看见了吧,咱们言而有信!奉将军之命,有意参加护卫队者,马上发放二两银子的安家费,以后月饷一两银子!” “听见了吗?二两银子的安家费!月饷一两!” “听清楚了!以后不愿意当护卫了,可以在百里洲租种十五亩地,每亩地一年按时价的六成收购一石粮食即可!” “谁要是愿意,就到这里来报名!报名就发二两银子!” 一箱银子被几个士兵抬到栅栏外面,打开了箱盖,里面全是白花花的库银! …… 成四不断的重复着这几句话,矿工们彻底炸开了锅,他们早已经抛弃了手头的工具,用着南腔北调商议着。 片刻功夫,三个矿工越众而出,走到门口,拍着栅栏门道:“我们报名……” 银子立即发到三名矿工的手中,然后被带出栅栏门,站在那里等候。 越来越多的人群涌了上来,护卫们满头大汗,大呼道:“别急,一个个慢慢来……都有份……” 站在栅栏门外的矿工不停的用手抚摸着银子,待聚满五十个,就由士兵整队带到码头附近。 与此同时,于幺儿也赶赴不稳的矿坑,重复成四的故事。 慢慢地,在码头聚集了千余矿工。孔德正站在高台之上,发表他的演讲: “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邦泰的一员了,以后咱们就是兄弟!” “兄弟们,成为了邦泰的一员,想干什么就随你的便。想种地的,可以租十五亩地,租金非常低,一亩地每年只需要按照时价的六成卖掉一石粮食即可!想做工的,每月有工钱可拿!想做小买卖的,只管做买卖!想挣军功的,那好处就多了,月饷五两,分给家人土地,如果有了军功,还可以获得勋田,勋田永远属于你,不用纳粮,还有很多其他的好处,如……” “兄弟们,大家都是汉人,现在居然有土蛮子想侵占咱们汉人的土地,杀光这里所有的汉人!咱们都是响当当的男子汉,那容他们随意欺负……” …… 长篇大论之后,孔德狠狠的敲了一下身边的锣,大声吼道:“现在,他们就到了附近了,愿意去抵挡的站出来,凡是得到一个土蛮子的人头者,赏银二十两!” “赏银二十两……”吼声在山谷中回荡,这句话让刚成为护卫的矿工兴奋不已,说了那么多,唯有这句话最能打动他们的心。 随着一个矿工的出列,越来越多的矿工站出来,他们立即被组织起来,发放了简单的武器,被带到了马连北部,准备抵挡所谓的土蛮子! 不到一个时辰,万余矿工被组织起来,成为了武装部队,其余人等,被一部分护卫队迅速带离马连,按照林纯鸿的计划就是:带得越远越好,免得成为作战中不稳定的因素! 两万余随时会暴乱的矿工,在林纯鸿的银弹攻势下,纷纷败下阵来,成为了林纯鸿手中的一把刀,恶狠狠的砍向已经暴乱的贼寇…… 第一百六十三章 心生疑虑 随着百余侍卫率着护卫队及万千余矿工往马连北部开拔,整个马连彻底安静下来。林纯鸿抹了抹头上的冷汗,对身边的传令兵说道:“立即令隔河岩调拨十万两银子过来!” 传令兵应声而出,林纯鸿又对孔德说道:“帮我记着,征用商家的银子以后加一成奉还……” 林纯鸿长舒了口气,彻底从紧张中放松下来。这一放松,林纯鸿觉得全身酸软,再无一丝力气。他一屁股瘫倒在椅子上,慢慢的闭上双眼,稍事歇息。连日来的身累、心累,几乎已经拖垮了他的身体。 他相信,即将到来的战争几无悬念,火烧坪乱哄哄的一堆贼寇,淬不及防下,应该不是对手。 马连北部二十多里处,火烧坪的矿工在容美甲士的蛊惑下,正漫山遍野的往马连而来。 “马连有银子……” “马连有受苦的兄弟……” “兄弟们,邦泰折磨你们还不够惨么,是男人,就应该复仇……” …… 蛊惑性的话刺激着每个矿工,矿工们义无反顾,跟随着甲士前进。 可是扛着镐头和铁锹的矿工压根就不能称呼为军队,更何况,他们几乎毫无队列,只是随着大众往前走,他们相信,只要他们到了马连,就有白花花的银子等着他们拿,就有无数受苦受难的兄弟加入他们的行列。 当然,这群乌合之众也绝无可能派出探马,因此,他们对即将到来的危险茫然不知。 “杀……”猛烈的呐喊声响起,百余钢铁勇士如同惊雷一般,向乌合之众猛冲而来,成四以侍卫为尖刀,以护卫队为中坚,以万千矿工为外围,立即与火烧坪的矿工交上了锋! 容美三百多甲士猝不及防,一下子被林纯鸿的侍卫冲得七零八落,陷入苦战之中。侍卫轻易穿透甲士群后,不做丝毫停留,往火烧坪矿工群中猛冲,如同一把尖刀般插入敌人的胸膛。本来就混乱无比的矿工群顿时一哄而散,矿工们纷纷掉头逃跑。 护卫队紧随侍卫其后,干净利落的将残余甲士剿灭一空,扫清了万余矿工前进的障碍。此时,令侍卫和护卫队吃惊的是,万千余矿工如下山猛虎一般,漫山遍野的追杀火烧坪的矿工,没有丝毫怜惜和同情,甚至连抱头蹲在地上的矿工也不放过,砍杀之后割下头颅,挂在腰边,继续追杀逃奔的敌人。 二十两银子的刺激果然非同凡响! “投降免死……”将士们的呼喝声在山谷中回荡,于是,将近六千多矿工又一次成了俘虏…… 一场迫在眉睫的危机终于被林纯鸿化解,火烧坪、马连和隔河岩转危为安。 隔河岩对马连和火烧坪发生的一切茫然不知,直到林纯鸿调拨银两的命令传到,方才如梦初醒,彭新立即率领几十个土司部小吏,押着银两乘船至马连。 待彭新赶到马连,却看到了一队队俘虏被押送到码头的场景,并且,押送俘虏的不是别人,正是凶神恶煞般的矿工! 彭新长舒了一口气,拍着额头叹道:“哎,幸亏有将军,幸亏有将军!” 紧接着,林纯鸿又马不停蹄赶往杨板桥。 在林纯鸿倒杨板桥之前,周望已经收到了马连的战报。 这段时间以来,周望的头发几乎白了一半,苦苦支撑着清江的战局。可惜,事与愿违,战况每日俱下,这一次,更是差点铸成大祸。周望完全不敢想象,如果林纯鸿迟一步赶到马连,整个邦泰将面临怎样的劫难。 周望伸手入袖,摸了摸袖中的辞呈,心里五味杂陈。这次作战不利,定然影响他在阁幕属的地位,与其在阁幕属低三下四的呆着,还不如退一步积累战功,周望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更何况,林纯鸿在北方战果辉煌,连战连胜,这也刺激了周望。周望已经年过五十,年轻时,先是跟随李如柏狠揍蒙古人,后来又到朝鲜和倭人拼命,最后,在萨尔浒之战时,莫名其妙的吃了败仗,李如柏兵败自裁后,心灰意懒,与林德文一起来到了荆州。十多年的征战,周望永远忘记不了辽东的白山黑水,也永远忘记不了阵亡的兄弟,他心里一直有一个强烈的愿望,那就是重返辽东那片广阔的黑土地,与建奴一决高下! “哎,李总兵啊,李总兵,当年败得太冤枉……” 周望想到深处,忍不住叹了口气,喃喃道。 冷不防从身后传来声音:“岳父,提小婿外公作甚?” 周望吓了一跳,待看清是林纯鸿,连忙半跪于地,行军礼道:“周望见过将军。” 林纯鸿手足无措,慌忙回礼,然后扶起周望,小声嘀咕道:“岳父何苦如此,小婿如何受得起!” 周望正色道:“军中最重上下,你我岂能带头违背?” 林纯鸿讪讪笑了笑,“岳父指教的是”,然后两人相携进入屋内。 屋内的气氛绝对称不上热烈,两人心思重重,又不知如何开口,一口接一口的品着茶水,似乎喝着琼液玉浆般。 最终周望从袖中掏出辞呈,递与林纯鸿,缓缓说道:“自董海川出兵以来,属下无能,损兵折将,清江沿岸和宜都乱成一团,请将军责罚!咱邦泰中,赏罚分明,属下无法安其位,请求辞去阁幕使及都督府都督二职!” 林纯鸿瞅了瞅辞呈,也不接手,冷着脸道:“战况不利,固然有兵力不足的因素,但岳父的决策实在……” 林纯鸿摇了摇头,接着道:“作战不力之罪,自有军法司评判,报监察府审核。现在当务之急是扭转战局,彻底剿灭田楚产,阁幕属与都督府目前不宜有大动作。” 周望黯然神伤,此前,他总是抱着万一的想法,希望每一个人认识到邦泰仓促应战、兵力单薄的困难。现在,林纯鸿亲口打碎了他的妄想,让他失望不已。他知道,林纯鸿定了调,张道涵那三个酸儒还不往死里踩自己? 自己提出要辞职与因处罚离职,结果一样,但性质完全是两码事! 周望心里泛出一股苦水,这股苦水让他感到委屈、无奈。 他忽然想起有人曾向他报告,说朱之瑜曾建言林纯鸿限制周望的权力,说什么妻族权力过大,久必生乱云云。当时他狠狠的惩治了那个搬弄是非的小人,现在回想起来,心里隐隐不安,难道林纯鸿要借此机会狠狠的压制自己? 周望沉默良久,方问道:“天武、天策、霹雳与骠骑四营什么时候能赶到清江?” “骠骑营被许成言借走了,估计十日之后,天武、天策和霹雳三营能赶到枝江,这次在襄阳,唐晖准备将荆门、荆州和夷陵的防务交给咱们……”林纯鸿详细的通报了与唐晖的交易。 周望的沮丧之心明显淡了不少,但林纯鸿借机打压自己的想法如同毒蛇一般缠绕在心头,驱之不去。他琢磨半晌,试探道:“荆门在北,遮护着荆州,地位非同一般,不如在剿灭田楚产之后,属下到荆门负责防务?” 林纯鸿想也不想,断然拒绝道:“不行,岳父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 “什么事?” “咱们吃了兵力不足的大亏,现在武官也紧缺,小婿希望岳父在荆州负责教导营和武备学堂事宜!” “教导营?”武备学堂倒也罢了,周望一听就明白,但教导营显然是个新名词,周望从未听说过。 “就是教武官如何实战的部队,里面全部都是老兵和经验丰富的武官……” 周望的心一点一点的往下沉,无论是武备学堂还是教导营,无非就是练兵的地方,看来,林纯鸿到底不放心自己直接带兵打仗,打压所谓妻族的想法可谓昭然若揭。 林纯鸿依然在喋喋不休的解释教导营:“以后,咱们的武官大部出自于教导营,其指挥能力一定强过现在,假以时日,荆州军就是天下最精锐的军队……” 林纯鸿的话,周望完全没有听进去,他心里悲苦异常,忍不住叹息道:“当年我们兄弟三人,纵横辽东,何等的快活与得意!萨尔浒之后,一切都结束了!哎,一切都结束了!这一辈子,看来我也没有机会与建奴一决雌雄了!” 言语之间透露着无限的萧瑟,让人不忍听下去。 林纯鸿吃惊的看着周望,不知周望何以说出此话,忙安慰道:“岳父,一府二州马上就要到手,还愁没有打建奴的机会?我估计已经不远了……” 周望无喜无悲,摇头道:“老啦,无所谓了。先应付田楚产再说,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第一百六十四章 调兵遣将 周望的反常,林纯鸿并未在意,他还以为周望因为决策失误而心灰意懒。正当二人商议着如何反击田楚产时,二人接到了紧急军情:“田楚云率兵抵达水布垭,趁水师不备,在清江里沉入了大量的巨石……” “田楚产准备过清江!”林纯鸿和周望越想越觉得后怕,周望的背后更是冒出了冷汗! 这田楚产果然狠辣异常,如果林纯鸿没有及时赶到马连,矿工作乱之后,杨板桥的军队面临着前后夹击的态势,溃败乃至全军覆没将成为必然。 并且,田楚产在水布垭渡过清江后,将非常轻易的跨过百里洲南部的小河,荼毒整个百里洲。到了那时,邦泰就不是基业毁掉一半的问题,而是失去了根基,成为无根的浮萍。至于林纯鸿是忠臣还是反贼,岂不是由田楚产说了算? 林纯鸿庆幸不已,看来从襄阳至枝江一路的尘土吃得值! 况且,现在虎啸营、神卫营、土司部弓兵和枝江部弓兵均已抵达清江沿岸,兵力再也不是捉襟见肘,战局正在往有利的方向发展。 林纯鸿立即召集林纯义、韦悦翔、李辉忠、覃虞、李蒙申等将领至马连军议。 李蒙申与林纯鸿一别数载,见到林纯鸿后,仅剩的右眼闪出兴奋的光芒,铿锵行礼道:“长江水师提督李蒙申见过大都督!” 林纯鸿也兴奋不已,上前紧握住李蒙申的双臂,大笑道:“哈哈,我的财神爷,最近生意怎么样?弟兄们适应清江不?” 一说到清江,李蒙申的脸立即变成了苦瓜,大倒苦水:“清江狭窄,隔河岩以上,暗礁甚多,稍不注意就是船毁人亡。大船也无法进入清江,岸边有土蛮子时,根本就压制不住,连靠近都不敢!弟兄们从未这么窝囊过!” 周望皱眉道:“现在田楚产在水布垭沉入了巨石,船只根本就无法向上,靠水师阻止田楚云过清江,恐怕不可能了!” 李蒙申双手一摊,露出无奈之色,“在长江上,水师算是如鱼得水,这个清江,委实让属下感到为难……” 韦悦翔上前一步,大声叫道:“水师阻止不了,就看咱们车步营了,嘿嘿,只要趁田楚云渡江时,半渡而击之,定获全胜!” 林纯义、李辉忠和覃虞正有此意,眼光变得热切,纷纷盯着林纯鸿,期待林纯鸿立即下令。这一个月以来,仗打得郁闷,他们早就想一舒闷气。 哪想到,林纯鸿摇头道:“不妥,不妥!杨板桥那里,田楚产布兵一万,水布垭那里,兵力也有两万,而我们真正的精锐不过五千余人,如何是田楚义和田楚云的对手?” 林纯鸿不知田楚产在杨板桥已经换帅,依然以为是田楚义。 众将的头脑终于冷静下来,仔细一想,心里凉了半截,林纯鸿说的是事实,这兵力相差也太悬殊了。更何况,田楚产手内还有万余的兵力,散在各处,威慑可能蠢蠢欲动的下辖土司。 李辉忠仔细盯着面前的沙盘,担忧不已,“难道我们对田楚云过清江不理不顾?他渡过清江后,一路几无阻碍,不到十五日就能到达百里洲南部,这……这也太危险了……” 林纯鸿用木棍指着沙盘上的两河口,道:“这里是田楚产的老巢,我准备带着虎啸营、神卫营在长江边的童庄河口登陆,沿着童庄河进攻两河口!” “攻打两河口?将军,万万不可啊,孤军深入敌境,一个闪失,就是万劫不复啊!”众将大急,纷纷劝道。 林纯鸿冷笑道:“田楚产一个拳头伸到水布垭,一个拳头伸到杨板桥,两个拳头都伸出了,胸膛自然就露出来,咱们就在他的胸膛上插一把刀!不用真插,只需要晃晃,田楚产就不得不收回拳头!前期,咱们之所以失利,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咱们随着田楚产的兵力调动而调动,现在,就应该让田楚产随着我们的指挥棒跳舞!” 周望满脸羞愧之色,叹了口气,道:“就怕田楚产两处兵力都不动,只调动散在各处的兵力……” “所以,咱们还得开辟一个新战场,来人,立即传召崔玉儿至马连……” 听到“崔玉儿”三个字,周望的眼皮跳了跳,瞬间又恢复正常,站在那里默然不语。 林纯鸿继续下令道:“李蒙申,立即准备船只,准备运送虎啸营、神卫营至童庄河口!” “林纯义、韦悦翔,限四个时辰内做好出发准备!” “周望,率领山地营、两地弓兵谨守杨板桥,伺机打击田楚义!” “立即传令邦泰商号运输部,两日内将百里洲所有库存甲装和武器运至马连……” “至于董海川,嘿嘿,令军情司立即通报他,就说田楚云渡过了清江!要是他聪明,就应该迎击田楚云,哼,要是他继续祸害宜都,待北方的军队一到,他的死期就到了!” 命令清晰,条理分明,众将无不兴奋莫名,毕竟,混乱即将结束,邦泰的反击即将到来…… 崔玉儿离林纯鸿不远,就呆在隔河岩。 接到林纯鸿的传召后,崔玉儿傻傻的问了一句:“哪个将军啊?” 下属大吃一惊,张开的嘴巴几乎可以放一个鸡蛋,忘记了作答。 崔玉儿马上反应过来,一颗心脏如小鹿一般,四处乱撞。崔玉儿深吸了口气,冷声道:“知道了,你马上去准备船只!” 下属退出,掩上了门,崔玉儿情不自禁的站起身,一双玉手不知放哪里好,慌乱片刻,又觉得案台太乱,伸手整理,一不小心,砚台打翻在地,墨汁流了一地。 “蝶儿,蝶儿,立即收拾一下,咱们要出门……” 蝶儿应声而进,见到满地的墨汁,立即上前收拾。 崔玉儿道:“这个不急,先帮我梳头、画眉……” …… 当崔玉儿慌慌张张对镜贴花黄时,林纯鸿正躺在躺椅上小憩,连续折腾了好几天,他真的累了。但是,他并未睡着,一想起艳丽的牡丹花即将来到眼前,他的心里就充满了期待。 “玫瑰、牡丹……”林纯鸿心里念叨着,他得意不已,以花喻人,还真有点意思。 他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身影,那是英姿煞爽的张凤仪,张凤仪用什么花来形容?君子兰?海棠花?菊花?腊梅花…… 林纯鸿把他知道的花挨个想了个遍,也找不出合适的花来比喻张凤仪。 既然想不出来,他也懒得再想。这次邦泰算是往死里得罪了张凤仪,这个风风火火的大丫头不会带兵来攻打邦泰吧? 林纯鸿自失的笑了笑,把这个可笑的想法赶开。嗯,这崔玉儿何时有了这份胆识?要是当时万一被田玄捉走,那要遭到什么样的劫难啊? 是不是该纳妾了?林纯鸿忽然想到前几天收到的朱之瑜密信。信中,朱之瑜郑重其事的提出,要尽早纳妾!原因就是林纯鸿的哥哥林纯知、林纯仁成年而亡,未留下子嗣,按照习惯,应该由林纯鸿过继儿子给两个哥哥,以免绝了他们的香火。而嫡子于情于理都不能过继,只能是妾生的儿子。李氏也是这个意思,家信之中,已经念叨了好几回,要他立即回家纳妾。 林纯鸿觉得朱之瑜的意思可能并不那么简单,这封信早不写晚不写,掐准了周望决策失误的时机,恐怕还有限制所谓妻族的长远打算。 所谓妻族的隐患,朱之瑜早就提过这个事情,林纯鸿一笑置之,没有理会。林纯鸿认为,如果靠纳妾就能将妻族的隐患解决,那么古往今来的皇帝那么多妃子,哪里还有妻族干涉朝政的事情发生? 一切都要靠制度!对于军权,林纯鸿有他的制度规划,只不过现在时机不成熟,还不能拿出而已。 林纯鸿吞了吞唾液,喉咙发出一阵咕噜的响声。娇滴滴的崔玉儿、清新脱俗的小荷、英姿飒爽的张凤仪还真让人舍弃不得。 呸……怎么想到了张凤仪!这段时间是不是精虫上脑了?脑子里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林纯鸿暗骂了自己几句,如果说周凤是带刺的玫瑰,那么,张凤仪就是绑着火药包的罂粟花!稍微触碰一下,很有可能被炸得粉身碎骨! 第一百六十五章 温柔之谋 林纯鸿小憩片刻,就被张兆的来信打断,林纯鸿看了几行,一跃而起,大呼道:“料罗湾大海战!” 林纯鸿贪婪的看着战争的经过,没有亲眼目睹料罗湾海战,这绝对是个遗憾。 在前世,这一仗为中华民族争取到两百年的海上安全! 他心里痒痒的,令人摆好舆图,对照着张兆所述,拿着几个木船模型,在那里摆来摆去。 “……郑芝龙苦苦寻觅荷兰与刘香联合舰队的踪迹,最终,在料罗湾锁定了联合舰队的方位。料罗湾东西长十八里,南北宽六里,成一道弧形弯向外海,炮火猛烈的荷兰舰队在西南角一字排开,其炮火恰好可以覆盖整个海湾。 并且,荷兰人吸取了上次澎湖海战失利的教训,在每艘船周围安排了五六艘刘香的海盗船,试图遮护主力舰的安全,摆脱郑芝龙的接弦纠缠。 郑芝龙一眼看出了联合舰队的淫谋,荷兰人试图借助风向优势,吸引郑芝龙前来决战,充分发挥自己的炮火优势,将郑芝龙一举剿灭。 令人惊奇的是,郑芝龙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率领一百五十艘战船,气势汹汹的往料罗湾冲去。 …… 二十二日卯时,战斗正式打响,郑芝龙发起了第一轮攻击,那是一百多条火船!一百多团火船根本不顾刘香舰队的纠缠,带着必死的决心,往荷兰的两艘重型炮舰扑过去。 铺天盖地的巨火映红了整个海洋,海水几乎沸腾,荷兰人何曾见过如此规模的火船群,两艘炮舰立即中招,一点一点的沉入海底。 海面上到处都是尸体,因为郑芝龙下令,一旦有敌人水手靠近求救,格杀勿论。 但荷兰人的火力组织相当先进,所有炮舰摆成一个半圆,无论哪只船只冲入圈内,将面临左右前三个方向的炮火,这就是所谓的“交叉”火力掩护,值得我们舰队学习。 …… 荷兰人还算冷静,立即令其余炮舰火力还击,但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突然从料罗湾外海冒出了四艘重型三桅炮舰,火力猛于他们的任何一艘船,射程犹有过之。荷兰人虽然有交叉火力的优势,但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不到三个时辰,就被轰得七零八落。 这四艘重型炮舰就包括我们的福甲号!郑芝龙惟恐自己火力不足,听闻我们福甲号的威力巨大后,请求协助,我与赵和海商量之后,答应了郑芝龙的请求。 因此,我适逢其会,见证了这一场大海战。 此役,荷兰人两艘战船被焚烧,三艘战船被击沉,一艘被俘获,其余七艘抛弃刘香,仓皇逃遁。刘香全军覆没,下落不明。 …… 我们的福甲号虽然火力超过郑芝龙的重型炮舰,但灵活度、防护能力等等方面远远不及,改进的余地不大,需要重新设计船型…… 另外,我发现,郑芝龙的重型炮舰重炮只有八门,其他绝大部分火炮是弗朗机火炮。弗朗机火炮发射速度快,在与荷兰人的对射中,丝毫不落下风。我就此问题,询问过郑芝虎,郑芝虎认为,重炮虽然射程远,但距离远了,精准度不高,数量多了,对敌舰的伤害也不大,还不如冲到近处厮杀,这时就能充分发挥弗朗机射速快的优势。 这点对咱们深有启发,我认为,一艘战舰上的重炮并不是越多越好,至于多少数量最为合理,我们还得慢慢摸索…… 此外,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向大都督汇报:珠江上的造船工坊已经竣工,目前能造三桅以下的商船,但苦于木材储备不够,希望紧急从百里洲调拨一部分……” 正当林纯鸿沉浸在战况推演中无法自拔时,突然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幽香,他还以为是成四进来,头也不回,随口道:“成四,你一个大老爷们,熏什么香啊!” 成四嘴角含笑,“将军,崔姑娘到了!” 崔玉儿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见林纯鸿专注于摆弄小木船,便吩咐成四暂时不要惊扰他,自己却站在门外观察林纯鸿的背影,并借此机会调整自己骚动的情绪。 林纯鸿听闻,转过身来,眸子里闪出异样的光芒,大笑道:“崔姑娘到得好快,来来,快快进屋,外面寒冷!” 林纯鸿贪婪的盯着崔玉儿,只见她身披一件大红鹤氅,用青金闪绿的丝绦系着,脚穿一双红香羊皮小靴,显得分外高贵与艳丽。 崔玉儿来不及解下鹤氅,莲步轻移,款款上前几步,“崔玉见过将军,愿将军安康幸福。” 林纯鸿点头笑道:“好……好……什么衣服都比缁衣好看,什么事情也比敲木鱼强!玉儿果然是巾帼中的佼佼者,羡煞多少好汉!” 崔玉儿淡淡的笑了笑,一丝红晕浮现在脸上,“不知将军有何事情吩咐属下?” 林纯鸿闭口不言,看着成四悄悄带上了房门,远远离去,方问道:“让盘顺长官司的邓文贵造田楚产的反,你有几分把握?” 盘顺土司位于大巴山中,靠近长江,林纯鸿在回到枝江的那晚,就与阁幕属敲定了这个挑拨离间的突破口。 崔玉儿迟疑片刻,道:“邓文贵实力弱小,一向唯田楚产马首是瞻,要让他造反,可能性不超过二成!” “哦……”林纯鸿的眉头皱了皱。 崔玉儿杏眼一直悄悄的打量着林纯鸿,见他陷入沉思,眼睛里露出一丝狡黠之色,道:“咱们在盘顺有两个线人,据闻,邓文贵好色成性,并且……并且邓文贵一直打着属下的主意,要是属下亲往盘顺,与他虚与委蛇,造反的可能性会超过六成!” 林纯鸿想也不想,断然拒绝道:“不行,此计万万不可行!” 崔玉儿见林纯鸿拒绝得干脆,一颗心止不住狂跳起来,低头喃喃道:“既然舍不得玉儿去盘顺,为何当初一直不到瑶华山看望玉儿?” 林纯鸿紧盯着崔玉儿的眼睛,心情激荡,忍不住一把抓住崔玉儿的小手,“玉儿,我……” 崔玉儿的小手微微的颤抖,“我知道你忙,可是……” 林纯鸿拉过崔玉儿的手,将崔玉儿搂入怀中,“玉儿,你去了瑶华山,我无日不叹息,但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我到北方后,每天都会想你,一想到你,就会钻心的疼。后来,听说你开了月白风清楼,还入了军情司,我才想明白,情缘不是想忘记就能忘记的,也许,老天爷就安排你我厮守在一起。” 屋内甚为暖和,再加上崔玉儿内心躁动,她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林纯鸿见状,双手将崔玉儿的丝绦解开,脱下她的鹤氅,扔在了椅子上。 崔玉儿双脸潮红,两眼惺忪,将头紧紧的靠在林纯鸿的肩上,喃喃道:“到现在,我一想到周凤,心里就很内疚,周凤以诚待我,她会恨我吗?” “不会的,周凤心地善良,纵然一时接受不了,最终也会想通的。” 崔玉儿双臂紧紧搂住林纯鸿的脖子,紧闭着双眼,满脸期待之色。 瞅着崔玉儿如羊脂般白嫩的脸,林纯鸿一阵意乱情迷,在她的唇上深深一吻。但觉的樱唇柔软,幽香扑鼻。 崔玉儿嗯了一声,丰润的身体紧紧贴靠着林纯鸿。 良久,林纯鸿捧着崔玉儿的脸,说道:“你等我一段时间,现在咱们依然被田楚产逼得喘不过气来,急需扭转战局。盘顺土司就是突破口,如果我令商号恢复购买盘顺土司的货物,你觉得邓文贵有几分造反的可能?” 崔玉儿胸口起伏,道:“邓文贵贪鄙,当有六成,三哥哥,你让我去盘顺吧,玉儿会照顾好自己的,玉儿去了盘顺,当有十成的把握。” “不成,你的三哥哥还不至于没出息到这个地步,让自己的女人与一个粗鄙的家伙虚以委蛇。这样吧,你安排线人联络邓文贵,咱们不仅恢复购买货物,价格还可以高上二成,并且……” 林纯鸿冷笑道,“并且咱们还可以提供甲装和武器!” 崔玉儿听到“自己的女人”,一阵意乱情迷,将头埋入林纯鸿怀中,嗯了一声,道:“三哥哥,以后你去打仗的时候,能不能带上玉儿啊,玉儿不想在军情司中面对那些臭男人,想每日陪着三哥哥。” 林纯鸿抚摸着崔玉儿的秀发,呵呵笑道:“傻瓜,有你这个小狐狸精在身边,三哥哥哪有心思打仗,非吃败仗不可!” 崔玉儿慌忙捂住林纯鸿的嘴,“不许你说……” 林纯鸿欣赏着崔玉儿的一颦一笑,满足不已,“军情司确实不太适合你呆着,不过你先做着吧,王义在江南,高龙去了京师,这里离开你不行。咱们军情司发展太快,里面鱼目混珠,长此以往,肯定会出问题。这段时间你也好好琢磨一下,军情司下一步该怎么做。” “三哥哥要玉儿做什么,玉儿就做什么!” 林纯鸿又把崔玉儿搂入怀中,两人柔情蜜意,无法尽述。 第一百六十六章 石柱土司 且说张凤仪被崔玉儿算计之后,愤懑于胸,立即率着秦永成返回石柱。 张凤仪离石柱土司的西沱码头还有老远,就隐隐闻到一丝臭味。这股臭味让她微微皱眉,不悦道:“从哪里来的异味?真影响心情!” 秦永成吸了吸鼻子,望着顺江而下的一艘船道:“臭味好像是从这艘船上传来的,将军,你听,什么声音?” 张凤仪侧耳倾听,“好像是猪叫声!难怪有异味,原来这艘船装着猪!” 张凤仪不停的用手在鼻子前扇动,试图减轻臭味的侵袭。 哪想到,离西沱越近,这股臭味越来越浓烈,还不时的传来一阵猪的尖叫声,似乎在杀猪一般。 秦永成大喜,“哈哈,看来今年石柱的收成不错,快要过年了,乡亲们都在杀猪!”在四川,乡里人都有年前杀猪的习惯,然后制成腌肉,保证明年上半年的肉食供应,所以秦永成有此一说。 张凤仪柳眉倒竖,横了秦永成一眼,“哪有家家户户到码头杀猪的道理!” 秦永成讪讪的笑了笑,用手拍了拍额头,也不说话。 随着船只越来越靠近西沱,张凤仪终于发现,码头几乎变成了猪的海洋,一头头大肥猪被装在笼子里,用车从四面八方运来,汇集到码头边上。码头边上,一群人忙忙碌碌,将猪捆绑结实,然后用杆秤称重,再将猪抬到停靠在码头的船上。 张凤仪和秦永成大吃一惊,不知石柱何时养了这么多猪,也不知是何人大规模的收购猪。 疑惑不解的张凤仪和秦永成上了岸,随手拉过一个土民,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土民眉飞色舞,滔滔不绝的说道:“收购生猪咧!十斤一钱银子,一头猪就可以卖将近二两银子!去年底,说是叫什么……叫什么商号?” 土民一时忘记了名字,抓耳捞腮,用求助的眼神看着旁边的伙伴。 “邦泰商号!”伙伴马上补充道。 “对,邦泰商号,他们在西沱设立了货栈,专门收购生猪!以前猪哪有这个价钱?一头能卖一两银子就谢天谢地了……大伙见有钱挣,今年就养了很多猪,现在小猪罗很难买到啊,嗯,隔壁的小柱子养了两头母猪,算是发了财了……” 旁边的伙伴打断土民的话,拍着车上的一堆毛,喜道:“货栈还卖兔子,这个兔子长得奇怪,毛特别长,他们说等毛长了就剪下来卖,今年仅仅靠卖兔毛,我就挣了三两银子,嘿嘿,这邦泰商号是一群什么人啊,他们来了,乡亲们明显有盼头了……” 张凤仪与秦永成面面相觑,这林纯鸿居然把触角伸到石柱来了,真的是淫魂不散,到处追着咱们…… 两名土民兀自在那里喋喋不休,张凤仪和秦永成却无心再听下去,匆匆离开离开西沱码头,往南宾而去。南宾乃石柱土司的核心区域,那里不仅有她敬仰的婆婆,还有一双可爱的儿女。 原来,自从林纯鸿下令邦泰商号调查石柱土司的商机后,郭铭彦立即派出精干力量前往石柱查看风土人情。调查的结果令人非常沮丧,石柱土司缺乏可开采的矿藏,土民们贫困,几乎没有什么东西可用来交换。 调查结果汇报给林纯鸿后,林纯鸿对郭铭彦的工作十分不满。他仔细琢磨了石柱的地形地貌以及风土人情,认为石柱境内多山,非常适合种植红薯等高产粗粮。红薯这东西只能作为救命的口粮,并不适合长期食用,但很适合用来养殖,于是,便亲手制定了让土民养猪的大计。 后来,郭铭彦又发现从海外传入了一种长毛兔,非常适合石柱的环境,便引导土民们养兔剪毛,邦泰商号收购兔毛之后,加工成呢绒、绒线、毛毯,卖至大明各地。 猪和兔子的生长周期短,土民们马上尝到了甜头,铺天盖地的一拥而上。这样,张凤仪和秦永成就发现石柱土司成了猪和兔子的乐土。 “糊涂!你沙场征战也超过十年了,居然被一青楼女子玩弄于股掌之间,羞也不羞!” 一老妪端坐于椅子上,正在严厉的训斥张凤仪。这老妪身材高大,虽然已经年过六十,却丝毫不显老态,一双黑亮的眸子里,精光四射。她就是大明第一女英雄:秦良玉。 张凤仪垂手侍立,满脸通红,嘴唇张了张,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说,吞吞吐吐的干什么?” “当时情况紧急,田玄到处砍杀无辜的难民,即使那个婢子不耍诡计,凤仪多半也要参战,凤仪看不惯。” 秦良玉的怒气勃然而生,从椅子上站起来,道:“你想过没有,林纯鸿一个奸猾的小人,他是想把我们石柱拖入浑水之中,借机浑水摸鱼,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石柱宣慰司的列祖列宗费尽了心思,方才博取了小小的声名,岂容林纯鸿这小子肆意践踏!” 秦良玉的怒气让张凤仪感到丝丝害怕,但沉默片刻,她忍不住反驳道:“当时林纯鸿在北方,一切都是那婢子擅作主张,与林纯鸿无关。怎能借此事说林纯鸿是奸猾小人呢?” “你……”秦良玉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张凤仪,见张凤仪瘦了不少,长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林纯鸿救了你两次命,又送你军粮,你心地善良,知恩图报,这点我很欣慰。但是,你也应该清楚一个事实,林纯鸿拥兵自重,擅自攻打容美,已经有了谋反的迹象。这次,他更是意图拖石柱下水,我等岂能做那不忠不义的事?” “那为何我石柱还要卖猪和兔毛与林纯鸿?” “这……”秦良玉颓然坐在椅子上,满脸沧桑之色,“百姓为了供应万余大军在外作战,已经付出太多,大多数生活贫困,能够得到点银子贴补家用,我如何忍心拒绝?” “娘……”张凤仪轻轻的唤了一声,走上前去轻轻的为秦良玉捶背,“娘,林纯鸿真不是这样的人,在他的治理下,百里洲的百姓生活富足,就连三斗坪那块不毛之地,也被他整治得好生兴旺,现在,就连我石柱的百姓也得到了他的好处,这样的人,如何会谋……” “幼稚!”秦良玉厉声打断张凤仪的话,“王莽谦恭下士时,又有谁会想到他是奸臣?林纯鸿越是这般,越能蛊惑人心,对朝廷的危害就越大!” 张凤仪被秦良玉的厉声呼喝吓了一跳,一时没有细想,脱口道:“整个北方赤地千里,朝廷不思赈济,还上下串通,搜刮民脂民膏,这样的朝廷,不如没有!” “你!”秦良玉再次从椅子上站起,气得全身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 张凤仪话刚出口,就后悔不已,石柱土司马家牺牲了多少子民才换来了忠义、善战之名,很可能因为自己这句话而毁于一旦。同时,她又对自己冒出这种想法感到不可思议,难道自己真的受林纯鸿的影响太深? 张凤仪忐忑不安的望着愤怒的秦良玉,咬了咬牙,继续说道:“娘,林纯鸿说,石柱宣慰司很可能为了所谓的忠义之名流尽最后一滴血。” 秦良玉怒不可遏,一巴掌往张凤仪脸上扇去,啪的一声响,张凤仪的右脸上冒出五个手指印。“马家的耻辱!张家满门忠义,马家、秦家无不如此,没想到会冒出你这样的不忠不义之徒!看来你受林纯鸿那小子的毒害不浅,从今天开始,你不得靠近年儿和轩儿,马家的子孙,容不得你蛊惑!并且,你不得出家门一步!” 秦良玉非常果断,一句话就将张凤仪软禁起来,还不允许她看望自己的儿子和女儿。 张凤仪右手捂着火辣辣的脸,珠泪横流,万分委屈的叫了一声:“娘……” 被婆婆骂几句,不得出家门,这都无所谓,但是,不能照顾自己的儿女,这如何能让张凤仪忍受? 秦良玉看着可怜兮兮的张凤仪,心里忽地一软,忍不住就要取消禁令。但最终,她硬起了心肠,冷声道:“你什么时候明白了忠义,就让你见年儿和轩儿!” 说完,秦良玉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房间,身后传来一阵阵抽噎之声,让秦良玉烦躁不已。 “石柱宣慰司可能为了所谓的忠义之名流尽最后一滴血!”这句话如同尖刀一般,刺入秦良玉的胸膛。理智告诉秦良玉,林纯鸿的话很可能是对的! 石柱土司已经流了太多的血,从马千乘冤死开始,马家、秦家有无数的亲人死于战争之中,而且,石柱土司的土民为战争已经付出了太多,不仅在前线流血牺牲,还在背后运送粮草,民力几乎已经耗尽,大多数土民一贫如洗,过着凄惨的生活。 秦良玉心里一阵茫然,石柱土司走到今天,再也无法回头。忠义的牌坊已经竖起,稍稍怠慢朝廷的命令,牌坊就会轰然倒塌,自己有何面目去见马家、秦家的列祖列宗,如何对得起死去的丈夫? 牌坊犹如一座大山般,压在马家、秦家和石柱的每一位土民身上,这座大山还要压多久? 秦良玉左思右想,放弃了帮助容美土司抵抗林纯鸿这个乱臣贼子的计划,令杨梦选率三千白杆兵至归州驻扎,调解双方的冲突。 第一百六十七章 童庄河口 锣鼓洞河在两河口汇入童庄河,北流至长江。由于两河口境内河流众多,山谷密布,灌溉农业比较发达,被容美土司作为了治所。 自从林纯鸿在三斗坪设立货栈之后,容美境内的货物交易开始频繁起来。最初,邦泰商号直接面对土民进行收购,让土民们受益匪浅,伐木、种茶、采药、织锦的积极性空前高涨,容美土司的收入大幅度增加。但是,好景不长,容美土司内部的大大小小实权者瞅到了机会,纷纷垄断辖内的贸易,只允许山民将货物卖与他们,然后再转手卖给邦泰商号。这些实权者从中谋取大量利润,手中积累的金银日渐丰厚,但山民们却生活改观不大。 其中,田氏家族就是最大的垄断者。 一个多月以前,邦泰开始对容美实施严格的贸易制裁,导致两河口的各种货物积压,无法转变成手中的银两。大量的木材从深山推出之后,无人采购,只好堆积在河边,有的甚至堆到了河中央,几乎堵塞了河道。茶叶的成色一日比一日差,眼见就失去了应有的价值,成为一堆废物。各种药材开始腐烂,变得臭不可闻…… 更何况,容美土司急需的盐、农具、丝绸、瓷器……也失去了来源渠道,不论是土民、还是贵族,越来越难以忍受这种与世隔绝的生活。 战争不可避免的影响了土民们的生活,将近四万壮劳动力完全脱离了生产,数不清的民夫被征集,战争,已经深入到容美土司的每家每户。 实权者的利益不可避免的受到了损害,田楚产是最大的受害者,受害者还包括邓文贵、田楚云、田楚义…… 两河口治所中,田楚产拿着一本账册挥舞着,高声喝骂:“赵副使才离开多久,这账目就乱得一塌糊涂!说!怎么回事?” 一照磨垂头侍立着,战战兢兢道:“宣抚使,这月亏空将近三万两银子,库房的存银已经不多,票据倒不少,林林总总也有二十五万两银子,可是,宣抚司内没有一人愿意拿票据的,很多小吏没有拿到俸禄,就消极怠工。” 田楚产一听到票据,心头的火腾地升起,狠狠的将账册摔到桌子上,大怒道:“一堆废纸!这帮混蛋,提醒过多次了,别收票据!” 照磨的心随着账册抖了抖,小声嘟囔道:“经常往来的商人也收票据,反倒是我们内部的人不愿意要。外面多有传言,说宣抚使与邦泰打仗,邦泰会让票据全部作废……” 田楚产越听越生气,指着照磨的鼻子骂道:“混账东西,难道你要我劝告大家用票据?” “这……” “滚出去,立即给我想办法解决,影响了战争,你有多少人头都不够砍的!” 照磨抱头鼠窜,一边逃一边暗暗的骂田楚产:有本事你解决,老子这个月的俸禄还没发呢! …… 田楚产愤懑不已,他完全没料到,票据在外面畅通无阻,却在内部遇到了阻力。愤懑的不仅仅是经济损失,战争也遇到了极大的困难。 针对马连和火烧坪的完美计划,在最后时刻功亏一篑,这几乎让田楚产吐血。直觉告诉他,林纯鸿已经回到了清江,马连和火烧坪的反击,很可能就是林纯鸿的手笔。 林纯鸿回来了,北方剿匪的七千余荆州军还会远吗? 留给容美土司的时间已经不多! 田楚产把全部希望寄托在田楚云身上,只要田楚云攻进了百里洲,容美将重新焕发青春,甚至升为宣慰司也不是梦想。 但是,田楚云没有遇到丝毫阻碍,顺利渡过清江,这又让田楚产隐隐感到不安。林纯鸿不至于连骚扰的船只都不派吧? 他立即令人打探邦泰船队的去向,结果令他大吃一惊,船队离开清江,正在全力运送虎啸营、神卫营和军资。 虎啸营、神卫营要去哪里? 三斗坪?童庄河口?盘顺? 田楚产一想到源远流长的长江,就头痛不已,万一林纯鸿在长江岸边登陆,容美岂不是要遭到报复性打击? 长江边可供登陆的点多如牛毛,防不胜防。 “立即令田越分兵三千,撤回童庄河口,沿江布防!”田楚产的命令下得又快又急,让身边的田玄吃惊不已。 “宣抚使,属下的千余精锐完全可以撤出两河口,至童庄河口布防,何必要动田越的兵呢?” 田楚产头也不回,冷冷道:“你以为哪些小土司就甘于寂寞?” 正说之间,传令兵汇报,秦良玉派杨梦选参将为帅,率着三千白杆兵抵达归州,已经驻扎在童庄河口对岸的连三湾,现在赵立仁与杨梦选一道,正往两河口赶来。 田楚产大喜,“赶紧吩咐下去,我要到十里外亲迎杨参将!” …… 周望在杨板桥耐不住寂寞,立即令李辉忠率领千余弓兵散入深山老林,执行纵火、偷袭等任务,重点袭击田越的运粮队。 田越军队的军纪绝对算不上好,强抢民女、烧杀淫掠时有发生,当地居民早就对田越恨之入骨。再加上彭新在此地经营已久,基层组织相当完善,大量的土民迅速与李辉忠相互配合,共同打击田越的散兵游勇。 一时之间,田越军中风声鹤唳,将士们甚至不敢单独出营,惟恐丢了性命。而李辉忠的千余弓兵不减反增,短短五日之内,就扩充到一千五百多人。 与此同时,周望放弃了固守的保守策略,时不时派遣精锐袭击田越的营寨,让田越疲于应付,整个大军一直处于高度紧张中,得不到丝毫缓解。 当田越收到田楚产分兵三千的命令后,大喜,立即派姜青山率三千人往童庄河口而去。杨板桥并不是一个宽阔的地方,万余大军展不开,多了也无用。再说,在李辉忠的袭击下,军中粮草输送越来越困难,田越巴不得早日将三千人派出去,借此减轻后勤的压力。 周望得知田越的异动,立即率兵千余,猛攻田越营寨,却遭到了田越的迎头痛击,双方在杨板桥你来我往,争战不休,互有胜败。 这一切林纯鸿看在眼里,忍不住对林纯义、韦悦翔、李蒙申哈哈大笑:“你们看,田越和周望的任务都是拖住对方,不让对方有余力支援它处。田楚云与我们的任务也相同,都是袭击对方的巢穴,哈哈,咱们和田楚云的不同在于,我们坐船,他们双脚走路,我们兵少,他们兵力过两万!” 林纯义也笑道:“还有一个不同,田楚产有余力在童庄河口布防,而我们在百里洲不设防。” 林纯鸿冷笑道:“留给田楚产的时间不多了,陆世明率领三营已经到了当阳,最多六天就能到清江,嘿嘿,没有个二十天,田楚云能到百里洲吗?” 正说着,瞭望手汇报,童庄河口已到。 林纯鸿、李蒙申、林纯义大喜,伸长脖子往岸边张望,却发现几十个士兵正在仓皇逃遁。 李蒙申大笑道:“这帮土蛮子也学乖了,见到战船就逃跑!” 林纯鸿挥了挥手,令道:“登陆吧!” 悠长的牛角号立即响起,一条条搭板向岸边伸出,搭在了沙滩之上,虎啸营的勇士们纷纷跳下搭板,在沙滩上列阵精戒。 不到一个时辰,所有物质从船上卸下,其中还包括五门霹雳炮。这五门霹雳炮不仅携带了大量的实心弹,还带了一些开花弹,秦武超果然好本事,不到一年,开花弹就研制成功,并准备在容美小试牛刀。 开花弹非常原始,仅仅只是内装火药的空心铁球,铁球留有一孔,放置芦管,内置药捻。装填前根据所要射击目标的距离裁剪相应长度,开炮前先从炮口点燃炮弹上引信,再速燃火门上引信发射。 这个开花弹非常危险,这是林纯鸿了解原理后,下的定论,并且规定,不到最需要的时候,最好别用。 河谷平坦,阡陌纵横,林纯鸿一路几乎未遇到抵抗,势如破竹,直到抵达离长江大约二十里的卢家垭,方才遇到了仓皇集结的千余壮丁。 天色已晚,林纯鸿令大军沿河扎寨,丝毫不管乱成一团的壮丁队伍。为了防止田楚产偷袭,林纯鸿派出了大量的探马,不放过周边的每一个山口和河谷。 看着这些探马,林纯鸿有一种以头抢地的冲动。这哪叫探马啊,叫探驴还差不多。这些马个头矮小,四肢粗壮,比驴子大不了多少。 随行的向导见林纯鸿露出不屑之色,辩解道:“云南马最适合在山地奔驰,翻山越岭如履平地,彭总管和李理事千辛万苦,方才从云南买了二百多匹,组建了这支山地骑兵。” “哦?”林纯鸿连忙收敛住对小马的轻视,叹道:“没有打过山地战,不知道还有山地骑兵一说,这世上,要学的东西还真多……” 林纯鸿按捺不住,令人牵过一匹云南马,翻身上马,往山路上疾驰而去,片刻功夫,又飞奔而回。林纯鸿在马上哈哈大笑:“果然翻山越岭如履平地,好,好,山地战也该弄出我们的特色了……” 山地骑兵终于提上了议事日程,如果彭新和李辉忠得知,也不知道会乐成什么样。 第一百六十八章 牛刀小试 当姜青山率着三千人还在崇山峻岭中艰难跋涉时,林纯鸿已经打到了田楚产的眼皮底下。 林纯鸿到得如此之快,大出田楚产意料之外,不得已,田楚产立即命田玄率千余精锐至虎地垭驻守,并且急令分驻各地的军队向虎地垭增援,应付眼皮底下的威胁。 “你再说一遍,林纯鸿就在大营中?”田楚产紧盯着细作,两眼射出慑人的光芒,急切地问道。 细作不敢看田楚产的眼睛,低着头重复道:“回宣抚使,营中的确竖着林纯鸿的帅旗!” 田楚产猛地站起身来,不停的在屋内走来走去,脑内急速旋转,苦苦的寻觅着战机。 “会不会是林纯鸿故意骗咱们?”田玄沉默半晌,忍不住提醒道。 田楚产停住了步伐,语气非常肯定,“不可能,林纯鸿犯不着骗我们……” “也不知道杨梦选能不能说服林纯鸿休兵停战,否则,咱们真有机会将林纯鸿一战成擒!” 田楚产冷笑道:“你以为林纯鸿和咱们还有和解的可能吗?能抓住林纯鸿,杨梦选求之不得,他对林纯鸿的恨,不比咱们弱!” 顿了顿,田楚产继续道:“令姜青山加快速度,尽快堵住虎啸营、神卫营的退路!这是捉住林纯鸿的最好的机会,千万不能错过!” 一张网正准备撒到林纯鸿头上,为了争取网住林纯鸿,他不惜冒着内部动乱的风险,减少各地的驻军。 探驴迅速将容美的异动汇报给林纯鸿,林纯鸿大喜,立即传令崔玉儿,趁盘顺驻军减少的机会加快动作,尽快说服邓文贵竖起反旗。 第二日凌晨,林纯鸿也不和乱哄哄的壮丁队伍客气,一个冲锋,就将千余壮丁冲得七零八落,壮丁们纷纷散入山林,试图骚扰两营精锐。 林纯鸿不理不顾,令两营带够五日的粮草,立即向卧虎垭进兵。 对此战,林纯鸿可谓信心十足,他大笑道:“田楚产可谓敞开了胸膛,今日赶到卧虎垭扎营!” 卧虎垭处,河谷狭窄,两岸都是险峻的高山,突破了卧虎垭,两河口就一片坦途,毫无遮挡,林纯鸿相信,在卧虎垭,虎啸营将遇到猛烈的抵抗。这也是林纯鸿携带霹雳炮的原因,不过这些炮手都是从李蒙申的水师中征集,也不知道是否适应陆战。 林纯鸿的目的很单纯,就是要让重兵防守的卧虎垭见识到火炮的攻坚能力,让田楚产相信,再不调回各地驻守之兵,两河口就会遭到肆意蹂躏。 至于进攻两河口,林纯鸿暂时还没有这么疯狂,两河口犹如一个葫芦,进去难出来也难,如果被田楚产堵住了卧虎垭,两营除了全军覆没,没有其他的可能。 正当两营势如破竹,往卧虎垭进兵时,不请自来的杨梦选进入了大营,看在张凤仪的面子上,林纯鸿还算客气,亲自将杨梦选迎进了帐中。 “当日杨将军江中遇难,可急死林某人了,到处派人寻找,结果杨将军吉人天相,安然归来,我邦泰上下无不欣喜万分!”林纯鸿满脸堆笑,笑得非常真诚,“去年,杨将军又送来大批的俘虏,还留下几十名白杆兄弟帮忙林某人训练山地营,林某感激不尽。” 杨梦选的眼皮跳了跳,强压住内心对林纯鸿的厌恶,勉强笑道:“林将军一片至诚,杨某岂能无所表达?今日,在下就是为了邦泰而来,据闻,田楚产带甲之士过万,可用之兵更是五万有余,为将军计,此战不打也罢。” 杨梦选极力夸大田楚产的战争潜力,试图吓退林纯鸿,但令他吃惊的是,林纯鸿脸色几无变化,还是刚开始的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 杨梦选继续道:“秦柱国听闻两虎相争之后,大为忧心。林将军在河南立下了汗马功劳,田宣抚使也在奢安之乱中战功赫赫,都是朝廷的柱石。秦柱国希望林将军能与田宣慰使和睦相处,共同为朝廷出力。” 杨梦选连秦良玉都搬出来了,杨梦选认为,你林纯鸿不怕田楚产的重兵,总应该忌惮秦良玉吧? 林纯鸿的脸犹如夏天午后的天气,说变就变,立即从阳光灿烂变成了淫云密布。 他冷笑道:“田楚产淫谋作乱,派董海川侵入宜都,杀伤军民无数,此等乱臣,万死不足以赎罪!林某吊民伐罪,如何就变成了两虎相争?田楚产兵力再多,立过的战功再多,林某又有何惧?” 杨梦选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他完全没料到林纯鸿说翻脸就翻脸。 “直至今日,朝廷依然未有定论,林将军何来吊民伐罪之说?杨某担心,林将军即使打败田宣慰使,恐怕还会被朝廷治罪!” 林纯鸿怒道:“田楚产在宜都烧杀淫掠,这些都是事实。秦柱国远在石柱,看不到情有可原,杨将军到了此地,还闭目不见,到底意欲何为?” 林纯鸿的态度彻底激怒了杨梦选,杨梦选早就对邦泰的上上下下充满了仇恨,现在更是恨不得一口咬死林纯鸿,“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便想着瞒住天下人,可笑之极!当日的江匪李蒙申是不是你的水师提督?董海川是不是你们的内应?” 林纯鸿大怒,喝令道:“成四,送客!” 杨梦选大喊道:“三千白杆兵就驻扎在归州,发誓剿灭乱臣贼子,林将军真的要一意孤行,一条路走到黑?” 林纯鸿回头冷冷道:“我最恨别人威胁我!等你有了渡江的本事,再来威胁我不迟!” 说完,头也不回,拂袖而去。 …… 杨梦选的事情只是一个小插曲,林纯鸿根本就未放在心上。在杨梦选灰溜溜地离开大营后,林纯鸿一声令下,两营杀气腾腾的往卧虎垭冲去,攻坚作战正式开始。 童庄河呈东西流向,从卧虎垭穿流而过,河谷两边,高山险峰相对而列。田楚产这几年来大发横财,投入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加强容美的军事建设。其中就包括卧虎垭,当地的居民早就改了口,称呼这个地方为卧虎关。 在林纯鸿的眼中,卧虎关的城防可以用幼稚来形容,唯一能给虎啸营造成麻烦的就是铺天盖地的弓箭兵。深山老林中,百步穿杨的猎人多如牛毛,田楚产稍稍征集,就能组成数量庞大的远程打击力量。并且,容美土司苦心经营几个世纪,储备的强弓硬弩不在少数。 林纯鸿对此不管不顾,将两营转化成五门霹雳炮的护卫,令火炮对卧虎关进行狂轰。 炮声隆隆,回荡在山谷之间,声音越来越沉闷,逐渐变成了阵阵闷雷,与实心铁球的呼啸之声交织在一起,猛烈撞击着守关壮丁的胸膛。壮丁们收敛了他们的骄傲与得意,躲避在关墙后面,面如土色,有的壮丁甚至瑟瑟发抖。 无论是田玄,还是常年保持训练的壮丁们,在被炮火袭击之前,无不骄傲的认为,凭借其卓越的山地战能力以及数量庞大的弓箭兵,可以轻松的抵抗敌军的攻击。然而,猛烈的炮火无情的打碎了他们的梦想。牢固的关墙犹如纸糊一般,在高速铁球的撞击下,碎屑四处乱飞,百余甲士被动能十足的砖渣夺取了鲜活的性命。田玄无法,立即令将士们在关墙内侧躲避。 田玄不是孤陋寡闻的人,大明的火炮、乃至红衣大炮,他都见识过。但这次,他彻底被震撼了,速度与威力兼而有之,林纯鸿在哪里弄的这样的火炮? 田玄甚至有点埋怨田楚产,当初,要不是容美供应大量的火硝给林纯鸿,林纯鸿哪有这么多火药挥霍?容美是邦泰最大的火硝供应者,一年以前,田楚产悄悄下令,严禁火硝出境,但这禁令被置若罔闻,在白花花的银子之前,任何实权者无法保持冷静的头脑,各地土司、甚至是田楚义都偷偷运送火硝出境,从林纯鸿手中换来几乎毫无用处的所谓票据。 “砰……”又一颗炮弹击中的城墙,尘土飞扬,破碎的砖渣发出尖锐的呼啸声,在空中消耗着动能。关墙几乎被掀起,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缺口。 田玄还未来得及观察关墙的损伤,连续两声撞击声传来,两颗炮弹几乎同时击中了厚厚的木门,木门被撞出了两个大大的破洞,吱吱呀呀叫唤了一阵,扑地倒在了地上,激起阵阵尘烟。铁球在穿越木门之后,依然快速往前跳跃,直到碰到了巨石,方才不情愿的停下了前进的步伐。 铁球刚停下来,荆州军中传来一阵悠长的号角之声,这号角凄厉、动人心魄。三阵号角之后,虎啸营第一哨已经做好了出击的准备,准备趁着关门破损的机会,突入关内。 战鼓声骤然响起,伴随着隆隆鼓声的是第一哨将士们的呐喊声,只见二百多人犹如一团钢铁黑云一般,往关门席卷而来。 第一百六十九章 唯一选择 田玄被凄厉的号角惊醒,立即令弓箭手上关墙打击来犯之地,自己则亲率着三百人堵住关门。 弓箭手战战兢兢的从垛口探出头来,射出手中的箭支。冲锋的二百余将士到得好快,弓箭手堪堪射出一箭,将士们就与田玄交上了锋。弓箭手茫然失措,不知道是继续放箭,还是马上下关墙躲避漫天飞舞的碎屑,毕竟,炮火仍然在持续,只是目标由关门变成了城墙。 关门处狭窄,兵力施展不开,二百人与三百人没有任何区别,能够接上锋的仅仅只有几十人。只见虎啸营的突击者结成三人阵,两人手持刀盾防守,一人紧握长枪,专刺当面敌人的咽喉。 田玄悲哀的发现,自己的三百精锐甲士根本不是虎啸营的对手,虎啸营的长枪手动作精准、果断、猛烈,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枪枪封喉,给甲士造成了极大的压力,甲士们抵挡不住突击者的锋芒,纷纷后退。 田玄知道,自己的兵力众多,即便虎啸营全部压上,到了关内开阔地,自己完全有把握将虎啸营全歼,林纯鸿绝无可能犯这样的错误,他派出突击者冲击城门,无非就是想打击守关将士的士气而已。 骄傲的田玄岂容林纯鸿肆意欺负? “射箭!”田玄气急败坏的吼道,这个时候,田玄也顾不上自己的甲士可能会中箭了。 田玄的话音还未落下,结果从城墙外传来一阵尖锐的破空之声,虎啸、神卫二营的弓弩手在一百八十步之外,射出了他们的弩箭,试图压制关墙上的弓箭手。 伴随着漫天飞舞的弩箭,铛铛铛的鸣金之声响起,虎啸营命令突击者后退。 “缠住他们……”田玄急令道,想这么便宜的退兵?没门! 没想到,第一哨哨将呼喝一声:“冲啊……” 突击者不退反进,将准备反击的甲士冲得手忙脚乱,几个甲士猝不及防,被刺中了要害,翻滚在地,其余甲士纷纷后退,躲避突然刺出的长枪。 一声呼哨声响起,突击者轻松的摆脱了当面之敌,犹如兔子一般,往阵中狂奔。 在弩箭的掩护下,突击者在耀武扬威之后,全师而退,将脸色铁青的田玄抛在了身后。 第一次亲密接触,让田玄认识到,林纯鸿的精锐营战力出众,非两倍乃至三倍的兵力无法应付。 卧虎垭的战斗只是狠狠打击对方的士气而已,林纯鸿惟恐自己落入了田楚产的包围圈,在身前身后布了不少眼睛。林纯鸿深知,打运动战的一个基本前提就是对敌方的兵力调动了如指掌,探驴正好满足了林纯鸿的要求,林纯鸿发誓,战争结束之后,一定要组织一只规模庞大的山地骑兵。 “启禀将军,姜青山抵达仙岩,离卢家垭还有六十里……” “启禀将军,姜青山抵达西阳坪,离卢家垭还有四十里……” …… 林纯鸿立即令炮手将所有的炮弹往关墙上倾泻,卧虎关就此从当地居民的眼中消失,变成了一堆废墟。 打完所有炮弹后,林纯鸿留下一哨断后,在夜幕的掩护下,往童庄河口退去。 当疲累不堪的姜青山赶到卢家垭时,林纯鸿的断后队伍都已经上船,顺着长江往下游而去。至此,林纯鸿在田楚产收网之前跳了出来,反而还给田楚产留下了疲累不堪的将士以及一堆废墟。 此后几天,容美长江沿岸受袭的急报一份接一份的传到田楚产的案头,刚开始,田楚产还心急火燎的派兵增援,而林纯鸿总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田楚产的将士们疲于奔命,忙乱不堪。到后来,田楚产干脆放弃了处处布防,令兵丁谨守童庄河口,防止林纯鸿再次沿着童庄河攻击两河口。 如此一来,各地的实权者又不答应了,纷纷前往两河口向田楚产哭诉,声称境内遭到了虎啸营的洗劫,损失惨重,急需召回田楚产征集的壮丁,遮护乡间父老。田楚产烦不胜烦,但又不能过分得罪这帮小领主,只得好言抚慰。 这一切,在田楚产接到天策营、天武营和霹雳营已经抵达清江的消息后结束。 宣抚司治所,文臣武将聚集一堂,一片惶急。 “宣抚使,赶紧召回田楚云吧,再不召回,林纯鸿派重兵堵住水布垭,一切都完了!” 赵立仁成功带来了杨梦选的三千余白杆兵,但杨梦选在秦良玉的严令下,根本不敢进入容美境内,反而以防贼入川为借口,屯兵于归州。秦良玉不欲卷入纷争的态度昭然若揭,拉拢石柱土司卷入冲突的计划遭到了完全的失败。无论是田楚产,还是林纯鸿,与或是张凤仪,绝对想不到,促使秦良玉转变的仅仅是林纯鸿说的一句话。 此时,赵立仁听闻林纯鸿集结了虎啸、天策、天武、神卫四营,还有一个从未听说过的火炮营霹雳营,惶急不已,苦口婆心的劝谏田楚产撤兵守护。 田楚产微微叹了口气,盯着舆图发呆,此时,他的选择已经不多了。现在林纯鸿虎啸、天策、天武、霹雳四营精锐在手,无论是堵住水布垭,还是进攻童庄河口,都会给容美带来灭顶之灾。 田楚产沉默不语,急坏了赵立仁,“宣抚使,万一林纯鸿攻入两河口,田越和田楚云成了无根的浮萍,除了溃败和投降,无路可走!为今之计,只有守住根本,缓图将来!” 田玄大叫:“还有什么将来可言?不如让田将军拼一拼,打到百里洲,我们才有生路,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赵立仁看了田玄一眼,又转头对田楚产道:“宣抚使,目前朝廷一直对清江的争端未下定论,这足以说明朝廷根本不相信我等会谋反。咱们谨守住境内,静观其变。林纯鸿欺人太甚,违规之事多如牛毛,在北方得罪的人也不少,迟早会自取灭亡!” 田楚产的心猛地跳跃了几下,正准备下令召回田楚云,一份急报递到了他手中:兵部任命林纯鸿为副将,受湖广巡抚唐晖节制,负责夷陵、荆州、荆门防务,并且令林纯鸿克期进剿容美叛贼,务必防止田楚产与南下贼寇合兵一路…… 田楚产大怒,将手头的急报撕得粉碎,歇斯底里的狂吼道:“令田楚云加快速度,一定要彻底摧毁林纯鸿的老巢!” “将所有驻兵调回两河口,沿童庄河布防,绝不能让林纯鸿靠近卢家垭半步!” “半个月,只需要守住两河口半个月!田楚云就差这半个月!” 朝廷的任命书彻底打破了田楚产的梦想,虽然强令田楚云继续进兵很可能导致两万余大军全军覆没,但眼前,除了狂赌一把外,田楚产已经没有任何退路可走。 冬天的夜晚到得非常早,申时刚过,太阳就匆匆的躲入了山后,把无尽的黑暗留给了人间。通往乡村的道路上,一队人马正返回宜都县城,喝骂声频传,还夹杂着女子的惊叫声和哭泣声,显得十分混乱。 这队人马大约有五十多人,身上溅满了鲜血,一看便知,这伙人在劫掠时遭到了强烈的抵抗。这支人马便是董海川的麾下。 董海川不可能不知道,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被林纯鸿斩杀一空。他有心挥兵西向,迎战田楚云。但董海川已经彻底失去了对部下的掌控。这三千多人开始烧杀淫掠后,根本就不把董海川放在眼里,对董海川的命令置若罔闻,每日以烧杀淫掠取乐。宜都县县城周围,早已经被他们祸害一空,他们不得不把眼光投向了广阔的山村,力图扩大劫掠的范围。 董海川对此无可奈何,每日喝的醉醺醺的,与几个美女胡闹,过得一天是一天。与那帮壮丁一样,他失去了过去,又看不到未来的希望,只能用美酒和艳女来麻痹自己。 这支正在返回县城的队伍中,绑缚着十多个女子,不时有人上前猥亵,这些猥亵行为得到了同伴的喝彩,于是动作更为粗野,丝毫不顾女子的哭泣与惊叫。 正当这些恶贼放声狂笑时,他们的背后传来了一阵马蹄声,恶贼们停止手头的动作,愕然的看着背后。 十多名骑士早已经发现了前面的恶贼,堪堪相距二百步,领头之人冷声下令道:“不留一个活口!” 话音刚落,飕飕的弩箭声不绝于耳,十多个恶贼立即被射翻在地。 恶贼发一声喊,四散奔逃,然而,在骑兵追袭之下,他们哪里还有活命的机会,一个个不是死于弩箭之下,就是死于马刀之下。 这十多名骑士就是林纯鸿的探马,在主力抵达枝江后,林纯鸿既未到水布垭堵住田楚云的粮道,也没有去进攻童庄河口,而是率着天武、天策、虎啸、霹雳四营立即进兵宜都。宜都被他看做了自己的领地,不容董海川继续祸害下去。 当探马将董海川的乱状汇报给林纯鸿后,林纯鸿连夜进兵,堵住宜都县城的四个门,将城内的恶贼一网打尽,迅速恢复了宜都县城的秩序。 可是,董海川却失去了踪迹,通过审问身边人,林纯鸿才知道,早在三天以前,董海川就带着亲卫逃跑,去向不明。 林纯鸿顾不上管董海川,立即令覃虞率枝江弓兵移师宜都,继续剿灭散入乡村的恶贼,令周望立即率三个山地营赶赴水布垭,堵住田楚云的粮道,将杨板桥的防务交给了李辉忠。李辉忠的土司弓兵最近战事频繁,战斗力颇为可观,借地形之利,足以与田越周旋。 而他自己则率着四个车步营及霹雳营向田楚云迎去。 第一百七十章 追袭作战 在清理董海川后,陆世明拟定了两套作战方案,供林纯鸿选择。 第一套方案:在童庄河口登陆,快速直捣黄龙,让田楚云和田越失去根基,不战自乱。第二套方案:迎战田楚云,先断田楚产一指,然后再按部就班的进攻两河口。 并且,陆世明还详细分析两套方案的利弊:第一套方案快速、干脆,但是如果登陆童庄河口后,如果田楚产抵抗超过半个月,百里洲将遭到田楚产的荼毒,后果堪忧。第二套方案显得保守,付出的人力物力远远超过第一条方案,唯一的优点就是无论战场出现什么变数,都不会影响到邦泰的根本。 两套作战方案非常详尽,不仅规定了每个阶段每支部队的任务,还详细计算了需要供应的后勤补给等等。 林纯鸿最终选择了第二套方案,在优势明显的情况下,他宁愿按部就班。这辈子,他干过最惊险的事情莫过于平定马连、火烧坪的矿工暴乱,这样的事情,他一辈子也不愿意再遇到。 以正合以奇胜,这是林纯鸿的用兵原则。 山路崎岖,行军困难,田楚云苦不堪言。在失去清江和长江两条航道的通行权之后,整个容美的兵力调动困难重重,有时候,翻越一座山需要花去整整两日的功夫。更何况,彭新和李辉忠在清江南岸经营已久,田楚云可谓在敌占区行军,需要加倍的小心。 当初,田楚云轻松渡过清江后,他心里就直打鼓,隐隐有种“风萧萧兮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感觉。出于这种直觉,他在水布垭留下了两千兵力驻守,试图为大军留下一条退路。 紧接着,田楚产在马连和火烧坪的谋划被林纯鸿破解,他知道,容美最好的战机已经失去,整个容美恐怕要从战略进攻转化成战略防守。 这个时候,他认为,最好的选择莫过于收缩兵力,与林纯鸿相持,静待敌变。他对赵立仁的一句话推崇备至:“林纯鸿违规事情甚多,在北方也得罪了不少人,久必生变。” 当然,战略收缩可不是被动防守,他认为,攻打百里洲也是必须的,但不用派出两万余大军穿山越岭,这样不仅补给困难,行军速度也慢如龟爬。 他不止一次向田楚产建议,轻兵突进,通过沿途劫掠获取给养,进攻百里洲,打乱林纯鸿的部署。但被田楚产拒绝,田楚产的所有希望都在田楚云身上,哪容他冒险? 既然田楚产还未从战略进攻转化为战略防守,如此决策,理所当然。这是战略思路的问题,而不是田楚产比田楚云笨。 后来,林纯鸿在童庄河口登陆的消息传来,田楚云忧心如焚。无奈之下,田楚云变通了田楚产的命令,令主力缓缓前进,而令田楚信率领千余精锐,抛弃一切辎重,偃旗息鼓,往百里洲悄悄的冲去。 当林纯鸿率领主力在宜都登陆的消息传来后,田楚云心里的一块石头算落了地,抚着额头大叫道:“万幸万幸!” 幕僚不解,问道:“林纯鸿的主力营精锐至极,连田玄的近卫都难以抵敌,咱们与林纯鸿对阵,胜算并不高,将军为何大呼万幸?” 田楚云黑如锅底的脸皮跳了跳,苦笑道:“拖以待变而已!” 幕僚听得糊里糊涂,不再纠缠此事,劝道:“将军违抗宣抚使的命令,恐怕凶多吉少!” 一股凉气陡然从脚底冒出,直让田楚云打了个哆嗦,田楚产杀伐果断,对任何违抗命令的事情严惩不贷,恐怕这次也不会放过田楚云。田楚云沉默半晌,道:“舍我一人,为容美留得一丝元气,善莫大焉!” 说完,田楚云立即令主力退兵,至于田楚信的千余轻兵会面临怎样的命运,田楚云根本就顾不上。奇兵么,就应该有奇兵的自觉,正常情况下,奇兵死得最快。 田楚云果断退兵,让林纯鸿佩服不已,他高声赞道:“沙场征战,攻必克,守必坚,可谓名将,但知进退、善谋划,可谓名帅!这田楚云居然有名帅的风范!” 陆世明挠了挠奇痒无比的右手,道:“将军是不是想招抚田楚云?” 林纯鸿不接陆世明的话,盯着他的右手道:“此地冬天淫冷,容易长冻疮,估计陆主事的右手已经中招了!找护理所弄点药抹抹就没事了。” 陆世明苦笑道:“早就抹了,估计是刚到南方,不适应,过了这个冬天就好了。将军要招抚田楚云,首先得打败他,将军准备追袭还是到水布垭堵住田楚云的退路?” “当然是追袭!田楚云精明睿智,如何会往水布垭这块死地上撞?再说,清江狭窄,冬季流量变小,田楚云费点功夫,渡江当不难。哎,以前高估了水师的作用,看来在这等小河里,水师发挥的作用有限。” 陆世明大笑道:“追袭好,但就怕田楚云壮士断腕,属下有一计,如果运气好,当能一战擒获田楚云!如此这般即可……” 林纯鸿大喜,立即令霹雳营至马连待命,自己亲率四个车步营往田楚云退兵的方向紧追而去。 将士们体力充沛,行军速度远远快过田楚云,刚至观客岭,就咬上了田楚云的断后队伍,一场惨烈的争战就此上演。 观客岭乃一斜坡,斜坡上崎岖不平,长着一些灌木,极难通行,斜坡底部,稍稍平坦,大军要通过观客岭,必须从底部通过。田楚云的千余士兵就在距离底部三百步的地方列阵,静待林纯鸿仰攻。 林纯鸿骑在一匹矮小粗壮的云南马上,细细的观察着敌阵,由于云南马太矮,他不得不努力伸长脖子,扩大视野。当探驴们源源不断地送回敌军的情报,林纯鸿越来越喜欢这些比驴大不了多少的马,并且亲自挑选一匹作为自己在山地里的坐骑。 本来他准备挑选一匹稍稍高壮的云南马,却被马夫阻止。在山地里,矮小意味着重心低,在崎岖的山路上跑得更为平稳。 待将士们稍稍列队之后,林纯鸿扬起马鞭,厉声令道:“周世亮,率天策营自敌阵正面和左翼攻击,注意队形分散!” “诺!”周世亮丝毫不考虑任务的难度,欣然接令。 旁边的狄威眼皮跳了跳,疑惑的看着林纯鸿,见周世亮已经接令,也不多说,转身随周世亮而去。 林纯鸿继续令道:“李光祖,率天武营精戒,随时准备接应天策营!” “诺!”李光祖接令而去。 “咚咚咚……”一声紧似一声的战鼓声骤然响起,天策营分成两部,成散兵阵列,缓缓向斜坡上逼去。 将士们猫着腰,跨过乱石,一步步的向敌阵靠近。 三百步……二百步……战鼓陡然变幻了节奏,冲锋的将士们爆发出猛烈的呐喊声,犹如山地里奔跑的野狼一般,飞跃脚下的小块怪石,践踏着一丛丛的灌木,突然加速向敌阵冲去。其灵活和敏捷让人不敢相信,他们负重超过三十斤。 “杀啊……”震天响的呐喊声并未吓倒刘梦雄的千余精锐,他们的眼睛里露出嗜血的光芒,期待着斜坡下的敌人尽快冲到弓箭射程内。 一支支箭从箭壶中取出,搭在了弓弦上,射手们眯缝右眼,寻找着各自的目标,箭头不停的随着目标缓缓移动。 近了,近了,堪堪距离一百步,低级军官的吼叫声骤然响起:“放箭!” 一百步!刘梦雄的弓箭手居高临下,他们有资格在一百步外猎杀冲锋的勇士! “咻……咻……”尖锐的破空声不绝于耳,弓箭漫天飞舞,如同一团黑云一般,遮天蔽日。 “铛……”箭头碰到了坚固的板甲,发出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天策营的将士们埋着头,尽力的缩小着目标面,避免招惹更多的弓箭。虽然板甲挡住了弓箭,但巨大的冲击力使得勇士们的内心翻江倒海,冲击的速度慢慢降下来。 “啊……”,哀嚎声不可避免的响起,一些勇士的面部中了箭,歪倒在地,往斜坡下面滚去。旁边的勇士对此不管不顾,战场上,容不得他们分心,他们关注的焦点永远在前面。 越来越近了,仅仅五十步! 板甲挡住了弓箭透入身体,却化解不了猛烈的冲击力,勇士们立不住脚步,被飞驰而来的弓箭带倒在地,发出一阵阵的闷哼声,显然是内脏受不了冲击,需要静卧片刻,才能恢复作战能力。 五十步转瞬而至,他们鼓起全身的力气,力图在最短的时间内冲到敌人面前。他们相信,只要与敌人接敌近战,没有人能够挡得住天策营! “扔石头!”刘梦雄的吼叫声响起,旁边的长枪手和刀盾手纷纷捡起地上的巨石,卯足了劲往斜坡下扔去,巨石咕噜着往下滚动,让一往无前的天策营将士们心里陡然一寒,纷纷腾挪闪避,哪里还有功夫往前冲? 第一百七十一章 渔峡之战 “啊……”一些将士被巨石砸中,发出惨烈的呼叫声,回荡在崇山峻岭之间,显得格外渗人。 周世亮睚眦尽裂,一把抢过鼓手的鼓槌,额头青筋爆出,用尽全身的力气敲击下去,双手不停上下,又快又急,口里狂吼道:“弟兄们冲啊……” 随阵出击的低级军官们听到鼓声节奏有变,借机鼓舞士气,狂呼道:“头儿亲自擂鼓了,兄弟们加把劲!” “冲啊……”终于有灵活的将士冲到了刘梦雄阵前,挺枪持矛往敌人咽喉刺去。冲到阵前的将士自动组合,组成了三人战团,锐不可当,枪枪致命。他们早已经愤怒,他们不打算放过当面的任何敌人。 冲到阵前的将士越来越多,将扔石头扔得正高兴的甲士一个个刺翻在地,刘梦雄的前阵不可避免的陷入了混乱。 刘梦雄的精锐岂是轻与之辈?他们曾经远赴重庆平定奢安之乱,在一阵混乱之后,马上冷静下来,组成了战阵,发起了反击。 虽然天策营将士们的长枪刺得精准、威力十足,虽然他们奋不顾生、舍生忘死,但刘梦雄的甲士人数众多、养精蓄锐多时,仅仅一刻钟后,就压得天策营喘不过气来,步步后退。 “铛铛铛……”鸣金之声响起,天策营的将士无法,在天武营弓弩手的掩护下,退到了坡底,一清点损失,周世亮几乎口吐鲜血:整整损失了一百二十一名士兵,半个哨就这么没了! “将军,让天策营再冲一次,损失了一百多兄弟,居然没有攻下敌阵,这是天策营的耻辱!”周世亮高声大叫。 “仰攻本来就吃亏,天策营做得不错。该轮到天武营了!”林纯鸿安慰着愤怒的周世亮,眼光瞅向李光祖。 李光祖上前一步,“将军,不如让天策营用钢弩掩护天武营冲阵,这样恐怕效果更好!” 林纯鸿摇头道:“钢弩不能抛射,仰射敌阵时,估计对天武营的伤害更大,此策不妥。” 说完,林纯鸿令天武营出击,继续进攻刘梦雄的军阵,但是天武营表现比天策营好不到哪里去,伤亡百多人后,被刘梦雄轻松的赶下斜坡。 天色将晚,林纯鸿令探马严密监视刘梦雄,自己率着四营退后五里扎营,摆出一副不攻破刘梦雄誓不罢休的架势。 田楚云对刘梦雄有相当的信心,果然,刘梦雄没有辜负田楚云的信任,选择了一个占尽优势的地形,仅仅率着千余人,就把林纯鸿的主力精锐挡在了后面。 第二日,坡下的荆州军似乎已经学聪明了,不再仰攻刘梦雄,而是调来了几门火炮,不停的轰击刘梦雄的大营,给刘梦雄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刘梦雄试图冲下山坡毁掉火炮,但遭到了荆州军的迎头痛击,灰溜溜的逃回坡上,继续挨着炮火。刘梦雄心智异常坚定,他知道,只要自己还守在观客岭,就算拖住了林纯鸿的精锐,即便自己全军覆没,也给田楚云创造了从容过清江的机会。 田楚云接报后,欣喜不已,立即令驻守水布垭的兵丁摆脱周望后,向渔峡口靠拢,自己率着主力在两日内抵达渔峡口,在清江里沉入了大量的巨石和障碍物,阻止战船逆流而上。然后在障碍物上游搭设了三条浮桥,供将士们过清江。 渔峡口处的清江十分狭窄,田楚云精心挑选了这个渡江点。随着士兵开始鱼贯过江,田楚云长舒了一口气,清江南岸之旅,几乎将他的麾下拖成了疲惫之师,好在这一切马上就要结束了。 田楚云在心里默叹道:“堂兄,别怪我违抗了军令。好歹我也给容美创造了两个大好机会……” 田楚云向来认为,被动的防守绝无出路,只有歼灭敌方的有生力量,才能持久。他计划,渡过清江后,就直插隔河岩,沿着马连、火烧坪一线抵达杨板桥,趁林纯鸿来不及反应,与田越一道夹击杨板桥。如果能顺利实现这一目标,田楚云相信,容美能够更为持久地与林纯鸿对抗下去。 并且,田楚信的奇兵还在,没准就能创造奇迹,将林纯鸿的老巢糟蹋得一塌糊涂,这将极大的削弱林纯鸿的战争潜力。 浮桥上,士兵们在无任何威胁的情况下,轻松的迈过摇摇晃晃的浮桥。田楚云满意的看着这些勇士,脸上浮出了一丝难得的笑容。 突然,一个急报惊醒了田楚云:“启禀将军,五里之外,五千多人马正往渔峡口杀奔而来!” “什么!”田楚云一把抓住传令兵的衣领,厉声喝问道:“看清了没,是什么兵?” “按旗号,应该是虎啸、天策、天武、神卫、霹雳五营!” 田楚云背后冷汗直冒,顾不得琢磨林纯鸿的主力为何出现在渔峡口,立即下令列阵迎战。 田楚云的细作看得没错,来袭的不是别人,正是林纯鸿亲率着主力赶到了。 林纯鸿抵达渔峡口后,也不和田楚云客气,立即分为左中右三部,全力冲击田楚云仓促结成的防守阵型。喊杀声、弓弩的破空声、哀嚎声、炮火声交织在一起,彻底打破了渔峡口的沉静,将近两万人在狭窄的江边爆发出原始的野性,互相捉对厮杀,刀剑、弩箭和尸体散落了一地,地面上鲜血横流,渗入泥沙之中,几乎将大地染成了暗红色。 田楚云兵力远比林纯鸿多。但是,渡江时骤然遇袭,让他的人马混乱无比,仓促结成的阵型根本就无法抵挡钢铁勇士的冲击,不到半个时辰,田楚云的麾下就被冲得七零八落,首尾不能相顾。 见田楚云麾下的建制已经混乱,林纯鸿在阵后从容调兵,从南、东、西三个方向不停的将田楚云士兵往江边挤压。 霹雳炮终于找到了机会,不停的将实心铁球往人群中抛射,每颗铁球飞入人群后,必然滚出一条血路,触碰者无不丧命,士兵们心惊胆颤,在抵抗当面之敌时,也不忘抬头看看天,以便躲避来袭的铁球。 然而,凌肃兀自不满足,在收到开花弹后,除了试射,从未见过开花弹的杀伤力,此刻禁不住诱惑,想试一试。 “将军,就让我们试试开花弹吧,咱们也得在实战中检验开花弹的效果!” 林纯鸿看了看越来越密集的敌军,道:“就射一轮,仔细观察下,看有什么缺陷!” 凌肃一刻也不迟疑,立即令炮手换上开花弹,随着轰的一声响,十门霹雳炮将开花弹倾泻到密集的敌军中。 开花弹果然还非常幼稚,有的还未飞到目的地,就已经爆炸,有的落地之后,相当长时间后才爆炸,还有的干脆就成了哑弹,不停的在敌军阵中跳跃。 即便如此,四处乱飞的铁片在人群中消耗着动能,带走了一条条性命,削断了一条条胳膊大腿,爆炸点五丈之内,几无活物。 这一切,彻底吓坏了被包围的士兵,他们掉头就往浮桥边狂奔,互相拥挤着试图过江,就此,田楚云彻底失去了对部队的控制,溃败已经无法避免。 “轰断浮桥!”在林纯鸿的命令下,霹雳营将目标瞄准了浮桥,不停的抛出铁球,在江面上激起一阵阵浪花。 田楚云欲哭无泪,牙齿几乎将嘴唇咬破。到了现在,他用脚趾头也能想到,林纯鸿猛攻刘梦雄之后,使用了换旗之计,留下了其他部队骗过刘梦雄,自己则率着主力乘船抵达渔峡口。 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骗局! 田楚云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在林纯鸿掌控着水道的情况下,容美压根就没有取胜的机会! 愤怒、悔恨、失望侵袭着田楚云,让他心中的闷气越积越深,忍不住拔出朴刀,猛地往自己的脖子上抹去。 哐当一声,一侍卫眼疾手快,用佩刀挡住了田楚云的朴刀。另外两个侍卫纵身向前,一个抱住田楚云的腰,另一个抓住田楚云的手臂,抢过他手头的刀。 “将军,何苦如此,对岸还有千余兄弟等着将军呢!” “将军,马上走吧,浮桥就要断了!” 说完,不由分说,三个侍卫抬起田楚云就往浮桥奔去,冒着铁球的威胁,侍卫们护着田楚云挤过浮桥,带着对岸的残余往两河口方向奔去。 主帅逃走,剩余的士兵彻底崩溃了,不是掉头逃跑,就是抱头蹲在地上,等着投降。 解决了江边的残敌,林纯鸿顾不上追袭田楚云,立即挥兵西进,与周望一道,将水布垭驻军围歼。 观客岭的程舒拿到探驴送来的容美军旗后,在刘梦雄面前夸耀战功,刘梦雄战无可战、退无可退,率着六百多残余向程舒请降。 自此,田楚云的两万余大军基本上烟消云散。 第一百七十二章 未雨绸缪 荆州军连续作战,疲累不堪,兵力损失超过三成,林纯鸿令各营在隔河岩休整、补充兵力。 随着各营陆续抵达隔河岩,这块商业胜地几乎变成了欢乐的海洋,锣鼓声、欢呼声响彻云霄,到处是划旱船、扭秧歌的队伍,到处是红色锦旗的海洋。担惊受怕了几个月,谁也不能阻止百姓们的热情。 一些说书先生反应灵敏,立即将道听途说的战事进行加工,到处宣传荆州军的战绩,受到了老百姓的热烈追捧,赚了个锑钵满盆。彭新好来事,暗地里指使一些商家犒军,并放出风声,说林纯鸿被任命为副将,负责夷陵、荆州和荆门的防务,扩军在即。各路商家听闻后,掀起了一股犒军的狂潮,短短五日之内就聚敛了将近十万两银子,交付到郑天成手中。 这十万两银子中,将近八万多两都是票据,其余的大部分邦泰财政司铸造的银币,还有一少部分是银锭。遍布各地的钱庄运作多年,商家已经习惯于享受票据和银币带来的方便,早已将当初的疑虑抛到了九霄云外。 彭新显然没有深刻领悟票据的实质,不停的在林纯鸿面前抱怨:“这帮见利忘义的无耻之徒,居然将票据捐纳,需要银子时,咱们自己不会开出票据?还需要他们捐纳?” 林纯鸿苦笑不已,连彭新这样的才智之士都对票据的认识模模糊糊,邦泰内部,又有几人能真正认识到票据的货币作用? 看来,行知书堂得立即开办一个金融知识补习班。 林纯鸿正准备详细的解说票据的实质,侍卫通报,郑天成求见。林纯鸿只好先送走了彭新,将郑天成召进来。 郑天成来隔河岩,乃奉林纯鸿之命。 渔峡口之战后,荆州军彻底取得了战略优势,形势一片大好,剿灭田楚产只是时间问题。林纯鸿已经开始筹划掌控荆州、荆门、夷陵一府二州事宜。要彻底掌控,先期投入必不可少,银钱是第一个要解决的问题,林纯鸿一直信奉银钱开道的真理。 要商讨筹款事宜,怎能离开郑天成? 一年多时间未见,郑天成明显老成了不少,外套一件青色书生衣,嘴上还蓄起了胡须,时不时用手摸一摸,就像乡间的教书先生一般。 “来……来,郑先生请上座,一年时间不见,难道准备转行了?要去传道授业解惑?” 郑天成与林纯鸿乃穿开裆裤的交情,对林纯鸿的打趣毫不介意,也不行参见之礼,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翘着腿苦笑道:“哪里敢传道授业解惑?钱秉镫和菲利斯每日对我进行传道授业解惑,我的耳朵都快生茧了!” “哦?他们都鼓动些啥?” “还不是要我降低票据的本金率!” “都已经降到三成了,他们还要降到什么程度?” “他们说三成太保守,二成还差不多!”郑天成继续说道,“我也是这么认为,咱们现在把钱庄开到了扬州、安平、月港、广州、遂溪,在荆州夷陵的钱庄也有五十多个,按照现在的交易量,票据开具量根本就不够使用!” “我们除了储备的三百五十万两本金外,最多还能收集到多少两白银?”林纯鸿在心里算计良久,问道。 郑天成苦着脸道:“菲利斯醉心于铸造银币,每月流出的银币就高达二十万两,哪里还能收集到多余的白银?” 林纯鸿暗思道:中国不产白银,主要依靠贸易从日本和美洲获得白银,以白银为主要货币,很容易受到外界的影响,以后得逐步过渡到采用黄金为票据本金储备。 “这样吧,先把菲利斯铸造的银币作为本金储备起来,以后,你逐步把本金储备换成黄金,就按照一比十的比价来算,待全部换为黄金后,等时机成熟,我们的票据按照黄金来计价!” “这……”郑天成的思路明显跟不上,沉吟道。 “你想想办法,半年之内将本金储备弄到八百万两白银,本金储备率就降到二成。”林纯鸿也不解释,直接下令道。他知道,中国不产白银,白银主要从日本和美洲输入,采用银本位容易受制于人。况且,他还知道,目前世界上的金银比价大约为10比1,而在后世,金银比价几乎超过了50比1,这种情况下,采用金本位势在必行。 郑天成大吃一惊,道:“只要银币不流出,本金储备在半年后弄到八百万两不是问题,如果按照二成的本金率算,岂不是要开出四千万面额的票据?这太疯狂了吧?” “大明广阔无边,要说四千万的票据开出来,连一个泡都不会冒一个,唯一令人担心的是,万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商家挤兑,那咱们邦泰就完蛋了!” 郑天成换了支腿翘着,道:“谁说不是呢!我也是这么精告他们俩个,但他们却说,本金率并不是一成不变的,需要根据形势进行调整,目前邦泰形势一片大好,大明各地缺银子,降低后,不仅可以快速推广票据的应用范围,还可以解决缺银子的困境,最关键的是,咱们邦泰可以获取大量的收入。等到时候票据供应量过剩了,就可以提高本金率,降低风险。” 林纯鸿从茶几上的盘中拿起一个黄橙橙的脐橙,扔给了郑天成,自己拨开一个,往嘴里喂。脐橙乃清江地区特产,味道甜美,一经推出,受到了热烈欢迎。 林纯鸿边吃边整理思路,半晌,方说道:“钱秉镫和菲利斯的话不无道理,不过本金率到底定多少合适,这个可不能凭感觉,需要从大堆的数据中计算而来。” “这个……谁懂这个啊,我看钱秉镫和菲利斯也不可能知道。”郑天成抚摸着胡须,为难道。 林纯鸿笑道:“这个我也不知。不过,当今最为重要的货物便是粮食,以粮食为基准来计算,也错不到哪里去。你在行知书堂找几个苗子琢磨琢磨,看每年出产的粮食和消耗的粮食到底对整个物价有什么影响,再琢磨一下物价对本金率有什么影响。哎,这里的行行道道太多,我也是模模糊糊的。” 郑天成点了点头,“说到粮食,我比较奇怪,去年咱们的人口增加了六万多人,消耗的粮食反而减少了,现在百里洲的常平仓不敷使用,还需要扩建。” 林纯鸿哈哈大笑,“你啊,每天琢磨什么银子啊、票据之类的,反而忽略了身边的小事。你不觉得吃肉多了,饭量就会减少?” 郑天成拍了拍脑袋,恍然大悟,“对哦,去年从石柱运来了大约八千多头生猪,也不光是吃肉的问题,顾秀林的棉油可比菜籽油便宜多了,老百姓也吃得起。说起棉油,也不知道郭大总管汇报过没有,顾秀兴的棉业部今年盈利超过了二十三万两银子,棉油就是大功臣。还有兔毛,虽然盈利不多,但从石柱运来兔毛后,织成呢绒、地毯,那简直就是暴利,顾绣兴每天都在叹息,说兔毛量太少。” 林纯鸿脑袋中电光一闪,毛纺织业?羊毛可比兔毛更适合大众的需要,要是在北方草原上大量的收购羊毛,岂不是可以借机掌控游牧民族的经济命脉?这倒为一劳永逸的解决边患提供了一条思路。 见林纯鸿怔怔的不说话,郑天成问道:“这次叫我过来有何事?” 林纯鸿回过神来,道:“就是为银子的事。一府二州,官府对乡村的治理完全浮在面上,咱们得从每个老百姓入手,彻底掌控基层,这需要大量的银子支撑。” 郑天成嘿嘿笑道:“我每天在为银子为难,却看到百里洲银库里的银子堆积如山,几百万银子,却不能动用,你说我气闷不气闷?” 林纯鸿脸色沉下来,严肃地说道:“打这银子主意的人还真不少,你要记住,作为本金的银子和黄金绝不能动用,否则玩到最后,大伙一起跟着完蛋!” 郑天成收敛了嘻嘻哈哈,“我知道的,这也是钱秉镫和菲利斯的共识,你就只管放心好了。” 林纯鸿舒了口气,道:“要是百里洲有三百多万两存银的事情传到外面,还不知道会面临怎样的乱局。我估计,第一个起贪念的就是圣上,说不定就把咱们定为反贼,派兵攻打百里洲。现在皇宫简直穷疯了,连皇后和妃子还要缝补衣服。” 郑天成大吃一惊,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圣上会瞧得起这点银子?不是说紫禁城里的地砖都是用黄金铺的吗?” 林纯鸿哈哈大笑:“这个你也信?” 郑天成讪讪的笑了笑:“想想也不可能,那咱们现在岂不是富可敌国?” “还真大言不惭,你想想,现在朝廷供养的军队超过一百万,而咱们控制的人口不超过六十万,这有可比性么?” “说说而已嘛,还有一件事情得问问你,容美两河口的铜矿以后是财政司负责还是商号负责?” “这还用问?开采和冶炼归商号,至于铸币,当然归财政司。” 郑天成失望不已,道:“铜和银子一样,属于货币,为何不归口到财政司?” “这有什么好争的?现在开采、冶炼到铸造铜币就是一亏本的买卖,要不是为了末端市场的交易,咱们也不会做这个事。” “菲利斯说,按照一千文兑换一两银子的兑换率来算,采用水力铸币,可以保证不亏。如果铜币用黄铜铸造,略有盈利。” “哦?”林纯鸿大喜,“现在市面上可不是一千文兑一两银子,而是七百多文兑换一两银子!那铸铜币岂不是一本万利?” …… 两人一直聊着邦泰的财政事宜,正说得高兴,忽然接到急报:田楚信率着千余人马,轻兵潜行,于昨日夜间偷过小河,进入了百里洲! 郑天成大惊,面如土色,手中的茶杯哐当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林纯鸿盯着碎成一片的茶杯,冷笑道:“好一个田楚云,居然还来这一手!可惜啊,可惜,他早已经兵败了……” “令天策、天武二营一个时辰内出发,立即前往百里洲,克期剿灭田楚信……” 第一百七十三章 马夫却敌 在敌境中轻兵潜行,任何精锐之师畏之如虎,轻易不敢尝试。 田楚信不仅率着千余人马做到了这点,而且还成功的封锁了消息,瞒住了荆州军的耳目。一路上,田楚信不敢走大路,令千余人马翻山越岭,专拣人烟稀少的地方进兵。凡是见过千余大军的人,田楚信一个也不放过,就地格杀。 千余人马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抵达了小河南岸,躲藏在密林之中休整三个时辰后,天色已晚,在夜幕的掩护下,田楚信率众越过干涸的河床,突入到百里洲。 最先发现田楚信踪迹的乃村庄里的巡防员,在弓箭入喉之前,敲响了手中的铜锣。紧接着,其他的巡防员也敲响了铜锣,打着火把,往出事的地方狂奔,试图一探究竟。 然而,他们非常不幸,迎面而来的弓箭夺走了他们的性命。 村民们在睡梦中被铜锣声惊醒,纷纷点燃油灯,打开门闩,出门观望。待他们发现全副武装的甲士后,发一声喊,带着老婆孩子,四散奔逃。 田楚信对村庄毫无兴趣,也懒得去追。虽然他手头没有百里洲的舆图,但他知道,百里洲的核心区域分布在长江沿岸,他相信,只要能抵达长江边,就会让林纯鸿痛彻心骨,不惜一切代价的派出回援之师,这样田楚云就有了破敌良机。 田楚信令麾下绝不停留,往北疾奔。 村庄的混乱惊动了五里之外的养马场,葛文陆和曹老二慌忙派人查看,结果却让他们大吃一惊,葛文陆咬牙切齿地骂道:“走,去干他娘的!” 曹老二在驿站呆了半辈子,习惯于听上司命令行事,当即问道:“要不要向都督府讨个命令?” 葛文陆皱了皱眉,决断道:“事急从权,我先率着马夫阻敌,你立即安排人手去通知骑兵训练营,都督府和安防处也派快马过去!” 曹老二点了点头,拿起身边的哨子猛烈吹起来。 一刻钟之后,葛文陆率着百余马夫,急匆匆的出了养马场,往敌袭的方向飞奔而去。 马夫不会骑马,说出去会笑掉别人的大牙,这百余马夫刀剑弓箭功夫稀松平常,但说起控马技术,丝毫不弱于骠骑营的将士。在他们的控制之下,百余马匹犹如龙卷风一般,在百里洲的农田上纵横奔驰。 铁蹄声惊动了田楚信,田楚信背后惊出了一声冷汗:林纯鸿这小子奸猾,居然在百里洲留了骑兵! “列阵!迎敌!”田楚信的命令惶急而无奈,直觉告诉他,这次暗袭百里洲基本已经失败了一半。 黎明的晨曦已经慢慢散尽,忙累了一夜的甲士们依然神色紧张,死盯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他们的手心几乎渗出汗来,紧握着手中的长枪,试图抵挡即将来袭的骑兵。 终于来了,百余骑队形散乱,从军阵旁边疾驰而过,挡在了甲士前进的方向上。 田楚信长舒了一口气,对面的骑士无人着甲,佩戴着普通的朴刀,手中持着猎弓,一看就知道是仓促集结的老百姓。 然而,就是这帮乌合之众,却让田楚信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继续进兵,万一百余骑士冲入队列中,会给麾下造成混乱。如果与骑兵相持下去,不仅疲累的将士受不了,而且拖下去,会被越来越多的老百姓包围。 突然,骑士阵中传来马匹的嘶鸣声,一骑士越众而出,向甲士冲击而来,堪堪相距七八十步,调转马头,在阵前横着跑来跑去,炫耀他的骑术。 弓箭手纷纷瞄准骑士,射出手头的箭支,然而骑士控马出众,跑出一条不规则的曲线,让箭支纷纷落空。 田楚信立即阻止了这种无意义的射击,千余将士轻兵潜行,军械携带不多,容不得他们有一丝浪费。 田楚信的内心越来越急躁,无奈之下,他将千余将士分成左中右三部,中军缓缓向骑兵压去,而两翼则排着整齐的军阵,慢慢的往骑兵阵后穿插,试图将百余骑士包围,一举歼灭。 百余骑兵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慌忙后撤二百余步,又派出几名骑士在阵前往来奔驰,一点一点的消耗田楚信的耐心。 就这样,半个时辰过去了,甲士们心累、身累,脚底虚浮,腿肚子几乎在颤抖,千里转进,又狂奔了一夜,他们已经累坏了。 突然,从远处又传来一阵马蹄声,骑兵训练营的两百余将士们赶到了,他们可是装备齐全,板甲、马刀、钢弩一件不少,而且还是一人双马! 这些将士仅仅是盛坤山挑选剩下的将士,但是,缠住田楚信对他们来说太容易了,两个时辰内,田楚信寸步难移,脸色越来越难看。 一阵低沉的号角声响起,四百多安防处巡防员排着军阵赶赴而至,这些巡防员绝大多数乃战场上受了伤的战士,即使他们的身体有点小缺陷,即使他们的体力不再,但军事素养绝不会比当面的甲士差。 安防处隶属中书府枝江部,接受枝江部和安防司的双重领导,而骑兵训练营和马夫隶属于都督府,平日绝少来往,他们的头儿聚在一处稍稍商议,便定出了趁敌兵疲惫,骑兵骚扰至敌兵力竭,然后冲阵,巡防员和马夫追杀的策略。 当一支支弩箭在两百步外射往阵中时,田楚信彻底失去了信心,摆脱骑兵已经是个难题,更何况旁边还有三百多步兵,而且,周围携带武器的百姓越聚越多,远远的站在阵外呐喊助威。田楚信相信,一旦自己成了落水狗,这帮百姓会毫不犹豫的趁机追杀。 “全军列阵后撤!”田楚信考虑再三,放弃了继续往长江边突进的妄想。现在,能够全师而退,成了他最大的目标。 趁田楚信变阵的稍稍混乱,训练营的将士们毫不犹豫的往左翼猛扎进去,雪亮的马刀、漫天飞舞的钢弩、地动山摇的铁蹄彻底击垮了甲士们,他们再无战心,掉头就跑,田楚信的左翼彻底陷入了混乱,成了待宰的羔羊。 左翼的崩溃直接影响了中军和右翼,他们犹豫片刻,紧随着左翼的步伐,掉头逃跑。 “投降免死!” 呼喝声响彻云霄,打击着甲士们的最后一丝信心,大部分甲士最终选择抱头而蹲,毕竟,他们太累了,已经再无一丝力气奔逃…… 地牢中,淫冷潮湿,臭气熏天,田楚信穿着一身白色的囚衣,头发散乱,满脸颓废之色,抱着双膝坐在牢房一角,盯着木柱发呆。 十日前,他率着四千余残余刚刚踏入容美境内,就被大怒的田楚产解除了兵权,投入地牢。 身处地牢中,别说晒太阳,就连灯光也是奢望。整个地牢中,唯有入口处有一油灯,射出若隐若现的光线。 突然,牢门发出一阵吱呀声,狱卒带着一文士进入了牢房,径直往田楚云处走来。田楚云懒懒的抬了抬头,浑身充满了力气,霍地站起来,冲到牢房的柱子前,双手紧抓着柱子,急道:“赵副使,如何到了此处?是不是宣抚使准备议和了?” 赵立仁苦笑着点了点头,“是的,宣抚使准备议和了!” 田楚云一直瞪着赵立仁,双手从柱子上滑落,颓然坐在了地上,喃喃道:“又来骗我了,议和这么大的事情,赵副使怎么可能置身事外,倒来看我这个无用之人?” 赵立仁暗叹了口气,道:“真的议和了,宣抚使派出的是李青云。” 田楚云大惊,猛地站起,一把抓住赵立仁,惶急道:“这个时候还使什么缓兵之计!我担心此举会遭到林纯鸿的疯狂报复,田氏连宗祠都保不住!” 赵立仁垂头道:“水布垭的驻兵全军覆没,刘梦雄投降,田越退兵回了杨板桥,林纯鸿在童庄河口登陆了!” 田楚云急切道:“田楚信呢?有没有消息?” “多有传闻,田楚信遭到骑兵围剿,已经战死。” 田楚云慢慢的低下了头,长叹了一口气:“都是我害了他们!”说完,田楚云如同厉鬼一般,紧抓住赵立仁的手臂,叫道:“赵副使,宣抚使一直对你言听计从,你再劝劝他,议和吧,只要能留住性命保住宗祠,什么代价都可以答应,咱们无法再对抗林纯鸿了!我田楚云一辈子没有求过人,这次就求你一次,我给你跪下了!” 田楚云扑通一声,膝盖跪在了石板上。赵立仁大惊:“将军,何至于此?立仁今日前来,就是奉宣抚使之命,请将军重新领军,对抗林纯鸿!有可靠消息,林纯鸿受到了唐晖的严厉斥责,令他立即派兵至荆门保护显陵!” 田楚云摇了摇头:“万余大军亲毁于我手,我还有什么面目去领军?” “可是现在容美需要将军去守护!” 田楚云的目光坚定无比:“容美的前途在议和,不在战争,我绝不会再领军!” 赵立仁沉默半晌,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递到田楚云手中,“宣抚使吩咐我给将军这个!” 田楚云一见瓷瓶,脸色大变,禁不住虎泪横流,继而哈哈大笑:“我田楚云糊涂一世,早就应该去见列祖列宗了,能活到今日,也算万幸……” 地牢之中,回荡着田楚云凄厉的笑声,就如地狱一般淫森恐怖…… 第一百七十四章 亲信之殇 正德十六年,明武宗朱厚燳无嗣崩殂,根据太祖朱元璋“兄终弟及”的遗训,袭封为兴王不久的朱厚熜被迎往北京入继大统,是为嘉靖皇帝。朱厚熜即帝位后,自立统嗣体系,不顾朝臣反对,追尊生父朱祐杬为皇帝。并在钟祥大兴土木,兴建了显陵。 也就是说,当今圣上朱由检乃显陵主人的直系子孙,其重要性可见一斑。 唐晖知道,如果显陵有所闪失,自己的人头定然不保,于是,不惜拿着严介和威胁林纯鸿,令其克期率主力前往荆门,堵住张献忠东窜显陵的道路。 林纯鸿本待不理会唐晖,但架不住陆世明的苦劝,令周望打着自己的旗号,率领天策、天武二营前往荆门布防。于是,天策、天武二营刚抵达枝江不久,又踏上了北上的征途。 林纯鸿万万想不到,田楚信的精锐之师居然覆灭于马夫、巡防员与骑兵训练营之手,忍不住心头的狂喜,对着夷陵知州童世严夸耀道:“童大人,训练弓兵的好处就在此,千余甲士啊,就这么稀里哗啦的一战覆灭,哈哈……” 童世严满脸媚笑,陪着小心道:“林将军英明,童某还希望将军能派出得力人手,训练州内弓兵。不过……不过,远水解不了近渴,贼寇旦夕之间就会荼毒夷陵,还望将军念在一州生民安危的份上,立即派兵剿灭贼寇。” 林纯鸿心中暗笑不已,贼寇入境,并非全是坏事。 张献忠自攻破保康后,兵锋直指远安,隐隐有威胁夷陵之势,这吓坏了童世严。童世严惟恐贼寇攻破夷陵,坏了他的性命与前程,不惜自降身份,亲自从州城中前往荆州军大营拜访林纯鸿。 郧阳巡抚蒋允仪的教训就摆在眼前,怎能不让童世严精醒?早在贼寇大批进入郧阳之前,蒋允仪就上书朱由检,称“臣不愧死,亦应愤死”、“所惜者皇上封疆耳”,说什么郧阳绝无可能抵挡住贼寇的攻击,提前给崇祯皇帝打预防针。结果,最终朱由检还是将蒋允仪革职拿问,投入了大狱。 看来童世严已经打定了与邦泰紧密合作的态度,这个,林纯鸿求之不得,当下安慰道:“童大人但请放心,朝廷将夷陵的防务交给了林某,林某万不容宜都的惨剧在远安和州城上演。” 林纯鸿随口一句话,并不能让童世严安心,“据童某观之,容美内斗加剧,将军何不缓图之,待其变乱?” 林纯鸿惊问道:“童大人如何知悉容美有内乱?” 童世严微微笑道:“前往盘顺长官司的船只络绎不绝,童某估计,邓文贵已经弃暗投明,举兵在即。” 林纯鸿赞道:“见微知著,童大人好眼力。不瞒大人,邓文贵确实准备出兵了。林某不准备放过这个机会,不出意外,半个月后,容美事情就将了结。届时,林某就会挥兵北上,嘿嘿……” 林纯鸿冷笑几声:“他张献忠不来则已,来了定然让他尸骨无存!” “可是……” 林纯鸿打断童世严的话,道:“天策与天武二营已经北上了,童大人放心,有二营在,远安无忧!” 童世严长舒了口气,心里的一块石头方落了地。与林纯鸿闲聊片刻,就匆匆告辞。 林纯鸿见童世严心急火燎的离去,冷笑不已:这文武之别还真根深蒂固!老子都指挥同知,从二品,居然无法让从五品的文官多呆一刻,狗日的偏见,老子迟早要毁掉这一切! 不过,这没有影响林纯鸿的好心情,轻轻松松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这让他得意不已。在枝江县,林纯鸿就是通过组建弓兵,彻底架空了县衙,将整个农村纳入了邦泰的体系,林纯鸿相信,只要给他一年时间,夷陵州的命令基本上出不了衙门。 刚送走童世严,田楚产的特使李青云就来到了荆州军大营。林纯鸿的条件非常简单:田楚产立即投降,邦泰可以在容美之外划一块地供其安度晚年。这个条件离田楚产的要求相差太远,双方谈崩,战火立即猛烈的燃烧起来。 童庄河口乃林纯鸿精心挑选的登陆点,此处地势平坦,阡陌纵横,适合于发挥荆州军精于战阵的优势。而且从童庄河口至田楚产的老巢两河口仅仅三十多里,沿途仅仅只有卢家垭、卧虎垭山高路险,难以通过。 果然,虎啸、神卫、霹雳以及雄威、骁卫、龙卫三个山地营接到进攻的命令后,一天内突进二十余里,在卢家垭与田越的万余大军迎头撞上,双方混战一个多时辰,天色已晚,鸣金收兵,待明日再战。 夜幕之下,无论是荆州大营还是田越军中,篝火无数,与天上的繁星交相辉映,就如人间仙境一般。田楚产凝望着点点篝火,内心的愤怒无法言喻,他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他对这里的每个人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力,可是,林纯鸿直欲摧毁这一切,这让他没有丝毫退路。 “……众人皆可降林纯鸿,惟己不可降林纯鸿……众人之意,各自为己,不可听也……” 田楚产脑中冒出孙权与鲁肃的桥段,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投向周边的田越、赵立仁等人。 “田越,堵河的人手安排好了没?”田楚产将乱七八糟的思绪丢在一边,问道。 “这个……回宣抚使,已经安排妥当了……” 田楚产眼如鹰隼,狠狠的瞪着田越,厉声问道:“为何吞吞吐吐?” 田越浑身哆嗦,膝盖一软,半跪着行礼道:“属下担心堵河的效果。时乃冬季,童庄河水量小,堵住之后,下游无水,很容易被敌军觉察。到头来……到头来……” 田越心里发虚,下面的话无法继续,赵立仁接道:“到头来,恐怕于敌军无损,倒害了河边一众百姓!” 田楚产大怒,吼道:“你们难道想抗命!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此战失败,哪里还有我田楚产的活路!” 田越和赵立仁脸色惨白,跪在田楚产面前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田楚云违抗军命,白白葬送了两万余精锐,殷鉴不远,难道你们还想有样学样?” 田越内心一寒,田楚云乃容美第一战将,军功卓著,田楚产丝毫不念其劳苦功高,毒杀于狱中。如果自己若有一丝犹豫,会面临着什么后果? “宣抚使放心,堵河事宜已经安排妥当,翻越马岭包的精锐已经出发,此次定要让林纯鸿有来无回!” 田楚产的脸色稍稍好看了点,冷笑道:“双管齐下,看他林纯鸿如何应对!” 赵立仁眉头跳了跳,他认为,即使这次侥幸胜了林纯鸿,林纯鸿根基还在,顷刻间又会组成大军前来攻击。更何况,容美在邦泰的封锁下,物质紧缺,下面的实权者越来越不满,也许不等林纯鸿再次进攻,容美就要陷于内乱中。 赵立仁心里叹了口气,道“宣抚使,邓文贵出兵也就在这几天,还望点兵应对,李辉忠和覃虞的弓兵已经抵达杨板桥,属下担心杨板桥的兵力过少,挡不住。” 田楚产想也不想,冷声道:“这个你别担心,童庄河事了,邓文贵、李辉忠和覃虞能掀起多大风浪?” 正说着,忽然一亲卫走上前来,在田楚产耳边耳语几句,田楚产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黑沉沉的,瞪着赵立仁,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好你个赵立仁,好啊,好啊,是不是林纯鸿令你交上投名状?” 赵立仁揣摩不透田楚产为何突然发怒,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田楚产哈哈大笑,笑声中尽是苦涩与凄凉,“可怜可叹,我信任你二十多年,没想到你居然暗地里背叛我……” 赵立仁心念百转,大声道:“宣抚使,万万不可中了林纯鸿的离间之计,属下对宣抚使的忠心日月可鉴!” 田楚产厉声吼道:“好你个日月可鉴!说!为何助田楚云逃跑?” 赵立仁大惊:“这个……宣抚使,田楚云战功卓著,对宣抚使忠心耿耿,属下是为宣抚使惜才啊……” “惜狗屁的才!田楚云被李辉忠逮住了!好啊好啊,敢违抗我的命令,来人……将这个叛徒抓起来!” 原来,赵立仁不忍心田楚产自毁长城,暗自将瓷瓶内的毒药换成了迷药,待田楚云晕倒后,偷运至容美境外,令田楚云赶紧逃跑。哪想到,田楚云会被李辉忠的弓兵逮住? 田楚产话音刚落,全副武装的甲士一跃而上,将赵立仁按倒在地,双手反剪。赵立仁一文弱书生,如何禁得住甲士的压迫,嘴一下子磕到了泥土上,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带走!明日拿他的人头祭旗!” 甲士们将赵立仁从地上拖起来,赵立仁张开嘴巴大叫道:“宣抚使,赵立仁死不足惜,只是怜惜容美几百年的基业,仗不要再打了,为族人留点元气吧……” 田楚产的怒吼声响起:“堵住他的嘴,马上带走!” 一团团泥巴塞了赵立仁满嘴,赵立仁兀自拼命挣扎,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但片刻之间,就被甲士拖下了山,终于消失不见。 第一百七十五章 放火烧山 “上帝欲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听闻田楚产欲毒杀田楚云,并将赵立仁斩首祭旗后,林纯鸿心下恻然,忍不住叹道。 现在诛杀文武大臣,是不是过几天就要诛杀妻子儿女了?林纯鸿知道,按照原来的历史轨迹,十年后,朱由检就会这么干。 韦悦翔笑道:“将军何时信了耶稣?不过这话真有道理,田楚产果然疯了,文武之首被他诛灭一空!” 陆世明心情非常不错,上前道:“三路大军压境,也想不出田楚产会有什么办法!只能用穷途末路来形容。不过田楚云怎么处理?进入荆州大营后,一句话也不说,告知赵立仁已经身亡,他也无动于衷。” 林纯鸿摇了摇头:“哀莫大于心死,先把他晾一段时间吧,派人小心看护,别让他自杀了。他自己的心魔,唯有他自己能解决。” 这时,侍卫汇报,预备营指挥使程舒求见。林纯鸿连忙令人招入,程舒还未行礼,林纯鸿就问道:“三千石粮草还未运到,何故?” 青嫩早已从程舒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沉稳。程舒也不急着回答林纯鸿的问题,不慌不忙的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后,方应道:“启禀将军,程舒正是为此事来向将军请罪。童庄河不知何故,水量突然剧减,河里的船只大多搁浅,动弹不得,粮草只能用畜生运过来,还得等明日才能将三千石送到军中。” 林纯鸿、陆世明和韦悦翔面面相觑:“搁浅?” 韦悦翔突然跳了起来,大骂道:“贼子忒歹毒,准备拦河放水!” 程舒脸色大变,紧张的盯着林纯鸿,口中言道:“将军,如之奈何?” 林纯鸿冷笑道:“看来田楚产没有最疯狂,只有更疯狂!童庄河沿岸乃容美之膏腴,这厮不惜毁掉根基,也要置咱们于死地!” 陆世明嘿嘿笑了笑,道:“冬日拦河放水,亏田楚产也想得出来。咱们只需移营高处,便可高枕无忧。将军,不如令少数精锐遮断战场,让田楚产不知我荆州军已移营,田楚产放水之后,定然大失民心,我荆州军趁机猛攻卢家垭,定然大获全胜。” 林纯鸿沉吟片刻,摇头道:“不妥不妥,战事了结之后,斯地斯民尽属邦泰,于心何忍?宜大张旗鼓移营,令田楚产知难而退,放弃这一疯狂举动!” 说完,厉声下令道:“擂鼓聚将!” …… 待林纯鸿下令移营至高处后,心里总感到一丝不安。田楚产如何变成了这幅模样?是不是人到了绝境,都会变得疯狂,都会做一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不对啊,岂不闻“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嗯,这话乃刘备所言,刘备被陆逊火烧连营之后,羞愤交加,死于白帝城…… 火烧连营! 林纯鸿猛拍大腿,大呼道:“万幸!万幸!差点中了田楚产火烧连营之计!” 当初,刘备为了躲避暑热,移营至密林,方中了陆逊火攻之计。高处尽密林,田楚产拦河放水可不正是逼自己移营至密林? 林纯鸿惊出一身冷汗,大喊道:“成四,成四……” 当众将重新聚集在中军帐时,仓皇不定,不知遇到了何事。众将都垂手侍立,等着林纯鸿的吩咐。 林纯鸿肃然道:“移营的事情得放放了,一千多年前,刘备移营密林,遭了火烧连营之计,我们万万不可重滔覆辙!” “啊……”将领们发出一声惊呼。 陆世明满脸羞愧之色,作为参军,没有考虑到敌人的火攻,可算失职。“将军,属下考虑不周,罪……” 林纯鸿挥手打断陆世明的话:“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不关你事,现在最紧要的问题是如何应对田楚产的图谋!” 陆世明点了点头,退后一步,转眼盯着旁边的沙盘,心里翻江倒海,不知是何滋味。 韦悦翔皱着眉头,沉思半晌,方说道:“将军,不如咱们先在扎营之地放一把火,然后再移营。” 林纯鸿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又摇了摇头,道:“此策过于保守,移营之后,整个态势与现在差不多,咱们得考虑如何将计就计一举打败田楚产!” 李光祖得到林纯鸿的提示,脑子里灵光一闪,道:“将军,既然田楚产已经疯狂,咱们也不用和他客气,完全可以将泌阳之火复现在卢家垭!” “你是说派人手潜入敌营北边放火?” “正是!即使田越能躲过大火,也会被烟熏个七晕八素!” 林纯鸿沉吟不语,陆世明道:“李指挥的计策可行,不过,咱们可以把火放得更大一些,马岭包也可以放火!” 马岭包高达六百丈,隔绝了两河口和童庄河口,田楚产这段时间不停的派遣精锐翻越马岭包,偷袭程舒的运粮队,给程舒造成了不少的麻烦。 林纯鸿走到沙盘前,凝视着马岭包,缓缓道:“我估计田楚产还有后手,放水之后,紧接着是放火,如果田楚产谋划深远,当有一支奇兵翻越马岭包,堵住咱们的退路!如此一来,我等可算得上插翅难飞!高……高……,田楚产三计连环……” 陆世明道:“在马岭包放火,正是为了防止奇兵偷过马岭包。” 林纯鸿叹了口气,道:“我终于想明白了,北方的山为何都是光秃秃的。北方战乱频繁,各种水攻、火攻层出不穷,双方穷尽自然之力,力图消灭对方……我估计,冬日干燥,落叶成堆,马岭包一把火之后,几十年之内,这里都是光秃秃的!” 陆世明皱眉道:“将军,兵凶战危,可不能逞妇人之仁!” 林纯鸿哈哈大笑:“陆主事放心,我可没有学宋襄公的打算!一把火之后,大不了以后再建,又有什么关系!” “李光祖,立即派得力人手潜入田越营北边,放火烧山!” “程舒,抽调预备营将士,将整个马岭包点燃!” “林纯义……精心挑选扎营之地,此地既能避水,又能躲避烟熏火燎,另外,五里之内,不能有任何可燃之物!” 荆州军全军动员,实施他们的放火大计,然而,山中、河谷中的老百姓却茫然不知,一场滔天巨祸马上会降临到他们头上…… …… 崇祯七年二月二十一日晚,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在马岭包和卢家垭骤然升起,将童庄河沿岸和两河口两地的夜晚照耀得如同白昼。两地的百姓彻底陷入人心惶惶之中,纷纷逃离两地,沦为难民。 田楚产翻越马岭包的两千余将士猝不及防,被猝然而至的大火烧得七零八落,仅仅剩下三百多人冒烟突火撤入两河口。 田越的大军在烟熏火燎之下,无法在卢家垭立足,正准备撤往卧虎垭。结果此方案遭到田楚产的严词拒绝,强令田越挖断拦河之坝,于是,童庄河沿岸的百姓还未从大火中反应过来,又遭到了洪水的袭击,整个童庄河沿岸一片泽国,人尸、畜尸挤成一团,源源不断的往长江流去。 在田楚产的命令下,田越派遣主力进攻荆州军大营,试图放火,哪想到荆州大营严阵以待,对放火的田越迎头痛击,田越遮挡不住,步步后退,一直退到卧虎垭,方才稳住阵脚。 荆州军得势不饶人,紧追不舍,抵达卧虎垭后,调来大批火炮,对田越的大营狂轰,力图尽快突破卧虎垭。 正当容美上上下下惶惶不安时,邓文贵叛乱和李辉忠突破杨板桥的消息一前一后传到了田楚产案前,田楚产手捏着两份军报,脸色苍白,嘴唇颤抖着,久久不语。 田玄急火攻心,不停的劝道:“爹,咱们赶紧走吧,儿子护着爹往鹤峰方向去,咱们在那里东山再起!” “走吧,爹,外有强敌三路进攻,儿子担心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爹……” 田玄正说着,忽然一侍卫疾奔而入,惶急道:“宣抚使,田楚义率着四百多武士正往此处而来……” 田玄大怒,愤然道:“贼子敢耳,儿子这就去取田楚义的人头!” 田楚产猛地站起,将手中的军报撕得粉碎,喝道:“慢着……” 田玄停住脚步,愕然的看着田楚产。 只见田楚产哈哈大笑,抚摸着自己的颈部,道:“大好头颅,不知多少人欲得之!” 说完,田楚产又对田玄招了招手,冷静异常的说道:“过会,拿走爹的头颅,向林纯鸿请降吧,务必要保留田氏的宗祠,田楚产守不住祖宗之地,万不容祖宗的灵位有一丝闪失!” “爹……儿子决不会这样做,”田玄放声大哭,“我们去鹤峰吧,在那里,咱们蛰伏几年,完全可以卷土重来!” 田楚产点了点头,抚摸着田玄的脑袋,道:“这也是个好办法,你立即去调兵,我们马上就走!” 田玄止住了哭声,掉头而去,刚至门口,突然听到一声闷哼,田玄慌忙回头,却发现一把匕首插在田楚产的腹部,鲜血喷溅而出。 “爹……”田玄抢步扶住田楚产,声嘶力竭的狂叫道。 田楚产忍着剧痛,断断续续的说道:“爹……没有脸……继续活下去了,你要好好活下去,不论是去鹤峰,还是向林纯鸿请降,爹都不反对,你自己……” 正说着,田楚产瞳孔扩大,头歪在了一边,在田玄怀中逝去…… 第一百七十六章 纳妾风波(一) 第一场春雨刚过,太阳便卯足了劲,将光和热慷慨的投向人间。猛烈的阳光之下,容美境内如同直接从冬天进入春天一般,显得又闷又湿。森林里聚敛着云雾,久久不散,如同瘴气一般。 战火还未来得及摧毁这里的一切,便匆匆结束。现在的两河口从死静中慢慢恢复,谨小慎微的土民们纷纷的从吊脚楼中探出头来,提心吊胆的打量着这片熟悉异常的土地。 远处,李辉忠与覃虞正相携而行。过去的三个月,两人并肩作战,指挥着并不算精锐的弓兵钻山越岭。现在两人又联袂镇守容美,威慑一切有异样心思的领主。 李辉忠左腿受过伤,走得气喘吁吁。他干脆停下了脚步,凝望着远处的群山,叹道:“今年的天气古怪,刚刚四月,就如蒸笼一般,估计今年的收成也好不到哪里去!” 覃虞也停下了脚步,笑道:“收成不好有什么好担心的?百里洲堆积如山的粮食你又不是没见过?我估计啊,连续三年灾荒,邦泰也不会缺粮食。不过,这些年老天爷一直作怪,不是洪水就是干旱,难道是紫禁城失德?” 李辉忠笑骂道:“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关圣上何事?” 说完,李辉忠盯着近处的宣抚司衙门,叹道:“幸亏田楚义串通田越作乱,否则这仗还不知道打到什么时候!只可惜没抓住田玄……” “可不是,倒便宜那小子了。将军倒看得开,‘田玄千把多人,兵无粮草,又无地盘,他想走就让他走吧’……” 覃虞学着林纯鸿的口气,复述这句话,让李辉忠哈哈大笑,笑毕,李辉忠神神秘秘的说道:“将军转眼间就成了副将,负责荆门、荆州和夷陵的防务,我估计啊,你肩上的责任重喽……” 覃虞心里狂跳,嘴里却说道:“枝江的弓兵就让我忙得团团转了,还给我加担子啊,我非垮掉不可!” 李辉忠指着覃虞的鼻子,大笑道:“言口不一,你想想看,当初大都督任枝江典史时,到每个村庄组织弓兵,弓兵成了之后,整个农村就被咱们控着了,谁还听枝江县衙的话?我估计啊,将军在一府二州也会采取同样的措施!所以,这些事情由不得你,你不想升官也得升!” 覃虞喜滋滋的,道:“李兄也会水涨船高的,这次李兄立的功劳可比兄弟大多了……” “将军赚了钱,升了官,咱们都有份,哈哈,当初,谁又能想到我李瘸子还能领兵上阵呢……” 爽朗的笑声从二人口中发出,飘荡在旷野中,两人互相扶持着,大声叫道:“走,咱们喝酒去,月白风清楼又要开张了,糯米酒敞开肚皮喝……” “呵呵,月白风清楼也是将军的,崔老板的嫁妆咧……” “哈哈……” …… ※※※※ 枝江县城西北角处,林府就坐落于此,随着家人、仆妇陆续增加,林府也逐年扩大,现在已经占满了半条街。街边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门前列站着四个全副武装的侍卫,挺枪执矛,精惕的看着过往的人群。 正门之上,挂着一副大匾,匾上大书两字“林府”。正门之内,一条七八十余步长的穿廊连着大门与厅房。厅房之后,便是正房大院,正面五间上房,皆是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雀鸟。 早春的太阳和煦温暖,鸟语花香,阳光之下,摆着一架婴儿床,床内的女婴睡得香甜,两片薄薄的嘴唇不停的吮吸,煞是可爱。 林纯鸿盯着女儿,百看不厌,忽而吻吻额头,忽而砰砰小手,满脸陶醉之色。 周凤坐在婴儿床旁边,手里缠着毛线球,嗔怪道:“轻点,轻点,别惊醒了她,怪难哄的……” 林纯鸿眼睛凑向周凤,嘻嘻道:“兔毛线?给小瑜儿织的?” 周凤横了林纯鸿一眼,脸露不悦之色:“小瑜儿需要这么多毛线?这是给你的!” 林纯鸿长身一躬,满脸肃然之色:“谢谢娘子。” 周凤见林纯鸿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笑,道:“一年不见,油滑不少,跟着哪个狐狸精学的?” 林纯鸿笑道:“为夫每日忙得团团转,哪有闲工夫去理会狐狸精?” 周凤哼了一声,道:“忙?你可以将狐狸精任命为副总管,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围着狐狸精团团转了!” “胡说八道。崔玉儿你还不了解?那是为了邦泰。” 周凤将毛线团丢在竹篮里,睁大丹凤眼,道:“别人可以为了你去当尼姑,还可以为了你从尼姑还俗,自己掏银子盖酒楼,为你刺探消息,你自然也知恩图报,说吧,准备什么时候将崔玉儿迎进家门?” 周凤与崔玉儿乃闺蜜,平日以姐妹相称,今日却直呼其名,其怨气可见一斑。林纯鸿眼珠转了转,道:“听说归州的脐橙不错,既养颜又香甜,你平日多吃点。过一段时间,为夫要到归州去,给你送些回来。” “你别转移话题!”周凤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的坐在了椅子上,双手抄起毛线团,缠得又快又急,须臾,毛线乱成了一团,解也解不开,周凤恼怒的扔下毛线团,恨声道:“连毛线团也和我为难,气死我了!” 林纯鸿拿起毛线团,仔细的梳理着,片刻功夫,就解开了结,递到周凤手中,正色道:“小凤儿,三哥哥也不瞒你,三哥哥确实想把崔玉儿迎进门!” 周凤霍地站起来,粉脸通红,胸脯不停的起伏,“你……” 林纯鸿心虚,不敢看周凤的眼睛,继续道:“大哥、二哥成年而亡,按习俗,当过继两子给两个哥哥,你舍得自己的儿子成为别人的儿子吗?” 周凤咬着牙,吐出两个字:“借口……” “哇……”小瑜儿突然醒了过来,两只白胖胖的小手不停的空中挥舞,周凤顾不得和林纯鸿生气,连忙抱起小瑜儿,不停的哄着。 小瑜儿慢慢安静下来,周凤的脸上却挂满了泪珠,抽噎道:“你就是嫌弃我生了女儿,要是有了儿子,你还会这样不顾我?” 林纯鸿大急:“小凤儿,你想想看,我多喜欢我们的女儿,要是三哥哥有一丝这样的心思,就让天打雷劈,死后下十八层……” 周凤慌忙腾出一只手,捂住林纯鸿的嘴巴,道:“发这毒誓干什么,你要纳就纳吧,这些事情你根本就不需要告知我的……” 周凤拼命吞咽着哭声,让林纯鸿怜惜不已,双手轻轻接过襁褓,将小瑜儿放在了床上,转身搂住周凤,双手在周凤软软的身体上游动。 周凤吐气如兰,喃喃道:“三哥哥,小凤儿也该知足了,小凤儿只希望三哥哥以后别忘了我们母女俩……” “胡说八道,三哥哥怎么可能忘了小凤儿?”说完,一把将周凤横抱起来,往卧室走去,边走边喊道:“李嫂,李嫂,过来看孩子了……” 李嫂闻声而至,却不见林纯鸿和周凤的身影,她满脸霞红,撇了撇嘴:“白日宣淫!这老爷和奶奶还真……” …… 且说周望婆娘从周凤口中知道林纯鸿准备纳妾之后,破口大骂:“林家就没有一个好东西!纳妾就纳妾,为何把你爹支到外面?这小子心里就是有鬼!” 周凤大惊:“把爹支到外面?” 周望婆娘用手指敲着周凤的脑袋,恨声道:“糊涂,被这小子玩弄于股掌之间,犹然不觉!林纯鸿担心你爹会反对,提前把他派到了远安、荆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周凤惊疑不定,喃喃道:“这怎么可能?” “你用你的脑子想想看,林纯鸿早不调兵,晚不调兵,为何在清江见了那个狐狸精之后就调兵了?” 周凤的心一点一点的往下沉,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见周凤沉默,周望婆娘更为气恼:“你和你爹一样没用!不知道吃了林纯鸿的什么迷魂药,什么事情都听他的!你爹在容美急白了头发,方才撑到了林纯鸿回来,结果这小子一回来,二话不说,就把他赶到了北边!这小子到底安的什么心思?” 周凤心里如同刀割一般,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落。虽然她对娘的话不尽赞同,但把这些事情窜起来一想,觉得林纯鸿好像真的有点过分。对容美的战争初期失利,根本原因还在于兵力不足,好歹也应该看在岳父的面子上通融一二。再说纳妾之事,爹又不反对,为何巴巴的将爹支到北边? 周望婆娘见周凤无声的哭泣,悲从心起,大哭道:“可怜你爹和我劳碌了大半辈子,只有你一个骨血,还被这小子这么欺负!你叫娘的心里如何过得去?要是当初义儿不死,你爹好歹有个左膀右臂,怎么会被林纯鸿呼来喝去的……” 周望婆娘又哭又唱,搅得周凤心都碎了,周凤上前扶住她娘,抽噎着安慰道:“娘,您别哭了,那都是命,当初逃亡时,谁又顾得上,没准哥哥还在人世,过几天就来找娘了。我去问问三哥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周望婆娘突然止住哭泣,厉声喝道:“傻瓜!此事能对那个没良心的说?听娘的,千万别露出口风!此事找你爹好好商议一下,定个章程出来,咱周家容不得任何人欺负!” 周凤几乎被她娘的吼声吓了一跳,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在辞别她娘后,带着秀吉回林府,一路上低头盘算不已。刚跨过林府垂花门,进入穿廊,忽听到甜糯的声音响起:“凤妹子,好久不见……” 周凤定睛一看,原来是容光焕发的崔玉儿,心里犹如打翻了醋瓶子,好不容易强压住醋意,冷声道:“原来是崔总管,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 崔玉儿的身体突然一阵颤抖,感到透骨的寒冷,低头喃喃道:“凤妹子……” 周凤得势不饶人:“崔总管有什么吩咐?周凤洗耳恭听!” “我……我……” “如果没什么事,我就走了,崔总管日理万机,不敢耽误总管的正事!” 周凤径直向前,路过崔玉儿面前,恨声道:“想入林家的门,首先得学会如何听大妇的话,学会如何对大妇行礼!” 说完,周凤带着秀吉头也不回的往穿廊尽头走去。崔玉儿抬头望着周凤的背影,将刚才见到林纯鸿的兴奋抛到了瓜哇国,心里平添一分愁,挥之不去,斩之不断。 这一切,正好被门影处的林纯鸿看得分明。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这家里以后的风波还多着咧!娘的,别的穿越者的妻妾为何一点矛盾都没有,彼此之间情同姐妹,自己的妻妾本是姐妹,现在却有往仇人发展的趋势! 晦气! 周凤口中崔总管不断,这倒提醒了林纯鸿,既然做了自己的妻妾,高级管理职业肯定是无缘了。不过人一闲下来,必生事端,还得给她们找点事情做,任务还得重点! 找点什么事情呢?林纯鸿陷入了沉思中。 第一百七十七章 纳妾风波(二) 容美的战争刚结束,各种事情扑面而来,清江沿岸受到了战争的荼毒,需要投入大量的资金和人力进行重建;容美境内的民众需要安抚,编户齐民也要抓紧时间实施;针对张献忠的军事调整迫在眉睫,容不得半分拖延;荆州、荆门和夷陵如何掌控,得尽快拿出个方案来…… 林纯鸿顾不得考虑周凤和崔玉儿之间的小疙瘩,马上把精力投入到政务之中。他每日除了召见下属,就是处理行文,再不然就是到各处巡视,日程安排得紧紧的,每日几乎只睡两个时辰。 这日,林纯鸿正在府中忙碌,笃笃笃的敲门声响起,打开门一看,却见李氏带着一个婢子,进入了屋内。 林纯鸿慌忙起身上前扶住李氏,道:“娘,您老人家怎么到这里了?有什么话直接令人叫儿子过去,这里是机密重地,不经允许,不得进入。” 李氏瞪了林纯鸿一眼,不满道:“你倒出息了,娘也要得到你的允许?” 林纯鸿辩无可辩,苦笑道:“娘今日到这里有何事要吩咐?” 李氏不理林纯鸿,对身边的婢子说道:“你们先出去一下!” “是,老夫人!”婢子退出了房间。 李氏转头看了书房一圈,不满道:“这房子造得奇怪,墙壁厚厚的,门也塞得严严实实,坐里面怪气闷的,如何能做事?” 林纯鸿含笑道:“这个主要为了隔音。” “隔音?” “就是不让外面的人听到里面的说话声。” 李氏摇了摇头:“搞不懂,搞不懂,你的事情越来越神神秘秘。整天把自己关在这里就能做事了?你得多长一双眼睛,盯着外面!” 林纯鸿疑惑不解,不知李氏何意。 李氏继续道:“你立即命人将周望叫回来!” 林纯鸿大惊:“娘,发生了何事?需要把周叔叫回来?周叔负责抵抗贼寇,哪有功夫回来?” “周望都年过五十了,还能上阵拼命?些许小事,吩咐给其他人做就行了,何必让周望在外劳碌?” “打仗是小事?” 李氏的爆栗几乎敲上林纯鸿的头,恨铁不成钢的说道:“木瓜脑袋,你准备纳妾了,却让岳父在外劳碌,小凤儿和她娘会怎么想!旁人知道了,又会作何想?” “这……” “我还听说你准备撤掉周望的阁幕使之职?” 林纯鸿惊疑不定,道:“娘,您老人家在哪里听到的这些流言?根本就没这回事!” “我不管有没有这回事,总之一点,周望的阁幕使绝不能撤!没有周望,娘担心你压不住阵脚!那些穷酸措大,满肚子的坏水,娘就怕你被他们蛊惑!” “娘,这又从何说起?” 李氏不满道:“你不在枝江的一年时间里,娘帮你一直盯着呢,什么事情能瞒得过娘的双眼!你先生的小儿子素来不成器,现在倒出息了,每日往中书府跑,所为何事?还有那朱之瑜,每日蛊惑你纳妾,意欲何为?妾是该纳的,林家的家事,哪容他置言?” “娘,这些事情你就别管了,儿子知道怎么处理的。” “不管?当初你们几人刀尖上跳舞,方挣得一份安稳的生活,那容外人破坏?周望、郭铭彦虽说没有功名,娘看得倒放心。就是那张兆,虽说出身水匪,娘看着也比那些穷酸放心!” 林纯鸿越听越不对劲,李氏如此旗帜鲜明的反对张道涵、朱之瑜等文人,这让林纯鸿百思不得其解,李氏从不理会邦泰的事情,这次为何如此积极?林纯鸿感觉背后一定有人在操纵此事,这人难道是周凤,与或是周望? 李氏见林纯鸿怔怔的不说话,继续道:“记住娘的话,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说完,李氏转身而去,留下了满脸疑惑的林纯鸿。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林纯鸿默念着这句话,内心烦躁不已,仅仅一纳妾之事,居然牵扯到邦泰内部的权力争斗,这算啥事? 邦泰内部的矛盾,林纯鸿明镜似的。目前的矛盾既可以归结为文武之争,又可以归结为新旧之争。文和新以张道涵和朱之瑜为代表,他们有功名,处理政事能力强,但加入邦泰较晚。而武和旧以周望和郭铭彦为代表,他们最早随同林纯鸿创业,文化素养普遍欠缺,但胜在商业意识强,作战经验丰富。 此外,还有一些中间派,如李承宗、李崇德、张兆等等,他们在两派之间发挥润滑剂的作用。 这些争斗,林纯鸿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推波助澜。毕竟,林纯鸿需要下属互相竞争,激发他们的工作热情。 人嘛,总是分群的,只要有自己归属的团体,当然逃脱不了争斗。既然禁止不了,不如充分利用它的好处。只不过,林纯鸿对影响邦泰发展的争斗严惩不贷,下属也小心的保持着这个度。 这次明显过分了!林纯鸿的眉头越皱越紧,看来需要对双方敲打一番,免得误了大事! ※※※※※※※※ 行知书堂坐落于枝江县城西边,学院内部,绿树成荫,繁花似锦,完全不似白鹿洞书院般宁静幽深,反而显得热闹非凡。 朱之瑜陪同着陆世明,穿过林立的酒肆和小店,来到了学院大门。这大门也无人看守,可以随意出入。正对着大门,三层高的木楼矗立着,木楼门口,三三两两的人群络绎不绝。 陆世明张大了嘴巴,对这一切感到不可思议。“世明曾闻,天下书院无不处于山高水远之处,清静典雅,以促使学子一心向学。行知书堂立于闹市之中,已让人叹为观止了,为何院内也热闹如斯?” 朱之瑜笑道:“实学,实体达用之学,哪能埋首经书中,皓首穷经?无论是之瑜,还是将军,皆崇尚学以致用,处于闹市之中,正为此意。” 陆世明摇了摇头,转头瞅向身边的一堵墙。墙上的贴着大大小小的通知,陆世明一张张看过去。忽然,“汉漳运河的可行性研讨会”几个大字跳入陆世明的双眼,陆世明凝神一看,大吃一惊,问道:“咱们准备在漳河镇开凿运河?” 朱之瑜道:“哪里啊,还不知道是否可行呢!去年,荆门的士子李琛提出,如果能在漳河镇开凿一条运河,货物可经沮漳河和汉江直达襄阳,不必千里绕道武昌,这样将节省大量的时间和人力。将军听闻后,令博物科、水利科立即论证可行性。” 陆世明叹道:“这帮士子真敢想,岂不闻隋炀帝滥用民力,隋朝二世而亡?” 朱之瑜不置可否,携着陆世明往他的独栋小院落而去。 两人进入院落后,分宾主坐定,聊一些别来之事,说到大明北方的惨状,两人嘘嘘不已。 陆世明忧心忡忡,道:“贼寇已入湖广,暂时无力侵犯江汉膏腴之地,若朝廷再不赈济斯民,三四年后,贼势大不可制,江汉之地被荼毒在所难免。” 朱之瑜叹道:“荆门、荆州和夷陵有将军遮护,料来无事,别处就难说啦。” 陆世明摇头反驳道:“贼自北来,没有襄阳,如何能遮护荆门?届时,必定处处是烽烟,荆州军在千里防线上疲于奔命,能不能守得住荆门,还得两说。” 朱之瑜不通军务,也不和陆世明纠缠,直言道:“很多事情火烧眉毛,这些长远之事慢慢琢磨,相信将军会长远布局的。将军的眼光长远,咱们无人能及。” “火烧眉毛?楚屿兄可说的是将军纳妾一事?” 朱之瑜苦笑道:“纳妾算得上啥事?邦泰之祸,在萧墙之内也!周望掌管都督府,仗着自己的特殊身份,恣意妄为,这才是火烧眉毛!” 正如林纯鸿所料,张道涵和朱之瑜力主林纯鸿尽快将崔玉儿收入房中,正有打压周望和郭铭彦之意。张道涵和朱之瑜虽然互不服气,但在这个问题上,出奇地一致,在他们心目中,周望之所以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还不是仗着自己是林纯鸿的岳父? 能够稍稍打压一下周望的嚣张气焰,顺便精告郭铭彦,张道涵和朱之瑜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另外,如果能借着容美之战周望指挥不力的事实,将周望赶出阁幕属,也是他们两人乐于看到的结果。 陆世明起身正色道:“秉纯驽钝,但追随将军也长达一年,有句话放在心里,不吐不快。此事适可而止,万万不可继续纠缠!” “这却是何故?” 陆世明道:“纳妾一事,将军心里早有定算,楚屿兄与张府令推动与否,能有什么影响?徒惹人厌烦!另外,荆州军一众虎将,哪个不是周望亲手训练出来的?想要把周望从阁幕使位置上拉下来,如何能让众将心服?众将服不服还在其次,有将军在,什么波浪也兴不起,最关键的是,此事能过得了将军那一关吗?容美之战初战失利,最根本原因还在于兵力不足,这点世明不敢昧着良心说话。将军最近有计划扩兵,没有周望的协助,这些事情能完成么?” 朱之瑜怔怔不能言,昨日林纯鸿匆匆下令召回周望,并定下纳妾之期,自己还沾沾自喜的认为谋算得逞。现在在陆世明的提醒下,方才明白,林纯鸿根本不是听从了自己和张道涵的建言,而是在精告自己和张道涵不要把手伸的太长。 见朱之瑜沉默不语,陆世明继续说道:“所以,世明建议,此事到此为止!楚屿兄当年的虎牙之对,世明听闻之后,拍案叫绝。为何时至今日,反而想不通要一步步实现据江汉为本、谋四川为基的计划,必须要有强大的军力?” “世明估计,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将军都会把重心放在军事上,绝不允许受到干扰!” 朱之瑜手抚额头,颓然道:“难道对武人之祸就不能防范于未然?” 陆世明大笑道:“楚屿兄过虑了,将军早就有防范的计划,现在时机还不成熟,没有推出而已。再说,比起五代来,现在的战争已经发生了太多的变化,就拿火药来说,没有百里洲的生产,外将哪能获取一丝一毫,再说那板甲……” 朱之瑜凝神而听,忽然打断陆世明的话,问道:“秉纯兄是代将军而言吧?” 陆世明顿了顿,微笑道:“正是,将军的一片良苦用心,还望楚屿兄铭记于胸。将军还说,邦泰的事业刚起步,实力弱小,容不得一丝内耗,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朱之瑜点头道:“将军既然已经有了防范计划,之瑜也就放心了。将军不忍削了之瑜的面子,之瑜也明白。此事之瑜糊涂,考虑不周,愧对将军。” 陆世明大笑道:“将军对我等坦诚至斯,我等还有何话可说?当今之世,君择臣,臣亦择君,你我的眼光不错……” 朱之瑜亦笑道:“这话得换个说法,叫主择才,才亦择主……” …… 第一百七十八章 纳妾风波(三) 百里洲燕子湖西首,坐落着一栋砖木结构的二层小楼,路过的人总是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小楼门前的雕塑。此雕塑高达四丈,底座之上,一黑脸壮汉蒙着双眼,左手高举着一座天平,右手紧握一锋利宝剑。 这里就是邦泰监察府,李崇德每日在这里办公。 周望走到监察府门前,瞪着这尊奇怪的雕塑。 旁边一文士见周望满脸疑惑之色,忙躬身解释道:“当初兴建监察府大楼时,李监察准备塑造廌的雕像……” “廌?廌是什么?” “一种神兽,据说见到不公平正义之事,就会用角去顶!” “哦,那为何没有塑造廌的雕塑?” “将军反对,亲自设计了天平宝剑的雕塑。按照将军的说法,天平是法,宝剑是强制力量,蒙着双眼,则显示不会因为当事人的身份而徇情……” 周望若有所思,默然不语,跟随着文士进入了监察府。 文士将周望带到一间小屋,极为恭敬的行礼道:“周都督请稍候,李监察马上就过来。” 周望没有等候多久,李崇德带着一随从急匆匆赶到,口称:“让周都督久候,李某之错也,还请见谅!” 周望苦笑道:“我犯了事,来过堂,等多久都是应该的。” “周都督说笑了,今日就是问问当初的情况而已。” “我今日是监察府的人犯,李监察应该蒙着双眼才对。” 李崇德连声道:“对,今日我应该蒙着双眼。”说完,与随从坐在了周望对面,履行了监察府繁琐的程序后,方开始询问做笔录。 “周望,自将军下令准备与容美的战争之后,你下达了哪些命令,用意何在?” 周望边回忆边道:“十一月十五日,我抵达隔河岩后,命李辉忠停止攻击董海川,转而攻击田楚云……” 旁边的随从哗哗的记录着,李崇德不停的点头,问道:“此命令可有正式文书?” “有的,已经在都督府存档,李监察要调取也容易得紧。” …… 李崇德与周望一问一答,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天已经全黑。李崇德一页一页的翻阅笔录,令周望按上手印后,方说道:“基本事实已经记录在此,监察府还需要一段时间核实,然后根据事实看周都督是否违反邦泰的规定,最后报于将军审核。” 周望整个下午脑袋高速运转,又不停的说话,此时已经疲累不堪,瘫坐在椅子上说道:“我老周还能不知道这一过程?李监察好生详细,就差没问老周一日吃多少了饭了!” 李崇德在笔录上压上自己的手印,将笔录交予随从,笑道:“职责所在,不敢轻忽。现在询问已经结束,周都督得马上着手筹组教导营和武备学堂,将军离不开周都督半刻!” 周望叹了口气,道:“我宁愿在远安呆着,那里清静,哪像在枝江,家事公事搅得一塌糊涂,躲都躲不开!” 李崇德愣了愣,连忙讪笑道:“呵呵,邦泰不停的壮大,事情越来越多,岂容我等懈怠……” 正说着,刚才引周望进来的文士走进来,凑近李崇德,耳语几句。李崇德脸色大变,对周望说道:“张府令的小公子犯事了……” ※※※※ 第二日,周望回到枝江县城已是巳时,刚入周府,周望黑着脸对随从喝道:“你马上去林府,将小姐儿叫回来!” 随从见周望脸色不对,慌忙往林府而去。 周望婆娘听闻周望归来,大喜,立即出门迎接,在穿廊上与周望迎头碰上。 “凤儿爹,回来咋不捎个口信,冒冒失失的!什么时候到枝江的?” 周望沉着脸不说话,也不理会老婆,径直往厅堂而去。 周望婆娘惊疑不定,亦步亦趋,跟随周望进入了厅堂,关上了门,不满道:“问你什么时候到枝江的,听见了没?” 周望瞟了老婆一眼,沉默了半天,方才冷冷道:“昨日辰时!” “昨日辰时就到了枝江,为何我一点都不知道?一天一夜,你都在忙什么?” 周望明显不耐烦,道:“见了纯鸿一面,又到监察府去了一趟,你还想知道什么?是不是还想问我昨日在哪里睡觉?” 周望婆娘大惊:“监察府?林纯鸿让你到监察府?这个臭小子,难道真的想处罚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咱们周家到底哪里得罪他了,竟然被他如此欺负……” 周望打断老婆的话,厉声喝道:“够啦!还嫌家里不够乱!妇人之见,整天整一些愚蠢的事!闹心!” 周望婆娘吓了一跳,不敢继续大声乱骂,忍不住抽抽噎噎的哭起来。 周望越听越烦躁,疾步走向大门,猛地拉开门闩,正准备跨过门槛,结果发现周凤正站在门口,挡住了去路。 “爹,刚回来就和娘怄气了?到底因为何事?” 周望气不打一处来,喝道:“你问我何事,我倒要问问这几天你在林府做了何事!” 周凤愕然道:“带带小瑜儿,管管家事,也没什么值得称道之事。” 周望冷笑道:“算你出息了,居然连爹也欺瞒!说!这几天在婆婆面前都说了些什么?” 周凤心念百转,难道婆婆将这些事情告知爹了?不可能啊,爹今日才进入县城,怎么可能提前见到婆婆?当下,周凤辩解道:“也就是家常闲聊,张家长,李家短的,没什么好说的。” 周望大怒:“还嘴硬!是不是你鼓动婆婆在纯鸿面前兴风作浪的?愚蠢!无知!” 周凤大声道:“女儿还不是为了爹?爹费心费力的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在邦泰有了地位,岂能让张府令和朱幕使欺负?” 周望婆娘早就止住了哭泣,见父女争执,忙上前扶住周凤,用挑衅的眼神看着周望。 周凤继续道:“再说三哥哥确实过分!纳妾乃正大光明之事,为何要把爹支到远安去?” 周望大骂道:“头发长,见识短!邦泰的事情你们知道多少?就在哪里胡思乱想!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周凤犯了牛脾气,哭道:“是,我是胡思乱想!等爹失去了阁幕使的职位,就知道我是败事有余了!” 周望越听越怒,右手高高举起,往周凤脸上扇去,掌到半路,硬生生的停了下来,冷笑道:“对哦,你是出嫁了的女儿,归夫家管!爹已经无权教训你了,爹只想提醒你一句,你再这样兴风作浪的话,犯了七出,爹也帮不了你!” 周凤大哭,掩面冲出了周府。 周望婆娘跟随周凤冲出门,但哪里还看得到周凤的人影,回头对周望怒道:“在外面受了气,就拿女儿和我出气!” 周望正后悔刚才太冲动,听了老婆的话,悔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喝骂道:“都是你惯的,都成什么样了!” 周望婆娘心里挂着女儿,又被周望骂,心里委屈不已,大声哭唱道:“义儿啊,但凡有你在,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管了……” …… 当初,周望在清江之时,对林纯鸿颇有见疑之义。但这次从远安回枝江后,林纯鸿和盘抛出了防止武人为祸的计划,又详细解说了教导营和武备学堂的重要性,周望方才知晓自己错怪了林纯鸿,一时心里颇为后悔。 并且,林纯鸿在李氏离开后,稍稍一琢磨,便知晓乃周凤在捣鬼。林纯鸿准备纳妾,担心说教周凤会造成她的逆反心理,就在周望面前提起了周凤近日之事,希望周望以父亲之尊,能劝得周凤收敛点。 哪想到,周望教训女儿完全不讲方法,反而与周凤闹出了矛盾,这让林纯鸿始料未及。 林纯鸿得知周望完全失败后,不由得哀叹,看来此事还得自己亲自出马。 第一百七十九章 纳妾风波(四) 周凤回家后,就把自己关在屋里,茶饭不思,也不知道在干啥。林纯鸿推了推门,门闩着。 “秀吉,开门!” “不准开!”里面传来周凤的叫声。片刻之后,门吱呀一声打开,秀吉苦着脸,站在门口。 “你出去吧!”林纯鸿吩咐着秀吉,慢慢踱到周凤背后。周凤面前的玻璃镜上印出了林纯鸿的面容。 “小凤儿,你反对我将崔玉儿迎进门?”林纯鸿拖了一把椅子,坐在周凤身边,问道。 周凤目不斜视,盯着梳妆台发呆,也不说话。 林纯鸿见周凤不说话,像是对周凤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岳父年龄大了,也该享享清福了,我准备……”说到这里,林纯鸿故意停顿下来,盯着周凤。 周凤霍地站起,杏眼圆瞪,大声质问道:“你真的准备撤了爹的阁幕使之职?” 林纯鸿将周凤按下坐着,道:“撤不撤岂是我一句话能决定的?” 周凤怒道:“别找借口了!你又拿着阁幕属当挡箭牌,那些人都听你的,难道我不知道?” 林纯鸿道:“阁幕属的话也决定不了,唯一能决定岳父去留的,就是邦泰的前途!” 这个弯转得有点大,周凤一时理解不了,怔怔的看着林纯鸿。 “做事情,我心里有个准则,就是邦泰的利益。如果岳父继续担任阁幕使,对邦泰的发展有利,即使大家都反对,我也会让岳父继续留任!如果对邦泰的发展有阻碍,即使大家都支持,我照样会撤掉!” “那现在爹继续担任阁幕使,对邦泰有利还是有阻碍?” “现在还不能确定,监察府的报告还未送到这里来!所以说,邦泰的事情,无论你怎么搀和,终究改变不了丝毫!” 周凤默然不语,继续凑着镜子发呆。 林纯鸿心里笃定,周凤即使现在接受不了自己的观点,慢慢也会想通的。于是,他不再纠缠周望去留一事,准备抛出他思索已久的方案。 “小凤儿,还想不想继续管理货栈?” 周凤的心微微一动,点了点头,继而又摇头道:“有了小瑜儿,我哪有时间去货栈?还有,娘去年就把家里的事情全交给了我,我没空。” “区区三四十人的管理,能花你多少时间?还被你当成了正事,让娘再管一段时间吧。至于小瑜儿,你工作之余多陪陪就行了,难道需要你每日都捧在手里?” 周凤沉吟道:“管一个货栈,太小了吧,管多了,我又没有时间,这个……” 林纯鸿心里暗笑,知道周凤起了与崔玉儿攀比的心思。“管货栈对你来说,轻车熟路,太没有挑战性了。我想让你从事一个非常新鲜的事情。” “什么事?” “开一个新的商号,三一社!” “三一社?这么古怪的名字啊?主要干什么?和邦泰商号抢生意?” 林纯鸿摇头道:“‘三一’二字从孔子的‘耕三余一’中化来,比如,长江上有一条船,这船面临着被江匪打劫、触礁、风浪的威胁,说不准哪日就遭灾了,船老板损失不就大了?如果船老板每年定期在三一社缴纳一笔银两,遭了灾之后,三一社赔偿一大笔金钱给他,那么船老板心里是不是特别踏实?” 周凤惊呼道:“你说的三一社完全就是一个亏本的商号嘛,我去做什么做?” “哪会亏本呢?你想想看,假如长江上有一千条船,每年遭灾的有十条船,如果每条遭灾的船需要赔偿一万两银子,那么需要赔偿十万两银子,如果让三一社不亏,每年每条船需要征收多少银子?” “一百两。” “对哦,对船老板来说,一年一百两是不是不算什么?但就这一百两,却能保证一年时间内的安全,你想想看,那些船老板岂不是趋之若鹜?” 周凤反应敏捷,马上道:“如果我定每条船每年收两百两,那么就是十万两的纯利!哇,这个生意好做啊……不对,不对,我怎么知道每年就只有十艘船遭灾呢?要是一年有一百艘遭灾,我岂不是亏死了?” “呵呵,你到郭铭彦那里查查,每年遭灾的船只大概占几成,心里不就清楚了?一般来说,每年这个数据变化不大。根据这个比例,你再算每条船收多少,那可是稳赚不赔啊!” 周凤喜得一跃而起,纵身钻入林纯鸿的怀中,双手揽住林纯鸿的脖子:“三哥哥,你出钱,我去开三一社,定然让你每日有花不完的银子!” “嘿嘿,我说得比较简单,真实情况远比这复杂,需要制定严格的章程,要不,待崔玉儿进门后,我让她协助你?” “崔姐姐帮我,军情司怎么办?” 周凤的一声崔姐姐,直让林纯鸿喜上眉梢,他笑道:“军情司的淫暗事太多,崔玉儿不合适,还是让她来帮你吧!” 周凤沉吟道:“我和崔姐姐都忙事情,谁来照顾你?不如把莲娘和小荷叫回来服侍你吧。” 周凤眉飞色舞,忍不住摸出笔墨纸砚,开始写写画画。 林纯鸿看着周凤迫不及待的样子,暗叹道:女人啊,一定不能让她闲着,闲着就惹事端! ※※※※※※※※ 淅淅沥沥的春雨下个不停,树木和青草渴了一个冬天,此时吸饱了水,显得格外青嫩和精神。 林纯鸿站在穿廊上,望着细密的雨丝,思绪万千。容美之战后,本以为会轻松点,没想到家里、邦泰内部烽烟四起,耗费了他大量的精力。 前日,监察府升堂处理了一起偷税案件,案件的被告便是张明桥。张明桥仗着张道涵的权势,以各种手段避开货栈的管理费,金额高达七千多两银子。最终,监察府判定张明桥服苦役半年,补交了所有欠款,还罚款五千两银子。顺带着,一批摄于张道涵权势的雇员受到了或重或轻的处罚,牵涉面之广,堪称邦泰第一案。 这个案子的处理过程也是一波三折。张明桥知悉监察府正在侦办此案后,指使货栈雇员至荆州府告状。荆州府推官接案后,按照大明律,判张明桥补交欠款。 林纯鸿得知此事后,大怒,不惜打破与地方官府形成的默契,坚持令监察府对此案进行重审。本来,邦泰为了避免和地方官府的冲突,一般不受理已经在官府立案的案件,地方官府也识趣地不受理在监察府已经立案的案件,这是在多次碰撞之后形成的默契。 林纯鸿之所以不顾这点,主要就是为了敲打张道涵。 此案处理结果公布之后,邦泰内部震慑,一些钻了邦泰管理漏洞或者准备以权谋私的雇员纷纷收敛手脚。 在短短个把月时间内,林纯鸿安抚周凤、激发周望的工作热情,消除朱之瑜的疑虑,敲打张道涵,忙得不可开交。好在现在后院已稳,邦泰内部的文武、新旧之争告一段落,这让林纯鸿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更何况,崔玉儿五日后就要同时进门,一想到崔玉儿之艳丽,林纯鸿心里就一阵发热。 四月初九,宜婚嫁,崔玉儿进门就安排在这一天。林府上下,宾客盈门,一片喜气洋洋。至酉时,崔玉儿乘一顶小轿,从后门进入林府正厅,给大妇周凤行礼。 周凤哼哼哈哈的受了礼,待崔玉儿入了洞房之后,马上令人将崔玉儿叫至东厢房,两人在房内窃窃私语,谁也不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 林纯鸿应付宾客后,酒气熏天,跌跌撞撞的往西厢房而去,结果,进了西厢院落,发现崔玉儿房间一片黑暗。 林纯鸿大惊,酒醒了一半,叫来左右一问,方知周凤叫走了崔玉儿。 这周凤还真是风风火火的,难道不知今日是崔玉儿的大喜日子? 正叹息着,秀吉送来一张纸条,林纯鸿接过一看,上书“今夜玉儿归我!”林纯鸿摇头苦笑不已,转身往周凤房间而去。 至于后来发生了何事,谁也不知道。因为自林纯鸿进了周凤房后,就再也无人出来。 第一百八十章 五省总督 连绵不断的梅雨持续将近十多天,空气吃饱了水分,令人觉得格外气闷。好不容易盼到了一个晴天,林纯鸿大喜,林纯鸿率领着一众下属,在宜都纵马狂奔,考察这块新领之地。 自容美之战结束之后,林纯鸿在童世严的默许下,顺利掌管了夷陵州的州治地夷陵县及其下属县宜都县、长阳县和远安县。林纯鸿毫不客气地将弓兵制度及乡村管理制度推广到四县,从根本上掌控了夷陵州,无论朝廷派何人为官,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幸亏行知书堂培养了大量的管理人才,才使得此次推广如此顺利。 另外,林纯鸿还把清江沿岸和容美划分为秭归、五峰二县,加快进行编户齐民。自此,林纯鸿掌控了包括枝江在内的七个县,控制人口达到了一百万以上。 在邦泰,受林纯鸿影响,无论文武,都喜欢纵马驰骋。林纯鸿看着马术日渐精湛的张道涵和朱之瑜,哈哈大笑:“汉唐以来,我汉家士子日渐文弱,竟然争相以柔弱为美,着实让人气闷!要改变这一切,自邦泰始!” 张道涵拉了拉缰绳,将马头落后林纯鸿坐骑半头,微笑着问道:“我大明之阳明先生,却又作何解?” “凤毛麟角,有什么好奇怪的?看问题得看势,紧盯着一点,就避免不了偏颇!” 林纯鸿意味深长的看了张道涵一眼,“看人理应如此,正所谓疵不掩瑜!”说完,林纯鸿猛抽马鞭,马匹快速的往前窜去,将一众下属远远的甩在了身后,阿拉伯马果然神骏异常。 张道涵若有所思,怔怔的说不出话来。前些日子,张明桥被重罚,作为父亲,他心里不无芥蒂。更何况,此事大大削了他的面子,让他寝食难安,深恐林纯鸿借此拿掉他的中书府令之职。 林纯鸿此话相当于给他吃了定心丸,让他心中大定。见众人已远去,慌忙拍马追上。 林纯鸿放慢了马速,问道:“张府令,宜都清理得怎么样了?” 张道涵如数家珍,道:“倪新泽不错,不到一月功夫,就将宜都清理得妥妥当当。董海川为祸后,宜都有户四千八百六十三,人口四万九千五百四十人,可耕种土地达到九十多万亩,其中无主之地达到五十多万亩,正适合安置矿工。” 周望没良心的大笑道:“董海川可谓帮了个大忙,将宜都的大户几乎毁灭一空,白白让咱们得到了五十多万亩良田!” 朱之瑜横了周望一眼:“万物为刍,有什么好高兴的?大违圣人之意!” 周望毫不介意,笑道:“圣人可没教我们如何趁虚而入。” 朱之瑜嘴唇张了张,按捺住争辩的心思,对林纯鸿说道:“行知书堂该扩大了,现在七个县,人手又不够了!” 林纯鸿点头道:“这是正理!行知书堂也该未雨绸缪了,多招一些川籍的士子,咱们也该入川了。”说完,转头对张道涵吩咐道:“宜都完全可以借鉴枝江的经验,不过,可以让倪新泽步子迈得再大点,不要顾及童世严,童世严巴不得每日在家静养呢,什么事都不愿意管!” 张道涵点头答应。 林纯鸿又对周望说道:“百里洲狭小,教导营和武备学堂就放在宜都。周都督得抓紧时间,张献忠已经逼近归州外围,教导营满编后,我们还得用兵!” “用兵?”周望大喜。容美之战结束后,有功之将士受到了老百姓的热烈追捧,刺激了周望潜藏多年的英雄情结,恨不得马上纵马提枪,上阵厮杀。 林纯鸿大笑道:“轻易得到五十万亩良田,张献忠荼毒归州,我们怎么可能视而不见?” 张道涵皱眉道:“荆州、荆门还没理顺,又想着归州,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摔跤。” “长远布局而已,有什么关系?那帮将士想打仗都想疯了,闲下来就会惹事端,得找点事给他们做。反正养着也是养着,不如让他们练练手!” 张道涵不依不饶,争辩道:“清理长江、清江、渔洋河、沮漳河航道,仅此一项,花费就超过四十万两,再加上商号试图在沿河大建水车,这个投入更是个无底洞。如果还要打仗,这钱粮花的就如流水一般。邦泰家底远远谈不上丰厚,如何承担得起?” 林纯鸿道:“无妨,岂不闻钱越用越有?票据的本金率已经降到二成,仅此一项,咱们就可以拿出几百万两!” 张道涵一听到本金率,就感到头痛,虽然他执掌中书府多年,但对票据里的弯弯道道总是模模糊糊。 张道涵无言以对,求助的目光投向朱之瑜,朱之瑜双手一摊,耸了耸肩膀,表示无能为力。 当今之世,水运无疑是最便宜最方便的运输方式,林纯鸿早就想对境内的大江小河进行整治,提高通航能力,修建合适的码头。清江乃林纯鸿起家的地方,理所当然需要整治。渔洋河贯穿宜都县,也需要整治。沮漳河分为沮河和漳河,在当阳汇合后,称为沮漳河,沮河可以通航至远安,而漳河连接着荆门州,当然在整治之列。 林纯鸿相信,航道整治之后,整个荆州、荆门、夷陵算是连成了一体,货物流通将跳跃一个台阶。 张道涵继续问道:“荆州、荆门也该着手控制了,荆州可不比夷陵,高斗枢心高气傲,那容将军肆意涂抹?将军有何方略?” 林纯鸿叹了口气,道:“先消化七个县吧,荆州、荆门先放放。” 林纯鸿突然变了语气,决然道:“,张献忠逼近归州,咱们先把进川的门户拿到手再说!” ※※※※※※※※※※※※※※※※※※※※※※※※※※※※※ 均州,位于汉水之滨,成化十二年,由直隶州降为散州,隶属于襄阳府,沿袭至今。千百年来,均州一直默默无闻,境内百姓的生活平静,波澜不惊,即使贼寇大规模进入郧阳,也没有打扰到均州的安定。 但今日,随着千余全副武装的精锐甲士开入均州城,安静的均州突然变得喧闹起来,街市上一阵鸡飞狗跳,所有闲杂人等被驱离大街。片刻功夫后,均州又恢复了安静,不过,这种安静是一种病态的死静。 五省军务总督陈奇瑜马上就要入城了,紧随着陈奇瑜入城的还有河南巡抚玄默、陕西巡抚练国事、湖广巡抚唐晖和郧阳抚治卢象升。一督四抚,齐聚均州,均州怎能不成为世人关注的焦点? 大明朝廷终于打起了精神,试图将四处乱窜的贼寇围而歼之。 一阵锣响之后,两块印着“肃静”“回避”的牌子进入了均州城。陈奇瑜骑着高头大马,紧随两块牌子之后,神色严肃,目光坚定,让人见之生寒。 寒气来源于陈奇瑜的赫赫战功,这个文弱书生手上沾满了陕西乱民的鲜血,还未洗净,又举着屠刀来到了湖广。可以这么说,陈奇瑜高中进士之后,政界最时尚之事,他一件不落地都干过。 天启年间,东林以劾魏忠贤为最荣耀之事,陈奇瑜紧随潮流,抗疏力诋,往死里得罪了魏忠贤。但令人惊奇的是,陈奇瑜居然啥事没有,还在天启六年升为陕西右参政,堪称东林之奇葩。崇祯五年,杀贼立功成了大明的主潮流,陈奇瑜毫不犹豫地举起了屠刀,专杀一些会飞的贼寇,如:马上飞、隔沟飞、满天飞、括天飞、草上飞、一翅飞……,还杀了不少老虎,如:扒地虎、人中虎、上山虎、扫地虎……,此外,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也照杀不误,如:金刚钻、一块铁…… 总之,陈奇瑜以盈河满谷的鲜血得到了朱由检的宠信。 陈奇瑜战功赫赫,人气如日中天,就连战功赫赫的卢象升也心服口服,毕竟陈奇瑜仅仅呆在帐中动动嘴皮子,美其名曰运筹帷幄,便能收获不计其数的人头,而自己却还要身先士卒,亲自拉弓挽箭、挺枪持矛上阵杀敌。 军议持续良久,最终,陈奇瑜果断地下了命令:陕西练国事驻商南,遏贼西北;郧阳卢象升驻房、竹,遏贼西;河南元默驻卢氏,遏贼东北;湖广唐晖驻南漳,遏贼东南。 四抚面露疑惑之色,暗道:咱们都去忙活了,总督大人干什么? 陈奇瑜没让四抚疑惑太久,手指着舆图,面露杀气,厉声道:“本督亲率邓玘、杨正芳至乌林关击贼!” 舆图上,清晰地标示着贼寇的分布范围:高迎祥、李自成抵达郧阳后,见此地贫困,无粮可掠,逐渐往陕西转移;张献忠先期南下,突破保康之后,抵达归州;老回回马守应、曹操罗汝才、闯塌天刘国能、翻山虎、刑闯王等等依然盘踞在郧阳,茫然不知往何处去。 卢象升盯着舆图,眼珠随着陈奇瑜的手指转动,心里对陈奇瑜的用意洞若观火。陈奇瑜无非想集中天雄军、湖广箪兵以及邓玘的川兵,追袭贼寇,削弱贼寇实力,然后将马守应、罗汝才和刘国能等主要贼首驱逐到归州崇山峻岭中,由驻扎在夷陵、荆州的林纯鸿完成最后一击。卢象升心里叹服不已,陈奇瑜果然身经百战,选择了当前最为恰当的策略。当前,贼寇势大,官军兵力不足,不如集中兵力断贼寇一臂。 此策基本不关练国事和玄默什么事,两人眼观鼻鼻观心,不发一言。 主战场在湖广,唐晖岂能坐视,但他的军事才能与卢象升和陈奇瑜根本不在同一档次,还以为陈奇瑜想在保康彻底消灭贼寇,当即按捺不住,大声道:“陈大人,郧阳之贼断不肯坐守郧阳死地,如果老回回、曹操等贼首突破保康,进入归州,如之奈何?” 陈奇瑜大笑道:“唐大人无须心急,难道唐大人忘记了驻扎在归州的三千白杆兵?另外,唐大人怎么忘记了心腹爱将林纯鸿?” 唐晖恍然大悟,此时,他方才明白,陈奇瑜将最关键的一战交给了林纯鸿。 唐晖心里隐隐不安,两月前,林纯鸿敷衍他一事,让他铭记于胸。这次,林纯鸿会痛痛快快地前往归州剿匪么? 看着唐晖目光闪烁,陈奇瑜心里起疑,皱眉道:“唐大人兵镇南漳,责任重大!贼寇一旦突破南漳、荆门、荆州不保,好在唐大人手中有千余精骑,本督也就放心了!” 唐晖的眼皮跳了跳,心里五味杂陈。这千余精骑可不是省心的货,自从留在襄阳府后,对己一直听调不听宣,除了充当探马打探消息外,一直以马匹疲累为由,拒绝出战。唐晖愤懑于胸,对林纯鸿的恨意与日俱增。 唐晖道:“陈大人但请放心,湖广箪兵身经百战,逐敌或有不足,但足以守住南漳!” 陈奇瑜点头表示赞许,然后将目光转向玄默,冷声道:“河南,膏腴之地,地处中原腹心,万不容贼寇再次荼毒!” 玄默心中悚然一惊,心中明了,看来陈奇瑜对自己前期的表现十分不满。 果然,陈奇瑜继续道:“左良玉世之良将,愿巡抚大人善用之!” 陈奇瑜将“巡抚大人”四字念得甚重,致使玄默老脸通红。宦海多年,他如何不懂陈奇瑜言语中的精告之意:万一再让贼寇进入平原,玄默的巡抚也就到了尽头。 玄默嘴角动了动,冷笑道:“如何用左良玉,本抚自有数,陈大人无需费心!” 练国事与陈奇瑜乃同年,见两人之间火星四冒,慌忙打圆场,道:“玄大人驻卢氏县,本抚驻商南,当竭力遮护关中和河南,陈大人放心就是了!” 陈奇瑜对玄默话里的刺毫不介意,大笑道:“如此甚好,各位在此地不宜久呆,须立即返回驻地谨守!” “还有,唐大人,令林纯鸿调集本部,十日内至归州镇守!”顿了顿,陈奇瑜厉声道:“若有违令,定惩不饶!” …… 第一百八十一章 龙舟比赛 时值初夏,天气已经十分闷热,湖广提前进入了蒸笼之中。刚过晌午,忽然淫云密布,狂风大作,一场暴雨不期而至,肆意往大地上倾倒着雨水。 暴雨来得急,去得也快,不到一刻钟,天开云散,太阳的金光重新洒向湿润的土壤,还在东边印出一道彩虹。 闷热也被驱逐一空,林纯鸿感到惬意无比,带着周凤、崔玉儿,于枝江码头上了船,在侍卫们严密遮护下,划到长江中间,准备欣赏今日的龙舟比赛。 端午节已过,龙舟依然舍不得退出老百姓的视线,每隔十天,在枝江沿岸,就有一场龙舟比赛。老百姓似乎已经习惯了龙舟的不合时宜,每到比赛之日,岸边总是人山人海,喧闹声、助威声响彻云霄。 人群之中,赌场的小二穿梭其中,随时欢迎赌徒下注,这也是龙舟比赛受到追捧的主要原因之一。在辖区内,林纯鸿从未禁赌,欲开设赌场者,只需缴纳一万两银子的保证金,便可以获得许可。同时,林纯鸿对赌场实施严密的监控,并课以重税,仅此一项,年收入就过十万两,再加上可资利用的保证金,允许开设赌场可谓无本万利。 张道涵和朱之瑜对开设赌场可谓深恶痛绝,历数赌场之危害,但林纯鸿置若罔闻。食髓知味仅仅只是一个小小的方面,更重要的是,林纯鸿认为,汉人如果连赌博都承受不了,何谈理性和沉稳?那些因为赌博而倾家荡产的人,活该被淘汰。整日幻想着一夜暴富、禁不住诱惑的人,留在世上又有何用? 近处,娇妻美妾相拥相伴;远处,属民们纷扰喧哗;不近不远处,壮汉们紧握木桨,严阵以待,这一切,无不让林纯鸿感到得意非凡。老百姓有闲情雅致来观赏比赛,正说明衣食无忧、生活正在逐步好转。辖内的商号有余钱养着龙舟队,正说明境内商旅繁盛,资金充裕。更何况,参加龙舟队的壮汉不计其数,这些壮汉随时可以投入到李蒙申的长江水师中,成为令人生畏的水上力量。 十条龙舟的龙头上,各插着一面旗,旗上大书着“齐云”“德胜”“永浩”等字眼,这些都是商号的名称。岸边传来雷鸣般的呼声,成千上万的人正在高呼着“永浩……永浩……” 前三次比赛,永浩商号均夺得了第一,受到了赌徒们的青睐,赌徒们纷纷投以重金,赌永浩商号龙舟队会再次夺魁。 林纯鸿立在船头,拥着周凤,笑道:“倒便宜永浩商号了,这个宣传搞得好!” 周凤不无羡慕,转头对身旁的崔玉儿道:“崔姐姐,以后三一社也组建一个龙舟队,大伙立即就知道了三一社的名头!” 崔玉儿笑道:“凤姐姐说得对,不过,妹子认为,组建一个蹴鞠队更划算,毕竟,看蹴鞠的人更多。” 周凤右手一挥,决断道:“两个队都组建,这个钱省不得!” 听完妻妾二人的对话,林纯鸿心头窃喜,崔玉儿谨守妾的本份,称呼周凤为姐姐,周凤随着往日的习惯,称呼崔玉儿为姐姐,两人互谦互让,正是林纯鸿愿意看到的结果。 崔玉儿问道:“为何邦泰商号不组建龙舟队?” 林纯鸿回道:“谁不知道邦泰商号乃邦泰的嫡系子孙?如果参加比赛,谁还会相信有公平可言?” 周凤转头横了林纯鸿一眼,嗔道:“这么说,三一社也不能参加比赛?” 林纯鸿张口结舌,正犹豫着,突然一声锣响,咚咚咚的战鼓声骤然敲响,在鼓点的指挥下,龙舟犹如离弦之箭一般,向东边的彩虹冲去。 “嘿……嘿……”压着鼓点,壮汉们沉重的号子声传来,这声音充满了男人的力量感,震撼着每个人的心房,让每个人不由自主地兴奋起来,挥舞着双手助威。 壮汉们动作一致,简单有力,搅起一阵阵白色的浪花。壮汉们每划动一次,龙舟就往前窜出一大截。永浩龙舟队果然实力强劲,堪堪百尺不到,就窜出了半个龙身,观众们更加狂热,“永浩”的呼声一浪盖过一浪,惊天地泣鬼神。 紧随永浩龙舟队的,便是齐云龙舟队,齐云龙舟紧咬着永浩龙舟,虽落后半个龙身,却把后面的龙舟甩出了一大截。 林纯鸿眯着双眼,发现齐云龙舟节奏比永浩节奏稍缓,眼珠转了转,对妻妾笑道:“不如我们也来下个赌注?” 周凤正紧张地看着龙舟,听闻之后,疑惑道:“你不是从来不赌么?怎么今日破戒了?怎么赌?” 崔玉儿也来了兴致,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林纯鸿。 林纯鸿道:“我来坐庄,你们二人下注,谁赢了今晚就陪谁!” 崔玉儿脸上掠过一丝红晕,道:“要是老爷输了,怎么办?” 林纯鸿嘿嘿奸笑两声,道:“没办法啦,只好两个娘子一起陪喽!” 周凤大怒,抬起右手就往林纯鸿胳膊死命拧去,林纯鸿大叫一声,跳起身来,嚷道:“老爷我不计辛劳,慰劳两位娘子,还犯错啦?” 周凤脸色通红,道:“美得你了!崔姐姐,千万不能任由他胡闹!” …… 三人正撕闹着,忽见一艘小船快速靠近,周望立于船头之上,神色惶急。 林纯鸿收摄心神,道:“岳父大人来了,估计有急事!” 话音刚落,小船靠上大船,周望一个箭步跃上大船,递上一份公文,又快又急的说道:“兵部公文,封赏荆州军的!” 林纯鸿惊奇不已,一份封赏,值得周望亲自送来,还如此惶急?他展开公文一看,脸立即拉得老长,恨声骂道:“狗日的兵部,尽捣乱!” 妻妾二人惊疑不定,正待问原因,哪想到林纯鸿一把合上公文,吩咐道:“你们继续看比赛,我和岳父先去百里洲!” 话音刚落,便携着周望跳上小船,往岸边而去。 后面犹然传来周凤的呼声:“等等我们,我们也回去……” 第一百八十二章 游戏规则 兵部封赏一事,还得从朱由检说起。泌阳之战后,朱由检虽然下诏抚慰林纯鸿,但心里总是感到不安,他认为,荆州军精锐善战,如果因为供养不足而导致烟消云散,那就追悔莫及了。他有心从内帑中拨付一批银子,但一想到空空如许的库房,就内心上火,恨不得把户部尚书侯恂叫来狠狠骂一顿。 想来想去,朱由检将兵部尚书张凤翼叫来,吩咐张凤翼对荆州军众将士按功升职。朱由检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希望荆州军的将士在朝廷的封官之下,暂时忍耐,共度时艰。 温体仁自林纯鸿彻底断绝与温育仁的联系,并投入东林怀抱后,一直怀恨在心。得知此事,立即与张凤翼商议如何封官,然后小小地动了一把手脚。温体仁将盛坤山、林纯义、李光祖等等几个指挥使封赏为千总,而将窦石温等等一批哨将封赏为游击将军。 百里洲阁幕属,阁幕使围坐在椭圆桌旁,神色严肃,默默地翻阅着抄录的封赏公文。 林纯鸿脸色铁青,紧紧盯着周望,道:“军情司在京师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这么重要的事情一点消息也没有?上次严介和犯事,也是一点消息没有,高龙去京师这么久,怎么搞的?” 周望满脸羞愧,道:“高龙最后一次传回消息,还是一个月前,说业已顺利抵京,说与沈文麟约好,一日后见面。后来就一直失去了音信……” 林纯鸿狠狠地拍着椭圆桌,猛地站起,怒喝道:“一个月时间!反应居然如此迟钝,一个月时间,娃都快生出来了!” 周望低下头,嘴唇挪动几下,沉默不语。 见林纯鸿发怒,朱之瑜慌忙劝道:“将军息怒,高龙前往京师后,军情司一直由崔玉主管,后来……后来陆秉纯接手,前后不过十日,出现些许差错,在所难免!” 林纯鸿深吸了口气,强压住对军情司工作的不满,令道:“以后军情司每日写一个节略,送到我这里!” “诺!”周望抬起头来,大声应道。 林纯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拍着桌上的公文,“大家议议,此事该如何应付!狗日的温体仁,居然采用如此下作的手段!” 朱之瑜问道:“将军为何如此笃定是温体仁在捣鬼?” 林纯鸿手指着兵部公章,回道:“兵部张凤翼一直唯温体仁马首是瞻,不是他还能是谁?” “不会是圣上或者东林党?” 林纯鸿摇头道:“圣上真要处理咱们,不必用这么下作的手段,东林党暂时也看不出有何动机。” 张道涵点头道:“听将军这么一说,我估计,没准高龙在京师也着了温体仁的暗算……” 众幕使倒吸一口凉气,如果张道涵推断不差,温体仁目前应该对邦泰的内情洞若观火。 林纯鸿双眉紧皱,深吸一口气,对周望下令道:“周都督,议事之后,做好二级战备准备,所有将士立即归营,刀枪入手,弩箭和甲装分到每个队!” 朱之瑜霍地站起身来,脸色大变,“将军,万万不可,将士们军心混乱,走上那条路无异于自寻死路!” 林纯鸿冷声道:“得做好最坏的打算,希望事情还未到那一步!目前最紧要之事还是如何维系被兵部搅得乱七八糟的军心!” 张道涵沉吟道:“不如封锁此封赏消息?” “不妥,不妥。”林纯鸿的头摇成了拨浪鼓,“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能隐瞒一时,岂能隐瞒一世?如果兵凶战危之时,被敌军有意透露此消息,岂不是陷整个荆州军于险地?” 众幕使议论纷纷,也找不到什么好办法,李承宗最终忍不住,大骂温体仁心地歹毒祸国殃民。 朱之瑜心如火燎,他最担心邦泰滑入造反的路子,而现在,温体仁正一步步的将邦泰往造反的路上逼。他相信,如果林纯鸿彻底对内阁绝望,那么他将毫不犹豫地竖起反旗。一府二州及清江沿岸的地盘,加上超过百万的人口,正日益刺激着邦泰这个团体的野心,他们对朝廷的倒行逆施越来越缺乏耐心。 朱之瑜觉得,邦泰正处在悬崖边上,如果不及时拉住缰绳,很可能将品尝坠崖的苦果。他沉思良久,忽然想到了陆世明,马上对林纯鸿道:“将军,不如问问陆秉纯的意见,秉纯见多识广,对各朝各代的军史了如指掌,定然有真知灼见!” 林纯鸿大喜,立即下令叫来陆世明。 陆世明接到林纯鸿的召见令后,忍不住心头一阵狂喜。召见地点在阁幕属议事厅,这不正好说明自己入阁幕属的几率大增? 陆世明不敢懈怠,稍事整理衣冠之后,便随着传令兵往议事厅而去。越靠近议事厅,他的心跳得越厉害。他不由自主放慢了速度,收摄心神,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当陆世明得到允许后,迈着沉稳的步伐,昂首挺胸,进入了议事厅。 “参军司主事陆世明参见将军、各位幕使!” “陆主事不必多礼!”林纯鸿挥手道,将兵部公文递到陆世明手中,“温体仁的下作小伎俩,不知陆主事有何应对之策?” 陆世明接过公文,稍稍瞅了几眼,立时便知荆州军即将面临军心不稳的困境。他借着阅览公文的机会,脑内高速运转,不多时,心里便有了定策。但陆世明乃沉稳之性,也不着急说出口,放在心里默了好几遍,方才说道:“所谓千总、游击将军乃大明军队所设之职,大明自太祖以来,衔级、职级混乱不堪,将军何不自立一套?” 经陆世明提醒,林纯鸿喜不自禁,抓起陆世明的手,大笑道:“哈哈,陆主事好谋划,游戏规则乃朝廷所设,温体仁执掌朝政,咱们怎么玩也玩不过他。现在,咱们不陪着他玩,咱们自己定一个游戏规则!” 陆世明仅仅只是就事论事,而林纯鸿则已经跳出具体事实,从规则的高度在看待问题。 众幕使一时之间哪能理解游戏规则一词,皆面面相觑,不知两人所言何意…… 陆世明觉得林纯鸿的话似乎开启了一扇门,但无论自己如何琢磨,总是找不到那扇门在何处。 林纯鸿见众人疑惑不解,讪讪地笑了笑,解释道:“比如,两赌徒在赌钱,赌徒甲掷出的点数大,赌徒乙掷出的点数小,甲说,点数大为胜;下一次,甲掷出的点数小,甲就说,点数小为胜。甲之所以常胜,就因为赌博的规则乃他所定!” 众人恍然大悟,方才明白此中道理。郭铭彦长叹道:“紧随将军起家以来,感觉挣钱最容易的就是分子交易、票据和赌场,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了。其根本原因就在于交易所、票据和赌场的规矩都是我们定的!” 林纯鸿抚掌大笑:“郭幕使好悟性,以后咱们定的规矩会越来越多,迟早有一天,整个大明都会按照我们的规矩来运转!” 朱之瑜笑道:“正所谓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这个德也有规矩之意!看来将军对《左传》的领悟可不是一般的深。” “说到这,咱们还得感谢温体仁,这个老滑头逼着咱们立规矩!”林纯鸿言语中不无讽刺之意,让众人大笑起来。 林纯鸿转头对周望道:“周都督,厘定衔级、职级一事便交予你和陆主事了,记住了,不求有多完美,但务必要符合我邦泰实际!此事拖延不得,久必生变!” 周望和陆世明正准备躬身接令,却被一份紧急军令打断,陈奇瑜令林纯鸿十日内率荆州军抵达归州,务必歼灭进入归州之贼寇。 林纯鸿长舒了口气,道:“郧阳重兵集结,皆受陈奇瑜节制,陈奇瑜还在考虑剿匪,说明朝廷还未准备对付荆州军。” 张道涵官场经验十分丰富,立即扳着手指头,娓娓道:“现在可能性有二,一则是温体仁压根不知邦泰违制之事,胡乱封赏我荆州军,无非就是为了报一箭之仇;二则就是温体仁很可能掌握了一些东西,但暂时还不想撕破脸皮,或者说有更深的图谋。” 林纯鸿冷笑道:“希望温体仁还有点理智,仅仅是想给邦泰添点堵,如此,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周望问道:“陈奇瑜催兵甚急,如之奈何?” 林纯鸿转头瞅向挂在墙上的舆图,沉思片刻,脸上忽然浮起一丝笑容,不过这笑容转瞬即逝,“暂时先令李辉忠和覃虞的弓兵过江至归州谨守。” 周望惊道:“如此一来,岂不是放开了贼寇入川的通道,陈奇瑜那里如何交待?” “先敷衍一下再说。温体仁如此一闹,荆州军军心不稳,如何进兵剿匪?待军心稳定之后,再做打算。” 陆世明与周望对望一眼,互相点了点头,沉默不语。 哪想到朱之瑜叹了口气,道:“只希望贼寇入川时,能少点杀戮。”说完,又摇了摇头,道:“哎,据江汉为本、图四川为基,四川要是没了人口,何谈基?” 林纯鸿凛然道:“千里追袭,不舍昼夜,贼寇当无大害,还请朱幕使放心……” 归州乃直隶州,下辖巴东、兴山二县。境内山峦重叠,人烟稀少,坡陡路险。张献忠自保康一路南下,趁林纯鸿与田楚产纠缠于容美,破兴山,杀知县刘定国。杨梦选参将兵少,不敢挡其锋芒,只好扼守入川通道,与张献忠鏖战不休。 杨梦选的用意可谓司马昭之心,张献忠岂能不知? 泌阳大火、艾能奇炸营,这些惨痛的经历让张献忠刻骨铭心,并且打定主意,实力不足时,一定得避着林纯鸿走。然而,造化弄人,自从在泌阳与荆州军打了照面之后,又在南召邂逅,当张献忠跑到郧阳后,林纯鸿又如影随形,跟到了樊城。后来,张献忠在刘文秀的建议下,脱离贼寇大部队,先期南下后,在远安又与荆州军不期而遇。 这着实让他感到气闷,报仇雪恨的心思越来越强烈。于是,自抵达兴山始,张献忠就令刘文秀着力收集荆州军情报,以寻找战机,歼灭荆州军一部。 当张献忠得知林纯鸿重兵云集容美土司,与田楚产斗得难分难解时,大喜,试图渡过长江,率兵袭其后,报一箭之仇,恢复可怜的自信心。只可惜,当时林纯鸿率着主力忽东忽西,忽南忽北,刘文秀压根探听不到确切的位置。 张献忠无法,在孙可望的建议下,正准备挥兵东进劫掠夷陵州,结果却被刘文秀的一份情报打消了念头:田楚产败亡,荆州军主力正在宜都县休整。 更何况,刘文秀还探知,荆州军回到枝江后,实力大涨,下辖虎啸、神卫、天武、天策、雄威、骁卫、龙卫七营精锐车步营,霹雳营炮营、骠骑营骑兵营,精锐战力超过一万二千人,另外,还有三千余预备营将士,万余余弓兵,总兵员超过两万五千人,比张献忠的乌合之众还多! 更让张献忠心寒的是,长江上帆樯如林、战船穿梭,据说,这些船几乎都是林纯鸿的! 于是,张献忠收敛起与林纯鸿一较长短的心思,一心一意地进攻杨梦选,杨梦选立即感到压力大增,渐渐有不支之势,只好将雪片般的求救信往秦良玉处猛送。 与此同时,陈奇瑜率领邓玘和杨正芳对曹操、老回回、闯塌天等贼寇进行猛攻,曹操等人在郧阳立足不住,慌忙往保康方向逃窜。陈奇瑜紧追不舍,并携卢象升分道击贼,擒杀翻山虎,阵斩刑闯王,声势如日中天。 贼寇坐守一地,官兵能轻易战而胜之,一旦贼寇流动起来,官兵的劣势就凸显出来。贼寇向来无后勤一说,走到哪抢到哪,行军速度非常快。官兵却必须等待后续粮草,行军速度最多一日四十里。 渐渐地,曹操、老回回和闯塌天摆脱了卢象升和陈奇瑜的追袭,沿着张献忠的老路,进入了兴山。 张献忠与新到之贼合兵一处,声势大涨,对杨梦选展开了猛攻。 杨梦选大惊,立即下令白杆兵撤退,彻底放开了贼寇入川的通道,四川人的噩梦正式拉开了序幕。 而此时,李辉忠和覃虞还在磨磨蹭蹭地渡江…… 第一百八十三章 授衔整编 歇马镇地处保康县南部,驻足沮河河畔,背靠襄阳南部的荆山山脉。相传三国时关羽入川谒见刘备时,曾在此歇马宿营数日,歇马镇由此得名。 虽然沮河自远安以上无法行船,但从歇马镇至远安,顺着河谷而行,无需翻山越岭,道路还算通畅。陈奇瑜率着邓玘、杨正芳一路追袭贼寇,抵达歇马镇后,见此地山清水秀,奇峰与幽谷交相辉映,大喜,令邓玘与杨正芳安营扎寨,等待后续粮草。 陈奇瑜一路南下,斩获可谓丰富,致使曹操、老回回及闯塌天实力大大受损。陈奇瑜相信,以荆州军的能力,定然能将张献忠、曹操等贼首一鼓而灭。正当陈奇瑜志得意满之时,侍卫忽报总兵邓玘求见,陈奇瑜连忙令招入。 “陈大人,末将担心林副将独木难支,为贼寇所乘,如此一来,贼寇沿江顺流而下,江汉膏腴之地毁于一旦,还望陈大人速速进兵!”一阵行礼和寒暄后,邓玘直言不讳,无比真诚地表达了自己对战局的担忧。 陈奇瑜疑惑不已,邓玘与林纯鸿势同水火,今日邓玘吃错了什么药?陈奇瑜不露声色,面带微笑,道:“邓总兵但请放心,林纯鸿,粮草充足,兵甲精锐,在杨梦选参将协同之下,堵住贼寇逃窜道路,当无问题。邓总兵连日追敌,兵丁疲惫,粮草不继,不若休整数日,待粮草充足之后,再进兵不迟。” 邓玘眼皮跳了跳,淫着双眼,道:“陈大人,说到粮草,末将倒有一策。林副将大肆购买荆州土地,并在百里洲小岛上建立常平仓若干,以资军用,据闻,够万余大军三年之用!当前我军缺粮,不如令林副将供给粮草。林副将一心为朝廷,当欣然应从。” “不行!”邓玘话音刚落,陈奇瑜立即否决,他宦海多年,岂能不知邓玘将自己的思路往林纯鸿谋反的道路上引?再说,林纯鸿的荆州军由荆州府供养还是由林纯鸿私人供养关他屁事?他只需要荆州军听命行事,剿灭贼寇而已。 属下不和,兵家之大忌,陈奇瑜不能任由邓玘与林纯鸿争斗不休,当下,收敛起笑容,精告邓玘道:“汉水之滨,川兵差点哗变,邓总兵得多花点心思整顿军务!” 邓玘的川兵抢掠成性,奉命抵达郧阳后,邓玘深恐一旁的卢象升拿他开刀,严厉禁止属下抢掠。此举致使属下极为不满,全军鼓噪,处在哗变的边缘,邓玘大惧,连夜逃往汉水北岸躲避。陈奇瑜得知此事后,带着犒军物质,亲入川兵营,以霹雳手段安抚住川兵,邓玘方得以重新领军。所以,陈奇瑜才有此一说。 邓玘听了陈奇瑜的精告之后,老脸涨得通红,心里说不清是懊恼还是失望,沉默半晌,道:“末将还有一忧,不知当不当说。” 陈奇瑜微微不满,挥手道:“有什么话就说!” “据闻,荆州军骠骑营留在襄阳后,一直听调不听宣,找种种借口搪塞唐巡抚,唐巡抚有苦说不出,不知陈大人可知此事?” 陈奇瑜大惊,收起手中的折扇,厉声问道:“此话当真?” 邓玘指天画地道:“末将要有一句虚言,来日必万箭穿心!” 陈奇瑜的脸色风云突变,瞬间变成了铁青色,厉声下令道:“来人,立即传湖广巡抚唐晖!” 片刻之后,一骑飞驰出营,往南漳而去。邓玘立于中军帐前,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费了半天口舌,几乎累出满身臭汗,方才令陈奇瑜对林纯鸿起疑。不过,只要起了疑心就好,以后下谗言才有更好的切入点。 邓玘心情甚好,不顾头顶的太阳毒辣异常,慢慢往本营踱去。 还未走出百步,忽听到一阵急切的马蹄声,一信使往中军帐飞奔而来。邓玘手搭成一个凉棚,眯缝着双眼,看着烟尘发呆。 “难道林纯鸿胜了?”邓玘心里默想着,俄顷,又摇了摇头,“不对,哪有这么快的?” 随着信使进入中军帐,中军帐中忽然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碎裂声,那显然是茶杯落地的声音。 邓玘心头狂喜:“哈哈,林纯鸿败啦!” 邓玘索性停住了脚步,往中军帐处不停的张望,期待着陈奇瑜立即将他召入商议军情。可是,等了将近半刻钟,中军帐中令兵进出频繁,就是没人理会他。 邓玘失望不已,只好逶迤往本营而去,一路盘算不定,不知到底出了什么大事,居然令陈奇瑜摔了茶杯。 陈奇瑜收到的,仅仅是一份邸报及卢象升的信函而已。陈奇瑜地处偏僻的歇马镇,消息远远不及卢象升灵通,还不知兵部封赏荆州军一事。而卢象升看到邸报后,敏锐地觉察到此战很可能功亏一篑,立即将此报转送陈奇瑜,还在信中详细介绍了荆州军麾下诸将,告知陈奇瑜荆州军很可能因此而军心不稳。 陈奇瑜志得意满,有心做出一番事业,青史留名,温体仁此等伎俩,无异于在陈奇瑜头上浇冷水,他当即大怒,痛骂温体仁:“国贼!国贼!大明有此等首辅,苍生之不幸……” 陈奇瑜还未从愤怒中缓过神来,又收到了林纯鸿的启文,文中,林纯鸿极言荆州军众将鼓噪,定要找兵部讨个说法,并告知陈奇瑜,目前正殚思竭虑弹压,一旦军心稳定,立即出兵归州,擒拿张献忠等贼首。 陈奇瑜瘫坐在椅子上,感到深深的无奈。上有首辅作梗,下有嚣张跋扈的战将,这仗还怎么打?担任五省军务总督以来,他从未享受到权力带来的丝毫快感,面临最多的就是各巡抚的推诿和诸将的淫奉阳违。好不容易震慑了川兵,得到了四千余精锐战兵,整个战局方有了起色,没想到,这一切被温体仁的一点小伎俩毁之一旦。 联想到骠骑营跋扈一事,陈奇瑜对林纯鸿也非常不满,虽然兵部赏罚不明,对荆州军会有所影响,但陈奇瑜认为,绝没有林纯鸿所说的那么严重,进攻或许不足,但堵住贼寇的道路绝无问题。林纯鸿顿兵不前,无非就是在借机发泄自己的愤怒。 他哪里想得到,林纯鸿是故意放开贼寇的道路,借机挥兵入川,实现他“图四川为基”的计划! 陈奇瑜乃拿得起放得下之人,见围剿曹操、闯塌天、八大王等贼首的计划失败,立即率领邓玘、杨正芳折回郧阳,将下一步的围剿重点放在了李自成、高迎祥等人身上。同时,陈奇瑜措辞强硬,令林纯鸿立即率兵入川追袭贼寇。 林纯鸿接令后,大喜,辞别娇妻美妾后,纵马往宜都麒麟山飞奔。 宜都麒麟山呈东西走向,北边背靠清江,悬崖峭壁,猿猴难以攀登,南麓则坡缓平坦,树木繁盛,野花争奇斗艳,实乃踏青的好去处。 可是现在,清静幽雅的麒麟山南麓已经被挖得千疮百孔,一排排砖瓦房呈阶梯状分布,砖瓦房外围,还修建了高达一丈的围墙。围墙里面,还有若干整治得平整无比的不毛之地,这些不毛之地拥有一个俗名:操练场。 无论是砖瓦房,还是围墙,与或是操练场,都隐隐散发出一股石灰味。并且,千年的安静也被打破,每块操练场上,均充斥着操练的兵丁,口令声、喊杀声响成一片,喧闹无比。 这里,正是林纯鸿新设的武备学堂,学堂还未正式运转,却成了荆州军大本营,除了远在南漳的骠骑营外,其余精锐战力均在武备学堂。 “将军要来武备学堂了!”林纯鸿还未至麒麟山,消息便传遍了整个武备学堂,荆州军上下,激动无比,他们知道,将军此次来麒麟山,意味着战争马上就要开始。在完成整编和授衔后,每位将士无不渴望着战争,在他们心目中,战争意味着升职升衔、意味着军功、意味着勋田。 天武营两名守阙毅士训练之余,互相配合着脱下板甲,抹了抹脸上的汗珠,继而拉扯粘在身上的青色内衫,不停地抖动着。“狗日的,太热了,老子不怕死,就怕热,这鬼老天,不动都汗流浃背!”其中一名守阙毅士舀起半瓢水,咕噜灌下去,痛骂道。 旁边凑过来一名效士,接过守阙毅士手中的水瓢,灌了一口水,长舒了口气,大赞道:“爽死了,夏天就要喝点淡盐水,要不然,过会一点力气都没有!” 两名守阙毅士慌忙行礼道:“滕石头(李大柱)见过什长!” 效士回礼后,笑骂道:“这点热算什么!真要上了战场,敌人的刀枪弓箭招呼过来,哪还有功夫管热不热?” 滕石头满脸堆笑,凑近效士,问道:“什长跟随将军才一年,为何就升为了效士?而我和李大柱还要从守阙毅士做起?” “臭小子!你们现在是新兵蛋子,当然是守阙毅士,满了一年,就升为毅士,然后才是效士、弘士、锐士和忠士,一共是十级,一年升一级,满十年后,如果不能升为校尉,就要回家,不过将军答应,回家后可以到安防司充当巡防员。” 效士拍了拍滕石头的肩,接着道:“我跟随将军在北边出生入死,将军照顾我们这些老兵,定为了效士!呵呵……” 滕石头和李大柱满脸兴奋,道:“听说只要被武备学堂抽中,就可以成为校尉?” 效士大笑道:“那得看你有没有本事!那可是百里挑一,据说毕业也很难,还得学认字……”效士叹了口气,道:“别的都没问题,我一看到那方块字,就头痛,他们认得我,我不认得他们!” 滕石头讪讪地笑道:“什长刀枪功夫一流,区区方块字哪能难得倒什长?” 效士摇了摇头,道:“即使从武备学堂毕业,也仅仅只是陪戎校尉,上面还有仁勇校尉、御侮校尉、宣节校尉、翊麾校尉、致果校尉五级,再往上,就是将军啦,宣威将军、忠武将军、云麾将军……哎,难啊,太难了!没有卓著的军功,如何升的上去?” 滕石头和李大柱互相对望一眼,满脸的不服气,“牛庆东哨将出身贼寇,靠着军功,不也升到哨将了?现在被授予宣节校尉,咱们三人都有机会!” 效士哼了一声,笑骂道:“初生牛犊不怕虎!咱们天武营的李指挥使,战功还少么?五年前就追随将军,现在也只是致果校尉,还有虎啸营的林指挥使、天策营的周指挥使……都是致果校尉,唯一一个将军就只有周都督,而且还是宣威将军,现在忠武将军和云麾将军就没有!” 李大柱沉默半晌,道:“当将军我就不指望了,现在一月两个银币,比在当阳种田不知强了多少倍,我已经很满足啦,明年就可以拿两个银币四百文铜钱,哇哈哈,十年后岂不是一月七个银币?” 效士踹了李大柱一脚,骂道:“没出息!就只盯着钱,好好想想怎么立功升为校尉,那就前途不可限量啦!” 李大柱和滕石头嘿嘿笑道:“什长也得好好认字,升为校尉,将军就不远啦……” 三人正互相调侃着,忽然一阵尖锐的哨声响起,哨将们的呼喝随之而来:“集合……” 荆州军全体集合,准备迎接林纯鸿地到来…… 一条三丈宽的大道直通向武备学堂深处,大道两边,各营排成整齐的方阵,挥舞着刀枪,发出震天响的呼声:“将军……” 白花花的银币、赫赫的战功,早就让林纯鸿成为了兵丁心目中的神,他们认为,将军无所不能,只要跟定将军,军功唾手可得。他们的呼声发自肺腑,他们衷心地拥护带给他们胜利的将军。 林纯鸿骑在高头大马上,不停地向两边的将士行礼致意。看着整齐的方阵和耀眼的刀枪,林纯鸿心里感到踏实无比。这些将士,就是他力量的最直接体现。 实际上,林纯鸿将温体仁小伎俩的后果考虑得过于严重。各营指挥使在无休无止的战斗中,早就形成了崇高的威望,即使他们没有任何朝廷职衔,丝毫不会影响他们指挥作战。 林纯鸿行至高台前,翻身下马,走到台上,吼道:“贼寇杀我父老,我等与贼寇之仇,不共戴天……” 在林纯鸿的鼓动下,荆州军上下陷入癫狂之中,“杀贼!杀贼!”的呼声响彻云霄…… 第一百八十四章 如影随形 林纯鸿入武备学堂之时,麒麟山半山腰中,赫然侍立着六人,为首之人面色黝黑,个头矮小粗壮,此人左手边,一人身着青衣,身材高大,浑身肌肉发达。这两人便是田楚云和田楚信。两人身后,于泽率着三名侍卫随侍左右。 田楚云和田楚信被俘后,心结难解,对林纯鸿的盛情邀请不置可否。林纯鸿毫不介意,令于泽陪同两人,在枝江、清江沿岸到处云游。最终,他们情不自禁地来到了武备学堂,每日到处晃悠,观看荆州军授衔、整编和操练。 此时,田楚云和田楚信被荆州军的声势所震,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说不清是何滋味。 良久,田楚云长叹一口气,道:“咱容美败得不冤……” 田楚信在百里洲被一群马夫挫败,早就失去了当年的锐气,每日恍然,不知路在何方,听了田楚云的话后,苦笑道:“可怜咱们当初坐井观天,哎!看看那数不清的炼铁炉和锻造工坊,就知道容美没有一丝取胜的机会!” 于泽笑道:“两位将军此言差矣,首先,将军从两河口撤军时,一直说万幸万幸,要不是田楚义和田越串通作乱,这仗还不知道打到何时。再说,容美现在已经不复存在啦,编户齐民后,早就被分为五峰和秭归两县。” 田楚云的心一沉,转头问道:“田楚义和田越今在何处?还有邓文贵一些小土司呢?” “在百里洲当富家翁啊!据说,田楚义好本事,短短十日内,就从分子交易所赚了五百个银币!” 田楚云心中怅然,一句话也说不出,当年威震重庆的三田(田楚云、田楚义、田越),已经成了落日黄花,虽然留得了性命,但已经是苟延残喘,荒唐度日。 田楚信问道:“刘梦雄呢?” 于泽羡慕道:“在雄威营呢,这次整编,成了宣节校尉,执掌雄威营第一哨。马上就要出征了,没准回来后,就成了致果校尉。我荆州军中,最重军功,将军提拔军官,向来不看出身……” 田楚云和田楚信对望一眼,转头盯着于泽,冷声道:“林副将还交待你说什么?一并说出来,别卖关子!” 于泽笑道:“两位何必着急?将军说,容美太小,容不下两位大才。我荆州军转眼之间据一府二州,还有秭归、五峰二县,不出两月,归州、夔州府也会纳入麾下……” 田楚云打断于泽的话,冷笑道:“林副将这是公然谋反!” 于泽毫不在意,大笑道:“要说谋反,与容美相持时,已然谋反了,还等到今天?” 田楚云怒气勃然而生,猛地转身,手指着于泽厉声喝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于泽微微一躬身,口气颇为生硬,冷声道:“这些月来,两位一直绕着秭归五峰两县而走,是不是不愿意看到生民拥护将军的盛况?两位都是明白人,也不用我多说,老百姓在田楚产治下过的什么日子,现在又过的什么日子?三万石粮草啊,将军眼睛都不眨,全部调配到两县赈灾!现在山林和农田也到了老百姓手里,哪个百姓不感激将军之德?” 田楚云的脸本来就黑,现在充满了血,几乎变成了紫酱色,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于泽接着道:“不瞒两位,现在五峰和秭归两县无一兵一卒驻扎,两县却风平浪静,没有丝毫不稳,两位还要做埋头于沙中的鸵鸟么?” “既然两位问将军还有何话,我今日也一并说完,将军还说,当今之世,贼寇蜂起,建奴觊觎我花花江山,可以预见,大明万里之疆,将烽烟不断。如果两位不嫌弃,荆州军将为两人的纵横驰骋提供最好的条件,大丈夫立于世,当带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两位岂能埋没于山林之间?” 于泽说完,率着三个侍卫,头也不回地离去,留下目瞪口呆的田楚云和田楚信。 良久,田楚信嗫嚅道:“于泽不是来监视我们两个的吗?这么一走,就不怕我们逃走?” 田楚云脸色灰败,回道:“逃个屁!哎,就这胸襟和自信,容美败得不冤……” …… 不说田楚云和田楚信随同林纯鸿出征一事,且说张凤仪被秦良玉软禁之后,日日苦闷无比,脾气越来越暴躁。婢子和下人动辄得咎,稍稍不合张凤仪之意,就被拖下去打板子,以至于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 秦良玉知道张凤仪苦闷,也不去理会她,任她施为。然而,时日一长,下人们对张凤仪的痛恨与日俱增,这些下人无法反抗,只好用嚼舌根来回报张凤仪的板子。 “你知不知道,老夫人囚禁大少奶奶,到底是什么缘故?” “不是大少奶奶作战失利,损失惨重么?” “啥?就你这直肠子,还在马府里呆了十年,告诉你啊……” 两个脑袋紧紧地凑在了一起,窃窃私语道:“听闻老夫人有意等少爷回来后,休了她,方才囚禁起来!” “有这事?” “当然啊,老夫人亲口对小的说的!” …… 谣言越传越广,最后,完全变了味道,“告诉你啊,大少奶奶不守妇道,我听隔壁家的小丁子说啊,当日大少奶奶在荆州营中呆了一月多时间,说是养伤,实质上是会小白脸咧……” “小白脸是谁啊?” “还不是那林纯鸿……” …… 风言风语不可避免地传到了秦良玉的耳中,秦良玉大怒,将嚼舌根的几个下人直接杖毙。然而,秦良玉万万没有想到,杖毙下人就如坐实了流言一般,流言不可遏制地传出了马府,有向整个石柱扩散的趋势。 家门之不幸! 秦良玉窝火不已,在战场上,她一言而决,当面之敌无不灰飞烟灭,可是,面临着流言时,她就如溺水的老人一般,四处无可抓之物。 正当秦良玉彷徨无计时,下人忽报张凤仪求见,秦良玉连忙令召入,只见张凤仪眼睛肿得如桃儿一般,脸色憔悴无比,离秦良玉还有十多步,便哭拜于地,哽咽道:“娘……儿媳……儿媳……” 虽说张凤仪率兵作战时,勇猛无比,白杆枪尖所到之处,几无活口,乃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强者。但是,一旦涉及到名节,张凤仪立即成了男人世界里实实在在的弱者。 张凤仪委屈万分,哭得梨花带雨,“娘,儿媳……儿媳是……清白的,绝不容任何人诋毁!” 秦良玉看着张凤仪悲痛万分的样子,心里也怜惜不已,上前扶起张凤仪,安慰道:“娘是相信你的,那几个嚼舌根的,已经被娘处理了……” “可是……可是……”张凤仪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秦良玉烦躁无比,突然放开张凤仪,断喝道:“够啦!别哭啦!” 张凤仪以为秦良玉有了见疑之意,心里顿时哇凉哇凉的。她强自忍住哭泣,怔怔地瞅着秦良玉,眼泪仍然止不住往下掉。 秦良玉转身坐在椅子上,冷声道:“石柱宣慰司自崇祯四年以来,就流年不利,在北方,一直损兵折将,现在贼寇几乎已经上了家门,杨梦选一败再败,一直退到了夔关,每日求救信不断!偌大的宣慰司,现在居然连五千的增援兵力也难以凑足,再加上这些乱七八糟的家事,哎,马家之不幸!” 张凤仪这才明白,秦良玉发脾气并不是对自己起了疑心,而是烦心于军务。说到军务,张凤仪立即焕发了生气,一扫刚才可怜巴巴的神态,疑惑地问道:“石柱壮丁超过十万,不会连五千人也凑不足吧?难道是粮草军械不足?” 秦良玉摇头道:“去年宣慰司多了二万多两的收入,粮草齐备,军械精良,就是征集壮丁时,一直难以足数。哎,当年我石柱一有战事,家家户户无不踊跃,现在想想,真是恍若隔世!” 张凤仪奇道:“这却是何故?” 秦良玉叹了口气,“我也感到奇怪,令人打探一番,方才明白,自从去年邦泰商号设立货栈以来,百姓家里有壮劳动力者,生活迅速好起来,慢慢有了积蓄,而家里没有男人者,生活则改观不大。这种情况下,还有哪家哪户愿意去打仗?” 又是林纯鸿!张凤仪心里不禁涌起一种别样的感觉,她一直把林纯鸿当成自己的弱弟,从未往歪处想。但是,现在林纯鸿成了谣传里风流韵事的男主角,她脑袋里总是自觉不自觉地把林纯鸿和马祥麟进行比较。 见张凤仪有点走神,秦良玉的脸拉得老长,咳嗽了一声。 张凤仪悚然一惊,慌忙奏道:“儿媳在想,枝江老百姓的生活也不错,为何荆州军能从枝江招募到那么多敢战之士?” 秦良玉满脸厌恶之色,极不耐烦地答道:“一群乱臣贼子,善于蛊惑人心,处处以白银收买好利之徒,有什么好想的?” 张凤仪默然,丝毫不敢反驳,毕竟,无论是软禁还是流言,都与林纯鸿有莫大的关系。自己辩解,不仅会加重秦良玉的疑心,而且也无法说服秦良玉。 沉默良久,张凤仪低头道:“娘,上次擅出忤逆之言,儿媳知错了。现在朝廷处于危急之中,儿媳也当奋勇作战,剿灭贼寇,不如让儿媳率兵增援杨梦选,定要将贼寇阻隔在夔关之外。” 秦良玉心中一动,差点答应张凤仪的请求,但脑子里突然想起荆州军正自归州往夔关追袭贼寇,立即摇头道:“不妥,不妥,兵丁不足,如何出战?” 张凤仪急道:“娘,儿媳在石柱也呆得气闷,不如让儿媳出外躲一段时间吧。再说,杨梦选兵力不足,夔关难以守护,如果让贼寇突破了夔关,整个川东危矣!” 秦良玉断然道:“川东不劳你费心,你押送粮草到南直隶,送至祥麟军中。至于增援杨梦选一事,我自有安排!” 张凤仪只要能离开石柱,哪管执行什么任务,当下满口答应,末了,怯生生地问道:“娘,儿媳能去探望年儿和轩儿吗?” 秦良玉挥手道:“去吧,赶紧去,也不知道年儿和轩儿眼里还有没有你这个娘!” 张凤仪的泪水夺眶而出…… 三日后,粮草和船准备妥当,张凤仪正准备令属下来日装船,却收到了一份拜帖,落款为三一社刘锴卫。张凤仪大奇,不知三一社为何物,更不知刘锴卫乃何人。张凤仪秉性喜动,对各种稀奇古怪的事充满兴趣,当下立即令人将刘锴卫召入。 哪想到刘锴卫长着一张超级无敌乌鸦嘴,寒暄之后,便道:“听闻张将军押送粮草至北方,小的就心急无比。张将军可知一路上有哪些危险?” 刘锴卫伸出左手,张开五指,用右手扳下拇指,也不管张凤仪是否在听,自顾自说道:“首要的危险便是川江水流喘急,暗礁密布,稍不留意,就是船毁人亡,粮草失落水中!” 刘锴卫又扳下食指,接着道:“再则,贼寇张献忠、罗汝才、刘国能祸害川东,目前已离夔关不远,张将军的粮草有可能被贼寇劫掠!” 紧接着,中指也被扳下,“即便过了川江,到了荆江之后,江匪横行,独眼蝎为人凶狠,麾下蜈蚣船快若闪电,一旦被他瞄上,那就全完了!” 刘锴卫刚准备扳下无名指,却被不耐烦的张凤仪打断:“阁下到底意欲何为?” 刘锴卫微微笑了笑,道:“小的正是为了张将军的粮草安全而来。张将军莫心急,小的得知,将军麾下有船只十二艘,如果每艘船向三一社缴纳二百二十两银子,万一出了事故,三一社将全部赔偿损失!” 张凤仪霍地站起,怒道:“阁下来消遣本将么?二千六百四十两银子会白送于你?” 刘锴卫依然一副笑脸,就如癞皮狗一般,死缠道:“据小的所知,从石柱运送粮草至北直隶,损失率超过二成,将军运送粮草五万石,这个损失就达到一万石,损失银两怎么着也超过四千两!将军只要交纳了二千多两银子,一切损失由三一社赔偿!” 张凤仪微微一默,疑惑道:“难道你三一社要亏本?世上哪有此等好事?” “这个就不劳将军费心了,三一社自有挣钱的办法!” 张凤仪大奇,正准备详细询问,且听刘锴卫继续道:“不过三一社也有个要求,张将军必须租用邦泰商号的船只,他们的船大,船工经验丰富,并且受到荆州军的保护,沿途万不会有贼寇敢于劫掠……” 张凤仪颓然靠在椅背上,全身所有的力气似乎被抽空:又是林纯鸿! 第一百八十五章 川东战略 且说张凤仪为了避免与林纯鸿扯上关系,断然拒绝了刘锴卫的游说,率着十二艘粮船,逶迤向长江三峡而去。 离开了石柱,张凤仪一路欣赏险山峻峰,听着猿猴的嘶鸣,心情明显好起来。堪堪抵达重庆,各种消息扑面而来,让张凤仪避之不及。 “启禀将军,杨梦选参将忧惧贼寇围城,从夔州府撤退,夔州府通判和推官逃跑,同知何承光在城破之后,被杀!” “启禀将军,贼寇攻陷大宁县,知县高日临与城偕亡!” “启禀将军,荆州军挥师兴山县,兵锋甚锐,一举剿灭盘踞之贼寇,获俘虏万余!” “启禀将军,荆州军进兵巫山,贼寇逃亡,纷纷向夔州府城靠拢!” “启禀将军,荆州军抵达白帝,贼寇不敢挡其锋芒,转而向万县流窜……” 张凤仪大惊,慌忙令船队在重庆府停留,待贼寇平息,再继续前进。同时,张凤仪频频西顾,心里盘算不定,不知秦良玉会派何人为帅支援杨梦选,亦不知秦良玉为何到现在还未出兵。 张凤仪不想听到任何有关荆州军的消息,奈何这些消息一日比一日多,躲都躲不过,惹得她心里涟漪阵阵,闲暇之余,不免痴想:林纯鸿到了何处,率领哪些营,为何这次进兵如此迅速,夔州府有何便宜可占…… 当张凤仪在重庆府逡巡不前时,林纯鸿则在白帝兵分两路,一路以周望为帅,陆世明为参军,率领神卫、雄威、龙卫、骁卫及预备营一部,沿着大宁河进攻大昌县和大宁县,自己则亲率虎啸、天武、天策及霹雳营,往夔州府城扑去。 盘踞在夔州府的贼寇多为当地乱民,在听到炮响之后,纷纷往西城门奔逃,被先期抵达西城门的天武营堵个正着,降着不计其数。林纯鸿丝毫不客气,将俘虏一船船运往马连和火烧坪。这些俘虏将在矿井中劳累两年,用他们的血汗来赎罪。 夔州府在陷落八日后,重新被林纯鸿收复。 仗打得热闹,战报也花团锦簇,不懂军事的老百姓听得欣喜若狂,纷纷将林纯鸿视为救星,就连一些酸儒也摇头晃脑,视他为大明第一战将。然而,秦良玉和陈奇瑜等行家里手接到战报后,反应出奇地一致,皆大骂林纯鸿:“沽名钓誉、祸国殃民……” 陈奇瑜的应对之策便是修书一封,令快马送至瞿式耜处。秦良玉则立即亲率三千白杆兵抵达万县,与杨梦选合兵一处,兵势大涨,与张献忠等贼寇大战于万县。张献忠等贼寇不能支,往川东北仓皇逃窜。 正当林纯鸿高歌猛进,试图往通江、广元追袭时,张道涵忽然抵达军中。林纯鸿惊问道:“张府令忽至白帝,难道老家有变故?” 张道涵摇头道:“非也,非也。弓兵成型,哪有什么变故?今日属下至此,乃受阁幕属所托,为川东大计而来。” 林纯鸿大奇,问道:“出兵之前,川东大计已定,难道阁幕属现在有了不同意见?” 张道涵点头道:“正是。所谓得陇望蜀,人心苦不足!” “此喻不类,当年曹操平定汉中后,如果趁刘备在四川立足未稳,迅速进兵,天下之势,未可知也!” 张道涵道:“当年曹操一惧孙权出兵江东,二惧士卒远涉劳苦,遂按兵不动。当下荆州军一路无恶战,当无疲累一说,至于邦泰背后不稳,亦无此虑。现在唯一可虑之处便是,力有所不济,强行扩大地盘,一则树大招风,再则恐怕获利不多。” 林纯鸿心中一动,“获利不多?” “然也。川东北崇山峻岭,道路崎岖,人烟稀少,就如鸡肋一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反观川东,长江横贯东西,扼出川要道,交通虽不如夷陵、荆州,但远远强过川东北。再加上大宁县井盐,获利当强过川东北万倍。” 林纯鸿抚掌大笑:“张府令所言甚是,这就撤兵回夔州。” 张道涵大喜,继续道:“即便夔州府境内,各县当有所区别,如大宁县,境内出产井盐,夔州府地处要道,两处当设立弓兵,进行严密控制。如大昌、巫山、云阳……当依石柱土司之例,于交通便利之处设立货栈,因势利导,待若干年后,时机成熟,纳入邦泰体系之内,亦不为迟。” 林纯鸿喜不自禁,道:“张府令此话,算是说到我心里了,我正有此意。当竭力整治三峡水道,开凿入川纤道,如此这般,川东才算彻底咽在肚中。” 张道涵哈哈大笑:“这个比喻恰当,肚饿,方才进食,如果毫无节制饮食,非但不能吃成胖子,反而会生病。” 林纯鸿大手一挥,道:“正是此理。郭幕使还有何事要禀报?” 张道涵惊道:“将军如何获悉郭幕使有要事?” 林纯鸿呵呵笑道:“周望占据了大宁县,郭幕使要是不动心,就该避位让贤啦!” “正是,郭幕使说,商号不宜独手掌控大宁井盐,应携手荆州、荆门、夷陵三地豪富共同制盐,从长远考虑,还应该拉拢江南的徽商一起制盐。” 林纯鸿沉吟片刻,道:“此举估计难以如愿,大宁井盐自宋元以来,已经衰败,现在每日产量不过两百多石,再加上山高路远,徽商如何看得上?” “贩卖私盐,一本万利,难道徽商会看不上?” 林纯鸿大奇:“郭幕使何时有了此等胆略?在荆州军刀枪的保护下,把大宁的井盐办成私盐,也并非不可能,但如此一来,各地当争相效仿,整个大明就四分五裂了。张府令想想看,朝廷会容忍开这个口子么?我估计,无论是圣上,还是温体仁,与或是东林党,都会支持严厉处置,搞不好,甚至会不惜派兵攻打荆州军!” 张道涵愕然,怔怔不能言。 林纯鸿叹了口气,道:“盐税占朝廷收入的重头,咱们这么做,无异于往朝廷颈上套绳子。照目前的形势来看,朝廷还不能垮,否则,只会便宜贼寇和建奴!” “每年花银子买盐引吧,咱邦泰也不缺那十几万两银子……” 第一百八十六章 彭新履新 秭归县三斗坪。 秭归原属于容美土司,战后,林纯鸿令彭新掌管秭归,负责编户齐民、建立行政机构等事宜。彭新正在治所内思绪万千。 林纯鸿对他在清江地区的工作的评价就是:卓有成效。外人也许只看到了他风光的一面,谁又知道,他经历过多少辛苦?两年时间以来,他的足迹几乎踏遍了清江沿岸的每一座山,这里的每一条路、每一个水车都凝聚着他心血。 彭新自认为,在清江任职以来,最为得意的就是强行推动了编户齐民,将清江纳入了邦泰的体系。现在容美已经被邦泰控制,估计下一步就是编户齐民。 “白崖洞的族长有什么好争的,凭你的能力,治一州一府又有何难……”林纯鸿当初说过的一句话,不停的在彭新耳边萦绕,直让他的心脏越跳越快。 彭新深吸了口气,稍稍稳定心神,思道:将军会不会任命自己为一府之首呢?要是将军有意,会让自己去哪里? 夷陵?估计不可能,好像童世严已经投靠将军了,在夷陵一点挑战性都没有! 彭新心里非常清楚,他之所以得到林纯鸿的赏识,就是因为他锐气十足,敢作敢为。像夷陵这个便于控制的州,林纯鸿应该不会让他前往任职。 那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荆门和荆州,可是这一州一府需要与官府虚以委蛇,他从未在官府中履过职,如何斗得过奸诈如狐狸的高斗枢等人? 彭新摇了摇头,思绪又回到了清江。现在邦泰在清江和容美的土地超过了好几个县,没准林纯鸿会把清江和容美交给他负责。 锐意进取的彭新根本不愿意在清江沿岸和容美任职,这里已经被邦泰直接控制,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按部就班的进行编户齐民,扩大收入。这样的职务繁忙,又很难见到成绩,想当阁幕使的彭新如何会满足? 阁幕使位高权重,彭新在邦泰呆了这么多年,可谓一清二楚。再加上李承宗要辞职的消息传出后,更是刺激了彭新。彭新急需用成绩在林纯鸿面前证明自己有当阁幕使的能力。 彭新想来想去,摸不到丝毫头绪,他认为,事情的关键在于,林纯鸿的计划还未对外界透露。如果能事先打探清楚将军的计划,自己也不至于茫然一头雾水。 “小荷这丫头,果然成了将军的侍女……”彭新心里暗笑,思道。当初他一共买了三个扬州瘦马,自己留了小梅,而莲娘则成了李崇德的小妾,小荷被周凤安排为林纯鸿的贴身侍女。 小梅、莲娘和小荷自小一起受教,情同姐妹,互相多有联系,彭新一直通过小梅打探阁幕属和林纯鸿处的消息,受益匪浅。 “嗯,当初花的几千两银子太值了!”彭新暗自得意,说到目光长远,彭新自认为,除了林纯鸿,无人能赶得上自己。 彭新的叫声响起:“小梅……你明日去枝江探望一下姐妹……记住了,多带点礼物……” “是,老爷,小梅知道了……”香气扑鼻,软软的肉体扑入彭新怀中,彭新一阵意乱情迷…… 数日之后,小梅返回了秭归,带来了最新消息。 “夔州部总管?”彭新惊喜莫名,接着问道:“难道不是归州部总管?” 小梅身着薄纱,隐隐约约透出诱人的曲线,纵体入彭新怀,嗲声道:“哪有什么归州部啊?现在邦泰分为夷陵、荆州、夔州和枝江四部,枝江地位重要,单独成部。” “哦?荆门呢?”彭新疑惑不已,继续问道。 “荆门不存在了,当阳县划到夷陵部,州治所长林县归荆州部,莲娘说啊,现在夷陵部可大了,包括宜都、长阳、五峰、远安、秭归、巴东、兴山、当阳八个县!据说中书府、都督府和监察府都要搬到荆州去!” 彭新探手入怀,揉捏着怀中的肉体,沉吟道:“嗯,这样顺畅多了……”伴随着言语,彭新的手也不停地下探,触手之处,一片水汪汪,“小狐狸,尽是水……” 小梅闭着双眼,忍不住呻吟一声,将肉体紧紧地贴靠在彭新身上,小梅双臂环住彭新颈部,用高挺的肉球蹭着彭新的胸部,颤声道:“可恨那小荷,爬上了高枝,翻脸不认人,就如闷嘴的葫芦一般,一问三不知,倒是莲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彭新到处游走的手顿了顿,紧接着又加快了速度,“嗯,这倒是个问题,小荷知道的内幕可比莲娘多……不过,小狐狸这次不错,帮老爷想想看,夔州该如何施为?” 小梅身软如棉,缠绕在彭新身上,娇声道:“奴家如何知道这些?奴家只知如何服侍老爷,哎哟……” 小梅眼珠上翻,浑身颤抖,双腿紧夹,隐秘处汁水汩汩往外冒,如泣如诉:“老爷……老爷……弄死奴家吧……快……” …… 喂饱小梅之后,彭新独自呆在书房内,静静地盯着夔州舆图思索着。 这份舆图非常简略,只标注了各县的大概位置,就连长江的流向也模糊不清,哪能作为施政的参考?“嗯,第一步就是在行知书堂找人画舆图!直娘贼的,这份图有狗屁看头!” 想到此,彭新一把掀开了夔州舆图,露出了夷陵舆图。 这份舆图凝聚着彭新的心血,上面不仅有印制时的标准标注,还有他用硬笔标注的各种记号。远观此图,只见清江与长江边密密麻麻,几乎难以看清,而远离河边的地方,则几无标注。 彭新眯起双眼,得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脸上不由得露出笑容。只见舆图上,灰色圆圈代表着水车,密布于清江沿岸;灰色三角形代表着风车,立于山口之处;灰色的两条平行线代表着道路,弯弯曲曲,遍布境内,可谓九曲回肠…… 彭新在这些水车、风车、道路上倾注了无数的心血,致使清江沿岸的税收一月多过一月,逐步踏上了良性循环的道路。“嗯,将军亲口说过,以后邦泰的收入还得靠地方税收,商号只是权宜之计!夔州府如果能向财政司上缴更多的税收,将军定然高兴……” 彭新又拿起夔州舆图,“夔州要增加税收,该如何作为呢?中药材、木材当是大头……” “嗯,得找商号木材部借一些人过来,指导山民伐木!” 想到伐木,彭新突然醍醐灌顶,狠狠地拍着自己的脑勺,“我咋这么傻咧!将军当时到清江,不就是从伐木起家的?夔州境内多山,岂不是和清江一般?真傻!将军如何做,我只需要萧规曹随就可以啦!” “嗯,将军从商号受益匪浅,可惜我无法对商号发号施令……要不,夔州部自建一商号?有了钱,夔州什么事情做不成?” 彭新正准备提笔记下思路,忽然下人通报:中书府调令已下,令其十日内与程启丹做好交接,前往夔州府履新。 彭新大惊:中书府的效率如此之高,探听消息还有何必要?一时之间,彭新心里怅然若失…… 从秭归至夔州府,水路超过六百里,又加上是逆流而上,几乎需要耗费五天的时间。当彭新抵达夔州后,林纯鸿大喜过望,携着彭新的手,大声道:“一语成谶,彭总管,当日管理一货栈时,可想到有今日?” 彭新拱手笑道:“皆赖将军栽培。” 随后,林纯鸿向彭新交了底:“几年之内,邦泰的精力主要集中在夷陵、荆州,不会向夔州投入更多。之所以任命你为夔州部总管,主要还是看中了你勇于任事的锐气。夔州境内山多路险,土司密布,治理起来难度相当高。自古以来,外人很难在蜀地立足,三国时,蜀汉经营蜀地几十年,仍然被视为外来人,因此,治理夔州的重心在于民心!彭总管锐意进取,当为邦泰找到一条治理蜀地的路子!” 彭新心里犹如鼓槌一般,上下敲个不停,他哪里想得到,林纯鸿在乎的根本不是税收,而是民心,还要成为治理蜀地的借鉴。他大感为难,道:“属下愚钝,只适合大刀阔斧,哪里懂得和风细雨?” 林纯鸿哈哈大笑:“大刀阔斧难道就不能得到民心?自古施政,当宽严相济、淫阳相合,方可成事。” 笑毕,林纯鸿又道:“送你一句话,你记在心里了,借官府之名,行邦泰之事!朝廷治理蜀地二百多年,早已深入人心,往官府脸上泼点脏水,碍不了什么事。至于如何跟地方官府打擂台,你看着行事吧,大胆去做,出了事情也不怕,荆州军万余带甲之士,并不是土鸡瓦狗!” 林纯鸿此话,无异于授予彭新方面之权,彭新大喜,问道:“属下准备组建一个夔州商号,效当日邦泰商号之故事,不知可否?” 林纯鸿想也不想,断然否决道:“事易时移,当日邦泰手无分文,又无立锥之地,不得已方才组建商号。现在夔州部相当于邦泰的地方官府,岂可再组建自己的商号?你见过哪个地方官府自己做生意的?” 彭新大失所望,道:“可是夔州部没钱,什么事情也做不了,如何是好?” 林纯鸿笑道:“官府还需要自己挣钱?你多招一些商号过来做生意,不就可以收税了?这样又轻松,需要的人又少,何乐而不为?这个就叫招商引资!” “招商引资?”彭新的眼睛陡然一亮,奇思妙想犹如决堤的洪水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林纯鸿看着彭新如痴如醉的样子,暗道:这匹马野性十足,稍不留神,当会脱缰,看来行政、监察、军事三条腿,任何一条也不可偏废…… 第一百八十七章 川江邂逅 水流喘急,峡谷幽深,连绵不绝的船队顺流而下,如神驹一般,快若闪电。船上的荆州军心情畅快,正大声吼唱着民歌: “哟嘿哟儿嘿……” 雄壮的男声骤然响起:“正月探郎是新年,情哥哥出门大半年……” 紧接着,一群兵丁尖着嗓子,学着女声,唱道:“没隔哪一天啦,哥啊喂,站在奴面前,哟呀依嗬哟……” 哄笑声响成一片,一些兵丁居然在甲板上滚来滚去,揉捏着笑疼的肚皮。 唱歌的汉子们得到了鼓舞,声音更响: “二月探郎百花开,情哥哥一去永不来……” 尖嗓子显得更加尖锐,甚至还带上了一丝妩媚:“有了别家女啦,哥呀喂,才把奴丢开,哟啊依嗬哟……” …… 哗哗地流水声、猿猴的嘶鸣声、兵丁们欢快的笑声交织在一起,汇成动听的交响乐,不断地飘入林纯鸿的耳朵里,让他无心埋头公案,跨出船舱,矗立在船头,大吼道:“兄弟们,我来领头,你们随着唱……” 前后船上的兵丁几乎沸腾,山呼海啸般狂吼道:“好……” 林纯鸿扯起嗓子,嘶吼道:“哟……嘿……妹儿子哟……生的白又白,辫子象条乌梢蛇,走起路来风摆柳,见了想她半个月……” 兵丁们大吼道:“嘿……哟嘿……郎在山上砍柴烧,姐在河里洗盐菜,郎招手上山来,姐招手下河来,郎抱姐嘴对嘴,姐抱郎怀对怀,砍脑壳的冤家呀……” 吼完之后,兵丁们兴奋若狂,忍不住叫道:“将军,再来一个,将军,再来一个……” …… 峡谷幽深,撕闹声传至五六里之外,早惊动了荆州军前面的张凤仪。张凤仪听闻贼寇北窜后,率着运粮队顺水放船,准备直抵武昌,再事休息。民歌声一句句地传过来,让张凤仪眼热心跳,心情激荡,暗思道:一别两载,好歹个把月后,也能见到相公了,不知相公会不会想念凤仪? 正当张凤仪痴痴发呆时,“将军……将军……”的呼声隐隐约约地传入她的耳中,她心里一动,“莫非林纯鸿就在后面?” 张凤仪忍不住跳到船尾,踮起脚丫,往后张望。 不多时,几艘大船印入张凤仪的眼帘,这大船几乎比运粮船大五六倍,还挂着高高的白帆,正吃饱了风,犹如利箭一般,向着运粮船追来。 张凤仪大惊,对旁边的艄公说道:“顺流而下,犹然嫌不够快,还要挂帆,万一触礁,如何是好?” 艄公鞠了一躬,恭敬地回道:“回将军话,此段水路,被邦泰整治之后,挂帆行船也并非不可,只是……” 艄公正说得高兴,突然从后面的船队传来一阵嘶吼声:“让开……让开……” 艄公连忙告了声罪,指挥十二艘运粮船避开主航道,让后面的船队先过。 张凤仪七窍生烟,胸脯不停地起伏,跺脚道:“仗势欺人!凭什么咱们就该让他们?” 艄公却并无丝毫怨气,就如平静的湖水一般,波澜不惊:“将军有所不知,川江上行船,自古以来就是小船让大船,慢船让快船,他们所作所为,并无欺人之意……” 张凤仪的愤恨稍平,看着大船逐渐靠近,心里又自怨自艾:为何一见到荆州军,就如此心浮气躁,连川江的规矩也忘了? 大船越来越近,头船上挂着一个大大的旗帜,上书一个“林”字,果然是林纯鸿。张凤仪的心跳动速度越来越快,一句谣言不由自主地冒出来:“那日啊……月黑风高,小白脸林纯鸿推门而入,还赶走了丫鬟……整整一个时辰啊……小白脸才走出来……” 一丝晕红出现在张凤仪的脸上,她叹了口气,吩咐艄公道:“没什么事情就别打扰我!”说完,不待艄公回答,便钻进了船舱。 哪想到刚钻入船舱,对面的大船上传来一群汉子的嘶吼声:“对面可是石柱张凤仪参将?” 张凤仪慌忙钻出船舱,下令道:“任何人不准回答!” “对面可是石柱张凤仪参将?”问候声不断,不停地撕扯着张凤仪的心脏,让她觉得痛不可忍。 哎,事涉女子名节的流言,威力实在太大了,让张凤仪这个敢作敢当,快意恩仇的女子变成了瞻前顾后的胆小鬼! …… 与此同时,林纯鸿停止了与兵丁们的狂欢,侍立在船侧,静静地盯着对面的运粮队。安排完夔州事宜后,林纯鸿留下神卫营和雄威营,分驻夔州和大宁县,待夔州府弓兵成型后,再返回宜都。在林纯鸿的计划中,七营车步兵、骑兵和炮兵均属于野战军,负责开疆拓土。而弓兵属于寓兵于农,属于花钱极少的地方驻守部队,负责维持地方的安全,为野战军提供后备兵丁。 此时,他见对面的船只一直静默,心里不无疑惑:明明是石柱的兵船,还挂着“张”字大旗,难道不是张凤仪?石柱未听说又冒出一个张姓的将领啊?即便是其他将领,被询问时,也该回句话啊! 船上定然是张凤仪无疑!林纯鸿坚定了自己的判断,将脖子伸得更长,仔细地搜索着船上的每个人影。看到了,看到了,只见船尾上,一女子悄然侍立,似乎在向大船张望,长长的秀发随风飘起,就如春日里微微拂动的杨柳一般。 林纯鸿心里激动,忍不住举起右手,正待挥舞,耳边却传来兵丁的喊叫:“对面可是石柱张凤仪参将?” 林纯鸿陡然停住上举的右手,微微摇了摇头,下令道:“别喊了,可能不是张参将!” 难道张凤仪还在生崔玉儿的气?待日后让崔玉儿当面给张凤仪道个歉…… 林纯鸿怅然若失,正待钻入船舱,旁边的宁典大叫道:“将军,将军,令船!” 费了一番周折后,令船被栓在了大船后,一个大脚板的汉子跳上大船,将一蜡丸递到林纯鸿手中。林纯鸿接过蜡丸,咬碎了一看,上面写着:“高龙返回枝江,京师军情处有变,被东厂一网打尽……” 崇祯七年初,严介和被执,军情司京师处事先未探听到一点风声,由此遭到了林纯鸿的斥责,这被军情司视为奇耻大辱。于是,高龙立即请缨亲自前往京师,以查探军情处失职一事。 高龙一路心急如焚,几乎到了寝不安席食不甘味的地步。军情司的发展已经远远落后于安防司,怎能不让高龙心急?更何况,军情司与安防司分别隶属于中书府和都督府,无论是周望还是高龙,从心理上都无法接受中书府的情报收集能力强过都督府。 按照职责分工,军情司主要收集邦泰以外的情报,而安防司负责邦泰内部安防。安防司的工作直接简单,更是从荆州军得到了大量受轻伤的兵丁,占尽地利和人和的优势。这些年来,安防司对内部的掌控可谓无孔不入,不仅将邦泰境内的地方官僚监视得动弹不得,更是挖出了不少外部的奸细,还顺藤摸瓜,为大都督提供了大量有价值的情报,多次受到大都督的称赞。 反观军情司,一直就极度缺乏合用之人,目前仅仅依托于安平、扬州和京师的货栈,分别对郑芝龙、江南地区和朝廷实施监视。目前来看,除了扬州军情处对江南地区有所渗透以外,安平和京师地区则举步维艰,难以在短期内有实质性的突破。 更何况,林纯鸿的很多要求让高龙非常为难。如去年初,林纯鸿要求军情司逐步在辽东建立体系,以掌控建奴的动态。这在高龙看来,属于好高骛远,军情司连大明境内的事情还未做好,就要向辽东扩散,人力如何吃得消? 当高龙委婉地劝谏林纯鸿时,林纯鸿却丢下一句话:“宁愿扬州和安平军情处全部取消,也不能影响辽东军情处的发展!”后来,林纯鸿也考虑到军情司现实,只是令高龙抽调得力人手,在辽东先布下暗桩,待以后再用。 高龙目光还算敏锐,立即觉察到林纯鸿将辽东视为最大的敌人,这让高龙百思不得其解:邦泰地处湖广,如何与五千里之外的建奴结下了死仇?联想到林纯鸿的父亲林德文和都督周望均在辽东打过仗,高龙只能将此归结为世仇。 …… 高龙一路寻思着,飞骑向北,不出十天,便抵达京师。当高龙带着十二分的精惕靠近孟兹特产店时,他发现,店门口的闲杂人等远远超过其他店。直觉告诉他,孟兹特产店已经成了一个陷阱。 于是,高龙立即带着两名随从离开孟兹特产店,想尽一切办法打听孟兹特产店的变故。功夫不负有心人,半月之后,高龙总算弄清了事实:京师的军情处早就被东厂一网打尽,尽数关入了大牢之中。 高龙三人的行动引起了东厂的注意,三人还未来得及向邦泰通报京师的情况,就遭到了东厂的追捕。高龙三人不敢直接回荆州,而是绕道山西大同,又从大同跑到陕西……这一路可谓危险重重,高龙三人历时两个多月,方才抵达荆州。 第一百八十八章 重组军情司 百里洲都督府。 百里洲乃一个岛屿,能够轻易地掌控来往人员的情况,此点受到了邦泰阁幕属、中书府、都督府、监察府以及商号的青睐,纷纷将总部设在岛上,以求安全和保密。年初,林纯鸿回到枝江后,一直在林府中处理公案,后来觉得非常不便,就在都督府划出一个独立的院落,作为办公地点,当然,小荷也离开林府,随之迁到都督府,伴随在林纯鸿左右。 然而,今日不见小荷的身影,却见到崔玉儿侍立在林纯鸿下首。大出旁人所料的是,崔玉儿好几日没有见到老爷,现在见到后,既没有大呼小叫,也没有汁水横流,而是神情严肃,樱桃嘴紧闭,不发一言。毕竟,旁边还站着一个超级大灯泡,那便是高龙。 林纯鸿低着头,眉头紧锁,不停地在崔玉儿和高龙身前踱来踱去。良久,方停下脚步,沉吟道:“四月初六就离开了京师,到现在已经整整过去了两个多月,这两个多月以来,除了温体仁使了点小伎俩外,还未听说朝廷有何反应,这么说来,曹化淳当未向圣上汇报此事。” 高龙回道:“也可能是圣上早已得知此事,一直隐忍不发。” “不可能!”林纯鸿的语气非常坚定,“圣上性情急躁,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怎么可能隐忍至今?” 崔玉儿的红唇挪动了几下,最终未说话。这点小动作没有逃过林纯鸿的眼睛,“崔玉有何话要说?” 崔玉儿盈盈弯腰,道:“启禀将军,属下有一点想不明白,将军从未见过圣上,为何如此笃定圣上性情急躁?” 林纯鸿愣了愣,心里大骂道:死丫头,关键时刻捣什么乱,老爷说他急躁就急躁,今晚得让你举手投降,一日不整治,就尾巴翘上天! 林纯鸿表情怪异,指着案上的邸报,掩饰道:“圣上的事情都在上面呢,每日多琢磨,不就清楚了?要不是圣上急躁,国事能坏到这个地步?” 高龙心里尴尬不已,假装未看见二人脸上丰富的表情,道:“那曹化淳到底出于什么动机呢?曹化淳身在其位谋其职,抓捕军情司兄弟还说得过去,可是抓了之后又瞒着圣上,这就奇怪了!” 林纯鸿又陷入沉思中,继续低着头踱步,大约一刻钟后,索性坐在案台前,拿起毛笔,沾了点墨,准备提笔写字。笔锋接触到纸面,画出一个点后,林纯鸿又提起了毛笔,凝视着纸张发呆。他似乎已经忘记了垂手侍立的崔玉儿和高龙,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果不其然,林纯鸿呆了片刻后,不自觉地将毛笔放入嘴中啃咬起来,居然还蹦蹦作响。这是林纯鸿的恶习,一陷入沉思中,就不由自主地啃咬手中之笔。 高龙眼观鼻鼻观心,就如没见到一般。 崔玉儿转头向高龙使了个眼色,高龙会意地点了点头,两人正准备悄悄地离开,林纯鸿却突然站起,大声道:“不出一月,东林党该派人来荆州了……” 高龙和崔玉儿大吃一惊,这事怎么又和东林党扯上了关系? 林纯鸿顾不得向两人释疑解惑,对着崔玉儿吩咐道:“崔玉,你回头和周凤说说,三一社总部不要建在百里洲,百里洲格局太小,邦泰的色彩太浓,对保险生意并没有好处。你先退下吧,我和高总管还有要事商量!” 崔玉儿向厅堂边的卧室努了努嘴,眼中媚态尽显,躬身娇声道:“属下告退。” 说完,转身离去,悄悄地带上了门。 高龙待崔玉儿离开后,叹气了口气,“将军,崔副总管心思细密,感觉十分敏锐,离开军情司,算得上军情司最大的损失。” 林纯鸿道:“军情司整日与人勾心斗角,乃男人们玩的游戏,一介女流,瞎掺和啥啊!她有她要做的事情。” 顿了顿,林纯鸿继续道:“军情司在东厂手里吃了这么大的亏,关键原因还在于急于求成,弟兄们没有经过严格的训练,就派出去,现在想来,太轻率了,倒害了他们。” 高龙忧心忡忡,眉头紧皱,额头上刀刻般的皱纹显得更深,“京师军情处算是全军覆没,不过好在沈文麟对邦泰了解不多,也露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现在想来,属下在京师时,这么快就被番子盯上,当是沈文麟已经泄露了属下。” 林纯鸿道:“这个已经不重要了,你掌管着军情司,出门的时候并不多,就如这次,你亲自到京师,只能说明军情司的发展出了问题!” 高龙羞愧无比,低头道:“属下无能,请将军责罚……” “主要责任在于我,还是太心急了。这样吧,军情司暂时蛰伏一段时间,我估计,扬州和安平的兄弟们也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趁这段时间,你好好物色几个苗子,着重培养……” 林纯鸿边说边从案台上抽出一份方案,递与高龙,“这里有我的一些想法,你好好看看,与陆主事和王义商量着办。陆主事管着参军司,事情繁多,王义管着江南军情处,已经到了极限,以后军情司还得你主管。这上上面的条列,你觉得有用的,就照着来,觉得不合时宜的,就弃用,闭门造车,当有许多不足之处。” 高龙接过方案,翻看了几页,大惊道:“将军有此奇思妙想,为何不早点拿出来?这里从人员培训到机构设置,又从人员管控到应急预案,无一不是金玉良言!” 林纯鸿笑道:“不出问题,如何知道症结出在哪里?” 高龙不停地翻阅着方案,边翻边道:“以前在东厂时,还觉得东厂了不起,现在看来,东厂简直就是小孩子玩过家家……” 林纯鸿笑而不言,好不容易待高龙的眼睛离开方案后,道:“各地的军情处都需要重组,咱们不怕出现问题,就怕出了问题还不改。沈文麟那些兄弟们还得加紧营救,不管他可能犯了什么错,也不能置之不理。京师和辽东始终是军情司的重中之重,一旦有了腹案,有了合适的人,京师军情处得马上恢复。辽东还得增派暗桩,已经安插的,暂时先不用联络,到时候再说……” 高龙不停地点头,就如鸡啄米一般…… 林纯鸿所料不差,京师军情处被一网打尽,还真与东林党有莫大的关联。 沈文麟乃锦衣卫出身,任了京师军情处管事后,充分发挥自己地头蛇的优势,与锦衣卫和番子打得火热,探听到不少内幕消息。沈文麟如此高调地接近锦衣卫和东厂番子,早就引起了东厂的注意,东厂番子经过明察暗访之后,得知沈文麟的幕后便是林纯鸿,慌忙汇报给曹化淳。 曹化淳并未将此事放在心里,毕竟,封疆之臣在京师设立耳目,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几乎无人不晓。唯一让曹化淳感到比较奇怪的是,以前仅仅是文臣如此做,而林纯鸿乃一介武将,算得上一个特例。 然而,此事被侯恂和周士朴得知后,出于文人的本能,极力主张曹化淳将孟兹特产店一网打尽,以斩断林纯鸿的爪牙,借此精告林纯鸿谨守武将的本份。 曹化淳在两人的危言耸听下,经过周密部署,将沈文麟一众全部擒入大牢,还布下了陷阱,准备引诱更多的爪牙上钩。沈文麟等人进入大牢后,受不住严刑拷打,将自己所知之事和盘托出。 这份供词让曹化淳几乎惊出一声冷汗,虽然沈文麟对邦泰内部了解不多,但对邦泰借商号之名,暗自设立中书府、都督府和监察府还是知道的。事已至此,曹化淳手里如同捧着一个烫手的山芋,放也不是,拿也不是。曹化淳对朱由检急躁的性格了如指掌,情知此事上报后,朱由检将不顾一切地讨伐林纯鸿,大明江山不可避免地面临着支离破碎的风险。如果不上报此事,一旦林纯鸿作乱,那将悔之晚矣。 供词对曹化淳是烫手山芋,但对侯恂和周士朴来说,无异于捧着十万两黄金。周士朴与侯恂大喜,送上门来的把柄,岂有白白放弃的道理?这个把柄的分量可比严介和重得多!两人相信,有了沈文麟的供词,林纯鸿还不乖乖成为东林党的一条狗? 更何况,侯恂对财计的敏锐程度丝毫不亚于毕自严,他也发现枝江的税收这几年一直渐长,他希望通过掌控林纯鸿,为大明的财计谋一条出路。侯恂虽然脱不了党争的窠臼,但还有一份为朝廷为圣上尽力的心思。 曹化淳心中彷徨无计,又上了侯恂和周士朴的贼船,只好听从侯恂和周士朴的建议,将沈文麟关于大牢之中,与严介和一道成为胁迫林纯鸿的工具。 当周士朴集中精力瞄准林纯鸿时,却忘记了近在咫尺的威胁。温体仁的地位日渐稳固,一直将周士朴视为眼中钉。温体仁串通驸马都尉齐赞元上疏,声称其老婆遂平长公主死之后,坟茔银两一省再省,丝毫不参考瑞安大长公主的例子,而其后,寿宁大长公主死后,又参考瑞安大长公主的例子,大修坟茔。 朱由检大怒,将周士朴削籍为民,赶回老家颐养天年。 自此,侯恂成了东林党硕果仅存的重臣,东林党遭遇到自崇祯元年以来最为惨重的失败。 第一百八十九章 准备摊牌 “什么?准备与东林党摊牌?”林纯鸿的一句话,犹如在平静的湖面上投入一块巨石,掀起了滔然大波。尤其是朱之瑜,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手指林纯鸿,激动万分,大声嚷道:“将军,可曾记得当日虎牙之誓!” 林纯鸿轻轻拨开眼前的手指,平静无比,缓缓道:“东林党不是朝廷,此事与朝廷无关。东林一脉,不停地往邦泰脖子上套绳子,迟早会勒死我等,与其气闷,还不如挥刀斩断绳索!” 朱之瑜大怒,双脸几乎扭曲,愤然道:“斩断绳索后,将军的屠刀是不是准备挥向勒绳子的人?” 李崇德的位置就在朱之瑜下首,见朱之瑜手舞足蹈,手指几乎伸到林纯鸿的脸上,连忙将朱之瑜按在椅子上,劝道:“朱幕使,咱们得让将军先把话说完,将军又未说树反旗,朱幕使何必如此心急……” 朱之瑜双手兀自不停地挥舞,听到“反旗”二字,一时急怒攻心,口不择言:“将军!准备和东林党摊牌是不是得做好两手准备:东林党认可邦泰为盟友,一切都好说,如果东林党孤注一掷,定要毁灭邦泰,将军是不是就准备树反旗了?所以,摊牌与树反旗有什么分别?将军,请听之瑜一句,朝廷远未失去民心,此时树反旗,无异于自杀……” 林纯鸿见朱之瑜撕闹不休,嘴里胡言乱语,无任何逻辑可言,一股火气腾地升起。他突然站起身来,一把从袖子里掏出盐引契书,狠狠地拍在桌子上,厉声喝道:“朱幕使,够啦!我要是想造反,还花十二万两银子买盐引干什么!” 随着林纯鸿的手掌拍在桌子上,桌子发出砰地一声巨响,上面的茶杯和盘子也叮叮当当地乱跳。阁幕使们吓了一跳,纷纷站起身来,围拢在林纯鸿和朱之瑜身边,惟恐二人发生肢体冲突。 朱之瑜也吓了一跳,稍稍冷静了点,鼻子里兀自喘着粗气。自从荆州军厘定军衔和军职后,他日夜担忧邦泰滑向造反的深渊,现在一听到摊牌,几乎失去了理智。 林纯鸿从桌上拿起盐引,嘴巴鼻子几乎被气歪,怒道:“为这劳什子,我费了多少口舌才说服郭幕使和彭总管?邦泰的银子难道多得花不完?难道我就不知道一年节省这十二万两银子?” 一连串的反问让朱之瑜目瞪口呆,心里颇为后悔,“属下……” 林纯鸿根本不给朱之瑜说话的机会,继续发泄他的愤怒:“仅吃盐一项,养活了多少蛀虫,盐商豪富,难道我就不知道他们盘剥的是民脂民膏?这点,我忍了!还不是因为朝廷需要盐税?东林党和复社又是什么好东西?你们看看,东林党和复社的大佬们哪个不与奸商土豪勾结?为一己之私利,置生民于水深火热之中,我迟早要把东林党和复社扔到历史的垃圾堆里!” 说完,林纯鸿颓然坐在椅子上,盯着眼前的盐引发呆。 整个大厅陷入到死一般的沉静之中,阁幕使们面面相觑,怔怔地不发一言。 半晌,朱之瑜站起身来,向林纯鸿鞠躬道:“属下一时心急,口不择言,还望将军见谅。” 林纯鸿挥手道:“朱幕使担心什么,我心里明白着。这点你放心好了,说句不该说的话,如果有一天,我真竖起了反旗,绝不是因为我想树反旗,而是因为现实逼着我树反旗。朱幕使记住一句话,任何言语都不能改变我的观点,唯一能改变我观点的只有事实!” “邦泰能发展到今天,最关键的是,坚持了因利势导的原则!东林党后继无人,无论是瞿式耜或者侯恂,对权力和实力都有清醒的头脑,见我邦泰实力雄厚,巴结还来不及,如何会孤注一掷?” 朱之瑜低头沉思半晌,问道:“不知将军准备如何与东林党摊牌?五日后,瞿式耜也该到荆州了。” 林纯鸿冷笑道:“展示肌肉而已,还能有什么?要让瞿式耜认识到,邦泰绝不是惟命是从的下属,而是平起平坐的盟友!东林党要么积极融入邦泰,要么就离我们远远的,别老拿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来烦我们!” 紧张的气氛终于得到了缓解,众人议论纷纷,对如何展示肌肉发表自己的意见,只有朱之瑜还在隐隐担忧:“万一东林党孤注一掷,邦泰岂不是成了朝廷的反贼?” 朱之瑜将此虑深深地埋在心底,还不停地安慰自己:“瞿式耜心思缜密,从不走极端,当不会选择可怕的孤注一掷……” …… 当林纯鸿和阁幕使们的嘴中不停地冒出“瞿式耜”三字时,瞿式耜的脑海中也满是林纯鸿的身影。 在收到陈奇瑜的书信后,瞿式耜大为光火,他实在想不到,沈文麟和严介和两个重量级的把柄居然镇不住林纯鸿!直觉告诉他,林纯鸿将在倔傲不逊的路上越走越远,有朝一日,甚至反噬东林党也不是不可能。 上次在顺德,荆州军士卒精锐,兵甲精良,给瞿式耜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并且,瞿式耜对林纯鸿瞬间拉起两万大军的能力毫不怀疑。并且,独眼蝎乃林纯鸿麾下水师的传闻,瞿式耜也时有耳闻,他推断,这个传闻十有八九就是真的。 如果林纯鸿造反,如何是好? 当瞿式耜将此事告知钱谦益后,钱谦益一针见血地指出:每次拿着林纯鸿的痛点去威胁他,只会让他与东林党的隔阂越来越深。随着林纯鸿的羽翼越来越丰满,最终将会与东林党分道扬镳。 而且,钱谦益认为,目前林纯鸿手握重兵,已然势大难制,如果林纯鸿对东林党的逼迫心生不满,起兵造反,于朝廷于东林党将是莫大的浩劫;应对林纯鸿,绝不能继续走威胁的老路,应该从钱粮和军械上下功夫,着眼长远布局。 对钱谦益的话,瞿式耜深以为然。师徒二人密谋数日后,瞿式耜终于踏上了旅途,逆着长江往荆州而去。 六月盛夏,天空没有一丝云彩,火热的太阳炙烤着大地,地里的土几乎冒烟。瞿式耜藏身于船舱中,一把蒲扇摇得飞快,但依然热得喘不过气来,额头上的汗珠不停地往外冒。 瞿式耜心情烦躁,不停地向两个小童抱怨:“湖广的夏天这么难熬,真不知道农夫怎么干活……又闷又热的,让人怎么活!” 正抱怨着,忽然从舱外传来一阵锣鼓声,瞿式耜大奇,转头往左手边瞅去,只见百里洲码头已经近在一里之外,码头上人头攒动,锣鼓声正是从那里传来。 “林纯鸿捣什么鬼?这么热的天还敲锣打鼓的,可见得有点失心疯!”瞿式耜暗笑不已,心情居然奇迹般地沉静下来,闷热的感觉也一扫而尽。 瞿式耜正张望着,忽然见四人摇着一艘快船,快速向坐船靠近,船上还发出一阵喊声:“前面可是海虞起田公?” 瞿式耜慌忙起身,钻出船舱,大叫道:“正是在下……” 快船上的四个汉子大喜道:“刚才将军还问呢,可巧就来了……” 坐船在快船的引领下,缓缓地靠上了码头。岸上传来林纯鸿的喊声:“顺德一别,转眼就一年,起田公近来可好?” 瞿式耜往岸上望去,只见林纯鸿长身而立,后面紧随着六人,六人之后,两列全副武装的甲士挺枪执矛,分列道路两侧,犹如木桩般一动不动。“林副将顶着烈日前来迎接,在下如何当得起?”说完,瞿式耜走上搭板,上了岸。 林纯鸿连忙上前,哈哈大笑道:“当得起,起田公天下名士,林某人佩服不已,如何当不起?” 说完,林纯鸿转身指着张道涵,介绍道:“这位是张昌德,任中书府府令。” 张道涵微笑着行礼道:“张道涵见过起田公……” 瞿式耜大惊,林纯鸿将一干阁幕使拉出来,到底是何意?难道向自己示威?瞿式耜机械般回礼道:“久仰,久仰……” 紧接着,林纯鸿将其余五个阁幕使一一介绍,瞿式耜脑中翻江倒海,在出发之前,他设想了各种可能,连自己被软禁在荆州都想到了,唯一没想到的是,林纯鸿居然坦然承认另立中央,还若无其事地向自己介绍。 瞿式耜脑中一片空白,往日的机智与敏捷全然不见,傻傻地问道:“还有一位阁幕使张兆呢?” 林纯鸿大笑不已,“起田公对邦泰非常关心啊,林某人受宠若惊。张兆目前坐镇广州,与海上千总赵和海一道打击红毛鬼!” “赵和海?红毛鬼?福甲号也是林副将的?”瞿式耜目瞪口呆,身体摇晃不已,林纯鸿眼疾手快,抓住瞿式耜的胳膊,笑道:“让起田公见笑了。张兆和赵和海心存朝廷,见红毛鬼为祸大明海疆,便奋起还击,林某人既感且佩,投了点钱,买了几条船给他们。” 说完,将瞿式耜扶进四轮马车,一行人在锣鼓声的伴随下,往都督府而去。 马车底部放置了冰块,车内显得凉爽无比,瞿式耜忍不住汗毛倒竖,头脑方才清醒。他一路盘算不已,心里慢慢有了决断。 进入都督府后,分宾主坐定,瞿式耜又恢复了风流倜傥的本色,微笑着问道:“近闻长江水道独眼蝎抢掠商旅,不知对林副将的生意有何影响?” 林纯鸿笑道:“起田公消息如此灵通,何以不知道独眼蝎乃邦泰麾下长江水师提督?” 瞿式耜脸色突变,霍地站起,大怒道:“果然如此!你身为朝廷命官,竟然指使属下公然抢掠商旅,杀害过往官员,到底意欲何为?” 林纯鸿抬头看着愤怒异常的瞿式耜,平静道:“起田公切莫心急,且听林某人先谈谈邦泰的水上布局。” 瞿式耜深吸了口气,强自按捺住怒火,嘲讽道:“什么水上布局?无非是抢掠商旅,以达到你不可告人的目的而已!” 林纯鸿对瞿式耜话中的刺毫不介意,侃侃道:“长江水师现在有蜈蚣船十二艘,其他小船不计其数,成立以来,的确抢掠了不少商旅,不知起田公可曾留意,被抢掠的商旅都是些什么人?” 瞿式耜斜眼看了看林纯鸿,哼了一声,不发一言。 林纯鸿笑了笑,接着道:“徽商的损失最大。这帮奸商垄断江南、两淮地区的大米、茶叶、棉布、丝绸……,与江南官绅狼狈为奸,压榨民脂民膏。除此之外,还拼命打压邦泰的棉布和茶叶生意,不允许邦泰售卖茶叶和棉布,起田公说说,可忍还是不可忍?” 瞿式耜恢复了平静,冷声骂道:“别人不给你,你就抢?这是强盗!” 林纯鸿摇头道:“非也,非也!现在邦泰的棉布即使远涉江湖到江南,成本也比徽商低,如果徽商与邦泰公平竞争,我无话可说。关键徽商勾连地方官府,以各种生意外的伎俩打压邦泰,搅乱当地的生意秩序,他们这才是抢掠!才是强盗!” 顿了顿,林纯鸿似笑非笑道:“我这人非常守规矩,别人按规矩来,我万不会破坏规矩,别人破坏规矩,我也只好破坏规矩了!” 听着林纯鸿大言不惭地声称自己守规矩,瞿式耜几乎笑出声来,讽刺道:“林副将确实很守规矩,朝廷规定了,副将可以开府建衙!” 林纯鸿冷笑道:“副将可不可以开府,以后再说,不过我今日可以放言一句,徽商和江南官绅什么时候停止打压邦泰生意,长江水师就什么时候放弃抢掠!” 林纯鸿的话淫冷决绝,让瞿式耜忍不住再次站起,怒指着林纯鸿,几乎将唾沫喷到林纯鸿的脸上…… 第一百九十章 展示肌肉 且说瞿式耜怒不可遏,手指林纯鸿,大骂道:“十二艘蜈蚣船就可以横行长江?太小看朝廷了!只要瞿某人一纸书信发出,长江沿岸官兵蜂起围剿,瞿某人倒要看看,独眼蝎会不会变成死蝎子!” 林纯鸿也站起身来,针锋相对地瞪着瞿式耜,几乎一字一句地说道:“长江就是邦泰的,没有邦泰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在长江上行船!” “你……你……痴心妄想!” 林纯鸿冷笑道:“没有金刚钻,岂敢揽那瓷器活?剿灭一个独眼蝎算什么?不出几个月,又会冒出双眼蝎、三眼蝎、四眼蝎……实话告诉起田公,我邦泰目前一月可以下水两艘蜈蚣船,半年之后,一月下水四艘也稀松平常!” “想吓我?哼,牛皮吹大了会破的!” “不信?要不起田公稍事休息,下午随林某人一看便知!” 说完,端起茶杯,用杯盖不停地在杯上划来划去。瞿式耜一看,大怒,只留下一句话“看就看,请林副将好好准备,别让瞿某人看出破绽”,便拂袖而去。 看着瞿式耜愤然离去,林纯鸿冷笑不已,长江水师和海军乃邦泰最为隐秘的事情。事实上,林纯鸿一直将长江水师的地位置于海军之上,他认为,控制了长江,就等于控制了大明最为菁华的膏腴之地,任何人将无法动摇这个地位。这些年来,林纯鸿一直坚持不懈地发展造船业,正是这个理念最为直观的体现。 过了申时,天气依然酷热无比,不等林纯鸿去邀请瞿式耜,瞿式耜便来到了都督府,淫声问道:“林副将,不知准备妥当否?现在可以带瞿某人一观么?” 林纯鸿二话不说,携着瞿式耜,往长江边而去。 离巍峨的长江大堤还有老远,得到消息的秦邦定前来迎接,充当向导。瞿式耜看到满头大汗的秦邦定后,心里冷笑不已,果然准备多时了,当即讽道:“秦总管,午时未时的太阳还算毒辣吧?顶着烈日忙忙碌碌,小心头上生热疮!” 秦邦定不知瞿式耜何意,讪笑道:“回瞿先生,我商号木材部午时未时都是休息,哪有顶着烈日工作之理?即便人受得了,船材也受不了啊!” 林纯鸿听了,暗笑不已,也不说破,指着远处堆积如山的木材,对瞿式耜说道:“起田公请看,那里就是造船的船材。林某人当初生计无着落,冒着生命危险前往深山伐木,方才挣得一点银子,作为邦泰的根本。这么多年,林某人一直视木材为宝贝,就不免多存了点木材!” 瞿式耜顺着林纯鸿指头一望,吓了一跳,木材按照粗细长短分别堆放,高达一丈,一堆堆的,几乎望不到尽头。木材堆中间,隐约可见巡逻的人员,显然就是防止偷窃和火灾的。瞿式耜内心澎湃,忍不住泼冷水道:“听闻作为船材的木材,需经过复杂的处理,还要存放三年之上,这些木材如何堪用?” 秦邦定笑道:“瞿先生有所不知,这些木材都已经处理过了,存放三年以上的超过六成,就这六成木材,可供建造三桅帆船上百艘!” 瞿式耜倒吸一口凉气,一艘三桅帆船的造价他也知道,二十万两银子左右,上百艘就是两千万两银子! 林纯鸿补充道:“这六成木材,可以造蜈蚣船五百多艘。”说完,又故意夸张道:“我的天啊,五百艘蜈蚣船!长江上岂不是布满了蜈蚣……” 瞿式耜的脸色淫沉,随着林纯鸿和秦邦定进入木材堆放地。瞿式耜感觉一下子进入了迷宫,两边全是三尺胸径的木材,有的甚至超过六尺,前面的道路又一下子看不到尽头。他不免有点惶恐,心里惴惴然:今日痛骂了林纯鸿,这个家伙今日不会在此结果了自己吧? 瞿式耜的担心并未持续多久,就被一个铁臂吊给吸引:只见铁臂吊高达七丈,上面缠满了绳索,绳索下面吊着一个铁钩,铁钩勾住了一根五尺胸径的巨木,正缓缓地上升。瞿式耜张大了嘴巴,看着巨木被轻易地吊起,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秦邦定笑道:“那边是锯木工坊,铁臂吊将木材送往巨木工坊!只需要八个工人,就可以完成这个工作!” “八个工人?”瞿式耜犹如听神话一般,惊问道。 秦邦定点头道:“正是,他们用绞盘将木材吊起,铁臂吊上还有滑轮组,相当省力。” 瞿式耜犹如着了魔一般,情不自禁地往铁臂吊方向走去。林纯鸿和秦邦定紧随其后,相视一笑,这种效果正是他们希望看到的。 还未走出木材堆放地,就听到一阵刺耳的锯木声,锯木工坊已经近在眼前。 瞿式耜还未见到铁臂吊的地基,目光又被长江边的水车吸引。来百里洲的水路上,他在船上也见过这种巨型水车,但从未近观过,现在从近处观看,不免又是一顿惊叹。 秦邦定道:“非此类大水车,无法锯开巨木,瞿先生不如随小的进入锯木工坊一观。” 瞿式耜几乎已经忘了查证所谓的牛皮,一路不停地东张西望,在林纯鸿和秦邦定的带领下进入了工坊。 工坊内,铁臂吊缓缓放下巨木,下面的工人们用绳子牵着巨木,将巨木放在一个铁制车上,用钢圈固定。车的下面,是长长的导轨。随着一阵呼喝,一个工人按下了一根铁杆,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传来,导轨尽头的一个大转轮带动着硕大的铁锯转动着。 五个工人奋力推动着导轨上的车,巨木越来越靠近铁锯。近了,一阵令人发酸的声音传来,只见木屑上下翻飞,硕大的铁锯瞬间切入巨木。随着工人们的推动,不到一刻钟,巨木便被切成了两半。 紧接着,工人们拉出了车,指挥铁臂吊吊走了半根巨木,工人们将导轨上的车横向移动半尺,又往铁锯推去。这次,半尺厚的木板便已成型,被工人们抬到东边堆积起来。 秦邦定喜道:“又一块甲板木成型了……” 瞿式耜已经无法说话,他彻底被大自然的力量惊呆了,说得更彻底点,应该是被人类利用大自然力量的能力震惊了! 瞿式耜在锯木工坊几乎挪不开脚步,要不是林纯鸿和秦邦定拉着他,不知道他会呆到何时。紧接着,一行人又去了绳索工坊、油漆工坊、制帆工坊、铁钉工坊……,在见识了水车和铁臂吊的威力后,瞿式耜看这些工坊索然无味。 林纯鸿暗笑不已,正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瞿式耜乃一个彻底的门外汉,只看到了铁臂吊和锯木工坊的力量,他哪里知道,造船的技术含量全在后面的工坊。 最后,一行人来到了船坞,在这里,工人们对木船进行舾装,最终放入长江试航。 八个船坞,就有八条水道与长江相连,只见船坞上,人员密集,忙碌不堪。林纯鸿手指着基本成型的三桅帆船,得意道:“百里洲有八个船坞,现在荆州的造船工坊也在建设中,半年后当完工,那里有十个船坞,也就是说,邦泰可以同时建造十八艘大型帆船。此外,邦泰在广州也在建造船工坊,不过,那里的船坞只有三个,专门造三桅以上的海船。现在那里只能造商船。” 瞿式耜心里泛着苦水,到现在,他终于相信林纯鸿的话,在长江上,没有林纯鸿的允许,任何人将无法航行! 他双手抱拳,问道:“崇祯二年时,林副将进深山伐木,正是为了造船控制长江水道?” 林纯鸿大笑道:“那时为土匪所逼,为生计所迫,哪想得了这么多?” 瞿式耜冷笑道:“只可惜野心随着实力而涨,下一步,林副将是不是准备依托长江水师,祸乱江南两淮两地?” 林纯鸿甚为不喜,皱眉道:“起田公的话总是这么难听!我要造反,还等到今天?还苦苦地率着弓兵到北方剿匪?林某人只是觉得,大明朝廷很多政策不合时宜,放着大好长江不用,每日用小船运送货物,简直是暴殄天物!林某人不才,就是想改变朝廷乃至整个大明子民的习惯想法而已!” 瞿式耜满脸不信之色,冷冷道:“天时地利人和,没有人,林副将就是造出船来又有何用?” 林纯鸿笑道:“不知起田公可曾听闻邦泰商号运输部?那里的艄公、帆手、舵手将近一万,起田公还认为林某人会缺水兵?再说湖广河流纵横,湖泊遍地,能操船的人车载斗量,只要每月付工钱,哪能招不到人?” “难道让这些人与对方赤手空拳肉搏?” “哈哈,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带起田公去看看我们的锻造工坊、火药工坊和火炮工坊!我邦泰水师弓箭、长枪作用不大,作战最为依赖的便是火炮!” 瞿式耜五味杂陈,对明日即将观看的火炮铸造,不知是期待还是烦躁…… …… 第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林纯鸿带着秦武超和瞿式耜,前往火药工坊。火药工坊远处于八亩滩,骑马需半个时辰。瞿式耜不会骑马,三人只好乘坐四轮马车,逶迤前往百里洲的东边角。 一路上,瞿式耜不停地向车外张望,发现路边的田地里长满了棉花,青绿色的棉桃挂满了棉树,一晃一晃的。除了棉花之外,放眼所及,就是苜蓿,瞿式耜大奇,忍不住问道:“大明北边赤地千里,到处缺粮,林副将为何令人到处种植棉花和苜蓿?” 林纯鸿双手一摊,无奈道:“这里的土地虽然归在我名下,但租给农夫后,他们种什么,我也不能干涉。现在棉花比小麦值钱,种植棉花,也属平常。至于苜蓿,可能因为那些地方新垦,肥力不足,只能种苜蓿养畜生。” 瞿式耜非常不满,道:“哪能任由农夫瞎种?农夫见识浅薄,目光哪能及远?林副将当规定小麦和棉花的种植面积,否则,一旦缺粮,如何是好?粮食才是根本,手中有粮,心中不慌。” 林纯鸿无可无不可,毫不在意地答道:“缺粮了,粮价上涨,种小麦就比棉花值钱,农夫自己会调整的,用不着我管。” 瞿式耜愤懑于胸,差点吐出血来,自己好言劝解林纯鸿,没想到这个小子毫不领情,这小子到底是笨蛋还是绝顶聪明? 瞿式耜心情不爽,一路沉默不语,三人各想着心思,慢慢往火药工坊而去。 实际上,在百里洲,一块地冬天播下冬小麦,待到春天后,在小麦地里又植入棉花苗,待小麦收割之后,棉花苗已经长高,到八月摘下棉花后,然后再种植小麦。瞿式耜不事稼轩,如何懂得这点?林纯鸿懒得理会他,更谈不上解释为何不种粮食,只是用片言只语敷衍他。 抵达火药工坊时,已经将近巳时三刻,瞿式耜惊奇地发现,火药工坊位于八亩滩巨湖边上,被众多的小岛分割成无数小块,巨湖边上,还竖立着一座巨大的水车。 瞿式耜不顾林纯鸿和秦武超的冷漠,问道:“难道火药制作也需要水车带动?工坊分成这么多小块干什么?彼此往来太不方便了!” 林纯鸿回道:“水车是用来排涝的,全百里洲的雨水全集中于此,然后用水车排到长江里。火药工坊分割成数块,主要是为了防止火灾和爆炸,一块爆炸了,也不会影响其他的地方。” 瞿式耜恍然大悟,跟随林纯鸿和秦武超往工坊走去,随着离工坊越来越近,一股刺鼻的气味侵入鼻中,瞿式耜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林纯鸿笑道:“起田公再忍忍,进入工坊后,戴上面具就没事了。” 瞿式耜点了点头,屏住呼吸,快步往一个岛上行进。待到林纯鸿递过填满碳末的面具时,已经憋得满脸通红。瞿式耜慌忙学着林纯鸿的样子,戴上了面具,深深地吸了口气,气味果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三人离臭味源越来越远,最终,臭味完全消失,三人连忙取下了面具,在经过身份验证后,被侍卫放入了工坊内部。 瞿式耜一看,工坊里几乎全是老人和妇女,瞿式耜几乎气歪了嘴巴,大骂道:“林纯鸿!如此耄耄,你怎么忍心驱使他们做此等危险之事!” 不知林纯鸿作何回应,且听下章分解。 第一百九十一章 战争潜力 瞿式耜的话音刚落,工坊里的老人和妇女全部停止手头的工作,转头瞅向三人。一个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头走上前来,颇为不屑地盯着瞿式耜,怒道:“哪里来的懒货?在这里胡言乱语!老头子我今年已经六十八,挥不动锄头、扶不了犁,在家里又无事可做。幸亏李管事见我手脚还算灵便,安排了这个活计给我,活路也不重,每月还有五百文的工钱,这活上哪里找?” 妇女们嘴碎,七嘴八舌地指责瞿式耜:“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身,不知小民的艰难……” “看他长得慈眉善目的,心底却凭地歹毒,想让咱们无活可干!” “就是,没了这活计,我家小城子如何养活?” “把这三个懒货赶出去,别让他们打扰我们干活!” …… 工人们并不认识秦武超和林纯鸿,秦武超正待上前表明身份,被林纯鸿的眼神制止。妇女们得势不饶人,纷纷呼喝道:“还不走……难道让我们用扫帚赶?” 瞿式耜满脸通红,逃出工坊后,兀自喃喃道:“这帮人不识好歹,帮他们说话,还骂人,哎,愚昧无知,悲哀……” 林纯鸿强自忍住大笑的冲动,道:“北方大乱,当是朝廷和地方官府整日无所事事,不知老百姓到底需要什么……” 瞿式耜羞愧无比,慌忙转移话题,“刚才工人们往牛皮纸里装一颗颗的黑东西,那是什么?” 秦武超笑道:“那就是火药,按照不同的分量装在纸袋里,火炮发射时,就可以直接倒入,不需要再称量。” 瞿式耜大惊:“火药不是粉末么?” “制成颗粒后,威力更大,经过长途运输后,也不需要搅拌,立即可用。”秦武超的回答相当简略,片言只语就道出了火药颗粒化的作用。 瞿式耜哪能领会其中的精妙之处,满脸茫然之色。默然半晌,接着问道:“那牛皮纸好像不是通常的牛皮纸,表面很光滑,到底是何物?” 秦武超回道:“是牛皮纸,只不过表面涂了蜡,可以防水,而且不容易撕碎……” 瞿式耜问,秦武超答,三人不知不觉来到了火药颗粒化制作工坊,只见工人们忙忙碌碌地将黑色溶液倒腾来倒腾去,瞿式耜也看不出什么名堂,觉得索然无味,三人便向火硝提纯工坊而去。 火硝提纯工坊就是恶臭源头,离其他工坊甚远,三人刚行至半路,瞿式耜停住了脚步,表示不看也罢。林纯鸿和秦武超也不勉强,带着瞿式耜离开了火药工坊,往锻造工坊而去。 锻造工坊早已搬迁至八亩滩五里之外。最初,锻造工坊与提水泵共用一水车,后来,在八亩滩上游新建了水车之后,锻造工坊方才搬迁。 离锻造工坊还有老远,就听到各种令人难受的声音:金属之间剧烈的撞击声、金属摩擦发出的吱吱声、水车转动时发出的吱呀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几乎让人怀疑自己的听力受损。然而,瞿式耜丝毫不见厌恶之色,反而满脸期待,看来锻造工坊的力量美正合瞿式耜的胃口。 行至锻造工坊门口,瞿式耜发现,来来往往的牛车不绝于路,赶车人的吆喝声、牛的哞哞叫声此起彼伏,显得热闹非凡。运来的全是钢铁原料,运走的全是零件和成材,在刘巷码头装上船后,运往各处工坊。瞿式耜喜欢的就是人来人往的热闹劲,在这里,他才会直观地体会到邦泰的生产实力。 进入工坊内部后,瞿式耜只觉得自己的眼睛根本不够用。 冷锻工坊内,工人们趁着铁锤扬起的间隙,将钢锭放入铁砧上,钢锭被上下翻飞的铁锤瞬间砸成薄板,就如用擀面杖擀面团一般。工人们又用铁钳拿起薄板,放入模具中,随着巨大的冲头从高空坠落,薄板瞬间被压制成型,变成一个个零件。 冲压之后,零件又被工人拿到一架铁制车床上,通过旋转转轮,将零件固定,然后旋转另外的转轮将零件送至飞速旋转的砂轮旁,火星四冒,零件被迅速加工成需要的精度,而且还被打磨得光滑无比,闪耀着耀眼的光芒。 随后,三人又进入热处理工坊,瞿式耜不停地欣赏火红的钢铁被置于水中,发出滋滋滋的声音,冒出大团的水蒸气,此场面壮观、刺激,就连林纯鸿和秦武超也难以挪开脚步。淬火之后的钢材,又经过热锻、冲压等各种工序,加工成齿轮、车轴等耐磨零件,往别的工坊输送而去。 在刺耳的噪声中,秦武超对准瞿式耜的耳朵大吼道:“锻造工坊除了锻压各种零件外,一个月可以生产板甲一百二十副!像这样的锻造工坊,在邦泰还有五处,也就是说,邦泰一个月可以生产板甲七百多副!至于钢弩,只要有了弹性钢,一个月生产千余套,完全不成问题!至于枪头,那简直太容易了,一天上千支完全没问题!” 瞿式耜在心里默了默,转头对林纯鸿吼道:“这么说来,邦泰一年时间内有能力增加万余精锐甲士?” 林纯鸿愣了愣,点头称是。 瞿式耜微笑着点了点头,也不说话。林纯鸿悚然一惊,心里七上八下,暗思道:这个老狐狸居然看出邦泰一年根本无法生产上万副板甲! 问题的症结出现在钢铁的供应上,钢铁不足的根源又在于铁矿石不足。实际上,平日的锻造工坊根本就开工不足,所谓的零件生产,实际已经停顿数月,锻造工坊一则缺乏原材料,另外,生产的零件也缺乏用处。本来,四轮马车能够带动锻造业的飞速发展,可惜钢铁连锻造武器和板甲犹嫌不足,哪能用于生产马车? 林纯鸿绝不容瞿式耜小觑,当下对准瞿式耜的耳朵大吼道:“武昌府大冶就在长江边,满船的银子运过去,岂能买不到铁?” 瞿式耜含笑敷衍道:“林副将说得对,大冶真是个好地方啊,不仅有铁,还产铜,真是块宝地……” 三人相视一笑,至于笑容之下各自怀着什么鬼胎,谁也不知道。 从锻造工坊离开后,林纯鸿和秦武超又带着瞿式耜来到了火炮工坊。火炮工坊的一切看起来不愠不火,缺乏激情,然而,试炮却震撼人心。即使瞿式耜不通军旅,也充分认识到霹雳炮在战争中的地位。 伴随着一阵阵炸雷声,一颗颗铁球从炮口中飞跃而出,发出尖锐的破空声。炮口处不停地冒出火焰,整个发射场立即被笼罩在烟雾中,几乎对面不见人影,只听见隆隆的炮声不停地传过来。 地动山摇的演练仅仅持续了一刻钟,一门霹雳炮将六七十颗重达十几斤的铁球抛到两里之外。 瞿式耜从最初的震撼中恢复后,心里不停地默算着:一刻钟,一门火炮消耗铁材七百斤,霹雳营配备霹雳炮二十门,如果全数用来攻城,一刻钟内消耗铁材就是一万四千多斤!这还不算铸造火炮消耗的钢材,林纯鸿这个小子根本就没有能力支撑火炮作战! 瞿式耜不愧为天下名士,其头脑敏捷异常,从蛛丝马迹中推断出整个邦泰的短板:缺铁!在锻造工坊时,瞿式耜还不太确定自己的推断是否正确,现在亲眼目睹火炮发射后,他对自己的判断更有信心,自认为抓住了邦泰的痛点,这个痛点可比严介和、沈文麟有价值多了。 瞿式耜对自己的老师钱谦益佩服不已,虽然钱谦益从未来过荆州,也对林纯鸿的事情不甚了了,却从战略高度给了他启发。他在经历了接二连三的震撼之后,心情终于慢慢平静下来,暗思道,既然在军械方面找到了邦泰的短板,那么钱粮呢? 发射场上的硝烟味刺鼻,瞿式耜非常不习惯,不停地用手扇着眼前的浓烟,脑子里飞速运转,思索着从何着手了解邦泰的钱粮状况。 林纯鸿见瞿式耜的动作滑稽可笑,忍不住笑道:“起田公,以前说到沙场,便是金戈铁马之类的词,以后,当是硝烟密布、炮声隆隆喽……这火炮,真不愧为战争之神,只可惜这尊神不吃粮草,就如怪兽一般,需要吞食大量的火药和铁材。” 瞿式耜灵机一动,立即笑道:“林副将看重火炮、板甲之类的死物,瞿某人却更看重人,所以,钱粮还是根本。据传闻,林副将在百里洲存粮百万石,此言可当真?” “市井传闻,总是夸大其辞!百里洲存粮百万石没有,四十万石还是有的……” 四十万石?瞿式耜大吃一惊,四十万石可不是小数目,几乎可供万余大军吃十年!吃惊之余,瞿式耜又有点失望,他本以为林纯鸿会拼命遮掩存粮量,还设想了试探的各种方案,没想到一拳打过去,犹如打在棉花上一般,没有丝毫的快感。 瞿式耜决定不再绕圈子,直接问道:“据闻,林副将给麾下的兵丁每人每月发五两银子的军饷,万余大军一年需要军饷六十多万两,不知林副将银钱足用否?” 林纯鸿摇头道:“以前是五两,现在每月哪有五两?军官和士兵平均下来,现在每月三两多!不过即便如此,一年耗银也超过四十万两。” 瞿式耜大奇:“缩减军饷,兵丁居然不乱,林副将如何做到的?” “这有何难?明确军中等级,按等级发放军饷,提高退役后的待遇,兵丁怎么可能会乱?” 瞿式耜无意讨论治军,马上回到刚才的话题:“不知林副将一年从哪里弄四十万两银子发给兵丁?” 林纯鸿故作神秘,悄悄地说道:“明日起田公跟随林某人看两个地方,就明白邦泰如何筹集军饷了……” 瞿式耜好奇不已,心里如猫抓一般,痒得难受,恨不得立即跟随林纯鸿看个明白。 第二日,林纯鸿与瞿式耜乘坐四轮马车,沿着长江大堤一直往西走,来到了百里洲的最西边,隔着老远,瞿式耜就看到了林立的风车,瞿式耜数了数,几乎有二十余座。 这风车高达十余丈,有三片扇叶,可以随着风向的变化自动进行调节。扇叶硕大无比,长达五丈,在风力的鼓动下,慢慢地旋转着。 “磨面?仅仅靠磨面就能挣够军饷?”瞿式耜见过风车,不过那些风车远远比百里洲的小,一般用来磨面。 林纯鸿回道:“这里是中书府财政司铸币工坊,专门铸造银币和铜币。” 说完,林纯鸿从袖中掏出几个银币和铜币,递到瞿式耜的手中。 瞿式耜把玩一番,疑惑道:“自古以来,熔铸银锭就是一笔亏本的买卖,火耗当有二成以上,大亏特亏!” 林纯鸿笑道:“贪官污吏上下其手,把火耗提高到二成,实际能有三分就了不起啦!” “就是三分火耗,也是亏本啊!再说,铸造铜币更是无益,自嘉靖年间大规模铸造铜币后,就从未铸造过,根本原因就在于亏本!” “起田公别急,进入铸币工坊后就明白啦。” …… 带着疑惑,瞿式耜跨入了铸币工坊。一如造船工坊、锻造工坊,这里充斥着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和摩擦声,让人牙齿发酸。只见风车的转动被铁轴传至地面后,经过一系列齿轮改变转动速度和方向后,成为巨大的冲击力,不停地冲击着铁砧上的模具。 虽然齿轮已经在各工坊普遍应用,但秦武超尚未找到齿轮加工的最佳形状,这里的齿轮不仅噪声巨大,而且力量损耗严重,用不了多久,齿轮就过度发热,还需要停下来冷却一段时间。并且,这样的齿轮寿命也较短,往往用不了两个月,就需要更换。 林纯鸿也曾考虑过提醒秦武超,齿轮的齿表面需加工成双曲面,但考虑到秦武超连双曲面为何物都不知道,就放弃了这个近乎疯狂的跃进。也许,让行知书堂的学子慢慢摸索出规律,要比一时的技术飞跃更为有利。 瞿式耜顺手拿过一个刚冲压而成的银币,鉴赏片刻,大惊道:“这是劣币!成色赶银锭差远了……无良奸商,盘剥生民,行此等祸国殃民之事,人人得而诛之!” 瞿式耜的骂声尖刻、恶毒,未知林纯鸿作何反应,且听下章分解。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不欢而散 林纯鸿听了“人人得而诛之”后,纵然他对瞿式耜的痛骂有心理准备,当下也忍不住勃然变色,冷冷道:“任何人拿着银币,在邦泰都可以当一两银子使用,何来盘剥之说?” “起田公天下名士,当注意言辞,传到外面,徒惹人耻笑!” 林纯鸿的精告并未让瞿式耜退让分毫,他大怒道:“狡辩!行此无耻之事,还自鸣得意,林副将堪为奇葩!” 林纯鸿哼了一声,讽道:“起田公手里也有票据吧?一张废纸而已,起田公为何在钱庄兑换了百两银子?照起田公的说法,所有的徽商都是蠢驴,用成堆的货物换取一张废纸!” 瞿式耜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当初拿着票据时,他对此物还非常欣赏,觉得方便无比。现在一想,票据比劣币的性质可严重多了,劣币虽不足值,好歹里面有银,而票据算什么?一张纸而已! 瞿式耜想不通其中的道理,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林纯鸿见瞿式耜目瞪口呆的样子,自失地笑了笑,道:“只要有信用,并且允许老百姓用银币交税,就是用铁铸造,又有什么分别?当年太祖爷发行宝钞,之所以失败,原因就在于滥发,而且还不允许老百姓用来交税,宝钞才成了废纸。” 瞿式耜哪能明白这样精深的道理,只觉得自己的脑子犹如浆糊一般,抓不住任何头绪。 林纯鸿也拿起一块银币,道:“这块银币,银九铜一,铸造一块银币,获利七分,这里一月铸造银币五十万块,利润超过三万两银子,仅此一项,荆州军的军饷便足够了!” 瞿式耜终于从苦思中解脱出来,问题随之而来,“此银币一看就知道不足值,百姓如何会接受?” “铸币工坊刚开始铸造银币时,成色比官银高多了,百姓趋之如骛。后来添入铜后,首先用于发放邦泰内部工人的工钱,工人们也是疑疑惑惑的,后来发现添铜的银币使用时没有任何困难,心里就慢慢接受了这些银币。时日一长,荆州附近的百姓都习惯于用银币,这可比银两方便多了!” “利之所在,趋之若鹜,不知林副将如何防止伪造?” 林纯鸿哈哈大笑道:“仿就仿呗,关我何事?我又不会亏一分一文。” 林纯鸿说得轻松,实际早就做好了防范措施,就目前而言,应用风力冲压出来的银币花纹细腻、深刻,周边的齿纹细密,远非用人力畜力冲压出来的银币能比,用肉眼能轻易地识别。 瞿式耜看着银币一块接着一块地从机器上滑落,发出叮当叮当的响声,心里苦涩无比。他认为,小民愚昧,用不了多久,大明上下,就会被这种劣币充斥。而且,这种劣币不足值,万不会有人重新熔铸,市面上的银币将会越来越多。 瞿式耜一刻也不愿呆下去,连声催促林纯鸿离开,二人来到了铜币工坊。 铜币的冲压与银币差不多,只是机器更多,生产的铜币更多而已。林纯鸿从袖中掏出一块铜币,又从机器下的木箱中捡起一块铜币,递给瞿式耜,道:“起田公看看,这两枚铜币有何区别?” 瞿式耜接过一看,只见两枚铜币花纹完全没有区别,上面均刻着“嘉靖通宝”四字,但颜色差别就大了,一枚呈淡青色,一枚呈淡黄色。 林纯鸿道:“淡青色的乃嘉靖年间铸造,里面加入了锡,乃青铜。淡黄色的就是现在冲压出来的,里面加入了锌,乃黄铜,黄铜比青铜更硬,更耐磨。” 瞿式耜将两枚铜币还给林纯鸿,也不废话,直接问道:“林副将就不要卖关子了,直接说吧,如何将铸造铜币弄成了赚钱的买卖?” 林纯鸿道:“铸造铜币本身就是赚钱的买卖,官府中贪官横行,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亏本在所难免。不过工坊里用风力驱动冲头,节省了大量人力,速度也比较快,赚取的利润更多。” “赚钱?市面上的铜器可比同等重量的铜钱值钱多了,如何能赚钱?” “邦泰在清江沿岸有铜矿山,不用到市面收集铜器。铜器虽然利润更高,但周转速度哪赶得上铸造铜钱?铜钱制成后,立即就可以换来真金白银,有自己的矿山时,实际比铜器更挣钱。” 这涉及到资金的周转速度问题,瞿式耜哪里能想得明白,当下,他也不费神思考,问道:“铸造铜币,一月获利多少?” 林纯鸿伸出两个指头,笑道:“二万多两……获利还在其次,最根本的是方便了百姓交易,自从铜币投放荆州后,货物交易量骤然上升,当是铜币的作用。” 瞿式耜只听到了获利数额,对后面的话毫不在意,他突然想到:既然林纯鸿可以凭借铸造银币和铜币获利,那么侯恂的户部为何不可?凭借户部强大的实力,每月获利十万两银子也不在话下,如果侯恂能做成此事,对东林党的好处显而易见,也为朝廷解决了燃眉之急,此为上策!至于邦泰,局限于一地,哪能赶得上大明的举国之力?瞿式耜相信,不出几年,林纯鸿尚显弱小的铸币业将在朝廷雄厚实力面前苦苦挣扎,最终烟消云散。 想到此,瞿式耜彻底转变了态度,不停地询问风力冲压机的细节,还问银币和铜币熔铸过程中的一些问题,只可惜瞿式耜对熔铸和机械一窍不通,提的问题风马牛不相及,或者压根就问不到点子上。 对瞿式耜的想法,林纯鸿心知肚明,当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极力夸大银币铜币铸造的利润。他的用意非常明显,就是推动大明朝廷铸造银币和铜币,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大明上下混乱的货币制度,推动大明朝廷逐步走向近代化。 此事如果能顺利推行,林纯鸿当然乐见其成,但林纯鸿怀疑大明朝廷的效率,怀疑大明官府的执行能力,他估计,铸币这样的好事情,很可能被朝廷弄成坏事。 不过,即便朝廷弄坏了此事,对林纯鸿也没有丝毫坏处,反而有助于邦泰铸币大业的发展。 此后的几天,瞿式耜明显心不在焉,草草随着林纯鸿观看了常平仓、武备学堂、行知书堂后,最终来到了荆门府东南的东宝山。东宝山乃汉水与漳河的分水岭,地形较高,乃开凿汉漳运河的难点。士子李琛带着一帮人经过半年的勘察,选择了绕道东宝山南边舒家咀的方案。舒家咀地势稍显低洼,施工难度稍低。 虽然运河的开凿还未大规模展开,但舒家咀已经集中了三千多人进行先期开凿。只见长达二里的河道已经基本成型,宽达十丈,深达三丈,三千人犹如蚂蚁一般,聚集在河道底,将土石装载在车辆上,然后用两头牛将土石通过长长的斜道拉到河道之上。 三千人顶着烈日辛勤劳作,稍稍激起了瞿式耜的一点兴趣,当即叹道:“林副将的银子多得没处花,绕道武昌至汉江,又费不了什么事,何必劳命伤财?” 林纯鸿笑道:“左右一些粮食而已,现在北方赤地千里,灾民嗷嗷待哺,有的甚至流落至荆门,与其赈灾,还不如拿着钱粮招募人手做点事情,于灾民于朝廷都有好处,何乐而不为?现在仅仅只有三千人,待秋粮收割之后,当募集五万人共同开凿,明年开春,起田公当能从枝江坐船直抵襄阳府,所花时间不过三日。” 瞿式耜默然,他心里明白,林纯鸿开凿汉漳运河,主要用意还在于经略襄阳府。 林纯鸿接着道:“开凿汉漳运河只是整治水道的一部分,不知起田公留意否,沮漳河也在整治水道,完工之后,当可通行千料船,输送能力大大提高。” 瞿式耜苦笑不已,心里隐隐对林纯鸿佩服不已。像开凿运河、整治水道本该是地方官所为之事,结果林纯鸿越俎代庖,而且还将事情做得尽善尽美。 瞿式耜心中突然冒出一句话: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 这林纯鸿不会成为曹操一样的人物吧?东汉末年,黄巾为乱,与现在何其相似!更何况,大明还面临着建奴的入侵,比东汉朝廷更为凶险。 瞿式耜脸色大变,忍不住瞅了林纯鸿几眼。然后又微微地摇了摇头,自己安慰自己道,林纯鸿虽然跋扈,但赶曹操还是差远了,况且现在陈奇瑜厉兵秣马,贼寇灭亡在即,林纯鸿逍遥的日子也过不了几天了。 林纯鸿见瞿式耜的脸色变幻不定,缓缓道:“说出来让起田公见笑了,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见京师被贼寇攻破,神州之内,一片混乱,建奴趁虚而入,占我华夏花花江山,还毁我华夏衣冠,将亿万生民役使如牲口。梦醒之后,我就一直想着做点事情,竭力避免出现这种悲剧!” 瞿式耜不可思议地瞅着林纯鸿,忍不住哈哈大笑:“陈总督调集重兵,齐聚汉中,贼寇转瞬即灭,有什么好担心的?还攻破京师,更是笑话!至于建奴,只要谨守大同宁锦防线,岂能祸害我大明?” 林纯鸿摇头道:“起田公太乐观了。贼寇蜂起,根源在于生民无所依,只要大明北方还有灾荒,而朝廷又不思赈济,陈都督即使暂时成功,贼寇还将持续出现。起田公想想看,如果大明各地,均治理如枝江,会有乱民么?” 瞿式耜心里暗道,这小子还真大言不惭,将枝江直接作为了典范!江南哪个地方不比枝江富庶?但是,瞿式耜又不得不承认,枝江的活力远非江南能比,假以时日,枝江绝对比江南更加富庶。 瞿式耜坦陈道:“北方混乱如斯,的确在于地方官府不作为。” “岂止地方官府不作为?朝廷就是罪魁祸首!财计艰难,除了一再加税,朝廷诸公何曾出过一条行之有效的措施?荒唐!” “权奸在位,忠贞之士远离庙堂,何足为怪!”瞿式耜愤愤不平,大骂温体仁。 林纯鸿点头道:“东林诸公,忠心为朝廷,能人辈出,可惜一直为奸人排挤,林某也看得生气。但事情还得做,林某在荆州、荆门和夷陵有一些违规之事,但好歹为朝廷摸索了一条行之有效的道路,不知起田公有何看法?” 瞿式耜心里暗骂不已,你林纯鸿哪里是有一些违规之事?私造军械、私铸钱币、擅自开府、逼迫地方官、指使属下劫掠……罪行太多了,任何一条足够你诛灭十族! 瞿式耜哪敢说出看法,当即打哈哈道:“瞿某有一些心得,好啊……好啊……” 林纯鸿暗笑不已,两人不再交谈,相携着返回枝江。 …… 回到枝江后,林纯鸿与瞿式耜躲在凉爽的密室内,互相试探、威胁、利诱。 林纯鸿提出,东林党需协同复社,力促江南地区解除对邦泰商品的限制,创造公平竞争的商业环境;立即释放沈文麟及严介和,并保证以后不干涉邦泰人员在京师和江南地区的活动。 然而,无论林纯鸿如何试探瞿式耜的底线,瞿式耜就是不表明东林党对邦泰的态度,也不表态放回严介和和沈文麟等人。在经历了无数波折后,林纯鸿方才听到了瞿式耜一句实话:“邦泰之事,涉及社稷安危,瞿某人微言轻,即使现在表态,也不代表东林的态度……” 林纯鸿无法,只好威胁瞿式耜:“要是继续勾连徽商阻止邦泰的棉布销售,蜈蚣船将变本加厉,继续加大抢掠的力度!” 林纯鸿的声音冷若冰霜:“是合作还是对抗,江南豪商和徽商当有所抉择,希望不要闹得两败俱伤!” 瞿式耜唯唯诺诺,表示一定将话带到。 瞿式耜答应传话后,要求邦泰能够出兵协助陈奇瑜、唐晖剿匪。 “兵力过万,副将之衔有点压不住场面啊!再说,襄阳阻隔了荆州军和匪盗,如何能为朝廷效力?”林纯鸿假装叹了口气,赤裸裸地提出了自己的条件:升为总兵,将襄阳的防务交给荆州军。 瞿式耜的脸上的肉跳了跳,不置可否,与林纯鸿结束了谈判,无意在枝江久呆,辞别邦泰众幕使后,带着两童匆匆离去。林纯鸿侍立在百里洲码头上,看着瞿式耜的坐船慢慢缩小为一点,最终消失不见,心中居然有点怅然若失。 目前为止,林纯鸿从未在外人面前这么爽快地展示自己的肌肉,只觉得这十多天酣畅淋漓,如饮醇酒。现在,瞿式耜走了,林纯鸿缺少了炫耀的对象,心里当然有点失落。 第一百九十三章 荆州攻略 送走瞿式耜后,林纯鸿终于把目光转向了荆州和荆门,这是一块根基之地,容不得一府一州游离于体系之外。 荆州下辖江陵、枝江、公安、石首、监利、松滋等县,实际夷陵州与归州也在其管辖范围内,后来由于设立湖广巡抚,荆州对夷陵和归州的管辖慢慢变成了名誉上,无论是当初的何之源还是后来的高斗枢,命令从未到过夷陵和归州。 自从兵部下文林纯鸿升为副将,并负责荆州、荆门和夷陵防务后,高斗枢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想来想去,高斗枢给夷陵知州童世严和荆门知州程余庆发了一封信函,大意就是大明烽火遍地,贼寇横行,我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当互相协同抵御贼寇,邀请两位至荆州共商大计。 结果,童世严以事务繁忙为借口,一口回绝了高斗枢的邀请,而程余庆欣然应同,立即自沮漳河乘船赴荆州。 “京师一别,恍然三年,象先兄风采依旧,着实让小弟佩服!”程余庆爽朗的笑声响彻整个府衙。程余庆与高斗枢乃同年,曾同任翰林院编修,互以兄弟相称。 高斗枢携着程余庆的手,进入旁厅,坐定之后,方才苦笑道:“什么风采依旧,丢人都丢到朝堂上了。现在的枝江县,还隶属于荆州府么?” 程余庆大笑道:“不属于荆州,难道还属于荆门?枝江的起运分文不少,都上缴到荆州府,从这点看,象先兄也该知足啦。哪像小弟,一到夏税和秋税时,就愁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下面的县没有一个省心的!” 高斗枢对程余庆的笑声明显不满,冷笑道:“志文老弟今日是来看为兄的笑话的?” “岂敢!岂敢!”程余庆连声道,“咱兄弟俩现在是同病相怜,理当同舟共济!林纯鸿那厮,托名副将,实乃朝廷之贼,当初,遣兵进入当阳,连个招呼也不打,嚣张跋扈至斯,此气绝不能就这么咽下!” 程余庆义愤填膺,说到激动处,牙关紧咬,恨不能饮其血、啖其肉。 高斗枢叹道:“若仅仅只是一口气,倒也无所谓!志文老弟难道没看到马世奇的惨状?堂堂朝廷命官,居然被林纯鸿欺压得连口气都不敢喘,为兄担心,马世奇就是几年后咱兄弟俩的写照!” 马世奇为枝江县令,到任之后,被林纯鸿治得服服帖帖,不敢多走一步路多说一句话。 程余庆恨声道:“可恨那唐晖,居然装聋作哑,几乎与林纯鸿同穿一条裤子!” 高斗枢冷笑道:“仅仅一唐晖,又有何惧?真正可惧的是林纯鸿麾下的万余精锐甲士和无孔不入的军情司!志文老弟回想一下,今日进入府衙时,身后是不是跟着几个闲人?那就是林纯鸿的爪牙!” 程余庆眉头紧皱,仔细回忆进城的细节,一时之间,心寒不已,颤抖道:“这林纯鸿,难道准备谋反么?” 高斗枢冷哼一声,道:“谋反?量这小子还没这么大的胆子!所以,凡事都遮遮掩掩,无不以冠冕堂皇的名目掩人耳目!当初,这小子任枝江典史时,就借口剿匪,蓄养私兵,借口方便村民,到处开设货栈,收刮民脂民膏。” 程余庆张大嘴巴,如听着上古传说一般,“这小子如此嚣张,象先兄为何不收集证据向朝廷举报?” “这小子是国之栋梁啊!证据有何用?国之栋梁……哈哈,滑天下之大稽!东林诸人,为一党之利,支持这小子,迟早会祸延朝廷!” 高斗枢的笑声凄厉,让一旁的程余庆目瞪口呆。 良久,程余庆决然道:“眼见这小子将魔爪伸入荆州和荆门,咱兄弟俩绝不能坐以待毙,舍此残躯,与他相斗一二,方能死中求活!可恨那童世严,如狗一般,在那小子面前摇尾乞怜,若三人同心,胜算更高点!” 高斗枢摇头道:“这个怪不了童世严。夷陵州城,五分地盘,二分归属林纯鸿,宜都县遭了兵灾,林纯鸿的私兵盘踞不去,再加上贼寇南下,威胁夷陵,童世严除了求林纯鸿出兵,还有什么办法?志文老弟说得对,此时不奋力一搏,你我仕途算是走到尽头了。” 程余庆点头问道:“象先兄有何对策?” “以彼人之道还治彼人之身!”高斗枢咬牙切齿,一字一句的吐出十个字,面目狰狞,似乎想吞掉一旁的程余庆一般。 程余庆情不自禁往椅背上靠了靠,以躲避高斗枢杀人的眼神,问道:“难道象先兄想组建弓兵,与林纯鸿一争上下?” “一争上下?谈何容易?林纯鸿精锐过万,大战小战不计其数,连圣上都知其善战之名,我等拍马也难以追上。为兄考虑的可没这么长远,目前最紧要的是挡住林纯鸿伸向荆州和荆门的魔爪!” “以组建弓兵之名,阻止林纯鸿在两府组建弓兵?” 高斗枢点头道:“正是!不过两府的弓兵还得组建,大明烽烟四起,说不准贼寇什么时候就跑到荆门和荆州了,要是咱们自己抵挡不住贼寇,到时候还得求这小子,那咱兄弟俩就全完了!” 程余庆沉思良久,道:“组建弓兵是正理,郧阳巡抚卢象升正是凭借募兵趁势而起,只是钱粮从何而来,咱们身边又无善战之将,这如何是好?” 高斗枢道:“将领就不用愁了,龙世贤,当年满桂手下的悍将,现在在荆州,打败鞑子的人,能差么?” 程余庆惊呼道:“尤世贤居然被象先兄收入麾下了?可喜可贺!” 高斗枢冷笑道:“至于钱粮!哼,林纯鸿以银子蛊惑乡民加入弓兵,咱们需要么?咱们代表着朝廷,只要下一纸命令,士绅乡民无不顺从,需要像林纯鸿那么卑鄙无耻么?” 程余庆在心里默了默,暗道,这高斗枢把军旅之事想得太简单了吧?贼寇没有到家门,乡民没有实利,一纸命令哪能招到弓兵?没准到最后就是地痞流氓充斥其中,祸害乡里,成为荆州、荆门的毒瘤。但程余庆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他只想阻止林纯鸿在荆门组建弓兵而已,至于高斗枢想怎么折腾,他没有陪着的兴趣。 不过,作为同年,他还是想提醒一下高斗枢:“就算乡民为了遮护乡里,不要银子,但武器、甲装无不需要大量的银子,再说,上战场时,粮草总该齐备吧,这些都需要未雨绸缪,还望象先兄三思!” 高斗枢冷笑道:“嘿嘿!这些都需要从林纯鸿虎口里夺食!” 程余庆脸色大变,阻止林纯鸿伸手倒也罢了,还想虎口夺食,高斗枢是不是疯了? ※※※※※※※ 林纯鸿率兵由夔州返回枝江后,邦泰上上下下无不摩拳擦掌,准备冲到荆州、荆门大干一场。不过,令他们没想到的是,林纯鸿似乎忘记了荆门和荆州的存在,多日无一丝动静。这急坏了周望、张道涵和朱之瑜,三人微一商议,联袂往林府而来,试图劝说林纯鸿。 而此时,林纯鸿正准备白日宣淫,却被侍卫的报告声打断。他忙令崔玉儿回避,然后令三人进来。 看着周望、张道涵和朱之瑜三人欲言又止,林纯鸿忍不住心里好笑,同时也感到满意不已。势同水火的三人能同心合力,说明前段日子的心血没有白费。 林纯鸿笑道:“三位可是为荆州和荆门而来?” 朱之瑜看了张道涵一眼,且见张道涵口观鼻鼻观心,一副入定的模样。朱之瑜微微摇了摇头,上前一步,道:“我等三人为邦泰的前途而来,将军送走瞿式耜后,尚未踏出林府一步,之瑜想问问将军所忙何事!” 林纯鸿大窘,早把其他的心思抛到了爪哇国,讪讪道:“无非处理一些行文而已!” 朱之瑜丝毫不给林纯鸿情面,喷道:“如果将军仅仅满足于处理行文,置邦泰百万之众于何地?” 林纯鸿脸色通红,正准备转身拿出一叠纸,且见张道涵躬身道:“将军,邦泰远未到躺着睡大觉的时候,东林诸人控我之心不死,朝堂上暗箭接踵而来……如果再不趁机掌控荆门和荆州,以后在哪里找到这么好的机会?” 周望作为岳父,当然最不希望林纯鸿每日与妾鬼混,但三人之中,也属他最不适合相劝。他见到林纯鸿窘迫不已,企图转移话题,忙道:“将军是不是对荆门和荆州有所定算?” 朱之瑜丝毫不管周望打圆场之意,继续喷道:“需要什么定算?枝江的经验摆在这里,之瑜请将军立即下令在荆州荆门组建弓兵,选择村庄设立货栈,假以时日,江汉为本方不是一句空话!” 说完,朱之瑜从袖中掏出以货栈之名控制乡村的详细方案,递给林纯鸿。周望见状,也递上了组建弓兵的方案。 林纯鸿窘意稍解,接过两套方案细细阅读。 一盏茶功夫之后,林纯鸿合上方案,道:“嗯,很详尽,荆门和荆州两地,按照此案,一年多耗银两十四多万两银子,尚可接受。只是有一点,现在人都被撒到夷陵部,货栈遍布荆门和荆州,邦泰哪有那么多合适的人啊?” 张道涵提醒道:“难道将军忘了当初招募吏员的事情?荆门荆州人口超过百万,招多少人都没问题,扔到邦泰商号锻炼几个月,好歹也能办事。顾绣兴、倪新泽这些得力人手,不都是从招募吏员而来?” 林纯鸿叹了口气,问道:“三位就如此笃定高斗枢和程余庆会如死人一般,任咱们为所欲为?” 三人面面相觑,“这……负责防务,组建弓兵名正言顺,设立货栈,大明律也没有规定不让做生意,高斗枢和程余庆有什么理由反对?” 林纯鸿道:“明面上找不到理由,我估计两人会在暗地里使手脚。这几日,我想来想去,觉得从货栈和弓兵入手并不是最好的方案。” 说完,林纯鸿转身拿起案桌上一叠厚厚的纸,递到三人面前,道:“我倒有个方案,还需要三位帮着斟酌……” 三人接过方案,匆匆翻阅一遍。朱之瑜满脸羞愧之色,躬身致歉道:“之瑜误解了将军,还望将军海涵!” 张道涵和周望也紧随着致歉。 林纯鸿大笑道:“三位一心任事,勇于建言,我高兴还来不及。三位不必放心里。以前打仗时,总觉得不应该被敌人牵着鼻子走,现在处理政务,理应如此。咱们在枝江的经验,人所共知,高斗枢和程余庆老奸巨猾,岂能没有防范?他们防他们的,咱们干咱们的,方才事事主动。” 朱之瑜叹服道:“以兵法处理政务,之瑜闻所未闻,将军算开了先河!” “开什么先河啊!朱幕使谬赞了,兵家自古有之,只是大伙不注意罢了。” 四人正说着,忽然接到急报:高斗枢和程余庆在荆州和荆门几乎同时宣布,将克期组建弓兵,遮护乡里安全,防止贼寇侵袭。 张道涵、朱之瑜和周望三人大惊,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林纯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良久,三人拜道:“将军料事如神,我等不及……” 林纯鸿大笑道:“没有三位的协助,我安坐于家中,如何能知窗外之事,三位万万不可妄自菲薄。王两全、戴哲都是此中行家,这次也该好好发挥他们的特长。朱幕使,行知书堂的那帮书生,这次也尽量派出去,不见见世面,如何做事?” 林纯鸿顿了顿,又继续吩咐道:“这方案得好好完善,阁幕属这几日又得通宵达旦了,还有,让郑天成做好预算,这次可是大手笔,超过百万两银子……” 三人点头如捣蒜,手捧着林纯鸿的心血,如同捧着十代单传的男婴一般。 第一百九十四章 开始交锋 松滋县西靠宜都县,东临公安县,隶属于荆州府。早在三年前,许多贫苦的佃农无以为生,纷纷越过小河,进入百里洲,成为邦泰的拓荒者之一。现在,县城里的居民们被一则告示吸引,聚拢在布告前,听酸儒摇头晃脑地念着。 酸儒念完之后,居民们议论纷纷:“啥?贼寇快到松滋了?我咋没听说?” 酸儒不屑地看了看身后的泥腿子,哼了一声,道:“贼首张献忠几月前都打到归州了,顺着长江而下,一日一夜就到松滋,还不是快到松滋了?” 居民们脸色大变,心里不无疑惑:贼寇这么近,咋一个人影也没见到? 人群中有人愤愤不平,大声道:“一个里甲抽丁十人,乡里也该鸡飞狗跳了,各位,快点回去准备钱财,提点篮子,没准就可以逃脱……” 酸儒显然对此言不满,狠狠的瞪了此人一眼,威胁道:“荆州府的高老爷贴的告示!抽中了谁,谁敢不去?谁要是敢逃,押到城外,咔嚓一声,杀头!”说完,还用手臂猛地往下一划,就如鬼头刀斩下一般。 人群大惊,纷纷闪避,与酸儒保持足够远的距离,似乎将酸儒当成了侩子手。 一人胆子较大,怒道:“枝江的弓兵为何是自愿参加?一年还有一两银子,凭什么松滋就比枝江差!” 酸儒一听到枝江,破口大骂:“人心不古,都钻到钱眼里了!枝江更可恶,居然公然不授四书五经,尽讲些歪理邪说,什么咱们住在球上,住球上能站得稳么!胡说八道!” 酸儒越扯越远,人群爆发出阵阵嘘嘘声。 酸儒恼怒不已,正准备继续威胁乡民,却被一阵吆喝声打断:“邦泰商号招人啦……” 人群纷纷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且见一人手指着贴在墙上的告示,继续大声吆喝:“清理清江航道,一个月一个银币,干得好,还有奖赏喽……” 一个月一个银币? 乡民们大感兴趣,将荆州府的布告扔在了一边,纷纷向吆喝的汉子涌去,只留下酸儒孤零零一人,不屑道:“满身铜臭!” “嗨……大伙听好啦,一个银币一月咧……” 人群中突然有一人大声问道:“我不要银币,只想要铜钱,一个月八百文可不可以?” 吆喝的汉子突然被打断,甚为不喜,大喝道:“要银币要铜钱随你,现在一个银币只能兑换七百文钱,你只能拿七百文!” “七百文就七百文,总比银币用起来方便!” 人群中议论纷纷:“就是,就是,铜钱方便多了,黄橙橙的,又亮又耐磨,还是嘉靖通宝咧……” 喧哗声响彻整个县城,让入城的乡民们几乎癫狂,纷纷举手往前挤:“我去……我去,在哪里报名?” …… 高斗枢接报后,大惊,他完全没料到,林纯鸿的反击来得如此之急。他低着头,不停地在府衙中踱来踱去,思考着应付之策。 一里甲抽调十名壮丁,说穿了就是增加徭役,大明的老百姓徭役本已沉重不堪,再加上弓兵役,显然会遭到老百姓的激烈抵制。高斗枢用脚趾头也能想到,乡民们会想尽一切办法逃避弓兵役。 林纯鸿月工钱一个银币的诱惑摆在眼前,乡民们很可能一拥而上,逃奔到林纯鸿的工地上躲避弓兵役。 当然,高斗枢可以命令衙役直接到工地上抓人,但这无异于与林纯鸿直接撕破了脸皮,双方再无回旋的余地。再说,林纯鸿一贯嚣张跋扈,万余精锐在手,安保巡防多如牛毛,会容忍衙役随意抓人? 如此一来,荆州府大量的乡民被林纯鸿蛊惑至工地上,今年的夏税和秋税如何完成任务? 高斗枢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好办法,立即令人将尤世贤叫来商议。 尤世贤非常干脆,听完高斗枢的话后,直接反对道:“大人,抽丁而来的弓兵,不要也罢,这样的弓兵如何上得了战场?” 高斗枢烦心不已,挥手道:“能否上战场以后再说,现在林纯鸿公然针对荆州府,叫本官的老脸往哪里放?” 尤世贤吃惊地看着高斗枢,他实在想不通,弓兵上不了战场,何必费心思。 高斗枢观人细致入微,见尤世贤如同官场白痴一般,心里大为同情,暗道:跟一根筋的满桂一样,迟早会被玩死。 高斗枢道:“壮丁要抽,弓兵要组建,这点毋庸置疑,布告已经发出,再取消的话,本官将成为天下人的笑柄,甚至还会受到都察院的弹劾。只是,如何执行还得费思量!” 尤世贤脾气甚倔,冷着脸抱拳道:“这样的弓兵,世贤无能为力,还请大人另请高明。” 高斗枢大怒,拉长了脸,淫郁着双眼瞅着尤世贤,恨不得一巴掌抽过去。如此不识抬举的武人,还真少见! 好在高斗枢还有点理智,按捺住心头的火气,冷冷问道:“尤将军,可有善策?” 尤世贤铿锵道:“除了给弓兵发月饷,别无他法,并且每月不得低于一个银币!” 高斗枢站起身来,也不理会侍立一旁的尤世贤,转来转去沉思着。 尤世贤乃不可多得的将才,高斗枢情知尤世贤说的乃正理,方才未将尤世贤驱逐出去。沉思良久,高斗枢缓缓道:“一个里甲抽调十名壮丁,荆州府大约可以抽调出七千多弓兵,再从七千多人中择选出千余人,尤将军,这千余人发放月饷,可否与贼寇一战?” 尤世贤大喜道:“大人英明,千余人马,战力绝对强过乱七八糟的七千人!” 高斗枢点了点头,道:“嗯,不错,这千余人马以后就交给将军了,至于挑选之后剩下的,干脆就让他们回家得了。此事还望将军多费点心思,好歹要让林纯鸿那个半吊子看看咱们的厉害!” 尤世贤半跪于地,大声道:“大人放心。只是世贤担心,千余人马一年饷银超过万两,武器甲装等军资无不耗资巨大,荆州府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高斗枢冷笑道:“此事不劳将军费心,本官自有定策,一年好歹也会多出几万两的收入!” ※※※※※※※※※※※※※※※※※※※ 多日后,一份公文抵达荆州府,高斗枢手握公文,大喜,忍不住狂呼道:“事偕矣!” 高斗枢不停的将公文翻来翻去,双手几乎颤抖,多日来被林纯鸿欺压的闷气一扫而空。 公文乃内阁的批复,上面还有朱由检的批红。一个月前,高斗枢与程余庆申请在荆州、荆门二府增设关卡,收取路捐,以供养弓兵,抵御贼寇的侵袭。高斗枢与程余庆言之切切,称商人囤积居奇、盘剥生民,现在贼寇横行、朝廷财计艰难,不如增设关卡,对商人课以重税,以补充军资。朱由检见到之后,大喜,立即令地方大员效仿,以渡时艰。 此策遭到了朝廷众臣的一致反对,就连互相争斗不休的温体仁和东林党人也难得地携起手来,共同狙击朱由检的疯狂举动。 奈何朱由检刚愎,与诸臣陷入僵持之中。温体仁奸猾,提议朱由检先在荆州荆门两地试点,如果效果好,再向全国推广。朱由检同意了温体仁的方案,在高斗枢和程余庆的奏章画了个大大的勾。 温体仁此举,可谓谋划深远,既避免了全国范围内的混乱,又给林纯鸿造成了麻烦。温体仁睚眦必报,对于林纯鸿彻底倒向东林党,他做不到视而不见。 高斗枢准备通过设立关卡来增加收入,并且还准备借机打击林纯鸿的势力。高斗枢知道,林纯鸿的商队遍布荆州和荆门,如果他忍下这口气,这将为荆州带来大量的收入。如果他要反击报复,正好借机将此事闹到朝堂上去。 无论怎么看,高斗枢都不会吃亏。一抹冷冷的笑容浮现在高斗枢的脸上,显得淫气逼人,令人不寒而栗。 高斗枢大笔一挥,命令荆州府下属各县衙役四出,纷纷在各码头、要道设立卡口,向过往的商旅征收重税。 郭铭彦接到急报时,正在容美两河口,当他心急火燎地赶到林府,却发现其他阁幕使济济一堂,围着一个丈余见方的沙盘议论纷纷,神态之中不无轻松。 郭铭彦大吃一惊,难道将军还未接到高斗枢倒行逆施的消息? 周望一见到郭铭彦,大喜道:“郭幕使来得正好,将军正好有事垂询!” 郭铭彦挤出一丝笑容,点头对周望示好,然后对林纯鸿行礼道:“铭彦参见将军,可是为了高斗枢设立关卡一事?” 林纯鸿笑道:“郭幕使一路辛苦,高斗枢爱设立关卡,也随他。咱们目前正在商议邦泰总部迁移一事,枝江百里洲位于长江南岸,来往各地有所不便,就连我现在也在家中办公,不成体统。刚才大伙多有提议迁往荆州,不知郭幕使有何意见?” 郭铭彦大惊道:“荆州人多口杂,再加上高斗枢在一旁虎视眈眈,如何使得?” 林纯鸿冷笑道:“高斗枢在荆州时日已然不多,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郭铭彦目瞪口呆,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李承宗拿起一叠方案,递给郭铭彦,说道:“这是昨日阁幕属商议的结果,郭幕使先瞅瞅,看有什么意见?” 郭铭彦接过方案,一目十行,片刻功夫,翻阅完毕,长舒了一口气,抚着额头道:“本以为要完全消化荆门荆州二府,非得要五六年功夫方可,现在高斗枢送给我们机会,嘿嘿,不出两年,荆门和荆州就与枝江没有区别。” 林纯鸿冷声道:“商路畅通就是邦泰的底线,高斗枢碰了我们的底线,咱们也不会和他客气,这次他和程余庆不死也得脱层皮!” 说完,林纯鸿拿起一根木棍,指着宜都的渔洋河和清江道:“郭幕使,高斗枢和程余庆冢中枯骨,咱们不必花太多精力。现在咱们得筹划在这两条河流边建设水车。” 郭铭彦大喜道:“百里洲位于长江边,水车早就挤满了,无法再建。渔洋河和清江倒是好地方,水车投入小,见效快,看来以后百里洲的工坊大多要搬迁到这两条河边。” 林纯鸿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邦泰商号要尽快拿出个方案来!” 朱之瑜道:“只可惜渔洋河和清江沿岸人烟稀少,各种物质都要运过去,非常不方便,但放眼四周,也找不到适合修水车的地方,哎,难以两全。” 郭铭彦双手一摊,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没有水车,咱们邦泰就什么事也做不了。” 林纯鸿叹道:“要是有一种到处可以使用的动力就好了。那么咱们就可以在荆州、荆门这些交通方便,人口繁多的地方设立工坊,成本节省不少!” 郭铭彦问道:“将军说的可是畜力?” 林纯鸿摇头道:“不是,畜力的输出功率太小,济得何事?” 众人大吃一惊:“功率?” 林纯鸿慌忙解释道:“就是做事快慢的意思。不知大家发现了没,煮茶水时,水蒸气可以将茶壶盖顶起来,如果茶壶盖盖得严实,有时甚至可以飞跃至五尺之高!如果咱们将茶壶放大,下面放入更多的柴火,不知道这力量有多大!要是能把这个力量利用起来,咱们不就有了动力了?” “这个……”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实在想不通如何利用这股动力。 林纯鸿笑道:“好啦好啦,先不谈这些事情了,这是后话。水车还得建,没条件建水车的地方,就建风车,我就不信,偌大一块地盘,就没有常年刮风的地方!” “郭幕使,记住了,好好琢磨琢磨,商号麾下那么多工坊,到底哪些适合搬到清江和渔洋河,哪些必须设在人烟阜盛的地方,判断的标准就是成本更低!也不要怕花钱,银币和铜钱铸造现在步入正轨,收入逐年递增,没什么好愁的。还有……” 林纯鸿顿了顿说道:“咱们养着万余精锐,战争的红利也会有的。” 第一百九十五章 倏忽而败 漳河东岸的河溶镇,隶属于当阳县,历来就是荆楚名镇,乃楚文化的发祥地之一。河溶镇水深码头好,上吞沮漳河流域木材山货棉麻茶叶,下纳汉湘布匹食盐,河街帆樯林立,素有小汉口之称。 河溶码头上,货物堆积如山,人烟如织,吆喝声、喝骂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一群红黑服饰的衙役们手持水火棒,卡在码头入口处,仔细翻看着所有货物,收取关卡费。 远远行来一艘船,挂着白帆,慢慢向河溶码头靠近。衙役们见了相视一笑,留下一人继续卡住入口,其余人一窝蜂的往码头涌去。 一阵吆喝之后,船顺利靠近码头,一个小伙子光着脚丫子,跳上了岸,正准备指挥船工卸货,却被十多个衙役包围住,大喝道:“荆门府有令,凡卸货船只,一律缴纳二十两银子!” 小伙子大惊道:“往常不是一两银子么?” 衙役目露不屑之色,喝道:“贼寇快打进当阳了,当然要钱去抵抗贼寇!一两银子?那是哪年哪月的事了?” 小伙子带着哭腔,叫道:“可怜我这一趟,连十两银子都挣不到,哪能交二十两银子?” 衙役对小伙子的态度相当不满,把水火棍狠狠的往地上一顿,恶狠狠地骂道:“哭穷?老子们见过的多了!赶紧交,水火棍可认不得人!” 小伙子被衙役的声势所吓,慌忙后退几步,惊恐道:“我不卸货了,我走!” 说完转身跳上船,慌忙撑起竹篙,准备离开河溶镇。 “揍他娘的……奶奶的,居然不把咱们放在眼里!”衙役们呼喝一声,一跃而上,将小伙子从船上揪下来,拳脚纷纷往小伙子身上招呼。 “哎呀……啊……”惨呼声不绝于耳,吸引了大量的老百姓围观,皆敢怒不敢言,面露仇恨之色。 “别打了!我们交钱!”从船舱里钻出须发花白的老汉,颤巍巍的掏出钱袋,递到衙役手中。 衙役们骂骂咧咧的住了手,一把从老汉手中夺过银币袋子,“早交不就完事了?倒费这般功夫!愚蠢!” 老汉扶起愤怒的小伙子,目送着衙役离开,心疼的说道:“义儿,以后咱们别来这里了,去枝江,那里没有关卡……” 人群散开,同情地看着一老一少,议论纷纷:“荆门州府看来发疯了,到处增设关卡,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谁说不是啊,听说荆州也是这样,只有夷陵和枝江没有关卡。” “昨日,连一个卖鸡蛋的老太太也要收钱,差点闹出人命!这帮人渣,我呸……” …… 同样的故事在荆州和荆门各地上演,一时之间,两府商旅几乎断绝,市面一改往日的熙熙攘攘,变得萧条,无人问津。 与此同时,高斗枢正得意不已,短短十天时间内,就收取了二千多两银子,直把他乐得合不拢嘴。更让他惊喜莫名的是,邦泰商号乖乖地上缴银两,无丝毫反对之意。 高斗枢摇头晃脑,自言自语道:“嗯,这才对嘛,何必斗得你死我活呢,大家和气生财,岂不是更好?” 高斗枢静躺在躺椅上,眯着双眼,一上一下不停地摇晃着,正当他幻想着朝廷的赏赐时,突然下人神色惶急,飞驰而来,边跑边喊道:“老爷……老爷……松滋县民变……” 高斗枢从躺椅上一跃而起,飞身抓住下人的衣领,大声问道:“你说什么?” 下人被抓得喘不过气来,咳嗽着说道:“松滋县新河口的老百姓造反了!” 高斗枢缓缓松开了下人的衣领,一下子瘫在了躺椅上…… 历来民变,无不因为群情激奋或者有人蛊惑,松滋新河口可谓两者俱全。 嚣张跋扈的衙役们将一个个银币装入钱袋时,老百姓的愤怒一点点的积攒着。当一个挑着青菜的老汉被衙役失手打死时,群情激奋到顶点。 人群中,几个壮汉一声吆喝:“打死这帮狗娘养的!”老百姓彻底失去了控制,纷纷将愤怒发泄在衙役身上,刹那间,三个衙役便死于非命。 源源不断的壮汉从各地赶来,加入愤怒的老百姓中,不知谁招呼了一声:“咱们把县老爷揪出来问问,为何不给咱们活路!” 于是,在壮汉们的带头下,失去理智的老百姓掉头往县衙冲去,毫无防备的县城来不及关闭城门,就被乱民冲进了城。 县城里的地痞流氓乘势而起,到处打劫放火,松滋县城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在一片鬼哭狼嚎中,县衙的老爷们逃避一空,愤怒的壮汉们将官老爷的住宅捣毁一空,还率领着贫民们往县城周边扩散。越来越多的百姓加入到造反的队伍中,不过,这些百姓怎么看都不像乱民,他们刀剑娴熟,号令统一,不仅不祸害百姓,还将抢掠的地痞流氓就地格杀。 万幸,万幸,松滋并未陷入彻底混乱。表面的波涛汹涌之下,暗藏着秩序与规范。 与松滋相似,荆州和荆门各地或多或少的发生了一些骚乱,袭击设卡衙役、到县衙门口击鼓鸣冤、上府城请愿……每日数不胜数,荆州荆门如同一锅沸水一般,到处冒泡,到处告急,直让人觉得有大规模民变的可能。 高斗枢和程余庆敏锐地觉察到,这一切都有林纯鸿的影子,苦于找不到任何证据,只好派尤世贤率领千余乌合之众前往松滋平叛。 哪想到,松滋的反贼居然敢出城迎战,尤世贤措手不及,被打得全军覆没,最后只身逃回荆州。更令人吐血的是,松滋的贼寇居然高呼着要去投奔八大王张献忠,这直接惊动了湖广巡抚唐晖。 唐晖严厉斥责高斗枢、程余庆办事不力,致使激起民变,令其立即撤掉一切关卡,等待朝廷的处罚。同时,立即令林纯鸿出兵平叛。 林纯鸿行动迅速,立即派一营前往松滋,随着一声炮响,反贼逃奔一空,散入山林之中,反贼就此烟消云散,松滋县重新回到了大明的怀抱。 一切就如一场闹剧,倏忽而起,又倏忽而落,也许,倒行逆施就应该是这个结局。 ※※※※※※ 京师的春天绝不是一个好季节,塞外的狂风卷着黄沙,鬼哭神嚎的吹来,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熬过了风沙,京师又陷入干渴之中,河床干涸见底,裂缝随处可见。 好不容易迎来了阵阵响雷和春雨,雷却劈坏了紫禁城的一栋小房子,致使整个京师陷入恐慌之中,疑惑的眼神纷纷瞅向紫禁城,怀疑朱由检是否失德。 朱由检无法,只好吃素三日,沐浴更衣,前往太庙做深刻检讨。 要说,朱由检还真是个苦孩子,枯坐于紫禁城中,每日与奏章为伍,休息时间极短,各种娱乐活动几乎没有。缺乏洞察力的他,根本无力透过奏章看到事情的本质,因此,他也避免不了被蒙蔽的现实。 就拿高斗枢与林纯鸿相争一事来说,他还以为高斗枢为了供养荆州弓兵,才设立关卡收取过路费。在他的心目中,高斗枢和林纯鸿乃文武协作的典范,乃为圣上分忧为朝廷解难的忠贞之士。 因此当松滋民变的消息传到耳中后,朱由检非常同情高斗枢,大笔一挥,将高斗枢升任为长沙兵备道,希望高斗枢能在长沙复制荆州弓兵的奇迹。 至于程余庆,朱由检就没那么客气了,直接革职查办,永不叙用。 同时,朱由检担心凉了功臣之心,特意下诏抚慰林纯鸿,令其先过几年的苦日子,待朝廷财计好转,定然补偿。 如此结局,让邦泰上下大跌眼镜,这朱由检幽默细胞还真丰富! 高斗枢、程余庆在朝堂上毫无根据,亦未加入任何党派,一旦出事,无人帮忙说一句话。再加上两人申请设立关卡的奏章得罪了大多数朝臣,败亡这么快,理所当然。 而邦泰内部,对荆州、荆门的改造进行得如火如荼。在高斗枢和程余庆灰溜溜地离开之后,地方官僚马上转变了态度,纷纷向邦泰伸出橄榄枝,有的县甚至请求林纯鸿至县内组建弓兵,设立货栈。 面临着这大好形势,林纯鸿立即令停止招募民夫,将整治航道和开凿运河的工期往后延,此举遭到郭铭彦的强烈不满,犹如一只乌鸦一般,不停的在林纯鸿耳边呱噪: “将军,河道就如人的七经八脉一般,七经八脉不通畅,人就会生病,河道不畅通,邦泰商号就会出问题!” 林纯鸿笑骂道:“言过其实!现在商号不是运转良好?河道当然要整治,汉漳运河也要开挖,只不过要挪到秋收之后了!” 郭铭彦苦口婆心:“将军,早一日完成,早得一分利,拖到秋后,半年时间就白白浪费了。” 林纯鸿叹了口气,道:“我何尝不想早点完工?当初高斗枢和程余庆在瞎折腾,咱们不用管生民死活,但现在收入囊中后,咱们就得背负起这个责任。现在正是农忙季节,大量招募民夫,势必耽误农时,来年很可能会出现饥荒,这个损失可就惨重了!” 郭铭彦沉默片刻,道:“秋后就秋后吧,不过将军要答应属下,届时至少要给我五万民夫!另外,在归州抓到的战俘也要送到马连和火烧坪,现在钢和铁简直就是大瓶颈,到处都缺,产量也到了极限!” 郭铭彦不无惋惜,叹道:“哎,王义极言四轮马车的前景,可惜咱们铁不够,眼睁睁地看着利润从身边溜走,这心里就如猫抓一般难受。” 林纯鸿沉吟道:“马连和火烧坪矿山太小,矿石品味也不高,现在的关键是矿石不足……” 林纯鸿仔细回忆着大明各地的铁矿石,大冶倒是个好地方,可惜目前无法插手。东北、华北、西南的铁矿也不少,运输成本太高,也无法插手。 林纯鸿的思维不停的跳跃着,突然想到了海南岛,好像海南岛就有铁矿,而且品味还相当高。海南岛被誉为天涯海角,大明统治较为薄弱,没准可以找到切入点。 林纯鸿喜道:“据说琼州府就有铁矿,我吩咐张兆打听一下,看能不能到岛上炼铁去!” 郭铭彦大吃一惊,要不是林纯鸿向来不打诳语,他甚至会怀疑林纯鸿在敷衍他。“这……那个岛离咱们太远了吧?千里迢迢运来,成本该有多高?” 林纯鸿情知郭铭彦不信,挥手道:“先谋划着,不划算的话,就先放着。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郭铭彦将虚无缥缈的琼州府铁矿放在一边,小心翼翼的问道:“近闻将军准备组建三一社,这三一社主要做哪方面的生意?与邦泰商号会不会有冲突?” 林纯鸿大笑道:“郭幕使好耐心,从整治河道开凿运河绕到铁矿,又绕到三一社。打听三一社才是郭幕使的主要目的吧?” 郭铭彦讪讪的笑了笑,道:“铭彦一直心存疑虑,担心将军对邦泰商号有所不满,才另辟他径。” “郭幕使放心,我对邦泰商号无任何不满。三一社主要做保险,与商号没有任何冲突。” “保鲜?商号里不一直在做吗?” 林纯鸿哈哈大笑,几乎笑出眼泪:“是保险,危险的险。就是对可能出现的危险进行提前预防的生意……” 林纯鸿详细解说了保险的基本常识,让郭铭彦心驰神往,忍不住叹道:“将军不把这新奇事物交给邦泰商号来做,可见对商号有所不满。” 林纯鸿正色道:“在我的规划中,工坊才是根本,没有工坊,什么保险、钱庄全是玩虚的。你想想看,没有商号,万余精锐甲士如何作战?财政司如何有能力铸币?” “另外,你得做好思想准备,时机成熟后,商号也会进行拆分,现在的商号大而全,什么都干,迟早会出问题的。” 郭铭彦的心里陡然一凉,惊道:“这……” “郭幕使放心,商号拆分后,自然得在中书府设立管理机构,届时,管理机构可不仅仅管理邦泰商号,就连所有的其他人的工坊也要纳入管理。不过,这是后话,短期内还不成熟,郭幕使不要把眼光局限在商号,这样容易偏颇。” 郭铭彦的嘴巴张得大大的,林纯鸿突然说出这么多新鲜东西,让他一时有点接受不了。他突然意识到,商号永远只是商号,而中书府绝不会永远是中书府,现在就有往内阁发展的趋势…… 第一百九十六章 土地政策 且说林纯鸿带着张道涵、朱之瑜从松滋县视察而回,也不坐车,在一众侍卫的随侍下,边看边走。百里洲的大街小巷中颇为繁荣,大街上,车水马龙,四轮马车、两轮牛车、挑夫塞满了道路,非常拥挤,马嘶声、车夫的吆喝声混杂在一起,嘈杂无比,完全颠覆了大明小镇清静、有序的传统。 生活在大街边,绝对谈不上舒适,小巷中也好不到哪里去。小巷中除了正规的店铺外,还有到处摆摊设点的小贩,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甚至还夹杂着人与人之间的争吵声,比起大街的噪声来,犹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纯鸿、张道涵和朱之瑜听着这些噪声,毫无厌恶之色,心里还得意无比。毕竟,这里一个个店铺、一辆辆过往的车辆都意味着税收,能够收取银币,谁还会讨厌这些嘈杂声呢? 路边的人大多认识林纯鸿,见他过来后,纷纷躬身行礼,林纯鸿不停地点头回礼。从北方回到枝江后,只要有机会,林纯鸿都要抽时间到大街小巷转转,以探察民情。百里洲和枝江县城的百姓慢慢习惯了这点,有些胆大的还会和他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博来百姓欢快的笑声。 在林纯鸿的身体力行下,邦泰大大小小的大总管、总管、理事、主事都纷纷从阁楼中走出,与周边的百姓迅速熟悉起来,关系还算融洽。 此点,往坏里说,就是邦泰众高管起身于田垄之中,依然脱离不了泥腿子的本性。往好里说,便是亲民。林纯鸿毫不介意外面的风评,只管我行我素,每日与百姓拉拉家常。 一行人正走走停停,忽然眼前出现了一个四五十岁的老汉,手持着一份状纸,大叫冤枉。侍卫们反应奇快,立即散布在林纯鸿、张道涵和朱之瑜四周,隔开老汉,精惕地看着旁边的人群。 老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道:“求将军为小民做主,杨家河村杨大茂耕地过界,小民不服,与之争论,杨大茂居然伙同亲属殴打小民……将军为小民做主啊……” 哭诉声惊动了人群,人群纷纷围拢过来,好奇地指指点点。 林纯鸿皱眉不已,屁大点小事,如何闹到拦街告状的地步?朱之瑜将嘴凑近林纯鸿的耳朵,悄声道:“此老汉是枝江监察处的常客,监察处将杨大茂收监两日,判他赔偿药费,老汉依然不服,频频告状。” 居然是个疯子! 林纯鸿看着越聚越多的人群,心里甚为不喜,对宁典道:“接过他的状纸,先把人带走,然后送到枝江监察处去!” 说完,他亲自上前,大声安慰道:“老伯,休要难受,监察处当还你一个公道!”然后,他不由分说,拉起长跪不起的老汉,交给了宁典。 一行人拉着老头,分开人群而去,只留下议论纷纷的人群: “一个疯子而已,将军理他作甚?” “啥,将军没有理会啊,不是要送到监察处去?” “对,告状就应该到监察处,这叫各司其职……” …… 到达中书府后,林纯鸿心情依然不爽,对张道涵和朱之瑜说道:“监察府人员本来就不多,精力还被此等疯子牵扯,如何做事?相比较地方官府,咱们这里告状的成本还是太低。” 张道涵和朱之瑜愕然道:“告状成本?” “俗话说,官字两张口,有理没钱莫进来,不到万不得已,百姓惧怕,一般不到官府告状。再说,各地官府考绩的重要指标就是案发数,地方官僚极其厌恶首告之人,怕影响到自己升迁,如此一来,谁还敢拿着鸡毛蒜皮的小事去告状?” 林纯鸿顿了顿,接着说道:“咱们倒好,不仅不阻止,还鼓励百姓到监察处告状,加上处事还算公正,百姓自然蜂拥而至。这个成本太低了。” 朱之瑜点头道:“这个的确有碍教化……” 林纯鸿似乎没有听见朱之瑜的话,兀自沉吟道:“不如两级终审后,如果还想继续告状,就交五十个银币作为保证金,败诉后,保证金没收,这样可以把今天的疯子挡在外面!” 张道涵不假思索,反驳道:“监察府职司监察、立法、司法之责,岂能用银币挡住百姓?此口一开,后患无穷,只怕日后监察府找不到一块干净的地方。” 朱之瑜亦道:“张府令之言甚为有理。不如这样,在两级终审后,如果还想告状,让村里的弓兵队长和货栈理事共同作保,方可继续受理。” 林纯鸿沉吟片刻,点头赞道:“此法挺好,知会一下李监察,先试行,看看效果。” 说完,林纯鸿长声叹道:“这内政处理起来还真麻烦的,最为关键的土地问题还没有头绪,尽是一堆鸡毛蒜皮的小事。以前定的土地赎买方案,太过缓慢,这样等到何年何月啊?” 朱之瑜道:“控制四地,弓兵和货栈足矣,但要彻底释放四地的民力,还是绕不过土地问题,现在朝廷征收的税收倒不多,各种杂役也被咱们清除一空,最关键的是,现在土地租税太高,佃户劳累一年,能混个果腹就不错了……” 林纯鸿恨声道:“这帮土豪劣绅,鼠目寸光,只盯着土地,丝毫看不见投资工坊更为挣钱!出多高的价也不卖地,眼光还不及惠王……” 正说着,忽接到通报,惠王府长史求见。 林纯鸿大喜:“说曹操,曹操就到,惠王又来交土地了……先让他等着吧……” 各村货栈理事不停地将所见所闻写成报告,汇集到行知书堂,经整理后摆在林纯鸿及各幕使的案头。根据这些直观的素材,林纯鸿和各幕使均一致认为:大明的症结在于土地,土地问题不解决,大明无论如何也避免不了灭亡的命运。 林纯鸿与幕使们经常就土地问题进行探讨,他们达成了一些共识:首先,朝廷的税收并不高,尤其是商业税,更是低得可怜,才三十税一,远低于邦泰征收的一成商业税。大明的税收之所以一年不如一年,根本原因在于可供收税的土地越来越少:各地的封王越来越多,他们的土地不用交税;获得免税特权的豪绅越来越多;广大自耕农为了逃避税收,纷纷将土地寄名于特权豪绅名下。 其次,农夫们的头上还压着徭役这座大山,农夫们年年月月不停地在服役,而且在服役时,遭到了各地胥吏的盘剥。 同时,邦泰上下认为:如果在荆州、夷陵和夔州不能有效地解决土地问题,邦泰迟早也会湮灭于历史的尘埃之中。 事实也摆在眼前,当邦泰从惠王手里接手土地后,农夫们立即爆发出狂热的生产热情,常平仓的存粮在短短的四年内就达到了四十万石。 林纯鸿一掌拍在了公文上,斩钉截铁地对朱之瑜和张道涵说道:“即使在四地血流成河,也要废除高达五成的租税!” 朱之瑜激动不已,作为正统的儒士,他的终极梦想便是天下大同,老百姓安居乐业,而天下大同的重要指标就是均田。当初,朱之瑜之所以一心一意投奔林纯鸿,就是看到了枝江的土地政策符合他的理想。“惠王之例可循,只可惜仅仅枝江的二十万亩良田,一年就要向惠王缴纳十多万两银子,如果四地的土地都遵循此例,咱们一年岂不是要掏出几百万两银子?这远远超过咱们的承受能力!” 林纯鸿道:“当初咱们实力弱小,不得已行此下策,倒让惠王占了大便宜!此策岂可为万世之法?现在连这十几万两银子,我都有点舍不得!” 朱之瑜与张道涵愕然,问道:“将军有何妙策,可以不交银子而获得土地?” “三步走,第一步以土地换股权;第二步强自低价购买;第三步直接没收!”林纯鸿的语气坚定,语速甚快,显然经过了深思熟虑。 朱之瑜与张道涵大惊,齐声反对道:“将军,此策万万不可行!此策一出,当天下大乱!” 林纯鸿冷笑道:“天下大乱?我看不至于,咱们已经给了豪绅足够的机会!如果他们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咱们也不用再客气!” 张道涵惴惴不安,这些年,张明桥在荆州四处乱跳,依托着邦泰商号聚敛了不少银子,并且在公安、石首两县购买了七万多亩良田,乃荆州数得上号的大地主。他不免怀疑林纯鸿的矛头指向他,想在偷税事件后,进一步打压他。 他深恐林纯鸿怀疑他因为私心而反对三步走策略,考虑再三,决定支持林纯鸿的决策。 哎,人啊,一旦带了私心,做出的决策总是偏离事实和理性! 张道涵拱手道:“三步走,给了豪绅足够的反应时间,当不会引起强烈的反对。可是我们现在哪有什么挣钱的工坊拿来出售?” 张道涵的话音刚落,朱之瑜不可思议地瞅着张道涵:刚才还口口声声反对,为何马上就转了向? 朱之瑜无暇深思张道涵为何如此,忧心忡忡地劝谏道:“将军,岂不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荆州等地的豪绅大多与朝廷重臣、各地地方官有藕断丝连的联系,一旦各地官绅兔死狐悲,势必对邦泰群起而攻之,邦泰如何受得了?” 林纯鸿笑道:“不会的,战略方向如此,行事方法倒可以变通……” 说完,伸出右手,扳着手指头一一道来,让朱之瑜一颗悬着的心放回了肚子,最终,朱之瑜道:“宁愿慢点,也不可操之过急,走一步,停一停,看一看,当是万全之策!” 林纯鸿说服了张道涵和朱之瑜,心情甚好,哈哈大笑道:“谋国之言,甚善!立即将所有阁幕使及各部门主事召集起来商议吧,至于惠王府长史……就让他多等几天吧,这些事情还得从惠王身上入手。” …… 当郭铭彦接到林纯鸿的召见令后,立即从大宁县赶回百里洲。还不等阁幕属扩大会议召开,就被林纯鸿单独召见。一番谈话之后,郭铭彦内心苦涩无比,虽然林纯鸿早就向他交了底,说邦泰商号迟早要拆分出售,但他实在没有想到这一天会这么早来临。 郭铭彦感觉自己几乎透不过气来,咬着嘴唇道:“商号还非常弱小,过早拆分,实力分散,如何应对徽商的步步紧逼?” 林纯鸿听到拆分二字,方才醒悟,郭铭彦的认知与自己的计划还有所偏差,当下解释道:“不知郭幕使注意到没,天下工坊大体上可分为两类,一类直接生产一些日用品,与老百姓的生活息息相关,咱们姑且称之为轻工坊;还有一类就是生产工具类的工坊,如采矿、炼钢、造船、造水车、造风车、锻造零件之类的工坊,咱们称之为重工坊。现在商号内部,如棉布工坊、棉油工坊、毛纺工坊,这些应该叫轻工坊,咱们需要出售的就是轻工坊,至于市易部,除了邦泰境外的货栈外,都可以出售……” “那运输部呢?” “运输部当然不能出售,运输部旗下的纤道、码头、道路,这些涉及到商号生存的命脉绝不容他人染指!” “将军的意思是……商号以后把精力集中在重工坊上,彻底放手市场流通和轻工坊?” 林纯鸿点头道:“正是,轻工坊的机器和运输工具都由重工坊生产,无论其他商号怎么折腾,命运还是控制在咱们手里。” 郭铭彦这才完全明白林纯鸿的打算,长舒了口气,道:“可惜一些最挣钱的行业全放出去了,现在铁矿不足,仅靠重工坊,商号恐怕会亏本!” 林纯鸿大笑道:“郭幕使过虑了,以前轻工坊归属商号,机器都是免费提供的,以后,这些机器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重工坊如何会亏本?” 郭铭彦彻底放下了心,也许,放开了轻工坊,更能促进重工坊的发展…… 第一百九十七章 逐步推进 随着各部门主事陆续赶到百里洲,阁幕属扩大会议正式开始。会议场所设置在中书府,除了远在外地无法与会的十几人外,邦泰的精英济济一堂,显得热闹非凡,这些精英平日难得会面,现在纷纷呼朋引伴,畅谈别来之事。 “将军到……”一阵悠长的呼喝声传来,精英们立即停止了喧哗,纷纷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鼓掌欢迎林纯鸿的到来。 林纯鸿满脸堆笑,不停地向大家挥手致意,待行至前台,双手下压,示意停止掌声。掌声依然无法停歇,会议主持者张道涵只好扯着嗓子要求大家坐下,保持安静,掌声才慢慢落下。 会议的议程早已定好,土地政策实施方案草案由中书府拟定后,印制了五十多份,分发至每个人的手中,供大家浏览。浏览之后,分为邦泰商号组、都督府组、监察府组、中书府组四组进行讨论,然后将意见进行汇总,交到张道涵手中。 林纯鸿自进入会场始,内心就激动无比。想当初,与周望、李承宗等人一起进深山时,不过十二人,短短五年之内,耗尽了心血,邦泰才发展到今天的局面,拥二百万之众、携万余精锐甲士、富甲天下…… 回首往事,林纯鸿感慨万千,也许自今日始,邦泰又迎来了一个新的转折点。 …… 会议整整持续了三天,方才结束,阁幕属将四组意见汇总后,酌情对草案进行了修改,最终形成了定案,精英们才陆续离开中书府,离开之前,林纯鸿一一相送,不免有一些勉励、告诫之言,不可尽诉…… 且说惠王府长史在百里洲已被晾了十余天,正等得不耐烦时,得到了郑天成的召见令。当初,双庙山村土地一事,就由郑天成与长史谈判而成,这次,林纯鸿又把谈判的任务交给了郑天成。 惠王朱常润乃万历皇帝第六子,生母李贵妃。天启七年,就封荆州。结果,就封后不过三四年,就与林纯鸿发生了激烈冲突,还闹出了人命与民变。不过最终的结果双方都觉得满意,林纯鸿得到了枝江七成的土地和人口,而惠王得到了他最想要的银子。 当然,惠王除了枝江的土地外,松滋和江陵还有二十多万亩。这二十多万亩土地收入一年不如一年,于是,惠王和长史都倾向于将土地交予林纯鸿,每年等着收银子。 当长史见到郑天成后,直言不讳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等待郑天成的回应。 哪想到,郑天成翘着二郎腿,用竹签扎起一片片香瓜,不停地往嘴里送,发出一阵阵的咀嚼之声,就是不开口说话。长史心里暗恨不已,娘的,惠王府看得起你,才将土地交予你耕种,摆什么臭架子? 长史心里这么想,口气不免有点生硬,道:“不知林副将是何态度?” 郑天成斜睨了长史一眼,大马金刀地说道:“我的态度就是林将军的态度,长史不必拿林将军来压我……” 长史的用意被看透,满脸通红,嗫嚅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二十万亩良田……” “不知长史大人可曾听说过股权交易所?”郑天成非常无礼地打断长史的话,问道。 长史的怒气勃然而生,恨声道:“没听说过!松滋和江陵的二十多万亩良田,你要还是不要,就是一句话!” 郑天成见火候已到,挪了挪身躯,满脸堆笑,道:“二十多万亩良田,哪有不要之理?不过,长史大人也知道,林将军家大业大的,还要养兵为朝廷剿匪,这花销啊,一日大过一日,现在就有点入不敷出。林将军无法,想用货栈啊、工坊啊代替银子,不知惠王和长史有何意见?” 长史眼睛一亮,早把刚才的不愉快抛在了脑后,邦泰商号旗下的货栈、工坊的盈利能力他素有耳闻,如果林纯鸿拿着这些货栈和工坊缴纳土地租金,惠王府岂不是赚翻了? 更重要的是,土地是死的,长史每年拿到的好处费基本固定,数量也不多。如果惠王府掌控了货栈和工坊,每年盈利多少还不是他说了算?那么他就有更多的机会侵吞大量的银子! 长史连声道:“惠王定然会赞同,我也不反对……” 郑天成深吸了口气,用舌头舔了舔嘴唇,道:“长史可能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让惠王用土地来交换货栈和工坊,不是用货栈和工坊来缴纳租金!” “永久交换?” 郑天成点了点头,道:“是的。比如,双庙山村的榨油工坊是邦泰商号旗下最大的榨油工坊,年获利三万四千两银子,按照以前邦泰和惠王府签订的协议,每亩地每年付四钱七分银子,那么,如果等价交换,惠王需拿出七万多亩良田来换!” 长史哼了一声,道:“榨油工坊能赚钱,当然也可能折本,而以前签订的协议,惠王府算得上旱涝保收,郑总管太小瞧惠王了,如此交换,如何可行?” 郑天成冷笑道:“一纸协议而已,如果邦泰撕毁协议呢?其风险岂不是比榨油工坊更大?” 长史大怒,手指郑天成,“你……你……” “长史大人息怒,邦泰素以信誉为先,林将军考虑到与惠王合作愉快,会在七万多亩良田上打个八折,惠王只需要拿五万多亩良田,就可以换得双庙山榨油工坊!更何况,以后工坊的经营,可要靠长史大人喽!” 郑天成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长史一眼。 长史脸上淫晴不定,心里快速计算着得失,半晌,方说道:“货栈也是可以用来交换的,我估计,惠王可能更属意荆州货栈。” 郑天成心中大喜,长史此言,无异于同意以土地交换货栈工坊。他从袖中掏出一份表格,递与长史,道:“这份表格上详细列举了可用于交换的工坊和货栈,不过荆州货栈四成的股权前些年已经售出,现在只剩下六成的股权,惠王要买,还得根据股权时价来计算用多少土地交换……” 长史连声道:“应该的,应该的……” 于是,一份意向书在一个时辰后新鲜出炉,长史带着意向书往荆州飞奔而去,至于他准备用什么方法说服惠王,无人知晓。 林纯鸿听闻长史同意以土地换货栈和工坊后,大喜,长声笑道:“攻克了惠王,当轮到枝江的豪绅了,咱们在枝江经营已久,希望这些豪绅不要让我失望!” 笑毕,林纯鸿的脸色突然变得淫冷,声音寒冷彻骨,“如果真有人不识时务,正好借他们的人头一用!” 秉承小步快走、逐步推进的原则,林纯鸿把下一步的目标放在了枝江。作为邦泰的老巢,枝江的土地九成掌握在林纯鸿和惠王手中,现在惠王府长史已经同意交换,那么,仅仅剩下一成的土地尚未解决。 林纯鸿并未将枝江作为难点,之所以选择枝江,一则面临的阻力小,二则想通过枝江的土地赎买给荆州、荆门和夷陵的豪绅树立一个典范。林纯鸿的目光一直聚焦在荆州府,毕竟荆州府人口最多、土地面积最广,豪绅势力最为强大。 “天成,六十万银币准备到位了没?” “早已到位了。不过将军要记得,这批银币属于汉漳运河的预算,到了十月,一定要挪回来的。”郑天成沉稳地答道,作为邦泰的财计总管,权力大,责任更大,不到三十岁,鬓角隐隐可见白发。 郑天成的努力没有白费,现在邦泰挣钱最为容易几项生意,如股权交易所、票据、铸币全掌握在财政司手中。 “这个你放心了,这些银币还是以预防为主,不一定能花掉,再说张兆那边已经回信了,二十万两银子不日即将送到,有了这二十万两银子,票据当可增发一百万两。” 郑天成大喜,“将军不动声色间,就弄到了六十万两银子,属下望尘莫及!” 林纯鸿道:“天成,你别的功夫都渐长,唯独这拍马屁的本事不见涨……” 两人哈哈大笑,笑毕,林纯鸿的命令随之下达:中书府立即在枝江县张贴土地换购股权布告。 …… 以前的枝江县城,方圆不过十里,仅仅只有两条呈十字型交叉的大街。枝江县衙就位于十字交叉处,乃整个县城的正中心。现在,县城扩散至城墙外围,以码头为中心,向四周辐射,远远超出了当初的范围。 当然,城墙内部区域仍然是县城最为繁华的地方,这里人烟阜盛,商贾云集,呼酒买醉声、靡靡丝竹声、呼赌声彻夜不息,成为荆州最为繁华的县城。 然而,枝江县衙里与大街上的嘈杂格格不入,这里清静无比,除了知县马世奇和几个老仆外,已经没有任何人。主簿谭杰希早已转换门庭,在荆州部担任副总管,每月拿取不薄的工钱。 这日,一名老仆的呼喝声突然打破了县衙的沉静,“老爷……老爷……大事不好……” 老仆惶急,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连跑带爬滚到马世奇面前。 马世奇平静无比,两眼犹如山涧一般清澈,问道:“何事如此惶急?林纯鸿带兵来抓本老爷了?” 老仆一把抱住马世奇的大腿,“老爷,邦泰擅自在县衙门口张贴布告!” 马世奇哼了一声,从老仆的手臂中抽出大腿,苦笑道:“什么狗屁大事,值得大惊小怪的,林纯鸿想贴就让他贴,关本老爷何事!” 老仆纵跃一步,继续抱中马世奇的大腿,道:“林纯鸿买掉了惠王的土地,还要将枝江所有的土地转到他的名下!” 马世奇大惊,“想让枝江的土地都姓林?海叔,你再去看看,把布告一字不漏地抄回来!” 海叔乃马世奇的老家人,人老成精,善于谋算,只可惜到了枝江后毫无用武之地,每日随着马世奇昏昏浩浩地过日子。这时,在听了马世奇的命令后,立即应声而出。 马世奇乃复社成员,在枝江已经呆了两年多,如果说他还不知道林纯鸿实力,那简直就是在侮辱大明进士的智商。正是这份清醒的认识,让马世奇逐渐平静下来,渐渐习惯了被监视和限制的生活,不再谋求与邦泰对抗。 无所事事的马世奇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行知书堂的玉水楼,在那里,他见到了许多为所未闻的书,大大开阔了他的视野,让他整日沉浸其中,几乎无法自拔。 玉水楼除了成千上万的书籍以外,还包括邦泰的部分档案。这些档案也对外开放。档案中,就包括各村的货栈理事写的所见所闻。尽管这些所见所闻毫无文采,有些地方甚至前言不搭后语,但马世奇看了一眼后,就深深地被吸引了。他认为,这些档案无异于大明乡村的大百科全书。通过这些档案,马世奇知道了枝江各地的风土人情,也了解到这里的百姓如何谋生,如何度日。 而且,马世奇也认为这些档案中充满了做事的智慧,那些货栈理事事无巨细,全记载在案,如他们遇到了什么困难,最后通过什么办法解决,效果如何…… 在细细阅读了这些档案后,马世奇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林纯鸿的势力已经渗透到枝江的每个乡村,即使他不监视限制自己,自己的政令也出不了县衙!这个现实残酷而真实,让他分外痛苦与无奈。 他甚至隐隐约约感觉到,复社的行为多多少少有点虚无缥缈的感觉,什么砥砺品行、什么科场互相声援,都不如控制乡村来得实在。控制乡村后,就是实实在在的人力和物力,足以对抗任何狂风暴雨。 正当马世奇浮想联翩时,老仆将抄录的布告递在了他手中。马世奇皱眉读完之后,将布告扔在了一边,冷笑道:“好戏开始上演了……海叔,咱们要不打个赌,看看县衙门口会挂多少人头?” 海叔不接马世奇的话,“老爷,咱们得立即想办法将此事告知先生!” 马世奇大笑道:“还用得着想什么办法!咱们正大光明地告知先生!林纯鸿绝不会阻拦,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了,哈哈……复社……对于我来说,还是太远了……” 马世奇的笑声无所谓忧无所谓喜,似乎包含着无尽的深意,又似乎如孩童般天真,不夹杂一丝人间的烟火…… 第一百九十八章 进士投效 一纸布告,仅仅表明邦泰的态度而已,能济得何事?如果认为布告一出,枝江豪绅就应者云集,纷纷至股权交易所,将传承几辈子的土地换成他们不熟悉的货栈和工坊,那简直太高看豪绅对商业的敏锐性了。 按照阁幕属扩大会议拟定的方案,枝江各村的货栈理事及弓兵队长早已未雨绸缪,锁定了各村的攻坚对象,纷纷深入豪绅家中,宣传、威逼、利诱等手段无所不用: “李老太爷,按照林副将的命令,拥有土地超过一百亩者,必须在一月内换购成货栈和工坊,如果一个月内不换购,整个邦泰将按照每亩地两个银币的价格强行赎买,如果连赎买也不答应,土地会直接被没收……” “他敢!还有没有王法?” “有什么不敢的?林副将有万夫不当之勇,乃圣上认可的战将,如果李老太爷坚持对抗到底,直接以违反军令处斩,李老太爷到何处伸冤?” “老夫已经七十五了,早就活够了,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护住土地!” “拼了这条命,也不过是朝廷眼中的反贼!再说,老太爷无所畏惧,但老太爷的子子孙孙呢?土地被没收之后,李家什么也得不到。还不如换成货栈和工坊,好歹为子孙留了份产业。老太爷想想,李家拥有土地五百多亩,佃户租种的租税超过五成,搞得天怒人怨的,一年的租税不过二百多两银子,如果换成了李家河的货栈,老太爷岂不是赚了?” “赚个屁!老夫不会换的!” “据小的所知,现在李家由大公子掌管,老太爷不妨将大公子叫来问问,这些年招募佃户有多难,佃户可以到工坊做工,一月工钱至少也有五百文,何必种地?” 货栈理事和弓兵队长苦口婆心,也难以说服七十五岁的老人,于是将矛头对准了李老太爷的家人,一番威逼利诱后,家人纷纷屈服,围绕在李老太爷耳边不停地呱噪。 然而李老太爷就如茅坑里的石头一般,又臭又硬,家人也无法说服。最终,李大公子瞒着老太爷,前往股权交易所换购了一家棉油工坊一成的股份…… 这样的事情在枝江各村上演,邦泰基层组织完善的优势得到了充分发挥,源源不断地将各村的进展汇报到林纯鸿和中书府那里。汇报太多,林纯鸿根本无暇细观,更何况,他潜意识里希望冒出一些顽固者,以便将这批顽固者当成骇猴的鸡。 正当林纯鸿忙得不可开交之时,忽然收到马世奇的一封信。林纯鸿大奇,拆开一看,发现信中只有七个字:“山不就我,我就山。” 林纯鸿沉思片刻,忽而大喜,挥舞着书信,对小荷大叫道:“这就叫锦上添花?哈哈……” 小荷接过书信,瞅了一眼,美目中露出疑惑之色,“七个字,什么意思?” 林纯鸿笑道:“回教的《古兰经》里有个故事,说一位先知要在众人之前表演移山大法,结果几个时辰过去了,山峰纹丝不动,众人纷纷指责先知吹牛,先知就跑到山前,说‘山不就我,我就山’。” 小荷忍不住扑哧一笑,“这先知真有趣……这马世奇为何要给老爷写这句话?” 林纯鸿眨了眨眼睛,“马世奇将邦泰比做了大山咧。” 小荷大悟,吃惊道:“难道马世奇要加入邦泰?这马世奇整日闲逛,哪有本事做事?” 林纯鸿大笑道:“就冲着他看《古兰经》,我就相信他绝不是固步自封的庸才!” …… 林纯鸿正为马世奇改换门庭而大喜不已时,马世奇就为他出了一个难题:“本官三年磨堪之期转瞬即至,不知林将军对本官作何打算?” 林纯鸿愕然,难道马世奇投奔邦泰就是为了讨官?马世奇一介进士,不会看不出朝廷封官乃邦泰最大的弱项啊?“马大人说笑了,林某一介虽为副将,离开了邦泰,平常一七品县令都可以颐指气使,哪能对马大人的升迁之途有所打算?” 马世奇微笑道:“林将军坦诚,本官心折。邦泰拥百万之众、携万余精锐士卒,想必不会局限于荆州、夷陵和夔州,林将军巧辟蹊径,以弓兵和货栈牢牢控制了四地,此乃至阳之策,自古良策,讲究淫阳相合,林将军就没有考虑过淫阳调和?” 林纯鸿沉吟片刻,道:“马大人的意思是……百姓为阳、士子官僚为淫?” “然也,本官居枝江两载,虽诸多限制……”林纯鸿尴尬地笑了笑,马世奇毫不介意地接着说道:“本官倒也看出,林将军设立行知书堂,未尝没有淫阳相合的心思,只可惜行知书堂偏重于实务,倒忽略了科举,广大士子在行知书堂找不到晋身之途,何谈吸引力?长此以往,将军将失去士子官僚的支持,恐怕对将军并没有什么好处!” 林纯鸿叹道:“马大人之言甚为有理,林某非不为,实无能也。复社张西铭公苦心经营多年,今年春闱无一人中进士,更何况行知书堂?林某无奈之下,唯有力取之!” 马世奇默然半晌,忽然声若洪钟,厉声言道:“如若将军不嫌弃,邦泰获士子官僚之心,请从世奇始。” 马世奇的自称由“本官”变成了“世奇”,让林纯鸿瞪大了双眼,失声言道:“君常公有何良谋?” 马世奇躬身拜道:“无他谋,唯有与复社联合!” 林纯鸿大惊,“复社对林某的辱骂还少么?西铭先生名满天下,如何看得上林某一介武夫?” 马世奇慨然道:“将军无需谦虚,治世之能臣放在将军身上,一点也不为过!世奇不才,却看出复社与邦泰联合,实乃互补长短,世奇将立即前往太仓,尽力说服先生!” 林纯鸿沉思半晌,方言道:“君常公不用急,林某并不反对与复社联合,只是对如何联合还有点疑虑,待林某考虑清楚,请君常公一并带话与西铭先生。君常公不妨趁这几日在枝江附近多转转,当有所得。” 马世奇道:“正合世奇之意,以前总是雾里看花,正好趁这个机会看个明白!” 两人携手哈哈大笑,两年来的怨恨与猜忌顿时烟消云散。 马世奇要充当邦泰和复社的中间人,促成两强的合作,林纯鸿当然乐见其成。 这些年来,邦泰在军事、工商上取得了非凡的成就,更是借着弓兵和货栈将触角伸到了四地的每个角落,成就不可谓不辉煌。但是,缺乏朝堂、士林中的代言人一直是邦泰的短板,以致于除了极少数才智之士能看出邦泰制度的优势外,无人知晓。 东林党诸老与邦泰维持着表面上的合作关系,不过关系也仅仅止步于利益交换,要想东林诸老为邦泰摇旗呐喊,无异于与虎谋皮。抛开东林党,林纯鸿也想过另起炉灶,培养邦泰在士林和官僚中的代言人,但薄弱的根基、惊世骇俗的政策无不让大多数士子们望而怯步,行知书堂开办几年来,在读的学子一般都是家境贫寒,或者本身对格物极有兴趣之人。 这么想来,如果复社能够看清大势,与邦泰精诚合作,不失为双赢的策略。复社在今年春闱中无一人中进士,张溥试图通过科举掌控朝政的方略遭受到重大挫折,没准张溥真能痛定思痛,改变一条腿走路的老思路,将思路转换到通过政绩谋取晋身之阶的道路上来。 合作方式既要让张溥能够接受,又要把主动权掌控在邦泰手中,这才是关键,也是林纯鸿迟迟难以下决定的主要原因。 林纯鸿甚至想到,复社之所以能够快速兴起,与背后江南豪绅的支持分不开。江南豪绅在聚敛了巨额的财富之后,不可避免地需要在朝堂上增加话语权,以更好地保护他们的既得利益。因此,与复社的合作,无异于拉近了邦泰与江南豪绅的关系,假以时日,江南豪绅与邦泰用一个声音说话,并非只是一个梦想。 当然,只要合作,对双方就有好处,现在的难题是,双方的合作到底能不能成功。林纯鸿向来认为,合作应该建立在共同的经济利益之上,这样的合作才算稳固。 对此,林纯鸿的头脑相当清醒:目前邦泰境内的土地改革进行得如火如荼,此改革,势必侵犯大量守旧豪绅的利益,江南豪绅听闻之后,心里要是没有厌恶之意,那简直可以称之为奇迹。 当林纯鸿将自己的顾忌告知朱之瑜后,朱之瑜笑着说了一句话:“与愿意合作的人合作……” 林纯鸿大悟,一时之间思路清晰无比:一项政策、乃至一个政权,要获得全部人的支持,无异于痴人说梦。就拿这次土地改革来说,四地的豪绅将会分为三类,一类是换购工坊和货栈的豪绅,对此类豪绅,邦泰将全力支持,并将此类豪绅作为执政的根基;一类是强自低价赎买土地的豪绅,此类豪绅或犹豫不决、或摄于邦泰之威,方不情愿地卖出土地,对此类豪绅,当尽力拉拢;最后一类就是没收土地的豪绅,此类豪绅将遭到邦泰的严厉打击。 对内如此,对外何尝不是如此? 江南的豪绅当有眼界开阔之士,如马世奇、如王大俊者,均是此中的杰出代表。对这类人,当然得同心协力,共同逐利。对那些不开眼的,暂且可以不顾,而对那些处处设置障碍的,当严厉反击。 于是,在林纯鸿看到“山不就我,我就山”七天后,马世奇欣然乘船顺流而下,往太仓逶迤而去。 …… 在张贴土地换购布告半月之后,商号和各村的汇报不禁让林纯鸿大跌眼镜:偌大一个枝江县,竟无一地主有耐心等到强自赎买阶段,纷纷将土地换购成股权,成为了工商业主。 林纯鸿表情丰富,他万万想不到,想抓一只鸡来威慑其他地区的豪绅都做不到。林纯鸿绝不相信,枝江的地主觉悟有这样的高度,要怪,只能怪那些理事和队长工作开展得太出色。这帮理事和队长惟恐村内的地主拖了他们的后腿,在说服地主的过程中,无所不用其极。威逼算是轻的,鼓动佃户罢耕的有之、带领佃户上门要求降租税的有之……林纯鸿对这些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这些下属不闹得太出格,他也懒得管。 当然,这些地主也想出了各种奇思妙计钻邦泰政策的空子,如有的地主凭着自己儿子多,立即分家,每个儿子分得不到一百亩的土地,借此来规避邦泰强自赎买土地的政策。更出奇的是董家湾的董臣泰,他既不愿意将二百多亩土地换成货栈和工坊,也不愿通过分家来规避邦泰的紧逼,而是将一百多亩土地转化为村里的学田和祭田,成为村民的公共财产。 听闻董臣泰的高风亮节之后,林纯鸿不禁肃然起敬,敬仰之余,忍不住对张道涵和朱之瑜叹道:“当年倪新泽曾言道,董家湾能出两个进士、五个举人,与学田制度大有关系。可惜咱们看过之后就抛在脑后,到目前为止,整个邦泰除了行知书堂外,仅仅在百里洲设置了蒙学,可怜可叹,咱们还不如董家湾!” 朱之瑜毫不客气地指责道:“这个得问将军!连年扩军、连年投入巨资于工坊,几乎耗尽了邦泰的元气,邦泰哪有一块剩余的银币投入到学堂中?” 林纯鸿摇了摇头,辩解道:“朱幕使此言差矣,没有工坊提供利润,哪有钱投入到学堂中?没有强大的军队,投到学堂中,不也为人做嫁衣?不过朱幕使放心,此笔欠债,邦泰得立即补上,朱幕使赶紧拿出个方案吧,看学堂如何设置,需要多少块银币,这事不要拖了,抓紧吧!” 朱之瑜忍不住心头的狂喜,用挑衅的眼神瞅着张道涵,似乎在说,以前找财政司要一千块投入行知书堂,你都推三阻四的,现在将军已经决定增大投入,看你有何话可说! 哪想到,朱之瑜的喜色还未持续多久,就被急报打断:荆州左卫兵变!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不自量力 且说林纯鸿听闻荆州左卫兵变后,抚掌大笑道:“高龙立了大功,刘梦升居然轻易入彀!” 张道涵与朱之瑜亦大喜,同声道:“属下请将军立即出兵平叛!” “所谓名不正言不顺,再等等吧,唐晖命令下达之时,便是刘梦升烟消云散之日……”说完,林纯鸿厉声令道:“张府令,立即将前期收集的证据呈送唐晖,不得延误!” “诺!”张道涵应声而出,朱之瑜却迟迟挪不开脚步,半晌,方犹豫道:“将军,仅靠覃虞的弓兵,真能抵挡荆州左卫的军户?” 林纯鸿大手一挥,断然道:“朱幕使放心吧,一群穷得叮当响的农民而已,有什么可虑的?别忘了,覃虞手中可有三百精锐,我敢打包票,一个冲锋,军户非得往石首、监利窜逃,正好祸害刘梦升的地盘。” 说完,林纯鸿忍不住大笑,“朱幕使,这下邦泰可省下了不少银币,正好可以将这笔银币用来置办学堂,朱幕使万万不可错过此良机,方案得尽早拿出。” 朱之瑜转忧作喜,辞别林纯鸿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都督府。 惠王虽然贵为当今圣上的叔叔,却并不是荆州最大的地主。荆州最大的地主要算刘梦升,土地集中在石首、监利和公安三县,达到五十多万亩,更是涉足木材、典当、盐等各种行业,家中豪富无比。刘梦升祖上曾跟随太祖爷征战天下,后来靖难之役时,又及时转换门庭,投入燕王麾下,立下了汗马功劳,再加上刘梦升的太爷爷和爷爷辈善于经营,方聚敛了巨额财富,成为荆州首屈一指的大地主。 土地赎买方案出台之初,林纯鸿就把目光瞄上了刘梦升,大有不除刘梦升就无法推行土地改革之势。高龙在林纯鸿的命令下,派遣精干力量收买刘梦升左右,以便随时掌握刘梦升动态,为林纯鸿的决策提供第一手资料。 哪想到,刘梦升感觉非常敏锐,在林纯鸿贴出第一张土地赎买布告后,就预计到自己将成为林纯鸿准备铲除的最大目标。刘梦升内心一股怒火无法抑制,又自知仅凭自身无法对抗林纯鸿,便给各地的故旧写信,痛骂林纯鸿倒行逆施,希望这些故旧能同仇敌忾,共同对付林纯鸿。刘梦升绝不是简简单单的豪绅,其故旧多为各地豪富或官绅,势力盘根错节,称得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高龙探知此情后,力主陷刘梦升于谋反之罪,得到了林纯鸿的赞赏。毕竟,如果刘梦升有谋反之罪,并且证据确凿,哪个人敢为他辩护? 好一个高龙,买通刘梦升左右后,令左右极力撺掇刘梦升勾连荆州左卫起兵对抗林纯鸿,为朝廷处理林纯鸿提供足够的时间。刘梦升犹豫不决,左右极力言道:“林纯鸿私造军国利器,并嫁祸于左卫指挥使严介和,荆州左卫不满已然多时,再加上林纯鸿蓄养私兵、逼迫地方官,逼反田楚产,妄自收购枝江土地,哪一条不是死罪?朝廷定然兴兵讨之,如果老爷能联合左卫兴兵反抗林纯鸿,老爷定然得到圣上赏识,封妻荫子不在话下。” “老爷,林纯鸿已经将触角升到了石首和监利,那帮泥腿子在林纯鸿的蛊惑下,逃亡严重,越来越不把老爷放在眼里,即便林纯鸿这次不强行赎买老爷的良田,老爷也将面临有田无人耕种的局面!” 刘梦升年过五十,人老成精,岂能被左右之言蛊惑?他深知,林纯鸿的万余精锐可不是摆设,没准还没等到朝廷大军开到荆州,自己就成了林纯鸿的刀下之鬼。 然而,就在刘梦升犹豫不决时,覃虞率着新组建的荆州弓兵在石首、监利耀武扬威,到处鼓动佃户起来要求减租,还以退佃相要挟,甚至组织佃户将刘梦升的一些爪牙活生生打死。刘梦升觉得,林纯鸿的强行赎买政策已经刻不容缓,要是等到故旧收到书信后,对朝廷施加压力,黄花菜都凉了。 刘梦升咬牙下了决定,立即与荆州左卫指挥同知李思衍勾连在一起。李思衍在严介和入诏狱之后,惶惶不可终日,惟恐自己步了严介和的后尘,成为林纯鸿的牺牲品。当即与刘梦升一拍即合,竖起讨灭反贼林纯鸿的大旗。 李思衍还有一个身份,就是许成言总兵旗下参将,手头有五百余箪兵,颇有战斗力。李思衍率领着五百箪兵,辅以三千余军户助阵,逶迤向荆州城开拔,行至半路时,被等候多时的覃虞的阻截。箪兵虽然善战,但哪里是武装到牙齿的三百精锐的对手,只有边战边退。军户们一哄而散,纷纷往石首和监利方向奔逃,成了祸害地方的贼寇。 军户们尝到了抢掠的甜头,一发不可收拾,从抢掠发展杀人取乐、奸淫妇女,无恶不作,直将刘梦升的土地祸害成一片废墟。 唐晖与刘梦升倒也有点亲戚关系,接到刘梦升的书信后,大怒,正欲亲自前往荆州,督导林纯鸿立即停止倒行逆施的行为,结果还未出门,又收到了刘梦升勾连李思衍兴兵谋反的急报。唐晖怒极,大骂刘梦升:“鼠目寸光!鼠目寸光!如今,神仙也救不了你!” 唐晖情知此事乃林纯鸿捣鬼,但他又不得不签发了剿灭令,签发之时,恨得几乎将牙齿咬碎,恨不得将林纯鸿碎尸万段。 唐晖需要林纯鸿立即扑灭谋反的荆州左卫,毕竟,如果此事被圣上得知,按照圣上的脾气,削职为民算是最轻的处罚。 接到唐晖的剿灭令后,林纯鸿令雄威营乘船至石首,与覃虞前后夹击乱成一团的军户,战事立即落下了帷幕,刘梦升自杀、李思衍被狄威一箭封喉。至于那些军户和箪兵,在投降之后,被送入了矿井中,他们将在极度的劳累中度过两年。 刘梦升身亡之后,所有财产充公,林纯鸿毫不客气,以超低的价格从荆州府中买得五十多万亩土地,至于其他金银财宝,尽数上缴国库,让朱由检发了一笔横财,甚至还让朱由检起了抄家灭族豪富的绮念,但朱由检终究是一个顾忌身后之名的皇帝,将此歪念深深地埋在了心底。 朱由检白白得到了三十多万两银子,大喜,下旨称赞荆州府和林纯鸿。既然圣上已经对此事定了性,情知此事有鬼的朝廷诸臣均缄口不言,任林纯鸿在荆州肆意妄为。 以刘梦升身亡为分界线,荆州、荆门各地的豪富迅速转变了态度,到处找人打听何处货栈和工坊最为挣钱。行知书堂旗下印书坊抓住商机,大肆印刷介绍货栈和工坊的书籍,一时之间,洛阳纸贵,此书受到了热烈追捧,在加印数次之后,依然供不应求,印书坊借此大发横财,让行知书堂的学子们津津乐道,羡慕不已。 当大多豪富追捧此书时,永浩商号的罗永浩却紧追着印书坊管事不放,最终,以年薪千个银币的价格挖走了管事,悄然打响了湖广西部的人才争夺战。 正当林纯鸿紧密锣鼓地推进土地赎买政策时,大明的北方却战火纷飞,打得不可开交。当初瞿式耜信誓旦旦,声称贼寇不日即将被剿灭,并不是空穴来风。陈奇瑜嗅觉灵敏,排兵布阵干脆果断,趁着张献忠、李自成、蝎子块、张妙手等贼首由川入陕时,调集重兵将贼寇包围在汉中栈道。汉中栈道山高路险,人烟稀少,再加上连日的淫雨,弓箭松弛,刀枪生锈,贼寇人马几日不能得一食,贼首无法,再一次举起了投降大旗。 陈奇瑜不敢擅专,急报朝廷,在兵部尚书张凤翼的支持下,得到了朱由检的亲自批准。于是,贼寇得到了招安,“整旅出栈,与官兵揖让酣饮,易马而乘,抵足而眠”。陈奇瑜传檄令官兵停止进攻,并责成地方官府供应粮草,保证贼寇安然过境,返回原籍。 哪想到贼寇路过宝鸡时,杀掉安抚官,重树反旗,一夜之间,本已稍稍平静的陕西处处狼烟,重新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陈奇瑜既后悔,又担心朱由检将责任推到他身上,疯狂调动兵力围剿贼寇,并且给林纯鸿下了一封措辞强硬的檄令,令其立即率兵前往河南。 林纯鸿怦然心动,半年未历战事,倒让他有点心痒痒,恨不得立即横刀卧马,与张献忠、李自成等贼首一决雌雄。不过,心动归心动,林纯鸿尚未失去理智,强自按捺住亲率大军北上的绮念,相比较无关邦泰痛痒的剿匪,目前正在推行的土地改革才是关系到邦泰命运的大事。 然而,即便林纯鸿放弃了亲自北上的打算,派出大军的计划也遭到了张道涵、朱之瑜的强烈反对。 张道涵苦劝道:“将军,荆州、荆门、夷陵三地土地赎买如火如荼,局面颇有些混乱,如果没有大军坐镇,任谁心里也无底!” 周望斜睨着张道涵,不屑道:“有弓兵在,足以威慑宵小,张府令不如在防止混乱局面上多下点功夫,好好的方略,被执行得一塌糊涂!” 张道涵大怒,反唇相讥道:“周都督有空指责中书府,不如多想想军营中为何出现两伙兵丁互殴之事!” 周望冷笑道:“战事一起,哪还有互殴之事?再说,互殴之事,张府令也脱不了干系,被监察府监禁的洪如不是叫嚣与张明桥很熟么?” “你……” 林纯鸿怒气勃然而生,断喝道:“够啦!市井吵架么?” 张道涵和周望停止了诋毁,互相瞪着对方,就如两只好斗的公鸡一般。 林纯鸿脸色非常难看,冷冷道:“两事早已定性,也得到了妥善处理,再提,并无任何益处!” 朱之瑜仿佛根本就未听见两人争吵一般,缓缓道:“荆州、荆门、夷陵和夔州四地新收,地方官僚或投奔、或观望,甚至有人淫奉阳违,视邦泰若无物,大军在时,他们尚且如此,一旦大军北上,属下担心有心人会兴风作浪,如此,则悔之晚矣!” 林纯鸿哼了一声,“他们敢!若真如此,休怪我邦泰不客气!” 张道涵舍弃周望,对林纯鸿拱手道:“即使将军不担心地方官,也得考虑四地的生民啊!四地新收,民心未附,大都督一贯声称,民乃根本,如若民众被有心人蛊惑,如之奈何?” 林纯鸿道:“两位放心吧,这次会留下虎啸和天武两营坐镇荆州,如果我所料不差,两位应该担心出征之后钱粮花费会增多吧?前些日子从刘梦升身上节省了大量银币,除了投入学堂外,依然大有结余,即使大军征战一年,对邦泰影响也不大。” 说完,林纯鸿顿了顿,神情颇为严肃,道:“这帮兵丁,一旦闲下来就生事,不如派到北方练练手,免得以后临战手生。兵是打出来的,不是练出来的。此次我意已决,两位无需再多言!” 张道涵和朱之瑜无法,只好同意了林纯鸿的决定。 林纯鸿问道:“这次以谁为帅呢?” 张道涵与朱之瑜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回道:“属下不懂军务,请将军决断。” 林纯鸿皱眉沉思,林纯义、李光祖为将尚可,为帅尚显青嫩;田楚云新收,对荆州军还不熟悉,威望未立,不合适;陆世明精于谋划,临战指挥能力不足,不合适。周望的缺点就在于指挥兵团作战的经验不足,而且此次北上,需要与各路官兵虚与委蛇,恐怕会坏事。 比较来比较去,林纯鸿发现,除了自己,最适合还是周望,不过需要得力人手进行辅佐。 林纯鸿心里有了决断,看着满脸期待之色的周望,笑道:“此次非周都督无以承担大任!” 周望激动无比,颤声问道:“何人为参军?哪些营北上?” 林纯鸿思索片刻,道:“陆主事为行营参军司主事,都督府参军司主事暂由程舒担任。虎啸营、天武营此次留守,周都督率天策、神卫、雄威、龙卫、骁卫、霹雳六营,至襄阳汇合骠骑营,先屯兵襄阳。周都督,兵力够不?” 周望大喜:“够啦够啦,不过程舒走了,预备营指挥使由谁担任?” 林纯鸿脱口而出:“非田楚云莫属!” 周望道:“属下无异议,田楚云外表粗鲁,内心却细密,正好趁此机会树立威望,以后可独挡一面!” 两人敲定了人选后,林纯鸿立即令周望组建行营指挥部,筹备出征事宜。 第二百章 志在必得 看着周望匆匆离去的身影,张道涵与朱之瑜心里不是滋味,林纯鸿与周望在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内,就敲定了出征事宜,这也太轻率了吧? 朱之瑜躬身道:“国之大事,在戎在祀,出征一事,决策如此草率,几如儿戏,万不可如此!” 林纯鸿道:“出征一事,谋划已久,岂是今日才定策?瞿式耜离开后,我就开始思索此事,并非一时起意。” 张道涵皱眉道:“圣人云,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将军不用再征询他人意见?” 林纯鸿叹道:“此事我也和陆主事商议过,也征询了田楚云的意见,可怜可叹,咱邦泰看起来花团锦簇,一到用人时就捉襟见肘,还是根基太薄弱啊!” 朱之瑜沉思片刻,忽而喜上眉梢,“将军曾对之瑜言,准备在都督府组建督幕属,成员由各营指挥使及都督府各司主事组成,主要议定行营主帅人选、军队发展战略诸事,将军何不趁此机会建立督幕属,以有效防止武将擅权?” 张道涵也补充道:“俗言道,三个丑俾将,顶个诸葛亮,集思广益,当可避免失策。” 林纯鸿哀叹不已,说来说去,朱之瑜和张道涵最担心的还是武将擅权,说得更直接点,就是担心所谓的妻族周望擅权。 林纯鸿苦笑道:“时机还不成熟,两位想想看,让李光祖、林纯义等人来思索何人为帅,这不是让他们为难吗?再等等吧,估计再过个三四年,督幕属也算水到渠成了。” 张道涵和朱之瑜勉强同意了林纯鸿的想法。 初秋的湖广,白天依然有点闷热。堪堪到了傍晚,风云突变,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秋雨的到来,彻底驱散了暑气,带来丝丝的凉气,不免让人感到心旷神怡。 时值深夜,都督府依然灯火通明,随着林纯鸿一声令下,整个都督府立即进入了临战状态,各路人马忙碌不堪,做着战前的准备工作。都督府最核心的地方,要数白虎堂。此时的白虎堂聚集着四人,正弯腰围拢在沙盘之前,商议着军情。 这四人赫然便是林纯鸿、周望、陆世明和田楚云。 这里面最为激动的要算矮壮的田楚云。田楚云跟随荆州军征战夔州后,对荆州军的战力佩服得五体投地,在他的心目中,荆州军就如一台精确的机器,参军司运筹帷幄、策划周密,各营中,上下指挥如臂使手,兵丁士气高昂、战技出众……田楚云相信,同等条件下,大明没有任何一支军队能战胜它。 如果能率领这样的军队四处征战,那该是何等的荣耀!田楚云不免浮想联翩。不过,田楚云认为这暂时只是一个梦想,作为征战十多年的战将,田楚云最大的优点便是务实,他清醒地知道,自己乃一员降将,想亲率一营已经算的上一个异数,哪里还敢奢望成为方面之帅? 哪想到,林纯鸿直接任命他为预备营指挥使,虽然直面战争的机会少之又少,但毕竟已经亲率一营,而且还肩负着后勤的重担。 自古以来,负责后勤的将领,无不是主帅最为信任的人! 更何况,林纯鸿将自己与周望和陆世明等同视之,正在那里面授机宜,这让田楚云沉寂多年的豪情壮志似乎一下子被唤醒,建功立业的渴望越来越强烈,内心的骚动几乎无法抑制。 田楚云浑身燥热,忍不住解开胸前的第一颗衣扣,凝神听林纯鸿的话。 只见林纯鸿转身走到湖广舆图前,拿着木棍指着舆图上的武昌,“湖广境内,有三处要点,一是武昌府,一是荆州府,另一处就是襄阳府!” 林纯鸿手头的木棍次第移向荆州和襄阳,指到襄阳后,又重重地敲了两下,方重新挪回武昌的位置。“武昌府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汉水和长江在此交汇,从武昌府出发,无论往哪个方向都很方便,当年刘表与孙坚在夏口,也就是今日的武昌争战不休,道理就在此。” “更何况,占据武昌府后,可以随时挥兵东进,攻击江南,将江南纳入囊中……” 三人不停地点头,周望叹了口气,道:“欲控制湖广,必先控制武昌府,只可惜巡抚衙门就在武昌,要想控制,谈何容易?” 林纯鸿赞许道:“正是这个理,不过咱们也不必妄自菲薄,毕竟,要想稳固地控制武昌府,非得占领荆州不可。” 林纯鸿将木棍移到荆州府上,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自古以来,在荆州发生了多少战事?刘备借荆州、吕蒙白衣渡江、陆逊火烧连营……目标无不对准荆州,荆州地处武昌上游,控制不了荆州,武昌当寝食难安啊!” 陆世明摇头道:“话是这么说,但荆州乃四战之地,要守住谈何容易?更别谈有余力进攻武昌了。” “陆主事的话不错,守住荆州,要点当在水陆并重。有了强大的水军,自湖广南部、武昌及夔州和夷陵三面来犯之敌当望江兴叹,无能为也。邦泰之所以将占据夔州,也是为了拓展荆州的战略纵深,并力图向四川进取,当年,刘备急于占据西川,道理也在此。”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也!当年关羽丢掉荆州,无非就是水军不如东吴,什么白衣渡江,只是表象而已,我敢断言,抛开一切政略和外交,仅仅就军事而论,无论关羽在襄阳的战绩有多辉煌,只要荆州的水军敌不过东吴的水军,丢掉荆州就是必然。” 田楚云叹道:“关羽在襄阳敌不过曹操,丢掉荆州也是必然。看来这荆州还真难守。” 林纯鸿笑道:“所以,守荆州当水陆并重,不过,这样只是被动的防守,要守住荆州,必须占据襄阳,襄阳战略位置,实质上比武昌和荆州更为重要!当年曹操一支偏师进攻襄阳,关羽就不得不亲率主力北上抵挡曹操,最终被吕蒙钻了空子,此教训不可谓不深刻!” 林纯鸿陡然提高音量,断然道:“对于襄阳,邦泰当志在必得!” 陆世明内心疑窦顿生,忍不住问道:“天下一统时,襄阳当默默无闻,无人关注;一旦南北分治,襄阳的重要性立时凸显,难道将军笃定贼寇会彻底占据北方,然后自襄阳进入湖广,最终祸乱南方?” 林纯鸿哼了一声,不屑道:“贼寇?一群鼠目寸光之徒!只知破坏,不知建设,除了彻底耗尽大明的元气外,成不了大事!我最担心的,是这里……” 林纯鸿用木棍狠狠地敲了敲辽东。三人大惊,“建奴?” “正是!” “建奴总人口不过百万,被关辽精锐死死地挡在宁锦防线以外,有何本事到达襄阳?” 林纯鸿恨声道:“怕就怕贼寇耗尽了大明的元气,被建奴趁虚而入,那样一切就全完了!” 三人面面相觑,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均觉得林纯鸿有点危言耸听。周望豪情万丈,慨然道:“萨尔浒惨败后,我就离开了辽东,每日做梦都想与建奴一决雌雄!建奴如果真有这本事抵达襄阳,咱们荆州军非得将建奴赶尽杀绝!” 林纯鸿听毕,冷冷道:“在江南、湖广等地,即便建奴有精锐三十万,我也有信心将其歼灭。但是,在河南、河北、两淮等地,即便有荆州军二十万,我也无必胜的把握!建奴尽骑兵,精锐无比,数量庞大,仅靠步卒,胜则无法扩大战果,败则全军覆没。” 陆世明和周望苦涩无比,林纯鸿的话没错,与骑兵作战,组建强大的骑兵部队乃不二选择。然而邦泰至今并无稳定的战马来源,从阿拉伯及蒙古买来的马,在荆州湿热的条件下极易生病,倒毙无数。现在荆州军能有一个营的骑兵,可以说已经到了极限。 最终,林纯鸿扔掉木棍,一掌拍在了襄阳这个地方,道:“我也希望我的话是危言耸听,但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所以,襄阳必须掌握在我们手中,凭朝廷守襄阳,那是梦想!” “自古以来,北方进攻南方,当有三条线路,一条经两淮至两江,而后占领整个江南。这条线得抽出相当的兵力防备从湖广顺流而下的防御部队。” “还有一条就是经汉中占据四川,然后顺流进攻湖广和江南,这条线山高路险,非穷年累月,无以见功。” “第三条就是经南阳进攻襄阳,占据湖广,最终占领江南。当年蒙古鞑子进攻南宋时,在四川、两淮进行了多次尝试,不仅损兵折将,就连酋首也毙命于四川,最终,蒙古鞑子拼命进攻襄阳,前后超过二十年,并不是鞑子蠢,而是战略形势逼着他们这么做!” “所以……”林纯鸿吞了口唾液,总结道:“无论是守住荆州、武昌,还是遮护整个江南,都必须拿下襄阳!” 周望、陆世明、田楚云三人恍然大悟,几乎同声问道:“此次北上,目标当放在掌控襄阳上?” 林纯鸿点了点头,“目前邦泰与东林、复社的关系错综复杂,是合作还是分道扬镳,现在还无定论。庙堂之上,圣上喜怒无常,温体仁万不容咱们逍遥快活。咱们在荆州搞土地赎买,被天下豪绅视为洪水猛兽,各种攻击和非难将接踵而至……东林和温体仁万不肯错过这个有利时机……” “我估计,接下来几个月,将是邦泰最为艰难的时候。邦泰发展到今天,想不引起他人注意几乎无可能,很可能成为众矢之的。不过,熬过了这段时间,邦泰当脱胎换骨,任何人想随意揉捏邦泰,得掂量下后果。” 林纯鸿叹了口气,接着道:“此次贼寇意外闯出汉中栈道,陈奇瑜首尾难顾,到处灭火,我估计,贼寇将势大难治,最终将蔓延到襄阳。此次到襄阳后,一定得守住襄阳,力图遮护江汉膏腴之地,这就是此次出战的主要目的,不仅仅为了邦泰自身,也是为朝廷保留一份元气,明白了吗?” 三人经历战阵,都不是纸上谈兵之徒,也没有狂妄到认为万余荆州军就能对抗几十万铺天盖地的贼寇,当下频频点头。 林纯鸿心中大定,“三位记住了,战争永远从属于政治,此次出战,除了练兵,还可以淡化邦泰的独立色彩,让襄阳的豪绅、百姓从心里接受荆州军,为今后经略襄阳打下基础!” 周望哼了一声,不满道:“可叹张府令和朱幕使鼠目寸光,还想阻止出兵,真不知道他们脑袋里想着啥!” “周都督……”林纯鸿拉长了脸,喝止道:“张府令和朱幕使阻止出兵,也有道理,邦泰今年到处投入,资金确实捉襟见肘,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周都督请慎言!” 周望撇了撇嘴,不再说话。林纯鸿挥了挥手,道:“三位好好准备吧,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诺!”三人轰然应命,联袂而出…… 夜幕中,林纯鸿送走了周望、田楚云和陆世明三人,一时难以入眠,索性钻出卧室,出外散步。他低着头,在穿廊上慢慢踱着步,后面紧跟着宁典。一阵秋风刮来,带着细细的雨丝,钻入林纯鸿的脖子里,又痒又凉。 “嗨,秋天到了……”林纯鸿止住脚步,盯着密集的雨幕发呆,“土地赎买还得加快进度,争取在冬小麦播种之前,将土地租出去……” 林纯鸿的思绪飘到了土地上,他觉得,现在太平静了,平静得让他几乎无法相信。没准,这就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前奏。林纯鸿相信,现在邦泰就位于台风的风眼中,风和日丽,波澜不惊。而在风眼之外,狂风暴雨正围绕着风眼剧烈地旋转,袭击邦泰是迟早的事。 忽然,从穿廊尽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将林纯鸿从思绪中拉回,不由自主地转头瞅向来人。 来人身材高大,行走甚快,正是无需通报就可进入都督府的高龙。 “将军,扬州军情处急报,瞿式耜写给侯恂的密信已经截获!”高龙有条不紊地行过礼,方才双手奉上节略,道。 “呵呵,扬州军情处立了大功!”林纯鸿接过节略,仔细阅读。 最终,听到林纯鸿哼了一声,冷笑道:“鹬蚌……哼……东林好谋划,温体仁算什么东西,有什么好争的,老子要争,就要与天下官僚士绅争!” 冷笑声与淅淅沥沥的落雨声夹杂在一起,显得格外淫冷…… 第二百零一章 坐观虎斗 南方的城市似乎总比北方的城市稳定。无论是南京、杭州,还是扬州、苏州,与或是武昌、汉口,自形成之后,无论神州风云如何变幻,总是顽固地固守着它们的地位,保持着持久的繁容与鼎盛。 这一切,决定于河流。南方的城市,无不位于大江大河之滨,交通的廉价与便利,带来了商业的繁荣。植根于商业的城市总是比政治中心顽强。 同样,北方城市的兴衰,同样也决定于水道。 相比较南方的城市而言,北方城市的历史似乎更为沉重,变迁更为频繁。在北宋年间盛极一时的开封,因汴河泥沙淤积,在元明时期失去了它往昔的光华和荣耀,渐渐暗淡无光。 当然,随着采矿业冶炼业的发展,一些城市迅速崛起,在全国占有极为重要的地位,大冶便是这样的城市。大冶隶属于兴国州,北有铁山,又有白雉山,出铜矿,又东有围炉山,出铁,又西南有铜绿山,产铜。 大冶坐在铜山铁山上,再加上位于长江之滨,想不繁荣都难,自洪武年间开始,常年就有十多万人在此采矿冶炼。采矿业和冶炼业的繁荣,带动了服务业的发展,各种酒家、旅店、赌坊、妓院……应运而生,铁器商人云集于此,将铁材一船船地运出大冶,销往大明各地。 这一切,甚至吸引了瞿式耜。话说瞿式耜辞别林纯鸿后,顺水放船,直至大冶,在大冶长江码头蹲守十天,摸清了一个事实:每隔两日,就有一艘三桅帆船挂着邦泰的旗号,满载铁矿石,逆水而上。 瞿式耜大惊,一艘三桅帆船按四千料算,冶炼出来的粗铁超过两万斤,一年岂不是要将近四百万斤? 也就是说,邦泰每年仅仅从大冶就得到了四百万斤铁,即便如此,整个邦泰依然缺铁缺得厉害。惊叹之余,瞿式耜复又大喜,大冶正好在唐晖的管辖之下,稍稍使点手段,足以卡住邦泰的咽喉。 自以为得计的瞿式耜不再停留,立即起程前往海虞,与钱谦益面商东林大计。 当瞿式耜见到钱谦益之后,不免惊奇万分,他的老师面色红润,浑不似往日灰败心冷之模样,似乎碰到了喜事。钱谦益见瞿式耜张口结舌,微笑着吟诵道:“垂杨小宛绣帘东,莺花残枝蝶趁风;最是西泠寒食路,桃花得气美人中。” 此诗清丽别致,一听就知出自女子之手。瞿式耜心神领会,原来钱谦益碰到了红颜知己,难怪会得意如斯。瞿式耜问道:“此诗何人所作?端得如此精致娟秀?” 钱谦益闭着眼睛,似乎还在回味之中,半晌,方回道:“河东君柳如是。” 瞿式耜眼睛几乎瞪成了铜铃,失声道:“居然是名满江南的柳如是?她不是与复社的陈卧子来往密切么?” 钱谦益得意道:“有何关系?为师欣赏的是她的才气。” 瞿式耜整日游走于淫谋与党争之间,素知人心险恶,他打心眼里认为,柳如是接近钱谦益,绝不是仰慕钱谦益的才气,定有所图!但是,瞿式耜又无法向自己的先生点明这一切,只好闷在心里,暗暗决定,一定要盯紧柳如是,查探她的真正目的。 钱谦益兀自兴奋不已,不免向弟子谈起与柳如是的邂逅,“草衣道人你是熟悉的,那日,为师到杭州……” 钱谦益已年过五十,自从革职回籍后,心境一直暗淡悲凉,每日沉静于史学之中,经常至西湖泛舟派遣忧思,疲倦时便落脚在杭州名妓草衣道人家中。当时恰逢柳如是也客居杭州,是草衣道人门上的常客,那天正巧将一首游湖时即兴作的小诗搁在了草衣道人的客厅里。钱谦益无意中发现了那帧诗笺,诗词大家钱谦益不由得击节称赞,善解人意的草衣道人看在眼中,心领神会,安排三人共同游湖。 第二天,一只画舫载着三个人悠悠荡荡于西子湖上。一见到柳如是,钱谦益立即生出一份怜爱之情,柳如是小巧可人,腹内竟藏着锦绣诗情,着实令人感叹。柳如是毫无拘束之态,谈诗论景,随心所欲。那活泼可爱的神情,使钱谦益暂时忘却了心中的悒郁,感觉自己也变得年轻起来,一时兴起,竟一口气吟了十六首绝句,以表示对伊人的倾慕之情。 听了这段邂逅之后,瞿式耜也不再纠缠此事,当即转换话题,谈起这次荆州之旅,末了,更是对邦泰下了定论:“钱粮足备、兵甲精锐、民心依附,另外,林纯鸿凝聚天地之力,所用机器构思奇特,精巧无比,学生之前闻所未闻,其造船、打造兵甲的能力超强。所以,学生认为,林纯鸿羽毛业已长成,非一时所能应付也。” 钱谦益默然,沉思良久,道:“听你之言,林纯鸿特立独行,当有三忧:擅自开府建衙、私铸银币铜币与私自厘定武将职衔,其他诸如修路、开凿运河、建常平仓、开设工坊均不足虑,不过尽地方官之责也。林纯鸿虽然越俎代庖,也算不上什么大错。” 瞿式耜随同林纯鸿在邦泰境内走了一圈后,看到的稀奇东西太多,只觉得邦泰实力强大,但一直理不出头绪。现在听了钱谦益的总结,突然觉得自己的思路清晰无比,远不是前几日的一团浆糊。 钱谦益虽然欠缺党争经验,但其政治眼光的确不俗,非瞿式耜所能比。 瞿式耜佩服不已,躬身道:“先生一言中的,只要从这三方面入手,当能彻底限制住林纯鸿。用沈文麟和严介和胁迫林纯鸿就范,不仅不会成功,还惹人烦。哎,对付温体仁与对付林纯鸿还真不一样!” 钱谦益笑道:“那是当然。温体仁看似光鲜,失却了圣上的信任后,什么都不是,林纯鸿则不然,无论外人如何评价他,如何诋毁他,他却越来越精神。” 瞿式耜叹服不已,“这次也算让学生找到了他的弱点,整个邦泰看似繁花似锦,实质面临着他们无法破解的困境:缺铁。没有铁,火炮无法铸造、帆船无法下水、精甲无法打造……只要能限制他们的铁矿,林纯鸿的牙齿可谓敲掉了一半!” 钱谦益道:“刚才你不是谈到他们有矿山么?” 瞿式耜笑道:“马连和火烧坪才多大?学生专程到大冶查探一番,如果学生估计不差,林纯鸿一半以上的铁均来源于大冶。可叹大冶那帮混蛋,居然擅自出售矿石与林纯鸿!如今,学生认为,只需要唐巡抚一纸命令,当让林纯鸿乖乖听话!” 钱谦益沉吟不语,陷入沉思中,瞿式耜不敢打扰,垂手侍立。 良久,钱谦益道:“朝廷苦于财计艰难久矣,如果侯尚书能有所建树,对我东林利莫大焉,铸造银币铜币,本是朝廷之责,既然林纯鸿证明,此乃一本万利之事,不妨让侯尚书试试,真要做成此事,当能对林纯鸿有所限制。至于厘定武将职衔一事,这本就是温体仁逼出来的,温体仁为人睚眦必报,就让他去为难吧;开府建衙一事,骇人听闻,天下人迟早会得知,用不着咱们去费心……” 钱谦益叹了口气,“我东林一脉,凋零如斯,哪还能冲锋陷阵?于我有利者,不妨借鉴,需要出大力者,不妨……” 钱谦益止住了话语,似乎有点犹豫不决。瞿式耜按捺不住,连声催问。 最终,钱谦益咬了咬牙:“挑拨离间,坐山观虎斗!” 瞿式耜与钱谦益密谋数日,正准备密信知会户部尚书侯恂时,却接到了林纯鸿在荆州土地赎买消息,更让两人惊奇万分的是,刘梦升居然鸡蛋碰石头,成了人人喊打的反贼。 钱谦益双手推开眼前的书稿,自嘲道:“咱们还谋什么谋啊,林纯鸿自寻死路,倒高看这小子了。” “这……这林纯鸿居然有此等气魄,敢得罪天下人……”瞿式耜百思不得其解,与林纯鸿多年的交往,使他认识到,林纯鸿绝不是冲动的人,“他到底凭仗着什么呢?” 钱谦益冷笑道:“一介武夫而已,还真想以一己之力对抗天下?可笑不自量力!” “先生,学生斗胆问问圣上的脾性。”林纯鸿给瞿式耜的惊奇太多,直觉告诉他,林纯鸿定然有必胜的把握,有足以凭仗的依据。 钱谦益大奇,经瞿式耜提醒,猛然醒悟,问道:“你想到了林纯鸿上缴的三十万两银子?” 瞿式耜点头道:“正是。目前朝廷穷得叮当响,如果圣上收到了这三十万两银子,圣上当会持何种态度?” 钱谦益对朱由检缺银子的困境印象深刻,第一反应就是朱由检尝到甜头后,会效法林纯鸿,抄家上瘾,细细思之,不免心寒。不过,片刻功夫后,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圣上乃有道明君,虽然性急点,当不会以此为法。” 瞿式耜皱眉道:“姑且不谈圣上会不会借鉴林纯鸿的做法,单论这三十万两银子,就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以圣上的性格,当会下旨褒奖,恐怕侯尚书也会喜不自禁。” 钱谦益猛地站起,拍着额头道:“林纯鸿这小子!居然连圣上也算计了!他凭仗什么,他凭仗的就是圣上的褒奖圣旨!” “学生也是这么想,林纯鸿想借圣上堵住朝廷诸臣的口!” 钱谦益颓然坐下,叹道:“这厮谋算还真深远!非你我所能及……”钱谦益揉了揉太阳穴,“用起淫谋诡计来,恐怕只有温体仁才能与他一较高下,我东林诸公如何是他的对手?” 瞿式耜道:“这事还未完,纵使朝廷诸臣一时缄口,但土地涉及到天下人立身之本,各地乡绅、官僚岂能善罢甘休?现在只不过是暴风雨前的暂时宁静而已!” 钱谦益点头道:“本来想看看温体仁与林纯鸿斗法,哪想到会欣赏到林纯鸿独斗天下人的大戏……哈哈,这是观群狼斗独虎,哈哈,刺激……” 钱谦益脸上一片潮红,比当初见到柳如是后还兴奋。瞿式耜也跟着嘿嘿直笑,“先生,学生认为咱们的最大对手乃温体仁,不若趁林纯鸿拼命挣扎之际,让两人也斗起来,没准林纯鸿恼羞成怒时,狠狠咬温体仁一口。” 钱谦益挥手道:“这样也好,做点事情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给侯尚书的密信赶紧送出吧……” 第二百零二章 大明舆 当朱由检下旨将高斗枢高升为长沙兵备道后,林纯鸿就紧张地关注着京师金果巷。 金果巷一点也不起眼,清新幽静,往来行人稀少,往常,无人关注此地。然而,自崇祯五年以来,这里成了帝国贵人关注的焦点之一,原因只有一个:温体仁的居所坐落于此。 林纯鸿非常清楚,朱由检欠缺政治手腕,眼光也谈不上长远,很难从繁杂的奏章中读出内幕性的东西,所以才被三十万两银子蒙蔽了双眼,下旨抚慰林纯鸿,暂时堵住了朝臣之口。 但是,林纯鸿用脚趾头也能想到,土地涉及到大明士绅、官僚的根本利益,风暴沉寂时间越久,来得就越猛烈。大明朝臣就是士绅、官僚的代表,期待这些朝臣被朱由检的一纸诏书就堵住了双口,那简直是痴心梦想! 作为士绅、官僚的领头人,温体仁的态度对邦泰来说至关重要,理所当然得到了林纯鸿的重点关注。 戌时三刻,温体仁的书房依然灯火通明,书房正中央照壁上,挂着一幅大明舆图,温体仁正站在舆图前,将一些铁制小人不停地挪来挪去。 当初,温育仁前往枝江考察时,张道涵将此舆图送与温育仁,并被温育仁带到北京,挂在了温体仁的书房里。这幅舆图内含磁性物质,铁制小人往舆图上轻轻放下,就可以固定在某处,非常实用。况且,这幅舆图标注特别,内容十分详尽,为温体仁直观地了解大明,提供了大量帮助。 温体仁对舆图爱不释手,即便后来与林纯鸿闹翻,也未撤下此图,依然挂在书房最显眼的地方。 温体仁将一个铁制小人放在了陕西位置上,又放了一个小人在甘肃位置上,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自贼寇在汉中栈道以诈降之计脱困之后,就把陕西搅得一塌糊涂。三边总督洪承畴左挡右攻,好不容易将贼寇驱赶到甘肃一带。哪想到贼寇在甘肃如鱼得水,声势越来越壮大,隐隐又有攻入陕西之势。 朱由检由此大怒,史上权势最为显赫的地方官五省军务总督陈奇瑜,其政治生命屈指可数。 虽然陈奇瑜的招抚之策得到了朱由检的首肯,但是,按照温体仁对朱由检的了解,朱由检一定会拿陈奇瑜当替罪羊。这对东林党人的打击可谓致命,刚刚翘起的尾巴又耷拉下去。 东林党人吃瘪,对温体仁来说,当然是大大的利好消息,至于大明将面临何种局面,哪里赶得上打击东林党人重要? 须臾,温体仁拿起一个铁制小人,放在了大同位置上,微微叹了口气,又将小人从大同位置拿下,放在了太原位置上。 “曹文诏啊……曹文诏……”温体仁叹息道。 崇祯六年九月,建奴要求立即议和,否则明年初攻打宣大。朱由检当然不会议和,将曹文诏从包围贼寇的前线火速调往大同,导致围剿贼寇失败。崇祯七年初,建奴调集八万大军攻打宣大一线,曹文诏苦挨,终于等到了吴襄的援兵,击退了建奴大军。 然而,建奴大军从宣大撤军后,却闹出了宣大总督张宗衡通款建奴的传言,朱由检大怒,将张宗衡、曹文诏一帮人论罪遣戍。幸好山西巡抚吴甡上疏力辩,请求让曹文诏戴罪立功,朱由检也不是真心想处罚曹文诏,便令曹文诏赴河南剿匪。吴甡又上疏力辩,请求留曹文诏留在山西,先平定山西之贼。曹文诏感激吴甡知遇之恩,行军通过太原时,也不管不顾兵部的命令,留在了太原。 说来也神奇,曹文诏留在了太原,整个山西的贼寇一下子跑得精光,山西终于平定下来。 “国难思良将啊!如左良玉、邓玘辈,如土鸡瓦狗般!” 一想到左良玉、邓玘专注保存实力、畏敌避战,温体仁就气不打一处来,直接给了他们最具有侮辱性的评价。 不由自主,温体仁想起了林纯鸿,这林纯鸿到底算良将还是算国贼?温体仁将目光投向了荆州位置,然后在襄阳位置放了一个铁制小人。 这林纯鸿战绩虽不及曹文诏,但也算得上百战百胜,尤其麾下的荆州军,更是精锐异常,近期几乎扩充到万人。要是能把这万余人投入到河南,温体仁相信,整个河南根本就没有贼寇的立足之地。 哪想到,荆州军顿足于襄阳,无论陈奇瑜如何催兵,硬是不跨出襄阳一步。对这里面的弯弯道道,温体仁洞若观火:东林党人还未给林纯鸿足够的好处。 对这点,温体仁当然喜闻乐见。温体仁以孤臣自居,地方上的耳目远不及东林党人繁多,即便如此,温体仁凭借他敏锐的观察力,仅仅通过各地的奏章,对林纯鸿一举一动了若指掌。 当初,林纯鸿攻伐容美土司,温体仁就知道,林纯鸿在扩张地盘;后来,荆州民变纷呈,温体仁当然也猜出高斗枢在与林纯鸿斗法。 通过这两件事,温体仁深切地体会到:林纯鸿虽无军阀之名,却有军阀之实质! 温体仁的目光重新投向舆图,他突然发现,在舆图上,湖广江汉地区和四川地区的标注明显比其他地区精细,这是为什么?温体仁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说江汉地区标注精细,这还可以理解,毕竟那里是林纯鸿的老巢。而四川地区的标注该作何解释?林纯鸿为什么将这幅地图送给自己? 难道林纯鸿早就在向自己暗示,他想控制江汉地区和四川? 这怎么可能?那个时候林纯鸿仅仅是一个游击将军,兵不过五千,随时都有可能被贼寇吃掉。如果那个时候林纯鸿就暗示自己,这也太可怕了!这林纯鸿想做军阀就是处心积虑! 这不可能!温体仁坚定了自己的判断,将这些胡思乱想从脑海中赶走。 事实上,对林纯鸿成为军阀,温体仁还有点幸灾乐祸,毕竟,林纯鸿与东林党人合作密切,一旦朱由检意识到林纯鸿的军阀倾向,东林党人将万劫不复! 温体仁得意没多久,就传来了林纯鸿在荆州、荆门和夷陵实施土地赎买政策的消息。 温体仁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林纯鸿这把火烧得可真够旺,不仅会把东林党人拖入火海,而且他绝无可能独善其身! 这简直就是在与天下士绅为敌!温体仁哀叹不已,他不知道是该佩服林纯鸿的勇气,还是该骂林纯鸿不识时务。 土地是这么好动的?当年张太岳权倾朝野,也不敢在土地上作丝毫动作,只是在税收机制上作了点调整,就被秋后算账,身败名裂。实际上,作为大明首辅,温体仁早就知道,大明的症结就在土地制度上,一日不革新,大明就难以振作,但是,就是给温体仁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往日有个张江陵,现在又出了个林江陵!江陵的风水难道出了问题?” 温体仁纳闷不已,这林纯鸿到底哪根弦出了问题,居然敢与天下士绅为敌? 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火灾!该如何应对,才能避免引火烧身呢?温体仁皱着眉头,寻思着应对之策。 温体仁相信,不出十日,大明各地的奏章就会如海洋一般,彻底将林纯鸿淹没。按照大明官僚的一贯习惯,各种传言将被作为证据,直接面呈给朱由检。 更何况,林纯鸿的倒行逆施并不是传言,而是实实在在的事实,根本就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 林纯鸿将如何面对朱由检的怒火? 张江陵好歹还撑了个十多年,难道林纯鸿就如昙花一现一般,就此湮灭? 突然,温体仁脊背发凉,浑身冒出了冷汗:万余精锐! 林纯鸿可不是张江陵,他凭一己之力,养着万余精锐,而且还可以随时扩充! 要是逼反了林纯鸿,大明的花花江山岂不是就完了?外有胡虏、内有贼寇,大明早已精疲力竭,现在再加上一个腹心造反的林纯鸿,难道大明的气数已尽? 温体仁气急败坏,长袖狠狠地扫过舆图,一个个铁制小人翻滚着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崩崩声,犹自在地面上跳跃…… 怎么办?怎么办?大明绝不能在自己手上完蛋! 温体仁全身失去了力气,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胸口不停地起伏。 一定得想个万全之策! 温体仁犹如一下子老了十岁一般,脸上的皱纹显得更深,双目失去了神色,怔怔地盯着舆图发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温体仁方才恢复了力气,从地上捡起一个小人,将这个小人放在了甘肃,想了想,又将这个小人放在了肇庆,脸上才恢复了些许生气。 紧接着,温体仁又从地上捡起了一个小人,不停地摩挲着,自言自语道:“候大真啊,候大真,这次就不能便宜你了!税收、铸币,这样的事情怎么能轮到你呢!” 温体仁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变得老而弥坚…… 第二百零三章 娄东张溥 相比较东林党人及温体仁的敏锐,其他人的反应则要慢得多,比如扬州徽商会长王大俊。他正在为近在咫尺的江匪焦虑不安。这些年来,江匪的活动越来猖獗,长江几乎成了最不安全的水道,大量的中小徽商因为货物被劫而陷入困境,有的甚至亏得血本无归,投河上吊的比比皆是。 虽然王大俊并未涉足长江航运业,但流通渠道的阻塞导致商业日渐萧条,王大俊的生意越来越难做,剿灭江匪的愿望越来越强烈。同时,以同乡、家族为纽带的徽商们要求联合起来应对江匪的呼声越来越强烈。 早在崇祯五年,从徽商那里得到大量好处的官僚们就日渐重视江匪,不停的组织官兵进剿。然而江匪来无影去无踪,连江匪的巢穴在哪里还不知道。王大俊无法,只好组织大量的人力进行查探,竭力配合官兵的剿匪行动。 历来查探盗窃、抢掠的最好办法就是追踪被劫货物的销赃渠道,这一查,卢诗源渐渐浮出水面,成为徽商们最大的怀疑目标。 随着调查的深入,王大俊浑身冒冷汗:江匪的背后老板很有可能就是林纯鸿! 林纯鸿!王大俊对这三个字可谓又爱又恨。 崇祯五年底,林纯鸿借口转运军辎,大肆拓展了扬州货栈的面积,还在长江边划出一块区域,独立修建了可以停靠超大型帆船的码头,一举成为长江、京杭大运河的转运中心,每日赚取的利润令王大俊眼红不已。 同时,王大俊也从林纯鸿那里得到了巨大的好处,木材的优先采购权并不是一句空话,而可以实实在在的转化为银子滚入腰包。 矛盾中的王大俊一直拿不定主意,是举报林纯鸿还是置之不理?举报很可能遭到林纯鸿的疯狂报复。但是,如果不举报,自己的生意不仅受损,而且还很可能挡不住徽商们施加的压力。 事情一拖就拖到了崇祯七年冬天,王大俊再也扛不住徽商们的压力,只好想尽一切办法反击林纯鸿。 王大俊想来想去,忽然想到了张溥。前些日子,张溥不仅挫败了温育仁败坏复社名誉的淫谋,还暗暗的让温体仁吃了个闷亏,张溥的风头越来越旺,江南士子纷纷投身复社,以张溥门生自居。江南的豪强们也纷纷为复社捐钱捐物,致使复社的社会根基进一步扩大,地位越来越稳固。 这里的豪强就包括王大俊,当年虎丘大会时,王大俊捐赠了两千两银子。有了这个善缘在,王大俊相信,张溥绝不会置之不理。 当王大俊来到娄东张府时,惊奇地发现,张府门庭若市,大量名士及江南官僚济济一堂。而且,每个人毫无例外地脸色沉重,有些人甚至焦虑无比。 王大俊惊奇万分,给张溥上了拜帖之后,四处探听发生了何事。 一打听,王大俊方才知道:林纯鸿在湖广实施土地赎买政策,成为整个大明最大的地主,掌控的耕地超过一千多万亩! 作为一名商人,王大俊的第一反应就是倒吸一口凉气:林纯鸿的财力居然雄厚至斯!购买一千多万亩耕地至少得一亿两白银! 接下来几天,王大俊几乎如丢了魂似的:林纯鸿有这样的资金实力,整个徽商有何能力与之相斗?即便林纯鸿以一己之力斗败整个江南地区的豪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绝无可能!王大俊商海沉浮大半辈子,稍稍分析一番,就否认了林纯鸿购买一千多万亩土地的事实。 然后,王大俊经过进一步打探,才知道,林纯鸿以工商股权换购了土地,工商行业的盈利能力远远超过土地,用来换购土地当然显得如此触目惊心。如:仅仅双庙山的一个榨油工坊,年盈利能力就超过三万两,这几乎相当于四万多亩良田所创造的利润! 王大俊几乎产生了将旗下所有产业换购成土地的冲动,好在他没有失去理智,现在的土地几乎是有价无市,除了林纯鸿以兵丁护航才能做到这点,其他人哪有这种可能? 对于名士和江南官僚齐聚娄东的目的,王大俊可谓心知肚明,这帮名士和官僚无不是家有良田万顷,从维护既得利益出发,万不能容忍林纯鸿倒行逆施! 相比较林纯鸿指使麾下江匪劫掠而言,土地赎买才是真正的大事,直接动摇了士绅的统治基础,要是不迎头反击,长此以往,整个士绅阶层将被扔进历史的垃圾堆里! 王大俊异常清醒,林纯鸿独霸湖广西部,兵精足用,一旦与天下士绅打起擂台来,自己一介商人,万无参与其中的道理,唯有明哲保身,期望这把火不要烧到自己身上。 王大俊在娄东足足呆了七天,方才得到张溥的召见,王大俊不肯多说一句话,深恐引火烧身,只是将自己收集的证据交予张缚,并希望张溥为民张目。 张溥不停地翻阅证据,气得浑身颤抖,几乎失去了理智,不停地呢喃道:“土匪……土匪……与李自成、高迎祥之流有何区别!此等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张溥的反应让王大俊感到奇怪不已,张溥这几日不停地接见名士和官僚,一直显得风度翩翩,并未气愤到这种程度,为何听闻林纯鸿指使江匪劫掠后,反而举止失态呢? 这得从张溥的出身谈起,张溥乃妾所生,幼时贫困,对老百姓的艰难生活有切身体会。林纯鸿在湖广实施土地赎买后,废除了五成租税,并规定每年每亩地按照市价的六成收购一石粮食,几乎将租税降到了零的地步。张溥初得知此消息时,几乎有种为林纯鸿摇旗呐喊的冲动。 但张溥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小民,而是一名拥有崇高声望的政治人物。要想在政治上更进一步,他不得不考虑复社的社会根基。几经详细思索,张溥最终选择了站在林纯鸿对立面的立场,但从个人感情来说,远未达到愤怒的程度。 而王大俊提供的证据,则让张溥直接将林纯鸿与贼寇划了等号,从个人感情出发,从复社的社会根基出发,张溥的愤怒当然无法避免。 王大俊虽然奇怪张溥的反应,但也忍不住提醒道:“林纯鸿倒行逆施,犯了众怒,江南商旅之损失,无足轻重,还望张先生以大局为重!” 王大俊言语之间紧扣林纯鸿的土地赎买政策,将劫掠说得无足轻重,无非就是希望张溥将矛头指向土地赎买政策,以免今后林纯鸿借此对他进行疯狂地打击报复。 张溥冷笑道:“有此等乱臣贼子,居然劫掠商旅,迟早会成为祸害大明的腹心之患,但凡忠义之士,恨不得啖其肉,这次,张溥就是在野的御史!誓以劫掠之事,与林纯鸿纠缠到底!” 张溥摆明了就是要以劫掠为由,大肆反击林纯鸿,王大俊心里暗暗叫苦,如此一来,这把大火势必烧到自己身上。 王大俊问道:“不知张先生准备采用何种方法对付江匪?”王大俊紧紧的扣住江匪,希望张溥能认识到林纯鸿手里有兵有钱,根基深厚,并不是那么好应付的人。 张溥挥了挥手,不屑道:“江匪?那是水师的事!溥就是想让林纯鸿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张溥的意思再也明白不过,就是想耍耍笔头杆子,败坏林纯鸿的声誉。王大俊稍稍放心了点,毕竟,无论张溥与林纯鸿怎么吵架,都动不了林纯鸿分毫,王大俊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王大俊马屁不停的向张溥拍去,又向复社捐赠了一千两银子,方才返回扬州。 ※※※ 马世奇从枝江返回娄东后,一直苦劝张溥学钱谦益和瞿式耜等东林悍将,保持缄默,待朝堂之争落下帷幕之后,再做打算。这次,王大俊离开后,马世奇又一次求见张溥,继续苦劝。说到激动处,马世奇口不择言,道:“现今朝廷内忧外患,无暇他顾,林纯鸿手握万余精锐,居于长江上游,一旦被逼举起反旗,点兵顺流而下,江南陷于兵连祸结之中,先生将如何自处?” 张溥大怒,道:“谋反是被逼出来的?天下奇闻!林纯鸿劫掠行径,甚于贼寇,为祸江南膏腴之地,乃是处心积虑地谋反!为天下苍生、为大明国祚,天下豪杰之士,当奋起反击,岂能为兵势所迫,便视而不见?” 马世奇苦闷不已,张溥乃其座师,他是发自内心的尊敬,但是理智又告诉他,林纯鸿所为,隐隐约约为风雨飘摇的大明找到了一条出路。两者即将口水相向,马世奇夹在中间,甚是为难。 奈何天下人都看不到林纯鸿的政策为大明指明了方向呢?马世奇哀叹不已。 马世奇无法说服张溥,只好联络了一帮对林纯鸿颇有好感的士子,共同雇了一叶扁舟,往荆州而去。 自马世奇离开娄东后,江南士子的口水如同汪洋大海一般,向林纯鸿喷去。 第二百零四章 应对之策(一) 温体仁的预料非常准确,在他定下应对之策后,不过三天,铺天盖地的奏章就递到了内阁。温体仁打定了主意先做旁观者,对这些奏章不发一言,也不做任何票拟,任由通政司送至朱由检面前。 不过,温体仁对上奏之人及内容暗暗留心,期望掌握各路势力的态度。 温体仁发现,东林党内的几个大佬默不作声,尽是一些小鱼小虾风闻奏事,言之无物,完全可以置之不理。而复社内部,拥有上奏之权的人少之又少,仅有的几个,极尽文笔之能事,大肆渲染林纯鸿指使江匪劫掠商旅,与李自成、高迎祥之流乃一丘之貉。 上奏的主力军集中在以下几类:一是在荆州、夷陵等地的官僚及门生故旧,这些人受到林纯鸿的严密监控,权力受到侵蚀,早就对林纯鸿满肚子的火;二是家在荆州、夷陵等地的官僚和士子,这帮人的土地被林纯鸿强行赎买,利益受到了侵害,理所当然要奋起反击。 这些人对林纯鸿有或多或少的了解,因此奏章里证据确凿,言之有物。 除了主力军外,就是一帮兔死狐悲的官僚士子,他们极尽漫骂之能事,将林纯鸿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但其奏章基本没有任何内涵,不看也罢。 弹劾林纯鸿的奏章还在不停地向通政司汇集,将朱由检的案台堆得满满的,朱由检越看越怒,一把掀翻了案台,如小山一般的奏章洒落了一地,就如要将朱由检和曹化淳淹没一般。 朱由检犹不解恨,一把抓起砚台,向旁边的屏风狠狠地砸去,刹那间,记录了林纯鸿名字的玉石屏风扑倒在地,发出一阵碎裂的声音。 曹化淳惶恐万分,立即跪伏于地,额头在地上磕得蹦蹦响:“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也难怪曹化淳惶恐,曹化淳乃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提督、京营戎政总提督,乃朱由检第一耳目,一直未上报任何事宜,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朱由检望着碎裂的屏风,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心里不知道是愤怒,还是失望,与或是两者皆有。 终于,朱由检愤怒的双眼转向曹化淳,厉声斥道:“曹化淳,朕信任你,将东厂交予你手中,你是怎么做事的?是不是和林纯鸿串通一气欺瞒朕?如实道来!若有一句欺瞒,小心你的狗命!” “回皇上,奴才万不会与林贼勾连,都是奴才无能,林纯鸿偏居湖广,奴才未能发现林纯鸿倒行逆性,请皇上恕罪!”曹化淳根本不敢抬头,头伏得更低,浑身发抖,颤声道。曹化淳得到消息远比朱由检早,而且这些奏章曹化淳都一一过目,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此时见朱由检追究责任,则趁机要求朱由检扩大东厂,增强自己的权势。 朱由检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抓起一叠奏章,往曹化淳脸上打去,怒骂道:“无能鼠辈!白长了大好头颅!” 骂完,朱由检浑身似乎被抽去了力量,瘫倒在龙椅上,喃喃道:“这帮吃里扒外的东西,朕安排他们在地方当官,他们是怎么帮朕看着荆州、夷陵的!要不是林纯鸿动了他们的土地,他们准备欺瞒朕到什么时候!” 朱由检掌管大明帝国已达七年,终于具备了一丝敏感性。朱由检知道,这帮地方官绝不会不知道林纯鸿擅自开府建衙,之所以一直未上奏,很有可能被林纯鸿收买。对这帮官僚,朱由检见识了太多,对他们的秉性认识已经入木三分。 对朱由检来说,剿灭贼寇、平定辽东乃当务之急,为此,他能容忍邓玘公然劫掠百姓,日后,甚至连张献忠挖了他的祖坟,他也能同意熊文灿对张献忠实施招抚之策。平心而论,林纯鸿与左良玉、曹文诏一样,乃简在帝心之将,只要不闹得太过分,他也不会太过于计较,而现在林纯鸿已经私自开府建衙、私铸钱币,这已经超越了朱由检的底线,绝无可能继续容忍。 好在朱由检还有一丝理智,知道朝廷举步维艰,不可能在湖广再动刀兵。朱由检感到深深地无奈,这个皇帝也做得太憋屈了。 朱由检双眼失去了神色,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岁,用萧索地语气吩咐道:“让内阁票拟,拿个章程出来!” 紧张万分的曹化淳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一直担心朱由检不顾一切兴兵攻伐林纯鸿,这样,整个大明江山就全完了。 曹化淳从地上爬起来,开始收拾散落一地的奏章…… ※※※※※※※※※※※※※※※※※※※※※※ 当整个大明一片疾风骤雨时,林纯鸿可没有闲着。 推行土地赎买政策之前,林纯鸿就知道,这等于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如张道涵、朱之瑜、周望之辈,他们对大明士绅的良心有着莫名其妙的信心,大大低估了暴风雨的猛烈程度。林纯鸿非常清醒,任何关于利益的争斗,绝无妥协的可能,要么刀兵相向,要么给对方足够的好处。 好在荆州、夷陵等地的士绅被林纯鸿熏陶多年,亲眼看见了工坊、货栈的盈利能力,对经营工商抵触情绪并不猛烈。事实也证明了这点,除了刘梦升拼死抵抗外,其他士绅或看到了利益、或被林纯鸿所逼迫,交出了土地,没有闹出多大的乱子。 不过,他们交出了土地,心里总是不平,方才联络各地士绅实施反击。 林纯鸿对大明其他地方的士绅没有这份信心,他派周望领兵驻扎在襄阳,绝不是为了防贼,而是为了抵挡来自官军的攻击! 目前大明的精锐战力集中在北方,林纯鸿相信,只要掌握住襄阳,即便朱由检疯狂派兵前来,也能遮护住荆州和夷陵。更何况,在襄阳驻扎万余精锐,更有一种威慑作用,很可能起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作用。毕竟,林纯鸿这个时候绝不愿意与大明朝廷公开决裂,那与他的战略构想不符。 之所以以防止贼寇的目的出兵,主要是为了防止以朱之瑜为代表的忠贞之徒竭力反对。随着邦泰的声势越来越旺,各地士子纷纷慕名前来,并在邦泰内部找到了适合自己的位置,林纯鸿不可能不考虑这帮士子的反对力量。 当然,除了派兵驻守襄阳外,林纯鸿更是大肆扩军备战,计划在三个月内将虎啸营和天武营扩充为虎啸军和天武军。按照规划,一个军下辖三个车步营、火炮营预备营各一,内设参军处、军辎处、军法处、军政处等单位,并直辖一个侦察骑兵哨,总兵力达到六千三百多人。 军政处在整个荆州军中都是新鲜事物,乃林纯鸿在军中的有益尝试之一。按照条令,军政处的主要职责是:掌管队级及队级以下军官和士兵的职衔升降、宣传鼓舞士气、负责与地方机构进行联络、帮军官、士兵解决困难问题等等。此处设立之初,就受到了士兵的热烈欢迎,纷纷将家里的难题报告给军政处,期望得到解决,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士兵的士气及忠诚度。 此次扩充,可谓水到渠成。 武备学堂设立以来,第一批速成班已经结业,为两军提供了大量的军官。这些军官可不是战场新丁,他们都是从各营中抽调的老兵及战功显赫的低级军官。 至于兵源,则根本不是问题。覃虞和李辉忠的弓兵在容美一战中经历了实战,稍加招募,应者云集,短期内完全可以形成战斗力。 武器和甲装就比较费事了,钢弩、长枪、斩马刀及盾牌存货丰富,不是问题,难就难在板甲上,邦泰缺铁,武器工坊开工不足,林纯鸿也没办法,只好先令弓弩手装备皮甲。 宜都武备学堂内,已经完成扩充的虎啸军、天武军正冒着凌冽的寒风,投入到热火朝天的训练中,期望在短短的三月内完成队伍的磨合。 林纯鸿除了处理公务外,其他时间就与虎啸军和天武军滚爬在一起。这些兵丁,就是林纯鸿力量的源泉,无论花去多少时间,都不算浪费。林纯鸿在兵丁中具有崇高的威望,再加上军政处大肆宣传,几乎被兵丁们视为了衣食父母。 此时,虎啸军第一车步营第五哨的将士们正排着整齐的队列,听林纯鸿的训示。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林纯鸿,惟恐漏下一个字。 “……兄弟们,天下纷扰、贼寇横行、胡虏入侵,别处的老百姓想吃口饭真不容易!你们当中有很多人跟随本将到过北方,知道那里是饿殍满地,白骨露野,那个凄惨啊……好在荆州、夷陵的老百姓在兄弟们的遮护下,不受贼寇的荼毒,能够安安稳稳地吃口白米饭……” “……你们是伟大的,没有你们的守护,老百姓绝对没有安稳的生活……” “所以,你们的信条就是‘守护家园、剿灭贼寇、誓杀胡虏’!……” 将士们举着刀枪,狂呼道:“守护家园、剿灭贼寇、誓杀胡虏!” 过了片刻,在军政处军官的带领下,将士们的呼声更为热烈,可谓地动山摇:“吃将军的饭,为将军办事!” …… 第二百零五章 应对之策(二) 军事准备乃是核心,对内部的掌控与清理也进行得如火如荼。 与荆州军内部的军政处相对应,林纯鸿在中书府成立了政宣司,在荆州、夷陵、夔州和枝江四部分别成立政宣处。政宣司、处成立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派出宣讲队,到处走村串户,宣传邦泰的各项政策和荆州军战绩,增强老百姓对邦泰的认同感。 同时,林纯鸿令安防司加强了对属地内官僚及士绅的监控,严防这些人在属地内兴风作浪,维护四地的稳定。并令安防司增强对奸细的抓获力度,短短一个月内,抓捕各类奸细百余人,这些人来路五花八门,甚至还有左良玉及郑芝龙的人马。 而且,林纯鸿将各地的关卡尽数拆除,并严厉打击各种敲诈勒索、损害工商的行为,此举得到开明士绅的一致拥护。 林纯鸿相信,政治上说得再花团锦簇,也及不上钱粮的作用,因此,他制定了详细的赈济计划,对无劳动能力的困难百姓实施补助;同时,投入巨资,对境内道路进行整治、开凿入川纤道、建设遍及全境的灌溉、排水设施,实施以工代赈。 此外,林纯鸿还对一些关键性行业实施退税政策,刺激这些行业的发展。 以上均是对内,林纯鸿这段时间左右开弓,使得邦泰在荆州、夷陵和夔州的根基日益深厚,建立起稳固的统治。 对外,林纯鸿令军情司加强了对各路兵马、东林党、复社及朝廷的监控,对各方的态度洞若观火。上奏给朱由检的奏章,在三天之内,就被传回荆州,以便林纯鸿迅速采取对策。 当林纯鸿得知朱由检令内阁商议章程之后,与曹化淳一样,林纯鸿松了一口气。刚愎、性急的朱由检最终没有派兵攻伐,最大的危机业已消失。 按照大明朝堂的一般惯例,无论何类大事,只要交付朝议,必定在各路政治势力互相斗争、妥协后,方才出台处理措施,这一过程旷日持久,估计到时候连娃都生了好几个了。 不过,针对铺天盖地的指责谩骂,林纯鸿不能沉默,沉默就等于默认,将助长上奏之人的嚣张气焰。 而且,林纯鸿知道,朝廷举步维艰,根本无力讨伐荆州,自己得给朱由检和朝廷一个台阶下。因此,林纯鸿精心炮制了一份自辩奏章,往京师送去。 在奏章中,林纯鸿首先回顾了北上剿匪的辉煌经历,大肆夸耀战功,并极言荆州、夷陵为了供给前线将士作战,生活每况愈下,惨不忍睹,同时向朱由检大表忠心,声称自己为了剿匪,食不安寝、睡不安眠,如此这般,方才连战连胜。 紧接着,林纯鸿竭力否认擅自开府建衙一事,声称自己为了供应前线将士,不得已组织商号博取利润,一切都是为了剿匪。商号也需要管理、安防及监督,之所以有中书府、都督府及监察府之传闻,乃伙计妄称之罪。林纯鸿保证,将克期整顿,若伙计有逾越之罪,定惩不饶! 至于江匪劫掠一事,林纯鸿声称,并非受他指使,乃属下为财利所惑,临时起意,方才出现此类事。林纯鸿表示,将严厉处罚属下,给受损的商旅一个交待。 林纯鸿还辩称,以荆州左卫、大田千户所为名制造武器,乃迫不得已。卫所制度崩坏已久,所造武器甲装根本不堪用,荆州军将士极度缺乏武器甲装,不得已,方才另起炉灶,为荆州军自配武器甲装。 对于逼迫监视地方官僚一事,林纯鸿声称,地方官僚专注贪腐、唯务党争,致使前线将士供应不及,导致许多绝佳战机白白错过。为了提高地方官僚的效率,不得已派出弓兵在荆州、夷陵征集人力和粮食,“越厨代庖,实非臣愿,乃为地方官吏推诿所逼”。 林纯鸿还声称,为朝廷计、为生民计,在荆州、夷陵、荆门实施了土地赎买之策,降低租税,鼓励种植,“臣观荆州、荆门、夷陵三地,无一寇入境,无一民投匪,皆此策之功也”。 总之,林纯鸿一条条辩解,一条条驳斥,一条条否认,字字泣血,声声是泪,大打心理派、感情牌,试图抓住朱由检的心。 除此之外,林纯鸿花大量篇幅介绍了自己铸造银币和铜币一事,并为此而感到自豪,声称自己通过铸币而供养荆州军,还详细介绍了铸币的技术细节和管理环节。最后还声称,如果朝廷能铸币,定然达到民不加税、军饷自足的局面,极力蛊惑朱由检和朝廷诸臣铸币。 除了上奏章自辩以外,林纯鸿还准备玩一个大的,彻底堵上官僚士绅的嘴巴:按时按量尽快缴纳田赋秋税。 在未进行土地赎买之前,荆州、荆门和夷陵等地缴纳田赋的土地不过二百多万亩,一年正税不超过二十万两白银。而林纯鸿身无功名、爵位,无免税之特权,现在归于其名下的一千多万亩土地就必须缴纳正税,仅仅缴纳秋税就超过五十万两。 随着林纯鸿一声令下,二百余名精锐甲士护送着五十多万两白银,乘坐船只,浩浩荡荡往京师而去。 林纯鸿完全可以想象这五十多万两银子抵达户部时,那些攻击正凶猛的官僚士绅是什么表情! 当林纯鸿的自辩奏章抵达京师时,各路人马吵闹正凶,除了刻意保持沉默的温体仁一党、东林党外,朝臣们赤膊上阵,叫嚣着要立即派兵剿灭林纯鸿,还大明一个荡荡乾坤!还大肆制造舆论:大明之所以贼寇难出,责任就在林纯鸿这样居心叵测的武将身上,搞得前线武将人人自危,纷纷痛骂林纯鸿不已。 奏章刚抵达通政司,就被朱由检公开,有些朝臣连奏章都未读完,就把奏章扔到地上,轻蔑地下了判语:“狡辩!”然后继续开骂,大有不除林纯鸿大明将完蛋的气势。 等这些朝臣骂了几天,方才发现,朱由检已经好几天没有再提林纯鸿,而且朝堂的中坚力量温体仁一党、东林一党始终保持沉默。愈战愈勇的朝臣气愤不已,更加疯狂地上奏章,而且隐隐将矛头指向了温体仁,声称温体仁纵容林纯鸿,方才造成如此弥天大祸。 对这些蚊子嗡嗡声,温体仁一概不理,既不反击,也不辩解。他知道,他的权力基础就是朱由检的信任,朱由检开始沉默,他就更加沉默。他还在等一个机会,再抛出自己的杀手锏。 朱由检之所以在此事上沉默,主要是因为林纯鸿的自辩奏章给他的冲击太大! 朱由检在林纯鸿一事上,不可能不愤怒,就如当初听闻邓玘劫掠斯民一样,怒不可遏。但是,他必须忍!作为世界上最大帝国的最高统治者,朱由检虽然能力不足,但起码知道,很多事情并不能恣意妄为! 朱由检的心一直在滴血:私铸兵器,可以忍!指使属下劫掠,可以忍!擅自兴兵攻打土司,可以忍!土地赎买,可以忍!欺压地方官僚,可以忍! 然而,开府建衙、私铸钱币,决不可忍!这是朱由检的底线。 朱由检非常希望上奏之人全是夸大其辞,林纯鸿依然是忠心耿耿、能力出众的将领,依然在他的英明指挥下,征战四方。当林纯鸿的自辩状抵达朱由检手中后,刚开始,朱由检不停地冷笑,几乎直接下了“狡辩”的判语。但是,越往下读,越是爱不释手,当看到“越厨代庖,实非臣愿,乃为地方官吏推诿所逼”,朱由检心里居然有强烈的共鸣,朝堂之臣,无不尸位素餐,朱由检早就不满了。 当读到“臣观荆州、荆门、夷陵三地,无一寇入境,无一民投匪,皆此策之功也”时,朱由检几乎有了“姑且一试”的冲动。当读到“民不加税、军饷自足”时,朱由检拍案叫绝,忍不住大呼道:“朝臣昏庸,如此良策居然熟视无睹!” 朱由检内心激荡不已,久久不能平静,他内心担忧不已,深恐操之过切,逼反了林纯鸿,那就万事休矣。 正当天下官僚士绅甚嚣尘上时,自荆州而来的五十多万两白银运抵户部。这五十多万两白银乃荆州、夷陵、荆门三地的秋税,如果天下州府均治理如三地,大明一年收入该是多么庞大的数字?继续攻击林纯鸿,该如何面对这五十万两真金白银?如果就此偃旗息鼓,万一朱由检令天下行林纯鸿之策,那岂不是大家一起完蛋? 五十万两白银如同响亮的嘴巴一般,直接扇在众官脸上,整个大明上下一下子失声,朝堂立即安静,这段时间上蹿下跳的朝臣也紧闭了嘴巴,不知如何是好。 相比较极尽谩骂之能事的众官,温体仁和东林党人不由得冷笑连声:“幸好没踏进这趟浑水,这林纯鸿够狠,直接将谩骂的众官推到了崇祯帝对立面!” 这里面,最为惊喜的莫过于朱由检,林纯鸿爽快地缴纳秋税,说明林纯鸿并无谋反之心,还算有点忠义之心。更何况,这五十万两银子可谓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年关将近,朝廷正等着米下锅呢。 至于如何处置林纯鸿,朱由检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迟迟拿不定主意。朱由检犹豫了好几天,最终决定,把这个难题扔给内阁,于是,朱由检命令温体仁尽快票拟,尽快解决林纯鸿一事。 温体仁接到朱由检的口谕后,虽然暗度朱由检可能容忍林纯鸿,但无法把握处理的尺度,于是拿出了严厉的方案,试探朱由检的真实心事。 温体仁建议,调四方之兵分布荆州周围,逼迫林纯鸿率兵北上剿匪,趁其离开老巢,断其粮道,迫其放弃兵权,将之下狱。 朱由检一看到这个方案,从心里无法接受。以朱由检之能,也能看出此方案漏洞百出,绝不可行。于是,朱由检下旨令内阁重新票拟。 温体仁通过此举,知道了朱由检的态度,方才把他深思已久的方案拿出台,摆在了朱由检的面前。 第二百零六章 侯恂下狱 历史上,温体仁能在内阁呆上七八年,实乃崇祯朝的异数,这说明温体仁对朱由检的性格把握非常准确。果不其然,温体仁与朱由检对林纯鸿的态度出奇一致,就是下定决心遏止林纯鸿的军阀化倾向,将万余精锐荆州军纳为国用,尽可能保留荆州、夷陵和荆门的现状,作为大明帝国地方治理的典范。 理想相当美好,关键就在于林纯鸿是否配合。温体仁的方案充分考虑了林纯鸿的感受,第一步:下旨严厉斥责林纯鸿,令其立即取消逾越之制、严肃处理擅自劫掠的下属李蒙申;第二步:下旨褒奖林纯鸿平定容美叛乱之功,升为广东总兵;第三步:任命周望为副将,林纯义、李光祖、韦悦翔等指挥使为参将,令其率兵至河南剿匪,至河南后,再分别调开诸将,使荆州军彻底融入到大明官军中;第四步:赋予张道涵、朱之瑜、李崇德等人官身,将其调到远离荆州的地方任官,任官大小不计,只要能调走即可。 温体仁的计划可谓步步深入,逐步去除林纯鸿党羽,最终将荆州等地彻底掌握在朝廷手中。朱由检一看,感到非常满意,不过心头还有一些疑问,立即令温体仁进宫觐见,并屏退所有人等,君臣两人密商除林大计。 “此计第一要义乃驱虎吞狼,海寇刘香为祸南洋,四处劫掠,任命林纯鸿为广东总兵,并令其剿灭刘香。刘香与红夷在料罗湾新败,早已成了落日黄花,林纯鸿虽精于陆战,但从未到过海洋,败了,正好借机除去,即使胜了,也为惨胜,达到了削弱荆州军的目的!”温体仁半个屁股落在朱由检的赐座上,娓娓道来。 “河南、陕西贼寇又成了气候,为何不调荆州军至河南剿匪?这不也达到了驱虎吞狼的目的?”朱由检疑惑不已,问道。朱由检最大的愿望就是立即平定流寇,理所当然希望林纯鸿去剿匪。 温体仁拱了拱手,恭恭敬敬答道:“皇上明鉴,林纯鸿现在屯荆州军于襄阳,与河南乃一线之隔,如果让林纯鸿将湖广和河南连成一线,恐非社稷之福。再说,调林纯鸿至广东,还有将他和属下分开的目的。荆州乃林纯鸿的钱粮之本,必定留大部荆州军遮护,带到广东的兵丁定然不多,如此这般,朝廷才有机会对留守之荆州军上下其手。” 朱由检点头不已,旋即,又叹道:“不知广东总兵一职能否调动林纯鸿?” “据臣所知,林纯鸿狂傲自大,对属下极其信任,臣估计,林纯鸿口口声声说自己忠义,必不会抗旨,最大的可能就是把大部荆州军交予周望率领,周望本为朝廷武将,当年由于纷争,方才逃亡湖广,只要皇上升其职,必然感陛下之恩。” 朱由检沉吟半晌,道:“希望如此。” 温体仁接着说道:“此计第二要义乃鹬蚌相争,那刘香覆灭在即,郑芝龙向来听调不听宣,立了大功后,更是势大难制,现在派林纯鸿过去分其功,两者必然互相怨恨,只要两者结了怨,海疆可以避免一家独大,待解决中原贼寇后,调兵南下,无论是郑芝龙还是林纯鸿,岂不是束手就擒?” “好一个渔翁得利,温阁老好谋划!”朱由检越听越高兴,口中也不吝啬赞美之词。 “此计第三要义就是剪除羽翼,只要林纯鸿一离开荆州,剪除羽翼乃当然之策。此事不可操之过急,需缓缓而行,否则荆州、夷陵等膏腴之地恐怕会毁于一旦!” 朱由检将方案又从头至尾默了一遍,道:“自古剪除军阀,无不以兵势迫之,朕欲将卢象升调任湖广巡抚,一则剿灭湖广贼寇,再则,还可以从旁监视压迫林纯鸿。另外,令秦良玉点兵从长江上游压迫林纯鸿,如此一来,也不怕林纯鸿出什么幺蛾子!” 温体仁一听,心头狂跳不止,本来他准备以监视不力为理由,建议朱由检将湖广巡抚唐晖赶下台,没想到朱由检自己就做了这个决定。温体仁强压着内心的兴奋,波澜不惊道:“皇上圣明!” 朱由检颇为得意,接着说道:“铸币历来是亏本的事,林纯鸿居然把铸币做成了赚钱的买卖,并据此供养荆州军,堪称奇数。据林纯鸿所称,银币乃银九铜一,铜币采用黄铜铸造,并用水车和风车节省大量人力,方才利润丰厚,不知阁老对此有何了解?” 温体仁的眼皮微微跳了跳,心下暗喜,终于说到正题了,候大真啊,候大真,这下神仙也救不了你了。温体仁拱手道:“臣驽钝,对此了解不多。当初侯尚书举荐了林纯鸿,近期更是奏议朝廷铸币,应该对铸币比较了解。” 温体仁一出手,就显得稳准狠,力图让朱由检认识到,侯恂与林纯鸿交往密切,林纯鸿坐大,东林党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甚至可能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果然,朱由检的脸色瞬间变得淫沉。他越来越难以忍受捉襟见肘的日子,对侯恂日益不满,现在温体仁又向侯恂捅了一刀,可以意料,侯恂在户部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温体仁见朱由检变了脸色,心里不停地冷笑:“还想控制朝廷的武装,诚为可笑也!可怜可叹,东林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 辞别朱由检后,温体仁又立即令户部侍郎宋之普弹劾侯恂靡饷误国,朱由检大怒,将侯恂削职为民,并投入大狱。自此,东林党在朝廷的唯一旗帜终于轰然倒地,而且在地方损失了干将唐晖,东林党的颓势越来越明显,似乎就要湮灭于历史中。 ※※※※※※※※※※※※※※※ 当阳县河溶镇官道上。 林纯鸿正带着一众侍卫按辔缓缓而行,后面还跟随着两辆四轮马车,前面的马车里赫然坐着马世奇。马世奇已经从娄东返回荆州,现在正跟着林纯鸿视察当阳县的小学堂。 在林纯鸿的竭力推动下,邦泰在半年之前拿出了普及教育的方案,并把当阳县作为了试点县。林纯鸿对朝廷的动态洞若观火,经过分析,他认为,此次刀兵相向可能性大为降低,自己很可能被调离老巢。在调离老巢之前,他计划将普及教育一事彻底解决,教育涉及到大汉民族的未来,容不得半点马虎。 鉴于目前无意与朝廷动刀枪,因此,林纯鸿有意接受朝廷的调动。毕竟,邦泰各种体系已经基本完善,即便林纯鸿不在荆州,整个集团也运转良好。再说,此次土地赎买,一下子将邦泰推到了风口浪尖,想要继续在湖广扩张,无异于痴人说梦。与其困守一地,还不如到别的地方打下另一片江山。 按照林纯鸿的估计,他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就是陕西或者大同。这两块地方兵连祸结,且又离荆州足够远,在朝廷可接受的范围内。无论是陕西还是大同,林纯鸿都充满了期待,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大肆扩张骑兵,为将来与胡虏对决打下坚实的基础。 一行人抵达巫家岗村,终于停下了脚步,将马匹交予侍卫,步行着往一栋红砖青瓦的大院而去。在邦泰境内,早已大规模烧制砖瓦,极大地改进了老百姓的住宅环境,成为邦泰一景。 马世奇紧随林纯鸿其后,后面跟着宋应星、方以智等人。宋应星深得林纯鸿器重与信任,已经就任工程院院长一职,而方以智乃方孔炤之子,世代高官,其身份敏感,方以智还未拿定主意在邦泰久呆,目前只是出于对格物之学的兴趣,方在行知书堂流连忘返。 在宋应星、方以智之后的,赫然便是黄宗羲、刘渤、吴适、倪长圩,四人皆为马世奇挚友,加上对邦泰的一切相当好奇,便跟随马世奇来到了荆州,受到林纯鸿的热情款待,这次更是被邀请一起巡视当阳县蒙学教育。 隔着老远,大院内就传来一阵稚童的读书声,声音混杂,听不清孩童在念什么。众人面露微笑,心情也忽然变得沉静。孩童就是民族的未来,没有什么声音能比孩童的读书声更让人着迷。 众人放轻脚步声,惟恐打扰了孩子们,慢慢靠近大院。 进入大院后,众人发现,大院相当宽阔,周边分布着十五间大房,这便是教室。靠近一间教室,众人偷偷往里张望,发现先生正在教孩子们读书。 先生念道:“莺花犹怕春光老,岂可教人枉度春?” 先生的话音刚落,教室内三四十个孩童的声音骤然响起:“莺花犹怕春光老,岂可教人枉度春……” 声音整齐、洪亮,只把黄宗羲等人吓了一跳,学堂里念书还有这么念的?不都是分开读的么? 七人好奇地盯着林纯鸿,等着林纯鸿解惑。 第二百零七章 教育为本 且说黄宗羲等人见蒙学授课方式与私塾完全不同,感到惊奇不已,纷纷询问林纯鸿。 林纯鸿带着众人远离教室,苦笑道:“还不是被缺钱和缺先生给逼的!枝江、荆州、夷陵三地,6至14岁男童就有18万多,按照塾师授课方式,一名先生最多教二十多名学生,也就是说,需要八千多名先生,姑且不谈程仪需要多少,这么多先生上哪里去找?”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八千多名先生!这三地识字的人都不超过五万,怎么可能找到八千多名先生? “塾师在授课时,将学生分开,按照学生的进度不同,一个个地进行授课,这个效率太低了!没办法,我们只好按照进度不同将学生分为五个段,每个段先生只需要统一讲授一遍即可,若有不懂,私下再询问!”林纯鸿不停地解释着。 黄宗羲诧异不已,问道:“如此一来,如何保证因材施教?” 林纯鸿双手一摊,回道:“左右就是让学生识字、学点算术而已,因材施教并不重要!” 黄宗羲、马世奇等人隐隐感到不妥,但又说不上什么地方不妥,怔怔不能言。倒是宋应星反应敏捷,道:“以往私塾授课,以获取功名为目的,但获取功名谈何容易,可谓凤毛麟角,所以因材施教显得非常重要,将军办蒙学,志不在此吧?” 林纯鸿大笑道:“知我者,长庚公也!以往进学的唯一目的就是功名,许多人为功名穷尽一生之力,千军万马齐过独木桥,能够折桂者万中取一,太浪费了!须知,读书识字,第一要务还在于谋生!岂能随着科举忙转一世?” 众人叹服不已,纷纷道:“我等愚昧,却忘了读书识字的最根本目的!” 林纯鸿豪情大发,嘴里滔滔不绝:“所谓科举,说穿了,就是官员选拔方式!天下读书人,岂能全部梦想着去做官?天下实务,需要读书人的地方太多了!就拿邦泰来说,棉布纺织、钢铁制造、货物转运……哪里不需要大量的读书人?夷陵士子陈丽申出书《植稻小识》,陈丽申既无功名,又无官身,却惠及天下,此中高下,诸位应该不难判断!照我说,科举已经穷途末路,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否则天下凋敝,迟早会酿成大祸!” 林纯鸿大力诋毁科举,让众人内心发苦,黄宗羲忍不住反驳道:“大人请明辨,科举不可或缺,一旦没有科举,天下将回到门阀时代,那才是真正的祸国殃民!” 林纯鸿笑道:“太冲言之有理,所以,在荆州等地,我并未排斥科举,谁家愿意自请塾师,以功名为念,我求之不得。只不过,我希望大明天下,人人能算账、人人能看懂《植稻小识》,方才强自推行蒙学教育。每个男童,只要进了学堂,除了自备纸笔,并不需要其他费用,谁家有适龄男童不送入学堂,我就找他多收二石粮食。” 众皆叹服,纷纷言道:“大人泽被湖广,必为天下人所铭记!” 众人又转到另外一间教室旁,发现先生正在教授数学知识。这些数学知识过于简单,对众人来说,无甚新意。 林纯鸿从先生那里拿了一套数学教材,递与众人赏鉴。数学教材乃林纯鸿亲自牵头编订,凝聚着后世的智慧,且与大明实际相结合。 黄宗羲刚好看到面积计算一节,大吃一惊:“米为何物?长度无不以尺、丈为度量,何时冒出米?” 宋应星笑道:“大明度量衡混乱,邦泰上上下下深受其苦,不得已,只好另起炉灶,成立计量局,专事统一度量衡。所谓米,按照大人的建议,长度为地球子午线长度的四千万分之一,计量局专门制作了米原器,存放在工程院,为邦泰提供比对标准。此外,还有重量、时间、温度,都制定了标准。” 众人不知其所以然,听得稀里糊涂,怔怔不能言。 看完巫家岗的小学堂之后,众人又往当阳县城而去,准备视察当阳的中学堂。 中学堂非强自教育,采用考试招募制,免除学费,学制为三年。目前当阳仅此一所,学生只有九十八人,规模相当小。 中学堂依然不以四书五经为重点,开设了语文、数学、格物、地理(包含天文)、历史等科目。为了开阔学生视野,林纯鸿邀请传教士前来授课,专门讲授地理和格物等科目,受到了学生的热烈追捧。尤其是地理,每个学生无不期待拿着价值几百两的望远镜观看银河,看看银河到底是不是由很多星星组成。 林纯鸿豪情万丈,大放厥词:“别看现在中学堂只有九十八个学生,明年,只需要等到明年,当阳小学堂的第一批学生就毕业,我们必将招到更多的学生。届时,诸位想想,荆州、夷陵该有多少中学生毕业?我们的行知书堂得着手扩建啦!” 林纯鸿手舞足蹈:“诸位也知道,行知书堂的学生多么受欢迎,一毕业,就被抢夺一空,有的商家甚至开出了年薪五百两的高价!这可比官吏的俸禄高多了!” 除林纯鸿和宋应星外,众人被格物、地理等学科震得一愣一愣的,这天下也太奇妙了,完全颠覆了他们的传统认知。 黄宗羲甚为谨慎,提醒道:“大人,自古星象观测乃禁忌,大人就不怕惹祸上身?” 林纯鸿向北方拱了拱手,道:“圣上乃有道明君,组织天下、海外才智之士修订《崇祯历书》,阐述星象运行自然之理,怎么会反对天下人观测星象呢?《崇祯历书》已修订完毕,虽未正式颁行天下,行知书堂就有一份,诸位若有兴趣,可借阅观摩,里面基本都是真知灼见!” “如此甚好!”黄宗羲点头道,“在下估计,学生学了地理、格物,对四书五经难有丝毫兴趣!” 林纯鸿窃笑不已,这黄宗羲可算一言中的,让开了眼界的学生再去穷一生之力学习四书五经,这比杀了他们还难受。林纯鸿有这份信心,毕业的学生有良好的待遇,又找到了兴趣所在,必然将四书五经扔到垃圾堆里去,长此以往,大明的整个风气将被改变,所有士子将认识到,除了科举,其他的出路非常广阔。 ※※※※ 黄宗羲的感知非常敏锐,他已经模模糊糊认识到,林纯鸿普及教育一策,恐怕会比土地赎买更为影响深远,说不定,若干年后,会让大明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回到荆州后,黄宗羲茶饭不思,整日恍恍惚惚,总觉得摸到了点东西,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在邦泰境内游历半月,黄宗羲看到了诸多新奇之物,切身体会到邦泰的强大实力,并从普通小民上感受到大明上下所没有的活力。这里秩序井然,这里规则完善合理,这里堪称大明管理最为严格的地方。 同时,黄宗羲察觉到,在邦泰境内,乡村延续千年的宗族势力受到了或多或少的冲击,士绅统治体系日趋瓦解。邦泰借助乡村货栈和弓兵体系,对乡村实施有效的管理,这堪称史上第一次。 黄宗羲相信,凭借邦泰完善的管理体系,其后备力量几乎无穷。一旦邦泰与朝廷发生冲突,即使朝廷调集天下兵马攻打邦泰,邦泰也并非无还手之力。 更为致命的是,邦泰将境内的大部土地直接控制在手中,对境内的控制力达到了空前绝后的地步。黄宗羲对邦泰的政策了如指掌,他给林纯鸿算了一笔账:目前林纯鸿租给佃户的土地高达九百万亩,一亩地按时价六成的价格收购一石粮食,邦泰将为佃户支付五百多万两银子,从而得到九百多万石粮食。 九百多万石粮食是什么概念?可供三四百万人吃一年! 邦泰境内远远消耗不了这么多粮食,林纯鸿手握这么多粮食,无论是投机倒把,还是利用粮食控制其他势力,可谓易如反掌! 黄宗羲对粮食收购政策拍案叫绝,荆州地区一亩地粮食产量在两石半左右,佃户租种林纯鸿的土地,相当于租税为二成五,这个政策极大地提升了佃户的积极性,毕竟,租税不是简单的按成计算,每年缴多少是一定的,农夫生产的粮食越多,得利也越多! 事实也确实如此,黄宗羲就发现农夫们披星戴月,勤于耕作。而且《植稻小识》一出版,就被抢购一空,进入千家万户,明年,必然变成更多的粮食摆放在仓库内。 而且收购粮食乃硬性规定,如果今年不能卖够粮食数量,土地将被收回!从这点出发,也算强制性规定农夫必须种粮。 “一条政策,居然考虑到方方面面,委实可惧!太湖熟天下足该改为湖广熟天下足喽!”黄宗羲说不清是高兴还失落,叹道。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黄宗羲从邦泰的普及教育一策,想到了太多的东西。 最终,他给好友长兴县知县吴钟峦写了封信,阐述他的所想所思。 “……大明面临着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朝堂之臣目不及远,诚为可笑也……朝廷视荆州军为腹心之患,江南豪商视邦泰工坊为竞争对手,天下士绅视土地赎买为洪水猛兽,皆未看到实质,在下看来,普及教育才是真正的洪水猛兽,若干年后,必将动摇大明国本……” “普及教育堪称邦泰第一策,吾不知,林纯鸿推行此策,是无意之举,还是成心为之,若成心为之,其谋划之深远,甚为可惧!复社诸君,当退避三舍,与其谋共同之利……” “窃以为,复社执念于科举,落了下乘,当学林纯鸿,以普及教育为根本。林纯鸿以书堂为先导,以实学为根本,隐隐有开派立宗之势,吾辈再不奋起,定将湮灭不知所踪……” 第二百零八章 总体部署 荆州城南墉,方圆十里的青砖墙内,起起伏伏坐落着十余栋楼榭,楼榭外围,绿树成荫,各种花卉争奇斗艳,让人流连忘返。青墙之外,全副武装的甲士镇守大门,锐利的枪头在太阳的照耀下,闪耀着寒光,让路过的人们不寒而栗。院内,巡逻的侍卫一拨又一拨,几乎连绵不绝。 这里正是邦泰最核心的区域,中书府、监察府和都督府均于上月搬迁至此。 除了三府之外,林纯鸿独自霸占了一栋楼榭,名为星拱楼。星拱楼内,除了宁典、于泽、成四和于幺儿率领的侍卫队外,还有新近成立的司务属,主要负责命令和文书的上传下达、日程安排等工作,司务属主事为张杰夫。张杰夫本为秀才,在林纯鸿担任枝江典史时,招募而来,历任货栈理事、监察府律法司副总管,办事谨慎牢靠,深得林纯鸿信任。 林纯鸿刚从当阳回到星拱楼,就接到了京师紧急军情:卢象升即将接替唐晖成为湖广巡抚,郧阳抚治由苗胙土接任;兵部令秦良玉屯兵万县;圣旨和兵部任命书已在路上,一份斥责,一份褒奖,林纯鸿升任为广东总兵。 广东总兵? 林纯鸿哭笑不得,他已经做好了赴陕西或者山西就任的打算,甚至连扩充骑兵的计划都已经拟好,现在居然让他跑到广东去打刘香,去和郑芝龙打擂台,这朱由检和温体仁的思维还真有点天马行空的意思。 看来,朱由检和温体仁的手笔还真够大,为了把林纯鸿从荆州调开,不惜开出如此高价!林纯鸿做梦都想控制南洋,正所谓想睡觉,朱由检和温体仁就送来枕头。 这广东总兵,我当定了!林纯鸿幸喜若狂,当即做了决定。 至于秦良玉屯兵万县,林纯鸿并不放在心里,令夔州弓兵总管覃虞加紧建设夔关炮台,控制长江航道,密切监视秦良玉动向。 同时,林纯鸿将斥责诏书当做了废纸,届时令张杰夫炮制一份请罪折子,声称已经取消逾越之制,给朝廷一个台阶下即可。 对朝廷的心思,林纯鸿了若指掌,无非就是调虎离山、剪除羽翼,应对之策也无非就是另建山头,严控内部。 唯一让林纯鸿不放心的是卢象升。 卢象升可不像唐晖,这卢象升怎么看都是忠义之徒,对大明朝廷、对圣上几乎已经忠诚到迂腐的地步,这从他今后明知不可为,却以死来证明自己就可以看出。 如果卢象升长于政略、长于治民,林纯鸿也不会担心。毕竟,邦泰对境内的有效治理摆在那里,任何有心绥靖地方的官员都不会视而不见,包哲东、马世奇就是典型代表,高斗枢当初也学着组建弓兵,只不过志不在治理地方,最终办成了坏事。但卢象升偏偏起家于行伍之间,对军事有天生的洞察力,林纯鸿用脚趾头也能想明白,卢象升绝不会容忍在大明腹心出现林纯鸿这样的半独立势力。 此外,如果卢象升仅仅会打仗倒也罢了,相比较天雄军,荆州军在战术能力、训练和装备上强不少。让人担忧的是,卢象升是一个笼络人心的高手,在以后的剿匪生涯中,左良玉、祖宽等骄兵悍将都被他治得服服帖帖。林纯鸿不敢确保,在自己离开荆州的情况下,麾下众将能否应付卢象升翻云覆雨的手段。 唯一值得林纯鸿安慰的是,卢象升对实力的认知还算清醒,不会乱来。比如,其将来就任五省军务总督后,就向朱由检奏请调集关宁铁骑入河南剿匪。事实证明了卢象升的判断,卢象升剿匪的主要战绩就是在祖宽率领三千多铁骑抵达中原后取得的。 分析来分析去,林纯鸿认为,卢象升最终也会打着剪除羽翼的主意,这是朝廷的方略决定的,也是现实所决定的,卢象升不可能脱离这个窠臼。 “都打得好算盘,老子少一个朱之瑜,还有王之瑜、李之瑜……少一个周望,还有李望、陈望……”林纯鸿冷笑着暗思道。整个邦泰形成了完整的体系,并非拉走几个人就能被摧毁。 林纯鸿并不担心此招,并不代表他不会防范于未然。他思索良久,命令张道涵加强对内部的管控力度,尤其防范外界对管理层的渗透,并命令高龙尽快对卢象升周边人进行渗透。 林纯鸿令李蒙申选拔水上汉子,以狄威为营指挥使、以乌天海为营副,从武备学堂抽调合适军官,组建龙虎营。这是邦泰历史上第一个海军陆战营,将跟随林纯鸿南下广东。 如此过了一月,林纯鸿不仅迎来崇祯八年,还迎来了崇祯帝的圣旨,谢主隆恩后,林纯鸿除了上一张不痛不痒的谢表外,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丝毫不受影响。 当龙虎营的磨合训练如火如荼之时,兵部任命接踵而至,任林纯鸿为正二品五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广东总兵;任周望为副将,节制荆州弓兵,其余诸如林纯义、李光祖皆有升衔升职。 ※※※※※※※※※※※※※※※※※※※ 林纯鸿接令后,立即在荆州召开了邦泰阁幕属扩大会议,面对情绪颇为低落的邦泰管理层,林纯鸿极尽安抚之能事,并对自己离开荆州后的工作进行了安排。众人见林纯鸿对应付朝廷一事早有定算,方才放下心来。同时,对林纯鸿前赴广东又期待莫名,毕竟,在座的诸位深受林纯鸿的影响,对海洋的重要性认识较为深刻。 林纯鸿给荆州的发展定下了总体方略:加紧巩固荆州、夷陵及夔州地盘,逐步将襄阳纳入邦泰体系,对内专注普及教育、发展工商、勤修武功,对外韬光养晦。 “荆州军精锐过二万,无论风云如何变幻,足以遮护邦泰。邦泰地处腹心之地,难以取得突破性进展,这次就任广东总兵,实乃邦泰前所未有之契机,咱们不能看着机会白白溜走。邦泰不仅要在内地首屈一指,在海洋上也应该与郑芝龙并驾齐驱……” 林纯鸿豪情万丈,以展望未来结束了这次扩大会议。 会议结束后,林纯鸿单独留下周望密谈。 “岳父,此去广东,说实话,我对邦泰还真有点不放心。说起真刀实枪,我荆州军一点也不畏惧朝廷大军围剿;说起聚敛财富、治理地方,我邦泰独步大明。不过,邦泰有个致命的弱点,恐为敌所乘!”林纯鸿忧虑不已,对周望说道。 “难道是外来士子?”周望猜测道。 林纯鸿摇了摇头,道:“邦泰最大的弱点就是思想混乱,关键时刻,恐怕会误了大事!” 周望愕然,不知“思想混乱”为何义,疑惑地看着林纯鸿。 林纯鸿深吸了口气,道:“岳父想想,如果咱们举旗造反,有多少人会跟着咱们走?” “这个……”周望无法置言,顿在那里。 林纯鸿又问道:“如果咱们将荆州军全部交予朝廷,将中书府、都督府和监察府解散,又有多少人会同意?” 周望怔怔不能言,不明白林纯鸿为何有此一问。 “这么说,无论咱们行什么政策,总会有一部分人坚决反对,而且这部分人还不少!这就是思想混乱,正是这个局面,使得咱们不得不戴着镣铐跳舞。” 周望皱着眉头,道:“不如在邦泰内部来一次清洗,将一些居心叵测之徒该杀的杀,该赶走的赶走!” 林纯鸿摇头道:“如此一来,邦泰就全完了。邦泰之所以发展到今天,荟萃天下精英乃主要原因之一。对内,绝不能采取清洗一策,那是亲者痛仇者快之事。关键在于如何区分每个人的忠奸,将每个人安排到合适的职位上。” 周望情知林纯鸿说到关键处,忙凝耳倾听,惟恐漏下一字。 “如宋应星、方以智辈,能谈得上对邦泰忠心么?但是,其才能又正是邦泰所缺的,咱们将宋应星安排到工程院院长一职上,既人尽其用,又不怕其反噬!咱们得有这个用人的心怀,方能吸引八方才智之士。” “忠奸如何分辨,如何抉择,这是个大学问。我认为,看一个人是否会谋反,不应该只想到他是否有谋反的能力,而应该看他是否有谋反之心;而看一个人是否忠诚,则要看他是否有忠诚之条件,而不是看他是否有忠诚之心!” 这话相当拗口,周望听得云里雾里。林纯鸿笑着解释道:“比如,张兆、李蒙申、赵和海、陆世明等人,离开了邦泰,不是亡命天涯,就是死于非命,这类人的忠诚完全可以信任;再如林纯义、李光祖等人,离开了邦泰,不是被酸儒呼来喝去,就是泯灭于人群之中,这类人的忠诚也是可以信任的。再比如张道涵和朱之瑜,他们完全可以投靠朝廷,获得一官半职,封妻荫子也不是不可能,我们姑且称之为谋反,但最近观之,他们无心离开邦泰,便可判定,他们无意对邦泰不利……” 林纯鸿接着说道:“当然,实际上事情会更复杂,也不能一概而论,这只是我的一点体会而已,最终,邦泰还得靠制度制约。” 周望若有所思,说道:“看来,外来的士子是最不稳定的因素!” 林纯鸿点了点头,突然露出一丝狠戾之色,道:“我离开荆州后,万一有人妄图作乱,还请岳父以霹雳手段镇压!即便是张道涵、朱之瑜,也不要放过!” 周望神色严肃,郑重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股只有在沙场上才能看见的的狠绝。 第二百零九章 喘息之机 整个大明,最先意识到朝廷处理林纯鸿失策的不是别人,正是纵横四海的军阀郑芝龙! 作为游离于大明体制之外的军阀,郑芝龙观察大明局势的角度与林纯鸿有惊人的相似之处,毕竟,两人都在考虑如何钻朝廷的空子,伺机扩充自己的势力。如果郑芝龙与林纯鸿能坦诚交流,两人定然惺惺相惜,互相引为知己。 不过,两人关系到此为止,绝对不会成为亲密的战友,决定这一切的不是别的,正是利益。 料罗湾大海战后,损失惨重的荷兰人无法给予刘香更多的支持,在郑芝龙与林纯鸿的联合打击下,刘香日益窘迫。 刘香覆灭在即,郑芝龙与林纯鸿就面临着海洋利益如何瓜分的问题。当两家实力相当时,才有可能达成协议,共同瓜分海洋;而当两家实力差距过大时,战争或许就是唯一的选择。 郑氏集团中,鼠目寸光的海寇比比皆是,只看到了张兆、赵和海炮舰不过十余艘,就产生了一举消灭赵和海,彻底掌控大明四海的野望。 虽然这种观点在郑氏集团中甚嚣尘上,不过,郑芝龙却一直保持清醒。 “失去了海洋,我们还可以卷土重来,但是,如果失去了陆地,我们只好到处漂泊,做那没本钱的买卖,最终的命运就是被中央政府剿灭!”这是当初李思明说的一句话,郑彩转呈给郑芝龙,被郑芝龙牢牢记在了心里。 这句话原本被用来威胁郑芝龙,促使郑芝龙做出让步,分了一杯羹给林纯鸿。但威胁的话有效,正说明这话说的是实情。这句话非常尖锐地告知郑芝龙,如果与林纯鸿互相争斗,林纯鸿永远处于战略优势地位。 在林纯鸿还在荆州与朝廷、匪寇纠缠不休时,郑芝龙就感到了一丝无奈,更何况,现在林纯鸿即将成为广东总兵,其战略优势更加明显,两家真的还是实力差距过大么? 郑芝龙作为军阀,也在背后长了一双眼睛,时时刻刻关注着朝廷的动态,当接到兵部任命林纯鸿为广东总兵的消息时,他正在调兵遣将,将麾下编为三个编队,试图一举剿灭刘香。 郑芝龙气急败坏,大骂道:“鼠目寸光!鼠目寸光!难怪被贼寇和胡虏折腾得奄奄一息,这样的朝廷,不灭亡简直没天理!” 本来郑芝龙乃大明唯一的实力派军阀,却窜出个林纯鸿,不仅在腹心之地混得风生水起,现在还被朝廷派来在郑芝龙虎口里夺食,难怪郑芝龙气急攻心,大骂朝廷。 郑芝龙站在府邸穿廊上,望着府内的亭台楼榭发呆。 当初,郑芝龙投降朝廷还不超过一年,刘香攻入安平,使郑芝龙损失了四百余艘战船和几千精熟的水手,差点把他的老底都给揭开了。从那以后,他发誓要保证老巢的安全,不惜投入巨款,修筑安平城。安平城充分借鉴了台湾岛的热兰遮城,修筑成铳城,这种城不仅能防止对方大炮的轰击,还能充分发挥自己的火力优势,易守难攻。 与林纯鸿一样,郑芝龙在安平城内开府建衙,还修筑了连绵数里的豪华府第。 郑芝龙深知,林纯鸿在海洋上非常难缠,荆州的林氏集团存在一日,林纯鸿就可以在海洋上卷土重来。出于对林纯鸿和朝廷的了解,郑芝龙怎么也看不出林氏集团有衰亡的迹象。 该如何应对林纯鸿呢? 最终,郑芝龙决定了战略方针:既然打不死林纯鸿,还不如阻止林纯鸿在海洋上崛起。现在,要阻止林纯鸿,最好的人选莫过于刘香。 刘香虽然被郑芝龙压得喘不过气来,但对张兆、赵和海来说,依然是个庞然大物,根本无力独自应对。 郑芝龙冷笑道:“老子稳坐钓鱼台,坐山观虎斗,闷声发大财!” “芝虎、芝豹,立即停止向田尾洋进军……” 郑芝龙下达了命令,也影响了其他三路人马,刘香终于获得了喘息之机,继续苟延残喘。 ※※※※※※※※※※※※※ 两广总督府位于肇庆府,自景泰三年设置以来,至成化元年,才成为定制。不过,两广总督仍然属于中央官,乃朝廷派出的钦差大臣。如,熊文灿的头衔应该是兵部侍郎兼右佥都御使,总理两广军务兼广东巡抚。 现在侍郎大人熊文灿正在大发脾气,“乱了,全乱了,兵部乱来一气,大好局面全部葬送了!” 也难怪熊文灿大发脾气,本来四路人马正齐心协力,试图将穷途末路的刘香最终剿灭,之后该升官的升官、该发财的发财,皆大欢喜。 哪四路人马?郑芝龙乃主力、福建兵乃一路、赵和海算一路、广东总兵姚本福也算一路。 哪想到,兵部的一纸任命书,首先让姚本福撩了桃子,本来姚本福在广东经营多年,颇有根基,却被一纸公文调到了甘肃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怨气可想而知。广东副将吕天浩及一众参将,眼见大功告成,却被兵部空降一个总兵来摘桃子,也是怨气十足。 可以这么说,林纯鸿还在荆州左右开弓,就已经遭到了广东众将的怨恨,前途可谓大大不妙。 更关键的是,熊文灿不敢把怒火朝兵部和朝廷发泄,并不代表他能容忍林纯鸿这个抢功之人。熊文灿在广东多年,早已将自总兵以下众将治得服服帖帖,这林纯鸿来了,岂不是要他多费点心思? 熊文灿宦海多年,消息还算灵通,知道林纯鸿自募弓兵,带兵剿匪,立了大功,并在荆州干了不少逾越之事。朝廷出于防范于未然之意,方才将林纯鸿驱逐至广东。 这么看来,这林纯鸿绝不是易于之辈,这样的人来了,铁定与他打擂台。不过,熊文灿对制伏林纯鸿算得上信心百倍,不就一武夫么?还能反上天去?这唐晖可真无能,受林纯鸿牵连,白白丢了官职。 姚本福按兵不动,赵和海也按兵不动,这可急坏了熊文灿! 刘香一条命已经去了九成,就差最后一刀,广东这边停止进兵,桃子岂不是让福建巡抚邹维琏和郑芝摘了去? 熊文灿从未觉得有如此窝心,比刘香扣留朝廷命官时还觉得窝心。 “辛辛苦苦两年,却为人做了嫁衣!可怜可叹!”熊文灿自怨自艾,对林纯鸿的怨恨与日俱增。 正当熊文灿感到窝心时,接到报告:郑芝龙召回郑芝虎、郑芝豹,龟缩至安平,按兵不动! 熊文灿猛地站起,说不清是高兴还是失望,不停地在堂内晃悠来晃悠去。 熊文灿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郑芝龙到底发了哪路神经,看着功劳居然不去抢!况且,剿灭刘香后,其战船、水手除了郑芝龙有能力归于麾下,任何人也抢不走,郑芝龙能按捺得住? 熊文灿知道,围剿刘香一事,彻底成了昨日黄花。没有了郑芝龙的战船,谁也拿刘香没有办法。 “这林纯鸿到底是何方神圣?人还未到广东,就把广东搅得一塌糊涂!”熊文灿叹道,他隐隐感觉到,广东的天空似乎已经有风云变幻的迹象。 正所谓有人欢喜有人愁,此时的遂溪港、长洲岛、珠江上游伐木场一片欢腾。他们的主心骨林纯鸿马上就要就任广东总兵,成为广东最具权势的人之一。而且,他们相信,凭借将军的手段,控制广东可谓易如反掌。从此以后,他们将是广东的统治者,横着走也无人敢置一言! 最兴奋的莫过于张兆、赵和海及李思明等人,他们知道,林纯鸿可不是孤身上任,不仅携带千余精锐士卒,还有造船工坊、铸炮工坊的工匠,这些正是张兆所急缺的。 实际上,自张兆南镇广东后,海上势力的发展可谓举步维艰。与刘香开战后,往来商船大为减少,再加上张兆需要将大部分海上力量用于监视、精戒刘香,可用于劫掠的战船也不多,这些情况导致劫掠的收益越来越少,根本喂不饱这帮海盗。 连海盗都喂不饱,也谈不上挤出资金扩建长洲造船工坊,工坊一直勉勉强强造一些商船积累经验。海军学堂的进展也不大,没有新式战舰下水,对海盗的吸引力完全不够,目前仅仅只有二百多个学员在读,与预计的目标相差甚远。 现在,林纯鸿就要到广东了,银子还会远吗? 张兆这么想,赵和海可不这么想,他的事情就是打仗、劫掠。 赵和海早就对围剿刘香感到不耐烦,他打心眼里觉得打得昏天暗地又得不到一两银子有点莫名其妙。他每天都梦想着追上一艘商船,搬空里面所有值钱的东西。 什么刘香,什么海军,什么造船工坊……统统都让他去见鬼去吧,老子只想纵横西大洋,让红毛鬼为老子送来金银! 想是这么想,赵和海倒没有撩桃子罢工,每日尽心尽责地完成任务,他知道,没有战船的遮护,遂溪港就全完了。 将军过来了,该有什么变化呢?赵和海对林纯鸿的到来,期待万分。 第二百一十章 南下途中 崇祯八年正月二十日,林纯鸿携三千多人马,四百多船只,在荆州码头起程,正式赴广东上任。除了龙虎营千余人马,林纯鸿将邦泰内部闽粤籍属下抽调一空,还携带六百余精于铸炮、造船的工匠,浩浩荡荡往广东而去。 船队连绵数里,极为壮观,用最为直接的方式告诉世人,谁才是水道上的主人。龙虎营上下将士,皆善舟楫,倒省了艄公。林纯鸿一路顺流而下至岳州,然后穿越洞庭湖,进入湘江。 冬季西北风盛行,船借风势,行进甚快,四日之后,离长沙不过三十余里。 舟行湘江,除了有点淫冷潮湿,无劳累之苦,林纯鸿甚为享受这段旅程,每日不是筹划方略,就是欣赏沿岸风光,与或和崔玉儿温存,日子相当惬意。 周凤由于身怀六甲,将三一社之事全部交予崔玉儿,留在了荆州修养,发誓要为林纯鸿生个带把的。林纯鸿只好携崔玉南下,力图将三一社生意拓展至广袤大海。 “三一社的未来在海洋!”这是林纯鸿为保险生意定的基本方略。毕竟,在邦泰的武力保护下,邦泰境内船主在内河航行的风险甚低,他们看在林纯鸿的面子上,勉强缴纳保险费,积极性远远说不上高。 不过,保险构想放在海洋上,其效果非同一般。这个时代的海洋远远谈不上安全,由于海盗横行、导航定位方式原始、天气预测不准等因素,远洋航行时,损失率超过三成。要是能够在沿海推广保险,将有效地平摊风险,提高海商出海的积极性,对海洋事业的发展有不可估量的好处。 所以,崔玉儿这次南下可谓肩负重任。不过,这是林纯鸿的想法,此举放在酸儒眼中,则是林纯鸿不务正业、骄奢淫逸的直接证据。 况且,大明官员武将上任,不允许携带家眷,林纯鸿对此点呲之以鼻,依然我行我素。他相信,朱由检、温体仁听闻他携妾南下后,说不定会弹冠相庆,甚至恨不得林纯鸿日御百女,就此纵欲而亡。 崔玉儿如一条懒猫一般,偎依在林纯鸿怀中,白如羊脂的玉手拿起一根细竹签,戳了一块苹果,喂入林纯鸿口中,“三哥哥,快到长沙了,要不要停?” “唔……”林纯鸿大嚼口中的苹果,嘴里发出吱唔声,“长沙有谁?嗯,倒有故人,高斗枢!应该还有一人,叫杨什么来着?” “杨一仁!盐课提举。” “嗯,应该和杨一仁打个招呼!要说,这杨一仁倒是个人才……” 林纯鸿将崔玉儿横抱着,放在旁边的软榻上,站起身来,大喊道:“张杰夫……” 张杰夫就在舱外,听见喊声,立即钻进来,“将军有何吩咐?” “你把乌副叫来,我有事吩咐!” …… 不到一刻钟,乌天海就出现在林纯鸿眼前。 乌天海原为福建漳州人,流落到洞庭湖,跟随张兆被杨一仁摆了一道,后来又跟随李蒙申在长江上劫掠,担任旗舰冲锋队长一职。现在又被林纯鸿招入龙虎营,成了海军陆战营的营副。 林纯鸿的吩咐非常简单:“你去给杨一仁打个招呼,就说张兆是我的人,让他看着办!” 说完,林纯鸿又下令在长沙停船,歇息一夜,待明日再走。 待夜幕降临,林纯鸿却迎来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杨一仁。 林纯鸿刮目相看,杨一仁孤身一人,也未携带任何金银之物,其胆识、其对人心的把握非同一般。林纯鸿有心试探一番,说道:“杨公深夜至此,难道不怕林某人拿你人头给属下一个交代?” 杨一仁淡淡一笑,道:“如果拿去杨某的人头,对总兵大人有利,杨某人当不惜头颅!” 这下倒把林纯鸿给呛住了,怔怔地盯着杨一仁,忽然大笑起来:“杨公真乃利索之人,林某人佩服!还请上座。” 这杨一仁不仅自信,而且对利益的把握非常到位,又能急流勇退,实乃大明官僚中一等一的人物。也是,作为贪官,要是没有两把刷子,岂能全身而退?林纯鸿起了招揽之意,随口问道:“不知杨公还乡之后,所为何事?” “无非就是喝点总兵大人留下的汤汤水水,不足道也!” “汤汤水水?” 杨一仁笑道:“总兵大人在广州、扬州、荆州、夔州等地做票据生意,实乃一本万利的妙招,杨某人见世人愚昧,不肯信任票据这张纸,就承接了一些银两运输生意,运输一两银子获利八分,这些年也算赚得锑钵满盆。” 林纯鸿大吃一惊,这杨一仁的眼光也太狠辣了吧?巧妙利用世人不信任票据的心理,转手就能获取大量利润,几乎没有任何风险。比如:杨一仁从广州接了将十万两银子输送到扬州的单,只需要将银子存入广州钱庄,然后在扬州钱庄取出来即可,扣除百分之二的手续费,获得纯利润八千两! 林纯鸿赞道:“杨公眼光,无人能及。” 杨一仁笑道:“总兵大人赚大钱,咱们就跟在后面赚点小钱,何足挂齿?倒是总兵大人在荆州做出偌大事业,令杨某人佩服不已!” “什么偌大事业,不过勉强度日罢了,邦泰表面看起来光鲜,实际上早已经入不敷出了!”林纯鸿此话倒不是虚言,虽然崇祯七年接管了大片地盘,并收取了几百万石粮食,但大肆扩军、大规模整治水道、兴建水利耗费了大量银子,目前邦泰确实处于赤字状态。 “总兵大人在江南弄出这么大的动静,能算勉强度日?那里的粮商都快被逼死了!” 林纯鸿与杨一仁哈哈大笑,相携着坐下,关系拉近了不少。 所谓在江南弄出偌大的动静,即十艘三桅大帆船运送粮食抵达扬州一事。林纯鸿对江南地区对邦泰的限制越来越不耐烦,此次行动不仅大张旗鼓,还扬言邦泰手中掌握粮食千万石,江南粮价应声下降,致使当地大粮商损失惨重。这算得上对江南士绅、官僚和豪商的一次精告,或者说是林纯鸿准备控制江南地区粮食市场的一次预演。 杨一仁还乡之后,凭借手中大量的现银,依托着邦泰,迅速聚敛了可观财富,成为长沙首屈一指的豪富。然而,财富迅速遭到了当地官绅和土匪的觊觎,尤其是高斗枢,更是把目光瞄准了杨一仁。据杨一仁所知,高斗枢正在暗中调查杨一仁在任贪腐一事,试图借此筹集银子招募弓兵,复制荆州的奇迹。 高斗枢还有一个身份,就是湖广按察副使,调查杨一仁可谓言正名顺。感觉到威胁的杨一仁见到乌天海后,兴起了投奔林纯鸿的念头。不过杨一仁进士出身,又做过从五品的盐课提举,颇有点心高气傲,力图在邦泰内部取得一定地位,当即拿自己的生意说事,目的就在于得到林纯鸿的看重。 不过这还不够,生意上会算计,充其量仅相当于菲利斯之流,杨一仁如何看得上眼,于是杨一仁力图展示才华,问道:“杨某见总兵大人欣然南下,可有与郑芝龙一较长短之意?” “正有此意,不知杨公有何教我?”林纯鸿点头道。对付郑芝龙可谓细枝末节,林纯鸿的打算可不仅止于此,他的目光始终盯着南洋,南洋乃大明之后花园,岂能容欧洲人肆意妄为?不过,林纯鸿与杨一仁初次见面,还不打算交浅言深。 杨一仁滔滔不绝道:“杨某闲居长沙后,倒也琢磨过大明两百多年来海上之事。杨某发现,自隆万年间始,闽人始终执四海之牛耳,粤人、江浙人、山东人无不避其锋芒。就拿当今刘香覆灭在即一事来看,也可以归结为闽人战胜了粤人。杨某觉得此事绝不是偶然,细细一思,还真有所得。广东、江浙、山东等地土地肥沃,而闽地境内多山,人地矛盾非常突出,在出海谋生一事上,其他地区的人远不如闽人多!闽人除了找四海谋生路,别无他途!” 林纯鸿悚然而惊,觉得此话有点似曾相识!这岂不是海权要素中的地理形态构成、人口因素? 林纯鸿出自内心发自肺腑地起身而躬,道:“杨公大才,林某人有眼不识泰山,还望恕罪!”对于认真思考海洋的进士,林纯鸿可不想放过,一定要招为己用! 杨一仁受宠若惊,同时又有点疑惑,自己刚起了个头,这林纯鸿为何反应如此强烈? 杨一仁起身避开林纯鸿一躬,接着说道:“总兵大人谬赞了,杨某胡言乱语,当不得大人此言。” 两人重新坐下,杨一仁接着说道:“闽人虽然纵横四海,但面临一个非常紧要的问题,就是缺乏粮食。郑芝龙在投降朝廷后,迅速超过其他势力,独霸海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得到了朝廷的粮食资助,可以大肆扩充人员,刘香之辈哪能与之相抗?杨某听闻将军手中掌握粮食千万石,何不拿着粮食扼住郑芝龙的咽喉?” 林纯鸿对付郑芝龙早有一套计划,杨一仁算是提供了另外一条思路,两人彻夜长谈,互相引为知己。 最终,林纯鸿道:“杨公大才,眼下我这里正好缺一居中谋划之人,杨公何不屈居?” 杨一仁大喜,刚进入邦泰,就伴随林纯鸿左右,将来的发展不可限量,当即道:“总兵大人有所命,敢不应从?待杨某收拾一番,立即前赴广东!” 长沙停泊一晚,对林纯鸿来说,简直太值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第一把火 林纯鸿抵达广州后,将龙虎营及一众工匠、管理人才安置于长洲岛上,然后带着侍卫,至肇庆拜见两广总督熊文灿。 林纯鸿为了防止熊文灿给他一个下马威,做了不少准备。哪想到熊文灿哼哼唧唧说了一堆,无非就是要求林纯鸿立即整顿兵马剿灭刘香。 这让准备充分的林纯鸿一拳打在了棉花堆里,失落不已。 林纯鸿提请将总兵大营由肇庆迁至广州城,就近指挥大军剿灭海寇,熊文灿也不反对。熊文灿的心思,林纯鸿也能猜到几分。熊文灿乃位高权重的封疆大吏,哪能与一武夫短兵交接?那是非常丢面子的事。熊文灿很清楚,林纯鸿乃空降武将,手头除了自带的千余人马外,在广东毫无根基,广东众将肯定不服,眼下还不如让林纯鸿与武将们打打擂台,自己再渔翁得利。 果然,林纯鸿令麾下众将至广州开会后,除了副将吕天浩、广州海防参将陆睿山亲自前来外,其他将领均托辞军务繁忙,派麾下副手前来应景。而且吕天浩和陆睿山的驻地在广州,属于迫不得已。毕竟,就在一个城里,不来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林纯鸿对众将的心思心知肚明,稳坐于帅椅上,用锐利的目光扫视着与会人员。一省之高级将领,人数还真不少:副将一人,潮州参将、琼崖参将、雷廉参将、东山参将、西山参将、广州海防参将、惠州参将共七人,外加一游击和五守备。 这帮将领无不惊诧于林纯鸿的年轻,“娘的,毛都还没长齐嘛!用了多少银子,才跑到广东来?”这些将领对外界的了解远不如熊文灿,只知道林纯鸿自募弓兵,上北方剿匪立了些功劳,方才被派到广东来。众将无不心生不满,腹中大骂林纯鸿和兵部。 “诸位!”林纯鸿清了清嗓子,准备先来一段场面话,“你们都是广东的柱石,绥靖地方,就靠在座的各位了。” 场面话刚说完,还未进入正题,忽然广州海防参将陆睿山出列奏道:“林军门,末将麾下千总赵和海本为海贼,投靠朝廷后,贼心不改,肆意拉拢朝廷军官,屡抗军令。还望军门从重处罚,以儆效尤!” 说完,陆睿山用挑衅的目光看着林纯鸿。众将听闻,也纷纷盯着林纯鸿的脸,且看林纯鸿如何处理。这是广东众将商议之后的结果,想试探一番林纯鸿的能力,更想借此给林纯鸿一个下马威。 赵和海成为海上千总之后,隶属于陆睿山。陆睿山奉熊文灿之命,派出千总黄启铭就近监视赵和海。大出陆睿山意料的是,赵和海肆无忌惮地拉拢朝廷官兵从事劫掠,而且稍有不顺就威胁黄启铭,让黄启铭苦不堪言。 黄启铭手头兵力连一千都不到,连监视的目的都达不到,哪能与赵和海相抗?更何况,短短一年之内,黄启铭的麾下就只剩下二百余人,很多军官都成了孤家寡人。 如果赵和海不是林纯鸿的爱将,这事还真难处理。要处罚赵和海吧,赵和海根本就不会听令,白白丢失声望;要对赵和海进行怀柔吧,定被众将讥笑为软骨头,势必被将士们轻视。 林纯鸿心中冷笑不已:打得好算盘,想给我一个下马威?老子给你们放一个重磅炸弹! 陆睿山仍然半跪于地,等待林纯鸿的回应。 林纯鸿起身扶起陆睿山,笑眯眯地回道:“陆参将,且莫心急,都是为朝廷效力,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两位当面谈谈,什么事解决不了?” 说完,回头对传令兵喝道:“立即传赵和海!” 众将愕然,互相交流着眼神,难道林纯鸿抵达广州不过四日,就已经彻底收复了赵和海? 片刻功夫后,赵和海恭恭敬敬地半跪于地,拜道:“末将赵和海拜见林军门!” 林纯鸿随口说道:“起来说话吧,赵千总剿灭海寇劳苦功高,近来队伍状况可好?” 赵和海从地上爬起来,回道:“托军门的福,那帮兔崽子吃得香睡得熟,整天就想着找刘香弄点银子花花。” 林纯鸿笑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陆参将说你诱拐他麾下将士,你可有话说?” 赵和海苦着脸答道:“回军门,这个末将也没办法,黄启铭千总的兵为朝廷立功心切,每日哭着喊着要跟着我去打刘香,我不同意就堵在营门口……” 赵和海絮絮叨叨的,林纯鸿也不理他,转头对陆睿山道:“陆参将,黄启铭千总可有避战不出一事?” 众将心里五味杂陈,从林纯鸿和赵和海的谈话来看,两人结识绝非近日之事,难道林纯鸿还未到广东之前就收复了赵和海?与或赵和海当初在海上劫掠,根本就是受林纯鸿的指使? 不管是哪种情况,众将不得不看到一个事实:林纯鸿手头的战力绝不仅仅只有千余人马,而是坐拥十余艘精锐炮舰、万余亡命之徒! 陆睿山彻底晕了头,听到林纯鸿叫自己,迟疑道:“这……” 林纯鸿看着众将精彩纷呈的脸色,笑道:“看来也无避战一事,此事到此为止,不许再提起!” 说完,脸色忽然变得严肃,厉声喝道:“刘香上岸劫掠沿海,广东父老久受其害,诸位当缪力剿寇,谁敢避战,定斩不饶!” 赵和海未出现以前,众将最多当笑话听听,现在不仅不能当笑话听,还得琢磨这里蕴含的意思。 ※※※※※※※※※※※※ 林纯鸿已不是众将所能应付,于是,广州会议结束后,众将纷纷派遣心腹,或者亲自前往肇庆,找熊文灿拿主意。 熊文灿万万没想到,不过几天时间,众将就败下阵来,需要他老人家亲自出马。尤其是听闻赵和海与林纯鸿有密切关系后,惊讶得几乎合不拢嘴。 熊文灿还算冷静,仔细回忆前前后后之事,方才发现,赵和海与李蒙申一样,根本就是林纯鸿的下属,所谓受抚,压根就是林纯鸿一手导演的好戏! 熊文灿猛扯胡须,叫苦不已。 “官匪勾结!胆大包天!”熊文灿大骂不已。 骂归骂,事情还得处理。 熊文灿首先拿定的主意就是:此事绝不能让朝廷知道。有李蒙申在前,熊文灿断定朝廷会对此事装聋作哑,但失察的罪名一定会落在熊文灿的头上。 他想来想去,突然灵光一闪,前段时间郑芝龙突然停止进兵,是不是与林纯鸿有关?熊文灿仔细梳理着各路消息,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实:郑芝龙早就知道赵和海是林纯鸿的下属,对林纯鸿的到来,郑芝龙也感到了威胁,准备坐观林纯鸿与刘香互耗。 熊文灿比郑芝龙的危机意识更为强烈,毕竟,林纯鸿直接将兵摆在了广东的要害之地! 联想到林纯鸿在荆州的所作所为,熊文灿认为林纯鸿并无造反之意,他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和郑芝龙一样,成为独立军阀! 既然圣上能容忍郑芝龙在福建听调不听宣,很可能也能容忍林纯鸿在广东借朝廷之名发展自己的势力。熊文灿的思路渐渐清晰起来,最终拿定了主意:学郑芝龙,坐看林纯鸿与刘香互耗。 然而,熊文灿刚拿定主意,大太监陈奎就来到了肇庆,宣示口谕,令其密切监视林纯鸿,万不可令其肆意妄为。 这条口谕,又让熊文灿陷入苦恼之中。 与熊文灿一样苦恼的还有大太监陈奎。当初,朱由检有意在苏松、广州恢复镇守太监一职,终因反对声音过烈,而放弃了这个打算。陈奎只好在紫禁城呆了年余,最终被朱由检看中,派到林纯鸿军中监军。 陈奎最不愿意干的事情,就是监军林纯鸿。作为第一个意识到赵和海与林纯鸿有莫大关联的人,他用脚趾头也能想明白:林纯鸿将在广东掀起狂风暴雨,说不定就把自己卷得尸骨不存。 要是让陈奎如孩童一般谈理想,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在荆州军中做一沙场厮杀的将领。不过,陈奎并不是孩童,他乃无根之人,天下之大,除了归属宫中外,在外面根本就无法生存。 陈奎在辽东混迹多年,辽东将领表面上恭恭敬敬、实质上对他极度厌恶和轻视,他也心知肚明。然而,进入荆州大营后,陈奎时时刻刻能体会到,林纯鸿既未对他恭恭敬敬,也从未表示出对他有任何恶感。观口之战后,陈奎与荆州军上下将士结下了深厚的情谊,陈奎能够深切地体会到荆州军中不问出身,只问军功的良好氛围。 对这个氛围,陈奎痴迷不已,这就是他幻想多年的生存环境! 现在,陈奎终于离开了压抑的宫中,离荆州军越来越近,然而,他却变得越来越彷徨,不知道自己是该尽职尽责,还是与荆州军上下将士并肩作战、做一名沙场征战的将士。 “圣上仅仅只是让俺用眼睛看而已,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熊文灿都束手无策,俺有什么办法?”陈奎最终叹道。 第二百一十二章 大舰巨炮 形势对林纯鸿而言,并不显得乐观。 对内,熊文灿与众将态度不明,串联频繁,很有可能出一些小动作。同时,太监陈奎也是一个不稳定因素,需要凝神应对。 对外,郑芝龙顿兵,仅靠赵和海麾下的十余艘炮舰,根本无法压制刘香。只要刘香愿意,可以任意选择登陆点,对岸上的明军实施打击或者对沿海府县进行劫掠。几千里海岸线,处处要防守。也就是说,明军失去了对广东沿海的制海权,处于绝对的战略劣势。 一旦明军吃了败仗,或者府县被攻破,朝廷绝不会坐视不理,一系列压制林纯鸿的措施必将接踵而来。 “鼠目寸光!”林纯鸿恼火不已,直接给郑芝龙下了判语。 林纯鸿心里明白,郑芝龙打着坐山观虎斗的念头。这个策略本身极为高明,但郑芝龙却忽略了一个事实:并不是林纯鸿的海上势力与刘香争斗,而是大明朝廷或者是整个林氏集团与刘香争斗。刘香没有陆上根基,乃无根之浮萍,即便一时得意,手头的船只和兵力打一次少一分,最终逃脱不了覆灭的命运。 而且,海上战斗与陆上战斗完全不同,陆上战斗完全是消耗战,得利少得可怜。海上战斗则不然,操作得当,完全是越打越强,越打越富。这点对处于海上快速扩张阶段的林纯鸿而言,显得尤为明显。 就拿上次上川之战来说,战争结束之后,林纯鸿的海上实力几乎成倍增长,有了与郑芝龙联合的资本。 林纯鸿决定派遣李思明再次前往安平,晓以利害,试图将郑芝龙拉回到剿灭刘香的老路上来,迅速解决刘香,肃清海疆,以将主要精力投入到其他方面。 李思明抵达安平后,得到了郑芝龙的亲自召见。奉林纯鸿之命,李思明提出,联合打败刘香后,所有战俘、战利品全归郑芝龙,并与郑芝龙分享南洋。 郑芝龙毫不心动,他依然抱着林纯鸿十年之内根本无法解决刘香的念头,并不想为林纯鸿火中取栗。 李思明仍然不死心,劝道:“林军门言道,刘香麾下大大小小战舰超过六百艘,海寇达四五万人,俘获之后,实力立即大涨。林军门还言道,如果郑将军铁心对刘香置之不理,林军门将独力吞下刘香,以后南洋之利也不容他人分润!” 这话威胁意味甚为浓厚,但显然乃事实,郑芝龙不免微微心动,旋即又变了脸色。堂堂大明海上第一枭雄,岂能受他人威胁? 郑芝龙冷笑道:“等你家军门打败了刘香,再说大话不迟!” 郑芝龙拂袖而出…… 李思明回到广州后,林纯鸿冷着脸说了一句话:“区区刘香,岂能困住老子!” 林纯鸿立即召集在广东的大大小小管理层齐聚广州,商议剿灭刘香之策。 ※※※※※ 自林纯鸿抵达广东后,长洲岛几乎在一夜之间打破了平静。 扩建造船工坊和码头、增筑住所、建设军营等等工程无不需要大量的物质和人力。只见长洲岛码头上,大小船只齐聚码头,卸下各种物质,再由牛车运送至长洲岛各地。工人们挥汗如雨,如同蚂蚁一般分布在岛上各地辛苦劳作。护卫队穿行岛上各地,维持秩序。 号子声、打桩声、工程负责人的吼叫声,混杂在一起,响彻云霄。好一派热火朝天的建设场景! 与此情此景反差甚为明显的是龙虎营军营,军营内部,显得凝重、安静。毕竟,林纯鸿等等大佬齐聚此处,谁也不敢大声说话喧闹。 林纯鸿在郑芝龙拒绝联合后,将广东之行的第一目标定为确保广东沿岸的制海权。没有制海权,所谓的剿灭刘香、绥靖沿海、威慑朝廷武装,无异于空中楼阁。 “要夺制海权,无非就是令行禁止、水战精熟的水兵和大舰巨炮!”林纯鸿的话相当简短有力,不容别人反驳。 众人神情严肃,无人置辩。这点是邦泰集团内部的共识,这么多年来,林纯鸿孜孜不倦地宣传自己的制海权思想,终于影响了一批人,目前就到了开花结果的时候。 “令行禁止、水战精熟的水兵,我们已经有了基础,以后只需要严肃军纪、勤于训练即可。巨炮也不难,长洲岛上就有四十门的存货,后续还会陆续从荆州运来。事情的难点就在于大舰!”林纯鸿接着说道。 自赵和海以下,海盗头子们无不凝神倾听。几年来,海盗们无不梦想着拥有大舰巨炮,现在林纯鸿即将说出解决办法,他们惟恐漏掉一个字。 林纯鸿看着海盗头子们心痒难耐的样子,心里满意不已,转头对秦邦定说道:“秦总管,从现在开始,立即筹备建造三层甲板战舰!” 秦邦定、泽迪亚、芬多斯三人面面相觑,用不敢相信的目光凑着林纯鸿。这还是以前事事谨慎的林纯鸿么? 海盗头子们的表情也十分丰富,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大老板居然打着自己造的主意。 除了芬多斯,长洲造船工坊无一人造过三层甲板战舰。从商船制造一下子过渡到造大战舰,这实在是有点强人所难。 林纯鸿见三人沉默,问道:“怎么?有什么困难吗?” 芬多斯嗫嚅半天,方才吐出几个清晰的字眼:“将军,战舰讲究一个船坚炮利,与商船大大不同,不是说造就能造的。” 林纯鸿追问道:“如果现在就让你造,你能做到新造战舰比广甲号坚固么?” 芬多斯咬了咬牙,道:“能!不过广甲号乃近海战舰,三层甲板战舰用于远洋作战最为犀利,广甲号的坚固标准是不是太低了?” 林纯鸿也不回答芬多斯,转头问海盗头子们:“你们海上作战多年,经验丰富,来,说一说,作战时,战舰一般因为什么原因失去战斗力?” 自赵和海以下,一众海盗头子常年海上讨生活,对此哪能不熟悉?七嘴八舌地抢着回答,场面一下子变得纷扰无比。 林纯鸿笑道:“一个个说,你们吵得我都听不清!” 梁枫念过私塾,又在海军学堂担任教官,说话最富条理,海盗头子们纷纷将目光对准梁枫。梁枫当仁不让,站起来答道:“回军门,五成原因在于炮手损失殆尽、三成原因在于火炮损毁,由于船体、船帆损伤无法继续作战的,不超过一成,还有一成在于火药库起火。” 林纯鸿点头赞道:“不错,非常好!” 然后问秦邦定、芬多斯和泽迪亚三人:“你们听明白了吗,船体坚固并不是最重要的,海战最重要的因素在于火力输出,失去战斗力的根源也在于失去火力!” 海盗头子们一下子被震得一愣一愣的,船坚炮利在他们心目中从来就是无敌的代表,但从未有一人认真考虑过船坚和炮利到底哪个重要。林纯鸿的几个问题,让他们无不心痒难耐,怔怔地凑着林纯鸿。尤其是梁枫,他隐隐约约看到了一片不一样的领域,皱着眉头不停地沉思着。 秦邦定还是觉得跨越有点大,小心地问道:“将军,要不先试着造造单层甲板战舰?积累经验后再造两层或三层甲板战舰?” 林纯鸿摇了摇头,对身边的书吏喝道:“拿炭笔来!” 书吏的动作很快,很快拿来一只白色的炭笔,林纯鸿接过炭笔,起身走到黑板前,一边画一边说道:“这是敌方舰队,这是我方舰队,赵和海,你来说,海上舰队大规模作战时,是不是采取密集纵队?” 赵和海答道:“是的,否则根本无法集中火力,也无法指挥!” “一般我方战舰之间保持多大的距离?与敌方舰队保持多大的距离?” “四五个船身长度,与敌方舰队距离四五百米!” 林纯鸿非常高兴,赞道:“很好!”林纯鸿的夸赞来自于赵和海说出“米”,至于其他数据,如果赵和海不知道,估计林纯鸿会将他就地正法。 林纯鸿继续画,“假如我方战舰之间要保持一百五十米的距离,不能再近了,再近就要撞船了。火炮能转动的角度不超过二十五度……” 林纯鸿画出了几个扇形,指着几个扇形极其狭小的重叠面积说道:“战斗中,两艘战舰同时炮击一艘敌方战舰的机会简直微乎其微!” 林纯鸿陡然提高音量,厉声言道:“所以,我们必须把尽可能多的火炮集中在一艘战舰上!” 海盗头子们几乎被震晕,喃喃道:“大舰巨炮!大舰巨炮!原来原因在此……” 张兆尤其震撼,将军从未到过海洋,也从未经历过海上战事,居然将道理说得如此通透,简直就是生而知之! 林纯鸿的口气越来越严厉:“为何料罗湾一战中,荷兰人仅仅只有十多艘三层甲板战舰,就让我们出动几百艘战船几万兵力?原因就在于此!咱们再不奋起直追,今日是荷兰人、明日就是英格兰人、法兰西人!” “所以,三层甲板战舰一定要立即开始建造,明白了吗?” 众人一起站起来,几乎狂吼道:“明白!” 第二百一十三章 海战战术 决定造三层甲板大战舰后,林纯鸿又对近期作战进行了部署,总体方略就是海上压迫、陆上寻歼。 海上压迫?有没有搞错?刘香的实力可比林纯鸿强多了! 没错,就是海上压迫一策,而且此策得到了海盗头子们的极力拥护。 林纯鸿详细分析了刘香与郑芝龙的历次战斗,得出结论,刘香每次作战的目的都在于上岸劫掠,以获取大量的粮食和货物,而且每次作战均透露出保存实力的意图。 同时,刘香六百余艘战舰多则多矣,但单艘火力远不及赵和海舰队,而且刘香也不可能每次集中大量舰队与赵和海一决雌雄。 为了牵制刘香舰队,使其不敢放心大胆地投入兵力劫掠,林纯鸿令赵和海不间断地寻机打击刘香,待三层甲板战舰下水海试后,再伺机决战。 “诸位!从今而后,严禁分兵!捕获战机后,务必抢占上风位,让每个水兵都明白,除了缪力向前,别无选择!有敢于不听命者,斩之!” 林纯鸿的军令下得杀气腾腾,海盗头子们热血沸腾,誓与刘香一决高下。 至于陆上寻歼,则立足于军情司及时的情报。一旦刘香上岸,将毫不犹豫地将其打疼,力争断其一指,逐步消耗刘香的实力。 “你们放心,丢了几个城池,甚至丢了府城,也不要紧,天塌了,有我顶着,你们只管杀贼即可!” 林纯鸿大包大揽地对狄威、乌天海说道。 部署结束后,各头领陆续返回岗位,唯有赵和海率着一众海盗头子心痒难耐,兀自围着林纯鸿转个不停。 “怎么?有什么难处?”林纯鸿问道。 赵和海挠着后脑勺,支支吾吾道:“这个……那个……” 林纯鸿笑骂道:“有话快说!别像个娘们似的!” 赵和海咬了咬牙,狠下心来,问道:“军门以前在海上讨过生活?” 林纯鸿大笑道:“上山下江我都干过,就是没到过大海,以后海上还得靠你们!” “那为什么军门对海战这么熟悉?”海盗们纷纷问道。 林纯鸿从案头上抓过一叠公文,道:“这是你们以前递到我这里的公文,我就是通过这个了解的!” “啊?”海盗们发出一阵惊呼。 “现在明白了吧?我为什么要你们详细叙述每次战斗的过程,用意就在此!”林纯鸿顿了顿,接着说道:“当然,还需要大量的计算知识……” 赵和海讪笑道:“是、是,军门深谋远虑。这个……能不能再教我们一些海上的东西?” 林纯鸿哈哈大笑:“应该是你们教我才对,平日里逼着你们识字学算术,你们反对多多,现在明白识字、算术的好处了吧?” 林纯鸿又从案头上抓起一本薄薄的小册子,放在赵和海的手头,“这本《海上风帆战舰战术之演变》乃我琢磨战例后,总结而成,属于纸上谈兵,你们先看看,提些意见,修改后,放在海军学堂当教材。” 海盗们激动莫名,纷纷将脑袋凑到小册子前,“我看看……我看看……” “你们记好了,要是提不出意见,休怪我手下无情!” 赵和海庄严地行了一个军礼,大吼道:“军门放心,耍笔杆子军门在行,耍火炮,还是我们厉害,要是提不出意见,这几年在海上白混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 林纯鸿发现,自己骨子里与这帮海盗就有亲近之感,话题总能谈到一处,对事情的认知也多有相近之处。难道自己上辈子本来就是海盗? 林纯鸿细思之下,方才明白:这些海盗除了悍不畏死外,浑身透露着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豪气。说穿了,这帮汉子崇尚自由,这正是整个大明所欠缺的,而林纯鸿来自后世,当然隐隐有知己之感。 他当然舍不得麾下这帮海盗死伤惨重,之所以要求海盗抢占上风位实施主动攻击,主要目的还在于断绝每次作战后路,最大限度提高海盗士气。 要避免刘香的主力围攻,及时掌握刘香舰队的踪迹非常重要。于是,在会后,林纯鸿把工作重心放在了军情司上。 目前军情司在广东有两个机构,分别为海军处和闽粤处。两者工作范围有所重叠,平日多有纷争和不便。林纯鸿令海军处专事收集海上情报,主要针对郑芝龙和刘香,近期还要将南洋纳入工作范围。而闽粤处主要收集陆上情报,以各地官僚为主要对象。 同时,林纯鸿还命令高龙派遣得力人手充实两处,并打着总兵大营的旗号,公然将触手伸到了广东各兵营。 加强军情司实力后,刘香舰队的踪迹源源不断汇集到海军军情处。赵和海在情报的支撑下,率领十余艘炮舰四处出击,专门打击刘香分舰队。每次作战均为速战速决,往往刘香刚集结了大规模战舰,赵和海又消失不见。 这给刘香造成了相当大的困扰,不得不集中大量兵力寻歼赵和海,大大减少了对陆地、海洋的劫掠。 通过此策,林纯鸿终于拖住了刘香的脚步,为精锐海军成军赢得宝贵的时间。 ※※※※※※※※※ 刘香这段时间日子并不好过。 按照原来历史,刘香本应该在这几天就挂掉,不过,由于林纯鸿的干扰,致使郑芝龙顿兵,刘香依然活蹦乱跳。 像刘香这样的枭雄,活蹦乱跳是需要消耗大量的资源的。比如,麾下四五万人马一天吃掉的粮食就可以堆成一座小山,喝掉的美酒可以灌满一个池塘,五六百艘大大小小的战船需要持续更换火炮,并且,火炮还需要吞噬大量的火药…… 更关键的是,四五万人马跟着刘香可不是为了战死沙场,而是为了财货、美女。没有足够诱人的财货和美女,刘香集团可能会瞬间土崩瓦解,如鸟兽散。 而刘香现在最缺的恰恰就是粮食、火炮、火药、财货……至于美女,各海盗大小头目暂时还有存货,更新换代的压力并不大。 要是刘香现在还不知道林纯鸿的底细,那简直就是在侮辱大明海上枭雄的智商。 “十几条战舰就敢如此嚣张,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么?”刘香嘴角露出轻蔑的笑容,实际上,他压根没有意识到,作为一个文盲,他自己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刘香虽然瞧不起郑芝龙甘为朝廷鹰犬,但对阵之时,绝无一丝一毫的轻视。曾经同为“十八芝”,他们彼此之间太了解了。不过,刘香从骨子里瞧不起赵和海。 “什么不好学,偏偏要学着做狗!和郑芝龙那厮一副德行!” 刘香正大骂着赵和海,忽然部将周林佬求见。 “让他滚进来……” 话音刚落,周林佬果然“滚”了进来,“大帅,属下……” “是不是又被俘获了几艘船?”刘香怒不可遏,厉声喝骂道。赵和海最近变本加厉,活动越来越猖獗,刘香不免着急上火,看着麾下就乱骂。 刘香的乱骂也不是没有道理,每次与赵和海接战,兵力都比赵和海雄厚。但赵和海每次都抢占上风位,上上下下海盗作战意志非常坚决。反观刘香分舰队,由于处于下风位,逃跑非常便利,稍有不利,便逃之夭夭,士气越来越低落。 周林佬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嗫嚅道:“这次没有,不过……” “没有就好,不过什么……有屁快放!” 周林佬眼神躲闪,小心地答道:“属下探知,赵和海的老巢就在遂溪县大海湾里……” 刘香怒火中烧,打断周林佬,大骂道:“这个还用你说!哪个兄弟不知?没用的东西,都是废话!” 周林佬被刘香的高分贝怒骂吓了一跳,牙齿不停地打颤,连话也说不利落。刘香紧盯着周林佬,疑惑不已,这周林佬向来天不怕地不怕,是条汉子,今日怎么了?难道被赵和海吓破了胆?没用的东西,赵和海算什么东西! “属下探知,遂溪大海湾里,财货堆积如山,林纯鸿在那里设置了钱庄,银子必不少!” 周林佬终于鼓足勇气,说出一点实际内容。 “哦?……”刘香沉吟不语。 刘香早就欲消灭赵和海而后快,这也是彻底控制广东沿海的必然选择。周林佬的话让刘香怦然心动,同时又有点犹豫不决。 自古以来,打击敌方舰队的最好目标莫过于舰队基地,但赵和海乃朝廷千总,即使将基地毁成白地,只要他手头还有船和水手,马上可以寻找到适合的港口作为基地,基本不受影响。这也是刘香一直未下定决心集中兵力打击遂溪的原因。 现在赵和海实力弱小,一直避免与刘香决战,如果能逼着赵和海堂堂阵阵地打一仗,赵和海定然瞬间覆灭,此后广东沿海岂不是任刘香逍遥? 要逼着赵和海决战,最有效的方法莫过于攻其必救! “周林佬!马上探听,遂溪海湾何处有炮台!娘的,想跟老子玩猫捉老鼠!老子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第二百一十四章 运筹帷幄 话说刘香意欲攻打遂溪,并令周林佬探听遂溪防御状况,周林佬抖抖索索地从怀中掏出一份舆图,展现在刘香面前。并指着遂溪海湾说道: “属下得知,海湾内,东头山岛上有弗朗机炮二十门,红衣大炮两门,特呈岛上弗朗机炮十六门!” 刘香疑惑不已,问道:“遂溪乃赵和海老巢,只在东头山岛上放了两门红衣大炮?” 周林佬的眼皮跳了跳,小心置辞:“得到红衣大炮极为艰难,赵和海能有多少门?再加上他把火炮都摆在了船上,岸上当然就少了。” 刘香沉吟片刻,道:“嗯,是这个理……”顿了顿,刘香的嘴角突然露出一丝冷笑,“不想决战?老子就逼你决战!” “周林佬,你去散布消息,十日后,老子要调集所有舰队攻打遂溪海湾!” 刘香一声令下,四五万人马全部动了起来,气势汹汹地要去攻打遂溪。 刘香集团内部,反对进兵的大有人在,刘虎三便是其中的杰出代表。 刘虎三跟随刘香时间最长,作战勇猛、遇事冷静,实乃刘香麾下第一悍将。此时,刘虎三正苦口婆心劝阻刘香:“大帅,赵和海既然以遂溪为劫掠母港,其防御必然谨慎,纵然炮台不多,咱们攻打遂溪损失也会惨重。赵和海乃跳梁小丑,咱们最大的敌人依然是郑芝龙,损失太大,如何应付郑芝龙?” 这话算说到了刘香心里,刘香叹了口气,道:“我何尝不知郑芝龙是最大的敌人?咱们现在最紧缺的就是粮食和财货,一日不剿灭赵和海,咱们一日就不能抽出大量兵力筹集粮食和财货,长此以往,这四五万人还不得饿死?” 刘虎三默然,良久,继续劝道:“既然要逼赵和海决战,何不攻打府县?广东沿海,除了广州戒备森严,其他地方防守空虚,咱们只要扬言攻打府县,林纯鸿身为广东总兵,守土有责,还不是令赵和海出战?” 刘香摇了摇头,道:“你对林纯鸿所知不多!林纯鸿名为朝廷总兵,实为军阀,无论咱们如何攻打府县,林纯鸿也不会遣赵和海前来。你看看,这段时间我们上岸这么多次,哪次赵和海来了?” 刘虎三被刘香说得哑口无言,但从内心而言,他还是觉得攻打遂溪不妥。“上次上川之战,赵和海在岛上暗布炮台,致使我们损失惨重,这次他会不会故技重施?” 刘虎三这话相当有震撼力,刘香悚然而惊,浑身几乎冒出了冷汗。不过,片刻功夫后,刘香缓缓地摇了摇头,道:“这次绝无可能!我令李承佬查过,赵和海从红夷手中购得红夷火炮六十八门,从我等船上得到红夷大炮十二门……”刘香脸上的黑肉跳了跳,接着说道:“而他现在船上红夷重炮大约有九十余门,这些多出来的重炮,估计从郑芝龙处购得。如此看来,周林佬的舆图当无误,赵和海根本没有多余的重炮摆在岸上!” 刘虎三见刘香数据详实,驳无可驳,情急之下,说道:“没准林纯鸿自己会铸炮!” 刘香大笑,拍了拍刘虎三的肩膀:“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要是林纯鸿会铸炮,我也别呆在海上了,趁早回家抱孩子去!这红夷大炮岂是说造就能造的?” 刘虎三羞愧无比,脸上涨成了猪肝色。刘香见状,安慰道:“剿灭赵和海后,我看我们也该找块落脚地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琼州岛不错,安南也不错,你帮我看看,到底哪里合适些……” “是!” …… 崇祯八年四月十七,刘香集合了四百余艘战船,三万多人马,浩浩荡荡向遂溪杀去。四百余艘战船的指挥绝非易事,刘香将所有船只编为五个纵队,分进合击遂溪。第一纵队为二十多艘大型炮舰,由刘虎三率领,作为打击遂溪岸上炮台及赵和海舰队的主力。 四百余艘战船,连绵十多里,桅杆如林,白帆如云,杀气腾腾地向遂溪扑去。咸湿的海风吹拂而过,刘香深深地吸气入鼻,感到舒畅无比。据眼线汇报,林纯鸿紧急将赵和海舰队及龙虎营调往遂溪,并严令雷廉参将、广州海防参将增援遂溪。不过,雷廉参将和广州海防参将对命令置若罔闻,未派一兵一卒前往遂溪。据说,林纯鸿着急上火,三日往返肇庆两次,力图让熊文灿急令各部增援。 “哈哈,狗官如狗!就算你摇尾乞怜,又有何用!”刘香尽力呼出胸中的闷气,忍不住哈哈大笑。 “务必放探船二十里!各船只小心精戒,切不可疏忽大意,否则,就地格杀!”刘香打过的仗比玩过的女人还多,愈是临战,愈发谨慎。 “传令各船只,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进海湾,违者斩!” 不知道刘香是接受了李承佬上川海战的教训,还是听取了刘虎三的劝告,与或是他本能地感觉到遂溪港的危险,他杀气腾腾地下达了此令。 实际上,上述原因皆不对。刘香是一个出色的海上战术大师,每次作战,均围绕战斗目的来制定作战计划,绝不节外生枝。这次攻打遂溪,刘香的主要目的就在于逼赵和海决战、剿灭赵和海舰队,既然赵和海现在已经在遂溪港附近,作战目的已经达到一半,何必冒着偌大危险进海湾呢? ※※※※※※※※※※※※※※※ 不说刘香进兵,且说林纯鸿得知刘香准备攻打遂溪,拍案大喜,抓着海军军情处处长凌云华的手,道:“此战首功,非凌处长莫属!” 凌云华涨红了双脸,谦虚道:“将军运筹帷幄,属下哪敢居功?” 原来,凌云华与周林佬同为潮州人,相互之间颇为相熟。自凌云华就任军情处处长后,就琢磨着将周林佬拉入林氏阵营。但周林佬见赵和海实力弱小,一直推脱。林纯鸿来广东后,令凌云华加大对周林佬的拉拢力度,并首肯凌云华带着周林佬心腹观看长洲岛上的四十门十八磅加农炮。 周林佬得知林纯鸿在长洲岛上同时开建十条船坞、并月产红衣大炮三门后,心知刘香再无胜机。当即秘密面见林纯鸿,表达投效之意。 林纯鸿当机立断,定下了以遂溪为诱饵,重创刘香之计。 遂溪港在张兆的苦心经营下,早就建成了一个海上要塞,红夷大炮有二十五门之多。后来,林纯鸿抵达广东后,又在遂溪港增建了炮台,红夷大炮达到了五十门。本来,按照林纯鸿的规划,遂溪港要建成一个加强版铳城,即棱堡,其坚固、耐炮轰程度要远远超过安平城。限于资金和时间,目前遂溪港仅仅修建了简易城墙,安置了炮台,棱堡地基还是没影的事。 即便如此,对付刘香的舰队也是绰绰有余。林纯鸿希望借着岸上炮台,让刘香撞个头破血流。 林纯鸿相信,刘香迟早会逼着赵和海决战。要逼着赵和海决战,无非就是攻打遂溪港或者广东州府,与其事到临头手忙脚乱,还不如将计就计,引刘香入彀。 这年头,由于舰载火炮威力不足、射程不远,一般不会轻易攻打海上要塞。刘香海上纵横多年,奸诈狡猾,哪能轻易攻打遂溪港? 为了坚定刘香攻打遂溪的决心,林纯鸿三管齐下,一则通过周林佬极言遂溪之富裕;二则令周林佬传递遂溪港口炮台布置的假情报;三则通过赵和海的主动出击,逼刘香急于剿灭赵和海舰队。 林纯鸿的计策非常成功,现在,刘香不仅来了,而且几乎带来了所有人马! “奶奶的,这刘香还真是狠角色!不干则已,一干就惊天动地!”张兆抚摸着额头,叹道。 狄威、乌天海及一众海盗头子们无不色变,纷纷怔怔地凑着林纯鸿,希望林纯鸿拿主意。 林纯鸿心里也叫苦不迭。原准备引来一条大鱼吃掉,现在居然来了一条鲸,如之奈何?姑且不谈刘香的舰队实力远超赵和海,就看这三万人马,一旦登陆,将给遂溪港口造成多大的压力? 自古以来,攻击海上要塞,最简单划算的办法就是派遣陆军从背后攻击要塞,林纯鸿可不认为,刘香会蠢到连这点都不知道! 林纯鸿站起身来,走到巨幅舆图前,将几艘小铁船从舆图上拿下,笑道:“第四纵队不用考虑,周林佬,咱们的人!” 狄威、乌天海及海岛头子们大惊,这周林佬何时投靠了军门? 林纯鸿顾不得为他们解惑,顺手将这几艘小铁船放在遂溪港上,“无论周林佬是否投靠咱们,我们都处于不败之地。我们仅仅只需要守住遂溪港即可,除了舰队之外,我们的兵力也有上万人,而且还在内线作战,无论刘香在哪里登陆,我们都可以趁其立足未稳,挥兵攻打。由此而看,在陆地上守住遂溪港问题不大!” “张兆!” “属下在!” “你率领陆上水兵谨守遂溪港,若有不听号令者,就地格杀,绝不姑息!” “诺!” “狄威、乌天海!” “末将在!” “你们率领龙虎营小心戒备,一旦刘香登陆,狠狠地杀伤刘香的有生力量!” “诺!” …… 第二百一十五章 外海接战 布置陆上兵力后,紧接着,林纯鸿将几艘小铁船从遂溪海湾内挪到外海,厉声道:“此战的关键还在于海战!如果刘香进入海湾,在岸上炮台的协助下,赵将军当可一战而胜之,擒住刘香也不是不可能!” 海盗头子们无不热血沸腾,这战能擒获刘香,岂不是代表广东沿海任他们逍遥? 林纯鸿见海盗们士气尚可,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锐利的目光转向赵和海,问道:“与李虎三第一纵队接战,你有几分胜算?” 赵和海立即站起身来,吼道:“六成胜算!兄弟们悍不畏死,打败李虎三绝不在话下!” 林纯鸿点了点头,赞道:“好!不过,这次你要带着兄弟们防御作战!” 说完,林纯鸿分别将李虎三舰队和赵和海舰队摆在了遂溪外海,成为两列标准的密集纵队,赵和海在西北,李虎三在东南。 “与李虎三接仗后,你不必抢占上风位,要充分利用舰载火炮打击李虎三战舰,并确保随时能撤退进入海湾!” 赵和海挠头道:“这却是何故?” “你撤入海湾后,李虎三追进来,岸上的大炮非把他轰个七零八落的!李虎三不进来,也没关系,你战斗后,不管损失了多少炮、多少炮手,我立即给你补充,船体坏了,我马上派人给你修,修好后,马上出海湾找李虎三再战!刘香远道而来,如何补充火炮和炮手?这样多来几次,李虎三非被你吃掉不可!” 赵和海及一众海盗头子惊喜莫名,这岂不是立于不败之地?尤其是李思明和梁枫,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说道:“这是阳谋!光明正大的阳谋!偏偏让人无可奈何!” 林纯鸿挥了挥手,大声道:“好吧,大家都赶紧准备,此战过后,刘香就是冢中枯骨,不足为惧!” 大伙刚准备分头行动,却听到陈奎用尖锐的嗓音说道:“不知林军门如何安排咱家?” 包括林纯鸿在内,所有人一下子愣住了,刚才军议之时,陈奎一直保持沉默,以至于大伙都忘记了监军的存在。 陈奎就任监军后,一直谨守本分,不肯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陈奎给朱由检的密报,被军情司截获后,林纯鸿一字一句地读过,里面除了叙述林纯鸿每日的行踪外,并无一句妄语。 林纯鸿笑着拱了拱手,道:“陈公公但请港内坐观兄弟们打胜仗!” 陈奎毫不领情,道:“咱家有个不情之请,想跟随赵将军出海作战!” 林纯鸿大惊:“海上作战非常凶险,一旦公公有所闪失,林某如何向皇上交待?” 这话并非妄语,毕竟,一旦陈奎毙命于海上,无论是朱由检、还是大明所有官僚士绅、甚至邦泰内部,都会认为陈奎死于林纯鸿之手,这将使林纯鸿极为被动。 赵和海上次因陈奎之故,被张兆痛骂一场,心里一直非常讨厌这个死太监,当即对着陈奎淫笑道:“陈公公就不怕赵某在海上耍点小花样?” 林纯鸿见赵和海说得不像话,立即怒骂道:“闭上你的嘴!” 哪想到陈奎不以为忤,微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赵将军有何招,尽管使出,咱家接着就是!” 林纯鸿本身极为欣赏陈奎,此时见陈奎意已决,遂不再反对,道:“既然陈公公执意要上船,林某也不便再反对,还请陈公公惜身,战斗时万不可上甲板!” 说完,转头对赵和海道:“小心看护陈公公,如果你敢耍花样,回来我饶不了你!” 赵和海立正敬礼,道:“谨遵军门吩咐!” …… 四月的南洋,微微的东南风拂面,碧波万里,实乃航海的黄金季节。 赵和海率领十二艘战舰,排着密集纵队,游弋在遂溪外海。陈奎也在旗舰福甲号上,在两名侍卫的贴身保护下,东摸摸西看看,好奇不已。 四十门红夷大炮啊!这要是对着京师城墙一轰,城墙岂不是顷刻间土崩瓦解?陈奎经历陆战无数,本能地感觉到,战争的形式已经发生了重大变化,单靠城墙,绝无可能抵挡住敌人的进攻! 幸亏女真人没有这么多红夷大炮,否则京师在崇祯二年就被攻破了!陈奎感叹道。 陈奎仔细地观察着福甲号,不停地暗自琢磨。他发现,福甲号有两层甲板,一排有十门红夷大炮,总共四十门火炮。据说,长洲岛上的造船工坊正在制造三层甲板战舰,一排有十六门红夷大炮,那六排岂不是九十六门? 我的神啊!九十六门!那简直是移动的海上堡垒! 陈奎还发现,火炮甲板中间高两边低,火炮安放于四轮炮架上,炮架用滑轮连接在船舷上,炮架后面还有楔子,可以将炮身垫起来,调整炮身的仰角。陈奎细思之下,方才明白,火炮射击后坐时,炮口缩回船身内,这样就可以方便地从炮口装弹,然后在坡度、炮架和滑轮配合下,将炮身拉回原位。楔子上有刻度,可以借此调整射程。 处处皆是计算和格物的学问,那帮空谈的士绅,皆可杀也!陈奎恨恨地思道。当年,要不是其父母被乡绅逼死,他何至于沦落到做无根之人?他天生就对士绅充满了恨意。 陈奎正思索着,忽然听到一阵紧似一阵的钟声传来。陈奎马上冲上最上层甲板,正好听到赵和海在高声下令:“都给老子利索点!炮手立即就位,敌舰进入射程,就一起轰他娘的!操帆手把备帆准备好了!钱晨佬!率着火枪队戒备!谁要是不听令,给老子崩了他!” 只见水手们迅速向自己的岗位冲去,就连大厨师也忙乱地将所有杂物收拾一空,以防船只摇晃中器物飞起伤人。 赵和海下令完毕,从腰间掏出一杆单筒望远镜,往东南方向凑去。 陈奎也靠近赵和海,伸长脖子向东南方向张望,只见三四里外,二十多艘战舰呈一字纵队,正在不停地向福甲号靠近。 陈奎毫无惧意,兴奋地看着敌舰不停地变大,近了,近了,越来越大,连敌舰的水手都能看清! 突然,一阵炸雷似的巨响次第响起,陈奎感到耳内一阵刺痛。 “完了,完了,不会聋了吧?”陈奎怀疑耳朵出了血,双手不由自主地向耳朵摸去。 还好,手上并没有鲜血,陈奎继续往敌舰方向观看。 突然,远处火光次第闪耀,让陈奎不由得一愣!仅仅只是眨眼功夫,一只大手压在了他脖子上,巨大的力量传来,陈奎被按倒在甲板上,来了个嘴啃木板! “崩!”沉闷的轰击声震耳欲聋,一枚铁球正中上层甲板以上船体,致使木屑上下翻飞,险些就飞到了陈奎背上。 陈奎来不及后怕,又被一阵炮击声轰得七晕八素的,福甲号新一轮炮击又开始了! “滚到里层甲板去,别在这里碍老子的事!”赵和海对准陈奎的耳朵大吼道,说完,不再理会陈奎,大踏步走向船舷,继续观测敌舰。 陈奎不敢反驳,喘着粗气,连滚带爬地进入了船舱,一声一声地数着炮击声,期待着双方尽快脱离接触。 敌人舰队正是刘虎三率领的第一纵队! 随着炮击一阵紧似一阵,整个海面上硝烟弥漫,炮声隆隆,两只舰队迅速被笼罩在硝烟中。 这点对赵和海非常不利。 勇猛的刘虎三自持力量雄厚,一开始就抢占了上风位,紧紧咬住赵和海,发炮之后,硝烟被海风吹走,可以迅速恢复视线,而赵和海处于下风位,反而被刘虎三舰队的硝烟所影响,视线大大受影响,发炮的速度大不如以前。 不过,处于下风位也不尽是劣势,赵和海手头十二艘战舰中,其中双层甲板战舰有七艘,这七艘战舰一侧所有火炮均能发射。而刘虎三手头共有二十五艘战舰,双层甲板战舰六艘,由于担心海水渗入,其底部甲板所有火炮舷窗均关闭。也就是说,刘虎三相当于率领着二十五艘单层甲板战舰作战。 本来刘虎三单舰火力就远远不及赵和海,再加上上风位的影响,火炮不能发挥全部火力,在炮战中,刘虎三渐渐落了下风,损失逐渐加重。 福甲号作为所有战舰中火力最猛的战舰,表现非常出色。一次齐射,便将二十枚铁球狠狠地砸向敌舰。二十枚铁球中,总有一到两枚铁球能击中敌舰船体,给敌舰的火炮和炮手造成极大的杀伤。反观福甲号对面的敌舰,一次齐射,发射出的铁球不超过十枚,基本需要两到三次齐射,才能将一到两枚铁球打到福甲号的船体上,其危害微乎其微。 敌我舰队均呈一字纵队,且战且行,往东北方向而去。炮战已经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福甲号当面的敌舰几乎已经彻底失去了战斗力,往往等待良久,方能看见两团闪耀的火光。 然而,这艘敌舰处于上风位,又无法撤退,只能跟着纵队前进,苦挨着福甲号的炮弹。 赵和海见该舰基本丧失战斗力,不由得哈哈大笑,“对上老子的福甲号,可以早点去投胎了!” 笑完,看着福甲号前的三艘己方战舰,又大骂道:“奶奶的,冯仑怎么搞的,还不加快速度前进?” 刚骂完,冯仑似乎听见了骂声一般,迅速在福乙号上升起了中二帆,船速陡然加快。在福乙号的带动下,紧随其后的两艘战舰也加快了速度,给福甲号腾出了换位空间。 赵和海大喜,令道:“挂中二帆,老子们去打另外一艘船!” 这一切,正好被刚爬出底舱的陈奎看见,陈奎不由得瞠目结舌,海战中,相互通信居然难到这种程度,几乎全靠船长之间的默契! 第二百一十六章 背主起事 海上炮战依旧在持续,隆隆的炮声中,夹杂着水手临死前的惨呼,显得格外渗人。海战非常残酷,船长与水手的生存率几乎相同,这导致历史上著名的船长阵亡率高得吓人。 在热兵器时代来临时,海战、陆战不约而同出现了列阵而战,说得更残酷一些,便是站着比赛枪毙和炮击,看谁能坚持到最后。这绝不是偶然出现的,而是受限于枪炮的威力和射程。 这些理论知识,刘虎三现在绝对没空思索,刘虎三乃海上骁将,对自己的指挥能力相当自信,岂能容赵和海如此嚣张?他皱着眉头思索片刻,下令道:“自振威号以后的十艘战舰,立即左半舵,插到敌舰队左侧,共同夹击敌舰!” 刘虎三的命令下得容易,可要把命令传递至每艘战舰,一点也不容易!海面上硝烟密布,炮声隆隆,无论采用旗语还是鸣锣敲鼓,均无丝毫作用。 但是,刘虎三的麾下也算勇悍,派出令船,冒着密集的炮火,划着桨,将命令传到振威号后面的船只上。这一过程整整持续了半个小时,这段时间内,刘虎三麾下的又一艘炮舰被福甲号轰得失去战斗力。 这让陈奎看得心驰神往,忍不住暗思道,如此看来,岂不是福甲号一艘船就可以包打所有敌舰? 陈奎越看越大胆,忍不住紧随赵和海其后,凝神观察他如何指挥作战。 忽然瞭望手大呼:“敌舰十余艘,正自我尾后斜插而来!” 赵和海一听,赶忙拿起望远镜往舰尾张望,还未判明敌舰意图,忽又听闻瞭望手大呼:“四点钟方向,十里之外,大规模敌舰,都是小船!” 由于邦泰已经大规模造摆钟,船上也有不少,还加了个防摇晃机构,水手们早已习惯用时针指向来表述方向。 赵和海哈哈大笑:“刘香援兵来了,咱们也该走啦!” “十点钟方向,全速前进!” “奶奶的,老子看这次谁掉队,掉队的这次一律从重处罚!” 赵和海满口污言秽语,嬉笑怒骂皆形于色,让陈奎忍不住也想痛骂几句,表达自己的兴奋与激动。哪想到,船只突然转舵,陈奎一个不留神,险些摔倒在甲板上,幸好被身边的侍卫扶住,方未出丑。 舰队配合还算默契,旗舰转向,其他战舰纷纷转向,彻底变成了顺风,如离弦之箭一般,往遂溪大海湾方向疾驰而去,不到半个小时,就把刘香的舰队甩在了后面,扬长而去。 斯役,刘香损失火炮二十多门,炮手百余名,两艘战船彻底失去战斗力。刘香和刘虎三暴跳如雷,却又不敢深入海湾之内,只得游弋在海湾之外,监视赵和海舰队。 赵和海舰队的损失也不少,返回遂溪海湾后,迅速更换了火炮,补充了炮手,旋即恢复了全部战斗力。一众海盗更是士气高昂,发誓要歼灭刘香精锐。 刘香初战失利,并且在兵力占优的情况下失利,其愤怒和恼火可想而知。不过,刘香并未处罚刘虎三,反而好言抚慰。 “战舰、火炮不如人,非战之罪!” 一句话,让刘虎三感激涕零,恨不得立即发起决死冲击,以消灭赵和海来报效刘香。 不过,刘虎三迅速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驱走,瞬间让自己冷静下来,“大帅,属下判断,海湾内根本没有多少炮台。不如我们冲进去,直接围剿赵和海,顺势抢夺港口!” “哦?何出此言?” 刘香收起手头的望远镜,惊讶地看着刘虎三。 “要是海湾内有大量炮台,赵和海巴不得咱们钻进去,哪能如此嚣张地自由进出?” 刘香赞赏地点了点头,然后又微微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说道:“我已经老了,吃过的亏太多,亏吃多了,慢慢也就吃出经验来了。赵和海越是大摇大摆地躲进海湾,我就越是担心!” 刘虎三迟疑道:“难道是虚者实之、实者虚之?” 刘香大笑道:“什么虚的、什么实的,我都不懂!我只知道一点,尽量不吃亏!” 笑完,刘香接着问道:“今天几号?” 刘虎三的思路显然跟不上刘香,顺口答道:“四月二十!” “嗯,再等几天!没有月亮,万事大吉!” 刘虎三灵光一闪,一下子全明白了刘香的企图,“难道大帅准备与赵和海夜战?” 刘香得意地笑了笑,道:“正是。赵和海不是仗着有岸上炮台的协助,放心大胆地躲入海湾么?我也不管他有没有炮台,只管夜里进攻,他的大炮全都是睁眼瞎,你看看,咱们还吃亏么?” 刘虎三佩服得五体投地,非常隐晦地拍马屁道:“属下认为大帅不光为了躲避岸上炮台吧?咱们人多、船小,打正规海战非常吃亏,不过,夜间乱战可谓占尽了便宜!” 刘香被刘虎三的马屁拍得非常舒服,赞道:“你倒知道我的心思。不过,我准备玩得更大些!不仅要趁着涨潮冲进海湾混战,还要让兄弟们登陆作战,务必令林纯鸿手忙脚乱,无法应付!” 刘虎三愣了愣,本能地觉得登陆多余,也有分兵之忧,劝道:“大帅,夜间乱战就能尽全功,何必再让兄弟们劳累呢?待海战之后,遂溪港还不是任我们鱼肉?” “士气!一切还是因为士气!赵和海不是嚣张么?我看到时候港口受到攻击后,他的水手作何反应!” 刘香见刘虎三还要反对,挥了挥手,道:“不必多说了,你去通知头领,咱们把任务分分!” …… 四月二十二日,自中午开始,淅淅沥沥的春雨就开始下个不停,整片大海被笼罩在雨幕之中,能见度极低。周林佬立在船头,凝望着水雾,心里说不清是兴奋还是失落。 自古背主起事者,无不将中高级军官换成心腹,否则必然自伤。但周林佬投靠林纯鸿时日尚短,哪有时间按部就班?况且刘香驭下甚严,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周林佬培植私人势力。周林佬一直苦思良计,奈何找不到任何机会。 当然,周林佬也可以只身投靠林纯鸿。不过,如此一来,周林佬手无一兵一卒,在林纯鸿处如何争取更大的权势与地位? 周林佬并未苦恼多久,机会马上就来了:刘香准备趁夜攻打赵和海,而且还要派一支偏师登陆攻打遂溪港口。 此可谓天赐良机! 周林佬非常善于把握机会,一番谋划后,苦苦争取到登陆的任务,并将刘香的计划秘密通告林纯鸿。 “什么时辰了?”周林佬随口问道。 “酉时二刻!” 周林佬挥了挥手,令道:“出发吧!” 只听见一阵吱吱呀呀的响声后,将近百艘战舰收起了铁锚,浩浩荡荡地往调浪坡而去。 调浪坡在遂溪港口南边,距离港口大约四十里。那里海滩平滑,非常适合登陆。不到一个时辰,周林佬率领舰队抵达调浪坡外海,下锚停泊,准备趁明早涨潮时登陆。 一夜无话,休息到第二日卯时三刻,潮水不停地拍打着战舰,战舰的摇晃越来越剧烈。周林佬令心腹掌管船只,亲率四千余海盗,划着小船,借着涨潮之势,如同利箭一般向岸上冲去。 不出意料,海盗们登陆时没有遇到任何抵抗,顺利抢滩登陆。稍事整理队伍后,乱糟糟地往遂溪港方向前进。 随着进军深入,前锋刘美越来越觉得不妥,往日,周林佬陆上进兵时,无不谨慎万分,探哨至少放至十里以外,而今日周林佬不仅不派出哨探,还一直催促加快速度。万一被林纯鸿探知,派兵迎战,弟兄们仓促接战,那可如何是好? 刘美立即派人提醒周林佬。 那想到周林佬回道:“登陆顺利,说明林纯鸿对我们的行动一无所知,现在当立即冲到遂溪港口,打林纯鸿一个措手不及!” 末了,周林佬还抛下一句话:“若有违抗军令者,定斩不饶!” 刘美无法,只好将疑惑埋在心里,继续进兵。 行至祝美这个地方,刘美见此处道路两侧山峰险峻,极易被包围,遂立即令前锋停止进兵,待打探清楚再进兵。 刘美刚准备派出哨探,周林佬率着一众侍卫,气势汹汹地赶赴而来。 “刘美!你敢延误战机?”周林佬高声怒骂道。 刘美憋着满肚子的火,回道:“属下见此处极易陷入包围,准备派人打探清楚再进兵!” 周林佬深吸了口气,喝道:“敌人在哪?你说!在哪里!” “立即进兵!听清楚了没有!” 刘美见周林佬眼内杀意甚浓,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暗思道,这周林佬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一旦惹恼了他,被他一刀砍了,也属平常。还不如就依他的,等见到大帅后再理论。 刘美不再反对进兵,立即吼道:“属下遵命!” 说完,不再理会周林佬,只管催促海盗们加快速度,试图快速通过山谷。 刘美紧张万分,随着队伍一同前进,眼睛不停地向四处张望,总觉得四周埋伏着敌人,任何树木和岩石都看起来像全副武装的战士,还真有点草木皆兵的意思。 堪堪就要走出山谷,刘美不由得松了口气,“看来周林佬的判断是正确的,林纯鸿的确不知我们登陆了!” 一口气还未叹完,忽听到一阵尖锐的破空声传来…… 火炮! 刘美下意识地扑倒在地,脸色变得煞白,“完了完了,我们中埋伏了!” …… 第二百一十七章 混乱夜战 海盗们与刘美的反应差不多,立即扑倒在泥水里。到底是海上的汉子,知道如何躲避炮弹,而且对炮弹也没有多少畏惧。 但这份从容仅仅只是针对实心弹。他们惊恐地发现,炮弹离地还有一丈多,突然爆裂开来,弹片四处横飞,瞬间夺去了三个海盗的性命,还有十多个海盗躺在地上辗转呼号,痛不欲生。 海盗们的心理防线瞬间崩溃,从地上爬起来就往后飞奔!这开花弹太恐怖了,爆裂开来,方圆两丈之内,几乎没有活命的机会。 刘美脑子里一片空白,被携裹着往后逃跑。不过,刘美作为将领,还有一丝冷静,迅速从痴傻状态中恢复过来,站定脚步往身后观察。 只见一个小小的军阵侍立在路中央,锐利的枪尖清晰可见。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正迅速从山背后绕出来,致使军阵越来越庞大。军阵之后,十多门弗朗机火炮隐约可见。 刘美瞬间清醒过来,拔出腰间的朴刀,大呼道:“敌人立足未稳,大伙冲啊!” 呼完,刘美一马当先,在几个亲兵的簇拥下,往军阵飞奔。 海盗们被刘美的呼声惊醒,勇悍的立即转身向前,跟随刘美的脚步往军阵冲击。 “兄弟们,咱们被包围了,冲不破阻截,大家都是死!” 刘美的呼声持续传来,激励着海盗。海盗们终于醒过味来,放弃了后逃,加入冲击的行列。 “轰轰轰……” 正当海盗们的士气越来越高时,连绵的炮声突然响起,接连在海盗头上爆炸,瞬间将冲击的海盗扫倒一大片。人群中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残肢断腿和飞溅的鲜血! 刘美冲得正欢,突然腿上一阵剧痛传来,他一下子滚倒在地,定睛一看,原来腿部被弹片划伤。亲兵们吓坏了,抢上前去,扶起刘美就往阵后飞奔,于是,好不容易组织起来的冲击就此瓦解。 好在敌兵见海盗们不再冲阵,也放弃了继续发炮,只是谨守路口,用冷冷的眼神看着海盗们。 如果刘美现在还不明白周林佬与林纯鸿合作演了这出戏,那他这三十多年可算活到狗身上去了。 刘美情知通知周林佬无用,也懒得做无用功,只在那里不停地咒骂周林佬。 刘美不想见周林佬,但周林佬可不会放过他,军令马上传过来,要求他立即去中军商议应付之策。刘美只好一瘸一拐地前往中军。来到中军一看,只见周围全是周林佬心腹,刀枪闪耀、火枪上弹,一副全神戒备的模样。 “事已至此,还议个屁啊,除了投降,老子们还能干什么?周老贼肯定将大帅的计划透露给了林纯鸿,看来大帅今晚也是凶多吉少。” 刘美叹了口气,拖着腿、忍着剧痛走到周林佬身边坐下,呲牙咧嘴地抱起双腿,一句话也不说。 周林佬见人已到齐,拍了拍手,道:“前后左右全是敌军,估计有六千多人,四十多门弗朗机,还是开花弹,大家看看,咱们如何冲出去?” 说完,周林佬转头盯着刘美,直把刘美盯得心里发毛。 刘美无法,开口道:“周头领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 周林佬的嘴角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笑容,道:“索性咱们集中兵力,冲击后阵,大伙说怎么样?” 周林佬心腹李林山大声嚷道:“冲个屁啊,四千余兄弟,被开花弹一阵轰,能活下几百人就不错了,我看啊,不如投降算了!” 李林山的话得到了周林佬几个心腹的响应,纷纷嚷道:“对,对……不如投降算了……” 刘美发现,在场总共十二人,叫得最欢的不过四人,其余七人显然与自己一样,属于被逼迫之列。这七人均沉默不语,任周林佬一众心腹叫嚣。 有周林佬这个内鬼在,冲出去的希望几乎等于零。刘美还算清醒,抱定了先活命再做打算的主意,说道:“即便投降,也得谈定条件再投,否则生死操于人手,不如拼死一战!” 其余七人的心思与刘美差不多,纷纷点头,要求周林佬派人与林纯鸿谈定条件再投降。 周林佬见无人反对投降,暗中欣喜不已,忙与众位拟定了投降要求,并派李林山前往敌方军中谈判。 一个时辰后,李林山就返回了营中,带来了林纯鸿的态度。林纯鸿答应他们不打刘香的要求,并承诺,他们可自由离开。但是对他们自成一军的要求严词拒绝,声称在三个月内一定要对队伍进行整编。 出乎海盗意料的是,林纯鸿提出,如果想离开军中,可发放路引,在陆上自由居住,以后是出海、还是务农、或者想做生意,皆随意! 这一条简直太具有震撼力了,海盗们的根都在大陆,哪个不想获得良民身份? 自刘美以下,几乎没有多想,立即答应了林纯鸿的所有条件。 经过两个时辰的忙乱后,海盗们在精锐甲士的监视下,逶迤向遂溪港而行,正式成为了朝廷良民。 对这一切,刘香茫然不知,还在筹划着夜袭赵和海。 夜里酉时,海水开始涨潮,刘香一声令下,所有战舰扬帆,乘风破浪,直往遂溪港口扑去。 刘香立在船头,看着周围全是星星点点,颇有点志得意满。 借着汹涌的潮水,船行甚速,瞬间就穿越了东山岛和南三岛,进入遂溪港内。遂溪港内,长不过二十里,宽不过十里,中间更有东头山岛和特呈岛横亘其中。此港对三百多艘战船来说,简直太狭小了,根本就没有回旋的空间。 刘香见进港后,港内依然一片宁静,不由得哈哈大笑:“这次赵和海插翅难飞!” 西边,隐约可见一片灯火,刘香判断,那是赵和海舰队驻泊处。刘香立即下令所有船只抢攻,不得延误。 当刘香指挥着战船勇往直前,向港口猛扑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阵炮响,引起一片惊慌。炮手们不约而同地对准火光闪亮处开炮,一时之间,黑暗的海面上火光频闪,传来震耳欲聋的炮击声。 敌舰是否被击中,谁也不知道,但是己方舰队传来一阵惨呼声,显然被自己人的炮火所伤。黑灯瞎火的,谁也看不清谁,误伤在所难免。 刘香的心直往下沉,目前看来,敌方早有准备,否则怎么会熄灭灯火暗中偷袭?刘香大急,下令道:“所有船只一律熄灭灯火,不得随意开炮,也不要理会敌舰的炮火,全部向港口处抢攻!” 传令兵摇动着信号灯,将刘香的命令迅速传出去,如此重复几遍后,最终熄灭了灯火。于是,不到一刻钟,整个海面上陷入真正的黑暗之中,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海水哗哗的响声,以及船帆猎猎作响的声音。 刘香的命令颇为有效,灯火熄灭后,敌舰无法凭借灯火的指引开炮。而且,黑暗之中,为了避免开炮误伤,最好的办法莫过于采用接舷战,这也是刘香舰队的优势所在。 忽然,旗舰的两点钟方向传来一阵火枪声,还有弩箭破空的尖锐之声,显然有战舰与敌舰在进行接舷战。刘香心中大定,只要敌舰按照自己的脚步跳舞,即便有所准备,又能出现什么问题? 一波未平,七点钟方向又传来一阵怒吼声,又一只战舰与敌舰接弦。 刘香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心里顿时变得哇凉哇凉的。既然敌方已经做好的准备,敌舰上兵力必然雄厚,己方舰队岂不是被各个击破? 刘香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只得祈祷麾下战舰能够严格执行命令,对着光亮处全力攻击。 光亮处越来越近,在灯光的帮助下,岸上的房子已经隐约可见。刘香的心慢慢地放回肚子,只要接近了岸边,无论是打击赵和海舰队、还登陆作战,主动权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突然,光亮处突然出现了熊熊的火光,原来是敌方点燃了火船。熊熊火光将海面上照得通明,海面上哪里有什么舰队? 无故点什么火啊,看起来又不像是火攻,那么唯一的目的就是指示目标!敌方马上就要开炮了! 刘香的反应足够敏捷、判断也十分准确,果然,一处处耀眼的火光在岸上、东头山岛上、特呈岛上次第闪耀,随之传来剧烈的轰击声,夹杂着炮弹尖锐的破空声,瞬间打破了海上的宁静。 哗哗的水声、炮弹击中目标发出的砰砰声、水手受伤的惨呼声随之响起,刘香的舰队一下子陷入混乱之中,舰长们在极度的惊慌中,选择了最正确的做法:立即转舵避开火船,离火船越远越好。 然而,三百余艘战舰在狭窄的港湾内转弯,碰撞在所难免。沉闷的撞击声、水手们的惊呼声一阵接一阵,显然,互撞的船只绝不是个位数。 在火光的映照下,舰长的应对方法被刘香一一看在眼里,他心里感到一丝安慰。目前局势虽然被动,但刘香依然镇静无比,他冷静地下令道:“亮信号灯,通知各舰,立即散开,各自在港内搜索敌舰,不得随意开炮,遇敌则登船作战!并且……按照原计划,卯时一到,不管战况如何,各舰立即撤出港湾!” 刘香依然充满了信心,自己兵力雄厚,只要能找到赵和海的舰队,输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是刘香的命令显然吓坏了舰上的海盗,传令兵颤抖地问道:“大帅!升起信号灯,敌舰的炮火必然对准咱们!” 刘香瞪起双眼,目光似乎要将传令兵杀死一般,“要你亮就亮,废话干什么!” 传令兵无法,只好点起信号灯,按照刘香的命令将信号灯舞得又急又快,一连舞了三遍,才在刘香的命令下,熄灭了信号灯。 果不其然,所有的火炮立即对准了旗舰,疯狂地进行炮击。好在刘香福大命大,这一顿炮击连刘香的一根寒毛也未伤到,战舰损伤微乎其微。 第二百一十八章 勇悍与气节 刘香舰队不停地搜索赵和海舰队,却一无所获,赵和海到底在哪里呢? 这话得从三天前说起。且说林纯鸿收到周林佬的通报后,大吃一惊,连声赞道:“枭雄啊!果然是海上枭雄!” 刘香的计划除了派周林佬登陆有点画蛇添足外,其余计策堪称绝妙。如果没有周林佬提前通报,赵和海夜间猝然遇敌,后果不堪设想。消灭赵和海后,刘香可以从容地实施登陆作战,届时,无论是战还是退,主动权均掌握在刘香手中。 冷静、实力判断精准、以己之长攻敌之短,堪称一代杰出的战术家! 不过,仅仅只是一个战术家而已,刘香的战略眼光比郑芝龙差远了,战术上的胜利根本无法弥补战略上的失误,所以刘香才一步步走向了覆灭之路。 现在,林纯鸿提前知道了刘香的计划,直接加大了胃口,“既然刘香给了我们机会,那么,此战一定要彻底消灭刘香!” 林纯鸿的豪言犹如油锅里进了一滴水,将领们一下子炸了锅,自张兆以下,无不兴奋异常,他们实在未曾料到,刘香的覆灭居然来得如此之快! 一番商议之后,林纯鸿令赵和海舰队藏身于南三岛的小湾内,待刘香舰队全部通过南三岛和东山岛之间的狭窄水道后,悄悄行至外海,并在南三岛和东山岛之间横起三道铁锁链,彻底堵死刘香舰队的退路。 同时,林纯鸿将龙虎营的五个哨分置于小型战舰之上,趁着夜幕与敌舰展开接弦战,期望将刘香舰队各个击破,尽力削弱刘香的实力。 为了防止刘香孤注一掷在港口登陆,林纯鸿还在港口附近和岸上准备了大量的易燃物质,一旦刘香准备登陆,熊熊烈火将为所有火炮提供照明,对刘香舰队实施毁灭性的打击。 准备不可谓不充分,当刘香分散兵力,到处搜索赵和海舰队时,龙虎营在夜幕的掩护下,不间断地对刘香舰队实施打击。刘香舰队上的海盗根本不是海军陆战营的对手,往往在龙虎营冲上敌舰后,便举手投降,成了龙虎营的俘虏。 混乱的局面一直持续到寅时二刻,刘香仍然没有发现赵和海的踪影,刘香终于醒悟,赵和海早已经偷偷出了港,正在港外等着自己呢! 刘香突然意识到,此仗很可能会大败亏输。他倒也光棍,不惜冒着被火炮击中的危险,发出信号令各舰撤退。 刘香的命令还算及时,如果再拖延一个时辰,又到了涨潮时间,战舰哪能顺利撤退? 刘虎三比刘香还光棍,他早就对搜索失去了信心,一看到刘香发出的信号,立即调转船头,心急火燎地往外海冲去。 战舰冲得正欢,立在船头的刘虎三突然看到了三道黑黑的长链横在帆船前进的方向上。刘虎三大惊,狂呼道:“转舵!转舵!”然而,帆船急切之间哪能迅速转向?继续以五六节的速度冲向铁索。 巨大的撞击声传来,高大的船身一下子撞在了三道铁索上,猝不及防的水手们不是被甩到了海里,就是被撞得头破血流,更有甚者,被撞得晕了过去,刘虎三一下子失去了将近三分之一的有生力量。 幸亏刘虎三反应敏捷,在发现铁索后就牢牢抓住了绳索,才未掉入大海。 船身缓缓横了过来,偎依在铁索上,动弹不得。 刘虎三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心里焦急无比,立即令水手将小船上装满易燃物质和火药,靠在铁索上,准备将铁索烧断。 小船上的火光腾地升起,在黑暗的夜空下,显得非常耀眼。 赵和海的舰队早已等候多时,见机立即对刘虎三战舰实施疯狂地炮击。岸上的炮台也在火光的指引下,遥遥打击刘虎三战舰。 此时,刘香其他的战舰陆续赶到。见到刘虎三战舰的惨状后,纷纷紧急下锚停船,成了赵和海和岸上炮台的活靶子,被打得惨不可言。 此次炮击简直就是虐杀,不到一刻钟,刘虎三战舰倾斜,眼见就要沉没。刘虎三双眼圆睁,几乎要把眼睛撑破,“所有人等,立即上小艇逃生!” 战舰上的海盗早已吓破了胆,得令后,纷纷抢着跳上小艇,拼命地往外划,期望离战舰越远越好。 刘虎三独自留了下来,点燃了火药库。 随着一阵猛烈的爆炸,整条巨型战舰燃起了熊熊大火,依靠在铁索上,几乎将铁索烧红。十多分钟后,三条铁索被次第烧断,跌落在大海中,战舰也逐渐沉入大海,舱室在海水的挤压下,发出一阵呜咽之声,似乎在为勇悍的刘虎三唱挽歌。 刘虎三舍弃性命,为整个舰队争取了一线生机,这被刘香看得一清二楚,刘香禁不住老泪纵横,厉声狂吼道:“弟兄们,冲出去,冲出去才有活路!” 此时,东方已经泛出了鱼肚白,马上就要天光大亮,再不趁机冲出,必然在岸上炮台和赵和海的围剿下死于非命。海盗们在刘虎三的刺激下,个个势若猛虎,冒着漫天横飞的炮弹,狠命地往外海冲。 然而,刘香舰队仓促集结,不成阵列,哪里是赵和海舰队的对手,一艘艘被轰得千疮百孔,根本就无法冲出去。 天空越来越亮,刘香无法,令人押出洪云蒸,将刀架在洪云蒸的脖子上,令海盗一起对着赵和海大吼道:“再不停止炮击,就杀了他!” “再不停止炮击……就杀了他……”喊声远远地传了出去,赵和海在炮击声的影响下,根本就未听见。但是他一直通过望远镜查看刘香动态,早就发现了刘香的诡异行动。 赵和海立即令人叫来陈奎,让陈奎观看。 陈奎一看,立即道:“那是洪参政!赵将军,赶紧停止炮击!” 陈奎的话音还未落,就发现刘香一刀砍下了洪云蒸的头颅,陈奎一下子坐倒在地,不停地喘着粗气,昂贵的望远镜也被扔在一边。突然陈奎又跳起来,紧紧抓住赵和海的双手,尖着嗓子狂叫道:“赵将军,我求你了,求你了,立即发炮把刘香轰死!轰死!……” 赵和海莫名其妙,推开陈奎,捡起望远镜一看,瞬间明白了一切,向来嬉笑怒骂皆形于色的赵和海忽然变得异常严肃,挺直了腰板,庄严地向洪云蒸行了一个军礼! 军礼之后,舰队的炮火愈发猛烈,直欲将刘香的肠子轰出来…… 谁也不知道刘香为何突然杀掉最后的筹码,唯有刘香身边的人知道,洪云蒸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矢死报国,公匆失战机!” 洪云蒸有点死心眼,这个死心眼叫做气节! 刘香最终还是死了,死于赵和海舰队及岸上炮台的密集炮火之下。刘香死后,群龙无首,麾下大部投降,小部分迎着赵和海的舰队发起了决死冲击,最终仅仅只有十多艘战舰冲出重重包围,消失不知所踪。 此战之后,林纯鸿立即令赵和海携带刘香首级,招降南丫岛上的刘香余部。南丫岛上几乎全为老弱病残,根本无力抵抗林纯鸿的重兵,只得投降。 自此,林纯鸿获刘香余部将近三万人,战舰三百多艘,实力一下子涨了一大截,虽然远远不及郑芝龙,好歹暂时获得了广东沿海的制海权。 彻底剿灭刘香残余势力后,林纯鸿将目光盯在了广东诸将身上。身为广东总兵,麾下诸将居然淫奉阳违,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率领龙虎营回到广州后,立即携胜利之威,召集众将至广州议事。众将悚然,不敢再推诿,皆亲自来到广州。会上,林纯鸿直接将广州海防参将陆睿山推出斩首,理由就是军情紧急,陆睿山抗命不遵。 当鲜血淋漓的人头送到林纯鸿面前时,众将皆吓得面无人色,内心悄悄发誓:以后绝不违抗林纯鸿的军令,至于熊文灿,还是等熊文灿能命令林纯鸿后再说吧! 林纯鸿用一场大胜、一个人头向广东诸将宣示:谁才是广东真正的主人,谁要是不听话,得先想想项上人头! 当初,林纯鸿的确给陆睿山下令,令他派出广州舰队骚扰刘香老巢南丫岛,并严格按照大明要求进行备档。他并未指望陆睿山的广州舰队发挥作用,只是为了在战后找一个借口震慑诸将。 紧接着,林纯鸿给两广总督府和兵部分别递送了战报,并将刘香人头处理后,一并送往京师。朱由检和温体仁送了广东总兵这份豪礼给他,他总得回礼。 当然,这份回礼如何解读,可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卢象升认为,林纯鸿简直就在威胁朝廷:你们看看,为祸广东十几年的刘香,被我在三个月内斩首,你们要对付我,可要多思量思量啊! 熊文灿认为,林纯鸿这是在向我示好呢,你们看看,战报中三句话不离“在总督大人的英明领导下”,诚意很足呢! 郑芝龙认为,奶奶的,林纯鸿居然这么快就向朱由检献媚,是想把势力范围的划分做成既定事实么? 至于朱由检和温体仁怎么想,外人无从得知。只有曹化淳知道,朱由检接到战报后,细细读了一个时辰之久,最终将一份提拔张道涵为陕西延州推官的奏章留中。 第二百一十九章 离间之计 以霹雳手段震慑广东诸将后,林纯鸿迎来了有史以来最为繁忙的时期。来自荆州的行文需要批复,关键职位上的下属需要面授机宜,天南海北的拜访者需要凝神应付…… 林纯鸿哀叹不已:老子都快变成朱由检了,每日忙至深夜,谁受得了啊…… 还是在荆州舒服,邦泰在荆州地区根深蒂固,业已形成完善的体系,林纯鸿只需要把握方向即可,不需要事事亲为。而在广东,万事草创,正是体制完善的关键时期,容不得林纯鸿有半分懈怠。 本来,林纯鸿计划,在剿灭刘香之后,立即前往琼州府考察铁矿事宜,以期解决长期困扰邦泰的瓶颈问题。哪想到事情犹如排山倒海一般扑面而来,一直抽不出时间。 玉儿每日都忙活什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哎,憋死我了,已经一个月不识玉儿滋味了…… 一想到崔玉,林纯鸿不停地吞咽口水,大叫道:“玉儿……玉儿……” 不闻崔玉甜糯的声音,却听到小荷怯生生地回道:“老爷,小夫人前往澳门,今夜不回来了。” 林纯鸿愣了愣,懊恼地将一份行文丢在了案台上,瞅着小荷发呆。 小荷身材高挑、曼妙,脸蛋白皙、清秀,浑身透露着一股超然脱俗的韵味,犹如出水的芙蓉一般,濯清涟而不妖。林纯鸿不由得看痴了,好不容易克制住内心的绮念,正准备继续批阅行文,侍卫宁典报告,军情司总管高龙抵达广州,正在府中等待召见。 林纯鸿大惊,高龙亲来广州,邦泰内部不会出了什么大事吧? 狐疑不定的林纯鸿立即召见高龙。好在高龙神色如常,让林纯鸿将心放回了肚子。 “有什么事情这么急?刚到广州就要报告?” 高龙拱了拱手,笑道:“将军到广州不过三个月,就将刘香打得灰飞烟灭,属下做事再不加快速度,将军该不满了!” 林纯鸿笑骂道:“什么时候学会拍马屁了?这马屁水平可不怎么高!有话快说,别来这一套!” 高龙讪讪地笑了笑,随即正色道:“回将军,属下前来广州,正是奉周都督之命。邦泰内部暗流汹涌,周都督坐镇襄阳难以分身,希望将军能将张副都督调回荆州!” 林纯鸿变了脸色,问道:“发生了何事?” “还不是因为张明桥泄露铸币机密一事!”高龙恨恨地说道。 “这个军情司早已报告过了,张明桥不是已经被监察府逮捕了么?” “诡异之处就在这里,张明桥将铸币技术细节泄露给温育仁后,温体仁就指使党羽上奏,提拔张府令为延州推官。此事虽然被圣上留中,但周都督怀疑,张府令有着与温育仁勾结的重大嫌疑!” 林纯鸿皱着眉头深思,沉默不语。 高龙继续说道:“更加吊诡的是,圣上将折子一留中,秦良玉就令马祥麟立即率兵增援万县!卢象升也严令周都督进兵南阳,否则以抗命论处。周都督言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一旦有人里应外合,邦泰的基业将要毁于一旦!” “所以周都督就要求调回张副都督?” “正是,周都督还建议,最好暂时将府令换为他人,这样也能起到防范于未然的作用。” 林纯鸿又将所有情报串起来推演一遍,问道:“李辉忠那里可有什么消息?” 林纯鸿的话问得含糊,但高龙长期伴随林纯鸿左右,哪能不明白林纯鸿的意思?他回道:“安防司暂时没发现可疑之人在境内活动。” 林纯鸿冷笑一声,道:“温体仁好谋划!好气魄!为行一离间计,居然不惜调动天下兵马!” 高龙愕然:“温体仁的离间计?” “正是!张府令的小公子本来就不成器,为谋私利,泄露铸币细节,纯属偶然事件。温体仁力图让咱们相信,张府令与张明桥有意为之,让咱们自折羽翼!” 说完,林纯鸿从案台上搜出一份行文,说道:“这是张府令关于成立粮食司的谋划,其谋划之深远,细节之完善,算得上呕心沥血。能拿出这样一份高水平的行文,你会怀疑他对邦泰不利?” 高龙不懂粮食司之事,没等看完,躬身道:“周都督等着将军拿主意,还请将军示下。” 林纯鸿想了想,道:“卢象升那里,你告诉周都督,也不要硬抗着,派出骠骑营到河南转一圈,即便打几场硬仗也无所谓,窦石温和徐允在南阳经营已久,告诉他们,一定要把采铜地保护住,万不容贼寇袭扰!” “至于秦良玉那边,让李蒙申遣精锐水师到石柱土司附近转转,看秦良玉还有没有胆子出兵!” “周都督坐镇襄阳,不可离开,荆州的确缺少有威望的将军,放心吧,我会马上让张副都督回荆州的……” 高龙放下心来,随后又汇报了一些事情,并告知林纯鸿:“大太监张彝宪数次派人至荆州示好,这次更是派来了心腹李明臣来广州拜见将军,目前业已抵达韶州,其目的就在于铸币一事,还请将军早作筹划。” 林纯鸿一听,大喜。看来,机会和事务一样多,怎么都挡不住。 ※※※※※※※※※※※※※ 铸币工坊、邦泰钱庄均隶属于中书府财政司,两者紧密配合,共同构建邦泰的货币体系。自邦泰在五峰、桐柏二县开采铜矿以来,铸币工坊就开足马力,大规模铸造铜币。铜币采用黄铜冲压,与嘉靖通宝完全不一样,但是大明长期极度缺乏铜币,新铜币一经出现,立即受到了热烈欢迎,使用者完全不在乎铜币是否是真的嘉靖通宝。 不过,与铜币大受欢迎相比,银币拍马也追不上。银币乃新鲜事物,老百姓接受还需要一定的时间,并且,鉴于铸造银币的利润巨大,银币遭到了江南豪商的联合抵制,在江南一直打不开局面。更何况,林纯鸿为了发行更多的票据,几乎将现银全部挪为了储备银,每日生产的银币非常有限。 后来,朱由检下旨,严禁邦泰私铸钱币,林纯鸿干脆停了冲压银币,将所有水力、风力机器全部用于冲压铜币,每日赚取惊人的利润。 随着邦泰高层的眼光日益长远,大部分高管已经意识到,大明混乱的钱币制度已经对邦泰的生意造成了极大的影响,邦泰急需在全国范围内建立统一的货币制度。 这点,徽商和江南豪商的要求同样强烈。因此,全国上下,建立统一货币制度的呼声越来越高,每月总有几份奏章谈及此事。 正好林纯鸿用事实证明了冲压银币和铜币乃一本万利的事,朱由检和温体仁遂下定决心整顿混乱的货币制度,统一冲压银币和铜币。 温体仁信心十足,一心一意想把铸币一事揽入怀中,从而彻底掌握大明的财政,这才有温育仁费尽心机从张明桥处弄到铸币技术细节一事。哪想到朱由检对官府的贪腐、低效深恶痛绝,根本不相信官府能做好此事。刚好铸币机构宝源局隶属于工部,而大太监张彝宪钩校工部、户部事务,于是,朱由检将铸币一事交予张彝宪负责,所得利润全部归入他的内帑。 朱由检做得更绝的是,他完全听从了林纯鸿的建议,规定张彝宪每铸造一枚银币,需上缴六分利,每铸造一千文铜钱,需上缴一百五十文的利,并定期派人抽取钱币检测钱币成色,防止张彝宪弄虚作假。 这一下几乎将张彝宪逼入了绝境,以张彝宪的组织能力及宝源局的技术现状,根本无法做到盈利,哪谈得上上缴利润? 张彝宪无法,只好不停地向林纯鸿示好,并派心腹前往广州,希望林纯鸿救他一命。他非常清楚,朱由检对铸币抱有厚望,自己办砸了此事,估计有生命危险。 对于朝廷铸币,林纯鸿当然乐观其成,这不仅对邦泰赚取利润有利,而且关系到整个大汉民族的未来,无论从哪方面看,林纯鸿都不会让朝廷将此事办砸。 而且,对于朱由检将铸币交给太监负责,林纯鸿举双手赞成。毕竟,要与工部那帮死脑筋打交道,不知道要费多少周折,与太监打交道则容易许多,可以明目张胆地进行利益交易。 林纯鸿想到此处,突然感到一阵心悸:自己热衷于交流的都是一些什么人啊?如海盗、如太监、如贩夫走卒、如失意士子、如逃奔至荆州的边军……全是大明的边缘势力。而大明的主流势力,如温体仁、瞿式耜、张溥、熊文灿、左良玉……与他们交流时,不仅费心费力,而且感到厌烦无比。 “来这个时代七八年了,看来我还是没有彻底融入啊……” “不对,也不是没有融入,很可能大明所谓的主流势力已经落后于时代了……” “看来我还得着力培养新兴势力,这才是最大的战略……任重而道远啊……” 林纯鸿又陷入沉思中…… 第二百二十章 海鱼保鲜 当李明臣抵达广州后,林纯鸿接过朝廷定版的银币和铜币一看,禁不住感慨万分。大明工匠的能力果然非同一般,其防伪措施与邦泰银币防伪措施可谓殊途同归。 就拿银币来说,稻穗的右下角,有着清晰的“崇祯”二字,这使得采用翻铸法伪造银元时,字迹模糊不清,很容易区分。同时,银币的边缘还有细微的花纹和齿边,大大增加了翻铸的难度。 李明臣态度十分恭敬,絮絮叨叨地诉说铸币事宜:江南地区现银多,银币冲压放在了南京,而铜币冲压放在了武昌,以就近采用大冶的铜。自三月开工以来,累计亏损达到三万多两银子…… 林纯鸿听到此处,打断李明臣的话,“工坊放在南京和武昌?那里没有风,水流也平缓,如何开工?” 李明臣回道:“主要采用畜力。” “这不,问题就出来了,畜力哪有风力和水力省?两个选择,要不和百里洲一样,建超大型水车,要不就搬到水流喘急或者风大的地方!” 李明臣为难道:“这个……建超大型水车哪有那么多钱?搬迁到穷乡僻壤,这个……圣上会同意吗?” 林纯鸿直言不讳地提出:“要不这样吧,半年内,邦泰帮助张钩校完成朝廷的任务。不过此事不可持久,邦泰将派人到南京和武昌,帮张钩校将铸币办成赚钱的买卖。为了更好地合作,张钩校需提供冲压的模具。” 李明臣无权做决定,只好派快马至南京请示张彝宪。 林纯鸿大力支持朝廷铸币,并不代表林纯鸿不想分润好处。此次交易的最根本之处在于提供冲压模具。有了模具,邦泰可以毫不费力地生产银币和铜币,这是完完全全的真币,投放至流通领域完全没问题。林纯鸿就抱着这个打算,以邦泰庞大的生产能力,朝廷铸币利润大部分将流入他的腰包。 银币铜币乃基本足值之币,无论投放多少,对市场的影响都微乎其微。况且,大明经济体如此庞大,需要的铸币乃天文数字,足够邦泰和朝廷开足马力生产十几年。而且随着市场规模的扩大,需要的铸币也会逐渐增多。 同时,林纯鸿准备派人协助张彝宪建立完善的管理制度,建造超大型水车,一方面可以控制朝廷铸币事宜,防止他人插手;另一方面,超大型水车将对武昌、南京周边地区产生巨大的影响,促使有识之士将精力投入奇巧淫技之中。 张彝宪对林纯鸿提出的条件大部接受,只是要求每冲压一个银币,他要从中分润半分。林纯鸿大笑,大笔一挥,将命令传至荆州,令财政司做好与张彝宪交接事宜。 自此以后,邦泰的铸币工坊疯狂扩建,大肆冲压银币铜币,再加上朱由检从铸币中获取了大量银子,食髓知味,不断令张彝宪扩大生产。不到三年,铸币不仅风行全国,还流通至日本、南洋,甚至在欧洲也能找到崇祯通宝的身影。大明朝最终借此机会建立了近代化货币制度。 而且,铸币一经朝廷推出,就受到了各地豪商的极力追捧,大大促进了东南沿海及湖广地区的工商业繁荣,老百姓也慢慢接受了银币,亲切地称呼银币为“大圆”,暗合民间对团团圆圆的期盼。 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 且说李明臣与张彝宪在南北交流之时,林纯鸿就在筹备海商大会。待与张彝宪最终敲定铸币之事后,杨一仁刚好从长沙来到广州,林纯鸿大喜,立即将筹备事宜交付给杨一仁,自己则投入到海鱼保鲜这个伟大的事业中。 无论是海商大会,还是海鱼保鲜,绝不是随意为之,林纯鸿有他长远的打算。《海权论》说得很清楚,“从事与海洋有关职业的庞大人群,一如既往的是海上权力的重要因素”。林纯鸿要做的就是努力扩大海洋从业人员的规模。 海外贸易的确需要大量的水手,且需要大量的相关配套人员。但是,受限于技术,这个时代的航海贸易风险和成本都太高,运输的货物以利润高的奢侈品为主,对整个社会的拉动作用并不显著。 而海上捕鱼则不然,这涉及到大明过亿子民的吃饭问题。可以想象,如果大明朝的食物有两成来自海洋,任何人当权,都不可能武断地实施禁海政策。不仅不会禁,还会整日担忧失去海洋,这样,增强海上武装就成了必然。 所以,相比较海商大会而言,林纯鸿更重视海上捕鱼,也就不难理解了。 要使海洋捕鱼成为一个新兴产业,两个问题绝对绕不过去,一个是海鱼保鲜,一个是获取大量的廉价食盐。 食盐问题好解决,林纯鸿已经命令商号在琼州府莺歌海、东方、榆亚等地方建立大型晒盐场。至于朝廷的反应,林纯鸿直接忽视,连劫掠、开府建衙的事都干出来了,区区私自晒盐算什么?况且这与官盐并不冲突,对朝廷收入影响并不大。 唯一的难点就在于海鱼保鲜。广东沿海处于热带,渔民们捕到的鱼最多保存一天,第二天就无法食用,所以渔民们多在近海捕鱼,收入也很有限。如果能解决海鱼保鲜的问题,渔民不仅能赴远海打渔,还可以将鱼运至全国各地,其从业人员、其收入必然大幅度上涨。 张兆抵达广东后,马上敏锐地觉察到这个问题,建议林纯鸿拨付重金研究海鱼保鲜技术。林纯鸿深以为然,令工程院向全社会购买海鱼保鲜技术,并拨付重金、抽调精干力量研究保鲜技术。 现在,宋应星和薛一谦带来了一个巨大的密封陶罐,摆在了林纯鸿面前。 林纯鸿一看,就明白了,原来是“原始的罐头”。宋应星颇为兴奋,滔滔不绝地说道:“将海鱼煮熟后,按照口味不同加入调料,然后用软木塞将陶罐口盖紧,再用黄泥密封,足以保证四个月不变质!” 林纯鸿兴趣盎然,剥去陶罐口外的黄泥,赫然发现软木塞上拓印着生产日期“八年二月初八”。 林纯鸿赞赏道:“连拓印日期都想到了,看来宋院长费了不少心思!”说完,林纯鸿拔去木塞,用勺子挖了一块鱼,就往嘴里送去。 “嗯,不错,没有变质。不过,这味道委实不咋地……” 宋应星讪讪笑道:“这是属下放的调料……” “哈哈……以后得请大明名厨来放调料……”林纯鸿大笑道,“嗯,这个方法不错。不过,估计商业化前景不太好……陶罐价值就不低,况且陶罐运输也不方便,成本太高了。” 薛一谦乃转运部总管,对运输成本相当敏感,当即点头道:“的确,易碎、体积大,船小了,跑一趟不划算,船大了,损耗直线上升,也不划算。” 宋应星不以为忤,笑着从一个口袋里掏出两条海鱼干,道:“这是崇祯七年八月制成的,看看变质了没?” 林纯鸿接过两条鱼干,放在鼻子前嗅了嗅,果然毫无臭味。林纯鸿大喜,问道:“这是怎么制成的?居然可以保存大半年!” 宋应星回道:“趁着海鱼新鲜,去掉头部和内脏,然后放入大量的盐,再晾晒干,就成了。不过保存时,要放在干燥通风的环境中。” “成矣,成矣!看来,广东的海面上将布满渔船!”林纯鸿欣喜若狂,禁不住大呼道。 薛一谦见林纯鸿极为兴奋,强忍住泼冷水的冲动,表情丰富,不置一言。倒是宋应星不管不顾,说道:“军门,制作鱼干有两大难题,恐怕难以推广,一则需要大量的食盐,二则需要大量的人力,目前在广东,咱们好像并不具备这两个条件!” 林纯鸿笑道:“两位可曾知道,咱们在琼州府囤积了多少食盐?足足十万石!这只是三个月的产量,以后还会更多!至于人力……” 林纯鸿的眉头变成了川字。 宋应星和薛一谦似乎没有看见林纯鸿陷入苦恼之中,没心没肺地惊呼道:“三个月十万石!那该有多大的盐场啊……” 林纯鸿瞬间想到了河南、陕西的乱民,立即叫来张杰夫,下令道:“你起草命令,令张府令派出精干力量前赴河南、陕西和山西,大规模招募难民,全部送到广州来,花再多的粮食和银子也在所不惜!” “另外,命令周都督派兵全力配合张府令招募难民,同时,与卢象升、左良玉等前线将领联系,购买他们手头的所有战俘,依然按照一两银子的价格,价格高点也不要紧。总之,想尽一切办法增加人手!” “还有,令秦邦定立即组织人手筹备制造远洋渔船……” 张杰夫刷刷地记下林纯鸿的话,行礼之后,离开了偏厅。 下完命令后,林纯鸿盯着薛一谦道:“薛总管,组建海上商船队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记住一条,海上商路不能局限于大明沿海,要努力往西洋方向拓展!海军会为商船队提供保护。” 薛一谦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大声道:“属下当尽心竭力办好此事!” 第二百二十一章 海商大会(一) 经过与郭铭彦协商,林纯鸿将制作鱼干之事全部托付给卢诗源,令其大规模收购新鲜海鱼,择地制作鱼干。 卢诗源经过详细考察,最终决定在香港这块荒岛上从事保鲜这个伟大事业。香港岛与广州在地理上唇齿相依,因盛产香木,而被称为香港。林纯鸿得知卢诗源的决定后,忍不住哀叹道:“哎,魅力四射的香港,自求多福吧,马上就要以臭闻名天下啦,娘的,那么多鱼,不把人熏死才怪!” 不过林纯鸿也没有干涉的意思,任卢诗源肆意作为。 经过杨一仁和崔玉两个多月的努力,海商大会的日期越来越近。 广大海商常年奔波于四海,对海上力量的变化尤其敏感。他们察觉到,自从林纯鸿打败刘香后,郑芝龙的武装船只甚少跨入广东沿海,于是,林纯鸿被他们视作继郑芝龙之后的又一海上巨无霸。 甚至还有一些野心勃勃的海商祈望两家立即互殴,然后渔翁得利,在海洋上谋得一席之地。不过,让他们失望的是,无论是林纯鸿、还是郑芝龙,均表现得非常克制,绝不踏入对方地盘一步。 林纯鸿强势崛起,海商们的心态颇为复杂。一方面,海商立即从砧板上的鱼肉变成了两家积极拉拢的香饽饽,他们完全可以两面下注,谋取个人之利;另一方面,林纯鸿具有极为深厚的官方背景,谁也不知道林纯鸿会不会加大对海商的盘剥。 不过,海商们对海商大会还算积极,不仅广东籍的海商悉数到会,就连江浙、徽州及山东的海商也来了不少,甚至还有从福建赶来的几个海商。 此外,还有一些不是海商的商人也赶来参加海商大会,包括邦泰境内的豪商洪齐云、张德胜和罗永浩,他们分别是齐云社、德胜社和永浩社的老板。他们在林纯鸿的强势保护下,短短五六年内,成为大明首屈一指的商人,从心里早就把林纯鸿当成了他们的保护神,一向唯林纯鸿马首是瞻。 而且,经商这么多年,他们认识到,林纯鸿所从事的产业,无不是前景广阔的行业,所以,只要林纯鸿想干什么,他们一定会跟风而上。这次,林纯鸿召开海商大会,他们也有意在海上拓展商业范围,遂不远万里,结伴而至广州。 林纯鸿听闻三人至广州,极为高兴,亲自接见了他们。 “来……来,快坐,棉花大王、药材大王、木材大王,三位来广州,是不是对出海产生了兴趣?” 林纯鸿一一点出三人资本最为集中的行业,并贯于大王之称,让三人受宠若惊,纷纷回道:“林军门说笑了,和军门一比,简直就是拿星辉比日月!” 林纯鸿笑道:“哪里,哪里,三位岂不知林某早已将旗下大部产业置换成了土地?” “这个……”洪齐云笑得颇为僵硬,“正因为军门放开了棉纺、榨油,荆州一夜之间冒出了无数的老板,现在生意……”洪齐云摇了摇头,叹道:“越来越难做了啊!” 林纯鸿哈哈大笑:“当初邦泰的生意被三位挤压得利润越来越薄弱,林某不得已,只好放弃了。难道三位遇到了林某当年的难题?也想另谋出路了?” 如林纯鸿脸上的表情一般,他心里也极为得意。洪齐云所说的生意难做,正是他千方百计培育的竞争性商业环境。自从去年林纯鸿强行赎买豪绅土地后,豪绅们得到了无数的工坊。这些新工坊主为了生存,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竞争,纷纷追加投资、扩大规模,直接导致邦泰境内各行各业竞争日益激烈。 三位老板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三人一向以洪齐云为首,洪齐云也当仁不让,拱手说道:“荆州、夷陵虽然人口众多,毕竟局限一隅,咱三人正好手头还有点余钱,一合计,还是跟随军门到广州来谋点小利。张老板想在广东找块地种植甘蔗榨糖,罗老板属意于造船工坊,至于在下,就没有两位老弟的胆略了,只想在马六甲这个地方销售点棉布和棉油……” 林纯鸿大奇,当今时代,海外贸易利润极为惊人,三人居然一点也不动心,牢牢地坚持着生产至上的理念,堪称奇数。 而且,洪齐云居然想着在西洋人手里分一杯羹,到底算胆识过人,还是无知者无畏? 林纯鸿还未置言,洪齐云继续说道:“要做成这三件事,无不需要军门的照应,咱三人商议过了,除了税收外,每年向邦泰缴纳二十万两的献金……” 洪齐云的话太具有震撼力了,至少让林纯鸿目瞪口呆。 林纯鸿目瞪口呆的原因,三人绝对无法理解:邦泰境内的资本不仅一直在寻求武力的保护,甚至有了借助武力进行扩张的需求! 这算不算资本发展的必然趋势? 邦泰境内的资本如此,广大海商的资本呢?有没有借助武力进行扩张的需求?林纯鸿觉得有必要在海商大会上增设一个议程! “献金一事,切勿再提,三位所提之事,林某人会为三位提供方便,尽管放心就是!” 林纯鸿一席话,让三人欣喜若狂,二十万献金不仅免了,还得到林纯鸿的保证,任谁也难免举止失态。一时之间,各种肉麻的马屁如潮水般涌向林纯鸿,直把林纯鸿恶心得想呕吐。 他们哪里想到,林纯鸿想到了一个绝妙主意,从这个主意中,林纯鸿收刮的可不是个小数目! “二十万献金?太少了!”林纯鸿想着,他可不是钻进钱眼的小军阀,绝无可能被二十两银子所左右。林纯鸿知道,一旦收取二十万,这个口子以后将越来越大,邦泰体系将逐渐被豪商控制,成为他们手头的工具。这是林纯鸿绝不能容忍的。 在长达半个时辰的恭维后,三位豪商终于再次进入正题。罗永浩言道:“还有一事,请军门帮忙。在下一直想把荆州地区的货物卖至海外,苦于不知海外对何种货物感兴趣,亦不知利润几何,军门能不能让广州货栈提供点消息?在下愿意花重金购买!” “哈哈……”林纯鸿大笑不已,“罗老板何需重金购买?此事极易,我准备在广州举办一个万国博览会,不仅邀请大明商人参会,还会邀请欧罗巴人、大食人、印度人参会,大家尽管将准备出售货物的样品带来,购买什么、出售什么、价格几何,岂不是一目了然?你们回荆州后,还得帮万国博览会宣传,尽可能多带商人过来!至于具体如何操作,你们去找杨提举吧,此事杨提举负责!” 三人一听,叹道:“正所谓行大事者无不有气吞日月之势,军门思谋深远,吾辈望尘莫及!” 说完此事后,林纯鸿极力撺掇三人投资海鱼保鲜行业,可谓苦口婆心:“三位可曾听说,林某准备在香港大力晒制鱼干?这可是一本万利的新兴行业!鱼干一经制成,可保存十月之久,足以运送至大明的每个角落里。现在大明北方赤地千里,无数饥民无不嗷嗷待哺,有了鱼干,当活人无数,可谓功德无量。况且,林某人算过一笔账,四千料的海船运送鱼干到扬州后,转乘运河船只抵达济宁,当谋利两千三百两,三位是否有意涉足?” 三人面面相觑,心里实在想不通林纯鸿为何对臭鱼如此重视。他们对林纯鸿开拓的新产业,无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关注,早就知道林纯鸿的鱼干大业,而且还替林纯鸿算过一笔账,所得结果与林纯鸿计算的相差不远。 不过,林纯鸿似乎遗忘了一个事实,郑芝龙那里还得缴纳三千两令旗费! 三人沉默不言,林纯鸿继续劝说道:“你们消息灵通,也知道邦泰今年仅仅向扬州输送了十船粮食,就把江南的粮价搅得一塌糊涂,广大粮商损失惨重,邦泰更是获利五十多万两银子!鱼干也相当于粮食,三位涉足后,不仅获取利润,没准圣上一高兴,给三位封妻荫子,也不是不可能!” 为了说服三人,林纯鸿不惜抛出“封妻荫子”此类虚无缥缈之言,让他自己都汗颜不已。他立即转变话题,接着说道:“制作鱼干所需之盐,林某一手提供,价格都可以商量,绝对比官盐低九成以上。至于人手,三位无论采用什么方法招募人手,林某人都可以从旁协助……” 林纯鸿滔滔不绝,直至最后三人实在受不了他的长篇大论,洪齐云开口说道:“军门有所命,在下无所不从。只是通过东海,需向郑芝龙缴纳三千两的令旗费,如此一来,岂不是亏损七百两?” 林纯鸿似乎早已谋算在心,神秘地笑了笑,道:“诸位放心,绝不会让你们再缴这笔银子!” 三人心里暗自吃惊:海上炮火刚刚停歇,难道又要狼烟四起?这林纯鸿的野心,简直比妙红楼姑娘的胸脯还要大! 第二百二十二章 海商大会(二) 洪齐云、张德胜、罗永浩所说的妙红楼,是广州最大的娱乐场所,该楼内,各种娱乐项目一应俱全,实行一条龙服务,可谓广州第一销金窟。据说,该楼乃熊文灿产业,不过,谁也懒得去追究这点,在这里一掷千金,享受人间至善至美的服务才是唯一目的,至于这里的主人是熊文灿还是一条狗,又有什么关系? 近日,将近六百多海商齐聚广州,妙红楼的营业额一下子翻了好几番,达到了一座难求的地步。 不过,此时,妙红楼的姑娘们都停止营业,打扮得花枝招展,站在阁楼上,望着楼门前的青石板路,叽叽喳喳。 青石板路上,豪华马车一辆接一辆,往长洲岛方向而去。姑娘们哪里见过如此盛况,不停地对马车指指点点、评头论足,不时爆发出银铃般的哄笑声。 马车内,乘客大部分都是海商。昨日,海商大会正式开幕,按照大会安排,今日举行第一个议程:观看长洲造船工坊! 所谓观看工坊,无非就是林纯鸿展示实力而已,海商们无不心知肚明。福建籍海商罗明、浦成志、陆岩敏三人共乘一辆马车,忍不住对林纯鸿极尽嘲讽之能事。 浦成志撇嘴道:“战船不过五百,水手不过三万,就想展示武力!笑掉我们的大牙了!” 罗明深有同感,叹道:“我就想不通,大帅为何对林纯鸿一忍再忍,眼下,要吃掉林纯鸿还不跟玩似的?林纯鸿狼子野心,要是让他成了气候,又是一个刘香!” 浦成志道:“就是就是,看看林纯鸿,这次海商大会摆明了就是排斥闽人,虽说咱闽人压根不怕林纯鸿的打压,但心里总是不舒服!” 罗明接着说道:“排斥闽人倒也说不上,咱们闽人只来了三个,还不是大帅的安排?” …… 两人一句接一句,尽力发泄胸中的闷气。 陆岩敏见两人越扯越远,忍不住喝道:“都少说两句,大帅吩咐咱们过来看看,咱们就只管带着眼睛看,至于如何应对,大帅自有定算,容不得咱们说三道四!” 罗明和浦成志终于闭上了嘴巴,默默地想着心事。不多时,马车抵达码头边。 码头边喧闹无比,过万的民夫如同蚂蚁一般在码头边忙忙碌碌。码头北首,扩建工程接近尾声,赫然竖立着高达十丈的脚手架,脚手架还伸出长长的手臂,手臂上挂着巨大的铁钩。 “这有何用?”罗明忍不住惊呼道。 旁边适时传来解释的声音:“这是脚手架,用来装卸货物,非常方便,以往百余工人需要装卸十天的货物,使用脚手架后,二十个工人三天就完成了!” 解释之人乃杨一仁特意安排,总体意图就是向海商宣传邦泰的政策、解释一些奇巧淫技的用途。 “这……”三个闽商不知道该说什么,一下子愣在那里。 陪同人员微笑道:“以后三位可以前来广州装卸货物,既省钱又省时间,何乐而不为?” 说完,陪同人员邀请三位上船,前往长洲岛。 长洲造船工坊本有三个船坞,近期已经扩建至十个船坞,还有十个船坞处于规划之中,只看到测量人员在哪里比划来比划去。 浦成志暗骂道:“二十个船坞,小心撑死你!” 众海商对在造商船皆不留意,唯对一号船坞上的战舰产生了浓厚兴趣。 罗明忍不住心里发凉,颤抖着挤出几个字:“三层甲板、九十六门红衣大炮……” 浦成志的反应也差不多,“奶奶的,九十六门……林纯鸿在哪里搞到的火炮!” 陪同人员依然波澜不惊,解释道:“战舰舾装基本完成,正在油漆,估计一个月内就可下水。至于火炮,当然是自造的么!找红夷能买到这么多火炮?” “这……”自陆岩敏以下,三人脸色苍白,造三层甲板战舰倒也罢了,居然连火炮也自产,郑芝龙真的有把握对付林纯鸿么? 三个闽人这么想,其他海商也彻底惊呆了。这些海商常年海上讨生活,经历的海战不计其数,有的海商根本就是亦商亦盗,岂能不知三层甲板战舰意味着什么? 一江浙籍海商居然兴奋莫名,大叫道:“红夷只有两层甲板战舰,林军门居然造出三层甲板战舰,绥靖南洋,指日可待啊,指日可待啊……” 这名海商喊出了大伙的心声,这些海商早就对西洋人的欺压忍无可忍,彻底控制南洋的呼声日益高涨。最初,海商无不把希望寄托在郑芝龙身上,料罗湾海战后,海商一度看到了希望。哪想到,郑芝龙根本无意驱逐南洋的西洋人,甚至对近在咫尺的热兰遮也视而不见,海商们极度失望。 现在,当林纯鸿展示出三层甲板战舰后,让海商们又一次看到了希望,已经逐渐熄灭的热血再次沸腾起来,纷纷询问陪同人员:“不知林军门意欲东向还是南向?” 这话说得已经相当直白,等于在问是准备打郑芝龙还是打西洋人。 陪同人员的回答几乎一致:“林军门早已有安排,接下来几天定不会让诸位失望!” 第一天的参观结束后,海商们基本形成了共识:林纯鸿会在短时间内彻底改变海上的力量对比,如果不出意外,假以时日,郑芝龙万万不是林纯鸿的对手。 基于这点认识,海商们方才打起精神思索海商大会的目的,彻底将以前应付的心思丢到了瓜哇岛。 第二天,林纯鸿的目的非常简单,就是要让海商知道,他愿意充当海商的保护神。 当六百余海商挤满了会堂的时候,林纯鸿带着崔玉和杨一仁进入了会堂,堂内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不过,海商们关注的焦点却不是林纯鸿,而是艳丽无比的崔玉儿。 “搞什么搞嘛,把自己的小妾展示在咱们面前干什么?炫耀小妾漂亮么?”罗明不无恶意地猜想着。 罗明孤陋寡闻并不代表粤籍海商瞎了眼睛,崔玉儿在广州一带活动了好几个月,要是他们不知道崔玉儿所为何事,那只能说明这帮海商一大把年龄都活在了狗身上。 这帮粤籍海商中,几乎有三分之一的海商将旗下的商船投了保险,难道今天的议题与保险有关? 且听见林纯鸿大吼道:“这是内子,估计在座的许多人已经知道,她还是三一社的老板!” “哦?”惊呼声响起,不认识崔玉的海商完全没料到,如此艳丽的美人儿居然掌管着一个商业社团。 林纯鸿接着吼道:“我宣布,凡是在三一社投保的船只,皆悬挂邦泰令旗,凡有劫掠悬挂令旗者,邦泰海军将缪力剿灭,绝不姑息!” 一石卷起千层浪,“啥?投保后就能得到邦泰海军的保护?这不是真的吧?”广大海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纷纷问询陪同人员,以期得到证实。 整个会堂如同炸了锅一般,彻底失去了秩序,吵杂声几乎要超过炮击的声响,直欲掀翻会堂屋顶! 海商们集体癫狂,几乎把台上的林纯鸿忘在了一边。等到主席台上抬出一张三尺见方的白绸布时,方才停止吵闹,疑惑地瞅着白绸布,不知林纯鸿在捣什么鬼。 林纯鸿拿起一支毛笔,开始在白绸布上写字,“凡有劫掠悬挂邦泰令旗者,皆视为敌对,邦泰上下,当缪力剿灭,绝不姑息!” 写完后,林纯鸿拿起自己的印章,哐的一声,盖上了鲜红大印。 林纯鸿犹不满意,伸出右手食指,咬破后,在白绸布上写下了自己的大名“林纯鸿”。 林纯鸿写完,厉声下令道:“悬挂起来,让每个人都能看见这个誓言!” 伴随着雄壮的乐曲,白绸布被悬挂起来,用鲜血写就的字眼触目惊心,让每一个海商都深切地体会到林纯鸿的决心。 会堂彻底陷入寂静中,林纯鸿趁机说道:“至于投保之事,诸位可询问陪同人员!” 说完,林纯鸿离开了会场,留下了杨一仁和崔玉儿与海商交涉。 此誓一出,林纯鸿对整个海洋的野心昭然若揭,他想将所有的海洋变为邦泰船只航行的通途。落到具体处,这无异于向郑芝龙宣告,再不取消令旗费,咱们就兵戎相见! 这里面的弯弯道道,罗明、浦成志、陆岩敏哪能想不明白?他们的脑中一片空白,难道这么快两家就要打起来了? 实际上,三人也得给郑芝龙上缴令旗费,并接受郑芝龙的保护。要说他们心里有多愿意,那绝无可能。而在林纯鸿处,不仅能得到保护,而且当商船失事后,还能得到补偿,这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 三人几乎产生了立即投保、悬挂邦泰令旗的冲动。所谓的闽人归属感,在赤裸裸的利益面前,狗屁都不值。 不过,三人尚未失去冷静,考虑到林纯鸿与郑芝龙间的实力差距,他们按捺住不明智的冲动。与三人想法一样的海商不在少数,最终,除了绝大部分粤商、少部分山东、江浙海商投了保,其他海商依然持观望态度。 第二百二十三章 海商大会(三) 连续两天的刺激,让海商们彻底陷入了癫狂状态,看来,林纯鸿不把大海掀起滔天巨浪,誓不罢休! 第三天会提出什么议题呢?海商们期待万分。 这里面,唯有一人察觉到,林纯鸿并不想把大海搅得一塌糊涂,而是力图建立以邦泰意志为转移的大海新秩序! 对,是建设,而不是捣乱! 这个人便是温州籍海商郑梦帆。 “郑梦帆?”就冲着这名,这家伙要是不干海盗或者海商,就大大辜负了老爷子的殷切期望。 要是林纯鸿知道郑梦帆已经意识到这点,定然会紧紧抓住他的双臂,大呼道:“知我者,梦帆兄也!梦帆兄可有意与兄弟共创一番事业?” 郑梦帆出身于温州府瑞安县仙岩海商世家,其爷爷、其父均投身于海洋这个黑洞之中,赚取令人惊羡的财富。郑梦帆更是青出于蓝,而更甚于蓝,不仅家族财富持续增长,而且还将南麂岛据为己有,在郑芝龙的眼皮底下谋得一块立足之地,堪称奇迹。 郑梦帆对诸子百家、四书五经、西洋书籍皆有涉猎,再加上其阅历丰富,所以,他拥有惊人的洞察力。据他估计,林纯鸿在前几日宣布了海上政治、军事秩序,那么今日很可能会轮到海上经济秩序,所谓的经济秩序,绝大部分职责由税收来完成,也就是说,林纯鸿今日会抛出他的税收制度。税收制度之后呢,难道是海上律法? 律法之后呢?难道讨论海上如何扩张? 果不其然,第三天,林纯鸿拿出了一份税收方案,不过方案中没有一个词涉及到税收二字,方案名叫做《海外贸易定点交易管理细则》。 林纯鸿可没有与海商们商议的意思,拿出来不过通报海商而已。也就是说,只要海商到广东交易,就必须遵守这个细则。 这个细则充分借鉴了当初的货栈管理制度,当初林纯鸿实力弱小时,就靠着货栈规避税收这一敏感字眼。 细则的原则就是:进出港船只货物的买卖只能在邦泰规定的货栈内交易,货栈收取交易总额的两成作为管理费。 “真他娘的黑,比郑芝龙还黑!”郑梦帆看到此处,忍不住低声骂道。 郑梦帆接着往下看,突然忍不住拍案叫绝。 林纯鸿收取管理费并不是一成不变,而是根据货物的种类而变化。如对粮食,粮食进口时,免除所有管理费,而当粮食出口时,收取十成的管理费!对并非必须的奢侈品,则恰好相反,如象牙雕制的梳子,进口时收取十成的管理费,而出口时免管理费。 还有茶叶、瓷器、生丝等货物,均采取鼓励出口,抵制进口的原则。 其他不属于控制类的货物,则一律收取两成的管理费。 “太绝了!通过税收,完全可以壮大自己摧毁敌人!”郑梦帆叹服不已。 海商们还未完全消化林纯鸿的管理费政策,林纯鸿宣布:“待码头附近的货栈修建完毕,也就是崇祯八年八月初八,将举行万国博览会!” 海商们已经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林纯鸿的每项政策可谓开天辟地,细思之下如饮醇酒,回味无穷。就拿万国博览会来说,从事实上表明了林纯鸿大力支持、保护海外贸易的立场,并为海内外商人的交流创造了一个平台。海商们相信,通过举办万国博览会,不超过三年,广州将成为各路海商朝拜的中心! 郑梦帆的预料非常准确,第四天,林纯鸿抛出了《海外贸易管理暂行规定》,从法律上对海外贸易进行了规范,并规定所有海外贸易纠纷皆由广东监察处处理。而且,林纯鸿还宣布,成立广东缉私队,专门打击广东沿海的走私行为。 林纯鸿还带着海商们参观广东缉私队的专用船只,即海洋版蜈蚣船。该蜈蚣船乃三桅桨帆船,行动非常迅速,按照陈奎的说法就是:“……其形若蜈蚣、快若闪电,乃近海作战之王。任何船只,只要被其接弦,皆逃脱不了被俘的结局……” 蜈蚣船彻底断绝了海商们在广东走私的企图,致使一些以劫掠为主、以海贸为辅的海商立即离开广东。 第五天,林纯鸿则抛出了他的战略规划:彻底控制马六甲! 会堂主席台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海图,这幅海图采用飞鸟制图方法,让海商们耳目一新。这种海图一看即懂,而且海岛、港口一目了然,稍稍计算一番,各地点的距离就能轻松算出。 林纯鸿正站在海图前,拿着一根木棍,不停地比划着,滔滔不绝地说道: “南洋乃大明之南洋,绝不允许大明以外的任何人染指!” 现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随之,呼喝声、口哨声此起彼伏,海商大会迎来了现场气氛最为热烈的场景。 “……西北之耀武功,始于汉,故称中国为汉人;岭南之聚番舶,始于唐,故称中国人为唐人。自唐宋以来,华夏子民就源源不断地走向海洋,整个南洋在华夏子民含辛茹苦地经营下,正式走出蒙昧状态。成祖时,郑和下西洋,扬威于海外,万邦来朝,其盛况空前,实乃我大明海洋势力之鼎盛时期。然而,正德五年以来,首先是葡萄牙人占据了马六甲,整个南洋受到了西洋人的染指。紧随而来的是西班牙人,隆庆五年占据了吕宋岛。后来,荷兰人、英吉利人、法兰西人接踵而至,南洋遂不复为大明所有……” “西洋人占据南洋后,又企图霸占我大明江山,将海外之利尽纳彀中。我大明子民奋起抗击,正德年间,与葡萄牙人在广东屯门岛爆发大战,最终将葡萄牙人从屯门岛驱逐;嘉靖二年,再次与葡萄牙大战于西草湾,迫使葡萄牙人放弃入侵;天启年间,又与荷兰人在澎湖大战,后来,料罗湾大战又一次与荷兰人大战……大战无数场,最终保卫了大明江山。然而,西洋人杀我子民之恨、夺我贸易之利,绝不能忘!” “我邦泰的远景规划就是,控制马六甲咽喉之地,将整个南洋纳入大明的管辖范围!不过,饭得一口一口地吃,我邦泰的第一步计划就是,攻占吕宋岛!” 林纯鸿敲打着吕宋岛,恨恨地说道:“万历三十一年,西班牙人肆意屠杀我华夏子民,死难者超过两万多人……对,是华夏子民!无论身在何处,只要说着华夏的话、穿着华夏的衣服、心里向着华夏,都是华夏子民!” 此话对海商的震撼相当大,许多海商泪流满面、痛哭失声! 多少年来,他们被大明抛弃,被大明武装围剿,被海外蛮夷欺负,内心的冤屈已经达到无以复加的地步。现在,大明的地方最高武官宣布,他们仍然是华夏子民,仍然属于大明,他们并没有抛弃祖宗! 他们已经彻底疯狂了,在林纯鸿的煽动下,大声齐呼道:“杀我华夏子民,血债血偿!” 好不容易等到激动的海商平静下来,林纯鸿继续道:“吕宋岛面积比广东省略小,非常适合种植甘蔗和稻米,岛上资源极为丰富,原始森林可以为造船提供优质的木材,还有大量的金矿、铜矿、铁矿!只要夺回吕宋岛,吕宋岛就是每个海商谋利的绝佳圣地!” “我宣布,邦泰将在两年之内组织舰队驱逐西班牙人,驱逐西班牙人之后,邦泰在吕宋岛上的管理一如广州,实行定点交易收取管理费政策,并且严厉打击走私行为!” “不过,要驱逐西班牙人,需要的军费可不是小数目,我邦泰万万难以承受,所以,还希望在座的各位共同出资驱逐西班牙人。驱逐西班牙人后,岛上所有收益邦泰占五成,其余五成由出资方按照出资的多少分配收益!” “我宣布,从明日起,开始接受军费,截止时间为西班牙人彻底退出吕宋岛!” …… 完善的扩张政策正式出台,通过这条政策,林纯鸿实现了以战养战,乃至以战赚取丰厚红利的目的。同时,林纯鸿狠狠刺激了海商们扩张的野心,将海商们从激烈的内部竞争中解脱出来,把目光投向广阔的西洋殖民地! 海商大会整整举行了五天,这五天内,林纯鸿逐步抛出他的政治、军事、经济、法律、扩张政策,力图让混乱的大航海时代逐步走向有序化,让整个海洋随着邦泰的指挥棒起舞。 然而,理想终究是理想,制定规则的权力需要用武力来保障! 海商们虽然被林纯鸿震慑得一愣一愣的,但是,要说他们就此唯林纯鸿马首是瞻,那绝无可能。大多数海商依然在观望,看林纯鸿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林纯鸿哪能不知道这点?他需要通过战争来确定自己的威信! 于是,海商大会结束之后,林纯鸿立即纠集重兵,限澳门的葡萄牙人三天内彻底接受朝廷的管理,取消行政长官及元老院,拆除炮台……葡萄牙人拒不接受,三天后与林纯鸿爆发激战,不到一天,岸上炮台被龙虎营占领,澳门舰队被消灭一空…… 从此,林纯鸿正式将澳门纳入邦泰体系中,成为海外定点贸易处之一。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东施效颦 继刘香覆灭之后,广东又如震源一般,狠狠震动了大明上上下下。 作为震源,广东首当其冲,自熊文灿以下,广东三司衙门,广东市舶司,乃至牙行无不用惊愕地眼光盯着林纯鸿。 尤其是牙行,被震得目瞪口呆,以至于完全忘记了反击。 为何牙行反应如此剧烈呢?这事得从太祖爷开始说起。 市舶司在明朝的命运颇为凄惨,开了关,关了开,唯有广东市舶司一枝独秀,从未被关过。自万历二十七年开始,万历皇帝遍设税监,广东市舶司当然也不例外,于是,广东市舶司彻底从地方政府手中接管了征收市舶税之权。然而,市舶税遭到了牙行的侵吞,“报关纳税者,不过十之二三而已”,“提举悉十取一,盖安坐而得,无薄书刑杖之劳”。 也就是说,林纯鸿规定海外贸易定点交易缴纳管理费,实质上侵吞的是牙行的利益!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牙行岂能坐以待毙? 牙行虽为民间组织,但其与总督衙门、市舶司及广东三司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牙行首先找到了两广总督熊文灿,熊文灿正试图与林纯鸿修复关系,并企图从定点贸易中分一杯羹,对牙行的血泪申诉不停地打官腔,回避关键问题。 牙行不得已,找到市舶司,市舶司早已得到林纯鸿的保证,该缴纳的市舶税一文不少,一众官员也被林纯鸿的银钱攻势所俘获。市舶司不仅不理会此事,还扬言要查探牙行侵吞市舶税一事,吓得牙行代表赶紧离开了市舶司。 牙行不得已,找到了林纯鸿的监军陈奎。 陈奎哪能理会此事?声称自己只管监军,万不敢涉足它事。 牙行的头领彻底崩溃了,欲哭无泪,只得联络广东三司的一些官员,向朝廷上折子,极言林纯鸿之罪过。此等嗡嗡声,无关紧要,估计连一丝波浪都激不起来。 牙行在行动,林纯鸿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纯鸿通过各种手段,对牙行的工作人员实行威逼利诱,不到一月,牙人们纷纷投效林纯鸿,正式成为码头货栈内的经纪人,依然重操旧业,但权力大了不少。 自此,三十六行已经到了解散的边缘,半年之后,三十六行已经成了历史名词,彻底湮灭在历史的尘埃之中。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紧接广东牙行之后,被震动的是坐卧于安平的郑芝龙。 林纯鸿一战就将刘香枭首,郑芝龙的确有点吃惊,但除了痛骂刘香无能之外,倒无其他反应。 长洲造船工坊制造三层甲板战舰,由眼线传回安平后,郑芝龙开始有点坐卧不安,但他一直林纯鸿弄不到足够的火炮来安慰自己。 林纯鸿召集天下海商共商海事,郑芝龙完全没放在眼里,仅仅派了三个海商前往广州打探消息,他崇尚实力,觉得任何事情没有实力的支撑,就是镜中花、水中月。 然而,海商大会的详情传回安平后,不仅郑芝龙处于极度焦虑之中,就连他的属下也开始坐不住了,纷纷聚集在安平郑府中,商议对策。 郑芝龙麾下可谓人才济济,不必说郑彩、郑明、杨耿、陈晖、郑兴、施大瑄等人,单单看看郑家的族人,也是人丁兴旺,个个能独挡一面,如芝虎、芝豹、芝凤辈,皆乃其中杰出之辈。 郑芝虎乃悍将,最喜好勇斗狠,性情也急躁,看众人共聚一堂,立即用他的大嗓门嚎道:“林小三规定悬挂邦泰令旗者,皆受其保护,万一哪天有悬挂邦泰令旗的船只通过东海,不愿意缴纳令旗费,咱们该怎么办?是强行收取,还是放行?” 郑芝虎虽然急躁,其见识还是非同凡响,一句话就道出了林纯鸿的险恶用心。 施大瑄也大声叫嚷道:“放行的话,失去三千两银子倒是小事,但咱们的脸往哪里搁?岂不是让宵小之辈嘲笑?不放行的话,难道真的与林纯鸿开战?” 郑芝虎大叫道:“开战就开战,正好趁势灭了他娘的!老子早看这个小白脸不顺眼了!奶奶的……” 众人纷纷鼓噪,有性急者开始向郑芝龙请战。唯有郑彩、施大瑄沉默不语,用担忧的眼光瞅着郑芝龙。 郑彩历来以海贸为重,他看重的是和气生财,对开战兴趣不大。而施大瑄精于海战,他在担心打不过! 郑芝龙的眉头紧皱着,看到郑彩和施大瑄沉默不语,眉头略微舒展了一些,手指施大瑄,问道:“施大瑄,你怎么看?” 施大瑄拱了拱手,恭敬地答道:“如果林纯鸿不是足够地愚蠢,属下担心打不过他!” 一句话掀起轩然大波,众人纷纷叫骂道:“林小三船不过四百艘,人不过三万,老子们就是耗也耗死他了。施大瑄,你涨他人威风、灭自家志气,到底是何用意?” 施大瑄满脸倨傲之色,用挑衅的目光看着众人,一句话也不说。施大瑄平日就仗着自己能力出众,不把众人放在眼里,人缘极差。现在众人看到施大瑄嚣张,哪能忍受,纷纷喝骂不止。 郑芝龙深知施大瑄之能,断喝道:“都住嘴,施大瑄,你继续说!” 施大瑄轻蔑地看了众人几眼,继续说道:“论远海战力,林小三与咱们不相上下,一旦三层甲板战舰下水,咱们就是望尘莫及!” 郑芝虎正待张嘴,被郑芝龙一个眼神吓得咽下喉,神情颇为奇特。 施大瑄继续道:“在近海,就是咱们的天下了。从遂溪海战来看,林纯鸿并不是海战外行,赵和海经历海战,也非易于之辈,所以,属下判断,一旦开战,林小三定然充分发挥他的远海优势!” 这下,郑芝虎终于憋不住了,叫道:“对啊,咱们把林纯鸿堵在近海,一举歼灭,就如在料罗湾一般!” 不待施大瑄反驳,郑芝龙张嘴骂道:“幼稚!林纯鸿巴不得咱们到近海作战,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宣布咱们为反贼,兴兵讨伐!” “战就战,我们还怕了他们不成?海上就是咱们的天下,岂容他人染指?” 鼓噪声甚嚣尘上,众人无不愤怒,不知道他们眼中的英明首领如何前怕狼后怕虎的,一点也放不开手脚。 郑芝龙的脸皮不停地跳动,显然在拼命压制怒火,众人跟随郑芝龙已久,情知郑芝龙处于暴走的边缘,方才停止吵闹,慢慢安静下来。 郑芝龙冷声道:“海上咱们谁也不怕,但是,一旦林纯鸿奉朝廷之命讨伐我等,咱们粮食从何处获取?林纯鸿从陆地进攻福建沿海,我们如何应对?”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心里哇凉哇凉的。厅堂内一片安静,众人都在心里狠骂林纯鸿:“这厮凭地歹毒!” 的确,形势对郑芝龙的确不妙,远海打不过,近海一开打,即被朝廷视为反贼,必然调集重兵围剿。林纯鸿定然成为急先锋,按照这厮以前的手段,估计在陆地上会玩出封锁、利诱、偷袭各种花样,整个郑氏集团立即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 怎么办?难道真的要放弃收取令旗费?这可是郑氏集团发展壮大的根基! 郑芝龙懊恼不已,早知如此,不如联合刘香,趁林纯鸿立足未稳,彻底吃掉林纯鸿。这林纯鸿行动迅速、战略判断精准,一下子就掐住了他的死穴,让他茫然不知所措。 郑彩一直沉默,心里却在不停地思索对策。他将自己的谋划在心里默了好几遍,确保没有问题,方才小心翼翼地对郑芝龙说道:“大帅,还不如咱们暂时不要收林纯鸿的令旗费……” 郑彩的话刚冒出头,郑芝虎就打断他的话,叫道:“不收林纯鸿的,岂不是把所有海商都往林纯鸿处推?” “是啊是啊,这样一来,所有的海商都跑到广东去了,咱们还活个屁啊,干脆解散得了!”众人纷纷附和。 郑彩双脸通红,用求救的眼神看着郑芝龙,道:“大帅……” 郑芝龙不耐烦的挥手道:“让他说完!” 众人方才停止挖苦,郑彩趁机说道:“咱们干脆学林纯鸿,也组建一个海上保险组织,对投保的海商实施保护,不收取令旗费。属下对海上保险曾做过一番研究,觉得投资保险,利润甚至高过征收令旗费!” 杨耿素来与郑彩不和,马上挖苦道:“三一社老板崔玉本就是你的女人,看来你们小两口想到一块去啦……” 郑彩满脸涨成紫色,向郑芝龙抱了抱拳,道:“属下只是就事论事。” 郑芝龙狠狠地瞪了杨耿一眼,满脸不悦之色,杨耿吓得不敢再说话。 郑彩继续道:“除了海上保险外,我们也在福建沿海建立贸易点,从中抽取二成管理费,如此以来,收入不仅不会减少,反而会有大幅度上涨!” 郑彩的说法无非就只有一个意思:林纯鸿怎么折腾咱们就怎么折腾,一定要学个十足!这也说明,郑彩从内心认为林纯鸿的做法高明。 郑芝龙不置可否,只是在那里暗暗盘算。 第二百二十五章 滔天祸事 郑芝龙嘴上不愿意夸赞林纯鸿,实际上心里佩服得五体投地。林纯鸿的政略看似简单,实质上巧妙无比,逼得郑芝龙不得不随着林纯鸿的指挥棒跳舞。 但郑芝龙何等人物,岂能被林纯鸿所左右?这让纵横海上几十年、消灭海上群雄无数的郑芝龙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 林纯鸿的政略看似无懈可击,实质上还是有不少漏洞,比如:对于海上扩张战略而言,林纯鸿声称两年内组织舰队征讨吕宋岛,如果这两年内有大明人提前驱逐了西班牙人呢?林纯鸿岂不是摆了一个大大的乌龙? 郑芝龙察觉到这点,并准备从此入手反击林纯鸿。 至于令旗费一事,郑芝龙充分考虑了郑彩的建议,而且还做了一部分改进。于是,在安平城内,出现了大明境内的第二家保险公司,其制度、方略一律学习三一社,就如三一社的复制品一般。同时,郑芝龙宣布对投保的海商实施保护,并在安平、厦门设立定点贸易处,收取二成管理费。 在海面上,郑芝龙取消了东海的令旗费,但对进出日本的船只依然收取令旗费。日本乃郑芝龙的禁脔,决不允许他人染指,这也是当然之事。 除此之外,郑芝龙扬言攻打吕宋岛,并加紧建造三桅大炮舰,增强远海作战能力。不过,火炮乃瓶颈,郑芝龙四处求购火炮而不得,只能令郑彩加紧从林纯鸿处谋取铸炮之法。 待林纯鸿听闻郑芝龙的应对之策后,大喜道:“从此东海变通途,广东和荆州算是连为了一体!” “邯郸学步!着实可恶!”杨一仁甚为不甘,他曾为林纯鸿的海洋构想拍案叫绝,也为完善构想付出了大量心血,而郑芝龙不费一丝脑力,直接将奇思妙想纳为己用,他实在有点接受不了。 林纯鸿嘿嘿地笑了几声,道:“杨公认为郑芝龙此举如何?” 杨一仁坦陈道:“郑芝龙势大,长此以往,恐难制!” 林纯鸿摇了摇头,道:“郑芝龙最多算作照猫画虎而已!定点贸易说起来简单,若是没有大量的储备人才,何以运转?再说,定点贸易需要强大的海上缉私队配合,方能发挥作用,如今看来,郑芝龙似乎没有海上缉私的打算……” 顿了顿,林纯鸿又道:“不过,郑芝龙乃海上枭雄,这些问题迟早要被他发现,最终也会被解决。杨公也别担心郑芝龙,现在海上规矩由我们来制定,还怕他会翘上天去?” 杨一仁道:“郑芝龙准备攻打吕宋岛,岂不是让军门失信于海商,这可有点不妙。” 林纯鸿哈哈大笑:“郑芝龙并未昏头,短期内绝无进攻吕宋的能力!他也就是说说而已,恶心咱们一把。我看,明日三层甲板战舰就要下水了,等形成战斗力,到马尼拉与西班牙人先干一仗,让海商们明白,到底谁在说空话!” 杨一仁方才转忧作喜,接着与林纯鸿商议在安南挖煤炼焦之事。 ※※※※※※※※※※※※※※※※ 林纯鸿召开海商大会,擅自制定广东沿海海上政略后,广大官绅正准备卯足劲与林纯鸿纠缠一番之际,李自成、张献忠等贼寇突然进兵凤阳,打出了“古元真龙皇帝”的旗号,将皇陵享殿和朱元璋出家的龙兴寺焚烧一空,还将皇帝的祖坟也给挖了。 天下震动! 兵部尚书张凤翼“惊怖欲扑”,自洪承畴以下,众将人心惶惶,惟恐被朱由检迁怒,据说,左良玉连遗书都已经写好。 朱由检放声大哭,素服哭告太庙,下罪己诏,将凤阳巡抚杨一鹏处死,凤阳按察吴振缨遣戍。同时,“谕中外刷国耻,尽心杀贼”,调集重兵围剿贼寇。朱由检下了罪己诏后,众将方才放心,缪力向前,与贼寇不死不休。 然而,战争起色依然不大,曹文诏于甘肃宁州兵败自刎,邓玘手下兵变,登墙坠地而亡。 朱由检无法,令卢象升总理直隶、山东、河南、湖广、四川军务,并调来三千关辽铁骑,由祖宽、祖大乐率领,协助卢象升剿匪。 朱由检忧心如焚,林纯鸿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碍他的眼。他令周望暂时听从卢象升的命令,前往河南作战,并调虎啸军前往襄阳镇守。与此同时,他还上了份折子,请求朱由检将其调回北方,与诸将协同,共同剿匪。 不管林纯鸿想不想离开广东,但一定要表现得比皇帝还急,这就是忠诚! 当林纯鸿的折子被朱由检见到后,朱由检心里一动,忍不住就想把林纯鸿调到北方剿匪,国难思良将啊,现在曹文诏已经捐躯,能打的将领又少了一人,哪能不让朱由检着急上火? 不过,调林纯鸿算不算饮鸩止渴?朱由检有点犹豫不决,将温体仁叫来商议。 温体仁一听,不由得大急,赶忙劝谏道:“皇上,林纯鸿剿灭刘香之后,骄横无比,擅杀参将陆睿山,现在又在广州兴起了多少事端?这样的人,绝不能调到北方腹心之地!” “天下纷扰,诸将无能,致使贼寇越闹越大,再不用非常手段,朕如何向列祖列宗交待?”温体仁坚决反对调回林纯鸿,朱由检颇为不满,反问道。 这话说得相当重,温体仁无法安其位,从落座的椅子上滚爬而下,伏在地上请罪:“臣无能,请皇上责罚!” 朱由检没好气地说道:“起来说话吧!” 温体仁从地上颤巍巍地爬起来,趁机整理混乱的思路:看来皇上对林纯鸿的忠诚有着盲目的自信,今日万不能逆着皇上的心思。但是,又不能调林纯鸿回北方,这可是关系到大明国祚的大事,万不能随意而为。 如果能顺利说服皇上放弃调回林纯鸿的打算,又趁机淫林纯鸿一把,方为上上之策! 短短的几秒钟内,温体仁就拿定了主意,他重新坐在椅子上,小心地说道:“皇上,前线并不缺精兵良将,洪承畴坐镇陕西,专剿西北之贼,麾下有曹变蛟、贺人龙、左光先等猛将;卢象升坐镇湖广,专剿东南之贼,麾下有祖宽、祖大乐率领的三千关辽铁骑,贼寇无能为也!” 东南、西北分区剿匪,本来就是朱由检的安排,温体仁小小地拍了朱由检一个马屁,朱由检心里稍微好受了点,顺口说道:“奈何花钱似流水!” 温体仁一听,心里狂喜,暗思道:这皇上还真上道,我还没引导,就想到钱粮上去了。 不过,朱由检说得乃是实情,凤阳祖坟被挖了后,朱由检不仅拿出四十多万两的内帑,还严令户部挤出五十多万两银子,以积极供应前线将士作战。朱由检之所以能一口气拿出四十多万两,主要还在于张彝宪每月提交的十几万两的利润。 温体仁竭力避开“林纯鸿”三个字眼,居心叵测地说道:“臣闻,自卢巡抚坐镇武昌之后,湖广至今无一贼寇入境,以至于今夏湖广大熟。据闻,湖广的粮食源源不断运往江南。而河南、陕西赤地千里,不如让湖广多拿点粮食出来,周济下北方,也算湖广子民对圣上的一份孝心!” 朱由检好像完全不在乎温体仁的用意,说道:“湖广夏税已缴,仅仅荆州、夷陵两地,夏税将近六十万两银子。再向湖广征集粮草,恐怕会失去民心。” 温体仁神色颇为激动,道:“正所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湖广的大财主应该很乐意为皇上分忧!” 朱由检很自然将“湖广的大财主”联想到林纯鸿身上,皱着眉头思索,看找林纯鸿征集粮食是否可行。他从奏章里早就知道,林纯鸿储存粮食将近千万石,还为此建立了大量的常平仓,用于平抑湖广粮价。 朱由检想来想去,想出了一个自以为绝妙的主意:让陈奎暗示林纯鸿主动纳粮,这样朝廷不会落下不好的名声,又可以避免林纯鸿对朝廷产生怨恨,从而拒不执行,给朝廷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 朱由检还想着,通过此事试探林纯鸿到底对朝廷有几分忠心,如果林纯鸿爽快纳粮,那么证明林纯鸿值得信任;如果林纯鸿拒绝纳粮,那么朝廷将加快对荆州的处理步伐,尽早将荆州军纳入朝廷兵马体系。 朱由检思索良久,方对温体仁说道:“此事切勿再提,朕自有计较!” 老奸巨猾的温体仁岂能不明白朱由检的意思,心中暗喜,趁热打铁道:“副将周望率荆州军主力进入河南剿匪,荆州、夷陵、襄阳等地防守空虚,恐为贼寇所乘,不若令秦良玉率白杆兵进入荆州,就此遮护江汉膏腴之地。” 温体仁的话虽说得隐晦,朱由检哪能听不出“趁荆州军不在,一举解决林纯鸿老巢”的意思? 朱由检犹豫良久,方说道:“此事不急,待林纯鸿纳粮之后再说!” 温体仁暗叹了口气,心里直纳闷,性急的朱由检为何对林纯鸿如此包容,失去了这次机会,下次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温体仁无法,只得口称“皇上圣明”,然后退出了乾清宫。 第二百二十六章 诚心纳粮 解决了刘香,又迫使郑芝龙取消了令旗费,林纯鸿终于腾出了时间,专注于广东实力的发展。 作为林纯鸿实力最明显的象征,三层甲板战舰终于下水了,此舰排水量超过两万四千料,配备水手七百余名。该舰火力非常恐怖,配备重型火炮九十六门,其中五十斤火炮二十门、二十五斤火炮二十门,十六斤炮五十六门,大致相当于英制中的六十磅炮、三十磅炮及十八磅炮。 此舰一出,林纯鸿几乎有被抽空的感觉。首先,海军武备学堂两年来培养的军官和水手被挥霍一空。其次,荆州三年来储存的火炮也被消耗完毕,火炮仓库里空空如洗,令人见之心酸。 还是根基太薄弱了啊!林纯鸿感叹道。 不过,三层甲板战舰成功吸引了海盗们的关注,大部分海盗无不向往着在巨舰上当水手,直接导致报考海军武备学堂的人数剧增。 这也算意外之喜,林纯鸿顺势而为,将海军武备学堂搬迁至长洲岛,还从荆州、夷陵及广东大力招募水手和海战军官,全部塞入学堂,进行正规化训练。 另外,林纯鸿令秦武超极力压缩钢铁在其他方面的消耗,加紧铸造重型火炮,为后续的巨型战舰提供足够的火炮。 林纯鸿本欲任命赵和海为此舰舰长,但赵和海对正规海战完全不感兴趣,将舰长一职让给了梁枫。林纯鸿颇为过意不去,对赵和海说道:“最多还忍耐半年,我就允许你率领舰队穿过马六甲,进入西大洋,专门劫掠西洋人!” 赵和海笑道:“军门无需担心,属下这个理还是晓得的,没有广州、遂溪的基础,我老赵迟早就是被剿灭的命,这叫什么皮之不存,毛什么来着?” 林纯鸿哈哈大笑,紧紧握住赵和海的手,道:“好一条大白鲨,迟早会将西大洋搅得一塌糊涂!” 安抚赵和海后,众人讨论舰名,杨一仁提议道:“该舰适合于远海作战,不如就叫定远,以后有了第二艘,就叫镇远……” 众人轰然叫好,用热切的眼光瞅着林纯鸿。 林纯鸿突然有一种要暴走的冲动,恨不得立即拔刀斩下杨一仁的头颅。最终,林纯鸿强自忍耐住,咬了咬牙,暗思道:老子就不信这个邪! “好吧,就叫定远,以后依次叫镇远、来远、致远……” 随着一阵悠长的号角,定远舰这个庞然大物升起了风帆,缓缓离开了港口,开始为期两个月的海试和磨合训练。 军事实力是表,经济实力才是根本。林纯鸿立即将目光投向了他的挖矿冶铁大业。自康定博得知,探矿队在琼州府儋州昌化县发现大型露天铁矿之后,亲自率领精干属下赶赴昌化县。经过一番鉴定,康定博彻底疯狂了,这里的铁矿蕴含量之大、品味之高,大明境内无出其右! 康定博立即以饱满的热情投入到矿山的开发之中,并敦促林纯鸿立即投入巨资修建道路和港口,以便尽快将矿石运出。 林纯鸿满口答应康定博的要求,并承诺,所有收集到的人力优先满足钢铁部。 除此之外,林纯鸿还命令郭铭彦设立煤炭部,从事煤炭挖掘及炼焦等产业,并派遣人员秘密至安南东北沿海地区寻找煤矿,以满足大规模炼铁的需要。 当林纯鸿正为人手不足焦头烂额时,军情司传来急报:在温体仁的撺掇下,朱由检有意让他主动纳粮! 温体仁!又是温体仁! 林纯鸿认为,温体仁私心过重,缺乏大政治家的风范,虽然有一些小智慧,但缺乏统揽全局的本事。如果作为太平宰相,温体仁勉强胜任,不过,现在的大明千疮百孔,温体仁绝非救时之人。 作为内阁首辅,温体仁首先得有自己的为政思路,目前看来,温体仁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完全不成章法。这点,远远不及后来的杨嗣昌。杨嗣昌得到朱由检的宠信后,不仅提出了“攘外必先安内”的正确战略决策,还提出了“四正六隅”剿匪之策。姑且不谈“四正六隅”是否正确,但杨嗣昌作为战略规划人员,的确尽到了他的责任。 反观温体仁做了些什么?除了狠狠打击东林党外,好像也拿不出什么说得出口的方略。 温体仁小动作频出,让林纯鸿烦不胜烦,是不是该采取点手段让温体仁滚蛋? 林纯鸿犹豫不决。首先,林纯鸿并无十足的把握将温体仁赶下台,一旦他开始行动,与温体仁之间再无调和的可能,两人势必有一场生死之战,这对日趋严峻的局势来说,绝非好事,很可能被贼寇或者女真人渔翁得利。 再者,即使能将温体仁赶下台,究竟谁得势还是一个未知数,未来的变数太多,无法预知是否对邦泰有利。 最关键的是,温体仁虽然小动作不断,倒也没对邦泰造成伤害。林纯鸿相信,邦泰能够轻松应付温体仁。 如此看来,暂时容忍温体仁方为上策。 至于纳粮一事,林纯鸿转瞬之间就有了对策。粮是要纳的,否则朱由检的老脸往哪里搁?朱由检没了脸,邦泰很可能灰头土脸。关键是纳粮后,必须捞到足够的好处! 林纯鸿立即将卢诗源从香港叫来,询问相关事宜。 卢诗源还未进入二堂,林纯鸿就闻到一股鱼腥味。待卢诗源进入二堂偏厅,林纯鸿笑问道:“卢总管,近来可好?难道在香港还需要事事亲为?” 卢诗源见礼之后,答道:“万事草创,属下说不得要盯紧点,以后就好多了!” 林纯鸿点头赞道:“不错,不错,短短两月之内,就招募人手四千余人,目前收支达到平衡了吗?” 林纯鸿的称赞让卢诗源甚为高兴,只觉得这两月的辛苦也算值了。他恭敬地回道:“现在还未达到平衡,鱼干还未被老百姓接受,估计再过个两月,当能盈利了。” 林纯鸿笑道:“现在就有一个机会扩大鱼干的影响,朝廷想征集粮食供应前线大军,任务摊派至邦泰,我想用鱼干代替粮食,运送到河南。” 卢诗源迟疑道:“这个应该是免费的吧?现在鱼干制作刚起步,恐怕会面临缺乏资金的困境!” “这个你别担心,我会让财政司拨款,然后按时价购买鱼干!” 卢诗源一听,大喜过望:“军门如此支持属下,属下敢不尽心竭力?” 林纯鸿大笑道:“卢总管,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至少几个月内,你都不会愁销路,待鱼干抵达军中后,也相当于给鱼干打了广告。说说看,一个月你能拿出多少鱼干?” 卢诗源张口即来:“一万五千石!” 林纯鸿差点跳起来,“一万五千石?这比种粮食不知道划算多少倍!海洋真是聚宝盆、聚宝盆啊!” 卢诗源笑道:“这还是保守估计,随着出海的渔民越来越多,鱼的产量也会越来越大。并且,敞开收购和保险措施双管齐下,至远海打渔的渔民也多了!据秦总管说,上一个月,仅仅接到的渔船订单就达十二艘!” 林纯鸿兴奋不已,不停地在厅堂内转来转去,一番苦心经营,终于开花结果,任谁也难以抑制住激动。 “很好,很好,你每个月为朝廷准备五千石的鱼干,至于将鱼干交给谁,自有人来找你接洽!好好干吧,捕鱼可比海贸更为重要!” 卢诗源喜滋滋地离开了林府,这一趟,收获可谓沉甸甸的。 卢诗源离开后不到两天,陈奎就找到了林纯鸿,绕了极大的一个圈子,方才隐晦地表明,希望林纯鸿能为君父排忧解难,助朝廷解决迫在眉睫的缺粮之苦。 林纯鸿信誓旦旦地放言道:“为君父排忧解难,乃臣下之责,陈公公放心,林某人就算砸锅卖铁,也要挤出食物供应前线!” 陈奎并未注意到林纯鸿用“食物”代替了粮食,他见林纯鸿的态度积极,暗自松了口气,“林军门心忧朝堂,朝廷诸君多有不及!” 林纯鸿笑了笑,问道:“不知用四万石鱼干替代十万石粮食,是否可行?” 鱼干?那可是肉!比粮食不知道要强多少倍!吃鱼干不仅耐饿,而且里面还有大量的食盐,顺便连食盐供应都免了! 陈奎坐镇广州,岂能不知林纯鸿大力发展鱼干制作业? 陈奎强忍住内心的激动,道:“那敢情好,林军门放心,咱家会向皇上说清楚的……” 陈奎的话还未说完,哪想到林纯鸿苦着一张脸,叹息着打断陈奎:“制作鱼干,需要消耗大量的食盐,现在食盐这么贵,鱼干成本高得吓人。陈公公能否向皇上建言,在琼州府新开盐场,专门供应制作鱼干之盐?” 陈奎大悟,我说呢,林纯鸿今日为何这么爽快,原来想在琼州名正言顺地晒盐! 这厮真是好算计!事事不肯吃亏! 陈奎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左右只是建言,能担什么责任?于是,他满口答应,满意地离开了林府。 第二百二十七章 安南郑梉 林纯鸿当然不会把全部希望寄托在陈奎身上,他又给朱由检上了一份折子。 谈正事之前,当然又是大篇幅地表忠心,声称将殚思竭虑为朱由检守护住南疆和海疆,不放一海贼上岸,不让任何西夷对大明花花江山产生觊觎之心。 紧接着,林纯鸿说,为了缓解越来越紧张的粮食压力,不得已,只得鼓励渔民捕鱼,并招募民夫将海鱼制成鱼干,能保存十个月之久。林纯鸿还算了一笔账,一千人捕鱼、制作鱼干,年产量高达五万石鱼干。而一千人种植粮食,不仅需要一万多亩土地,年产粮食最多两万多石,其效率远远不及捕鱼。 然后,林纯鸿就开始叫苦,声称制作鱼干需要大量的食盐,目前购买官盐制作鱼干,成本奇高,而且从广东将鱼干运往处于饥荒中的河南陕西需要付出大量的运输费,有点得不偿失。 林纯鸿提出了两点建议,一个是希望朱由检允许他在琼州府晒盐,以专门供应制作鱼干之需,并保证,将严厉打击私盐贩卖,盐场出产之盐,绝不流入食盐市场。 第二个建议就是希望朱由检大力推进海洋捕鱼业,以缓解北方日趋紧张的人地矛盾,为饥肠辘辘的子民提供食物。林纯鸿不厌其烦,细细地给朱由检算账,声称,如果食盐免费供应,每制作一石鱼干,可获利三钱银子。 最后,林纯鸿详细地介绍了鱼干的制作过程,声称制作鱼干需要大量的人力,正好为居无定所的流民找到了一条出路,堪称一举多得。 上完折子后,林纯鸿就把此事扔在了一边,至于朝廷是否会推动海洋捕捞业的发展,他也不在意。毕竟,要推动保守的朝廷往前迈步,非一朝一夕之功。 ※※※ 广州的夏天绝不能算一个好季节,火热的太阳悬挂在头顶上,就如火炉烘烤泥土一般,大地几乎就要冒烟。再加上广州近海,湿热的海风刮过,一抹脸上就是一把汗。 不过林纯鸿、杨一仁毫不介意广州的热,湖广的夏天只会更热、更闷。此时,他们正品尝着酸梅汤,共同算计着安南的煤矿。 林纯鸿指着舆图上的安南,说道:“据探矿队汇报,鸿基这个地方有大型露天煤矿,而且还是无烟煤,非常适合炼焦……” 林纯鸿又将手指从鸿基挪到了锦普这个位置,接着说道:“锦普离鸿基仅仅二十多里,而且适合修建港口,我看,咱们就把码头建在锦普!” 杨一仁瞠目结舌,军门就好像在规划自己的底盘一般,难道一点也未将安南政权放在眼里? 杨一仁小心地说道:“军门,鸿基和锦普都在安南境内,要大摇大摆地去开采,恐怕不易吧?” 林纯鸿神秘地笑了笑,道:“杨公是否有意到安南走一趟?成与不成,全在杨公口舌之间!” 杨一仁心脏猛跳,迟疑道:“这……杨某遍阅史书,只听闻兵势迫之,城下之盟乃成,从未听闻仅凭口舌,就能说服敌国让出城池的……” “杨公无需担心,安南内乱、主政者利令智昏,杨公大才,定能寻隙而入。据海军军情处汇报,安南……杨公至安南后,只需如此……” 林纯鸿面授机宜,杨一仁不停地点着头,最终,林纯鸿大手一挥,决然道:“总体方略如此,杨公到了安南后,还需随机应变。杨公尽力即可,成与不成,无需介怀。万一不成,林某将亲率精锐击之!” …… 杨一仁还未离开广州,遂溪海湾的炮声就惊动了一个人:郑梉(zhuang)。 郑梉何许人也?这得从成祖爷开始说起。 成祖年间,征服安南之后,设立交趾三司衙门,将安南纳入大明的统治秩序中。后来黎利领导蓝山起义,开始反抗大明的统治,到明宣宗时,大明从安南撤军,黎桓废除陈朝末代皇帝,自立为皇帝,成立黎朝。 后来,黎朝经过一系列政治争斗,最终形成了北方莫朝、北方郑氏、南方阮福氏三足鼎立的局面。三方的掌权者分别是莫敬恭、郑梉和阮福澜。 郑梉可不是好惹的角色,其父郑松毙命后,其叔父郑杜、其弟郑椿三人争夺权位,经过层出不穷的淫谋诡计和互相砍杀后,郑梉最终胜出,成为了后黎朝郑氏政权的主人。 郑梉掌权后,不仅击败莫朝,杀死君主莫敬恭,还将其子莫敬宽赶往中国。与此同时,还与南方的阮福氏政权发生了激烈冲突。冲突并不局限于陆地上,双方在海上也爆发了激烈海战。而且,海战的技术含量一点也不低,阮福氏在葡萄牙人的支持下,获得了大量的火药和重炮,郑梉也不示弱,得到了荷兰人的支持,火药和重炮也不少。 与阮福澜不同,郑梉还得用精惕的目光盯着北方的大明,对安南这个小国而言,大明实在是太庞大了,一个喷嚏就可能掀起安南的政治大地震。 所以,林纯鸿就任广东总兵,并在三个月内打败了刘香,他知道得一清二楚。并且,海商大会的各项政策也摆在了郑梉的案头上,供他浏览参考。 本来,郑梉对大明的关注乃例行公事,毕竟,他知道,现在的大明处于内忧外患之中,绝无可能在南方再起兵戈。 但是,一条汇报引起了郑梉的高度关注:在广宁省锦普发现了大明人活动的迹象。 锦普?大明人?郑梉百思不得其解,大明人怎么与锦普这个地方联系在一起,历来大明入侵安南,无不从北方进兵,难道这次想跨海在锦普登陆? 郑梉摇了摇头,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从脑海中赶开,别说大明现在无力进攻安南,就是要跨海攻击安南,也不会选择锦普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正当郑梉疑惑不已时,忽接紧急军情:一支舰队打着邦泰的旗号,驻泊于红河口,声称要面见王爷! 郑梉大吃一惊,问道:“邦泰?就是林纯鸿搞的‘邦泰’令旗?” “正是!这支舰队共有战舰六艘,其中一艘大如城堡,装备火炮上百门!” 郑梉举止失措,失声问道:“林纯鸿到底想干什么?” 没有人能回答郑梉。林纯鸿在海上闹出了偌大声势,郑梉时有耳闻。郑梉还知道,林纯鸿不仅贵为广东总兵,还背靠邦泰商号,涉足造船、海贸等行业,实力极为雄厚。 作为小国主事者,郑梉非常清醒,远在北方的崇祯帝可以不放在眼里,但近在咫尺的地方主政者无论如何也不能视而不见。以前,郑梉多次秘密派遣使者面见熊文灿,与熊文灿私人关系尚可。现在,林纯鸿至广东时日不多,双方还未搭上线。 林纯鸿到底发了哪门子的疯,要派舰队至红河口? 郑梉紧皱着眉头,拼命思索林纯鸿的用意。突然,他仿佛抓住了关键点,厉声喝问下属:“你说舰队打的是邦泰的旗号?” 下属不知何故,吓得一哆嗦,不停地点头:“是、是……打着邦泰的旗号!” 郑梉暗自松了口气,吩咐道:“让黎维祺派人去应付吧,我没空!” 黎维祺乃后黎朝皇帝,是郑梉手中的木偶。郑梉不想与邦泰打交道,便拿出黎维祺当挡箭牌。 属下迟疑片刻,道:“可是舰队指名道姓要面见王爷……” 郑梉脸色瞬间冷却,厉声道:“你敢抗命?” 属下不敢反驳,行礼退出。 郑梉随口下了一句命令,哪想到给安南带来了滔天祸事。邦泰舰队没有等到郑梉的召见,脾气颇为急躁,直接炮击红河口的巴喇炮台,仅仅在一个时辰内,将巴喇炮台轰成白地。 郑梉的舰队奋起还击,结果还未靠近梁枫的舰队,就被轰得七零八落,落荒而逃。 杨一仁给岸防部队下了最后通牒:“三日内,如果郑梉不派人迎接邦泰使者,将直接炮击南定城!” 这个通牒下得杀气腾腾,让郑梉直接掀翻了案台,还将两个服侍不周的侍者打了五十个军棍。郑梉感到屈辱不已,一双手被捏得红中发白。 “报仇!老子要报仇!狗娘养的林纯鸿!老子要你嚣张,老子要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愤怒的咆哮响彻王府,让下人们胆战心惊,惟恐一不小心惹怒郑梉,白白丢了性命。 待郑梉停止咆哮时,王府内已经是一盘狼藉。这时,一个女子娇媚的声音响起:“王爷,可别气坏了身体,王爷何不与邦泰好好谈谈,没准有利于王爷呢?” 这名女子就是郑梉的姬妾云娘,进入王府不过两年,深得郑梉的宠爱。 郑梉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喝道:“你……一边去,本王正心烦……” 哪想到云娘毫无畏惧之色,慢慢走到郑梉面前,玉手抚摸着郑梉的胸膛,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满脸媚态,娇声道:“王爷,邦泰也就一商号而已,见见又何妨?左右不过是做生意。万一王爷不愿意见他们,他们跑去与阮福澜和莫敬宽合作,王爷虽然不惧,但总是个麻烦!还请王爷三思!” 云娘这话说得相当有水平,既讲明了险恶的形势,又劝谏了郑梉,还时时处处照顾了郑梉的面子!看来,云娘得宠,理由就在此。 郑梉听得大为心动,一时犹豫不决,不知该屈服于炮舰的压力之下,还是该奋起反击…… 第二百二十八章 租借锦普 郑梉最终决定召见杨一仁,且听杨一仁说什么再做打算。 会客厅内,一片富丽堂皇,就连石柱上,也是金镶玉裹的,处处显得富丽堂皇。就如暴发户一般,恨不得将黄金玉石全部佩戴在身上,惟恐别人不知自己富贵。 杨一仁看得暗自腹诽不已,“果然是土蛮子,上不得台面!” 不过,杨一仁表面上赞赏不已,“厅堂内富贵至斯,王爷果然异于常人!”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面人,郑梉虽然对杨一仁恨得要死,听了此话后,心里也颇为受用,连忙谦虚道:“上使谬赞了,本王那能当杨先生此言!” 杨一仁又指着满堂的金瓜武士,道:“雄壮威武,非百战之师,无此逼人杀气!精锐之师啊,精锐之师!难怪王爷能立下赫赫武功!” 郑梉掌权以来,最为得意之处便是北逐莫朝,南压阮福氏,杨一仁此话,算是说到了郑梉心里,他满脸傲色,道:“莫氏九条命仅剩下半条命,苟延残喘至今;至于阮福澜,冢中枯骨尔,本王誓灭之!” 杨一仁哈哈大笑,抱拳道:“杨某提前恭贺王爷建立不世之功业!” 杨一仁表面上对郑梉夸赞不已,心里却恶心得想吐,要不是以大局为重,他非得对郑梉冷嘲热讽不可。在他出发之前,林纯鸿就交待,小国之主,特讲一个面子,不如手里举着大棒,口里说着奉承话,往往有事半功倍之效。 目前看来,林纯鸿的方略还算有效,郑梉对杨一仁的恨远没有刚开始那么强烈。 两人坐定,杨一仁开口言道:“杨某曾闻,安南稻子能一年两熟到三熟,吃之不尽;遍地都是森林,尽是栋梁之材;甘蔗园一眼望不到尽头,非常适合制糖……哎,物产丰富,非一言所能尽也!” 郑梉不知杨一仁何意,斜着眼看着杨一仁,沉默不语。 杨一仁丝毫不受影响,继续道:“如此丰富财货,却不能运往大明售卖,实在可惜……可惜啊……” 杨一仁摇头晃脑,不停地念叨着可惜,让郑梉不由自主地想到:“如果能将这些财货卖与大明,瞬间可聚敛大量钱粮,彻底消灭阮福氏当不在话下!” 郑梉脸上毫无表情,冷声道:“大明乃上国,每年许入贡两次,所携财货数量均有定规,安南空有物产,哪能运送至大明博取利润?” 杨一仁笑道:“杨某正为此而来!邦泰商号愿意将大量财货自安南运往大明售卖!” 郑梉哈哈大笑,道:“杨先生可不要随口说大话,大明自有法度,岂能容林军门肆意践踏?” 郑梉暗示林纯鸿嚣张跋扈,不把朝廷放在眼里,有乱臣贼子之嫌。杨一仁毫不介意,微微一笑,道:“所谓法度,岂有一成不变之理?王爷岂不闻邦泰令旗一事?如此咄咄逼人之约法,如无朝廷之允许,林军门安敢放言保护往来商旅?” 郑梉暗骂不已,“娘的,凭着大舰巨炮,就想威胁老子!”暗骂之余,郑梉又抱着万一的希望,“老子也甭管林纯鸿怎么与大明朝廷打擂台,只要能运出财货,得到真金白银才是关键!” 郑梉心思百转,口中说道:“不知林军门想怎么与本王做生意?” 杨一仁伸出两个手指:“建一货栈,安南人将财货运至货栈,由大明商人自由选购,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就建一货栈?这有何难的……”郑梉脱口而出,潜台词甚为明显:不就是想建货栈么,犯得着用大舰巨炮毁我炮台、灭我舰队? 杨一仁苦笑道:“此事确有为难之处,考虑到安南的财货非常丰富,往来交易之人非常多,这个货栈有点大……” 杨一仁从怀中掏出一份舆图,摆在郑梉面前,道:“以锦普为中心,方圆四十里范围内,均是货栈的范围!” 郑梉瞅着舆图,不禁心惊肉跳,娘的,林纯鸿比老子还清楚安南的地理!非有狼子野心,安能至斯! 而且,杨一仁的话更让郑梉感到屈辱,货栈涵盖方圆四十里的范围,骗鬼啊!可不就是想夺取安南的城池! 郑梉的胸膛不停地起伏,显然处于暴走的边缘。 “王爷切莫心急,作为开设货栈的答谢,邦泰商号愿意每年支付五千两银子的租金!” 杨一仁的话时机把握的非常好,让愤怒的郑梉瞬间压下了心里的火气,细细地思索其中的利弊得失。 五千两银子!这可不是小数目,锦普周围尽是嶙峋的山地,几乎没有产出,租给林纯鸿,似乎利大于弊。 不过,郑梉本能地觉得锦普这个地方可能有鬼,难道有金矿、银矿? 郑梉没有立即答复杨一仁,只推脱需要考虑考虑,准备立即派人到锦普仔细看看。 杨一仁也不急,神定气闲地在升龙府住了下来。人是闲下来了,但是暗地里的谋划却紧密锣鼓。自林纯鸿命令海军军情处投入人力经营南洋后,凌云华就在升龙府布置了暗桩。这次,暗桩发挥了巨大作用,不仅贿赂云娘,促使云娘帮助说服郑梉,还在升龙府高官中散布谣言,声称邦泰商号派遣使者前往南方,阮福澜有意将金兰租借给邦泰。 如此十多日后,下属汇报,锦普周边除了有一些泥炭以外,并无任何值钱之物。郑梉方才彻底放下心来,再加上云娘不停地吹枕边风,郑梉最终原则上同意了杨一仁的条件。 郑梉要求,货栈除了必要的保卫人员外,不得有任何武装力量,亦不得修筑任何防御设施,并且要求将年租金涨成七千两。 经过艰苦卓绝地谈判,在锦普租借地可以拥有五百人的武装力量,可以修筑不超过两丈高的货栈栈墙,并规定年租金为六千两。 ※※※※ 林纯鸿收到协定后,喜不自禁,对奉命从襄阳赶来的小戴子说道:“控制安南,自锦普始!” 对于明宣宗时,大明屈辱地从安南撤军,并致使安南永远从中国独立,林纯鸿可谓耿耿于怀。他对安南的最终目标就是,将安南彻底变成中国的一个省,将安南人彻底同化为中华民族的一部分。 不过,林纯鸿可没有狂妄到用武力直接征服安南。当年,八九万处于巅峰状态的明军没有做到的事情,林纯鸿不认为自己有这个实力做到。毕竟,安南境内丛林密布,非常不适合作战,稍不留神就是全军覆没。 林纯鸿对安南有着长远的规划,当前第一步就是挖煤,为冶铁提供原材料;第二步才是从事财货交易,将安南逐步纳入大明经济体系;第三步才是收取安南民心,使其为成为大明子民而感到自豪;最终,才是彻底控制安南的政治、军事和经济。 当然,锦普逐步繁荣之后,必然引起郑梉的觊觎。为了未雨绸缪,林纯鸿决定在锦普及鸿基煤矿附近修筑棱堡,以彻底将这块租借之地掌控在手中。 为此,林纯鸿才将小戴子从襄阳城防建设中抽调而来,组织修建锦普附近的棱堡。 小戴子可不是对棱堡一无所知,襄阳城防实际上就借鉴了棱堡的优点,只不过面积更大,商业功能更加突出而已。 “林三哥,修建三座棱堡没问题,关键是需要大量的银子和石材,三哥能解决这两个问题,我才敢接手!”小戴子一直习惯于称呼林纯鸿为三哥,让林纯鸿觉得亲切无比。 “三个棱堡大概需要多少银子?” “至少得两百万两!” 林纯鸿吓了一大跳,“什么?两百万两?你要修一个银铸的城池么?” 小戴子苦笑道:“襄阳城前前后后投入超过三百万两,三哥又不是不知道!” 林纯鸿叹了口气,抚着额头道:“除了锦普的棱堡大点以外,鸿基的两个尽可能小点吧,只是作为一个据点而已,又不在里面交易,你至少得给我减少至一百万两!否则郑天成非吃了你不可!” 小戴子皱眉默算良久,答道:“好吧,一百万两就一百万两,我尽力!石材怎么办?” 林纯鸿咬了咬牙,道:“我立即派人至西江上游开山取石,不过你得先给我一个预算!” 小戴子笑道:“这个是自然,三哥尽管放心!” 林纯鸿又长叹一口气,骂道:“奶奶的,这棱堡还真是烧钱的货,加上炮台上的火炮,娘的,一个小棱堡都快一百万两银子了!” 叹完,林纯鸿又对小戴子说道:“你到锦普后,首先得修港口,港口修建完毕后,估计石材也准备得差不多了。待各种材料准备完善后,我会派出大量人力,三个棱堡一起修,务必在郑梉反应过来之前修建完毕,这样,郑梉即便反悔,也无能为力了!” “如果材料、人力充分,三个棱堡最多两个月就可以完工!” 林纯鸿嗯了一声,道:“郑梉还规定城墙不能超过两丈,我们的棱堡就只修两丈高,难道他还有办法爬上来?” 说着说着,林纯鸿的脸上露出了冷笑,如果被郑梉看见了,定会觉得毛骨悚然。 第二百二十九章 南洋局势 明末时,菲律宾群岛并不直属西班牙本土政府,而是作为新西班牙(即墨西哥)的一个行省来管理的。崇祯八年五月,科奎拉抵达马尼拉,正式就任菲律宾总督。 科奎拉经历比较复杂,曾经在佛兰德斯、秘鲁与当地的“猴子”作过战,后来升至巴拿马总督,现在,又跑到菲律宾,周旋于摩洛海盗、荷兰人、葡萄牙人及英吉利人之间。 南洋的形势较为复杂,多方势力纠缠在一起,斩不断、理不清,比一堆乱麻还乱。首先是大明与葡萄牙、荷兰、西班牙之间的矛盾。自万历三十年后,大明几乎与葡萄牙、西班牙、荷兰、英吉利都打过仗,而且毫无例外地都获得了胜利,这还是日薄西山的明末么? 最近,与大明爆发冲突的葡萄牙人最为悲情。葡萄牙人在多年的经营之后,形成了两条黄金商路,一条就是广州——澳门——长崎,另外一条就是广州——澳门——马六甲——果阿(里斯本),可是,在林纯鸿强行占据澳门后,葡萄牙的优势地位受到了严重挑衅,颇有集结舰队夺回澳门之势。 其次乃葡萄牙和荷兰之间的矛盾,葡萄牙衰弱的速度非常快,自然引起海上马车夫的觊觎,为了得到马六甲和果阿,荷兰东印度公司一度派遣舰队封锁马六甲和果阿,双方对决层出不穷,冲突呈扩大之势。 此外,就是西班牙与荷兰之间的矛盾。荷兰在南洋的气势颇有点咄咄逼人,自然不会放过吕宋岛。双方一度兵戎相见,荷兰曾经派出十多艘战舰封锁马尼拉,西班牙仅仅派两艘战舰迎战,结果让人大吃一惊,西班牙战胜了荷兰!由此可见,西班牙舰队的实力颇强! 至于英吉利人,至今还处于敲边鼓的阶段,只是偶尔派一支舰队来南洋晃一晃。 科奎拉还在巴拿马总督任上时,就对南洋的形势有所耳闻。抵达马尼拉后,又下了一番苦功夫了解形势,有信心为国王陛下守住这块海外殖民地。 按照《托尔德西里雅斯协议》,西班牙不可能穿越马六甲海峡返回欧洲,只好建立了马尼拉——阿卡普尔科(欧洲)航线,从墨西哥运来大量的白银,换回中国的生丝、丝织品、棉布等大宗商品。然而,目前西班牙处于战略收缩阶段,国王陛下实行限制贸易政策,导致此条航线的价值有所下降。 更关键的是,墨西哥的白银产量大幅度下降,致使马尼拉的商船数量日渐减少。 科奎拉当然对这些情况了如指掌,他认为,只要投入精力剿灭棉兰老岛及苏禄群岛上的摩洛海盗,就可以保证吕宋岛的安全。总督一职,可谓轻松惬意。 不过,上天和他开了一个玩笑。 上任不到一月,他就听闻,大明帝国广东总兵林纯鸿咄咄逼人地宣布:“南洋乃大明之南洋,绝不允许大明以外的任何人染指。” 科奎拉当时还有点幸灾乐祸,毕竟,当今南洋的第一势力乃荷兰,他巴不得荷兰与大明打得难解难分,然后西班牙渔翁得利。然而,他得意还不到一天,林纯鸿又宣布,两年内将攻击吕宋岛! “噢,我的上帝,难道大明人都是这么狂妄自大吗?” 听到林纯鸿的狂妄之言后,科奎拉对林纯鸿的第一观感就是“狂妄无知”。科奎拉对林纯鸿舰队的实力非常了解,知道其麾下两层甲板战舰有七艘,其中福甲号十八磅加农炮四十门。如此的舰队规模和实力,科奎拉直接下了判语:不堪一击! 不过,更让科奎拉嘀笑皆非的是,福建的另一个副总兵郑芝龙也宣布,要进攻吕宋岛。 “哎,我的上帝,原谅这帮野蛮人的狂妄无知吧!” 科奎拉划着十字,用怜悯的语气念叨着,“我的上帝,他们的船能开到马尼拉么?” 于是,科奎拉对大明的动态不管不顾,将目光投向了盘踞在菲律宾南部的摩洛海盗,派出八百人的部队进攻巴西兰岛,大获全胜,受到了英雄般的凯旋仪式欢迎。 同时,他为了降低军费,还招募了三个团的当地士兵,为总督府服务。 做完了这两件事的科奎拉志得意满,满以为可以安稳坐等下次升职。哪想到,林纯鸿存心不让他舒心,造出了三层甲板大战舰,火炮总数达到九十六门,还在安南红河口大展神威,一个时辰内摧毁了巴喇炮台! 科奎拉坐不住了! 他立即派人了解林纯鸿的造船、铸炮实力。一个月后,从广州传回的消息差点让他崩溃,长洲造船工坊的船坞上,同时开建的三层甲板战舰有三艘! 而且,科奎拉的探子还了解到,自琼州府运至广州的铁矿石源源不断,按照运送的铁矿石量来估计,月产二十门重型火炮应该不是问题! 四艘三层甲板战舰!三百八十八门重型火炮!科奎拉感到害怕了,以前他引以为傲的菲律宾舰队,现在在他看来是如此地孱弱,仅靠这些战舰,如何抵挡林纯鸿? 科奎拉不愧为西班牙杰出的军事领袖,稍作思考,各种对策应运而生,如行云流水一般开始运作。首先,他给西班牙国王陛下写了一封信,将自己了解的情况作了详细汇报,并极言大明之威胁,请求西班牙本土对菲律宾进行支援。 另外,他又给葡萄牙果阿总督、荷兰东印度公司总督各写了一封信,极言“南洋乃大明之南洋”的危害,希望三国在南洋抛弃前嫌,共同应对林纯鸿的威胁。 最后,他对下属下达了一条命令:“立即令马尼拉造船厂造大量的小型火船,发挥近海作战的优势!” 下属非常疑惑,忍不住提醒道:“尊敬的总督阁下,造火船不是问题,问题在于,造出来后,何人去操纵?”下属说的乃是实情,除了菲律宾舰队外,岸上的西班牙人不超过四千人,哪有那么多人手操纵火船? 科奎拉一愣,随即气急败坏地咆哮道:“招募当地士兵!马上给我开始招募,马上训练!” 下属耸了耸肩,非常不情愿地称了一声“是”。退下时,心里还在不停地嘀咕:火船有用么?那帮猴子要是学会了操纵船只,恐怕母猪也上树了! …… 科奎拉焦头烂额时,林纯鸿正在听取南洋局势的汇报。 海军军情处处长凌云华的汇报显得冗长无比,直说得他口干舌燥,接连喝光了三杯茶,还是觉得口渴无比。 最后,凌云华将摊开的报告合上,道:“总之,南洋就是乱局纷呈,各方捉对厮杀,唯一的一条线就是利益!” 林纯鸿赞许道:“非常详实,说得也很好,对,背后的操纵者无不是利益!” 林纯鸿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说来说去,南洋乱是乱点,但不是没有头绪!照我看来,这里面只要抓住两个焦点,就可以把南洋的局势理清!” “第一个焦点就是货物来源,说穿了,就是生丝或者丝织品来源!无论对倭国商路,还是欧罗巴商路,生丝和丝织品的利润最高。这些年来,葡萄牙、西班牙和荷兰为何前赴后继地攻打大明?除了这些西洋人对大明花花江山的觊觎之心外,扩大生丝来源就是最重要的原因!” “可以这么说,谁能获得大明的独家贸易权,谁就能在南洋独大!葡萄牙势力衰弱无比,却能在南洋谋得一席之位,与澳门独特的地位密不可分!葡萄牙明知打不过咱们,还面临着荷兰人的威胁,却厉兵秣马,试图夺回澳门,原因就在这里!” 凌云华的反应相当快,略作思索,道:“军门的意思就是说,如果我们介入南洋,前景非常广阔,因为我们可以毫不费力地控制生丝来源!” 林纯鸿道:“对!不过,目前还有一个竞争者,就是郑芝龙,而且郑芝龙的条件比我们还好,他与江南官绅的关系颇为密切,更是得到了他们的暗中支持!” 凌云华默默地点了点头,作为军情处长,他对郑芝龙与江南官绅的关系心知肚明。 林纯鸿继续说道:“第二个焦点就在于马六甲海峡!如果我们不介入南洋,我估计,葡萄牙和荷兰当有惨烈一战,战争的目的就在于争夺马六甲海峡!荷兰目前被誉为‘海上马车夫’,实力非常强大,绝不会放过马六甲这个战略要地;葡萄牙虽然日薄西山,但绝不会就此放弃马六甲,临死之前当有一番拼死挣扎!” “现在,我们介入南洋,葡萄牙和荷兰能不能打起来,就难说了,我最担心的就是,西班牙、葡萄牙和荷兰,乃至英吉利人联合起来在南洋对付我们!” 凌云华眉头微皱,提醒道:“我们应该小心郑芝龙狗急跳墙,与西洋人联合对付我们!” 林纯鸿目露赞许之色,道:“对,所以我们目前不能逼郑芝龙过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暂时,我们只能与郑芝龙分润海洋之利,待控制马六甲海峡之后,再回头解决郑芝龙!” 说完,林纯鸿满脸憧憬之色:“控制了马六甲,天高海阔任鸟飞,广阔的西洋、西大洋任邦泰肆意泼墨!” 第二百三十章 双管齐下 控制马六甲乃远景规划,林纯鸿还未狂妄到马上派遣舰队攻占马六甲。 林氏舰队的实力还非常弱小,不仅远远比不上荷兰东印度公司,就连西班牙菲律宾舰队也比不了。更何况,旁边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郑芝龙! 郑芝龙之所以容忍林纯鸿,并不是实力不如林纯鸿,而是为战略形势所迫。如果双方放开手脚大战一场,最终结果肯定是林纯鸿完败。 所以,林纯鸿对海上势力进行了疯狂地投入。在安南锦普修建三座棱堡,投入白银百万两;同时开建三艘三层甲板战舰、疯狂铸造重型火炮,仅此一项,月投入至少三十万两白银;在海南昌化县修建矿场、道路和港口,前期投资超过一百五十万两;海军武备学堂扩招、海军扩大,海军军费直线上升,月投入十万两以上…… 海军就是吞金的怪兽,没有足够利益的支持,绝无可能长期坚持!这也是郑和下西洋后,大明实行禁海的原因之一。 海上的巨额投入还未看到好处,而且邦泰集团已经赤字运转一年,这已经引起了荆州多数人的不满。要不是因为林纯鸿在邦泰集团拥有崇高的声望,海上投资预算不知道被阁幕属否决了多少次了。 幸好,林纯鸿宣布攻打吕宋岛后,两个月内,筹集到军费五十二万两有余,稍稍缓解了邦泰内部的反对声音。 对于庞大的海商力量而言,五十二万两军费绝不算多。在郑芝龙搅局的情况下,绝大多数海商还在观望,看林纯鸿和郑芝龙到底谁会胜出。 林纯鸿虽然压制住集团内部的反对声音,但绝不能一压再压,否则压得越狠,爆发起来越厉害,说不准最终就如郑和下西洋一般,落个惨淡收场的境地! 他知道,要疏导这股不满,唯有在海上挣钱! 想来想去,林纯鸿决定双管齐下,一方面加大军费的筹集力度,另一方面,令赵和海率领劫掠舰队四处出击。 一声令下,赵和海等一众崇尚自由的海盗欢呼雀跃,就如过年一般。 林纯鸿非常慷慨,自福甲号以下,七艘二层甲板战舰划给赵和海,还给赵和海补充了大量的二十五斤火炮,更是从海军武备学堂抽调精锐力量至劫掠舰队上实习,增强舰队的实力。 赵和海感激涕零,不停地赌咒发誓:“不就是红夷么,军门放心,财货、银子绝不会少……” 福甲号上一片忙碌,海盗们将装满淡水、食物的橡木桶推入舱室中,为做好最后的准备。海上风浪甚烈,桅杆上的绳索在大风的吹袭下,发出呜呜的叫声,就如冲锋的牛角号一般。 林纯鸿将赵和海赶往危险的南洋,心里颇觉不安,紧紧握住赵和海的双手,道:“财货、银子在其次,让兄弟们多经历风浪和炮火才是目的!记住了,荷兰人、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都不好惹,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不要为了几两银子就拼命!” “谨遵军门吩咐!” 陈奎也跟随林纯鸿左右,尖声道:“赵将军,此次为大明扬威海外,咱家在皇上面前为将军请功!” 赵和海呵呵笑道:“如果陈公公能与赵某并肩作战,请不请功倒无所谓!” 陈奎大为心动,良久,方才不甘心地拒绝道:“赵将军又说笑了!” 林纯鸿到底对赵和海不放心,又交待李思明道:“记住了,敌情不明不打、风向海况天气不对不打……” 李思明正待点头,且听赵和海叫道:“这简直就是畏敌如虎嘛!” 林纯鸿正色道:“对!就是畏敌如虎!战术上重视敌人,如此,方能立于不败之地!你给我记住了,一万多兄弟,要是损失超过两成,我非剥了你的皮!” 赵和海不再嘻嘻哈哈,挺直腰板敬了个礼,道:“军门放心!” …… 林纯鸿下船后,赵和海率众祭祀过妈祖,在一阵悠长的号角声中,赵和海大喝道:“啰……” 不多时,将近二十多艘战舰次第离开遂溪港,往深海航去。战舰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矮,最终消失不见。 海面上犹带呜咽之声,似乎在祈祷着勇士们的顺利归来…… ※※※ 送走赵和海舰队后,林纯鸿心情颇为不爽,以五十二万两军费过低为发泄口,对杨一仁发牢骚道:“区区五十二万两,完全不能体现大明海商的实力嘛!看来,海商对咱们信任有限啊……” 杨一仁对林纯鸿的心态心知肚明,微笑道:“郑芝龙扬言攻打吕宋,对海商的影响颇大。不过郑芝龙也就说说而已,目前看不出郑芝龙有出兵的丝毫迹象!” 林纯鸿轻蔑地哼了一声,道:“就凭郑芝龙上千艘小战舰,窝里横行还行,攻打红夷,还得靠咱们!” “我们明白这个道理,郑芝龙也明白,关键是海商们还看不透!郑芝龙的人数摆在那里,如果我是海商,我也会观望。这是实情!” 林纯鸿思索片刻,道:“看来得派定远舰出去走走了……” 杨一仁一听,赶紧阻止道:“军门,赵将军几乎带走了一半的人马,如今又派出定远舰,万一郑芝龙趁虚来攻,那该如何是好?” 林纯鸿冷笑道:“我还巴不得郑芝龙来攻呢!如此一来,郑芝龙成为朝廷反贼,我们可以名正言顺地派遣荆州军,将郑芝龙在福建的势力连根拔起!” 杨一仁见林纯鸿早有谋算,遂不再反对,一心一意地为定远舰马尼拉之行谋划。 林纯鸿给此次马尼拉之行定了一个战略目标:恐吓西班牙,坚定海商对邦泰攻打吕宋岛的信心。至于战术目标,由舰队提督梁枫灵活制定,最好能俘获西班牙人,在广州举办盛大的献俘仪式。 在赵和海出征五天后,梁枫紧随着赵和海的步伐,往马尼拉进发。 相比较赵和海舰队的规模,梁枫的兵力要单薄得多,包括定远舰在内,仅仅只有五艘战舰。其余四艘战舰均为两层甲板战舰,从刘香手中缴获,进行了改装,单舰配备火炮三十门以上。 遂溪港距离马尼拉湾超过两千里,经过三天三夜的航行,梁枫率领舰队抵达马尼拉湾的湾口。 马尼拉湾宽阔无比,西北东南长一百多里,东西为两个半岛环抱。海湾西南部,有一大岛,扼守着海湾的出入口,地理位置非常关键。西班牙人称为科雷希多岛,并在岛上修筑了炮台。 这些资料海军武备学堂都有,梁枫熟悉无比。毕竟,大明海盗中,到过马尼拉湾的人不计其数,林纯鸿准备攻打吕宋岛后,大量的水文资料和地理资料如潮水般汇集到学堂,成为海上将领的必读之物。 梁枫自然不会蠢到越过科雷希多岛,进入海湾与西班牙舰队对决。自舰队抵达海湾外海后,梁枫就拿着单筒望远镜,站在船舷边,观察科雷希多岛。该岛并不大,长宽不过四里,岛上树木葱郁,并无炮台踪影。 梁枫明白,岛上定然隐藏着炮台,并且有眼睛正在注视他。 “这个岛,咱们迟早得强行攻占!”梁枫背后传来宋书陶的声音。 宋书陶乃舰队参军。当初的四大舰长,冯仑与吴明瑞跟随赵和海远赴南洋深处,而梁枫和宋书陶加入了正规海军,成为林氏舰队中学堂派的代表人物。 梁枫放下望远镜,喃喃道:“宿命!这就是宿命!” 宋书陶愣了愣,疑惑道:“宿命?” 梁枫头也不回,紧盯着科雷希多岛,平静地回道:“当年,我祖父跟随林凤攻打马尼拉,登陆后,城坚不能下,最终失败,逃得一条性命!我感觉,祖父当年不能完成的事情,当在我手里完成!” 宋书陶悚然一惊,沉默良久,方说道:“这是一个大时代,曾经,我以为咱们会错过这个时代,直到军门来到广州!” 梁枫情绪突然变得激动,转身盯着宋书陶道:“对!军门就是我们的希望!半年后,船坞里的战舰当形成战力,马尼拉湾就是大明之海湾!咱们海上的汉子,不就讲究一个无拘无束?海军里,纪律约束这么多,众多汉子依然趋之若鹜,说来说去,不就是想出一口恶气?万历三十一年,西班牙在马尼拉屠杀汉人,李思明就是在那次家破人亡的!” 宋书陶厉声道:“南洋乃大明之南洋,绝不允许大明以外的任何人染指!” 梁枫哈哈大笑,笑着笑着流下了眼泪:“老子等这句话等了多少年!当初军门说出这句话,不瞒宋兄弟,我哭了!大老爷们,哭得跟一个娘们似的!” “我也哭了,哭得跟一个娘们似的!” “哈哈哈……” 笑声回荡在碧波万里的海上,犹如海上冲锋的号角一般,宣示着大明好汉的豪情,宣示着大汉民族的海上梦想…… “开炮,轰他娘的,狗屁的科雷希多岛,老子们叫甲多岛!” 梁枫的咆哮声刚落下,轰隆隆的炮击声骤然响起,甲多岛上狼烟四起…… 第二百三十一章 俘获快艇 晴空万里之下,狼烟非常明显,再加上隐约可闻的炮击声,让马尼拉总督府陷入一片混乱! “所有人等,立即就位,所有战舰,立即!波提罗!波提罗呢?”科奎拉在总督府疾行,嘴里絮絮叨叨地下着命令。 “波提罗阁下已经上舰了!” “嗯,很好……” …… 十多分钟后,科奎拉登上了旗舰圣地亚哥(sandeoger)号,听到波提罗正在甲板上高声喝骂,科奎拉相当满意,急问道:“什么情况?敌方是谁?” 波提罗一边咒骂,一边回答:“我敢以上帝的名誉打赌,敌方一定是疯子!一定是疯子!据狼烟所示,仅仅只有五艘战舰……邦泰旗号,那是哪里的野蛮人!哦,我的上帝,原谅这群疯子吧……” 科奎拉一听,立即停住了脚步,转头问道:“你确定是邦泰?五艘战舰?” 波提罗仿佛受到了侮辱,大声赌咒发誓:“我的上帝,说谎会下地狱的!” 科奎拉陷入沉默之中,难道五艘战舰仅仅是诱饵?后面还有大规模的战舰埋伏? 不对啊,林纯鸿船坞里的战舰还有两个月才能下水,不可能这么快就跑到马尼拉来! “谨慎!谨慎!”科奎拉不停地告诫自己。 “我敢打包票,敌方一定想用五艘战舰引诱我们出海湾迎战!没准,后面就有大量的支援舰队!” 波提罗皱着眉头,提醒道。 这话让科奎拉更加犹豫,嗯,小心驶得万年船! “波提罗,立即派两艘快艇出海湾打探,所有舰队立即,至科雷希多岛附近寻找战机!注意,敌情不明时,不要随意出海湾!” “是!总督阁下!” …… 甲多岛边,五艘战舰以甲多岛为圆心,摆成一个圆弧,对准岛上的炮台开火。岛上的炮台也不客气,努力还击着舰队的攻击。 不过,战舰离甲多岛的距离实在远了点,超过两里,炮弹飞过去,命中率低得吓人,双方损失微乎其微。 邦泰舰队与岸上炮台似乎在比着放烟花,看谁的烟幕放得更大,看谁射出的炮弹更多。在这场烟花比赛中,胜出者当然是定远舰。 只见定远舰一次齐射时,舰身猛然一震,突突突冒出四十多枚火团,随即是漫天的烟幕,将定远舰遮蔽在仙境之中。自仙境中,飞来四十多发巨大的铁球,砸向甲多岛。 铁球是砸中了炮台,还是劈翻了千年古树,与或是放倒了一只山羊,没有人关心。 炮击依然在继续,梁枫似乎对甲多岛失去了兴趣,只是用望远镜观赏着周边的海域。 “两艘快艇!一南一北,试图绕过我们……” 瞭望台上,瞭望手声嘶力竭地大喊,引得梁枫将望远镜对准了快艇。 “马尼拉的舰队呢?派两艘快艇是何意?” 梁枫百思不得其解,望远镜不停地随着快艇移动。 只见快艇快速越过了舰队,往外海拼命划去,速度快得惊人。 梁枫灵光一闪,原来西班牙人担心咱们有后续舰队,这是哨船! 梁枫不由得大喜,立即吩咐道:“快,快,转舵,五点钟方向,追击!放下两个蜈蚣,一定要俘获快艇上的西班牙人!” 定远舰立即停止了炮击,放下蜈蚣船,转向向北边的快艇追去。其他四艘战舰也纷纷紧随定远舰的脚步,各自放下一艘蜈蚣船,开始转向。 战舰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弧,船帆鼓足了风,紧随着蜈蚣船,分头追击。 定远舰上携带的蜈蚣船乃小一号的海上缉私船,不仅有帆,还有四十名桨手,速度明显快过西班牙人的快艇。不多时,经过惨烈的接弦战后,两艘快艇上水手死伤过半,剩下的一半全部被俘,共十六名西班牙人,三名土著,还有一名日本人。 梁枫心满意足,令舰队回航。 且说科奎拉率领二十多艘战舰赶到甲多岛附近时,发现炮击已经停歇多时,邦泰舰队在俘获了快艇之后,扬长而去。 科奎拉彻底凌乱了,这他娘的打的什么仗? 隔着十万八千里,放了上千枚炮弹,然后俘获了快艇,就逃跑了?难道林纯鸿命令几千人跑到马尼拉附近就是为了抓几个人? “异教徒!果然是异教徒!上帝,惩罚他们吧,他们的想法实在太奇特了……” 科奎拉喃喃祈祷着,随即,满腔的怒火不可抑制,狂吼道:“追!给我追!给我血债血偿!” 科奎拉又感到羞愧难当,出人意料的帆桨船轻松地俘获了他的下属,这是耻辱!如果不能雪耻,他会难受一辈子! 然而,秋冬之交,海上盛行西北风,挂着软帆的西班牙战舰哪里追得上邦泰舰队。邦泰旗下的战舰均经过了改装,充分结合了中西帆船优点,逆风时,远比西班牙战舰灵活。 科奎拉除了望洋兴叹外,只能愤怒地发誓,一定要给林纯鸿一个血的教训…… ※※※ 九月二十二日的广州城,彻底陷入了疯狂! 青石板铺就的大街上,全是人山人海,一个个市民伸长了脖子,往街道尽头张望,期待着二十辆囚车尽快到来,然后将手头的烂菜叶、臭鸡蛋扔到囚车上,发泄他们压抑已久的愤怒。 更有甚者,一大早就在临街的茶楼上定了座,品尝着热乎乎的茶汤,静静地等待囚车游街示众。 人群中,议论声、争吵声、打骂声不绝于耳,间或有人大呼:“啊……我的钱包丢了,哪个狗娘养的偷了我的钱包!” 更多的是争论声: “大明舰队威武,五艘战舰,居然未阵亡一人,俘虏了二十名红夷!” “岂止是俘获红夷啊,还打死了二十三名红夷呢!” “这林军门是怎么做到的啊?难道红夷伸长了脖子等着军门?” “啥?你孤陋寡闻了吧?听说啊,漫天飞舞的炮弹打了几万斤,方才抓到这么多俘虏呢!据说打死的红夷不计其数!” “嗯,看来林军门宣布要攻打马尼拉倒是真的……” …… 市民的狂欢丝毫影响不了行家,四明茶庄二楼雅座上,郑芝龙的暗桩正在小声嘀咕:“五艘战舰?居然敢跑到马尼拉,你说是胆大还是无知者无畏?” “我估计两者都不是,林小三被大帅暗算了一把,不得已出兵马尼拉。劳命伤财,还不是为了让海商乖乖地缴纳军费?” “对!我估计梁枫连马尼拉都没靠近,只是机会好,抓了几个俘虏而已,马尼拉防守严密,五艘战舰无论如何也靠近不了!” “嗯,咱们得立即报告大帅……” …… 能看破俘虏游街目的的,绝不止郑芝龙的暗桩,绝大多数海商都能看出,梁枫只是在马尼拉附近适逢其会,抓了几个俘虏而已。不过,海商们与郑芝龙属下观察问题的角度大大不同,他们看到的是林纯鸿驱逐西班牙人的决心! 只要有了这份决心,就能让人看到希望,毕竟,船坞里的三艘巨型战舰马上就要下水,敌我双方的实力对比马上就要发生根本性变化! 正当各路人马各怀心思时,街头忽然传来雷鸣般的喝彩声,囚车已经慢慢到来,游街示众达到了高氵朝。只见囚车内,几乎全为金发碧眼之辈。长着金发的头颅伸在囚车之上,神色憔悴,眼睛里几乎失去了光泽。他们的躯体跪在囚车里,既不能坐下,也不能瘫倒,痛苦异常。 人群还发现,三个黑瘦的汉子和一个矮脚虎紧随其后,黑瘦的汉子长得就如猴子一般,头颅几乎要从囚车上面掉下来。而矮脚虎似乎非常享受这段旅程,面带微笑,不停地点头向观众示意,由此,他吸引了最多的火力,致使车上汁水横流,腥臭无比。 “斩头示众……斩头示众……” 狂热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围观的人群似乎对游街示众大大不满,期望欣赏到二十人同时斩头的盛况。 这些狂热的呼声丝毫没有对囚车旁边的宣传者造成影响,他依然敲着铜锣,用特大嗓门嚎道:“……勇士们奋勇杀敌,终于大获全胜,宣示了南洋乃大明之南洋绝不是一句空话……军门大造战舰,只需月余,三艘巨型战舰就要下水,广东沿海,固若金汤,西洋红夷,望风而逃……两日之后,战俘将押解京城,向圣上献俘,向天下昭告广东父老抗击红夷的决心……” 要押到京师?宣传者的话引起了围观者的极度不满,因此,受到了烂菜叶和臭鸡蛋的围攻,致使游街队伍最终取消了大声嚎叫的项目。 四明茶庄二楼,郑梦帆赫然露头,看着慢慢向前的囚车,脸上露出了不易察觉的笑容。 赌博!对,这就是赌博!成,则郑氏家族永远执海商之牛耳,败,则亏掉一些银子! 收益远远大于风险,干了! 最终,待囚车远去,郑梦帆带着随从,往总兵大营而去。 这一去,直接导致郑梦帆成了第二天的焦点人物:郑梦帆独自认捐军费三十万两银子,并将麾下的百余艘商船全部投保在三一社,年投保额高达二十万两银子! 第二百三十二章 左右彷徨 不说林纯鸿在广州大发横财,且说张凤仪押送军粮抵达马祥麟军中后,与丈夫马祥麟分领两军,转战于山西、北直隶一带。重回战场的张凤仪显得意气风发,连丈夫马祥麟的刻意漠视也视而不见,每日沙场征战,立下了赫赫战功。 不过,每当夜深人静时,张凤仪总是有一股无法排遣的空虚与寂寞。她一直以为,寂寞感乃马祥麟对她不理不问所造成的。但是,当她亲眼看见马祥麟与其他女人厮混时,心里居然无一丝愤怒,她方才明白,她和丈夫早已形同陌路,即便马祥麟对她关心和照顾,她内心的空虚和寂寞也无法排遣。 闲时,张凤仪也会想起小弟林纯鸿。 林纯鸿在邸报上出现的频率非常高,让她想避都避不开。当初,林纯鸿成了过街的老鼠,官绅一片辱骂,大有拿林纯鸿之头以谢天下之势,张凤仪担心不已,狠狠地骂林纯鸿:“一直调皮捣蛋!这次闯出了弥天大祸,看你如何应对!” 后来,张凤仪得知秦良玉奉兵部之令,屯兵万县,大有顺流而下剿灭林纯鸿之势。她又感到揪心不已,甚至心里还隐隐作痛。“万一兵部令我进兵荆州,我该怎么办?”张凤仪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不知道自己该作何选择,差点就让她神经崩溃。 好在兵部将林纯鸿赶到了广东,张凤仪才暗暗松了口气,“广东瘴气横行,人烟稀少,这家伙该消停了!”哪想到,林纯鸿并未消停,三个月之后,就将剿灭刘香的战绩印在了邸报上。 张凤仪居然有点愤怒,情不自禁地加强了对贼寇的攻势,林县一战中,张凤仪居然追袭贼寇上百里,让无数战将无不咋舌,还受到了朱由检的称赞。 冷静下来后,张凤仪百思不得其解:我到底在愤怒什么?林纯鸿剿灭刘香关我什么事? 突然,张凤仪想到:难道是因为林纯鸿的战绩比自己突出么?自己怎么生出了与林纯鸿攀比的心思? 张凤仪感到恐惧万分,自己的一颗心…… 她再也不敢往下想,也不敢再阅读邸报,拼命地想彻底遗忘林纯鸿。 然而,想遗忘一个人谈何容易,更何况是牵动她心弦的男人!每日,那个调皮捣蛋的小弟弟不由自主地出现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斩之不断。 更糟糕的是,兵部调她和马祥麟至万县镇守,与林纯鸿的弓兵隔山对峙。 这下玩笑开大了! 对山的夔州府弓兵仅仅只有五百多人,似乎并未将四千多百战之师放在眼里,没有丝毫的紧张和忙乱,每日生活极为规律。 张凤仪发现,这些弓兵每隔十日进行一次火炮训练。训练时,靶船被锚在江中心,一旦开炮,炮弹飞至靶船上空便爆炸,弹片四处横飞,将靶船打得千疮百孔。 这还不是最恐怖的,这些弓兵有时会换掉开花弹,用猛火油弹。这种炮弹虽然射程近,但爆炸即燃起滔天大火,火苗瞬间将靶船吞噬,烧得一干二净。 张凤仪看得毛骨悚然,川江上到处都是悬崖峭壁,部署火炮锁江易如反掌。白杆兵要顺流而下,势必落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不仅张凤仪不愿意面对这样的炮火,白杆兵驻扎多日,对这种炮火也非常心悸,绝口不提对面弓兵,似乎忘记了对林纯鸿施加压力的作战任务。 张凤仪一刻也不想呆在万县,想回到石柱照顾两个年幼的孩子,但石柱的风评又让她恐惧不已。她每日犹犹豫豫,心理压力极大,一日比一日消瘦。 这日,马祥麟突然带着亲兵闯入张凤仪大营,令她立即抽出五百个水性精熟的士卒。张凤仪大惊,问道:“难道要组建水师?” 马祥麟淫郁着双眼,冷笑道:“这个你别管,我自有用!你只管抽调即是!” 张凤仪心里腾地升起一团火,硬声回道:“虎头山那边,随便你怎么抽调!不过,要在我的大营里肆意妄为,休想!” 马祥麟从怀里掏出秦良玉军令,怒道:“张凤仪!你想违抗军令么?” “张凤仪”三字一出,张凤仪的泪水忍不住在眼眶里打滚,以前亲昵的称呼“小凤”已经永远消失了,夫妻情分到此为止!看来马祥麟回到万县后,对一些风声定有耳闻。 张凤仪强忍着悲痛,吩咐秦永成、杨应矶等将领配合马祥麟抽调精卒,自己则躲入大营独自枯坐,就如泥菩萨一般。 “都是一千石粮草惹的祸!当初要不是缺粮,哪能与林纯鸿有瓜葛?今日也不会有此等欲辩不明之事……” 张凤仪柔肠一寸愁千缕,不由自主地想到初见林纯鸿时的场景…… “凤仪姐,你在外面征战这么多年,想不想自己的两个孩子啊?我的孩子马上就要出生了,可惜我不能陪在小凤儿身边,心里觉得愧疚不已呢。哎,什么时候才能回到荆州呢,我想小凤儿都快想疯了。等孩子出生后,我就让他既学文又学武,成为一代英杰,唉,让他学那么多干什么啊,只要能他能健健康康长大,手里有谋生的本事,就够啦……” 想到林纯鸿曾经说过的话,张凤仪心里禁不住发酸发苦,嘿,这个家伙…… 不过,张凤仪乃经历战阵的巾帼豪杰,对军事的敏感性非常高,她本能地觉察到马祥麟定有重大军事行动。她到底不放心,令心腹杨应矶查探,结果让她大吃一惊: 马祥麟抽调一千五百名水性精熟的士卒,准备伪装成平民,分成五批前往荆州,对邦泰集团实施斩首之策! 张凤仪颓然坐倒,全身仿佛被抽空一般,眼珠定格在小镜子上,半天不曾转动丝毫。 不行!一定阻止马祥麟的疯狂冒险!这将给石柱带来灭顶之祸! 张凤仪咬了咬牙,做出了她有生以来最难做的决定。在石柱,没有谁比张凤仪更了解邦泰:姑且不谈马祥麟能否避开军情司无孔不入的眼线,即使能顺利将邦泰高层一网打尽又有何用?邦泰早就在乡村、集镇、县建立了完善的体制,只要林纯鸿一回到荆州,重建一个集团高层易如反掌。然而,这将彻底激怒邦泰二百多万人,一个疯狂的邦泰对石柱来说,绝对是难以承受之重! 甚至,对整个大明来说,也是难以承受之重! 张凤仪所不知道的是,此事并不是秦良玉一时兴起,而是被逼无奈。 温体仁到底舍不得放弃荆州兵力空虚的大好机会,极力劝谏朱由检采取断然措施,声称,林纯鸿、周望所率之军,钱粮无不来源于荆州,只要趁虚控制荆州,林纯鸿、周望麾下精锐不是土崩瓦解就是任皇上任意摆布。届时,只需要派遣一臣,携带圣旨就可以控制二万多精锐士卒。 “皇上,贼寇虽然势大,终成不了气候,如今铸币之后,财计紧张之态大为缓解,只要善加抚慰生民,为前线将士拨付大量钱粮,贼势不难平也!然荆州乃腹心之地,林纯鸿乃腹心之患,一旦林纯鸿犯上作乱,势必与贼寇、女真里应外合,大明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温体仁苦口婆心,极言林纯鸿之威胁,几乎到了声声是泪的地步。 朱由检犹豫不决,一方面,他被温体仁所描述的美好前景所吸引,另一方面,他担心一旦计划失败,与林纯鸿之间再无回旋的余地,大明将面临建朝以来最为严峻的形势,搞不好整个荆湖地区不再为大明所有。 温体仁顺势抛出了他的计划:密令秦良玉以北上剿匪为由,率兵五千,在荆州驻泊后,趁夜攻打荆州城,成功几率几乎百分百! 朱由检大为心动,勉强同意了这个计划。 秦良玉接到兵部密令后,大吃一惊,“纸上谈兵!完全是纸上谈兵!庙堂之臣,皆不知兵也!” 秦良玉自幼习兵法,经历战事不计其数,她知道,五千大军进发,是何等壮观场面,仅仅运人,就需要将近上百艘船只!这上百艘船只驻泊荆州,邦泰集团要是不做准备,那只能说明邦泰集团自林纯鸿以下,每个人的脑袋都被驴踢扁了。 她有心拒不执行,但心头的牌坊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石柱最终要为所谓的忠义流尽最后一滴血”,林纯鸿的话又一次出现在她的脑海中,让她食不安寝,茶饭不思。 但是,不执行能行吗?如此一来,马家、秦家满门忠烈、石柱乡民死伤不计其数,最终完全变得无意义。她一介女流,能背负起万世之骂名吗?她如何面对马家、秦家祠堂内密密麻麻的灵牌? 秦良玉最终下定了决心:出兵攻打荆州,不过计划得修改。 修改计划的风险非常大,一旦失败,她将面临着邦泰和朝廷双方面的压力。不过,秦良玉乃是有担当的人,决定为了朝廷拼搏一把。 秦良玉想来想去,拟定了伪装进城、中心开花之策,并密令马祥麟立即准备。 第二百三十三章 黄渤犒军 石柱土司西沱码头。 自邦泰在西沱码头附近设立货栈以来,经过几年的发展,如今的西沱码头已经成了远近闻名的生猪、兔毛交易中心。石柱土司通过养猪、养兔,土民们的生活水平逐步上升,附近府县的乡民颇为羡慕,无不一哄而上,开始从事养殖业。幸好邦泰货栈的收购能力能力似乎是个无底洞,没有出现滞销现象。 每日,无数的生猪和兔毛通过嘉陵江、长江汇集到西沱码头,在邦泰货栈内进行交易,然后由邦泰商号转运部转运至荆州、夷陵,甚至远销至江南,多年来沉寂的川东山脉焕发出无穷的活力。乡民们的创造力也是无穷的,他们在生猪养殖中发现,经过阉割的生猪生长迅速,肉感更好。这一发现迅速在乡民中扩散,甚至被邦泰商号传至湖广、江南等地,提高了各地的生猪产量。 商人黄渤在荆州开设了毛纺工坊,主要从事兔毛的处理和纺织,偶尔也从事羊毛的处理和纺织。鉴于羊毛的来源稀少、进货渠道不稳定,黄渤将主要精力放在兔毛上,每隔两个月,便亲自到西沱货栈购买兔毛。 这日,黄渤进入西沱货栈后,发现市面上的兔毛居然脱销,跑了一些熟悉的老板后,均被告知,兔毛已经销售一空。 这下黄渤急了。 黄渤生意做得大,在荆州建立了洗毛、炭化、漂白、纺织等一系列工坊,从业人员超过五百余人。而且黄渤兔毛纺织质量好,深受好评,手头握有大量的订单,如果不能按时交货,势必影响到工坊的声誉,还会缴纳高额的违约金! 怎么办?万般无奈的黄渤四处打听到底谁买走了兔毛。 这一打听,一名叫雷浩东的商人浮出了水面。雷浩东自半月前在西沱货栈大肆收购兔毛,并准备用自己名下的三十多艘船分批运往荆州。 雷浩东是谁?从未听说这号毛纺商人啊?荆州、夷陵等地的毛纺商人无不亲自到西沱购买兔毛,哪有将兔毛运到荆州销售的道理? 况且,哪有用自己船只运送兔毛的?这年头,邦泰商号转运部的船只既便宜又安全,乃是商人运送货物的首选。 既心焦又好奇的黄渤决定晚上至西沱码头一探究竟,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九月二十四日晚,天气淫沉,四处都是黑漆漆的一片。黄渤带着一随从,来到了西沱码头,四处寻找雷浩东的船只。 西沱码头几乎成了不眠之地,即便到了戌时,仍然有船只连夜装卸货物,到处都是明亮的灯火。黄渤从东转到西,方才在一处非常偏僻的角落里发现了船只。 这处角落几乎全无灯光,离远了,根本看不清,于是黄渤带着随从慢慢靠近。 离船只还有十多丈,突然一声断喝传来:“什么人!站住!” 黄渤七魂丢了六魂,腿脚一软,差点摔倒在地。娘的,这么吓人会死人的!哪有隐藏在暗处突然暴喝的? 黄渤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挺直腰板,回道:“荆州商人黄渤,夜间迷路,行至此处!兄弟,能不能不要吓人啊!差点吓死我了!” 暴喝之人挥了挥手中的朴刀,冷声回道:“雷大官人之货物,闲人不得靠近!赶紧走,否则休怪我手中的刀不客气!” 黄渤心里不由得有气,不就是货物嘛,看看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他看到闪耀寒光的利刃后,心里不由得一阵惊悸,拱手道:“小的不知雷大官人的规矩,还请恕罪!” 说完,带着随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偏僻之处。 路上,黄渤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区区兔毛,值得如此大动干戈吗? 大动干戈?黄渤忍不住浑身颤抖,难道船上运送的是军辎?黄渤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带着随从隐藏在暗处,不停地往船只驻泊处张望。 黄渤好奇心甚强,而且颇有耐性,这一呆,就是一个多时辰。到了子时二刻,黄渤突然发现百余个精壮的汉子押送着两辆车,直直往雷浩东船只而去。这两辆车装了不少重物,压得轮轴吱吱呀呀作响,还留下了深深的车辙。 绝不是兔毛,很可能是铁器等重物!黄渤马上得出了结论,联想到雷浩东的目的地,他惊出一身冷汗,浑身开始颤抖。 难道雷浩东密谋在荆州作乱? 雷浩东到底何许人也?万一雷浩东在荆州作乱,我的老婆孩子还在荆州啊!我的工坊怎么办?局势混乱后,我岂不是要亏死? 黄渤紧张得要死,脑子里飞速运转,最终下了决定,立即令随从通报邦泰商号的西沱货栈! 黄渤独自一人回到客栈后,一下子瘫倒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黄渤本为落第秀才,被邦泰招募进商号后,从事货栈管理多年。后来他发现毛纺乃暴利行业,遂脱离邦泰开办了毛纺工坊。这些年来,依托着邦泰,生意越做越大,在整个荆州商界也混出了一定名声。 黄渤非常清楚,他的发家皆缘于邦泰商号,或者说缘于林纯鸿。要是林纯鸿倒台,他的前途还不知是什么样呢! 黄渤辗转反侧,心里渐渐有了决断:一定要阻止雷浩东的疯狂举动。 可是,他乃一介商人,有何能力阻止雷浩东? 一直折腾到卯时,黄渤突然想到“弦高犒军”之典故,雷浩东不是事事隐秘么?犒军一事,正好适合自己! 黄渤从床上一跃而起,立即开始准备犒军之物。 第二日辰时三刻,黄渤带着随从,雇了一辆车,满载着粮食、腊肉、丝织物、美酒等物,往西沱码头而去。依然,离雷浩东船只还有老远,就被喝止住。 黄渤高声叫道:“荆州商人黄渤,奉邦泰周副将之令,特来犒军!” 哨卫愣了愣,不由自主地问道:“你说什么?” 黄渤面色平静,高声道:“奉周副将之令,特来犒军!” 哨卫不敢隐瞒,立即向上通告。 此时,马祥麟正好在船上,听到哨卫的汇报后,大吃一惊:“周望的耳目如此灵敏,事已泄,如何是好?” 马祥麟无法,只好令雷浩东接待黄渤,且听黄渤说什么再作打算。 黄渤靠近船只后,雷浩东不由得喝了一声彩:“好一个风度翩翩的儒商!”此子唇红齿白、印堂突出,身材高大,一袭略微紧身的儒衫穿在身上显得文雅无比。 雷浩东大喇喇地问道:“你是何人?来此处何意?” 黄渤拱手道:“在下荆州商人黄渤,来此犒军。周副将听闻雷大官人率领壮士前往荆州,恐壮士一路劳累,特送来美酒和粮食,稍表敬意!” 雷浩东哈哈大笑:“鄙人一介商人而已,黄老板是不是走错了地方?还是周副将弄错了?” 黄渤微笑着答道:“周副将命令如此,在下不至于走错地方!” 雷浩东收敛起笑容,厉声道:“据在下所知,黄老板来西沱,不过收购兔毛而已!是不是见在下收完了市面的兔毛,心存报复之意,意欲陷在下于万劫不复?” 说完,嗖地拔出腰间的佩刀,喝道:“自古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黄老板存心不让在下做生意,休怪在下不客气!识相点,赶紧滚蛋!” 黄渤毫无惧色,冷声道:“世上无不透风之墙!汝等所谋甚大,邦泰岂能一无所知!惹恼了邦泰上下几百万人,后果非汝等所能承担!” 雷浩东大怒,作势就要揉身擒获黄渤。突然从身后传来马祥麟的喝止声:“住手!” 马祥麟不理会雷浩东,紧盯着黄渤,良久,方冷笑道:“好一个林纯鸿的爪牙!居然想出如此妙策!休得瞒过我!” 黄渤大惊,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这马祥麟果然是个人物,一眼就识破了黄渤犒军的实质。 马祥麟接着说道:“莫欺我石柱上下无人!你滚吧,老子记住你了,黄渤,是吧!后会有期!” 说完,马祥麟带着雷浩东跃入船中,将黄渤一人丢在了岸上。 黄渤呆立良久,方才悻悻然带着车辆返回客栈。 实际上,雷浩东大肆购买兔毛,并用自己的船只运往荆州,早就引起了西沱货栈的注意。货栈方面本能地察觉雷浩东有鬼,将此情通报给夔州军情处。马祥麟和雷浩东的一举一动均在军情处的掌控中,就连黄渤夜探雷浩东、犒军诸事,也在三天后摆在了周望的案台上。又在三日后,摆在了林纯鸿的案台上。 林纯鸿对军情处快速获取石柱异动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反而对黄渤义举拍案叫绝。林纯鸿惊喜异常,忍不住对左右说道:“黄渤之举,正说明邦泰的根基日益深厚,拥护者越来越多!” 林纯鸿越想越高兴,吩咐张杰夫道:“有空安排一下,黄渤我要面见,这样的商人,我们一定要支持!” “对了,还有,黄渤开设了毛纺工坊?嘿嘿,以后经营草原,还有大用!” …… 林纯鸿毫不掩饰对黄渤的欣赏,更是考虑长远,一直想到了草原之策。 第二百三十四章 婆媳之间 且说张凤仪感觉到事态严重,顾不得营内之事,立即回到石柱,求见秦良玉。 秦良玉见张凤仪火急火燎地从万县赶回来,大惊,问道:“难道万县有变故?” 张凤仪拜服于地,道:“娘,万县能有什么变故?邦泰仅仅在山对面置兵五百,绝无进取之意。” 秦良玉道:“是这个理,朝廷在万县驻扎重兵,本不为打仗,只是为了精告林纯鸿,不可生出谋逆之心!哎……朝廷内忧外患,实在没有精力处理荆州一事,方才容忍林纯鸿!” 张凤仪狠下心来,道:“娘……” 她刚准备继续说下去,但一想到“风刀霜剑严相逼”,心里不免生出退缩之意,一下子顿在那里,什么也说不出来。 秦良玉大感奇怪,道:“你风风火火地回到石柱,定有要事,说吧……” 张凤仪咬了咬牙,道:“娘,儿媳想问问,如果世间没有林纯鸿,如今湖广该是一幅什么境况?” 秦良玉一听到林纯鸿三字,脸色立即沉了下来,训斥道:“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有什么好想的!” “娘!咱们万不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张凤仪豁出去了,又快又急地说道:“我听闻,三年前,石柱乡民下聘礼,连一百斤粮食都拿不出来,现在,一些乡民的聘礼都升到了二十头大肥猪的地步。娘,如果没有邦泰收购肥猪和兔毛,咱们石柱的乡民能过上这样的日子么?” “娘,当年林纯鸿率军在北方与贼寇浴血奋战,这就不谈了。就谈现在,周副将率领万余精锐士卒,坐镇襄阳,可曾有一贼寇进入湖广么?要是没有林纯鸿,朝廷哪能有这片安稳之地?恐怕江汉、湘江附近皆受贼寇之荼毒,甚至川东一带,也难保平安!” “后来,林纯鸿到了广东,仅仅三个月,就剿灭了为祸十几年的刘香,儿媳不知道,换做谁,才能做到如此干净利落!” “再说,林纯鸿自去年末以来,向朝廷缴纳上百万两银子,又献铸币之法,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如果没有林纯鸿,朝廷的日子能有现在这么好过么!” …… 秦良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好不容易等到张凤仪停顿下来,冷冷地问道:“这就是你赶回石柱要说的话?” 张凤仪的心一直往下沉,满眼的珠泪不争气地滴落下来,泣道:“如此国之干城,娘为何就不肯睁眼看看呢……” 秦良玉缓缓说道:“正所谓坏心办了好事,心不正剑则邪!林纯鸿的剑虽然锋利异常,但砍向哪里非朝廷所能控,不套上枷锁,何以保证他的忠心?” 张凤仪一不做二不休,从地上爬起来,决然道:“娘!我在百里洲呆过一段时间,对邦泰有一定的了解。拿荆州府来说,邦泰管荆州府叫荆州部,荆州部以下,每县拥有三套机构,分别叫中书处、弓兵处、监察处,处理政事、军事和律法事宜。而且,邦泰在每个村都有管理人员,还有弓兵队长,管理非常严密。即使荆州的中书府、都督府和监察府被一网打尽,只要林纯鸿还在,一旦返回荆州,重建三府易如反掌!” “更为可怕的是,邦泰大军在外,广东有一部,襄阳有一部,河南有一部,一旦回师,几乎无人能挡!” “如此看来,即便攻占了荆州,又济得何事?” 秦良玉越听越怒,突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喝问道:“你从何处得知秘密进兵荆州之事?” 张凤仪痛痛快快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心里颇为畅快,张口答道:“相公为事不密,不难探听!” 秦良玉恨不得一脚踹向张凤仪,当即骂道:“放肆!他为事不密,你应该从旁查漏补缺,哪能在旁说三道四!” 张凤仪再次拜服在地,恳求道:“娘!万万不可让相公秘密进攻荆州!这将为石柱带来灭顶之灾,恐怕会让朝廷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娘,儿媳求您了!” 秦良玉手指张凤仪,怒道:“朝廷之命,岂容汝等置言!” 张凤仪大吃一惊,原来是朝廷!看来婆婆也是迫不得已,于是她倔强地说道:“娘!此乃乱命,万不可从!” 秦良玉再也忍不住,一脚踹了过去,直将张凤仪踹翻在地,骂道:“乱臣贼子!与林纯鸿一路货色!” 话刚出口,秦良玉就后悔不已,对张凤仪不守妇道,打死她也不信。但是,她心急之下,口不择言,后果恐难意料。 果然,张凤仪放声大哭,“娘!儿媳不孝,恐不能继续侍奉娘左右,石柱我也呆不下去了,我想回山西……”(注:张凤仪娘家在山西沁水) 张凤仪哭得梨花带雨,让秦良玉不免心软,弯腰试图扶起张凤仪,哪想到张凤仪并不起身,哭道:“娘,儿媳只想求求您,临走之前,让我看看年儿和轩儿……” 秦良玉正待挽留,突然马祥麟从门外走进来,脸色非常难看。原来马祥麟见事情泄露,心疑张凤仪走漏了消息,正准备向秦良玉汇报此事。 他看见秦良玉和张凤仪状态亲密,用非常厌恶的眼神盯着张凤仪,骂道:“贱人!看上了小白脸,不惜通风报信!下一步是不是准备私奔?到了此时,还准备欺瞒娘?” 秦良玉和张凤仪满脸愕然,不知马祥麟在胡说八道什么。 马祥麟恨恨地转过头去,对秦良玉说道:“这个贱人走漏了消息,致使邦泰提前发现,恐不能成行!” 随即,马祥麟详细叙述了黄渤犒军一事。 张凤仪被冤枉,心里如同刀割一般,但除了声嘶力竭地叫喊“我没有……我没有”外,拿不出任何证据。 秦良玉先入为主,对马祥麟的话信了七八分,看向张凤仪的眼神逐渐变得严厉。 最后,秦良玉恨声道:“娘始终不信私情一事,今日看来,知人知面不知心!毫无廉耻,为了私情居然泄露军机!你走吧,马家不敢再留你了,祥麟会给你休书的!” 张凤仪止住了抽泣,抹掉眼泪,向秦良玉拜了三拜,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去,对旁边的马祥麟看都未看一眼。 马祥麟怒火中烧,被休的女子哪有如此嚣张的? 马祥麟挡住张凤仪的去路,淫声道:“这么急着去找小白脸?” 张凤仪淫郁着双眼,盯着马祥麟,冷冷道:“让开!” 马祥麟见张凤仪的眼神淫冷无比,有点发憷,“你想干什么?” 张凤仪见马祥麟无让路之意,厉声道:“我去杀了林纯鸿!用他的人头证明我的清白!” 说完,一把推开马祥麟,冲出了马府,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秦良玉踉跄一步,差点摔倒在地,幸好马祥麟反应快,扶住了秦良玉。 “娘!这个贱人走就走了吧,咱们马家就算没了这号人!”马祥麟愤懑于胸,嘴里自然有点不干不净。 秦良玉叹了口气,道:“家门不幸啊,家门不幸!哎……看来我是老了,一时被气糊涂了,小凤这孩子,哪能做此等无耻之事!” 马祥麟大急,连忙叫道:“娘!她……” 秦良玉甩脱马祥麟的双手,道:“她十六岁就嫁到马家,我也是看着她长大的。其父乃朝廷忠烈,其兄为朝廷立过大功,其母守‘夫人堡’,威震贼寇,这样人家里的孩子,无论如何也不会做无廉耻之事!” 马祥麟沉默不语,心里却对秦良玉的话腹诽不已,她爹忠义能说明什么?历来教坊司里的忠臣之后还少么? 秦良玉见马祥麟眼神躲闪,情知他不服,继续说道:“你来之前,小凤力劝娘不可兴兵攻打荆州,所谈无不坦荡在理,这足以证明她内心无私情之念!” 说完,秦良玉又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哎……小凤这孩子,自小坚韧,说到做到,娘真的担心她会做傻事!那林纯鸿周边侍卫环绕,小凤恐怕会有危险!” 马祥麟跺脚道:“娘!林纯鸿哪里舍得伤害这个贱人!” 秦良玉久久无语,最后,对马祥麟说道:“你退下吧,马上去万县,娘担心邦泰会在万县有所动作,一定要小心戒备!” 待马祥麟退下后,秦良玉唤来心腹,交待道:“你立即找到张凤仪,告诉她,我永远承认她是马家的儿媳,劝她千万不要去行刺林纯鸿,如果她想回石柱,就让她回来专心带年儿和轩儿,如果她不想回来,就令杨应矶择五百精锐,交予张凤仪带到沁水,助其母守夫人堡!” 心腹答应而去,秦良玉的心里方才好受了点,怔怔地想着张凤仪刚才说的话。 “如此国之干城,娘为何就不肯睁眼看看呢?” 这句话如同一把重锤一般,直压得秦良玉喘不过气来。难道自己真的对林纯鸿有偏见?荆州、夷陵百姓的生活真有小凤说的那么好? 小凤应该没有说错,至少石柱百姓都感谢西沱货栈! 秦良玉突然冒出一股冲动: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自己应该到荆州去看看! 此念一出,愈发不可收拾,秦良玉开始认真思索,找什么借口到荆州…… 第二百三十五章 为情所困 对于一名女子来说,名节胜于一切,为了名节,贞烈女子可以抛弃一切,更别说刺杀绯闻的主角了。这就是大明的现实,张凤仪不可能超越时代,林纯鸿也不可能。 “用林纯鸿的人头来证明我的清白”,这话绝非说说而已,张凤仪下定了决心要置林纯鸿于死地! 张凤仪冲出马府后,骑马狂奔至西沱码头,雇了一叶扁舟,顺流而下。行至万县时,又不愿意经过林纯鸿的地盘,于是下了船,穿越川东山脉,逶迤望广州而行。 这让秦良玉的心腹扑了个空,一直追到荆州都未发现张凤仪的身影,方才怏怏而回,向秦良玉交差复命。 马府中,夔州军情处安插的暗桩虽不是石柱核心人员,但对秦良玉和马祥麟逐出张凤仪一事还是探听得一清二楚,并且将“我去杀了林纯鸿”这句话摆在了林纯鸿的案头。 夔州军情处的工作非常到位,根据各种蛛丝马迹分析得出,秦良玉最终原谅了张凤仪,试图令张凤仪率五百白杆兵回山西娘家驻守,以避开石柱的是是非非。 对属下的一点小心思,林纯鸿心知肚明,也不说破。林纯鸿敢打包票,夔州军情处的人从心里认为,他和张凤仪一定有私情,所以才如此尽心尽力地打探张凤仪相关消息,为他们的上司泡妞提供第一手情报。 来到这个世界将近十年,林纯鸿对这个世界已经非常了解。他相信,张凤仪出现在他面前时,必然会毫不犹豫地捅刀子。不过,周围环绕着百余侍卫,他不认为张凤仪有靠近他的机会。 要是张凤仪对他进行远程打击呢? 林纯鸿感到头痛不已,只得命令宁典密切留意两百步范围内的所有人等,对携带火枪、弓箭、弩机的人宁可错抓,也不要放过。 林纯鸿并不认为自己贪生怕死,只是觉得被张凤仪所杀实在太窝囊。这算什么?难道算情杀?好像又不像,自己如果被马祥麟所杀,这才算情杀。 要说林纯鸿对张凤仪没有一点心动,这不可能。天下男子,无不有“尽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时之趣兴”的伟大理想,林纯鸿也不例外。更何况,张凤仪不仅浑身散发出成熟韵味,还是林纯鸿仰慕已久的巾帼豪杰。 曾几何时,林纯鸿将张凤仪比做了罂粟花,此花妖艳绝伦,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隐隐地,对张凤仪被逐出马府,林纯鸿有种莫名的期待。他甚至期待着,能与张凤仪再次并肩作战,再造乾坤。 毕竟,张凤仪曾经被他视为事业能否成功的分水岭,张凤仪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不言而喻。虽然张凤仪以姐姐自居,但林纯鸿从未将她当姐姐看,反而时时把她看做一个冲动、耿直、爽快的小妹妹,情不自禁地想去照顾她,让她无忧无虑。 可是,世事变化无常,现在这个便宜大姐姐居然要来广州要他的命! 事情诡异如斯,只能说明这个时代的规则出了问题! 崔玉儿听闻张凤仪一事后,紧张得不行,深恐面前活蹦乱跳的三哥哥瞬间出了意外,不停地催促林纯鸿躲避张凤仪,“世上哪有千日防人的道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三哥哥不如到遂溪躲避一段时日,待玉儿出面化解此事后,再回到广州不迟。毕竟,玉儿与她总算有点交情!” 林纯鸿笑道:“交情?上次你肆无忌惮地算计她,她恨死你还差不多!” 崔玉儿的樱桃小嘴张成一个o型,旋即将林纯鸿从椅子上拉起,拼命往外推,“三哥哥就到遂溪去吧,这里有玉儿呢!三哥哥信不过玉儿?” 林纯鸿浑不当回事,随口说道:“以后几百年后,说书人当有一节,‘赴广州张凤仪逞英雄,避遂溪林纯鸿胆如鼠’。如此一来,你的三哥哥岂不是要羞死?” 崔玉儿气得七窍生烟,啐道:“少贫嘴,和你说正经事呢!” 林纯鸿重新坐到椅子上,仿佛接受了崔玉儿的批评教育,一本正经地问道:“你说张凤仪真的会对我下手么?” “会的!”崔玉儿脱口而出,随即迟疑片刻,接着说道:“而且在刺杀你后,不管是否得手,她会自杀!” 林纯鸿悚然一惊,“这是哪跟哪啊?杀我后,又接着杀自己!她疯了么?” 崔玉儿撇嘴道:“我还以为你对女子的心思非常了解呢,原来你也是胡乱编造的!还记得你给我讲的赵敏吧?赵敏为了张无忌,甚至可以抛弃她的民族、兄长!咋一想,似乎不可能,但细思之下,天下女子,十之七八都会这么做!” “女人的心中,永远只有一个人,而男人的眼中,永远是一群人!女人为了一个人,会做出各种不可思议的事情!赵敏所为,正说明了这点!这故事是你编的,难道你连女人的这点心思都不知道?” 林纯鸿大吃一惊,原来《倚天屠龙记》还可以这么解读?看来金庸先生对女子心思的观察可谓细致入微!林纯鸿在心里将金庸先生膜拜了一把。 崔玉儿似乎完全沉浸在她的个人世界里,继续道:“天下女子,第一重名节,所以,张凤仪准备杀你证明自己的清白!但张凤仪对你情意绵绵,付诸行动后,她会立即自杀!因为她违背了自己的本意,活着已经是极大的痛苦!” 林纯鸿彻底凌乱了,问道:“张凤仪对我情意绵绵,从何说起啊?” 崔玉儿微微一笑,道:“最了解女人的,永远是女人!如果她心目中只有丈夫和孩子,哪会冒着被休的危险劝说秦柱国?可见,她对你的情意可不是一点半点啊!” 林纯鸿瞠目结舌,不知说什么好。 崔玉儿目露狡黠之色,笑道:“是不是心里有点小得意?” “胡说八道!” 崔玉儿用白如羊脂的玉手在林纯鸿胸膛上按了按,道:“别忘了,最了解男人的,依然是女人!你的一点小心思,逃不过我和凤姐姐的双眼!” …… 最终,林纯鸿决定,坐守在广州,等待张凤仪的到来。崔玉儿无奈之下,只好每日伴随林纯鸿,须臾也不离开左右。 且说张凤仪经过长途跋涉,最终抵达了广州城。她吸取上次在百里洲被轻易识破的教训,并未女扮男装,反而将自己稍作易容,打扮得极具女人味,还花钱雇佣了一个老头,假扮成父女,落足于一家偏僻的旅馆中,每日打探林纯鸿的行踪。 刺杀是一项系统工程,需要几个人手互相配合,方能提高成功率。张凤仪孤身一人,又不懂刺杀要领,急切间哪能找到机会?只好每日遥遥远观林纯鸿,就如青涩的小女子看着情郎一般。 张凤仪发现,林纯鸿的身边总是跟着妖艳的崔玉儿,心里不免生出一丝酸意。甚至,她不由自主地会幻想,那名女子就是自己,每日与林纯鸿成双出入,或者一起骑着马,驰骋战场,让所有的贼寇和女真人在马下呻吟、求饶。 “就是他,害得我有家不能回,有孩子不能探望!”张凤仪不停地提醒自己,试图激起对林纯鸿的恨意。 张凤仪成功了,她确实对林纯鸿充满了恨,但这股恨意来自于林纯鸿每日与崔玉儿成双成对! 内心的煎熬让张凤仪几欲疯狂,她日趋消瘦,偶尔感到有点头晕脑胀。最终,她决定,明日不管机会如何,也要搏命一击,就算被侍卫所杀,也好过日日这般煎熬。 这日晚上,张凤仪正枯坐旅馆,忽然小二报告,楼下雅座有客人定了餐,请她一起赴宴。张凤仪大吃一惊,走到阁间一看,原来是崔玉儿! 张凤仪突然觉得万念俱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忍不住头晕脑胀,就要摔倒在地。 崔玉儿见机立即上前扶住张凤仪,吩咐小二立即倒来热水。 张凤仪好不容易缓过劲来,缓缓问道:“林纯鸿派你过来的?” 崔玉儿摇了摇头,道:“不是,我是瞒着他出来的!” 张凤仪冷哼一声,“莫骗我!他就是懦夫!到底贪生怕死!” 崔玉儿平静地回道:“三哥哥曾说过,何人不死?只是这种死法太窝囊了!而且,凤仪姐也会因此轻生的!” 张凤仪猛地站起身来,怒道:“他死了,关我什么事!我为什么要轻生!” 崔玉儿丝毫不顾张凤仪激烈的情绪,将两个小酒杯斟满,将其中一杯放在张凤仪面前,道:“凤仪姐!我们先喝掉这杯酒再说话。” 张凤仪缓缓地落座,端起桌上的酒杯,用衣袖挡住樱桃小嘴,一饮而尽。崔玉儿也喝了酒,说道:“凤仪姐,咱们都是女人,你真的舍得永远离开两个孩子?我听闻,秦柱国正在四处寻找你,有意让你带兵至夫人堡协助霍夫人镇守。” 张凤仪彻底沉默了,凤眼透露出的眼神飘忽不定,显然陷入纠结之中。 良久,张凤仪的眼神忽然变得坚定,道:“你的三哥哥是个做大事的人,这样吧,你安排一下,我和他当面谈谈!” 若论察颜观色、淫谋诡计,一百个张凤仪也不是崔玉儿的对手,崔玉儿当即正色道:“凤仪姐!上次在容美,我欺骗了你,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不过,你想利用我行刺三哥哥,我只能说,办不到!” 正说着,忽然雅间的门吱呀一声响,林纯鸿出现在门口,怔怔地瞅着张凤仪,叫道:“凤仪姐……” 林纯鸿的突然出现,彻底吓坏了崔玉儿,一声惊呼,就要冲出来隔开两人。 张凤仪心神激荡之下,来不及多想,伸手从腰间拔出匕首,右手紧握,狠狠地向林纯鸿的胸膛扎去! 林纯鸿看得分明,一把抓住张凤仪的右腕,稍一用劲,张凤仪拿捏不稳,哐当一声,匕首掉在了地上。 张凤仪只觉得眼冒金星,再也支持不住,摇晃了几下,就此晕了过去。 林纯鸿双手扶住张凤仪的肩膀,却止不住张凤仪继续往地上软倒,他大急,立即将张凤仪横抱起来,吩咐崔玉儿道:“快,快叫大夫……” 第二百三十六章 内外之争 张凤仪经过长途跋涉,心力交瘁下,终于病倒了!她病得非常厉害,额头发烫、一直昏迷不醒…… 郎中瞧过后,只说风邪侵入内腑,开了几服药。给张凤仪喂完药后,林纯鸿和崔玉儿都没有离开的意思,崔玉儿坐在床边,横了林纯鸿一眼,啐道:“就你会逞英雄!万一伤了哪里,该如何是好?” 林纯鸿解开外衫,里面露出软软的甲装,道:“无妨!不让她捅一刀,她始终解不开心结,终究不是个办法!” 崔玉儿微微叹了口气,沉默不语。 林纯鸿接着说道:“倒是你!你确信她不会伤害你?万一她劫持你,来威胁我,怎么办?” 崔玉儿给张凤仪的额头换了一块冷毛巾,盯着张凤仪,幽幽道:“凤仪姐光明磊落,万不会如此!哎……女人都是命苦……” 正说着,突然张凤仪一声尖叫:“我没有……我没有……” 林纯鸿、崔玉儿吓了一跳,且见张凤仪情绪激动,不停地翻来覆去,额头上的毛巾也掉在了床上。 崔玉儿连忙按住张凤仪,将毛巾重新搭在张凤仪的额头上。 “娘……我真的没有……马祥麟他冤枉我……我和林纯鸿没有私情……呜呜……” 张凤仪的叫声尖刻,更是在昏迷中哭了起来,崔玉儿眼泪也止不住扑扑往下掉。 林纯鸿心如刀割,一股闷气郁郁于胸,恨不得立即将马祥麟狠揍一顿,出一口恶气。但是他能这样做吗?他出面只会坐实谣言,只会彻底让张凤仪再无生的快乐。 林纯鸿感到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他拥有威力无穷的大炮,拥有举世无双的武力,但在强大的社会习俗面前,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他想起了唐吉可德,骑着一匹瘦马,向风车发起了决死冲击。现在的他,与唐吉可德何等相似! “来……轩儿,让娘亲一个……年儿!别欺负妹妹……把你的破木枪扔一边去……脏死了……整日一点正经都没有,只会耍刀弄枪……” “轩儿……年儿,娘对不起你们……待娘打完了仗,娘给你们做山西的猫耳朵……” “娘……你就让我再看看年儿和轩儿……娘,儿媳求你了……” 林纯鸿再也忍不住,两行泪顺着脸庞滑落…… 崔玉儿早就哭成一个泪人,拍着张凤仪的身躯,哽咽着安慰道:“凤仪姐,等你病好了,我陪你去看年儿和轩儿……” 张凤仪依然不停地说着胡话: “林纯鸿,你说大海波澜壮阔,你什么时候带我去看海啊?” “军舰比城堡还大?牛皮吹破了吧?一艘军舰有红夷大炮上百门?我不信!” “林纯鸿,我们一起骑着马,横扫天下贼寇,好不好?嗯,你说得对,女真人才是劲敌!那我们就一起打到辽东去……” …… “娘……婆婆说了,让我回窦庄……娘,你别骂我啊,我不是被休掉的,是婆婆派我回来的,帮娘抗击贼寇……” 林纯鸿不忍再听,对崔玉儿说道:“你就辛苦点,待她身体好了,你劝她带兵回山西吧……” 林纯鸿转过身去,默默地离开了房间…… ※※※※※※※ 且说朱由检看到林纯鸿的奏章后,见林纯鸿爽快地交付鱼干,颇为后悔,暗暗地下决心,这次秦良玉若成功,林纯鸿没了造反的根基,一定要将其调回北方重用,还要给他升官加爵,绝不让他没了好结果。 对林纯鸿建议在琼州府建设盐场,专用于制作鱼干,朱由检朱笔一挥,画了个大大的红勾,并告诫林纯鸿小心看护,万不可令盐场之盐流入食盐市场。 林纯鸿建议朝廷组织出海捕鱼、制作鱼干,朱由检颇为心动,将此事交付朝议。 朱由检满以为如此利多弊少的方略,必然得到满朝文武的支持。哪想到,朝议的结果让他大跌眼镜,满朝大臣几乎形成同一个声音,声嘶力竭地劝告朱由检万不可行此策! 反对的理由五花八门: 考虑深远者声称,朝廷应付大陆,尚且左支右绌,如果允许渔民出海,势必投入巨资建设海军,朝廷哪能拿出这么多钱? 顽固者声称,渔民出海捕鱼后,朝廷势必无法掌控,很可能重现当年嘉靖时倭寇之祸,现在朝廷内有贼寇、外有女真人肆虐,如果再出现倭寇之祸,朝廷如何应对? 胡搅蛮缠者声称,大批难民被聚集起来制作鱼干,一旦受到贼寇挑拨,聚众造反,必然为祸海疆,荼毒生民。 别有用心者竭力攻击提出此策的林纯鸿,声称林纯鸿倒行逆施,不仅等同军阀,还到处蛊惑刁民闹事。这次更是提出亡国之策,不杀不足以谢天下! …… 朱由检一阵头昏目眩,他就搞不懂,仅仅只是朝廷组织渔民出海一事,为何冒出如此千奇百怪的理由!现在又不是没有出海打渔的渔民!而且,林纯鸿在广东制作鱼干,为何就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朱由检觉察到,这帮大臣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朱由检参悟不透,忍不住询问身边的曹化淳,曹化淳一语道破天机:“张彝宪自掌铸币一事后,多得外臣嫉恨!” 朱由检恍然大悟,原来是内廷外廷之争! 实际上,无论是朱由检,还是朝堂之臣,都非常明白,所谓的内廷外廷之争,本质上就是君权与臣权之争,焦点都集中在皇帝和大臣身上。太监无非就是君权上的寄生物,失去了皇帝的支持,一纸诏书就可以让他们万劫不复! 当初,朱由检将铸币交给张彝宪,并规定,所得之利归入内帑,不关外廷户部什么事。也就是说,大明的户部永远不知道朝廷手中能有多少钱,更不可能据此制定详细的财政预算。朱由检此举遭到了大臣的竭力反对,不过,朱由检一意孤行,方才将铸币一事强行推广开来。 外廷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隔三差五地上奏章,试图将铸币之利划到户部,朱由检将此类奏章全部留中,大有你说你的,我干我的趋势。 无论是朝堂之臣,还是宫内的太监,对权力的变化非常敏感。太监们从朱由检此举中找到了信心,行事越来越嚣张,势力日趋庞大。而朝堂之臣试图将太监势力的复兴扼杀在萌芽状态,不停地狙击太监势力。 这次,大臣们终于找到了机会,狙击朱由检的出海捕鱼之策! 大臣们的潜台词就是:要捕鱼制作鱼干,没问题,不过首先把铸币权和捕鱼权交给我们! 朱由检熟读历朝实录,对大臣与太监之间的权力争斗了然于胸。自成祖后,大臣们的权力越来越大,这主要表现在内阁的权力呈逐步扩大之势。直到隆万年间,隆庆皇帝暗弱,再加上新继位的万历皇帝年幼,内阁的权力达到了顶峰。万历皇帝成年后,内阁的权力一度有所削弱,引起了大臣们的极度不满,皇帝与大臣开始冷战。到了天启年间,魏忠贤弄权,内阁权力一度被削弱严重,直到崇祯初年才缓过一口气来,目前正处于逐步扩大的状态。 没有人喜欢自己的权力被侵蚀,朱由检也不例外,他不停地琢磨办法,试图让大臣们让步! 当朱由检还在思索对策时,秦良玉的战报抵达京师,声明计划还未发动,即被邦泰发现,不得已停止进兵。朱由检接报后,无所谓喜,无所谓忧,毕竟相比较迫在眉睫的贼寇而言,林纯鸿造反乃没影的事,况且,目前林纯鸿还算听话,积极为朝廷财计出谋划策,显得颇为忠义。 按照以往惯例,计划失败,朝廷也没有损失,朱由检绝无追究的意思。但是,现在君臣之间处于对立状态,正缺筹码的朱由检哪容机会白白溜走?朱由检立即令内阁追究计划失败的责任,要给天下一个满意的交待。 大臣们哪能不明白朱由检的意思?纷纷把焦点集中在温体仁身上,看他如何应对。 要追究计划失败的责任,温体仁作为谋划者,自然逃脱不了,兵部作为命令下达者,自然也难辞其咎,秦良玉作为计划执行者,理所当然应该挨板子。不过,温体仁能这么处理么?显然不能,这样不仅把自己给绕进去了,还得被大臣们的唾沫星子淹死! 要说,君权臣权相斗争时,内阁首辅夹在中间就是一个受气包。不仅皇帝对其不满,大臣们也指责首辅不能为外廷争取更多的权力。温体仁现在就像一个受气的小媳妇,里外不是人,想来想去,别无它策,只得以退为进,向皇上递交辞呈。 这个辞呈的含义相当丰富,它明确地告诉朱由检,皇上,退一步吧,否则,朝堂将因此陷入动荡之中;同时,它还向群臣宣布,谁他娘的觉得自己能够打赢对皇上的这一仗,谁来干,老子不干就是了! 辞呈的效果马上体现出来,朱由检马上慰留温体仁,群臣们也暂时停止了提出更为过分的要求。最终,双方各让一步,朱由检依然将铸币之利纳入内帑中,不再提制作鱼干一事;群臣也不再要求朱由检交出铸币之利,将制作鱼干一事抛在了脑后。 至于制作鱼干对整个大明的好处,没有人再去关心,就像林纯鸿从未提出过制作鱼干一般。 哎!大明的悲哀,无数的时机、无数的善政,竞相湮灭于朝廷政争上。大明朝廷的确病得不轻,几乎已经病入膏肓! 第二百三十七章 虞山脚下 朝堂纷争如斯,失势的东林余脉也不甘寂寞,时时刻刻伺机再起,相互之间串联频繁。 钱谦益自结识柳如是后,重新焕发了第二春,差点变成了返老还童的老妖怪,日日与柳如是卿卿我我,沉浸于诗文、学术中不能自拔,似乎已经忘记了东林党日薄西山,辉煌不在的现实。 他在常熟虞山脚下建立了红豆山庄,时时与门生瞿式耜、冯舒、冯班,族孙钱曾、钱陆灿以及东林一脉吟诗赋对,生活过的十分惬意。当然,每次诗会时,自然少不了柳如是,柳如是才思敏捷,诗文清新婉约,为诗会增色不少。 瞿式耜对钱谦益忘记复兴大业颇为不满,尤其对钱谦益与柳如是靠近更是深恶痛绝。奈何身为弟子,不能直斥其非,只能极尽委婉之能事,劝解老师。 这日,瞿式耜三次求见钱谦益,均被拒之门外,问及钱谦益作甚,下人答道:“老爷与河东君整理藏目,不得闲……” 瞿式耜愤懑于胸,差点直接闯进了绛云楼,考虑再三之后,方才放弃这种不理智行为。好不容易等到柳如是离开,瞿式耜才见到了钱谦益。 瞿式耜恭恭敬敬地行过礼,问过安后,方才说道:“据闻,河东君时常往来娄东、华亭,与张西铭、陈卧子交往密切……” 钱谦益哪能不明白弟子的心思,大笑道:“为师与河东君之间非你所想,无非互相仰慕对方之文采、学识而已,张西铭、陈卧子皆天下名士,文采风流之名不下于为师,河东君与他们交往,有何稀奇的?” 瞿式耜微一沉吟,继续说道:“河东君文采出众,所交之人无不是一时之风云人物,弟子担心,她恐怕另有所图。难道有攀附权贵之念?” 钱谦益心里颇为不喜,回道:“你对河东君了解不多,不要妄语。如此魄力奇伟、正直聪慧之女,岂是你口中说的那样?” 瞿式耜仍不死心,继续劝道:“老师,若说河东君非攀附权贵之女,为何她对林纯鸿所作之事追问不休,更是给了‘文治武功,世间之士,多有不及’之按语,林纯鸿可不是什么才思敏捷、文采风流之辈!” 钱谦益心里一动,颇有点酸意。瞿式耜说的乃是实情,平日诗会时,柳如是对林纯鸿的兴趣似乎有点异乎寻常,对任何有关林纯鸿的传闻均打破沙锅问到底。当林纯鸿推出土地赎买之策时,柳如是曾言:“此君开天辟地,势必在史书上留下浓重一墨!”当林纯鸿剿灭刘香后,柳如是向往不已,曾言:“待海波平,吾将泛舟于碧海之间……” 当听闻林纯鸿赋予小妾崔玉方面之权时,柳如是更是羡慕不已,言道:“对女子敬之爱之用之,世间男子,无人能及也……” …… 总之,柳如是一言一行中,毫不遮掩自己对林纯鸿的仰慕。相比较钱谦益、陈卧子、张西铭,林纯鸿的权势可是实实在在的,堪称朝廷之下的第一人。柳如是与林纯鸿从未谋面,如果柳如是不是贪慕林纯鸿的权势,何至于此? 难道正如瞿式耜所说,柳如是与自己交往密切就是为了攀附权贵? 钱谦益狐疑不定,喃喃道:“你说的未尝没有道理……” 瞿式耜见说动了钱谦益,暗舒了口气,道:“量此小女子,能有何碍,老师也不必放在心里。弟子听闻,郑芝龙意欲令其子拜老师为师,可有此事?” 钱谦益笑道:“有这事。其子名唤郑森,年方十二岁,为师观之,郑森性刚偏狭,恐非为师衣钵继承之人。” 瞿式耜长拜道:“弟子思之,老师不如收郑森为徒!弟子听闻,郑芝龙近日取消了海上令旗费,江浙一带名士赞不绝口,皆称其忠义,再加上以前与郑芝龙来往密切的官僚士绅,郑芝龙在江南可谓树大根深,远非林纯鸿所能及。况且,郑芝龙海上经营多年,其实力岂是林纯鸿所能比?为此,弟子建议,不如借收徒一事,拉拢郑芝龙,为东林复兴多争取一个筹码!” 钱谦益沉吟不语,良久,方叹了口气,道:“好好的开馆授徒一事,被你说得如此淫暗,唉……” 瞿式耜对钱谦益非常了解,知道钱谦益如此说,算是答应了收徒一事,心里大喜:今日总算办成了一件大事。他接着问道:“前些日子,圣上与群臣为制作鱼干一事互闹别扭,不知老师可曾听闻?” 钱谦益茫然不知,瞿式耜只好详细述说过程,最后,瞿式耜口出惊人之言:“如今朝堂之上,我东林几乎无人,无论发生何等纷争,皆对我东林无害。唯今之计,可挑拨各方势力争斗,我东林方可渔翁得利!” “这个……恐怕不容易吧?” 瞿式耜冷笑道:“温体仁不是惧怕林纯鸿造反吗?要是让林纯鸿与温体仁大斗,这大明可就热闹了,我们正好可以趁虚而入!” 钱谦益大惊:“让林纯鸿与温体仁斗?那岂不是让林纯鸿与朝廷斗?林纯鸿要是造反,谁能制得住他!如此祸国殃民之计,不提也罢!” 瞿式耜高声叫道:“我们能制得住林纯鸿!” 说完,瞿式耜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册子,递给钱谦益,道:“自去年始,弟子开始派人调查荆州、夷陵工商之事,发现,林纯鸿养军将近三万,雇工将近十万人,所谓的三府衙门中,雇佣工作人员超过三万,弟子算了算,仅工钱一项,林纯鸿每月支出超过八十万两!” 钱谦益倒抽一口凉气:“月支出八十万两!比朝廷还多!林纯鸿的实力居然已经强大到这种地步?” “弟子还通过统计各处码头货物流转发现,林纯鸿的主要收入来源有二,一则向大明各地行销货物谋取利润,二则借票据收刮各地真金实银!所以,只要禁止荆州、夷陵的货物流转至大明各地,或者令朝廷禁止使用邦泰票据,所谓的邦泰立即将入不敷出,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钱谦益只要认真思索一事,反应非常敏捷,马上说道:“你的意思是说,林纯鸿之所以对朝廷唯唯诺诺,原因就在于他离不开大明?” “正是!林纯鸿离不开大明,温体仁惧怕林纯鸿造反,这么看来,双方争斗起来,都非常克制,不足以影响大局。只要我们从中撩拨一二,让两人大斗,或者干脆把林纯鸿逼反,温体仁必然引咎辞职,我们再提出处理林纯鸿之策,势必得到圣上的看重,东林复兴,当不在话下!” 钱谦益揉着额头,紧张地说道:“让我再想想!” 思索了将近两刻钟,钱谦益方才说道:“说来说去,无非就是逼反林纯鸿,让温体仁遭受池鱼之殃!你说的截断邦泰的货物销售渠道,也并非不可行,也就是说,我们有能力将造反后的林纯鸿彻底打倒!此计可行,就是激起兵祸,有伤天和!” 瞿式耜坚定地说道:“老师!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要我们能居庙堂之上,促使圣上休养生息,善待百姓,这点牺牲是值得的!” 钱谦益点头道:“是这个理,不过,要逼反林纯鸿,还真有点不容易,他难道不知离不开大明?” 瞿式耜笑道:“老师忘了一个人!左良玉!” 钱谦益恍然大悟,大笑道:“我倒忘了他,如此甚妙……哈哈……” 师徒俩会心一笑,至于此计会死多少人,会将大明带来何等的灾祸,他们全然不顾。他们唯一在意的就是庙堂上的高位…… 第二百三十八章 桐柏事变 桐柏山位于秦岭向大别山区的过渡地带上,区内奇峰竞秀,层峦叠嶂,森林密布,瀑泉众多,景象万千。桐柏县就位于桐柏山腹地中,境内多山,人口稀少,素来不为人所关注。 自崇祯六年以来,包哲东和韩宗岩筹谋开采铜矿,桐柏算是有了点人气,每日运送铜矿的牛车慢慢多起来。 不过,官府的组织能力实在是太差,铜矿产量始终徘徊在低水平,远远不能满足邦泰的庞大需求。而且,由于盘剥过重,不断有矿工逃亡,甚至还在崇祯七年发生了矿工暴乱。幸亏窦石温率兵及时赶到,才未酿成大祸。 后怕不已的包哲东有意将官采转为民采,每月收取一定的租税,为此,他找上了林纯鸿。林纯鸿当然求之不得,立即以徐允为帅,派遣大量人力进驻桐柏县,开始大规模开采铜矿。 自此,桐柏县算是遭了劫难,无数风光旖旎的奇峻险峰被挖得千疮百孔,更是建造了无数的冶炼炉,将桐柏县弄得乌烟瘴气。 而且,采矿业是典型的人力密集型产业,大量的人口在短时间内涌入桐柏县,治安迅速恶化,偷盗、抢劫、杀人随处可见,淳朴的桐柏县逐渐变成了罪恶之都,恶名远扬整个湖广、河南,让包哲东每日提心吊胆。 更让包哲东胆战心惊的是,邦泰还在银洞坡发现了大规模的露天金矿,金矿附近,还伴生着大规模的银矿!邦泰简直捡到了一个超级聚宝盆! 随着金矿、银矿的陆续开采,桐柏县聚集了十万多矿工,十万矿工的吃穿住行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于是,围绕着十万矿工,周边又慢慢聚集了十多万人口,从事各种服务业,桐柏在短短的两三年时间里,成为南阳府人口最多的县,堪称大明的奇迹。 每日,从桐柏至新野的牛车连绵不绝,将铜、金、银运送至新野县白河码头。装上船后,顺流而下,抵达襄阳,再入汉江,至荆门,转入汉漳运河,然后进入沮漳河,最终进入长江,运抵百里洲,再进行冶炼。一路水道曲折无比,长达一千六百多里,幸好顺着水流,成本倒也不高。 矿石经过冶炼后,金银作为票据本金,储存在百里洲,而铜则被冲压成铜币,源源不断地流向大明各地。这直接导致邦泰本金充足,林纯鸿趁机将本金率提高至四成,降低票据经营的风险。 鉴于桐柏县在邦泰的地位越来越重要,林纯鸿令窦石温放弃在南阳府的经营,全力招募弓兵,遮护桐柏县的安全。 这些情况,如同蝼蚁般的矿工当然不知道,他们只知道辛辛苦苦劳累一个月,能拿到三千文左右的工钱。乱世之中,食能果腹,居有定所,每月还能拿工钱,要说这帮矿工应该满意了。然而,人的欲望总是无穷的,这帮矿工每日经手的金银、铜材远远超过他们得到的工钱,心里自然不无怨气,怠工、骚乱时有发生。 尤其今年三月时,张献忠路过泌阳县,派人暗暗蛊惑矿工,差点掀起了滔天大浪,幸亏窦石温和徐允以霹雳手段镇压了首批作乱者,方才保住了矿区。 十万多矿工可不比十万农民,他们有组织、有纪律,一旦被别有用心者挑拨,后果不堪设想。不过,有了十万多矿工做基数,窦石温的兵源范围非常广,新兵素质远远超过荆州、夷陵等地的弓兵。窦石温的麾下急剧扩充,从刚开始的不到一千人,一直扩充到现在的六七千人,兵力超过了坐镇襄阳的虎啸军。因此,窦石温常常被属下笑称为:拿着营指挥使的军饷,率着军指挥使的兵,干着矿区总管的活。 窦石温毫不介意这点,每日安排一半兵力维持治安,一半兵力训练,战斗力虽然比不上坐镇襄阳的主力,好歹比荆州、夷陵的弓兵强不少。 训练集中在官庄进行,此处地势平坦,乃矿营的大本营。窦石温麾下乃弓兵,都督府并未给正式编制,不过,将士们习惯称之为矿营,倒是准确形象地指出了他们的职责。 此时,矿营一半的兵力正冒着凌冽的寒风训练。只见训练场上飞沙走石,将士们的喊杀声此起彼伏,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窦石温到处巡视,总觉得大部分兵丁缺少一股气势,是锐气?还是杀气?与或是傲气?窦石温也说不上来。他仔细盯着一个兵丁,这个兵丁手持一杆长枪,狠狠地向眼前的稻草人扎去,力度和准确度都不错。 但窦石温还是摇了摇头,娘的,你这表情像是上战场么?简直就像过年时宰杀大肥猪一样,还眉开眼笑的! 窦石温走上前去,拍了拍兵丁的肩,拿过长枪,道:“嗯,小伙子,不错,劲大,也很准,不过还不够,你看我的!” 说完,窦石温双手紧紧握住长枪,猫着腰,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脸上狰狞无比,就如与稻草人有莫大的仇恨一般。 “啊……”窦石温突然一声暴喝,如同脱兔一般,猛地窜上几步,一枪扎在稻草人的心脏位置,直把稻草人扎得通透。 暴喝声把兵丁们吓了一跳,如同旋风般的突刺让兵丁们感到一丝丝的凉意,直到窦石温收枪站立,兵丁们才暗自松了口气,不过一直不敢看窦石温的眼睛。 窦石温抚摸着枪杆,道:“看清楚了吗?突刺讲究一个稳准狠,你们稳和准做得不错,唯独这个狠不够,明白了么?” 兵丁们沉默不语。 窦石温不由得有点恼火,怒道:“想想看,你他娘的仇人是谁!” “你!你说,你的仇人是谁!”窦石温指着刚才那个兵丁,喝问道。 兵丁吓得颤抖不已,好半天,方才嗫嚅道:“我爹被扫地王所杀,扫地王是我的仇人!” 窦石温指着稻草人吼道:“你就当它是扫地王,用枪捅死他娘的!” 兵丁犹犹豫豫地拿起长枪,紧握在手,忽然眼眶变得通红,满眼露出仇恨的怒火,“啊……”,兵丁也暴喝一声,刺出了雪耻般的一枪。 窦石温满意地拍了拍手,笑道:“嗯,不错,就这样练!” 待窦石温走得老远,稍事休息的兵丁依然在议论,“刚才指挥使吓死我了,眼睛一瞪,岂不是要把敌人吓死?李二狗子,你刚才也一样,看到你刺出那枪后,我心里哇凉哇凉的,真吓人……” 窦石温离开后,也在不停地思索,看来这些兵丁不经历战火的锤炼,绝无可能形成一股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气势…… ※※※※ 官庄的弓兵努力操练,大河庄的千余弓兵也没有闲着。 大河庄距离官庄大约五十余里,乃邦泰的铜矿开采地,此地聚集了大约四五万矿工,四五万矿工中,还夹杂着两三百个监工,负责评定矿工月终所得。 与世人想象中的监工形象不同,这里的监工并未携带皮鞭等武器,而是两手抱着一个小册子,带着硬笔,不停地在工地上转来转去。 深不见底的矿洞边,架设着一个绞盘,长长的绳索伸入矿洞里面,牵引着木制矿车。随着矿工曹癞子推动木杆,绞盘吱吱呀呀作响,矿车沿着铁制轨道,缓缓露出了洞口。曹癞子懒洋洋地将木杆用绳索扣住,正试图将矿车推到一边。正好监工走到身边,大喝道: “曹癞子!今日运出的矿石还不到三车,扣除工钱二十文!” 说完,监工拿起硬笔,在小册子写写画画。 曹癞子气不打一处来,一屁股坐倒在地,将双手放在嘴边哈气取暖,怨气十足地骂道:“狗仗人势!娘的,你给老子绞三车试试看!狗日的……” 监工抬起头来,紧盯着曹癞子,忽然冷笑道:“辱骂监工,按规定,扣除工钱十文!” 曹癞子忽地从地上弹起身来,一双拳头捏得噼叭作响,大骂道:“老子就骂了!你要是敢扣,老子和你没完!” 监工和曹癞子的冲突吸引了大量的矿工,将两人围在中间,鼓噪不已。 曹癞子骑马难下,拼命地鼓起勇气,挥舞着拳头,一双拳头几乎已经抵达监工的鼻尖,冲突一触即发。 正在此时,忽然从远处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曹癞子下意识地放下了拳头,往脚步声处张望。只见一什弓兵正排着整齐的队形,手持着长枪,往矿洞处巡逻而来。 曹癞子狠狠地瞪了监工一眼,“算你运气好!” 监工大怒,正待狠狠教训曹癞子一番,突然从北边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铜锣声。众人驻足观看,却看到五柱清晰的狼烟正冉冉升起。 监工大吃一惊:“敌袭?五千余人?” 监工顾不得与曹癞子计较,立即紧随着弓兵的脚步,往北边飞奔,留下一群目瞪口呆的矿工。 看着看着,曹癞子忽然露出了笑容,“娘的,终于有人找上门来了!老子要你嚣张!赶紧躲藏……” 说完,曹癞子呼朋引伴,带着几十个矿工往山边的树林狂奔而去…… 第二百三十九章 兵连祸结 袭击大河庄的不是别人,正是左良玉! 左良玉的日子并不好过。 自侯恂下狱后,左良玉军中的供给就成了大问题,军饷总是莫名其妙地被克扣,军辎也往往处于短缺状态。再加上左良玉对侯恂下狱愤懑于胸,不可避免地在进兵上有所懈怠,主帅的情绪很容易感染手下的士兵,如此一来,五六千人马士气低落,难以与拥有优势兵力的贼寇相抗。 左良玉第一要愁的事情就是供养这批人马。这倒不是为了朝廷,而是为他自己。左良玉非常清楚,一旦军中缺粮哗变,首先遭殃的必然是他。邓玘的下场活生生地在眼前,让他不得不精醒。 历史上,左良玉在侯恂下狱后,也遇到了军粮、军辎不足的问题,他那时的解决办法就是公然抢掠老百姓,然后将老百姓转化为兵丁,接着再抢,靠这个办法,他迅速聚敛了几十万大军,成为明末最大的军阀。不过,那个时代,大明可战之兵基本死绝,左良玉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这个时代,侯恂下狱远比历史上要早,周边更是有洪承畴、卢象升等牛人,他万不敢公然抢掠,只好偷偷摸摸地抓捕良民,卖与林纯鸿,借此维持军需。 这事发展到最后,手下的将领和兵丁不可避免地将目光集中在良民身上,他们诬陷良民通匪,将其绑缚后卖给邦泰。邦泰那边来者不拒,从不过问贼寇来历,一律运送至琼州府及香港岛。 几月下来,只要左家军过境,百姓无不视官军如匪,闻风奔逃。这导致左家军抓取俘虏的效率大幅度下降,收入也逐渐枯竭,面临的形势越来越严峻。 诬良为盗之举激怒了大明士绅,弹劾左良玉杀良冒功的奏章不可避免地出现在朱由检的案台上。好在朱由检念左良玉军功卓著,只是下旨申斥一番。 左良玉深惧,他明白,朱由检能容忍一时,不代表能容忍一世,没准哪天朱由检心情不好,就会砍了他的脑袋。 左良玉苦思出路而不得,正郁郁寡欢时,军中来了一人,彻底解决了左良玉的难处。 这人就是瞿式耜。瞿式耜抵达军中后,以救出侯恂为诱惑,极力劝说左良玉攻击林纯鸿。 左良玉当然不为所动,他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岂能不知这个世界谁都可以惹,就是不能惹林纯鸿。 瞿式耜又拿着林纯鸿的成功案例,劝说左良玉占据桐柏县,以桐柏的金矿、银矿和铜矿养军,拥兵自重。这点让左良玉有点心动,但还是鼓不起攻击林纯鸿的勇气。后来,瞿式耜不得不全盘透露东林党计划,用详实的数据证明,林纯鸿为了防止土崩瓦解,绝不会攻击官兵。 左良玉不识字,瞿式耜拿出所谓的货物流转、金银收入等数据让左良玉听得云里雾里,不知其然也不知其所以然。他只知道林纯鸿财大气粗,不仅自己靠着林纯鸿方才维持至今,甚至朝廷时不时也仰仗林纯鸿的银子解燃眉之急。 这种情况下,左良玉哪能随意招惹林纯鸿? 最后,当瞿式耜快要放弃的时候,随口一句话却彻底让左良玉动了心。瞿式耜道:“林纯鸿遥处广州,周望在洛阳附近与贼寇对峙,荆州、夷陵和襄阳空虚,如果乘隙而入,占据三地不难也!三地富足,存储粮草千万石以上,存储金银不计其数,将军得之,瞬间可集几十万大军……” 瞿式耜的话还未说完,左良玉就下定了决心:“奶奶的,老子干了,端了林纯鸿的老巢,朝廷求之不得,老子又得利,又得名……哈哈……名利双收!” 下定决心后的左良玉说干就干,立即召集心腹,密议抢掠桐柏金银。众将大为心动,但摄于荆州军兵威,又有点忐忑。 就连向来胆大包天、智勇双全的张应元也劝解道:“大帅,桐柏仅仅只有窦石温的五六千弓兵,不足为虑,怕的就是激怒了万余荆州军,一旦周望回师,天下之大,难有吾等容身之地!” 罗岱对荆州军素无好感,淫声驳斥道:“不还有朝廷么?窦石温虽为朝廷参将,却擅自开矿,形同贼寇,只要咱们打着剿灭贼寇的旗号,林小三敢进攻咱们?” 张应元正待反驳,却听见左良玉咳嗽一声,立即住口,转头瞅向冷若冰霜的左良玉。 左良玉冷着脸沉默着,致使帐中气氛极为压抑。他对属下的鼠目寸光相当不满,他准备玩得更大点,往独霸荆湖迈出决定性一步。 良久,左良玉方吐出只言片语:“剿灭窦石温获取金银乃第一步,收取十万余矿工为第二步,第三步就是在矿工的协助下趁虚进攻襄阳、荆州!” 一石激起千层浪,心腹们无不愕然:大帅疯了,想将林纯鸿一鼓荡平? 左良玉的双眼左右扫视,对属下的愕然,他颇有点自得,冷笑着说道:“贼寇横行,原因无他,兵源取之不竭而已。咱们也得学一学,先收取桐柏的十万矿工,十万大军瞬间可成。” 左良玉越说越得意:“荆襄富足,你们也不是不知道!现在林纯鸿、周望率领大军在外,正好乘虚而入,据而有之,以荆襄财富,养十万大军,无论是林纯鸿,还是朝廷,又能奈我何?” 心腹们倒抽一口凉气,大帅不仅仅想荡平林纯鸿,而且还想拥兵自重! 荆襄财富!十万大军! 这个目标简直太吸引人了!心腹们从惊愕中醒过神来,一下子变得激动不已。军中的汉子们骨子里就渗透着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怎耐得左良玉一番憧憬和引诱?不多时,心腹们无不鼓噪:“干了!大不了人死鸟朝天!” 左良玉对属下的士气满意不已,立即吩咐令罗岱和张应元,率领全部精锐,向桐柏县大河庄扑去。 直到此时,军情司方才如梦初醒,疯了似的将消息往洛阳、襄阳和桐柏传递。 这次军情司反应如此迟钝,也算清理之中。钱谦益、瞿式耜多次走漏消息,对邦泰军情司颇为忌惮,此次谋划,仅二人知悉,军情司无从得知。当瞿式耜离开常州前往泌阳时,扬州军情处一路追随,并不知道瞿式耜的目的。 左良玉对邦泰军情司的活动也时有耳闻,谋事甚密,暗桩一直蒙在鼓里。直到左良玉挥兵南下,暗桩方才恍然大悟,紧急将情报传递出去。 然而,事情已经迟了。 左良玉用兵颇为老道,情知窦石温必无准备,一开始进攻,即投入全力,命罗岱、张应元及温一州等将猛攻大河庄。 大河庄本为铜矿产地,并无城池遮护,骤然遇袭后,矿区一片混乱。千余弓兵顾不得四处奔逃的矿工,迅速在哨将郑海英的率领下,组织反击。 大河庄弓兵装备并不先进,多为主力部队淘汰之物,板甲凤毛麟角,甚至还有部分弓兵压根就未披甲,再加上人数过少、准备不充分,哪里是左良玉五六千百战之师的对手?仅仅坚持了半个时辰,便死伤过半,败下阵来,逶迤向官庄撤退。 左良玉大喜,看着四处奔逃的矿工,眼睛里露出贪婪之色,大声下令道:“温一州,率部好生抚慰矿工,就说银洞坡金银无数,愿意拿的,就跟我们走!” “罗岱、张应元继续进兵,目标银洞坡!” 温一州大喜,令兵丁大呼:“去银洞坡抢金子、抢银子喽……” 兵丁一下子如打了鸡血一般,一个个双目通红,声嘶力竭地狂吼。 吼叫声吸引了为数不少的矿工,这里面就包括躲藏在山林中的曹癞子。曹癞子探出头来,惊恐不安地盯着满地的尸体,兀自犹豫不决。 身旁的矿工也学着曹癞子,纷纷往外张望。 曹癞子低吼道:“不想死就藏好点!” 曹癞子在矿工中颇有声望,矿工们吐了吐舌头,缩回头去,盯着曹癞子的屁股蛋子发呆。 “抢银子喽……抢银子喽……”兵丁的狂吼不停地撩拨着曹癞子,让他不免有点热血沸腾。曹癞子身为流民,家人不是死于饥荒,就是被贼寇携裹而去,他早就是孤身一人,抢银子的呼声对他来说可谓诱惑力十足。 眼见得加入抢掠队伍的矿工越来越多,曹癞子身边的矿工们早就按捺不住,纷纷低声劝解曹癞子:“曹大哥,干了吧,整日劳累,有什么狗屁前途的……” 曹癞子从地上一跃而起,吐了口唾沫,骂道:“狗日的!干了,捞一把就跑!” 矿工们大喜,纷纷跟随曹癞子跳出山林,加入温一州的队伍。 温一州乘机收拢了矿工,每十人派出一兵丁任队长,瞬间聚集了万余大军,左家军声势一下子大涨。 左良玉哈哈大笑,手指万余矿工大吼道:“天下畅快事,莫过于此!” 随即,令温一州发放简陋武器,率领矿工紧随罗岱、张应元之后,往官庄赶去。 第二百四十章 趁虚夜袭 金矿、银矿开采主要集中在老湾的银洞坡。老湾与大河庄的直线距离非常近,仅仅只有二十里,但是中间隔着二郎山,大军无法穿越,只能绕行,路程一下子拉长到七十多里。罗岱与张应元麾下作战一日,又狂奔几十里,疲累不堪,行至东黄庄时,天色已经擦黑,只好下令安营扎寨,待明日进攻银洞坡。 罗岱和张应元休息将近半个时辰后,温一州的万余大军方才姗姗赶到,开始安营扎寨、埋锅造饭。矿工们哪里懂什么安营扎寨,刚当上队长的兵丁们不停地踹他们的屁股,命令他们起来砍伐木材,指导他们扎寨。这些矿工一个个累得跟狗似的,趴在地上直喘息,刚踹起来这个,那个又趴下了。温一州无法,只好放弃了扎寨这个艰巨的任务,吩咐直接造饭。 这点,矿工们非常在行,乱哄哄地又忙碌了一个时辰,方才吃饱了肚子,点起一堆堆的篝火,坐在地上休息。 十月末的晚上非常寒冷,矿工们一个个冻得哆哆嗦嗦,不少矿工开始后悔。奶奶的,当矿工虽然累点,至少每月还有工钱可拿,每日有人做好了饭菜送至工地,晚上还可以住在房子里,哪里像现在要自己做饭,还要风餐露宿? 不过,好歹银洞坡银子的吸引力足够,暂时还没有人逃亡,大多数打着抢了银子就跑的主意。 就这样,冻至丑时二刻时,自罗岱的营中突然传来猛烈的爆炸声,旋即,号角声、战鼓声、呐喊声响成一片。 矿工们大惊,纷纷站立,往罗岱驻地方向张望。由于罗岱营距离此处尚有三里远,他们显得并不紧张,更有甚者兴奋无比,望着漫天的火光嘻嘻哈哈。兵丁们恼火异常,纷纷喝骂不止,命令矿工拿起手头的武器,做好作战的准备。 看到武器上的寒光,矿工们才反应过来,这是刀枪无眼的战场,一个不小心,很可能被捅上几个窟窿眼。意识到这点的矿工方才紧张起来,有的腿脚开始颤抖,有的想开溜,却被凶神恶煞般的兵丁逼了回来,勉强站在队列中,瑟瑟发抖。 原来窦石温看到大河庄的狼烟后,立即点兵两千余人,往大河庄方向急赶,试图支援大河庄。 探马不停地将大河庄的战况送至窦石温处,待听闻弓兵不支,正往官庄方向败退时,窦石温大急,吩咐麾下加快速度。 后来,又听闻左良玉以罗岱、张应元为先导,集拢了万余矿工,放言要去抢掠银洞坡,窦石温心里恨极,差点把左良玉的祖宗十八代骂了遍。 行至东黄庄时,窦石温遇到了败退的弓兵,他立即将败兵收拢,心里开始打鼓,对方精锐兵力超过五千,更有万余矿工助阵,自己手头满打满算不过六千余人,还要维持矿区秩序,如何是对手? 可是,林三哥明令一定要守护住桐柏县矿区,这可如何是好? 正思索着,忽然徐允骑着马从队伍后追来,大呼道:“窦指挥请留步……” 待徐允从马上跳下来,立即又快又急地说道:“敌兵势大,还请窦指挥暂避锋芒!” 窦石温迟疑道:“军门派我们守矿,矿却被夺走了,如何是好?” 徐允大急,吼叫声几如炸雷,吐沫星子都快飞到窦石温脸上,“赶紧退兵!这个时候还想着什么矿!该好好想想银洞坡的六七万矿工,一旦这些矿工被左良玉蛊惑,万事休矣,恐怕会荼毒襄阳!” 窦石温还在犹豫,徐允强压住内心的怒火,凑近窦石温的耳旁,小声说道:“周都督一直想找借口回襄阳,这次正是机会,待周都督回师后,左良玉的死期就到了!” 窦石温大悟,猛拍脑袋,小声道:“幸亏总管提醒,差点误了大事。徐总管,你立即收拢各地弓兵,组织矿工立即向襄阳方向撤退……” “嘿嘿……”窦石温突然冷笑几声,“我率兵择机打击左良玉,拖延一下,给周都督争取时间!” 徐允这才放下心来,抱拳道:“军旅一事,窦指挥一力主之,能战就战,不能战,往襄阳撤退方是上策!至于矿工,都交给我了,窦指挥放心!” 窦石温点了点头,立即下令撤退。 徐允见窦石温战阵指挥熟稔无比,心里暗赞,这小豆子虽然大局观不强,但说到临阵机变、兵力部署,乃一等一的好手! 在徐允离开后,窦石温一直后退二十余里,方才停下脚步。待听闻左良玉大军在东黄庄安营扎寨后,窦石温灵机一动,叫过樊逸周,吩咐道:“左贼收拢了万余矿工,一旦夜间被袭,必然陷入混乱。待到丑时,我亲率弓兵攻击罗岱大营。如果罗岱、张应元出营迎战,我就撤退。如果罗岱、张应元不敢动,你就率弓兵绕过罗岱大营,进攻矿工!” 樊逸周大喜,其麾下弓兵乃桐柏弓兵中的精锐,经常进行夜战训练。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一次出战的机会,当然不会放过。 樊逸周决然道:“窦指挥放心,一群乌合之众而已……” “注意了,倒卷珠帘对付贼寇最为合适,一定要把贼寇往左贼精锐中驱赶……” 窦石温面授机宜,樊逸周点头不止…… 很快,时辰便到了丑时,窦石温率兵堪堪抵达罗岱大营附近,随着窦石温一声令下,仅有的六门弗朗机火炮发出震天响的吼叫,将铁球砸向罗岱大营。 “叫!给我狠狠地叫,弓弩手,抵近大营二百步射击!” 立时,杀啊杀啊的狂叫声犹如炸雷一般,在罗岱大营附近响起。弓弩手也纷纷射出手中的弩箭,弩箭的破空声直让人头皮发麻。 此等骚扰伎俩对左良玉、罗岱和张应元来说,可谓隔套挠痒,左良玉深恐黑暗中遭了窦石温的暗算,严令罗岱和张应元闭门不出,任窦石温骚扰。经验丰富的兵丁浑不把窦石温的骚扰放在眼里,依然安然入眠。 达到目的的窦石温立即令樊逸周率领五百弓兵,绕过罗岱和张应元,攻打矿工队。 樊逸周率弓兵绕过罗岱大营后,距离矿工宿营地还有一里多远就发动了冲锋。 只见五百多弓兵影影绰绰,齐声呐喊:“杀啊……”,距离矿工宿营地还有一里多远就发动了冲锋。 五百人的齐声呐喊相当有震撼力,直把矿工们吓得面如土色,紧张不已!终于,一个矿工受不了临战前的紧张气氛,转身就逃。队长眼疾手快,一枪就将逃跑的矿工刺得透心凉,鲜血飙射而出,溅射在矿工们的脸上,有的矿工开始呕吐,有的矿工再也站立不稳,软倒在地。好不容易站成的队列又变得混乱起来。 被刺死的矿工倒在了曹癞子面前,令人惊奇的是,曹癞子没有任何不适之感,四处飞溅的鲜血似乎唤醒了曹癞子的血性,他眼眶通红,紧紧地握住手中的钢刀,侍立在兵丁左右,兵丁做什么,他就跟着做什么。 兵丁对其赞许不已,顺手抓起那具死尸,挡在了身前。曹癞子有样学样,四处找寻殒命的矿工。曹癞子还未找到尸体,耳边猛然传来一阵破空声: “咻……咻咻咻……” 弓兵们已经冲到了一百五十步的范围内,弩箭犹如飞蝗一般,射向矿工队。只见前列的矿工犹如割稻子一般,倒下去一排,滚在地上惨呼,声音听起来特别渗人。 矿工们还未从弩箭的打击中恢复,弓兵已经冲到了眼前,手中的刀枪在火光的映照下,发出一闪一闪的亮光。弓兵们毫不犹豫地将刀枪往矿工们身上招呼,瞬间砍翻了一排。虽然矿工中夹杂了左良玉的精锐士卒,但士卒形不成合力,在弓兵有组织的打击下,根本就不是对手,轻易地被砍翻在地。 曹癞子幸运地躲过了弩箭的打击,毫发未伤,他马上抓起一具死尸,试图挡住自己。当他抬头一看,发现兵丁已经丢弃了尸体,他马上也将死尸抛弃在地。紧随着兵丁,正准备揉身上前,将一弓兵砍翻在地,突然,从旁边跃出一个刀盾手,将曹癞子的刀锋挡住,并顺手一刀捅向曹癞子的腹部。 一阵剧痛传来,曹癞子手中的刀脱手,不由自主地捂住肚子,扑倒在地。 眼前的情形越来越虚幻,似乎满眼都是晃动的火苗…… 随着阵亡者越来越多,从未见过血的矿工们终于心理崩溃了,再也顾不上督战的兵丁,转身就逃。兵丁们见不是对手,也拥在人群中往后狂奔。弓兵们却越战越勇,四处砍杀奔逃的矿工兵丁,收割性命。 恐惧心理在黑夜中的传染性更强,浓厚的血腥气飘散而来,再加上不绝于耳的惨呼声,没有受到攻击的矿工心理也接近崩溃,开始出现了逃亡现象,后来被慌不择路的矿工一冲,顿时完全失去了秩序,纷纷奔逃,只恨爹娘少生了一双腿。 第二百四十一章 安定人心 在弓兵的疯狂冲击下,矿工们在黑暗中惊恐万分,犹如炸了窝的马蜂一般,四处乱窜。在白天时,温一州对矿工队的指挥就有点不灵,更何况到了晚上? 温一州见到此情,愤恨不已,白天时率领万余大军的得意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无法,只得亲自披坚执锐,率领百余亲兵反击樊逸周。 哪想到,樊逸周的攻击并不是漫无目的的,追击的弓兵将矿工不停地往中军驱赶,试图令矿工彻底冲乱温一州的阵脚。 温一州的亲兵们还未与弓兵谋面,就被四处乱跑的矿工冲得一塌糊涂。温一州咬了咬牙,做出了今晚最正确的选择:带着亲兵往张应元营撤退。 尝到甜头的樊逸周如何会放弃此等良机,又用锣鼓声指挥着弓兵,将矿工们往张应元营驱赶。 久历战阵的温一州岂能不知此等倒卷珠帘之战法?他正试图绕开张应元营,结果张应元派出了强弓硬弩队前来接应,驱散了四处乱跑的矿工,将惊魂未定的温一州接进营内。 温一州一看,一口鲜血狂喷而出,上午还完完整整的千余精锐兵丁,现在仅仅剩下一百多人。 五百对一万啊!居然战成这个模样,左良玉懊恼不已,不停地拍打自己的额头,悔恨不已:老子就是打贼寇起家的,怎么忘记了贼寇怕夜战!娘的,乱民就应该进攻进攻,再进攻,哪能列阵抵挡敌军的! 待天亮后,温一州不停地收拢兵丁和矿工,仅仅只剩下了两千多人,其他人不是被杀,就是逃之夭夭,好在千余精锐兵丁还剩下四百多人,多少也算一个安慰。 左良玉大怒,立即命令罗岱和张应元直扑银洞坡。结果待罗岱和张应元赶到银洞坡,那里已经空无一人,连一两银子也未给左良玉留下,带不走的粮食、工具等物,也被烧得一干二净。 左良玉下令往新野方向追击,遭到了窦石温的坚决抵抗,窦石温不断地凭借有利地形阻击左良玉,待左良玉抵达新野,已经是两日之后,唐河码头的船只几乎全被窦石温带走,没有给左良玉留下一只。 左良玉一不做二不休,彻底丧心病狂,在桐柏、新野等县大肆劫掠,获取到大量的补给,队伍也扩充至三万多人,除了还有一个官兵的名头,实际上已经完全沦为贼寇。 兵势大振的左良玉顺着白河往襄阳方向前进,并且打出了追袭贼寇的旗号。 窦石温争取到的时间非常宝贵,两日时间,襄阳的林纯义已经派出精锐抵达河南,接应南下的矿工和弓兵,周望已经接到了消息,立即令骠骑营回师南阳,并试图甩脱贼寇,返回南阳。 且说荆州三府收到左良玉悍然进攻桐柏的消息后,一众阁幕使惊得目瞪口呆。桐柏的金银铜矿藏,几乎支撑着邦泰一半的货币体系,如果不能快速恢复生产,整个货币体系有崩溃的危险。 现在,在小小的百里洲上,储存了两千四百多两白银,两百多万两黄金。在这些真金白银的基础上,邦泰钱庄总共发行信誉票据超过一亿多两银子。这一亿多两票据完全不能满足大明庞大经济体的需要,江南地区依然处在缺银的状态中。 而且,随着林纯鸿在海洋上大展拳脚,海商们脑子特别活,对票据趋之若鹜,票据随之风行海上,增大发行量已经刻不容缓。 在这种情况下,桐柏居然受到了攻击,不免让阁幕使色变,处于惊惶之中。 一众阁幕使不约而同地来到了都督府,会同张兆,讨论战事。 讨论刚开了个头,前线的消息就传了过来:左良玉肆意抢掠桐柏、新野、唐县,集合了几万乌合之众,正沿着白河南下,试图攻击襄阳! 襄阳只有林纯义的虎啸军,满打满算才六千多兵力,能是左良玉的对手么? 一众阁幕使纷纷惶急地看着张兆。李承宗更是着急万分,直接抓住张兆的手,问道:“左良玉号称十万余人,襄阳能不能挡住?” 张兆断然道:“左贼号称十万,精锐不过五六千人,绝无可能突破襄阳和汉江,荆州、夷陵当无忧!” 此话并不能让众人放心,六千对阵好几万,怎么看都觉得玄乎,更何况,这帮幕使们绝不容襄阳出现任何闪失。 张道涵神色严肃,大声道:“张副督,我等都是经历过风浪之人,无需张副督安慰。张副督请说实话,守住襄阳需要多少人马,多少钱粮,中书府当全力满足!” 张兆无法,只好指着舆图道:“张府令放心,张某已经下令让李蒙申率舰队前往汉江,三日内必到襄阳,有了长江水师,左贼即便拥兵百万,也无法越过汉江一步!另外,还请张府令签发动员令,襄阳兵力不足,需要动员弓兵!” 张道涵应声答道:“没问题,我立即签发动员令,动员荆州、夷陵、襄阳和夔州的弓兵参战!” 张兆道:“夔州、荆州和夷陵的弓兵暂时不必动,视情况再定。仅仅动员襄阳一府即可!” 张道涵迟疑道:“这样兵力够不够?” 张兆满口打包票,道:“足够了。只要有两三万兵力,左良玉势必在襄阳坚城下碰得头破血流!待周都督从河南回师后,前有坚城,后有万余精锐,左良玉必死无疑!” 张兆的信心十足,好歹让一众阁幕使放下了心。决定了军事部署后,众人开始讨论其他方略。六人综合各路情报后,立即认定,左良玉并非接到了卢象升或者兵部的命令,而是受到了瞿式耜的挑拨,擅自进攻桐柏。 对于左良玉有何目的,六人很快达成一致:左良玉妄想乘虚攻占荆州、夷陵和襄阳三地,来个名利双收,这从他毫不犹豫地沿着白河进攻就可以看出。 至于瞿式耜有何目的,六人众说纷纭,理不出头绪。 涉及到朝堂和党派之争,张兆、李崇德、李承宗和郭铭彦立即抓瞎,说不出所以然。而朱之瑜和张道涵亦不精于此道,也揣摩不透瞿式耜的用意。 最终,六人将这个难题推向了林纯鸿,只针对左良玉拿出了对策。毕竟左良玉的威胁迫在眉睫,容不得半点疏忽。 六人决定,张兆前赴襄阳坐镇,务必将左良玉挡在襄阳坚城之下。 同时,以周副将名誉向五省总督卢象升及兵部上折子,痛斥左良玉兵变,擅自攻击朝廷兵马,劫掠斯民,已经成为叛匪,荆州军将缪力剿匪,还河南、湖广一个清平…… 商议之后,张兆立即动身前往襄阳,张道涵、朱之瑜、郭铭彦等人齐心协力,组织转运部向襄阳运送大量的军需和物质。 虽然张道涵采取了严厉的保密措施,严防左良玉兵变消息的传开。但在一些别有用心之徒的推波助澜下,恐惧犹如瘟疫一般,迅速在境内蔓延。荆州、夷陵等地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动荡,外地商人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迅速撤离邦泰,市场交易量大幅度下滑;一些忠实拥泵者围拢在荆州三府衙门,心急如焚地打探各路消息;一些被邦泰强力镇压的豪强,频繁串联,试图乘势而起;境内的一些朝廷官僚更是到处散布谣言,力图火上浇油,隐隐有失控的趋势…… 张道涵、朱之瑜等人心急如焚,就如救火队员一般,四处灭火,哪想到按下葫芦浮起瓢,每日无一刻时间得闲。 “张府令!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看,不如来一计狠招!”朱之瑜一掌拍在案台上,对张道涵说道。 “还不够狠么?这几日安防司抓了两百余人,全部投入大牢!还砍下了二十多颗头颅!”张道涵焦虑无比,按摩着太阳穴,说道。 朱之瑜摇头道:“张副督信心十足,我看左良玉无能为也!不如咱们把战报直接公之于众,免得谣言四处乱飞!还有,让天武军开赴荆州,安排天武军与民同乐;另外,再让张兆在襄阳小小出击一把,只要占得一丝便宜,就大报特报,好歹要把人心安定下来!” 张道涵皱着眉头思索半晌,道:“我看行!天武军驻扎在宜都,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让老百姓知道,我们兵力富余,左良玉不足为患。这样吧,我们一起联名,请求都督府同意这三策!” 朱之瑜立即拿起纸笔,“我执笔!哎,军门要是在荆州就好了,任何宵小之徒绝不敢肆意妄为!” “是这个理,军门在,中书府与都督府不至于各行其是!” …… 随着中书府下令各县张贴战报后,一些酸儒无不聚拢在战报之下,为百姓读战报内容,顺便发表自己的观点。这帮酸儒无不自高自大,好谈兵事,虽然乃纸上谈兵,但他们也承认一个事实:一旦周望回师,左良玉在前后夹击之下,势必土崩瓦解。 再加上天武军抵达荆州后,不时地与百姓同欢同乐。老百姓用自己的眼睛看到,邦泰应对左良玉轻松无比,还有余力任天武军逍遥快活。老百姓终于把心放回肚子,逐渐恢复了往常的生活,人心逐步安定下来。 待到林纯义主动出击,一战击垮左良玉,外地的商人也恢复了信心,纷纷赶赴邦泰境内,试图发一把战争财,市场反而比战前还要繁荣。 第二百四十二章 东南总督 当左良玉纵兵劫掠时,卢象升正率领天雄军、关辽铁骑在南直隶滁州围剿高迎祥等贼寇。接到消息后,卢象升怒不可遏,一把掀翻了案台,案牍洒落一地。 卢象升大骂左良玉:“利令智昏!利令智昏!祸国殃民,莫过于此!” “乱天下者,此贼也!” 胸中一股闷气无法排遣,一口鲜血直喷而出,卢象升手抹嘴角鲜血,状若厉鬼,厉声令道:“备马!吾将亲往襄阳!” 卢象升军旅多年,哪能不知邦泰的战争潜力?因此,就任湖广巡抚以来,一直容忍邦泰至今,不曾采取任何逼压措施。他一直将解决林纯鸿的紧要性摆在了贼寇之后。他认为,天下纷扰,方有林纯鸿独霸荆州、夷陵和襄阳的可能;一旦天下安定,林纯鸿若是一意孤行,势必被朝廷碾成齑粉。 现在左良玉冒天下之大不韪,贸然进攻林纯鸿,很有可能彻底逼反林纯鸿,给朝廷带来不能承受的灾祸! 温体仁、瞿式耜、左良玉看到的是邦泰在三地的兵力空虚,是解决林纯鸿的大好机会。但卢象升知道,林纯鸿在三地的兵力一点也不空虚,凭借遍布境内的弓兵,瞬间聚拢十几万大军绝非危言耸听。 况且,卢象升到过襄阳,也亲眼看到邦泰重修了襄阳城墙,襄阳防守之严密、城防设计之合理,大出卢象升意料之外。襄阳城墙并不高,还不到三丈,但其厚度超过六丈,并且还修成一定的角度,火炮炮弹打到城墙上,伤害微乎其微;一旦蚁附攻城,势必遭到各个方向的攻击,登墙的成功率几乎为零。 这些还不是最恐怖的,在襄阳城墙上,设置了大量的炮台,炮台防守严密,里面放置了弗朗机炮,炮弹种类也非常丰富,不仅有实心弹,还有开花弹、猛火油弹,攻城的部队连靠近城墙的机会都没有! 卢象升曾经想过如何攻克襄阳城,想来想去,除了围困外,卢象升想不出任何招。但是,围困就能奏效?襄阳位于汉水之滨,凭借邦泰强大的长江水师,对襄阳城进行补给还不是易如反掌? 在这样的坚城下,左良玉必败无疑!卢象升觉得绝无第二种可能! 正当卢象升心急火燎地冲出军营,准备向襄阳飞奔时,他一前一后地收到了两份军报。第一份军报乃周望所上,声称左良玉兵变,历数左良玉丧心病狂之举,请卢象升立即出兵剿灭左良玉。 第二份军报乃左良玉所上,左良玉不识字,自然乃左右代写。左良玉声称,贼首窦石温、徐允盘踞桐柏,肆意掘矿,势力急剧扩大,达到六七千人。为朝廷计,良玉将奋不顾身剿灭贼寇。 现贼寇已弃桐柏南下,试图荼毒荆襄,望总督派兵围剿窦石温,以尽全功! 双方各持一说,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不过,真正吸引卢象升的,还是左良玉的说辞。 左良玉满篇折子无只言片语涉及林纯鸿或者邦泰,而是诬陷窦石温为寇,这招就非常高明,牢牢把住了道义的制高点。毕竟,窦石温乃朝廷参将,却盘踞桐柏开矿,诬之为寇,并非完全无理。 同时,左良玉明里希望卢象升派兵围剿窦石温,但暗地里诱惑卢象升围攻邦泰,彻底端掉林纯鸿老巢,这点卢象升岂能看不出来? 卢象升有点心动,邦泰为了应付左良玉迫在眉睫的威胁,势必重兵云集襄阳,那荆州、夷陵岂不是空虚无比?要是自汉阳集结一师,攻击荆州,将邦泰核心一网打尽的可能性非常高! 只是,如此一来,周望在河南的万余精锐势必成为反贼!林纯鸿在广东势必抛弃朝廷自立,广东不复为朝廷所有!一旦周望与林纯鸿遥相呼应,与四处乱窜的贼寇相互支援,那大明岂不是全完了? 突然,卢象升浑身冒出一身冷汗,“战略突围!难怪当初林纯鸿欣然赴广东上任!这对他来说何曾不是战略突围?” “鼠目寸光!”卢象升把一口怨气发泄在温体仁身上,狠狠地骂道。 不知不觉间,邦泰已经具有九条命,朝廷无论如何应付,都无法将其一棍子打死!卢象升泄气不已,只觉得心里凉了半截。 “走!去襄阳!一定要阻止左良玉!”卢象升大手一挥,寒着脸下令道。马蹄声骤然响起,激起一阵阵沙尘,将卢象升倔强的身影掩蔽其中,影影绰绰的,看起来极为孤单…… ※※※※ 左良玉兵变!左良玉率兵剿匪! 一左一右的两份战报,终于抵达了兵部,并于凌晨子时二刻直达天听。 朝廷震动!天下震动! 其震级远不如朱家祖坟被挖,但比起祖坟被挖后的同仇敌忾而言,此次地震众生相之丰富多彩,堪称大明史上绝无仅有。 朱由检接报后,差点一口气没有缓过来,王承恩又是捶背、又是灌参汤,好歹让朱由检苍白的脸色恢复了一丝血色。朱由检恢复神智后,直接爆了粗口:“天下官绅、将校皆可杀也!” “狗屁的兵变!狗屁的剿匪!都在欺瞒朕……” 朱由检的吼叫声嘶力竭,包含着无尽的无奈与挫折感。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左良玉不得军令,为何就一根筋地进攻荆州军! “左良玉这个杀才!不杀不足以解朕之恨!” 朱由检深深地担心,风雨飘摇的大明还承受得了官兵之间的互相攻击么? 温体仁接报后,顿时目瞪口呆。不过,他马上恢复镇定,开始思索左良玉的目的。考虑到左良玉乃侯恂爱将,他本能地觉察到,这是一个淫谋,一个针对他的淫谋!淫谋者呼之欲出,就是前不久进入左良玉军中的瞿式耜! 到底是何淫谋?温体仁百思不得其解,以往东林党与林纯鸿关系虽谈不上密切,但远未达到相互攻讦的地步,这次为何突然发展到兵戎相见? 东林党人疯了么?东林党人到底出于什么目的,居然置大明国祚不顾,铁了心要激怒林纯鸿这头老虎? 大明玩完了,东林党人还玩什么? 难道东林党人有把握彻底掌控局势?或者说有把握将林纯鸿玩弄于股掌之间? 突然,温体仁醒悟过来:东林党人要借着掌控林纯鸿一事,将自己彻底赶下台,并借机上位。 温体仁这个恨啊!他暗暗发誓:“有生之年,不置钱谦益、瞿式耜师徒于死地,决不罢休!” 东林党人到底会采用何策解决林纯鸿呢? 温体仁陷入沉思之中,琢磨如何躲过东林党的决死反击…… 朝堂之臣多对林纯鸿怨恨无比,听闻左良玉进攻林纯鸿后,无不兴高采烈,希望林纯鸿老巢就此被端掉,最终被押解进京,一刀砍下头颅,消除这个异端,维护大明的稳固统治。 朝堂之臣中,也不乏有识之士,他们出于对大明朝廷的担心,无不忧心忡忡,深恐左良玉此举给大明带来灭顶之灾。 总之,有人欢喜有人忧,只要事关林纯鸿,无不牵动所有人的心弦。 第二日,朱由检恢复了镇静和理智,主持朝议,商议应对之策。 朱由检的话音刚落,太常少卿冯元飚拜伏于地,慷慨激昂地陈词:“臣有本奏……” 见冯元飚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温体仁的眼皮忍不住跳了跳,心里暗思道:果然是东林党! 冯元飚口若悬河,唾沫星子四处喷溅:“……皇上,窦石温托名参将,实为贼寇;仗着林纯鸿撑腰,盘踞桐柏县,私自开矿,行迹已与贼寇无二!臣敢拿项上人头作保,窦石温定受林纯鸿之指使!林纯鸿素有不臣之心,于腹心之地行不轨之事,全天下忠义之士,恨不啖其肉……” “左良玉素有忠义之名,自崇祯五年南下剿匪以来,大战小战无数场,所立战功无数。其虽然性急,未得兵部军令,恐怕乃窦石温所谋甚急,迫不得已,方才先行出兵……” 最后,冯元飚大喝一声,以头抢地道:“臣请皇上令卢总督进兵,彻底将荆州军阀消灭于萌芽之中!” 朱由检不发一言,但温体仁心里疑窦顿生:难道东林仅仅只有此等伎俩?就依靠卢象升进兵剿灭林纯鸿?要是卢象升能剿灭林纯鸿,老子还等到今天?早就将林纯鸿碎尸万段了! 温体仁琢磨不透东林党人到底将采用何策平定林纯鸿,打定了主意,不管东林党人提出什么对策,一定要阻止其付诸实行。于是,温体仁出列奏道:“皇上,卢象升重兵围剿张献忠、马守应,正当一鼓作气,消灭贼寇于滁州,此时万万不可因小失大。窦石温兵不过五六千,左良玉足以剿灭!” 温体仁的意思非常明确,就是不让东林党调动卢象升。 朱由检在昨夜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后,意识到,左良玉擅自进兵襄阳,未尝不是解决林纯鸿的大好机会。如果左良玉消灭荆州的独立势力后,大不了以擅自进兵将左良玉治罪,以安林纯鸿、周望之心,林纯鸿、周望失去了根基,除了成为朝廷的忠臣,别无其他出路。如果左良玉兵败,即宣布左良玉为叛贼,朝廷除了损失五六千精锐昌平兵外,并无任何其他损失。 因此,朱由检早就打定了主意对桐柏事变不发一词,任邦泰和左良玉争斗,朝廷最后来收拾残局。 最终,虽然大多朝臣力主令卢象升围攻荆州集团,朱由检依然我行我素,匆匆结束了朝议,没有形成针对林纯鸿、左良玉的任何决议,朝廷在桐柏事变后,奇迹般地陷入沉静之中。 第二百四十三章 激烈对碰 然而,朱由检沉默不过两天,又被林纯鸿狠狠地震撼了:林纯鸿从海上弄了二十个蛮夷俘虏,押送到了北京! 此举轰动了整个京师。爱看热闹的北京人无不扶老携幼,聚集在大街上观看俘虏。北京人对海盗的恨,远没有广州人强烈,而且北京人素来见多识广,金发碧眼的西洋人、又黑又瘦的东南亚猴子、又矮又壮的日本人也见过不少。与其说他们来观看俘虏,还不如说他们正在围观搅动大明朝局的林纯鸿。 大街上议论纷纷: “马尼拉……马尼拉是什么地方?离广州远么?林总兵跑到别人的地盘上抓几个俘虏,什么意思?还嫌大明不够乱么?” “啥?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南洋乃大明至南洋,绝不容大明以外的任何人染指!抓得好!区区蛮夷,居然不服王化……” “哎,林小三嚣张跋扈,不得朝廷军令,擅自跨海攻击西洋人……哎,势大难制啊……” “狗屁!林总并扬我大明国威,何错之有!” …… 二十名俘虏从广州运至京师,耗时一月有余,林纯鸿不惜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做此等吸引眼球之事,可谓用心良苦。 一方面,林纯鸿借助二十个活生生的人,向大明天下宣布,自己的实力已经强大到可以远赴海外挑衅西洋人的程度,精告一些潜在的对手,不要错误地估计实力。 另一方面,林纯鸿试图在沉闷的政治环境中投入一块巨石,迫使朝廷诸臣真切地体会到,大明绝不是天下的中心,大明之外的文明比起大明来,毫不逊色。 至于朝廷将二十名俘虏是煎是炸,林纯鸿一点也不关心。 出乎林纯鸿意料的是,二十名俘虏到来的时机太过敏感,一石激起千层浪。 朝堂之臣几乎立即哑口,瞠目结舌地看着俘虏,不知该如何应对。 朱由检、温体仁以及东林余脉立即认识到一个严重问题:即使将荆州邦泰一网打尽,林纯鸿完全有实力在广东自立,成为另外一个郑芝龙,甚至比郑芝龙更为强悍。 林纯鸿不知不觉间,已经经营了另外一个老巢,端掉林纯鸿的荆州老巢又有何用,只会彻底将林纯鸿逼反!一旦林纯鸿与周望南北对进,湖广、广东将不复为大明所有。 气急败坏的朱由检彻底抛弃了沉默的打算,立即严旨训斥左良玉,令其立即停止向南进兵。同时,朱由检令卢象升不惜一切代价阻止左良玉与荆州军接战,以免将事情闹得无法收拾。 温体仁得知后,禁不住大喜,立即着手收集证据,试图将左良玉与东林党勾结的事实搞成铁证,彻底将钱谦益和瞿式耜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不过,此事到底如何了结,还是一个未知数,林纯鸿的反应至关重要。于是,包括朱由检在内,所有人将目光聚焦在荆州和广州,心惊胆战地等着下一步消息。 朝廷纷纷扰扰时,荆州集团与左良玉的对碰一触即发。 左良玉瞬间纠集了三万大军,又得到了大量的粮草和军辎,只觉得畅快无比,他吸取了东黄庄一战的教训,令温一州自蚁附人群中择其精壮者四千余人,发放武器,四处劫掠,收集粮草和军辎,为前方精锐提供支援。 四五千乱民的破坏力非常惊人,几乎将新野、唐县劫掠一空。温一州乘机对乱民队伍以军法约之,经过多日的磨合和杀戮,乱民队伍好歹有了点军队的模样,比起李自成、张献忠的乱民队伍来,毫不逊色。 更为致命的是,左良玉打着官军的旗号,对乱民的吸引力更强,在不断地滚雪球之下,左良玉的队伍越来越庞大,兵力远超林纯义和窦石温。 不过,形势对左良玉来说,并不显得乐观。左良玉非常清楚,要达到最终占据三地的目标,必须在周望回师之前攻破襄阳,否则前有坚城,后有万余精锐之师,怎么看都是败亡的结局。 而且,更让左良玉恼火的是,自进入襄阳府辖地后,老百姓仿佛一夜之间由绵羊变成了狮子,在弓兵的组织下,四处伺机攻击抢掠的乱民,温一州不仅损失了大量的粮草和军辎,而且人员逃跑无数。 左良玉心急无比,令罗岱、张应元率兵急进,试图乘虚攻占襄阳,打开进军江汉膏腴之地的门户。 与此同时,无论是邦泰集团,还是张兆本人,应对非常坚决,只有一个字:“打!”不剿灭左良玉誓不罢休。 张兆于两日前抵达襄阳,立即令襄阳、南漳、宜城等汉水以南之弓兵聚集于襄阳城,并令谷城、光化、均州、枣阳等地弓兵严密遮护百姓,对劫掠之乱民进行坚决打击。不出两日,襄阳城以虎啸军为主力,以汉水之南弓兵、窦石温弓兵为羽翼,兵力达到两万余人,有了出城与左良玉硬撼的本钱。 张兆更不迟疑,立即令林纯义出城迎击罗岱和张应元,试图掌握主动权,御敌于城门之外。 崇祯八年十一月初八,龚家咀村,北风呼啸,哈气成霜,滴水成冰。无论是左良玉、还是林纯义,均对龚家咀非常满意,将其作为了战场。 龚家咀乃唐河、白河汇合之处,地理位置非常重要。虽然时处冬月,唐河、白河的河面上已经有了薄薄的冰层,但并不妨碍船只行走,左良玉要大规模进攻襄阳,必须抢占龚家咀。而林纯义要阻止左良玉靠近襄阳城墙,必须掌握龚家咀这个要害点,堵住左良玉前进的道路。 林纯义绝无与左良玉客气的意思,中军居前,左右两翼略微居后,摆出了一个极具攻击性的阵型,缓缓向左家军逼近。虎啸军养精蓄锐年余,上下的求战欲望本就非常强烈,更那堪军政处军官以“后退一步是家园”来鼓舞士气,将士们无不睚眦尽裂,发誓要将左家军彻底剿灭,将左良玉的人头挂在襄阳的城头上示众! 左家军毫不示弱,多日来的劫掠,让将士们彻底摆脱军辎不足的窘境,装备、士气均上了一个档次。左良玉更是拿着襄阳荆州富裕无比的噱头蛊惑兵丁,并放言:攻破襄阳后,三日不封刀! 两军的激烈碰撞,已经无法避免! 天上,黑云如铅,北风呼啸;地上,刀光剑影,鼓角争鸣! 一万五千多名勇士齐聚龚家咀这个狭窄的地方,即将展开最为血腥的厮杀,谁也说不清为什么要厮杀,他们只知道,将弩箭、刀枪狠狠地插入对方的躯体,让对方在自己的武力下呻吟、求饶! 双方均为百战老兵,战前紧张、压抑的气氛似乎对他们毫无影响,他们犹如精准的机器一般,在鼓点、在旗帜的指挥下,一步步逼向敌人。 突然,虎啸军中鼓点节奏发生了变化,将士们驻足不前,刀盾手们左手持盾,右手斜举大刀,刀刃向敌。长枪手们平端长枪,枪头直指向前;弓弩手们眯缝着左眼,将弩箭对准当面之敌。 只听见一阵剧烈的爆炸声传来:“轰……轰轰……” 虎啸军炮营率先开炮了! 一刹那间,炮营立即被笼罩在烟雾之中,无数的铁球被狠狠地抛向了天空,划了无数个大大的弧度,发出尖锐的破空声。旋即,铁球将要落在地上时,突然发生爆炸,将死亡的弹片往左家军头上倾泻。 开花弹! 左家军不是没有挨过炮弹,炮弹飞过来时,百战的老兵没有丝毫惊慌。对他们来说,流矢的威胁远远超过炮弹。然而,大出他们所料的是,虎啸军发出的炮弹一杀一片,远非四处跳跃的铁球可比! 瞬间,越来越急的炮击将左家军掀翻一片,无数的将士们倒在地上,辗转呼号,哀鸿一片…… 左家军的阵型被搅得一塌糊涂,出现了无数的空缺。空缺之处,土地几乎被熏成黑色,到处是残肢断腿、内脏,几乎找不到一具完整的尸体! 兵丁们虽然如机器一般精准,但他们毕竟不是机器,他们也有恐惧,也有自己的感情。不可避免的,左家军的士气受到了影响,兵丁们纷纷裹足不前,不停地张望着低级军官,期待着撤退命令。 左良玉红脸几乎涨成紫色,举起手中长枪,大吼道:“冲上去!快!冲……” 兵丁们得令后,就如从炮火中解脱了一般,呐喊着“冲啊……”,如同闪电一般,向前冲去,似乎这样才能躲避炮火。 兵丁的本能反应是对的,快速冲锋立即令炮火停歇下来,呼啸的北风立即将硝烟吹得一干二净,虎啸军背后,露出二十多个黑乎乎的洞口。 狭路相逢勇者胜! 作战多年的林纯义哪能不明白这个道理?林纯义大手一挥,用低沉的声音吐出两个字:“冲锋!” 瞬间,虎啸军的战鼓骤然变了节奏,军中也发出一阵炸雷似的狂吼:“冲啊……” 两股洪流快速接近……接近,再接近……钢铁的撞击声猝然响起,两股洪流终于撞在了一起。 没有任何试探,两军立即短兵交接,陷入混战之中…… 第二百四十四章 正面硬撼 左良玉没有退路,一旦此战失败,左家军必然士气低落,攻破坚城将成为永远不能完成的任务。林纯义同样没有退路,六千余虎啸军将士每日吞噬的钱粮犹如天文数字,如果连左家军都打不过,他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于是,双方都不约而同地派出精锐,试图击溃当面之敌。 经过多次实战,林纯义发现,野战中,三人战团配合容易,在短兵相接中威力奇大,但一长枪二刀盾手的配置完全甩开了弓弩兵,造成兵力的极大浪费。同时,当敌兵骑兵骤然来袭时,三人战团应对乏力,很可能造成全军崩溃。 于是,林纯义结合戚继光的鸳鸯阵,对三人战团进行了改造,组成了十人战团。十人中,当先为三名刀盾手,主要担负防御职责,紧随其后的乃四名长枪手,乃主要攻击力量。然后是三名弓弩手,他们可以自由挪动,自由射击周边的敌军。 同时,队长可以根据需要,指挥麾下的五个什,组成五十人的战阵,将弓弩手遮护其中,充分发挥远程打击力量的威力。一旦敌军骑兵来袭,长枪兵可以快速组成枪阵,抵挡骑兵的冲击。 创造这种战法后,林纯义在试演中发现效果不错,便向都督府申请推广应用。林纯鸿及都督府赞赏不已,立即吩咐在全军中试演此阵法。 此时,左家军与虎啸军短兵相接,整个战场看起来一片混乱,毫无章法可言。然而,细细观之,当地形狭小时,虎啸军以十人为单位,进退同步,三个刀盾手专事遮护长枪手,抵挡来自四面的刀枪和流矢,四个长枪手既可以分开迎敌,又可以共同却敌,四杆枪犹如毒蛇一般,端得锐利无比,而三个弓弩手则游走于战团之间,自行选择目标射击。三个兵种长短、远近配合默契,攻势锐利无比,当面之敌不是被长枪刺中,就是被后面的弓弩手用钢弩射中。而当地形开阔时,几十人又抱成一团,刀盾手和长枪手居其外,将弓弩手遮护在圈内,肆意冲击当面之敌,攻击力相当强悍。 更让人崩溃的是,当十人战团阵亡率过高时,两个十人战团便合兵一处,继续发挥战团的猛烈攻击力。 左家军虽然奋不顾死、锐意向前,但哪里是抱成一团的虎啸军的对手?不到两刻钟,罗岱和张应元遮拦不住,阵脚大乱,往后边战边退。 细心的左良玉马上发现了左家军的颓势,更是对虎啸军的战法洞若观火。左良玉面沉如水,冷声下令道:“传令罗岱、张应元,挡不住虎啸军一个时辰,拿人头来见我!” 旋即,左良玉忽然冷笑道:“让温一州加快速度……” 张应元在五十余亲卫的遮护下,奋勇向前,手头的大刀几乎被砍出了缺口,十多个虎啸军兵丁丧身于该刀之下,成为淫间一鬼。当左家军的败象越来越明显时,张应元不由得大急,狂吼道:“弟兄们,抢他娘的,睡他娘的……” 说完,猛地一拍马,高举着大刀冲出己阵,眼见一名长枪手冲上前来,他大刀斜劈向下,狠狠地劈断一长枪手的枪头,顺手一带,划破了长枪手的喉咙。长枪手扑倒在地,鲜血四溢,渗入大地之中。 张应元哈哈大笑,立即又瞄准一弓弩手猛追。 亲卫们见主将冲出,立即遮护左右,用盾牌、用身躯抵挡住来自四面八方的枪头和弓弩。虎啸军岂能善罢甘休,一个大战团瞬间包围亲卫,刀枪齐招呼,弩箭呼啸射击,转瞬之间,十余个亲卫扑倒在地,永远地失去了性命。 “抢他娘的,睡他娘的……” 张应元抹了把脸上的鲜血,睚眦尽裂,狂呼道。 主将的勇猛激励了将士们,张应元麾下无不舍身忘死,紧随亲卫们的脚步,缪力向前,拼命冲击虎啸军战团。 兵丁们无不跟随张应元大吼:“抢他娘的,睡他娘的……” 张应元麾下士气大振,居然顶住了虎啸军的进攻。尤其是张应元,手持大刀,势若猛虎,左冲右挡,在几十个亲卫的遮护下,当面几无一合之敌。 “兀那蛮子,还真有点蛮劲!”张应元的勇猛自然被林纯义注意到,感叹道。 不多时,林纯义见张应元离本阵越来越远,禁不住大喜,马上下令道:“围攻敌军左翼主将!” 林纯义的命令立即被震天响的战鼓传达出去,随着三声悠长的牛角号声响起,令鼓三短一长,响彻云霄。面对张应元的车步第二营将士们无不转头盯向张应元,目露贪婪之色。 瞬间,三个队放弃当面之敌,彻底隔绝张应元与麾下将士的联系,围殴张应元,张应元立即被第二营隔断,陷入孤军奋战中。旋即,无数的弩箭瞄准张应元,犹如飞蝗一般,纷纷向张应元身上招呼。张应元浑身是血,依然狂呼邀斗,奋战不休。 什长们纷纷率领手下兵丁向张应元围拢,长枪如雨点一般,大有将张应元戳成通明窟窿之势。 不到几分钟,张应元亲卫仅剩下三人,马也受伤倒地。张应元甚是勇悍,跳下地来,闪身避过一杆长枪,手中大刀挥舞不休,奋力拨开来袭的冷箭。然而,密集的箭雨哪能如数拨开? 张应元突然一声闷哼,右臂中箭,手中的大刀差点脱手而出。 张应元大怒,大喝一声“啊……”,将大刀交予左手,顺手砍出一刀,将一名猝不及防的队长砍翻在地。 张应元哈哈大笑,大吼道:“谁敢与吾一战,懦夫……” 张应元挺刀侍立,犹如战神一般,浑身透露出勇悍的气势。 刚叫完,忽然听到尖锐的破空声,一支弩箭正中其额头,张应元抛开大刀,手抚弩箭尾,摇摇晃晃好几下,终于扑地一声,不甘心地扑倒在地。 此时,且见林纯义收起巨型钢弩,轻蔑地嘲笑道:“匹夫之勇,何足道哉!” …… “张应元死了……张应元死了……”虎啸军将士趁机大呼,并将张应元的头颅挑在长枪上挥舞…… 左家军一见,无不心惊,张应元好不容易鼓起的士气瞬间崩溃,将士们立刻丧失了必胜的信念,变得瞻前顾后,惊恐万分! 信念一旦动摇,勇猛的士兵立即变成了温顺的绵羊。他们再也无法鼓足勇气直面荆州军的刀枪和弩箭,纷纷往后奔逃。 兵败如山倒!用这个词来形容左家军,最为恰当不过。 虎啸军追袭左家军十余里,方才收兵回城,而此时,温一州还在与襄阳弓兵纠缠不休。 此役,左家军损失参将张应元,兵丁损失两千余人,乱民军几乎一哄而散,军辎丢弃无数。 左良玉欲哭无泪,彻底冷静下来,放弃了对襄阳的觊觎之心,沿着均州一路向郧阳进军,开始祸害湖广其他地方。 而虎啸军乃至弓兵无不士气大涨,四处出击,追袭左良玉,致使左良玉不敢停留,一直跑到深山方才获得喘息之机。 张兆接报后,哈哈大笑:“硬碰硬!不到一个时辰,哈哈……谁小看荆州军,谁就要付出血的代价!” 张兆和林纯义的决策非常正确,以正面硬撼的方式击败了左良玉,大大震慑了别有用心之徒。以后,谁要是再敢打邦泰的主意,得好好想想荆州军的战斗力! 首先被震慑的,乃是卢象升。 卢象升刚刚抵达襄阳,还来不及召见张兆,就接到了左良玉大败的消息,卢象升跌足长叹,大呼来迟一步。 左良玉练兵颇为得法,以昌平兵为底,战斗力算得上大明军队中的上上等,却在不到一个时辰内,被虎啸军干净利落地击溃。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同等兵力下,天雄军、洪承畴的洪兵,绝无可能对阵荆州军,除非用上关辽铁骑! 这让卢象升焦虑不已,立即召见令张兆,令其放弃追袭左良玉,待他见到左良玉后再做打算。 张兆水贼出身,向来不习惯与人正面冲突,满口应道:“卢总督放心,只要左良玉不祸害襄阳,放他一马又何妨。” 说完,张兆又冷声道:“左良玉背叛朝廷,祸害桐柏、新野、唐县、襄阳等地,死于其手下的百姓不下二十万。若不拿左良玉人头给死去的将士、百姓一个交待,我荆州军上下决不答应!” 卢象升愤怒万分,强压着火气,道:“朝廷自有法度,不容我等妄言。你只管停兵即可!” “谨遵总督吩咐!” 张兆口头上答应得好好的,转头立即令虎啸军、弓兵加快速度,务必拿到左良玉人头。 虎啸军、弓兵挥师西向,不停地将左良玉往深山老林中驱赶,隐隐有与周望将左良玉合围之势。 待卢象升发现被欺骗后,怒不可遏,差点拔刀砍下张兆的头颅。 但卢象升手头只有百余亲卫,哪能压服张兆和林纯义,只得大骂出城,往左家军逃亡的方向追去,试图尽力挽救左家军。 第二百四十五章 战略转向 当大明上下、邦泰内外无不心急火燎地盯着广州时,林纯鸿却携妾在海上逍遥快活。 镇远、来远和致远舰经过半年的建造,终于在崇祯八年十月十八下水,开始为期两个月的海试。林纯鸿想亲身体会劈波斩浪的感觉,便登舰参加海试,还拉上了崔玉儿。 崔玉儿本不想去,但林纯鸿一句话彻底让她改变了主意:“你做海上保险生意,海舟都未乘坐过,能有什么发展前途?” 令人惊奇的是,崔玉儿上舟之后,并未像林纯鸿一般吐得稀里哗啦,而是表现出惊人的适应能力,就仿佛自小从船上长大一般。 林纯鸿脸色苍白,手指崔玉儿,不无嫉妒地说道:“上辈子,你一定是海盗婆娘!” 崔玉儿非常肯定地点头道:“对!不过外子乃旱鸭子!” 林纯鸿一跃而起,将崔玉儿搂入怀中,斥道:“你家老爷是旱鸭子?我十二岁横渡长江,十七岁时,为了一根木材,在长江里泡了一天一夜,能是旱鸭子?” 崔玉儿娇态毕现,嗔道:“上辈子又不是嫁给你!你急什么急?” 林纯鸿笑道:“上辈子,下辈子,你都逃不过老爷我的魔爪!” 说完,搂住崔玉儿就要求欢。 突然,林纯鸿停止手上动作,感到奇怪不已,对崔玉儿说道:“真是奇怪,与你一番打闹后,好像没那么难受了!” 崔玉儿如春藤一般,缠绕在林纯鸿身上,喃喃道:“三哥哥……你看看,这样摇来摇去的多舒服,陆地上完全找不到这种感觉……” 一番云雨之后,林纯鸿彻底摆脱了最初的不适,如同一个海上汉子一般,开始享受那种无天无地的自由生活。 在海试中,林纯鸿发现,镇远、来远和致远三舰的水手素质差定远舰不是一星半点。抛开水手之间的配合不言,仅仅从操帆操舵技术、炮击的速度和精准度来看,三舰还需要经历长期的训练和实战。 林纯鸿最初还颇为担心,但考虑到定远舰吸取了整个邦泰多年来储备的精华,心里方才释然。不就是训练和实战么,大不了海试结束后拿海上的小鱼小虾练练手! 林纯鸿能放心大胆地离开广州两个月,与长期坚持不懈的制度建设有莫大关联。 与荆州不同,广东的机构设置、人员管控、工商管理皆以海洋为核心。林纯鸿无意对广东腹地采取如同荆州一般的激烈措施,一则时机不成熟,二则力有不逮,强行推广,恐怕好事会变成坏事。 继在广州、澳门设立海外定点贸易处后,林纯鸿陆续在惠州、潮州、琼州及安南锦普设立定点贸易处,派遣得力人手进行管理。从一开始,定点贸易处就与货栈完全不同,以管理、收税职能为主,并不直接从事货殖谋利一事。 定点贸易处隶属于中书府海事部。鉴于广东离荆州过远,目前海事部衙门位于广州,接受林纯鸿的直辖。 军事上,广东的兵力主要分为四部,一为龙虎军,剿灭刘香后,林纯鸿将龙虎营扩充为龙虎军,驻扎在长洲岛,威慑广东境内的任何不轨之徒;二为海上缉私队,以乌天海为队长,驻扎在香港岛,每日巡逻广东沿海,打击走私;三为劫掠舰队,以遂溪军港为基地,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四为海军舰队,以梁枫为海军提督,驻扎在遂溪,乃林纯鸿海上势力的核心。 这四部分力量均隶属于都督府海军部,目前也接受林纯鸿的直辖。 此外,邦泰商号、监察府均成立海事部,专门对广东相关事务进行管理。 林纯鸿早就在筹划设立海事总督,除了监察府海事部外,对广东的所有机构进行总揽管理,这样,一旦林纯鸿离开广东,广东不至于群龙失首,陷于混乱之中。 至于人选,除了张兆外,目前无人能胜任。 当林纯鸿在海上谋划不休时,岸上的下属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派出船只四处寻找参加海试的三舰。好在三舰离陆地并不远,总算找到了林纯鸿,送上了最新急报。 林纯鸿对钱谦益、瞿式耜的用意可谓洞若观火:无非就是想逼温体仁退位,彻底掌控朝政。 毕竟,后世对东林党人的分析与论述汗牛充栋,林纯鸿时有耳闻,并不陌生。南明小朝廷之所以短命,东林党人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福王就位后,东林党人不仅未能彻底抛弃前嫌,与天下士绅同舟共济,共度时艰,反而不停地挖墙脚,最终更是变本加厉,竭力蛊惑左良玉“清君侧”,给汉民族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损失。 东林党成立之初,尚有为国为民之心思,但经历多年的争斗与杀戮后,东林党已经彻底变质,成为大明体制内怪胎。东林党内也不乏国之栋梁,如徐光启、侯恂辈,皆为一时之大才,然而这改变不了东林党的整体氛围。 东林党自形成以来,无论得势或者被杀戮,总是带着悲剧色彩。铸就东林党悲剧的不是别人,正是大明的政治体制! 大明的政治体制不变,复社最终也逃脱不了这个命运,甚至以后还会出现西林党、北林党…… “上帝欲让其灭亡,必先令其疯狂!”瞿式耜、钱谦益置亿万生民性命、大明前景于不顾,唯务争权夺利,要说林纯鸿不愤怒,那绝无可能。 “迟早要把东林党扔进历史的垃圾堆里!”林纯鸿暗暗地下决心。 至于左良玉的威胁,林纯鸿则完全没有放在眼里。林纯鸿在襄阳投资三百多万两银子修城防,并放置了虎啸军坐镇襄阳,这样的城池要是被左良玉攻破,林纯鸿干脆找一根稻草上吊得了,还谈什么寻觅万事太平之策? 左良玉攻不破襄阳,也过不了汉江,对荆州、夷陵的威胁微乎其微。 现在的关键是,邦泰该何去何从,或者说大明乃至整个大汉民族该何去何从! 林纯鸿现在有足够的信心应付朝廷、江南地方、郑芝龙等各方势力的明枪暗箭,也有足够的实力在大明境内掀起狂风暴雨,彻底改变历史的走向。 至于遍布北方的贼寇及盘踞东北的女真人,林纯鸿认为,无论是朝廷,还是江南地方势力,乃至郑芝龙,都无能力应付,这从历史上得到了证明。要彻底避免汉民族走向沉沦,必然要求邦泰发挥更为关键性的作用。 是继续韬光养晦?还是乘势而上,为汉民族打出一条阳光大道出来? 林纯鸿时而皱眉,时而啃咬笔头,时而又在纸上写写画画,这让崔玉儿胆战心惊,她不免想到,难道事态竟然如此严重,让三哥哥为难至斯? 她忍不住向林纯鸿的案台瞅去,赫然发现,纸上乱七八糟地写着河南、四川等字眼,从四川上面又画出一个箭头,指向秦良玉三个字。 崔玉儿大吃一惊,左良玉攻击襄阳,与秦良玉有何关系?她失口问道:“三哥哥准备进攻石柱?” 林纯鸿一愣,茫然问道:“什么进攻石柱?” 崔玉儿指着箭头,问道:“这支弩箭可不正是射向秦柱国?” 林纯鸿哑然失笑,“我随便乱画的,你倒当真会联想……这个箭头的意思是说,如果我们要占据四川,将面临秦良玉的几万百战之师!” 说完,林纯鸿又陷入沉思中,口中喃喃念叨:“到底是进入河南剿匪,还是直接占据四川呢……” 的确,林纯鸿不准备再继续蛰伏了! 目前,贼寇活动范围越来越广阔,一直闹到了南直隶。贼寇流动作战,对社会经济的破坏乃是灾难性的,长此以往,大明势必处处是贼寇。 况且,贼寇势力越来越庞大,林纯鸿也不敢打包票能彻底消灭贼寇,一旦剿匪之战旷日持久,邦泰被贼寇束住了手脚,如何应对入侵的女真人? 林纯鸿决定不再按部就班地等待朝廷的命令,而是直接返回荆州,吹响向贼寇攻击的号角。不过,林纯鸿现还在犹豫,是在占据四川后再进攻贼寇,还是直接北上剿匪。 两策可谓各有利弊,占据四川,邦泰所能控制的人口、地盘将大幅度扩大,邦泰将获得一个庞大的后方,战略纵深拓展,好处不言而喻。然而,此举将彻底激怒朝廷,后果难以预测。 直接剿匪,朝廷虽会对邦泰不听指挥大为不满,但看在其剿匪的份上,双方尚有回旋的余地,不至于彻底决裂。弊处也是显而易见的,邦泰将不得不依靠三府之力供养战争,恐怕会非常吃力。 林纯鸿想来想去,觉得目前还不能与朝廷彻底闹翻。闹翻后,邦泰多年来费尽苦心收罗的人才很可能会就此离开,还得分兵防备朝廷的进攻。 此外,邦泰的收支状况也会急剧恶化,朝廷只需要一纸诏书,就可以禁止票据在大明各地流通,给邦泰造成无法估量的损失。此举也会败坏票据的声誉,此后想重操旧业,不知道要面临多大的困难。 最关键的是,闹翻后,军队能不能一心一意地跟着林纯鸿走,这还是一个大问题。大明朝廷深入人心,林纯鸿暂时根本无力挑战。 最终,林纯鸿决定,暂时不管四川,待时机成熟后再说。 第二百四十六章 良玉授首 剿灭贼寇,并不仅仅是军事问题,涉及到政略、经略等方方面面。否则,各地贼寇不至于灭了又起,陷入无休无止的境地。 林纯鸿决定实施大规模的强制移民。北方之乱,关键原因还在于天灾和人地矛盾。只要将动乱之地的人口减少到一定程度,无论如何也乱不起来。 更何况,林纯鸿在琼州和香港岛正缺少大量的精壮劳力,吞下个上百万,完全不是问题。 这点倒与洪承畴不谋而合。洪承畴绝非一个简简单单的军事领袖,其政治眼光也相当出色。洪承畴针对贼寇的策略非常简单有效,军事上狠狠地打击,抓住后绝不考虑什么安置问题,统统杀掉,即使投降,也照杀不误。杀光了,什么事都没了。 当初,要是陈奇瑜有洪承畴一半的狠辣劲,李自成、张献忠不知道已经死了多少年了。 相比较洪屠夫的狠辣,区区强制移民算什么? 决定了战略方向,其他边角问题都好说。东林党这次狠狠地算计邦泰集团,必须对其实施猛烈的报复。 东林党打着逼反邦泰集团的念头,目的并不在于为大明消除一个割据势力,而是为了逼温体仁引咎辞职。 当然,赶温体仁下台不是最终目的,最终目的还是东林党上位。林纯鸿估计,东林党后期定然会拿出打击邦泰集团的一整套方略,以期望被朱由检看中,再次执掌朝政。 联想到安防司的汇报,说瞿式耜暗中派人窥探各地转运中心及钱庄,东林党的谋划呼之欲出。这点对林纯鸿来说可谓是最致命的,一旦朱由检接受其方略,邦泰除了武力反抗外,别无他途。 为了报复东林党,林纯鸿决定在朱由检面前,将东林党居心叵测的用心挑到明处,让朱由检彻底对东林党失去信心,永不再用。 同时,林纯鸿还决定组织一帮士子,在士林中大肆攻击东林党,用严密的逻辑、详实的证据向世人宣告,东林党绝不是道貌岸然的君子,而是一群为了私利可以背叛朝廷的伪君子,彻底败坏东林党的名誉,让其成为过街的老鼠。 …… 待战舰将林纯鸿送回广州,各种应对之策已经非常成熟,立即通过张杰夫之手,变成林纯鸿的命令,向四面八方传递出去…… “任命张兆为海事总督,立即赶赴广州上任……” “令周望除恶务尽,拿左良玉的人头祭奠死难的勇士及百姓……” “令政宣司抽调得力人手,反击东林党……” …… 下达命令后,林纯鸿又将广东之事安排妥当,方才带着五名工匠,在百余侍卫的遮护下,拍马往荆州而去…… 且说周望甩脱贼寇后,日夜兼程,往襄阳方向急赶。待行至南召县时,听闻左良玉大败,往郧阳方向逃窜而去。接报后,周望方才安心,然后立即挥师西南向,试图与林纯义一起夹击左良玉,彻底消灭左良玉,以震慑群宵。 周望轻装进兵,终于在郧西堵住了惶惶然如丧家之犬的左良玉。 正当周望与林纯义厉兵秣马,准备完成对左良玉的最后一击时,卢象升抵达军中,竭力阻止周望进兵。 周望焦躁不已,冷笑道:“卢大人时机把握真准,左贼祸害桐柏、新野、唐县时,卢大人不到;进攻襄阳府时,卢大人不到;偏偏左贼穷途末路时,卢大人就到了……” 卢象升心高气傲,向来在军中说一不二,如何受得了周望此等侮辱,直气得浑身颤抖,右手忍不住往刀柄上摸去,直欲斩下周望的头颅。 周望可不像卢象升般顾忌良多,见卢象升欲动武,唰地一声,拔出腰刀,大喝道:“想在我荆州军中动武,哪里来的胆子?” 双方侍卫纷纷拔出武器,抢占有利地形,将周望和卢象升团团围住。 直见满帐都是刀光剑影,局势一触即发。 帐外传来一阵沉闷的跑步声,旋即帐门被掀开,一张张弩箭冒着寒光,指向卢象升及侍卫。 韦悦翔的大喝声传来:“不许动,抛下武器!” 卢象升的胸膛不停地起伏,显然已经气愤到极点。他好不容易强压住心里的火气,右手离开刀柄,对自己的侍卫下令道:“收刀!” 侍卫们面面相觑,颇有点犹豫不决,卢象升突然一声暴喝:“听到没,收刀!” 侍卫们吓了一跳,毫不迟疑地将刀插入刀鞘,慢慢向卢象升围拢。 周望哈哈大笑,将腰刀猛地插入刀鞘,吩咐道:“都退下吧!” 转瞬之间,弓弩兵从视线中消失,就连帐中的侍卫也回归原位,侍立着如同木桩一般。 双方闹到了拔刀相向的地步,卢象升情知左良玉必然无法幸免,不再要求周望停止进兵,只是冷冷地对周望说道:“好威风!好煞气!不知朝廷在周副将眼中算什么!” 周望岂肯相让,反唇相讥道:“荆州将士万余人,在河南与贼寇浴血奋战,其父老乡亲、妻子儿女却受到左贼荼毒,朝廷就是这么对待劳苦功高的将士的?有功不赏、有罪不惩,如何让将士们心服?” 周望陡然提高音量,厉声道:“今日必拿左贼人头,给万余将士一个交待!” 卢象升已经彻底平静下来,幽幽地叹了口气,道:“汝等此举,将陷林纯鸿于不忠不义,何不静待几日,且看林纯鸿有何打算?” 卢象升对说服周望彻底失去了信心,在他心目中,林纯鸿至少识大体,非周望之辈可比,于是他抛出了缓兵之计。 果然,周望迟疑了,虽然他对林纯鸿非常了解,知道其绝不会容忍左良玉的倒行逆施,但万一林纯鸿有另外的谋划,岂不是让他陷入被动?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当周望犹豫不决时,一下属上前在其耳边耳语几句,传达了林纯鸿“除恶务尽”的命令。 周望大喜,傲然道:“不能拿左贼人头,方是不忠不义之徒!” 卢象升见事已不可为,叹了口气,黯然离开周望军中,神色间萧瑟无比…… 在卢象升离开后,周望立即令荆州军将士发动进攻。左良玉精锐拼死反击,宁死不降,最后全军尽墨,乱民军也死的死,降的降,最终活下来的不过六七千人。 左良玉死于乱军之中,被荆州军枭首后,挂在襄阳城上示众十日,然后被处理后送往京师,林纯鸿还特意上了一份表,夸耀荆州军剿灭反贼的功绩。 且说卢象升离开周望军中后,一路摇头叹息不止,几乎忘记了尚在滁州奋勇杀敌的将士。 卢象升认为,东林党的挑拨仅仅只是原因之一,而左良玉觊觎襄阳、荆州和夷陵三地,试图霸占三地后,拥兵自立,这才是最主要的原因。进而,卢象升又联想到林纯鸿手握重兵,听调不听宣,他不禁对武将擅权担忧不已。 “有此等骄兵悍将,实非社稷之福!” 卢象升熟读史书,早就明白一个道理,各朝各代在面临长期的战乱后,最终的命运不是灭亡,就是被悍将玩弄于股掌之间,几乎没有一个好下场的。 如黄巾之乱后,东汉名存实亡,被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黄巢之乱后,大唐被朱温取而代之…… 大明朝何其相似啊! 关辽集团被祖家、吴家所瓜分,表现出一定的独立化倾向,只不过其地狭小,还需要朝廷供养,方才听命于朝廷。郑芝龙就不用说了,从来就未真正听从朝廷的指挥。林纯鸿表面上比谁都忠义,但其心里打着什么主意,就如司马昭之心一般。 历史上有没有例外?有的!比如南宋! 南宋在经历了初期的战乱之后,下狠手自毁长城,将岳飞处死,方才维持了百余年,最终被蒙古人所灭。但是南宋之所以能顺利杀掉岳飞,与宋朝厚待士大夫,士大夫势力空前强大大有关系。而现在的大明朝廷好像与士大夫关系并不好,士大夫离心离德的现象非常严重。 况且,即便能除掉林纯鸿等骄兵悍将,这样的小朝廷是大明所需要的么? 卢象升的感觉非常敏锐,他已经觉察到,自左良玉一事后,朝廷对诸将的控制能力将空前下降! 卢象升军旅生涯多年,对武将的心理了如指掌。 大明武将地位之低,恐怕史上绝无仅有。这帮武将一方面对文臣怨恨无比,另一方面又不得不依赖文臣作战,心理多多少少有点扭曲,邓玘、左良玉烧杀淫掠如家常便饭,无不是心理扭曲的明证。 而且,卢象升还知道,战乱时武将擅权几乎无解。朝廷需要打胜仗,势必逐步扩大武将的自主权,最终的结果必然是武将权力越来越大而不可制;如果朝廷把武将当贼防着,这样的朝廷,恐怕坚持不了多少年,也该灭亡了! 想着想着,卢象升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林纯鸿擅权已经到了绝无仅有的地步,离曹操仅有一步之隔,如果林纯鸿真如曹操一般掌握了朝政,将大明治理得犹如荆州一般,大明岂不是强大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卢象升觉得恐惧不已,尽力避免往这方面想,但是,此想法一经产生,就如毒蛇一般缠绕心头,怎么都驱赶不开…… 第二百四十七章 走马观花 卢象升乃文武双全之人,就如岳飞一般。一般而言,文者,晓大义、明是非,对局势有一定的洞察力,但有时不免会陷入空谈的窠臼中;武者,久历战事,时时刻刻处于生死存亡的边缘,对实力的判断比较精准,绝对是一位实干家。 所以,卢象升身上集合了两者的优点,既忠诚可靠,又拥有一定的政治头脑,同时还认认真真地去做事,从不夸夸其谈。 卢象升最终决定,从襄阳南下,绕道汉漳运河至荆州后,再由长江顺流而下至武昌。他想亲眼看看,荆州在林纯鸿的治理下,到底是何等模样。 汉水之南,并未受到左良玉的荼毒,一派祥和的田园风光,沿岸山峦叠翠,溪水潺流,正如罗贯中所言,“山不高而秀雅,水不深而澄清;地不广而平坦;林不大而茂盛,猿鹤相亲,松篁交翠”。 卢象升的心也神奇般地变得宁静,刀光剑影似乎已经暗淡,鼓角争鸣似乎已经成了遥远的过去。卢象升叹道:“难怪孔明以‘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来自励,此处确实是个明志的绝佳去处!” 看到沿岸的百姓忙忙碌碌,卢象升又感慨不已,身为封疆大吏,居然不能平定贼寇,还百姓一个安静祥和的环境,可谓无能! 一路顺流而下,抵达长兴县后,船只拐弯进入汉漳运河,卢象升彻底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汉漳运河宽不过十丈,里面几乎挤满了来来往往的船只! 艄公乃健谈之人,见卢象升张大嘴巴呈吃惊之态,便打开了话匣子,一边摇橹一边说道:“客官第一次来运河边吧?这运河是有点挤啊,现在还是淡季,要是到了春天,有的船只为了过运河,等上一两天也不稀奇!” 卢象升情不自禁地问道:“船上一般都装什么货物啊?” “什么都有!就拿我们跑船的来说,最喜的货物就是生丝,轻松不说,船费还高,最不喜的就是运送生猪,又臭又重的,还吵得要死……” 卢象升将话题往他感兴趣的方向扯:“船家,可曾运过粮食?” “咋不运咧!今年收秋税后,李管事雇佣我运粮食,到了襄阳码头一看,我的娘啊,码头上堆积的粮食如同小山一般,据说啊,林军门在襄阳修了常平仓,一眼望不到尽头,储粮怕有不下几十万石……” “李管事?” “哦?就是邦泰商号转运部的小管事,平日对我们还算客气,从不拖欠工钱……” 艄公絮絮叨叨,让卢象升越听越着迷,不停地提出各种问题,希望从侧面了解林纯鸿。 船只顺流而下,速度非常快,不到一天,卢象升就抵达当阳。卢象升弃舟登陆,骑马逶迤而行。一路之上,卢象升总觉得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为什么。直到他听见朗朗的读书声,方才反应过来,当阳几乎不见儿童嬉戏! 卢象升非常奇怪,找人一问,方才知道,林纯鸿强迫每个男童进入学堂学习。卢象升大感兴趣,带着两名亲随跑到一所小学堂一探究竟。 小学堂非常好找,直接往村里面最好的房子走去便是。 在小学堂之外,卢象升就看见了活泼的小孩子以及严肃无比的老师,正待进入学堂时,却遭到了老师的阻拦。卢象升毫不介意,恋恋不舍地站在学堂之外,注视着学堂里的一草一木。 卢象升激动万分,禁不住喃喃自语:“有教无类……有教无类……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这还是一介武夫的所作所为么?圣人之行,不过如此吧…… 卢象升继续前行,抵达枝江。枝江乃林纯鸿的起家之地,经营多年,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 枝江远不如襄阳之环境优美,甚至有遭到破坏之嫌,随处可见冒着黑烟的烟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呛人的味道。 卢象升走近烟囱一看,方才知道,原来这里是榨油工坊。工坊老板见卢象升绝非凡人,待之非常热情,将其迎入工坊详细介绍。 “荆州土地多沙,冬种小麦夏种棉花,一到秋天,棉花几乎堆成一座山,自邦泰发现棉籽可榨油后,就连两淮的棉籽都运到枝江来了……” “啥?棉油的销路?这个不用愁!棉油干什么都行啊,点灯,做菜,哪里不用的?据说啊,前不久广州举办万国博览会,红夷对棉油赞不绝口,一下子买走了上万石!” “要说挣钱,榨油还真是好生意!棉油不用说了,就说这榨油剩下的棉饼,适合养牛马,也能卖个好价钱!我这里还算差的啦,据说宜都的榨油工坊采用水力压榨,只需要两个工人看着就行啦,哪像我,一个月还得付出上百个大圆的工钱!” “现在抢一个适合修水车的地方还真不容易,我都有点想把工坊搬到偏远的地方了。据说啊,上个月为了抢一个修水车的地方,张李两家发生械斗,洪队长带着五十多个弓兵才弹压下来,结果张李两家都吃了牢饭,要到火烧坪挖两个月的矿石呢……呵呵……” 为一个修水车的地点居然械斗?这到底算林纯鸿教化成功还是失败? 卢象升摇头不已,禁不住哑然失笑,大明各地,村与村之间的械斗还少么?江南还好点,尤其是北方,械斗更是家常便饭! 通过工坊主的话,卢象升了解到,林纯鸿对工坊出产之物收取一成的增值税。稍稍算了下账,卢象升恍然大悟,难怪林纯鸿有用不完的银子,道理就在此了。比如,榨油工坊所需的煤和棉籽,出产后要收一成的税收,变成棉油和棉饼后,又要收一成的税收,在店里售卖时,还要征收半成的营业税,如此一次又一次,林纯鸿不富得流油才怪! 实际上,卢象升根本不解增值税为何物,他的计算显然是错误的。不过,林纯鸿通过征收工商税,筹集了大量银子,这倒是事实。 不仅卢象升不解增值税为何物,就连工坊主也一知半解的,他只知道,一定需要给管事交钱后,方能拿到一张无法伪造的纸,有了这张纸,方能最终把棉油卖出去。 离开榨油工坊后,卢象升又马不停蹄地赶往行知书堂。 行知书堂在大明士子心目中,地位并不高,而且还时常遭到各地士子的责难,毕竟,大多数士子认为,一个不砥砺品行,也不教授文章的书堂,根本就没有存在的理由。 然而,行知书堂犹如春雨滋润过的小草一般,生命力异常顽强,不仅越来越葱郁,还有向参天大树转化的趋势。这让各地士子愤愤不平,纷纷撰文损毁行知书堂,最后,就连复社也加入到攻击之列,声称书堂教授无君无父之言论。 复社的影响力独步大明,其对书堂的攻击不仅没有伤害到书堂,反而极大地提高了书堂的知名度,前来膜拜的士子越来越多,目前学生已经超过了五千余人,而且还有进一步扩大的趋势。 卢象升本质上仍然算一个读书人,对士林的是是非非当然了若指掌。他早就对书堂好奇不已,希望亲眼看看书堂的盛况。 当卢象升还未进入书堂时,就被书堂熙熙攘攘的人群吓了一跳,这完全就是集镇嘛,哪里像做学问的地方?当他穿过热闹的市街后,没有遭到任何阻拦,就进入到书堂内部。 书堂里,首先印入眼帘的就是巨大的布告栏,高一丈有余,长达三丈有余,上面贴满了乱七八糟的布告,一层压一层,似乎无穷无尽。布告栏下面,围拢了一大群人,在那里念念有词。 卢象升大感稀奇,忍不住挤进人群,观看上面书写的内容。 “关于征集《思辩学》学术论文的通知……自《思辩学》东渐入大明,其影响力日盛……” 思辩学?这是什么学问?亚里士多德?这名字好奇怪,哦,原来是西洋人……卢象升犹如进入了大观园一般,看到什么都觉得稀奇。 他接着看别的布告,“关于举办动力输送研讨会的通知……” 皮带传输?齿轮传输?螺杆传输?液压传输?卢象升犹如在读天书一般,浑不知布告上写着什么鬼玩意。 卢象升摇了摇头,接着往下看,“关于举办棉花选种育苗方法推介会的通知……”、“关于举办防止瘟疫方法研讨会的通知……” …… 五花八门的内容,直让卢象升头昏脑胀,最终,卢象升皱着眉头离开了布告栏。他发现,自己苦学多载,但相比较这里的学生而言,简直就像一个蒙童,几乎什么都不懂。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 卢象升叹息不已。 正当卢象升在行知书堂游逛之时,忽然接到报告,称林纯鸿明日将返回荆州。卢象升毫不犹豫,立即拍马向东,往荆州方向而去。天黑之前,卢象升离荆州还有十里,就遇到了张道涵等一众欢迎人群,口称听闻总督至此,未曾远迎,还请恕罪云云。 卢象升惊诧不已,林纯鸿对荆州的控制居然严密至斯,任何人抵达荆州,都瞒不过他的耳目。 最终,卢象升被安置在荆州最为豪华的酒楼内,静待林纯鸿的归来。 第二百四十八章 火枪战术 林纯鸿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还未抵达荆州,卢象升已然在荆州等候。对于卢象升的打算,林纯鸿也能猜个七七八八,卢象升无意对邦泰采取激烈措施,跑到荆州来,无非就是精告他不要轻举妄动,顺便打探一下他的下步计划。 林纯鸿暗自抱怨不已:“哪有刚出差回来就加班的!我还准备跑到枝江看儿子咧!” 周凤于八月份顺利产下一子,母子平安,让林纯鸿欣喜若狂,这次心急火燎地从广州赶回荆州,很难说没有看儿子的心思。 而且,林纯鸿发现,儿子出生的消息传遍荆州和广东后,自张道涵以下,所有下属无不兴高采烈。张道涵还下令举行盛大庆祝活动,邦泰境内载歌载舞十日,官民同乐。 有没有搞错啊,儿子是我的咧,怎么你们高兴得跟自己有了儿子一般? 倒是杨一仁的一句话指出了其中关键:“恭喜军门啊,恭喜,军门后继有人,邦泰上下算是安心了……” 这事不禁让林纯鸿浮想联翩,小兔崽子,刚出生就帮了爹的大忙,难道邦泰上下已经有了自立的心思? 闲话休提,且说林纯鸿抵达荆州后,立即前往酒楼拜见卢象升,并将卢象升迎进了星拱楼。 卢象升除了比前几年显得沧桑点外,没什么特别的,两人寒暄已毕,卢象升也不跟林纯鸿客气,当即冷声道:“你倒是出息了!朝廷将遮护海疆的重任赋予你,你却不声不响地返回荆州,却是何故?” 林纯鸿不接卢象升的问题,反问道:“属下一直有个问题想不通,还望总督大人帮属下解惑。自崇祯二年陕西大乱至今,朝廷耗费粮饷无数,死伤将士无数,为何贼寇却越剿越多?照这样下去,到底还能不能剿灭贼寇?” 林纯鸿一开始就力图掌握谈话的主动权,让卢象升随自己的思路打转。 果然,卢象升不由自主地开始思索林纯鸿的问题,轻易陷入林纯鸿的彀中。 林纯鸿乘胜追击,紧接着抛出一个问题:“贼寇灭了又起,起了又灭,如此循环往复,贼势反而越来越大,难道朝廷就没有觉察到方略出了问题?或者说,朝廷到底有没有一整套方略来配合剿匪?” 卢象升叹了口气,道:“你说得对,朝廷在剿抚之间摇摆不定,并无一套确定之方略,也谈不上对和错!” 林纯鸿绝不给卢象升任何主动权,紧接着说道:“剿和抚都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在于朝廷有没有安民的方略!” “安民?无非钱粮也!朝廷入不敷出,哪有钱粮安民!” “没有钱粮就想办法筹集钱粮啊!朝廷诸公,除了一而再、再而三地加税,就想不到别的招?今年初,圣上强力推动铸币,现在月获利不是上十万两银子?后来,属下又提出制作鱼干,不仅可以获利,还能饱腹,不知为何,至今朝廷没有一点动静!” 卢象升哪能不知鱼干背后的君臣之争?但此话又如何对林纯鸿说得出口?只得装糊涂道:“朝廷决策牵扯甚大,非一时半会所能决定……” 这句话说得虚弱无力,到最后,卢象升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声音越来越低。 林纯鸿冷笑道:“朝廷诸公唯务党争,置朝廷于不顾,置亿万生民于不顾!朝廷诸公既然不能为亿万生民谋福祉,说不得,属下只好越俎代庖,亲自操刀上马了!” 林纯鸿这话说得含含糊糊,卢象升悚然一惊,思道,这林纯鸿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指他在广东制作鱼干,还是暗示他觊觎中央之权? 卢象升忠义为先,岂能让林纯鸿产生哪怕一丝谋逆之思?卢象升马上正色道:“你上马击贼,下马治民,虽有逾越之嫌,但圣上乃有道明君,皆能容忍。一旦你稍有非分之想,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恐非你所能承受!并且,天下忠义之士,数以亿万计,绝不容你肆意妄为!” 卢象升越说越激动,一掌拍在茶几上,茶几上的茶杯叮当作响。卢象升厉声道:“汝若不能为圣上效力,吾誓击杀之!” 卢象升须发皆张,儒雅之气不可寻觅,唯剩下果决与固执。 林纯鸿毫不在意卢象升激烈的反应,微微一笑,道:“总督大人说笑了!属下此次返回荆州,就是为了击贼!” 卢象升一双眸子紧盯着林纯鸿,似乎想看出林纯鸿说此话的真与假。 林纯鸿继续说道:“实际上,总督大人倒是多虑了。荆州又无贼寇,何必费事亲自来荆州一探究竟?” 卢象升冷笑道:“据江汉为本,图四川为基,是谁放的狂言?” “年少轻狂,岂可当真?总督大人年少时,难道就没有匡扶宇内之志?”林纯鸿浑不当回事,也不愿意与卢象升继续纠缠此事,岔开话题说道:“西北贼寇,骑兵众多,行动迅速。历来对抗骑兵,唯有以骑对骑。属下麾下良马稀缺,胜,则不能尽灭,败,则万劫不复。思来死去,属下想用火枪对抗骑兵,也不知是否可行,还请总督大人帮属下参详一二……” 说完,林纯鸿令下属取来一根火枪,递与卢象升。卢象升接过火枪一看,发现火枪长达四尺,枪筒口径约半寸,枪筒上有照门和准星,枪筒尖上,还固定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刺刀。 “燧发的,不需要火绳,即使下雨,也能继续作战……” 林纯鸿一边说着,一边从卢象升手中接过火枪,拿起一个纸筒,纸筒上覆盖着动物油脂,用牙齿咬开纸筒屁股,将火药倒入药池,随即将纸筒塞入枪管,用捅条压入底,然后将火枪紧靠肩膀,模拟瞄准一番,将火枪又交给卢象升。 “历来,火枪发射速度慢,射程不远,与弓弩对阵时,处于下风。工匠们将弹丸和火药装在一起,又用油脂密丝合缝枪管,发射的速度和射程提高不少,正适合用来对抗骑兵!” 卢象升左摸摸右摸摸,好奇不已。他本能地觉得,这把火枪比他军中的火枪强得不是一星半点。 “对抗骑兵,恐怕还不行吧?临阵最多一枪,骑兵就冲到阵前,只能被动挨打!” “不,临阵是三枪。”说完,林纯鸿拿出笔墨纸砚,在纸上画了三排小点,“一排排轮番上,第一排射击之后,退到后面装弹丸……” 卢象升摇了摇头,道:“当年黔国公也用过此招,三排轮射,对骑兵的伤害是提高了,但并无把握对抗骑兵。” 林纯鸿道:“总督大人请明鉴,是培养一个骑兵容易,还是培养一个火枪兵容易?” 卢象升大悟,原来林纯鸿打着拼消耗的主意! 林纯鸿继续说道:“一个火枪兵,最多训练三月,便可以上战场,战场上,只要能击杀一名骑兵,就赚翻了!” 卢象升突然意识到,林纯鸿的目标根本就不在于贼寇,而是女真人或者蒙古人!之所以拿火枪对阵贼寇,无非就是想摸索经验罢了! 卢象升道:“好算计,想那女真人最多两百多万人口,而我大明亿万人,就是耗也耗死了!” 林纯鸿叹了口气,道:“是这个理,但怕就怕在虏寇配合,朝廷就为难了!” “你说的是贼寇和女真人勾结?这恐怕是杞人忧天,贼寇在大明腹心之地,女真人偏居辽东,何来勾结之说?” “贼寇鼠目寸光,不谈也罢。女真酋首皇太极可是个厉害角色,虽偏居辽东,却对大明局势了如指掌。总督大人明鉴,崇祯六年底,贼寇被合围在黄河北岸,眼见就要被剿灭,女真人却宣布攻打大同,圣上不得已,调曹总兵赴大同镇守,致使贼寇突破黄河,愈发不可收拾。要说皇太极不是故意为之,说什么属下也不会相信。属下敢打包票,一旦贼寇即将被灭,皇太极定然挥兵南下!” 卢象升忽然觉得心悸不已,对手眼光如此长远,而朝堂却懵然不知。要不是林纯鸿一番分析,自己也蒙在鼓里!大明的战略态势实在太险恶了,如之奈何? 林纯鸿突然起身,向卢象升拜道:“总督大人乃国之柱石,还请大人为国而惜身,万不可意气用事,置身家性命于不顾!” 卢象升莫名其妙,不知林纯鸿为何突出此言,随口答道:“国之柱石?诚为可笑也。本督不过为朝廷、为圣上尽一份心而已。” 林纯鸿又拜道:“以后,荆州军剿灭贼寇之时,还望总督大人上下协调,在彻底剿灭贼寇之前,万不可使荆州军舍弃贼寇,北上对阵女真人!” 顿了顿,林纯鸿冷笑道:“正所谓攘外必先安内,待解决贼寇后,荆州军数万将士将与女真人不死不休!” 卢象升彻底愣住了,这几日走马观花,他深深地体会到林纯鸿的爱民之心、忧国之怀。这样的人会为了一己之利,置这块土地和文明于万劫不复? 卢象升觉得自己很有必要重新认识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第二百四十九章 未雨绸缪 卢象升又在荆州呆了一日,直到与林纯鸿敲定了荆州军出兵规模、方向及大致时间后,方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荆州,往武昌而去。 林纯鸿送走卢象升后,终于松了口气,立即前往枝江。 返回枝江的途中,林纯鸿立于船头,望着两岸旖旎的风光,不停地深思着…… 顺利稳住了卢象升,这对邦泰来说,可谓意义重大。 除卢象升外,大明的牛人很多,林纯鸿皆不在意。但秦良玉和卢象升手握重兵,盘踞在邦泰东西,容不得林纯鸿有半点马虎大意。现在,卢象升明确表态,只要林纯鸿不走极端,他们不会以邦泰为敌,这对林纯鸿来说,当然求之不得。 林纯鸿自然不会走极端,当年曹操三分天下有其二,挟天子以令诸侯,朝中几乎全是他的人,尚且不敢跨出最后一步,林纯鸿还没有蠢到那一地步。 最为现实的选择就是,背靠着大明这棵大树乘凉,闷声发大财。 然而,高调返回荆州,与闷声发大财的战略并不相符,但林纯鸿又不得不如此,毕竟,左良玉覆灭乃是第一步,东林党人的后续招数更为淫毒。林纯鸿偏居广东,怎么看都有点群龙无首的味道。 林纯鸿信心满满,准备同时打好两场战争:对东林党人、对贼寇。 论政治,东林党人经营多年,与复社立场相近,掌握着士林舆论,党人遍布大明各地,更是掌握了为数众多的地方政权,而荆州集团时日尚短,也从未将精力放在这方面,可谓完败;论经济,东林党人背后站着徽商、江南豪绅,甚至连郑芝龙也有可能卷入其中,荆州集团在这点上优势并不明显;论军事,东林党人并未直接掌兵,而荆州集团手握重兵,如臂使手,可谓完胜。 不管怎么看,东林党人乃劲敌,绝不能疏忽大意。 对贼寇反而简单。这些年来,贼寇势力越来越庞大,战斗力越来越强,甚至有主动进攻官军的迹象,曹文诏殒命,可谓明证之一。林纯鸿越来越无法容忍贼寇横行,邦泰集团也急于将势力范围拓展至北方,广东急缺大量廉价的劳动力,多方面因素,促使林纯鸿决定对贼寇下狠手。 …… 枝江离荆州并不远,半天时间,就到了枝江,林纯鸿见过儿子,又拜见了长辈,与周凤温存一日,在郭铭彦的陪同下,带着五个工匠来到了百里洲。 这五名工匠均是广东佛山人,其铁器制作技艺之精湛,可谓独步大明。当初,林纯鸿至佛山考察时,被佛山铁业的盛况惊得目瞪口呆。这里的铁作所星罗棋布,几乎全为私营,从业人员超过五万,乃大明当之无愧的铁作中心,代表着大明钢铁业的最高水平。 林纯鸿费尽心机,方才将五名最为优秀的工匠纳入麾下,并令五人仿制火枪。当日,林纯鸿在卢象升面前展示的火枪,便是五人手工打造。 百里洲演武场内,秦武超自从见到火枪后,眼珠子就从未离开过火枪,恨不得从林纯鸿手中抢过火枪,一看究竟。 林纯鸿将火枪装上弹药,稍稍瞄准后,便扣动了扳机,只听见一声枪响后,林纯鸿立即被笼罩在烟幕中。一侍卫跑到靶标前,找寻良久,方才大喊道:“脱靶!” 林纯鸿笑了笑,毫不介意,将火枪递与秦武超,说道:“有效射程一百二十步,熟练的火枪手,一分钟可射出四发。至于精准度,嘿……不谈也罢。” 秦武超接过火枪,稍稍观看一番,便将刺刀从枪口卸下,随后,手脚不停,瞬间将火枪拆成了一堆零件,拿起每个零件端详,口里念念有词,只不过谁也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好不容易待秦武超走出痴迷状态,林纯鸿手指五名工匠介绍道:“火枪乃他们手工打造,他们手艺精湛,熟悉各种铁制器械打造,你们以后好好亲热亲热。” 秦武超与五名工匠互相通了姓名,寒暄已毕,且听林纯鸿吩咐道:“现在第一步就是琢磨如何用机床加工零件,大规模生产与手工生产不同,一些零件需要重新设计。制出样品后,我会派出精锐兵丁来测试,往哪个方向改,你们要充分考虑他们的意见!” 郭铭彦和秦武超不停地点头,林纯鸿问道:“三个月时间能不能定型?” 秦武超犹豫道:“这得看兵丁提出什么要求……” 林纯鸿哈哈大笑:“他们的要求当然是一枪打过去,千军万马无不扑倒在地……你放心吧,只要战术指标不比这杆枪低,就可以了。不过……” 林纯鸿顿了顿,断然道:“一旦定型,月产量必须达到一千杆!” 郭铭彦大吃一惊,道:“军门,钢弩制作比火枪容易得多,月产量最高也只有一千二百具。火枪要月产一千杆,钢铁来源、钱粮都不是问题,关键是需要大规模招募工匠,现在工匠各处紧缺,短时间内如何能满足要求?” 秦武超也说道:“这个任务我不敢接……” 林纯鸿从零件中拿出枪筒,道:“最难者,莫过于枪筒,若在百里洲仅仅制作枪筒,产量达到一千,问题大不大?至于其他零件,不如到佛山订货,运到百里洲组装。” 秦武超道:“荆州的铁作所多如牛毛,也不需要到佛山订货。要月产千杆枪筒,除非停了钢弩制作!” “停一半,如何?” 秦武超咬了咬牙,道:“行。这枪筒长达三尺,目前我们还没有适合的钻孔机床,我们还要花时间生产钻孔机床。” “嗯,这是个问题。不过,无论如何,定型三个月,月产量必须达到一千杆!” 交待火枪制作任务后,林纯鸿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宜都武备学堂,除了林纯义留守襄阳外,都督府、一众将领均奉命在那里等他。 众人大多一年时间未见林纯鸿,再加上早已知晓今日主要商讨扩军备战一事,众人无不激动。一番寒暄后,林纯鸿放言道:“剿灭左贼,辛苦诸位了,无论是弓兵,还是荆州军,表现可圈可点,不错。” “周都督回师及时,应对果决,张副督坐镇襄阳,弓兵组织得法,战略选择适当,林将军临阵决机,大败左贼,窦石温、徐允果断撤兵,拖延敌军,都不错,邦泰有了诸位,可谓安如泰山!” 窦石温和徐允听闻之后,脸色通红,头低得比胸还低。 林纯鸿看在眼里,笑了笑,接着说道: “现在仅虎啸、天武二军完成了扩军,其余天策、神卫、雄威、龙卫、骁卫五营均需要在三个月内扩充为军编制,骠骑营受限于马匹,暂时先别动。” 周望心里狂喜,七个军,兵力总数达到五万,加上龙虎军六千多,海上两大舰队五万多,长江水师一万多,总兵力已经超过十二万!十二万装备精良的百战之师,天下之大,几乎无人能敌! 众将与周望的反应差不多,都为荆州军的一步步扩大而兴奋异常。 哪想到,林纯鸿接着说道:“近期,霹雳营也要扩充为军,另外新组建神机军!不过,不再装备长枪和钢弩,刀盾手也不用配备,全部装备火枪和弗朗机火炮!” 凌肃兴奋不已,旋即想到一个问题,马上问道:“火枪都没有,如何装备?” 林纯鸿笑道:“架子先搭起来,兵先练着,火枪恐怕一时半会还装备不了,得等三四个月后,才能接收第一批火枪。至于神机军……” 林纯鸿手指刘梦雄,道:“刘将军就多费点心思,把神机军建起来!” 刘梦雄此次跟随周望北上河南,奋勇作战,立下了赫赫战功。听闻林纯鸿将神机营交给他,忍不住大喜,大声吼道:“属下接令!” 林纯鸿说道:“两军新创,主战武器又与以往不同,所以,无论在编制上,还是在战术上,都要进行摸索。不过,火器是未来战争的发展方向,荆州军迟早要全部装备火器,你们两个责任重大,负责为荆州军的换装淌出一条路!明白了吗?” 凌肃、刘梦雄大吼道:“明白了!” 田楚云满脸失望之色,林纯鸿见了,笑着对田楚云道:“田将军莫急,后勤司总管一职,事情繁杂、责任重大,田将军大才,定能将事情办好。以后,全军十多万将士的补给,就靠田将军了!” 田楚云兴奋不已,虽不能领一师战阵争锋,但被林纯鸿视为心腹,也算意外之喜,当即行礼道:“军门放心,军中短一斗粮食,唯我是问!” 林纯鸿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对众人说道:“过完年后,我将亲自率领虎啸军、天武军及骠骑营前往河南,其余诸军完成扩编后,除了神卫军留守荆州、天策军坐镇襄阳外,都要陆续前往剿匪第一线,这一次,咱们誓灭北方贼寇!” 众将无不兴奋,目露热切之光,这是一次大战,大战后,谁会升为将军? 第二百五十章 重返桐柏 会后,林纯鸿令徐允和窦石温留下。 徐允和窦石温紧张不已,腰板挺得僵硬,脸上的肌肉也不停地跳动,待听闻林纯鸿的脚步声响起,两人同时半跪在地,齐声道:“罪臣(将)见过军门,请军门责罚!” 林纯鸿一愣,笑骂道:“搞什么鬼!都起来,何罪之有?” 窦石温膝行向前,头伏得更低,低声嗫嚅道:“三哥一再吩咐,要守好桐柏,豆子丢了桐柏,对不起三哥!三哥,你要是将豆子打一顿,狠狠地骂一顿,豆子心里还好受点。” 林纯鸿将两人扶起来,道:“什么打啊,骂啊的,军政司判定你们有功,我就认为你们有功!” 窦石温道:“丢了桐柏,还有功,羞杀我了!” 林纯鸿正色道:“又来胡说八道了!桐柏骤然遇袭,除了撤兵一途外,别无选择。撤兵途中,你的表现不错,五百打一万!亏你想得出来,哈哈……樊逸周,是么?我记住了。在桐柏、唐县和新野的几次狙击打得也不错,为周都督和张都督争取了不少时间。” 窦石温挠了挠脑袋,讪笑不已。 林纯鸿笑道:“功就是功,谁也抹杀不了,你能听徐总管的建议,果断撤退,我感到十分欣慰!对了,告诉你,东黄庄夜袭被列为了经典战例,这几天你好好准备一下,还得在武备学堂给学员讲课!” “嘿嘿,三哥放心吧,不就是讲课么,还能难倒我?以后我可是要玩火枪的,吓死那帮新兵蛋子!” 林纯鸿上前踢了窦石温一脚,骂道:“兔崽子!我可告诉你,神机军副指挥不好干!你要和刘将军好好配合,积极摸索战法!刘将军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跟着多学点!要是带不好神机营,小心我剥了你的皮!” “滚吧!好好准备上课!” 窦石温行礼之后,一把跳出厅门,瞬间消失了踪影,让林纯鸿与徐允哭笑不得。 林纯鸿对徐允道:“幸亏徐总管阻止他进兵,否则剿灭左贼不会这么快!” 徐允抱拳道:“军门之言,属下绝不敢当,窦指挥临阵指挥堪称一流,属下哪敢居功?” 林纯鸿毫不吝啬赞美之辞:“三年之内,能募集十万矿工,徐总管的能力,我心知肚明!坚壁清野,组织五六万矿工顺利撤退,非有大才,绝无可能完成,徐总管就不要谦虚了。” 徐允的老脸涨得通红,不停地表态:“属下敢不尽心竭力?” 林纯鸿从案台上拿起一叠文稿,翻了几页,道:“矿区的管理条文,我都一一看过了。这里有个问题,好像处处都是以罚为主。这个不妥,组织一大群人干活,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以奖励为主。” 徐允颇不服气,争辩道:“以前在徐堡,对家丁以罚为主,整个徐堡令行禁止,也没出什么乱子。” “家丁乃奴仆,除了依附徐总管,别无出路,处罚当然能见效果。这个与军队相同,军队讲究一个荣誉感,管理也是以处罚为主。矿工就不同了,他们是自由民,并不依附我们啊!” 徐允低头思索不已,显然,他的老想法根深蒂固,一时难以改变。 林纯鸿知道,徐允的长处并不在组织工程建设,而在于政略。现在,林纯鸿有意将桐柏县纳入邦泰体系,徐允的长处才算有了用武之地。 “近期,我打算将桐柏归入襄阳部,桐柏一县,还需要徐总管多费点心思。” 徐允惊愕不已,拜道:“还请军门收回成命,徐允管理矿区,已经力不从心,哪里还有精力管理桐柏一县?” 林纯鸿笑道:“矿区就交给王两全吧,徐总管主管民政。不过,徐总管一定要吸取矿工叛乱投敌的教训。对于矿工,不要担心多费了钱粮。就是一月十个大圆,又有何妨?” 徐允大惊:“十个大圆,岂不是亏死了?” 林纯鸿解释道:“单纯从矿区看,的确亏死了。但是,徐总管想想,矿工手里有了钱,首先就要各种生活必需品,还要建房子,还要娶媳妇,还要寻欢作乐……我们就在桐柏卖他们各种生活用品,卖他们砖瓦,开设赌场等娱乐场所,这样,钱不是又回到我们手里了么?而且,徐总管还可以从货物流通中抽取税收,这岂不是大赚特赚的好事?” “当然,十个大圆有点言过其实,我打个比方而已。” 林纯鸿的话似乎给徐允打开了一扇门,徐允不停地苦思,但就是抓不住头绪。 林纯鸿笑道:“行知书堂里就有关于消费、生产之类的书籍,徐总管多下点功夫吧。总之,不要怕多给了老百姓钱,老百姓有了钱,咱们手头就不缺钱。” “还有,桐柏矿工多为流民,大多都未成家,徐总管要是给每个矿工找一个媳妇,安家在桐柏,还怕矿工会生出反心?徐总管到了桐柏后,第一要务就是帮矿工找媳妇,此事最为紧要,不能拖!至于已经南下五六万矿工,不适合再返回桐柏,现在广东急缺劳力,不难安置。徐总管干脆从零开始,重新招募矿工吧。” 徐允哀叹不已,娘啊,哪有当县令还操心老百姓找媳妇的?这下算是被军门算计了,堂堂一县之总管,居然当起了媒婆,还不笑掉别人的大牙?看来,管理民政殊非易事,还得下功夫读书啊! 看着徐允如丧考妣,林纯鸿暗笑不已,什么叫地方官?这就叫地方官,娘的,要是不为百姓做点事情,还不如跳入茅厕淹死。 安排桐柏重建一事后,林纯鸿又返回了荆州,召集阁幕使、财政司等众,讨论邦泰的财政大计,毕竟,大肆扩军无论如何也绕不过钱粮问题。 要说,这几年邦泰财政状况还不错,收入处于稳步增长之中。但架不住摊子铺得太大,银子如流水般流出,每月赤字高达五万多两银子。郑天成早就对赤字状态不满,此时逮到了机会,反复强调道:“自七年八月以来,每月都亏空,现在邦泰已亏空一百零三万两。再这样下去,邦泰就算完了,入不敷出嘛!” 林纯鸿毫不在意,轻描淡写地说道:“月入一百三十多万两,赤字率才不到百分之四,有什么好担心的!广东沿海,海商富可敌国,还怕找不到人借钱?” 一说到海洋,郑天成就气不打一处来,“自今年初以来,邦泰在广东总计投入九百二十三万两,收益呢?一两银子都没见到!” 林纯鸿瞪了郑天成一眼,道:“鸡才半大小,就想着下蛋,太心急啦!” 朱之瑜丝毫不照顾林纯鸿的情面,道:“郑总管说的是实情,好歹得想办法结束赤字状态,借钱虽不是大事,但对邦泰的声誉影响不小。” 林纯鸿扫视在座高管,却发现高管们纷纷点头不已。林纯鸿心里叹了口气,看来赤字运行理念太过于超前,不太适合强制推行。 “好吧,最近荆州军要扩军,支出大幅度上涨,诸位想想,如何应对?” 张道涵道:“粮食司成立以来,在各县都建了大量的常平仓,储粮高达一千五百多石,足够两百多万人吃三年。储粮管理每年投入资金高达三十多万两银子,我看,我们也不必储存这么多粮食,卖掉一半,扩军问题迎刃而解!” 林纯鸿点头不已:“张府令所言甚是,我看,储粮有个五百石就足够了。不过,这些粮食怎么卖,卖到哪里,还得考虑考虑,嘿……” 林纯鸿的脸上忽然出现冷笑,“郑天成,好好拟个方案,明年开春时,江南青黄不接,正是咱们出手之时!这次务必彻底击垮江南粮商,彻底掌握江南粮食市场。” 朱之瑜顺着林纯鸿的话接道:“一旦掌握江南粮食市场,掐死东林党就如掐死一只蚂蚁一般!”朱之瑜原本对东林党说不上欣赏,也说不上厌恶。但自左良玉一事后,朱之瑜彻底地恨上了不顾生民死活、朝廷窘境的东林党,直接将东林党视为了邦泰的敌对势力。 林纯鸿拍手赞道:“正是这个理!这次就是要把东林党在江南的地方势力连根拔起!” 紧接着,朱之瑜提出一策,让林纯鸿眼前一亮。 朱之瑜道:“目前工程院、行知书堂积压了大量的专利技术,邦泰商号或嫌其技术落后、或认为难以上规模,不得不放弃,殊为可惜。不如将这些专利公开出售,倒不失为挣钱的好办法!” 林纯鸿大喜,急问道:“大概有多少?估摸着能赚多少银子?” 朱之瑜回道:“大约有一千三百多项,至于能售卖多少银子,属下殊难意料。” 林纯鸿大手一挥,道:“无论能售卖多少银子,财政司除了抽税以外,不取一文,所得银子全部归工程院和行知书堂!” 朱之瑜喜不自禁,几乎连话都说不清楚:“军门……军门圣明!” 林纯鸿大笑道:“圣明可不敢当!注意了,那帮搞技术、搞格物的,万不可亏待,该重奖的就重奖,有什么好的待遇,也不要吝啬,这些人都是宝!” 众人羡慕不已,尤其是郑天成,用开玩笑的口气说道:“军门,咱们也该涨工钱啦!” 林纯鸿头痛不已,自邦泰成立以来,管理层几乎未涨工钱,这违背了高薪养廉的初衷。 “好,好,涨!连雇工也一起涨,涨两成!郑总管,拿个方案出来吧,顺便把钱粮的来源也做到方案里!” 郑天成目瞪口呆,这球,最终还是踢到了他的脚下…… 第二百五十一章 朝廷乱象 荆州军在不到一个月内,干净利落地砍下了左良玉的头颅,让一帮尚未从俘虏的冲击波中醒来的朝臣彻底苏醒。 自林纯鸿强行实施土地赎买之策后,这帮朝臣对其恨之入骨,逮到机会就痛骂,借此发泄内心的愤怒。哪想到,痛骂了好几年,林纯鸿不仅没有被骂死,反而越活越精神,行动越来越嚣张,不仅令属下砍下了朝廷总兵的脑袋,近期更是公然返回荆州,完全不把朝廷权威放在眼里。 这帮朝臣彻底愤怒了,一片喊打喊杀之声: “臣都察院江西道御史冯元稹跪奏:为感激天恩,舍身图报,乞赐圣断,早诛奸险巧佞专权贼臣,以清朝政。臣观广东总兵林纯鸿,盗权窃柄,误国殃民,其天下第一之大贼!其为祸,甚于李自成、高迎祥之流……” “且林纯鸿之罪恶贯盈,神人共愤。截荆州、夷陵之地起运以自肥,致使朝廷财计艰难,入不敷出;擅诛总兵左良玉、参将陆睿山,致使官兵士气低落,屡战屡败……” …… 诸如此类奏章,如雪花一般飞往通政司,其内言辞激烈,就好像一旦诛杀林纯鸿,大明所有问题迎刃而解一般。 东林党残余势力更是火上浇油,纷纷上奏章请诛林纯鸿,直言现在不诛林纯鸿,荆湖不复为朝廷所有,假以时日,京师必然直面林纯鸿的兵锋…… 朱由检当然想拿林纯鸿的人头来维护朝廷的权威,但问题是,朱由检怎么看,都觉得自己手中的大刀不够锋利,而且,就是这把不够锋利的大刀,还被贼寇和女真人拉得死死的,根本就砍不下去。 当初,左良玉势如破竹,七日内进入襄阳,朱由检还对左良玉充满信心,期待着左良玉将林纯鸿的荆州老巢一鼓荡平;后来,林纯鸿将海上抓获的俘虏送到京师,彻底让朱由检清醒过来,知道即使荡平了荆州,也无济于事,朱由检气急败坏地令左良玉退兵。 哪想到,命令还未出京师,就传来了左良玉襄阳城下大败的消息,没过几天,左良玉阵亡的消息也传到了京师,朱由检彻底陷入焦虑之中,左良玉并不是一个庸才,手下之兵也算得上大明精锐,却如土鸡瓦狗一般,根本不堪一击,难道林纯鸿已经强大到可以挑战朝廷的地步? 朱由检还未从恐惧中恢复,又传来了林纯鸿悍然返回荆州的消息。 这下,朱由检彻底害怕了,林纯鸿会不会挥兵北上,与贼寇连为一体,共同对付大明? 就在朱由检几欲疯狂的时候,卢象升的奏章适时抵达京师,好歹让朱由检松了口气。卢象升表示,林纯鸿尚存忠义之心,此次返回荆州,就是为了北上剿匪,准备来年开春后,率万余荆州军前往河南,亲自对阵贼寇。 朱由检虽然放下了心,却后怕不已,觉得再不采取有力措施制服林纯鸿,林纯鸿迟早会成为朝廷心腹之患。 朱由检苦思良策而不得,问遍朝堂重臣,同样不得要领。朱由检失望万分,恐惧的念头情不自禁地在心头萦绕:难道大明二百多年的国祚,将要在自己手中结束? 恰恰在朱由检最为恐惧、彷徨的时候,钱谦益的一份折子映入朱由检的眼帘,让他心头一亮,内心重新燃起希望之火。 钱谦益在折子中大表忠心,极言放纵林纯鸿之祸患,并声称自己找到了对付林纯鸿的办法:掐断林纯鸿的钱粮来源渠道。 钱谦益不厌其烦地列举详实数据,声称只要禁止使用邦泰的信誉票据,林纯鸿的收入将减少三成;同时,如果将林纯鸿在扬州的货栈和码头捣毁,林纯鸿的收入将减少二成……总之,就是彻底断绝林纯鸿货物和资金的流通渠道,林纯鸿收入大幅度下降,所谓的荆州军立即将土崩瓦解,不复存在。 朱由检大为心动,将折子翻来覆去读了一遍又一遍,起复钱谦益的心思也逐渐活泛起来…… 然而,朱由检的兴奋劲头还未过,早就窥伺在旁的温体仁立即指使党羽上了一份折子,声称昔日东林党人极力推荐三将,邓玘纵兵劫掠,最终死于军中哗变;左良玉擅自兴兵攻打襄阳,惹出了滔天大祸,最终身首异处;林纯鸿骄横跋扈,将朝廷命令置若罔闻。由此证明东林党人尽出坏招、昏招,实在让人难以放心。并且,东林党人与林纯鸿来往甚密,这次积极为圣上出谋划策,背后有何淫谋,尚不可知。 东林党人结党营私,朱由检本就非常厌恶,读了这份折子后,暂且把起复钱谦益一事丢在了一边。 温体仁后怕不已,朱由检起了起复钱谦益的心思,这可不是好兆头。一旦林纯鸿这个愣头青再惹点事情出来,保不准朱由检就把钱谦益重新召回朝堂。 怎么办? 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将林纯鸿和贼寇一鼓荡平,彻底了却君王天下事。但这可能吗? 至于钱谦益掐断林纯鸿财路之策,温体仁看得出,此策算是掐准了林纯鸿的命门。禁止货物流通倒也罢了,禁止使用信誉票据,这招堪称歹毒无比! 温体仁虽从未接触过票据,但从地方官的奏章中,他一眼就看出,林纯鸿发行的票据很可能就是虚的,手中根本没有对应的金银。也就是说,林纯鸿发行多少票据,就从大明商人中收刮了多少银子! 温体仁曾经也想过发行票据,借此来收刮大量金银,缓解朝廷财政枯竭的窘态。不过,一想起当年臭名昭著的宝钞,温体仁就退缩了。 钱谦益建议禁止使用林纯鸿的票据,此策好是好,但温体仁能按照钱谦益的方略行事么?绝不能!一旦行此策,等于在给钱谦益加分,温体仁无异于自掘坟墓,彻底葬送自己的政治生命。 温体仁深惧,想来想去,觉得要渡过此关,非得与林纯鸿合作、共同对付东林党不可! 温体仁立即将温育仁叫来,吩咐道:“你马上收拾一番,立即秘密南下,帮我给林纯鸿带几句话!” 温育仁大吃一惊,这大哥是不是吃错药了?与林纯鸿斗来斗去好几个回合,形同死敌,如何又想起来带话?还要自己亲自跑一趟? 再说,圣上对林纯鸿的听调不听宣颇为恼火,大哥身为首辅,却交联军阀,这不是找死么? “我不去!跑了枝江又跑娄东,结果林纯鸿、张溥都和大哥闹翻了,我就是一灾星,只会坏事!” 温体仁治家甚严,向来说一不二,岂容温育仁如此嚣张,大怒道:“要你去就去!再胡说八道,以后半年内不准出门!” 一下子就要禁足半年,温育仁彻底吓坏了,再加上温体仁的双眼形如鹰隼,显然处于暴走的边缘,温育仁马上服软:“我去!我去就是了。只是,我去了荆州,该说什么话,该做什么事,还请大哥吩咐。” 温体仁皱着眉头思索片刻,道:“你去了,就把钱谦益的奏章提一遍。” 温育仁大奇:“这?这不是白费功夫么?林纯鸿耳目众多,岂不知钱谦益想针对他?” “你别管。只管按我吩咐的做就是了。见过林纯鸿后,就到行知书堂驻留月余,看看有没有你感兴趣的东西,学点东西也不错。” 温育仁吓得面如土色,颤抖道:“大哥,打死我也不去行知书堂!” 温体仁变了脸色:“嗯?何故?” 温育仁回道:“松滋县令是我好友,两日前来了一封书信,说行知书堂有一处地方专门剖解尸体,一到晚上,那个地方就淫风袭人,鬼哭狼嚎,尸体被剖解,冤魂不散啊!” 温体仁吓了一跳,书堂疯啦?剖解尸体干什么?他压根不信,斥责道:“此等谣言,你也信?子不语怪力乱神,你读圣贤书,读到哪里去了?” 温育仁急了,赌咒发誓道:“绝非虚言!松滋县令早被林纯鸿收买,每日为林纯鸿鞍前马后操劳,他不至于无故诬陷林纯鸿啊!” 温体仁一想,觉得温育仁此话有理,对书堂剖解尸体一事信了七八分。不过,打死他也想不通书堂为何要剖解尸体。 想不通此事,温体仁也懒得再想,此事对他来说,无关紧要,还是办正事要紧。他接着吩咐道:“你不想去行知书堂,那就别去了吧。见过林纯鸿后,你就在荆州好好看看,看林纯鸿到底玩了些什么花样!” 温育仁满口答应,就要出门。 温体仁犹自不放心,道:“出门小心点,别给我惹麻烦。南下时,绝不能露出任何蛛丝马迹,到了荆州后,不必刻意隐瞒,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温育仁疑惑不解,回身问道:“这是为何?让有心人看见,大哥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叫你怎么做就怎么做,哪有这么多为什么的?”温体仁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将温育仁赶出了书房。 第二百五十二章 排兵布阵 三九寒冬,滴水成冰,小冰河期的威力果然非同凡响,襄阳附近的汉江居然上冻了!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茫茫白野之中,一片喊杀之声,勇士们正冒着严寒苦练战阵。宜都武备学堂扩军会议后,天武军、虎啸军及骠骑营就驻扎在枣阳,随时准备出征。 在荆州军中,最为繁忙的要算骠骑营,不仅担负着战前侦察、战场遮断等作战任务,还需要协同车步军训练。不过,林纯鸿待他们也不薄,盛坤山早已升为了宣武将军,麾下的骑士们升职升衔明显比车步军快,让将士们羡慕不已。 只听见一阵局促的马蹄声传来,地动山摇,正是骠骑营在做战术机动,堪堪冲到天武军眼前,盛坤山见天武军严阵以待,略一挥手,骠骑营又呼啸而去。每次战术演练中,车步军不是被骠骑营拖垮、就是被骠骑营大范围的机动扰得手忙脚乱,再不然就是被骠骑营截断了补给,陷入混乱之中。 这让天武军和虎啸军愤愤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李光祖和林纯义日日苦思应对之策,却又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头发都快急白了。难道碰到了精锐骑兵,步兵几无战胜的机会? 当两人将自己的担忧告诉林纯鸿后,林纯鸿大笑道:“演练与实战根本不同!骑兵消耗大量的补给,离大本营距离不会太远,哪能像骠骑营一般转战半个襄阳府?” “你们也别担心,这是我故意安排的,荆州军中骄兵越来越多,不狠刹一下,恐怕到时候会出问题。” 李光祖和林纯义方才放下心来,继续苦思对阵骑兵之策。 实际上,林纯鸿有更高级的战术演练打算,那就是步骑协同作战。林纯鸿发现,在唐代时,重装步兵与轻骑协同,作战效率最高,成本最低。当然林纯鸿不会傻到去搞什么重装步兵,随着时代的进步,战术思想突飞猛进,重装步兵已经逐渐被淘汰。而戚继光等名将摸索出来的战车战术,显然比重装步兵更适合这个时代。 林纯鸿的打算就是利用车步军当主力,骑兵为侧翼,实施大范围迂回包抄、袭扰、追袭作战。他一直想验证这套战术体系,只是苦于找不到对手。 正当林纯鸿遍寻对手时,忽然接报,钱谦益上奏朱由检,试图掐断荆州集团的财路。 林纯鸿冷笑道:“该来的总算来了,战争已经开始,该要排兵布阵了!” 林纯鸿的第一个打算就是与温体仁合作!林纯鸿在朝堂之上并无任何代言人,为了防止朱由检在东林党人的蛊惑下,一意孤行地推行废除票据之策,势必需要温体仁的协助。 而温体仁在东林党的威胁下,相位隐隐有不稳之势,急需另辟战场,牵住东林党的视线。 双方有了共同的敌人,也就有了合作的基础。 林纯鸿立即将杨一仁叫来,吩咐道:“杨公,这次得辛苦一下,去趟京师。到京师后,去见一见温体仁。温体仁身为首辅,抹不开面子,咱们只好主动点!” 杨一仁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当初任从五品盐课提举时,要面见内阁首辅,可能性几乎为零。而现在,居然作为与温体仁对等的势力代表,去与温体仁谈判,世事变化无常,以此为最。 杨一仁应道:“属下接令。只是谈什么,怎么谈,有什么目标,还请军门明示。” 林纯鸿忽而笑道:“实际也没什么好谈的,杨公只需要告诉温体仁两件事,一是邦泰不日将大规模运粮至扬州,二是蜈蚣船将大规模进入扬子江!” 杨一仁大奇:“不是谈判?又有何难的?一纸书信就说明白了。” 林纯鸿道:“心腹不至,如何让温体仁相信我们的诚意?” 一听到“心腹”二字,杨一仁大喜,一大把年纪了,居然学着荆州军兵丁行礼,道:“军门有所令,属下敢不用心办事。” 杨一仁的军礼行得不伦不类,倒把林纯鸿逗笑了,“杨公稍事收拾,就立即出发吧,此事宜早不宜迟。杨公还需秘密行事,军情司会为杨公打掩护的。” …… 安排好杨一仁一事后,林纯鸿又吩咐张杰夫将郑天成叫来。 郑天成正忙得不可开交,一见到林纯鸿就抱怨道:“军门有何吩咐?我很忙的,一刻钟内,过手的银子上十万两!” 林纯鸿笑骂道:“去你的。江南的计划该提前发动了,你把财政司的事理一下,暂时先交给钱秉镫。过完年,就到扬州。” 郑天成一听,眼中全是小星星,跳起来叫道:“又是大手笔!爽!” 林纯鸿正色道:“咱们有粮在手,粮食之战不难取胜。现在难就难在票据,票据说穿了,就是信心,一旦豪商对票据丧失了信心,势必疯狂挤兑,咱们的储备能不能应付,还得两说!” 郑天成略一思索,数据信手拈来,“咱们总共发行票据一亿五千四百多万两,其中福建、广东的发行量占两成,境内占三成,其余五成分散在大明各地,江南最多占四成……” 郑天成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顿了顿,道:“军门在七年底时,就命令将本金率提高到四成,是不是准备应对江南异动?” “有这方面考虑,也不全是为了应付东林党。” 郑天成吃惊不已,道:“那咱们就安心睡大觉,坐等江南豪商覆灭就是!” 林纯鸿摇头道:“事情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票据靠信心支撑,要是商人对票据的信心牢不可破,即使我们不留本金,又有何妨?如今看来,东林党势必在大明各地掀起风雨,影响的可不仅仅是江南,就是荆州,我看挤兑的人也会不少!” “即使挤兑的风潮仅仅局限在江南,那我们的本金也剩下不了多少,这样太危险了!” 郑天成这才觉察到金融战争的危险,眉头一下子皱成川字,苦思良策。 相比较郑天成的忧心忡忡而言,林纯鸿还算心里有底,他有一个毒计,此计伤人伤己,不到万不得已,不准备抛出来。 “这几日好好想想吧,时间还充裕,总是有办法的。”郑天成临走之前,林纯鸿又吩咐道。 …… 紧接着,林纯鸿陆续召见了朱之瑜、李蒙申,对舆论、军事方略做了部署,准备发动对东林党的全面战争。 林纯鸿刚送走李蒙申,却接报,温育仁秘密抵荆。 林纯鸿对温体仁佩服不已,看来,温体仁深悉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道理。他立即令杨一仁取消北上计划,隆重款待温育仁,直把温育仁当成了邦泰最亲密的战友。 宴席中,温育仁按照温体仁的吩咐,通报了钱谦益的奏章。当林纯鸿问起温育仁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时,温育仁笑道:“无非就是在荆州逛逛,向军门多取点经。” 林纯鸿口称“不敢当”,心里却琢磨不已:温育仁从京师出发时,军情司未接到任何通报,可见保密工作做得不错。但温育仁到荆州后,却又公开活动,这是何道理? 难道温体仁在给东林党设套? 林纯鸿推演一遍,觉得温体仁十有八九在算计东林党,心情大好,对温育仁说道:“荆州虽非人文荟萃之地,却独得一个安静祥和之妙,任冰兄想去哪里,尽管吩咐。” 温育仁对林纯鸿本无恶感,现在又见林纯鸿热情无比,早把当年的不愉快抛到一边,两人大谈男人之间的话题,显得亲密无比。 一席下来,宾主均满意而归,温育仁开始他的逍遥快活之旅,林纯鸿则忙于案牍之间。 与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畅快。虽然温育仁没有说任何有用的话,但其本身抵达荆州,就表明了温体仁的诚意,双方不经意间结成了战略同盟,共同应对东林党。 林纯鸿与温体仁互斗多年,互相对对方的行事习惯、需求、实力了如指掌,不需要任何交流,就知道对方需要自己做什么。 温体仁无非就是希望林纯鸿不要做一些让朱由检觉得碍眼的事,这会让首辅大人很为难。同时,温体仁希望林纯鸿能在江南掀起风浪,给他一个剪除东林党地方大员的机会,如果能顺利把钱谦益和瞿式耜等核心连根拔起,那更是意外之喜。 至于林纯鸿这边,当然希望温体仁能阻止任何对荆州集团不利的命令,尤其要竭尽全力化解朱由检对林纯鸿的疑虑。 不过,这些合作均属于战略层面,双方不会在战术层面做任何联动,更不会互相联络。毕竟,温体仁乃内阁首辅,与地方重臣互相交联,一旦被抓住把柄,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温体仁深恐温育仁荆州之行被东林党人利用,不惜让温育仁抛头露面,为东林党设下了一个套,就等着东林党人乖乖地钻进来。 至于东林党人会不会钻,无论是温体仁,还是林纯鸿,皆不在意,双方只需要互相承认对方为同盟即可。 第二百五十三章 年关议战 年关将至,邦泰境内洋溢着浓厚的节日气氛。 腊八节是年节的开场锣,吃过美味的腊八粥之后,百姓便开始准备过年。在湖广、四川等地,富户有杀肥猪、熏腊肉、制腊肠的习惯,于是,肥猪临死前绝望的呼叫充斥山野之间,首先为新年带来喜庆气氛。 不过,今年的阵势似乎要比以前壮观得多,猪的惨呼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儿童们甚至把猪的膀胱偷出来,吹上气,当做球踢,到处追逐嬉戏,让大人痛骂不已:“败家子!看你老子揍你!这东西炒之后,正好用来下酒!” 正痛骂着,忽然邻居的问候声传来:“他婶子啊,今年不错,一头肥猪就杀了两百斤……” 大人马上换了一副脸色,哀声叹气道:“哎呀,这算什么啊,就跟杀了一只老鼠一般,赶张家差远了!” 脸上虽然如丧考妣,心里却窃喜不已。 此情此景,荆州、夷陵乡下随处可见,庄户们兴起了一股攀比之风,一定要在过年前杀猪,而且猪还要比别人大,这样倍儿有面子。 攀比了杀猪之后,又开始攀比新衣服。 随着毛纺工坊越来越多,毛衣开始走入平常百姓家。毛衣可是好东西,穿上毛衣后,干活时,就可以脱掉棉袄,不像以前一样,穿着棉袄又热,脱了棉袄又冷。于是,毛衣迅速风靡荆湖,普通百姓无不以拥有一件毛衣为荣。 村里的大姑娘穿上毛衣后,无不稍稍解开棉袄领口,深恐别人看不见自己穿上了毛衣。小伙子们穿上毛衣后,无论天气有多冷,干活时无不脱掉棉袄,展示自己媳妇的手艺。 “小泉子,今天天冷,快穿上棉袄吧!” “不冷!有了毛衣,咋就不觉得冷冽……” 说完,小泉子挥铲如飞,浑身冒着热气…… 就这样,到了小年,新年的准备已经进入冲刺阶段,女人们进入一年最为繁忙的时节,清扫屋尘,贴窗花、挂年画、贴春联、蒸年糕,忙忙碌碌,俗称“忙年”。 而男人们则彻底闲下来,东游游西逛逛,每日吃得满嘴冒油,爽得不能再爽。正所谓“忙死婆子,闲死汉子”。 林纯鸿虽然是标标准准的男子汉,但并未处于“闲死”的行列。他犹如一只随时准备起跳的老虎一般,密切关注着四周。大明其他地方,可不像荆湖一般充满着希望。 贼首高迎祥蔓延至南直隶和州,杀知州黎宏业、在籍御史马如蛟等。继围滁州,与卢象升激战朱龙桥。高迎祥不能支,重新回到河南,攻破密县、登封县,杀总兵汤九州,盘踞在南召、方城一带,隐隐有南下之势。 一时之间,包哲东的求援信、卢象升的催兵信,犹如雪花般飞往荆州。 南阳府已经被林纯鸿视作外围势力范围,岂容贼寇荼毒?于是,林纯鸿立即召集阁幕使,商议出兵一事。 “乱民啊……嘿嘿……”郭铭彦的眼中冒着小星星,口水都快流出来了,砸着嘴说道。 也难怪郭铭彦对人口如此贪婪,自桐柏、琼州昌化大规模开矿以来,邦泰时时刻刻处于人工紧缺的状态。后来,香港岛鱼干制作的规模越来越大,人工需求更是个无底洞,让邦泰窘状更为明显。 “免费劳力啊!抓个几十万,咱们就不缺人工啦……” 郭铭彦毫不掩饰他的贪欲,力图鼓动林纯鸿大规模出兵。 朱之瑜横了郭铭彦一眼,不满地说道:“得有本事抓住才行!乱民又不是绵羊,想抓就能抓得到的?” 林纯鸿见两人跑题甚远,立即说道:“贼寇威胁南阳,襄阳很可能受到荼毒。与其事到临头着急慌慌,还不如事先未雨绸缪。所以,兵肯定要出,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骠骑营、虎啸军、天武军万余人马先至南阳。至于抓俘虏一事,绝不能再提。一旦开战,兵凶战危,唯以胜为念,若杂以其他心思,很可能陷全军于危险之境!” 张道涵立即接过话题,抢着说道:“万余大军远征,军辎钱粮运输可不是小事。目前,商号转运部任务繁重,既要全力转运粮食至扬州,又要兼顾各地财货运输,根本无余力供给南阳前线的万余大军!” 林纯鸿略觉奇怪,转运部隶属于邦泰商号,郭铭彦还未叫苦,张道涵抢着叫苦为哪般? 正思索着,朱之瑜接着说道:“天寒地冻的,汉江也封航,转运物质费用比平日高好几倍!商号终究以盈利为目的,不能亏本转运钱粮和军辎,我看,不如由中书府组织民夫转运吧!” 朱之瑜的话音还未落下,郭铭彦立即冷声道:“转运部一事,不劳两位费心!不管有什么难处,商号自有解决之道!” 林纯鸿恍然大悟,原来张道涵、朱之瑜试图剥离商号的转运职能,将其纳入中书府的管辖之中。 商号与中书府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林纯鸿刚开始起家时,所有职能均集中在商号内部,后来,随着整个集团越来越庞大,方才将中书府、都督府和监察府从中剥离。然而,受限于当时的环境,这种剥离并不彻底,商号依然掌管着货栈收税、物质转运等权力。 后来,林纯鸿将货栈、工坊全部出售后,商号方才不情不愿地交出了收税的权力,但依然把持着货物转运之权,并视之为禁脔,不允许中书府插手。 但是,货物转运涉及到修筑道路、开凿纤道、修建码头,这些事情不可避免地要和中书府打交道,不仅需要中书府批钱、批地,还需要中书府组织民夫。两个部门间,只要打交道,就不可避免地产生矛盾,中书府认为,自己又出钱又出人,结果财政里面没有收到一分钱,怨气十足;而商号则认为中书府事事拖延,故意为商号设绊子,也愤懑不已。 好在双方仅仅在口头上发泄一番,并未付诸行动,林纯鸿方才容忍至今。 哪想到,在商议出兵节骨眼上,张道涵与朱之瑜联合起来,试图将商号的转运权剥离出来。 即便林纯鸿早就有拆分商号的计划,但哪容两人不顾大局,肆意搅局?他的脸色逐渐沉了下去,冷冷地盯着张道涵、朱之瑜和郭铭彦三人。 朱之瑜兀自不觉,依然在大放厥词:“我看,不如干脆在中书府成立交通司,专门管理转运一事,负责修路、筑桥、建码头……” 正说得高兴,旁边的李崇德用胳膊碰了碰他,向他使了个眼色,朱之瑜方才醒悟过来,惊疑不定地望着林纯鸿。 “张府令、朱幕使、郭幕使!现在是商议出兵!兵戎之事,涉及邦泰生死存亡,岂容汝等在此争斗?部门调整、职能交接复杂无比,需要精心地谋划与筹备,请问你们三位,调查书在哪里?计划书在哪里?” 林纯鸿的语气颇为生硬,让幕使们无不色变。 “邦泰阁幕属不是草寇窝子,也不是互相争斗的朝廷,决不能坏了规矩!以后凡有建言,都拿出调查报告和方案来,就和上次成立粮食司一般。我要看的是数据,是事实,而不是口舌生花和花团锦簇!” 一席话,让阁幕使精醒不已,纷纷起立躬身行礼。 林纯鸿挥了挥手,道:“都坐下吧。接着商议,这次供给前线,暂时就从襄阳储备中支取吧,襄阳的粮食有五十多万石,军辎也堆积如山,够用的。从襄阳支取,也能省不少费用,待开春之后,再补充上就是。至于转运……由转运部负责,中书府招募民夫,从旁协助转运部!” …… 商议军事细节后,林纯鸿道:“除了应对贼寇之外,江南的东林党和豪商也需要凝神应对。打得好,江南之地任咱们出入。要是万一失败,咱们的处境可就艰难了。此战可分为舆论战、经济战、政治战三个范畴。所谓的舆论战,就是争取士子之战,老百姓不会关心朝政、忠奸什么的,他们只关心挣了多少钱,吃了这顿还有没有下顿。在士林中,东林党树大根深,拥泵者不计其数,因此舆论战会非常艰难,咱们应尽力缩小攻击范围,不要牵扯复社。朱幕使,这事就交给你了,记住了,攻击东林党乃小节,宣传邦泰才是大节!” 朱之瑜躬身领命。 林纯鸿接着说道:“至于经济战和政治战,这个已经在开始实施,我也不多说了。记住了,邦泰的处境并不好,还需要各位团结一致、凝神应对,诸位切不可有丝毫懈怠,更不可互相争斗,陷于内耗之中!” “正月初八,我就会亲自率兵剿灭贼寇,过了这条坎,江南、河南就成了咱们的战略纵深地,无论是匡扶宇内、还是追亡逐北,皆任由我等挥洒!” 这话让众人兴奋不已,文臣无不梦想着将邦泰的体制扩散至大明各地,达到兼济天下的目的,在史书上留下浓重一墨;武将无不憧憬着立下赫赫战功,接受万民的景仰…… 第二百五十四章 被逼死斗 崇祯八年腊月二十五,林纯鸿任命陆世明为行营参军总管、常书丹为行营后勤总管、唐文介为行营军政总管,前往枣阳县组建行营。 崇祯九年正月初八,林纯鸿以骠骑营为先锋,以虎啸军、天武军为主力,以辎重营为后驱,率领将近一万六千名将士,沿着白河,望南阳府城开拔。 林纯鸿骑在高头大马上,心里感慨良多。 三年前,他也是沿着这条路,率领两千余将士北上,开始了戎马倥偬的生涯。这条路一走就是三年,首先与李自成、罗汝才、紫金梁、高迎祥、张献忠等匪首逐一过招,铸就了一支百战之师。 后来,又回师容美,与田楚产生死相搏,终于将容美纳入旗下,邦泰集团随之急剧扩张。有了容美的地盘和人口做本钱,他又对荆州、荆门和夷陵伸出了魔爪,将之彻底控制在手中。随后,又借机占据襄阳,控制人口达到两百五十多万。 势力急剧膨胀,最终引起了朝廷的猜忌,将他赶到了广东。此举正合他意,于是,他在广东左冲右突,开创了邦泰在海上的根基,顺利实现了战略大突围,有了与朝廷、江南地方势力叫板的本钱。 对付朝廷,林纯鸿的思路非常明确,无非就是高唱大义名分,逐步将朝廷所控之地纳入邦泰的体系之中。由夹缝中求生存,逐步转化为让朝廷随着荆州集团的指挥棒跳舞。 实现这个目标的第一步就是彻底控制南阳府。 控制了南阳府,不仅得到大量地盘和人口,而且就此断绝了贼寇由南阳威胁襄阳的可能,更是掐断了贼寇由南阳经郧阳、川东北进入四川的道路,对以后经营四川大有裨益。 不过,据朝廷邸报及军情司情报反映,要保证南阳的安全,可真有点不容易:贼势猛烈! 崇祯八年,高迎祥、李自成和张献忠在卢象升的奋力打击下,连遭败绩,然而,贼寇数量不减反增。尤其是高迎祥,麾下超过二十万人,平日结营时,连绵百里,声势极为吓人:“贼渠九十余人,闯王为最强,其下多降丁,甲仗精整,步伍不乱,非其他鼠窃比”。 卢象升与高迎祥纠缠不休,高迎祥战之不能胜,一怒之下,会同李自成,挥兵东南,居然准备攻打南京!卢象升紧急增援,与高迎祥大战于滁州。高迎祥在江淮地区作战不利,想渡过黄河北上,被刘泽清所堵,想回师南直隶,又被祖大乐一阵穷追猛打,想窜到开封,又被陈永福一顿猛揍,万般无奈下,逃奔到鲁山、登封、南召一带,试图南下。 李自成在滁州一战中,精锐骑兵遭到了祖宽的毁灭性打击,流窜至河南后,在密县与高迎祥分道扬镳,盘踞在陕州一带,试图重回陕西。 而张献忠则汇合了罗汝才、革左五营等贼寇,流窜于洛阳府附近,大有与李自成汇合后,窜入陕西之势。 “高迎祥手头兵力超过十万,主力骑兵三万多人,还真难应付!只能与卢象升互相配合了!”林纯鸿摇头叹息不止,他手头满打满算仅仅一万六千多兵力,并不准备独力应对高迎祥。 正叹息间,忽接报,卢象升放弃追袭高迎祥,集结重兵于洛阳,将李自成、张献忠等贼寇驱赶至陕西,堵住了贼寇回师河南腹心地的道路。 林纯鸿心里一哆嗦,从马上直接跳下来,痛骂卢象升:“狗日的,够淫险!居然敢算计老子!” “停止进兵!扎营!”林纯鸿怒不可遏,立即将陆世明、林纯义、李光祖、盛坤山招至中军帐,商议应对之策。 中军帐中,摆着一副五尺见方的舆图,众将围拢在舆图周边,神色凝重。林纯鸿狠狠地将一甲装木偶砸在洛阳这个位置,道:“卢象升够淫险,集结重兵于洛阳,逼着高迎祥南下!逼着咱们与高迎祥死斗!” 众将疑惑不解,问道:“军门为何判断高迎祥必定南下?” “洛阳府重兵云集,高迎祥不敢去了……”林纯鸿将一木偶放在了黄河北岸,接着道:“刘泽清守御黄河得法,高迎祥无法渡河,北上也不可能!” 紧接着,林纯鸿又把木偶放在开封府,“陈永福乃悍将,又得祖大乐之助,高迎祥数战皆败,早被吓破了胆,开封这条路,他不敢走。” “至于南直隶,去年高迎祥攻破和州后,南京一夕三惊,现在遍地是兵,高迎祥也绝不敢再去。” 说完,林纯鸿一掌拍在了南阳府,恨恨道:“反观南阳,除了包哲东的弓兵外,别无他兵!咱们现在还未踏入南阳,高迎祥很可能并不知道荆州军北上。兵力空虚至斯,高迎祥要是不南下,那是瞎了眼!” 众将倒吸一口凉气,陆世明叹道:“卢象升惟恐咱们作战不力,居然想出这等狠招!对付洪承畴,他何尝不是如此?将张献忠和李自成驱赶至陕西,堵住回路,逼着洪承畴卖力剿匪!” 林纯义担忧不已,道:“咱们手头只有万余兵力,且多为步卒,却要对阵高迎祥的三万精骑,如之奈何?” 盛坤山也道:“高迎祥十万众,一旦突破南阳,势必祸害襄阳,如此一来,荆州军几万将士,脸面何在!” 林纯鸿皱眉思索良久,方一字一句地吐出几个字眼:“非战不可!狭路相逢勇者胜!” 众将一听,骨子里傲气立即被激发出来,浑身热血沸腾。荆州军自组建以来,经历的硬仗屈指可数,要是能以万余之众,打败高迎祥的三万多精骑,那该是何等的辉煌! 看着众将跃跃欲试,林纯鸿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来,咱们好好谋划一番,争取一仗就把高迎祥的肠子打出来!” …… 经过一番商议,中军帐中飞出三骑,一骑飞往襄阳,一骑往桐柏方向而去,一骑越过荆州军,往南阳府城飞奔。 而荆州军万余将士连夜拔营,往南阳府城猛赶…… ※※※※ 子时三刻,南阳府衙二堂内,依然一片灯火通明。 知府包哲东焦虑无比,坐不安位,在厅堂内转悠来转悠去,下首跪着一下人,长伏于地,连头也不敢抬。 转悠良久,包哲东盯着下人问道:“包寿,你再说一遍,卢总督撤兵西向,高贼之后,并无一兵一卒?” 包哲东的眼中直欲喷出火来,就像包寿一旦回答“是”,就要将之推出斩首一般。 包寿的头伏得更低,肯定地答道:“老爷!此事千真万确!” 包哲东跌足长叹:“万事休矣!万事休矣!高贼十万众,南阳全完了……” 包哲东的眼睛瞬间失去了色泽,彻底地陷入绝望之中。 崇祯八年二月,包哲东正式被任命为南阳知府,升为了正四品大员。然而,位置还未坐热,就遇到了张献忠大军过境一事。幸亏左良玉率兵赶到泌阳,方才逃过一劫。 包哲东还未从后怕中恢复过来,结果又遇到了左良玉兵变,左良玉与窦石温在桐柏、唐县、新野大打出手,把包哲东吓得七魂丢了六魂。 好不容易盼到左良玉被枭首,结果高迎祥纠集十万兵力,摆在了南阳的北大门!包哲东大急,立即将三千余弓兵全部集中在府城,试图以坚城拖延时日,静待卢象升将高迎祥赶走。 哪想到,包哲东又接到报告,卢象升掉头北上,将高迎祥的十万之众全部扔给了南阳府! 总之,这一年来,包哲东就如坐过山车一般,惊险刺激不断,差不多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 他很想一跑了之,再也不做这担惊受怕的劳什子知府。但是,地方官守土有责,这样一跑,他定然被朱由检砍下脑袋,还会祸延家族和子孙,落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包哲东无法,只好一遍遍地派出信使,催促林纯鸿派兵北上。然而,林纯鸿目前还远在襄阳府,哪能救急? 万般无奈的包哲东只好狠下一条心,咬牙切齿道:“老子就与城共存亡,好歹落个忠义之名!包寿……快传戴国清!” 包寿应声而出。 包哲东别无他法,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弓兵身上,戴国清就是弓兵首领。戴国清本属辽东军,崇祯二年时,曾跟随袁崇焕勤王。战败后,畏罪潜逃,化名流落至南阳。后来无意中被包哲东看中,任命为南阳弓兵头领,负责练兵、作战,深得包哲东信任。 …… 结果,戴国清还未赶到,包哲东等来了林纯鸿的信使。信使向包哲东通报:南阳府城势危,请知府大人立即集中弓兵于城池之内,大量准备守城物质,谨守城池。荆州军正昼夜兼程向南阳赶来,预计四日后抵达。 包哲东一听,不由得长舒了口气,拍着额头连声道:“林纯鸿来了就好……南阳城无忧矣……” 突然,包哲东心里猛然一惊,问信使道:“林纯鸿带了多少兵?” “将近两万余……” 包哲东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抓住信使的衣领大吼道:“两万兵如何够!高贼可是十万啊……十万!” 咆哮声回荡在府衙中,显得格外渗人…… 第二百五十五章 局势险恶 东南之行,高迎祥被卢象升、陈永福、刘泽清、祖大乐追去挡来的,好不狼狈,就连一度和他合兵一处的张献忠和李自成,也看出了他成为卢象升的重点打击对象,深恐祸延自身,相继离他而去。 滁州一战,高迎祥损失锐过半,逃奔小半个中国,手下的乱民军从降到了十万左右,换做谁,也要丧气不已。 然而,高迎祥显然深悉“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的道理,充满了革命乐观主义精神。想想也是,自起事以来,大部分时间都被官兵追得四处逃窜,哪会在乎此等区区失败? 他原计划在伏牛山区劫掠粮草、壮大声势,然后赶往洛阳、陕州附近与李自成、张献忠等贼寇汇合,一同围剿祖宽。此计甚妙,一个人干不过你卢象升,我就叫人一起吃掉你!当年,曹文诏就是这样被他们干死,高迎祥又想故技重施。 然而,高迎祥还在山沟沟里舔舐伤口时,接报,卢象升放开方城垭口,掉头西北向,将李自成、张献忠几十万之众赶向了陕西,并就此驻扎于洛阳府,竭力阻止李自成、张献忠回窜河南。 高迎祥疑惑不已,一直如跗骨之蛆一般的卢象升为何突然放弃进兵?南阳地区几乎不设防,卢象升这么大方,到底是何用意? 高迎祥本能地觉察到南阳地区有鬼,一时侦骑四处,探听南阳情况。 侦骑的汇报马上传回来,南阳除了在府城有三千余弓兵驻守外,仅仅在桐柏有五千余弓兵。 高迎祥把心一横,咬牙切齿道:“十万大军,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去?” 说完,立即挥师穿越方城垭口,踏入南阳盆地。 对于高家军而言,去年底东窜西逃的,颇为狼狈,一直未找到机会好好劫掠一番。现在后无追兵、前无重兵迎击,正好可以肆意发泄一番。于是,高家军不可避免地四处打草谷,将方城祸害得一塌糊涂,行军也不可避免地慢了起来。 正当高家军兴高采烈地劫掠时,高迎祥接到消息:林纯鸿率领荆州军正昼夜兼程地赶往南阳府城,人数不详。 高迎祥恍然大悟,心里的一块石头方才落了地。 对林纯鸿。高迎祥一点也不陌生,对荆州军,高迎祥同样不陌生。毕竟,双方曾经大打出手,林纯鸿不仅阵斩了他的心腹爱将郭汝磐,还在观口挡住了他的兵锋,迫使他掉头南下。 此仇此恨,高迎祥要是不想报,那简直不可能! 手下众将更是群情激奋,发誓要拿林纯鸿的人头当尿壶。部将刘哲当即大吼道:“就算有十万荆蛮子,全部在地上跑,土鸡瓦狗!老子誓灭之!” 部将黄龙好歹冷静点,道:“荆蛮子一旦龟缩防守,还是非常棘手,尤其那红夷大炮,不好应付!” 黄龙参加过观口大战,对荆州军的大炮心有余悸,更是对荆州军的防守能力了如指掌,当即指出了棘手之处。 王光恩颇有智略,略一沉思,道:“荆蛮子正死命往南阳城中钻,必定疲劳万分……” 说到这里,王光恩向高迎祥拜了拜,接着道:“大王不若率精骑快速冲击荆蛮子,林纯鸿必定一战成擒!省得钻入南阳后,打起来费事!” 王光恩的计策,正中高迎祥下怀。一般而言,贼寇由于缺少攻城器械,绝少主动攻打城池,去年在滁州,高家军碰得头破血流,精锐损失过半,可谓最为血淋淋的教训。 高迎祥无意与林纯鸿打一场艰难的攻城战,又不想眼睁睁地看着林纯鸿在南阳城内逍遥快活,于是,他立即下令道:“刘哲、王光恩!立即率本部骑兵南下迎击荆蛮子!务必将其拖住,本王亲率重甲骑兵击之,此战一定要擒住林纯鸿!” 众将热血沸腾,纷纷收拢兵马,气势汹汹地往南方冲去…… 当刘哲、黄龙在方城收拢骑兵时,荆州军离南阳还有八十余里,仅需两日一夜,便可靠近南阳城,立于不败之地。 寒风呼号,云层如铅。浩瀚的苍穹之下,地势平坦无比,偶有土包起伏,方圆绝不会超过百丈。蜿蜒、开阔的官道上,万余将士如同蚂蚁一般,正鼓足了劲,放开脚步大步向前。 将士群中,无数的骡马、牛充斥其间,兵丁们的喝骂声此起彼伏,更有性急的兵丁挥舞着皮鞭,在空中噼啪作响,不停地催促牛马加快脚步。 牛马之后,必有一辆盾车、霹雳炮车或辎重车。此时的盾车,挡板已被卸下,放在车斗之中。将士们的盔甲、兵器等重物也置于盾车之中。这大大减轻了兵丁们的负重,兵丁们方能以每日六十里的速度向南阳城飞奔。 骠骑营、车步营中的骑兵哨早已以队为单位,四处游弋,实施武装侦察、战场遮断等任务。只见六七里的行军队伍边,往来奔驰的骑兵将士往来不绝,将最新的情报送至中军中。 甚至有的骑兵身上带血,他们与敌骑已经接战,看来,战场遮断的任务并不轻松。 兵丁们的步伐已经迈得足够大,频率已经足够快,然而,军政官依然不满足,不停地在旁边呼喝:“快啊……过了前面的山岗,就休息一刻钟!” 一个军政官更是忍不住,带头狂吼着军歌: 批铁甲兮,挎长刀。与子征战兮,路漫长。 同敌忾兮,共死生。与子征战兮,心不怠。 踏燕然兮,逐胡儿。与子征战兮,歌无畏…… 豪放的歌声立即感染了兵丁们,兵丁们纷纷大声应和,一时之间,天地间尽是勇士们的壮志豪情,直冲云霄。 歌声的节拍暗合兵丁们的步伐,兵丁们在统一的步伐中,似乎不再觉得疲累,浑身冒出使不完的力量…… 正当林纯鸿受歌声感染,浑身热血沸腾时,忽接报:刘哲、王光恩率骑兵万余,先期南下,目前已经抵达杨集! 陆世明大惊,跌足长叹道:“到底晚了一步!杨集距离南阳不过六十余里,只需一日,万余敌骑就能疏忽而至!高贼的反应还真快!” 林纯鸿面沉如水,心里却犹如鼓槌敲打一般,七上八下。 冷静!一定要冷静!林纯鸿不停地告诫自己。 “拿舆图来!”林纯鸿一声大喝,差点把旁边的宁典吓了一跳。宁典迅速从车上取下舆图,摆在了林纯鸿面前。 舆图之上,圈圈点点,全是高迎祥的兵力分布图。林纯鸿皱着眉头,目光似火,似乎想把舆图烤着一般。 陆世明也凑上前去,将目光盯在了方城位置,不停地思索应对之策。 良久,林纯鸿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对陆世明说道:“高贼兵力散布在鲁山、方城、南召三县,相距最远的几乎有一百余里,非三日功夫,绝无可能收拢!” 陆世明跟随林纯鸿多年,哪能不知林纯鸿的心思,当即道:“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战场是应该掌握主动权。要阻止高迎祥收拢兵力,只能派骠骑营了!” 林纯鸿点头道:“正是!” 说完,林纯鸿用硬笔在舆图上画了两条显著的红线,标示刘哲、王光恩的行军路线。 “万余骑兵,还不至于就唬住了虎啸军和天武军!怕的就是,我们被刘哲和王光恩拖住,高迎祥的主力骑兵赶到,再加上十万余乱民助阵,咱们就危险了!只能这样了,高迎祥想拖住咱们,咱们就去拖住他!” 陆世明心里跳得厉害,道:“千余骑兵,恐怕不是高迎祥对手!” 林纯鸿嘿地一声,决然道:“只能这样了!骑兵之妙,在于来去如风,而不在于正面硬撼,只要盛坤山能将高迎祥的部署搅得一塌糊涂,目的就算达到。” 陆世明将方案在心里默了默,道:“这样可行!敌骑就是有万余,又有何能力阻止我等靠近南阳!” …… 林纯鸿与陆世明商议已定,立即令全军提高精戒级别,降低行军速度,并令盛坤山两个时辰内收拢兵力,立即前赴方城搅乱高迎祥。 “盛指挥使务必小心在意,避开高迎祥大规模骑兵,专打乱民军和小股游骑,这次不要顾及兵力损失,损失多少,我补多少……” 说到这里,林纯鸿叹了口气,道:“要拖住高迎祥十万人马三日,谈何容易,这么重的任务……哎,咱们的骑兵数量还是太少!” 盛坤山似乎没有看见林纯鸿满脸担忧之色,显得激动无比。骠骑营自组建以来,鉴于马匹珍贵,一直不敢大手大脚地使用,今日好不容易盼到一次放手一搏的大好机会,而且还是在遍地是贼寇的敌后,难怪他兴奋如斯。 盛坤山半跪行礼道:“军门放心!看见强的,咱们就跑!看见弱的,说不得要上去欺负一番!” 林纯鸿挥了挥手,道:“万一作战不利,保存实力为上!出发吧……” 盛坤山从地上一跃而起,向林纯鸿行礼后,大步走出军帐,身上的甲胄发出铿锵之声,那是钢铁的声音,显得如此动听悦耳…… 第二百五十六章 四面出击 方城县乃裕州州治县,伏牛山脉与桐柏山脉在方城垭口相交,形成一个宽阔平坦的山口。三国时,诸葛亮火烧博望坡,博望坡就属于方城垭口。到了宋朝宋太宗时,为了连接江汉与开封,在方城开凿襄汉漕渠,终因地势过高而废止。 由此看来,方城垭口地理位置非常重要,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作为方城的百姓,一点也不希望此处为兵家必争之地。贼寇南下北上时,势必经过此地,先行收刮一遍,待官军追击贼寇时,又收刮一遍,如此一来二去,方城百姓逃亡无数,几乎渺无人烟。 方城以东,乃桐柏山余脉,当地人称之为田庄岭。此处山清水秀,到处都是奇峻险峰,太平时节,倒是一个踏春野游的好去处。自崇祯七年来,田庄岭涌来了一批又一批的百姓,这些百姓都是附近平原地带的乡民,当贼寇或者官军过境时,他们便携带粮食跑到此处来躲避,待贼寇、官军消失踪迹时,又返回平原,继续辛勤劳作。 然而,这次贼寇规模实在有点大,而且呆的时间又足够长,躲藏的百姓终于躲不过去了。高家军中的乱民本为百姓,没准几个月前也在大山中躲避,所以,他们对百姓的躲藏点轻车熟路,不约而同地深入到田家岭中。 在崎岖的山区中,不仅藏着大量的粮食,还拥有无数的精壮劳力,甚至,还有美貌如花的大姑娘、小媳妇。百姓们聚集在山坳坳里,简单地搭了个窝棚,此等窝棚如何能御寒?年轻人还好挨点,老人和小孩子可遭了殃,这些日子不停地有老人去世,不停地有孩子夭折。 一个年轻的母亲怀抱着业已冰冷的孩子,说什么也不愿意放开手,只是不停地拍着孩子,嘴中呢喃:“毛毛,咱们回家吧,家里有炕,不冷了……” 一老人情绪激动,忍不住老泪纵横,指天画地,痛骂道:“天杀的世道……老天爷啊……睁眼看看这世道吧……” 老天爷没有睁眼,仿佛业已沉睡经年。 没有最惨,只有更惨,正当这帮可怜的百姓在饥寒交迫中苦挨时,乱民们找到了他们,开始了疯狂的奸杀掳掠! 百姓们的尖叫声、惨呼声骤然响起,四散奔逃,逃不动的老人孩子被乱民们追上就是一刀,倒在血泊之中。 一些汉子拿着木棒、菜刀反击乱民,顷刻间,就身首异处,鲜血渗进这片多灾多难的土地中。 混乱的百姓中,那个年轻的母亲显得极为惹眼,她一直坐在那里抱着孩子,既不逃跑,也不惊慌,依然在拍着孩子:“毛毛,跟娘回家吧……” 一乱民见母亲颇有姿色,立即冲上前去,一把将孩子从母亲怀中拉出,抛得老远。然后开始撕扯年轻母亲的衣服,露出圆润的肩头。 年轻的母亲似乎傻了一般,任乱民作为,只是眼睛死死地盯着落地后的孩子…… 突然,年轻的母亲一声惨笑:“毛毛……回家了……” 叫完,瞬间恢复力气,犹如厉鬼一般,双手紧紧地掐住乱民的脖子,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狠狠地往乱民的鼻子咬去…… “啊……” 乱民的惨呼声骤然响起,紧随着惨呼声的,是瞬间刺出的大刀,穿透了年轻母亲的腹部。年轻的母亲将她的目光又转向地上的孩子,逐渐,目光变得散乱…… …… 乱民们正烧杀淫掠时,接到了高迎祥收拢兵力的命令。乱民们在积年老匪的驱赶下,将掳掠到的女子用绳子窜成一长条,携裹着地痞流氓,驱赶着懦弱的汉子,带着大堆的粮食,恋恋不舍地走出山区,望裕州州城而去。 刚走出大山,四五千乱民惊奇的发现,高迎祥居然派遣了千余精锐骑兵迎接他们! 不对!这些骑兵似乎全部着板甲,除了腰间挂着的斩马刀外,人人手里拿着钢弩!大王什么时候组建了这么齐整的骑兵? 而且,这些骑兵的眼神好像不对,冷冷地盯着他们,就如看着一群死人一般! 一老匪阅历丰富,反应甚快,大声惊呼道:“荆州军!” 荆州军是何方人马?乱民们均疑惑不解,互相对望着。 仅仅只是这一愣神功夫,骑士们启动了,缓缓地开始加速,速度越来越快。就如平地起惊雷一般,大地在铁蹄的践踏下,战栗不已。 “杀啊……” 骑士们射出手中的弩箭后,将钢弩挂在马鞍上,斜拖着斩马刀,发出一阵排山倒海的怒吼。一阵暴喝之后,直接举起了闪亮的斩马刀,望乱民冲来。其气势犹如狂风卷黄沙一般,一往无前,遮天蔽日! 奔跑中,骑士们渐渐分成了三部,一部向着正面冲撞而来,另外两部望着左右两翼斜插而去。 乱民们在弩箭的打击下,犹如春后的韭菜一般,倒下去一排。 乱民们被吓破了胆,为数不多的弓箭手手忙脚乱地放出手头的箭支,然而这些弓箭力道太弱,箭支密度太低,对身披板甲的骑士而言,连挠痒痒都算不上。 乱民中,不缺勇悍的积年悍匪,纷纷大呼:“举长枪……举长枪……” 悍匪们纷纷将手头的长枪斜插在大地中,蹲在地上,眼睛睁得犹如铜铃一般,死死地盯着快速接近的铁骑。 然而,能够鼓起勇气直面骑兵的毕竟是少数,而且这少数悍匪还分散中乱民之中,哪能形成合力?直到铁骑冲到眼前,三三两两的长枪根本形不成阵列。 还有一部分新匪压根就没见识过骑兵冲击的厉害,兀自紧握着手头的钢刀,试图待骑兵接近时,扑上去砍上一刀。 大部分乱民被骑兵冲击的气势所摄,一步步往后退,虽未崩乱,但士气几乎已经降到了冰点。 如此乌合之众,如何是骠骑营的对手? 只见当头的骑士伏低身躯,犹如利刃一般,避开三三两两的长枪头,刺进乱民群中,斩马刀拨开攒刺而来的长枪,顺手一带,将一悍匪的头颅从身躯上卸下,头颅犹如皮球一般,滚到一边,鲜血从身躯中喷涌而出,喷溅得骑士满身一片红。 紧随着当头骑士,后面的骑士沿着战友开辟出来的空隙,冲入人群中,顺手将一名敢于反击的悍匪砍翻在地。 第二名骑士刚过,第三名骑士冲了进来,紧接着是第四名、第五名…… 骑士们轮番冲击,冲出一条血槽,直通入乱民纵深处,将整个乱民群搅得一塌糊涂,混乱不堪。 乱民们终于醒过水来,这样的骑兵,根本就无法对抗。远远看见骑士过来后,无不闪避,更有甚者,张开双腿就往四处狂奔,整个队伍处于崩溃的边缘。 而骑士们越冲越顺手,战果越来越辉煌,身上的鲜血越积越多,就如从血海中刚捞起来一般。 不到半刻钟,三拨骑士将乱民军冲了个对穿,在远处停歇下来,将手头的斩马刀挂在腰间,拿起钢弩开始上弩。 骑士们默默地上弦,这给给乱民的心理压力更大,随着铁蹄声再次响起,乱民们彻底失去了坚持的信心,无数的乱民发一声喊,四散奔逃。 骠骑营四处追杀奔逃的乱民,直到四五千乱民彻底崩乱,再也寻不见人影,方才作罢。 骠骑营来到方城搅局,逃不过高迎祥的耳目,对骠骑营的目的,高迎祥就算用脚趾头也能想明白,林纯鸿试图拖延大军南下的时间。 敌人想达到的目的,高迎祥当然不能如其所愿,于是,他命令属下加紧收拢部队,加快南下的步伐。一旦部队收拢,骠骑营能有何作为? 结果,高迎祥的部队还未收拢三成,就传来了四五千兵力毁于一旦的消息。 高迎祥大怒,立即令王光泰率领三千精骑,围剿骠骑营。 骑兵围剿骑兵,这是一个高难度的活儿。骠骑营人手双马,王光泰也毫不逊色,有的贼寇甚至还有三匹马,但是,骠骑营的马匹乃马夫们精心选种、悉心培养的良种,平日营养、训练均非常出色,而王光泰的马匹来源于掠夺,平日一直处在战斗状态,在速度上、爆发力上远远不及骠骑营。 于是,王光泰面临着这样的窘境:根本追不上骠骑营。而且,王光泰还发现,骠骑营就如在方城土生土长一般,连山沟沟里的小路都了如指掌,不仅轻松地将其甩脱,而且还常常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乱民军左右,一番砍杀追逐之后,迅速逃之夭夭。 甚至,有一次骠骑营还出现在他的身后,射杀三百余骑士后,神定气闲地撤退! 于是,王光泰的三千余骑兵犹如骠骑营的尾巴一般,始终淫魂不散,又始终占不到丝毫便宜。 盛坤山似乎彻底无视了王光泰的存在,只管到处杀人放火,高迎祥的乱民军崩溃无数,整个方城几乎遍地是贼寇,而且是找不到组织的贼寇。 这大大拖延了高迎祥收拢属下的速度,一直拖延到三日后,高迎祥方才踏过博望坡,还未走出方城境内。 第二百五十七章 步骑对决 当骠骑营在方城肆意杀人放火时,刘哲、王光恩率领一万两千多名精骑,咬上了虎啸军和天武军。 骠骑营奉命北上后,侦察和精戒的重任落在了两个骑兵哨上。骑兵哨忠实地执行着任务,每日不间断巡视二十里之外,力争为大军提供足够的预精时间。 骑兵哨里的每个骑士身携三枚大号的长鸣火箭,这长鸣火箭乃行知书堂的产物,一旦点燃,不仅能迅速蹿升至五六十丈的高空,而且还发出尖锐的哨响,到达顶空后,还会发出雷鸣般的爆响,十里范围内,清晰可闻。 这日,林纯鸿率万余将士,正沿着白河,保持着精戒队形,缓缓前进。 林纯鸿、林纯义、李光祖、陆世明并辔而行,不停地张望着路边的白河,商议着一旦遇袭,该如何应对。毕竟,按照行程估计,刘哲、王光恩也该到了。 四人商议良久,制定了计划,林纯义、李光祖分别返回本阵中。 忽然,远处的长鸣火箭一发接一发地升上天空,爆鸣声响彻云霄。 林纯鸿皱了皱眉,大喝道:“应对骑兵、沿河布阵!” 三套传令系统迅速运转起来,令旗手站于高处,不停地挥舞着令旗;令鼓手双手拿着巨锤,按照一定的节律,将身前的牛皮鼓敲得震天响;传令兵跳上马匹,犹如利箭一般,迅速望大军四处飞奔…… 林纯鸿的命令不是随口乱说的,荆州军自从组建以来,就极度重视军令建设。将领的命令字眼均简单明了,并对应着相应的旗语和特殊的鼓韵。无论是将领,还是兵丁,只要看到旗帜或者听到鼓响,都能快速地领悟主将的意图。 所以,无论多么精锐的士兵,绝无可能马上加入荆州军,转身迎敌。同样,荆州军的兵丁脱离了这个团体,他几乎会立即丧失一半以上的战斗力。荆州军简直就像一支半封闭的团体,不经过严格的训练,无论是兵丁、还是将领,绝对无法融入这个团体。 随着命令的下达,披甲行军的勇士们迅速转入结阵状态,他们手脚麻利地将盾车装上挡板,然后在挡板上装上尖锐的突出部,将盾车变成了一只钢铁刺猬。忙完这一切,他们将盾车推入准确的位置上,与其他盾车连成一片。 旋即,他们从辎重车上搬运出大量的铁蒺藜及鹿角,置于盾车之前,将盾车一两丈范围内变成了令人生畏的死亡之地。 紧接着,他们从盾车上取下武器,在什长的指挥下,站成了既定阵列。 这里面,最忙的要数虎蹲炮手,每辆盾车配备虎蹲炮两门,炮手四名。炮手们不仅要运送炮弹和袋装火药,并将其置放于安全位置,还要将虎蹲炮拖放到位,调整仰角,忙得不可开交,力争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好战前准备。 相比较虎蹲炮手,霹雳炮炮手就要轻松许多。每门霹雳炮携带子铳九具,辅兵二十名,专门负责擦拭子铳、运送炮弹和弹药,行军时,又负责运送辎重车。炮兵乃技术兵种,没有一手绝活,绝无可能在炮兵营立足,他们有资格享受轻松的待遇。 虎啸军、天武军不愧为精锐中的精锐,不到一刻钟,所有的将士均准备完毕,静静地等待骑兵的到来。 且说刘哲在听到飞天火箭的爆鸣后,心里不由得一沉,恨声骂道:“奶奶的,荆蛮子果然狡猾,连放鞭炮都想得出来!” 刘哲情知失去了突袭的机会,但他抱着万一的想法,紧随着侦察骑兵的脚步冲到了离荆州军两百丈之外。 刘哲眯缝着双眼,往荆州军中一看,发现荆州军犹如刺猬一般,躲藏在盾车之后,而且阵型严整,绝对无法轻辱。 再仔细一看,刘哲大吃一惊,禁不住失声骂道:“奶奶的,这是什么阵型?” 只见荆州军沿河结成了半圆阵,半圆阵离河边不过一百五十步。一般而言,步兵在对抗骑兵时,总是尽力缩小受攻击面,达到集中兵力、充分发挥远程打击优势的目的。缩小攻击面的极致就是圆阵,这是一个简单的数学问题,也是先辈们用鲜血凝成的经验。 而骑兵如果要冲击步兵,必然选择一点重点打击,只要突破一点,进入阵中,无论步兵如何挣扎,总是逃脱不了败亡的结局。 但是,现在荆州军摆成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半圆阵,这却是何故? 刘哲拧紧了眉头,思索着,如果沿着河边进攻,岂不是很容易就突入阵内?荆蛮子难道真的有这么愚蠢? 刘哲在那里沉思,荆州军可没有义务给他时间,让他彻底想明白。林纯义、李光祖不约而同地下令道:“霹雳炮,瞄准射击!” 当刘哲的骑兵停下来的时候,炮手们早就调好了仰角,装入了子铳,静待发炮指令。随着指挥使一声令下,虎啸军和天武军的八十余门霹雳炮炮口几乎同时冒出火光,随即是惊天响的炸雷声。霹雳炮阵地上,立即飘起漫天硝烟,将炮兵将士们笼罩其中。 八十余枚铁疙瘩划出一道完美的弹道曲线,争先恐后地往骑兵群砸去。约有一半的铁疙瘩离地尚有丈余,突然炸裂开来。于是,无数的弹片四散飞舞,直欲将三丈范围的所有生灵屠戮一空。 开花弹! 刘哲的骑兵既不是行军阵型,也不是攻击阵型,而处于休息状态,骑士与骑士之间,相距非常近。用一句很土的话来说,就是聚成了一坨!这一坨血肉,简直就是开花弹的绝佳目标。只见炙热的弹片四处横飞,所过之处,不是切下了马匹的大腿,就是削掉了骑士的头颅,与或带走了骑士的手臂,或者干脆嵌入骑士、马匹的身躯中,还在哧哧地冒着白烟! 血肉横飞,人间至惨,以此为甚! 没有受到攻击的骑兵们彻底被轰懵了,都忘记了躲避。反而是马,出于本能,惊慌地用前蹄刨着脚下的泥土。 一些被击中的马受了伤,立即向四周奔逃,将侥幸未受伤的骑士从马背上甩下来,成为马蹄下的亡魂。一些躺在地上哀嚎的骑士非常不幸,被四处奔逃的马匹踩中,立即一命呜呼,结束了他们罪恶而又不幸的一生。 乱了,彻底乱了!仅仅一轮炮击,刘哲的六千余将士伤亡惨重,彻底陷入混乱之中。 然而,厄运依然在继续。 仅仅间隔了不到二十秒,八十多枚铁疙瘩又呼啸着往骑兵阵地上砸来,眼看着就要落入阵中,骑士们终于醒悟过来,立即调转马头,试图往后狂奔。 迟了!铁疙瘩虽然划着抛物线,但速度越来越快,转瞬之间就砸入阵中,一通爆炸和尖锐之声后,地上又多了一堆尸体,刘哲瞬间又失去两百余骑士…… 第一轮炮击后,刘哲彻底被打蒙了,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待第二轮炮击过后,他才苏醒过来,声嘶力竭地狂吼道:“撤退……撤退……” 全军乱成一团,人马互相冲撞,跌跌撞撞地往后面撤退。又挨了两轮炮击后,刘哲的骑兵方才留下一地尸体,撤了个一干二净。 阵地上,依然冒着硝烟,带着浓厚的硫磺味。 看着仓皇撤退的骑兵,林纯鸿叹道:“仅仅只需要千余骑兵,就可以扩大战果……哎,可惜了……” …… 刘哲被仓皇逃奔的骑士携裹着,一直退到五里之后,方才收拢队伍,一清点人数,刘哲欲哭无泪:还未接战,六千余将士几乎损失两成! 刘哲从志得意满中一下子跌入深谷,全身似乎失去了力气,脑袋中一片空白,几乎忘记了思考。待王光恩接到消息后赶来,他方才恢复神智,喃喃道:“太他娘的狠毒了……铁球还会爆炸的……” 王光恩详细询问之下,方才弄明白怎么回事。他到底见多识广,略加思索,道:“不过就是开花弹而已,不足为惧!” 刘哲情绪激动,抓住王光恩的肩膀猛摇:“不足为惧……你说不足为惧……奶奶的,你去试试看,老子看你能活下来几个人!” 王光恩推开刘哲的双手,淫郁着双眼,冷笑道:“问题就出在你在两百丈的位置上休息!要是你在火炮射程外休息,然后发动冲击,火炮纵然厉害,又拿你有什么办法?” 经王光恩提醒,刘哲方才恍然大悟,懊恼道:“狗日的,谁知道荆蛮子有这么多火炮!对了,荆蛮子的火炮射程有多远?” 王光恩摇头道:“我怎么知道?不过从发炮这么快来看,应该不会太远,保险起见,就按两里算吧!” “两里?等他娘的冲到阵前,马都没有力气了!” “那也比站着挨炮要好!” 刘哲点头不止。王光恩思索良久,接着说道:“荆蛮子紧挨着河边,摆成半圆阵,难道河边有鬼?” 刘哲道:“河边有淤泥,马跑不动,只能成为活靶子!” 王光恩横了刘哲一眼,满眼鄙夷之色,道:“天寒地冻的,泥土冻得比铁疙瘩还硬,哪里来的淤泥?” 刘哲一听,讪讪道:“还是王兄聪明,要不,咱们就选择河边试探一番?” 王光恩决然道:“不用试探!要是试探后,荆蛮子集中了弓弩手,咱们损失就大了。咱们一鼓作气,冲垮荆蛮子的阵型!” 刘哲被王光恩说动,心里燃烧着复仇的焰火,吼道:“好歹要荆蛮子血债血偿!” 第二百五十八章 重重陷阱 刘哲、王光恩休息半日,分率两军,试图沿着白河南北对冲,一举冲入阵中,彻底消灭荆州军。王光恩选择了由北向南攻击。 王光恩的眼光非常毒,来到河边后派人一探,发现河边覆盖着枯黄的乱草,乱草非常茂盛,高达尺许。用脚踩上后,果然坚硬异常,而河面上,虽然业已结冰,但不足以承受人的重量。 这些乱草虽然对马速有点影响,但影响并不大。 王光恩又派侦骑接近半圆阵,打探战场详情。但侦骑距离半圆阵还有两里许,就遭到了荆州军骑兵哨的坚决拦击,绝不让侦骑靠近。 王光恩想来想去,觉得河边无非堆满了铁蒺藜、鹿角之类的东西,虽然会伤亡一些人马,但影响并不大。 人命么,在贼寇眼中根本不值什么,犯得着为一些贱命犹豫不决么? 于是,王光恩下定了决心,催兵向前,在距离半圆阵两里的地方停了下来。马群刚停下来,只听见几声炸雷响,骑兵们遭到了霹雳炮的精告射击。炮弹准头特别差,但偶尔能将炮弹射到骑兵的头顶上,王光恩不得已,只好令骑兵退后两百步。 鉴于可冲击点狭窄万分,王光恩将首批进攻的骑兵分为了六拨,每拨五百名骑士左右。他的意图非常明显,就是想通过不间断的冲击,迅速突破半圆阵,让荆州军的阵型崩乱,陷入只挨打不能还手的境地。 骑士们换过了马,随着王光恩一声令下,第一批骑士催动身下的马匹,开始缓缓加速,速度并不快。待第一批骑士离开约两百来步,第二批骑士开始出发,就这样,一波又一波的骑士整装出发,大战一触即发。 随着骑士们不停地靠近半圆阵,终于,在六百步的地方,遭到了霹雳炮的打击。王光恩早有叮嘱,骑士们立即散开队形,间隔拉得甚远。即便如此,开花弹的威力不是说着玩的,几十个骑士依然被掀下了马匹,失去了性命。失去了骑手的马匹甚有灵性,纷纷向两边奔跑,离疯狂的人类越远越好。 隆隆的炮声依然响个不停,不多时,前沿阵地就被笼罩在烟雾之中,只能隐隐绰绰地看见对面的人影及盾车。骑士们早就被火炮吓得半死,拼命地催动马匹,齐声呐喊着,如同利箭一般,向敌阵狂奔而去。 冲着冲着,一些骑士突然从马背上飞跃而起,就如大鸟一般,旋即,又如死物一般,狠狠地砸在了地上,被摔了个七晕八素,半天爬不起来。有的骑士运气不好,碰到了石头上面,就此一命呜呼。 而身下的马匹失了前蹄,在地面上翻滚不止,发出一阵阵哀鸣。 显然,荆州军在前进道路上挖下了陷马坑。 区区陷马坑,岂能吓倒身经百战的贼寇?余下的贼寇连眼睛都未眨一下,依然伏低身躯,举着马刀狠狠往前冲锋。 近了……近了,只有一百二十步了…… “杀啊……” 骑士们发出怒吼声,似乎在给自己鼓气,似乎也在给同伴鼓气……马匹似乎也知道了主人们的心思,放开四蹄,卖力飞奔。 突然,一阵阵肉体相撞的沉闷声传来,更是夹杂着人马临死前的惨呼,怎么回事? 正跟在同伴马屁股后面狂奔的骑士们突然发现,前面的骑士消失了踪影,还未弄明白怎么回事,骑士们突然发现自己随着马匹飞了起来,这时,骑士终于看明白了,他的身下是一条宽达两丈的壕沟! 看明白了,生命也就到了终点,嘭地一声,人马摔在了壕沟里面,显然,活命的机会已经不大,毕竟,壕沟里面插满了各种各样的尖锐物。 终于,有骑士提前看清楚壕沟,心里猛然一惊,死命地拉住马缰,试图让马匹停下来。然而,时速高达一百二十里的马岂能瞬间停下?于是,马匹带着骑士翻下了壕沟,被尖锐物戳了个透心凉。 一些骑士反应灵敏,死命地往左或者往右猛拉缰绳,试图让马匹改变奔跑方向,此法相当奏效,总算没有马上落入壕沟之中。但又不可避免地与其他骑士撞在了一起,依然滚入壕沟之中。 一些骑士运气好,没有与其他骑士相撞,却遭到了如同飞蝗一般的弩箭打击,瞬间被射成了刺猬,翻倒在地。 霹雳炮依然在持续发射,就像不要本钱一般,硝烟越来越浓密。第二批、第三批……骑士冒烟突火,依然往前冲。然而,壕沟犹如天堑一般,成了他们不可跨越的鸿沟。 一阵高过一阵的惨呼声终于精醒了后面的骑士,他们出于本能,降低了马速,渐渐聚集在壕沟之前,刚刚庆幸自己逃过一劫的骑士们又遭到了弩箭的攒射,伤亡惨重。 骑士们再也顾不得王光恩死命冲击的命令,纷纷往后逃奔,在又一次经历炮火打击后,终于把前线的情况汇报给了王光恩。 王光恩惊得目瞪口呆,立即命令骑兵停止出击,大踏步往后撤退…… 于此同时,刘哲也从南往北冲击半圆阵。刘哲的运气显然比王光恩更差,荆州军燃起了一堆又一堆的烟雾,烟雾顺着北风往南扩散,致使骑士的视线更差,所以,刘哲的伤亡更加惨重! 斯役,王光恩和刘哲损失骑士三千余众,再加上半日前的一千多骑士,一天之内,两人损失兵力四成以上。而荆州军除了一枚开花弹爆炸,炸死炮兵、辅兵三十多名外,别无其他损失! 实际上,当刘哲第一次与荆州军对决时,荆州军并无时间在河边做任何布置,除了扔了一些铁蒺藜和鹿角外,别无他物。 待刘哲被霹雳炮轰走之后,荆州军抓紧时间挖下了陷马坑及壕沟,掩藏在乱草之中。为了防止贼寇提前发现,甚至命令骑兵哨不顾代价地阻止侦骑靠近。后来,又不顾本钱地发射炮弹,杀伤敌骑,遮蔽敌骑的视线。 此计以消耗贼寇的有生力量为根本目标,一环套一环,精准地把握了贼寇的心理。由于当初骠骑营战场遮断非常出色,贼寇并不知荆州军中拥有大量的火炮,骤然遇到开花弹的猛烈打击,除了撤退,绝无其他可能。摆出个半圆阵,虚中有实,实中有虚,纵然不能吸引贼寇沿河来攻,也能确保大军的安然无恙。 荆州军以极为微弱的损失,杀敌五千余,待刘哲、王光恩退兵后,荆州军几乎陷入癫狂之中。兵丁们几乎把林纯鸿看做了再世的诸葛亮,顶礼膜拜。将领们也好不到哪里去,各种马屁如同潮水一般涌向林纯鸿。 “军门料敌先机,设下重重陷阱,荆州军成军以来,战果以此为甚……” 此种说法还算文雅,还有粗鲁的:“龟儿子的蠢货,老子们要他往竹刺中跳,他们就跳,哈哈……蠢到姥姥家了……军门好算计……狗日的,要是他们敢再来,绝不让他们有命回去……” 此人显然是川籍将士,还有恶心的:“诸葛亮重生,拍马也赶不上军门!军门就是再世的岳爷爷……不,比岳爷爷厉害一百倍……” 林纯鸿再也听不下去,打断属下的阿谀奉承,苦笑着回道:“贼寇不知咱们的实力,更不知咱们火炮的厉害,方能入彀。不过,仅仅只能来一次,绝不能成为万世之法……” 说完,林纯鸿转头往北方张望一番,叹道:“这次若是有骠骑营在,说不准,这万余贼寇就全军覆没了……” “传令盛坤山,立即率骠骑营进入南阳城休整……” …… 刘哲、王光恩退兵后,稍一琢磨,就明白了荆州军的算计。两人满腔的怒火无法发泄,把泄愤的目标对准了周边的百姓,一时之间,几个村庄遭到了毁灭性屠杀,几乎变成了一片白地。 林纯鸿令荆州军保持精戒,缓缓向南阳城靠近,把刘哲和王光恩不停地向北方挤压。 刘哲恼火不已,试图绕过荆州军南下,切断荆州军的补给,却被王光恩阻止。王光恩知道,荆州军离南阳城已经不过二十里,可以非常方便地从南阳城获得补给,切断补给线于战事无任何助益,还很有可能被桐柏弓兵和荆州军围剿。 待林纯鸿离南阳城还有十里时,林纯鸿令大军安营扎寨,与南阳城形成互为犄角之势。此举彻底断绝了刘哲、王光恩伺机报复的可能,两人不得已,准备率兵北上,与高迎祥的主力汇合后,再做打算。 然而,两人还未出发,却迎来了高迎祥的怒火,高迎祥痛骂两人损兵折将,令两人戴罪立功。同时,高迎祥令两人挡住骠骑营进入南阳城的道路。高迎祥还威胁两人,如果让骠骑营进了城,必新帐老账一起算! 骠骑营在方城混得风生水起,终于惹怒了高迎祥。当高迎祥接到刘哲、王光恩惨败的消息后,他最终放弃了把林纯鸿的头颅当尿壶的远景规划,试图纠集重兵剿灭骠骑营。 势单力薄的骠骑营,终于迎来了最严峻的考验…… 第二百五十九章 骑兵对决 当骠骑营顺利拖住高迎祥三日后,就放弃了攻击毫无难度的乱民军。盛坤山非常明白,无论高迎祥损失多少乱民军,都算不上伤筋动骨,只要三万精锐骑兵还在,就是荆州军巨大的威胁。 况且,骠骑营好不容易找到了肆意挥霍兵力的机会,哪能不纵情驰骋,尽力扩大战果?于是,盛坤山趁着高迎祥着急南下的机会,把目标瞄准了王光泰。 王光泰乃王光恩之弟,与王光恩灵敏机变不同,他的性情颇为急躁。这厮作战非常勇猛,只要一投入战场,就兴奋不已,不避矢石,冲锋在前。这厮运气好得出奇,在战场上混了好几年,身上几乎找不到一块大的伤疤,堪称奇数。 王光泰奉高迎祥之命,力图剿灭骠骑营。结果,跟在骠骑营身后跑了三天三夜,却连骠骑营的毛都没抓到,这让深得高迎祥喜爱的王光泰情何以堪? 更何况,骠骑营利用熟悉地理的优势,悄悄绕到其身后,射杀了三百多名骑士,这让心高气傲的王光泰如何能够忍受? 于是,王光泰与骠骑营在方城玩起了互相追逐嬉戏的游戏,双方你来我往,跑得好不热闹。 又一次,骠骑营在山头之间绕来绕去,甩掉了王光泰,勇士们终于获得了喘息之机,纷纷跳下马来,拿出珍藏的黑豆,双手捧着喂给马吃。 马匹转瞬之间吃完了黑豆,显然还未吃饱,不停地用舌头舔着勇士的双手。勇士们心有不忍,抚摸着马颈,安慰道:“铁柱子,等干完这仗,哥让你吃个饱……” 马匹甚有灵性,不再舔舐勇士的手,而是在勇士的双臂上蹭来蹭去。 盛坤山和吴天柱看着此情此景,心里不无所感,吴天柱道:“头儿,连续四日四夜,每日休息不过两个时辰,人倒无所谓,马倒受不了了,黑豆不多了……” 说完,吴天柱又拍了拍弩箭囊,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弩箭也不够用了……” 盛坤山不停地梳理着马毛,沉默着不说话。 吴天柱似乎是个天生的唠叨婆,道:“这几日,两百二十一个兄弟算是长眠了……哎,赶走了贼寇,好歹要寻着他们的尸骨……” 盛坤山心里似乎被重锤猛击了一下,停下了手上的活,望着茫茫青山,决然道:“不寻回兄弟的尸骨,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吴天柱沉默良久,道:“头儿,韩宗岩靠不靠谱?小钉子去了两日,一点消息都没有……” 盛坤山皱了皱眉,迟疑道:“方城离南召一百多里呢,哪有这么快的?” 说完,盛坤山掏出舆图,观察片刻,道:“不管韩宗岩靠不靠谱,咱们也去太山庙!太山庙离这里不过二十里,眨眼即到!” 顿了顿,盛坤山接着说道:“万一韩宗岩不识时务,咱们就绕道南召,与军门汇合。不管军门与刘哲、王光恩战得如何,现在也应该到南阳了。” 说完,盛坤山拍了拍马颈,下令道:“上马吧,去太山庙!” …… 骠骑营北上后,除了大量携带弩箭外,粮食带得并不多,靠着战场上的抢掠,方才支撑了四日四夜。粮食不是问题,关键是弩箭不够用,马匹需要休息。盛坤山深谋远虑,早在两日前就派丁奎安率百余骑士前往南召寻求补给,并约定在太山庙汇合。这些年来,韩宗岩紧随包哲东的脚步,大办弓兵,还从荆州购买了一批钢弩,盛坤山估计,南召城内就有弩箭的存货。 出乎盛坤山意料的是,韩宗岩热情异常,不仅将库中的弩箭全部给了丁奎安,而且还派出了四百壮丁前往太山庙助战。 盛坤山大喜,立即分派五十多名骑士会同壮丁在外围精戒,令其他所有骑士抓紧时间休息,恢复马力。 休息一夜后,骠骑营立即恢复到绝佳状态,志得意满,意气风发地冲出太山庙,到处寻觅王广泰的踪迹。 王广泰离骠骑营并不远,仅仅在三十里之外。王广泰这几日不停地武装游行,人马也疲累无比,在云阳休息了一夜,恢复巅峰状态。 双方状态都不错,都有强烈的战意,一场硬碰硬的骑兵对决,正式上演。 千余骑兵对阵三千余骑兵,怎么看都是以卵击石,于是,不出王广泰所料,骠骑营看到王光泰后,犹如受惊的兔子一般,唰地一下,逃得没影没踪。 王光泰气急败坏,大骂不止:“娘们!胆子被狗吃了……” “给老子追……” 三千余骑兵被骠骑营戏弄多日,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接令后,犹如屁股着了火一般,直接窜了出去,于是,多日来重复上演的情节再次上演。 追着、追着,王光泰感觉不对劲,骠骑营今日好像逃得并不快,总是与他保持着三百来步的距离。 而且,骠骑营在奔驰中居然分成了五股,向不同的方向逃奔。 却是何故? 王光泰不管不顾,立即令麾下分为五股,分头追击,务必要全歼骠骑营。 见到王光泰分兵追袭,盛坤山哈哈大笑,拉了拉缰绳,放缓了马速。骑士们紧随着盛坤山,也放慢了马速,散开队形,分成了前中后三拨。 “追吧,追吧……一个个都去死……” 骑士们眉开眼笑,弩箭壶中装得满满的,远不是前几日拮据的局面,正适合他们挥霍。且见最后面的骑士一边奔驰,一边往后观望,眼见得追兵已经到了七八十步的距离,马上扭腰向后,瞄准飞驰中的追兵,扣动了弩机。 三十多枚弩箭发出尖锐的破空声,射向身后的追兵,只见五六个追兵犹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掉下马来。还有两匹马被射中,疼痛难忍,四处乱跑,将骑士从马上甩了下来。 射出弩箭的骑士来不及查看战果,一顿猛拍马屁,窜到了队形最前列,变成了前队,开始在奔驰中上弦。 紧接着,刚变成后队的骑士们展示出他们背射的技巧,轻松地结果了七八个追兵。 如此循环往复,骠骑营的将士一阵阵地把弩箭往追兵身上倾泻。 追兵有五六百之多,区区几个几个的损失,根本不算什么。但是,只要是人,如何能忍受只挨打不还手的境地?于是,追兵不由自主地放缓了马速,离目标越来越远,超过了一百五十步。 一百五十步果然是安全距离,弩箭不再飞舞,追兵们安全了。 然而,骠骑营的将士不是石头,他们也放缓了马速,慢慢地等待追兵上前。 最终,双方由疾驰变成缓驰,由缓驰变成了按辔而行,由按辔而行最终变成了静止。 追兵主将犹豫不决,不知道是该继续追,还是放弃对手。 当他犹豫不决时,盛坤山又做出了惊人之举,他从箭壶中掏出一枚响箭,点燃之后,将钢弩朝天,射出了响箭,响箭望天直飞,最终爆出一声巨鸣。 盛坤山捣什么鬼?追兵主将彻底糊涂了! 然而,五里之外的郑国栋可没有糊涂,听到一声巨鸣后,立即加快了马速,迅速甩掉了身后的追兵,向响箭鸣响处飞奔。 不到四分钟,盛坤山隐隐听见了铁蹄的隆隆声,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举手吼道:“准备钢弩,斜向冲击!” 两百多名骑士立即启动了马匹,向着追兵直扑而去。追兵主将心知不妙,立即命令属下向着骠骑营对冲而去。 追兵比骠骑营启动慢,马速自然不及骠骑营。眼见得双方越来越近,只相距八十余步时,骠骑营的骑士转了个弯,向一旁斜插而去。斜插的时候,骑士们不失时机地射出了手头的弩箭,十多个追兵翻身落马。 追兵们气郁于胸,当然不肯放过打击骠骑营的机会,纷纷射出手头的弩箭,骠骑营终于出现了伤亡,一名勇士被受伤的马甩下了马背,被后面的马蹄一脚踩中,立即失去了性命。 然而,令追兵们目瞪口呆的是,他们的左翼突然出现两百多名全副武装的骑士,正端着钢弩,向着他们的侧面冲击而来。 郑国栋到了! “咻……咻……”钢弩如雨,往他们头上倾泻。 这还不算完,郑国栋的骑士们立即换上了斩马刀,直直地冲撞而来! 追兵主将几乎快要崩溃,骠骑营太淫险了,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选择了侧面冲撞! “哐!” 金属的撞击声响起,郑国栋的骑兵一头猛扎入追兵群,举着斩马刀,与追兵展开了正面对决! 马速不如人!战技不如人!武器也不如人!结果不难预料。 追兵的损失直线上升,一次冲击,七八十人翻身落马…… 仅仅一瞬间,郑国栋就把追兵冲了个对穿,跑到远处,开始上弦。 追兵的噩梦还未结束,在郑国栋的冲击下,他们的马几乎停了下来,盛坤山岂能此等绝佳良机? 郑国栋刚远离追兵,盛坤山就令麾下兜了个弯,直直向追兵冲来,一顿弩箭之后,又是一番乱砍! 这次追兵损失更为惨重,几乎有百余人翻身落马…… 待郑国栋身后的追兵赶到,这股追兵几乎只剩下了不到两百骑,兵力损失超过了六成…… 盛坤山与郑国栋哈哈大笑,合兵一处,往远处奔驰而去…… 第二百六十章 辽东魔王 盛坤山与郑国栋杀得高兴,吴天柱与葛文飞不逞多让,几乎复制了盛坤山与郑国栋的精彩配合,将追兵一部打残。 如此三番五次,骠骑营故技重施,不停地引诱王光泰来追,又不停地集合兵力实施突袭,追兵数量越来越少,骠骑营损失也不少,到了天黑之前,骠骑营仅剩下八百将士,几乎一半骑士身上带伤! 待王光泰收拢队伍,差点吐出鲜血,短短一天功夫,损失率超过了六成,麾下仅余一千两百多名骑士。 王光泰彻底怕了,由自高自大一下子滑入极度恐惧的深渊,他立即命令麾下撤退,望着高迎祥大军前进的方向而去。 骠骑营无力追袭,只好眼睁睁地目送王光泰离去。 盛坤山深恐高迎祥纠集重兵围剿,立即绕道南召,自白河以西返回南阳。哪想到刘哲、王光恩早就在白河以西布置了重兵,四处追袭骠骑营。 骠骑营仗着熟悉地形,与刘哲、王光恩周旋三日,方才在天武军的接应下,返回了大营,清点之后,盛坤山、吴天柱差点痛哭出声,出去一千两百多名将士,回来的不过七百多名! 林纯鸿心情激荡之下,发誓道:“非十万雄骑,无以告慰英烈在天之灵!” …… 且说包哲东、戴国清听闻林纯鸿大破刘哲、王光恩万余骑兵,并用骠骑营千余将士拖住了高迎祥南下的脚步,忍不住大喜。 戴国清反应明显有点过度,居然老泪纵横,颤抖着叹道:“虎父无犬子啊……虎父无犬子啊……” 包哲东听闻后,心中起疑,问道:“戴将军与林纯鸿之父有旧?” 戴国清坦然道:“曾有一面之缘,当年林德文威震朝鲜时,谁人不识,谁人不仰慕?” 包哲东不疑其他,对戴国清说道:“林纯鸿驻扎于尹庄,不日必然进城。此厮向来骄横跋扈,唯我独尊,势必强行接管弓兵辖制之权,如之奈何?” 戴国清向包哲东抱了抱拳,迟疑道:“属下深受包大人提拔之恩,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包哲东瞬间变了脸色,不耐烦地挥手道:“说吧!说吧,摊开了说总比背地里耍刀子好!” 戴国清皱了皱眉头,小心地置辞:“属下请问包大人,是林纯鸿抢夺弓兵之权严重,还是贼寇攻破城池严重?” 包哲东也不答话,只冷冷地说道:“接着说!” “一旦大人与林纯鸿因弓兵之事生了嫌隙,高贼举兵来攻,还问大人如之奈何?” 包哲东迟疑道:“林纯鸿驻扎城外,高贼胆敢攻城?” “林纯鸿兵力仅万,且多为步兵,而高贼过十万,高贼只需派兵拖住林纯鸿,便可放手攻城,如此一来,南阳危矣!为今之计,只有城内城外密切配合,方能结成犄角之势,高贼虽多,无能为也!” 包哲东陷入沉思之中,戴国清所言,乃实情,仅仅靠城内的三千多弓兵,连城墙都站不满,何以反击高贼? 更何况,城内还有唐王的千余自募之兵,怎么看都是不稳定因素,要是万一唐王借机兴风作浪,抢夺南阳城,南阳岂不是全完了? “娘的,太祖爷的龙子龙孙没有一个省心的!” 包哲东忍不住在心里爆了粗口。 想来想去,包哲东下了决心,就参照当年在枝江一般,干脆让林纯鸿控制南阳得了。“哎,人老了,也该退隐了,做个富家翁不是挺好么?” 包哲东萧瑟无比,直接起了退隐的心思…… 包哲东正思绪万千的时候,弓兵汇报,林纯鸿率领千余人马,叩城门请求入城。 包哲东看了看戴国清,道:“可惜戴将军辛苦年余,为人做了嫁衣……” 戴国清苦笑道:“乱世人命如狗,能活到现在,夫复何求?” 说完,包哲东带着一众属官,前往迎接林纯鸿。 林纯鸿在尹庄扎营后,立即率虎啸军第三营来到南阳城下,试图接管南阳城防。离城还有里许,林纯鸿止住了脚步,不停地眺望南阳城防。且见南阳城墙上,弓兵来往甚为齐整,镇守颇为得法,忍不住暗暗称奇。 此弓兵头领必为久历战阵之辈,包哲东在哪里搜寻到此等能人异士?林纯鸿大喜,寻思着采用何种手段将弓兵头领纳入荆州军中。 待到进入府衙,与包哲东寒暄已毕,林纯鸿直言不讳地说道:“贼寇过十万,南阳风雨飘摇,城内城外,得统一事权,否则,恐被贼寇所乘。” 包哲东的眼皮跳了跳,道:“统一事权乃理所当然,只是本官发现荆州军规矩与南阳弓兵大不相同,强行捏合在一起,恐怕会出乱子!不如这样,本官令城内弓兵听命于军门,互相协调作战,如何?” 林纯鸿思道,这包哲东乃软弱之人,应该没有捣乱的心思。城内弓兵组织得法,战斗力颇强,还不如就让弓兵头领继续率领。强行收编,一个月内难以形成战斗力,再则逼迫过甚,恐怕会凉了弓兵头领的心。 思到此处,林纯鸿笑道:“包大人言之有理,本将就听包大人的。只是弓兵头领乃何人?本将观之,绝非寻常之人。” 包哲东回道:“弓兵头领叫戴国清,本为朝廷千总,曾在辽东征战,崇祯二年勤王时,战败失师,流落至南阳。” “哦?”林纯鸿大感兴趣,“原来是个久历沙场的好汉,包大人不如帮本将引见一番?” 包哲东虽然明白林纯鸿准备笼络戴国清,但也没有反对的意思,正准备令人去唤戴国清,结果林纯鸿站起身来,说道:“此等良将,我还是亲自去拜访吧……” 说完,林纯鸿与包哲东告辞,带着一众侍卫,望弓兵大营而去。到了弓兵大营一问,却被告知,戴国清不在营内,至于去向,不便告之。 林纯鸿访贤不遇,自然有点兴致不高,逶迤向着军营而行,离军营还有里许,却发现一老者正在往军营内张望。此老者年约五十多岁,身材甚高,脸上犹如刀削斧刻一般,皱纹甚深。 林纯鸿沙场征战多年,出于直觉,觉得此人必是戴国清无疑。 他驻足良久,见戴国清绝无回头之意,乃走上前去,笑道:“老丈观营良久,可有何教我?” 戴国清回头审视林纯鸿片刻,不动声色地答道:“规矩严整,兵甲足备,堪称精锐。不过,规矩过于严整,灵气不足!” 林纯鸿哈哈大笑道:“昔日李广治军不甚严,用兵灵动,立下赫赫战功。李广乃天纵之才,我也学不来,只好学学周亚夫,治军严整。” 戴国清也笑了,盯着林纯鸿问道:“你就是林纯鸿?” 侍卫们纷纷怒目相向,自林纯鸿升为总兵后,平日里,所遇之将无不战战兢兢,哪里像这个弓兵头领一般,说话大喇喇的? 林纯鸿大感奇怪,这戴国清说话口气甚大,但言语中又无丝毫狂傲之气,就如长辈与晚辈说话一般,他到底是何人? 他狐疑不定,恭恭敬敬地答道:“正是在下。还未请教老丈名讳?” 戴国清笑道:“郑福林!” 林纯鸿大吃一惊,随即狂喜拜道:“郑魔王?郑叔叔!是您老人家么?” 郑福林终于露出了激动之色,双手扶起林纯鸿,道:“你小子!不错,没有辱没你父亲的威名……居然弄出了这么大的事业!” 林纯鸿庄严地行了晚辈之礼,方才笑道:“早知道郑叔在南阳,我还心急火燎地跑到南阳来干什么啊?尽管安坐襄阳,看郑叔破贼!” 郑福林心情甚好,笑骂道:“你小子,不像你父亲,一板一眼的,倒有点油嘴滑舌!三千对十万,你以为你郑叔是神啊?” 林纯鸿问道:“周叔几次路过南阳,郑叔为何不相认?” 郑福林叹了口气,摇头道:“还是心里解不开那个结……过不了自己心头的那一关……哎……” 林纯鸿悚然,连忙撇开话题,道:“戴国清,‘待国清’,当初郑叔不该用这个名,应该用‘郑国清’,天下安靖,都是一刀一枪地挣出来的,哪能等得到啊?” “臭小子,居然敢教训你叔?” …… 有了郑福林在,林纯鸿对南阳城防大为放心,刚好辎重营从襄阳运来大量的城防武器、兵甲装备,林纯鸿全部交予郑福林,并派遣得力人手担任教习。这些武备直把郑福林看得眼花缭乱:二十门霹雳炮,可发射实心弹、开花弹、猛火油弹;一窝蜂千具,专事守城,待敌兵靠近城墙,点燃后扔下去,乱箭四射;钢弩两千具;板甲一千具…… 郑福林问道:“你在荆州挖到金山了?哪来的这么多利器?” “荆州倒没挖到金山,桐柏挖到了,不仅有金山,还有银海……” 郑福林也不管林纯鸿说笑,叹道:“要是辽东有此等利器,何至于窘迫至斯?” 林纯鸿肃然,道:“辽东是好地方,是父亲和叔叔们魂牵梦萦的地方,也是侄儿发誓也要夺回的地方,郑叔放心,迟早有一天,我们会找女真人算总账的……” 第二百六十一章 难民洪流 且说高迎祥听闻骠骑营吃掉两千多精锐骑兵后,安然返回尹庄大营,大怒,将刘哲、王光恩兄弟重责五十军棍,令其暂寄脑袋,戴罪立功。 新仇旧恨堆在一起,高迎祥恨不得生啖林纯鸿之肉,以泄心头之恨。 然而,林纯鸿与南阳城结成了犄角之势,又让高迎祥棘手不已,就如狗拿刺猬一般,不知从何着手。 众将之中,就数黄龙和王光恩还有点见识,高迎祥将两人叫来商议。 王光恩棒疮未好,高迎祥特意为其准备了软榻,让王光恩感激涕零,尽心为高迎祥谋划道:“尹庄与南阳城互为犄角,如果南阳被攻,尹庄必派兵协助,不过如果尹庄被攻,南阳兵少,不一定会派援兵……” 高迎祥沉吟道:“攻尹庄?恐怕不成!其火炮数量多,威力大,守寨时,更是厉害万分!”高迎祥在观口之战后,对荆州军的防守能力印象深刻,觉得攻打尹庄不妥。 王光恩摇头道:“大王,林纯鸿麾下尽步兵,不若咱们攻南阳,引诱林纯鸿分兵增援南阳,一旦林纯鸿援兵出了尹庄,岂是咱们精锐骑兵的对手?” 高迎祥迟疑不决。滁州一战后,他对攻打坚城心有余悸,本能地排斥攻打南阳城。 黄龙善于揣摩高迎祥心思,立即认识到,高迎祥既不想攻打尹庄,也不想攻打南阳,只是出于对林纯鸿的恨,方才迟迟不肯离开南阳,逡巡至今。 黄龙道:“林纯鸿即便分兵,也不好打,毕竟林纯鸿知道我们有两万多精锐骑兵,援兵必然精惕性非常高,一旦列成阵势,咱们是攻?还是放弃?攻的话,损失必然惨重,放弃的话,攻打南阳又有何意义?徒耗兵力!” “大王,不如咱们在南阳肆意筹措粮草、壮大人马。林纯鸿惧怕咱们的骑兵,必不敢露头。待咱们粮草充足、兵强马壮后,咱们再绕开南阳南下,经郧阳、汉中到陕南,汇合李自成、张献忠后再图发展!” 高迎祥一听,心里暗暗不爽,这他娘的不是在说老子怕了林纯鸿么?林纯鸿算老几,乳臭未干的小丑而已! 不过,黄龙所说的筹措粮草、壮大势力算是说到了高迎祥的心里。 高迎祥慨然道:“这次在南阳,非拿林纯鸿小命不可!咱们先筹措粮草、壮大兵力,再找林纯鸿的晦气……” …… 几日内,高迎祥十万大军就像炸了窝的马蜂一般,争先恐后地跑出姜庄大营,飞蝗般扑向手无寸铁的普通百姓。 贼寇!十足的贼寇!罪该万死的贼寇! 泌阳县田庄,本是一个贫瘠的山村,这些年虽然年成不好,但村民们好歹储存了一些过冬的粮食,能够勉强熬到来年夏收,生活还算平静。然而,这一切被凶恶的贼寇所打断。村民们听闻贼寇来袭,立即拖家带口,携带着粮食往深山里飞奔。 刚跑出村口,却被贼寇又逼了回来。贼寇们端着长枪、手持着钢刀,如同凶神恶煞一般,抢光了他们过冬的粮食,又将所有胆敢反抗的男人杀得一干二净…… 这还不算,贼寇又从人群中将小媳妇、大姑娘拉出来,肆意糟蹋…… 继而,贼寇们点起了滔天大火,将田庄烧为一片白地,携裹着村民,向郝寨进发,继续他们的抢掠之旅。 村民中的地痞流氓纷纷加入抢掠的行列,将贼寇在田庄所做的一切,又强加在郝寨身上…… 一些走投无路的村民们也纷纷加入贼寇队伍,高迎祥的贼寇队伍迅速扩大,短短三天之内,几乎达到了十五万之多! 还有一些乡绅、百姓死也不肯加入贼寇队伍,纷纷向南方逃难,聚集在南阳城附近,成为衣食无着的难民。 整个裕州、南阳府北部,几乎变成了人间地狱,人世间之惨,莫过于此! ※※※※ 天寒地冻,安置难民是个大难题! 无论是包哲东、郑福林,还是林纯鸿、陆世明,均认为,绝不能让难民入城。南阳城本不大,粮食储备也不多,哪里能容得下高达十多万的难民?而且,贼寇惯于里应外合攻破城池,放任难民入城无异于埋下一颗定时炸弹。 包哲东心急如焚,他为官多年,深知,如果不能妥善解决城外的十多万难民,一旦高迎祥挥兵南下,这些难民随时会转化为贼寇,成为南阳城的梦魇。 而且,包哲东也知道,要解决这么多难民,只有林纯鸿才有这个本事。 所以,包哲东在第一时间找到了林纯鸿,请求支援。他哪里知道,林纯鸿也正在为难民一事头痛不已。 荆州军在南阳算得上是声名显赫。崇祯七年初,南召一战,挡住了李自成南下的步伐,让南阳人记住了荆州军的名字,后来,左良玉气势汹汹地在新野、唐县劫掠,却被荆州军三两下就砍下了头颅,让南阳人认识到荆州军的能力,前不久,林纯鸿又消灭高迎祥精骑将近万余,让南阳人彻底相信,荆州军能够轻易地将贼寇驱逐一空,还南阳一个平静的生活环境。 更重要的是,与其他官兵不同,荆州军从不劫掠,也从不扰民,让老百姓对荆州军充满了好感,说什么也不愿意脱离荆州军的庇护。 老百姓不愿意离开尹庄,可就让林纯鸿为了大难。荆州集团为了供应北上的三四万大军,不仅将转运部的潜力发挥到极致,还动员了大量的民夫从事转运一事,哪里还有余力运送粮食北上救济难民? “林军门,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没有粮食,难民随时会成为贼寇,今日辰时,就因为缺衣少食发生了难民暴动,好不容易方才弹压下去,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 包哲东心急火燎地找到林纯鸿,直言不讳地点出了形势的紧急和险恶。 “这帮难民还真让人揪心的,死也不肯离开南阳。襄阳不是没有粮食,养活百万闲人也不是问题,现在的问题是粮食根本运不上来!” 包哲东听闻后,算是彻底抓瞎,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最终,包哲东灰心不已,拱手道:“本官在南阳为官三载,算是担惊受怕了三年,心力交瘁。待击退高贼后,本官准备纵情于山水之间。军门之能,本官早就见识过了,还望军门以南阳七十多万生民为念,务必遮护乡民,还南阳一个太平盛世!” 说完,包哲东庄重地向林纯鸿行了一礼,告辞而去。 此话无异于明确告诉林纯鸿,击退高迎祥后,南阳以后就任林纯鸿作为,绝不设置任何障碍。 林纯鸿心里不无所感,正皱眉沉思,忽报,军政总管唐文介求见。 唐文介乃万历四十四年进士,本为荆州府推官。在林纯鸿彻底架空了荆州府之后,经过一番思索和衡量,索性投奔了林纯鸿。林纯鸿发现唐文介精通律法,将其放在了监察府荆州部总管的位置上。 唐文介思路活跃,文采出众,又具备雄辩之才,时常参加行知书堂的辩论会,在士子中闯出了偌大名声,深得林纯鸿看重。后来,军政司组建后,林纯鸿任命唐文介为军政司总管。 唐文介掌管军政司后,凭借着深厚的律法功底,将都督府的升职升衔、奖惩诸事整得清清爽爽,得到了将士们的一致肯定。 这次,林纯鸿率军北上,又将唐文介带在左右,任命为行营军政总管。 “唐总管,此次前来,所为何事?”林纯鸿不等唐文介行礼,直接问道。 唐文介一丝不苟地行过了军礼,回道:“回军门,自高贼大规模纵兵劫掠后,荆州军内部有一忧、一喜,需要向军门汇报。” “哦?忧在何处?喜在何处?” 唐文介拱了拱手,慨然道:“一忧在于军心涣散!荆州军中,兵丁入伍之始,军门就着力教导,荆州军乃父老子弟兵,拼死作战,只为保护父老乡亲不受贼寇、外虏荼毒,只为生我养我的家园不受荼毒。这些年来,军门说到做到,荆州军遮护了湖广一府二州,给父老提供了一个难得的世外桃源。兵丁们深感军门之恩,将军门的教导深深地刻入了骨子里,一刻也不敢忘!然而,现在南阳父老受到了贼寇的肆意掠杀,请问军门,兵丁该作何感想?” 唐文介说了这么多,林纯鸿将其归结为一句话:荆州军是有信仰的军队,现在信仰受到了冲击,荆州军面临着军心涣散的危险。 林纯鸿刚想辩驳,哪想到唐文介滔滔不绝地说道:“此乃一忧。一喜在于,兵丁亲眼目睹贼寇残害乡民,无不愤恨于胸,发誓要与贼寇决一死战,军心可用,士气可用!” 说完,唐文介拜服于地,道:“属下恳请军门出兵迎击高贼,为了荆州军,更为了南阳的民心所向!” 林纯鸿上前扶起唐文介,道:“唐总管放心,这三日之所以按兵不动,非为袖手旁观,实为等周都督和桐柏弓兵!现在,周都督已至新野,樊逸周率桐柏弓兵赶到南阳,迎战高贼时机已到……” 林纯鸿转身大喝道:“来人!擂鼓聚将!” 隆隆的战鼓声骤然响起,大规模征战,即将开始…… 第二百六十二章 主动出击 难民问题、军心不稳,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实质可归结为一个问题。只要能彻底围剿高迎祥,这两个问题便迎刃而解。 虽然高迎祥麾下不下十五万,但在林纯鸿眼中,却如土鸡瓦狗一般,不堪一击。林纯鸿相信,仅凭手中的虎啸军、天武军和骠骑营,就可以击败高迎祥,让其沦为丧家之犬。 这并不是狂妄自大,而是林纯鸿根据大量的数据做出的判断。周望率军与贼寇周旋半年余,得到了大量的第一手资料。当荆州军阵势严整时,在盾车的遮护下,贼寇之骑兵根本就无法靠近战阵。即便荆州军骤然遇骑兵突袭,凭借灵活、攻击防守俱佳的战团,也不会陷入崩溃,甚至还有反击的能力。 虽然万余大军足以击败高迎祥,但不足以将高迎祥彻底围剿。林纯鸿之所以按兵不动,就是在等待援军的到来,为围剿高迎祥创造战机。 当众将听到隆隆的鼓声后,立即抛下手头的事情,心急火燎地赶到中军帐。到了中军帐后,见林纯鸿面色沉静,按剑而坐,众将无不激动万分,期盼已久的大战终于来临! 三鼓已过,林纯鸿霍地站起身来,扫视众将一圈,厉声道:“贼寇蹂躏乡里,杀我乡亲、辱我姊妹,荆州军与贼寇势不两立!” 说完,他怒不可遏,双手握剑,狠狠向案台斩去。只听见砰地一声,案台一角被劈斩而下,掉在了地上。 林纯鸿剑指案台,吼道:“此战诸位当缪力向前,若有作战不力者,当如此台!” 众将悚然,无不敛声屏气,静听林纯鸿之军令。 “樊逸周!” 樊逸周站在队末,没想到林纯鸿第一个就叫上了他,心里一激动,差点摔倒在地。他连忙收摄心神,上前半跪于地,大吼道:“末将在!” “率领桐柏弓兵,全力维持难民秩序!若难民出现暴动,唯你是问!”林纯鸿声色俱厉,杀气腾腾地吩咐道。 也难怪林纯鸿第一个叫上了樊逸周,毕竟,荆州军与高迎祥大战时,一旦难民出现骚乱,势必后方不稳,很可能导致会战失利。 樊逸周大喝一声:“末将接令!”,然后依然退到队末。 “徐允!” “属下在!” 林纯鸿令道:“立即从难民中招募民夫,协助常书丹转运军粮!转运军粮五十里者,军粮四分之一归其所有;转运一百里者,一半归其所有;转运两百里者,全部归其所有!” 徐允本在桐柏负责民政一事,接到林纯鸿的紧急征召令后,与樊逸周一道来到南阳。林纯鸿将管理难民一事交予他,令其竭力蛊惑难民南下。 不过,此事并不太成功,难民聚集在南阳附近,不仅缺乏粮食,还缺乏冬衣,随时处在暴乱的边缘,让徐允焦虑万分。此时,林纯鸿谋划让难民转运军粮,可谓构思巧妙,毕竟,襄阳离南阳不过两百多里,在难民不愿意离开南阳的情况下,能让难民自己运送粮食自救,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徐允大喜,如同卸下万钧巨担一般,回道:“属下接令!” 紧接着,林纯鸿又命令虎啸军、天武军、骠骑营拔营东北向,攻打高迎祥的大本营姜庄。 任务分配已定,众将铿锵离开中军帐,林纯鸿又对陆世明说道:“陆总管,周都督已经抵达新野,离南阳不过四日的路程,还请陆总管立即前往周都督军中,将此战意图告知周都督,让周都督提前做好堵截的准备!” 陆世明欣然领命,率着十多名侍卫,飞奔出营,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无论是高迎祥、还是王光恩、黄龙,皆抱定:林纯鸿绝不敢主动攻击他们。然而,他们错得离谱,林纯鸿不仅出营了,而且还携带了全部的精锐! 高迎祥接报后,顿时目瞪口呆。这林纯鸿还真有点像卢象升,一旦作战,就如拼命三郎一般,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但是,卢象升用兵,虽然如跗骨之蛆一般穷追不舍,但好歹还看看地形,选择在山地与自己死磕。 这林纯鸿到底算什么人?如果说知兵,何以敢在平原地带直面两万余精锐骑兵?如果说愚蠢,又何以将自己打得损兵折将、灰头土脸的? 管他娘的愚蠢还是聪明,先借机消灭林纯鸿再说! 高迎祥立即令黄龙收拢四处劫掠的乱民军,自己则亲率所有精骑,迎击林纯鸿。 高迎祥走到半路,接报:林纯鸿率军抵达红泥湾后,忽然分兵,天武军、骠骑营合兵一处,继续前往姜庄。而林纯鸿则亲率虎啸军掉头西北向,抵达白河边,将一支来不及收拢的贼寇屠戮一空。 六千多大军啊!居然坚持不到半个时辰! 自出道以来,高迎祥从未被如此轻视过,高迎祥彻底抓狂了! 管他娘的,先将虎啸军干掉再说! 高迎祥大怒,立即令麾下骑兵掉头西向,向虎啸军狂奔而来。不过一天,两万多精骑犹如滔天巨浪一般,将虎啸军彻底淹没…… 二月初二,龙抬头,大家小户使耕牛。此时,阳气回升,大地解冻,春耕将始,正是运粪备耕之际。然而,白河边竹园寺这个地方,将近三万余名孔武有力的汉子们正在玩命厮杀,浑忘了今日正是节日。 天空湛蓝湛蓝的,太阳蛰伏了一个冬季后,正努力地恢复着元气,慷慨地将光和热洒向大地。微风袭面,咋暖还寒,正是一个厮杀的好天气。 远处,白河业已解冻,青绿色的水缓缓流动,蜿蜒而过。大地一片平坦,除了几个小土包以外,无任何青山遮眼,好一片厮杀的绝佳之地! 白河边,三万余人犹如蚂蚁一般,分布在广阔的平原上,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尽头。一方为虎啸军,组成了一个大大的圆阵,以盾车为外围,将六千余将士遮护其中。将士们或挺枪持矛、或上弦射弩、或将子铳推入炮筒……,忙得不可开交。虽忙碌,却显得有条不紊,信心十足。 圆阵外围,将近两万余骑兵往来奔驰,卷起漫天的烟尘,声势极为壮观,就如滔天巨浪一般,要把虎啸军这叶扁舟彻底淹没。 高迎祥不惜损耗精锐骑兵,也要吃掉林纯鸿,林纯鸿的恨乃一方面,虎啸军齐整、先进的装备才是高迎祥觊觎的主要目标。不必说坚固、轻便的板甲,也不必说射击精准、射程超过一百二十步的钢弩,只说那射程超过千步、射速一分钟五发的霹雳炮,就让高迎祥魂牵梦萦。 高迎祥甚至做梦,自己拥有了几十门这样的火炮,所有的城池一轰而破,整个大明任自己抢掠,这该是何等快意之事? 高迎祥看着已经落入包围圈的虎啸军,不由得志得意满,仿佛六千多装备精良的虎啸军已经落入他的手中,任他掠夺一般。 高迎祥立即下令骑士轮番骚扰虎啸军,“每以骑队轻突敌阵,一冲才动,则不论众寡,长驱直入。不动则前队横过,次队再冲。再不能入,则后队如之”,就是所谓的骑兵轮番冲击,待敌不备,长驱直入,就此破阵。 此种战法算的上骑兵的经典战法,然而却对虎啸军无效。高迎祥的贼骑兵距离虎啸军甚远,超过两里,在两里的范围内,均是霹雳炮的打击目标。 当贼骑兵缓缓前进时,霹雳炮发射的开花弹不可避免地落在骑兵们的头上,将其队形搅得乱七八糟,伤亡也无法承受。 高迎祥无法,只好命令骑兵自两里外快速接近虎啸军,然而,马匹体力终究有限,一两次后,马匹疲累无比,哪堪下次冲锋?纵然高迎祥兵力雄厚,也被这种战法累得不像话,再这样下去,不待虎啸军冲出来,自己就把自己累死了。 高迎祥焦躁不已,姜庄的乱民军是什么货色,他比谁都清楚,在天武军的火炮打击下,他的乌合之众恐怕连一回合都坚持不下来。 他必须迅速击败虎啸军后,然后回师攻打天武军和骠骑营,彻底剿灭荆州军,让整个南阳对他敞开胸怀。 他咬了咬牙,厉声喝道:“刘哲、王光恩、王光泰!” “大王,有何吩咐?” “你们三人分别率本部兵马,自北、南、西三个方向全面进攻,本王亲率一军,自东进攻。不必留力,争取一战擒获林纯鸿!” “得令!” 三人骑马呼啸而去,高迎祥的眉头微微皱了皱。他不是不明白,步兵列阵后,全面冲阵,损失惨重万分,但一想到荆州军令人艳羡的霹雳炮,他就彻底狠下心来,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把自己缩成乌龟,就可以睡大觉?休想!老子四面进攻,看你如何招架!” 随着高迎祥高举的右手骤然落下,号角手举起长长的牛角号,鼓着腮帮子,吹响了悠长、凄凉的号角。号角之后,紧接着是一阵紧似一阵的战鼓声,催动战马缓缓加速。 圆阵四周,全部是奔驰的战马,虎啸军每一个将士无不心知肚明:生死考验不期而至,能够击退贼寇的两万骑兵,虎啸军将是大明当之无愧的第一军! 六千余将士紧张、兴奋,紧紧地握住手中的武器,这个时候,只有手中的武器才让他们感到安心! 第二百六十三章 惨烈对阵 荆州军中,战鼓声也骤然响起,三长一短,提醒着将士们做好最后的准备。林纯义的心脏紧随着战鼓的节奏,三慢一快地跳动着。高迎祥四面冲阵,攻势不可谓不猛烈,虎啸军能不能挡住高迎祥的决死冲击?林纯义心里也在打鼓,林纯鸿将临阵指挥权赋予他,他觉得有点心虚,不由自主地瞅向林纯鸿。 哪想到,林纯鸿也正在看着他,见林纯义目光躲闪,林纯鸿神定气闲地笑了笑,似乎在说,放心吧,兄弟,我相信你…… 林纯义不再胡思乱想,举起望远镜,仔细搜索四周。 他发现高迎祥的帅旗一直在东面,正缓缓地向本阵逼迫而来,林纯义高声令道:“霹雳炮瞄准东面之贼,全力射击!” 话音落下不到两分钟,所有霹雳炮完成了转向,随着一阵爆响骤然响起,富有节律的号角声、战鼓声立即被淹没在爆炸声中,几不可闻…… “轰……轰……”一连串开花弹在贼寇骑兵群中爆炸,骑兵群中人仰马翻,一塌糊涂。高迎祥算是切身体会到开花弹的凶猛与残忍,他的手掌在颤抖,他的心在滴血…… 狗日的,老子收集这么多骑兵容易么? 高迎祥恨恨扬起长枪,声嘶力竭地狂吼道:“冲……快冲……” 伴随着高迎祥的咆哮,令鼓明显加快了节奏,气势直冲云霄。 “杀……” 贼骑士们似乎在给自己壮胆一般,发出一阵阵的猛烈的暴喝声。他们将身躯伏得更低,他们有的斜拖着马刀,有的平端着长枪,有的拿着弓弩,犹如排山倒海一般,向荆州军猛冲…… 开花弹非常顽固,不停地在周边爆炸,但是厮杀多年的贼寇早已将脑袋夹在了胳膊里,均是亡命之徒,岂能被区区炮弹所吓退? 两百步……骑士们用脚猛踢战马肚子,战马吃痛,拼尽全力飞奔,撞向未知的命运。 近了,更近了,刚过一百二十步,咻咻咻的弓弩声骤然响起,就如夏天的暴雨一般,又快又急。经验丰富的骑士们将头紧紧地埋在马颈之后,尽力缩小受打击面。有些骑术高超的骑士甚至藏身马腹之下,尽力争取着一线生机。 然而,密集的弩箭人马不分,犹如狂怒的斗牛一般,力道十足,试图穿透前方的任何阻挡之物。这片箭雨之下,大批的马匹纷纷中箭,未中要害的马匹,忍着剧痛,狂暴地继续飞奔,毫不顾忌前方有何物阻挡。还有一部分马匹被射中要害,立时马失前蹄,冲倒在地,顺带着,马上的贼寇也被掀下马背,在地上翻滚,转瞬又被别的马匹踩中,再无幸存之理。 两轮弩箭之后,距离前方的盾车不过三十步,就连盾车上的黑洞也清晰可见。马背上的贼寇瞪着通红地双眼,死死地盯着高不过七八尺的盾车,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向最后的障碍发动了决死冲击。 突然,黑洞里突然闪出一片耀眼的火光,紧接着是惊天动地的爆炸声,耳膜的疼痛还未传至大脑,铺天盖地的零碎扑面飞来,有的中了铁珠子、有的被锋利的铁片带走了胳膊,还有的脸上被铁砂烫的面目全非…… 虎蹲炮发射了! 就在虎蹲炮发射的同时,最后短兵交接之前的最后一拨弩箭迎面而来,如此短的距离、如此庞大的目标,弩箭的力度和准确度非同一般,就连一些躲在马腹之下的贼寇也中了箭,掉下了马匹。 距离越近,危险越大,这是千古不变的真理!在霹雳炮、弩箭、虎蹲炮的轮番打击下,高迎祥出击的贼骑兵十停去了七八停,所剩无几。 仅剩的两三停绝无后退之理,这些骑士有的瞅准了盾车之间的缝隙,也不管马匹是否能够钻得过去,指使着马匹冲击而去,刚挤过缝隙,结果迎面而来的是三四杆长枪,将其身上刺出了几个窟窿,鲜血飙射而出,死亡之花就此盛开,显得如此凄凉、如此无奈…… 临死之前,贼骑兵终于看清了:盾车之后,荆州军刀枪如林、弩箭如麻,正用冷冷地眼神死盯着他…… 部分骑士根本不管盾车高达七八尺,指使着马匹平地飞起,试图越过盾车,与盾车之后的乌龟展开生死决战。马匹飞是飞过去了,却失去了重心,犹如重磅炮弹一般,射向盾车之后的荆州军将士,将士们纷纷闪避,引起了不大不小的混乱。 贼骑士顺势脱离马背,犹如天外飞仙一般,挥舞着马刀砍向一名弓弩手。弓弩手根本来不及闪避,被贼骑士一刀砍为两半,鲜血喷得满地都是。贼骑士一刀得手,顺势往地上一滚,借此消除冲击之势。 然而,他的好运就此到头,接连有四五杆长枪、三四柄朴刀追袭而来,贼骑士还未停止翻滚,就被长枪钉在了地上,就此殒命…… 如此场景,在圆阵四周不停上演。兵力充足,堪称战阵最大的威胁,高迎祥不要本钱地四面冲击,一拨又一拨地派出骑士,轮番冲击虎啸军,让虎啸军不得不四周均分兵力,往往这拨骑士还未消灭干净,下拨骑士又迎面而来…… 终于,贼骑士不计损失的冲击迎来了辉煌的战果:三辆盾车的挡板被冲翻,圆阵出现了缺口! 一贼寇小头目反应非常快,立即大呼:“阵破了……阵破了……” 周围的贼寇也跟着山呼海啸:“阵破了……” 贼骑士犹如嗅到血腥味的苍蝇,不要命地往缺口涌去,瞬间,弓箭齐发、长枪攒刺、马刀挥舞,将缺口附近的荆州军屠戮一空,缺口越来越大…… 贼骑士士气大振,不待高迎祥吩咐,纷纷加快速度,如溃堤之洪流一般,往缺口狂奔而去。 林纯义大怒,狂吼道:“预备队,枪阵,东北角,堵缺口!” 林纯义的话音刚落,他身边的预备队爆发出猛烈的暴喝声:“杀……杀……” 只见一哨兵丁抬着三四十长枪,组成一个严密的枪阵,这些长枪长达两丈,枪杆粗达两寸,由六名兵丁携手紧握,犹如被激怒的虎豹一般,向缺口猛冲而去。 涌进缺口的贼骑士还来不及往纵深冲击,就遇到了枪阵。不到四丈的缺口内,居然密布着三四十杆长枪,这是何等恐怖之事!贼骑士发现,自己无论向什么地方躲避,都无法躲过冲击而来的枪阵。 于是,他们无奈地撞上了枪阵,全身被扎得全是窟窿。 后面的贼骑士见势不妙,手忙脚乱地拿起武器反击。然而,他们发现,反击压根无效!手头的长枪够不着兵丁、马刀也砍不断长枪的枪头、弓箭根本穿不透兵丁的护甲! 有的骑士灵机一动,指使狂冲的马匹飞跃起来,落在了枪阵之中,撞翻了几个兵丁,却被紧随其后的刀盾手一拥而上,砍下了头颅! 紧接着,又有兵丁冲上前去,接替阵亡的兵丁,继续往前冲。 枪阵冲到缺口后,停了下来,兵丁将枪尾抵在地上,组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红线,将贼奇兵挡在了圆阵外面。 弓弩手、虎蹲炮手也没有闲着,火力集中在缺口处,将贼骑兵屠戮一空,彻底断绝了骑兵冲入阵中的希望! 高迎祥眼力甚佳,虽置身于两里之外,也能看到乌龟阵出现了缺口,他忍不住狂喜,正准备命令后续兵力跟上,却看到枪阵瞬间堵上了缺口,缺口附近的骑士在弩箭和虎蹲炮的轮番打击下,消亡殆尽。 高迎祥虽恼火不已,但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四面冲击无法突破虎啸军的乌龟阵! 最终,贼寇军无奈地敲响了铜锣,示意骑士撤退。 骑兵冲阵,实属无奈之举,短短的半个时辰内,高迎祥损失骑兵三千余,圆阵周围,全是死不瞑目的贼寇和四脚朝天的马匹。 高迎祥百思不得其计,正焦躁不安时,王光恩献上一计:驱赶百姓冲阵! 高迎祥大喜,立即将抓捕的百姓驱赶着上阵,哪想到虎啸军根本不为所动,照打不误,几轮开花弹下来,密集的百姓就如炸了锅一般,四处疯狂逃窜,根本无惧背后的弓箭和刀枪,甚至还把高迎祥的贼骑兵冲得一塌糊涂。 高迎祥气急败坏,大叫一声:“本王纵横天下七八年,几万骑兵却拿五六千荆蛮子束手无策,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高迎祥束手无策,虎啸军中的林纯鸿也有束手无策之感。虎啸军虽然消灭骑兵无数,占据了场面上的绝对优势,但根本无力出阵主动打击高迎祥。要是高迎祥铁了心地断绝虎啸军的补给,不出七八天,虎啸军依然逃脱不了败亡的结局。 “也不知凌肃和田楚云的火枪兵练得怎么样了……” 林纯鸿不停地眺首南望,对火枪兵希冀万分。有了火枪兵,就可以毫不顾忌地出击,只要能拼掉相当数量的骑兵,纵使全军覆没,也伤不了荆州军的筋骨。 但是,如果让虎啸军与骑兵拼消耗,这就有点得不偿失了。虎啸军乃荆州军的标杆,精锐中的精锐,无论是马刀、盾车、钢弩,还是板甲,均花费了大量的钱粮,其军官、兵丁的训练也凝聚了林纯鸿不少的心血,岂能就此消耗? 驱赶火枪兵与骑兵拼消耗,固然有点送人去死的残忍。然而,为将者岂容妇人之仁?战争无非就是一道计算题,无非就是用最小的代价去争取更大的胜利。在将领心目中,人命也是代价之一,有时甚至比不过一匹马! 第二百六十四章 援兵赶到 正当高迎祥猛砸帐内物什时,黄龙急报:天武军和骠骑营距离姜庄不过二十多里,攻打大营意图甚为明显,请大王立即支援! 令王光恩吃惊的是,李光祖毫无进取之意,甚至还立起了简单的营寨,似乎有长期驻守的打算。而盛坤山则伺机不停地四处打击散乱的贼寇,一旦王光恩派兵追袭,则避入营寨之内,老老实实地当缩头乌龟。 高迎祥彻底收取了对荆州军步兵的轻视,充分发挥骑兵大范围机动作战的优势,彻底断绝了天武军和虎啸军的粮草、辎重补给,静待两军不战自乱。 然而气氛颇为诡异,天武军、虎啸军毫无慌乱之意,每日避战不出,似乎在等待什么。高迎祥从中嗅到一丝危险气息,立即派出大量探马刺探南阳周边情况。 果然,千余人马从南阳城中探出头来,正缓缓往姜庄进发! 高迎祥接报后,狂笑不止,“千余乌合之众就敢出城,这就是林纯鸿的伎俩?” 说完,立即令王光泰纵兵攻击。 不仅高迎祥对出城的千余人马感到匪夷所思,就连林纯鸿也大吃一惊:出城作战的不是别人,而是唐王自募的千余兵丁! 当初,林纯鸿还在南阳城中时,郑福林就提醒林纯鸿注意城内的唐王。 林纯鸿疑惑不解,不知混吃等死的藩王关自己何事,郑福林娓娓道来,讲述了唐王之事。 现任唐王,名唤朱聿键,乃太祖爷的九世孙,辈分相当高,乃朱由检的太爷爷辈。要说,这朱聿键算一个苦孩子,其祖父朱硕熿是个典型的丧心病狂之人,甚为不喜朱聿键的父亲朱器墭,欲将王位传与小儿子。朱硕熿不喜大儿子倒也罢了,他还想要大儿子的命,不仅将朱聿键父子囚禁在承奉司内,并在崇祯二年毒死了朱器墭。 此时,原五省总督陈奇瑜正好在南阳任分守道,奏请朝廷,朱由检立朱聿键为唐世孙,朱聿键方才脱离了囚禁生涯。 所以说,陈奇瑜于朱聿键有救命之恩。 崇祯五年,朱硕熿结束了他的罪恶一生,朱聿键继任为唐王。 朱聿键责任感颇强,就位后,痛感时局每况愈下,在府内起了高明楼,遍请天下名士。而且,朱聿键还是个恩怨分明的汉子,前不久刚刚杖毙其叔父福山王朱器塽、安阳王朱器埈,为其父报仇。 这些都还算了,朱聿键玩得更大,他听闻贼寇入南阳后,立即拿出王府积银,招募了千余兵马,试图打击贼寇。 林纯鸿听得目瞪口呆,这唐王想干什么?难道不想混了?在大明,王爷私募兵丁可是惊天大事,燕王、宁王殷鉴不远,无论是朱由检、还是朝廷,与或是遍布天下的官僚士绅,绝不会允许唐王带兵打仗! 唐王?陈奇瑜?难道这个朱聿键就是历史上的隆武帝? 林纯鸿记不住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也懒得去想。仅从朱聿键当前所为来看,秉性还不错,勤奋好学、杀伐果断、责任感强,但这还远远不够,作为帝王,第一位的永远是政治手腕和忍功。千余兵丁能济得何事?除了给他带来灾祸外,连普通的毛贼都打不过! 林纯鸿军务繁忙,也懒得管唐王死活,选择了视而不见。 但是,有些事不是视而不见就能避开的,现在,唐王居然又弄出了让人目瞪口呆的壮举:令千余兵丁主动出击,试图攻打姜庄! 实际上,唐王出兵前,无论是郑福林、还是包哲东一众官僚,皆苦劝不止。尤其是包哲东,拿出全所未有的勇气,直斥唐王之非,甚至拿着上奏朝廷来威胁唐王。然而,唐王不为所动,一意孤行,执意出城作战。南阳城内一众将领、官僚不得已,只好取道白河,飞报林纯鸿。 林纯鸿哭笑不得,不知道是该称赞唐王勇气可嘉,还是该大骂唐王脑子进了水。他也懒得去管唐王生死,更不会为了救唐王一命就调整部署,只是令虎啸军小心戒备,准备迎接自白河上运来的第一批补给物质。 林纯鸿没有给予唐王更多的关注,并不代表周望会放过这个机会。接到南阳军报后,周望立即嗅到了战机,慌忙将陆世明叫来商议。 周望与陆世明商议良久,最终,他一掌拍在了舆图上,断然道:“军门拖住了高迎祥大部!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王光恩、王光泰必须一战消灭!” “擂鼓聚将!” 待众将赶到,周望厉声喝道:“田楚信!” “末将在!”田楚信跨步向前,半跪在周望之前。田楚信加入荆州军后,凭借其多年的掌兵生涯,多立战功,最终接替狄威担任了雄威营指挥使,这次扩军后,水涨船高,成为雄威军指挥使。 田楚信擅长掌控队伍,颇得周望信任,因此周望第一个就叫到他,下令道:“你率领雄威军,抛弃一切辎重,立即赶上唐王部,若唐王已败,则前往天武军大营,若唐王未败,则伺机消灭王光泰部!” 田楚信欣然接令,退到一旁。 “蒋一钦、蔡明山!” “末将在!” 两人出列,并排半跪,凝神听周望吩咐。其中蒋一钦乃荆州土生土长之人,乃枝江千户所世袭百户,曾参加过平定奢安之乱,被林纯鸿收罗后,一步步地升至军指挥使。而蔡明山压根就是贼寇,曾在艾能奇麾下掌管一军。被俘后,在马连挖了几个月的铁矿。后来马连矿工暴乱,被林纯鸿强行安抚后,出击时,蔡明山立过大功,被吸收进入荆州军,后又跟随周望北上,曾以一哨之兵力,独抗两千余贼寇,战功显赫,最终升为了军指挥使。 且听周望吩咐道:“你们两人分率龙卫军、骁卫军,直接前往天武军驻地。待离驻地二十里时,鸣放长鸣火箭,通知天武军、骠骑营共同夹击王光恩部!” “末将接令!” …… 军务部署完毕,周望哈哈大笑:“高迎祥这次算是踢到了铁板!剿灭此贼,就在这几日,诸位切不可懈怠!擒住高迎祥后,军门必不吝赏赐!” 说完,周望大手一挥,决然道:“出发吧,我等各位的好消息!” …… 高迎祥派出王光泰后,就把千余兵力出城一事扔在了一边,他的眼睛始终瞪得圆圆的,紧盯着动弹不得的虎啸军。于是,虎啸军试图通过水路进行补给,不可避免地被他发现。他立即令骑兵沿河发射火箭,试图烧毁运送辎重的船只,哪想到船只早已有防备,外面覆盖了好几层濡湿的棉被,火箭根本就无法引起火灾。 高迎祥大怒,令麾下贼寇紧急制造抛石机,往河里扔石头。此招颇为有效,十多艘船只倾覆了两只,其余平安抵达竹园寺,在虎啸军的接应下,顺利将补给运到虎啸军中。 高迎祥彻底明白了,无论他的骑兵如何强悍,也无法断绝虎啸军的补给! 而且,王光恩也无法做到断绝天武军的补给。骠骑营的千余将士精锐无比,昨天与辎重队密切配合,致使王光恩折损精骑五百余,最终顺利将补给送到了天武军。 高迎祥隐隐地觉得不安,怎么想,都觉得林纯鸿所谋甚远,其目的绝不是与自己干耗! 待高迎祥接到周望率兵两万抵达南阳附近的消息后,终于恍然大悟:林纯鸿担心自己在援兵到来之前就逃跑,方才主动出击,拖住自己,并故意分兵,迫使自己分兵,给周望聚歼王光恩创造机会! 高迎祥不由得恼羞成怒,自己拥兵十多万,不仅被荆州军消灭万余精锐骑兵,还被林纯鸿玩弄于股掌之间,此恨孰忍孰不可忍? 高迎祥暴怒,挨个将卢象升、林纯鸿骂得狗血淋头。到了现在,他方才明白,卢象升根本就不是放过他一码,而是把他推向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进兵,与林纯鸿决一死战,怎么看胜算都不高。面对战斗力远胜大明官兵的荆州军,乱民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有时甚至还会成为累赘,冲乱自己的阵脚。自己手头仅剩的不到两万的骑兵,也好像讨不到便宜,兵力充足的荆州军互相支援,绝不会畏惧与自己打野战! 退兵的话,高迎祥相信,凭借骑兵的速度,可以毫发无损地甩脱荆州军。但如此一来,将近十万乱民军岂不是被屠戮一空?人没有了还可以再招,反正大明各地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乱民,可是自己苦心收集多年的武器、甲装岂不是烟消云散? 高迎祥最终决定,先不管其他,与王光恩、王光泰汇合之后再说。于是,高迎祥非常光棍,大手一挥,万余骑兵一下子撤个精光,把虎啸军扔在了白河边。 林纯鸿更不迟疑,立即望着高迎祥的屁股,向天武军驻地开拨。 第二百六十五章 奇怪阵型 且说朱聿键率兵出城后,逶迤向姜庄而行。 朱聿键熟读兵书,严格按照兵书组织兵丁,倒也显得颇有章法。派出探哨远至十里以外,五里一整队,十里一休息,虽说装备不怎么样,但队伍还算齐整。 如此这般行进两日,忽然探哨如同屁股着了火一般,狂奔而来,离得老远,就狂呼:“敌军骑兵来袭……” 朱聿键一下子紧张万分,茫然不知所措,好歹旁边还有镇定之人,立即请朱聿键下令结阵防守。朱聿键语不成句,慌忙吩咐结阵。未经深入训练的募兵顿时陷入混乱之中,不是弄错了方位,就是愣着发呆。 然而,敌骑到得非常快,几乎紧随着探哨的屁股呼啸而来,已经能够清晰地听见隆隆的马蹄声。募兵们更为慌乱,甚至有人掉头就跑! 敌骑绝无等待朱聿键列阵的义务,毫不犹豫地冲入阵中,见人杀人,见鬼杀鬼,看到朱聿键,也毫不犹豫地举起手中的刀枪。 瞬间,千余募兵被敌骑冲得乱七八糟,四处逃避,甚至还有人抱头蹲在地上,试图投降。朱聿键来不及后悔,他圆瞪着双眼,在数十个精锐卫兵的遮护下,死命往南阳突围。 王光泰岂能放过落水狗?自他被骠骑营击败后,一直愤懑于胸。前几天又被虎啸军狠狠地狂揍一顿,更是憋屈不已。好不容易找到一次发泄的机会,越杀越高兴,不停地指挥贼骑兵冲来突去,到了此时,胜败已经无关紧要,杀人取乐才是正事。 王光泰肆意发泄着闷气,正高兴着,突然发现有百余人居然不乱,遮护着一人边战边退。王光泰凭直觉判断,里面定然有大人物。于是,他一声呼哨,指挥着所有骑兵围剿朱聿键。 千余骑兵似乎将朱聿键当成了玩物,将一干人众包围其中,在外围往来奔驰,不停地向里面射出箭支。不到半个时辰,朱聿键身边仅仅只剩下十余人,被俘只在转瞬之间。 生死存亡之际,朱聿键彻底清醒,他终于明白,兵凶战危,绝不是读一通兵书就能临阵决机,与贼寇一较长短的! 他死死地握着一把钢刀,手指发白,长叹一声,正准备往自己脖子上抹去,忽然一侍卫大叫道:“看……荆州军……援兵!” 朱聿键放下钢刀,定睛看去,果然,远处土包处冒出了大量的旗帜,数不清的将士们正呐喊着向此处靠近…… 朱聿键大喜,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腿脚一软,歪倒在地…… 雄威军赶到了! 王光泰早就发现了远处的援兵,见敌方仅仅只是步兵,他不由得战意大胜,正准备挥兵冲击步兵,却又听见身后冒出震天响的呐喊声,王光泰回头一看,不由得大笑道:“哈哈……仅凭步兵就想包围老子?没门!” 笑完,王光泰豪气冲天,吼道:“所有人等,随老子杀荆蛮子!” 一众贼骑兵紧随着主将,纵马狂奔,卷起漫天的沙尘…… 田楚信率兵偷袭百里洲时,曾吃过三脚猫骑兵的大亏,后来担任荆州军军官后,痛定思痛,一直琢磨以步克骑战法。担任一营主将后,凭借着荆州军强大的远程打击实力以及配合密切的战团,还真让他琢磨出了一些有用的东西。 田楚信通笔墨,立即行文向都督府汇报。林纯鸿接报后,赞赏不已,鼓励他大胆地按照自己的想法进行试演。田楚信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每日按照自己的想法训练以步克骑的战法。 待田楚信听闻王光泰正在肆意杀人玩乐,田楚信的战意比王光泰还要浓厚。有针对性地训练雄威军这么多日,终于找到一次实战机会,他岂能错过? 他立即将雄威军分为两部,试图左右包抄,彻底吃掉这伙骑兵。 见到王光泰居然迎上来,田楚信大喜,立即下令布阵迎击。 令鼓发出特殊的节奏,营指挥使、哨官、队官无不了然于胸,纷纷下令变阵。于是,缓步前进的步兵们纷纷以哨为单位,组成了一个战团,战团外围,长枪兵、刀盾手、虎蹲炮手依托着盾车,组成严密的防线,战团里面,则分布着大量的弓弩手。每个战团之间,间隔着一百八十多步,留出了足够的空隙,以免伤到自己人。 如果置身于半空中,又会发现,所有的战团大致成一个圆形,只不过圆形内部散布着无数的战团点。 当王光泰冲到近处后,立即示意麾下停止前进。他发现这个阵型奇怪无比,居然不知如何着手,就相当于一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娶了媳妇,不知如何求欢一般! 王光泰虽然勇猛、但绝不代表他愚蠢。在未知的阵型面前,他表现出足够的耐心,脑袋飞速旋转,看哪种战法适合应对这个怪模怪样的阵型。 轮番正面骚扰,待敌动后长驱直入?搞没搞错!对方兵力雄厚,后面还有包抄之兵,他哪里有这个时间? 四面合围,一起冲击?狗日的,几千人散布在里许的范围内,需要多少人才能四面合围? 下马步射,待敌乱后冲击?那是猪头!敌兵的钢弩射程可比手头的弓要远! 王光泰瞠目结舌,连驱畜冲阵都想到了,就是想不起一条可破此阵! 眼见得后面的包抄之兵越来越近,王光泰的脸涨得通红,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正准备下令撤退,哪想到对面怪阵动了! 长枪手、刀盾手、弓弩手掀开了盾车,将刚才的战团缩小,排着更为紧密的队形,缓缓地向其逼近! 奇耻大辱! 步兵居然要冲击骑兵! 王光泰再也忍受不住,狂吼道:“给老子冲!冲垮这帮狗娘养的!” 一声令下,骑兵开始缓缓加速,越来越快,顿时,铁蹄践踏着大地,响起一阵阵的闷雷声,整个战场立即变得紧张起来…… 雄威军立即停止前进,长枪手将长枪斜插在泥土之中,双手紧紧扶着枪杆,瞪着通红的双眼瞅着不断变大的马匹。刀盾手左手持盾,右手紧握着钢刀,揉身侧立,随时准备择人而击。弓弩手则手脚麻利地拉弩上弦,一排排地轮番上前射击…… 弩箭如飞蝗一般,发出慑人的咻咻声,将一个个贼骑士射翻在地,被后面的骑士踩踏致死。 王光泰的贼骑士冒着箭雨终于冲到阵前不到二十步的距离,对面的闪闪发光的枪尖已经清晰可见,就连长枪手紧张的眼神也一目了然。 然而,令人吃惊的一幕出现了,贼骑士胯下的战马见周边有大量的空地,说什么也不愿意冲向慑人的枪头,执意往前斜插而去,任凭骑士如何拉扯缰绳,就是不回头! 为数不多的马匹避无可避,撞上了枪头,将骑士甩到了阵内,转眼之间就被严阵以待的刀盾手砍成了肉泥。还有一些马匹跳跃而起,冲入了阵内,给阵内造成一些混乱,杀了几个雄威军兵丁后,转瞬被消灭一空。 绝大部分马匹带着骑士跑到了战团之间的空地上,遭到了三四个战团的轮番射击,其弩箭密度、力度比刚才冲锋时强得不是一星半点,贼骑士的惨呼声、马匹的嘶鸣声不绝于耳,一个接一个的贼骑士从马匹上掉了下来。 而且贼骑士还痛苦万分地发现,无论他们往哪个方向跑,都会遭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弩箭的射击,根本就没有可避之处! 王光泰睚眦尽裂,强忍着内心的愤怒,撕心裂肺地狂呼道:“撤退……撤退……” 说完,在一众亲兵的护卫下,拉扯着缰绳,往距离阵外最近的空处飞奔,贼骑士紧随着王光泰的脚步,纷纷转向跟随。 多次转向之下,马速已经降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田楚信见状,立即吩咐合围。 咚咚咚的战鼓声骤然变了节奏,一阵紧似一阵,大战团立即裂成了五个小的战团,以队为单位,纷纷向骑兵逼近。 弓弩手紧随着长枪手、刀盾手的脚步,将漫射变成了点射,自由选择着合适的目标。 贼骑士们终于发现,他们陷入了雄威军的汪洋大海,四面八方全是长枪和朴刀,冷不防,还会飞来一支夺命之箭。刚开始时,他们还能凭借马速,轻松地杀伤雄威军兵丁,但是,随着合围的战团越来越多,马匹终于失去了速度,在人堆中蹒跚而行,躲避着漫天攒刺、劈砍的刀枪。 一匹匹马倒在地上,一个个贼骑士被刺下马来,王光泰的麾下越来越少,旁边的身影越来越单薄! “投降免杀……投降免杀……” 在山呼海啸面前,越来越多的贼骑士跳下了马匹,抱着头蹲在了地上,选择了苟活之路。 王光泰的钢牙几乎咬碎,手持着长枪,四面冲击,浑身是血,最终,被一支弩箭射中了面门,落入马下,被抢步上前的刀盾手割下了头颅…… 慢慢地,刀光剑影已经黯淡,鼓角争鸣已经远去,唯有雄威军的军旗猎猎作响,似乎在夸耀着雄威军的赫赫战功…… 第二百六十六章 围三缺一 雄威军消灭王光泰部后,将打扫战场之任务甩给了辎重营,一刻也不停留,往天武军驻地方向急赶而去,试图在围剿王光恩的盛宴中分一杯羹。 与此同时,黄龙也嗅到了一丝危险气息,不待高迎祥下令,慌忙派遣两万乱民军,试图支援王光恩。这两万乱民军多为官军降丁,人手一件皮甲,武器配备也不显得杂乱,颇有点朝廷正规军的气势。 就这样,天武军驻地附近犹如黑洞一般,吸引着将近十万人马,义无反顾地冲向这块平地。 王光恩也没有呆在原地的义务,与龙卫军稍一接触,在听到莫名其妙的长鸣火箭后,犹如受惊的兔子一般,甩掉龙卫军,迎着两万乱民军而去,最终与乱民军一道回到了姜庄。 高迎祥接报后,也不再前往天武军驻地,而是折向东北,试图与大部汇合后,再做长远打算。 于是,随着王光恩撤退,黑洞立即转移至姜庄,继续吸引着各路人马。 战场对双方而言,都是透明的,根本不存在隐藏实力、战术佯动一说。在这种情况下,以硬碰硬,凭借绝对实力取胜,就成了荆州军的上上之选。 硬拼实力,荆州军显然处于优势地位,散乱的十几万乱民军,筹集粮草、携裹更多的乱民还能胜任,如果要参与大兵团作战,恐怕还差十万八千里。高迎祥手头仅剩的一万六七千骑兵,在荆州军五军精锐齐聚的情况下,恐怕除了暂避锋芒之外,别无其他选择。 林纯鸿从未觉得手头兵力有这么充裕,待听闻高迎祥返回姜庄之后,立即令天武军协同骠骑营向姜庄东侧急进,令周望率领骁卫军、龙卫军由南向北靠近姜庄,而自己则亲率虎啸军、雄威军由西向东靠近姜庄。 自此,一个围三缺一的包围圈正式形成,将高迎祥往北方驱赶的意图昭然若揭。 随着周望率领援兵赶到,主动权在一夜之间挪到了荆州军手中。高迎祥知道,自己必须得走了,即便抛下所有的乱民军,也得迅速离开! 然而,往哪个方向逃跑,却是一个大问题! 往北?那是一个更大的包围圈,南有三四万精锐荆州军,北方有刘泽清防守严密的黄河,东有祖大乐、陈永福等猛人,西边?西边更不用说了,有卢象升两万余天雄军和祖宽的关辽铁骑! 往西、往南、往东?高迎祥确信,自己的骑兵能够迅速冲破荆州军的防线,从而逃之夭夭,而十多万乱民军呢?恐怕除了烟消云散以外,绝无其他可能! 高迎祥与麾下头领商议良久,选择了分兵突围! 令黄龙率领所有乱民军北上进入伏牛山区,向卢氏进发,然后向汉中靠近。而高迎祥则亲率骑兵向南穿过荆州军防线,向西南进入郧阳,然后伺机进入汉中,最终两军在汉中汇合。 定下方略后,高迎祥一刻也不迟疑,抢在黄龙之先冲出了姜庄大营,从雄威军和龙卫军的缝隙之间穿了过去,旋即望着邓州方向急逃,犹如丧家之犬一般。 高迎祥一离开,黄龙令乱民烧毁大营,急急忙忙地往方城而去,试图窜入伏牛山区。 高迎祥兵马一动,林纯鸿就明白了高迎祥的打算,他立即令周望与陆世明率领天武、龙卫、骁卫三军追袭北上的乱民军,务必将乱民军彻底剿灭,不留一丝后患。 而他自己则亲率雄威军、虎啸军和骠骑营追袭高迎祥。 高迎祥麾下骑兵遭到了林纯鸿的连番打击,仅余一万六千多人,不过,战马还是不少,高达三万四千多匹,再加上照顾马匹的马夫和辅兵,总兵力超过两万五千多人。如此庞大的战马和兵力,每日消耗的粮草简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于是,高迎祥行军至邓州后,随身携带的粮草消耗一空,不得不放慢速度,四处筹集粮草。再加上豆类难寻,战马需要大量的时间补充营养,高迎祥的队伍行军速度并不比步兵快。 反观虎啸军和雄威军,行至南阳城后,便坐上了船,一路粮草无忧,身无疲累,顺着白河而下,体力和状态一直处于绝佳状态。 林纯鸿令骠骑营一路尾随高迎祥,充当侦骑,不停地将高迎祥动态汇报给林纯鸿,并且不时地冲上前去,冷不防给高迎祥来一下子,让高迎祥烦不甚烦,行军速度更为缓慢。 只要林纯鸿愿意,完全可以顺流放船,跑到高迎祥前面。不过林纯鸿有意压制速度,一路尾随高迎祥其后,既不超过,也不落下太远。 他还在等着高迎祥进入一个地方,在那里,天策军早已等候多日,静待高迎祥撞入包围圈! 早在高迎祥祸害裕州之时,林纯鸿就下令天策军将城防移交给襄阳弓兵,移师郧阳山区,堵在要道上,防止高迎祥经郧阳西窜。果不其然,高迎祥不仅来了,而且还抛下了所有的步兵来了! 高迎祥逃到邓州后,痛定思痛,觉得这次败亡的主要原因就在于低估了林纯鸿的实力,要不是周望率领援军赶到,此次打败林纯鸿绝不是问题! 林纯鸿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能够调动比卢象升还要精锐的兵力? 高迎祥百思不得其解,令人略一调查,结果让他大吃一惊:林纯鸿压根就是荆州、夷陵、襄阳三地的土皇帝,更是将手伸进了南阳、夔州,对朝廷也是听调不听宣! 这倒还罢了,林纯鸿还在三地遍组弓兵,瞬间召集十万大军也不是问题,还将襄阳、汉江一线建成了铜墙铁壁,任何试图进入他地盘的势力必将付出血的代价,左良玉转眼间败亡,就是明证。 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高迎祥感到灰心不已,自己南征北战七八载,至今被官军追得四处奔逃,天下之大,无一处可供落脚。而林纯鸿倒好,不知不觉将自己的老巢经营如此兴旺发达。 高迎祥原本计划进入襄阳府,筹集粮草、兵力后,伺机打一个回马枪,然后再进入郧阳。现在了解到林纯鸿的实力后,一刻也不敢停留,往郧阳方向急进。 郧阳府对于流民来说,简直就是一块风水宝地。从元代开始,荆襄、河南、陕西一带的流民纷纷聚集于此,在此开荒耕织,成为中央王朝的不稳定因素。蒙古人将此地设为封禁区,禁止流民进入。明中叶以后,大批流民又义无反顾地进入此地,并在成化元年爆发起义,好不容易镇压之后,成化六年再次爆发起义。朝廷痛定思痛,于成化十二年设立郧阳府,抚治郧县,下辖房、竹山、上津、竹溪、保康等县,借此加强对流民的管理。 到了天启、崇祯年间,此处的流民再次骤然增加,李自成、张献忠无不敏锐地察觉此点,一旦兵锋受挫,无不进入此地躲藏,并借流民之势恢复实力。 现在高迎祥也看到了此点,正在走李自成、张献忠曾经走过的老路。 高迎祥沿着汉水河谷,一路西向,不停地收拢乱民,抢掠粮草,兵势复振。只见苍山似海莽莽起伏,吞入云霄气势恢弘,水似白练般一泻而下,奔流往东不复返,高迎祥终于摆脱了灰败的心情,变得畅快不已,对左右大笑道:“江山多娇,任我等纵横驰骋……” 左右皆大笑不止。 然而,高迎祥的好心情并未持续多久,探马传来消息:林纯鸿率众万余,在新野下船后,正追袭而来。 高迎祥大惊失色,对左右道:“此处山高路险,一旦林纯鸿在前路置下一师,堵住我等去路,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如何是好?” 左右皆不以为然,道:“林纯鸿要是能提前预知咱们路过此处,那就不是人了,而是妖怪!” 高迎祥想想,也确是这个道理,方才稍稍放下心来。 但是,静下心来的高迎祥越想越不对劲,总是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阵心惊肉跳。他立即派探马深入郧阳山区四十里探听,传回的结果让他心胆俱裂:前方杨溪铺处有六千余兵丁安营扎寨,打着天策军的旗号! 不用想,天策军就是林纯鸿的荆州军! 一想到荆州军那攻不破的乌龟壳,高迎祥不由得头皮发麻。高迎祥企图派一部兵力吸引天策军的注意力,自己亲率大军自汉水南岸突破天策军的防线。 然而,探马的汇报无情地击碎了他的梦想:天策军在汉水南岸分置一营人马,并在汉水中间搭设了浮桥,以便互相来往支援! 正所谓流年不利、祸不单行,老天爷似乎不愿再看高贼烧杀淫掠,淅淅沥沥地降下了春雨! 这春雨一旦开始,就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山路湿滑,人马难行,高迎祥已经到了绝境! 高迎祥在绝境之中,爆发出冲天的豪气,如同野兽一般怪叫道:“本王纵横天下多年,岂能被区区荆蛮子吓阻!所有人等,立即随同本王,全力攻打杨溪铺!” 春雨中,鼓角争鸣,几万人马汇成一股洪流,冲向楚文山的营寨…… 第二百六十七章 生擒闯贼 春雨如丝绦、如珠帘,连绵不绝。 远处的奇山峻石变得郁郁葱葱,自半山腰处,腾起一片烟雾,显得灵秀无比。险峰之下,便是那穿山而过的汉水,雨水并未将汉水变得浑黄,反而微微渗出一丝青绿色来,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汉水就如甘泉一般,带着丝丝的甜味。 汉水之畔的山坡上,却满地都是尸体!有人尸、马尸,人尸、马尸间杂在一起,不是人尸压着马尸,就是马尸压着人尸。生前,人马一体,共同征战,生后,人马依然一体,互相偎依着,黄泉路上好作伴。 人尸的姿态千奇百怪,有的仰躺于地,瞪着死不瞑目的双眼,似乎在质问老天爷为何不开眼;有的伏趴于地,将脸深深地埋入大地母亲的怀中,哦,娘,俺下辈子一定好好侍奉您老人家…… 这些尸体的死法几乎一致:为弩箭所伤!伤口处的弩箭清晰可见,在春雨的冲刷下,伤口变成了白森森的颜色。 顺着山坡往东,那里远比此处要惨。在那里,几乎找不到一具完整的尸体,不是少了胳膊,就是少了大腿,有的甚至被削掉了半边脑袋……到处都是残胳膊断腿,惨不忍睹! 而且肢体断裂处,毫不例外地呈现出漆黑色,显然被开花弹所伤。 整个战场上,几乎看不到一滴鲜血,鲜血不是渗透到泥土之中,就是被连日来的春雨冲刷干净,成为汉水之中的一滴水,重新滋润着大地…… 是的,一切都结束了,真的结束了! 崇祯九年二月二十五,高迎祥率众冲击天策军大营,死伤无数,无法寸进。后来,在虎啸军和雄威军的夹击之下,贼骑兵彻底崩溃,大部投降,少部散入山中。 荆州军不顾山路湿滑,到处搜索敌踪。最终,在一处山洞中将高迎祥生擒,同时被擒的还有刘哲,而王光恩则死于乱军之中。 军帐之中,侍卫挺枪持刀,铿锵侍立,目不斜视,一片肃穆。林纯鸿端坐于帅椅中,手抚椅臂,冷声吩咐道:“带上来吧!” 只见一捆绑得如粽子般的中年人,被两侍卫推搡着走到林纯鸿之前。此人颇为憔悴,长发散落着,胡乱披在白衣之上。 侍卫用劲按压白衣之士,喝道:“跪下!” 林纯鸿挥了挥右手,道:“不跪算了,让他站着吧!” 侍卫放手,让高迎祥站立起来,高迎祥定睛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你就是林纯鸿?何以年轻至斯?” 林纯鸿不去理他,问道:“闯王?高迎祥?” 高迎祥傲然道:“正是本王!今日为你所擒,要杀要剐,随你!” 林纯鸿盯了高迎祥良久,冷笑道:“闯王纵横天下,为何却惜一死?” 高迎祥一愣,方才反应过来林纯鸿说他被生擒一事,怒气勃发,高声道:“本王自起事以来,手下败将不计其数,本王就想亲眼看看,屡次击败本王的究竟是何人!” 林纯鸿哼了一声,不屑道:“说得好听!是不是舍不得你这条小命?” 旋即,林纯鸿哈哈大笑,道:“想不到啊,想不到,杀人如麻,视天下百姓为刍狗的高迎祥居然是个贪生怕死的懦夫!” 高迎祥大怒,露出沙场征战的本色,须发皆张,厉声呼道:“住口!老子要是贪生怕死,就不会走上这条路!朝廷无道,百姓无活路,为了活命,唯有反他娘的!” 林纯鸿道:“好一个百姓无活路!方城、南召百姓本有活路,贼寇一到,就没了活路!高迎祥!” 林纯鸿大喝道:“南阳两月,丧命汝手的百姓不下二十万!这就是你为百姓讨的活路?” 高迎祥皱了皱眉头,反驳道:“一丘之貉也!你林纯鸿也别五十步笑百步!别以为本王不知你底细!你无非借杀贼之名,暗地拥兵自立!所谓的狗屁朝廷,所谓的千万生民,在你这个伪君子面前,无非是一块可有可无的遮羞布而已!” 林纯鸿冷笑道:“我可以告诉你,我就是拥兵自立!你与荆州军交锋多次,可曾听闻荆州军抢掠百姓,可曾听闻过荆州军妄杀过一名百姓?” 高迎祥默然。 林纯鸿无意纠缠此事,转变话题,语气平缓地问道:“可曾读书?” 高迎祥点了点头。林纯鸿接着道:“秦末陈胜吴广乘时而起,汉高祖最终成事;西汉末,绿林、赤眉起事,光武乘时而立;东汉末,黄巾之乱,最终曹操、刘备、孙权立……” 不等林纯鸿把话说完,高迎祥哈哈大笑:“说来说去,无非就是说本王最终逃脱不了死于非命的结局!本王自幼贩马,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大丈夫立于世,无非就是痛痛快快!整日对着腐儒唯唯诺诺,凭地不痛快,岂是本王所求?” 林纯鸿冷笑道:“为一己之私,置天下百姓性命于不顾。天下自私者,无出你右!如果你择一块落脚之地,给百姓一条活路,厉兵秣马,与天下豪杰争雄,我也得拱手说声佩服!如你往日所为,为了杀戮而杀戮,天谴人怒!” 高迎祥沉默半晌,叹了口气,道:“非不愿,实不能也!如你所言,本王早就身首异处了!” 林纯鸿一想,还真是这个理。找到落脚之处又如何,还不是被朝廷疯狂围剿?早期的起事,无不抢掠百姓、携裹百姓四处流窜,待朝廷无力镇压时,方才考虑成为坐寇。历史上,李自成就走了这条路,只不过那厮眼光、政略实在太差劲,被女真人趁虚而入。 如果自己当初也选择造反之路,必然也如高、李之流一般四处奔逃,到处携裹百姓造反,什么善待百姓、什么发展工商,绝无可能,大明根本不会留下任何空间给你慢慢发展。 高迎祥接着说道:“本王经历战事无数,跑了半个大明,算是看出了,朝廷业已无可救药,覆灭在旦夕之间。此次被擒,时也,命也,对生已无任何留恋。放眼天下,能坐江山之人,非你莫属。能成为你创基业的垫脚石,死而无憾矣!” 高迎祥此话说得非常直接,并且一针见血地指出,你林纯鸿之所以能够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是因为有我、李自成、张献忠等乱世之人。 林纯鸿无意与高迎祥啰嗦,慢慢踱到高迎祥身边,低声说道:“稍后,我会将你和刘哲斩首。” 高迎祥愣了愣,旋即感激地说道:“谢谢……” 高迎祥非常清楚,落入朝廷手中后,无非就是凌迟处死。林纯鸿能给他一个痛快,当然求之不得。 林纯鸿挥了挥手,吩咐道:“押下去……” …… 与此同时,周望对黄龙的围剿已经到了最后阶段。自黄龙北逃后,周望令天武、龙卫、骁卫三军衔尾追击,一路收集粮草、辎重巨万。乱民们被追散后,几乎全被三军俘获,用绳子串起来后,由辎重营押送至南阳,然后再装船运往桐柏、琼州各地,成为免费的劳动力。 待黄龙跑到伏牛山区后,方才获得喘息之机,一清点,身边所余不过两万多人。 周望再也不跟黄龙客气,立即令天武军轻装前进,提前抵达七顶山,堵住了贼寇的去路。随即,三军展开了对黄龙的最后一战,降者无数,黄龙死于乱军之中,最终被枭首。 周望十多天内,供收集俘虏六万余人,直把郭铭彦、徐允喜得跟什么似的,每日嘴角一直裂到耳后根。 随后,林纯鸿令全军以哨为单位,散入各地清剿流散的贼寇以及自立山头的土匪,不到十日,南阳、郧阳两地的流寇和土匪被清理一空,治安大为好转,滞留在南阳府城附近的难民开始返回家乡,难民问题迎刃而解。 自此,高迎祥彻底覆灭,荆州军大获全胜,并彻底掌控了郧阳和南阳二府。 林纯鸿对各军驻地进行了调整:天策军退回襄阳镇守,虎啸军、雄威军留守郧阳,龙卫、骁卫军驻扎于方城垭口,天武军则镇守南阳城。 至于骠骑营,鉴于此次围剿高迎祥,缴获的战马超过两万匹,林纯鸿顺势令骠骑营扩编为骠骑军,并驻扎在方城附近。 而且,鉴于方城被高迎祥祸害严重,出现了大量的无主之地,林纯鸿毫不客气地接管了这些土地,并将这些土地换到清河附近。然后,林纯鸿下令都督府马政司大部迁移至方城,以清河为中心,大肆培育、抚养马匹。 南阳的气候虽然不如河西、蒙古草原一般适合马匹生存,但好歹比百里洲干燥、寒冷,自此,清河成了育马中心,为实现十万铁骑的远期目标而努力。 此等部署用意非常明显,林纯鸿用驻军明白无误地告诉南阳、郧阳等地官绅,南阳府、郧阳府是我的地盘,谁要是敢轻举妄动,小心头上的脑袋! 第二百六十八章 平贼将军 高迎祥被斩首后,卢象升第一个收到了林纯鸿的战报。 出于对卢象升算计自己的不满,林纯鸿的这份战报极为简略,大抵只有“……二月初二午时,战于竹园寺,斩首三百二十级,俘四百五十二口……”等语,丝毫不谈作战部署等关键之处。 但卢象升是什么人?自林纯鸿与高迎祥接战后,无时不关注战局的进展。卢象升根据前期的消息以及简略的战报判断,林纯鸿参与作战的军队高达六军一营,也就是说,林纯鸿的总兵力至少已经达到了五万,再加上大明独有的霹雳炮,荆州军完全可以称为大明第一军,也许,只有关辽铁骑才可以与之相提并论。 卢象升将战报丢在了一边,暗自叹了口气,道:“老虎终于露出了獠牙……” 本来,按照卢象升当初的设想,高迎祥大规模进入南阳后,林纯鸿兵力必不能支,除了退守襄阳,凭借坚城与高迎祥干耗以外,别无他途。为了防止高迎祥北窜,卢象升还在河南布下了一个广阔的包围圈,等着高迎祥力竭后,再挥兵攻打,永远解决高迎祥这路最大的贼寇。 哪想到,林纯鸿与高迎祥接战后,不仅没有退兵,反而在一个月内动员了三四万的精锐兵力参战,最终在郧阳将高迎祥斩首! 三四万精锐兵力啊!而不是三四万弓兵! 卢象升现在也彻底糊涂了,不知道林纯鸿到底还能组织多少精锐战力。 联想到林纯鸿上次展示的火枪,卢象升心头的寒意更盛。 要是林纯鸿一月能产火枪几千杆,再佐以遍布荆州的弓兵,林纯鸿岂不是拥有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战兵? 月产火枪几千杆,对林纯鸿来说并非不可能。曾有传闻,林纯鸿到了广州后,在琼州府大规模开采铁矿,钢铁可谓充足无比,这从遍布荆州、夷陵和襄阳的四轮钢铁马车就可以看出。 至于工匠,那就更不是问题了!卢象升在枝江就亲眼看过水车带动机床钻孔,用机床时,对工匠的技能要求并不高,林纯鸿完全可以在短时间内培养出大批的工匠。 卢象升对自己误判林纯鸿实力恨得直咬牙。上次去荆州,他就已经认识到自己低估了林纯鸿,这次南阳之战后,他认识到,自己还是低估了林纯鸿。 林纯鸿到底隐藏了多少实力! 卢象升不停地问自己,联想到最近东林党人四处兴风作浪,试图逼反林纯鸿,卢象升焦虑不已,想来想去,提笔给朝廷写了一份奏章,极言荆州军作战之积极,作战之艰苦,建议朝廷论功行赏,对林纯鸿加官进爵。 丢下笔后,卢象升令驻扎在南直隶、河南的各路人马加强对革左五营、罗汝才等贼寇的围剿,而他自己则亲率天雄军坐镇洛阳,堵住李自成、张献忠流窜至河南的道路。 且说自温育仁返回京师后,温体仁令爪牙精心炮制了一份奏章,详细介绍荆州植稻、植棉、植麦状况,并声称,温育仁心系朝廷,积极为圣上解忧,方才不辞辛劳,长途跋涉,至荆州各地考察,得到如此详细的数据,恳请圣上全国推行,提高农业产量。 看穿温体仁为东林党设置的陷阱后,林纯鸿配合密切,在温育仁临走之前,将这些材料慎重地交到温育仁手中。温育仁这才知道,温体仁为何令他在荆州大摇大摆地行走。 温育仁感慨万分,“这么多年算是白活了,连大哥和林小三的一个零头都赶不上……唉,还是听大哥的话行事比较妙……” 温体仁、温育仁兄弟俩就如窥视在密林中的老虎一般,静待猎物出现。哪想到,东林党人历经几十年的政争,经验丰富无比,看穿了温体仁的陷阱,对温育仁荆州之行视而不见,压根儿提都懒得提。 温育仁静待了两个多月,见无一猎物上钩,不无遗憾,对温体仁叹道:“亏了我们费了偌大的心思,没有一个老贼跳出来!” 温体仁狡黠的目光一闪而逝,道:“不跳出来更好,一旦纷争起来,咱们虽然不惧,但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结局,对咱们并无好处,一动不如一静……” 正说着,忽然接到战报:高迎祥人头被送到了京师! 温体仁目瞪口呆,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自己只希望林纯鸿在荆州不要闹事即可,哪想到这个小子居然为朝廷解决了这么大一个麻烦! 温体仁对与林纯鸿达成和解庆幸不已。林纯鸿一出手,就在一两个月内让高迎祥十余万贼寇灰飞烟灭,拥有此等战力,东林党又能奈林纯鸿何?恐怕这次东林党连裤子都要输掉! 温体仁意气风发,大声吩咐道:“沐浴更衣!老爷要进宫!” …… 当温体仁在宫外求见时,朱由检还未从狂喜中恢复过来。 当战报到达朱由检手中时,朱由检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不是真的! 为祸大明七八载,兵马一度达到二十万的高迎祥就这么完蛋了?不是说高迎祥兵甲犀利、行伍不乱、手下更是有好几万精锐骑兵么? 朱由检一遍又一遍地看战报,这份战报非常详细,从接战开始,兵力部署、作战思路、战术目的无不跃然纸上,就如把朱由检带到了刀光剑影的战场上,正亲自指挥着千军万马与高迎祥生死相搏一般。 凭直觉,朱由检相信,高迎祥已经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朱由检手脚直发抖,立即令王之心验明首级真假。不多时,王之心的汇报让朱由检彻底放下心来,首级是真的。 朱由检快速地在乾清宫内走来走去,不停地搓着手掌,兴奋之情形于色。 “谢天谢地,高贼被诛,上天保佑,祖宗保佑……” 朱由检心里不停地念叨着,不可避免地开始畅想未来:大明最强的一路贼寇覆灭,其余小鱼小虾不足为虑,一旦海内清平,挥师辽东,彻底解决边患……万邦来朝,重现太祖、成祖雄风…… 正畅想得高兴时,忽报温体仁请求面陛。朱由检哪能不知温体仁之意?无非就是来拍马屁而已。朱由检大手一挥,对王之心道:“让他回去吧,明日朝会,一并接受群臣恭贺……” 朱由检还未独自爽够呢,岂容温体仁破坏数年来从未有过的喜悦心情? 第二日朝会上,群臣当然马屁拍尽,让朱由检舒心不已。然而,以冯元飚为首的东林党人存心不让朱由检好过,待马屁声稍懈,立即出列,慷慨陈词,声称林纯鸿擅自返回荆州、河南,广东总兵率私军剿灭高迎祥,无异于贼寇窝里斗,何喜之有? 朱由检一下子变了脸色。事实上,昨日接到战报后,朱由检心里就有点遗憾,砍下高迎祥人头的为何不是卢象升、为何不是洪承畴,反而偏偏是林纯鸿。 不过,此点遗憾丝毫不能冲淡他的喜悦之情。毕竟,朱由检从骨子里相信,林纯鸿忠于朝廷。这些年来,林纯鸿不仅如数上缴起运,还四处征战,剿灭了为祸大明海疆多年的刘香,这次更是把高迎祥一鼓荡平,朝廷诸臣,若是有林纯鸿一半的本事,朝廷何至于窘迫至斯? 东林党人泼冷水,不仅朱由检不满,就连一众大臣也暗自腹诽:好不容易让皇上有个好心情,咱们也过几天舒心的好日子,你他娘的出来搅局,惹恼了皇上,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温体仁向党羽唐世济使了个眼色,唐世济马上出列奏道:“皇上,臣有本奏,林纯鸿擅离职守,擅自率兵进剿贼寇,论律当斩!但臣观之,其擅自进兵河南,乃是为朝廷立功心切,高迎祥伏诛,此乃明证。皇上,自古一将难求,林纯鸿英勇善战,更是令高迎祥一战授首,皇上不如令其戴罪立功,克期进兵,彻底剿灭余寇!” 唐世济寥寥数语,态度非常明确,无非就是谏言朱由检笼络林纯鸿,令其挂衔讨贼! 一言激起千层浪,朝臣们立即兴奋起来,围绕着是否令林纯鸿挂衔讨贼各执一词。大部分朝臣激烈反对,与唐世济一伙人展开了舌战,整个朝堂乱哄哄的,犹如菜市场一般。 朱由检烦不胜烦,将目光投向了温体仁。 温体仁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详细分析利弊,就是不表态,直把朱由检听得云里雾里,都快要打起哈欠。正当朱由检准备令温体仁退下时,温体仁不经意间冒出的一句话让朱由检精神一振:“……太平盛世,臣从未听闻武将能够擅权的……” 朱由检熟读史书、本朝实录,对这句话赞同不已。甭管林纯鸿现在蹦跶得有多高,一旦海内清平、外患解除,哪有林纯鸿擅权的机会?太祖爷当初设立的体制,几乎完全断绝了武将擅权的可能,再加上文臣对武将的天然反感,一旦海内清平,林纯鸿若是一意孤行,就算朝廷不派兵围剿,也要被官绅、士大夫的唾沫淹死! 朝堂依然纷扰无比,朱由检无法,只好下令退朝。退朝之后,朱由检又接到了卢象升的奏章,卢象升也支持对林纯鸿加官进爵。朱由检终于下定了决心,爵位当然不能给,给一个正式的名分还是可以的。 于是,经内阁票拟,朱由检下旨拜林纯鸿为平贼将军,令其挂衔讨贼。 第二百六十九章 敲打彭新 “岳父,霹雳军、神机军业已组建完毕,就等火枪了,用得着这么急着赶回去?” 见周望急急忙忙地辞行,林纯鸿隐隐约约地猜到了周望的目的,以晚辈之身份问道。 周望的眉头皱了皱,道:“两军组建倒没什么好忙的,关键是武备学堂要扩建,战后还有大批军官需要回炉受训!” 林纯鸿沉默半晌,方才低声问道:“真的不见见郑叔?” 周望变了脸色,此次心急火燎地离开南阳,无非就是不想见郑福林而已,结果被林纯鸿一眼看穿,心里大感尴尬。 周望叹了口气,道:“还是不见了吧,也不知说什么好,见了面反倒生分。” 林纯鸿劝道:“岳父,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该忘的就忘了吧。郑叔当年也是有令在身,情非得已。这事要是我爹在世,也不会计较。当年爹谈起此事,并无一丝恨意,只是遗憾五兄弟不能重新聚首。” “唉……当年的生死五兄弟,你爹、陈狗子已经撒手西去,韩豹头至今无一丝音信,也不知还在不在人世!过去的事,我也没放心上,就是不知见面后说什么好……” 林纯鸿默然,父辈之间的恩怨情仇,他也管不了,只好说道:“岳父,郑叔既然到了邦泰,一直避而不见,总不是办法……” 周望道:“能不见就不见吧,真要见,到时候再说……” 说完,周望抱了抱拳,转身离开了厅堂…… 周望就这么走了,林纯鸿却为难不已。 郑福林掌兵多年,实乃不可多得的战将,势必如周望、田楚云一般大用、特用。然而,周望与郑福林两人都无法放下过去的事,这该如何是好? 想来想去,林纯鸿决定暂时先让郑福林亲率一军在前线作战较好。 林纯鸿令人将郑福林叫来,开口问道:“郑叔,南阳之战业已结束,不知郑叔是想坐享清闲,还是想沙场征战?” 郑福林笑道:“这还用问?这么多年没打仗了,骨头都快生锈了。本以为这次捞着了一次机会,结果高贼三两下就被你干掉了,倒是空欢喜了一场!” 林纯鸿也笑了,道:“郑叔谬赞了,这次倒是费了不少力,光是民夫,就动员了六万余!银子都快被打空了……” “银子不关我事,我只关心伤亡多少人,用了多少军辎,剿灭十余万贼寇,伤亡不过四千余人,真不敢想象!荆州军在你的调教下,倒是成了气候……” “郑叔,我想新组建一军,宣武军,就以南阳弓兵为底,至于军指挥使,非郑叔莫属,不知郑叔意下如何?” 郑福林心头狂喜,见识了荆州军的厉害后,郑福林就日夜梦想亲率一军与贼寇、胡虏厮杀,他岂会错过此等良机,当即拍着胸脯道:“就交给你郑叔吧,你尽管放心,绝不会比其他军差!” 林纯鸿迟疑道:“不过……” 郑福林知道林纯鸿的担忧,立即铿锵道:“都督府的命令,我会不打折扣地执行!本魔王厮杀这么多年,别的没学会,唯知道听命行事!” 林纯鸿摇头道:“郑叔是识大体之人,这点我不担心。只是荆州军和别的军队有点不同,郑叔恐怕还得适应一段时间。我看不如这样吧,在宜都,我建了一个武备学堂,郑叔不如在那里一边授课,一边学习荆州军的规矩,郑叔,你说呢?” 郑福林满口应道:“授课就不必了,学规矩一事,就是你不提,我也要提。那令鼓、令旗我看得稀里糊涂的,不学的话,如何作战?还有律令,这个你放心,本魔王总不能被你当成了骇猴的鸡!” 林纯鸿大喜道:“以后宣武军就仰仗郑叔了……” …… 随着高迎祥覆灭的消息传开,林纯鸿明显繁忙起来。首先,张道涵、朱之瑜等申请成立南阳部和郧阳部,并推荐马世奇、杨一仁分领二部。旋即,周望的一篇行文抵达南阳,申请成立南阳、郧阳弓兵处。与周望的行文一同抵达的,还有一篇周望、郭铭彦的联署行文,大谈南阳、郧阳二处暂不适合直属中书府管辖,以避免将邦泰放在炉火上烤。 林纯鸿大感稀奇,什么时候周望和郭铭彦也有了此等政治眼光了? 周望和郭铭彦的想法,与林纯鸿算是不谋而合。 目前,林纯鸿擅自从广东跑到河南,朝廷还处于沉默状态,至今尚未表明态度。与江南豪绅、东林党大战在即,刺激朝廷实属不智。虽然林纯鸿急于将南阳、郧阳彻底纳入邦泰体系,但无论如何不能吃相太难看。 况且包哲东现在已经表现出投靠之意,没有必要另设一机构来抢权,完全可以等一段时间后,再彻底将南阳纳入体系中。 至于郧阳府,那个地方山多人少,急于纳入体系中更是得不偿失。郧阳与南阳不同,那里可是有一个右佥都御史、抚治郧阳的苗胙土,一旦将其惹毛了,虽然荆州集团不怕,但终究是个麻烦。 所以,林纯鸿只打算在两府派遣弓兵进村,在村里组织弓兵,首先从基层入手掌控行政权。待时机成熟后,再谈它事。 表面上来看,周望、郭铭彦似乎长进了,但林纯鸿无一丝兴奋之色。两人一直都是强硬派,力主使用武力占据更多的地盘,这次太阳从西边出来,居然主张缓进,要是背后没有什么鬼心思,打死林纯鸿也不相信。 周望、郭铭彦的根本目的还是在于压制张道涵等一帮举人、进士派,只是无意间与林纯鸿不谋而合而已。周望、郭铭彦为人耿直,向来不擅长这些权谋争斗,其背后肯定有人相助! 两人的行事,超越了林纯鸿的底线,已经在拿邦泰的前途开玩笑了!此风必须狠狠地压下去! 此事又不能拿到监察府议罪,毕竟周望、郭铭彦只是建言而已,岂能因言而获罪?而且还不能摆在明面上斥责,得想个妥当的法子让两人心知肚明。 林纯鸿思来思去,首先驳回了中书府的申请,声明目前要缓进,不适宜大张旗鼓地占据南阳和郧阳二府,并命令中书府、商号拟定拆分商号、在中书府内部成立工商司、交通司的方案。 同时,林纯鸿还命令中书府成立外联司,任命杨一仁为外联司总管,专门负责外交事宜。 紧接着,林纯鸿批准了周望成立弓兵处的提案,在回复周望、郭铭彦两人联署的提案时,写上了“其略甚好、其心可诛……下不为例……”等字眼,并将彭新调任为监察府律法司任总管,其夔州部总管一职由马世奇接任。 林纯鸿一连串的批复和命令下达后,周望、郭铭彦羞愧不已,立即上表请罪。至于彭新,偷鸡不成蚀把米,成了林纯鸿敲打的重点对象,到了邦泰上上下下一致认为是冷衙门的监察府任职。 本来,彭新在夔州的表现可圈可点,受到了林纯鸿的称赞。他在夔州大力发展伐木业、盐业、养殖业和采药业,并借着川东一带水流喘急等优势,招募了大量的商家至夔州发展,致使夔州的税收直线上升,只比襄阳部略低,这对仅仅只有三十多万人口的夔州来说,难能可贵。 除了税收外,彭新还大力整治夔州道路,疏通各处河道,四处架设桥梁,大大改善了境内的交通环境,受到了夔州乡民的一致肯定。 随着李承宗即将卸任的谣言越传越广,彭新的心思越来越活泛。只是苦于林纯鸿未露出一丝口风,致使他越来越焦虑。考虑到阁幕使的说话非常有分量,他就想借着阁幕使之间的矛盾,提高自己入属的筹码。 彭新对新旧、文武之争心知肚明,理所当然地投入到周望、郭铭彦一派。毕竟,他身无功名,又早早地跟随了林纯鸿,对周望、郭铭彦一派有天生的亲切感。彭新借着到荆州公干的机会,竭力蛊惑周望、郭铭彦借南阳、郧阳扩张一事打压举人、进士派。 周望、郭铭彦刚开始并未将彭新的话放在心中,但得知中书府推荐马世奇、杨一仁这帮外来的“乞食者”分领南阳和郧阳后,心里气愤不过,立即照彭新之策提出了缓进之略。 彭新自以为得计,没想到其谋划被林纯鸿一眼看穿,成了此次争斗的最大牺牲品。 当然,“牺牲品”三字乃彭新自己的想法,林纯鸿绝不会这样认为,他对彭新的闯劲和才智还是欣赏如旧,之所以将其调至监察府,是希望其继续发挥他的闯劲,在律法一事上做出新的成就。 荆州集团各项事业蒸蒸日上,唯独在律法一事上日益滞后,目前大部分还是使用着《大明律》。这部大明律很多东西已经明显不合时宜,荆州集团目前急需一部适合自己的法律体系。 彭新怏怏然就任后,没想到仅仅过了两日,就接到了林纯鸿赠送的礼物。礼物为一箱子书籍,里面不仅有中国古代的各种律法专著,还有西方的一些律法类书籍。 彭新恍然大悟,慌忙上表请罪,并投入十二分的精力到处招募精通律法之士,试图在律法事业上一展拳脚。 第二百七十章 经营南阳 事实上,早在两年前,李承宗就以年老多病为由,提出辞去阁幕使一职。林纯鸿不同意,将李承宗留任至今。他需要让大家相信,阁幕使马上就可以空缺出一个位置,然后借此机会仔细地观察各路总管的动向,看谁蹦跶得最高。 从内心而言,林纯鸿举双手赞成各路总管争夺阁幕使一职,只是在争夺的方式上,有其个人的喜恶之处。比如,彭新努力展示自己的能力,将夔州治理得欣欣向荣,这点林纯鸿就欣赏不已。反之,彭新试图通过内部纷争、耍权术淫谋争取,必将被林纯鸿嫌恶。 放出阁幕使空缺的风声,就如在拉磨的毛驴面前放一束草,驱策着各路总管尽心尽力地办事。但是,如果各路总管一直吃不到草,势必灰心丧气,影响工作积极性。 林纯鸿觉得,已经到了重新任命阁幕使的时候了。替代李承宗的人选,林纯鸿早就看中了陆世明。陆世明来到荆州后,几乎就没有在荆州呆多久,一直征战在外,算得上劳苦功高。而且,其担任参军司总管后,工作成效有目共睹,在荆州军中口碑甚好。 至于在陆世明取代李承宗后,那束草变成什么呢? 林纯鸿的脸上露出了奸笑…… 他早有算计,准备令张杰夫放出风声,就说阁幕属准备扩大,增加至八人…… 随着大批退伍的伤卒、老卒陆续进入各村组织弓兵,荆州集团对南阳、郧阳的开发逐渐提上了议事日程。 要想富,先修路,这是旦古不变的真理。于是,荆州集团投入巨资,大力招募民夫,四处修筑道路、整治水道。道路全部采用三合土铺设,虽然成本高,但其坚固、耐用、维护成本低,能够经受四轮马车、牛车的长期碾压。 道路的修建并不是拍脑袋一想,就能修建的。早在崇祯七年,林纯鸿就下令中书府组织行知书堂博物科学生至南阳勘测地形,规划道路网,形成建设方案。方案早已在中书府睡了一年时间的大觉,时至今日,终于用了用武之地。 受到大规模修筑道路的刺激,郧阳、南阳的石灰窑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成了两地第一批发展起来的工坊。 水道整治依然是核心,毕竟这个时代以水运为主。在南阳,以唐河、白河为整治中心,唐河一直通到方城,而白河则连接着南召,实乃南阳的母亲河。在郧阳,理所当然以整治汉江为主。所有水道的整治以提高通航能力、灌溉能力为主,不仅挖深航道、修筑码头,还建了一批提水水车,为周边的农田提供灌溉水源。 紧随着道路整治的,就是开设矿场挖矿。 无论是郧阳还是南阳,均蕴含着大量的金矿、银矿、铜矿,眼睛发绿的荆州集团岂容这些金银之物躺在山里睡大觉? 于是,荆州集团的采矿业迎来了大规模发展的良机,数不清的人口蔓延至深山老林,从事采矿业。几千年来风光秀美的大山不是被炸得千疮百孔,就是被烧得光秃秃的,要多丑就有多丑。 林纯鸿也没有保护环境的心思,任属下作为。 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且说高迎祥被枭首后,包哲东已经做好了辞官归乡的打算,并且连东西都收拾好了。可是,林纯鸿迟迟没有成立南阳部抢夺南阳府的权力,并开始大规模发展南阳,包哲东方才恍然大悟,原来林纯鸿希望他留任,最好能够投靠荆州集团。 包哲东大喜,慌忙令下人物归原处,前往林纯鸿住处试探口风,希望得到其肯定的答复。包哲东为官多年,年龄不过五十多岁,要说其不贪权恋位,那是不可能的。 这年头,在河南、陕西一带担任地方官可谓痛苦至极,运气稍稍不好,不是被贼寇砍下了脑袋,就是被朝廷砍下了脑袋。能在荆州军的保护下担任知府,这可是求都求不到的好事。 天予弗取,反受其咎! 至于投靠荆州集团后,会面临何等后果,包哲东也顾不上了。毕竟,荆州集团日益壮大,连高迎祥这样的贼首都被荆州军三两下砍下了脑袋,朝廷拿它又有什么办法? 当林纯鸿看到包哲东后,哪能不知包哲东的来意,大喜,连一句场面话都未说,直接道:“南阳今后就靠孟襄公了!” 包哲东一听到自己的表字,心里说不清楚是喜还是忧,自此,再无回头路可走,自己的头上已经顶上了一个大大的“林”字,无论如何也洗不掉。 包哲东想说几句表忠心的话,但还未习惯身份的转换,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嗫嚅了几下,什么字眼也未吐出。 林纯鸿毫不介意,微微笑了笑,旋即正色道:“南阳府本就人手不够,还尽是一些混吃等死的吃货。孟襄公不必和他们客气,马上把他们赶走!谁要是不服,让他来找我!” 包哲东的老脸红的发烫,林纯鸿这话是不是在说他混吃等死?他面子上到底过不去,低声辩解道:“府内、各州、各县还是有一些可用之才的……” 林纯鸿道:“此话有理。南阳府偌大一个府,若是没有一些如孟襄公一样的才智之士撑着,岂不是全乱套了?该留用的,孟襄公就大胆地用,只是留用之人全部要到行知书堂政学院学习三个月!” 顿了顿,林纯鸿语气忽地变得非常严肃,道:“孟襄公得敲打敲打他们,务必让他们知道,以前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都不追究,要是从今天起,还有人顶风而上,荆州监察府的狗头铡随时伺候!” 包哲东吓了一跳,慌忙回道:“此话属下一定带到!” 林纯鸿愣了一下,不由得心里大笑,看来包哲东这样的软骨头还是怕强硬的态度,自己一硬,包哲东马上就完成了身份的转换,自称为属下了。 林纯鸿接着说道:“南阳还缺少很多机构,如财务处、安防处等等,这些机构都要陆陆续续地设立,具体设哪些机构,怎么设,我会派一些人过来协助孟襄公。至于人手,孟襄公有什么合用之人,就尽管用,不过用之前,先要到政学院学习三个月。万一人手不够,尽管向朱幕使要,朱幕使掌管着职官司,那里合用之人不少。” 包哲东不停地点头,让林纯鸿满意不已,最终林纯鸿吩咐道:“想做什么事情,就尽管去做,南阳多矿产,土地也肥沃,山地里的树木、草药也极为丰富,孟襄公好歹要为南阳的百姓谋一份福祉……” 说完,林纯鸿端起了茶杯,喝了口茶,将包哲东送出了住处…… 送走包哲东后,林纯鸿心情甚好。虽然以包哲东之能,绝不适合掌管一府之地,但他身为知府,会大大减少朝野的非议,减少南阳豪绅的阻力,这笔买卖做得绝对值! 包哲东迅速完成了身份的转换,但对于南阳的官僚、豪绅来说,这个身份转换实在有点难。 当初,高迎祥肆虐南阳时,广大豪绅、官僚无不盼星星、盼月亮地期望荆州军大规模入境,将高迎祥等贼寇千刀万剐。可是,当高迎祥被砍了头,各地的贼寇、土匪消失了踪迹后,官僚、豪绅看境内驻军的眼神就变得复杂多样了。 南阳紧邻襄阳,早就有一少部分豪绅进入荆州、襄阳,充分享受荆州体制带来的好处,赚取大量的利润。这部分豪绅当然对荆州军的到来持欢迎态度,恨不得一夜之间将南阳变得如荆州一般。 至于自己旗下的土地,林纯鸿想买、想用工坊换,随意吧。反正这些土地没什么收成,不如送林纯鸿一份人情,以后见面好说话。 这样的豪绅毕竟是少数,绝大部分豪绅担心林纯鸿会立即强行赎买他们手头的土地,把工坊交给他们经营。毕竟,并不是每个豪绅都会经营之道的,在荆州集团境内,破产的工坊主比比皆是,连沦为乞丐的也为数不少,哪能像土地一样有保障? 豪绅们担心不已,互相串联频繁,好歹商议出了一些章程,希望与林纯鸿做一些交易,让林纯鸿暂时不要推行强行赎买之策。 豪绅们推举了一些德高望重的代表,找到了包哲东,委托包哲东代为传达,他们可以降低租税,但是希望林纯鸿不要动他们的土地! 林纯鸿听了之后,忍不住大喜。他本来就没打算在南阳进行土地赎买,毕竟,他现在掏不出这么多银子,也提供不了这么多工坊,而且,土地赎买是动摇士绅根基的大事,一不小心就会引起剧烈的反弹。在这个与东林党斗争的关键时刻,不如先让一步为妙。 哪想到这些豪绅如此上道,主动提出要降低租税。林纯鸿就势答复,租税不得超过三成五,谁要是敢超过三成五,必定没收名下全部土地! 豪绅们算是暂时把心放回肚子。 不过,林纯鸿并未承诺永远不动他们的土地,于是,一部分有远见的豪绅开始把眼光投向工坊,试图开办工坊,逐步摆脱纯粹依靠土地生存的状态。 第二百七十一章 硝烟弥漫 当林纯鸿在南阳对准高迎祥猛放炮火时,江南也淫云密布,硝烟弥漫。 战火从扬州府瓜洲码头开始燃起。 扬州府江都县瓜洲码头离扬州城大约有十里,紧靠着长江,与镇江府的京口码头隔江对望。当年王安石曾驻泊瓜洲,写下了“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的著名诗句。 崇祯五年底,林纯鸿以转运军需为名,强行霸占瓜洲码头后,瓜洲码头算是迎来了千古良机。 林纯鸿对瓜洲码头的地位非常看重,定下了长远规划:以瓜洲码头为核心,以整个瓜洲为基础,将瓜洲建成大宗商品的交易中心,借此辐射整个江南和运河沿岸。几年来,邦泰不停地追加巨额投资,不仅建成可供万料大船停靠的码头,还在码头附近建设了方圆六里的货栈。 这货栈已经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货栈,倒与安南的锦普有点类似,成了一个小型扬州城。 在江南地区,可供三桅帆船停靠的码头仅此一家,因此,瓜洲迅速成为大宗商品的交易中心。后来,郑彩的五桅海船也被吸引到瓜洲,瓜洲逐步发展成为长江、运河及海洋联运中心。 商贸的繁荣促使服务业、零售业飞速发展,三年之内,瓜洲的繁荣程度已经不亚于扬州城,以至于在扬州流传一句话:不至瓜洲不为商。 瓜洲也有为数不少的茶馆,其中以清韵茶馆最为有名,吸引了大量的闲人。 清韵茶馆分为两层,底层吵杂无比,坐满了苦力及酸儒。而上层则清雅安静,汇集了不少名流,多数商贾也习惯在上层谈交易。 突然,茶馆里的自鸣钟叮叮当当地敲了九下,底层的茶客骚动起来,一个茶客更是迫不及待地大叫道:“都已经巳时正了,为何还没人读报?老板!快找人读报!” “好咧……王先生马上就到!”老板悠长的呼喝还未停下来,就见到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缓缓踱步而来。 茶客们纷纷鼓噪起来:“王先生快开始!” 王先生微微一笑,从老板手中接过一张报纸,摊开一看,报头上,赫然露出《扬州时报》几个大字。老先生乍一看头条标题,觉得不可思议,凝神一看,差点摔倒在地,立即将报纸合上,扔在桌子上,说道:“这报纸我不敢念!” 说完,犹如火烧屁股一般,立即转身离开了茶馆,身后兀自传来起哄声:“怎么走啦?快念啊……” 茶馆老板今日拿到报纸后,随手扔在了账簿上,还未看一眼。他好奇不已,捡起报纸一看,“结党营私、祸国殃民之东林党”几个大字印入眼帘。 老板大吃一惊,旋即高兴万分,哈哈,终于开始了!茶馆生意势必好得不能再好啊! 老板举起报纸不停地挥舞,大叫道:“诸位,我来念!” 老板激动万分,连说话都有点不利索,听众大为不满,齐声呼喝换人,哪想到老板刚念出标题,茶馆内一片安静,就连一根针都能听得见,旋即,爆发出猛烈的议论声,现场立时陷入混乱之中。 吵杂声中,老板依然用怪腔怪调在大吼:“……人臣之罪,莫大于专权;国家之祸,莫烈于朋党……” “……东林之可恨者一,专喜逢迎附会。若有进和平之说者,即疑其异己,必操戈攻之……” “……东林之可恨者二,唯务权斗……诱使左贼兵变,置南阳、襄阳百万生民于水火之中,十数万冤魂皆东林之恶也……” 总之,字字如刀,刀刀刻骨,将东林党骂得狗血淋头。 一石卷起千层浪,当即有四五个儒生怒不可遏,高声喝骂不止,到后来,一个儒生更是跳上桌子,越过人群,将老板手中的报纸抢过来,撕得粉碎。 老板兀自大呼:“撕我的报纸,赔!快赔……” 现场混乱不已,甚至惊动了护卫队,在刀枪的弹压下,好歹恢复了秩序。 非止清韵茶馆,凡是《扬州时报》发行的地方,嬉笑与怒骂同时上演,消息犹如长了翅膀一般,飞速向全国各地扩散。 报纸一物,早在两年前就已经风行荆州。最初,荆州境内的商家为了推广产品,在大街上四处散发印有产品介绍、产品价格的传单。后来罗永浩受此启发,创办了《荆州商报》,专门刊载商品交易信息及广告,成为商家热烈追捧之物。 为了扩大报纸销售量,罗永浩又在《商报》上加入了一些老百姓喜闻乐见的逸闻轶事,比如谁家的母猪上树了、谁家的媳妇跟着野汉子跑了等等。此报已经推出,立即受到老百姓的热烈欢迎,于是茶馆多了读报的一项服务。 林纯鸿哪能不知报纸的威力?得知报纸骤然兴起后,立即令政宣司设立审查处,对报纸内容进行审查,严禁在报纸上互相攻讦、谩骂,评论时政。 同时,林纯鸿还令政宣司创办了自己的报纸,名为《荆州时报》,到处宣扬邦泰的政策与律令,期望起到教化百姓的效果。 受此影响,广州、扬州纷纷出现了报纸,凭借着荆州集团雄厚的经济实力和人力,报纸飞速扩散,此次顺理成章地成了朱之瑜与东林党攻讦的战场。 ※※※※ 夕阳西下,虞山沐浴在晚霞之中,显得尤为圣洁。虞山脚下,常熟城塔楼争耸,城墙蜿蜒,城楼扑面,与尚湖、东湖、南湖交相辉映。湖泊中,舟帆点点,波光粼粼,尤富诗情画意。 虞山脚下、尚湖之滨,一六角砖亭傲然而立,亭中人声鼎沸,吟诗赋对声、叫好声时时响起。 只见一面容清秀、身材娇小之女子,身着水红绫子袄儿,青缎子背心,束着白绉绸汗巾儿,正对着六角亭四边的桃花凝神而思。 稍许功夫,女子略一回首,面露笑容,道:“有了……” 说完,伸出白如玉石的右手,至案台取出毛笔,一挥而就。 众人大笑着,纷纷围拢至案台边,且看女子诗作: 垂杨小院秀帘东,莺阁残枝未相逢; 大抵西泠寒食路,桃花得气美人中。 此女正是柳如是,年约十八,端得灵秀无比。 众人上前一看,无不如痴如醉,钱谦益更是魂不守舍,不停地念叨着:“桃花得气美人中……桃花得气美人中……妙啊……峰回路转、力挽狂澜……” 众人均叹道:“此作一出,吾等诗作都无法见人了……” 柳如是眉角略翘,笑道:“小女子伤春罢了,有何可称道之处?哪当得诸位笑看天下风云?” …… 众人正赞赏不已时,只见瞿式耜神色惶急,手中携着一张报纸,狂奔而来。 钱谦益一见瞿式耜,大叫道:“柏略,快来看看,此处神作一篇,呵呵……” 瞿式耜心里有千言万语要吐出,但此情此景下,不得不向钱谦益行了弟子之礼,凝神观看柳如是的诗作。 略一观看,瞿式耜随口赞道:“神作!确实是神作!” 顿了顿,瞿式耜从手中展开报纸,急忙道:“这里还有一篇神作……” 众人一看题目,除了钱谦益和柳如是,无不破口大骂。 钱谦益从瞿式耜手中接过报纸,凝神细读,柳如是侍立在钱谦益身后,一双美目直往报纸上瞅。 良久,钱谦益的目光离开报纸,无惊无怒,淡淡地说道:“文字功夫粗鄙,不堪入目!” 瞿式耜恨声道:“报纸流传甚广,江南乡民,悉数与闻,一旦受其蛊惑,对我等可谓大大不利!” 钱谦益顺手合上报纸,递在柳如是手中,哼了一声,道:“清者自清,岂容林小三任意诋毁?” 说完,钱谦益的转头看向柳如是,瞿式耜见状,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柳如是似乎对此文异常感兴趣,不仅通篇读了一遍,末了还沉思片刻,方才对众人笑了笑,道:“乡野村妇谩骂,也不过如此!” “不过,此文似乎费了一番功夫,所引之事,天下人无不了然于胸。布局谋篇也费了不少心思,似乎有点驳无可驳!” 柳如是的话,终于引起众人的一丝兴趣,纷纷围拢在一起,神色愤然地阅读报纸上的文字。 越读越怒,钱陆灿忍不住双手颤抖,恨声骂道:“侮辱斯文……侮辱斯文……” 待众人读完,顺着柳如是的话一想,无不色变,此文还真不知道如何反驳!毕竟,此文不仅证据确凿,而且按照《思辩学》的理论进行论证。《思辩学》乃人类思维的一般规律,岂是这帮士子所能反驳?只不过钱谦益等人不知道有这门学问而已。 钱谦益毕竟人老成精,当即道:“驳斥此等粗鄙文作甚?凭地自降身份!不用驳斥,只管抓住林小三的用意做文章即可!再说,林小三祸乱天下,天下人有目共睹,只管揭露其独霸湖广之心思即可!” 文坛攻讦,乃东林之强项,钱谦益须臾之间就想出了回避主要矛盾,专事搞臭林纯鸿之方略。 钱谦益目视诸位,傲然道:“朝廷、天下士绅,困于林小三久矣,现在正是诸位奋起之时。柔毫三寸,也足以使林小三身败名裂!还请诸位发动天下士子,共同声讨!” 其语气甚豪,就如指挥千军万马的战将一般,露出不可战胜之势…… 第二百七十二章 形势逆转 东林党人植身于士林之中,号召力果然非同凡响,相互攻讦马上由江南向全国各地扩散。一些官僚、士绅本不属于东林党,出于对林纯鸿强行土地赎买的怨恨,也纷纷加入到攻讦的行列。所言无不用其极,把林纯鸿与周凤吵架之事都翻了出来,力图证明林纯鸿乃忘恩负义、抛弃妻子的凉薄之辈。 除此之外,捕风捉影、胡乱攀诬层出不穷,说得有鼻子有眼睛,一时之间,似乎唯有秦始皇之焚书坑儒才可与林纯鸿之罪恶相提并论。 朱之瑜率领着政宣司,全力反击东林党。东林党的攻讦多属个人行为,相互之间没有什么配合,更谈不上什么战略规划,在这点上,政宣司组织严密,讲究战略战术,处于上风。朱之瑜非常清楚自己的目的,攻击东林党只是一个方面,借助此次舆论之战,向全国推介荆州集团模式才是最为紧要之事。 林纯鸿说的一句话让朱之瑜赞同不已:不管大明各地士子如何骂、如何诋毁,只要他们对荆州集团感到好奇,此次骂战就算成功。 东林党人充分发挥人多势众之优势,迅速将战场推向了全国,双方一经开战,就显得激烈无比,直接到了短兵相向的阶段。 然而,东林党人面临着一个大难题,他们发现,荆州集团可以通过报纸,轻易地将攻讦文字传达到全国各地,而他们费尽千辛万苦所写就的文字,除了在门生故旧、亲朋好友中流传,根本就到不了别处,影响力大不如荆州集团。 东林党人大急,纷纷将手头的文字印成传单,四处分发。还有一些江南豪商、官僚士绅自掏腰包,开始印制报纸,刊登攻讦荆州集团的文字。 不过,这些新办报纸根本就没多少人看,发行量连扬州时报的一个零头都赶不上!毕竟扬州时报发行时日已久,得到了老百姓的认同,里面更是有商品价格、广告等一些有用的东西,还有一些老百姓喜闻乐见的逸闻轶事,其受欢迎程度非东林党人临时办的报纸可比。 一时之间,市井之间、朝野之间,几乎全是议论东林罪恶的声音,老百姓看向东林党人的眼光变得越来越不善,更有一些杀猪屠狗之辈迎合百姓心理,砍一下猪肉、狗肉,就骂一句:“钱谦益的大腿,七斤八两……” 百姓们根本不管双方谁对谁错,他们围在一边,无非就是看个热闹而已。在看热闹之余,能够调侃一下以往高高在上的老爷们,心里就满足不已。 “哇……原来东林党借京察搞掉了钟兆斗啊……什么狗屁京察啊,完全成了东林党的消除异己的工具嘛……” “我说呢,当初浙党这么辉煌,上有首辅沈一贯,下有百官支持,怎么就烟消云散了呢。原来是被东林党搞掉的……” …… 朱之瑜重点揭露东林党与浙党的争斗往事,试图分化江南铁板一块的局面。此效果非常明显,杭嘉湖、宁波等地士子众多,但发出的谩骂之声越来越小,到了最后,浙江等地的士子主动组织起来,禁止东林党在浙江境内散发传单和报纸,更是将几所报馆给捣毁。 于是,荆州集团成功在江南腹地拿下一城,致使东林党人越来越被动。 浙江如此,更不用说湖广了。荆州集团就在湖广,一些同情东林党的士子、官绅不是闭上嘴巴,不发一言,就是主动离开湖广,前往他处,深恐遭到了荆州集团的打击报复。 开战月余来,荆州集团不停地攻城略地,气势全面盖住了东林党,更是激起了众多士子的兴趣,试图前往荆州一观。 朱之瑜得到林纯鸿允许,适时宣布,三个月之内,对有功名之人,荆州集团免费提供食宿,还报销差旅费。此策一宣布,前往荆州的士子络绎不绝,纷纷抵达行知书堂,在思辩堂与书堂士子交流切磋,行知书堂迎来了黄金发展机会。 形势越来越喜人,就连忙于与高迎祥征战的林纯鸿都忍不住阅读政宣司的攻讦之文。 就在荆州集团一片欢声笑语时,江西赣州分守道副使汪光洁的一篇文章犹如一支利箭一般,向着荆州集团的咽喉飙射而来,差点一箭要了荆州集团的老命。汪光洁言之灼灼地声称:邦泰行知书堂不让死人入土为安,反将尸体进行剖解,取出五脏六腑,将四肢切割得支离破碎,其用意不明! 剖解尸体?大明上下,无论是官僚士绅,还是普通百姓,一下子目瞪口呆。就连荆州集团内部的士子们也被震慑得不轻,短暂的失语之后,立即痛骂东林党人品格底下,居然乱传谣言。 解剖尸体一事,确实存在,就在陈思进挂衔的医学院内进行。此事得到了林纯鸿的允许,并且知悉的人极少。除了林纯鸿、一干阁幕使、宋应星及医学院相关人外,并无其他人知悉。但是,随着陈思进研究的深入,需要参与的人越来越多,不可避免地将风声传了出去。 大明士子在短暂的失语之后,纷纷摇头表示不信,指责汪光洁妖言惑众,不值一信。也确实,林纯鸿剖解尸体干什么?用来煎了炸了吃?这道理明显不通嘛。 再说,剖解尸体一事过于毛骨悚然,士子宁愿相信汪光洁鬼迷心窍,胡言乱语。 汪光洁大急,娘的,你们不相信我的话,也不能说我得了失心疯啊? 于是汪光洁继续撰文,声称何年何月何日,有人目睹往楼内送尸体,地点、人物、时间无不详细,更是赌咒发誓,此事千真万确,绝无一丝一毫的妄语。 除了汪光洁外,陆续有三个人冒出,声称自己听说过此事,而且还撰文大写惊悚鬼故事,声称处于百里洲岛上的医学院形同鬼蜮,每日冤魂四处飘荡。 大明士子终于有点将信将疑了,纷纷将怀疑的目光投向荆州。 东林党人大喜过望,立即猛抓住此节,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穷写猛写,痛骂荆州集团丧尽天良,人神共愤,号召天下士子群起而攻之,除恶务尽…… 本来士绅、百姓还有点将信将疑,但在东林党人不断的宣传和谣言之下,心中也信了个七八分,怒火开始酝酿,仇恨犹如生根发了芽一般,渐渐茁壮成长。 荆州集团一下子陷入被动之中,前期好不容易攻下的城池瞬间失守,连自己的本土都快要守不住了。 支持荆州集团的士子纷纷行文至行知书堂、工程院、科教司,询问此事是否属实。一些靠近百里洲岛的士子纷纷乘船赶到医学院,围在医学院门口,想亲口询问剖解尸体一事到底存不存在。 一些头脑灵活的士子根据平日的蛛丝马迹判断,此事绝对属实。毕竟,在荆州、夷陵、襄阳等地,甚至在荆州军中,一些郎中经常将病人用烈酒灌醉之后,全身捆缚,然后手持利刃,将病人肚皮划开,实施治疗。要是没有大量的尸体用来训练,这些郎中哪有如此轻车熟路? 荆州集团内部,纷扰至斯,外地的士绅和百姓就如炸了锅一般,群情激奋,纷纷请求县老爷将湖广人驱逐出境。 东林党人更是推波助澜,到处组织百姓攻击荆州集团的产业,殴打荆州集团员工,局势变得越来越混乱,荆州集团几乎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二月二十八日,在东林党人的精心组织下,将近两三万的百姓浩浩荡荡开赴瓜洲码头,试图将扬州货栈一举捣毁,破除荆州集团在江南最大的据点。 两三万人,连绵五六里,老百姓一路高呼,“丧尽天良,人神共愤”、“驱逐荆州蛮子,还我洁净扬州”……等语,气势非常壮观。 两三万人中,绝大多数都是闲人、好事者,更是夹杂了为数不少的地痞、流氓,秩序能好到哪里去?于是,这些示威者还未看到荆州蛮子,就把沿途的扬州人给办了。 沿途的扬州人这下可遭了殃,丢几只鸡、庄稼被踩坏,还算轻的,有的店铺被洗劫一空,还有的准备阻止地痞流氓抢掠,反而被痛殴一顿,打得奄奄一息…… 顾秀林得知消息后大惊,与护卫队队长商议一番后,立即派出三百个全副武装的护卫,手持木棒,以维持秩序为名,汹涌澎湃地冲入百姓群中,狠狠地敲击队伍蹦得最高、喊得最响的凶悍之徒。 示威者哪里见过这等场景?护卫队一个冲击后,就吓得四处奔逃,狂呼“荆州蛮子杀人了,荆州蛮子杀人了……” 后面的示威者还不知什么情况,一听之下,立即转身就逃…… 不到一刻钟,两三万示威者顷刻间烟消云散,连影子都看不到,直让东林党的组织者恨得直咬牙…… 第二百七十三章 绝地反击 无论是林纯鸿、还是诸位阁幕使,看到汪光洁的文章后,无不大惊失色。 高层一致认为,开战以来,荆州集团到了形势最为险恶的境地。 鉴于事态紧急,阁幕属连夜召开会议,不待林纯鸿同意,决定死不承认此事,令医学院立即转移相关设备、资料和尸体。 宋应星和陈思进接到命令后,忙活大半夜,直到第二日凌晨,方才处理完毕。 宋应星这才找到空闲,语气不善地质问陈思进道:“平日军门一再强调,要你严格保密,你怎么做的?你知道么,你给军门带来了什么样的灾祸?” 陈思进正处于深深地自责中,抱着额头,唉声叹气道:“祸是我闯出的,由我一力承担……” 宋应星怒道:“你担得起么?” 陈思进沉默片刻,语气忽然变得坚定,决然道:“要是万一此事瞒不住,我会在天下人面前承认,此事是我自己偷偷进行,与军门、与邦泰无关,然后自刎以谢天下人……” 宋应星深吸了口气,强压住心里的怒火,骂道:“糊涂!军门那边有什么值得我们担心的?这事闹得再凶,迟早也会过去,我心疼的是解剖这门学问!” 陈思进愕然,迟疑道:“学问?” 宋应星叹道:“你也知道,自你琢磨解剖一学来,懂了多少东西?血液循环、心脏结构、五脏六腑位置等等,无不从此而来。而且,自从你发现切除蚓突、阑门对一些病症有奇效后,救活了多少人?这些都来源于解剖学!” “要是万一因为此事,导致解剖学无人敢碰,这门学问岂不是就此湮灭?这个损失,无论谁都担不起!” 陈思进彻底沉默了,不知如何应对。 宋应星紧皱着眉头,吩咐道:“算了,这些都不说了。从现在开始,要更为严格地审查学生的身份,并告诉他们,统一口径,绝无此事,只是偶尔在此给病人做手术而已。” 言毕,宋应星又厉声喝道:“谁要是敢私自泄密,监察府的铡刀就为他准备!明白了吗?” 陈思进默默地点了点头…… 随着外面的谣言越来越烈,多处货栈受到了百姓的冲击,阁幕使们如临大敌,使出浑身解数试图化解困局。 政宣司到处刊发文章,声称百里洲岛上绝无此事,东林党人居心叵测,为了污蔑荆州集团无所不用其极,这才是真正的人神共愤。同时,文章激烈声讨东林党挑拨百姓闹事,肆意挑拨族群矛盾,破坏大明稳定团结的局面,有谋反之嫌。 东林党人哪能放过此等良机?列出了详实的数据。 “……崇祯八年三月初五,南京一男,名唤许铁柱,行至扬州瓜洲时,忽腹部疼痛难忍,恰遇荆州籍郎中,破肚取出坏死之肠,该郎中手法娴熟,熟知肚内各内脏,无疑剖解过尸体……” “崇祯八年九月初三,一女难产,恰遇襄阳籍郎中,破肚取出婴孩,母子得活……” …… 总之,东林党痛打落水狗,拿出了确凿的证据证明百里洲岛一定剖解过尸体! 宋应星看到此文后,敏锐地意识到,这是推广手术疗法的良机,立即建议朱之瑜,在报上刊载行知书堂医学院所能治疗的疑难杂症,重点推介手术疗法,注明手术疗法所能之病的详细症状、治疗方法等等。 朱之瑜大感为难,毕竟,刊载此事,无异于明白无误地告知天下,医学院确实进行过尸体解剖。即使此事能够转移士林和老百姓的视线,但何以堵住东林党别有用心的悠悠之口? 正当朱之瑜犹豫不决时,林纯鸿自南阳返回荆州,立即召集阁幕使开会,并叫来宋应星、陈思进列席会议。 陈思进见到林纯鸿后,羞愧难当,满脸涨得通红,嗫嗫嚅嚅地就是说不出话来。 林纯鸿拍了拍陈思进的肩膀,安慰道:“没事,与你无关。只要参与解剖的郎中悬壶济世,这事就瞒不住,只是迟和早的问题。解剖这门学问,以后还得继续琢磨,万不可因此事而停顿,明白了吗?” 陈思进感激涕零,频频点头。 紧接着,林纯鸿在会上肯定了阁幕属死不承认、快速转移的决策。林纯鸿很清楚,只要荆州集团死不承认此事,绝对无人敢在他的地盘上寻找确凿的证据。没有确凿的证据,无论外面的传言有多凶,最终还是会被天下人视为谣言。 林纯鸿接着说道:“不过,除了堵以外,还得疏导。尸体进进出出医学院很多人都见过,这是事实,谁也否认不了。不如拿为死者整容作为借口,遍请天下士子前往医学院现场观看!” 众人大吃一惊,愕然道:“这……这岂不是视天下才智之士为孩童?” 林纯鸿笑道:“真正有才之士,无论怎么瞒,都瞒不过。这事就如撒谎一般,八九分真实,一两分假,总能骗过大部分人。找一个借口,无论这个借口有多荒唐,好歹能给大部分人一个交待。” 这话思维跳跃性太大,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林纯鸿何出此言。也确实,这话涉及到复杂的群体性心理学,岂是这帮人所能理解? 林纯鸿也不解释,断然道:“就按照我说的办吧。不过这个方法要收到奇效,还必须让老百姓、士绅从解剖尸体一事中得到好处。这样吧,政宣司借助报纸大力推介手术疗法,重点推介剖腹取婴一术。” 说到这里,朱之瑜与宋应星对望一眼,宋应星得意地笑了笑。朱之瑜颇为尴尬,不过旋即恢复正常,对着宋应星点了点头,表示赞赏他的提议。 林纯鸿的话还在继续:“……大明一年出生的婴孩几千万,死于难产的女子不知凡几,推广此术,受惠面广,更能得到百姓的认同。医学院也得动起来,派出技术精湛的郎中到各地坐诊,好歹要借此事扩大医学院的名声。” 宋应星与陈思进闻言大喜,打死他们也想不到,在全国各地对荆州集团一片喊打喊杀时,林纯鸿不仅没有责备他们,还力图借助此机大力推广医学院。 “南阳也没什么大事,现在的重心已经转移至扬州,过几天,我就到扬州去,看看东林党人到底还有什么招。这次咱们打舆论战,前期形势一片大好,后期被东林党人抓住了机会,连续退却,看来咱们对困难还是估计不足。” “诸位也别失去信心,解剖尸体一事,利国利民,迟早将大行于世。东林党人借解剖尸体一事挑拨天下百姓,史书上会给他们一个正确的评价。” 说到这里,林纯鸿看了看陈思进,笑道:“陈院长开创先河,必将留名青史,为后世之人敬仰、佩服。我估计,几百年后,在座的诸位,谁的名声都赶不上陈院长!” 众人哈哈大笑,以至于陈思进无法安其位,站起身来,不停地念叨道:“莫要取笑……莫要取笑……” 三天后,林纯鸿自荆州登船,前赴扬州。在船上,林纯鸿接到了扬州货栈受到冲击的消息,陆陆续续,各地的坏消息接踵而来,让林纯鸿大为光火。 即便用脚趾头思考,林纯鸿也能知道背后的推动者非东林党人莫属。林纯鸿下令,各地货栈加强安全防卫,坚决打击此类乱民,绝不姑息养奸。 林纯鸿犹不解恨,亲自执笔,起草了一份杀气腾腾的宣言,宣称,任何试图破坏私有财产的行为,必将受到邦泰的严惩,即便逃到天涯海角,也要抓回荆州受审! 此命令发布后,各地货栈护卫队大受鼓舞,在军情司的配合下,四处抓捕乱民背后的挑拨者。 不过,四处抓捕挑拨者也是有选择的。军情司根据以往的情报,精心择定了一些民愤极大、罪大恶极的人选,这些人以黑社会头头居多,与东林党人和地方官府有着密切的联系。 林纯鸿一声令下,气势汹汹的护卫队出现在江南各府各县,肆无忌惮地抓捕名单上的人选。于是,一些黑社会的老巢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一些在地方官庇护下为非作歹之徒几乎全部授首,被集中送到了扬州,准备押回荆州受审。 东林党人当然不会束手待毙,一方面纷纷上书朝廷,痛斥林纯鸿罔顾司法、私设公堂,四处抓捕良民;另一方面,发动各地地方官竭力阻止护卫队抓人,连出现冲突也在所不惜。 有温体仁在朝,上书几乎没有掀起一丝波澜。地方上的衙役、捕快无非混碗饭吃而已,面对多为退役军人的护卫队时,哪有一丝胆气阻止?于是,东林党人眼睁睁地看着荆州集团横行于江南各地,却无一丝办法。 不得已,东林党人纷纷在报纸上撰文,竭力夸耀被捕之人的高尚品德,希望激起民愤,反击荆州集团。 哪想到各地百姓根本不买账,对荆州集团四处搜捕拍手称快。顺带着,还对东林党不分好坏厌恶不已。 这帮黑老大被送回荆州后,监察府毫不客气,一律重惩,一些罪大恶极者,被斩下了脑袋,一些罪不至死者,被送到矿场,开始他们漫长的劳役生涯。 随着林纯鸿抵达扬州,荆州集团的獠牙越来越尖锐,越来越渗人,让东林党人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压力。 第二百七十四章 粮食大战 荆州集团在江南闹出了偌大风波,成功转移了老百姓的视线。现在,茶馆里最受欢迎的话题不再是“死人尸体”,而是曾经风光无限的地头蛇。 而且,老百姓所不知道的是,迫在眉睫的粮食大战马上就要拉开序幕,他们马上就会面临眼花缭乱的粮价。 什么狗屁解剖尸体,什么狗屁东林党、荆州集团,去他娘的,老子有时间听他们吵架,还不如在粮店里多抢点粮食。 于是,随着林纯鸿在扬州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四处搅乱江南各地的粮食市场,关于解剖尸体一事的议论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全部聚焦在粮店,开始琢磨他们永远也看不懂的粮食大战。 崇祯九年正月初十,郑天成率领十艘粮船抵达扬州。由于扬州乃江南地区的大宗商品交易中心,几万石粮食一经投入市场,整个江南地区的粮价应声下跌。 郑天成更是在报纸上广而告之,鉴于荆州地区存粮太多,随之还有更多的粮食将运到江南。于是,短短十日内,粮价下降一成,一石粮食由一两银子左右降至九钱左右。 控制江南粮食市场的徽商,无不在年前储存了大量的粮食,期待在来年青黄不接时,趁着粮价上浮,大赚一笔。但是,现在邦泰商号公然搅局,致使粮价下浮,岂是他们所能容忍? 大为恼火的粮商们齐聚一堂,经过长时间的争吵后,决定将几万石粮食全部收购,令粮价维持在一两银子左右,静待来年涨价。 此计还算有效,几家大粮商合伙买下了扬州货栈的粮食,继续维持着他们对江南粮食市场的垄断地位。 哪想到,到了三月初,林纯鸿亲自来到了扬州,随之而来的,有十五艘粮船,足足有七万多石粮食,一下子涌入了扬州! 粮商们这下子傻眼了! 凭着他们的实力,吃下这七万石粮食,当然不是难事,但是,吃了这次,邦泰再运粮过来,吃还是不吃? 粮商们大急,纷纷聚拢在扬州,心急火燎地商议对策。 扬州徽州会馆。 王大俊端坐于主位之上,双手置于胸前,拍了拍手,高声道:“诸位安静……安静……” 王大俊掌声的效果并不明显,一众粮商依然小声议论个不停,直把会馆当成了茶馆。王大俊无法,只好扯起嗓子喊道:“承蒙诸位抬举,让王某坐了这个位置……” 说到此处,王大俊拿起茶几上的如意,在椅臂上轻轻地敲了敲,提醒大伙注意听他说话。 果然,这招颇为奏效,粮商们停止了议论,盯着王大俊的位置,露出羡慕的目光。 也难怪这些粮商会羡慕王大俊的位置,随着扬州逐步成为江南地区运河、长江、海洋联运中心,扬州的徽州会馆地位水涨船高,几乎成为大明第一徽州会馆。会长王大俊的权势与日俱增,隐隐有成为徽商之首的势头。 王大俊笑了笑,接着说道:“既然坐了个位置,说不得,要为诸位的生意多费点神……” 刚说到此处,大粮商李仲联霍地站起,打断王大俊的话,道:“王会长,别说这些废话了,现在火烧到眉毛了,再不商量出个章程,咱们就全完蛋了!” 王大俊毫不介意,眯着双眼笑道:“不就是邦泰商号持续往扬州运粮嘛,有什么好担忧的?至于完蛋一说,李老弟似乎有点危言耸听,凭借在座诸位的丰厚家底,吃下个百万石粮食恐怕轻而易举!” 李仲联对王大俊的态度相当不满,叫嚷道:“眼见离夏粮大熟不过三个多月,粮价却始终徘徊在一两银子左右,要是邦泰商号真的存粮上千万石,咱们要多少银子才能吃得下?” 李仲联的话得到粮商们的一致认同,鼓噪不已。 大粮商刘三水更是焦虑万分,大声喊道:“王会长,大家都是生意场上的老人,有些话我不提,您老人家也明白。每年春天,江南地区所能销售的粮食都有个定数,咱们也就是根据这个定数,保持适度短缺,谋点小利。现在邦泰不停地将粮食运来,早已打破了适度短缺的度,剩下的日子,粮价能不能涨还是个大问题。光是吃下邦泰的粮食,能顶个屁用!” 刘三水越说越激动,忍不住爆出了粗口。 王大俊满脸依然保持着笑容,似乎对刘三水的粗口一点也不介意,用商量的语气说道:“要不从现在开始售粮?一两左右的价格,大伙不会亏,甚至还略有赚头!” 这下,粮商们的反应非常齐整,异口同声地回道:“这样岂不是一年白干了?” 王大俊变了脸色,冷冷地说道:“吃下不行,吐出也不行,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粮商们面面相觑,这还真是个大难题! 一个小粮商迟疑道:“时日不多,越往后拖,风险越大,我看,王会长的话也不错,不如开始售粮,能够小赚一笔,也不错……” 李仲联霍地转头,紧盯着小粮商,恨恨地道:“不错个屁!今年邦泰商号来搅局,谁能保证明年他们就不来搅局?这样搞个几年,还有没有我们的活路?” 小粮商被李仲联的高分贝吓了一跳,赶紧隐身于其他粮商之后,他的生意多有仰仗李仲联,这个时候,哪敢得罪他? 李仲联放过了小粮商,转头对王大俊说道:“输银子不要紧,要是输了气势,以后咱们就全完蛋了!我看,咱们不如趁这次机会,与林小三一斗到底,看到底谁能盖过谁!” 说完,李仲联精光四射,看着一众粮商,似乎要记住谁会反对他似的。 此言一出,一众粮商又开始激烈争吵,始终达不成一致,在会馆里吵闹不休…… 王大俊看着乱成一团的会场,大为不满,却又无可奈何。最终,他又拍了拍手,大声喊道:“老规矩,咱们还是投票来决定吧,看到底是吃下还是售粮。” 听到王大俊冒出此言,粮商们最终才安静下来。此等投票,并不是一人一票,而是根据存粮的多少来决定投票权,甚为公平。李仲联乃最大的粮商,其手头的粮食几乎占到所有人的四成多。于是,没有任何意外,粮商们决定继续吃掉邦泰手中的粮食。 得到粮商们继续大规模购粮的消息后,郑天成大喜,对林纯鸿说道:“这帮粮商这么上道,开始咬钩了……” 林纯鸿笑道:“好戏还在后头,马上命令薛一谦,再运五万石过来!” 郑天成大叫道:“五万石?是不是太少了点?不如一次性来个二十万石,看他们能不能吃得下!” 林纯鸿摇头道:“别急,钩咬得还不深,无法动其筋骨,要让他们始终相信,再吃一批,马上就可以峰回路转!” 郑天成大笑道:“就是……就是……” 于是,随着林纯鸿一声令下,五万石粮食运抵扬州,粮商们继续咬牙吃下了这一批。 三日后,六万石又运抵扬州,粮商们继续吃! 又隔三日,六万石运抵扬州,粮商们继续吃! …… 接近三月底,江南的粮商们东挪西借,前前后后吃进了八十多万石粮食,个个粮商撑得饱饱的,如同小山一般的粮食几乎堆满了他们的粮库。 同时,这些粮商颇为团结,这一个月内,市面上几乎看不见粮食交易,老百姓终于慌了神,四处求购粮食,跑遍了各大粮店,均得到答复:“无粮可售!” 在粮商们的苦苦坚持下,他们的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到了四月初时,粮价一下子涨到了一两三钱银子! 售粮的时机终于到了! 徽州会馆内,传来粮商们得意的笑声,其中李仲联的笑声尤为畅快:“哈哈……哈哈……跟我们斗!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小粮商也纷纷附和:“就是……就是……除了我们到扬州货栈买粮以外,还有谁到扬州?还不是我们定什么价格就是什么价格?” 王大俊到底老成,提醒道:“自古行百里者半九十,到了最后,诸位务必控制好每日的售粮数。还有……” 王大俊不无忧虑地说道:“邦泰商号不知又会出什么幺蛾子,诸位也得小心在意!” 李仲联得意地笑道:“没有深入各地的粮店,邦泰商号卖给谁啊?就这样吧,明日开始售粮!” 紧接着,李仲联露出狰狞的面目,精告道:“谁要是不按每日份额出售粮食,要是被我发现,哼……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一众粮商对李仲联的嚣张毫不介意,皆欢呼不已,比过年还要快乐…… 粮商们在谋算着利润,老百姓可就遭了殃。过年之后,粮价一直比往年低,老百姓们向来是买涨不买跌,一直期待着粮价进一步下跌。哪想到,进入三月之后,市面上的粮食似乎蒸发了一般,用来出售的粮食少得可怜,纵使拿着米袋子,在粮店门口排了半天队,结果只能买到一丁点粗粮。 也只有市民经济发达的江南,才会出现这种情况。江南各地,除了不到四成的农民种植粮食外,大多种植桑树,这些农民手头哪里有粮食?全靠从市面上购买。再加上城镇里的居民也要从市面上购买粮食,致使江南的粮食市场异常繁荣,方才成就了李仲联、刘三水等超级大粮商。 现在,粮价一下子上涨到一两三钱,老百姓们一下子慌了神,纷纷提着米袋子,前往粮店排队。于是,抢购风一下子蔓延至江南各地,在抢购之下,粮价进一步上涨,有的地方甚至超过一两六钱! 这对于李仲联、刘三水等大粮商来说,可谓形势大好!他们今年大量收购了邦泰的粮食,现在看来,不仅不会亏本,甚至还可以大捞一笔! 大大小小的粮商无不齐声嘲笑邦泰:什么狗屁商号,完全是傻子窝嘛! 第二百七十五章 图穷匕见 粮商口中的“傻子窝”,无非就是扬州货栈的标志性建筑金锦楼。 金锦楼高达六丈,共有五层,乃扬州第一高楼。整栋楼金碧辉煌,气势恢宏,让人一看,就知道此楼的主人乃绝无仅有的豪富。 金锦楼二楼有一个大厅,大厅有六丈见方,足以容纳四五百人。放眼望去,如此庞大的大厅,中间只有四根柱子支撑,不免让人拍案叫绝。这四根柱子可不简单,粗达三四尺,用上等的楠木制成。柱子上,雕刻着各色各样的龙凤,还挂着四盏油灯。油灯燃烧着棉油,不仅没有丝毫异味,还散发着一阵阵的香味,灯油里明显加入了香料。 大厅正面的墙上,挂着一块丈余宽的黑板,黑板上用白炭笔写满了地名与数字:苏州,一两六钱;常州,一两五钱…… 这些黑板记录着各地粮价。 林纯鸿、郑天成站在黑板前,正在看粮价。 只见郑天成颇显愤怒,正在指天画地地痛骂粮商: “军门,徽商、江南豪商控制着粮食的终端市场,这点对邦泰来说可谓致命!李仲联、刘三水明知邦泰粮食多达千万石、资金也雄厚无比,却能鼓起勇气孤注一掷,无非就是欺负邦泰没有终端市场而已!” 林纯鸿点头示意郑天成继续说。 郑天成受到了鼓舞,嘴里几乎冒出了吐沫星子:“这些商人不仅控制着粮食的终端市场,还几乎把持着所有其他大宗商品的终端市场,这也是邦泰迟迟在江南打不开局面的重要原因!” 林纯鸿哼了一声,冷笑道:“终端市场倒也罢了。只要咱们费点心思,迟早也会建立。关键是,这帮商人无所不用其极,这些年来,邦泰在江南各地做了不少尝试,都遇到了市场以外的问题,不得不终止。唯有扬州货栈,以供应军需为名,方才保存至今!” “说不得了,这次一定要这帮商人付出血的代价!” 林纯鸿的话犹如吹响了战斗号角一般,让郑天成血气上涌,犹如一个准备冲锋的勇士一般,双手紧握,叫嚷道:“军门,这就开始吧,这些年,我都快憋出病了!” 林纯鸿郑重地点了点头,下令道:“二十万石,一石也不能少!全部运到扬州,公开出售!九钱银子一石!” “每个县,听清楚了,每个县至少扔下千份报纸,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但务必让百姓知道我们公开以九钱银子一石的价格出售粮食!” 粮食大战,终于到了图穷匕见的阶段,紧接着,应该是刺刀见红! 粮价陡然上涨,引起了疯狂的抢购潮,各地的百姓犹如疯了一般,没日没夜地在粮店门口排队,心惊胆颤地盯着不断向上跳动的粮价。 丹阳县城内,刘记粮店门口,排队的百姓几乎长达里许。粮店的伙计兴高采烈的搬运粮食,为百姓称量粮食。更有一个伙计站在店门口,双手合成喇叭状,大吼道:“每人限购三斗,一斗粮食一钱七厘!” 伙计的喊声刚落下,百姓们立时骚动起来,叱问道:“昨天不是一钱五厘么?怎么今天就一钱七厘了?” 伙计轻蔑地看了看排队的百姓,大吼道:“嫌贵可以不买啊……没人求你买!” 百姓们大怒,纷纷破口大骂。一人更是大呼道:“揍他娘的,狗日的……” 群情激奋,百姓们纷纷撸袖子就要上前,队伍一下子混乱不堪。伙计一见,连忙跳到一边,用颤抖的声音大呼道:“敢打人?没王法了?刘老板可是县尊大人的座上客,你们活得不耐烦了?” 伙计的威胁让百姓们稍微愣了愣,其中一人似乎是个愣头青,狂吼道:“乡亲们,都快饿死了,哪能管这么多?” 吼完,愣头青从地上捡起半块青砖,扬起胳膊就奋力往粮店的价格牌上扔去。 只听见啪的一声响,价格牌被打翻在地。 “好……好……”周围响起一片喝彩声,声势颇为壮大。 百姓们终于出了一口心中的恶气,再加上有人冲锋在前,一个个变得势若猛虎,不管不顾地向伙计逼去。 “管他娘的,揍他,还让人活不活……” “揍!什么狗屁刘老板,就一奸商,揍了白揍!” …… 混乱的局势一触即发,刘老板早已经被惊动,躲在门板背后,透过缝隙,心惊胆战地瞅着外面,随时做好了从后门逃跑的准备。 报官的伙计早已被派出。虽然刘老板前天得到了行会的暗示,有什么事情尽管报官,捕快和衙役会在第一时间赶到,但刘老板说什么也不敢相信这帮官老爷会反应这么迅速。 形势在继续恶化,百姓们纷纷弯腰,捡起地上的硬物,对准嚣张的伙计和店门猛砸。伙计见势不妙,犹如兔子一般跃进了店内。 百姓们正准备一拥而上时,忽然从身后传来一阵暴喝声: “住手!” 正是衙役、捕快赶到了! 只见这帮衙役和捕快高举着水火棍,一边呐喊一边气势汹汹地往粮店猛冲,腰间悬挂的朴刀也一晃一晃的,显得特别吓人。 “县尊大人有令,谁敢闹事,先打一百杖再说……” 衙役、捕快肆意挥舞着水火棍,冲进了人群,见人打人,见狗打狗,气焰非常嚣张。 惨呼声、叫骂声立时响起,人群乱成了一团。 “都给我规规矩矩地排队,谁要是敢闹事,小心吃棍子……” 百姓们被水火棍的气势所摄,纷纷闪避。 混乱的局势得到了遏制,百姓们敢怒不敢言,满腔的怒火无法发泄,用仇恨地眼光盯着衙役和捕快。 见到衙役和捕快赶到,刘老板终于松了口气,慌忙从门板后现出身来,正准备向捕头道谢,忽然从人群中冒出一个闲汉,手中抱着大堆的报纸,大喊道:“看报喽,看报喽……今日的报纸免费……免费喽……” 百姓们心里正憋得厉害,听到此闲汉大喊后,纷纷怒骂道:“哪里来的混账东西,滚开,老子都揭不开锅了,哪有心情看报纸?” “滚!娘的,拿老子们做消遣么?” …… 衙役们本来紧张万分,看见这个不合时宜的闲汉后,似乎找到了乐子,纷纷调笑道:“兄台,跑错地方啦,去茶馆比较好……在这里小心被揍!” 正耍嘴皮子耍得高兴,结果闲汉冒出一句话,让他们目瞪口呆:“免费报纸喽……头版头条,扬州货栈公开售粮,九钱一石……” “九钱一石啊,货栈就在河对岸,雇一只船,想买多少就买多少……” 百姓们一听,顾不得水火棍就在头顶,立即将闲汉围在中央,狂喊道:“快!拿来看看,有没有识字的啊,读读,快读读……” 衙役们顿时傻了眼,纷纷看向捕头。 捕头神色严峻,略微思索后,大喝道:“抓住这个狂徒!妖言惑众!” 一声令下,衙役们一扑而上,将闲汉按倒在地。闲汉将手头的报纸往天上一抛,引起大批的百姓疯抢。 捕头看着陷入癫狂的百姓,面若冰霜,这下,县尊大人的一顿痛骂少不了了。 捕头怒火中烧,冷眼盯着闲汉,大喝道:“大胆狂徒,居然妖言惑众!带走!” 闲汉被执后,兀自大喊道:“送报也犯法啊……天理何在啊……” …… 衙役和捕快到得快,撤得也快。百姓们互相呼朋唤友,似乎完全将眼前的粮店当做了无物。 “三癞子,你有船,明日捎上我啊……”一群百姓立即围拢在三癞子身边,不无讨好地说道。 “三癞子,我看,不如你帮大伙一并捎回来得了!不就过条江么,一天时间足够了……” “快来啊,想到瓜洲购粮的,来三癞子这里报名啊,交上银子,保证明天有低价粮……” 不多时,等待购粮的百姓散得一干二净,留下了目瞪口呆的刘老板和伙计。 与此同时,同样的场景在江南各地上演,粮店门口一下子门前冷落车马稀,变得无人问津,百姓们不是准备亲自前往瓜洲就是请亲朋好友帮忙带粮,纷纷向瓜洲汇集。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李仲联、刘三水明显没有意识到,他们之所以能够操控江南的粮价,除了牢牢掌控终端市场外,“信息不对称”也是必要因素! 现在林纯鸿手中不仅有粮,还借助影响力日益庞大的报纸,消除了“信息不对称”,一下子掐住了江南粮商的命门。 人生大起大落,实在是太刺激了。 李仲联、刘三水都已经开始准备数银子了,没想到,一日之间,风云突变,堆积如山的粮食被老百姓弃若敝屣,根本无人问津。此场风暴起源于瓜洲,一日内,迅速在各府各县总爆发,一下子将他们推向了绝境。 在现代,资讯如此发达,精明的商家依然能够利用“信息不对称”赚取高额利润,更别谈十七世纪时的明朝。这个时代,消息闭塞到让人瞠目结舌的地步。京师的一条狗咬了人,传到江南后,往往会变成人咬了狗。 报纸!一切都是报纸惹的祸! 虽然这个时代的百姓识字率不超过两成,虽然广大的农村依然没有听说过报纸,但架不住一传十,十传百,瓜洲有低价粮出售的消息犹如长了翅膀一般,飞速向各地蔓延。 尤其像粮食这类事关身家性命的必需品,老百姓无不投入了十二分的精力打听消息。即使这些百姓有点将信将疑,也忍不住派人至瓜洲一探究竟。 至于粮店,老百姓恨之入骨,连看都懒得看一眼,甚至在路过时,还要吐出一口唾沫,大骂道:“奸商!” 作为商人,李仲联、刘三水不可谓不精明,但是,他们从未经历过发达的资讯时代的考验,理所当然地忽视了报纸的巨大作用。这个忽视的代价可谓惨重,让所有的粮商如丧考妣,惶惶然不知如何是好。 第二百七十六章 最终决战 当王大俊得到消息后,大惊失色,忍不住从椅子上一跃而起,神色惶急,立即令人召集一众粮商,商议对策。 待粮商聚集在扬州,已是两日之后,这两日间,扬州货栈低价出售粮食的消息已经传遍大江南北,就连街头的老太太着急慌慌地命令儿子立即前往扬州购粮。 会场之中,一片唉声叹气,李仲联更是两眼通红,射出仇恨的怒火,直欲将林纯鸿生啖。 刘三水恨恨不已,将手头的一份报纸扯得粉碎,痛骂道:“狗日的报纸,狗日的林小三,太他娘的淫险了!有生之年,与林小三不死不休!” 李仲联一听,大吼道:“不死不休也得逃过此劫再说!现在的问题是,林小三马上就要把咱们搞死!我们手头的五百多石粮食怎么办?难道要烂在仓库里?” 李仲联的问题非常现实,让诸多粮商心里颤抖不止,就如在滴血一般。 王大俊神色严峻,冷冷道:“我看,现在已经不仅仅是粮食的问题了,林小三所谋甚大!他想将整个江南吃入口中!非咱们所能应付!” 粮商们大吃一惊,愕然地看着王大俊。 王大俊语速甚快,接着说道:“林小三与东林诸公斗得难分难解。东林诸公以天下为怀,定不会坐视大伙被林小三一口吞下。明日,我马上前往常熟,希望东林诸公能动作一二。” “另外……” 王大俊接着说道:“现在已经到了四月底,离夏收最多还有两月,粮食绝不能烂在手中,无论什么价格,诸位能卖出多少算多少吧,好歹能减少点损失。” 王大俊的话,犹如宣判了粮商的死刑一般,粮商们苦苦哀求道:“会长,就不能再想想别的办法了?一定会有办法的……” 王大俊厉声道:“林小三手握千万石粮食,又有上百艘三桅帆船运送粮食,咱们如何斗?无论怎么斗都是死路一条!” 粮商们的心猛往下沉,更是有一个小粮商当众放声大哭:“完了……完了……我还借了三千两的银子啊……全完了……” 王大俊叹了口气,道:“先售卖吧,就随着林小三的价格,大伙也不会亏到哪里去。待我到了常熟后,看看东林诸公有没有什么办法……” 听了王大俊的话,粮商们好歹有了点希望,无不用期待的眼神看着王大俊,恨不得王大俊立即启程前往常熟…… 粮商们想尽力挽回损失,林纯鸿岂能放过他们?他在接到粮商们将价格降至九钱的消息后,立即在报上公开刊登,粮价降至七钱! 粮商们无法,随之将价格降至七钱。 林纯鸿又降至五钱,粮商们紧咬牙根,随之降至五钱! …… 老百姓们彻底糊涂了,不知为何粮价瞬间跌到了五钱,纷纷止住前往扬州货栈的脚步,就近在粮店里买了一点粮食,狐疑不定地看着起伏不定的粮价。 邦泰商号每日仅仅在报纸上发布一条消息,就迫使粮商们不得不降价,把扬州货栈的大佬们兴奋得几乎忘记了自己姓什么。随着老百姓暂缓前往扬州购粮,扬州货栈前前后后售出的粮食不过五千多石,几乎毫无损失! 而粮商们就惨了,他们发现,即使粮价下跌至五钱一石,销售量也增加不多,反而有逐步下降的趋势。 这还不算完,粮商们惊奇地发现,扬州货栈又出招了,他们宣布,以五钱五厘的价格,大肆收购粮食! 粮商们彻底糊涂了,扬州货栈根本不缺粮啊,为何大肆收购? 粮商们又不约而同地汇集到一起,商议对策,李仲联、刘三水等大粮商一致决定,即使让粮食烂掉,也绝不出售粮食给扬州货栈! 李仲联、刘三水家大业大,财力雄厚,当然能撑得住,然而,一些小粮商却撑不住了!粮食在仓库存放一日,仓储费就是一笔高额支出,他们早已负债累累,哪里还能随着李仲联与林纯鸿死斗? 于是,一些小粮商偷偷地将粮食运送至扬州货栈,以五钱五厘的价格卖与扬州货栈。扬州货栈来者不拒,全部收购,短短两日之内,收购的粮食居然达到了四十多万石! 时间到了五月初,出售粮食的粮商越来越多,扬州货栈一个月内,几乎以五钱五厘的低价收购了一百五十万石粮食,全部堆积在货栈的常平仓内,非常壮观。 眼见着天气越来越热,稻田里的秧苗长势喜人,李仲联、刘三水终于坐不住了,开始认真考虑是否将粮食全部卖与扬州货栈。 正在此时,忽然从南京留都传来好消息,东林诸公充分发挥手头的能量,说服南京六部官员,发布命令:鉴于有人肆意扰乱各地粮食市场,从即日起,严禁各地百姓擅自出境购粮,各地地方官务必对擅自出境购粮者严惩不贷! 得到这两条消息后,李仲联、刘三水大喜过望,立即吩咐各地粮店将粮价上涨至一两二钱。 同时,扬州货栈内部也兴奋不已,尤其是郑天成,犹如豹子一般窜到林纯鸿身边,催促道:“军门,鱼儿咬钩已经够深了,咱们下手吧,机不可失啊……” 林纯鸿摇了摇头,道:“再等等,群情还不够激奋嘛……” 五天后,扬州终于出手了。 他们在报纸上宣布,鉴于一些不可抗之因素,从即日起,停止售粮!虽然报纸极尽隐晦之能事,无只言片语针对此条命令,但老百姓无不了然于胸,扬州货栈受到了官府的打压! 与此同时,扬州货栈内,却是一片磨刀霍霍的声音。林纯鸿将扬州货栈的精兵悍将召集起来,宣布道:“决战的时机已到,该准备刺刀见红了!” 众人脸色潮红,兴奋莫名,忙碌将近半年,终于到了开花结果的时候,他们根本就掩饰不住内心的狂喜。 “李蒙申,挑头闹事的人手都安排好了么?” 李蒙申抱拳道:“回军门,都安排好了。手捧着银子,根本不愁找不到闹事的人!” 林纯鸿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看向顾秀林,道:“顾总管,你那边怎么样?” 顾秀林激动地说道:“都准备好了。地契、批文都已经到手,都以本地人的身份注册,外人根本不知我们是幕后。人手、粮食都已经准备完全!” 林纯鸿笑容满面,大声宣布道:“既然都准备完善,那就开始吧,我就在扬州,坐等诸位的好消息……去吧……” …… 事实上,不待林纯鸿安插的人手开始闹事,愤怒的百姓已经忍不住了。有的城市里,百姓还算文明,只是前往官衙和平请愿;有的城市里,百姓们包围了粮店,将粮食抢掠一空,还将老板和伙计一顿痛殴;最为出格的要算丹阳县城,愤怒的百姓不仅捣毁了粮店,还包围了县衙,直把县老爷吓得瑟瑟发抖…… 待李蒙申的人手抵达各城之后,四处挑拨百姓闹事,局势愈发不可收拾。各地无一例外地出现了打砸抢事端,无数的商家遭了殃,损失惨重。最为倒霉的,依然是粮店,不是被捣毁,就是被拆除一空,成为一片白地…… 自古以来,当百姓的愤怒需要发泄时,当官府完全无视百姓的诉求时,局势就会往民变的方向发展。心惊胆战的地方官纷纷向南京六部求救,希望能够取消禁令。 然而,令地方官感到奇怪的是,当某处的粮店被捣毁之后,马上就会有一家粮店宣布成立,并且以九钱银子一石的价格大肆售卖粮食。愤怒的百姓有了低价粮可购买,情绪得到了缓解,再加上弓兵、衙役的强力弹压,各地百姓逐步趋向稳定。 唯一有所变化的是,新的粮店取代了旧粮店。 地方官、李仲联、刘三水等粮商恍然大悟,这些粮店根本就是邦泰商号的! 被愚弄的地方官和粮商愤怒不已,发誓要捣毁新粮店。地方官的手段花样非常多,今日令捕快上门搞联防,明日令捕快上门查案,想尽一切办法干扰粮店的正常运转。 粮商们的办法就比较单一,无非就是收买黑社会、地痞流氓上门收取保护费,阻止粮店售粮。 粮店的应对措施非常简单,在粮店摆上十几二十个孔武有力的护卫,这些护卫脾气非常坏,不管是捕快还是地痞,一律轰出门,犹如铁塔一般护卫在店门口,令一切敢于闹事者望而生畏。 普通的亡命之徒岂是久历战阵的勇士的对手?稍一对抗,无论是地方官还是粮商,无不放弃了毫无用处的骚扰之策。 老百姓们对以前的粮店敲骨吸髓痛恨万分,连带着,老百姓还恨上了官府。新的粮店成立后,不仅买卖公道,价格也不高,老百姓马上从心里接受了这些新粮店,对在周围晃悠的衙役和打手投与仇恨的目光。 于是,江南各县的粮食终端市场纷纷易主,邦泰终于拿到了梦寐以求的终端市场。 第二百七十七章 晋商身影 李仲联、刘三水等大粮商终于到了最后时刻。 作为商人,李仲联、刘三水最为优秀的品质就是识时务,他们清醒地认识到,他们已经被彻底地逐出了江南粮食市场,除了转行,无路可走。 至于手头的几百万石粮食,除了卖给扬州货栈外,别无他途! 于是,他们低下了高昂的头颅,找到了顾秀林,希望能够尽力挽回损失。经过一番艰苦的谈判,最终,货栈以五钱银子一石的价格将所有粮食全部吃入,立即投放至各地粮店。 经过将近三个月的斗争之后,江南的粮价终于稳定下来,维持在九钱银子一石的水平上,让老百姓、让各地地方官长舒了一口气。 江南的工商业已经极度繁荣,稻田面积已经下降至危险水平,每年生产的粮食根本不够用,缺口达到六百多万石,需要大规模从外地调运。待邦泰掌握江南粮食市场后,每年从荆湖地区调集大量的粮食运往江南,最终“湖广熟、天下足”正式取代“苏杭熟、天下足”,大行于世,成为人人熟知的谚语。 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好,好,好……”一个头发花白老人躺在竹椅上,微睁着双眼,从口出吐出一连串的好字,似乎遇到了平生未遇之快事。 “爹……”老人的下首,一年轻人垂手侍立,对老人的好心情似乎一点也不理解,愕然道:“林小三耍淫谋诡计,顷刻间掌控了江南粮食市场,何喜之有?” 老人合上了双眼,并不理会惊愕的儿子,似乎进入了入定状态。 “爹……”年轻人似乎等得有点不耐烦,拖长了声音,叫唤了一声。 老人一下子从入定状态中苏醒,双眼闪出一丝精光,盯着年轻人斥道:“怎么?沉不住气了?” 年轻人的头低了下来,低声道:“爹,林小三心思歹毒,狡猾多端,咱们一时不防,吃了他的大亏,此仇此恨,不得不报!” 老人似乎一下子被激怒了,露出一丝恨铁不成钢的神色,厉声道:“一点长进都没有!跑了这么年的商,你怎么就看不透?” 年轻人明显不服气,抿着嘴,深吸了口气,道:“爹教训的是。” 老人的怒色更盛:“不服气么?你听好了!咱们一介商人,谁也惹不起!与其花心思与他人争斗,还不如多琢磨如何挣钱!风口浪尖的事咱们绝不能做!” 年轻人眉头微微皱了皱,道:“风口浪尖?爹的意思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老人摇了摇头,又躺在了竹椅上,微闭着双眼,开始养神。 良久,老人睁开眼,问道:“票据防伪的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 年轻人沉吟片刻,眸子中露出一股喜色,道:“爹,我懂了,我这就去安排!” 老人终于满意地笑了笑,挥手道:“让范成义去江南吧……你不能去江南,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年轻人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满脸潮红,道:“明白了。爹真是深谋远虑,越低调越好,就让徽州人去承受林小三的怒火吧,咱们闷声发财才是上计。” 看着年轻人离开的背影,老人的眉头紧皱着,心里叹道:“这林小三还真是让人难以捉摸,为何就不卖铁呢?” …… 这个老人就是范永斗,年轻人乃其子范三拔。江南豪商与林纯鸿展开粮食大战,早就惊动了范氏家族。待江南豪商惨败的消息传来后,无异于在范氏家族中扔下了重磅炸弹,范氏家族在这次商战中,能获得什么利益,就成了范氏父子日夜琢磨的事情。 早在几年前,范氏父子敏锐地觉察到票据的高额利润,立即在山西开设了票号。哪想到,开办不到六个月,就遭遇了前所未有的伪造票据,一下子亏损银两高达三十多万两。范永斗气得几欲吐血,动员全家族的力量,终于揪出了幕后黑手。 伪造票据的不是别人,正是林纯鸿的荆州集团。 三十多万两银子! 范家人无不对林纯鸿咬牙切齿,恨之入骨,恨不得立即对林纯鸿实施报复。 不过,荆州集团几乎与范家没有任何交集,想报复也找不到门路,而且范永斗似乎也没有报复的心思,只想一心把范家的蛋糕做大。这次江南燃起的战火,终于让范永斗逮着了机会,按照范永斗的意思,似乎想重开票据,从林纯鸿的碗中分一杯羹。 范家的动作非常快,不到五日,范成义一行就抵达了徽州府绩溪,投了拜帖,准备拜访故人李多义。 李多义乃徽商中首屈一指的人物,麾下的产业涉及食盐、棉布、丝绸等多个行业。财力甚至比王大俊还要雄厚,只是因为王大俊占据了扬州的地利之势,这些年一直被王大俊打压,屈居王大俊之下。 范成义在绩溪扑了个空,李家家人告诉范成义,早在十日前,李多义就去了扬州。 范成义一行立即往扬州赶去,终于在扬州堵住了李多义。 两人一番密议之后,李多义将范成义带至徽州会馆,准备让范成义参加徽商大会。 这次徽商大会,可以说是被林纯鸿给逼得。林纯鸿在短短的三个月内控制了粮食终端市场,王大俊等一众豪商虽一百个不愿意,却束手无策。 这给各地的豪商敲响了精钟,他们敏锐地觉察到,邦泰绝不会就此收手,下一个目标会是棉布,还是茶叶,与或是生丝? 豪商们焦虑无比,不约而同地汇集到扬州,试图集中力量对付林纯鸿的威胁。 王大俊此次率领粮商与邦泰争斗,遭到了惨败,其声望大幅度下跌,会长之位隐隐有不保之势。他见众人的眼神明显带着一丝轻蔑,辩解道:“邦泰经营荆湖多年,手头粮食千万石,更是拥有报纸,这次李仲联败得一点都不冤!反观棉布、生丝、茶叶等大宗商品,则无此忧,大伙尽可以放心!” “哼……王会长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假装不明白?”棉布商人李多义冷哼一声,直言不讳地反驳道:“诸位从商多年,无不明白一个道理,粮食就是所有货物的基准,粮价上涨,所有货物价格就上扬,反之,粮价下跌,所有货物价格就应声下跌!王会长,是不是啊?” 李多义实力雄厚,乃徽商中首屈一指的豪富,早就对王大俊的会长之位觊觎万分,这次瞅到了机会,自然一点情面都不留给王大俊,尤其最后的一句反问,更是淫气十足,让王大俊满脸通红。 李多义自有一帮拥泵者,无不鼓噪,纷纷言道:“就是,林小三控制了粮食,必然兴风作浪,这对咱们来说,绝不是一个好消息……” 李多义坐在王大俊右首,眼睛瞟向王大俊,看着王大俊正准备出言,抢先拍了拍手,大声道:“林小三咄咄逼人,欲从咱们口中抢食,熟忍孰不可忍?” 豪商们纷纷摇头,大声叫嚷道:“林小三得了势,岂有咱们的活路?说不得了,好歹得斗上一斗……” 贾思宜夹杂在人群中,一直沉默寡言,见众人轻言开启战端,心中大不以为然,站起身来,向众人拱了拱手,道:“自古商战,无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还望各位慎重!” 贾思宜与邦泰合作密切,崇祯五年从邦泰采购三桅大帆船后,几乎霸占了扬子江上将近三成的运输市场。后来林纯鸿在广州定下海上规矩后,贾思宜看到了商机,当机立断,在长洲造船厂订购了五艘六桅大帆船,搞起了江海大联运,贾氏商业帝国上升的势头非常明显。 豪商们试图对邦泰开战,贾思宜当然不能坐视不理。一则,商战会对他的生意造成恶劣影响;二则他与邦泰联系紧密,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很有可能被双方视为叛徒,被碾压成齑粉。 于是,当豪商们一片喊打之声时,他不得不站起来,表示反对。 李多义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啐了贾思宜一口,慨言道:“现在不是我们主动挑起纷争,而是林小三逼着咱们这么做!李仲联的例子就放在那里,只要眼睛没有瞎,都可以看见!李仲联、刘三水什么时候撩拨过林小三?” 李多义的话激起了豪商们的同仇敌忾之心,纷纷出言指责贾思宜。 贾思宜羞愧不已,向李多义抱了抱拳,一声不响地坐了下来。 李多义得意地看了看王大俊,索性站起身来,大声道:“我看,这事就这么定了,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唯有主动出击,方能争取一线生机!” 说完,李多义的目光落在一直不说话的范成义身上。范成义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拱手道:“我们范家紧随诸位脚步,并无异议。只是有一条,此事如何着手?如何以最低的代价赢得最大的胜利?” 此言一出,豪商们无不凝神细听。毕竟,大方向定了,具体从哪方面着手涉及到一众豪商的切身利益。 李多义胸有成竹地说道:“自古破敌,无不以己之强,攻敌之弱!林小三看似强大,实质上有一致命的软肋,那就是票据!” 第二百七十八章 五管齐下 王大俊一听,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心里五味杂陈。实质上,他并不反对与林纯鸿开战,并且也准备选择票据作为着手点。哪想到,李多义抢了他的风头,让他诸多谋划、定计憋在心里说不出。 王大俊咬了咬牙,硬生生地咽下了这口气,打定主意先容忍李多义,伺机在这次大规模商战中发挥自己关键性的作用,顺便将李多义挤走。想到此处,他反而神定气闲起来,毕竟,他有李多义无法比拟的优势,他与东林党、复社联系紧密,像这样大规模的商战,哪能离得开东林党和复社的协助? 王大俊看着纷扰的会场,忽然觉得有一种梦幻般的不真实感。当初,粮商们也信心十足,畅言如何凭借终端市场击垮邦泰,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最终成了惨痛的回忆。这次,林纯鸿会不会突然冒出一些奇思妙计,将所有江南豪商一网打尽? 想到江南豪商,王大俊又情不自禁地看向了范成义,范成义的身份如此奇特,让他不得不多看一眼。 范成义正在慷慨陈词:“据我家主人估计,林小三发行票据以来,硬生生地从诸位手中收刮的白银不下一亿俩!至于他手头有没有足够的本金,谁见过来着?” 范成义义愤填膺:“诸位再想想,这些年来,经营票据的人也不少,为何个个损失惨重?我家主人在山西也办过票据,结果不出半年,假票据就如雨后的春笋一般冒出来,票据再也办不下去。我家主人令人一查,幕后的操纵者不是别人,就是邦泰的钱庄!” “林小三丧尽天良,天理难容,诸位再不反击,必定被他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 豪商们被范成义所感染,群情激奋,发誓要掀起一股挤兑潮,将邦泰的票据一举击垮,纷纷慷慨陈辞,迅速形成了方案,由李多义记录在案。 李多义拿着方案,笑眯眯地对王大俊说道:“方略在此,会长有何不同意见?” 王大俊看着得意非凡的李多义,微微笑道:“这下算是掐准了林小三的咽喉,在商言商,并无不妥。只是,林小三树大根深,手头拥众三百多万,更是有几万精锐战兵,要是他弄出别的手段,如何是好?” 包括李多义在内,一众豪商无不变色。对啊,林纯鸿要是不守规矩,将战火蔓延至商战之外,这该如何应对? 王大俊的神色忽然变得严肃,大声道:“诸位!可曾记得牧斋先生上过的一篇奏章?奏章建言朝廷禁止票据流通!我看……” 王大俊说到此处,故意停顿片刻,只把豪商们的心里挠得痒痒的。 “我看不如与东林诸公联动,共同应对此战。一旦朝廷禁止票据流通,咱们就算不战而胜!” “朝廷……这个……咱们如何能让朝廷禁止票据流通?”豪商们不无疑虑,质疑道。 王大俊笑道:“李兄抵达扬州后,我的任务轻松了不少,正适合再去常熟走一趟,这事好歹要落在东林诸公身上!” 顿了顿,王大俊迟疑道:“只是……这银子问题……” 一豪商马上接口道:“会长放心,些许小钱,我们还是拿得出的,我先出五百两……” 豪商们无不把希望寄托在王大俊身上,纷纷慷慨献银。 李多义看着瞬间急转直下的局势,脸色淫沉似水,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王大俊此时却不肯放过他,拱手问道:“李兄出多少?” 李多义不耐烦地回道:“我出两千两!” 王大俊竖起大拇指,赞道:“李兄高义,小弟佩服!小弟这段时间前往常熟,扬州一众事务,还请李兄多担当点……” 李多义恨不得一脚踢翻王大俊,憋了良久,方才生硬地回道:“王兄放心!” …… 粮食大战中,东林诸老竭尽全力维护自己的根基,结果反被林纯鸿利用,将粮商们一网打尽,彻底控制了江南粮食市场。这让钱谦益、瞿式耜羞愧不已,日日痛骂林纯鸿,寻思报复之策。 正在此时,王大俊再次来到了常熟,拿出了四万两白银的政治献金,还建议东林诸公牵头,共同狙击邦泰商号的票据。 瞿式耜与钱谦益略一商议,一致认为,朝廷禁止票据流通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瞿式耜愤愤道:“温育仁年前大摇大摆地跑到了荆州,不问可知,双方勾结无疑!两大狗贼同流合污,为祸不小,温体仁势必使尽浑身解数,阻止此策!” 钱谦益皱眉道:“年初以来,林小三不遗余力,拼死抹黑咱东林一系。为师觉得,所谓的粮食大战,压根就是冲着咱们来的。要是这次在票据之争上,咱们再不有所作为,人心就散了啊!人心一散,我等还能有什么作为?” 瞿式耜悚然一惊,眼皮不停地跳动。钱谦益的话说到他心坎里,的确,东林一系各大佬,要不本身就是豪商,要不就与豪商有千丝万缕的牵连,每年接受大量的政治献金。万一这次票据之争再失败,一众豪商对东林一系失去了信心,势必寻找另外的代言人。 下一个代言人是谁?林纯鸿?这不是不可能的事! 瞿式耜思索片刻,对钱谦益说道:“先生!圣上为温体仁所蒙蔽,一时不察也是有的。不如我们这里先动,先把禁止流通票据的风声炒起来,待见到了效果,温体仁就是有通天的本事,又如何能阻止?届时,我们只需一纸奏章,就可以陷温体仁于万劫不复!” 钱谦益手抚着额头,不停地踱来踱去,一直持续了将近一刻钟,方才在案台边站定,抬头对瞿式耜说道:“别忘了,最大的障碍依然是温体仁,林小三……” 钱谦益哼了一声,轻蔑地说道:“林小三不过是垫脚石而已!控制江南的粮食市场又如何?无非一跳梁小丑而已!” “先生,这个……林小三羽翼丰满,恐怕……” 钱谦益挥手打断瞿式耜的话,断然道:“对付温体仁,仅仅让圣上看到政绩还远远不够,需要双管齐下!” “双管齐下?” “对!温体仁奸猾无比,摆出一股孤臣的架势,又表现得比谁都清正廉洁,圣上受其蒙蔽,对其信任无比,这才是最难的地方。只要圣上信任温体仁,无论做出什么政绩,咱们也没有一丝机会!” 顿了顿,钱谦益继续说道:“所以,咱们得把重心放在搞臭温体仁上!” 瞿式耜犹如醍醐灌顶一般,躬身拜道:“听先生一言,胜读十年书!” 钱谦益微微笑道:“至于怎么对付温体仁,这事还得靠你!” 瞿式耜点头不止,道:“先生放心。只是如何应对林小三,还得合计合计,我们东林一脉,根基在江南,要是被林小三端了老窝,天下之大,恐怕没有我们东林的容身之地。” “是这个道理,你有什么计划?”钱谦益问道。 瞿式耜显然经过了深思熟虑,脱口道:“搞垮票据,不如四管齐下,其一朝廷、其二江南、其三福建、其四荆湖!” “哦?” 瞿式耜眼睛里闪耀着奇怪的色泽,冷声道:“朝廷那边,冯尔弢一力主之,不期望朝廷立即下令禁止票据流通,只需引起圣上注意,咱们就可以利用报纸大做文章!” “江南这边,官绅恨死了林小三,无须我们点火,他们自己就已经堆满了柴火,浇上了油,门外的那一个位,不还在等着我们拿主意?” 钱谦益的眼睛往外瞟了瞟,“接着说……” “至于福建那边,学生亲自走一趟,学生就不相信,一旦江南动起来,郑芝龙能忍得住不出手?” 钱谦益点了点头,道:“是这个理,郑芝龙与林小三明争暗斗,这不是秘密。荆湖就难了,那里可是林小三的老巢。” 瞿式耜回道:“先生,票据无非就是一个信心,一旦江南、福建开始挤兑,荆湖地区岂能置身事外?即使林小三强力镇压,也会弄得天怒人怨,加速败亡。” 钱谦益笑了笑:“你这么说,我倒还有个主意,不如把王大俊献上的四万两银子拿来办一份报纸。上次公开辩难、粮食大战,咱们都是吃了没有报纸的亏,这次无论如何不能重蹈覆辙了!” 瞿式耜大喜,道:“那就不是四管其下了,是五管齐下了!” “五管齐下就五管齐下,说不得,这次一定要搞垮票据。这样吧,福建那边,为师亲自走一趟,这办报纸、居中策应一事,别人无法胜任,还是你坐镇常熟吧!” 瞿式耜大惊,拜道:“先生,学生如何敢当?” “没事,你就多担当点。为师信任你……” 瞿式耜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师徒俩商议已定,立即命人将王大俊叫进来,三人密议半日后,立即紧密锣鼓地开始排兵布阵,交战的一方为东林党为首的江南地方势力,另一方为温林联盟…… 第二百七十九章 几件怪事 自崇祯九年正月以来,大明朝怪事可谓不断。 先是林纯鸿以广东总兵之衔,悍然跑到河南,与高迎祥大战不断。这还不算太奇怪,毕竟林纯鸿早就听调不听宣,官僚士绅早已习以为常,除了吠几声外,一丝波澜也未兴起。 紧接着,林纯鸿以四万不到的兵力,三两下就砍下了高迎祥的脑袋,大明官绅无不觉得惊奇万分。相比较林纯鸿的战绩而言,难道以往的大明军队都是土鸡瓦狗? 令人大吃一惊的是,大明上下居然冒出了一种说法,说陕西的大明军队根本就是在“打活仗”!每遇战,贼寇“抛牲口、弃辎重”,而官兵“即纵之去”! 官僚士绅无不信之无疑,毕竟,大明现在闹事的贼首、乱民,大多都是关中人,而剿匪的官兵也大多是关中人,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出现纵敌一事,也就是情理之中了。 于是,弹章纷纷冒出,矛头均指向在陕西的洪承畴和孙传庭,让两人郁闷不已。尤其是孙传庭,立即加快了剿匪的节奏,将境内的贼寇赶得四处乱飞,颓势越来越明显。 紧接着,江南地区热闹非凡,你方唱罢我登场,林纯鸿与东林党在江南闹腾个不休。从沈一贯扯到魏大公公,又从魏大公公扯到死人尸体。 扯到死人尸体后,忽然剖腹取婴又成了热门话题,让一些大腹便便的少妇放心不少,整日介催促死鬼老公去寻找会剖腹取婴的郎中,以备不测。 老百姓们回头一想,不免觉得奇怪不已,怎么就从死人尸体扯到了生儿育女上了呢? 老百姓还未彻底想明白怎么回事,紧接着又遇到了起伏不休的粮价,一下子进入长达三个月的过山车之旅,狠狠地过了一把瘾。 …… 江南闹腾,京师附近也不甘示弱,大街上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顺口溜:“内阁翻成妓馆,乌龟、王八、篾片,总是造瘟!”自出现之始,就以风一般的速度传遍大明上下,目标直指温体仁无疑。 要说,中国的文字还真是博大精深,谐音、隐喻、代指等等手法层出不穷,气得温体仁几欲吐血。 顺口溜还不是什么大事,毕竟没有传到朱由检耳中。但更为奇怪的是,在京师大街上,居然出现了公然攻击首辅一事! 一中年妇人,在大街上连续等候多日,终于等到了温体仁的官轿。妇人上前就乱骂,并用砖头、石块乱扔,一下子轰动了京师,成为街头巷尾热议的爆炸性新闻。 中年妇女虽未击中温体仁,却把温体仁搞得灰头土脸,最终没头没脸。 这还不算完,仅仅在中年妇女袭击首辅之后的三日,南京一世袭千户,抬着一具棺材跑到了京师。抬到京师还不算,这个家伙居然胆大包天,把棺材一直抬到了紫荆城的门口,说什么要誓死弹劾温体仁。 一些文人骚客无不闻风而动,纷纷发挥口舌生花的本事,将一篇篇文章贴在了棺材之上,大肆痛骂温体仁,其文采之风流、骂语之尖刻,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朱由检接报后,大怒,直接就把这个千户下了诏狱。 朱由检心里明镜似的,不仅给温体仁加派了护卫,还将弹劾温体仁的千户杖责八十,发配至辽西。不过,朱由检心里不免怀疑,难道温体仁真的是天怒人怨? 无论是顺口溜,还是中年妇女,与或是更为火爆的抬棺弹劾,无不让无聊的老百姓兴奋万分,四处传播温体仁秘事,搞得整个京师满城风雨。 温体仁用脚趾头也能想明白,东林党人出招了,心里那个恨啊,直把牙齿咬得蹦蹦响。 林纯鸿接报后,不免觉得好笑。 东林党人的伎俩实在是太低级了。在资讯高度发达的社会里,高官做了何事,老百姓尚且云里雾里看不清,更别谈现在的大明了。老百姓怎么可能会对温体仁恨之入骨? 不过,伎俩虽低级,但非常有效,深居紫禁城的朱由检就对温体仁产生了怀疑! 林纯鸿对张杰夫说道:“这次温体仁有难了,咱们得尽尽盟友的责任……你立即将杨一仁从荆州唤来,我有事吩咐。” “还有,你把郑天成叫来,一些事情需要吩咐……” 张杰夫应声而出。 在林纯鸿下达命令后的第三天,常熟县内爆发了更为奇怪之事。 今年江南稻谷大熟,谷贱伤农,粮价一泻千里,这个时候,本应该是邦泰大收粮食的时候,但是令人奇怪的是,邦泰不仅不在常熟收购粮食,还运送大量的粮食至常熟县销售,常熟县的粮价明显比其他地方低一大截。 老百姓痛不欲生,常熟乡老纷纷至县衙请愿,请求县尊大人想办法救救一县百姓。 然而,县尊大人能有什么办法?他非常敏锐地觉察到,东林党与邦泰又开始斗法了。虽然县尊大人乃东林一脉,但大难临头各自飞,他深恐波及到自己,立即将官帽、官印留在衙内,一声不响地辞官而去! 温体仁接报后,大喜,立即派来自己的心腹担任常熟县知县。心腹上任后,啥事也不干,只管盯着瞿式耜、钱谦益,暗暗地收集各类证据! 说来也奇怪,原任县官一辞官,粮店马上停止了反常的举动,不仅敞开收购粮食,还运走了当初耗费大量人力运入的粮食。 这些都还不算大,最让大明上下惊诧的是,在炎炎烈日如火烧的六月,女真胡虏居然以阿济格为帅,派遣十万余众,从长城喜峰口进入大明,纵师劫掠京师一带!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一般而言,南人畏寒、北人畏热,如果朝廷想进攻北方的胡虏,大多选择在夏季,趁着此时的胡虏浑身乏力、昏昏欲睡,大占便宜。反之,胡虏如果想劫掠中原朝廷,大多选择在冬季,这个时候胡虏不仅缺衣少粮,而且倍儿带劲,就如北极熊一般! 于是,大出意外的大明被阿济格揍得找不着北,昌平等十余州县被一攻而下,京师内一夕数惊,乱成一团。 此事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奇怪无比,但对林纯鸿、卢象升等人来说,却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高迎祥覆灭,各地贼寇活动陷入低潮,皇太极当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大明消除内乱,借此机会来一次与贼寇之间的战略互动,希望大明永远陷于内耗之中。只不过大明朝廷、贼寇懵然不知而已! 而且,今年四月十一,皇太极改国号为清,正式称帝,改元崇德,以今年为崇德元年。登上帝位的皇太极当然要耀武扬威一把,举着拳头狠狠地揍了大明一拳,恶狠狠地说道:“以后不要把老子当小弟了,从今天开始,老子与你同起同坐!” 至于劫掠人口、财货,反在其次,至少皇太极不太关注。 卢象升自接到军报后,就矛盾万分,不知该如何做。 卢象升是一名标准的儒士,自小以天下苍生为己念、以了却君王天下事为最高理想,现在君父有难,做臣子的理所当然地赴汤蹈火,为君父分忧。 况且,卢象升战阵多年,绝对算得上一个强硬派,他的心志异常坚定,无论是贼寇、还是胡虏,他的字典里无非只有一个字:打! 不过,从理智上讲,他一眼看出,此次女真人入侵不会太久,会马上撤兵。如果他挥师勤王,很有可能连胡虏的影子都看不见,而且,好不容易取得的剿匪战果,很有可能烟消云散。 卢象升万分纠结,倍受煎熬。在煎熬了六天后,兵部命令抵达洛阳,命令卢象升率兵北上勤王! 卢象升长叹一口气,道:“事不谐矣!林纯鸿料事何其准也!” 卢象升绝无违抗兵部命令的道理,立即率领天雄军、关辽铁骑往京师紧赶。 不出所料,待卢象升赶到京师附近时,阿济格业已退兵,还将抢来的汉族民间美女浓妆艳抹置在车上,奏着盛乐,高举“各官免送”的木板,借此来羞辱大明上下。 朱由检大怒,任命卢象升为宣大总督,令其组织三边防线,防止女真人再次入关。 卢象升请求面圣,结果朱由检不知出于什么考虑,拒绝召见卢象升。 卢象升不得已,只好前往宣大就任。就任后,他苦闷无比,愁绪无法排遣,在给其舅的信中言道:“……海内竟无一人同心应手者,多为虚谈横议之徒,坐啸画诺之辈,望恩修怨,挟忿忌功,胸鲜隙明,喙长三尺,动辄含沙而射,不杀不休……唯荆州林纯鸿,文韬武略,皆为上上之选,奈何私心甚重,恐成尾大不掉之势……” 不过,卢象升毕竟乃心志坚如磐石之辈,就任宣大总督后,几乎走遍了宣大一线,结合边境的实际情况,厉兵秣马,实施大规模军屯。在卢象升的苦心经营下,大明的宣大防线不再形同虚设,好歹有了点样子…… 第二百八十章 虚假银库 当京师附近的汉家儿女在胡虏铁骑下痛苦呻吟时,大江南北一刻也不消停。 崇祯九年六月初三,东林党人借助手头的报纸,大造舆论,大幅刊载钱谦益当初的奏章,声称朝廷即将取消票据。 各大豪商闻风而动,组建超级豪华阵容,前往扬州兑换手头的票据,惟恐世人不知票据面临的风险。 一旦豪商在路上遇到了熟人,便拉至一边,神秘兮兮地劝道:“听说啊,朝廷马上要禁止票据流通!你手头有没有票据啊?” “啊?四千多两啊?赶紧去扬州兑换吧,你想想,朝廷禁了票据,邦泰还会承认兑换?赖账简直是一定的!赶紧啊,再不兑换,捏在手里就是一堆废纸!” 与此同时,《扬州时报》等诸多报纸大力揭露东林党之淫谋,声称钱谦益的奏章被圣上所否决,所谓禁止票据流通绝无此事。 此外,这些报纸大力宣传票据的好处,声称为朝廷带来了大量的商业税收,朝廷绝无可能取消。 然而,这些宣传哪里抵得过豪商、官绅的有意推动?于是,短短几日之内,前往扬州兑换真金白银的商家不计其数,都快把扬州货栈内的钱庄给挤垮。 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 在这一片狂风暴雨中,贾思宜本想先看看再说,哪想到,那帮豪商深恐内部出现不协调的音符,不停地派人游说他,让他烦不甚烦。最终,他带着全部的家丁,赶着四轮马车,来到了扬州货栈内的邦泰钱庄。 离钱庄还有老远,贾思宜就发现,钱庄门口人喧马嘶,好不热闹。一路上,贾思宜不停地碰到熟人,不停地下马打招呼,直说得口干舌燥,嗓门冒烟。 离钱庄还有里许,前面已经接踵摩肩,无论如何也无法通过,贾思宜略一挥手,令道:“回头,咱们先找客栈住下!” 孔武有力的家丁和车夫无不兴高采烈,纷纷将马车掉头。这一下,十二辆马车同时掉头,引起了严重的交通阻塞,四周一片痛骂之声。 贾思宜赔尽了小心,半个时辰之后,终于挤出了人群,寻着了一客栈,暂时安歇下来。 贾思宜一边狂灌着酸梅汤,一边痛骂着李多义:“娘的,斗什么斗么!和气生财不好么?没有了票据,老子拉着银子到处跑啊?娘的,老子诅咒你银子被劫!” 正骂得高兴,忽然一伙计不经通报,就跑了进来,边跑还边喊:“老爷……老爷,大事不好!” 贾思宜大怒,骂道:“有没有规矩?谁让你滚进来的?滚出去!” 伙计并未滚出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惊惶地回道:“老爷,李大老爷的七万两银子被土匪劫了!” 贾思宜大吃一惊,道:“李多义的银子被劫了?” 贾思宜全身一抖,六月天里不禁打了个冷战,老子的诅咒这么灵? 贾思宜说不清什么感觉,谈不上高兴,也谈不上难过。不用说,肯定是李多义从邦泰商号里兑换了银子,然后被李蒙申劫了财。 这他娘的也太欺负人了!有这么玩的么?还有没有天理国法! 想着想着,贾思宜突然愤怒起来,和这样的商家打交道,一点保障都没有,全无信誉和规矩! “不行,我得马上把银子兑换出来!邦泰没有规矩,我不放心!” 贾思宜下定了决心,立即高喊道:“贾铭,老爷要去钱庄取钱,准备!” 刚喊完,忽然客栈的天井里传来一阵骂声:“狗日的,谁这么缺德,说我家老爷被劫了七万两银子?” “娘的,活得不耐烦了?我家老爷一两银子都没少,全运到了绩溪!” “有种的就站出来!躲在背后暗箭伤人算什么本事,狗日的……” …… 贾思宜一听,暗暗地松了口气,心道:“原来是谣传,吓了我一大跳!我说呢,邦泰家大业大,怎么会做此等傻事!” “贾铭!回来!老爷要静卧休息!” …… 贾思宜打定主意,先在扬州货栈住几日再说,反正现在急着兑换银子的商家多如牛毛,任何人都无法指责自己偷奸耍滑。 然而,老天爷似乎存心与贾思宜过意不去一般,他刚躺着闭目养神,结果收到了一封邀请帖,顾秀林邀请他到金锦楼一叙。 贾思宜大惊,从竹制躺椅上一跃而起,大喊道:“贾铭!老爷要去金锦楼!” 贾铭腹诽不已,今日老爷怎么了?一会儿要出门,一会儿要静卧,一会儿又要出门!难道中暑后晕了头? 不多时,主仆二人盯着炎炎烈日,望金锦楼而去。 金锦楼乃扬州货栈的标志性建筑,整个货栈的管理层就在此楼中办公。贾思宜还未进门,就感到丝丝的凉气从门中冒出来,贾思宜大呼痛快,心情一下子变得畅快无比。 顾秀林迎至门口,拱手道:“贾兄至此,未曾远迎,还请恕罪。” 贾思宜大笑道:“顾老弟会享受,整栋楼清凉无比,相比之下,我老贾就像一个土包子,一个暴发户!” 顾秀林笑道:“贾兄过谦了,如果贾兄是土包子,天下就没有儒商了!” 两人大笑,相携着走进二堂,一路上,贾思宜盘算不定:原以为这么多人挤兑,顾秀林当焦头烂额才对,可现在这顾秀林神定气闲的,还有时间陪贾某人吹牛打屁,此事甚为怪异! 两人分宾主坐定后,顾秀林问道:“贾兄可是来兑换银子的?这段日子兑换银子的商家挤满了整个货栈,贾兄可要等几日了!” 贾思宜尴尬不已,讪笑道:“顾老弟还是这么快人快语!” 顾秀林笑道:“贾兄若是要兑换银子,超过三千两,需提前三日预约,超过万两的,需提前六日,超过十万两的,需提前十日,不知贾兄准备兑换多少?” 贾思宜微觉恼怒,娘的,邀请老子过来,就是为了一口咬定老子要来兑换银子? 他不由得冷声道:“顾老弟好大的口气,就不用在我老贾面前装了。钱庄现在遇到了什么困难,只要长着一双眼睛,都能看得见!说说看,短短三日内,钱庄流出了多少真金白银?” 顾秀林伸出一个手指头,然后又伸出了整个右掌,道:“不瞒贾兄,一百五十多万两!” 贾思宜大吃一惊,从椅子上站起身来,问道:“一百五十万两!你们真的有本金?还撑得住么?” 顾秀林也站起来,将贾思宜按在了椅子上,道:“我都说过多少次了,邦泰发行多少票据,就留了八成的本金,诸位总是不信我的话!一百五十万两算什么?就算邦泰将所有的票据都收回,也一点问题都没有!” 说完,顾秀林指着窗外的某处说道:“贾兄请看!” 贾思宜好奇不已,连忙站起身来,顺着顾秀林的指头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那个地方整整驻扎了千余精锐士卒,个个挺枪持刀,顶着烈日站得笔直笔直的。 这还不算吓人,士卒背后,整整有三十余门巨炮,伸着长长的炮管,露出黑洞洞的炮口,指着四周。 顾秀林道:“这段日子要求兑换银子的人太多,不得已,我们邦泰从荆州运来了大量的银子,全部放在地下的银库中,由兵丁镇守。另外,长江上游弋着二十多艘蜈蚣船,防止歹人生了觊觎之心!” 贾思宜似乎被吓坏了,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嗫嚅道:“这……这……” 顾秀林笑道:“这不算什么。在荆州……” 顾秀林将嘴凑近贾思宜的耳朵,神秘兮兮地低声道:“我去过荆州的银库,我的天啊,里面不是金光闪闪就是白如霜雪,一眼望不到尽头,全是真金实银!贾兄猜猜,总共有多少兵力镇守?整整一个军啊!” “估计贾兄也听说过荆州军,前不久,两军一营,对抗高贼的十万人马,还斩下了高贼的脑袋!有一个军镇守银库,可谓固若金汤,万无一失!” 贾思宜被眼前的精锐之师吓破了胆,不停地点头道:“是……是……固若金汤……” 顾秀林忽然冷笑道:“东林党能是什么好东西!去年底,为一己之利挑拨左贼妄动刀兵,幸亏我邦泰应对及时,砍下了左贼的脑袋!东林党人却不知收手,今年居然挑拨邦泰与众商家的关系,说什么朝廷要取消票据,一派胡言!退一万步讲,即使朝廷禁止票据流通,我邦泰也绝不奉命!” 顾秀林越说越气愤,鼻子里似乎都喷出了怒气:“咱们天南海北地跑商,无非就求一个安全、方便,没有了票据,谁他娘的敢揣着几十万两银子到处乱跑?” “所以说,祸国殃民者,以东林党人为最!” 顾秀林痛骂东林党,贾思宜岂能接口,只是默默地听着,不发一词,只是在心里不停地问自己:这次徽商对阵邦泰,恐怕赢的希望无比渺茫…… 第二百八十一章 信用等级 顾秀林将贾思宜拉回座位,不停地邀请贾思宜品尝容美绿茶。他自己也端起茶杯,不停地吹着茶杯里站立的茶叶,小心地组织着思路。 看来军门说的不错,仅仅靠一个虚假银库,无法让这帮豪商彻底放弃兑换的心思,还得给他们足够的好处! 这贾思宜原本就对邦泰有亲近之意,又有密切的商业往来,尚且如此,更别谈其他仇视邦泰的商人了。 顾秀林决定抛出他的终极武器,这个终极武器当然不是真金实银,而是各项优惠政策。 他向贾思宜招了招手,微笑道:“贾兄请随我来,有个东西要给贾兄看看……” 贾思宜好奇不已,紧随着顾秀林的脚步,来到了二堂的右偏厅。 顾秀林一打开偏厅角落的门,贾思宜就闻到一阵书墨之香,心里更是好奇:顾秀林要带我看什么东西? 跨进门后,贾思宜大吃一惊,这里别有洞天,居然是一个小型的书库! 哦!不是书库,好像是账册! 好像又不是账册,噫?这里怎么有我的名字?名字后面怎么还有一个“甲”字? 贾思宜的脑袋几乎变得空白,不知道顾秀林在捣什么鬼。 顾秀林从贾思宜的名下取出几本厚厚的册子,放在了贾思宜的手中。 贾思宜急不可耐地翻看,一看之下,惊得目瞪口呆,里面居然记载着历次与邦泰交易的详情! 贾思宜合上册子,怔怔地盯着顾秀林,问道:“记着这个有何用?” 顾秀林笑道:“当然有用啦!” 说完,从贾思宜手中接过册子,重新放在了书架上。 顾秀林接着说道:“邦泰对每一位大宗交易的商人均记录在案,并凭借交易记录评定商人的信用等级。” “信用等级?” “是这样的。信用等级分为甲乙丙丁四个等级。凡是手持商号票据超过三十万两者,或者交易金额超过百万两者,且无不良记录的,信用等级为甲级。信用等级为甲级者,可以在钱庄无条件借贷五万两,年利率一成;超过五万两,则需要抵押,还需要根据投资的项目进行评定借贷多少。另外,信用等级为甲者,接受邦泰的保护,无论何地货物被盗或被劫,邦泰将追究到底!” “至于乙级,则可以无条件借贷两万两银子,邦泰不承诺提供保护……” 贾思宜惊讶得几乎合不上嘴,五万两银子,对他来说,并不多,但完全可以用来救急,最关键的是,邦泰承诺对甲级者进行保护,这才是最有实际意义的。如今兵荒马乱的,货物被劫,算得上家常便饭。 顾秀林接着说道:“贾兄手中持有的票据超过三十万两,且与邦泰的交易远远不止百万两,所以信用等级为甲级。不过……” “不过什么?” “一旦贾兄这次兑换银子,就算有了不良记录,信用等级将降为丁级,就如普通商人一般,需要从头再来了……” “啊……” “还有,刚才还未说完的,信用等级为甲者,可以享受货物优先采购权,还可以在谈定的价格基础上,优惠半成。信用等级为丁者,价格将上浮一成。据小弟所知,贾兄在长洲订购了八艘六桅帆船,总交易额高达两百多万两,至今还未到交货的时间……” 顾秀林笑道:“这一优惠和上浮之间,总价就相差了几十万两,不知贾兄有何打算?” 贾思宜沉默半晌,忽地竖起大拇指,哈哈大笑:“好算计啊,好算计,丝丝合缝,我老贾望尘莫及……” 笑完,贾思宜抱拳道:“顾老弟别担心,此次我老贾到货栈,本无兑换银子的打算,只是被逼不过,才前来看一看!哪想到,老弟的准备十足啊!为兄这次算是跟着老弟学了不少东西!” “我老贾虽是徽人,但也知道,林军门保护商旅的决心非常大,绝不会对我等肆意欺辱。李多义鬼迷心窍,跟着东林瞎起哄,这次恐怕会连裤子都输掉!” “好了,为兄就说句实话吧,这次无论双方斗成何样,为兄两不相帮,尽管闷声发大财……哈哈……为兄告辞了!” 说完,贾思宜大步迈向门外,刚要跨出门槛,忽地转身道:“货栈内的银库根本就没有多少银子吧?否则,何必带为兄到此处来?” 说完,哈哈大笑,扬长而去,只留下满脸愕然的顾秀林…… 如同顾秀林一般,扬州货栈的高层这段时间繁忙无比,无不抽出大量的时间,劝告邦泰的大客户放弃挤兑银子。至于方法,与顾秀林大同小异,总之一点,就是既给好处,又略加威胁。 在扬州货栈高层的努力之下,不少豪商被拉拢,彻底放弃了兑换银子的打算,摆出一副坐山观虎斗的架势。 然而,死硬分子还是占大多数,尤其是一些小商人,持着千余两票据,非要兑换不可。钱庄只好来者不拒,一一兑换。于是,随着时日的推延,前往扬州货栈兑换银子的商人丝毫不见少,还在逐步增加。 这里面最醒目的要算李多义。开战的第一日,李多义就揣着一大堆票据来到货栈,四处宣告,要立即兑换成银子。李多义需要兑换的银子高达五十二万两,按照规定,需要十日后,方才能取到银子。这十日内,包括郑天成在内,无不试图说服李多义。 哪想到,李多义铁了心要兑换,并在第十日率领着十多辆马车,将近六百多名护卫,浩浩荡荡地往货栈开拔。 钱庄言出必践,搬出了五十二万两的白银,分装在十八两四轮马车上。 这一下,几乎轰动了整个扬州城,百姓们纷纷出门观看五十多万两巨款的盛况,甚至不少土匪派出眼线前来踩盘子。 货栈服务甚为到位,不仅派出三百护卫随行护卫至运河码头,将银子装上船后,甚至还专门派了一艘蜈蚣沿着运河北上,沿途护卫这五十二万两白银。 此举让土匪们无不望银兴叹,口水流了运河一路。 邦泰不惜耗费大量人力作秀,好歹让各地的商人领略了一把什么叫诚信和服务,动摇的信心好歹有了一丝增长。 可是,李多义的烦恼却丝毫没有减少的意思,首先,这批白银存放在何处才算安全?另外,这次场面弄得太大,地方官明显生出了觊觎之心,看向他的眼神就如看抱着金饭碗的幼童一般;还有,几百里范围内的土匪得到消息后,隐隐有向绩溪汇集的意思,试图打这批白银的主意…… 李多义烦恼无比,忍不住叹道:娘的,还是票据最为方便、安全…… 李多义在烦恼,林纯鸿、郑天成也心惊胆战的。 时值戌时二刻,金锦楼内依然一片灯火通明,算盘声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林纯鸿的心也随着算盘的噼里啪啦声不停地跳动。 “天成,今日拿出了多少白银?” 郑天成头也不抬,盯着账册上的数字,道:“六十三万五千四百两!” 林纯鸿的眉头皱了皱,道:“比昨日多了四万多两!” 郑天成忽然猛地一拍算盘,大骂道:“狗日的,有完没完啊……十二日内,就流出了四百多万两银子……真金实银啊……” 林纯鸿心里悚然一惊,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动摇军心。他脸上立即露出笑容,道:“什么真金实银?票据难道不是真金实银?别担心,刚开始是多点,再往后,就少了!” “这样吧,扬州货栈的存银还有一百五十多万两,两日后,可就空了,张杰夫,你马上通知薛一谦,要他加快速度,务必在两日内运到扬州……” 正说到这里,林纯鸿忽然发现郑天成的眼珠子转了转,并有靠近他的打算。 林纯鸿摆了摆手,道:“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行!为商,就讲一个规矩和信用,这比赚千万两银子可重要多了!这段时间,不仅不能动李多义,还要暗中保护,明白了吗?要是李多义真的被土匪劫了,东林党的这帮垃圾肯定会把污水泼到我们身上的……” 郑天成失望地叹了口气,默默地盯着账册发呆。 顾秀林终于完成了手头的工作,放下了笔和账册,不无忧虑地说道:“不知道会不会蔓延至荆州和沿海……” 郑天成突然从痴呆状态中醒了过来,叫道:“是何言?难道广东和荆州的商人不想混了?” 顾秀林摇头道:“信心一动摇,什么都难说……” 郑天成张大了嘴巴,说道:“这……” 林纯鸿断然道:“无妨,咱们密切关注即可!” “还有,别忘了,咱们手头还有粮食!还真以为咱们是无牙的老虎?非不能为,实不愿为也!” “张杰夫,立即让卢诗源和军情司盯紧广东和福建两地,每日写一个节略给我……”一想到郑芝龙,林纯鸿如鲠在喉,接着吩咐道:“尤其要盯紧福建的郑芝龙,一旦郑芝龙有所异动,立即执行既定方案……” “至于荆州……哼!”林纯鸿杀气腾腾地说道:“我们的地盘,还真以为监察府的狗头铡是摆设?” 第二百八十二章 急剧蔓延 要平稳度过挤兑风潮,朝廷的态度至关重要。这点,无论是林纯鸿,还是钱谦益,无不心知肚明。 在东林党人的计划中,利用朝廷的纷争搞垮票据,占据着重要地位。 崇祯九年六月初十,冯元飚等一帮东林悍将,不顾京师城墙外肆意劫掠的女真铁骑,毅然上奏,请朱由检禁止票据流通。 朱由检正在为城外的女真人忧心如焚,哪有功夫理会此事?将奏折全部留中。 冯元飚等人发挥锲而不舍的精神,持续不断地上奏折,终于引起了朱由检的一丝兴趣,在朝议时,抛出议题,让朝堂之臣讨论利弊。 “皇上,林纯鸿托名方便交易、减少银两运输成本,实为敛财!其心思之险恶,其敛财之疯狂,堪称万古之奸恶。皇上,臣算过一笔账,林纯鸿通过票据,敛财超过一亿两白银!” “一亿两?”朱由检不顾皇上威严,口张得放得下一个鹅蛋,“一亿两怎么可能?冯爱卿莫要危言耸听。” 冯元飚叩拜于地,苦口婆心地辩道:“皇上,林小三收购货物时,拿走的是货真价实的货物,付出的仅仅只是一张纸……” 冯元飚等人准备已久,一时之间口若悬河,大谈林纯鸿通过票据敛财之实,还预言一旦取消票据,几万荆州军烟消云散的美好前景,满嘴的唾沫星子几乎喷了好几斤。 结果,当冯元飚等人轮番上阵,说得正开心时,温体仁冷言道:“臣观之,荆州军烟消云散的可能性倒不大,成为贼寇的可能性几乎占到八九成……” 一句话,让冯元飚等人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朝议就此结束,未形成任何决议。 然而,此事能在朝议上讨论,在东林党人的眼中,本身就是一个大胜利! 东林党人大受鼓舞,立即在报纸上全文刊载冯元飚的奏章,并宣称,此事已在朝议上正式讨论,禁止票据流通的决议不日即将形成。 虽然东林党人手中的报纸影响力并不大,虽然扬州时报竭力反驳,但东林党人蛊惑性的言论影响非常恶劣,继李多义掀起兑换的高氵朝后,扬州货栈迎来了最为艰难的时刻,一日内兑换的银子超过了八十万两,而且还有持续增加的趋势! 扬州货栈内的银子,犹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加速流往江南各地。 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些谣言不可避免地传到了荆湖地区,一些本小利薄、与邦泰高层接触不多的小商家,终于加入了兑换的行列,纷纷拿着几百两,千余两的票据,跑到钱庄兑换。 荆湖地区的兑换风潮,可比江南地区要汹涌澎湃得多! 江南地区发行的票据,多为大面额,要兑换,至少要提前三天预约,钱庄好歹还有一个缓冲期,而荆湖地区发行的票据,小面额的特别多,根本就无需预约,即到即换,给了钱庄极大的压力。 况且,与江南地区仅扬州有一家钱庄不同,邦泰在荆湖地区的每个县都开设了钱庄,于是,兑换风潮一旦形成,就呈现出迅速扩大之势,一日之内,从钱庄流出的大圆就高达一百五十万枚! 整个荆州集团的现银几乎都快被搬空了,高管们手头虽然都有预案,并且对即将面对的困境有着充分的准备,但看着一车车的大圆从百里洲银库不停地运往码头,荆州集团高管的脸都黑了,心不停地往下沉,大有多年积累毁之一旦的感觉。 尤其是暂时代理财政司的钱秉镫,额头上全是汗水,手脚也不自觉地颤抖,好不容易从怀中摸出一张纸,交给身边的随从,吩咐道:“按纸上的名单通知,后日巳时正,荆州星拱楼开会……” 与荆湖地区参与兑换的尽是一些小商家不同,郑芝龙一出手,就是大手笔,要求兑换一千五百万两现银!这几乎是郑芝龙、福建籍海商所握有的全部票据! 十日内运送一千五百万两现银至安平?怎么看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事实上,郑芝龙早就看安平的钱庄不顺眼,在钱谦益抵达安平之前,就试图借着扬州的挤兑风潮彻底搞垮安平钱庄。 此举遭到了郑彩的竭力反对。郑彩麾下的商船队已经形成了固定的商路,首先由安平装载大量的香料及西洋奢侈品前往扬州,然后再在扬州收购生丝、丝绸、工艺品、瓷器等日本紧缺的商品前往日本,然后自日本携带大量的银子回到扬州,采购巨量的西洋喜好之物,前往安平出售。 这个时代,海上航行远远谈不上安全,一旦安平的钱庄被废除,郑彩的海上风险直线上升一倍,这岂是他所能容忍? 不仅郑彩极力反对,就连福建籍的海商也纷纷跳出来,反对此策。 郑芝龙投鼠忌器,方才隐忍不发,直到钱谦益到达安平。 钱谦益坦言,温体仁在朝,禁止票据流通的可能性不大,这次主要目的是整垮邦泰商号的票据,待邦泰的票据消失踪迹后,不如自己来办票据。 郑芝龙一听,大为心动,把郑彩等海商叫过来一商量,郑彩也对办票据心动不已。郑彩精于商道,哪能不明白票据乃一本万利的暴利行业。 于是,郑芝龙经过精心策划,将手持大量票据的海商聚拢,一次性兑换一千五百万两白银,摆出了一副痛打落水狗的架势。 郑芝龙筹划已久,终于抛出了他的杀手锏。 郑芝龙令郑彩率领一众闽籍海商前往钱庄后,志得意满,忍不住哼起了小调。 也难怪郑芝龙如此兴奋,自去年初以来,一提到林纯鸿,郑芝龙就心里冒火,这次能够借东林党之势,淫林纯鸿一把,他岂能不拍手称快? 这一年来,郑芝龙太压抑了! 林纯鸿自持有了四艘超大型战舰,以吓唬热兰遮城的荷兰人为借口,时不时开到台湾海峡晃悠,偶尔还向着热兰遮放上几炮。对林纯鸿的打算,郑芝龙可谓了如指掌,无非在精告他:“老子连荷兰人都不惧,你郑芝龙最好给老子放老实点……” 这些都还算了,毕竟林纯鸿也不敢将他的主力战舰开到福建沿海来,对郑芝龙的威胁并不大。 最让郑芝龙郁闷的是,他的收入在慢慢减少! 自从取消令旗费,在安平、厦门开设固定贸易点后,郑芝龙欣喜地发现,此举不仅得到海商的竭力拥护,还得到了江南官绅的一致好评,收入也略有上升。然而,好景不长,仅仅过了不到三个月,收入就逐步下滑,甚至比收令旗费时还低。 为何往来安平、厦门的船只不见少,收入却少了呢?郑芝龙大奇,令人一查,方才发现,他的固定贸易点出现了大规模的贪污现象! 郑芝龙虽然依葫芦画瓢建起了固定贸易点,却缺乏严格的财务审计制度,又缺乏专门的管理人才,麾下的海贼在摸清了贸易点的套路后,无不借着管理贸易点的机会,中饱私囊。郑芝龙大怒,狠狠地斩下了二十多人的脑袋。 然而,贪污一事,并不是靠砍脑袋就能奏效的,从事管理的海贼立即转移了阵地,开始勒索海商,甚至与海商互相勾结,逃避贸易点征收的关税。 一些被勒索的海商心气难平,便将交易点转向了广州、惠州等地,彻底地离开了福建沿海,还有一些海商,铤而走险,重操走私旧业。总之,无论海商作何选择,都在挖空心思逃避安平、厦门贸易点的关税。 众多因素影响下,郑芝龙的收入越来越少。 不仅收入越来越小,郑芝龙发现,他的投入也越来越大。福建沿海海湾众多,岛屿密布,可谓走私的温床。郑芝龙不得不投入重兵打击走私,然而,其麾下缺乏蜈蚣船一类的利器,打击走私的效果非常一般,致使福建沿海的走私越来越猖獗,几乎达到了动摇郑芝龙根基的地步。 而且,这类走私不仅影响了郑芝龙,还对广东的定点贸易产生了不利影响。 于是,张兆派遣使者前往安平,试图帮助郑芝龙打击走私。 此举让郑芝龙的老脸往哪里搁?郑芝龙恼羞成怒,严词拒绝张兆的好意,不停地追加兵力追缴走私,海上的开销越来越大,已经快到了维持不了的地步。 郑芝龙后悔了,后悔当初不该追随林纯鸿的脚步,搞什么狗屁的定点贸易,直接收收令旗费多好,又省事,又省钱。 正当郑芝龙在维持定点贸易和重新征收令旗费上左右摇摆时,扬州爆发了挤兑票据风潮,让他看到了希望,他的心情一下子好起来。 不过,他得瑟不过半日,郑彩的汇报就让他愣住了。 郑彩道:“安平钱庄答应,十日后一定如数兑换银子!” 郑芝龙一点也不相信林纯鸿能在十日内筹集到一千五百万两现银,他哼了一声,冷笑道:“且看十日后林小三如何变出一千多万两银子!” …… 第二百八十三章 开始反击 荆湖地区风声鹤唳,一片哀叹之声时,罗永浩、洪齐云、张德胜等荆州豪富,自然不会无动于衷,在收到钱秉镫的邀请函后,首先聚集在枝江县城内,以期同进退、共患难。 洪齐云作为三人之首,也不废话,直接言道:“荆州面临的困难,我就不多说了,至于帮不帮邦泰,这个也不用多说,现在要议的是,怎么帮,帮到什么程度。” 罗永浩、张德胜不停的点头。三人非常明白,这次票据无论面临着什么结局,林纯鸿手中有粮有兵,绝不会失去对荆州、襄阳和夷陵的控制,他们的根基都在这三个地方,关键时刻帮帮林纯鸿,得到的好处肯定少不了。 况且,洪齐云、张德胜和罗永浩为商多年,哪能看不出票据好处?一旦票据最终取消,他们的交易成本会骤然上升,这是他们绝对无法接受的。 罗永浩沉吟片刻,道:“现在要维持票据,无非就是信心和真金白银,咱们可以从这两方面着手。” 张德胜也言道:“说是两个方面,实质上是一体的,只要咱们拿出现银全部兑换成票据,信心和现银不都有了?” 洪齐云笑道:“是这个理。不知两位手头有多少现银?我手头筹集个四十万两应该没有问题。” 罗永浩、张德胜大吃一惊,不约而同地说道:“看来洪兄在兄弟面前还多有隐瞒,四十万两,拿出来就跟玩似的!” 洪齐云微微笑道:“刚好与武昌的藩库做了一笔交易,手头的现银有点多……” 罗永浩也不多话,说道:“我这里三天内筹集二十万两应该没问题。” 张德胜也言道:“我这里差点,不过筹集十五万两应该没问题。” 洪齐云大笑道:“好,九十五万两,应该能让其他商人精醒了,就这么办吧,明日到了荆州,咱们就大张旗鼓地去兑换。” …… 第二日,待洪齐云、张德胜和罗永浩分头押送着第一批银两抵达荆州码头时,发现码头至钱庄的路上,人山人海,一片人喧马嘶。 三人大惊,稍一打听,方才知道:毛纺商人黄渤,敲锣打鼓地押送着十二万两现银,要到钱庄全部兑换成现银! 洪齐云拍了拍额头,苦笑着对张德胜和罗永浩说道:“这黄渤倒是伶俐人,居然抢在了我们前面,看来,以后议事得拉上他了……” 张德胜、罗永浩皱眉道:“往后,估计还得冒出李渤、王渤,幸亏咱们见机早,也不算晚,否则,风头全被黄渤盖过了……” 三人稍稍议论片刻,立即下令往钱庄运银。 这一下,整个荆州城都惊动了,随着银子不停地被运上岸,连绵不绝的马车几乎在码头和钱庄之间牵成了一根线,让荆州的老百姓大大地开了一把眼界。 事实上,在荆湖地区,稍微有点实力的商人均捂住手头的票据,没有参与到挤兑的风潮之中。他们很清楚,自己的身家都在荆湖地区,要是这个时候还落井下石的话,以后还怎么在林纯鸿的地盘上混?因此,在经历了头三天的挤兑潮后,整个荆湖地区逐渐安静下来,甚至还出现了大圆回流的迹象。 待到罗永浩、洪齐云、张德胜、黄渤等商人带头用真金实银兑换了价值上百万两的票据后,市面上彻底稳定下来。 后来,待钱秉镫亲口承诺,将拿出钱庄二成的股份进行出售,入股时,票据和真金白银皆一视同仁。这一下,大圆回流的速度急剧加快。 嗅觉灵敏的商人听说四人的行为之后,无不悔得连肠子都青了。试着想一想,如果当初与四大豪商一起,带头支持票据之战,恐怕已经入了林纯鸿的法眼,被列为重点合作对象。 商人们纷纷行动起来,将手头的大圆或者真金实银全部兑换成票据,惟恐落后一步,成为了邦泰的打压对象。 于是,荆湖地区终于迎来了大圆的大规模回流潮,短短不到五日,就收回了前几天投放出去的大圆。到了第十日,还多出了七百多万两白银! 荆湖地区的商人,用他们的实际行动,支持了票据保卫战。 紧接着,林纯鸿在扬州,借助报纸宣布,以后在邦泰所辖的货栈内交易,千两以上的交易,全部采用票据进行交易,表现出邦泰全力维护票据的坚强决心。 另外,报纸上还详细公布了邦泰集团的信用等级制度,并宣称,信用等级为乙级以上的客户,将得到邦泰的保护,一旦财产被劫或者被盗,甚至被敲诈,邦泰将穷追到底! 信用等级制度一经宣布,即掀起了轩然大波。 江南豪商、徽商不是不知道,邦泰有这样一套制度,但是以前从未听说过追究敲诈者一说。现在,林纯鸿公然宣布,商人被敲诈之后,邦泰将主持公道,岂不是说,以后即使被地方官府敲诈,也可以申请追回财产? 林纯鸿也太嚣张了吧?想跟江南的地方官府对着干? 但是,这帮豪商又不得不承认,林纯鸿有这个实力。 别的不看,就看那遍布江南的粮店里的护卫,一看就知道经历过战火的考验! 再看看那聚集在瓜洲码头的蜈蚣船,数一数,居然有三十多条!三十多条啊,至少有万余水师! 豪商们犹豫了。这些日子,从扬州货栈拉回了数不清的银子,就如拉回了定时炸弹一般,时时刻刻处于紧张之中,深恐引来土匪或者地方官的觊觎。 哪像以前一样,几张纸带在身上,几万两银子就轻松地带走?而且,这几张纸即使不小心丢了,或者被抢劫了,也不用担心,因为大额的票据都画了人像,留在了店内,别人根本就取不出银子来! 豪商们一看到乙级信用就可以受到邦泰集团的保护,无不砰然心动,这年头,这帮豪商哪个没有货物、银子被劫,或者被地方官敲诈的经历? “奶奶的,把票据彻底搞垮了,对老子又有什么好处?” 这帮豪商们终于开始动摇…… 与此同时,张兆在广东展开了动作。 钱谦益从常熟起程时,张兆一声令下,海军舰队如狼似虎地从遂溪基地冲了出来,气势汹汹地扑向吕宋岛,全力攻打吕宋岛上的达古潘。 达古潘位于吕宋岛北部的林加延湾内,邦泰早已侦知,那里有大规模的铜矿,铜矿之中,还伴生着大量的金矿和银矿。 荆州集团早就计划今年年底时攻打马尼拉,这次强占达古潘,意义可谓非凡,荆州集团终于跨出了海外扩张的第一步。 气势汹汹的舰队吓坏了菲律宾总督科奎拉,科奎拉如临大敌,点齐了全部战舰,试图阻止梁枫强行拔除达古潘的据点。 可是,待科奎拉赶到林加延湾后,待他看到遮天蔽日的战舰后,数了数三层甲板战舰的重炮数量,便识趣地命令舰队躲进了马尼拉湾,任凭梁枫的海军舰队拔除了达古潘的据点。 时至今日,邦泰总算吹响了攻占吕宋岛的号角,让已经投入了不少银子的海商们奔走相告,纷纷组织大量的人手前往达古潘察看商业前景。 这一看不打紧,达古潘拥有大规模铜矿、金矿、银矿的消息犹如瘟疫一般,传遍了整个东南、华南沿海。海商们犹如飞蛾扑火一般,纷纷跑到张兆那里追投军费,于是,荆州集团迎来了一次银子大丰收,当然,这次收到的还是以票据为主。 当得到郑芝龙要兑换一千五百万两白银的消息后,邦泰商号海事部总管卢诗源立即亲赴安平。一番谋划后,在货栈外贴出了巨幅布告。 布告宣称,邦泰将在达古潘设立钱庄,开办票据汇兑等业务,征收一成的手续费,并且还规定,此次兑换票据超过一万两者,将被列为不受欢迎者,不提供汇兑服务。 同时,邦泰将在达古潘设立矿业商社,欢迎各位入股开采矿藏。入股时,欢迎大家使用方便、安全的票据。 海外开设钱庄? 这个对海商的冲击实在太大了,这将使海贸的风险大大降低,让所有海商怦然心动。更何况,吕宋岛上还有金银铜矿,一旦入股,简直就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一些精明的商人更是看到,吕宋岛上何止是金银铜矿啊,就拿遍布全岛的原始森林来说,那就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库。 双管齐下,让闽籍海商彻底晕了头,开始认真考虑,是否继续追随郑芝龙的脚步搞垮邦泰的票据。 这还不算完,十日限期的最后三天,温州籍海商郑梦帆、广东籍海商杨惟义、李文信、王德茂等三十三名海商率领二十余艘六桅帆船抵达安平,将船上的货物销售一空,最后还将手头的七百多万两现银全部兑换成了票据,然后浩浩荡荡地往扬州而去。 此举一下子轰动了整个安平,不仅闽籍海商被震得目瞪口呆,就连郑芝龙也彻底石化了。 “娘的,不用林纯鸿运银子来,这帮广东蛮子就眼巴巴地运银子来了……斗个屁啊……” 痛骂声中,郑芝龙不得不取消了兑换票据的打算。 第二百八十四章 风潮平息 “好险,好险,总算看到了黎明的曙光啊,不容易啊,不容易……” 郑天成拨上了最后一个珠子,盯着珠玉算盘,对着林纯鸿说道。 林纯鸿没有接口,只是踱到算盘前,看了看算盘上的数字。 郑天成接着说道:“荆州仅仅乱了七日,七日,嘿嘿,就立即筹集了将近千万枚大圆;广东?广东压根就没兴起风浪,那帮海上汉子,天不怕地不怕,压根就不相信我们会在朝廷的压力下取消票据……” 林纯鸿笑道:“这么看来,那帮亦商亦盗的海贼倒与咱们一条心!” “最为可笑的是郑芝龙,乌龟头刚冒出来,就被吓回去了。扬州这边,幸好咱们在江南只有一家钱庄,否则,鬼晓得会发生什么事!” 说完,郑天成拿起算盘旁边的账册,仔细看了看,道:“昨日兑换的银子还有四十二万两,今日就只有三十五万两,看来,最多还有十日,也该消停了。只是……” 郑天成皱了皱眉,接着说道:“只是,百里洲储存的银子已经消耗一空,仅仅剩下二百多两黄金,万一东林党人再出什么幺蛾子,咱们就为难了……” 林纯鸿安慰道:“江南地区持有的票据总数不过六千多万两,这些日子,兑换出去的银子差不多有三千五百多万两,四十多天了,该兑换的,也差不多了,东林党人再怎么谋划,也属于无根之木,掀不起多大风浪了。再说……” 林纯鸿忽而冷哼了一声,道:“我看温体仁也该出手了……” 郑天成大奇,问道:“他不是早出手了么?常熟县令每日收集证据,这还不算出手?” 林纯鸿嘿嘿笑了笑,正准备解释,忽然接报:钱谦益、瞿式耜被押解进京! 林纯鸿抚掌大笑道:“温体仁出手真够快的……一切都该结束了……” …… 在钱谦益、瞿式耜被执后,挤兑风潮终于平息,还出现了真金实银返流的迹象。 温体仁算得上搞淫谋诡计的行家,与林纯鸿战略协作搞掉常熟的县令后,立即换了自己的心腹至常熟当父母官。 这位父母官的行动简直太高调了,每日公开收集钱谦益、瞿式耜的罪状,引起了钱谦益师徒的高度精惕。 钱谦益师徒好歹算得上常熟一霸,这位父母官短时间内哪能收集到什么证据?反而被手下的一些恶吏搞得灰头土脸的。 钱氏师徒得意不已,时时以挑衅的目光看着北方,就如在隔空传话:“奸贼!有什么招就尽管使出来……” 正当钱氏师徒放松了精惕,一门心思地四处串联,试图搞垮票据时,温体仁的暗手终于出招了。 温体仁的暗手就是常熟诉棍张汉儒。张汉儒以诉讼为生,下笔如有神,一下子列举了钱谦益五十八条罪状,包括:贪污、受贿、走私、通敌、玩权、结党……凡是能想到的,张汉儒都列举了,要是这五十八条罪状一一坐实,估计将钱谦益凌迟一百遍都不够。 而且,张汉儒还不是到县衙、府衙、按察司告状,而是直接进京告御状! 于是,不到十日,钱氏师徒就被差爷锁拿,连夜前往京师。 豪商们大惊,一时陷入沉寂之中,不知如何应对突来的变故。至于票据之斗,管他娘的,连钱谦益这样的组织者都完蛋了,还斗个屁啊! “这就完了?虎头蛇尾啊,虎头蛇尾!”范成义对骤然停歇的挤兑大为不满,忍不住出口骂道。 江南豪商、徽商停止动作,可急坏了范成义。 作为晋商范永斗的代言人,范成义当然知道范永斗的打算。 范永斗与荆州集团的合作并不多,除了卖了一些马匹给林纯鸿外,荆州集团似乎在刻意回避晋商。 范永斗的生意范围非常广,主要面向游牧民族,购买一些马匹、皮毛、东珠、草药及山货,售卖的东西就广了,如丝绸、铁器、粮食、茶叶、盐巴等等。尤其是粮食和铁器,辽东女真人的需求简直就是无底洞,范永斗凭借广阔的生意渠道,向女真人输送了巨量的粮食和铁器,受到了皇太极的看重,并为他的生意提供了大量的方便。 范永斗也投桃报李,对大明内部的局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甚至还为女真人的暗探提供一些方便。 与范永斗做类似生意的,还有许多,其中以王登库、靳良玉、王大宇、梁家宾、田生兰、翟堂、黄永发等人财力最为雄厚。 要说,大明境内最大的粮商、铁器商,非林纯鸿莫属。无论是范永斗,还是其他晋商,多次派人求见林纯鸿,试图大批量购买铁器和粮食,并送来了丰厚的礼物。 哪想到,林纯鸿老实不客气地收下了礼物,就不是不卖粮食和铁器与他。 一来二去,包括范永斗在内,晋商们恼火不已,又对林纯鸿的心思百思不得其解。 后来,因为范家票据被荆州搞垮,整个晋商团体算是与荆州集团结下了仇怨。 这次范成义抵达江南,其用意不仅仅限于煽风点火,他还有其他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做。 范成义在得到范永斗的授意后,立即前往绩溪拜访李多义。当范成义见到李多义的时候,李多义正在为几十万两银子的出路发愁。李多义不是傻瓜,对荆州军暗中保护一事心知肚明,眼见得票据挤兑风波渐渐平息,他知道,荆州军该撤退了。 可是,荆州军撤退了,绩溪城外的土匪怎么办?靠县城里的弓兵保护?娘的,靠他们还不如指望土匪被雷劈死。 看着依然信心满满的范成义,李多义坦言道:“实不瞒范老弟,为兄准备过几日,就把银子运到扬州去!” “这次,为兄算是看清了,这年头,唯有拳头最大,林小三拳头硬,朝廷也没办法,说不得,只好信任他了!” 仿佛早就料到了李多义会向林纯鸿妥协,范成义平静地说道:“天下暴利,无出票据之右。与其把银子扔给林小三,还不如我们自己来办票据!” 李多义紧紧地盯着范成义,满脸的不可置信,道:“范老弟不会不知道,这年头,除了邦泰的票据外,没有一家能够生存下来!” 范成义点头道:“对!包括我们范家的票据!” “那你还一门心思地想搞票据?” 范成义嘴角咧了咧,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旋即,他从怀里掏出一张邦泰票据,在手中扬了扬,说道:“票据最为危险之处,无非就是伪造。这些年来,所有冒出的票据,都死在了林小三的伪造之下。林小三奸诈至斯,试问,李大哥能不能忍?” 李多义闭口不言,为商多年,他好歹知道,为了银子,有的商人甚至连兄弟都坑,林纯鸿此举,实属平常,谈不上什么怨恨。 范成义指着手头的票据,继续说道:“我们范家对林小三可谓恨之入骨,一直在琢磨票据中的门门道道,好歹还让我们琢磨出了一点东西。” “李大哥,你看,这些符号,还有这首唐诗,无不是暗语,林小三的防伪之道,就蕴含其中。你再看,这些山水画,山腹处有点古怪……” 范成义指指戳戳,滔滔不绝地指出票据的防伪措施,直让李多义惊叹不已。 这范成义毫不避讳,将范家多年琢磨的成果摆在了桌面上,到底有何用意?李多义冷眼看着范成义滔滔不绝,心里却狐疑不已。 最终,范成义高声道:“林小三能用这么多暗语防伪,咱们确实伪造不了,不过,回头一想,咱们完全可以借鉴这套防伪措施,来办咱们自己的票据,林小三同样破解不了!” 李多义大为心动,票据之利,只要作为商人,无不心知肚明,轮到谁,都会忍不住诱惑。但李多义为商多年,对任何人都保持着一份戒心,范永斗想通过票据吸纳江南资金的企图,他岂能不知? 李多义略微思索片刻,心里有了计较,道:“现在大明各地不靖,银子输送颇为艰难,山西、河南尤为突出,不知范老弟有何计较?” 范成义心里一突,明白了李多义的打算,不动声色地笑道:“我们范家想重办票据,不过,目前只打算局限在山西。李大哥放心,我们本小利薄,万不敢像林小三一般将手伸到江南。” 李多义大笑道:“范老弟多虑了,为兄并无此意。办票据,无非在林小三的虎口中夺食,为兄考虑的是如何扬长避短,与林小三一较长短!” 范成义大喜,与李多义挑灯夜谈,最终敲定,双方独立办票据,在防伪技术上互相合作,并互相在对方的钱庄中入股二成,共同协作,以应对荆州集团的打压。 范成义带着沉甸甸的成果,连夜离开了绩溪,往山西而去。 范成义相信,有了李多义在江南吸引荆州集团的火力,范家的票据必将渡过最初的困难期,迎来最为辉煌的时刻。 范永斗,果然老奸巨猾! 第二百八十五章 开解属下 此次票据之争,对整个邦泰高层来说,无疑是震撼性的。当一船又一船的白银从百里洲出发,运往各地时,他们的心里无不在滴血;当百里洲的银库几乎被搬空时,他们无不有一种奋斗十年,一切终究成空的感觉。 在这次票据之争中,邦泰高层也深深地体会到,荆湖商人、粤籍海商的实力虽然比徽商、闽籍海商的实力弱小许多,但是,一旦将其拧成一股绳,其影响力非徽商、闽籍海商所能匹敌。 待票据挤兑尘埃落尽,奉林纯鸿之命,张道涵、朱之瑜和郭铭彦赶到扬州,共同商议江南方略。 一路上,郭铭彦面色淫沉,对张道涵和朱之瑜爱理不理的,气氛颇为尴尬。 郭铭彦怨气十足。 当粮食大战、票据之争如火如荼时,对邦泰商号的拆分也在紧密锣鼓地展开。 在中书府,正式成立交通司、工商司等部门,分别由薛一谦、郭铭彦担任总管。而邦泰商号则被拆分成钢铁社、轻纺社、船业社等等商号,于是,邦泰商号作为一个商业组织,算是寿终正寝,永远成为了历史。 这对郭铭彦来说,显然是难以接受的。不管怎么说,当商号为荆州集团奋力打拼时,中书府、监察府和都督府统统都是它的下属机构;后来,三府从商号独立,权势越来越显赫,商号也能与之并列,兴风作浪的能力丝毫不亚于三府。哪想到,现在商号彻底变成了中书府下属的一个司,所有的经营功能完全被剥离,只剩下了鸡肋般的管理、引导职能。 虽然郭铭彦对身有功名者有一种天生的敬畏,但这么多年来,敬畏之心早就化成了轻蔑与报复心。作为最早追随林纯鸿的老人之一,郭铭彦早就看这帮士子不顺眼,内心总是有一种找到机会就踩一脚的想法。 郭铭彦的反应,不算过分,林纯鸿也能理解。人嘛,总是这样的,自己当年拼命没有得到的东西,看着别人拥有了,心里总是有点失衡。 在郭铭彦眼中,工商司总管无异于张道涵的下属,一想到自己今后要唯张道涵之命是从,他心里就如刀割一般。 待林纯鸿一看到郭铭彦的死人脸,心如明镜似的,稍稍与三人寒暄几句后,单独留下了郭铭彦。 跟随林纯鸿已久的郭铭彦,岂能不知林纯鸿之意,不待林纯鸿说话,直言道:“上次属下犯了错,军门要处罚属下,属下绝无二话。只是军门将商号拆得七零八落,属下还是想不通!” 林纯鸿的脸色变了变,冷声道:“到底是想不通拆分商号,还是不甘心居于张府令之下?” “这……”林纯鸿一把看穿了郭铭彦的小把戏,让郭铭彦脸色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林纯鸿的语气变得更为严厉,教训道:“你掌管商号这么久,如果连拆分商号、成立工商司的好处都想不通,我看你连工商司总管一职都无法胜任了!” 林纯鸿的话说得这么重,郭铭彦一下子半跪于地,低着头小声道:“军门……属下……” 林纯鸿放缓了语气,“起来说话吧!邦泰的形势摆在那里,打开天窗说亮话,咱们无异于在朝廷之外,另立了一个中央,你什么时候听说过朝廷还要自己去做生意的?商号的拆分是迟早的事!” “再则,这次荆湖地区的商人、还有粤籍海商的实力你也看见了,仅从资金实力上看,绝不亚于过去的商号。与其拼命把自己做大做强,还不如考虑如何管理这帮商人,将这帮商人的实力转化为邦泰的实力!” “这些你不可能不明白吧?” 林纯鸿反问了一句,让郭铭彦羞愧不已。的确,正如林纯鸿所说,他对成立工商司、拆分商号的好处心知肚明,只是找了一个难以割舍商号的借口,发泄居于张道涵之下的愤怒而已。 郭铭彦的头低得更低,道:“属下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觉得这帮举人、进士满口虚言空话,非实干之徒,心里有所不服而已。” 林纯鸿冷笑道:“张府令、朱幕使是不是实干家,不用我说,恐怕你心里比我还明白!而且,我还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能在邦泰立足的举人、进士,无不是实干家!马士奇的本事,你见识过了吧?当初在枝江,每日风花雪月、夸夸其谈,这次到了夔州,将夔州的土司治得服服帖帖,乖乖地接受编户齐民,其本事如何,任何人都看得见!当初咱们进行编户齐民时,都没有这么安静的!” “再拿杨一仁来说,这次杨一仁在江南拉拢了多少官绅和豪商,要是没有实干的精神,哪能取得这样的效果?” 郭铭彦的脸色涨成了猪肝色,低着头一言不发。 林纯鸿盯了郭铭彦良久,冷声道:“邦泰旗下,有阁幕使七人,在我的心目中,并无职权高低之分,都可以参加核心决策。如此关键之位,你居然为一点蝇头小利就闹情绪,还诸多借口和推脱之辞,太令我失望了!” 郭铭彦的心猛然下沉,这次军门不会免掉我的阁幕使之职吧?他后悔不已,正待承认错误,却听林纯鸿继续说道: “我不反对争权夺利,要是不争一争,一点锐气都没有,我还看不上眼!关键是看你怎么争!现在票据挤兑风潮平息,事情一大堆,晋商、徽商隐隐有联合之势,你想争,还不如想想如何把江南变成邦泰的后花园!” “张兆在广东就办得不错,几乎把郑芝龙逼到了死地。并且,除了监察之外,行政、军事一把抓,权势大得很,你要是能把江南变得如同广东一般,就是任命你为江南总督,又何妨?” 郭铭彦的心脏突然激烈跳动起来,抬头问道:“军门准备在江南设立江南总督?” 林纯鸿冷笑道:“怎么样?心动了?不过这总督一职还得你自己去争取!现在,咱们在江南狗屁都没有,还被地方官和豪商压制得死死的,设立总督有屁用?” “你要是能把地方官压得死死的,让豪商都围着邦泰的指挥棒跳舞,这总督一职,非你莫属!这次要你到扬州,就是想把江南的一众事务委托给你,不过你现在的状态委实让我不放心!” 郭铭彦将多日来的闷气抛得一干二净,铿锵应道:“属下错了,军门放心,只要军门将江南交给我,两年之内,一定让军门觉得有必要设立江南总督!” 林纯鸿的脸色略微和缓了点,问道:“那你说说,你对江南有什么打算?” 郭铭彦终于松了口气,略微思索片刻,便滔滔不绝,显然早已经深思熟虑。 郭铭彦道:“首先应该推广扬州货栈的模式,借助扬州货栈,邦泰几乎控制了江南境内将近二成的大宗交易,属下认为,应该在常州、松江、杭州、镇江建立货栈,建设可供万料大海船停靠的码头。另外,在嘉兴、湖州、苏州也设立大型货栈,扩建码头,借此掌握江南大部分大宗交易,收取可观税收。现在,东林魁首钱谦益授首,粮食市场又掌握在我们手中,这些计划不难实现。” 林纯鸿脸现欣赏之色,道:“继续说,我听着。” 郭铭彦受到了鼓舞,继续道:“第二步就是极力推广票据,相比较江南的市场规模,咱们的票据发行量还是太少,现在经历了票据之争后,虽然短缺本金,但江南民众、豪商对票据的信心比以前要强多了,正适合大力推广。要推广票据的话,可以从这些方面着手,一是完善信用等级制度,二是设立统一的护卫队……” “护卫队?” 郭铭彦肯定地点了点头,解释道:“信用等级制度里,规定要保护甲乙等级的豪商,如今看来,仅靠零散的货栈护卫队和军情司,显然无法应付,需要设立专门的护卫队。” 林纯鸿大喜,忍不住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赞道:“你倒提醒我了,嗯,不错,是该设立专门的护卫队。不过,此类侦缉办案职能应该隶属安防司……放心吧,这事我会安排的……” …… 两人一来一去,越聊越高兴,最终,林纯鸿语气严肃地交待道: “要想当江南总督,第一要收敛的就是你对士子的轻视之心!江南不比湖广,士子多如牛毛,比大街上的狗还多,你要抓住民心,就必须从他们身上着手!明白了吗?” 郭铭彦连忙赌咒发誓:“军门放心,属下一定把这帮士子当爹妈一样尊敬,把他们当佛爷一样供着!” 林纯鸿忍不住,一下子笑出声来,斥道:“又来胡言乱语了!士子如同豪商一般,都要为我所用,哪能当佛爷一样供着?要恩威并施!这点你与杨一仁商量着办,我会把杨一仁留下来协助你的。还有,朱幕使本为江南人,最了解江南士子的,无人出其右,你要多向他请教!” 郭铭彦连声道:“今晚就向朱幕使问计!” 林纯鸿满意地点了点头,“今天就到这里吧,具体怎么做,明日与张府令、朱幕使商量了再说。你记住了,凡事不可过三,要是你误了大事,别说到时候我不念旧情!” 第二百八十六章 江南方略 郭铭彦出了偏厅,林纯鸿却陷入沉思之中。 江南乃朝廷的财赋重地,苏州、松江、常州、镇江、杭州、湖州、嘉兴七府几乎占到了朝廷税赋的一半。尤其是苏州,几乎占到十分之一!这与当年太祖爷这个小农的倒行逆施不无关系。 所以,无论如何,邦泰也要把江南控制在手中,增强对抗女真人的实力。 但是,要控制江南谈何容易,就如一只老虎要吞下一头大象一般困难。江南地区复杂无比,各路势力交织在一起,理不清,剪还乱。 姑且不谈江南豪商倔傲不逊,也不谈他们雄厚的资金实力,单单看看南京的另一套中央、以及根深蒂固的复社,就让林纯鸿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非有十年之功,无法彻底掌控,除非直接攻占……”林纯鸿自失地笑了笑,将这个荒唐的想法赶出了脑海。 要说,郭铭彦也不太适合总理江南事务。说起商业渗透、打压徽商和江南豪商,郭铭彦绝对没有问题,但是,一涉及到收江南士子之心,与地方官府打擂台,估计郭铭彦也得抓瞎。 但是,现在邦泰内部也没有比郭铭彦更为适合之人。朱之瑜可能在收心方面做得比郭铭彦好,但他不精于货殖之术,又掌管着职官司和科教司,抽不开手。 “哎,用人之时,就觉得人才匮乏,先这样吧,往后再说……”林纯鸿叹道。 扬州货栈金锦楼二楼偏厅内,摆着一张巨大的椭圆形桌子,林纯鸿、张道涵、朱之瑜、郭铭彦、郑天成、顾秀林、李蒙申、杨一仁济济一堂,正在议事。 “太乱了,中书府都不知如何统一号令了……” 在听完林纯鸿介绍江南的情况后,张道涵皱着眉头抱怨道。 除了林纯鸿,其他人都深有同感,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张道涵仿佛受到鼓舞一般,继续抱怨道:“军门,目前除了荆州、夷陵和襄阳模式相同外,其他地方都是另外一套,而且还不尽相同。如夔州,仅仅只控制了府城和河流沿岸,其余地区现在才开始编户齐民;郧阳不用说了,虽然驻军了,也和以前差不多,基本没有怎么管;南阳也好不到哪里去,留下了包哲东一班人马,搞起来完全是四不像,中书府下命令还得踌躇怎么称呼……” “尤其在广东,还搞出了个海事总督,与湖广更是驴唇不对马嘴的,现在江南也是,哪些部门该设,哪些部门不该设,换做谁,都是稀里糊涂的,以后中书府如何有针对性地下令?” 张道涵的话,算是说到了众人心里,众人犹如鸡啄米一般,点头不止。 郑天成更是举出了实例:“比如,要提高税收,荆州、广东、南阳和江南根本就不一样,财政司很为难。” 林纯鸿沉吟片刻,道:“是有点麻烦。我也巴不得各地的模式都一样,这样管理起来多轻松。但是这样可能吗?为政之要,关键在于因地制宜、因势利导,各地的情况不一样,当然有所差别。” 朱之瑜皱了皱眉头,不无忧虑地说道:“军门,模式不一样,中枢倒也不怕麻烦,无非就是事情多点罢了。不过,事情多了,需要的官吏必然增多,咱们的财政可能吃不消。属下曾经统计过,大明各地,官民比例差不多在一比两千左右,而我们却在一比二百八左右,咱们养的官吏已经够多了!而且现在还不够,还需要继续增加,长此以往,咱们如何养得起啊?” 林纯鸿心里自然有本帐,一比二百八就吓坏了?后世可是达到了恐怖的一比二十!他大笑道:“才一比二百八?还是不多嘛,再翻个一倍,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咱们又不像朝廷,奉行无为而治,每个县安排的官吏少得可怜。每年支出的俸禄确实少了,但大明各地的县管理如何,相信大家都心知肚明。” “我们就不一样了,一个县,设立的机构就超过了十五个,有管税收的,有管交通的,有专事监察的……可以说是五花八门,一个县的官吏就超过三百多人,倒也没出现什么养不起的现象,这个大家尽管放心好了。” 张道涵也点头道:“这个确实不用担心,咱们增设了这么多官吏,无非就是抢走了乡绅们干的活。这些官吏经过了培训,背后又有监管,效率自然比乡绅们高。与其让乡绅们找机会上下其手,不如把这笔钱拿来养官吏,这对邦泰来说,不无好处。只是各地模式不一,行政成本大幅度上扬,这个该怎么解决?” 林纯鸿心里微微一动,突然想到,能否提高各地的自主权,让各地在统一的宪法框架下因地制宜地进行管理? 旋即,林纯鸿将这个疯狂的想法从脑袋中赶开。这个方略明显不适合大明,姑且不谈什么宪法,仅仅提高各地自主权一事,都可能会刺激地方独立势力,导致无法承受的后果。 不过,在一定范围内提高地方自主权,这个是必须的。毕竟,中国这么大,南北东西的情况千差万别的,中央绝无可能事事巨细地进行管理。 林纯鸿现在也没有深入讨论地意思,清了清嗓子后,道:“目前先这样吧,成本高点就高点,以后再说。我们跑题也跑得太远了,现在先讨论一下如何在江南展开拳脚吧!” 终于谈到了正事,大家无不提起精神,开始讨论控制江南的方略。 今年,从年初的舆论大战开始,老百姓算是过足了瘾,口头的谈资骤然增加,让百姓们的业余生活丰富了不少。现在,票据之争终于尘埃落定,一度喧闹不已的江南似乎又回到了过去,恢复了恬静、淡雅的本色。但是,老百姓依然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扬州货栈,希望林纯鸿又弄出一些谈资。 然而,令老百姓失望的是,扬州货栈一言不发,没有搞出任何乐子,倒是在扬州城内出现了一件新鲜事:仁和钱庄在扬州闪亮登场,公开发行票据,并在江南各府城同时开设分庄。 这个消息迅速通过报纸传遍了大江南北,激起了老百姓极大的兴趣,纷纷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扬州货栈,看林纯鸿如何反击。 哪想到,扬州货栈似乎对新出现的票据视而不见,既没有在报纸上发表声明,也未采取任何措施,让老百姓们失望不已。 “荆州蛮子都死绝了么?怎么到今天没有只言片语的?”清韵茶馆内,一武勇男明显对林纯鸿的沉默表示不满,瞅着远处的金锦楼,骂道。 旁边一文士摸样的中年人扑哧一下笑出声来,道:“在扬州货栈还这么嚣张,口出狂言,身上痒了?” 武勇男愣了愣,讪讪道:“骂几句又没事,从未听说因为骂人获罪的。” 中年人微笑着点头道:“这倒是。”旋即,中年人将嘴凑近武勇男耳边,悄悄道:“林纯鸿根本就不在扬州,我听说,王家祯继任为五省总督,正召集林纯鸿前去河南议事呢。” 武勇男似乎大为不满,愤愤道:“林纯鸿走了,扬州货栈内哪个是省油的灯?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仁和钱庄抢生意?” 中年人神秘地笑了笑,摇头晃脑地说道:“你以为林纯鸿没有动作啊?告诉你,林纯鸿早就在扩张了,只是报纸上没说而已。” “哦?” “林纯鸿在上海县、杭州府城又开始建设两家货栈,还准备建设两座可供万料海船停靠的码头。” 武勇男显然被这个消息惊呆了,愣了片刻,问道:“上海县?在上海县建大型码头?林纯鸿疯了吗?无论是镇江,还是常州,不都比上海县好一万倍?” 中年人摇头道:“林纯鸿有什么算计,我们怎么可能知道?咱们也就是靠着扬州货栈混口饭吃,管得了这么多?” 武勇男问道:“那常州、镇江、苏州、嘉兴和湖州,林纯鸿就不管了?” 中年人哼了一声,道:“你的消息还真够闭塞的。这些地方哪能不管?我听说,这些府城也要建大型货栈,不过没听说要建码头。” 武勇男的眼珠转了转,似乎下定决心般,道:“鲁三哥,我有个想法,你帮着斟酌一番,咱们跑海船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是帮人打下手。不如咱们自己买条船,自己给自己干活!” 中年人明显被武勇男的想法吓了一跳,惊道:“买海船?你疯了?一条三桅海船都要二十多万两银子!” 武勇男断然道:“三哥,扬州钱庄不是可以贷款么?你我手头倒有几亩薄田,不如抵押了贷款!” “这个……”中年人沉吟不决。 武勇男继续劝道:“三哥,俗话说得好,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现在海船都有保险,又有票据汇兑,风险已经降了不少,再说,林纯鸿在上海、杭州建码头,我感觉,跑海船的前景非常广阔!” 武勇男又将嘴凑近中年人的耳朵,低声道:“咱们找林纯鸿买海船,又贷款,稍稍再做一些交易,就够上了乙级信用,三哥,有了林纯鸿的保护,天下谁敢欺负咱们?” 中年人终于动心了,皱着眉思索良久,对武勇男说道:“咱们好好合计一番,看如何筹款……” 武勇男的眼睛里闪耀着异样的光芒,忍不住在心里狂呼:大海,我许智仁来了! 第二百八十七章 家居琐事 “来,小瑜儿,把西瓜给爹啃一口……” 林纯鸿怀里抱着不满周岁的儿子,张大了嘴巴,作势要向西瓜啃去。 小瑜儿已经两岁多了,梳着两个羊角辫,一张小脸如凝脂般,显得可爱无比。她的手里抱着一块鲜红欲滴的大西瓜,往后躲了躲,让林纯鸿的狮子口落了空。 “好你个小丫头,居然不给爹吃?”林纯鸿追上一步,准备继续咬西瓜。 怀里的小子似乎觉得林纯鸿在和他玩游戏,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然而,小瑜儿却觉得林纯鸿陌生,一下子被吓得哭了起来,连手里的大西瓜也掉在了地上。 林纯鸿一下子慌了神,赶紧蹲下来,伸出大手抚摸着小瑜儿的头,安慰道:“小瑜儿别哭,是爹错啦,小瑜儿别哭……” 结果,小瑜儿毫不领情,哭得越来越厉害,就连林纯鸿怀抱里的小子也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林纯鸿手忙脚乱,安抚了这个又安抚这个,两个小孩却越哭越凶。 周凤和李嫂听到孩子的哭声后,赶紧跑了过来,好不容易安抚住两个小孩,由李嫂将小孩带出了院落。 周凤横了林纯鸿一眼,埋怨道:“你看你,连孩子都不会带。” 林纯鸿耸了耸肩,无奈道:“常年不在家,两个孩子都对我陌生得很,只好抽空多陪陪他们了……” 周凤叹了口气,吊梢眉簇成一团,嘴角翘起一个微微的弧度,说道:“河南又乱成了一团,估计过不了几天,你又要走了……” 周凤的一颦一叹,让林纯鸿觉得性感不已,一把搂住周凤,捧着周凤的脸,笑道:“不管这么多了,能陪一天是一天……” 周凤恩啦了一声,浑身一下子失去了力气,如春藤一般缠绕在林纯鸿身上,呢喃道:“三哥哥,多陪陪我……” 林纯鸿再也忍不住,将周凤拦腰抱起,掀开门帘,往卧榻而去…… 正如许智仁与中年人所言,林纯鸿在决定了江南方略后,就接到了王家祯的命令,令其立即前往开封。 林纯鸿正想了解一下这王家祯到底有什么本事,便沿着运河北上。哪想到,还未走到高邮,就接到报告,王家祯的家丁发生了暴乱,命令取消。 林纯鸿彻底凌乱了,身为五省总督,居然连家丁都要暴乱,这他娘的要无能到什么程度才能混蛋成这个样子? 顺带着,林纯鸿还骂上了朱由检,这五省总督也是能随便任命一人就完事的?真是太儿戏了。 于是,林纯鸿又顺着运河南下,抵达扬州后,逆着长江,回到了荆州。 一时事毕,周凤满脸绯红,秀发散乱,偎依在林纯鸿的胸前,轻声道:“三哥哥,你还是让崔姐姐回来吧,将她一个人扔在广州也不是事儿。而且,到现在,她还没有一子半女的……” 林纯鸿正在轻轻地抚摸着周凤的秀发,一听到周凤提起崔玉,笑道:“也是,回来后,三人可以一起……” 林纯鸿的话还未说完,就遭到了周凤的粉拳攻击,哎呦哎呦地从床上跳起来,见到周凤白嫩曼妙的身躯,心头大痒,一把捉住了周凤,再次攻伐起来。 房间里顿时响起如泣如诉的呻吟声,风光旖旎无限,无法尽述。 这日,林纯鸿正与一双儿女玩得快活,忽接到老夫人之令,说有事相商。 林纯鸿一路盘算,不知老夫人有何事。行至半路,忽遇一少年,年约十三四岁,见了林纯鸿后,赶紧行礼道:“三哥哥好!” 原来是陈狗子的儿子陈继兴。 林纯鸿见陈继兴浑身肌肉突出,显得非常精神,走上前去,拍了拍陈继兴的肩膀,用力往下按了按。哪想到,陈继兴跟没事似的,浑身上下不带一丝晃动。 林纯鸿喜道:“嗯,兴儿,不错,有了好身体,不管行军打仗,还是读书经商,都有了本钱。” 陈继兴得到了林纯鸿的夸奖,喜得跟猴子似的,不停地抓耳挠腮。 林纯鸿也不跟他啰嗦,只吩咐了一句“好好读书”,便径直而去。 陈继兴却没有放过林纯鸿的意思,一路小跑追了上来,叫了一声:“三哥哥……” 林纯鸿停下身来,转身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 陈继兴讪讪道:“三哥哥,我刚给伯母请了安,我娘也在伯母处……” 说到这里,陈继兴嘿嘿笑了一声,低下头一言不发。 林纯鸿一头雾水,骂道:“有屁快放,跟个娘们似的!” “三哥,是这样的,我想去武备学堂,三哥能不能帮我安排一下?”陈继兴终于鼓起了勇气,涨红了脸,说道。 林纯鸿哼了一声,道:“原来是想走后门,有本事你就自己去考,我不会帮你安排的。” 陈继兴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嗫嚅道:“三哥,不是这样的。我已经考上了,我娘不让我去,我不听,娘就不停地哭,烦死了,还到伯母前告状。” 林纯鸿恍然大悟,这一下可犯了难。 进入武备学堂,最终就要走向战场,兵凶战危的,谁也不能保证陈继兴能够活下来。陈继兴乃陈狗子唯一的血脉,无论是兴儿娘,还是老夫人,当然会竭力反对,这点,就连林纯鸿也没有办法。 林纯鸿稍稍思索片刻,心里就拿定了主意。 看着林纯鸿犹豫不决,陈继兴的眼珠子转了转,撇了撇嘴道:“三哥哥,外面人都说您上马杀敌、下马治国,凡事一言而决,我看未必,连这点小事都犹豫不决的。” 林纯鸿上前踢了陈继兴一脚,笑骂道:“敢在我面前玩花样,太嫩了!你给我好好听着,这事我不能打包票,我尽力帮你就是了!” 得到了林纯鸿的保证,陈继兴一下子跳了起来,赶紧打躬作揖道:“三哥哥可一定要帮我,我一看到之乎者也就烦透了。” 刚落下话,又怕林纯鸿上前踢他,赶紧跃后四五尺,笑道:“三哥,我走啦,这事就拜托三哥哥了。” 说完,犹如兔子一般,瞬间消失了踪迹。 林纯鸿笑着摇了摇头,心里道:“看来得组建一个近卫营了……” …… 来到老夫人居所,果然如陈继兴所言,他娘也在。林纯鸿上前给两位长辈请了安,坐在了下首。 岁月不饶人,老夫人已经日益见老,就连鬓角都已经白了一半。倒是兴儿娘丝毫不见岁月的痕迹,就如当初刚走出土匪窝一般,显得端庄、清秀。 “今日找你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告诉你,咱们三家准备搬到荆州去。这事我已经和你婶子、岳母商量过了,你就不要反对了。”老夫人的口中带着浓浓的辽东腔,见了林纯鸿后,就断然说道。 林纯鸿心里跟明镜似的,忍不住心里偷偷好笑。老夫人故意显得这么果断,不容林纯鸿质疑,当然是有所指。 林纯鸿笑道:“这是好事,我会让张杰夫安排好一切的,娘和婶子尽管放心好了。” 老夫人颇具威严地嗯了一声,接着说道:“还有一件事,就是兴儿暗地里考取了武备学堂,不听我和你婶子的劝,非要去武备学堂,这事你得阻止他!” 林纯鸿假装叹了口气,道:“刚才我碰到兴儿了,无论我怎么劝他,都不听,非要去武备学堂。既然他这么执着,就让他去好了,牛不喝水强按头总不是办法。” 老夫人一听,啐了一口,怒道:“是何言!你陈叔就留下这么一个血脉,你忍心让兴儿立于危墙之下?” 兴儿娘也怯怯地说道:“三哥儿,看在你陈叔的份上,你就下点狠心,就是捆也得捆住他。” 林纯鸿又叹了口气,道:“哎,可怜我爹也只留下我这么一个血脉,娘和婶子就忍心看着我立在危墙之下?” 这话让老夫人更怒,忍不住拿起身边的如意,作势向林纯鸿敲来,恨恨地说道:“你哪次出兵,不是周围密布几千个精锐士卒的?外围还有好几万荆州军,能有什么危险的?” 林纯鸿站起身来,拜道:“娘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兴儿想去武备学堂,我也阻拦不住。不如这样,我组建一个近卫营,平日就帮我站站岗什么的。兴儿能在武备学堂毕业,就让他进近卫营。” 老夫人和兴儿娘互相对望一眼,兴儿娘终于点了点头,算是敲定了陈继兴的发展道路。 这事在老夫人和兴儿娘心头悬了多日,最终得到解决,两人心情甚好。老夫人道:“说到你爹,我倒想起了郑福林。你郑叔也是一大把年纪了,还冲锋陷阵做什么啊?不如你帮他谋一份清闲的位置,让他享几年清福。” “娘,您不恨郑叔了?” 老夫人叹了口气,道:“还恨什么啊……连你岳母都不恨你郑叔了,我哪有什么恨意?这事都是我和你爹引起的,说起来,还真对不起他们。哎,辽东都丢了,李家的根都没了,一切都过去了。人老了,就想着身边有一些故人,聊聊过去的事……” “娘,当年在辽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您和爹都闭口不言的,搞得我现在都稀里糊涂的。” 老夫人沉默良久,终于说出了一段往事。 第二百八十八章 辽东往事 “当年,你爹刚至辽东时,与周叔、陈叔、郑叔,还有一个韩豹,都在同一个哨,彼此之间脾性相投,又在战争中生死与共,遂结成了异姓五兄弟.五兄弟战技出众,又通韬略,迅速在战阵中崭露头角,不是升为了游击就是千总,被誉为你外公军中的五虎。后来,五兄弟又跟随你外公至朝鲜作战,历时好几年,方才将倭寇赶出了朝鲜,回到了辽东。” 老夫人语速非常缓慢,似乎已经完全回到了当年的热血岁月。 “五兄弟立下了赫赫战功,你郑叔功绩最为显赫,升为了副总兵,而你爹、周叔、陈叔和韩叔都是游击将军。后来,你爹由于武技出类拔萃,被外公看中,任命为亲兵队长。那时,我和你爹还不认识,也从未听说过军中五虎。后来,一次偶然机会中,我和你爹认识了……” 林纯鸿打断老夫人的话,问道:“娘,您和爹是怎么认识的,还互相生出情意的?” 林纯鸿的问题显然打破了那段峥嵘岁月带来的沉重感,让老夫人恼怒不已。 老夫人的脸微微红了红,斥道:“好好听,别胡搅蛮缠的,要不,我就不讲了!” 林纯鸿讪笑道:“好好,就听娘的,不打岔。” 老夫人皱眉沉吟片刻,接着说道:“后来,你爹到底不习惯亲兵队长的清闲,求你外公,又回到了前线。在一次率兵与女真人作战中,将建州女真的四个村庄屠戮一空。就这事,与白眼狼努尔哈赤结下了生死仇怨,也不知道努尔哈赤在你太爷爷和外公面前灌了什么迷魂汤,你太爷爷和外公居然要重惩你爹。” “爹难道就没有辩解?” 老夫人叹了口气,道:“你爹生性耿直,受不得冤屈,当然会据理力争,坚称当时军情紧急,方才出重手屠戮村庄。” 林纯鸿愤懑于胸,强压着怒火,道:“要说,当年太爷爷和外公对建州女真的处置太过宽松,方才酿成今日之祸!” 老夫人皱着眉头,叹道:“也的确如此。本来,你爹应该被斩首的,后来众将求情,方才重责一百军棍,由游击将军降为了把总。养好棒疮后,你爹气不过,准备离开军中,返回江陵。这事你爹除了告知你外公和其他四兄弟外,谁也没有透露。你周叔对军中也非常失望,也准备与你爹一起离开军中。” 林纯鸿恨恨道:“这样的军队,有士气才怪,难怪留不住人!娘就是那个时候跟着爹走的?” 老夫人瞪了林纯鸿一眼,也没有反驳,幽幽道:“你爹在辞别你外公时,正好被我得知。在你爹离开后,我也离开了李府。追到你爹后,你爹二话不说,立即和周叔一家加快速度,往关内逃奔。那时,还没有小凤儿,只有周义,出生还不到一年。” “后来郑叔就率兵追来了?” 老夫人点了点头,道:“是的。本来,当时我在李府中做了一番布置,可以确保十日内不被发现。哪想到,还是走漏了消息,你外公恼羞成怒,立即令你郑叔率兵追赶。” 林纯鸿神色黯然,就这段时间的了解,林纯鸿知道郑福林是个标准的军汉,向来视命令为生命,郑福林率兵追上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用老夫人说,他也能猜得出来。 果然,老夫人接着说道:“你郑叔韬略武功无不出众,平日也唯你外公之命是从,从不阳奉淫违。他追上我们后,看在兄弟之情上,让你爹和周叔一家先走,一定要把我带回去。你爹和周叔当然不同意,双方越说越僵,最终割袍断义,刀兵相向。” “幸好当时你郑叔带兵不多,被你爹和周叔一阵冲杀后,冲出了包围圈,逃进了茫茫林海之中。你周叔在那次冲突中,还被你郑叔砍了一刀。同时,你郑叔也受了重伤。” 林纯鸿道:“郑叔当时应该没有出全力,否则,爹和周叔要逃不难,要带着您和婶子绝对逃不了。” 老夫人道:“是啊。当时,我们躲进林海之后,你外公并不死心,又接连派了好几拨追兵,我们九死一生,方才逃掉。周义就是在乱军之中失散的。” “一路之上,我们一直揣摩,到底是谁走漏了我的消息,最终,我们确信,此人不是别人,就是努尔哈赤!努尔哈赤恨死了你爹,试图在你爹和周叔返乡时,暗中截杀。哪想到他一路跟踪,发现了我的踪迹。这种情况下,他当然不会再出手,肯定要借助你外公之手除去你爹和周叔。” “后来,一直到你陈叔逃到了江陵,我们方才知道,你郑叔返回军营后,被你外公一撸到底,由高高在上的副总兵,成了一小兵。陈叔和韩叔也因为为郑叔求情,受到了牵连,被降成了千总,还被打了二十军棍。” “所以,一切事情都是由我和你爹引起了,该愧疚于心的,应该是我和你爹。要不是因为我和你爹,无论是周叔,还是陈叔、韩叔、郑叔,都不会默默无闻,都会在辽东军中脱颖而出!” 说着说着,老夫人的双眼变得潮湿,流出了泪珠。 兴儿娘马上安慰道:“嫂子就别难过了,一切都是命……” 林纯鸿也听得情绪低落,好好的五虎将,本应该在抵抗女真人的前线中立下卓越功劳,却因为李成梁和李如柏的昏庸,最终逃散一空。也难怪李如柏在萨尔浒之战中一败涂地,这样治军,不打败仗才怪! 林纯鸿也安慰道:“娘,您就别难过了,我马上安排,让郑叔到枝江来和您叙旧。至于岳父岳母能不能解开这个心结,就先不管了。况且,退一万步讲,即使没有这些事,女真人强大后,照样是兵连祸结,什么事情也说不定。” “娘和婶子放心,迟早有一天,我会让女真人血债血偿的!” 回到居所后,林纯鸿脸色淫沉,吓坏了周凤,周凤连忙问道:“发生了何事?娘那里怎么了?” 林纯鸿吐出了一口闷气,也不回答周凤的问题,问道:“你哥哥周义身上有没有明显的标记?大概是个什么相貌?” 周凤大吃一惊,问道:“难道有我哥哥的消息了?他在哪里?” 林纯鸿摇了摇头,道:“这个事情,我还是去问岳父吧,总之,只要你哥哥还活着,就一定要把他找出来。” 周凤叹了口气道:“都快三四十年了,谈何容易啊!我倒听娘说过,我哥哥是万历二十九年生,左肩上有一块铜钱大小的红色胎记。” 林纯鸿大吃一惊,失声道:“左肩上有红色胎记?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周凤的心脏砰砰直跳,紧张地问道:“快想想,到底在哪里见过?你好好想想。” 林纯鸿皱着眉头,思索了良久,又黯然地摇了摇头,“好像是小时候见过,具体是谁,我一点也记不住了。” 周凤失望不已,“即使你真的见过带有红色胎记的人,也肯定不是我哥,我哥在北直隶与爹娘失散,即使活着,如何会跑到荆州来?” 林纯鸿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得有道理,我会令军情司在你哥失散的地方打听的,一有消息,就马上告诉你。哎,三四十年了,又兵连祸结的,哎……” 林纯鸿心里琢磨着,只要能够找到周义,周望夫妇的心结便迎刃而解,至于互相砍了几刀,对这帮有生死情谊的人来说,算得了什么。 “三哥哥,娘今天对你说了些什么?以至于你一回来就追问我哥哥的相貌特征的?” 林纯鸿从沉思汇总醒过神来,回道:“娘给我讲了爹和岳父当年的一些往事。” “哦?是什么事?说来我听听。” “算了,以后再给你讲吧。” “不嘛,不嘛,就要你讲……”周凤又如春藤一般,缠上了林纯鸿。 林纯鸿本不准备把这些事讲给周凤听,毕竟,这些事情都不是什么高兴的事,听了之后徒增烦恼。但是,最终林纯鸿受缠不过,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周凤,直把周凤听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三哥哥,你还是花心思打听下韩叔的下落吧,韩叔久历沙场,如果能找到,也能和郑叔一般,成为你的左膀右臂。至于我哥,随缘吧……” 林纯鸿皱了皱眉,道:“你不说,我早就在寻找了。只是辽东被女真人占据了,咱们又伸不进去手,如何打探?” 林纯鸿明显没有说实话。军情司早在几年前,就在辽东插入了几个暗桩,目前还处于沉睡阶段,一直没有唤醒。不过,林纯鸿还不至于因为要寻找韩豹头,就动用这些暗桩的。 再说,这些暗桩属于级别最高的机密,仅仅林纯鸿、周望、高龙三人知悉,林纯鸿也绝无可能告诉周凤。 林纯鸿突然想到,虽然一直在针对女真人做军事准备,但目前对女真人还真的是两眼一抹黑,看来得加紧收集女真人的情报了。 收集情报是一个方面,是不是到了在女真人背后建一个据点的时候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 柳营试马 宜都武备学堂坐落于麒麟山南麓,依山傍水的,环境优美。不过,喧闹的武备学堂似乎与清幽的环境有点格格不入。 自武备学堂组建以来,拼杀声、炮击声就从未停歇过,再加上麒麟山实行严格的军事管理,附近十里之内的居民全部迁出,不准随意出入,直把麒麟山变成了一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地方。 后来,随着火枪军的组建,武备学堂附近又开始响起枪击时的噼啪声,这个地方就变得更加喧闹了。 好在火枪军的训练场与武备学堂相距较远,中间还隔了几座山,方才未影响到武备学堂的正常授课,否则,教官和学生每天除了听枪击声和炮击声外,什么事也干不了。 此时,霹雳军、神机军万余将士分列大路两边,单手扶着立在地上的火枪,笔直地侍立着,显得肃穆万分。 阵列中,所有将士均身着浅绿色的军装,军装笔挺合体,显得非常精神。将士的左右肩头上,还佩戴着肩章,肩章上面闪耀着黄色的小星星的,则是军官,带着一条或多条横杠的,则是士兵。 放眼望去,将士们站得整整齐齐,一动不动,浑身上下透露出凌然不可侵犯的气势。尤其是士兵右手边的卡槽式的刺刀,长达尺许,闪耀着刺目的寒光,让人不寒而栗。 万余不披甲的将士! 林纯鸿挺直着腰板,稳坐于高头大马上,睁大了双眼,望着万余将士,禁不住产生了穿越时代的感觉。 他小心地驱使着马匹,缓步向前,开始进入将士们排出的阵列中。 “敬礼!” 一声厉喝,陡然响起,只见所有士兵猛地用右手提起黑亮的火枪,左手抓住抢杠,将火枪笔直地置于胸前。整个队列上空,瞬间冒出了刺刀的森林,让人倍受震撼。 将士们的眼珠随着林纯鸿的前进而转动,他们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就像瞪着眼前的敌人一般。 林纯鸿频频挥手致意,驱马缓缓望训练场上的高台而去。 行至高台右侧,林纯鸿拉住了缰绳,翻身从马上跃下。且见凌肃跑步上前,噼啪一声,立正站好,右手置于胸前,半跪于地,大吼道:“霹雳军检阅准备完毕,请将军示下!” 林纯鸿的右手也置于胸前,回了礼,厉声令道:“开始射击检阅!” “诺!” 随着命令地下达,万余将士在一刻钟内离开了欢迎现场,开始展示射击战术。 林纯鸿对火枪军寄予厚望,不仅亲自干涉新式军装的样式设计,还协同都督府参军司一起制定训练手册,规定了训练计划和训练要求。 万余大军,三个月内成军,并形成战斗力,称得上快速、便宜。 在凌肃、刘梦雄的陪同下,林纯鸿来到了一处射击训练场。 这个训练场庞大无比,方圆六百多步。场内,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设施,让人眼花缭乱。 林纯鸿赫然看见,场中央,居然放满了清一色的人骑马的模型,这些模型下面,还安装了车轮,放置在长长的导轨之上。人马模型并未雕刻眼睛鼻子,制作相当粗糙。 林纯鸿兴趣盎然,对刘梦雄问道:“这就是你琢磨出的模拟骑兵冲锋的模型?” 刘梦雄躬身道:“是的,将军。人马模型实际上就是一辆车,用绳子牵引着,能够飞快地靠近军阵。” 林纯鸿满意地点了点头,往导轨的尽头看去,却发现导轨尽头是一段下坡路,坡道上,居然挤满了牛。 有没有搞错啊!用牛来拉人马模型,那岂不是慢得跟蜗牛似的? 顺着林纯鸿的视线一望,凌肃赶紧解释道:“将军,工程院设计了一套机器,即使用牛拉,也能比马跑得还快。而且,牛走得慢,当人马模型到军阵之前后,还能立即停下来。” 实际上,林纯鸿见到牛之后,稍一思索,便估计导轨前段采用了变速装置,凌肃的话算是证明了他的猜测。 林纯鸿越看越高兴,对凌肃说道:“让霹雳军第一营开始演示吧!” “诺!”凌肃兴冲冲地离开了观望台。 片刻之后,战鼓如雷鸣般,响彻天地。霹雳军第一营身着浅绿色迷彩作战服,出现在林纯鸿眼前。千余将士踏着鼓点,跨着整齐的步伐,一步步慢慢地向既定阵地逼近,行进中,章法井然,队伍丝毫不乱。 这让林纯鸿暗自点头。 “将军,火枪作战时,到处都是硝烟,令旗根本看不见,我和凌指挥使商量后,直接取消了令旗,传令时,以鼓点为主,以传令兵为辅。” 刘梦雄侍立在林纯鸿身后,深恐林纯鸿听不见,大声吼道。 “嗯,很好,没有墨守成规。” 只见第一营将士分成了三个阵列,中间的阵列突前,其余两个阵列滞后,摆成一个三角形。 身后,又传来刘梦雄的嘶吼声,“火枪军以营为基本作战单位,每营下辖三个哨,每个哨下辖三个队,每个队有一百五十名兵丁。作战时,三个哨分别摆成三个阵列。阵列中,共有九排,每排五十个兵丁。” 林纯鸿回头盯着刘梦雄,问道:“荆州军一般都是五五制,你和凌肃出于什么考虑改成三三制的?” 刘梦雄颇显紧张,答道:“主要还是出于便于指挥,以及火枪的火力密度考虑的……” “嗯,先看看效果吧。” 林纯鸿的话音刚落,鼓点骤然变了节奏,三个不断逼近的阵列停止了前进的步伐。士兵们迅速从腰间悬挂的弹药袋里掏出一个纸筒,先咬掉纸筒的屁股,将引火药倒入药池,然后将整个纸筒塞入枪筒,然后从枪杆上取出捅条,将纸筒捅到枪筒底部。 整个过程非常繁琐,训练场上的气氛非常压抑。不过,这些士兵显然受到了严格的训练,手法非常熟练。 士兵们刚装弹完毕,突然,人马模型开始加速,带着刺耳的摩擦声,向士兵们冲来。 模型的速度越来越快,时速几乎超过了一百二十里,如排山倒海一般,阵势非常吓人。 中间阵列中的士兵在军官的命令下,迅速动作起来,第一排士兵蹲在了地上,平端着火枪,瞄准着快速接近的模型。第二排士兵半蹲着,第三排士兵站着,都端起了火枪。 待模型离阵列还有一百二十步时,随着军官一声令下,前三排士兵紧闭着双眼,扣动了扳机,只见一团团火光瞬间冒出,训练场上冒出了浓浓的硝烟。 射击后,前三排士兵迅速退到最后,第四、五、六排开始重复前三排的动作,开枪射击,然后退到最后。与此同时,后三排跑到最前面,开枪射击。 九排的士兵犹如行云流水般,在短短的一瞬间完成了所有动作。 这还不算完,退到后面的士兵并未重新装填弹药,而是从腰间掏出刺刀,啪的一声,装在了枪头上,将火枪瞬间变成了一杆短矛,随时准备冲上去。 果不其然,当第三轮齐射后,人马模型堪堪冲到阵列前方。后六排士兵势若猛虎一般,挺着火枪望人马模型冲去,一直冲到导轨前,方才完成了一次战术演练。 “将军,如果面临骑兵冲阵时,临阵三轮齐射后,就面临与敌骑短兵相接的局面,后果如何,就没法预料了。” 刘梦雄面露苦笑,接着说道:“如果对方是步兵时,退到最后的士兵就需要迅速装填弹药,准备下一轮齐射,直到打垮敌兵为止。” 刘梦雄的意思,林纯鸿怎能不明白?当即问道:“是不是心疼属下的伤亡了?” 刘梦雄沉重地点了点头,道:“显然,这个伤亡比以往的荆州军要大得多。” 林纯鸿也不多做解释,只是点头道:“不要怕伤亡,火器时代来临,更多的伤亡是必然。并且,我不会让火枪兵独力面对敌军的。” 紧接着,林纯鸿指着准备退下的第一营,道:“我看三角形的阵型不错,看来你和凌肃平日也下了不少功夫琢磨战法,也领悟了不怕伤亡的原则。” 林纯鸿的称赞让刘梦雄的情绪高起来,说道:“敌骑在面对突前的方阵时,必然往左右两侧扩散,这样有利于延长射击时间,扩大打击面,充分发挥手头的火力。同时,这个阵型还有利于进攻。” “哦?” “当敌骑不敢冲阵时,阵列逼近敌骑后,必然遭到突前阵列的打击,这时,如果敌骑选择进攻,就面临和冲阵相同的局面。如果敌骑选择撤退,阵列就可以继续进攻,直到把敌骑赶走为止。” 林纯鸿喜道:“就冲这点看,火枪兵就比以往的荆州军强多了,能掌握更多的主动权。” 说到这里,林纯鸿沉吟片刻,接着说道:“不过,对火枪兵而言,侧翼和后方始终是个大问题啊。如果考虑了侧翼和后方,又浪费了兵力,不能充分杀伤敌兵。” 刘梦雄却毫不在意地说道:“刚才将军不是说过了么,火枪兵不会单独迎敌,侧翼和后方,只能交给其他的队伍了,最好是骑兵。一旦火枪军大规模杀伤敌军后,骑兵侧路迂回,能将战果最大化!” “好你个刘梦雄,居然开始打骑兵的主意了……放心吧,步骑协同,以后可是方向,这方面你和凌肃还要进一步琢磨战法……” 第二百九十章 金票出炉 按照初步拟定的编制,霹雳军和神机军各下辖三个火枪营,一个炮营及一个骑兵哨,一个军的兵员超过六千五百多。 自年初两军开始组建,时间已经过去了半年,霹雳军和神机军的步炮协同训练都已经显得特别熟练,目前已经开始往步骑协同的方向努力。 在观看了步骑对抗演练后,紧接着,林纯鸿又观看了步步对抗及步炮协同演练,对演练的结果,林纯鸿还算满意,立即签发调兵令,将两个火器军及骠骑军调至方城,令三军开始演练步骑协同战术。 自南阳之战结束后,行营已经解散,为了便于三军协同,林纯鸿又下令组建新的行营,以盛坤山为帅,以程舒为参军总管,并令二人适时出方城垭口打击贼寇,以在实战中检验训练效果。 当初,林纯鸿下令组建火枪军,周望、田楚云及陆世明还有点不理解,他们认为,现在荆州军中,车步军以及骑兵军战斗力已经相当可观,压根就没有必要搞鸡肋般的火器军。 尤其是周望,苦口婆心地劝解林纯鸿:“车步军和骑兵军经受了战火的考验,绝对更适合现在的战争模式。要是觉得火枪有优势,还不如直接将车步军的弓弩手换成火枪手,犯得着重新组建两军么?” 林纯鸿一句话就将周望的意见堵了回去:“火器的应用,带来的是战术的革新,并不是简单地将士兵手中的钢弩换成火枪就可以的。武器再先进,战术跟不上,除了打败仗,没有其他可能。” 不过,随着火器军的逐渐成型,周望、陆世明和田楚云逐渐认识到火器军的好处。这点田楚云体会尤为深刻。田楚云主管后勤,对后勤非常敏感,他发现,火器军的后勤补给门类简单,总体需求量远远少于车步军,更别谈骑兵军了。 而且,田楚云观看火器军的战术演练后,估算出,一次激烈的战斗,一名火枪手最多可能发射出五六十发铅弹,这些弹药,完全可以由火枪手随身携带,不需要像弓弩手一般需要不时地从辎重车上取弩箭。 这些将大大减轻荆州军的后勤压力。 况且,在经历了票据之争后,荆州集体的财政压力越来越大,这点优势显得尤为可贵。 无论是张道涵,还是郑天成,甚至包括朱之瑜在内,都针对财政状况的恶化提出了严厉精告。 财政状况恶化,无非体现在收入减少以及支出增加。 “启禀将军,年初以来,骑兵和步兵持续扩军,目前已经有十二个军,总兵力达到了八万,长江水师停止劫掠后,万余水兵也全部吃财政饭。海军就不管了,现在张兆勉强收支平衡,也帮不上什么忙。包括制造军械在内,月支出大圆六十三万!” 张道涵显得焦虑万分,自林纯鸿从宜都回到荆州后,就不停地给林纯鸿算账。 “这六十三万还是在没什么战事的情况下,一旦要作战,一个月增加三十万大圆,一点也不稀奇!而我们现在每月的收入不超过二百四十万大圆,仅军费开支,都快要到三分之一了。” “军费持续增加还仅仅只是一个方面,现在郭铭彦在江南大展拳脚,仅仅上海县和杭州府的大型码头,开支就超过二百三十万大圆。另外,江南各地府城的货栈建设,投入也不是小数目,总体上算来,没有个六百万,绝对打不住。” “还有,夏税马上就要上缴,七十多万两银子,这个还得准备。” 张道涵说的是实话,不过,林纯鸿丝毫不为所动。毕竟,无论是军费投入持续增加,还是江南的大规模投资建设,这些都是夯根基的事情,容不得有半点退缩。 张道涵还在滔滔不绝:“这些都是支出的方面的。从收入来看,我看,短期内不太可能超过二百四十万。以前,票据是收入的重要来源,现在,票据的收入能赶上以前的一半,就已经相当不错了。更何况,现在票据的本金率已经下降到非常危险的境地,我们需要在短期内筹集大量的现银,这个压力就更大了。” 票据收入的降低,主要缘于经历票据之争后,江南大部分豪商对票据还心有疑虑,向荆州集团售卖货物时,拒绝接受票据,致使票据的发行量大幅度下跌。另外,江南豪商与晋商一南一北,分别建立了仁和钱庄和源丰钱庄,也从事票据汇兑业务。这两家钱庄凭借江南豪商和晋商广阔的人脉,及地方官府或多或少的支持,一开始就展现出咄咄逼人的气势,从邦泰钱庄手头抢走了不少生意。 林纯鸿忍不住打断张道涵的话,问道:“钱秉镫和菲利斯那边,进展如何?” 张道涵从手头的行文夹中,找出一份行文,递给林纯鸿,道:“这是钱秉镫的报告,形势不容乐观,伪造这条路恐怕走不通。” 林纯鸿接过报告,细细地读完之后,叹道:“想不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李多义和范永斗倒是好学生,将我们的防伪措施学得八九不离十。” 张道涵语气非常沉重地说道:“所以,短期内,票据的收入不太可能增加,还有可能出现下滑。” 林纯鸿皱眉思索良久,方对张道涵说道:“让菲利斯那边出一个方案,看看大圆和铜币铸造的月产量还能增加多少。另外,张兆那边,我会下令,待台风季节一过,立即着手攻占马尼拉。只要攻占了马尼拉,票据的收入会大幅度增加,弥补江南的损失应该不是问题。” “同时,赵和海那边,我会令他扩大活动范围,以期增加收入。咱们在广东投入了上千万两白银,也该到了反哺的时候了。” 张道涵默默地点了点头,行礼后,离开了星拱楼。 张道涵离开后,林纯鸿皱着眉,不停地转来转去,寻思着破局之策。 财政是根本,一旦财政恶化,再好的战略构想,终究是镜中花水中月。近期,李自成有入川的迹象,这是荆州集团把手伸入四川的绝佳机会。如果因为财政困难而错失良机的话,恐怕林纯鸿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 李多义和范永斗一南一北,协同办票据,如果没有影响到荆州的财政状况,林纯鸿完全可以等得起,待军情司搞到两家的核心机密后,再彻底搞死两家钱庄。现在的关键是,林纯鸿根本等不起。 难道要让金票提前出炉? 早在两年前,林纯鸿便令钱秉镫和菲利斯研究金票发行的可行性,这也是林纯鸿对货币体系的长远布局之一。所谓的金票,即采用金本位,用黄金来标称金票的价值,这与大明现行的银本位大大不同。 之所以采用金本位,并不是林纯鸿一时心血来潮,而是在大量的数据基础上,结合后世的经验,经过深思熟虑后提出的方略。毕竟,后世在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之前,一直都是采用的金本位。从这点出发,林纯鸿就倾向于一步到位,采用金本位。 并且,钱秉镫和菲利斯的研究表明,从嘉靖年间开始,世界上的白银疯狂涌向大明,这导致大明境内出现了通货膨胀的迹象。然而,从天启年间开始,由于墨西哥白银产量大幅度下跌,再加上西班牙采取限制贸易的措施,导致流入大明的白银量急剧减少,大明受此影响,又陷入了通货紧缩的境地。现在大明朝廷财政困难,很难说就没有受到世界白银产量的影响。 相比较白银而言,黄金的产量要稳定得多,价值上升下浮的程度不大,比白银更适合作为本位金属。 至于金票,则比票据更为接近现代意义上的纸币。 金票除了采用相当严格的防伪措施外,并不与票据一样,需要与持有者一一对应。比如,一商人持有票据,兑换白银时,除非他本人到场,任何人拿着这张票据都无法兑换出白银。也就是说,票据没有在人与人之间流通的功能。 因此,一旦金票盛行于世,远远要比票据方便,众多商人必然对票据弃若敝屣,开始疯狂追捧金票。 所以,短时间内,林纯鸿在无法用伪造的方法搞垮仁和、源丰两家钱庄的情况下,用更为先进的货币理念挤垮两家钱庄,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只是,林纯鸿一直担心金票防伪的问题,一直将金票方案搁置至今。事实上,对纸币伪造而言,这事绝对无法避免,就连现代社会,纸币的印刷防伪如此先进,依然存在不少的伪币。 林纯鸿相信,只要将伪造控制在极低的水平上,负面影响就可以忽略不计。 而且,金票的概念,仁和、源丰钱庄绝对无法跟进,毕竟,荆州集团拥有强大的安防司,可以对伪造金票的行为实施强力打击,这是荆州集团的优势,连大明朝廷可能都赶不上。 “张杰夫,立即传令,让郑天成、钱秉镫和菲利斯来见我……” 星拱楼内,林纯鸿的命令显得果决、一往无前。 第二百九十一章 内阁剧变 湖广的七月底,太阳依然毒辣,暑气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时不时还在午后来一场暴雨,也丝毫不见解除暑气的效果,反而在太阳的蒸发之下,空气显得更为湿热,让人烦闷无比。 正是“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 很明显,林纯鸿应该属于“把扇摇”的范畴。 十多日前,崔玉将三一社之事交付给刘锴卫后,返回了荆州。妻妾齐聚,让林纯鸿好好地享受了一段时间的旖旎风情。 现在,小瑜儿已经不再对林纯鸿感到陌生,时不时被林纯鸿逗得咯咯直笑。就连儿子也学会叫爹,让林纯鸿满足不已。 鉴于周凤对小瑜儿和儿子管教甚严,这两个小不点反而对林纯鸿更为亲近,让周凤恨得直咬牙,时常埋怨道:“你怎么做爹的,什么都不管,越来越不像话了……” 林纯鸿总是搪塞道:“要是不调皮,那还叫小孩子么?” 哪想到,自崔玉回到荆州后,不知道崔玉施展了什么魔法,两个小不点算是彻底缠上了崔玉,一声声“二娘”直把崔玉叫得花枝乱颤,兴奋不已。 林纯鸿受到了两个小不点的冷落,心里大为不爽,时常以“让你也生一堆小不点”为借口,将崔玉从两个小不点的手中抢出,做一些夫妻之间该做的事情。 崔玉得到了滋润,愈发显得光彩照人,媚眼内,几乎都快渗出水来。 这日午后,林纯鸿躺在竹椅上,正准备小憩片刻,忽然军情司送来急报,温体仁倒台,张至发继任为内阁首辅。 这个消息太具有震撼性了,直把林纯鸿惊得目瞪口呆。 前不久,温体仁不是还大占上风么,大有砍下钱谦益和瞿式耜脑袋之势,怎么一转眼之间,温体仁就倒台了呢? 这朝廷的喜感还真不是一般的强。 据军情司汇报,事情是这样的: 当初,钱谦益和瞿式耜被抓捕到京师后,下了诏狱。此事,一下子惊动了整个东林党,东林党彻头彻尾地感觉到了末日景象,拼尽全力营救钱谦益。 于是,帮钱谦益说好话的奏章堆满了朱由检的案台,都快要把朱由检给淹没了。 按说,帮钱谦益说好话的人这么多,温体仁应该忧心如焚才对。哪想到温体仁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不停地冷笑:“跟我斗,玩死你!” 众东林党骨干、敲边鼓的纷纷跳跃而出,热闹非凡,正是温体仁期待已久的局面。温体仁很清楚,朱由检最恨的就是结党营私。东林党如此大张旗鼓地营救钱谦益,岂不是在脸上贴上了纸条,大书几个字眼“我们结党了,我们和钱谦益是一伙的”? 果不其然,朱由检对营救钱谦益的奏章连看都懒得看,直接将钱谦益归为了结党营私的典范。 也就是说,钱谦益犯了五十八条罪,朱由检都不一定砍下他的头颅,但只要他一结党,脑袋必然不保。 钱谦益活了大半辈子了,虽算不上老奸巨猾,但好歹还有几分政治眼光,待听闻东林党声势浩大地营救他后,直惊得十条命去了九条半。 死亡的恐惧让钱谦益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身居牢狱之中,居然联系上了秉笔太监曹化淳。 钱谦益很清楚,这个时候,能斗得过温体仁的,恐怕只有曹化淳了。 这些年,君权和臣权的斗争愈发激烈,作为君权的寄生物,曹化淳等大太监当然对温体仁没有一丝好感。再加上当年温体仁运作京营至河南参战,将手伸到了曹化淳的身上,曹化淳早就对温体仁恨之入骨,一直寻找机会淫温体仁一把。 在曹化淳的运作之下,朱由检似乎将钱谦益忘在了脑后,既不砍头,也不释放,似乎钱谦益下诏狱一事从未发生过。 温体仁左等等,右等等,结果一直未等到钱谦益被砍头的好消息,打听之下,方才知道受到了曹化淳的阻扰。 温体仁恼怒异常,寻思着将曹化淳一起给办了。于是,他令党羽作证,声称钱谦益向曹化淳行贿。 外臣结交太监,这可是比结党营私还要严重的罪行。 做完这些事情后,温体仁就病休,在家里静待好消息。 内臣么,有个好处就是可以经常接触到皇帝,曹化淳不停地在朱由检耳边吹风,说什么钱谦益一案复杂异常,需要追查。 追查就追查嘛,朱由检混不当回事,授权东厂提督王之心追查。 王之心二话不说,立即将张汉儒请进了东厂内,稍一用刑,张汉儒就招供:此事乃温体仁一手导演。 曹化淳拿到口供后,立即呈报给朱由检,朱由检对温体仁所作所为大为不满,于是,温体仁就此倒台。 过程是复杂的,结果是简单的,温体仁掌管朝政五年后,终于滚回了老家。同时回老家的,还有钱谦益和瞿式耜。 林纯鸿了解前因后果后,不免对温体仁、钱谦益及曹化淳等人的智慧佩服不已。三人将合众连横、设套下陷阱、借势打击对手玩得炉火纯青,堪称政治淫谋的典范,只可惜温体仁低估了东林党的底蕴,反而马失前蹄,输得一干二净。 从这事,林纯鸿感觉到,东林党在崇祯朝上位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恐怕钱谦益、瞿式耜等党魁也会认识到这点,东林党在接下来可能会做一些战略调整。 至于温体仁,林纯鸿感到万分惋惜。温体仁老奸巨猾、滑不溜手,但其以孤臣自居,在地方上几乎没什么根基,对荆州集团的压力不大。并且,温体仁还在前段时间与荆州集团展开了良好的战略协作,相互之间好感度大幅上升,林纯鸿还试图借温体仁之势把手伸入朝廷,以改变荆州集团在朝廷没有什么说话权的不利局面。 让人遗憾的是,温体仁被整垮,直接断了林纯鸿的野望,此事对荆州集团不可避免地产生一些影响。 张至发何许人也?温体仁在位时,为礼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由于其一直谨言慎行,军情司对其关注不多,致使林纯鸿对张至发非常陌生。 林纯鸿立即召集阁幕使,召开会议,讨论应对之策。众阁幕使一致认为,朝廷处于动荡之中,张至发非救时之人,很有可能在短期内就下台,目前荆州集团一动不如一静,静观其变方是上上策。 这个方略有点保守,让一心进取的林纯鸿有点不满。 这帮阁幕使不是出自草莽之中,就是从未尝过朝廷最高权力的小知识分子,一谈到朝廷,总是有意识地避开,就连战略眼光比较独到的朱之瑜和陆世明都无法避免。 林纯鸿无法,只好循循善诱地说道:“荆州这边,最大的弱点就是在官绅中根基薄弱,短期内,咱们也无法改变这点,总是比较被动。大家看看有没有办法化被动为主动?” 陆世明在匪窝里呆了好几年,算得上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经林纯鸿提示,马上反应过来,问道:“将军想逼着朝廷在我们的指挥棒下跳舞?” 这话是林纯鸿常挂在嘴头的一句话,经陆世明说出后,立时让大伙意识到,林纯鸿对他们的保守建议有所不满。 挑战朝廷,众人虽心存疑虑,但无不跃跃欲试,纷纷用热切的目光盯着林纯鸿。 林纯鸿点头道:“不错。现在这朝廷实在让人不放心,一条破船都快要沉了,上面的人还在不停地拆台,这样下去,非玩完不可。我看,既然朝廷占据了大义名分,不如借着大义名分为我们做点事情。” “不如这样,我们首先从金票入手,逼着朝廷用金票。” 林纯鸿一句话,让众阁幕使表情丰富。如张道涵、朱之瑜等谨慎辈,长舒了一口气,把心放回了肚子里。他们唯一担心的是林纯鸿使用武力对抗朝廷,只要林纯鸿不公开宣布造反,不公然进攻地方州府,他们就没有反对的意思。 至于周望、陆世明等辈,甚至有点失望的感觉,看来,这次挑战朝廷,他们插不上手了。 众人无异议,迅速达成了一致。 毕竟,现在金票刚推出,在金票能交税的前提下,荆湖地区勉强发行了五百多万两,与前期的预计还有很大的差距。 至于在江南,发行量连四十万两都不到,毕竟,金票不被官府所承认,也不能用来交税,期望老百姓迅速接受,显然不太现实。 最为诡异的是广东和福建,那里的海商顽固地使用着票据,对金票相当抗拒。这个道理不难想明白,票据被劫或者沉在海中后,还能在钱庄补办,海商的损失不大。如果用金票,遭遇海盗或者风暴后,这个损失就大了。 如果能让朝廷使用金票,甚至逼着朝廷使用金票收税,对金票推广的意义不言而喻。 只是,如何才能逼朝廷接受金票,而又不产生剧烈的反弹呢?这可是一个难题。 众阁幕使见林纯鸿胸有成竹,似乎早有算计,纷纷盯着林纯鸿,露出探询的目光。 只见林纯鸿伸出一根手指头,口中吐出了一句话:“从夏税入手!” 第二百九十二章 金票进京 苏松籍官员“勿得任户部”,这是太祖爷传下来的祖制,这要对苏松百姓有多大的仇恨,才会出台如此混蛋的规定? 后来,朱家子孙将这条祖制还发扬光大,形成了苏松、浙江、江西人不得担任户部官员的成例。 虽然这条成例同样混账,但好歹还有平衡江南地区强大经济实力的意思在里面,显然比祖制要有意义得多。 至少,北方虽然远不及南方人文荟萃、经济发达,好歹在官员数量上,丝毫不弱于南方。 不过,户部算是个特例,虽然对苏松地区有所禁止,但户部内的官员绝大多数都是江南人。由此可见,江南强大的经济实力连朝廷也压制不住。 比如,现任尚书程国祥,就祖籍徽州,在南京城长大,是个标标准准的徽商和江南豪商的结合体。 自侯恂下狱后,户部尚书空缺,程国祥因为素来无主见,成为各方势力都能接受的人选,正式接任户部尚书一职,掌管着世界上最大帝国的财计事宜。 不出所料,程国祥就任后,唯知道听命行事,大明帝国的财计毫无起色,要不是朱由检时不时拿出内帑应急,整个朝廷恐怕早已经崩溃。 此时,早朝业已结束,程国祥来到了户部。行至大门口时,忍不住向门口悬挂的牌匾望了一眼,牌匾上大书四字“明察清廉”。牌匾之下,还有一副对联“法惩邪恶民常乐,律守纲常国永宁”。 程国祥叹了口气,暗思道:这幅烂摊子,唯有清正廉洁方可避祸。 程国祥这样想,也是这么做的,这条策略显然有效,要不是朱由检看在他廉洁的份上,早就让他滚蛋了。 也难怪程国祥的情绪会如此低落,今日早朝时,也不知刑科给事中吃错了什么药,如同一条疯狗一般,大肆弹劾户部对崩乱的钱法坐视不理,时至今日,未曾有一条行之有效的办法出台。 程国祥在官场上混了快一辈子了,哪能不知道给事中的意图? 事实上,这也算得上温体仁下台的余波。温体仁下台后,朝廷的各方势力面临着重新洗牌的问题,朝廷不可避免地陷入了一片混战之中。 这段时间,弹劾奏章四处乱飞,咬了这个再咬那个,程国祥被咬,仅仅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程国祥理了理衣衫,迈步跨进了户部大门。在下属面前,他必须得保持主管的仪态。他刚坐定,手头的热茶还来不及喝一口,度支主事满脸担忧之色,出现在他眼前。 程国祥心里咯噔一下,看来,今日又要烦恼一天了。 果然度支主事皱着眉头说道:“大人,沙湾黄河决口已经月余,至今尚未拨出一两赈灾银,拖延下去,恐会生乱……” 程国祥的眼皮跳了跳,示意度支主事继续说下去。 “蓟辽那边的饷银,已经拖欠了两月了,再也拖不得了……” “宣大总督行文至此,质问修理大同城墙的钱粮为何还未拨付……” …… 程国祥越听越心烦,眉头紧紧皱成一个川字。 好不容易等到度支主事说完,程国祥沉吟良久,方说道:“夏税就快到京师了,先拖几天吧。” 度支主事明显对应对之策不满,焦虑地说道:“大人,各地的夏税无不找尽借口拖延时日,属下担心缓不救急啊!” “没事,拖几天就好。往年,荆州从不拖延时日,估计在这几日就要到了……七十多万两,好歹也能应急了……” 正说到这里,忽然湖广清吏司主事脸色奇怪,跑过来奏道:“大人,荆州的钱粮到了,只是……” 程国祥一听到荆州的钱粮到了,喜不自禁,就连后面的“只是”都没听见,用得意地眼神瞅了瞅度支主事,似乎在说:你看,我说得没错吧,说到就到了。 度支主事还算冷静,显然听到了后面的只是,紧问道:“只是什么?” 清吏司主事咬了咬牙,道:“说是钱粮,却不见一两银子,箱子里全是所谓的‘金票’!” “什么?金票?”程国祥倒吸一口冷气,“走,去看看去……” 程国祥不是没有听说过金票,今日早朝时,就围绕着金票争论了半天,他知道,金票就是类似大明宝钞的玩意。这林纯鸿到底想干什么?居然公然发行金票,还当做税收缴到了户部,难道林纯鸿已经嚣张到要掌管钱法? 程国祥头痛不已。林纯鸿不用金票缴税,户部还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完全不理会,但是,现在林纯鸿用金票缴税,岂不是相当于逼朝廷承认金票的合法性?户部怎么可能置之不理? 当程国祥双手颤抖着拿出一张金票时,即便他心沉似水,也忍不住对金票喝了一声彩。 只见金票采用的纸张质地光洁细腻,坚韧耐折,挺括平整,略呈淡青色,显然用了特殊的材料所造。 金票的正面反面上,均印制了色彩多样的花纹和文字,花纹繁密细致,横题、面额和公告性文字都是楷书,秀丽工整。 程国祥一看,就知道此金票非常难以仿制。 向来低调、唯命是从的程国祥甚至产生了疯狂的想法:不如户部也来发行金票,这将极大地缓解朝廷面临的困境。 不过,程国祥好歹还未失去理智,迅速将这个疯狂的想法赶开。现在朝廷风声鹤唳,乱得不像话,岂容他提出印制金票?一旦提出,势必成为各方势力争夺的筹码,他夹在其中,说不定被冲击得连渣都不剩。 而且,大明宝钞的恶例在先,户部发行的金票估计比大街上的臭鱼还臭,无人理会。即使朝廷强行推广,最终也逃离不了迅速贬值的命运。毕竟,现在朝廷财计艰难,根本就拿不出本金,没有本金的金票,可能连茅厕里的草纸都不如,擦屁股都嫌纸硬。 程国祥相信,林纯鸿发行的金票,绝对是有本金的,至于本金有多少,这就不得而知了。从上次的票据挤兑潮来看,很可能本金还不少。 程国祥出于本能,知道这价值八十万两白银的金票绝不能收。不过,程国祥也没有一丝担责任的心思,他迅速将此事上报给内阁,然后把自己撇得远远的。 这一下,整个朝廷都轰动了,无论是朱由检、还是一众爱卿,无不义愤填膺,迅速达成一致意见,由朱由检下旨严厉斥责林纯鸿,并责令其迅速将银两缴纳至户部,如有逾期,严惩不贷。 圣旨马上出了北京城,如同一阵风一般,往南方狂奔而去。 朝廷如此处置,倒不出程国祥的预料,但是,他又立即陷入了没银子可花的境地。无奈之下,他只好不停地向张至发倒苦水,希望张至发领头向朱由检要内帑。 朱由检面色淫沉,只说了一句“朕的内帑空空如洗”,就把张至发打发了。 万般无奈之下,程国祥只好费尽心思稳住各地要钱的主,继续苦等着各地夏税进京。 不过,由林纯鸿搅起的风浪立即由朝廷传向了市井百姓耳中,广大官绅和市井百姓无不记住了金票这个玩意,并把疑惑的眼光看向了草园胡同,那里,邦泰开设了钱庄,可以兑换金票。 京师东北角的草园胡同,在众多大街小巷中一点也不起眼,甚至有点冷清。 令胡同里的市民疑惑不解的是,如此不起眼的胡同,居然开办了一家钱庄,还打着邦泰钱庄的旗号,与胡同内的清幽格格不入。 这家钱庄不仅从事票据汇兑、存钱放贷业务外,还公开发行“金票”,倒让胡同内的市民好奇不已。不过,好奇是好奇,可没有人敢尝试的。 不出京城百姓所料,钱庄开办之后,除了偶尔有一两个人出入钱庄外,几乎没有任何生意。相比较前门大街上的仁和、源丰钱庄而言,邦泰钱庄简直就是愚蠢的代名词。 “荆蛮子的脑袋果然不好使……”这是京城百姓对荆州集团的一致评价。 然而,时间进入中秋之后,草园胡同的百姓陡然发现,钱庄突然一下子热闹起来,每日不停地有人在门外观看,甚至还有人进入钱庄内部,兑换最小面额的金票放在手中把玩。 怎么回事?怎么就突然热闹起来了?百姓们疑惑不解,稍一打听后,便即明白,原来林纯鸿想用金票缴税,结果遭到了皇上的严厉斥责,官绅们对金票无不好奇,打着体察民情的借口,前来一看究竟。 用金票缴税?荆州蛮子疯了?当初就连大明宝钞都没有缴税的资格,荆州蛮子到底何德何能,居然想用一张纸缴税? 京城百姓自然是骄傲的,素来瞧不起其他地方的人,林纯鸿此举,无异于在侮辱京城百姓的智商。京城百姓愤怒了,有心到钱庄问口狠狠地展示京骂,但被孔武有力的侍卫瞪了一眼后,吓得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荆州蛮子都是一些暴力狂……”京城百姓对荆州集团的评价又多了一条。 第二百九十三章 异地结果 京师的邦泰钱庄当然不会错过宣传金票的机会,不仅到处散发传单,介绍金票为何物,如何识别伪币,还在草园胡同敲锣打鼓地现场说教,希望扩大金票的影响力。 “……乡亲们,这金票就是货真价实的黄金白银啊,大家看看,这张金票的面额是黄金十两,也就是说,拿着这张金票,就可以在邦泰钱庄兑换黄金十两!哦……不愿意要黄金?那没有关系,这张金票还可以兑换成一百两白银,还可以兑换成票据,总之,大家需要什么,钱庄就拿什么给大家……” “哦?嫌面额太大?没关系,最小的面额是黄金一两,还有二两、五两、十两、一百两……” “来,来,大家来摸一摸,是不是和大明宝钞不同?摸起来很光滑吧?大家看,还不容易撕坏,用水洗个两三次,也问题不大。大家注意了啊,一定要摸起来有这种感觉,才是真正的金票……” “来,大家再来看看,这颜色可是淡青色,再看看这字眼,这里有点特殊,别人模仿不了的……” …… 草园胡同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寻常没什么消遣的百姓无不集中在草园胡同,趁机摸一把金票,过过手瘾。 “嘿……这纸张还真不一样,到底用什么造的?摸起来手感这么好?” “这金票上这么多种颜色,还逐渐变化,到底怎么印的?这么奇怪?” “什么?瞎子也能摸出真假,还能摸出面额是多少?这怎么可能啊?来,给摸摸,我怎么摸不出来这是二两啊?” …… 老百姓的兴趣相当高,不过看热闹的多,真正兑换的少,毕竟,一两面额的金票就相当于白银十两,几乎相当于一户半年的收入,哪有老百姓兑换着玩的? 更何况,朝廷还没有接受金票呢,说不准明天就取消了。 在一片喧闹之中,林纯鸿的奏章终于抵达京师。 林纯鸿在奏章中大倒苦水,声称运银子进京浪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还不安全,容易被路上的盗匪所劫。同时,用银子缴税,还要承受火耗的损失,得不偿失。 最后,林纯鸿宣称,户部完全可以在邦泰钱庄将金票兑换成黄金白银。 这份奏章直把朱由检和一众爱卿气得七窍生烟,你林纯鸿这不是在侮辱我们的智商么?你运银子到户部,前怕火耗后怕劫匪的,难道运到京师的钱庄就不怕劫匪和火耗了? 朱由检一怒之下,正准备继续斥责林纯鸿,却被张至发和程国祥给劝住了。 程国祥实在是熬不住了! 这些天来,程国祥可谓度日如年。每日不停地重复几句话:“再稍等数日,夏税马上就抵京了……” 那些要银子的主,哪个是省油的灯? 尤其是蓟辽总督张福臻更是放了狠话:“要是因为欠饷,闹了兵变,所有后果户部一力承担!” 程国祥怕了,如果真有兵变,他的脑袋铁定不保。 于是,程国祥拼了命地劝解朱由检,希望朱由检立即同意拿着手头的金票向邦泰钱庄兑换真金实银。 朱由检岂能就这么让步?他知道,一旦自己同意了,不亚于朝廷正式表态,承认金票的合法性。 这事就被拖了下来。程国祥犹如坐在火山口上一般,每日担惊受怕的,夜夜做噩梦。 这一拖不打紧,都察院的言官首先受不了。都察院乃清水衙门,贫穷的官员非常多,每月还指望着菲薄的俸禄养一家老小呢。可是,欠俸已经快四个月了,让这些贫穷的官员如何活? 这帮言官非常聪明,知道金票是朱由检心中的痛,他们不敢把矛头指向林纯鸿和金票,但弹劾程国祥却不在话下。于是,弹劾程国祥的奏章犹如洪水一般,涌向宫内。骂程国祥的言论尖刻无比,无能算是好的,贪腐就比较重了,后来还冒出了结党营私…… 程国祥简直连上吊的心思都有了,他万般无奈之下,向朱由检上了辞呈。 朱由检还在犹豫,直到曹化淳提到,京营的将士也欠饷了,他方才强忍着内心的愤怒,在票拟上划了一个大大的、粗粗的红勾。 这个红勾力透纸背,犹如鲜血一般触目惊心,旁人一眼就能看出持笔者的愤怒和无奈。 程国祥拿到朱由检的批红后,立即率着大批人马奔至草园胡同,在一个时辰内,兑换出七十八万两白银,五辆马车运了将近七八趟,方才将所有银子运到户部。 此等盛况,惊动了整个北京城,好事者无不前往草园胡同看热闹。 银子过了钱庄一趟手,意义却完全不同,骄傲的京城百姓苦涩地发现,朝廷最终还是默认了金票的合法性。此事一出,就连最恨林纯鸿的官绅,也不得不承认,朝廷已经完全无法掌控林纯鸿了。 邦泰钱庄京师分号理所当然地陷入了狂欢之中,他们明白,过了这一关,以后金票的盛行只是时间问题。 分号的主管名唤于乐水,早年在荆州军中干到了哨长一职,后来受伤后,离开了荆州军,至安防司任职。于乐水在金融上颇有天赋,钱秉镫在偶然中发现了他的才华,将其吸收至邦泰钱庄,悉心培养,这次,命令他至京师开创大局。 信心满满的于乐水在朝廷兑换白银后,立即组织人马,四处向大商家宣传金票的优势,试图拉拢这些有钱人兑换金票。 不过,令于乐水大失所望的是,所有商家均视金票为洪水猛兽,惟恐避之不及,更谈不上拿着真金实银兑换金票。 疑惑不解的于乐水稍一调查,便明白了原因,京师的大商家无不为官僚士绅太监所控,现在朱由检正在气头上,他们深恐惹怒了朱由检,绝不敢将手头的银子兑换成金票。 而且,细心的于乐水还发现,草原胡同附近,总是活动着几个莫名其妙的人,毫无疑问,这些人非朝廷的眼线无疑。 看来,朱由检到底咽不下去这口气,试图通过严密的监视,挤压钱庄的生存空间。 遭遇了市场以外的因素,已经超越了于乐水所能处置的范围,于乐水立即拟定了一份报告,火速送往荆州,向钱庄总部通报京师的情况。 不多日,钱秉镫的指示就抵达草园胡同,令于乐水暂时停止拓展业务,专心做好金票宣传即可。 这让于乐水疑惑万分。于乐水抵达京师后,马上发现,京城内的交易规模非常庞大,资金流动非常频繁,简直就是金票的黄金拓展点,不在京师将金票做大做强,实在太可惜了。 于乐水虽然不甘心,但也无计可施,只好贯彻钱秉镫的指示,着力做好宣传事宜。 直到有一日,于乐水带着三个随从前往通州公干,离通州城尚有十余里时,忽然发现身后有两人紧随不舍。这两人一人穿着白色长袍,一人穿着浅蓝色短衫,均戴着大大的帽子,脸部被帽檐遮挡得严严实实,明显不想让路人看出他们的身份。 于乐水从尸山血海中杀出,三个随从也绝非胆小之辈,稍一合计,便回头质问跟随者到底有何目的。 两个尴尬人见于乐水回头,也不显得紧张,白色长袍者哑声笑道:“于主管,能否借一步说话?” 于乐水也不怕两人有什么算计,随着两人来到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几人站定后,于乐水直言道:“有什么事就说吧,这里无人。” 白色长袍者拱手道:“耽搁于主管的时间,在下实在过意不去。是这样的,我们两人在通州有一笔银子,想在贵钱庄兑换成金票。” 于乐水大奇,失口问道:“想兑换,犯得着这么隐蔽么?” 白色长袍者讪笑道:“此中理由,不说也罢。另外,我们二人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于主管派人至通州取银子。” 于乐水心里惊疑不定,不知两人在捣什么鬼,不过银子送上门来,他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当即应道:“到通州取银子没问题,不过手续费得上涨三成。” 白色长袍者道:“三成就三成,成交!” 旋即,双方约定了取银子的详细地点和时间,分道扬镳而去。 两日后,钱庄终于在通州完成了第一笔大额兑换业务,兑换金额达到了三万两白银。 办完此事后,于乐水回头一想,估计这两个人看上了金票的方便之处,但又怕被朝廷的眼线盯住,方才采用了秘密接头的方式。 于乐水大受启发,给钱庄总部拟定了一份建议书,建议在通州,或者在北京周边,另建以钱庄,以方便此类人避开朝廷的眼线。 不过,令于乐水失望的是,钱秉镫拒绝了这个提议,并告知于乐水,京师附近的钱庄必然受到朝廷的监视,目前没有建的必要。 于乐水所不知道的是,在钱秉镫的规划中,京师钱庄早已被当成了花瓶,无非维持一个架子而已,在业务拓展方面并无任何期待。并且,于乐水也不知道,自朝廷将金票兑换成白银后,一个月内,京城内官绅持有的金票数额,绝不会低于三十万两白银的价值。 第二百九十四章 意外之喜 诚然,朝廷被迫向荆州集团让步后,让各地的商家对金票的信心大幅度上涨,不过,要想在短期内大肆扩大金票的发行量,显然不现实。 但事实无法辩驳,在荆州集团控制的地盘上,金票发行量却陡然上涨,这让整个荆州集团高层吃惊不已。 稍稍调查后,高层方才明白了原因,不由得哭笑不得。 无论是林纯鸿,还是精于货币金融的钱秉镫和菲利斯,实在想不到,各地的官绅居然成了金票的第一批拥泵者。 这事得从大明的官场习惯谈起。 大明立国之时,太祖爷将官员的俸禄定得非常低,相比较每个官员的庞大开支而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官员也是人,不仅贪图各种享受,还需要讲个排场,并不能像太祖爷设想的一般,仅仅维持基本的温饱即可。 不过,大量的开销从何而来?于是,无论是京官,还是各地地方官,无不想尽一切办法捞钱。 一般而言,地方官山高皇帝远,又主政一方,捞钱的机会远远超过京官。按照道理讲,所有官员应该对地方官职趋之若鹜才对。 不过,事实并不如此,大多数官员还是希望当京官。毕竟,京官对地方官的制约能力还是非常强的。比如都察院里的言官,品级非常低,却让任何官员感到害怕,一旦惹怒了他们,弹劾奏章立马递到皇上面前,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再比如,户部十三个清吏司的官员,分管着各地的财计事宜,要是不侍奉好他们,非得给你难堪。 如此这般,地方官不得不各自寻人,送上一份程仪,望京官笑纳。 于是,京官和地方官在收入方面来了一次第二次分配,形成了稳定而又可持续的官场潜规则。 潜规则一旦形成,任何人不得打破,否则就会遭到官场上所有人的唾弃,形成围攻的局面。 送礼一事,在中国可谓源远流长,有着诸多的忌讳和规矩,并形成了专门的送礼文化,每个在官场上如鱼得水的官员,无不精于此道。 比如,有谁见过直接赶着马车运银子送礼的? 送礼得讲究一个秘密、典雅,以古玩字画等物为上上之选。 古玩字画装在盒子里,单人就可以携带,显得隐蔽,而且,这些玩意儿价值也很高,足以拿得出手。于是,北京城、南京城内古玩字画交易极其繁荣,这并不是偶然现象,而是官场习惯的必然产物。 在一次次的古玩字画的流转中,银子的分配达到了平衡,京官、地方官皆大欢喜。 在林纯鸿弄出金票这个玩意后,又迫使朝廷默认了金票的合法地位,再加上在前期的票据之争中,荆州集团展现出强大的经济实力和良好的信誉,各地地方官立即敏感地察觉到,金票这玩意简直就是送礼的天然之选。 以前送的古玩字画,简直弱爆了。毕竟,购买古玩字画时,偶尔还会碰到假货,一旦将假货当做真品送到别人家,失去了银子还算小事,要是让当事人认为你故意消遣他,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况且,古玩字画还存在损坏的风险,而且在一次次流转中,还白白让古玩字画店的赚取利润,非常不划算。 而金票的优势就非常明显,不仅比古玩字画更容易携带,更具有隐蔽性,而且还不容易损坏,各地官员当然趋之若鹜。 这些地方官员一个个跟人精似的,哪能不知朱由检视金票为眼中钉肉中刺?他们绝不敢到北京的钱庄兑换,就连扬州、苏州、杭州等地的钱庄也不敢去,惟恐被无孔不入的番子和锦衣卫盯上。 相比较而言,荆州集团直接控制的地盘就安全多了,这么多年,任何势力都很难将手伸到荆州集团的地盘上,包括锦衣卫和东厂在内。 于是,大多数官员指使心腹将银子运到荆州等地兑换成金票,揣在了怀中,等待恰当的时机将金票送给该送的人。 金票的流转非常快,仅仅月余,按照钱庄总部的估计,流入京城的金票面额就超过了三十万两白银。 于乐水当然不知道这些事,直到他发现京城内的金票成泛滥之势时,方才恍然大悟,明白了钱秉镫维持京师钱庄花瓶地位的意义。 而且,于乐水还发现了一个事实,自金票出现之后,北京的古玩字画市场越来越萧条,并在半年后开始出现倒闭的现象,其市场规模急剧缩小。 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谈。 朝廷接受金票缴税的消息,犹如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大江南北、五湖四海。在江南,以贾思宜为代表的亲近荆州集团派,首先开始接受金票,毕竟,相比较票据、大圆和铜钱而言,金票简直太方便了。 贾思宜作出了表率,王大俊紧接着跟进,不仅兑换了数量可观的金票,还找扬州货栈购买了大量的货物,成为了甲级信用者,开始接受荆州集团的保护。 王大俊的想法非常简单,林纯鸿有能力让朝廷让步,捏死他们不跟捏死一只蚂蚁似的?前段时间,林纯鸿之所以没有对他们赶尽杀绝,不是没有这个能力,而是不愿意做这个事情。 王大俊向荆州集团靠拢,带动了一批人开始争取甲级、乙级信用,试图得到荆州集团的保护。 江南力量对比的急剧变化,引起了李多义和范永斗的高度重视,此时,李多义就窝在绩溪老家,手里拿着一张金票,不停地赏鉴。 要说,截止到王大俊投靠荆州集团为止,仁和钱庄的势头非常好,联合源丰钱庄,从邦泰钱庄的口中夺了不少食,让李多义赚取了高额利润。 李多义不是容不下人的主,虽然与王大俊明争暗斗多年,但还是邀请王大俊一起办票据。从这点,也可以看出徽商恢弘的气度。李多义很清楚,要是能拉着王大俊一起,仁和钱庄的根基至少要牢靠一倍以上。 不过,令李多义失望的是,王大俊拒绝了李多义的提议,拒绝的理由也非常简单:他怕仁和钱庄被林纯鸿瞬间搞垮。 李多义对这条理由嗤之以鼻,认为王大俊被林纯鸿吓破了胆,此类无胆色之人,李多义自然诸多鄙视。 当仁和钱庄、源丰钱庄开办好几个月后,市面上未出现一张伪造的票据,让范永斗和李多义暗地里长舒了一口气,忍不住弹冠相庆。正当他们试图追加投资,将分店开至全国各地时,结果突然冒出了金票。 紧接着风云突变,官绅们对金票趋之如骛,就连王大俊也投入到荆州集团的怀抱。 仁和钱庄的业务,理所当然地受到了影响,甚至还出现了白银倒流的迹象。于是,追加投资、增开分店的计划理所当然地被取消。 白银倒流的现象让李多义紧张万分,毕竟,这就是挤兑的前兆,一旦发生挤兑潮,李多义的抗压能力可远远赶不上荆州集团。 源丰钱庄的状况略好于仁和钱庄,但也把范永斗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立即提醒李多义提高本金率,以降低风险。 提高票据的本金率,则意味着减少其他行业的投资,李多义一直将本金率提高到七成,方才把悬着的心放回肚子。不过,李多义一算账,发现这一番折腾后,钱庄前期挣的钱还抵不过其他行业收缩所带来的损失。 李多义动摇了,开始考虑是否将仁和钱庄关闭,专心致志地发展自己熟悉的行业。哪想到,此举遭到了范永斗的强烈反对,并以立即出售仁和钱庄两成股份相威胁,精告李多义绝不能单独行动。 时至今日,李多义方才明白,自己上了范永斗的贼船,想下船都不可能。而且,自己还成了范永斗的挡箭牌,如果林纯鸿要对付两家钱庄,势必首先选择仁和钱庄下手,这给了源丰钱庄相当的反应时间。 “奇了怪了,这帮老西为何就如此执着于办票据呢?” 李多义百思不得其解,心里痛恨范永斗万分,但又无计可施,只好继续苦挨。 好在范永斗做得还不是太绝,不仅在仁和钱庄追加了投资,还暗暗地告知李多义,他已经将源丰钱庄的业务拓展到了蒙古人和女真人的地盘,以坚定李多义的决心,更好地执行挡箭牌的职责。 李多义在源丰钱庄有两成的股份,这本应该算作一个好消息,但李多义一点高兴的意思都没有。 蒙古人、女真人,那可是大明的世敌,范永斗这么做,岂不是通敌卖国? 事实上,晋商通敌,这算得上公开的秘密,几乎无人不知。李多义也知道这点,只不过,朝廷都管不了的事,还轮不到他来管。 但是,现在李多义在源丰有两成股份,还忠实地执行着挡箭牌的职责,岂不是与范永斗一起通敌卖国了? 李多义这么想,并不代表他的民族意识有多强。他只是出于对胡虏的蔑视和瞧不起,方才产生这种心思。 这就正如一个人奉狼为主,甘心成为狼的奴仆,一起打劫另外一个人,奉狼为主的人,理所当然地遭到唾弃。 现在,李多义就处在即将成狼狗仆的门槛上,他彻底纠结了。 第二百九十五章 好戏连台 “哇……” 崔玉儿面色通红,钗环散乱,正对着脸盆剧烈地干呕着。 林纯鸿半弯着腰,轻轻地拍着崔玉儿的背,满脸关注之色。 好不容易停止了呕吐,在婢子的侍候下,崔玉儿洗了脸,林纯鸿问道:“现在好点了么?” 崔玉儿浑身无力,偎依在林纯鸿身上,苦笑道:“还是有点恶心。哎……做娘还真不容易的。” 林纯鸿抚摸着崔玉儿的青丝,轻声道:“可不是呢。要不天下孩童怎么会与娘最亲?” 崔玉儿微微笑了笑,嘴角弯成好看的弧度。旋即,她的笑容突然变得有点幸灾乐祸,“凤姐姐也怀上了,你这段时间怎么办?” 林纯鸿苦笑道:“能怎么办?忍着呗……” 崔玉儿伸出凝脂般的食指,刮了刮林纯鸿的鼻子,“谁信啊,碰到了腥,还是会偷吃的。” “居然不信我的话,看我不抽你的屁股……”林纯鸿的右掌落在了崔玉儿的翘臀上,发出一声香艳之响。 咯咯咯的笑声回荡在院落中,显得幸福安定…… 崔玉儿、周凤相继怀孕,这可是大喜事。除此之外,整个荆州集团最近可谓喜事不断。 金票风靡官绅、豪商之间,荆州集团的财政困难迎刃而解,甚至还出现了大规模的盈余,把郑天成每天乐得跟什么似的,居然高兴得连娶两房绝色小妾,羡煞旁人。 有了财政盈余,可供林纯鸿挥洒泼墨的空间就大了。广州的长洲造船厂,在二十个超大型船坞的基础上,又开始筹建另外十个超大型船坞。并且,继续建造三层甲板战舰也提上了议事日程,初步定下再造四艘。 对湘江、灵渠、珠江的整治也逐步展开,虽然荆州与广州的货物流通大部分通过长江、海洋联系,但内河航运依然是补充手段之一,一旦海运受到威胁,这条线就是生命线,容不得忽视。 同时,郭铭彦在充足资金的支持下,加快了货栈、码头的建设进程,并且组建超级豪华的江南安防处,履行保护商人、追究违规者责任、打击假币等职责,让江南人切身体会到荆州集团强大的实力。 南阳、郧阳和夔州的编户齐民、赎买土地,也正在稳步推进。这次土地赎买远没有荆州那么激烈,采取了自愿原则。与此同时,荆州集团还组织了大规模的人口、土地普查,在两个月内,人口普查的数据率先出炉,荆州集团直接控制的六府,共有一百三十二万八千多户,总人口超过了六百五十多万,几乎与浙江省相当。这与荆州集团清查隐户、大规模引入流民有关。 军事上,林纯鸿命令盛坤山加大了对张献忠、革左五营的压力,在舞阳、叶县和襄城一带,与贼寇鏖战不休。不过此举对剿匪作用不大,除了练兵和增加声望外,并无其他用处。 在南阳、郧阳的弓兵成型后,林纯鸿仅仅在南阳驻扎了天武军,其他虎啸、宣武、雄威、龙卫、骁卫等五军调至郧西一带,开展山地战训练,为即将到来的入川做好准备。 财政盈余算得上预料中的喜事,但是王大俊和李多义的投靠就算意外之喜了。王大俊还可以理解,毕竟,他在前段时间并未与李多义一般,摆出一副与荆州集团拼命的架势,而李多义的投靠,则大大出乎林纯鸿的预料。 李多义知悉范永斗的谋划后,感觉后果已经无法控制,内心恐惧不已。在经历了十多天的煎熬后,毅然决定抛弃范永斗。 他首先找到了郭铭彦,与郭铭彦一番密议后,在邦泰钱庄的掩护下,偷偷挪出了仁和钱庄的绝大部分资金,然后突然宣布关停,所有持有仁和钱庄发行的票据,由邦泰钱庄接手。 范永斗被李多义打了个措手不及,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仁和钱庄已经落入了林纯鸿的手中。气得几欲吐血的范永斗立即令李多义交出当初的入股银。 李多义也不是省油的灯,通知范永斗,要交出入股银没问题,先将源丰钱庄的入股银交出来再说。于是,李多义彻底解除了与晋商间的所有瓜葛,专心致志地投入到他以前熟悉的行业中,并获得了荆州集团甲级信用的资格,享受荆州集团的保护。 如此一来,晋商彻底失去了进入江南市场的桥头堡,只好把所有精力放在了北方,专心致志地拓展蒙古、女真人市场。 王大俊和李多义的投靠表明,无论是徽商、还是江南各地的豪商,都开始接受荆州集团为老大的事实。荆州集团虽无法将这帮商人拧成一股绳,但好歹有了老大的大义名分。 自此,整个江南彻底对荆州集团放开了市场,式微的东林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虽不愿看到这个局面,但也无可奈何,只好任林纯鸿作为。 林纯鸿在荆州志得意满,不停地挥舞着钢刀,四处寻找继续下手的对象。这个对象就包括李自成,哪想到,李自成这家伙实在太不济,还没有挨到汉中的边缘,就被孙传庭一顿猛揍,仓皇逃到了甘肃,彻底失去了进入四川的可能。 这让林纯鸿郁闷不已,把气出在了张献忠身上,令盛坤山放弃练兵的战略,加大对张献忠等贼寇的围剿力度。并从郧西调出了虎啸、宣武、雄威、龙卫、骁卫五军,加入至剿匪的战场。 三万多生力军一经投入,张献忠等贼寇吓坏了,协同革左五营、罗汝才跑到了大别山区,时不时跑出来抢掠河南、湖广和南直隶北部,直接脱离了荆州军的打击范围。 在高迎祥被斩首后,贼寇遭到了孙传庭、荆州军的一连串打击,终于陷入了低潮之中,甚至出现了大规模投降的迹象,张妙手、蝎子块脱离李自成的队伍,由甘肃跑到了陕西,向孙传庭投降。 正当林纯鸿在考虑是否进入大别山区追剿张献忠时,忽然收到安防司的报告,张献忠义子刘文秀公然入境,声称要见林纯鸿。 林纯鸿对刘文秀了解不多,只知道刘文秀乃张献忠义子,掌管着张献忠军中的钱粮供应,算的上关键贼首之一。 林纯鸿大感兴趣,立即命人将刘文秀带上来。 “草民刘文秀拜见将军!” 林纯鸿下首侍立着一壮汉,年约三十,鼻梁甚高,浓眉大眼,皮肤被晒得黝黑黝黑的,算得上一个大帅哥。 这位大帅哥明显在摆架子,语调平缓,只是微微拱了拱手,就完成了所有礼节。 “好说,好说……”林纯鸿面带微笑,说道。 刚说完,突然脸色一变,厉声喝道:“既然是草民,见了本将军为何不行拜礼?拿下!” 从旁边冲出两个全副武装的侍卫,一把掀翻刘文秀,将其按在了地上。 刘文秀也不挣扎,只是将头颅高高地扬起,大叫道:“敬意不在于礼节,在于心!” 林纯鸿嗯了一声,道:“那我倒要看看,你用什么证明心意!” “只要将军放开我,我马上拿出来给将军看!” 林纯鸿以目示意侍卫,放开刘文秀。刘文秀从地上一跃而起,将衣衫整理一番后,从怀中掏出了一叠金票。 金票! 林纯鸿惊诧万分,金票扩展这么快?居然连贼寇都已经开始使用了? “这是两千两,不成敬意,还望将军笑纳。”说完,刘文秀双手将金票置顶,恭恭敬敬地送到林纯鸿面前。 刘文秀所说的两千两,指的是金票的面额,也就是说,价值两万两白银。 林纯鸿也不接手,哈哈笑道:“这金票本就是我邦泰所印,我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你送金票于我,又有何意义?” 刘文秀皱了皱眉,将置顶的双手收了回来,回道:“据草民所知,将军也不是想印多少金票就能印的,将军应该留下了不少黄金作为本金吧?” 林纯鸿不由得对刘文秀刮目相看,出身草莽,陷身贼寇之中,居然对货币还有一定的认识,就冲这点看,刘文秀比大多数尸位素餐的官绅强了太多。 林纯鸿也不纠缠金票一事,直接问道:“张献忠到底打得什么主意?要是撑不住了,就投降,要是还能撑,就别在山沟沟里苦挨日子,出来与我一见高低。” “将军威震海内,义父佩服不已,时常在我等面前夸赞将军,说将军是天下一等一的英雄豪杰。义父本无与将军对抗之意,只是乱世之中谋一份活路而已,还望将军能体谅我等的苦衷。” 林纯鸿眼睛一亮,觉得刘文秀的话说得漂亮无比。既夸赞了他,又巧妙地避开了张献忠躲避的事实,还满口倒苦水,希望博得他的同情。 果然是个人物,难怪在张献忠死后,与李定国一起撑起了一片天。 林纯鸿起了爱才之意,混不管刚才说了些什么,对刘文秀说道:“你这次来了,就不要走了,就留在我麾下效力吧。你意下如何?” 刘文秀脸色剧变,终于长跪于地,行了第一个拜礼,道:“将军厚爱,草民受宠若惊。只是义父大恩,没齿难忘,还望将军海涵。” 第二百九十六章 密林小道 刘文秀想也不想,当即拒绝了林纯鸿的招揽。林纯鸿本就没指望刘文秀答应留下,况且,如果刘文秀马上答应留下,他还真不想用。 所以,他也不生气,只是觉得刘文秀越看越顺眼。 贼寇么,总有一部分人,就如海上的汉子一般,胆色过人,又天不怕地不怕的,这些都甚对林纯鸿的胃口。 林纯鸿调整心态,将刚才的一丝戏谑收敛,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刘文秀刚才展示了他的能力,值得他重视,他开始认真听刘文秀的说辞。 “将军,义父曾言道,他老人家与将军是唇和齿的关系,正所谓,唇亡齿寒,一旦我等覆灭,对将军而言,并非完全是好事。” “哦?” 林纯鸿哦了一声,也没有下言,刘文秀等了片刻,继续说道: “义父还说,这些年,陕西持续干旱,大明其他地方,也不是干旱就是洪涝,民不聊生,估计天要变了。天下至强,非将军莫属,一旦将军挺身而出,义父愿意第一个跟随将军左右。” 林纯鸿的眉头跳了跳,暗思道,这张献忠还真是胆大包天,居然公然鼓动老子造反,这厮就不怕老子斩了刘文秀的头? 看来,这厮在老子头上下的功夫不少,居然对老子的性格揣摩得八九不离十。 “张献忠还说了些什么?” 刘文秀滔滔不绝地说了这么多,哪想到林纯鸿脸不改色心不跳的,这使他心里产生了一丝挫败感,就犹如唱独角戏一般,而且听众还没有任何反应。 刘文秀咬了咬牙,继续道:“如果将军不愿意挺身而出,我等说什么也要谋一条活路,即使把大明搅得天翻地覆,也在所不惜!” 林纯鸿终于有了反应,笑了笑道:“你的意思就是说,无论本将军是否挺身而出,你们终将一条道走到黑?” 刘文秀点了点头。 林纯鸿皱了皱眉,问道:“你对女真人了解多少?” 刘文秀愕然不已,不知道林纯鸿为何突然提到了女真人,他实话实说:“了解不多,只知道女真人战斗力颇强,乃大明之劲敌,还经常至京师附近烧杀淫掠,无恶不作。” “那你知道朝廷每年为了抵抗女真人,花了多少银子?” 刘文秀茫然地摇了摇头。 “那本将军来告诉你吧,仅万历四十六年至天启七年十年间,战费用银就超过六千多万两!这些年,只会更多,绝不会少。” 刘文秀隐隐约约猜到了林纯鸿的意思,微微低下了头不说话。 林纯鸿继续道:“祖宽,你都比较熟悉吧?他率领的关辽铁骑不超过三千人,却纵横中原,几无敌手。像这样的铁骑,在宁锦一带,还有万余。你们想过没有,如果这万余铁骑入关,你们还闹得下去么?” “这……” 林纯鸿的眼神突然变得犀利,紧盯着刘文秀,厉声道:“所以,朝廷要是铁了心,你们瞬间就会灰飞烟灭!” “不过,这样一来,得到便宜的,最终是女真人。” “回去好好想想吧,莫要为胡虏做了嫁衣。你这次不避凌迟,来到荆州,胆色和本事都不错,本将军非常欣赏,还希望你多劝劝张献忠,少杀戮、少破坏,四处流窜,终究是没有出路的。” 说完,不待刘文秀置言,拂袖离开了会客厅,将刘文秀扔在了厅内。 刘文秀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将手中的金票收入怀中,怅然离开了荆州。 林纯鸿对张献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算得上了若指掌。他知道,张献忠目前的境况非常不妙,躲进大别山后,安全暂时不成问题,但架不住十万部众巨大的消耗,有分崩离析的风险。 张献忠无非就是想探明他的打算,决定下一步动作。如果刘文秀能说服他停止进攻,那当然是意外之喜。 林纯鸿对进山围剿张献忠,并无十足的把握。大别山区的范围非常广阔,连绵七百八里,仅靠荆州军,很难困住张献忠等贼寇。如果进山进剿,则等于放弃了荆州军阵地战的绝对优势,与张献忠打游击战,损失必然比较惨重,这是林纯鸿所不能接受的。 不如放张献忠一马,待其走出大别山后,再找机会彻底围剿。林纯鸿下定了决心。 刚做出决定,忽然张杰夫送来张兆的报告。 林纯鸿展开报告,仔细地看着,突然哼了一声,冷笑道:“想跟我们玩合纵连横?没门!” 说完,将报告放在了案台上,吩咐道:“张杰夫,安排一下,五日后南下广州。” …… 吕宋岛原始森林中。 一场暴雨刚过,到处都是升腾而起的雾气,闷热潮湿无比。茂盛的密林中,藤蔓密布,蛇虫横行,绝不是一个容易生存的地方。 不过,即便在这样恶劣的地方,也可以看到一条羊肠小道。小道弯弯曲曲,一直往前方延伸着,小道周边,被利刃劈砍的痕迹清晰可见,一些藤蔓的断口处,甚至还在流着汁水。显然,这条小道开辟不久。 一行四十多人,正行进在这条小道上。 这些人全身捂得严严实实,就连裤脚也用绳子牢牢地捆绑着,惟恐蛇虫钻入了裤管中。他们头上戴着宽大的斗笠,斗笠的下面,还垂着一圈棉布,将脸部遮的严严实实。 为首的两人,手持着钢刀,走在最前列,看见有缠绕的藤蔓后,就顺手一刀,为后面的人开辟着道路。两人之后,赫然见到了十多辆独轮车。独轮车上,装满了货物,鼓鼓的,一人在前拖拽,一人在后推动,行进艰难。 这些货物非常沉重,用棕片遮得严严实实,一看就知道绝非寻常之物。 “休息一刻钟……” 队伍之中,一马脸汉子挥了挥手,用低沉的声音吼了一句。 随着马脸汉子一声令下,汉子们纷纷将独轮车靠在了小道边的树上,坐在了小道中央,拿出干粮,就着葫芦里的水往嘴里不停地送。 一半大小子年约十六七岁,明显精力过剩,挪动着屁股,挨近马脸汉子,笑了笑,露出两个虎牙,“陈三哥,总算快到了,不知接应的人在哪里?” 马脸汉子抱起葫芦,灌了一口水,喉咙咕隆咕隆作响,淡然道:“别担心,老爷会安排好一切的。” 半大小子凑得更近,“陈三哥,真难想象,李家居然还有人留下来……” 马脸汉子裂开嘴,挤出一丝笑容:“是啊,谁想得到呢。少爷,这次算是被你害死了,说不得,回去要被老爷责罚了……” 半大小子握紧了拳头,皱了皱眉,神色颇为凝重地说道:“老爷真要生气,责罚的人也是我,朱三哥不用担心。有了这些东西……” 半大小子指了指独轮车,“咱们也不怕那帮鬼佬……爹的意思我明白,让我留在达古潘,无非想为陈家留下血脉,但这个时候,我怎么舍得离开爹娘和姐姐?” 马脸汉子苦笑道:“年轻人……哎……也不知道邦泰会不会在今年底进攻马尼拉,否则,咱们陈家就难了……” 半大小子一点也不担心,笑嘻嘻地说道:“李思明不是说了么,今年一定会进攻马尼拉的……” 马脸汉子叹了口气:“谈何容易!鬼佬联合在一起,据我看,舰队实力远远强过邦泰海军,张总督敢不敢动手,还是个问题。” 半大小子的眼珠转了转,将嘴凑近马脸汉子的耳边,悄声道:“陈三哥,我怀疑,最近冒出的土匪,压根就是邦泰的人马!” “哦?”马脸汉子大吃一惊,轻声问道:“怎么可能?竟然敢袭击鬼佬的庄园?” 半大小子肯定地点了点头:“否则怎么这么巧?邦泰刚占据了达古潘,土匪就冒了出来?” 略微顿了顿,半大小子显得更为神秘,“上次死了十多个鬼佬,我偷偷跑去看了,伤口和这东西……” 半大小子又指了指独轮车,“造成的伤害差不多!而且,这条小道显然开辟不久,除了邦泰的人马,谁会从这里过?” 半大小子的分析丝丝入扣,让马脸汉子张大了嘴巴,几乎可以放下去一个鹅蛋。 “陈三哥,鬼佬的日子不长了。达古潘你也看见了,不到三个月,居然聚集了这么多汉人。鬼佬算上老弱病残和妇孺,也不过五六万人马,能济得何事?” 半大小子的眼睛里透露着闪亮的光芒,死盯着独轮车,脸色庄重无比,念道:“无论身在何处,只要说着华夏的话、穿着华夏的衣服、心里向着华夏,都是华夏子民!” “林将军承认我们是华夏子民,被鬼佬欺负了这么多年,总算到了算总账的时候。” 马脸汉子禁不住热血沸腾,斩钉截铁地说道:“是的,该算算帐了……” 说完,从地上一跃而起,吼道:“出发了!” 一行人又踏上了小道,往密林深处进发…… 马脸汉子叫陈三喜,半大小子叫陈焕,皆是马尼拉附近土生土长的汉人。 第二百九十七章 沸腾的陈家 陈焕和陈三喜怎么想,陈力子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最关注的是,从今年六月邦泰海军在达古潘建立据点开始,整个陈家已经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陈力子对陈家的过去,以及汉人与西班牙的恩恩怨怨可谓了如指掌。 陈家乃潮州人,隆庆开海之初,陈力子的祖父便流落至马尼拉。那时西班牙刚在马尼拉建立据点,根基并不牢靠,并在万历二年遭到了海盗林凤的攻击,形势岌岌可危。 令西班牙人意想不到的是,福建巡抚刘尧诲居然派兵助阵,共同围剿林凤。 林凤势不可支,率余兵遁走。 大明与西班牙在合作中建立了一定信任关系,并于万历四年准许漳州请引的船只前往马尼拉贸易。大明与西班牙的贸易总额迅速攀上了一个高度,凭借着丝绸、生丝及瓷器等硬通货,大明从马尼拉运回了大量的白银,造成了大明国内的第一次通货膨胀。 吕宋岛资源丰富,且多金矿,开发比较容易,但当地土人既懒且笨,西班牙人无法,只好大肆从大明招揽汉人至吕宋岛垦殖。 陈力子的祖父牢牢地把握了这次机会,迅速聚敛了大量的财富,与李家、王家一起成为了马尼拉首屈一指的大豪富。 汉人数量急剧增加,又掌控了马尼拉的经济命脉,引起了西班牙当局的极度恐慌。西班牙逐渐改变了招徕汉人的既定战略,开始加大对汉人的盘剥和限制,并在刀枪的保护下,任意役使汉人。 骄傲的汉人哪能忍受西班牙的歧视性待遇?于万历二十一年,在潘和五的率领下,发动海上起义,杀死西班牙总督达斯麻雷那斯。西班牙人终于下定了决心,于万历二十五年开始驱逐汉人,并且在万历三十一年发动了大屠杀,两万多名汉人死于非命。 当时,陈力子不过十多岁,其父亲提前感到了危险,将其送至巴达维亚躲藏,方才逃过一劫,而陈力子家人,除了几个忠仆外,全部遇难。 “此仇不报,枉为人子!”十五岁的陈力子,在巴达维亚咬破了手指,在绢帛上写下了血书! 此次屠杀后,西班牙人发现,离开了汉人,税收大幅度下跌,整个吕宋岛的统治一片混乱。不得已,西班牙人又开始招徕汉人,他们的企图非常明显,就如种植韭菜一般,割了一茬再等着下一茬。 早就看透西班牙人歹毒本质的陈力子不避威信,毫不犹豫地返回了马尼拉,他的信条就是血债血偿。经过数十年的努力,又重新建立了陈氏家族,重新成为汉人中的翘楚。 这数十年,常人难以体会到,陈力子的心理压力有多大,吃了多少苦。这些痛苦和压力几乎把他逼疯,他甚至还想,与其活着这么痛苦,还不如在万历三十一年痛痛快快地反抗一把。 陈力子非常清楚,随着汉人的经济实力越来越庞大,距离西班牙人割韭菜的时间已经不远了!为此,陈力子焦虑无比,他不仅暗中联络李家、王家,还瞄上了实力日趋壮大的郑芝龙。 后来料罗湾大海战,荷兰人惨败。陈家、李家和王家无不欣喜若狂,秘密派遣使者前往郑芝龙处,不仅提供了大量的献金,还积极游说郑芝龙攻打马尼拉。 然而,李家和王家谋事不密,被西班牙人侦知,几乎全部遭到屠灭。而且,西班牙人明显加强了对陈力子的监控,让陈力子寸步难移。 反抗西班牙人的行动遭到了重大挫折,一度让陈力子丧失了信心,整个人一下子老了数十岁,四十多岁的年纪,看起来就像六七十岁的老头。 正当陈力子灰心丧气,试图举族迁移之时,忽然从广东传来了最强音。 “南洋乃大明之南洋,绝不允许大明以外的任何人染指!” “无论身在何处,只要说着华夏的话、穿着华夏的衣服、心里向着华夏,都是华夏子民!” “邦泰将在两年之内组织舰队驱逐西班牙人……” 当陈力子听到这些话时,四十多岁的年纪了,抱着老婆小妾哭得跟孩子似的。 他知道,他的希望终于有了着落。 这么多年来,陈力子亲身经历了亲人丧逝,目睹了这么多的屠杀,他学会了谨慎,学会了忍耐。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他完全可以继续等下去。 如同蚂蚁撕咬般的煎熬下,他终于熬到了头。今年六月,邦泰海军轻松地建立了达古潘据点,并派出大量人力开辟了密林小道,将达古潘和马尼拉连接起来。 而且,更让陈力子吃惊的是,他居然见到了故人之子:李思明,还得知,李思明在邦泰海军任参军总管!狂喜的陈力子与李思明密议数日,敲定由陈力子为马尼拉附近的抵抗者提供粮食,共同抗击西班牙人。 陈力子还知道,仅仅在三个月内,马尼拉附近的精锐战兵已经超过了一千五百多人,他们手持着钢弩,穿越在密林之间,到处猎杀西班牙人和焚毁西班牙人的庄园,将马尼拉附近搅得一塌糊涂。 陈力子信心爆棚,他相信,有了这一千五百多人,进攻马尼拉或许不足,但将西班牙人堵在城内应该不是难题。 于是,陈力子的胆子越来越大,不仅独立承担了精锐战兵的军粮供应,还派人通过密林小道购买了大量的军械武器,每日厉兵秣马,训练手头的家丁。 与此同时,陈力子大力加强陈家庄园的防御设施建设,除了尚未树旗外,几乎公然告知西班牙人,老子要造反了。 陈力子再世为人,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但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陈力子还是将他的儿子陈焕送至达古潘,以防万一。 可是,当陈焕再一次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他眼前时,他的眼睛几乎瞪得比铜铃还大。 陈力子脸色淫沉,紧盯着陈焕,眉头皱得几乎可以蓄下一汪清水,低声嘶吼道:“说!为何又滚回来?” 陈焕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他知道,这个时候的父亲最为可怕。纵然他在心里已经盘算了许久,想好了许多托辞,但被陈力子一吓,全部忘在了脑后,只是低着头,小声叫了一句:“爹……我……” “我什么我?”陈力子几乎处于暴走的边缘,不去理会陈焕,转头盯着陈三喜,“三喜!你是半老了事的人!我是怎么吩咐你的?” 陈三喜吓得膝盖一软,赶紧跪了下来,颤抖道:“老爷,我……” 陈焕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股勇气,朗声打断陈三喜的话:“爹,这事怪不得陈三哥,都是我自作主张!” 陈力子的脸更加淫沉,走到陈焕面前,一脚将陈焕揣得扑倒在地,厉声道:“你倒出息了,敢不听爹的话!” 说完,正准备往陈焕身上继续踹去,突然从偏厅传来一声惊呼:“爹……” 话音刚落,一个梳着茴香发髻的秀美女子,显得活力十足,三两下跃到陈力子面前,挡住了他的这一脚。 陈三喜见这女子跃出,终于松了一口气,有了这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陈天瑶出现,陈力子的火气定然被憋在心里发不出来。 陈天瑶将陈焕从地上扶起,颇为生气地指责道:“爹,你要责罚弟弟,好歹得让他分辩几句,这样一句话不说,就直接踹他,娘又该难过了!” 陈力子发妻王氏,与陈力子共患难多年,其见识、眼光不凡,甚得陈力子敬重,以至于外界盛传陈力子惧内。 现在陈力子听女儿提到王氏,不由得内心泛出一丝苦涩之意,挥了挥手,下令道:“都退下!” 下人们眼观鼻、鼻观心,不敢露出一丝不敬之意,刹那间走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了陈力子三人。 陈天瑶却没有放过陈力子的意思:“爹!既然您这么信任邦泰,在庄园勤修武备,大肆购买武器,却为何事到临头却又犹犹豫豫,留下后路?如果说爹从心里不信任邦泰的话,却又为何把陈家置于危险之境?” 陈力子平日就非常宠爱陈天瑶,见陈天瑶思路清晰,说得句句在理,不由得多看了陈天瑶一眼,心道,这天瑶倒是继承了她母亲的眼光和见识,就是做事常冲动,有点不顾后果。 这时,陈焕也说道:“爹,我明白您的良苦用心。爹这几十年来的苦楚,我都知道。我想问爹一句,万一这次失败,爹愿意看着儿子重复您的老路么?” 此话一出,犹如一击重锤一般,敲打在陈力子的胸口。是啊,回想这几十年,自己在家仇的压力之下,几乎喘不过气来,唯有拼命做事,方才能减缓内心的仇恨和痛苦。万一失败,自己真的忍心看着儿子在煎熬中度过一辈子么? 陈力子灰心不已,摇了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道:“唉……你们知道什么!西班牙、荷兰和葡萄牙结成了联盟,共同应对邦泰……” 陈焕和陈天瑶大吃一惊,失口道:“这怎么可能!” 两人心头,平白增添了无数忧愁…… 第二百九十八章 不得已的美人计 在陈天瑶和陈焕惊愕地注视下,陈力子掀开了床底的一块木板。 里面居然有一个地道! 陈天瑶失声道:“原来爹早就为今天做准备了,连逃生的地道早就挖好了……” 陈力子摆了摆手,示意两人跟上,然后跳进了地道中。陈天瑶和陈焕互相对视一眼,紧随着陈力子,跳入了地道。 陈力子拿出火石,点燃了墙壁上的油灯,整个地道一下子亮堂起来。 陈天瑶和陈焕赫然发现,地道的尽头,有一间宽敞的房间。这地道分明就是死道,压根不可能用来逃生。 两人默默地跟随着陈力子,来到房间中。房间中,分明摆放着上百个灵牌。 陈天瑶和陈焕张大了嘴巴,愕然地看着这些触目惊心的灵牌。 “是太爷爷、爷爷的灵位……”陈焕眼尖,一眼就看出了灵牌的主人。 陈力子重重地点了点头,脸色变得异常严肃和庄重,拿起两只香,向着所有的灵牌,拜了三拜,将香插在了香炉之中。 “你们两个也拜一拜吧,为了死难的祖宗和家人……” 陈天瑶和陈焕的心里犹如堵着什么似的,默默地上了香,神色凝重地拜了三次。 陈力子的声音变得异常沉痛:“爹的名字本来叫陈凯德。万历三十一年,那时爹才十多岁,整个陈家,一夜之间被鬼佬全部杀得一干二净。爹当时被爷爷暗地里送到了巴达维亚,方才逃过一劫……” 惨痛的家族史、血腥的仇恨,让陈天瑶和陈焕几乎喘不过气来。陈焕虎目含泪,拳头越捏越紧,指尖掐在手掌上,几乎都快渗出鲜血出来。陈天瑶早已经在低声饮泣,杏眼红得如桃儿一般。 陈力子默默地从灵牌下取出一块白色的绢布,上面赫然印着几个大字:“此仇不报,枉为人子!”这几个大字年代已然久远,早就由鲜红变成了暗黑色。 “当年,爹在巴达维亚立下重誓,一定要用鬼佬的鲜血和人头拜祭万历三十一年死难的所有汉人!” “爹谋划了三十多年,终于让爹等到了!林纯鸿林将军,年轻有为,不视我等为贱民,承认我等是华夏子民,更是公然宣称,年底攻打马尼拉,要西班牙人血债血偿!” 说到这里,陈力子的面容突然变得狰狞,开始哈哈大笑,如同鬼哭狼嚎一般。 “这次三国鬼佬联合在一起,其势大无比,我陈家很可能凶多吉少……” 陈力子忽然提高了声音,无比低沉地嘶吼道:“我已经煎熬了三十多年,不想再继续熬下去,这一次,陈家孤注一掷,即使不能找鬼佬报仇,也要死得其所,争取让更多的汉人睁开眼!” “爹,儿子与鬼佬不死不休!”陈焕高举着右拳,眼睛里几乎渗出血来。 陈力子爱怜地摸了摸陈焕的头,“陈家没有孬种!好样的!你长大了,爹当年不及你远矣!” 说完,陈力子又看向陈天瑶,目光复杂无比。忽然,陈力子郑重地拜了拜,道:“瑶儿,爹想求你一件事!” 陈天瑶大吃一惊,闪在一边,慌忙问道:“爹,您这是怎么了?” 陈力子郑重万分,道:“瑶儿,爹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找机会将你送出去,万一陈家不在了,你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 陈天瑶想也不想,坚定地摇了摇头,道:“就是死,也要死在这里,我不走!” 陈力子的语气更为坚决,不容置疑:“这不是为了我陈家,而是为了所有流落在海外的汉人!” 这话说得严重,让陈天瑶和陈焕目瞪口呆。 “这次三国鬼佬联合,林将军恐怕也无能为也。爹担心,林将军会为险阻所吓倒,不再谋求控制南洋。南洋的汉人分散,心也不齐,没有大陆的支持,只能任人鱼肉。这对南洋的所有汉人来说,绝对无法接受。” “爹听说,林将军年龄不到三十,正是英雄爱美色的年纪。爹希望你逃出马尼拉后,找机会接近林将军,即使不能成为他的妾侍,也要想办法让他重视南洋,绝对不能在南洋收手!” “这几日,爹会给李思明写封信。同样背负家仇,我想,他会协助你的。你听明白了吗?” 用美色迷惑林纯鸿,然后伺机吹枕边风,为南洋所有的汉人谋一份保障? 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女不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和幻想?这对青春烂熳的陈天瑶来说,委实难以接受。 哪想到,陈天瑶连一丝羞涩也无,就如平日描眉一般平静,“女儿记住了,请爹放心!” 陈力子抚摸着陈天瑶的秀发,两眼中流出晶莹透亮的眼泪…… 广州海事总督府。 张兆随便歪在自己的坐榻上,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下首的金发碧眼滔滔不绝。 金发碧眼名叫维克隆多,乃马尼拉总督科奎拉派出的使者。他虽然一口官话说得怪腔怪调,但语速甚快,满嘴都是“上帝”、“主”之类的,让张兆颇有点不耐烦。 张兆终于忍不住了,稍稍挺直了背部,挥手打断维克隆多的话,道:“别说那些没有的,你就直接说,科奎拉想要干什么?” 维克隆多愣了愣,满嘴的话被堵住,就如鱼刺鲠在喉咙里一般。 维克隆多倒也爽快,直言不讳地说道:“我们总督大人说,三个月内,你们必须撤出达古潘。” “哦?”张兆似乎有点感兴趣了,戏谑道:“那你给科奎拉带个信,两个月内,你们必须撤出马尼拉,否则……”张兆的右手狠狠地往下斩落,“否则抓住后全部斩首!” 张兆的动作充满了力量,落在维克隆多眼中,直觉得脖子丝丝冒凉气。他心里不停地暗骂:果然是野蛮人,喜欢血淋淋地砍脑袋,绞刑多好,文明多了,不见血的。 维克隆多深吸了口气,定了定神,不停地提醒自己:一定要表现的信心十足,对,要骄傲点!于是,他轻蔑地笑了笑,两眼上瞟,看着天花板,鼻子里哼了一声,傲然道:“现在西班牙、葡萄牙和荷兰已经在南洋结成了联盟,共同维护南洋秩序,任何试图打破南洋稳定局势的行为,必将遭到毁灭性打击。难道总督阁下居然不知?” 张兆的嘴角略略上翘,弯成一个弧度,摇着头,浑不介意地说道:“的确不知。南洋的秩序什么时候轮到西葡荷三国插手了?你们难道没有听说过南洋是大明的南洋么?只有大明才有资格维护南洋的秩序!” “你们?维护秩序是需要实力的,总督阁下!”维克隆多被张兆毫不在乎的态度彻底激怒了,举起双手,狠狠地嘶吼道。 “有没有实力不劳阁下操心。你接着说,科奎拉还有什么话?” 维克隆多已经出离于愤怒了,出使这么多次,他还未碰到什么都不愿意谈的主,“我们总督大人还要求你们马上撤出马尼拉附近的土匪!” 张兆瞪大了眼睛,似乎碰到了天下最奇怪的事情,失口问道:“我没有听错么?马尼拉附近出现了土匪,关我们何事?” 说完,张兆又恢复了似笑非笑的表情,“我看不如这样吧,你们要是没有能力剿匪,要不我派点兵过去?帮帮忙?” 维克隆多心中大骂着张兆无耻,脸上淫沉得似乎要挤出水来,恶狠狠地威胁道:“这不劳总督阁下费心,我们自然会解决的。不过需要转告总督阁下的是,在剿匪时,不可避免地对周边的人会有所伤害,出现这种意外,我们虽然会痛惜万分,但也无能为力!” 张兆霍地站起来,脸色变得狰狞无比,眼睛里几乎冒出火来,厉声喝道:“你敢!” 张兆冲上前,右手食指几乎快要挖出维克隆多的眼睛,吼道:“告诉你!你们要是杀一汉人,老子就屠光吕宋岛所有的西班牙人!以后在南洋,老子见一个杀一个,见一双杀一双!” 张兆犹不解恨,恨恨地下令道:“拿下!” 一声令下,只见四个侍卫飞身而出,两个侍卫一左一右,分别踹中维克隆多的两个膝盖。维克隆多惨呼一声,歪倒倒在地。另外两个侍卫就势抓住维克隆多的胳膊,将其狠狠地按在了地上。 维克隆多终于感到害怕了,甚至有了主在召唤的感觉,他赶紧大叫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张兆冷笑一声,道:“你们也算国?一群强盗而已!居然敢拿马尼拉的汉人性命来威胁我,割下他的一只耳朵!” 一侍卫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左手扯住维克隆多的右耳,右手轻轻一划,鲜血喷溅而出,满屋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侍卫左手捏着一只血淋淋的耳朵,不停地往地上滴着鲜血。 屋内,传来维克隆多杀猪般的惨呼声! “上帝不会饶恕你们的!下地狱吧……”维克隆多的痛骂声尖利无比,相当渗人。 张兆走上前去,从侍卫手中接过血红的耳朵,扔在了维克隆多的身上,“这只耳朵,给你教训!看你以后还会不会说话!滚吧……” 说完,张兆头也不回,离开了这个血腥的屋子。 第二百九十九章 庄园备战 “猫着腰,懂吗?挺得直直的,想挨枪子么?” 一黑脸大汉面无表情,手持着一杆长枪,敲在了陈焕的腰上。陈焕一手持刀,一手持盾,立即猴着腰,佝偻着像个七八十岁的老头一般。 对鬼佬的怨恨,在陈焕心里,犹如大火蔓延一般,越来越猛烈。于是,他加入了家丁队伍,接受教官们的战阵训练。 黑脸大汉如铁塔一般,就站在了陈焕的眼前,双眼透出浓浓的狠戾之色,狠狠地瞪着陈焕。陈焕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不敢与黑脸大汉对视,目光闪烁,躲闪着黑脸大汉。 黑脸大汉足足盯了陈焕一分钟,把脸凑到陈焕面前,嘶吼道:“别躲!眼睛给我瞪大!盯着我!不许眨眼!” 哎,这龙虎军还真特别,瞪着眼睛就能吓死鬼佬么? 陈焕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将双眼瞪到了极限,就连眼睑也感到丝丝的疼痛。 既然不能眨眼,也不能躲闪目光,陈焕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了黑脸大汉的脸上。 这脸真够黑啊,哇靠,鼻孔里居然还冒出了鼻毛! 黑脸大汉明显对陈焕的表现不满,将脸凑得更近,几乎就对着陈焕的鼻子吼道:“你看大姑娘么?含情脉脉的?” 唾沫喷了陈焕一脸。 “记住了,老子就是鬼佬,用仇恨的目光盯着我!” 陈焕心里咯噔一下,双眼立即瞪得跟铜铃似的,不知道鬼佬一词刺激了他,还是因为黑脸大汉喷了他一脸口水惹怒了他。 黑脸大汉满意地点了点头,直起身来,对所有人吼道:“就这样做,都给我把眼睛瞪圆了!” …… 陈力子铁了心要孤注一掷,自然不会再遮遮掩掩。他通过李思明,从龙虎军要来了二十五名教官,训练陈家庄园内的四百多名家丁。那名黑脸大汉乃龙虎军中的一名哨长,名叫王大贵。 王大贵一到庄园,就蛮横地接过了整个庄园的防务。陈力子从未经历过战争,当然也没有反对的意思。不过,让陈力子吃惊不已的是,虽然庄园的武库内,摆放着五百多杆油亮闪光的火枪,但王大贵这段时间一点也没有动用的意思,任凭火枪在库房里睡大觉。 出于本能,陈力子知道这些火枪比鬼佬手中的火枪要精良得多,尤其是那闪耀着寒光的刺刀,装卸非常方便,算得上火枪和短矛的结合体。 陈力子极尽委婉之能事,提出应该让家丁们摸枪。结果王大贵丝毫不为所动,冷冷地一句话“不敢冷兵器格斗,拿着火枪也是逃跑的主”,就把陈力子给堵了回去。 时隔半月之后,整个家丁队伍好歹有了点模样,士气还算不错。 训练正式进入了火枪射击阶段。 陈天瑶坐在高高的板凳上,细长的双腿吊在半空中,不停地甩来甩去。鹅黄色的裙子飘在半空中,随着双腿的甩动不停地飘来飘去,显得飘逸万分。 自从陈力子提出,万一陈家族灭,让陈天瑶用美色去诱惑林纯鸿后,陈天瑶在心里深深地刻下了林纯鸿的名字。 这些都是林纯鸿手下的将士么?陈天瑶好奇不已,一有时间,就观看家丁训练。 从未听说过练兵还练瞪眼的,真是稀奇。不过这眼睛一瞪,好像真不一样。 陈天瑶往陈焕所在的队列中望去,发现瞪眼的效果可谓立竿见影。这二十多人的队列中,居然散发出与往常完全不同的气势,颇有点渗人。 陈天瑶觉得那个酷酷的黑脸大汉神秘万分,难道林纯鸿的麾下都像黑脸大汉一般,酷酷的?不近人情的?俗话说,什么样的人带什么样的兵,那个林纯鸿是不是也和黑脸大汉一般,眼高于顶,不近人情? 陈天瑶在这里胡思乱想,训练场上响起了一阵的皮鞭声和惨呼声。黑脸汉子的咆哮声又响彻整个庄园:“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动!好了,全体都有了,齐步走!” 二十多人分成两列,迈开步伐,不停地往前走去。 前面就是庄园内的荷花塘,里面的荷叶早就被清理一空,成了烂泥塘。近了,近了,可黑脸大汉完全没有叫停的意思,只是沉着脸紧盯着队列。 陈天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伸长了脖子,看家丁们如何动作。 “扑通……”包括陈焕在内,大部分家丁毫不犹豫地跨入了烂泥塘,成了一个泥人。而其中的四人躲躲闪闪的,停在了岸边。 “啪……”皮鞭的挥舞声又响起来,毫不犹豫地落在了四名家丁身上,家丁们发出惨呼声。 黑脸大汉似乎还不解气,大骂道:“我说过停了么?就是前面是刀山火海,你们也得给我踏过去!” 陈天瑶吃了一惊,这训练太苛刻了吧? 不多时,家丁队伍又开始冷兵器对抗。所有的家丁,包括陈焕在内,都组成了三人战团,拿着木制砍刀和去了枪头的长枪,互相劈砍、攒刺不休。 这种对抗性训练让陈天瑶看得胆战心惊,目光不由自主地定格在陈焕身上,却发现,在不到一刻钟内,陈焕被刺中不下十次,脸上也是面目全非,变得鼻青脸肿。 而且,细心的陈天瑶还发现,黑脸大汉还暗地里叹了口气,似乎对训练的效果颇为不满。 除了家丁训练,龙虎军将士也花大力气开始战场建设。陈家庄园依山而建,曾经,这里鲜花怒放,亭台楼榭充斥其中,乃一等一的休闲去处。而现在,这里被挖得千疮百孔,建成了一个标准的战场。 从庄园外面,也看不出什么异样,因为墙还是那堵墙,门还是那扇门。但是,一旦跨入园内,却会让人大吃一惊。 在龙虎军近乎蛮横的指挥下,园内的亭台楼榭几乎被拆卸一空,这让陈天瑶大为不满,看向黑脸大汉的眼光日益不善。 当她出现在黑脸大汉面前,指出,亭台楼榭也可以作为掩蔽体,实施攻击时,黑脸大汉冷冷地回了一句“大炮之下,这些玩意就是活靶子”,就把陈天瑶给打发了,让陈天瑶气闷不已。 而且这些龙虎军将士仿佛没有任何美学观念,还在指挥家丁在园内修建了凹形的胸墙。这些胸墙相互间隔二十余丈,仅仅用乱石随便修建,把好好的庄园折腾得面目全非、奇丑无比。 陈天瑶终于忍不住,来到黑脸大汉王大贵面前,很不客气地质问道:“就凭瞪眼、修葺胸墙,就能抵抗住鬼佬?” 王大贵看都未看陈天瑶一眼,冷冷吐出两个字:“不能!” 陈天瑶突然愤怒起来,狠狠地说道:“不能?那你还不赶紧想办法?” 王大贵总算看了这位大小姐一眼,依然用冷得令人哆嗦的语调说道:“无法可想。” 陈天瑶只觉得天旋地转,脑中一片晕眩,搞了半天,这帮人压根就没打算真正守住陈家庄园。陈家满家几百性命,难道在他们眼中什么都不值? 不行,得去找爹,想一个万全之策出来! 陈天瑶狠狠地瞪了王大贵一眼,跺了跺脚,如一阵风似的飞到半山腰的建筑群中。 陈天瑶越过一条长长的穿廊,如同一片鹅黄的云彩飘过一般,不声不响地来到了陈力子的书房前。轻叩了几下门,得到陈力子允许后,进入了书房。 片时之后,书房里传出了陈力子的低沉斥责声:“女孩子家,关心这个作甚。至于如何保住庄园,爹自有算计,不劳你操心!” 陈天瑶的惶急形于色,又快又急地说道:“爹,我知道您的算计,无非就是以庄园为诱饵,吸引鬼佬来攻,然后与庄园外的战兵共同夹击鬼佬。” 陈力子不免吃了一惊,看来他还真是小看了陈天瑶,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推断出来这点的。 陈天瑶继续说道:“要是鬼佬想拿咱们陈家杀鸡骇猴,尽全力进攻庄园,即使有外围的战兵配合,咱们又怎么可能守得住庄园?” 陈力子抚了抚自己稀疏的胡须,笑道:“你能想到,狄将军岂能想不到?呵呵,你就放心吧!” “狄将军?外面的黑脸汉不是姓王么?” “是龙虎军的指挥使狄威狄大将军!” 陈天瑶愣了片刻,旋即反应过来,失声道:“原来还有援兵?” 陈力子点了点头。 陈天瑶皱了皱眉头,问道:“这么充足的兵力,爹为何还说这次陈家凶多吉少?” 陈力子叹了口气,道:“吕宋岛孤悬在海洋中,唯有强大的舰队,才能真正控制吕宋岛。你想想看,三国鬼佬的联合舰队实力远远超过邦泰海军,想要拔除达古潘的据点,还不是易如反掌?” “没有了达古潘,马尼拉附近的兵力再多,又有何用?粮食从哪里来,火枪、弹药从哪里来?” 陈天瑶总算明白了这个道理,一时之间脸绷得跟死面团一般。 她默默地走出了陈力子的书房,就连庄园内如爆豆般的枪击声都觉得虚幻无比。 陈家,这次真的是在劫难逃么?难道自己真的要和那个冷漠、没有一丝人情味的家伙虚以委蛇一辈子么? 第三百章 汝窑天青瓷 “啪……” 马尼拉总督府传来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声。不用问,总督科奎拉又在发泄内心的愤怒。 科奎拉又顺手抓起一个花瓶,正准备扔出,但他内心突然一阵颤抖,立即抢前又把花瓶抓在了手里,小心地放在了壁窗上。 开什么玩笑!上等的汝窑天青瓷,科奎拉当然舍不得。 这花瓶呈暗青色,上面印着宋代仕女图,整个花瓶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简直就是瓷器中的上上之作。 科奎拉来到马尼拉将近两年,对瓷器的价值还算明白。 科奎拉的动作非常滑稽,让波提罗脸上的肌肉不停地颤抖,不知道他是紧张,还是在拼命忍耐大笑的冲动。 科奎拉明显注意到波提罗的异样,狠狠地瞪了波提罗一眼,厉声嘶吼道:“你给我个交待!两百五十三条人命,就这么没了,到底怎么回事!” 波提罗好不容易克制住脸上的异样,正色道:“总督阁下,现在除了马尼拉城,什么地方都不安全,谁也不知道弩箭会从什么地方射出。就连陈力子这个白眼狼,也把庄园修得跟堡垒似的,每日在庄内操练兵马无疑!各处庄园的汉人也受到土匪的影响,都有点蠢蠢欲动。” “反了、反了……都是些养不熟的白眼狼,当初就应该屠灭一空!” 科奎拉咬牙切齿,恨不得一口一口地咬掉马尼拉汉人的肉。 波提罗腹诽不已道,心道,没了那帮汉人,咱们哪有银子可挣?他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上帝会惩罚他们的!不如,这段时间严守马尼拉?” 科奎拉脸色赤红,咆哮道:“懦夫!这是懦夫才做的事情!” 波提罗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冷声道:“总督阁下,只要抢回了达古潘,什么都迎刃而解。何必为了不必要的意气增加伤亡呢?” “你……” 科奎拉刚准备痛骂波提罗一顿,但理智告诉他,波提罗的提议是对的。只要抢回了达古潘,林纯鸿在吕宋岛上没有立足之地,岛上的土匪自然就成了无源之水,剿灭起来,一点也不难。 想到此处,科奎拉硬生生地将痛骂吞回肚子,在总督府内不停地转来转去。 他无比怀念在秘鲁的日子,在那里,他只需要每年杀掉一批猴子,或者不停地将猴子向密林深处驱赶,就可以安卧在城中,享受闲适的生活。 哪像现在在马尼拉,剿灭了海盗,还得应付荷兰人,应付了荷兰人,还得盯着郑芝龙。郑芝龙还好说,那林纯鸿就如芒在背,让他片刻也安生不了。 科奎拉倾向于接受科奎拉的意见,先联合荷兰和葡萄牙,将邦泰的海军剿灭,再回头解决马尼拉城外恼人的苍蝇。 正转着,忽然下人汇报,维克隆多从广州回来了,正在门外等着他的召见。 下人目光躲闪,刚汇报完毕,不待科奎拉吩咐,就如屁股着了火一般,跳出了大厅。下人看到了地上的瓷片,又见到了凄惨无比的维克隆多,哪敢呆在这里遭受池鱼之殃? 看到维克隆多头上的绷带后,科奎拉全身发抖,嘴唇战栗着说不出话来。 片刻功夫后,屋内又传来一阵瓷器的碎裂声,科奎拉终于把汝窑的天青瓷摔在了地上。 咆哮声紧随着碎裂声传来:“血债血偿!这帮异教徒,全都该下地狱!” 不过,科奎拉好歹没有丧失理智,而是敲响了总督府里的钟,召集所有将领前来议事,准备对汉人实施反击。 受到维克隆多惨状的刺激,西班牙人大肆扩大了战争规模。两日之后,一列列全副武装的士兵从马尼拉城开出,一艘艘战舰离开了港口,组成了舰队,劈波斩浪地往深海而去。 西班牙的大规模军事行动,正式开始。 西班牙的军事力量明显处于劣势,却反其道而行之,主动进攻,他们所凭仗的,无非就是西葡荷联盟。 近两年来,科奎拉在马尼拉,算得上度日如年。 林纯鸿的叫嚣和威胁就如一般达摩克利斯之剑一般,时时刻刻悬在他的头顶。他每日战战兢兢,惟恐四艘三层甲板战舰冲到了马尼拉湾内。 在他的努力之下,崇祯九年初,西班牙国王好歹从墨西哥调集了四艘战舰,抵达马尼拉,这让科奎拉稍稍放下了心。他相信,凭借西班牙水兵卓越的素质,即便无法在远海与林纯鸿决战,但守住马尼拉应该不成问题。 但达古潘一战后,科奎拉彻底丧失了信心。他发现,林纯鸿的海军素质丝毫不亚于他的精锐海军,更是在大型战舰和重型火炮上完胜他的舰队。 绝对实力抵抗不了,科奎拉又寻求软实力对抗。 科奎拉将目光放在了荷兰东印度公司总督安东尼·范·迪门及葡萄牙马六甲总督马蒂诺身上,试图联合荷兰和葡萄牙共同应对林纯鸿的威胁。 荷兰人早就听闻了“南洋乃大明之南洋,绝不允许大明以外的任何人染指”这句话。最初,荷兰人对林纯鸿这话嗤之以鼻,他们虽然在料罗湾大海战中遭到了失败,但并未伤筋动骨,实力依然很强大。他们相信,在远洋作战中,他们只需要动一下小指头,就可以将林纯鸿碾得连渣都不剩。 但是,到了崇祯八年底,林纯鸿令属下将四艘三层甲板战舰开到热兰遮城附近耀武扬威后,荷兰人方才认识到,林纯鸿虽然近期对巴达维亚威胁不大,但长此以往,必然威胁到他们在南洋的利益。 当前,最好的选择莫过于彻底将林纯鸿的海军剿灭。于是,科奎拉与安东尼一拍即合,达成了共同应对林纯鸿的协定。 至于葡萄牙人,最近有点惨。先是澳门被林纯鸿夺占,葡萄牙失去了在中国大陆贸易的优势地位。旋即,日本锁国,禁止与除了郑芝龙及荷兰人以外的人进行贸易,葡萄牙人又被赶出了日本市场。 日本为何单单选中了荷兰这个西洋国家呢?这曾让海军军情处疑惑不解,在一番调查后,又在林纯鸿的提示下,方才明白,荷兰乃新教国家,对传教的兴趣不大,幕府认为荷兰不会威胁到他们对日本的统治,况且,荷兰人还帮幕府镇压了天主教组织的岛原起义,得到幕府的信任。 葡萄牙人当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几条黄金航线就此断绝,也加入了科奎拉组织的统一战线,希望打败林纯鸿后,重新夺回澳门。 实质上,这三个国家之间也是矛盾重重。 1580年,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兼任葡萄牙国王,完成了对葡萄牙名义上的吞并。不过,西班牙自诩为天主教的守护国,为了得到教皇的认可,声称此次吞并是继承行为,《阿尔卡索瓦斯条约》继续有效。于是,葡萄牙对殖民地的控制权并未易主。 腓力二世要求葡萄牙废除与英格兰的百年同盟关系,但遭到了葡萄牙的拒绝。此举成了1588年大海战的导火索,西班牙的无敌舰队在海战中惨败,致使西班牙的衰弱愈发不可逆转。 西班牙与葡萄牙之间有这些恩恩怨怨,西班牙与荷兰更不用说,两国是生死大敌。 荷兰独立战争的头号大敌不是别人,正是西班牙。荷兰独立战争的原因非常复杂,既有经济的因素,也有民族的因素,还有不容忽视的宗教因素。而且,荷兰能够最终取得胜利,主要原因也在于西班牙舰队的惨败。 至于葡萄牙和荷兰之间,也绝无半分好感可言。荷兰独立后,上升的势头非常明显,荷兰人毫不掩饰他们对葡萄牙殖民地的觊觎之心。 这个世界还真是奇妙,在欧洲,这三个国家绝对尿不到一个壶里,互相之间曾经爆发过生死之战。然而,为了共同的南洋利益,三国的殖民地势力又联合在一起。这正好印证了一句话:“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不过,科奎拉非常清楚,让荷兰、葡萄牙壮大一下声威,敲敲边鼓,荷兰人和葡萄牙人自然无异议,并且很乐意承担这些轻松的义务。但要荷兰人、葡萄牙人犹如西班牙人一般与林纯鸿死磕,那比让母猪上树的难度还要高。 科奎拉联合荷兰人和葡萄牙人的用意,无非就是壮大声势,吓阻林纯鸿觊觎吕宋岛,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不过,张兆用血淋淋的耳朵告诉科奎拉,邦泰绝不会自食其言、放弃图谋吕宋岛。 科奎拉拼尽全力,水陆并进,无非就是想孤注一掷,趁邦泰海军远在遂溪,给林纯鸿一个深刻的教训,让其知难而退。为此,他请求荷兰人和葡萄牙人出兵,共同拔除达古潘的据点,还许诺让出部分吕宋岛利益。 尽管西班牙士兵士气高昂,充满着必胜的信念,但科奎拉心里清楚,这次孤注一掷,没准就是西班牙在吕宋岛最后的绝唱…… 第三百零一章 蠢蠢欲动 福建厦门。 单纯从区位优势而言,厦门胜过安平不知道多少倍。厦门背靠着泉州、漳州狭小的平原,九龙江由此入海,港湾外围岛屿环绕,港内水域宽阔、水深浪小、不冻少淤。 因此,除了安平之外,郑芝龙把厦门也作为他的老巢在经营,还在岛上设立了定点贸易处,,现在,郑芝龙就置身于定点贸易处之中。 虽然郑芝龙对林纯鸿痛恨万分,但他不得不承认,设置定点贸易处的确是奇思妙想。安平和厦门的定点贸易处发展不理想,并不是措施有问题,而是执行上出了问题。 连睡觉时都要小心盯着广东方面异动的郑芝龙,当然对潮州、广州等定点贸易处了如指掌。他估算过,林纯鸿的六处定点贸易处,货物总吞吐量仅仅相当于安平和厦门的六成,但是,林纯鸿的收入却相当于他总收入的八成。 这个差距着实让他气恼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他曾经做过一个梦,在梦里,他掌控了整个大明的海洋,成为名符其实的海上霸主,往来的海商无不对他又敬又怕,乖乖地奉上令旗费。 这个梦如此地真实,以至于他怀疑现在被林纯鸿挤压得如此辛苦,才是在梦境中。 郑芝龙不是一个固步自封的人,海上汉子么,没有什么可被奉为圣典,离经叛道才是家常便饭。因此,他将林纯鸿的定点贸易处学得十足,不仅在里面开设了五花八门的娱乐场所,还分货物制定交易税率。 更关键的是,他对林纯鸿有一块稳固的陆上基地羡慕不已,想来想去,他将厦门对面的大员岛列为了目标。 所谓的大员岛,海上汉子又称为台湾岛,除了荷兰人在岛南修筑了热兰遮城外,大部分地区还是尚未开发的蛮夷之地。事实上,郑芝龙真正发迹,就是从台湾开始的,他知道,岛北的条件远比岛南优越。 郑芝龙突然发现,台湾岛简直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稳固基地。 他在台湾的基础本就非常雄厚,而且台湾岛离他的老巢安平、厦门非常近,气候也与福建差不多,耕作条件比福建好上一万倍。唯一的缺憾就是,上面几乎没什么人。 于是,一番思索后,郑芝龙开始推动建设台湾岛。他拿出大量资金,四处招徕流民至台湾垦殖,几乎把台湾看得和安平、厦门一样重要。 不过,形势对郑芝龙而言并不妙,他发现,他的收入快要养不起庞大的舰队和支撑大规模的移民。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当然是林纯鸿! 至少,郑氏集团的大部分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大帅,林小三与西班牙人的冲突一触即发,机会稍纵即逝,还望大帅早作打算。” 施大瑄的大嗓门不合时宜地响起,打断了郑芝龙的思路,让郑芝龙微微生出一丝恼怒。这施大瑄在海战上眼光独到,很少看走眼,但说到战略眼光,可能与郑芝虎差不多,赶郑彩差远了。 郑芝龙皱着眉头,看了施大瑄一眼,道:“上次票据挤兑,我们是不是出手早了点?” 施大瑄张大了嘴巴,愕然不已,就如丈二和尚般,摸不着头脑。票据这玩意,施大瑄一直就想不明白,明明就是一张纸,为何会价值几千两、几万两白银。 郑芝龙的目光越过施大瑄,看着远处来来往往的人流,淡淡地说道:“票据之争时,如果我们按兵不动,待林纯鸿与江南人杀得昏天暗地时,突然出手,恐怕不会无果而终。” 施大瑄虽然不懂票据,但郑芝龙的意思他听懂了,无非就是说,要等到林纯鸿与西班牙人杀得难分难解时,再瞅准机会下手。 施大瑄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高声叫道:“大帅,当初应对刘香时,大帅也是秉着坐山观虎斗的打算,结果如何?” 这话直戳郑芝龙的短处,郑芝龙不由得怒火中烧,一双剑眉簇成了一团,冷声道:“此一时彼一时,岂可一概而论之?” 施大瑄虽然骄傲、冲动、脾性较怪,但绝不是傻瓜,他马上意识到,今日很可能已经摸到了老虎的屁股。他马上低声认错道:“大帅,属下就是这个脾气,还望大帅海涵……” 郑芝龙好不容易挤出一丝笑容,“无妨,你下去吧。” …… 施大瑄离开后,郑芝龙反而冷静下来,开始认真思索施大瑄的话。 郑芝龙也算枭雄级的人物,这一思索,立即让他发现了问题之所在。前几次争斗,他无不亲自上马捉刀与林纯鸿面对面地厮杀,一旦失败,双方连回旋的余地都没有,只好一次次地打落牙和血吞,导致整体上的被动局面。 如果每次争斗前,先派一些小喽喽试探一番,即使失败,也有推脱之辞,双方也不至于马上翻脸,应付起来要从容得多! 郑芝龙拿定了主意,立即将郑芝虎叫到厦门,下达了命令。 广州城怡和庄。 “这幅舆图就摆在会堂中央,不用挂起来了……” 怡和庄内,林纯鸿指挥着下人摆放物什。他的心情明显不错,居然有闲工夫亲自指挥下人们干活,似乎有长期呆在广州的打算。 怡和庄就在珠江边,正对着长洲岛,稍稍登高点,便可以看到岛上的造船工坊和龙虎军军营,这甚合林纯鸿的口味,让他喜悦不已。 更让他感到高兴的是,一到广州,他就有种天高任鸟飞的感觉,浑不像在荆州时,事事受到羁绊,事事要考虑方方面面。 的确如此,朝廷在海洋上的势力几乎等于零,海上又没有任何规则可言,就如在一张白纸上作画一般,怎能不让林纯鸿感到挥洒自如? 张兆割下维克隆多的耳朵不过两日,林纯鸿就从荆州抵达了广州,随之而来的,还有龙卫、骁卫两军。 这万余兵马的移动,可不是小工程,一共动用了三百多艘大大小小的船只,蜿蜒十多里,蔚为壮观。万余兵马南下,首先被吓坏的当然是熊文灿。 熊文灿立即派人质问林纯鸿何意,林纯鸿答道:“防贼。” 这话并不能让熊文灿放心,一路派人严密监视。 林纯鸿如此兴师动众,广州的一众人马也感到疑惑不解。 张兆问道:“龙虎军驻扎在长洲岛,足以震慑广东,将军何以劳师动众,从南阳调拨龙卫、骁卫两军至广州?这一路超过三千多里,花费可不是小数目。” “主要有两方面考虑,一个是担心东边的邻居……” 林纯鸿指了指舆图上的福建,说道。 张兆大吃一惊,道:“郑芝龙会有所异动?军情司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未雨绸缪而已,总比事到临头再调兵要好。” 张兆放下了心,接着道:“除了郑芝龙,将军还担心什么?” 林纯鸿笑道:“你割下了维克隆多的耳朵,万一西班牙人丧心病狂,拿着马尼拉的汉人出气,仅靠龙虎军,恐怕无法应付。” 张兆脸色微红,辩解道:“割下维克隆多的耳朵,并不是属下一时冲动……” 林纯鸿挥手打断张兆的话,道:“这个我知道,不用再解释了,当时要是我,做出的选择与你并无二致。咱们的舰队实力毕竟还弱小,但陆上实力就不是西班牙、荷兰和葡萄牙所能比了。战争么,无非就是以己之长,击敌之短,陆军是我们的优势,当然不能放着不用。” 张兆的眼珠转了好几圈,大悟,眼睛内闪耀着明亮的光芒,喜道:“将军难道想从陆上攻占马尼拉?” 林纯鸿摇了摇头,道:“攻打马尼拉,关键之处还是在于舰队对决。舰队无法取胜,一切都是空谈。仅靠一条密林小道,如何能支撑大军作战?能牵扯西班牙人的兵力,就已经非常不错了。” 张兆失望万分,叹道:“这三国联盟,还真是个棘手的问题。” “对,瓦解三国联盟才是首要之务……” 两人正商议着,忽然张杰夫汇报,潮州府饶平县遭到了海盗的袭击,军民死伤无数。 张兆与林纯鸿对视一眼,眉头紧皱,道:“广东沿海,乌天海清剿得力,几无大股海盗,更谈不上公然攻打县城,难道……” 林纯鸿和张兆的脑海中,几乎同时冒出了三个字:“郑芝龙!” 这个判断立即得到了凌云华的证实,出手之人十有八九就是郑芝龙。 张兆后怕不已,幸亏林纯鸿千里迢迢地带来了两军人马,否则,一旦让郑芝龙认为邦泰无力应对他的挑战,后果不堪设想! 这个时候,最好的选择莫过于狠狠地揍郑芝龙一顿,让他彻底放弃趁火打劫的心思。但是,以邦泰在广东的实力,同时支撑三个战场,这可能么? 张兆焦虑不已,用担忧的目光看着林纯鸿。 林纯鸿冷笑道:“郑芝龙倒长进了,居然学会了试探,说不得了,咱们只好来一次大兵压境!” 张兆暗松了一口气,大兵压境,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另外一种说法。 第三百零二章 英格兰舰队 “启禀大帅,刘三路伪装成海盗,攻破饶平县城,劫获财货无数……” 这条战报应该算作好消息,然而,郑芝龙却无一丝喜悦,只是淡淡地回了句“知道了”,就把兴冲冲的郑芝虎打发了。 郑芝龙真正在意的,是邦泰在事后的反应。 隔了大约一个时辰,忽然从郑彩处传来一条消息:“九月初八,林纯鸿抵达广州,随行将士超过万余……” 九月初八?今天都九月十七了! “让郑彩立即滚过来见我……” 安平的郑氏府邸中,传来郑芝龙愤怒的咆哮声。 这条情报整整延迟了九日,郑彩当然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也正是因为这九日的延迟,让郑芝龙做出了攻打饶平的错误决定。 郑芝龙后悔万分,早知道林纯鸿会将万余将士带到广州,说什么他也不愿意试探邦泰。 虽然万余大军不至于让郑芝龙畏惧,但一旦陆上交锋,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会被朝廷宣布成为反贼,还是陆上的货物来源全部被切断,还是元气大伤,被某个野心家取而代之…… 一切皆有可能,一切都是郑芝龙所不能承受之重! 郑芝龙将郑彩痛骂一顿后,立即令其加紧收集林纯鸿大军的动向,一有消息,马上汇报。 “启禀大帅,林纯鸿令龙卫、骁卫两军攻打盘踞在梅州山区的土排瑶……” 土排瑶乃闽粤边境上的少数民族,自崇祯八年开始,揭竿而起,聚集了六万之众,盘踞在梅州一带的山区里,让广东、福建头痛万分,屡剿屡败。 郑芝龙对林纯鸿攻打土排瑶,感到惊奇万分,不明白林纯鸿何意。 “启禀大帅,龙卫、骁卫两军大胜,土排瑶死伤无数,余者皆降,骁卫军驻扎在梅州,龙卫军正往潮州进发……” 郑芝龙目瞪口呆,六万多土排瑶,仅仅在五日内就被剿灭,这龙卫军、骁卫军的战力居然如此强大? 如果两军进攻安平,需要多少人马才能挡得住? 郑芝龙从心里生出一股凉意。 不过眼下,郑芝龙还是松了口气。林纯鸿的意思,他读懂了,攻打土排瑶,无非就是在他面前证明荆州军的实力,精告他不得异动。林纯鸿绝无攻打他老巢的打算,否则,林纯鸿也不会多此一举地去剿灭土排瑶。 郑芝龙立即以郑彩为使,带上大量的礼物,前往广州解释饶平一事,声称属下擅自行动,已经严肃处理,希望得到林纯鸿的谅解。 这礼物的量可不小,价值达到三万两白银。所谓“礼物”,无非说起来好听点,实质上就是赔款。 不出郑芝龙所料,林纯鸿不仅收下礼物、接受了郑彩的说辞,还与郑彩把酒言欢,共同畅想上海港口建成后的美好前景…… 在双方的克制下,一场兵祸消弭于无形。 龙卫军骁卫军的行动,并未牵扯林纯鸿多少精力。如何瓦解西葡荷三国联盟,才是林纯鸿要面对的第一要务。 早在张兆割下维克隆多耳朵的第二天,张兆就下令狄威率龙虎军立即至达古潘登陆,在王大贵及周其仁率领的“土匪”的协同下,从陆上对马尼拉施加压力。 至于邦泰海军及赵和海舰队,则厉兵秣马,游弋在香港附近海面,随时准备出征。 怡和庄内,安静肃穆,精戒森严,全副武装的侍卫密布其中,不是站立得如同木桩一般,就是三人一列,不停地在庄内巡逻。 穿过长长的花园小径,越过一条宽宽的长廊,又跨过一座石拱桥后,就到了怡和庄的核心,议事厅。 自林纯鸿抵达广州后,整个广州乃至海洋上的指挥中心,就挪到了此处。 此处的精戒更为夸张,说是五步一岗三步一哨,绝不为过。 议事厅内,林纯鸿居首,张兆、梁枫、赵和海及李思明居下首,围着一张航海舆图,坐成了一圈。 只见航海舆图上,摆满了各色各样的战舰模型,就如夜晚天空的繁星一般,星星点点的,预示着南洋有史以来最为庞大的舰队对决,即将上演。 林纯鸿拿着一根摸的光滑无比的木棍,指了指马尼拉,似乎在下达最后的命令。他的声音高昂、激烈、简短有力,透露出强大的自信。 “就这么定了,我和张总督就在广州等各位的好消息!” 梁枫、赵和海、李思明唰地一下站立起来,右手置于胸前,高声道:“将军放心!总督放心!” 行完礼,三人铿锵迈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议事厅。 议事厅内,仅仅留下了林纯鸿和张兆两人。 张兆道:“还是有点弄险,海上炮战,意外甚多……” 林纯鸿淡笑道:“没有意外,就不叫战争了。放心吧,那帮儿郎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正说着,忽然缉私队麾下传令兵前来报告,缉私队在香港外海拦截了一支舰队,双方正处于对峙之中,鉴于对方舰队实力雄厚,缉私队应对比较艰难,请派海军支援。 林纯鸿和张兆听了之后,觉得不可思议至极。现在香港外海几乎集结了邦泰所有的海上力量,这支舰队难道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于直闯龙潭虎穴? 张兆笑道:“不管对方是谁,这次算是撞在了枪口上,不如先俘获了再说?” 林纯鸿正有此意,立即令梁枫支援乌天海。 下完令后,林纯鸿和张兆在近卫营的簇拥下,往香港岛而去。 香港岛本为鱼干制作基地,臭不可闻。但海军和劫掠舰队内部,眼光独到的人着实不少,马上发现了香港岛的战略价值及港口优势。于是,赵和海和梁枫不停地申请在香港岛另建海军基地,将鱼干制作迁移至别的地方。 林纯鸿同意了申请,并令张兆加大投入,将香港建成整个南洋的前进基地。于是,香港终于摆脱了臭不可闻的历史,正式变成了海军基地。 林纯鸿和张兆堪堪抵达香港港口,就发现,缉私队的蜈蚣船正在监视着六艘战舰,十余艘大型商船进港。 六艘战舰的舰身上,并无损毁痕迹,看来海军出动后,对方识趣地放弃了抵抗。 不过,当林纯鸿看到高高悬挂的旗帜后,不免吃了一惊。 旗帜底色为白色,上面有个大大的红色十字,十字的左上角,还印着一个米字。 英国皇家海军! 林纯鸿的惊叹还未持续多久,一个金发碧眼的壮汉就被带到了林纯鸿面前,随行被押送的,还有一个穿着黑色长袍中年人,这个中年人并无一丝慌乱,给人一种祥和、安静的感觉。出于直觉,林纯鸿觉得这个中年人应该是个传教士。 金发碧眼的壮汉非常激动,不停地叽里咕噜,显然在表达他的愤怒。 旁边的中年人语调平缓,不停地翻译着壮汉的话,流利地说道:“我们是英国皇家海军,此次来到远东,想至澳门进行贸易。我们以上帝的名誉发誓,我们绝无恶意,还请归还我们的舰船……” 林纯鸿看了壮汉的肩头一眼,盯着壮汉,淡淡地问道:“你是英国皇家海军上尉?” 传教士大吃一惊,向着壮汉说了几句话,旋即,壮汉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通过传教士的口,道:“是的,我是威德尔,奉国王之命,前来澳门贸易。” 澳门?这个地名引起了林纯鸿的高度精惕,他冷冷地道:“澳门是我大明的领土,汝等前来贸易,应该首先进行堪合,待得到允许之后,方能进入大明领海。汝等为何公然对抗大明舰队?” 威德尔本能地察觉到,英国国王查理一世和他,很有可能被葡萄牙人给骗了。他心里如同翻江倒海一般,片刻也不能宁静:我的上帝啊,四艘三层甲板战舰!每艘都和胜利号一般大小,这还是葡萄牙人说的如同纸糊一般的大明舰队么? 威德尔紧皱着眉头,辩解道:“我等年初从伦敦出发时,就已经得到了葡萄牙方面的允诺,允许我等进入澳门贸易。这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林纯鸿哼了一声,冷笑道:“你们被葡萄牙人给骗了!” 威德尔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嘴唇张了张,最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原来,随着荷兰对葡萄牙的压力越来越大,葡萄牙急需拉拢英国共同对抗荷兰。于是,英国东印度公司总督与葡萄牙果阿总督达成协议,允许英国进入澳门贸易。 然而,这份协议墨迹还未干,澳门就被林纯鸿夺回。葡萄牙出于面子,一直未通知英国方面。待威德尔奉查理一世之命抵达马六甲后,马六甲总督马蒂诺也未告知威德尔详情,这里面马蒂诺有什么算计,就不得而知了。 林纯鸿估计,马蒂诺很可能打着让英国人来试探邦泰反应主意。 林纯鸿沉吟片刻,看着神色沮丧的威德尔和传教士,觉得他们越看越顺眼,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道:“你们千里迢迢来到大明进行贸易,只要你们遵守大明的律法,我们当然欢迎之至。” 说完,林纯鸿转头对乌天海下令道:“把他们带到广州,我要盛情款待!” 第三百零三章 庄园之战 “铛……铛……铛……” 告精的铜锣声一阵紧似一阵,瞬间传遍了整个庄园,陈家庄园立时陷入一片喧闹之中。 家丁们手忙脚乱地拿起火枪,在龙虎军教官的驱使下,慌慌张张地跑来集合。 家丁们训练时日不久,更未经历过任何实战,不可避免地出现了错误。龙虎军的教官们气不打一处来,手持着钢刀,不停地用刀背敲打在家丁的背上,嘶吼着提醒他们保持冷静。 “慌什么慌!鬼佬还在十里之外呢!至少还要半个时辰才能赶到!” “滚回你的位置!别乱跑!” “拿好你的钢弩!有什么好紧张的,手别抖……” …… 在教官的弹压下,家丁们好歹恢复了秩序,按照训练中的要求,站在了既定位置上。 陈力子的表现比家丁好不了多少,虽然他早就期待着与鬼佬真刀真枪地干,但事到临头,他发现他的腿肚子还是不可抑制地颤抖,手心里也全是汗,全身变得酸软无力。 他好歹还知道自己是庄园的主人,倒拖着一把钢刀,跑到了阵地上。直到站在了王大贵身边,在王大贵冷静的感染下,恢复了一丝力气。 王大贵在胸墙之间穿梭,锐利的双眼不停地在家丁身上扫来扫去,后面紧跟着陈力子。 王大贵的说话声依然显得冷冷的,即便对陈力子也是如此。他似乎不想浪费时间,边走边说道:“三千名鬼佬,火炮八门……” 三千多名!这鬼佬吃错了什么药,居然派出将近一半的陆上兵力进攻陈家庄园? 陈力子吓得浑身一阵哆嗦,好不容易定下神来,只觉得心里苦涩无比,难道今日陈家注定难以逃过一劫? “军情已经送出,周其仁那里没问题,只是不知道龙虎军大部在何处,一路上路途遥远,恐怕会出现意外,麻烦陈老爷这里再派一波信使……” 陈力子似乎还未从惊吓中恢复过来,也不知道听清楚王大贵的话没有,默不作声。 王大贵停下前进的脚步,转过头来,紧盯着陈力子,努力使自己的表情显得亲近点,伸手拍了拍陈力子的肩。这一拍,简直比两千四百名鬼佬的到来还要恐怖,差点让陈力子摔倒在地。 王大贵淡淡地说道:“陈老爷不要担心,二千多鬼佬,我们还不放在心上!还请陈老爷再派一波信使,通知狄指挥使。” 陈力子这才醒过神来,正准备分派人手,突然陈天瑶身着戎装,腰上挂着单刀,肩上还背了一张弓和箭壶。这张弓黑黝黝的,带着明显的木质纹理,显得峥嵘无比。 戎装紧贴在陈天瑶的身上,将她全身玲珑的曲线暴露无遗,就连一向冷冷的王大贵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爹,我去!我和弟弟一起去!” 陈力子还未置言,王大贵冷声道:“除了陈焕外,谁去都可以!” 陈天瑶杏眼圆瞪,大怒:“你……” 稍稍冷静下来的陈力子,又恢复了往日的果决,他知道,这个时候陈焕一走,恐怕整个家丁队伍的士气会降到冰点。他马上挥手打断了陈天瑶,道:“王将军说得对,就你和三喜去,要快……” 陈天瑶一听,又狠狠地瞪了王大贵一眼,转身准备去牵马。 王大贵挥了下手,叫道:“慢着!你这样去,非被当做奸细不可!” 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令牌,扔到陈天瑶手中,“你拿着这个,交给狄指挥使!” 陈天瑶接过一看,却发现令牌上画着一些符文,嘀咕道:“什么东西?搞得神神秘秘的……” 话虽如此说,陈天瑶还是将令牌小心放好,紧紧地盯着陈力子,语带哽咽之声:“爹,我去了……” 陈力子转头不去瞧陈天瑶,只是连声催促道:“去吧,去吧,以后都要小心了。” 不多时,一匹红马和一匹青马冲出了庄园,往北飞奔而去。 龙虎军的假想敌,就是西班牙的马尼拉军团,王大贵虽然从未见过马尼拉军团,但对其一点也不陌生:西班牙陆军以团为基本作战单位,每个团内有十二个连或者十个连。在马尼拉军团中,一般都是十个连,每个连三百人。其中八个连为长矛兵连队,两外两个连队为火枪兵连队。长矛兵连队里,不仅有装甲长矛兵,还有一般的轻型长矛兵,甚至还有一定数量的火枪手和重型火枪手。同样,火枪连队中,也配备了一定数量的轻型长矛兵。 不过,当行动迟缓的西班牙陆军出现在王大贵眼前时,王大贵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三千人的军阵,带来的压迫感太强烈了。只见西班牙军阵严整,旗帜鲜明,长达五米余的长矛竖立如森林,矛尖在太阳的照射下,反射着慑人的寒光。这些长矛兵大部分为装甲长矛兵,身着防护严密的板甲,头戴制式头盔,就连腿上也包裹着护甲。 尤其让人叹服不已的是,军阵之中,士兵们军纪森严,战阵熟稔,完成战术列阵不见丝毫混乱,堪称纵横天下的精兵! 王大贵回头看了看连民兵都称不上的四百多家丁,心里居然产生了丝丝的无力感,四百多乌合之众,在三千训练有素的士兵的攻击下,能不能坚持到周其仁赶到? 周其仁赶到后,有没有办法对军阵造成威胁? 此时,西班牙军团将所有的长矛兵排成了三个密集的横队,每横队正面五十人,纵深为十五列,所有的火枪兵也在四个边角排成了密集的方阵。整个军阵宽达一百五十米,纵深长达七八十米。 这个军阵与王大贵以前了解的有所不同,显然,西班牙军团看到庄园防御薄弱后,将长矛兵的纵深有所调整。 在八名长矛兵的簇拥下,上校团长德利贝斯瞅着当面的庄园,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这帮异教徒将庄园当成了诱饵,德利贝斯也将庄园当成了诱饵,他相信,在西班牙军团的绝对实力下,即便千余土匪和庄园内的乌合之众倾力围攻,又能把他怎么样? 在绝对的实力下,一切淫谋诡计都显得可笑万分! 终于,德利贝斯轻轻地挥了挥手臂,下达了进攻的命令,一场实力悬殊无比的战斗,就这么爆发了。 “轰……轰……” 八门野战炮的怒吼声立时响起,爆发出震天裂地的巨响,喷出一团团耀眼火舌,将一枚枚重达十二磅的实心铁球直射出去,对准脆弱的庄园围墙壁猛砸。 围墙青砖红瓦的,平日看起来,相当有美感。但是,现在在实心铁球的猛轰之下,一片片地倒塌在地,激起阵阵的烟尘,就如纸糊的一般。 庄园之内,风声鹤唳,从未亲身经历过炮击的家丁们无不抱着头,尽力地压低高度,蹲在胸墙之后。 好在这段时间的训练还有效果,家丁们虽然恐惧无比,好歹还未出现逃跑的现象。 炮击依然在持续,陈焕的心脏几乎挤到了嗓子眼,随着猛烈的爆炸声,不停地猛烈跳动。耳朵里,也传来一阵阵的刺痛感,几乎让他怀疑耳膜被震破了。 他好不容易恢复了一丝勇气,偷眼朝王大贵望去,发现王大贵自胸墙后,伸出了半个头,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外面。陈焕咬紧牙关,鼓足了勇气,也伸出了半个头,往外面瞅去,却发现眼前硝烟密布,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鬼佬的影子。 突然,随着一声猛烈的撞击声响起,一枚实心铁球击穿了围墙,直直地撞在了胸墙上,激起一阵阵沙石,四处飞舞。 撞击处离陈焕不远,陈焕见势不妙,猛地低头,结果头撞在了胸墙上,直把他撞得头晕目眩,差点晕过去。头皮上也传来剧烈的痛感,用手一摸,手上全是血,显然,陈焕的头皮被飞溅的沙石击中了。 这血淋淋的鲜血居然激起了陈焕的血性,他突然发现,手脚不再感到酸软,浑身充满了勇气,炮击也不再显得吓人,甚至,他还可以平静地看着一枚铁球越过胸墙,撞入了烂泥塘。 他又冒出了半个头,瞪着双眼,观察着外面的动静。虽然炮击依然在持续,但直觉告诉他,鬼佬的军阵正在慢慢地向着庄园前进! 几息功夫后,在炸雷般的炮击声中,突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爆响,紧接着,尖锐的咻咻咻声传来:鬼佬的重火枪开火了。 弹丸不是撞在了胸墙上,就是从陈焕的头顶冒过。直觉告诉陈焕,这些弹丸远远比炮击的威胁要大得多! 陈焕小心地将头埋在了胸墙下,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近处的教官,居然还有闲情嘀咕:怎么还不下令射击? 此时,炮击已经完全停止。天地之间,有重火枪击发时,发出的噼里啪啦的爆响,也有弹丸飞行时,发出摄人心魂的破空声。 教官并未让陈焕等待多久,突然叫道:“第一纵队准备!” 整个家丁队伍,被分为了六个纵队,陈焕就属于第一纵队。弹丸早已上好,陈焕立即平端着火枪,用单眼寻找着隐隐绰绰的人影。 “射击!”一声暴喝传来,陈焕紧紧闭住了双眼,右手食指稍稍一扣,肩头立即传来了熟悉无比的强大后坐力。 家丁的反击,正式开始。 第三百零四章 站着互相枪毙 “啊……” 西班牙军团的齐射连绵不绝,弹雨密度比暴雨中的雨滴不逞多让,家丁队伍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伤亡。 尽管王大贵等教官一再声称,严禁受伤后大声呼号。这帮家丁哪能做到这点,不仅发出声嘶力竭的惨呼,还倒在地上辗转挣扎,致使战场上的气氛更为血腥,更为压抑。 这些还是受伤的,更为恐怖的是,西班牙的重型火枪威力奇大,打中头部之后,就如爆开的西瓜一般,脑浆、头骨四处乱飞,将家丁变成一具无头尸,歪倒在地上。一些家丁被打中胸部,就如被重物猛击一般,向后飞出老远,胸口变得血肉模糊,瞬间失去了性命。 一些家丁终于崩溃,双腿发软,歪倒在胸墙边,紧紧地贴着墙,脸色苍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无论教官或者队友如何踢他,他依然歪在那里爬不起来。 一个家丁随手放枪之后,趁着退到后列的机会,拔腿就往后逃,眼疾手快的王大贵立即拔出腰刀,将家丁砍翻在地,鲜血喷溅到王大贵脸上,血腥味迅速四处扩散。 王大贵用手抹了抹脸上的血迹,状若厉鬼,大吼道:“后退一步者,杀!” 王大贵的强力镇压,致使家丁们更为紧张,双手不停地颤抖,脸上的汗珠犹如雨滴一般,不断地滴落,装弹的动作显得更为生疏。 有的家丁忘记了拔出捅条,射击之后,找不到捅条,无法继续作战。有的家丁紧张过度,居然忘记了扣动扳机,退到后列后,继续装药,当他再一次射击时,炸膛不可避免地出现,将这个家丁的脸部炸得血肉横飞,甚至殃及到旁边的陈焕,陈焕的脸上也出现了血红的划纹。 不过,在几轮齐射后,家丁逐步适应了战场气氛,慢慢进入状态,表现好了不少。 即便如此,家丁们能发挥训练时一半的战斗力,就该烧高香了。 反观对面的西班牙军阵,则要凶悍得多! 在用野战炮轰开围墙后,军团保持着严整的阵型,一步步向围墙靠近。 只见火枪手们如同精准的机器一般,一排排波浪式向前,又排排波浪式退后,发出连绵不绝的弹丸。 在西班牙军阵中,火枪手采用的是九拨轮射。而在霹雳军和神机军中,对阵骑兵冲击时,采用的是三拨轮射;对阵步兵时,则采用的是六拨轮射,以便形成连绵不断的齐射,尽可能给敌方造成更大的杀伤。 相比较西班牙军阵的九拨轮射,霹雳军和神机军将士的装弹射击速度明显比西班牙士兵快。这并不说明荆州军士兵比西班牙士兵训练更为出色,只是因为荆州军中采用了筒装火药的方式,速度几乎比西班牙士兵提高了三成。 借鉴霹雳军和神机军的经验,家丁队伍也采用六拨轮射。 不过,这六拨轮射造成的伤害,对西班牙军阵来说,可谓微乎其微。 德利贝斯稳居于阵列之后,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在几轮齐射后,德利贝斯突然感到一丝怪异。按照往日的经验,对方在火枪连的打击下,早已经伤亡惨重,枪声应该越来越稀疏才对。 为何对面的家丁的枪击声依然密集如斯? 德利贝斯皱着眉头,尽力地将目光透过硝烟,试图找出原因。 当他看到一条长长的隐隐约约的黑影后,他忽地猛拍脑袋,暗自骂道:哦!我的上帝,我怎么忘记胸墙了?这帮异教徒果然狡诈,居然在围墙内修筑了胸墙! 德利贝斯突然觉得有种被愚弄的感觉,厉声下令道:“炮击!” 轰隆隆的炮声又响起来,不过,胸墙低矮,往往十多发炮弹,能有一发击中就已经很不错了。即便击中,只不过在胸墙上撞出一小块缺口,破坏不大。 无奈之下,德利贝斯只得下令停止炮击,命令长矛手突击。 西班牙军阵突然变换了节奏,长矛手们爆出猛烈的呼喝声,舍身忘死地往胸墙冲去。 纵横天下百年的西班牙军阵果然非同凡响,士兵们爆发出强大的冲击力,如同一团巨石一般,猛烈地向胸墙撞去。 如林的长矛,密集而又锐利,足以摧毁任何当面之敌,包括欧洲的重骑兵。 然而,当这些勇猛的士兵离胸墙越来越近时,却突然发现,胸墙绝不是他们所能冲破的。于是,士兵们不由自主地抬高了枪头,试图翻越胸墙,将躲在胸墙之后的胆小鬼刺出血洞。 理想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 装甲长矛兵突然发现,他们遇到了不可逾越的天堑!在平地上冲锋、甚至在山坡上冲锋,装甲长矛兵都能爆出猛烈的冲击力,将凶悍的对手冲得七零八落,最终赢得战斗的胜利,然而,现在,他们居然被一道小小的胸墙给挡住了。 不得已,他们止住了前进的步伐,试图互相帮扶着跨越胸墙。 这个时候,反而是轻型长矛兵要灵活得多,虽然手中的长矛重达二十斤,但他们只需要一个冲击,就能越过胸墙。 然而,密集的弹雨岂能放过他们? 两道胸墙之间,仅仅间隔百步,早已退至第二道胸墙的家丁们,除了机械地装弹和射击外,脑袋里一片空白。不过,这个时候,他们只需要装弹和射击即可。 王大贵盯着笨拙的装甲长矛兵,嘴角居然往上撇了撇,似乎对他的杰作感到满意。 旋即,他的目光又转向了东南方向,周其仁的援兵,将从那个方向赶到。 西班牙军阵遭到了胸墙的阻止,无法继续保持突击状态,并出现大量的伤亡,让德利贝斯气得几欲吐血。 当他看到火枪手自发地躲在胸墙内,往第二道胸墙展开射击后,他突然灵机一动,立即下令长矛手后退,令所有火枪手依托着胸墙与家丁对抗。 战斗,不可避免地往更为血腥、更为压抑地方向滑去,对阵的双方,无非就是站着互相枪毙,看谁能坚持到最后。 虽然双方都有一道胸墙遮护,但这道胸墙除了延长对阵的时间外,别无它用。 伤亡,在双方阵列中,持续上升。 然而,无论是兵力,还是士气和战技,家丁拍马也赶不上西班牙火枪手,两刻钟后,德利贝斯抓住家丁后继乏力的空挡,令轻型长矛手发动突击,将家丁逐离了第二道胸墙。 占据第二道胸墙后,德利贝斯居然减缓了进攻的节奏,这正中王大贵下怀,他想要的,正是拖延时间。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王大贵望向东南方向的频率越来越高。 与王大贵一般,德利贝斯也不停地望向东南方向,似乎也在等着什么。 第三百零五章 汉魂 陈力子并未亲历战场,而是站在半山腰中,紧张地关注着战局的进展。 他不能死,身为陈家庄园的主人,一旦身亡,家丁们势必一哄而散。血淋淋的战场上,什么民族大义、什么金钱刺激都是没用的,唯有必胜的信念、铁的纪律才能保证士兵持续作战。 虽然远离战场,但陈力子一刻也不能保持冷静,浑身酸软无力,要不是靠着一股狠劲支撑着,早就歪在了地上。 早就过了约定的时间,周其仁依然未到。 陈力子早就对周其仁的到来不抱任何希望,他知道,距离陈家族灭的时间,已经越来越近,也许在半个时辰后,也许就在一瞬间。 “狗日的,就是死,也要放翻一个鬼佬!” 陈力子狠狠地咬了咬舌头,一阵刺痛传来,四肢的酸软好像有点缓解。 陈力子眼睛血红,抓起一把钢刀,转身走进屋内,递在了发妻王氏手中。 “等会,用这个!” 王氏惨然一笑,接过陈力子手中的钢刀,不停地用手抚摸着刀刃。 陈力子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腰间,腰间赫然露出一把匕首,“事不济,我会用这个的。” “我走了……” 陈力子突然发现,自己如此地平静,似乎对咻咻咻的破空声不再感到惧怕。他出了屋,顺手抓住了一把火枪,猫着腰,顺着胸墙,找到了王大贵。 “跟着陈焕,他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见到陈力子抱枪过来,王大贵的眉头跳了跳,眼睛里闪耀异样的光芒。不过,他的语气依然冷冷的。 实质上,王大贵的内心远不像他表面这么平静。周其仁现在还未到,不用问,肯定出了问题。王大贵估计,周其仁十有八九被另外的西班牙步兵团给堵住了。 本想着以庄园为诱饵,吸引西班牙人前来,然后趁机吃掉这股西班牙人。 但人算不如天算,张兆在割下维克隆多的耳朵后,虽然急令狄威立即进兵,但限于远隔重洋,最终还是耽搁了时日。在西班牙人的迅速动作下,再加上科奎拉孤注一掷的心态,他们不仅抢在狄威之前发动进攻,而且还堵住了周其仁的进攻路线。 现在,崩溃只是时间问题,所有陈家庄园内的活物,都逃脱不了被屠灭的命运。 西班牙需要用鲜血震慑所有的汉人! 王大贵转头看了看半山腰,将目光聚焦在冲天的狼烟上。 狼烟一共有三柱,浓黑,扶摇直上…… 这三柱狼烟,就是庄园内所有人的希望,只要狼烟还燃着,周其仁就知道庄园内的勇士们还在继续抵抗,他就会拼尽全力往庄园突进。 对,周其仁一定会拼尽全力!王大贵绝对相信这点,换做他在外面,周其仁在里面,他也会拼尽全力冲过来。 然而,周其仁满打满算只有千五人马,在面对严整无比的西班牙军阵时,怎么看,冲过来的希望都比较渺茫。 王大贵犹豫了,是不是该熄灭狼烟,让周其仁不要再付出无谓的牺牲了?但是如此一来,整个庄园岂不是放弃了最后的希望? 王大贵咬了咬牙,目光又转向了手脚笨拙无比的陈力子。 陈力子似乎心有感应,停止了手头的动作,转头看向冷冷的王大贵。旋即,又回头看了看浓黑的狼烟,然后深吸了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 “灭了它吧……用不着了……” 咬着牙,吐出了这几个字,陈力子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这次,他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被肩头承担的责任压垮。 王大贵是军人,在生还的机会已经渺茫地情况下,为了减少周其仁部的伤亡,可以毫不犹豫地断绝后路。 陈力子背负着维护家人安全的重责,居然也毫不犹豫地放弃最后一根稻草,这是为什么? 王大贵忽地觉得鼻子里一阵酸涩,眼睛里似乎要流出某种晶莹透亮的东西。 汉魂!王大贵的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两个字眼,他从未像今天一般,如此深刻地体会到,“汉魂”这两字意味着什么! 王大贵本为潮州人,与陈力子算得上老乡,王大贵敢肯定,陈家的庄园中一定保存着一袋故土。汉魂,可以理解成对乡土的眷恋! 无论是王大贵,还是出生于海外的陈力子,无不为身为汉人而感到骄傲,无不为汉人创造出璀璨的华夏文明而感到骄傲,他们自信,他们从容,他们相信,华夏文明就是最优秀的,是其他文明所不能比拟的。汉魂,又可以理解成对华夏文明的眷恋。 不止一次,陈力子提醒王大贵,西班牙人“割韭菜”的统治策略,而且陈力子时时表露出,为了唤醒所有流落南洋的汉人,他不惜牺牲整个陈家。汉魂,又可以理解成对华夏文明的拼死捍卫。 王大贵神情不再冷冷的,而是变得肃然、庄重,他将右手置于胸前,半跪于地,向着陈力子行了一个荆州军中最浓重的跪礼! 几息之后,狼烟彻底熄灭…… 眼看着狼烟消失了踪迹,德利贝斯突然感到一阵心悸。 在他刻意放缓进攻节奏的情况下,家丁们并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他们的抵抗依然猛烈。在还有生还机会的情况下,这帮异教徒居然放弃了最后的一线希望? 德利贝斯很清楚,西班牙军阵机动能力欠缺,在射程更远的钢弩之打击下,非得付出惨重的代价方能取得胜利。要减少伤亡,最好的办法莫过于逼敌军进攻。 德利贝斯将庄园当成了诱饵,并在周其仁的必经之路上,放置了整整一个西班牙步兵团。周其仁要援救庄园,除了进攻,别无其他选择。 所以,德利贝斯犹如猫戏耗子一般,与家丁们耗到了现在。然而,现在庄园里居然主动熄灭了狼烟,周其仁还会玩命地冲击西班牙步兵团么? 这是一群什么样的人?似乎与南洋、南美的土著完全不同! 不把这帮人杀光,西班牙绝对无法在马尼拉立足,德利贝斯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德利贝斯右手猛地下压,低沉的号角随之响起,西班牙人发动了最后的冲锋…… 第三百零六章 军令与经权 王大贵、陈力子和德利贝斯的意料不错,当庄园这里硝烟弥漫之时,周其仁正在玩命地冲击西班牙军阵。 周其仁乃龙虎军第一营指挥使,率领的“土匪”,自然是龙虎军第一营的将士。 周其仁对西班牙军阵的弱点可谓了若指掌,对其无一丝一毫的惧怕之意。往常,他总是采取游斗的策略,远居于火枪射程之外,猎杀西班牙将士。 纵然西班牙重火枪的射程比钢弩还要远,但那玩意儿一旦开枪,连上帝都不知道弹丸会飞到什么地方,而且这东西还必须架在支架上发射,等火枪手架好支架,弓弩手早就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重火枪对弓弩手的伤害微乎其微。 西班牙人对此束手无策,损失了好几百人。 然而,现在,周其仁却不得不一次次主动发起了冲击,试图越过步兵团的防线,尽快支援庄园。 绕道?开什么玩笑,丛林密布、山岳横亘,等周其仁绕到庄园,估计庄园内连小草都被西班牙人屠灭。 “杀!” 周其仁在半个时辰内,发动了第三次冲击! 龙虎军保持着荆州军内经典的作战方式,士兵们根据地形、作战任务、对手作战方式等,灵活机动地组成不同规模的战团,或三人成团,或一什成团……乃至一个哨成为一个战团。 纵然只有千把多人,攻击如潮的气势却展现得淋漓尽致。 长枪手们猫着腰,满是厚茧的双手紧握着手头的长枪,一马当先,犹如一团团黑亮的巨石一般,射向当面之敌。刀盾手们遮护长枪手左右,瞪圆了双眼,敏锐地观察着左右可能出现的危险,随时准备用盾牌或者血肉之躯为长枪手挡住致命威胁。 百步之外,重火枪无法击破将士们的板甲,三十步之外,普通火枪对板甲的威胁微乎其微。与上次一样,突击的将士们迅速冲到了距离西班牙火枪手三十步之内。 然而,这三十步的距离,每跨出一步,就要付出重大的伤亡。 西班牙军阵的弹雨实在太密集了,而且还连绵不绝,连喘一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被火枪击中的将士,不是体内被弹丸搅得血肉模糊,就是被高速飞行的弹丸震晕,或者撞得气血翻涌,难以保持绝佳的战斗力。 西班牙军阵的反应非常灵敏,眼见龙虎军将士就要冲入火枪手阵中,长矛军阵立即发动了冲击,将将士们阻隔在火枪手阵外。 长短配合的龙虎军,其冲击力赶不上清一色的长矛,接触的一瞬间,无数的将士不是被穿透了胸膛,就是被撞飞,歪倒在地。 所有的刀盾手在接触的一瞬间,倒地一滚,杀入长矛阵中,上砍手臂,下砍脚,将长矛阵搅得一塌糊涂,陷入混乱之中。 长达五米的长矛,冲击敌阵、应对重骑兵,算得上绝无仅有的利器,但在近身搏斗时,其弱点暴露无遗。 抓住这一丝战机,长枪手们展示出超强的攻击力,将一个个的西班牙长矛手刺得透心凉。弓弩手也趁机抵近射击,大量杀伤长矛手和火枪手。 双方陷入了混战之中,双方的损失都惊人无比。 但是,能在如林的长矛中滚到长矛手脚下的刀盾手,毕竟是少数,西班牙军阵中的长矛手多达十列,纵深长达百米,如何是数量稀少的刀盾手所能突破? 在后续的长矛手的支援下,大量的刀盾手被钉在了地上,整个大地上,到处是尸体,到处流淌着鲜血。 周其仁见西班牙军阵中火枪阵开始移动,隐隐有围歼之势,立即鸣金收兵,双方又成了对峙之势。 第三次突击,最终失败,龙虎军第一营,伤亡已经超过四成,仅余八九百将士。 周其仁眼睛血红,盯着庞大的西班牙军阵,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 “头儿,咱们还来的及么?” 营副吴贤良心里几乎在滴血,默默地靠近周其仁,问道。 周其仁骤然变色,转头瞪着吴贤良,断然道:“狼烟还燃着!” 吴贤良的意思,周其仁懂了。吴贤良在提醒他,即使冲破西班牙军阵,赶到陈家庄园,很可能也救不出王大贵和陈家老小。 但是,周其仁军令在身,只要狼烟还燃着,他就必须去援救庄园。 吴贤良被周其仁盯得心虚不已,不自觉地避开周其仁慑人的目光,轻声道:“头儿,营级指挥使,事急可经权变通……” 周其仁默然。作为营指挥使,作为致果校尉,他的确有经权变通的权力。狄威给他下的命令是,当庄园内燃起狼烟时,需尽全力援救庄园。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实情是:如果采用往常的游斗方式,第一营将士不会出现惨重的伤亡,还可以对西班牙军阵造成一定的杀伤,但是,如此一来,第一营就无法援救庄园,庄园的覆灭,就是必然的。也就是说,周其仁违背了狄威的命令,选择了经权变通。 如果和刚才一般,死命狠冲,虽然冲破西班牙阻击的可能性非常小,但总存在着援救庄园的可能。 周其仁纠结无比,理智告诉他,他应该选择游斗,但是,平日灌输的理念又告诉他,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他应该选择继续突击。 最终,同袍之谊作为最后一个砝码,放在了继续突击一边,周其仁紧咬着嘴唇,脸皮不停地跳动,狠下心来,决然道:“我选择继续突击!有一丝希望,我们就要去抓取!” 吴贤良重重地点了点头,“头儿,我也选择继续突击!” 话音刚落,吴贤良忽然觉得眼睛里似乎少了点东西,他抬头往西北方向望去,发现狼烟从天空中消失了! 吴贤良倒吸了一口凉气,“头儿,庄园陷落了!” 周其仁猛地抬头,也望西北方向张望,脸色忽然变得灰败,惨然道:“任务失败了……” 旋即,周其仁的脸色变得狰狞无比,犹如一匹受伤的狼一般,嘶吼道:“弓弩手,给我狠狠地射!” 一拨拨弩箭,犹如狂风暴雨一般,倾泻至西班牙军阵中,将士们彻底愤怒了,他们的愤懑,唯有用西班牙人的鲜血,才能稍稍缓释。 西班牙人发现狼烟消失后,发动了一次冲锋,迅速脱离接触,往庄园方向急撤。 第一营将士紧追不舍,不断地射出弩箭。此等攻击,除了发泄他们的怒火以外,于战术战略而言,并无任何作用。 一次惨烈的阻击战,就此结束。 第三百零七章 峰回路转 陈家庄园内,几乎已经到了最后时刻。 德利贝斯发誓要屠光吕宋岛上的汉人,发动的冲锋,简直就如排山倒海一般,连破两道胸墙,将所有的家丁挤压到了半山腰。 西班牙人冲破两道胸墙后,终于耗尽了动能,开始重新整队,准备发动最后一击。 庄园内所有人,好不容易获得喘息之机,抓紧时间恢复体力。 家丁所余,不过六十三人,他们作战超过一个时辰,脸上早已被熏得漆黑如锅底,而且他们几乎人人带伤。 陈焕居然还活着。他的右臂被弹丸划破,仅仅简单包扎了一下,连血都未止住,还在不停地往外渗透。 二十五名教官,包括王大贵在内,仅余九名,庄园内还有陈家老老小小三十四余口。 战到此种境地,所有人无不明白,今日绝无幸存之理。因此,无论是老小,还是家丁,无不彻底放开,置生死于度外,尽自己最大的可能杀伤鬼佬。 就连陈力子的发妻王氏,也按刀而立,随时准备将刀刃砍向鬼佬或者砍向自己的脖子。 一个教官受伤,不能动弹丝毫,歪在墙壁边,忽然轻轻地哼道: 批铁甲兮,挎长刀。与子征战兮,路漫长。 同敌忾兮,共死生。与子征战兮,心不怠。 踏燕然兮,逐胡儿。与子征战兮,歌无畏…… 这首歌,在荆州军中,每个将士耳闻能详,就连这里的家丁听教官哼多后,也能唱个七七八八。 家丁们神情肃然,脸上无一丝的后悔和恐惧,经历了血与火之后,他们最终明白,汉人总不能一直靠着鬼佬的怜悯而生存。 他们跟着教官的节奏,嘴里也开始哼唱,就连王大贵也合着节拍,开始哼唱。 声音越来越大,最终大家开始大声嘶吼。 歌声越来越响亮,在山谷之间不停地回荡:“踏燕然兮,逐胡儿。与子征战兮,歌无畏……” 一曲终了,所有人爆发出一阵阵狂笑,豪情与壮志汇集在一起,意示着汉人的血性、意示着汉人不屈的斗志,意示着汉人不灭的汉魂! 西班牙士兵冷冷地瞅着最后狂欢的土蛮,露出轻蔑的神色。这些士兵多与各地土著作战,见过不少的土著巫术和仪式,在他们的心目中,这帮土蛮子无非在搞一些无聊的巫术和仪式,理所当然地让他们所瞧不起。 唯有德利贝斯明白,这些汉人在做什么,他们内心有何等的骄傲和自豪! 德利贝斯高举着右手,正准备下令发动最后的攻击,突然从左后侧传来震天响的呐喊声。德利贝斯回头一望,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远处,全副武装的士兵正迅速从密林中穿出,犹如洪水一般,正在迅速往庄园蔓延。 德利贝斯顾不得庄园内苟延残喘的家丁,声嘶力竭地嘶吼道:“结阵迎敌!” 庄园内爆发出狂热的欢呼声,无论是家丁、教官,还是陈力子家眷,无不相拥而泣,就连冷冷的王大贵,也流下了晶莹透亮的眼泪……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狄威率领的龙虎军主力。 作为海军陆战军,龙虎军并未装备盾车,即使装备了盾车,也无法通过密林小道运到马尼拉来。 同时,龙虎军多数时间内,并不着甲,除非任务明确为陆战,才会披甲。而且,军内的弓弩手比例非常高。 狄威的嗅觉非常灵敏,当听闻张兆割下了维克隆多的耳朵后,就下令龙虎军加快速度。后来,接到王大贵的急报后,狄威判断,陈家庄园附近至少有两个西班牙步兵团,周其仁很可能遭到阻截,无法增援陈家庄园。 狄威当机立断,立即令龙虎军抛弃所有甲装和火炮,轻装往陈家庄急赶。 当迎头碰到陈天瑶和陈三喜时,龙虎军距离陈家庄园不过二十里。 “咻……咻……” 西班牙军阵刚结阵完毕,龙虎军的弓弩手已经冲至眼前,射出了铺天盖地的弩箭。 一路急行军下来,龙虎军的将士疲累无比,而且他们未曾携带任何甲装,自然无法与西班牙军阵正面对抗。狄威选择了游斗,令所有弓弩手始终保持一百二十步以上的间距,不停地射杀西班牙士兵。 同时,狄威令长枪手和刀盾手分成两拨,分居在弓弩手左右翼,随时准备左右包抄西班牙军阵。 西班牙军阵不见一丝慌乱,全军不停地前进,将龙虎军向外围挤压,并且伺机以重火枪对龙虎军进行反击。 德利贝斯的脸上波澜不惊,就如整个西班牙军阵一般,没有一丝慌乱。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内心就如惊涛骇浪一般,片刻无法平静。 只挨打不能还手,当然不能让统帅感到满意。从战术上而言,立即冲上去,与龙虎军短兵相接,方是最正确的策略。 然而,德利贝斯最终放弃了这个打算。他非常清楚,一旦他的长矛阵列发动冲击,龙虎军的左右两翼势必毫不犹豫地侧击长矛阵列,给予军阵极大的杀伤。 长矛长达五米,冲击力非常吓人,但要想在冲击途中改变攻击方向,这是绝不可能之事。 无奈之下,德利贝斯只好忍耐着弓弩的打击,等待阻截周其仁的步兵团到来。 狼烟已经熄灭将近半个时辰,按照之前的约定,另外一个步兵团应该离这里不远了。 德利贝斯相信,有了两个步兵团,全歼对面的异教徒,绝不是什么难题。 暂时的忍耐和牺牲,只是为了获得更大的战果! 德利贝斯不停地安慰自己。 “立即令王大贵保护陈家老小,迅速与龙虎军汇合!” 狄威不停地用望远镜观察着战局,头也不回,下令道。 德利贝斯的打算,狄威也能猜个七七八八。在龙虎军疲累万分、甲装和火炮俱无的情况下,他一点与西班牙军阵缠斗的心思都没有。 陈家庄园这个诱饵实在是太过于诱人,吸引了远远超过龙虎军所能应付的兵力。陈家庄园已经完全失去了价值,放弃庄园,撤入密林休整,再伺机出击,方是最好的选择。 狄威的话音刚落,陈天瑶娇声应道:“狄将军,我去!” 说完,不待狄威允可,飞身跳上马背,挥舞着马鞭,往队伍左翼飞驰而去。 狄威微微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旋即,他又下令道:“刘珙,准备接应王大贵!” …… 两刻钟后,王大贵率着百余人众,终于与狄威汇合,龙虎军片刻也不耽误,往密林深处边战边退。 德利贝斯哪里敢追,只得任由龙虎军射杀三百余名将士后,大摇大摆地撤入密林之中。 第三百零八章 待客之道 广州定点贸易处。 “三天之内就要?” 威德尔瞪大了双眼,满脸的不可置信之色。 林纯鸿平静地点了点头,不容置疑地说道:“是的。三天时间足够了,码头上的吊臂,你们又不是没看见?不过,你们采购了货物之后,必须一半运至巴达维亚销售,一半运到马六甲销售。” 威德尔几乎跳了起来,失声叫道:“我们为什么要听你的?” 林纯鸿微微笑了笑,反问道:“你们有其他的选择么?不过,你们也可以不答应,大明人非常热情好客,很希望把你们留在广州长期做客。” 说是好客,实质就是扣留,传教士和威德尔哪能不明白? 威德尔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最终咬牙道:“好吧,我答应你。” 威德尔只觉得,这些天不可思议的事情太多,他一件都想不明白,跟一个白痴差不了多远。 当初,他听信了葡萄牙人的话,兴冲冲往澳门冲去。哪想到,离澳门还有上千里,就遇到了阻截,最后,在恐怖的三层甲板战舰的威胁下,只好听天由命地做了俘虏。 做了俘虏,他本以为,能留下一条命就不错了,哪想到,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年轻人,不仅允许他们在广州进行贸易,还调集了大量的生丝、丝绸和瓷器供他们购买,让他们狠狠地体验了一把大明人的热情。 不过,这热情无论怎么看,都带有一丝淫谋的味道。 果不其然,林纯鸿抛出了他的条件,印证了淫谋的预想。 威德尔想着,不管如何,先离开广州再说,脱离了林纯鸿的控制,是否履行诺言,还不是在他的一念之间? 正想着,林纯鸿又笑了笑,对威德尔说道:“这样吧,你们从未到过大明,肯定对大明好奇不已。不如先留两个人在大明四处走走看看,也不枉来了大明一趟。” 威德尔彻底愤怒了,大叫道:“这就是你们大明的待客之道?还想扣押人质!上帝会惩罚你们的!” “哦?我们好客,上帝怎么会介意?至于留下谁,就由我来指定吧。”林纯鸿淡笑道,随手指向了两个人,一个是传教士,还有一名是年轻的女子。 显然,他心里早就做好了打算,随手一指,不带一丝犹豫。林纯鸿早就在暗中观察这帮英国人,发现那名女子气质高雅,脸上总带着一丝淡淡的冷漠,似乎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她的身边,也总是聚集三四个孔武有力的勇士,似乎在贴身保护她的安全。 林纯鸿判断,这名女子身份肯定不一般。 威德尔听闻林纯鸿指定留下那名女子,脸上露出一丝奇怪的表情。刹那之间,这丝奇怪的表情又迅速消失,他依然愤怒地指责道:“你们不能这样欺人太甚!” 这一丝奇怪的表情并未逃过林纯鸿的眼睛,林纯鸿暗思,难道自己的判断出错了?不过即便这名女子不重要,威德尔也不至于露出如此奇怪的表情啊? 这名女子肯定有古怪! 林纯鸿也没有换人的意思,就如下逐客令一般:“好了,就这样吧,你们赶紧去准备,时间已经很紧了……” 说完,也不管威德尔是否接受,带走了那名女子和传教士。 夜已经很深了,皎洁的月光照射在怡和庄内,整个庄园如同披了一层纱一般,朦胧、柔和。微微的夜风吹袭,带着丝丝凉意,让人觉得舒适万分。 庄园深处,一间房内,依然灯火通明,林纯鸿依然在皱眉沉思。 “陈家庄园是诱饵,达古潘也是诱饵,就看西班牙人上不上钩。周其仁在马尼拉城郊仗着钢弩的射程,四处猎杀西班牙人,陈力子又高调地反抗西班牙人,也不怕西班牙人不出兵。如果属下所料不差,马尼拉军团的损失应该不小。”张兆的声音平静,显然对前期的战略规划信心十足,“不过,无论是陈家庄园,还是达古潘,皆不是重点,唯一的重点只能是西班牙舰队。” 对张兆谋划,林纯鸿非常满意。他觉得,这些年一直坚持不懈地灌输制海权的思想,努力还是没有白费。至少,海事都督府上上下下,皆认为消灭西班牙舰队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说是诱饵,又不是诱饵。有了这两个战略支撑点,西班牙人就不能熟视无睹,非得分兵不可。不过,陈家庄园和达古潘还是不同,陈家庄园惟恐西班牙人来得太多无法应付,而达古潘则惟恐西班牙舰队来得太少。” 张兆嘿嘿笑了笑,道:“如果狄威打算趁虚进攻马尼拉,陈家庄园就惟恐来的西班牙人太少了。” “呵呵,狄威哪有实力进攻马尼拉?能把西班牙人限制在城内,不敢肆意屠杀汉人,就算达到了目的了。当前,最重要的还是瓦解西葡荷联盟。西葡荷联盟一旦瓦解,西班牙人败的可能性就有八成以上。” 张兆皱了皱眉头,迟疑道:“仅靠两封书信,以及威德尔至巴达维亚和马六甲出售货物,这就能瓦解三国联盟?要知道,西洋人豺狼之性,非兵临城下,无法屈服。” 林纯鸿击节赞道:“说得好,西洋人就是豺狼之性!不过,只需要让荷兰人和葡萄人心存疑虑,就算达到了目的。荷兰人我不敢打包票,不过,葡萄牙人十有八九会心动。” 林纯鸿压低了声音,“西葡荷三国虽然结成联盟,相互之间的恩恩怨怨没那么容易化解的。只要西班牙舰队进攻达古潘,马尼拉湾内的兵力必然空虚,而且,西班牙人绝对不会允许荷兰人和葡萄牙人进入湾内,这样,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对此,张兆并无异议,只是,他觉得,骤然向西洋人放开贸易,心有所不甘:“倒便宜荷兰人和葡萄牙人了。这次都督府帮威德尔调集了大量的生丝、丝绸和瓷器,就有海商隐隐不满了。以后,要是荷兰人、葡萄牙人蜂拥而至,这对支持我们的海商而言,恐怕并不是好事。” 林纯鸿摇了摇头,道:“权宜之计而已,有什么好担心的?别忘了,赵和海可日夜梦想着穿过马六甲海峡。” “这个……可是,万一荷兰、葡萄牙的海商购买了三一社的保险,咱们还需要提供保护的!” 林纯鸿冷笑道:“嘿嘿,如果西洋海商真有这份眼光,提供保护又何妨?总不成,荷兰和葡萄牙的战舰也在三一社购买保险吧?” 张兆愣了愣,突然大笑起来…… 第三百零九章 双重诱饵 林加延湾位于吕宋岛西北部,呈一个南北延伸的口袋形状,南北长达一百多里,入口处,宽达八十多里,其战略地位,远不及马尼拉湾。 正因为如此,邦泰海军在六月时趁虚而入,将达古潘变成了整个吕宋岛的据点。 有了达古潘,狄威的龙虎军方能通过密林小道得到源源不断的补给,从陆地上保持对马尼拉的威慑,遏制马尼拉军团肆意屠戮汉人。 无论是科奎拉,还是波提罗,皆认识到达古潘的威胁,试图一举拔除达古潘的据点。 不过,如何拔除,什么时候拔除,这就需要细细考量了。 林加延湾内,海水并不比湾外显得平静,在西北风的吹袭下,海面上涌起了层层波浪,汹涌的波浪狠狠地撞击在战舰上,喷溅出雪白的浪沫,发出哗哗地巨响。 不过,此等风浪,对于海上汉子来说,简直不值一提,也许他们心中会认为,这比躺在妈妈的摇篮中还要舒服。 波提罗正是这么想的。 两天前,波提罗率领着大大小小二十余艘战舰,抵达林加延湾。这二十余艘战舰,占整个西班牙马尼拉舰队战力的四分之三,其中,两层甲板战舰十八艘,装备重型火炮六十五门,是整个舰队的主力。 波提罗游弋至达古潘外海后,试探性地向达古潘简易码头炮击半个时辰,然后立即退到林加延湾口处,封锁了整个林加延湾,将龙虎军变成了陆地上的孤军。 波提罗令所有水兵小心精戒,更是远远地派出哨船,尽力扩大精戒范围。 波提罗如此紧张,并不是因为他怯弱,而是出于科奎拉的战略部署。 科奎拉虽然性急、易冲动,但是在玩战略上,还是有一手的,与张兆应该在伯仲之间。前期,科奎拉不惜与荷兰、葡萄牙分享殖民地的香料源,拉拢荷兰和葡萄牙,正好印证了科奎拉的战略眼光。 令人无语的是,张兆将陈家庄园和达古潘当成了诱饵,似乎冥冥之中有所注定,科奎拉也把陈家庄园和达古潘当成了诱饵。 果不其然,科奎拉的诱饵谋划,在陈家庄园取得了部分成功,消耗了周其仁一半的实力。要不是王大贵及时熄灭狼烟,恐怕周其仁连一半的实力都保存不了。 现在又轮到了达古潘,还能诱惑邦泰海军钻入口袋么? 波提罗的信心明显不足,因为要在林加延湾消灭邦泰海军,条件太苛刻了。首先,荷兰和葡萄牙的舰队得按时赶到林加延湾,另外,邦泰海军还需要不顾一切地援救达古潘。 波提罗对荷兰和葡萄牙舰队,并不信任,不过,他相信,荷兰和葡萄牙舰队一旦看到有便宜可占,会毫不犹豫地进攻邦泰海军。换做波提罗处在荷兰、葡萄牙舰队统帅的位置上,他绝对会这么干。 在波提罗率领舰队出发时,科奎拉就如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一般,喋喋不休地一再吩咐:“一旦荷兰、葡萄牙舰队按期抵达,发现邦泰海军后,立即抢占上风位,尽全力不计损失地攻打邦泰海军,切记,切记!如果葡萄牙、荷兰舰队没有按期抵达,发现邦泰海军后,千万不可恋战,马上返回马尼拉,再做计较。” 虽然波提罗对科奎拉一直腹诽不已,但这次,他承认科奎拉说得对。 一想到那四艘如城堡般的三层甲板战舰,他的心里就凉了半截。自己麾下虽然有十八艘两层甲板战舰,一旦与这四艘战舰接仗,被轰个七零八落简直是一定的。除非邦泰海军的统帅蠢笨如猪,犯下一系列不可饶恕的错误。 所以,没有荷兰和葡萄牙的助阵,遇到了三层甲板战舰,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吧! “这真是一块奇妙的大陆……”波提罗不停地用望远镜望着北方,似乎看到了那片辽阔的大陆一般,暗暗道:“一介军阀,居然能养四艘三层甲板战舰,掌管整个帝国的朝廷,却连渔船都没有几艘,还真是奇妙……” “这帮异教徒如何做到让三层甲板战舰如此稳定呢?” 波提罗百思不得其解。 事实上,在欧洲,三层甲板战舰也出现不久,还存在船身不够稳定等严重问题,甚至在瑞典还发生了瓦萨号战舰倾覆的惨痛事件。 波提罗所不知道的是,邦泰的解决办法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无非就是没有什么花哨的装饰,更为合适的长宽比。之所以能快速寻找到合适的长宽比,一方面得益于郑和时代大型宝船的设计经验,另一方面长洲造船工坊在设计定型时,用实物模型进行了稳定性测试。 “还真是可怕,要是这次不能拔除邦泰的爪子,恐怕整个东南亚都没有欧罗巴人的立足之地……就看荷兰人和葡萄牙人是不是这么短视了……” 想到这里,波提罗又情不自禁地将望远镜对准了南边海域,四处搜索荷兰人和葡萄牙人的踪迹。 远处,辽阔、无边无际的大海与地平线连成了一线,依然是白茫茫的一片,看不见任何舰队的踪迹。远处的哨船,也能隐隐约约看到影子,可惜此时犹如趴窝的懒狗一般,似乎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波提罗不免焦躁起来,抵达林加延湾已经超过两日,如果广州方面不是那么白痴,最多两日,就是爬也该爬到林加延湾了。 “混蛋……鼠目寸光……” 波提罗不停地咒骂着荷兰人和葡萄牙人。 要不是西班牙在吕宋岛的实力有限,波提罗说什么也不愿意与荷兰人和葡萄牙人合作。西班牙纵横海洋、欧洲大陆将近一个世纪,骄傲已经渗入了波提罗的骨子里。 纵然半个世纪前,西班牙的无敌舰队遭遇了惨败,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岂是荷兰、葡萄牙此等暴发户可比? 忽然,波提罗的双手不可抑制地抖动起来,他隐隐约约地看见,南边哨船上的令旗手正在不停地挥舞令旗,显然,南边有了情况。 仅仅只是几息时间,一个兴奋异常的传令兵跑到了波提罗眼前,大叫道:“荷兰舰队,十三艘战舰!” 波提罗长舒了一口气,放下了手头的望远镜,厉声令道:“继续精戒,不得懈怠!” 传令兵所没有注意到的是,波提罗紧握望远镜的双手,正在兴奋地颤抖。 这就是西班牙,既带着无尚的荣耀,又不可避免地走向了下坡路,不得不依靠荷兰这等新兴强权。 第三百一十章 大白鲨旗 随着荷兰舰队和葡萄牙舰队陆续赶到,两层甲板战舰一度达到了四十三艘,让波提罗的信心爆棚,惟恐邦泰海军被吓得躲回了遂溪。 四十三艘两层甲板战舰,恐怕已经超过了欧罗巴人在东南亚整体实力的一半多,如果在这种情况下,依然不是邦泰海军的对手,不如拍拍屁股离开东南亚。 波提罗是这么想的,荷兰、葡萄牙舰队的统帅也是这么想的。 甚至,荷兰、葡萄牙舰队统帅对西班牙如此兴师动众还有点不理解,在心里嘲笑西班牙人的怯弱。毕竟,两位统帅都未见过三层甲板战舰作战,而波提罗却是亲眼见过三层甲板战舰轰击甲多岛和达古潘,那恐怖的战斗力,至今让波提罗心悸不已。 “真这么骄傲,待战舰来了,第一个冲上去就是,现在废话这么多算什么?”在荷兰人和葡萄牙人的傲慢之下,波提罗的自尊心受到了打击,不停地嘀咕着,发泄他的怨气和不满。 正想着,忽然旗舰“雷娜·克里斯蒂娜”号猛地响起了铜锣声,直把波提罗吓了一跳。波提罗一下子跃出提督室,冲向了甲板。 甲板上,士兵们正在奔跑,这些士兵显然训练有素,不待波提罗下令,已经自发地奔向岗位,并且没有一丝的慌张和混乱。 波提罗刚露出身,一个传令兵就冲到他的面前,紧随着波提罗的脚步,边走边汇报道:“西北方向,有舰队出没,实力不详!” 波提罗的脚步并未停留,随口令道:“继续观察!” 说完,波提罗已经冲到了舰首,从腰间掏出望远镜,往西北方向看去。还未搜寻到敌方舰队的踪迹,突然从瞭望塔上传来一声嘶吼:“大白鲨旗!” 波提罗的双手猛地一哆嗦,手中的望远镜差点脱手,掉入海中。 大白鲨旗,对南洋的每一个西洋人来说,可谓如雷贯耳。 近一年来,赵和海率领劫掠舰队四处活动,其中,西班牙的运银船就是赵和海的重点目标。每次运银船快要抵达马尼拉时,科奎拉、波提罗无不派出大量舰队进行护航。然而,百密中总有疏忽的时候,仅仅一年多的时间,西班牙运银船就被赵和海劫掠了两艘! 这个损失不可谓不大,波提罗更是因此受到了科奎拉和西班牙王室的严厉批评。 相对于邦泰海军,波提罗对赵和海劫掠舰队的恨更为直接。 他好不容易定下心神,重新拿起望远镜,望西北方向观察搜索。 终于看见了,在波提罗狭窄的视野中,只见一支支高高的桅杆从海平线冒出,越来越多,一艘、两艘……足足有十九艘! 这十九艘战舰犹如离弦之箭般,劈波斩浪,正快速向波提罗冲来。波提罗心里不由得有点泛苦,被大白鲨舰队骚扰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大白鲨舰队的真正踪影。 波提罗的眼光非常老道,一眼就看出,这十九艘战舰的火力远远赶不上他的舰队,他相信,双方真正对决时,迅速落败的,只能是大白鲨舰队,没有任何意外。但这支舰队的速度明显超过波提罗的认知,也就是说,打不过,他们会迅速撤退。 波提罗的胸膛不停地起伏,拼命压制着围剿大白鲨舰队的冲动。按照常理,所有舰队在交战时,无不是一次性投入所有兵力,任何分批次投入兵力的行为,都被认为是最愚蠢的。 如果邦泰的统帅没有被烧坏脑子,那么,来到林加延湾的,只有十九艘战舰! 那邦泰海军的四艘三层甲板战舰去了哪里? 一想到四艘大型战舰的去向,波提罗心里冒出一丝丝凉意:邦泰海军的主力,十有八九去了马尼拉! 波提罗的全身瞬间变得冰凉,胸口犹如压了一块巨石一般,几乎喘不过气来。 马尼拉湾内,空虚无比,除了留守的五艘两层甲板战舰外,其余战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唯一可以依仗的,只有数量繁多、威力巨大的海岸炮台。 想到海岸炮台,波提罗的心里总算好受了点,慢慢恢复了冷静。突然,一个大胆的想法开始成型:立即协同荷兰、葡萄牙舰队返航马尼拉湾,将邦泰海军堵在马尼拉湾内,彻底围剿! 波提罗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突然犹如打了鸡血一般,兴奋无比! 这简直就是把邦泰海军一鼓荡平的最佳战机! 波提罗很清楚,凭借马尼拉的海岸炮台,坚持个一两天,绝对没有问题,而游弋在林加延湾的舰队,返回马尼拉仅仅需要大半日时间,将邦泰海军堵在马尼拉湾的几率非常高。 波提罗突然从舰首转身,发出一阵暴喝:“立即传令,所有战舰甩掉大白鲨舰队,往马尼拉返航!通告荷兰、葡萄牙舰队,邦泰海军主力聚集在马尼拉湾,立即回头围剿!” 波提罗头也不回地离开舰首,在甲板上疾走。然而,令波提罗感到奇怪的是,耳边并未听到熟悉的应答声。他立即回头,恶狠狠地瞪向传令兵,哪想到,在目光扫过远处的荷兰、葡萄牙舰队时,他赫然发现,荷兰、葡萄牙舰队已经开始动了,正排成了一字纵列阵,毫不犹豫地冲向了大白鲨舰队! 波提罗的头转得特别急,他眼角的旁光还看见,传令兵也盯着荷兰、葡萄牙舰队的方向,嘴巴张得几乎可以塞下鸭蛋。 波提罗瞬间反应过来:荷兰、葡萄牙舰队对大白鲨舰队的恨意,远远超过他! 在南洋,仅从商船数量而言,荷兰第一,葡萄牙第二,西班牙连两国的一个零头都不到。理所当然地,在大白鲨舰队的劫掠下,荷兰、葡萄牙受到的损失远远大于西班牙。 现在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荷兰、葡萄牙舰队的统帅当然不会放过围剿大白鲨舰队的绝佳战机。 波提罗气急败坏,重新拿起望远镜,往西北方向望去,只见大白鲨舰队正在转向,划过了一个个大大的圆弧,绕到了荷兰、葡萄牙舰队的下风口,摆出了一副随时准备逃跑的架势。 而且,这个架势无论怎么看,都带有一丝欠揍的味道,就如一个灵活的斗牛士调戏笨重的野牛一般,“来啊,我在这里等你,你来打我啊……” 波提罗怒了,真的怒了,口里冒出了上帝也不想听的脏话,不仅咒骂大白鲨,而且还恶狠狠地诅咒荷兰人和葡萄牙人。 最终,波提罗犹如野兽一般,发出了嚎叫:“所有战舰,立即返航,不要再管该死的荷兰人和葡萄牙人……” 第三百一十一章 甲多岛 疯狂,简直太疯狂了! 梁枫率领四艘一级战舰,十五艘二级战舰,以及三艘运兵船,直直地冲向了马尼拉湾甲多岛,似乎一点也不惧怕波提罗的舰队杀一个回马枪。 在邦泰海军内,将拥有三层甲板、炮门数超过九十门的战舰称为一级战舰,而拥有两层甲板战舰,炮门超过六十门的战舰则称为二级战舰。 现在,梁枫就率领着邦泰海军的菁华,犹如离弦之箭一般,射向他魂牵梦萦多年的甲多岛。 强劲的西北风,在碧波万里的大海上,掀起了一层又一层高达丈余的巨浪,拍向全速前进的大帆船。巨浪和坚固的船体发生了猛烈的碰撞,飞溅出巨大的浪沫,飘散在海面上。 高达十五丈的桅杆上,挂满了帆。灰白色的巨帆鼓足了风,传递给船体强劲的动力,推动着城堡似的战舰,将一波又一波的巨浪斩开,发出震天响的哗哗声。 一马当先的,乃镇远舰,紧随其后的,乃定远舰,再然后就是来远、致远舰。四艘大型战舰犹如充满力量的怪兽般,虽不及商船庞大,但无论是坚固的船体,还是高高的桅杆,无不透露着强烈的力量感。 梁枫骄傲无比,从一名浪迹天涯的海盗,在短短的几年时间内,摇身一变,居然成了南洋最强大舰队的提督,所谓造化弄人,无过于此。 梁枫相信,机会总是垂青有准备的人,要不是他肚子里装了一箩筐的学识,要不是他在海上混迹十多年,林纯鸿绝不会将这支舰队交到他手中。 现在,距离甲多岛不过十多里,如同蝌蚪一般的甲多岛早已清晰可见。 对甲多岛,梁枫可谓熟悉无比。一年前,他率领舰队,炮轰这个蝌蚪岛,并俘获各色俘虏十多名。现在,他再一次兵临岛边,这一次,可不是抓俘虏这么简单,而是要彻底将甲多岛吞入腹中。 他的手中,拿着一副甲多岛的地图,上面,炮台的位置标注得一清二楚,这是海军军情处损失了好几个人手才弄到的绝密情报。除了甲多岛的炮台,梁枫对马尼拉城防、海岸炮台的位置的了解,不亚于科奎拉。 梁枫抬头望了望甲多岛,发现甲多岛上的狼烟冲天而起,此狼烟又粗又浓,似乎将所有的引火之物一次性点燃。 “好大的烟!大烟之后,就应该是大火了……”梁枫嘴角微微上翘,脸上露出了略显诡异的笑容。 说完,又转头看向后面的宋书陶,脸色郑重无比,问道:“这样是不是太残忍了?” 宋书陶看着梁枫那副装出来的郑重,忍不住撇了撇嘴,用比梁枫还要郑重的口气说道:“唯一需要担心的是,西班牙主力舰队什么时候回来,荷兰和葡萄牙舰队会不会一起回来。” 梁枫看着远处四处飞奔的哨船,满脸戏谑之意,轻松地说道:“看来,科奎拉倒是做了不少准备,如果波提罗足够聪明,最快应该在四个时辰后回来。” 末了,梁枫又笑了笑,嘴唇里露出了白牙,在黝黑的脸上,这白牙异常显眼,就如夜叉的獠牙一般:“那就开始吧……” 瞬间,梁枫的脸色变得狰狞无比,厉声喝道:“所有战舰,全速通过海峡,打光所有的猛火油弹!” 令旗挥舞,所有战舰依次在海上划了一个漂亮的弧形,沿着甲多岛,迅猛地冲了过去。 “轰……轰……” 海岸炮台的反应非常快,镇远舰刚进入射程,便迫不及待地开始发炮,巨大的炮弹打入水中,溅起了高达三丈的浪花,显得壮观无比。 出乎意料的是,镇远舰除了全速前进以外,并未采取任何还击措施,堡垒似的船体不停地靠近甲多岛。 岸上的炮台似乎被镇远舰的漠视所激怒,又响起了一阵紧似一阵的炮击声,岛上立即被硝烟所弥漫,将整个甲多岛遮盖得严严实实。 硝烟中,一闪一闪的火光隐约可见,伴随着炸雷似的巨响,再加上海面上不停飞溅的浪花,这一切表明,炮台的攻击非常凶猛。 “噗……” 沉闷的撞击声突然响起,一枚铁球击中了镇远舰的舰首,木屑四处飞溅,瞬间夺去了附近两个水兵的性命,鲜红的血液顺着甲板流淌,慢慢地变成了黑红色。 然而,镇远舰依然没有开炮,只是一心眼地蒙头猛冲,距离甲多岛的边缘越来越近。 随着距离的拉近,铁球的威胁越来越大,一枚铁球又击中了镇远舰的船帆,炙热的铁球引燃了船帆,火借风势,越来越猛烈。 操帆手憋红了脸,用尽全身的力气,狠命地拉扯着绳索,燃烧着的船帆不停地下降,离甲板还有三丈,四条猛烈的水龙冲天而起,铺天盖地向船帆冲去,将船帆上的火势给扑灭。 近了,近了,仅仅只有两里! 突然,镇远舰舰身传来一阵颤抖,舰身一侧的火炮,终于开火了。 四十八门火炮同时开火,其场面壮观无比,火光四射,四十多枚炮弹拉着尖锐的哨音,飞快地向岛上飞去。 令人大跌眼镜的是,这些炮弹准确度非常有限,仅仅只有两枚落在了炮台附近,其余的炮弹不是跌入海中,就是落在丛林之中,让岸上的西班牙炮兵目瞪口呆:这还是训练有素的邦泰海军么? 西班牙炮兵并未吃惊多久,随着炮弹落地,一声声猛烈的爆炸声传来,一团团火苗飞溅开来,瞬间形成了冲天的火幕,甲多岛上燃起了滔天大火。 甲多岛丛林密布,炮台无不掩蔽其中,如果用实心炮弹轰击,恐怕两个时辰内都无法完全摧毁炮台。然而,梁枫却下令往岛上打出猛火油弹,瞬间引燃了甲多岛上的丛林,将甲多岛变成了一片火海。 镇远舰在一轮齐射后,似乎已经打完了所有的猛火油弹,不带丝毫迟疑,转向东北向,离甲多岛越来越远。紧随其后的,又是定远舰,将四十多枚猛火油弹一股脑儿地抛上了甲多岛。紧接着是来远舰、致远舰…… 一轮又一轮,似乎无穷尽也。 岛上燃起了滔天大火,火借着强劲的西北风,迅速向岛内蔓延。 火势还未蔓延至炮台,然而,西班牙炮兵手脚一片冰凉,心中的恐惧油然而生。在面对敌方舰队的炮火时,他们能够鼓足勇气还击,因为他们有希望给敌方舰队以巨大的杀伤。可是在面临铺天盖地的火势时,他们恐惧了,因为即使他们拼命还击,除了他们变成烤猪以外,对敌方舰队的伤害也是微乎其微。 “撤退……”炮台指挥官剧烈咳嗽着,爆发出绝望的嘶吼。 西班牙炮兵们一刻也不迟疑,玩命地向甲多岛的蝌蚪尾巴上撤退。 就这样,海军舰队一刻也不停留,瞬间穿过了甲多岛,望马尼拉港口急速冲去。 第三百一十二章 龙虎军的异动 当甲多岛上燃起冲天的狼烟时,科奎拉就站在了总督府的最高处,不停地远观甲多岛。他根本就看不见甲多岛,只能看见浓密无比的狼烟。 看着这冲天的狼烟,科奎拉居然犹如赌徒一般,脸上露出狂热的表情。 科奎拉对海岸炮台的信心,远比波提罗要足,他相信,即使邦泰海军倾巢而来,要将马尼拉港口附近的炮台清除一空,没有个三四天,绝无可能。 在这三四天内,即便邦泰海军能清除所有炮台,损失必然惨重,待波提罗回师马尼拉湾,以逸待劳,仅靠西班牙舰队,就完全可以将邦泰海军送到海里去喂鱼。 这本身就是科奎拉的算计,此种状态,本身就在他的预计之中,在整个战局中,马尼拉,只是诱饵而已。 “最多一天,波提罗就会返航,嘿嘿……”科奎拉的笑容显得畅快无比,畅快的同时,他又略有后悔,“早知如此,何必花费巨大代价邀请荷兰和葡萄牙舰队呢?” 科奎拉心痛不已。 他仔细地看着甲多岛方向的狼烟,就如看着邦泰海军的催命符一般,越看越喜欢。 突然,他觉得奇怪无比,这甲多岛上的狼烟似乎太浓烈了点吧? “那帮兔崽子!难道想求救么?我这里没有一兵一卒!给我死守!” 科奎拉以为甲多岛上的守兵在拼命求救,甚为不满,忍不住咒骂道。 科奎拉一边咒骂,一边不停地观察着甲多岛方向。 在他狭窄的视野中,出现了愈来愈浓密的冲天大烟。伴随着大烟,又出现了冲天的大火,几乎把整个天边都烧红了。 科奎拉突然哆嗦了一下,从头到脚,透露着浓浓的凉意。这显然不是狼烟,而是整个甲多岛都在燃烧! “完了……完了……贼子忒歹毒了……” 瞬间,科奎拉已然明了,邦泰海军在甲多岛上放了一把火,轻松而又彻底地将甲多岛上的炮台变成了废物。 至于这把火是怎么放的,是靠内奸,还是派遣死士冲到岛上,科奎拉已经无暇多想,他的眼睛变得血红,他脸上的肌肉不停地颤抖,发出了一阵嘶吼:“所有炮台,立即准备迎敌!” 甲多岛离马尼拉港口不过百多里,在强劲的西北风吹袭下,最多一个半时辰,邦泰的海军就会冲到炮台之下。 科奎拉在片刻的发狂之后,又快速地冷静下来。甲多岛上三百多名炮兵,损失了虽然可惜,但不足以影响战局。 在他的规划中,甲多岛上炮兵本身就是牺牲品,只是这些炮兵连一朵浪花都没有溅起,牺牲得太没有价值,让科奎拉有点接受不了而已。 整体的战局依然没有改变,只要邦泰海军继续进攻马尼拉炮台,胜利的天平还是偏向他的。 科奎拉深信不疑。 离总督府约有四五里的制高点上,炮台上的士兵隐约可见。这个炮台,叫维拉炮台,是马尼拉最大的炮台,里面有四门威力巨大的六十磅炮,可以将沉重的炮弹抛射至十里开外。如果直射,四里范围内,对舰船而言,恐怖无比。 这个炮台海拔五十多米,可以轻松地控制整个马尼拉港口。敌方舰队要摧毁这个炮台,恐怕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正是出于对这些炮台的自信,科奎拉才有胆量将马尼拉作为了诱饵。 科奎拉紧盯着炮台,就如拥有必胜信念的剑客,看着自己手头的杀手锏一般。 正盯得一丝不苟、海枯石烂之时,突然,传令兵的汇报声传来:“总督大人,龙虎军绕过马尼拉,正在向海边靠近!” 这个时候,乃炮台和舰队对决的时候,一群蝼蚁跑过来作甚? 科奎拉狐疑不定,皱了皱眉头,下令道:“继续盯着他们,探明企图!” 传令兵应声而去,科奎拉继续紧盯着炮台,眼睛中透露着热切和期待的光芒。 邦泰海军并未让科奎拉等待很长时间,渐渐地,一座座快速移动的堡垒出现在科奎拉的视野中。科奎拉并不是第一次看见定远诸舰,当这些巨型怪物出现在他眼前后,他的浑身肌肉忍不住一阵哆嗦,发出了一声哀叹。 科奎拉一艘艘地数着战舰的数量,战舰的数量并未超出科奎拉的预计,让他剧烈跳动的心脏稍稍平缓了点。 “来吧……快点,对……就像这么快的速度靠近……” 定远诸舰完全没有停住的意思,直愣愣地向马尼拉港口冲来,似乎一点也不把海岸炮台放在眼里。 科奎拉紧握着拳头,就如一个拳击手小心戒备一样,样子非常滑稽。他的手心里全是汗,就连额头上也渗出了汗珠,一滴滴往下落。 近了,更近了,只有十里了! 这已经在维拉炮台的射程之内,科奎拉喘息着,牙齿紧咬着下嘴唇,拼命压制着命令开炮的冲动。 这个时候,维拉炮台的命中率太低,开炮几乎是浪费,反而有可能将邦泰舰队吓走。 突然,科奎拉觉得口中咸咸的,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冲入鼻孔:他居然紧张得将自己的嘴唇咬破了! 剧烈的疼痛感传来,让科奎拉好歹冷静了点,他依然死死地盯着定远诸舰,紧握的拳头慢慢地舒展开来。 刚舒展开来,他的心头突然猛地一跳,拳头立即又紧握起来,比刚才还紧。 只见为首的镇远舰船身突然向东微微倾斜,然后划出了一段大大的圆弧,转头向北行驶而去。后面的诸舰紧随其后,也划出一段大大的圆弧,激起一阵阵波浪,不停地向着港口荡漾而来。 这下,科奎拉看清楚了,邦泰海军舰队的最后,居然跟着三艘运兵船! 科奎拉突然跳了起来,“开炮!开炮……轰死这帮异教徒!” “轰……轰……” 维拉炮台开火了,射程能够达到十里的炮台全开火了,只可惜,一枚枚铁球争先恐后地落在了水中,激起了滔天的浪花,煞是好看! 科奎拉的恐惧犹如毒蛇一般,缠绕在他的心头,怎么也驱之不散。 传令兵似乎还嫌科奎拉不够恐惧,冲到科奎拉面前,大声汇报道:“总督大人,龙虎军抵达克斯利亚半岛,开始搭建简易码头!” 科奎拉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没有一点血色。 第三百一十三章 滩头之战 这些日子,狄威令龙虎军四处出击,到处袭击西班牙小股军人和庄园,将马尼拉城郊搅得一塌糊涂。恼羞成怒的科奎拉曾派出两个步兵团,试图围剿龙虎军。 但是,每当龙虎军与步兵团稍一接战后,便仗着龙虎军灵活的特点,如同兔子一般逃向了密林。 在密林中,步兵团就如笨重的大象一般,除了成为龙虎军弓弩手的活靶子外,没有任何打击力可言。 步兵团在吃了几次亏后,再也不肯深入密林,每次只能望林兴叹。 于是,在龙虎军灵活的战术下,将整个马尼拉军团限制在马尼拉城内,达到了战前制定的战略目的。 不过,狄威的日子并不好过,粮食倒不是问题,军械不足和伤病才是他们最大的困难。 当狄威看到甲多岛上浓烟和大火后,简直比过年时看到了焰火还要高兴,他知道,龙虎军新的任务已经开始。 狄威一刻也不迟疑,立即下令龙虎军向狗头岛靠近。 狗头岛也就是克斯利亚半岛,位于马尼拉西北部,由于形似狗头伸向大海,被汉人称为狗头岛。这里离马尼拉几乎有十五里,处于维拉炮台的射程之外。 如同算准了时间一般,当邦泰海军的舰队开始转向时,龙虎军先头部队恰好抵达狗头岛,他们迅速在狗脖子处排成了防守阵列,并开始在狗头岛附近建立简易码头。 不到一刻钟,定远诸舰就抵达狗头岛附近,开始在附近海域游弋。鉴于定远诸舰吃水太深,战舰离岸边的距离至少超过五里。 运兵船乃沙船,平底,甲板广阔,型深低,就连船舵也可以升降,非常适合在多浅滩的地方航行。只见运兵船一直慢慢靠近至海岸一里多的地方,方才抛锚停下,放下了小船。 运兵船上,人头攒动,一个个全副武装的将士开始跃上小船。这些将士携带的旗帜上大书着“龙卫”二字,显然,龙卫军离开了潮州,漂洋过海,来到了马尼拉。 龙卫军的将士们似乎有点迫不及待地想上岸,没等简易码头架设完毕,就开始摇动船橹,慢慢往岸边靠近。 狄威一点也不关注简易码头的进展,他的目光,始终盯着马尼拉方向。 吕宋岛上,气候湿热,从大陆带来的马匹,倒毙无数,狄威离开达古潘进入密林小道时,干脆放弃了所有马匹,仅靠双腿进行战场侦察和传递消息。 双腿的速度太慢,显然不能满足战场的需要。好在当地的汉人有一些马,这些马虽不能骑乘上阵杀敌,但用来侦察和传递消息,已经够用。 突然,狄威的眼睛紧缩,脸色变得严峻无比,他的眼前,分明飞来一匹红色的马匹,马匹上,一名女子全身戎装,正随着马匹的奔跑而上下起伏。 这女子就是陈天瑶。自陈家家人和家丁撤入密林后,陈天瑶就将所有的家丁组织起来,也不知她从哪里弄了五六十匹马,四处打探消息。 “鬼佬,三个步兵团,正从马尼拉赶来……” 陈天瑶的银铃声从驰骋的马背上传来,纵然带着气喘声,却是好听无比。 狄威的脸色变了变,不再看陈天瑶,厉声喝道:“迎敌!” 下完令,狄威不由自主地看了看他的龙虎军。 现在,龙虎军的三个步兵营排成了一个三角阵,一个营突前,两个营略微拖后,分居左右两翼。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炮兵营身上,那里有十二门霹雳炮,算的上整个龙虎军最为强大的依仗。 狄威的眉头皱了皱,又下令道:“通知龙卫军,让炮营先上岸!” 狄威乃马尼拉路上战场的总帅,有权力对龙卫军下达军令。于是,传令兵一刻也不停留,撒腿就向海边奔去。 狗头岛周边,全部都是冲击平原,视野非常开阔。不多时,西班牙三个步兵团就出现在狄威的眼前。 这个三个步兵团将近一万的人马,排着三个整齐的方阵,显得气势十足。令狄威哭笑不得的是,三个步兵团也排成了三角形,一个步兵团突前,两个步兵团略微拖后,分居左右两翼。 这叫英雄所见略同,还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西班牙军团的阵型非常密集,虽然人数比龙虎军多了将近一倍,宽度上却差不多,超过一里多宽。 狄威的手心全是汗,不是紧张,而是激动! 行动如此迟缓,队列如此密集,狄威觉得,如果不用开花弹去轰击,简直就没脸见人。 看来,西班牙人颇为教条。这个大方阵,应对骑兵自然无往不利,但是在应对灵活的步兵时,或者在应对大面积杀伤的开花弹时,显得极为落后。西班牙人固执地采用大方阵,却不知变通,难怪会被荷兰等新秀所取代。 狄威对眼前的西班牙人鄙夷不已。 鄙夷却不代表轻视,狄威稍稍思索后,开始下达军令: “传令炮兵营,当敌军距离千步时,瞄准左边的方阵开火!” “传令步兵第二营,当炮击停止后,听命令,侧击左边方阵!” “传令步兵第一营和第三营,务必抵抗方阵的冲击!” “传令龙卫军,接到出击命令后,无论上岸多少人,侧击敌军右边方阵!” 狄威的思路非常明确,就是力图吃掉西班牙右翼的步兵团,然后再借助上岸的龙卫军,力图吃掉左翼的步兵团。 军令刚下达完毕,当面的西班牙大方阵在距离龙虎军两里的地方,突然停止了前进步伐。 西班牙大方阵停止前进,却让狄威猛地咯噔了一下:西班牙人拥有野战炮,其停止前进的目的不问可知,他们要开始炮击了! 果然,随着一声声轰轰的炸雷声,二十多枚铁球,从炮口呼啸而出,带着尖锐的哨声,飞向了天空之中! 炮弹几乎是直射,其目标居然是离海岸仅有一里多的运兵船和简易码头! 这一轮炮击,显然在试射,未中任何目标,把狄威、蒋一钦吓出了一身冷汗。 狄威恼火万分,嘶吼道:“保持阵列,逼近敌军!” 雷鸣般的战鼓声骤然响起,龙虎军将士踏着鼓点,不停地向西班牙大方阵逼近,西方军阵与东方军阵的第一次真正对决,即将开始! 第三百一十四章 原始的炮战 西班牙的炮兵果然训练有素,在三轮的试射后,炮弹的准确度明显提高。 噗…… 一声沉闷的巨响传来,并不坚固的沙船船体被打出了一个大洞,引起了一阵惊慌的呼叫。沙船并不属于海军序列,操船的水手没有受过严厉的军事训练,沙船被击中后,这帮水手陷入了混乱之中,有的躲在遮蔽物后瑟瑟发抖,有的手忙脚乱地开始堵洞,有的甚至四处乱跑,发出尖锐的呼叫声…… 砰…… 又一发炮弹落到了沙船的甲板上,巨大的冲击力一下子将甲板打出了一个巨洞,两名龙卫军士兵来不及躲避,被纷飞的木屑刺中,倒在了血泊之中…… 炮弹如雨,不停地向沙船附近倾泻,在沙船周围不断地激起浪花,给龙卫军将士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 更为不妙的是,一发炮弹恰好击中了刚刚搭建好的栈桥,将本来就摇摇晃晃的栈桥掀翻在水中,一门霹雳炮刚好就在栈桥上,一下子落入水中,激起了片片浪花,消失在水中,失去了踪迹! 龙卫军将士愤怒不已,发出一阵阵野兽似的嚎叫…… 狄威的心也在滴血,脸黑得如同锅底。西班牙人的算计,他当然心知肚明,他们就是想通过炮击沙船,逼着龙虎军将士不计损失地进攻,然后用密集的火枪给予龙虎军巨大的杀伤! 狄威紧咬着牙根,牙龈处几乎渗出鲜血来。 这个时候,他必须冷静。他瞬间做出决断:靠近西班牙大方阵,炮击密集的队列,看谁能耗得过谁! 隆隆的战鼓声,戛然而止,龙虎军在离西班牙方阵还有八百余步时,停止了前进的步伐。 炮兵营的将士们早就憋着一股气,一停止前进,立即开始紧张地进行瞄准,只待一声令下,就把复仇的开花弹倾泻到西班牙人的头上。 随着营指挥使的令旗狠狠地落下,炮兵们点燃了火绳,火绳发出嗤嗤嗤的声音,这声音在炮兵们听来,无异于世界上最为美妙的音乐。 轰……轰…… 十二声炸雷声几乎同时响起,在一团团耀眼的火光中,炮弹从炮口飞出,呼啸着往西班牙右翼军阵中砸去。 八百多步的距离,转瞬及至,炮弹触地后,又爆出一阵阵猛烈的爆炸声,将无数的弹片倾泻在西班牙人的头上。 仅仅只有八枚开花弹成功引爆,却给西班牙方阵带来的毁灭性的杀伤! 锐利的弹片四处飞舞,无数的胳膊被削断,无数的熊腰被斩断,无数的头颅瞬间脱离了躯体…… 这里就是屠宰场,这里就是地狱! 西班牙大方阵的右翼,立即陷入了混乱之中。无数的将士被掀翻在地,不停地挣扎呼号;一些尚未受伤的将士彻底被吓破了胆,抛掉了手中的武器,发出尖锐的呼叫,在阵列中四处乱跑…… 更多的将士几乎被吓傻了,脸色苍白,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就如木头桩一般,呆呆地直立着。 不到二十秒,又一轮炮弹的呼啸声传来,开花弹又倾泻在了他们的头上…… 德利贝斯乃整个军团的统帅,他同样被开花弹的威力吓傻了,脑袋里一片空白。直到第二轮炮击开始,他才清醒过来。 清醒是清醒了,但开花弹这玩意,还是他第一次看见,他茫然不知所措,不知道如何应付当前的局面。 突然,他想起了一句话:当你不知如何应对时,就进攻吧! “前进!”歇斯底里的吼叫,从德利贝斯的喉咙中传出。 德利贝斯的选择显然是正确的,当前进的命令下达后,士兵们不再感到害怕,就连最为凄惨的右翼,也勉强恢复了阵型,开始一步步地向龙虎军靠近。 保持阵型,显然已经渗透到西班牙士兵的骨子里,即便紧急万分,他们也没有不顾一切的冲向龙虎军,而是始终排着整齐的队列,一步步地向敌军压过去。 这个速度虽不及冲锋,但绝不算慢。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 这个理念已经渗透进狄威及所有将士的骨子里,包括炮兵营的将士在内。 他们将目标都放在了西班牙右翼上,绝不变换目标,直到右翼彻底崩溃为止! 猛烈的爆炸声依然追随着西班牙方阵的右翼,在密集的队列中爆炸,不停地将西班牙士兵送去地狱。 炮兵营不停地调整仰角,精确地计算着提前量,希望将炮弹准确地射入方阵之中。不过,这些炮击的效果显然不能让人满意,炮弹不是飞到了阵列前,就是飞到阵列之后,十枚炮弹中,能有两枚落入方阵中,就已经非常不错了。 如此的命中率,依然让西班牙方阵的右翼变得稀疏无比,往常密集、整齐的长矛阵,显得有点稀疏,一个个士兵犹如刚从火场中钻出一般,烟熏火燎的,惨不忍睹。 不过,包括右翼在内,所有士兵依然在前进,依然按照往常训练的习惯,排着整齐的方阵!西班牙方阵纵横欧洲,其军纪、其训练,果然不是虚的。 堪堪相距两百多步,已经进入了西班牙重火枪的射程。 狄威绝无站着挨打、等待西班牙方阵靠近的心思,他信奉的是,狭路相逢勇者胜! 在陈家庄园与西班牙步兵团碰撞过一次后,他对西班牙军阵的优势和缺点有了切身体会。他知道,一旦长矛阵发动冲锋,其冲击力非灵活的龙虎军军阵可挡,要击破突击过程中的长矛阵,非得侧击不可!而且,他还知道,西班牙的火枪手一旦进入发射状态,其弹雨的密集程度非龙虎军的钢弩可比,在射程内互相对射,吃亏的显然是龙虎军。 “突击!”狄威沉着脸,右手猛地从半空中落下,令道。 龙虎军中,突然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一个个将士弹射而出的钢铁块一般,望西班牙军阵发动了冲击。 其中,第二营居于左翼,他们居然跑出了一条斜线,绕到了西班牙方阵右翼的侧面,试图从侧面冲击这个业已减员四分之一的方阵。 火枪发射的噼啪声骤然响起,密集的弹雨迎面而至,将一个个的龙虎军将士掀翻在地,双方最为惨烈的战斗,正式开始。 第三百一十五章 短兵相接 短兵相接,最为惨烈,最为考验军队的战斗力! 德利贝斯的反应非常快,一见到龙虎军开始突击,立即下令列阵。 西班牙士兵的反应非常快,在龙虎军将士堪堪冲过一半的距离时,就排成了三个方阵,其中,右翼的方阵略显凌乱、稀松,显然,在开花弹的轰击下,右翼的损失不小。 每个方阵犹如锦普的铳城一般,长矛手向四周伸出了长矛,组成了严整的长矛阵。长矛阵的四角,分布四个小方阵的火枪手。 也就是说,无论龙虎军从哪个方向突击方阵,都会遭到两个角上的火枪手的打击。 啪啪啪的声音不绝于耳,带着强劲动能的弹丸,发出尖锐的呼啸声,射向龙虎军将士。 西班牙重火枪手率先开火,紧接着,普通火枪手也开火,一排排火枪手次第上前,又次第退到最后,犹如波浪一般连绵不绝。 密集的弹丸几乎覆盖了所有的冲击路线,让龙虎军将士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迎接弹丸的射击。 不过,西班牙列成方阵迎敌,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停止前进的方阵无异于霹雳炮的活靶子,炮兵们紧张无比,将一个个子铳推入霹雳炮中,拼尽全力将开花弹倾泻在西班牙方阵的右翼里。 四处横飞的弹片,高高抛起的血肉,彻底让西班牙士兵恐惧了。就连训练有素的火枪手也害怕了,手脚不停地颤抖,装弹的速度大受影响。 轰…… 一枚开花弹刚好在右翼的火枪阵中爆炸,掀起了巨大的热浪,弹片瞬间夺去了十多个火枪手的性命,将火枪阵变得混乱无比。 九排次第连射无法持续,让龙虎军第二营的将士们突然感到压力大轻,纷纷加快了冲击的速度。 他们在冲击中,慢慢组成了稀松的五十人战团,长枪手在前,刀盾手分居长枪手左右,弓弩手居后。 咻……咻…… 冲击中,第二营的弓弩手终于找到了射击的机会,将复仇的弩箭不停地向西班牙右翼倾泻。 弩箭和开花弹的双重袭击下,西班牙右翼终于处在了崩溃的边缘上,所有的士兵爆发出绝望的呼叫,在步兵团长的命令下,火枪手退入了长矛阵中,所有的长矛手对突击而来的第二营将士发动了决死冲击。 两个阵列终于碰到了一起,到处都是利刃入肉声,到处都是钢铁的碰撞声。稀疏的长矛阵,根本挡不住灵活的长枪手,长枪手在刀盾手的遮护下,轻易地找到了空虚,突入了长矛阵中,四处追刺毫无防护能力的火枪手。 一个长枪手突入,则为所有战团的长枪手找到了机会,五十人战团当面几无能挡之敌,肆意砍杀、攒刺着西班牙人。 西班牙人的鲜血,如此廉价,四处喷溅着,喷到敌人的盔甲上,喷到敌人的武器上,最终又落入土地中,回归了大地母亲的怀抱。 在右翼,战局几乎呈一边倒,彻底消灭这个步兵团,只是时间问题。 反观龙虎军第一营和第三营,战局则要残酷得多,这两个营面对的西班牙中军和左翼步兵图,几乎没什么损失,而是保持着完整的战斗力。 在第一营和第三营付出大量伤亡,冲到面前后,两个步兵团也发动了反冲击,双方瞬间纠缠在一起,互相砍杀、攒刺。 西班牙步兵团无论在人数,还是在冲击力上,皆非龙虎军的步兵营所能比。第一、第三营的将士们隐隐有支撑不住之势,伤亡直线上升。 战争,已经到了最为血腥,最为紧要的时刻,就看谁能坚持到最后。 两军接战,炮兵营早已停止炮击西班牙方阵,开始向前移动。 此时,肆意往沙船附近倾泻炮弹的西班牙炮兵,就成了他们最佳目标。 轰……轰…… 炮兵营的将士们,终于将怒火发泄在了西班牙炮兵身上,仅仅一轮炮击,西班牙炮兵在恐惧之下,一哄而散。最终,西班牙炮兵彻底哑火,整个炮兵阵地上,一片狼藉,歪倒的炮管随处可见,缺胳膊少腿的尸体横七竖八,躺满了一地…… 西班牙炮火停止肆掠,龙卫军将士们的上岸速度更快。 这些龙卫军将士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虽然几天的海上旅程让他们疲累无比,但当他们聚集了一个营后,在蒋一钦命令下,立即对西班牙左翼发动了侧击。 也就在这个时候,龙虎军第二营终于将西班牙右翼冲散,马上向西班牙中军发动了侧击。 在这个时候,西班牙人突然发现,四处飞舞的弓弩成了他们最大的威胁。 弓弩手似乎一点也不担心会误伤己方将士,不停地拉弦上弩,将一支支夺命之弩射向拼杀的西班牙将士。这么近的距离内,什么重铠,都如纸糊的一般,被弩箭轻易洞穿。 而且,对方的长枪手和刀盾手似乎也找到应付长矛阵的方法,刀盾手就如鼬鼠一般,在地面上不停地翻滚,靠近长矛手,顺手一刀,就可以轻易地解决一个长矛手。长枪手也总是把握住时机,一旦长矛阵出现空缺,立即冲击而上,将后面来不及反应的长矛手刺翻在地。 德利贝斯的脸色苍白,嘴唇不停地翕动着,似乎在咒骂什么。 是的,德利贝斯正在咒骂开花弹。 正是因为开花弹,一开始就让他陷入被动之中,不得不随着龙虎军的节奏跳舞,跳舞的最终结果,就是战败! 一个步兵团已经彻底交待在了海边,在欧洲之外,西班牙人还从未遭受过如此惨重的损失,德利贝斯必将在西班牙的历史上留下耻辱的一页! 德利贝斯又转头看了看彻底消散的炮兵,心里如同刀绞一般,无比疼痛。整个马尼拉军团,野战炮不过二十四门,这一次,居然一下子损失十八门! 战场上依然血肉横飞,德利贝斯知道,已经到了撤退的时候。 因为,在简单的栈桥之上,一列列的龙卫军将士正持续登陆,一旦集结完毕,等待他的只能是全军覆没,没有任何意外! “撤退……撤退……” 德利贝斯语气惶急而又无奈,下完令后,他依然在咒骂开花弹:“该死的开花弹……” 第三百一十六章 悲观的科奎拉 “自崇祯三年跟随将军以来,还从未打过这么惨烈的一仗,四千多将士……” 狄威的虎目中,晶莹透亮的东西隐约可见,说到丧身于吕宋岛上的将士,狄威低下了头,心里的痛无法言喻。 蒋一钦恻然,小心地安慰道:“马尼拉军团算是废了,短期内,恐怕连一个步兵团也拉不出来。” 蒋一钦的安慰说到了点子上,狄威沉重地点了点头。 从战略上讲,狗头岛一战后,龙虎军虽然损失惨重,但龙虎军和龙卫军掌握了陆上战略主动权,无论是进攻马尼拉城,还攻占海岸炮台,皆立于不败之地。 眼见狄威的神色舒缓了点,蒋一钦问道:“接下来,是进攻马尼拉,还是进攻海岸炮台?” 狄威沉吟道:“再等等吧,好歹要看海上的情况。” “这却是为何?无论是马尼拉,还是海岸炮台,咱们还不是手到擒来?” 蒋一钦吃了一惊,眉头微微跳了跳,心里有点不舒服。 狄威一直盖过蒋一钦一头,这让蒋一钦一直难以接受。毕竟,在跟随林纯鸿以前,狄威只不过是大田千户所的小兵,而蒋一钦却贵为枝江千户所的百户。 蒋一钦一直认为,自己的能力绝不会比狄威差,只不过狄威早跟随了林纯鸿一步而已。 现在,狄威神秘莫测,说什么海上陆上的,自然让蒋一钦不太舒服。 狄威好像对蒋一钦的异样没有丝毫的察觉,缓缓地说道:“吕宋岛四周都是海洋,最终,还得靠舰队对决决定吕宋岛的归属……” “这……”蒋一钦的脸上更为茫然。 “说得详细点,如果海军能打败西班牙舰队,不用我们攻取马尼拉和海岸炮台,只要围困个半月一月的,科奎拉非投降不可……” 说到这里,狄威顿了顿,似乎有点不太情愿继续说下去,但看到蒋一钦还是不明白,咬着牙道:“如果海军败在西班牙舰队的手中,即使我们攻取了马尼拉和海岸炮台,也无济于事,最终除了逃离吕宋岛外,没有任何其他的可能!” 狄威跟随林纯鸿南征北战多年,又得到了林纯鸿的悉心培养,其战略眼光非蒋一钦能比。他一眼就看出了攻取吕宋岛的关键。 第一次出海的蒋一钦,眼光哪能赶得上狄威,听狄威一顿解释后,方才恍然大悟。良久,他叹了口气,说道:“我们拼死作战,只不过逼着西班牙舰队出海与海军决战而已!” 狄威点了点头,道:“是的,的确如此。接下来,如果西班牙舰队躲藏在海岸炮台下,就该轮到我们进攻海岸炮台了……” “至于现在,就好好地养精蓄锐吧!” 蒋一钦回头一想,只觉得心里苦涩无比。暗思道,看来自己与狄威的差距还不是一星半点,难怪林将军会任命狄威为统帅。 蒋一钦忽然觉得羞愧无比,一只手不停地在地上划拨着,叹道:“可怜可叹,我还一直自诩了不起,居然连这点也看不出来……” 狄威笑了笑,站起身来,看着无边无际的大海,“这大海无比广阔,又无比神奇,在海上呆久了,自然就明白了……” 蒋一钦也站起身来,仰起脖子,看向波澜壮阔的大海,奇妙的是,他的心情忽然变得畅快起来,道:“还真广阔,人啊,还真应该往远处看,盯着脚下,永远是鼠目寸光……” 蒋一钦的意思,狄威读懂了。两人相视一笑,继而发出一阵畅快的大笑…… 狄威和蒋一钦能发出畅快的大笑,科奎拉却连哭都哭不出来。 当马尼拉城内的西班牙人看到,德利贝斯率着三千多残兵败将仓皇逃回马尼拉城时,整个马尼拉城立即陷入混乱之中,几万西班牙人如同末日来临一般,惶惶不可终日,纷纷做好了逃离马尼拉的准备。 就连科奎拉的总督府内,侍卫们无不紧张万分,也开始准备护送着科奎拉逃亡。 每个人都很清楚,将近万余的异教徒就驻扎在城外,随时可以挥兵攻上来,将他们变成俘虏。更让人沮丧的是,三十多年前,他们的前辈还屠杀了这些异教徒的同胞。 这些异教徒会放过他们吗? 至少,按照西班牙殖民者的逻辑,这帮异教徒不会放过他们。 科奎拉心忧如焚,却又毫无办法,只好令德利贝斯率领残兵败将四处维持秩序,并暗中吩咐德利贝斯,小心保护城内汉人的性命和财产,试图为所有西班牙人留下一条可能并不存在的后路。 科奎拉已经对战局完全失去了信心,虽然三国联盟的舰队还未与邦泰海军交手。 他之所以这么悲观,完全是被邦泰的算计所吓坏了。 现在,科奎拉算是想明白了,邦泰不惜耗费大量的人力和物力开辟密林小道,他们的目标一开始就指向了海岸炮台! 也就是说,邦泰所有的动作,都围绕着舰队决战展开的。 龙虎军千里迢迢穿过密林小道,除了保护汉人,最大的目标就是建立滩头阵地,接应龙卫军登陆! 只要龙卫军登陆,万余将士就可以发动对炮台的攻击,将西班牙舰队最大的依仗:海岸炮台,彻底拔除。 现在,龙卫军和龙虎军可谓顺利无比,仅仅在滩头,就把马尼拉军团彻底打残。 接下来,只要龙虎军和龙卫军愿意,无论是进攻马尼拉,还是进攻海岸炮台,都不是问题。 科奎拉感到心寒不已,这到底是一帮什么样的人?难道天生就是搞淫谋诡计的好手? 为此,他对三国联盟舰队能否打败邦泰海军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围绕着海岸炮台,邦泰都玩出了这么多花样,那邦泰针对三国联盟舰队,岂不是更为得心应手? 一想到三国并不牢靠的联盟,科奎拉就沮丧不已。 科奎拉暗暗地祈祷:“形势不利,波提罗你可要冷静啊,万不可因为一时冲动,而导致舰队全军覆没!” 有了舰队在,虽然无法与邦泰海军争锋,但好歹还有谈判的本钱,要是没了舰队,所有的西班牙人,就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 再说,西班牙国势日衰,能为国王陛下保留一支舰队,也算尽了忠心。 看着四处收拾细软的家人,科奎拉暗暗叹了口气,并未阻止,他已经提前预感到,西班牙人在马尼拉的日子已经不长了。 第三百一十七章 近在咫尺 甲多岛,比任何时候更像一只蝌蚪,因为,它现在已经通体漆黑。 护卫龙卫军登陆、又运送了大量的辎重和补给上岸后,梁枫率着舰队,立即前往马尼拉湾外海。现在,他们正通过甲多岛。 看着余烟寥寥的甲多岛,所有的水兵无不欢呼雀跃,士气高涨。 他们从未这么轻松地攻下一座岛屿,而且还放了一把让所有男人都兴奋无比的大火。 男人么,骨子里都有一种破坏的欲望。这帮水兵比一般男人分泌的雄性激素更多,因此,他们的破坏欲望更为强烈。 现在,他们正准备前往外海迎战鬼佬舰队,继续发泄他们的破坏欲。 水兵们这么想,梁枫可不会这么冲动。他接到的军令是:如果三国联盟舰队来袭,保存实力,继续等待战机;如果只有西班牙舰队前来,则狠狠地揍它,直到所有战舰投降为止。 梁枫知道,所谓的继续等待战机,无非就是等待三国联盟瓦解而已,这让梁枫有点接受不了。 作为混迹海上十多年的老海盗,他唯一信奉的就是实力决定一切。他认为,要是荷兰、葡萄牙胆敢插手,什么也别说,直接揍,直到揍得他们心服为止。 而且,梁枫判断,即便对阵三国联盟舰队,邦泰也不会处于下风。毕竟,他的手头有一级战舰四艘,二级战舰十一艘,再加上赵和海手头的十九艘二级战舰,打三国联盟舰队虽然费劲,但也不至于没有胜机。 不过,如此一来,邦泰的损失必然惨重,林纯鸿、张兆绝不会如此蛮干。 从战争的角度来讲,尽可能以最小的损失换取更大的胜利,永远是真理。现在,对三国联盟进行瓦解,然后各个击破,方是上策。 舰队航行得非常快,不到一刻钟,甲多岛就消失在水兵们的视野中。舰队进入了一片更为广阔的海洋,并在此游弋,等待西班牙的舰队。 时值晚秋,微微的海风拂过,还是有点凉意。梁枫紧了紧脖子处的衣扣,放眼往西边望去。 大海茫茫,烟波浩淼,一轮轮廓清晰而又硕大无比的红日正在慢慢的坠入海中。西边的天空,晚霞红红的,就如火烧一般。 “天快黑了,只能等明天了……哎,明日又是一个好天气,正适合厮杀……” 梁枫看着落日,口中喃喃道。 海上的汉子,喜欢推断明日的天气,尤其喜欢迫不及待地告诉别人,今天的天气如何,明日的天气又是如何。 毕竟,天气关系到他们活多久。也许,英国人就是在纵横七海的时候,养成了该死的谈天气的坏习惯。 当天空中最后一抹阳光最终被海面所吞噬时,海面上逐渐暗淡起来,最终,伸手不见五指,变成了黑乎乎的一片。 梁枫下令,保持精戒,所有战舰采取灯火管制。于是,这支让人望而生畏的舰队彻底隐藏在了黑暗之中。 距离邦泰海军驻泊地三十多里的地方,还隐藏着另外一舰队。 这支舰队,赫然便是西班牙、葡萄牙、荷兰的联合舰队。 荷兰、葡萄牙舰队在林加延湾附近,被大白鲨戏弄了将近一个时辰,方才明白,剿灭大白鲨恐怕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看到波提罗如火烧屁股般地离开后,荷兰和葡萄牙舰队惟恐遭遇邦泰海军,立即放弃了追击大白鲨,紧撵着西班牙舰队的屁股,踏上了南下的路途。 此举让波提罗兴奋不已,特意等了两支舰队一个半时辰,最终合兵一处,往马尼拉湾急赶。 哪想到,就要赶到马尼拉湾入口时,却遇到了天黑。 夜幕降临,什么也看不清,波提罗忧心马尼拉的安全,试图命令舰队夜航。 在有海图的情况下,依靠星星,夜航也不至于太危险。但是,前面很有可能出现邦泰的海军,万一在夜中遭到了邦泰海军的突袭,那个损失可就惨重了。 因此,波提罗的命令遭到了荷兰舰队和葡萄牙舰队的强烈反对,摆出了一股要送死你去,我们不陪着的架势。 正当波提罗焦虑无比时, 虽然波提罗心急如焚,但也无可奈何。只好咬着牙,命令西班牙舰队驻泊,并派出哨船分布四周,保持精戒。 虽然邦泰海军舰队和三国联盟舰队相距只有三十多里,但在夜幕之下,谁也没有发现对方。 一夜之间,相安无事。 在通讯手段和探测手段极度原始的时代,海战充满了各种不可预知性。要是波提罗再前进二十多里,这一夜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知道。 但是,当时间慢慢流逝至卯时末时,东方刚刚泛出鱼肚白,两支舰队的瞭望手几乎同时发现了对方,于是,两支舰队几乎同时响起了铜锣声,睡眼朦胧的水手瞬间从吊床上惊醒,不待彻底清醒,便出于本能,拼命地奔向各自的岗位。 定远舰上,绞盘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四个水手龇牙咧嘴,使出吃奶的劲,拼命推动着大腿粗的木杆,不断地缩短着绳索。 随着绳索的缩短,重达几千斤的船锚终于被拉出了海面,不停地滴落着泥沙和水滴,发出一阵哗哗的水响声。 操帆手也紧张万分,拼命地拉扯着绳索,将一面面巨帆升上了桅杆。 在凉凉的海风吹拂下,定远舰终于获得了动力,开始在海面上慢慢挪动。 这一切,梁枫一点也不关心,他通过望远镜,死死地盯着露出半个桅杆的敌方舰队,心里犹如烧开的开水一般,沸腾不已。 作为一名好战分子,看见猎物就在眼前,要是不上去猛轰一顿,梁枫觉得自己很可能会发狂。 梁枫终于放下了手头的望远镜,右手的五指不停地上下翻飞,就如他的内心一般,翻腾不止。 打还是不打? 要是打的话,怎么打才能避免巨大的损失? 正当梁枫纠结万分时,耳边突然响起了宋书陶的声音:“提督大人,要不试探一下三国联盟舰队的实力?” 梁枫瞪着宋书陶,突然伸出了右手,猛地拍在了宋书陶的肩上:“好你个宋总管,你心痒了吧?” 说完,梁枫大笑不止,浑身透露出冲天的豪气。 士气可鼓不可泄,梁枫最终下令道:“九点钟方向,迎敌!” 第三百一十八章 算盘与海战 三十多里的距离,对于迅速靠近的双方舰队而言,一点也不遥远。 联盟舰队,本在海军舰队的西北方向,天然就处在上风处,占据着进攻的主动性。 “两点钟方向,全速前进!”虽然梁枫仅仅抱着试探的目的,但他并不想让联盟舰队轻轻松松地占据主动。而且,他还想通过抢占上风位的努力,来激扬水兵的斗志。 果然,梁枫的嘶吼声刚刚落下,甲板上爆发出猛烈的欢呼声。 进攻的理念,几乎渗入了海军舰队每个水兵的骨子里。因此,当梁枫试图划出一个大大的圆弧,斜插至联盟舰队上风处时,每个水兵无不勇气大增。 海军舰队的十五艘战舰次第转向,在海面上划出了一圈又一圈的圆弧,煞是好看。 联盟舰队似乎不想让海军舰队抢占上风位,不仅加快了战舰速度,还调整了航向,牢牢地堵住了海军舰队的斜插之路,逼着海军舰队安静地呆在下风位。 “看来,联盟舰队的进攻非常坚决啊。”梁枫的脸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嘴角还略微向上翘了翘。 宋书陶瞪大着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联盟舰队,头也不回地说道:“手头有四十多艘战舰,进攻还不坚决,估计水兵会把统帅扔到海里去……” “那我们继续和他们兜圈子……” 梁枫的笑容非常灿烂,立即下令道:“减速!” 立即,海军舰队的每艘战舰都降下了主桅上的主帆,战舰的速度越来越慢,最终慢得如龟爬,就如停在了海面上一般。 联盟舰队的三个统帅,经验非常丰富,他们经历的大规模海战,恐怕是梁枫的好几倍。梁枫的企图,岂能逃过他们的双眼,于是,联盟舰队的战舰也纷纷减慢了航速,并略微调整了航向,慢慢向海军舰队靠拢。 眼见双方相距不过三里,紧张的炮战一触即发,梁枫眯着双眼,冷静地下达了命令:“四点钟方向,全速前进!” 太阳已经露出了半边脸,红红的,整个海洋上空,一片光明,能见度非常不错。梁枫的命令通过旗语,迅速传达到每艘战舰。于是,整个舰队就如换了档位一般,在西北风的吹袭下,迅速向东南方向斜插,一下子与联盟舰队拉开了距离。 联盟舰队摆成了标准的一字纵队,西班牙舰队在前,荷兰舰队居中,葡萄牙舰队居后,连绵七八里,煞是壮观。 波提罗见海军舰队往东南方向急插,眉头霎时皱成了一团。 “逃跑不像逃跑,抢占上风位也不像,到底是什么目的?” 对梁枫的乱拳,波提罗直接傻了眼,搞不懂梁枫到底有何图谋。 按照西班牙、荷兰和葡萄牙之间的协议,作战时,由波提罗担任总指挥官,除了波提罗明显令荷兰和葡萄牙舰队去送死外,两支舰队都必须听从波提罗的指挥。 目前看来,荷兰和葡萄牙舰队还算听话,严格地执行着波提罗的军令。 不过,这种状态能持续多久,波提罗一点信心也没有,在林加延湾,荷兰舰队和葡萄牙舰队擅自追击大白鲨舰队,便是明证。 波提罗纠结无比。 邦泰海军眼看就要从东南方向消失踪迹,追,还是不追? 追的话,万一邦泰海军趁机掉头咬住联盟舰队的尾巴,狠狠打击荷兰和葡萄牙舰队,势必吓坏荷兰和葡萄牙的统帅,两只舰队很可能会掉头逃跑。这样,西班牙舰队独木难支,将独自面对邦泰海军的炮火,战败难以避免。 要是不追的话,邦泰海军舰队逃跑了怎么办? 波提罗紧咬着牙根,牙龈都快渗出血来。眼见得邦泰海军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马上就要看不见,波提罗狠下了心,令道:“全速追击!” 显然,波提罗并不想放弃围剿邦泰海军的机会。 波提罗下定了决心,梁枫却还在等待。 自发现庞大的联盟舰队后,梁枫一直显得平静、从容,给人一种胜券在握的感觉。事实上,他的内心却一点也不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紧张。 尤其当他看到西班牙舰队率先追击而来后,心脏居然一阵悸动。 固然定远四舰的桅杆、船帆设计充分结合了中西方的优点,但其庞大、沉重的船身限制了它们的速度和灵活性,如果三国联盟舰队下定决心追击邦泰海军舰队,双方迟早会面临着一场炮战。 现在,梁枫唯一担心的问题就是,三国联盟舰队的数量几乎是邦泰海军舰队的三倍,很可能对海军舰队采取夹击的战术,一旦海军舰队陷入三国联盟舰队的夹击中,三层甲板战舰的优势将遭到极大地削弱。到了那时,邦泰海军舰队很可能会损失惨重。 三国联盟舰队到底能不能对邦泰海军实施夹击战术,就是此战成功与失败的关键。 如果不能,梁枫将毫不犹豫地率领十五艘战舰与拥有优势兵力的敌军展开炮战,如此一来,即便不能把三国联盟海军轰个乱七八糟,也足以打断三国联盟舰队的脊梁。 如果能,梁枫将率领舰队能跑多远就跑多远,静待林纯鸿和张兆合纵连横的结果。 指挥室内,八个参军神色严肃,不停地拨动着算盘,计算着各类数据,然后将结果标注在海图上。 对,在紧张万分的海战中,八个参军正在有条不紊地拨动算盘。 更为奇怪的是,无论是宋书陶,还是梁枫,还对参军们的计算结果期待不已,瞪大着双眼,恨不得自己也参与进去。 海战,也是一道计算题! 三国联盟舰队每艘战舰的最高速度、转弯半径,直接关系到能否对邦泰海军舰队实施夹击战术。邦泰海军舰队从未与西班牙、荷兰和葡萄牙任何一支舰队正面作战过,这些数据,梁枫和宋书陶并无第一手资料。 梁枫在前期的试探,并不是吃饱了撑着,而是为了获取敌军舰队每艘战舰的第一手资料。 现在,梁枫和宋书陶正在等参军们的计算结果。 眼见着一个瘦高个参军标注了一个数据在海图上,不待参军汇报,宋书陶长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脸部肌肉终于松弛下来,转头对梁枫说道:“他们做不到!” 梁枫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断然下令道:“转向,七点钟方向!” 第三百一十九章 两条长蛇 波涛汹涌的大海,无边无际,稍稍及远,海天连成了一线,不知尽头在何方 通红的太阳,早已变成了耀眼的白色,让人无法直视。强烈的阳光,撒在了海面上,撒在了战舰激起的阵阵浪花上,波光粼粼,煞是壮观。 相比较广阔的大海,散布在十多里范围内的战舰,显得如此的渺小,就如一只只蚂蚁一般,正在互相对咬。 辰时二刻,在邦泰海军舰队的刻意接近之下,西班牙舰队首当其冲,与邦泰海军舰队咬在了一起,相距不过两百多丈。 一时之间,炮声隆隆,硝烟密布,整个海洋立即沸腾起来,变成了生与死、鲜血与荣耀的角斗场。 “轰……” 定远舰的舰身猛地一阵颤抖,右舷突然冒出四五十团耀眼的火光,一枚枚巨大的铁球犹如长了翅膀一般,狠狠地向两百丈外的敌舰砸去。 铁球从硝烟中飞出,发出尖锐的呼啸声,就如死神在叫嚣一般,听起来格外渗人。 哗哗哗…… 大部分铁球,都落入了大海之中,溅起了三丈多高的浪花,浪花在阳光的映照之下,发出耀眼的光芒,让瞭望台上的瞭望手失望不已。 砰…… 一枚铁球没有让瞭望手继续失望,狠狠地撞在了敌舰的船舷上,将船舷打出了一个方圆三尺许的大洞。木屑横飞,甚至还从大洞里飞出了一节血肉模糊残臂,狠狠地砸入了大海之中,瞬间又漂了起来,随着波浪不停地荡漾。 啊……啊…… 一枚铁球落在了敌舰的上层甲板上,正好砸中了一名操帆手,操帆手连一声惨叫都未发出,变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堆。铁球犹不甘心,不停地在甲板上跳跃,在上层甲板上滚出了一条血路,西班牙的水兵们发出一阵惊骇地惨叫。 海战从一开始,就显得无比激烈,双方的损失,直线上升。 渺小的双方舰队,均往西南方向缓缓前进,呈一字长蛇阵,蜿蜒伸展在广阔的大海上。 在梁枫的指挥下,双方的蛇头咬在了一起,互相拼命地发出一枚枚巨大的铁球,砸向对面的战舰。 邦泰海军舰队的长蛇,显然要稳重得多,一艘紧接着一艘,全力保持着航向,既不靠近西班牙战舰,也不远离,按部就班地轰出一轮轮铁球。 “打旗语,命令荷兰人和葡萄牙人向南包抄!” 西班牙旗舰上,波提罗的咆哮声不断,就连震耳欲聋的炮声都掩盖不住。 “提督大人,海面上全是硝烟,荷兰人和葡萄牙人恐怕看不见令旗……”传令兵惟恐波提罗听不到,对着波提罗的耳朵嘶吼道。 “我不管!给我不停地打旗语!听明白了没?” 波提罗的脸色狰狞无比,对着传令兵的耳朵,几乎快要将传令兵的耳朵咬下。 当邦泰海军舰队咬上了西班牙舰队后,一轮轮齐射就如催命符一般,将西班牙舰队轰得晕头转向,几乎找不着北。 波提罗算是切身领教了三层甲板战舰凶猛的火力。 三国联盟舰队除了不到二十艘战舰能够接战外,其余的二十多艘战舰跟随西班牙舰队之后,完全就在打酱油! 这如何不让波提罗焦虑万分? 波提罗不停地咒骂着荷兰人和葡萄牙人,几欲疯狂…… 事实上,波提罗倒是错怪荷兰人和葡萄牙人了。 能否夹击邦泰海军舰队,就是胜负的关键,梁枫和波提罗心知肚明,荷兰和葡萄牙舰队统帅身经百战,哪能看不出? 从一开始接战,荷兰舰队和葡萄牙舰队就拼命地向南转向,只不过接战不过半刻钟,两支舰队的动作哪有这么快? 此时,荷兰人和葡萄牙人正忙得一塌糊涂,不停地调整着航向,试图脱离长蛇阵。于是,三国联盟舰队的长蛇,犹如一条被咬住蛇头的巨蛇一般,拼命地扭动着身躯,试图变成两条巨蛇,左右夹击邦泰海军舰队。 激烈地炮战,依然在持续。 邦泰海军舰队的蛇头,应付当面的四五艘敌舰,自然轻松无比,仅仅十多轮齐射,几乎就让当面的敌舰千疮百孔,惨不忍睹。不过,西班牙舰队的坚韧程度超过了梁枫的预计,这四五艘战舰的炮火依然猛烈无比,并不比开战之初弱小多少。 除了四艘一级战舰外,其余的十一艘二级战舰,与对面的战舰算得上棋逢对手,战得热火朝天。 福乙号战舰紧随致远舰之后,其身躯修长、瘦小,就如定远四舰的小跟班一般。 然而,就是这艘小跟班,就如强壮的小豹子一般,不停地露出渗人的獠牙,以极快的速度,发起一轮轮齐射,狠狠地打击对面的战舰。 其齐射的速度,几乎比对面的战舰快三分之一! 福乙号的船长卢四海仔细聆听着一声声炮响,慢慢地,脸上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对面炮火的猛烈程度,显然在迅速下降。 他望着舰尾滚滚冒出的浓烟,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福乙号齐射速度快,原因一点也不复杂,仅仅就在在舱内多了大型鼓风机而已。 一般而言,影响炮击速度主要因素之一就是硝烟。一轮齐射后,炮手们居身于浓烟之中,根本无法看清任何东西,只能静待浓烟散去。为了加快浓烟散发的速度,长洲造船工坊的工匠在每艘战舰上安装了风力鼓风机,以便迅速地将浓烟从舰尾散出去。 如此以来,福乙号的炮击速度当然比敌舰要快。 快三分之一,几乎相当于多了二十多门重型火炮,这个优势,显然不容忽视。 西班牙舰队的颓势,越来越明显。 波提罗的咒骂似乎奏效了,荷兰和葡萄牙舰队终于慢慢脱离了一字长蛇阵,升起了所有的船帆,速度越来越快,迅速往正南方向猛插,其夹击邦泰海军舰队的意图显而易见。 波提罗提到嗓子眼的心脏,终于落回了肚子里。他相信,即使目前处于不利局面,只要荷兰和葡萄牙舰队能包抄到位,最终的胜利者,只能是三国联盟舰队! 然而,他的心脏在肚子里还未呆上两息时间,又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因为他发现,邦泰海军的镇远舰,放弃了对面的战舰,正在迅速往东南方向急转! 紧接着,定远舰、来远舰……纷纷往东南方向急转,一个个巨大的圆弧画出来,瞬间就把西班牙舰队抛在了一边,而且还把船舷对向了荷兰和葡萄牙舰队的前进方向! 爆头! 波提罗瞬间吓出了一阵冷汗,他实在没有想到,邦泰海军的反应居然如此快,战舰之间的配合居然如此密切! 第三百二十章 消耗战 波提罗吓出了一身冷汗,荷兰和葡萄牙舰队的统帅几乎吓得瘫倒在甲板上,迅速下令向西南方向转向,躲避即将出现的猛烈炮火。 于是,邦泰海军舰队一个简单的转向,就把荷兰和葡萄牙舰队吓得缩了回去,继续跟随在西班牙舰队之后,履行打酱油的职责。 波提罗懊恼万分,一拳砸在了船舷上,拳头冒出了丝丝的鲜血。 “继续打旗语!命令荷兰人和葡萄牙人伺机夹击!” 波提罗的吼叫,迅速变成了上下翻飞的旗语,传达给每艘战舰。 波提罗的目的,非常明确,他不相信邦泰海军能每次都反应那么快,配合那么密切,只要能让荷兰人和葡萄牙人逮着一次机会,就足以重创邦泰海军舰队! 此时,炮击业已停止,硝烟被西北风吹得一干二净,蓝蓝的海面上,能见度不错。 因此,不仅波提罗的命令能顺利传达,梁枫的命令,也顺利传达至每艘战舰。 “转向,七点钟方向!” 海军的每艘战舰,一丝不苟地执行着梁枫的命令,于是,不到一刻钟,海军舰队又与西班牙舰队咬在了一起。 更为猛烈的炮击,瞬间响成了一片。 火炮极低的命中率,注定着每场海战漫长无比…… “轰……” 浓密的硝烟中,西班牙舰队圣路易斯号凄惨万分,一枚重达二十斤的铁球恰好命中驾驶舱,木屑与血肉齐飞,驾手和舵盘全部消失了踪迹,圣路易斯号瞬间失去了机动能力,在西北风的吹袭下,脱离了长蛇阵,不断地向来远舰靠近。 “快,快……快拉左侧的铁链……”舰长的命令惊惶万分,带着颤音,竭力嘶吼道。 在舵盘被击坏的情况下,圣路易斯舰只能用人力拉动连着船舵的铁链,用最原始的办法操控战舰转向。 船舵沉重无比,十多个水手使出吃奶的劲,发出一阵喘息声:“嘿呦……” 在水手的努力下,圣路易斯号终于将航向调整为正北向,试图穿过长蛇阵,脱离战场。 “砰……砰……” 正在此时,两阵剧烈的碰撞声传来,圣路易斯号又被两枚铁球击中,一枚击穿船舷,钻入了炮仓之中,将里面搅得一塌糊涂,两门重型火炮瞬间被撞成了零件,歪在了一旁,不停地冒着青烟,七名炮手躺在了血泊中,不停地辗转呼号…… 还有一枚铁球更为刁钻,直接击中了拉动铁链的水手,在一片惨叫声中,铁链失去了控制,迅速松开。 船舵失去控制,圣路易斯号来了个急剧的右转弯,一些水手把持不住,一下子被甩入海中。甲板上和炮仓内,一些水手们滚成了一团,碰到了阻碍物,不是被撞晕就是躺在甲板上惨呼。 更为凄惨的是,圣路易斯号的操帆手来不及配合船舵的急剧转动,整条船失去了平衡,慢慢向右侧歪斜。 海水一下子通过炮口涌入舱内,战舰歪斜的速度越来越快。 “降下所有的帆……”舰长凄厉的惨呼,盖过了隆隆的炮声,回荡在圣路易斯号上空,显得惊慌、无助。 不过,这一切都晚了,圣路易斯号的倾覆不可逆转,降下船帆也无用! 万般无奈之下,舰长下达了弃舰的命令。 整个西班牙舰队,惨不忍睹。火炮和炮手的损失,正在急剧上升。波提罗的眼睛血红,几乎快要喷出火来。 “坚持……坚持……只要荷兰人和葡萄牙人能包抄,一切还有希望……” 看着倾覆的圣路易斯号,波提罗咬破了自己的嘴唇,不停地为自己加油打气。 波提罗在狠命坚持,期待着奇迹发生,梁枫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海上作战,绝不可能出现陆上作战一边倒的情景,任何战斗,都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结果。 邦泰海军舰队的损失,也在急剧上升,十一艘二级战舰的火力正在逐步减弱,无论是发炮的速度和密度,都在不可逆转地下降。 形势对梁枫而言,并不容乐观,毕竟,西班牙舰队之后,实力完整的荷兰舰队和葡萄牙舰队正在努力包抄。 从理论上而言,如果邦泰海军应对及时,不会给荷兰和葡萄牙人任何包抄的机会。然而,海战时瞬息万变,再加上滔天的浓烟,要及时应对,谈何容易! 在经历了两次试探后,荷兰人和葡萄牙人犹不甘心,第三次调整航向,向正南方向猛插。 这一次,邦泰海军舰队的应对慢了半拍,等到开始调整航向之时,荷兰人和葡萄牙人已经开始向西南方向转向。 形势一下子变得极度险恶,邦泰海军舰队陷入了三国联盟舰队的夹击之中! 战舰的两侧,拥有的火炮数量差不多,能够同时开火射击。但是,问题在于,战舰的航速和航向,只能配合一边的火炮进行射击。而且,一般而言,战舰上的炮手是按照一半的火炮数量进行配备的! 即便海军舰队的战舰上,火炮手的数量有一定的冗余,但如何与全力开火的荷兰、葡萄牙舰队对抗? 梁枫的压力,陡然上升,冷静已经悄然而去,冷汗慢慢地从额头上冒出来,晶莹透亮的,也顾不上擦。 砰…… 一枚铁球狠狠地砸在了定远舰的右侧船舷上,将护栏撞出了一个大洞。余势未消的铁球从甲板上跳跃而过,落入大海中,溅起一片白白的浪花。 所幸,没有人员伤亡。然而,这枚铁球将定远舰上搅得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碎木屑。 梁枫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次,他离死亡的距离仅仅只有三四尺,差点就成了邦泰海军第一位阵亡的海军提督。 这枚铁球从荷兰舰队的方向飞来,显然,荷兰和葡萄牙舰队已经进入了炮击阵位,开始充分发挥三国联盟舰队的数量优势了! 海战来不得半点侥幸!海军舰队的实力弱于三国联盟舰队,任何侥幸心理,带来的就是败亡。梁枫后悔不已。 怎么办? 梁枫的脸部肌肉,不停地跳动着,紧咬的牙根,几乎都要渗出血来。 砰……砰…… 定远舰的左右船舷,同时中弹,铁球飞入第二层甲板内,瞬间夺去了四个炮手的性命,还将一门二十斤重炮变成了废铁。 炮仓内,除了不成人形的尸体,还散布着重炮的零件和人体的零碎,惨不忍睹! 梁枫的脑内,急速运转着,最终,他深吸了一口气,下定了决心,厉声吼道:“放弃西班牙舰队,集中火力打击荷兰舰队、葡萄牙舰队!” 第三百二十一章 疯狂的梁枫 梁枫的嘶吼声刚落下,宋书陶就冲到了面前,吼道:“提督大人,西班牙舰队覆灭在即,为什么不打了?只有迅速击败西班牙舰队,咱们才有一线生机!” 宋书陶不停地喘着粗气,脸部肌肉扭曲着,双手紧握成拳,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 梁枫已经彻底平静下来,用冷静的眼神盯着宋书陶,断然道:“宋总管,执行军令吧!” “提督大人!你疯了吗?请给我一个解释!” 宋书陶毫不退让,犹如一只雄鸡一般,高昂着头,大有阻止军令之势。 梁枫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显然在拼命压制着内心的火气。他上前一步,双手抓住宋书陶的衣领,冷冷地说道:“宋总管,执行军令!时间紧急,再拖延,我会毙了你!” 说完,梁枫松开了双手,将宋书陶扔在了一边,转身冲向了指挥室。 宋书陶的钢牙几乎咬碎,最终,他狠狠地跺了跺脚,往指挥室而去。 …… 硝烟密布之下,梁枫的命令根本无法传达至其他战舰。 不过,其他战舰的舰长一直盯着定远舰巨大的船身,见定远舰向六点钟方向转向后,虽然不理解梁枫为何要这么做,但他们毫不犹豫地紧随着定远舰的脚步,开始转向。 “轰……轰……” 当所有战舰集中火力向荷兰和葡萄牙舰队开火时,海战更加剧烈,隆隆的炮声远远盖过了春天的惊雷,响彻天际。 海军舰队的举动,似乎激怒了荷兰人和葡萄牙人,一轮又一轮的齐射越来越猛烈。 同时,西班牙舰队获得了喘息之机,稍稍调整队形后,继续紧咬着海军舰队,猛轰战舰船身。 海军舰队的将士似乎憋了一口气,自加入海军舰队以来,只有他们欺负别人的份,哪里受过这种夹击的气? 于是,他们将愤怒发泄在火炮上,将一轮轮铁球凶猛地砸向荷兰、葡萄牙舰队。即便伤亡直线上升,即便每隔数息时间,就有同伴在炮击中丧身,但是,他们从未丧失胜利的信念,斗志反而更加高涨,誓死与鬼佬缠斗到底。 形势依然没有根本好转,甚至有更加恶化的趋势。 “请给我一个解释,提督大人!” 宋书陶到底忍不住,又一次对着梁枫提出了严正要求。 梁枫紧盯着宋书陶,眼睛深邃、坚决,没有说话。 宋书陶提高了音量:“提督大人,请给所有海军将士一个解释!” 梁枫一听到“所有海军将士”,心里猛地一阵哆嗦,他深吸了口气,反问道:“宋总管,一个时辰内,我们能不能顶着荷兰人和葡萄牙人的炮火,击败西班牙舰队?” 宋书陶咬了咬牙,冷冷地回道:“不能!” 梁枫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继续问道:“宋总管,一个时辰内,所有二级战舰会不会减员一半以上?” 宋书陶犹豫片刻,重重地点了点头:“会的!” “也就是说,继续打击西班牙舰队,一个时辰后,我们将面临几无作战能力的西班牙舰队和几乎没有任何损失的荷兰舰队、葡萄牙舰队!” 宋书陶毫不退让,冷声道:“我只记得,林将军曾言道,伤敌十指,不如断其一指!” “不!”梁枫陡然提高了音量,激动地反驳道:“我有把握在一个时辰内重创荷兰舰队和葡萄牙舰队,迫其离开!” 宋书陶的心脏猛地剧烈跳动,失声问道:“提督大人为何如此笃定荷兰舰队和葡萄牙舰队会离开?” “因为吕宋岛属于西班牙,西班牙舰队除了死战,并无任何退路!” 宋书陶明白了梁枫的算计,他紧盯着梁枫的眼睛,突然发现,梁枫的眼角爬出了一条条鱼尾纹。 他将右手置于胸前,行了一个军礼,坦然道:“论海上作战,我不弱于提督大人,论战略眼光,我不及大人远矣!” 梁枫双手重重地拍在了宋书陶的肩上,道:“置整支舰队于危险之境,是我的错。事已至此,我只能孤注一掷,方能闯出一条生路!” 宋书陶被梁枫拍得趔趄几步,脸上突然冒出了一丝笑容,“不,提督大人,现在,我们的胜机有六成以上!” 梁枫也笑了,不过,这一丝笑容显得勉强无比:“打败了西班牙舰队,却损失了五成以上的兄弟,也算失败!” 宋书陶恻然,他又一次将右手置于胸前,向梁枫行了一个庄严的军礼…… 自远航林加延湾以来,波提罗从未拥有过像现在一样的舒畅心情。 虽然目前西班牙舰队减员超过五成,有两艘两层甲板战舰沉没,还有六艘战舰完全丧失战斗力,但当邦泰海军舰队将矛头指向荷兰和葡萄牙舰队后,他觉得这次的海战堪称史上最为完美的海战。 在三方舰队的夹击之下,邦泰海军舰队的覆灭,只是时间问题。更为关键的是,这次海战不仅保留了西班牙舰队的菁华,还将极大地削弱荷兰和葡萄牙的实力。 历史上,能有如此完美的算计么? 他甚至恍恍惚惚地觉得,邦泰海军舰队的统帅,很可能就是上帝派来的使者。 正当他洋洋自得时,一艘传令船冒着猛烈的炮火,将一份科奎拉的手令送到了他的手中。 是称赞?还是嘉奖?还是通报马尼拉无危险? 波提罗信手拆开了手令,轻佻地看了几眼,脸色突然大变。 他双手颤抖着,紧紧地抓住手令,一字一句地通读了一遍。 “混账……蠢货……” 波提罗满口的污言秽语,也不知道是骂科奎拉,还是骂德利贝斯。 科奎拉告诉他,无论这次海战成功与否,西班牙人很可能面临着一场浩劫。胜,邦泰的陆军将把怒火发泄在马尼拉,六七万西班牙人,能跑出三分之一,就已经得到了上帝的保佑。败,则整支西班牙舰队别无选择,只能横跨太平洋,向阿卡普尔科撤退。 最终,波提罗长叹了口气,心里突然萌生了退意。看着岌岌可危的邦泰海军,他甚至有点不真实感。 什么叫不胜而胜,什么叫不败而败?波提罗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 更令他抓狂的是,他隐隐约约看见,葡萄牙舰队似乎正在撤退…… 第三百二十二章 出尔反尔 当邦泰海军舰队与三国联盟舰队生死搏斗之时,三十多里之外,一艘小型帆船犹如利箭一般,正向着马尼拉方向急赶。 船头上,一葡萄牙海军中尉挺胸收腹的,站得笔直笔直。他手里拿着一台望远镜,眯着一只眼睛,脖子仰得老高,不停地在海面上搜索。 海面上平静无比,除了波光粼粼的海浪外,并无他希望看到的任何场景。 “快……快……转舵,往东边搜索……” 海军中尉显得非常焦急,惶急地下命令道。 下完命令,他甚至还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得上,要是万一接战,损失过大,就罪该万死了!” 小帆船非常灵活,刹那间,就完成了转向,在西北风的吹袭下,不停地靠近马尼拉湾。 “看,东北方向好像有浓烟!” 海军中尉身边,还有一位瞭望手,也拿着望远镜,在四处搜索。 他的声音显得激动万分,并且成功吸引了海军中尉的注意力,海军中尉的望远镜指向了东北方向。 “不仅有烟,还能听见炮击声……还好,五日还未到!” 海军中尉的耳力明显不错,听到了瞭望手没有听见的声音。 “快……转舵,往浓烟的方向前进!” 海军中尉的脸色突然变得凝重,暗思道:看来海战还在持续,也不知葡萄牙舰队的损失大不大…… 这名海军中尉,身上携带着马六甲总督马蒂诺的手令。手令中,命令葡萄牙舰队立即返回马六甲,并着手护送大规模商船队前往广州。 早在波提罗率领舰队开赴林加延湾之前,威德尔率领英格兰舰队浩浩荡荡抵达马六甲,开始在马六甲出售生丝、丝绸、瓷器等大明特产。 整整十二艘商船的货物,一下子轰动了整个马六甲城,让远近的商人彻底陷入癫狂之中,发了疯似的收购威德尔带来的货物。 也难怪这帮西洋商人会发疯,这些生丝、丝绸和瓷器,转手运至印度或非洲,就是白花花的银币和黄橙橙的金币。要知道,在葡萄牙还占据澳门时,每年所能得到大明特产,连五艘商船都装不满! 威德尔此趟广州之行,可谓赚得手发软,还得到了马六甲总督马蒂诺的亲自接见。 马蒂诺欲让威德尔充当炮灰去试探林纯鸿,这点威德尔心知肚明。虽然他愤怒万分,但看在大赚了一笔的份上,还是强压着内心的怒火,告知马蒂诺,邦泰欢迎除了西班牙之外的所有商人前往广州进行贸易。 马蒂诺一听,不免欣喜若狂,如果能自由前往广州贸易,能否占据澳门,一点也不重要。 不过,马蒂诺生性谨慎,对威德尔的话将信将疑。 正当马蒂诺犹豫不决时,林纯鸿的使者李思明抵达马六甲,对马蒂诺提出,如果葡萄牙能够遵守大明律法,立即放弃对邦泰的敌对行为,允许大明人至马六甲自由经商贸易,邦泰将允许葡萄牙商船至广州等地进行贸易。 马蒂诺这下彻底心动了。不过,作为老奸巨猾的狐狸,他准备还等等三国联盟舰队对邦泰海军舰队的海战结果。 不过,李思明并未给马蒂诺双面下注的机会,直接威胁道:“五日内,贵方如果还不召回舰队,邦泰将彻底关上贸易的大门!” 马蒂诺对李思明的话嗤之以鼻,并未放在心上。但是,当他看到威德尔带着整船的银币前往巴达维亚之后,他彻底心动了,葡萄牙实力越来越弱,战争的确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闷声捞银币、金币,才是葡萄牙的生存之道。 马蒂诺算了算时间,突然又感到焦虑无比,立即命令海军中尉寻找葡萄牙舰队,务必在五日内将休战的命令传至舰队统帅处。 马蒂诺的命令又狠又急,把全部的压力放在了海军中尉的身上,也难怪海军中尉如此惶急。 当海军中尉指挥着小型帆船靠近葡萄牙舰队时,荷兰和葡萄牙舰队与邦泰海军舰队互相炮轰不过才三刻钟。 但仅仅只是这三刻钟,接战的葡萄牙战舰却损失火炮和水兵超过三成。 这个损失,让葡萄牙舰队统帅心寒不已。要知道,与葡萄牙舰队对轰的,仅仅只是邦泰海军的二级战舰,可想而知,与邦泰一级战舰接战的荷兰舰队,损失绝对超过葡萄牙舰队。 一想到对面战舰的恐怖射速,舰队统帅就不寒而栗。他估计,再来半个时辰,葡萄牙舰队的战损将会超过五成,变成一支残缺的舰队。 这对力量薄弱的葡萄牙来说,可谓不可承受之重。 舰队统帅早就萌生了退意,只是碍于总督马蒂诺的军令,有所犹豫而已。 因此,海军中尉带来的手令,算得上雪中送炭。 舰队统帅连手令都未看完,直接下令:“撤退!” 于是,波提罗正好看到了令他抓狂的这一幕。 波提罗距离葡萄牙舰队比荷兰舰队要远得多,葡萄牙舰队的异动,早就落在了荷兰舰队统帅的眼里。 正如葡萄牙舰队统帅所料,荷兰的损失远比葡萄牙要惨重。 荷兰舰队承受了四艘一级战舰的火力,短短的三刻钟内,就有三艘战舰失去了战斗力,慢慢地退出了长蛇阵,歪斜着船身,慢慢地向巴达维亚方向驶去。 不过,荷兰舰队的统帅远比葡萄牙舰队统帅要勇猛,他坚信,三国联盟舰队纵然损失惨重,也会彻底击败邦泰海军舰队,然后在他的军人生涯中,再添一枚勋章。 然而,葡萄牙舰队率先逃跑,所有的压力一下子倾泻在荷兰舰队身上,勇猛的荷兰统帅立即丧失了必胜的信念,慌忙下令舰队往西南方向撤退。 葡萄牙舰队和荷兰舰队互相比赛着逃跑,西班牙舰队也不甘落后,立即往东北方向逃窜。 这一切,当然落在了梁枫和宋书陶的眼里。 宋书陶的眼里闪耀着喜悦的光芒;“提督大人,此次海战,胜率已经超过了九成九!” 哪想到梁枫却长叹道:“千算万算,却没想到林将军和张都督的动作这么快,要是再晚个三个时辰,何至于损失这么多兄弟?” 叹完,梁枫厉声令道:“所有战舰,立即追击西班牙舰队!” 悠长的号角,凄厉、低沉,奏响了西班牙舰队的丧歌…… 第三百二十三章 苏格兰风笛 淡淡的月光洒落在怡和庄内,摇曳的柳条、静谧的假山、幽长的小径,犹如蒙上了一层纱一般,显得格外迷人。 这一切,让林纯鸿觉得有一丝梦幻般的不真实感。 要说,林纯鸿这几天的心情不错。 马尼拉的军情传至广州,仅仅只需要三天。他早已知道,狄威率领万余将士,对马尼拉围而不攻,掌握着陆地上的绝对主动权。 林纯鸿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智仁勇信严,为将之道也,狄威深得其味,让林纯鸿满意不已。 六七万西班牙人,困守一隅,继续作战,无法取胜,想要逃跑,却又无路可逃。狄威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对马尼拉城和海岸炮台置之不理,相当于把六七万西班牙人当做了人质,彻底掌握了整场战役的主动权。 在这样的情况下,无论邦泰海军舰队能否取胜,最终的胜利者,只可能是邦泰。 狄威能做到这一步,又怎能不让林纯鸿暗自得意? “再稍加磨砺,可成为方面之帅的第一人选。” 林纯鸿在心里,给了狄威最高的评价。 他正想着,忽然,从东厢飘来一阵独特的旋律声,悲沉、细腻,就如潮水般缓缓升腾,又如天上的繁星一般,点缀着广阔、温馨的翠绿草园…… 林纯鸿大吃一惊,这旋律分明是他熟悉万分的苏格兰风笛! 刹那间,林纯鸿犹如再次穿越了时空,回到了聆听苏格兰风笛的时代,或者穿越至十三世纪的英国大草原,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中漫步。 林纯鸿稍稍定了下神,眉头微微皱起,无疑,这风笛出自被扣留的女子之口。 为何这风笛声如此悲沉、如此凄婉? 想起威德尔那奇怪的表情,林纯鸿估计,这女子很可能与威德尔并不是一伙的。 林纯鸿心中微微一动,寻着这悲沉的风笛声,望东厢而去。 皎洁的月光如轻纱、如流水,穿过静谧的夜空,倾泻在幽深的亭台楼榭里。一八角亭之下,一白色长裙的女子正安坐在石凳上,低着头,抱着如牛角般的风笛,手指如流水般滑动,从她的手指间,悲沉、凄婉的风笛声飘出,在亭台楼榭间萦绕。 长长的金发,就如月光一般,柔顺而又光滑,倾泻在她的肩上。白色的长裙,随意地落在地上,洁白而又圣洁。 林纯鸿慢慢趋步上前,直到女子惊觉,方才止住步伐。 女子抬起了头,略略显出一丝慌乱,静静地盯着林纯鸿。她的眼睛湛蓝湛蓝的,平日的冷漠似乎早已远去,露出一丝丝的忧虑。 她的鼻子,精致、高挑,薄薄的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又未说出口。 “苏格兰?” 林纯鸿虽然通英语,但现代英语与古代英语差别甚大,压根就无法与威德尔交流,因此,他口中吐出了一个最为简单的单词。 女子显然吃了一惊,睁大着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林纯鸿。良久,方才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用小手轻轻地拍了拍风笛,眼睛里露出询问的神色。 林纯鸿点了点头,上前几步,离这名女子更近。 一丝淡淡的香味,钻进了林纯鸿的鼻子,不用问,这香气来自于这名女子。不可否认,这名女子浑身散发着诱人的韵味,白皙、细腻的粉颈,傲然耸立的胸部,曲线分明的细腰,让林纯鸿不可避免地产生遐想。 看着林纯鸿靠近,女子明显露出戒备的神色,微微向后退了一步,脸上又恢复了冷漠的表情,冷冷地盯着林纯鸿。 林纯鸿微微笑了笑,看着女子手头的风笛,轻轻地摆了摆手,示意女子不必紧张,口中却问道:“威廉·华莱士?” 女子一听,情不自禁地再次退后一步,眼睛中的神色更为戒备。最终,在林纯鸿持久不断的盯视下,微微摇了摇头,小小的樱桃嘴微微张了张,发出悦耳的声音:“罗伯特·布鲁斯。” 林纯鸿点了点头,心里却吃了一惊。目前至少可以肯定,这名女子非苏格兰人莫属,而且很可能与布鲁斯家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联想到英国革命很快就要爆发,而且这次革命的导火索就是苏格兰人民起义,这名女子的来历,恐怕绝不是那么简单。威德尔带着这名女子,到底想干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林纯鸿也不管这名女子听不听得懂,用汉语问道。 女子蓝汪汪的大眼睛眨了两下,犹豫片刻,轻声回道:“莱尔·布鲁斯。” 原来,这女子听得懂汉语,至于会不会说,林纯鸿也不敢确定。 他继续问道:“据我所知,贵国国王与议会因征税一事,闹得不可开交,不知布鲁斯家族支持议会,还是支持国王?” 林纯鸿对英国局势的了解,显然让莱尔大吃一惊。樱桃般的小嘴张得大大的。瞬间,她似乎觉得有点失礼,慌忙用小手掩住了小嘴。 默然半晌,莱尔用并不熟练的汉语回道:“议会。” 她的声音非常好听,带着风笛的一丝韵味,她的举手投足,就如娇羞的小女孩一般,哪里有半分的冷漠?这让林纯鸿心里忍不住一荡。 林纯鸿静静地盯着莱尔,眉头微微皱了皱,心里瞬间如明镜一般:“你是威德尔的人质!” 这话让莱尔更为吃惊,看着林纯鸿,就如看着怪物一般。 看着莱尔的表情,林纯鸿点了点头,心知他的判断不错,不由得哑然失笑道:“威德尔的人质,又被我留下来当人质,难怪威德尔摆出了那副臭脸。嘿嘿……造化弄人,以此为甚……” 林纯鸿的笑声,好歹缓解了点紧张的气氛。莱尔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苦笑,还将双臂抱在了胸前,压住了高耸的胸脯。 这个动作,诱惑力太强了。那傲然挺立的两团,在双臂的挤压之下,几乎快要溢出,让林纯鸿的心脏一阵猛跳。 林纯鸿的喉咙处,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吞咽声。 对胸脯的直视,仅仅只是一瞬间,林纯鸿迅速将目光放在了风笛上,问道:“你想家了?” “想!”刚说完,莱尔的眉头微微皱起,又摇了摇头。 林纯鸿看着莱尔楚楚可怜的样子,心里怜惜不已,正准备安慰几句。忽然,两三丈之外的侍卫发出一声暴喝:“谁?” “紧急战报!” 远处,传来凌云华的声音。林纯鸿顾不得继续询问莱尔,只是点了点头,丢下了一句话:“莱尔小姐,请安心地在广州住着。威德尔返回广州后,我一定会让你离开的。” 说完,也不管莱尔什么表情,转身离开了八角亭。 第三百二十四章 我要留在大明 “好啊,好啊……以十五艘战舰,独抗三国联盟舰队,这下,鬼佬们可算吓破了胆……” 林纯鸿在厅内不停地走来走去,眼睛里闪耀着异样的光芒:“秦汉通西域,咱们被称为汉人;唐宋泛舟南洋,咱们又被称为唐人……往后,咱们在海洋上开疆拓土,后人又该如何称呼我们?” 张兆手舞足蹈,语带颤音:“自然被称为明人……哈哈……” 林纯鸿也哈哈大笑,道:“看来,我得去马尼拉一趟了……” “张杰夫,立即传令,让梁枫立即返回香港休整,修理船只,补充水兵。令赵和海立即返回广州,三日后随我前往马尼拉……” “还有,在广州举行盛大庆祝活动,务必将声势造足……” 林纯鸿好歹没有忘记最高统帅的职责,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 在短短的一个时辰后,整个广州城,时隔两年之后,再次沸腾了。 爆竹声、欢呼声,响彻广州城的大街小巷。每条大街小巷中,全部挤满了人群,到处打听梁枫、狄威等人的丰功伟绩。 上次的狂欢,还要追溯至西洋俘虏抵达广州,那次虽然让老百姓狠狠地过了一把眼瘾,但未得到任何实际好处。 这次,海疆拓土已成定局,吕宋岛势必成为大明的一部分,这让所有大明人的荣耀之心再次攀登至高峰:华夏文明执天下之牛耳,华夏民族是天下最为优秀的民族。 更为关键的是,占据吕宋岛,将为广州带来无法想象的商业之利,每个广州人都将从海外贸易中获利。 “三伢子,你们掌柜是不是缺人啊?能不能帮我打声招呼?我也想帮工。” “好!咱掌柜高兴还来不及呢,现在哪里不缺人?码头上为了招工人,还涨了两成的工钱……” …… “呸,就你这样,还想当大木师傅!咋不撒泡尿瞅瞅自己什么模样?大木师傅一个月的工钱就有上百两!” “想当大木师傅咋啦?大木师傅不也是从学徒做起的?我就当定了!现在大木师傅工钱这么高,以后估计还得涨。除了长洲造船工坊,香港罗氏造船工坊也紧缺大木师傅呢!” …… 没有任何意外,一切与海贸有关的产业,都受到了马尼拉海战胜利的影响,正在急剧升温,受到了所有老百姓的追捧。 就在广州陷入狂欢之后,林纯鸿踏上了福甲号,由赵和海护送着,往马尼拉方向泛舟而去…… 在林纯鸿离开后,莱尔却陷入了纠结之中。 显然,林纯鸿对英格兰和苏格兰的恩恩怨怨、以及现在英国局势的了解有点支离破碎,有些甚至就是错误的。但仅仅只是这些只言片语,就让莱尔震撼不已。 她实在没有想到,在遥远的东方,有一位军阀居然对英国了解如此深入。 事实上,她骗了林纯鸿,她并不是威德尔的人质,布鲁斯家族也不是完全支持议会,而是采取了两面下注的策略。作为苏格兰望族,布鲁斯家族天然反对查理一世对苏格兰的加税政策,并在议会中旗帜鲜明地反对查理一世的横征暴敛;另一方面,布鲁斯家族又担心在国王与议会的争斗中输得一干二净,采取了联姻的策略,试图将莱尔许配给斯特拉福德伯爵。 斯特拉福德伯爵是查理一世的宠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势非常显赫。布鲁斯家族试图通过联姻,为整个家族保留一条退路。于是,作为布鲁斯家族中最为漂亮的未婚女子,理所当然地被当做了牺牲品。 斯特拉福德伯爵是个已过半百的老头,而且还是一个好色贪淫的恶棍,莱尔对他厌恶万分。但作为家族的一员,莱尔并没有拒绝的权利,而且她也没有准备拒绝,毕竟,她的一时冲动,可能给整个家族带来灭顶之灾。 不准备拒绝,并不代表她欣然接受命运的安排。自得知自己要嫁给斯特拉福德伯爵这个老色鬼后,她就郁郁寡欢,变得冷漠万分。 最终,她实在受不了英伦三岛上紧张、压抑的气氛,打算离开英国一段时间,前往世界各处散心。 于是,目的地最为遥远的威德尔舰队就成了她首选,她义无反顾地开始了她的东方之旅。 旅程漫长无比,船上的生活枯燥、无聊,为了打发时间,她跟着传教士里克尔学习了汉语,虽然还比较生疏,但也能勉强进行一些简单的谈话。 与此同时,莱尔还专门收集了一些有关东方的书籍,试图了解她的目的地:大明。 仅仅通过书籍,就让她吃惊不已:大明人口过亿,繁华富足,到处都是城市,而且城市奇大无比,“大都”人口过百万,杭州、广州人口至少也有几十万,远远胜过欧洲的任何一个城市。 而且,居住在这块神奇土地上的明人,人人文明、礼貌,充满着自信。欧洲和大明一比,就如一块蛮荒之地一般,处处显得野蛮与落后。 不过,当她抵达马六甲后,稍稍一打听,却又发现,大明的海军舰队虚弱无比,就连葡萄牙这样的弹丸小国也能在大明占据一个据点,进行贸易。 莱尔感觉混乱万分,这大明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国家? 莱尔的混乱并未持续多久,当她离大明仅仅只有一步之遥时,就遭遇了强大的海军舰队,那庞大的船体,那黑洞洞的炮口,那多如牛毛的战舰,忽然让她发现:所有英国人,包括查理一世、威德尔在内,都被葡萄牙人给骗了! 被当做人质扣押在广州后,身边除了有四名侍卫随时监视外,并未限制她的行动自由。因此她能随意在广州城内闲逛。通过与普通大明人的接触,她发现,书籍上的描写虽有不实之处,但也未差多远,大明的确是个富足、文明的国家。 而且,她还发现,在广州城内,人人敬畏万分的,并不是尊贵的皇帝陛下,也不是权霸一方的地方总督,而是扣押她的军阀林纯鸿。 莱尔静静地看着狂欢的人群,不用问,她也知道,林纯鸿最终赢得了与西班牙的战争。忽然,莱尔对林纯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一介军阀,何以对海外如此了解?一介军阀,何以得到平民的拥护?一介军阀,何以主宰一个帝国的海军舰队…… 在莱尔心目中,林纯鸿身上覆盖着重重迷雾。 “与其回到英国嫁给那个老色鬼,还不如留在大明好好看看,待英国局势稳定后,再做打算……” 莱尔紧皱着眉头,桃红色的嘴唇微微翘起,突然产生了这个想法。 这个想法一经产生,就无法遏制,莱尔开始认真思索这个想法的可行性…… 第三百二十五章 兵临城下 夕阳如血,映红了半边天,也映红了整片海洋。 红红的海洋上,一支舰队拖着长长的影子,劈波斩浪,正往马尼拉湾方向急驶。 这支舰队,自然就是梁枫率领的海军舰队。 在马尼拉海战中,海军舰队陷入了战术绝境,却凭借高超的战略运作,将三国联盟舰队打得落荒而逃,大获全胜。 尤其是西班牙舰队,损失惨重。两艘战舰沉没,六艘战舰完全失去了战斗力,水手减员几乎超过了六成。 “……战况不利,务必以保存实力为上,切记,切记……” 科奎拉的嘱咐,如雷在耳,让波提罗的内心滴血不止。 波提罗最终放弃了进入马尼拉湾,率领舰队往宿雾岛方向狂逃,试图在宿雾岛修理战舰和补给后,横渡太平洋至阿卡普尔科。 这个决定,无异于将六七万西班牙人的命运交在了林纯鸿的手中,波提罗懊悔、心痛,却又不得不这么做。 他还未丧失理智,他知道,即便率领舰队逃到马尼拉,除了让林纯鸿多俘虏十多艘战舰,对战局并无任何益处。 因为结果早已注定,在两年前林纯鸿宣布攻打吕宋岛时,就已经注定。 波提罗的钢牙紧咬着下嘴唇,嘴唇上渗出了鲜血,鲜血顺着嘴角,一滴一滴地落在了克里斯蒂娜号千疮百孔的甲板上,溅成了一朵朵血红的花,凄艳无比…… 对邦泰海军舰队而言,所谓的追击,无非就是做做样子。 舰队的损失,堪称触目惊心。四成的兄弟,永远长眠在了海洋上,包括福乙号在内,六艘二级战舰几乎丧失了战斗力,歪歪斜斜的,能勉强开到马尼拉就不错了。 在每个水手的心目中,此战胜得侥幸万分,如果不是葡萄牙舰队关键时刻逃跑,鹿死谁手,恕难预料。 因此,大获全胜并未给他们带来多少喜悦,每个水手的脸上,显得凝重、肃然。再加上一些朝夕相处的兄弟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更是让这帮海上汉子悲痛万分。 整支舰队的气氛显得格外肃穆,无人说话,唯有船帆吃饱了风,发出一阵阵的猎猎作响声。 当马尼拉城慢慢浮现在水手面前时,战舰上,好歹多了点活力。水手们纷纷跳出舱室,聚集在甲板上对着海岸炮台和马尼拉城指指戳戳。 马尼拉城犹如一名火辣的热带美女一般,浑身赤裸地展现在他们眼前,一丝不挂。 这是勇士们血战之后的战利品,勇士们,忘记悲伤吧,尽情地欢悦吧,火辣的马尼拉已经对你们敞开了胸脯…… 梁枫深吸了口气,突然爆发出一声厉吼: “万岁……万岁……” 他的右手高高举起,脸色涨得通红。 水兵们突然听到梁枫的吼声,无不愣了愣,疑惑的眼神转向了梁枫。 宋书陶等参谋官瞬间明白了梁枫的心思,马上举起了右手,欢呼道:“万岁……万岁……” 水兵们终于反应过来,也跟随着梁枫狂呼起来。 整支舰队,突然爆发出猛烈的欢呼声:“万岁……万岁……” 山呼海啸声此起彼伏,犹如重磅炮弹一般,向马尼拉城袭去。 梁枫犹不满足,又下令道:“目标,一号炮台,炮击两刻钟!” 一声令下,每艘战舰,似乎也陷入癫狂之中,慢慢地横过了身子,肆意地对着炮台进行炮击。 两刻钟的炮击,仅仅只是庆祝的烟花而已,一枚枚铁球落入了大海之中,浪花飞溅,煞是好看。 看着兄弟们瞬间士气高涨,慢慢陷入狂欢之中,梁枫终于笑了。 “兄弟们,好好乐呵吧,马尼拉已经是囊中之物了……” 荣耀、胜利,始终是激发男人士气的上上之选,梁枫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万岁……万岁……” 马尼拉城外,也爆发出响彻云霄的欢呼声,与海上舰队遥相呼应。 欢呼声远远比海上的水手要响亮,几乎快要把屋顶上的瓦震落,比夏日的雷声还要猛烈。 之所以如此响亮,是因为龙虎军、龙卫军身后,黑压压地挤满了数以万计的华夏子民。 即便战争的危险依然存在,即便汉人们散居在吕宋岛各处,在听闻海军舰队兵临城下后,依然扶老携幼,前来观看他们魂牵梦萦多年的胜利场景。 也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林将军万岁……林将军万岁……” 所有的汉人立即高昂着骄傲的头颅,拼命地挥舞着右拳,狂呼道:“林将军万岁……林将军万岁……” 是谁将他们从西班牙的魔爪中解救出来,恩怨分明的海外游子,当然比谁都明白。 他们的呼声出自内心发自肺腑! 陈天瑶骑着一匹火红的战马,在人群中相当显眼。待听到人群狂呼“林将军万岁”后,不由得撇了撇嘴,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 这些日子,她一直充当龙虎军和龙卫军的耳目,对狄威背后搞的一些小动作,可谓心知肚明。 身负着血海深仇,陈天瑶无时不刻梦想着冲入马尼拉城内,将总督府上的西班牙旗帜扯落下来。然而,这些日子以来,狄威仿佛忘记了作战一般,派人四处联络各地汉人,而且还在这些海外游子面前,将林纯鸿夸得脸上长花。 这让陈天瑶气恼万分,不停地腹诽:“还真把自己当成了救世主……无耻!要想当救世主,还不如先把马尼拉夺过来!” 虽然陈天瑶从未见过林纯鸿,但还未发动就胎死腹中的美人计,使得陈天瑶的心境悄然发生了变化。一想到林纯鸿差点成了她色诱的对象,她的心里就觉得怪怪的。 无耻、冷漠、沽名钓誉,就是陈天瑶对林纯鸿的第一印象。 突然,陈天瑶想到陈力子给李思明写了一封信,那里面涉及到侍奉林纯鸿一事,她的脸立即变得通红。 “不行!得马上找李思明追回这封信!” 陈天瑶立即调转马头,拍着马,脱离了疯狂的人群,风风火火地一路往北狂奔而去。 第三百二十六章 大媒婆 在龙虎、龙卫两军协同,大败德利贝斯的马尼拉军团后,李思明就从达古潘赶到了马尼拉,并一直呆在龙虎军中。.. 不过,陈天瑶风风火火地跑到临时行营后,被告知,李思明不在。 陈天瑶追问李思明的去向,却被守兵冷冷地拒绝: “无可奉告!” 陈天瑶气恼不已,暗暗地将怒火发泄在了林纯鸿的身上:“神气什么!有什么了不起的?” 陈天瑶在行营外逡巡片刻,忽然想到,要预防此事,非得陈力子出手不可,于是,她又马不停蹄地向陈家庄园赶去。 当陈天瑶赶到陈家庄园时,内心忽然冒出一丝沧桑感。 陈家庄园已经被战争摧毁,满目苍夷,到处都是弹孔,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凄凉无比。地面上,一团团的暗黑色触目惊心,那里,就是战士们流出的鲜血所染成。 这一个月中,整个陈家一直游走在生与死的钢丝线上,稍不如意,便是万劫不复,让陈天瑶后怕不已。 陈天瑶不复刚才的灵动与活泼,心情复杂地穿过几道胸墙,略显沉重地往山腰逶迤而行。 半山腰的住宅,并未遭到战火的荼毒,陈家人依然居身于此。 离陈力子的书房约莫还有两三丈,陈天瑶忽然听到书房里传出一阵谈笑声,正是陈力子和李思明的声音。 陈天瑶心念一动,立即放缓了脚步,蹑手蹑脚地靠近书房。 书房内传来一阵呛人的烟草味,呛得陈天瑶差点忍不住要咳嗽。陈天瑶弯着腰,用手紧紧地捂住口鼻,好不容易按捺住,心里暗暗埋怨道:“什么东西不好享用,偏偏迷上了鬼佬的烟草!鬼佬带来的,能有什么好东西?” 书房内,忽然传来陈力子的声音:“要说这雪茄,还真是个好东西,没事吸几口,神清目爽的。西班牙人从美洲带来的,除了银子,就这东西最值钱了。” 李思明干笑几声,道:“呵呵,就是。传闻郑梦帆到处寻找烟草的种子,试图在吕宋岛移植呢。” 陈力子吃了一惊:“郑梦帆反应这么快?嘿,老咯,比起这帮年轻人,我也就适合在家里晒晒太阳……” “传闻而已,陈叔何必当真?移植谈何容易,岂是一朝一夕之事?再说,陈叔现在就是吕宋岛上最大的地头蛇,郑梦帆能做到的事情,陈叔只需动一动小指头,就手到擒来,有什么什么好担心的?” 陈力子嘿嘿笑了两声,来了个默认。 书房内一片安静,陈天瑶估计,两个烟鬼很可能在享受雪茄带来的快感。 陈天瑶想着,现在父亲和李思明都在,正好可以趁机将书信一事解决,省得日后麻烦。她正准备推门而入,忽然听到陈力子问道:“听闻林将军三日后抵达马尼拉,此事可真?” 陈天瑶下意识地缩回了右手,一时之间,心里居然有点慌乱。“三日后,林纯鸿就要到马尼拉?” “是真的。六七万西班牙人如何处置,无论是梁提督,还是狄指挥,都无法决断,此事非得林将军方能拍板。” 书房内,忽然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紧接着,陈力子语带颤音,问道:“林将军倾向于怎么解决?李总管可曾听到风声?” 陈天瑶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将耳朵紧贴着墙壁,惟恐漏听一个字。陈家、李家与西班牙人有血海深仇,如何处置西班牙人,当然让陈力子和陈天瑶紧张不已。 “总不能将六七万西班牙人一股脑地全部砍光……那太便宜他们了……” “难道……奴隶……” 陈力子突然压低了声音,让陈天瑶听得并不真切。 书房内又一片安静,陈天瑶一想到,自己挥着鞭子,驱使平日高高在上的西班牙人挥洒血汗,心里突然变得兴奋起来:“总算做了点好事,不枉打了胜仗。” “对,到时候就把科奎拉要来,每日让这个家伙去掏粪……” 正当陈天瑶浮想联翩时,李思明突然说道:“如果我所料不差,林将军很可能在马尼拉设立总督,总揽政事、军事,这是一块大蛋糕,不知陈叔有什么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我与林将军素未谋面,也谈不上了解,林将军如何安排,我只能接受而已。莫非还能影响林将军的决策?” 李思明道:“陈叔,这么想可不对。陈叔想想,郑梦帆等粤籍、江浙籍海商,又向海事都督府捐献了百万两以上的军费,其用意何在?无非就是未雨绸缪而已,他们早就盯上了这块蛋糕呢!这帮海商背靠着大明,先天上就比我们这帮海外游子有优势,一旦他们在吕宋岛站稳了脚跟,我们如何与他们竞争?” “还有,荆州本地的商人,一直就是林将军着力扶植的对象,这块蛋糕,岂能没有他们的份?洪齐云早就梦想着在马六甲销售货物,这次海战还未结束,就组织船队至达古潘,其用意还不明了么?” “以前,吕宋岛上的几大家,虽然在西班牙人的压制下,忍气吞声,但说起生意,算得上独霸吕宋岛,现在有了另外两家介入,我们要是还躺着睡大觉,势必被吃得连渣都不剩!” “这……这……” 陈力子的声音中,明显带着一丝惶恐。 “陈叔,我们也该未雨绸缪了。眼下就有一个大好的机会……” “什么大好的机会?” “林将军马上就要来马尼拉,不如安排天瑶与林将军多多接触,一旦两人对上了眼,整个陈家,整个吕宋岛上的汉人,岂不是多了谁也动摇不了的靠山?” “啊?这个太……” “陈叔,林将军英明神武,实乃不可多得英雄豪杰,天瑶即便只是为妾,也不算辱没天瑶!” “小女能寻得这样的夫君,我自然求之不得,只是林将军能看得上天瑶么?” “这点陈叔尽管放心。林将军英雄年少,天瑶国色天香,结合在一起,实乃天造地设之配。林将军那里,我会添上一把火……” 两人在书房内说得高兴,万没想到,陈天瑶却在屋外气炸了肺。 陈天瑶气得脸色发紫,猛地一把推开书房门,大声叫嚷道:“要想把我送给林纯鸿做妾,做梦……” 第三百二十七章 抓捕奴隶 陈天瑶突然闯进来,把陈力子和李思明吓了一跳。陈力子赶紧站了起来,笑道:“天瑶,说什么胡话呢?你听谁说要把你送给林将军做妾的?” 陈天瑶的眼睛里,闪耀着晶莹的光芒,语带哭音:“还想瞒着我!我都听见了,天下有这样的父亲吗?将女儿当货物一般送给权贵!” 陈力子尴尬地看了看李思明,脸上挂不住,厉声斥责道:“放肆!婚姻大事,哪里轮得到你胡说八道的?” 李思明也尴尬万分,苦笑着上前一步,劝道:“天瑶妹子,林将军英雄年少,不到三十岁,就做出偌大事业,实乃夫婿第一人选。妹子也别着急,待林将军到马尼拉后,看清楚了再做打算,如何?” 陈天瑶泪眼模糊,突然跺了跺脚,叫道:“我死也不嫁给林纯鸿!” 说完,转身跳出了书房,将面面相觑的陈力子和李思明扔在了书房。 陈天瑶冲出陈家庄园后,心里凄苦万分。 她仅仅只是一名十八九岁的少女,还对未来充满着憧憬和向往。她面容姣好,又是陈力子的掌上明珠,何曾受过半分委屈? 妾的地位,可不是一般的低。在汉人中,妾如货物,生死几乎操于夫家之手,甚至还可以当做礼物送给他人。陈天瑶时常听闻妾的悲惨命运,哪想到,赶走了西班牙人,美好的生活刚刚开始,她却要被父亲安排给别人做妾。 纵然林纯鸿英明神武,纵然林纯鸿权势滔天,那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她永远只是一名抬不起头来的奴婢而已。 陈天瑶从马厩里牵出了火红色的马匹,跨上马背,在马尼拉城郊纵马狂奔。 陈家庄园已经被她远远地抛在了身后。她回头看了看模模糊糊的庄园,心里忽然泛出同病相怜的感觉。 战火摧毁了她挚爱万分的庄园,同样,战火也打碎了她少女纯真的梦想。 马尼拉的太阳明媚无比,落在陈天瑶眼中,却失去了光彩,显得灰暗、晦涩。 她也不看路,只管往偏僻、幽深的地方跑,恍恍惚惚地离马尼拉城越来越远,慢慢进入了森林之中。 森林之中,无法纵马,火红马的速度越来越慢。 突然,陈天瑶听得真切,右前方传来嘣的一声响,紧接着一声厉啸声传来。 “弓箭!” 陈天瑶下意识地低下头,伏在马颈上。 哪想到,这支箭直直地向着马匹飞去,正中马匹的右眼。马匹吃痛,双腿直立,发出凄厉的马嘶声。 陈天瑶惊慌不已,根本来不及抱住马颈,被马匹甩到了地上,直摔得七晕八素,体内的五脏六腑,似乎都挪了位,连气都喘不上来。 好一个陈天瑶,刚一落地,心知危险万分,立即借势一滚,滚进了灌木丛中,并顺手从肩头解下了弓箭,迅速上弦,眼睛瞅向右前方,搜索放冷箭之人。 右前方的灌木丛中,茂密万分,隐隐约约看得见有一个人影。陈天瑶不管不顾,瞄准着人影,松开了手指。 “咻……” 弓箭发出尖锐的呼啸声,正中人影的右臂。灌木丛中,传来凄厉的惨呼声…… “中了……”陈天瑶心中暗叫道,微微地探出头,向着右前方望去。 还未看出个所以然,忽然又从左前方传来弓弦的嘣嘣声。陈天瑶立即伏低了头,弓箭紧擦着她的头皮飞过,直把她惊出了一身冷汗,一颗心脏犹如小鹿一般,扑通扑通地乱跳。 陈天瑶好不容易使自己平静下来,从箭壶中掏出一支箭,上了弦。她小心地从灌木丛中露出一双眼睛,紧张地盯着左前方。 左前方十多丈出,灌木微微地颤抖,不用问,第二个放冷箭的人,就藏身在那个地方。 陈天瑶也不放箭,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灌木丛。 忽然,陈天瑶看得分明,从灌木丛中冒出了一个黑黑的额头。她毫不犹豫地松开了手指,将夺命之箭射向冒出的额头。 “啊……” 又一声惨呼传出,灌木丛中的人影扑倒在地,不停地辗转呼号。仅仅几息功夫,声音越来越微弱,最终一点动静也没了。 陈天瑶的小心脏跳得越来越厉害,暗自嘀咕道:“不会就这么射死了吧?” 此时,右前方的呼号声一点也没减弱的趋势,甚至还发出了“救命”的呼号。 “原来是土人!居然敢偷袭姑奶奶,看姑奶奶怎么收拾你们!” 陈天瑶鼓起了勇气,慢慢向着右前方爬去,越来越近了,发现一个精壮的土人被射翻在地,手头的弓箭被扔在了一边,不停地在灌木中滚来滚去。 陈天瑶有点害怕,不敢再靠近,只是趴在那里暗中观察。灌木之中,到处都是土人流出的鲜血,把那里染得红灿灿地一片。土人的右臂还在不停地流血,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眼见得再不加救治,这名土人就会因为流血过多而死亡。 陈天瑶突然想到,“要不,把这个土人带到黑市卖掉?爹想把我当货物,大不了脱离陈家,靠自己谋生!” 两年前,在马尼拉附近就出现了买卖奴隶的黑市,一个精壮的土人,可以值五两银子。陈天瑶大为心动,立即上前,从土人的腰间解下绳子,将土人绑得严严实实。 然后她咬紧牙关,突然一下子拔除了土人右臂上的箭支,土人爆发剧烈的惨呼,鲜血犹如泉涌一般,不停地往外冒。 陈天瑶慌了神,连忙扯掉了土人的袖子,将土人的右臂简单地包扎了一番,好歹止住了鲜血。 折腾了半个时辰后,土人好歹恢复了点力气,不停地祈求陈天瑶放过他。 陈天瑶冒着生命危险,方才捉到这个战利品,哪能就此放过?在给土人喂了点水后,就拿着马鞭,赶着土人往马尼拉城走去。 陈天瑶忽然发现,经过一番战斗后,自己的心情居然好了起来,远不是刚才的万念俱灰和痛不欲生。 她边走边嘀咕着:“要不,以后就招揽几个同伴,在吕宋岛抓捕土人,这倒是一门好生意!” “哼!难道离开了男人我就不能活?大不了一辈子不嫁人!” 第三百二十八章 第一次谈判 在陈天瑶抓捕了一个奴隶,心情变得舒畅时,马尼拉城内,西班牙人却是惶惶不可终日。.. 以前,西班牙对吕宋岛控制有力时,并不会出现土人公然袭击过往行人之事。现在,西班牙人龟缩在马尼拉城外,狄威的行营又尚未对吕宋岛建立有效的统治,这致使土人失去了约束,变得有点肆无忌惮。 科奎拉现在哪有功夫去关心土人如何?当他看到如同城堡似的战舰时,他就知道,波提罗已经败亡,西班牙在马尼拉再无任何转机,他成了西班牙的末任菲律宾总督。 至于会不会丢掉性命,他现在已经无暇顾及了,他现在唯一考虑的是,将六七万西班牙人顺利带回西班牙或者墨西哥。 因此,他冒着兵变的危险,严令德利贝斯全力保护城内汉人的财产和生命安全。 但是,六七万人中,什么鸟都有,激进的西班牙民族主义者数量更是不少。于是,他每日提心吊胆,惟恐听到一丝血案的消息。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的耳边响起了惊心动魄的汇报声:“总督大人,西城糖庄老板邵云被杀,庄内砂糖被洗劫一空……” 科奎拉瞬间瘫倒在地上…… “蠢货!这样会害死所有的人……”马尼拉总督府内,回荡着科奎拉凄厉的呼叫,显得格外渗人。 “把那帮混蛋给我抓起来,统统抓起来,败类……” 科奎拉逐渐恢复了理智,下达了第一条命令。 科奎拉感觉现在就像坐在了火山口上,火山口上在不停地冒烟,而且还看见了不停冒出的火星。 仅仅扑灭这些火星,是远远不够的。唯有迅速谈判,求邦泰放过所有的西班牙人,才能最终将火山遏制住。 万般无奈之下,科奎拉命令事务官伊达尔戈前往邦泰陆军中谈判。 “除了无条件投降,我看,没有什么可谈的!” 中军帐中,在伊达尔戈喋喋不休半晌后,狄威不容置疑地说道。 说完,狄威也不理会伊达尔戈,反而将目光投向了伊达尔戈旁边的汉人,问道:“你是何人?为何与鬼佬混在一起?” 狄威的眼神冷冷的,就如极北之地的冰雪一般,让这个汉人不禁打了个哆嗦。 这个汉人大约四五十岁,长着稀疏的短须,脸瘦瘦的,一副典型的山羊脸。 山羊脸讪讪地笑了笑,拱手道:“启禀将军,小的闻元奎,在马尼拉城中做点小生意,这次来将军营中,想为马尼拉城中的汉人谋一份出路。” “哦?谋一份出路?这个担子可不好挑!”看着闻元奎眼神躲闪,狄威认为他在撒谎,心里对他甚为不喜,略带讽刺地说道:“说说看,你有什么打算?” 闻元奎吃了一惊,就连山羊胡须也抖了抖,迟疑道:“这个……” 闻元奎哪里是什么生意人?他不过是都督府内的一个小官,平日依靠着西班牙人谋生,对西班牙人敬畏到极点,哪里敢有丝毫的打算?狄威的这话,可谓戳入了他的内心,让他有点惊慌。 狄威冷声道:“连想法都没有,还妄言什么为城内的汉人谋一份出路?大言不惭!” 闻元奎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呆立片刻,好不容易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故作熟稔地说道:“狄将军,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说完,他还以目视旁边的侍卫、文员,颇有期待狄威屏退左右之意。 狄威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挥手道:“有什么话就说,哪有那么麻烦的?” 闻元奎的眼皮跳了跳,突然拜倒在地,声泪俱下地哭诉:“狄将军,请救救城内两万五千多汉人吧。狄将军若是攻打马尼拉城,西班牙人眼见不能抵抗,势必将怒火发泄在城内的汉人身上!” 狄威大怒,霍地站了起来,冷声道:“他们敢!你回去直接去找科奎拉,要是城内的汉人有丝毫闪失,就让六七万西班牙人将脖子洗干净,等着砍头吧!” 闻元奎一听,吓得脸色大变,膝盖也情不自禁地软了下来,跪倒在地,语无伦次地说道:“狄将军息怒,科奎拉……令军团严密保护汉人,只是……晚了啊,这个……已经有汉人被杀了啊……科奎拉也控制不住局面……” 狄威一掌拍在了案台上,厉声吼道:“什么!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说的?混账……” 狄威的这一掌,直把伊达尔戈吓了一大跳,他深恐暴怒中的狄威下令攻城,连忙出声辩解道:“总督大人听闻有暴徒抢掠汉人后,就立即下令捉拿了暴徒。这只是偶然的刑事案件,并不是针对汉人的报复,还请狄将军明辨。” 顿了顿,伊达尔戈又恢复了刚才的神气和骄傲,冷冷地说道:“如果狄将军什么都不愿意谈,城内的马尼拉军团很可能会弹压不住,以后会发生什么,实在无法预计。” 狄威听了此话,心里更是恼怒万分,他狠狠地压制住内心的愤怒,淫郁着双眼,右手食指指着伊达尔戈,冷笑道:“你这算是威胁我么?” 伊达尔戈学着汉人拱了拱手,说道:“我哪里敢威胁狄将军?我只是担忧马尼拉城内混乱的局势而已……” 狄威正准备训斥伊达尔戈,忽然一个传令兵将嘴凑近狄威的耳边,压低了声音,嘴唇不停地上下翕动。 刚听完第一句,狄威的眼睛里,愤怒马上消失不见,反而还闪耀着兴奋的光芒,听到后来,越听越高兴,直到传令兵离开,脸上还挂着一丝笑容。 狄威笑眯眯地对伊达尔戈说道:“你们放心吧,大明乃天朝上国,也不与你们一般计较。你回去告诉科奎拉,只要你们保证城内汉人的安全,我们将保证所有西班牙人的生命安全。” 说完,狄威挥了挥手,下了逐客令:“你现在就回去吧,马上告诉科奎拉,五日内,必须投降,否则,我们就要攻城,攻进城后,鸡犬不留!” 伊达尔戈无法,只好带着闻元奎离开了行营。 眼见得伊达尔戈走远,狄威立即下令:“准备船只,立即去定远舰。” 第三百二十九章 军事安排 林纯鸿比李思明预计的时间早到了三日,随同他一起赶到马尼拉的,还有赵和海的大白鲨舰队。.. 最先得知消息的,自然是海军舰队提督梁枫。 在林纯鸿登上定远舰后,得知西班牙使者正与狄威谈判,林纯鸿估计,科奎拉很可能拿城内的汉人安全来要挟狄威,他立即令狄威先一步稳住西班牙人。 待狄威、蒋一钦、李思明登上定远舰后,林纯鸿召开了抵达马尼拉后的第一次会议。 林纯鸿居首,海军忠武将军赵和海、梁枫以及陆军忠武将军狄威紧随其后,宣威将军李思明、宋书陶、蒋一钦排在末位,将狭窄的指挥室挤得满满当当的,差点就无法就座。 林纯鸿看着这些海上、陆地上的悍将,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这次攻占吕宋岛,我本以为至少还要持续一个多月,幸赖各位努力,早早地占据了绝对优势,大家都辛苦了。” “都是将军和张都督居中策划的功劳,属下不敢居功……”这帮悍将心情甚好,一个个讪笑着,乱哄哄地说道。 林纯鸿双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大家也不必谦虚。狗头岛的登陆战、马尼拉外海的海战,均可圈可点,足以光彪史册。后人当会永远记住诸位的功劳!” 梁枫略显羞愧,站起来说道:“将军,属下未遵从将军的军令,擅自与三国联盟舰队提前决战,差点让整支舰队覆灭。还请将军责罚。” 林纯鸿笑道:“梁提督切莫自责,战场瞬息万变,梁提督本就有临机决断之权,并无过错。梁提督这次重创了荷兰和葡萄牙舰队,我估计,往后他们一见到我们,就会有多远躲多远,从这点看,梁提督居功至伟!” “再说,从宋总管的报告看,即使没有马蒂诺的撤退令,舰队也不会打败仗。” 梁枫低下了头,用悲沉的语气说道:“这一仗,四千多精干水兵丧身于大海,这个损失……” 林纯鸿挥手打断梁枫的话,看了看赵和海,对梁枫说道:“大白鲨那里,已经人满为患了,我看也该挪出一部分了,梁提督需要多少人,我都给补上。坐下吧,别自责了。” 梁枫点了点头,缓缓地坐了下来。 林纯鸿接着说道:“战争已经接近尾声,当前最为紧要之事就是处置马尼拉城内的西班牙人。万历三十一年,两万多汉人被西班牙屠杀……” 说到这里,林纯鸿顿了顿,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李思明。只见李思明紧咬着嘴唇,整个身体在不停地颤抖着。 “这次,咱们得讲究一个有仇报仇,万不可学那东郭先生。处置西班牙人,最基本的底线就是,参与过万历三十一年屠杀的,什么也别说,砍头!没有参与过的,全部发配至锦普或者鱼干工坊为奴,至于为奴多长时间,李思明,这个你去和西班牙人谈……” 李思明大吃一惊,愕然道:“将军,我担心我的情绪会坏事。” 林纯鸿摇头道:“在尽力保护城内汉人性命的基础上,无论你谈得怎么样,都没关系。就是你把西班牙人全砍了头,我也不会说一个不字!” 李思明感激地点了点头,道:“卢诗源总管那里,正需要这帮免费劳力,将军放心,我不会冲动的……” 林纯鸿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处置西班牙人,仅仅只是善后。咱们最重要的任务,还是着眼将来,彻底控制吕宋岛,将吕宋岛变成邦泰最为稳固的前进基地。当前第一要务就是组建吕宋岛的防务。” 林纯鸿手指着蒋一钦,道:“蒋指挥,组建吕宋军团,就靠你了。吕宋军团将以龙卫军为底,暂时按照三个海军陆战军的规模组建,建成后,吕宋军团正式称为为龙卫军团……以后,吕宋岛的防务,就靠龙卫军团了……” 蒋一钦的嘴张得足以塞下一个鹅蛋,赶紧站起身来,惶然道:“将军,还请三思,狄指挥比属下谋划深远,又比属下熟悉水陆战法,何不将此重任交给狄指挥?” 林纯鸿笑道:“蒋指挥切莫妄自菲薄,我会让狄指挥从龙虎军中,调拨一部分精通水陆战法的军官给你。注意了,海军陆战军向来以攻击为第一要务,防守可不是它的特点,蒋指挥,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此话一落口,众将的眼睛里无不闪耀着渴求的光芒。林纯鸿的意思,他们都听明白了,无非就是准备攻击巴达维亚的荷兰人或者马六甲的葡萄牙人。 “至于狄指挥,我另有重任交给他……” 说到这里,众将无不露出探询的意思,想知道狄威履任何处。林纯鸿笑道:“近期,龙虎军将返回广州,开始着手组建龙虎军团。龙虎军团与龙卫军团自然一样,进攻是第一要务,至于目标……” 林纯鸿指了指舆图上的金州卫(今大连),冷声道:“辽东是块宝地,岂容女真人一直盘踞?龙虎军团组建后,第一仗当在此处!” 众将的目光更为热切,纷纷用羡慕的眼神看着狄威。要知道,在大明军中,一直流传着“女真过万不可敌”之传言,荆州军将士颇不服气,皆渴望与女真人一战。现在狄威博得头筹,如何不让这帮汉子羡慕万分? 狄威激动得差点说不出话来,良久,方才行了一个隆重的军礼,回道:“属下一定不辱使命!” 林纯鸿用看向狄威和蒋一钦,接着说道:“你们两个,先拟定扩军方案,此事宜早不宜迟,切记!” “诺!”狄威和蒋一钦同时半跪于地,行了一个军礼。 林纯鸿接着说道:“梁提督,从今往后,吕宋岛的海上防务,就依靠海军舰队了,至于马尼拉,得着手修建一个海军基地,平日也不必留下过多兵力。” “这……”梁枫、李思明、宋书陶面面相觑,惊疑道:“一旦荷兰或者葡萄牙来攻,马尼拉怎么办?” 林纯鸿还未开口,赵和海却大笑道:“将军妙策,舰队么,不用来抢劫,唯一的用途就是吓人!只要海军舰队能随时夺回马尼拉,那帮龟孙子哪里敢起异心?” 这话把林纯鸿给逗笑了:“赵和海算是说到点子上了。你们都记住了,海军舰队是用来开疆拓土的,第一职责便是进攻、进攻、再进攻,要是哪天沦落到防守,那就不叫海军舰队了!明白了吗?” “明白了!”指挥室内,响起了众将整齐的回应声。尤其是梁枫、李思明和宋书陶,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第三百三十章 奴隶贸易 林纯鸿将马尼拉的诸多事务安排妥当后,就整日游走于马尼拉附近,期望对吕宋岛有个直观的认识。 林纯鸿来吕宋岛,压根就没把处置西班牙人放在心上,那些西班牙人,只是一些冢中枯骨,犯不着为他们花心思。他的目的,主要还是为治理吕宋岛做准备。 吕宋岛,乃邦泰的第一块海外领地,如何治理,很大程度上决定着以后的海外领地向什么方向发展,容不得半点马虎大意。 可供林纯鸿参照的经验教训,还算丰富。 西班牙、葡萄牙以及荷兰的做法,不足取。另一个时空中的中美、南美以及印度尼西亚,哪里还能找到三国的半点影子? 英国在北美的做法还不错,大量移民至北美,将北美变成了欧洲白人的乐土。只可惜,英国对北美的控制到底弱了点,最终遭到了反噬,被驱逐出北美。现在,除了一份文化和宗教上的认同,北美与英国已经完全没什么关系。 要说,美国的经验比英国更为可行。美国征服西部时,几乎将当地的印第安人屠杀一空,整块大陆无可争议地永远属于美国,也从未闹出过什么土著要求独立之事。 难道学习美国,将吕宋岛上的土著全部杀光? 林纯鸿摇了摇头,将这个疯狂的想法从脑海中赶开。 这倒不是林纯鸿悲天悯人,林纯鸿对屠光这帮懒惰的土著,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只是,如果真大开杀戒,将为林纯鸿带来不可预料的风险。 大汉民族素来同情弱者,讲究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一旦林纯鸿下令屠光了吕宋岛上,不仅穷酸书生要大肆开骂,就连普通的民众恐怕也接受不了,从而导致离心离德的局面。 更何况,吕宋岛上的土著多达上百万,这些免费的劳动力,林纯鸿也有点舍不得。 既要一劳永逸地将吕宋岛变成汉人的领地,又不能将土著屠光,这问题可让林纯鸿犯了难。 林纯鸿突然想到,汉人征服南粤、云贵等地的经验,可供借鉴。秦始皇时代,南粤之地正式纳入汉人的地盘,云贵等地,一直到明初,方才纳入汉人的地盘,到了现在,还有谁会认为南粤和云贵是蛮夷的地盘,很多人甚至已经忘记了这段历史,甚至还以为汉人自古以来就在南粤和云贵繁衍生息。 对,种族同化,始终是最有效的方式。 不过,汉人对南粤和云贵的同化,经历了漫长的岁月。直到现在,那里还存在着无数的土司,如何加快这个进程呢? 强制移民?那得要多少银子啊?而且百万人口的移民,那又是多大的工程,该要引起多大的反弹? 显然,强制移民行不通。 还是要把同化的大业做成赚钱的买卖才行! 林纯鸿笑了起来,暗自思道:“看来,赵和海无意中发现了最有效的办法!” 想到此处,林纯鸿随口令道:“于泽,随我至利多一趟!” 林纯鸿稍事收拾一番,将自己打扮成了富商,带着于泽等五个侍卫,往利多而去。 利多位于马尼拉城郊东南方向,乃马尼拉附近最大的奴隶市场。利多奴隶市场,形成的历史,不过两年。 刚开始,对利多奴隶贸易,马尼拉城中的西班牙人也觉得莫名其妙,他们只知道,两年前,抓捕的土著,除了绞死或者放掉,并不值钱。后来,不知道哪里来了买家,以四两银子的价格收购奴隶,致使马尼拉的奴隶贸易一下子繁荣起来。 西班牙当局当然不会坐视不理,稍一追踪,便发现奴隶流向了大明和越南锦普。科奎拉怀疑,背后的组织者压根就是林纯鸿! 不过,奴隶贸易算得上暴利。吕宋岛上,住满了土著,西班牙人抓捕起来,可谓得心应手,于是,西班牙人暗中做起了奴隶生意,轻易地掌控了九成以上的奴隶来源。 此举为西班牙人带来了庞大的利润,而且在西班牙人的操纵下,奴隶的价格一度涨到了八两银子的高价。 这点,科奎拉倒是错怪林纯鸿了。事实上,林纯鸿并不知情,至少表面并不知情。 奴隶贸易的兴起,要从赵和海抓捕战俘说起。 刚开始,赵和海将劫掠中抓捕的战俘,以二十两银子的价格转手给康定博和卢诗源,并获得了一份并不稳定的收入。 赵和海灵机一动,闲暇时,有意识地在东南亚诸岛抓捕土人,并卖给康定博和卢诗源。这份收入不仅赚得辛苦,还要冒着一定的危险。于是,赵和海开始在东南亚诸岛收购土人奴隶,转手就是五倍的利润,让他忙得不亦乐乎。 赵和海本准备向林纯鸿汇报此事,让林纯鸿最终定夺是否持续这份生意,却被卢诗源阻止。卢诗源认为,奴隶买卖本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一旦传出去,对林纯鸿的名声有碍。不如三人暗地里操纵此事,即便传了出去,所有责任也可以由三人承担,并不影响林纯鸿。 赵和海和康定博均觉得有理,一直背着林纯鸿大肆进行奴隶贸易。 林纯鸿哪能不知三人背地里干着奴隶贸易的勾当? 不过,他也没有阻止的意思,并且对卢诗源、赵和海和康定博三人的良苦用心心知肚明,只是通过隐秘渠道交待康定博和卢诗源,所有奴隶,如果服劳役满五年,并且学会说汉话、接受华夏文化,便放掉他们,允许他们在大明居住。 林纯鸿此举,并不是同情心泛滥,而是充分吸取美国南北战争的教训,提前打了一剂预防针。 随着时间的推移,奴隶贸易越来越繁盛,致使马尼拉附近的利多形成了整个东南亚奴隶贸易的中心,每日的交易量达到了上千人。 林纯鸿打扮成富商前往利多,无非就是想遮人耳目,以免传出去后百口难辩。 而且,他还想亲眼看看利多的奴隶市场,看能否通过奴隶贸易,将吕宋岛上的绝大部分土著贩卖至大明,让其置身于汉人的汪洋大海中,最终迅速被同化。 汉人的同化能力,那可是相当强,就连犹太人都能同化,区区吕宋岛土著,算得上什么? 第三百三十一章 偶遇 受战争的影响,最大的奴隶来源已经被斩断,利多的奴隶市场显得有点萧条、冷清。.. 放眼望去,宽阔的道路四通八达,一条条木栅栏围成了大小不等的圈子,从这些木栅栏就可以看出,以往的奴隶贸易该有多么繁盛。 现在,木栅栏内,几乎看不到奴隶,宽阔的道路上,偶尔路过一些押送奴隶的奴隶贩子,将奴隶驱赶至木栅栏内,四处招揽顾客。这些奴隶贩子脸带忧色,一看到有人路过,马上就上前搭讪,竭力推销手头的奴隶。 这些奴隶贩子,大多说着闽南语和粤语,有点甚至干脆就说着官话。闽南语和粤语,林纯鸿也能听得懂,于是,他不停地上前砍价,借此了解奴隶行情。 一名奴隶贩子迅速引起了林纯鸿的注意,因为这个奴隶贩子乃一个妙龄少女,而且还不像其他奴隶贩子一样脸带忧色,反而还有点兴奋。 妙龄女子后面,还站着两个彪形大汉,身后的木栅栏内,关着五个精壮的奴隶。 林纯鸿心念一动,带着于泽等人往妙龄少女走去。 少女见到林纯鸿一行走来,颇有点兴奋,兴奋之中又带着点紧张,白嫩的脸上透出一抹红色。一双玉脂般的小手摆弄着衣角,终于鼓足了勇气,脸上露出一丝羞涩的笑容,问道:“客官,买牲口么?” 林纯鸿不由得暗自好笑,这少女分明不是奴隶贩子,却装得非常老道,还用上了行话,将奴隶称为牲口。 少女的眼睛灵动万分,忽闪忽闪的,长长的睫毛,不停地颤抖,弄得林纯鸿的心脏也一阵阵颤抖的。哪里来的绝色少女?居然也涉入肮脏的奴隶贸易?林纯鸿暗思道。 少女说出一句话后,明显不像刚才那么紧张,见林纯鸿不说话,马上指着木栅栏内的奴隶,推销道:“客官,你看,这些牲口膘肥体壮的,一看就知道是劳作的好把式,我这里卖得也不贵,按七两一口的价格送与你,如何?” 林纯鸿看着瘦小的牲口,听到少女说“膘肥体壮”,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老板,你的推销倒是很有特色啊……” 少女话一出口,就悔得跟什么似的,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就如秋天的苹果一般,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最终,少女跺了跺脚,颇有点气恼地说道:“好啦,我也不多费口舌了,六两银子一个,如何?” 林纯鸿乐呵呵的,只觉得这个少女可爱无比,有心想逗逗她。他不停地打量着五个奴隶,说道:“六两银子?太贵了!你看,这个右臂受了伤,脸上连血色都没有,能不能活下来还不知道!” 林纯鸿又指了指另外一个奴隶,笑道:“这个奴隶太老了些,起码有三十五岁,我买回去给他养老么?” 林纯鸿将五个奴隶一番评头论足,指出他们的缺点,最终总结道: “嗯,太贵了!” 少女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眉头紧紧地蹙着,颇有点不耐烦地说道:“好了,好了,别啰嗦了,五两银子一个!” 说完,她又转过头去,小声嘀咕道:“小气鬼!为几年银子费那么多口舌,晦气!” 少女的嘀咕声没有逃过林纯鸿的耳朵,他也不气恼,装着没听见,摇了摇头,叹道:“五两还是太贵了!哎,数量太少啊,我至少需要五百个牲口,你现在手头有没有?要是两天内能凑到五百个,我按六两银子的价格收购!” 少女露出吃惊的神色,失声道:“五百个牲口?看来客官是做大生意的人,不过赶林纯鸿差远了,林纯鸿动动嘴皮子,就把马尼拉城内的六七万鬼佬变成了牲口!大手笔!” 林纯鸿一听少女提到自己,不由得吃了一惊,将西班牙人当做奴隶劳作,知情面并不广,这少女如何得知的?他问道:“啊?将六七万西班牙人变成牲口,你从何处得知的?不是说要将西班牙人全部砍头么?” 少女撇了撇嘴,眼中露出不屑的神色,道:“全砍头?我倒是想!吕宋岛上的汉人,无不想生啖鬼佬的肉。但林纯鸿舍得么?那林纯鸿又好色,又冷漠,还奸诈万分,一手算盘打得鬼精鬼精的,岂能放过这些免费的牲口?” 林纯鸿哭笑不得,自己居然在少女的心中是这样一幅形象。 林纯鸿装作好奇的样子,问道:“我听说,林将军英明神武,解救吕宋岛汉人于危难之中,不知这好色、冷漠和奸诈从何说起?” 一句“英明神武”,让林纯鸿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他只觉得自己像王婆卖瓜一般,在自己的脸上贴了好几斤的黄金。 少女恨恨地说道:“你去看看林纯鸿的军队,一个个眼睛都长到了额头上,向来不拿正眼瞧人!这些军队都是林纯鸿带出来的,他难道不是骄傲冷漠的人?他的军队进入吕宋岛后,背后不停地夸耀自己,把自己夸得脸上都长了花,借此收买岛上汉人的心,难道还不奸诈?” 林纯鸿暗思道,看来,这个少女与狄威的龙虎军接触不少,身份不难查明。嘿嘿,这少女观察还挺仔细的嘛,一眼就看出了狄威的用意。 “这好色呢?”林纯鸿追问道。 少女突然变得恼怒起来,跺脚道:“你到底是来买牲口,还是来闲聊的?要是闲聊的话,我可没空陪你,我还要做生意!” 林纯鸿好奇不已,不知少女为何会认为他好色,心里落了个好大的空。此情此景下,他又不能逼着少女说下去,只好随口道:“自然是来买牲口的。” “那五两银子的价格,要不要?” 林纯鸿摇了摇头,道:“五个牲口的成色太差,数量又太少,不要了,不要了……” 说完,带着于泽等侍卫,慢悠悠地往前走去。 身后传来少女嘀咕声:“白费了半天口舌,碰到了一个夯货,真是倒霉!” …… 回到龙虎军营后,林纯鸿还未坐稳,于泽就汇报道:“刚才那个少女,就是陈力子的独女,名唤陈天瑶!” 林纯鸿更是疑惑万分,陈力子的爱女,怎么会去贩卖奴隶?又怎么会对他有如此恶劣的印象? 林纯鸿百思不得其解。 第三百三十二章 拓航 林纯鸿还在想着陈力子父女,突然接到侍卫汇报,陈力子来访。.. 嘿,这陈力子原来和曹操是同类人,甚至比曹操更胜一筹,不用说,只用想,他就到了。 “草民陈力子拜见林将军,将军永远安康。” 陈力子拜倒在地,正要行大礼,林纯鸿慌忙上前,双手扶起陈力子:“陈老爷折杀林某人了,如此大礼,林某人如何受得起,快快请起。” 陈力子丝毫不为所动,恭恭敬敬地将额头碰到了地上,方才在林纯鸿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林将军是吕宋岛上二十多万汉人的恩人,如何当不起草民一拜?” “陈老爷说笑了,来,请上坐。” “将军可别称呼陈老爷,草民受不起,将军尽管称呼贱名陈力子即可。” “那怎么可以?陈老爷身居海外,心系所有汉人福祉,正是吾辈之楷模,林某人仰慕已久。” “草民做了一点小事,哪里赶得上将军把西班牙人围堵在城中,为所有岛上汉人出了一口恶气?” …… 两人互相谦虚,互相吹捧,直过了一刻钟,方才敲定,林纯鸿称呼陈力子为“陈员外”。 寒暄已毕,话入正题,陈力子言道:“我这次前来,主要是感谢将军为陈家报仇雪恨,感谢将军为我们这帮海外弃民出了一口恶气。为此,特向将军献上一份薄礼,还望将军笑纳。” 说完,陈力子从袖子里掏出一份礼单,双手恭恭敬敬地递到林纯鸿眼前。 林纯鸿看也不看礼单,右手挡住陈力子的双手,用力推了回去,道:“陈员外客气了,这份礼我不能收。朝廷视海外游子为弃民,这已经是过去,两年前,我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只要心系华夏,穿着华夏的衣服,守着华夏的礼,就是华夏人。海外的华夏人受了苦,作为同胞,帮点小忙,当义不容辞,哪能收下陈员外的厚礼呢?” 陈力子的态度非常坚决,不停地用力把礼单往林纯鸿处推,林纯鸿也毫不相让,拼命地往陈力子处推。 两人僵持良久,林纯鸿忽然哈哈大笑:“陈员外就别客气了,近期,我正准备在马尼拉扩建码头,陈员外既然坚持要送礼,不如将这份礼单作为股份,投入至码头中,不知陈员外意下如何?” 陈力子一听,不由得喜得抓耳捞腮的,一大把年纪了,居然脸上泛出了一片潮红。林纯鸿这话,无异于允诺陈家在未来的吕宋岛上分一杯羹。 陈力子再次拜伏在地,谢道:“林将军大恩,陈家没齿难忘,以后将军有所吩咐,即便是上刀山下火海,我陈家也不皱一下眉头!” 林纯鸿将陈力子扶起来,两人相视哈哈大笑。 陈力子再次坐定后,喝了口茶,继续问道:“现在西班牙人被围堵在城内,不知将军准备如何处置西班牙人?” 林纯鸿道:“这点,正要请教陈员外。不知岛上的汉人有什么想法?” 陈力子皱了皱眉,脸色变得有点淫沉,用低沉的声音说道:“要说,岛上几乎所有的汉人,与西班牙人都有血海深仇,恨不得生啖其肉。不过,大部分汉人都觉得,冤有头债有主,曾经杀害过汉人的,当然得血债血偿,至于其他无明显恶行的,大伙的意思就是不追究了。” 林纯鸿叹了口气,道:“唉!咱们汉人还真是以德报怨。无明显恶行的,这次也不能放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得让他们涨涨记性,顺便精告一下巴达维亚的荷兰人和马六甲的葡萄牙人,要好好对待汉人。” 陈力子道:“将军深谋远虑,所言甚为有理。将军想怎么做,草民自当配合……” 陈力子说完后,又深吸了口气,仿佛将很多话埋在了心里,林纯鸿自然听得出来,立即说道:“陈员外在吕宋呆了半辈子,我以后还要多多仰仗陈员外,陈员外有什么话就说出来,不必有什么顾虑。” 陈力子咬了咬牙根,似乎下定了决心,郑重地说道:“林将军,如果西班牙能够允许咱们分享太平洋航线,允许汉人至阿卡普尔科自由贸易,即便放掉所有的西班牙人,又有何妨?” 林纯鸿大吃一惊,眼睛里闪耀着兴奋的光芒。在广州时,他就和张兆商议过,待时机成熟时,推动远洋探险队开拓远洋航线,首先开拓的目标,当然是太平洋对岸的美洲。 他完全没有料到,陈力子居然也想到此点,并且还想出了比派出远洋探险队更为简便的办法! 这如何不让他兴奋?任何事情,官方的推动,总是难以持久,而民间自发的探索,方才是整个大汉民族开拓进取的源泉! 不过,林纯鸿远比陈力子清楚,美洲的墨西哥在西班牙的全球战略中占据着何等重要的地位,他估计,西班牙即使损失几十万人口,很可能也不会答应汉人的要求。 林纯鸿站起身来,激动地说道:“陈员外,开拓美洲航线,功在当今,利在千秋!此事我自当鼎力支持。汉代强盛,汉人开拓进取,开拓了西域;唐宋时,舟楫如麻,开拓了西洋,我汉人要保持永久强盛,必须在整个世界开拓进取,任何懈怠、不思进取,将给整个华夏带来灭顶之灾!” 陈力子也激动不已,他身在海外,对华夏文明的眷恋和自豪远远强于任何在大明境内长大的汉人,林纯鸿站在整个华夏的高度看待开拓美洲航线一事,当然让他兴奋异常。 他也站起身来,用颤抖的声音说道:“这么说,将军同意让李思明提出分享太平洋航线一事了?” “对,我会让李思明重新拟定条件的。不过……” 林纯鸿又摇了摇头,道:“我估计,西班牙很可能宁愿放弃六七万人的性命,也不会答应。这也没什么,即便西班牙拒绝,我也会派出探险舰队!” 陈力子用颤抖的双手从袖中掏出了一份海图,摆在了茶几上,说道:“我这里有一份太平洋航海图,虽不详细,倒也聊胜于无,为这份海图,二十三名勇士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今日得遇将军,方有了用武之地!” 林纯鸿稍稍一看,发现海图上连夏威夷群岛都没有标注,他忽然冒出一个想法,对陈力子说道:“以后,谁如果想出海探险,探险发现的地方,三十年内,所有收入的一半归探险者所得!” 第三百三十三章 投降 陈力子万万没想到,自己拓航美洲的一席话,居然让林纯鸿提出了进取心十足的探索海洋政策。.. 他一度以为,自己提出拓航美洲,已经算得上惊世骇俗了,哪里想到,林纯鸿比他更为疯狂,不仅对美洲贪欲十足,而且还把目光投向了所有的未知海域。 事实上,拓航美洲一事,是他和李思明在陈天瑶明确表示不愿做妾后,费尽脑力,方才想出的应对之策。他们认为,无论是对西洋的贸易,还是针对大明本土的贸易,吕宋岛本地的汉人根本不是粤籍、江浙籍海商和荆州本地商人的对手,与其在这些航线上与海商生死相争,还不如另辟蹊径,淌出别人走不了、或者不敢走的路。 开拓美洲航线一策,便应运而生。 相比较林纯鸿站在华夏的未来看待问题,陈力子觉得自己有点鼠目寸光。 他忽然想到,这是一个大时代,任何在这个时代的弄潮儿,将永远被历史所铭记,将永远受到后人的膜拜。 是做时代的弄潮儿,还是固守着生意人谨慎,陈力子突然纠结了。 正当他纠结万分时,林纯鸿笑道:“任何事情,要是没有利润的驱使,终究是无根之木,只要汉人能努力探索海洋,即便将新发现之地的收入全部归于探险者,又有何妨?” 这话,一下子让陈力子豁然开朗,争夺生意之利,又有何错,没有争夺,哪里来的拓展?这次自己想着开拓美洲航线,不就是为了争夺生意之利? 陈力子觉得,这一个月来,就如重活了两辈子一般,强大无比的西班牙当局,如大厦将倾,自己报了血海深仇;紧接着,林纯鸿又为他描绘了一副美好无比的前景,几乎让他疯狂。 陈力子与林纯鸿一番深谈之后,正式邀请林纯鸿五日后前往陈家赴宴,林纯鸿正想借机了解吕宋岛上的汉人,欣然同意。 再说,他对陈家的可爱女儿好奇不已,有点期待再次见到陈天瑶。 这几日,李思明与伊达尔戈的谈判正在紧密锣鼓地展开。 伊达尔戈抓住了邦泰维护城内汉人性命的弱点,直接将城内的汉人当成了人质,不停地要挟李思明,声明西班牙可以放弃吕宋岛,但必须让他们安全地离开。 这个条件理所当然地遭到了李思明的拒绝。 李思明提出,西班牙人要想安全地离开,除非答应分享太平洋航线,并允许汉人至阿卡普尔科自由贸易。 伊达尔戈不敢擅专,请示科奎拉。 科奎拉哪有这个权力决定此事?而且他还知道,国王陛下宁愿放弃所有吕宋岛的西班牙人,也绝不会答应这个条件。 于是,谈判陷入了僵局。 在僵持的时候,龙虎军和龙卫军终于出手了,在两个时辰内,轻松地攻占了维拉炮台。邦泰用狠戾的军事行动表明,即使西班牙人将城内的汉人全部杀光,邦泰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邦泰完全不把城内的汉人性命放在眼里,科奎拉失去了最后的筹码。 邦泰可以不把城内汉人的性命放在眼里,他可不敢。他敢肯定,一旦马尼拉城内发生了大规模袭击汉人的事件,所有的六七万西班牙人将全部为这些汉人殉葬。 所以,科奎拉只好命令德利贝斯更加严密地保护汉人。 正当科奎拉一筹莫展时,李思明适时地提出了修改后的条件:万历三十一年,参与过屠杀汉人的,必须血债血偿;万历三十一年后,曾经侵犯过汉人的,必须交给邦泰处置;无明显恶行的,必须服苦役十年,十年之后,方能获得自由。 同时,李思明还列出应该斩首和接受审判的名单,科奎拉、德利贝斯赫然在审判的名单之中。 这个条件,科奎拉根本无法接受,按照名单上列的罪名,他和德利贝斯很有可能被绞死。 而且,一些名单上的死硬分子眼见无法活命,疯狂地叫嚣着杀光所有汉人,与城外的异教徒拼死一战。 马尼拉城内的局势越来越不可控。 这让科奎拉焦虑万分,立即派出伊达尔戈继续与李思明接触。 “尊敬的总管阁下,鱼死网破,是双方都不愿意看到的结局,还请总管阁下认真考虑我方的条件。我方的条件就是,总督大人和德利贝斯少将无论如何也不能列在受审名单上,服苦役的年限当限制在三年内。” 伊达尔戈差点声泪俱下,哀求道。他知道,一旦双方谈判破裂,他将要付出生命的代价,而对面安坐的李思明,仅仅只需要动动嘴皮,下达进攻的命令而已。双方的前途、命运差别如此巨大,让他不得不着急万分。 李思明神定气闲地说道:“科奎拉和德利贝斯必须列在受审名单上,不过,我们林将军有好生之德,可以许诺,当科奎拉和德利贝斯受审后,可以被特赦!特赦后,科奎拉和德利贝斯也必须服苦役十年。” 李思明终于放宽了条件,给了科奎拉和德利贝斯一条生路,这让伊达尔戈好歹有了点希望。他继续哀求道:“十年的年限太久,还请贵方将年限降至三年!” 李思明不容置疑地说道:“从嘉靖年间开始,你们就开始役使岛上的汉人,这么多年来,有多少汉人被你们役使?十年已经非常仁慈了,还请贵方不要得寸进尺!” 伊达尔戈苦着脸,道:“城内的西班牙人,一听说要服苦役十年,都表示要誓死抗争到底。如果贵方一直坚持,很可能最后什么也得不到。” “哦?那降为八年?” “不,四年!” “六年!不能再少了,再少的话,岛上所有的汉人非得暴乱不可!” 伊达尔戈脸色凝重,思索良久,方点头道:“这个我要回城请示总督大人,还请阁下安心地等一段时间!” …… 最终,科奎拉在投降书上签了字,在马尼拉城内升起了白旗,所有的西班牙人,都成了阶下之囚,等待着邦泰的怜悯。 受降之日,一些不死心的西班牙人发动了暴乱,被准备充分的龙虎军和龙卫军将士轻易镇压。 龙虎军和龙卫军迅速控制了整个马尼拉,将所有的西班牙人驱赶至城外,一船船地运往广州、锦普和琼州。 这一夜,马尼拉乃不眠之夜,最后统计,一夜之间,喝酒醉死的人超过了百人…… 第三百三十四章 赠剑 在西班牙人投降的第二日,陈家宴会如期举行,因此,陈家宴会又成了庆祝宴会。从未时开始,吕宋岛上的汉人名流便陆陆续续抵达陈家庄园。 这些人中,很多都与陈力子素未谋面,也未受到邀请,只是听闻陈家举办宴会后,便慕名而至。这些名流目的,不问可知,无非就是想见一见林纯鸿,混个脸熟,以后见面好说话。 陈力子乃生意人,非常注重人脉,这些人不邀而至,直把陈力子喜得抓耳捞腮。 他相信,这次宴会之后,岛上汉人的首领,非他莫属。 这是陈力子的有意安排,还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谁也说不清。 今日,陈天瑶在王氏的强迫之下,还特意打扮了一番。她的头上,乌黑亮丽的头发被梳成了两个环形的发髻,显得异常活泼、青春。就连脸上,也被抹上了淡淡的腮红,白里透着红,粉嫩异常。 她身着米黄色的裙子,将身体的曲线凸显得非常分明,细细的腰身,高高耸起的乳峰,修长的细腿,估计每个男人看见了,都会暗自吞咽口水。 陈天瑶发现,自己居然有点紧张。 她对自己的紧张非常不满,不就是那个冷漠、奸诈、好色的家伙就要到了么,有什么好紧张的? 她拼命地深呼吸,试图使自己平静下来。但是,紧张乃心理的自然反应,短时间内,她如何能让自己心静如水? 她越来越心浮气躁,不由得将怒火发泄在林纯鸿身上:“端什么架子!宴会就要开始了,还不到!” 好不容易等到酉时正,陈家庄园的门口,忽然响起了悠长的唱礼声:“大明前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平贼将军林将军到!” 雷鸣般的爆竹声、优美动听的欢迎曲,骤然响起,直把陈家庄园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浓密的硝烟之中,林纯鸿长身玉立、英武挺拔,频频向宾客拱手示意,让所有宾客暗地里喝了声彩,他们实在没有想到,让西班牙人拱手投降的林纯鸿将军,居然是如此年轻的一个谦谦帅小伙。 宾客之中,不乏年轻的女子,她们长期受西班牙人的影响,颇为开放,不由自主地举起了手帕,欢呼道:“林将军……林将军……” 娇柔的声音,立即引起了林纯鸿的注意,林纯鸿立即举起了右手,向着呼声传出的方向,微笑着挥手致意。 更为猛烈的娇呼声爆发出来:“林将军……林将军……” 宴会还未开始,娇柔的呼叫就把宴会推向了高氵朝…… 陈天瑶也置身于女眷之中,灵动的双眼瞪着林纯鸿,连眨眼也忘记了,黑如珍珠的眼珠一动也不动。 在她的想象中,林纯鸿就如王大贵一般,黑黑的,嘴大耳肥,她哪里想得到,林纯鸿居然年轻英俊如斯。 如果说相貌上认知的差别,还不至于让她太过震撼。但这个林纯鸿,分明就是那个与她在奴隶市场纠缠半晌的奴隶贩子,这一点,几乎让陈天瑶直接傻掉。 随着林纯鸿进入了庄园,女眷们犹如疯了一般,纷纷往庄内挤去。陈天瑶一动不动,被几个女子撞在了身上。 陈天瑶被撞了几下后,终于醒了过来,傻傻地随波逐流,进入了庄园。 待她好不容易站稳了脚跟,转头往林纯鸿瞅去时,突然发现,林纯鸿似乎也在盯着她,而且看见她转头后,还微微地挤了挤眼睛,做出了常人难以发现的鬼脸。 陈天瑶的心脏突然扑通扑通地跳得厉害。 这是冷漠的林纯鸿么?陈天瑶的直觉告诉她,她的认知错得厉害。 少女都爱幻想,而且爱慕虚荣,陈天瑶也不例外。她想着,如果伴随在林纯鸿左右,随着他接受万众的欢呼,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 她忽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只觉得自己的脸上犹如火烧一般,奇烫无比。 正在此时,陈焕从人群将她翻了出来,焦急地叫道:“姐,爹要我和你一起过去拜见林将军!快点……” 说完,陈焕拉住陈天瑶的手,将她从人群中扯了出来。 陈天瑶傻傻的,被陈焕拉到了林纯鸿面前。陈天瑶低着头,一眼也不敢看林纯鸿,胸膛里,犹如藏着一只小兔子一般,不停地跳跃着。她只觉得,自己的脸上快要着火了。 陈力子的声音传了过来:“这就是犬子陈焕和女儿陈天瑶,小户人家,没见过世面,倒让林将军见笑了。” “来,陈焕、天瑶,快见过林将军!” 陈焕前些时日,在军中经历了生死的考验,已经脱胎换骨,颇为沉稳,他当即行了荆州军中一个标准的军礼,半跪于地,大声道:“陈焕见过林将军!” 林纯鸿见陈焕沉稳、中气十足,心中颇为喜欢,上前扶起陈焕,大声赞道:“虎父无犬子,果然英雄出少年。说说,毙命于你枪下的西班牙人,有多少个?” 陈焕挺直胸膛,大声回道:“报告将军,至少有五个!” “好!好!”林纯鸿拍了拍陈焕的肩膀,从腰间解下一把短剑,递与陈焕,道:“这把短剑,跟随我有五年了,剑虽不是什么精品,但胜在上面刻了两个字,今日赠与你!” 陈焕接过短剑,将短剑一把从剑鞘中拔出,只见寒光四射,屋内的温度似乎也陡然下降。 满屋传来一片赞叹声:“好一把利刃!” 陈焕定睛往剑身上瞅去,只见剑身上刻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字:“汉魂!” 陈焕激动万分,再次行了一个军礼,语带颤音,谢道:“谢将军赠剑,只是上面的汉魂两字,小子有点承受不起!” 林纯鸿郑重地说道:“如何承受不起?任何奋勇杀敌的勇士,都担得起这两个字!在座的所有人,在西班牙人的欺压之下,时时不忘我华夏,都承受得起汉魂二字!” 此话掷地有声,让所有人激动莫名。 屋内骤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掌声经久不息,很多人,巴掌拍红了,依然在拍着,眼睛里不由自主地留下了热泪…… 第三百三十五章 又一次偶遇 热烈的掌声,终于让低着头的陈天瑶鼓起了一丝勇气,她微微抬起了头,偷偷地观察着林纯鸿。 且见林纯鸿身材甚为高大,直立于人群中,颇有鹤立鸡群的感觉。他微笑着,示意大家安静,然后将目光转向了陈天瑶。 陈天瑶的心跳突然加速,微微地咬了咬牙,抱着双手,置于身躯右侧,长长的细腿微微弯曲,用比蚊子还细的声音说道:“民女陈天瑶见过林将军,将军万福。” 房子里颇为吵闹,林纯鸿根本未听清陈天瑶说什么,只看见她的小嘴翕动了几下。 林纯鸿转头对陈力子笑道:“令爱国色天香,胆大心细,敢作敢为,年龄这么小,就操持生意,实乃巾帼中的异数。” 林纯鸿的话,让陈力子愣了愣,不知“操持生意”为何意。他心下虽疑惑,但也不好在面上有丝毫表露,连忙讪笑道:“山野粗女,如何入得了将军的法眼。” 陈天瑶听到“操持生意”后,脸色大变,惟恐林纯鸿说出贩卖奴隶一事,慌忙抢过话头,口不择言地说道:“对,山野粗女,入不了将军的法眼。” 屋子瞬间静得连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片刻之后,又爆发出哄堂大笑。 这下,陈天瑶更为尴尬了,双手不知道摆在哪里好。 林纯鸿当然知道陈天瑶在担心什么,他向着陈天瑶微微地眨了眨左眼,似乎在告诉陈天瑶,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都不要说出去。 陈天瑶懂了,也微微地点了点头。 陈力子对陈天瑶的羞涩与紧张颇为不解,这哪里是平日活泼、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儿,倒好像在深闺养了十几年,第一次带出来见人一般。 他一直仔细地观察着陈天瑶,林纯鸿和陈天瑶之间的小动作,并未逃过他的双眼。他更是疑惑,看样子,他们俩个倒好像早已认识了一般。 陈力子心里说不清喜还是忧,女儿看到林纯鸿后,神色一直有点不正常,就如情窦初开的少女看到了情郎一般。女儿能够放弃绝不嫁给林纯鸿的初衷,对林纯鸿产生情愫,这正遂了他的心意。 然而,作为父亲,打心里不愿意女人给别人做妾,况且林纯鸿家内的大妇、二妇也不知品性如何,万一都是善妒的角色,自己岂不是看着女儿跳入了火坑? 陈力子对今日的陈天瑶非常担心,惟恐她说出不该的说的话,正准备宣布宴会开始,却听见林纯鸿令道: “将陈小姐的礼物拿上来!” 随着林纯鸿的一声令下,一侍卫将一个精美的红箱交在了林纯鸿的手中,林纯鸿打开木箱,从里面拿出一把弓。 这把弓通体漆黑,弓弦在林纯鸿的拨动下发出嗡嗡的声音,就如虎啸龙吟一般。 林纯鸿把弓递在陈天瑶的手中,道:“不爱红装爱武装,汉家好儿女!这把弓乃昔日女英雄梁红玉所用,今日赠与你!” 陈天瑶爱好射箭,这把弓算是对上了她的眼,她不由得高兴万分。她双手接过了弓,刚才的羞涩和紧张也不知飞到了哪里,撇着嘴说道:“将军此言差矣,昔日英雄梁红玉,慧眼识英雄,既爱红装,又爱武装,将军敢说梁红玉不爱美么?” 林纯鸿大笑道:“陈小姐说得对!汉家女子,当然是美貌与才情双全!陈小姐出乎其类拔乎其萃,我倒是敬仰万分!” 陈天瑶抿嘴笑道:“谢将军夸赞!” 言毕,还睁大了眼睛,又迅速眨了眨,其灵动、其可爱,让林纯鸿心里微微一动。 见过了陈家一双儿女后,宴会正式开始。 无酒不成宴,酒文化甚至可以代表宴会文化的全部。林纯鸿作为宴会中最为耀眼的明星,自然有无穷无尽的宾客向他敬酒,不到两刻钟,他就觉得头重脚轻,脑袋里突突地跳得厉害。 “不能再喝了,得躲会……”林纯鸿暗自嘀咕着,找了个出恭的借口,脱离了酒桌,往庄园后的花园走去,于泽见林纯鸿出了门,若即若离地摄在后面,出了门。 林纯鸿信步而行,行至一假山处,转过一道弯,赫然见到陈天瑶正猫着腰,躲藏在淫影里。 这一下,林纯鸿差点流鼻血,眼珠子都快从眼睛里飞出来,酒也醒了一大半。只见陈天瑶双手微微撩起裙子,细细的小腿上,白嫩的肌肤清晰可见。圆润的臀部微微翘起,掩映在米黄色的裙子里,轮廓分明。 林纯鸿的脚步声惊动了陈天瑶,陈天瑶转头见是他,眼睛里露出惊喜的神色。她将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示意林纯鸿不要发出声音。 林纯鸿好奇万分,慢慢靠近陈天瑶,鼻中嗅到了一丝清香。 陈天瑶见林纯鸿靠近,脸上现出一片潮红,手指着假山外面,将小嘴凑近林纯鸿的耳朵,低声道:“这两个家伙,鬼鬼祟祟的,恐怕不会干什么好事,我已经悄悄地盯了好久了!” 阵阵口气吹拂在林纯鸿的耳根上,直让林纯鸿心里痒痒的。他顺着陈天瑶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离假山大约七八丈处,两名中年男子正在那里交谈。 这两名男子一高一矮,声音压得颇低,什么也听不清,倒真有点鬼鬼祟祟。 “我想听听他们说什么,只是那里太开阔,没法靠得太近……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林纯鸿稍稍观察一番,指着两名男子附近的石拱桥,低声说道:“那里有座石拱桥,正好!” 陈天瑶一听,马上明白了林纯鸿的意思,兴奋地说道:“好,我们从桥背面爬过去!” 说完,不由分说地抓住林纯鸿的右手,悄悄地往假山外面穿去。 林纯鸿被陈天瑶拉得踉跄了几步,有心拒绝与陈天瑶一同前往。毕竟,他的身份非同一般,要是被人发现偷听别人说话,传出去后,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陈天瑶小手柔柔的,软软的,几乎让他的骨头都酥了,他无法下决心抽回自己的右手。 再说,自崇祯二年以来,他一直绷紧着弦,从未像现在这么放松过。最终,他咬了咬牙,决心陪陈天瑶疯狂一把,寻求一些好久没有体验过的刺激。 第三百三十六章 一起爬桥 没有月亮,也没有风,花园内,除了两名男子若有若无的谈话声,静悄悄的。..陈天瑶的脚步非常轻,带着林纯鸿在花园内游走,就像两个小情人在幽会一般,暧昧无比。 林纯鸿心里起了别样的心思,不由自主地握了握陈天瑶软软的小手。 陈天瑶感觉到林纯鸿的异状,立即放开了小手,停下脚步,回头用杏眼盯着林纯鸿。四目相对,倒把林纯鸿瞅得有点尴尬。 林纯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声说道:“走吧,要是那两人走了,咱们可白费功夫了!” 陈天瑶蹙了蹙眉,斜了林纯鸿一眼,低声道:“冷漠谈不上,奸诈和好色倒是有的!” 说完,又抓起了林纯鸿的右手,往前迈步。 林纯鸿想起陈天瑶在利多市场对他的评价,不由得有点哭笑不得,一边摇头,一边在陈天瑶的拉扯下,穿过花园的小径。 两人绕了好大一个圈子,终于到了石拱桥的淫影处。 石拱桥宽达两丈,桥下还有不知深浅的水流。这下,陈天瑶犯难了,蹙着眉犹豫了片刻,低声道:“没办法,只好涉水过去了!” 说完,她坐在了桥边的石墩上,脱掉了脚上的鞋子,露出裸露着的双脚。 林纯鸿瞪着双眼,直盯着那双小巧玲珑的脚,就如傻了一般。脚弓甚高,高得几乎与小腿没有过渡,脚趾头嫩得犹如春天的笋尖一般,大脚趾老长,后面依此短下来,小脚趾还一张一合地动。 陈天瑶羞得满脸通红,立即将脚缩了回去,藏在米黄色的长裙下面,嗔道:“要你脱,就快脱,难道你不想听了?” 林纯鸿终于恋恋不舍地移开了目光,看了看石拱桥,低声道:“水不知深浅,弄湿了衣服后,过会在宴会上没法交待,不如攀在桥弦上,悄悄地挪过去。” 陈天瑶举了举双手,疑惑地问道:“就这么攀过去?” 林纯鸿点了点头。 “我的手哪里有这么大的力气?”陈天瑶苦着脸说道,顿了顿,她眼珠子转了转,嘻嘻地说道:“你力气大,不如你背着我攀过去!” 林纯鸿回道:“好!” 陈天瑶吃了一惊,双手攀着桥弦,平常的男子已经万难做到,更何况还背着一个人!她本准备给林纯鸿出个难题,顺便戏弄一下这个权霸一方的将军,哪想到林纯鸿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她到底有点担心,问道:“行不行啊?要是不行,别逞能,掉在水里就完蛋了!” “放心吧!”林纯鸿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这话并不能让陈天瑶完全放心,她似乎豁出去了,嘀咕一声:“掉水里就掉水里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说完,她迅速地将脚伸出来,麻利地穿上了鞋袜。 这又让林纯鸿饱了一次眼福。 陈天瑶站在石墩上,轻轻一跃,双手抱住了林纯鸿的脖子,跳在了林纯鸿的背上。 林纯鸿只觉得两团柔软地东西压在了他的背上,鼻子里也嗅到了淡淡的少女清香,他的心跳马上加速。 陈天瑶似乎钻入了他的内心,勒了勒他的脖子,道:“快点,别胡思乱想了!” 除了周凤和崔玉,从未有人对林纯鸿如此放肆,他不由得有点心猿意马。 他最终深吸了口气,稳住心神,猫着腰,小心地用双手攀住了桥弦。 桥弦上,正好有条凹槽。林纯鸿用大手拉了拉,试了试凹槽的牢固程度。 凹槽还算牢固,承受两人的重量没问题。于是,他曲着双腿,双手一步步挪动,背着陈天瑶,慢慢向桥对岸挪去。 两百多斤的分量,果然不是轻松活,待林纯鸿挪到了对面,脸上涨得通红,双臂酸软无力,只想狠狠地喘几口气,活动一下手臂。 对面桥头的淫影处非常狭窄,勉强够两人容身。陈天瑶慢慢从林纯鸿背上滑下来,紧紧地偎依在林纯鸿身旁,惟恐露出了身躯。 软软的身躯靠在林纯鸿身边,淡淡地幽香不停地钻入他的鼻子,这个时候,恐怕铁石也要动心,更何况林纯鸿还是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 林纯鸿只觉得这一辈子,从未像此刻一般刺激、香艳。 两丈之外,那两名男子的谈话声清晰可闻。 “……姜大哥,这次到陈家,我算是白来了,白白地亏了那份厚礼,陈力子那副嘴脸,看得就让我生气!” “嘿嘿,我说贾老三,眼光放长远点好不好?咱们这次来,又不是来看陈力子的,主要还是为了和林纯鸿混个脸熟。你的心思我也明白,刚才在宴席上,你一听到林纯鸿允诺陈力子入股马尼拉码头,就脸色大变,马上离开了宴席,你是觉得陈力子抢了你的生意?” “姜大哥的话,算是说到兄弟心里了。以前兄弟我虽比不上陈力子,也算得上马尼拉的一号人物,码头的生意几乎揽到了九成以上,连西班牙人都插不上手。现在林纯鸿准备扩建码头,我却眼睁睁地插不上手,你说我能不着急吗?” 被称为姜大哥的,正是高个的男子,且听他哼了一声,继续道:“着急能有什么用?邦泰的海军刚攻下达古潘时,陈力子就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与西班牙人作对,他的这份际遇,是拿着全家的命换来的,你做得到吗?我看你还是把心态放平稳,好好琢磨其他的门道。” 矮个的贾老三叹了口气道:“能有什么好的门道?你看看,短短数日,大明境内的海商就好像苍蝇闻到了鲜血一般,一批批地赶到了马尼拉,竞争越来越激烈,哪里还有什么门道?你说说,林纯鸿到底是什么来路?” 高个男子道:“你也甭管林纯鸿什么来路,只需要知道他手握重兵,吕宋岛上的所有人对他唯命是从就够了。林纯鸿损失了万余将士的性命,好不容易赶走了西班牙人,哪能不把吕宋岛紧紧地握在手里?林纯鸿是靠着海商,还有他老巢荆州商人的支持,才赶走了西班牙人,分一杯羹给海商和荆州商人,也是当然之理,没什么好心烦的。” “再说……”高个男突然压低了声音,道:“林纯鸿特意扶植陈家,我看也是用意深远,就是告知大伙,跟着他走,就有肉吃。这个伎俩,并没什么出奇之处,无非是拉拢一批,打击一批,迅速掌控岛上的人心而已……” 第三百三十七章 一起偷听 随着姜老大和贾老三的谈话越来越深入,林纯鸿早就把旖旎的心思抛到了九霄云外,仔细聆听两人的谈话。.. 且听姜老大继续说道:“作为大哥,我提醒你一句,这段时间不管对林纯鸿和陈力子有什么意见,先把尾巴夹起来再说。我看林纯鸿现在着手扩建码头,紧接着,该准备开采马尼拉附近的铜矿了。你也别舍不得银子,林纯鸿想做什么事,你就闭着眼睛投银子就是了。迟早有一天,林纯鸿会注意到你,能搭上林纯鸿这根线,不比和陈力子怄气要强得多?” “你就按我说的办,错不了的。要是你再一意孤行,到时候吃了亏,别怪大哥没有提醒你!” 听到姜老大的话,林纯鸿暗中对姜老大树起了大拇指。这姜老大果然非一般人物,不仅将他的打算揣摩得八九不离十,而且想出的应对之策也简单有效。 林纯鸿可以站在更高的地方俯视陈力子与姜老大、贾老三相斗,但身在局中的陈天瑶如何做得到?在听闻两人淫谋对付陈家后,她的鼻子都快气歪了。 她将小嘴紧紧地靠近林纯鸿的耳朵,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可恶!居然淫谋算计我爹,连你也算计了,你得好好整治他们!” 林纯鸿笑而不言,只是轻轻地拨开了一直拂在他脸上的青丝。 陈天瑶瞪了他一眼,怒道:“他们说得是不是真的?看来你和他们一样奸诈!” 林纯鸿轻轻地嘘了一声,示意陈天瑶安静,继续偷听。 贾老三叹道:“姜大哥的话,我当然会听。只是我一看到陈力子的那副嘴脸,我就心里难受。” “你又不是没有看见,今天陈力子见了林纯鸿后,脸上全是媚笑,比窑子里的婊子笑得还要恶心。做人做到这种地步,也算是空前绝后。” 姜老大苦笑着摇了摇头,也不说话,任凭贾老三发泄。 如此尖刻的侮辱,陈天瑶如何受得了?只见她高耸的胸脯不停地起伏,牙齿紧咬着嘴唇,杏眼瞪得比铜铃还大,已经处在暴走的边缘,就差跳出去狠狠地教训两个老家伙了。 林纯鸿深恐陈天瑶跳了出去,陷他于尴尬境地,他伸出右手,紧紧地揽住陈天瑶的细腰,左手捂住她的小嘴,不让她发出丝毫声音。 他犹不放心,凑近陈天瑶的耳朵,低声道:“别急,以后有的是时间整治他们!” 不过,林纯鸿的担心有点多余,当两只咸猪手与陈天瑶的肌肤有了亲密接触后,林纯鸿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但陈天瑶乃未嫁之女,何曾与男子如此亲热?她的脸涨的通红,早已忘了贾老三的侮辱之言,满心里全是羞涩。她有心想反抗,却被林纯鸿按得死死的,丝毫动弹不得。 贾老三继续说道:“更为可恶的是,陈力子居然不避嫌,仗着自己女儿长得有几分姿色,巴巴地将女儿带到林纯鸿面前,用意不是路人皆知?无非就是想把女儿送给林纯鸿,一劳永逸地占据有利位置!好一番算计,居然想做林纯鸿的老丈人!” “陈天瑶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你看看,见到林纯鸿后就不停地抛媚眼,还能逃过我的眼睛?倒是外表上装得清纯,一副羞羞答答的样子。那林纯鸿也不停地和她眉目传情,我估计,两人早已勾搭成奸了……好一对郎才女貌的绝配!” 这话说得不堪入目,林纯鸿听得心里来气,眉头蹙成了一团,暗思道:这贾老三心胸狭窄,说话尖刻,为人龌蹉,娘的,非得让他脱一层皮不可。 陈天瑶被林纯鸿按得动弹不得,听了这话之后,忍不住剧烈地挣扎。 林纯鸿微微一惊,看着自己怀中的陈天瑶,无比歉疚地摇了摇头。现在的情景,实在是太过于劲爆了,要是被贾老三和姜老大看见,正好印证了“勾搭成奸”这话。 姜老大显然也对贾老三甚为不满,皱着眉头,斥责道:“有你这么说话的么?陈力子抢了你的生意,至于这么诋毁他和他的女儿吧?你这人,唉……” 姜老大长叹了口气,接着道:“算了算了,我也懒得说你。走吧,离开宴席这么久了,估计别人该起疑心了……” 说完,转身往花园外走去。 贾老三呆立片刻,叫声“姜大哥,等等我”,也离开了这个地方。 林纯鸿听得两人去远,放开了陈天瑶腰上和嘴上的双手,从淫影处走了出来。 陈天瑶终于获得了自由,理了理衣衫,似怒似嗔地瞪了林纯鸿一眼,道:“你的手,臭死了!”。 林纯鸿歉疚地笑了笑,想起刚才旖旎的一幕,不由自主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左手手掌心。 左手手掌心内,分明有淡淡的唇印,他不由得一阵意乱情迷。他抬起头,紧盯着陈天瑶灵动的双眼,道:“过些时日,我就要离开马尼拉,返回荆州。你和我一起到荆州去,可曾愿意?” 林纯鸿这话,无异于向陈天瑶表达长相厮守的意思,陈天瑶怎么可能听不懂。 陈天瑶心里慌乱,嗫嚅着:“我……我……” 林纯鸿目不转睛地盯着陈天瑶,忽然抓住陈天瑶的小手,说得更为直白:“咱们每天守在一起吧,你想卖牲口就卖牲口,想弯弓射胡虏就射胡虏,不管怎么样,我遂你的意就是……” 陈天瑶更为慌乱,拼命地想把小手从林纯鸿的魔爪中抽出。 她的力气哪里有林纯鸿大,挣扎了半天,还是无济于事。她突然灵机一动,道:“你离开宴席这么久,别人可能早就等急了,快点回去吧……” 趁着林纯鸿愣神的功夫,陈天瑶抽出了小手,犹如一片黄色的云彩一般,转身消失在花园里。 林纯鸿心里狂喜,不拒绝就等于赞同,他哪能不懂小女儿的心思。 他满意地笑了笑,迈步往花园外走去。 果然,正如陈天瑶所言,李思明久久不见林纯鸿露面,正在四处寻找他。 李思明先是看见陈天瑶提着裙子,慌不择路地从花园中跑出来,没过多久,又看见林纯鸿露面,一下子惊得目瞪口呆:“哇塞!这么快就开始幽会啦?” 第三百三十八章 吕宋总督的人选 林纯鸿返回宴席后,稍稍应酬一番,便借口不胜酒力,返回了龙虎军营中。 他的屁股还未坐稳,李思明就在帐外求见。 林纯鸿大喜,刚才还在琢磨如何向陈家提亲呢,可巧大媒婆巴巴地找上门来。 果不其然,李思明跨入帐门,行礼之后,笑道:“一件喜事,特来向将军贺喜。” “说吧,我听着呢。” 李思明道:“早在将军抵达马尼拉之前,属下就曾向陈力子提议,将陈天瑶许配于将军,陈力子甚为满意,委托属下探询将军的意思。” 林纯鸿愣了愣,手指着李思明,大笑道:“你倒是光明磊落,居然算计到我头上。算计倒也罢了,现在又直言不讳地告诉我:‘将军,对不住啦,为了我们这帮海外弃民,你就牺牲一下色相吧’!” 李思明讪笑道:“将军曾言道,人是分群的,背叛所属的群体是可耻的。属下所谋,自问对邦泰有利,自然事无不可对人言。” “是这个理。只是陈力子对女儿为妾就没有一点芥蒂?” 李思明点头道:“哪能没有一丝芥蒂?” 说完,李思明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递在林纯鸿手中,道:“当初,狄指挥的龙虎军主力尚未赶到马尼拉时,陈家随时有倾覆的可能。陈力子惟恐将军吃了败仗,从而置海外子民于不顾,特意写信委托属下一事。” “哦?” 林纯鸿摊开书信,稍稍浏览了一遍,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末了,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道:“朝廷视海外子民为弃民,称得上大错特错。幸好还未错得太远,咱们还有弥补的机会。” “陈力子为了海外弃民能够有尊严地活下去,算得上无所不用其极。唉……想到这些,就让人心酸。” 李思明的脸色变得悲沉,低声道:“只恨将军晚生了三十年,否则,何来万历三十一的惨祸。现在巴达维亚和马六甲等地的汉人依然被欺负着。” 林纯鸿上前拍了拍李思明的肩膀,安慰道:“都已经过去了,眼睛还是朝前看吧。彻底将荷兰人和葡萄牙人赶走的时间也要不了多久了,再说,在马尼拉一战后,荷兰人和葡萄牙人也不敢像以前一样肆意妄为。” 李思明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我相信将军,相信邦泰。” 林纯鸿的脸色稍稍舒缓了点,道:“天瑶是个好姑娘,这事就委托给你了。” “将军放心,这事算得上水到渠成,也不难办。只是……” 李思明说到此处,显然有点犹豫,止住了话头。 “只是什么?” 李思明深吸了口气,咬着牙道:“陈天瑶不仅代表着陈家,也代表着吕宋岛上所有的汉人,将军与陈家联姻之后,对收取吕宋岛上汉人的心,大有裨益。如果能更进一步,让吕宋岛上的汉人治理吕宋岛,恐怕这些汉人会彻底拥护将军。” 林纯鸿笑了,戏谑道:“怎么?帮陈力子要官来着?我想想看,官小了,陈力子恐怕还看不上,难道想要吕宋总督一职?” 李思明尴尬万分,道:“将军说笑了。” 林纯鸿哼了一声,道:“没有说笑。如果不出意外,陈力子就是我的老丈人,我难道还会亏待他?用不着你帮他要官。” 听到这话,李思明欣喜形于色,正要行礼,却听林纯鸿话锋一转,道:“陈力子担任吕宋总督并不合适,我另有安排。吕宋总督已经在路上了,估计过两日也该到了。” 李思明大吃一惊,失声道:“是谁?” “卢诗源。” “啊?”李思明更为吃惊,道:“卢诗源通经济之道,确实是人中龙凤。只是卢诗源从未管理过政事,也从未接触过军事,担任总督一职,是不是有点欠妥?” 李思明公然质疑林纯鸿的安排,林纯鸿也不生气,道:“吕宋总督府隶属于海事总督府,权力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大。并且,吕宋总督仅仅相当于大明境内的布政使,主理民政和经济。无论是龙卫军团,还是驻扎舰队,均受海事总督府管理。” “可是陈力子远比卢诗源熟悉吕宋岛,主理民政和经济不是更为合适?” 林纯鸿笑道:“你倒是倔脾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我来问你,让吕宋岛上的岛民自理,或者让吕宋岛上大批的杰出之士在大明本土担任要职,哪个办法能更快地将吕宋岛融入大明?” “当然是到大明本土任职!”李思明毫不犹豫地答道。 “对,只要让岛民源源不断地前往本土任职,长此以往,吕宋与湖广,与浙江又有什么分别?把吕宋彻底地变成大明的一个省,这才是我们的最终目标,以后的海外领土,都要这么办。” 林纯鸿的话显得有点不容置疑,让李思明陷入沉思中。 林纯鸿继续说道:“当然,到本土任职,只是方略中很小的一个方面。我在想,岛上除了二十多万汉人,还有百多万土民,这些土民生性懒惰,对华夏没有丝毫认同,让他们呆在岛上,迟早会坏事。不如将这些土民都运到大明本土去,让他们在华夏子民的汪洋大海中,迅速认同华夏文明。目前,能做好这个事情的,卢诗源是最合适的人选。” 李思明恍然大悟,暗自痛骂自己:我怎么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卢诗源联合赵和海、康定博大肆贩卖奴隶,将军怎么可能会不知道?看来将军就是想把吕宋岛变成汉人的乐土,甚至连土人呆在吕宋岛上也不乐意。 卢诗源的主要任务哪里是主理民政、经济,分明是来担任最大的奴隶贩子! 李思明心服口服,拜倒在地,道:“将军深谋远虑,属下佩服。属下糊涂,除了瞎搅合,办不了任何正事。” 这话把林纯鸿说得笑了起来,“你哪里是糊涂?只是有点关心则乱!记住了,你的舞台始终在海军舰队,广阔无边的海洋,可供你任意驰骋。接下来,海军舰队会分为南海舰队和东海舰队,你和梁枫要早作打算了。” 李思明狂喜,颤抖着道:“将军要对郑芝龙动手了?” 林纯鸿摇头道:“暂时还不想。先把东海舰队的架子搭起来吧……” 第三百三十九章 两份奏折 碧波万顷的大海之上,一支庞大的舰队正劈波斩浪,逆风而行。..舰队中,定远、镇远两艘巨型战舰一马当先,十五艘二级战舰紧随其后,担负着护航的重任。 海军舰队左侧,七艘个头更为庞大的商船平稳地航行着。在这些六桅帆船面前,定远、镇远舰也显得娇小玲珑。 七艘商船上,除了巨量的香料、犀牛角、白银等等货物外,还携带了大量的人口,有龙虎军将士,有返回大明看望故土的游子…… 当然,林纯鸿最为看重的,还是从吕宋岛选拔出的五百余杰出之士。 一月前,林纯鸿公开宣布,在马尼拉举办科举考试,考中者,可至大明本土任职。此科举非彼科举,无非挂着羊头卖狗肉而已,考试内容完全不同,以策论为主,八股文理所当然地被有意地忽视了。 科举虽然变了味,但受到了吕宋岛汉人的热烈追捧,几乎有将近两万余人参加了考试。仅仅只是阅卷,就让五十多人忙活了七八天。 这让林纯鸿大吃了一惊,很显然,吕宋岛汉人的平均识字率远高于大明本土,甚至比荆州、江南也不逞多让。 林纯鸿从中选拔了五百余人,准备带到广州、荆州等地效劳。其中就包括陈力子、姜淑让等人。姜淑让不是别人,正是姜老大。 “三哥哥,三一社真的是周姐姐和崔姐姐创立的?” 一艘庞大的六桅商船上,陈天瑶从洁白的手帕中择出一枚鲜红欲滴的果子,递在林纯鸿的嘴边,问道。 此时的陈天瑶,青丝盘成了饱满的包髻,还插着一支透明的簪子,细细的蛮腰上,还束着彩色的腰带,将她的曲线表露无遗。这分明是一副已婚女子的打扮,看来,她已经正式成为林纯鸿的小妾。 林纯鸿躺在布质的躺椅上,含着笑,盯着陈天瑶的玉手,一口将果子咬入口中,含混不清地说道:“那是当然。不过现在她们怀着娃,都在荆州静养呢。” 陈天瑶横了林纯鸿一眼,嗔道:“都是你干的好事!到了荆州后,我倒要联合周姐姐和崔姐姐,好好整治你一番!” 林纯鸿一听,兴奋莫名,突地从躺椅上跳起来,揽住陈天瑶的腰,大笑道:“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以前你周姐姐和崔姐姐倒是配合密切,将我整治得舒舒服服的。” 陈天瑶瞬间明白了林纯鸿的意思,伸出右手要去撕林纯鸿的嘴。 林纯鸿一把抓住陈天瑶的小手,低下头将嘴印在了陈天瑶粉嫩的脸蛋上,“怎么,刚说出口就要反悔?这样可不行,为夫现在好好教训你一番。” 说完,将陈天瑶拦腰抱起,就要往舱内行去。 陈天瑶顺势用双臂搂住林纯鸿的脖子,犹如一只猫一般,偎依在林纯鸿怀中,媚眼如丝,眼波流转,道:“三哥哥,今日不行的,那里还痛着呢……” “你这个狐狸精,勾起了为夫的火,却又说不行!没事,为夫教你别的法子!” 林纯鸿正准备继续往前走,却遥遥望见张杰夫正在往这里探头探脑,似乎有事。 他将陈天瑶放下来,轻轻地拍了拍陈天瑶的背,道:“有事情了,你先等我会……” 陈天瑶听话地点了点头,转身钻入了舱室。 …… “将军,张都督送来熊文灿的两份奏折。”张杰夫双手捧着两份奏折,递在了林纯鸿的手中。 林纯鸿吃了一惊,接过奏折,边看边问道:“熊文灿不把奏折送给皇上,却递到我这里,怎么回事?” “属下亦不知。” 林纯鸿看过了第一份奏章,这份奏章并无什么出奇之处,无非就是夸赞林纯鸿开疆拓土的绝世武功,并建议皇上对林纯鸿及将士们进行封赏,有句话特别显眼:“自永乐后,此乃开疆拓土第一奇功。” 林纯鸿看着,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笑容,暗思道:“熊文灿巴巴地将奏折送给我看,明显是在示好啊,他倒是上路……” 紧接着,林纯鸿又摊开第二份奏折。 令林纯鸿奇怪的是,第二份奏折完全与第一份奏折一样,就像复制品一般。 林纯鸿大奇:“这熊文灿在捣什么鬼,哪有两份奏章内容一样的?” 不过,当林纯鸿看到最后时,脸色变得淫沉:熊文灿建议朱由检在吕宋设立经略使和总督,分管吕宋的民政和军事! 林纯鸿皱着眉头,思道:这熊文灿不会不知道,朝廷设立经略使和总督,除了恶心一把邦泰外,并无任何作用,只是这态度就值得琢磨。熊文灿的两份奏章,一份说好话,一份使坏,还拿给我看,难道熊文灿想和我做一份交易? 熊文灿遇到了难题?该是什么难题呢? 想到这里,林纯鸿立即吩咐张杰夫将熊文灿总督府的情况整理一下,迅速报与他。 仅仅过了半个时辰,张杰夫报道:“这些时日,除了一名中使进入总督府、并驻留数日外,并无任何异常。” “中使?军情司那里有关于中使的节略么?” “没有!” 林纯鸿陷入沉思中,过了片刻,又问道:“朝廷呢,朝廷近期有什么大的动作?” “除了拜杨嗣昌为兵部尚书外,并无其他大的动作。” 林纯鸿突然恍然大悟,点了点头,道:“这就对了,熊文灿恐怕要调离两广了!” “这……”林纯鸿的思维跳跃性太大,让张杰夫有点转不过弯来。 “咱们手里,有兵、有钱粮、有地盘,熊文灿是个聪明人,知道从我们手里绝无可能得到半分钱粮和地盘,所能得到的唯有兵丁而已。在两广,熊文灿要兵丁何用?因此,我估计,熊文灿要离开两广了。” “难道朝廷会让熊文灿到北方剿匪?” “应该如此。” 说完,林纯鸿长叹了口气,道:“陕西、河南大旱,贼寇又成了气候,剿之不绝啊!朝廷那里,杨嗣昌也是个难缠的角色;辽东方面,皇太极似乎又有大动作……这大明,眼见得越来越热闹,这个年……恐怕没办法过安生了!” 林纯鸿遥望着北方,眼睛里忽然充满了决然之色,显然,他又下定了一个决心。 第三百四十章 爪哇之南 广州人未知肇庆,亦未知布政使、按察使,而唯知怡和庄也。 千古奇人徐霞客,听闻广州开海之盛况后,不避旅途之艰险,欣然至广州,并驻留数日,得出了这个结论。 而后,徐霞客听闻朝廷设立吕宋经略、总督后,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搭乘温州籍海商郑梦帆之七桅大帆船,游历至马尼拉。此趟游历,大大开阔了徐霞客的眼界。 “天下伟奇,尽在大洋,今日始知。可叹三十余年,实属井底之蛙也!” 在马尼拉,徐霞客听闻陈力子、姜淑让共同资助探险队,试图往大洋之东探索后,他又义无反顾地登上了大型探险船。 烟波浩渺的大洋之上,陈力子、姜淑让资助的探险队,仅仅只是沧海一粟,甚至连新闻都算不上。因为,仅仅在崇祯十年二月,从马尼拉出发的探险队,就有五拨! 就连在广州、香港,也有好几支探险队正在筹备之中,准备在近日出海。 因此,探险队一事,也成了广州的热门话题。 广州城码头附近,一座酒店并不大,由于推出了口感甜润、入口芬芳的甘蔗酒,受到了码头工人的热烈追捧。 这甘蔗酒度数并不高,而且价格便宜,手中余钱并不多的工人们,也能消费得起。因此,酒店里经常出现一些呼酒买醉的酒鬼。 现在,一个身着长衫的中年人,与一个精壮的年轻汉子,同坐一座,互相不停地劝酒,精壮的汉子明显已经喝高了,脸色通红,就如落日前的红霞一般,动作也明显变得迟钝,稍不注意,就将碗碟扫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精壮汉子舌头只打卷,含混不清地说道:“到处都是招募水手的布告,吓……一月工钱十五个大圆,我倒有点心动了!要不是家中还有老母,直娘贼的,我就把心一横……去了……” 身着长衫的中年人,外表十分文雅,一看就知道肚子里有不少墨水。他也不接精壮汉子的话,用筷子敲着酒杯,唱道:“吕宋,吕宋,千木成林;大洋,大洋,万涛归鸿!” 精壮汉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嘴角不停地流着甘蔗酒,道:“孙秀才,你说的什么啊?什么成林归鸿的……” 话还未说完,精壮汉子就扑倒在酒桌上,醉倒了…… 孙秀才正准备站起身来,却听见身后传来扑哧一笑,旋即听到一女子用娇柔的声音低声道:“这秀才倒是有趣人!” 女子的声音非常低,要不是孙秀才耳力过人,压根听不见。 孙秀才也不去管精壮汉子,回头望去,却见一俊俏书生正望着他笑。孙秀才一愣,方才明白,这俊俏书生是女扮男装。 女子对面,一身材高大的男子也回过头来,对着孙秀才微微一笑,道:“先生若不嫌弃,不如共饮?” 孙秀才也是豪爽之人,道声叨扰后,直接上前,坐在了旁座上。 加了碗筷,又一番寒暄后,男子端起酒杯,对孙秀才道:“相逢即是缘分,来,我敬秀才一杯!” 孙秀才也不客气,一干而尽,用袖子擦了擦嘴,问道:“听阁下口音,好像不是粤人,倒像荆襄人士!” “秀才好眼力,在下确是荆襄人士。在下对秀才刚才之言,还有一丝不解,还请秀才指教。” 孙秀才见此男子颇有气度,又是荆襄人士,暗自揣度,此男子很可能乃林纯鸿之下属,于是他客气地说道:“阁下请言。” 男子笑道:“听秀才刚才言道,似乎认为海外尽归林纯鸿所有。在下曾听闻,朝廷昭告天下,表彰林纯鸿之功绩,升其衔为前军都督府都督,加平波将军,还在吕宋设立经略和总督。如此可见,吕宋乃朝廷之吕宋,关林纯鸿何事?” 孙秀才用奇怪的眼神盯着男子,心里冷笑道:这男子问得尴尬,不用问,非林纯鸿得力下属莫属。机会来了,今日好好讨好与他,没准能谋一进身之阶。于是,他脱口道:“雕虫小技尔,济得何事?除了安坐井底的诸公外,谁人不知吕宋岛到底姓什么?” 男子哈哈大笑,继续问道:“万涛归鸿,却又作何解?” “海事都督府四处张贴布告,宣称,凡大明人士,在海外探得一地,三十年内,所探之地收入的一半归属探险者。此布告一出,闻者无不心动。阁下想想,三十年后,所探之地归谁?三十年内,收入的另一半归谁?难道还会归朝廷?” “哈哈,孙秀才倒是快人快语!据在下所知,现在资助探险队者甚众,除了吕宋本地的豪商外,粤籍海商、江浙籍海商也不甘落后,就连素有旱鸭子之称的荆州籍商人洪齐云、张德胜和罗永浩也不甘寂寞,试图派出探险队,照秀才看来,哪方势力能占得先机?” 孙秀才苦笑道:“大洋烟波浩渺,如何能揣测?不过,在下估计,资助者很可能会亏得血本无归。” 男子愣了愣,问道:“秀才何以如此笃定?” “所有探险队,目标无不在东边,东边的大洋,辽阔无边,除了美洲大陆外,很可能并无大片的陆地!没有大片的陆地,资助者何以得利?” 男子显然非常感兴趣,追问道:“秀才根据什么判断,东边没有大片的陆地?” 孙秀才脸上露出一丝傲然之色,道:“西班牙人绘制的海图,我倒是见过。而且,我对洋流有小小的心得,结合海图和洋流,得出这个结论并不难。倒是吕宋岛南边,嘿嘿……” 说到这里,孙秀才欲言又止,将男子的胃口吊得高高的。 女扮男装的女子显然没有男子那么好的耐心,脆声道:“吕宋岛南边,不就是荷兰人占据的爪哇么?这谁不知道?” 孙秀才的眼皮跳了跳,最终笑道:“是,确实是爪哇。我倒是糊涂了,呵呵。” 笑完,孙秀才站起身来,抱拳道:“谢过阁下的美酒,叨扰半天,还请恕罪,在下告辞了!” 说完,孙秀才扶着醉倒的精壮汉子,扔下数十个铜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酒店。 男子见孙秀才出了酒店门,立即站起身来,将酒店东首的几个汉子招过来,吩咐道:“跟着他,不要跟丢了!” 说完,又转头对女子道:“如此一人,足以让大明翻天覆地!” 女子被吓了一跳,撇嘴道:“危言耸听!” 男子笑道:“是不是危言耸听,你到时候就明白了……” 第三百四十一章 古典奇才 酒店里的男子和女扮男装的女子,自然是林纯鸿和陈天瑶。 陈天瑶抵达广州后,被广州的繁荣和富足狠狠地震慑了,震慑之余,便发誓要林纯鸿陪着将广州逛个遍。陈天瑶的誓言可苦了林纯鸿,每日不得不抽出时间陪着陈天瑶在广州的大街小巷中闲逛。 不过,如此闲暇时光,林纯鸿也算乐在其中。毕竟,能陪伴美妾,还能借此体察民情,这样的机会并不多。 这些时日,探险的风潮一日胜过一日,每月《天天书吧》的探险队数以十计。作为海洋规矩的制定者,海事都督府也不能置身事外,每日四处物色合适人选,试图组建庞大的探险队,往爪哇南边进行探索。 往南探索,自然是林纯鸿的意思。 爪哇之南,有不亚于大明本土面积的澳洲大陆,如果能据为己有,将为整个大明带来广阔的前景,足以影响大明未来的走向。 只是,海上寻找大陆,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需要有大量经验丰富的水手和专业人士,否则,轻则什么也发现不了,重则船毁人亡。 经验丰富的水手自然不是问题,关键在于专业人士。林纯鸿这些天,就在发愁此事。 哪想到,正要睡觉,就有人递来了枕头,林纯鸿居然在下等酒店里遇到一个奇人。 林纯鸿回到怡和庄后,兴奋不已,紧紧地揽住陈天瑶的小蛮腰,喜道:“小狐狸精,你就是我的福星,要不是你逼着我逛街,哪能遇到孙秀才?” 陈天瑶也娇喘吁吁,双手如春藤一般缠绕在林纯鸿的脖子上,吹气如兰:“明天再去逛街,没准还能找到你满意的人……” 林纯鸿正准备将陈天瑶就地正法,却听到张杰夫的声音传来:“启禀都督,孙秀才已经带到了。” …… 孙秀才本名孙兰,字滋九,本为扬州府江都人士。他在抛出话头之后,就匆忙离开,无非打着待价而沽的主意而已。哪想到,他回到家后,屁股还未坐稳,就被告知,林纯鸿有请。 孙兰大吃一惊,顾不得琢磨邦泰的反应为何如此快捷,慌慌张张地沐浴更衣后,就来到了怡和庄。 当孙兰看到笑眯眯的林纯鸿后,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嘴巴也足以塞下一个鹅蛋,还忘记了行礼。 林纯鸿笑道:“林某人刚才对先生有所欺瞒,还请恕罪,先生快快请坐。” 林纯鸿的话音,终于将孙兰从痴呆状中拉扯出来,慌忙拱手道:“鄙人有眼不识泰山,罪过,罪过!” 林纯鸿道:“刚才酒店之中,你我皆有顾忌,说话凭地不痛快。还请问先生,先生既然听闻爪哇之南有大片陆地,为何不接受资助,组建探险队至南边看看?” 孙兰又一次拱了拱手,恭恭敬敬地答道:“回将军,自正德五年,西洋人泛舟至南洋后,至今已有一百多年,西洋人豺狼性,四处探索,鄙人估计,那片大陆已被西洋人占据。贸然前往,很可能会丢掉性命。唯有都督,船坚炮利,近期更是打败了西洋人,方有实力至那片大陆一探!鄙人之所以蹉跎至今,无非在等都督而已。” 林纯鸿道:“先生果然是爽快人。不过先生放心,那片大陆应该还没有被西洋人占据。” 孙兰一万个不信,问道:“都督何以如此肯定?” 林纯鸿大笑道:“孙先生难道忘记了?我手头有六七万西班牙人,西洋人的事情岂能瞒得过我?” 孙兰恍然大悟,欣喜道:“看来,那是上天对都督的馈赠!” 林纯鸿道:“先生此言差矣,这是上天对大明人的馈赠!” “哈哈……” 两人相携大笑,均有相见恨晚之意。一番深谈,林纯鸿发现,孙兰对天文地理的观察极为深入,而且还善于根据各种细微之处推断出正确的结论,显示出深厚的数学、地理功底。 这让林纯鸿喜悦万分,最终,不无遗憾地说道:“先生如此大才,我倒有点舍不得让先生至大海上冒险了!” 孙兰却不接林纯鸿的话头,带着颤音问道:“这么说,都督准备让在下随同探险队前往那片未知大陆?” “不是随同前往,而是担任探险队队长,组建舰队前往!” “这……鄙人除了会看看洋流外,对操船算得上一窍不通,如何担得起此等重任?” 林纯鸿道:“担得起!经验丰富的水手,我自然会安排,至于往哪个方向探索,如何探索,这些由你说了算,怎么样?” 孙兰大喜,拜伏在地,道:“都督信任,属下敢不肝脑涂地图报?” …… 将孙兰推介给张兆后,林纯鸿仔细思索着孙兰的话。 林纯鸿当然知道,在太平洋上,除了夏威夷群岛等为数不多的大岛外,其他岛屿短期内并无显著的经济收益。要是所有资助探险队的豪商亏得血本无归,那可不妙,很可能会影响汉人探索海洋的积极性。 而且,即便是澳洲大陆,短期来看,既不可能大规模移民,也不可能立竿见影地谋取利润,非得穷尽数十年之力,才有可能有所收获。 这也是荷兰人发现了澳洲大陆,也弃之不理的缘故。 看来,仅仅许诺三十年一半收入,还远远不够。 “得双管齐下,名利名利,不为名来,就为利往。不如与探险者、豪商资助者谋个三赢!” 林纯鸿思索良久,出台了一系列补充政策:岛屿、大陆、海湾以发现者的名字命名,并在行知书堂刻石记载,以供后人瞻仰;探险过程中,所记载的航海日志、水文资料、海图,由工程院重金收购,确保资助者不会亏本。 出台这些政策后,林纯鸿觉得快意无比。 “不出意外,估计澳洲会被后人叫做孙兰洲。那夏威夷群岛又该叫什么群岛呢?新西兰又会被称为什么岛?” 林纯鸿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正笑着,忽然张杰夫汇报:“启禀都督,熊文灿求见!” 林纯鸿笑得更为得意,心中道:“晾了他那么久,他终于等得不耐烦了!” 林纯鸿挥手吩咐道:“把他带进来吧……” 第三百四十二章 海派进荆 熊文灿即将就任六省军务总督,天下皆知。至于朱由检何以看上了熊文灿,天下人众说纷纭,有的说熊文灿主动请缨,有的说是杨嗣昌的建议,甚至还有人别有用心地说,熊文灿与林纯鸿在广东相处甚欢,皇上就是想通过熊文灿这层关系,借林纯鸿的兵剿匪…… 这种说法用心甚毒,倒也一语成谶,这不,熊文灿还未接到朱由检的诏书,就与林纯鸿相谈甚欢。 至于熊文灿与林纯鸿谈了什么,谁也不知道,只知道两人密谈三四个时辰后,林纯鸿第二日就起程北上,往荆州而去。 林纯鸿归心似箭,陈天瑶却是越靠近荆州,心下越是忐忑。一想到林家上有老夫人,下有大妇二妇,她就觉得气馁不已,不停地追问老夫人及大妇二妇的性格,问过一遍还不算数,还要问第二遍。 好不容易到了荆州,令陈天瑶惊喜万分的是,老夫人初一见她,就满意万分,命令她每日随侍左右说话。老夫人对陈天瑶的喜爱和照顾,明显超过周凤和崔玉,倒让林纯鸿疑惑不已。 林纯鸿琢磨老久,方才明白,陈天瑶的出身、性格与老夫人有诸多相似之处,对上眼算得上理所当然之事。 陈天瑶每日奉承在老夫人左右,可苦了林纯鸿,只能每日找周凤、崔玉说些亲热话,稍解其火。 这日,林纯鸿见崔玉儿身着宽松的衣裙,却难掩曼妙的曲线和隆起的大肚,心痒难止,不由自主地将手抚摸在崔玉儿的肚子上,问道:“今日,小家伙可曾调皮?” 崔玉儿低着头,眼睛里露出怜爱的目光,一双小手不停地抚摸着肚皮,柔声道:“何曾安静过一刻?” 说完,崔玉儿转过美目,似笑非笑地看着林纯鸿:“就像你一样,每日不安分!” 崔玉儿话中有话,让林纯鸿有点不好意思,只好顾左右而言他:“周凤是第三个孩子了,倒没什么,你是头胎,得万事小心。” 崔玉儿却没有放过林纯鸿的意思,嗔道:“别扯到别处去了。当初离开荆州时,又是赌咒又是发誓,说心里只有我和周姐姐,怎么一到吕宋,就多了一个人?” 林纯鸿讪笑道:“信里不都写得明明白白嘛!” 崔玉儿哼了一声,道:“你不提信还好,一提我就满肚子的火!说什么为了迅速收拢吕宋岛汉人的心,说什么为了安抚海上将士?娶一房小妾,就能扯到天下大事,还真能扯!想偷腥就偷呗,找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你要纳妾,我和周姐姐又不反对,扯这些没用的干什么?” 林纯鸿大窘,道:“这不是怕你们两个伤心难过嘛,你们肚子里都有孩子,万一动了胎气,如何是好?” 崔玉儿伸出指头,戳了林纯鸿的额头一下,冷笑道:“陈天瑶倒也罢了,都是汉人,没什么可说的。那个西洋婆子是怎么回事?怎么,觉得大明的女子不过瘾,还想换换口味?” “西洋婆子?”林纯鸿愣了楞,方才明白崔玉儿说的是莱尔。莱尔最终选择留在大明,并跟随林纯鸿来到了荆州。 这些都是林纯鸿所乐见其成的,毕竟,莱尔出身苏格兰豪族,对欧洲的形势了如指掌,有莱尔在身边,处理西洋事宜时,可以随时咨询。 现在崔玉儿提到了莱尔,林纯鸿自问光明磊落,底气十足地回道:“一个避难的西洋女子而已,带到荆州来,无非就是随时问问西洋的一些事,以免出现差错。” 崔玉儿一百个不相信,微怒道;“又拿天下事作借口,你就不能找找别的理由么?你也不想想,上次你看到那西洋婆子后,眼珠子都差点飞出来了,这能逃出我和周姐姐的双眼?” 林纯鸿盯着崔玉儿的肚子,暗思道,有这么夸张么?最多暗暗瞟了几眼而已!看来,女子一旦怀孕,就满脑子的奇思怪想,不和她们一般见识就是了。 林纯鸿正色道:“哪有这事,别胡思乱想了。” 话音刚落,令林纯鸿奇怪不已的是,崔玉儿突然笑了,将整个身躯歪在林纯鸿怀中,娇声道:“三哥哥,你说的,我都信。听周姐姐说,过不了多久,你又要北上了,这仗到底打到什么时候是尽头啊?” 崔玉儿的青丝从林纯鸿脸上拂过,怀里的身躯又是柔软万分,让林纯鸿一阵意乱情迷,不由得心里叹道:这女人,还真难琢磨,换脸这么快的? 林纯鸿轻轻地理着崔玉儿的青丝,安慰道:“都说了,让你们别胡思乱想的。你们在哪里听到的风声?还真是说起风就是雨。短时间内,我不会离开荆州的。” 崔玉儿一下子直起腰来,欣喜道:“真的?那你把三一社刘锴卫调到北方,所为何事?” 林纯鸿也不回答崔玉儿的问题,只是戏谑道:“怎么?丢开三一社的一滩事后,还在琢磨着怎么捡起来?” 崔玉儿横了林纯鸿一眼,道:“哪里是为了三一社的一滩事?你这次从吕宋带了两百多人到荆州,又从海事都督府调了二三十个骨干到中枢,就连三一社的刘锴卫也不放过,就不担心周叔、张府令他们会有什么想法?” 崔玉儿的话,一下子说中了林纯鸿的心事,让林纯鸿微微吃了一惊,盯着崔玉儿道:“你要不是女儿身,干一番事业绝不是难事!” 崔玉儿羞涩地笑了笑,道:“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而已。” 林纯鸿安慰道:“你别担心,三府的事,还能脱离我的掌控?你在广州呆了几年,也知道,海洋真是个聚宝盆,财富自海上来,危险也自海上来,形势逼得我们不得不投入更多的精力经营海上。这次带来这么多人,就是为了增强海洋派在三府的分量,免得那帮人整天把只见投入不见收益挂在嘴边。” 崔玉儿用柔柔的双手,抚摸着林纯鸿的脸,怜惜地说道:“又见瘦了,内事、外事一大堆的,真够你忙的。眼见得,北方又乱成了一团……哎……” 林纯鸿的手不老实地摸到了高耸的两团之上,笑道:“不管了,能有时间陪陪老婆孩子,就该满足了……” 屋内,崔玉儿娇喘嘘嘘,发出一阵摄人心魂的呻吟声…… 第三百四十三章 少一个吹枕边风的 “唉,六十三了啊,精力果然不如以前了……这腰,哎呦,轻点……”忙完了一天的案牍,张道涵只觉得头昏眼花,腰也痛得厉害,趴在床上,令侍女轻轻地按摩着腰肌。 “还是朱幕使年轻,精力旺盛,管完了职官司,又跑到科教司,连工程院也不放过,还真是精力过剩啊……那周望,也过了六十,咋就精神那么好咧?看来,打熬筋骨还是有用的……” 张道涵心里不无嫉妒,暗思道。 正思着,下人忽然报道:“外联司总管杨一仁求见。” “哦?”张道涵心下狐疑,暗道:“这杨一仁返回荆州述职,早已见过,现在又来,却又是何事?” “让他到书房等着吧!” 张道涵随口吩咐了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在侍女的服侍下,开始穿衣。 不过盏茶功夫,且听见杨一仁的声音在书房内响起:“又来叨扰府令大人了,还请恕罪。” 张道涵大笑道:“哪里哪里。杨总管一点也不惦记江南的风花雪月,却记挂着我这个老夫,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杨一仁目前虽担任外联司总管,却奉林纯鸿之命,常驻江南,每日游走于骚客、名妓之间,为邦泰收取江南士子之心奔忙,所以,张道涵有此一说。 杨一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张府令说笑了,都是为都督办事。” “这个差事可让老夫羡煞不已啊……哈哈……” …… 两人闲聊片刻,张道涵话题一转,问道:“不知杨总管此来何事?” 杨一仁拱了拱手,回道:“在江南呆了半年余,属下与江南奇女子柳如是多有接触,这女子相貌、文采无不出众,文人骚客,无不仰慕。属下考虑,不如将柳如是邀请至荆州,再邀请一些文采风流之士,举办一次文会。这对收取天下士子之心,不无裨益。” 张道涵的眉头微微皱起,问道:“只要杨总管能请得动柳如是,自无不可。此事杨总管自能决断,何必费工夫告诉老夫?” 杨一仁笑道:“是这样的,柳如是对都督多有耳闻,言语中颇为仰慕,这事是不是应该让都督决断?” 张道涵恍然大悟,瞬间对杨一仁的来意如明镜似的。杨一仁的用意无非就是推动林纯鸿纳柳如是为妾! 这次林纯鸿在吕宋纳陈天瑶为妾,并从吕宋和海事都督府调拨了大批骨干至三府任职,张道涵当然明白,林纯鸿在着力扶植海派。 海派大规模进入中枢,自然从进士举人派和旧人故识派中分享了权力,引起了两派的共同精惕。张道涵、朱之瑜执掌中枢这么久,要是连这点敏感性都没有,估计仕途也到了尽头,还不如回家卖红薯去。 张道涵人老成精,杨一仁屁股一撅,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杨一仁考虑到的,无非就是林纯鸿的妻妾中,没有一人是属于举人进士派的。 无论是张道涵,还是杨一仁,都认为,周凤,周望之女,其倾向性不问可知;崔玉儿,在广州执掌三一社,与海商、荆州本地商人联系紧密,一半属于旧人故识派,一半属于海派;陈天瑶,在吕宋出身,在吕宋长大,理所当然地归为海派。 那柳如是在江南呼风唤雨,将江南士子迷得神魂颠倒,一旦成了林纯鸿的妾,吹起枕边风来,岂不是事半功倍? 虽然张道涵万般希望林纯鸿身边有倾向于举人进士的妾侍,但张道涵也不会轻易地吐露自己的心思,摇头道:“想来柳如是闲来无事,说谈中提了都督几次而已,犯得着麻烦都督么?” 杨一仁暗思着,张府令故意装着糊涂,看来此事非得我出头不可,于是他咬了咬牙,道:“张府令,那柳如是心气甚高,属下去请,十有八九请不动。此事非得都督亲自出马方可!” 张道涵一听,陷入沉思之中,不停地推演着各种可能性。最终,他摇了摇头,对杨一仁说道:“当年,都督纳二夫人时,兴起了多少事端?杨总管当时还未至邦泰,可能有所不知。都督最恨的,就是属下插手家事,或者家人插手政事。我看,这事就此打住,不要再提了,免得偷鸡不成蚀把米!” 杨一仁并不死心,嘴唇张了张,还要劝说,却被张道涵挥手打断:“杨总管可以继续邀请柳如是至荆州参加文会,能请得动最好,未来怎么样,谁又说得清?” 张道涵虽坚决反对主动推动此事,但好歹留了一点点余地,让杨一仁不至于过于失望。 杨一仁颔首道:“谨遵府令的吩咐。” 杨一仁的失望,张道涵哪能不明白,他老气横秋地说道:“都督是我的徒儿,秉性如何,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条路,恐怕走不通,也不要费心思了,随意就好。邦泰的核心,始终还是在阁幕属,现在按照功绩和声望,有资格进入阁幕属的人倒是越来越多了。只是这些人中,总是少了一份文气啊!无文气则不正……” 说完,张道涵长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无论是杨总管你,还是夔州的马总管,皆一时之俊杰,奈何时日尚短,功绩和声望不显,难啊……” 杨一仁低头道:“属下让府令失望了。” “失望倒不至于。不过,老夫要送你一言,凡事讲究一个光明正大,一些小伎俩,纵然能得意于一时,终究上不得台面。对于你而言,如果能大批大批地将江南士子送至行知书堂求学,又能募集大量的才智之士进入工程院,不仅会得到都督的赏识,而且会夯实自己的根基,这才是正道。至于柳如是一事,顶多算得上旁门左道,纵然成功,你在都督心中最多只是一个弄臣而已,又能济得何事?” 一席话,将杨一仁说得羞愧万分,心里如排江倒海般,片刻不能平静。看来,姜还是老的辣,自己平日自诩为聪明,在张道涵面前一比,显得幼稚万分。 杨一仁起身拜伏于地,心服口服地谢道:“谢府令指点……” 第三百四十四章 中书府令的计划 送走杨一仁后,刚才还感到疲乏的张道涵,一下子变得精神抖擞,不停地思索着“缺少文气”一事。 他提起毛笔,不停地在砚台上蘸着,将笔毫蘸得非常饱满,然后在纸上写下了“官吏”二字。 写完后,他轻轻地吹了口气,将纸张小心地拿起来,就如欣赏孤本、名字名画一般,神色非常专注。片刻之后,他又自嘲地笑了笑,将纸张撕成两半。 官吏,在大明职官体系中,可谓泾渭分明,但在邦泰职官体系中,界限已经非常模糊。任何人,只能说清官职的高低,而弄不明白到底是官还是吏。 “官员有余,而吏员不足!”张道涵借用了大明常用的概念,一语道出了举人进士派的尴尬境地。 相比较老旧故识派,张道涵之流的进士举人,呈现出统筹管理能力强、具体俗务经验不足的特点。基于这个特点,邦泰体系内,底层的事务官,进士举人们或不屑为,或无能为,多为老旧故识派所把持。 “这叫根基不稳……”张道涵皱着眉头,暗思道。 不过,好歹让张道涵满意的是,邦泰内部的中层管理者,却多为举人进士,继续向上,在邦泰内部享有崇高声望和功绩的却又显得不足。 “只是一个大纺锤,如果是个三角形,才显得合理……”张道涵不停地思索着。 当然,张道涵并不认为自己在争权夺利,或者在培育以自己为首的利益集团,在他看来,林纯鸿的老旧故识派和海派,勇猛、富有朝气、进取心十足,但失却沉稳和高瞻远瞩,必须有进士举人派经常刹刹车,才能保证邦泰这架庞大的马车不至于跑得过快而翻车。 “底层事务官,一时半会难以有根本性改变,当前,唯有在高层和中层上下功夫!” 张道涵思索良久,提笔在纸上写下了“进人才六论札子”几个大字,开始大谈引天下才智之士为邦泰所用、培育体系内俊杰之方略。 …… 一夜无话。 第二日,张道涵至中书府后,屁股还未坐稳,就令人将朱之瑜请来。 自古以来,文人相轻,张道涵与朱之瑜之间的关系,并不显得融洽,时常在中书府内针锋相对,甚至还争吵得吹胡子瞪眼睛。 不过,两人在针对周望、郭铭彦等激进派时,利益一致。曾多次紧密协同,试图拉住邦泰这架速度过快的马车。 当朱之瑜至张道涵的办公间后,张道涵稍稍打过招呼,就从案台上拿起《进人才六论札子》,递给朱之瑜,道:“昨日夜间,百思偶有一得,还请朱幕使帮忙斟酌斟酌。” 朱之瑜接过札子,仔细地看起来。 朱之瑜有过目不忘之能,平日处理行文,无不一目十行,速度甚快。刚开始,他阅读的速度的确很快,一页页地迅速翻过去,但越读到后面,速度越来越慢,到了最后,眼睛甚至盯着某个地方,往往凝神思索良久。 他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凝重,最终,他的目光从札子上移开,抬起头来,皱眉道:“张府令,邦泰的格局,早已形成惯例,恐怕穷十年之力,也难有一分改变。” 朱之瑜掌管着职官司,一句话、一个签批,就关系到众多官员的升迁和前景,早就在官场这个烂泥中锻炼成精,他哪能不明白张道涵上这道札子的目的? 这道札子一旦实行,很可能在未来的十年、二十年内改变邦泰管理层的既定格局,这点,林纯鸿会允许吗? 无论是朱之瑜,还是张道涵,心里都如明镜似的,林纯鸿对管理层的格局安排,并不是随意为之,而是有着极强的目的性。 任何试图改变这种格局的行为,都会引起林纯鸿的精惕,从而导致方略胎死腹中的结局。 张道涵道:“先姑且不论此方略对将来会有什么影响,形势瞬息万变,十年后是什么样子,谁又说得清?单单看这六论,朱幕使认为对邦泰是否有利?” 朱之瑜点了点头,道:“的确有利。” 张道涵道:“这就是了。只要有利,我估计,都督就不会阻止。至于都督会如何维护当前的格局,或者作出何等改变,这并不是我等需要考虑的事情。” 朱之瑜悚然一惊,瞬间明白了张道涵的劝诫之意。上位者,素来不喜属下揣摩其意图,甚至会将自己搞得神神秘秘,以增强属下对其的敬畏之心,难道林纯鸿最终也会走上这条路? 朱之瑜惊疑不定,内心如惊涛骇浪一般,极不平静。他借着读札子,拼命地使自己平静下来。最终,他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在了一边,对张道涵道:“别的事情先不谈。仅看这道札子,之瑜有一点不明,既然张府令倡导在广州、上海设立行知书堂分堂,为何单单忘记了马尼拉?在马尼拉设置分堂,其好处岂不是胜过广州和上海?” 张道涵得到朱之瑜的提醒,拍着额头笑道:“朱幕使说得有理,在马尼拉设置分堂,确实对教化蛮夷有利。” 朱之瑜道:“既然要在江南设置分堂,为何却视扬州、苏州和杭州等大城不见,要在上海这个小地方设置?” “东林党死而不僵,复社方兴未艾,要在江南寻一道突破口,谈何容易?要说,郭铭彦还真是好手段,三两下就把上海上下治得服服帖帖,选择上海做突破口,正合适。” 朱之瑜愣了愣,拱手道:“这点之瑜倒没想到,张府令深谋远虑,之瑜不及远矣。” 张道涵被朱之瑜拍了一记马屁,心里舒爽万分,捻着短须,笑道:“朱幕使就不要谦虚了,这札子里还有什么不妥,尽管指出就是。” 朱之瑜又指着札子上一处,道:“大明才高八斗者,车载斗量,真正能入都督法眼者,却又不多。如洪承畴、孙传庭、卢象升辈,皆能入都督法眼,但这些人如何会为邦泰效力?” “张府令提出纳大明大才为邦泰所用,难道张府令心中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这人是谁?” 张道涵大笑道:“十足的把握谈不上,六七成倒有的。这人是……” 张道涵在手心处写了三个字,朱之瑜看得分明,大喜道:“我倒忘了这人!有此人相助,都督大业可期也!” 第三百四十五章 轿子与缠足 正月刚过,天气依然没有转暖的迹象,显得潮湿淫冷。星拱楼内,由于安装了地龙,一阵阵热气从脚下冒出,温暖如春。 林纯鸿的眼前,摆着两份札子,他对这两份札子爱不释手,看了一遍又一遍,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其中一份札子,就是张道涵修改后呈上的。两外一份札子,则来自于周望和陆世明,他们认为,张献忠、罗汝才等贼寇在河南四处流动,不如集结重兵,将贼寇往四川驱赶,然后借机进入四川。 武将,无不热衷于挑起战争,唯有在战争中,他们才能实现自身的价值。 去年底,林纯鸿从南阳府调走了龙卫、骁卫两军,其中龙卫军作为龙卫军团的种子,留在了马尼拉,而骁卫军则作为广东驻守军,留在了潮州,按照陆世明的说法就是:“旱鸭子畅游大海,变身为蛟龙,回不来啦!” 后来,林纯鸿又从海事都督府调回了大批骨干,在财政司、在都督府,担任了一些要职。周望、郭铭彦、陆世明无不觉察到林纯鸿在有意扶植海派,心中危机感十足。 周望与陆世明一番商议之后,提出了经略四川之策。 这个策略,并无新奇之处,无非打着这样的主意:在战争中锤炼军中骁将、借军功提高军方将领的声望,进一步巩固老旧派的根基。 “海派进荆,倒让大多数人有了危机感,不错……” 林纯鸿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心里暗爽不已。 正当他暗自得意时,门忽然被推开了,淡淡的香味钻入他的鼻子,陈天瑶站在门口,满脸含笑,用一双杏眼盯着他。 林纯鸿皱着眉,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于泽怎么搞的,这也能疏忽?” 陈天瑶的小嘴微微翘起,不满道:“怎么啦?看到我不高兴?” 说完,她伸开双掌,将一张令牌展现在林纯鸿眼前,嘻嘻笑道:“这东西还真好用,于泽本不让我进来,一见到这个,二话不说,就放我进来了。” 林纯鸿恍然。在马尼拉时,陈天瑶率领家丁为龙虎军四处打探消息,狄威为了让她出入方便,授予她令牌。后来,狄威见陈天瑶成了林纯鸿的小妾,不知是疏忽,还是故意,没有收回。 林纯鸿正色道:“以后不要到星拱楼,有什么事,让张杰夫通报一声,费不了什么事。星拱楼乃机要之地,传出去后,影响不好。” 陈天瑶嘟着嘴,满脸的不高兴,道:“不来就不来,这地方,闷也闷死了,请我来还看我愿不愿意!” 说完,以挑衅地目光看着林纯鸿。须臾,忽然又变了脸色,笑道: “不过,今天既然来了,好歹让我当一把前军都督府都督!” 说完,陈天瑶扭动着她丰腴的圆臀,一屁股坐在了林纯鸿经常坐的地方,还装模作样地正襟危坐,学着林纯鸿的口气,大声呵斥道:“作战不力,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押下去,一百军棍!” 刚说完,陈天瑶自己忍俊不住,笑得花枝乱颤。 林纯鸿也笑了,道:“别胡闹了,正好我也忙完了,我们一起回家吧……” …… 两人一起登上了四轮马车,往林府而去。 路上,陈天瑶不停地揭开纱窗,观看荆州大街上的人物风情,嘴里不停地问东问西。 “还真奇怪,我曾听爹说,大明权贵,无不乘轿,结果,马尼拉看不见轿子,广州也没见一顶,现在到了荆州,还是见不着。难道轿子只用来迎娶新娘子?” 林纯鸿笑道:“养马比养轿夫便宜,自然无人坐轿。” 陈天瑶听了,放下纱窗,横了林纯鸿一眼,撇嘴道:“当我三岁小孩啊?大明以乘轿为荣,还规定,什么身份才能乘坐四人轿、八人轿。轿子表明着身份,那些官僚豪绅,会在乎几个大圆?” 林纯鸿暗地里吃了一惊,这陈天瑶思维清晰,懂得推理,还真不好糊弄。 “这……轿子被我禁止了!” 陈天瑶得意地笑道:“总是想着糊弄我,怎么样?不过,也算你做了一件顺眼的事,我也讨厌轿子。” 这话让林纯鸿直翻白眼:难道自己做的事,没有一件让陈天瑶看起来顺眼? 陈天瑶又接着说道:“到大明之前,我娘一直担心我是大脚,会被人瞧不起。没想到,到了大明后,几乎看不到小脚,看来,以前在马尼拉还真是孤陋寡闻。” 林纯鸿道:“不是你孤陋寡闻,也不是传闻错了,除了广州、荆州这些地方,京师和江南的大家闺秀,都流行裹脚的。” 陈天瑶盯着林纯鸿看了半晌,就像林纯鸿脸上长了花似的:“这裹脚不会也是被你给禁止了吧?” 林纯鸿点了点头。 陈天瑶也满意地点了点头,顺便将头埋在了林纯鸿的怀里,道:“算你又做了一件好事。好好的脚,裹得那么难看,走路都费劲,真不知你们这帮臭男人怎么想的。照我看,紫禁城的皇帝老儿,也该学你下一条禁令,别闲着没事干,整天只顾着在后宫里胡闹。西洋的女子,哪个裹脚了?” 陈天瑶这番话,夹枪带棒的,不仅骂遍了天下的男人,连崇祯老儿也不能幸免,让林纯鸿暗自苦笑不已。听陈天瑶提到西洋女子,林纯鸿突然想到了莱尔,心念一动,问道: “那个莱尔和你倒是一见如故,互相有说不完的话,你们都说些什么?” 陈天瑶抿着嘴,神神秘秘地说道:“自然不能告诉你!” 林纯鸿故意板着脸,拍了一下陈天瑶圆滚滚的屁股,呵斥道:“快说!否则今日家法侍候!” “好啦,好啦,告诉你!无非说一些海外的风土人情罢了,那莱尔浑身凸的凸,翘的翘,说老实话,你动过心没有?” 林纯鸿忽然心里如明镜似的,也不回答陈天瑶的话,径直问道:“你隔三差五地邀请莱尔至府中,你是故意的吧?想不到你的小脑袋里,装满了鬼点子!” 陈天瑶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撒娇道:“都是按照你的吩咐做的,还来埋怨人家,真是的!” “我的吩咐?” 林纯鸿糊涂了,慢慢地,他的脸色逐渐变得淫沉起来…… 第三百四十六章 女人的小伎俩 林纯鸿的眉毛属于剑眉,直而末端翘起,一旦皱眉,看起来非常吓人。 陈天瑶见了林纯鸿眉毛后,心里一阵哆嗦,马上滚入林纯鸿的怀中,抱着林纯鸿的脖子,撒娇道:“三哥哥,真的都是为了你,莱尔见多识广,能多榨取点东西出来,岂不是对三哥哥有利?” 林纯鸿紧盯着陈天瑶,冷笑道:“倒长进了!你把我当挡箭牌,我也不来怪你,但是,你自诩聪明,算计周凤和崔玉,就有点太小看她们了!” 陈天瑶悚然,从林纯鸿怀里钻出来,满脸涨得通红,小手不停地摆弄着衣角,就如挨批的孩子一般。 “周凤和崔玉见识的,什么人没有?她们不是看不明白你的算计,而是不屑于与你计较!” 林纯鸿的话,语气有点重,让陈天瑶委屈万分,珠泪欲滴,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这样子,让林纯鸿忽地眼热心跳,忍不住就要将她拉入怀中。但一想到陈天瑶自持聪明,有可能将后宅搞得鸡飞狗跳,他到底硬下心来,继续训斥道: “如果你不信,倒可以继续试试看。看看周凤和崔玉会采用什么方式来精告你,真到了那个时候,恐怕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两串珍珠从粉嫩的脸上滑落,陈天瑶抽泣着,道:“你只会来训斥我,却不知道,我第一次见到周姐姐和崔姐姐时,她们用什么眼神看着我!她们都是聪明人,我只是笨丫头,我只知道,她们一时接纳不了我,我只能做点事情改变这一切!” 陈天瑶边哭边说,梨花带雨,圆润的肩膀也一上一下地抽动着,继续哭道:“是的,莱尔是我故意请来的,我确实想让周姐姐和崔姐姐把眼睛盯在莱尔身上,不再嫉恨我。你要是觉得这么做不妥,我发誓再也不见莱尔!” 说完,陈天瑶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林纯鸿深吸了口气,将陈天瑶搂入怀中,用手慢慢地抹去陈天瑶脸上的泪珠,道:“初次见面,周凤和崔玉见你年轻、漂亮,心里自然不舒服,这也是人之常情。她们秉性如何,我比你清楚一百倍。纵然刚开始她们有点小疙瘩,迟早也会以大局为重,不会和你为难的。” “找莱尔聊天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不要怀着别的心思,明白了吗?你每日侍奉在娘身边,估计也不会孤单寂寞,万一觉得寂寞了,找你娘,找陈焕聊聊天,也可以嘛!” 林纯鸿叹了口气,接着说道:“现在北边形势日趋紧张,估计过不了几天,我又要去南阳。北边兵连祸结的,一旦去了,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荆州。我现在就担心你,你到底年轻,又没有经历过什么事,万一自持聪明,做出什么出格之事,让娘和周凤她们看轻了你,就大大不妙了!” 陈天瑶止住了抽泣,道:“三哥哥,你去南阳,我也要去!” “胡闹,我是去打仗的,万一让将士们知道我携家眷在营中,心里会作何感想?” 陈天瑶失望不已,又道:“那我也带兵去打仗,就和秦柱国、张参将一般,做你口中所说的巾帼英雄!” 林纯鸿揽着陈天瑶的细腰,斥道:“又胡说八道了!荆州军中,哪来的女子!况且,秦柱国和张参将,乃千年难出的女英雄,岂是那么好学的?她们的功绩,都是一刀一枪地拼出来的,比我打的仗还要多!” 林纯鸿提到张凤仪,心里只觉得一紧,叹道:“也不知道张参将在夫人堡过得怎么样!” 女人都是敏感的,陈天瑶也不例外,一见到林纯鸿脸上怅然若失的表情,她就本能地察觉,张凤仪与林纯鸿之间的关系恐怕不一般。 她低头想了片刻,忽然喜道:“不如三哥哥派我到夫人堡,跟着张参将学打仗,这样过个三年五载,三哥哥麾下不就多了一个能征善战的将军?” 听着陈天瑶略显幼稚的话,林纯鸿哑然失笑,道:“三年五载就能当将军,岂不是羞煞十万余荆州军将士?我看你也别胡思乱想了,平日多琢磨琢磨如何管家,这年头,女人还是不要参合男人的事情为好。你看着秦柱国和张参将带兵征战,风光无限,实际上,她们付出了多少代价,并不是你所能想象的。” 陈天瑶鼓起了腮帮子,不满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说要管家,府上总共也就百来号人,有什么好管的?当初,你不是答应我,要贩卖牲口就贩卖牲口,要弯弓射胡虏就射胡虏,怎么,到了现在都不作数了?” 末了,她还气哼哼地加了一句:“满嘴抹了蜜,把我骗到手,转眼就毁诺!” 林纯鸿苦笑着摇了摇头,心里也觉得歉疚。陈天瑶是个爱动的女子,成天将她束缚在荆州,还真有点难为她。 他开始认真思索陈天瑶至夫人堡的可行性。 本来,按照林纯鸿的想法,针对女真人,要采取双管齐下的措施,一方面,在靠近女真人的地方,建立一个立足点,大肆收集女真人的情报,慢慢向草原和辽东渗透。这点,林纯鸿已经开始着手实施,两个月前,黄渤奉命北上,就有在北方为荆州集团探路的意思。 另一方面,从海上登陆辽东半岛,以坚城利器消耗女真人的实力。这点非一朝一夕之事,要等到东海舰队组建完毕,在东海占据立足点后才能实施。 两条方略,均需要立足点。陈天瑶想到夫人堡,倒提醒了林纯鸿,以夫人堡作为大同和荆州的中转站,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沁水位于山西西南部,自卢象升担任宣大总督以来,整个山西倒也显得平静,并未遭到贼寇的荼毒,将陈天瑶派到山西,不至于有什么危险。 林纯鸿在脑中认真推演了好几遍,琢磨着将陈天瑶送到夫人堡的利弊得失,直到马车将要抵达林府,方才说道:“好吧,你这么崇拜张参将,我就把你派到夫人堡去……” 第三百四十七章 南阳城外 光淫似箭,转眼就到了阳春三月,周凤、崔玉临盆在即,让林纯鸿既兴奋又期待,吩咐陈天瑶好好照看孕妇和孩子。 在周凤和崔玉眼中,陈天瑶不过是个小丫头,再加上她性格爽利,实在让人难以讨厌,于是,周凤和崔玉慢慢接纳了她,并对陈天瑶鞍前马后地照顾四人,感激不已。 这让林纯鸿松了口气,暗暗祈祷:一定要让他有机会守在周凤和崔玉身边,等待两个孩子安然降生。 正所谓怕什么就来什么,他的祈祷还没完,张杰夫就汇报:熊文灿正式就任六省总督,召集众将至郾城商议军情。 林纯鸿不由得破口大骂:“狗日的,拖沓至今,倒雷厉风行起来……” 骂归骂,林纯鸿心里倒也识得轻重,此次郾城会议,关系到他与熊文灿之间的交易,或者说关系到邦泰的陆上战略,万一缺席不至,熊文灿作出一些胡乱的安排,对邦泰的损失可不是一星半点。 林纯鸿不停地抚摸着周凤和崔玉儿的大肚子,万般不舍汇成一句话:“苦了两位娘子了……” 周凤和崔玉乃识大体之人,恋恋不舍地将林纯鸿送出林府,眼睁睁地看着林纯鸿率领着近卫营,消失在街尾…… 近卫营组建已过半年,宁典为营指挥使,于泽为副。虽然近卫营冠名为营,人数也只有五百多人,实质上是军的编制。陈继兴也在近卫营中,并担任队长之职。名为队长,实际军衔却相当于其他军中的哨将。其他将士,无不如此,军衔均比其他军高一级或两级。 其中,宁典和于泽军衔最高,分别为宣威将军和致果校尉。五百多将士中,几乎一半以上乃烈士之后,弓马火器无不娴熟,忠诚也足以保证。 近卫营全为骑兵,人均两到三匹马,武器以钢弩或者火器为主。 且见近卫营如同一阵风一般,簇拥着林纯鸿,卷起片片烟尘,往南阳方向驰聘而去。仅仅三日,便迎上了出城迎接的一众官员和战将。 官员以包哲东为首,战将以盛坤山为首。盛坤山执掌行营帅印,下辖骠骑军、霹雳军和神机军三军,地位自然在林纯义等人之上。 一番寒暄之后,众人浩浩荡荡往南阳城行去。 还未看见南阳的城墙,林纯鸿就发现,沿着白河形成了大规模的墟市,连绵数里长,人烟阜盛,往来奔忙,好一派热闹景象。 林纯鸿心中高兴,转头对包哲东说道:“孟襄公好本事,将南阳治理得好生兴旺!” 包哲东胆小,听到林纯鸿赞扬后,还以为林纯鸿批评他未将墟市囊括在城墙之内,马上紧张地道:“都督见谅,南阳府一直想扩建城墙,只是这钱粮难以筹集,所以拖延至今。” 林纯鸿看着包哲东战战兢兢的,心知包哲东起了误会,当下也不说破,只是无可无不可地说道:“城墙不着急,慢慢来。只是这人心,得好好地收起来。人心就是城墙,比城墙还要坚固,得了人心,纵然敌骑十万,又能奈我何?” 包哲东讪笑道:“都督远见,属下不及远矣。” 林纯鸿也不去理会包哲东的马屁,只是问道:“南阳府土地换购,业已进行了六成多,余下土地,困难大不大?” 这句话,算是说到了包哲东的心坎上,他差点痛哭流涕。这一年多来,包哲东最伤脑筋的事,莫过于换购土地一事。按照中书府的安排,所有土地换购,一律用金票支付。金票推出时日尚短,绝大部分官僚士绅根本难以接受,包哲东为了凸显政绩,踏遍了南阳的千山万水,伏低做小,劝解南阳士绅换购土地。 在包哲东的努力下,南阳的土地换购远比夔州、郧阳来得平稳和顺利,算得上包哲东的一件奇功之一。 当即,包哲东苦着脸,道:“接下来,算得上困难重重。开明的士绅,基本已经换购完毕,余下的,均是一些死脑筋,要让他们出卖土地,除非用弓兵强迫……” 林纯鸿打断包哲东的话,摇头道:“不用强迫,顺势而为吧。有了南阳六成的土地在手,所有租种土地的农民,租税几乎降到了二成以下,那帮手握土地的,既无法获利,又招不到足够的人手耕种,迟早会转过弯来的。” 包哲东不停地点头,口中连声称是。包哲东如此胆小,让林纯鸿不由得暗自好笑。当初还觉得包哲东无法胜任南阳知府一职,哪想到,正是因为他胆小、怕出事,倒无意中将南阳治成了土地换购的典范。 看来,无论什么人,只要让他做合适的事情,就可以爆发出常人难以想象的能量。 林纯鸿转头远眺着热闹的墟市,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笑容。 这一片墟市,税收估计会超过十多万亩土地的税收,广大南阳的官僚士绅,一旦尝到了甜头,就会食髓知味,哪里还会走回头路? 事实上,南阳墟市的繁荣,与土地换购无不关系。换购土地后,相当于将土地作为资本流入资本市场,南阳一年间几乎多了上千万两银子,投资和消费极为旺盛,货币供应也极为充足,市场的繁荣,自然在情理之中。 南阳如此,邦泰直接控制的其他地区,一日比一日繁荣,土地换购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不过,林纯鸿此次前来南阳,自然不是来考察南阳民政的,他的主要目的还在于了解前线的匪况,然后调整军事部署,为即将进入武昌府和四川做好准备。 目前,除了天武军驻扎荆州城外不可动以外,襄阳、郧阳和南阳府的弓兵足以保证地方的安全,驻扎在三府的天策、雄威、宣武三军,可以抽调出来,连同虎啸、神卫、霹雳、神机和骠骑五军,总共八个军,五万多野战人马,足以控制整个河南的局势。 而且,南阳经过将近两年的治理和战场建设,存储的军械、钱粮不计其数,补给线短,足以支撑五万多人马作战年余。 林纯鸿抵达南阳,无异于明确告诉众将,大战即将爆发。这让所有将士兴奋不已,纷纷以热切地目光,盯着端坐于白虎堂首位的林纯鸿。 第三百四十八章 军与军团 “去年秋,龙卫、骁卫两军从南阳撤走之后,行营对张献忠、罗汝才等贼寇的压力大减,八月纵贼掠六安和霍山,六安知县李汉云、南直隶按察副使死节;九月,纵贼劫掠河南光山,杀知县卢云海……” “很明显,张献忠和罗汝才多次试探之后,发现咱们按兵不动,遂大肆出兵进入河南,掠信阳、光州,一路西向,继掠许昌、洛阳,现在业已携裹百姓二十余万人,盘踞在洛阳一带,隐隐有攻打洛阳之势……” 盛坤山指着地图,首先向林纯鸿介绍了贼寇分布和实力。.. “说说革左五营吧,他们现在在何处?”林纯鸿问道。 盛坤山指了指安庆、六安及霍山一带,回道:“革左五营主要有五个贼首,即老回回马守应、革里眼贺一龙、左金王贺锦、改世王刘希尧、乱世王蔺养成,目前盘踞在安庆、六安一带,实力相当可观,麾下人马过十万……” 林纯鸿点了点头,道:“咱们稍一懈怠,贼寇就成了气候,李自成在陕西、甘肃流窜,收罗了两万多骑兵,估计洪承畴和孙传庭应付起来也不轻松。这一次,目标就是彻底剿灭张献忠、罗汝才和革左五营,顺便进入武昌府和四川。” 剿灭匪首,与进入武昌和四川可谓风马牛不相及,林纯鸿将其相提并论,直让众将面面相觑。 窦石温倒是首先忍不住,大声叫嚷道:“贼寇是贼寇,占地盘是占地盘,真想占据武昌和四川,直接派兵就是。武昌府几无守兵,可谓手到擒来。四川那边麻烦点,白杆兵盘踞在川东,别处还有总兵好几个,手下兵丁倒是不少,不过也不是荆州军的一盘菜。” 窦石温性急,说出了众将的心声,众将纷纷点头,用疑惑的眼神盯着林纯鸿。 林纯鸿点头道:“窦副指挥说的也是个办法,简单直接。但是,咱们不仅需要考虑如何占据,更重要的是,还要想着今后如何治理地方。要是占据了武昌和四川后,今天来个造反,明天来个暴动,咱们哪有那么多兵力可供挥霍?南阳和郧阳的例子就不错,当时的百姓和官僚士绅,就像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咱们进入南阳。这两年来,南阳几乎没闹出什么乱子,就与这个有关。” “所以,我的打算是,驱赶贼寇流窜至武昌和四川,然后借机剿灭。” 林纯鸿在算政治账,绝大部分战将,均觉得无聊至极,直接呈痴傻状,心里琢磨着,都督怎么吩咐就怎么来吧,用得着解释这么多么? 倒是田楚云、程舒和林纯义等三人不停地盘算着林纯鸿的话,若有所思。 林纯鸿看着田楚云三人,有意考验一把三人,问道:“龙虎军、龙卫军组建比较晚,倒是率先升格为军团编制,不知诸位怎么看?” 这个问题,算是问在了众将的心里。这些时日,众将对龙虎军和龙卫军率先升为军团,颇不服气,总觉得,无论按战功还是资历,都轮不到龙虎军和龙卫军率先升级。 众将眼观鼻,鼻观心,都沉默着不说话。林纯鸿只好点名道:“程舒,你说说看?” 程舒小心组织语言,颇为谨慎地说道:“论战功,龙虎军和龙卫军一战拓土几千里,将吕宋岛纳入荆州旗下;论驻守,龙虎军和龙卫军近水楼台先得月,出于形势需要,早一步升为军团,也是情理之中。” 程舒谨慎过度,给出的答案中规中矩,并不能让林纯鸿满意。林纯鸿微微点了点头,手指林纯义,问道:“林指挥怎么看?” 林纯义与林纯鸿乃穿开裆裤的交情,自然比程舒显得爽利,大声回道:“从龙虎军和龙卫军的战报来看,西班牙的马尼拉军团,堪称荆州军遇到的最强对手,两军能战而胜之,堪称奇功。而且,两军升格为军团后,还是以海军陆战军团命名,如果属下估计不差,应该是都督觉得海军陆战军团能够在荆州军中发挥更为重要的作用,下一步,登陆作战可能会越来越多。” “对,林指挥所言没错。下一步,很有可能在爪哇岛、马六甲发动登陆作战,需要海军陆战军团。即使辽东半岛,也会列为龙虎军团和龙卫军团的目标!” 林纯鸿并不讳言海上战略安排,把众将的心撩拨得痒痒的。林纯鸿继续问道:“田总管呢?怎么看?” 田楚云道:“照属下看来,遮护吕宋岛的汉人,成功登陆狗头岛,打败西班牙的马尼拉军团并不稀奇,换做其他任何军,都能做得到。” 田楚云一出口,林纯鸿的脸上就露出了微笑,田楚云倒是个人精,这话迎合了众将的不服气的心思,一下子安抚住众将的心。 田楚云继续道:“不过,这次吕宋岛陆战,最精彩之处莫过于按兵不动!如果属下猜测不差,都督就是看中了狄指挥和蒋指挥按兵不动的妙处,方才放心地将两个军团交予狄指挥和蒋指挥。” “按兵不动,如饮醇酒,让人回味无穷。既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又将六七万西班牙人当成了人质,妙,实在是太妙了!” 林纯鸿一听,大喜,赞道:“田总管远隔几千里,居然将马尼拉的分分毫毫看得如此明白,田总管之才,正应该在前线纵横驰骋!” “狄威和蒋一钦,仅仅以两军将士,却掌控了马尼拉陆上,乃至海上的主动权。详细战报诸位都见过,不知诸位想过没有,即使梁枫的海军舰队战败,在狄威和蒋一钦的指挥下,最终的胜利者,也只能是我们!” “龙虎军和龙卫军的功劳,理所应当重奖!” “还有,我首先声明一点,所有军,最终都会升格为军团,只是目前陆地上的格局迟迟打不开,想把所有的军都升为军团,咱们的财力也养不起啊!” “这次,如果能顺利占据武昌府和四川,我会将两个军升为军团编制,至于是哪两个军,就看诸位的表现了……” 众将瞪大了双眼,双眼之中,无不闪耀着热切的光芒…… 第三百四十九章 初步部署 “这次,将组建两个行营,分别为东南行营和中原行营,东南行营下辖雄威军、霹雳军和神机军,李蒙申的长江水师也归东南行营管辖,以革左五营和武昌府为目标。..至于帅印……” 林纯鸿目视田楚云,道:“非田帅莫属!” 田楚云激动莫名。林纯鸿的安排,可谓让他满意至极,不仅给了他纵情发挥的舞台,还将他熟悉的田楚信、刘梦雄划归至旗下,这怎能不让他感激涕零? 他马上出列,半跪于地,吼道:“属下接令!” 林纯鸿大笑道:“田大帅倒有点迫不及待!哈哈哈……” 田楚云讪笑不已,至于有多少人会嫉妒,又有多少人会不服气,他也顾不上了。 林纯鸿接着说道:“后勤总管一职,你与程舒交接一下,这事尽快,不要拖延,明白了吗?” 田楚云和程舒同时接令,齐声道:“诺!” “至于中原行营,还是由我亲自执掌帅印,下辖骠骑军、虎啸军、神卫军、天策军、宣武军,兵力虽说三万有余,但撒到广阔的中原后,恐怕还是有所不足。” “至于具体怎么安排,还得等郾城军议之后,再做打算。明日,我还得北上至郾城,林纯义,你这些时日先筹划着,将中原行营建起来,一旦郾城军议结束,咱们恐怕就要动了!” 要说,田楚云一介降将,执掌东南行营帅印,林纯义心里颇不服气,甚至还有点嫉妒。待林纯鸿临时将中原行营的帅印交予他,他方才明白林纯鸿的用意。 他知道,中原行营面临的形势可比东南行营复杂一万倍。要在诸多势力中纵横捭阖,目前除了林纯鸿,无人有这个能力。 林纯鸿如此安排,无非就是告诉他:打仗的事情你操心,和其他友军扯皮的事情他来。 林纯义激动万分,马上行礼接令:“诺!” 安排已定,林纯鸿挥手道:“好了,暂时先把两个行营建起来,至于怎么动,等郾城军议结束之后再说吧。” …… 军议结束后,林纯鸿刚进入包哲东安排的下榻之处,就发现陈天瑶从屋里冲出来,正对着他笑。 且见陈天瑶难掩疲态,连眼皮都熬出了隐隐的黑眼圈,林纯鸿惊问道:“不是要你晚几日再过来吗?” 陈天瑶拨了拨额头的刘海,笑道:“荆州呆着闷死了,早来几天和迟来几天又有什么分别?” “周指挥呢?” “周指挥到天策军军营了!” “哦!”林纯鸿并未将周世亮的去向放在心上,随口应了一声,揽着陈天瑶的腰进入了屋内。 “既然来了,就安心地呆着,我明日就要离开南阳,去郾城。你在南阳呆上几日,待周指挥准备完毕,再一同北上。” 林纯鸿将陈天瑶放在了腿上,鼻子却在陈天瑶的头上一顿猛吸。陈天瑶刚洗过澡,头发上带着浓浓的香气,让他享受不已。 陈天瑶眼波流转,一双杏眼几乎渗出水来。她双手解开包扎头发的头绳,满头的青丝犹如瀑布一般,倾泻在林纯鸿的脸上。 柔柔的青丝,钻入林纯鸿的鼻子内,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逗得陈天瑶咯咯直笑。 林纯鸿摸了摸鼻子,笑道:“到底是个劳苦命,到手的香味,却要打个喷嚏!” 陈天瑶紧紧搂住林纯鸿的脖子,身子柔若无骨,将胸口紧紧地贴在林纯鸿胸前,轻声道:“你要是带兵到山西,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服侍在左右。” 林纯鸿左手揽住陈天瑶的腰,右手不老实地在陈天瑶的背上游走,脸上却苦笑道:“要到山西,谈何容易?要是你到山西后,能迅速打开局面,将大同至沁水的商道遮护得稳妥,没准我还可以早点到山西。” 陈天瑶在林纯鸿的抚摸下,腰肢不停地扭动着,丰腴的臀部也在林纯鸿的腿上挪来挪去,弄得林纯鸿满心里都是邪火,右手不老实地抓住了胸前的凸起,不停地揉捏起来。 “记住了,到了沁水后,买卖之事,听黄渤的,至于如何安排人手护送货物,则要听周世亮的。平日没事时,多跟张参将学学,看看一介巾帼,如何让倔傲不逊的将士服服帖帖!你要是真能学到本事,以后为将,倒也不是不可能。” 陈天瑶被林纯鸿摸得浑身滚烫,呻吟了一声,道:“我谁的话也不听,就听三哥哥的!” 刚说完,忽然“啊”的一声,两眼紧闭,双腿紧紧地夹住,浑身不停地颤抖着。 原来林纯鸿的手摸到了濡湿的下面,倒让陈天瑶忍不住,一下子泄了身。 这陈天瑶浑身敏感万分,稍一触碰,就反应激烈,这也是林纯鸿迷恋不已的原因之一。 陈天瑶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双臂搂得林纯鸿几乎喘不过气来。 林纯鸿一把拦腰抱起陈天瑶,大踏步地往下榻处行去…… 一时事毕,陈天瑶犹如一只懒猫一般,白花花的身子蜷成一团,将头枕在林纯鸿的胸口上,听着林纯鸿胸口内嘣嘣嘣的心跳声。 听了片刻,却又呢喃道:“三哥哥,你说,我要是和周姐姐、崔姐姐一样,生了孩子后,就不能离开荆州了?” 林纯鸿拍打着陈天瑶的翘臀,有一句没一句地说道:“那是当然,孩子不能离开荆州,你们自然不能离开荆州。” 陈天瑶忽然抬起头来,凝视着林纯鸿的眼睛,问道:“那张参将就舍得离开她的孩子?” 林纯鸿心头忽然泛起一丝苦涩味,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张参将也是情非得已。” “情非得已?我看,十有八九倒是你惹下的孽缘!” 林纯鸿不知陈天瑶在哪里听到的传闻,手下用力,狠狠地拍了一下陈天瑶的屁股。 啪的一声响,陈天瑶从床上直跳了起来,“吖!痛死我了!看来我说的是真的!” 林纯鸿正色道:“到了夫人堡,绝不可提此事,明白了吗?毁人名节事,绝不能干!” 陈天瑶气哼哼地说道:“不提就不提,犯得着死命拍我么?” 林纯鸿紧盯着陈天瑶,且见曼妙的躯体性感十足,下面黑森林处,被体液胡乱地黏在三角处。 林纯鸿又一通猛吞唾液,将陈天瑶狠狠地压在了身下…… 第三百五十章 风云变幻 第二日,林纯鸿在近卫营的簇拥下,往禹州方向而去。 熊文灿将军议的地点选择在禹州,其用意不言而喻,无非就是商讨如何剿灭盘踞在洛阳附近的张献忠而已。 张献忠、罗汝才携裹了二十多万众,并在大明腹心地河南到处流窜,其声势远远盖过偏居在陕西和甘肃的李自成。就连更为靠近南京的革左五营,也被熊文灿有意无意地忽视,不知是愚蠢,还是另有图谋。 林纯鸿一路盘算着,要是他坐在熊文灿的位置上,完全可以先把兵强马壮的张献忠、罗汝才放一放,集中兵力先将革左五营剿灭再说。毕竟,革左五营盘踞在富庶的长江沿岸,剿灭之后,能迅速安定民心,彻底断绝贼寇再次兴起的可能。 至于张献忠、罗汝才,身处饥民遍地的河南,只要一棍子打不死他,他就能很轻易地再次拉起人马,继续为祸河南。 想到此处,林纯鸿忽然自嘲地笑了笑,熊文灿手头,直接控制的兵力不过三千余火枪兵,如此薄弱的兵力,又面临着声势浩大的贼寇,麾下尽是一些桀骜的战将,熊文灿能做什么?还不是处处搞平衡,处处搞交易? 熊文灿虽然偏居两广,倒是对中原的局势洞若观火。当初,中使透露朱由检欲任命他为六省总督后,他就开始着手在两广招募兵丁,还从林纯鸿手中购买了足够三千人使用的火枪和火炮。 这三千人仓促间,自然无法上战场,不过倒可以保证熊文灿的安全,不至于像王家祯一般闹出家丁兵变的笑话。 林纯鸿正想着,忽然军情司递来一封急报,陕西按察副使刘宗岱、白杆兵副将马祥麟业已抵达禹州。 林纯鸿不由得陷入沉思之中。 马祥麟至禹州,一点也不稀奇。熊文灿总督的六省之中,四川就包括在内。熊文灿调集白杆兵剿匪,倒也是应有之意。 只是陕西按察副使刘宗岱跑到禹州来,所为何事? 按照常理,陕西属于三边,乃洪承畴或者孙传庭的势力范围,不用问,刘宗岱不是洪承畴的人,就是孙传庭的代表。 这么看来,刘宗岱跑到禹州,其中蕴含的意思就非常丰富了。 一种可能就是熊文灿、洪承畴忠心体国,痛感官军各自为战的糟糕局面,决定互相协同,共同剿匪。这种可能怎么看都有点儿戏,先不说熊文灿、孙传庭,就拿洪承畴来说,将贼寇驱离陕西、以邻为壑的事情就没少干,林纯鸿一点也不相信洪承畴会突然变了性情。 另一种可能就是熊文灿手中控制了一帮心腹将领,实力大涨,想毁诺。但考虑到荆州军实力更强,他自己并无把握应付林纯鸿的怒火。迫不得已下,将洪承畴或者孙传庭抬出来吓唬吓唬林纯鸿,让林纯鸿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林纯鸿左思右想,将这种可能排除。熊文灿别的优点没有,但对实力的感觉非常敏锐,这些年,熊文灿在两广任林纯鸿作为,就是明证之一。而且,现在河南境内的兵力,除了刘泽清的黄河防军,祖大乐、陈永福的开封防军以及黄得功的京营有点实力外,其余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熊文灿要是真想着毁诺,估计这些官兵三两下就会被五万多荆州军吃掉,即便洪承畴、孙传庭倾力相救,也无济于事。 熊文灿不会干这种傻事。 那到底是何种原因呢?林纯鸿百思不得其解,只得下令军情司立即调查刘宗岱是何人心腹,至禹州到底所为何事。 林纯鸿一行逶迤而行,堪堪行至方城垭口,军情司又汇报,兵部职方司副主事李绍翼抵达禹城,与熊文灿相谈甚欢。 兵部职方司副主事? 林纯鸿拍了拍脑袋,想起了一个人:杨嗣昌! 禹州军议风云突变,很可能就是杨嗣昌在背后捣鬼。 林纯鸿对杨嗣昌几乎没什么了解,仅有的一点印象,还来自于前世。在原来的历史中,崇祯一朝极度缺乏统揽全局的政治家,如果硬说有,杨嗣昌勉强算一个。 姑且不谈“四正八隅”是否正确有效,但“攘外必先安内”一策,绝对算得上大明朝的济世良药。 事实上,在原来的历史中,直到明朝灭亡,女真人一直未能突破宁锦防线,只能派遣部分兵力,偶尔至京师附近打打草谷。后来只是因为吴三桂投降,方才给了女真人大规模入关的机会。也就是说,只要朱由检能够彻底解决流窜的贼寇,女真人绝无可能荼毒中原大地几百年。 从这点看,“攘外必先安内”一策,确实难能可贵。只是,此策遇到了莫大的阻力,朝廷内部一直纷纷扰扰,没有真正贯彻下去,朱由检也志大才疏,担心祖制和身后之名,没有承担起大老板的职责。 而且,正是由于战与和的纷争,还白白葬送了大明的柱石卢象升。 现在,历史已经被改得面目全非,林纯鸿敢肯定,杨嗣昌绝不会再提出“四正八隅”之策,至于攘外必先安内,也不知道会不会顺利出炉。 而且,杨嗣昌也不会对荆州集团的存在视而不见,要么进行打压,要么进行拉拢,两个极端之间,并无中间路线。 荆州集团在朝廷一直缺乏代言人,消息也不算灵通,杨嗣昌到底想怎么做,林纯鸿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不过,想来想去,林纯鸿认为,朝廷绝无可能与荆州集团撕破脸,互相兵戎相对。朝廷现在就像四处漏水的大帆船,内忧外患,在彻底解决贼寇之前,绝无能力妄动干戈。 只要双方不撕破脸,林纯鸿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林纯鸿现在最想知道的是,杨嗣昌骤然插手禹州军议,到底有何图谋?熊文灿在此事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张杰夫,立即令高龙汇总陕西、四川和禹州的异动,马上报与我!” 林纯鸿到底不放心,在方城停止了前进的步伐,等待军情司的汇报。 第三百五十一章 牛筋的用处 陈天瑶万万没有想到,在方城垭口还能见到林纯鸿。 且见陈天瑶身着黑色闪亮的板甲,头戴重盔,头顶上,还插了一束红缨,除了相貌俊俏点,一点也看不出是个女子。 也的确如此,除了周世亮和为数不多的心腹外,三百余名将士皆不知陈天瑶为女子,更不知陈天瑶乃林纯鸿的小妾,只知道周世亮的身边,有一名个头不高,动作淫柔的侍卫。 陈天瑶倒也识大体,明明对林纯鸿出现在方城惊讶万分,却也能忍住不上前相见,一直等到周世亮下令驻扎在方城,方才冲至骠骑军军营中求见林纯鸿。 军帐之中,响起娇柔的声音,“末将陈天瑶,叩见都督!” 陈天瑶半跪于地,行了一个淫柔的军礼,不待声音落下,又跳跃而起,咯咯笑道:“怎么样?我这个礼行得标准吧?” 说完,马上将头盔从头上卸下,露出一盘扎在头顶的青丝。 陈天瑶将头盔托在手中,埋怨道:“什么头盔嘛,重死了,脖子现在还酸着呢,快帮我揉揉!” 看着身着甲装的陈天瑶,林纯鸿眼睛一亮,露出欣赏的眼神,赞道:“穿着倒也好看,有点英武之气了,不过差张参将还是太远!” 陈天瑶也不管自己全身都是钢铁,直直地向林纯鸿冲去,像似要跃入林纯鸿的怀抱。 林纯鸿马上闪避在一边,单手抓住了陈天瑶的肩,并不敢与陈天瑶撞在一起。这全身的板甲,要是以陈天瑶的速度撞上来,非得疼痛几天不可。 陈天瑶气恼不已,横了林纯鸿一眼,问道:“怎么在方城停下了?” 林纯鸿笑道:“现在还不能确定禹州军议是鸿门宴、还是分赃会,所以就停下了。” 陈天瑶一边解身上的甲胄,一边歪着脑袋问道:“难道禹州出了变故?” “是的。以前以为是熊文灿主导,现在朝廷插了一手。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贸然前往,恐怕有危险。” “我早就知道你是胆小鬼,贪生怕死!” 林纯鸿呵呵笑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哪里是贪生怕死?” 见陈天瑶卸下了甲胄,林纯鸿把她按在了椅子上,双手捏住粉颈,慢慢地帮她揉捏起来。 锁骨之处,乃陈天瑶敏感点,林纯鸿若有若无地触碰之下,倒把陈天瑶弄得气喘吁吁,呻吟不断。 林纯鸿倒似是故意,揉捏得越来越起劲,口中还不停地说道:“我刚才吩咐过周世亮了,暂时驻扎方城。你可以一直在方城住着。” 陈天瑶本就是嫌荆州气闷,方才筹划着到夫人堡,说她对战争有多大的期待,倒也不至于。所以,陈天瑶并不显得失望,反而有点兴奋地说道:“刚才看到骠骑军万马奔腾,可把我吓坏了。我的天啊,铺天盖地,一眼望不到尽头……那气势,哎,有了这些骑兵,剿匪可不跟玩似的?” 见陈天瑶说得幼稚,林纯鸿也不回答,只是反问道:“辽东的女真人,像骠骑军一样的骑兵,至少有二十万,打败大明的军队不跟玩似的?” 陈天瑶愣了愣,情知自己是个军事白痴,也不纠缠这个问题,继续问道:“难道你要在方城一直呆下去?我看,还不如像出洞的老鼠一般,干脆被吓回荆州去,这样不比赖在方城强?” 陈天瑶刚才在口头上吃了亏,一心想扳回一局,这话说得夹枪带棒的,倒让林纯鸿大笑起来,道:“再等等吧,好不容易跑到了河南,总不能空手回去。倒是有件事得问问你,你在荆州拉了几个吕宋来的商人,准备一同北上,现在为何不见人影?” 陈天瑶皱了皱眉,气哼哼地说道:“你还说,我正为这事生气呢。本想着,带着他们见识见识大明的北边,顺便探探路子,哪想到这几个鼠目寸光的家伙听说牛筋价格大幅上扬,几乎到了有价无市的地步,他们就琢磨着贩卖牛筋,取消了北上的计划。” 末了,陈天瑶侧头歪着脖子,问道:“这牛筋除了用来做弓箭,还能做什么?何至于价格上扬如此剧烈?” 林纯鸿笑了笑,道:“还可以吃啊,萝卜炖牛筋,上等佳肴!” 陈天瑶干脆站了起来,一把捏在林纯鸿的腰上,恨声道:“又来骗我,这么贵的东西,谁会吃?” 林纯鸿吃痛,将陈天瑶的小手握在手心里,道:“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应该可以用来做机器上的传送带。” “机器的传送带?”陈天瑶的小脑袋中显然没有传送带的概念,重复道。 林纯鸿也懒得和她解释什么叫动力的皮带输送,只是简略地解释道:“你见过水车吧,以前一般用齿轮带着机器转动,现在发现,用牛筋做的皮带也可以带着轮子转,不仅省力,而且还不用老是更换。在荆州的工坊,几乎全部换装皮带传输,牛筋当然供不应求了。” 陈天瑶有点不耐烦,道:“什么奇巧淫技?都是你整出的破烂玩意儿?倒误了我的大事!” 林纯鸿颇为享受与陈天瑶的斗嘴,他知道,陈天瑶一些事情看得非常明白,只是嘴里不服气,习惯于在言语上占点便宜而已。 “你拉拢的商人都跑到什么地方买牛筋去了?” “水牛多的地方,不过就是安南、朝鲜和日本。日本有郑芝龙在,又不让外人进,倒是没人考虑。” “朝鲜?女真人的附庸啊!牛筋是制作弓箭的必需材料,没准可以通过朝鲜给女真人添点堵。” 林纯鸿皱着眉头嘀咕道。 陈天瑶道:“不如把朝鲜从女真人手里夺过来,那里虽穷山恶水,倒在女真人背后。” “哪有那么容易的?东海舰队还没影,女真人岂肯善罢甘休?” 正说着,却听张杰夫在帐外高声叫道:“都督,冯蒋龙求见!” 林纯鸿愣了愣,捏了捏陈天瑶的粉脸,道:“熊文灿的人来了,你先休息会吧,等着我……” …… 第三百五十二章 熊文灿的苦楚 对冯义隆,林纯鸿并不陌生,在广州时就有接触。一般情况下,熊文灿自己脱不开手,或者不便于出面的事情,就会交给冯义隆去办。 “禹州还真是各路豪杰汇集的地方,比肇庆如何?” 冯义隆行过礼,林纯鸿既不招呼他坐下,也不吩咐上茶,只是舒服地半倚在座椅上,冷冷地问道。 这是一种姿态,林纯鸿无非想明确地告诉熊文灿:对你的所作所为,我很不满。 冯义隆哪能不知林纯鸿的意思,讪讪地站在那里,躬身道:“禹州地处中原,哪是肇庆可比?南来北往的人不多,分量倒是不轻。哪一天来哪个人,熊大人也没办法预知。熊大人倒是想把禹州的风土人情调查清楚,及时通报给都督,只是事多人杂,直到现在才理出头绪。” “哦?” 林纯鸿无可无不可,只是随口发出一个简单的音节,也不理会冯义隆。 对冯义隆的来意,林纯鸿不难理解,无非想把责任推在朝廷身上,免得林纯鸿将怒火发泄在熊文灿的身上。 不过,在朝廷试图主导禹州军议时,熊文灿的态度是主动欢迎,还是被动接受,这点还无法确认。而且,冯义隆还未透露关键性情报,林纯鸿当然不满意。 冯义隆接着说道:“目前,除了六省主要将领外,兵部职方司副主事李绍翼、陕西按察副使刘宗岱、延绥参赞傅恭业已抵达禹州。据闻,刘宗岱经常出入洪大人帐中。” 林纯鸿点了点头,脸色稍微好看了点。冯义隆总算表达了些微诚意,透露了刘宗岱是洪承畴的人。至于傅恭,仅从官职,就可以看出是孙传庭的代表。 林纯鸿估计,杨嗣昌对禹州军议筹划已久,很可能通过洪承畴、孙传庭和熊文灿三方,对他施加压力,达到一定战略目的。 杨嗣昌的目的,才是林纯鸿最关心的问题,至于洪承畴三人以什么方式对他施加压力,他并不在意。 冯义隆仿佛知道林纯鸿心思一般,拱手道:“李主事抵达禹州后,曾言道,正月刚过,女真人于大同、宣化一线持续增兵,恐有入寇之意。目前朝廷众说纷纭,多有调陕西兵入卫之意。杨尚书对荆州军颇为信任,力主荆州军入卫宣大一线。” 林纯鸿吃了一惊,心里暗骂道:“杨嗣昌,算你狠!” 冯义隆在熊文灿的授意下,不惜将杨嗣昌主导禹州军议的目的坦然相告。看来,熊文灿也不希望与荆州集团的关系继续恶化,示好的意思非常明显。 林纯鸿站起身来,邀请道:“冯先生,请随林某人至内室一叙。” 冯义隆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拱了拱手,谢道:“都督客气了!” …… 两人进了内室后,冯义隆不再遮遮掩掩,直言道:“现在河南是什么情况,想必都督了然于胸。张献忠、罗汝才纠集贼寇二十万余,盘踞洛阳一带,隐隐有向汝州一带蔓延之势。观河南官兵,刘泽清守黄河,已经为难至极,万无可能抽出兵力围剿贼寇。陈永福、祖大乐呆在开封,不肯跨出开封一步。黄得功的京营是什么德性,相信都督比小的还明白。其他的官兵,哎……不谈也罢。” “现在要剿灭张献忠和罗汝才,唯有荆州军北上,才有可能。我家大人在广东与都督合作愉快,深知都督之能,也期待着都督建立万世不易之功勋。” 说到这里,冯义隆摇了摇头,叹息道:“现在朝廷另有安排,我家大人接到消息后,急得头发都白了。” 林纯鸿皱了皱眉头,问道:“熊大人现在有什么打算?” 冯义隆苦笑道:“能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吧。洪大人自崇祯二年始,就一直在陕西、甘肃剿匪,手下自有一帮悍将拼死作战,孙大人至延绥后,也拉起了一班人马。而我家大人骤然从两广来到河南,要钱没钱,要人没人,麾下也尽是一帮白眼狼,有了便宜一哄而上,没有便宜就躲得远远的。” 对这些实情,林纯鸿也是心知肚明,听到冯义隆说得声泪俱下,心中只是冷笑,熊文灿倒是个明白人,只可惜杨嗣昌高估了熊文灿对官兵的控制力。 当然,林纯鸿将冯义隆带进内室,并不是听他诉苦的,稍稍劝慰一番,便转换话题道:“张献忠、罗汝才虽有二十多万之众,但多为携裹的百姓,战斗力并不强。在广州与熊大人一叙后,我陆续调集了五万多兵力,云集在南阳,只要一声令下,就可以调入洛阳战场。只是现在朝廷作为,倒让荆州军上上下下心寒。荆州军上上下下十万余将士,皆有报效朝廷之心,却无报效朝廷之路。” 冯义隆听了这话,只觉得心里泛苦,林纯鸿的意思明显不过,在朝廷态度尚未明确之前,荆州军将按兵不动。 林纯鸿按兵不动,苦的只是熊文灿。冯义隆万分怀念在肇庆的日子,那时,虽然林纯鸿也在广州上下跳窜,但双方井水不犯河水,他只管闷声发大财即可。哪像现在,发财基本已经成为梦想,能不能保住性命还得两说。 不过,无论是冯义隆还是熊文灿,倒也没有厌恨林纯鸿的意思。毕竟,熊文灿目前也拿不出让林纯鸿动心的利益来交换。 “我家大人曾言道,贼寇势大,洪承畴和孙传庭能将陕西理顺,就已经非常不错了,万万无法顾及河南。要彻底剿灭贼寇,非得荆州军出马不可。” 冯义隆一记马屁拍上去,又接着说道:“此事过后,万一朝廷一心剿匪,我家大人希望能够继续合作,还六省一个太平。” 林纯鸿听到熊文灿保证以前的协议依然有效,心里十分满意,笑道:“那敢情好。我也期待着与熊大人继续合作。” 冯义隆将心放回了肚子里,这次前来见林纯鸿,显然达到了他的目的,他问道:“不知都督还会继续前往禹州参加军议么?” 林纯鸿笑道:“熊大人有所召,我自然奉命……” 第三百五十三章 调动重兵 禹州军议,林纯鸿自然要参加,不仅要参加,而且还要高调地显示自己的存在,看看杨嗣昌到底有几斤几两。 送走冯义隆后,林纯鸿回到下榻处,见红烛闪亮,陈天瑶却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睡梦中的她,嘴角微微上翘,带着一丝微笑,也不知梦到了什么高兴事。 林纯鸿正待上前将陈天瑶抱到床上去,陈天瑶却醒了,抬头一看是林纯鸿,笑靥如花,道:“可算回来了!与熊文灿的人谈得怎么样?” 说完,也不等林纯鸿回答,便上前帮他解开了外套。 林纯鸿张开双臂,任陈天瑶施为,“你准备一下吧,后日随我至禹州。” 陈天瑶大喜,纵体入怀,在林纯鸿的脸上亲了又亲,问道:“是我一人去,还是周指挥他们也去?” “都去,都去。周世亮去,盛坤山也去。整个中原行营也要往北挪一挪。” 陈天瑶一听,心里又不免担心起来,“事态很严重?要这么兴师动众?” 林纯鸿冷笑道:“杨嗣昌费尽心机,召集了几路人马迎接咱们。说不得了,咱们也就弄个大阵仗给他看看,来而不往非礼也!” 这话更让陈天瑶担心,问道:“不会真的和朝廷打起来吧?” 林纯鸿摇头道:“不会的。真要打,也得河南有兵才行啊!” …… 当张杰夫听闻林纯鸿准备继续前往禹州后,也担心不已,劝道:“都督,杨嗣昌费这么大的功夫,试图对付咱们,此去禹州,定是鸿门宴无疑,都督不如静卧方城,待朝廷有了明确的态度,再做打算不迟。” “没事,左右都是一些耍嘴皮子的事,有什么好担心的?” “万一杨嗣昌铁了心,调集重兵将都督堵在了禹州,如何是好?” “杨嗣昌能不能调得动那帮骄兵悍将,还未可知。而且,要是杨嗣昌真的敢这么做,我高兴还来不及,有五万多将士枕戈待旦,不用担心杨嗣昌会走极端。” …… 在结合军情司的情报分析后,林纯鸿对杨嗣昌的打算算是洞若观火。 杨嗣昌的打算就是“攘外必先安内”、“驱虎并狼”。攘外必先安内,与原来历史上的提法并无字眼上的差别,但反应在具体内涵上,则大大不同。原来的历史上,贼寇的声势远比现在猛烈,安内的唯一内涵就是剿匪。而现在,大明境内则多了林纯鸿这个不稳定因素,自然也被杨嗣昌列为了安内的目标之一。 显然,这个安内的任务远远比原本的历史上要艰巨。杨嗣昌本人也承认,林纯鸿之祸,远远甚过到处流窜的贼寇。 当初,当朱由检第一次见到杨嗣昌,谈起林纯鸿时,就曾问,举大明全国之力,对阵林纯鸿,胜算有几何? 杨嗣昌回道:几无胜算! 正当朱由检沮丧不已时,杨嗣昌又适时地提出了“驱虎并狼”之策,也就是调集林纯鸿的荆州军至九边,让荆州军与蒙古人和女真人去对耗去。 要说,驱虎并狼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林纯鸿恐怕不会轻易地踏入朝廷设置的陷阱之中。 这次禹州军议,恐怕就是杨嗣昌实施驱虎并狼之策的前奏。 按照林纯鸿的想法,在彻底剿灭境内的贼寇之前,他当然不愿意去北方与女真人拼命。从荆州至九边,算得上万里迢迢,一路的补给运送上去,那该是多大的消耗?更何况,这补给线一点也不安全,朝廷随时可以掐断这条补给线,让北上作战的荆州军烟消云散。 不过,林纯鸿也没有丝毫避让杨嗣昌的意思。当年因为金票,林纯鸿逼着朝廷捏着鼻子退让了一步,这一次,他希望让朝廷退得更彻底,不要再试图扰乱他的打算。 于是,崇祯十年二月初八,林纯鸿率领近卫营、骠骑军及周世亮精挑细选的将士,骑乘着万五匹马,浩浩荡荡地冲出了方城垭口,往禹州前行。 周世亮麾下的将士们惊奇地发现,原本伴随在周世亮左右的那名俊俏侍卫,又成了大都督的侍卫,每日伴随在都督左右,须臾也不离开。 二月初十,林纯义一声令下,虎啸、神卫、天策、宣武四军拔营北上,将近三万名将士,连绵二十多里,让老百姓大大地过了一把眼瘾。 这还不算完,二月十二,田楚云率领着雄威、霹雳和神机三军,乘船离开了南阳,去向不明。 如此大规模的兵力调动,当然瞒不过熊文灿、李绍翼等人。更何况林纯鸿根本也没有要瞒的意思,还恨不得派人告诉李绍翼:我已经派遣三四万人北上了啊,你可要做好准备。 熊文灿、李绍翼吓得目瞪口呆,一时大眼瞪小眼,脑中一片空白。刘宗岱、傅恭两人虽有事不关己的心思,此时也吓坏了,互相对望一眼,眼中的意思谁都看得懂:林小三这小子还真是胆大包天! 李绍翼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指天画地,恨声骂道:“正是这帮无君无父的乱臣贼子,方才闹得天下大乱!此等贼子,千刀万剐亦不为过!” 这话说得有点过分,甚至还有点栽赃嫁祸之嫌,听得熊文灿微微皱眉,熊文灿小心言道:“林纯鸿不得军令,擅自调集大军北上,如之奈何?” 李绍翼厉声喝道:“熊大人应立即命令林纯鸿就地驻扎,不得出南阳一步!” 李绍翼状若疯狂,喝声刚落下,刘宗岱与傅恭又对了一下眼神,心中道:区区一兵部副主事,居然对封疆大吏颐指气使,到底仗着谁得势? 熊文灿心里也是怒火中烧。本来,李绍翼的职衔虽比熊文灿低了不知道多少级,但他代表着杨嗣昌,代表着朝廷,来到禹州后,颇为嚣张跋扈。熊文灿本着让杨嗣昌与林纯鸿打擂台、自己绝不参合的心思,对李绍翼颇多容忍,也不与他计较。 但是,现在李绍翼当着刘宗岱和傅恭的面,告诉熊文灿如何做,熊文灿如何受得了? 熊文灿冷笑道:“本督无能,林纯鸿恐怕不会听命。李大人乃钦差,何不亲自前往林纯鸿处,喝止荆州军异动?” 第三百五十四章 狐假虎威 熊文灿挤兑李绍翼,直把李绍翼气得胡子乱抖。 李绍翼好歹还有一份理智,知道自己虽然代表着杨嗣昌和朱由检,但也不能公然与熊文灿争执,一时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一旁,刘宗岱和傅恭眼观鼻、鼻观心,不肯多说一句话,李绍翼看得气不打一处来,淫声道:“刘大人怎么看这事?” 熊文灿与李绍翼互相对咬,刘宗岱正看得暗爽,哪想到李绍翼点到他头上?他深恨李绍翼,暗骂不止:这条疯狗诚心让老子淌浑水,实在可恶! 刘宗岱借着整理官服之机,小心组织语言后,道:“林纯鸿擅自动兵,也不是一次两次,好在他兵锋所指,尽是贼寇和海贼。这次他又调兵北上,亦不知有何图谋,照下官看来,不如派一人至荆州军中,弄明白林纯鸿的目的,再做计较。” 李绍翼啐了一口,冷笑道:“是何理?擅自调兵还弄出理由出来了?刘大人,朝廷丢不起这个面子!难道洪大人调兵时,不需要向兵部备案的?还需要兵部主动询问洪大人为何调兵?” 李绍翼的反问,让熊文灿、刘宗岱和傅恭脸色大变,惊疑不定地看着李绍翼。 尤其是刘宗岱,心里更是翻江倒海,片刻无法平静,没有谁比刘宗岱更明白,自林纯鸿逼着朝廷认可金牌后,洪承畴也产生了异样的心思,开始静悄悄地在陕西排斥异己,力图增强独立性。 难道朝廷掌握了证据,也有敲打洪承畴之意? 刘宗岱竭力保持着镇静,讪笑道:“李大人说笑了,下官被林纯鸿擅自调兵吓坏了,慌乱之下,胡说八道,还请李大人见谅。” 李绍翼哼了一声,转头问傅恭:“傅大人有什么说法?” 孙传庭倒没有洪承畴活泛的心思,傅恭没什么压力,坦言道:“规矩就是规矩,不容践踏。诸位都是朝廷命官,自然不适合至荆州军中质问林纯鸿,不过,咱们这里,不还有荆州军的监军么?” 傅恭的话音刚落,众人的眼睛齐齐盯向一旁的太监陈奎。 陈奎一直在广州担任镇守太监,借着林纯鸿设立定点贸易处的东风,让朱由检的内帑鼓了不少。而且在广州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捞钱的机会着实不少,于是,陈奎的职位迅速引起了内廷太监的觊觎。 陈奎一直不善钻营,三两下就被撸了下来,重新回到了宫中。陈奎本就属于高起潜的圈子,这次被撸下来,显然被高起潜当做了牺牲品,与曹化淳进行了利益交换。 陈奎虽不愿意回到压抑的宫中,但也无可奈何。这次瞅到有离宫的机会,主动请缨,作为高起潜的代表,来到了禹州。 陈奎不是高起潜阵营中的核心人物,但也知道,高起潜与杨嗣昌达成了某种程度上的默契,共同支持攘外必先安内和驱虎并狼之策。高起潜派陈奎至禹州,也有帮扶李绍翼之意。 李绍翼冲锋在前,陈奎当然乐得轻松,一直沉默着,哪想到,傅恭还是把他抬到了台前。 看到众人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他的心里颇有点紧张,道:“现在荆州军中哪里还有什么监军啊!” 李绍翼得到傅恭的提醒,也觉得让陈奎至荆州军中正合适。毕竟,内廷不像外廷,讲究什么程序合法,只需要朱由检一句话,什么事都做得。 李绍翼慨然道:“荆州军中,不可不设监军。陈公公担任过荆州军监军,皇上也没有明确昭示取消荆州军的监军,还望陈公公念在朝廷艰难,继续把这份活干起来。” 熊文灿听了李绍翼这话,不免心惊肉跳,这李绍翼到底是愚蠢还是聪明绝顶,居然敢干涉内廷的事情?难道皇上对杨嗣昌的信任到了这种地步? 想到此处,熊文灿更没有与李绍翼争执的意思,反而打定主意,暂时让李绍翼嚣张,让李绍翼、陈奎与林纯鸿去纠缠。 熊文灿打定了主意,自然不会轻易表态,只是平静地盯着陈奎。 要说,陈奎对再一次有机会进入荆州军中,倒有几分期待,但他万万不肯被李绍翼牵着鼻子走。 他拱了拱手,尖着嗓子道:“咱家离京前,皇上令咱家多看看、多听听,将河南的战况如实汇报给皇上。至于监军一事,皇上没有吩咐,咱家不敢擅专。” 陈奎左一声皇上,又一声皇上,无非就是拿着朱由检的由头推诿,直把李绍翼、傅恭听得腻味。 不过,这话的效果非常显著,陈奎抬出了朱由检,李绍翼和傅恭也不能再要求他去林纯鸿军中。 李绍翼皱着眉头,思索片刻,忽然转头对熊文灿说道:“熊大人,在座的每一位,至荆州军中都不合适,我们又不能放任林纯鸿带兵至禹州,目前唯一可行的,就是下一纸军令,严厉斥责林纯鸿逾越,命令荆州军立即停止前进。” 熊文灿苦笑道:“军令恐怕也不顶用。” 李绍翼恨声道:“死马当成活马医吧,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林纯鸿还有一丝廉耻之心,还有一丝忠君为民之心!这军令,恐怕只能由熊大人下了,无论是我,还是刘大人、傅大人,都不合适。” 熊文灿一想,还真是如此,不得已之下,他只好点头答应。 看见熊文灿点了头,李绍翼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冷笑转瞬即逝,他又将目光转向刘宗岱和傅恭,朗声道:“天下幸亏有忠君为民的洪大人和孙大人,否则,还真让贼寇和林纯鸿成了气候,祸乱天下。洪大人、孙大人,国之柱石!” 李绍翼突然转了话锋,刘宗岱和傅恭皆不知何意,讪笑道:“李大人说的是。” 李绍翼笑道:“这点,朝廷都是知道的。皇上也常挂在嘴边,赞不绝口。” 谈笑间,李绍翼又把朝廷和皇上请到了前台,直把刘宗岱和傅恭惊出了一声冷汗。李绍翼拿着朝廷的信任要挟他们,到底有什么难事要他们去做? 且听李绍翼继续说道:“至于林纯鸿,朝廷就是一万个不放心了!世间忠义之士难觅,遂让林纯鸿这个奸贼成了气候!刘大人、傅大人都是公忠体国之士,不如随下官一道挥动笔毫,劝解林纯鸿重新回到忠君的路上来。” 刘宗岱和傅恭面面相觑,刘宗岱更是在心里大骂:这厮凭地歹毒,想逼着老子表态反对林纯鸿。老子表态不打紧,只是这文章一写,岂不是把洪大人也牵扯进来了? 见刘宗岱和傅恭两人犹豫不决,李绍翼冷笑道:“耍耍嘴皮子,动动笔毫子,很为难么?” 刘宗岱和傅恭被逼无奈,只要咬了咬牙,道:“常闻李大人文采出众,不如由李大人执笔,我等附名即可。” 李绍翼大笑道:“好,今日下官就勉为其难!拿笔墨来!” …… 李绍翼素有文名,果然不是吹的,只见他略微思索片刻,拿起笔毫,片刻也不停顿,下笔如有神,不到盏茶功夫,一篇文章就大功告成。 末了,李绍翼大笔一挥,又签上了自己的名,转头对刘宗岱和傅恭说道:“怎么样?还入得了两位大人的眼吧?” 刘宗岱和傅恭面如土色,这文章哪里是劝解,分明就是痛骂,其尖刻程度,比陈琳痛骂曹操的檄文不逞多让! 但是,李绍翼以大义名分和朝廷的信任压着两人,两人哪有反抗的资格,万般无奈地签署了自己的姓名。 李绍翼吹了吹纸张上的墨迹,哈哈大笑道:“熊大人,将这文章一起送至荆州军中吧!” …… 熊文灿下了军令之后,越想越不对劲,这李绍翼看起来像个愣头青,像个狐假虎威的浅薄之徒,杨嗣昌怎么会派这个废材到禹州来呢? 难道李绍翼的嚣张跋扈另有图谋? 心里一旦有了疑问,思维就显得非常敏捷。熊文灿忽然恍然大悟,这李绍翼哪里是个废材啊,分明就是一个扮猪吃老虎的聪明之士! 熊文灿的思路越来越清晰:在他一心想做观杨嗣昌和林纯鸿相斗的情况下,无论李绍翼有多么嚣张,他都不会计较。 李绍翼正是抓住了他的弱点,表现得嚣张跋扈,让各路云集禹州的文臣武将形成朝廷依然很强大的印象。 后来,李绍翼不经意间,让熊文灿下达了斥责林纯鸿、令林纯鸿停止前进的军令,在表面上将熊文灿摆在了荆州军的对立面。 紧接着,李绍翼又逼着刘宗岱和傅恭在痛骂林纯鸿的文章上附名,公开告诉各路人马,洪承畴和孙传庭是坚决反对林纯鸿的。 难怪杨嗣昌派小小的副主事跑到禹州来,这李绍翼果然有过人之能! 熊文灿不由得感到心寒,杨嗣昌内得皇上信任,与素有知兵之名的内臣高起潜交好,外有李绍翼这样的能人为之前后奔波,恐怕,在相当长时间内,杨嗣昌将彻底掌控朝政。 只是,林纯鸿会允许杨嗣昌肆无忌惮地算计他吗?万一两者相斗,会不会波及到我?熊文灿揉着额头,感到头痛万分。 第三百五十五章 钢丝绳游戏 从方城至禹州,相距不过两百多里。林纯鸿身边,尽是骑兵,若是正常行军,最多两日就能赶到禹州。 不过,林纯鸿似乎一点也不着急,每日行进不过三十里,就如游山逛水一般。 行军如此缓慢,是向禹州方面施加压力?还是等待中原行营跟上?谁也无法知道。 自出了方城之后,陈天瑶的脸色日益凝重,平日挂在脸上的轻松和惬意早就不知去向。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陈天瑶在这一切看在眼里,彻底震动了。当她看到一对母子尸体相拥而眠,孩子的嘴巴依然咬在母亲干瘦的乳头上时,她忍不住失声痛哭。 太惨了! 陈天瑶在吕宋岛时,虽然汉人时时被西班牙当局欺压,但从未见过饥荒。后来到大明本土,所看到的,无不是广州、岳州、荆州等繁华之地。在她的心目中,自然认为,别的地方纵然差点,也不至于没有饭吃吧。 可是,现在眼前所见的,直接颠覆了她的认知,让她情不自禁地想为这些灾民做点什么。 陈天瑶一直盯着那对母子尸体,就连尸体被掩埋之后,还是盯着,就如傻了一般。 林纯鸿上前,拍了拍陈天瑶的肩,道:“走吧,恢复了秩序,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陈天瑶如木头人一般,被林纯鸿推上了马车。林纯鸿正准备钻入马车中,好好安慰陈天瑶,眼角的余光却看到张杰夫匆匆而来。 林纯鸿停住了脚步,等着张杰夫上前。 “都督,熊文灿的军令。”张杰夫准备将一封密件交到林纯鸿手中。 林纯鸿摆了摆手,道:“算了,我也懒得看了,无非就是要荆州军停止前进。你直接用印吧,让传令兵回去复命。” 张杰夫并没有离开的意思,脸色变得古怪,吞吞吐吐地说道:“与军令同时抵达军中的,还有李绍翼、刘宗岱和傅恭联名副署的一篇文章。只是……” 林纯鸿一听,来了兴趣,打断张杰夫的话,道:“哦?是什么文章,拿来我看看。” 张杰夫动作缓慢,好半天才从袖子中掏出了文章,递在了林纯鸿的手中。 林纯鸿摊开一看,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张杰夫小心地盯着林纯鸿,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深恐林纯鸿变得暴怒。且见林纯鸿的眉头越皱越紧,读到最后,眉头又渐渐舒展开来,最终,林纯鸿将文章扔到了张杰夫的手中,平静地说道:“泼妇骂街尔,不必理会。” 张杰夫吃了一惊,忍不住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竖子毁都督清誉,绝不能放过他们,否则让天下人认为都督好欺负。” “不放过又能怎样?难道真的派几万荆州军攻下禹州,将李绍翼千刀万剐?” 李绍翼玩的伎俩,在林纯鸿看来,一点也不高明,甚至有点儿戏。 如果说,在崇祯年间初,一介文臣,手持一份圣旨,大军之中将主将收监,押送回京,一点也不稀奇。 但是,在经过了将近十多年的战乱之后,朝廷对地方、对各地武将的控制力已经空前下降。如果朱由检再玩这一套,估计没有多少武将会束手就擒。 无论是杨嗣昌,还是李绍翼,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希望借禹州军议之机,联合洪承畴和孙传庭对林纯鸿施加压力,以达到将荆州军驱赶至九边卖命的目的。 不过,杨嗣昌显然对荆州集团的底蕴和荆州军的战斗力并不熟悉,以为洪承畴和孙传庭联手,就可以逼得林纯鸿让步。 算上海军将士和长江水师,荆州军业已超过二十多万,又怎么会担心洪承畴和孙传庭的威胁? 况且,自金票一事后,朝廷权威大大受挫,地方督抚及武将,或多或少对朝廷的命令有点淫奉阳违。 这种情况下,孙传庭会不会坚决听从朝廷的命令,林纯鸿不敢打包票,但洪承畴这个大滑头可就说不清了。 林纯鸿反问了一句,冷笑道:“说出的话,如泼出的水,迟早要让他脱一层皮!无论李绍翼怎么折腾洪承畴、孙传庭,我也管不着,也不会去管。不过,李绍翼算计到我头上,以侮辱荆州来折腾洪承畴和孙传庭,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传令所有人马,继续向禹州逼近!我倒想看看,李绍翼还会玩出什么花样!” …… 荆州军继续前进的消息马上传回禹州,熊文灿对李绍翼怒目而视,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似乎在说:闯出了弥天祸事,看你如何安抚林纯鸿这头暴怒的狮子! 刘宗岱和傅恭除了深深的忧虑之外,心里也带着一丝疑惑:林纯鸿难道想和朝廷摊牌? 无论是熊文灿,还刘宗岱和傅恭,均觉得李绍翼会黔驴技穷,然后把这个烂摊子甩给熊文灿,自己逃回京师,把所有责任推在林纯鸿嚣张跋扈之上。 哪想到,李绍翼一点也不担心,甚至还在眼中露出一丝狠戾之色。 李绍翼向熊文灿拱了拱手,道:“下官请熊大人派出一哨之师,继续传军令至荆州军中。” 熊文灿头大了一圈,心里也有点恼火,淫声道:“李大人,如果林纯鸿继续不奉军令,这一哨之师,该如何自处?” 李绍翼冷笑道:“自然是堵在要道之上,阻止荆州军继续北上!” 熊文灿吓了一跳,差点就要指着李绍翼的鼻子骂道:“胡闹!” 不过,熊文灿为官半辈子,城府非同一般,他拼命压制住怒火,待稍稍冷静之后,仔细琢磨李绍翼的用意。 李绍翼的用意不难琢磨,无非就是想试探林纯鸿的底线。只是,底线是那么好试探的?万一林纯鸿的先锋二话不说,将一哨之师就地歼灭,林纯鸿和朝廷之间岂不是彻底撕开了脸皮,那将给多灾多难的朝廷带来何等的祸事? 熊文灿好不容易平复剧烈跳动的心脏,皱眉道:“李大人,此事万万不可操之过切,还请从长计议。” 李绍翼丝毫不为所动,厉声道:“国事日艰,正是吾辈奋起之时,我等当不惜命,为皇上、为黎民百姓出一份力!万一熊大人念旧,不肯派出一哨之师,我从京师带来了几个歪瓜裂枣的家人,好歹也要阻止荆州军继续前进。” 李绍翼一句简单的“念旧”,直把熊文灿吓出了一声冷汗。看来,朝廷对熊文灿和林纯鸿之间的协作,早已心知肚明。话已说到这个份上,熊文灿自然再无拒绝的理由,再加上他也想知道林纯鸿的底线在哪里,他的脸部肌肉跳了跳,下令道:“传黄得功!” 黄得功乃京营总兵,在地方上毫无根基,无法如地方将领般生出自立的心思,也无法违抗熊文灿的命令,万般无奈下,点齐了一哨,重新送军令至荆州军中。 一哨之师,与一个传令兵的命运差不多,林纯鸿连密件拆都没拆,就吩咐荆州军继续行军。 前后不过半个时辰,林纯鸿忽然接到骠骑军的军报:前方十里处,大约有一哨人马堵在了官道上,打着京营的旗号,不知何意。 林纯鸿大笑一声,对张杰夫说道:“禹州方面想试探我们的底线呢。” 张杰夫正发愁着呢,京营一哨人马堵在前进的道路上,荆州军进又进不得,停又停不得,该如何是好?进,很可能与京营发生流血冲突,相当于彻底与朝廷撕破了脸皮;停止不前,则无法向禹州方面施加压力,继续钢丝绳上的游戏。 “都督,这下该怎么办?” 林纯鸿想了想,道:“如果他们不肯让路,则让盛坤山吓吓他们,能吓走最好,咱们就继续前进。如果盛坤山吓不走他们,就严密监视这一哨之师,咱们绕点路,把底线透给杨嗣昌,免得他又起什么歪心思。” 林纯鸿心中,自然有个底线,荆州军无意与朝廷官兵发生冲突,也不答应朝廷对荆州军指手画脚。如果朝廷真能与荆州集团达成这个默契,对双方都有好处。 盛坤山接令后,立即亲率两哨骑兵,望堵路的京营一哨狂奔而去。此次执行任务,并不是简单的歼灭、追击、侦察等任务,涉及到政治层面。盛坤山担心别人无法领悟林纯鸿的意思,想来想去,自己亲自出马。 将要入春,北方的风沙着实厉害,两哨骑兵纵横驰骋之下,卷起了片片黄云,弥漫在地表,迟迟不肯消散。 两哨骑兵,全力奔跑之下,气势也是颇为吓人,眼见得离京营人马越来越近,盛坤山眯眼看去,且见京营人马没有一丝慌乱,长枪护阵,颇有章法。 盛坤山暗暗称奇,不知京营为何突然脱胎换了骨。 不过,盛坤山也没有客气的意思,高举着斩马刀,率先向京营人马冲去。堪堪冲至一百五十步之距离,盛坤山正待率领麾下从京营阵前斜插过去,却听到京营中爆发出震天响的喊声: “对面可是骠骑军指挥使盛坤山?我是京营周遇吉!” 第三百五十六章 默契 崇祯四年,周遇吉与周望、吴天柱有过一面之缘,并在修武并肩作战,轻松剿灭一伙贼寇骑兵。 从那时开始,周遇吉对荆州军就产生好感。崇祯六年底,荆州军又与京营在黄河北岸围堵高迎祥等贼寇,周遇吉与盛坤山、吴天柱多有接触,同为武将,自有惺惺相惜之意,相互之间非常熟悉。 当黄得功接到熊文灿的军令后,心里也非常为难。要执行堵路的任务,非得有过人的胆识和武勇不可,否则,在气势逼人的荆州军面前,吓得掉头逃跑,丢了面子事小,要是被熊文灿抓住了由头,借机生事,那就全完了。 黄得功想来想去,麾下将领中,除了周遇吉外,并无一人有这份胆识。 而且,什么样的将领带什么样的兵,周遇吉麾下,尽是一些拼命三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战斗力颇强。这也算京营中的一个异数。 本来,周遇吉早已升为京营参将,带一哨人马有点大材小用。考虑到任务的艰巨性,黄得功也顾不上了,令周遇吉点齐一哨人马,亲自走一趟。 周遇吉绝不愿意与荆州军起冲突,也无意在如狼似虎的骠骑军面前考验儿郎们的胆量。接令后,虽有一万分不满意,但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率领一哨人马堵在了官道上。 当他看到四五百骑兵全副武装,不管不顾,犹如风卷残云一般狂冲而来,周遇吉也吓得够呛,立即吩咐麾下狂吼,表明自己的身份。 他知道,万一盛坤山下令闯阵,即便一哨人马缩成了刺猬,也不顶用,最多一刻钟,就会烟消云散,自己也会成为河南荒野中的孤魂野鬼。 盛坤山率领两哨骑兵从周遇吉阵前斜插过去,绕了一个圈,在两百步外停下了脚步。 除了旗帜猎猎作响以及战马偶尔发出的响鼻声外,两拨人马都安静下来,盛坤山皱了皱眉头,心里暗思道:难怪感觉京营突然换了样子,原来是周遇吉这个家伙。 盛坤山拨了拨缰绳,从阵中缓缓走了出来,大吼道:“在下骠骑军指挥使盛坤山,汝等为何堵路,还请速速离开!” 见盛坤山露了面,周遇吉拍了拍马,也突出在阵前,骑在马上拱手道:“盛大哥,一别数载,别来无恙乎?小弟这厢有礼了!” 周遇吉一声大哥,又一声小弟的,显得亲热万分,无非就是想借着双方熟识,大打关系牌。 哪想到盛坤山丝毫不领情,大喝道:“周参将!本将今日有军令在身,请速速让开道路,否则休怪本将不念兄弟之情!” 一声周参将叫出来,周遇吉心里凉了半截。荆州军的兵丁都是什么德性,周遇吉了如指掌,只要说到军令,一个个都跟疯子似的。若京营真的不让开道路,他相信,盛坤山会毫不犹豫地下令攻击。 周遇吉回头看了看兀自挺枪持矛的兵丁,这帮兵丁不愧为他亲自带出的好儿郎,即便两百步外有四五百骑兵随时会冲上来,他们依然神色冷峻,似乎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周遇吉暗叹了口气,将长枪、弓箭丢在了地上,拨马向前,一直到了距离骠骑军一百步的距离,方才拉住缰绳,大喊道:“还请盛将军上前一叙。” 盛坤山也丢下了斩马刀和钢弩,单骑向前,离周遇吉还有十来步,且听周遇吉抱拳道:“盛大哥,军令在身,小弟得罪了。” 两骑马头相交,按辔说话,盛坤山笑道:“我当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胆敢堵住荆州军的去路,原来是周老弟!怎么啦,如何就被黄总兵当了弃子?” 周遇吉苦笑道:“盛大哥这么说,真是羞杀小弟了。黄总兵也是迫于无奈,方才派小弟前来走一趟。” 说着,周遇吉又摇了摇头,道:“京营之中,都是什么货色,盛大哥比我还清楚。要是随便派一人,还未见到大哥就跑了,黄总兵就得吃板子了!” 盛坤山道:“不如你到荆州军得了,这不比在京营强多了?周老弟胆色过人,行军布阵颇有一套,在荆州军中自然大放异彩。” 周遇吉面露为难之色,道:“黄总兵待我不薄,不忍弃之。” 盛坤山笑了笑,也没放在心里,接着说道:“今日之事,周老弟要是铁了心不让开道路,恐怕真有点难以善了。你我兄弟相称,真要闹到了这一步……哎……” 周遇吉道:“实话告诉大哥,黄总兵在小弟出发之前,也给小弟交了底。小弟这次就是带着必死的决心出来的。不让开道路,小弟会死在大哥的弩箭之下,让开道路,小弟会死在禹州一帮酸儒的刀笔之下。小弟想了想,还是死在大哥的弩箭之下比较好。” 盛坤山与周遇吉各不相让,陷入了僵局之中。两人都沉默着,一句话也不说。 良久,盛坤山叹了口气,道:“周老弟,好汉子,大哥佩服!只是大哥认为,周老弟没有死在贼寇的刀枪下,也没有死在胡虏的弩箭下,却要莫名其妙地在这里丢掉性命,实在太可惜了!” 两人看似风淡云轻,谈论着生死,实际上,心里犹如刀割一般,疼痛万分。在盛坤山眼里,周遇吉绝对算得上真汉子、真英雄,明知前来送死,却义无反顾,宁愿丢掉性命,也要执行军令,这在大明官军中,的确是个异数。 周遇吉却像啥事也没有一般,淡淡地笑道:“从锦州和女真人拼命开始,我就当这条命不属于自己了。这就是我的命,没什么好可惜的。” 盛坤山心里泛着苦,皱眉思索片刻,道:“周老弟,半个时辰后,荆州军大军将从这里通过。荆州军绕点道路倒没多大事,只是你手下的儿郎会不会搞点什么事出来?” 周遇吉一听,心里大喜。盛坤山的意思明确不过,只要周遇吉在荆州军过路时,约束住麾下,荆州军将绕过官道,继续前进。 周遇吉对盛坤山的良苦用心心知肚明,如此一来,即便不能阻止荆州军继续前进,禹州腐儒的鞭子也抽不到他的身上来,更无可能借由头给黄得功好看。 周遇吉抱拳道:“大哥放心,荆州军过此处时,就把我当个死人好了。” …… 周遇吉没能阻止荆州军前进的消息,马上传回了禹州。 熊文灿、刘宗岱和傅恭本以为李绍翼会恼羞成怒,继续玩出一些花样,迫使林纯鸿让步。哪想到,李绍翼面色平静,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话: “后日就是军议之期,希望林纯鸿不要误了约期……” …… 这话马上被熊文灿通过秘密联系渠道,送到了荆州军中。 “如此甚好,杨嗣昌还算务实,比大多数朝臣强多了。”林纯鸿的心情不错,对张杰夫说道。 杨嗣昌此番作为,让他在林纯鸿心目中的地位又高了几分。 要说,这番试探,还真是危险万分。万一哪一方稍稍应对失措,双方大打出手当是必然,这是杨嗣昌和林纯鸿都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李绍翼自抵达禹州始,就翻云覆雨,把禹州搞得风风雨雨,其目的不过就是想与林纯鸿达成某种程度上的默契。 至于前期李绍翼搞得一些小动作,以及林纯鸿下令荆州军继续北上,不过就是双方在谈判而已,或者说双方在寻找一个平衡点。 现在,默契已经达成,林纯鸿不会主动攻击朝廷官兵,朝廷也不再谋求向荆州军插手,双方经过商议,可以一起协同展开军事行动。 陈天瑶对林纯鸿和禹州方面的交锋,看得云里雾里,在听了林纯鸿的解释后,撇嘴道:“你们还真是麻烦,直接派个人说清自己的态度不就得了?搞得剑拔弩张的,难道就不担心真打起来了?” 林纯鸿笑道:“我跑过去和皇上说,从今以后,荆州军名誉上属于朝廷,也不会攻击朝廷官兵,对皇上的旨意,荆州军不会听从,你说,皇上会是什么态度?” 陈天瑶歪着脑袋想了想,道:“还真是这个理。你们男人真奇怪,宁愿拿着刀子互相比划,也不愿意让对方说出丢面子的话。” “呵呵,有些事情能做不能说,有些事情能说不能做……比如,昨晚那新奇样儿,就只能做不能说……” 陈天瑶狠狠地掐住林纯鸿的手臂,恶狠狠地道:“那你还说!” 林纯鸿惨叫一声,连忙将陈天瑶的小手拿开,双臂紧紧箍住陈天瑶的蛮腰,道:“今晚再玩一个新鲜的。” 陈天瑶只觉得一根硬硬的东西紧紧贴在她的小腹部,心里一阵酸麻,却嘴硬道:“不玩!从今天开始,不准碰我!” 林纯鸿的手从肩部往下,一直到了陈天瑶圆润的臀部,方才停下,口中说道:“明日骠骑军就该停下来了,我带近卫营进入禹州,也不知道去几日……” 一听到此话,陈天瑶犹如春藤一般,缠绕在林纯鸿身上,一张樱桃般的小嘴,也印在了林纯鸿的唇上…… 第三百五十七章 架在炉火上烤 形势颇为诡异。 禹州城外二十里处,荆州军总兵力三万多人,厉兵秣马,吹角连营。 禹州城内,熊文灿的三千多火枪兵如临大敌,严密地控制着每一条街巷,试图将任何可能存在的异动扼杀在摇篮之中。 离禹州城三里处,黄得功率领的五千余京营将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将官道遮护得严严实实。 一众文武大臣,以熊文灿为首,皆冒着寒风,遥遥向南张望着。 已经等了将近一个时辰,武将们虽然大多被酒色掏光了身子,但好歹还有强壮的底子,尚能忍受寒冷,而孱弱的文臣们,一个个冻得脸色乌青,不停地跺脚取暖。 熊文灿脸色严肃,无悲无喜的,就如木头桩一般,要不是眼珠还在转,真让人怀疑他已经被冻死了。倒是熊文灿身后的李绍翼,脸露微笑,时不时与身后的刘宗岱和傅恭小声交流几句,似乎一点也没把寒冷放在心上。 四个大佬之后,一众文臣心里就如脸色一般,乌青乌青的,偶尔瞟李绍翼一眼,飘散出怨恨的目光。 这帮文臣能混到高位上,对李绍翼的打算无不了然于胸,按说应该怨恨林纯鸿才对。但是,林纯鸿的威胁还未见到,李绍翼强迫他们在这里挨冻的苦楚却尝了不少,这帮文臣自然会把怒火发泄在李绍翼身上。 文臣旁边,则是参加军议的武将,至少都在参将以上。二月初的寒冷,还不至于让他们畏惧,但是等了一个时辰后,林纯鸿依然未露脸,让他们仅有的一点耐心化为乌有,人群中的议论声越来越大,矛头直指林纯鸿: “摆什么谱!让儿郎们在寒风中挨冻!” “三万乌合之众就了不起了?要是让老子手下的儿郎们配上钢弩和火炮,轻易地杀他个鸡犬不留!” …… 议论声、咒骂声越来越大,李绍翼正要皱眉喝止时,却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阵马蹄声,就如冬日平地打雷一般,隆隆声不断。 “来了……” 也不知谁喊了一声,武将群中立即安静下来,把目光投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 近卫营人数不过五百多人,却拥有坐骑千余匹,奔跑起来地动山摇,卷起了滔天的沙尘,气势颇为壮观。 迎接的一众文武,即便没有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千余匹马奔跑,不至于吓坏了他们。但是,待近卫营越来越近,他们发现,千余匹乃清一色的枣红色大马,马匹甚高,几乎比平常所见的战马高尺许,颈长形美,奔跑起来快若闪电,就连女真人骑乘的战马,也远远不及。 这些马,自然是阿拉伯马。经过长达六年的选种育种,荆州军中终于培育出一批适合做战马的阿拉伯马。虽然耐力不及蒙古马,但短时间的爆发力和冲击力,却非蒙古马所能比。 看到这些高大的洋马之后,就连一直镇定自若的李绍翼,也微微地皱了皱眉头,凭空起了一丝忧虑。 林纯鸿被簇拥在近卫营中间,看到禹州大佬们弄出的大阵仗,鼻子里哼了一声,令近卫营放慢速度,慢慢向欢迎人群靠近。 陈天瑶身披戎装,紧跟在林纯鸿身后,眉头蹙成一团,低声说道:“三哥哥,他们想把你架在炉火上烤啊!” “虱子多了不怕咬,放眼天下,怨恨我的官僚士绅车载斗量,还怕多了这几个人?” 林纯鸿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转头又对宁典吩咐道:“过会直接冲到人群前,不必理会下马的命令!” 宁典心神领会地点了点头。按一般规矩,两军即将汇合,为了表示无敌意,需在五百步外下马步行。既然禹州的大佬们摆出了这么大的阵仗,想把林纯鸿架在炉火上烤,林纯鸿自然也不会和他们客气,自然想给禹州的大佬们一个下马威。 近卫营骤然加速,马蹄声犹如鼓槌一般,重重地敲打在文臣武将的心房上,让所有欢迎人众脸色大变。 马祥麟置身于武将群中,看见林纯鸿耀武扬威,直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心里的怒火犹如火山爆发一般,无法抑制。他飞身跃上一匹黄棕色良驹,挥鞭驱马迎着近卫营而去。 在马祥麟心目中,林纯鸿与他有夺妻之恨,现在林纯鸿露了面,又嚣张至极,怎能不让他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何方贼寇!居然在总督大人面前纵马!立即下马!” 马祥麟离荆州军尚有两百多步,拉住了缰绳,咬着牙,厉声喝道。 千余匹马奔跑的声音非常大,却难以压住马祥麟的呼喝,宁典听闻后,看向了身后的林纯鸿。 林纯鸿挥了挥手,示意宁典继续前进,不必理会马祥麟。 两百步的距离,对于疾驰中的战马来说,仅仅只是一瞬间。马祥麟的话音刚落,两者距离就只有七八十步。 眼见得铺天盖地的战马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马祥麟吃了一惊,一下子陷入两难之中。想让开,却抹不开脸;不让开,又会被近卫营吞噬其中,千余匹战马之中,万一有所闪失,性命恐怕难以保全。 所有的犹豫,仅仅只是一瞬间的事情,马祥麟最终咬了咬牙,带着无尽的怨恨,拨马避让在一边。 马上,近卫营几乎檫着马祥麟的马腹,如同闪电一般穿越而过,直把马祥麟吓出了一身冷汗。 “吁……” 近卫营中响起了一片片的口令声,拉住了战马的缰绳,直直地停在了熊文灿的面前。 一些战马似乎很不情愿被拉住了缰绳,前蹄高高地跃起,来了个人立,发出阵阵的马嘶声。 大多数文臣何曾见过这种场面,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差点跪倒在地。 近卫营停住了脚步,将士们一双双眼睛瞪着前边,绝不斜视,显得杀气十足。 林纯鸿骑在马上,面带微笑,慢悠悠地从近卫营将士让出的通道中走出,向着熊文灿抱拳道:“总督大人,末将来晚了,还请恕罪。” 熊文灿还未答话,却见李绍翼从熊文灿身后钻了出来,满脸堆着真诚的笑容,仰视着林纯鸿,道:“林将军带的好兵,果然非同凡响!” 第三百五十八章 进入禹州 仅看李绍翼的脸,任何人无法相信,前一瞬间,双方还在互相示威,互相争夺主动权。 林纯鸿从未见过李绍翼,但一见到李绍翼那双三角眼,估摸着这人就是李绍翼。不过,他也没有打招呼的意思,用疑惑的眼神看向熊文灿。 熊文灿对李绍翼压在他头上,这时更是公然越俎代庖,满肚子的火给憋在心里,发泄不得。当见到李绍翼满脸媚笑,林纯鸿依然骑在马上,不理不睬,心里大呼爽快。 不过熊文灿也没有与李绍翼公然翻脸的打算,立即沉着脸喝道:“林将军,还不下马!” 林纯鸿大笑道:“总督大人的话,自然要听的。” 说完,林纯鸿飞跃下马,将马鞭和缰绳交到了陈天瑶的手中。 林纯鸿打定主意拉拢熊文灿,自然要维护熊文灿的脸面。他走到熊文灿面前,双手抱拳道:“末将参见总督大人。” 熊文灿紧绷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一丝笑容:“林将军戎马倥偬,对诸位大人恐怕还不认识,本督帮你介绍一下。” 说完,熊文灿微微转身,指着李绍翼道:“兵部职方司副主事李大人。” 李绍翼似乎对林纯鸿的轻慢毫不在意,铁了心要把林纯鸿架在火上烤,笑道:“林将军功勋卓著,本官久仰了。林将军手握虎狼之师,纵然没有其他官兵相助,贼寇也不难平定。” 李绍翼故意将声音提得非常高,旁边的文武大佬,听得无不皱眉,冷冷地盯着李绍翼和林纯鸿。 林纯鸿还未开口,却听到武将群中传来冷冷的声音:“好威风、好煞气!面子都快大过皇上了!” 此言诛心,直指林纯鸿逾越,不把皇上放在眼里。声音并不低,在场的文武听得清清楚楚,一时脸色大变,纷纷转头向说话人望去。 林纯鸿顺着声音望去,且见一独眼将军正瞪着他,满脸挑衅之色,此人正是马祥麟。 林纯鸿轻蔑地瞅了一眼,也不理会李绍翼,转头问熊文灿:“总督大人,这位满嘴胡言乱语,不知规矩的狂徒,却是何人?” 熊文灿还未来得及介绍,马祥麟从武将群中跳了出来,手指着林纯鸿喝道:“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石柱马祥麟!到底谁是不知规矩的狂徒,诸位大人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岂容你颠倒黑白?” 林纯鸿冷笑道:“哦?原来是马将军!马将军身经百战,林某的面子如何大得过马将军?马将军不是身乘八抬大轿,招摇过市么?” 林纯鸿的话音刚落,武将群中爆出哈哈大笑之声,就连将忍功修炼到极限的文官们,也满脸生花,极力忍住大笑的冲动。 马祥麟虽然作战勇猛,但是在私生活上一点也不检点,小妾娶了一个又一个,更是与身边的女婢整日厮混。崇祯八年,在怀庆府驻扎时,他携妓乘坐八抬大轿招摇过市,没想到被受惊的战马冲撞,大轿里的美妾滚了一地,在军中沦为笑柄,在场的文武大佬,几乎都有耳闻。 马祥麟的脸涨成猪肝色,想继续反击林纯鸿,却又不知从何入手,尴尬万分。黄得功微微摇了摇头,将马祥麟拉进了武将群中。马祥麟脸上挂不住,悄悄地离开了人群,望禹州城而去。 马祥麟之事,只是一个小插曲,在熊文灿的引见之下,林纯鸿与在场文武一一见过,相携着进入了禹州城。 安歇已定,陈天瑶千娇百媚,从后面搂住林纯鸿的脖子,将胸脯紧紧地压在林纯鸿的背上,戏谑道:“看吧,你在外面拈花惹草,别人的老公成了你的死敌!” 林纯鸿抓住陈天瑶柔嫩的小手,笑骂道:“胡说八道。我一直把张参将当姐姐看,马祥麟要误会,也只能随他。” “我看啊,明天的军议你也别参加了。李绍翼居心叵测,所有武将恨你入骨,到了那里,除了给人骂以外,什么便宜都占不到。” 林纯鸿拉住陈天瑶的手,将她搂入怀中,笑道:“你家老爷岂是怕事之人?再说了,我还需要他们密切配合呢!” “配合?今天你狠狠地抽了他们的脸,还妄想他们配合,这是不是有点异想天开?”陈天瑶仰起了脸,疑惑地问道。 林纯鸿神秘地笑了笑,道:“到时候你就明白了!他们越是不待见我,我越是要让他们有苦说不出!” 陈天瑶不满地哼了一声,嗔道:“在我面前卖关子,小心到了夫人堡后揭你的老底!” “别胡闹了,我还有正事要做,你先去歇着……” …… 陈天瑶离开后,林纯鸿将张杰夫唤了过来,说道:“看今日之形势,明日非得反向而行之,你把乙号方案整理一下,再拿来我看看。” 张杰夫回声“诺”,又接着提醒道:“夔州弓兵那边,是不是提醒他们做好准备?” 林纯鸿皱了皱眉,道:“暂时不要,万一惊动了秦柱国,事情恐怕会有所反复。再说了,入川还是没影的事,没必要这么早就兴师动众的。” “诺!”张杰夫应了一声,正准备离开,林纯鸿又问道:“田楚云那边怎么样?得要他们加快动作了。” 张杰夫又转过身来,拱了拱手,回道:“上午刚收到东南方面的消息,东南行营已经在枞阳登陆,正往桐城方向延伸。没准,东南方向已经打得热火朝天了。” 林纯鸿点了点头,道:“无论如何,这次要把武昌府吞下去。只有据定武昌府,江汉为基才不是一句空话。” “至于四川……”林纯鸿摇头道:“从李绍翼煽风点火来看,这次恐怕不那么容易。不过,好歹咱们也要试试,看看朝廷的底线到底在哪里。” “试探朝廷的底线?”张杰夫满脸疑惑之色,“前段时间不是已经让朝廷默认听调不听宣了吗?” 林纯鸿笑道:“那只是军队调动的底线,还有地盘呢。朝廷到底能容忍我们直接控制多大的地盘,不试试,如何知道?” 第三百五十九章 军议 第二日辰时,禹州军议正式开始。 林纯鸿作为武将第一人,站在熊文灿右手第一位。紧挨着他的,便是黄得功,从黄得功依次往下,分别是马祥麟、刘泽清、祖大乐等人。 林纯鸿正对面,便是居文臣之首的李绍翼。本来,李绍翼的职衔并不比刘宗岱高,但他作为兵部的代表,站在刘宗岱之前,并无不妥。 熊文灿倒是颇有气势,冷眼扫视文臣武将之后,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张献忠、罗汝才携裹贼寇二十万余,流窜在洛阳府附近,北有黄河阻隔,现在可虑者有二,一是贼寇继续西进,与李自成合兵一处,势必声势大涨,愈发不可制;二是贼寇向南逃窜,进入卢氏山区,恐怕会经商南,跨过郧阳……” 说到郧阳,熊文灿有意无意地把目光放在了林纯鸿身上。其余文臣武将,无不心知肚明,用眼角的余光瞟向林纯鸿。 林纯鸿却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眼观鼻、鼻观心,呈入定状态。 熊文灿咳嗽了一声,继续道:“跨过郧阳后,沿途几无兵力驻防,贼寇很可能会进入川东,祸害整个四川!” 说完,熊文灿又把目光转向刘泽清,问道:“防止贼寇北渡黄河,乃第一要务,刘将军可有什么准备?” 刘泽清身材甚为高大,脸部狭长,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听到熊文灿点名后,出列抱拳道:“回总督大人,末将自崇祯八年奉命守黄河以来,早已将沿岸所有船只收缴,集结在黄河北岸。贼寇手中无船,绝难渡过黄河,还请总督大人放心。” 熊文灿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防止贼寇渡河,就辛苦刘将军了。” 说完,熊文灿看了看刘宗岱和傅恭,道:“贼寇西窜,必然祸害陕西,现在潼关由谁镇守?” 刘宗岱回道:“现在由曹变蛟曹总兵镇守,总兵力超过七千,贼寇要想闯关,恐怕不是易事。” 熊文灿不置可否,又把目光投向黄得功,道:“东边的防线,颇不牢固,沿途无山川之险,仅靠京营驻守,恐怕难以阻止贼寇向东,黄总兵可有什么打算?” 黄得功听熊文灿有将东边防线交给京营的意思,吓了一大跳,马上出列奏道:“回总督大人,贼寇有二十万之众,若一心东向,京营无论作何准备,恐怕都无法阻止贼寇。如果能得到林将军相助,方才能保东面防线稳如泰山。” 黄得功机灵,一下子将矛头指向了林纯鸿,引得熊文灿以下所有文臣武将均把目光投向了林纯鸿。 林纯鸿向黄得功微微拱了拱手,笑道:“黄总兵倒是高看林某人了。” 说完这话后,林纯鸿又眼观鼻、鼻观心,陷入沉默之中。倒把一众文臣武将惹得心痒痒的,无不暗自腹诽:你倒是表个态啊,老是这样沉默着算什么事? 李绍翼脸上露出了不易察觉的一丝笑容,出列道:“禹州城外,林将军驻守兵力超过三万,贼寇要不是瞎了眼,绝不敢踏入一步。” 这话似是赞扬,又似是讽刺,包括林纯鸿在内,所有人无不侧耳倾听,看看李绍翼有什么打算。 李绍翼顿了顿,接着说道:“如果再派一员战将,守住卢氏山区的进山口,二十万贼寇就没有丝毫腾挪的空间,被围歼是迟早的事。” 黄得功的眼皮跳了跳,心里大骂李绍翼不止,娘的,都是这帮腐儒坏事,即便有荆州军三万人集中在东线,就能防止贼寇东窜了?要进攻、进攻、再进攻,守着有个屁用! 黄得功的骂声还未停歇,李绍翼却笑容满面,对马祥麟说道:“白杆兵,天下精兵,如果马将军率领白杆兵,驻守在卢氏山区,足以防止贼寇窜入山林。” 马祥麟身经百战,岂是李绍翼这等纸上谈兵的家伙所能比,他也一眼就看出,要围歼张献忠和罗汝才,现在绝无可能完成。最理想的办法就是持续打击贼寇,削弱贼寇的兵力后,再寻找战机一举围剿张献忠和罗汝才。 当初,林纯鸿剿灭高迎祥,就采用了这种办法,难道李绍翼就是睁眼瞎,什么也看不见? 马祥麟看不透李绍翼的打算,只好讪笑道:“白杆兵在山区,倒有点优势,只是卢氏山区地域广阔,恐怕做不到万无一失。” 说完,马祥麟用淫郁地目光看了林纯鸿一眼,冷笑道:“所有武将,要说兵力,无人能出林将军其右,李大人何不问问林将军的打算?我看,这次军议,没有林将军点头,说什么都是空话!” 自熊文灿以下,听了马祥麟的话后,无不色变。马祥麟说的是事实,大家都心知肚明。但知道这回事,与摆在桌面上谈,却是两码事,马祥麟一下子将这事捅开来,熊文灿和李绍翼的面子上如何挂得住? 熊文灿当即喝道:“马将军,管住你的口,不要胡言乱语!” 马祥麟毫无畏色,半跪于地,大声道:“还请总督大人明鉴,林将军手握重兵,军议中不发一言,消极懈怠,不思为朝廷效力,但凡稍有忠义之心,何至于此?” 说完,马祥麟从地上跳了起来,直愣愣地盯着林纯鸿,淫声道:“林将军,我说得对不对啊?昨日与小妾,在军营中可曾快活?” 听了马祥麟的话,所有人无不大吃一惊,用惊疑不定的目光看着林纯鸿。 林纯鸿跨步出列,笑道:“马将军,你不同意李大人的部署,也用不着把矛头指向我嘛,直接说出来就是,犯得着转这么大的弯?” 林纯鸿一下子说中了马祥麟的心事,马祥麟愣了愣,回骂道:“胡说八道,岂有此事!” 林纯鸿大笑,接着说道:“白杆兵纵横天下,直面女真人时,也能平分秋色,的确是天下精兵。但白杆兵唯独畏惧一人,即张献忠义子李定国!” 马祥麟脸色大变,眼睛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大喝道:“白杆兵的声誉,岂是你能污蔑的?” 林纯鸿继续道:“李定国年纪虽幼,用兵却颇为老道,麾下弓箭兵比例奇高,正是白杆兵的克星。崇祯六年底,张凤仪参将与李定国一战,几乎全军覆没;崇祯九年初,杨梦选率白杆兵在六安与李定国大战,最终,杨梦选只身跳入长江脱逃,马将军,我说得可有半分失实之处?” 马祥麟的脸憋成了猪肝色,钢牙几乎将嘴唇咬破。 林纯鸿哼了一声,大声道:“畏惧就是畏惧,有什么说不出口的?万一李大人将卢氏山区的防务交予白杆兵,白杆兵丧师失地,如何向朝廷交待?” 第三百六十章 配合 马祥麟多次撩拨林纯鸿,林纯鸿终不能忍,直接将马祥麟内心中最为骄傲的东西敲碎,几欲让马祥麟疯狂。 马祥麟气得嘴唇不停地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手指着林纯鸿,“你……你……” 熊文灿作为军议的主持者,当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武将之间互相吵架,马上接过话头,冷声道:“白杆兵舍身为国,为朝廷南征北战,功绩都摆在那里,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诋毁的?现在是军议,诸位当畅所欲言,不要作无谓之攻击!” 熊文灿貌似将马祥麟和林纯鸿各打五十大板,但熊文灿的话中,还是隐隐偏向了林纯鸿。毕竟,白杆兵两次惨败在李定国手下,天下皆知,并不能算诋毁,而“无谓之攻击”一言,则直接给马祥麟扣了一顶帽子,警告他不得胡乱说话。 林纯鸿心知肚明,当即向熊文灿拱了拱手道:“末将刚才情绪激动,还请总督大人恕罪。至于如何应对张献忠、罗汝才,末将谨听总督大人吩咐。” 熊文灿一听,只觉得心里舒爽万分,用眼角的余光瞟了瞟李绍翼,谦虚道:“本督心中并无定案,诸位久历战事,本督还得听听诸位的意见。” 李绍翼听了林纯鸿的表态后,脸色微变,又迅速恢复正常。他的心里狐疑万分:难道林纯鸿和熊文灿达成了默契?要真是这样,杨尚书想浑水摸鱼,还真有点不容易。 李绍翼的控制欲,还真不是一般的强,眼见得熊文灿和林纯鸿一唱一和,迅速掌握了军议的主动权,马上抢过话头,说道:“要说兵力,唯林将军、马将军兵力最多,实力最强,理所应当在围剿贼寇中,发挥更大的作用。不知林将军、马将军对战局有什么看法?” 马祥麟刚才被熊文灿一句话堵住了嘴,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现在听到李绍翼发问,马上出列奏道:“末将以为,北有黄河、西有潼关,贼寇唯有东窜和南逃两条路可走,只要谨守贼寇东、南通道,贼寇势必无法流窜……” 马祥麟说得口沫横飞,末了还挑衅地看了林纯鸿一眼,冷笑道:“当然,将贼寇围困起来,还远远不够,须派一旅之师,持续打击贼寇,方才能彻底剿灭贼寇。” 马祥麟的用意,可谓昭然若揭,几乎赤裸裸地告诉林纯鸿:我们都在外围驻守,居中打击贼寇的事情就交给你吧,一旦你吃紧,救不救你,还得看看我们的心情好不好。 林纯鸿哪里不知道马祥麟的用意,当即笑道:“马将军深谋远虑,林某佩服。不过,贼寇怎么说也有二十多万人,仅凭三万多荆州军打击,急切间恐怕难以吃下,所以,林某有个打算……” 说到这里,林纯鸿顿了顿,戏谑地看了看马祥麟,满脸嘲弄之色。 “我打算,将张献忠、罗汝才往卢氏山区中驱赶!” 马祥麟目前率领七千多白杆兵,正驻扎在洛南县,离卢氏县不过百里之遥,林纯鸿说要把贼寇往卢氏山区中驱赶,就相当于把所有贼寇的压力全部压在白杆兵身上,马祥麟如何不怒? 马祥麟立即跳了出来,怒道:“林将军!现在是军议,不是公报私仇!如果你继续纠缠不休,置总督大人和李大人于何地?” 李绍翼也冷声提醒道:“林将军,还请慎言!” 林纯鸿对马祥麟和李绍翼压根都懒得理会,面对着熊文灿,躬身道:“总督大人还请明鉴。张献忠和罗汝才麾下,虽号称二十多万,实质上大部为携裹之百姓,战力奇差,其麾下,可堪一战之士,绝不会超过五万。” “即便如此,有携裹百姓相助,也不容轻视。妄想一鼓荡平,恐难如愿。不过,要彻底剿灭张献忠、罗汝才等贼寇,倒有现成案例可循:崇祯八年时,黄龙率领十多万贼寇往方城方向流窜,在周望的持续打击下,不到一月,就烟消云散。也就是说,要彻底消灭张献忠和罗汝才,也可以将两贼不停地往南驱赶,待其携裹的百姓散尽之后,马将军堵住贼寇的去路,末将追袭其后,定可将张献忠、罗汝才一战成擒!” 一席话,说得黄得功和刘泽清等将领不停地暗自点头。要说,林纯鸿提出的这个方略,可操作性非常强。当初,高迎祥的声势那么大,不就是被卢象升一路追袭,然后又被林纯鸿一顿猛揍,方才束手就擒嘛。 看来,对付贼寇的最好办法并不是围堵,而是持续追袭,让贼寇没有喘息的机会,最终要设定的战场将势弱的贼寇彻底围剿。 至于熊文灿和李绍翼,自然看不出此方略有什么不妥,不过,在他们心中,只要林纯鸿愿意出兵打击贼寇,他们就没有不赞同的意思。 李绍翼将每个将领的脸色看在眼里,知道武将们都倾向于接受林纯鸿的方略,稍一思索,说道:“诸位还有什么意见?” 马祥麟一听,知道李绍翼从心里已经接受了林纯鸿的方略,一时大急,冷汗从脸上冒了出来。 林纯鸿的方略中,无非就是让荆州军剪除张献忠和罗汝才的羽翼,将贼寇的主力驱赶至卢氏山区,然后由白杆兵堵截。这样一来,白杆兵将承受贼寇的主要压力,万一林纯鸿将贼寇驱赶至卢氏山区后,作战懈怠,白杆兵如何抵抗得住贼寇?稍有不慎,七千多白杆兵恐怕会交待在卢氏山区中。 他马上出列奏道:“总督大人,李大人请明鉴,即便林将军将贼寇的羽翼剪除,兵力恐怕也得在十万左右,白杆兵兵不过万,如何抵抗得住?不如白杆兵放开卢氏山区的通道,与林将军协同追袭贼寇,待贼寇逃奔至郧阳府后,再增兵堵截。据闻,林将军令田楚云驻守南阳,兵力超过两万,正好可以调至郧阳,完成对贼寇的合围!” 马祥麟又把球踢到了林纯鸿的脚下,熊文灿和李绍翼对望一眼,熊文灿开口问道:“林将军有何异议?” 一听说马祥麟要放开卢氏山区的通道,林纯鸿心里狂喜不已,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冷声道:“马将军言之有理,在郧阳对贼寇进行合围,我没有异议。” 说完,林纯鸿似笑非笑地看了马祥麟一眼,让马祥麟心里一突,忍不住寻思:难道这个混蛋另有算计? 第三百六十一章 出击 从卢氏山区至四川,绝不是那么好过的。 最简单的一条路就是进入陕西,翻越秦岭,过汉中栈道,然后进入四川。这条路对张献忠而言,无疑是一条死路,不予以考虑。 另外一条线路就是由卢氏山区向西,至洛南后,掉头向东,行至商南县后,转而南向,进入郧阳地区,然后进入川东。 崇祯七年,张献忠就走过这条线,算得上轻车熟路。 只要率领精锐之师,持续打击张献忠和罗汝才,贼寇势必无法在河南立足,唯有向东突围或者向南转移。 如果向南转移的话,第二条线路就是张献忠和罗汝才必选的道路。 在这种情况下,荆州军就可以借追袭贼寇的名誉,堂堂正正进入四川,达到占据四川的目的。 要实现占据四川的目的,唯一的变数就是驻扎在商南县的七千多白杆兵。 林纯鸿对白杆兵的战斗力,从未轻视过,万一马祥麟发了狠,发誓要阻截贼寇,张献忠和罗汝才能否突破白杆兵的防线,还是个未知数。 事实上,林纯鸿多次激怒马祥麟,正是为了让他在愤怒中丧失判断力,主动放开防线。 现在,马祥麟主动要求放任贼寇南下,林纯鸿长舒了一口气。 既然手握重兵的马祥麟和林纯鸿都不反对在郧阳府围剿贼寇,军议自然变得容易。在熊文灿的主持下,文臣武将敲定了某些细节之处,便形成了具体军令,命令刘泽清谨守黄河,黄得功率领京营谨守巩县、登封一线,荆州军进入洛阳附近打击贼寇。 军议结束后,林纯鸿一刻也不停留,在近卫营的簇拥下,马不停蹄地赶到了中原行营。 林纯鸿从马上飞跃而下,将缰绳和马鞭交给陈天瑶后,立即对张杰夫下令道:“擂鼓、聚将!” 隆隆的令鼓声还未落下,所有将领一个不拉地赶到了中军帐,将并不宽广的中军帐挤得满满当当的。 令鼓声终于停歇,将领们纷纷上前行礼,林纯鸿挥了挥手,道:“暂时瞒过了禹州方面,留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多,这次恐怕得与时间赛跑!” 说完,林纯鸿转过身来,用手头的木棍在舆图上画了一条线,从方城、鲁山一线一直往西延长,穿过汝州后,最终停在了尹川县上。 “三万荆州军至洛阳府作战,这条线就是生命线,容不得丝毫疏忽。” 林纯鸿厉声喝道:“程舒!” 程舒应声而出,半跪于地,大声道:“末将在!” “运送辎重、补充兵员之责,就交给你了。注意了,从方城、鲁山、汝州,一直到登封,长达三四百里,既要保证沿线的安全,又要将补给及时运送上去,有什么困难吗?” 程舒铿锵道:“目前预备军兵力不过六千余人,单是运送补给,没有难处,但要遮护沿线的安全,兵力恐怕不足。” 林纯鸿想了想,道:“中原行营拔营时,将携带十日补给。这样吧,我会命令覃虞在十日内动员南阳弓兵,你需要多少?” “三千足矣!” “好!”林纯鸿立即转头对张杰夫令道:“拟令,令覃虞动员南阳弓兵一万三千人,其中三千交予预备军,另外一万立即至淅川、内乡一线驻守,严密监视贼寇,防止贼寇从商南东窜!” “诺!” 张杰夫立即提笔开始拟稿。 林纯鸿转头看向程舒,郑重地交待道:“登封位于嵩山南麓,短时间内,贼寇无法蔓延至登封,登封就是这次战役的大后方,无论如何,你要保证登封的安全!无论谁,即便是朝廷官兵,一旦有意断掉荆州军的补给线,格杀勿论!记住了吗?” “诺!” 程舒的声音响亮爽快。他一听到“朝廷官兵”四字,居然热血沸腾,连他自己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 林纯鸿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拿起木棍,指在了洛阳上,对众将道:“洛阳城坚池阔,张献忠和罗汝才试探多次,均无功而返。目前,艾能奇率贼寇数万,具体数目不详,盘踞在巩县、偃师一带,摆出了欲北渡黄河的架势,与刘泽清大战数场,无法过河。” 紧接着,林纯鸿又指了指汝州一线,道:“孙可望率贼寇精锐两万余人,携裹百姓五万余人,在这个地方四处筹集粮草。这里,除了汝州地方官兵外,并无其他兵力驻防,估计张献忠有向东南流窜的打算,至于艾能奇,很可能是张献忠迷惑咱们的疑兵!” “至于张献忠……”林纯鸿又指了指伊川,接着说道:“亲自率领刘文秀、李定国等将,驻扎在伊川附近,觊觎洛阳府城,四处筹集粮草,精锐兵力大约有一万五千余,携裹的百姓也超过五万。” 林纯鸿在伊川、汝州、巩县上空画了一个三角形,道:“张献忠起兵将近十年,三部兵力,形成了一个稳固的犄角之态,可见其用兵之老道,诸位万不可轻敌!” “罗汝才……”林纯鸿在舆图上点了点新安、宜阳一线,道:“罗汝才盘踞在这里,暂时看来,并未与张献忠密切协同,手头兵力不过六万余人,战力也不及张献忠,密切监视即可。” “张献忠的兵力部署,就是这样。要把张献忠打昏头,关键点还在于出其不意、以快打快。这次兵分两路,一路由林纯义率领虎啸军和骠骑军,自巩县攻击艾能奇。一路由我亲自率领天策、神卫、宣武三军,由登封翻越嵩山,直接插到艾能奇和孙可望的背后,让张献忠的三角形首尾不能相顾!” “要做到出其不意,以快打快,盛坤山你率领骠骑军,不必等待虎啸军,限两日内,赶到巩县,对艾能奇发动进攻,在巩县偃师一带不停地穿插,务必打乱艾能奇的部署。待虎啸军抵达巩县后,与虎啸军协同打击艾能奇。” “末将接令!” 骠骑军打头阵,盛坤山当然幸喜万分,爽快地接过了军令。 “林纯义!你率领虎啸军,限三日内抵达巩县,率领骠骑军、虎啸军寻机歼敌,能吃下多少就吃多少,吃不下,就保持压力,把贼寇往西南方向的宜阳、洛宁逼迫。” “末将接令!” …… 任务分派已定,林纯鸿挥手令道:“诸位马上回营准备,两个时辰后,立即拔营!” “诺!” 大战将临,将领们的应声混在一起,几欲将中军帐掀翻…… 第三百六十二章 东南突袭 中原地区,局势紧张,大战一触即发。在东南方向的大别山区,却早已是刀光剑影、鼓角争鸣。 崇祯十年三月初一,田楚云率领雄威、霹雳、神机三军,突然在枞阳县登陆。登陆之后,马不停蹄,立即往东北方向急行军,仅用两日一夜功夫,抵达庐江县,将盘踞在庐江县城的蔺养成包了饺子,歼敌五千余人,俘虏贼寇万余。 此举犹如炸弹一般,惊得南京方面目瞪口呆。 反应最快的,要算安庐巡抚史可法。 史可法,字宪之,师从左光斗,乃东林党当仁不让的中坚之一。崇祯元年时,始任西安府推官,崇祯七年,追随卢象升剿灭贼寇。崇祯九年初,史可法在大别山区的潜山县建立天宁寨,以应付张献忠和革左五营的进攻。时间仅仅过了六个月,史可法费尽心机建立的天宁寨,被马守应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原本,史可法会受到朱由检的严厉处置,但史可法背靠大树好乘凉,因祸得福:东林党人张国维倡立安庐巡抚,并举荐史可法为都御使,就任安庐巡抚,驻地在安庆。 田楚云率领两万余荆州军,出其不意地在枞阳登陆,还轻松地斩下了蔺养成的头颅,这一切都在史可法的眼皮底下进行,他却被蒙在鼓里,茫然不知,这如何不让史可法惊疑万分? 史可法一刻也不停留,立即修书三封,一封飞往禹州,向熊文灿询问调兵事宜;一封飞往南京,向南京兵部汇报荆州军异动一事;还有一封,则飞往庐江,令田楚云就地屯兵,待接到安庐巡抚进兵的命令后,再继续进兵。 待田楚云接到史可法的命令时,田楚云已经将俘虏扔给了李蒙申,率领着雄威、神机、霹雳三军正往舒县开拨。 庐江与舒县坐落于大别山东南,俯视着巢湖,地理位置十分紧要。东南行营出其不意,占据庐江后,相当于打开了皖中的门户,将东南方向的剿匪动作推向了高氵朝。 在有利的形势之下,田楚云当然不会停下脚步,直接瞄准了盘踞在舒县的改世王刘希尧,试图一举将刘希尧荡平。 田楚云顺手拆开了史可法的行文,看着看着,突然转过脸来,对着刘梦雄戏谑地笑道:“奶奶的,这年头,想当大爷的人还真多,只可惜,本帅只认一个大爷!” 说完,田楚云双手微微用力,将史可法的行文撕得粉碎,纸片犹如花蝴蝶一般,在和煦春风的吹拂下,飘得到处都是。 刘梦雄吃了一惊,他完全没想到,田楚云会如此干脆果断地拒绝史可法,狐疑道:“大帅此举,会不会给都督惹来麻烦?” 田楚云哈哈大笑,猛地踢了一下马肚子,枣红色的大食马窜出了一大截,将刘梦雄落在了后面。 刘梦雄紧拍马屁,赶上了田楚云,且听田楚云回身道:“本帅只认打仗,只负责将武昌府交到都督手中,其他的事,让都督去头痛吧。” “这……”刘梦雄的眉头簇成了一团,轻声道:“大帅,都督宰相肚里能撑船,自然无妨,就担心……” 刘梦雄说到此处,小心地往四周张望一番,见侍卫相距甚远,方大胆地说道:“就担心有心人在背后兴风作浪。” 刘梦雄的担心,田楚云哪能不明白?刘梦雄,还有田楚信,均为降将,能在率领两军之师,临阵决机,已经引得众人侧目了,这次田楚云更是担任东南行营大帅,要说背后没有人嫉妒、觊觎,田楚云说什么也不会相信。 田楚云冷笑道:“这些几把卵子的事,本帅管不了这么多。本帅只知道,都督不是个糊涂人,也不是耳根子软的人。” “话虽这么说,凡事还是小心为上。”刘梦雄见田楚云不听劝,凭空产生了一丝忧虑。 田楚云将嘴巴凑近刘梦雄的耳朵边,低声道:“你知道都督这次为什么任命我为帅?” 刘梦雄不知田楚云为何突然提出这个问题,迟疑道:“大帅就任后勤司总管时,兢兢业业,将后勤办得井井有条……” 田楚云摇了摇头,道:“再想想。” 刘梦雄突然脸色大变,道:“难道都督把大帅当成了千金买骨的马骨?” 田楚云哭笑不得,拍了拍刘梦雄的肩,道:“都督有你说得那么不堪么?告诉你,大帅之所以将东南行营交给我,只是因为我在长江水师的手下吃过大亏,知道如何发挥水师的作用!” 刘梦雄目瞪口呆,睁大双眼,直愣愣地瞅着田楚云,一句话也说不出。 田楚云笑道:“所以,吃亏就是福,我在水师底下吃过亏,现在就能指挥水师做事,吃一堑长一智啊!” 刘梦雄恍然大悟,拍着脑袋道:“我说呢,大帅的目标在于进入武昌府,却跑到枞阳来登陆,原来大帅早就谋算好了一切啊!” 田楚云得意地笑道:“不是我谋算好了一切,而是都督早就想好了这招。荆州军内部,猛将如云,诸如林纯义、狄威、盛坤山,皆有任方面之帅的能力。都督选中我,就说明,都督准备运用水师大范围地进行机动,打贼寇一个措手不及。” 刘梦雄琢磨不透这些弯弯道道,问道:“既然都督想用水师进行大范围机动,为何又不明确命令大帅?” 田楚云沉吟片刻,回道:“如果我估计得不差,都督现在应该在选择方面之帅。狄威应该是第一个让都督满意的方面之帅,盛坤山率领三军任行营主帅,虽兢兢业业,却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应该差不多淡出了都督的视野。所以,在接下来的战争中,如果东南行营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或者说我事事上报,不愿意承担责任,前景很可能与盛坤山差不多。” 刘梦雄听得直摇脑袋,垂头丧气道:“这些门道,我如何看得出来?看来,这辈子我也当不上方面之帅了!” 田楚云笑道:“那可说不准,你要是站在我的位置上,自然会琢磨这些事。你啊,凡事多琢磨琢磨,多想想大明的局势及都督的应对之策,为将者,不得不懂大势!” 第三百六十三章 兄弟倪墙 田楚云干净利落地斩下了蔺养成的脑袋,并挂在了庐江县城的城门口,消息迅速传到了刘希尧的耳中。 刘希尧造反将近十载,保命的唯一法宝就是谨慎,当他听到蔺养成兵败后,第一反应是不信。蔺养成兵力将近两万人,并且依托着城墙,怎么着也应该坚持个三两天,不至于一见面就全军覆没。 当溃兵逃到舒县,刘希尧立即将溃兵叫来,仔细询问。 溃兵显然被吓坏了,回答得语无伦次: “官兵比兔子还灵活,六七尺高的墙,一跃而过……他们都没穿甲,手里抱着鸟铳……” 刘希尧的脸拉得老长,狠狠地盯着溃兵,喝道:“胡说八道!怎么可能不穿甲!” 溃兵直接被吓得瘫软在地,地上出现了一摊水渍,还传来一阵骚味。 刘希尧厌恶地皱了皱眉,喝道:“拉下去,换一个!” 下一个溃兵胆气略壮,颤抖着说道:“官兵炮火非常猛烈,不到一刻钟,城墙就被轰塌,他们还排成阵列,弹丸非常密集,弓箭根本无法压制,兄弟们坚持不过两刻钟,就开始溃逃……” …… 刘希尧越听越心惊,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三个字:荆州军! 这些年,荆州军战功赫赫,几乎成了贼寇的梦魇,要说刘希尧不惧怕荆州军,那绝对不可能。荆州军行动迅速,经常利用卓越的行军能力四处穿插,将贼寇打得溃不成军。 如果仅仅是行军迅速,这点贼寇倒也不惧,贼寇不携带补给,行军也非常迅速。但是荆州军的装备强悍,炮火、弩箭、弹丸的密度皆非贼寇所能比,一旦对阵,除了溃逃,别无其他可能。 现在,刘希尧估计攻破庐江县的就是荆州军,如何不惧? 避其锋芒! 出于本能,刘希尧选择了逃跑一途,并给其逃跑的行为换了一种文雅的称呼。 刘希尧正待下令麾下转移,结果中军帐中滚进来一个探马,惊慌万分,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荆州军,万余人,城外十里处……” 刘希尧猛地一阵哆嗦,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歇斯底里地狂吼道:“立即传令,向六安方向撤退!” 晚了,晚了,当刘希尧披挂完毕,率着亲兵出北门时,几乎已经听见了荆州军震天的呐喊声…… 刘希尧犹如丧家之犬,一路不敢停歇,直直往六安而去,心中后悔无比:明知道荆州军行动迅速,还浪费时间询问溃兵,失策失策!这下完了,多年积累,毁于一旦…… 刘希尧又庆幸万分,幸亏自己跑得快,否则,脑袋已经挂在了舒县县城上…… 没有任何悬念,田楚云率领两万余大军,一直撵在刘希尧的屁股后面,追袭了五十余里,方才安营扎寨。 相比较荆州军的轻松与惬意,刘希尧则凄惨万分:几万部众在逃跑中烟消云散,七千余人被俘,粮草辎重丢弃一空,刘希尧几乎成了光杆司令。 当刘希尧在六安见到马守应、贺一龙、贺锦时,痛哭流涕,差点晕倒在地。 贺一龙本与刘希尧不和,这时见刘希尧成了光杆司令,心里也有点兔死狐悲,愤然道:“兄弟,咱们已经摸到荆州军的底了,攻击舒县的荆州军不到两万,统帅是田楚云,容美深山的一个土蛮子而已!兄弟为你报仇!” 贺一龙本是好意,一口的粗话说得词不达意,听起来分外别扭。再加上刘希尧心里先入为主,认定贺一龙在嘲笑他,当即冷冷道:“贺大哥的好意,兄弟心领了!只是兄弟奉劝贺大哥一句,以后见了荆州军,能退多远就退多远吧,好歹还能保持一份元气。要不然,能不能保全性命还得两说!” 贺一龙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还被冷嘲热讽,依他的火爆脾气,如何受得了,他马上大声咆哮道:“几万人,丢得一干二净,你好意思来惹老子!给老子舔屁股,老子还嫌你舌头粗!” 刘希尧本来烦闷万分,被贺一龙一阵羞辱,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唰的一声,拔出了腰刀,高举在头前,大喝道:“贺蛮子,老子今天和你拼了!” 说完,大刀一挥,奋力向贺一龙砍去。大刀寒光闪闪,去势甚急,显然,刘希尧在气急之下,要置贺一龙于死地。 贺一龙岂是好惹的主,见刘希尧拔出了腰刀,也顺手抽出了腰刀,挡住了刘希尧的必杀一刀。 两人虎口一震,同时后跃一步,怒发冲冠,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 马守应和贺锦大惊,同时拔出腰刀,贺锦拔刀挡住刘希尧刀锋,刘希尧毫不退让,刀锋一转,将贺锦的腰刀拨到一边,顺手向贺一龙砍去。正在此时,马守应挡住了贺一龙的刀锋,顺势将贺一龙拉在身后,回首一看,刘希尧的大刀离他的左臂不过毫厘。 “啊……” 在贺锦和贺一龙的惊呼声中,马守应避之不及,一下子被刘希尧砍中,鲜血狂喷而出,瞬间将马守应染成了血人! 幸亏刘希尧见砍错了对象,及时收刀,否则马守应的一条胳膊算是废掉了。 “快叫郎中,快……”屋子里响起了贺锦和贺一龙惊惶的声音。 刘希尧后悔万分,哐当一声丢掉手里的腰刀,跪倒在地,膝行至马守应面前,左手拉住马守应受伤的胳膊,右手不停地扇自己的脸,哭喊道:“马大哥!你砍我一刀,兄弟我错了,我对不起你,快,你也砍我一刀!” 马守应脸色苍白,右手按在受伤胳膊上,紧咬着牙根,拼命忍住疼痛,好不容易挤出了一句话:“有……有这口力气,老子……老子要去砍官兵,不会砍自家兄弟!” 刘希尧还在扇自己的脸,一张脸被扇成了猪头,贺锦踢了他一脚,怒道:“马大哥说了,有本事就去扇官兵的脸,拿自己出气算什么本事!” 贺一龙心里也羞愧,低着头对马守应道:“马大哥,兄弟刚才错了。兄弟发誓,以后再与刘兄弟斗一句口,就让万箭穿心!” 马守应苍白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笑容,长舒了一口气:“老子被砍了这一刀,值了,兄弟同心,其义断金!” 第三百六十四章 进入大别山 马守应挨了刘希尧一刀,反而劝和了贺一龙和刘希尧,算是没有白受伤。 不过,兄弟倪墙最终和好,这只能算一个小插曲,毕竟田楚云的大军就驻扎在六十里外蓄精养锐,随时都会冲上来将兄弟四人变成死难兄弟,应付田楚云的威胁方是当务之急。 四人商议良久,也没理出个所以然,贺一龙气急,忍不住发了脾气:“奶奶的,不就是两万荆州军吗?老子们手下还有将近十万儿郎,冲上去,打他个落花流水!” 贺一龙说的是气话,马守应和贺锦当然不会理会,就连刘希尧也低下了头,紧咬着嘴唇,不置一言。 贺锦皱着眉头,伸出两根手指头,道:“这田楚云突然跑到皖中,处处透露着诡异,处处是疑点,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贺一龙见不得贺锦藏头露尾,急道:“有屁快放,有你这样憋死人的么?” 贺锦瞪了贺一龙一眼,也不理会他,不紧不慢地说道:“按说,林小三的地盘在湖广,他连武昌府都不要,反而会看中皖中这块鸟不拉屎的地方?这个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马守应点了点头,示意贺锦继续往下说。 贺锦接着说道:“张献忠与林小三扎扎实实地干过几仗,又派刘文秀与林小三接触过,咱们这些人中,没有人比张献忠更了解林小三。按照张献忠的说法,林小三做事的目的性非常强,而且和一条狗一般,习惯于撒尿圈地。这次他亲自率兵北上与张献忠对仗,估计是看上了河南那块地盘。如此说来,他派田楚云进攻皖中,一定是看中了哪块地盘,但绝不是皖中!” 马守应默然半晌,突然说道:“你的意思是说,咱们应该暂避锋芒,待田楚云过境后,再回来?” 贺锦点了点头,答道:“皖中是块好地方,进,可以在庐州、寿州筹集粮草,壮大声势,退,则可以避入大别山区,足以保全性命。现在看不出那块地方比皖中更适合咱们。” 马守应皱着眉头,满脸忧色:“贺老弟说的没错,只是咱们现在往哪里避?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如果避入大别山中,十多万兄弟食不果腹,很可能不等田楚云离开,咱们就饿死了!” 贺锦笑道:“咱们武器不如荆州军,训练也不如荆州军,要说有优势,就是能吃苦,在山里穿上个把月,兄弟们依然生龙活虎!不如咱们穿过大别山,去攻打罗田、浠水!” 刘希尧、贺一龙吃了一惊,这种大范围地转移,调动敌军的谋划,还不是他们所能想象的。 倒是马守应豁然开朗,猛地站起身来,大笑道:“贺老弟好谋划,如此一来,不仅避过了田楚云的锋芒,还能筹集粮草,如果运气好,甚至还能调动田楚云,把荆州军拖成疲军!堪称一举三得!” 贺锦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心里却想着:辛思忠这家伙真不错,回去后好好奖赏他一番。 要说,除去已经掉脑袋的蔺养成外,马守应四人还真是绝配,马守应老成持重、又能忍辱负重,刘希尧谨慎、贺一龙作战勇猛,贺锦机灵,如果不是摊上李自成这样的主,说不准四人会干出更大的事业。 闲话少说,且说马守应等人确定了应对之策,立即行动起来,将驻地附近抢掠一空,放了一把火,将六安烧得一干二净,然后携裹着百姓,浩浩荡荡地钻进了大别山区。 此时,田楚云正率领着雄威、神机、霹雳三军在舒县睡大觉,待听闻十万余贼寇主动撤入了大别山,田楚云大笑道:“兄弟们累了十余日,没有睡一个囫囵觉,这番功夫好歹没有白费。” 凌肃最早追随林纯鸿,又是荆州军炮兵之父,向来自视甚高,不把田楚云这帮降将看在眼里,这次奉林纯鸿之命,接受田楚云的指挥,心里怨气十足。 不过,这段时间,他见田楚云判断精准,调度有方,心里的那点儿怨气,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问道:“要说,一战围剿蔺养成,再战驱逐刘希尧,并未伤及革左五营的根本,大帅何以如此肯定贼寇要逃入大别山?” 田楚云笑了笑,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要与贼寇作战,首先得充分了解贼寇的心思。本帅曾琢磨过一些战例,发现贼寇并无死守一地的习惯,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愿意与官兵硬拼。现在六安附近,往北,凤阳驻扎有重兵,往东、往南,皆有长江阻隔,唯有往西一途。因此,贼寇的动向,不难判断。” 凌肃追问道:“末将曾闻,未虑胜先虑败,万一贼寇不按常理出牌,大帅会如何应对?” 田楚云道:“那就只好辛苦你们了,不断蚕食贼寇,总有一天,贼寇会受不了,往大别山区撤退的。不过,仗打到那个份上,也算失策,只能说明前些天咱们用兵还不够狠,还没有把贼寇的胆子吓破!” 众将赞道:“大帅运筹帷幄,我等不及远矣!” “皆赖诸位用力。”田楚云大笑,从一参军手中拿过功劳簿,扬了扬,大声道:“诸位的功劳,都在上面记着呢,本帅每日只是睡觉吃饭,何功之有?” 正说着,田楚云突然收敛了笑容,郑重地说道:“常言道,行百里者半九十,现在只是刚起步,容不得我等懈怠。” “田楚信!”田楚云厉声喝道。 “末将在!” “限两个时辰内动身,率雄威军至霍山县黑石渡驻守。一路务必小心,提防贼寇杀回马枪。驻守之后,派探哨将贼寇盯紧了,三个时辰一报!” “诺!” 紧接着,田楚云挥了挥手,道:“都散了吧。” 凌肃和刘梦雄大奇,问道:“我等需要做什么?” 田楚云笑道:“你们的任务就是养精蓄锐,等着坐船!” “坐船?到哪里?” “武昌府,别忘了,咱们的目标在武昌府!” 第三百六十五章 搅动时局 禹州城。 熊文灿见林纯鸿欣然听令,挥师西向,并筹划在郧阳围剿张献忠、罗汝才,一时之间,倒有点踌躇满志,大有天下大局,尽在他一手掌握中之势。 熊文灿在福建、广东呆了将近十年,要是还看不清楚林纯鸿背后的实力,那只能算作白痴。熊文灿万万想不到,曾经的乡巴佬在广东一顿折腾,不仅捣鼓出定点贸易处这个新鲜玩意,还慢慢将广东沿海纳入控制之中,更是将触角伸向了安南和吕宋岛。 按说,熊文灿辜负了皇恩,没有为皇帝陛下守护住这方土地,但是,他又有什么办法? 林纯鸿的宝剑可不是一般的锋利,万一惹恼了他,那是伏尸百万的结局。伏尸百万倒也罢了,他熊文灿的小命能不能保住,还是个大问题。 熊文灿一想到拥众十万的海军舰队,就觉得胆寒。他觉得,整个大明沿海,根本就没有他的一合之敌。也就是说,林纯鸿想攻击大明沿海的任何地方,只是一句话的事,郑芝龙也避免不了灰飞烟灭的结局,更别谈大明其他地方孱弱的水师。 海军舰队只是其一,在熊文灿离开广东时,龙虎军、龙卫军的扩编正进行得如火如荼。那可是两个军团,总兵力超过四万多,再加上驻扎在惠州的骁卫军,林纯鸿在广东的总兵力超过五万。 放眼整个广东,有什么威胁能让林纯鸿将兵力扩充至五万?林纯鸿又不是钱多了烧着玩,那五万人可都是要拿军饷的,一年耗费的银子至少在一百五十万两以上。 闲暇时,熊文灿为林纯鸿算了一笔账:驻扎在湖广、南阳等地的荆州军超过六万,长江水师超过两万,广东、吕宋岛驻扎的军队超过五万,总共就是十三万,再加上三十余万弓兵,一年的军饷至少得八九百万两银子,这还仅仅只是军饷,如果加上军械及日常开支,一千五百万两银子很可能打不住。 再算上十万海军,那可是一个无底洞,别说一千五百万两,恐怕两千万两都打不住。那巨无霸式的定远舰,几乎全身用白银铸就。 一年的军费开支都在三千万两以上,比朝廷整年的开支都要多得多。这三千万两,仅凭荆州等地的收入,绝对无法供养。也就是说,林纯鸿从海洋定点贸易处和海外劫掠上得到了巨量的利润! 熊文灿相信,林纯鸿有着更大的图谋,最为关键的是,他有实力实现更大的图谋。因此,在离开广东之前,熊文灿与林纯鸿密聊,达成了密切合作的意向,林纯鸿率兵剿匪,他则为林纯鸿顺利占据湖广和四川提供方便。 现在,林纯鸿同意在郧阳围剿贼寇,这已经大大超出了熊文灿的预计,他搞不明白林纯鸿有什么打算,只能坐观其变。在他的心目中,只要林纯鸿能顺利将张献忠、罗汝才围剿,他少不了一个运筹帷幄之功。 至于这个运筹帷幄之功有什么用,他暂时也顾不上,好歹要先渡过此劫再说。 熊文灿隐隐约约觉得自己的前程就是一个死局,林纯鸿打了败仗,他吃不了兜着走,林纯鸿打了胜仗,必然将四川和湖广彻底吞入肚中,朝廷在恼羞成怒的情况下,又会如何处置他? 要不,就投奔林纯鸿算了?二十余万精锐海军和陆军,三十余万遍布江汉的弓兵,总能遮护自己的安全吧? 熊文灿突然觉得一阵羞愧,自己是什么人!是堂堂的正二品兵部尚书、六省总督,怎么会想着投奔一介武夫? 羞愧归羞愧,熊文灿想来想去,觉得要做长远打算,要不先将族人从贵州迁移至荆州? 这个想法一经产生,就无法遏制,如毒蛇一般,缠绕在他的心头。 正当熊文灿纠结无比时,忽然接到了史可法的行文。 熊文灿撕开火漆,大略一看,只惊得目瞪口呆,就连行文飘到了地上,也没有反应过来。 南阳哪里有两万多荆州军,压根就是画饼,林纯鸿早已将南阳的荆州军调到了皖中! 熊文灿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大声叫苦:“完了,完了,天下恐怕要乱了,这下如何是好……” 对这条消息,熊文灿不敢隐瞒,马上令人唤来了李绍翼,将田楚云出兵皖中打击革左五营一事告之李绍翼。 李绍翼比熊文灿的表现好不了多少,只吓得两眼翻白,差点一口气缓不过来,就此晕了过去。 李绍翼用颤抖着的双手抓住行文,好久才骂出了一句话:“贼子敢尔!吾誓与林贼周旋到底!” 熊文灿已经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细细琢磨下,觉得林纯鸿擅自出兵皖中,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他见李绍翼彻底乱了方寸,心里也不无鄙视之意,试探道:“李大人,大事不妙,林纯鸿要是反了,天下何人制得住他?” 李绍翼跳起来嘶吼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天下忠贞之士,数不胜数,就是吐唾沫,也要淹死林贼!” 熊文灿见李绍翼还未从震惊中恢复,只好皱眉缓缓道:“照本督看来,林纯鸿真要造反,直接发兵即可,为何还要借着剿匪的名头?而且,贼寇祸乱中原大地,更是他的助力,他为何一根筋地出兵打击贼寇?” 李绍翼大喝道:“自古乱臣贼子,无不沽名钓誉……” 说到此处,李绍翼觉得无法自圆其说,声音越来越低,最终湮灭至听不见。他一下子瘫倒在椅子上,不停地用手揉着额头。 良久,李绍翼长叹了一口气,道:“总督大人说得对,林贼不至于公开与朝廷翻脸,林贼费尽心机,自有他不可告人的目的。本官驽钝,虽看不透林贼的打算,但也会舍此残躯,与此贼周旋到底。” 李绍翼的话,让熊文灿一下子收起了轻视之意,他问道:“事已至此,如何应对?” 李绍翼将颓态收敛,突然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鼻涕流了出来,直把熊文灿吓了一大跳:这李绍翼,不会被气疯了吧? 仿佛从笑声中获取了力气,李绍翼突然跳了起来,状若厉鬼,嘶吼道:“林贼想要讨价还价,得拿出讨价还价的本钱来!” 第三百六十六章 纷乱战前 李绍翼狂言要林纯鸿拿出讨价还价的本钱来,直把熊文灿吓了一大跳,心里连声叫苦:早知如此,还不如让李绍翼疯掉! “李大人,还请明鉴:林纯鸿在湖广拥兵六万余,下辖骠骑、虎啸、天武、天策、神卫、宣武、雄威、霹雳、神机九军,借助两万余长江水师,牢牢控制着长江。这些倒也罢了,林纯鸿还在湖广大力组织弓兵,兵员超过三十余万!只要林纯鸿愿意,马上就可以拥有四十余万能战之师。这四十余万,可不是贼寇,而是武装到牙齿的精锐之师!” 熊文灿额头上冒出了冷汗,不惜将林纯鸿的底透给李绍翼,惟恐李绍翼背后的朝廷一时头脑发热,与林纯鸿发生冲突,那将是大明建国以来,最为严峻的灾祸。 他在陈列林纯鸿实力时,有意避开了广东的军队和海军舰队。毕竟,他刚从两广总督的位置上卸任,一旦如实说出,他也逃不过昏庸失察的罪过。 他本以为李绍翼会被林纯鸿的实力所吓倒,哪想到,李绍翼除了脸色愈发铁青以外,没有任何异状。 李绍翼咬着牙齿,恨恨道:“现今之事,非我等所能谋。本官将立即上书朝廷,请圣上决断。” 熊文灿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只要李绍翼不发疯,待朝廷决议正式下达,估计林纯鸿早已经把四川吞到了肚子里。以后怎么样,以后再说吧,先渡过眼前的难关再说。 伊川张献忠大营。 张献忠与李自成同年生,仅比林纯鸿大三岁,时年不过三十二岁。但是,仅从外表观之,张献忠却比林纯鸿老得多,历时十年的造反生涯,时时处于生死边缘,几乎透支了他的精力和生命。 现在,命运之神又一次让张献忠和林纯鸿碰到了一起。对这次碰撞,张献忠虽万分不情愿,却又不得不面对。 在泌阳,虽然双方兵力都不多,远远赶不上盛坤山与张献忠交锋的规模,但泌阳之战乃两人生死之搏,给林纯鸿和张献忠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自泌阳之战后,张献忠就一直在琢磨应付荆州军的办法,但让张献忠沮丧万分的是,对方的装备优势太过明显,即便在战术上能占得便宜,却最终逃脱不了失败的结局。 张献忠不得不承认,荆州军相对于贼寇,其优势是全方位的,非一时所能弥补。 现在,林纯鸿又逼上门,不得不让张献忠头痛万分。 “……自林纯鸿率兵抵达禹州后,二十里范围内,探马根本无法靠近,现在只知道林纯鸿率领骠骑、虎啸、宣武、天策、神卫五军,总兵力达到三万三千。刚刚接到消息,林纯鸿已经率兵抵达登封县东苏沟,具体动向不明。” “除了林纯鸿外,黄得功率领京营四千两百多人马,尾随在荆州军之后,相距不过二十里。” 刘文秀的话,底气有点不足,显然对没有掌握确切的情报而感到羞愧。 张献忠似乎对刘文秀的工作并无不满,眼睛盯着舆图,随口问了一句;“东苏沟在哪里?” 刘文秀上前,用手指出了东苏沟的位置,道:“既然林纯鸿抵达了东苏沟,十有八九准备翻越嵩山。我们是不是派遣精锐,堵在玄王庙,阻止林纯鸿进兵?” 张献忠不置可否,只是用食指敲了敲伊川、汝州和巩县三地,冷笑道:“看来,林纯鸿对我摆出的犄角相当不满啊!” 刘文秀不知张献忠何意,只好沉默着,一言不发。 张献忠忽然抬起头来,问道:“文秀,我来问你,如果你是林纯鸿,率领三万多精锐,攻击犀利、防守固若金汤,又能利用骑兵遮断战场,你会如何排兵布阵?” “这……”刘文秀的脸涨得通红,似乎不习惯把自己放在敌对者的位置上思考问题,但张献忠有令,他又不得不勉力为之,憋了老半天,方道:“我会选择从汝州进兵,稳扎稳打……” 张献忠点了点头,转过头来,脸上露出笑容,对着一十七八岁的少年招手道:“来,定国,你也说说,如果你是林纯鸿,会怎么做?” 少年身量尚未长成,却身材甚高,四方脸,一双眼睛灵动、有神。他在听到张献忠的召唤后,脱口道:“我会派骠骑军在汝州、伊川四处出击,扰乱视线,然后派步卒迅速翻越嵩山,直接插向伊川,以快打快。” 张献忠哈哈大笑,抚摸着李定国的脑袋,道:“文秀稳重,定国灵活,各有所长,你们兄弟二人,若能密切协同,任何人都无法轻辱!” 刘文秀和李定国互相对望一眼,异口同声地回道:“父亲教导,孩儿一时也不敢忘!” “好!”张献忠大喜,指着东苏沟,问道:“林纯鸿比狐狸还狡猾,这次既未选择从汝州稳扎稳打,又未从嵩山迅速进兵,这里面肯定有古怪!” 张献忠皱着眉头,陷入沉思中,似乎忘记了身前的刘文秀和李定国,只管说道:“按说,从登封翻越嵩山进兵,失去了突然性,不足为虑,林纯鸿甚至还有可能重蹈曹文诏覆辙。林纯鸿有这么蠢么?” 李定国到底年幼,口无遮拦,随口道:“难道林纯鸿想逼着我们主动从洛阳撤退,然后沿途追袭,重演打败闯王的那一套?” 张献忠摇了摇头,道:“事易时移,现在的情势,与当年闯王面临的情势完全不同,无法类比。” 张献忠只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东西,一时又想不起来,心里不免有点烦躁,不耐烦地问道:“文秀,外面盛传,林纯鸿抢了马祥麟的老婆,两人之仇不同戴天,此事是否属实?” 刘文秀道:“据禹州城里的暗桩传来的消息,两人还未见面,就爆发了冲突,军议时,更是针锋相对,互不相让。由此可见,林纯鸿抢了马祥麟的老婆,十有八九是真的。” 难道林纯鸿想借我们之手,消灭马祥麟?不对,不对,林纯鸿的脑袋不至于这么简单! 张献忠正琢磨着,忽然探马报告:马祥麟尽撤洛南驻守之白杆兵,往宜阳、新安方向而来,现在离罗汝才大营不过六十里。 这下,张献忠更加迷惑了,不知马祥麟和林纯鸿到底打着什么主意。 张献忠越想越是气恼,最终暴喝一声,大骂道:“奶奶的,管他葫芦里卖着什么药,老子打老子的,管他娘的这么多!” 第三百六十七章 各打各的 看着张献忠暴跳如雷,李定国稍觉遗憾,他还有些话没有机会说出来。 “林纯鸿怎么打,一点也不重要!关键是我想怎么打,这才是最重要的。要彻底打败林纯鸿,正面硬抗显然不是对手,唯有从粮道上着眼!” 李定国正想着,忽听张献忠厉声下令道:“立即传令,令孙可望大举压上,大举进攻汝州!那些白耗粮食的蠢货,全部给我压上去!” “传令艾能奇,立即率部南下,限两日内至伊川汇合!” “立即收拢伊川的队伍,准备前往汝州!” “派人通知罗汝才,就说我准备攻打汝州,想要讨活路,就马上收拾了过来……” …… 李定国见张献忠并未被愤怒冲昏头脑,一条条军令井井有条,他长舒了口气:主不可因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得跟着义父学着点。 他一眼就看出了张献忠的打算,张献忠并不是铁了心想攻打汝州,而是想趁机调动林纯鸿,只要林纯鸿被调动,战场的主动权自然挪到己方,那时无论是打,还是撤,都从容万分。 更何况,汝州乃禹州和洛阳之间的孔道,全力攻打汝州,必然吓坏禹州城里那帮软骨头。软骨头被吓坏了,自然会拼命招呼林纯鸿回兵相救。到了那个时候,林纯鸿即便不想动,也要面临巨大的压力。 李定国满脸崇拜之色,对着张献忠拜道:“父亲,趁着大哥进攻汝州时,如果派一旅之师前往方城,那时,林纯鸿不动也得动了。” 张献忠眼睛一亮,大喜道:“吾家之千里驹,哈哈……” 刘文秀的反应也非常快,赞道:“此策甚妙,进攻汝州,断掉林纯鸿的粮道,两者相辅相成,足够林纯鸿喝一壶的!” 张献忠哈哈大笑:“定国,攻击林纯鸿粮道一事,就交给你了,你本部兵马,立即出发。” 说着说着,张献忠又皱起了眉头,提醒道:“汝州的狗官钱祚徵,还有林纯鸿都不是好惹的主,你务必小心在意,此事能成,自然可喜;若没有机会,就不要勉强,咱们现在犯不着和狗官兵硬拼。” 李定国抱拳应道:“谨遵父亲吩咐!” …… 李定国离开后,张献忠和刘文秀均喜不自胜,顺利确定争夺战场主动权的方略仅仅只是一个方面,李定国表现出远超于常人的眼光和敏锐,这才是张献忠和刘文秀最为得意之处。 正当张献忠怡然自得时,忽然探马汇报,骠骑军在一天前已经脱离荆州军大部队,往巩县方向疾驰而去。 即便荆州军的战场遮断做得再出色,但对于骠骑军这样庞大军队的动向,最多只能瞒住一时,不可能永远将张献忠蒙在鼓里。 现在,骠骑军动了,而且是张献忠最为发愁的成建制骑兵! 张献忠和刘文秀倒吸一口凉气,艾能奇完了! 形势已经非常明了,林纯鸿率领车步军翻越嵩山,插入伊川和巩县之间,隔断张献忠和艾能奇的联系,骠骑军迅速北上夹击艾能奇,在荆州军犀利的攻击下,艾能奇凶多吉少! 张献忠恼火万分,闹腾了半天,原来林纯鸿只是瞄准了艾能奇,想砍下他的一条手臂! 他只觉得羞愧万分,刚才还在琢磨着如何调动林纯鸿呢,哪想到林纯鸿的手伸得够快,明晃晃的大刀已经到了眼皮底下。 他彻底愤怒了,拔出腰刀,一刀斩下,案台应声砍成两截,歪倒在一边。 “迅速传令,令艾能奇按兵不动,谨守大营,我立即亲率兵马相救!” 张献忠歇斯底里的吼叫声回荡着在军帐中,显得格外渗人!他到底舍不得自己的左膀右臂被斩断,宁愿被林纯鸿调动,宁愿失去战场的主动权,也要去援救艾能奇。 也许老天爷诚心和他开玩笑,他的命令声还未完全消散,一声悠长的呼号就响了起来:“报……” 探马从马背上滚了下来,又快又急地报道:“虎啸军一日前脱离大部,也在往巩县急行军!目前距离巩县不过五十里!” 五十里!急行军! 也就是说,即使闭眼不管骠骑军,虎啸军十有八九已经和艾能奇交上了手! “混账!速度够快!” 张献忠已经无力再愤怒了,颓然坐倒在虎皮椅子上,全身仿佛失去了力气。林纯鸿不动则已,一动就是天崩地裂,再一次让他领教了荆州军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的品质。 艾能奇麾下四万人众,他一点也不放在眼里,损失了就损失了,再招就是。能让他心痛的,只能是艾能奇。正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艾能奇的治军、打仗都有一套,更是以勇猛著称,实乃张献忠麾下不可多得良将。 更何况,艾能奇身为张献忠义子,追随他将近十年,这份感情哪是那么容易割舍的? 看着自己在意的人在漩涡中奋力挣扎,自己却无力救之,这份痛苦,实乃人间至痛! 他的心如同刀割一般,他的耳朵里甚至听见了心脏滴血的声音,滴答滴答的。 “传令艾能奇,令他立即突围,务必保全性命,以图将来!” 张献忠的声音有点低沉,让刘文秀的心脏一阵哆嗦,他知道,艾能奇离死亡又进了一步。纵然他能理解,张献忠从大局出发,最终放弃了援救艾能奇,但从感情上来说,还有有点接受不了。 “父亲,一定会有万全……” 刘文秀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张献忠挥手打断:“别说了,能不能挣出一条命来,就看他的造化了……” 正说着,孙可望的军报抵达军帐中:汝州驻军主动出城作战,杀死孙部精锐七百余人,大量民军被驱散,不知去向。 不用问,钱祚徵利用孙可望骄横的心理,将他打了个措手不及。 “混账!居然让钱祚徵这个老杂毛骑到头上拉屎拉尿,奇耻大辱!” 张献忠想到孙可望平日骄横的模样,只气得七窍生烟,厉声下令道:“三个时辰内,拔营向东,违令者斩!” 第三百六十八章 骑兵奔袭 张献忠口中的老杂毛钱祚徵,不是一个简单人物。 钱祚徵乃举人,未中进士,却能做到一州之长,这在进士成堆的明末,堪称异数。汝州可不是小州,而是直隶州,以梁县为州治所,下领宝丰、郏县、鲁山、伊阳四县,人口超过六十万。 这些倒也罢了,最关键的是,汝州位于陕西通往豫南的孔道上,贼寇从东往西,或者从西往东,都要从汝州晃荡一圈。 也就是说,在汝州当官的风险不是一般的高。没准,正因为钱祚徵不是进士,在官场受到排挤,方才被驱赶到汝州任知州。 钱老先生到汝州后,倒也没有灰心丧气,更没有躲在汝州城中瑟瑟发抖。他首先募集了千余壮士,严加训练,颇有章法。待训练了个把月后,钱祚徵就把目标瞄准了汝州城外的土寇身上。 钱老先生并未用蛮力倾力进攻土寇,而是好言抚慰土寇首领,劝其投降,待夜半时分,亲率千余壮士直捣土寇巢穴,一战而成功,将土寇剿灭得干干净净。 勇气与智慧存于一身,能是简单人物? 仅仅练兵、打仗,不说也罢,这钱老先生处理政事也是一把好手,他结合自身经历,亲自创作《寨兵分练法》,要求各地并村筑寨自保,每千家筑一寨,每十家为一保,共同出资训练民兵守寨。 方略虽然简单,难就难在贯彻落实。钱老先生在汝州呕心沥血,推广寨兵分练法,让张献忠吃足了苦头。 张献忠之所以盘踞在洛阳附近,逡巡不进,与汝州挡住他的去路大有关系。若非如此,现在的河南遍地是灾荒,张献忠随便到豫东、豫中逛一圈,拉起五十万的大军绝非难事。 林纯鸿听闻钱祚徵之事后,大为欣赏,将其视为此次战役的重要助力,并派人向钱祚徵及时通报张献忠动向。 也仅仅只是情报共享而已,林纯鸿没有干涉钱祚徵指挥的意思,他想看看,钱祚徵到底能爆发出多大的能量。 钱祚徵果然没有让观众失望,趁着孙可望懈怠,主动出击,将其揍得灰头土脸,士气低落。 然而,不妙的是,钱祚徵也激怒了张献忠,张献忠放弃了伊川县,率领将近十万人马,如同蝗虫过境一般,向着汝州涌来。 一时之间,汝州阴云密布,大战一触即发。 当汝州局势紧张时,盛坤山正率领着骠骑军在巩县和偃师之间纵横驰骋,肆意收割贼寇性命。 “杀……” 崇祯十年三月十一卯时三刻,盛坤山将骠骑军分为三部,从东对艾能奇部发动了攻击,犹如漫天的黄沙一般,铺天盖地,漫卷而来。震天的喊杀声、马蹄声,犹如重锤敲击大鼓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春日的太阳,早已抛却了冬日的羞涩,慷慨地将阳光洒在中原大地上,金光四射,照射在狂奔的骑士身上。于是,白底黑字的“盛”字大旗显得更为鲜明;黑亮的盔甲就如披上了一层的光芒,显得更为狰狞;雪亮的斩马刀,反射出刺目的强光,看起来更为渗人! 太阳是温暖的,然而,自艾能奇以下,皆感觉不到一丝的暖意,只觉得冷意彻骨。 更让贼寇胆寒的是,盛坤山选择了从东方进攻,几千骑士犹如从太阳上冲杀过来一般,气势尤为骇人。而且,贼寇们被太阳晃住了双眼,视界大受影响,反应和速度大不如往常。 好一个艾能奇,他的严苛,他的谨慎挽救了贼寇大军。 当骠骑军还在十里之外时,浓浓的狼烟冲天而起,足足给了贼寇军将近一刻钟的准备时间。有这一刻钟的时间,不仅艾能奇的核心部队做好了准备,躲藏在寨墙后面,弓箭上弦,指着骠骑军冲来的方向,就连未树寨墙的民军也拿着五花八门的武器,勉强排成了阵列。 更让人惊奇的是,艾能奇在短短的时间内,居然指挥贼寇架上了拒马,在混乱的民军周边撒上了铁蒺藜!正是这些拒马和铁蒺藜,给了民军一丝勇气,维持着阵型,没有崩溃。 阵列而不战,乃骑兵必须遵守的铁律,骠骑军也不例外。 骠骑军堪堪冲至距离民军一百五十步的距离处,咻咻地松开机括,放了一轮弩箭之后,往西北方向斜插而去。 艾能奇暗自松了口气,只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冷汗已经将他的后背湿透。 民军是什么德性,艾能奇比谁都明白,万一骠骑军不停地在外围射箭,不出盏茶功夫,民军非崩溃不可,成为待宰的牛羊。 不过,艾能奇的一口气还未吐完,又倒吸了一口凉气。 骠骑军并未向西北方向跑远,而是折向西南,一刻也不停留,如滚滚洪流一般,消失在漫天的黄沙之中。 西南方向,还有艾能奇的属下冯双礼部! 当初,艾能奇命令冯双礼在三十里之外结营,互为掎角之势,共同应对官兵的威胁。现在,狼烟已经燃烧了将近两刻钟,冯双礼只要没有瞎眼,一定已经知道艾能奇大营遇袭。 按照约定,一方遇袭,另一方倾力相救,不出意外的话,冯双礼就在往艾能奇大营紧赶。行军中的冯双礼部,岂是骠骑军的对手? 如果骠骑军一直与艾能奇纠缠,冯双礼赶到,自然有奇兵之效;但是现在,骠骑军放弃艾能奇,直直地向冯双礼奔去,冯双礼很可能会全军崩溃! 艾能奇手脚冰凉,他现在终于知道,骠骑军闹出偌大的声势,并不是为了吓唬他,而是为了引诱冯双礼来援。 万般无奈之下,艾能奇歇斯底里地狂吼道:“放火,放火,把一切能烧的东西全部烧掉!” 艾能奇反应甚快,试图通过莫名其妙的大火提醒冯双礼注意。 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当冯双礼看到漫天的大火时,心下狐疑不定,只是命令麾下暂时停止进兵。他哪里想得到骠骑军已经快要冲到他的鼻子底下了? 冯双礼率领万余大军正在观赏奇妙的焰火时,一团黄云正在迅速靠近,隆隆的马蹄声已经隐约可闻…… 第三百六十九章 速度比赛 “结阵……结阵……” 豫西平原一个叫回郭的小地方,响起了军官们凄厉的吼叫声。 然而,万余匹马裹在黄云之中,几乎从天而降,早已将贼寇吓破了胆。骠骑军还在一里之外,就有贼寇受不了战场的压力,开始掉头逃跑。 “敢于逃跑者,杀!” 底层军官的怒吼并未吓住贼寇,恐惧犹如瘟疫一般,迅速在军中传染,逃跑者越来越多。 “咻……咻……” 夺命的弩箭如同飞蝗一般,遮蔽了天空,射翻了一排排的贼寇。 紧接着,骠骑军犹如利刃一般,狠狠地插入冯双礼的队伍,利用手头的斩马刀,肆意收割人命…… 冯双礼部的败亡,只是时间问题…… 艾能奇遥遥望着西南方向,他似乎听到了惨呼声,他的心在滴血,他甚至差一点按捺不住,要去援救冯双礼。 他不停地大口吸气,希望能够使自己的内心平静下来。然而,他发现,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这点。 虽然他经历将近十年的杀戮,但是,他还是无法眼睁睁看着战友倒下而心如止水。 即便内心如排山倒海一般,他还未丧失理智,他知道,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坚守大营,静待伊川的张献忠前来援救。 正当他把希望放在张献忠的援救上时,忽然收到了张献忠的军令:立即南下至伊川。 艾能奇不知张献忠何意,正狐疑不决时,又收到了张献忠的第二条军令:立即率兵突围! 突围?难道我被包围了? 艾能奇大惊失色,直到现在,他方才知晓:虎啸军正涉在骠骑军屁股后面,往巩县急行军;天策、神卫、宣武三军,正在翻越嵩山,马上就要出现在南下的通道上! 艾能奇已经顾不上冯双礼的安全了,利用骠骑军被冯双礼吸引的机会,立即传令全军往南撤退。 现在,艾能奇又庆幸万分,幸亏骠骑军掉头去攻击冯双礼,否则,自己即便知道陷入了包围圈,又怎么敢动弹半步? 天意啊,天意,他万万想不到,当初的犄角之势,居然在关键时刻为他的南撤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兵贵神速,艾能奇抛弃一切辎重粮草,命令贼寇们撒开腿拼命往南奔跑。 艾能奇倒也光棍,他的目标非常明确:确保精锐能够逃出包围圈,至于携裹的百姓,能跑出多少算多少,即使损失一空,也在所不惜! 于是,豫西平原上,所有军队犹如换了挡一般,骤然加快了速度。 盛坤山本计划轻轻松松砍完冯双礼部后,再回头戏弄艾能奇,眼下艾能奇已经跑路,他心急如焚,直接令葛文飞率领一营人马,兜头挡住了冯双礼的去路。最终,冯双礼被马蹄踩成了一滩烂泥,麾下将近万余人马烟消云散。 虎啸军经过几百里行军后,赶到巩县一看,却发现艾能奇人去寨空,充分发挥持续行军的优势,撵在艾能奇屁股后头紧追不休。这一追,收获还真是丰富,军械粮草自不必说,俘虏成千上万,足够林纯义开一个大型规模的奴隶贸易商社。 林纯鸿亲率天策、神卫、宣武三军,正在嵩山中转悠,听闻艾能奇要逃,立即抛弃一切辎重,轻装简从,如下山猛虎一般,冲向豫西平原,力图堵住艾能奇的去路。 七八万人,就此展开了跑步比赛,将豫西平原搅得一塌糊涂。 艾能奇心急,在川东的崇山峻岭中,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太太比他还要心急,这位老太太就是秦良玉。 秦良玉听闻马祥麟放开洛南通道后,大惊失色,跌足长叹道:“我儿糊涂……我儿糊涂……” 秦良玉打了将近一辈子的仗,足迹遍布辽东、燕赵、云贵等地,其眼光自然不是熊文灿、李绍翼所能比。她立即意识到,林纯鸿有意激怒马祥麟,目的就是为了给贼寇放开进入四川的通道。 林纯鸿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秦良玉的本事显然不止于此,她敏锐地察觉到,杨嗣昌很可能在为整个大明进行布局,而且,杨嗣昌的这个局中,无论是她秦良玉,还是林纯鸿,都是他手中的棋子,都要摆放到合适的位置上去。 但是,杨嗣昌把林纯鸿当棋子,林纯鸿显然不会同意,林纯鸿只会把自己当成对弈者,绝不会任杨嗣昌摆布。 秦良玉很清楚,表面上来看,剿灭盘踞在洛阳附近的张献忠是最大的事情,但事实上,林纯鸿和杨嗣昌关于棋子和对弈者认知的不同,才是最为惊险之事,关系到大明的未来。 前段时间,林纯鸿在调兵一事上与李绍翼互相角力,仅仅只是这场博弈的预演。随着战事逐步深入,局势将越来越凶险,一个应对不小心,大明很可能直接崩盘,整个中原大地立时陷入混乱之中。 至于张献忠在博弈中扮演什么角色,秦良玉直接判定为道具,在她的心目中,纵然张献忠拥兵二十万,只要林纯鸿愿意,三万荆州军足以轻松剿灭。 如此凶险的局势,对于素有忠义之名的秦良玉来说,岂能冷眼旁观? 她又想到,自己遥处川东,马祥麟又稀里糊涂的,如何能避免林纯鸿在叛离大明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如果自己未奉命而离开川东,必然又背负上擅离驻地之罪名。而且,即便背负这个罪名,赶到了禹州,仅凭马祥麟手中的七千白杆兵,又有什么能力阻止林纯鸿跨出这一步? 这个世界,最终还是要靠实力说话的,没有足够的实力,最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纯鸿肆意妄为。秦良玉打了一辈子的仗,哪能不知道这点? 秦良玉思索良久,最终咬牙做了决定:她本人立即前往禹州,同时令秦翼明为帅,率领万余白杆兵至四川、湖广接壤的太平县驻守,做好随时出川进入郧阳的准备。 这个忠义为先,性格坚强的老太太,最终选择了宁愿获罪,也要为大明尽一份力这条路! 第三百七十章 栖身荆州 秦良玉准备取道重庆,途径达州,然后进入安康转而东向,经郧阳、南阳,最终抵达禹州。 秦良玉很清楚,以荆州之能,恐怕自己还未出四川,消息就已经送到林纯鸿的案台上。所以,她选择了路途最近,道路最为畅通、沿途最为安全的郧阳和南阳。 这一路长达一千六百多里,秦良玉以六十岁高龄,不避崇山峻岭险阻,足以看出她对大明朝廷的忠义之心。 当她行至万源县时,却迎头碰上了秦永成。看着一脸疲态的秦永成,她大吃一惊,问道:“难道河南有异变?” 秦永成拜服于地,恭敬地答道:“回夫人,河南无异变。要说大事,莫过于张献忠部将艾能奇率万余残兵向林纯鸿投降。” “哦?仅仅五日,就逼降艾能奇?荆州军怎么做到的?”秦良玉人虽在崇山峻岭中穿越,对河南的战局倒不是一无所知。 秦永成心里有事,本不想过多纠缠战局,但秦良玉问起,容不得他不答。他按捺住内心的焦虑,道:“林纯鸿亲率神卫、天策、宣武三军在东苏沟停留两日,迷惑张献忠,却暗暗派骠骑军和虎啸军绕过洛东山脉,从巩县打击艾能奇部,艾能奇不能支,只能往南逃奔。林纯鸿却亲率两万人马,连夜翻越嵩山,堵住了艾能奇的退路,艾能奇无法,只好投降。” 秦良玉大奇,问道:“曾闻,艾能奇乃张献忠义子,对其忠心耿耿,每遇战,无不冲杀在前,这次心头尚有万余兵马,如何就投降了呢?” “这个属下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在冯双礼阵亡后,艾能奇溃不成军,被荆州军围住两日后,便投降了……” 说到这里,秦永成打住了话头,眼角的余光不停地打量着周边的人。 秦良玉会意,令其他人等退下。秦永成方才继续说道:“属下从宜阳出发时,李主事与林纯鸿为艾能奇之事起了争执。” “哦?”秦良玉的眉头簇成了一团。 “李主事令林纯鸿交出艾能奇及所部兵马,声称唯有朝廷,方有权处置艾能奇。” 秦良玉点头道:“嗯,李主事这么做,算得上有理有节。” “只可惜,林纯鸿压根就不把李主事的话放在眼里,拒绝交出艾能奇,还说,当初艾能奇投诚时,提出除非栖身荆州,否则绝不投降,他已经答应了艾能奇,不能不讲信用……” 秦良玉脸色颇为凝重,问道:“林纯鸿真这么说?” 秦永成点头道:“此话无人不知,应该是真的。只是属下有所疑惑,当初高杰投降时,洪总督令高杰在陕西效力,朝廷任其作为,未置一言,为何此事到了林纯鸿身上,就行不通了呢?” 秦良玉也不回答秦永成的话,只是叹道:“恐怕朝廷不得不让步了……” 秦永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把疑惑深深地埋在心里。他哪里知道,秦良玉内心如惊涛拍岸,片刻也无法宁静。 秦良玉知道,林纯鸿提出“栖身荆州”,无疑将荆州放在了与朝廷对等的局面。当前张献忠猛攻汝州,随时有可能绕过汝州威胁禹州。只要禹州方面感到了威胁,十有八九会让步。 秦良玉内心烦躁,根本无心向秦永成挑明这些弯弯道道。她默然半晌,随口问道:“宜阳那边情况如何?” 秦永成再次拜伏于地,诚惶诚恐地回道:“属下知悉一事,对马副将有所隐瞒,还请夫人恕罪。” 秦良玉的脸沉了下来,冷冷地问道:“你身为行军长史,军旅之事,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为何隐瞒至今?” 秦永成叩首道:“夫人,此事不涉军旅,却关系到七千多白杆兵的生死性命,属下只好慎之又慎。据属下所知,林纯鸿此次北上,暗中携带了小妾陈氏。不过禹州军议结束后,陈氏就消失了踪迹。属下暗中查探,发现陈氏在周世亮的护送下,目前已经抵达泌水县的夫人堡!” 秦良玉大惊,失口道:“林纯鸿派小妾前往夫人堡干什么?” 秦永成道:“属下不知。禹州军议时,马副将与林纯鸿多次争执,相互之间仇怨颇深。属下担心马副将听到这个消息后,会丧失冷静,所以隐瞒至今。” 当初,秦良玉选择了信任张凤仪,并安排张凤仪前往夫人堡。但是,这个世界上,男女之事非常敏感,任何人都抱着宁可信其不可信其无的观念来处置这事,身在局中的秦良玉也不例外,咋一听到秦永成的话后,第一反应就是林纯鸿与张凤仪藕断丝连,恐怕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秦良玉压制住内心的怒火,道:“你做得对,此事不告诉马副将为好。你此次专程南下,所为就是这事?” 秦永成点了点头,道:“是的。纸终究包不住火,属下不得不未雨绸缪。” 秦良玉对她这个儿子太了解了,知道其性急,一旦动了火,什么也顾不上。看来,当初把秦永成派到马祥麟身边,担任行军长史,还真是选对了人。 不过,秦良玉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林纯鸿与张凤仪藕断丝连,却又把小妾送到夫人堡,这算什么事?而且,周世亮乃林纯鸿麾下大将,与护卫从不沾边,林纯鸿为何单单派他护卫? 秦良玉越想越不对劲,问道:“周世亮带了多少人马?这些人都是什么身份?” “两百余人。观其言行,似乎并不是普通士兵,很可能全部都是军官。” 秦良玉豁然开朗,算是明白了林纯鸿的打算:这个家伙试图以夫人堡为据点,在山西拓展势力范围! 只是,山西与南阳之间,还隔着五六百里,林纯鸿就这么有把握瞒过卢象升及山西地方官的眼睛?山西的地方官倒也罢了,宣大总督卢象升可是个明察秋毫,眼里容不得沙子的狠角色。 林纯鸿肆意妄为,很可能得到了卢象升的默许! 秦良玉惊出了一身冷汗,难道像卢象升这样的忠义之士也和林纯鸿达成了默契?这种默契到底达到了什么程度?杨嗣昌知不知道? 秦良玉头痛万分,他只觉得这个漩涡越来越大,似乎要将大明所有的文臣武将卷入其中。 第三百七十一章 局中的卢象升 秦良玉信得过卢象升的忠义,天下大多数人信得过卢象升的忠义。也正因为如此,如果卢象升真与林纯鸿达成了默契,造成的影响可不是一般的大。 秦良玉对此可谓忧心如焚。 实质上,秦良玉倒是错怪了卢象升。像卢象升这样的狠角色,除非蒙在鼓里茫然不知,怎么可能会被林纯鸿牵着鼻子走? 卢象升就任宣大总督以来,大明的宣大防线总算有了起色。不过,大明内部积弊已深,卢象升也不是神仙,岂能在短短的两年内彻底改观? 从整个战略态势上讲,大明在宣大一线上,处于劣势。毕竟,这一线长达数百里,进攻时,可以选择一点,进行重点突破,但对于防守而言,在敌人进攻前,你永远不知道敌人会从哪里进攻。 也就是说,卢象升需要更为坚固的城墙、寨墙,需要更多的兵力,方才能从根本上改观宣大防线。 城墙、兵力,落到实处,无非就是钱粮二字。然而,钱粮对整个大明来说,实在是太艰难了。目前,能把宣大一线士兵的军饷足额发放,就已经非常不错了。 卢象升只觉得,自己就像讨债人一般,每日不断地与户部扯皮,方才能像叫花子一般,得到可怜的银两。 万般无奈之下,卢象升只能把主意打在军屯上面。然而,军屯被破坏已久,想要取得效果,非一朝一夕之功。这一切,让他沮丧不已。 直到一日,商人黄渤求见。 卢象升直觉得莫名其妙,甚至怀疑身边的人接受了黄渤的贿赂,毕竟,堂堂宣大总督,军务倥偬,哪有时间与一介商人唧唧歪歪? 不过,当卢象升听闻黄渤准备运送咸鱼和粮食在宣府和大同销售后,勉勉强强地将黄渤唤入。 黄渤满口荆州口音,只差在头上书写几个大字“我是林纯鸿的人”,卢象升方才凝神听取黄渤的打算: “……成化年间,各边开中法崩坏,盐商在户部、运司纳粮换取盐引,各边粮草由户部、运司统一支付;弘治年间,又将纳粮改为纳银,各边储粮迅速减少;隆庆年间,杨应宁(杨一清)总督、王学浦(王崇古)总督试图恢复开中法,实行商屯,却收效甚微。无他,唯利耳……” 一席话,让卢象升不停地点头。卢象升在实施军屯之前,对各边的军屯、商屯历史早就烂熟于胸,对军屯、商屯败坏的原因也心知肚明。现在黄渤一言点出崩坏的实质,引起了他内心强烈的共鸣。 黄渤继续说道:“利之所在,趋之若鹜。事已至此,想要大规模收回用于军屯的良田,或者从朝廷手中要来用于商屯的盐引,无异于虎口夺食。” 卢象升心里叹了一口气,这话简直说到了他心里。就任宣大总督以来,卢象升极力推动军屯和商屯,然而,宣大一线,能用于军屯的良田早就被侵占一空,哪有土地供他军屯?至于盐引,就更加艰难了,申请无数次,每次都莫名其妙地石沉大海。一部推广军屯、商屯的历史,其心酸简直让人痛哭流涕。 不过,卢象升嘴里绝不会承认此事。他脸色平静,若无其事地回道:“难是难了点,不过目前好歹有了成效。” 黄渤道:“既然这么难,卢总督何不另辟蹊径?据草民所知,成化之前,商旅之所以对商屯趋之若鹜,无非想得到盐引而已。现在,要获得盐引,难如登天,卢总督何不另寻一货物,就如盐引一般,引起商人足够的兴趣?” “这……宣大一线,贫瘠,无甚出产,要引起商人的兴趣,恐怕非常难。” 黄渤笑了笑,道:“草民不才,在荆州、南阳开办了一些毛纺工坊,对羊毛极度渴求。据草民所知,宣大一线,绵羊倒是不少。草民斗胆,想用手头的咸鱼和粮食换购总督大人手头的羊毛。” 卢象升大奇:这林纯鸿到底是什么打算?手里捏着银子,在哪里收不到羊毛,为何偏偏瞄上了宣大,而且还不惜千里迢迢地运来粮草和咸鱼? 卢象升心里一动,直言道:“林纯鸿有什么条件?” 黄渤情知与卢象升这样的精明人没有耍心眼的必要,便坦言道:“不瞒总督大人,草民确实是奉林都督之命。林都督曾言,从南阳至大同、宣府,一路贼寇横行,要想遮护粮草、咸鱼输运之安全,需精锐之师遮护。另外,各地官府不知详情,恐有刁难,需取得总督大人关防印章。” “哦?还有吗?”卢象升不置可否,捻着胡须,问道。 黄渤道:“还有一点,就是草民私下的一点小要求。宣大一线,恐怕无法满足草民,还望总督大人不要限制草原上的羊毛流入大同和宣府。” 卢象升在宣大一线呆了将近两年,对大同私下贸易可谓了如指掌。私下贸易的主角,无非就是边境文武官员以及具有深厚背景的晋商;贸易的种类不仅有茶叶、丝绸、棉布、食盐,甚至还有粮食、钢铁和武器!他有心狠狠打击这种明目张胆的资敌行为,但考虑到此事牵涉甚大,不得不投鼠忌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也就是说,只要黄渤在大同放出收购羊毛的风声,草原上几乎毫无用处的羊毛将如洪水一般涌入大同和宣府。 黄渤口口声声说请求总督大人如何如何,这背后的意思,卢象升如何听不明白:林纯鸿希望由卢象升来主导羊毛贸易,并从中得到巨额利润,用来强军实边。 卢象升用脚趾头也能想得出,林纯鸿通过羊毛贸易建立稳固的商贸线后,绝不会只满足于羊毛,必然向茶叶、棉布行业拓展。拓展到一定程度,顺带而来的必然是邦泰钱庄以及无孔不入的金票。 林纯鸿的目的,可谓呼之欲出,无非想借他的手,在三边拓展势力! 卢象升感觉自己就像老鼠夹边的老鼠,明知道吞掉夹上的肉将付出沉重的代价,却又耐不住饥饿,不得不扑上去。 看着黄渤一脸吃定自己的表情,他就觉得窝火,思索良久,忽然冷笑道:“既然林纯鸿想买羊毛,本督就卖!只要他能把粮食运到宣大,就是买战马,又有何妨?” 第三百七十二章 沁水据点 在卢象升眼中,沿边文武、晋商和林纯鸿,实属一丘之貉,没有什么区别。既然林纯鸿试图购买羊毛,还允许他在里面分享利润,他没有不干的道理。 当然,卢象升没有为自己谋万贯家财的打算,他唯一的追求就是“了却君王天下事”。 而且,卢象升在官场这滩烂泥中横摸滚爬十几年,对官场上的弯弯道道了如指掌。他知道,要把羊毛换粮食落到实处,绕不过宣大监军和朝廷。 在一番思索后,他首先找到了宣大监军高起潜,提出了以羊毛换粮食的打算。 高起潜听了后,面无任何表情,心里却对卢象升鄙视到极点,暗道:羊毛换粮食?二十斤羊毛,才能换一石粮食,那该要剪多少只羊?既费事,利润又薄,这卢象升看起来精明无比,为何在这事上犯糊涂? “总督大人一力主之,本公公并无异议。至于上书朝廷,本公公就不参合了,免得没来由地讨人嫌。” 高起潜抱着看卢象升笑话的心态,皮笑肉不笑地表了态。 在得到高起潜的肯定答复后,卢象升一刻也不停留,马上给兵部尚书、东阁大学士杨嗣昌上书一封,希望朝廷同意羊毛换粮食。 没有任何意外,杨嗣昌和朱由检皆不反对。这年头,户部仓库中几乎饿死老鼠,卢象升能积极搞钱,杨嗣昌和朱由检都没有反对的理由。 走顺朝廷和监军两条路后,卢象升立即指派杨廷麟与黄渤协商具体事宜。 在经历了长达十五天的艰苦谈判后,黄渤立即南下,正准备渡过黄河时,听闻林纯鸿逼降了艾能奇,正率部在巩县夹津口休整,黄渤马上掉头向西,往夹津口而去。 当黄渤见到林纯鸿时,惊奇地发现,陆世明也在夹津口。 陆世明早已被任命为阁幕使,权势日益见涨,本应该在都督府参军司坐镇,此时却出现在林纯鸿身边,黄渤估计,中原的局势恐怕并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 似乎看出了黄渤的疑惑,林纯鸿笑道:“河南乱成了一团糟,只好把陆幕使请来,帮我拿拿主意。你这次前往大同,与卢象升谈得怎么样?” 黄渤定了定神,从袖中掏出一张盖着关防大印的文书,递给林纯鸿,道:“卢象升同意我们以宣大总督的名誉从荆州至大同往来贩卖粮食和羊毛,并且允许我们在泌水建立中转站,每次来往最多派遣五百精卒护送。不过……” 黄渤顿了顿,颇有点懊恼地说道:“卢象升一口咬定,一石粮食换购二十斤羊毛,绝不松口,而且还不允许我们在大同、宣府公开收购,只能找杨廷麟购买。” 林纯鸿与陆世明对望一眼,道:“看来卢象升想搞垄断啊!不过这也没关系,只要能在宣大一线购买羊毛,我们就跨出了第一步。” 陆世明皱眉道:“卢象升乃谨慎人,恐怕除了宣大附近的羊毛外,草原上的羊毛无法流入我们的手中。” 林纯鸿笑道:“无妨,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只要贩卖羊毛有利可图,卢象升就是玉皇大帝降生,也无能为力。” 黄渤本来一直担心林纯鸿会对垄断不满,这时见林纯鸿说得风淡云轻,方把心放回肚子。不过刚放下一事,又想到了利润,心里凭地泛出一丝苦涩之意。 他拿捏半晌,小心地说道:“从石柱往荆州贩卖兔毛,水路畅通,成本低廉,一斤兔毛能挣一钱二分银子。现在从大同至荆州,长达两千多里,这一路运输费用恐怕不是小数字。属下不才,算了一笔账,一斤羊毛,恐怕要亏八分银子左右。如果能把毛纺工坊建在大同、宣府,一斤羊毛能赚两钱四分银子。” 林纯鸿似乎早有准备,转头吩咐道:“摆舆图!” 很快,一幅巨大的舆图就摆在了林纯鸿、陆世明和黄渤的眼前。黄渤略一细看,大吃一惊,道:“都督手头居然有如此详细的山西舆图?” 林纯鸿道:“这份舆图得来可不容易,八十多人,忙活了两年,还有十三人长眠在吕梁山和太行山间。” 黄渤悚然,心里直琢磨,难道都督对山西早已垂涎三尺了?两年前,都督就已经想到了今日之事? 林纯鸿也不管黄渤想什么,指着沁水县窦庄村道:“这个地方,沁河穿山而过,正适合建水车。你算算看,从大同至窦庄,大约能赚多少银子?” 黄渤皱着眉默算半晌,回道:“勉强能保本,羊毛纺织成毛线后,大部分还得运回荆州,或者运到江南,成本也不低。” 林纯鸿笑道:“能保本就不错了,本来就不指望毛线挣钱。毛线这玩意,一则生产起来麻烦,再则销售量也不高,早就应该想别的招了。你想想,毛线织成毛衣,全凭手工,一年能销售多少?万一在大同和宣府打开了羊毛市场,羊毛如洪水一般拥到沁水,恐怕咱们也吃不下。” 黄渤正有这个担忧,林纯鸿的话算是说到了他心里,他竖起耳朵凝神细听。且听林纯鸿继续说道:“在遥远的泰西,有个国家叫英吉利,莱尔就是从那个国家来的。早在两三百年前,英吉利人就用羊毛纺织呢绒,呢绒虽然工序复杂,但好在能够批量生产,做成衣服也省劳力,只要能生产出来,估计比棉布还要受欢迎。” “呢绒?” 林纯鸿点头道:“不错。呢绒到底是什么样,我也不清楚。你这次回荆州后,一方面要拿出十二分的诚意去向莱尔学习,莱尔不懂,就派人到广东找懂的人;另一方面,在沁水县建毛纺工坊,需要的大圆恐怕不是一个小数目,你和棉业部各出多少大圆,各占多少份额,你和顾绣兴去谈。” 言毕,林纯鸿又吩咐道:“这事抓紧了,争取在年底前能让我看到在沁水生产的第一块呢绒,明白了吗?” 黄渤虽对呢绒狐疑万分,却点头如捣蒜,答应而去。 第三百七十三章 打算 黄渤离开中军帐后,林纯鸿依然紧盯着舆图,对陆世明说道:“从战略上讲,天启七年到崇祯元年是个转折点,这两年之后,女真人彻底扭转了战略劣势地位,处处占优,搅得大明一塌糊涂。” 陆世明皱了皱眉,道:“天启七年、崇祯元年,皇太极初继位,难道这一切与皇太极有关?” 林纯鸿道:“不错,这皇太极还真是狠角色。自努尔哈赤兴兵以来,与蒙古林丹汗一直大战不断,林丹汗事实上成了大明北边的屏障。皇太极取代努尔哈赤后,首先就把矛头指向了林丹汗,在崇祯元年大破林丹汗,将林丹汗的势力逐出了辽河一带。马上,到了崇祯二年,女真人就由喜峰口入寇。从这里足以看出,林丹汗的存在,对大明的屏蔽作用有多大!哎……可惜啊,可惜,当时朝廷无人能看到这点,更不可能大规模支持林丹汗。” 陆世明苦笑道:“当时阉党在朝,甭说看不到这点,就是看到了,也无人去做。” 林纯鸿心中泛苦,摇了摇头,道:“要说当年,孙督师、袁督师都看出了这点,只是力有不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皇太极拉拢了蒙古。袁督师的眼光,到底赶不上孙督师,天启七年,皇太极征朝鲜和毛文龙部时,按兵不动,后来又擅杀毛文龙,致使东江镇毁于一旦。从那时开始,皇太极一方面打通了前往大明京师的道路,一方面又消除了后顾之忧,取得了对大明的战略优势。” 林纯鸿叹了口气,接着说道:“皇太极比他老爹强多了,算得上一个战略高手。” 陆世明低头思索片刻,也叹了口气,道:“皇太极确实是劲敌。都督既然看出了这点,想必心中有应对之策。” 林纯鸿用手指了指宣大一线,道:“这里是京师的屏障,绝不会允许我们插手的,目前我们只能从羊毛入手,着眼长远,布点小局,对时局影响不大。倒是这里……” 林纯鸿又指了指辽东的皮岛,接着说道:“我们可以在这里大展手脚。以前,我也考虑过,直接在金州卫登陆,让女真人腹背受敌。现在想来,这个计划还是太冒险,皇太极不好惹,势必集中所有兵力攻打金州,我们很可能守不住。以前东江镇的皮岛,倒是个好地方,皇太极想打,没有海军,登不上来,而我们可以随时出海,在辽东半岛或者朝鲜登陆,打击皇太极。” “而且……”林纯鸿加重了语气,强调道:“以前毛文龙的做法就非常不错,有战事时就出征,无战事时就贩卖人参和布匹,以资军需。以后,我们也遵循这条思路,把皮岛当成与朝鲜贸易的前哨站。这也算得上以战养战,不至于压力太大。” 陆世明虽未同女真人接触过,但在林纯鸿、周望等一批人的影响下,对女真人也是恨之入骨。现在听闻林纯鸿准备直面女真人,心里的激动根本压制不住,用颤抖的声音说道:“都督,占据皮岛还有一个好处:朝鲜虽迫于女真人的兵势,纳贡称臣,但眼里根本瞧不起女真人,一贯以蛮夷视之。只要我们在皮岛显示出足以保护朝鲜的实力,恐怕李氏朝廷也按捺不住,会主动与我们联络。” 林纯鸿一听,大喜道:“陆总管说得对!不过,这事咱们得主动点,登陆皮岛后,马上就可以派人与朝鲜朝廷联络。重建东江,拉拢朝鲜,如果再把蒙古拉拢,堵住了女真人通过辽西入侵京师的道路,整个战略态势又恢复到天启六年之前,到那个时候,就是硬耗,也得把女真人耗死!” …… 两人越谈越高兴,最终,话题还是被扯回到当前的局势上。 陆世明道:“应对女真人之事,算得上远水,可解不了近渴。” 林纯鸿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布局就讲究一个未雨绸缪。现在看来,大明的事情归根到底就是钱粮二字。事情明摆着,有了钱粮,就能安民,凭现在的各路兵马,剿灭贼寇不会太难;并且,有了钱粮,加固宣大、蓟辽防线,也就顺理成章了,女真人哪里还敢跑到京师附近劫掠?杨嗣昌费尽心思搞什么攘外必先安内,又琢磨驱虎吞狼,倒有点舍本逐末。” 陆世明皱眉道:“不管杨嗣昌是不是舍本逐末,对荆州的威胁倒是近在眼前。都督令周世亮大张旗鼓前往山西,虽然让李绍翼、秦良玉投鼠忌器,但恐怕瞒不了多久。” 林纯鸿笑道:“本来就不准备瞒太久,只是为田楚云争取时间而已。我现在倒想看看,一旦李绍翼和秦良玉知道田楚云跑到了川东,该是什么表情。” “现在河南是个大漩涡,什么人都参合进来。杨嗣昌自不必说,李绍翼在禹州已经呆了将近一月,时时兴风作浪。高起潜也不甘寂寞,把陈奎派到了禹州,虽然陈奎死也不冒头,但谁也说不准,关键时候他会有什么出格之举。秦良玉令秦翼明率兵万余,驻扎在郧阳门前,算得上兵临城下,这倒没什么,关键是,秦良玉本人已经抵达方城,不日就要感到禹州,以秦良玉的声望,万一她诚心想阻止咱们入川,这对咱们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 陆世明皱着眉咳嗽了数声,接着说道:“洪承畴和孙传庭目前尚未有动静,一直在观望,但谁也不敢打包票,他们会一直按兵不动。至于卢象升,都督暗地里借了他的势,以他之能,识破恐怕是迟早的事。” “属下担心,朝廷的底线很可能就在四川。四川在长江上游,有四川在手,朝廷就会想当然地认为荆州仍然可控,一旦失去四川,给人的感觉就是整个西南、湖广不复为朝廷所有,无论是皇上,还是朝廷诸公,恐怕都无法容忍。” 林纯鸿皱眉思索良久,道:“你说的有道理,现在想来,占据四川固然能增强我们的实力,但要是因为四川,致使我们和朝廷兵戎相向,就有点得不偿失了。你放心,在和朝廷互相试探中,我会注意把握这个度的。” 第三百七十四章 粮道 无论是林纯鸿,还是陆世明,对入主四川均抱着成亦可败亦可的态度。相比较武昌府而言,四川还是太大,稍有不慎,很有可能消化不良。 况且,如果能借这次中原动荡,最终与朝廷达成一定程度上的默契,显然比马上得到四川更为重要。林纯鸿不希望荆州与朝廷双方发生战略误判,最终给双方造成无可挽回的损失。 见林纯鸿并未被四川广阔的土地和众多的人口冲昏头脑,陆世明暗暗地舒了一口气,正准备告辞,却忽然接到急报:李定国率兵四千余,兵出鲁山,劫持荆州军粮草五千余石,预备队战死五百余众,伤六百多…… 陆世明大惊失色,自古作战,粮道被断,都是了不得的大事! 惶急之中,陆世明并未深思,立即拜服于地,又快又急地说道:“都督,宜立即令骠骑军回师鲁山,协同程舒遮护粮道!目前我军粮草可支不过六日,一旦缺粮,全军危矣!” 哪想到,林纯鸿似乎并未听到陆世明的话,只是在口中蹦出了三个字:“李定国!” 陆世明大急,以头磕地,嘣嘣有声,道:“请都督早下决断!” 林纯鸿赶紧将陆世明扶起来,安慰道:“陆幕使别急,先看清情势再说!” 说完,林纯鸿将陆世明拉到舆图前,指着鲁山粮草被劫点说道:“此处距离张献忠的大军不过百余里,沿途山川险峻,易于设伏。据我了解,李定国年龄尚幼,用兵却极为老道,一旦命令骠骑军迅速回师,恐怕为李定国所算!” 陆世明哪里知道林纯鸿对李定国的印象来自于后世,对林纯鸿如此看重一个毛都未长齐的孩子颇有点不解,问道:“李定国不过十多岁,即便用兵再老道,能强过盛坤山?” 林纯鸿摇头道:“难说。崇祯六年,李定国将张凤仪率领的白杆兵打得全军覆没,后来在六安,李定国又把杨梦选打得丢盔弃甲、狼狈不堪,此名小将,绝不能小觑。” 陆世明跟随林纯鸿已久,见林纯鸿言语中欣赏之意甚浓,哪能猜不到他起了爱才之心?他略一沉思,道:“不如令程舒将补给线往东挪百余里,引诱李定国出击,再令骠骑军袭其后,平原之上,李定国即便有通天之能,又能奈骠骑军何?” “计是好计,恐怕李定国不会上当。我有个打算,陆幕使帮我斟酌斟酌……” 林纯鸿手指着舆图上粮草被劫点,慢慢往东挪动,一直挪动方城垭口之上,方才停下来,道:“就按照陆幕使的计策,令程舒往东挪个上百里,然后……” 林纯鸿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道:“然后我亲率所有兵力,插入鲁山和张献忠之间,彻底将李定国变成孤军。到了那个时候,想把李定国搓成圆的扁的,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陆世明愣了愣,旋即大喜道:“此计甚妙!凭他李定国再狡猾,见程舒主动后撤后,十有八九会误认为我们欲诱使他孤军深入。如此一来,他对背后的危险反而会有所忽视!不过,为一李定国,率领所有兵力南下,是不是有点大题小做?” 林纯鸿笑道:“所有兵力南下,倒不是全为了李定国。现在秦良玉、李绍翼无不紧张兮兮,惟恐我们把张献忠往四川驱赶么?我想着,让所有兵力都动起来,甚至缩回方城也在所不惜,务必要让秦良玉、李绍翼他们摸不着头脑。” “还有,张献忠现在把主力集中在汝州一带,四处劫掠,大有往豫中方向蔓延之势,一旦我们回师至鲁山、方城,估计他马上会把头缩回去!” …… 当林纯鸿和陆世明商议着如何借李定国劫粮草一事大作文章时,方城的程舒却气炸了肺,恨不得一脚将跪倒在地的刘文山踹出去。 “两千多人!都是吃屎的?贼寇不过四千多人,居然守不住!混蛋!你说,探哨是不是放出二十里远?” 刘文山本是桐柏人,当年随窦石温经历了左良玉之乱,后又在武备学堂进修,被覃虞选中,成为了南阳弓兵中的将领。现在,他丢了五千石粮草,自觉得罪责难逃,只觉得天昏地暗,内疚万分,也顾不得自己的右臂汩汩冒血,当下低声回道:“回指挥,属下将探哨确实放至二十里之外,而且早早将粮车围成一圈,兄弟们皆有备而战。贼寇非常勇悍,弓箭如下雨一般,兄弟们根本低挡不住。” 程舒站起身来,手指着刘文山,怒道:“当时是你下令撤退的?” 刘文山咬了咬嘴唇,深吸一口气,道:“是的。属下见兄弟们伤亡大半,情知无法抵敌,只好下令撤退。所有罪责皆在属下,属下愿一力当之!” 程舒吼道:“五千石粮草!你当得起吗?大军在外,你知道缺粮草是什么后果?滚!赶紧去包扎!包扎后到军法司报告!” …… 待刘文山离开后,程舒慢慢冷静下来。五千石粮草不是小数目,足够万余大军吃上一个月。更何况,这次预备队在贼寇手里吃了大亏,伤亡千余人,如果不想办法消灭李定国的四千部众,以后不仅粮草无法顺利运送至夹津口,而且伤亡还会越来越大。 想起当初林纯鸿声色俱厉地命令他遮护粮道、务必保证粮道安全,他就不寒而栗。在荆州军中,有了战功,固然可以升职升衔、得到勋田、获得无尚的荣耀,同样,没有完成任务,处罚也非常严厉。 对程舒而言,这种处罚绝对是不能承受之重,意味着前程和荣耀将永远与他失之交臂。为了避免这一切,唯有痛歼李定国部,夺回粮草。 程舒暗暗下了决心,但一想到他手头仅有万余弓兵,他就头痛万分。李定国部在劫持粮草中,表现出非凡的战斗力,一旦与万余弓兵接战,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程舒左思右想,决定将粮道往东挪动百里,同时派出部分兵力运送少量粮草,引诱李定国脱离大部,再集中兵力打一个歼灭战。 想到就做,程舒正准备擂鼓聚将,传令兵如飞一般,送来了林纯鸿的命令:令预备队向东撤退,退至叶县待命。 接到命令后,程舒把心放回了肚子:待命,无非就是等待主力剿灭李定国! 第三百七十五章 求名不求实 当林纯鸿粮草被劫的消息传至禹州后,满城文武一片大哗,他们满以为张献忠受阻于汝州星罗棋布的村寨,又被林纯鸿痛歼一部,早已成了囊中之物,哪想到,现在张献忠居然把魔爪伸向了林纯鸿的粮道。 张献忠惹怒了林纯鸿这头老虎,林纯鸿岂会善罢甘休?暴怒中的林纯鸿将会把局势往哪个方向推动? 李绍翼刚接到消息时,忍不住喜上眉梢。 前段时间,李绍翼以朝廷之名,令林纯鸿交出艾能奇,却被林纯鸿拒绝。这大大地落了朝廷的脸面,不仅熊文灿颇有微辞,就连黄得功和马祥麟也对李绍翼也大为不满,虽未说出口,但脸上只差写两个字:鄙视。 李绍翼大为恼火,在他的心目中,林纯鸿善于蛊惑底层士子和百姓,深受欢迎,为祸要远甚于张献忠等贼寇。他巴不得看到张献忠彻底断绝荆州军的粮道,让荆州军陷入外无强援、内无粮草的绝境,冷月凄风,伴着一代枭雄烟消云散。 当然,最好的结果就是林纯鸿率领荆州军在绝境中拼命,与张献忠两败俱伤,最终由朝廷渔翁得利。 这个结果,令李绍翼满足万分。 但是,妄想出的满足终究不能持久。李绍翼在冷静后,稍一琢磨,就发现李定国充其量也就是骚扰荆州军而已,根本对整体战局产生不了任何影响。只要荆州军愿意,主力在三天之内就可以南下,李定国势必像苍蝇一般被赶得到处乱飞。 林纯鸿下一步会如何动作呢?是出动骑兵驱逐李定国,还是全部主力南下,围剿李定国呢? 李绍翼突然灵光一闪:林纯鸿倔傲不逊,一直将朝廷的命令当成耳边风,如果这次能提前猜出荆州军的动向,立即下一条命令给林纯鸿。到了那个时候,林纯鸿岂不是进退两难?如果他遵从了朝廷的命令,朝廷就可以大肆宣扬,让他有苦说不出,借此,朝廷可以挽回颜面;如果林纯鸿不遵从,又违背了他的本意,岂不是给林纯鸿造成了麻烦? 对!此计甚妙!不过,要实行此计,非得提前知道林纯鸿的打算不可,作为军事上的门外汉,李绍翼显然不可能提前预知。 李绍翼想来想去,觉得此事还得听听将领们的意见。于是,他立即借军议为名,将黄得功、刘泽清、马祥麟招至禹州。 当三将着急慌慌地赶到禹州后,心里本来就对李绍翼颇有微词,又见他绕过熊文灿,指挥他们如同指挥狗一般,心里的不满就更强烈了。 刘泽清还好说,荆州军隔在张献忠和黄河之间,没有丝毫压力,显得非常轻松。 但黄得功就不同了,这段时间,由于张献忠主力云集汝州城下,京营奉命支援汝州,与张献忠接战数次,互有胜败,战况异常激烈,黄得功根本就没什么闲功夫与李绍翼蘑菇,直言道: “李主事有什么命令,直接令快马传至汝州即可,末将自当奉命,何苦让末将巴巴地跑一趟?” 马祥麟也是个急脾气,大声道:“黄总兵说得是,这十几日来,白杆兵日日与罗汝才交战,前线战况瞬息万变,末将不能不坐镇军中!” 见黄得功和马祥麟公然不给面子,李绍翼变了脸色,厉声道:“是何言?岂不闻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没有好的方略,胡乱打一气,纵有千万将士在你们手中,也逃脱不了败亡的结局!” 李绍翼动了怒,黄得功和马祥麟压根不敢与他争执,只好唯唯诺诺地称是,不再言语。 黄得功和马祥麟服了软,李绍翼却没有丝毫放过的意思,铁青着脸,训斥道:“自以为打了一些仗,就把尾巴翘上了天!皇上时常心忧战将骄横,恨不得立即敲打一番。本官为皇上分忧,要是有人把尾巴翘得太高,说不得了,要好好整治整治!” 李绍翼抬出了皇上撑腰,让黄得功和马祥麟恐惧万分,立即拜伏于地,头磕地,请求李绍翼大人不记小人过。 李绍翼哼了一声,压根不理会两人,转头对刘泽清说道:“刘将军说说,如今战局如何?” 刘泽清也被李绍翼的话吓得不轻,见李绍翼点了名,小心地说道:“张献忠集结贼寇于汝州境内,围困汝州,却又不攻城,每日四处劫掠。幸好钱大人建了不少村寨,给张献忠筹集粮草、携裹百姓造成了极大的麻烦。” 李绍翼面无表情,冷声道:“钱大人忠君为国,本官将为钱大人请功!你接着说!” 刘泽清的眼皮跳了跳,咬着牙,说道:“罗汝才试图向张献忠靠近,但马副将率精锐摄其后,令其进退失据,狼狈万分,目前尚未与张献忠汇合;黄总兵率京营,与张献忠苦战数场,堵住了贼寇东向的道路。要说,禹州今日安然无恙,黄总兵居功至伟。” 李绍翼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黄得功和马祥麟一眼,冷笑道:“你们起来吧!你们有功劳,本官心里都有数。以后记着了,只有尽了将领的本份,功劳才是功劳!” 黄得功和马祥麟在战场和官场折腾了半辈子,哪能不知李绍翼敲打之后又给糖枣的用意?他们忙不迭地爬起来,表示谢意。 顺利敲打三将之后,李绍翼非常得意,问道:“林纯鸿兵力最多,目前在夹津口休整。下一步如何调配荆州军,本官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黄得功、马祥麟和刘泽清惊疑不定,互相对望一眼,均猜不透李绍翼口出狂言到底是何意,陷入了沉默之中。 李绍翼用锐利的目光扫视着三人,怒道:“都成哑巴了?黄总兵,你说!” 黄得功吓了一跳,只好假定林纯鸿会听从李绍翼的命令,直言道:“近闻荆州军粮草被李定国部所劫,李大人不如令骠骑军南下遮护粮道,然后令林将军率领余部前往汝州,与末将一同夹击张献忠,必获全功!” 李绍翼用看着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黄得功,哼了一声,转头看向马祥麟,问道:“马副将,你说!” 马祥麟出身土司,所率白杆兵无不是自筹钱粮,心中对李绍翼的惧意远不及黄得功,而且他脑子活,瞬间想到:李绍翼很可能想知道林纯鸿下一步会有什么动作。 他既不想得罪李绍翼,又想趁机给林纯鸿下点眼药,这可让他费了不少神。 第三百七十六章 杨嗣昌的密信 且说马祥麟皱眉思索片刻,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冷笑,道:“李大人请明鉴,林纯鸿早已不将朝廷的命令放在眼里,这次率兵三万出南阳,却又擅自兵屯庐州一线,其用意着实耐人寻味。如果末将所料不差,林纯鸿当派遣一部遮护粮道,驱逐李定国部,然后亲率主力南下汝州,将张献忠往汝州之南驱赶,如此一来,洛南、卢氏等县必然被贼寇祸害,末将担心,贼寇祸害洛南、卢氏事小,如若重演南阳一幕,则两地不服为朝廷所有!” 黄得功和刘泽清吓了一跳,忍不住变了脸色,马祥麟此语,无异于指责林纯鸿造反!黄得功心里不由得暗骂道:马祥麟,真够恨的,难道就不怕林纯鸿秋后算账? 黄得功偷偷地瞅向李绍翼,却看到李绍翼面不改色心不跳,一点反应都没有。黄得功大奇,不知道李绍翼是没有听明白马祥麟的话,还是因为此事过于敏感,只好选择不理不睬。 且听李绍翼问道:“就这样?马副将说完了?” 马祥麟百思不得其解,按说,自己把话说得如此明白,这李绍翼怎么就不上道呢?他只好回道:“末将说完了。” 李绍翼冷着脸道:“你的意思是说,林纯鸿会分兵南下,主力会去攻打盘踞汝州的张献忠?” 马祥麟抱拳道:“是的。末将是这么认为的。” 李绍翼将目光转向刘泽清,问道:“刘将军怎么认为?” 刘泽清压根不敢多言,只好谨慎地抱拳道:“末将的看法与马副将差不多,并无二致。” 李绍翼点了点头,大声道:“三位辛苦了,剿灭张献忠,还得靠三位。如果这次能顺利剿灭张贼,本官一定在皇上面前为三位请功,三位封妻荫子,近在眼前啊!好了,三位戎马倥偬,本官就不啰嗦,你们去吧!” 三人狐疑万分,猜不透李绍翼发了什么疯,只好唯唯诺诺,告辞而去。 李绍翼见三人离开,立即去寻熊文灿,准备借熊文灿之手,命令荆州军分兵南下。哪想到还未跨出厅门,却得到心腹通报:杨阁老有密信。 李绍翼不敢耽搁,立即回到密室,拆开了杨嗣昌的密信。 杨嗣昌告知李绍翼,兵部已经密令秦良玉集结兵力于万源,阻止张献忠和林纯鸿入川;同时,还令卢象升调集虎大威屯兵于黄河之北,保持对林纯鸿的压力。 另外,杨嗣昌表示,林纯鸿屯兵于庐州,虽不知其用意,但安庐巡抚史可法业已出重手,勿忧。 杨嗣昌还划出了底线,命令李绍翼无论如何也要阻止林纯鸿在河南、四川继续抢占地盘。 最后,杨嗣昌忧虑万分,指出,女真酋首最近动作频繁,恐有南下之势,如果再有侵入京师附近之祸,他恐怕无法安其位。如果有可能,最好能与林纯鸿秘密接触,看看能否在保住河南、四川的情况之下,推动荆州军北上抗击女真人…… 李绍翼紧捏着密信,就如拿着千斤重物一般,双手不停地颤抖。最终,他长叹了一口气,将密信放在了蜡烛上。随着一团黄色火苗窜出,密信化成了灰烬,飘散在密室中。 杨嗣昌虽然左右开弓,为李绍翼寻找了秦良玉、卢象升等强援,但李绍翼丝毫没有轻松的感觉。这些天来,身边尽是一些不省油的灯,让他心力交瘁。 像黄得功、马祥麟和刘泽清等骄兵悍将,偶尔敲打一下,还会听命行事。那熊文灿狡猾得跟狐狸似的,时时摆出一副被他控制的苦脸,惟恐天下不知。熊文灿的打算,李绍翼怎么会不知道?他怀疑,熊文灿早就和林纯鸿有交易,抱定了绝不出头的主意,坐山观朝廷和林纯鸿斗个你死我活。 至于秦良玉和卢象升,李绍翼自然信得过他们的忠心。但是,他怀疑,即便秦良玉和卢象升倾力出手,又能挡得住林纯鸿几天?林纯鸿会不会在两人的压制下,强力反弹,将整个河南闹得无法收拾? 况且,卢象升与杨嗣昌并非一条心。杨嗣昌的“攘外必先安内”刚出炉,就遭到了卢象升的痛斥。按照卢象升这帮一根筋的书生看来,无论谁想扰乱大明,全部打回去即可,绝不能妥协。 这点,让杨嗣昌和李绍翼忧心不已,在朝廷中,持卢象升同样看法的大有人在,而且势力绝不容他们忽视。李绍翼还知道,杨嗣昌为了贯彻“攘外必先安内”,还倾力拉拢高起潜,妄图内外结合,共同推动此策。 想到这里,李绍翼叹了口气,显得忧心忡忡。找女真人议和,势必背上万世的骂名,现在朝廷中根本找不到人推动此事。宫中的那位,显然不愿意背上骂名,绝不沾边此事。 李绍翼越想越恐惧,如果朱由检真顶不住压力,会不会把杨嗣昌推出来顶替罪名? 一旦杨嗣昌完蛋,覆巢之下无完卵,自己就马上跟着完蛋。 李绍翼毛骨悚然,浑身冒出了冷汗。 至于杨嗣昌提出,力促荆州军北上抗击女真人,李绍翼一眼就看出,杨嗣昌打着消耗荆州军实力的主意,甚至想把北上的荆州军当做人质,逼林纯鸿听从朝廷命令。 李绍翼觉得这简直形同儿戏,从南阳至宣大、蓟辽,相隔几千里,林纯鸿会傻到把荆州军派到宣大和蓟辽?难道杨嗣昌呆在内阁呆傻了? 李绍翼对杨嗣昌甚为了解,知道杨嗣昌并不是一个天马行空的书生,难道杨嗣昌另有考虑? 他突然想到,林纯鸿在广东大造六桅帆船和七桅帆船,还通过蜈蚣船控制了长江,难道杨嗣昌希望林纯鸿通过海路运送荆州军至三边与女真人作战? 想到这里,他突然豁然开朗,明白了杨嗣昌的打算,不由得对杨嗣昌佩服万分,情不自禁地竖起了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不过,要让林纯鸿心甘情愿地与女真人拼命,这真是一个大大的难题!李绍翼头痛万分,沉思半晌,终于下了决断:先剿灭张献忠,探明林纯鸿的想法再说。当前,最为紧要之事,就是先挽回朝廷的脸面。 第三百七十七章 被囚禁的艾能奇 从夹津口往汝州,最短的路程,莫过于翻过嵩山和少室山的垭口,经登封一路南下,不过三百多里。若论路平好走,则需要从伊川绕道,路程长达六百多里。 林纯鸿试图南下,理所当然地选择了翻越嵩山、少室山之间的垭口。毕竟,白杆兵与罗汝才在宜阳和伊川一线大战,荆州军这只庞大的大象一旦路过伊川,将使天平彻底失去平衡,后果难以预料。 更关键的是,荆州军从伊川南下,将处于张献忠大军的西侧,除了逼张献忠与李定国靠近以外,还堵住了张献忠进入卢氏山区的道路,这是林纯鸿所不能接受的。 三月二十五日,荆州军开始拔营,在离开夹津口以前,林纯鸿令侍卫将艾能奇带到了面前。 艾能奇接连战败,又选择了屈辱的投降,按理说,他应该委顿不堪才对,不过,令林纯鸿吃惊的是,艾能奇依然生龙活虎,神采奕奕。 他浓眉大眼,四方脸,鼻梁甚高,一看就是一位大帅哥。林纯鸿暗自称奇,艾能奇的帅气,丝毫不亚于刘文秀,难道陕北专出大帅哥?估计陕北的姑娘也不错,岂不闻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 林纯鸿自失地摇了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赶开,随意靠在帅椅上,问道: “壮汉,今日可愿降?” 艾能奇丝毫不见犹豫,脱口问道:“降又如何,不降又如何?” 林纯鸿道:“愿意降,就给本督行个军礼,日后在荆州军中做一小卒,征战沙场;不愿意降,就马上起程,前往琼州府,挖矿赎罪,五年后恢复自由之身。” “赎罪?我有何罪可赎?”艾能奇张大嘴巴,故作惊讶道。 林纯鸿大笑道:“两年前,高迎祥也大言不惭,说自己是官逼民反,无罪,诸多辩解之词,让本督听得生气,拉出去砍了头。难道你也想试试本督的刀快不快?” 艾能奇冷笑道:“当日投降,我就做好了凌迟的准备,又何惧砍头?” 林纯鸿丝毫不见生气,反而循循善诱地说道:“夹津口合围之前,如果本督所料不差,张献忠应该给你下达了命令,说什么山穷水尽时,若本督能答应你栖身荆州的条件,就投降,是么?” 艾能奇心里大吃一惊,暗道,如此密事,他如何得知?难道义父身边有内鬼?心里虽如此想,艾能奇依然嘴硬道:“现在我命掌你手,自然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林纯鸿冷笑道:“张献忠打得好算盘,无非就是挑拨荆州和朝廷之间的关系,便于从中渔利。张献忠千算万算,却漏算了一点……” 林纯鸿故意停住了话头,用锐利的目光盯着艾能奇。艾能奇玩心计哪是林纯鸿的对手,果然中计,脱口问道:“漏算了什么?” 林纯鸿哈哈大笑:“这么说,你承认张献忠有这个打算喽?他漏算了什么,我就来告诉你,你好好听着:张献忠和罗汝才手中的二十万乌合之众,根本就不是三万多荆州军的对手,不是我自夸,即便刘泽清、黄得功和马祥麟手中的官兵和你们联合起来对阵荆州军,荆州军依然能战而胜之,这点你信不信?” 这话说得狂妄无比,让艾能奇张口就想反驳。但仔细想了想,却又觉得不是不可能。经历了泌阳、夹津口之战,艾能奇对荆州军的战斗力可谓刻骨铭心,哪里不知道荆州军并未在河南战场上使出全力? 艾能奇的脸涨得通红,良久,方挤出了一句话:“机缘巧合之下,荆州军不一定会败。” 林纯鸿哼了一声,道:“任何阴谋诡计,需建立在实力的基础上,纵使张献忠的奸计得逞,又能奈荆州军何?张献忠漏算的就是这点,你明白了吗?” 艾能奇哑口无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纯鸿也不管艾能奇想什么,随手指着舆图对艾能奇道:“你看看这份舆图,就凭荆州军对河南山川地理的熟悉程度,荆州军的战力就不是朝廷和你们所能比的!” 艾能奇失魂落魄,今日,他方才知道,荆州军能挣得不败的名声,并非是表面上所见到的火炮、板甲、火枪等武器,里面所包含的方方面面,完全是他所不能想象的。 林纯鸿冷冷地看着艾能奇,继续打击艾能奇的心理防线:“荆州军业已拔营,不日将翻越少室山和嵩山之间的垭口,投入汝州战场。张献忠与钱祚徵的村寨纠缠不休,半步前进不得,如果荆州军再踏入汝州战局,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艾能奇耷拉着脑袋,低声道:“如无意外,当溃败。” 林纯鸿摇了摇头,道:“张献忠不会溃败的,因为我不想让他溃败。三日前,李定国在鲁山劫持了我的粮草,目前还游弋在方城、鲁山一线,试图截断我的粮道。你说说看,如果我倾力进攻张献忠本部,张献忠会命令李定国怎么做?会不会令李定国加紧破坏我的粮道?” 艾能奇突然醒过神,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恨恨道:“原来你攻打汝州是假,真正的目的就在于攻打李定国!” 林纯鸿笑道:“就凭你看出这点,就可以在荆州军中占据一席之地。不错,我会在汝州倾尽全力打击张献忠,然后立即插入张献忠和李定国之间,将李定国变成孤军。” 艾能奇紧捏着拳头,直把手指捏得泛白,鼻子里喘着粗气,几欲疯狂。 “如何?现在降不降?” 艾能奇在两名侍卫的押解下,依然拼命地挣扎,吼叫道:“卑鄙!无耻!我死也不降!要是李定国有个三长两短,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林纯鸿上前拍了拍艾能奇的肩膀,道:“放心吧,你,还有刘文秀和李定国,我可舍不得杀。这张献忠虽然残忍嗜杀,眼光倒是不错,几个义子堪称人杰!实在令人佩服。” 说完,不再理会艾能奇,转头大声令道:“押下去,待我擒住了李定国和刘文秀,再来问他降不降!” 第三百七十八章 汝州钱祚徵 对于辎重远多于朝廷官兵的荆州军来说,翻越嵩山垭口可不是一个轻松活计。 林纯鸿也不着急,只是传令各军,两日内翻越垭口即可。这两日内,林纯鸿悠闲至极,不仅有功夫欣赏嵩山和少室山的瑰丽景色,还有闲心思琢磨左冷禅、少林寺方丈之类的无聊玩意。 正当林纯鸿惬意万分时,忽然收到了六省总督的军令:令骠骑军出鲁山方城驱逐李定国遮护粮道,令林纯鸿亲率宣武、虎啸、神卫、天策四军进攻汝州附近之贼寇。 陆世明稍稍瞄了军令一眼,断然道:“因艾能奇之事,李绍翼丢了脸面,这次妄图找回场子。不过……” 陆世明的眉头簇成了一团,接着说道:“这下着实难办,听令行事,则遂了李绍翼的意,不听令,擒获李定国又成了泡影。” 林纯鸿随手将军令扔在了一边,冷笑道:“管他李绍翼是何用意!只要朝廷下的不是乱命,我荆州军上下几十万将士当然听命行事,若是乱命,说不得了,恕不奉陪!区区虚名,李绍翼想要,给他又何妨?” 陆世明猛然醒悟,大笑道:“都督言之有理……” …… 荆州军大踏步南下,汝州城中的钱祚徵还在苦苦支撑。 自张献忠掉头向东之后,可不是林纯鸿、李绍翼所说的围而不攻。事实上,张献忠因为粮草紧张,严令孙可望亲掌督战队,驱赶携裹的百姓攻城,一连十数日,不眠不休。 与此同时,张献忠亲率精锐数万,着力攻打星罗棋布的村寨。张献忠恨透了这些麻烦的村寨,每突破一寨,无不烧杀淫掠,肆意展示贼寇的兽性。 这些村寨如何是张献忠精锐的对手?没有任何意外,这些村寨一个接一个地被夷为平地,遍地是尸体,遍地是凝固的鲜血,惨不忍睹。 钱祚徵得知城外的惨状后,气得几欲吐血,恨不得立即亲率弓兵出城与张献忠决于死战。然而,钱祚徵始终未能找到这个机会,因为,汝州城在不计伤亡的攻击下,岌岌可危。 宽阔的护城河,几乎快要被尸体填满。这些尸体,前几天还是生龙活虎,扛着简易的云梯,死命往城头上攀爬。没准,一月之前,他们还梦想着老婆孩子热炕头,还梦想着收获几石粮食,混一个肚儿圆。然而,现在他们不是被城头的弓箭射死,就是被身后的督战队砍死,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钱祚徵并不是战场上的雏儿,早已练就了一颗冰冷的心。但是,当他看到这些冰冷的尸体时,还是忍不住悲从中来:乱世人不如狗! 这十数日,钱祚徵每日休息不超过一个时辰,不是调配城中壮丁助战,就是亲率预备队支援薄弱之地,还要抽出时间鼓舞士气,查看军需,准备守城器械,直累得快要趴下。 但是,他不能松一口气。他知道,一旦他松懈下来,很可能会呼呼大睡数日,汝州城最终逃脱不了城破人亡的结局。 钱祚徵憋着一口气,借着贼寇攻势稍懈的空挡,四处巡视,亲自给受伤的将士包扎,鼓舞士气。 身后,紧紧跟随着幕僚耿利郡,不停地呱噪着:“钱大人,粮草足够三月之用,唯一担心的是,军械极度短缺!” 钱祚徵停住了脚步,略微顿了顿,继续大踏步往前走。 耿利郡跑步上前,追上了钱祚徵,道:“大人,弩箭仅剩五千余支,若贼寇再进攻一次,弩箭就全没了!” 钱祚徵终于停住了脚步,目露凶光,盯着耿利郡,就如盯着城外的贼寇一般,直把耿利郡吓得浑身一哆嗦。 他恶狠狠地说道:“箭没了,就用刀砍,用枪扎,无论如何,不能让贼寇踏入城中一步!” 说完,钱祚徵从长袍上扯出一块布,快步走向一受伤士兵,亲手为他包扎大腿。士兵受宠若惊,试图站起,却被钱祚徵按倒在城墙上。 钱祚徵显然心不在焉,双手用力过大,把士兵痛得涕泪直流,又不敢叫,只好用求救的目光看着钱祚徵身后的耿利郡。 钱祚徵确实走神了,他久历战阵,哪里不知道缺少弩箭对守城来说意味着什么?目前,汝州几乎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之所以还在坚持,无非还指望着城外的黄得功和林纯鸿来救。 耿利郡苦着脸摇了摇头,伸手拉开了钱祚徵,蹲下来,亲手为士兵包扎。 钱祚徵也不拒绝,一屁股坐在了城砖上,双手不停地揉捏着酸痛的小腿肚,两眼情不自禁地瞅向城墙之外。 城墙之外,贼寇不成阵列,连遮风挡雨的营寨都没有,仅仅只是乌合之众而已。然而,就是这些乌合之众,让钱祚徵吃足了苦头。他万万想不到,平日温良恭顺的百姓,在督战队的威胁下,会爆发出如此惊人的能量。 他又愤恨不已,要是城中精兵足够,哪里容得这些乌合之众嚣张?一个冲锋,非得将他们冲得七零八落,落荒而逃。 他眺望着城外的青山绿水,耳边忽然传来了若有若无的战鼓声。 坏了!贼寇攻城了!钱祚徵如同弹簧一般,猛跳起来,仔细聆听战鼓声的方位。 战鼓声越来越清晰可闻,里面还夹杂着隆隆的马蹄声! “马蹄声!”钱祚徵如同一个孩子一般,一跳三尺高!也难怪钱祚徵如此失态,他知道,河南战场上,除了林纯鸿有一支成建制的骑兵外,没有任何人拥有这么多骑兵! “荆州军来了!” 将士们的反应丝毫不比钱祚徵慢,欢呼声响彻城头,直侵云霄。 钱祚徵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在他眼中,分明看到一片黄云犹如暴风一般,向着贼寇袭来,将督战队冲得乱七八糟,纷纷死于马蹄之下。 黄云之中,一面旗帜高高竖立着,上面高书着一个大字:盛! 钱祚徵长舒了一口气,再也支撑不住,往一边歪去。耿利郡见势不妙,纵跃上前,扶住了钱祚徵。 哪想到,钱祚徵紧闭着双眼,喉咙中传来如雷鸣般的呼噜声…… 第三百七十九章 马不停蹄 待钱祚徵醒来,已经是满天繁星。 他睁开双眼,茫然地看着屋顶,忽然又如被人掐了一把般,从床上一跃而起,光着脚丫子冲出卧室,大喝道:“来人!” 钱祚徵的暴喝声还未落下,一名模样周整的丫头慌慌张张地跑出来,颤抖着叫道:“老爷……” 旋即,耿利郡从旁室冲了出来,满脸喜色,唠唠叨叨道:“老爷醒啦?贼寇退了……如潮水般退了……” “退了?退了就好……退了就好……”钱祚徵不停地重复着,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抓住耿利郡的双肩,不停地摇晃着:“荆州军呢?林纯鸿到了没?” 耿利郡被摇得七晕八素,好不容易待钱祚徵停下来,说道:“荆州军并未停留,驱散孙可望后,又掉头往东南方向走了……” 钱祚徵大吃一惊,林纯鸿这么急着往东南方向行军,难道想杀鸡用牛刀,彻底将李定国部一网打尽?为一李定国,荆州军居然出动三万人马,目的绝不是那么简单! 钱祚徵想破了脑袋,也猜不透林纯鸿的用意,只好不去想,问道:“为何不叫醒我?” “林纯鸿进了城,属下本准备叫醒大人,却被林纯鸿阻止,说让大人好好睡一觉。林纯鸿对大人赞不绝口,说汝州正因为有了大人,才免遭荼毒,整个河南,无一人能赶得上大人。临走之前,林纯鸿还……” 耿利郡停住了话头,颇有点忐忑不安,不知如何措辞。自林纯鸿离开后,耿利郡就一直在琢磨钱祚徵与林纯鸿之间的关系,甚至还怀疑钱祚徵早已投靠了林纯鸿。 “有话快说,吞吞吐吐算什么!”钱祚徵对耿利郡停住话头莫名其妙,有点恼火。 “林纯鸿留下了五万支弩箭,还说,三天之后,程舒会送十万支弩箭过来。而且,林纯鸿还留下了五门火炮和三十名炮手,说供大人驱策……” 钱祚徵张大了嘴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现在,他才明白,原来耿利郡在怀疑他与林纯鸿暗中有联系。钱祚徵懒得与耿利郡费口舌,默然半晌,方对耿利郡说道:“走,带我去看看火炮……” …… 汝州城城墙东门处,黑亮的炮筒闪耀着金属的光泽,一枚枚子铳整齐地码放在炮筒三丈之外,子铳旁边,三十名炮手排着整齐的队列,右手抚胸,对钱祚徵行礼。 钱祚徵回了礼,上前抚摸着炮筒,感慨万分。前些日子,如果有这五门火炮,汝州何至于吃紧至斯! “荆州军中管这种火炮叫霹雳炮,一门火炮配备九枚子铳,射程长达千步,一分钟最多可发射六次,可配备开花弹、实心弹,破阵、攻城均可用……” 旁边,一名指挥官模样的炮手不停地解释着。 钱祚徵虽为文臣,却身先士卒,手刃过贼寇数人,又指挥了汝州保卫战,对火炮的作用当然熟稔至极。射程千步,足以阻止贼寇靠近城墙,即便贼寇不计伤亡,从阵中狂奔千步至城墙,也成了强弩之末,根本无力继续爬墙。 更让钱祚徵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十五万支弩箭,五门火炮,外加三十名炮手,至少价值十万两白银以上,林纯鸿说给就给了,连眼睛都未眨一下。 到底是乱世之枭雄,还是治世之能臣? 钱祚徵无法给出结论,末了,只好在心里叹道:也许,是兼而有之吧,如今之大明,臣不安其位、民不乐其地,没准就需要林纯鸿这样的枭雄…… 兵败如山倒,用来形容此时的孙可望,最为恰当不过。 纵然张献忠、孙可望都视携裹的百姓为草芥,但是,被荆州军追得狼奔豕突,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孙可望好不容易甩脱了如影随形的荆州军,找到了喘息之机,扎营于临汝一处山岗上,令张百川四处收拢贼寇。 收拢的结果,让孙可望愤怒万分,六万多乱民,十停去了八停,余下不过万余。 孙可望一口闷气无法宣泄,高举着一口明晃晃的腰刀,向身边的一棵小树猛砍。 小树仅仅碗口粗,孙可望的力道相当大,一刀就将小树拦腰砍断,树冠歪倒在地,发出一阵哗哗的声音。 孙可望正准备继续砍上几刀发泄怨气,却被张百川拉住了胳膊。张百川用手摸了摸树桩上的缺口,缺口整齐、光滑,足以显示孙可望精湛的刀技。 张百川面露喜色,大叫道:“将军一刀之威,竟至于斯,属下佩服!” 孙可望对自己的武技相当自负,这时听了张百川的马屁,心情却不见好转,怒道:“刀技精湛又如何?还不是被林小三追得跟一条狗似的!” 张百川望了望连绵的营寨,道:“将军请看,大军初败,却不见一丝颓势,将军失去的是一些窝囊废,收获的是万余效死之士,若将军将余下的万余人马配上甲装和武器,岂不是又多了万余精锐?再加上原来的两万余精锐,将军直接控制的精锐达到了三万余。” 孙可望的嘴裂了裂,想笑,却最终没有笑出来。 张百川接着说道:“豫西平原官兵云集,估计张大帅准备转移了。转移之中,那些窝囊废除了消耗粮食,又有何用?张大帅令将军驱使窝囊废攻城,用意也应该在于此。” 这话终于消除了孙可望的疑虑,对孙可望而言,只要别让张献忠生气,别让刘文秀骑在头上拉屎拉尿,什么事都算不上大事。 最终,张百川的一句话更是让孙可望深以为然:“将军当立即率领人马紧随在张大帅左右,遮护张大帅的安全!” 孙可望不再磨蹭,立即令大军拔营,追着张献忠西撤的脚印,往西而去。 张献忠的境况比孙可望好不了多少。 当荆州军靠近汝州城时,张献忠正在一处村寨中快活。听闻荆州军来了后,张献忠立即令大军西撤,尽量不与荆州军接触。 不过,张献忠不想与荆州军打照面,但盛坤山却非常渴望面见他。一路上,盛坤山如同跗骨之蛆一般,紧咬着张献忠的屁股,不是发动突袭就是摄在后面攒射,让张献忠苦不堪言。 万般无奈下,张献忠只好不停地派出断后兵力,阻止盛坤山靠近。 张献忠一直逃奔至伊川县半坡这地方,方才甩脱骠骑军,止住了奔逃的脚步。 虽然暂时脱离了危险,但张献忠彻底迷茫了: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第三百八十章 执着与放弃 “快……快……” 大军在汝州之南向着伏牛山飞奔,底层军官犹嫌士兵脚步太慢,不停地催促。 荆州军驱逐孙可望和张献忠后,将辎重甩给预备队,轻装前进,迅速往伏牛山方向挪动。 林纯鸿的军令甚急,一方面令骠骑军为先锋,侦骑四出,严防李定国消失在层峦叠嶂的伏牛山中;另一方面,林纯鸿又担心李定国耍花招,严令四个车步军紧随骠骑军的脚步,随时准备支援。 包括骠骑军在内,大军连续行军三日,又大战一场,疲累在所难免。 不过,这对时常进行超限训练的荆州军而言,并非不可忍受,士兵们斗志昂扬,跨着坚定的步伐,紧随着猎猎作响的大旗,一步也不肯落下。 林纯鸿骑在阿拉伯大白马上,正有一句没一句地与陆世明闲聊:“汝州之战十有八九惊动了李定国,如果我所料不差,李定国正在往背孜口方向逃奔。” 陆世明一点也不相信,摇头道:“以贼寇的探哨速度,哪能迅速将汝州的情况传给李定国?” 林纯鸿道:“名将对战场的感觉异常敏锐,很多时候根本不需要探马汇报,就能嗅到危险的气息。” 陆世明大笑道:“李定国充其量一贼首尔,算哪门子的名将?” 林纯鸿笑着摇了摇头,道:“李定国天生就是打仗的料,稍加琢磨,必然是当世之名将!” 两人正聊着,传令兵的呼喝声远远地传过来: “报……” 传令兵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道:“李定国抛弃一切辎重,正率兵往背孜口急赶,距离不过五十里!” 陆世明大惊,用不可思议地眼神望向林纯鸿。 林纯鸿笑道:“现在你信了吧?襁褓中的名将,也不容忽视啊!” 说完,林纯鸿立即下令道:“传令盛坤山,死死咬住李定国,待车步军赶到,再发动攻击!” …… 张献忠传令孙可望靠近后,皱着眉头,陷入深深的忧虑之中。现在河南四处都是官兵,该往哪个方向流窜,这是个大问题。 北边有黄河,荆州军北上之前,刘泽清就死死地挡住了他的道路,现在损兵折将后,基本上只能望河兴叹。 东边更为危险,不仅有一直难以逾越的汝州,还有严阵以待的荆州军,往东无异于送死。 往南,张献忠一想到郧阳,就觉得毛骨悚然。当初高迎祥麾下精锐至斯,却被林纯鸿三两下就砍下了脑袋,张献忠不认为自己有比高迎祥更强的实力和更好的运气。郧阳地区山高路险,处处透着危险的气息,张献忠不敢冒这个险。 难道只能往西? 西边就是陕西,近日,李自成正与孙传庭、洪承畴在陕甘交界处鏖战不休,除了潼关有重兵把守,其余地方官兵倒是不多。要是能进入陕西,伺机与李自成汇合,共同应对官兵,倒不失为一条好计。 但是,如何才能在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的情形下,顺利进入陕西呢? 正当张献忠头痛万分时,刘文秀神色惶急地冲进来,不等行礼,就大叫道:“父亲!荆州军扎营伏牛山北麓的背孜口,侦骑四出,将李定国堵在了汝州以东!” 张献忠大惊,猛地跳了起来,抓住刘文秀的肩膀,大喝道:“什么?你说荆州军没有追上来?” 刘文秀膝盖一软,跪倒在地,膝行向前,抱着张献忠的大腿道:“父亲,艾能奇已经被林纯鸿擒住,现在李定国又被隔绝在大军之外,祸在旦夕之间,父亲一定要想法子接应李定国。” 张献忠神色沮丧,默然半晌,道:“该想个万全之策,否则,不仅救不出李定国,反而还会搭上我们的性命!” “救兵如救火,父亲当早下决断。”刘文秀死死抱住张献忠的大腿,带着哭腔道。 “李定国会往哪个方向走呢?荆州军既然已经抵达背孜口,冲破防线已经不可能。李定国用兵颇为老道,当不会攻打背孜口……” 张献忠锁紧眉头,一边想着,一边对着刘文秀说道:“汝州和背孜口之间,一马平川,正适合骑兵驰骋,李定国也不会傻到从汝州和背孜口之间钻过来……” 顿了顿,张献忠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一拳砸在了案台上,断然道:“以李定国之能,十有八九会钻入伏牛山区,借山川险隘阻截身后的追兵,然后翻越伏牛山,通过栾川与我们汇合!” 张献忠的冷静和缜密感染了刘文秀,刘文秀松开了双臂,拜伏在地上,铿锵道:“父亲,儿子愿率军至栾川接应李定国!” 张献忠正待答应,忽然孙可望帐外求见。张献忠紧锁的眉头略略舒展了点,立即令人将孙可望带进来。 当孙可望听了张献忠的打算后,急忙劝谏道:“父亲,此事还请三思。荆州军距离我们不过百里,旦夕可追至,黄得功见我军败退,也紧追不舍,此处停留等待李定国汇合,危险至极啊!一旦白杆兵、黄得功和荆州军合围,我们死无葬身之地!” 孙可望的话猛然惊醒了张献忠,他暗自痛骂自己:救李定国事小,逃出河南事大,自己怎么一时心急,就因小失大,忘了这茬呢? 顺带着,张献忠对刘文秀也相当不满,训斥道:“被你乱了心神,差点误了大事!” 刘文秀大惊,以头磕地,蹦蹦有声,大叫道:“父亲,荆州军忙于追击李定国,哪有功夫合围?要是我们不在伊川等李定国汇合,李定国兵少力薄,必为林纯鸿所擒!” 孙可望见刘文秀挨了骂,自然舒爽至极,再说,李定国素来与刘文秀亲厚,对他爱理不理,他早就看李定国不顺眼。虽然同为张献忠义子,孙可望对李定国的死活可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孙可望挑衅地看了刘文秀一眼,对着张献忠磕头道:“父亲,李定国年龄虽小,其用兵之能却非同一般,只要他率兵钻入伏牛山区,荆州军又如何擒得住他?不如令人告知李定国汇合点,让他自行率兵汇合。” 孙可望的小动作,并未逃过张献忠的眼睛。在他的心目中,孙可望说得非常对,在伊川多停留一日,就多一分危险,当前最为紧要的还是率领大军跳出官兵的包围圈。 最终,他长叹了口气,道:“要破解当前困难,为父倒是有一计,只是李定国……唉……希望他能从伏牛山中赶过来与我们汇合……” 第三百八十一章 追剿李定国 伊川县半坡贼寇驻营地。 简易的营寨一座接一座,颇有点连营的气势。只是这营寨过于简单了点,营外散乱地扔着屈指可数的拒马和铁蒺藜,寨墙粗制滥造,估计连狼都挡不住,更别谈往来如风的骠骑军。 刘文秀看着这些营寨,无声地叹了口气。 昨日,张献忠断然决定,刘文秀率领两千余精锐,外加三万余名携裹不久的百姓,继续屯兵于此,借此迷惑官兵。而张献忠和孙可望率领四万余精锐,趁夜悄悄离开大营,往西而去。 两千精锐!说是精锐,估计连一般的官兵都赶不上,无非就是打了几次仗,侥幸未死的乱民而已。这两千人,只能勉强压制住三万余乱民,至于作战,那只能寄希望于老天爷了。 不仅如此,张献忠还命令刘文秀伺机率领大军进入伏牛山区,扰乱官兵的视线,为张献忠大军西进放狼烟。 张献忠如此部署,刘文秀并无反对意见,他知道,大军正处于危险之中,援救李定国注定将成为镜中花水中月。刘文秀也承认,自己的大局观不如孙可望,毕竟,总不能因为援救李定国就置大军于险境。 只是,张献忠让他伺机进兵扰乱官兵视线,刘文秀有点不以为然。就凭他手头的这点战力,自然无法接应李定国,如果冒然进兵,估计官兵的视线被扰乱的同时,李定国的视线也被扰乱。 如果李定国得知大军在伏牛山区等他,非得如飞蛾扑火一般往西突进,那是害了李定国。 因此,刘文秀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在半坡驻扎两日,再往南挺进。 刘文秀觉得,这两日不能白白浪费,要千方百计的提高大军的战斗力。他将一些老弱病残从精锐中剔除,得精壮之贼千二有余,然后又令这些精壮之贼至乱民中选取身体精壮、面相老实的农民,充实在精锐之中。 这一工作,一直持续了一日,最终,刘文秀得到了八千余精神面貌不错的精壮贼寇,作为自己的基本战力。 紧接着,刘文秀又按照自己的经验调整了编制,将八千贼寇编成了三营、十五哨,明确了各营中传令、探哨、后勤等职责。 两日后,三营人马好歹有了点看相,而且做到了人手一件武器。那些剩下来的几万乱民,刘文秀既未派精锐看管,也不管其是否逃跑,连粮草都未分发,只任命了负责人。刘文秀的用意非常明显,无非就是希望乱民在行军中自行散去。 刘文秀不再磨蹭,令三营人马在前,其他乱民在后,准备进入伏牛山区后,再往背孜口进发。 刘文秀在伊川装模作样,李定国却被骠骑军追得狼狈不堪。 正如林纯鸿所言,李定国对战场有着敏锐的直觉。当程舒大踏步后退时,他就在犹豫是否马上退回伊川,与张献忠大军汇合。 犹豫之中,他犹如一只野狼一般,仔细地观察着程舒。他猛然发现,程舒在吃了一次大亏后,居然未兴起一丁点报复的心思。 李定国本能地察觉到,此地危险,再不走,很可能就要陷入包围之中! 于是,他立即命令部众玩命地往背孜口狂奔,试图尽快与张献忠汇合。 李定国动身时,恰好,林纯鸿也从汝州动身往背孜口猛赶。然而,李定国的动作到底慢了半步,待他离背孜口还有二十多里,探哨传来消息:荆州军业已严阵以待! 事实上,此时不用探哨汇报,李定国也知道自己晚了一步,毕竟,对他进行侦察的游骑越来越多,越来越肆无忌惮,就差整理队伍冲入他的中军帐了。 李定国大惊,形势比他想象的还要坏,他不仅被荆州军堵住了前进的道路,还被恐怖的骠骑军咬住了屁股! 步兵被骑兵咬住了,不是被击败就是粮草断绝而亡,没有任何意外。李定国虽然只有十七八岁,但无比清晰地知道这点。在他的眼中,最大的威胁并不是堵住背孜口的车步军,而是紧随其后的骠骑军。李定国当机立断,立即令前队变后队,后队变前队,掉头往东行军。 此举一下子扰乱了侦骑的视线,李定国分明看见,部分侦骑如同疯了一般往西狂奔。他少年心性,忍不住哈哈大笑:“快去,快去,你们要是不去向林纯鸿通报,我倒要急了!” 待掉头往东行军两个时辰后,李定国又下令,大军迅速掉头往南,经由土门口,钻入了伏牛山中。 钻入伏牛山后,李定国暗暗布置百余人马,埋伏在进山口道上,准备狠狠地打击一下荆州军侦骑的嚣张气焰。 天色将晚,李定国的一番布置终于起了作用,眼见侦骑进山,箭如雨发,瞬间将两个侦骑射成了马蜂窝。 当晚霞布满西边的半边天时,李定国知道,决定他命运的一晚终于来临。这一晚若能顺利甩脱身后的骑兵,则天高任鸟飞,荆州军虽有三万之众,也挡不住他的脚步。 现在,荆州军的侦骑吃了亏,行动明显谨慎了许多,虽然不敢靠得太近,但要轻易地甩脱他们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李定国想来想去,觉得除了壮士断腕外,无任何良计。他将部将杨武唤来,吩咐道:“荆州军紧追不舍,大军处于极度危险之中,当前除了派人断后外,并无其他良策。” 杨武年龄差不多是李定国的两倍,但对李定国颇为服气,决然道:“将军无需多虑,断后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李定国道:“我给你千余人马,你只需阻截荆州军一日,一日之后,你能走就走,不能走的话,就降了吧。” “将军!” 李定国挥手道:“就按我说的办吧,林纯鸿不会杀降的。不过,如何阻隔荆州军,还得用心布置一番!自林纯鸿以下,荆州军个个狡猾异常,想要瞒过他们,还真有点不容易。” 李定国将嘴凑到杨武耳边,悄悄道:“我们马上寻一隘口宿营,这样布置……” 第三百八十二章 出人意料 入夜,李定国在一隘口处停了下来,命令大军宿营。营寨的要求非常高,不仅建立寨墙,还在寨墙之前挖了陷马坑、摆放了拒马。 待立营完毕,骠骑军已经赶到隘口处,距离李定国不过五里。 盛坤山当然不会命令骑兵硬攻营寨,下令密切监视李定国,防止他趁夜逃跑。 李定国却精力旺盛,每隔一个时辰,派出三百多人马,高举火把,大声喧哗、敲锣打鼓,用弓箭攻击骠骑军营寨。骠骑军岂是好惹的,往往放一轮弩箭,贼寇就丢下几具尸体狼狈逃窜。 如此三番五次,到了子时,李定国突然派出了千余人马,玩命地向骠骑军狂奔,就如送死一般。 盛坤山立即组织人马反击,用了不到一刻钟,消灭贼寇百余人,把贼寇赶回了营寨。 盛坤山被骚扰数次,烦不胜烦,不过他倒沉得住气,只是下令麾下好好休息,待明日车步军赶到后,再找贼寇算总账。 不过,他万万想不到的是,趁着千余人进攻时的混乱局面,李定国率领三千多贼寇悄悄出了营寨,往伏牛山深处而去。 堪堪到了寅时,林纯鸿亲率虎啸军和宣武军赶到隘口。当林纯鸿了解了当晚详情后,跌足长叹:“李定国已经跑了!” 盛坤山、林纯义和郑福林大吃一惊,纷纷问道:“李定国小小年纪,居然如此决断,舍得壮士断腕?” 林纯鸿苦笑道:“是不是壮士断腕,过会就知道了。” 紧接着,林纯鸿马上下令虎啸军连夜进攻营寨,令骠骑军和宣武军抓紧时间休息。 在霹雳炮的轰击之下,李定国的营寨犹如腐木一般,不堪一击,不到半个时辰,虎啸军将士就冲入了营寨。 不出意外,天光大亮之前,攻下营寨是当然之事。 杨武在李定国面前信誓旦旦,说要守住营寨一日,然而,令他大吃一惊的是,在虎啸军的猛烈炮火面前,他连半个时辰都无法坚持。 武器不如人,战技不如人,兵力不如人,杨武认为自己完全没有坚持的可能。 当虎啸军的将士犹如洪水一般冲入营寨后,他当机立断,令所有贼寇放下武器,就此投降。 攻破营寨后,林纯鸿令骠骑军和宣武军继续追击李定国,留下虎啸军看管俘虏和休整。 且说李定国离开隘口后,往伏牛山深处急赶,试图沿着沙河河谷绕到栾川县,然后进入嵩县,最终进入伊川与张献忠汇合。 李定国率军行进不过两个时辰,隐隐约约听见身后传来猛烈的爆炸声,旋即,燃烧的大火印红了半边天。李定国大惊,他万万想不到荆州军居然会连夜攻击营寨。 按照爆炸声的密集程度,李定国断定,杨武坚持不了多久。如此一来,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他敢断定,要不了一个时辰,讨厌的侦骑又会像苍蝇一般缠上来,再也无法甩脱。 千余人马啊!难道就是为了把荆州军阻隔两个时辰? 李定国烦躁万分,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摆在了他的眼前,如果继续按照原定计划沿沙河西进,定然死死地被荆州军咬住,最终除了全军覆没之外,并无其他可能。 要彻底甩脱荆州军,必须找一条荆州军预想不到的路! 李定国左思右想,突然咬了咬牙,对部将贺九仪道:“不如渡过沙河,经尧山翻越伏牛山,跑到南召,把林纯鸿的南阳府搅个一塌糊涂!” 贺九仪大惊,道:“将军,万万不可!林纯鸿把南阳经营得跟铁桶似的,到处都是耳目,到处都是弓兵,咱们进入南阳后,很可能寸步难移!” 李定国摇头道:“非也!林纯鸿征集南阳弓兵运送粮草,境内弓兵必然不多。再说,我们无非就是经南阳过境,最终绕到栾川县而已,林纯鸿再厉害,也会反应不及。” 贺九仪思索片刻,叹了口气道:“事已至此,只能这样了。” 李定国不再迟疑,立即令全军往尧山方向加速前进。 李定国在盛坤山的眼皮底下出逃,让骠骑军大失颜面。盛坤山恼羞成怒,对侦骑下了严令:“两个时辰内,必须给我咬住李定国!” 盛坤山双眼血红,面目狰狞,怒吼着说出此话,让侦骑悚然而惊。盛坤山的脾气,就如冲锋的阿拉伯马一般,一旦爆发,比火山爆发还要恐怖。 侦骑们接令后,沿着山路,玩命地狂奔,卷起了一阵又一阵的黄沙。 然而,让侦骑们越来越害怕的是,他们沿着大军前进的痕迹一直追踪至沙河,却发现失去了李定国的踪迹,再也搜寻不到。 侦骑们立即渡河,又重新发现了踪迹,但追踪了个把时辰后,最终懊恼地承认,李定国消失在伏牛山的茫茫大山中。 两个时辰的期限业已过去。这个时候,他们恐惧的已经不是盛坤山的怒火,而是会不会进军法司。 万般无奈之下,一年轻的小伙子突发奇想,道:“这里已经到了南召县境内,每个村都有弓兵,与其漫无目的地搜索,还不如通知各村弓兵队长,要他们发现踪迹立即汇报!” 这个提议得到了所有侦骑的同意,大伙立即分散开来,四处通知弓兵队长,令其密切监视李定国部的迹象。 此情迅速传至中军,陆世明直摇脑袋,道:“不用问,李定国渡过沙河后,十有八九往南召方向去了。李定国这不是傻么?覃虞刚把弓兵召集至南召,他这一南下,岂不是撞在了覃虞的口袋里?” 林纯鸿道:“估计李定国看到程舒那里有万余人马,就认为南阳空虚,试图借道南阳与张献忠汇合。要不是上个月咱们刚把弓兵召集起来,还真让李定国得逞了!” 陆世明叹道:“还是都督看人准,这李定国着实难以对付。手头仅仅只有四千余人马,就让咱们费了那么大的劲。此人之才,丝毫不亚于田楚云和狄威。” 林纯鸿哈哈大笑,道:“咱们也不用着急了,慢慢往南召方向赶吧。这次说什么也要把李定国逼降。” “传本督命令,令覃虞立即往南召北部山区进兵,发现李定国踪迹后,务必堵住他的去路!” 第三百八十三章 兄弟之间 没有任何意外,李定国迎头撞进了覃虞的口袋里,左冲右突,却死活也冲不出覃虞的包围圈。 待到骠骑军和宣武军赶到,李定国最终消停了,将麾下缩成了一团,外围遍布拒马和陷马坑,摆出了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 林纯鸿令兵丁在外围喊话多次,李定国并不理会,只是加紧布防。 陆世明主动请缨道:“都督,属下在贼寇窝中呆过数载,自问对贼寇习性还算清楚,不如让属下前往李定国营中,说服他投降。” 林纯鸿想也不想,拒绝道:“你是我的左膀右臂,哪能只身涉险?那李定国才十七八岁,心性还未定型,要是一时冲动伤了你,如何是好?” “都督……”陆世明并不死心,还想再劝,却被林纯鸿打断: “劝降的人选已经有了,用不着陆幕使出马。” “谁?” “艾能奇!”林纯鸿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道:“千里迢迢地带着他,无非就是为了今天。” 陆世明大惊,反对道:“都督。万万不可,艾能奇连投降都不愿意,哪能为都督当说客?” “不然。我这几天观察艾能奇,发现他自汝州之战后,神情颇为委顿,不复当初之神采奕奕,想法可能与当初有所不同。就派他去吧,即使他不再回来,他和李定国又飞不出咱们的手掌心。” …… 艾能奇一直被林纯鸿带在身边,从夹津口到汝州,又从汝州到背孜口,旋即又从背孜口来到南召县。 在汝州之战时,艾能奇亲眼看见孙可望在骠骑军的打击下溃不成军,如鸟兽散。进入汝州城时,他又看见汝州城下尸体堆积如山,几乎将护城河全部填满。 那些尸体衣着简陋,无一人披甲,极少数人手里握着大刀和长枪,一看就是刚脱离劳动不久的百姓。不用问,张献忠又在玩驱民攻城那一套。 以前,他身为几万人的统帅,自然对尸体不以为然,甚至还认为,为了取得胜利,驱民攻城乃上上之策。但是,这次他身为囚徒,再次看到尸山血海时,心里居然泛起了一丝不忍之意。 他们也是人啊,他们也有爹娘,也有老婆孩子! 第一次,艾能奇有了怜悯的想法。这个想法一经产生,根本无法遏制,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让他悔恨不已。 以前,他还会拿着为了活命来安慰自己,而现在,他想到,难道为了自己活命,就应该拿着数十万百姓来拼命? 后来,当他路过被张献忠毁坏的村寨时,百姓们的惨状深深刺激了他,他不停地扪心自问,义父带着他们纵横天下,到底是对还是错? 悔恨、茫然交织在一起,让他几欲疯狂。就在这时,林纯鸿将他叫到面前,对他说道:“好几个月没有和李定国见面了吧?现在李定国就在眼前,你去一趟吧!” 艾能奇什么都没说,默默地接受了林纯鸿的命令。 艾能奇当然知道林纯鸿希望他做什么,早在夹津口时,他就知道自己迟早会面临今天的窘局。 当他步履蹒跚地走到李定国面前,李定国一跃而起,抱着他的肩膀,大叫道:“三哥!林纯鸿居然把你折磨成这样!” 这段时间,艾能奇忧虑过度,鬓角都冒出了白发,而且脸色灰败,远不是当初的意气风发,也难怪李定国会认为林纯鸿折磨了他。 艾能奇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不关林纯鸿的事,在荆州军中,好吃好喝地供着,我自己心里难受。” “三哥!是林纯鸿要你过来劝降我的?我看,干脆你也别回去了,咱们冲出去,到伊川去找义父!”李定国急道。 “没有用的,林纯鸿亲率宣武军和骠骑军在外,还有万余弓兵,总计两万多兵力,如何冲得出去?而且,在宣武军中,霹雳炮多如牛毛,一旦发射,我看这两千多人马,没有一人能够幸免。” “这……”李定国在泌阳经历过开花弹的狂轰滥炸,心有余悸,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艾能奇继续说道:“林纯鸿之所以按捺住不开炮,无非想招降你。” 李定国忽然生出一丝怒气,大声道:“三哥!义父待我们恩重如山,你怎么能给林纯鸿当说客?我死也不投降!” 艾能奇看着李定国如同孩子一般的面孔,心生不忍,感慨道:“唉!年轻就是好!定国,三哥问你,你说义父带着咱们造反,这条路是不是走错了?” 李定国到底年轻,每日尽琢磨一些战阵之事,对别的事情了解不多,听到艾能奇说张献忠错了,立即怒道:“义父错不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当初要不是义父,我就饿死了,说不准还被别人给吃在肚子里了。三哥你何曾不是如此?义父当初救了你,你不能忘恩负义!” 艾能奇道:“义父待我们兄弟恩重如山,这点三哥一刻也没有忘记。只是,每日造反、打仗、流窜,何时是个头啊?定国,你想过没有,你每日打仗,到底是为了什么?” 李定国咬牙切齿地说道:“官府里全是贪官污吏,不给咱们活路,只好打他娘的。” “把天下的贪官污吏都杀光后呢?”艾能奇追问道。 李定国瞠目结舌,不知如何回答艾能奇,沉默良久后,方低声说道:“我想让每个老百姓都有口饭吃,不要和我一样饿得昏倒在地,还差点被人吃掉。” 艾能奇道:“定国,说句实话,你杀过手无寸铁的百姓没有?你抢过百姓手中的粮食没有?” 李定国突然感到一阵揪心,想起以前的一件往事:他夺过一名老人手中的粮食,老人不惧他手头的钢刀,拼命上前回夺,他恼火地用钢刀砍下了老人的头颅,老人的头颅滚落在一边,依然用仇恨的目光瞪着他。 那仇恨的眼神,他一辈子都忘记不了,一直萦绕在他心头。 他默然半晌,方嗫嚅着说道:“三哥,我抢过粮,杀过百姓!” 第三百八十四章 别有算计 见李定国坦然相告,艾能奇用低沉的语气说道:“三哥也干过。以前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总是想着,我要活下去,所以我要抢,要杀人,都是狗官给害的。现在想来,狗官害了我们,我们就能去抢劫杀人?” 李定国默然。 艾能奇接着说道:“跟着义父起兵也快十年了,这十年内,咱们带给百姓的永远是灾难!你想过没有,当初刚起兵时,百姓应者云集,给我们带路,帮我们打开城门,现在呢,我们每到一处,百姓无不畏之如虎,全部跑到山里,躲得远远的,惟恐被我们找到。我们到底是为了一口饭,还是为了什么?” 艾能奇的话,直接敲碎了李定国坚持多年的信念,让他感到茫然。茫然之余,他又觉得不能彻底推翻自己的过去,忍不住辩解道:“三哥,听你这么说,难道你认为林纯鸿走的路就是正确的?我听说,崇祯五年时,林纯鸿在辽州杀掉了千余投降的百姓,而且,他每次捉住我们的兄弟后,都送到暗无天日的矿洞里挖矿,多有被活生生折磨死的,林纯鸿能是什么好东西?” 艾能奇道:“林纯鸿自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托名大明将领,实质干着谋私利的事,这点我比你清楚。我今日来这里,不是为了劝降你。我只想告诉你你还年轻,一定要努力活下去。无论在义父旗下,还是在林纯鸿旗下,你都能做出惊天伟业。你别忘记了,义父经常对我们说,活着,才有翻本的本钱,你不要忘了义父的话!” 艾能奇对李定国平日颇多照顾,也非常了解,情知他为了张献忠连性命也不放在眼里。当下为了不让李定国白白送了性命,不惜把张献忠的话搬出来劝解他。 李定国果然变色道:“三哥,义父的话我当然铭记在心里。你放心吧,我不会轻易赴死的。三哥,我看不如这样,你返回荆州军营中,就说我准备投降了,待荆州军松懈时,我们再一起冲破包围圈,去找义父。” 艾能奇摇头道:“不成的。林纯鸿岂是朝廷的那帮庸将可比?绝不会犯这等低级的错误。到了现在,你难道还不明白,为何你使出这么多的障眼之法,也未能逃过林纯鸿的双手,一头扎进了他的包围圈?林纯鸿早就算准了你的去路。” “这……” 艾能奇并不知道李定国是恰巧钻进了覃虞的口袋里,还以为是林纯鸿早有算计。这话让李定国悚然而惊,愣在那里。 艾能奇怅然道:“只要你能好好活下去,我不想再管这些事,也不想再去杀人、流窜,我想到矿洞里挖五年矿赎罪,然后当一个什么牵挂都没有的百姓,了此残生!” “三哥!” “定国,记住义父的话,活着,才有翻本的本钱!我走了……后会无期……” 说完,艾能奇毅然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李定国大营。 身后,李定国的叫声兀自响起:“三哥……三哥……” 不出艾能奇所料,在他离开后,李定国到底无法背叛张献忠,痛痛快快投降。不过,艾能奇三番五次提到张献忠的话,显然起了作用。李定国纠结不已,想投降,觉得对不起有养育之恩的张献忠,不想投降,又觉得失去了翻本的本钱。 李定国在那里犹豫,荆州军可没有那么好的耐心。第二日,郑福林令宣武军推出五门霹雳炮,开始对李定国部进行炮击。 刹那间,开花弹在大营内凌空爆炸,弹片四处横飞,整个大营内立即变成了地狱,一具具完整的躯体变成了零件,鲜血流满了大营,惨呼声不绝于耳。整个战场上,四处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和血腥味。 贼寇们惊惶不已,四处乱跑。李定国好不容易弹压住贼寇,令其出击,攻打霹雳炮所在的位置。贼寇的恐惧有了宣泄之处,纷纷不顾性命地往霹雳炮方向猛冲。 不过,荆州军密集的弩箭犹如下雨一般,顷刻间又将贼寇赶回了大营。 一刻钟后,炮击终于停止,荆州军中响起了雷鸣般的叫喊声:“投降免杀!投降免杀!” 贼寇们终于崩溃了,不顾身后递来的刀枪和飞射的弩箭,丢掉武器,玩命地往荆州军狂奔。 顷刻间,李定国的队伍十停去了六停,仅余七八百人马。而且这些剩下的贼寇无不用异样的眼神注视着李定国。 就连旁边的贺九仪也忍不住劝道:“将军,降了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再这样下去,恐怕人都要跑光了!” 李定国紧咬着嘴唇,几乎把嘴唇咬破,最终,他狂吼道:“树白旗!我们投降!” …… 待李定国见到林纯鸿时,眉毛簇成了一团,勉勉强强地跪了下来,行礼道:“草民李定国见过都督!” 林纯鸿看着李定国,越看越喜,当然,李定国满脸的不甘心也未逃过他的眼睛。 “起来吧,不用多礼。”林纯鸿抬手示意李定国站起来,笑道:“小小年纪,居然害得我出动五万大军,后生可畏啊!” 这话算是说到了李定国心里,他从地上爬起来,铿锵道:“定国有此败,时也命也,定国心服口服!” 林纯鸿摇头道:“不,你并不服。你是不是想着先投降,然后再借机从荆州军中逃脱,再去找张献忠?” 李定国的打算被一语道破,刹那间目瞪口呆,惊疑不定地看着林纯鸿,琢磨着是不是趁机上前擒住林纯鸿,然后押为人质,借机逃离荆州军。 林纯鸿将李定国的表情看在眼里,心里跟明镜似的,冷笑道:“是不是想冲上来抓我?” 李定国差点就要崩溃,他想不明白,为何自己心理想什么,林纯鸿全知道。 “不管你是真投降,还是假投降,我都不管。按理说,要是不愿意在荆州军中当一小卒,就得去挖矿五年,你选什么?” 林纯鸿一句紧似一句,李定国哪里反应得过来,愣在那里不说话。 林纯鸿也不理会他,对杨武、贺九仪和艾能奇说道:“不管你们想当小卒,还是想挖矿,都给我先到武备学堂学习三个月,三个月之后,再谈其他!” 最后,林纯鸿指了指李定国,断然道:“你,也去吧,你就别想逃跑了,我至今还未听说过有人从武备学堂逃出来过。” “唐文介,安排一下,明日送他们至宜都!” “传令全军,明日拔营至方城,全军在方城休整……” 第三百八十五章 安庐巡抚 出于惯性思维,林纯鸿的心目中依然保留着大武汉的概念。因此,在荆州军口中,所谓的武昌府并不仅仅指武昌府下辖的九县一州,还包括汉阳府下辖的汉阳县和汉川县。 跟着林纯鸿的习惯,整个荆州集团也将武昌府和汉阳府合二为一,统称为武昌府。 占据武昌府,不仅尽享长江、汉江之利,而且将大冶县纳入旗下,这对荆州集团蓬勃发展的采矿业来说,意义非常重大。 在史可法看来,田楚云在皖中的霹雳行动,算得上一顿乱拳,他既不知道林纯鸿为何派田楚云进攻革左五营,也不知道在贼寇已经钻入大别山的情况下,田楚云为何躺在舒县睡大觉,更不知道田楚云会在皖中呆到什么时候。 史可法比谁都想驱逐田楚云。从理念上说,荆州方面从不砥砺品行,什么歪瓜裂枣都人尽其用,离儒家正道越来越远,这让史可法从心底里反感。从感情来说,荆州方面不仅痛骂过他归属的团体,而且连他的恩师左光斗都在被骂之列,他当然对荆州痛恨万分。从利益上说,当初温体仁与林纯鸿狼狈为奸,差点让钱谦益和瞿式耜斩首弃市,东林党自那以后,一蹶不振,大部分拥泵者的升迁受到影响,可以说,东林党与荆州方面有不同戴天之仇。 于情于理,史可法都不会任由田楚云在皖中嚣张,更何况,他对林纯鸿的水师在长江上耀武扬威痛恨万分,恨不得马上用炮将这些讨厌的蜈蚣轰个七零八落。 不过,史可法想是这么想,却无实力做到这一步。他手头直接控制的兵力不过五千,而且兵甲不备,老弱病残众多,如何与武装到牙齿的田楚云争锋? 直到有一天,瞿式耜来到了安庆。 “宪之老弟安卧安庆,难道坐等贼寇自灭?” 一番寒暄之后,瞿式耜丝毫不给史可法脸面,直斥其不作为。史可法的一张脸涨得通红,吞吞吐吐半天,方说道:“起田兄说笑了,贼寇原本盘踞在庐州一线,荆州军突然自枞阳登陆后,连遭打击,目前业已进入大别山中,至今已有半月。” 瞿式耜冷笑道:“荆州军是奉了兵部的命令,还是奉了六省总督熊文灿的命令?无令而擅自动兵,与贼寇何异?” 瞿式耜步步紧逼,即便史可法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作色道:“按照起田兄的说法,当日左良玉瞬间由官兵变成贼寇,到底是谁蛊惑左良玉变成贼寇的?” 史可法在西安府任推官时,就曾组织过官兵讨贼,后来到了东南之后,更是面对面地与贼寇厮杀。在其戎马生涯中,深切地体会到炼成万余精锐有多难。因此,他对当初瞿式耜、钱谦益挑动左良玉擅自动兵非常不满,更是为将近万余精锐的覆灭感到痛心疾首。 因此,他对钱谦益和瞿式耜一点也不待见,只觉得东林之衰弱,这对师徒要负很大的责任。 这时,他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下子将瞿式耜最为失败之事抖了出来。瞿式耜老脸挂不住,讪笑道:“左贼已灭,今日之贼,以林小三为甚!” 史可法反唇相讥道:“可法常闻,林小三即便为贼,也好过左贼为官兵。” 形势比人强,目前瞿式耜和钱谦益不过布衣,诸事还得依靠史可法这些手握实权的封疆大吏。瞿式耜不得不强忍着内心的屈辱感,继续说道:“孙子云,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要对付田楚云的乱兵,并不一定伐兵,只需得到一人,足以令其自乱,甚至可能收其乱兵,为朝廷所用。” 史可法不屑地看了看瞿式耜,也不说话,心里却暗骂不止:以为读了几句兵法,就可以到处吹牛?幼稚! 瞿式耜苦着脸笑了笑,心里暗道:东林一脉凋零至斯,就连内部也取了纷争,难道是天要亡我东林? 他强忍着内心的失落,道:“不知宪之老弟是否还记得容美土司的田楚产?” 史可法面无表情,冷声道:“当然记得。田楚产尸骨早已成灰,不知起田兄有何计较?” “当日林小三污田楚产谋反后,一举攻破两河庄,田楚产自杀身亡。天可怜见,未使忠良绝后,其子田玄历经千难万苦,终于从林小三的魔爪中逃脱。” 史可法猛然醒悟,问道:“起田兄难道想从田玄着手,招降田楚云、刘梦雄和田楚信等将?” 瞿式耜点头道:“正有此意。” 史可法惊疑不定,继续问道:“起田兄已经找到了田玄?他现在在何处?” “事关忠良之安危,还请宪之老弟恕罪,式耜不敢随意透露!” 瞿式耜卖了个关子,眼睛里闪过一丝得意之色。 史可法大喜,忍不住站起身来,在屋内不停地走来走去。边走边道:“如此甚妙,林小三对容美降将丝毫不设防,听任其率兵在外,十有八九要自食其果。” “只是……”史可法在过了最初的兴奋劲后,头脑恢复了冷静,道:“田楚云、田楚信和刘梦雄三人出身土司,忠义之念本就淡薄,况且,他们在林小三处身居高位,林小三对他们也是信之不疑,仅仅靠田玄,说服他们投降的可能性并不大。” 瞿式耜冷笑道:“式耜自然知道可能性不大,要是没有万全之策,式耜哪里敢来拜访巡抚大人?” 瞿式耜的话说得怨气十足,让史可法羞愧不已。史可法躬身拜道:“适才多有得罪,还望起田兄恕罪。我东林一脉,颓势日显,朝廷内外,妖孽横行,正需要我等精诚团结,共赴时艰。” 瞿式耜冷哼了一声,摆足了派头,慢悠悠地说道:“田楚云三人能为朝廷效死,当然最好。如果三人执迷不悟,只需……” 瞿式耜将嘴凑近史可法的耳边,低声说道:“只需……如窦石温辈,皆是棋盘一子……宪之老弟以为如何?” 史可法越听越喜,眼睛里闪耀着兴奋的光芒。 第三百八十六章 观营 田楚云率领三军人马,安卧于舒县,非常惬意。 据探马汇报,马守应、贺一龙、刘希尧和贺锦率领十万余贼寇业已抵达湖广境内,进攻英山县或者罗田县,就是这几天的事。 田楚云还知道,英山、罗田两县对近在眼前的贼寇茫然不知,陷落几乎是必然的事。 一切都按照田楚云的计划发展着,让田楚云心情非常不错,他甚至还有闲功夫与凌肃、田楚信等将切磋武艺。 “老回回跟爬似的,半个月还没爬出大别山。老子在舒县呆了半月,浑身跟锈逗了一般,来,咱们切磋一下?” 田楚云不怀好意地瞅着凌肃,让凌肃打了一个冷战。田楚云的手上功夫并不出众,只比凌肃略强,与刘梦雄在伯仲之间,因此,田楚云时常在凌肃身上找乐子。 凌肃眼睛斜向田楚信和窦石温,讪笑道:“大帅,属下还有点事,不如让小豆子和信鸽陪大帅练练手?” 田楚信和窦石温一听,满脸兴奋之色,双手扳着手指的关节,发出一连串噼啪的声音。 众将中,以田楚信和窦石温功夫最高。两人是个战斗狂,不仅时常互相切磋,而且还经常撺掇田楚云出手,然后将田楚云打得稀里哗啦,借此获得满足感。 田楚云看了看两人跃跃欲试的模样,不由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大声道:“老回回马上就要进攻英山和罗田了,大战在即,忍个三两天也无所谓!” 众将脸上露出怪异的笑容,让田楚云有点恼火,喝道:“叫儿郎们准备好,谁要是大战时出了疏忽,军法处置!” 正说着,忽然传令兵送来了林纯鸿的军令。此军令业已由密文转为了明文,田楚云摊开一看,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众将惊疑不定,还是窦石温胆大,问道:“大帅,都督让我们做什么?” 田楚云合上战报,递给了凌肃,道:“都看看,都督那里遇到麻烦了,白杆兵北上,虎大威南下,看来进入四川还是太难啊。” “都督对东南有何吩咐?” 田楚云冷着脸,一字一句地吐出:“不计代价,占领武昌,即便与官兵发生冲突也在所不惜!” 田楚云知道,林纯鸿已经把占领武昌作为了近期的主要目标。这个转变,让田楚云的压力陡增。 不过这对众将而言,除了畅快以外,还是畅快,带着镣铐打仗的感觉太糟糕了,一点都不尽兴。 田楚云最终下了军令:“各军做好准备,两个时辰后出发,前往千人桥坐船!” …… 杭埠河从舒城县穿过,汇入巢湖,巢湖经裕溪河与长江想通。田楚云早就令长江水师在巢湖聚集了大量的船只,随时可以载运两万战兵在长江沿岸机动。 不到一天,两万荆州军从舒县撤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了空荡荡的营盘。 当史可法带着百余亲兵,赶到舒县时,却发现人去营也空。史可法找附近乡老一问,方知田楚云拔营不过一天。 史可法跌足长叹:“紧赶慢赶,还是迟了一天,时也命也?” 待他得知荆州军从千人桥坐船离开后,一颗心不停地往下沉。田楚云如果选择陆路,好歹还有踪迹可寻,可以方便地看出田楚云的目的。可是,一旦荆州军上了船,不仅速度快,而且兵不疲劳,更关键的是,根本无法预知荆州军下一刻将出现在什么地方。 史可法恼火不已,甚至想到,即便田楚云下一刻出现在南京城外,也一点都不稀奇。 他暗暗地下了决心,必须想尽一切办法,限制长江水师在安庆、庐州一带自由穿行! 史可法的身边,除了亲兵外,还紧随着两人,一人眼锐如鹰、眉竖如剑、肌肉虬结,一副武将的打扮,此人正是田玄。 田玄望着空荡荡的营盘,千愁万绪不知从何说起。原本,他对即将见到田楚云感到有点忐忑,毕竟,田楚云在他父亲的计划中,本应该早已化作尘土。现在,田楚云先一步离开,他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庆幸。 当容美土司被林纯鸿纳为己有后,他前后窜起来一想,方才清楚,从一开始,林纯鸿就抱着吞并容美土司的目的。无论父亲和他采取什么对策,最终逃脱不了家破人亡的结局。这让他对林纯鸿愤恨万分,发誓报仇雪恨。 不过,他被林纯鸿贯于谋逆之贼的罪名,大明虽大,却难以找到容身之所。他从容美脱身后,在云贵苗家人的地盘躲避数年,直到去年,他才悄悄地离开了云贵,到处游历,试图找到复仇的机会。 不过,当他流落至赣州时,却不小心露出了马脚,被当成反贼关入了大牢。赣州分守道副使汪光洁马上认识到,田玄奇货可居,悄悄地做了手脚,将他从大牢里救了出来。 同时,汪光洁又向瞿式耜密谈了此事,瞿式耜也觉得田玄关键时刻会有大用,吩咐汪光洁小心隐藏田玄的行迹。 果不其然,现在田玄派上了用场。 田玄打心里对荆州军的战力有所恐惧,现在看到了荆州军的营盘原址,便想上前看看。他恭恭敬敬地对着史可法行了一礼,道:“巡抚大人,末将想上前看看林小三的营盘。” 史可法赞许地瞅了瞅田玄,道:“好,知己知彼,田将军倒是拿得起放得下。” 史可法的身边,还有一个身着白色长衫的儒生,叫堵胤锡。堵胤锡听了田玄的话后,略为惊诧地看了看田玄。在他的心目中,本以为田玄乃偏远土司一公子哥,哪想到,这田玄还会执着地了解他的对手,显然不是简单角色。 堵胤锡也对荆州军营盘非常好奇,紧随着史可法和田玄的脚步,来到了营盘前。 营盘已经被拆除,但不可避免地留下了一些痕迹。堵胤锡虽中进士不久,似乎对战阵颇为了解,不停地向着史可法和田玄解释道:“从一些痕迹推断,营寨的寨墙至少高两丈,前后有两层,两层之间,还预留了兵丁通行的通道,可以方便地调兵。这些土台,如果胤锡所料不差,应该是霹雳炮炮台,彼此相距十二丈……” 史可法倒吸一口冷气,失声道:“营盘周长六七百丈,这么算,岂不是拥有霹雳炮五六十门?” 堵胤锡也吓了一跳,道:“像这样的营盘一共有三处……” 史可法从心里生出了一股强烈的无力感…… 第三百八十七章 交易 且说田楚云率领大军自千人桥上船,过杭埠河、穿巢湖,经裕溪河进入长江。在裕溪河口,又换乘大型江船,抵达蕲州蕲河口。田楚云正准备令大军登陆,忽然探马来报,岸边有百余武士严阵以待。 田楚云吃了一惊,大军行迹一直严格保密,何人得知大军会在蕲河口登陆?他立即前往船头,拿着望远镜往陆上的武士观望。 这一看,田楚云更是吃惊,且见岸上的武士簇拥着一人,此人面色白净、颌下无须,一看就知道是个无根之人。 这个人妖不仅对大军毫无惧色,还满脸兴奋,也拿着一望远镜在偷窥大军。当镜头转向田楚云后,人妖大喜,用尖利的嗓音大呼道:“船上可是田楚云大帅?” 田楚云更是吃惊,脑袋里立即浮现了四个字眼“弦高犒军”。不过,事已至此,田楚云也没有躲避不见的意思,伸长脖子,大呼道:“我就是田楚云,请问阁下是谁?有何贵干?” 人妖呼道:“咱家是李明臣,能否上船一叙?” 李明臣?田楚云自接手后勤司后,已经成为荆州核心人物之一,自然知道李明臣监理武昌铸币工坊,还兼任湖广监军,其权势虽不及湖广巡抚方孔炤,却也是个跺跺脚,也能引起湖广官场地震的人物。 而且,田楚云还知道,李明臣是张彝宪心腹,向来与荆州方面来往密切。 当初,张彝宪任户工总理,监理铸币事宜,为了完成朱由检下达的死任务,不得不求助于林纯鸿。自那以后,张彝宪与林纯鸿越走越近。 张彝宪监理铸币事宜后,不仅每月能向朱由检的内帑贡献十五万两银子以上,而且自己大发横财,引起了宫中太监的剧烈争夺。张彝宪不在朱由检身边,三两下就被曹化淳心腹将位置抢走。 张彝宪无法,只好又求到林纯鸿头上。林纯鸿没有坐视不理,稍稍使了点手段,就使南京和武昌的铸币工坊大亏,引起了朱由检的强烈不满。最终,朱由检又将张彝宪恢复原职。 从那以后,张彝宪和荆州的关系更进一步,互相支持,俨然结成了牢固同盟。 田楚云虽揣测不透李明臣的来意,但考虑到张彝宪和荆州的关系,热情地将李明臣请到船上。 “可把咱家一阵辛苦,紧赶慢赶,终于在蕲河口等到了大帅!”李明臣一边品尝容美绿茶,一边抱怨道。 田楚云既想探听李明臣的来意,又不想露出荆州军的目的,小心地措辞道:“公公如何知道荆州会路过此地?” 李明臣暗笑不止,思道,都说荆州的人都跟人精似的,倒真没错,这田楚云果然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他带着恶作剧的心态,笑道:“咱家不仅知道大军会路过此地,还知道将军会于辰时正在此地登陆。” 说完,李明臣得意地盯着田楚云,看田楚云会有多吃惊。不过,令他失望的是,田楚云面色如常,好像早已知道这事一般。 李明臣的一点小心思,哪里逃得过田楚云的眼睛。田楚云立即反应过来,估摸着军情司那边已经与张彝宪接上了头,李明成很可能在占领武昌上发挥重要作用。 田楚云笑道:“公公料事如神,本帅佩服。” 这个马虎眼打出来,让李明臣失落不已,就好像使尽全身力气挥出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般。李明臣讪讪地笑道:“咱家哪能料到这些事?还不是张总理令咱家在这里等候大帅?” 果然如此,田楚云心里长舒了一口气:“辛苦公公了。不知公公在此等候本帅,有何事要吩咐?” 李明臣不再与田楚云绕圈子,直言道:“大帅在皖中将贼寇一顿猛揍,大帅打爽快了,却把贼寇赶到湖广来了。这几天,罗田、英山多有报贼寇出现在大别山西麓,请求方孔炤派兵支援,方孔炤急得跟什么似的,立即令杨世恩率箪兵四千,前往罗田、英山剿匪。” 田楚云越听越喜,显然,这李明臣就是来通报军情的,至于还有没有其他的好处,田楚云也非常期待,一双耳朵竖得和驴耳朵似的。 “据闻,贼寇有十几万众,杨世恩哪里敢驱兵迎战啊?磨磨蹭蹭的,一日内行进不过二十里,现在还未走出武昌府。” “咱家为皇上盯着湖广这块地方,自然心急如焚,惟恐贼寇攻破了县城,张总理面上不好看,咱家也没法向皇上交待。还有,咱家听闻皇上内帑空空如洗,头发都急白了,咱家就寻思着,每月向皇上多交点大圆,以解圣忧。” 李明臣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湖广兵力短缺,除了杨世恩的四千余箪兵,其他均不堪使用。咱家想来想去,唯有靠大帅了。武昌、汉阳乃重镇,现在却兵力空虚,一旦为贼寇所乘,势必难保,守护武昌、汉阳之责,大帅当仁不让啊!” 说完,李明臣拿起茶杯,吹了吹冒出的热气,泯了一口茶。 田楚云暗笑不已。李明臣的意思,他当然明白:张彝宪开了价,要确保湖广境内的城池无一座落入贼寇手中,并要求荆州协助武昌铸币工坊扩大产能。作为报酬,李明臣将运作荆州军进入武昌府一事。 田楚云当然求之不得,决然道:“荆州军千里奔袭,自然是为了剿灭贼寇、遮护城池。湖广若有一座县城落入贼寇之手,本帅无法向黎民百姓交待,这个请公公放心。不过,本帅孤陋,除了带兵打仗,其余事情一概不懂。” 李明臣笑道:“爽快!咱家就是喜欢和大帅这样的爽快人说话。咱家已经给林都督修书一封,相信林都督已经看到了书信,以林都督的速度,估计这几天就能给咱家回信。” …… 两人又密聊个把时辰,敲定了细节之处,末了,李明臣告辞道: “大帅军务倥偬,咱家就不打扰了。三日内,不管事成与否,咱家必将给大帅一个准信,还请大帅以湖广黎民为念,马上进兵。” 田楚云抱拳道:“公公放心,本帅自然尽心尽力……” 第三百八十八章 火速进兵 李明臣刚走,田楚云还在琢磨如何保住贼寇眼皮底下的英山、罗田两县,就收到了紧急军情:贼寇沿着英山河河谷进兵,前锋贺一龙业已抵达雷家店,离英山县城不过六十里。 田楚云大感为难,英山县几乎不设防,一旦老回回马守应率兵抵达英山,英山县除了投降或者应声陷落,没有第三种可能。 而现在荆州军大军在蕲河河口尚未上岸,离英山县城超过百里。当然,凭借荆州军的行军能力,不考虑大军疲劳的话,应该能在贼寇之前赶到英山县。 不过如此一来,贼寇十有八九躲在大别山中不敢冒头。两万多荆州军忙活半月多,方才把贼寇驱逐到大别山东麓,岂不是白忙活了?传出去非得笑掉别人的大牙不可。 既要阻止贼寇攻城,又不能吓走贼寇,这个难度实在有点高。 想来想去,田楚云准备将霹雳、神机、雄威三军中的骑兵哨集中起来,使出一招破绽百出的疑兵之计,来达到他的目的。 不过,要把三哨骑兵集中使用,对将领的要求非常高,不仅要懂骑兵战术,而且还需要有相当的大局观和敏锐性。田楚云把田楚信、刘梦雄、凌肃和窦石温一一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个个地排除在外,这帮将领对骑兵战术虽有所了解,但还未达到指挥作战的层次。 田楚云当机立断,决定将此重任赋予霹雳军骑兵哨哨长谢克东。 决定之后,田楚云立即擂鼓聚将,还令人将三个骑兵哨哨长特意叫到了中军帐中。 “军情紧急,贺一龙率领先锋业已抵达雷家店,离英山县城不过六十里。英山兵力孱弱,要保住英山县,全靠咱们荆州军了。” 众将哗然,虽然他们意识到不日就有大战,却没人想到大战来得这么快。尤其是谢克东、姚四亮、鲍骏敏三个哨长,本就对参加军议感到不可思议,现在更是惊疑不定。 田楚云也不多说,直接下令道:“事不宜迟,各军立即将骑兵哨抽调出来,马上登陆,组成骑兵营,由谢克东暂代骑兵营营指挥使,前往英山。” 众将你看我,我看你,均觉得不可思议。田楚信首先跳了出来,行礼道:“大帅,打乱编制之事,我荆州军中从未有过,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妥?” 凌肃紧随田楚信其后,道:“骑兵哨抽调之后,三军人马都成了睁眼瞎,如何行军打仗?” 田楚云也不解释,直接挥手道:“就这么定了,按我说的办,下去吧!谢克东留一下。” 谢克东被火线任命为骑兵营代理指挥使,一下子几乎被砸晕了脑袋,就连田楚云点名之后,也未清醒过来,直到姚四亮暗暗地踩了他一脚,方才反应过来,上前应了一声“诺!” 众将惊疑不定,都直愣愣地盯着田楚云,挪不开脚步。 田楚云大怒,喝道:“你们想违抗军令吗?从现在开始,有谁不尊军令,军法从事!刘总管何在,有令不尊,该判何罪?” 东南行营军法处总管刘卫东大声道:“论律当斩!” 众将吓了一大跳,一哄而散,只有谢克东留了下来。 田楚云也不废话,直接说道:“这次任务非常艰巨,兵少,恐怕无法阻止贺一龙,兵多了又怕贼寇藏入深山中。更何况,军情紧急,唯有骑兵方能迅速赶到英山,完成任务。” 谢克东早已从晕眩中清醒过来,一直皱眉思索如何应对贼寇,当听闻田楚云历数困难后,应声拜道:“属下保证完成任务。” 田楚云对谢克东有所了解,现在见谢克东跃跃欲试,心里更是喜欢,赞道:“好!荆州军好男儿!要的就是这份锐气。你放心,这次任务完成后,少不了你的翊麾校之衔,就是正式升任营副指挥使,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谢克东脸色忽然变得凝重,又一次拜伏在地,道:“大帅,这次属下出征,若有逾越之事,还请大帅帮属下遮护一二。” 田楚云大奇,问道:“难道你已经有了方略?说来本帅听听。” 谢克东道:“属下准备连夜赶到英山县,然后……” 田楚云越听越喜,拍着谢克东的肩膀道:“就这么点事啊?你放心,本帅帮你一力担之。” 说着说着,田楚云又哈哈大笑:“这么快就有了奇策,本帅到底没有看错人啊!好好干,几年后,就是升为宣威将军,也不是难事……” “哈哈……” 谢克东已经离开多时,船上,依然传来了田楚云得意的笑声。 太阳刚从山尖上露出了脸,就慷慨地将阳光洒在了城墙之上。又渡过了一个难熬的晚上,弓兵们伸了伸懒腰,将身上的晨露拍散,迷茫的眼神瞅向雾蒙蒙的青山绿水之中。 啊?远处怎么出现了一团黑云?还带着隆隆的雷鸣声? 弓兵浑身一阵哆嗦,终于反应过来:那是骑兵! “敌袭!敌袭!” 尖锐的嘶叫声瞬间响起,紧接着,铜锣声响彻全县,一下子将整个县城从睡梦中惊醒,陷入了极度的恐慌之中。 一队队弓兵爬上了城墙,用惊恐的眼神看着越来越近的骑兵,有的甚至腿脚发软,歪倒在地! “主簿大人快看,就在那边,不下于千骑!” 弓兵头目指着迅速靠近的骑兵,颤抖着说道。英山县主薄黄绍远顺着弓兵头目的手指头,远眺而望,观望良久,忽然转头对弓兵头目喝道:“传令所有弓兵,不必紧张,来者不是贼寇,是官兵!” 弓兵头目大惊,迟疑道:“这……” “贼寇翻山越岭而来,哪有这么多骑兵?赶紧听令,否则……”黄绍远冷笑两声,道:“否则定斩不饶!” 弓兵头目打了个冷颤,有气无力地回了声:“是!大人。” 看着弓兵头目远去的背影,黄绍远摇了摇头,暗叹了口气。 旋即,他又想到近在咫尺的贼寇和躲在县衙瑟瑟发抖的知县大人,心里只觉得苦涩万分。 骑兵到得好快,转眼之间,已经在城外五百步外停住了脚步。谢克东一骑上前,大呼道:“吾乃前军都督府林纯鸿都督麾下营指挥使谢克东,听闻贼寇即将袭城,特来助战,快开城门!” 说完,谢克东将关防文书缠在弩箭之上,对准城墙上的城楼射来。 咻的一声,弩箭正中木柱,力道甚猛,箭尾犹自不停地颤抖。 黄绍远吓了一大跳,取过文书,慌忙吩咐道:“快请知县大人上城墙来!” 第三百八十九章 逾越 英山知县是个胆小鬼,自从听闻贼寇已经近在咫尺后,根本无法理事,主簿黄绍远无法,只好站了出来,挑起了抵抗贼寇的重任。 当知县大人听闻来了援兵,好歹鼓起了勇气,在弓兵的簇拥下,来到了城墙上。 他放眼一望,只见眼前的骑兵人数众多、甲装精良,马匹高大、威猛,心里更是高兴,马上对黄绍远说道:“黄主簿,既然来了援兵,为何不请入城内,贼寇旦夕及至,要是晚了一步,就全完了。” 黄绍远见知县不问青红皂白,就要将城外的骑兵放入城内,心里大骂一句“草包”,恨得直咬牙。好不容易压住心里的怒火,铁青着脸回道:“回大人,城外的骑兵是林纯鸿的兵马!” “林纯鸿?”知县大人吓了一大跳,“林纯鸿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黄绍远爱理不理地回了一句:“本官不知。” 知县大人本以为这下死定了,好不容易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哪能轻易放弃,他想了想,道:“管他是林纯鸿的兵,还是朝廷的兵,只要是援兵,就放进来。守不住英山,你我都是死路一条,放骑兵进来,没准天无绝人之路。” 知县这话说得有理,显然说动了黄绍远,黄绍远好歹带了点恭敬的姿态,拱手道:“本官听从大人吩咐。” 说完,黄绍远对弓兵头目下令道:“打开城门,放援兵进城!” 骑兵犹如一条黑龙一般,自县城西门狂冲而入,其逼人的气势、嚣张的作态,让黄绍远忧虑万分。他不由得暗思道:死于贼寇之手,好歹落个忠义之名,要是迎荆州军进城,最终还是战死,朝廷还会赋予忠义之名吗? 正想着,谢克东率着二十余骑,直直向着他和知县狂奔而来。一众官吏,无不吓得面如土色。黄绍远大怒,越众而出,大喝道:“何人如此嚣张,城内纵马,该当何罪?” “吁……”一连串呼喝声响起,堪堪在黄绍远面前,谢克东拉住了缰绳。战马被限制,似乎非常不愿意,来了个人立,还发出阵阵的马嘶声。 待战马安定下来,谢克东用马鞭指着黄绍远道:“你就是县尊大人?” 黄绍远怒道:“你是何人?一介武夫,也敢如此嚣张?你难道嫌朝廷的狗头铡不够锋利?” 谢克东哈哈大笑道:“县尊大人说笑了,朝廷的狗头铡锋利与否,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贼寇的大刀不仅锋利,而且为数十余万!” 黄绍远变了脸色,考虑到英山的防守还得倚重这帮骄兵悍将,不得不收敛怒气,冷冷道:“本官乃英山主簿!” “哦……不是县尊大人啊?那你强出头干嘛?县尊大人呢?” 谢克东鼻子里哼了哼,带着一丝戏谑,问道。 知县早就被眼前的骑士吓坏了,脸色苍白,听闻谢克东询问后,方上前道:“本官在这里,不知将军有何要事?” 谢克东堂而皇之地坐在马上,挥鞭喝道:“贼寇转瞬及至,大人马上命人将库房粮草搬出千石,然后准备大量的稻草和柴火,全部运至城外西门处堆放!” 知县大吃一惊,问道:“将军要粮草和柴火,有何用途?” 谢克东睁大眼睛,用不可思议地眼神盯着知县,惊诧道:“当然是烧掉,难道还要留给贼寇?” “烧掉?”知县跳了起来,就如看着天外飞仙一般看着谢克东。 谢克东懒得和知县啰嗦,不耐烦地说道:“要你做就去做,哪有那么多废话?你要是不做……”谢克东指了指自己身后的骑兵,接着道:“他们会知道怎么做!” 谢克东刚说完,身后的骑兵驱马上前一步,发出整齐的一声大喝:“嗬……” 知县吓得瘫软在地,完全失去了理智,不停地念叨道:“谋反……这是谋反……” 谢克东冷笑着下令道:“县尊大人突发疾病,军中正好有良医,李三狗,带县尊大人到军中治病!” 李三狗从马上纵跃而下,轻松地将知县放在了马背上,就此将知县押作了人质。 一众官吏哪里敢吱声,就连黄绍远也冷冷地盯着谢克东作威作福,不发一言。 黄绍远远比知县精明能干,当谢克东说要将粮草和柴火运至城外烧掉时,他突然意识到,这是守住英山县城的绝妙之策。 要知道,贼寇十万余,即便英山城墙坚固,又有三千精锐之师,也难以保证英山不失守。贼寇袭城,并不是为了占地盘,而是为了粮草,只要当着贼寇的面,烧掉粮草,又组织精锐给以贼寇沉重打击,让贼寇认识到攻击英山得不偿失,自然会退去。 想到这点的黄绍远,自然不会阻止谢克东将知县扣为人质。 黄绍远正琢磨着,哪想到谢克东将马鞭指向了他,吩咐道:“县尊大人生了病,县里的事就由你来主持。事不宜迟,马上组织人手运送粮草和柴火!” 黄绍远也不拒绝,只是拱手道:“如今青黄不接,整个英山还指望着县库里的存粮救命,本官斗胆请求将军,搬出五百石粮食,覆盖住稻草和柴火,让贼寇看不出虚实,不知可否?” 黄绍远话一出口,谢克东就知道他识破了他的计谋,忍不住对他高看一眼,抱拳道:“主薄大人说五百石就五百石吧,这事要快,大人马上去组织人手吧,余下的事情交给我就是了。” 黄绍远应了声“是”,带走了三个县吏和所有衙役去组织百姓运送粮草和柴火。 谢克东又望了望余下的官吏,问道:“弓兵由谁率领?” 弓兵头目跪倒在地,抖抖索索地说道:“小的在!” 谢克东一看,忍不住皱了皱眉,回头对姚四亮说道:“从现在开始,弓兵由你接手,你马上去组织弓兵守城!” 说完他又转过头来盯着弓兵头目,似是交待姚四亮,又似是在警告弓兵中一众头目,厉声喝道:“如有不听令者,格杀勿论!” 转瞬之间,谢克东嚣张至极地接管了整个英山县城,县城内,弓兵和百姓都忙碌起来,不是运送矢石,就是运送粮草,忙碌不堪…… 第三百九十章 初战 英山县依山旁水,英山河从城北穿过,四周全是层峦叠嶂的山脉。县城非常小,居民仅有三千余户,人口不超过万六。 自姚四亮带着三十余名骑士接管弓兵后,严肃军纪,自然遭到了混入弓兵中的地痞、二流子的反对。姚四亮毫不客气,将这批害群之马擒获后,在县衙门口重责军棍二十。 在虎虎生风的棍棒之下,地痞二流子无不被打得皮开肉绽。全城百姓拍手称快,从心里产生了对荆州军的敬畏感。自此,谢克东的号令之下,全城百姓无不遵从。 姚四亮又从壮丁从抽调弓兵三百余人,最终将弓兵扩充至千人,驻守于城墙之上,充当吓人的稻草人。 准备时间非常短暂,仅仅过了一日,就有探马想报,贺一龙率领贼寇万余,距县城不过五里! 谢克东望了望城东如小山般的粮草,眼角的肌肉跳了跳。谢克东并非舍不得这五百石粮食,而是觉得为了抵御贼寇而烧掉粮草,有点暴殄天物的感觉。 受林纯鸿的影响,荆州军中力量至上的思想颇为风行,谢克东也是拥泵者之一,他认为,碰到贼寇,以力胜之,上上之选。如今,荆州军万般无奈之下,却如装神弄鬼的神汉一般,使出浑身解数去欺骗贼寇,这简直是荆州军的耻辱。 戴着镣铐打仗的感觉简直糟透了! “迟早要在贼寇身上找回场子!”谢克东默念了一声,突然举起了斩马刀,声嘶力竭地吼道:“举火!” 城东的粮草堆旁,围拢着二十余名军汉,听到谢克东的军令后,狠狠地将火把抛向粮草堆的东南侧。 被油浸透的粮草堆立即燃起了滔天大火,红彤彤的火光几乎印红了半天天。冲天的浓烟飘向西北方向,二十里范围内,清晰可见。 城墙之上的弓兵,爆发出酒醉似的喝彩。而城内的老人们,即便得到谢克东的保证,双倍奉还粮草,却也忍不住老泪纵横,“作孽啊……” …… 且说贺一龙正憧憬着进入英山县后的幸福时刻,突然发现英山县方向出现了冲天的浓烟,大吃一惊,喝问道:“怎么回事?” 周边无人能回答贺一龙的问题,摇头表示不知。这让贺一龙颇为恼火,喝令道:“停止前进,待探明详情,再做计较!” 探哨的效率颇高,贺一龙等待不过两刻钟,就得到了汇报:“英山县城东,粮草堆积如山,约莫五千余石,全被烧掉了!” “烧掉了?”贺一龙觉得自己听到了天下最不可思议的话,忍不住重复了一句。 周边数人,无不瞠目结舌,不知英山县在捣什么鬼。 贺一龙想来想去,做出了自认为最为合理的解释:“英山知县蠢笨如牛,以为烧掉城中粮草,就会让我们打消攻城的念头!真可笑!如此蹬鼻子上脸,老子非得攻破英山,将这名狗官捉住挂在城头上!” 贺一龙冷笑数声,突然厉声下令道:“全军火速前进,立即攻下英山县城!” 万余贼寇倾力向前,其气势非常吓人。只见贼寇分为数部,漫山遍野,向着英山县城围拢而来。贺一龙早已探知,英山县城内,驻守兵力不过是几百弓兵,他压根就不把这些弓兵放在眼里,以为一个小小的冲锋,就能像滔天的洪水一般,将小小的英山县城彻底淹没。 也的确如此,眼见贼寇铺天盖地,城墙上的弓兵早就吓得腿肚子发软,有些弓兵甚至想转头逃跑。荆州军将士毫不手软,手刃了几个逃跑的弓兵之后,总算让所有的弓兵站在了城墙之上,没有出现崩散的情形。 贼寇们扛着简易云梯,两眼冒着绿光,三步并作一步,玩命地奔向城墙,爆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声。在他们的心目中,矮矮的城墙根本挡不住他们的脚步,只要突破了城墙,英山县就任他们肆意凌辱。 那里有金银财宝,那里有美妙如花的姑娘和小媳妇…… 所有这些,让贼寇们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即便天下最勇猛的战士,也赶不上他们的勇气。 城东的粮草堆,依然在熊熊燃烧,这一切,让贺一龙犹为生气。五千石粮草事小,关键是面子受不了,今日要是不攻下英山县,他的脸往哪里搁? 更何况,要是其他府城县城有样学样,大军一到,就烧掉粮草,以后还从哪里得到粮草? 所以,不仅要攻下英山县,而且还要用最残酷的手段实施惩治! 贺一龙的脸色铁青,看着儿郎们冲得高兴,心里也直痒痒,忍不住提起了大刀,拍马上前,自持其勇,率着亲卫往东门狂冲而去。 谢克东站在城墙上,用望远镜一眼就看到了贺一龙的身影。他做探哨做了三四年,从底层小兵开始做起,算得上经验丰富,要找贼寇的主帅,就看哪里刀枪最为耀眼,贼寇主帅十有八九就在那里。 谢克东放下望远镜,厉声令道:“鲍骏敏!” 鲍骏敏应声上前:“属下在!” 谢克东用手指着贺一龙,道:“贼寇主帅就在那里,你马上率领两哨人马,从东门出城,冲击贼寇,狠狠打击贼寇的嚣张气焰!” “诺!” …… 片刻功夫之后,东城门吱吱呀呀地放了下来,五百余全副武装的骑士风驰电掣般出了城,稍稍整理队形后,鲍骏敏一马当先,嘶吼道:“杀!” 骑士们紧随着鲍骏敏的脚步,如一团黑云般,向着越来越近的贼寇席卷而去,黑云团中,更是爆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吼声:“杀!” 五百多骑士冲击起来,马蹄敲击在大地上,气势丝毫不亚于万余贼寇,发出天崩地裂般的隆隆声。 狠戾的杀气、排山倒海般的气势,彻底吓坏了正在梦想财富和美女的贼寇,他们实在想不通小小的英山县城,为何冒出了五六百的精锐骑兵。 就在他们一愣神的功夫,鲍骏敏已经冲到了面前,平端着斩马刀,将一贼寇的脑袋从脖子上卸了下来,鲜血喷溅而出,血腥而又残酷。 大别山西麓的第一仗,就此爆发…… 第三百九十一章 立足未稳 鲍骏敏率领五百余骑兵,几乎未遇任何阻挡,如同砍瓜切菜一般,肆意收割人命。贼寇本就对骑兵的出现感到惊诧万分,这时又被骑兵的逼人气势一吓,无不转身逃跑。 “杀!” 骑兵们连弩箭都舍不得用,只是提着斩马刀,四处追砍贼寇,向着贺一龙靠近。 贺一龙看到城门打开,五百余精锐骑兵平地冒出,早就惊得目瞪口呆。那闪亮的斩马刀,那高大的战马,那精湛的战技,不用问,定是荆州军无疑。 贺一龙率领贼寇,吃了数不清的苦头,历时半月多,方才翻越大别山,抵达英山。他本准备在英山补给粮草,哪想到,英山县莫名其妙地烧掉了粮草,这怎不让贺一龙暴跳如雷? 不过,霉运还未结束,贺一龙本以为会轻易地攻占英山,好好地来一把烧杀淫掠,提振提振士气,哪想到,凭空又冒出了五百余精锐荆州军骑兵! 贺一龙气不打一处来,高举着大刀,两眼瞪得如铜铃,暴喝一声:“杀!” 贺一龙是个牛脾气,勇猛万分,明知道对阵骑兵必败无疑,却也丝毫不惧,率着亲卫迎着骑兵对冲而来。 什么样的人带什么样的兵,贺一龙的亲卫,无不是狠戾的亡命之徒,见主帅提刀冲锋,也吼叫着“杀”,毫不迟疑地咬着贺一龙的马屁股,徒步向前。 贺一龙的勇猛终于激起了贼寇们的勇气,越来越多的贼寇返身作战,即便被马蹄践踏,也在所不惜。 鲍骏敏终于冲至贺一龙阵前,相距不过二百余步,他手脚麻利地从腰间解下了钢弩,用右脚蹬住弩身,左手掏出一枚弩箭,上了弦。然后,右手高举钢弩,不停地挥舞。 骑士们见鲍骏敏下了命令,也毫不迟疑地上了弦,在奔跑中拉开距离,平端着钢弩,瞄准着正高速接近的一众亲卫。 话虽繁,却仅仅只是一瞬间,骑士距离贺一龙亲卫不过百余步。 “咻……咻……” 骑士们终于扣动了机括,弩箭犹如下雨一般,纷纷往贺一龙亲卫身上招呼。 仅仅只是一轮弩箭,就将贺一龙的亲卫队射得七零八落。幸好有亲卫竖起了盾牌遮挡,贺一龙毫发无伤,但当他回首一看,发现身边的亲卫所剩不过一半,更是恼火异常,眼睛立时变得血红,暴喝道:“杀!” 一骑士堪堪冲至贺一龙前,贺一龙双腿紧夹马肚子,高举着大刀,向着这名骑士斜劈而去。眼见得这名骑士就要身首异处,另外一名骑士奋不顾身地从贺一龙左侧斜插,试图围魏救赵,用斩马刀割断贺一龙的脖子。 贺一龙丝毫不惧,冷哼一声,大刀去势不减,头却迅速低下,堪堪避开了斩马刀。 那名身处险境的骑士骑术非常精湛,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术,在大刀即将落到脖子之前,战马斜向猛冲,堪堪避过了这一刀。然后,他又手脚麻利地举起斩马刀,将贺一龙的一名亲卫卸掉了脑袋。 贺一龙根本来不及愤怒,因为他的眼前又出现了斩马刀的影子,他用尽浑身的力气,险而又险地挡住了斩马刀的刀锋,哪想到斩马刀一击不中,又变了向,在他的大腿上拖出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骑士一人接一人地从贺一龙身边穿过,似乎无穷尽也。 贺一龙穷于应付,根本无法展示出他精湛的武技,浑身上下还多了几道血红的口子,鲜血汩汩地冒出,染红了他的战袍。 贺一龙越来越心惊,第一次在战场上冒出了恐惧的感觉…… 鲍骏敏率领骑兵从贺一龙身边一穿而过,几乎将贺一龙变成了光杆司令。战场之上,骑兵根本无法回身作战,鲍骏敏虽然遗憾万分,却也不得不率领骑士往北边穿插而去,试图绕一个圈子再回头杀掉贺一龙。 五百骑兵,对正在野战的贼寇来说,无异于噩梦。鲍骏敏率兵四处冲锋,将东门附近的贼寇搅得一塌糊涂,别说攻城,连保命都成了难题…… 东门处一塌糊涂,贼寇在其他几个方向也占不到便宜。本应该望风而逃的弓兵,却焕发出超强的斗志,即便弓箭射得毫无力道,让贼寇轻易地冲到城墙之下,然而铺天盖地的礌石、滚木却让他们吃足了苦头,明明看见城墙就在眼前,却丝毫靠近不得,一旦靠近,就被砸伤、砸死,成为城墙之下的冤魂。 贼寇们终于怕了,他们终于认识到,英山县并不好啃。一旦心生惧意,贼寇又无法遏制地退后,无论头目如何催逼,就是不肯上前一步。 贺一龙愤恨万分,眼睛盯着四处肆虐的骑兵,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 眼见得骑兵将大军冲了个对穿,绕了一个大大的圈子后,又朝着他冲过来,他终于反应过来,知道今日恐怕无法顺利占据英山县城。 就在这一犹豫的功夫,骑兵离贺一龙不过三百余步,直把贺一龙吓得转身就逃,就连身边的亲卫都顾不上。 谢克东一直用望远镜观察着贺一龙,见他转身逃跑,立即下令弓兵狂呼:“贺一龙跑了!贺一龙跑了!” 贼寇们一听,哪里还有半分斗志?马上转身逃跑,惟恐被身后的骑兵追上砍上一刀。 兵败如山倒,鲍骏敏追袭其后,直追了十余里,方收兵回城。 贺一龙一直逃到杨柳湾,方才止住了脚步,回头一望,身边一个亲卫也没有,忍不住悲从中来,狠狠地将大刀倒插在泥土中。 待到贺一龙收拢队伍,所余不过六千多人,其余不是跑散,就是被杀,他更是气得差点吐出了鲜血。 “城内居然有骑兵!都怪我疏忽,未曾列阵之后再攻城,遭遇此等惨败,也算理所当然!” 贺一龙终于冷静下来,懊悔不已。也确实如此,一旦大军列阵,区区五百骑兵,又能济得何事? 贺一龙令大军扎营,左思右想之下,觉得荆州军骑兵突然出现英山县,处处透露着诡异。他想不透其中缘由,只好连夜去见老回回等一众贼首。 第三百九十二章 兵马已动 马守应、刘希尧和贺锦听闻贺一龙大败之后,瞠目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 还是贺锦最早清醒过来,喃喃道:“这五百多骑兵,到底是谁的人马?不可能是杨世恩啊,除了林纯鸿,谁还有成建制的骑兵?林纯鸿除了在荆州留守天武军外,湖广地区并无其他军队。而且,田楚云麾下也没有成建制的骑兵,不太可能是田楚云跑到了大别山西边……” 贺锦的眉头越皱越紧,突然脸色大变,失声道:“难道是林纯鸿从河南回师湖广了?这下完蛋了,咱们非得饿死在大别山不可!” 刘希尧和贺一龙也脸色大变,要是真如贺锦所说,林纯鸿大军回师,他们无疑面临着绝境。 还是马守应冷静,皱着眉头思索良久,摇头道:“要是林纯鸿真回师湖广,贺兄弟十有八九已经交待在英山城下了。我估计,这五百骑兵还真有可能是田楚云的队伍。” “这……田楚云什么时候冒出一支骑兵了?” 马守应道:“你们别忘了,田楚云的探哨不在少数,要是都聚拢在一起,绝不止五百……” 众人恍然大悟,尤其是贺一龙,更是拍着脑袋说道:“我说呢,这帮骑兵怎么处处透着古怪,倒是灵活有余,攻击力有点不足……” 马守应瞪了贺一龙一眼,骂道:“攻击力不足,还让你溃不成军?和你说过多少次,凡事要谨慎,你说说看,为何不待列阵就强行攻城?” 贺一龙对马守应倒是颇为服气,即便被骂,也没一点脾气,讪讪道:“兄弟错了,大哥责罚就是了!” 马守应哼了一声,道:“责罚你有个屁用?现在关键是弄明白田楚云到底何意!贺锦,你脑子活,你说说看?” 贺锦的脑子正急速运转,被马守应打断,颇有点不满,回道:“难道田楚云大军还在舒县逗留,来不及救援英山,只好派骑兵迎战?” “这……有可能。”马守应沉吟半晌,方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复,“田楚云要赶到黄州附近,路程长达千里,五日内绝无可能赶到,即使田楚云五天前拔营,现在最多走到安庆。倒是骑兵有可能五日疾行千里。” 贺锦摇头道:“不对劲。田楚云距离英山五百余里,如何得知英山告急?难道田楚云坐船了?” 此话一出,让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田楚云真要是坐船,五日内不仅能赶到黄州附近下船,而且还有可能正在往英山附近靠近! 刘希尧一直沉默着,毕竟他已经失去了所有本部兵马,算得上光杆司令,一直鼓不起说话的勇气。不过沉默也有个好处,就是考虑问题更为全面。 他注意到,无论田楚云从长江何处登陆,一日之内不太可能出现在英山附近。他咳嗽了一声,淡淡地说道:“按照最坏的估计,若田楚云真在五日前坐船,现在也不可能出现在英山。从舒县至湖广,水路比陆路只长不短,足足有一千五百里,无论如何也要花去田楚云三天的时间。再扣除上船下船的时间,田楚云撑死了登陆不过一日,一日时间,如何能赶到英山县?” 刘希尧的话,好歹让众人长舒了一口气,贺锦更是将心放回了肚子,说道:“刘兄弟言之有理,田楚云大军并不在英山附近,兄弟们大可不必紧张。我们现在粮草消耗一空,要是再不补给,非得饿死在山中不可。所以,无论如何,我们得出山,至于到哪里筹集粮草,大哥,你来决定吧。” 马守应沉吟半晌,最终一掌拍在了桌子上,斩钉截铁地说道:“要将英山的五百骑兵全歼,费时费力不说,损失恐怕也大,我觉得,完全不用理会。我们应该立即从英山出大别山,然后沿着大别山西麓北上,一路筹集粮草,若情势有变化,我们可以立即缩回大别山。” 马守应的打算,首先为众人想好了退路,众人自然没有反对之理,纷纷道了声诺,离开了军帐,开始收拾军马,准备出山。 要说,马守应等一帮贼首对田楚云的分析,还真是八九不离十,这足以说明,到目前为止,能存活的贼寇基本上都是一帮人杰,无论是李自成、张献忠,还是罗汝才、马守应,皆有他们的过人之能。 田楚云当然没空去寻思这些东西,他在蕲河河口放下谢克东的骑兵营之后,就命令水师继续逆流而上,一直赶到三江口,方才命令大军登陆。 三江口隶属于黄州府黄冈县,举水河由此注入长江,历史上曾经赫赫有名的“三江口周瑜纵火”就发生在此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田楚云之所以在此处登陆,无非看中此处距离贼寇最近,便于迅速靠近贼寇,实施打击。 与此同时,贼寇过英山而不理,正在往大别山山口行进的战报迅速报至田楚云处,田楚云忍不住哈哈大笑:“谢克东果然好样的!” 众将本对田楚云的调兵遣将一肚子的怨气,直到现在,方才心服口服,一时之间,赞美和马屁横飞,让田楚云浑身冒出了鸡皮疙瘩。 田楚云实在受不了,大喝一声:“田楚信!” 田楚信正在寻思如何要回骑兵哨,被田楚云的喝声吓了一跳,本能地跪倒在地,回道:“末将在!” “限一日之内,率领雄威军,绕道罗田,插入贼寇和大别山之间,然后令谢克东出英山汇合,一起将贼寇往西边挤压!” 这一行军线路,几乎超过八十里,田楚信却毫不犹豫回了一声:“诺!”接下了军令。一日一夜行进八十里虽然困难,但训练时也不是没干过,田楚信相信雄威军的行军能力。 “凌肃、刘梦雄!” “你们两人随同本帅,从三江口往东北方向行军,随时准备支援雄威军!” “诺!” 下完军令,田楚云觉得大局已定,哈哈大笑道:“贼寇不来则已,来了,就得让我们牵着鼻子走。我们要他们往哪里走,他们就必须听我们的!我们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大半,就看高龙和李明臣出招了。” “都按令行事吧,谢克东立了大功,接下来就看你们了!” 田楚云大手一挥,将众将赶出了中军帐,满脸全是得意之色。 第三百九十三章 生的希望 没有任何意外,田楚信率领雄威军历经千辛万苦,绕过罗田县,终于在第二日抵达英山县方家咀,插到了贼寇大军的屁股后面。 田楚信还未抵达方家咀,就令人联络谢克东。谢克东接报后,大喜,立即将英山城防交给黄绍远,率领三哨骑兵,也赶到了方家咀。 田楚信二话不说,将骑兵营纳入指挥序列,命令谢克东立即咬住贼寇的尾巴,随时通报贼寇的动向。然后,他令雄威军将士在方家咀呼呼大睡,以恢复体力。 谢克东率领骑兵营从背后袭击贼寇,让贼寇苦不堪言,正要咬紧牙关打一个漂亮的伏击战,雄威军却从背后赶了过来,一顿猛揍,将贼寇断后的兵力就地歼灭。 被爆了菊花后,马守应大惊,闹不明白雄威军为何跑到了他们背后,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命令大军加速往北前进,试图甩脱雄威军。 没有最坏,只有更坏,马守应还未甩脱雄威军,却又发现,西边发现了万余荆州军,正马不停蹄地往大别山西麓靠近。 这下,马守应发现,想回大别山,却被雄威军堵住了道路,想往南或者往西,却又被霹雳军和神机军堵住了道路,唯有向北,倒是一片坦途。 幸好田楚云大军追袭并不紧,贼寇虽然一路往北,倒也没有跑散,只是贼寇数量越来越少,队伍变得越来越精干。 待贼寇抵达罗田县五房湾时,令马守应措手不及的是,雄威军突然加速前进,堵在了大军的东北方,而霹雳军接替了雄威军的位置,堵在了东边。 这一下,马守应四人慌了神,前段时间,虽然一路向北,倒也离大别山不远,只要寻找到荆州军的空隙,大军不难撤入大别山区,而现在荆州军摆明了要把他们往西边挤压,这让他们觉得胆战心惊。 “操他娘的,人死鸟朝天,老子们和他们拼了!”贺一龙吃了荆州军的大亏,这几日又被荆州军如同赶鸭子一般,四处驱赶,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忍不住大骂道。 刘希尧虽没兵,但也觉得憋屈,附和道:“贺兄弟说得对,再这样下去,我们非得被荆州局拖死不可,再说,往西去,人烟密集,狗官必然调集重兵围上来,这样的话,我们哪里还有活路?不如拼一把,淌出一条生路来!” 马守应有点恼火,训斥道:“拼!拼!整天就只知道拼!我们能活到现在,可不是拼出来的,是逃出来的!” 刘希尧、贺一龙和贺锦面面相觑,贺锦讪讪地笑了笑,道:“大哥,不带这么说的,岂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马守应哼了几声,冷笑道:“你们自己说说,哪次不是被官军撵着屁股跑?我只是说了个大实话而已,正因为是实话,才这么难听!想拼,也得看看怎么拼,我们攒这点本钱不容易,不要随意挥霍了,没了本钱,咱们一个个得步蔺养成的后尘,变成无头之鬼!” 贺锦等人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青一块,白一块的,不知道他们的大哥为何突然说出这么丧气的话。 马守应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语重心长地说道:“我认得几个字,曾读史书,没琢磨出别的什么东西,只知道,每朝每代,率先起兵者,无不身首异处,落个凄凉的下场,最终获利者,无不是命长者。秦末之时,陈胜、吴广揭竿而起,最终刘邦、项羽获利;东汉末,黄巾起兵,最终曹操、孙权获利……” 马守应历数历朝历代之农民起义,一直数到了明朝:“就拿太祖爷来说,当年也是棒胡、彭和尚、徐寿辉等人率先起义,太祖爷后来居上,反而延续了大明数百里的国祚。从现在来看,大明外有胡虏,内有我等作乱,再加上一个外饰忠义、内捞私利的林纯鸿,怎么看都是一副气数将尽的样子。” 贺锦还好,能听懂马守应的话,而贺一龙和刘希尧则如听天书一般,暗自腹诽,难道大哥不做贼寇了,要去做先生?火都烧到屁股了,还在这里瞎扯。 马守应道:“所以,现在就要比谁的命长。别的我也不多说,我只希望兄弟们能够摆脱官兵,好好地活下去。” “大哥……”三人听出马守应有点交待后事的意思,不知马守应想干什么,齐齐变了脸色,忍不住叫道。 马守应摆了摆手,示意三人安静,接着说道:“和田楚云自然要拼一拼,但不能拿着老本去拼。这样会输得一干二净,没有了翻本的本钱。” 马守应转头盯着贺一龙,问道:“贺兄弟,你手头还有多少精锐?” 贺一龙老脸涨得通红,嗫嚅良久,方吐出了一个数字:“不到两千……” 马守应不以为意,又看向贺锦,问道:“贺锦兄弟呢?” 贺锦多多少少已经猜到了马守应的意思,激动地站了起来,大声道:“大哥,我手下还有八千多兄弟,跟随我多年,悍不畏死,我交给大哥,缠住田楚云的事就交给我吧!” 刘希尧和贺一龙愕然,不知贺锦怎么突然说出了这话。 倒是马守应面不改色,问道:“八千,是吧?我手头的精锐还有一万三千多,都交给你们吧!作为交换,你们得把其余的将士交给我,这可不是一个小数字,足有六万多呢!” 说着,说着,马守应突然笑了起来,就如完成了一桩心愿一般,笑得非常开心。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刘希尧和贺一龙要是还不明白马守应的意思,那他们就是十足的猪头。 贺一龙情绪激动,跪了下来,吼道:“大哥,七万多人马,都叫给我吧,大哥你和刘兄弟、贺锦兄弟走,我一定缠住田楚云,不让荆州军越雷池一步!” 刘希尧也跪了下来,半开玩笑地说道:“我在舒县逃跑后,手中已经没有一人,要是大哥能把七万多人马交给我,我高兴还来不及!” 贺锦心如刀割,叫道:“大哥,请三思,我们几个,少谁也不能少大哥啊!” 马守应看着三人真情流露,心里也颇为感动,苦笑道:“兄弟们的情,我领了,拜三位兄弟所赐,底下的兄弟还认我这个大老粗,率领七万多人马,不算吃力,你们扪心自问,谁有本事带着这七万多人不出乱子?” 马守应点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在座的四位,除了他,无一人有威望压服住所有流民。马守应的问题非常现实,让三人怔怔地看着马守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马守应大手挥了挥,不容置疑地说道:“就这么定了,你们准备一下,把剩余的人手都交出来吧,要快,田楚云不会给我们这么多时间的。” “大哥……”狭窄的军帐内,久久回荡着三人痛苦的嚎叫声…… 第三百九十四章 暗流涌动 一夜之间,形势大变。 “报……雄威军遭到贼寇攻击,贼寇约有两万之众,悍不惜死,我雄威军正竭力发动反击……” “报……霹雳军遭到贼寇突然袭击……” “报……神机军将发动袭击的贼寇驱赶至应河一带,请问大帅,是否全部歼灭……” 田楚云的中军帐中,人来人往,各军的战报迅速汇集至中军,让东南行营的参军们忙得脚不沾地。 参军们将所有的战报汇集在一起,然后作出了各色各样的分析,摆在了田楚云面前。 一份报告引起了田楚云的注意,这份报告综合各类情报,得出结论:各路贼寇战斗力平平,其精锐并未参战! 田楚云一掌将报告拍在了案台上,厉声喝道:“马上传令谢克东,给我把所有战场都盯死了,要是有贼寇脱离战场而不知,唯他是问!” 命令刚下达,传令兵还未出军帐,谢克东的身影就出现在军帐外。 谢克东还准备让侍卫通报,结果田楚云眼尖,早已看见了他,喝道:“滚进来吧,不用通报了。” 谢克东三步并作两步,滚到田楚云面前,大声报道:“贼寇分作两部,马守应率领一部,约七万余,正四面出击,攻击我军;刘希尧、贺锦和贺一龙率领另外一部,约有两万五千多人马,兵甲齐整,刀枪闪亮,疑为贼寇精锐,正在往黄陂方向迅速移动!” 田楚云心里一动,问道:“哦?往黄陂方向,那就是往西喽?杨世恩的箪兵在什么地方?” “杨世恩在黄陂的祁家湾!” 田楚云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道:“这老回回还真舍得啊,别人是壮士断腕,他是壮士断头!还真是好气魄,佩服佩服!不过,这样一来,倒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笑完,田楚云对谢克东下令道:“马守应这里,你也别管了,你给把刘希尧三人给我盯牢了,要是他们从你眼前跑丢了,我饶不了你!” “诺!” 田楚云心情甚好,面上带着笑容,思索片刻,接连下了几条军令:“传令雄威、霹雳、神机三军,与贼寇不要硬拼,敌进我退,敌退我进,只需要咬紧贼寇即可。待武昌大局已定,再做计较。” “传令长江水师,立即在武昌府附近集拢五千人马,随时准备进入武昌和汉阳!” …… 山南水北,称之为阳,汉阳,从字面上看,应该位于汉水之北。不过,令人奇怪的是,汉阳位于汉水之南。 林纯鸿在前世时,就对此感到奇怪不已。后来,他了解到,这个时代根本还没有汉口一说,汉水两岸,均属于汉阳府。他百思不得其解,令人查了水文资料,方才知道,汉水本从龟山之南注入长江,在成化年间,汉水由于下游泥沙不断淤积,连续几年大发洪水,汉水方才改道,由龟山之北注入长江。 于是,汉阳被一分为二。由于北岸地势较高,河床比较稳定,聚集的人口越来越多,崇祯时,已经高达三万多,渐渐有了后世汉口“九省通衢”的模样。 现在,贼寇离汉阳府越来越近,湖广巡抚方孔炤忧心如焚,不仅派出了杨世恩的箪兵,还亲自前往汉阳府督战。李明臣也不干落在方孔炤的后面,尾随至汉水之北。 自李明臣从蕲州回到武昌后,就不停地在方孔炤面前呱噪,大谈贼寇之威胁。 “巡抚大人,皇上非常关注武昌府城内的铸币工坊,一月之内,五次询问咱家武昌的安危,咱家压力非常大啊。贼寇近在眼前,巡抚大人倒是拿出点动作来啊,否则,咱家如何向皇上交待?” “李公公,此事不急,待贼寇到了长江边,再做计较。”方孔炤漫不经心地饮了口茶,随意敷衍了一句。崇祯朝以来,内廷的势力远远不及天启朝,太监们早就失去了往日的风光,方孔炤对李明臣爱理不理,也算是内外势力对比的真实写照。 “哦?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李明臣没有理会方孔炤的太极推手,说了一句废话后,从袖中掏出了一叠战报,一一念道:“三月十五日,贼寇大举袭击英山县城,幸亏谢克东日夜兼程,赶到英山,方才避免一场灾祸……” “三月十六日,贼寇绕开英山县城,倾力出山,抵达方家咀……” “三月十八日,贼寇继续西进,抵达关口庄,距离汉阳不过一百五十里……” …… 李明臣丝毫不管方孔炤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一封封地念着。方孔炤烦不甚烦,贼寇离汉阳越来越近是不假,但是李明臣刻意避开了荆州军在贼寇背后驱赶的事实,其用意不问可知。 好不容易等李明臣念完战报,李明臣正待说话,忽然收到紧急战报:贼寇分为两部,一部兵力七八万,缠住田楚云大军;另一部将近三万人,在黄陂祁家湾与杨世恩大战! 李明臣脸色突变,急忙道:“巡抚大人,祁家湾离汉阳不过六十里,贼寇旦夕可至,请巡抚大人立即渡江,以躲贼寇兵锋!” 哪想到,方孔炤却如没事人一般,神定气闲地说道:“不还有杨世恩顶着吗?慌什么慌?” 李明臣心里大骂,直把方孔炤骂得狗血淋头:奶奶的,如此不上道,就休怪本公公不客气! 李明臣阴笑着,从袖中又掏出了一份抄录的奏章,递到方孔炤眼前,道:“巡抚大人,湖广巡按徐允肃写了一份弹章,凑巧与大人有关,咱家就凭记忆抄录了一份,还请大人过目。” 方孔炤接过一看,脸色越来越阴沉,最后,将抄录的奏章撕成了碎片,一掌拍在桌子上,大骂道:“贼子敢尔!” 李明臣冷冷道:“贵公子方以智的品性,咱家是信得过的。虽频繁跑到枝江,应该与荆州没什么勾连。” 方孔炤盯着李明臣,眼睛里几乎冒出火来。张彝宪、李明臣早就与林纯鸿勾结在一起,他如何不知?李明臣无非想借着弹劾的奏章,逼他就范而已。 方孔炤按捺住内心的怒火,冷笑道:“清者自清,徐允肃想上弹章就上吧。本官倒想看看,这事捅出来后,盖子到底还捂不捂得住!” 方孔炤的话音刚落,李明臣就后悔得跟什么似的,恨不得扇自己几巴掌。自己老想着算计方孔炤,怎么就忘了这茬?这事真要捅开来,朱由检稍稍查证,就能看出他在后面捣鬼,顺带着,很可能连张彝宪也脱不了干系! 李明臣马上讪笑道:“巡抚大人说得是,咱家令人查证一番,好歹要阻止徐允肃胡说八道……” 第三百九十五章 多管齐下 且说方孔炤油盐不进,死也不肯向荆州方面低头,李明臣无奈之下,只好告辞而去。 刚出了大门,李明臣立即换了一副脸色,阴沉得可怕。 说不得了,只好让荆州出手了,他心里暗思着,叫来一个心腹,吩咐了几句,便从方孔炤下榻之处扬长而去。 李明臣离开后,方孔炤却烦躁不安,在屋里走来走去。 贼寇几乎已经在汉阳城底下活动,再加上居心叵测、推波助澜的荆州军,局势只会越来越坏。方孔炤要是不紧张,绝无可能。 方孔炤就任湖广巡抚以来,最恼火之事就是权力被林纯鸿侵占得七零八落,他要想在湖广办什么事,非得林纯鸿点头不可。这些都还罢了,毕竟朱由检还算实在,知道仅凭一巡抚,无法对抗荆州方面,只暗示他按时按量缴税,不让贼寇在境内肆虐,别的一概不问。 最让方孔炤担心的,就是他的儿子方以智。方以智早就与荆州方面来往密切,更是对枝江的行知书堂流连忘返,舍不得离开。四年之前,方孔炤强行将方以智招至京师,就是为了撇开勾连地方军阀的嫌疑。 不过,自他到武昌就任巡抚后,方以智也来到了武昌。即便方以智不去荆州,也挡不住一波又一波的书生跑来与方以智论道。一来二去,方以智陷得越来越深,几乎无法自拔。 甚至,方以智还劝谏方孔炤,与其在巡抚任上担惊受怕,还不如直接在荆州效力得了。 儿子冒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言,直把方孔炤气得直咬牙,但又无可奈何。作为父亲,总不能将儿子关在屋里不见人。 方孔炤暗自琢磨,荆州方面越来越强势,将不可避免地将手伸到朝廷内部。现在荆州方面一时半会培养不出足以在朝廷居高位的人,那么,在体系之外寻找代言人,就成了最为便捷的选择。 而且,方孔炤还知道,荆州方面还暗中与山西的陈奇瑜接洽过,至于陈奇瑜同意了没,就不得而知了。 事实上,无论是张道涵,还是朱之瑜,都曾亲至武昌暗示他,荆州方面有意支持他回京师任职。这个暗示,曾让他怦然心动,一直犹豫至今。 方孔炤并不是读死书的书呆子,不仅为政上颇有一套,而且对《周易》研究颇深,还有《周易时论》、《全边纪略》等著作。作为一名进士,官居右监督御史、巡抚湖广,他对投靠武将出身的林纯鸿,有着本能的抗拒。 虽然他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一关,但并不介意与林纯鸿合作。毕竟林纯鸿将荆州、襄阳经营得花团锦簇,成绩都摆在那里,不容他忽视。而且,就任湖广巡抚两年来,他一直近距离观察荆州,对林纯鸿的实力认识相当深刻,有时甚至会想到:以林纯鸿的实力,即便公然造反,朝廷也压制不住。 而且,方孔炤清醒地认识到,林纯鸿想进入武昌和汉阳,即使他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阻止。 到底是爽快将荆州军迎进城,还是竭力阻止?方孔炤拿不定主意…… 第二日,方孔炤尚未起床,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吵闹之声。方孔炤大怒,正准备喝骂,突然从外面滚进来一个下人,上气不接下气地报道:“老爷,大事不好,数百人,包围了住所,说要请愿,我们挡都挡不住……” 方孔炤一听,心下狐疑,问道:“请什么愿?” 下人伏在地上,头都不敢抬,说道:“都是武昌、汉阳的商户,说武昌、汉阳危在旦夕,希望老爷立即召回杨世恩,驻重兵以遮护两城的安全。” 方孔炤一听,怒气更甚,大骂道:“反了,反了!贼寇未至,城里倒先乱了起来!老爷如何调兵遣将,还需要这帮下贱商户来教导?” “方福,立即率人驱散人众!” 方福接令后,立即狗仗人势,率着家丁往门外的商户扑去。没想到,不过半刻钟,方福捂着脑袋,跑了进来,眼角处明显受了伤,还在往下滴血。 “老爷,这些商户强悍无比,我们根本不是对手……” 不用问,这些所谓的商户,不是李明臣捣的鬼,就是荆州方面使坏。现在商户堵住了他的住所,相当于将方孔炤软禁,几乎到了逼着他表态的地步。 方孔炤气不打一处来,厉声喝道:“没用的东西,走,虽老爷一起出去!老爷倒要看看,这等商户到底是吃了熊心还是豹子胆!” 方孔炤怡然不惧,方福等一众家丁受其鼓舞,抹了抹头上身上的鲜血,复又雄纠纠气昂昂地跟在方孔炤的后面。 外面,黑压压的人群几乎将大街全部堵死,吵吵嚷嚷的,气势颇为吓人。方孔炤一见,感到头痛万分,不过事已至此,他不得不硬着头皮,用尽浑身的力气,厉声喝道:“汝等公然围攻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人群被方孔炤的吼声吓了一跳,马上安静下来,怔怔地盯着方孔炤。方孔炤见吓住了人群,得势不饶人,继续吼道:“汝等都是良民,速速散去,如果再在此地逗留,立即抓人送入大狱,严惩不贷!” 人群中,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伙越众而出,朗声道:“巡抚大人,贼寇近在咫尺,我等并非围攻大人,只是想知道守城的兵丁在何处,朝廷有没有守城的计划。” “朝廷自有决断,岂容汝等置言?速速散去!” “我们的老婆和孩子还在城中,我们只希望巡抚大人给一句明确的话,这城到底守不守得住,要是守不住,我们好早作打算,准备逃难!” 人群一下子炸开了锅,纷纷言道:“就是,就是,早给一句话,我们好躲兵灾!” “狗官,平日我们供着,现在就翻脸不认人!” “他的老婆孩子又不在城里……” …… 人群越来越愤怒,局势越来越不可控,方孔炤气得脸都绿了。正在这时,一探马在街头狂呼“报……”,显然有紧急军情。 不知是谁大吼了一声:“有军情!肯定是贼寇打到城边了,咱们看看!” 有人出头,人群自然起哄,几个靠近探马的壮汉将兵丁从马上拉了下来,抢过了蜡丸,递到了眉清目秀的小伙子手中。 方孔炤气得差点晕倒,来不及阻止,就见小伙子拆开了蜡丸,大声念道:“杨世恩在祁家湾大败,正率残兵向汉阳靠近……” 人群乱成了一团,纷纷大呼道:“快逃难啊,快逃难,贼寇来啦,官兵大败……” 方孔炤紧咬着嘴唇,几乎将嘴唇咬破,最终他长叹了一口气,脸色灰败地说道:“罢了,罢了……不如挂冠归去……” 第三百九十六章 最后一战 三月二十四日,准备多时的李蒙申接到田楚云的命令,率领五千余水军将士进驻武昌、汉阳二府。 进城后,李蒙申立即派兵将布政、按察至于控制之下,还派兵将潘库、铸币工坊严密保护起来,彻底控制了武昌和汉阳二府。 紧接着,长江水师万船齐发,在长江、汉江上往来演练,一时之间枪炮齐鸣,彻底轰动了武昌、汉阳二府。百姓们无不扶老携幼,前往长江和汉江观看。 借机,李蒙申公然向两府军民保证,绝不让贼寇踏入武昌和汉阳半步。 民心大定,生活恢复了正常,就连万分惜命的土财主,也将信将疑地停住了脚步。 且说田楚云听闻李蒙申入城后,马上擂鼓聚将,断然宣布道:“前段时间,我知道大家心里憋屈,看着贼寇不能打,还要后退。说老实话,本帅心里比你们还憋屈,恨不得亲手砍几个贼寇泄愤。” “不过,从现在开始,把所有的镣铐全部扔掉,你们现在所要做的事情,就是进攻进攻再进攻,直到彻底消灭贼寇为止!明白了吗?” 众将大喜,齐声喝道:“明白了!” “谢克东,你继续把贺锦、刘希尧和贺一龙盯紧了,就是他们逃到天涯海角,你也得给我跟着!待剿灭了马守应,本帅亲率大军围剿!” “诺!” …… 待下完军令,众将返回战场,热火滔天的大战立即爆发。 隐忍多时的荆州军将士,如同下山的猛虎一般,勇猛异常。他们三五成群,提着长枪、举着盾牌、端着钢弩,四处追杀胆敢返身作战的贼寇,杀得贼寇心胆俱裂。 前线之贼立时崩溃,就连中军和后军的阵脚也隐隐不稳,有彻底崩溃之势。 荆州军的异动,迅速被马守应得知。原本,马守应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的这一招成功拖住了荆州军,给了贺锦、刘希尧和贺一龙三天的逃跑时间。直到现在,他方才知道,这三天时间压根就不是他争取来的,而是荆州军故意让给他的。 马守应就是再迟钝,现在也明白,前段时间荆州军无论是进军皖中,还是驰聘鄂东,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借他们的威胁,迫使方孔炤允许他们进驻武昌和汉阳。 一句话,他们在田楚云眼中根本不算什么,已经到了想打就打,想放就放的地步。 马守应大惧,立即命令大军往南逃奔,试图为贺锦等人的逃奔争取更多的时间。 然而,已经晚了,马守应刚率领亲卫出营向南,刘梦雄率领神机军就从东南方向赶到,一刻也不停留,带着雷霆之势冲入贼寇群中。一时之间,枪声大作,到处都是噼里啪啦的火枪声,一下子将贼寇打晕了头。 马守应大急,立即令贼寇返身作战,试图趁着神机军将士换弹的瞬间,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 与此同时,马守应惟恐贼寇不听令,还亲率亲兵,向着神机军猛冲。 “咚……咚咚咚……咚……” 隆隆的战鼓声变了节奏,神机军将士变阵极快,马上由冲锋的态势后缩,排成了一个个的方阵。方阵中,每排兵丁五十人,一共有九排。 三个方阵又聚成一个战斗群体,成品型分布,一个方阵在前,两个方阵分居两翼,微微拖后。 贼寇越冲越近,甚至能清晰地看见荆州军将士或蹲或站,用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们。 突然一阵爆响,密集的弹雨倾泻而来,就如巨大的扫帚一般,将贼寇扫了个缺口。一个个贼寇翻滚在地,不停地哀鸣嘶吼,惨不忍睹。 或蹲或站的荆州军将士放完枪后,开始前进后退,直把马守应看得眼花缭乱。 马守应吃了一惊,他从未与荆州军的火枪军正面接战过,自然不知在如此密集的弹雨下冲锋,除了送死,万无生理。 他发现,火枪军排成了阵列,其威力绝不是钢弩所能比,其密集的弹雨,几乎避无可避。而且弹丸的穿透力还强过弓箭钢弩,一旦中枪,立即失去战斗力。 就在这一犹豫的功夫,第二轮枪击开始,比第一轮更惨的是,他们距离荆州军更近,理所当然地伤亡更为惨重。 马守应终于反应过来,大军根本无法与排成阵列的火枪军对冲,他马上狂吼:“撤退……撤退……” 就在他大声嘶吼的同时,第三轮枪击又开始了,尖锐的呼啸声听得马守应毛骨悚然。突然右臂处传来一阵剧痛,马守应失去了平衡,从战马上摔了下来,就此昏迷,什么也不知道了。 …… 堪称乌合之众的贼寇根本无法挡住雄威、霹雳、神机三军的兵锋,自指挥使以下,无论是将领还是兵丁,无不杀得酣畅淋漓,痛快万分。仅仅一日功夫,马守应的七万大军烟消云散。 斯役,田楚云杀死贼寇两万余,俘获贼寇三万余,其余不是逃入山林,就是被附近的百姓打死,大获全胜。 田楚云立即命令三军将俘虏交给李蒙申看管,然后马不停蹄向北追袭。 对荆州军而言,追袭贺锦等贼寇远比对阵马守应艰辛。贺锦率领贼寇早出发三日,这三日内,除了与杨世恩接战外,其他时间无不拼命向北奔逃。 待荆州军解决了马守应,掉头北上时,两者相距将近一百五十里。 田楚云亲率大军追袭五日,方才在麻城乘马岗咬住了贼寇的屁股。乘马岗已经深入大别山腹地,再迟个一天时间,贼寇就要钻入大别山,那时再谈围剿,可谓难上加难。 基于此点考虑,田楚云顾不上荆州军全体将士疲累万分,立即命令雄威军从屁股后面对贼寇一顿猛揍,又令神机军自左侧对贼寇进行打击,同时,命令霹雳军继续全速前进,翻过崇山峻岭,堵在了贼寇前进的道路上。 自此,围三缺一的包围圈正式形成,只留下了北边的崇山峻岭供贼寇翻越。 自贺锦、贺一龙和刘希尧以下,贼首无不明白,一旦翻越北边的崇山峻岭,在荆州军的追袭下,大军除了烟消云散,没有任何其他的可能。 贼首们犹豫了,直到田楚云将苏醒过来的马守应摆在了阵前,贺锦等三人终于下定了决心,竖起了白旗。 第三百九十七章 以退为进 林纯鸿在擒获李定国后,大军驻扎在方城,转入休整之中。 三万余荆州军自方城强行前往禹州,又兵分两路,自登封、巩县一带进兵,将艾能奇一战成擒。俄而率军南下,援救汝州,紧接着又在伏牛山中与李定国兜圈圈,最终将李定国擒获。 短短一月之间,荆州军连战连捷,就在各路人马心怀鬼胎一张张出牌时,令人大跌眼镜的是,荆州军居然一声不响地缩回了方城,开始打瞌睡。 就此,林纯鸿对陆世明及众将言道: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如今朝廷、河南地方军、秦良玉、洪承畴、孙传庭、卢象升无不绷紧了弦,惟恐荆州军越雷池一步,抢了他们手头的蛋糕。既然如此,荆州军还不如退后一步,帮他们松松弦,免得这么紧张。 荆州军在河南拼命时,他们倒是一百个不满意,我倒是要看看,我们离开了河南,河南会变成什么样!到那个时候,他们又会念着荆州军的好。 正如林纯鸿所言,当荆州军退回方城后,李绍翼松了一大口气。李绍翼理所当然地将功劳据为己有,认为自己前期的抗争起了关键作用,林纯鸿在正气凛然的李绍翼面前溃不成军,幡然醒悟。 熊文灿一直怀疑,像林纯鸿和李绍翼这样再相斗几次,他的心脏是否还受得了。他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理念,对林纯鸿退出河南不表任何态,只是提醒了李绍翼一句:“荆州军退出河南,恐怕张献忠、罗汝才势大难制。” 李绍翼毫不放在心上,冷笑道:“艾能奇、李定国授首,孙可望丢兵半数,张献忠哪里还有能力蹦跶?覆灭是迟早的事。至于罗汝才,还是先应付了当面的白杆兵再说吧……” 李绍翼可以不放在心上,但黄得功、刘泽清等将领可不能不放在心上。毕竟,在前线玩命的是他们,一个不慎,丢掉了性命就全完了。 于是,刘泽清借口处理黄河事务,将全部兵力部署在黄河沿岸,就差直接渡河北上了。 黄得功找的理由更绝,以一部分贼寇散入汝州境内,四处祸害百姓,京营要打击贼寇,获得稳固的后方为名,退兵至汝州城,与钱祚徵合兵一处,死也不肯出城。 钱祚徵对汝州保卫战心有余悸,自然对黄得功好吃好喝地供着,惟恐黄得功离开汝州。 自此,除了白杆兵还在孤军奋战外,整个河南消停下来,张献忠和罗汝才的回旋余地大大增加,形势对他们越来越有利。 秦良玉在郧阳时,接到了兵部的秘密调令,这让她大松了一口气。擅自离开驻地的罪名算是烟消云散,更关键的是,朝廷对林纯鸿的企图洞若观火,并做了一些预防措施,这让她放心了不少。 她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行程,一路观看南阳之风土人情,一路慢慢向北。当她过了南阳府城,行至博望坡时,忽然获悉:荆州军南撤至方城休整、黄得功龟缩于汝州、刘泽清北撤…… 她大惊失色,连声叫苦:“我儿休矣!” 秦良玉打了大半辈子的仗,可不是熊文灿、李绍翼之流的文臣书生,她一眼就看出,马祥麟的七千多白杆兵已经处于极度的危险之中,稍有不慎,就是全军覆没的结局。 张献忠虽然折了艾能奇、李定国两个义子,精锐主力依然超过五万,看到马祥麟成了孤军,绝无放过他的道理。马祥麟一直与罗汝才纠缠不休,应付一罗汝才,勉强还凑合,要是张献忠再投入战场,后果可想而知。 秦良玉冒出了一身冷汗,稍稍思索,便把秦永成叫来,吩咐道:“你立即到新安走一趟,见到马副将后,立即令他往西撤退,即使退到潼关,也在所不惜!事不宜迟,你马上出发!” 秦永成颇有点为难,道:“末将如何能对马副将发号施令?” 秦良玉恍然大悟,从腰间解下一把短剑,递给秦永成,道:“这把剑跟随我多年,马副将军中,无人不识。你拿着这把短剑,号令全军,若有人违令,先斩后奏!” 秦永成吃了一惊,秦良玉的意思非常明白,即使马祥麟违抗撤退的军令,秦永成也有先斩后奏的权力。难道局势已经败坏到这种地步? 果然,秦良玉长叹了一口气,令道:“你赶紧出发吧,只是尽力而已,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秦永成不再多说,抱了抱拳,告辞而去。 待秦永成离开后,秦良玉越想心里越没底。马祥麟与罗汝才交战月余,大军接战,要退岂是那么容易? 要是万一马祥麟陷入绝境之中,那该如何是好? 秦良玉想来想去,觉得能挽救马祥麟者,非林纯鸿莫属。想到这里,秦良玉更是头痛万分。要说,石柱土司与荆州方面并无实质上的利害冲突,双方甚至还优势互补,相互合作愉快。唯一的矛盾就是因张凤仪之事,马祥麟与林纯鸿互相视若仇敌,前段时间在禹州爆发了冲突,马祥麟更是因此放开了卢氏山区的道路,任凭贼寇进山。 祸根就在那时埋下,要是马祥麟一直驻扎在洛南,哪有今日之祸? 互相仇视?秦良玉摇头苦笑不止,所谓的仇视,很可能只是马祥麟仇视林纯鸿,那林纯鸿坐拥娇妻美妾三名,哪会把人老珠黄的张凤仪放在眼里?一切很可能都是马祥麟臆想出来的仇恨。 想到这里,秦良玉心里总算好受了点,对说服林纯鸿出兵援救多了点信心。 只是,那林纯鸿无利不起早,他闹出这么大的阵仗,不就是为了入主四川。这次他要是不能从她这里捞到足够的好处,哪会随便同意出兵? 秦良玉虽然战功赫赫,朱由检甚为倚重,但说到底不过一武将,除了石柱外,哪能将四川的好处赋予林纯鸿? 这事,还得从朝廷入手。 于是,秦良玉不再拖延,昼夜兼程赶到禹州,准备面见李绍翼,商量对策。 第三百九十八章 禹州震动 按照惯例,秦良玉应首先拜会六省总督熊文灿,毕竟,熊文灿贵为左都御史,非小小的兵部职方司副主事所能比。 不过,熊文灿手下无兵,名义上的下属皆是一群骄兵悍将,再加上一个处处代表着朝廷的李绍翼处处兴风作浪,熊文灿实质上已经被架空。秦良玉人老成精,早把拜会熊文灿当成了例行公事,而把所有的重心放在了李绍翼身上。 当秦良玉见到熊文灿时,惊奇地发现,李绍翼居然也在场,而且两人神色凝重,一副别人欠了他们几千两银子的模样。 秦良玉大惊,顾不得见礼,失口问道:“难道马祥麟已败?” 李绍翼和熊文灿对秦良玉倒不敢怠慢,两人马上站起身来见礼。熊文灿倒是对自己有清醒的认识,情知自己和李绍翼都是兵事外行,现在秦良玉这样的老将来到禹州,无异于多了一个主心骨,他从心里欢迎秦良玉的到来。他在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安慰道:“夫人莫慌,马副将与罗汝才连续大战,暂时还未失利。” 秦良玉爱子心切,急道:“张献忠大军在侧窥伺,随时会投入战场,如此一来,七千多白杆兵危矣,还请总督大人立即调兵遣将,以解白杆兵之难。” 秦良玉不知李绍翼在熊文灿面前夸了海口,声称张献忠不足为患,此话一出,就如一巴掌打在了李绍翼脸上,让李绍翼的脸色变得更为难看。 李绍翼咳嗽数声,冷冷道:“夫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刚从武昌传来消息,方孔炤挂冠而去,林纯鸿令长江水师大举进入武昌、汉阳,两城已不复为朝廷所有!” “啊?”秦良玉大惊失色,问道:“方孔炤如何会放长江水师入城?” 李绍翼哼了一声,一言不发,只顾鼻子里喘粗气。 熊文灿苦着脸,回道:“革左五营翻越大别山后,田楚云就率兵赶到了湖广东部。哪想到贼寇一分为二,一部缠住田楚云大军,一部西进打败杨世恩,让汉阳暴露在贼寇的兵锋之下。方孔炤之所以会放长江水师入城,恐怕也是为了避免汉阳被贼寇荼毒。后来方孔炤挂冠,可能是自觉得愧对朝廷吧。” 熊文灿早就知道林纯鸿对武昌觊觎已久,并且还曾达成默契,助其得到武昌。现在武昌落入林纯鸿之手,他自是无可无不可,甚至还有点看李绍翼笑话的意思。他的这番话,对林纯鸿和方孔炤颇多维护之意,只把李绍翼听得鼻孔里冒烟。 李绍翼怒道:“什么自觉得愧对朝廷!方孔炤与林纯鸿早已勾连,罪该万死!” 熊文灿懒得与李绍翼计较,闭上了嘴巴,一言不发。 秦良玉看着这两个活宝,气不打一处来,都什么时候了,两人还在争论方孔炤一事,何曾把一星半点心思放在河南战局上? 她身为战将,自然不会公然指责二人,只得强压住内心的火气,道:“武昌之事,木已成舟,相信圣上和杨阁老会有万全之策。现在,当务之急是河南战场,要是河南战场再出了意外,我们就万死莫赎了!” 一语点醒梦中人,熊文灿和李绍翼羞愧万分,觉得自己堂堂须眉,居然不如一老婆子识得轻重。 说到河南战场,李绍翼的怒火更盛。他判断失误,在熊文灿面前大大地丢了脸,现在秦良玉又跑过来在他脸上打了一巴掌,让他心里憋着一股无明业火,不知向谁发泄。 相比较李绍翼,熊文灿要冷静得多,他主动放低姿态,道:“夫人久历战事,河南兵力如何调配,本官想听听夫人的意见。” 事态紧急,秦良玉也不客气,又急又快地说道:“张献忠屡败于荆州军,兵锋受挫,暂时不会强行渡河,也不会回头攻打汝州,现在唯一可虑的是,张献忠很可能与罗汝才合兵一处,共同应付白杆兵。白杆兵兵力不过七千多,左支右绌,如何能与贼寇一较长短?” 熊文灿听闻贼寇不会东进,心里松了老大一口气。作为六省总督,能把张献忠限制在豫西平原,已经算得上一件大功劳,至于白杆兵有何危难,他倒不是太在意,毕竟有人会比他更着急。 果然,李绍翼皱眉道:“夫人在万源驻扎万余白杆兵,能不能马上北上救急?” 秦良玉心里暗自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和这两个蠢货谈论排兵布阵,简直就是浪费时间。不过,她也没有拂袖而去的权力,只得说道:“李大人请明鉴,万余大军,穿山越岭千余里,姑且不谈粮草补给,仅行军至少就得二十天,如何能救急?” “当前唯有迅速令马副将引兵西撤,也不知道时间来不来得及。” 李绍翼道:“万一马副将被贼寇所围,如之奈何?” 秦良玉咬了咬牙,道:“非得请林纯鸿出马不可!林纯鸿麾下有六七千成建制骑兵,旦夕之间可奔赴新安战场。” 李绍翼依然不死心地问道:“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或者令黄得功西进援救?” 秦良玉摇头道:“没别的办法了。黄得功自保都嫌不足,哪有余力西进?” 李绍翼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心里万分憋屈。他虽不懂军事,但对大势的把握并不弱于秦良玉。他知道,如果真去求林纯鸿出兵,林纯鸿非得逼朝廷默认武昌现状不可,甚至还有可能在四川上打主意。 仅仅为七千多白杆兵,就默认武昌现状,朝廷显然不能接受。他现在才知道,林纯鸿退回方城,这一招实在太阴毒了!只怪方孔炤太无能,令朝廷如此被动。 李绍翼沉吟半晌,方皱眉道:“如果真要林纯鸿出兵,朝廷恐怕失去得更多。” 秦良玉大怒,高声道:“白杆兵真被围,要是林纯鸿不出兵,朝廷失去得更多!” 李绍翼、熊文灿愕然,惊疑不定地望着秦良玉。 秦良玉继续说道:“贼寇打败白杆兵后,河南战场上,还有谁能挡住贼寇东进?汝州的钱祚徵、黄得功十有八九挡不住。如此一来,贼寇进入遍地饥民的豫中、豫东,恐怕整个河南都不复为朝廷所有!” 第三百九十九章 博弈 李绍翼、熊文灿虽觉得秦良玉有点危言耸听,但也齐齐变了脸色。 李绍翼以目示意秦良玉,然后说道:“事关重大,我等不得不小心谨慎,请林纯鸿出兵一事,还须缓一缓。” 熊文灿将李绍翼的小动作看在眼里,自然知道李绍翼想与秦良玉密议,他乐得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中撇开,当即道:“李大人说的是,此事不宜过急。” 三人稍稍说了几句场面话,李绍翼与秦良玉便告辞而去。 路上,李绍翼破天荒地没有乘轿,而是跨上了大马,与秦良玉并辔而行,还将左右驱得远远的。李绍翼方才毫无保留地告知杨嗣昌的打算。 末了,李绍翼与秦良玉商议良久,觉得武昌一事过于棘手,万万不可随意越俎代庖。要让林纯鸿诚心诚意地出兵援救马祥麟,唯有在四川上大做文章。 林纯鸿以夔州作为桥头堡,早就把四川渗透得一塌糊涂,秦良玉自然感同身受,当她详细地告知荆州方面在四川的作为后,李绍翼当机立断,与秦良玉敲定了在四川让步的底线。 至于请林纯鸿出兵一事,李绍翼代表着朝廷的脸面,自然不适合出马,重任理所当然地落在了秦良玉身上。 “夫人至方城后,林纯鸿若是在武昌上做文章,夫人万不可接口。此事涉及我等的身家性命,还请夫人小心在意。至于四川,夫人只需要守住底线,多让一步也无妨。待朝廷缓过了这口气,自然不会让林纯鸿好看……” 一席话,让秦良玉对李绍翼的印象大为改观,她也不推辞,辞别李绍翼后,又马不停蹄地向方城赶去。 秦良玉、李绍翼忧心如焚,林纯鸿却在方城兴奋万分。 武昌落入口中,东南革左五营被一鼓荡平,战报送至南阳后,林纯鸿大喜过望,一把拉住陆世明,夸耀道:“名将啊……名将……文韬武略样样俱全,田楚云已经有了名将的风范!” 陆世明拱手笑道:“属下恭贺都督!田楚云用兵灵活多变,不拘成规,大局观也不错,可放心赋予重任。” 林纯鸿又兴奋地拿起田楚云的密信,扬了扬,道:“你看看,田楚云怎么评价投降的贼寇的……马守应谨慎、顾全大局、可为帅,贺锦、辛思忠智计百出,刘希尧、贺一龙勇猛……看来,田楚云对马守应的评价相当高啊!” “再加上前段时间俘获的李定国、艾能奇、杨武、贺九仪,哈哈……爽快……我荆州军现在可是猛将、智将云集啊……” 林纯鸿的得意,丝毫没有感染陆世明,他还顺便泼了一瓢冷水:“张献忠还活生生地在河南蹦跶,甭指望李定国、艾能奇会安心效力!” 林纯鸿丝毫不介意,反而大笑道:“那有什么?张献忠蹦跶一天,我就把李定国和艾能奇在武备学堂关一天,不愁他们不归心。再说,让他们在武备学堂多学一天,他们便多受益一天。贼寇的那一套,早就过时了,我要让李定国、艾能奇在武备学堂认识到,什么才叫战争!” 陆世明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提醒道:“都督,当务之急是如何治理武昌、汉阳二府。这两处新得之地,人口超过两百万,土地更是与荆州不相上下;更为紧要的是,武昌乃一省之首府,地处要津,朝廷势力非荆州、襄阳所能比……各种事情千头万绪,容不得忽视。” 陆世明对林纯鸿津津乐道于贼寇之降将,颇为不满,他认为,当务之急应该是考虑如何将这块大蛋糕吞入肚子,而不引起消化不良。因此,他的话中颇多埋怨。 林纯鸿笑道:“军队是军队,民政是民政,一事归一事。治理武昌、汉阳,涉及方方面面,非你我拍拍脑袋所能决定。不如……” 林纯鸿沉吟片刻,道:“最新战报,马祥麟已经被张献忠、罗汝才包围,危在旦夕,正适合我们浑水摸鱼,一时半会我也走不开。不如把张幕使、周都督叫到南阳来,我们一起议议。” “不过,单靠我们四人,显然不够。我想着,中书府下,县级总管以上官员,都督府下,所有营级指挥使以上的将领,都琢磨琢磨,看看如何治理最好,都写成行文,报至张杰夫那里。张杰夫整理一下,拟定议题。否则,我们四人天马行空地议论,估计个把月也议不出所以然来。” 陆世明心里咯噔一下,旋即笑道:“都督在琢磨武昌、汉阳的府治人选?” 林纯鸿大笑:“知我者,陆幕使也!以往为一地牧守之责,无不争得头破血流,什么乱七八糟的手段都使出来,让我头痛万分。这次干脆开诚布公,谁的方略好,我就任命谁去。免得把整个荆州搞得乌烟瘴气的。” …… 两人正聊着,忽然收到了秦良玉的拜帖。 林纯鸿举着拜帖,摇了摇,问陆世明:“来者何意?” “还能有别的事?”陆世明指了指西北方向,道:“儿子都快交待在新安了,自然心急了。” 林纯鸿清晰地记得,原本的历史上,马祥麟镇守襄阳,城将破,马祥麟给秦良玉写信道:“儿誓与襄阳共存亡,愿大人勿以儿安危为念!”秦良玉给马祥麟的回信只有一句:“好!好!真吾儿!” 这样的母子,岂会单纯为性命而奔忙?林纯鸿觉得,秦良玉此次前来,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朝廷。 不过林纯鸿也没有说破,只是顺着陆世明的话,问了一句:“出兵否?” “秦良玉与李绍翼密议一日,应该有一些筹码,得看看她会带来什么好处。” “奸商!荆州风气败坏至斯,本督有何面目见圣上!” 两人哈哈大笑。最近喜事不断,也难怪两人如此兴奋。 话虽这么说,林纯鸿丝毫不敢怠慢。就冲秦良玉在野战中打败过女真人,林纯鸿也应该对秦良玉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正是在这样的心态下,林纯鸿见到了他仰慕已久的女英雄,秦良玉。 第四百章 交锋 刚一见到秦良玉,把林纯鸿吓了一跳。秦良玉身材甚高,几乎与林纯鸿不相上下,虽然已经六十多岁,但丝毫不见老态,尤其是一双眸子,显得精光四射,让人情不自禁地想避开。 林纯鸿长拜道:“夫人安好,晚辈能一睹夫人风采,足以快慰平生!” 秦良玉见林纯鸿以晚辈自居,心里也高兴,笑道:“什么风采!老婆子混吃等死罢了!倒是你,做得好大事业,高迎祥授首、张献忠失了左膀右臂,皆盖世之功。” 见秦良玉有意避开田楚云剿匪之事,林纯鸿故意试探道:“夫人说笑了,羞杀晚辈。不过,夫人倒忘了一条,皖中、鄂东连续作战月余,不仅让武昌、汉阳安稳如磐,还将十万余贼寇彻底剿灭。” 秦良玉轻描淡写地说道:“朝廷自然不会忘了这茬。” 秦良玉吝啬到连一个“功”字都舍不得用,林纯鸿心里如明镜似的,看来秦良玉并未得到更多的授权,今日不如不提武昌、汉阳一事,提了也得不到什么结果。 林纯鸿正琢磨着,秦良玉继续说道:“你把夔州经营得好生兴旺,老婆子看在眼里,着实羡慕。就是石柱,近些年也多得你的好处,乡民们无不感你的恩,这些老婆子都是知道。” 林纯鸿满嘴打哈哈,道:“夫人过奖了,晚辈不过尽了本份而已。朝堂上,多有说晚辈犯了逾越之罪,晚辈只是性急,看不惯地方官吏尸位素餐,多做了一些事情而已。” 秦良玉似乎对林纯鸿的敷衍毫不在意,笑道:“你这样说,老婆子自然是信的。你在四川大肆招募川籍士子,置于书堂精心培养,试图借此减少入川的阻力,老婆子也是知道的。” 秦良玉说话和煦无比,就如春风拂面一般,无一丝咄咄逼人之势,却让林纯鸿冒出一身冷汗。秦良玉直言点出他的企图,到底有何用意? 而且,马祥麟祸在旦夕之间,秦良玉不急着搬救兵,一直纠缠四川,难道想拿着四川与他做交易? 林纯鸿带着一丝不确定,讪笑道:“什么川籍、湖广籍的,正所谓唯才是举,我用人向来不问出身的。” 秦良玉继续说道:“自秦入巴蜀,至今已经将近两千多年,由于其山川阻隔、土地肥沃,历来就有天下未乱而蜀先乱,天下已治而蜀未治的说法。东汉末,昭烈皇帝以兴复汉室为大志,趁刘璋暗弱,占据四川,一直与四川大族对立严重,后邓艾入蜀,四川大族望风而降,蜀汉就此灭亡;唐末,孟知祥成都自立,传至孟昶,宋太祖雄才大略,迅速平定四川,然而前前后后花了几十年,直到真宗时,四川民心才最终归附;南宋末年,军民誓死抵抗鞑虏,死伤惨重,仅余六十万人口,一直到我大明立国,人口都未恢复,现在四川人口过三百万,皆心向大明,乃忠义之辈!” 秦良玉絮絮叨叨,就如上历史课一般。林纯鸿却暗自腹诽不已,自己的儿子都抛在一边不管,却不停地纠缠荆州军入川一事,这秦良玉到底是傻,还是大智若愚? 秦良玉说来说去,无非就一个意思,历史上四川平定之难,山川阻隔仅仅只是表面,真正最难的乃是收心,借此委婉地劝告林纯鸿放弃对四川的觊觎之心。 林纯鸿一想,还真是这个理,四川独特的地理位置,塑造了川人骄傲、闲适、坚强、蔑视中央权威的传统,川人连中央政权都不放在眼里,对于外族当然绝不会妥协。历史上,川人人口锐减,就是因为抵抗蒙古人。 而且,林纯鸿知道,原本的历史上还有下一次锐减,那就是抵抗张献忠和满清鞑子的荼毒! 秦良玉见林纯鸿沉默不语,继续说道:“当年剿灭杨应龙时,为桑木关所阻,无法寸进。我白杆将士偏不信这个邪,钩环相连,连夜翻越大山,直捣海龙囤,杨应龙就此授首。山地作战,与水战、平地作战绝然不同,一旦独夫民贼进入四川,势必陷入川民的四面围攻之中,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此言威胁意味甚浓,无异于直接告诉林纯鸿,如果林纯鸿强行进入四川,她将率领石柱军民抵抗到底,充分发挥山地作战的优势,直到将林纯鸿逐出四川为止。 林纯鸿哪能受秦良玉的威胁,笑道:“除了独夫民贼身首异处外,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川民被屠戮殆尽……” 秦良玉脸色骤变,刚准备厉声斥责林纯鸿,却被林纯鸿打断,“如此独夫民贼,晚辈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与之势不两立!” 林纯鸿无意再听秦良玉教导,不待秦良玉回话,道:“朝廷剿匪六七年,却越剿越多,还冒出大批丧心病狂之徒,如邓玘、左良玉辈,与高迎祥、李自成、罗汝才、张献忠等贼首乃一丘之貉。晚辈读圣贤书虽不多,也知道忠义为先的道理。当前,最大的忠义就是平定贼寇、御鞑虏于国门之外!” 林纯鸿的慷慨陈词对秦良玉无不触动,心里不停地默念着忠义二字,忠义到底为何物? “了却君王天下事!圣上日日心忧什么?不就是贼寇横行,受辱于鞑虏?所谓的忠义,不是听朝廷乱命行事,而是上马击贼、下马安民!” “晚辈不才,却也想学着岳少保、于少保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晚辈今日发誓,此生与贼寇、女真人作战到底,即便舍弃性命,也在所不惜!” 秦良玉人老成精,岂能被林纯鸿几句话所蛊惑,道:“老婆子从未听闻截留朝廷税收也能称为忠义的!西沱货栈设立五年来,你代朝廷收了多少税?银子流到哪里了?” 林纯鸿傲然道:“该给朝廷缴纳的税收,晚辈一文钱也不少!朝廷规定三十税一,晚辈何曾贪墨过一文钱?晚辈击贼寇、灭海贼,也算立了点小功,朝廷为何至今不肯给晚辈一个爵位?还不是担心给了晚辈爵位,荆州、夷陵等地一年上百万税收没了着落!这些年来,荆州等地的税收增加了多少,只要不是故意闭着眼,任何人都看得见!” 第四百零一章 条件 秦良玉怔怔地说不出话来,林纯鸿继续说道:“是的,晚辈是在荆州做了一些逾越之事!但是,如邓玘、左良玉辈,岂止是逾越?简直就是陷朝廷于绝地!为何朝廷能够容忍这样的无耻之徒,反而容不下晚辈在荆州为百姓谋福祉?” “难道非要将精锐荆州军交予不知兵的混蛋指挥方才罢休?难道非要让荆州百姓如同北地百姓一般,整日流离失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如果真要这么做,只能说明,大明已经病入膏肓,到了非改不可的境地!” 林纯鸿痛斥朝廷,掷地有声,秦良玉不无触动,平静地说道:“你说的为百姓谋福祉,算是说到点子上了。荆州在石柱、在夔州,也算为百姓谋了福祉。民多愚昧,万一荆州军强行进入四川,与川民发生冲突,你将如何自处?与其如此,不若效江南之事。老婆子虽然半截已经埋在了土里,得乡民看得起,自问还能说得上话。如果你不嫌弃,老婆子为你居中转圜,也不是不可以。” 林纯鸿暗笑,秦良玉终于准备抛肉了,却看她会抛出什么肉,是肥是瘦。 秦良玉接着说道:“荆州、夔州等地,商旅往来,着实兴旺。川地之中,商旅以重庆、成都为盛,你要是想在两府置的货栈……老婆子倒是能帮得上忙。” 秦良玉盯着林纯鸿,在货栈二字上特意加重了语气,显然,她在强调此货栈是如同当初挂着羊头卖狗肉一般的腐败王国。 林纯鸿道:“要谈商旅之盛,宜宾和泸州也不逞多让啊。” 秦良玉的眼角跳了跳,暗骂林纯鸿无耻,以他水师的能力,要是在宜宾和泸州建立货栈,川地内的几条通航河流嘉陵江、沱江、岷江倒是被他一网打尽,荆州的势力必然覆盖川地的所有膏腴之地。 秦良玉艰难地点了点头,道:“也不知道老婆子在那里说不说得上话,老婆子尽力而为吧。” 林纯鸿心里冷笑,你自然说不上话,难道朝廷也说不上话? 秦良玉接着说道:“建了货栈,按惯例,得置护卫队,这点,老婆子也是理解的。” 林纯鸿大喜,当初在枝江,就是以弓兵起步,慢慢控制了整个枝江。这次在四川,虽然不能公然在乡村组织弓兵,但有了护卫队的名头,干什么事不行?这点,显然比建货栈更为重要。 林纯鸿当然不会让自己的吃相那么难看,平静地回道:“川民素来忠义,自然不会拒绝为朝廷效力,若护卫队哪天想着为朝廷剿匪、抵抗胡虏,晚辈也不便反对。” 这话说得隐晦,秦良玉还听得懂,林纯鸿无非想招募川籍将士、士子为荆州效力,尽力为荆州入主四川减少阻力而已。 看来,林纯鸿虽然暂时不会进入四川,但最终还是不愿意放弃对四川的觊觎之心啊! 秦良玉心里凉了半截,也不知道今日代表朝廷暗中与林纯鸿谈判,到底是对还是错。 她强忍着内心的忐忑,道:“川民要为朝廷效力,自然可喜。只是,新安战场上,还有七千余川民祸在旦夕之间,你要获得川民的认可,自然得为川民尽一份力。” 扯完了忠义,又扯四川,最终落脚点还是在马祥麟身上。从四川捞到了足够的好处,林纯鸿自然不会拒绝,断然道:“马将军处境确实险恶。兵贵神速,为防止救援不及,晚辈会立即令骠骑军西进。荆州军自问还有那么一点威名,只要骠骑军出现,晚辈估计,张献忠、罗汝才不会再和马将军纠缠。晚辈会亲率其余四军人马,紧随骠骑军其后,伺机对张献忠、罗汝才进行打击。” 秦良玉稍稍心安,说了一些“马到成功”、“建功立业”的恭贺之辞,最终说道:“老婆子在南阳走马观花看了一圈,随处可见工坊主为了抢夺水车点,不惜拳脚相向。石柱境内多山,河流密布,水流喘急,不如你让他们到石柱开设毛纺工坊……” 秦良玉居然还懂得招商引资?林纯鸿不由得刮目相看,这还是十七世纪的土司婆子么…… 且说刘文秀率兵正往背孜口进发时,得知李定国进入伏牛山,然后掉头南下,向南阳转进。刘文秀大喜,命令大军往栾川方向前进,试图在栾川汇合李定国后,再一起西进。 刚至栾川扎营,却探得李定国一头扎进了林纯鸿的包围圈,最终投降,被送往荆州大牢。 刘文秀惊奇地发现,自己不仅未对艾能奇、李定国被俘感到痛彻心骨,反而还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他与林纯鸿面对面地交锋过,知道林纯鸿求贤若渴,以李定国和艾能奇的本事,不愁没有出头的机会。 唯一值得担心的是,艾能奇、李定国深受张献忠重恩,若图谋逃跑,惹恼了林纯鸿,那一切就难说了。 刘文秀叹了口气,只能暗暗地祈祷艾能奇和李定国不要做傻事。 自跟随张献忠以来,刘文秀一直从事情报、后勤等事务,真正率兵作战的机会并不多。也正因为此,他对大局反而看得更为清楚。他知道,自张献忠以下,并无长远打算,大多都抱着能蹦跶一天是一天的打算,艾能奇、李定国能跟随林纯鸿,说不准会有更好的将来。 刘文秀也不着急,率领万余大军慢慢向张献忠靠拢。北行至嵩县大坪庄时,突然接到张献忠的军令,令其立即赶赴新安,围攻马祥麟的白杆兵。 刘文秀对战场的了解并不亚于张献忠,知道林纯鸿在方城休整、黄得功龟缩至汝州,目前的确是围攻白杆兵的最好机会。 只是,白杆兵有七千多人,战斗力非平常官兵所能比,万一马祥麟死守待援,短时间内恐怕无法结束战斗。 如此一来,会不会把林纯鸿吸引到新安来?好不容易逮到了林纯鸿龟缩的良机,不趁机逃跑,以后还有没有机会? 刘文秀也说不清围攻马祥麟是对还是错,只得奉命往新安方向急赶。 第四百零二章 大局 不说张献忠与马祥麟连番大战,也不说林纯鸿令郭铭彦、周望派遣精兵强将进驻四川,只说那松江府上海县吴淞口以西,平地响起一声惊雷,一枚重达五十多斤的实心炮弹飞跃而起,呼啸着砸向宽阔的长江,射程几乎超过十里。 一声炮响之后,愈发不可收拾,隆隆的炮声越来越响,实心炮弹如同下饺子一般,将浑黄的长江砸出了一波又一波的水花,煞是好看。 终于,炮声停歇了,吴淞口以西的巨型炮台上,响起了震天响的欢呼声。 吴淞炮台正式落成,一次性试炮成功,海军将士们陷入狂欢之中。 隆隆的炮声惊动了吴淞炮台以南二十里处的上海货栈,无论商旅、还是居民,无不往北面眺望,揣摩着北边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之事。 上海货栈有点名不副实,名为货栈,实为一大型新城,位于黄浦江边,与老县城相距十来里。不过,无论谁看了新城,都觉得老县城勉强只能算乡下一集镇,无论占地面积还是方便程度,皆不可同日而语。 新城外围,棱形的城墙低矮厚实,墙面略有倾斜。其厚度远远超过高度,大异于大明各地随处可见的城墙。城墙以内,规划严整,功能齐全,虽然吸引的商旅和居民还不多,但显现出勃勃的生机。 靠近黄浦江边,足以停靠七桅巨型帆船的码头一路延伸,几乎看不到尽头。码头边上,各种吊塔、横臂林立,任何人看见了,都忍不住惊呼,因为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码头。 码头之上,本应该往来奔忙的工人们纷纷止住了脚步,往北面张望,监工们喊破了嗓子,也无济于事。工人身边,两艘庞大的六桅商船比邻而立,其中一艘的船头上,郑芝凤与一金发碧眼辈也被炮声吸引,往北面张望。 上海新城中,金发碧眼之辈比城里的狗还多,居民们早已司空见惯,见了面,一点也不觉得惊奇,还琢磨着如何从这些人身上捞一笔大圆。 至于郑芝凤,早已改名唤作郑鸿逵,平日好那兵法史书,算得上郑氏家族中屈指可数的知书之辈。自上海港口初见雏形后,他就多次率商船停泊上海港交易,见证了上海新城的建设过程。 “吴淞炮台终于落成,据说仅仅可见的六十磅炮,就足足有二十三门,再加上隐蔽炮台,至少得有四十门!” 郑鸿逵砸了砸舌头,继续道:“仅仅这四十门炮,造价恐怕就不低于八十万大圆,再加上外围的设施,炮台岂不是花费百万之上?” 在朝廷和荆州拼尽全力铸造银币下,银币已经通行于世,不仅郑鸿逵言必称大圆,就连旁边的荷兰人纳兹也接受了这个习惯,以为大明的基本货币单位就是圆。 纳兹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说道:“吴淞炮台落成,任何人想进入大江,得问问林纯鸿同不同意。以吴淞炮台的战略意义,区区百万大圆算得了什么?” “真正让人嫉妒的是,林纯鸿在上海城撒了无数的大圆,那才叫大手笔!圣仪老弟你看看,那些奇形怪状的城墙,是不是和安平的城墙有点像?据我估计,没有个一百五十万圆,绝无可能建成。再看看码头,疏浚黄浦江泥沙,建吊臂,哪个是小数目?” 郑鸿逵摇了摇头,道:“真是不可思议!林纯鸿建巨型战舰,一艘一艘的,跟下饺子般,还有余力投入巨资建上海城,他哪里来的这么多大圆?” 纳兹耸了耸肩,道:“这很重要吗?我只知道,自林纯鸿的第八艘三层甲板战舰下水后,肆无忌惮地穿过海峡,来往于香港和双屿之间,其意图不问可知。要是林纯鸿哪天疏浚了双屿港,整个东大洋恐怕也要落入他手中。” “更为可恨的是,梁枫还率领舰队至巴达维亚近海、马六甲海峡耀武扬威,公然护送大白鲨前往西大洋,劫掠往来商旅,孰忍孰不可忍?” 郑鸿逵变了脸色,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只望着吴淞炮台的方向发呆,回想着近半年来海上的风风雨雨。 去年十月,自定远、镇远、来远、经远之后,致远、靖远、济远、平远四舰陆续下水,并迅速形成战斗力,在荷兰人、葡萄牙人的地盘上四处出没,让巴达维亚、马六甲一夕三惊,片刻不得安稳。 再加上驻扎在马尼拉的龙卫军以及驻扎在广州的龙虎军,急剧扩充为龙卫军团和龙虎军团,在南洋地区,荆州的陆军总数将近五万人,让荷兰人、葡萄牙人更为警惕。 葡萄牙人还好说,在林纯鸿占据吕宋岛后,颇有点得过且过的心思,日日计算着马六甲的幸福日子还有多久。 荷兰人就不同了,荷兰在全世界的上升势头非常强劲,岂容林纯鸿在南洋地区蹬鼻子上脸? 巴达维亚总督安东尼后悔万分,觉得当初不应该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在关键时刻抛弃西班牙舰队。要是当时倾力一战,哪里还有今日的麻烦事? 不过,世上并没有后悔药吃,失去了西班牙这个可以挡风遮雨的破船,安东尼不得不想尽一切办法遏制林纯鸿的海上扩张。 安东尼认为,即便与葡萄牙人紧密联合,恐怕也不是林纯鸿的对手。他把目光瞄准了郑芝龙,并秘密派遣纳兹与郑芝龙接触。 这正好印证了一句话: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荷兰人和郑芝龙虽然在崇祯七年大打出手,但为了应付共同的敌人,最终握手言和,走到了一起。 不过,郑芝龙在荆州方面的挤压之下,日子并不好过,想要遏制林纯鸿,却又想不出实际的招。毕竟,随着八艘三层甲板战舰形成战斗力,放眼整个南洋,无人是林纯鸿的对手。 郑芝龙想来想去,试图双管齐下,以应付当前的危机。他答应提高荷兰人在日本的贸易份额,借此从荷兰人那里大批量购买重型火炮,以建造自己的三层甲板战舰。 同时,他还准备充分利用自己与东林党的良好关系,从陆地上给林纯鸿上一层枷锁。 郑鸿逵与纳兹联袂至上海,正是为了与东林党接触。 第四百零三章 锁江 纳兹和郑鸿逵在船头上闲聊着,尽说些海上趣闻之事,时间倒也不难捱。 眼见得太阳平西,约定的人迟迟不来,纳兹才显得有点焦躁,不满道:“货物早已运上船,最迟明日也得前往日本,否则,迁延时日,必然引起有心人注意。圣仪老弟约定的人现在还未到,如何是好?” 郑鸿逵也有点急,本来,按照郑芝龙的说法,一切已经安排就绪,让他尽管在船上等着就是。可是现在时间已经过了好几个时辰,错过了今日,再次约见,不仅麻烦,还有可能露出马脚,被上海新城的探子盯上。 两人正急着,忽遥遥看见一行三人,正径直走向六桅帆船。 郑鸿逵大喜,指着这三人说道:“可不就来了?过会你先回避一下,朝廷内部,对西洋人颇多顾忌,这样可以避免很多麻烦。” 纳兹甚为不喜,道:“明人还真奇怪……” 话虽这么说,纳兹还是钻入了舱内,将郑鸿逵一人留在了甲板上。 当郑鸿逵见到来人,发现为首之人脸型方正,并不是郑芝龙所说的狭长脸,不免起了疑心,问道:“你是何人?见我有何事?” 来人朗声道:“宜兴堵胤锡,见过将军。得起田公委托,特来船上与将军一叙。” 说完,堵胤锡从袖中掏出一份瞿式耜的手书,递在郑鸿逵手中。郑鸿逵接过手书,仔细辨认良久,方才把心放在肚子里,问道:“起田公呢?不是约好起田公亲至吗?” 堵胤锡拱手道:“起田公享誉天下,出行多有不便,只好委托不才前来。从安庆一路至上海,不才也是甩脱了好几拨形迹可疑之人,方才至此。” 郑鸿逵点了点头,觉得瞿式耜、堵胤锡小心谨慎,对合作成功的希望又大了几分。郑鸿逵很清楚,林纯鸿手下有军情司,专事刺探消息,不仅遍布大明大部分地方,就是郑芝龙的老巢也有暗探隐藏在城中。像瞿式耜这样的天下名士,被林纯鸿监控着,几乎是一定的。 瞿式耜能绕一个圈子,指派堵胤锡前来,确实要隐蔽得多。 郑鸿逵时常以书生自诩,见了堵胤锡后,觉得亲切,语气之中甚为客气。堵胤锡虽进士出身,但精于政事、军事,也是个务实之人,双方一番寒暄之后,便相谈甚欢。 郑鸿逵博学、通水战,而堵胤锡思维敏捷、大局观强,随着越聊越深入,双方互相引为知己。 双方的话题,不可避免地围绕林纯鸿打转,堵胤锡道:“胤锡不才,曾用心琢磨过林纯鸿,发现林纯鸿平生得一‘水’字,方才逐步发展壮大,愈来愈难制。” “水字?” “不错。”堵胤锡伸出两根手指,娓娓道来:“崇祯二年时,林纯鸿身无分文,组织一帮亡命之徒前往清江深山伐木,借水运送木材,谋取重利。后来,将水贼张兆纳入麾下后,借机控制了整个荆江。后又密造蜈蚣船,令水贼肆虐于大江南北,商旅无不深受其害,林纯鸿更是借机掌控了整个长江水道。” 郑鸿逵听得津津有味,只觉得从水字着手,琢磨林纯鸿的发家过程,不仅新颖,而且还贴合实际。 堵胤锡接着说道:“若林纯鸿仅仅纵横于荆湖、长江水道,朝廷虽头痛,但只要下了狠心,也不难制。转折点在于崇祯七年。” 郑鸿逵随着堵胤锡的思路而转,沉吟道:“崇祯七年?料罗湾大海战?剿灭刘香?” 堵胤锡道:“不错。就是林纯鸿剿灭刘香一战。自刘香覆灭之后,林纯鸿算是得到了广阔的天地,颇有点海阔任鱼跃的感觉,他在遂溪、广州的根基越战越深厚,遂不可制。朝廷三番五次试图制约林纯鸿,皆考虑到林纯鸿狡兔三窟,不可猝除,方才容忍至今。” 堵胤锡长叹了口气,道:“茫茫大海,岂不正应了一个水字?” 郑鸿逵羞愧万分,堵胤锡这么说,颇有点指责郑芝龙养虎遗患的意思。也的确如此,要不是郑芝龙在剿灭刘香时顿兵不前,哪有林纯鸿在海洋上崛起的机会? “四通八达之水道,实乃林纯鸿之命根。观林纯鸿之行为,无不围绕水道行事。当初,林纯鸿自觉得过武昌、汉阳至襄阳不安全,遂开通汉漳运河,方彻底将襄阳与荆州连为一体,更以襄阳为基,将手伸向了南阳。到了南阳后,林纯鸿所做的第一件事,依然是整治唐河白河,甚至在河南都可以颐指气使,无不以水有关。” “还有,林纯鸿在遂溪建立舰队后,又投入巨资整治湘江、灵渠,其用意无非保持广州和荆州的紧密联系。” 堵胤锡以水入手,将整个脉络理得清清楚楚,让郑鸿逵佩服不已,长拜道:“先生之才,唯有管乐可比。以先生之见,该如何应对林纯鸿?” 堵胤锡铿锵道:“林纯鸿以水为命根,要遏制他,无非从水字着手。” 郑鸿逵道:“林纯鸿业已成了气候,轻易难制。先生可知道,林纯鸿在海上坐拥战舰数百,尤其是八艘三层甲板战舰,大如城堡,就连荷兰人都难以望其项背,如何从水字上对付林纯鸿?” 堵胤锡慨然道:“海上争锋,无异于以己之短击敌之长,不合兵法。水字的精妙,就如人体的奇经八脉,在于畅通。所以,无需在战阵上与林纯鸿全面争锋,只需在关键节点上卡住林纯鸿的水路,就足以制约他。” “这?茫茫大海上,到处是通途,如何卡得住?” 堵胤锡道:“自武昌以下,长江两岸皆为朝廷所控,只要慎择一地,巩固城防,架设炮台,即有锁江之效,这下岂不是卡住了林纯鸿的咽喉?” 郑鸿逵愣了愣,旋即大喜道:“先生说的是安庆?” 堵胤锡笑道:“正是!起田公、史巡抚日日心忧林纯鸿势大难制,议来议去,唯有在安庆架设炮台,算是打蛇打中了七寸。” 郑鸿逵忽然大笑道:“此计甚妙。若我估计不差,此略一定出自先生之手!” 堵胤锡也畅然大笑,坦承道:“正是胤锡所谋,让将军见笑了。此次胤锡前来,正是与将军商议筑炮台一事……” 第四百零四章 合谋 堵胤锡与郑鸿逵密聊一夜,直把郑鸿逵喜得心痒难耐。 第二日,郑鸿逵令心腹率领商船前往日本,自己却与堵胤锡辞别后,带着纳兹取道陆路,迅速返回安平。 郑芝龙听闻史可法试图在安庆筹建炮台锁江后,一眼就看出了此策的妙处,大喜道:“陆海呼应,一直羡慕林小三在荆湖和海洋上左右开弓,这下咱们总算找到了切入点。” 不过,当郑鸿逵说起,史可法极度缺乏军费,希望郑芝龙免费提供三十门重炮后,郑芝龙差点跳了起来,大骂道:“让老子当冤大头?这帮酸儒打得好算盘!” 也难怪郑芝龙会如此愤怒。受林纯鸿挤压,他的收入日趋减少,近期更是投入巨资建造三层甲板战舰、购买重炮,几乎快要将他的老底掏空。他都怀疑,要不是把日本控制在手中,不知道还有没有下锅的米。 郑芝龙瞪着郑鸿逵,怒道:“你去告诉史可法,免费想都别想,最多我这里可以便宜点,不赚其中的差价。” 郑鸿逵唯唯诺诺,连滚带爬地离开了郑芝龙居所。 郑鸿逵万般不甘心,觉得郑芝龙远不复当初的意气风发,甚至有点鼠目寸光。三十门重炮,六十万大圆足够了,以六十万大圆束缚林纯鸿在海洋上锐意进取,这笔买卖可以说只赚不亏。 万般无奈之下,郑鸿逵找到了纳兹,希望纳兹能帮上忙。 纳兹本来对安庆一无所知,更谈不上了解筑炮台的战略意义,出于奸商的本能,拒绝在重炮上有半分优惠。 郑鸿逵只好摊开了舆图,苦口婆心地劝道:“林纯鸿在南洋养兵五万余,坐拥战舰数百艘,一年仅仅供养这些人马,就超过千万大圆,如果再算上大造战舰和重炮,一年两千万大圆都打不住。林纯鸿之所以能供养这些人马,无非得利于大规模海贸。目前,林纯鸿大肆从荆州输送货物至广州等港口,一条路通过湘江、灵渠,一条路通过长江,而湘江、灵渠一途由于航道狭窄,所占份额不足十分之一,要是在安庆筑了炮台,林纯鸿来自荆湖的货物,九成控于手中,他哪里还有大圆供养数十万之众?” 郑鸿逵在舆图上指指戳戳,不停地在安庆至广州一线上挪动,最终说服了纳兹。纳兹沉吟半晌,最终咬牙道:“重炮贸易,巴达维亚总督府也不过是中间人,鉴于安庆炮台如此重要,我们这边最多承担三分之一的费用,如何?” 得到了纳兹的承诺,郑鸿逵又马不停蹄地找到郑芝龙。 事实上,郑芝龙并非看不到安庆筑炮台的意义,而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待听闻荷兰人承担了三分之一,也费尽心思四处挪了二十余万大圆,道:“我们已经尽力了,你通知史可法,让他再筹集二十万……至于炮手,我们可以提供,也可以免费帮史可法培训……” “还有……”郑芝龙加重语气,强调道:“重炮足以锁江,用于陆战则效果并不明显。你见到史可法后,一定督促他加强安庆城防,否则最终只能为林纯鸿做了嫁衣。” 郑鸿逵满口应承,出郑府后,往安庆方向而去。 时局变幻,蠢蠢欲动者绝非荷兰人、郑芝龙和东林党,就连遥居山西介休的范永斗也坐不住了。 自黄渤在大同、宣府收购第一批羊毛、并在山西沁水筹建毛纺工坊后,立即引起了范永斗的警觉。 与所有晋商一样,范永斗把主要精力放在了贩卖粮食、钢铁、食盐和茶叶等物上,并从辽东或草原运来东珠、人参等奢侈品。至于羊毛,不仅贸易量小,而且无利可图,自然入不了范永斗的法眼。 不过,出于本能,范永斗觉得林纯鸿肯定有不可告人之目的。他立即派人紧盯着夫人堡,看林纯鸿的人马在那里捣什么鬼。 直到周世亮护着林纯鸿的小妾抵达夫人堡后,四处招募人马组织护商队,范永斗才恍然大悟:林纯鸿已经把目光瞄准了山西,甚至把晋商列为了砧板上的肥肉。 按着这个思路一想,范永斗越来越觉得贩卖羊毛有鬼。毕竟,草原和辽东境内,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羊毛,万一林纯鸿大批量收购羊毛,那草原人的生计岂不是握于林纯鸿之手? 范永斗在晋商中率先做起了票据生意,并且将票据拓展至山西、北直隶及草原,虽受金票冲击,发展势头被压制不少,但总体上讲,处于上升阶段。基于票据,他发现,自己得到的并不仅仅是利润,而且还慢慢地控制了整个河东地区的资金来往,让他在晋商之中享受着崇高的地位,颇有点一呼百应的气势。 范永斗立即将其余七家召集起来,一起商议对策。有人提议,也收购羊毛发展毛纺,但算了算账,发现根本就是有亏无赚;又有人提议走高层路线,阻止林纯鸿在大同和宣府购毛,但一想到卢象升对他们这帮人恨之入骨,就自觉取消了这个计划。 众人议来议去,也未商议出什么结果。范永斗只好吩咐散会,每日心惊胆颤地寻思反击之策。 直到有一天,陈奇瑜路过介休,范永斗将陈奇瑜伺候得舒舒服服,陈奇瑜方才提醒了一句:“天下皆是一盘棋,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范永斗大悟,原来陈奇瑜提醒他不要局限于山西一角,要用看天下的眼光去寻找办法。并且,陈奇瑜还非常隐晦地提出,让范永斗与安庐巡抚史可法接触。 范永斗虽不知与史可法接触会有什么好处,但出于对陈奇瑜的信任,立即派范成义身携重礼,前去拜会史可法。 范永斗万万没想到的是,范成义还未出发,史可法就如受到高人指点一般,派心腹前来与他接洽,大谈安庆炮台对限制林纯鸿的意义,希望范永斗倾力相助。 范永斗狂喜,提出在安庆开设钱庄的要求,史可法心腹满口答应。于是范永斗毫不犹豫地投入了三十万大圆的军费,供史可法挥霍。 第四百零五章 龙武军 四月,已是暮春时节,方城、南召、泌阳等地的养马场草长莺飞,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实质上,今年自开春以来,整个河南就未下过一滴雨,赤地千里,动荡骚乱几乎是必然的结果。好在养马场处于伏牛山附近,能够从山上引水,才使得草场里的草青绿鲜嫩。 这次新安赴援,林纯鸿并未亲至,只是以林纯义为帅、以骠骑军为先锋,以宣武、虎啸、天策为中坚。不仅神卫军留下来休整,就连骠骑军也抽调了三分之一的精干老兵。 抽调老于阵仗的骑兵,无非就是为了组建新的骑兵军:龙武军。龙武军指挥使以吴天柱为指挥使,以郑国栋为副使,其余诸如葛文飞、丁奎安均留在了骠骑军。 事实上,经过五六年的积累,精于骑兵作战的士兵和军官都不缺,在骠骑军之外,再组建两个军,也不是不可能。唯一的困难在于战马。 崇祯八年前,曹老二、葛文陆在百里洲岛上小打小闹,根本就无法满足战场的需要。后来搬迁至南阳府后,马场才迎来了发展的黄金期,不仅满足了各军的探哨用马,还为林纯鸿的近卫营培养了清一色的阿拉伯马,高达雄壮,为曹老二视为最值得炫耀之事。 同时,两年时间内,马场终于积累了一万四千多匹战马,龙武军的组建,条件业已成熟。 陆世明、曹老二、葛文陆伴随左右,近卫营紧随其后,林纯鸿在一帮亲随的簇拥下,纵马狂奔,耳边的风呼呼冒过,豪情壮志犹然而生。 林纯鸿拉了拉缰绳,让坐骑速度降下来,大声道:“南人擅舟楫,北人善骑射,我就偏不信这个邪。当初岳少保,收复襄阳之后,组建精锐骑兵,取得了朱仙镇大捷,后来我太祖时,南人北击蒙古,也组建了精锐骑兵。” 葛文陆耿直,闻言后大声回道:“只是南人养马,成本远远高于胡虏。我们在南阳的马场,一年出产合格战马不过六千多匹,年投入却超过三十万大圆,哪里像胡虏,养马根本费不了多少事。我们的草场,看起来广阔,实质并非用来养马,而是为了让马匹有奔跑的场地。每匹马,所吃之物,无不是价格昂贵的粮食和黑豆。如果按照胡虏的办法放养,狭窄的马场哪里能养几万匹战马?” 似乎在印证葛文陆的话,林纯鸿的眼前已经是一马平川的农田,农田里种植了庄稼。 林纯鸿大声笑道:“马场是有点小,还未尽兴,就跑到了尽头。不过,你也别担心,我们的长处就在种粮,只要粮食够吃,拿来养马又有何妨?马场小点就小点吧。你说的也有道理,往后真正对阵胡虏时,马匹在战场上的损失率非常高,得考虑迅速补充一事,咱们的马场至少还要扩充好几倍。” 葛文陆和曹老二对望一眼,满脸喜色。马场扩大,当然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事。 林纯鸿似乎没有看到葛文陆和曹老二之间的小动作,转头对陆世明大声道:“陆幕使,咱们以前是不是过于重海轻陆了?” 陆世明愣了愣,问道:“请恕属下驽钝,属下不知都督何意。” 林纯鸿笑道:“八艘三层甲板战舰,投入几乎上千万大圆,还有规模庞大的商船队、数量达十万的海军将士,每年的投入几乎有两千多万大圆。要是这两千多万都投入至马场中,每年岂不是产出合格战马三十多万匹?胡虏得知后,吓也会吓死。” 陆世明情知林纯鸿在开玩笑,也郑重其事地说道:“除了先期的九百万大圆的投入,这些年海上可没有投入一文钱,海军都是靠定点贸易处和商船队养着呢。再说,三十多万匹战马,吃都要把荆州吃穷。” 林纯鸿哈哈大笑,用马鞭指着不远处干涸的河床说道:“自从我们入主南阳之后,再往北拓展,就困难重重,与北方河流不通航大大有关啊。荆州军作战虽犀利,但所需的辎重非一般官兵所能比,前段时间,仅仅三万大军在外作战,就需要万余预备队运送粮草和辎重,哪里像在南阳和襄阳等地,一支千人规模的船队就足够了。” 陆世明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参军司一直组织得力人手研究这事,进展并不大。” 林纯鸿道:“你们琢磨出的大型太平车,载重三十多石,不就挺好嘛!” 葛文陆一听说重载太平车,立即来了兴趣,插话道:“两年前,参军司下达任务,令我们着力引进西洋的重挽马,现在马场培育的重挽马超过两千余匹,全部用来拉太平车,一辆三十多石的太平车,四匹重挽马就可以轻易拖拽前行。” 陆世明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太平车、重挽马都不是问题,关键是,北方的官道根本无法承受太平车的碾压。所以,目前太平车只在铺了三合土的道路上行驶。” 林纯鸿叹了口气,道:“看来以后还得一边铺路,一边前行,这还真费事。” 说完,林纯鸿调转了马头,猛地抽了一鞭子,高大的阿拉伯马如同闪电一般,往东北方向飞奔。一众亲随也手忙脚乱地调转马头,紧随林纯鸿的马匹。 林纯鸿一骑独前,在马上呼道:“走,去龙武军看看……” 不多时,众人如一阵风一般,抵达龙武军训练场。吴天柱见林纯鸿亲至,紧张得说话都不利索。 林纯鸿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本督也就是来看看,你尽管忙你的,不用管本督。” 观看良久,林纯鸿对陆世明说道:“以后与胡虏争锋,缺了骑兵,可要吃大亏。龙武军训练不错,到底从骠骑军抽调了三分之一的老兵,还真不一般。” 陆世明道:“真要步骑协同,两个骑兵军还是太少,不足以发挥步骑协同的威力……” 两人正聊着,忽然宁典通报:“张府令和周都督业已抵达方城,正四处寻找都督……大夫人也到了方城。” 林纯鸿吃了一惊,暗道:小凤儿刚坐完月子,就跑到方城,到底是何故? 虽然不解,但林纯鸿将近两月未近女人,忍不住心里大喜,大声令道:“立即回方城……” 第四百零六章 突变 待林纯鸿回到方城,张道涵和周望稍稍汇报了一些关键之事,便借口舟楫劳顿,告辞而去。 林纯鸿见到周凤后,见周凤巧笑嫣然,一双眸子里几乎渗出水来,他心头大痒,一把将周凤搂在怀里,笑道:“还是小凤儿体谅老爷,刚坐完月子,就巴巴地跑到南阳来见老爷。玉儿和两个孩子都还好吧?” 周凤伸出食指,用力在林纯鸿的鼻子上按了按,嗔道:“总算想起孩子了,也不忘记崔姐姐!崔姐姐是头胎,倒是吃了点苦头,一直拖了三个多时辰,才生了个大胖小子。” 林纯鸿抚摸着周凤丰腴、光滑的肌肤,心里暗道,小凤儿都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这身材依然如水蛇一般,该凹的凹,该翘的翘,还真是一个迷死人的狐狸精。 林纯鸿回了声“母子平安就好”,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将周凤抱了起来,放在了大腿上。 周凤嗯哪一声,双臂环住了林纯鸿的脖子,腰如水蛇,不停地扭来扭去。林纯鸿只觉得自己的小腹如同着了火一般,巨蟒迅速抬头,顶在了周凤软软的股间。 周凤的眼睛眨了眨,软软道:“一见面就不正经,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到方城来?” 林纯鸿的手向下,抚摸在周凤的翘臀上,口里回道:“还不是想老爷我了。” 周凤斜了林纯鸿一眼,道:“美得你!都怪你,偏在我和崔姐姐坐月子时占据武昌,扰得我和崔姐姐都没法安安静静坐月子。” “哦?” “崔姐姐倒是聪明,装聋作哑,一问三不知,把一些应酬之事全抛给了我。我实在受不了了,待月子坐完,就躲到方城来了。” 林纯鸿笑道:“你是受不了?你是别有所图吧?” “我这个笨丫头,能有什么图谋?当初不就是多说了几句话,就被你和爹骂得狗血淋头,我哪里还敢啊?” “你是笨丫头?你比十个男人还厉害。说说,你来就行了,为何把莱尔也带到方城来?” 说到莱尔,周凤的眼睛里露出狡黠的神色,道:“那莱尔长得倒与大明女子不同,奶大臀圆的,我见了都差点动心,要不,你就辛苦点,把莱尔迎进房?” 林纯鸿骂了句“胡说八道”,转移话题道:“要说,莱尔直接去沁水,对黄渤的帮助更大。你是怎么说动莱尔的?” 周凤故意将脸色沉了沉,道:“天瑶那个死丫头,给我写封信还得跟你报备,对你倒是死心塌地,你得意吧!至于莱尔,她可不是花瓶,这才几个月啊,一口的荆州腔就特别地道,现在就差被宋应星请到行知书堂当先生了。她这段时间倒是雄心壮志,试图编一本大明的风土人情、地理山川志,说要让西洋人更好地了解大明。我跟她说,山西沁水大异于荆州,就把她心痒得跟什么似的,说什么也要跟着我去沁水。” “说你厉害,你还不承认,黄渤请了多少次,都请不动,你一句话就请动了。她还想编一本志?疯了啊?她以为大明和英吉利一样啊,只是屁股般大的小岛?” 周凤笑道:“可不是!到南阳后,我告诉她才走了一半,就见她神色大变,估计编志的宏大理想遭遇了重大挫折。” 林纯鸿也哈哈大笑,右手不由自主地伸到了周凤的胯间。 周凤本就被巨蟒顶得眼热心跳,更哪堪一双巨手的蹂躏,不多时,她双眼翻白,牙关紧咬,双腿紧夹,让林纯鸿的右手丝毫动弹不得。 待周凤缓过了那股劲,林纯鸿横抱起周凤,将她放在了床上,如同剥春天的竹笋一般,剥出了乳白嫩滑的躯体…… 周凤想去沁水协助黄渤,林纯鸿自然不会反对。 山西那边,黄渤不仅时常与卢象升打擂台,还要筹划运送粮草一事,偶尔还要应付贪婪愚蠢的官府,更要躲避晋商的明枪暗箭,忙得脚不沾地。 他只好将沁水筹建毛纺工坊的事都扔给了陈天瑶,陈天瑶到底年轻,又对大明内地不太了解,若有周凤主导,毛纺工坊的事情算得上万无一失。 一夜疯狂,林纯鸿第二日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被周凤掐醒,周凤埋怨道:“刚生完小孩,你倒舍得,弄得我浑身跟散了架般。你快起来吧,免得张府令和我爹说你沉迷于女色!” 林纯鸿翻了个身,依然赖在床上,“管他们的……要说也只会说你,岂不闻商因妲己灭国、幽王因褒姒丢命……啊……” 林纯鸿又被周凤掐了一把,这下更狠,忍不住大叫了一声,求饶道:“好好,我马上起来就是……” …… 待林纯鸿将张道涵、周望和陆世明召集起来,几乎已近巳时。三个重臣倒是非常理解林纯鸿,一点心焦气燥的意思都没有。 林纯鸿首先问周望:“新近送至武备学堂的几个贼首,苗子都还不错吧?怎么样,他们在武备学堂闹事了没?” 周望回道:“属下观之,几人之中,以李定国和马守应最为出色,尤其是李定国,一到武备学堂,就像进了金山银山一般,不到十天,就把咱们积累了好几年的战例通览一遍,近期更是迷上了舆图,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这家伙,稍加琢磨,必成大器。” 林纯鸿听得高兴,笑道:“先把他收心再说吧。” 说完,林纯鸿令张杰夫将整理出的议题发给三人,指着第一条道:“有人提议,迁三府至武昌,这个就不要再提了。武昌新纳之地,一无基础,又树大招风,还是荆州更为合适。要是以后有人提议迁三府至南京,我倒不会反对。” 三人大笑,张道涵道:“还是等占了南京再说。” 第一个议题就此揭过,四人又开始争论如何划分武昌、汉阳功能区一事。 林纯鸿力主在汉口建立商业区,却遭到了张道涵的激烈反对,说汉口人口不过三万多,基础太薄弱,投入太大。 四人正争论着,忽然接到了张彝宪的一封密信,四人阅后,齐齐变了脸色。 张彝宪通报:南京兵部拟令隆平侯张拱薇率兵万二,至安庆驻扎。 第四百零七章 惊闻 东林党在朝廷中已经式微,但在南京的六部中,影响力无人能及。 自成祖迁都北京后,南京的六部被完整保留下来,受北京的节制,除了兵部尚书外,几乎没什么权力,一般为政治失意者或者养老者而准备。 南京兵部尚书挂参赞机务衔,与镇守太监、南京守备勋臣共同负责南直隶周边防务,握有实权。现任南京兵部尚书为吕维祺,镇守太监为韩赞周,张拱薇为隆平侯张信之后,忝任南京守备。 张彝宪无法接触军机,自然无法知晓张拱薇为何率兵前往安庆,只是出于本能,觉得张拱薇至安庆应与林纯鸿有关,便立即通告林纯鸿。 林纯鸿、陆世明四人大为震怒,立即令军情司克期查明张拱薇目的,并且将江南当前一切可疑动向立即上报。 林纯鸿与三人商议良久,觉得安庆战略地位异常重要,北依大别山,南控皖南山脉,扼长江咽喉,是江汉与江南之间最为便捷的通道,也是南京西部的屏障。 目前,荆州与广州联系,除了湘江、灵渠和珠江一线外,几乎有九成的货物通过长江。一旦朝廷借安庆兴风作浪,等于掐断了荆州与江南、广州之间的联系,荆州方面最为关键的广州和荆州,几乎被隔离为两段,战略上处于极端不利的态势。 对荆州方面不利,对朝廷就是大大有利。如果朝廷牢牢将安庆控在手中,什么时候想敲打荆州,只需要隔绝安庆的水道,就足以让荆州方面痛不欲生。 是谁筹划了这次行动? 林纯鸿皱眉思索良久,阴沉着脸,说道:“如果从受益方来分析,朝廷自然在其列,估计东林党也会凑热闹,隔绝了江南和江汉,东林党也是受益者……” “东林党?” “不错。如果我所料不差,郑芝龙也很有可能参与其中,很可能在后续的计划中占据重要一环,没准下一步就是封锁海峡!” 陆世明、周望和张道涵面面相觑:后果会有这么严重? 林纯鸿断然道:“无论如何,也要阻止张拱薇驻扎在安庆,有了这股兵力,会让我们寝食难安。” “此事牵涉甚众,非一天两天所能谋划。我们已经失了先机,绝不能坐视不理……” 说完,林纯鸿唤来张杰夫,高声下令道:“立即拟令,令田楚云安排神机军坐镇武昌,亲率另外两军靠近安庆,保持对安庆的压力;另外,令李蒙申率水师至安庆周边,查检过往船只。” 张道涵惊疑不定,道:“田楚云逼近安庆,倒也无妨,让李蒙申检查过往船只,恐怕会惊动往来商旅,造成恐慌,对货物流通不利。” 林纯鸿道:“无妨!现在水师就要造声势,要让朝廷认识到,在长江上,水师可以肆意妄为,不是靠几万旱鸭子就可以掌控长江!” …… 林纯鸿的军令刚出方城,结果就收到高龙亲至方城的消息。 原来,军情司获悉张拱薇异动的消息仅比张彝宪晚了一日,但军情传送速度非张彝宪的密信所能比,抵达方城的时间仅仅比密信晚了两个时辰。 高龙深感事关重大,亲至方城向林纯鸿汇报。 “都督,南京兵部令张拱薇率兵至安庆,仅仅只是障眼之法,属下探知,在张拱薇接令的三日前,三十二门十八磅炮业已偷偷运抵安庆,现在史可法正昼夜不停地建造炮台!” 高龙获悉的情报,太具有震撼性了,就连林纯鸿也被震得目瞪口呆,更别谈周望、陆世明和张道涵了。 张拱薇的万余兵力,四人虽然重视,但无非将这股兵力看做了朝廷的态度。仅凭这些兵力,对李蒙申并无太多威胁,长江依然掌握在荆州手中。 不过,三十二门十八磅炮,一旦炮台落成,对李蒙申的长江水师而言,坚如磐石,非蜈蚣船上的小炮所能撼动。除非令海军舰队进入长江对轰,否则安庆一带,铁定呈现锁江之势。 更让林纯鸿心惊的是,对手先谋而后动,仅仅为重炮运抵安庆一事,就不惜动用遮护南京的万余兵力。 这样的对手,最是难缠! 高龙似乎还嫌不够震撼,继续说道:“田大帅率军撤离舒县后,安庐巡抚史可法曾至舒县查探,具体目的不明。此事之后,军情司又得知,史可法曾令堵胤锡与郑鸿逵接触。当时,荷兰人纳兹也与郑鸿逵在一起。” 林纯鸿怒道:“这事荷兰人也有份,没有荷兰人,郑芝龙绝无可能拿出这么多重炮!想不到郑芝龙这么快就和荷兰人勾结在一起,可恨!” 高龙继续说道:“军情司还得知,史可法心腹曾离开安庆,与范永斗有过接触。” 张道涵惊问道:“连山西人也参与其中?这明显不可能嘛,山西人能从安庆谋到什么好处?” 高龙回道:“目前只知道有过接触,并不能肯定范永斗参合其中。” 林纯鸿将所知消息前后串起来想了想,冷声道:“此事十有八九是杨嗣昌所谋,非杨嗣昌无法调动这么多人。看来前段时间荆州军在方城休整后,杨嗣昌认为在河南并无多少筹码可用,将焦点挪到了安庆。” “而且,杨嗣昌高居庙堂,东南的一举一动不可能谋划这么细,在东南,一定还有高人指点。难道这人是堵胤锡?” 张道涵四人吃了一惊,问道:“为何不是瞿式耜或者史可法?” 林纯鸿冷笑道:“瞿式耜格局太小,谋划不可能这么深远;史可法勉强算得上治世之能臣,但非救时之人,十有八九想不出在安庆置炮台这一招。” “至于堵胤锡,曾伴随马世奇左右,执弟子礼。马世奇倒向本督隆重推荐过他,说他自小好谋略、好兵法,文韬武略无不出众。” “是马世奇的学生?”众人更加吃惊,问道:“马世奇为何不尽力招揽此人?” 林纯鸿叹了口气,道:“马世奇何曾不这样想?只是道不同不相与谋,堵胤锡认定我们图谋不轨,说什么‘苟利国家,我则专之’,拒绝了马世奇。” 众人叹息一回,将堵胤锡放在一边,紧急商议应对之策。 第四百零八章 对策 已是暮春,方城的夜晚已然还带有丝丝寒气。尤其到了夜半时分,这里大雾弥漫,将整个方城遮蔽得严严实实,丈余之内,难以见人。 然而,浓密的大雾依然遮不住议事大厅透出的灯光,林纯鸿与一众阁幕使正在连夜商议对策。 大厅内,灯火通明,飘散着淡淡的苏合香香气。近年荆州大规模开海,香料价格大幅度下降,富贵人家连夜议事时,都习惯点上带有苏合香的蜡烛,有开窍醒神的作用。 “目前看来,杨嗣昌对我们颇下了一番功夫,东林党、江南地方势力、郑芝龙、晋商、荷兰人,他倒是一个不落地拉上了前台。” “杨嗣昌把整个大明,还有南洋,都当成了棋盘,我们也得放开视野,陪杨嗣昌好好博弈一番。这一次牵一发而动全身,万不可局限于一隅,因小失大。” 张道涵突然恍然若梦,以天下为棋局,这是何等的气魄!十年之前,打死他,他也不会想到会堂堂正正地坐在棋局边,与大明中枢下一盘天下之大棋。 他兴奋莫名,抽丝剥茧地说道:“布局已定,现在就看如何下子。从大局看,可对弈之处,无非河南、山西、四川、江南和南洋等地。山西商路初开、工坊初建,实力远远不及晋商,可采取守势,令周世亮、黄渤严密监视范永斗即可,不必采取什么动作。至于四川,我们刚得到切入点,也可以按兵不动,静观时局变化。难就难在河南、江南和南洋三地,实力展现到什么程度,如何把握这个度?” 张道涵的话,无异于将大家混乱的思路梳理了一遍,让所有人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林纯鸿大喜,抚掌笑道:“张府令所言甚是,四川和山西想动,也无力可动,守住即可。至于河南……” 林纯鸿见陆世明眉头紧拧着,脸色凝重,忽然心里一动,问道:“陆幕使有何看法?” 陆世明听到林纯鸿点名,站起身来,向众人拱了拱手,道:“河南的焦点,无非就是张献忠、罗汝才等贼寇。两贼与马祥麟大战数场之后,实力受损不大,倒是马祥麟吃了大亏。林纯义率领大军西进后,两贼颇有向陕西转移之势。就目前而言,张献忠、罗汝才最为紧要之事反而不是打败官兵,而是寻找出路。既然如此,我们何不为张献忠、罗汝才寻找一条出路?” “这……”周望和张道涵想不透为贼寇寻找出路,与当前的大局有何关系,只是用疑惑的眼神盯着陆世明。 林纯鸿沉吟道:“陆幕使莫非想借招降张献忠和罗汝才一事造势,将其作为筹码之一?” 陆世明道:“正是。当前河南战场上,主导权在我。就目前荆州军在河南的兵力,打败两贼不难,但要彻底围剿两贼,则困难重重。与其和两贼拼个你死我活,还不如双方各退让一步,各取所需。” 张道涵和周望对望一眼,皱眉道:“天下人深恨胡虏和贼寇,要是拿胡虏和贼寇做筹码,恐怕对荆州风评不利。” 林纯鸿将陆世明的计策推演一番,道:“胡虏与贼寇不一样,拿胡虏做筹码,倒是会被天下人戳脊梁骨。至于贼寇,说穿了也是大明子民,招降之事不少,不必担心。至于招降一事,精妙之处就在于成与不成之间,既要让朝廷看到成功的希望,又不能让两贼立时投降,失去筹码的意义。” 陆世明见林纯鸿首肯招降贼寇,心中大喜,躬身行礼道:“属下与罗汝才有旧,不如就让属下前往罗汝才大营中探探口风。” 张道涵和周望齐声反对,林纯鸿也笑道:“陆幕使不必冒此大险。这事我们最好不要明着出面,让熊文灿出面更合适。” “熊文灿?”陆世明失声大叫道:“一箭双雕,一箭双雕,都督此计甚妙!” 周望和张道涵虽知广州密谋之事,但揣摩不透为何让熊文灿出面招降两贼有一箭双雕之效,齐齐用疑惑的眼神盯着林纯鸿。 林纯鸿笑道:“张献忠、罗汝才两贼作为筹码用过之后,无论他们是真降还是假降,我荆州军皆有实力让其不敢轻举妄动。如此一来,六省贼寇平定,熊文灿作为六省总督,算得上奇功一件。熊文灿捏有大功,重返朝廷应该不在话下,就是入阁,也不是不可能。熊文灿本就对荆州亲近,这不正好应了我们逐步渗透朝廷的长远打算?” 周望问道:“要是熊文灿居高位之后,如杨嗣昌一般打压荆州,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林纯鸿大笑道:“熊文灿是个聪明人,知道他的根基在哪,不会做此等愚蠢之事。况且……” 顿了顿,林纯鸿继续说道:“张献忠和罗汝才即便投降,顾忌到朝廷秋后算账,必不肯散其众。此情之下,只要我们承诺派遣重兵监视两贼,熊文灿急着平贼,十有八九会择地安置。张献忠和罗汝才就是熊文灿的心头大忌,万一熊文灿身居高位后反水,只需要我们放松对两贼的监视,再稍加挑拨,两贼必反无疑。那时候,熊文灿难辞其咎,官职自不必说,很可能连脑袋都保不住!” “熊文灿如何会看不透这点?” 周望听得目瞪口呆,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张道涵则叹道:“以前读《孙子》,唯知道不战而屈人之兵这句话,现在才真正体味这句话的精妙之处。都督之谋,属下万万不及。” 林纯鸿大笑道:“若不是诸位每日殚思竭虑,本督哪有实力与各路人马临阵决机?别忘了,任何计谋,得以实力为基础。” “比如,现在要让张献忠、罗汝才乖乖入彀,非得保持军事压力不可。” “传令林纯义,拖住张献忠和罗汝才西进的步伐,加大对两贼的压力。另外,传令吴天柱,立即率龙武军西进,听林纯义号令行事。” “熊文灿这个老狐狸,非得杨一仁亲自出马不可。令杨一仁立即来见本督,本督有要事吩咐。” 第四百零九章 大节 四人敲定了河南应对之策,又将目光转向了江南和南洋,待计议已定,东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皮。 林纯鸿伸着懒腰,正待悄悄地钻入被窝,周凤却从被窝里坐起身来,睁着惺忪的双眼,道:“可算议完了!是不是今日就要赶赴武昌?我好不容易巴巴地跑到方城来,才呆两日,就要被你甩下。” 林纯鸿上前揭开丝被,在周凤白嫩光滑的大腿根部捏了捏,笑道:“你倒是精明,将我的行程摸得一清二楚。只是,眼睛老是盯着我,为何不多盯盯自己?” 周凤不解,问道:“盯自己?我又有什么地方让你不满了?” 林纯鸿嘻嘻笑着不说话,只管宽衣解带,纵跃上床,一把将周凤按倒在床上。周凤吓了一大跳,用腿踢了踢林纯鸿,道:“快说,什么叫我不盯着自己?” 林纯鸿将周凤紧搂着,享受着她软软光滑的身躯,道:“跟我一起去武昌,愿意不?” 周凤吃了一惊,问道:“山西有变故?” “能有什么变故?现在山西宜静不宜动,你是荆州主母,身份可不一般,要是冒冒失失跑到山西,让有关人做一些莫名的猜想,那就大事不妙了。” 周凤听到“主母”二字,心头窃喜,却又猜不透现在山西为何宜静不宜动,也懒得去管,只是蹙着眉头说道:“山西之行,筹划已久,这次放弃了,不知道又要拖到什么时候。” 林纯鸿打了个哈欠,模模糊糊地说道:“区区毛纺工坊,晚点就晚点吧,影响不了大局,解决了安庆之事,那时候才是真正的天高任鸟飞……” 周凤埋怨道:“你们男人,不知每天想些什么,什么话都遮遮掩掩的,说一半留一半,让人摸不着头脑。都痛痛快快地说出来,不更爽快些?” 周凤的话说完半天。林纯鸿却一直没反应,转头一看,却发现林纯鸿双眼紧闭,已经进入了梦乡。周凤叹了口气,帮林纯鸿压了压被子。然后紧紧地蜷在林纯鸿怀里,就如一只听话的猫儿一般。 不说林纯鸿将中原行营交付与林纯义和陆世明后,旋即南下武昌,且说史可法在三十二门重炮运抵安庆后,集中全部人力物力加紧构筑炮台。 在郑芝龙的全力支持下,炮台构筑的速度非常快,仅余半月,就可以完工。 安庆三面皆水,西面为石门湖,南面为长江,东面为白泽湖,唯有北面集贤关一隅通潜山和桐城。因此,为防范敌人从陆路进攻安庆,集贤关乃必守之关隘。 又有枞阳为安庆咽喉,若枞阳在手,粮草和辎重可以方便地经枞阳进入内湖,接济城防。 史可法手中可以动用的兵力只有五千多人,连安庆的城墙都难以站满,更别谈集贤关与枞阳了。史可法忧心如焚,忍不住对堵胤锡说道: “霹雳军六千余众,所部均携带火枪,若成阵列,其攻击力非弓弩可比。而且,军中至少有霹雳炮五十余门,若全力发射,一刻钟可发射炮弹四五千发。集贤关与安庆城墙皆难以抵挡,如之奈何?” 堵胤锡听了,心中暗喜,史可法虽机变不足、缺少政治手腕,但难得他熟悉军务、非常务实,算得上一个合格的统帅。堵胤锡回道:“胤锡曾听闻,荆州军中开花弹发射之后,凌空爆炸,碎物四飞,方圆两丈内,绝无生理,因此,当荆州军发射炮弹时,除了躲避,别无他法。可令军中四处挖掘洞穴,炮击时,兵丁可入洞穴躲避,伤亡要少得多。” 史可法疑惑道:“如此一来,集贤关的关墙或者安庆的城墙,岂不是白白放弃了?” 堵胤锡道:“大人,这是没法子的事情。霹雳军利于远战,一旦靠近,火枪虽带刺刀,却绝非长枪、大刀之敌,因此,放弃城墙也有诱敌深入之意。” 史可法点了点头,深以为然。俄而,复又担忧道:“五千兵力还是太少了,无论在霹雳军面前玩什么花样,都搅不起风浪。也不知隆平侯行至何处了,有了隆平侯的支援,安庆算得上固若金汤。” 堵胤锡冷笑道:“若安庆真闹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对朝廷、对荆州,恐怕都不是什么好事。此次博弈,唯有一个势字,趁林纯鸿尚在河南,以雷霆万钧之势逼林纯鸿让步,方为上策。隆平侯一路缓行,哪里谈得上造势?还请大人去书催促隆平侯,令其速行。” 史可法大悟,末了,深深叹了口气,道:“仲缄先生所言甚是。堂堂大明朝廷,居然为贼寇和实权者逼迫至此,万不得已出此下策,着实让人气闷。此次若能在安庆为林纯鸿上一道枷锁,本抚即便丢了官帽,又有何妨?怕就怕林纯鸿孤注一掷,妄动兵戈,杨阁老一番筹划,不仅付诸东流,还对朝廷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 史可法语气悲沉,让堵胤锡也觉得悚然,沉思良久,方鼓起勇气,道:“有句话,胤锡不吐不快,还望大人恕罪。” 史可法大奇,问道:“是何话?本抚并非不知忠言逆耳之理,还请仲缄先生一吐为快。” 堵胤锡深吸了口气,低声道:“胤锡认为,朝廷举步维艰,与其和荆州斗个你死我活,不如善抚荆州,令其为朝廷效力。” “这……要是荆州能听朝廷号令,何至于闹到这步田地?”史可法惊问道。 “不然。荆州方面,一年上缴税收将近两百万大圆,另,林纯鸿在广州开海,仅广州市舶司,一年为朝廷上缴四十余万大圆,这算不算得上为朝廷效力?” 史可法咬了咬牙,点头道:“算得上为朝廷效力。” “高迎祥覆灭,革左五营授首,张献忠实力大亏,算不算得上为朝廷效力?” “算得上!” 堵胤锡长拜道:“请大人恕罪,胤锡认为,朝廷既然无法压制林纯鸿,还不如善用之,用其治理天下,用其剿灭贼寇,善抚其众,对天下、对生民、对大明朝廷,善莫大焉!” 史可法大惊,怔怔地盯着堵胤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四百一十章 以威福还主上 堵胤锡此话,压在心头日久,一直不敢对人言,此时吐了出来,只觉得心头大为轻松,也不管史可法是否能接受,继续说道:“胤锡曾多次至荆州,深感荆州法度之严密,治理之完善,民心附之,朝廷虽有大义名分,又济得何事?” 史可法惊道:“你说荆州之民只知有林纯鸿,而不知有朝廷?此话当真?” 堵胤锡坦然道:“此事千真万确。大人可曾听闻勋田一事?” 史可法道:“素有耳闻,不知其详。” “林纯鸿自崇祯五年起,便大力实施勋田制,规定,军中将士立大功者,可授予勋田,多次立功,可重复授予,上不封顶。勋田不用缴税,可传至子孙,还可享受诸多特权,荆州之民无不以此为荣,趋之若鹜。荆州军兵丁皆以赴死为荣,其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之威名,无不来源于此。” “此事与民心有何关系?” “大人请细思,立功授予勋田者,皆军中之悍卒、能将,这些悍卒、能将就是荆州军的精华,对林纯鸿死心塌地。退一万步讲,即便林纯鸿竖起反旗,这帮悍卒能将也会毫不犹豫地将枪口对准朝廷!” 史可法脸色大变,猛地站起身来,大惊道:“这……这……” 堵胤锡继续道:“胤锡曾暗暗留意,林纯鸿授予勋田者,不下于万五之众,勋田面积总计三十四万亩,以区区三十四万亩地,换得一万五千多死心塌地的亡命之徒,端的好算计!” “得军心仅仅只是一方面,大明境内,匠户低微,大多处于赤贫之中,而在荆州境内,却地位崇高,为商家追捧。更有甚者,居然在枝江行知书堂刻石为碑,供后人顶礼膜拜,这帮工匠,还不对林纯鸿死心塌地?” “匠户倒也罢了,商家简直奉林纯鸿为衣食父母,上次徽商与林纯鸿大战,短短一日内,林纯鸿就在荆州筹集真金实银六百多万;另外,林纯鸿在六府大力推行小学堂、中学堂,让男童免费入学,吸引天下失意读书人至六府任教……此事不一而足,随处可见。说了这么多,大人可知荆州之民心所在何处?” 史可法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喃喃道:“可怜朝廷诸公,犹然不觉……” 堵胤锡也不理会史可法说了什么,只管说道:“荆州所控之地,相当于六府之大小,若胤锡所料不差,林纯鸿岁入过三千二百万大圆,再算上广州、惠州等地,岁入至少有五千万大圆!而堂堂大明朝廷,岁入却只有一千六百万大圆,若大明各地,皆治理如荆州,朝廷无论是赈济灾荒,还是剿灭贼寇,与或是抗击胡虏,又有何难?” “像林纯鸿这样的能臣,朝廷何必一直把他往外推?还不如纳入朝廷之中,善加用之,胤锡敢保证,不出十年,大明民安国富,不复今日之窘态!” “更何况,荆州军拥众十万余,天下之精兵,善用之,贼寇与胡虏何至于为祸至今?” “所以,妥善接纳林纯鸿,对朝廷、对荆州,皆有利!” 堵胤锡的这些话,几乎颠覆了史可法奉为金科玉律的传统认知,他神不守舍地问道:“有林纯鸿在朝的朝廷,还是大明朝廷吗?” 堵胤锡道:“难道有严嵩、魏阉在的朝廷,就是大明朝廷了?” “这……” 堵胤锡似乎豁出去了,咬着牙说道:“大人可曾记得嘉靖朝徐首辅所言:以威福还圣上?” 史可法脸色大变,以目视左右,见左右无人,方冷声道:“仲缄慎言!” 所谓的“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还公论”,话虽好听,实质从徐阶开始,历高拱、张居正多人,皇上一直作为虚君而存在,这在大明朝并不是什么秘密,一直为皇上士大夫所忌讳。 堵胤锡居然有这样的想法,难怪史可法这么紧张。 史可法道:“据本抚所知,仲缄恩师马君常公就在林纯鸿麾下效力,仲缄既然如此看好林纯鸿,何不干脆至荆州效力?” 堵胤锡苦笑道:“天下士子,皆依附于林纯鸿,那时,朝廷真就不是大明朝廷了。” 史可法悚然动容,拜道:“仲缄高屋建瓴、公忠体国,本抚万万不如,还请受本抚一拜!” 堵胤锡避而不受礼,道:“胤锡万万不敢当。” 史可法道:“杨阁老似乎也有借林纯鸿之势剿灭贼寇、抵抗胡虏之意,这岂不是与仲缄所言暗合?” 堵胤锡摇头道:“大不一样。荆州军剿灭了贼寇,驱离了胡虏,朝廷依然还是朝廷,荆州依然还是荆州,与现在又有什么区别?杨阁老深得圣上信任,亦是务实之人,也许想到了这步,但不敢迈出这步。胤锡今日与大人言之,只是希望大人居高位之后,以朝廷为念,以天下苍生为念,善择时机,纳林纯鸿为朝廷效力,不要过分逼迫他,令他走向不归之路。” 史可法摇头叹息道:“谈何容易啊……现今,林纯鸿可是重兵压境啊……” 两人正说着,忽然接报:张拱薇运兵船只为李蒙申水师所阻,寸步不能前进。 堵胤锡急问道:“李蒙申以何理由阻止朝廷兵马?” 探马报道:“李蒙申借口官兵中混入了水贼,执意要登船查探,隆平侯执意不肯,双方僵持于凤仪、长沙二岛之间,互不相让。” 堵胤锡松了一口气,对史可法说道:“林纯鸿不日就要南下,他总算识得大体,不至于肆意胡来。当务之急应当迅速接应隆平侯至安庆。” 史可法正待问计,忽然又一个探马滚了进来,报道:“田楚云率领神机、雄威二军离开武昌,业已与霹雳军合兵一处,总计两万余人马,往安庆而来!” 探马似乎嫌消息还不够震撼,继续报道:“荆州发布弓兵动员令,令荆州府五日内动员弓兵六万余人,八日内至武昌驻扎!” 史可法摇头叹息道:“林纯鸿识破了杨阁老的试探之计,想把所有筹码都摆在台面上,让天下人见识一番……” “如今隆平侯被阻隔在安庆之外,别说造势,反而大跌朝廷脸面,如之奈何?” 第四百一十一章 阻江 自军情司向田楚云通报张拱薇试图率兵入安庆后,田楚云就敏锐地觉察到事有蹊跷,立即令霹雳军往安庆方向靠近,以备无患。 然而,霹雳军出发不过一天,田楚云忽接到林纯鸿军令,令率领东南行营所有人马立即东进,至集贤关叩关;另外令李蒙申率水师至安庆周边查验过路船只,阻止一切运兵船靠近。 田楚云吃了一惊,事态恐怕比想象的要严重得多,他不敢稍有懈怠,立即拔营往安庆靠近。 大军出发一天后,田楚云收到林纯鸿的密信,在密信中,林纯鸿明确告知田楚云朝廷在安庆一事上的算计,田楚云方才恍然大悟,灵机一动,令三军人马大张旗鼓,雄纠纠气昂昂地往安庆开拨,闹出了偌大声势,并且还有意无意地透露出,荆州府紧急动员六万弓兵坐镇武昌,作为安庆事变的后备力量。 因此,史可法的探马轻易探知田楚云的动向,让史可法和堵胤锡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与此同时,李蒙申的水师集中大批人马和蜈蚣船,在安庆附近的长江水面上四处游弋,查验一切不明船只,严防武器军械进入安庆城。 李蒙申获悉张拱薇大军的踪迹后,立即令水师拦截官兵,并以官兵中藏有水贼为借口,要强行登船查验。 这个借口蹩脚至极,但总算有了借口,不至于让官兵和水师公然翻脸。不过长江水师嚣张的举动几乎气炸了张拱薇的肺,骄傲的官兵也愤怒万分,纷纷张弓搭箭,瞄准蜈蚣船。 长沙岛和凤仪岛位于池州附近,将长江一分为三,只有中间的水道可通航。蜈蚣船犹如密布的蚂蚁一般,将航道堵得严严实实,片帆不能通过。 张拱薇功勋之后,何时受过这份气,令人不停地喊话,令李蒙申立即放开水道,否则以谋反论处。 李蒙申钻出船舱,忍不住哈哈大笑,对左右道:“爷爷我纵横长江将近十载,干得就是谋反、劫财的勾当,居然威胁爷爷我,吃了熊心豹子胆胆了!一句话,就是他娘的一块木头,今日也不准跨过这条线!” 说完,李蒙申高声下令道:“放他娘的几炮,让这帮狗官兵脑子醒醒,呱噪在炮火之下,狗屁都不是!” 随着李蒙申一声令下,三艘蜈蚣船横过了身子,也不瞄准,随意向着空处放了几炮。在一片隆隆之声中,实心炮弹落入浑黄的江水中,激起丈余高的水花,把官兵吓了一大跳。 “敲……给我狠狠地敲……奶奶的,吓死这帮兔崽子……”炮火之后,李蒙申犹嫌不过瘾,一时兴起,令全军敲起了战鼓,将附近的长江搅得一片沸腾,煞是热闹。 令鼓手大感畅快,光着膀子,将战鼓敲得震天响。激昂、明快的鼓声感染了所有的水军将士,他们不由自主地发出鼓噪声,就如即将发起冲锋一般。 也难怪将士们如此发泄。自长江水师组建以来,除了小打小闹的劫掠以外,几乎被当做运输队使用,这让所有将士气闷不已。而且,自郭铭彦担任江南总督之后,就连小规模的劫掠也完全被禁止,按照李蒙申的话说,万余长江水师将士光拿饷钱不干活,成了摆设。 现在,仅仅二十余艘蜈蚣船就把万余官兵堵得寸步难进,将士们无不大呼痛快,感觉自己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张拱薇暴跳如雷,但是望着黑洞洞的炮口,却又不得不承认:万一爆发冲突,连绵十余里的运兵船在水师眼中根本连菜都算不上,除了全军覆没,没有任何其他可能。 张拱薇后悔不已,此处距离枞阳内湖仅仅二十余里,一旦进入内湖,蜈蚣船吃水深,压根就不敢闯入。要是当初稍稍加快行程,早已进入了安庆,何至于被李蒙申这样羞辱? 万般无奈之下,张拱薇只好令人上岸,通过陆路向史可法通报此事,希望史可法想办法接应大军入城。 四月的长江,盛行东南风。当船逆流而上时,张开所有的帆,速度并不慢,甚至比顺流而下还要快。而当顺流而下时,一般情况下,船只需降下所有的帆,在长江水流的带动下,往下游行走。 如果船主心急,也可以张满帆。此时,不仅需要操舵手和操帆手密切配合,操纵船只按照之字形行走,而且还需要操舵手对长江的水文资料了如指掌。否则,稍有懈怠,就是船只搁浅的结局。 目前,除了荆州方面有详细的水文资料,并无其他商家有实力做到这点。所以,有经验的行船人,一看到有船走之字形急速向东,就知道这些船只与荆州集团有密切的联系。 此时,安庆以西的江面上,三艘三桅商船正组成了船队,走着之字往东疾行。首船的船头之上,赫然站着贾思宜和郑梦帆。 贾思宜早就把主要精力放在了海面上,平日绝难跨入内陆一步,但往日在长江上跑船的经验却没有淡忘,正在郑梦帆面前炫耀: “江面上行船,不比大洋,需对航道了如指掌,方可行船。哎……两年之前,长江之上哪里有这么多船只啊?这里的三桅帆船,十有八九出自百里洲的造船工坊。现在是四月,算得上长江上行船的旺季,往来船只才有这么多。到了冬天,西北风盛行,除了顺流而下的船只,绝难看到逆流而上的船只。无他,缺动力而已……” 郑梦帆听得津津有味,回头望了望满载的商船,道:“想不到,长江之上行船,其艰险丝毫不亚于海上。这次运送的货物倒是紧要,可不能出差错。” 贾思宜笑道:“可不是?这次咱们可是携带了千石精制火药,万一爆炸,我们兄弟俩就要粉身碎骨!” 两人正说着,忽然一艘小船载了七八人,四人摇着桨,船行甚速,迎着大船飞驰而来。这艘小船引起了两人的注意,正待派人喝令小船转向,却听到船上传来齐喝声:“安庐巡抚史大人令,自今日始,安庆城内试炮,所有船只一律禁止通行!” 贾思宜和郑梦帆互相对望一眼,齐齐变了脸色。 第四百一十二章 两难 郑梦帆与贾思宜联袂至百里洲,本准备亲自拜见林纯鸿,商议建造双屿港口一事,结果没有见到林纯鸿的人,却被都督府委托一要务:帮海军舰队运送重型火炮、炮弹、火药至上海。 郑梦帆与贾思宜欣然应同,哪想到行至安庆之时,遇到了安庆锁江之事。 郑梦帆与贾思宜得林纯鸿庇护已久,压根就不把官府放在眼里。但是,今日船上所运之物不仅危险,而且事关重大,若是与安庆方面起了冲突,引爆了船上的火药,后果不堪设想。 万般无奈之下,郑梦帆和贾思宜只得吩咐停船,并派人至安庆询问何时可以通行,结果却被告知,至少得十日之后。 “十日之后?黄花菜都凉了!这事绝不简单,难道朝廷获悉吴淞炮台之事,故意阻止我等通行?” 贾思宜皱着眉头,不停地在甲板上走来走去,抚着额头说道。 郑梦帆沉吟道:“据闻,长江水师几乎有一半蜈蚣船聚集在安庆附近,恐怕安庆有巨变。具体发生了何事,非我等所能揣测。我看不如这样,将这里的情况迅速通报长江水师,咱们听水师的命令行事。” 贾思宜道:“郑老弟说得对,咱们不能轻举妄动……” 于是,两人立即派两名水手上陆,通过陆路将安庆方面锁江的消息汇报给李蒙申。 安庆城并不大,也不繁华,远不及两百里之外的芜湖,只是由于地理位置重要,被设为安庐巡抚衙门的驻地。自史可法就任安庐巡抚以来,厉兵秣马,大力整治城防,安庆城总算有了点长江中游重镇的模样。 巡抚衙门内,史可法正满心忧虑,不停地在厅内走来走去。 “先生所料不差,被阻船只果然派人通知李蒙申。李蒙申果真会如先生所言,尽遣水师西向?” 史可法站着,堵胤锡自不敢安坐,直站得腿脚发酸,恨不得劝史可法不要走来走去,只管坐等即是。现在史可法有所问,也不敢轻慢,自信满满地拱了拱手,道:“李蒙申一水贼耳,遇事何谈冷静?如果在下所料不差,长江水师业已挥师西进,隆平侯没准已经进了内湖。” 史可法摇了摇头,停下身来,道:“据本抚所知,张兆、李蒙申都是水贼,张兆坐镇广州,周旋于郑芝龙、红夷和两广总督之间,何止是冷静,而是搅风弄雨,谋划深远……先生是不是小瞧了李蒙申?” 堵胤锡瞠目结舌,不知如何作答,正沉默间,忽听传令兵向史可法汇报:“海商郑梦帆求见……” 堵胤锡大惊,满脸羞愧地说道:“在下果然小瞧了李蒙申!惭愧……” 史可法顾不得理会堵胤锡,立即令人将郑梦帆带上来。 原来,李蒙申正在池州附近的江面上耀武扬威,接到贾思宜的通报后,不免大吃一惊。自停止劫掠后,保证长江水道的安全和畅通就成了长江水师的第一要务,现在史可法要在安庆锁江十日,岂是李蒙申所能忍?当即陷入狂怒之中,恨不得将小小的安庆城轰个七零八落。 怒归怒,李蒙申好歹没有丧失理智,而是陷入两难之境,想挥师西进威胁安庆方面取消锁江之策,却又担心张拱薇趁机进入内湖;想堵住张拱薇,却又不能对安庆锁江之事视而不见。 想来想去,李蒙申令人通知贾思宜和郑梦帆,希望两人能进入安庆城,借长江水师之威,向史可法施压。 接到这个任务后,贾思宜身家老小都在大明,不敢彻底得罪官府,倒是郑梦帆乃海上汉子,天不怕地不怕,欣然前至巡抚衙门,求见史可法。 郑梦帆见到史可法,一番见礼后,朗声道:“草民乃贩夫走卒,平日间得算一本时间账,船上所载,尽为鲜货,耽搁一天,损失大圆上万,还请巡抚大人网开一面,放开长江航道。” 史可法哼了一声,面带不屑之色,回道:“安庆长江炮台新筑,正要往江中试炮,为防止误伤,不得不锁江,还请郑老板稍安勿躁,十日之后,定然放开航道。” 郑梦帆淡淡道:“草民驻泊此地,业已一日,并未听闻有任何炮响;再说,草民适才进城时,见炮台基台初建,非十日功夫,难以筑成,还请巡抚大人以黎民生计为念,放我等过安庆。” 轻描淡写之下,郑梦帆指出了史可法口中的不实之处,让史可法颇为恼怒,冷笑道:“本抚行事,还需要郑老板指点?” “草民不敢。只是草民多在海上讨生活,对火炮倒有一番研究。安庆江面,最宽之处不过两里,真要锁江,最适合火炮乃荆州所产霹雳炮,一刻钟能发射六十发以上,而红衣大炮一刻钟最多能发射五发,虽射程远,又怎么及得上霹雳炮?” 史可法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阴鸷的双眼冰冷万分。 郑梦帆不管不顾,只管说道:“大人真要建炮台,可要加快进度了。红衣大炮没有炮台防护,根本不是霹雳炮对手,万一炮台筑成之前,就被霹雳炮摧毁,那就悔之晚矣!” 史可法大怒,愤然站起身来,手指郑梦帆道:“你这是威胁本抚吗?” 郑梦帆面不改色心不跳,道:“草民不敢,草民只是提醒大人而已。” “你……你……你回去告诉李蒙申,想要炮击安庆,尽管放船过来,本抚倒要看看,李蒙申有没有这个胆子!滚!” 郑梦帆拱手行了个礼,冷冷道:“草民告辞,还请大人三思,鱼死网破,对双方对没有好处……” 待郑梦帆离开了大厅之后,史可法依然气得浑身颤抖,不停地说道:“居然敢威胁本抚……居然敢威胁本抚……” 堵胤锡从屏风后钻出来,道:“拒绝郑梦帆,正是按计划行事,大人无需气恼。大人拒绝郑梦帆所请之后,李蒙申十有八九会挥师西进,那时隆平侯才有机会进入内湖。” 史可法道:“万一李蒙申炮击安庆,如何是好?” “李蒙申,林纯鸿的一条狗而已,他真要是炮击安庆,倒让天下人看看,荆州方面已经嚣张到何种程度。大人正好可以借机收拢人心,同仇敌忾……” 堵胤锡的声音有点冷,就连史可法也感到丝丝的凉意从心里冒出来。 第四百一十三章 阳谋 郑梦帆离开安庆城后,并未返回商船,而是径直前往水师,向李蒙申通报史可法的态度。 自长江水师组建以来,从未这么被动过,李蒙申几乎气炸了肺,恨不得立即挥师西进,将安庆城轰个乱七八糟。 “狗日的,虚张声势,不就是想让张拱薇入城么?老子就是拼着上军法司,也要戳穿狗日的奸计……” 李蒙申指天画地,破口大骂。这一骂,倒让郑梦帆肃然起敬,心里暗思道,这李蒙申外相粗鲁,倒是一眼看透了史可法的算计,难怪林纯鸿放心地将万余人马、数十艘蜈蚣船交给他,看来荆州方面任何人都不容小觑。 郑梦帆不清楚林纯鸿和史可法因何事争斗,更不清楚双方会闹到何种地步,出于商人逐利求稳的本能,劝道:“李将军,万一在安庆与史可法炮火相向,林都督与朝廷之间,势必再无回旋的余地。更何况,张拱薇一旦入城,安庆兵力充足,对林都督有何影响,殊难意料。” 李蒙申道:“今日之事,就如我正在路上拦住了一名恶客,不让他过路,结果另外一帮人把我家门口的路给堵住了,郑老板说说看,我是继续拦这名恶客,还是先把家门口的恶贼给清理掉?” 郑梦帆恍然大悟,的确,阻止张拱薇入城,算上门欺负人,而史可法锁江就是被人欺上门,于情于理,都应该先解决史可法锁江之事。 不过,郑梦帆还是担心李蒙申与安庆正面冲突,继续劝道:“此事牵涉重大,还请三思。” 李蒙申冷笑道:“锁江一事,就相当于打水师的嘴巴,岂能再忍?” 说完,李蒙申不顾郑梦帆的劝诫,立即下令水师西进,气势汹汹地逆流而上。 听闻李蒙申尽撤水师,望安庆城杀奔而来,史可法不惊反喜,厉声令道:“立即通告隆平侯,迅速逆江进入内湖,机会稍纵即逝,要快……” 看着传令兵如飞一般跑出了巡抚衙门,史可法对堵胤锡笑道:“本抚曾闻,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又曾闻,不战而屈人之兵,先生大才,如何会料到李蒙申会回师?” 堵胤锡苦笑道:“哪有大人说得那么玄乎?刚开始,胤锡不也低估了李蒙申?事实上,李蒙申回师,是迫于势。在阻止隆平侯和保持长江航道畅通之间,李蒙申必然选择后者。这点毋庸置疑。” 史可法大喜道:“阳谋!这才是真正的阳谋!先生就是借势用力的大才!” 堵胤锡颇为尴尬,只得转移话题,提醒道:“李蒙申瞬息间就要回师,还请大人按计划试炮,然后放商船通行!” “那是……那是……事不宜迟……”史可法连声答道。 随着史可法一声令下,安庆城内的炮兵们推出来三十二门红衣大炮,勉勉强强往长江里放了四五十炮,溅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浪花,吓坏了附近的商船和居民。 火炮一发接一发地往长江中发射,史可法的心在滴血。发射一枚炮弹,几乎花费五六个大圆,随随便便放了数十炮,几百个大圆就此打了水漂。 想着想着,史可法突然打了一个冷噤:“一个霹雳军,一刻钟发射炮弹四五千发,所费岂不是过两万个大圆?” 史可法越想越怕,好不容易将这个恐怖的事实驱赶开,下令派遣哨船,通告试炮结束,放所有船只自由通过。 且说田楚云率领大军,大张旗鼓,耀武扬威地从陆路往安庆进发,行至宿松县时,收到了李蒙申的军令报备。李蒙申言道,长江不可一日阻隔,水师将放任张拱薇入城,繆力打通长江航道。鉴于事态紧急,无法请令,还请恕罪云云。 田楚云看了之后,叹了口气,将李蒙申的报备递给了刘卫东,随口令道:“归档吧,看来,史可法是个清醒人,算得上劲敌。” 刘卫东身兼军政、军法处总管两职,军令报备正是分内之事。他接过李蒙申的报备,问道:“需启动军法审核吗?” 田楚云摇头道:“不必了。李蒙申做得对,保持长江航道畅通才是第一要务……” 正说着,忽然探马汇报:长江水师挥师西进,张拱薇乘机进入内湖,水师离安庆城尚有二十余里,史可法试炮之后,令放所有船只通行。 刘卫东一下子变了脸色,冷声道:“大帅,李蒙申虽有临阵决机之权,但他在放弃阻止张拱薇入城后,史可法旋即放开了长江航道,由此可见,李蒙申挥师西进纯属多余,还致使张拱薇进入内湖。按军法,李蒙申该罚!” 田楚云默然半晌,苦笑道:“刘总管请明鉴,李蒙申要是不放张拱薇进入内湖,史可法怎么可能放船只通过?” 刘卫东紧皱着眉头,沉思良久,方才大悟,羞愧道:“幸亏大帅明察秋毫,否则属下当误了大事!” 田楚云道:“只怪史可法太狡猾……这次进兵,恐怕没有想象的那么轻松,传令三军,小心戒备,不要中了史可法之计!” “诺!” …… 田楚云骑在马上,身后簇拥着近卫。目前,近卫军已溃不成军,军指挥使为宁典,直属于都督府管辖。近卫军规模并不大,除了林纯鸿独自拥有一个近卫营外,像田楚云、林纯义这样的行营大帅,配备近卫哨。所有近卫军将士无不是功勋烈士之后,武艺高强,战技出众,对荆州集团忠心耿耿。 近卫军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确保大帅的安全。而且最为关键的是,田楚云、林纯义根本无法指挥近卫哨。所以,虽然近卫哨全部为骑兵,当时紧急驰援英山县时,田楚云也没有打近卫哨的主意。 田楚云一想到三十二门红衣大炮入城、安庆坐拥兵力将近两万,心里就犯愁。安庆易守难攻,而且史可法还慢慢地扳回了劣势,双方处于战略均势之中。 这对习惯于以势压人的都督来说,恐怕也是棘手万分。 田楚云心里纠结不已。 第四百一十四章 算计 东南行营在渡过皖河之后,兵分两路,霹雳军沿着七里湖、石门湖一线进兵,从侧面保持对集贤关的压力;而田楚云则亲率神机军、雄威军从丘陵以北进兵,从正面威胁集贤关。 一路之上,霹雳军指挥使凌肃遵照田楚云的嘱咐,小心戒备,缓缓向东挪动。窦石温为副指挥使,兼领一营,平日忙于军务,与凌肃碰面的机会并不多。 不过,现在霹雳军日行军不超过四十里,就如郊游一般,窦石温显得十分轻松,在麾下扎营之后,终于找到了与凌肃吹牛打屁的机会。 “独眼龙这次算是阴沟里翻了船,被史可法耍得团团转,在长江上空忙活几日,还是让张拱薇入了城。说不得了,咱们遇到张拱薇后,打他个屁滚尿流。我倒要看看,下次独眼龙还会不会骂咱们是旱鸭子!” 当初,霹雳军在舒县上船时,出了个小差错,被李蒙申讥讽为旱鸭子,这让窦石温耿耿于怀,一直想挣回脸面。 凌肃无可无不可,淡然道:“旱鸭子就旱鸭子,独眼龙又没有说错,有什么闲气好争的?我看你还是收了这份心,连大帅都认为独眼龙做得对,你在背后嚼什么蛆?” “我就是见不得独眼龙那得意样……”窦石温正嘟囔着,忽然一传令兵来报:帐外一人,自称安庐巡抚帐下行走,说有要事与田大帅相议。 凌肃吃了一惊,道:“要找田大帅,怎么跑到霹雳军来了?” 传令兵还未说“属下不知”,窦石温就撇了撇嘴,不屑道:“这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咱们当然知道田大帅在山的北面,史可法又不知道,看着咱们打着荆州军的旗号,自然找上门来。” 凌肃一想,还真是这个理,遂令道:“把这人带上来,本指挥先帮大帅把把关。要是嘴里胡说八道,只好先赶走完事。” 不多时,来人被带了上来。此人身材较高,脸型瘦削,神态颇为淡漠,只是一双眼睛偶尔一瞥之间,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精光。他似乎有点迟疑,嘴角微微撇了撇,方才拱手向凌肃见礼道:“安庐巡抚帐下行走玄太初见过田大帅。” 凌肃一听,哈哈大笑道:“你叫玄太初?你认错人了,我并不是田大帅!” 玄太初似乎吃了一惊,颇为尴尬地说道:“在下冒昧,认错了人,还请将军恕罪。请问将军名讳,还请告知田大帅身在何处,我有要事相议。” 凌肃当然不会蠢到告知自己的名讳和田楚云所在,他并不回答玄太初的问题,只是反问道:“你有什么要事?要是事情真的重要,我自然带你去见田大帅。” 玄太初冷冷道:“田大帅掌管三军将近两万人马,还下辖长江水师,在安庆周围兴风作浪,搅得生民不得安生。也许,田大帅军务倥偬,顾不上了解海上之事,在下今日特来相告,郑芝龙集结重兵,顿兵于舟山附近……” 说到此处,玄太初冷哼了一声,顿住了话头。 凌肃大吃一惊,问道:“此话可当真?” 玄太初冷笑道:“是否属实,田大帅自会判断,此事牵涉甚大,恐怕不是将军所能闻,还请将军送在下去见田大帅……” 凌肃觉得事关重大,用探询地目光看了看窦石温,问道:“你怎么看?” 窦石温初一见到玄太初,就觉得面熟,就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窦石温还在皱眉思索,听到凌肃询问后,随口答道:“这个……要不要先搞明白他的真实来意?” 凌肃的眉头紧锁,沉吟道:“不管他来意如何,他所知道的消息对田大帅来说都非常重要,就这样吧,马上送他去见田大帅。” 窦石温出于本能,觉得玄太初居心叵测,但又说不出反对的理由,只好应了一声:“只能这样了。” …… 窦石温离开军帐后,一路盘算,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玄太初。回到本部后,还在琢磨。营内一书记官见窦石温神不守舍,忍不住问道:“窦指挥有难决之事?” 窦石温随口反问道:“你听说过玄太初吗?” 书记官面露迷茫之色,寻思半晌,方回道:“属下从未听说过。只是玄姓颇为罕见,北宋之处,因宋太祖之父名为玄朗,皆改姓为元……” 书记官掉书包,窦石温颇不耐烦,道:“没听说就没听说,哪有那么多废话的?” 哪想到书记官说顺了嘴,似乎没有听到窦石温的话,继续说道:“而且太初也不像是名字,倒好像是字号。” 窦石温心里一动,问道:“你说太初是字号?那你知不知道有谁字太初?” 书记官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窦石温失望地呼出一口气,吩咐道:“你去打听打听,看有没有谁知道字太初的人。” 书记官答应而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窦石温处理完军务,正准备休息,却见到书记官急匆匆地冲进居所,大声叫道:“我打听到了,确实有人字太初。” 窦石温淡漠地问了一句:“谁?” “当初容美土司宣慰使田楚产的儿子田玄字太初……” 书记官的话,无异于平地里响起一声惊雷,惊得窦石温一跃三尺,抓住书记官的领口,面目狰狞地吼问道:“你说田玄字太初?” 书记官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变故,差点吓得屎尿失禁,战战兢兢地答道:“回窦指挥,田玄确实字太初。” 玄太初,玄太初,来人身份清晰无比,不是田玄是谁?田玄要去见田楚云? 窦石温一把将书记官扔在了地上,嘶吼道:“备马!” 待窦石温赶到霹雳军中军帐,凌肃业已安歇。窦石温不待通报,手捏令牌,直直地闯入了中军帐,将凌肃从床上提溜起来,大吼道:“完了,完了,田玄字太初,玄太初不是别人,正是田玄!” “什么玄太初、田玄的……”凌肃从被窝里被提了起来,正要出手,见是窦石温,方才惊疑不定地问道。 刚重复了一遍,凌肃浑身一激灵,问道:“什么?你说玄太初是田玄?” 窦石温将凌肃扔在床上,大吼道:“不是田玄又是谁!快……快追回田玄,他要去见田大帅……” 第四百一十五章 磊落 凌肃目瞪口呆,他万万想不到,田玄居然出现在安庆附近,还担任了安庐巡抚衙门行走,为史可法效力。 田玄要去寻找田楚云,其用心不问可知,定是劝田楚云投靠朝廷无疑。即便田玄不能说服田楚云率领两军反水,对整个东南行营士气的影响难以估量。更何况,田楚云乃田玄族叔,刘梦雄、田楚信皆是田氏的家将,两军会不会反水,还在两可之间! 凌肃惊出了一身冷汗,抬起右手,抹着额头的汗水,道:“万幸!万幸!田玄不知田大帅在何处,误闯到霹雳军中,也幸亏你见机快,摸清了田玄的底细!说不得了,既然让你我发现此事,一定要阻止田玄兴风作浪!” 凌肃阴鸷着双眼,厉声下令道:“窦副指挥,你立即率领骑兵哨,连夜追赶田玄,若是堵住了田玄……” 凌肃的右手狠狠地砸在了案台上,一字一句地吐道:“格……杀……勿……论!” 窦石温的拳头捏得紧紧的,毫不犹豫地应道:“诺!” “若是田玄进了行营中军帐……”凌肃迟疑了片刻,将嘴凑近窦石温的耳边,低声说道:“你留下姚四亮在行营外围,借口紧急军情汇报,独自进入中军,若田楚云无反意,自然一切都好,要是田楚云有所异动,一定要尽快发出信号,让姚四亮将消息传出来!” 凌肃的话,窦石温自然明白:如果田楚云真想造反,他进入行营中军帐后,恐怕是九死一生。窦石温没有一丝犹豫,重重地点了点头。 不多时,隆隆的马蹄声传来,窦石温率领几百骑兵,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往北方射去。 窦石温快若闪电,田玄的速度丝毫不慢于他,在窦石温堪堪冲出营门之时,田玄业已抵达东南行营中军。由于有霹雳军护送兵丁,田玄轻松地见到了田楚云。 田玄根本不避左右,初一进帐,便跪倒在地,放声大哭道:“云叔,玄儿来看您老人家了!” 田楚云瞪大双眼,足足瞪了一分钟,方才抢步上前,将田玄从地上扶起来,老泪纵横,连声问道:“你真是玄儿?你真的还活着?这些年你都跑哪里去了?” 田玄泣不成声,只是叫道:“云叔……云叔……” 田楚云拍着田玄的肩膀,道:“我就知道你还活着,去年你是不是偷偷去过两河口的田氏宗祠?还上了祭品?” “云叔……我……”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随便坐吧,咱爷俩好好叙叙……” 说完,田楚云放开田玄的双肩,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厉声大喝道:“擂鼓聚将!” 帐外一兵丁大声应和道:“诺!” 话音刚落,隆隆的令鼓声如同惊雷一般,骤然响起,将静谧的夜晚搅得支离破碎。 田玄大惊:“云叔……这却是为何?” 田楚云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不要问我为什么,你的来意,不用你明说,我也知道。我田楚云自问问心无愧,凡事无不可对人言!” “云叔,侄儿历经千辛万苦,方来投奔您老人家,为何您老人家对侄儿见疑至斯?” 田玄犹如受了百般委屈,大声叫屈道。 田楚云道:“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的一些心思,怎么可能瞒得过我?护送你过来的,是霹雳军兵丁,如果我所料不差,你应该先去了霹雳军吧?你又化名玄太初,搞得遮遮掩掩的,又有意地把名字取得这么近,就是想骗过凌肃和窦石温,让他们对我起疑心,我说得没错吧?” 田楚云一语道破田玄的用心,田玄却似乎根本不在乎,只是叫了一声;“云叔……” 田楚云接着说道:“到了中军之后,你根本不避左右,就是为了扰乱军心,让上下将士皆怀疑我,对吧?端得好算计,以一降将,御两万狐疑之众,土崩瓦解,只在旦夕之间!说吧,这是不是史可法所谋?” 田玄站起身来,冷声道:“云叔既然已经看破,侄儿也不隐瞒。侄儿确实想不出此等丝丝合扣之计,史大人为人方正,也不屑于此等雕虫小技,此乃堵胤锡所谋。前段时间戏耍长江水师,也是堵胤锡的谋划。” “云叔,我们田氏家族,与林纯鸿有不共戴天之仇。容美宣慰司自元至正年间开始,传承至今,约有三百多年,林纯鸿为了谋夺容美之地之民,悍然污蔑我等谋反,派兵攻灭我容美。侄儿之父,更是被林纯鸿所逼死,杀父、夺地、夺民,此等深仇大恨,非报不可!” “侄儿在六年前,只身逃脱,人不人鬼不鬼,一直躲藏至今,侄儿心中的恨,却是越来越深,这一辈子,只想手刃林纯鸿,报杀父、夺地、夺民之仇!” 田玄的话,显然戳中了田楚云的痛处,田楚云浑身力气似乎被抽空,一下子瘫倒在椅子上,“这……” 田玄紧接着说道:“云叔,当初的确是先父对不住您老人家,让您老人家受了委屈。您老人家屈服于林纯鸿淫威,在他的麾下效力,侄儿不怪您。刘梦雄、田楚信力尽被擒,被迫投降,侄儿也不怪他们……” “云叔,您现在掌握着东南行营,刘梦雄和田楚信又掌控着神机军、雄威军,何必再林纯鸿的号令?只需要您老人家率领两军人马,为朝廷效力,不仅博得忠义之名,日后林纯鸿覆灭之后,咱们上奏朝廷,恢复容美宣慰司,我田氏一族依然能逍遥快活,何乐而不为呢?” 田玄苦口婆心,劝田楚云投效朝廷,田楚云终于清醒过来,站起身来,哈哈大笑道:“玄儿啊,玄儿……你费尽了心机,哪里是来招降我啊,明显是想置我于死地啊!这些年,你不仅恨林都督,也将我、刘梦雄和田楚信恨到了骨子里吧?” 笑着、笑着,田楚云的虎目流出了眼泪,紧接着,田楚云转头厉吼道:“都进来吧,躲在外面干什么!” 众将早已来到中军帐之外,见田楚云与田玄商谈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均不敢入内。此时被田楚云的嘶吼声吓了一跳,一个个低着头走了进来,眼神根本不敢与田楚云相对。 尤其是田楚信和刘梦雄,恨不得自己从不认识田玄,将头几乎埋到了胸膛里面。 第四百一十六章 冲动 田楚云见众将到齐,也不理会田玄,厉声下令道:“谢克东!你立即前往霹雳军,若路遇凌指挥人马,一定告知:我田楚云行事磊落,事事无不可对人言,绝不会背主行事!” 下完令,田楚云的眼睛里精光四射,扫视众将一圈,道:“田玄今日乱我军心,理应斩首!只是我田楚云心念故主,今日求求诸位,还请诸位允许我将田玄逐出军营,放他一条生路……” “若诸位今日给我这个面子,田某承诸位的人情。至于放走田玄的过错,由田某一力承担,今后要杀要剐,田某绝不皱一下眉头……” 田玄万万没有想到,田楚云身为田氏后人,居然不思恢复祖宗之地,还不听他的劝告,准备一条道跟着林纯鸿走到底。他万念俱灰,情知今日难逃一死,心中除了恨还是恨,恨自己这辈子无法为父亲报仇雪恨。不过,更让他想不到的是,田楚云宁愿放弃一切,甚至连林纯鸿的怒火也不惧,还准备放他一条生路。 田玄心里五味杂陈,死也想不明白田楚云为何对林纯鸿忠诚至斯,更想不明白田楚云为何逞妇人之仁,放他一条生路。 他冷哼了几声,绷着脸不发一言。 众将也沉默着,不敢看田楚云一眼。 田楚云的内心,绝不是像他表面上那么平静。祖宗之地,他早就不在乎了,田氏一族,甚至还受到了林纯鸿的优待,多有发家致富、从政为官者,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现在,他只想放故主之子一条生路,否则,他无法面对自己的良心。 见众将沉默,无奈之下,田楚云点名道:“刘总管,你意下如何?” 刘卫东素来有铁面孔目之称,唯知军法,不知人情为何物,当即冷冷地说道:“军法就是军法,何谈人情!” 田楚云心如死灰,低着头叹了口气,道:“现在我还是行营大帅……” 说到这里,田楚云突然抬高语调,厉声喝道:“众将听令!” 众将被田楚云吓了一跳,本能地挺胸抬头,瞪视着田楚云。田楚云令道:“我下令,从现在开始,行营大帅由刘卫东接任,有不听令者,格……杀……勿……论!” 田楚云面目狰狞,吐出这几个字后,手暗暗地摸向腰间的朴刀。 刘梦雄和田楚信追随田楚云的时日最久,哪能不知道田楚云想干什么?田楚云无非想自辞大帅之职后,拼着一条老命护送田玄出军营,以求内心之安稳。 两人大惊,互相对望一眼,双双跪倒在地,大声道:“我刘梦雄(田楚信)也心念故主,今日求求诸位,还请诸位允许大帅将田玄逐出军营,放他一条生路……” 众将再也无法保持沉默,纷纷跪倒,求道:“大帅,万万不可,还请三思……” “大帅,万万不可冲动啊……” …… 帐内满是求情之声,刘卫东眼见今日之事无法收拾,正准备放田玄离开,以解今日之威。这时,忽然从帐外传来一阵大喝声:“求此等猪狗不如之人,又有何用!你们这帮软骨头,田楚云要造反,直接拿下就是,废话这么多干什么!”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窦石温。原来谢克东刚出营寨不久,就遇到了窦石温。窦石温压根就不信谢克东的话,执意带领骑兵哨来到中军。他稍稍听了几句话,还以为众将在求田楚云不要造反,一时大怒,愤然出声道。 紧接着,一排排端着钢弩的将士从帐外冲了进来,将弩箭指向了田楚云和田玄。 “拿下!” 窦石温一声令下,两个兵丁立即纵跃上前,将田玄扑倒在地,旋即五花大绑。 另外两个兵丁冲上前,将田楚云双手反剪在后。田楚云脸色灰败,没有一丝反抗,只是狠狠地瞪了田玄一眼,道:“如你所愿了!” 窦石温乃林纯鸿嫡系中的嫡系,近卫哨哨长心知肚明,眼见窦石温拿下了田楚云,近卫哨的哨长一下子傻了眼,不知道是该保护田楚云的安全,还是听从窦石温的命令将田楚云拿下。且见窦石温走到田玄面前,用脚踢了踢他,喝骂道:“逆贼!居然敢骗老子,今日落入我手,又有什么话可说?” 田玄一言不发,只是冷笑。窦石温也不去理会他,将目光转向田楚云,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亏得都督如此信任你,你却背主求荣,没脸没皮……” 刘卫东大惊失色,立即喝道:“窦指挥,快放掉田大帅,以下犯上,论律当斩!” 窦石温丝毫不把刘卫东放在眼里,眯着眼睛笑道:“斩掉我的头,总好过两军将士投效朝廷……刘总管,难道你也准备追随田楚云的脚步,投效史可法?” 刘卫东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窦石温,几乎说不出话来。 众将见窦石温闹得不像话,纷纷指责道:“窦指挥,快放掉大帅,其中有误会,大帅从未准备投靠史可法,只是想放田玄一条生路而已,切莫中了田玄的离间之计!” 窦石温狠狠地瞪着众将,吼道:“你们把招子放亮点,不要被田楚云给卖了,还帮他数钱!” 刘卫东怒不可遏,竭力嘶吼道:“够了!都把钢弩放下,放掉大帅,谁不从命,斩!” 刘卫东做事严正,威望仅次于田楚云,骑兵哨的将士们稍稍犹豫了一下,均放下了钢弩,执住田楚云的两个兵丁也松开了双手。 田楚云犹如苍老了十岁一般,显得有点老态龙钟,几乎无法站稳,默默地向帐内众将行了个军礼,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帐外走去。 “大帅……大帅……” “大帅还请留步……” 身后一片呼喝之声,田楚云却似恍若未闻,一步一步地往帐外而去…… 窦石温傻了眼,脑袋里一片空白,只听见刘卫东在旁边愤怒地嚎叫:“混蛋!没脑子!你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哪有公开汇集众将商谈谋逆之事的……” 第四百一十七章 佩剑 田楚云心灰意懒,执意要走,众将苦留不住,帐内正一片混乱之时,忽一传令兵冲到田楚云面前,报道:大帅,近卫军指挥使宁典携都督佩剑,正在帐外求见。 被传令兵所阻,田楚云停下了脚步,默默地站着,并不说话。 刘卫东一听,长舒了口气,道:“快让宁指挥进来。” 携林纯鸿佩剑,如林纯鸿亲至,当宁典双手高举着佩剑走入帐内,除了被绑缚的田玄,众将无不半跪行礼,就连田楚云也缓缓地半跪在地上。 宁典回了礼,将佩剑挂在了腰间,众人方才站起身来。 宁典见帐内气氛大异于平日,而且还有一人被捆缚,立即惊问道:“田大帅,发生了何事?” 田楚云苦笑着摇了摇头,并不说话。 刘卫东上前,咬着宁典的耳朵,将所发生之事简略地说了一遍。 宁典脸色越来越难看,狠狠地瞪了窦石温一眼,低声严厉地说道:“军情司汇报,田玄欲作乱,都督听闻后,唯一担心你混账,果不其然!你干得好事!” 宁典训了窦石温一顿,马上大声喝道:“将窦石温拿下,送军法司!” 窦石温如同斗败的公鸡一般,耷拉着脑袋,任凭近卫军将士施为。 旋即,宁典瞪了姚四亮一眼,喝道:“还不快滚,回去告诉凌指挥,令其向军法司上自辩书!” 姚四亮唯唯诺诺,召集属下,瞬间走得干干净净。 宁典又走到田楚云面前,行了一个军礼,道:“都督听闻史可法欲借田玄一事做文章后,心急如焚,就怕窦石温冲动误事,特令末将持佩剑赶到这里。哪想到末将还是来晚了一步,让大帅受委屈了。大帅大人有大量,不要与窦石温一般计较。” 田楚云不置可否。 宁典又拜道:“大帅,都督说,史可法派遣田玄至军营后,定有后着,要是史可法趁机来攻,东南行营没有了大帅,如何迎敌?大帅可不能置两万名将士的性命于不顾啊!” 田楚云悚然一惊,刚才一直纠缠田玄一事,倒忘了这茬。似乎在印证宁典的话,一传令兵进帐汇报道:二十里之外,发现敌踪…… 众将哗然,越想越后怕,要不是宁典及时赶到,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田楚云似乎瞬间换了个人,厉声喝道:“慌什么慌,所有将领,立即回营,小心戒备,敌军见我军有备,自然退去!” 众将见田楚云不提离开的话,还在履行大帅的职责,无不大喜,哄然回应道:“诺!” 声音大得出奇,几乎将中军帐的顶棚掀翻。 待众将离开了中军帐,宁典看着五花大绑的田玄,冷笑道:“跟荆州军玩花样,自大!无知!我劝你,若还有命在,就回容美看看,老百姓现在过得什么日子,以前在你们父子手下,又过得什么日子!” “押下去,听候都督发落!” …… “混账!糊涂!他们两个没长脑子?也不想想,几万将士的老婆孩子都在荆州,造什么狗屁的反!老子费尽心机地授予勋田、高薪养军,田楚云说反就能反?” 武昌城内,林纯鸿正在发脾气,一脚踹在了周凤的梳妆台上,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犹如下雨一般往下掉落,发出乒乒乓乓的碎裂声。 周凤狠狠地瞪了林纯鸿一眼,怒斥道:“踹我的梳妆台干什么?” 林纯鸿显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并不理会周凤,继续骂道:“幸亏老子派了宁典过去,否则两万多将士还不被他玩完啊?整日介给老子惹祸,这次老子非砍了他不可!” 周凤自得知窦石温闯了大祸后,惟恐林纯鸿真个砍了窦石温的脑袋,立即令人通知荆州的老太太,希望老太太出马劝阻林纯鸿。 现在林纯鸿放言要砍窦石温的脑袋,浑身一哆嗦,差点跳了起来。她眉头皱了皱,计上心来,立即犹如泼妇骂街一般,手叉着腰,大叫道:“你是不是指桑骂槐啊?踹我的梳妆台还不算,还要砍我的头!” 叫完之后,旋即又掩面哭唱道:“这日子没法过了啊……属下犯了错,也要给我脸色看……成日指桑骂槐的……日子怎么过啊……” 自古以来,女子逢哭必唱,并且富含韵味,算得上大汉民族的传统之一。周凤这一哭,让林纯鸿烦不胜烦,大喝道:“够啦……别在这里碍我的眼……” 林纯鸿的声音出奇地大,把周凤吓了一跳,周凤愣了愣,又突然加大了声量,大哭道:“我命苦啊,嫁个相公,不仅要自毁长城,还要赶走我……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要经历这一出啊……命苦啊……” 林纯鸿听到“自毁长城”,心里一动,铁青着脸,冷声道:“别闹了!你心里有什么小九九,直接说出来,别一哭二闹三上吊的!” 周凤立即抬起头来,气呼呼地说道:“谁要上吊了?你不是急着砍小豆子的脑袋么?怎么还不去勾决?” 林纯鸿长叹了一口气,用低沉的语气说道:“小豆子是窦叔独子,跟随我这么多年,难道我就想让小豆子丢命?这事有几个难处,不杀小豆子,铁面孔目那里通不过,让田楚云、刘梦雄、田楚信寒心,难以让所有将士心服……” 周凤长舒了口气,一把抹去脸上的泪珠,埋怨道:“你想保小豆子就早说,搞得我还以为你真想杀了他,真浪费我的眼泪!” 林纯鸿心里正烦着,见周凤说变脸就变脸,而且一颦一笑动人万分,也不由得被逗得哭笑不得。 周凤接着说道:“什么让所有将士不服,我看你要真正杀了小豆子,倒让将士们不服了。小豆子虽急躁点,但作战勇猛,为人爽快,在军中的威望甚高,你看看吧,最多过三天,为小豆子求情的信就要堆满你的案台……” “至于田大帅他们……” 周凤神秘地笑了笑,调转话头,道:“只要你不想砍小豆子的脑袋,小豆子这条命就安然无恙……” 第四百一十八章 处罚 窦石温挟持主帅,论律当斩。围绕此事,整个东南行营军心颇为不稳,而且,田楚云身处漩涡之中,难以有效地鼓舞士气,安稳军心。 田楚云无法,只好令霹雳军北上与行营汇合,三军在宿松县安营扎寨,顿兵不前。 当日,田楚云难以过自己的良心关,为了保田玄一命,迫不得已想出了离开军队一招。 他在荆州军中算得上刚起步,在可以预见的未来,荆州军势必南征北战,给他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而且,他甚至雄心勃勃,力图将自己的名字留在光彪史册的名将谱上。 这个时候,要他离开军队,比杀了他还难受。 从这个角度看,窦石温鲁莽行事,事实上挽救了他的职业生涯。 他从心里并不讨厌窦石温,甚至对窦石温非常欣赏,认为他锐气十足,并把他当做东南行营的一把利刃来培养,希望他在关键时刻能发挥尖刀的作用。 从这个角度出发,他绝不希望林纯鸿将窦石温勾决。 而且,田楚云统军经验丰富,知道窦石温在底层军官中声望甚高,要是真因为挟持他而掉了脑袋,这对他的“名将”生涯极其不利,往后难以在军中立足。 “一定要保住小豆子的性命!” 田楚云暗暗地下了决心。 不过,他一想到刘卫东那张臭脸,又觉得头痛万分。刘卫东犹如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谁的面子也不给。田楚云觉得,没准林纯鸿来求他时,他也会一口唾沫吐在林纯鸿脸上,绝不给林纯鸿情面。 “这可如何是好?要不联合所有将领为小豆子求情?” 田楚云暗思道。旋即,他又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打算。个人求情倒是可以,要是联合所有将领,事情的性质就起了变化,有携众要挟军法的嫌疑。 正在犹豫之时,刘梦雄和田楚信联袂求见,吞吞吐吐地表示,要和田楚云一道上书,保住窦石温的性命。 田楚信道:“这次小豆子的确鲁莽了,他也不想想,东南行营之内,军政、军法由刘总管一手把持,还有对都督忠心耿耿的近卫哨。即便大帅想把整个行营拉走,又怎么可能做得到?” 刘梦雄吓了一大跳,斥道:“大帅什么时候有这个心思?都督待咱们不薄,别胡言乱语!” 田楚信道:“这是事实,我只是说说而已……” 刘梦雄气得直咬牙,狠狠道:“有些话只能放在肚子里,不能说出来!” 田楚信正待反驳,却被田楚云打断:“说说也没关系。我觉得,都督这招,比朝廷派遣监军要高明得多。你们想想看,刘总管和近卫哨什么时候干扰过我们指挥作战?而且,平心而论,要是都督不让军政、军法腐败,也不派出近卫哨,我还得时时担心都督什么时候对我起了疑心,那样做起事情来岂不是束手束脚,一点也不爽快?” “所以,这事从作战效率的角度看,也是必须的。” 田楚信:“理是这个理,只是,小豆子真要因此被斩了头,我心里怪难受的。” 刘梦雄道:“我也难受。而且,小豆子掉了脑袋,咱们以后怎么在军中立足?大帅,不如我们一起去求求刘总管,要是刘总管不同意,咱们就去求都督,绝不能让小豆子白白掉了脑袋。” 田楚云摇了摇头,道:“这样不行。真要这么做,只会让小豆子的脑袋掉得更快。我看不如这样,你们先别去,由我亲自去求求刘总管,看事情有没有转圜的余地。这事能在东南行营内部解决,当然最好,万一刘总管执意要严肃军法,那说不得了,只好去求都督了。” 田楚信和刘梦雄也想不出别的招,只好同意了田楚云的意见。 两人离开后,田楚云径直前往军法处,先去探探刘卫东的口风。 刘卫东这几日非常繁忙,提审窦石温、田玄,又唤来凌肃、姚四亮、谢克东、骑兵哨将士协助调查取证……所记录的案卷材料足有一尺多高。 当他见到田楚云后,依然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冷声见礼道:“属下刘卫东见过大帅,大帅亲至此处,有何吩咐?” 田楚云活了半辈子,非常精明,平日刻意拉开与刘卫东的距离。除了一些公务上的事情,两人连话都难以说上几句。更何况,刘卫东这个人,似乎天生与人情世故绝缘,与田楚云也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田楚云好不容易在脸上挤出点笑容,道:“也没别的事情,就是了解一下案件的进展。” 刘卫东拱手道:“回大帅,经查证,窦石温挟持主帅属实!” 田楚云心里凉了半截,这刘卫东一点也不考虑底层将士的感受,硬是要把窦石温往鬼门关推。 田楚云脸上的肌肉跳了跳,讪笑道:“这个……当时帐内乱成一团,窦石温也是见事态紧急,才……”田楚云觉得自己的辩解虚弱无力,连自己都无法说服,声音越来越低,最终湮灭而不可闻。 刘卫东的眼睛眯了眯,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一闪而过,道:“乱成一团?嗯,的确是乱成一团,这么说,大帅自承统军不力?” 田楚云咬了咬牙,断然道:“的确如此。本帅统军不力,窦石温见事态紧急,不得已令骑兵哨冲入帐内。” 刘卫东冷声道:“大帅之错,属下无权置言。此事属下将向军法司汇报,还请大帅向军法司自辩。” 田楚云暗地里松了口气,抚着额头说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刘卫东转身踱步至案台边,不经意间拿开了一叠文书。田楚云顺着刘卫东的手望去,隐隐约约看到几个字眼:“……罚军棍五十、服苦役一年、职级降为……” 田楚云心头大喜,上前一步,猛拍刘卫东的肩膀,叫道:“好你个老刘,居然算计本帅!安庆之事解决后,我请你喝酒,二十年的女儿红,正宗的绍兴货……” “好!” 刘卫东的脸上,露出了别人从未见过的笑容…… 第四百一十九章 东洋舰队 窦石温一事,影响止于东南行营内部,无论是林纯鸿,还是周望、陆世明,皆长松了一口气。唯有田楚云统军不力,上升至军法司层面,衔级由忠武将军降为宣威将军,继续担任东南行营统帅。 唯有田玄,不属于荆州集团,选择的余地比较大,既可以走司法渠道,也可以由林纯鸿自行处置。 荆州集团比较弱小时,一个田玄足以动摇荆州的根基,当然容不得半点马虎。而到了今日,荆州集团已经足以和朝廷分庭抗礼,田玄对荆州的影响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基于这点考虑,林纯鸿立即命令放掉田玄。 田玄费尽心机,却没有动到林纯鸿一根毫毛,非常羞愧,又自觉得在大明境内已无立身之地,遂暗暗上了远航海外的船只,不知去向。 田玄兴风作浪一事,得到了圆满地解决,只是东南行营受其影响,士气依然不高。林纯鸿下令田楚云立即率领三军赶赴集贤关外的大龙山,并在大龙山展开大规模军事演习,一则鼓舞士气,二则对安庆城内施压,扭转前些日子的战略劣势。 同时,林纯鸿又令李蒙申集结水师,在安庆城外的鹅毛洲岛附近演习,从水上威胁安庆城。 一时间,一南一北,炮火隆隆,喊杀声震天,吓坏了附近的老百姓,一些惜命的有钱人,整理行装,不是前往武昌,就是前往南京,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离安庆越远越好。 一些穷人,不仅不惧,而且对荆州军的到来颇为期待。这些年来,得益于报纸,老百姓大体上还是知道荆州之民比他们过得要好,他们成群结队地跑到长江边,观看一辈子都难以看到的焰火盛会。 一些胆大的,甚至摇着渔船,近距离观看长江水师作战。这一次观赏,让他们一辈子都难以忘记,直到好几年之后,依然将其作为自己吹牛的资本,到处吹嘘: “奶奶的,足足有四十多艘蜈蚣啊……蜈蚣是什么,你们知道的吧?那东西动起来,没有任何船只追得上,比马车跑得还快……” “足足有两刻钟啊,几百门炮,跟放鞭炮似的,一炮接一炮,就没有停一下!哪里还能看得清鹅毛洲啊,全被浓烟给罩住了。过了个把月后,我上岛一看,奶奶个熊,沙土全部被烤焦了,整个岛几乎被削平了……” “什么?安庆城内的炮?跟蜈蚣船上的炮一比,简直就是渣,不仅量少,而且还慢得出奇,估计还未开炮,就被蜈蚣船轰得飞上了天!” “那水兵,哇哇的,拿着一根烧火棍,上面绑着刺刀……” “什么?烧火棍没有用?你家的烧火棍才没用,那棍子会冒火的,还能打出弹珠,打在你身上试试,保准一个碗口大的洞……” …… 安庆周边,热闹非凡,而舟山岛附近的洋面上,数百艘大大小小的战舰互相对峙着,局势紧张,一触即发。 七日前,上海吴淞炮台公开宣称,禁止未悬挂邦泰令旗的船只进入长江。郑芝龙的商船偏不信这个邪,执意进入长江,遭到了吴淞炮台的炮击,三艘严重受损,一艘沉没。 得知消息后,整个郑氏集团群情激奋,强烈要求对荆州集团实施报复。尤其是郑彩,一反往常亲近荆州集团的态度,上蹿下跳,誓死也要摧毁吴淞炮台,保证商船自由进入长江。 这些年来,荆州集团陆续开放了扬州、杭州、上海、苏州等港口,江南的生丝、棉布等大宗货物,皆舍弃了往常逆江而上、进入赣江、再沿赣江将货物转运至福建沿海的老路,而是习惯于就近交易,再由海船将货物运至海外。 就连郑氏集团也向现实低了头,每月从江南的港口采购大量的货物,然后运往日本及南洋,赚取巨额的利润。 现在林纯鸿禁止郑氏集团进入长江,他们的货物来源一下子少了三分之二以上,这是整个郑氏集团所不能容忍的。 郑芝龙也大为光火,立即亲自率领数百艘战舰前往长江口。行至双屿附近洋面上,与宋书陶率领的东洋舰队迎头碰上,陷入了对峙之中。 宋书陶的东洋舰队在两个月前刚刚组建,主力战舰均为两层甲板的二级战舰。八艘一级战舰均留在了西洋舰队。 宋书陶对此并无不满,毕竟,仅仅从东洋、西洋这些名字来看,西洋舰队的目标绝不会只逡巡在南洋,而是把眼光放到了印度洋。而印度洋目前为西夷所控,每前进一步,都会面临着激烈的争斗。 反观东洋,目前所能看得见的敌人,除了郑芝龙外,并无他人。 而且,宋书陶并不认为自己的实力就弱于郑芝龙,五十多艘二级战舰,再加上一些三级战舰和辅助船只,重火炮的门数高达两千多门,与郑芝龙数百艘战舰不相上下。更关键的是,东洋舰队背靠着长江,随时可以从荆湖地区得到巨量的重火炮和火药,就是耗,也得将郑芝龙耗死。 事实上,东洋舰队万事草创,连母港都还未疏浚完毕,更别谈建设了。按照林纯鸿的安排,东洋舰队将母港设在了双屿。嘉靖二十七年,朱纨下令将双屿填塞之后,曾经是走私天堂的双屿港就此衰弱。 但是,双屿港东西两山对峙,南北俱有水道相通,亦有小山如门障蔽,中间空阔约二十余里,乃不可多得的良港。 而且双屿港靠近杭州湾和长江入海口,乃江南膏腴之地的天然海上屏障。有了双屿这个易守难攻的海上基地,就可以轻易地将郑芝龙控制的日本和福建沿海切为两段,永远处于战略劣势地位。 双屿港的地缘优势,终于让林纯鸿下定了决心,即便投入重资,也要疏浚双屿港。 无论是宋书陶,还是郑芝龙,虽不停地派出小股舰队进行试探,但显然都比较克制,谁也不愿意放第一炮,他们似乎都在等远方的消息…… 第四百二十章 谋算 安庆军演之后,局势突然陷入了极度沉静之中,就如暴风雨之前的风平浪静一般,让所有局中人心惊胆战。 安庆城外,长江水师依然游弋在附近,视即将落成的炮台于无物。田楚云的东南行营安营扎寨,将营寨建得如同城墙一般坚固,似乎要把集贤关外当成行营的永久驻地一般。 安庆城内,史可法、张拱薇安安静静,对城外的荆州军似乎视而不见。 就连风浪滔天的双屿港附近,郑芝龙亲率数百艘战舰,迎头碰上宋书陶的东洋舰队后,顿兵不前,只是不停地派出小股兵力试探,似乎一丁点复仇的意思都没有。 这急坏了郑彩。 事实上,郑彩颇具悲剧性,麾下船只多为商船,战舰少得可怜。郑彩每年向郑芝龙上缴大量的大圆,以此求得郑芝龙的庇护。从这点来看,郑彩与郑芝龙更像互依互存的联盟关系,不太像上下级。 对于郑芝龙而言,大圆主要源自福建沿海的定点贸易处以及前往日本、南洋各地的贸易收入。至于直接从江南采购货物前往日本,在他的收入中并不占重要地位。 而郑彩就不同了,自从扬州建立足够三桅帆船停靠的码头之后,郑彩就如见了血的苍蝇一般,一头猛扎进去,陷得越来越深。的确,从扬州收购棉布、生丝,销售日本货物远比福建成本低廉,郑彩借此赚取巨额利润,向郑芝龙上缴的大圆越来越多,于是,他在郑氏集团内部的地位随之水涨船高。 后来,随着上海、杭州、苏州港陆续建成,郑彩发现,他的货物来源渠道越来越广阔、销售货物变得越来越容易,大圆犹如海上漂来的一般,经济实力越来越强,仅仅商船的数量,在短短的两年内就翻了一番。 而且,郑彩的理念还有一帮拥泵者,郑鸿逵就是其中之一,两人来往越来越密切。 这一切,郑芝龙看在眼里,不无警惕,最终抓住郑彩暗探工作中的几个失误,剥夺了郑彩掌控郑氏集团情报来源的权力,不动声色间将郑彩逐步边缘化。 对此,郑彩倒是无可无不可,也许,在他的心目中,卸下了暗探工作,反而可以集中更多的精力经营他的船队。 不过,让他始料未及的是,林纯鸿悍然截断了长江和大海之间的联系,大部分货物来源渠道被断绝,让他庞大的商船队成了无源之水无根之木。 这是他绝对无法忍受的,因此,积极撺掇郑芝龙纠集重兵报复林纯鸿,就成了当然之事。 哪想到,大军浩浩荡荡地北上后,却顿兵不前,这不能不让郑彩焦虑万分。 郑彩怀疑,郑芝龙很可能有意如此,目的就是削弱他的实力,确保他对整个郑氏集团的绝对控制权。由此,郑彩对郑芝龙大为不满,不停地在肚中暗骂郑芝龙:奶奶的,老子一年上缴大圆超过一百五十万,没有了老子,倒要看看你如何找米下锅!还想造三层甲板战舰?能养活十多万张口,就算你本事! 骂归骂,郑彩到底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贸易量一落千丈,陷入入不敷出的凄惨境地。他暗暗地找到了郑鸿逵,极尽委婉之能事,告知郑鸿逵:我郑彩对郑芝龙忠心耿耿,绝不会生出二心,要是郑芝龙真为了打压我,而对林纯鸿隔断长江和大海一事坐视不理,无异于自毁长城,最终吃亏的还是郑芝龙。 郑鸿逵细思之下,惊疑不定,在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鼓足了勇气,找到了郑芝龙,费尽口舌,方才把“打压郑彩就是打压自己”的意思表述完整。 郑鸿逵在求见郑芝龙之前,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准备承受郑芝龙滔天的怒火。不过,让他大吃一惊的是,郑芝龙居然脸色平静,似乎一点生气的迹象都没有。 而且,更让他吃惊的是,郑芝龙长叹了一口气,道:“想不到啊,想不到,我郑芝龙纵横四海半辈子,临到头来,居然被兄弟们看做了鼠目寸光之辈!” 郑芝龙的语气犹如金黄的树叶纷纷下落的秋天一般,露出强烈的萧瑟之意,让郑鸿逵情不自禁地泛出一股心酸之意。 郑鸿逵立即跪倒在地,大叫道:“大哥,小弟不是这个意思,小弟只是想说,林纯鸿已经骑在我们的头上拉屎拉尿,这次要是不报复,丢了脸面事小,损失巨额大圆事大!” 郑芝龙深吸了一口气,并不接郑鸿逵的话,自顾自地说道:“为兄这辈子,剿灭海上群雄无数,之所以能做到这点,无非就一点,顺应大势!自古以来,何曾见过海上势力与朝廷分庭抗礼?崇祯元年投靠朝廷,就是为兄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 “现在的大势是什么?你和郑彩想过没有?” 郑芝龙似乎有意点拨郑鸿逵,耐心地询问道。郑鸿逵亲力亲为了与东林一党合作对抗林纯鸿一事,这点倒是不陌生,脱口言道:“朝廷觉得林纯鸿越来越难以压制,不得不倾力竭力打压林纯鸿。” 郑芝龙点头道:“对,这就是大势。唯有把握了这个大势,方才看明白安庆买炮锁江、林纯鸿阻断江海。事实上,我们挥兵北上,与宋书陶在双屿附近对峙,也不得不顺应这个大势。” 说到这里,郑芝龙突然冷笑数声,接着说道:“大势虽不可违背,但并不代表我们只能随波逐流,更不能被别人当枪使。杨嗣昌好算计,在安庆、河南,杨嗣昌竭力避免兵戈相向,惟恐伤了国本,将事情闹得不可收拾。倒是在海上,杨嗣昌惟恐天下不乱,非得逼咱们与林纯鸿兵戎相见,拼个你死我活。” 郑鸿逵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方问道:“这……大哥是怎么看出来的?” 郑芝龙道:“你忘了?半月之前,为兄升任福建总兵官,署都督同知了?而且,朝廷还破天荒地同意我等商船可驶入长江,于沿岸港口收购、销售货物。” 郑鸿逵如同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问道:“这事咱们不早就在做吗?这事怎么谈得上一个逼字?” 郑芝龙摇了摇头,叹气道:“刚才说了那么多,就是让你从大势着眼,去考虑问题,你怎么还想不通呢?” “以前咱们确实能进入长江收购、销售货物,不过那是林纯鸿骄横跋扈、不顾朝廷禁令搞出来的。朝廷早已无法控制这事,还不如把这个空头许给我们,许给我们倒不打紧,但是林纯鸿的脸面何在?林纯鸿正在安庆与朝廷剑拔弩张,互不相让,岂能公然让朝廷打脸?如此一来,林纯鸿阻隔江海,倒是有点迫不得已了。” 郑鸿逵听得心惊肉跳,末了,叹了口气道:“其中利害,大哥不说,小弟驽钝,无法看得明白。” 郑芝龙道:“多想想也就想明白了。为兄刚开始也没看明白,待看明白了,也一直以为林纯鸿会想出更好的应对之策,绝不会遂朝廷的意,悍然阻隔江海,与我等兵戎相见。” “不过,奇怪的是,林纯鸿还真的遂了朝廷的意。按说,林纯鸿比狐狸还狡猾,绝不会暗暗地吃这个亏。顺着这个思路一想,为兄突然意识到,林纯鸿在将计就计!妙啊,实在是妙,如此境地之下,林纯鸿居然还想着开拓进取。” 郑鸿逵瞪大了双眼,只觉得自己在郑芝龙、林纯鸿面前,就跟一个傻子一般,根本连过招的资格都没有。 郑芝龙道:“林纯鸿的真正目标在荷兰人!其中的弯弯道道,你自己慢慢琢磨吧。好一个林纯鸿,从一开始,他就把打破僵局的着眼点放在了荷兰人身上。什么狗屁河南、安庆,林纯鸿压根就不想在这些地方与朝廷对掐。杨嗣昌不是把咱们,把荷兰人都算成了力量的一部分吗?咱们也就陪杨嗣昌玩玩,把船开到双屿来,满足杨嗣昌希望咱们牵制林纯鸿兵力的愿望。至于荷兰人,利令智昏,这次难保会吃个大亏!” “荷兰人吃了大亏,杨嗣昌的力量倒是少了一大块,整个形势非得向林纯鸿偏斜不可。林纯鸿倒是沉得住气,不想打的地方,一刀一枪都不会动,想打的地方,估计就会打个天翻地覆。你看着吧,最多还有一个月,整个形势就会明朗。如果为兄所料不差,这次除了南洋,其他地方不会动一刀一枪,最终林纯鸿会与杨嗣昌坐下来慢慢谈……” 说着说着,郑芝龙反而大笑起来:“咱们明着被当枪使了,不过这没关系。荷兰人和林纯鸿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能看着他们对咬,为兄心里爽快至极啊!” “你和郑彩走得近,你去告诉郑彩,别在那里胡思乱想了,真要打压他,还会等到今天?也不看看他当初把暗探搞得一塌糊涂,倒是让林纯鸿的军情司渗透了不少人马,为兄当初是对事不对人。为兄要是连这点心胸都没有,何谈纵横四海?” 第四百二十一章 局眼 林纯鸿安卧于武昌,每日不是召见下属,就是在武昌、汉阳和汉口打转,四处了解风土人情。再加上身边有周凤相陪,日子过得还算惬意,感觉不到一丝紧张的气氛。 相比较林纯鸿而言,田楚云的日子就没那么悠闲了。集贤关外军演结束后,三军将士满怀期待,以为林纯鸿到来后,就将大打出手,建功立业。哪想到,安庆周边平静无比,每日除了枯燥的训练外,还是训练。 这帮将领终于受不了了,纷纷跑到田楚云那里求战。田楚云每日除了安排训练计划外,就是安抚这帮将领的情绪,烦不甚烦。最终,他也受不了这种日子,跑到武昌求见林纯鸿。 要说,田楚云对林纯鸿放掉田玄,心里不无感慨。他知道,对于林纯鸿而言,杀掉田玄犹如捏死一只蚂蚁一般,像田玄这种对林纯鸿恨之入骨的人,自然是让他永久消失比较妥当。而林纯鸿没有一丝犹豫,果断地放掉了田玄,自然是看在他的面子上。 “士为知己者死!”这是田楚云最近经常念叨的一句话。 林纯鸿听闻田楚云的来意后,忍不住哈哈大笑:“我说田大帅,这个屎盆子不用扣在我头上吧?只要你田大帅一声令下,将领无不噤若寒蝉,俯首听命,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田大帅专程跑这一趟,莫非是来打探全盘计划的?” 田楚云嘿嘿笑了几声,坦承道:“早知道瞒不过都督,就直接开口询问了,倒给都督留下了奸猾的印象。” 林纯鸿道:“自古以来,名将哪有不奸猾的?狄威、还有你,看起来面相忠厚,肚子里全是弯弯道道。” 田楚云听到“名将”二字,心中暗喜,脸上却像挂不住一般,谦虚道:“哪里当得起都督的赞誉?” 林纯鸿道:“当得起,当得起!就冲你打探全盘计划一事,就当得起。自古名将,无不把握大势。现在杨嗣昌四处挥舞大刀,局势看似纷乱,实质上只要把握住四个点,一切就清晰了。这四个点就是张献忠、安庆、双屿和荷兰人。” 田楚云显然被荷兰人三个字眼吓了一跳,脱口问道:“这关荷兰人什么事情?” “荷兰人关键着呢。要说,杨嗣昌真算得上一位战略高手,虽然他没打算与荷兰人搅合在一起,但这并不妨碍他借荷兰人的势用力……” 说到这里,林纯鸿不由得叹了口气,暗思道:原本的历史上,杨嗣昌坐镇朝廷,张献忠、罗汝才投降,李自成被打得只剩下十八骑,大明境内贼乱几乎被一鼓荡平。只怪大明的底层将士和官员实在太混蛋,张献忠、罗汝才复反,杨嗣昌深感愧对君恩,不得已跳上前台直接指挥将士作战,放弃了他把握全局的优势,方才导致最终的失败。杨嗣昌虽然最终失败了,但这并不能掩盖杨嗣昌的大局统筹能力。 看着林纯鸿叹气,田楚云还以为林纯鸿对杨嗣昌感到头痛呢,忍不住劝道:“杨嗣昌再会玩花样,但架不住郑芝龙和荷兰人不会听他摆布。” 林纯鸿道:“是这个理。得益于这几年开海,杨嗣昌对海外还算了解,而且对郑芝龙和荷兰人勾结在一起心知肚明。杨嗣昌打一开始,就没有准备在河南和安庆与咱们大动干戈,他的目标是纵容郑芝龙、荷兰人斩断咱们海上的左膀右臂,借此谋求谈判的优势地位!所谓的河南、安庆,无非是他牵制我们力量的一招而已。” “在河南,咱们偏不如他的意,咱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张献忠捏做筹码,这些内参上都有,我也不多说了,估计杨总管这几日就要抵达武昌,也算有了个明确的结果。” “至于双屿这个点,杨嗣昌允诺郑氏船只在长江沿岸港口交易,算是逼着我们与郑芝龙兵戎相见,咱们索性遂了他的意,轰沉了郑芝龙一艘商船。我估计,杨嗣昌要是得知这条消息后,不知道要高兴成什么样。” “郑芝龙的确是枭雄,应该是看透了这个局。据军情司的情报,郑芝龙的确与荷兰人勾结在一起,要借这次安庆、张献忠牵扯我们精力的时机,协同打击我们的舰队。郑芝龙一改往日的隐忍,纠集数百艘战舰跑到双屿,我估计,是想逼咱们调动舰队北上,为荷兰人在南洋行动创造机会。不过,现在郑芝龙兵力占优,却又顿兵不前,应该是不想被朝廷和荷兰人当枪使,有心坐山观虎斗。嘿嘿,以东洋舰队区区数十艘战舰,就把郑芝龙这个不稳定因素固定在双屿,这笔买卖划算!郑芝龙倒是帮我们的忙,非要让荷兰人来个误判。” 田楚云道:“郑芝龙素无信誉,为了一己之私,估计连父母之邦也可以卖。这次卖掉荷兰人,也是当然之事。” 林纯鸿笑道:“郑芝龙现在矛盾着呢,想削弱我们的海上力量,又怕彻底得罪我们,搞出首鼠两端的事,确实不意外。” “前期荷兰人卖炮给史可法,价格几乎优惠了三分之一,看来荷兰人对咱们算是警惕万分,时时刻刻不忘记下绊子。我们在安庆集结了三四万人马,又是开炮又是玩花样的,闹出了偌大阵仗。后来,我们又封锁长江口,调集东洋舰队与郑芝龙在双屿对峙,只要荷兰人不是太蠢,一定会认识到长江对咱们的关键作用。” “咱们在安庆和双屿闹得越凶,荷兰人越会认为咱们会不惜一切代价维持长江的安全。在咱们的三层甲板战舰北调的情况下,荷兰人十有八九会耐不住寂寞,蠢蠢欲动!” “咱们八艘主力战舰,的确向北了,还在热兰遮城下大摇大摆地经过。不过,过了台湾海峡后,又绕了个圈子,从台湾东面回去了……哈哈……” 林纯鸿侃侃而谈,直把田楚云听得心里泛苦。前段时间又是进兵,又是锁江、演习的,还闹出了田玄出幺蛾子一事,他自觉得安庆重要无比,自己在荆州的整体战略中发挥了关键性作用。哪想到,费尽心机闹得这么热闹,只是为了让荷兰人误认为荆州所有的精力都被长江所牵扯。 田楚云苦着脸,问道:“荷兰人,红夷耳,都督想与其开战,直接令舰队进攻即是,何必费尽苦心算计这么多?” 林纯鸿笑道:“别忘了,大头还在杨嗣昌那里!打荷兰人只是手段,并不是目的,咱们把荷兰人打得越惨,皇上和杨嗣昌才会记忆深刻,在朝廷调动所有力量的情况下,咱们依然有余力进攻。这是最好的警告,让杨嗣昌乖乖地坐下来和咱们谈,定几条规矩和红线,免得和现在闹得这么烦心。” 田楚云幡然大悟,行礼道:“属下驽钝,倒未想到这点。” 林纯鸿道:“上次谋夺武昌,我看你对水陆联动的运用颇为精妙,现在你唯一所缺的,就是对海战的了解。之所以将荷兰舰队调动,无非就是想打荷兰人一个措手不及。” “海战之中,最难之处莫过于攻坚。当初马尼拉之战时,要不是狄威登陆,马尼拉的炮台哪有那么容易攻占的?估计到了最后,咱们的战舰只能灰溜溜地返回基地。” “荷兰人在巴达维亚经营了将近二十年,即便我们的战舰能摧毁荷兰舰队,要占据巴达维亚,恐怕也是难上加难。更何况,荷兰人眼见不敌,势必躲入炮台之下,那时候我们哪里还有机会?” “而且,荷兰虽小,但其战舰上千,一旦其增援舰队抵达巴达维亚,那时候就不是能不能攻占巴达维亚的问题,而是我们的舰队能不能抵挡荷兰舰队的问题!” 说到这里,林纯鸿用手指了指舆图上的巴达维亚,道:“这次我准备故技重施,派遣海军陆战军团登陆。荷兰舰队要是窝在巴达维亚,我们哪里能找到登陆的机会?正好趁这次机会,调动荷兰舰队离开巴达维亚,然后我们乘虚登陆,充分发挥我们陆上兵力占优的优势!” 田楚云心里酸酸的,不无嫉妒地说道:“这次龙虎军团又要建功立业了。倒是东南行营,闹得挺热闹的,却只见打雷不见下雨的。” 林纯鸿笑道:“你别羡慕狄威,往后,狄威嫉妒你还来不及呢。东南行营三军立了大功,近期也没什么大的任务,我准备让三军皆升格为军团,组建成东南战区,由你任统帅。” 田楚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脱口道:“六万多人马?这……这……” 林纯鸿点了点头,指着辽东这块地盘,道:“对,不错,是六万多人马。不过,你也别高兴太早。东南战区眼前无大事,往后,战区的所有将士还要渡海到这里打仗的。” 说完,林纯鸿长叹了口气,不无忧虑地说道:“恐怕,女真人很快就要忍不住动手了……” 田楚云悚然而惊,一丝得意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只觉得自己肩上的责任重若千斤…… 第四百二十二章 南洋 大明本土内,杨嗣昌、林纯鸿各耍手段,将手中的筹码一一摆出来,处于微妙的平衡之中,一时陷入了沉静。 南洋则正好相反,荷兰与荆州方面,舆论战、贸易战如火如荼,战舰调动、兵力输送频繁无比,大战一触即发。 张兆深感局势复杂、紧张,恐无力驾驭,请求林纯鸿至广州坐镇,遭到了林纯鸿的拒绝。林纯鸿的回信中,不厌其烦地强调:应付朝廷方是大头,对战荷兰只是争夺一个筹码而已,万不可因小失大。而且,林纯鸿还明确告知:目前正处于战略引诱阶段,一旦他亲至广州,就会引起荷兰人的警觉,对趁虚登陆不利。 最后,林纯鸿为了增强张兆的信心,鼓励道:“放手去做吧,我们背靠着广袤的大陆,人力、财力几乎无限,即便一时失利,又岂是荷兰蕞尔小国所能对抗?” 张兆看到这句话,不无感慨,对身边的李思明说道:“当初跟随都督后,都督每走一步,无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凡事无不思索再三,方才定出方略和行动方案。当时,我就经常想,都督是不是过于谨慎了?管他娘的,先干了再说。现在想来,非常羞愧,当初荆州集团实力弱小,很难经得起失败的打击。倒是现在,荆州集团实力雄厚,足以与朝廷分庭抗礼,一次两次失利压根不算什么,都督的步子越迈越大了。谁又能想得到,咱们在海上立足仅仅五年,就有机会控制南洋这么一大块海域?” 李思明深以为然,嘿嘿笑道:“那事不宜迟,我倒有点迫不及待了,很想看看荷兰人被禁止进入马尼拉和广州后,他们会是什么表情。” 张兆大笑道:“我也很想看看!” …… 三月十三日,海事都督府发布命令,鉴于荷兰方面擅自售卖火炮,对邦泰抱有强烈敌意,并且荷籍商船欺行霸市、强买强卖、不讲信誉,从即日起,禁止所有荷兰籍商船进入广州、惠州、潮州、澳门、琼州、锦普进行贸易。 命令发布之后,迅速传至巴达维亚,让荷兰东印度公司总督安东尼陷入狂怒之中。他不停地叫嚣道:“这是赤裸裸的战争宣言,我们要用血与火来洗刷耻辱……” 也难怪安东尼这么愤怒,邦泰断绝贸易往来,很可能断送他的所有前程。 荷兰东印度公司由荷兰内部14家与以东印度贸易为重点的公司合并而成,其董事会由七十多人组成,真正握有实权的是其中的十七人,被称为十七绅士。荷兰东印度公司不仅有权利自组佣兵、发行货币,甚至还得到与他国签订合约的权力。 作为东印度公司总督,说穿了,安东尼只是一个打工的,受公司董事会雇佣。要是安东尼不能为公司带来利润,甚至导致利润大幅度下滑,十七绅士随时会把他踢向垃圾堆。 安东尼的愤怒并未得到属下的响应,包括海军统帅范鲁亚在内,皆面无表情,看着安东尼的倾情个人表演。尤其是范鲁亚,还暗自腹诽: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卖炮给大明人?现在惹怒了邦泰,该如何收场? 范鲁亚的表情被安东尼看在眼里,致使安东尼更为愤怒,不由得咆哮道:“你是不是认为祸端是由我引起的?幼稚!我敢以上帝的名誉发誓,林纯鸿蓄谋已久,这次绝对是有备而来!” “你们也不想想,为何我们卖给郑一官数百门重炮,林纯鸿视而不见?为何郑一官转手卖给史可法三十二门火炮,林纯鸿就要采取行动?不是蓄谋已久,又是什么?” 安东尼的口水几乎喷到了范鲁亚的脸上,让范鲁亚非常厌恶,他躲闪着回道:“我们与郑一官的人接触又不是一次两次,郑一官一再强调大明的长江就是林纯鸿的咽喉,总督阁下擅自允许郑一官将重炮转卖给史可法,介入大明内部的纷争,方才有此祸,难道不是这样吗?” 安东尼就任总督不到两年,显然还未竖立自己的绝对权威,范鲁亚敢于当面质疑他,而且质疑还难以辩驳,这让安东尼几欲抓狂。 纳兹身为东印度公司委员会委员之一,当初力主便宜售炮给史可法。范鲁亚的这番话,把他也推向了风口浪尖,他不得不站出来,厉声言道:“当日联合西班牙、葡萄牙舰队对战林纯鸿,要不是尊贵的统帅阁下临阵脱逃,致使西班牙舰队损失惨重,我们何至于失去西班牙这个天然的屏障?要说祸端,应该就在那时种下!” 范鲁亚的痛楚被纳兹当面指出,有心拿出邦泰海军实力超出预估来辩驳,但想来想去,再怎么辩解也是黄泥巴落入裤裆。他不由得满脸涨得通红,手指着纳兹,不停地重复:“你……你……” 纳兹理也不理范鲁亚,对着安东尼道:“总督阁下,当下公司利润三成来源于日本、两成来源于福摩萨,四成来源于林纯鸿控制下的吕宋和大明沿海,这种情形持续下去,不出意外,半年之后,董事会当启动不信任议案!” “这……”安东尼从暴怒中恢复冷静,皱着眉头,发出了一个音节。 纳兹道:“目前与林纯鸿所控地区的交易,销售货物主要集中于马鲁古海域的香料,福摩萨的鹿皮、鹿肉、鹿角和藤以及日本的白银,购买的货物主要是生丝、丝绸、瓷器和棉布。据我所知,无论是销售还是购买,江南地区和福建均占了大头。昨日,我刚听闻,大明朝廷允许郑芝龙至长江沿岸进行贸易……” 安东尼砰然心动,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加强与郑芝龙的联系?” 安东尼的话音还未落下,范鲁亚撇嘴道:“据我所知,郑芝龙早就在长江沿岸进行贸易!” 纳兹和安东尼不约而同地瞪了范鲁亚一眼,讥讽道:“这事用得着你说?难道我们不知?” 范鲁亚吃了个憋,恨得直咬牙,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纳兹接着说道:“林纯鸿嚣张跋扈,大明朝廷对他非常戒备。本来林纯鸿控制了江南几乎一半以上的货物出海量,在大明朝廷的眼皮底下中饱私囊。大明朝廷却将贸易权授予郑芝龙,这里面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安东尼大感兴趣,道:“借机与郑芝龙联合,共同将林纯鸿挤出江南?” 纳兹点头道:“是的。这样做有两个好处,一则尽力挽回林纯鸿禁止贸易后带来的利润损失,另外,与郑芝龙联合将林纯鸿驱逐出江南后,单靠郑芝龙,根本无法与林纯鸿抗衡,如此一来,郑芝龙今后不得不依赖我们对抗林纯鸿。我们不是正好在大明缺少一个据点么?有了郑芝龙,这个难题算是迎刃而解!” 安东尼越听越兴奋,脸上泛出了潮红。的确,一时的利润损失,带来一个大明境内的永远听话的盟友,这笔买卖的确划算,没准这次还会让东印度公司迎来一个大发展的契机。 不过安东尼好歹没有被画饼冲昏头脑,他沉吟片刻,问道:“仅凭郑芝龙和我们,能否将林纯鸿赶出江南?” 纳兹经常往来于福建、江南,倒对大明十分了解,当即冷笑道:“大明人迂腐之极,凡事讲究一个名正言顺,林纯鸿在江南暗地里中饱私囊,名不正言不顺,如瞿式耜辈天主教教徒,早就非常不满,恰好郑芝龙与瞿式耜、钱谦益熟稔,此事极易操纵。所以,对抗林纯鸿的并不仅仅只有我们和郑芝龙,还包括大明境内的读书人和江南本地豪商!” 安东尼对大明的了解显然不及纳兹,只听得云里雾里,双眼冒出迷茫之色。 纳兹也不解释,冷笑道:“而且,我还有一计,务必让林纯鸿的舰队南北疲于奔命,不能发挥效用……” “当务之急就是立即联络郑芝龙……” 纳兹正说着,忽然有人向安东尼汇报:郑鸿逵在总督府外求见。 安东尼与纳兹相视而笑,道:“正要睡觉,就有人递来了枕头,哈哈……” 纳兹与郑鸿逵算是老相识,自然由纳兹负责接待。当纳兹提出将林纯鸿逐出江南的构想之后,郑鸿逵吓了一大跳,本能地就要拒绝。毕竟,对郑氏集团而言,维持与林纯鸿的微妙平衡,捎带着获取更大的利润,最符合他们的利益。要是真闹到了大规模动刀兵的程度,那就是你死我活的斗争。照目前的架势来看,最后死的,十有八九就是郑氏集团。 “事关重大,鸿逵位卑言轻,还得向大帅汇报。”郑鸿逵讪笑数声,打了一个太极拳。 纳兹哪能不清楚郑鸿逵的推脱之意,详细地告知了他的打算,什么兵力牵扯、舆论施压、让林纯鸿兵疲师老等等算计一一摆了出来,直说的口干舌燥。 郑鸿逵怦然心动,直觉告诉他,将林纯鸿逐出江南的可能性非常大。最终,郑鸿逵决定,将荷兰人的打算汇报给郑芝龙,由郑芝龙来决定。 第四百二十三章 谁是黄雀 朝廷授郑芝龙予福建总兵,署都督府同知,并允许郑芝龙至长江沿岸贸易,其中的祸心,郑芝龙倒是一眼看穿。 像卖炮给史可法这类敲敲边鼓之事,郑芝龙倒是乐此不疲,但是如朝廷所想的那般,被当做枪头,冲锋陷阵,与林纯鸿全面对抗,郑芝龙的态度非常明确:恕不奉陪。 不过,当郑鸿逵将荷兰人的打算告知他后,他的确心动了。江南是什么地方?人口过亿、生产大明全部的生丝和丝绸、七成以上的棉布、四成以上的瓷器……这是一块肥肉,只要身居大明境内,就无法做到视江南而不见。 况且,荷兰人的打算并不是纸上谈兵,而具有相当的可操作性。郑芝龙认为,按照荷兰人的计划,他率领舰队北上长江口后,林纯鸿视长江为命脉,势必调集主力舰队北上决战。然后荷兰人趁机攻击广东沿海或者吕宋岛。 那时,林纯鸿将面临两难境地,如果继续援北,他就率兵与林纯鸿兜圈圈,则广东、吕宋不保;如果回师南洋,荷兰人以逸待劳,再加上他从背后夹击,林纯鸿的海军舰队怎么看都是惨败的结局。 但是,郑芝龙一想起狄威的龙虎军团,还有驻扎在潮州的骁卫军,他就脊背发凉。形势紧急,林纯鸿会毫不犹豫地从陆上进攻福建,凭借荆州军的战力,一举捣毁他的福建老巢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那时,郑芝龙失去了福建的根基,林纯鸿海军舰队惨败,最终得利的只能是荷兰人! “荷兰人奸猾,想要老子火中取栗,没门!” 郑芝龙大骂荷兰人,从心里认为此策断不可行。 郑芝龙正待令郑鸿逵回绝荷兰人,结果传来了吴淞炮台炮击郑氏集团商船的消息。 初闻之时,郑芝龙也是暴跳如雷,恨不得立即挥师北上,将吴淞炮台轰个稀巴烂。但是,当他冷静下来之后,突然发现里面蕴含着无穷的机会! 既然荷兰人、朝廷都想让他与林纯鸿斗个你死我活,为何老子不能让荷兰人、朝廷与林纯鸿斗个你死我活呢? 于是,郑芝龙继续假装暴怒,点齐大部战舰,气势汹汹地往长江口杀去,誓言用血与火复仇。同时,郑芝龙专程派出了使者团,立即前往巴达维亚,摆出一副老子已经出兵,现在就看你荷兰人如何动作的姿态。 这才出现了郑芝龙与宋书陶的东洋舰队在双屿港附近对峙的一幕。 碣石湾位于惠州和潮州之间,因东边的碣石镇而得名。这里向来荒凉,除了偶尔有渔民在沙滩上晒网以外,几乎看不到人烟。 碣石湾以西,皆是一些低矮的丘陵,丘陵之上,由于经常遭受台风侵袭,高大的乔木难以寻觅踪迹,皆是一些茂密的灌木。月明星希,清冷的月光洒在广阔的沙坦上,显得幽深静谧。呼呼的海风吹拂着低矮的灌木,发出一阵阵的哗哗声,似乎奏响了一曲大自然平静、祥和的赞歌。 然而,这一切被一阵整齐的脚步声所打破。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人马顺着山道蜿蜒盘旋,行进在碣石湾西边。除了脚步声外,偶尔还能听见人的咳嗽声,以及骡马发出的嘶叫声。 这些人马,自然是狄威的龙虎军团。 龙虎军团下辖三个军,每个军中,除了少量的刀盾手和炮手以外,几乎全是火枪手。经历了马尼拉郊外之战后,狄威发现,火枪的发射速度和射程虽然不及钢弩,但其穿透力和覆盖面显然比钢弩要强得多。因此,在升格为军团编制时,狄威将麾下的三个军全部换装为火枪,并且,除了刀盾手以外,所有的炮手和火枪手皆不着甲,以便最大限度地发挥机动灵活性。 狄威更换装备时,遇到的阻力非常大,甚至还有人看到西班牙长枪手冲阵时的威力,建议借鉴西班牙的经验,建立一定数量的长枪手编制。 这点遭到了狄威的断然否定,他的理由就是,长枪手难以训练,并且还需要着甲,机动性和灵活性都不足,与其费尽财力物力培养长枪手,还不如全部装备火枪,其冲击力并不一定就比长枪手方阵逊色。 狄威骑着一匹枣红马,时不时地手搭凉棚,往东南方面张望。落后枣红马半个马头的,是一匹黑马,黑马之上,周其仁正随着马匹上下起伏。周其仁在庄园之战时,身受重伤,一直将养了半年方才恢复。恢复之后,他并未按部就班地担任第一军指挥使,而是被林纯鸿任命为龙虎军团参军总管。 枣红马和黑马行进并不快,就连步行的陈焕也能追得上。陈焕作为林纯鸿的小舅子,在宜都武备学堂学习半年之后,并未调至一线战队,而是至龙虎军团担任参军,每日伴随在周其仁和狄威左右。 陈焕对这个安排非常不满,有心想求林纯鸿改变初衷。但被陈力子和陈天瑶训斥几次后,终于接受了自己是林纯鸿小舅子的命运,乖乖地尽着参军的本份。 陈焕级别不够,不能骑马,只能紧紧地跟在狄威和周其仁身后。而且,他只知道,郑芝龙率领数百艘战舰进攻长江口,龙虎军团的目的就是至潮州汇合骁卫军后,从南面攻打福建,威胁郑芝龙的老巢。 不过,大军行至海丰县后,狄威断然下令,军团调头向南,离海边越来越近。陈焕不由得暗思,难道军情紧急,大军需坐船至潮州?只是碣石湾一带,尽是沙滩,大军如何登船? 不过,令陈焕吃惊的是,当大军往南后,狄威悍然下令:“所有探哨,严密监视二十里范围内的所有迹象,若发现有人,立即控制起来,不得跑脱一个!” 该命令显得杀气腾腾,让陈焕不由得一阵热血沸腾:行军计划更改,连他这个参军事先都不曾与闻,狄威又严防大军迹象外泄,这只能说明龙虎军团的行动事关重大,难道是准备坐船直捣黄龙?既然如此,到底是攻打厦门还是攻打安平? 这一仗,郑芝龙的势力势必连根被拔起!可惜啊,可惜,不能冲锋在第一线,白白浪费了建功立业的机会!陈焕心思百转,显得惆怅不已。 第四百二十四章 运兵 龙虎军团离海边越来越近,就连处于中军之中的陈焕,也隐隐约约听到了海涛声。陈焕越来越兴奋,情不自禁地捏紧了拳头。千里直捣黄龙,这一战,势必成为龙虎军团永久的荣耀。 不过,形势的发展让陈焕越来越觉得奇怪。首先是海上缉私队队长乌天海亲自前来向狄威汇报:简易栈桥业已搭建完毕,足以让两万大军在一夜之间直接登上大型运兵船。 如果说这还不太奇怪,当冯仑出现在狄威面前时,就让陈焕觉得不可思议了。 东洋、西洋舰队分家之后,梁枫依然担任西洋舰队的提督,而李思明则至海军都督府任职,西洋舰队参军总管一职由冯仑接任。 冯仑原本跟随赵和海远至马六甲之外劫掠,不知是厌倦了海盗的生涯,还是一心一意谋求升官加衔,主动要求至西洋舰队。 按照原计划,梁枫、冯仑应该率领西洋舰队主力驰援长江口才对,冯仑怎么会出现在碣石湾? 难道西洋舰队为了迷惑郑芝龙,故意放了烟幕弹,反而要去攻打郑芝龙的老巢? 这岂不是浪费海军力量?郑芝龙的战舰大部北上,赵和海的劫掠舰队足以掩护龙虎军团登陆,用得着整个荆州集团的舰队主力亲自出马吗? 事情绝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陈焕暗思道。 冯仑倒是爽快,见到狄威后,简单地行了个军礼,道:“西洋舰队参军总管冯仑见过狄帅,二十五艘运兵船已经准备妥当,为了保证运兵船安全,西洋舰队主力战舰皆在碣石湾外围警戒,确保万无一失!” 冯仑挂海军宣威将军衔,比挂忠武将军衔的狄威低一级,严格说来,应该自称属下。只是海军陆战军团与舰队分属不同体系,冯仑这么做,也不算错。 狄威虽然贵为这次行动的主帅,却对冯仑的自称一点也不在意,回了个礼后,赞道:“很好。这次远征爪哇,航程长达八千余里,海上需要航行十几天,这要多多辛苦海军的兄弟们。” …… “远征爪哇!” 陈焕一下子被惊得目瞪口呆,直捣黄龙没错,不过不是去直捣郑芝龙的黄龙,而是去直捣荷兰人的黄龙! 对荷兰人的实力,陈焕自小就知道得一清二楚,比当初的西班牙人强得可不是一星半点,足以与拥有八艘一级战舰的西洋舰队一较高低,而且胜算还不小! 要去荷兰人的老巢与荷兰人一较高下?陈焕说不清是兴奋还是担忧,一下子愣在了那里。 “陈焕!”周其仁的一声厉喝,将陈焕从震惊中唤醒。 陈焕惊愕地回道:“周总管,何事?” 周其仁无明业火腾地升起,圆瞪双眼,厉声指责道:“你应该回答诺!在军中,非询问,下属不得用其他字眼!” 陈焕羞愧不已,挺直了胸膛,大吼道:“诺!” 周其仁点了点头,令道:“你马上跟随冯总管至定远舰上,担任龙虎军团与西洋舰队的联络官!” 陈焕热血沸腾,情不自禁地用手臂碰了碰腰间的“汉魂”短剑,又吼了一声:“诺!” …… 两万余将士登船,可不是一个小工程,即便狄威组织得力,即便有简易栈桥、四艘运兵船同时装载士兵和辎重,也足足花了五个时辰,方才装载完毕。 当东方泛出鱼肚白时,镇远舰为先导,致远舰押后,将近百余艘战舰护送着二十五艘运兵船、十二艘补给舰,浩浩荡荡地插向西南方向,消失在茫茫的大海之中。 喧闹了一夜的碣石湾彻底平静下来,只留下了乌天海率领的五艘蜈蚣船。乌天海令海上缉私队将简易栈桥彻底拆除,又将岸上的痕迹抹得一干二净,方才继续巡逻,四处抓捕走私者。这次巡逻,时间长达半月,途中不允许任何人上岸,试图将泄密的可能性降至最低。 茫茫大海之中,一百多艘船只组成特混舰队,其通讯联络、号令下达,皆是难题。好在大明在二百年前,就有郑和下西洋之壮举,超大型舰队的通讯联络和号令下达并不是什么无法解决之事。 陈焕虽担任联络官,实质上并不忙。他还是第一次随如此庞大的舰队行动,对一切都感到好奇和新鲜。他发现,特混舰队的编队酷似一个“贵”字,镇远舰率领七艘二级战舰居于最前列,呈雁行阵,担任卫哨之责。定远舰以及狄威的座舰居于核心,经远、来远舰分别率领七艘二级战舰分居左右,形成卫幕。 致远、靖远、济远、平远四舰则率领其他二级战舰,位于旗舰之后,担任后卫之职。 而且,陈焕还发现,整个特混舰队,仅仅通讯联络体系,就足足有四套。一套就是旗帜,白天时,一般通过旗帜下达号令,进行联络;还有一套就是灯光,晚上时,舰船之间,通过灯笼进行联络;另外就是铜锣、号角之类的声响类联络方式,当大雾弥漫之时,就用铜锣号角进行联络。 最后一套就是号令船。自上船伊始,陈焕从未见过使用号令船,他估计,这种方式可能会在其他方式失灵的情况下使用。 陈焕在船上,颇受优待,就连梁枫也是客客气气,对他提出的问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刚开始,这让陈焕有点坐卧不安,他知道,他所享受的一切,无不来源于他的姐姐陈天瑶。到了后来,陈焕想开了,既然老天爷让他拥有这样的条件,与其处处避嫌,搞得自己与众不同,还不如坦然受之,借机了解整支舰队的运作和指挥,学习一些航海和海战知识。 毕竟,这支舰队堪称整个荆州集团的精华,白白浪费这个机会,岂不可惜? 于是,他除了完成自己的分内之事外,每日每夜,如饥似渴地了解一切接触的东西。梁枫以及其他高级军官皆有事,陈焕不好意思去打扰,只好每日去找一个西洋人参军吉利斯,这个参军每日事情不多,对陈焕的问题也是有问必答。 两人迅速熟络起来,直到有一天,吉利斯用并不流利的汉话告诉陈焕:“我是西班牙人,以前在波提罗舰队效力,被俘后,在矿洞干了六个月,因为学会了说汉话,被征召来当参军……” 陈焕瞪着吉利斯,说不清是恨还是悔,一时百感交集,他万万想不到,这一辈子,居然还有向西班牙人请教的时候。 第四百二十五章 顾虑 万里之外,庞大舰队一旦出海,消息往来几乎断绝,所以,当狄威和梁枫兵指爪哇岛后,张兆和李思明既不知道舰队到了何处,更不知道舰队沿途是否顺利,踪迹是否被荷兰人知晓。 张兆颇有点坐卧不安,茶饭不思,人都廋了一大圈。 极度的担忧让张兆颇有点唠唠叨叨,对李思明道:“咱们的根基,自然在荆州,在湖广,可是从兵力来看,东洋舰队与西洋舰队人数业已超过十万,再加上赵和海的劫掠舰队、乌天海的缉私队,兵力维持在十四万上下,算得上庞大无比……” “如果再算上龙虎、龙卫两大军团,算上骁卫军,海上总兵力接近二十万,这可比内陆的兵力要雄厚得多,包括东南行营、中原行营、天武军,还有李蒙申的水师舰队,总兵力只有七万人左右。都督对海洋的重视,非同一般啊……” 李思明心里也担忧,毕竟出海的人马将近六万人,海上航行,危险无比,万一遇上风暴,这六万人马能回来三成,就算老天爷保佑了。张兆在那里如数家珍,李思明哪能不明白张兆的担忧? 他顺着张兆的思路,道:“近闻都督计划将东南行营升格为东南战区,下辖霹雳、神机和雄威三个军团,看来都督要加强内陆的力量了。如果不出意外,我估计,张献忠投降后,中原行营可能要改成中原战区,下辖的虎啸、天策、宣武、神卫四个车步军也要升格为军团。” 张兆的思路并未被李思明带歪,自顾自地说道:“二十万兵力,难怪都督这次将突破口选择在海洋上,我们的压力大啊……” 李思明见不能将张兆从担忧之中拉出,索性直言道:“原本以为,都督会从台湾的热兰遮城入手,把台湾的荷兰人赶走后,然后再抢占马鲁古海域的香料,而后将马六甲的葡萄牙人逐走,最终解决荷兰人,这样一步步走来,算得上稳扎稳打,不容易出问题。现在看来,都督这么着急,好像要一战就把荷兰人和葡萄牙人全部驱逐,难道都督急着做什么大事?” 张兆一想,果然是这么回事,他立即将目光转向了辽东,狠狠地敲了敲这块地方,道:“除了这里,还有哪里能让都督这么着急?” 李思明愕然道:“这里?隔荆州十万八千里的,即便发生滔天大事,又能影响什么?” 张兆摇了摇头,道:“你在都督身边时间不多,根本不知道都督对辽东的女真人有多重视。我们刚开始在枝江起步时,都督就一直把女真人挂在嘴边,视女真人为整个大汉民族最大的威胁。我曾经怀疑,都督所做的一切努力,好像都是围绕着女真人在转。” “这……” 张兆无意纠缠这个话题,道:“不管女真人那里发生了什么事,当前最要紧的还是摸清荷兰人到底想进攻何处。” 李思明也自失地笑了笑,点头道:“的确,先做好自己的事情。据巴达维亚传来的消息,荷兰人业已点兵出海,重型炮舰超过六十余艘,年初时,军情司曾汇报,巴达维亚的重型炮舰不超过四十艘,很显然,荷兰人从别处调集了重兵。只是荷兰舰队会袭击何处,这点委实难以判断。” 张兆皱着眉头,扳着右手食指,道:“先看吕宋岛。吕宋岛虽无舰队遮护,但甲多岛和马尼拉海岸炮台的五十斤重炮多达八十余门,荷兰人不付出血的代价,绝对无法侵入吕宋岛。荷兰人不至于这么蠢,吕宋岛应该是安全的。” 李思明点头道:“的确如此。至于广东沿岸,荷兰人并不知道龙虎军团前往爪哇岛,应该没有胆子侵扰广东沿岸。唯有琼州岛上的铁矿基地,还有安南的锦普,仅靠赵和海的劫掠舰队,显然不是荷兰人的对手,处于危险境地。” 张兆笑道:“除非荷兰人的脑袋被门板给夹了,才会进攻琼州和锦普,占据那些地方,除了暂时截断我们的铁矿煤矿供应,能济得何事?” “这……”李思明沉吟片刻,慢慢说道:“难道荷兰人准备翻脸不认人,趁郑芝龙主力北上,进攻福建?” 说完,李思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都督常说,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我也是大胆地假设一把。” 张兆的脸色突然变得凝重,郑重地说道:“你说的不无道理,按照荷兰人的秉性,什么信誉、什么协议,都是属于上帝的,他们行事毫无顾忌,没准真会趁虚攻打福建。别忘了,荷兰人在台湾岛上有热兰遮城,随时能得到补给和维修船只,并非劳师远征!” 张兆的语气甚为慎重,把李思明吓了一跳,惊疑不定地说道:“张都督是不是有点危言耸听?荷兰人要是真这么干了,就要承受郑芝龙怒火,两家夹攻之下,哪里还有荷兰人在南洋的立足之地?” 张兆凝眉沉思良久,摇了摇头,叹道:“荷兰人的打算,还真是难以揣测,现在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军情司、外联司虽然与马塔兰苏丹有过接触,但朗桑对咱们颇具戒心。按照都督的授意,先登陆,再联络马塔兰苏丹国,也不知道郎桑是按兵不动,还是共同进攻巴达维亚……要是郎桑刀兵相向,那还真是一个大麻烦……哎,不确定性太多了……总有点节奏全被打乱的感觉。” 李思明大笑道:“张都督豪杰一辈子,为何事到临头,却又瞻前顾后?张都督也是海上汉子出身,须知,无论海贸,还是海战,不确定性本就非常大,能有个六成把握,就可以撸起袖子上了。” 张兆的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道:“你说的有理。只要狄帅和梁提督能安全抵达爪哇岛,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两万多龙虎军团将士,就是荷兰人和马塔兰联手,又能奈我何?” 说完,张兆突然变得决然,大声道:“传我命令,令赵和海密切监视海上要道,盯住荷兰人的动向……” 第四百二十六章 入彀 当狄威和梁枫率领特混舰队在大海上劈波斩浪时,河南禹州一反前些日子之宁静,卷入了漩涡之中。 杨一仁在军情司的配合之下,秘密进入禹州城,经过周密安排,见到了熊文灿,与熊文灿密聊两日,方才离开禹州城。 作为六省军务总督,熊文灿在得知革左五营被田楚云平定后,自然希望林纯鸿一鼓作气,将张献忠和罗汝才彻底荡平,还六省一个朗朗乾坤。 理想终归是理想,务实的熊文灿自然知道,这事并不决定于他,也不决定于李绍翼,唯一能决定张献忠、罗汝才命运的,只能是林纯鸿。 当杨一仁直言不讳,提出由熊文灿出面招降张献忠、罗汝才一策时,熊文灿的确砰然心动了。他想着,要是林纯鸿真的一鼓作气将贼寇荡平,无论是朝廷,还是士林,皆知功劳全在林纯鸿,绝不会将大功归在他的头上。就这样,河南、湖广、南直隶贼寇平定,他熊文灿该干嘛就干嘛去,什么入朝更进一步,都是镜中花水中月。 但是,如果由熊文灿出面招降了张献忠、罗汝才,那么平定贼寇的功劳绝对少不了他的一份。手捏如此奇功,十有八九会入朝掌管一部,即便就此入阁,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个道理,熊文灿还是懂的。他知道,林纯鸿将此奇功白白地送给他,定要他付出一定的代价。 熊文灿心中存疑,不停地试探杨一仁,希望套出林纯鸿的底线,哪想到,杨一仁说来说去就只有一句话:“希望总督大人入朝以后,能多多体谅都督的难处,体谅都督公忠体国、一心为朝的赤子之心。” 要老子为荆州集团说好话?熊文灿差点破口大骂,好不容易按捺住爆粗口的冲动,脸色变得铁青。 熊文灿只能在肚子里却将林纯鸿骂得狗血淋头:娘的,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德性,满朝文武,包括皇上在内,哪个不是恨你入骨、恨不得扒你的皮抽你的筋?要老子说好话,老子岂不是也被天下人唾骂? 熊文灿头脑非常清醒,杨一仁的话说得好听,仅仅要他美言几句。但是,朝堂之上,简单至极的美言,却代表着政治派别。杨一仁的条件,无非要求他做荆州集团在朝廷的代言人。事实上,说得好听点,是代言人,说得难听点,就是傀儡! 熊文灿心思百转,既想一口回绝杨一仁,又舍不得入位大明中枢的诱惑,一时难以决定。想来想去,熊文灿最终决定,不如先答应杨一仁的条件,待今后入了朝,林纯鸿又有什么本事控制他? 想通了这点,熊文灿心情明显好转,口中对林纯鸿和杨一仁的赞美之词喷涌而出,听得杨一仁浑身起鸡皮疙瘩。 不过,好景不长,杨一仁接下来的条件,差点让熊文灿呕出鲜血。 杨一仁道:“自林纯义大帅率大军西进后,接连在寻村、庙头与贼寇大战,不仅将马副将从重围之中解救出来,而且还重创贼寇。据战报,贼寇所余之众不过九万,正在往洛宁、卢氏一线逃窜。” “不过,大军连番大战下,将士疲累,再加上粮草辎重不济,无法继续追击贼寇。而且,贼寇余部皆为惯匪,不可小觑。” “正因为剿匪之军面临着诸多困难,总督大人若能顺利招降贼寇,更显大人功劳之伟奇。唯一可虑之处是,大人骤然招降,贼寇必不信任,很可能会白费口舌。所以,对张献忠和罗汝才,必须表达出十二分的诚意。” “这点,在下倒有个意见,张献忠、罗汝才并未至绝境,必不愿解散其众,大人不如做好答应他们这个条件的准备,并善择一城,妥善安置贼寇。” “至于贼寇会不会诈降,这点完全不用担心,荆州军目前虽无力大战,但监视贼寇、不让其复叛,这点倒能胜任。” 杨一仁此言,直接击碎了熊文灿先借奇功上位,而后食言的美梦。熊文灿已经无力愤怒了,只是在心里骂了一句:算你狠,捏住了老子的蛋蛋,只要老子还想在大明混,不听你的都不行! 熊文灿在官场混了半辈子,岂能看不出林纯鸿的目的:无非就是想把张献忠、罗汝才限制住,一旦他熊文灿在朝中食言,只需要略加挑拨,放松监视,张献忠、罗汝才必反无疑。那个时候,他熊文灿还能安其位吗?不掉脑袋就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是安于平庸,还是入位朝堂,在面临命运转折的关键时刻,熊文灿反倒彻底冷静下来,借口时辰已晚,明日接着再谈,将杨一仁秘密安置在府中。自己却挑灯夜思,不停地推演着各种可能性,寻思应对之策。 做林纯鸿的傀儡,不仅会被天下人臭骂,在朝堂之中也会成为孤家寡人,而且还会被皇上嫌恶。虽然皇上投鼠忌器,不会将他从朝廷中赶走,更不会拿他的人头出气,但十有八九会使点小绊子、或者公开羞辱他。 不过,眼见得林纯鸿的实力越来越强,而且在可以预料的未来,实力只会越来越强。现在,荆州集团就能与朝廷分庭抗礼,往后会发展成什么样,谁又说得清?而且,现在杨嗣昌颇得皇上信任,杨嗣昌这人眼光长远、务实实干,应该会留下转圜的余地,不会过分逼迫林纯鸿,基于这点,杨嗣昌也会给他留几分薄面,不会过分欺压他。 想来想去,熊文灿慢慢倾向于听从林纯鸿的意见,出面招降张献忠和罗汝才。只是,他一想到林纯鸿会把张献忠和罗汝才当成掌握他的筹码,他就浑身毛骨悚然,坐卧不安。 一定得想办法将林纯鸿的筹码拿掉,至少应该尽力减轻筹码的分量! 熊文灿一直折腾了一宿,直熬得双眼通红,好歹想到了办法,只觉得这一夜的辛苦没有白费。他心情大好,旋即大叫道:“来人,老爷要洗漱……” 第四百二十七章 各怀心思 洗漱之后,熊文灿显得分外精神,就连通红的双眼,也不知道采用了何种秘笈处理,丝毫看不出一夜未眠的頽态。 熊文灿似乎一刻也不想等待,匆匆吃过早饭后,就令人将杨一仁唤来,竖起指头,一一提出了他的条件。 “招降纳叛之事,事关朝廷气运,本督位卑言情,恐怕难以独自定策。此事还需上书内阁和皇上,由中枢来决定。” 杨一仁心里冷笑不止:想要内阁和皇上来共同分担责任,减轻荆州手中筹码的分量?没门!难道忘记杨阁老的父亲杨鹤当年是因何获罪了? 不过,杨一仁脸上荡漾着阳光笑容,点头道:“这是当然之理,哪有臣子代皇上定大略之理?” 熊文灿见杨一仁欣然答应,不由得信心大增,喜道:“本督一向认为,招降贼寇、妥善安置贼寇,利国利民,善莫大焉。为了让皇上欣然认同招降之策,首先得让皇上看到此策成功的希望。所以,本督希望河南官兵能尽快追剿张献忠和罗汝才,让其陷入不得不降的境地。” 熊文灿这条件并不过分,紧紧要求荆州军加快打击贼寇的节奏而已。毕竟,贼寇现在拥众九万余人,要直愣愣地招降他们,贼寇十有八九不会答应。 杨一仁当然没有反对的理由,满口答应。 熊文灿大喜,恭维了一句:“杨先生爽快!”然后,提出了他的终极条件:“至于安置之地一事,还得慎重。本督认为,贼寇投降后,恐怕需要安置数万之众,安置之地非得富裕、便于监视才对。本督想来想去,觉得淅川县最为合适。” 杨一仁一听,脸都绿了,心里大骂熊文灿不止。这熊文灿还真是一个老狐狸,想尽一切办法想把荆州手中的筹码毁掉。 淅川县乃南阳府属县,位于南阳城之西,是林纯鸿的势力范围。熊文灿此招,无异于将淅川县从林纯鸿手中夺走,杨一仁怎么可能接受? 更何况,淅川周围,尽是荆州集团辖地,张献忠、罗汝才不反则已,一反,势必将南阳搅得鸡犬不宁,荆州方面怎么可能任由张献忠、罗汝才复反? 奸!真他妈的奸! 杨一仁对熊文灿佩服万分,暗思道:娘的,能混到三品高位的,果然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熊文灿这个条件,几乎彻底否定了紧握筹码的算计,肯定是抱着漫天喊价落地还钱的主意。 杨一仁心里有了计较,笑道:“淅川之耕地,尽皆有所属,急切之间,哪里能妥善安置数万之众?近闻,洛宁县生民多有逃亡,不如选择洛宁安置贼寇。” 洛宁靠近洛阳,四周无险可守,一旦举兵,旦夕之间就能看见洛阳的城墙,熊文灿当然不能答应。他紧拧着眉头,道:“若论人烟之稀少,以商南为甚,不如选择商南县吧?杨先生意下如何?” …… 熊文灿与杨一仁激烈交锋,互相一步步退让,最终选择了卢氏县。当然,双方都有各自的打算,熊文灿认为,卢氏县四周尽是崇山峻岭,只需派一旅之师扼守山口,张献忠与罗汝才就翻不起多大的风浪,他不至于每天为头上的脑袋坐卧不安。对杨一仁而言,只要张献忠、罗汝才造反,熊文灿就吃不了兜着走,虽然手中的筹码分量有所减轻,但并非不能接受。 既然彼此都对卢氏满意,达成一致就成了必然之事。双方在敲定了诸多细节之处后,杨一仁秘密离开了禹州,望武昌而去。 待杨一仁离开之后,熊文灿立即拜访李绍翼,向李绍翼通报了试图招降张献忠、罗汝才一事。显然,熊文灿不仅仅局限于在安置地一事上做文章,分一份功劳给李绍翼、与李绍翼共同承担招降张献忠、罗汝才的风险,也是他的算计之一。 熊文灿大言不惭,铿锵道:“……荆州军久战兵疲、粮草不济,对围剿张献忠、罗汝才力有不逮。欲彻底解决河南之贼寇,现在应该改变方略,以招抚纳降为上。如果能顺利招降张献忠和罗汝才,不仅能解决朝廷的心腹之患,对本督和李大人而言,也是奇功一件……” 李绍翼初闻之下,惊愕万分,瞪大双眼,一直盯着熊文灿,直把熊文灿盯得不好意思,方才叹了口气,道:“是招降,还是围剿,岂是大人与本官说了算?如果本官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林纯鸿的主意吧?林纯鸿在河南坐拥精兵,不思除贼务尽,却打算拿着贼寇做筹码,挟持朝廷,着实可恶!” 李绍翼身为杨嗣昌心腹,知悉的秘辛比熊文灿多,对大势显然看得比熊文灿深远。熊文灿还未意识到林纯鸿除了推出代理人外,还有向朝廷谋求更多好处的用意,而李绍翼倒是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蹊跷。 熊文灿老脸涨得通红,强辩道:“无论谁提出的主意,本督只看到了招降贼寇对朝廷的好处,其余诸事,本督一概不理。” 李绍翼的脑子急速运转,寻思着如何从这事中,既不让林纯鸿牵着鼻子走,又让杨嗣昌和他得到好处。最终,李绍翼决定,不如一边让熊文灿先操纵此事,一边上报朝廷,让杨嗣昌从大局着眼,来决定此事该如何应对。 李绍翼拱手道:“六省之军务,大人一力主之,该采用何策,自然由大人上奏朝廷,然后行之。不过,本官认为,招降贼寇利国利民,大人大可以未雨绸缪,若朝廷同意,大人自然可以尽力促成此事,建不世之功业。即便朝廷最终不同意,大人大不了接着派兵攻打贼寇即是,损失不了什么。” 李绍翼的意思非常明白,就是绝不参合此事,但也不反对熊文灿招降贼寇。熊文灿微觉失望,与李绍翼闲聊数刻之后,便告辞而去。 当天晚上,从禹州城一前一后飞出了两骑,一骑携带着熊文灿的奏章,一骑携带着李绍翼写给杨嗣昌的密信。 第四百二十八章 筹码的心思 杨一仁返回武昌两天之后,林纯义接到了林纯鸿的军令,令中原行营加强对贼寇的打击力度,将贼寇往洛南一线驱赶。 林纯义立即令骠骑军与龙武军出击。 铁蹄隆隆,弓弩横飞,骠骑军、龙武军上万名将士,多达三万多匹战马,终于寻到了纵横驰骋的大好机会,一直紧咬在张献忠和罗汝才的身后,片刻不曾落下。 张献忠和罗汝才苦不堪言,短短数日之内,部众几乎散失三万余人,实力急剧削弱。 更何况,盛坤山与吴天柱还在卖力表演,每日轮番上阵,不是嚣张至极地冲阵,就是跟随其后,肆无忌惮地放箭,让贼寇大军惊恐、疲累万分。 张献忠怀疑,再这样持续下去,不出十天,几万大军将一溃而散,永远地消失在崇山峻岭之中。 “义父,形势危急,非常时期,当行非常之策,此时若再不壮士断腕,几万大军将毁于一旦。” 刘文秀心急如焚,找到了张献忠,撕心裂肺地狂叫道。这段时间,刘文秀悉心调教麾下的八千名将士,与白杆兵、荆州军大战数次,虽然兵力只剩下五千余人,但战斗力成倍提升。 这一切,张献忠看在眼里,有眼前一亮的感觉,颇有推广刘文秀练兵之法的想法。 不过,这个设想遭到以孙可望为首的众多将领的抵制。孙可望他们倒不是看不到精兵的好处,只是这年头地位由手头的兵力决定,他们舍不得将手头的大部兵力遣散。 张献忠对此也无可奈何,只好寄希望于让战争将一些老弱病残自然淘汰。 张献忠手抚额头,连声道:“让我再想想,一定有更好的办法解当前的危局。我自崇祯二年起兵以来,要论局势之险,这次并不算特别,充其量就是一个坎,跨过去了,就是一片坦途……” 说着说着,张献忠将目光转向了舆图,定格在洛南之西的葡萄岭上。 刘文秀顺着张献忠的目光一看,瞬间明白了张献忠的打算,急道:“义父,翻越葡萄岭的确算得上奇计,洪承畴、孙传庭与李自成在甘陕纠缠,一旦我们跨越葡萄岭,进入渭河平原,算得上鱼入大海,龙出升天。不过,儿子担心,不等我们赶到葡萄岭,就被荆州军剿得一干二净!” 说完,刘文秀以头磕地,砰砰作响,苦求道:“义父,就让儿子提前赶至徐家湾,建好营寨、布下拒马和陷马坑,待我军通过之后,堵住荆州军骑兵的追击。” 张献忠拧着眉头,看了看刘文秀,怒道:“壮士断腕!壮士断腕,整日介地壮士断腕!老子现在不是断腕,而是被砍掉了左膀右臂!艾能奇和李定国已经被林纯鸿那小子所擒,难道老子还要失去你?” 刘文秀神色黯然,拜服于地,泣道:“义父之恩,儿子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现在艾能奇和李定国安然无恙,一旦寻着机会,势必前来与义父汇合,还请义父不要过于挂念。” 张献忠不无所感,令刘文秀站起来,自己却陷入沉思之中。 张献忠不是看不到现在极度险恶的形势,他只是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将领的信心而已。 从心而论,张献忠觉得在徐家湾提前建营寨阻隔荆州军骑兵乃上上之策。徐家湾处于卢氏和洛南之间,洛水从那里横穿而过,两边都是崇山峻岭,除了洛水河谷以外,皆难以通行。 荆州军骑兵不善于攻坚,而且与车步军距离甚远,一旦在徐家湾建立营寨,挡住荆州军的兵锋三日,应该没有问题。 只是这样一来,驻守营寨的军队非得全军覆没不可。 张献忠觉得刘文秀的军事才能长进不少,甚至有超过孙可望的势头。他也不反对刘文秀的计划,只是他不愿意让刘文秀去率兵断后。 对他而言,断后最合适的人选非罗汝才莫属。只是,罗汝才会听令去断后吗?张献忠怀疑,只要他的话一出口,罗汝才非得当场和他翻脸,即使出现两军火并之事,也不是不可能。 张献忠百思不得其计,最终摇了摇头,对刘文秀说道:“过两日再说吧。现在大军离徐家湾还远着呢,两日后再赶去徐家湾建营寨,时间也来得及。我倒想看看,罗汝才就会一直沉得住气,一点也不着急……” …… 张献忠所料不差,仅仅过了一夜,罗汝才就亲至张献忠军中,神色惶急地说道:“张大哥,形势紧急,宜早作打算。” 张献忠见罗汝才亲至,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却故意长叹了一口气,道:“这些日子,大哥我也是心急如焚。只是骠骑军、龙虎军行动迅速,又轮番追击,丝毫不见疲累,要摆脱骑兵,却是无计可施啊。罗老弟可有何良策?” 罗汝才大声道:“张大哥,说到摆脱骑兵,小弟倒有一计……” 罗汝才大跨步走到舆图之前,指着徐家湾说道:“提前于此处建一营寨,遍布拒马、陷马坑,荆州军骑兵势必难以寸进,咱们就有机会摆脱骑兵!” 张献忠吃了一惊,暗思道,这罗汝才果然不虚“小曹操”之名,居然与文秀想到了一处。他面上却摆出沉吟之态,旋即又装作大喜道:“罗老弟好算计,此策一出,荆州军的骑兵定然无计可施……” 说到这里张献忠顿了顿,皱着眉头叹道:“只是,派谁镇守营寨呢?断后的风险巨大,很可能挣不出这条命。唉……手心手背都是肉,委实难以决定……” 罗汝才的眼角肌肉跳了跳,犹豫道:“若大哥信得过小弟的本事,小弟愿意率本部提前至徐家湾建立营寨……” 罗汝才居然会主动提出断后,让张献忠大吃一惊。狗居然改得了吃屎,这世界未免太疯狂了吧? 张献忠一百个不相信罗汝才会掩护他撤退,但面上又不好表现出来,只是颇为感动地紧握住罗汝才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紧接着,两人商定了断后、掩护之细节,形成了具体方案。 …… 待罗汝才离开后,张献忠厉声令道:“不惜一切代价,立即令暗桩查明罗汝才的目的!” 第四百二十九章 挑拨 天色刚刚蒙蒙亮,一条消息就摆在了张献忠的面前:两日前,曾有一人暗中进入罗汝才军中,密谋半夜之后,方才离开。 张献忠后怕不已,幸亏昨晚不信任罗汝才,否则还真有可能被罗汝才给算计了。 张献忠立即将孙可望和刘文秀招来,共同商议对策。 孙可望听了此事后,马上撇嘴道:“罗汝才十足的一个白眼狼,听说,荆州军的参军总管陆世明曾是罗汝才手下的师爷,这不正好印证了罗汝才想投靠林纯鸿的心思?” 张献忠不置可否,把眼光瞅向了刘文秀,问道:“文秀,你怎么看?” 孙可望见张献忠如此倚重刘文秀,一时心里醋意大盛,看向刘文秀的目光犹如刀子一般,恨不得把刘文秀大卸八块。 刘文秀一直负责管理探哨,整理情报,说话的逻辑性比孙可望强多了:“义父,如果罗汝才真要投靠荆州军,那么他想提前至徐家湾建立营寨,可能的目的有二,一是阻隔我军前进,将我军当做投名状献给荆州军;二是借断后之机,与我军脱离接触,便于顺利投降。” 刘文秀的话音刚落,孙可望就抢着说道:“罗汝才狗一样的人物,定是想算计我军,为自己今后升官发财挣得筹码!” 张献忠不满地看了看孙可望,警告道:“先让文秀把话说完!” 刘文秀也不去理会孙可望,继续说道:“如果罗汝才没有投靠荆州军的计划,那么,这事就很可能是荆州军的计谋,试图让我们与罗汝才互相猜忌、火并,最终渔翁得利。义父,若真有此计,此计也不难识破,当年曹操抹书间韩遂,岂不是正好与此相类似?” 张献忠听《三国演义》话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马上醒悟过来,沉吟道:“还真有可能是荆州军的计谋。不过,罗汝才昨日主动要求镇守徐家湾,行迹太过可疑,与常理不符……我宁愿相信罗汝才试图阻隔我军通过徐家湾,算计我军。” 刘文秀紧锁着眉头,担忧道:“若真如此,则我军危矣。” 张献忠也陷入极度担忧之中,现在,大军本就离一溃而散不远,再加上一个居心叵测的罗汝才在旁窥视,局势可谓凶险到极处。 孙可望道:“既然罗汝才做了初一,咱们不妨先下手为强,彻底消除这个隐患。” 刘文秀一听,大惊,马上跪伏在地,大声道:“义父,万万不可进攻罗汝才,这样正好中了荆州军的奸计!没准荆州军压根就无心招降罗汝才,鬼鬼祟祟地搞这么多动作,就是为了让我们进攻罗汝才。当我们与罗汝才大战时,荆州军必趁机进攻,那么我们就全完了。” 张献忠也摇了摇头,道:“文秀说得有道理,此时不宜进攻罗汝才。” 孙可望阴郁着双眼,阴声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总不能坐在这里等死吧?” 刘文秀缓缓道:“义父,儿子有一策,还望义父采纳。” “说吧,如果可行,自然采纳。”张献忠点头道。 刘文秀面带决然之色,铿锵道:“儿子认为,无论罗汝才是否已经准备投降荆州军,我们必须采取行动,从根本上断绝这种可能。不如让儿子率军至徐家湾断后,如此一来,罗汝才既不能堵截我们前进的道路,又有义父大军窥伺在侧,他必不敢妄动。待进入洛南,翻越葡萄岭,罗汝才有了生路,自然不会再起投降的心思。” 张献忠直愣愣地盯着刘文秀,脸现悲戚之色,惨然道:“你们四人之中,李定国最富将略,你最富帅略,唉……都怪义父,让你们沦落至这种境地。” 孙可望见刘文秀将生死置之度外,心也有所感,眼睛盯着刘文秀,一时之间居然有点发怔。 哪想到,张献忠转头盯着他,问道:“可望,你是什么意见?” 孙可望心里一哆嗦,马上跪倒在地,道:“义父,不如让儿子至徐家湾断后。” 张献忠脸色凝重,道:“看来,我们自己派兵至徐家湾断后,这点没有异议。这样吧,还是让文秀去吧,你是一把尖刀,利于攻,不利于守。” 刘文秀长舒了口气,道:“谨遵义父之命。” …… 正说着,忽然亲兵来报:一人自称熊文灿旗下提控,前来求见大帅。 三人大惊,刘文秀只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迟疑道:“义父,见还是不见?” 张献忠大笑道:“为何不见?凭他熊文灿想搞什么花样,能比林纯鸿的万余骑兵威胁还大?” 说完,立即令人将所谓的提控请了进来。 一番试探之后,提控爽爽快快地表达了熊文灿的招降之意,便即告辞而去。 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朝廷和荆州方面在玩什么把戏。 孙可望受刘文秀的启发,倒想看透此事的本质,道:“义父,甭管是朝廷、还是林纯鸿招降,最重要的是,我们愿不愿意接受招安,如果我们不愿意接受,自然一切免谈,接着再打就是。如果愿意,就想想,是与朝廷接洽,还是与林纯鸿接洽。” 张献忠颇有点意外,赞许地看了看孙可望,道:“有道理。事情的关键还在于我们愿不愿意降。要说……” 张献忠沉吟良久,道:“文秀镇守徐家湾,估计是九死一生,即便是大军主力,有居心叵测的罗汝才窥伺在旁,能逃出生天的机会也不超过五成。不如这样,咱们先答应熊文灿,愿意投降……” “义父!”孙可望和刘文秀异口同声地大叫道:“岂不闻官兵惯于杀降!” 张献忠摆了摆手,示意两人安静,接着说道:“别着急。先派一个机灵点的小校,去那个狗屁提控所说的联络点,说咱们愿意降,不过要令骠骑军和龙武军暂停进攻,以表达熊文灿的诚意。” 刘文秀和孙可望跪道:“义父英明,如此一来,大军不仅有望获得喘息之机,还能试探出朝廷和荆州军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第四百三十章 杨嗣昌 小校去了不到半日,就追上了正在往南撤退的大军。 小校带来了提控的条件:只要张献忠停止前进,骠骑军、龙武军立即停止追击。 张献忠三人将信将疑,令全军高度戒备,暂时停止了南下的脚步。 果不其然,骠骑军、龙武军在十里之外顿兵不前。张献忠又令全军起程,往徐家湾方向前进,结果骠骑军、龙武军像苍蝇嗅到了血一般,追了上来。 张献忠无法,只好抱着暂且一试的态度,令全军安营扎寨,保持高度戒备。 骠骑军、龙武军犹如与张献忠有默契一般,在十里之外驻扎,每日派出游骑监视张献忠。 张献忠三人彻底凌乱了,想破脑袋也想不通:一直与朝廷不对付的荆州军,却又为何听朝廷之令行事。 张献忠极度怀疑这是熊文灿与荆州军的计谋,很可能会另外调兵前往洛南,堵住他翻越葡萄岭的道路。他立即令侦骑四处打探,看洛南周边是否有官兵活动,尤其要关注洛南东边是否有荆州军过来。 侦骑搜索数日,均未发现大军踪迹,张献忠稍稍放下心。趁机将全部被携裹的百姓交予刘文秀,令其练兵。刘文秀未让张献忠失望,将麾下扩充至一万三千多人,颇为齐整,有了点军队的样子。 同时,张献忠一只眼睛盯着荆州军,严防荆州军骤然兴兵,将其包围,另一方面,他又暗暗地盯着罗汝才,防止罗汝才耍花招。 事实上,熊文灿的确与罗汝才接触过,而且,熊文灿派出的联络人级别比提控这个不入流的小官要高多了,达到知事级别。而且,罗汝才深感前途无望,决定先投降再说。只是张献忠大军在侧,实力远甚于他,他担心骤然投降,反而遭到张献忠的打击,失去今后立足的根本。 罗汝才寻思来寻思去,想出了提前至徐家湾建立营寨,借断后的名誉,与张献忠脱离接触,而后轻松投降的计策。 而且,罗汝才抱着暂时投降的打算,并未想着将事情做绝,协助朝廷剿灭张献忠。毕竟,张献忠的存在,有利于增强他在朝廷眼中的分量,即便今后再反,与张献忠见了面也好说话,不至于成为生死仇敌,就如高杰和李自成一般。 当罗汝才看到骠骑军和龙武军停止进攻张献忠,估摸着熊文灿与张献忠也有接触,便安心地驻扎在张献忠大军二十里之外,等待招抚大局的正式启动。 熊文灿和杨一仁商议的策略非常有效,仅仅略耍小手段,便轻易将张献忠和罗汝才限制在卢氏县,整个河南陷入了平静之中。 当熊文灿的奏章、李绍翼的密信一前一后抵达中枢之后,在朝廷掀起了轩然大波。尤其是杨嗣昌,处于漩涡中心,更是成为各方算计、提防、依靠的核心,每日心力交瘁,疲累万分。 杨嗣昌,湖广武陵人,杨鹤之子。崇祯六年,巡抚永平、山海关诸处,整饬防务、建山海关两翼城,以知兵闻名于朝野。崇祯七年,总督宣化、大同、山西军务,不过屁股还未坐稳,就因丁忧回乡。崇祯九年,夺情起用,拜兵部尚书,崇祯十年,拜吏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兼掌兵部,入参机务。(注意,这里不是照抄历史,历史已经有所改变。) 无论是身世,还是资历,杨嗣昌皆显赫无比。更关键的是,他并不是纸上谈兵的书生,而是有着丰富的实际军务经验。以至于朱由检第一次见到他,就说“恨用卿晚”。 事实上,此时的内阁首辅为刘宗亮,杨嗣昌只能在内阁排第三,但杨嗣昌深得朱由检信任,才华出众,又勇于任事,实质上掌控了朝政,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 杨嗣昌对大明朝廷的困境,可谓了如指掌,而且为了挽救危难之中的大明,他有着自己的步骤。 在他的规划中,第一步要解决的就是贼寇。贼寇祸乱陕西、山西、河南、北直隶、南直隶、湖广、四川多年,对整个社会的生产造成了巨大的破坏,致使生民流离失所,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如果不能及时扑灭四处流窜的贼寇,不仅各地的税收难以保证,而且贼势势必愈演愈烈,最终成为大明朝廷的掘墓人。 因此,于情于理,杨嗣昌都要把贼寇放在第一位。 在原本的历史上,杨嗣昌提出了“四正八隅”之策,而现在,历史上凭空冒出了个荆州集团,杨嗣昌自然把目光放在了林纯鸿身上。在他的设想中,洪承畴、孙传庭的兵力足以应付西北之贼,而东南、中原的贼寇则要依赖林纯鸿。 杨嗣昌的老家在武陵,武陵距离荆州不超过两百里,他在老家丁忧数载,要是对林纯鸿的实力不了解,那只能算个睁眼瞎,如何会让朱由检说出“恨用卿晚”的话? 而且,杨嗣昌对林纯鸿的海上实力了解最为深刻,可谓朝中第一人。林纯鸿在海上肆意兴风作浪,而熊文灿却一直容忍至今,杨嗣昌敢肯定,要是熊文灿与林纯鸿之间没有勾结,那除非母猪上了树。 基于此点考虑,杨嗣昌初一掌权,就立即将王家祯这个窝囊废从六省军务总督的位置上赶走,而极力撺掇朱由检任命熊文灿接任。杨嗣昌的目的不言而喻,无非就是想借熊文灿求林纯鸿出兵剿匪。 杨嗣昌的策略非常奏效,不到半年时间,南直隶的革左五营彻底覆灭,河南的张献忠、罗汝才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就剩最后一口气。就连接过高迎祥闯王之名的李自成,最近也连遭败绩,被洪承畴、孙传庭打得溃不成军,率领大军在秦岭中四处躲藏,丝毫不敢冒头。 杨嗣昌几乎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但在这关键时刻,林纯鸿突然在剿匪一事上大做文章,成了杨嗣昌剿匪策略上的绊脚石。 事实上,在杨嗣昌心目中,解决贼寇之后,排在第二位的并不是林纯鸿,而是女真人! 第四百三十一章 朝廷的方略 在解决了贼寇之后,无论从稳固个人权位出发,还是为大明朝廷考虑,杨嗣昌必须御女真人于国门之外。 崇祯二年十二月,皇太极亲率大军,以蒙古兵力为先导,取道蒙古,兵分三路从喜峰口入关,直抵京师城下,直到崇祯四年,方才退回关外。此次入关,京师周边尽皆残破,满桂战死,袁崇焕被千刀万剐。此战大跌了大明的颜面,让朱由检无时不刻想着找女真人复仇。 崇祯七年,皇太极又一次入关,兵分四路进攻大明,大肆侵袭破坏,抢掠了大批人口和财物后,退回了盛京。 崇祯九年,皇太极登基称帝,命阿济格直抵京师城下,连陷城池十余处,掠夺人畜十八万返回盛京。 一次又一次,大明京师处于危险之中,朱由检越来越无法容忍女真人在眼皮底下耀武扬威。杨嗣昌怀疑,要是朱由检再一次看到女真人在京师城下骑马纵横驰骋,他会不会如袁崇焕一般,被千刀万剐。 与林纯鸿的看法一致,杨嗣昌清醒地意识到,所有的这一切,皆源于皇太极征服了朝鲜和蒙古。朝鲜被太祖定为不征之国,又在万历年间并肩作战,将日本人赶下海,双方在战略上互有所求,结盟简直是一定的。然而,自皇太极征服朝鲜后,女真人彻底消除了后顾之忧,自那以后,女真人肆无忌惮地攻打蒙古和大明,战略优势越来越明显。 至于蒙古,虽然并未与大明结成同盟,但女真人要想顺顺当当经由蒙古进攻大明腹地,显然不可能。所以,蒙古算得上大明的天然屏障。但是,自皇太极征服蒙古后,大明的宣大防线处处是破绽,给了皇太极乘虚而入的机会。 在杨嗣昌的规划之中,要解决女真人入寇的问题,必须从这两方面着手。 杨嗣昌的目标定得并不高,他认为,只要能阻止女真人攻破宣大防线和宁锦防线,就算达到了目标。至于直捣黄龙、彻底灭亡清国,杨嗣昌显然还未失去理智,不会做此疯狂之举。 历来,一旦游牧民族、渔猎民族立了文法,就会成为中原朝廷的劲敌。如北宋时的辽、西夏以及后来的金、蒙古。到了明初时,太祖和成祖雄才大略,显然看出了这点,不停地派出重兵进攻当时文法尚在的北元,直把北元打得四分五裂,不成文法,方才罢休。 果不其然,在两百多年的历史中,蒙古虽然时常对大明造成威胁,但显然属于边患的范畴,尚未上升至腹心之患的重要程度。 现在皇太极不仅立了文法,还登极称孤道寡,想要彻底消灭清国、夺回辽东,谈何容易? 杨嗣昌准备从蒙古、朝鲜入手,双管齐下,逐步扭转战略上的不利态势,最终达到御敌于国门之外的目的。 失去了辽东,朝鲜与大明的陆路联系已经彻底断绝,要想自朝鲜威胁女真人的后方,唯有通过海路。杨嗣昌考虑到林纯鸿势力过于庞大,并不愿意林纯鸿四处升手,他将希望寄托在郑芝龙身上。但是,杨嗣昌详细了解海上态势,又想到了当年郑芝龙拒绝驰援锦州的恶劣记录,他最终还是把视线转向了林纯鸿。 这段时间,杨嗣昌耍尽手段,无非就是想与林纯鸿达成一定程度上的默契,以免双方有战略误判,给朝廷带来灭顶之灾。这个默契,就包含林纯鸿兵指朝鲜,从后方打击、削弱女真人的实力。 对于蒙古,杨嗣昌有意重新拉拢蒙古。不过,皇太极在蒙古经营日久,通过大规模联姻,与蒙古许多部落结成了稳固同盟,要想从中插一手,难上加难。倒是林纯鸿在大同、宣府大规模收购羊毛,倒让杨嗣昌眼前一亮,有点醍醐灌顶的感觉。 在经济利益的趋势下,所谓的联姻只是笑话,这是千古不破的真理。 只是,目前也就只有林纯鸿才能将收购羊毛变成不亏本的买卖,别人也模仿不来。更何况,通过这条路必然需要数十年的时间,方才有决定性的作用,杨嗣昌哪有这么多时间等待? 杨嗣昌现在所能做的,只能在剿灭境内的贼寇后,投入重金编练宣大边军,稳固宣大防线,让皇太极不敢轻易跑到京师城下耀武扬威。 杨嗣昌长叹了一口气,将思路从长远规划中转回至眼前。 杨嗣昌从李绍翼的密信中,了解到林纯鸿欲招降张献忠、罗汝才,并准备将贼寇安置在洛南县的事实。他一眼就看出了林纯鸿欲将熊文灿推向前台,借此增强对朝廷政略影响力的打算。 林纯鸿想把手伸入大明中枢,杨嗣昌虽从感情上无法接受,但从理智上出发,他反而有点期待。 杨嗣昌掌握朝廷大权之后,最为恼火的就是官僚事事推诿,办事的能力没有,扯皮的本事倒是一流。尤其是那帮言官,成天逮着人就骂,就如一帮苍蝇一般,让人恨不得一掌拍死。杨嗣昌虽不认同林纯鸿设置官僚体系的理念,但这并不妨碍他羡慕林纯鸿属下能力出众、士气高昂。 要是能把这帮能人引入朝廷,倒也对朝廷不无裨益。 本来,在杨嗣昌的规划之中,将女真人限制在辽东之后,接下来要解决的就是林纯鸿。杨嗣昌对林纯鸿实力的认知远比其他朝臣清醒,知道要将林纯鸿这个隐患彻底解决,不动刀兵乃上上之策。虽然杨嗣昌对解决林纯鸿还未形成具体方略,但大致方向还是有的,就是让荆州集团逐步融入大明的体系之中,纳荆州的实力为朝廷所用。 让林纯鸿在朝廷有说话的权利,或者直接让林纯鸿在朝廷中任要职,也算得上有效的手段之一。 不过,引林纯鸿属下进入朝廷、或者直接让林纯鸿在朝中任职,杨嗣昌也就是想想而已,连一丝口风都不敢露出。杨嗣昌怀疑,只要他稍稍透露出这个意思,言官和朝臣的口水非把他淹死不可。 的确,这帮言官和朝臣,甚至包括地方官僚在内,哪个不是寒窗苦读多年,一路过关斩将考出来的?他们岂能容忍荆州这帮野路子出身的家伙抢走本就极度紧缺的要职? 这种情况下,让出身于大明官僚体系内的熊文灿身居高位,倒不失为一条好路。 杨嗣昌并不反对亲近荆州的熊文灿入阁,但是,受林纯鸿挟制的熊文灿进入朝廷,显然不在他的容忍范围内。 杨嗣昌苦思应对之策,最终,他猛拍了一把案牍,决然道:“什么狗屁筹码,敲碎就是了!” 第四百三十二章 孙传庭 在杨嗣昌与林纯鸿的博弈中,陕西是一个被忽略的角落。但这并不代表陕西不热闹,只是因为林纯鸿力有不逮,在陕西没有任何力量而已。 林纯鸿的西洋舰队、东洋舰队、东南行营、中原行营,分别在南洋、双屿港附近、安庆和河南四面开弓之际,陕西的洪承畴、孙传庭也没有闲着,乒乒乓乓一顿猛揍,将李自成、刘国能等贼寇撵得四处乱飞,不得安宁。 先是李自成汇同过天星张天琳,试图进入四川,但得知四川早就重兵布防后,又被吓回了甘肃。刚一出川,接连在甘肃河州、洮州与洪承畴大战,李自成惨败,退往甘肃边远地区。 甘肃贫瘠,人烟稀少,李自成大军差点被饿死,万般无奈之下,李自成只好分散隐蔽渡过洮河,再次进入陕川交界之处,隐藏在秦岭之中,恢复元气。 相比较洪承畴的赫赫武功,孙传庭一点也不逊色。初掌兵,孙传庭令副将罗尚文进兵,一战砍下了整齐王的脑袋,不久又将活动于渭南的马进忠剿灭,顺带着,与马进忠一起混的什么圣世王、瓜背王、一翅飞、镇天王全部掉了脑袋,只余下实力最为强劲的闯塌天刘国能,与孙传庭对峙于渭南。 孙传庭的过往,简直就是一部传奇。万历皇帝快要挂掉的时候,孙传庭中了进士,授予永城知县一职。天启年间,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骤然跳到中枢,担任吏部主事。后来魏忠贤弄权,孙传庭一声不吭地告归,回到了山西老家。直到崇祯八年,主动跑到朝廷,请求复职,继续在吏部任职。后主动申请为陕西巡抚,带着六万两银子,拉起了秦兵,连战连捷,成为与洪承畴并驾齐驱的支柱型人物。 性刚、勇于任事、淡泊名利,好了,就说这么多,这就是孙传庭。 大明官僚中,像孙传庭一样脾性的人很多,但拥有孙传庭这样的脾性,又有能力本事的,则是凤毛麟角。这类人,无不成了大事,如于谦、卢象升…… 孙传庭在渭南与刘国能鏖战不休,却一直冷眼旁观河南局势,对林纯鸿、熊文灿、李绍翼等人的打算洞若观火。 孙传庭对林纯鸿谈不上什么恨,但要说有多欣赏,显然也不可能。但凡务实之人,绝不会与指手画脚的朝臣一般,对林纯鸿恨之入骨,甚至还有意无意地借鉴林纯鸿的一些做法。比如卢象升、洪承畴、孙传庭等人,皆属此类。 林纯鸿想挟制熊文灿,把手伸入朝廷,孙传庭自然知晓,这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他恨不得马上挥师东进,将林纯鸿所谓的筹码敲得粉碎,为朝廷解除这一隐患。 不过,孙传庭想来想去,觉得此事有诸多难处,遂把傅恭唤来,一同商议。 傅恭眉头直皱,摇头道:“属下认为此事还是不要插手比较好。别说大军被刘国能缠住,抽不出手,即便现在兵力足够,也不能这样做。现在熊文灿与林纯鸿显然有所勾结,在徐家湾划了一条红线,张献忠和罗汝才万不敢跨过这条红线。徐家湾之东,乃卢氏县,属于东南六省之防区,而徐家湾之西,方才是大人与洪总督的防区。未得兵部令,擅自跨越,后果难以预料。” 傅恭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属下估计,熊文灿与林纯鸿之所以在徐家湾划下红线,就有防备大人插手的意思,既然如此,他们岂无防备?” 孙传庭冷笑道:“擅自跨越一事,无须再提,本抚为朝廷击贼,岂能受此束缚?一应后果,本抚自然担之。” 傅恭知道孙传庭性刚,难以说服,也不再纠缠跨境一事,直言道:“大人如何抽得出人手?兵少了,就是赶到卢氏,又有何用?” 孙传庭沉吟半晌,道:“年初,刘国能兵锋受挫,曾派人来请降,本抚未答应。时至今日,刘国能屡战屡败,周边爪牙皆被清理一空,招抚刘国能的可能性当有几成?” 傅恭吃了一惊,劝道:“大人,刘国能业已式微,正应彻底剿灭,永绝后患。贼寇素无信誉,降而复叛者不计其数,若大人现在招降了刘国能,以后刘国能复叛,大人既无法向皇上交待,恐怕大人的前程也会受到影响。” 孙传庭冷声道:“前程什么的,本抚倒不在乎。不管刘国能是真心投降,还是缓兵之计,本抚让刘国能投降之后,再无反叛的机会,大事可定矣!” “大人已经胸有成竹了?” 孙传庭道:“刘国能流窜川北之时,曾收一将,名胡九思。本抚倒与胡九思秘密接触多次,如果本抚所料不差的话,这胡九思虽深得刘国能信任,但心向朝廷,一心谋算着封妻荫子,投降后,应该不会生出复叛的心思。” 傅恭道:“大人想把胡九思安插在刘国能身边,一旦刘国能生出异心,就由胡九思将刘国能正法?” 孙传庭点头道:“不错。本抚确是有这个打算。不过,此事还需以善辩之士前往刘国能军中招降。” 傅恭正准备主动请命,却转念一想,迟疑道:“大人,招降一事,成不成还在两可之间。即使刘国能愿意投降,也会迁延时日。属下担心,熊文灿筹划招降张献忠、罗汝才多日,进展十有八九会比大人快,恐怕渭南这边大事未定,张献忠、罗汝才已经成了朝廷的人。” 孙传庭冷笑道:“这事特殊,派遣大军恐怕还不能成事,本抚有一计……” 孙传庭将嘴巴凑近傅恭的耳朵,压低声音,仅仅聊聊数语,就让傅恭喜形于色。 两人正低声密聊着,忽然收到了兵部的命令,令孙传庭立即东进河南,剿灭张献忠、罗汝才。 这命令下得及时,正好解了孙传庭跨界攻击张献忠和罗汝才的难题,傅恭不免大喜,连声赞道:“正缺着,没想到就到了……” 哪想到,孙传庭却丝毫不见喜意,只是叹了口气道:“兵部乱命,以此为甚!” 傅恭惊疑道:“大人也想东进,为何是乱命?” 孙传庭忧道:“兵部压根就不了解战场态势,就悍然下令东进河南。万一刘国能势大,本抚正与刘国能激战,本抚到底是听兵部之令行事,还是公然抗命?” 傅恭悚然而惊,也如孙传庭一般,凭空生出一丝忧虑。 第四百三十三章 招抚 杨嗣昌掌着兵部,孙传庭痛斥兵部乱命,无异于痛骂杨嗣昌,至少傅恭是这么认为的。 事实上,傅恭倒是误解孙传庭了,孙传庭任事已久,哪能不知道这是大明积弊,非杨嗣昌所能改变?孙传庭实质对杨嗣昌并无不满,所痛骂的,无非是大明的制度而已。 在几千里外遥控战将厮杀,杨嗣昌打心眼里不愿意这么做。但是,大明朝廷对统兵之人非常警惕,根本不可能像林纯鸿一样,授予张兆、田楚云、林纯义方面之权。杨嗣昌也有心改变这点,但刚一出口,就遭到了朝堂之臣、在野士子的强烈反对,后来就连信任他的朱由检也暗示他放弃。 万般无奈之下,杨嗣昌提都不敢再提此事。 不过,孙传庭在各种场合下表达自己对兵部乱命的不满,引起有心人注意,大肆传播,以至于朝堂内外谣言满天飞,说什么孙传庭与杨嗣昌不和。 这是后话,姑且不提。 且说孙传庭时刻关注着卢氏县的招降进展,而安卧于禹州的熊文灿却茫然不知,将招降大业进行得如火如荼。 几乎在孙传庭接到兵部命令的同时,熊文灿也接到了朝廷的命令,大体意思就是令熊文灿推动招降一事,并将贼寇妥善安置于卢氏县,为防止贼寇复反,当以三月为限,视其表现,决定是否接受降表。三月时间内,当严密监视贼寇。 熊文灿大喜,立即将谈判的级别升为知事级别。于是,招降张献忠、罗汝才终于进入了实质阶段。 熊文灿首先提出,由骠骑军护送张献忠、罗汝才至卢氏县磨沟口、熊耳口安置。张献忠和罗汝才惧怕骠骑军的战斗力和机动性,担心骠骑军在路途中有所算计,坚决不同意。熊文灿不以为意,与张献忠、罗汝才商定由他麾下的三千火枪兵护送。 另外,熊文灿遵朝廷之令,与张献忠、罗汝才约定,大军至磨沟口、熊耳口安置三月之后,若一心归顺,朝廷将最终接受两人的降表。贼寇现在最缺的就是喘息和休整,三个月后,鬼知道会发生什么?张献忠和罗汝才自然不反对,欣然应同。 护送,说得好听而已,实质就是监视。张献忠、罗汝才一众将近五万,都是积年老匪,自然对尾随于后的火枪兵看不顺眼。再加上他们不得继续劫掠,早已食不果腹,而身后的火枪兵则每日吃香的喝辣的,直把这帮贼寇羡慕得眼睛发绿。 无论是张献忠、罗汝才,还是火枪兵将领黄定国,皆紧张万分,每日睡觉时,都睁着一只眼盯着对方。黄定国惟恐两人复反,大军距离贼寇二十余里,打着一旦贼寇有所异动,就立即逃之夭夭的主意。五万积年老匪,三千火枪新兵,实力对比摆在那里,容不得黄定国有丝毫轻忽。 而张献忠和罗汝才不仅要盯着黄定国部,还得盯着洛南周边,两人将探哨放至二十里之外,惟恐朝廷将官兵部署在前进的道路上,来一个瓮中捉鳖。 如此紧张的气氛之中,行军自然快不了,贼寇大军一日所行不过三十里。直直过了六天,张献忠大军才抵达磨沟口。而罗汝才大军抵达熊耳口,比张献忠还晚了三日。 张献忠还未抵达磨沟口,稍稍观之,见此地崇山峻岭,人烟稀少,忍不住破口大骂:“狗日的熊文灿就没安好心,让老子抢无可抢,诚心想把老子饿死在卢氏……” 张献忠心情极度恶劣,就这样一路大骂,一直骂到了磨沟口。当他抵达磨沟口后,突然见到这里人烟密集,所有人扛着镐头在山脚下奋力挖掘。他稍一了解,方才知道这里盛产铁矿。 张献忠的颓丧一下子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忍不住大喜。他毫不客气地将万余挖矿大军收编,纳入旗下,又令本部人马中的老弱病残充作劳力,每日挖矿不休。 仅仅过了三日,就有一批商人从南阳沿着奎岭河河谷而来,他们不仅带来了大批的粮食和生活日用品,还大肆收购粗铁。待商人离开,张献忠令刘文秀算账,发现还略有盈余。 张献忠大喜,起了招募人口,扩大挖矿规模的念头。 与磨沟口一样,罗汝才也满足不已,甚至比张献忠更进一步,做起了矿老板的美梦。 这些自然是林纯鸿的安排。五万多人马,如果进行耕种,非得需要几十万亩良田不可。这对多山少田的卢氏县来说,根本不可能。 而挖矿的话,则不存在这个问题,几个山头,足以安置数万人马,而且还将贼寇的命脉掌控在了手中。 熊文灿这里招抚进展顺利,孙传庭那里也丝毫不差。孙传庭刚决定如何在卢氏搅风搅雨,就接到了刘国能的降表。 刘国能,陕西延安人。明末时,延安算得上造反的风水宝地,为乱民送来了一批又一批的杰出造反将领。 刘国能只能算其中的小角色,他曾获秀才功名,一度也是大明体制内之人。 不知为何,刘国能就走上了造反的道路,这条路一走,就是七八年。又不知为何,刘国能走了七八年后,突然幡然醒悟,不想走这条路了,想着投降官兵,建功立业。 刘国能与孙传庭,一个愿降,一个愿意招降,自然一切顺利,刘国能被授予凤翔府守备,麾下大部被遣散,仅余三千多精锐,即日赴凤翔镇守。 当孙传庭得知张献忠大肆招募人口挖矿,大喜,忍不住对傅恭说道:“正发愁如何对付张献忠罗汝才呢,可巧机会就来了。而且……” 孙传庭嘿嘿冷笑数声,接着道:“熊文灿当初为了顺利招降张献忠和罗汝才,大肆挑拨两人。这次正好借来用一用。” 傅恭也道:“招抚刘国能后,大人也能抽出手来了。” 两人密议良久,敲定了一些细节之处。孙传庭立即在全军招募武技出众的死士,得一百余众,以王文清为统帅,翻越葡萄岭,望卢氏而去。 旋即,孙传庭率领万余大军,往蓝田而去,最终停留在葡萄岭之西。 第四百三十四章 破灭 孙传庭的异动,迅速被军情司侦知,传至中原行营林纯义处。 林纯义揣摩不透孙传庭何意,慌忙将陆世明请来商议。 陆世明皱着眉头,沉吟道:“葡萄岭一带,未曾听闻有大股贼寇活动,孙传庭大军东进,必不为剿匪,难道是想攻打张献忠和罗汝才?” 林纯义摇头道:“这不太可能吧?张献忠、罗汝才已被招抚,孙传庭公然进攻,岂不是置朝廷信誉于不顾?” “不然。熊文灿奉朝廷之命,与张献忠、罗汝才约定三月之期限,所以,现在张献忠和罗汝才应该算作还未投降。”陆世明的脸色越来越凝重,接着道:“当初听闻朝廷约定三月之期,我就觉得蹊跷,试想,往日招抚,哪有什么三月之期的?” 突然,陆世明脸色大变,道:“杨嗣昌恐怕另有算计,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孙传庭大军东进,十有八九得到了杨嗣昌的命令,试图彻底剿灭张献忠和罗汝才,敲碎我们手头的筹码。” 林纯义大吃一惊,问道:“如之奈何?” 陆世明断然道:“此事涉及朝廷,非你我所能定,需立即上报都督。同时,为防止孙传庭进入卢氏打击张献忠、罗汝才,陷我军于被动,可令虎啸军至徐家湾驻防,将贼寇与孙传庭隔绝开来。” 林纯义顾虑重重,道:“此举会不会刺激张献忠和罗汝才,致使贼寇复反?” 陆世明道:“两贼周边,尽是我军人马,复反又如何?总比眼睁睁地看着孙传庭敲碎筹码要好。再说,监视贼寇本就是应有之意,张献忠、罗汝才复反,还在两可之间。” 林纯义也没有别的好办法,只好令虎啸军立即至徐家湾驻守。 虎啸军刚出大营,林纯义和陆世明忽然收到磨沟口急报,张献忠在巡视矿坑时,遭矿工突然袭击,脑中数镐而亡,数万大军陷入混乱之中。 林纯义和陆世明大惊,来不及思索细节,立即令骠骑、龙武军至磨沟口安抚贼众。 不到两刻钟,马蹄隆隆,骠骑军和龙武军卷起一阵阵黄沙,犹如一片云一般,飞速往磨沟口赶去。 与此同时,军情司安插在张献忠军中的暗桩带来了张献忠身亡一事的细节: 张献忠自挖矿、炼矿盈利之后,大肆招募人口,并令人四处勘探新的矿区,希望借此供给大军,以图东山再起。这日,张献忠仅带了十余名亲兵,巡视矿坑。哪想到突遭百余矿工袭击身亡。 孙可望、刘文秀得知后,立即调集大军围堵矿工。由于事发突然,百余人逃走了五十余人,余者不是抵抗致死,就是服毒自杀,一个活口都未找到。 孙可望大怒,略加调查,发现这股矿工乃新近招募,而且还从罗汝才的熊耳口方向而来。孙可望立即认定是罗汝才背后捣鬼,立即将所有新募矿工全部屠杀,还准备兴兵攻打罗汝才。 刘文秀到底冷静些,苦劝孙可望不可擅自兴兵攻打罗汝才。但孙可望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哪里听劝,亲率本部人马望熊耳口而去。 出于直觉,刘文秀认为这事绝不是这么简单。他注意到调查中一个细节:袭击张献忠的矿工全是陕北口音!也就是说,这帮人全是他的老乡。 新近招募,又是陕北人,刘文秀联想到最近驻扎在葡萄岭的孙传庭,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孙传庭的秦兵,几乎全部是陕北人! 刘文秀马上将所有事情串起来一想,认为这些都是朝廷的阴谋! 刘文秀立即派人通知孙可望,要求孙可望回兵。但是,磨沟口与熊耳口相距并不远,孙可望已经与罗汝才交锋,想退已经来不及了。 罗汝才全无准备,初一接仗,吃了大亏。但罗汝才有曹操之匪号,自然不是浪得虚名,待他醒过神来,全力调兵抵挡孙可望,战局方才稳定下来。 不过,势均力敌的战斗,也是最为惨烈的战斗,双方的损失急剧上升,直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待刘文秀将此事向双方说透,双方各自退兵,清点之下,后悔得直跌脚,短短的半个时辰的交锋,双方损失精锐达四千余人。 无论是罗汝才、还是孙可望,皆怒火中烧,把所有的怨气发泄在朝廷身上,觉得朝廷出尔反尔,绝不可信。 既然朝廷不可信,什么狗屁招抚自然不必理会。考虑到卢氏之南,荆州军重兵把守,虎啸军又往徐家湾急赶,罗汝才、孙可望和刘文秀立即率领大军沿着奎岭河河谷,仓皇往洛南方向逃窜。 收到暗桩的汇报,陆世明一眼就看出了幕后操纵之人:孙传庭,他跌足长叹:“都督费尽心机,方才握住了张献忠和罗汝才,当做筹码向朝廷讨价还价,没想到孙传庭奸险至斯,万余大军是虚,而百余刺客方是实!举手之间,将筹码敲得粉碎!耻辱啊,耻辱……” 林纯义问道:“要不派骠骑军和龙武军追击贼寇,将贼寇逼回来?” 陆世明脸色灰败,黯然道:“不用了。贼寇现在是惊弓之鸟,只会拼死逃奔,哪会让骠骑军和龙武军找到机会?再说,孙传庭十有八九会挥师翻越葡萄岭,阻截贼寇,我们追上去,只会为孙传庭做了嫁衣!” 林纯义黯然无语,只好按兵不动。 正如陆世明所料,孙传庭得知磨沟口大变后,立即昼夜兼程,赶往奎岭河河谷,并最终在瓦窑沟将罗汝才、孙可望和刘文秀堵住。 孙传庭的秦兵皆从榆林招募,榆林属九边之一,土地贫瘠,几乎全民皆兵。秦兵装备虽不济,但个个勇悍,战斗力极其出众。贼寇人数虽众,但苦于山地中铺展不开,吃了大亏,大军颓势越来越明显。 更何况,孙传庭还组织了数百选锋,直接瞄准罗汝才和孙可望发动决死冲击。 贼寇根本挡不住,孙可望、罗汝才苦战之下,皆死于乱军之中。唯有刘文秀,见身后并无荆州军追袭,迅速往北撤退,方才逃过一劫。 此仗,数万贼寇大部溃散,少部被杀,正式从贼寇序列中划除,张献忠、罗汝才就此湮灭在历史的尘埃之中。 在后有追兵,前有荆州军堵截的情况下,刘文秀思来想去,只好向荆州军请降。 第四百三十五章 夭折的妙计 林纯鸿在武昌听闻卢氏大变之后,颇为懊恼,对着马世奇长叹道:“如孙传庭、洪承畴、卢象升,皆一时之人杰,一时疏忽,竟至前功尽弃,可惜了。” 这段时间,林纯鸿在武昌并未闲着,而是为治理武昌殚思竭虑。按照既定之策,荆州集团内部高管争相为治理武昌献计献策,其中马世奇力主在汉江新道以北发展工商、构建大武昌体系、将兴国州从武昌府划出,让林纯鸿眼前一亮,就此被任命为武昌部总管,总辖武昌、汉阳两府。 马世奇也叹道:“朝廷的力量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弱,若是朝廷用好这些人,我们的日子可就难过了。河南本是我们占据上风,孙传庭仅仅派出百余人马,就扭转了颓势,变成了旗鼓相当。如果没有意外,河南当如安庆一般,成为一潭死水。” 林纯鸿摇了摇头,并不接马世奇的话,而是下令道:“中原行营留在卢氏已无作用,传我命令,令林纯义率领大军返回南阳休整,准备扩军事宜。至于刘文秀,立即送往宜都武备学堂。” 张献忠、罗汝才覆灭,影响还真不是一般的大。最直接的影响就是,熊文灿试图通过招降贼寇而建功立业的打算成了泡影。熊文灿没有了这份功劳,要想直接在朝廷捞取高位,势必更加困难。 荆州向朝廷中枢伸手的既定进程就此被打乱,如果想继续这个进程,必须拿出其他筹码,在谈判时逼朝廷、或者是杨嗣昌让步。 另外,林纯鸿想得更为深远的是,按照往常的经验,一旦大明境内贼寇快要被平定时,皇太极会挥兵入关,逼着大明拆东墙补西墙,保持永远的战略优势。这次,大股贼寇仅余李自成,而且李自成还被洪承畴堵在了秦岭之中忍饥挨饿,皇太极十有八九会在京师城下耀武扬威,借此救李自成一命。 也就是说,女真人在短时间内入寇的可能性非常大。 更关键的是,河南陕西被贼寇荼毒多年,急需抚恤,恢复民力。一旦女真人入侵,朝廷势必将所有重心转移至对抗女真人一事上,李自成不仅获得了喘息之机,而且为了应付女真人,朝廷将耗尽所有的钱粮,哪里还有余力赈济陕西、河南? 嗷嗷待哺的饥民如果得不到赈济,再次揭竿而起,几乎是必然的。 林纯鸿倒想把河南纳入旗下,由荆州承担整个河南的赈济事宜。但这显然不可能,朝廷连地处西南的四川都不放手,怎么可能会把腹心的河南交给他? 退一万步讲,即使林纯鸿不要河南之民和地,只管在河南赈济饥民,也会被朝廷认为居心叵测,遭到朝廷拼死反击。 这样的傻事,林纯鸿自然不会去做。 看来,张献忠、罗汝才覆灭一事,得好好评估一番,林纯鸿暗思道。如果说这里面有什么好处,无非就是刘文秀投降,李定国、艾能奇除了呆在荆州,已经无处可去。 这一切,仅仅聊以安慰而已。 河南紧接安庆之后,逐渐平静,现在就看南洋了,林纯鸿情不自禁地将目光投向了南方。 且说狄威、梁枫率领特混舰队,自碣石湾出发之后,一路向南。老天保佑,并未遇上热带风暴,顺利抵达加里曼丹岛附近的海域。 此处距离巴达维亚不过千余里,如果航行顺利,最多两日两夜就可抵达巴达维亚。不过,按照狄威和梁枫拟定的计划,龙虎军团将在巴达维亚以东二十里处建立滩头阵地,掩护整个军团登陆。 距离巴达维亚越近,狄威和梁枫就越来越紧张,深恐遇上商船队,将消息传回巴达维亚,让荷兰人提前有了准备。 狄威深感每日紧张兮兮不是办法,想来想去,令人将梁枫唤来,说道:“从婆罗洲至巴达维亚,一路商船众多,与其期待老天爷照顾,不让来往船只发现,还不如主动出击。” 梁枫心里一动,问道:“难道大帅想打来往商船的主意?” 狄威点头道:“正是,目前舰队中有运兵船、补给船,速度快不起来,不如派出一部分二级战舰,伪装成赵和海的劫掠舰队,迅速前往巴达维亚湾附近,四处劫掠。” 狄威的话音刚落,梁枫的脸上泛出了一丝潮红,喜道:“此计甚妙。哈哈……劫掠舰队一出,商船必不敢出港,就连巴达维亚剩余的舰队,视线也会被劫掠舰队吸引,咱们正好趁虚而动……哈哈……太妙了……” 狄威也笑道:“劫掠舰队提督得好好物色,最好是残忍嗜杀之辈。一点要求,就是在劫掠时怎么残忍怎么来,最好能把荷兰籍商船吓得魂魄俱散……另外,海军军情处在巴达维亚的人手也可以动起来,四处造谣,就说大白鲨为了报复,发誓要截杀一千个荷兰人……” …… 两人越议越兴奋,敲定了细节。梁枫正待回定远舰部署行动,却忽然收到了镇远舰传来的消息:前方发现两艘悬挂三色旗的商船,商船在被俘虏之前,放下了两艘快艇,追之不及,业已逃跑。 狄威和梁枫闻言,脸色一下子变得凝重。 梁枫懊恼万分,狠狠地跺着脚,道:“消息已经走漏无疑,这下麻烦大了!” 狄威叹道:“都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要是我们早三日派出劫掠舰队,这事可以避免。看来,寄希望运气还是不可靠啊!现在启动第二套方案吧,至三宝垄登陆。” 梁枫绝不甘心,犹豫了片刻,咬牙道:“大帅,要不再等等,荷兰人不一定就会提前得到消息。一旦启动第二套方案,不仅距离巴达维亚路途遥远,而且那里还是马塔兰苏丹国的地盘,面临不可预知的风险。” 狄威思索良久,最终摇头道:“巴达维亚按照棱堡修筑,且海岸炮台皆在城墙上,要是失去了突然性,龙虎军不仅难以登陆,就是万幸登上去,巴达维亚也不是一天两天所能攻破。如此一来,龙虎军反而面临着全军覆没的危险。” 狄威顿了顿,最终下了决断:“与其如此,还不如到三宝垄建立稳固登陆地,即便一时失利,海军舰队也能迅速对龙虎军进行补给和补充人手,这才是万全之策!” 第四百三十六章 惶恐 “总督阁下……总督阁下……” “快叫医师,快……快……” …… 巴达维亚总督府内,乱成了一团。 听闻林纯鸿派遣特混舰队上百艘战舰杀奔巴达维亚而来,安东尼气急,一口气没有喘匀,直接喷出了鲜血。 包括纳兹在内,所有的属下惊惶万分,也不知是为近在咫尺的敌军舰队惊惶,还是为总督阁下的身体健康惊惶。 纳兹一个箭步,纵跃上前,扶住了摇摇欲倒的安东尼。安东尼咳嗽数声,嘴里不停地溅出血沫星子,喷溅在纳兹的身上。 “八艘三层甲板战舰啊,一艘不落,纳兹,如何是好?”安东尼用手抹了抹嘴角,鲜血染红了他的半边脸,显得异常狰狞,就像刚从地狱爬出的恶魔一般。 纳兹没有半点躲避的意思,用手拍着安东尼的后背,不停地安慰道:“总督阁下,巴达维亚城内尚有勇士数万,城墙皆新修,固若金汤,凭他派多少人马来,都是有来无回!” 想起巴达维亚坚固的城防,安东尼稍稍放了点心,懊悔道:“这是一个计谋,狡猾的异教徒,定远八舰压根就没到双屿,我们被郑芝龙给骗了!郑芝龙这个混蛋,一定会下地狱的!” 说到郑芝龙,纳兹心里陡然一惊,失色道:“总督阁下,郑芝龙骗我们,没准这就是郑芝龙与林纯鸿合起来导演的一出戏,这么说来,范鲁亚舰队危矣!在林纯鸿和郑芝龙联手之下,范鲁亚哪里还有生还的机会?” 安东尼心里悲苦,只觉得心里气闷异常,要吐出来才好受些。果然,他的身体异常佩服,安东尼一阵剧烈的咳嗽,一口鲜血再次喷涌而出,全部吐在了纳兹的白色袍子上。 鲜血顺着袍子的纹路慢慢渗透,就如染上了一朵朵娇艳的花朵一般,凄美异常。 吐出了第二口鲜血,安东尼心里明显畅快了许多,脑袋顿时冷静下来,变得灵敏异常。他手指着纳兹,大笑道:“原以为你比我冷静,没想到你吓得更狠!郑芝龙与林纯鸿绝无可能勾结在一起,要不,林纯鸿万里迢迢地派主力舰队来巴达维亚干什么?只要安安静静地等在老巢,与郑芝龙合击范鲁亚即是。” 纳兹懊恼万分,猛拍脑袋道:“都怪属下胡言乱语,害得总督大人吐血。” “无妨。”安东尼摆手道,“上百艘战舰已经近在咫尺,当前最紧要地还是应付威胁。你说得没错,巴达维亚城防坚固,海岸炮台众多,要是林纯鸿一心一意攻打巴达维亚,双方必然两败俱伤,最终得益者,非郑芝龙莫属。我估计,林纯鸿应该没有这么好心,让郑芝龙占便宜。林纯鸿的目的应该不是巴达维亚,那应该是哪里呢?” 说完,安东尼安静下来,任凭紧急前来的医师为他检查身体。 医师离开后,安东尼显然已经谋算好了一切,决然道:“立即传令鲁斯,率领留守舰队前往卡里马塔海峡监视敌军舰队,一有情况,马上汇报!” …… 鲁斯立即率领留守舰队,出了巴达维亚港口,顺着风,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往卡里马塔海峡直直而去。 当鲁斯堪堪抵达海峡事,正好遇到了狄威和梁枫率领的特混舰队。 史称卡里马塔海战的第一次接触战正式爆发。虽被贯于海战之名,实质一点也不激烈。梁枫初一发现荷兰舰队,立即令舰队主力气势汹汹地冲了上去,荷兰留守舰队无论是火力还是战舰数量皆相差甚远,稍一接触,便兵溃如山倒,仓皇逃奔。 不过,荷兰人还算勇悍,虽实力不济,却一直尾随在特混舰队之后,一路监视。梁枫对这些讨厌的尾巴烦不胜烦,数次派遣兵力驱逐。不过荷兰人仗着船小灵活,不停地与梁枫兜圈子,让梁枫也无可奈何。 如此几次后,梁枫也懒得再去管荷兰人,令特混舰队加速南下。 当特混舰队穿过卡里马塔海峡之后,调整舰队航向,直直地瞄准了三宝垄。这显然让荷兰留守舰队松了一口气,赶紧将情报送往巴达维亚总督府。 “要去三宝垄?” 安东尼只是气急攻心,方才狂喷鲜血。医师的水平显然不错,安东尼业已恢复,脸色不复苍白,有了一点血色。 接到鲁斯的汇报后,他长舒了一口气,用疑惑的眼神瞅向纳兹,接着说道:“哦,上帝保佑,能弄明白这帮异教徒在想什么的,恐怕只有上帝。” 纳兹也百思不得其解,嗫嚅道:“难道林纯鸿惧怕我们在南洋的实力,只是想在三宝垄建立据点?逐步对马塔兰苏丹国进行蚕食?” 安东尼摇头道:“这不可能,一个据点根本满足不了林纯鸿的胃口。就拿吕宋岛来说,西班牙人退出吕宋岛后,卢诗源在岛上大肆贩卖奴隶,奴隶贸易一本万利,就连我们也忍不住动心,将爪哇岛上抓住的奴隶贩卖至马尼拉。同时,卢诗源还竭力从大明引进人口,他这么做,分明是想把整个吕宋岛变成大明的本土,哪有半分经营领地的样子?” 纳兹道:“这么说来,林纯鸿对爪哇也有这般心思?” “对。”安东尼点了点头,道:“所以,林纯鸿绝不会对巴达维亚视而不见,进攻是必然之事。这么看来,林纯鸿的目的已经非常明确,就是想在三宝垄建立稳固的据点,然后图谋从陆上进攻巴达维亚。” “可是三宝垄隶属于马塔兰苏丹国,林纯鸿就不担心在那里遭到强烈抵抗?” 安东尼揉了揉额头,苦着脸道:“谁知道他们想干什么?现在可以肯定的是,特混舰队内,隐藏的运兵船、补给船多达三十多艘,林纯鸿派出的兵力至少有两万人。这对巴达维亚绝对是个巨大的威胁,我们得万分小心。” 纳兹不以为然,撇嘴道:“别忘记了,现在是雨季,从三宝垄到巴达维亚,路途遥远,我看那帮异教徒先穿过这片密林,战胜了密林中的蛇虫再说吧!” 安东尼担忧道:“要是林纯鸿的舰队封锁巴达维亚,如何是好?” 纳兹骤然张口结舌,脸色变得凝重…… 第四百三十七章 清港 狄威口中的马塔兰苏丹国,又称马打蓝苏丹国,兴起于万历年间,信奉伊斯兰教,现任苏丹为郎桑。[无上神通]苏丹国曾在崇祯元年、二年两次派兵主动进攻荷兰的据点巴达维亚,但未获成功。 荷兰人在巴达维亚站稳脚跟后,不断往四周拓展,马塔兰苏丹国的局势日蹙,这点被海军军情处注意到,立即派人与郎桑联络,希望在荷兰人的屁股后面插一手。 不知为何,郎桑对此既不反对,又不拒绝,似乎在等待荆州方面拿出更多的筹码。 至于三宝垄,则是马塔兰境内的海港城市,距离巴达维亚有四百多里。当年郑和的船队驶抵这里时,船上部分水手病得很严重,船队被迫停泊于此。郑和留下病重的水手及护理随从,一些药物、食品和一条船,然后继续航行。水手病好后,与随从垦殖建房,与当地女子通婚,人丁渐繁,终成市镇。 一想到重返三宝垄,无论是狄威、还是梁枫,皆豪情万丈。躺在祖先的荣光上骄傲自豪,那是懦夫;能踏着祖先的荣光,在祖先的功绩上更进一步,那是莫大的荣耀。 也不知梁枫是想重复祖先的道路,还是认同了狄威的谨慎,他对在三宝垄登陆期待万分。 不过,仅从事实而言,狄威的选择的确更稳妥。 在巴达维亚附近登陆,龙虎军将遭到荷兰军团的拼死抵抗,损失必然惨重。登陆之后,面对如同刺猬一般的棱堡,龙虎军将陷入苦战之中,能在短时间内攻破巴达维亚,自然万事大吉,如果不能攻破,一旦北上的荷兰舰队回师,龙虎军将成为爪哇岛上的孤军,辎重补给和人员补充都将成为极大的难题。而且,西洋舰队将不得不与荷兰人决一死战的局面,几无战略回旋空间。 堪堪抵达三宝垄,狄威将高级将领召集在一起,做最后一次部署和动员。 “两百多年以前,三宝太监率领庞大舰队抵达三宝垄,顺利登陆,并留下了我们的同胞。现在,我们又来了。祖先的荣光,需要我们去发扬光大,而不是躺在荣光上睡大觉!说句老实话,你们想不想登陆三宝垄,想不想光耀祖先的荣光?” “想!” 在座的高级将领,年龄无不超过三十五,此时却如爱做梦的少年一般,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了一个字。声音将船舱震得嗡嗡直响,比重炮射击时还要震撼人心。 狄威满意地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忽然之间,这一丝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狄威变得严肃无比,厉声令道:“王大贵、康义涛、张庆发听令!” 王大贵三人应声而出,半跪于地,嘶吼道:“末将在!” “一个时辰内,完成动员和登陆准备,待海军清理港口之后,每军搭设一座简易栈桥,尽快登陆!” “诺!” 狄威眼睛瞪得溜圆,警告道:“登陆速度一定要快,谁要是组织不得力,拖慢了登陆速度,军法从事!” 说完,狄威又挥了挥手,令道:“你们下去吧,好好准备。” 王大贵三人率领龙虎军高级将领,应声而出,舱内顿时空了三分之二,显得有点空旷。 狄威扫视着西洋舰队的高级将领,最终落在了梁枫身上,道:“海上警戒任务,就交给梁提督了,一定要确保登陆时海上的安全,必要时,还需要用炮火支援龙虎军团。” 梁枫自信满满,抱拳道:“大帅放心,若因海上来敌之故,让龙虎军损失一人,我为他抵命。” 狄威笑了笑,道:“龙虎军团挤在运兵船上,什么作用也发挥不了,一旦登了陆,咱们的回旋余地、选择就大多了。所以说,只要能顺利登陆,我们就成功了一半。” 梁枫深以为然,恭维道:“陆海协同作战,这是都督一直倡导的理念,大帅精于此道,这次定要让荷兰人吃不了兜着走。” 狄威也不谦虚,点了点头,语气突然变得有点肃杀,冷声道:“先礼后兵,三宝垄方面要是同意我们登陆,自然一切好说,要是不同意,说不得了,先打了再说……” “梁提督出手,我自然放心,只是既然要打,就一定要狠狠地揍,让这帮猴子害怕我们,不得不服从我们……凡是抵抗荆州军者,格杀勿论!” 狄威的军令,森冷、严厉,深对梁枫的胃口,梁枫行了一个军礼,大吼了一声:“诺!” 数万人马,数百艘超级战舰,吓坏了三宝垄城中的统帅阿米佐约。当狄威以船队远航、急需休整为理由,要求阿米佐约允许水手登陆后,阿米佐约理所当然地予以拒绝。 狄威不再客气,立即令梁枫清理港口。梁枫接令后,集结八艘一级战舰,气势汹汹地向三宝垄港内冲去。 如城堡一般的船身,数不清的黑洞洞炮口,吓坏了城内的士兵。一座炮台的炮手在极度恐惧之中,用颤抖的双手点燃了火炮。一声炮响,实心炮弹落入港口内,连定远诸舰的船身的皮都没擦到。 西洋舰队的测量员立即锁定了炮台的位置,将距离和高度迅速传递给炮手。八艘巨型战舰慢慢横过了身子,黑洞洞的炮口瞄准了发炮的炮台。 轰隆隆…… 将近四百门重炮一次齐射,直把炮台附近十丈之内轰得一塌糊涂,任谁见了,也不敢相信这里在几秒钟之前还是炮台。顷刻间,港口内浓烟弥漫,久久不能散去。 阿米佐约的炮手们,亲眼目睹发炮炮台的惨状,差点被吓傻了。不知谁发了一声喊,掉头逃跑,他们才反应过来,如兔子一般,迅速钻入三宝垄附近的密林之中,再也寻不到人影。 城墙之上的兵丁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个个畏畏缩缩,脚步偷偷往后挪动,眼睛却直盯着附近的低级军官。瞅着军官不注意,大吼一声:“妈呀,跑啊……” 仅仅一轮齐射,就把阿米佐约精心培养的炮手和兵丁吓得士气皆无,掉头跑得一干二净。阿米佐约气得几欲吐血,却又无可奈何,只好在侍卫的簇拥之下,往马塔兰的首都巴刹格德方向逃奔而去。 “万岁……” 海上响起了震天响的欢呼声,令人意外的是,三宝垄城内,也响起了震天响的欢呼声…… 第四百三十八章 登陆 三宝垄虽有港口,但无法停靠大型运兵船,就连定远诸舰也无法直接靠岸,只能在岸边两百丈之外遥遥发炮 见三宝垄城防和岸防直接崩溃,狄威毫不犹豫地下达了登陆令。 运兵船早已行至预定位置,接到狄威的军令后,二十五艘运兵船上同时发出了一阵吆喝:“架栈桥喽……” 吆喝声刚落,就听见一阵阵刺耳的呀呀声,那是绞盘发出的声音。绞盘绳索牵连的另一端,挂着特制的船。这船造型奇特,几乎呈长方形,长约三丈,宽约两丈五,上面还摆放着粗壮的树木和铆钉。 除了桥面之外,每艘特制船上,还乘坐了八名兵丁,那是龙虎军团中专门的舟桥兵丁。 当特制船接触到海面,吊着船的绳子慢慢松垮下来,兵丁们立即上前解开绳索,动作熟练至极,让人难以想象如此轻易解开的绳结,居然能悬挂沉重的船只。 绳子打结是一门学问,无论是龙虎军团,还是舰队上的水手,无不精通此道。 只见兵丁们摇着桨,驱使着特制船抵达预定位置,抛下了两只大型铁锚,将船牢牢在海面上。然后在运兵船上测量员的指挥下,运用绞盘慢慢调整位置,务必使所有的特制船处于一条线上。 待船运动到位,八个兵丁互相协作,使出吃奶的力气将支柱树立在船上。兵丁们熟练地将铆钉敲入支柱中,横七竖八地连接成一个个的三角形。待支柱树立完毕,两个兵丁爬上支柱顶,接过其他兵丁递上来的厚重木板,将其铆接在一起,最终形成了宽阔的桥面。 所有的船只上,兵丁们忙忙碌碌的,最终将所有桥面铆接在一起,搭成了三座简易的栈桥,一边连着运兵船,一边直通岸边。 岸边,早已聚集了大量的民众。看到荆州军的将士们在短短的半个时辰内,就搭设了三座长达两百余丈的栈桥,无不惊得目瞪口呆。 这些民众似乎对武装到牙齿的荆州军丝毫不惧,见着三座栈桥最终连在了一起,发出一阵酒醉般的喝彩声。 “万岁……” 一浪高过一浪的喝彩声让龙虎军将士们心情澎湃,他们知道,岸上的人群,一定是他们的同胞。他们无不挺直了胸膛,跨着骄傲的步伐,上了栈桥,快速赶往岸边,在岸边建立了警戒阵地。 上岸的龙虎军将士越来越多,已经有一营人马往三宝垄城内赶去,轻松地接管了三宝垄的城防,正式将该城划入了荆州集团的序列之中…… 待到所有辎重和补给运送上岸,天色已经漆黑,狄威率领卫队视察了三宝垄的城防布局,又召集将领布置防务,一直忙至亥时,方才将海军军情处的爪哇总管冯科唤来。 “大帅,万万不可穿越密林啊,这个季节,每日都有暴雨,气温又高,密林之中弥漫着瘴气。另外,密林之中容易迷路,还面临着蛇虫的困扰,不到万不得已,还请大帅慎重。” 冯科本为三宝垄附近的汉人,从事一些岛际贸易,两年前被拉进海军军情处,从此,依托着荆州集团,生意越做越大。外人只知道他是三宝垄首屈一指的商人,根本不知道他的另外一层身份。 现在,他听闻狄威意图穿越密林,自然劝狄威放弃这个疯狂的想法。 狄威狐疑道:“崇祯元年时,马塔兰进攻巴达维亚,可不正是雨季?” 冯科道:“大帅有所不知,马塔兰居民世代生活在岛上,对这里的环境已经非常适应,倒也不惧瘴气和蛇虫。即便如此,属下听闻,还是有三成以上的人马折损在密林之中。很难说,那次进攻失败,就没有密林阻隔的因素存在。” 狄威皱着眉头,沉吟良久,吩咐道:“你帮我物色一批经验丰富的向导,最好选那些对荷兰人恨之入骨,又参加过当年进攻巴达维亚战役的老兵。” 冯科见狄威铁了心要穿越密林,心里直泛苦,迟疑道:“大帅……” 狄威见状,笑道:“冯总管别担心,此事只是造声势而已,不是真的要穿越密林去进攻巴达维亚。” 冯科一听,恍然大悟,问道:“大帅想迷惑郎桑?” 狄威点了点头,道:“有这个考虑。马塔兰与荷兰人数次大战,又遭到荷兰人的蚕食,领土都快丢了一半了,他们对荷兰人算是恨之入骨。再说,你前段时间汇报,三宝垄乃天然良港,荷兰人早已想动手,只是迫于我们的压力,方才拖延至今,而且,郎桑和阿米佐约颇有放弃三宝垄之意。只要我们不表现出对马塔兰的恶意,并一心一意地准备进攻荷兰人,你想想,郎桑会怎么做?” 冯科想了想,道:“十有八九会派兵相助。” 狄威大吃一惊,问道:“派兵相助?郎桑丢得起这个人?” 冯科道:“大帅有所不知。爪哇岛上之民,并不开化,不像明人一般知廉耻、懂礼节,什么面子、丢人啊,在他们看来,都是一些无法想象之事。” 狄威自失地笑了笑,道:“还真是奇特。兵法中“知己知彼”说起来只有四个字,真要时时刻刻注意,还真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看来,我们得马上向巴刹格德派出使者了。” 冯科主动请缨道:“使者应该对马塔兰相当了解才行,不如让属下走一趟吧。” “不行。军情司的人,还是别抛头露面的好,我会另外派人的。对了……”狄威话题一转,问道:“听闻荷兰人经常将一些建设工程承包给汉人,三宝垄附近有没有善于建造港口的汉人?” 冯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属下曾在巴达维亚接过荷兰人的港口建造工程……” “哦?那我倒有点有眼不识泰山了,哈哈……我们既然到了三宝垄,自然不准备走了,只是这港口,实在太糟糕了,连三桅的战船都无法停靠。这样吧,你先就三宝垄的港口做个预算,就按停靠五桅帆船的标准做,看需要多少大圆。这事要抓紧,总不能每次过来还要建栈桥。” “只需要停靠五桅帆船就够了?就像运兵船一般大小的?”冯科问道,“这个简单,三宝垄本就是天然良港,只需要稍稍疏浚,然后采石头建栈道就可以了,最多只需一个月时间。” 第四百三十九章 封锁 第二日,正当狄威为出使马塔兰的人选犯愁时,突然传来消息,卢诗源奉张兆之命,率领百余名汉人抵达三宝垄。狄威大喜,立即将卢诗源迎进了帅邸。 “张都督心知大帅忙于军务,一些俗务可能没有时间料理,特吩咐在下带来几百名帮手,大帅看着用吧。”卢诗源一踏进帅邸,就大喇喇地说道。 说完,卢诗源递上了一本厚厚的花名册。显然,花名册上不仅仅只有名字,应该还有一些人物过往的介绍。 狄威接过花名册,将卢诗源迎进邸内,上了茶,笑道:“正发愁呢,可巧卢总督就来了。目前最为紧缺的就是熟悉马塔兰的人才和管理三宝垄的政务官,卢总督帮我推荐一二?” 卢诗源也不推辞,打开花名册,指着黄立名道:“此人时常来往于泗水和马尼拉之间,应该对马塔兰比较熟悉。” 说完,卢诗源又翻了一页,指着王道本道:“达古潘从无到有建立,就是此人的功劳,管理三宝垄,应该有点大材小用。” 狄威疑惑地从卢诗源手中拿过花名册,翻了数页,不满道:“黄立名?李谷磐?程吉涵?你给我带来了一帮奴隶贩子啊?” 卢诗源大笑道:“别说得这么难听,什么奴隶不奴隶的。按照都督的话说,就是人力资源优化配置。与其让这帮土著猴子整天呆在树上啥事不做,还不如让他们做点事,也不算白来这个世界一趟。” 狄威哭笑不得,不再纠缠奴隶贸易一事,而是皱着眉头道:“按照都督的军令,此次能占据三宝垄,顺利在爪哇岛上插一根钉子就算成功,如果能攻破巴达维亚,那是意外之喜。话虽这么说,但我们作下属的得把事情做得尽善尽美。只是……” 狄威的脸色显得非常凝重,接着说道:“只是巴达维亚按照棱堡的规格修建,按照常规战法,极难攻破。现在我倒有一计,只是此计需要大量的炮灰,卢总督可有办法?” 卢诗源略微思索片刻,笑道:“这帮奴隶贩子可不派上用场了?要说抓树上的猴子,没有人经验比他们丰富。巴达维亚周边,猴子众多,还会少了炮灰?” 狄威的眉目稍稍舒展了点,拱手道:“还是卢总督经验丰富,本帅甘拜下风。” “什么经验丰富,我只是南洋最大的奴隶贩子罢了……哈哈……” 两人相携大笑…… 卢诗源辞别后,狄威又将王道本和黄立本叫来,详细询问下,发现这两人正是他需要的人才。于是,狄威马上将三宝垄政务赋予王道本,又令黄立本带着一队侍卫,几个随从,立即起程,望巴刹格德而去。 黄立本出发后,冯科又来汇报,说找到了二十余名向导,这些向导皆有汉人血统。 狄威立即从军中抽调了三百余名丛林经验丰富的将士,令其在向导的带领之下,大张旗鼓地开拓一条通往巴达维亚的陆路。 事实上,狄威令小股兵力开拓道路,迷惑郎桑只是次要目的,最主要的,狄威是想迷惑荷兰人。这点,限于冯科之地位,狄威自然不会说得那么明白。 不说狄威在三宝垄长袖善舞,大放烟幕弹,只说梁枫在三宝垄外海休整一日一夜,补足了淡水和新鲜蔬菜,气势汹汹地杀奔巴达维亚而去。 荷兰留守舰队一直在三宝垄外海监视,眼睁睁地看着西洋舰队轻松摧毁三宝垄断城防、数万大军六个时辰内登上爪哇岛,却什么手也插不上,充当了一次不请自来的看客。 待梁枫率领几十艘战舰,鲁斯一见,吓得赶紧逃走。梁枫紧追不舍,与鲁斯一道上演了本年度最为无聊的一次追逐戏。 两支舰队一追一逃,一直纠缠到巴达维亚湾附近,梁枫才停止追击,游弋在巴达维亚湾外,禁止一切船只出入,将巴达维亚彻底封锁起来。 巴达维亚是一个贸易港,大部分食物和利润皆来源于海上。梁枫屯兵城外,巴达维亚的食物倒是一时无虞,但利润彻底陷入枯竭之中。 安东尼最不愿看到的局面出现了,焦虑万分,却又想不到什么有效的办法,只好每日祈祷范鲁亚的舰队得到消息后马上返回,里外夹击,打破西洋舰队的封锁。 纳兹倒是一个闲不住的主,让他如安东尼一般祈祷,他绝对做不到。在他的建议之下,安东尼令被堵在港内的葡萄牙籍、法兰西籍、英吉利籍船只离港,以试探梁枫的态度。 梁枫非常强横,所有船只,一律不准出海,所有妄图逃离者,皆火炮伺候,把所有的商船都赶回了巴达维亚港。 直到有一日,梁枫得到通报,又有十多艘商船出海,梁枫大为恼火,正准备下令炮击,却看到所有商船皆抛锚停船,又见到商船上放下了一艘小船,小船上的人摇着白旗,向西洋舰队飞驰而来。 小船距离舰队还有数百米,且见小船上一头发花白的老头子,中气十足,大吼道:“草民苏鸣岗求见梁提督……” 海面上,海风甚烈,却一点也不影响声音传到梁枫的耳朵,梁枫对这个老头大感兴趣,令人将小船上的人迎上了定远舰。 苏鸣岗见到了梁枫,纳头便拜:“草民苏鸣岗,见过梁提督……” 梁枫哪里敢受老头子的礼,慌忙将其扶起,说道:“老丈折杀本提督了,老丈之名,威震南洋,此时不在城内公干,却为何忙着出海?” “什么公干,草民前年就已经不再担任甲必丹,现在的甲必丹是沈愈。”苏鸣岗声若洪钟,震得梁枫两耳嗡嗡响,让梁枫佩服不已。 梁枫盯着苏鸣岗,正待说话,却见苏鸣岗微不可查地瞄了瞄身旁的一个中年人,然后指着身后的十多艘商船,说道:“草民今日前来求见梁提督,就是想为身后的汉人谋一条路,巴达维亚被隔绝,城内的汉人损失惨重,还望梁提督看在同是福建人的份上,不要断了汉人的谋财之道。” 苏鸣岗祖籍福建,而西洋舰队的水手大多都是粤人,苏鸣岗的话说得颠三倒四,让梁枫心里大为疑惑。 梁枫心思百转,最终断然吐出了两个字眼:“不行!” 第四百四十章 棱堡 甲必丹,最初源于葡萄牙,即任命当地的汉人领袖为首领,协助殖民政府处理汉人事务。后来荷兰人借鉴了葡萄牙人,在巴达维亚设置了甲必丹,首任甲必丹就是苏鸣岗。崇祯八年,苏鸣岗卸任,由沈愈接任。 苏鸣岗的意思,梁枫听懂了,对其背后的弯弯道道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不用说,安东尼和纳兹为了试探梁枫的态度,特意命令苏鸣岗率领汉人商船前来。若梁枫顾念同胞之情,那么巴达维亚的封锁不解而解;若梁枫直接拒绝,再想其他办法。 苏鸣岗自然期待荆州集团将荷兰人从巴达维亚驱逐,因此,他打心里不愿意干扰梁枫的部署,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遂有了苏鸣岗明里求梁枫放行,却话里暗示梁枫不必放行。 他旁边的中年人,自然是荷兰人派来监视他的。无论什么时候,总有极个别的见利忘义之徒投靠外族,这一点都不奇怪。 苏鸣岗和梁枫配合密切,把戏演得十足,一个苦求,一个坚决不允,言语中火药味十足,似乎马上要爆发冲突。 最终,苏鸣岗长叹了一口气,率着商船队回到了港口。 苏鸣岗离开后,梁枫立即将高级将领召集起来,商议如何攻打巴达维亚。 “荷兰人躲在乌龟壳里,自觉安全,我们偏不让他们如意。一百二十多门海岸重炮又如何?我们照攻不误!总之,在龙虎军团到来之前,我们要尽可能地杀伤荷兰人的有生力量!” 将领们无不欢呼雀跃。自出海以来,已经将近一个月,一直漂泊在海上,却连一场像样的战争都未经历过,整个舰队的士气有点低落。现在要攻打巴达维亚,那帮疯狂的水手自然就好安抚了。 更何况,荆州集团的海军自组建以来,从未攻坚过,一直对棱堡畏惧如虎,如果这次能把巴达维亚轰个稀巴烂,在座的将领自然会觉得荣耀无比。 “先别激动,看明白了巴达维亚的城防部署再说,冯总管,你介绍一下吧!” 紧接着,参军总管冯仑摊开了一副舆图,挂在了船舱壁上,道:“这是巴达维亚的城防部署,为了得到这幅舆图,军情处十八名弟兄遇难。” 众将愤然,皆发誓要为十八名兄弟复仇。好不容易等将领们安静下来,冯仑接着说道:“荷兰人倒是做了长远打算,试图永远盘踞在巴达维亚,把城池修得比乌龟壳还要坚固。” “巴达维亚整体上呈一个长方形,南北走向,分为内城和外城。外城上,东边有城墙,中部和东北角修筑了突出部,北边延伸入海,西边和南边沿着芝里翁河,并未修筑城墙。” “可千万别小看外城的西边和南边,大家注意观察,荷兰人改变了芝里翁河的河道,凭空造出了几个突出部,就相当于城墙上的棱!” 众将一听,禁不住心里发寒,这荷兰人还真不一般,充分利用了河流,节省了建设棱堡的投资。 冯仑接着说道:“外城倒也罢了,大家看看内城。内城位于北部的海边,周边全是护城河,仅有三条通道连往外城墙。内城共有四个角,每个角都延伸至五十丈以外,非外城可以比。” “现在大家应该看明白了,即便攻破了外城,要想攻破内城,也是难上加难。” 听了冯仑的介绍,众将不免有点泄气,不知道如何去攻破这个乌龟壳。 梁枫冷哼道:“怎么着?认怂了?不就是一乌龟壳嘛,要知道,无论火枪和火炮有多少,最终还得靠人去守,这次我们的目标就是尽可能地杀伤炮手和留守舰队!” 梁枫的目标现实可行,将领们的顾虑总算减轻了点。 梁枫厉声下令道:“此次作战,第四舰队不必参加。” 整个西洋舰队划分为四个分舰队,第四舰队由吴明瑞任统帅,下辖济远、平远两艘一级战舰以及二十多艘二级战舰。 吴明瑞当即跳了起来,道:“凭什么?第四舰队可没有认怂,还准备杀他千儿八百个荷兰人呢!” 梁枫冷冷道:“自然另有要务!” 说完,梁枫不再理会吴明瑞,接着令道:“巴达维亚湾狭小,舰队难以回旋,所以,此次攻坚,第一、第二和第三舰队按顺利轮次进攻。” “注意了,在进攻时,优先攻击留守舰队,要是能把留守舰队都轰到海底,我给大家请功!” “另外,进攻巴达维亚城炮台时,所有战舰务必拉开距离,加快航速,随时变向,不能让炮台重炮轻易瞄准,明白了吗?” “明白了!” …… 待作战细节安排已定,已是一个时辰以后。 紧接着,各舰队统帅按照既定方案开始准备攻坚。唯有吴明瑞率领着第四舰队,在夜色的掩护之下,悄悄离开了巴达维亚湾,望北边而去。 第二日清晨,第一舰队率先向湾内冲去,第二舰队和第三舰队紧随其后,打破了多日来的沉静。 鲁斯的留守舰队最先反应过来,立即升帆,与第一舰队缠斗在一起。 “轰……轰……” 双方初一交战,就异常激烈,重火炮肆意发泄着炮手的怒火,将几十斤重的实心炮弹狠狠地推离炮管,带着尖锐的破空声,望对方船体直击而去。 一时间,巴达维亚湾内浓烟密布,到处都是一闪一闪的火光,每一次火光闪耀,代表着一轮齐射,总是伴随着水手的惨叫。 刺刀见红,分外惨烈! 鲁斯虽与第一舰队杀得旗鼓相当,但另一眼睛一直盯着剩余战舰的动向,待他发现第二舰队往留守舰队的东侧斜插而来时,鲁斯惟恐双侧受敌,立即调转航向,狼狈地逃向巴达维亚城,试图求得岸防炮台的支援。 第一舰队张满了所有的帆,紧咬着鲁斯舰队的屁股,往西南方向斜插而去。待离城防要塞还有二百五十多丈时,第一舰队骤然转向,将船体横了过来。 东南风吹袭之下,第一舰队的速度陡然加快,而且蛇行向西,方向不定。 堪堪抵达要塞东北角,第一舰队的战舰上令旗挥舞、铜锣齐鸣。 “轰……” 战舰舰身猛烈颤抖,船体上,火光齐闪,第一舰队完成了一次齐射。 要塞之上,火光闪耀、浓烟密布、碎石乱飞,还夹杂着人类最为凄厉的惨呼声。 第一次攻坚战,正式爆发! 第四百四十一章 炮战 巴达维亚湾沸腾了。 狭窄的湾内,密布着上百艘战舰,白色的帆、灰黑的船体,激起一阵又一阵的波涛。所有的战舰,明显分成了四波,第一波疯狂靠近巴达维亚要塞,那是鲁斯的留守舰队。紧随其后的是梁枫亲自率领的第一舰队,沿着海湾东边划了一个圆弧,横过了船身,将炮弹狠狠地倾泻在巴达维亚要塞之上。紧随其后的,是第二舰队和第三舰队,正准备开始划圆,试图将恐怖的炮口对准要塞。 海面上,风大浪急,水体之下,潜流汹涌,再加上第一舰队为了刻意避开要塞的炮火,不停地转向和加减速,给炮兵的瞄准和射击带来了极大的困扰。 炮兵们只能趁着战舰匀速航行时,抓住短短的几分钟时间,完成瞄准和射击。幸亏测量员的反应还算及时,幸亏炮兵们的技术还算过硬,否则,只有上帝才知道炮弹会飞到何处。 “轰……轰……” 伴随着隆隆的炮击声,第一舰队的所有战舰一阵颤抖,以至于海面上震出了一道道涟漪,涟漪旋即又被迅速转向疾行的战舰撞得粉碎,反射出一道道刺目的光芒。 要塞的炮台果然不能轻易招惹,第一舰队刚一进入射程范围内,就发动了反击,一百二十多门海岸重炮分别瞄准射程之内的战舰,次第开火,几十斤重的实心炮弹犹如不要本钱一般,发出凄厉的尖叫声,直直地向着战舰飞来,大部分落入了水中,溅起几丈高的浪花,声势十足。 荷兰人的炮兵训练有素,在战舰行踪不定的情况之下,命中率居然达到了半成。一时之间,第一舰队数艘战舰中炮,不是落在甲板上,掀翻了数个水手,就是撞入炮仓之内,夺去炮手的性命,将重炮变成了扭曲的零件…… 尤其是二级战舰振威号,最为凄惨,尾帆正好被炙热的炮弹击中,燃起了滔天大火,火借风势,有逐步向船体蔓延之势。 舰长又跳又叫,吼道:“火龙……火龙……” “操帆手,准备备用尾帆,快,扑灭了,立即换上去!” 此等损伤,对于海战之中的战舰来说,可谓司空见惯。炮手们有条不紊地擦拭着炮筒,装入火药,压实,放入实心炮弹,然后将重炮推向炮口,准备下一轮发射;甲板上的水手们紧张地将帆扯下拉上、转动绞盘,带动着战舰转向、加速、减速,躲避着岸防重炮…… 在彻底离开炮击范围之前,第一舰队又找到一次机会,对准要塞来了一轮齐射,将整个要塞覆盖在烟雾之中,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见,谁也不知道多少荷兰人被炮击致死。 第二轮炮击之后,第一舰队开始沿着海湾西岸向北掉头,将位置让给了第二舰队。 梁枫举着单筒望眼镜,瞅着烟雾的空隙,不停地观察着。 待他看到鲁斯的留守舰队航速越来越慢,最终停了下来,开始准备炮击,他由得大喜过望,对着身边的冯仑大吼道:“果然如此,这帮混蛋想在岸炮的庇护下逞威!老子倒想看看,这帮混蛋是如何成为合格的靶子的!” “传我命令,令第二舰队、第三舰队立即攻击留守舰队!” …… 安东尼与纳兹听闻梁枫来攻,一扫这几日的颓丧,脸上泛出了一阵又一阵的潮红。 “梁枫急了?是范鲁亚回师了,还是荆州方面发生了变故?” 安东尼特意加重了“回师”和“变故”的语气,让这句话显得怪腔怪调,就连同样兴奋的纳兹,身上也泛起了鸡皮疙瘩。 纳兹讪笑道:“不管是范鲁亚回师,还是林纯鸿乱命,总之,梁枫这是鸡蛋碰石头!海岸重炮,加上鲁斯的留守舰队,非得让梁枫遍体鳞伤。待范鲁亚回来,梁枫的死期就到了!” 安东尼笑道:“走,咱们去看看……” 待两人来到高处,第一舰队第一次齐射正好完成,几百枚炮弹呼啸着直射而来,眨眼间就撞在了巴达维亚要塞炮台的掩体上,飞沙走石,非常壮观。 安东尼见了,忍不住哈哈大笑:“上帝保佑,保佑梁枫这个混蛋一直这么愚蠢吧,炮台有掩体遮护,梁枫就是放光船上所有的炮弹,又能奈我何?” 纳兹看着几乎没有什么损伤的炮台,兴奋得手舞足蹈。但是,当他看到第一舰队的战舰犹如喝醉了酒一般,不断地改变方向和航速,不由得大骂道:“贼子奸猾,想躲避岸炮的炮弹……” 纳兹的话音还未落,要塞上重炮就开始反击,两人看着仅仅只有不到十枚炮弹击中战舰,不复刚才的兴奋,心里皆转着一个念头:照这样打下去,恐怕将巴达维亚储存的火药和炮弹全部打光,也无法摧毁梁枫半数的战舰。 当安东尼和纳兹正在观战时,鲁斯却面临着两难之境,巴达维亚湾狭窄,要是庇护于炮台之下,留守舰队几无回旋空间,所有战舰只能成为固定炮台,与海岸炮台一道杀伤敌舰;若是为了求得回旋空间,势必无法得到炮台的庇护,将陷入敌军优势兵力的群殴之中,最终逃脱不了七零八落的结局。 鲁斯犹豫良久,最终把希望寄托在敌军舰队会被岸防炮台吓走上,选择了做固定炮台。 鲁斯刚准备完善,第二舰队就冲到了舰炮射程范围内。留守舰队的反应迅速,马上抓住时机,率先发动了攻击。 岸防炮台的反应也丝毫不慢,仅比鲁斯的舰队慢了几秒钟。 “轰……轰……” 数百门重炮几乎同时开炮,惊天动地,几十斤的炮弹犹如下雨一般,往第二舰队身上倾泻。 无数的浪花被激起,整个巴达维亚湾犹如被煮沸了一般。 这次炮击来势凶猛,然而命中率甚至还不到半成,给第二舰队造成了一定的损伤,却并非无法容忍。 “开炮……” 炮兵指挥官歇斯底里,发出了厉吼声。第二舰队终于找到了开炮的机会,发动了反击。 数百枚实心炮弹直直地向留守舰队砸去。鉴于留守舰队业已成为固定炮台,命中率远远超过了一成,几乎有四十多枚炮弹击中了战舰。 留守舰队一片鬼哭狼嚎,一艘战舰正好被击中了桅杆,桅杆吱呀一阵,哗啦啦倒在了甲板上,压死了几名水手,整条战舰一片混乱,几乎丧失战斗力。 “鲁斯这个混蛋、白痴,立即传令,令舰队动起来……” 安东尼暴跳如雷,疯狂地嘶吼道。 第四百四十二章 攻坚 且说纳兹听闻安东尼有意命鲁斯脱离炮台庇护,与梁枫决一死战,慌忙阻止道:“总督阁下,万万不可。鲁斯一旦与梁枫缠斗,梁枫没有了炮台的威胁,十有八九会两面夹击留守舰队,敌众我寡,留守舰队很可能会全军覆没。总督阁下,巴达维亚目前就这么点机动力量了,不容有失啊!” 安东尼脸部肌肉扭曲,吼叫道:“难道就看着战舰定着不动挨打?” 似乎在印证着安东尼的话,第二舰队脱离了岸炮射程范围,给第三舰队留出了空间,第三舰队毫不客气地发动了攻击,炮声隆隆,硝烟弥漫,鲁斯的一艘战舰不知道是船帆被击中,还是火药库被击中,居然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势愈来愈猛,几乎无法扑灭,眼见得就要失去战斗力。 火光印红了纳兹的脸,纳兹咬了咬牙关,似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对着安东尼吼道:“总督阁下,不如令鲁斯将舰队撤入芝里翁河,暂时脱离战场!” 安东尼的眼睛快要喷出火来,牙齿几乎将嘴唇咬破。他不得不承认,纳兹的话有道理,就目前来看,梁枫的舰队根本拿海岸炮台没办法,与其让鲁斯在炮台之下忍受炮击,还不如躲得远远的。芝里翁河紧靠着要塞,除非梁枫疯了,绝不会踏入河口一步。 安东尼最终下了命令:“令鲁斯立即撤入芝里翁河!” …… 第一轮次的进攻结束,西洋舰队从湾口绕了一个圈子,再次向着要塞靠近。 趁着炮击歇息的功夫,水手们加紧抢修受损的船体,力图使战舰在下一次接战时保持最佳状态。 “跑了?就这么认怂啦?” 对鲁斯的逃跑行为,梁枫表示极度的轻蔑,和一定限度的愤怒。 “想用海岸炮台拖死我们啊!” 冯仑一语道破了安东尼的打算,让梁枫突然兴奋起来。 梁枫冷笑道:“一路担惊受怕,带了这么多开花弹,总算派上了用场!” “传我命令,所有战舰换上开花弹,目标要塞炮台!” 一般而言,海岸炮台皆修筑于高处,居高临下,占尽了地利。不仅如此,炮台周边,还修有一圈厚厚的掩体。这对游弋于海面上的战舰来说,要摧毁炮台,必先将外围的掩体轰个稀巴烂。 然而,掩体的修筑非常有学问,并不是如大明境内的城墙一般,几乎与地面呈九十度角,而是有一定的坡度。这样,当实心炮弹击中掩体时,一般会发生跳跃,飞到别的地方,对掩体内的重炮和炮手造不成多大伤害。 巴达维亚要塞上的岸防炮台,就是按照上述规则修筑,并且在刚才的炮战中占尽了优势。 不过这些优势仅仅只是针对实心炮弹而言。当炮台遭到开花弹打击时,后果如何,任何人还未见过。 开花弹并不成熟,偶尔会发生爆炸。在射击时,火炮也不能装入过多的火药,以免开花弹在膛内就发生爆炸。本来,开花弹可以采用抛射的方式发射,射程应该远远超过实心炮弹才对,受限于此,开花弹的射程与实心炮弹差不多。 而且,开花弹的起暴率也不高,能达到六成,就已经非常不错了。 所有这些因素,致使海军舰队畏开花弹如虎,轻易不在战舰上携带开花弹。 这次从香港基地时,梁枫考虑再三,携带了一批开花弹,一路上小心呵护,总算没有发生意外。 当第一舰队又一次靠近要塞,随着炮兵指挥官一声令下,二十多艘战舰的一侧,火光闪耀,发出一阵阵的巨响。 巨响之下,一枚枚炮弹被高高地抛到了空中,划出了一道道抛物线,往要塞之上砸去。 看到高高抛起的炮弹,纳兹目瞪口呆,喃喃道:“梁枫疯了,难道想把炮弹抛入炮台掩体内?梁枫到底携带了多少炮弹?” 也难怪纳兹会如此吃惊,采用抛射射击时,受弹道计算的误差和风力的影响,其命中率几乎低到无法忍受的地步。要想将炮弹抛到掩体内部,一百枚之中,能有两枚,就算是上帝保佑。 安东尼也感到疑惑,不知道西洋舰队为何突然大失水准,采用了无法伤害炮台的抛射之法。正要说话时,忽然发现炮弹飞至炮台头顶丈余处时,凌空爆炸,弹片四处横飞,掀翻了重炮,削掉了炮手的手臂,带走了炮手的脑袋,击穿了炮手的肚皮…… 鲜血四溢,在弹片灼烫之下,呲呲冒烟。 “啊……” 炮手滚了一地,在地上不停的翻滚惨嚎,声音差点盖过了火炮的隆隆声。 安东尼的心猛地一沉,失口问道:“这是什么炮弹,怎么会凌空爆炸?” 纳兹似乎一下子被吓傻了,喃喃道:“这是开花弹……开花弹!开花弹!” 安东尼终于清醒过来,挥舞着双手,如同发了疯一般:“贼子凭地歹毒,想杀光我们所有的炮手!混蛋……” “他们会下地狱的……永世不得翻身……” 事实上,纳兹和安东尼受到鲜血和残肢的刺激,过度高估了开花弹的威力。即便炮台几乎有四五丈方圆,目标较大,但开花弹的命中率依然不到一成。一次齐射,数百枚炮弹,仅仅只有四五十枚炮弹落入了掩体内部,而且还几乎有半数的炮弹是哑弹,并没有爆炸。 果不其然,荷兰人非常顽强,尽管遭受了重大的人员伤亡,炮手们依然完成了一次齐射,将镇远舰的瞭望台轰得不知去向,瞭望手翻身落入了大海之中。 “开炮……” “开炮……” …… 三支分舰队的炮兵指挥官一次次地挥动着手头的旗帜,发出厉吼声,将几千枚开花弹全部倾泻到炮台四周。 一个轮次的进攻,荷兰炮手几乎减员二成,尤其是十三号炮台,弹片正好击中了火药库,发生了剧烈的大爆炸,整个十三号炮台几乎全被摧毁。 这个损失是安东尼绝对无法接受的,在新的战争方式面前,他感到深深的无奈,满腔的愤怒,却无发泄之地。 安东尼全身酸软,几乎已经无法站立,最终,他下达了一条自以为最为正确的决定:“令所有炮手离开掩体,至后方躲避!” 第四百四十三章 封锁广东 当梁枫发动第二轮次进攻后,方才发现要塞上的炮台几乎全部哑火,很显然,炮台内的炮手已经撤离,再发动进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梁枫遂令舰队离开巴达维亚要塞,至巴达维亚湾外海休整。 安东尼并未被失利所击倒,待梁枫一离开,安东尼就组织大量人手,全力改建炮台,试图将敞开式的炮台建成封闭式,这已经有了全封闭式炮台的雏形。 梁枫万万想不到,自己的一顿狂轰,居然推动了军事变革,导致全封闭式炮台的出现。 不过,梁枫没有放任荷兰人耍花招的意思。待探哨报告,荷兰人在炮台附近鼓捣时,梁枫毫不客气地冲上去一顿狂轰,将荷兰人数日的辛苦化成一堆废墟。 如此三番五次,安东尼终于认识到,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最终选择了放弃,任凭梁枫在湾内耀武扬威。 尤其让他愤怒的是,梁枫似乎对总督府的位置一清二楚,每次嚣张地冲入港内,瞄准总督府放炮,差点让安东尼的小命不保。 安东尼立即搬离海边的内城,住到了外城的南边,离海边远远的,他从未像现在一般,如此对范鲁亚寄予厚望。他甚至还想,只要范鲁亚能将梁枫赶走,他给范鲁亚当仆人都不成问题。 广州海事都督府。 等待的日子并不好熬,张兆既担心狄威、梁枫的特混舰队是否顺利,又忧心荷兰舰队的动向,十多日下来,几乎老了十多岁,连鬓角都出现了一缕白发。 李思明也好不到哪里去,他非常怀念以前与梁枫一道指挥舰队纵横驰骋的感觉,那时唯知道作战而已,哪像现在一般两眼一抹黑,日日难以安心? “张都督,难不成荷兰舰队隐藏远海?要不,令赵和海加大搜索范围?” 李思明最终受不了这种被动的局面,忍不住想主动扩大搜索范围。 张兆怦然心动,不过,认真思索片刻后,他还是摇了摇头:“荷兰舰队要是来了,就逃不过我们的眼睛,没必要这么大张旗鼓的……” 两人正说着,忽然一份紧急战报传入府中。张兆拆开一看,长舒了一口气,将战报递给李思明,道:“荷兰人终于现身了,现在正在炮击香港海军基地……” “海军基地?”李思明接过战报,仔细地看了好几遍,疑惑地问道:“荷兰人疯了?攻击海军基地干什么?难道当那里的海岸炮台是摆设?” 张兆冷笑道:“试探呗。荷兰人的统帅倒是谨慎,惟恐我们的主力就在附近,先攻击我们的炮台,看看有没有舰队增援。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明日荷兰人就要越过香港岛,封锁珠江口了……” 李思明嘿嘿笑道:“这次进攻爪哇岛,出于保密考虑,我们并没有征集军费。一旦荷兰人封锁了珠江口,那帮海商首先就得受不了,十有八九会跑到海事都督府请愿什么的。咱们就趁机告知西洋舰队主力正在爪哇岛奋力作战,提出征集军费一事,效当年吕宋岛之故事。如此一来,岂不是应者云集?” “奸商!”张兆随口骂了一句,接着说道:“不过,还得防着荷兰舰队在珠江口捣乱。珠江口有长洲造船工坊、沿岸的码头货栈仓库不计其数,万一荷兰人冲进来炮击,损失可就惨重了。这下乌天海的缉私队算是有了大用。” “令乌天海立即沿虎门炮台一线警戒,严防荷兰人冲入珠江口……” …… 范鲁亚这一辈子,似乎与大明结下了不解之缘,曾经三次与大明人战阵交锋。 天启四年,范鲁亚刚从荷兰来到东方,就参加了澎湖之战,最终被大明从澎湖赶到了热兰遮城。崇祯七年,范鲁亚作为舰长,再一次与大明交锋,在料罗湾与郑芝龙大战,这一次范鲁亚差点丢了老命,仓皇逃回了巴达维亚。 崇祯九年,范鲁亚已经升为舰队统帅,率领部分战舰,协同西班牙、葡萄牙与梁枫大战,在见到葡萄牙撤退的情况下,丢下了西班牙舰队,退回了巴达维亚。 这十多年,范鲁亚面对的敌人,由划着小舢板的大明官军,变成了拥有大量炮舰的郑芝龙,最终变成了开着巨型炮舰的林纯鸿。 范鲁亚非常悲催地发现,无论他的对手是谁,也无论对手的装备如何,都不可轻辱! 事实上,范鲁亚在拓展东印度公司利益链上,与安东尼、纳兹并无本质上的不同,只是在拓展的方式上有所区别而已。 自从协同西班牙、葡萄牙舰队围攻梁枫后,范鲁亚认为,林纯鸿背靠大明巨大的人口基数和领土,实力上涨非常快,压根就不是荷兰东印度公司所能对抗。与其花费大量资金跑到大明沿岸与林纯鸿争锋,还不如在稳固爪哇岛势力,进一步挤压葡萄牙在南洋的空间,占据马六甲、印度果阿等地。 与此同时,秉着共同发财的思路,尽力与林纯鸿搞好关系,争取在大明的贸易量稳步上升。 原本的历史上,荷兰东印度公司的确就是这么做的,在料罗湾大海战之后,东印度公司一方面继续与郑芝龙保持密切的贸易往来,另一方面将葡萄牙势力从爪哇岛上驱逐,并逐步占据了马六甲、斯里兰卡、果阿等葡萄牙重镇。 应该说,安东尼、纳兹远比范鲁亚要现实,自林纯鸿抢占吕宋岛、将几万西班牙人纳为奴隶之后,安东尼和纳兹就清醒地认识到,林纯鸿迟早要对荷兰人、葡萄牙人下手。这点,任何人都改变不了,因为它受利益的驱动,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 虽说范鲁亚并不赞同安东尼的观点,但作为一名军人,接到安东尼的命令后,他还是率领舰队主力北上,准备骚扰广东沿岸,逼林纯鸿海军舰队回师。 他率领舰队在香港外海等待来了一日一夜后,发现敌方没有任何援兵出现。至此,他方才确认,西洋舰队的主力已经北上长江口,在广东沿岸,没有任何舰队足以与荷兰舰队抗衡。 他立即下令舰队冲入伶仃洋,试图进一步骚扰珠江沿岸。但离虎门炮台尚有十多里时,舰队遇到了蜈蚣船的阻击。 此处海域,对庞大的舰队而言,已经非常狭窄,再加上星罗棋布的暗礁,范鲁亚哪里敢与专为近海作战设计的蜈蚣船对抗? 无奈之下,范鲁亚命令舰队退出伶仃洋,封锁了广州、澳门、香港等港口的出海口。 第四百四十四章 回师 范鲁亚封锁珠江口,在广州掀起轩然大波。 在荆州集团设立的定点贸易处中,广州拥有其他定点贸易处无法取代的优势。首先,广州位于珠江出海口,辐射范围不仅涵盖整个珠江流域,甚至还通过灵渠延伸至长江流域。另外,广州不仅拥有足以停靠七桅大帆船的港口,而且具备完善的其他基础设施,其他娱乐、餐饮等服务业一应俱全。更何况,广州每半年举办一次商品交易博览会,无论是大明各地产出的商品,还是从海外漂洋过海而来的奇珍,都可以尽情在博览会上展示,寻找买家。 基于以上优势,广州的货物流通量几乎占了所有定点贸易处的一半以上,成了整个荆州集团海洋发展的核心和基点。所以,不管什么季节,广州港口里几乎成了桅杆的森林,广州城内,也是人满为患,充斥着世界各地的各色人种。 当这帮来来往往的商人突然发现自己无法离开广州后,或如丧考妣、或义愤填膺、或幸灾乐祸、或阴谋算计……无论是什么反应,这帮商人都问出了同样的问题:梁枫的西洋舰队在哪里? 这些年来,梁枫的西洋舰队剿刘香、迫郑芝龙、败三国联盟舰队……算得上百战百胜,早就把这帮商人惯出了一个毛病:态度嚣张,受不得半点委屈。一旦受了点气,就骄横地骂道:老子在三一社投了保,老子有西洋舰队的保护,南洋之内,老子不惧任何人。 现在荷兰人欺负上了门,这帮商人哪里能够忍受,纷纷通过行会,派出了代表,至海事都督府问个究竟。 张兆见各行业代表联袂至都督府,倒也不敢懈怠,亲自接见,将代表们迎至都督府议事厅。张兆瞅来瞅去,却未发现郑梦帆、贾思宜、洪齐云、张德胜和罗永浩的身影。 行业的代表,怎可少了这五个人?张兆正奇怪着,却听到代表们众说纷纭: “张都督,还请下令让西洋舰队立即驱逐荷兰舰队,荆州集团自投身大海以来,何时受过这份窝囊气?” 这话还算客气,设身处地为荆州集团考虑,下面的话就有点兴师问罪的味道了: “张都督,南洋乃大明之南洋,决不允许大明以外的任何人染指,现在,荷兰人居然把舰队摆在了广州的家门口,还请告之西洋舰队为何不反击?” 张兆保持着矜持的笑容,并不答话,一代表又搞出了苦肉计: “还请张都督可怜可怜我一家老小,我与温州方面签订了合同,约定在十五日内将货物运抵。要是任凭荷兰舰队封锁广州,光是违约费,就会把我赔得倾家荡产!张都督……” 代表说得声泪俱下,让人不忍再听。张兆自然不例外,挥了挥手,阻止了这位代表的倾情表演。 张兆大声道:“诸位,看着荷兰人在伶仃洋外耀武扬威,我比谁都想把他们赶走,只是……只是现在力所不逮。实不相瞒,西洋舰队目前并不在香港,而远在万里之外!” “啊!”众代表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地问道:“那西洋舰队去干什么了?现在在哪里?” 有些心思灵敏的代表有加了几句:“难道增援长江口了?不对啊,长江口离广州仅三四千里,也不是万里之外啊?” 张兆清了清嗓子,道:“西洋舰队协同龙虎军团,正在进攻荷兰人的老巢爪哇岛!” “这……” 都督府议事厅瞬间陷入了绝对的宁静之中,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代表们脸上表情复杂,张大了嘴把,看着张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直静默了十多秒钟,议事厅又一下子炸开了锅,变得喧闹无比。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何我们一点风声都没听见?” “攻打爪哇啊,哈哈……荷兰人的末日到啦……” “去年买了十几个西班牙奴隶,做水手倒是有绝活,这次俘获了荷兰人,再去买一批……” “张都督啊,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说打就打了,也不筹集军费了?我还指望着在爪哇占分子呢!” “张都督啊,这是不是太冒险了?万一……我说得是万一啊,万一有什么变故,这可如何是好?” …… 张兆微笑着掏出一份战报,挥舞了几下,道:“出于突袭的目的,一直对众人保密,没有公开宣布。不过,今晨刚收到战报,大军顺利在三宝垄登陆,梁枫率领舰队已经前往巴达维亚攻城了……” 众人脸上大喜,心里却百味杂陈,纷纷盘算如何在爪哇分一杯羹。也难怪这帮商人如此热切,在攻占马尼拉后,荆州方面兑换了承诺,虽然矿业、糖业还处于投资阶段,未盈利,但仅仅是奴隶贸易,就让那帮捐赠了军费的商家赚得金银满盆,这不得不让代表们砰然心动。 终于有一人喊出了大伙的心声:“张都督,这次攻占爪哇,事后还补募军费吗?” 张兆道:“一切按吕宋岛旧例!” 众人欣喜,略略说了一些场面话,皆匆匆告辞而去。至于目的,则不言而喻,无非就是筹集大圆抢占爪哇岛的先机而已。 几乎与张兆收到战报的同时,范鲁亚也收到了安东尼的紧急军令:令舰队立即回师巴达维亚,防止西洋舰队和龙虎军团进攻巴达维亚。 范鲁亚惊怒交加,一把怒火全发泄在安东尼身上:“鼠目寸光!早就知道梁枫不会束手待毙,居然想着与郑芝龙这般小人谋皮,白痴、蠢货……” 骂着骂着,范鲁亚忽然觉得此事怪不了安东尼,只怪郑芝龙首鼠两端,欺骗了荷兰舰队。毕竟,郑芝龙与林纯鸿在双屿附近对峙已久,郑芝龙显然没有看到定远等八艘主力战舰,却一直没有通告荷兰人,郑芝龙有何打算,可想而知。 范鲁亚开始痛骂郑芝龙:“上帝会惩罚你的,首鼠两端,十足的小人,一定会下地狱……” 巴达维亚乃荷兰人在东南亚的基点,失去了巴达维亚,不仅无法在南洋立足,甚至无法与葡萄牙在印度洋争锋,这点,范鲁亚无比清醒,因此,骂归骂,范鲁亚立即命令舰队返航。 第四百四十五章 诡道 张兆看着范鲁亚舰队如同屁股着了火一般,仓皇撤退,广州的封锁立时解除,整个广州城马上平稳下来。 张兆的心情甚好,再加上每日前往都督府捐助军费的商人不绝于路,大圆收得手发软。以至于广州钱庄的总管紧急从各地征调人手,以应付大量的划账业务。 张兆雨过天晴,而巴达维亚的安东尼却在苦熬日子。 这些日子,梁枫的舰队时不时冲到港内,对巴达维亚内城一顿狂轰。事实上,开花弹的威力远没有那么恐怖,但架不住死亡的威胁,什么市政厅、什么基督教堂、什么拉丁语学校……人员均逃避一空,整个内城除了驻守的兵丁外,几乎成了一座空城。 安东尼颇为狡诈,令炮台静默了数日后,突然又令炮手严阵以待,待西洋舰队冲入港内后,玩命地炮击。 这一招颇为有效,梁枫猝不及防下,一下子吃了大亏,镇远舰的尾巴被击得粉碎,连尾舵也不知去向,暂时失去了战斗力,只好被拖到三宝垄维修。另外,两艘二级战舰被击沉,五艘失去了战斗力。 梁枫暴跳如雷,立即令舰队展开了疯狂的报复,即便荷兰炮手早有防备,但战损也超过了两成,加上上次攻坚的损失,荷兰的炮手几乎损失了一半,就连海岸炮台一次齐射也难以保证了。 安东尼气急,在巴达维亚内大肆征召炮手,还从鲁斯的留守舰队中征调了大量炮手,补充至海岸炮台中,以保证海岸炮台的威慑力。 幸好,在梁枫疯狂报复之后,西洋舰队的开花弹似乎已经施放完毕,不再前来骚扰。 安东尼、纳兹总算放下心来。 “这几日梁枫这条疯狗倒没有来,不是开花弹已经耗尽,就是被炮台吓破了胆,不敢再来。看来,海上的威胁倒不用在意,范鲁亚回师后,封锁自然解除。唯一可虑者,就是三宝垄的两万多陆军。据三宝垄的探子汇报,狄威在三宝垄可没闲着,一直令大军开拓通往巴达维亚之路。” 安东尼一想到狄威的龙虎军团,总觉得头上悬挂着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隐隐地觉得不安。 纳兹大笑道:“总督阁下,狄威来攻,穿越密林,往好处说,损失个三成差不多,攻击巴达维亚棱堡,在荷兰勇士的排枪之下,能有活路吗?” “可是,马塔兰的郎桑非但没有因为狄威抢占三宝垄而兴兵报复,两者甚至还勾结在一起,约定一同兴兵攻打巴达维亚,成功后,马塔兰占据勿里碧以东除了三宝垄城以外的地盘,而狄威占据勿里碧以西的地盘。” 纳兹冷笑数声,道:“那帮猴子,不蹲在树上,却来凑热闹,也不想想手里都拿着什么!这些都不值得担忧,目前唯一担心的是,狄威按兵不动。有了这股兵力,咱们在爪哇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安东尼想了想,觉得纳兹说得在理,遂加强巴达维亚周边的警戒,日日期盼狄威来攻。 安东尼和纳兹的祷告果然没有白费,仅仅在梁枫被算计后的第二日,就看到巴达维亚东面冒出了冲天高的狼烟。 安东尼大为疑惑,不知东面出现了什么变故。出于谨慎考虑,安东尼立即令城防统帅莫夫尼派兵前往一探究竟。 巴达维亚城立即沸腾起来,正当莫夫尼手忙脚乱地派遣兵马之时,从东面飞来一骑,报道:“狄威率领龙虎军团,正在菲尼半岛架设栈桥,试图登陆!” 巴达维亚周边,尽是沼泽烂泥潭,适合登陆的地点并不多,唯有菲尼岛附近地形稍高,可以抢滩登陆,建立稳固的阵地。幸亏安东尼留了一个心眼,在此处设立了烽火台,巴达维亚方面才有这么快的反应。 安东尼彻底凌乱了,有这么玩人的么,不是已经跑到三宝垄发财了嘛,怎么又坐船跑到巴达维亚来了?穿越密林损失三成兵力的梦想岂不是落了空? 安东尼顾不得莫夫尼的五百人队已经整装待发,下令增派兵力至五千人,力阻龙虎军团在菲尼半岛登陆。 五千人,已经快接近巴达维亚兵力的一半,要马上调动,谈何容易?莫夫尼久历战火,经验非常丰富,立即建议安东尼:“总督阁下,阻止敌人登陆,兵力不在多,关键在于时机,趁敌人立足未稳,即使只有五百人,也能将敌人赶下海。” 安东尼大悟,立即令斯达芬妮少校率已经准备完毕的五百人赶赴菲尼半岛,莫夫尼紧急调兵增援。 斯达芬妮接令后,二话不说,立即率领五百人战团,以最快的速度往菲尼半岛赶去。 狄威在三宝垄留下一营人马驻守,余众尽皆上船,仅仅一日,便抵达菲尼半岛。在梁枫西洋舰队的掩护之下,狄威令龙虎军团迅速在菲尼半岛抢滩登陆。 时间就是胜利,当狄威看到菲尼岛上冒出冲天的狼烟后,急得脸上冒出了冷汗,连声催促道:“快……快……加快速度,荷兰人最多半个时辰就会赶到!” 然而,架设栈桥需要时间,哪能说快就快的? 周其仁也急得团团转。照目前的态势看,半个时辰内,舟桥部队应该勉强能搭成栈桥,若是敌人提前冲到,整个登陆很可能遭遇失败,前期所有的准备工作将化为乌有。 “大帅,荷兰人反应应该不会这么快,总不能看到狼烟就立即派遣大部兵力赶到,形势并没有那么坏。” 见狄威不停地冒冷汗,周其仁忍不住安慰道。 狄威一听,变了脸色,低声吼道:“周总管!不要把胜利的希望寄托在敌人的愚蠢上!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 狄威的厉声指责,让周其仁羞愧不已,他沉默了一会儿,又对狄威说道:“大帅,既如此,不如先令选锋武装泅渡,至滩头警戒!” 狄威心里一动,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立即令第一军选锋武装泅渡,至滩头建立阵地!” 一声令下,令旗摇动,只见一个个精壮的汉子扑通扑通地跳入了海水之中,慢慢地向着滩头游去。 第四百四十六章 与时间赛跑 荆州军的火枪,虽不惧雨天作战,但要想在水中侵泡后马上投入作战,那实在太过于难为火枪的设计者了。因此,选锋们均未携带火枪,只背着冷兵器,手脚并用,奋力划动和蹬踩,以增强浮力。 两三百丈的距离,对于经常进行魔鬼化训练的选锋来说,并不显得遥远,往往不到一刻钟就能抵达。然而,这些一个个冒出水面的人头在狄威看来,显得奇慢无比。 狄威眼睁睁地看着这帮勇士,心里不停地念叨着:“快点……快点……一旦列阵,当可抵挡片时,为大军上岸争取时间……快……” 狄威在这里心急火燎,斯达芬妮也好不到哪里去,率领着部众,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 在莫夫尼的严令下,斯达芬妮不得不拼出老命,急行军二十里。况且,斯达芬妮也明白,要阻止敌军登陆,最好莫过于严阵以待,把敌人吓回海里去。在出发之前,斯达芬妮已经将严峻的态势向兵丁交待得清清楚楚,若不能在敌人上岸前抵达海边,等待他们的就是死亡,绝无任何活路。 严明的纪律加上严苛的训练,让这帮兵丁憋着一口气,跟着斯达芬妮向着海边狂奔。近了,更近了,已经隐隐约约能看见龙虎军团的兵丁正在架设栈桥,栈桥已经初步成型,就差连接在一起了。 斯达芬妮大急,上气不接下气地狂吼道:“冲啊,冲到海边列阵……”吼完,斯达芬妮鼓起最后的力气,一个纵跃,跳到了队伍的最前列,率先向海边冲去。 受斯达芬妮的鼓舞,兵丁们无不拿出最后的一丝力气,如同一阵狂风一般,向海边席卷而去。 然而,在距离海边还有几百丈时,斯达芬妮骤然发现,沙滩上,陆陆续续有全副武装的兵丁从水中上岸,一个个挺枪持矛,随时准备冲上来。 斯达芬妮的心里一沉,胸闷得想吐,顾不得吩咐属下列阵,竭力嘶吼道:“冲啊,敌人上岸啊,敌人上岸啊……” 果然是训练有素的荷兰步兵,见到情况紧急,非但不退,反而斗志昂扬,丝毫不管疲累的身躯,突然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嘶吼声:“冲啊……冲啊……” 荷兰人闹出了偌大声势,早就惊动了狄威。 狄威拿起单筒望远镜,观瞄数秒,对着周其仁说道:“来人不多,不超过六百人,大局已定,荷兰人翻不起风浪了!” 说完,狄威下令道:“令登岸的选锋务必坚持一刻钟!” “令王大贵做好准备,待栈桥连接完毕,立即登陆!” …… 狭路相逢勇者胜,刚上岸的选锋队长华世强见对面的荷兰人气势汹汹地冲过来,稍稍组织了一下,令选锋组成了一个又一个的三人战团,呐喊着向荷兰人冲去 华世强的目的非常明确,不计一切代价地将荷兰人堵在滩头以外,尽力地为后续人马登陆留出足够的安全空间。 华世强端着长枪,犹如下山的猛虎一般,一马当先,后面紧跟着两名刀盾手,组成了整个选锋队伍的箭头,狠狠地向着荷兰人扎去。 “砰……砰……” 距离荷兰人还有八九十步,荷兰人终于开火了。荷兰人散乱,并未排成阵列,枪声散乱,没有形成覆盖性火力。即便如此,十多个选锋中枪,翻滚在地,眼见不得活。 华世强大急,举起长枪,一边挥舞一边吼叫道:“临阵一枪,兄弟们不要慌,尽力冲!” 业已上岸的选锋并不多,只有百余人,然而,就这百余人,被同伴的鲜血所刺激,爆发出震天响的喊杀声,声势一点也不弱于当面的荷兰人。 “杀……杀……” 华世强虽然在猛冲,但时刻关注着对面的情势,当他看见荷兰人的长枪兵逐渐聚成了一团,有了阵列的雏形,他立即转变方向,大吼道:“冲,往火枪兵处冲!” 荷兰人的火枪兵显然犯了个大错,当他们乱纷纷地打出手头的弹丸后,习惯性地停止下来,开始手忙脚乱地装填弹丸。他们完全没有意识到,八九十步距离,要是没有排成阵列,在开了一枪之后,选锋就要冲到面前。 果不其然,选锋避开了长枪兵的枪头,迎头扎进了火枪兵群中,仗着三人战团的良好配合,四处追扎火枪兵。火枪兵立时乱成了一团,有的火枪兵情急之下,扣动了燧发火枪的扳机,运气好,可以撂倒一名选锋,运气不好,甚至会打到自己的同伴;有的火枪兵提起火枪,与选锋格斗在一起,选锋手执长枪,又有刀盾手遮护在后,火枪兵哪里能对他们造成伤害,自己倒是被长枪扎了个透明窟窿。 荷兰人的长枪手顿时傻了眼,想上前与选锋搏斗,怕伤了自己人,在一旁观战,却又不忍火枪兵遭到选锋的屠戮。斯达芬妮大急,大声吼叫道:“火枪兵立即退后,与敌人脱离接触!” 然而,选锋已经尝到了甜头,哪能随便舍弃眼前的敌人,一直追刺着火枪兵,就如跗骨之蛆一般,无论如何也甩不脱。 斯达芬妮正准备壮士断腕,不惜命令长枪手无差别攻击纠缠在一起的火枪兵和选锋,却发现越来越多的选锋从海里冒了出来,加入了追刺火枪兵的行列。 斯达芬妮瞪圆了双眼,眼睛里几乎渗出血来,狂吼道:“长枪手,阻截敌人增援!” 早已经被鲜血刺激得热血沸腾的长枪手终于找到了发泄的机会,开始加速冲锋,瞬间与后续的选锋搅成了一团,将不成阵列的选锋刺穿,钉在了沙滩上。鲜血汩汩冒出,迅速渗入沙地里面,再也找不到一丝痕迹。 此时,沙滩上形成来了奇怪的局面,九十余名选锋四处追刺火枪兵,将火枪兵驱赶得鬼哭狼嚎。而二百多名荷兰长枪手则列成了阵列,到处追刺落单或刚从海里爬起的选锋。两个战场均是一边倒,血腥、伤亡惨重。 时间在一秒一秒地流逝,伤亡在不断地增加。 “砰……砰……”当两百余名率先登陆的一哨人马出现在长枪手面前时,一切终于结束了。 “撤退……撤退……” 今日之局面,荷兰人已经占不到便宜,斯达芬妮终于准备逃跑了。 第四百四十七章 炮灰 斯达芬妮率领剩余两百多兵丁,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拖着沉重的双腿,拼命往来的方向逃窜。 刚上岸的龙虎军将士养精蓄锐已久,一个个精神抖擞,四处追杀荷兰人。他们甚至舍不得浪费装填弹药的时间,仅仅在火枪头上装上了刺刀,拿出平日训练时拼刺技巧,肆意收割人命。 一直追到十里之外,遇到了莫夫尼率领的大部,追袭的龙虎军将士方才回头。 斯达芬妮一头栽倒在地上,一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边数着剩余的兵丁,发现所余兵丁只有四十多人。斯达芬妮喘着喘着,突然吐出了一口鲜血,脸色苍白,仰头往后倒去…… 莫夫尼大怒,令数千兵丁迅速赶赴海边。然而,当他距离海边还有两里,却发现龙虎军团将士已经严阵以待,用冰冷的眼神瞅着他。 这股眼神带着浓浓的寒意,直把莫夫尼盯得浑身冒冷气。莫夫尼惟恐龙虎军团的将士们趁机冲上来,立即传令全军列阵。 阵列已成,莫夫尼方才稍稍放下了心。他看到龙虎军团通过栈桥,上岸的兵丁越来越多,甚至还有几十门霹雳炮被推上了岸,莫夫尼终于认识到,在海边,荷兰军团已经讨不到任何便宜,与其在海边与龙虎军团拼个两败俱伤,还不如退回城中固守,利用城墙和炮台大量杀伤龙虎军团。 莫夫尼令全军保持警戒阵型,缓缓后退,一直退到了城中…… 莫夫尼退走后,龙虎军团顺利登陆,大军前往距离巴达维亚十里的维多扎营。营盘刚一扎定,李谷磐、程吉涵等百余名奴隶贩子就跑到了狄威面前,讪笑道:“大军扎营已定,何时四处抓捕猴子?” 狄威笑道:“不急不急,抓捕岛民一事,还得仰仗各位,不过事先得定几条章法。” “都听大帅的,大帅怎么说就怎么做。” “好说好说……”狄威微笑着伸出了几个手指头,道:“巴达维亚周边,多是汉人庄园,岛民多集中在庄园之内,你们带人抓捕岛民时,十有八九会与汉人庄园主发生冲突。发生冲突时,万不可伤了汉人性命,而且必须把庄园内的岛民带回来!” 狄威的话,包括李谷磐、程吉涵在内的大部分奴隶贩子都听懂了,忍不住眉开眼笑。但不是每个人反应都这么敏捷的,一个奴隶贩子迟疑了半天问道:“大帅这么吩咐,就是意味着在庄园主不同意时,我们可以采用捆绑、要挟、威胁等多种方式,只要别伤人命就可以了?” 这名奴隶贩子的话音刚一落口,就被李谷磐和程吉涵狠狠地瞪了一眼,怒道:“听命行事就行了,问这么多干什么小萝莉的末世史!” 不仅如此,就连其他大部分奴隶贩子都对他投来不满的目光,恨他不识时务。也是,狄威代表着荆州集团,万一命令下得明确,闹出了大事,将置荆州集团的声誉于何处? 狄威的话说得模糊,无非就是要求在座的各位奴隶贩子主动承担过激行为的后果。 狄威也不纠缠这点,又伸出了一根手指头,道:“每两个人,我会安排一哨士兵跟随,到哪里抓岛民,你们说了算,至于怎么抓,你们就不要干涉了。” “这个是自然,请大帅放心。”奴隶贩子们纷纷言道。 “抓到的岛民,自然越多越好,拜托各位来了,此事之后,本帅当向都督给诸位请功!”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还请什么功啊!” …… 最终,狄威下令:“就这样吧,大军先休整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就出发,大家先做好准备。” 两个时辰后,大军一波接一波地从营地开出,钻进了密林之中,开始到处搜寻爪哇岛上的原住民。 首先遭殃的就是巴达维亚周边的庄园。这些庄园,大多为汉人所经营,只有少数为荷兰人、葡萄牙人、马来人、大食人所经营。荷兰人善于经营,并不直接经营实业,而是把持着巴达维亚的交易市场,从中谋取暴利,这倒与林纯鸿设立的定点贸易处有相似之处。 并且,荷兰人还从汉人那里收取高额的人头税,盘剥汉人的辛苦所得。 这帮奴隶贩子,带着全副武装的将士,一下子抖了起来,神气得不得了。碰到了非汉人经营的庄园,二话不说,立即冲进去,将所有的岛民都纳为了奴隶,就连经营者也不例外,全部都在抓捕的范围之内。 碰到了汉人经营的庄园,首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希望汉人庄园主主动奉上岛民。能做到这点的庄园主可谓少之又少,谁愿意把自己谋生的本钱白白奉献出来呢? 此道不通,奴隶贩子则充分发挥自己的口才,诱之以利,与庄园主一同畅想荆州集团入主爪哇岛后的美好未来。在这个过程中,一部分有远见的庄园主立即将岛民奉献出来,借此讨好荆州集团。 对于一些死硬分子,奴隶贩子则毫不客气地进行威胁,威胁不成,则借着龙虎军团的威名,将这些死硬分子全部绑缚,然后带走他们的奴隶。 临走,还落下一句话:“想保护奴隶?做美梦吧!要不是荆州军前来驱逐荷兰人,这帮猴子迟早会骑在你们头上拉屎拉尿。到了那个时候,看你们如何保护自己的财产和妻女!” 庄园的数目很有限,不到一日功夫,大军便扫遍了周围的庄园,抓捕的奴隶数量不过万余人。这个数量远远不能满足狄威的要求,所以,奴隶贩子仗着大军护持,纷纷带领将士深入密林之中,四处寻找岛民的村庄和聚集点,将这帮猴子从树上拉扯下来。 这么做,虽然距离远了点,但收获显然大于庄园。毕竟,这个时代的爪哇人基本上过着饮血茹毛的原始生活,只有极少的一部分受到了外界的影响,成为奴隶或者奴隶主。 维多大营附近,越来越热闹,即便到了深夜,也喧闹无比。这帮奴隶丝毫没有作为奴隶的自觉,被强行带至大营附近后,居然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周围的一切,不停地指指戳戳。 狄威丝毫不敢大意,派出重兵看护奴隶,惟恐奴隶作乱。 第四百四十八章 等待 龙虎军团在菲尼半岛抢滩登陆,甚至大摇大摆地在巴达维亚城下安营扎寨,安东尼和纳兹虽然万分不爽,但也不至于失了方寸。 无论是安东尼,还是纳兹,均亲眼目睹过对棱堡的攻伐之战。至少,到目前为止,安东尼和纳兹还不知道哪里有强行攻占棱堡的先例。 当然,对付棱堡,进攻方往往也不会采取强行攻取之术,一般都会采用长期围困的方式。围困时间常常用年来计算。 这点,安东尼的看法倒是与林纯鸿一致。林纯鸿清楚地记得,原本的历史上,郑成功进攻热兰遮城,围困时间长达八个月,荷兰人实在耗不下去了,方才束手投降。而且,后来清兵攻取雅克萨城,也足足围困了十个月。 因此,林纯鸿并未要求狄威一定要攻占巴达维亚,只是提出占据了三宝垄,此行就算成功。 现在,龙虎军团大军在外,远离后方基地,而且荷兰的主力舰队旦夕之间就会回师,上帝会给龙虎军团几个月乃至一年的功夫吗? 出于这点考虑,安东尼和纳兹均有恃无恐,认为龙虎军团最多还能在巴达维亚城下蹦跶半月,就会仓皇退去。 在这种情况下,龙虎军团除了尽快攻城,别无其他选择。 然而,令安东尼和纳兹大吃一惊的是,龙虎军团似乎无意攻取巴达维亚,而是在四周大肆毁坏庄园,抓捕奴隶。 “一个奴隶运回大明之后,仅仅售卖六个大圆,即便狄威抓捕十万个奴隶,所得不过六十万。而这几天炮轰巴达维亚,开花弹如同下雨一般,耗费的火药和炮弹,岂止六十万大圆?” 安东尼帮狄威算了一笔账,这账一算,两人更加糊涂,对狄威的动向百思不得其解。 正当两人惊疑不定时,忽然从菲尼半岛传来消息:菲尼半岛又有大军登陆,看旗号,似乎是驻扎在马尼拉的龙卫军团,足足有一万五千余人马! 安东尼终于恍然大悟,对狄威的行为作出了自己的解释:“原来狄威想汇合龙卫军团一同进攻巴达维亚,前几天应该是闲着无事,顺便抓捕奴隶赚外快而已!” 安东尼和纳兹依然没有将三四万全副武装的荆州军放在眼里,纳兹甚至叫嚣道:“来吧,都来吧,即便有五万人马,又有何妨?要是能攻破巴达维亚,我向上帝发誓,一辈子做奴隶!” …… 龙卫军团的到来,让龙虎军团陷入莫名的悲愤之中,仗还未开始打,援兵就已经赶到,任谁都感到愤怒房术。龙虎军团愤怒,而梁枫的西洋舰队则惊喜莫名,因为他们终于迎回了自己的第四舰队。 当初,奉梁枫之命,吴明瑞率领第四舰队北上,任务就是为龙卫军团乘坐的运兵船队护航,并顺便带来了大量的开花弹和补给。 西洋舰队正苦恼开花弹已经告竭,又每日思念着味道鲜美的蔬菜,吴明瑞及时赶到,自然使他们士气高昂,当天就冲到港内,望着巴达维亚内城轰了一顿开花弹,以发泄上次被荷兰人算计的闷气。 既然龙卫军团已经登陆,早已迫不及待的狄威自然不会再等待,立即将所有的将领集中起来,召开战前会议。 这帮将领们早已到巴达维亚棱堡前实地查看过,对巴达维亚的易守难攻有着最为直观的印象。因此,会议刚开始时,将领们无不神色凝重,揣测着狄威会采用何策攻取巴达维亚。 狄威似乎没有看到将领们的忧虑,反而强调道:“按照估算,范鲁亚的舰队在接到消息后立即回师的话,最多还有十天就会抵达巴达维亚。这十日内,如果我们能够攻取巴达维亚,自然一切都好,范鲁亚的舰队除了灰溜溜地退走,不会找西洋舰队决战。但是……” 狄威神色严肃,特意加重了语气:“如果十日内不能攻取巴达维亚,西洋舰队势必与范鲁亚的舰队倾力对抗,以掩护我等攻城。海战结果难以预料,要是万一,退一万步讲,万一西洋舰队败了,失去了巴达维亚附近的制海权,我们就成了孤悬海外的孤军,除了穿越密林返回三宝垄以外,没有任何其他路可走!” “所以,无论如何,十日之内必须抢占巴达维亚城!” 狄威的话,落在将领耳中,无异于用重锤猛击将领们的心脏,让他们几乎喘不过气来。倒是蒋一钦笑道:“大帅既然调来龙卫军团倾力一攻,想必已经胸有成竹。” 狄威道:“胸有成竹算不上,小计策倒是有一些。” 众将皆心痒不止,想知道狄威到底采用什么办法攻取棱堡,一时之间,都侧着耳朵倾听,惟恐漏下了一个字。 狄威也不卖关子,道:“巴达维亚外城、内城城墙并不高,仅有三丈许,要是能垒一座土山,延伸至城墙,工程量倒不是很大。” 众将面面相觑,不免心里暗思:就这么简单的计策啊?在鬼佬的排枪之下,垒土山谈何容易啊?该要拿多少人命去填? 狄威手指周其仁,道:“周总管,你给诸位说说细节。” 周其仁当仁不让,立即站起来,道:“经过参军们的计算,土山长约十丈,顶部宽约两丈,所需土石大约百把多丈立方,换算成石,大约是三万多石。” 众将倒吸一口凉气,仅仅垒一座土山,就需要三万石,也就是说,三四万将士,每人平均要运一石,一石那可不是小数目,足有五六百斤! 且听周其仁继续说道:“这几日,龙虎军团四处搜寻,终于找到了四万多本地岛民。运送土石的任务,当然由他们来完成,按照一次运送一百斤算,四万多人,每人至少需运送四趟左右!” 众将用不可思议地眼神看着狄威。这些天,无论是龙卫军团,还龙虎军团里的军官,都以为狄威想顺道发发财,方才四处抓捕岛民,他们根本就未想到狄威想把这帮岛民当炮灰! 狄威冷声道:“荆州军将士的性命宝贵,自然就拿岛民当炮灰了……” 狄威陡然提高了音量,令道:“你们这几天的任务就是充当督战队,逼岛民运送土石。另外,调集所有的火炮,为岛民运送土石提供掩护!” 第四百四十九章 炮击城墙 组织几万人在狭窄的地方垒土山,还面临着城墙上的弹雨,无疑极难。而且,这几万人都是一贯散漫的猴子,可谓难上加难。 狄威、周其仁和蒋一钦商议良久,敲定了具体方略。 天刚蒙蒙亮,全副武装的兵丁就冲进了奴隶营,不停地喝骂奴隶,将倒在地上呼呼大睡的奴隶驱赶起来。 没有丝毫做奴隶自觉的奴隶们被吵醒,纷纷从地上坐了起来,睁开惺忪的双眼,迷茫地看着凶恶的兵丁。兵丁们大怒,狠狠地敲击着手头的兵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让人听了牙齿发酸。 兵器发出耀眼的寒光,终于让奴隶们害怕了,奴隶们战战兢兢地站起来,被兵丁们驱赶着离开了大营,来到了距离巴达维亚城两里许的地方。 令奴隶们大为吃惊的是,这里居然摆满了百多口大锅,大锅下面,火苗窜得老高,里面煮着牛羊猪等肉类,散发出一阵又一阵的肉香,直把这些奴隶馋得直流口水。 奴隶们立即从懵懂状态清醒过来,脸上露出了贪婪的神色,齐齐地看着离自己最近的大锅。有些性急的,甚至越过人众,直直往大锅奔去。立时,几个兵丁冲上去,将擅自行动的奴隶敲倒在地,一顿暴揍,再拖回人众之中。 暴力之下,奴隶们噤若寒蝉,不敢再轻举妄动。 奴隶们所没有注意到的是,几万奴隶被分成了十个部分,每个部分约四千人,分别有一营人马看守。这些看守的兵丁个个如临大敌,火枪上膛、刀枪在手,似乎随时准备应付紧急情况。 同时,他们的身边在堆积了大量的草袋,放置了一些铁锹和镐头。奴隶们聚集地的前方,还集结了大量的炮手,几百门霹雳炮严阵以待,黑洞洞的炮口直指着巴达维亚城。 眼见得所有奴隶到齐,也不知道看守奴隶的兵丁从哪里接到了命令,开始在嘶吼:“你们看到前面的大锅了没有?里面煮着肉,香不香?” 兵丁的嘶吼被迅速翻译成本地语,奴隶们一听,顿时骚动起来,眼睛瞅着大锅,再也无法挪开。 “想吃肉,就把土装进袋子里,然后运到那个地方……”兵丁手指着巴达维亚城,接着吼道:“运到那个地方堆起来,谁要是抗完了五袋土石,就让他吃肉、放他回家!” “娘的,都给老子注意了,草袋子里的土必须给老子装满!看到白色的线了没?都给老子放在白色的线内,谁要是乱放,不算,重新再来!” 随着一声声的翻译,奴隶们差点欢呼雀跃起来:只要扛五袋土石过去就行?还可以放我回家?这帮奴隶丝毫意识不到,巴达维亚城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也许,在他们的心目中,那里就是一堆整齐的石头而已武临九霄。 奴隶们跃跃欲试,差点就要拿起草袋装土石。 “狗日的,你在这里装要扛多远?所有人,都拿起草袋子和铁锹,到前面去!” 兵丁们喝骂着,驱赶着奴隶往城边而去,并且还将奴隶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挖土装草袋,一部分专门运送土石。 到了指定地点后,奴隶们士气高昂,在兵丁的指使下,开始忙碌起来…… 狄威选择的垒土山地点,位于巴达维亚城的东北部,这里没有护城河,工程量要小得多。更何况,这里离内城最近,只要登上了外城墙,内城在霹雳炮和海军舰队舰炮的联合炮击下,荆州军士兵登上内城墙的阻力要小得多。 城下的骚动,早就惊动了城防统帅莫夫尼。莫夫尼也来到了东北角,拿着单筒望远镜瞅了老久,想不通荆州军将奴隶驱赶至城下做什么。难道想驱赶奴隶攻城?不像啊,这帮奴隶都没有拿武器。 当城下的奴隶,分为十队,开始扛着满袋的泥土,向着城脚狂奔时,莫夫尼终于明白了荆州军的意图。只觉得不可思议:这帮蠢货,居然想着在炮火和火枪的攒击下垒土山?狄威疯了? 莫夫尼从未听说过还有这种攻城方式,立即下令火枪兵射击,阻止奴隶们靠近。同时,他火速通报安东尼,请安东尼拿主意。 然而,莫夫尼的反应明显慢了半拍,他的命令还未下达至每个火枪兵,一阵地动山摇般的巨响传来:两百多丈外的霹雳炮开炮了! “开炮……” 炮兵指挥官手中的小红旗猛地下压,发出地狱般的嘶吼声。 “轰……轰……”两百五十多门霹雳炮同时开火,炮口一闪一闪的火光印红了整个阵地,炮弹急速飞行在空中,发出连续不断的咻咻声,直让人头皮发麻。 当炮弹飞至城墙上空丈余时,又突然发生了爆炸,弹片四处横飞,将刚刚赶至城墙上的荷兰兵丁轰得七零八落,血肉横飞。一些荷兰兵丁稳不住身形,从三丈多高的城墙上摔了下来,发出凄厉的惨嚎声。 狄威万万想不到的是,猛烈的炮击不仅大面积杀伤了荷兰兵丁,而且还吓坏了城脚下的奴隶们。奴隶们被突然的爆炸声吓得发出一阵阵的尖叫声,扔下肩膀上的草袋子,掉头就往后跑。 “蠢货!都快城墙边了,居然跑回来!回去……回去……”荆州军的兵丁们气急败坏,纷纷怒喝道。同时,他们在枪头上装上了刺刀,将火枪指向了逃奔的奴隶。 “回去……回去……” 兵丁们暴喝着。然而,奴隶们早就被吓破了胆,哪里肯回去一步? 哨长忍无可忍,当奴隶出现在五十步的范围内时,终于怒喝道:“开火!” “砰……砰……” 密集的弹丸直直射向狂奔中的奴隶,将成片成片的奴隶掀翻在地,鲜血飞溅,惨嚎声,持续的枪声,汇成一团,场面杂乱万分。 城墙脚下,乱成一团,城墙之上,也好不到哪里去。上面掉满了残肢断腿,鲜血顺着城墙的缝隙,不停地往里面渗透。 莫夫尼大惊,急令兵丁躲入防炮洞,同时令城墙炮台还击。 第四百五十章 血肉土山 血腥的杀戮,终于让奴隶醒过神来。尤其当一些奴隶侥幸躲过了枪击,逃到荆州军阵列前,被密集的刺刀扎得血肉模糊时,他们终于认识到,继续抗着草袋子似乎并无危险,而往后的话,绝对是死路一条。 奴隶们欲哭无泪,只好鼓起最后的一丝勇气,返身继续抗草袋子。他们惊愕地发现,一些聪明的奴隶居然没有逃,不仅安然无恙地将草袋子送到了城墙脚下,从看管的兵丁那里领到了一张木牌,还返身捡起他们丢掉的草袋子,送到了城墙脚下,领到了第二张、第三张木牌! 领到五张木牌就可以大口吃肉,吃完之后回家!奴隶们大悔,立即上前争抢草袋子,拼出吃奶的劲,扛起来飞一般地往城墙脚下跑去。 一些奴隶抢不到丢弃在地的土袋子,只好返回装袋处,扛起草袋子就跑,比兔子还要快。 终于,一名精瘦精瘦的奴隶积满了五张木牌,被兵丁带到了大锅之前,抓起了一块滚烫滚烫的肉骨头,大肆咀嚼,脸上露出满足的神色。这更是刺激了奴隶们,让他们生出了无穷的力量。 垒土山的速度,显然加快了。至于倒在血泊之中的奴隶,剩余的奴隶们甚至没空去看一眼。 狄威看到混乱的场面终于被强行按压,忍不住松了一口气,目光瞅向了激战正酣的炮兵。 荷兰人的炮兵非常勇悍,明知道霹雳炮的开花弹威力巨大,依然冒着生命危险,瞄准几百丈之外的炮兵,一次又一次地发动齐射。 一次齐射,足有三十多枚实心铁球被射出炮口,这些实心炮弹,直直地砸在了地上,不停地弹跳着,其中就有几枚炮弹滚到了炮兵阵地中,将一些炮兵掀翻在地,不停地在地上滚来滚去,旋即被医务官抬走,实施紧急治疗。 双方炮击,荷兰人居高临下,有城墙遮护,而荆州军火炮数量多,发射速度快,又采用了开花弹,占据了一定优势,致使荷兰炮兵的伤亡越来越大。但荆州军炮兵的优势并不明显,需要经历长时间的炮战,方能彻底压倒荷兰人。 双方正激战时,安东尼紧急赶到了附近,稍稍观察片刻,便被疯狂垒土山的奴隶吓了一跳。出于本能,安东尼立即意识到,正是这帮奴隶,才是巴达维亚城最大的威胁恶魔总裁,娇妻不伺候! 安东尼面目狰狞,几乎将脸贴到莫夫尼的脸上,大声嘶吼道:“立刻将你的士兵从防炮洞里赶出来,射死这帮猴子!” 莫夫尼不能眼睁睁看着士兵去送死,忍不住提醒道:“总督阁下,开花弹会在他们头顶爆炸的!” 安东尼一把抓住了莫夫尼的领口,几乎把他提了起来,吼道:“混蛋!这是军令!一旦筑成了土山,狄威兵多将广,在开花弹的配合下,我看你拿什么阻止他们登上城墙!” 莫夫尼终于醒悟过来,气急败坏地跑向了城墙,下令士兵排成阵列,射击来回奔跑的奴隶。 奴隶们早已不惧头顶上往来飞舞的炮弹,干得热火朝天,城墙脚下,已经垒成了三十多丈长,四丈多宽的雏形,正在慢慢往高处延伸。 突然,从城墙上响起了猛烈的枪击声:“砰……砰……” 奔跑得正欢的奴隶们立时被成片成片地掀翻在地,倒在了土山之上,流出的鲜血几乎将整条土山染红。 奴隶们大惧,立即明白了一个道理,城墙脚下并不比出发之地安全。他们发一声喊,扔下土袋子就往回跑,连该领的木牌子也不要了。 奴隶们也学乖了,不再直直地望着荆州军严密的阵列狂奔,而是往阵列两边逃跑。 这次,荆州军不再嘶吼,而是端着火枪,挺着闪亮的刺刀,一排排地追杀逃跑的奴隶,几番攒刺之下,将所有逃跑的奴隶刺翻在地。 冷兵器刺杀的残忍,绝对要超过火枪的杀伤,被刺翻的奴隶一时不亡,倒在地上辗转嘶嚎,发出渗人的惨叫声,直听得奴隶心里哇凉哇凉的,纷纷停止了逃跑的步伐,用惊恐地眼神看着端着刺刀的荆州军。他们的脸上、身上溅满了同伴的鲜血,顺手一抹之下,犹如鬼魅一般。 指挥官们适时地喊叫道:“回去!回去!只需要积满五个木牌,就吃肉回家!” 在明晃晃的刺刀和四处飞舞的弹丸之间,奴隶们终于选择了继续抗草袋子。这帮奴隶虽然傻,但显然明白一个道理:扛草袋子,还有希望活下去,如果逃跑,绝对是死路一条。 奴隶们哭叫着扛起草袋子,又往城墙处狂奔,心里不停地祈祷弹丸别落在自己的身上。 然而,勇悍的荷兰兵丁岂能放过他们?兵丁们不停地放枪、退后、装弹、上前、射击,一轮轮下来,排枪打死奴隶无数。奴隶们,有来无回,基本上,一个奴隶运送一袋土石至土山上后,就被荷兰人射杀,永远躺在了土山之上。 土山之上,到处都是尸体,几乎布满了整个土山。后面的奴隶,在荆州军刺刀的逼迫之下,依然在不停地上前。他们哭喊着,踩着同伴的尸体,歪歪斜斜地扛着土石袋前进,谁也不知道,他们将在什么时刻倒下去,被埋在土山中,发挥与土石袋同样的作用。 与此同时,狄威令炮兵们暂时放弃了炮台目标,将炮口瞄准了正在肆意放枪的荷兰兵丁身上。 于是,血腥的一幕不仅在土山上上演,也在城墙上上演。 二百多门霹雳炮,一次齐射,几乎将城墙上百丈内的范围全部覆盖,荷兰兵丁根本来不及躲避,就被一枚枚的开花弹掀翻一片,阵列立时乱成一团,排枪的力度大幅度减弱。 看着兵丁们一片片地倒毙在城墙上,莫夫尼几乎流下了眼泪,最终,他鼓起了勇气,向安东尼哀求道:“总督阁下……” 安东尼脸色铁青,伸手阻止莫夫尼继续说下去,悍然下令道:“立即动员城内的荷兰人,发放枪支,一定要阻止奴隶们继续垒土山!” 第四百五十一章 陷落 奴隶们早就对荆州军恨之入骨,要阻止奴隶们继续垒土山,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派遣军队出城攻击荆州军,让荆州军自顾不暇,放松对奴隶们的看管,让奴隶自行逃走。 然而,安东尼看着东门外严阵以待的一个军,他终于放弃了这个打算。安东尼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何狄威非要等到龙卫军团登陆后,方才发动进攻。 安东尼还痛苦地发现,无论士兵们在城墙上射杀多少奴隶,荆州军马上就能组织起更多的奴隶扛着土石袋子冲上来。荆州军那边压根就不在乎伤亡了多少奴隶。 甚至,荆州军还有可能故意让荷兰人射杀奴隶,这些奴隶个个重达百余斤,正好相当于多了一袋土石袋子。 瞅着两里之外密密麻麻正在挖土装填草袋子的奴隶,安东尼终于长叹了一口气,下令道:“让士兵们躲在城墙的垛口边,自由射击吧……” “让组织起来的荷兰人暂时在城内待命……” 枪声明显稀落下来,对命中率极为低下的火枪而言,若不能组成齐射,形成弹幕覆盖,其威力便小了许多。奴隶们的伤亡大幅度减小,让这帮奴隶终于看到了生的希望。 越来越多的奴隶聚集在大锅之下,在那里大肆啃吃肉骨头。肉香四溢,不仅奴隶们馋得流口水,就连荆州军的将士们也忍不住直咂嘴。 炮击依然在继续,荆州军的炮兵指挥官见继续炮击荷兰兵丁,效果已经不明显,遂又将目标瞄准了城墙炮台。 双方你来我往,打得煞是热闹,渐渐地,荆州军的炮兵阵地的炮声越来越稀落,最终哑了火。 攻城战已经持续了足足三个时辰,三个时辰内,炮兵们犹如疯狂一般,共射出了十多万发开花弹,历经千辛万苦运来的开花弹所剩不过两万多发,不能再继续挥霍了。 土山已经基本成型,距离城墙顶不过六尺许,只需要再加点功夫,就能让士兵们径直冲上城墙,彻底将外城占据。 然而,奴隶们背负着巨大的压力,拼着命劳累了一天,早已精疲力竭,甚至连土袋子都难以扛起来。 考虑到这些因素,狄威终于下令敲响了铜锣,奴隶们被兵丁们驱赶着,回到了大营。狄威留下了一个军继续监视巴达维亚城,余者尽皆返回维多大营休整,准备来日再战。 士兵们可以休息,狄威绝不能休息,刚返回大营,狄威立即下令将梁枫、冯仑等海军将领叫来,一同商议明日如何协同作战一宠成瘾,豪门新娘太撩人。 梁枫见海军陆战军团激战一日,除了炮兵损失较为惨重外,几乎没有其他的伤亡,心情甚好,笑道:“大帅,有什么好商议的?明日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 狄威摇头道:“相信安东尼看了城墙脚下的土山后,必然会做好巴达维亚陷落的准备。我所担心的是,一则,安东尼会组织城内荷兰人撤退至密林顽抗,等待范鲁亚回师后撤退至马鲁古海域;二则,安东尼既然有组织地撤退,明日对城墙的争夺必然激烈,海军陆战军团的损失十有八九会非常惨重;三则,要是安东尼另派人马打巷战,这也是我们不能承受之重。” 梁枫道:“大帅考虑这么周到,必然已经有了妙策,大帅请尽管吩咐,我西洋舰队将士马首是瞻。” 狄威道:“什么妙策不妙策的,我就是想打荷兰人一个措手不及,让荷兰人来不及与我们争夺城墙,彻底断绝荷兰人退往密林的希望。至于巷战打不打得起来,也只能看老天爷了。” 说完,狄威拿起一条木棍,指着巴达维亚城防图,说起了他的打算。 众将听完,皆道:“便宜这帮奴隶了,他们对咱们恨之入骨,放任他们回家,虽不至于闹出什么大的乱子,但是,留着总是祸害。” 狄威冷笑道:“对这帮猴子,不用讲什么信誉,李谷磐、程吉涵非常热情,早已为他们安排好了下半生!” …… 第二日,太阳已经升的老高,荆州军方才驱赶着奴隶,有条不紊地来到城墙附近。这帮奴隶早已耗尽了锐气,死也不肯继续抗草袋子。 看管兵丁二话不说,一顿攒刺后,终于激起了这帮奴隶们的血气,开始扛土石袋登上土山。 昨日的鲜血,已然凝固,草袋子上,满是黑褐色,散发出浓烈的血腥气。更让人讨厌的是,土山之上,聚满了苍蝇,四处飞舞,让人看了就忍不住作呕。 昨日的故事依然在重复,炮兵们依然在射击,只是发射的火炮数和速度大幅度下降,更像是警告性射击,告诫荷兰人不要上城墙来。 奴隶们依然被射杀,不过,好歹有超过七成的奴隶能够回来,这总算让奴隶们不至于绝望。 正当一切都在重复之时,突然从海面上传来一阵沉闷的炮击声。原来是梁枫的西洋舰队跑到港口内,正在肆意往内城发炮。 这炮弹既不像实心炮弹一样飞直线,也不像开花弹抛出一条大大的抛物线,这种炮弹的射程似乎连开花弹的一半都不到。 更令人奇怪的是,这种炮弹一旦落地,地面上立即冒出冲天大火,不停地向四周蔓延。 猛火油弹! 一枚枚的猛火油弹落在内城里,瞬间将内城变成了一片火海。只见驻守内城的荷兰兵丁纷纷冒烟突火,从烟雾中冲了出来,然后回过头来,用迷茫的眼神看着突然起火的内城。 正当所有人的注意力被内城的大火所吸引时,足足有两营的人马跟随在奴隶之后,突然发动了冲击。不到五尺的高度,将士们一跃而上,瞬间与城墙上的荷兰人绞杀在一起。 荷兰人为了避免被开花弹所伤,城墙上的兵丁并不多,再加上荆州军的进攻突然,根本来不及组织有效的抵抗,不停地沿着城墙后撤。 待足足有两个军的人马攀上了城墙,荷兰人彻底放弃了城墙,任由荆州军控制巴达维亚的城门,将所有荷兰人堵在了城内。 巴达维亚的陷落,已经变成了事实,就等着荷兰人投降了。 第四百五十二章 投降 荷兰人拒绝投降! 内城早就成了一片火海,任何活物都无法置身其中;外城城墙上,布满了海军陆战军团的将士,荷兰人想登上去,无异于自杀。安东尼不想投降,唯有将剩余的四千多兵丁散入城内建筑,与城内动员的荷兰人一道拼死固守,等待范鲁亚的归来。 要固守,必须坚定所有荷兰人的决心。安东尼、纳兹为了让所有荷兰人坚持下去,煞费苦心,令人不停地讲述被俘西班牙人的悲惨遭遇。讲述中,折磨致死只能算小儿科,什么坐老虎凳、剔肉、千刀万剐那是家常便饭,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惨无人道的异教徒居然令西班牙人对着耶稣雕塑撒尿,肆意践踏他们的信仰。 包括兵丁在内,所有的荷兰人无不钢牙咬碎,纷纷发誓决不投降,誓与异教徒周旋到底。 当然,那是安东尼和纳兹的阴谋,所言并非事实。西班牙人投降后,的确被送到了种植园、矿井中赎罪,在劳累中死去也不罕见,但什么坐老虎凳之类的,则是子虚乌有之事。至于什么践踏信仰之类的,更是胡言乱语。澳门的天主教堂保存完好,甚至在广州还出现天主教堂、清真寺和基督教堂交相辉映的盛况。 这在全世界绝无仅有,也只有在包容的汉人中,在自信的大明境内方能出现。然而,欧洲人经历了几百年的宗教战争,对异教徒之间互相迫害之事耳熟能详,信之不疑。他们根本就无法理解汉人广阔的胸怀和超乎寻常的包容能力。 荷兰人誓死坚守到底,不仅断绝了自己的活路,也把狄威推向了为难的境地。 几万手持火枪、长枪的荷兰人散布在外城,要想彻底清除,荆州军非得付出惨重的代价。更何况,范鲁亚回师在即,万一范鲁亚见到巴达维亚还有希望夺回来,非得与梁枫决一死战。那种情况下,即便梁枫能赢,十有八九也是惨胜,损失定然无法忍受。 在南洋地区,西洋舰队的敌人非荷兰人一家,还有葡萄牙人、郑芝龙,甚至还包括蠢蠢欲动的英国人,就连大大小小的土著国家也不能掉以轻心。惨胜之后,南洋地区非但不会稳定下来,很有可能会持续几强争霸的局面。这是林纯鸿所不能接受的。 所以,无论如何,都得在范鲁亚回师之前彻底逼降荷兰人、或者将所有荷兰人都送去见上帝。 为此,狄威与梁枫等高级将领费尽心机,打出了一记左右手组合拳,将荷兰人弄得疑疑惑惑。 “报……” 安东尼暂时驻邸之所响起了悠长的报告声。荷兰人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然而安东尼丝毫不减总督府的排场与气势,按照安东尼的说法,这叫树立权威。按照狄威的说法,就叫做穷讲究、愚蠢。 “说……”安东尼连头都没有转回来,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狄威派遣一营人马进入内城,扑灭了大火,四处维修受损的炮台和城墙!” “嗯,知道了,你下去吧……” 待探哨离开,安东尼苦着脸对纳兹和莫夫尼说道:“本准备据内城而守,没想到一把大火把我们全赶出来,倒便宜了这帮异教徒。” 纳兹无言以对,沉默良久,方才怯生生地问道:“总督阁下,真要与荆州军一拼到底?要真是这样,城内恐怕没人能活下来……” 说着说着,纳兹顿住了话头,用希冀的眼神瞅着安东尼。 安东尼对纳兹的想法倒是洞若观火,他知道纳兹并不想把性命交待在这里,他想学着科奎拉争取特赦的机会。 安东尼自己也不想死,并未指责纳兹,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纳兹继续说道:“万一狄威下令在外城纵火,我们恐怕也等不到范鲁亚回师,就被烤成了乳猪……” 安东尼和莫夫尼脸色大变,惊疑不定地看着对方。莫夫尼迟疑道:“不会吧,狄威会这么狠,连整个巴达维亚城都不要了?” 纳兹道:“就看狄威对城外那帮奴隶的狠劲,他们绝对做得出来……” 纳兹的话音刚落,似乎在印证他的话,探哨前来汇报道:“总督阁下,荆州军在城内东南角堆积了数不清的树木枯枝……” “下地狱吧……这帮异教徒,个个不得好死……” 恶毒的咒骂声,骤然响起,临时总督府内,陷入了极度的彷徨之中。 正当三人惶惶不可终日时,忽然有人汇报:西班牙人吉利斯从荆州军而来,欲求见总督大人。 “吉利斯是谁?你们认识么?”安东尼大奇,问道。 莫夫尼不确定地回道:“莫非是原西班牙舰队圣路易号的舰长吉利斯?我不敢确认,鲁斯应该熟悉。” 安东尼一听,赶紧令人唤来鲁斯,同时将吉利斯叫了进来。 鲁斯确认了吉利斯的身份,正是圣路易号的舰长的吉利斯。 安东尼惊讶无比,忍不住问道:“难道阁下投靠了狄威,要为他来当说客?” 吉利斯脸上充满了往事不可追忆的表情,黯然道:“狄威用不着让我当说客。我想,你们应该知道他们在巴达维亚城东南角堆积柴薪,试图烧城。一旦火起,几万荷兰人恐怕都没有生路,白白丧命于此了。” 安东尼脸部肌肉扭曲,低声吼道:“投降是不可能的,荷兰人没有软骨头!” 西班牙并未承认荷兰的独立,现在两国名誉上还处于战争状态,安东尼的这话,无异于在骂西班牙人都是软骨头,吉利斯颇为尴尬。 沉默片刻,吉利斯说道:“即使狄威不放火烧城,西洋舰队与范鲁亚舰队死战之下,必然两败俱伤,最终只会便宜了葡萄牙人和郑芝龙!” 葡萄牙人倒也罢了,但安东尼一听说郑芝龙,气得直喘粗气。这次,要不是郑芝龙首鼠两端,荷兰人何至于遭受如此的打击? 安东尼思索了良久,最终黯然地挥了挥手,下令道:“派人与狄威接触吧,准备投降事宜!” 第四百五十三章 圣地亚哥 崇祯十年五月十八日,安东尼向狄威交出了佩剑,正式投降。 自安东尼以下,巴达维亚城内的荷兰人,全部成了荆州集团的俘虏。当范鲁亚率领舰队返回巴达维亚附近后,与西洋舰队对峙于附近海域,后见事已不可为,方率领舰队前往马鲁古海域,守住荷兰人在南洋的利益核心:香料的来源地。 经特设监察处审理,绝大多数荷兰人并未对汉人犯下无可饶恕的罪行,予以释放。唯有安东尼、纳兹、莫夫尼等四五千军人以战争罪予以起诉,被判服苦役五年。 此审理结果上报林纯鸿后,林纯鸿对安东尼、纳兹等总督府高管以及莫夫尼等高级军官予以特赦,立时释放。作为报酬,荷兰东印度公司将安汶岛赠与荆州集团。 安汶岛盛产肉豆蔻,肉豆蔻看似不起眼,但只要运回欧洲,可以获得十倍以上的暴利。因此,安汶岛遭到了葡萄牙、荷兰人和英国人的剧烈争夺。 荆州集团早就对安汶岛觊觎已久,现在通过谈判得到了该岛,立时在广东、福建沿海引起了轰动,在大明境内掀起了一股肉豆蔻热,每日有数不清的冒险家前往安汶岛寻求发财的机会。 自此,在南洋地区,荷兰人依然掌控着摩鹿加群岛的丁香来源地,而肉豆蔻的来源地则被荆州方面控制。 坚固、火力凶猛的巴达维亚城陷落,消息犹如一阵风一般,迅速传遍南洋地区,并快速向西洋、大西洋传播。当然,葡萄牙马六甲总督马蒂诺也在被惊动之列。 在整个南洋地区,马六甲就是葡萄牙的统治核心,任何拓展、贸易均围绕着马六甲而展开,就如巴达维亚于荷兰人一般。因此,葡萄牙人在马六甲修筑了圣地亚哥城堡,扼守着马六甲海峡的要害。 这座城堡背靠着圣保罗山,依山临海,地势险要,城墙高十多丈,宽三丈,城墙四周,则布满了炮台。不过,奇怪的是,炮台的炮口不是指着海上,而是指着内陆,这可能与当初修筑城堡时,主要威胁来自陆上有关。 这些年来,葡萄牙国势日蹙,甚至被西班牙兼并,对海外殖民地的经营早已力不从心暧昧和尚俏佳人。包括马蒂诺在内,几任总督早就想重建炮台,并将圣地亚哥城改建成棱堡,但苦于财力不足,一直未能实施。 马蒂诺就任总督以来,葡萄牙一直在不停地战略收缩。先是香料群岛被荷兰人抢走,后来在爪哇岛的势力也被荷兰人驱逐得一干二净,后来,澳门被荆州方面收回,最后,连日本也禁止葡萄牙人前往贸易。 原本,马蒂诺将荷兰人视为葡萄牙最大的威胁,没想到,大明凭空冒出个林纯鸿,不仅将西班牙人从吕宋岛赶走,现在玩得更大,一举将荷兰人的老巢巴达维亚捣毁。 马蒂诺清醒地认识到,马六甲扼守着整个南洋通往西洋的咽喉,林纯鸿要是不动心,那绝对不可能。因此,一旦林纯鸿在巴达维亚站稳了脚跟,对马六甲的进攻势必接踵而来。荷兰人坐拥战舰百艘,并拥有几乎难以攻克的棱堡巴达维亚城,却被林纯鸿轻易攻占,而兵力薄弱、城防老化的圣地亚哥城堡如何抵挡西洋舰队? 马蒂诺坐卧不安,直愣愣地盯着舆图,陷入极度的彷徨与不安中。 舆图上,南洋诸岛犹如众星捧月一般环绕着大明,犹如一只紧捏的拳头一般,伸入印度洋与太平洋之间,而马六甲就如拳头拳眼一般,显得如此重要和瞩目。 换句话说,林纯鸿一旦得到马六甲,就会把拳头挥向印度,在印度拓展势力范围。从这个意义上说,马六甲就是套在林纯鸿脖子上的最后一道枷锁。林纯鸿突破了这道枷锁,整个印度洋、大西洋岂不是任林纯鸿肆意往来? 十年,二十年内,林纯鸿就是把舰队开到里斯本,也不是一句玩笑话! 马蒂诺想到大明广袤的领土和上亿的人口,越想越恐惧,一巴掌拍在了印度上,差点摔倒在地。这已经不是葡萄牙一家所能解决的问题,而是整个欧罗巴人所必须面临的严峻现实! 必须联合荷兰、西班牙、英国、法兰西阻止林纯鸿的企图! 马蒂诺的脑中,不由自主地冒出了这个疯狂的想法。 很快,马蒂诺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将这个疯狂的想法从头脑中赶开。现在欧罗巴乱成了一团,互相之间打得激烈无比,在可以预见的未来,荷兰人将与英国人爆发旷日持久的战争,要联合起来对付“大明威胁”,谈何容易? 更关键的是,荷兰人在丢掉巴达维亚之前,对马六甲和印度虎视眈眈,早就想把葡萄牙人彻底赶出印度洋,要不是林纯鸿冒出来,不知道现在马六甲还在不在葡萄牙人的手中。 从这个角度来讲,林纯鸿算是救了葡萄牙人一命。 马蒂诺皱着眉头,突然又想到了一个非常严峻的事实:荷兰人上升势头非常明显,正在四处抢夺据点和殖民地,这次吃了大亏,会不会与林纯鸿爆发持久性的战争? 沉思良久,马蒂诺否认了这种可能性,毕竟,林纯鸿不仅实力超强,而且上升的势头比荷兰人还猛烈,更何况,林纯鸿还占据了主场优势,绝非荷兰人所能对抗。马蒂诺相信,荷兰人不至于傻到与林纯鸿在南洋继续争锋。 如此一来,荷兰人会不会把重心转移至印度? 马蒂诺一想到这点,禁不住浑身冒冷汗:这种可能性太大了,葡萄牙兵微将寡,日薄西山,世界上还有比葡萄牙更软的柿子吗? “一定要阻止荷兰人抢走印度!”马蒂诺咬牙切齿,从椅子上突然站起身来。 但是,如何阻止野心勃勃的荷兰人抢占印度呢?颇具战略思维的马蒂诺想来想去,把目光瞄准了舆图上的马六甲,咬着牙冒出了一句话:“即使把马六甲交给林纯鸿也在所不惜!” 第四百五十四章 转变 马蒂诺位卑,涉及战略层面,并无决策之权。于是,他马上执笔给果阿总督孟德烈写了一封信; “……马六甲在葡萄牙之手,林纯鸿则与葡萄牙为敌;马六甲在林纯鸿之手,林纯鸿则与荷兰人为敌。纵观荷兰人,抢我安汶、夺我爪哇,近期又将目标瞄准马六甲和印度,上帝保佑,荷兰人在南洋遭遇了惨败,仅余摩鹿加群岛在手……” “……若属下所料不差,荷兰人被逐出南洋之后,十有八九会把重心转向印度,若我等扼守南洋之咽喉,则会遭遇林纯鸿与荷兰人的双重威胁,任何一方,都足以让葡萄牙陷入困境之中,更何况两面受敌?……与其坐等林纯鸿来攻,不若主动退让,与林纯鸿分享马六甲咽喉之利,引诱林纯鸿进入西洋……” “……若让林纯鸿安全出入马六甲,贪婪的林纯鸿势必与荷兰人在印度针锋相对,而葡萄牙则从中谋利,保印度之安稳、谋远东之利……” “葡萄牙之根本利益在于利润,据统计,林纯鸿允许葡萄牙人在定点贸易处自由贸易以来,年利润超过九百多万埃斯库多,远比当年澳门在手时要多。仅从利润一途出发,也应该借分享马六甲之机,要求林纯鸿分享其控制范围内的贸易权,以博取更多的利润……” …… 当信件送出之后,马蒂诺一面关注着巴达维亚的动向,一面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孟德烈的回复。 已经到了一年中最热的六月,热带风暴终于开始肆虐,不是在广东登陆,就是经台湾袭击福建,要不然就擦着台湾岛的北边而过,与浙江沿海来一次亲密接触。 至于南洋海域,几乎无人敢出海,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来一场热带风暴,将影响范围内的船只打个七零八落,向人类显示大自然的威力。 这可不,安平刚经历了一次风暴,满城湿漉漉的,地上全是树叶与残枝,一副衰败的景象。至于商旅,则彻底断绝,没有任何船只敢冒着风暴航行至此,也没有任何商旅敢在狂风暴雨中行走山路,将货物运送至安平城出售。 自郑芝龙听闻范鲁亚回师,便率领舰队离开双屿附近海域,返回了安平。刚返回安平,郑芝龙心情甚好,甚至还在府内大摆宴席,犒劳辛苦忙碌月余的海军将士。 然而,好景不长,待狄威攻占巴达维亚城的消息传来后,郑芝龙的心情大坏,动不动就发脾气,前几日还下令将一个婢子拖出去鞭打致死。 这日,也不知道郑鸿逵如何得罪了郑芝龙,被郑芝龙大骂一顿,赶了出来。郑鸿逵脸色灰败,垂手侍立,既不敢走开,又不敢敲门进入,模样煞是可怜。 郑鸿逵正如雕塑一般,一动不动之时,忽然有人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直把他吓了一跳,差点尖叫出来浮生莫与流年错。他回首一看,见是郑彩,压低声音埋怨道:“有你这样吓人的么?差点吓死我了。” 郑彩不接郑鸿逵的话,低声问道:“大帅执意要进攻热兰遮城?” 郑鸿逵叹了口气,黯然道:“是的,怎么劝都不听。” 郑彩也叹了口气,道:“我再进去劝劝大帅。” 郑彩正准备令侍卫通报,却看到施大瑄手捧着一卷舆图,兴冲冲而来。 施大瑄见郑鸿逵和郑彩用疑惑的眼神盯着他,扬起手头的舆图,得意洋洋地说道:“热兰遮城的布防图!” 郑彩和郑鸿逵大惊,慌忙拉住施大瑄,道:“施老哥,我们有一事相求,还请借一步说话。” 说完,不由分说地将施大瑄拉到一边,郑彩低声道:“小弟就是想问问,施老哥认为攻取热兰遮的成功希望当有几成?” 施大瑄道:“就为这事?实不瞒老弟,我认为当在九成以上!热兰遮城两层甲板以上的战舰不过五艘,兵不满千,新近又丢了巴达维亚城,人心惶惶,士气低落,正是我辈出手之时。” 郑彩苦着脸道:“施老哥想过没有,要是万一在海上遇到风暴,如何是好?再说,热兰遮城乃铳城,其坚固程度比安平犹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旦荷兰人负隅顽抗,舰队是退还是进?” 施大瑄大笑道:“前日,我也是顾虑重重。不过犬子一言,让我茅塞顿开,觉得现在进攻热兰遮,胜算不少。” 郑鸿逵变了脸色:“犬子?琅哥儿那小子?乳臭未干,胡言乱语几句,如何作数?” 施大瑄心里大为不满,作色道:“琅哥儿自然是胡言乱语,难道他的老子也是胡言乱语?” 施大瑄的话棱角分明,让郑鸿逵和郑彩尴尬万分,不知如何接口。最终,郑彩讪讪道:“不知琅哥儿怎么说?” 施大瑄哼了一声,并不理会郑彩,转身就要走。郑彩和郑鸿逵哪里能放他走,赶紧拉住了他。三人正拉拉扯扯之间,忽然后面一人大声道:“琅哥儿说,风暴过后,至少十天之内不可能有风暴;热兰遮城虽如刺猬难以下手,撑死了派遣几千人围他个几个月,荷兰人必降无疑!” 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郑芝龙,三人大惊,赶紧跪下行礼。 郑芝龙斜眼看着郑彩和郑鸿逵,厉声指责道:“活了半辈子,见识居然不如十七八岁的少年,年龄都活到狗身上了?” 郑彩和郑鸿逵战战兢兢,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见着郑彩和郑鸿逵那怂样,郑芝龙更是有气,骂道:“你们以为我发了疯,想置舰队于危险之境?南洋的地盘,都快被林纯鸿抢光了,咱们再不下手,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郑鸿逵鼓起勇气,颤抖着说道:“大哥,不如等到风暴季节过了再说,现在出兵,风险太大了。” 郑芝龙脸色铁青,本待上前踢郑鸿逵,却硬生生地止住了脚步。他瞪视着郑彩和郑鸿逵半晌,方才冷冷地说道:“临阵决机,非你们所长,这事你们就不要管了。你们起来吧,准备一下,后日起程前往荆州一趟!” “这……”包括施大瑄在内,三人惊得目瞪口呆:“从林纯鸿口中夺食,到荆州岂不是送上门挨打?” 郑芝龙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鼠目寸光!别跪着像一堆烂泥了,让人看着就来气。都起来,精神点,进屋说话!” 第四百五十五章 两手 暴风雨刚过,议事厅内虽有冬天储存下来的冰块降温,但由于不通风,仍然显得有点湿热。 郑芝龙端坐于厅堂上位,神色严肃,一句话不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郑芝龙不说话,郑彩、郑鸿逵和施大瑄三人自然不敢妄自开口,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就如雕塑一般,动都不敢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郑芝龙突然咳嗽了一声,把郑鸿逵吓了一跳,差点把手边的茶杯掀下桌去。 郑芝龙不满地扫了郑鸿逵几眼,说道:“荷兰人大败亏输,南洋之内,林纯鸿已经没有对手了。” 郑芝龙说了一句大实话,让三人心里不由得泛出一丝丝苦涩之味。郑彩甚至在想,一切都从崇祯七年放弃追剿刘香开始,要是当初胜勇追穷寇,哪里还有林纯鸿崛起的机会?都怪大帅,拣了芝麻丢了西瓜。 郑彩暗自腹诽。 郑芝龙当然不知道郑彩在想什么,自顾自地说道:“换句话说,我们是死是活,皆在林纯鸿一念之间。” 这话就有点危言耸听了,郑彩和郑鸿逵一百个不服气,施大瑄更是霍地站起来,满脸怒色,吼道:“大帅何必灭自家威风长他人志气?当初在料罗湾,荷兰人气势汹汹,还不是被我们打得狼狈逃窜?” 郑芝龙右手下压,示意施大瑄坐下,保持安静。施大瑄颇为气恼,一屁股落在了椅子上,差点将椅子坐得散架,发出一阵阵吱嘎吱嘎的声音。 郑芝龙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对施大瑄投以赞赏的眼光,道:“我们现在缺的就是这股锐气。这些年,就看着林纯鸿锐气十足,剿刘香,据吕宋,图巴达维亚,而我们做了什么?整天躺在厦门、安平睡大觉,等着大圆送上门来,焉能不败?” “看看,这次荷兰人的肠子都被林纯鸿打出来了,而我们连进攻近在咫尺的热兰遮都瞻前顾后的,锐气在哪里?进取的精神在哪里?” 郑鸿逵、郑彩羞愧不已,郑芝龙说得不错,这些年他们一个个穷奢极欲,整日想着保存实力,哪里有功夫想着拓展? 郑芝龙冷笑道:“现在才知道羞愧?早干什么去了?这次进攻热兰遮,就想看看,你们还有没有当年的锐气!你们的确让我失望了!” 施大瑄满脸涨得通红,又一次站起来,吼道:“大帅,属下甘愿效死,只要大帅一声令下,属下立即率领舰队袭击广东沿海,趁西洋舰队、龙虎军团滞留巴达维亚不敢归航,先把广州拿下再说。” 郑芝龙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你和芝虎不错,还没有把斗志都消磨在美酒和女人肚皮上。只是,有这份心,但事情不能这么做。目前要扭转颓势,须一手进取,一手安抚林纯鸿。” “安抚林纯鸿?” “对,一定要安抚林纯鸿,这是先决条件。不能安抚林纯鸿,我们都是死路一条。”郑芝龙斩钉截铁地说道:“另外,安抚住林纯鸿,除了活命外,好处也是显然的,至少,我们在江南可以继续购买生丝、丝绸、瓷器等物,也可以在江南售卖海外货物。” 郑芝龙后面的一句话,显然打动了郑彩,他立即想到了一个最为实在的问题:“关键在于我们如何才能安抚住林纯鸿?” 郑芝龙咬着牙,面无表情地说道:“唯有八个字:忍辱负重、唯命是从!” “这……”郑彩、郑鸿逵和施大瑄大惊,一时哑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郑芝龙接着说道:“林纯鸿想安全通过台湾海峡,可以,没问题,我们可以派遣舰队为他护航;他想要进攻马六甲,我们可以派兵协助,不要分文报酬;他想要双屿诸岛,没问题,可以给他;甚至……” 郑芝龙面目扭曲,似乎下定了极大的决心,接着说道:“甚至我们可以向他进贡!” 施大瑄再也忍受不了,叫嚷道:“难道他想要我们的舰队,我们也给他?” 郑芝龙摇头道:“当然,我们有我们的底线!地盘之利,不可分润,如福建、台湾、日本!再则,舰队、人员,绝不容他染指。这两条是我们的立身之本,绝不能受控于人!” 耻辱,这是地地道道的耻辱! 郑彩三人纵横海上,何时受过这份耻辱?一个个憋得脸红脖子粗,喘着粗气。 郑芝龙冷笑道:“能忍辱,方能负重,所有耻辱由我一人承担,你们以后好好做事,别让我再次受这等耻辱就是了。” 施大瑄突然放声大哭,八尺男儿哭得却如小孩一般:“大帅受辱,都是属下无能!” 郑芝龙虽然心如铁石,听到施大瑄的哭声后,心里也分外难受。好不容易将心里的负面情绪赶走,郑芝龙毅然下令道:“后日,郑彩和鸿逵起程至荆州,只要能守住我说的两条底线,林纯鸿提出什么要求都可以答应他!” 郑鸿逵疑惑地问道:“既然要安抚林纯鸿,为何还在进攻热兰遮城上撩拨他?他拼死拼活打败了荷兰人,不就是为了把荷兰人的地盘都抢占过来?” 郑芝龙摇头道:“林纯鸿连吕宋岛都还未完全吞下去,现在又得到了爪哇岛,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林纯鸿很可能还会在婆罗洲建据点,不出意外,苏门答腊和马六甲也会相继被林纯鸿纳入囊中……” 郑芝龙说着说着,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将手指在舆图上,接着说道:“你们看,从吕宋到婆罗洲,再到爪哇,然后至苏门答腊和马六甲,这条线一路南下,所有的焦点都汇集在马六甲,也就是说,林纯鸿一心一意地想打通前往西洋的航线!一旦这条航线打通,林纯鸿的事情就更多了,很可能在印度与荷兰、葡萄牙还有一番争夺,他哪里还有功夫管其他地方?一个小小的热兰遮,又不是澎湖岛,形同鸡肋,估计他还不放在眼里。” “林纯鸿狡猾异常,做事向来目标明确,不会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退一万步讲,即使他对台湾岛动了心,首先瞄准的也应该是澎湖列岛,而不是热兰遮,明白了?你们放心去吧,热兰遮城一定要攻下,这涉及到我们进取的第一步,不容让步!” 说到进取,让心如死灰的施大瑄、郑彩和郑鸿逵的心里燃起了一团烈火,皆侧耳倾听,看郑芝龙想如何进取。 第四百五十六章 进取 说到进取,郑芝龙就像变了一个人一般,充满着自信,豪气逼人,就如当初刚被朝廷招抚一般,朝气十足。 郑芝龙道:“忍辱,当然不是为了苟活,若只是为了苟活,还不如轰轰烈烈地战一场,即便死了,也不辱没祖宗。忍辱的最终目的,还是为了争取时间进取,为了来日能扬眉吐气,不受他人的欺负!” 郑彩三人深以为然,不停地点头,就如捣蒜一般。 郑芝龙手指着舆图上的福建,慨然道:“福建沿海是我们的根本,当守住这条根,这点没什么好说的。” 郑芝龙顿了顿,手指从海上划过,移到日本列岛上,道:“日本锁国,唯独允许我们和荷兰前往长崎贸易,我们大部利润来自于这里,不容有失,也不容他人插手。待时机成熟,将荷兰人彻底从日本挤走,这是我们的目标。” 紧接着,郑芝龙又指着台湾说道:“台湾岛遮护着福建,又扼守海峡,重要性不言而喻,现在我们控制着台湾北部,荷兰人控制着南边,荷兰人从台湾收购大量的鹿角、藤、鹿肉、鹿皮,赚取巨额利润,所以,我们第一步就应该拿热兰遮城下手,抢夺荷兰人的利润仅仅只是其一,最关键的是将整个台湾纳入囊中,不给林纯鸿插手的机会。” 郑芝龙思路清晰,进取精神十足,直把郑彩三人听得热血沸腾。尤其是施大瑄,似乎早已忘记了刚才痛哭流涕,直兴奋得手舞足蹈。 郑芝龙接着说道:“控制台湾只是第一步,第二步是这里……”他的手指指在了宿务岛上,又往棉兰老岛的方向滑去。 “刚才说过了,林纯鸿在南洋四处伸手,以打通前往西洋的航线为要务。林纯鸿左右开弓,必然无力顾及吕宋岛南边的一些小岛。比如,林纯鸿把西班牙人打得吐血,却一直对盘踞在宿务岛上的西班牙人视而不见,无他,精力不济而已。既如此,咱们就趁虚而入,先把宿务岛上的西班牙人驱逐,然后再向南拓展,将棉兰老岛控制起来。” 郑彩并未被狂热冲昏头脑,而是皱着眉头问道:“一个台湾岛,看得见那里物产丰富,可是我们花费了那么多的大圆和精力,至今岛上人口不过七万多人,还时时刻刻面临着土著人的威胁混世教师。现在又费尽心机谋夺棉兰老岛,是不是有点贪多嚼不烂?” 郑芝龙道:“无需多虑。林纯鸿虽狡诈,但他做事倒是一板一眼的,咱们可以借鉴。你看看,他占据吕宋岛后,先是拿铜矿引诱商人上岛,又大肆降低蔗糖和稻米的关税,鼓励商人在吕宋岛种植甘蔗和稻米,什么铜矿、甘蔗稻米的,你看到哪个商人马上获利了?按说,这帮商人会立即离开吕宋岛,有多远跑多远,但是林纯鸿不经意间,把贩卖奴隶一事做得有声有色,这些商人有了贩卖奴隶的利润滋补,无不在吕宋岛扎下根来。估计再过个一两年,矿山和种植园都该盈利了,那时,林纯鸿岂不是又得了一个利源?” 郑彩叹服不已,只觉得在做生意上,自己与林纯鸿的差距就如萤火与皓月争辉。 倒是郑鸿逵担忧道:“林纯鸿在琼州府大肆开矿,又大肆腌制鱼干,需要大量的劳力,贩卖奴隶倒是有利可图。可是我们贩卖奴隶,除了卖给林纯鸿,能卖到哪里去?要是林纯鸿不要,这条路就走不通。” 郑芝龙冷哼一声,道:“林纯鸿可以开矿,我们就不能开?他能做鱼干,我们就不能做?要学就学个十足,别学成四不像!再说,即便矿山和鱼干不能吸纳那么多奴隶,我们就不能把南洋猴子卖到日本,把日本人卖到南洋?” “只要能吸引商人上岛,这些都不足虑。而且,据可靠消息,棉兰老岛东北角上有大规模金矿银矿!而且,宿务岛北边的那个小岛上,金矿银矿也不少!” “啊……” 郑彩三人狂喜,脸上露出了极度贪婪的表情,就连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郑芝龙看着三人的丑态,心里感觉极为畅快,就连郑彩这三人都忍不住动心,那些海商们能不跟疯了似的跑到棉兰老岛上?如此一来,贩卖奴隶、提供生活必需品的商人都会接踵而来,人口多了,他不仅多了一块稳固的基地,还多了一条长期的利源,走上良性循环的发展之路。 不过,郑芝龙的野心显然不尽于此,他接着说道:“顺利经营棉兰老岛后,咱们的三层甲板战舰也形成了战斗力,到了那时,我们就进一步向南,进入马鲁古海域,与荷兰人争夺摩鹿加群岛,掌握丁香的来源,这样一来,利润可不是滚滚而来?” 施大瑄瞅着舆图只发呆,突然大叫道:“奶奶的,福建、日本、台湾,再加上三分之一个南洋,十足一个海上王国啊,到时候大帅干脆自己做皇帝,免得再受那帮酸儒的气!” 郑芝龙啐了施大瑄一口,骂道:“胡说八道!能扬眉吐气就不错了,至于称孤道寡的,我看林纯鸿倒有那般景象。咱们海上汉子,也不图那玩意,整日介被关在城墙里面,很好玩吗?” “是是是,大帅说得是,皇帝老儿整天闷在紫禁城,估计也气闷得紧!” 郑芝龙也不去理会三人的恭维之辞,接着说道:“这只是地盘、人口上进取,还有一条更为重要的是,就是战舰和水手。这点,赵和海的大白鲨劫掠舰队颇有借鉴之处,短短三年时间,林纯鸿的舰队扩充至十万余人,还不是赵和海提供了大量的合格水手?” “所以,我准备让芝虎组建劫掠舰队,先至马鲁古海域劫掠荷兰人,一则谋取暴利,二则削弱荷兰人,三则锻炼水手,这是一本万利的事,得马上动起来。以后,待时机成熟,再穿过马六甲,与赵和海一道活跃于西洋,四处拿荷兰人、葡萄牙人和大食人开刀。” 三人哪有反对之意,皆陷入了极度的狂热之中。 末了,郑芝龙说道:“至于战舰,造船我们没问题,难题在于重火炮,这次郑彩和鸿逵至荆州,与林纯鸿谈谈这个,看能不能购买火炮,贵点无妨,只要他卖,我们就买!鸿逵那边也得抓紧了,都试制年余了,还只能造小炮,要尽快试制出重型火炮,十八磅到六十磅的!” 第四百五十七章 盛京 南洋之炮火、郑芝龙之谋划,对于遥远的盛京而言,还是太遥远了,几乎掀不起任何风浪。 六月的辽东,绝不像中原一般,热浪逼人,让人喘不过气来。在早晚,甚至还有丝丝的凉气,让人不得不穿上夹衣,防止着凉。 黑土地养育着牧草,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牧草之上,一对对奔马快若闪电,往来奔驰。奔马之上,皆是一群额头油光发亮,脑后留着金钱鼠尾的汉子。 在奔马的驱赶之下,一只狍子亡命奔跑,倏忽之间,夺命之箭发出尖锐的呼叫,正中狍子颈部。狂奔中的狍子一下子翻滚在地,四脚不停地挣扎,最终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骑马的汉子们皆拉住马缰,停了下来,发出震天响的喝彩声。 一亲卫翻身下马,提起仍在滴血的狍子,大声用满语叫道:“陛下神射,正中狍子要害!” 亲卫之前两丈处,一匹神骏的枣红马不停地用前蹄刨着牧草,发出一阵阵响鼻声。枣红马背上,端坐着一名身披黄袍、神态威严的中年男子,此人正是皇太极。 且见皇太极听闻正中要害后,忍不住大喜,不停地用右手拨弄着弓弦,哈哈大笑:“老喽……老喽,不及当年远矣……” 也难怪皇太极会如此兴奋,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皇太极自接替努尔哈赤登上汗位以来,从未像现在这么轻松过。 在另一个世界,四百年后将出现无数的清宫戏,将皇太极登汗位、揽大权说得跌峦起伏、惊险十足,最终得出一个结论,皇太极是厚黑的高手,心狠手辣,政治手腕高超等等。实质上,皇太极登汗位乃顺理成章之事,至于囚阿敏、气死莽古尔泰、勒令代善退休,只能说明这三人太蠢,并不能显现出皇太极有多厚黑。 不过,不管怎么说,努尔哈赤留下的四大贝勒议政制度,算是被破坏无疑,皇太极总揽了女真大权。不仅如此,皇太极还仿照明朝,设立了六部制度,一步步地削弱贝勒之权,直到崇祯九年,皇太极正式称帝,定国号为清,年号为崇德,他已经攀上了权力的顶峰。 不过,就在皇太极准备称帝时,朝鲜那里出了点小问题。朝鲜以小中华自诩,压根就瞧不起皇太极这帮蛮夷,死活不愿意劝进,就连使臣见了皇太极,也不愿意跪拜。 皇太极大怒,再一次派兵征讨朝鲜,还令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携带大量火炮协同作战。朝鲜无法抵挡,国王李倧伏地请罪,奉清为正朔,去了崇祯年号,改用崇德。 不过,皇太极的事还没有玩,他又将目光瞄准了东江镇。自尚可喜投降后,东江的形势可谓江河日下,陷入崩溃的边缘,眼见皮岛已经孤悬海外,尚可喜请求攻打皮岛。 皇太极压根就没把日薄西山的皮岛放在眼里,令贝勒硕讬挂帅,恭顺王孔有德、怀顺王耿仲明和智顺王尚可喜为向导,携带红衣大炮攻打皮岛。 现在硕讬已经出发将近两月,捷报也应该快到了吧?待彻底解决了皮岛,届时挥兵南下时,就无一点后顾之忧。大明,那可是一块富裕的土地啊,也是一垛天然的粮仓! 皇太极极目远眺,只觉得心旷神怡,踌躇满志,正爽着呢,忽然接到了硕讬的紧急军报:沈世魁抵抗非常顽强,我军损失惨重,请求增援。 皇太极骤然变了脸色,略略思索片刻,大喝道:“回宫!” 唱礼生抑扬顿挫地叫喊道:“起驾回宫……” 刹那之间,正往来奔驰,四处射杀猎物的亲卫们汇集成整齐的队列,从草原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硕讬,代善第二子,在努尔哈赤时就崭露头角,征蒙古,屡立战功,授贝勒。皇太极继承汗位后,继续立战功,但遭到了皇太极的极力打压,被揪住了一点小过错,降为了辅国公。不过,仅仅从军事才能来说,硕讬绝不是一名草包。这点,就连皇太极也不得不承认。 将是能征善战之将,武器是先进之红衣大炮,居然拿不下一个小小的皮岛,皇太极自然有点恼火,在崇政殿召集六部长官们开会。 军事问题,居然召集六部尚书商议,这也太匪夷所思了,近乎于玩笑。不过,皇太极、六部尚书们却一点也不觉得这是玩笑,皆认为理所当然。 天聪五年(1631年),皇太极为了破坏努尔哈赤遗留下来的诸王贝勒大臣议政制度,达到独揽大权的目的,设立了六部。不过,皇太极的步子显然不能迈得太大,于是,他将吏、户、礼、兵、刑、工长官分别授予多尔衮、德格类、萨哈廉、岳托、济尔哈朗和阿巴泰。并且还在六部设立了启心郎,专事监视六部长官。 后来德格类死于非命后,户部由皇太极的长子豪格接任。 看起来,皇太极每次召集六部开会,好像还是坚持诸王贝勒大臣议事的老制度,但实质上,事情的本质已经起了变化,皇太极在不动声色间,就将议事制度破坏无疑,独揽了大权。 不过,如此一来,就闹出了吏部尚 第四百五十八章 多事之秋 “大家快来看报啦,看报啦,忠武将军狄大帅率龙虎、龙卫军团一举攻破巴达维亚……” “看报了啊,荷兰巴达维亚军团四千士兵被俘,留守舰队二十三艘战舰被俘……” “看报啦,看报啦……荷兰将安汶岛移交荆州……” 通过报纸这个快捷、方便的传递渠道,远在万里之外的战况迅速被大众所知,在荆州城引起了轰动。 高层的动向,百姓们自然是雾里看花。他们从报纸上得知,荆州军先是剿灭革左五营、逼降马守应等贼首;后是围剿张献忠、罗汝才;紧接着,在吴淞炮台炮击郑芝龙,并最终成功赶走郑芝龙;最后,连荷兰人也吃了大亏,把巴达维亚老巢丢了。 这份战绩,放在哪里,都足以傲人,更何况一贯以荆州军为保护神的荆州人? 民间自发地掀起了一股犒军潮,驻扎在荆州城郊的天武军自然得到了大众的瞩目,送走了一批又迎来了一批,忙得不可开交。至于犒军物质,则自然笑纳,上交都督府后勤司。 民众的狂热,急需释放的渠道,张道涵顺势而为,下令在各府城开展大规模的游城活动,还紧急从西洋舰队、东洋舰队、各军、各军团调集立功将士,乘坐肩舆夸功游街,受到了大众的热烈追捧,极尽荣耀。 如此盛事,说书先生们自然不会放过,除了读报外,说书先生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将战争的过程描述得峰回路转、曲折万分。 “……只见一千五百门霹雳炮同时开火,我的天啊,地动山摇,天地为之变色,河流为之倒流,炮弹全部落在了巴达维亚城墙上……结果,巴达维亚城墙丝毫无伤无上霸业!原来红毛鬼为了防炮,将城墙全部包了铁,那可是真正的铜墙铁壁啊……” “狄大帅一见,大怒,手提一杆大枪,大喝一声,谁敢与本帅决一死战?谁敢与本帅决一死战?连呼三声,红毛鬼早就吓破了胆,哪里敢出城应战?” “且见狄大帅心思一动,下令霹雳炮全部换装猛火油弹,哗啦啦全部往城里射去,刹那间,巴达维亚城燃起了冲天大火……” …… 说书先生说得口沫横飞、手舞足蹈,围观的人群中时不时爆发出一阵阵的喝彩声,同时,,一枚枚铜钱飞到铜盆里,发出清脆的叮当声,煞是动听…… 人群圈外,赫然停着一架豪华马车,里面一美妇撩起纱帘,巧笑嫣然,风情万种。后听到狄威手提长枪,放下纱帘,转头向着车内,笑道:“恭喜相公啊,得一猛将,其勇猛不下于张飞……” 说完,手捂着小嘴,把头埋在林纯鸿的怀中,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林纯鸿抚摸着美妇柔顺的头发,只是笑,并不说话。 这美妇是陈天瑶,日前刚从夫人堡返回荆州,强拉着林纯鸿出来逛街,兴之所至,居然被说书先生打动,停在这里听了几分钟。 陈天瑶笑了片刻,从林纯鸿怀里直起身来,用玉质般的小手整理着头发,说道:“巴达维亚攻下了,你倒为总督人选发愁了,现在有没有眉目?” 林纯鸿用食指刮了刮陈天瑶秀气的鼻子,一本正经说道:“陈焕这次随龙虎军团南征,居于定远舰上,居中联络,劳苦功高,要不就把总督授予陈焕?” 陈天瑶疏忽变了脸色,将头转在一边,气呼呼地说道:“人家和你说正经事,别胡搅蛮缠的!” 陈天瑶这次从夫人堡千里迢迢地赶回来,无非受到了海派的撺掇,试图游说林纯鸿,将爪哇总督一职授予海派,而且,他们还推出了陈力子这个强力人选。 对海派的这种政治幼稚行为,林纯鸿颇有点恼火。这无异于把把柄送到老旧派和举人进士派口中,即便林纯鸿想把总督职位授予海派,也将面临极为被动的局面。 陈天瑶着急慌慌地赶回荆州,林纯鸿自然知道她想干什么,只是两人数月未见,小别甚新婚,自有一番卿卿我我。现在见陈天瑶妄自提出此事,林纯鸿忍不住刺了她一个软钉子。 这个软钉子力度可不小,直把陈天瑶刺得头破血流。陈天瑶虽装出小女儿形态,心里却如明镜似的:林纯鸿绝不会同意陈力子前往爪哇任总督。 陈天瑶心里发酸、发苦,越想越觉得无趣,两颗晶莹的泪珠从脸上滑落。 林纯鸿心里颇为不忍,将陈天瑶揽入怀中,右手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珠,故作轻松地说道:“年初时,你凤姐姐刚坐完月子,就带着莱尔巴巴地跑到了南阳,说要去夫人堡帮助你。你是怎么哄好她的?让她对你这么上心?” 陈天瑶抽噎数声,道:“我是个笨丫头,一贯讨人嫌,连相公也不待见,哪会哄人?那是凤姐姐人好!” 林纯鸿嘿嘿笑道:“那时正值李蒙申进入武昌府城,你凤姐姐一到南阳,就对我说,在荆州呆得不安生,成日被他们烦着,巴不得早点离开荆州。我当时一高兴,就把你的凤姐姐留下了,一日也不想让她离开,后来又把她带到武昌……嘿嘿……” 林纯鸿的话说得这么明白,陈天瑶哪能不明白这个意思的?当即抹着眼泪道:“都说了我笨,你要是觉得我蠢,我明天就去山西,再也不回来。” 对陈天瑶这样孩子气的话,林纯鸿自然不会理会,接着说道:“你凤姐姐躲出去了,你的崔姐姐又装聋作哑,一问三不知,把那帮人急得团团转,最终只好断了这份心思。我在想,幸亏你当时在山西,要是在荆州的话,会不会提着一把剑,指着我,大喝道,林纯鸿,武昌府的位置给不给我爹?不给的话,我和你没完!” 陈天瑶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狠狠地掐了林纯鸿一把,恶狠狠地道:“在相公心目中,我就这么粗俗?” 林纯鸿忍着疼,叹道:“还是不要参合这些事了,累,烦心,这不是你能插手的。好好想着山西的那份事吧,在那里,你不是做得不错嘛,连毛纺都学会了,还特顺溜,水力织机也添置至三百多台。怎么样,凤仪姐对你还算照顾吧?” 陈天瑶幽幽道:“女人就是命苦。凤仪姐倒是巾帼豪杰,杀伐果断,只可惜她过得不开心,连做梦都在念着两个孩子……” 林纯鸿默然,不知说什么好。 正在这时,忽然收到了张兆的紧急通报:果阿总督孟德烈派遣特使奥尔多抵达广州,欲就分享贸易一事进行洽谈,目前已安排奥尔多北上。 林纯鸿脸上终于现出了喜色,拍了拍陈天瑶圆润的屁股,笑道:“西洋之门即将打开,赶紧告诉你爹吧……” 刚说完,忽然发出一声惨叫,原来陈天瑶又狠狠地捏了他一把。 林纯鸿顾不得在大街上陪陈天瑶逍遥快活,立即赶回星拱楼。哪想到,屁股还未坐稳,又接到军情司紧急汇报,郑芝龙厉兵秣马、剑指热兰遮,同时派遣郑彩和郑鸿逵联袂往荆州而来。 “……贵国远渡重洋,据台湾,然台湾者,大明之土地也。今大明既来索,则地当归大明……若执事不听,可揭红旗请战,余以立马以观……生死之权,在余掌中,唯执事图之……” 林纯鸿手执郑芝龙给热兰遮城下的战书,忍不住大笑道:“郑芝龙倒是急了,风暴季节也要坚持出兵,就想和我们打个时间差啊!” 话虽这么说,林纯鸿对郑芝龙说出“台湾者,大明之土地也”还是感到激动。这话算得上“台湾是中国固有领土”之明代郑芝龙版,开了先河,没准还会被后人所景仰。 无论是爪哇总督人选,还是果阿总督派特使至荆州,与或是郑芝龙进攻热兰遮、派遣郑彩郑鸿逵联袂来访,皆绕不开一个问题,那就是荆州方面下一步的海洋战略问题。 明确了海洋战略,这些事情都可以一言而决,费不了多少神。 林纯鸿正琢磨着海洋之事,忽然张杰夫前来通报:东江镇副将沈志祥紧急求见都督。 东江镇?奥尔多、郑彩、郑鸿逵、沈志祥,各方势力接踵而来,接下来会是谁呢?难道是杨嗣昌的特使? 林纯鸿觉得,现在的荆州集团犹如一个圆一般,随着圆慢慢扩大,与外界的接触面越来越大,不出意外,往后与其他势力的交集会越来越大。 至于沈志祥,林纯鸿倒是注意很久了。他知道,沈志祥乃东江镇总兵沈世魁的侄子,此次前来,目的无非就是求援。 “沈志祥还是来得有点早啊!”林纯鸿稍觉遗憾。在林纯鸿的计划中,东江镇被列为筹码之一,试图与朝廷谈判时,由朝廷出面请求荆州军援救东江镇,以获取更大的利益。 现在沈志祥早一步赶到了荆州,准备多日的筹码岂不是成了空? “也不知道沈世魁能不能坚持到荆州方面与朝廷谈判……要是沈世魁坚持不住,筹码也照样成空!” 想到此处,林纯鸿下定了决心,立即令人将沈志祥唤了进来。 第四百五十九章 援救 东江军镇本为毛文龙所创。 天启二年,辽东败坏,毛文龙率不到两百名亲兵,深入女真人身后,收复金州,在皮岛建立了东江军镇。后来,毛文龙被袁崇焕所杀,其部将孔有德、耿仲明投奔登莱巡抚孙元化,后又造反,投降女真人。 而后,女真人在孔有德、耿仲明的协助下,一举攻破金州,东江军镇总兵黄龙自刎而死。黄龙死后,由沈世魁接任总兵。沈世魁与尚可喜有仇,尚可喜率兵叛乱,投降女真人。旋即,东江军镇历遭变故,军心不稳,投降女真人者不计其数,东江军镇已经走到了崩溃的边缘。 当硕讬率军攻打皮岛时,沈世魁立即意识到,东江镇恐怕已经到了最后时刻。不甘心束手待毙的沈世魁立即向朝廷求援。 沈世魁对朝廷的效率可不敢抱丝毫信心,恐怕等朝廷的援兵赶到,整个东江已经成了一片废墟。更何况,朝廷“攘外必先安内”,哪有多余的兵可派? 沈世魁想来想去,把目标瞄准了林纯鸿,立即派侄子沈志祥前往荆州求援。 东江军镇在大明整体战略中发挥着什么作用,林纯鸿比谁都清楚。有了东江镇在,辽东的汉人就有了逃奔之地,尚可喜在撺掇皇太极攻打皮岛时,就曾言“自皮岛开镇以来,我国中所得辽人男妇奔逸各岛者不下百万,皆缘有岛在焉”。 至于牵制的作用,毛文龙在时,还算明显,但毛文龙死后,东江军镇一直不稳,忙于内部厮杀,牵制作用几近于零。但即便如此,女真人也不敢掉于轻心,于金州驻扎重兵监视东江。 虽然林纯鸿已经下定了决心援救东江,但他想看看沈世魁到底能拿出什么筹码,立即召见了沈志祥。 沈志祥一见林纯鸿,扑地跪倒在地,说了一句“末将沈世祥见过都督”后,就放声大哭,声泪俱下,语不成声。 “林都督,请立即发兵救救东江万余兄弟,十多万百姓吧!” “十多日前,女真人派硕讬领大军攻皮岛,其中更有叛将尚可喜、耿仲明和孔有德相助,势不可挡。皮岛局势紧张,祸在旦夕之间,还请都督看在十几万生民的份上,立即援救……若稍稍晚几日,恐怕这十多万生民将死于非命……” “再则,东江镇虽与辽东有一水之隔,但自建镇以来,跨海至东江辽民不下于百万之众。想那女真人,搞什么女真八旗,汉军八旗,蒙古八旗,又时常至关内掳掠人口,总人口不过两百多万,要是没有东江,跨海来投的百万之众非得受女真奴役不可,这对大明来说,绝不是一件好事。更关键的是,辽东之民有了东江这点希望,就不会甘心受女真奴役,心里总算还保留着对大明的一份念想。” 沈志祥倾情表演,林纯鸿当然知道他在干什么,无非打一记悲情牌而已。他岂能被如此拙劣的表演所欺骗,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沈副将快快请起,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林纯鸿的话音一落,沈志祥就干嚎道:“都督啊,遍观大明,能援救皮岛者,非都督莫属。都督战功赫赫,一战擒高迎祥,再战俘马守应,三战逐张献忠,打得贼寇溃不成军。天下贼寇,三分之二为都督所灭。观天下之将,无人与都督比肩……” 沈志祥将林纯鸿的功绩拿来大吹特吹,让林纯鸿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忍不住打断沈志祥的话,冷冷地说道:“如何当得起沈副将的称誉?” 林纯鸿的话,让沈志祥凉了半截,心下暗思道,叔父辛辛苦苦想了这两招,看来对林纯鸿一点都不管用,这林纯鸿果然如传言一般,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 沈志祥咬了咬牙,道:“东江镇位于朝鲜与辽东之间,距离登莱不过四百多里,辽东之东珠、毛皮,朝鲜之高丽参、药材,大明之丝绸、瓷器皆借东江镇转口。东江乃财货聚集之地,自古就是大明人的土地,岂容女真人染指?” 林纯鸿笑了,笑得非常灿烂:“东江自然不容女真人染指。只是,本督也是有心无力啊。荆州与东江,远隔几千里,非舟楫无法到达。不瞒沈副将,本督麾下的确有几艘战舰,这些战舰吃水甚深,东江诸岛,可有容战舰驻泊之港口?” 这话说得赤裸裸,无非就是要求沈世魁让出东江镇中最适合大型船只停靠的岛屿。只是,现在东江军镇内,条件最好的港口就在皮岛,即便是皮岛,也只能停靠小型沙船,至于停靠三桅战舰,那非得穷尽几年之力疏浚港口,短期之内根本无须考虑。 沈志祥苦着脸说道:“东江镇中,最优良的港口,自然非金州莫属,只是现在东江镇已经丢了金州……这个,都督看……” 林纯鸿挥手打断了沈志祥的话,断然道:“金州自然要夺回来,不过,夺回来之前,需在海上有个落脚点才行。沈副将想想,战舰由双屿出发,漂泊十数日,方能抵达东江,水手皆疲累,兵丁士气不高,如何与女真人作战?若是有了落脚点,稍稍休整几日,岂不是对作战更有利?” 沈志祥心里哇凉哇凉的,这林纯鸿似乎要得到皮岛才甘心,只是皮岛乃东江立镇之本,要是没有了皮岛,还谈什么东江?他都快哭出来了,求道:“皮岛乃东江立镇之本,都督到了皮岛,就跟到了荆州一般,所有东江将士,皆俯首听命。要说,皮岛也无法停靠大型战舰,若论优良港口,四百里之外的登州,倒是天然良港,又有坚固城防和海岸炮台,最适合做海上落脚点。” 沈志祥毫不避讳地谈论林纯鸿觊觎皮岛,又不停地将林纯鸿的兴趣往金州、登州引,反倒将林纯鸿惹得哈哈大笑:“沈副将过虑了!皮岛乃东江的立镇之本,本督哪里会对皮岛生出觊觎之心?” 沈志祥稍稍放下了心,道:“皮岛之侧,有石门岛,倒可供都督水手和兵丁上岸休息。” “石门岛?”林纯鸿摇了摇头,道:“这个倒不必了,落脚点我早已选好了。” 沈志祥大吃一惊,难道林纯鸿真的被说动,要去占据登州或者金州?这也太疯狂了吧? “不知都督选取了何处?” 林纯鸿令人摆上舆图,伸手邀请道:“沈副将请看。” 沈志祥眼睛刚一转向舆图,就再也离不开,嘴巴也张成了o型,怎么也合不拢。这份舆图太详细了,不仅将东江镇诸岛画得清清楚楚,就连哪里有礁石,哪里适合航行也标注得一清二楚。 沈志祥的心,不停地往下沉,很显然,林纯鸿觊觎东江,绝非最近之事,恐怕已经筹划了好几年了。 林纯鸿也不管沈志祥想什么,指着朝鲜与日本之间的济州岛,道:“就是这里。这里虽然距东江有千里之遥,但也不算太远,乘坐海船,不过一日一夜,就到了。” “可是,济州岛隶属朝鲜,冒然上岛,恐怕会遭到李氏朝鲜的倾力反击。” “哦?”林纯鸿显然没有深谈的准备,只是随口应了一声。 沈志祥突然想到,要是林纯鸿把精力集中在济州岛,哪里还有闲功夫去援救东江?如此看来,林纯鸿压根就不同意援救东江,东江岂不是危在旦夕? 他再也忍不住,顿时涕泪齐下,大哭道:“都督,还请看在辽民的份上,发兵援救东江镇,那里是辽民最后的一点希望……都督……” 林纯鸿见沈志祥会错了意,笑道:“东江自然要援救的,沈副将不用担心。只是短时间内,本督也派不出多少兵马与女真人在陆上争锋,至于战舰,好歹能挤出几艘。东江远离大陆,有战舰遮护,不仅能断绝登岛女真人的退路,而且能阻止女真人的援兵上岛。不知道沈副将有什么意见?” 沈志祥哪里有什么意见,只管磕头道:“东江军民,谢过都督的援救之恩。” 林纯鸿上前将沈志祥扶起来,道:“沈副将快快请起。素闻东江乃财货聚集之地,商旅往来颇为繁盛,本督早年做过木材生意,一想到商旅,就心热,想着在皮岛上建一货栈,供荆州商人仓储之用,不知沈副将意下如何?” 沈志祥既知林纯鸿并不想要东江镇的岛屿,心早就放在了肚子里。现在听闻林纯鸿欲在商旅上分一杯羹,这也是意料中的事,自然满口答应。 林纯鸿见沈志祥不停地点头,心下甚喜,接着说道:“本督之父,曾在辽东、朝鲜征战,素知辽民勇悍,守土之心最为坚决。本督就琢磨着,在东江招一批勇士,以便将来登陆攻击女真人后路,这点小小的要求,沈副将应该不会反对吧?” “这个……” 沈志祥一下子顿住了,心里泛出一丝苦涩之味,不仅他,就连沈世魁总兵也没想到,林纯鸿真正在意的,并不是东江的几个小岛,而是岛上十多万彪悍的辽民。 不过,他虽然识破了林纯鸿的打算,又哪有反对的可能?最终咬牙道:“都督要招辽民恢复辽东,辽民当应者景从,沈总兵自然不会反对……” 第四百六十章 攻岛 救兵如救火,既然与沈志祥达成了协议,林纯鸿一刻也不耽误,立即下令宋书陶派出六艘二级战舰,以周林佬为帅,迅速起程往东江方向赶去。 林纯鸿倒是想派陆军登陆,立即占据济州岛。只是龙虎龙卫军团暂居巴达维亚,东南行营正忙于扩编,中原行营坐镇南阳,也准备扩编,林纯鸿根本抽不出兵力进取济州岛,只好作罢。 至于沈志祥,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次近距离观察荆州的机会,自然驻留下来,每日四处闲逛,走走看看。 这一看,沈志祥方才知道,林纯鸿敢与朝廷分庭抗礼,并不是夜郎自大,而是有着足以抗衡朝廷的实力。荆州远比大明其他城市繁盛,往来商旅犹如过江之鲫一般,一波接着一波,永无断绝。荆州城内,大街宽达三丈,即便如此,也拥挤不堪,沈志祥亲眼看见,短短一个时辰内,就发生了三起马车碰撞、刮擦事故,大街上堵成了一团。 最让沈志祥惊奇的是,荆州城内赌馆林立,其数量丝毫不低于最受欢迎的青楼。沈志祥手痒,忍不住选了最大的一家赌馆,进去碰了碰运气。哪想到,手气不佳,数百个大圆输得一干二净。沈志祥自然不把这些钱放在眼里,他注意到,无论哪家赌馆,荆州官府均课以重税,几乎超过四成随身山河图! 暴利!沈志祥的脸上现出狂热的表情,若这次东江能抵挡住女真人,一定要大肆开设赌馆! 沈志祥暗暗地下了决心。 当他信步走到江边时,一下子被蜈蚣船吸引住了,越看越心喜,忍不住请求允许上船观看。林纯鸿心知来了大生意,自然无不允之理。 沈志祥登上蜈蚣船后,抚摸着油亮的长桨,看着黑亮的炮筒,忍不住悲从心来。东江要是有二十多艘蜈蚣船,哪里还用得着跑到荆州求援? 想到此处,他再也呆不住,立即向林纯鸿表达了购买的意向,并准备返回东江请示沈世魁。 东江豪富,举世皆知,林纯鸿自然相信沈世魁的购买能力,向沈志祥建议道:“蜈蚣船用于近海作战,自然是利器。沈副将所看到的,只不过是江船而已,在广州长洲造船工坊,倒有专门为近海制造的蜈蚣船,不仅比江船更大,吃水更深,而且速度更快,火力更猛。沈副将不如至广州实地查看一番,再定行止。” 沈志祥归心似箭,根本不想至广州查看,道:“林都督的话,末将自然信得过。既然都督说广州长洲造船工坊的蜈蚣船更好,末将也信之不疑,就不用至广州看了。” 说完,沈志祥立即向林纯鸿辞行,往山东登州方向而去。 沈志祥在荆州逍遥时,皮岛的防守战已经打得白热化。 先是硕讬率领女真骑兵、步兵,协同蒙古军、三顺王汉军、朝鲜军泛舟登岛进攻。协同军中,除了蒙古军外,汉军士气低落,战斗力低下,朝鲜军心向大明,受胁迫而来,士气可想而知。因此,女真人和蒙古人担任了主攻任务,而汉军和朝鲜军只能履行佯攻的任务。 皮岛四面临海,女真人无法发挥骑兵的长处,再加上皮岛官兵没有退路,异常效用,硕讬久攻不下,等来了阿济格的千人援兵。 阿济格乃硕讬的叔叔,又得到皇太极的信任,一来到皮岛,就接过了大军的指挥权。他马上召集众将,商议进攻事宜。 阿济格对坚如磐石的皮岛也感到棘手不已,想来想去,他定下了分兵进攻之策。一路由固山额真萨穆什喀率领,趁夜幕掩护,泛舟偷袭皮岛东北和西北部,另外一路,由八旗骑兵、三顺王军队、朝鲜军在身弥岛大张声势,吸引皮岛守军的注意力,掩护偷袭的军队。 为了迷惑皮岛守军,阿济格去书劝降沈世魁,却遭到了拒绝。 一方誓得皮岛,一方不愿投降,战争的爆发,无法避免。 傍晚时分,身弥岛上旌旗招展,漫山遍野全是满清军队,士气高昂,气势冲天。身弥岛岸边,停靠着无数的三板船,这便是运送军队登陆皮岛的主力。 三板船由底板和两块弦组成,底板经火烘烤向上翘起,两侧舷板合入底板,然后用铁钉连接,板缝用刨出的竹纤维堵塞,最后涂以油漆。在船的首尾部位还各加有一、二根横木。这种船,其牢固程度可想而知。恐怕不用攻击,仅仅被风浪拍打数日,就要散架。 三板船之外,还有二十多艘小型战舰游弋,那是朝鲜舰队,受胁迫而来。 身弥岛上,阿济格身着重铠,神色凝重,对着一护军参领不停地嘱咐:“泛舟攻坚,不能身披重铠,箭支也不能携带过多,其难度可想而知。你率军登岛后,须举火为号,引导后续军队攻进,另外,狭路相逢勇者胜,全军不得有丝毫犹豫,唯有奋勇作战,有后退一步者,格杀勿论!” 护军参领脸如锅底一般黑,一只鹰钩鼻显得非常凶恶,只听见他厉吼一声:“我等若不得此岛,必不来见王面!”接下了军令满唐春。 此人就是有满洲第一巴鲁图之称的鳌拜。 见鳌拜嗷嗷的,士气高昂,阿济格甚喜,挥手令道:“去吧!能不能攻下皮岛,就在今晚!” 阿济格一声令下,固山额真萨穆什喀以鳌拜和准塔为前锋,上了三板船,悄悄地向着皮岛划去。 满清人口不多,固山额真看起来吓人,实质统兵数量并不多。一般情况下,一个牛录三百丁,长官称为牛录额真,汉名叫佐领;一个甲喇五个牛录,长官称为甲喇额真,汉名为参领;一个固山五个甲喇,固山就是旗,其长官称为固山额真,汉名称为都统。也就是说,每个旗的兵丁应固定为七千五百人。不过,每个旗按照大汗的喜好,牛录数有时会不同,有的多达五十多个,有的甚至只有一个牛录。 当鳌拜与准塔率军隐藏在黑暗之中,悄悄划水之时,阿济格大喝一声,厉声下令道:“大张旗鼓,准备进攻!” 阿济格的命令刚才,身弥岛上就爆发出猛烈的喊杀声,一个接一个的火把把身弥岛照得如同白昼一般。八旗骑兵牵着马,拼命地将马往三板船上拉,马匹似乎不太信任三板船,昂着脖子,发出一阵阵的嘶鸣声,死也不肯上船,场面有点混乱。 一旁呐喊助威的汉军、朝鲜军,除了喊得声嘶力竭以外,不肯上前一步,其士气可见一斑。看着这帮贪生怕死的汉军和朝鲜军,阿济格阴鸷着双眼,流露出一股冰冷之色。 阿济格很清楚,这帮汉军和朝鲜军能为佯攻呐喊助威,也就算尽到了职责。如果在鳌拜成功登岛后,这帮汉军和朝鲜军能随同女真人和蒙古人打打顺风仗,已经算超水平发挥。作为一名优秀的将领,阿济格很识趣地没有把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 倒是游弋在身弥岛四周的朝鲜舰队,倒让阿济格生出一丝欣慰。有这些战舰在侧,阿济格感觉安全多了。正是这些孱弱的小型战舰,吓得皮岛上的舢板不敢出战,放任清军乘坐三板船肆意登陆。 声嘶力竭的呐喊,亮如白昼的火把,紧密锣鼓的正面进攻,果然吸引了皮岛守军的注意力,沈世魁深恐清军趁机登陆,立即调拨大部兵力,对即将到来的进攻严防死守。 皮岛守军倒是不惧清军,地形限制清军发挥骑兵的优势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皮岛守军对清军有心理优势。崇祯四年,皇太极借刘兴治叛逃之机,挥兵大举进攻皮岛。皮岛守军借助火器和船只,大量杀伤女真人,致使皇太极功亏一篑,容忍皮岛至今。 不过,沈世魁绝不敢掉于轻心。在皮岛守军失去水上优势时,皮岛就如敞开胸怀的小姑娘一般,随时恭迎清军上岛。更何况,沈世魁发现清军这次来势汹汹,兵力并不亚于皮岛守军。 他这几日盼星星盼月亮,盼着登莱总兵陈洪范来援,又盼着林纯鸿派遣水师来援。然而到了现在,两方一个人影都没见到,直把他气得破口大骂。 正骂着,忽然在岛的东北边爆出一阵猛烈的喊杀声,旋即,火把大作,直把东北方照得亮如白昼。影影绰绰之间,沈世魁见到一个大汉,一马当先冲杀在前,所当无不披靡,直把守军杀得望风而逃。 沈世魁大惊:东北方派驻兵力可不多,一旦让清军登了岛,后果不堪设想!他正准备下令往东北方增派兵力,结果正面之敌突然增强了攻势,密密麻麻的三板船犹如一阵风一般,迅速向皮岛冲来。 “奸贼!”沈世魁吓得脸色惨白,不由得大骂了一声。 狡猾的阿济格见偷袭成功,立即改正面佯攻为强攻,为鳌拜一路减轻压力。这一招,可谓掐准了沈世魁的死穴,让他心胆俱裂。 情况紧急,沈世魁顾不上朝鲜战舰游弋在侧,强令皮岛水军出战,不计伤亡,也要阻止阿济格正面强攻。另外,他亲率一部兵力,赶赴东北方增援。 第四百六十一章 北上 皮岛水军规模不小,只是战舰太过于寒碜了。每艘船上,仅仅只有二十多人,只有一些火枪和冷兵器,没有火炮,只能近战或者接舷战,仅仅只比满清自制的三板船强一点。 相比较皮岛的战舰以及三板船而言,朝鲜的小型战舰就算庞然大物了。 战舰长达六丈,宽丈五,高达丈余,上面足足有百余名兵丁。朝鲜舰队见皮岛水军倾巢而出,马上就要与清军的三板船接触,却颇有点犹豫,逡巡不前。 阿济格大怒,立即恶狠狠地下令道:“若有畏敌不前者,格杀勿论!” 朝鲜舰队终于动了,面对着皮岛守军的舢板,他们根本无需采用什么战术,只是简单地排成一列纵队,直直地向舢板压了过去。 抗倭名将俞大猷曾言:“海战不过是以大船胜小船,以大铳胜小铳;以多船胜寡船,以多铳胜寡铳。”如果把铳理解成火炮,这句话堪称风帆火炮战舰时代的真理。不过,朝鲜舰队与皮岛舢板都没有炮,唯一决定战争胜负的因素浓缩成一句话:“以大船胜小船。” 皮岛守军悍不畏死,但不代表着他们会去送死。 水军参将吴朝佐见势不妙,立即大呼下令道:“各船散开,熄灭灯火,借夜幕掩护,阻止三板船登陆!” 吴朝佐的反应还算快,下的命令又有针对性,一艘艘舢板上的灯火次第熄灭,隐藏在了黑暗之中。 但是,光把自己隐藏又有何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清军登陆,最终的命运还是失败。皮岛水军没有选择,只能用自己的鲜血和性命去阻止朝鲜舰队和三板船。 果然,当朝鲜舰队和三板船离皮岛越来越近时,皮岛水军避无可避,纷纷上前抢攻,瞄准好欺负的三板船,一时之间,弓弩与矢石齐发,瞬间将两艘三板船打得散架,几十名清军落入水中,不停地挣扎扑腾。 进攻也暴露了目标,朝鲜舰队终于将目标瞄准了皮岛守军,更为猛烈的弓弩和矢石还击过来,直打得皮岛守军哀嚎不止…… 弓弩和矢石打击仅仅只是其中之一,朝鲜舰队仗着船大坚固,直直地向着守军撞了过去,顷刻之间,五艘舢板被撞了个正着,水兵们纷纷跳水逃生…… 溃不成军,真正的溃不成军错动花心王爷!惨不忍睹,着实惨不忍睹! 海面上,皮岛守军打得惨烈无比,根本无法阻止清军登陆。陆地上,沈世魁也被清军打得无法招架。鳌拜犹如杀神一般,锐不可当,所当几无一合之敌,应者不是被敲碎了脑壳,就是被横击吐血。 更那堪,鳌拜身后,足足有上百名满洲勇士,组成一个三角阵列,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鳌拜的奋勇作战,为后续部队的登陆创造了机会,只见一波又一波的满清精锐如同蚂蚁一般,纷纷登陆。 沈世魁的压力越来越大,颓势越来越明显。 最后,当固山额真萨穆什喀亲率精锐登上皮岛,皮岛守军再也无法坚持,防线犹如摧枯拉朽一般,立时崩溃。 沈世魁情知今日必然无法幸免,倒也豁出去了。他面目狰狞,回首对身周的百余亲兵嘶吼道:“挡不住鞑子,唯有一死!诸位随我杀敌!” “杀!”亲兵们为沈世魁所感,无不奋勇争先,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呼喝声。 沈世魁张弓拉弦,嘣的一声响,一支利箭应声飞出,射翻最前面的一个鞑子。沈世魁哈哈大笑,随手将弓扔在一边,举起长枪,厉声高呼:“杀!” 随着一声嘶吼,沈世魁一马当先,挺着长枪,率先冲向鞑子。 亲兵们遮护左右,皆置生死于度外,犹如困兽一般,爆发出往日绝难一见的战斗力。 鳌拜、准塔见明军败退、沈世魁孤军奋战,大喜,指挥部下将沈世魁团团围住,枪挑箭射之下,沈世魁的亲兵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最终只剩下十余人。 鳌拜见状,正准备揉身上前,一举将沈世魁生擒,忽然从正面战场传来轰隆隆的爆炸声。鳌拜大奇,回头一望,且见六只庞然大物明晃晃的,劈波斩浪,犹如猛虎下山一般,向着朝鲜舰队猛冲而来。 来人正是周林佬,周林佬见事态紧急,顾不得判断敌舰在何方,令炮手只管瞄准灯火最亮的地方放炮,以鼓舞皮岛守军的士气。 鳌拜何曾见过长达十五丈的巨舰?直被吓得一愣,他手下的兵丁也好不到哪里去,也被移动的巨型灯火弄得目瞪口呆。 沈世魁见机不可失,趁着鞑子愣神的功夫,率领亲卫杀出重围。 杀出重围后,沈世魁令亲兵大呼:“援军到啦,援军到啦!” 岛上的守军也见到了移动城堡,士气大涨,纷纷返身作战。在沈世魁的调配下,重新组织起防线,居然与萨穆什喀的偷袭部队杀得旗鼓相当,战况陷入了焦灼之中。 海面上,漆黑一片,周林佬根本分不清敌我。无奈之下,只好下令击沉一切往皮岛方向移动的船只。 随着灯笼一阵摇动,六艘两层甲板战舰大发神威,纷纷横过船身,肆意释放着炮弹。 其中,朝鲜舰队的小型战舰由于目标大,灯火更为明亮,受到了北进舰队的重点照顾,炮火大部落在了他们的头上。 每一次齐射,北进舰队周边就被炮口冒出的火光映射得亮如白昼,一闪一闪之间,炮弹呼啸着飞往朝鲜舰队,激起了一阵又一阵的哗哗声。 夜间视线不好,北进舰队的命中率非常低,即便如此,朝鲜舰队也不停地中炮,不是被击穿了船舷,就是被引燃了船帆,乱成了一团。 朝鲜舰队见势不妙,迅速往西北方向撤退,无论阿济格下达什么命令,皆置之不理。逃离战场,有可能被满清秋后算账,但留下来,绝对是死路一条,这份帐,朝鲜舰队的统帅显然算得明白,只有傻子才会留下来。 见朝鲜舰队头也不回地逃离,周林佬也懒得去追。在与朝鲜舰队纠缠的过程中,周林佬已经逐渐了解了形势,不由得吓得出一身冷汗。 “幸亏路上没有耽误,否则,再拖延个几个时辰,皮岛非失守不可。” 周林佬暗思着,立即下令将矛头指向密密麻麻的三板船,肆意倾泻着炮火。 一顿炮击之下,三板船纷纷散架,不计其数的汉军、朝鲜军和女真人落入水中,到处都是求救之声,到处都是被命中后的惨嚎声。 三板船吃了大亏,皮岛水军也不敢上前捡便宜,毕竟,北进舰队的炮火是无差别射击,恐怕这些舢板还没靠近三板船,就被误伤。 皮岛水军一方面惊叹于战舰的巨大,另一方面又兴奋万分,一次齐射,眼见鞑子纷纷跌落水中,必然爆发出猛烈的欢呼声,比过年还高兴。 在欢呼声中,六艘战舰的炮火越来越猛烈,都快要把皮岛附近的海水煮沸。 清军损失惨重,聪明的,马上熄灭了灯火,让北进舰队失去了目标。其他的三板船也有样学样,纷纷熄灭了灯火,刹那之间,除了六艘战舰灯火通明以外,海面上皆陷入了漆黑之中。 周林佬越打越高兴,眼见得失去了目标,却丝毫不肯放弃。他灵机一动,下令道:“停止炮击,所有战舰,随旗舰冲撞敌船。冲锋队保持警戒,严防敌军登船!” 一声令下,周林佬所在的旗舰立即调转船头,直直地向着三板船密集的方向冲去。其余五艘战舰紧随其后,一步也不肯落下。 突然,海面上热闹起来,火枪的蹦蹦声,箭支飞行时的咻咻声混成了一团。那是三板船的清军见战舰肆无忌惮地冲过来,率先发动了攻击。 然而,火枪的射击暴露了三板船的位置。旗舰上的冲锋队立即发动了反击。只见冲锋队排成了三列纵队,梯次上前,不停地开火,放出了密集的弹丸。冲锋队居高临下,又有船舷遮护,三板船上无组织的射击哪里是对手,中枪者不计其数。一些清军受不了挨打的惨局,纷纷跳水求生,往身弥岛游去。 战舰距离密集的三板船越来越近,突然,一声巨响传来,战舰与数只三板船撞在了一起,直把三板船撞得支离破碎。巨大的船身引起了无数的涡流,将落水的清军大部卷入船底,生死不知。 周林佬大呼畅快,下令战舰加快速度,穿过三板船密集阵。 阿济格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只好下令敲响了鸣金声…… 周林佬得势不饶人,趁着三板船撤退的功夫,又横冲直撞一番,杀敌无数。最后,正面战场上已经没有便宜可占,周林佬又下令舰队冲入萨穆什喀的撤退部队中,将萨穆什喀的偷袭部队冲得七零八落,就连准塔也落入水中,最终被会水的亲卫所救。 第二日,周林佬在身弥岛及朝鲜沿岸四处游弋,彻底将清军分割成两段,并且断绝了身弥岛上清军的补给。阿济格知道事已不可为,趁着夜幕,率领身弥岛上的清军撤到朝鲜半岛上。 闹出偌大声势的皮岛攻防战,最终以满清的失利而告终。 第四百六十二章 冷遇 “卖包子咧……新鲜出炉的包子咧……” 荆州城蔡伦街街口,李记包子铺门前排着一列长队,长队里的媳妇们和大妈们正在张家长李家短地闲聊,忽然听到包子铺的伙计一声悠长的呼喝,立马骚动起来,争抢着往前挤。 “我要十个……” “我要二十个……” …… “别急,别急,每人最多买二十个,多了不卖!” 伙计手忙脚乱地应付着顾客,嘴里还不停地吆喝着,好一片购销两旺的场景。 人群之外,郑彩与郑鸿逵站在一边,睁大着眼睛望着这一幕,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良久,郑鸿逵嗫嚅道:“这条街也算诡异,名为蔡伦街,包子铺、茶馆却充斥其中。就连这包子铺,别人想买多点,他还不卖。真奇怪……” 郑彩哼了一声,不屑道:“蔡伦街卖包子、卖茶,个中原因,无人得知。倒是包子铺最多卖二十个,生意中的雕虫小技,没什么出奇的。” 郑鸿逵怔怔地,目视拥挤的人群良久,方才叹了口气,道:“别人怎么做生意,我也懒得去管,只是我俩已经抵达荆州四日,至今未见到林纯鸿。林纯鸿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想把我们一直晾下去?” 郑彩听着,忽然露出了一丝笑容,轻松地说道:“晾就晾着呗,没准再晾个两三日,大帅就把热兰遮给打下来了。” 郑鸿逵道:“话虽这么说,但这样下去总不是个事,每日提心吊胆的,不安生。” 郑彩忽然拉了拉郑鸿逵的衣角,又快又急地说道:“你千万别回头,知道了么?” 郑鸿逵一听,本能地想转过头去看后面,但转念一想,又硬生生地止住了往后看的冲动,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郑彩道:“我们身后至少有两个暗探。从现在开始,你紧跟着我,待我们把暗探给甩掉后,你随我去一个地方。” 说完,郑彩不待郑鸿逵答应,就迈开了步伐…… 直直过了一个时辰,郑彩与郑鸿逵好不容易甩脱了暗探,来到了大昌街的一家帽子店,买了一顶西洋式的宽檐帽,然后直直地回到了客栈。 这一路,直把郑鸿逵走得气喘吁吁,连脚底都起了泡,一路抱怨不止:“费老大劲,甩脱暗探,就为买一顶帽子?” “这有什么意义嘛!难道就为了向林纯鸿证明,我们有甩脱暗探的能力?” “以后要炫耀,你自己尽管去,别拉着我受这苦!” …… 郑彩但笑而不语,直到回到客栈,方才拉着郑鸿逵坐下来,将宽檐帽的里子拉开,从里面取出一张纸条。 郑鸿逵惊得目瞪口呆,手指着纸条说不出话来。 郑彩将纸条读了好几遍,然后放在油灯上点燃,纸条瞬间窜出一团火苗,化成了灰烬。 郑彩看着目瞪口呆的郑鸿逵,笑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郑鸿逵看着郑彩,就如看着恶魔一般,不停地重复道:“想不到……想不到……” 郑彩笑道:“想不到大帅把手伸到了荆州?算了,我先告诉你好消息吧。五日前,热兰遮的荷兰人已经投降!” “啊?大帅是怎么攻破的?” 郑彩回道:“琅哥儿还真说对了,舰队连续作战十余日,并未遇到风暴。大帅亲率舰队自鹿耳门登陆……” 郑鸿逵大惊,问道:“鹿耳门?那里暗礁密布,大帅如何通过鹿耳门的?” “趁着涨潮呗!登陆之后啊,围城七八日,荷兰人士气低落,在得到大帅放归乡里的承诺后,尽皆投降。”郑彩回道。 “就这么简单?” “就是这么简单!难道你还希望大帅恶战十余日?” 郑鸿逵脸上表情丰富,不知是担心,还是欣喜,足足沉默了半刻钟,方才小心地问道:“那坏消息是什么?” 郑彩将嘴凑近郑鸿逵的耳朵,压低嗓子,道:“葡萄牙果阿总督特使奥尔多抵达荆州了!随同奥尔多一起抵达荆州的,还有张兆!” “葡萄牙人?张兆?”郑鸿逵张大了嘴巴,问道:“这两人到荆州,为何是坏消息?” “据可靠消息,葡萄牙人欲与林纯鸿分享马六甲,一旦林纯鸿轻松地得到了马六甲,整个南洋几乎成了林纯鸿的内湖。以前林纯鸿惧大帅与荷兰、葡萄牙联手,倒也不敢把大帅怎么着,可是现在,正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林纯鸿会不会先解决卧榻之侧呢?我看,这种可能性倒也七八成,难道林纯鸿一直晾着我等,就是想先与葡萄牙人达成协议,再一心一意地对付大帅?” 郑彩言语中,忧虑十足,把郑鸿逵说得胆战心惊,颤抖着说道:“如此一来,大事休矣!此事当立即通告大帅才是!” 郑彩摇头道:“不用了,奥尔多从广州来,估计大帅知道消息比我们还早。如果大帅计划有变化,当在这几天通知我们,我们还是安心地等等看吧。” 郑鸿逵苦着脸,叹道:“还想出兵共同讨伐葡萄牙人,以此作为筹码与林纯鸿讨价还价。葡萄牙人倒是软骨头,巴巴地把马六甲送上门来了,唉……唉……” …… 郑彩与郑鸿逵在客栈里唉声叹气,葡萄牙特使奥尔多也没好到哪里去。事实上,奥尔多在四天前就在张兆的陪同下,到了荆州。奥尔多到了荆州后,不仅没有得到林纯鸿的召见,就连一路陪着他的张兆,也彻底消失了踪迹。 不过,奥尔多所享受的待遇,比郑彩和郑鸿逵要高,至少,张兆明确告诉他,郑芝龙的特使正在城中,试图与荆州方面联合进攻马六甲! 张兆的话,并未吓住奥尔多。与马蒂诺一样,奥尔多知道,只要荆州方面想进攻马六甲,根本无需联合郑芝龙。什么吓唬他,什么让他坐板凳,无非就是想在谈判中占据有利地位而已。 基于此点考虑,奥尔多倒是对荆州方面谈判的诚意充满了信心,每日安之若怡,在荆州城里晃来晃去,直到他遇到了一个人…… 第四百六十三章 收缩 奥尔多看到的不是别人,正是刚从英国再一次来到大明的威德尔。 葡萄牙素来与英国亲厚,不仅在英国与西班牙、法国之争中声援英国,而且还允许英国船只在非洲、印度、远东等葡萄牙据点中进行贸易,提供补给、船只修理等服务。也就是说,十多年前,英国能在南洋与荷兰争夺安汶,葡萄牙的支持功不可没。 而且,奥尔多还知道,英国国内局势不稳,议会与国王尖锐对立,为征税一事正闹得不可开交。议会坚决反对查理一世卷入与西班牙、法国之间的战争,力图将力量集中于海外,拓展殖民地,而国王为了支持与西班牙、法国之间的战争,坚决要求加征税收。在双方激烈的争斗中,举足轻重的布鲁斯家族态度骑墙,一方面在议会里声讨国王,一方面又欲将莱尔嫁与斯特拉福德伯爵,而后,又默许莱尔逃到远东。 这里面激烈的政治斗争,奥尔多想想就觉得头痛。尤其是威德尔作为查理一世的人,在远东面临前所未有之大变时,跑到广州,俄而又来到荆州,到底意欲何为? 奥尔多与威德尔早已熟识,他也不客气,直接问威德尔来荆州干什么。威德尔倒是坦然相告,差点把奥尔多吓得魂飞魄散:“荆州方面准备向英国派遣使团,希望英国方面沿途提供方便和保护……” “我的上帝啊,马蒂诺的担心为什么这么快就成了现实呢……” 客栈之中,响起了奥尔多痛苦的惨嚎…… 荆州城广东会所。 六个脑袋凑在一起,或嬉笑、或怒骂、或深思、或争论,间或又传来一人的埋怨之声:“杨老板,瞧你出的什么馊主意!巴达维亚战事正紧时,咱们坐视不理,现在想去找林都督,都抹不开脸!哎……当初要是凑点大圆就好了!” 埋怨之人,不是别人,正是贾思宜。所谓的杨老弟,大名杨邵仁,广东潮州人,黑瘦黑瘦的,颧骨甚高,一看就知道是广东人,乃粤籍海商中数一数二的人物。 杨邵仁满脸涨得通红,好在脸黑,倒也看不出来,他求援似的看着洪齐云,道:“洪老板评评理,当初在广州时,主意虽是小弟出的,但大伙都赞同了。” 洪齐云年龄最大,素来仗义助人,在海商及荆州商人中声望甚高。他老气横秋地说道:“此事怪不到杨老板头上,要怪就只怪我们六人当初考虑有欠妥当……” 洪齐云的话音还未落下,贾思宜就抢着说道:“我倒没有怪罪杨老板的意思。杨老板的主意的确妙,换做我这个榆木脑袋,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只是现在需要搞清楚两个问题,第一,这个主意基于林都督短时间内不会在海上大起兵戈的判断,这个判断到底是不是正确的;第二,这个主意要成功,非得林都督首肯不可,咱们虽然与林都督多有来往,但冒冒失失地去求见,成功的几率到底有多大?” 包括洪齐云在内,郑梦帆、张德胜、罗永浩和杨邵仁皆你看我,我看你,陷入沉默之中。最终,还是洪齐云打破了沉默,带着一丝不确定,说道:“荆州除了在吕宋岛有稳固的据点以外,在婆罗洲、爪哇岛都是一片空白,再加上棉兰老岛、马鲁古海域群岛,苏门答腊岛,要建立稳固的统治,绝非一朝一夕之功,从这点看,林都督应该不会在后方不稳的情况下,再次扩大地盘。” “还有……”洪齐云顿了顿,突然压低声音,道:“听闻葡萄牙果阿总督派遣特使奥尔多来到了荆州,就是要与林都督商讨分享马六甲一事!” “啊?” 五人嘴中发出一阵惊呼,皆觉得不可思议。尤其是杨邵仁,嘴巴张得几乎可以吞下一个鸡蛋,嗫嚅道:“这怎么可能?葡萄牙人会白白地把经营了上百年的要塞让给荆州?洪老板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洪齐云道:“此消息来源于马六甲总督府,千真万确。” 五人看向洪齐云的眼光复杂无比,说不清是怀疑还是佩服。洪齐云能把暗探安插至马六甲总督府,说不准,在荆州内部,也有向洪齐云提供消息的高层。 郑梦帆清了清嗓子,道:“这么说来,传言林都督欲在海上收缩,十有八九是真的。杨老板的主意,倒是让我们抢得了先机。” 罗永浩轻易不开口说话,现在也张开了嘴巴:“林都督海上收缩,另有佐证。一是东洋舰队令周林佬率领六艘二级战舰,紧急赴援皮岛,与鞑子交上了锋。另外,自张献忠、罗汝才和革左五营覆灭之后,中原行营、东南行营大肆招兵买马,升格为中原战区和东南战区,兵力总数超过十二万,放眼天下,还有谁会让林都督急剧扩充军力?” 洪齐云惊疑不定,问道:“罗老板的意思是,林都督海上收缩,主要就是为了把精力集中在鞑子身上?” 罗永浩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正是!” 洪齐云的眉头越皱越紧,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在征求大家的意见:“这么说来,林都督从心里并不愿意在海上收缩,只是迫于鞑子劫掠京师周边的压力,不得不将精力集中在鞑子身上。这是我的一点判断,大家参详一二,看是否正确。” 其余五人稍稍思索一二,纷纷言道:“西洋舰队纵横南洋无敌手,正是努力拓展之时,林都督怎么可能愿意收缩?” 洪齐云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道:“如果上述判断都是正确的,咱们凑分子办大西洋商号的事,算是有了眉目。但仅仅有了眉目还不够,咱们得把这事办个十拿九稳!” “就是!荷兰人有东印度商号、葡萄牙人也有东印度商号,就连英国人也在万历年间成立了东印度商号,咱们大明人怎能落在红毛鬼的后面?大西洋商号势在必行!”杨邵仁面目狰狞,一双细小的眼睛中,露出慑人的凶光,大声叫嚷道。 杨邵仁的叫囔,激起了其余几人的血性,也大声叫嚷起来。洪齐云最为老成,此时也豪气干云,大声道:“既如此,咱们好好议议如何着手。林都督同意仅仅只是起步,要是能说服林都督大力支持,嘿嘿……钱景无量啊……” 第四百六十四章 大西洋商号 郑芝龙、葡萄牙、英国三方势力齐聚荆州,无异于用事实告诉世界,在南洋,谁才是真正撬动局势的人。作为三方势力的代表,郑彩、郑鸿逵、奥尔多、威德尔却没想这么多,他们无非想从林纯鸿这里拿到用大炮拿不到的利益。 当然,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就连大明境内的一些海商,也想着从林纯鸿这里拿到用大炮拿不到的利益,而且他们还结成了利益共同体,聚集在荆州城广东会所密谋。 “联名上书如何?咱们几个皆早早追随林都督,林都督往常也对咱们颇多照顾,这次联名,只要咱们说得在理,林都督总不会置之不理。” 杨邵仁快人快语,想出了最常用的一招。众人暂时还未想到别的招,又觉得这招不能达到十拿九稳的目的,皆摇了摇头,道:“置之不理倒不会,要是林都督拖个三年五载,咱们也等不起。再想想,看看还有没有别的招。” 杨邵仁颇为泄气,道:“难道非得捐赠巨量大圆,引起林都督的注意不可?” 洪齐云摇头道:“捐赠大圆,绝不可行。诸位难道忘记了,当初攻打吕宋岛之前,林都督坚决拒绝了我们的捐赠,后来,林都督费尽苦心,想出了出军费分红一招。说来说去,林都督不就是担心决策受到我们的干扰?至于在巴达维亚追缴军费,这点勉强可行,只是,到底要投入多少,才能引起林都督的注意?有这笔大圆,还不如投到未来的大西洋商号中更为合适。” 郑梦帆心里一动,道:“洪老板说得对。咱们位卑言轻,即便联名上书,也未必能得到林都督的重视。不如……” 郑梦帆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话说了一半,停了下来。 贾思宜急得抓耳挠腮的,催道:“不如什么?快说!” “不如我们先说服张都督,由张都督再向林都督提出,这不比咱们提出更有分量?” 杨邵仁道:“早就听闻阁幕使位高权重,形成决议后,林都督一般都不会反对。要不咱们也找找张府令、周都督?” “呸……”杨邵仁的话刚落口,就遭到了群啐,“同样的事,哪有求多人的道理?杨老板在海外跑了这么多年,难道忘记大明的规矩了?” 杨邵仁讪笑道:“好歹算一条主意,提出来大伙参详罢了,至于啐我么!” 贾思宜白了杨邵仁一眼,不满道:“没有什么好主意,就闭口,你在这里胡说八道,倒打断我的思路了。” 杨邵仁跳起来,就如猴子一般,抓住贾思宜的肩膀,不停地摇晃道:“打断你的思路?贾老板思路敏捷,难道有了好办法?” 贾思宜脸色忽然变得凝重,慢慢地说道:“我觉得,无论采取什么办法,皆是末节。我们倒有点本末倒置了,林都督会不会支持大西洋商号,关键在于荆州能从大西洋商号中得到什么好处!所以,我们与其在这里想办法引起林都督的注意,还不如仔细琢磨琢磨大西洋商号如何运转,如何让林都督获利!” 一语激起千层浪,贾思宜的话算得上一语中的,将这帮心思灵敏的大商贾惊醒。 洪齐云羞愧道:“贾老板说得对,咱们刚才确实本末倒置了。至于如何让荆州获利,无非就是将利润的几成上缴给财政司而已,大家议议,上缴几成合适?” 贾思宜将头摇得如拨浪鼓似的,说道:“直接上缴利润,林都督绝不会要的,洪老板已经有这份经历了,也无需我多言。我觉得,这件事应该做成一份交易,就好像我们交军费,林都督将吕宋岛的收入分润一部分一般。所以,我觉得,咱们得想想,大西洋商号缺什么,而荆州又能拿出什么,双方优势互补,方是长远之道!” 贾思宜的话已经说得如此清晰,众人哪里还有不明白之理?洪齐云道:“大西洋商号缺什么?无非就是缺少印度、非洲、欧罗巴的据点!还有,缺少舰队的保护!这些,正是西洋舰队所能做到的事情!” 贾思宜道:“正是!奥尔多这次来荆州,谈的就是分享马六甲一事。葡萄牙位于欧罗巴,又在在印度、非洲拥有数不清的据点,要是能在这些据点自由贸易,补给和修理船只,那对大西洋商号来说,该是多么广阔的空间?所以,我们还不如拿出大西洋商号的部分利润作为条件,要求林都督强迫葡萄牙同意自由贸易,并对商号进行保护!” “这……是不是太过于嚣张了?林都督会同意么?”洪齐云道。 贾思宜大声道:“从林都督的行事来看,他并不忌讳游说,也不忌讳我们与他谈判,与其在背后搞一些小动作让林都督厌烦,还不如开诚布公地去谈!” “至于荆州分润几成的利润,我看,即便超过六成,又有何妨?” “六成?咱们辛辛苦苦才得四成?” “四成又不少,你们可要想想,一旦将生丝和丝绸运到印度,价格可要翻上五倍!要是运到欧罗巴,翻上二十倍、三十倍也不稀奇!” 众人的眼睛里露出狂热的神色,就差表态了。倒是罗永浩迟疑道:“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吧……说吧,罗老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 罗永浩咬了咬嘴唇,似乎下定了决心,毅然道:“荷兰的东印度商号,不仅有雇佣兵丁的权力,还可以立规矩,铸币,签订合约。之所以如此,无非是海路遥远,无法事事请示而已。大西洋商号一旦成立,恐怕也得这么做。如此一来,大西洋商号就成了游离于荆州之外的一股势力,我想,林都督绝不愿意看到这个局面出现。” “所以,我认为,大西洋商号的控制权,必须掌握在荆州的手中!唯有如此,才能打消林都督的顾虑,将开办商号一事办成十拿九稳!再说,荆州要分走六成的利润,的确太高了。我们不如让荆州拿着贸易权和西洋舰队的保护入股,三成四成都没关系,只要荆州掌握控制权就行了。” “还有,仅我们六家凑份子,难保让荆州生出疑虑之心,还不如公开募集分子,有钱大家赚,又能消除荆州疑虑之心,何乐而不为?” 一席话,说得大家频频点头。众人也不耽误,由郑梦帆执笔,开始草拟大西洋商号组建、管理条例…… 第四百六十五章 后院 张兆返回荆州,无异于一记重磅炸弹,在荆州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巨浪,不仅将海派卷入其中,就连举人进士派,老旧派也无法幸免,受到了波及。 嗅觉灵敏的人,立即敏锐地觉察到,荆州方面的海洋战略,很可能面临着巨变。 周凤、崔玉儿、陈天瑶都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主,更何况,她们背后的牵扯错综复杂,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骚扰,拐弯抹角地打探消息者有之,走夫人路线的有之,每日门槛差点被踏破。 林府内,周凤、崔玉儿和陈天瑶好不容易抽出了空,聚在湖心亭里,与四个小孩玩耍。 女儿瑜儿已经三岁多了,颇为懂事,见陈天瑶气鼓鼓的,怯生生地伸出一双白胖的小手,扯着陈天瑶的衣角:“姨娘,瑜儿乖,陪瑜儿玩么……” 陈天瑶单手抱着老二,另一只手抓住瑜儿的小手,气呼呼地说道:“我倒是想每天陪你玩,你爹得给我时间才行!你瞅瞅你爹,整天整些什么烂事,烦不胜烦!” 小瑜儿当然听不懂陈天瑶说什么,只是觉得她语气不善,赶紧收回小手,用一双惊恐的眼睛瞅着陈天瑶。 周凤掩嘴偷笑,倒是崔玉儿瞪了陈天瑶一眼,训斥道:“这些事,你别想,敷衍敷衍就过去了,值得和小孩子撒气?” 陈天瑶更是来气,埋怨道:“我也不是和小孩子撒气。崔姐姐你看看,这十多天,那是人过的日子么?八竿子打不着的都跑上门来,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敷衍了,生怨气,热情了,又让他们生出希望,烦死了!这些事,我就是想管,我管得了吗?也不看看相公把我们三人当贼防着!” “贼?”周凤和崔玉儿捂嘴大笑,“我们是家贼还是野贼?” “可不是贼?上次在马车里,仅仅问了几句,就把我训得狗血淋头!” 周凤抱着老三,挨着陈天瑶坐下,笑道:“你想想,如果这股风声是相公故意放出去的,你还会这么烦吗?” 陈天瑶一下子跳了起来,把怀里的老二吓了一跳,双手紧紧搂住陈天瑶的脖子,嘴角瘪了起来,就差破涕而哭。“什么?是相公故意放出去的?难道相公想考验我们三人?” 周凤站起身来,将陈天瑶按下去坐着,埋怨道:“别一惊一乍的,吓着孩子!” 陈天瑶显然还未从惊诧中走出,连声问道:“相公考验我们三人做什么?” 周凤笑道:“相公要是有那份心,我们倒高兴了,他哪里有那闲工夫?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放出这些消息,无非就是想吹吹风,看看海上收缩会面临多大的阻力。” 陈天瑶一下子愣住了,问道:“这么说来,海上收缩并不是空穴来风,倒是真的喽?这怎么可能?荷兰人新败之后,整个南洋几无敌手,难道相公就能忍住不动手?” 崔玉儿道:“忍不住也得忍。你想想,这段日子,光是从荆州出发的弓兵有多少?这些弓兵,都要大圆养着。兵工作坊里,日夜不停,不也得花银子供着?这里的银子花多了,海上自然就少了,不收缩能行吗?” 陈天瑶沉默片刻,摇头道:“我不信!你们也不看看,荆州城里那帮当官的,个个人精似的,周姐姐能看得透,难道他们就看不出相公想做什么?” 崔玉儿大笑道:“所以,我们要置身事外喽!俗话说,无欲则刚,那帮当官的,身在局中,他们都是有欲望的,即便能看得透相公想做什么,怎么可能收得住手?” 陈天瑶大悟,道:“我说呢,你们两个这些天怎么风淡云轻的,原来早就看透了这点,也不早点提醒我,让我白白地苦恼了这么久……” 说着说着,陈天瑶忽然神神秘秘地将嘴凑近周凤的耳朵,还向崔玉儿招了招手。崔玉儿好奇,也将耳朵凑过来,只听见陈天瑶压低声音道:“相公准备向葡萄牙或英国派遣使团,这事你们可曾听闻?” 崔玉儿啐了一口,斥道:“都要你别为这些事闹心了,你还搞得神神秘秘,嫌自己精力过剩啊?” 陈天瑶急道:“不是啊,关键是相公准备在我们三人中选一人也到欧罗巴去!” “啊……”周凤、崔玉儿齐齐变了脸色,问道:“此话可当真?” 陈天瑶重重地点了点头,道:“千真万确!据说此事还是莱尔提出的,说什么欧罗巴流行夫人外交……” 陈天瑶忽然变了腔调,学着莱尔,捏着嗓子道:“……三位夫人国色天香、气质优雅,到了欧罗巴后,必然引起贵族们狂热追捧……” 陈天瑶的怪腔怪调,直把周凤和崔玉儿吓了一跳,浑身冒出了鸡皮疙瘩,周凤道:“好好说话,别整这些怪调,听得怪渗人的,你又没有亲耳听莱尔说过。” 崔玉儿愣了片刻,道:“不可能吧,相公舍得我们一去年余,还到众人面前抛头露面?” 陈天瑶撇嘴道:“他没心没肺的,什么抛头露面、年余不见面,根本算不上什么,没准他真有这想法!” 周凤作为大妇,自然不能如崔玉儿和陈天瑶一般失去了主见,她见陈天瑶说得不像话,斥道:“有你这样埋汰自家相公的?没影的事,也被你们俩个弄得跟真的似的,别胡乱揣测!” 周凤虽口里说得大义凌然的,心里也着实没底。在她心目中,林纯鸿自然算得上离经叛道的典型。暗地里支持剖解尸体也就算了,总算还披着造福百姓的外衣;最离谱的是,居然还试图鼓励寡妇再嫁,要不是张道涵和朱之瑜竭力阻止,不知道要掀起多大的风浪。 相比较寡妇再嫁,什么派夫人出使欧罗巴,压根就是小儿科! 周凤发了话,崔玉儿和陈天瑶即使再担心,也无法表露出来。陈天瑶故作轻松,道:“相公想派我们去,也得先过老太太那关!” 陈天瑶犹嫌不解气,恶狠狠地说道:“如果他真舍得让我去,我就学莱尔,来个一去永不复返!” 第四百六十六章 自发 各路势力云集荆州,荆州城内暗流涌动,都把眼睛盯向了林纯鸿。林纯鸿当然不可能闲着,自张兆和郭铭彦奉命返回荆州后,林纯鸿将阁幕使召集在一起,连续开了三天的会议,总算敲定了荆州方面近期的战略重点。 以往,涉及战略层面,皆是林纯鸿一言而定。毕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世界形势,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历史的走向。所以,正如堵胤锡所说的一样,林纯鸿一直以控制水道为最高目标,当陆地拓展受阻时,悍然前往广州开辟第二根据地,此后,陆地海洋齐头并进,最终开创了荆州方面的强盛局面。 当然,堵胤锡的战略认知,远没有林纯鸿清晰。他所考虑的,就是地盘,这只是林纯鸿整体战略的一个方面而已。事实上,林纯鸿在思想、文化、人才、外交等等方面都有战略,只是旁人很难察觉而已。 就拿外交战略来说,当前荆州方面最大的战略就是保持与大明朝廷的共生共存关系。当荆州集团有了向朝廷叫板的能力后,不仅瞿式耜试图逼荆州方面造反,就连荆州内部,也有不少强硬派支持将朝廷抛在一边,谋求政府地位。这些行为、思潮,皆被林纯鸿打压在萌芽状态,从未干扰过外交战略的贯彻实施。 当然,定这个战略,并不是出于对大明的感情,也不是一时头脑发热,唯一的原因就是时尔势尔。大明国祚延续数百年,早已深入人心,抛弃大明朝廷,就相当于抛弃了人心,真要这样,发展受阻事小,闹不好,甚至会众叛亲离。 另外,大明国土广袤、人口众多,无论是资源,还是市场,荆州方面皆极度渴求。荆州方面需背靠着大明这颗大树,谋求快速发展。 最后,大明境内,竞争者并非大明朝廷一家,满清也是极具实力的竞争者,像张献忠、李自成等贼寇,也算得上竞争者之一。万一荆州方面与大明朝廷死磕,最终获利者,必然是满清鞑子。 这次,林纯鸿之所以一反常态,与阁幕使一同商讨战略,无非因为荆州集团的崛起,大明和世界的形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仅靠他自己一人,难免有所疏漏。 况且,通过商讨,无异于给每个阁幕使上了一节战略课,百利而无一害。 商讨会上,阁幕使一个个如履薄冰,惟恐发生战略误判,给荆州集团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 好不容易敲定战略方向,林纯鸿明显轻松下来,正准备召见葡萄牙特使,结果却收到了郭铭彦递来的一封联名信。 “什么联名信,这么厚?”林纯鸿好奇不已,拆开了火漆,摊开纸张一看,洪齐云、张德胜、罗永浩、郑梦帆、贾思宜、杨邵仁等六个名字印入他的眼帘。 “荆州三大王居然与海商混在了一起?”林纯鸿一看到这六个举足轻重的名字,不由得喜上心头,再看了看标题:“关于设立大西洋商号的请示”,林纯鸿的心跳突然加速,一目十行地往下看,“……博取印度洋、大西洋之利润,拓展印度洋、大西洋之空间,此商号之第一要务也……” 林纯鸿忍不住狂呼道:“大明版东印度公司啊……大明版东印度公司!” 自崇祯六年荆州方面开始介入海洋以来,林纯鸿时时刻刻期待着大明人自发地跨出这一步,主动向着大西洋、太平洋拓展。现在,荆州三大王和海商代表提出成立大明版东印度公司,正好证明,林纯鸿的苦心经营终于到了开花结果的时候。 况且,设立大西洋商号正好与荆州方面的战略暗合。按照前几日的商讨,在印度洋、大西洋方向上,荆州方面秉承“不进而进”的战略。所谓的“不进而进”,无非就是适度减小官方在印度洋、大西洋方向上的拓展力度,把主要精力放在引导民间势力拓展贸易范围上。 林纯鸿立即吩咐张杰夫将张兆唤来,待张兆看过了大西洋商号的方案之后,两人稍稍商议片刻之后,均觉得此方案稍稍修改一番后,就可以遵照执行。 林纯鸿道:“洪齐云六人倒是识趣,没有一脚把荆州踢在一边。你看,仅仅只要求西洋舰队及海军陆战军团提供保护,就可以让我们白白地占四成的股份,我看啊,派遣海军陆战军团就不必了,不如赋予大西洋商号雇佣兵丁的权力,所有的据点、货栈,由商号自行保护。至于西洋舰队的保护,这点倒不能松手!” 张兆笑道:“就是,有了西洋舰队的保护,还怕又出现一个邦泰商号?” 张兆提起林纯鸿的发家史,倒是让林纯鸿哭笑不得,道:“自己这么干,就不让别人走这条路,果然蛮横,哈哈……至于商号总管由荆州任命,这条说了也白说,荆州在商号里占四成股份,难道还怕商号不听荆州的指挥?” 林纯鸿越说越喜,不禁有拿起请示书,翻来覆去地看,看着看着,忽然说道:“缔约权、立法权这个都没有问题,可以同意,只要事后报备即可。只是铸币权不行,大明有了金票、票据和大圆,就不需要另外的货币了。” 张兆迟疑道:“赋予立法权,这个不太妥当吧?万一与荆州这边的规矩相抵触,到底依哪条?” 林纯鸿道:“无妨。令监察府那边先为商号立一个总的规矩,以后商号想立新的规矩,都不能与这个总规矩相抵触。” 张兆点了点头,手指着请示书上的一条,道:“洪齐云这帮家伙,倒有点蹬鼻子上脸了,还要求咱们努力与葡萄牙达成分享印度洋、非洲贸易权的协议,这点是不是太过分了?” 林纯鸿大笑道:“有什么过分的?荆州拿了四成的股份,总得干点活吧?拓展贸易点的事,就交给梁枫吧,这家伙一闲着就惹事端,短短一月之内,居然跑到马六甲七趟,他不嫌累,我还嫌看战报看得眼花呢!” …… 数日后,待林纯鸿在修改后的方案上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大明大西洋商号最终诞生。大西洋商号自诞生之日起,资金、贸易量、护航舰队远非荷兰的东印度公司可比,自此,大明终于重新将自己的脚步跨向了印度洋,达到了两百年前曾经达到的高度。 第四百六十七章 淡马锡 梁枫在巴达维亚耐不住寂寞,一个月之内跑到马六甲附近七趟,奥尔多也收到了消息。这下,奥尔多才算真正体验到什么叫度日如年。 奥尔多一度怀疑,林纯鸿之所以避而不见,十有八九有阴谋,很可能打着明面上摆出一副愿意谈判的架势,实质上派遣兵力攻占马六甲主意。 奥尔多日日担忧,夜夜从梦中惊醒。待他接到林纯鸿召见的通知后,居然有了拨云见日的感觉,心情一下子出奇地好。 不过,待他听闻林纯鸿提出的条件后,又如掉入冰窟窿一般,浑身凉得发抖。 林纯鸿并未和奥尔多废话,直言道;“马六甲海峡乃南洋通往马六甲的咽喉,现在却被贵国所据,这是大明人都不愿意看到的。而且,本督曾听闻,葡萄牙乃礼仪之邦,所谓礼仪,无非讲一个有来有往,大明人欢迎葡萄牙人至广州、澳门等地自由贸易,葡萄牙人理所应当欢迎大明人至科伦坡、果阿、亚丁、蒙巴萨等地贸易。” 林纯鸿似乎没有注意到奥尔多的脸色变得铁青,继续云淡风轻地说道:“本督虽居内陆,倒也知道,荷兰人在巴达维亚大败之后,就把目标瞄准了果阿、科伦坡。大明与葡萄牙素来亲厚,友谊源远流长,不如结成同盟,共抗荷兰人?” 说完,林纯鸿用探询的目光看着奥尔多,直把奥尔多盯得浑身如针扎一般。 “疯子,他一定是疯了,我敢拿上帝的名誉起誓……”奥尔多心里默念着,脸色由铁青慢慢变成了猪肝色。这三条,一条比一条不靠谱,要是他答应其中的任何一条,孟德烈非得把他千刀万剐不可。 殖民地的抢夺,无不充满着血与火,林纯鸿居然想兵不血刃地占据马六甲,当葡萄牙舰队和军团是摆设?葡萄牙以中转贸易维持整个国家(葡萄牙名誉上属于西班牙,实质上保持着非常大的欲望性)的运转,要是允许大明人至果阿、蒙巴萨等地自由贸易,以大明人的人口基数,葡萄牙的利润根本无法保障,所谓的对等贸易,无异于将殖民地拱手想让。 至于结成同盟共抗荷兰,更是玩笑!所谓同盟,至少得允许西洋舰队进入葡萄牙港口进行补给吧,如此一来,就连最为严肃的军事防御设施,也对西洋舰队敞开了胸怀! 无论从公从私,奥尔多一条都不能答应。奥尔多强忍着内心的愤怒,回道:“既然都督没有谈判的诚意,本使这次算白来一趟!” 奥尔多干脆利落,不惜以关上谈判大门相威胁,倒不出林纯鸿的意料。林纯鸿对这帮殖民者本性,可谓了如指掌,他们眼中只有利益二字,夺其利益,犹如夺妻杀父,岂容让步? 林纯鸿笑道:“难道贵国对大明的丝绸、瓷器一点也不动心?大使可要知道,葡萄牙人到了大明,享受与大明商人同等的待遇,只要市场上有货,想买多少都无妨!” 奥尔多当然不会真的关上谈判大门,为了抢夺谈判主动权,不在林纯鸿提出的条件基础上谈判,奥尔多道:“贵国的丝绸、瓷器精美,葡萄牙商人自然趋之若鹜,至于印度之象牙、药材、香料,大明商人也是求之不得。孟德烈总督为了方便两国商人自由往来,特命本使前来告知,可允许贵国商人自由前往马六甲贸易,马六甲总督府将竭尽全力予以保护,并享受与葡籍商人同等待遇。当然,孟德烈总督也希望在大明境内享受与贵国商人同等待遇。” 奥尔多啰啰嗦嗦说了这么多,意思无非就只有一点,除了分享葡萄牙控制下的马六甲以外,其他免谈。这个条件,林纯鸿当然不能接受,于是,他压根就不接奥尔多的话,只是吩咐属下拿来一份简略的舆图,对奥尔多说道:“要不先听听,我们最近有什么计划?” 林纯鸿也不管奥尔多什么态度,指着马六甲海峡中的淡马锡岛(现新加坡),继续说道:“一旦贵国不愿意与我们合作,我们将在淡马锡岛上建城堡,并将该岛作为西洋舰队的前进基地,至于建设大型港口驻泊商船,那也是计划内之事,这点,贵国应该不会反对吧?” 林纯鸿自认为,自己的声音平淡,无悲无喜的,但是,这话听在奥尔多耳中,却觉得阴气十足,大热天的,浑身觉得凉意十足。 “这……”奥尔多只觉得心里苦涩万分,荆州方面把淡马锡作为前进基地,直接封死了葡萄牙进出马六甲海峡的海路。届时,荆州方面仗着船坚炮利,可以自由出入马六甲海峡,而葡萄牙的圣地亚哥却成了鸡肋,根本起不到掌控马六甲海峡的作用。 林纯鸿继续说道:“印度的马苏利派特南,出产火硝,相信大明的商人会禁不住诱惑,蜂拥而至。有大明商人的地方,就是西洋舰队活动的范围,商人嘛,自然是逐利的,贵国将果阿、蒙巴萨、亚丁经营得兴旺发达,难保大明商人会跑到那些地方去,西洋舰队嘛……嘿嘿……” 林纯鸿的话,无异于公然用武力威胁,让奥尔多出了一身冷汗:荷兰早就对印度虎视眈眈,现在又多了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林纯鸿,葡萄牙在印度洋还有生存的空间么? 奥尔多突然觉得,这次压根就不应该跑到荆州来。 正当奥尔多心里悲苦万分时,林纯鸿笑道:“贵国视印度洋为生命线,这点我是理解的,不如这样,荆州和果阿方面做一个约定,对每年抵达对方港口的船只数量进行限制,如何?” 林纯鸿的话,重新燃起了奥尔多的希望,正所谓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只要限制大明商人的船只数量,就没有必要过度担心大明商人挤占葡萄牙的利润空间。 奥尔多思索半天,想出了自以为合理的船只数量,正准备开口,却被林纯鸿挥手打断:“具体数量,本督会派人与你谈。至于淡马锡的海军基地和贸易港口,这点我方的态度是明确的。另外,葡萄牙与大明应该建立更为紧密的关系,荆州方面希望向葡萄牙派遣使团。” 奥尔多惊得说不出话来,他的脑中,突然冒出了一个疯狂的想法:没准,与荆州紧密合作,能够更好地维护葡萄牙在印度洋的利益。 第四百六十八章 互动 林纯鸿执意要在淡马锡建海军前进基地,葡萄牙就是倾其全力,也无法阻止,奥多尔非常识趣,根本就不提这事。 奥多尔的重点在于,用允许派遣使团来换取更多的贸易权力,或者说换取对大明商人更为严格的限制。他的态度颇为强硬,让林纯鸿恼火不已。最终,林纯鸿拿出了英国国王查理一世的邀请函,方才让奥多尔最终让步,同意荆州方面派遣使团前往里斯本。 不过奥多尔颇为奸猾,他对荆州与大明朝廷的尴尬关系了如指掌,声称一定要携带大明朝廷的国书,否则就是对葡萄牙皇室的轻慢。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却给荆州方面出了个大难题。不过,让奥多尔大吃一惊的是,林纯鸿欣然同意,并约定,待风暴季节过去,由葡萄牙果阿方面派遣领航员至广州,引导使团泛波印度洋与大西洋。 至于威德尔,虽对荆州方面的利用心知肚明,但打心里并不抗拒被利用。毕竟,英国的重点还是在北美,如果能与林纯鸿搞好关系,在远东占据一席之地,又何乐而不为呢? 而且,作为报酬,荆州方面允许威德尔在大明从事转口贸易,这让威德尔舰队欣喜若狂,待奥尔多一离开荆州,立即返回广州,投身于轰轰烈烈的贩卖之中,大发横财。 出于安全考虑,威德尔还与荆州方面约定,届时与使团组成联合舰队,一同返回欧罗巴。 通过出使一事,东西方的两个文明巅峰算是建立正式的联系,至于今后是发生激烈碰撞还是友好相处,没有人知道。 外联司这几日颇为繁忙,除了与奥多尔谈判外,与郑彩、郑鸿逵的谈判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郑彩与郑鸿逵几乎在荆州渡过了二十多个难熬的日日夜夜,方才被林纯鸿召见。召见中,林纯鸿也仅仅只是说了一些场面话,就把两人扔给了外联司。 林纯鸿对郑芝龙的打算,虽不至于全盘了解,但也知道个七七八八。从心里而言,林纯鸿对郑芝龙的南进战略持欢迎态度,毕竟,郑芝龙手中几乎掌控着全部的闽籍海商,是大明沿海始终无法忽视的一个强大群体。如果能引导这帮海商积极往南洋诸岛拓展,对加速南洋地区的汉化进程好处多多。 更何况,经历了开发吕宋岛的狂热之后,海商们的积极性似乎有被过度挥霍之嫌,这次进攻巴达维亚,筹集的经费不及当初进攻吕宋岛,便是明证。在这种情况下,郑芝龙将眼光瞅向南洋,显得尤为重要。 经过艰苦的谈判,双方最终达成协议:允许所有的大明商人在南洋地区自由贸易,双方不得以任何理由干涉对方商人正常经营活动。同时,郑氏集团允许邦泰钱庄在控制范围内设置钱庄,进行发行金票、兑换票据等业务。 至于购买重型火炮一事,被外联司一口否定,即便郑彩拿进贡引诱,也无济于事。 不过,郑彩与郑鸿逵的收获已经远超了预期,不仅没有耻辱性的进贡条款,也在南向扩张方面得到了林纯鸿的默许。唯一让郑彩难以安心的是,荆州方面执意要在控制范围内设置钱庄。 一想到金票、票据这些玄而又玄的东西,郑彩就感到头痛万分。人类,对未知的东西,总是最恐惧的,郑彩也不例外。他根本看不透林纯鸿背后掩藏着什么祸心,有心想拒绝这一条款。 但杨一仁的固执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期,郑彩最终抱着限制商人使用金票和票据的打算,勉强同意了这一条款。 无论是郑芝龙、还是葡萄牙,皆影响不了荆州集团的根本,这是所有荆州高层的共识。所以,在与葡萄牙和郑芝龙达成协议后,林纯鸿迅速将焦点集中到了京师,开始与朝廷展开互动。 与此同时,盛京的皇太极陷入了深深的不安之中。 皮岛之战,皇太极先后集中了万余兵力,并携带了最为先进的红夷大炮,却被六艘巨型战舰搅黄,损失女真精锐四百余人。这一惨败,深深地刺激了这个人丁稀少、却又彪悍万分的民族。 皇太极这才发现,自己居然疏忽了大明境内如此重要的一股势力,气急之下,立即动员所有能动员的力量,着力打探林纯鸿的消息。 “陛下!自林纯鸿下令周林佬率领六艘战舰北上后,明兵部下令拆除安庆炮台,将火炮挪至宣大一线!” 崇政殿内,吏部启心郎索尼双膝跪地,头都快伏到地上。所谓的启心郎,负有监察六部长官之责,实质就是皇太极监视他那帮兄弟、亲戚的眼线。皇太极尤其信任索尼,不仅将最为紧要的吏部交给他监视,更是赋予他收集、整理情报之责。 索尼精通蒙文、汉文,为人又机灵,做情报工作,算得上如鱼得水。 皇太极对索尼的汇报并不在意,只是简单地说了声“知道了”,就把索尼给打发了。 …… “陛下,皮岛之战后,朱由检拜熊文灿为户部左侍郎,授予杨一仁礼部郎中职,授予包哲东工部郎中职……多有传闻,熊文灿实为林纯鸿的人;杨一仁原为盐课提举,早已告老还乡,后被林纯鸿纳入旗下;包哲东原为南阳知府,后林纯鸿掌控南阳府后,死心塌地跟随林纯鸿……” 听了索尼的汇报后,皇太极默然半晌,方挤出一句话:“双方你谦我让的,还真是热闹!明朝廷真就拿得下脸面?” 索尼不知如何接口,只好呼出一句通用之语:“奴才愚钝!” 皇太极阴沉着脸,缓缓说道:“林纯鸿独霸一方,他的天然对手应该是大明朝廷才对,为何这么快就与明朝廷达成了默契?难道林纯鸿一直把目标瞄准我们?这不可能啊,我们与他远不冤近无仇的,如何就想着费这么大的劲与我们过意不去呢?” 索尼回道:“据可靠消息,林纯鸿之母乃李如柏之女,其母当初与其父私奔时,曾被太祖阻拦……” 皇太极听着听着,突然笑了出来,道:“与天下相比,这算什么冤仇?” 笑完,皇太极的脸色又忽然变得凝重,道:“除了李自成尚存外,关内贼寇已基本平息,这对我们极端不利。我们得想个办法,让明朝廷与林纯鸿互相猜忌,最好闹得兵戎相见……” 第四百六十九章 整备 “杀!” 武昌府华容县的校场上,数千将士火枪上刺刀,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正勤练拼刺,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厉吼。 刺目的阳光下,如雪般的刺刀闪出耀眼的光芒,几乎让人睁不开眼。东南行营先于中原行营,率先升格为战区,下辖雄威、霹雳、神机三军团,分驻华容、黄陂和大冶,总兵力超过六万,成了悬在南京城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只见华容县方圆两里的校场上,到处都是训练器械,到处都是攒动的兵丁,喊杀声、呼喝声此起彼伏,间或还冒出猛烈的枪击声,显得热火朝天。 仅仅只是辰时,这鬼天气就如火烤,如蒸笼蒸,闷热异常。火枪兵没有披甲,尚能忍受,而刀盾手和长枪手身上的盔甲被太阳烤的炙热,热量又传导至皮肤,汗水犹如下雨一般,不停地滴落。 即便如此,却没有一人发蔫,个个犹如猛虎下山一般,苦练近战技巧。 林纯鸿看着这帮生龙活虎般的将士,满意地点了点头,回头对身后的田楚云说道:“精神头都挺足的,不错!” 田楚云笑道:“新近补充的士兵,大多从四川征召,又从投降的革左五营中挑选了一部分,底子本身就不错。这帮士兵听闻每月能拿三个大圆,个个还不跟拼命似的?” “嗯……”林纯鸿随口应了一声,目光却定焦在不远处的长枪手身上。 这名长枪手身披重铠,却灵动异常,稍稍抖动枪头,就将枪头送往了对手的肚子上,完成了一次对练。 林纯鸿大感稀奇,对着长枪手招了招手。待长枪手走近,林纯鸿才看清重铠中露出的脸,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李定国。 难怪武艺如此高强,搞了半天是李定国,林纯鸿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三营五哨哨长李定国,拜见都督!重铠在身,不能全礼,还请都督恕罪!” 且见李定国不卑不亢,右手横在胸口,上身微倾,行了一个庄严的军礼。 林纯鸿还了礼,心头甚喜,看了看李定国头盔上的绿缨,回头对田楚云说道:“这么快就从陪戎尉升为宣节校了?” 田楚云笑道:“三营五哨的枪法,都是他所教,他又深得士兵拥护,不升为宣节校,那帮士兵不答应。” 林纯鸿大喜,走到李定国面前,双手拍了拍李定国的肩膀,勉励道:“一步一个脚印,根基才深厚,好好干吧,迟早会让你指挥千军万马驰骋疆场的!” 李定国无悲无喜,又行了一个军礼,道:“定国一定不负都督的期望!” …… 待李定国离开,林纯鸿兀自盯着李定国的背影,舍不得将眼睛挪开。田楚云哪能不知林纯鸿的心思,当即道:“的确有点大材小用,不过,不磨磨,又如何成长?都督放心,李定国现在挺安心的,每件事都一丝不苟地完成!” 林纯鸿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田楚云的观点…… 在侍卫的簇拥下,两人进入了密室,刚关上门,田楚云就迫不及待地问道:“与朝廷的谈判到底要拖到什么时候?六万多兄弟都摩拳擦掌,就等着和鞑子见真章了。” 林纯鸿笑道:“不已经开始谈了么?” “已经开始了?这……” 林纯鸿道:“杨嗣昌当然不会派人过来,也不会允许我们派人过去。一则,朝廷丢不起这个面子,再则,万一皇上后悔了,杨嗣昌就全完了。迫不得已,无论是我们,还是杨嗣昌,都只能做,而不能说。” 田楚云恍然大悟,说道:“我说呢,周林佬一出发,安庆的炮台就撤了。” 林纯鸿道:“这杨嗣昌,还真是人杰。你看看,撤安庆炮台,借口是岳托兵抵宣大一线,需要加强宣大防线,让人寻不到一点毛病;至于熊文灿,有剿灭东南六省贼寇的功绩在手,也让人挑不出毛病。至于包哲东和杨一仁,杨嗣昌想出的理由更绝,借口居然是削弱荆州……” 末了,林纯鸿叹道:“哎,与聪明人合作就是愉快,凡事都有个章法。以前和温体仁,也是如此。怕就怕,这份默契难以持久啊,朝廷里,脑子里一根筋的人多如牛毛!万一他们发现朝廷里居然响起了荆州的声音,恐怕杨嗣昌也压制不住。” 田楚云道:“这些弯弯道道的事,我也想不太明白。我只知道,要让两支军队精诚团结,协作作战,非得让每个士兵明白,没有友军,面临的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败亡!” “要让每个朝臣都明白这个道理,谈何容易啊?” 田楚云眸子里闪出一丝精光,断然道:“让他们吃一个大亏,就明白了!” 林纯鸿心里一动,旋即又摇了摇头,道:“不妥,不妥,让朝廷吃一个大亏,杨嗣昌恐怕也不能安其位,所失大于所得,这事还是待以后再说吧。” 田楚云道:“不管都督有何考虑,东南战区的六万多将士已经做好了准备,可以随时开赴辽东。” 林纯鸿道:“短期内,东南战区不用动。” “为什么?” 林纯鸿指着舆图上的东江诸岛,道:“东江军镇名头很大,实际上就只有几个小岛,六万多将士何以容身?真正需要东南战区动的时候,应该是在这个地方……” 林纯鸿的手指头,滑向了朝鲜。 田楚云诧异道:“为何是朝鲜,不是辽东半岛?” “辽东半岛广阔,又多为平地,适合骑兵大范围机动,鞑子占尽了地利,在这里实施大兵团作战,岂不是正中鞑子下怀?再说,六万多将士一旦登上了辽东半岛,所需粮草、军辎无不依赖海运,成本太高了。” 林纯鸿皱着眉头说道,末了,又强调道:“所以,在辽东半岛最合适的战法应该是派遣海军陆战军团一部登陆,驻守金州地峡,然后在旅顺口修筑棱堡,以坚城消耗鞑子的实力。这样,驻守的兵力不多,消耗也不大,作战效果最为明显。” 田楚云点了点头,道:“的确如此。” 林纯鸿又道:“朝鲜境内多山,骑兵活动不便,正好适合东南战区发挥。再说,朝鲜三千里江山,六万多将士进入朝鲜后,粮草无需从江南调集。” “六万多将士进入朝鲜不难,难的是,如何让朝鲜心甘情愿地负担养军费用,咱们荆州,钱粮也不多啊……” 第四百七十章 金吾营 九月的辽东半岛,已入深秋。白天时,和煦的阳光照射大地,暖洋洋的,非常舒服,一旦到了晚上,寒风侵彻入骨,非得穿棉衣不可。 这点,对刚从龙虎、龙卫军团抽调而来的将士而言,尤其难以适应。八月中秋,他们从烈日炎炎的巴达维亚、马尼拉出发,恨不得将自己的身上剥一层皮。当船离皮岛越来越近时,凉凉的海风吹到他们黝黑的皮肤上,他们情不自禁地裹上了棉衣,以抵挡彻骨的寒冷。 对此,窦石温呲之以鼻。窦石温自小在荆州长大,湖广的冬天,又冷又潮,冰点时,几乎相当于东北零下十几度。所以,皮岛上些微寒风,自然让窦石温不以为意,甚至还穿着单衣招摇军营,让人惊叹不已。 “小豆子!你又皮痒了?挖了三个月的矿,难道还嫌不够!这次要不是夫人求情,都督哪能这么轻易放过你?骚包货!什么时候能稳重点?” 郑福林一看到窦石温裸露的肌肉,就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骂道:“告诉你!辽东可不比荆州,一旦冷起来,要冻死人的!你要是再这么骚包,看夫人怎么收拾你!” 一说到周凤,显然点中了窦石温的死穴,窦石温马上讪笑道:“营头,可别,我穿上衣服不行么!这事闹到夫人那里,让我哪里还有脸面活着?” 郑福林哼了一声,道:“知道就好!” 一旁的陈焕听到“营头”后,马上提醒窦石温道:“窦大哥,郑将军乃宣威将军,哪能随随便便称为营头呢?” 窦石温嗤笑道:“可不是营头?总共千把多人马,五个哨,水军还占去了两个哨。纵然是骠骑大将军,还不是称为营头?倒是你,现在是参军总管,升到参军司后,照样是总管,名称都不换的!” 陈焕被窦石温一阵抢白,脸色涨得通红,强辩道:“郑将军以宣威将军担任金吾营营指挥使,意味着什么?你想想,哪个军团统帅不是宣威将军?” 窦石温道:“都督的以辽人取辽东之策,我举双手赞成。告诉你,我做梦都想着,金吾营扩充为金吾军团。但这谈何容易?一个军团,至少得两万人马,咱们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招够两万多辽人?” 窦石温越说越激动,根本不给陈焕说话的机会:“本想着,在皮岛上能招募一部分,哪想到,沈世魁脸上客客气气的,却把我们当贼防着,处处设置障碍,不让我们和岛民接触,照这样下去,估计辽东被平定了,咱们还只有千把多人!” 陈焕还欲说话,却被郑福林挥手打断。郑福林道:“小豆子说得有道理。这些天我也在琢磨这些事情,要迅速壮大队伍,非得另辟蹊径不可!” “营头想到办法了?” 郑福林冷笑道:“小小几个破岛,才多少辽民?对面的大陆上,辽民可是上百万!” 窦石温大喜道:“就等营头这句话了……哈哈……” …… 这两个月以来,荆州方面与朝廷不停地互动,本着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原则,关系打得火热。不过,待到礼部郎中杨一仁上本,请求朝廷派人与朝鲜接洽,商讨派军相助朝鲜一事时,却被朱由检留中。 杨嗣昌上蹿下跳,试图促使朝廷通过此策,但终因反对之人太多,无疾而终。反对的理由五花八门,什么大明应付宣大、蓟辽一线,尚且吃力,哪有余力派军至朝鲜,这还算靠谱的;甚至还有人提到:朝鲜擅自向女真纳贡称臣,惩罚还来不及,哪能派军协助? 如此逻辑混乱的混蛋理由,居然出现在大明朝堂之上,让林纯鸿恨不得以头抢地。林纯鸿倒是想私下与朝鲜接触,但朝鲜根本不晓得荆州为何处,至于什么左都督府都督,更是不放在眼里,哪里会有诚意任荆州军进入朝鲜? 如此看来,短期内大规模进入朝鲜几乎不可能,林纯鸿只好选择了走辽东半岛这条路。不过,限于财力和人力,林纯鸿下令在龙虎、龙卫军团中抽调了七八百人,又从长江水师中抽调了五六百操纵蜈蚣船的好手,组建了金吾营,暂时以皮岛为根据地,并任命郑福林为金吾营指挥使,陈焕为营参军总管。窦石温有罪在身,林纯鸿令其戴罪立功,暂代第一哨哨长之职。 郑福林做梦都想着重新踏入辽东这片黑土地,既然打算至辽东半岛掳掠人口,当即下令,由水军载着第一哨至辽东半岛先试试水。 茫茫的大海上,一眼看不到边际,两艘硕大的蜈蚣船,挂着帆,直直地向着清堆子湾驶去,那里风平浪静,海滩众多,非常适合登陆。 船上,除了一声声操纵船只的口令外,难以听到其他的声音。阳光洒在蜈蚣船甲板上,颇为惬意,甲板上挤满了全副武装的将士,享受着转瞬即逝的温暖。 让人奇怪的是,一向闹腾的哨头窦石温今日却不停地与陈焕咬着耳朵,似乎在商量着什么。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次登陆,一半得看着老天爷。万一清堆子湾附近有百余鞑子骑兵,咱们这几百人非交待不可!”窦石温的神色有点凝重,压低声音,对陈焕说道。 陈焕不以为然地说道:“几百杆长枪,还怕一百多骑兵?一轮轮排枪过去,他们哪里能近前?” “鞑子骑兵难道会傻傻地冲过来?”窦石温反问了一句,心里哀叹道:都督派这个白痴参军总管过来,迟早会累死金吾营! 陈焕脸色微红,诚恳地说道:“窦大哥,你有什么计划请直言,我对骑兵作战不甚了了,还望窦大哥不吝赐教。” 不知道是窦石温看在林纯鸿的面子上不予计较,还是被陈焕诚恳的态度所感,窦石温道:“今天说来不及了,回头再和你聊个几天几夜。我打算,到清堆子湾后,先不急着上岸,令水军派出几个哨探登陆看看,附近哪里有村庄,有没有鞑子骑兵在,待看明白了,再动手不迟。” 略微顿了顿,窦石温冷笑道:“万一清堆子湾附近有鞑子骑兵,咱们再换个地方,我就不相信,咱们会找不到空子钻!贼不走空,这次一定要带一帮辽民至皮岛!” 陈焕神色严肃,惟恐听漏一个字,待听到“贼不走空”,一口气没有喘匀,剧烈地咳嗽起来。 第四百七十一章 掳掠 皓月当空,黑土地似乎被披上了一层纱一般,处处弥漫着神秘与宁静。寒风拂过,将杂乱的枯草吹得不停地起伏,一滴露水正好滴在了窦石温的手臂上,一股冰凉之意直透入窦石温的内心,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营头说得没错,这冷还真不一般……” 窦石温趴在杂草丛中,眼睛一直盯着远处的村庄,思道。这个村庄并不大,按照探哨的汇报,最多只有百把多人。 “百把多人,杀鸡用牛刀了,只可惜这地方难以看到人烟,白瞎了这片黑土地了……” 窦石温不无惋惜,暗叹道。没有探明清堆子湾之前,他比谁都谨慎,真探明了情况,他又为这次收获太小而不满了。 既然对手不多,窦石温也懒得让兄弟们多挨冻,挥了挥手,低吼道:“动手!” 一声令下,百余个士兵犹如脱兔般,突地从杂草中跳了出来,风一般地向着村庄席卷而去。 队伍看似杂乱,仔细观察之下,却发现长枪手与刀盾手身披重铠,排成了一个三角形,冲刺在前,犹如下山的猛虎一般,爆发出震天响的喊杀声: “杀啊……” 长枪手和刀盾手之后,火枪兵端着火枪,排成了两个射击方阵,居于三角阵左右两翼稍稍拖后的位置,保持着随时发射的状态。 突然,在村庄的另外一头,也爆发出猛烈的喊杀声。陈焕率领另外一部,潜伏在村尾,在听到窦石温这边的动静后,也骤然跃出杂草,望村庄冲杀而去。 两百余人,喊杀声此起彼伏,一东一西一左一右,彻底打破了村庄的宁静,狗吠声、小儿夜啼声响成一片,村庄中,次第冒出了一团团火光。 堪堪冲到离村口还有两百步的距离,将士们减缓了冲锋的步伐,阵型变得稍稍齐整了点,慢慢向着村子里逼近。 明亮的月光中,村庄里影影绰绰地现出几个人影,正在慌乱地四处奔跑。一些简陋的屋子里,本已燃起了灯火,旋即又灭掉,陷入黑暗之中。 距离越来越近,将士们的眼前出现了一排防野兽栅栏,刀盾手们二话不说,举刀就砍,将栅栏掀翻在地,最后一层障碍也不复存在。 窦石温正待下令进村,忽听到几声咻咻的声音,心里一紧,旋即又听到了蹦蹦的几声响,那是弓箭射在盾牌或者板甲上发出的声音。火枪手的反应丝毫不比窦石温慢,稍稍判明了弓箭的方向,举枪开火。 “砰……” 一阵杂乱的枪响后,第一排火枪手的火枪口冒出一缕缕白烟,在月光的照射下,清晰无比。第一排火枪手迅速退至最后,第二排火枪手迅速举起火枪,枪口对准着弓箭射来的方向,并不开火,保持着警戒状态。 不知道弓箭手被击毙,还是隐藏起来,窦石温也懒得去管,厉声下令道:“进村!火枪手保持警戒,长枪手和刀盾手逐屋搜索,将活口赶至村中央集合!” 一声令下,“开门!开门!”的厉吼声立即响起,旋即,刀砍之声有之、门打开时的吱呀声有之,紧接着,哭叫声、拼斗声也响了起来,整个村庄一下子喧闹起来…… 且说达克索晚上喝了点小酒,正搂着一名包衣之女睡得正香,忽然听到村外响起了猛烈的冲杀声。他瞬间被惊醒,一跃而起,顾不得披上铠甲,拿起大刀,背上弓箭就冲出了门。 冲出门后,一看村周,他吓得倒吸一口凉气。一看着人数和气势,不是马匪就是明军。他一刻也不停留,立即跑了东家又跑西家,好不容易聚拢了三个同族男丁和十多个汉族包衣。 达克索还准备召集更多的人手,却发现敌人已经冲到了村口,正在破坏栅栏。而且这些人穿戴齐整,手中的家伙也毫不含糊,非明军无疑。 达克索大急,立即下令弓箭还击。 哪想到,他们爬上高处,刚放了三只箭,就遭到一阵猛烈火枪还击。一个同族男丁中枪,脑袋如同西瓜一般,被打了个大洞,立即死于非命,他和另外一人还算避得快,逃过了一劫。 达克索惊出了一身冷汗,心知不是对手,立即下令骑马逃跑。 他趁着敌人正在挨家挨户搜索人口,不仅披上了重铠,还有时间拿了一些细软,通知家口一同骑马离开。 待达克索聚集了十余骑,敌人几乎已经到了面前。他毫不迟疑,立即下令往外冲。 不过,达克索的马匹还未跑出速度,一顿乱枪业已响起,他身后的几人,纷纷中枪倒地,即使侥幸没有倒地的,马匹也受了伤,忍着剧痛掉头就往回跑。 达克索运气好,本人没有受伤,马匹却被击中了大腿,一个趔趄,将达克索从马背上翻下来。达克索一个纵跃,正要脱离马背之际,一颗弹丸直直地向着他的眼睛飞来,一下子钻入他的大脑,达克索扑地摔倒在地,挣扎了数下,终于消停下来。 …… 村中央的场子上,聚集着几十号人,老人、壮丁、妇女、孩子都有,站在那里瑟瑟发抖。窦石温的眼睛稍稍扫了一圈,发现壮丁不过四十来号人,心里顿时失望不已:忙活了一天一夜,却只收获了四十多个男丁,这趟显然没有达到他的预期。 虽然如此,但这也算得上好的开端。窦石温擅长自我安慰,心情立即好起来,嘴里念叨道:“娘的,仗就该这么打,还是都督说得痛快,你抢老子的,老子不能只想着防,还要抢抢你的,看谁耗得过谁!这才叫礼尚往来……” 场子的另一边,还有七个人,六男一女,被严密看守着。窦石温慢慢踱到这些人面前,且听陈焕说道:“五个蒙古人,两个女真人……” 窦石温正待下令全部杀掉,却被陈焕拉在一边,悄悄地说道:“窦大哥,咱们对辽东两眼一抹黑,不如将这些蒙古人和女真人带到皮岛,以后培养成暗哨,岂不是省了许多功夫?” 窦石温心里一动,笑道:“你说得对,就是做不成暗哨,也可以卖为奴隶,好一笔买卖……” 说完,窦石温下令道:“将所有人押上船,收兵回营!” 第四百七十二章 范文程 与女真人的第一次正面陆地作战,正式拉开了序幕。虽然参战人数包括水师在内不过五百,而且有倚强凌弱之嫌,但此战被纳入了金吾营战史,成为金吾营永远的骄傲。 郑福林不停地看着被俘的蒙古人和女真人,越看越喜,忍不住上前捏了捏一个矮壮蒙古人的肌肉,连声赞道:“好一副身板,用作选锋,倒是尽其用!哈哈……” 说完,郑福林又将陈焕拉到一边,低声吩咐道:“立即行文给军情司,请求在皮岛建站,军情司的人到来之前,这些人先暂时交给你,事不宜迟,赶紧动起来!” 陈焕接令后,立即将七人分开关押,开始甄别选择工作。 接着,郑福林又亲自从几十个汉人中精挑细选,择出二十三个身体强壮、对女真人苦大仇深的精壮汉子投入预备哨,每日勤练不休。 受窦石温成功的刺激,金吾营的活动越来越频繁,屡屡趁夜幕掩护,上辽东半岛掳掠人口。活动范围也越来越广,有一次,窦石温居然跑到了辽东半岛以西,在辽滨登陆,一夜之间,将五个村庄掳掠一空,烧作白地。要知道,辽滨距离辽阳不过一百多里,都快靠近女真人的统治核心了。 掳掠人口仅仅只是一个方面,洗劫村庄时获得的财货又是一个巨大的收获,短短一个月之内,新建的皮岛货栈内,东珠、人参、毛皮、药材等物堆积如山,害得水师紧急要求从海军征集五艘运输船,每次随同队伍一起行动。 金吾营大获成功,东江镇的将士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帮底层将士并不如沈世魁、沈志祥担心荆州军鸠占鹊巢,他们看到荆州军将士屡屡出击,收获丰富,除了佩服以外还是佩服。在底层将士的强烈要求之下,沈世魁也派出小股兵力,不断地登陆掳掠。 双方齐动之下,将一直平稳的辽东半岛搅得片刻不得安宁,处处烽火,处处狼烟,惊动了安坐于盛京城中的皇太极。 皇太极早就得知皮岛的明军上岸骚扰,但并不在意,充其量将其看做沈世魁的报复性行动。待查探战场的探子返回,皇太极才知道,上岛的根本就不是打了十几年交道的东江军镇,而是新近冒出的荆州军。 到了现在,皇太极对荆州军并不是一无所知。至少,他知道,荆州军盘踞在湖广、广东、河南南阳一带,影响范围覆盖江南、四川,并将他从未听说的南洋纳为了内湖。而且,他更关注的是,荆州军军力高达十五万,还处在疯狂扩充之中。荆州军依托盾车,辅以并不算多的骑兵,以长枪、刀盾、钢弩、火炮、火枪为主战武器,而且火炮数量极其惊人,分为红衣大炮和霹雳炮两种,还能发射子母弹,杀伤力非常惊人。 不过,皇太极虽重视荆州军,但并未过多担心。毕竟,陆上战斗瞬息万变,没有大批精锐的骑兵,荆州军除了龟缩在城堡之中外,发挥不了多大的作用。更何况,荆州军远在几千里外,哪有什么机会与女真人接触? 至于荆州海军规模,皇太极就不甚了了了。毕竟,他的消息主要来源于晋商及遍及大明沿边的暗桩,这些人对荆州军的海军了解不多,所闻距离事实皆相差甚远。皇太极只知道,荆州军海军的战舰大如城堡,一艘战舰所载的重火炮,就超过女真人拥有的所有重火炮。也就是说,一艘战舰,足以将女真人的三板船全部掀翻,女真人在海上占不到一丝便宜,即便加上朝鲜人也不够! 所以,当皇太极听闻荆州军从海路掳掠辽东半岛之后,陷入了深深的担忧之中:陆地上,女真人纵横天下,什么都不怕,但一涉及到海洋,就两眼一抹黑,彻底抓瞎。 皇太极立即令人将索尼及范文程唤来。皇太极在登极后,将文馆改为内三院,分为内弘院、内秘院、内史院,由此,满清开始了拉拢汉族读书人的序幕。范文程忝任内秘院大学士,专门负责起草文书、命令等,其地位显然高于内弘院和内史院的大学士。这足以看出皇太极对范文程的重视。 “陛下,奴才刚刚得知,一月之前,也就是八月底时分,林纯鸿指使杨一仁上本,要求向朝鲜派遣使节,商讨派兵登岛一事……” 索尼刚一上来,立即通报了最新获得的消息。索尼只顾着说话,却没有注意到,皇太极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阴沉,眉头也紧紧地锁成一团。 索尼接着说道:“此事被朱由检留中,未获允许……” 皇太极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沉吟道:“这么说来,金吾营上岸掳掠,应与此事有关?” “这……”皇太极的思路跳跃性太大,索尼明显跟不上,张口结舌,发出了一个无意义的音节。 皇太极的眉头微微跳了跳,将目光转向了范文程。 范文程刚过四十,但看起来犹如五六十岁的老头一般,鬓角已经花白,连眼角也爬上皱纹。他的脸特别圆,圆得几乎没有一丝棱角,一双细小的眼睛,似乎永远都在打盹之中,咋一看,犹如睡着了一般。不过,偶尔间,范文程一睁眼,会让人觉得这个老头精神头不错,并不像表面这么怂。 范文程谨慎地闭着嘴,并不开口说话,眼观鼻、鼻观心,就像没有觉察到皇太极正在看他一般。 皇太极冷哼了一声,问道:“范章京,林纯鸿试图挟制朝鲜,一计不成,有没有可能在旅顺口登陆,自金州袭扰辽东半岛?” 听到皇太极的点名,范文程方才睁大了双眼,稍稍思索片刻,答道:“回陛下,奴才认为,林纯鸿短期内不太可能在旅顺口登陆。” “哦?” 范文程接着说道:“在旅顺口登陆,兵少了,除了被我大清骑兵围剿外,起不到作用,兵多了,不仅粮草运送艰难,而且兵力难以展开,很容易师老兵疲,被我大军所乘。奴才认为,林纯鸿并不会这么愚蠢。” “并不会这么愚蠢……哈哈……”皇太极大笑起来,“好一个并不会这么愚蠢!这么说来,林纯鸿倒是我们的劲敌!” 笑完,皇太极又连声道:“一个小角落,居然和朕玩这么多花样!他倒不嫌累,岂不闻祸起萧墙之理?” 范文程本待继续说下去,见皇太极似乎有更长远的考虑,又紧紧地闭住了嘴巴,不再说话。 第四百七十三章 联防 且说皇太极眼力敏锐,将范文程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也不戳破,只是沉吟不语。倒是索尼被晾了许久,心里忐忑,连忙说道:“陛下,奴才担心,万一林纯鸿铁了心想在辽东半岛牵扯我军,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在辽东半岛修筑城堡,那该如何是好?一旦城堡筑成,林纯鸿算是在辽东半岛立了足,必成我大清心腹之患。” 皇太极道:“天启七年时,东江军镇不也在旅顺口筑了城?还不是照样被我军攻占?更何况,那时我军还没有红夷大炮。” 索尼并不像范文程那么谨慎,一时口无遮拦,急道:“陛下忘了襄阳城防图了?” 皇太极悚然一惊,方才想起三日前索尼送来的襄阳城防图。那份城防图来源于晋商,并不完善,兵力部署、炮台什么的一应皆无,只有大致的轮廓。但仅仅只是轮廓,却让皇太极倒吸了一口凉气。襄阳坐落于汉水之滨,汉水之北,有樊城为卫城,两者有浮桥相连。城防并不高,但四周伸出了若干个尖锐的突起。 皇太极一眼就看出,襄阳城与宁远城有相似之处。当初,袁崇焕仅仅只在宁愿修筑了一段延伸出来的城墙,就让大清兵吃足了苦头,不过,相比较襄阳城而言,宁远城算是小巫见大巫,襄阳城可不是伸出一段城墙,而是全城都变成了刺猬,无论从何处进攻,都面临着三面的打击,登城作战几乎成了不可能的事情。 一想到林纯鸿有可能在旅顺口修筑这样的城墙,皇太极的内心剧烈起伏起来,变得有点心浮气躁。 范文程心里一动,觉得说话的时机已到,赶紧磕了个头,恭敬地说道:“陛下,奴才认为,在旅顺口修筑如襄阳城般的城堡,几乎是不可能之事。” “嗯?你接着说!” “修筑如襄阳城般的城堡,耗银几乎在两百万两以上,这还是在取石材方便,无敌军威胁的情况之下。想那旅顺口,石材从何而来,大量的劳力从何而来,如何保证筑城劳力的安全?” “退一万步讲,即便林纯鸿想修筑城墙,从海外运送石材,运送劳力粮草,那成本该有多高?奴才估计,五百万两银子恐怕都难以打住!有这五百万两银子,林纯鸿可以训练出多少兵丁?” “而且,我大清骑兵精锐,一旦发现林纯鸿筑城,铁骑践踏之下,林纯鸿又如何阻止我们的进攻?如此看来,奴才认为在旅顺口筑城,几乎不可能。这也是林纯鸿处心积虑地想在朝鲜用兵的理由!” 前面的话,说得皇太极频频点头,但当范文程提到朝鲜,皇太极的心里一紧,旋即恢复正常。范文程提到朝鲜,无非就是在提醒皇太极,林纯鸿很可能不会放过朝鲜,与其担心旅顺口子虚乌有的城堡,还不如多长一只眼盯着朝鲜。 皇太极赞许地看了看范文程,以资鼓励。但是,皇太极的内心,却不如表面那么平静,甚至还有点苦涩。这些年,他处心积虑地培养满族精英,却收效甚微。他甚至还悲催地发现,满族中的贝勒大臣有时甚至还赶不上他的妃子博尔济吉特氏。唯一提的上台面的多尔衮,也有限得紧,更何况,多尔衮还是他严厉压制的对象之一。 反观范文程等汉族精英,却一个个目光长远,玩起阴谋来一套又一套的,远非满族人所能及。唯一让他反感不已的是,这帮汉族精英说话吞吞吐吐的,说一半留一半,特不爽快。 必须得吸收更多的汉族读书人进入朝廷,又不能让他们势力过大反噬,皇太极陷入了沉思之中。 范文程和索尼哪里知道皇太极早已在思索别的问题,兀自跪伏在地,一句话也不敢说。 过了半晌,皇太极方才挥手令范文程退下,留下了索尼。皇太极又与索尼密议个把时辰,方才下令召集贝勒大臣议事。 皇太极一直未对辽东半岛的掳掠无动于衷,诸贝勒大臣早就心急火燎的,得到召集后,立即赶到崇政殿。 崇政殿内,一向骄傲、脾气火爆的阿济格,今日却分外老实,一言不发,对投来的鄙视目光视而不见。在诸贝勒大臣的心目中,所有的变故皆来源于皮岛之战失利,要是阿济格能顺利攻取皮岛,哪有荆州军依托皮岛肆虐辽东半岛之事? 要不是皇太极高坐于龙椅之上,恐怕当众就有人上前羞辱阿济格。 皇太极见众人到齐,也不废话,直言道:“明军屡次登陆,掳我子民、杀我勇士、掠我财务,短短一月之内,居然有三百二十名勇士被杀,又有四千五百多名包衣被掳,诸位议议,该如何应对?” 皇太极的话刚一落口,豪格就挑衅地看了看阿济格,还不忘记将眼角的余光转向多尔衮,旋即出列,拜服于地,道:“陛下,所有一切,皆因攻取皮岛失败而导致,臣以为,为了彻底断绝掳掠之祸,唯有攻取皮岛!” 四小贝勒之一多铎一听,见豪格毫不忌讳地将矛头指向阿济格,忍不住跳了出来,跪着奏道:“陛下,据报,六艘巨舰虽已离开皮岛,但又出现了四艘状若蜈蚣的巨船,船上不仅有炮,而且还有风帆和船桨,行动非常迅速,现在想要跨海击岛,恐怕不太现实。” 豪格见多铎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不由得阴声道:“哎……要是当初一举拿下皮岛就好了……” 多铎正待反驳,却听见皇太极怒道:“召集你们议事,难道是听你们吵架的?有谁再提此事,休怪朕下手无情!豪格,滚下去!” 豪格唯唯诺诺,退到队列之中,末了,还似笑非笑地看了阿济格一眼。 当话题被皇太极拉回,议题马上上了正轨。这帮贝勒大臣的军事素养果然不是盖的,在分析了金吾营每次上岸的人数,活动的时长后,迅速讨论出联防之策。 会议决定,每个村庄提高警惕,一旦遇袭,白天燃烟,晚上举火。每五十里驻扎两百多精锐骑兵,一旦看到烟火后,立即赴援,务必将来犯之敌全歼,让明军不敢轻易上岸。 第四百七十四章 互相算计 月余的功夫,郑福林从汉民之中,精挑细选了千余壮丁,投入预备哨,兵力足足扩充了一倍有余! 当然,一倍有余仅仅针对数字而言,如果具体到武器、盔甲、战舰等硬指标,结果就没那么好看了。更让郑福林、陈焕和窦石温着急上火的是,金吾营没有足够的军官!于是,扩充事宜就这样停顿下来。郑福林每日望眼欲穿,期待着荆州方面尽快运来武器装备和派送足够的军官。 然而,水路联系,速度缓慢,路途遥远,非得一个多月,方能往返一趟。 陈焕恨不得马上扩充队伍,扩大活动范围,与鞑子骑兵来一次硬碰硬,更无法忍受这种长久的等待。终于,他忍不住向窦石温抱怨道:“军官不能就地提拔吗?窦大哥,你看看,金吾营的什长们,哪个比军官差了?都督非得从武备学堂抽调军官,是不是有点欠妥?” 窦石温神秘地笑了笑,道:“待见到你姐夫后,直接跟他说吧,反正我怕被骂,不敢说!” 这几日,陈焕求知若渴,每日缠着窦石温讲战例,讲战场应急,窦石温倒是诲人不倦,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两人的关系迅速亲密起来,窦石温方才开这样的玩笑,想逗逗陈焕这个小白脸取乐。 哪想到陈焕一点也不生气,反而问道:“这里面有何蹊跷吗?” 窦石温没有得到预想的结果,颇有点失望,闷闷地答道:“都督原本打算,所有士兵均由指定的大营进行训练,然后再分派至每个军团,而且这个计划得到了所有阁幕使的赞同。但是,实行数月之后,遇到无法克服的困难,方才最终取消。不过,所有军官由都督府任命补充,却一直延续下来。” 陈焕听得入了神,沉吟良久,方才说道:“这比北宋时防止武将作乱要高明多了……” 窦石温眯着双眼,故意阴笑道:“我只知道,军官由武备学堂统一训练,水平足以保障,至于什么武将作乱什么的,我从未听说过!有你这么埋汰你姐夫的?” 陈焕心知自己说错了话,兀自嘴硬道:“就数你窦大哥最不地道,心里早就这么想了,却埋在心里不说!自古大奸大恶之人,无不如此……” 说完,运拳如风,向着窦石温的胸膛砸去。窦石温纵跃离开,大叫道:“别介……我都成大奸大恶之人了,这帽子太大了,我戴不起!” 两人精力过剩,打闹一顿,方停顿下来,陈焕接着说道:“我有个想法,窦大哥你帮着斟酌一下,不如抽一部分人,补充至每个队中,虽然军官不足,但什长管够,也不算难带。这样上岸几次,这帮人见了血,下次就完全不一样了!” 陈焕的话说得有点混乱,但窦石温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里不免一动,道:“此计可行,到时候军官到了,直接就成了百战之师,没有过渡期。我想,营头应该不会反对。” …… 两人商议片刻,便去找郑福林。哪想到,两人还未开口,却听郑福林率先说道:“两日内,从预备哨中,抽调一半,补充至每个队中。以后登陆作战,需两哨同时行动,随时做好迎战鞑子骑兵的准备。” 陈焕和窦石温大吃一惊,目瞪口呆。良久,窦石温讪笑道:“我俩前来,正是想建议营头先将新兵补充至每个队中,见了血再说,没想到营头想在前面了。只是,每个队补充新兵后,两哨同时行动,兵力达到七八百人,需要这么多兵力吗?” 郑福林毋庸置疑地点头道:“确实需要!” 陈焕还待再问,却被窦石温拉住了手,陈焕连忙闭上了嘴。 离开中军帐后,窦石温方才解释道:“鞑子应该在半岛上增兵了,情报多半来源于军情司,这个就不要问了,该你知道的,营头会告诉你的。” 陈焕点了点头。 窦石温喜笑颜开,将嘴凑近陈焕的耳朵,低声道:“我猜测,营头多半想打疼来袭的骑兵,方才集中这么多兵力!下次登陆作战,你一定要申请亲临一线,好好看看如何与鞑子骑兵作战!” 与窦石温一般,陈焕也变得喜笑颜开…… 十月初二,申时。 夕阳如血,晚霞似焰。一望无际的辽东黑土地上,七八百人洒在杂草丛中,显得如此渺小,让人不得不感慨人类的渺小。 “列阵!列阵!” 铜锣声一阵紧似一阵,军官们的厉吼声犹如暴雷一般,将兵丁们的耳膜震得嗡嗡直响。 新兵一下子慌了神,提着火枪,脑袋里一片空白,不知往哪里奔跑。 “混蛋,别傻站着,跟着老兵跑!” 一脚踹在屁股上,终于让这帮新兵醒过神来,跟着身边的人就跑。 好在老兵经验丰富,将一个个的新兵扯到正确的位置上,好歹排出了一个方阵。新兵均被补充至火枪兵方阵中,以至于方阵看起来有点臃肿,一点几何美感都没有。 两个哨,均排成了三角形在前,两个方阵两翼拖后的阵型,而且屁股对着屁股,将长枪头指向了敌骑来袭的方向。 队列刚刚成型,就看到一片黄云犹如狂风暴雨一般,向着阵列席卷而来。铁蹄敲击在黑土地上,地动山摇,让陈焕不由得捏紧了拳头。 “骑兵全速奔跑,气势果然非同凡响!” 这点,陈焕的表现显然不如新兵们。这帮新兵虽然大部来源于北直隶,但到达辽东后,虽未上过战场,倒也见过骑兵列阵奔跑,并不显得紧张。 鞑子骑兵约莫二百多骑,皆着重铠,就连部分马匹也披上了铠甲,显得压迫感十足。鞑子骑兵见荆州军已成阵列,遂驻足不前,不停地观察着荆州军。 约莫过了盏茶的功夫,鞑子骑兵终于动了,分成了两批,绕着荆州军阵列转圈,待转至两哨人马的屁股结合处时,一声狂吼:“杀啊……”,突然加速,望着阵列狂冲而来。 当鞑子骑兵开始转圈时,火枪兵的枪头就随着骑兵不停地转动,待到鞑子选准了方向,荆州军也爆发出的猛烈的呼喝:“转向!转向!” 第四百七十五章 杀伤 二百多骑兵,全速飞驰之下,气势犹如排山倒海一般,似乎要将惊涛骇浪中的步兵全部践踏于铁蹄下,踩成烂泥。 陈焕全身绷得紧紧的,紧捏着拳头,不停默数着:“两百步……一百八十步……一百七十步……” 忽然,窦石温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吓了一跳,差一点跳了起来。 窦石温呵呵笑道:“别紧张,鞑子骑兵不会冲上来的!” 陈焕眼睛直盯着越来越近的骑兵,头也不回,正待问为什么,却发现骑兵在一百三十多步时,突然斜向插去,兜了一个圈子,又回到了三百步之外。 陈焕放开了紧捏的拳头,这才发现,手心里全是汗。 “敌阵列森严,以拒马阻挡奔突,则环骑作势冲撞,使敌劳累,这是第一种骑兵战法!” 窦石温紧盯着外围的骑兵,慢慢地说道。 陈焕一听,马上问道:“那鞑子骑兵岂不是想让我们劳累?” “无妨!·鞑子骑兵少,刚才一阵狂奔,到底是我们累,还是他们的马匹累?” 陈焕点头称是,连忙将窦石温的话默念几遍,牢牢地记在了心中。 远处的鞑子骑兵聚在一起,也用冷冷的目光盯着严阵以待的荆州军,趁机恢复马力。大约过了盏茶功夫,忽然听到马群中响起一阵呼哨之声,鞑子骑兵纷纷从马上纵跃而下。 窦石温见到鞑子一动,马上厉声大呼道:“第一哨,冲击!第二哨,就地警戒!” 窦石温的话音刚落,隆隆的战鼓声变着节奏敲了五下,第一哨将士立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喊叫声:“冲啊……” 三角阵里的长枪手和刀盾手一马当先,快如闪电,冲锋的气势一点也不亚于骑兵全速奔跑。紧随其后的,是两个臃肿的方阵,方阵内的火枪兵皆端着上了刺刀的火枪,嘶吼着、咆哮着冲向下马的鞑子骑兵。 鞑子骑兵被猛烈冲锋的第一哨吓了一跳。这帮以劫掠为生的游牧人当然知道,一旦失去了马匹,在地面上与荆州军接战将意味着什么。 本来准备下马步射的他们不待军官下令,立即跳上了马背,驱赶着马匹往远处逃奔而去。逃奔的同时,还不忘换上骑弓,望追来的步兵射击。 只是,骑弓力道太弱,对荆州军压根造不成伤害。 眼见得鞑子骑兵渐行渐远,窦石温下令鸣金收兵,将第一哨唤了回来。 “下马步射,也是骑兵战法之一,既消耗步兵的军资,又逼着步兵出列决战,非常难以应付。在这种情况下,唯有瞅准时机,主动出击。不过,一旦对方骑兵太多,此法也无法奏效。” 窦石温刚一轻松下来,又不停地向陈焕解说着,让陈焕频频点头。 末了窦石温接着说道:“如果我所料不差,这帮鞑子必然跟随在我们后面监视,然后派人去寻找援兵!” 陈焕变了脸色,问道:“如之奈何?” 窦石温叹了口气,道:“我们又没有骑兵,处处被动挨打,现在能有什么好办法?只好退兵了……” “那我们如何大量杀伤鞑子骑兵?” “能全师而回,就不错啦!不过,鞑子自持有骑兵,嚣张万分,咱们不也有船嘛,扬长避短,好好捉弄鞑子一番!” 说完,窦石温也不拖延,吩咐两哨互相掩护,望着海边撤退。果不其然,鞑子骑兵一直远远摄在后面,既不上前,又不落后太远。 当天色刚一擦黑,窦石温率领步兵刚好抵达海边。这时,一阵猛烈的铁蹄敲打大地之声传来,另外一队鞑子骑兵赶到,与原本跟随其后的骑兵合为一队,监视着准备上船的荆州军。 窦石温的心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只是有条不紊地命令第一哨警戒,第二哨上船。鞑子骑兵倒也沉得住气,一直眼睁睁地看着第二哨登上船只。 直到第一哨开始登船,四五百骑兵还是忍住不动手。一直等着所有的长枪手和刀盾手登上了船只,他们终于忍不住了,马匹开始小步慢跑,最终变成了剧烈狂奔,犹如狂风暴雨一般,向着尚未上船的火枪兵方阵冲来。 “三百步,二百五十步……” 窦石温脸上带着一丝冷笑,不停默数着,正好数到二百步时,突然一阵沉闷的巨响响起,一枚枚开花弹犹如长了眼睛一般,划过一道长长的弧线,正好落在了骑兵之中。 “砰……” 猛烈的爆炸声传来,鞑子骑兵中人仰马翻,乱成了一团。 这还不算完,炮响之后,蜈蚣船上又响起了一阵蹦蹦的弦声,一听声音,窦石温就知道,那是钢臂巨弩发出的声音。 尖锐的破空之声传来,巨弩力道猛烈,有效射程超过四百步,弩弩夺命,将一些侥幸躲过开花弹的骑兵射翻在地,又被后面的马匹踩成肉泥。 鞑子们见前面还有几百火枪兵严阵以待,早已失去了继续前冲的信心,一阵呼喝之后,分为两队,纷纷往旁边斜插而去。 窦石温哈哈大笑,立即下令第一哨全部上船,又吩咐士兵大声呼喝:“且请留步,送客千里,终须一别……” 士兵们士气高昂,一个个扯着嗓子嘶叫,叫完之后,又爆发出一阵阵狂笑之声,几乎将岸上的鞑子骑兵气得吐血。 …… 窦石温嬉笑怒骂形于色,回程的路上,不无可惜地对陈焕说道:“以后想在辽东半岛轻松地掳掠,恐怕不可能了。兵带多了,所失大于所得,不划算,带少了,又怕被鞑子骑兵吃掉,真是怀念上月的日子啊……” 陈焕稍稍思索片刻,拿出一张简易舆图,对着窦石温说道:“辽东半岛不行了,何不换个地方?窦大哥,你看看,这个地方怎么样?” 窦石温顺着陈焕的手指头一看,倒吸了一口凉气,道:“我的天啊,跑这么远啊?都绕着朝鲜半岛跑了一圈了!” 陈焕笑道:“反正是坐船,怕什么?这次回去后,咱们找郑将军好好合计一番,一次多洗劫几个村庄,必须把本赚回来!” 窦石温一听,大喜道:“好你个小子,不愧在南洋滚爬过,眼光就是不一般!我现在算是明白了,都督为何把你派到这里担任参军总管了!不就是路远点嘛!怕个屌!这事得趁早,万一北边的海洋结了冰,就不好玩了!哈哈……这下到可以让鞑子摸不着头脑了……” 第四百七十六章 济州岛 当窦石温率领七八百人马返回皮岛,发现补充军官和武器已经抵达皮岛。同时抵达的,还有林纯鸿的命令,令金吾营升格为军,暂时下辖两个步兵营和一个水师营。所谓的水师营,无非就是将当初的两个水师哨单列出来,并无多大变化。 同时,林纯鸿还签发了升职升衔令,窦石温终于往前跨了两步,直接升格为营指挥使,而陈焕则以宣节校暂代金吾军参军总管。至于郑福林,本来军衔已经够高,还是原地踏步,没有任何变化。 众皆大喜,如此几日内,皆忙于整编和合练,直到半月后,正好水师哨探从鲸海(今日本海)返回,带来了鲸海沿岸生女真的确切消息。事不宜迟,郑福林立即下令窦石温率领第一营,协同水师前往鲸海。 陈焕跟随窦石温行动上了瘾,这次更是不肯落下,冒着寒风,驱使着四艘蜈蚣船、五艘运输船,沿着朝鲜海岸,一路向前。 仅仅两日功夫,济州岛已经隐约可见,窦石温兴奋不已,拉着陈焕上了甲板,手舞足蹈地说道:“曾闻,都督有意占据此岛,要是此传言属实,相信过不了多久,咱们就可以在这里停船休息……” 正说着,突然船上响起了铜锣声,窦石温大惊,正待相问,却见一水师传令兵滚爬而来,大声汇报道:“营头,正南方发现有大型战舰!” 窦石温脸色突变,心里暗思道:“难道战舰瞅准了时机,要来拦截我们?对手是谁呢?” 窦石温正待下令准备迎战,且听陈焕说道:“此处海域,拥有大型战舰了,除了荆州,就只有郑芝龙。郑芝龙正一心讨好都督,一般而言,不会动手,我们只需要保持警戒即可!” 窦石温大悟,立即下令全军警戒。 待到战舰越来越近,瞭望手终于确认,来船正是东洋舰队。待看明白旗号,陈焕大喜过望,大呼道:“是周林佬的舰队!后面还有大型运兵船,莫非来攻占济州岛?” “这么巧?” 窦石温摸了摸自己的嘴巴,几乎怀疑自己的嘴刚才被释迦牟尼、太上老君附体。 …… 两支舰队,一强一弱,来的方向不同,去的方向不同,作战的目的更是相差甚远。但是,能在茫茫的大海中遇到同伴,这份喜悦,常人难以理解。 待窦石温和陈焕登上了周林佬的旗舰超勇号,更是故人相见分外温情。尤其让陈焕感到不可思议的是,王大贵居然也在舰队里! 王大贵还是那副酷酷的表情,似乎对谁都拒之千里外,他黑如锅底的脸色,毫无表情,冷冷地说道:“龙虎军团移驻济州岛,第一军先期前来探路!” 陈焕与王大贵可是过命的交情,哪能不知道他的臭脾气,听到王大贵毫无感情色彩的解惑后,忍不住拉起王大贵的手,不停地摇晃,连声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以后我们路过济州岛,总算可以大快朵颐了……” 周林佬哈哈大笑,道:“什么以后啊?就在今日!据哨船汇报,济州岛上人烟稀少,几无兵力驻守!” “干脆这样吧,咱们难得碰在一起,不如你们帮我们一起打一仗,再上岛休整一日,如何?” 此言正合窦石温与陈焕之意,双方合兵一处,直直向着济州岛正北方向驶去。哨船早已探明,在岛的正北边,有一简易码头,蜈蚣船足以靠岸,而战舰和运兵船需架设栈桥。 当蜈蚣船冲至码头内,随意放了几炮,就将附近几里范围内的活物吓得不见踪影,整个登陆过程轻松惬意,在半日功夫内,周林佬、王大贵、窦石温和陈焕登上了济州岛。 天空瓦蓝瓦蓝的,海水则是湛蓝湛蓝的,远处的汉拿山,直插入云霄,白云穿山而过,煞是好看。 “真美啊……真是一块好地方,龙虎军团有福气了……” 周林佬笑道:“别整得跟酸丁似的!我们都是杀人的,美不美关我们屁事!别忘了,龙虎军团过来,就是为了杀人!” 陈焕被周林佬抢白,心里老大不乐意,恶狠狠地说道:“真是煞风景!” 除了王大贵依然一副臭臭的脸以外,周林佬和窦石温皆哈哈大笑。 王大贵自然没有时间与三位呱噪,道了声诺,便忙得不可开交,安排安营扎寨,派遣兵丁占据济州岛朝鲜官府,派出武装哨探探视全岛,派出兵丁护送民政官安抚朝鲜民众…… 倒是陈焕、周林佬和窦石温无所事事,以探查民情为借口,带了一队侍卫,到处乱转。 看着茂盛的绿草,窦石温不由得叹道:“这块地,正适合养马!把马往岛上一赶,什么都不用管,反正马又不会游过海逃跑……” 陈焕和周林佬大笑,道:“说得有理。” 周林佬又接着说道:“不瞒两位,都督还真有此意。据说,除了龙虎军团用地外,其余皆用来养马。岛上的居民,自然就是未来的马夫喽……” 陈焕道:“货栈不建了?都督可是到一个地方就建一个货栈,济州岛夹在朝鲜和日本之间,不建货栈倒是白费了!” 周林佬戏谑道:“看来,你对你姐夫的了解倒是入木三分!来,告诉我,你姐夫什么时候让我升为宣威将军啊?” 周林佬与陈焕颇为熟悉,方才敢开这样的玩笑。不过,陈焕早已习惯了他人拿姐夫、姐姐说事,应对起来轻车熟路,他指着日本方向,笑道:“把日本从郑芝龙手里抢过来,宣威将军自然不在话下,封为忠武将军也不过分!” 周林佬哼了一声,道:“以后我就常驻济州岛了,有空了,自然要上日本转转!郑芝龙趁着西洋舰队主力在巴达维亚,抢了我们的口中食,难道就不允许我们从他的口中夺食?” 窦石温和陈焕大笑道:“当然得抢抢,放眼整个东洋,除了美洲,最近的也就是日本了!” 岛上,响起了一片畅快的大笑声…… 第四百七十七章 单干 “呀……什么东西,这么臭……” 一大早,杨嗣昌至兵部,就发现大堂外摆着十几个大红箱子,散发出难闻的味道。李绍翼听到杨嗣昌的声音,赶紧掩着口鼻跑了出来,正准备说话,却看见杨嗣昌又深吸了几口气,皱着眉说道:“怎么像尸体腐烂后散发的气味?” 李绍翼哭笑不得,赶紧劝道:“杨阁老,快请掩鼻,这气味就是尸体腐烂味!” “嗯?”杨嗣昌本能地吓了一跳。 李绍翼赶紧将杨嗣昌拉往后堂,将前门关得死死的,将臭气挡在门外,方才说道:“箱子里都是鞑子人头,林纯鸿从皮岛送来的……” “人头?”杨嗣昌惊得目瞪口呆,旋即又愤怒地吼道:“他把人头抬到兵部作甚!胡闹!太胡闹了!兵部难道不会派人去勘验!你就不应该让他抬进来!” “这……”李绍翼苦着脸,不知说什么好。当初抬箱子的士兵蛮横无比,挡都挡不住,但这话能向杨嗣昌叫屈吗! 看着李绍翼一脸苦相,杨嗣昌好不容易按捺住不满,挥手令道:“去去去,赶紧派人将人头弄走!成何体统!” 李绍翼犹如解脱了一般,如一阵风一般,飞快地打开门,跳了出去。刚窜出不远,却又听到杨嗣昌叫道:“回来,回来!” 李绍翼止住脚步,又慢慢地挪了回来,杨嗣昌问道:“多少人头?” 李绍翼答道:“四百六十一具。” “四百六十一?”杨嗣昌张大了嘴巴,惊道:“这么多?都勘验过了吗,是否属实?” 李绍翼肯定地点了点头,道:“确实是鞑子,无一具作假!” 杨嗣昌的眉头越皱越紧,默然半晌,对李绍翼说道:“据本辅所知,荆州军中,并不以首级计算军功。林纯鸿处心积虑地弄来这么多鞑子首级,到底意欲何为?要知道,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能割下四百多首级,歼敌数至少得上千!上千个鞑子,这可是近年来难得的战绩!” “邀功请赏?”李绍翼迟疑道。 “不对,不对!林纯鸿哪里在乎朝廷的一点赏赐?你看看,朝廷至今未授予他爵位,他连一个屁都没放,哪会巴巴地请赏?他想要的,朝廷给不了,也不会给!” 在心腹面前,杨嗣昌一点架子都没有,借着谈话,不停地整理着思路。 两人正闻着恶臭,不停地琢磨着,正摸不着头脑之际,忽然接到山东登莱巡抚发来的一份军报:林纯鸿派兵攻占了朝鲜的济州岛。 “济州岛在什么地方?”杨嗣昌和李绍翼并未听说过济州岛,慌忙在舆图上查看,看着看着,杨嗣昌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哼了一声,怒道:“倒长进了,跟本辅玩一手握大棒一手送蜜枣的把戏!” 说完,一巴掌拍在了朝鲜上,差点将舆图拍成两截。 杨嗣昌的话掐头去尾的,李绍翼听不懂,却又不敢问,闷在那里,眼睛里露出迷茫之色。 杨嗣昌思索许久,重重地叹了口气,道:“形势逼人啊……” 李绍翼也琢磨了半晌,脑子里不再是一片浆糊,对林纯鸿的打算有了模模糊糊地认识,他不确定地说道:“莫非林纯鸿大张旗鼓地将鞑子头送至兵部,就是想证明他有能力限制鞑子进入京师附近劫掠?” 杨嗣昌冷冷道:“仅仅只是小规模骚扰而已,哪能阻止鞑子?鞑子只需在辽东半岛驻扎千余骑兵,荆州军必不敢大模大样地登陆骚扰。林纯鸿借这几百个人头,想告诉我们,荆州军战力超群,足以与鞑子一较长短,如果想要荆州军发挥更大的作用,最好在朝鲜一事上听他的话!” 李绍翼愣了愣,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问道:“难道林纯鸿占据济州岛,就是想告诉我们,如果朝廷在朝鲜一事上再无作为,他就准备单干,独力从朝鲜登陆……” 李绍翼越说越觉得不可思议,声音越来越低,几乎湮灭不可闻。最终,他又提高音量,道:“这怎么可能!朝鲜虽国小,丁口足有百万,带甲之士,也不少于六万,更何况,朝鲜向鞑子纳贡称臣,鞑子岂能坐视不理?如此一来,林纯鸿岂不是一人独抗鞑子与朝鲜?” 杨嗣昌反问道:“万一朝鲜摄于兵威,与林纯鸿一道抵抗鞑子呢?” 李绍翼瞠目结舌,觉得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甚至还非常大。年初,朝鲜国王李倧在鞑子面前受尽了屈辱,三个坚决主张抵抗鞑子的大臣洪翼汉、尹集、吴达济在沈阳被杀害,自王室以下,至黎民百姓,无不想报仇雪恨。林纯鸿这个时候登陆,时机倒是恰到好处。 杨嗣昌接着说道:“如此一来,林纯鸿在朝鲜一事上彻底甩开了朝廷。这事对林纯鸿来说,的确要费力些,但对朝廷来说,则永远失去了朝鲜这个藩属国!” 李绍翼恨恨道:“林纯鸿想让朝廷出面联络朝鲜王室,阁老倒是想一力促成,只是朝臣愚昧……可叹啊……可叹……” 杨嗣昌也叹了口气,道:“得想个办法,让皇上首肯此事。至于朝臣……” 杨嗣昌摇了摇头,道:“希望他们做事时,他们混吃等死,希望他们混吃等死时,他们又蹦的比谁都高,尽坏事!从朝廷至地方,尽是这帮蛀虫,国事焉能不败坏至斯!” 两人商议良久,最终选了一个中规中矩的法子,希望尽快促使朝廷向朝鲜派出使节。 末了,李绍翼向杨嗣昌提到:“最近几日,京师忽然谣言四起,说什么‘日月同辉光欲尽,青山绿水水长流’,又说什么当阳一处,一林长得遮天蔽日,挡住日月,片光无法透入……如此种种,不可胜数!” 杨嗣昌大惊,立即站起身来,道:“事不宜迟,本辅得马上进宫,请皇上旨,抓捕造谣之人!” 李绍翼道:“谣言止于智者,何必兴师动众,还要闹得皇上不痛快?” 杨嗣昌叹道:“就怕有人别有用心,借谣言生事!皇上是英明的,自然也不会信这种谣言,但是,如果满城百姓皆听信了谣言,皇上即使不信,也得兴师动众,给百姓们一个交待。到了那时,我们好不容易谋得的局面,算是付诸东流了!这事一定得尽快阻止……” 第四百七十八章 谣言 “日月同辉光欲尽,青山绿水水长流……”林纯鸿一巴掌将纸张拍在了案台上,骂道:“什么狗屁玩意!没有了太阳,还青山绿水,水流个屁啊……” 崔玉儿见林纯鸿吹胡子瞪眼睛,忍不住从伸出圆润的右臂,从林纯鸿后面拿起了这张纸,笑道:“三哥哥,从未听说过太阳会失去光辉的,岂不是在说大明国运万万代?这到底是把三哥哥架在炉火上烤,还是埋汰三哥哥来着?” 崔玉儿产子后,身体略微有点发福,一双手臂肌肤丰泽,在林纯鸿眼前晃来晃去。林纯鸿看着雪白一双酥臂,早已按捺不住,一把抓住,拢入怀中。 崔玉儿站立不稳,借势歪倒在林纯鸿怀中,发出咯咯的笑声。 “可不是埋汰!这么拙劣的谣言,除了北边的鞑子外,还有何人?” 崔玉儿吃了一惊,问道:“是鞑子?鞑子如何在京师传谣?” 林纯鸿冷笑道:“出卖祖宗的人,不知凡几,范永斗可不就是其中之一?谣言这玩意,不在于逻辑严密,不管内容有多荒唐,总有人信,只要有人信,造谣者就达到了目的。不过,如此一来,哼……哼……” 崔玉儿双臂环住林纯鸿的脖子,柔软而丰润的臀部不停地在林纯鸿大腿上挪来挪去,眼神迷离,嘴中却娇声道:“三哥哥,又打什么坏主意?” 林纯鸿将崔玉儿放在怀里坐正,一双手不老实地四处探索,笑道:“欲媚人者,必先自媚!让我先摸摸,看这话有没有道理!” 一阵探索之后,“嗯……”崔玉儿忽然一声低沉的叹息,伴随着叹息声,崔玉儿紧闭双眼,浑身紧绷绷的。 待崔玉儿缓过了那阵劲,林纯鸿将手放在崔玉儿眼前,亮晶晶的一片,笑道:“果然有道理。如此看来,高龙那边收获应该不会小啊……希望这次能一网打尽鞑子的暗桩……” 崔玉儿媚态毕现,全身如水蛇般扭来扭去,哼哼道:“先把妾身一网打尽了再说!” 如同吹响了冲锋的号角一般,激情时刻正式来临…… 一时事毕,两人依然缠绕在一起,林纯鸿不停地抚摸着崔玉儿白嫩光滑的皮肤,说道:“济州岛,想去吗?” 崔玉儿浑身一激灵,双肘撑在床上,伏着身子问道:“三哥哥要去朝鲜?” 林纯鸿见两只玉兔不停地晃动,忍不住捏在手里把玩,回道:“海上的事情,尘埃落定,荆州近期除了财政有点困难外,一切都按步就班,也没什么要紧事。目前的重点在辽东,不亲自走一趟,总有点不放心。” “那我和三哥哥一起去……”崔玉儿脱口而出,旋即又觉得不妥,迟疑道:“那周姐姐和天瑶会不会……” 林纯鸿知道崔玉儿在担心什么,道:“荆州总得留一人,唯有你的周姐姐最合适,否则,别人看在眼里,还以为你家相公携妻逃跑了……至于天瑶,每日吵着要带莱尔去山西,也不知中了什么邪!既然她想去,就让她去吧。” 崔玉儿笑道:“妾身既不会看家,又不会帮三哥哥开拓,只好当三哥哥的尾巴,每日服侍三哥哥了。” “你?三一社的底子是谁打下的?最关键的是,让你去做事,最让我省心。就拿济州岛来说,周凤和天瑶背后牵扯太多,无论带谁去,都会让人浮想联翩,说什么又支持海派还是什么老旧派之类的……闹心。” 崔玉儿心里不由得有点泛苦,强作笑颜道:“三哥哥说得有理。” 林纯鸿见崔玉儿神色有异,心里如明镜似的,崔玉儿不像周凤、陈天瑶,都有一个完整的家,既不知父母是谁,又没什么亲戚走动的,显得孤苦伶仃。平日,有事做时,倒不觉得,一旦闲下来,便容易自怨自艾。 此事,林纯鸿也难以劝解,只好故作不知,转移话题:“现在荆州财政有点困难,你平日也帮我琢磨琢磨,看看如何把济州岛、皮岛做成赚钱的买卖。你看看,从南至北,到处都需要大圆,淡马锡筑城、建海军基地,至少得三百多万大圆,好在这笔费用由海事都督府自行解决,不过,如此一来,海洋反哺陆地的设想,今年又泡了汤。” “东南行营和中原行营升格为战区,规模一下子扩大了三倍,荆州的兵工作坊,日夜赶工,大圆更是如流水一般,兵丁的军饷,将近七百万,为这事,张府令和朱幕使差点撂了担子……” “要不是缺大圆,哪里还需要以朝鲜为跳板?直接在旅顺口筑棱堡就是了,省事多了!哎,跨海击贼,听起来波澜壮阔,实行起来,几乎要被巨量的消耗逼疯!” 林纯鸿的话,起了效果,崔玉儿果然忘记了自怨自艾,开始蹙着吊梢眉,一心一意地为相公想办法。 “今年的亏空,几乎达到一千四百多万,超过总收入的两成!” 林纯鸿的一句话,把崔玉儿吓了一跳,“一千四百多万?这么多?” “所以,你得帮我想想办法!”林纯鸿苦着脸,心里却乐开了花。赤字率超过两成,虽然被高层当成了头等大事,但在林纯鸿看来,完全可以忍受。 今年,连续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大规模扩军,致使军费开支如火箭一般,飞速上升。财政司不由自主地想增加票据、金票发行量,却被彭新鼓捣出的《钱钞管理条例》制止。财政司,包括一些阁幕使在内,深恨彭新,但惧于林纯鸿力挺彭新,不敢把彭新怎么地。 林纯鸿筹划,借机让荆州内部视赤字为常态,并着力推动在荆州发行债券。 崔玉儿当然不知道这些,还在那里光着身子冥思苦想,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看着崔玉儿趴在床上光溜溜的酮体,该凸的地方凸,该翘的地方翘,林纯鸿拍了拍崔玉儿的屁股,笑道:“慢慢想吧,一路往北,有足够的时间……” 第四百七十九章 借债风波(一) “看报喽……看报喽……最新荆州时报喽……” 沿街叫卖报纸,算得上荆州一景,不过叫卖者多为头发胡子花白的老人,从未见过报童。在荆州境内,儿童皆上学,若有胆敢让儿童辍学者,将面临牢狱之灾。 “看报喽,行知书堂张思奎撰文,声称荆州应向商家举债……” …… 一篇文章,在荆州掀起了轩然大波,让一直沉浸在盛世幻想中的百姓瞠目结舌。 “张思奎是谁?他怎么知道荆州财计艰难?” “能是谁?行知书堂财计学院的教授呗……简直一派胡言嘛,荆州怎么可能会缺钱……据说,星拱楼都是用黄金铺就的……” 黎民百姓,哪里知道荆州高层的七七八八,凭直觉,将张思奎的话当做了胡言乱语。 一些稍有见识之辈,顺着张思奎文章的思路一琢磨,惊奇地发现了一个事实:荆州早就是入不敷出了!得益于报纸,荆州方面各级官府的收入开支压根就不是秘密,唯有都督府的开支,一直处于保密状态,世人不知。但联想到荆州军一年之内,左右开弓,连番大战,又将兵力扩充了三倍,军费开支很可能就是财计艰难的罪魁祸首。 “难道举债竟是真的?真没想到,荆州这些年外表看着倒是光鲜,内里却全是败絮……” “养这么多兵干什么嘛,还不如解甲归田,铸剑为犁,为荆州生产更多的粮食……” “吓!没有荆州军的保护,荆州早就被贼寇祸害了,还轮得到你在这里胡说八道?” …… 消息迅速往荆州之外蔓延,一时之间,众说纷纭,说什么的都有。 荆州城彭府。 监察府律法司总管彭新手里捏着一份报纸,眼睛定格在几个大字上,许久没有转动一下。他的双手用力紧紧地捏着报纸,连手指都发白了。 张思奎的这篇文章,无疑又把他推向了风口浪尖,他敏锐地觉察到,这几日,无论他走到哪里,周围都投来不善的目光,似乎将荆州民间不稳的原因都归结在他的头上。 所有事情,皆源于半年前彭新所上的一篇札子,札子名为《加强税额、开支监管札子》。彭新不是一个安于寂寞的人,在熟悉监察府各项业务后,就开始琢磨扩大手中的权力。权力说到底,无非就是人事权和财政权,人事权过于敏感,彭新万不敢触摸这根红线,想来想去,却瞄准了财政权。 彭新认为,中书府的财政收入、开支,皆应该纳入监察府的审计之中。札子一经出台,就遭到了各级官府的强烈反对,反对的理由五花八门,说按惯例的有之,说彭新居心叵测者有之,说效率低下、必将引起财政混乱的有之…… 彭新一下子被骂得狗血淋头,就连监察府令李崇德也嫌彭新多事。 对此,彭新每日安若泰山,眼睛一直盯着林纯鸿这边,希望林纯鸿站出来一锤定音。彭新一向处事圆滑,万不敢将自己处于所有人的对立面。这次他一反常态,唯一的原因就在于,他通过小妾得知,林纯鸿曾经提到过,所有的财政事宜,皆应该由监察府监管。 能紧随林纯鸿的思路,前途自然一片光明,这是荆州上上下下的共识,彭新乃此道中的高手,如何不知? 林纯鸿虽未授意彭新提出这个建议,但对这个札子,倒是乐见其成。不过,让林纯鸿想不到的是,反对力量的强大,远远超过他预计。包括财政司在内,各级官府充分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力,对彭新的各项举措设置各种障碍,就连彭新想从财计学院招几个熟悉财计的小吏,都被这帮家伙给搅黄。 林纯鸿意识到,如果强行推动此策,势必引起剧烈反弹,到头来,不是监察府的条文沦为一纸空文,就是中书府想出各种招阳奉阴违。毕竟,涉及到权力一事,没有谁会主动退让的。 想来想去,林纯鸿最终将中书府和监察府高层召集在一起,举行了荆州历史上的第一次三府协调会。经过艰苦的磋商,中书府终于退让了一步,将手中的钱钞发行权交由监察府审计,由此,《钱钞管理条例》最终出台。 监察府首先从钱钞入手,将手伸入财政司,无疑,这里面有林纯鸿干涉的因素。即便如此,彭新在监察府的声望也直线上升,直追李崇德,被视为下一任监察府令的当然人选。 令人想不到的是,《钱钞管理条例》刚刚生效一个月,就碰到了财政司想增发金票和票据一事。财政司拟定计划后,却被监察府根据条例否决,又一次将中书府和监察府之间的矛盾激化,几乎到了见面就翻白眼的地步。 现在,张思奎将荆州财计艰难一事公之于众,又提出了任何人都觉得难堪的借债之计,把荆州上上下下搅的片刻不得宁静。甚至一部分监察府吏员都认为,增发钱钞多方便,要不是因为《钱钞管理条例》,哪会让荆州陷入如此窘迫的境地? 彭新就是罪魁祸首!清楚事情来龙去脉的人,大部分持这种看法。彭新处于这个巨大的漩涡之中,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 一波未平,一波又兴起,正当人们对张思奎口诛笔伐,嫌他丢了荆州脸面之时,荆州时报又刊登了一篇文章《钱钞升值与贬值新论》。该文深入浅出,旁征博引,鲜明地提出:钱钞流通量当与货物交易量相适应,多了,则钱钞贬值,少了,则钱钞升值。 如果仅仅只是论证一下这个观点,没有多少人关注,但让中书府愤怒的是,该文引述了大量的数据,表明自崇祯八年以来,荆州的物价一直处于上涨之中,尤其是粮油、棉布、木材等基本生活物质,几乎上涨了三成,原因无他,就在于交易中流通的黄金、白银以及票据、金票过多,致使钱钞贬值。 末了,该文还危言耸听:如果放任金票和票据发行,洪武、永乐年间的宝钞急剧贬值之事就将重演,就连金银也会急剧贬值,出现万历年间谷贵银贱之事。 这篇文章出自于财计学院周德中教授之手,无异于为《钱钞管理条例》张目。中书府虽恼火,却发现该文驳无可驳,连反击都找不到切入点。 第四百八十章 借债风波(二) 钱钞升值贬值与普通百姓生活息息相关,凡是能理解周德中《钱钞升值与贬值新论》文章者,无不投入极大的热情关注此事。 聪明人,哪里都有,一些人迅速将该文与张思奎的借债论联系起来,并提出:既然不能增发金票与票据,那么荆州如何解决财计艰难的难题,难道只有借债一途可走? 老百姓都能想通这点,荆州内部的高层个个人精似的,哪能不明白这个道理?他们顿时恍然大悟,林纯鸿欲推动借债一事,所有前期的动作,无非就是为了减小推行借债之策的阻力而已。 想通了此节,这帮高层顿时沉默了。报纸上,除了一些学院学者兀自争论不休外,官方的色彩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正当高层将目光焦点集中于星拱楼,等着林纯鸿讨论此事时,令大家预想不到的是,荆州时报在沉寂了数日之后,又刊登一篇文章:《税制刍议》。 无论是张思奎,还是周德中,皆非常小心地将文章定位为理论探讨范畴,无一言涉及荆州现行之政策。而《税制刍议》就不同了,该文将荆州现行的税收体制批得体无完肤,比如:税种少,仅限于流通税中的增值税与营业税,忽视了所得税;税额低,增值税才一成,而营业税才半成,致使财计艰难,税收的调节作用无法发挥…… 该文还建议,应借鉴广州定点贸易处的经验,对不同的货物种类以不同的税率征税,限制奢侈品等无用之物的生产和流通,鼓励生活必需品的生产和流通。 税制,乃财政之根本,调整税制,在历朝历代无不是大事,成者,则国家欣欣向荣,国力增强,失败者,则国破家亡,落个惨淡结局。 此文一出,无异于在平静的水面上扔了一块巨石,不仅将荆州内部高层弄得一愣一愣的,就连一直保持沉默的商人们,也无法坐视不理,开始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荆州之大变。 首先被惊动的,自然是荆州、武昌、夷陵、襄阳、南阳、夔州、郧阳等地的商人。这些地方作为荆州直接控制的地盘,税收制度严密,并且得到了有效地施行,税制的任何变动,将与这些商人的切身利益密切相关。 “洪老板,你到底说句话呗,无论是借债,还是税改,我们总要商讨个章程出来……”罗永浩见洪齐云一直沉默,忍不住催促道。 洪齐云、张德胜和罗永浩前段时间一直在广州筹建大西洋商号,刚返回荆州不久,就听闻了荆州时报这几日的动静。三人立即聚在一起,商议对策。 洪齐云叹了口气,道:“借债一事,我们即便有心,也是无力,就不用想了。” 罗永浩急道:“上次筹措巴达维亚军费,我们没有出手,在林都督心里已经失分不少,这次荆州举债,如果我们再一次坐视不理,林都督会不会对我们产生什么看法?” “不会吧?要是林都督真对我们有看法,如何会大力支持大西洋商号?”张德胜迟疑道。 洪齐云挥了挥手,道:“做不到的事,无论后果有多严重,都不要去想了。我们三人,欠了一屁股的债,哪有可能再拿出钱来?” 罗永浩和张德胜张了张嘴,沉默下来。洪齐云说了句大实话,为了筹建大西洋商号,三人不仅拿出了所有积蓄,而且还大举向钱庄借债,正好处于资金最为紧张的时候。 沉默了半晌,张德胜忽然说道:“林都督在南洋、西洋,无论怎么拓展,我都无话可说,毕竟,海洋就是聚宝盆,自崇祯七年开海以来,无论是荆州,还是我们这帮生意人,都谋取了巨额利润。但是,辽东相距荆州十万八千里,人口充其量不会超过三百万,林都督为了辽东这块地方,不仅和朝廷纠缠了这么久,还大肆扩充兵力,荆州的财政困难,多数源于此,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得不偿失?” 罗永浩吃了一惊,道:“张老板的意思是说,林都督不应该在辽东投入兵力?” 张德胜咬了咬牙,肯定地点了点头。 罗永浩道:“好像是这个理,隔着千山万水,跨海击胡虏,林都督到底图啥?” 洪齐云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冷声道:“崇祯九年,我的一批货发往山东,为鞑子所劫,损失五万多……如果有朝一日,鞑子跑到湖广劫掠,不知道你们会不会认为得不偿失?” “鞑子跑到湖广?这是不是有点危言耸听了?”罗永浩失声叫道。 洪齐云陡然提高音量,厉声道:“万历年间,鞑子刚兴起了,谁会想到鞑子会在京师周边劫掠?崇祯初年时,鞑子围着京师打转,谁又会想得到,鞑子会深入山东?鞑子骑兵来去如风,端得难以抵抗,据我所知,这些年,林都督不知道为鞑子骑兵伤了多少脑筋!” “这……”罗永浩和张德胜被洪齐云的高音量吓了一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都督目光长远,非我等所能及,虽然我暂时不明白林都督为何如此重视鞑子,但我绝对支持林都督在辽东用兵!” 洪齐云并不打算继续说下去,只是鲜明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罗永浩和张德胜面子上挂不住,脸色涨得通红。罗永浩讪笑道:“洪老板别急。林都督想做什么,我们自然管不了。只是,按照林都督的一贯风格,至少应该把辽东变成赚钱的买卖才对……” 说着说着,罗永浩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顿住了话头,沉默片刻,对着洪齐云说道:“如此说来,洪老板会支持林都督调整税制?” 洪齐云苦笑道:“林都督想做什么,我们哪有支持或者反对的余地,只是被动接受而已。我们议来议去,无非就是提前采取点预防措施,免得事到临头来不及反应而已。只是有一点需说明,林都督想通过借债或者调整税制解决财政困难,我打心眼里是支持的。” 三人正说着,忽然,接到了星拱楼的邀请,请三人至星拱楼一叙。三人大惊,手捏着邀请函,心里百味杂陈,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沮丧…… 第四百八十一章 借债风波(三) 洪齐云、张德胜和罗永浩乘坐四轮马车,在一帮奴仆的簇拥之下,浩浩荡荡往星拱楼而去。[调教女王]当离星拱楼还有百余丈时,三人下车,将马车和奴仆留在原地,自己却望着星拱楼步行而去。 星拱楼并非单独一栋楼,周边裙楼密布,如同众星捧月一般,环绕在主楼四周。主楼高达六丈,足足有五层,一眼望去,有点鹤立鸡群的感觉。 围墙之内,松柏森森,非常安静。红色大门处,金瓜武士们神情肃穆,侍立着一动不动,一股威严之气扑面而来。 “活生生一座小紫禁城啊……” 三人都是第一次靠近星拱楼大门,张德胜感慨万千,禁不住叹道。 “走吧,别让林都督等急了……”洪齐云拉了拉张德胜,向大门处的侍卫递了名帖,验过身份牌,终于进入了围墙之内。 也不知转了几道弯,跨过了几道石桥,穿过了几道穿廊,三人终于被带到了主楼二楼。还未转过身来,忽然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三位让本督好一阵等……哈哈……” 三人转过头来,见林纯鸿面带笑容,长身而立,纳头便拜,口称:“草民见过都督……” “此等虚礼就免了吧,三位快快请进……” 林纯鸿将三人迎进会客厅,坐定后,上过茶,林纯鸿笑道:“三位好大的气魄,三百万大圆,投入大西洋商号,眼睛都不眨的。” 洪齐云赶紧站起身来,拱手道:“花架子而已,哪里谈得上什么气魄?都是都督照顾,生意场上的朋友给面子的结果。” “坐下聊吧,别动不动就起身,这样显得生分。洪老板也不必谦虚,荆州境内,也就三位实力最为雄厚,如果你们是花架子,岂不是说荆州的方方面面都是花架子?” 三人皆讪笑道:“都督说笑了……” 紧接着,林纯鸿又问了一些大西洋商号之事。说到生意,三人倒是有说不完的话,渐渐地,气氛逐渐热烈起来。尤其是张德胜,眉飞色舞地谈到:“……印度、大食和非洲附近,偶有大明商人泛舟而至,海路倒是熟悉。商号第一批商船,就选择了葡萄牙的老巢果阿。足足十二艘七桅商船,全部装满了紧俏商品,除了一艘沉没外,其余十一艘安全抵达果阿,果阿的葡萄牙人惊得目瞪口呆。果阿根本就没有这么多现银,最后不得不采用以货易货的方式,才勉强将十一艘商船的货物全部吃下。” “后来,据果阿的联络官言,葡萄牙人商人们欣喜若狂,说这批货物足够他们向非洲、欧罗巴转运半年……不过,孟德烈就该哭了,果阿的现银全部被我们收刮一空,最后不得不动用军舰从各处调集黄金白银……” 林纯鸿也听得高兴,笑道:“既然如此,何不想办法让葡萄牙人用金票或者票据?” “这……” 张德胜正说得手舞足蹈,右手一下子顿在了空中,半天放不下来,“历来海外贸易,皆用真金实银,葡萄牙人哪有那么傻,会巴巴地用金票和票据?” 洪齐云眼光长远,脑子又活,马上意识到,林纯鸿今日将三人唤到星拱楼,压根就不是为了借债或者调整税制。林纯鸿的目的,很可能就是为了让大西洋商号将金票和票据带至世界各地,谋取暴利。 果然,林纯鸿大笑道:“今日邀请三位至此,就是为了商议此事。本督认为,无论是黄金还是白银,运送时,不仅风险大,而且还消耗大量的运力,即便葡萄牙人一时接受不了金票和票据,大西洋商号也应该先用起来。” 洪齐云作为大西洋商号的第一任总管,自然得为商号的利益着想,即便对方是林纯鸿,也容不得他退让半步,让林纯鸿肆意胡来。他咬了咬牙,道:“启禀都督,无论是票据,还是金票,都需要在印度开设钱庄,葡萄牙人性贪,又狡猾异常,如何会允许我们在印度开设钱庄?没有邦泰钱庄的话,金票和票据无法兑换,商号想用也用不了啊!” 林纯鸿冷笑道:“没有钱庄,就逼着葡萄牙人求我们开钱庄!对这帮黄发碧眼之辈,千万别存着公平做生意的心思,一定要步步紧逼。你们要明白一个道理,要不是西洋舰队实力远远盖过葡萄牙,葡萄牙不公然劫掠就已经算烧了高香了,哪里还会允许我们去印度?” 洪齐云大惊道:“难道都督想利用西洋舰队胁迫葡萄牙同意我们设置钱庄?” 林纯鸿摇头道:“我们在印度刚起步,并不像葡萄牙一般根基深厚,真要把葡萄牙逼急了,虽不至于公然刀兵相向,但暗地里使绊子还是很有可能的。所以,目前能不动刀兵就不动。本督倒有一个计划,你们帮着斟酌斟酌,看是否可行。” 洪齐云道:“都督高论,我们洗耳恭听。” 林纯鸿笑了笑,道:“也算不上什么好办法,估计最终让葡萄牙人接受金票和票据,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本督想问问,目前西洋、大食商人,最喜购买大明什么货物?” 洪齐云三人异口同声地答道:“自然是丝绸……瓷器也不错……” “这就对了,本督欲出台一规定,以后出售丝绸、瓷器者,不再使用金银,只接受金票和票据支付……” 林纯鸿的话一出口,洪齐云犹如醍醐灌顶一般,一颗心剧烈地跳动起来。林纯鸿见洪齐云坐立不安,连端着茶杯的手都在颤抖,对他笑着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如此一来,在大明境内,西洋商人、大食商人被逼着至钱庄将金银兑换成金票或者票据,至于在印度……就比较难办了,很可能会引起丝绸、瓷器的滞销……” 洪齐云霍地站了起来,慨然道:“一时的利润损失算得了什么!我们就图个长远,只要让葡萄牙人接受票据和金票,我们所得到的将是十倍、百倍的暴利!而且,我相信,滞销的时间不会持续很久,正如都督所说过的,有百分百的利润,这帮商人就敢践踏一切律法,葡萄牙人中转丝绸,获利岂止是百分百?他们为了购买丝绸、瓷器,专程跑到淡马锡兑换金票和票据,又算得了什么!” 第四百八十二章 借债风波(四) 洪齐云识大体,眼光长远,一番慷慨陈词,让林纯鸿忍不住拍手大笑:“洪老板说得对。这帮西洋人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什么绑票、劫掠、欺骗,无所不用其极,区区跑到淡马锡兑换金票和票据,又算得了什么?只要金票和票据在印度出现,必然就会流通,到时候,咱们去开设钱庄,就顺理成章了!” “本督知道,大西洋商号万事草创,初期恐怕难以接受利润的损失。不过,此事是为邦泰钱庄做出的牺牲,钱庄自然不会坐视不理,至于扩大授信额度,这个应该不在话下……” 定下了金票和票据之策,林纯鸿心情甚好,又详细询问大西洋商号运作事宜。张德胜性急,沉不住气,见林纯鸿闭口不谈借债与调整税制一事,忍不住开口问道:“近来,多有传闻,说荆州财计艰难,亏空数额庞大,此传言可属实?” 此言一出,洪齐云和罗永浩忍不住对张德胜直翻白眼,心里暗骂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又不是什么好事,哪有当面揭短的道理! 两人紧张地看着林纯鸿,却发现林纯鸿并无一丝恼怒之意,只是神色有点凝重地说道:“实不相瞒三位,今年荆州的亏空超过一千四百万……” “啊!”洪齐云、罗永浩忘记了暗骂张德胜,大吃一惊,失声道:“这么多!看来张思奎还低估了!” 林纯鸿苦笑道:“年初时,东南行营和中原行营连番大战,耗费军辎无数;后来,超过十万流民投降,安置这帮流民,又耗费了大量的大圆;为了应对女真鞑子的威胁,兵力几乎扩充了三倍,军饷和军资投入直线上升……这么多花钱的地方,荆州财政的确难堪重负……” 三人想不到林纯鸿会坦诚相告,一时间,都不知说什么好,只是随声附和道:“负担确实很重……” “更关键的是,在可以预见的未来,军费开支只会上升,看不到降低的可能。”林纯鸿叹了口气,道:“辽东是个无底洞啊,也不知道需要多少大圆才能填得满。” 张德胜到底还是对林纯鸿在辽东滥用兵力不满,当即说道:“都督,自古以来,皆有量入为出一说,荆州这边,何不量入为出,达到收支平衡?” “本督倒是想,但时不我待啊!女真鞑子成了气候,不仅立国,还公然称帝,一旦鞑子侥幸攻破关辽防线入关,十多万精锐骑兵,大明如何抵挡?与其事到临头着急,还不如未雨绸缪,将女真鞑子一直限制在辽东。” 张德胜本待说,鞑子自然有朝廷去头疼,荆州只管闷声发大财才是正理,但想来想去,他还是按捺住话头,以希冀的目光扫视着洪齐云和罗永浩。 洪齐云和罗永浩到底谨慎,装作没有看到张德胜的眼神,只管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 张德胜心痒难耐,下了极大的决心,咬牙问道:“这么说来,报纸上说的借债和调整税制并不是空穴来风?” 林纯鸿笑道:“本督曾召集财计学院的教授们探讨过此事,一切都还停留在纸面上,至于是否施行,如何施行,现在还没有定论。” 涉及切身利益,洪齐云和罗永浩也一改刚才的风淡云轻,侧耳倾听,惟恐漏掉一个字。且听林纯鸿接着说道:“不过,可以明确的是,无论借债一策是否施行,三位都无需担心,本督不会采取任何形式的摊派,也不会以借债数额大小定亲疏远近。” “至于调整税制,本督想问问三位,荆州的税率相比较大明其他地方而言,是高还是低?” 一成的增值税,再加上半成品的营业税,当然比大明的三十税一要高得多,这还用问?三人心里想着,嘴上可不敢说出来,无不低着头,期待他人说出这句大实话。 见三人憋红了脸,也不敢说出想法,林纯鸿笑道:“帐头上的税率,显然比三十税一要高得多,这点你们毋须讳言。” 听到“帐头”二字,洪齐云三人突然反应过来,心里如翻江倒海一般。作为商家,恨不得不要缴税,因此,三人平日眼光一直盯着账面上的税率,而忽视了一个重要事实:荆州取消各色关卡和杂费,运送货物时的成本比其他地方要低得多,反映在商业成本上,荆州的税率实质比其他地方至少要低五成以上。 洪齐云羞愧万分,起身长拜道:“我等目光短浅,倒忽视了关卡一事。如果算上各色杂费,荆州的税率的确比较低。” 林纯鸿笑道:“本督以邦泰商号起家,谋取利润,对商家之苦,算是有切肤之痛。三位还请放心,无论荆州出台何策,都不会让你们没了钱赚!你们没有钱赚,荆州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根之木,本督也就只好跟着喝西北风了……哈哈……” 三人也跟着讪笑不止…… “……话说辽东这块地啊,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鸭飞到锅里,那可是真叫一个富啊……土地都是黑的,根本不需施肥……” “女真鞑子占我辽东……杀我父母……夺我妻女……那一路,可是尸山血海、人畜无生……” “杀尽鞑子、夺回辽东……” …… 大明以南,无论是报纸,还是街头的说书先生,突然将辽东视作了焦点,每日不厌其烦地宣传辽东之富饶、女真鞑子之凶恶。在大明,除了九边和京师附近,百姓们都没有切肤之痛,对鞑子之祸害一点也不了解,对荆州派兵至辽东征战颇有微词。林纯鸿痛感于此,指使政宣司发动了宣传攻势。 除了宣传辽东外,报纸上还冒出了一篇文章,将荆州之税率与其他地方的税收做了一番详尽的比较,发现荆州地区不仅农业税、地租远低于其他地方,就连商业税也比其他地方要低得多。 此文章一经抛出,就成了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赞成者有之,反对者有之。 报纸并不善罢甘休,找出一些商人现身说法,还印制了一批账单。铁的事实,不容反驳,让所有的荆州人无不意识到:税制调整的步伐,越来越近了…… 第四百八十三章 借债风波(五) 荆州的官僚,出于面子和稳定考虑,绝不愿意提起借债一事。但是,当张思奎扯开了遮羞布,将荆州的财政状况公诸于世后,他们算是彻底地抛弃了这层遮羞布,开始畅言借债一事。在林纯鸿的强力推动下,荆州高层迅速达成一致,制定了详细的发行债券方案。 张道涵惟恐荆州出现骚乱以及借机闹事者,令李辉忠调集安防司人手,昼夜监视。这番布置,落在了空处,显然,百姓们并不关注荆州亏空了多少。 当星拱楼通过报纸公布了发行债券具体方略后,亏空多少已经成了遥远的过去,百姓们更为关心的是,在这场债券盛宴中,自己能分享多少好处。 “小柱子,帮爹算算,月利率六厘,购买一百个大圆的债券,三个月后能获利多少?” 一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小子咬着笔头,比划了片刻,回道:“爹,是一千五百三十文!” “哦,如果放在钱庄,月利率是三厘四,三个月能获利多少?” 这个问题显然比刚才要难,小子默默地算了半天,方吐出一个数字:“八百六十七文。” 得益于强制教育,这些简单的计算题已经难不倒普通的百姓,毕竟,几乎每家每户都有小子上学。刚才的小柱子,显然还按照荆州官方规定的兑换率,将大圆与铜钱做了换算,应该属于学以致用的优等生。 然而,当小柱子他爹赶到钱庄后,才发现,排队的人数之多,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限量发行,先到先购,售完为止……” 小柱子他爹看着长龙,哀叹了一声:“等下次吧……” …… 在荆州,虽然安防司投入重兵打击各路暗探,但总有一些漏网之鱼,迅速将荆州的情况传至各处,速度之快,几乎赶得上荆州专门设立的军驿系统。 山西介休范府。 宽阔的院落内,深秋的太阳慷慨地将光和热洒向地面,让人倍感舒适。屋檐边上,范永斗眯着双眼,享受着这难得的光和热。 范永斗日渐苍老,头发胡子已经全白,每日除了过问一番外,将一并事务全部交给了范三拔。 院门口,一青年长身玉立,看着似乎睡着的范永斗,正犹豫着是否跨进院门,却听见院内传来中气十足的声音:“是宾儿?杵在门口做什么,进来吧!” 所谓的宾儿,便是范永斗的孙子范毓宾。范三拔育五子,范毓宾排行老三。 范毓宾听闻后,脸上绽出了笑容,进入院内,口中说道:“爷爷的耳朵这么灵,孙儿都已经轻手轻脚了,还是被爷爷听到了!” 范永斗呵呵笑道:“就你嘴甜!说吧,是北边有大事,还是南边?” 范毓宾思维缜密,嗅觉灵敏,深得范永斗喜爱,被委于处理四方消息的重任。 “两边都有大事。”范毓宾恭恭敬敬地答道。 “哦?”范永斗欲从躺椅上直起身来,范毓宾赶紧上前搀扶。范永斗咳嗽了一声,慢慢道:“先说南边的吧,林纯鸿又在折腾何事?” 范毓宾道:“据传回的消息,荆州今年亏空至少一千多万……” “什么?慢着……”范永斗打断范毓宾的话,皱眉道:“有这么多?” 范毓宾道:“确实是这么多,几个渠道得到的消息都是这个数,应该可信。荆州今年大肆扩军,又连续在湖广、河南用兵,最近又运兵至皮岛作战,亏空这么多,也属寻常。” 范永斗点了点头,沉吟半晌,方才说道:“你接着往下说吧。” “亏空这么多,林纯鸿倒是急了,正在向民间借债。另外,林纯鸿还准备在荆州、襄阳等地调整税制。说是调整,不过就是说得好听点而已,实质上是想加税。” 范永斗本来眯着的双眼,陡然睁大了几分,虽然眸子不再如以前那般有神,却也让范毓宾的心脏一顿猛跳。范永斗笑道:“有点意思。朝廷在加税,荆州也想加税,难道老百姓的手头抱着金山银山?” 范毓宾道:“加税一事,只是市井之间的传言罢了,还没见到动作。倒是借债,现在邦泰钱庄倒是弄得风风火火的。” “风风火火?难道真有商家借钱给荆州?” “爷爷,这个借债与官府通常的摊派有点不一样,林纯鸿想出的招,颇为精妙,让人如饮醇酒,回味无穷。”范毓宾毫不掩饰对林纯鸿的佩服,直言道。 范永斗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范毓宾,赞道:“很好,能看到别人的长处,也不枉费我教导你一番。你细细说说,让爷爷也饮一把醇酒。” 范毓宾道:“林纯鸿命令遍及荆州、江南、广东的钱庄发行债券,这债券如金票一般,各种防伪措施一应俱全,面向所有的老百姓发行。发行债券的数额并不高,荆州二十万圆,江南八十万,广东五十万,购买数额不限,先购者先得,售完为止。” “债券的月利率为六厘,比存在钱庄的利率几乎翻了一倍,并且,债券兑换的期限是三个月。” 范永斗吃了一惊,陡然从躺椅上站了起来。范毓宾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住了范永斗。范永斗拨开范毓宾的双手,道:“爷爷身体好着呢。林纯鸿啊,林纯鸿,洞彻人心,实乃不世出的人杰!” 范毓宾道:“孙儿也这么想。生意上的借债,无非讲究信用。林纯鸿将生意经用在治理地方上,确实让人佩服。第一次发行债券,数额不高,期限又短,所为的,无非就是建立老百姓对债券的信心。如果这次顺利兑现,下次再逐步提高额度,如此循环往复,这真是借债的不二良方啊!” 范永斗点了点头,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思考什么。 范毓宾不敢打扰范永斗的思路,盯着范永斗的脚,一句话也不说。 良久,范永斗突然叹了口气,道:“宾儿,你想过没有,荆州第一次发行债券,数额只有一百五十万,期限有三个月,三个月之后,就已经到了年关,荆州拿什么去补一千多万的亏空?” “这……这是林纯鸿该头疼的问题,我们不用为他担心吧?” 范永斗摇了摇头,道:“还有,林纯鸿为何在江南发行八十万,而在荆州境内只发行二十万呢?” 范毓宾迟疑道:“莫非是江南富裕,林纯鸿充分考虑了江南的经济实力?” 范永斗道:“背后应该没有这么简单。你想想,在荆州,除了一些矿山、炼钢和兵工作坊外,所有的工坊陆陆续续都卖掉了,收入主要源于税收,几乎相当于另外一个朝廷。在江南,林纯鸿虽然看起来热闹,但他所得的利润无不通过开设工坊、设立货栈和钱庄获得,与一般的商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林纯鸿真能沉得住气,一直在江南扮演一般商人的角色?” 范毓宾倒吸一口凉气,问道:“爷爷的意思是,林纯鸿想把江南变得如荆州一般,直接控在手心里?” 范永斗道:“这种可能性应该不大。爷爷只是觉得,补亏空,应该与江南有莫大的关系,很可能还涉及江南的税收。不过,爷爷到底老了,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林纯鸿到底会采用什么办法!” 范毓宾冥思苦想,也没什么头绪,最终,他安慰范永斗道:“也许这些事压根就是巧合,林纯鸿他自己很可能就没这么想。” 范永斗苦笑道:“但愿如此吧。你刚才说,北边也有大事,到底是何事?” 范毓宾道:“前段时间,谣言四起,说什么大明将亡之类的。皇上听闻后,大怒,令东厂、锦衣卫四处搜捕造谣之人。满清鞑子在北直隶的暗桩损失不少,据说索尼气得差点吐血。” 范永斗冷笑道:“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亏索尼想得出来!” 范毓宾皱眉道:“爷爷,孙儿觉得此事有点蹊跷。按说,皇太极是个明白人,怎么会出这等昏招呢?难道皇太极被皮岛和济州岛气昏了头?” “济州岛又是怎么回事?遥居海外,与鞑子有什么关系?” 范毓宾道:“济州岛被林纯鸿强行攻占后,朝鲜国王李倧万分不甘心,又不敢派战舰招惹周林佬,只好向鞑子求助。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毕竟,朝鲜业已向鞑子纳贡称臣。” 说着说着,范毓宾忽然笑了起来,接着说道:“皇太极接到朝鲜求助的请求后,想出兵,找不到下手处,不想出兵,又丢了颜面,气恨交加之下,把朝鲜在盛京的质子唤来大骂一顿,以出心头的恶气。” 范永斗哈哈大笑,笑得极为畅快:“鞑子就是鞑子,果然野蛮得有趣。” 范毓宾道:“皇太极正在为济州岛闹心时,又得知偏远处的生女真遇袭,被神出鬼没的荆州军掳掠上千人口。如此三番五次之下,皇太极算是把林纯鸿恨到了骨子里!” 范永斗问道:“皇太极就忍下了这口气?难道没有后续动作?” 范毓宾将嘴凑近范永斗耳边,悄悄道:“孙儿以为,皇太极下令散布谣言,又似乎对林纯鸿的袭扰束手无策,所有这一切,无非是障眼术,皇太极近期,一定会有大动作。皇太极很可能会……” 范毓宾的声音压得非常低,就连范永斗也只是勉强听清。 待范毓宾说完,范永斗一下子变了脸色,坐在了躺椅之上…… 第四百八十四章 唤醒 盛京筑城的历史,可追溯至西汉,当时被称为候城。到了唐朝时,改名为沈州,元代时,因沈州位于沈水(浑河)之北,称为沈阳路。到了明代,沈阳路改称为沈阳中卫。后来,努尔哈赤将都城从辽阳迁至沈阳,皇太极又于崇祯七年,将沈阳改称为盛京,至今已有三年多时间。汉人们仍然执着地将盛京称为沈阳。 努尔哈赤攻占沈阳之前,沈阳城并不大,城中仅有两条十字形大街,分别连接四个城门。后来,明军与女真人在沈阳爆发大战,除了北门外,其余城门均被毁。之后,皇太极继位后,开始着手对沈阳进行扩建,将城墙加厚、加高、加固;将明朝的四门改为八门,八旗军各守一门,城市通道由明时的十字街变为井字街,井字的正中央,便是满清鞑子的皇宫。 至此,沈阳城虽远不能与京师、南京和荆州相比,但总算有了点都城的气势。 沈阳东北角,有一家毫不起眼的酒楼,挑着一面旗,旗上大书三个字:闻香楼。这家酒楼规模虽小,来头可不小,据掌柜所言,大明第一任辽东指挥使闵建曾在此饮过酒。 每日,酒楼总能聚集一批呼酒买醉之人,多以汉人为主。旋即,什么唱小曲的,拉二胡的,接踵而来,非常热闹。下酒,总免不了花生米、肉类等食物,一帮酒鬼喝醉后,就会在这里大呼小叫:“小二,来一碟花生米……” “小二,来半斤熟牛肉……” 酒保总是拉长了声调:“好……咧……半斤熟牛肉……” 当然,能吃得起半斤熟牛肉的,经济状况一定不错,没准是一名经常上战场的勇士。不过,即便能吃得起熟牛肉的汉人,地位也不见得有多高,无非就是跟随主子立了一些战功,劫掠了一些战利品而已。 酒楼内,总是吵吵嚷嚷的,行令声、小曲声、喝骂声、吆喝声混杂在一起,算不上什么清静的好去处。这日,酒楼正喧闹着,一精壮汉子身着翻毛裘衣,从门口大踏步地走了进来。 随着这名汉子的进门,酒馆突然安静下来,众酒客偷偷地看了汉子一眼,又装着没看见,自顾自地喝酒。 只见这名汉子神色冷漠,目不斜视,径直走向酒馆的东北角。酒保早被惊动,三两步跑到汉子身后,点头哈腰地搭讪道:“鲁爷,早留好了座位,您老请坐。” 说完,拿出一条抹布,将桌子擦了一遍又一遍。 汉子走到桌前,也不坐下,鹰隼似的双眼瞅了酒保一眼,冷冷道:“今日有新鲜獾子腿么?” 酒保被汉子阴冷的目光盯得浑身一哆嗦,苦着脸道:“鲁爷,只有昨日送到酒楼的,您老看看……” 汉子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挥手打断酒保的话,道:“昨日的就算了,待有了新鲜的再说!先来一壶酒,切一盘熟牛肉!” 酒保如同解脱了一般,拉长嗓子,吆喝道:“好咧……一壶酒……一盘熟牛肉……” 随着这名汉子的到来,正在吃酒的酒客们收敛了许多,不是喝着闷酒,就是小声地窃窃私语,仿佛稍微大点声,就会惹怒这名汉子一般。 酒楼的西北角,一名书生打扮的中年人冷哼了一声,压低声音,不屑道:“狗奴才!仗着主子的势,拽什么拽!” 中年人对面,坐着一名孔武有力的青年人,显然从未见过那名冷傲的汉子,一边不停地观望,一边低声问道:“文先生,这人是谁?好大的派头!” 书生满脸怨恨,凑近青年人,恨恨道:“还能是谁?正白旗的包衣鲁少飞!天聪五年被掳掠至盛京,跟主子一样,残忍好杀。六年时,开原汉人暴乱,随主子征战,勇猛异常,一双手上沾满了汉人的血,后被升为佐领。升为佐领后,又随睿亲王征战蒙古,立了不少功勋。因通文墨,被皇上看中,招入了内秘书院担任文秘侍从。这家伙性格急躁,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对汉人尤其残忍,曾于闹市手刃汉人,也无人追究。一般人,都不敢靠近他的。” 青年人越听越惊,忍不住又回头看了那名汉子几眼,道:“看起来粗鄙,没想到倒是一名文秘侍从!这蛮夷……” “嘘……”书生马上打断青年的人话,斥道:“人多口杂,可不要胡言乱语!” 青年人也意识到不妥,脸色涨得通红,问道:“既然他深得皇上信任,为何跑到这里来喝酒?” 书生冷冷道:“据说,这家伙从天聪五年开始,就对这家酒楼情有独钟,而且好新鲜獾子腿,五六年来,只要有空,就从未间断过……” 青年人听得只咂嘴,嘀咕道:“还真是一个怪胎……” 正说着,忽然从店门口传来怯生生的声音:“掌柜的,我这里有刚打的两只獾子,这里可要?” 说到獾子,獾子就到,酒楼里的人无不抬起头来,盯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一名二十五六岁的汉子,一身猎户打扮,肩上背着两只肥肥的獾子,用绳子绑着,一前一后各一只,在肩上兀自晃荡不休。 这名汉子面相普通,说不上精瘦,还是强壮,总之,扔在人堆里,没有人会注意到他。 这名汉子显然没有料到,所有的人会盯着他,拘谨地说道:“新鲜的獾子,要是没有人要,我去找下一家……” 酒保放下手头的酒壶,一个箭步从酒客间冲了出来,喜道:“哪能不要?正缺新鲜的野味呢!” “掌柜的,掌柜的,有新鲜的獾子了……” 酒保头也不转,一边喊叫着,一边就要解獾子上绑着的绳子。 手刚刚碰到绳子,突然从东北角传来一声厉喝:“慢着,让我看看獾子是不是新鲜的!” 酒保吓得手一哆嗦,马上垂下了手,就像獾子身上有毒药一般。 且见鲁少飞虎步龙行,走到猎户身边,如同铁塔一般,挡住了所有人看向猎户的视线,更是将酒保挤在了一边。鲁少飞一双眼睛紧盯着绳子上的绳结,这绳结打得非常奇怪,倒像码头上缆柱上的绳结。 鲁少飞伸出右手在两只獾子身上摸了摸,问道:“什么时候打的?” 猎户眼睛里闪出一丝光芒,旋即低着头,看着獾子说道:“两个时辰前。” 鲁少飞又用手捏了捏獾子的伤口,道:“两个时辰前?不像不像,我看倒像五个时辰前打的!” 猎户道:“爷说笑了,我从娘肚子钻出来,至今已有二十七年七个月,何曾说过一句谎话!” 鲁少飞的双手不停地抚摸着獾子,居然有点颤抖。良久,方才说道:“好吧,我信了你!这两只獾子我要了,一只八十文,如何?” 猎户一听,大喜,连声叫道:“就依爷的。” 说完,连忙将獾子从背上解下来,用颤抖着的双手递在了鲁少飞的手上。鲁少飞接过獾子,随手往酒保怀里一扔,冷声道:“烤一个,另一个处理一下,我带回去!” 酒保屁都不敢放一个,立即往厨房跑去。 鲁少飞一面从怀里掏铜钱,一面问道:“你,打的獾子不错!怎么称呼?” 猎户道:“贱名黄小冬。” 鲁少飞哦了一声,将一钱袋子递给黄小冬,道:“差不多一百六十文,袋子你拿去吧。以后打到了獾子,就直接送到我家!” 说完,鲁少飞不再理会黄小冬,重新回到座位上,自酌自饮,还是那副人畜勿近的表情。待到獾子腿烤好,他大快朵颐一番,扬长而去…… 且说黄小冬接过鲁少飞的钱袋子后,千恩万谢,离开了酒楼。离开酒楼后,他又在沈阳城中闲逛了将近半个时辰。而后,他找到了一家酒摊,买了两碗酒,站立着喝掉,又掉头至市集中买了一些生活必需品,方才从大南门出城,望城郊而去。 一直走了将近一个时辰,天色擦黑,方才抵达一处庄子,钻进了他的狗窝之中。 刚一进门,黄小冬立即将门窗关得严严实实,掏出火石,点燃了油灯。 直到现在,黄小冬方才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掏出了鲁少飞送他的钱袋子,解开袋子口上的细绳,往里一望,发现里面约莫有一钱多碎银子,还有十多枚铜钱。 黄小冬将铜钱一一掏了出来,摆在了小矮桌上,就着微弱的光亮,一枚枚地仔细观看。 一连看了五枚,直到看到第六枚时,方才在背面找到了一只微不可查的老鹰。这只老鹰尖牙利爪,雕琢得栩栩如生。 黄小冬紧紧地捏住这枚铜钱,将铜钱放在了胸口,脸上现出了潮红。 就这样紧捏着,一直过了盏茶功夫,黄小冬方才将铜钱放在了贴身之处。然后,他从炕底掏摸出一个罐子,又摸出一张纸。 黄小冬皱着眉,思索良久,似乎在努力回忆什么内容。最终,他提起毛笔,沾了沾罐子里的水,挥笔写了一连串数字。 纸上,除了隐约可见的水渍外,什么也看不清。待黄小冬将纸张放在油灯边烤了片刻,终于连水渍都消失不见,就如一张白纸一般…… 别人不知道这一连串数字是什么意思,但是,如果这张纸传到了荆州,高龙肯定明了,这张纸上写着:“铁鹰已唤醒!” 第四百八十五章 军情 华灯初上,鲁家的二进院落内,鲁少飞直愣愣地盯着獾子腿上的绳结,茶饭不思。 “丁晏啊,丁晏,都快忘记自己叫丁晏了!”鲁少飞的脸上,现出一丝苦笑,默思道。 丁晏是鲁少飞的原名,崇祯二年时,由北直隶通州流落至枝江,被林纯鸿一眼相中,拉入了伐木大军之中。后因沉稳、谨慎,又通文墨,被林纯鸿选中,训练为暗桩。崇祯四年,他只身返回通州,被女真鞑子掳掠至沈阳,成了正白旗下的一名包衣。 成为包衣后,鲁少飞仗着自己武艺精熟,迅速得到了主子的赏识。他也没有让主子失望,杀起汉人来毫不手软,比满清鞑子还要凶残。正是因为这点,他一介包衣之身份,居然升为了佐领,率领一个甲录四处征战,手里沾满了汉人、蒙古人和朝鲜人的鲜血。 鲁少飞本性是个善良的人,对鞑子祸害通州痛恨万分。但为了隐瞒身份,为了在女真人处获得更高的地位,他向汉人举起了屠刀。 女真人因为他是汉人,平日绝少与他往来,汉人们痛恨他杀害同胞,对他避之不及。因此,在辽东,鲁少飞是极度孤独、极度寂寞的。他一度暗自揣摩,另外两名被派到辽东的暗桩到底是谁,他们又是什么心情? 不过,这是暗桩纪律所绝对不允许的,除非他们三人不想再活命。 不过,正是这份孤独和寂寞,很好地隐藏了他的身份,并得到了皇太极的赏识,纳入了内秘书院担任文秘侍从,有机会接触到机密之事。 作为暗桩,鲁少飞无疑是成功的,但是,谁又能知道,他举起屠刀,将有血性的汉人砍翻在地时,他的内心受着何等的煎熬。 有时候,他甚至怀疑,什么流落至荆州、什么伐木、什么暗桩训练,都只是做了一场梦。也许,他一直就呆在通州,只到被鞑子掳掠至辽东。 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一直保留下来。只要有空闲,他就到闻香酒楼喝酒,不厌其烦地要一只新鲜的獾子腿。这些年来,被他吃掉的獾子腿,不下千只,以至于,整个盛京城的人都知道,正白旗有个包衣喜食獾子腿。 但是,又有谁知道,他每日嚼着獾子肉,就是想在盛京城上悬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 一连吃了五年的獾子腿,他始终没有等来联络的人,他甚至怀疑,林纯鸿是不是已经忘记了他这个人?这个想法时不时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让他觉得迷茫,痛不欲生。 为了安慰自己,他非常留意荆州的一举一动。不过,身处偏僻的辽东,要了解荆州的情况,谈何容易?他只知道,荆州军曾数次前往中原剿匪,与女真人这边几乎没什么交集。 直到有一天,林纯鸿派出战舰,将阿济格攻取皮岛之役搅黄的消息传到他的耳中,他敏锐地觉察到,离他被唤醒的日子已经不远了。那些天,他几乎每日至闻香酒楼,等着背着獾子的联络人出现。 结果无疑让人失望,他还是没有等到那个人。 后来,荆州军在辽东半岛、济州岛以及生女真地域活动的消息陆续传来,然而,他还是没有等到联络人。 也许,林纯鸿真的已经把他给忘记了!鲁少飞一想到这点,心里就痛得如同刀割一般。以前,他拿起屠刀杀汉人时,心里还有一份念想支撑着自己。可是,要是林纯鸿已经把他给忘了,那以前他做的哪些事情都算什么? 就在他几欲疯狂时,一个约定好的绳结出现在他的眼前,他的呼吸几乎因此停滞,他的心脏,几乎因此而跳出胸膛。 迷茫不再、彷徨已经远去,剩余的,除了无穷的干劲,还是干劲。 常达五年的苦等,终于等到了结果,鲁少飞失眠了…… 第二日,鲁少飞来到了内秘书院。对这个内秘书院,鲁少飞一直充满了不屑。作为一名旁观者,鲁少飞一眼就看出,皇太极在模仿大明朝廷的内阁,却又模仿得不伦不类。 最搞笑的是,内三院的大学士或者侍从,有时也会带兵出征。比如他现在是文秘侍从,一旦有了战事,他就隶属于正白旗,随同出征。不过,这相比较于吏部长官多尔衮带兵出征而言,算得上小巫见大巫。 鲁少飞刚要跨入内秘书院,正好碰到了大学士范文程。鲁少飞正准备行礼,却被范文程惊讶的声音打断:“鲁侍从,眼睛怎么熬得通红?” 鲁少飞依然还是那副冷漠的表情,规规矩矩地行了礼,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回道:“回范大学士,昨夜赶着完成皇上交待的祭天之文,熬到子时。” 对范文程,鲁少飞颇为忌惮。这个老家伙,文采虽不咋地,还经常出一些昏招,但他深谙为官之道,处事又谨慎严密,常常能注意到别人不曾注意到的细节。因此,他与范文程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多说一句话。 也幸亏他给别人的印象就是谁也不待见,否则,对范文程这个老狐狸,还真不好应付。 且见范文程微微笑了笑,道:“鲁侍从辛苦了。不过,祭天文先不着急,要到明年春天才用呢……你过来一下,这里有一些文书需要起草……” 范文程与鲁少飞,一个在前,一个在后,说着话,进了内秘书院,又转过一道弯,进入了范文程的办公点。 鲁少飞目不斜视,梳着金钱鼠尾的脑袋微微低垂着,淡淡地问道:“大学生有何吩咐?” 范文程微微皱了皱眉头,暗思道,这鲁少飞打仗倒是一把好手,可为人处世,实在差劲了点,要不然,可以引为助力,在满清朝廷中扩大说话的分量。这鲁少飞咋就不上道呢? 范文程有点失望,以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说道:“皇上下令,冬至在宁城冬狩,令漠南蒙古科尔沁、察哈尔、土默特、鄂尔多斯、巴林等五部各携精兵两千,至宁城汇合,不得延误。” 鲁少飞面无表情,拱手说了声:“属下接令。”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范文程办公点。 然而,鲁少飞的内心,却远远不像他的表面上那么冷漠。听完范文程的话后,他几乎倒吸一口凉气:蒙古五部,即是万余骑兵,怎么可能只是为了冬狩? 无论是蒙古鞑子还是女真鞑子,冬狩就是战争的代名词! 也就是说,皇太极大举兴兵,一部集结于宁城,其目标不言而喻:那就是大明千疮百孔的蓟辽防线! 鲁少飞在辽东呆了五年多,对皇太极的远期打算可谓洞若观火:皇太极从未想过入主中原,他只是想把大明当成他的天然粮仓,辽东粮食紧缺时,便侵入京师附近劫掠一番,获取大量的人口和粮草;皇太极甚至还想,与大明议和,逼大明开放边榷,承认满清的对等地位。 所以,往常皇太极劫掠中原,大多提前放话,声称若不议和,将于什么时候进攻什么地方。 这次,皇太极暗暗地集结兵力,让鲁少飞本能地觉得,皇太极这次入侵的目的并非如往常一样简单。 鲁少飞百思不得其解,也不再去想这个问题。现在,他心里唯有一个念头:将鞑子即将入侵的消息传回荆州,让林纯鸿早作准备,以免到时候措手不及。 …… 好不容易捱到晚上,鲁少飞回到了家。家中,除了一名老仆以外,并无他人,鲁少飞边走边吩咐老仆道:“将东厢房的第二间收拾一下,焚上苏合香,晚上本老爷睡那里。” “喏!”老仆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回道。 鲁少飞一步也不停留,径直进入了房后,鲁少飞将门关得严严实实,神色凝重,拿出珍藏已久的特制水,熟练地写下了一串数字。 数字编码后,与三百多个最常用的汉字一一对应,这是荆州方面特有的密文。作为暗桩,身上并没有携带任何密码本,而是将数字牢牢地记在了脑袋中。 五年多时间,鲁少飞几乎每日都会回想一遍常用汉字编码,惟恐忘记一个字眼。五年的坚持,一朝终于被用到,鲁少飞心里激动不已,以至于数字都被写得走了形。 鲁少飞所要表达的意思非常简略,仅仅只有一句话:皇太极令漠南蒙古五部各携精兵两千,在宁城冬狩。 虽然鲁少飞断定,皇太极十有八九要集结兵力攻打蓟辽,但作为暗桩,最为优秀的品质就是实话实说,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加入自己的判断,更不会带上一丝一毫的感情色彩。 处理好密信后,鲁少飞依然将白纸装入了钱袋子之中,宿在了东厢房的第二间。 也不知鲁少飞是连夜工作,还是忘记吹熄油灯,总之,东厢房第二间灯火通明,一直亮到了第二日早晨。 鲁少飞的一番布置终于没有白费,第二日卯时末,黄小冬踏着露水,背上背着一只獾子,敲响了鲁家的大门…… 第四百八十六章 敌袭 第四百八十六章敌袭 辽东、辽西,阴云密布,兵力暗中集结,无论是辽东经略府还是蓟辽总督府,皆茫然不知,更别谈紫禁城。 “……闯贼接连遇袭,军辎匮乏,汉中无以立足,遂仓皇逃入川北……臣檄令川中诸道兵严守要害,以川师诱之,臣亲率陕兵设伏于梓潼,大败之,贼复入陕,所余不过三百余骑……” 已是亥时,紫禁城乾清宫内,依然亮着灯火。朱由检厉行节约,减少了蜡烛使用量,宫内显得有点昏暗。 十月底的京师,已经非常寒冷,本应在暖阁中安然入睡的朱由检,此时却穿着厚厚的棉衣,一遍又一遍地读着洪承畴的奏章。 自崇祯二年鞑子入侵、陕西大乱以来,朱由检从未像现在一样开心。放眼整个大明,几股大的贼寇高迎祥被林纯鸿剿灭、张献忠罗汝才被孙传庭剿灭、革左五营被林纯鸿剿灭、李自成被洪承畴剿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平贼在即啊……往后,只需善加抚慰河南、陕西、山西等地饥民,国泰民安可期也……” 朱由检拿起笔毫,沾了沾墨,挥笔在纸上写下了“国泰民安”四个大字。旋即,他放下毛笔,双手捧起宣纸,用嘴吹了吹,脸上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 “恨用卿晚!”朱由检想起了杨嗣昌第一次廷对时的场景,不由得默念道。 对杨嗣昌,朱由检赋予了一个帝皇所能赋予的全部信任。杨嗣昌倒也没有辜负他的信任,由崇祯九年时的风雨飘摇,终于谋得了今日尚属过得去的局面。 朱由检觉得,满朝文武,无一人像杨嗣昌一般勇于任事。仅此一点,便可以获得他的绝对信任,加官进爵尚属其次,他还会赋予杨嗣昌广阔的舞台,任杨嗣昌肆意发挥。 杨嗣昌可不仅仅勇于任事,更难能可贵的是他的眼光。 朱由检清晰地记得,崇祯九年时,陕西、河南、南直隶附近尽是贼寇,林纯鸿自持其功,肆意撩拨朝廷,京师附近,鞑子刚退到关外,满目疮痍,惨不忍睹。那时的他,彷徨无计,差点对大明的未来失去了信心。 正在这个时候,杨嗣昌柔弱的身躯跪在他的眼前,却喊出了一句振聋发聩的话:“攘外必先安内!”杨嗣昌给他定了一个顺序表:贼寇、女真鞑子、林纯鸿。 朱由检业已坐了九年的江山,如果杨嗣昌的话仅仅止于此,自然入不了他的法眼。但是,最为可贵的是,杨嗣昌提出了每一步的具体方略。方略详尽实在,没有好高骛远,让朱由检欣赏不已。 果然,在第一步剿匪之中,杨嗣昌长袖善舞,借林纯鸿之力,将贼首逐一剿灭,整个中原从未像现在一样安稳,就连闯王李自成也躲入深山之中苟延残喘。 “接下来,应该是抚慰百姓,恢复民生……” 朱由检并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皇帝,他知道,所谓的恢复民生,首要问题就是筹集足够的大圆。 “荆州的秋税,也该进京了吧……” 朱由检对一百二十多万的大圆,满怀期冀。荆州所缴纳的税额,呈逐年上升之势,更为关键的是,朱由检的内帑,几乎都与林纯鸿有关。现在,南京、武昌的铸币工坊由张彝宪主管,每月上缴大圆超过六万枚;与此同时,广东市舶司的关税税额,也逐年上升,几乎全部落入了他的内帑,一月也有两万余大圆之多。 近来,户部尚书李待问受荆州金票的刺激,极力主张朝廷发行银票,并声称,手头只要有一百万大圆,便可以发行两百五十万面额的银票,这些银票可以在民间采购各种物质,自然对朝廷艰难的财计有益无害。 不管朝臣们有何算计,总之在付诸朝议之后,原则上通过了此事,让朱由检不由得大喜。他仿佛看到,明年,朝廷的财计大为好转,可以有余力对北边的鞑子采取攻势。 有了银子,朱由检自然腰杆要直得多。朱由检早就想好了荆州即将解送入京一百多万金票的用途:全部用于赈济陕西、河南的灾民。 杨嗣昌在这几个月内,不厌其烦地劝谏朱由检加强赈济的力度。后来,熊文灿、杨一仁和包哲东窜入朝廷后,似乎也与杨嗣昌穿一条裤子,不停地上奏折,希望朱由检集中全力赈济灾民。 对这点,朱由检当然不反对,毕竟,这与杨嗣昌当初提出的“攘外必先安内”相合。 虽然朱由检对杨嗣昌信任无比,但对杨嗣昌提出的“五年不言复辽”颇有微词。朱由检是个急性子,恨不得剿灭贼寇后,立即挥师北上,将女真鞑子赶入辽东的深山老林喝西北风。 但是,一想到等米下锅的局面,朱由检就万分不甘心地接受了杨嗣昌的建议。 挥师北上,是要消耗大量的钱粮的,就大明目前的状况,还是休养生息为妙。更何况,杨嗣昌提出了颇有诱惑力的策略:诱惑林纯鸿自辽东半岛、朝鲜袭扰满清鞑子后路,林纯鸿遥居荆州,隔辽东十万八千里,一旦与鞑子接仗,自然会拼得你死我活,互相消耗削弱。 与此同时,,大明则集中精力加强宣大、蓟辽防线,阻止鞑子进入京师附近劫掠。 此消彼长之下,往后还怕制不住林纯鸿? 朱由检深以为然,同意了“五年不言复辽”。 朱由检越想越兴奋,仿佛直捣黄龙就在眼前,大明得以中兴,他成了万众拥戴的圣明皇帝…… 朱由检一个人在乾清宫暗爽,他哪里想得到京师中一夜三惊,早已乱成了一团。由于锁宫制,一到晚上,宫门落下后,任何人都别想出宫入宫,消息也难以送至宫内。 “报……敌酋以岳托为帅,率兵三万余众,正在攻打青山关……” 青山关位于永平府迁安县,筑于万历十二年,青山关水门被誉为万里长城第一门,以山崖为基,地势颇为险要。 青山关扼守燕北山脉,一旦青山关失守,则意味着鞑子绕过了关宁防线,再一次侵入广阔平坦、适合大规模骑兵纵横驰骋的华北平原。 杨嗣昌接到此报后,惊得目瞪口呆,顾不得穿鞋,从杨府赶到兵部。杨嗣昌恼火万分,恨不得一口一口地将鞑子啃掉。在他的呕心沥血之下,朝廷正一步步地走向正轨,中兴可期。这次鞑子要是入侵,多少事情要被打断,多少朝臣和武将要因此而掉脑袋! 三万大军! 杨嗣昌想想就觉得脊背发凉,鞑子人丁并不多,能聚集三万的兵力,这是何等可惧之事! 然而,杨嗣昌的噩梦显然还未结束,当他衣冠不整地赶到兵部,一份急报又送到了他的眼前: “报……多尔衮率师两万余,正在攻打密云北边的古北口……” 古北口距离京师不过两百多里,一旦鞑子突破古北口,将长驱直入,直抵京师城下! 杨嗣昌胸口气血翻涌,烦闷万分。 五六万大军…… 鞑子究竟想做什么!难道想把大明一举剿灭? 杨嗣昌好不容易按捺住惊惧,发布了今晚的第一条命令:“所有守军,皆严防死守,若有后退一步者,斩!” 杨嗣昌的命令传出去没多久,忽然收到紧急军报:“报……监军邓希诏生日,吴部总兵吴国俊赴宴,大醉,听闻鞑子进攻青山关后,不战而逃……蓟辽总督吴阿衡顾此失彼,兵力单薄……紧急求援……” 杨嗣昌怒不可遏,拍案而起,不顾身份,大骂道:“混蛋……无耻……吴国俊!千刀万剐!” 杨嗣昌担任过宣化、大同、山西军务总督,自然知道这帮守将是什么货色。他紧锁着眉头,思索片刻,厉声下令道:“立即派人去寻吴国俊,告诉他,立即率兵返身作战,朝廷尚可饶他一命,否则必将千刀万剐、株连九族!” 这条杀气腾腾的命令刚下完,杨嗣昌又令道:“派人告诉吴阿衡,京师无兵可支援,令他不可退后半步,否则提头来见!” …… 杨嗣昌觉得浑身无力,一下子瘫在了椅子上。 这次鞑子袭击突然,不像往常一般提前叫嚣攻打时间和地点,致使青山关和古北口一线极度被动。而且,杨嗣昌还知道,鞑子每次作战,均携带威力巨大的红夷大炮,要靠这两座关墙抵挡住五六万鞑子,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也就是说,自崇祯九年鞑子侵入华北后,今年又将出现在京师城墙下,出现在朱由检的眼前! 杨嗣昌忽然浑身打了一个冷战,万一圣上迁怒于他,项上的人头,还保得住吗?杨嗣昌忽然觉得自己的脖子凉飕飕的,浑身冒出了冷汗。 这种想法仅仅只是一瞬间,旋即,杨嗣昌咬着牙,心里坚定无比:即使这次掉脑袋,也在所不辞! 杨嗣昌冷静下来,开始认真思索鞑子入寇后的局势,并苦思破局之道。他敢百分百地肯定,以朱由检的性格,很有可能调集宣化、大同、山西的兵力勤王,甚至还有可能调集洪承畴和孙传庭紧急勤王。 如此一来,大明该面临着什么样的变局?好不容易争取来的良好局面,会不会因此而毁于一旦? 大明朝,还真是多灾多难! 大冬天,杨嗣昌的额头不停地冒着汗…… 第四百八十七章 登岛 大明洪武八年,置金州卫,南有旅顺口,海舟由此登岸。 崇祯六年,在孔有德、耿仲明的引导下,岳托、德格类携红夷大炮猛攻旅顺口。黄龙战死,旅顺口失守,大明失去了辽东大陆上的最后一个据点。 自此,东江军镇江河日下,最终成了可有可无的鸡肋。 岳托和德格类在攻破旅顺口的望海埚石城后,对城防稍事修复,并留下六百余精兵驻守,防止明军由此登陆,骚扰辽东半岛。 因此,郑福林的金吾军在骚扰辽东半岛时,一直离望海埚城远远的,惟恐遭到城内骑兵的打击。 望海埚城以北百余里,就是当年的金州卫城,此城业已废弃。卫城之南,就是举世闻名的金州地峡,最窄之处,不过十里,乃辽东半岛通往旅顺口的咽喉要道。 金州地峡被两海湾所环抱,海湾湛蓝湛蓝的,几千年来,安静祥和,无人打扰这份宁静。金州地峡之东四百余里,便是皮岛,乃东江军镇的主岛。 如果说,毛文龙在时,皮岛犹如一把尖刀,不停地在女真人背后挥舞。到了崇祯六年,旅顺口失守,朝鲜授首,这把尖刀连挥舞吓人的作用都已经失去,每年还消耗大量的粮饷。 尤其到了沈世魁任总兵时,皮岛经历了一波又一波的内乱,实力大大削弱,让女真人生了觊觎之心,要不是周林佬的六艘战舰及时赶到,所谓的东江军镇早就成为历史,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之中。 沈世魁绝不是什么好鸟,他本为辽东商贾,又是毛文龙的姻亲。毛文龙在时,沈世魁唯务货殖,仗着毛文龙之势,嚣张跋扈,与东江多名战将有极深的矛盾。后来毛文龙被袁崇焕所杀,沈世魁以毛文龙继任者自居,处处给新任总兵黄龙设置绊子。 沈世魁一番推波助澜、亲自操刀上阵的苦心没有白费,最终,黄龙战死,他顺利坐上了东江总兵的位置。不过,他当上总兵后,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逼反了与他素有仇怨的尚可喜,致使东江军镇进一步削弱。 尚可喜叛明后,与其说皮岛是个军事重镇,还不如说是商贸要地。沈世魁到底是商贾出身,军事上江河日下,商贸往来却是越做越大,每日赚取不薄的利润。 不过,在郑福林率领千余金吾军将士入驻皮岛后,沈世魁终于失去了一手遮天的地位,让他愤懑万分。 皮岛的军心本来就不稳,一部分将领对沈世魁、沈志祥叔侄把持所有利润极度不满。当郑福林上岛后,这帮将领可算寻到了第二条路,一时之间,秘密与郑福林联络的将领不下十人。 更为致命的是,荆州在皮岛设立货栈后,不仅将劫掠的财货放在货栈出售,而且还背靠庞大的江浙海商,将皮岛的货栈规模越扩越大,交易量直追沈世魁保持的商贸,让沈世魁寝食难安。 看着沈世魁日夜忧心,沈志祥觉得有点羞愧,毕竟,这些条款都是他与林纯鸿敲定的,算得上第一责任人。 “叔父,当初情况紧急,侄儿也是不得已,方才答应林纯鸿的驻军条件……这个……这个,不过当初拟定条款时,侄儿留了一手,加了一句‘协防满清鞑子’,现在我东江购买了六艘蜈蚣船,比金吾军水师还多,所谓的协防,条件业已不存在……” 沈志祥琢磨了老长时间,终于想起了当初的条款,忍不住提醒沈世魁。不过沈志祥自身信心就不足,说话声音越来越低,最终湮灭不可闻。 也是,林纯鸿是什么人,吞到口里的东西,会再次吐出来? 他本以为沈世魁会把他大骂一顿,哪想到沈世魁突然愣了愣,道:“我倒忘了,当初拟定的协议还有这个条款,不如好好措辞一番,要求林纯鸿金吾军从皮岛撤走……” 沈志祥大吃一惊,问道:“这样有用吗?” 沈世魁断然道:“当然没用,我只是想对郑福林施加压力,借机限制郑福林的活动而已……一旦引狼入室,还想着把狼赶走?那是妄想!” 正说着,沈世魁忽然收到了一份拜帖,打开一看,沈世魁不免脸色大变:“林纯鸿正在济州岛,不日将登上皮岛……” 沈志祥目瞪口呆,心里不免如惊涛骇浪一般:一个破小岛,林纯鸿来干什么!目瞪口呆倒也罢了,但沈世魁接下来的一句话,差点让他摔倒在地: “周林佬六艘战舰护航,一同来皮岛的,还有济州岛上的六千余人马!” …… 拜帖,犹如通告一般,沈世魁无力拒绝,更是没胆设置任何障碍。岛的东北角,金吾军将士三千余人,安营扎寨,直把东北角经营得如铁桶一般。更何况,这帮将士手头的家伙一点也不含糊,板甲倒也罢了,带着明晃晃刺刀的火枪也不足为虑,最让沈世魁胆寒的是,两营人马,居然拥有霹雳火炮四十余门! 沈世魁一度怀疑,万一双方发生冲突,岛上万余东江军很可能还未与金吾军打照面,就被霹雳火炮轰个七零八落! 初冬,皮岛一片萧瑟,寒风咆哮,万物蛰伏。然而,寒冷却抵挡不住岛上守军的热情。听闻林纯鸿要来皮岛,不仅金吾军兴奋得如同过年一般,就连东江守军也受到了感染,每日到处打探消息,询问林纯鸿何时抵达皮岛。 “喧宾夺主!喧宾夺主!” 听着皮岛上震天响的锣鼓声、欢呼声,看着金吾军、东江军将士个个伸长了脖子,比看戏还要兴奋专注,沈世魁忍不住气得发抖,差点拂袖而去。 沈世魁不是没有想过,趁林纯鸿大军未到之前,突然袭击,将金吾军一举歼灭。不过如此一来,皮岛将面临林纯鸿的疯狂报复,在六艘巨型战舰的助威之下,皮岛很可能被轰个底朝天。 两者同时毁灭,这可不是沈世魁想要的结果。沈世魁甚至还想过,趁林纯鸿登岛后,精心策划,将林纯鸿一举擒获交予朝廷。这事要是办下来,他沈世魁很可能一步登天或者瞬间下地狱,后果很难预料。 沈世魁到底商贾出身,看不见收益的事情,很难下定决心去做…… 正当沈世魁胡思乱想时,忽然耳边传来一声惊呼: “来了……来了……东边有桅杆……” 所有人都往东边望去,只见遥远的东边,隐隐约约冒出几个黑点。人群中,突然爆发出猛烈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郑福林与沈世魁并肩而立,偷眼向沈世魁望去,且见他的脸上一直保持着僵硬的笑容,间或,肌肉一阵哆嗦,显得极不自然。 郑福林心里暗笑不止。 沈世魁的尴尬,郑福林心知肚明,要说沈世魁叔侄对荆州军的到来有多欢迎,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要不是当初有救命之恩,郑福林怀疑,沈世魁直接会刀兵相向,将金吾军逐出皮岛。 这次,林纯鸿至济州岛,郑福林是知道的。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林纯鸿居然会亲自来皮岛,而且还将龙虎军团第一军也带到了皮岛。 这意味着什么?显然,林纯鸿的目标不是辽东半岛上的鞑子,就是他身边并肩而立的沈世魁! 郑福林估计,将矛头指向沈世魁的可能性远远超过辽东半岛。毕竟,无论荆州军派遣多少兵力上辽东半岛,最多也只能起到骚扰鞑子的作用,林纯鸿不至于这样兴师动众。 要谋取的对象就站在自己身边,而且脸上还保持着笑容,这多少有点讽刺。无他,形势比人强而已。这让郑福林的心情非常好。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六艘战舰巨大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大家的眼前,锣鼓声、欢呼声犹如山呼海啸一般,响彻云霄。 金吾军水师四艘蜈蚣船,立即迎上前去,与战舰停靠在一起,将林纯鸿及一帮战将迎进了蜈蚣船,然后脱离巨型战舰,进了港口。 看到这些巨型战舰,以及紧随其后的三艘大型运兵船,沈世魁的眼睑不停地跳动,脑袋里几乎一片空白。 直到林纯鸿上了岸,看到郑福林半跪于地,向林纯鸿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沈世魁才清醒过来,满脸堆着笑容,迎向林纯鸿,双手抱拳道:“东江总兵沈世魁,见过林总兵!” 听到林总兵三个字眼,林纯鸿左右的荆州将领微微变了脸色。林纯鸿的衔级为都督府都督,比沈世魁的都督府左都督高一级,另外,林纯鸿有将军号“平贼将军”,无论沈世魁称呼林纯鸿为都督,还是平贼将军,均比林纯鸿矮了一级。唯有职级上,林纯鸿为总兵,与沈世魁平起平坐。 沈世魁如此称呼,将自己放在与林纯鸿对等的位置上,摆明了自己的态度:无论林纯鸿如何针对他,他都不会有半分妥协。 窦石温哪里忍得住,在他的眼里,沈世魁不过是一只摇尾乞怜的狗而已,如何比得上林纯鸿,当即作色道:“好了伤疤忘了疼,过了河拆了桥,卸了磨就杀了驴,也不想想谁救了皮岛!” 林纯鸿一直保持着笑容,也不训斥窦石温,只是紧盯着沈世魁,观其反应。 沈世魁被窦石温当众数落,大大跌了脸面,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他好不容易按捺住暴走的冲动,正待说话缓和气氛,却被林纯鸿的哈哈大笑声打断:“本督与沈总兵,兄弟也,无妨无妨……” 第四百八十八章 皮岛之议 初一会面,双方就闹得剑拔弩张,不过,林纯鸿一声哈哈后,沈世魁虽吃了暗亏,却也不得不就坡下驴,讪笑道:“林兄弟说得是,兄弟么,哪有那么多讲究?” 两人稍稍寒暄几句,说了一些场面话,沈世魁告辞而去,林纯鸿进入了金吾军大营。 “轰……轰……轰……” 林纯鸿骑着一匹浑身漆黑的战马,刚一跨入大营,礼仪兵点燃了号炮,连放三炮。炮声初歇,礼仪兵抬起足足有三尺长的牛角号,鼓起腮帮子,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牛角号悠长,林纯鸿拉住了马缰,挺胸收腹,直直地坐立在马匹上。片刻功夫后,牛角号歇息,令鼓手拿起鼓槌,敲响了战鼓。 “咚……咚……咚……” 鼓点的频率并不高,与平日步行的频率差不多。林纯鸿微微一抬马缰,黑马踏着鼓点,一步步地向着笔直站立的将士行去。 “敬礼!” 当林纯鸿行至将士面前,哨长们一声厉喝,将士们纷纷动了起来,动作整齐划一,一看就知道经过严格的训练。长枪手们左手持枪,右手置于胸前,而火枪手们的火枪早已上了刺刀,接令后,双手紧握火枪,将火枪笔直地竖立在胸前。 刀盾手们什么都不用做,唯有目视着林纯鸿,脑袋随之慢慢转动,直到林纯鸿消失在视线之外。 待林纯鸿行至大阅台前,从马上跳了下来,将马缰交给了于泽,在一众高级将领的簇拥下,登上了大阅台。 一番必须的礼节之后,轮到林纯鸿训话时,台下的士兵们在军官的带领下,爆发出猛烈的狂呼:“都督……都督……都督……” 长枪枪头、火枪刺刀尖不停地上下起伏,反射出耀眼的寒光,让人热血沸腾。 林纯鸿跨步向前,右手置于胸前,向将士们行了一个军礼,台下的欢呼声更为猛烈。不得已,林纯鸿双手下压,示意将士们安静。 场上,逐渐安静下来,林纯鸿扯着嗓子,大吼道:“金吾军的将士们,你们辛苦了!你们是大明的勇士,是大汉民族的勇士,你们用你们的勇气和鲜血告诉鞑子:大汉民族血性十足,绝不容异族欺辱……” 说到激动处,场下又一阵狂热的欢呼,让林纯鸿不得不停顿下来,满脸笑容,亲切地看着将士们。 一番场面话后,林纯鸿与金吾军的将士们叙起了家常:“……本督之父,万历年间曾在辽东征战,本督之母,乃辽东铁岭人,本督算得上半个辽东人,本督的心,始终和辽东连在一起……” 这些话,无疑拉近了林纯鸿与将士们的距离,金吾军的将士大多来源于辽东半岛,或者在辽东生活过数载,听闻林纯鸿之母乃辽东人后,一个个兴奋莫名,胸脯不停地起伏。 “金吾军在皮岛组建,其目的就是为了收复辽东,为丧命于女真鞑子刀下的同胞复仇!往后,会有更多的将士与你们一同征战,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最终直捣黄龙,让女真鞑子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血债血偿……” …… 大阅之礼后,林纯鸿立即将郑福林、周林佬、陈焕、王大贵及窦石温召集在中军帐,直言道:“鞑子不日将分两路南下,一路以岳托为帅,选择迁安县青山关为突破口;一路以多尔衮为帅,直接进攻密云!” 周林佬与王大贵早已听闻这个消息,脸色平静。而郑福林等人却是第一次听闻,不免大吃一惊,一时怒不可遏,睚眦尽裂。 郑福林一掌拍在了桌子上,大怒道:“狗鞑子欺人太甚,居然大胆至斯!” 窦石温更是跳起来大叫道:“朝廷的蓟辽防线,就如纸糊的一般,这下,京师附近的百姓又要遭殃了……都督,趁着鞑子兵力南下,我们大举登陆,逼鞑子回兵吧!” 林纯鸿摆了摆手,道:“这次南下,鞑子携裹蒙古骑兵万余,汉军两万余,除了崇祯二年外,兵力以此次为最。而大明边军精锐尽皆集中于关宁、宣大一线,内地精锐,如洪兵、孙传庭的陕兵者,又远在关中,因此,大明军队十有八九无法抵挡鞑子南下!本督估计,这次京师周遭很可能无法满足鞑子的胃口,甚至有可能向南劫掠至山东!” 陈焕急道:“都督,朝廷可曾知道?军情紧急,须立即通报朝廷,让朝廷集结重兵,抵挡鞑子入侵!” 林纯鸿摇头道:“没有用的。宣大、关宁精锐无法轻易动用,陕西之兵忙于剿匪,又隔着千山万水,非两月功夫,如何能及时赶到京师周遭?所以,放眼整个大明,除了荆州军外,已经无兵可派了!” 窦石温听着听着,热血上涌,顾不得帅前礼仪,霍地站起来,恶狠狠地说道:“可算找到了一次与鞑子大战的机会!这次一定要杀个痛快,要用鲜血让鞑子明白: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窦石温挖了数月的矿,早已将心性磨练得大不同以往。但现在听到有大战的机会,又忍不住犯了老毛病,说起风来就是雨。 反倒是郑福林从最初的震撼中冷静下来,问道:“都督,兵者国之大事,关系到荆州之生死存亡,当谨慎对待。荆州与朝廷关系微妙,肆意进兵,恐怕会引起朝廷的疑虑!” 林纯鸿点了点头,道:“阁幕属的幕使们也是这么看。本督估计,皇太极不缺粮食、去年劫掠的人口至今还未完全消化,居然派遣大军劫掠京师周遭,恐有一石三鸟的考虑。其中,荆州也被皇太极当成了一只鸟!” 说着,林纯鸿指了指舆图上扬州的位置,道:“原本,本督这次来北边,计划将济州岛建成我们在北边的据点,再看看有没有可能在朝鲜找到下手的机会,借朝鲜为跳板,插入鞑子背后。但是,行至扬州时,却接到了鞑子入侵的消息,看来,原计划得拖后了。当前最紧要之事,就是应付鞑子的入侵!” “武昌府那边,本督已经下令东南战区做好了准备,一旦朝廷发布勤王诏,田楚云可以在半月内率领五万大军沿运河抵达京师附近!” 窦石温一听,大叫道:“如此迁延时日,待大军赶到京师周遭,鞑子都有可能跑了!照我看,完全不必理会有没有勤王诏,直接让田帅进兵就是!” 林纯鸿脸色沉了沉,斥道:“胡说八道!五万大军进兵,朝廷岂会置之不理?要是朝廷误会,尽撤蓟辽防线之兵南向,那时鞑子岂不是毫无阻碍,长驱直入?” 窦石温懊恼不已,恨声道:“打个仗,也凭地不痛快!” 林纯鸿道:“打仗就没有痛快的时候。东南战区和中原战区的事情,你们就不用管了,如何用兵,得看情势再说。不过,这次金吾军和龙虎军团第一军倒可以放手一搏,打个痛快!你们首先得想办法,把皮岛控制在手中,然后大举登陆辽东半岛,尽可能吸引鞑子的注意力,大量杀伤满清鞑子!” 众将一听,皆吃了一惊,就连窦石温也愣在了那里,眼睛里尽是不可思议。 郑福林好不容易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迟疑道:“都督,沈世魁在东江经营十数年,势力根深蒂固,手下更是有万余将士,一旦刀兵相向,大战之后,纵然能赢,又哪里还有余力登陆辽东?” 林纯鸿冷声道:“本督本准备这次协同东江军,一同进兵辽东。但今日观之,沈世魁对我荆州军颇有怨气,一旦大军登陆辽东,皮岛空虚,很难保证沈世魁不生出异心!若果真如此,则万事休矣。后方不稳,如何作战?” “皮岛弹丸之地,本无多大价值,但目前我们在辽东附近没有立足点,只好将就了。一旦我们将登州或者朝鲜掌握在手中,皮岛根本连鸡肋都算不上!” 郑福林道:“话虽这么说,但短时间内要将万余将士消化,这实在太难了!” 林纯鸿冷笑道:“无妨!刀兵相向,自然是下策。本督曾闻,皮岛军心不稳,沈世魁叔侄亦不得军心,须从此处入手,方有不战而屈人之兵之效!” 郑福林听到军心,方才明白了林纯鸿的打算,心里总算有了点底,说道:“此事得好好计议一番,弄不好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林纯鸿笑道:“那是自然!摆皮岛舆图!” …… 一番商议之后,林纯鸿最终吩咐道:“本督在岛上,殊为不便,待本督离开数日之后,再行此策!” 说完,林纯鸿下令道:“从今日起,龙虎军团第一军暂时纳入郑指挥指挥序列,由郑指挥统一指挥!” 王大贵依然是那副冷脸,吼道:“属下接令!” 林纯鸿转向周林佬,道:“鞑子退兵之前,北上舰队皆听郑指挥。” 周林佬也吼道:“属下接令。” 林纯鸿满意地点了点头,对着郑福林说道:“鞑子此次入侵,短时间内绝无可能退却,所以,不用急着登陆辽东半岛,须在整顿东江军、彻底消除隐患之后,再用兵也不迟!” 说完,林纯鸿又用凌厉的眼神扫视众将一圈,厉声喝道:“此次辽东交锋,十有八九都是正面接战,兵员、军辎损失必然不在少数,损失多少,本督立即补上。不过,谁要是畏敌怯战,挫了荆州军的声誉,休怪本督下手不留情!” 众将悚然,齐喝一声:“诺!” 第四百八十九章 祸起萧墙 沈世魁被窦石温当众数落一番,却被林纯鸿轻描淡写地揭过,心里自然愤懑得几欲吐血。自副总兵沈志祥以下,众将皆愤愤不平,肆意叫嚣着报仇雪恨。 “大帅,此仇不报,以后我们何以在皮岛立足?皮岛迟早会变成他林家的地盘……” “大帅,林纯鸿当我们为泥偶,说增兵就增兵,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还请大帅早作准备,以免到时候追悔莫及!” …… 沈世魁见众将骂骂咧咧,心里总算好受了点,一双眼睛扫过众将,正待说话,心里突然一激灵:副将金日观一直沉默,未曾骂过一句。 沈世魁心下起疑,凌厉的眼神不免在金日观的身上驻留片刻,而后,又不动声色地离开。 突然,金日观上前一步,大声道:“大帅,光说不练假把式,在这里痛骂林纯鸿,林纯鸿身上能少一两肉?末将愚见……” 金日观突然停住了话头,以目视周边众将,似乎要求单独与沈世魁密谈。 沈世魁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淡淡道:“金副将有何建议,不妨请直言,在座诸位,皆是生死与共的兄弟,但说无妨。” “这……”金日观嗫嚅片刻,最终咬牙道:“大帅,林纯鸿初上岛,我等须设宴招待一番,不如乘机暗伏刀斧手,趁其不备,砍作烂泥,永绝后患!” 此言一出,众将惊得目瞪口呆,这些人虽然恼怒荆州军强客欺主,但还不至于下定决心与荆州军兵戎相见。以前,仅仅只有金吾军在,这些人尚有心里优势,现在龙虎军团六千余将士 沈世魁大吃一惊,心里波澜起伏,一时难以决断。看着金日观沉默,他还怀疑金日观与郑福林暗地里勾勾搭搭,可是现在金日观提出如此狠辣之计,这哪像与郑福林有半分勾结的样子? 沈世魁欣慰不已:到底是跟随自己多年的部将,还是信得过的。想起刚才迎接林纯鸿时所受的气,沈世魁颇有点动心,动心之余又有点后悔。刚才怎么就不信任金日观,让他当众说出了这个计划呢?一旦出了口,难保人多口杂,传入林纯鸿的耳中。 沈世魁正犹豫着,沈志祥倒率先开了口:“大帅,此计不妥,林纯鸿来不来尚在两可之间,即便他一点不防备,被我们砍了脑袋,岛上尚有万余精锐士卒,又有六艘巨型战舰在外,必然疯狂为林纯鸿报仇,我们如何抵挡?” 沈世魁点了点头,道:“此言有理。要是把自己搭进去,反而不美……” 说到这里,沈世魁停了下来,沉吟片刻,继续说道:“万余兵马,六艘战舰,林纯鸿不大可能让这么多人马空耗粮食,挤在狭窄的营地里,本帅估计,林纯鸿的目标不在我们,就在辽东半岛。如果林纯鸿针对我们,我们自然不能束手待毙;如果林纯鸿想登辽东半岛,我们完全可以在荆州军主力不在皮岛时……” 沈世魁狠狠地做了个下砍的姿势,道:“不能坐以待毙!当前,最紧要之事,莫过于探清林纯鸿的目的!” 说完,沈世魁挥了挥手,道:“都散了吧,明日按计划设宴款待林纯鸿,若其欣然赴宴,则表明,他的目的在辽东,若是……哼……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 …… 且说参将金光裕尾随金日观进入本部军营,屏退左右,急问道:“爹!今日到底怎么了?为何提出如此狠毒之计?前些日子,鞑子攻皮岛,要不是林纯鸿派战舰及时赶到,爹的性命……再说,也正是因为荆州军驻扎在皮岛,沈世魁叔侄方才收敛手脚……” 金光裕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金日观打断:“别说了,你没看到,今日险之又险,要不是为父见机快,就被沈世魁见疑了!” “这……”金光裕吃了一惊,道:“难道爹是故意的?万一沈世魁听了爹的话,要对林纯鸿下毒手……那……” 金日观冷笑了一声,道:“沈世魁一介商贾,哪有这份气魄?要是他真敢这样,嘿嘿……正好送我们一份见面礼……” 金光裕道:“爹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金日观点头道:“不错。东江只剩下几个破岛,迟早逃脱不了覆灭的命运。反观林纯鸿,占据湖广,纵横四海,势力足以与朝廷分庭抗礼,咱们父子俩,也该早作算计,谋一份实在的出路。” 金光裕听了此话后,就如傻了一般,两眼瞪得圆圆的,一句话也不说。金日观诧异万分,问道:“当初你力主为父与郑福林接触,为何到了今日,反而犹豫了?” 金光裕仿佛没有听见金日观的话,一直怔怔的,让金日观大吃一惊,大叫道:“裕儿……裕儿?” 金光裕好不容易醒过神来,咬牙道:“爹,儿子有个打算,正所谓富贵险中求,既然爹认准了林纯鸿,还不如……” 金光裕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让金日观吓了一跳,问道:“拿沈世魁的脑袋做见面礼?” “正是。谁知道沈世魁心里是否信任爹?没准今日也是装出来的,一旦有了机会,谁又能保证沈世魁不会对爹下手呢?” 金日观站起身来,不停地在营中走来走去,边走边说道:“拿沈世魁的脑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关键在于保全咱父子俩的性命……” 说到这里,金日观突然停住了脚步,盯着金光裕说道:“此事首先得与林纯鸿取得联系,有了荆州军的配合,算是十拿九稳!” 金光裕大惊,慌忙阻止道:“爹!此事万万不可,自林纯鸿登岸后,沈世魁疑神疑鬼的,没准就派人暗中盯着我们,真要是这样,我们就危险了……” 金日观沉吟道:“依你看,该如何?” 金光裕将嘴凑在金日观耳边,耳语几句,让金日观不停地点头,最终决断道:“如此甚好,或进或退,皆有余地!” 正说着,忽然有亲卫汇报,沈世魁派人邀请金日观父子前往中军帐商议要事。 金日观大惊失色:“难道沈世魁想首先下手了?” 金光裕也变了脸色,皱着眉头说道:“的确!儿子就是一员参将而已,平日哪有邀请儿子商议要事的?这其中必有蹊跷……” 金日观经历最初的震惊,渐渐冷静下来,迟疑道:“沈世魁平日行事,锱铢必较有余,果断不足,难道这次想试探我们父子俩?若是去,十有八九无事,若是不去,估计沈世魁今夜就要忍不住动手,你我手中,仅有两千余老弱病残,如何是沈世魁的对手?” 金光裕也倾向于金日观的判断,但是涉及父亲性命之事,如何敢轻易冒险,当即苦劝道:“爹,万万不可轻易涉险,纵然刚才之计落空,但只要我们安坐于营中,沈世魁又能奈我何?” 金日观沉吟半晌,道:“不如这样,你率兵谨守大营,为父亲自走一遭。沈世魁就是想动手,必然投鼠忌器,担心两军相攻,便宜了林纯鸿!” 金光裕还想再劝,金日观断然道:“不用再劝了,就这样吧,万一为父遭遇不测,你立即请求林纯鸿动兵!哼,为父就不相信,沈世魁突然转了性,能有这么果断!” 说完,金日观召来两随从,大跨步往中军帐而去。 …… 事实上,金日观在军议时,慷慨献计,还真迷惑了沈世魁。不过,待军议结束后,沈志祥苦劝沈世魁,力主金日观有了异志,不能再留。沈世魁也犹犹豫豫的,拿不定主意。 沈志祥无法,只好献了一计,召金日观父子前来议事,若两人应召而来,心中自然无鬼,若是不来,则显然有了异志。 沈世魁听了,觉得有理,欣然从之。 但出两人意料之外的是,金日观的确应召而来,但金光裕却留在了大营。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沈世魁一下子傻了眼,只好吩咐金日观坐下,说一些明日宴请林纯鸿之事,显得有点心不在焉。 看着沈世魁的蔫样,金日观心里冷笑不已,看来沈世魁心里还真是有鬼,幸亏今日冒险前来,让沈世魁摸不清自己的虚实!沈世魁,你等着吧,迟早有一天,老子要让你输掉裤子! 金日观正得意着,忽然听到帐外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一伙全副武装的将士从帐外冲进来,沈志祥甲胄在身,弓箭在弦,大喝一声:“反贼金日观,居然敢暗地投降鞑子!拿下!” 金日观脸黑如碳,一个纵跃,正准备擒住身边的沈世魁作为人质,哪想到沈世魁的反应比金日观快得多,一个滚地翻,顺利的避开了金日观的擒拿。 沈志祥见状,下令道:“意图谋害大帅,杀!”说完,一箭射去,正中金日观的右臂,武士们找到了机会,纷纷上前,刀劈枪挑之下,将金日观砍做了肉泥。 原来沈志祥见金日观一人前来,可不像沈世魁一般犹犹豫豫,当机立断,暗暗派遣武士,一不做二不休,取了金日观的性命。 沈世魁顾不得埋怨沈志祥,立即大喝道:“立即进兵,趁金光裕不备,擒获反贼!” 一时之间,东江军营骚动起来,火把、灯光将黑夜照得犹如白昼…… 第四百九十章 乱中动兵 沈世魁一声令下,各营纷纷动了起来。火把逐渐汇集成一条条长龙,向着金日观大营蔓延而去。 士兵的鼓噪声、军官们的喝骂声、马匹的嘶鸣声响成了一片,早就惊动了七八里之外的金光裕。 到了现在,如果金光裕还不知道金日观已经遇害,那只能算作一个傻瓜。 金光裕睚眦尽裂,一双眼睛几乎渗出血来。他的拳头紧紧地捏着,直把几只手指头捏得发白,半晌,挤出了一句话:“狗日的沈世魁!老子要你的狗命!” 言毕,大喝一声:“啊……”捂住胸口,从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金光裕咬着牙,脸色苍白,用右手背慢慢地抹去了嘴角的鲜血,厉声下令道:“吴淦!立即前往荆州军大营面见林都督,沈世魁丧心病狂、擅诛大将,请林都督主持公道!” “末将接令!” 一个全副披挂的将领应声而出,旋即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 “传令各部,沈世魁无故诛杀将军金日观,现在又来攻取大营,各部务必奋勇抵抗,为金日观将军报仇!” 金光裕下完此令后,脸上稍微有了点血色,将头盔狠狠地套在了头上,举着一把大刀,往营寨门大跨步而去。 来到寨门楼上,金光裕陡然发现,寨外到处都是举着火把的士兵,几乎已经把营寨给包围。 “抓反贼金光裕!抓反贼金光裕……” 士兵们大呼着。漫山遍野的士兵群中,一名战将跨着一匹枣红马,在亲兵的簇拥下,挺着长枪,正在那里指手画脚。金光裕借着火光一看,原来是副将吴朝佐。 金光裕心里一寒,吴朝佐乃沈世魁和沈志祥叔侄心腹,向来唯两人马首是瞻。而且,吴朝佐作战勇猛、用兵老道,乃劲敌也。 吴朝佐也发现金光裕到来,立即令士兵用长枪挑起了金日观的人头,大呼道:“金光裕!汝父金日观意欲投降鞑子,现已伏诛,汝现已被包围,还不投降,更待何时?” 吴朝佐的话音刚落,漫山遍野的士兵立即爆发出猛烈的呼喝:“投降免死!投降免死!” 金光裕看着父亲的人头在枪头上晃来晃去,一时气急,恨不得立即冲出去与吴朝佐决一死战。 好歹被左右拉住,心里悲苦万分,厉声嘶吼道:“我父子俩对朝廷忠心耿耿,恨鞑子入骨,可昭日月!狗贼沈世魁,为一己私利,先诛谢朝星,逼反尚可喜,现又擅杀吾父,派兵攻取大营!我金光裕只要有一口气在,发誓要取沈世魁人头。若不能报仇雪恨,就如此指!” 说完,金光裕伸出左手,将小拇指放在寨墙上,右手举起朴刀,猛地斩了下去。鲜血四溅,小拇指被砍下,落于寨墙下面。 无论营寨内士兵还是寨外士兵,看到跌落的小拇指后,心里无不一阵哆嗦。 尤其是寨内士兵,更是愤怒万分,大呼道:“报仇雪恨!报仇雪恨!”一时间,士气大涨,气势甚至盖过了寨外漫山遍野的东江军。 东江军将士们见金光裕勇悍至斯,不免心里有点发憷,纷纷将疑惑的眼神瞅向附近的军官,似乎在问:金日观、金光裕真的要投降鞑子? 吴朝佐被金光裕的小拇指吓了一跳,心里暗道:曾闻金光裕好勇斗狠,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不过,吴朝佐非常清楚,万一不能及时攻下金光裕的营寨,一旦林纯鸿率兵赶到,整个东江军的基业将毁于一旦。事已至此,已经没有任何回寰的余地,吴朝佐大吼道:“金光裕黔驴技穷,唯有逞匹夫之勇,自残躯体,诚为可笑也!” 吼完,吴朝佐挺枪斜向上,猛地挥舞一下,厉声下令道:“全军攻寨,得金光裕首级者,赏银三百两!” 隆隆的战鼓声骤然响起,漫山遍野的东江军中响起了如潮一般的欢呼:“得金光裕首级者,赏银三百两!得金光裕首级者,赏银三百两……” “冲啊……” 将士们纷纷抛弃手头的火把,挺枪持矛,在弓箭手的掩护下,摸黑向着营寨冲去。 营寨之上的士兵,自然不肯燃起火把,让自己成为城下弓箭手的目标,也熄灭了火把。一时间,营寨内外,一片漆黑,双方士兵陷入乱战之中,箭矢横飞,谁也不知道弓箭飞到何处,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一支莫名其妙的弓箭射中…… 唯有当东江军将士冲到营寨之下,开始攀爬时,双方方能看清对方的面孔,展开一场兄弟之间的短兵交接。 金光裕早有准备,各种防守器具非常完善,数次将爬上营寨的东江军赶走,吴朝佐付出了巨大的伤亡,却拿金营无可奈何。 直直过了两刻钟,吴朝佐调来了皮岛上唯一的两门红夷大炮,一顿猛轰之下,营寨东侧被轰出了缺口,局势才彻底扭转。金营摇摇欲坠,金光裕亲率预备队,赶往营寨东侧,拼死抵抗,方才堪堪抵挡住吴朝佐的攻势。 不过,照这样下去,金营的陷落,最多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荆州军睡觉时都睁着一只眼睛盯着东江军营,东江军有异动,自然快速汇报至林纯鸿和郑福林耳中。 林纯鸿大喜过望,拍案道:“自作孽不可活!传令,各军做好准备,随时出发!” 一时间,金吾军、龙虎军团、北上舰队无不严阵以待,准备随时厮杀。 小小的皮岛上,无人入眠,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待到吴淦来到荆州军大营,林纯鸿方才知晓,沈世魁擅自诛杀金日观,正在率兵攻打金光裕镇守的金营。 吴淦痛哭流涕,请林纯鸿立即出兵援救金光裕。林纯鸿自然愤慨异常,大怒道:“狗贼沈世魁,身为朝廷方面镇守,不思进取,反而诛杀大将,罪大恶极!” “吴将军还请节哀,我荆州军发誓为金营两千余将士报此大仇,伸张正义!” …… 待吴淦离开中军帐,林纯鸿毫不迟疑地下令道:“郑福林,立即率领金吾军,全力攻打围攻金营的军队!” 郑福林应声而出。 “周林佬,立即率领北上舰队及金吾军水师,全力攻打东江军水师。” 周林佬也接令而出。 “王大贵!率领龙虎军团第一军,攻取东江军大营……” 王大贵正待接令,林纯鸿却凑近王大贵,低声吩咐道:“沈世魁、沈志祥性命不可留……余众,降者免杀!” 王大贵欣然应命,转身出账而去…… 王大贵点齐兵将,浩浩荡荡往东江军中军杀奔而去。路上,几乎未遇到任何阻碍,只花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赶至东江军中军大营里许以外。 沈世魁到底镇守东江多年,谨慎异常,虽然派出主力攻打金营,却也令麾下谨守中军大营。王大贵见东江军早有准备,也不喊话,直接令炮兵放炮,准备打破中军大营的营寨。 四十多门霹雳炮一字儿摆开,将黑洞洞的炮口指向了中军大营的寨门。炮兵们忙忙碌碌地将子铳装入火炮中,关上火门,开始调校高度和方向。 旋即,队长举起红旗,大吼道:“一号炮位准备完毕……” 紧接着,又传来吼声:“三号炮位准备完毕……” “十二号炮位准备完毕……” …… 炮兵指挥官将手头的红旗猛地下压,一声厉吼:“开炮!” “轰……轰……” 一阵地动山摇的巨响传来,四十多枚实心炮弹犹如长了眼睛一般,直直地向着中军寨门飞去。 硝烟弥漫,又在黑夜之中,谁也不知道炮击效果如何。 王大贵似乎对炮兵非常信任,来不及查看炮击的效果,便下令道:“第一营从寨门冲锋,第二营分为两部掩护,第三营原地待命!” “杀……” 第一营将士接令后,以长枪手和刀盾手方阵为先导,以两个火枪兵方阵为左右两翼,犹如下山的猛虎一般,爆发出猛烈的呼喝,向着寨门猛冲而去。 硝烟还未散尽,长枪手和刀盾手直到冲到原来的寨门处,方才发现,寨门早已不知去向,寨门附近的寨墙,被轰得千疮百孔,到处都是漏洞。 将士们大喜,更不迟疑,怒吼着冲进了营寨。 直到此时,方有零零散散的箭支呼啸着飞来。这些箭支落在身披板甲的长枪手和刀盾手身上,连挠痒痒都算不上,对方阵的伤害微乎其微。 不过,也正是这些箭支激怒了勇悍的海军陆战将士,他们四处追砍任何敢于抵抗的敌人,直杀得东江军鬼哭狼嚎,防线瞬间瓦解。 待到两个火枪兵方阵冲入寨内,一轮轮弹丸如同下雨一般,倾泻在营寨内时,东江军大势已去。 龙虎军团将士大呼:“投降者免杀!”东江军将士听闻后,纷纷弃械投降,抱着头蹲在一边,兴不起任何抵抗的心思。 沈世魁万万想不到,林纯鸿的动作这么快,听到东江军内乱后,会下令直接攻打东江军中军。沈世魁见兵败如山倒,一时间羞怒交加,心里直埋怨沈志祥坏了大事。 喊杀声越来越近,龙虎军团冲到沈世魁面前只是几分钟的事情,无奈之下,沈世魁大呼道:“东江军阵大帅沈世魁,今日愿意归降林都督,还请林都督高抬贵手,放过东江军无辜的士……” 正喊到此处,忽然一支弩箭破空而来,正中沈世魁额头。沈世魁瞪大双眼,双手扶着弩箭尾巴,仰面倒在了地上,弩箭尾兀自在微微颤动…… 弩箭粗壮异常,并不是荆州军的标备武器。四五百步外,王大贵放下手头的巨型钢弩,冷笑道:“这么啰嗦,烦不烦?” 第四百九十二章 掳掠 皓月当空,黑土地似乎被披上了一层纱一般,处处弥漫着神秘与宁静。<-》寒风拂过,将杂乱的枯草吹得不停地起伏,一滴露水正好滴在了窦石温的手臂上,一股冰凉之意直透入窦石温的内心,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营头说得没错,这冷还真不一般……” 窦石温趴在杂草丛中,眼睛一直盯着远处的村庄,思道。这个村庄并不大,按照探哨的汇报,最多只有百把多人。 “百把多人,杀鸡用牛刀了,只可惜这地方难以看到人烟,白瞎了这片黑土地了……” 窦石温不无惋惜,暗叹道。没有探明清堆子湾之前,他比谁都谨慎,真探明了情况,他又为这次收获太小而不满了。 既然对手不多,窦石温也懒得让兄弟们多挨冻,挥了挥手,低吼道:“动手!” 一声令下,百余个士兵犹如脱兔般,突地从杂草中跳了出来,风一般地向着村庄席卷而去。 队伍看似杂乱,仔细观察之下,却发现长枪手与刀盾手身披重铠,排成了一个三角形,冲刺在前,犹如下山的猛虎一般,爆发出震天响的喊杀声: “杀啊……” 长枪手和刀盾手之后,火枪兵端着火枪,排成了两个射击方阵,居于三角阵左右两翼稍稍拖后的位置,保持着随时发射的状态。 突然,在村庄的另外一头,也爆发出猛烈的喊杀声。陈焕率领另外一部,潜伏在村尾,在听到窦石温这边的动静后,也骤然跃出杂草,望村庄冲杀而去。 两百余人,喊杀声此起彼伏,一东一西一左一右,彻底打破了村庄的宁静,狗吠声、小儿夜啼声响成一片,村庄中,次第冒出了一团团火光。 堪堪冲到离村口还有两百步的距离,将士们减缓了冲锋的步伐,阵型变得稍稍齐整了点,慢慢向着村子里逼近。 明亮的月光中,村庄里影影绰绰地现出几个人影,正在慌乱地四处奔跑。一些简陋的屋子里,本已燃起了灯火,旋即又灭掉,陷入黑暗之中。 距离越来越近,将士们的眼前出现了一排防野兽栅栏,刀盾手们二话不说,举刀就砍,将栅栏掀翻在地,最后一层障碍也不复存在。 窦石温正待下令进村,忽听到几声咻咻的声音,心里一紧,旋即又听到了蹦蹦的几声响,那是弓箭射在盾牌或者板甲上发出的声音。火枪手的反应丝毫不比窦石温慢,稍稍判明了弓箭的方向,举枪开火。 “砰……” 一阵杂乱的枪响后,第一排火枪手的火枪口冒出一缕缕白烟,在月光的照射下,清晰无比。第一排火枪手迅速退至最后,第二排火枪手迅速举起火枪,枪口对准着弓箭射来的方向,并不开火,保持着警戒状态。 不知道弓箭手被击毙,还是隐藏起来,窦石温也懒得去管,厉声下令道:“进村!火枪手保持警戒,长枪手和刀盾手逐屋搜索,将活口赶至村中央集合!” 一声令下,“开门!开门!”的厉吼声立即响起,旋即,刀砍之声有之、门打开时的吱呀声有之,紧接着,哭叫声、拼斗声也响了起来,整个村庄一下子喧闹起来…… 且说达克索晚上喝了点小酒,正搂着一名包衣之女睡得正香,忽然听到村外响起了猛烈的冲杀声。他瞬间被惊醒,一跃而起,顾不得披上铠甲,拿起大刀,背上弓箭就冲出了门。 冲出门后,一看村周,他吓得倒吸一口凉气。一看着人数和气势,不是马匪就是明军。他一刻也不停留,立即跑了东家又跑西家,好不容易聚拢了三个同族男丁和十多个汉族包衣。 达克索还准备召集更多的人手,却发现敌人已经冲到了村口,正在破坏栅栏。而且这些人穿戴齐整,手中的家伙也毫不含糊,非明军无疑。 达克索大急,立即下令弓箭还击。 哪想到,他们爬上高处,刚放了三只箭,就遭到一阵猛烈火枪还击。一个同族男丁中枪,脑袋如同西瓜一般,被打了个大洞,立即死于非命,他和另外一人还算避得快,逃过了一劫。 达克索惊出了一身冷汗,心知不是对手,立即下令骑马逃跑。 他趁着敌人正在挨家挨户搜索人口,不仅披上了重铠,还有时间拿了一些细软,通知家口一同骑马离开。 待达克索聚集了十余骑,敌人几乎已经到了面前。他毫不迟疑,立即下令往外冲。 不过,达克索的马匹还未跑出速度,一顿乱枪业已响起,他身后的几人,纷纷中枪倒地,即使侥幸没有倒地的,马匹也受了伤,忍着剧痛掉头就往回跑。 达克索运气好,本人没有受伤,马匹却被击中了大腿,一个趔趄,将达克索从马背上翻下来。达克索一个纵跃,正要脱离马背之际,一颗弹丸直直地向着他的眼睛飞来,一下子钻入他的大脑,达克索扑地摔倒在地,挣扎了数下,终于消停下来。 …… 村中央的场子上,聚集着几十号人,老人、壮丁、妇女、孩子都有,站在那里瑟瑟发抖。。窦石温的眼睛稍稍扫了一圈,发现壮丁不过四十来号人,心里顿时失望不已:忙活了一天一夜,却只收获了四十多个男丁,这趟显然没有达到他的预期。 虽然如此,但这也算得上好的开端。窦石温擅长自我安慰,心情立即好起来,嘴里念叨道:“娘的,仗就该这么打,还是都督说得痛快,你抢老子的,老子不能只想着防,还要抢抢你的,看谁耗得过谁!这才叫礼尚往来……” 场子的另一边,还有七个人,六男一女,被严密看守着。窦石温慢慢踱到这些人面前,且听陈焕说道:“五个蒙古人,两个女真人……” 窦石温正待下令全部杀掉,却被陈焕拉在一边,悄悄地说道:“窦大哥,咱们对辽东两眼一抹黑,不如将这些蒙古人和女真人带到皮岛,以后培养成暗哨,岂不是省了许多功夫?” 窦石温心里一动,笑道:“你说得对,就是做不成暗哨,也可以卖为奴隶,好一笔买卖……” 说完,窦石温下令道:“将所有人押上船,收兵回营!” 第四百九十三章 分歧 朱由检听了杨嗣昌的话,心里一动,问道:“杨嗣昌,你认为,如果下诏令林纯鸿北上勤王,林纯鸿会不会率兵与鞑子拼个你死我活?” 说着,朱由检离开了龙椅,慢慢踱到杨嗣昌身边,道:“起来说话吧。” 杨嗣昌暗叹了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朱由检的打算,他心知肚明,无非就是想让林纯鸿与鞑子互相拼命,最好能两败俱伤,朝廷从中牟利。杨嗣昌觉得,林纯鸿商人出身,向来不见兔子不撒鹰,没有看得见的好处,他十有八九会按兵不动。 杨嗣昌稍稍默然片刻,回道:“臣驽钝,无法推测林纯鸿是否会北上勤王……” 朱由检又慢慢地踱回龙椅前,缓缓地坐了下去,心里纠结万分。朱由检非常清楚,想让林纯鸿北上抗虏,这事无非就是交易。朝廷现在所能给林纯鸿的,目前看来,无非就是官位、爵位,或者接受更多有荆州背景的官员在朝廷任职。官位,林纯鸿目前已经到达武将的巅峰,拜无可拜;爵位,涉及到荆州每年缴纳的税额,总计三百多万大圆,朝廷还需要这笔钱维持,绝不能封林纯鸿爵位;至于荆州背景的官员在朝廷任职,朱由检内心里更无法接受,他无法容忍林纯鸿将朝廷闹得乌烟瘴气。 朱由检犹豫良久,方用模棱两可的语气说道:“不如下诏给林纯鸿,令其率兵勤王,若他真的北上,自然可喜,若他诸多推脱,则失却大义,正好让天下看清他的真面目……” 朱由检想让马儿跑,又不想给马吃草,杨嗣昌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弯腰躬身,道:“皇上圣明……” …… 杨嗣昌离宫后,立即令人将高起潜唤来,将宫内之事坦诚相告。 高起潜跌足长叹,用尖利的嗓音说道:“与其招卢象升率一部进京勤王,还不如下诏召天下兵马勤王!卢象升性刚,宁折不弯,很可能会坏了大事!” 杨嗣昌大惊,问道:“这却是为何?” 高起潜苦笑着,伸出大拇指,大拇指不停地弯折,低声说道:“脸面,耳根子软……” 杨嗣昌瞬间明白了高起潜的意思,后悔得跟什么似的,恨不得扇自己两嘴巴。他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暗道:最近到底怎么了,顾虑不周,老是出昏招!鞑子公然在京师以东劫掠,无异于在一巴掌扇在朱由检脸上,朱由检性急,丢了脸面,恨不得立即召集天下兵马,将鞑子一鼓荡平。这种情况下,卢象升率兵进京,按照卢象升的性格,十有八九会撺掇朱由检与鞑子决一死战。 朱由检耳根子软,又按捺不住被鞑子欺负上门的这口气,很可能会改变杨嗣昌稳固宣大、蓟辽、关宁防线,拉拢蒙古和朝鲜的既定战略。如此一来,辛辛苦苦谋算的大局,算是付诸东流了。 杨嗣昌脸色大变,怔怔半晌,问道:“以公公之见,该当如何?” 高起潜苦笑道:“咱家能有什么好办法?只能寄希望于卢象升,希望他的看法与我们一致,不要撺掇皇上与鞑子决一死战!” 杨嗣昌摇了摇头,脸色灰败,黯然道:“据本官对卢象升的了解,希望相当渺茫……卢象升民政、练兵、作战皆有一套,唯独这眼光……哎……” 杨嗣昌叹了口气,与高起潜一道陷入沉默之中,皱着眉想办法。 半晌,杨嗣昌忽然站起身来,斩钉截铁地对高起潜说道:“本官将派一名善辩之士,前往卢象升军中试探他的态度,并努力说服他接受我们的方略。如果万一卢象升不接受,说不得,只好让公公亲自出马了……” 高起潜愕然,指着自己,问道:“咱家?如何亲自出马?” 杨嗣昌一字一句地说道:“请求皇上,任卢象升军中的监军!” 高起潜愣了愣,苦笑道:“只能这样了!哎……咱家骂名已经不少,希望这次能被骂得轻点……” …… 在杨嗣昌的力劝之下,朱由检按捺住召集天下兵马勤王的念头,最终由内阁票拟,朱由检批红,召集卢象升、林纯鸿、隆平侯张拱薇率兵马勤王。 三份诏书,一份向西北,一份向西南,一份沿运河向南,分别飞往宣府、荆州和南京。宣府离京师不过三百多里,不到一日功夫,卢象升就接到了勤王的诏书。 卢象升早已做好了南下的准备,接到诏书后,不到一日功夫,就将宣大一线防务安排妥当,而后,亲率五千余天雄军,昼夜兼程,望京师进发。 行至鸡鸣驿时,卢象升忽接到报告,兵部职方司副主事李绍翼求见。 卢象升大奇,不知李绍翼现在来拜访,到底何意,慌忙将李绍翼请入中军帐中,分宾主坐定,寒暄已毕,李绍翼道:“听闻卢总督接诏后,忧心京师安危,率兵马昼夜兼程赶往京师,下官既感且佩。还请问卢总督,对鞑子兵力可曾详细了解?” 卢象升越听越疑惑,心想,通报敌情,一纸密文即可,为何让职方司副主事亲自走一趟?这其中必有蹊跷。卢象升不动声色地回道:“略有所知,还请李主事详细言之。” 李绍翼清了清嗓子,道:“十月初六,吴国俊畏敌逃跑,致使吴总督孤掌难鸣,于十月十一日为国尽忠,青山关就此失守。岳托率领三万余人,跨过青山关,兵分四路,攻破滦县、玉阳等县,四处劫掠。其统帅岳托亲率万五兵力,绕过遵化,直奔通州。其兵锋甚锐,沿途大军皆不敢战,任其深入,沿途劫掠……” 卢象升听李绍翼的口气,渐渐醒过味来,一颗心不停地往下沉。不过,他面上不动声色,沉默地倾听着。 李绍翼继续说道:“此乃东路军。西路军乃多尔衮率领,兵力超过两万,并携带红夷大炮将近十余门。在红夷大炮的轰击下,古北口在抵抗十余日后,也落入鞑子手中,现在多尔衮正跨过古北口,兵锋直指通州,意欲在通州与岳托的三万大军汇合。” 卢象升还不知古北口已经失守,大惊道:“古北口业已失守?还请问林纯鸿部、隆平侯部现在何处?” 李绍翼道:“三份勤王诏书,同时从京师发出,宣府离京师最近,卢总督最先接到诏书。如果下官所料不差,隆平侯和林纯鸿尚未接到诏书。” 卢象升跌足叹道:“生民涂炭!” 李绍翼听到卢象升“生民涂炭”的判语,心里长舒了一口气,对说服卢象升增添了一丝信心。他当即问道:“下官斗胆请问卢总督,对保京师平安,有何方略?” 卢象升冷笑道:“无他,唯有死战尔!能杀一个鞑子是一个鞑子,总要将鞑子杀得胆寒,不敢轻易打京师的主意。” 这个答案,显然不是李绍翼期待中的回答。李绍翼见卢象升不入巷,无奈之下,放弃了引诱之策,亲自操刀上马,直言道:“下官有一言,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卢象升道:“李主事但请直言,卢某洗耳恭听。” 李绍翼道:“下官认为,只要宣大、关宁固若金汤,则京师安如磐石!崇祯二年、七年、九年,鞑子毁关墙劫掠,皆不敢直面京师,无他,重兵在后,有后顾之忧耳。想那京师城坚池阔,内有雄兵数万,鞑子一旦进攻京师,势必在城墙下碰得头破血流。兵力大损之下,鞑子如何安然通过关墙返回辽东?如此一来,鞑子恐怕有全军覆没之忧也!” 卢象升越听越怒,最终,忍不住作色道:“纵观上下几千年,从未听闻按兵不动,可令敌军有全军覆没之忧!” 卢象升的讽刺意味甚浓,让李绍翼的心里凉了半截,反问道:“下官请问,有宣大、关宁重兵在后,鞑子敢不敢肆意进攻京师?” 卢象升点头道:“不敢!” “京师是不是安如磐石?”李绍翼继续反问道。 “京师暂时无忧。”卢象升并不反对李绍翼的观点,赞同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只是,卢某还请问李主事,鞑子劫掠京师周遭,大明空有重兵,却按兵不动,如何向天下百姓交待?如何对得起被掳掠、杀害、侮辱的百姓?难道要让大明百万之师眼睁睁地看着鞑子肆掠,眼睁睁看着鞑子退去?” 此言正好刺中杨嗣昌和高起潜计划中最难以服众之点,李绍翼不由得有点羞愧,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卢象升越说越怒,忍不住高声骂道:“鞑子之所以接连劫掠京师周遭,正是一帮贪生怕死之徒畏敌怯战,不敢与鞑子决一死战,让鞑子如入无人之境,致使鞑子胃口越撑越大!这次眼睁睁地看着鞑子退去,下次又怎么办?难道还要一次次地看着鞑子祸害百姓?” 李绍翼脸上挂不住,辩解道:“朝廷有长远考虑,发誓要稳固三边防线,如果这次损耗兵力过甚,朝廷拿什么稳固边防,抵挡鞑子下次入侵?” 卢象升厉声大吼道:“兵没了,可以再招,钱粮没了,可以再征集,唯有敢战之胆丢了,才真正是无可救药!卢某人乃百无一用的书生,无他,唯有敢战之胆而已,卢某发誓,与鞑子不死不休,决一死战!” 卢象升须发皆张,威风凛凛,让李绍翼不无所感。李绍翼心里只犯嘀咕,难道杨阁老这一步真的是臭棋? 第四百九十四章 筹钱粮 扬州城郊瓜洲城。 细心的人都会发现,瓜洲城近日的气氛非同往日,处处透露着一丝庄严肃穆,处处透露出一丝紧张,就像有大事要发生一般。 瓜洲除了一圈木质的围墙以外,并未修筑城墙。即便如此,随着巡逻的武士越来越多,瓜洲城就如军事重镇一般,变得日益紧张。平日悠闲喝茶的茶客们,纷纷揣测不止。 的确,瓜洲城发生了大事。当林纯鸿还在海上漂泊时,召集一众阁幕使至瓜洲的命令就传到了荆州。众阁幕使不敢怠慢,奉林纯鸿之命,留下李崇德一人在荆州,其余包括张兆在内,皆心急火燎地赶到了扬州。 阁幕使们刚抵达瓜洲不过一日,林纯鸿也从皮岛赶到瓜洲。 瓜洲的金锦楼,早已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防护的严严实实。金锦楼的议事大厅内,林纯鸿与阁幕使们正襟危坐,神情严肃无比。 “满清鞑子业已突破古北口、青山关,分别以多尔衮、岳托为帅,兵力高达五万余,正肆意劫掠京师周边。这次,荆州军不能坐视不理,必须以牙还牙,血债血偿,直到将狗鞑子驱逐出境为止!” 初一开始,林纯鸿就定了基调,不容任何人反对。 林纯鸿的强硬,出乎多数人预料之外。尤其是张道涵、朱之瑜更是愕然万分,用疑惑的眼神互相对望一眼,朱之瑜霍地站起来,道:“狗鞑子祸害大明,荆州身为大明的一份子,自然不能无动于衷,属下衷心拥护都督的决策。只是属下想问问,十多万将士远赴几千里外作战,所耗钱粮必不少,钱粮从何而来?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没有钱粮,如何与狗鞑子作战?” 林纯鸿点了点头,示意朱之瑜坐下,肃然道:“召集诸位至此,正是商议钱粮之事,诸位还请畅所欲言,不要拘谨。首先,请张府令介绍荆州目前的财政状况。” 听到点名后,张道涵拿起厚厚的一叠文件,翻过几页,道:“今年年初,预算额为五千四百万大圆,到了九月时,各项开支均超过预算,其中尤以军费为甚,几乎翻了一倍。财政司估计,年底时,超出预算将近一千四百万大圆!后来,邦泰钱庄发行债券,筹集大圆三百万,亏空还有一千一百万。” 亏空还有一千一百万,这个数字实在过于庞大,让周望、陆世明等一帮军方代表倒吸一口凉气:都已经亏空一千多万了,还如何支撑十多万将士作战? 不过,张道涵的话仍然在继续:“不过,有一点需要通告大家,海事都督府自组建开始,其财政都是政府核算的,并未纳入财政司体系。半月前,财政司与海事都督府财政处核帐后,方才发现,亏空并没有想象的那么严重,海事都督府今年盈余超过七百万大圆,所以,预计亏空不过三百多万!”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三百多万,相比较六七千万的预算而言,实在算不上吓人,只要哪里稍稍省一省,就挺过去了。放心之余,大家又对海事都督府盈余七百万大圆感到不可思议,海事都督府今年发动了攻占爪哇岛之战,动用兵力超过十多万,居然还能盈余,这海洋的聚财能力还真不是一般的强! 林纯鸿对此早已心知肚明,前段时间之所以淡化海事都督府盈余的事实,无非就是推动荆州内部习惯发行债券而已。同时,他心里也觉得欣慰,就冲这几百万的盈余,整个荆州集团已经绝无可能从海洋大规模撤退,顺带着,大汉民族走向海洋的步伐只会越迈越大,不会有丝毫停留。 张兆颇为自得,荆州方面开海以来,他承受了极大的压力,发展到现在,在军事力量上,仅从士兵数量而言,几乎与内地相当,在收支上,海事都督府几乎相当于内地的三分之二强,在地盘上,远非内地所能比。现在,海事都督府更是解了整个荆州集团的燃眉之急,显著提高了海派在集团内部的地位。 林纯鸿赞许地对张兆点了点头,转头瞅向周望,道:“财政状况就是如此,接下来请周都督预估一下北上抵抗鞑子的花费。” 周望年近六十,日渐苍老,鬓角已经变得花白。只见他站起身来,并不看任何文件,说道:“九月时,都督府对中原战区进行了调整,天策军团回驻荆州,天武军北上,驻防方城垭口。中原战区下辖虎啸、神卫、宣武三个车步军团、两个骑兵军,总兵力七万二千,东南战区下辖雄威、神机、霹雳三个军团,总兵力六万。两个战区兵力合计十三万两千。都督府预计,作战地点在山东济南至京师一线,通过运河进行补给,补给线长达三千五百多里,需要动用整个长江水师的运输力量,还需要从民间征集各类船只五百八十余艘,民夫六万四千余人。” 一听到这些吓人的数字,阁幕使们心里不免感慨万分,林纯鸿哪里是一时兴起,要与鞑子生死相搏,而分明以国战的标准在准备这场战争。 周望接着说道:“按照五个月的时间计算,不计粮草,仅计征集船只和民夫,需耗费大圆四百六十万。” 才四百六十万?张道涵和朱之瑜暗松了一口气,军饷、赏赐之类的,早已在预算中,预算外开支才四百六十万,并不显得压力很大。 周望接着说道:“河南、武昌战役结束后,中原战区和东南战区急剧扩编,各类军械全力生产,仅仅勉强保证供给。现在要作战,军械的消耗至少要翻五翻,其中以弹药的消耗为甚,至少应该为每门火炮储备两百发炮弹和弹药。现在两个战区各类火炮八百余门,因此,需要储备的炮弹和弹药是十六万份!” “现在的储备还未达到标准的三分之一,需要所有兵工作坊全力生产。初步统计,往兵工作坊投入的大圆得超过八百万大圆!” 八百万!还不计抽调工人对其他作坊的影响!阁幕使们倒吸一口凉气,如果算上以前的储备、军饷、粮草、人力等等,五个月内,十三万兵力作战,消耗的大圆岂不是要超过五千万! 打仗,还真是打钱粮啊! 见周望坐下,林纯鸿道:“以后的战争规模只会越来越大,因此,从长远考虑,调整税制势在必行。这是后话,暂且不提。九月时,初步试水发行债券,效果良好,待年底归还第一批债券后,崇祯十一年可再发行一千三百万,期限一年,因此,现在需要考虑的是,需要再筹集六百万大圆,就足以应付这场战争!” 郭铭彦脱口问道:“何不多发六百万的债券?” 林纯鸿摇头道:“发行债券急不得,需要慢慢建立信用。按照财政司的核算,第二期发行量不宜超过一千三百万……发行过多,会导致通货紧缩,并且荆州的财政也吃不消。” 郭铭彦接着说道:“江南豪商众多、民间富裕,可做的文章很多,不如操纵江南地区的粮价,上涨两成,获利就可达到百万。” 朱之瑜一听,马上站起来反对道:“此事万万不可。粮价乃所有货物价格基准,一旦粮价上涨,所有货物价格都将上涨,后果难以预料。为了区区百万大圆,就冒险涨粮价,不可取!” 林纯鸿点头道:“朱幕使说得有道理,粮价不可轻易调整。” 郭铭彦似乎早已料到被驳回,丝毫不见气馁,接着说道:“如果将江南变得如荆州一般,直接征收商税,咱们哪里还会缺钱?咱们在江南看起来花团锦簇的,实质上不过挣一点辛苦钱。我有个计划,大家帮忙斟酌一下:强令所有的海船、江船只能进入荆州所建的货栈进行贸易,借此扩大管理费的征收规模!” 郭铭彦的话音刚落,议事厅一片议论纷纷。尤其是林纯鸿,面露喜色,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说道:“江南的财力,不能转化为战争实力,对大明、对荆州都是巨大的损失。郭幕使的提议非常好,至少可以集中一部分江南的财力。不过,江船就算了,江船数量众多,牵涉民众甚广,一旦强令,很可能招致民怨。至于海舟,对民间冲击不大,可行。” 得到了林纯鸿的首肯,郭铭彦面露得色,喜道:“除固定点交易外,也可允许其他人办钱庄,不过需缴纳巨额保证金,还需要按照荆州的税率进行征税。江南商贸极其活跃,仅邦泰钱庄一家,着实有点不够用,李多义、王大俊曾多次请求开办钱庄,不如顺应大势,答应他们的请求。” 林纯鸿一听,陷入沉思之中。缴纳巨额保证金,不失为短期敛财的绝妙手段,按照税率征税,也可以逐步掌控江南的财力。但金融垄断一事,牵涉甚广,想要调整,必然带来巨大的震荡。不过,放开民间金融,确实是大势所趋,邦泰钱庄没有必要,也没有可能一直掌控金融市场的方方面面。 最终,林纯鸿言道:“无论是固定海舟交易点,还是允许民间开设钱庄,皆是大事,非得细细筹备,方能付诸行动。郭幕使,此事交予你,一个月内拿出详细的方略出来,到时候阁幕属再商讨。” 言毕,林纯鸿又问道:“大家再想想,看看还没有没有其他的法子?” 第四百九十五章 勤王诏 见林纯鸿再一次询问大家,张兆从袖中掏出一份舆图,摆在桌上,说道:“南洋内,岛屿不计其数,多数了无人烟,我们一时也难以尽数掌控。与其让这些岛屿白白地荒芜,不如将经营权转让给海商,借此谋取利润。至于转让方式,可以进行拍卖!” 一石激起千层浪,诸位幕使听闻后,兴奋见于言表。 张道涵更是拍案而起,大喜道:“这种慨他人之慷事,无丝毫成本,白白获利,完全做得。” 林纯鸿听闻后,心里更是无法平静,暗叹道:正所谓英雄所见略同,天下奇谋竟有如此巧合之处。原来,崔玉儿一路随林纯鸿至济州岛,见朝鲜、日本周边荒岛众多,献计出售岛屿经营权。 听到张道涵说“无丝毫成本”,林纯鸿笑道:“也不是没有成本,既然要吸引大明人购岛,自然得保证他们不受到其他战舰的袭扰。此计完全可行,最好把朝鲜、日本附近的荒岛也算上。” 提到朝鲜和日本,阁幕使更加兴奋,纷纷畅言售岛之事,唯有张兆提醒道:“都督,无论朝鲜,还是日本,都是独立之国,公然出售两国附近的岛屿,恐怕会与两国兵戎相见。更何况,日本乃郑芝龙的禁脔,会不会引起郑芝龙的疑虑?” 林纯鸿挥了挥手,断然道:“有东洋舰队在,无妨。东洋舰队自组建以来,一直未曾遇到劲敌,其劲头远不及压力重重的西洋舰队,总得为他们找点压力吧?” 张兆不再反对,拿出舆图,与众幕使畅言一些岛屿的前景。 这个计划,一经提出,就得到了荆州内部的极力支持,也得到了天南海北商人的热烈追捧。不过,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朝鲜和日本附近的岛屿,远远比南洋小岛受欢迎,尤其是距离上海四千余里的硫磺岛,由于盛产硫磺,面积稍大,最终竞价达到了七十三万大圆,被李多义等江南豪商联合买走。 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热议售岛之事后,张道涵提出,海军舰队最近战事不多,可以先拿出一部分弹药和炮弹支援陆上战场,节约部分经费。这个提议也得到了大家的赞同。 一直商议数个时辰,大家想出的法子多达十多条,皆现实可行之策。大家发现,原来荆州、甚至整个大明,可挖的潜力居然如此巨大。既然如此,又何惧鞑子?大家无不对即将发生的战争充满了信心。 正当大家兴高采烈之际,忽然接到紧急通报:皇上的勤王诏已经抵达荆州,令林纯鸿率兵北上勤王。 林纯鸿立即下令,程舒统筹一应后勤事务;中书府张道涵协同程舒征集船只和民夫;田楚云率领东南军出武昌、下长江、经扬州转运河,一路北上至聊城待命;同时林纯义率领中原军出方城垭口,渡黄河沿太行山一路北上,至广平府待命。 自此,二十多万人马全部动了起来,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血债血偿,与鞑子决一死战! 当林纯鸿尚在瓜洲商议筹集钱粮事宜时,东江军镇覆灭的消息终于经由登莱总兵陈洪范,传至京师。 初闻时,朱由检几乎目瞪口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待他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倒表现出平常难见的平静和沉稳。这点,几乎所有朝臣皆惊讶万分,不知道皇上是气糊涂了,还是已经有了处理的良策。 唯有杨嗣昌明白,朱由检并无任何良策,只是从平日的幻想之中彻底清醒过来,开始直面现实。在东江军镇一事上,杨嗣昌与朱由检的看法倒是出奇地一致:当初要不是林纯鸿派遣巨型战舰救援,东江军镇早已覆灭。与其让东江军镇在皮岛苟延残喘,空耗军饷,还不如直接将皮岛让给荆州军。毕竟,荆州军上岛后,其战果有目共睹,非原来的东江军镇所能比。 而且杨嗣昌还揣测,朱由检之所以表现得如此镇静,是因为他有一个难以启齿的打算,即默认荆州军强占皮岛的事实,换取皮岛荆州军全力登陆进攻辽东半岛的鞑子以及林纯鸿全力勤王。 这个打算,倒是与杨嗣昌暗合,不过,杨嗣昌与朱由检一样,绝难启齿。因此,朝堂上除了一些不知所谓的言官痛骂林纯鸿狼子野心外,几乎处于失声之中。 京城之外,鞑子依然在肆掠,燕山以北,卢象升率领五千余天雄军还在崇山峻岭中昼夜兼程,如此紧张地过了数日,直到十月二十六日,林纯鸿通报勤王路线、勤王兵力的行文抵达兵部,方才最终打破了表面上的平静。 朝臣们得知消息后,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总兵力十四万?林纯鸿到底想干什么?到底是北上勤王,还是觊觎京师?” 无论是朱由检和杨嗣昌,还是一帮清醒的朝臣,无不认为荆州军的兵力最多不超过五万,哪想到,短短的年余时间,林纯鸿居然将兵力扩充至十四万! 十四万什么概念?大明经营关宁、关锦防线多年,在山海关、宁远、锦州一线,总兵力不过八万多人,就这样,几乎将整个大明财政拖垮。而林纯鸿不动声色间,便组织了十四万兵力。 “十四万?莫非是夸海口?不会拿乡间老农来凑数吧?” 一些朝臣吃惊之余,马上为不可思议之事找到了一种可能性。对这点,杨嗣昌等清醒之辈当然呲之以鼻。以杨嗣昌对林纯鸿的了解,知道林纯鸿不会夸这个海口,十四万就是十四万,绝无一人乃滥竽充数之辈。 初一接到林纯鸿的行文,杨嗣昌的第一反应如朱由检一般,认为林纯鸿纠集重兵,很可能就是为了与大明争夺江山。冷静下来后,杨嗣昌想来想去,觉得林纯鸿这时节若要强占京师,既不占天时,也不占地利,更谈不上人和。要是林纯鸿真的傻到与大明朝廷开战,会遭到天下人的唾弃,甚至还有可能连内部都压制不住,最终落个凄凉的下场。 鞑虏当前,虽然杨嗣昌认为林纯鸿不会与大明朝廷为敌,但此事涉及社稷安危,杨嗣昌提都不敢提林纯鸿仅仅只是为了打击鞑子。 杨嗣昌如此,朱由检更是想把一些不安定的因素扼杀在摇篮中,不敢拿社稷安危做一丝的冒险。 朱由检也不与朝臣们商议,冥思苦想两日后,命内阁票拟,传令荆州军停留在聊城、广平府待命,不得跨越聊城广平府一线半步;并令沿途官兵密切监视荆州军,一旦荆州军有所异动,立即八百里加急上报。 朱由检已经做了十年的皇帝,无比清楚地知道,这事连杨嗣昌这样的勇于任事的朝臣都不敢说话,其他朝臣更加没办法指望,只能靠自己决策。 杨嗣昌接到朱由检的口谕后,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朱由检能这么处理,算得上最好的办法,既免除了林纯鸿勤王所带来的后顾之忧,又无形中多了一股鞑子绝不敢轻视的威慑力量。 不过,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杨嗣昌觉得惆怅不已,要是这十四万荆州军乃朝廷一手掌控,足以将鞑子逐回辽东,再也不敢轻易毁边墙入关劫掠。 朱由检的诏书发出不久,卢象升率领五千余天雄军终于抵达京师城郊。朱由检这几日先是被东江军镇覆灭所打击,而后,又被林纯鸿的十四万勤王兵力吓得够呛,接到卢象升抵达京师的消息后,心情总算好了点,便欲召卢象升进宫。 杨嗣昌和高起潜早已知晓卢象升绝不会妥协,必然撺掇朱由检与鞑子决一死战,自然不希望卢象升见到朱由检。于是,高起潜苦劝朱由检不止: “皇上,敌酋多尔衮率领两万多精锐骑兵,正沿着密云、顺义一线南下,旦夕可至京师城下,正需要卢总督全神以待。这个时候召卢总督进宫,要是误了军情大事,如何是好?” 此等劝说之语,自然无法说服朱由检。朱由检当了十年的皇帝,要是不知道杨嗣昌和高起潜之间的那点小九九,这十年皇帝算是白当了。 事实上,朱由检一直处于犹豫之中,他从心里认为,杨嗣昌和高起潜的观点是对的,但从脸面上,他又无法接受眼睁睁地看着鞑子肆掠。所以,这些日子他一直度日如年。现在卢象升来到了京师,他自然把希望寄托在卢象升身上,希望卢象升提出良策,既能保全京师,又能狠狠地打击鞑子,出一口心中的恶气。 杨嗣昌和高起潜无法,只好眼睁睁地瞅着卢象升被召入宫中。 当三呼万岁后,朱由检问卢象升有何方略,卢象升傲然道:“臣愚心任事,唯知狠狠杀伤鞑子,方能将鞑子彻底逐出京师周遭,彻底断绝鞑子再次毁关入关之祸!臣请皇上召集宣府、大同、山西三总兵入卫京师,另招关、宁诸路入关,必能挫鞑子之兵锋,将鞑子逐出关外!” 一席话,说得朱由检热血沸腾,只觉得卢象升之言甚为入耳,一点都不像杨嗣昌或者高起潜说得那么憋屈、郁闷。 第四百九十六章 以强凌弱 见到朱由检脸上露出一丝潮红,杨嗣昌与高起潜暗地里叫苦不迭。杨嗣昌自觉背负着社稷之安危,全然不顾激怒朱由检,跪伏在地,以头磕地,劝谏道:“皇上,不能逞一时之快,置社稷之安危而不顾……” 哪想到,朱由检心里全被报仇雪恨、血债血偿所充斥,哪能听得进去杨嗣昌半句话?朱由检挥手打断杨嗣昌,不耐烦地说道:“汝不必多言,朕已有定策!” 朱由检情知杨嗣昌竭力反对与鞑子死战,必不肯票拟,转头对身边的王承恩吩咐道:“传朕口谕,令刘宗亮进宫!” 杨嗣昌与高起潜一听,脸色灰败。朱由检不惜绕开杨嗣昌,令首辅刘宗亮票拟,看来,与鞑子死战一事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 …… 一日后,朱由检赐予卢象升尚方宝剑,督天下兵马,召宣府、大同、山西总兵杨国柱、王朴、虎大威率兵万六,入卫京师。 出于对卢象升的信任,朱由检拒绝了高起潜任卢象升监军的请求,而将关、宁兵马交予高起潜统帅。 为了表示对卢象升的支持,朱由检还从内帑中拿出了万两白银,用于犒军。 杨嗣昌万般无奈之下,借送卢象升出征之机,屏退左右,对卢象升说道:“还请卢总督看在大明精锐不多的份上,毋浪用兵!” 卢象升冷笑而不言,径直出了京师…… 当鞑子在京师以北、以东四处劫掠,明军皆畏战避敌之时,反击鞑子的号角率先在辽东半岛吹响。 林纯鸿离开皮岛不过五日,大量的军械和粮草即从济州岛运送至皮岛,郑福林一刻功夫也不肯耽误,加紧合练士兵,争取尽快让东江军精锐融入金吾军之中。待到十日后,数百名军官从上海抵达皮岛,金吾军才正式扩编,以窦石温为军副指挥使,以陈焕为参军总管,下辖三个火器营,一个水师营。在缴获了东江军的六艘蜈蚣船后,水师营拥有的蜈蚣船达到十艘,包括其他运兵船、辅助船在内,船只总数超过五十余艘,实力进一步增强。 如此合练十余日后,郑福林一声令下,兵分两路,郑福林亲自率领金吾军在金州地峡附近的海湾登陆,取道横山以西,浩浩荡荡地望着旅顺口的望海埚城杀去。王大贵率领龙虎军团第一军在金州地峡以南的黑石礁海湾登陆,顺着横山以东的狭窄平地,也向望海埚城杀去。 金州地峡以南,东西长不过八十里,南北宽不过四十里,唯有并不牢固的望海埚城,郑福林居然集中了上万的兵力,算得上荆州军少有的挥霍之举。 望海埚城犹如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都有可能化为齑粉,成为史书上仅留下名称的城池。 当年,岳托在攻下望海埚城后,留下三等甲喇额真超哈尔,率领六百余骑兵及一千三百余汉兵驻防。 所谓的三等甲喇额真,又称三等甲喇章京,大致相当于明军中的游击将军。 十一月的金州,虽不如沈阳、铁岭一般酷寒,气温也低至冰点,让人难以忍受。尤其是龙虎军第一军,将士大部分来源于广东以及吕宋岛上的汉人,他们常年生活在酷暑之中,不知寒冷为何物,这下更是难以适应,用厚厚的棉衣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也幸亏荆州后勤司准备充分,配置了足量的冬衣。郑福林还针对酷寒进行了专门性训练,士兵中暂时未出现大面积冻伤。 即便有个别士兵出现冻伤,也及时得到随军郎中的治疗,无损战斗力。 陈焕就属于吕宋岛上土生土长的汉人,他对寒冷分外不适应,骑在高头大马上,不停地将双手放至嘴边哈气取暖。陈焕虽忝为金吾军参军总管,但习惯于与窦石温一起行动,希望亲身经历一线战场上的血与火。郑福林也遂他的意,不去管他。 窦石温以军副指挥使的职位,率领金吾军第一营,此时作为金吾军先锋,行在全军最前面。窦石温乃湖广人,丝毫不惧寒冷,对陈焕不停地哈气分外不屑,忍不住讽刺道:“哈口气就暖和了?赶紧把你的狗爪子收起来,真遇到了鞑子,你还准备抛弃刀枪哈气?” 陈焕嘿嘿笑了数声,讪讪道:“图个心里的安慰而已,真遇到了鞑子,除了刀砍枪挑以外,连爹娘都忘记是谁了,如何还会哈气?” 窦石温哈哈大笑,道:“的确。真刀实枪时,确实忘了爹娘是谁……” 正笑着,忽然遥遥望见一探哨飞奔而来,窦石温立时收敛住嘻嘻哈哈,沉着脸道:“估计鞑子出城了……” 果不其然,探哨奔驰至窦石温十步之外,一个纵跃跳下马背,滚爬至窦石温面前,急切地报道:“十五里之外,骑兵六百余人,步兵千余人,正往此处开拨!” “千把多人,就敢来迎战?”窦石温听完汇报后,觉得鞑子吃了熊心豹子胆,有点不可思议地说道。 “将此情立即通知中军!” 窦石温的话音刚落,探哨吼了一声“接令”,便跳上马背,直直向北狂奔而去。 窦石温又下令道:“全营停止前进,全身戒备,准备迎战!” 命令下达不过几分钟,第一营将士熟练地排成了一个品字形阵型,将阵型的尖端指向了鞑子来袭的方向。 荆州军以营为基本作战单位,火器营中,迎敌时,一般有四个方阵,突前的方阵乃选锋方阵,将士皆着板甲,防护严密,手持长枪和刀盾。方阵共有十二行四十列,兵力有四百八十人。左右两翼乃清一色的火枪兵,不着甲,每翼共九行五十列,共计兵力九百人。另外,拖后两翼中间略突前的,还有一个略小的方阵,此方阵乃预备兵力,炮兵携带霹雳炮,也在此方阵中,视情况不同,预备兵力有多有少,多时,可达到五百余人,少时,甚至不超过一百。 “哒……哒……”隆隆的铁蹄声,肆意敲打着地面,地动山摇,气势逼人。鞑子的骑兵到得好快,第一营列阵完毕不过几分钟,就能看见漫天的黑沙逐步向阵列靠近。 显然,鞑子的骑兵脱离了行动缓慢的步兵,准备前来占第一营的便宜。 原来,超哈尔得知荆州军上万兵力登陆后,直吓得目瞪口呆。超哈尔虽然狂妄,不把大明军队的战力放在眼里,但他总算没有傻到认为,自己不到两千的兵力,就可以对抗万余大军。 鞑子本就不善于守城,又加上望海埚城实在称不上城坚池阔、防守严密,因此,超哈尔当机立断,率领全部兵力出城,试图找到一条缝隙,逃之夭夭。 当金吾军的探哨发现超哈尔时,超哈尔也发现了窦石温率领的第一营。超哈尔见第一营兵力不到两千,遂起了占便宜的心思,立即派遣所有骑兵前来,准备干一票再走。 在超哈尔的眼中,两千余步兵,根本就不是六百余精锐骑兵的对手,也许,只需要稍稍吓唬一番,步兵就会望风而逃,成为骑兵追杀的对象。 然而,当超哈尔看见第一营严阵以待,刀枪林立,火枪枪口直直地指向骑兵奔袭的方向时,他立即下令骑兵在两里之外停住了脚步,以阴冷的眼神打量着这支他从未见过的军队。 出于本能,超哈尔第一眼就觉得突前方阵里的长枪手和刀盾手才是劲敌,应付起来非常棘手。至于左右两翼的火枪兵,超哈尔压根就没放在眼里。 “临阵一发,乱纷纷地放掉一发后,就是我等的刀下鬼……” 超哈尔忍不住得意非凡,对左右说道。他指了指左翼的火枪方阵,继续说道:“时间不多,南蛮子的援兵转瞬即至,我们分为两部,冲上去,杀戮一番后就撤退,万万不可恋战!” 部众接令后,开始换马。乱纷纷地换过马后,他们从腰间解开马刀,高举在手中。随着一声厉喝:“出发……” 第一部分约三百多个骑兵拉了拉缰绳,微微调转马头,驱使战马开始沿着第一营绕圈。 随着鞑子开始动作,火枪兵们的枪口也随着战马转圈而转动。当鞑子第一部骑兵堪堪转至左翼火枪兵方阵当面时,突然一阵暴喝:“冲啊……” 鞑子骑兵猛踢马肚子,右手举着寒光闪闪的马刀,骤然加速,如同出膛的炮弹一般,向着火枪兵方阵弹射而来。 “轰……轰……” 当鞑子骑兵距离方阵还有四百余步,十多门霹雳炮适时开炮,开花弹正好落在了骑兵前面十余步的距离上,弹片横飞之下,十多个骑兵被掀翻在地,连惨呼声都还未传出,瞬间又被后面的战马踩成了肉泥。霹雳炮的仰角早已调好,当鞑子骑兵在转圈时,霹雳炮口也随之转动,所以,霹雳炮的反应才如此迅速。 鞑子骑兵被吓了一跳,虽然他们经常直面明军的炮火,马匹也经过了特殊训练,不惧炮响,但他们明显发现,当面的明军射出的炮弹与往常不同,威力似乎出奇地大。 他们来不及细想,战马快若闪电,业已冲至离方阵不过一百五十步的距离。鞑子骑兵们熟稔地将头伏得低低的,有的甚至藏身于马腹之下,尽力地缩小受弹面积。 只要熬过一轮枪击,就胜利在望,鞑子骑兵似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第四百九十七章 围而不攻 “砰……砰……” 堪堪冲至一百二十步的距离,一阵整齐的枪声骤然响起,密集的弹雨向着鞑子骑兵倾泻而来。 弹丸几乎沿着直线飞行,与往常抛射的弓箭大大不同,其覆盖范围非弓箭所能比。而起弹丸一旦击中人、马,所造成的杀伤非弓箭所能比。 纵然鞑子皆身披重甲,就连马匹也有轻型甲具遮护,但依然有二十多骑中枪。被击中的大多为战马,战马吃痛,不是马失前蹄就是疯狂地脱离骑手的控制,四处乱跑。 眼疾手快的骑士,在奔驰中迅速跳跃,完成换马。但是,不是每个骑士都有这么优秀的骑术,依然有十多个骑士被掀翻在地,被踩成肉泥。 而且,这个距离,显然在鞑子骑兵的认知范围之外。以往对阵明军时,火枪的最大射程不过五六十步,何曾会超过弓箭,达到恐怖的一百二十步? 不过,无论是超哈尔,还是急速奔驰的骑士根本来不及细思,因为,在挨了第一轮弹丸之后短短的一瞬间,第二轮弹丸扑面而至,鞑子骑兵甚至闻到了淡淡的硝烟味。 鞑子骑兵还未醒过身来,紧接着是第三轮…… 第二轮与第三轮枪击时,距离更近,对鞑子骑兵造成的伤害更为恐怖,转眼间,四十多个骑士不是被正面击中,就是被发了狂的马匹掀翻在地,丢掉了性命。 另外,还有三十多匹战马被击中后四处乱跑,马背上的骑士虽然安然无恙,但对作战来说,他们已经失去了战斗力,而且还将冲击阵列搅得一塌糊涂。 不过,在第三轮枪击之后,狂奔的骑士距离阵列不过三十余步! 三十步的距离,彼此能看清对方的眉毛。不过,双方勇士显然没有时间关心对方的眉毛是浓是淡,只听见一阵齐整的砰砰声传来,四十多个骑士应声跌落奔驰中的战马,在马蹄下翻滚、扑腾,最终成为一滩肉泥。 此时,击发火枪的火枪手没有像往常一样后退,而是猫起了腰,将火枪的底座支在地上,刺刀斜插向上,组成了一个短枪阵。刺刀闪耀着寒光,肆意晃着骑士们的双眼,不过骑士们的眼里,分明看见后一排火枪手手头的火枪冒出了青烟,又一批弹丸扑面而来! “啊……” 又一批骑士丧了命。此时,骑士已经冲到了火枪手的鼻子底下,虽然仅仅只剩下六七十名骑士,爆发出的冲击力却让火枪兵感到胆寒。 火枪兵唯有紧紧握住手头的火枪,期待着战马不要冲到自己身上。 然而,战马在骑士的驱策之下,快要靠近火枪兵时,一个纵跃,越过密集的前方一列短矛,窜入人群之中。 战马巨大的冲击力瞬间将几个火枪兵撞飞,更那堪,骑士的马刀平端,将一个又一个的火枪兵斩杀于马下。 鲜血横流,阵列陷入混乱之中。不过密集的人群最终消耗了战马的动能,失去了速度的战马犹如待宰的羔羊一般,被无数的刺刀刺得遍体鳞伤,倒地而亡,至于骑士,则被狠狠地蹂躏得连他娘都难以认识。 混乱仅仅只是几分钟的事情,窜入阵中的骑士被消灭一空后,火枪兵迅速恢复了阵列,依然是九行,不过横排缩水了将近四人之一。 也就是说,骑兵的一个冲阵,致使火枪兵减员一百余人。战争,残酷,双方瞬息之间就是几百人丧命! 超哈尔率领后队,本准备等第一队冲乱火枪兵方阵后,再冲入人群中扩大战果。哪想到,第一队冲到方阵前,仅余五六十名骑士,巨大的伤亡,让超哈尔心胆俱裂。 战机稍纵即逝,超哈尔顾不得心痛,立即令第二队缓缓加速,准备趁火枪方阵混乱之际,彻底解决这个方阵。 不过,更让超哈尔胆寒的是,骑士冲入阵中后,混乱的确出现了,但是他的骑士们并未坚持多久,就纷纷殒命。更为致命的是,突前方阵的长枪手和刀盾手业已堵在了火枪方阵与第二队骑兵之间,战机彻底失去。 超哈尔差点痛哭流涕,万般无奈之下,率领余下的三百余名骑士,往远处飞奔而去…… 以一百多火枪手的损失,消灭鞑子骑兵两三百人,放在整个大明,足以到处炫耀。然而窦石温脸色阴沉,显然还在为损失心痛。现在窦石温无比怀念以前的车步营,要是有盾车在手,伤亡哪会这么大? 窦石温正准备留下预备队收拾战场,亲自率领第一营追击鞑子,忽然郑福林的命令传至军中:“第一营原地警戒,严防鞑子向北逃跑!” 窦石温心里一动,瞬间明白了郑福林的打算,遂按兵不动,全力抢治受伤的将士。 陈焕颇为不解,问道:“目标不是打下望海埚城吗?北边全是我们的人马,鞑子能跑到哪里去?” 窦石温冷哼一声,道:“郑将军是怕我们把鞑子全消灭了!没有了鞑子,还怎么围点打援?” “围点打援?”陈焕沉吟片刻,才最终想明白了为什么,道:“看来,郑将军真正的目标在萨穆什喀的三千骑兵啊!” 原来,自金吾军不停地骚扰辽东半岛,四处劫掠村庄和人口后,皇太极不仅建立了联防体系,还令萨穆什喀固山额真率领三千骑兵坐镇复州,随时准备打击胆敢登陆的金吾军。 此招颇为有效,金吾军决不敢冒着全军被骑兵咬住的风险登陆。于是,辽东半岛平静了许多,除了一些哨级骚扰外,基本停止了中等规模以上的行动。 萨穆什喀出自正白旗,立下战功无数,唯独在攻取皮岛时,灰溜溜地从身弥岛逃到朝鲜半岛。这被萨穆什喀视为奇耻大辱,日日夜夜思索着找荆州军复仇。 现在机会终于来了,荆州军舍弃了绝对优势的水师,登上了辽东半岛,天时地利皆不占优。萨穆什喀磨刀霍霍,只待时机成熟,就立即出兵将万余荆州军全部消灭在辽东半岛上。 “蠢货,笨蛋,想逃,又想着占便宜……”萨穆什喀怒火中烧,顺手拔出腰间的朴刀,一刀斩下去,将一个木制小凳子劈成了两截。 “还有脸求援……求援个屁……去死吧……” 萨穆什喀正待继续毁坏家具,被其子罗什拉住。罗什劝道:“阿玛,还请息怒,超哈尔一定要救,要是眼睁睁看着超哈尔战败,却按兵不动,恐怕皇上会怪罪!” 萨穆什喀冷哼一声,怒道:“老子就是不救那个蠢货!这么明显的围点打援都看不出来,你也算白活了!” 萨穆什喀突然将矛头指向了罗什,让罗什措手不及,满脸羞愧之色。 萨穆什喀转过身去,径直走向内室。罗什不知萨穆什喀何意,也不敢跟过去。萨穆什喀回头一望,见罗什未跟过来,瞪了他一眼,骂道:“杵在这里干什么?跟我过来!有好东西给你!” 罗什慌忙跑过去,亦步亦趋地跟在萨穆什喀后面,进入内室。 只见萨穆什喀在炕头掏摸半天,摸出一本用白布包裹着的书。萨穆什喀神色肃然,小心地揭开白布,里面赫然包着《三国演义》! 萨穆什喀语重心长地说道:“为父不识汉字,平日专门请南蛮子过来讲三国,受益匪浅。南蛮子贪生怕死,喜欢窝里斗,性情懦弱,但是在谋略方面确实有过人之处。你是认识汉字的,平日有时间,就多读读,多揣摩,总是有好处的。” 罗什从萨穆什喀手中接过三国演义,翻了数页,眼睛便露出狂喜之色。 萨穆什喀见了,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说道:“怎么样?不错吧?这本书非常宝贵,当年为父跟随太祖数立奇功,太祖才赐了这本书。你要小心保存。” 罗什重重地点了点头。 萨穆什喀接着说道:“超哈尔虽蠢,但总算精细,将南蛮子的战术倒是说得明白。据超哈尔所言,南蛮子火枪众多,射程超过一百二十步,冒然冲阵,损失必将惨重。还说,南蛮子军中有火炮,射程不远,但炮弹落地后会爆炸,碎片四处横飞,非常棘手。” 罗什皱着眉头,拼命想象碎片四处横飞的状况,但想来想去,只能将其与虎蹲炮联系起来,没准,南蛮子军中的火炮,就是大一点的虎蹲炮。 罗什作如是想。 萨穆什喀还以为罗什担忧荆州军难以对抗,不免安慰道:“照超哈尔所说的,在南蛮子成阵列时,还真不能掠其锋。不过,这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三国演义里的战例,无不是以己之长,击敌之短。只要我们能调动南蛮子,南蛮子不难对付。” 说到这里,萨穆什喀忽然冷笑道:“南蛮子倒是狡猾,想调动我们去攻他们,我们偏不上当。所以,绝不能援救望海埚城!” 罗什担忧道:“阿玛,超哈尔其父额亦都为先帝所看重,乃开国五重臣之一,曾总理镶黄、正白两旗,其势力根深蒂固,若不救超哈尔,不仅皇上面前不好看,恐怕阿玛以后会遭人恨。” 萨穆什喀摆手道:“无妨。不救望海埚城,不等于不救超哈尔。南蛮子想玩围点打援,咱们就和他们玩围魏救赵,看谁能调动谁!” 第四百九十八章 赌性 旅顺口位于辽东半岛顶端,与庙岛群岛、登州一道,扼守渤海咽喉。旅顺口之东,有一海湾,南北长不过十里,东西宽三四里,仅有一条不足百丈宽的狭窄水道与外海相连。海湾四周群山环抱,乃不可多得的天然良港。 不过,这些仅仅只是林纯鸿的认知。对于周林佬来说,在极度缺乏旅顺口海湾水文资料的情况下,绝不敢跨入海湾一步,惟恐触礁翻船,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因此,周林佬率领北上舰队和金吾军水师营将万余将士送上岸后,就在黑石礁湾建立了简易码头,每日将不计其数的粮草、军械通过简易码头运送上岸,然后再由预备队将军辎送往各营之中。 周林佬的运输能力远远超过万余将士的消耗,因此,在黑石礁湾附近的凤凰山脚下,金吾军的水师营建了一个粮草囤积点,以保障全军的供应。 自超哈尔兵锋受挫,仓皇奔回望海埚城后,郑福林令王大贵和金吾军将望海埚城东南西三个方向围得水泄不通,仅留北边,没有布置任何兵力。 超哈尔久历战阵,经历的战斗比起郑福林来只会多不会少,如何看不透如此简单的围三缺一?于是,超哈尔龟缩在城内,谨守城池,决不出战,每日祈祷萨穆什喀派兵来救。 超哈尔龟缩不出,对旅顺口海湾安全的威胁几近于零。周林佬抓住机会,立即派出数艘小船,每日转悠在海湾内,四处获取海湾水文资料,忙得不亦说乎。 当周林佬拿到海湾的第一手资料后,一下子惊喜若狂,大叫道:“老天爷赏赐的厚礼啊,往后,北上舰队的基地就落地于此了!” 周林佬以一个海上汉子独到的眼光,一下子看出了旅顺口海湾的军事价值,并马上行文至东洋舰队提督宋书陶处,提出建设旅顺海军基地的远景规划。 与此同时,周林佬亲自登岸,面见郑福林,提出将黑石礁湾附近的粮草囤积点挪至旅顺口海湾,以减少转运距离,降低粮草的损耗。郑福林当然没有反对之理,命令周林佬克期完成此事。 这些事情,在郑福林看来,都是一些小事,无论把粮草囤积点放在黑石礁湾附近,还是放在旅顺口附近,皆影响不了大局。郑福林关注的焦点,始终汇集在复州,那里有他最为关心的萨穆什喀。 然而,令郑福林失望的是,一日游一日,萨穆什喀始终按兵不动。万余大军,每日驻扎于望海埚城外,空耗粮饷,郑福林越来越急躁。 “莫非情报有误,萨穆什喀并不把超哈尔当回事?还是萨穆什喀识破了我们围点打援的计策?” 看着陈焕不停地将小旗在舆图上挪来挪去,郑福林疑惑地问道。 陈焕手捏着一柄小旗,停止了摆弄,恭恭敬敬地回道:“回大帅,属下认为,萨穆什喀十有八九看透了我们的打算。” 郑福林道:“若果真如此,一番布置皆白费了。接下来想要全歼萨穆什喀的三千骑兵,可就费劲了。鞑子作战,素来不计一城一地的得失,要是萨穆什喀放弃复州,与我们在辽东半岛躲猫猫,消灭不了萨穆什喀事小,要是被萨穆什喀扑捉到战机,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那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陈焕点头道:“大帅英明。” 郑福林紧皱着眉头,盯着舆图,陷入了深思之中。 陈焕沉吟半晌,忽然打破了沉静,缓缓地说道:“大帅,属下看来,不如先将望海埚城攻下,然后再引诱萨穆什喀来攻。” 郑福林心里一动,问道:“引诱萨穆什喀来攻?你有什么好的办法?” 陈焕道:“攻破望海埚城后,作势在旅顺口筑棱堡!” 郑福林一听,略略愣了愣,旋即大喜道:“好一个作势!好……好……” 一连几个好字,直夸得陈焕颇不好意思,讪讪道:“属下也就是胡乱说说,至于行不行得通,还请大帅三思。” 郑福林肩上责任重,背负万余将士性命,容不得他有丝毫疏忽。他谨慎地推演战局,半晌,方才带着一丝不确定,道:“恐怕这一个作势筑城,引来的不仅仅是萨穆什喀的三千骑兵,沈阳的鞑子头也要派兵来和我们拼命!万余骑兵还是数万步兵?” 陈焕大惊,问道:“这却是为何?” 郑福林道:“一旦我们在旅顺口筑城,我们在辽东半岛便建立了稳固的据点。通过这个据点,我们可以从海路源源不断地运送兵丁上岸。如此一来,鞑子的后方可谓永无宁日。你想想,鞑子头会放任我们在旅顺口筑城?” 陈焕大悟,点头道:“既如此,那此计不可行。” 郑福林摇了摇头,脸上忽然露出决绝之色,斩钉截铁地说道:“此计可行!无论鞑子头派出多少兵力,旅顺口附近狭窄,并不适合骑兵大范围回旋。本帅觉得,即便金吾军和龙虎军团第一军最终与鞑子拼光,也至少能拼掉上万鞑子的性命,这笔交易绝对值!” 陈焕大惊,心里不免哀叹道:都说郑大帅嗜赌如命,还真是如此!就连打仗也如赌红了眼睛的赌徒一般,将手头的筹码全部押上,一战定输赢!万余将士性命,完全不看在眼里。 虽情感上难以接受,陈焕从理智上还是赞同郑福林的打算。毕竟,林纯鸿下的命令就是牵制鞑子兵力,尽可能杀伤鞑子的有生力量。郑福林此举,无异于将林纯鸿的要求贯彻至极限。 陈焕想了想,说道:“启禀大帅,既然鞑子如此害怕我们在旅顺口筑城,那我们何不真的在旅顺口筑城?” 郑福林摇头道:“都督做梦都想在旅顺口建立如襄阳城一般的据点,之所以一直未实行,唯有一个字:钱!要在旅顺口筑城,需要数万人忙活半年之上,需要的粮草几乎是个无底洞。更何况,所需的石头等物质,不是从海路运来,就是募集民夫就地采集,那该需要多少大圆?本帅估计,五百万大圆都打不住!这还未把与鞑子死战的将士算在内!” 陈焕倒吸一口凉气,五百万大圆,那是什么概念?足以建造七八艘三层甲板战舰! 陈焕思索片刻,道:“实际上,旅顺口的棱堡完全不必像襄阳、巴达维亚修得那么大,只要修得像锦普一般大小,便足以屯兵上万,让鞑子寝食难安。而且,旅顺口的功能在于防范陆地进攻,不需要那么多重型大炮,锦普耗银不过百万,旅顺口难点,属下估计,两百万大圆足矣!” 说到巴达维亚、锦普,郑福林就觉得头痛不已,他又没去过巴达维亚和锦普,仅仅只是在图上看过,一点直观的印象都没有,哪能擅言可否? 郑福林道:“不如你向都督府上一份札子,提出你的建议,相信都督会慎重考虑的……” 正说着,忽然探哨紧急来报:萨穆什喀突然率兵出城,长途奔袭两百余里,兵锋直指黑石礁湾附近的屯粮点,目前距离不过四十余里! 陈焕大惊,几乎从地上跳了起来。凤凰山屯粮点几乎囤积了万余大军十余日的粮草,还包括消耗比较快的军械。而且,这些日子来,凤凰山一直是水师营看守,兵力不过数百,如何是萨穆什喀三千余精锐骑兵的对手? 一旦萨穆什喀突袭凤凰山成功,军械倒也罢了,接下来十余日,万余大军吃什么? 陈焕急道:“大帅,还请立即派兵援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郑福林远比陈焕要冷静,接到紧急军报后,一直脸无表情,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舆图。 听到陈焕出兵救援的请求后,郑福林回头瞪了陈焕一眼,道:“救什么救?此处距离凤凰山少说也有六十余里,待我们跑到凤凰山后,鞑子早就把粮草烧成了灰烬!更为关键的是,萨穆什喀的目的就是想调动我们,然后借机援救超哈尔,我们偏不能如他的意!” 陈焕急得脸色通红:“大帅,没了粮草,大军三日内必乱。还请大帅三思啊!” 郑福林冷哼了一声,道:“区区十余日粮草,几千石粮草,丢了就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至于大军粮草供应,周林佬不是已经选好了新的屯粮点了吗?” 说完,郑福林厉声下令道:“传本帅命令,令周林佬两日内从皮岛运送五千石粮草至茂林囤积!” “令水师营即刻撤退至海上,不得与鞑子骑兵硬拼!” 下完这两条命令后,郑福林脸色潮红,兴奋万分,将这几日的急躁与担忧一扫而空。他接着下令道:“擂鼓聚将,商议攻城一事!” 下完命令,郑福林还嘀咕了一句:“超哈尔死定了,老子看你救还是不救!” 陈焕吼了一声“诺”,接下了郑福林的命令。不过,转身离开中军帐之前,心里暗暗嘀咕了一句:赌徒! 第四百九十九章 作势筑城 “诸军繆力进攻,一天之内务必攻下望海埚城,不要放走一个鞑子!” 作战部署非常简洁,郑福林稍作安排,便杀气腾腾地提出了目标。 兵力众多,武器先进,士气高涨,诸多有利条件,汇集在一起,就是绝对优势。众将无不充满了信心。 郑福林也懒得再与超哈尔玩什么围三缺一,半个时辰内,调集重兵堵在了望海埚城北门,于是,超哈尔正式变成了瓮中之鳖。 而且,郑福林对望海埚城的进攻根本没有重点方向,采取了全面进攻的方式。 在荆州军断绝望海埚城与外界联系之前,超哈尔早已得知萨穆什喀距离凤凰山很近。超哈尔一直以为,凤凰山乃荆州军在辽东半岛作战的根基,必将拼死援救。因此,他早已做好了趁机突围的准备,只待看到大火和浓烟后,就一鼓作气,北上与萨穆什喀汇合。 然而,超哈尔绝望地发现,荆州军不仅没有丝毫援救的意思,还迅速堵上了留下的通道。直觉告诉超哈尔,他的最后时刻业已来临。 此时,超哈尔彻底放弃了突围的妄想,显示出非同一般的冷静。他下令全军严防死守,尽可能地消耗荆州军的有生力量。超哈尔不愧为战场经验丰富的宿将,针对荆州军炮火猛烈的特点,只在城墙上留了少许兵力,大部集中于街巷之中,准备随时迎击冲入城内的荆州军。 并且,超哈尔考虑到火枪兵需排成密集阵形才能发挥威力,针对性地在街巷的狭窄处布置重兵,以大量杀伤对手。 果不其然,一顿猛烈的实心炮弹轰击之后,望海埚城的城墙如同豆腐渣一般,处处是缺口,处处是漏洞。炮火初一停歇,荆州军则发动了冲击,如排山倒海一般,发誓要把城内所有的鞑子消灭一空。 正当将士们源源不断地通过缺口冲入城内时,超哈尔令仅余的三百多骑兵打开北门,如同闪电一般侧击王大贵的第二营。 第二营将士正瞄准着正前的缺口,哪里想到鞑子骑兵会突然冲出?措手不及下,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王大贵大急,立即调集长枪手、刀盾手增援,与鞑子骑兵面对面厮杀。 一番惨烈的拼杀后,在付出五百多将士伤亡的代价后,方将鞑子的骑兵消灭一空。 冲入城内的将士运气也没好到哪里去,在狭窄的街巷遭到了汉军的顽强阻击。荆州军将士与汉军展开了逐街逐巷的争夺,一直到三个时辰后,方才彻底占领望海埚城。 大规模战事结束后,郑福林一统计伤亡,气得几欲吐血,全军战死五百余人,伤七百多人,也就是说,一个营基本被打残。 不过战果还算辉煌,超哈尔被巨型钢弩狙击身亡,俘虏鞑子二十余名、汉军三百余名。另外,城中另有居民五千余人,聚敛的粮草、军械无数,荆州军算是小小地发了一笔财,足以弥补凤凰山的损失。 稍事休整后,郑福林令王大贵驻扎城内,处理善后事宜,亲自率领金吾军三个营,浩浩荡荡地向着凤凰山开拨。 且说萨穆什喀闪击凤凰山,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凤凰山的水师营逐散,占据了凤凰山屯粮点。萨穆什喀惊喜地发现,凤凰山不仅有几千石粮草,还有六七百杆荆州军的制式火枪,甚至还有崭新的七门霹雳炮以及无数的火药、开花弹及实心炮弹。 萨穆什喀片刻也不延误,立即令人将火炮和火枪运送至沈阳。然后,他严阵以待,等待郑福林前来援救凤凰山。 不过萨穆什喀左等右等,也未接到郑福林任何北上的消息,反而等到了荆州军全力进攻望海埚城的噩耗。 直到现在,萨穆什喀方才明白,自己压根就不是围魏救赵,他所围住的充其量只是虢国,而不是魏国这样的大块头,郑福林压根就不放在眼里。 萨穆什喀气急败坏,令全军将能带走的全部带走,带不走的一把大火全部烧掉,化为了灰烬。 郑福林行至半路,见萨穆什喀已经退兵,追之不及,遂令金吾军前至横山北麓驻扎。自此,除了荆州军小股队伍四处出击,收集辽东人口外,整个辽东半岛大体上平静下来。 如此数日,望海埚城附近,人山人海,聚集了三四万人口。郑福林下令,将所有的老幼妇孺转运至济州岛,留下了万余壮丁,在白玉山、太阳沟及椅子山一带建立采石场,筹集石料。 沈阳城中,一片平静。 岳托、多尔衮顺利突破青山关、古北口,林纯鸿应召勤王,朱由检下诏荆州军不得越过聊城、广平一线,一切都按照皇太极的设想按部就班地进行,顺利至极。 当皇太极接到郑福林率兵万余登陆辽东半岛,并将望海埚城围得水泄不通后,皇太极并未放在心上。千把多兵力,损失也就损失了,作为一国之君,皇太极有这样的气魄。 皇太极相信,以萨穆什喀手头的三千多骑兵,再加上萨穆什喀灵活的战术,足以限制住郑福林进一步深入的步伐。退一万步讲,即便荆州军在辽东半岛兵力达到五万,对沈阳的威胁也是微乎其微,不必耗费更多的精力去关注。 五万兵力,开什么玩笑,荆州军要是能跨海养军五万,财力该要强大到什么地步? 因此,皇太极的目光始终盯在岳托和多尔衮身上,与大明朝廷、荆州来一场深度博弈。 当萨穆什喀将缴获的火枪和火炮运送至沈阳,并带回了超哈尔覆灭、望海埚城陷落的消息。皇太极并无只言片语训斥萨穆什喀,反倒是对火枪和火炮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皇太极立即令人试演火枪和火炮。对火枪,皇太极仅仅下了“射程与步弓差不多,精确度太差”的按语,便将火枪扔在了一边。 对火炮的威力,皇太极称得上刻骨铭心。 野战中,满清骑兵经常面临排成密集队形的步兵,并吃足了苦头。要是有一批霹雳炮,再放入开花弹,岂不是明军密集队形的克星? 皇太极的眼睛里几乎冒出星星来,立即唤来历次掳掠的汉人工匠,令其仿制霹雳炮和开花弹。 这帮工匠曾仿制过红衣大炮,手头的活计算得上一流。他们一眼看出,造出霹雳炮并不难,难的在于开花弹。他们对开花弹落地后还能爆炸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拆了一两枚。 不幸的是,在拆弹的过程中,发生了爆炸事故,五六名工匠被炸得支离破碎,就连简易的工棚也被掀开了顶,燃起了熊熊大火。 皇太极欲哭无泪,只得下了“此物危险,不宜仿制”结论,将仿制开花弹一事放在了一边,不再提起。 倒是那帮工匠看到袋装火药后,深受启发,几月后琢磨出用上蜡的牛皮纸装火药的法子。于是,满清也迅速跨入了袋装化火药时代。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在仿制开花弹发生大爆炸两日后,皇太极忽然接到了报告:郑福林组织上万民夫,在附近山地采集石材,试图筑城。 左右听闻后,大惊,请求皇太极派出重兵,阻止郑福林筑城,顺便将敢于登陆的荆州军赶到海里去。 皇太极却丝毫不在意,漠然道:“他们想筑就让他们筑吧,待快要筑好时再说。” 左右一听,故作恍然大悟状,马屁声不断:“皇上英明,待其城池快筑完毕时,再出兵毁了城,让南蛮子白忙活一场!” 皇太极但笑而不语,却暗暗地派出探哨查探旅顺口,看郑福林筑的是普通城池,还是如襄阳城一般的棱堡。 在皇太极的考虑中,如果郑福林筑普通城池,大可不必理会。自孔有德、耿仲明来投后,满人掌握了红夷大炮铸造之技,大明普通城池在满人眼中,不再是坚不可摧。郑福林筑了城,待抽出空后,直接用红夷大炮轰破即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如果郑福林筑的是如襄阳一般的棱堡,那就另当别论了。皇太极虽从未见过棱堡,但仅仅从模糊的图纸上,便敏锐地发现,在棱堡面前,红衣大炮无能为力,最好的办法就是长期围困,或者说围点打援。 皇太极决定,待弄明白郑福林筑的何城,再做计较。哪想到,当哨探返回后,告知皇太极,旅顺口筑城进展缓慢,连地基都还未完成,根本看不出筑的是什么城。 皇太极大奇,不知郑福林拖拖拉拉地在捣什么鬼。将范文程和宁完我叫来商议,两人也说不出所以然。不过范文程乃精细人,详细地询问郑福林组织的民夫数量、进展程度以及粮草状况。 正是范文程的询问,提醒了皇太极,皇太极陡然醒悟,大笑道:“区区万余民夫,准备筑城至何时?郑福林这是想吸引我们去进攻啊!” 大笑之余,皇太极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冷哼道:“想拿南蛮子的命换朕的巴鲁图?白日做梦!” 皇太极遂不在意,只是下令萨穆什喀不要与荆州军硬拼,将荆州军钳制在辽东半岛以南即可。 也就是说,金州地峡以南,任郑福林折腾。 第五百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 诸幕使在瓜洲碰头后,张道涵与朱之瑜返回荆州,郭铭彦返回上海,张兆南下广州,周望、陆世明则迅速北上,分别就任中原战区统帅与参军总管之职。唯有林纯鸿留在了瓜洲,待田楚云率领东南军抵达瓜洲后,再一同北上。 一时间,瓜洲成了整个南部大明的中心,各路急脚递将情报、请示汇集至瓜洲,再将林纯鸿的命令传达至各地,每日往返的信使不绝于路。 情报中,就包括朱由检、杨嗣昌、高起潜以及卢象升等人的动静。 听闻杨嗣昌、高起潜与卢象升因迎战、避战一事闹得不可开交,朱由检左右摇摆时,林纯鸿跌足长叹:“气数啊!气数!不管是迎战,还是避战,总得有个既定方略,如此左右摇摆,让将士们如何自处?” 从内心而言,林纯鸿还是倾向于接受卢象升的观点,在保证边关稳固的情况下,与鞑子决一死战。 卢象升的头脑还是冷静的,这从他仅仅率领五千天雄军将士赶到京师就可以看出。不过,要说杨嗣昌和高起潜有什么错,也谈不上,无他,出发点不同而已。卢象升不当家,当然不用考虑柴米油盐,但杨嗣昌总得为整个朝廷、整个政府的运转做全盘考虑。 其中,杨嗣昌千方百计地节省钱粮,欲运往河南、陕西赈灾,这点林纯鸿就赞赏不已。当前,安内还是甚于攘外,没有这批赈灾的钱粮,河南和陕西说不清什么时候又乱作一团。 待林纯鸿得到消息,朱由检命卢象升节制各路勤王兵马,又命高起潜节制关宁诸路援兵后,林纯鸿恨极,差一点将桌子掀翻在地。 “昏庸、糊涂!既然想迎战,又为何让最精锐的一支力量作壁上观?” 林纯鸿大骂朱由检。高起潜与杨嗣昌站在一起,将关宁铁骑握在手中,必然拼尽全力实施避战的策略,如此一来,等待卢象升的命运就只有一条:战败! 败了也就败了,大明拥兵上百万,少几万人影响不了根本。但是,卢象升在坚决主张迎战的情况下战败,以他一根筋般的性格,必然选择马革裹尸! 卢象升战死,绝对是大明无可挽回的损失! 林纯鸿气急,不免大声嘶吼道:“田楚云到哪里了?让他加快动作,别磨磨蹭蹭的!” …… 林纯鸿的气还未消,又接到了兵部的命令:令荆州军至聊城、广平府待命,不得跨越聊城、广平一线半步。 林纯鸿直接选择了无视,将命令扔在一边,并下令严密封锁这条消息,以免影响十多万将士的士气。 紧接着,林纯鸿又收到了郑福林的战报。 当林纯鸿得知郑福林先后采用围望海埚城不攻、佯装筑城等计,引诱满清鞑子来攻,而萨穆什喀和皇太极均未上当后,林纯鸿心里一动,情不自禁地念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崔玉儿正好在林纯鸿身边,听到之后,不免一愣,随口问道:“三哥哥,说的什么?” 林纯鸿自失地笑了笑,又念了一遍。 崔玉儿听清后,只觉得回味无穷,执笔舔墨,将对子记了下来。 崔玉儿盯着自己的手书默然半晌,方叹道:“道尽了人世间的沧桑与无奈……非大苦大悲之人,无法写出这些话。这应该不是三哥哥自创的吧?是谁写的?” 林纯鸿苦笑不已,写这句话的人还要等八九十年才会出生呢,历史已经改变,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出生。不得已,他随口敷衍道:“偶尔听人念过,觉得有道理,便记在了心头。” 崔玉儿有沉吟半晌,方才问道:“不知这句话与郑叔有何关系?” 林纯鸿道:“郑叔在辽东数次引诱鞑子来攻,结果鞑子奸猾,始终不上当。我在想,能不能趁机会,干脆在旅顺筑城。” 崔玉儿思索片刻,道:“说到战阵,玉儿自是不懂。只是,鞑子发觉郑叔真筑城后,岂不是还有倾力来攻,郑叔能抵挡得住吗?” 林纯鸿笑道:“假作真时真亦假,妙就妙在这里啊,郑叔越是把筑城一事闹得跟真的似的,鞑子就越是疑惑,犹豫不决之下,岂不是错过了最佳时机?” 林纯鸿转眼望向舆图,盯了良久,道:“万一鞑子最终发现上当受骗,倾力来攻,我们就趁机来一场鞑子决不愿看到的大决战,把鞑子的肠子打出来!” 说完,林纯鸿自顾自地拿起几个小人,在辽东半岛、皮岛还有济州岛之间摆来摆去,开始推演战局。推演一开始,林纯鸿即陷入忘我境界之中,浑忘了旁边还有崔大美女。 崔玉儿苦笑不已,复又拿起刚才的笔墨,琢磨对子中的韵味。 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崔玉儿进来出去业已两次,林纯鸿方才醒过身来,大声叫道:“张杰夫……张杰夫……” 张杰夫就在外间,听到叫声后,立即进来行礼,问道:“都督有何吩咐?” “传令狄威,令其立即率领龙虎军团剩余两军,自巴达维亚出发,一个月内至济州岛驻防待命。” “传令戴哲,令其暂停修筑淡马锡城,率领麾下全部工匠至皮岛待命。” …… “传令张道涵……” 说到此处,林纯鸿忽然顿住了话头,似乎心有所虑,还未完全考虑成熟。张杰夫放下速记的硬笔,满眼疑惑地望着林纯鸿。 林纯鸿挥了挥手,道:“算了,给张府令的命令就不要记了,本督还是亲自修书吧……” 张杰夫躬身行了个礼,接令而出。林纯鸿则坐在了案台前,开始执笔修书。 书信之中,林纯鸿详细讲述了自己的计划,并且着重强调了实施这个计划,需要加拨大圆的大致数目及需要增加的民夫数量。 修书完毕后,林纯鸿在书信之后盖上了大印。 这个大印一盖,法律效力则与普通书信完全不同。也就是说,加拨大圆、加派民夫,这些都是命令,张道涵不得推诿。之所以以修书的方式传达命令,无非就是担心张道涵不解上情,带着怨气执行命令而已。 发出书信后,林纯鸿方才稍稍减轻了点朝廷禁止荆州军跨越聊城、广平一线的隐忧。正所谓西边不亮东边亮,战场并不仅仅只有华北一处,能在辽东半岛大量消耗鞑子的有生力量,效果并不一定比在京师附近鏖战差。 且说卢象升得知兵部令荆州军不得跨越聊城、广平一线后,大惊失色,差点晕倒在地。 卢象升并不是一个莽汉,而是一个亲自操刀上阵、心思缜密的儒将。这次,他力主朝廷坚决迎战,一方面出于他对理念的坚守,另一方面,就是林纯鸿奉诏率重兵北上。 所以,他才敢将天雄军主力驻防在宣大一线,自己亲率偏师勤王。甚至,当他听闻朱由检将关宁援兵交予高起潜统帅之后,也没放在心上。毕竟,有了林纯鸿十多万精锐荆州军,关宁援兵充其量只能锦上添花,并不能发挥一锤定音的作用。 现在,朱由检仅仅因为担心林纯鸿趁机作乱,就将荆州军挡在了聊城以北,差点让卢象升抓狂。 卢象升与林纯鸿接触多次,相互之间有过合作,也有过算计,总体上合作多过算计。从卢象升对林纯鸿的认知上看,卢象升一百个不相信林纯鸿会趁机作乱。从现实情形来看,除非林纯鸿想与天下人为敌,才会在鞑子入侵的情况下,冒天下之大不韪与朝廷为敌。 林纯鸿这个口口声声把黎民百姓挂在嘴头的人,何至于蠢到这种地步? 卢象升心里悲苦,忍不住对杨延麟说道:“朝廷危难,本督死不足惜,只是忧虑大厦将倾,无人支撑……” 杨延麟本为经筵讲官,以文章节义闻名天下,与黄道周、倪鸿宝齐名,并称为“三翰林”。不过,这节义放在杨嗣昌眼中,就如茅厕里的石头一般,又臭又硬,既不懂得经世致用,脾气又臭,见到大山,唯知一头撞上去,不到南山不回头。杨延麟以节义自负,自然看不惯杨嗣昌避战,向皇上上奏章大骂杨嗣昌。 杨嗣昌当然不愿意看到这只苍蝇在耳边嗡嗡叫,授予杨延麟兵部职方司主事之衔,至卢象升军中任参赞。 当下,杨延麟听了卢象升的话后,大惊道:“总督大人何至于口出如此不详之言?” 卢象升摇了摇头,道:“今日方知,袁元素当年之悲苦。等待本督的,很可能就是元素之覆辙!” 卢象升提起当年的一段公案,并声称自己很可能会如袁崇焕一般被千刀万剐,直把杨延麟吓得目瞪口呆:“这怎么可能?” 卢象升道:“畅言复辽,却被鞑子杀到京师城下;本督畅言驱逐鞑虏,却惨遭败绩,与袁元素有何两样?” 杨延麟虽绝不愿意相信这是事实,但又不得不承认卢象升说得有理,有气无力地反驳道:“战事还未展开,就说惨遭败绩,总督大人是不是过于悲观了?” 卢象升也不接杨延麟的话,默然片刻,忽然慨然道:“即便千刀万剐,又有何妨?本督当据理力争,劝谏皇上下诏,令林纯鸿速速北上抗击鞑虏!” 第五百零一章 千万人吾往矣 杨延麟性格虽直,但绝不是蠢货,听到卢象升准备劝谏皇上召林纯鸿入京后,赶紧劝阻道:“总督大人,万万不可!林纯鸿狼子野心,路人皆知,虽然暂时顾忌民心,不会趁机作乱,但是,一旦他率兵进入京师周遭,即便杀退了鞑子,也是后患无穷。届时,林纯鸿在朝廷眼皮子下拥兵自重,骄横跋扈,请问总督大人如何自处?” 杨延麟的脾气甚对卢象升的胃口,来到军营,不过数日,就与卢象升相交甚深,所以,这番话说得实在,并无一分夸大或者闪烁其词。当杨延麟说了这番话后,见卢象升无丝毫放弃之意,接着劝道:“杨嗣昌之所以对皇上不加劝阻,就是担心将来无法承担后果。总督大人,请听下官一言,召林纯鸿进京,只能皇上主动提起,任何人都不能提起,总督大人更不能!” 卢象升苦笑数声。他想到了杨嗣昌的父亲杨鹤,当年,还不是朱由检首肯对陕西之贼进行招抚,但是招抚失败后,朱由检却委过于杨鹤,将杨鹤论罪戍边。摊上这样一个习惯于委过于人的皇帝,并不是臣子的福气。卢象升也正是出于对朱由检的了解,方才揣测自己很可能被凌迟处死。 不过,作为臣子,这些话当然说不出口,只能放在心里,不让任何人知晓。 卢象升思索良久,虽对林纯鸿信心有点不足,而且认识到自己有可能因为此事身败名裂,但卢象升毫不退让,掷地有声地说道:“虽千万人吾往矣!” 杨延麟本就是个砥砺品行的偏执狂,听到卢象升决然之言后,不免热血沸腾,断然道:“天下可以没有杨延麟,但不能没有总督大人,奏章由下官来上!” 卢象升摇头道:“不必!本督虽百无一用,但还有点虚名,皇上当会重视。” 杨延麟感慨万千,盯着卢象升清瘦的面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崇祯十年十月十五,卢象升上奏章,劝谏朱由检速速调荆州军入京勤王。此奏章一经传开,立即掀起了轩然大波,把早就暗流汹涌的朝廷搅得一塌糊涂。 对满清鞑子的入侵,朝堂之臣大多保持强硬态度,如杨延麟、黄道周辈,如过江之鲫,充斥满堂。如杨嗣昌、高起潜辈,一直都是少数派。朱由检之所以令卢象升总督天下勤王兵马,承受不了朝臣的压力,也是原因之一。 绝大多数强硬派,也就是出于愤怒,过过嘴瘾而已,因此,用什么力量作战、能不能战而胜之,皆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奏章之中,左一句调天下兵马、右一句召集天下兵马勤王,一点用处都没有。 这帮人出于对林纯鸿的恐惧和厌恶,绝不愿意看到林纯鸿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因此,他们对朱由检禁止荆州军跨越聊城、广平一线举双手赞成。 但是,现在卢象升以总督天下勤王兵马的身份,突然提出要召集林纯鸿进京,直接将他们可怜的自尊击得粉碎。朝堂短时间内几乎陷入失声之中。 朱由检看到卢象升的奏章后,倒是非常理解卢象升缺兵少粮的苦衷,既不斥责,也不赞同,只是将奏折留中不发。 朱由检的态度,激怒了一些以“天下为己任”的臣子,纷纷上奏折痛斥卢象升。其中,以黄道周的言辞最为激烈,说什么朝廷每年耗费大量银子养军,到头来,却要去依靠居心叵测的军阀,“天下武将,宁不羞乎?” 原本,黄道周前段时间痛斥杨嗣昌、高起潜,对卢象升颇多赞赏。现在,黄道周笔锋一转,说卢象升应该知羞知耻,不该把希望寄托在林纯鸿身上,让人大跌眼镜。 卢象升对这些当然了如指掌,却安之若素,日夜苦等朱由检的回复。 朱由检的回复没有等到,倒是等到了多尔衮兵锋直指怀柔的消息。军情紧急,卢象升不待宣府、大同、山西三总兵兵到,仅仅率领五千余天雄军,赴怀柔迎敌。 哪想到,多尔衮压根没有与卢象升作战的意思,令博洛率两千骑兵缠住卢象升,自己亲率主力迅速南下通州,与岳托大军汇合。 旌旗招展,人吼马嘶,五万余精锐士卒齐聚通州,气势迫人。这些职业强盗经过月余的行军、作战、劫掠,收获颇丰,粮草、金银堆积如山,掳掠的汉人超过五万余人,皆被绳子串在一起,形容枯槁。 所有的士卒无不士气高涨,期待着扩大劫掠范围。多尔衮志得意满,顾盼神飞,颇有点不可一世之态。自与岳托汇合后,多尔衮便是最高统帅,岳托也得听其命行事。 五万大军深入敌境作战,仅靠探哨侦察,显然无法获取战略级情报。依靠着汉人中的一些败类,满清鞑子自有一套情报获取体系。诸如朱由检在迎战、避战之间左右摇摆,杨嗣昌与卢象升争斗不休之类的消息,多尔衮倒是了如指掌。 入夜,俘虏营中,哭声不断,四处都是唉声叹气的声音,间或有烈性的汉子受不了鞑子的驱策,暴力反抗,被鞑子打得四处翻滚,惨嚎不断。 甚至还有些鞑子直接冲入俘虏营,枪头所指之处,将胆敢露出不忿之色的汉子直接挑翻在地,鲜血横流,汉人俘虏无不掩面。 与俘虏营截然不同的是,鞑子军营中,到处是篝火,鞑子们军纪严整,军营中几乎难以听到喧闹之声。防守最为严密处,几乎连咳嗽之声都难以听见,那里便是多尔衮的中军帐。 中军帐中,多尔衮与岳托正在议事。 岳托似乎与多尔衮有了分歧,颇为激动地说道:“十四叔,我大清数次入京师周边,能带走的,几乎没什么留给大明的。儿郎们劳累月余,所获不过五万余俘虏。其余粮草、牲畜、金银更是少得可怜。据闻,越往南,南蛮子越富裕,我认为,大军应兵分数路南下,扩大掳掠范围,而不是驻扎在通州无所事事!” 岳托年不过四十,脸型长如驴,一双眉毛几乎倒竖着,容貌甚丑。由于过于激动,脸部肌肉虬结,长长的眉毛一抖一抖的,看起来更丑。 多尔衮远比岳托冷静,不见一丝激动,淡淡地问道:“去年我大清入关,收获奇丰,并不缺粮草,掳掠的丁口也未完全消化,皇上为何令我等毁边墙入关?” 岳托哼了一声,道:“天下还有谁担心财货过多了?” 多尔衮心里暗叹,这他娘的和对牛弹琴有什么区别,整日只会抢啊,杀的,光他娘的会打仗有个屁用!心里虽如此想,多尔衮还是耐心地说道:“临出征前,皇上曾对我言道,此次南下,目的有三:其中之一就是掳掠丁口、粮草、金银和牲畜;其二……” 多尔衮顿了顿,显然在琢磨怎么说才能让岳托听明白,过了片刻,多尔衮接着说道:“大明养兵超过百万,为何每次我们如入无人之境?除了明军懦弱,不敢接战外,更为关键的原因就是,大明贼寇横行,能打的军队,大部都在剿匪。这帮匪寇,无异于帮了我们的大忙。” 岳托颇不服气,道:“我大清巴鲁图纵横无敌,何需贼寇帮忙?” 多尔衮一听之下,几乎暴走,好不容易按捺住火气,道:“能减少点阻力,自然是好的。我们的第二个目的就是,让大明军队放弃剿匪,北上勤王,致使大明陷入无休止的内乱之中!” 岳托最终醒过味来,点了点头。 多尔衮见岳托明白,接着说道:“大明内部,并不是铁板一块,最大的一股势力,就是荆州的林纯鸿。据闻,林纯鸿拥兵十万余,颇有战斗力,如果能挑拨明朝廷与林纯鸿之间的关系,致使两者互斗,我大清就更省力了。汉人有句话,叫做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大清自然愿意做这名渔翁。” 岳托默然半晌,问道:“只是,驻扎在通州与挑拨明廷和林纯鸿的关系有何关系?” 多尔衮笑道:“朱由检昏庸,前些日子刚下诏令林纯鸿勤王,后见林纯鸿兵力雄厚,担心他趁机作乱,又强令林纯鸿不得继续北上。如果我们分兵南下劫掠,与林纯鸿迎头碰上,连番大战之下,大明朝廷岂不是成了得利的渔翁了?我大清不能做这样的冤大头。” “所以,我认为,南下扩大掳掠范围可以,但不得越过聊城、广平一线,与此同时,我们可以佯装攻击大明京师。朱由检胆小,必然调集更多的兵马聚集在京师周边,若朱由检将关宁一线的兵抽调一空,皇上就准备亲率大军抢夺关宁,打破大明的乌龟壳。若朱由检求林纯鸿入京勤王,咱们就避开林纯鸿,返回关外。” “你想想,林纯鸿在明廷眼皮子底下聚集重兵,最终会发生什么?” 岳托越听越兴奋,拍案而起,大叫道:“君臣相疑,兵戎相见!” 第五百零二章 筹谋已久 自古以来,繁华的商业区,无不跟水路有关。就拿北京城来说,自元代筑大都以来,最早形成的商业区就是鼓楼前,因为这里靠近城内的水运码头积水潭。 元代以后,积水潭水源不足,逐步淤塞,船只无法再至积水潭,一般运抵通州后,由通州转为陆运,再运至城内。因此,北京的前门、大栅栏一带,由于靠近通州,无论是粮食还是其他财货,都就近由此入城,于是,前门和大栅栏一带,迅速繁荣起来,变成了著名的商业区。 通州位于京师之东南,乃京杭大运河北端终点,囤积了大量来不及运走的财货和粮食。这也是多尔衮和岳托约定在通州会师的目的,他们所看中的,无非就是抢掠更多的财货。 多尔衮和岳托的目的既遂,抢掠了无数的粮草、财货和牲畜,并切断了运河,使北京失去了最为便捷的运输通道。 京师外城、内城东面,风声鹤唳,严加戒备,曹化淳重任京营提督,派遣重兵防守广渠门、左安门一带,防止鞑子突然袭城。 大出曹化淳意料之外的是,多尔衮和岳托仗着机动灵活,突然分袭内城北面的德胜门和安定门,京师一下子陷入混乱之中。 “轰……轰……” 红衣大炮剧烈地颤抖着,喷吐出火苗,将重达十斤的实心炮弹狠狠地砸向安定门。于是,北京城自元代筑城以来,第一次遭到了重型火炮的轰击。 十多门红衣大炮同时开火,其场面尤其壮观。铁球不是落在城墙上,将城墙轰出一个大大的坑,就是落在城楼上,激起无数的碎石屑,如同开花弹的弹片一般,肆意收割着京营将士的性命。有的铁球,甚至越过城墙,飞入城内,掀翻民居无数,还引起了熊熊大火。 幸亏抢救及时,方才将大火扑灭,否则,在干燥的冬天,大火蔓延的后果是灾难性的。 红衣大炮轰击城墙,对北京老百姓的心理震慑作用是无以伦比的,百姓们吓得拼命往南奔跑,连对军士的阻止与喝骂也视而不见。 顺天府派出全部力量安抚百姓,并下了严令,所有未持令牌胆敢在街上行走者,格杀勿论。在杀戮的威胁之下,百姓们好歹躲在了房子里,紧闭着大门,不敢再出门。 “传令,凡城墙四百步范围内的房子,一律拆掉,不得延误!” 隆隆的炮声中,一名参将打扮的将领杀气腾腾,嘶吼着下令道。将领不是别人,正是周遇吉。 周遇吉本在河南跟随黄得功追剿贼寇,后张献忠、罗汝才身亡,河南平定后,黄得功依然驻防汝州,周遇吉却被调回了京师,在五军营任参将,镇守安定门。 鞑子聚集安定门、德胜门外,不停地放炮,上至皇帝老儿,下至黎民百姓,皆被吓得够呛。但对久历战火的周遇吉来说,此等炮击早已司空见惯,一点也不见惊慌。 他见鞑子距离城门远远的,只顾着放炮,断定,鞑子短时间内并不会大规模攻城,遂只在城墙上留少量兵力,令大部躲入藏兵洞或者城墙内侧,以躲避炮火。 京营将士积弱,早就在京师的花花世界中消磨了斗志,除却黄得功、孙应元所率领的一部外,已不成样子。周遇吉回到五军营时间尚短,还未来得及练兵,麾下的将士被炮火吓得瑟瑟发抖,脸色苍白。 这点让周遇吉看着就来气,恨不得上前踢他们几脚。生气了,总要有发泄的地方,当周遇吉看到城墙附近一处漂亮的宅子后,遂下令拆除。 自崇祯二年以来,北京多次被侵扰,城墙附近的隔火带早已清理出来。但是有极个别目光短浅、骄横跋扈之权贵依然不管不顾,胡乱扩建,将外院建在了隔火带内。 一游击接令后,眼睛盯着附近的一处宅子,半天挪不开脚步。 周遇吉怒道:“汝敢抗命?” 游击嗫嚅片刻,在周遇吉的耳边悄悄说道:“此处宅院,乃宁远候所有,是不是……” 游击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周遇吉打断:“老子管他什么候,给老子拆,着了火,不是照样被烧毁?” 游击吓了一跳,不敢再拖延,率着一帮军士虎虎生风地向着宅子跑去。 周遇吉以参将之职镇守一门,丝毫不见紧张,以安定军心,实质内心并无一点把握。他怀疑,一旦鞑子决心攻城,他麾下的三千余将士恐怕会一哄而散。他无时不刻地盼望着援兵到来。最终,千呼万唤后,总兵孙应元率领两千援兵赶到,并接防了安定门。 孙应元与黄得功齐名,算得上京营内的双子星,麾下并不惧战,让周遇吉麾下将士相形见绌。周遇吉恨恨地暗骂道:“鞑子退兵后,看老子如何操练这帮熊货!” 孙应元稍稍了解战况后,就得出了与周遇吉相同的结论,认为鞑子只是佯攻,如此少的兵力,绝不敢靠近北京城半步。 然而,出乎孙应元和周遇吉意料之外的是,鞑子眼见城墙上所留兵力不多,在炮击依然在持续的情况下,发动了突袭。只见鞑子们身披重甲,冒烟突火,在弓箭手的掩护下,动若脱兔,扛着云梯向着城墙飞奔而来。 措手不及下,鞑子居然轻易地登上了城墙,直把孙应元和周遇吉吓出了一身冷汗。两人迅速从城楼、从城墙下调集兵力应援。 鞑子果然勇悍,战技非京营将士所能比,片刻功夫,就扩大了缺口,把为数不多的明军将士砍杀在地。登上城墙的鞑子越来越多,最终与孙应元和周遇吉的大部队接上了仗,展开了惨烈无比的厮杀。 正在这紧张万分之时,周遇吉的麾下果然不顶用,在鞑子的倾力攻击之下,居然发一声喊,一哄而退! 周遇吉气急,连杀数人,也无法阻止军士退后,最终,万般无奈之下,只好亲率亲卫,与鞑子展开了面对面的厮杀。 好在孙应元指挥若定,稳住了局面,同时,城防器械也开始发挥作用,阻止鞑子进一步登城。鞑子后继无力,最终被赶下了城墙。 周遇吉大腿受伤,汩汩冒血,歪在城墙上不停地喘着粗气,就如在鬼门关走了一道一般。这一仗,居然损失过千,周遇吉恨不得把头钻入土中。 他丢不起这个人! 岳托果然厉害,把握战机的能力几乎到了无以伦比的地步,第一次攻城,就登上了城墙,直把朱由检吓得一夜未眠,朝臣们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夜三惊,惶惶不可终日。 第二日廷议上,朝臣们纷纷叫嚣孙应元作战不力,应斩首示众,以儆效尤。朱由检和曹化淳好歹没有昏了头,只是令孙应元和周遇吉待罪立功,并将带头后退的将领枭首示众。 随后,朝堂陷入混乱之中,杨嗣昌趁机指责主战派肆意调集宣大、关宁防守力量,致使鞑子放心大胆地攻击北京。杨嗣昌也曾是率兵作过战的人,如何不知鞑子是佯攻,对北京的威胁并不大。之所以如此说,无他,政治需要而已。 主张迎战的朝臣又反过来指责杨嗣昌、高起潜处处阻扰调集边军勤王,京师周边兵力空虚,才导致鞑子如入无人之境,肆意攻击北京。 双方各执一词,吵成一团,让朱由检烦不甚烦。 正在此时,兵部送来紧急战报:荆州军在旅顺口歼敌一千二百余名,其中包括五百四十多名鞑子,另俘虏鞑子二十余名。另外,荆州军还宣称,将在旅顺口筑城,牵制鞑子兵力,适时发动进攻。 战报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让所有朝臣听闻,显然是杨嗣昌有意安排。 朱由检显然也知道是杨嗣昌有意安排,不过,他并不在意。臣子对皇上耍心眼,多了去了,要是一一计较,恐怕朝堂上就没有站着的朝臣了。朱由检接到战报后,心里一动,开始认真思索林纯鸿到底为何费尽力气跨海击贼。 朝臣们皆安静下来,谁也不敢妄言,惟恐一不小心如卢象升一般,遭到痛骂。心里皆暗自琢磨杨嗣昌到底意欲何为,难道杨嗣昌居然与卢象升的观点一致,想要皇上召林纯鸿速速北上抗击胡虏? 朝臣们不再说话,朱由检索然无味,吩咐退朝,唯独留下了杨嗣昌。 杨嗣昌拜服于地,如同一个唠叨的老人一般,不停地说道:“皇上,自十月初鞑子毁边墙以来,鞑子兵力已经探明,多尔衮率兵两万两千余,其中三成乃汉军,岳托率兵三万四千余,其中蒙古鞑子万余,汉军万余,兵力总计五万五千余。” 朱由检疑惑万分:杨嗣昌今日怪怪的,这些朕早已知晓,为何还说? 杨嗣昌似乎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又说道:“鞑子几乎全部是骑兵,如果用五万步兵对阵,求胜几乎不可能,运气好,最多谋个不胜不败……” 朱由检突然醒悟过来,杨嗣昌哪里是在说常识,分别在提醒他:如果下令林纯鸿仅仅率领五万兵力北上,与鞑子相斗之下,朝廷分明可以借机削弱林纯鸿和鞑子的实力! 第五百零三章 奏章 瓜州港作为长江与运河的转运口,先期运抵港口的军辎粮草不计其数,堆积如山,于是,瓜洲港骤然繁忙起来,总管林德绍忙得不可开交。 待田楚云率兵抵达瓜洲,在此换乘适合运河航行的船只,瓜洲港无力装卸普通商船,林德绍只好下令所有商船装卸业务停止两日,待大军北上后再恢复营业。 林纯鸿见林德绍忙得顾头顾不了尾,令崔玉儿留在瓜洲协助林德绍,自己亲率东南军五万余人马,浩浩荡荡地往北而去。 行至淮阴时,林纯鸿得知多尔衮与岳托分袭德胜门和安定门的消息。 他皱着眉思索片刻,忽而对着身边的田楚云冷笑道:“都想做渔翁,这次,也不知朝廷会想出什么妙计!” 田楚云也看出了多尔衮的佯攻之意,问道:“不知多尔衮是想让朝廷调我们北上,还是想调边军?” “应该都有。郑福林在旅顺口的动静这么大,萨穆什喀和皇太极居然能按捺得住,正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不出意外,皇太极应该有更大的图谋。” 田楚云皱眉道:“也不知朝廷会不会上当。” 林纯鸿摇了摇头,道:“这个不好说。没有人愿意看到强盗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皇上和朝臣自然也不愿意,只是杨嗣昌和高起潜一直反对大量调动边军,也不知道两人能不能顶得住压力!” 田楚云道:“有没有这种可能,杨嗣昌和高起潜为了让朝廷不调动边军,而努力促成我们北上?” 林纯鸿心里一动,愣了愣,道:“可能性非常大。不过杨嗣昌会采取什么办法呢?难道只允许我们派部分兵力北上?” …… 两人正说着,忽然收到军情司的快报:朝廷欲下旨,令东南军继续北上勤王,同时,借口河南贼寇有复燃之势,令中原军驻扎于方城待命,随时准备剿灭贼寇。 林纯鸿听闻后,道:“果然如此,杨嗣昌到底说服了皇上,只是这理由有点拿不上台面,总琢磨着让我们和鞑子拼个两败俱伤,最终渔翁得利。” 田楚云皱眉道:“仅靠东南军,对阵五万多精锐鞑子骑兵,恐怕有点悬。我们奉不奉诏?” 林纯鸿默然半晌,方说道:“既奉诏,又不奉诏。我们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方才动兵北上抵抗鞑子,却被朝廷见疑至斯。现在朝廷艰难了,又想起我们了,还想着让我们自己把手绑着去打仗!这次非得让朝廷拿出点好处来不可!” “朝廷能拿出什么好处?” 林纯鸿冷冷道:“爵位!” …… 东南军有长江、运河之便利,尚且如此,中原军沿途全靠陆运,其军辎、粮草转运更是壮观。附近的百姓,总是能看见连绵数里的车队不绝于路,望北而去。 周望下令,在新郑县黄河南岸建立中转基地,将所有物质先运抵新郑,而后再渡过黄河,一路向北。 战争的阀门一旦开启,外行人永远只能看到箭矢横飞、刀枪闪耀,或许,他们也只关心这个。但是,对周望等统帅而言,他们几乎将七成的精力用在了物质转运、军辎分配上,以至于周望常把一句话挂在嘴边:“能让每位军士吃饱饭,战争就已经赢了一半!” 周望已经年过六十了,长年累月的案牍生涯,致使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以周望的过往经历及才华来看,周望并不适合都督府都督一职,最适合他的位置应该是作为一军或者一军团之指挥使,与敌军临阵决机。这点就连周望自己也承认,也更愿意至前线作战,而不是每日坐在案牍前。 这点,林纯鸿显然不能答应。在荆州军中,周望的威望之高,已经高到了被尊称为“荆州军之父”的地步。毕竟,荆州军中的高级将领,如狄威、韦悦翔、林纯义等,无不是他一手训练出来,整个荆州军的底子也是他打下,就连林纯鸿,也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 林纯鸿需要周望坐镇都督府,以统筹全军。 这次,林纯鸿令周望统帅中原军,也是事出无奈。荆州军内部无人有指挥大兵团作战的经验,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林纯鸿深恐出现各种预想不到的意外,只得令威望足够高的周望出马,并任命陆世明为参军总管,在旁协助周望。 兵部下令荆州军不得越过聊城、广平一线,林纯鸿虽封锁了消息,但绝不会瞒着周望、陆世明等统帅。六七万大军的统帅,如果连这等战略情报都不知,如何作战? 周望与陆世明抵达方城后,迅速令盛坤山率领骠骑军北上,作为先头部队,先期抵达新郑筹备过河事宜。 盛坤山手持平贼将军关防,一路畅通无阻,往新郑一路飞驰狂奔,仅两日功夫就抵达新郑,开始满世界征集民船,为大军过河做准备。 令盛坤山大奇的是,即便他公开声称征集船只将发放补偿,也没有一人主动前来应征。“娘的,敬酒不吃吃罚酒!”盛坤山大怒,立即派兵四处找寻船只,强行征调。 不过,找遍了黄河边的十多个渡口,却未发现船只的任何踪迹。 盛坤山令人打探,方才知晓:总兵刘泽清率兵镇守黄河,早就将船只全部集中于北岸,掌控在自己手中。 盛坤山怒不可遏,正准备亲往刘泽清大营,要求刘泽清放出船只,却收到了周望的军令,令盛坤山暂停筹备渡河,待吴天柱率龙武军至新郑汇合,再一同至邳州与东南军汇合。 周望下这条军令,心里着实不甘心。 自年轻时离开辽东,周望已经有三十多年未曾与鞑子面对面交过手,这次好不容易盼来一次机会,却被朝廷一纸诏书击得粉碎。 周望不仅指天画地痛骂朝廷,而且对林纯鸿也颇有微词,埋怨林纯鸿不该向朝廷妥协退让,仅仅调走中原军的骑兵,而让虎啸、神卫、宣武三个主力军团停止北上。 不过,待周望收到军情司汇报:刘泽清接到兵部命令,谨守黄河,不得让中原军越过黄河一步;洪承畴有率兵向东之意;山西总兵虎大威也放弃北上,准备南下……周望方才收起了对林纯鸿的不满。 如果因中原军不奉诏,强行北上抵抗鞑子,却闹得朝廷和荆州军兵戎相见,最终便宜鞑子,这点,也是周望绝不愿意看见的。 崇祯十年十一月初八,礼部郎中杨一仁上奏章,大力夸赞林纯鸿之功,剿灭高迎祥、革左五营等贼寇数十万,安置乱民近百万,剿灭刘香、抗击红夷、开疆拓土,声称朝廷不能让有功之将不得赏,凉了将士的心,建议朝廷封林纯鸿爵位。 杨一仁一出手,朱由检、杨嗣昌无不清楚,林纯鸿开始提条件了。不过,这条件提得着实有点苛刻,几乎一下子抓住了朝廷的死穴。 在荆州所控制的范围内,除了南阳、郧阳、夔州及武昌,绝大部分土地都属于林纯鸿,一旦封了林纯鸿的爵位,朝廷每年岂不是少了将近两百万大圆的收入?朝廷这几年这么艰难,还不是被缺钱粮闹的?要是有足够的钱粮,什么编练新军,赈济灾害,安抚百姓,皆不在话下,还用得着求你林纯鸿出兵抵抗鞑子? 非军功不得授予爵位,这点林纯鸿倒是符合了。林纯鸿的军功,除了比起徐达等开国功勋、于谦等救亡之臣有所逊色外,不亚于任何人,这点就连朱由检都不得不承认。但是,爵位乃激励将士拼死作战、为朝尽忠的手段,一旦授予林纯鸿这个居心叵测的武将,岂不是鼓励武将生出异心? 朱由检不动声色地将封爵之奏章付诸廷议,满朝文武哗然,纷纷上前批驳杨一仁,直把杨一仁骂得体无完肤。 杨嗣昌等务实派,看到了封爵之后,朝廷将失去一部分收入,所以着力反对。而黄道周等道德卫士则压根不管什么钱粮收入,他们紧紧瞄着林纯鸿居心叵测这一条,拼死反对,大有朱由检不同意就一头撞死之势。 朱由检见状,颇为心喜,在杨一仁的奏章上画了个叉,并附语:反对之人过多,无法封爵。 哪想到杨一仁颇有愈战愈勇之势,在朱由检答复之后,第二天又上了奏章,坚持要为林纯鸿封爵,不过可以考虑所属林纯鸿之地照样纳税,不得少一分一文。 奏章一上,朝廷就如被扔了炸弹一般,一下子炸了锅。 杨嗣昌最为敏锐,接到消息后,几乎一下子跳了起来,口中叫道:“林纯鸿居然想拿勋贵开刀,他到底是一心为朝廷,还是想要挟朝廷?忠奸难辨啊!” 朱由检接到杨一仁的奏章后,足足读了好几遍,方才把剧烈跳动的心脏安抚下来。朝廷财计艰难,无非就是因为可供纳税之地越来越少,税源大部落入勋贵及免税士子之手。如果林纯鸿封爵之后,像往常一般纳税,无异于打开了一个口子,便于朝廷逐步取消勋贵及士子的特权。 而且,如果林纯鸿真这么做,势必把天下勋贵的怨恨全部集一身,这也是朱由检乐于看见的。 朱由检又一次将杨一仁的奏章付诸廷议。 第五百零四章 死志已决 朝堂之臣几乎无人说话。杨嗣昌等人,高兴还来不及,更别谈反对。就连卢象升在与博洛鏖战不休之时,也特地抽出时间来,上了一篇奏章,大谈林纯鸿之军功,足以封爵。 也仅仅只有黄道周数人,继续抓住林纯鸿骄横跋扈、居心叵测,坚决反对封林纯鸿爵位。 不过,涉及利益一事,勋贵们坐不住了。 异姓的魏国公、定国公、成国公、英国公……率先跳了出来,全力反对林纯鸿封爵,继而是异姓的侯爵,继而扩散至伯爵……每日吵吵嚷嚷,大有林纯鸿封爵,国将不国之势。 同姓王的反应就比较慢了,主要原因是他们居于京城之外,消息比较闭塞,还有部分原因就是这帮藩王大多为混吃等死之辈,短时间内还未意识到林纯鸿封爵所带来的严峻现实。 待他们意识到这个问题,反对林纯鸿封爵的声音越来越强烈。他们紧紧抓住朝廷设置爵位的目的,声称封了林纯鸿的爵位,将让尽忠为国的将士寒心,长此以往,将无人忠于朝廷,甚至导致社稷覆灭、宗庙被毁的严重后果。 与此同时,杨一仁、包哲东等人狠狠地批驳这股声音,声称,如果不给战功赫赫的林纯鸿封爵,则是有功之士得不到封赏,凉了将士们的心,最终导致无人尽心尽力作战,社稷有覆灭之威。 总之,朝堂似乎忘记了近在咫尺的鞑子,大有不将林纯鸿封爵一事讨论清楚,就不罢休之势。连一直发誓与鞑子决一死战的林纯鸿在邳州汇集了盛坤山、吴天柱的骑兵后,行至聊城,顿兵不前,似乎不封爵就不北上。 北京城外的多尔衮见林纯鸿公然要挟明廷,挑拨两者关系的目的业已达到,遂召集博洛部,汇合岳托后,分八路南下,一路沿太行山,一路沿运河,中间六路由北向南进侵,肆意扩大劫掠范围。 这下,北直隶一带的百姓可遭了秧,纷纷往南逃难,一路拖儿带女、忍饥挨饿,在酷寒之中挣命,凄惨万分。能顺利逃难,还算运气好的,一些南下的难民被鞑子追上,用于救命的口粮被掠夺、拉车的牲畜被鞑子赶走、妻女被淫辱,惨不忍睹。 与此同时,宣府、大同、山西总兵杨国柱、王朴、虎大威终于抵达京师周边,卢象升手中的兵力达到两万余人,终于有了拼力一战的本钱。 卢象升考虑到大军聚集,各部军令不一,作战方式不一,便干脆分军,一人管一部,免得号令不一出现混乱。 十一月二十五日夜,伸手不见五指,卢象升下令夜袭,给杨国柱、王朴和虎大威下了杀气腾腾的严令:“此战,刀必见血,人必带伤,马必喘汗,违者斩!” 此命令气冲霄汉,断绝了本有避战之意的三总兵后路,让三人怨恨万分。但到底惧怕卢象升手头的尚方宝剑,不得已率兵夜袭。 夜袭初一开始,就被第二路统帅豪格发现,双方在大兴陷入短兵交接之中,一时间杀声震天,血流成河,战况异常激烈。 但是,到底因为王朴胆小,又仗着有曹化淳撑腰,不惧卢象升军令,率先撤退。明军战线出现缺口,全军崩溃,损失惨重。 卢象升退兵至房山,正准备将王朴斩首,以正军法。哪想到,兵部的命令到得好快,将王朴调至通州驻守。 不得已,卢象升只好下令休整,舔舐伤口,以待再战。 卢象升休整数日,日日忧心战局,又毫无办法,心里已经存了死志,正准备率兵至庆都(今保定),与清军决一死战时,忽然接到报告,荆州军参军司总管陆世明来访。 卢象升正恼火杨国柱、王朴和虎大威作战不力。听闻陆世明来访后,想起林纯鸿为了一己私利就顿兵不前,心里老大一个疙瘩,直接摆明了态度:不见。 拒绝了陆世明后,卢象升忽然又觉得自己失去了一个说服林纯鸿北上的机会,正懊恼着,忽然亲卫汇报,陆世明并未离开,反而声称自己为商议战事而来,若卢总督拒而不见,恐误了大事。 卢象升心思活泛起来,吩咐将陆世明带进来。 一番寒暄之后,卢象升冷声说道:“自古以来,从未听闻距敌千里,逡巡不前,却谋战守的。汝欲与本督商议战事,还请林纯鸿先动兵再说。” 卢象升初一见面,就直斥林纯鸿,让陆世明颇见窘态,讪讪道:“兵甲未备、粮草未足,需稍待一段时间。” 卢象升一听,拂袖而起,大怒道:“本督看来,不是兵甲未备、粮草未足,而是爵位未封吧?汝至此,既然无商议战事之诚意,还请速速离开此地!” 说完转身欲去。 陆世明忽然变得肃然,大声道:“还请大人为国惜身,万不可意气用事,置身家性命于不顾!” 骤一听闻陆世明之言,卢象升不免大吃一惊。此次前往庆都作战,他的确已经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没想到陆世明会劝他为国惜身。 他不禁停下了脚步,发现此话好像在哪里听说过,似曾相识。终于,他想起来了,崇祯八年,他在荆州与林纯鸿相见,临别之时,林纯鸿这么对他说。当初他也觉得好奇,不知林纯鸿为何突出此言,所以,他的印象才这么深刻。 卢象升觉得当前之困局,已经无药可救,他早已做好了以死报国的准备。林纯鸿两年前的话,好像已经料到了他今日的困境,并针对性地提出要他为国惜身。 卢象升大奇,转过身来,冷冷地说道:“是林纯鸿要你说出这番话的?诚为可笑也!他居然还有脸让你说出当初的原话!惜身,惜身,他倒是对自己的小命看重得很!” 对卢象升的冷嘲热讽,陆世明皆不接口,只是继续重复林纯鸿当初的话:“正所谓攘外必先安内,待解决贼寇后,荆州军数万将士将与女真人不死不休!” 卢象升冷笑道:“他倒是记得住当初说的话,难道就是躲在千里之外与鞑子不死不休的?” 陆世明道:“林都督曾言,若不趁此机会,一举在大明的毒瘤上划出一条伤痕,让脓液流出,大明的死结根本无法解开。” 卢象升默然。按照卢象升对林纯鸿的了解,觉得林纯鸿拥众将近千万,手握十多万精锐之师,哪里会把区区爵位放在眼里。林纯鸿之所以顿兵不前,十有八九是为了在毒瘤上划出一条口子。 从理智上,卢象升的确是这样认为的。但从感情上讲,他绝对无法接受北方百姓在鞑子的铁蹄上痛苦呻吟,林纯鸿却手握重兵,不思杀敌。 于是,卢象升一字一句地吐出两个字眼:“狡辩!” 陆世明拱了拱手,道:“林都督出于何种原因顿兵不前,姑且不谈,只是总督大危在旦夕,还请稍稍屯兵数日,再请进兵!总督大人乃国之柱石,万马齐喑之时,唯有总督大人奋不惜身,决然站出,与鞑子大战数场。如果大明没有了总督大人,损失可比杀几个鞑子大多了。” 卢象升见陆世明一再劝谏他惜身,脸色总算好看了点,放缓了语气,道:“非本督不惜身,唯鞑子欺我大明无人,肆意毁边墙入关。抗击鞑虏、遮护黎民,本督既不是第一人,也不是最后一人,本督欲与鞑子决一死战,实乃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陆世明心里叹了一口气,暗思道:都督说得对,仅仅拿为国惜身,根本无法阻止卢象升去送死。 无奈之下,陆世明说道:“鞑子勇悍,入关之精锐骑兵,超过五万之众,仅靠荆州军五万多步兵及少量骑兵,着实没有胜算。林都督日日忧虑,恐不是鞑子对手,思来思去,觉得唯有与总督大人协同,由荆州军迎鞑子兵锋,总督大人率兵摄其后,前后夹击,方才有胜算,不知总督大人可有意否?” 卢象升怦然心动,林纯鸿所提出的,如果能付诸行动,的确是给予鞑子最大杀伤的最好方略。想到荆州军在辽东还有一万多兵力,卢象升忽然脸上泛出了潮红:如果再令辽东半岛的荆州军出击,牵制沈阳之鞑子,容大明边军从容调兵,很有可能将五万余鞑子堵在中原,永远回不了辽东。 不过,卢象升多年军旅生涯,哪能不知这仅仅只是理想情况?首先,大明边军从容调兵,这点就难以做到。大明边军互不统属,忽然要求他们协同一致,共同抗敌,这几乎不可能。再者,自己手头能动用的兵力又少了六七千人,满打满算,才刚过万余,而且杨国柱和虎大威随时都有可能被兵部调走,如此单薄的兵力,如何谈得上前后夹击?那仅仅只是个笑话而已! 更关键的是,他本人率兵摄在鞑子后面,一直不战,杨嗣昌、高起潜又会出什么幺蛾子,谁又料得到? 卢象升忽然醒悟过来,对着陆世明说道:“林纯鸿是怕我前去涿州送死,方才令你说出前后夹击之策的吧?此策压根不可行!” 陆世明还想再劝谏卢象升,却被卢象升挥手制止。卢象升断然道:“不用再说了!本督意已决,只是希望庆都之战后,林纯鸿能看到朝廷之艰难,黎民之痛楚,心里少存些私心杂念,多点忠义之念,为黎民苍生多谋点活路!” …… 第二日,卢象升毅然率兵前往庆都,与豪格展开了死战。 第五百零五章 殉国 老天爷似乎和卢象升开了个玩笑,当他存了死志,试图在庆都与豪格决一死战时,关宁总兵祖大寿率领三千铁骑赶到,投入战场。 与此同时,卢象升还发现,在庆都的清军兵力并不多,满打满算不过千五,充其量算得上劫掠分队,豪格的主力不知去向。 卢象升大喜,立即亲身上阵,与鞑子骑兵展开了惨烈的冲撞。杨国柱与虎大威见清兵兵力少,明军兵力雄厚,又有关宁铁骑在一旁相助,士气大涨,皆奋勇杀敌。 一番大战后,鞑子丢下几百具尸体,往东突围而去。 自鞑子突破青山关、密云之后,明军终于取得了难得一见的小胜。 正当卢象升筹备再战时,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更大的阴云扑面而至,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豪格去哪里了呢? 原来,多尔衮瞄准了保定府东南的高阳县,临时将豪格调至高阳附近,一同围攻。高阳城小、民穷,又没有处在交通要道上,多尔衮之所以纠集重兵,无他,只因为城里住着一位退休的大官:孙承宗! 满清鞑子骤至,孙承宗以七十六岁高龄,率领全家二十余口上城墙,开始坚守,满城数千百姓,无一人逃亡,准备迎敌。 要将没将,要兵没兵,高阳城迅速陷落,孙承宗被俘。 多尔衮劝降不成,用白绫将其勒死,子孙十九人力战而亡,其余家眷全部遇难。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高阳城上空,寒风呼号,如吟唱、如挽歌…… 消息传开,举国悲痛,朱由检几欲晕厥。 朱由检悲愤交加之下,早就把杨嗣昌的劝谏抛在了一边,下旨令洪承畴、孙传庭、刘泽清、吴襄率兵勤王。同时,下严旨斥责卢象升,言辞激烈,大有若再失利,便问罪之势。 下雨偏逢屋漏,高起潜担心卢象升孟浪用兵,葬送为数不多的精兵,将祖大寿、杨国柱、虎大威兵调至运河边,卢象升手头仅余五千余人。 卢象升大怒,心知无法与高起潜讲道理,直接找到了杨嗣昌。 “受皇上重托,下官手持尚方宝剑,统天下勤王兵马,身负重任,若避战,当年袁元素之凌迟,下官无法避之!” 卢象升见到杨嗣昌后,也不废话,言辞凄厉,直言道。八年前,卢象升在北京城下,亲眼看见了袁崇焕的下场,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现在,孙承宗以身殉国,城内早已有一帮言官将责任推到他身上,惯于汉奸、叛徒之名。他很清楚,唯独有两种选择可以避祸,一是迅速率兵将鞑子驱逐,二是与鞑子决一死战,以身殉国。 杨嗣昌正为朱由检调动洪承畴、孙传庭、刘泽清、吴襄恼火,听了卢象升的话后,大喝道:“诚如汝言,请先用尚方宝剑杀我!” 卢象升毫不退缩,喝道:“要凌迟,也是下官,关杨阁老何事?如今,唯有舍此残躯,拼死报国!” 杨嗣昌默然,心知卢象升存了死志,待再劝,卢象升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当晚,卢象升回到大营,召集部下,断然道:“今敌众我寡,本督心已决,明日出战,愿战着随,愿走者留,但求以死报国,不求生还!” …… 第二日,也就是崇祯十年十二月十五,卢象升率领五千余人,悍然南下,所部皆从,无一人留守。 行至巨鹿时,卢象升遭遇多尔衮、豪格、博洛部主力两万余人,陷入包围之中。 卢象升列阵迎敌,率军拼死作战,左冲右突,从中午打到晚上,又从晚上打到第二日凌晨,直至最后火炮、箭矢全部用尽,人马所剩无几。 卢象升清楚,最后时刻已经来临,他挥舞着马刀,继续战斗,战马射翻,下马再战;右臂中箭,拔掉箭支,左手持刀,再战;腿部中箭,跪倒在地,再战…… 身中四箭、三刀,依然奋战不休,直至最后…… 所部五千余人,除极少数外,尽皆战死! 阴云密布、朔风呼啸,似乎要下雪了! 也好,下了雪,掩盖住一切污浊,一切都洁白了…… 孙承宗殉国了,卢象升也被逼死了,大明境内,满地哀歌。且说吴襄接到朱由检的招兵诏书,正准备率兵南下,却忽然接到军报:皇太极亲率大军,正日夜兼程,往锦州而来,距离锦州不过百里。 吴襄接报后,马上停止南下,全力组织防务,准备抗击皇太极。 皇太极行军途中,忽然接报,郑福林在旅顺口召集了三万余民夫,大肆采石,打夯立基,似有真筑城之意。 皇太极问道:“可曾探明兵力增加否?” 探哨回道:“兵力未增,依然只有金吾军、龙虎军团第一军万余人马!” 皇太极舒了口气,下令道:“继续再探,随时汇报!” 说完,皇太极不管不顾,依然率兵往锦州开拨。 仅仅过了两日,探哨又来报:旅顺口民夫增加至五万,新增加民夫多来自北直隶。郑福林下令,新开辟五处采石处,同时,海舟运来牲畜无数,每日从群山中运石至海湾边。 皇太极又问道:“兵力可曾增加?” “不曾!” 皇太极大笑道:“还搞得跟真的似的,林纯鸿到底投入了多少银子?” 笑毕,皇太极下令道:“继续南下,不必理会旅顺口……” 于是,皇太极率兵对关宁施加压力,致使吴襄谨守城池,不敢轻举妄动,更别谈增援京师了。 与皇太极所料完全相反,旅顺口干得热火朝天,真的开始筑城了。 小戴子戴哲在淡马锡接令后,匆匆忙忙率领精干力量三百余人,千里迢迢地从热浪逼人的淡马锡赶到了寒风呼啸的旅顺口。 戴哲早已不是当年的猴子模样,脸上布满了杂乱的络腮胡子。这么多年风里来雨里去,铸就了他强壮的体魄,最近又在巴达维亚、淡马锡一呆数月,热带直射的阳光将他的皮肤晒得黝黑。 修棱堡对于戴哲来说,自然不是什么难题。当在淡马锡接到林纯鸿的命令以及一副旅顺口的草图之后,在无聊的旅途中,他就不停地与工匠们商议筑城之法。 考虑到旅顺口位于鞑子眼皮底下,随时可能会遭到鞑子的攻击,戴哲一再修改方案,尽力缩短工期。最终,戴哲选择了先修外城,具备初步的防御能力后,再进一步增筑炮台,修筑内城之法。 待戴哲率领三百多工匠抵达旅顺口后,来不及休整,立即四处奔忙,测量、选址,仅仅花了三日功夫,将预定方案稍稍修改后,就确定了筑城方案,整个一期工期缩减至三个月。这已经是戴哲所能做到的极限,无法进一步缩短了。 对这份方案,戴哲非常不满意。他觉得,此处要是不修成海防要塞,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只是,由于钱粮、人力、工期所限,戴哲只好选择了最为简单的筑城方案。 好在郑福林做了大量的前期工作,采集的石头早已运至筑城点。而且在戴哲抵达旅顺口两日后,两万多民夫从上海跨海送到,马上投入采石场,物质准备的速度越来越快。 戴哲不肯浪费一丁点时间,立即组织人手开始打夯筑基。于是,几千年来,旅顺口从未像现在如此繁忙,从白玉山到椅子山,又从椅子山到海边,到处都是如同蚂蚁一般忙碌的人群,人群之中,骡马、牛群不停地穿梭,鼓足了劲将石材运至海边。 海边筑城点,打夯的汉子们抬着石磙,狠狠地砸在地上,一名汉子领唱,吼着: “咿呀喂子哟,咿呀喂子哟……” “把这石磙抬起来哟……” 一众汉子纷纷跟和唱道: “哎咳哎咳哟哟……” 随着汉子的呼喝,汉子们一同用力,将沉重的石磙抬起来,重重地落在地上,砸出一个窝窝…… 当汉子们干得热火朝天之时,忽然又从海上运来两万余民夫,马上投入至劳动大军中,工程进度明显加快。 这些民夫多为北直隶人。当满清鞑子的铁蹄践踏京师、北直隶一带时,大量难民南下,让顿兵于聊城的林纯鸿捡了个大便宜。林纯鸿立即令人四处召集难民,择其精壮者,送至旅顺口,老幼妇孺则运至瓜洲、上海,暂时安置起来。 运送这些老幼妇孺,不仅没有给军辎运输造成压力,毕竟,运输船南下时多半是空船,反而为林纯鸿挣得了偌大名声,致使聊城聚集的难民越来越多。 随着戴哲接过筑城事宜,郑福林彻底从这事中解脱,除了派遣部分士兵维持秩序以外,将全部的精力投入至战事中。按照郑福林的估计,五万余人一起劳动,迟早要引起皇太极的警觉,所能瞒过皇太极的时间不会太久。 郑福林开始在金州地峡修筑工事。 哪想到,当狄威抵达济州岛后,而后又至辽东半岛,奉林纯鸿之命接过了郑福林的帅位。狄威接任后,第一件事就是下令停止在金州地峡修筑工事,将兵力收缩至横山一带,并严密封锁龙虎军团两个军抵达济州岛的消息,就连换帅一事,除了高级将领外,低级将领皆不知。 第五百零六章 有所不为 皇太极在锦州附近耀武扬威,吓得关宁兵不敢南下驰援,皇太极顺利实现了他的目的,开始引军后撤。 在皇太极离开锦州之前,望着锦州巍峨的城墙,对左右笑道:“几个月后,待多尔衮和岳托返回时,朕还将再来!” 不过,萨穆什喀身在复州,却觉得越来越不对劲,这世上,的确有诱敌之计,但哪有郑福林这般投入五万民夫、花费巨量银子诱敌的?难道荆州军富得银子花不完? 当萨穆什喀发现郑福林在金州地峡修筑工事时,吓了一跳,得出判断:荆州军修筑城堡,十有八九是真的! 萨穆什喀马上将修筑工事一事及自己的判断向皇太极汇报,请求皇太极不得轻忽此事。皇太极接到萨穆什喀的汇报后,也有点惊疑不定,不过,旋即,他又接到了情报:金吾军将工事拆除了,还后退四十余里,依然驻防在横山脚下。 皇太极被这些情报搞得脑子发晕,出于谨慎,令萨穆什喀穿过金州地峡,试探荆州军。 萨穆什喀接令后,擂鼓聚将,令罗什率骑兵五百作为前哨,驱逐横山附近荆州军游骑,遮蔽战场,自己则亲率两千多骑兵抵达金州地峡附近的南山驻防。 无论是金吾军、还是龙虎军团第一军,每军皆有直辖骑兵哨,用于战场遮蔽、武装侦察等。不过这些骑兵远不及罗什骑兵精锐,初一接战之下,损失巨大,被罗什轻松地压制到横山一带。 萨穆什喀轻松地获得了战场单方面透明权,不再惧怕荆州军玩什么花样,放心大胆地穿过金州地峡,每日忽左忽右,四处寻歼落单的荆州军。 一时间,横山附近的金吾军风声鹤唳,将士们被扰得日夜难眠,疲累万分。 郑福林惟恐萨穆什喀纵马踏营,将三个营收拢至横山西北角的小西沟,摆成犄角之势,以便三营互相救援。 罗什的战场遮蔽做得非常出色,狄威和郑福林压根不知道萨穆什喀主力在何处,更不知道萨穆什喀下一刻会出现在哪里,显得非常被动。 萨穆什喀趁机派出三百余骑兵,偷偷越过横山小西沟,快速奔袭白玉山,将荆州军一处采石场搅得一塌糊涂,五百余民夫就此殒命。 王大贵部获悉后,立即派兵追袭窜入白玉山的骑兵。不过,鞑子的骑兵行动显然更加迅速,七弯八拐地,绕过金吾军的横山防线,毫发无损地返回大营中。 萨穆什喀谈不上高兴,杀五百民夫,羞辱荆州军、打击荆州军士气,固然可喜,但此行的目的在于探明荆州军到底是真筑城还是假筑城,萨穆什喀显然还是稀里糊涂的,不知真假。 萨穆什喀的小股兵力渗透,让荆州军将士气炸了肺,纷纷请战。狄威将金吾军、王大贵部将领召集至旅顺口,商议应对之策。 窦石温大嗓门,率先叫嚷道:“有什么好议的,直接让济州岛的龙虎军团兄弟在金州地峡登陆就是,保证让这帮孙子一个都逃不了!” 狄威的眉头跳了跳,道:“龙虎军团、金吾军,还有周林佬的北上舰队,兵力将近三万,若仅仅只是吃掉萨穆什喀的三千骑兵,岂不是有点得不偿失?” 窦石温大叫道:“鞑子得知萨穆什喀被吃掉后,岂不是疯了似的来报仇?如此一来,正好与鞑子决一死战,出口闷气,顺便也达到了都督提出的牵制鞑子兵力、大量杀伤鞑子的目的。” 陈焕显然不赞同窦石温的观点,出列奏道:“都督提出的目标,已经变了,除了牵制鞑子兵力和杀伤鞑子外,首要目标还是保证旅顺口的城堡顺利筑成。” 狄威对陈焕投以赞赏的目光,说道:“不错,旅顺城筑成,至少还需两个多月,这两个月绝不能容鞑子大举来犯,否则花费大量心血和钱粮,到头来还是一场空。所以,这次对阵萨穆什喀,济州岛龙虎军团第二军、第三军决不能动!” 众将大悟,皆点头表示赞同。也是,一旦龙虎军团第二军、第三军登上辽东半岛,那时鞑子若还不能肯定荆州军在旅顺口筑城,干脆重新回森林做野人即是。 郑福林思索良久,道:“大帅的意思是,动用龙虎军团第一军在金州地峡登陆,插入萨穆什喀后面,与金吾军一道夹击鞑子?” 狄威点头称是。 郑福林继续说道:“五万多民夫,须留下一营看管,防止鞑子小股兵力搞破坏。第一军所能动用的兵力仅仅只有两个营,兵力三千多人,恐怕挡不住萨穆什喀突围。” 狄威笑道:“何必要全歼萨穆什喀的三千骑兵呢?能歼灭多少就是多少,以后旅顺城筑成后,还怕少了杀鞑子的机会?最为关键之处便是,绝不能让鞑子知道济州岛还有万余大军!” 郑福林道:“还有,金州地峡乃老天爷安排的鞑子坟场,过早暴露金州地峡的作用,是不是有点得不偿失?” 狄威哈哈大笑,道:“鞑子中,能人众多,萨穆什喀看不出地峡的危险性,并不能表明其他人看不出。照本帅来看,鞑子头儿皇太极一定能看得出!真到了几万人决战时,地峡所能发挥的作用也极为有限,所谓的画地为牢,也仅仅只是纸面上的东西,谁人见过攻不破的雄关?更别谈宽达十里的地峡了!” 郑福林默然半晌,方才叹道:“忍常人不能忍,看着眼前的诱惑而不动心,都督将辽东大军交予大帅,老夫今日方知为什么。” 狄威肃然,站起身来,携着郑福林的双手,诚恳地说道:“郑老将军在辽东作战半辈子,对敌经验非常丰富,这正是本帅所欠缺的,以后还要多多向老将军请教。” 郑福林倚老卖老,大声道:“说到鞑子,还真没有人比老夫更为了解。说吧,对鞑子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老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一席话,说得众将哈哈大笑…… 十二月初八,腊八节,王大贵令一哨人马先期抵达金州地峡,将预定登陆点滩涂上铺上木板,为大军登陆做好了准备工作。 王大贵亲率两营人马,分乘数十艘平底沙船,在金州地峡滩涂登陆。 王大贵的动静不小,迅速被萨穆什喀的游骑侦知,如屁股着了火一般,飞报萨穆什喀。 萨穆什喀大惊,立即下令传令兵飞报各路,令其迅速分头撤退。他自己亲率千余骑兵,不待各部集拢,便掉头向北,狂奔而去。 哪想到,郑福林亲率金吾军三营发动了攻击,与萨穆什喀的其他骑兵纠缠在一起。大军交战,岂能轻易言退?各路骑兵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摆脱郑福林的金吾军后,萨穆什喀早已消失了踪迹,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萨穆什喀的决策显然是正确的。横山地区距离地峡有三四十里,从萨穆什喀的游骑发现王大贵登陆,到萨穆什喀毫不迟疑地冲到地峡处,已经过了足足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的时间足够了,除了炮兵依然在辛苦地运送大炮登陆外,两个营的战斗人员已经登陆完毕,还在南山脚下摆出了作战队形。 南山并不高,最高处海拔不过二十多丈,东西连绵不过三四里,最多只能算得上小土包。但就是这个小土包上,却怪石嶙峋,步兵通过无虞,与平地差别不大,但骑兵想要纵马驰骋,非得付出惨重代价不可。 南山脚下,第一营驻扎在东侧,控制范围要广一些,达四里多,而第二营驻扎在西侧,一个品字形战斗队形展开后,几乎控制了所有平坦的通道。 萨穆什喀冲至南山脚下后,令骑兵停止了前进的步伐,借战马恢复马力之机,细细观察当面之敌。 萨穆什喀发现,当面的荆州军队形与超哈尔所说的队形大为不同。他们并不像金吾军一般,长枪手、刀盾手和火枪手泾渭分明,品字形的突前部,大约三十列十二行,皆为长枪手和刀盾后,而拖后的左右两翼,除了火枪兵以外,还有各有将近一百八十名的长枪手。 萨穆什喀敢拿脑袋打包票,这个队形就是专门针对骑兵设计的,虽然减少了火枪手,牺牲了部分远程打击力量,却在应对骑兵冲锋时,大大增强了抗打击能力。 萨穆什喀来不及多想,也来不及等待其他骑兵赶到,再一起闯过地峡,待战马马力恢复少许,挥了挥手头的长枪,断然下令道:“从山脚的缝隙冲过去,不得恋战!”。 他用脚趾头都能想到,金吾军必定追着骑兵的屁股接踵而至,如果运气稍微差点,还有可能被金吾军缠住,寸步难移。 不过,让萨穆什喀意外的是,骑兵刚一启动,荆州军的阵列也开始动作,左右两翼的火枪兵迅速前移,变成了六行,其正面迎击面大大拓宽,形成了一个扇面,隐隐将萨穆什喀的骑兵当成了圆心。 原来,萨穆什喀的骑兵初一启动,王大贵便发现萨穆什喀无心恋战,立即变阵,扩大正面射击范围,给予骑兵最大杀伤。 开弓没有回头箭,即便萨穆什喀想停止前进,也无法做到,只好硬着头皮,迎着荆州军正面宽阔、纵深单薄的阵型冲去。 “砰……砰……” 火枪业已激发,一场步骑对决即将上演。 第五百零七章 阻击 萨穆什喀显然吸取了超哈尔的教训,骑士们收起了对火枪兵的轻视,没有单纯地举着马刀冲阵,而是解开骑弓,拉弓上弦,拼命地伏低身躯,伺机寻找目标射出箭支。 骑弓的有效射程最多不过七十余步,因此,鞑子骑兵首先遭到了密集弹丸的打击。一百多步的距离,对身披重铠的骑兵而言,弹丸的穿透力显然不够,弹丸击中骑士后,绝大部分在重铠上打出一个小窝,然后被弹到另一边,中弹的骑士虽然内脏被震,难受至极,但还未到丧失战斗力的地步。 最大的伤亡来源于战马。战马目标大,又未如骑士一般披上重铠,中弹后,不是马失前蹄,就是忍痛四处乱跑,或者来个老虎跳,将部分骑士掀翻在地。鞑子骑兵的骑术精湛,又一人双马或三马,战马中弹后,骑兵一个纵跃,换过马匹,继续冲击。 第一轮弹丸,对鞑子骑兵的伤亡微乎其微,仅有十余人被马蹄踩成肉泥。紧接着,第二轮弹丸扑面而至,效果稍微比第一轮好点,但绝对谈不上有多大的杀伤。 第二轮弹丸刚结束,鞑子骑兵的骑弓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当面的密集阵形,根本无需瞄准,鞑子骑兵就拉弓放弦,形成了密集的箭雨,向着火枪兵呼啸射来。 “啊……” 惨呼声从密集阵形中传来,荆州军终于出现了伤亡,数十个火枪兵被射翻在地,不是翻滚呼号,就是一箭殒命,扑倒在地。 不过,伤亡显然没有打乱密集阵形,第三轮弹雨又扑面而来,仅仅只有五六十步的距离,弹丸已经能够穿透重铠,钻入骑士的肉中。鞑子骑兵的伤亡直线上升,情况比密集阵形有有过之而无不及。 互相对射之下,火枪兵又射出了第四轮弹雨,将更多的鞑子骑兵掀翻在地。射出第四轮弹丸后,火枪兵如同见到了鬼魅一般,玩命地向后退去。 鞑子骑兵来不及细思,就发现,在他们的眼前出现了长枪的森林!长枪的森林中,刀盾手夹杂其中,瞪大着双眼,紧盯着迅速变大的骑士。 这帮骑士的注意力,全部被长枪和刀盾所吸引,根本无法分神去考虑火枪兵到了何处。唯独萨穆什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发现,所有的火枪手退出长枪手阵列后,刚一退出,便往两侧飞奔。 也就在这个时候,骑士们纷纷纵跃,跳入长枪手阵列中,巨大的伤亡在这一瞬间形成,鞑子骑兵不是被长枪贯穿,就是被马匹甩落于地,即便侥幸躲过了长枪,还要面对灵活的刀盾手的劈砍。 十二行长枪手、刀盾手,阵型远远谈不上什么纵深,更何况,长枪手阵列的宽度不及火枪手正面阵型,仅仅只是几个眨眼的功夫,骑兵们就贯穿了长枪阵, 鞑子骑兵正长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逃出了生天,却突然听到砰砰的击发声,他们心里一寒,马上遭到了密集弹雨的侧面攻击。 此时,鞑子猝不及防,火枪兵的距离又近,而且在长枪阵列中,战马的动能消耗殆尽,鞑子骑兵犹如下饺子一般纷纷坠落在地。 原来火枪兵在脱离长枪阵列后,迅速在阵列两侧重新布成了阵列。由于时间非常短,阵型远远谈不上齐整,还放跑了一部分鞑子,但这已经足以将鞑子骑兵打得昏头转向,摸不着南北。 萨穆什喀早已看出了这一点,但他根本无法改变什么,只能在亲卫的遮护下,尽力保证自己不受伤。当萨穆什喀穿过了长枪阵列,立即率着剩余的骑兵,迅速加速,摆脱了只挨打不能还手的局面。 一直奔到两里之外,萨穆什喀才下令停止前进的步伐,等待后续骑兵汇合。 足足等了一刻钟,眼见得战场不再有活着的骑兵,萨穆什喀令人清点损失,惨痛地发现,短短一个回合,所余骑兵不过七百多人,兵力损失一半,且大部带伤,马匹损失不计其数。 萨穆什喀欲哭无泪,只好下令重整队形,远远地站在两里之外,等待其他各部赶到。 实质上,王大贵的第一营比萨穆什喀好不到哪里去,中箭的火枪兵不计其数,殒命的长枪手和刀盾手为数也不少,一部分鞑子骑兵未曾遭到长枪阵列的阻击,直接冲入火枪阵列中,砍死、践踏火枪手无数。 虽然第一营斩获骑兵七百多人,自身也付出了六百多人的伤亡,而且这还是在萨穆什喀无心恋战的情况下取得,着实让王大贵等将领切身体验了一把,什么叫骑兵对步兵的绝对优势。 容不得王大贵感慨万千,他一方面下令保持警戒,防止萨穆什喀去而复来,另一方面飞速从第二营调取预备兵补充至第一营中,重整队形,组成了一个比刚才略小的阵型。 王大贵的调整刚完成,就听到了隆隆的铁蹄声,未过多时,一支约五六百人的骑兵便出现在眼前,统帅不是别人,正是罗什。 这支骑兵受伤者不少,有些骑士身上还冒着鲜血,透露出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显然,他们刚经历的激烈的战斗,或者刚摆脱金吾军不久。 罗什看着严阵以待的两个营,并未像他的父亲一般决断,而是犹豫起来:到底是等另外一支尚未突围的队伍赶到,一起突围,还是单独突围呢? 罗什犹豫,萨穆什喀可不知道罗什会采取什么动作,马上率领残部,靠近至阵列一里的范围内,试图随时准备支援突围的罗什。 萨穆什喀显然忘记了,荆州军中还有为数众多的霹雳炮。炮兵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把火炮冲平底沙船上卸下,趁着萨穆什喀冲出阵列后的间歇,将火炮运至阵中,开始调试。 当萨穆什喀进入至一里的范围内,等待罗什的突围时,炮兵们终于找到了机会,快速瞄准上膛后,一声厉喝:“开炮!” 第一营和第二营四十多门霹雳炮同时开火,炮口吐出火红的火舌,将开花弹急速推入空中,画了一个大大的抛物线,落在了萨穆什喀军队的头顶。 “轰……轰……” 快要落地前,或者落地之后,开花弹第二次爆炸,弹片横飞,将一个个的骑士削掉了脑袋、胳膊,掀翻了一匹匹战马,人仰马翻,萨穆什喀的队伍陷入彻底混乱之中。 王大贵一见,觉得万分可惜,叹道:“只要有三百骑兵,与霹雳炮配合下,足以灭掉这支骑兵!” 也幸亏萨穆什喀的骑兵为了随时准备接战,队形比较宽松,伤亡并不大。但是,不幸的是,萨穆什喀的运气不怎么好,尽管有亲卫拼死遮护,萨穆什喀的右臂被弹片击中,灼伤,极度的疼痛之中,萨穆什喀晕了过去。 亲卫不管不顾,立即将萨穆什喀抱起来横放在马背上,望着复州飞奔而去。接替萨穆什喀指挥的二等甲喇章京图尔密见势不妙,立即下令撤退,足足退到三里之外,方才驻足,继续胆战心惊地望着荆州军发呆。 罗什的五六百骑兵被吓了一跳,如同火烧了屁股一般,往后退了三百余步,惟恐处于霹雳炮的射程之内。对于活动的目标,霹雳炮无能为力,暂时停止了放炮。 王大贵见霹雳炮顺利吓破了萨穆什喀骑兵的胆,便不再理会三里之外的骑兵,下令两营成攻击阵列,缓缓向罗什逼近。 阵列行进的速度并不快,就如乌龟爬一般。但是,整齐的阵列如排山倒海般压来时,其压迫感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打了这么多次战争,罗什从未见过步兵主动进攻,还在气势上压倒了骑兵,这简直是耻辱! 罗什气急败坏,正待下令冲出地峡,忽然从后面传来哒哒的马蹄声,甚至还能听见喊杀声。罗什下意识地停止了下令,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王大贵的装备显然比罗什先进,他拿出一杆单筒望远镜,仔细一看之下,方才发现,一队骑兵百余人,正狼奔豕突,而后面则有几百步兵,挺着长枪、拿着刀盾,端着火枪,紧追不舍。 王大贵一看,大喜,对左右道:“金吾军到底咬住了一部,哈哈!百余骑兵被步兵狂追,还未甩脱,滑天下之大稽!” 既然援兵瞬息而至,王大贵不再迟疑,悍然下令两营将士冲锋,对着五百多骑兵冲锋! 王大贵是荆州军中第一个下令步兵向骑兵冲锋的将领,因为此,他被武备学堂记录在案,声名远播。 这时,罗什也看明白了另一支骑兵的惨状,不再回头,立即令骑兵冲破两营将士的防线,与萨穆什喀汇合。 在短暂的骑弓、火枪交锋之后,骑兵与步兵碰撞在一起。初一碰撞之中,王大贵的步兵显然吃了大亏,损失惨重,但罗什的骑兵也最终消耗了动能,陷入与步兵的缠斗之中。 这时,王大贵的两个营队形要绵厚得多,将罗什包裹在内,左冲右突,却无法摆脱纠缠。王大贵的军队胜在配合密切,队形严整,形成了合力,渐渐取得了绝对优势。待到金吾军赶到,在外围绞杀敢于逃跑的鞑子,鞑子终于兵败如山倒,瞬间崩溃。 图尔密也没有当看客,率领剩余骑兵好不容易打破一条缺口,将包括罗什在内的两百多骑兵救援而出,然后仓皇往北逃奔。最终能逃到复州的骑兵,不过六百余人。 这是自皇太极继位以来,满清鞑子遭遇了最为惨重的损失! 第五百零八章 压力(一) 荆州军万余大军歼敌两千余骑,萨穆什喀右臂残废,成了废人,自身伤亡三千余,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飞速往沈阳、北京飞去。 皇太极在一天之内得到了消息,愤恨之下,几欲派遣重兵攻打旅顺口,消灭所有的荆州军,为两千多骑兵报仇。 “皇上,万万不可,若真派兵,正中南蛮子奸计,南蛮子耗费大量钱粮,在旅顺口佯装筑城,可不就为了引诱我军去攻?” 济尔哈朗见皇太极气昏了头,慌忙劝道。济尔哈朗的父亲舒尔哈齐被努尔哈赤囚禁至死,他的兄长阿敏被皇太极囚禁至死,按说,济尔哈朗应该与皇太极有不共盖天之仇才对。 不过,令人奇怪的是,济尔哈朗对皇太极忠心耿耿,皇太极也非常信任他。 皇太极拍案而起,怒道:“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南蛮子在旅顺口耀武扬威?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 济尔哈朗一贯谨慎,今日却如同变了一个人般,苦口婆心地说道:“皇上,彻底消灭这股南蛮子并不难,只是,如果为此付出数千人伤亡的代价,就有点得不偿失了。” 济尔哈朗的话说得实在,让皇太极一时冷静下来。事实上,皇太极并非不知道,金州地峡狭窄,不适合骑兵大范围机动回旋,清军的优势无从发挥。如果真要去攻打旅顺口,在无地利的情况下,必然伤亡惨重。 他之所以扬言彻底消灭荆州军,无非就是发泄心头的怒火而已。 皇太极默然半晌,担忧地说道:“南朝汉人壮丁上万万,而我女真壮丁满打满算不过十多万,别说以命换命了,即使汉人用十个人性命换取一个女真勇士的性命,也是我们所不能承受之重啊!” 济尔哈朗现在才知道皇太极在担心什么。皇太极无非在担忧,荆州军的损失几乎与萨穆什喀相当,如果真这样一命换一命,恐怕女真人最终的结局就是灭族。 至于什么旅顺口,仅仅只是一座城而已,丢了完全可以夺回来,哪里有勇士重要? 正所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尽最大可能壮大族群、掳掠人口,成了满清上上下下的共识。事实上,皇太极登基以来,除了在蒙古、朝鲜上完成战略部署外,最成功之处就是笼络蒙古、辽东汉人,组成蒙古八旗、汉军八旗,极大地充实了满清的战力。 济尔哈朗也是这个观点,当即拱手道:“皇上英明,在金州以南与南蛮子周旋,还不如放任他们消耗钱粮,郑福林难道还有胆子越过金州,进入宽阔、平坦的复州?据睿亲王传回的消息,明廷与林纯鸿因封爵一事闹得不可开交,林纯鸿由此顿兵聊城,一步也不肯北上。没准,待睿亲王再添一把火,林纯鸿与明廷兵戎相见也不是不可能。到了那时,旅顺口的南蛮子岂不是不战自退?” 从理智上,皇太极自然赞同这个观点,但是,萨穆什喀吃了这么大一个闷亏,要是皇太极不表现出强硬复仇的态度,不免让大部分女真人寒心。因此,所谓放任旅顺口南蛮子不理的话,绝不能从皇太极口中提出。 济尔哈朗谨慎有余,但说到揣摩帝心、帝王心术,可能连大明境内的一个七品芝麻官都不及。他见皇太极依然嘴硬,发誓要报仇,大急,正待再劝,却被皇太极不耐烦地打断,说道:“朕意已决,不必再说!” 济尔哈朗忧心如焚,日夜担忧。但是,让他奇怪的是,皇太极却一点出兵的动静都没有。济尔哈朗大奇,对范文程说起了此事。 范文程只听到一半,便明白了皇太极的意思。他稍稍点拨济尔哈朗几句,济尔哈朗顿时大悟,立即纠集了几个文臣武将,上折子,竭力阻止皇太极出兵旅顺口。 皇太极装模作样地严斥其非。最终,考虑到满朝文武皆“反对”,放弃了为萨穆什喀复仇的打算。 于是,除了旅顺口依然热火朝天地筑城外,整个辽东安静下来。 辽东是安静下来了,但是北直隶、山东却乱成了一锅粥,而且还发生了一件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 阿济格率领一部,经由霸县、任丘一路南下,烧杀淫掠,所获无数。当阿济格兵锋直指河间府时,阿济格突然发现,河间府之西有一城,城坚池阔,巍峨壮观。周边有护城河数道,敌楼三十余座,城楼十二栋。 阿济格凭直觉,判断此城中一定住着大人物,或者说城内拥有的钱粮、财货无数。 阿济格大为动心,立即纠集了将近七千人马,包围了该城,开始日夜不停地攻打。令阿济格大吃一惊的是,一个小小的县城,居然有大炮百余门。 阿济格一下子吃了大亏,更加坚定了该城至关重要的判断,下死力攻打该城,还特意调来五门红夷大炮,日夜不停地轰击城墙。 多尔衮听闻阿济格与一座小县城较上了劲,不免大奇,正准备前往一观,看这座县城到底有何古怪,却被新近投降的汉族士绅劝阻。 士绅告知多尔衮,该城唤作肃宁,乃太监魏忠贤之家乡。当年魏忠贤掌权时,也不管肃宁是否重要,足足投入六十万两银子重修了肃宁城。 多尔衮哭笑不得,立即令人告知阿济格,阿济格羞愧难当,一怒之下,将肃宁周边的村庄屠戮一空,连一条野猫也没放过。 这只是小插曲,对整体战局无任何影响,至于肃宁老百姓,不知道是该感谢魏忠贤,还是该怨恨他。 京杭大运河从北至南,过了河间府后,转了一个弯,往西南方向延伸,一路有德州、临清等商业重镇。多尔衮率领八路军,大致沿着太行山、运河南下,当越过河间府后,八路大军慢慢汇聚,最终在冀州会师。 这一路南下,整个北直隶全被祸害了,无数人死于鞑子骑兵的铁蹄之下,再也见不到崇祯十一年的太阳;无数妻女被凌辱,无颜苟活于世,纷纷自尽;无数的百姓如牛羊一般,被串在一起,被驱赶着,生不如死…… 千里无鸡鸣、尸体露于野,要多凄惨就有多凄惨! 其惨状或经过口口相传、或通过逃脱鞑子魔爪的难民现身说法,往南边蔓延,致使山东一带百姓的情绪日益激动,开始指天画地痛骂鞑子。 刚开始,老百姓的将怨恨集中于鞑子,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过了一段时日,老百姓日渐调转矛头,将不满发泄至朝廷头上,痛恨朝廷抵抗不力,空耗钱粮,却养出了一群无用之兵。 骂着骂着,年关将至。由于运河被截断,靠运河吃饭的百姓少了谋生的手段;大量的难民涌入山东,本就储粮不多的山东更是艰难万分;老百姓摄于鞑子之恶,皆惶惶不可终日…… 多种因素交织在一起,老百姓的愤怒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渐渐地,山东出现了痛骂林纯鸿的声音。 “隆平侯兵仅万余,兵甲不备、粮草不足用,却勇赴国难,前进至德州第一线,与鞑子一刀一枪地拼命……而林纯鸿却因为朝廷未封爵位,坐拥六七万精锐而按兵不动……如此大奸大恶之人,着实令人不齿……” “哪里是因为没有封爵位?照我看来,林纯鸿就是想造反!巴不得朝廷和鞑子拼个你死我活,好渔翁得利,这个奸贼,居心叵测,居然妄想九五之位,千刀万剐不为过!” “听说啊,林纯鸿抵达聊城后,四处寻找美女,日御数女,虚脱得想动都动不了呢……” “皇上就应该下旨,取林纯鸿人头以谢天下,再另遣良将统帅荆州军,与鞑子决一死战!” …… 各种声音千奇百怪,光怪陆离,直把林纯鸿比做了曹操,甚至比曹操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这些声音颇有水平,往往一分真、九分假,让老百姓根本无从区分真假。 这些声音不可避免地传到林纯鸿耳中,林纯鸿冷笑道:“死到临头了,居然还想着兴风作浪,自作孽,不可活!” 陆世明早就从中原军赶赴聊城,此时正在林纯鸿身边,皱着眉头问道:“背后之人恐怕绝不仅仅只有隆平侯、鲁王、衡王和德王!” 林纯鸿哼了一声,道:“鞑子自然也在其列,难道鞑子不是死到临头了?多尔衮倒是会借势用力,实乃劲敌!” 陆世明忧虑十足,道:“老百姓愚昧,传谣不可避免,只要熬过这段时间,就过去了不足为虑。鞑子和勋爵,与咱们早就公然敌对,造谣也不可避免。只是,都督就这么肯定,这些谣言背后,没有朝廷的影子?” 林纯鸿愣了愣,道:“有这种可能,不过可能性不大。这些都不重要,最关键的是,将士们群情激奋,求战欲望越来越强,老是这么压着,恐怕会出事!陆总管可有良策?” 陆世明断然道:“都是闲着惹的祸,让这帮士兵动起来就是。而且,宜疏不宜堵,不如令骠骑军、龙武军派遣一部,前出聊城,执行侦察、遮蔽等任务。另外,加大训练力度,着力宣传旅顺口之战例……” 顿了片刻,陆世明又道:“如果这些还不够,新年将至,拿出部分物质犒军!” 第五百零九章 压力(二) 陆世明建议让将士们动起来,令骠骑军、龙武军北出清河一线,与鞑子骑兵争夺战场主动权。林纯鸿皱眉思索了将近半个时辰,断然否定了陆世明的建议。 林纯鸿道:“因小失大,断不可行!总不能因为勋贵、鞑子在一边说风凉话,就放弃既定战略,岂不是正中他们下怀?” 陆世明疑惑不解,问道:“封爵一事,能促成,自然可喜,即便不成,也没什么可惜的,何以上升至战略层面?” 林纯鸿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哪里是为了封爵啊,本督一直盯着鞑子,总得把鞑子揍得满地找牙,下次不敢肆意南下劫掠。这才是最大的战略。” 说到这里,林纯鸿凑近陆世明的耳朵,低声数语几句,让陆世明越听越喜,道:“此计可行,只是苦了都督了,耳根又不清静了……” 林纯鸿笑道:“无妨。区区一时之骂名,本督还受得了!” 陆世明道:“鞑子和勋贵四处造谣,我们不能被动挨打,总得反击才是。不如令政宣司暗暗组织人马,在山东各地宣扬辽东半岛的战绩,最好能把活口弄到山东来,在闹市中交给百姓处理……另外,老百姓都是人云亦云,不如四处宣传勋贵惧怕荆州将勋贵的土地分给百姓耕种,阻止荆州军北上……” 林纯鸿哈哈大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阴险、毒辣,哈哈……” 两人正说着,忽然张杰夫来报,二夫人自扬州抵达聊城。 林纯鸿大奇,不知崔玉儿为何放下扬州的一摊事,忽然跑到聊城来。 待林纯鸿将崔玉儿唤进来,见崔玉儿巧笑流盼、眉目传情,林纯鸿的骨头都快酥了,问道:“听说你家相公日御数女,赶着来捉奸了?” 崔玉儿双臂环在林纯鸿脖子上,笑道:“传到扬州时,都已经变成日御百女了。玉儿深恐三哥哥累坏了身子,千里迢迢赶到聊城来阻止,却被污蔑成捉奸!” 说着说着,两人大笑,滚成了一团。 崔玉儿荆钗散乱,一边理着青丝,一边问道:“这段时间,还熬得住吧?” “是有一些苍蝇在嗡嗡翁,打又打不得,确实比较烦人。” 崔玉儿抚摸着林纯鸿日益瘦削的脸庞,长长的睫毛不停地颤抖,笑道:“也不尽然吧。日御数女,玉儿看来就是事实,身子确实有点发虚嘛!” 林纯鸿看着玉圆珠润的崔玉儿,双手抚摸着崔玉儿挺翘的臀部,心里大痒:“虚不虚摸得出来?马上让你检验一番,看是不是真的虚!” 说完,林纯鸿双手将崔玉儿横抱起来。 崔玉儿如同一只猫一般蜷在林纯鸿怀里,眼神迷离,发出嗯哼之声…… 一时事毕,林纯鸿轻抚着崔玉儿的青丝,笑道:“你一来,估摸着鞑子和勋贵该说你家三哥哥,整日介与老婆厮混,不务正业了。” 崔玉儿撇嘴道:“日御数女的传闻都不放在眼里,还怕旁人对人伦之礼说三道四?” 林纯鸿嘿嘿数声,道:“瓜洲那边,离开了你,铁头能忙得过来吗?” “是有点忙不过来,骠骑军、龙武军抵达聊城后,粮草输运量足足翻了一倍有余……这些战马,还真是吃货啊……” 林纯鸿笑道:“确实这样,说是两个军,加上辅兵,足足有两万三千多人,还有三万多匹战马和牲畜,可不比东南军能吃?” 这倒是大实话,事实上,林纯鸿之所以痛快地答应中原军不再继续北上,后勤压力也是原因之一。当初,无论是骠骑军,还是龙武军,辅兵数量非常少,一应杂务,皆由预备队完成。后来,在盛坤山的建议下,为了提高骑兵的作战效率,才设立了专门的辅兵。 于是,骠骑军和龙武军的规模丝毫不亚于两个军团,如果再算上战马和牲畜数量,更是普通步兵军团所不能及。两个骑兵军,消耗的粮草几乎是三个步兵军团的一点五倍,于是,瓜洲的转运压力骤然加大,让林德绍更为繁忙。 这个关键时节,崔玉儿抛弃一应事务,跑到聊城,可不仅仅只是犒劳林纯鸿这么简单。 果然,崔玉儿把耳朵贴在林纯鸿胸膛上,似是无意,又似有意,随口说道:“这些天,玉儿稍稍关注了下瓜洲钱庄的账目,发现里面有蹊跷……” 林纯鸿心里一紧,不免心里哀叹道:该来的还是要来,铁头啊铁头,为何要在这个关键时刻来这一出啊! 林纯鸿对各路官员的操守向来没什么信任,专门在监察府设立了审计司,专事审计财务往来。要是崔玉儿真发现了蹊跷之处,那涉及的可不仅仅是林德绍,还涉及到瓜洲的一些高管、瓜洲钱庄的高管以及审计司的诸多官员。 集团欺诈案!这该给荆州集团带来多大的震动?林纯鸿一想就觉得头疼,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崔玉儿被林纯鸿的脸色吓了一跳,惊问道:“难道三哥哥已经知道了?” 林纯鸿摇了摇头,冷声道:“不知道,你说吧,蹊跷处在哪里?” 崔玉儿虽疑惑林纯鸿为什么反应如此强烈,但也没有多想,说道:“自今年十月以来,李多义的户头上骤然少了四十多万,都是现银,遍查李多义最近迹象,却发现他最近并未有大股投资的迹象。另外,瓜洲钱庄里有个开户名叫刘一升的,两个月内资金大幅度流进流出,不知为何。” 林纯鸿松了口气,道:“就这啊?搞得一惊一乍的,差点就要什么之怒,伏尸百万。” 崔玉儿用小拳头捶了林纯鸿的胸膛数下,埋怨道:“自己一惊一乍的,倒来说我,刚才三哥哥想到哪里去了?” 林纯鸿笑道:“你刚才说账目有蹊跷,我还以为铁头与审计司串通,贪污了银子呢!既然没有,我就放心了。” 崔玉儿哼了一声,道:“你以为你的那帮下属能廉洁到哪里去?有审计司在,你又不定期地组织监察团查账,他们倒不敢明目张胆地贪墨银子,但是采用各种手段中饱私囊的事还是有的,你可别说你不知道?” 林纯鸿叹了口气,道:“贪污了几千年,想在几年之内就清清如许,还是不太可能啊。这些事情先放放,让我好好想想如何应对。” 崔玉儿接着说道:“中饱私囊的事倒不多,但任人唯亲、提携亲朋之事就太普遍了。就拿郭铭彦来说,自从任江南总督之后,威福日重,什么七大姑八大姨,都被他安置在要位之上,这点是不是也该想想办法了?” 林纯鸿笑了笑,道:“只要任命之人履历没有造假,任命程序合法,我也懒得计较,不任人唯亲,还任人唯疏啊?他郭铭彦能把事情办好,就说明还未失去公心,若真因为用人一事,办砸了差事,我自然会打他的板子!” 崔玉儿明显不满,嗔道:“就你大度,真的出了事,后悔就晚了!” “水至清则无鱼,说来说去,还是监管不严嘛。不过,现在不是有你帮我盯着么?” 林纯鸿知道,要彻底改变官场习气,仅靠严刑峻法、杀鸡骇猴远远不够,最为有效的办法就是让更多的人来主动盯着官员。不过,现在谈这些显然有点不切实际,所以,他的话多少有点玩笑的意思,崔玉儿更为不满,道:“人家和你说正事呢,你倒没个正经!算了,不和你说这些闹心的事了。” 说到这里,崔玉儿方才想起自己赶到聊城的主要目的,问道:“三哥哥,你看看,李多义到底在干什么?那个刘一升到底是什么人,在折腾什么?” 林纯鸿稍稍琢磨了下,道:“我哪里知道,这事我会让人去查的,你也继续帮我留心一二……” 说到这里,林纯鸿心里一动,顿住了话头,道:“你倒提醒了我,监视资金异常流动,可以发现许多内幕。你以前主持过三一社,又干过暗探,监视资金异常流动倒是轻车熟路,不如你好好物色几个人,帮我盯着?” “什么暗探,说得这么难听!帮你盯着没关系,有没有薪水的?”崔玉儿掐了林纯鸿一把,开玩笑道。 哪想到林纯鸿郑重地说道:“当然得发薪水。我在星拱楼专门设立一个机构,由张杰夫统一管理。最好,这个机构里的雇员都是妇人。” 崔玉儿大奇,问道:“妇人?三哥哥不是从不介意我们与男人接触吗?” 林纯鸿嘿嘿笑道:“可以预计,这个监视机构设立后,在不远的将来,必然惊动整个荆州。我倒想看看,当张道涵、朱之瑜他们看到这些都是妇人做出来的,该是一副什么表情?” 崔玉儿道:“恶趣味,仅仅为了看到他们惊愕,就找一帮妇人?” 林纯鸿反问道:“你家三哥哥有这么低俗?” 说完,林纯鸿顿了顿,对着崔玉儿继续说道:“是该让妇人走出家庭,也该让女童接受教育了。总不能老是让半边天塌着……” 第五百一十章 压力(三) “揍死他们!揍死他们!” 聊城运河码头,非常繁华,一处空旷的广场上,搭着高台,高台上绑缚着十个金钱鼠尾之辈。高台周边,全是看热闹的人,群情激奋,正在那里狂呼。 听闻荆州军要公开处死被俘的鞑子,甚至有人专程从济南、德州、青州赶来,就是为了亲眼目睹鞑子的末日。 老百姓一看到鞑子,恨意十足,恨不得上前生啖其肉。 “把他们千刀万剐!” 不知谁喊了一声,声音还特别高。人群愣了愣,马上爆发出更为狂热的呼声:“千刀万剐!千刀万剐!” 老百姓一边喊着,一边拼命往前挤,性急的,就要越过荆州军的警戒线,跳上台去,试图狂揍鞑子出气。 眼见得兵丁挡不住狂热的百姓,一个面相凶恶的将军跳上台,声若洪钟,吼道:“荆州军在辽东拼死作战,前后有四千余将士伤亡,歼敌万余,好不容易抓住了数百俘虏。今天,这十个鞑子就送给大伙出气,有仇的,就上来揍鞑子!” “一个个地上来!” “你,就你了,看你两眼通红,应该与鞑子有不共盖天之仇!” 面相凶恶的将军手指着一个汉子,大声叫道。 这名汉子颇为瘦弱,爬上台后,选中了一个最为强壮的鞑子,正欲飞脚踹去,却听见这个鞑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道:“懦弱的南蛮子,现在揍老子算什么本事?有本事放开老子,一对一地打一场,要是这样能打死老子,老子死了也心服!” 汉话,鞑子居然懂汉话! 跳上台的汉子愣了愣,怒道:“老子现在就揍你怎么着了?你牛气冲天,如何被荆州军捉住了?” 说完,汉子飞起一脚,踹在了鞑子的肚子上。鞑子如同虾米一般,弓身倒在地上,脸部肌肉几乎扭曲。 汉子的眼睛如同火烧一般,叫道:“这是为我爹踹的!” 好不容易缓过劲来,鞑子继续嘶吼道:“没种!南蛮子都是没种的,有种的就与老子放对!” 台下本是吵吵囔囔的,听到鞑子的叫嚣后,不免暂时失声,一片安静。老百姓看着强壮彪悍的鞑子,自付不是对手,脸上露出羞愧之色,无一人敢上台接战。 但是,骄傲的大明人如何忍得下这口气,他们一个个将拳头紧紧地捏了起来,直捏得手指发白,不停地颤抖。 可忍孰不可忍! 汉子站在台上,一张脸涨得通红,直气得浑身颤抖。最终,汉子咬了咬牙,索性豁出这条命,正准备吼“放开他,我与他放对”时,忽然被凶恶的将军拉到一边。将军低声说道:“好样的,拿命来出一口气!不过,你不是他对手,让我来!” 说完,将军望了望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暗自叹了口气: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铸就的就是这帮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哎,武道没落至此!悲哀! 将军不顾寒风凌冽,将袍子解开扔在一边,对着叫嚣的鞑子,眼睛里露出狠戾的光芒。 “敢欺我大明无人?本将军就陪你过几招,让你见识一番什么叫汉人的武勇!” 将军正准备令人解开这个鞑子,忽然一个面容清瘦的中年人纵跃上台,挡在了将军的面前,道:“将军的职责在于临阵决机,此等殴斗之事,交给在下吧!” 说完,也不管将军是否同意,除去了挡风的外衣,露出虬结的肌肉。 将军原本怀疑中年人是不是鞑子的对手,但看到肌肉后,彻底放下了心,道:“壮士小心!” 中年人头也不回,轻蔑地瞅着刚才叫嚣的鞑子,道:“欺大明无人?你们十个一起上来吧,我一人打你们十个!” 说完,中年人往前跨了一步,离鞑子更近。将军顺着中年人的方向一看,直吓了一跳,看望中年人的目光中充满了崇拜。 在中年人挪步的地方,分明出现了两个指许深的脚印! 台子用粘土夯成,上面还洒了生石灰,坚硬无比,也就是说,这名中年人是个练家子! 鞑子也发现了这两个脚印,脸上露出深深的惧意。他当然想十个人群殴中年人,但这话如何说得出口? 反正死到临头,被中年人一下子打死,总好过被南蛮子一拳一脚地殴死! “解开我!我与你放对!” 鞑子叫嚣着,被两个军士解开了绳索。鞑子浑身一自由,呀呀呀地怪叫冲向中年人,紧捏的拳头,如碗口一般大小,冲着中年人的脸庞直击而来。 中年人不闪不避,左肘弯曲,方位拿捏奇准,击在了鞑子的手腕处。哪想到鞑子的拳击只是虚招,力未用老,便即收招,左拳望着中年人的肚子打来。 不过这已经晚了,中年人的右脚忽然抬起,一个狠踹,将鞑子踹翻在地,根本爬不起来。 中年人毫不迟疑,抢步上前,一脚踩在了鞑子的膝盖处,只听见噼啪一声,骨头碎裂,鞑子发出凄厉的惨呼声。中年人又一脚踢去,将鞑子踢得飞起来,扑地一声,掉落在地上,只剩下出的气,没有入的气。 中年人冷笑着,望向其余几个鞑子,喝道:“还有谁不服?” 其余几个鞑子战战兢兢,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没有一人敢上前迎战。 中年人喝道:“敢欺我大明无人,这就是下场!” 说完,头也不回地跳下高台,消失在人群中。 台下爆发出震天响的呼号声,久久无法落下…… 人群中,周望看着中年人的背影,默然半晌,方叹道:“武道虽没落,总算还有恢复的希望……怕就怕没了血性!” 叹完,周望对左右说道:“走吧……”一行人穿出了人群,望着军营而去。 周望此行,主要就是不忿于林纯鸿按兵不动,前来劝解林纯鸿放弃谋求劳什子的爵位,与鞑子开战。 周望离开码头后,急急向军营而行,离军营还有三里,就被哨兵发现,哨兵前去阻止,验过身份后,发现是都督府都督,只吓得发傻,立即飞速通报。 大概了等了盏茶功夫,张杰夫亲自来迎周望,并未看见林纯鸿的身影。 周望问道:“都督不在营中?” 张杰夫脸色变幻,沉吟片刻,最终咬牙道:“都督在聊城货栈中,属下还未通报!” 周望道:“赶紧通报都督,就说我有要事相议。” 张杰夫嗫嚅了半天,既不答应,又不说原因,就是不挪脚步。 周望大怒,喝道:“到底发生了何事?马上通报都督!” 张杰夫还是不动,恭恭敬敬地答道:“周都督舟楫劳顿,还请稍稍休息片刻!” 周望的鼻子都快气歪了,厉声吼道:“张杰夫!捣什么鬼!信不信本督将你就地正法!” 张杰夫心里叫苦不止,林纯鸿的确在聊城货栈中,而且还和崔玉儿在一起,此情此景,张杰夫如何敢去打扰林纯鸿? 张杰夫万般无奈之下,鼓足勇气,咬着牙说道:“都督就是将我正法,我也只能建议都督先休息片刻,容我汇报再说。” 周望心里一动,心里顿时如明镜似的,猜想林纯鸿很可能在白日宣淫。想到此处,周望差点气炸了肺,脸色瞬间变得阴沉,随口说了声“明白了”,便往营中而去。只留下张杰夫站在那里,如同傻了一般。 直直等了将近半个时辰,林纯鸿方才从崔玉儿房中钻出,从聊城货栈来到了中军帐。 货栈距离中军并不远,几乎是比邻而居。军中不允许家属留宿,林纯鸿自然不会带头破坏规矩,而是将崔玉儿安置在货栈之中。 张杰夫赶紧上前通报。林纯鸿听了,不免大喜,说道:“说是明日到,今天就到了,周都督赶路还真急……” 张杰夫正待汇报刚才之事,却见周望铁青着脸,往中军帐这边直直而来。张杰夫脸色大变,心里不住地叫苦,无奈之下,只好告退。 林纯鸿见周望脸色不对劲,心里大奇,不知出了何事,正待相问,却见周望行了标准的军礼,语气生硬地说道:“鞑子已在眼前,属下请都督立即派兵驱逐鞑子!” 林纯鸿回了礼,说声“不急,不急”,将周望拉入帐中,边走边说道:“左右无人,岳父何必如此?看起来倒生分了。天武军扩军为军团,进展如何?” “回都督,进展顺利。只是,属下认为,再多的军队,要是不用,也是枉费。” 周望话中带刺,林纯鸿不免变了脸色,冷声道:“岳父有何不满,还请直言。” 周望于林纯鸿,亦师亦父,再加上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容不得周望有半分退缩,当即说道:“你和我,于鞑子既有家仇,也有国恨,当初你也是口口声声说与鞑子势不两立,不死不休,时至今日,鞑子就在眼皮子底下肆掠,老百姓痛不欲生,为何去按兵不动,图谋那百无一用的爵位?” 林纯鸿心里松了口气,正待将自己的计划告知周望,哪想到周望连气都不喘一口,接着说道:“图谋爵位倒也罢了,应该算作与朝廷博弈的一部分。但是,有句话我不得不说,常言道,温柔乡英雄冢,如果在女人怀中消磨了斗志,于己于荆州,都不是什么好事。” 周望不再自称属下,反而以岳父的身份,规劝林纯鸿不得沉迷于女色,让林纯鸿哭笑不得:周望也太直了吧,这世界,哪有岳父规劝女婿不要与小妾厮混的? 第五百一十一章 动向 “几万大军,驻扎在聊城,距离荆州几千里,每日耗费的钱粮不计其数,如此避而不战,如何向交粮纳税的百姓交待?都督沉迷于女色,不思进取,不免让将士们、让百姓感到寒心,寒心之下,人心就散了,荆州往后如何凝聚人心?还请都督深思!” 周望苦口婆心,说得口干舌燥。 林纯鸿从案台上翻出一份文书,递在周望手中,说道:“崔玉在瓜洲钱庄,发现账务往来有点蹊跷,李多义、刘一升等人的资金流动异常。军情司调查后,发现此事与朝廷户部欲发行宝钞有关。由此可看出,监视钱庄的资金异常流动,可以发现一些重要迹象,对荆州好处多多。” 周望虽不大懂钱庄的一些弯弯道道,但一些基本的常识还是知道的,听闻资金异常流动后,忘记了规劝林纯鸿的初衷,道:“朝廷占着大义名分,要是真与江南豪商勾连,对荆州的影响还不是一般的小!” 林纯鸿点头道:“确实如此。所以,我准备在星拱楼设立一个机构,专事监视资金异常流动,以提前预警,做好万全之准备。” 周望陷入对朝廷与江南豪商的联动的担忧之中,皱眉不语,且听林纯鸿继续说道:“至于按兵不动,并不是为了劳什子的爵位,而是为了让满清鞑子欣然入彀……” 说着,林纯鸿转至舆图面前,伸出右手食指,在冀州至运河,运河至济南一线划了一条长线,接着说道:“鞑子对荆州军了解不多,对我们的动作难以揣测,但是,只要鞑子越过运河,就是我们雷霆一击的时候!” 周望死死地盯着德州、济南一线,沉思片刻,道:“此事难点有二,一则,要引诱鞑子过运河,再则,鞑子过了运河后……” 说到这里后,周望又沉吟片刻,问道:“鞑子战力不可小觑,五万多骑兵,我们的兵力是不是有点少?” “六七万兵力,也不少了,而且……” 林纯鸿指了指德州,道:“这里还有三万多兵力,即便不能听我们指挥,吓吓人还是能胜任的……” 周望早已忘记了初衷,与林纯鸿进入密室,在沙盘上推演战局,足足有两个时辰。 末了,林纯鸿对周望说道:“马上就要过年了,将士们足足顿足一个多月,有点怨气,岳父还得多多抚慰,免得出乱子。” 周望慨然道:“这帮孙子,一天不动就闯祸,这事交给我吧,总得让他们规规矩矩的!至于都督,这些日子最好用棉花堵住耳朵,那些老三老四的话,听着就来气!” 林纯鸿大笑:“无妨……这些年被骂得少了?” …… 荆州军在聊城按兵不动,朝廷兵马云集德州,多尔衮的五万精兵逐渐汇集至冀州,就在这样的情况下,灾难深重的百姓迎来了崇祯十一年。 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在忐忑不安中,能安稳地吃上一顿肉饺子,就已经满足,至于买新衣、走亲戚,还是等鞑子退兵了再说吧。 至于德州的朝廷兵马,由于周边的士绅犒军,让将士们喝点酒、吃点肉,还是办得到的,将士们大快朵颐一番,复又用惊恐地眼神盯着百里之外的鞑子大军,祈祷鞑子不要来攻。 多尔衮大军庆祝新年的方式最为简单,这几天谁抢的东西多,谁的年就过得丰盛。于是,冀州附近百里范围内,鞑子小股部队不断,如同飞蝗一般,将左近抢得一干二净,就连看家护院的狗,都变成了锅里的美味。 庆祝新年的方式,要数荆州军的方式最为特别。在周望的建议下,荆州军举办了武技擂台挑战赛,不限制百姓参加,凡是入围决赛者,均能得到十个大圆的赏金,能入围前三者,赏一百,获得第一者,赏金五百。 聊城一下子火爆起来,附近的老百姓早已见识了荆州军的军威,对几百里之外的鞑子倒不是特别担心,放心大胆地前往聊城观看比赛,一些自持武技出众者,无不奔着几百大圆的赏金而来,云集在聊城。一时之间,聊城的治安极度恶化,打架斗殴者如过江之鲫,随处可见。 待到比赛正式开始,不出林纯鸿和周望所料的是,荆州军参与比赛者压根不占优,往往被民间的一些武者揍得很惨。如此一来,老百姓的热情更为火爆,他们无不津津乐道于军士打不过民间武者,甚至还有赌场开出了盘口。 荆州军将士被揍后,羞愧难当,无不心里憋着一股气,发誓要报仇雪恨,掀起了一股练武狂潮,把急于与鞑子决一死战忘在了一边,让林纯鸿和周望拍手称快。 待到比赛结束,田楚云从中挑选两百名愿意从军的武者,组建了背嵬营,直辖于东南战区,专事后方骚扰、袭击和破坏。 同时,林纯鸿发放的赏金全是金票。山东的百姓大多未见过金票,初一接到赏银,还以为被林纯鸿给涮了,当他们疑疑惑惑地跑到聊城钱庄,发现真能兑换出大圆,无不大喜,逢人便说此等奇异之事。这也算给金票做了个免费的广告。 这些都是题外话,暂且不提。 且说多尔衮抵达冀州后,稍一清点收获,不由得大喜过望,心中萌发了退兵之意。他将岳托、阿巴泰、杜度、豪格、阿济格、多铎、博洛唤来,说起收获已足,见好就收,返回辽东之意。 一众兄弟子侄尽皆面面相觑,问道:“一路南下,还未遇到什么抵抗,如卢象升辈者,早已被打败,何故现在就退兵?” 多尔衮道:“当初出兵时,皇上曾言,此次南下目的有三,一则劫掠财货、人口,二则调动洪承畴和孙传庭兵至京师,三则挑拨林纯鸿与明廷之间的矛盾。前两条,已经圆满达到目的,至于第三条,只要我们回到辽东,也算达到了目的。所以,免得夜长梦多,我们也该返回了。” 岳托问道:“为何我们回到辽东,就达到了挑拨林纯鸿与明廷关系的目的?” 多尔衮耐心地回道:“此次南下,明廷损失惨重,大丢了脸面,而林纯鸿却按兵不动,借此要挟朝廷,我们回到辽东后,朱由检还不得把林纯鸿恨到骨子里?沿途的百姓,见林纯鸿见死不救,岂不是把林纯鸿也恨到骨子里?” 多尔衮的话说得有理,得到了阿济格和多铎的赞同:“十四哥说得有理,正所谓月满则亏,过犹不及,不如退兵。” 豪格冷笑道:“我曾听皇阿玛言道,辽东粮草筹集艰难,此次南下若能获得更多的财货,将考虑围困锦州,打破什么狗屁的关宁锦防线。我们南下多次,不敢轻易攻打北京,还不就是因为关宁锦防线在后?所以,我认为,应该尽可能多地劫掠财货,为攻打锦州做好十足的准备。” 阿济格和多铎本乃贪婪之辈,并不想退兵,只是因为退兵是多尔衮提出的,出于兄弟三人互相支援的考虑,方才赞同多尔衮的意见。现在豪格公然反对多尔衮的意见,两人低下头,也不说话。 其他诸如阿巴泰、杜度、博洛辈,也不甘心就这么回辽东,皆把瞅向岳托,希望岳托也能站出来反对多尔衮的意见。 岳托果然不负众望,说道:“十四叔,我们从通州南下,均在运河以西活动,大批的百姓和财货皆被转移至运河以东,放着这些财货、人口不管,着实有点可惜。大贝勒说得有道理,我们应该尽可能为皇上解忧,为攻打锦州准备更多的军辎。” 岳托这么一说,就连多铎和阿济格也觉得不能就这么退兵,劝道:“十四哥,不如过运河回辽东,不枉辛辛苦苦地来这么一趟。” 本来,多尔衮退兵的意愿就不怎么强烈,否则也不会召集八路军统帅前来商议。他见众人都反对退兵,不免也生出了贪婪之心。 多尔衮思索片刻,道:“从运河以东返回辽东也不是不可以,不过……” 多尔衮手指着舆图上的盐山县,继续说道:“盐山县一带,运河距离海岸线不过百里,万一林纯鸿突然沿着运河前插至这里,那我们要通过盐山,可就麻烦了。” “这……” 众亲戚们早就听闻萨穆什喀兵败于荆州军下,并失去右臂,成了废人的消息,多尔衮提出这个可能性,让他们觉得心里一寒。 林纯鸿虽然现在没有动兵,但不代表他永远不会动兵,从辽东一系列战斗来看,他的战斗愿望可不是一般的强。 阿巴泰见大伙皆不说话,大怒,骂道:“我们手握五万骑兵,还怕了林纯鸿五六万步兵?说出去不怕丢人?” 多尔衮皱了皱眉,道:“七哥,这个倒不是怕了林纯鸿的五万步兵,我们女真人壮丁本来就不多,还不到十万,万一林纯鸿发了疯,拼掉我们数千乃至上万巴鲁图,这是我们难以承受之重。” 多尔衮直接点出了满清最大的弱点,阿巴泰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岳托虽说政治眼光不咋地,但军事才能非同一般,当即笑道:“我看,不如分为两部,一部沿运河驻扎于运河以西,一部渡过运河,先把山东一带劫掠一遍,然后北上。两部互相呼应,以保万全。” 包括多尔衮在内,众亲戚们一听,眼睛一亮,尽皆大喜。 第五百一十二章 接仗 东南军统帅部,田楚云青筋爆出,正对着背嵬营营指挥使陆浩睿愤怒地咆哮:“区区两百五十名兵丁,居然管不住,擅自跑出大营与百姓斗殴,说出去真丢人,照本帅来看,你这个营指挥使也甭干了!” 陆浩睿被田楚云骂得不敢抬头,低声辩解道:“大帅要撤属下的职,属下自无怨言,只是属下想提醒大帅,背嵬营营指挥使需择一武技足以压服这帮兵丁的人,否则,威信难立。” 田楚云一听,更是恼怒,走上前去,狠狠地踢了陆浩睿一脚,吼道:“难道东南军中,每个军官就必须打得过兵丁才行?糊涂!狡辩!从现在开始,背嵬营你不用回去了,到第一军团那里报到,降为营副指挥使!” 陆浩睿满脸羞愧之色,神色黯然地退了出去。 田楚云的情绪非常低落。当初,他见这帮武者个个以一当十,灵机一动,起了组建特战队的心思,并贯于背嵬营的名号,希望这帮武者能充分发挥他们的特长,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哪想到,理想是美好的,但现实却是残酷的。这帮武者压根就没有当兵丁的自觉,难以管理。 虽然田楚云也认为将领武技出众,管理属下更为得心应手。不过,这并不代表将领必须比兵丁武技优秀才行,管理属下的方法多得很,并不限于这一条。所以,田楚云才把陆浩睿降职。 但是,到底让谁去背嵬营当统帅呢?田楚云拿捏不定,陷入苦恼之中。 正烦着呢,忽然接到报告,林纯鸿对背嵬营大感兴趣,要来看看背嵬营的训练。田楚云一听,满脸通红,恨不得一头撞死在立柱上。 万般无奈之下,田楚云鼓足了勇气,前去迎接林纯鸿。田楚云见过礼,骤然发现,林纯鸿身边除了侍卫外,居然还带着一人,此人相貌普通,毫不起眼,丢到人堆里,几乎一点印象都没有。 见田楚云盯着此人发愣,林纯鸿笑着介绍道:“军情司山东部副总管申艺,不知怎地突然厌烦了军情司,多次申请调离,没办法,我只好把他交给你了。” 对于申艺,田楚云早有耳闻,此人武艺出众,残忍好杀,奸诈狡猾,人称“秃鹫”,多次立下大功,被高龙视为军情司的未来中坚。田楚云万万想不到,如此杰出的一个人物,居然被林纯鸿送至东南军中,田楚云喜出望外,道:“原来都督早就知晓了属下的难题。” 林纯鸿笑道:“既然背负了背嵬之名,好歹得有背嵬的样子,否则对得起岳爷爷?” 说完,林纯鸿转头对申艺说道:“都说你阴狠毒辣,追求一击必中,曾亲手手刃三个鞑子的暗桩,往后,就听从田大帅的安排,在背嵬营中效力。背嵬营作战时,时时刻刻面临绝境,需要在鞑子的围追堵截中求生,你可曾愿意?” 申艺道:“都督安排,属下敢有不从之理?属下正觉得军情司气闷呢,这下可遂了属下的意了。刺激!” 林纯鸿大喜,对着田楚云说道:“怎么安排,你说了算。” 田楚云毫不犹豫地说道:“还能怎么安排?背嵬营营头!” 林纯鸿和田楚云大笑,倒把申艺笑得有点不好意思。 …… 自此,申艺开始掌管二百五十名背嵬兵丁。申艺武艺非同一般,初到军营,兵丁们不服气,与申艺放对,结果被申艺揍得哇哇乱叫。申艺阴狠,将兵丁里特别刺儿头的人杀鸡骇猴,三下五去二就把这帮人治得服服帖帖,要东不敢往西,要南不敢往北。 紧接着,申艺又开始训练这帮兵丁穿插、潜伏、伪装、侦察、突袭之技,训练强度之高,让林纯鸿、周望都咂舌不已。申艺本着宁缺毋滥的原则,对兵丁进行了严格的筛选,除了主动申请退出军营的兵丁外,另淘汰一百多名,最终只留下了五十二人。 山东东昌府冠县以东约二十里处,一哨骑兵正顶着寒风,往西北方向逶迤而行。二百多名骑士,五百多匹马,散得非常开,在空无一人的大平原上,格外显眼。 “哨头,离聊城足足有五十多里了,咱们可以返回了。” 哨副赵山川左右四顾良久,对着哨将孙晋说道。 孙晋拉住了缰绳,跳下马,下令道:“休息一刻钟。” 见麾下纷纷下马,孙晋搓着手,放在嘴边哈了口气,道:“是该返回了,丁指挥的要求就是五十里……” 赵山川也跳下马来,望着荒芜的田地,叹了口气:“我的老家就在任丘,那边的乡亲,也该逃到山里了吧?” 孙晋不说话,默默地从口袋里捧出黑豆,放在马嘴旁边,任战马进食。 赵山川有样学样,掏出黑豆,喂战马,眼睛盯着战马的嘴唇,嘴里却在不停地唠叨:“咱们从方城北上,还没过黄河呢,就奉命调头向东,驻扎在聊城,至今已有月余,每日除了例行的侦察外,几乎无事可做。侦察、侦察,鞑子远着呢,怎么可能见到影子?咱们在聊城,到底要呆到什么时候?” 孙晋头也不回地说道:“呆着呗。该上的时候,自有命令下来,那时就该拼命了!” 赵山川见战马舔食完最后一颗豆,拍了拍手,抬起头来,向着任丘的方向望去,道:“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鞑子蹂躏百姓,咱们却视而不见……” 正说着,赵山川的瞳孔陡然放大,分明看见西北方向天空的颜色有点泛黄,与往常不同。 生于斯长于斯的赵山川心里打了个突,马上醒悟过来:大队骑兵在奔驰! “头儿,立即准备战斗,西北有骑兵!” 赵山川的异状,早就被孙晋看在了眼里,顺着赵山川的目光一看,大惊,几乎与赵山川同时下令道:“全体上马,准备战斗!” 骑士们从地上一跃而起,跳上马背,摆成了战斗队形。同时,钢弩上弦,有的骑士甚至还摸了摸腰间的马刀,惟恐准备不充分。 隆隆的马蹄声已经清晰可闻,孙晋从马蹄声判断,估计剧烈奔驰的骑兵距离此地不到十里。 不过,也正是这马蹄声,让孙晋脸色变得铁青,剧烈奔驰的战马至少有两千多匹,这该是多么庞大的一股骑兵? 也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对方的骑兵已经出现在眼前,金钱鼠尾非常显眼,那是鞑子骑兵!鞑子骑兵显然已经发现了眼前的一哨骑兵,在三里之外拉住了马缰,恢复马力。 孙晋厉声下令道:“李飞云,立即率领第五队,回聊城汇报,鞑子骑兵出现在烟庄,兵力大约一千五百余人,一个甲喇,皆批重铠!” “接令!” 李飞云立即率领四五十个骑兵,掉头往东狂奔而去。 赵山川看着眼前蜂拥而至的鞑子骑兵,非但没有任何惧意,眼睛里还露出狂热的光芒,似乎有与鞑子一较真章之意。见孙晋并未下令全军撤退,心里更喜,问道:“哨头,莫非想引鞑子来追?” 孙晋冷声道:“见到了鞑子,不见点血,不甘!” 说完,孙晋厉声令道:“全体掉头向东,伺机消灭追袭之敌!” 孙晋踢了踢马肚子,左手轻轻地扯了扯缰绳,颇具灵性的战马嘶鸣着转了个圈,开始缓缓地加速。有孙晋带头,四个队梯次上前,紧随着孙晋的脚步,往东而去。 在孙晋的压制下,马速并不快,而且还散成了宽达两百丈的纵面,尽力扩大后射的打击面。 玩骑兵,鞑子显然可以当荆州军的老师。鞑子统帅见对面之敌掉头向东,却又不紧不慢,立即判断出孙晋的意图,稍一思索,下令一佐领率领三百余骑兵,在大队骑兵的掩护下,往西边狂奔而去。 待佐领的三百骑兵见不到踪影,鞑子统帅方才下令摄在敌骑身后,并严禁骑兵距离过近,以免落入孙晋的算计中。 孙晋的骑士们跑得并不快,盏茶功夫,就被鞑子追上。鞑子们显然对钢弩的射程认识不足,以为保持在百步之外,就足够安全。 他们万万没想到,离孙晋骑士的马屁股足足有一百二十步,就遭到了钢弩的迎头痛击。足足有二十多匹战马中弩,翻滚在地,十多个鞑子措手不及,滚落在地,转瞬又被践踏成肉泥。 战马嘶鸣,兵丁惨呼,鞑子的队形中出现了小小的混乱。 与此同时,荆州军的骑士们完成了换人,第二波钢弩又迎头而至,将还未及时拉开距离的鞑子又射翻了一批,场面愈加混乱。 不过,孙晋的好运也到此为止,鞑子骑兵终于认识到,一百步绝不是安全距离,一百二十步甚至也不是。摄于钢弩之威,鞑子骑兵将距离拉至一百五十步以外,不紧不慢地摄在孙晋身后。 孙晋使出浑身解数,放慢马速、甚至停止前进,然而鞑子就是不肯上前一步,孙晋慢,他们也慢下来,孙晋停下,他们也停下,就如迷途的羔羊见到了陌生人,既想跟着陌生人回家,又保持足够的警惕。 如此这般,足足奔出二十余里,孙晋骤然发现,鞑子突然变阵,分为了中军、左右两翼,而且左右两翼从两侧疯狂地包抄而来。 就在此时,队列之前,似乎也听到了战马奔驰时敲击地面的哒哒声! 孙晋的脸色骤然变得阴沉,急忙下令道:“放响箭,求援!全体换马,从东南角落的缝隙冲出去!” 第五百一十三章 隐忍(一) 孙晋意识到危险,显然有点迟,当四个队纵马狂奔,向着东南急速前进时,却被早已奔驰到位的佐领迎头兜住,弓箭与弩箭咻咻地往来飞驰,马刀互砍,一个对冲之下,高下立判,佐领仅仅损失了三十多名骑士,而孙晋足足有有七十多名骑士掉下了战马! 趁着孙晋与佐领纠缠之机,左右两翼迅速完成了合围,将孙晋人马彻底包围。 鞑子骑兵往来奔驰,待横驰至六七十步的距离,放出一箭后,迅速跑远,让孙晋人马的钢弩射击效果大打折扣。 而孙晋人马却在鞑子骑兵的射击之下,又有二十多名骑士失去了性命! 孙晋睚眦尽裂,喘着粗气对赵山川说道:“等不及援兵了!这样下去,咱们迟早会被消灭一空!不如死中求活,冲出包围圈!” 赵山川的右臂不停的汩汩冒血,脸色苍白,苦着脸道:“如此甚好,能砍死一个是一个!” 孙晋瞪圆着双眼,眼珠随着鞑子骑兵的奔驰而转动,堪堪快要横驰至六七十步的距离,孙晋大喝一声,一马当先,举着马刀率先冲了出去。 骑士们早已接到了军令,一步也不肯落后,紧跟着孙晋的马屁股,望着鞑子猛冲。 正在横驰的鞑子几乎被吓傻了,骑兵奔驰时,侧击的骑兵占得便宜可不是一丁点! 这些鞑子几乎忘了射箭,纷纷狂拉缰绳,力图让马匹兜一个圈,避过荆州军的兵锋。不过,这显然无法办到,孙晋的骑士们,一个个眼睛通红,见人就杀,见马就砍,即便以命换命,也在所不惜! 鞑子大乱,孙晋趁机将这队鞑子冲了个对穿,率领着八十多名骑士,望着鞑子左右翼的结合处冲去…… 夕阳如血,似乎在为英勇的骑士举办血祭仪式! 马蹄隆隆,似乎用勇士们最喜欢听的声音为他们送行! 没有任何意外,除了先期离开的第五队及五个骑士侥幸活命外,包括孙晋、赵山川在内,其余骑士全部壮烈,魂归忠烈祠! 聊城荆州军统帅部。 气氛骤然紧张起来,探哨往来奔驰,汇报声不绝于耳: “都督,冠县以南发现鞑子骑兵踪迹,至少有千余骑,四处烧杀淫掠,逐步向冠县靠拢,现已探明,由岳乐率领!” “都督,与骠骑军接战者为尼堪,尼堪率领一个甲喇的骑兵击败孙晋后,迅速回师冠县,打破冠县县城,目前正在冠县烧杀淫掠!” “都督,临清潘庄发现鞑子骑兵迹象,兵力千人以上,正望冠县而来!” 陆世明将一面面黑色的小旗插在舆图上,并用黑色箭头标示了方向。黑色,犹如四处蔓延的瘟疫一般,纷纷指着冠县,显得有点触目惊心。 周望、田楚云也在此,盯着舆图皱眉思索片刻,田楚云道:“鞑子一路南下,坚城、重兵无不避道而行,如保定、河间、德州……都是如此。为何鞑子要派遣重兵跑到我们眼皮子底下活动?” 正说着,忽然探哨的急报又呈上一份:三路骑兵,统帅为博洛,现在正在冠县县城中。 陆世明听闻,将一个黑色的小人儿放在了冠县的位置上,说道:“鞑子愈往南,离辽东越远,按理说,鞑子最好的选择就是渡过运河,然后一路劫掠北上,回到辽东。差一点的,就是原路返回。现在洪承畴、孙传庭正往京师附近急赶,鞑子真这么有恃无恐,还想着继续往南?奇怪!” 说到这里,陆世明只摇头。突然,他只觉得灵光一闪,大叫道:“鞑子莫非在试探我们,看我们是否真的会按兵不动,再定行止?” 顺着陆世明的话头一想,周望和田楚云只觉得豁然开朗,均点头道:“十有八九是试探。” 林纯鸿也点了点头,道:“多尔衮果然谨慎。本督觉得,如果多尔衮判明我们无意动兵,最大的可能就是渡过运河,一路北上,我们也希望他走这条路。反之,多尔衮很可能会沿路返回,在洪承畴和孙传庭抵达京师前出蓟辽,返回辽东。” 周望只觉得心里苦涩万分,迟疑道:“为了让多尔衮判断失误,难道我们还要忍下去?按兵不动?” 陆世明和田楚云心里也泛苦。田楚云道:“杀我荆州军将士,在荆州军眼皮底下作恶,如果按兵不动,对士气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林纯鸿慨然道:“当然要竭力反击!哪有欺上门来不抵抗的道理,那是大明官兵,不是荆州军!” 林纯鸿的语气决绝,让周望、陆世明和田楚云觉得畅快万分。不过,一想到因为这次反击,很可能会错过一次痛歼鞑子的大好机会,陆世明心里又有点不甘心,他问道:“都督,有没有既坚决反击,又让鞑子认为我们不会动兵的办法?” 陆世明的话说得莫名其妙,前后矛盾,不过林纯鸿、周望和田楚云皆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一点也不在意。 林纯鸿冷笑道:“事有反常即为妖!如果我们强自忍耐,按兵不动,倒反而会让鞑子起疑心!” 林纯鸿指了指冠县,道:“这条线,就是荆州军的画的红线,越过这条线的,必然遭到打击,至于红线之外的,荆州军一概不理!让多尔衮认识到这点,已经足够了!至于如何让多尔衮坚信这点……就用痛歼胆敢越过冠县的骑兵来告诉他!” …… 旌旗招展,遮天蔽日;铁蹄隆隆,惊天动地;刀枪闪亮,气冲斗牛…… 在一哨人马几乎被鞑子全歼后,骠骑军火上浇了油一般,火星四冒。全军万余多人马,整日嗷嗷直叫,发誓要为兄弟们复仇。 待接到林纯鸿军令后,六千多战兵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快速射往梁堂,六十多里路程,仅仅一个时辰内赶到,将岳乐的一路骑兵与冠县县城隔绝开来。 岳乐措手不及,一下子被骠骑军咬住,直觉得末日来临,拼命往西逃窜,试图甩脱骠骑军,绕道大名、魏县与多尔衮的主力汇合。 盛坤山不给岳乐一丝一毫机会,亲率两营兵力缠住岳乐,另外令丁奎安率领第二营提前插至大名,彻底断绝了岳乐往西逃窜的可能。 与此同时,田楚信亲率雄威军团第一军紧随骠骑军之后,插入大王寨,彻底断绝了岳乐往东、往南之路,将其包围在大名、莘县、冠县三县交界处。 岳乐的困境,迅速被报至博洛处,博洛大怒,正欲令尼堪率军南下,与岳乐一道夹击盛坤山的骠骑军,结果忽然收到战报:林纯鸿令龙武军迅速北上,插入临清与冠县之间的尚庄,将三路骑兵与多尔衮的主力隔绝开来。 正当博洛左右失措,不知是该继续令尼堪继续南下夹击骠骑军,还是令尼堪与瓦克达一道攻击龙武军,又收到战报: 荆州军刘梦雄率领神机军团,足足有将近两万人马,正望着冠县杀奔而来。同时,东南军统帅田楚云亲率霹雳军团及雄威军团两个军,足足三万多人马,望着临清向西北方向杀去。 田楚云的目的不问可知,就是为了阻止多尔衮南下救援! 雷霆一击! 真是雷霆一击!林纯鸿两三个月内,未曾挪动一步,没想到一旦动起来,几乎未留任何余力,六七万人马全部动了个遍。 现在,岳乐被包围,无法挪动一步,如果派遣尼堪和瓦克达率军南下救援岳乐,能不能救出岳乐还不一定,但陷入神机军团两万人马的纠缠中简直是一定的,很可能如岳乐一样,在步骑协同之下,全部被包了饺子。 如果令尼堪和瓦克达北上攻击龙武军,那更加恐怖,田楚云的三万步军随时可以掉头南向,最终还是被包了饺子。 博洛突然害怕了。 他发现,除了抛弃岳乐、迅速西逃以外,已经无路可走了! 耻辱!实实在在的耻辱! 什么时候,满清巴鲁图被懦弱的南蛮子逼到这步田地?更让博洛无法接受的是,这还是在一马平川的平原之上,要是真到了丘陵及山地,满清的精锐骑兵还不知道会面临什么样的困境! 博洛第一次对骑兵的绝对优势产生了怀疑。 怀疑归怀疑,博洛鼓起极大的勇气,选择了壮士断腕,立即下令尼堪离开冠县县城,往西狂奔,又令瓦克达离开潘庄,到西边与尼堪汇合,再一同北上。 正当博洛率领尼堪、瓦克达抵达邱县时,传来的战报几乎让他吐血: 当他离开冠县后不久,田楚云大军即停止前进,而刘梦雄则头也不回地返回至运河边,至于龙武军则恢复执行聊城五十里范围内的巡逻和侦察任务。 也就是说,除了岳乐一部被团团围住、他率兵北逃以外,一切又回到了起点。 一千五百名精锐骑兵,即便放在人口达亿的大明,也是难以承受之痛,更何况是女真壮丁不超过十万的满清? 博洛胸口剧痛,真的吐出了一口鲜血…… 第五百一十四章 隐忍(二) 盾车! 当盛坤山与岳乐纠缠不休时,雄威军团第一军急行军赶赴梁堂,顺利完成合围,并且在盾车的掩护下,不停地挤压岳乐,最终将千余骑兵压缩在方圆不到两里的范围内。 岳乐率军左冲右突,除了丢下一地的尸体外,始终无法突围,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 雄威军团并非纯粹的火器军团,还保留着最初的作战模式,除了将弩手换成火枪手外,每个队拥有一辆盾车,第一军拥有的盾车足足有上百辆,摆在一起,易守难攻,防守能力丝毫不亚于城寨。 岳乐与骠骑军初一接战时,由于对钢弩不太了解,小小地吃了个闷亏。当岳乐发现骑弓的射程远远不如钢弩后,便有意识地靠近骠骑军,充分发挥骑弓射速快的优势,拼着损耗一些骑士,换取对骠骑军的大量杀伤。 到了后来,岳乐干脆率军与骠骑军面对面地对冲,发挥鞑子骑兵的近战优势,让骠骑军的损失越来越大。 盛坤山着力拉大距离,试图发挥骠骑军远程打击的优势,奈何麾下骑兵骑术不如鞑子,配合也不如鞑子骑兵默契,总是能让岳乐找到空子,给骠骑军狠狠地来一下,损失一些骑兵。 盛坤山大怒,恨不得马上投入重兵,彻底将岳乐歼灭,好不容易按捺住冲动,吩咐骑兵只需将岳乐缠住即可。 毕竟,田楚信的大军马上就要合围,为了千余将死之人,付出惨重的代价,显然不划算。 田楚信果然不负期望,在大批骡马的帮助下,拉着盾车,咬住了岳乐,最终将其合围。 岳乐刚开始并不把田楚信的车步兵放在眼里,初一接战之下,便被霹雳炮、虎蹲炮、密集弹丸打得晕头转向,找不着北。 现在,岳乐死死地盯着摆着奇怪阵型的荆州军,钢牙咬得蹦蹦响。 所谓的包围圈,并不像说书先生说的一般,四面合围,围得水泄不通,而是有着相当的空虚。空虚与空虚之间,大约相距三四百步,也就是说,如果岳乐强行冲往空虚处,将遭到左右两侧霹雳炮、虎蹲炮及火枪的打击。 更何况,荆州军仅派少量的部队突前,大部兵力部署在后,纵深十分广阔,一旦岳乐强行突围,后面的兵力随时可以堵在岳乐前进的道路上,将失去速度的骑士挑落在地。 岳乐知晓其中的厉害,为了避免全军覆没,并未冒然突围,而是苦苦待援。 哪想到,岳乐一直等了足足两日两夜,也未等到援兵。更让岳乐难以心安的是,荆州军坐拥六千多步兵,外围还有六千多骑兵游弋,占尽了优势,却未发动进攻! 又等了一日,岳乐终于忍不住了,召集众将,道:“粮食将尽,援兵又不知在何处,明日一早,咱们突围!” 众将虽被围,但并不怎么担心,毕竟博洛的大军就在二三十里之外,多尔衮的主力离这里也不算太远,必然倾全力营救。现在听闻岳乐准备突围,无不心里打了个突,胆大的反问道:“死去的战马不少,足以坚持数日,何必现在就突围?没准援兵明日就到。” 岳乐冷声道:“别做美梦了!援兵不会到了。南蛮子将咱们团团围住数日,为何没有主动进攻一次?” “这……” 众将吃了一惊,这几日只顾着盼望援军,倒忘了南蛮子从未发起进攻。 岳乐加重语气,几乎一字一句的说道:“围点打援!” “我们这次南下,几乎全部是骑兵,骑兵的优势在于千里驰骋,行动迅速,万一被用来攻坚,就算作失败。我估计,睿亲王不会派援兵来了。即使睿亲王要派援兵过来,我们也不能看着族人中计,一个个倒在南蛮子的弩箭和炮火之下……” 末了,岳乐大喝一声,吼道:“所以,我们必须突围,即使全军覆没,也在所不惜!” 众将如丧考妣,一个个脸色灰败。这一路,他们算得上风光无限,该抢的财货,一份不少,该睡的女人,一个不拉,如今怎么就到了末日?抢到的财货和女人还没享受呢! 是夜,鞑子骚动不安,隐隐还能听到鞑子愤怒的咆哮,甚至还有人低声啜泣。荆州军似乎发现了鞑子的异状,派出一些精通满语者跑到阵前大吼:“万余大军合围,博洛仓皇北窜,汝等若想活命,唯有一条路,投降!” 喊着喊着,阵地上突然飘来了女真人的民歌; “风吹号,雷打鼓,松树伴着桦树舞。哈哈带着弓和箭,哟哟呼,哟哟呼……” 歌声悠扬,让这帮强盗不由自主地想起在深山老林中悠闲、快乐的日子,有的甚至想起了他们的额娘,忍不住热泪盈眶。 一时歌毕,荆州军又下了最后通牒:“一刻钟后,再不投降,开始炮击!” 穷途末路之下,又勾起了浓浓的思乡情绪,这帮强盗忽然对刀尖上打滚的生活厌倦无比,开始认真思索投降一事。但是,没有一人走出大营,向荆州军投降。 一刻钟很快就过去了,荆州军阵地上突然一阵闪亮,火光四射,紧接着,隆隆的炮声惊天动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轰……轰……” 霹雳炮的发射一阵猛过一阵,似乎想要用炮火将鞑子彻底消灭,不再留一个活口。 开花弹不停地在鞑子头顶上爆炸,彻底摧毁了鞑子的信心,鞑子们如同乌合之众一般,四处乱跑,陷入混乱之中。 深夜中,伸手不见五指,一些鞑子不再抵抗,丢盔弃甲,高举着双手,向着荆州军阵地狂奔,口中用满语叽里咕噜地喊着“投降……我投降……” 荆州军似乎早已做好了准备,鞑子初一抵达军阵,便被数个兵丁围住,团团绑成一团,扔到阵后严加看管。 岳乐见军心已乱,慌忙下令突围。 这下,霹雳炮犹如疯了一般,射击速度更快。隆隆的炮声中,火枪的击发声犹如炒豆一般,不绝于耳,将鞑子一个个射落于马下。 虎蹲炮也大发神威,一次发射,什么弹丸、铁砂、尖锐铁片四处乱飞,足足覆盖三丈的范围,将三丈范围内的鞑子扫倒一片…… 岳乐率军冲出一里,所余骑兵不过三百余人,而且还被长枪手和刀盾手纠缠住,彻底失去了继续驰骋的可能。 一番剧烈的碰撞之后,岳乐在亲卫的拼死护卫下,仅仅率着三个随从逃脱,余者不是战死就是投降,最终全军覆没…… 当岳乐在冠县梁堂挣命时,多尔衮被林纯鸿的大规模用兵吓了一跳。 刚开始,由于荆州军动作过于突然,行动过于迅速,多尔衮并不知晓岳乐一部已被包围。多尔衮并不愿意与荆州军死磕,这也是众亲戚们的共识。 毕竟,与林纯鸿死磕,兵力必将损失惨重,此次南下就算失败。更为恐怖的是,一旦全军与林纯鸿大战之后,全军疲累,又被拖累了行程,如果被洪承畴和孙传庭的兵断了归路,那可是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于是,多尔衮迅速下令博洛率领本部返回冀州,准备按原路返回辽东。 军令还未传出十里,多尔衮就收到了博洛的战报,多尔衮听闻岳乐一部被团团围住后,气急败坏,大骂博洛:“狗改不了吃屎!少劫掠点财货会死啊!把三部散得这么开!” 多尔衮当机立断,迅速下令博洛往西撤退,先脱离危险之境,再图援救岳乐。 紧接着,多尔衮又收到战报,博洛已经主动西逃,荆州军大军后撤,又回到了聊城。 这下,多尔衮犯难了,如果援救岳乐,势必与荆州军展开一场决战,如果任岳乐自生自灭,则将遭遇此次南下最为惨重的损失。 万般无奈之下,多尔衮令博洛掉头南下,又令阿巴泰率领精骑五千,与博洛遥相呼应,借此试探荆州军是否有意大战一场。 一连两日,无论是博洛南下,还是阿巴泰增援,荆州军皆未动。但是,当第三日博洛抵达冠县后,龙武军突然停止休整,又一次插向临清县潘庄,田楚云率领三万大军再一次北上,望临清之西进发,似乎准备与鞑子打一场包围、突围的经典战。 同时,刘梦雄也率领神机军团压向冠县。与上次不同的是,骠骑军在梁堂无所事事,这次坚决地前往冠县西北,试图断绝博洛的归路。 多尔衮大惊,再一次令博洛离开冠县,返回冀州,令阿巴泰暂时停止南下,驻扎于临西,就此监视荆州军动向。 多尔衮的军令,无异于公然宣称,他已经彻底放弃岳乐,放任荆州军围剿岳乐。 当晚,田楚信下令炮击岳乐千余骑兵,一方面是因为岳乐部有异动,更为关键的是,田楚信收到了多尔衮放弃岳乐的情报。 岳乐逃脱之后,一路北逃,饥饿难耐,在一偏远村庄偷窃食物时,首先被群狗发现,与群狗恶战一番后,惊动了几百名农夫,四人最终被愤怒的农夫乱锄砸死。 林纯鸿收到岳乐的人头后,令人稍稍处理一番,派人送至多尔衮军营中,并放言:放掉所有掳掠人口,便放归三百零八名俘虏! 第五百一十五章 隐忍(三) 多尔衮军营中,一个尺许见方的盒子摆在正中间,盒子中装着岳乐的人头。人头早已被砸得稀巴烂,唯有一双无神的眼睛兀自圆瞪着,显示着岳乐死前的愤怒与不甘心。 “啪……” 岳乐乃阿巴泰第四子,博洛之弟,两人睚眦尽裂,忽地拔出腰刀,咆哮道:“不杀林纯鸿,誓不为人!” 吼完,两人如同暴怒的狮虎一般,就要冲出军营,点兵南下。 岳托、杜度、豪格等人也愤怒异常,但好歹没有丧失理智,纷纷纵跃上前,将两人抱住,不让两人出去。 阿巴泰与博洛双脚腾空,不停地踢打,口中大呼:“放开我,让我与林纯鸿决一死战!” 挣扎中,岳托被踢中裆部,痛得大叫一声,脸部肌肉扭曲,弯腰扶裆,歪在一边。 场面极度混乱,多尔衮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够啦!” 多尔衮突然暴喝一声,众将的耳朵嗡嗡作响,一下子愣在了那里。 阿巴泰和博洛也被喝声惊醒,带着哭音道:“十四弟(十四叔)……” 多尔衮瞪了两人一眼,斥道:“就你们两人难受?就你们两人愤怒?林纯鸿拥兵六七万,你们这么做,会害死全军!所有族人都要被你们所毁,你们承受得起?” 阿巴泰和博洛大悲,正待请罪,却被多尔衮打断。 多尔衮不容置疑地说道:“此仇一定要报,全军准备,南下临清,准备与林纯鸿大战!” 多尔衮的话音刚一落口,岳托、豪格、杜度等人无不大惊,纷纷劝道:“因怒而兴兵,取败之道也,还请深思!” 多尔衮挥手断然道:“我意已决,不必再议!” 说完,拂袖离开了军帐,留下了面面相觑的一干将领。 岳托大怒,狠狠地瞪着博洛,道:“吃了败仗,还有脸在这里闹!这下你满足了?” 岳托不再理会满脸羞愧的博洛,连瞠目结舌的阿巴泰也不理,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军帐。 …… 多尔衮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由萌生退意到与林纯鸿决一死战,前后的反差如此巨大,让岳托、杜度百思不得其解。两人琢磨来琢磨去,觉得多尔衮多半是为了安抚军心,方才摆出大军南下的架势。不过,两人也不敢肯定,联袂至多尔衮处,准备一探究竟。 当岳托与杜度说明来意,多尔衮拿出一份战报,递到岳托手中,道:“前前后后损失精骑五千余人,形势逼着我们不得不战!” “五千精骑?” 岳托和杜度还以为多尔衮说错了数字,疑惑不已。但是当他们看过战报,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萨穆什喀及超哈尔兵败于辽东半岛,损失了三千多精锐骑兵! 又是林纯鸿! 岳托和杜度的脸色变得相当难看,他们终于明白了多尔衮为何决定与林纯鸿好好地打一仗。 岳托到底冷静些,稍稍思索片刻,道:“林纯鸿着实是劲敌,比明廷难缠多了。我们屡次败于他手,损兵折将,若不狠狠地打击他的嚣张气焰,这口气确实难以咽下。况且,若这次不趁机报复,长期以往,我大清军队见了荆州军,将不复有作战的勇气,这点最为可惧。十四叔,与林纯鸿大战一场,我并不反对,只是,如何寻找战机,确保一定能胜呢?” 杜度也说道:“林纯鸿六七万大军紧紧缩成一团,又不出战,战机确实难寻。” 多尔衮慨然道:“没有战机就创造战机!” 说完,多尔衮令人摆上舆图,指着运河说道:“林纯鸿的处境,比我们好不了多少。你们看看德州,明廷在德州聚集了数万人马,与其说是防止我们攻破城池,进入山东,还不如说是监视林纯鸿大军!我们遇到明军,说打也就打了,不带丝毫含糊的,林纯鸿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扭扭捏捏的不敢轻易交战,只要明军挡住去路,就一点办法也无。” “这……”岳托和杜度万万没有想到这点,一时皆愣住了,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最终,岳托感慨万千,道:“南蛮子还真奇怪,窝里斗居然上瘾了。”言毕,岳托的心里好受了点,至少,从人和上讲,林纯鸿并不占优。 多尔衮继续说道:“这几日,我一直琢磨林纯鸿的军队部署,发现,他的大军离开运河从不超过一百里,个中理由不难猜测:林纯鸿的粮草需要依赖运河进行运输,他根本没有足够的人力去转运粮草。” 岳托和杜度回头一想,还真如此,点头如捣蒜,道:“十四叔说得有理。” “另外,林纯鸿紧紧缩在聊城,并不出战,让我们一点机会都找不到。所以,要创造战机,无非要引林纯鸿一部脱离大部,离开运河!” 杜度拍案道:“就是,如果能顺利让林纯鸿一部成为孤军,胜之不难。只是,从这几日来看,林纯鸿所部最远也就抵达冠县,而且,一旦我们退师,他又马上缩回去,端得狡猾万分,他如何肯乖乖地上当?” 多尔衮哼了一声,道:“照我看来,林纯鸿并不是避战,而是将作战当做了筹码,要挟明廷满足他的条件。如果林纯鸿真是避战,那我们损失的五千多精骑作何解释?” 岳托道:“十四叔的意思是,明廷不封林纯鸿的爵位,他就不会越过冠县、临清?” “的确。”多尔衮冷笑数声,接着说道:“既然林纯鸿想要封爵,那我们干脆帮他个忙,先让他的兵动起来,只要他动,我们就有了机会!” “如何帮他封爵?” 多尔衮指了指兖州和济南,道:“此处兵力空虚,正好可以助林纯鸿一臂之力!” 岳托和杜度愣了愣,旋即大喜:“按原计划行事就是,两路互相呼应,还真能出岔子不成?” …… 临清位于运河边,商贾云集,乃南来北往必经要道之一,素有繁华压两京、富庶甲齐郡之美誉。崇祯十一年正月二十,多尔衮率领大军突然南下,在临清、清河、威县等地烧杀淫掠,致使山东等地又一次出现难民潮,纷纷逃往聊城等地,等待林纯鸿收纳。 多尔衮过德州而不攻,转而进兵至与聊城仅有百里之隔的临清,消息传至德州,以隆平侯张拱薇为首,数万将士大松了一口气。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将士们甚至还有闲工夫探讨林纯鸿到底是按兵不动,还是大战一场。 这都与德州的官兵无关,他们关心此事,无非带着看热闹的心态而已。 不过,就封于济南的德王就没什么好心情了,济南离临清不过两百多里,多尔衮大军抵达临清后,随时可以跨过运河,最多两天,骑兵就可以把箭支射往济南城上,如何不让德王心惊肉跳? 德王大急,如疯了一般向德州的张拱薇求援,还紧急上奏朝廷,大骂林纯鸿按兵不动,希望朝廷立即派遣重兵围剿鞑子。虽然林纯鸿的兵力最为雄厚,距离济南也最近,德王到底还是抹不开情面,没有向林纯鸿求援。 不过令德王放心的是,多尔衮率领大军南下后,并未跨越运河一步,除了四处劫掠财货和掳掠人口外,还进兵至临清戴湾。更令德王喜出望外的是,林纯鸿令田楚云率领雄威、神机两个军团进兵魏湾,与多尔衮前哨相距不过十里,每日眼睛瞪眼睛,互相对峙。 如此过了两日,林纯鸿忽然又接报,多尔衮令豪格率军七千余人,绕至田楚云大军西侧,大有切断田楚云大军与聊城联系之势。 多尔衮一套组合拳,直把荆州军高层搞得稀里糊涂,猜测不透多尔衮到底有何用意。 看着田楚云、周望及陆世明愁眉苦脸,林纯鸿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道:“有一点可以肯定,多尔衮并无与我军来一次决战的打算,只要明白这点,就没什么好担忧的。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豪格要来,令骠骑军和龙武军挡住即可。” 林纯鸿的话,显然让三人稍稍放心了点,田楚云问道:“都督一点也不见担忧,难道对多尔衮的打算已经了然?” 林纯鸿摇头苦笑道:“还不敢确定。我估计多尔衮最有可能是在搞障眼法,为大军渡过运河打掩护。不过,现在也没有什么明显的迹象证明这点。” “渡过运河?多尔衮吃了这么大一个闷亏,居然不思报复,还要渡过运河祸害山东,这到底出于什么考虑?” 周望大奇,问道。 林纯鸿叹了口气,道:“鞑子的心思,谁能琢磨得透?比如兄亡弟可娶其嫂、堂兄妹可婚配,鞑子认为理所当然,我们汉人就无法接受。” 一席话,让周望、陆世明和田楚云笑了起来,言道:“确实如此,狗鞑子的脑袋里面装着什么,谁能知道?” 四人正说着,忽然接到紧急战报:岳托率领杜度、豪格、多铎等部,骤然在运河上搭起了二十余座浮桥,仅用两个时辰功夫,大军越过运河,大举往济南方向杀去。 林纯鸿不复刚才的轻松,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沉默片刻,问道:“救不救?” 周望、陆世明和田楚云的脸色也非常难看。 四人无不知晓,多尔衮此举,无异于宣称,荆州军前期的战略部署至少失败了一半,不仅没有将鞑子的全部兵力引入彀中,而且势必花费更多的精力去切断鞑子两部之间的联系。 现在,岳托公然攻打济南,如果派兵援救,则相当于直接放弃前期战略部署,前面所作的一切努力都化为乌有,如果不派兵援救,荆州军将面临极大的压力。 周望咬牙切齿半晌,皱眉道:“网住一半,也算成功。至于济南,人不自救,而非人救之……” 第五百一十六章 隐忍(四) 周望的意思,林纯鸿、陆世明和田楚云都听懂了,无非就是说:能让岳托渡过运河,战略围剿计划就不算失败,至于济南,城内的兵能守住足够的时日,荆州军方有通过战术运动,逼岳托退兵的可能,如果济南不能守住足够的时日,荆州军也不必为了援救济南,放弃战略目标。 所谓的足够时日,就是荆州军主力自聊城赶赴河间府盐山县的时间。 从理智上说,林纯鸿也赞同周望的意见,但从感情上说,一旦荆州军不施加援手,仅凭城内的几千老弱病残,在鞑子红夷大炮的轰击下,估计坚守三日都难,如此一来,济南城内、包括周边城郊,居民足足有五六十万,都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林纯鸿大感为难,转头看向陆世明,看陆世明是什么意见。 陆世明咬了咬牙,断然道:“不能援救济南!从目前多尔衮的兵力部署来看,劫掠更多的财货和人口反而不是他最重要的目的,如果属下估计不错,多尔衮应该是逼我们离开运河周边,逼我们分兵,为消灭我军一部创造战机!” 林纯鸿心里一动,又看向了田楚云,田楚云道:“属下赞同周都督和陆总管的意见!” 林纯鸿霍地站起来,斩钉截铁地下令道:“此次作战,代号为雷霆,以全歼岳托为目标!擂鼓聚将!” …… 大运河自隋代开凿以来,随着经济中心的变迁,山东、河南、北直隶一带,运河河道的变化最大。现在的运河,自元代挖了洛州河和会通河之后,除了积水潭至通州一段不再通航以外,基本没有什么变化。 其中大运河天津至临清一段,称为北运河,而临清至邳州一段,称为鲁河。这两段运河,水流一路向北,也就是说,要将田楚云率领的龙武军、雄威军团及神机军团运至河间府盐山县,一路顺流。 “轰……轰……” 猛烈的爆炸声骤然传来,在宁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渗人。 “鞑子来啦!”如同惊弓之鸟的官兵和百姓吓得四处狂奔。然而,令他们惊奇的是,他们窜了好几刻钟,几乎都快找不到回家的路时,也未看到任何鞑子的身影。 老百姓战战兢兢地回到爆炸点,惊奇地发现,他们业已走了好几百年的石拱桥不翼而飞,被火药炸得粉碎。好几艘船只载着百余兵丁,正在清理航道。 从聊城至盐山县,水路距离超过六百里,大约有一百二十余座石拱桥,这些桥梁在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了踪迹,运河东西的交通彻底断绝。 老百姓和官府大惊,四处打探,方才明白,荆州军炸毁了所有的桥梁! 准确地说,应该是被荆州军麾下的背嵬军炸的。五十二名江湖好手被申艺折磨得痛不欲生之时,终于接到了任务,这帮好手听闻后,无不期待万分。 终于可以摆脱这魔鬼化的训练了。 士气高昂的背嵬营将士们分成数股,如同过年一般,兴高采烈地扛着火药包奔赴目标,将桥梁炸得四分五裂,紧接着,又瞄准下一座桥梁开始进发。 也难怪这些江湖好手这么兴奋,执行如此简单的任务,相比较魔鬼化的训练来说,那简直是天堂与地狱的区别。更何况,男人的骨子里都有破坏的欲望,这帮打熬筋骨的汉子尤甚,能以抵抗鞑子的大义大肆发泄内心的龌龊,何乐而不为呢? 而且,那爆炸的火光、那惊天动地的巨响,让这帮汉子充满了自豪。尤其看到百姓们狼奔豕突时,他们甚至有股冲动:将百姓拦住,宣称:“别跑啦,这是我干的,厉害吧?” 老百姓愤怒了,指天画地,痛骂荆州军,指责荆州军不去抵抗鞑子,却来破坏老百姓的交通。官府愤怒了,一份份奏章如同雪花一般,飞往山东巡抚颜继祖处。 颜继祖也愤怒了,荆州军不仅阻隔了运河东西的联系,而且还让德州与运河以西、以北的联系。本来刘泽清率领七千多精兵慢腾腾地抵达景县,离德州仅隔一条运河,这下可算找到了借口,干脆在景县驻扎下来,任颜继祖如何催兵,就是按兵不动。 现在鞑子奔着高唐、济南方向而去,济南危在旦夕,颜继祖身为巡抚,对济南的防务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颜继祖催不动刘泽清的兵,德州城里的张拱薇也阳奉阴违,而他手下仅仅只有三千余标兵,万般无奈之下,只好修书一封,措辞强硬,令林纯鸿速速救援济南。 林纯鸿果然动兵了,不过,让颜继祖大惊失色的是,田楚云率领三四万人马,在聊城登上船,直直地望着德州而来。 颜继祖本为福建漳州人,整个颜氏家族与郑芝龙有或多或少的联系,眼界还算开阔。后来林纯鸿在广东强势崛起后,并打通了至西洋的航线,颜氏家族转而投靠林纯鸿,大发横财。颜继祖与林纯鸿虽素未谋面,但也算得上神交已久。 不过时至今日,济南的安危涉及颜继祖的身家性命,他越想越觉得恐惧。万般无奈之下,他想出了一个自以为万全的办法:他再一次给林纯鸿修书一封,严词斥责林纯鸿不思剿灭鞑子,却居心叵测往北行军。同时,他又给朱由检上了奏章,强调由于杨嗣昌命令布重兵于德州、林纯鸿按兵不动,致使山东陷于危难之中,而后又表忠心,声言将不吝残躯,与鞑子死战到底。 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后,颜继祖立即将隆平侯张拱薇唤来,言道:“本抚奉皇上之旨,镇守山东,山东遭鞑子荼毒,本抚万死莫赎。济南危在旦夕,本抚将率三千人马,前往救援。至于德州之安危,还请侯爷一力主之。” 张拱薇一听,肚子里把颜继祖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他一眼就看出了颜继祖的打算:眼见林纯鸿大军即将抵达德州,颜继祖不愿意与林纯鸿有所瓜葛,直接率兵脚底抹油,而且还将这个烫手山芋扔到他的手中。 虽识破了颜继祖的奸计,但是张拱薇根本无法阻止颜继祖。颜继祖打着援救济南的旗号,张拱薇要是阻止,以后济南城破,所有的责任就在他隆平侯,削爵事小,掉脑袋事大。或者说张拱薇让颜继祖留在城中,自己亲率万余大军援救济南,但一想到如狼似虎的鞑子,张拱薇觉得林纯鸿的面目远没有鞑子狰狞,还是应付林纯鸿北上为妙。 张拱薇默然半晌,最终答应了颜继祖。 于是,颜继祖点兵出城,逶迤望济南方向前进,一路之上,心里纠结无比,鞑子直直地奔着济南而去,放过济南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一方面,济南能够坚守住,他所承担的责任要小得多,不过如此一来,他率领的三千标兵十有八九将与鞑子交锋,马革裹尸的可能性非常大;另一方面,如果济南城破,他很可能会避开鞑子,躲过一劫,但是,济南可是第一个被鞑子攻破的省城,事后,朱由检会放过他吗? 左也是死,右也是死,颜继祖后悔万分,为何当初就跑到山东来当什么劳什子的巡抚呢! 想来想去,颜继祖还是觉得与鞑子拼死一战,马革裹尸更能接受点。既然心里存了死志,颜继祖惊奇地发现,几百里外的鞑子并非想象的那么可怕,存在不少漏洞,自己率领的三千人马大有可为。 颜继祖立即令全军加快速度,直直地奔着高唐而去,那里,是鞑子的财货、人口的临时存放处,只要颜继祖率兵出现在附近,必然牵扯鞑子不少兵力。 颜继祖胆气十足,心思也加倍灵敏起来。他一直对林纯鸿为何要北上疑惑不已,细细琢磨之下,突然灵光一现,将林纯鸿的打算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颜继祖有了一线生机,骑在马上,大笑不止:“隆平侯啊,隆平侯,希望你不要和林纯鸿玩命啊……” 笑毕,颜继祖大声下令道:“去临清!” …… 当颜继祖调头前往临清,以求得荆州军的遮护,借此保全性命时,岳托业已攻破齐河县,与济南城内的老弱病残交上了锋。 济南城本就空虚,颜继祖又带走了三千余标兵,城内仅余五百乡兵及七百多莱兵,连城墙都站不满,更别谈防守。 城内各衙门、百姓听闻鞑子近在眼前后,无不吓得面无人色,纷纷收拾包裹准备逃跑,一些地痞流氓乘势而起,四处劫掠百姓,淫辱妇女,城中乱成了一团。正在这危急时刻,山东巡按宋学朱从章丘返回,不顾鞑子重兵压境,率领亲卫冲入城中。 宋学朱智计百出,向来与颜继祖争斗不休,声望并不亚于颜继祖,现在颜继祖不在城中,宋学朱当仁不让地挑起了重担。 宋学朱以霹雳手段镇压城内地痞流氓,安抚百姓,暂时稳定了城内局势。然后,宋学朱以文弱之身,趁鞑子立足未稳,亲自率领老弱病残,出城门迎战。鞑子措手不及,小败一场。 这场小胜正当时,更那堪宋学朱将鞑子头高挂于城楼之上,城内兵丁、百姓无不士气高涨,发誓与鞑子决一死战,与济南共存亡。 宋学朱趁机招募勇士上城楼驻防,得乡兵三千余人,与兵备使周之训一道,将济南的城防组织得有声有色。 济南的陷落,依然是板上钉钉的事,但是,坚持几日,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第五百一十七章 受阻 宋学朱、周之训率领济南军民拼死作战,誓与济南共存亡,德王朱由枢几乎被吓死,整日搂着妻妾瑟瑟发抖。 朱由枢正惶恐不安时,忽有人报告,巡按宋学朱来访。朱由枢不敢避而不见,令人将宋学朱唤入,牙齿咯咯作响,战战兢兢地问宋学朱有何事。 宋学朱暗地里叹了口气,心道:可怜太祖、成祖一世英明,却留下了此等懦弱之辈! 宋学朱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从脑海中赶开,慨然道:“王爷,下官至此,有三请:一则,请王爷下令亲卫上城驻防;二则,请王爷捐助军资和粮草;三则,请王爷立即修书一封,请林纯鸿率兵赴援,并承诺事后竭尽全力助其封爵!” 宋学朱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因此,也不怕担上逼迫宗亲之罪,直言不讳地提出了三条要求。 朱由枢的牙齿虽不停地打颤,头脑倒一点也没有糊涂,断断续续地说道:“没问题,我马上给林纯鸿修书,请他派援兵!” 话中意思非常明白,亲卫不给,军资粮草不给,绝不答应助林纯鸿封爵。 宋学朱大怒,恨不得揪住德王,剖开他的脑壳,看看这帮人脑子里到底装着什么!狗日的,命都保不住了,还想把财物紧紧捏在手里! 这他娘的该有多混蛋才会这样? 德王的混蛋无赖,成功激起了宋学朱的牛脾气,宋学朱抢步上前,扯住德王的衣袖,大喝道:“城中兵力不足、兵不足食、外无援兵,济南陷落就在这几天,王爷是准备投降、还是为国尽忠?” 德王显然吓坏了,大呼道:“救我,救我!” 亲兵队长早在屏外等候,本不想出来,听到德王的呼救声后,无奈之下,只好率着一队卫兵冲了出来,也不拔刀,对宋学忠说道:“宋大人,还请放开王爷!” 宋学朱哼了一声,放开德王的衣袖,狠狠地瞪了德王一眼,转头对亲兵队长说道:“济南危在旦夕,不想丢命,就随本官前去守城!本官告辞了!” 宋学朱抱了抱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王府。 亲兵队长脸色阴沉,忽地跺了跺脚,对着亲兵喝道:“早晚是个死,不如和鞑子拼命去,甚过躲在王府窝囊死!愿意去的随我来!” 说完,亲兵队长也不理会德王,义无反顾地离开了王府。 一众亲卫面面相觑,默然片刻,也不知谁喊了一声:“跟着老大去!”余者尽皆鼓噪,追随着亲卫队长的脚步,离开了王府。 德王欲哭无泪,不停地念叨道:“反了……反了……我要上奏皇上……上奏皇上……” 更让德王抓狂的还在后面,仅仅过了半日,宋学朱令亲兵队长率领一队人马,将王府内积存的粮草搬得一干二净。亲卫队长显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顺手发发小财,也是应有之意。 德王无法阻止,只有抱着妻妾呼天抢地…… 运河并不宽,最窄处,仅有十六七丈,最宽处,也不过四十多丈。这对田楚云的四五万大军来说,实在是太狭窄了。五百多艘运输船,几乎将运河挤的水泄不通,犹如一条长蛇一般,蜿蜒一二十里,非常壮观。 运输船周边,还有一百多艘蜈蚣船护航。这些蜈蚣船从扬州进入运河时,桅杆本已拆除,后来背嵬营将所有桥梁炸得一干二净,李蒙申又下令将所有桅杆都装上,其机动性大幅度上升,水手也不至于过于疲累而无法作战。 田楚云率领一骑兵军、两步兵军团乘船沿运河大举北上,迅速被多尔衮知晓。 多尔衮当然知道荆州军想干什么,也知道田楚云大军的目的就是挡住岳托大军北还的通道。多尔衮正准备率领大军阻止田楚云北上,却收到战报:骠骑军突然北上,兵锋直指临西,似有绕至大军后方之势。 多尔衮大怒,立即令阿济格率兵迎战骠骑军。当阿济格慌慌张张抵达临西,哪想到骠骑军突然停止前进,向着霹雳军团靠拢。 此时,霹雳军团紧紧靠着运河,一步一个脚印,正向着临清逼来。 多尔衮大惧:林纯鸿此举看似随意,却用意险恶,一旦清军与霹雳军团恶战,骠骑军随时可从右翼突进,让清军遭受惨重的损失。 多尔衮凝神应付霹雳军团和骠骑军,无法抽出更多的兵力阻止田楚云。于是,田楚云一路顺顺当当,离德州仅有十多里之遥。不过,多尔衮并未将田楚云北上放在心上,在他的眼中,运河狭窄,只要愿意,可以在半个时辰内搭建数十座浮桥,大军渡过运河轻而易举。 冬日和暖的阳光下,“张”字大旗猎猎作响,迎风招展。大旗之下,数百名全副武装的明军将士聚集在运河边,他们排着整齐的队列,盔甲光鲜,刀枪闪亮,颇有声势。 “奶奶的,这是什么船,活脱脱一条巨大的蜈蚣嘛!” 武将眼尖,率先发现了蜈蚣船,惊叹道。只见这艘巨大的蜈蚣长达七丈,宽达丈五,两根桅杆高达三四丈,旁边伸出了无数条船桨,就像蜈蚣的脚一般。除了桨以外,武将分明还看见,蜈蚣的一侧,至少有四个黑洞洞的洞口,那显然是炮口。 这名武将应该是新近加入张拱薇军队的,很可能还是北方人,并未见过蜈蚣船。而麾下的士兵中,早已对蜈蚣船熟悉无比,不由得对武将投以鄙视的目光。 武将没有回头,自然不知道被麾下鄙视了,他清了清嗓子,上前数步,大吼道:“停船、停船!” 蜈蚣船上的将士,早已发现了岸边的异状,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听到武将的呼声后,一名汉子从舱了钻了出来,站在船头喊道:“你是何人?为何在这里大呼小叫?” 武将一听,几乎气炸了肺。他们打着这么大的旗号,蜈蚣船居然视而不见,还故意询问是谁,这是赤裸裸地轻蔑! “叫你停船就停船,若不听令,军法从事!” 武将大喝一声,耍足了派头。 站在船头的汉子大笑数声,道:“爷爷我没空陪你耍,急着去赚银子呢!恕不奉陪,告辞!” 说完,汉子钻入了舱中,蜈蚣船不见一丝减速,继续前进,后续的船只也似乎根本没有见到几百武士一般,跟随蜈蚣船前进。 眼见蜈蚣船就要越过阵列,武将大急,吼道:“奉隆平侯之令,前来告知,汝等不能继续北上,鞑子在南边,还请回头打鞑子!” 蜈蚣船上的汉子又从舱中钻了出来,轻蔑地哼了一声,吼道:“老子们打鞑子,还需要你指教?滚一边去,别在这里扰老子的清净!” 眼见得蜈蚣船就要过去,武将突然灵机一动,大骂道:“没种的娘们!不敢和鞑子对阵,只想着往北边逃跑,懦夫……” 正骂得高兴,忽然从蜈蚣船上传来一阵巨响,一颗炮弹从洞口呼啸着飞来,飞到离阵列足足有七八丈处,突然爆炸,弹片四处横飞。一阵劲风袭来,几乎把武将吹得趔趄。 武将吓得面如土色,早已忘记了辱骂。顺带着,旁边的士兵也吓得差点转头逃跑。 蜈蚣船上的汉子大喝道:“这是警告,再敢胡言乱语,炮弹就飞到你们头上!” 武将口不能言,眼睁睁地看着一艘船接一艘船地过去,一点反应都没有。 还是在旁边的亲卫的提醒下,武将方才反应过来,马上派人飞速报与张拱薇。 张拱薇听闻荆州军压根就不理会他的命令,甚至还公然开炮警告,差点气炸了肺。狂怒之下,立即派遣百余条船只,堵在了河道上,试图阻止荆州军靠近德州城。 当打先锋的蜈蚣船看到运河被挤的水泄不通时,慌忙报与李蒙申。李蒙申大惊,慌忙指挥着旗舰,载着田楚云赶到了第一线。 田楚云用望远镜不停地观察,还未说话,李蒙申却在一边问道:“大帅,是炮击、是冲撞、还是火烧?” 田楚云放下望远镜,惊问道:“冲撞也可以?连撞数只船,蜈蚣船吃得消?” 李蒙申拍着胸脯说道:“甭说数只小船了,就是数十只,照撞不误,蜈蚣船吃得消。” 田楚云笑道:“炮击、火烧太残忍了,还是撞吧!” 李蒙申大喜,立即调集了五艘蜈蚣船至第一线,排成一排,也将运河堵得水泄不通。只听见一声令下,蜈蚣腿齐齐挥舞,搅动着运河水,推动蜈蚣船开始加速。 速度越来越快,如同离弦之箭一般,二十丈、十丈…… 小船上的兵丁大惊,齐齐大呼:“大胆,居然敢冲撞官军!” 蜈蚣船没有丝毫停留,五丈…… 兵丁们早已忘记了呵斥,呼声变成了:“停船、停船……” 蜈蚣船依然没有减速,兵丁们吓得面色苍白,靠近岸边的,玩命地往岸上跳去,在运河中央的,来不及思考运河水冰冷刺骨,一个猛子扎入水中,从水底拼命往岸边游。 轰……轰…… 没有任何意外,蜈蚣船撞上了小船,小船被撞得支离破碎,成了一堆零件,零件又被两艘蜈蚣船挤压,断折城数根。 撞击声、吱呀声不绝于耳,刹那功夫,五艘蜈蚣船穿越了密集阵,停在了北边。 ,除了岸边十多艘小船幸免于难外,其余三十多艘小船皆变成了木材,漂浮在运河之上,往北慢慢漂散…… 第五百一十八章 江陵侯 荆州军一部迅速北上,插入运河与大海之间的盐山县;多尔衮亲率大军与荆州军另一部对峙于临清;岳托大军齐聚济南,繆力攻城;颜继祖率三千标兵向临清靠拢;刘泽清、张拱薇屯兵于德州附近,按兵不动;洪承畴、孙传庭正率兵往山东、北直隶方向紧赶…… 整个抵抗鞑子的形势就是如此,每日的战报、奏章如同雪片一般,飞往通政司,抵达朱由检的案牍上。 奏章中,表忠心、发誓与鞑子决一死战者有之,推卸责任、指责杨嗣昌应对失策者有之,痛骂林纯鸿、力主将林纯鸿正法者有之……纷纷乱乱,看得朱由检烦心不已。 战报中,哀鸿遍野,一个个城池被攻破,一处处村庄被毁,数以十万计百姓被掳掠……朱由检的心在滴血。尤其是岳托大军围困济南,更是让他几欲抓狂。 鞑子攻破过县城无数,府城也有几个,但尚未攻破过省城,要是这次攻破了济南,将打破记录。下一次是不是该轮到京城了? 朱由检郁闷难消,忍着内心的剧痛,一份份地看着战报。 当他看到荆州军干脆利落地将岳乐一千余名骑兵消灭,他眼前一亮,令王承恩将所有关于荆州军动态的战报整理在一起,供他细看。 一看之下,还真让朱由检看出了些门道。 朱由检发现,林纯鸿的兵力部署,思路非常清晰。在辽东,林纯鸿海陆协同,在旅顺口聚集一支偏师,以消耗鞑子有生力量为主要目的。 不可否认,荆州军在辽东达到了部分目的,成功歼灭鞑子精骑三千余人。鞑子壮丁不超过十万,以这样的速度消耗下去,鞑子最终非得族灭不可。 在山东,虽然朱由检恼火林纯鸿按兵不动,但细细观察舆图,朱由检赫然发现,林纯鸿似乎准备断绝鞑子的归路,彻底将鞑子围剿! 朱由检的心脏剧烈跳动着,脸色变得潮红。两三万真鞑子,如果真能围剿,辽东的边患岂不是大幅度减轻? 朱由检激动了好久,方才冷静下来,发现要全歼这股鞑子,几乎不可能:鞑子兵分两路,机动灵活,能将岳托一路彻底围堵在盐山,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可是,林纯鸿如何阻止岳托大军渡过运河,绕过盐山北上? 朱由检百思不得其解,令人将杨嗣昌和高起潜唤来,以备咨询。不过,让朱由检失望的是,杨嗣昌与高起潜也想不明白,林纯鸿准备如何阻止岳托渡过运河。 朱由检暗叹了口气,说到底,林纯鸿只是一个军阀,对大明朝廷的威胁,不亚于辽东的鞑子。可是,最近林纯鸿的行动越来越让他看不懂:朝廷令他不得越过聊城、广平,他还真就停在了聊城;朝廷令河南之荆州军停止前进,虽然他暗地里将两个骑兵军调至聊城,但大体上还是遵旨行事;朝廷令他北上抵抗鞑子,他虽然以封爵来要挟,但很显然,此事对朝廷的利远远大于弊,就在朝廷以为不封爵,林纯鸿就会按兵不动之际,他又突然动兵,三两下干掉了鞑子的一个甲喇,随后,又大范围机动,似乎有与鞑子决战之势! 林纯鸿到底是个什么人?忠臣,还是奸雄曹操? 说是忠臣,却诸多逾越之事,听调不听宣;说是奸雄,却又不吝损耗兵力和粮草,与鞑子决一死战…… 朱由检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烦躁地摇了摇头,也不理会一旁陪侍的杨嗣昌和高起潜,径直拿起一份奏章,瞄了一眼,就这一眼,就被吸引住,再也挪不开眼睛。 奏章乃鲁王朱以派所上,在奏章中,朱以派力主封林纯鸿为侯爵,以换取林纯鸿全力用兵,援救济南。 原来,当济南被围后,德王的大义被宋学朱有意无意地传了出去。在宋学朱的言下,德王高风亮节,不仅派出所有亲卫上城墙驻守,还散尽家财,以助军资。宋学朱的用意不言而喻,无非就是想提前一步堵住德王的嘴,让他有苦说不出,以免德王今后打击报复。 德王是什么德性,朱以派了然于胸,说什么也不相信德王是自愿的,因此,他颇有点兔死狐悲之感,又忧愁鞑子继续南下攻打兖州,每日寝食难安。其弟朱以海颇有主见,见大哥如此为难,思前思后,力主朱以派迅速向朝廷上奏章,以封侯为条件,换取林纯鸿援救济南。济南城能坚守,则兖州安如磐石。 鲁王朱以派听从了朱以海的建议,成了第一个拥护林纯鸿封爵的勋贵及亲王。 朱由检并不知道这些弯弯道道,考虑到林纯鸿业已动兵,封不封爵对战局影响已经不大,一时心里纠结不已:林纯鸿多次借钱粮、动兵要挟朝廷,让朝廷大跌脸面,朱由检心里也如吃了苍蝇一般,恨不得将其杀之而后快,从心里并不愿意给以林纯鸿一丝一毫的好处,自然舍不得将爵位封给林纯鸿;另一方面,林纯鸿的爵位并不在免征之列,可以在大明坚如磐石的勋爵体系上撕开一条裂口,为勋贵一体纳粮之策的推行铺平道路,现在林纯鸿冲锋在前,对朝廷的好处不言而喻。 朱由检拿不定主意,接着往下看内阁的票拟,赫然看见了“江陵侯”三个字。内阁连爵位、爵名都已经拟定了,杨嗣昌的态度自然是举双手赞成鲁王的意见。 朱由检沉吟半晌,方面无表情地对杨嗣昌说道:“未见其功,却先封爵,于理不合。待打败了鞑子再议。” 朱由检到底咽不下这口气,杨嗣昌自然无法劝谏,只得说了声“皇上英明”。 说完,杨嗣昌话题一转,奏道:“皇上,济南危在旦夕,宋学朱虽组织得法,能守至今日,也算异数。为今最为紧要之事,就是力保济南不失。林纯鸿派遣田楚云至盐山,又亲率大军牵制多尔衮兵力,恐怕对救援济南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但是,济南周边,尚有隆平侯、刘泽清、颜继祖等人率有两三万兵力,不若下令三人立即进兵,援救济南。” 朱由检听到杨嗣昌提起三人,心里堵着一团火,鼻子里冒着粗气,最终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杀气腾腾的话:“援救济南不力者弃市!” 朱以派的奏章,林纯鸿比朱由检、杨嗣昌早三日看见。朱以派在拟定奏章后,除了上奏朝廷外,还抄录一份,送给了林纯鸿。 林纯鸿见了抄录的奏章后,不由得大笑道:“鲁王倒是宗室中难得的明白人。” 陆世明也笑道:“普天之下,除了真傻子外,都是明白人,就看在哪方面明白了。比如德王,对聚敛财货就特别明白,再比如颜继祖,在保命、推责方面,谁也没有他精明!” 听到陆世明提起颜继祖,林纯鸿就如吃了苍蝇一般,心里堵得慌,怒道:“身为一方镇守,不思杀敌,却专门搞一些歪门邪道!最可恶的是,还打着隔断鞑子援兵的旗号!” 林纯鸿越说越怒,忍不住狠狠地拍了下案牍,继续说道:“人和人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远不说卢建斗,就拿济南城中的巡按和兵备使来说,简直就是天上地下的差别!” 宋学朱和周之训以乡兵镇守济南,却力保济南七八日,又耍尽手段,将德王治得苦不堪言,这些事情早已传入林纯鸿的耳朵。 事实上,宋学朱能守住济南,最大的功劳还是在于林纯鸿。岳托若是全力攻打,济南能坚持两天,那就是奇迹。岳托的主意,林纯鸿心知肚明,无非就是想调动荆州军,为围剿荆州军创造战机而已。 也就是说,林纯鸿不救援济南,济南反而能坚持下去,一旦林纯鸿出兵救援,济南很可能会应声而破。 现在,林纯鸿在陆世明面前公开提起宋学朱和周之训,陆世明明白,林纯鸿起了爱才之心,也舍不得让济南落入鞑子之手。 陆世明道:“属下担心,一旦鞑子知悉我们有能力阻止他们渡过运河,济南十有八九会守不住。” 林纯鸿大奇,问道:“既然运河过不了,岳托应该知道后路被断,这个时候,最好的选择就是尽快跑路,为何还要攻打济南?” 陆世明道:“属下在贼窝里呆过数年,对强盗的心思倒是知悉一二。强盗心里很清楚,过了今天,不一定能见到明天的太阳,所以,无不奉行及时行乐的信条。鞑子,从本质上来说,就是一伙强盗,即便知道后路被断,十有八九也要发泄兽性,先抢个痛快!” 林纯鸿默然半晌,忽然断然道:“荆州军无法抽出兵力援救济南,并不代表无人可以救援,颜继祖不是有三千标兵么?张拱薇手下也有万五兵力,刘泽清也有七千多,这么多兵,却干耗粮食,不如让他们去救援济南!” “他们去救援济南?恐怕母猪也上树了!” 陆世明不屑地说道。 林纯鸿的面色突然变得阴翳,咬牙道:“逼他们去!” 第五百一十九章 口谕 隆平侯张拱薇倒不是第一次与李蒙申交锋,当初在长江上时就被蜈蚣船阻隔数日,方才进入安庆城。 这次,双方换了位置,轮到张拱薇来阻止李蒙申通过。虽然张拱薇令麾下鼓足了勇气,做足了派头,但令他极度抓狂的是,不仅没有拦住李蒙申,反而还损失了数十只小船、冻死了几个兵丁。 张拱薇怒不可遏,却又找不到发泄的渠道,每日大骂林纯鸿、李蒙申,直把两人的祖宗十八代翻了个遍。有了怒火,总要发泄,否则会伤肝,张拱薇倒是深谙此道,每日不停地找寻属下的过错,给予重罚。这下子,人人自危,尤其是身边的亲卫,动辄得咎,苦不堪言。 最终,还是亲兵队长了解张拱薇,花费极大力气,在德州城寻了一个国色天香的女子,献给张拱薇。张拱薇一见此女子,立即被吸引,每日在女子肚皮上做功夫,总算把前几日的郁气抛到了九霄云外。 众皆大喜,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如此平静了数日。这日,张拱薇正搂着女子喝酒,忽然收到了荆州军的战情通报。 张拱薇大奇,荆州军向来自傲,从不将战情通报给友军,今日却是发了什么神经,巴巴地送来一份通报? 虽然感到奇怪,但张拱薇却没有给荆州军面子的道理,左手依然在女子身上探寻,右手却不耐烦地挥了挥,道:“一边去,侯爷我没空!” 女子被张拱薇摸得嗯哼了数声,让张拱薇心里麻痒,正待上下其手,眼角的余光却发现通报之人并未走。 张拱薇大怒,喝道:“汝敢不听令?” 通报人吓得赶紧跪倒,战战兢兢地答道:“事关德州之安危,还请侯爷一观!” 德州之安危,及侯爷张拱薇之安危,张拱薇浑身来了个激灵,将女子推在一边,从爬至他脚下的通报人手中接过了函件。 一观之下,张拱薇的脸色立即变得阴沉,咬牙切齿地骂道:“狗日的,想玩老子!” 骂着,张拱薇呢将函件撕得粉碎,对准通报人大喝道:“还不快滚!” 通报人屁滚尿流地爬了出去。 荆州军在战情通报中详细叙述了荆州军的打算,即以骠骑军、霹雳军团守住运河一线,隔绝鞑子两部,田楚云率龙武军、雄威军团、神机军团守住盐山,断绝岳托的归路,将岳托彻底围歼。 张拱薇虽骄横跋扈,倒也不笨,早就看出了荆州军的打算,张拱薇一百个不相信仅凭运河就能挡住鞑子,存了一份看好戏的心思,所以,在阻止田楚云北上时,他只准备找回场子,狠狠地羞辱荆州军一番后再放行。 这份战报真正让张拱薇恼火的是,荆州军说,现在局势有变,济南危在旦夕,荆州军忠心为国,不能坐视不理,准备派遣骠骑军和霹雳军团驰援济南,将运河防线交给张拱薇。 末了,还加了一句:“运河之防务,事涉围歼岳托之成败,请侯爷慎之、慎之!”文字之露骨,就差直接说出,如果让鞑子越过运河逃跑,都是你张拱薇的责任! 张拱薇指天画地痛骂林纯鸿阴险,骂着骂着,突然骂出了一句:“老子有什么责任,真要有责任,全在颜继祖的身上!” 这句骂出后,张拱薇突然愣了愣,方才想起,无论是荆州军,还是自己,与或是刘泽清,名誉上都应归颜继祖节制! 张拱薇忽然大喜,马上令人将刀笔吏唤来,首先给荆州军发了一份函,大意就是,朝廷自有法度,大军行止,皆由巡抚大人定夺,还请荆州军稍安勿躁,听从巡抚大人命令。 然后,张拱薇又行文给颜继祖,申明大义,说一些济南危急,还请大人早日定策,本候将听令奋力作战之类无营养之话。 发出两篇行文之后,张拱薇心里颇感畅快,上次让颜继祖脚底抹油,跑到了临清,这次总算报了一箭之仇,将烫手山芋扔到了颜继祖手中。 张拱薇所不知道的是,这份战情通报还发给了刘泽清一份,刘泽清的对策与他如出一辙,皆把皮球扔给了颜继祖。 无论是张拱薇,还是刘泽清,对颜继祖的胆气一点都不敢恭维,他们相信,颜继祖必然想尽一切办法阻止骠骑军、霹雳军团离开运河一线。 然而,令张拱薇、刘泽清大吃一惊的是,他们的行文刚发出,结果就接到了颜继祖的命令:令二人立即至临清,商议援救济南一事。 颜继祖的命令,二人自然不放在眼里,有心不去,只是现在还需要颜继祖当挡箭牌,二人扭扭捏捏地上了路,率领亲卫,望临清而行。 刘泽清和张拱薇原以为,颜继祖会借这次机会拿捏作态,狠狠地羞辱他们一番,以报二人不听指挥之怨。不过,令两人大吃一惊的是,颜继祖似乎一点追究的意思都没有,反而苦口婆心地劝解他们。 颜继祖道:“荆州军说是五万,事实上,兵力总计十万余,三个步兵军团,就差不多六万,加上两个骑兵军,总计三万,还有万余水师齐聚运河!” 颜继祖不厌其烦地计算荆州军的兵力,让张拱薇和刘泽清疑惑不已。 张拱薇是个急性子,干脆说道:“都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颜大人有什么话就请直说,本候是个粗人,听不懂这些拐弯抹角的话。” 刘泽清乃弓手出身,早年混迹于市井之间,与黑道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张拱薇听不明白颜继祖何意,他倒明白了十之八九:林纯鸿拥兵十万,朱由检拿他没办法,无论是济南失守,还是运河失守,皆怪不到他头上,至于我们几人,就做好当牺牲品的准备吧。 果然,颜继祖说道:“济南失守,本抚自然罪责难逃,如果牵连两位将军,就不妙了。” 颜继祖接着说道:“若林纯鸿援救济南,十有八九会与岳托大战,多尔衮屯兵于运河以西,接报后,极有可能渡过运河,与岳托一道围歼林纯鸿。到时候,我们到底是阻止多尔衮过河,还是以图长远?” 所谓的以图长远,只是说起来好听而已,实质上就是避战,放任多尔衮袭击林纯鸿腹背。 张拱薇想了想,道:“运河,最宽处不过三四十丈,要阻止鞑子越过运河,谈何容易?若是不阻止,林纯鸿在多尔衮和岳托的夹击下,即使不死,也得脱层皮,那时,济南必然陷落。” 刘泽清带着一丝不确定,迟疑道:“莫非巡抚大人的意思是三路援救济南,让林纯鸿继续守着运河?” 三人正商议着,忽然接到报告:太监陈奎抵达临清。 三人大惊失色,济南危在旦夕,陈奎跑到临清来找颜继祖,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话。 果然,当陈奎被颜继祖迎入军帐后,见张拱薇和刘泽清也在,喜道:“原来隆平侯和刘总兵也在,这下倒省得咱家多跑路了。” 颜继祖讪笑道:“正商议如何援救济南呢。” 陈奎也不去理会颜继祖,忽地脸色一沉,尖着嗓子,郑重地说道:“皇上口谕!” 三人一听,赶紧拜伏于地,侧耳倾听。且听陈奎说道:“援救济南不力者弃市!” 颜继祖三人面无人色,心里大声叫苦,朱由检此举,无疑彻底断了他们的退路,除了与鞑子战阵交锋外,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 陈奎看着三人的怂样,只觉得厌恶万分,淡淡地说道:“皇上等着三位的好消息,还请三位建功立业,为皇上解忧。” “是……是……那是当然……” 陈奎一刻也不想久呆,说了声“咱家另有事,就不打扰三位了”,便告辞而去,将脸色苍白的颜继祖、张拱薇和刘泽清扔在了一边。 陈奎说另有事,并非虚言。当他离开颜继祖军营后,径直来到了二十里之外的荆州军大营。林纯鸿早已知晓陈奎被任命为荆州军监军,前期自信满满地逼颜继祖三人援救济南,主要原因也在此。 现在,他听闻陈奎到了后,大喜,立即召见陈奎。 周望、陆世明与陈奎早已熟识,未将陈奎当做一般太监看,也一道前至军帐中,与陈奎叙旧。周望见到陈奎,打趣道:“公公久居宫中,今日可算找到了机会出来一趟。照我看来,不如向皇上请率一军,与鞑子临阵决机,岂不是好过闷在宫里?” 陈奎苦笑道:“漂浮之浮萍,也就这命。” 林纯鸿心下恻然,安慰道:“荆州军往后,估计是大战不断,公公既然来了,短时间内,皇上也不会急着召回宫中。” 陈奎这么多年了,早已习惯了世人对他敬而远之,现在林纯鸿、周望关心之意甚浓,他心里不无所感。嗫嚅了半天,方才想起一事,道:“出宫前,皇上曾问,以田楚云率大军阻隔在盐山,端得是好计,只是荆州军如何阻止岳托渡河向西与多尔衮汇合?” 说到军情,林纯鸿信心满满地说道:“公公见过三层甲板战舰,知道其厉害,如果有一艘战舰位于运河中,方圆五里之内,鞑子不敢越雷池半步。现在运河中虽没有巨型海舟,却有灵活的蜈蚣船,火力虽远不及海舟,船体也远不及海舟坚固,但胜在数量多。” 陈奎大悟,带着一丝征求意见的味道,说道:“皇上非常关心此事,咱家将密奏皇上。” 林纯鸿见陈奎坦荡至斯,大笑道:“公公请便,鞑子即使知道此事,也来不及了!” 第五百二十章 试探 林纯鸿说得不错,鞑子即便醒悟过来,也已经迟了。 话说阿济格奉多尔衮之命,率领蒙古一部、女真精骑一部,与霹雳军团第一军对峙于临清潘庄,一直未曾至运河边。 一日,阿济格偶然到了运河边,看见数不清的运输船,在蜈蚣船的护送下,大摇大摆地运送辎重往北后,阿济格浑身冒冷汗,差点栽倒在地。 这蜈蚣船他简直太熟悉了! 当初,进攻皮岛时,由于周林佬率领六艘战舰及时赶到,致使阿济格功亏一篑。阿济格仓皇逃至朝鲜半岛后,到底不甘心,一直屯兵于朝鲜北部,试图等巨型战舰离开后,再伺机攻岛。 然而,令阿济格失望的是,周林佬的六艘巨型战舰的确调走了,但是又来了蜈蚣船。阿济格刚开始还不知蜈蚣船的威力,令朝鲜舰队袭击蜈蚣船。哪想到,朝鲜舰队虽个头大过蜈蚣船不少,但蜈蚣船的灵活性、坚固程度、炮火猛烈程度远非朝鲜舰队所能比。 没有任何意外,朝鲜舰队仓皇逃走,将制海权交给了蜈蚣船。 现在小一号的蜈蚣船又一次出现在阿济格眼前,如何不让阿济格震惊? 阿济格一刻也不耽误,纵马冲至多尔衮军帐,不待马匹减速,就一个纵跃翻身下马,借着滚动消除了冲劲后,跌跌撞撞地闯到了多尔衮面前。 多尔衮正在细细地品茶,被阿济格吓了一跳,珍贵的钧窑瓷器差点摔破在地。多尔衮脸色立时阴沉下来,喝问道:“何事?为何不通报?出去!” “蜈蚣……蜈蚣船……岳托退兵!” 阿济格脸上全是汗,喘着粗气,前言不搭后语地说道。 多尔衮听得稀里糊涂,也不管阿济格说什么,厉声吼道:“来人,拖出去!” 阿济格急忙大吼道:“岳托大军危矣!” 多尔衮对他这个弟弟知之甚深,知道他不会乱说话,挥手令亲卫退下,冷声道:“冷静点,再说话。” 阿济格一把从桌上抢过钧窑茶杯,一点也不在意多尔衮喝过,连茶带水一口气灌入口中。喝了茶之后,阿济格砸了砸嘴,终于冷静下来。 “十四弟,林纯鸿在运河上布满了蜈蚣船,我大军想要渡过运河,恐怕不是想象的那么容易!” “蜈蚣船?” 阿济格急道:“就是一种划桨的船只,状若蜈蚣,被称为蜈蚣船。我在辽东见过的蜈蚣船,是双层桨,桨的数量超过一百,一齐划动时,几乎比飞鸟还要快;蜈蚣船上,还有八门霹雳炮,更有火枪手百余名,船只难以靠近;而且,其船体异常坚固,所有兵丁皆被遮护在厚木板后,无异于一座移动的小型城堡!” 多尔衮的脸色逐渐凝重起来,问道:“运河上的蜈蚣船上有多少兵力?像这样的蜈蚣船有多少?” 阿济格道:“只知道是单层桨,兵力、数量均不知。” 多尔衮沉默良久,下令道:“你速速探明蜈蚣船兵力和数量,另外派出一部渡过运河,试探一下。” 多尔衮比阿济格冷静,又没有亲眼目睹过蜈蚣船的威力,因此并未像阿济格这么着急。阿济格见多尔衮并不在意,急坏了,大声反对道:“事不宜迟,应该令岳托迅速退兵至运河以西,否则右翼军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多尔衮冷冷道:“听令行事吧。岳托远在运河以东数百里,不差这几天!” 阿济格无法,只好令人全力打探荆州军水师消息,又令蒙古科尔沁部将领绰尔济率领千余蒙古精骑,渡过运河试探荆州军水师。 多尔衮的动作,当然逃不过荆州军的眼睛,林纯鸿立即将李蒙申唤来,问道:“大战在即,水师要发挥关键作用,你的人马准备好了没有?” 李蒙申犹如虎鲨嗅到了鲜血一般,砸了砸嘴,兴奋地说道:“都督放心,兄弟们期待了好几年,总算找到了机会,个个严阵以待。” 林纯鸿点了点头,道:“本督会派骠骑军沿运河警戒,并用响箭传递消息,必要时,霹雳军团也会快速驰援,获取消息方面,你不用担心,只需要专心挡住鞑子即可。” 说到这里,林纯鸿的语气变得异常郑重,接着说道:“运河狭窄,蜈蚣船调头殊为不易,记住了,兵力要好好部署。鞑子从西边渡河,你不必理会,若是鞑子从东边渡河,放过一个牛录以上,军法从事!” 李蒙申指天画地,慨然道:“愿立军令状!” 林纯鸿被李蒙申的话逗得大笑,道:“不立军令状,就不好好打仗了?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么一出,平日听戏听傻了?去吧,好好准备,此战首功,非水师莫属!” 李蒙申大喜,大踏步地出了军帐。刚出军帐,还未登船,结果就收到消息:蒙古一部,约千余人,试图在梁水集镇渡河向东。 李蒙申哈哈大笑,对左右道:“来得真快,只恐怕这帮混蛋有来的力气,没有回去的命!” “放他们过河,待其过河后,毁掉浮桥!”李蒙申大手一挥,令道。 …… 且说淖尔济率领千余蒙古骑兵向南狂奔三十多里,一直抵达梁水镇后,方才停止前进的铁蹄。待他们发现三艘蜈蚣船游弋在运河上后,毫不犹豫地发动了进攻。 与女真骑兵不同,蒙古骑兵很少着重甲,也从不携带步弓。因此,在作战方式上就显示出巨大的区别,女真骑兵通过马匹快速机动,抵达战场后,一般下马用步弓射击,由于着重铠,女真骑兵还习惯于直接冲击军阵。而蒙古骑兵则从不下马,习惯在运动中用骑弓射击,消耗对手的有生力量。 淖尔济的攻击也没有任何特色,骑士们纷纷在奔驰中射出箭支,打在蜈蚣船的护板上蹦蹦作响,没有对水师将士们造成任何伤害。 挑衅!赤裸裸地挑衅! 水军将士一个个气得哇哇叫,全力发动了反击。不过,他们赫然发现,由于蒙古人快速奔驰,霹雳炮压根无法瞄准,发挥不了作用。每艘船上的火枪手虽然一阵阵地击发出弹丸,但由于火枪手数量少,难以形成密集弹丸,对蒙古人的伤害极为有限。 于是,奇怪的一幕出现了,双方都憋了满腔的怒火,恨不得将对方置之死地,却又如隔了一座山一般,愣是打不着对方,浑身的力气无用武之地。 双方识趣地停止了做无用功,互相用冷冷的眼神打量着对方。 最终,三艘蜈蚣船接到李蒙申军令,离开了梁水集镇,似有放任淖尔济过河之意。 淖尔济接到的命令中,就有渡河试探一条,他见到蜈蚣船离开后,立即下令搭设了浮桥。 蒙古骑兵们抢掠杀人是一把好手,但是轮到搭设浮桥时,却一个个傻了眼。淖尔济好不容易收罗了一些小船和木材,足足花了四个时辰,方才搭建了一座危桥,供蒙古骑兵过河。 天气寒冷,蒙古骑兵们一见到水,个个脑子犯晕,战战兢兢地越过运河,这一次,又足足花了两个时辰。 当淖尔济渡河后,赫然发现,运河以东远比以西繁华,村庄密集,大多还未遭到骑兵的荼毒。蒙古骑兵大喜,正待大肆劫掠一番时,忽然从身后冒出了熊熊大火。 刚刚搭设的浮桥被蜈蚣船烧得一干二净。 淖尔济大怒,正待挥兵攻打蜈蚣船,却发现蜈蚣船根本不和他们纠缠,沿着运河北上,最终消失不见。 淖尔济无可奈何,只得下令重搭浮桥。哪想到,花了几个时辰后,刚要接近尾声,一艘蜈蚣船赶到,顺着水流一冲,将浮桥冲得四分五裂。 淖尔济气得破口大骂,骂着骂着,忽然想起临走前阿济格曾言:若不能返回运河以西,切忌逗留,迅速带兵至济南,与岳托大军汇合。 淖尔济浑身冷汗直冒,正待下令全军向东,却忽然收到急报:足足有三千多铁骑,正从北边疾驰而来,离大军不过十里! 淖尔济令全军上马,望着济南方向开始狂奔。 千余大军,数千匹战马,狂奔起来,地动山摇,卷起了漫天的黄沙。被人撵着屁股追,这种感觉实在太糟糕了,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荆州军骠骑军需要在淖尔济身后吃沙子。 也许是盛坤山觉得吃沙子太难受,奔驰数里之后,将大军分为左右两翼,与蒙古人若即若离,好像有点有恃无恐。 果然,当淖尔济狂奔至茌平后,突然发现,眼前居然冒出了上万明军,正用惊慌的眼神盯着他们。对,没错,就是惊慌的眼神。 待这帮明军发现淖尔济身后居然还有两股更大的骑兵后,立时兴奋起来,号角声、战鼓声响彻云霄,明军鼓起了从未有过的勇气,如同一个刺猬一般,将尖刺对准了淖尔济。 淖尔济彻底崩溃了,长途奔驰后,人困马乏,前有上万步兵阻截,后有三千多铁骑左右包抄,要有多悲催就有多悲催。 这股明军,正是张拱薇的南京兵! 第五百二十一章 济南 初,颜继祖、张拱薇和刘泽清接到朱由检的口谕后,万般无奈之下,商议由张拱薇率万余大军入驻济南城西南之卧虎山,吸引鞑子注意力,而颜继祖和刘泽清率领大军伺机进入济南城固守,待鞑子自退。 卧虎山离济南城有十多里之遥,张拱薇本打算见势不妙就引兵南撤,却装出一股为了大伙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模样。而刘泽清和颜继祖则考虑到能得到城墙的庇护,安全性大有保障,也就是刚入城时有点危险而已,他们俩大义凌然,发誓与济南共存亡。 三路人马居心叵测,逶迤向济南而行。 且说张拱薇正不停地盘算着如何南撤才不能让朱由检怪罪,忽然接报屁股后面有骑兵狂奔。张拱薇还以为岳托将目标对准了他,不免大惊失色,慌忙令列阵迎战。 将士们乱哄哄地列阵,一直待到淖尔济奔至近前,才勉强排成了阵型。张拱薇霍地发现,这股鞑子奔得人困马乏,背后还有三千多骠骑军铁骑追袭。 张拱薇犹如打了鸡血一般,立即兴奋起来。 送上门来的军功啊,不拿白不拿,要是能将这股鞑子歼灭,即便济南最终失守,也可将功赎罪。张拱薇立即令左右两翼往前包抄,试图与骠骑军一道围剿淖尔济。 张拱薇的想法是好的,只可惜这股明军显然训练不足,左翼向前包抄之时,出现了混乱。 淖尔济顾不得人马疲累,抓住战机,如雷霆一般,向着张拱薇左翼冲去。 张拱薇左翼人马本已混乱,再加上骑兵冲锋时如同狂风暴雨一般,势不可挡,左翼人马一哄而散,争相奔逃。 张拱薇一下子傻了眼,狂怒之下,抓起一杆长枪,大喝一声,将长枪折成了两段。狂怒中的张拱薇终于被激出了血性,圆瞪着通红的双眼,下令道:“中军随本候进攻!右翼向南前进,伺机堵住鞑子去路!” 说完,张拱薇弯弓搭箭,驱马一跃而出,率先杀出了军阵。后面百余多亲兵慌忙跟上,将张拱薇遮护得水泄不通。 张拱薇的动作明显慢了一拍,当淖尔济兵马一动,骠骑军左翼骑兵尾随淖尔济屁股追了上去,而右翼骑兵绕了一个圈,迅速堵在了淖尔济冲击的方向上,举起钢弩,等待冲出混乱军阵的鞑子。 混乱的明军不堪一击,淖尔济几乎没费什么力,就冲破了明军的军阵。不过,所有的战马已经消耗了全部的动能,难以再次发起冲锋。 淖尔济悲催地发现,他的屁股后面,不仅尾随着精锐铁骑,前面也有铁骑严阵以待,就连不堪一击的步兵,也如漫天黄沙,席卷而来。 而且,他前方的骑兵正在缓缓加速,一把把钢弩,黑亮黑亮的,就如催命符一般。 “我们投降!投降!” 淖尔济浑身一哆嗦,用汉话吼道。吼完,淖尔济率先跳下马背,抱头蹲在了地上。 蒙古骑士早已失去了斗志,见淖尔济率先认怂,纷纷有样学样,跳下了马匹…… 一支成建制的骑兵,终于全部做了俘虏。盛坤山令麾下押送俘虏、牵着缴获的马匹,望临清而去,将打扫战场的任务留给了张拱薇。 张拱薇羞愤难当,将左翼军统帅斩首示众,并将蒙古鞑子遗留下来的尸体全部枭首,据为己功。 看着这两百来具人头,张拱薇心情总算雨过天晴,下令重整队伍,往卧虎山进发。 不说张拱薇率领大军磨磨蹭蹭前进,且说济南城上空,彤云密布,朔风渐起,千千万万鞑子,如同蚂蚁一般,聚集在城东南郊。 鼓角争鸣,刀光剑影,岳托终于发动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攻城。 箭矢遮天蔽日,向着城墙抛射。女真鞑子精于骑马机动,下马步战,步弓手多如牛毛,第一轮抛射,就让城墙上未着甲的乡兵遭受了巨大损失。无数的勇士在城墙上滚爬嘶嚎,更多的勇士忍着剧痛,咬牙拔掉了箭支,哆嗦着双手,射出了平生第一支箭支。 这样的力度,对城下身着重铠的鞑子而言,伤害微乎其微,就如挠痒痒一般。 “杀啊……杀啊……” 鞑子们屯兵济南城下十余日,早就对城内的财货、美女垂涎三尺,接到进攻令后,犹如群鲨闻到血味一般,在步弓手的掩护下,扛着云梯,向着城墙狂奔。 济南城坚,岳托放弃了利用红夷大炮轰击城墙的慢打法,直接选择了见效快的蚁附攻城法。 也是,兵力十倍以上,以精锐百战之师对阵老弱病残,运用红夷大炮就是浪费时间和金钱。 “啊……啊……” 当鞑子奔至城墙下,架起了云梯,举着武器,正准备飞奔而上时,城墙上的滚石和檑木如同下雨一般,倾泻而下。对新近招募的乡兵而言,射箭并不内行,但扔石头和砸檑木,完全能够胜任。 一些鞑子反应不及,被滚石和檑木砸中,翻身掉下云梯,发出凄厉的惨呼。 大多数鞑子反应敏捷,稍微一个侧身,就藏身于云梯内侧,避开滚石和檑木。正当他们瞅得空挡,准备翻身继续往上爬时,忽然一阵清香传来,鞑子们无不闻香色变。 滚烫的油! 鞑子穿再厚的甲,也无济于事,只见鞑子们犹如下饺子一般,纷纷从云梯上跌落,摔在城墙脚下辗转呼号。 他们的噩梦显然还未结束,城墙上扔下了一个接一个的火把,呼的一声,城墙下冒出了滔天大火,跌落城墙下的鞑子突地从地上一跃而起,犹如一个个火人一般,望着阵后狂奔。火借风势,越烧越旺,火人一个个纷纷倒地,成为焦炭。 “射箭……射箭……” 对此场景,岳托早已司空见惯,只是冷静地下达了军令。 箭如飞蝗,又一次覆盖在城墙上空,一片凄厉的惨呼再次传来,乡兵们又一次承受了巨大的伤亡…… 岳托之所以如此疯狂地进攻济南,无非就是对林纯鸿派兵前往济南不再抱任何希望。 且说颜继祖、张拱薇和刘泽清联合进兵,闹出偌大声势,早已惊动了岳托,岳托这几日兵屯济南城下,将济南周边掳掠一空,耐心地等着林纯鸿一部前来援救济南,没想到,没把林纯鸿等来,却迎来了两万余朝廷大军。 岳托的目标在于荆州军,并不愿意与朝廷大军对撼,当即下令全力攻击济南。 济南的防守,在历史上可谓大名鼎鼎。靖难时,山东参政铁铉率老弱病残,在济南抵挡朱棣大军三个多月,朱棣无奈之下,最终撤围而去,济南的城防可见一斑。历史的车轮已经轰隆隆地滚过两百多年,但济南的底子犹在,非一时半会所能撼动。 不过,岳托的战场感觉敏锐万分,他马上发现,由于济南东南一马平川,护城河干涸,宋学朱将大部兵力聚于此,并准备了大量的守城器械,短时间内难以攻破。于是,岳托立即下令,转至城西北,越过护城河攻击济南城。 虽然越过护城河会造成一定的伤亡,但城墙上的兵力明显不足,鞑子轻而易举地就登上了城墙,与城上的乡兵展开了面对面的厮杀。 岳托本以为,济南城内仅有几千老弱病残,攻取不难,哪想到济南城在宋学朱、周之训的率领下,兵丁个个怀有必死之心,爆发出远超一般的战斗力。 “杀贼!” 乡兵们在宋学朱和周之训的鼓舞下,无不清楚地知道,一旦鞑子攻破济南,城中的父母、妻子、儿女皆要受其荼毒。在此信念的鼓舞下,一个个乡兵如同发了狂一般。胸腹受伤,仍然悍不畏死地抱住鞑子的腿部,拼命撕咬,有的乡兵干脆一个猛冲,抱住鞑子一起摔下城墙,与鞑子同归于尽…… 鞑子第一次登城,居然被赶了下来,让岳托大吃一惊,正当岳托准备整军再战时,忽然接到报告:淖尔济率领千余骑兵渡过运河,正向济南疾驰。 岳托思来思去,不知多尔衮为何令淖尔济到济南。还未想明白,又接到战报:淖尔济被张拱薇万余大军、骠骑军三千余铁骑包围! 张拱薇的万余大军,岳托并未放在眼里,但听到骠骑军三千余铁骑后,岳托的脸上突然绽出了如孩童一般的笑容,大声下令道:“暂停进攻济南,豪格率领本部兵马,立即前往茌平,咬住骠骑军,杜度率本部兵马,监视济南城,防止明军入城增援,本帅与多铎各率一部,分居南北,共同夹击骠骑军!” 岳托用兵习惯于泰山压顶,以绝对优势获取绝对胜利,这一动就是雷霆一击,试图彻底围剿骠骑军,狠狠打击荆州军的士气。 哪想到,岳托率领大军赶至茌平后,却发现骠骑军早已消失了踪迹,唯有张拱薇大军正往西狼奔豕突。 岳托愤恨难平,立即下令冲击张拱薇大军,足足追了二三十里,方才停止追击的步伐。 张拱薇惨遭池鱼之殃,万余大军几乎崩散,足足过了两日,方才收拢了不到五千将士。 相比较张拱薇的惨状,刚刚“逃入”济南城的颜继祖和刘泽清想想就觉得后怕。待冷静下来后,前后串起来一想,心下更寒:林纯鸿太他娘的毒了! 第五百二十二章 困兽 当初,颜继祖和刘泽清到底对张拱薇不信任,要求林纯鸿派遣一部进攻岳托大军,掩护两部入城,林纯鸿欣然应同。 崇祯十一年二月初五,颜继祖、刘泽清率兵抵达济南城西南之回龙山,是夜,寒风呼啸,鞑子唐家庄屯粮地忽然燃起滔天大火,杜度慌忙分兵救援。颜继祖和刘泽清见到大火后,以为荆州军大举进攻鞑子,立即率兵趁机入城。 不知是荆州军太怂,还是鞑子的战力过于强横,不到半个时辰,鞑子就扑灭了大火,聚集全部人马,往颜继祖、刘泽清大军冲击而来。 这短短的半个时辰,对颜继祖和刘泽清而言,可谓宝贵万分。两人留出一部决死抵挡鞑子冲击,大部队顺利进入济南城。 虽然是深夜,济南城一下子沸腾起来,如同欢迎英雄一般,将两部人马迎入城中,许多老人更是长跪不起,不停念叨:苍天有眼,皇上终于派兵过来了…… 颜继祖和刘泽清得意无比,还未从兴奋中醒来,忽然接报:骠骑军协同张拱薇围剿淖尔济后,马上撤离,张拱薇却遭到岳托主力的袭击,大军崩散,死者无数。 刘泽清目瞪口呆,期期艾艾地说道:“不至于吧,仅仅为了阻隔之仇,就费尽心机,不惜利用骠骑军引岳托进攻张拱薇,这也太……”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颜继祖也知道刘泽清想说狠毒。颜继祖胆寒,默然半晌,长叹了一口气,道:“怪就怪咱们自己不争气……哎……” 刘泽清默然。颜继祖的意思,他也了然于胸:这年头,兵荒马乱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求林纯鸿帮忙,现在留一点情面,以后见面好说话。 两人正说着,忽然接报:当晚进攻鞑子屯粮点的兵力不过二十人! 两人一听,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面面相觑良久,刘泽清突然大怒,恨声道:“林贼居然连我们也算计了!” 颜继祖还未接口,忽然从巡抚衙门二堂之外传来中气十足的说话声:“二十人,为万余大军争取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可敬可佩!末将不知,万余大军,逡巡不前,有何可算计的!” 话音刚落,宋学朱与一武将不待通报,径直进入二堂。颜继祖和刘泽清定睛一看,所谓的武将,仅一介布衣而已。刘泽清不免怒火中烧,拔出腰刀,大喝一声:“竖子敢尔!” 说完就要将布衣斩于刀下。 宋学朱见势不妙,赶紧将布衣扯入身后,瞪着刘泽清说道:“此勇士尔,手刃两个鞑子,平日虽直,但说的都是实话!还请刘将军手下留情!” 话中虽说求情,宋学朱没有一点求情的意思,反而转身拍了拍布衣的肩膀,下令道:“下去吧,叫儿郎们小心戒备!” 刘泽清脸色铁青,收刀入鞘。他不敢把宋学朱怎么样,却一直狠狠地瞪着布衣,一直看着布衣出了堂门,恨不得将其撕成碎片。 这时,颜继祖也对刘泽清说道:“刘将军,大军初至济南,事情千头万绪,还请刘将军多担当点,以免误了大事。” 刘泽清市井中发迹,哪里听不懂颜继祖的逐客之意?而且,刘泽清敏锐地觉察到,宋学朱利用布衣直斥颜继祖与他之非,矛头并非指向他,而是颜继祖。 武将地位低,刘泽清又绝无插入两人纷争之意,当即抱了抱拳,一声不响地离开了二堂。 颜继祖心里恼火万分,自己堂堂一巡抚,乃京官,却被地方一按察欺负至斯,脸面丢大了。他好不容易按捺住心头的火气,冷声说道:“本抚奉兵部之令,驻守德州,鞑子奸猾,绕过德州由临清渡河,本抚又急率兵至临清,阻止鞑子后军渡河。现又急率兵至济南,还请问宋大人,何谓逡巡不前?” 宋学朱大笑道:“乡民之愚见,颜大人何需在意?” 颜继祖恨得直咬牙,这宋学朱简直太奸猾了,弄来一布衣,进可攻,退可守,必要时,将一切过错全部推在布衣身上,自己堂堂一巡抚,难道还真的与布衣过意不去?而且,颜继祖对宋学朱闹出这一出的用意,心知肚明,无非想争夺山东的主导权而已。 果然,宋学朱接着说道:“济南这几日,一直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城中百姓,对朝廷救兵迟迟不至,无不愤恨于心。现在,颜大人亲率援兵赶到济南,百姓们无不感念于胸。功与过,皆在一念之间,可叹可叹啊!” 颜继祖的胸膛不停地起伏,心里大骂道:娘的,老子又不想争济南的权,也不想抢守济南的功,何必威胁老子!给皇上上奏章怎地,老子不干了! 颜继祖经历了这几个月的刀光剑影,早已萌生了退意,只是为了项上人头,方才苦苦熬至今日。现在济南比当初安全了许多,颜继祖也懒得与宋学朱争,当即拱手道:“济南能以千余兵力,守至今日,皆宋大人之功。现在,鞑子依然盘踞在济南城外,形势依然很严峻,还请宋大人为满城生民,多费点心。” 颜继祖爽爽快快地表示,不会与宋学朱争权、争功,倒让宋学朱吃了一惊。本来,宋学朱来之前,已经想好了诸多计策,要让颜继祖承认被架空的事实,现在却如一拳打在了棉花堆里,一点受力的感觉都没有。 宋学朱愣了愣,道:“重任在肩,敢不尽心?” …… 不说宋学朱费尽心机,让颜继祖不要插手济南的防务,并将山东大权一手独揽,且说岳乐救援淖尔济不及,围剿骠骑军不成,怏怏返回济南西北城郊后,方才得知林纯鸿派出二十人放火烧粮,协助颜继祖、刘泽清万余大军进入济南城。 岳托恼羞成怒,终于拿出了看家宝贝:二十五门红夷大炮! 二十五门红夷大炮,一字排成一排,不停地对着济南城西北角放炮,足足轰击了一个时辰,方才将汇波门附近的城墙轰开了一个缺口。 鞑子一拥而上,却被刘泽清率领精卒驱赶,死伤惨重。 岳托正待令红衣大炮继续轰击,扩大缺口之时,忽然接到多尔衮的紧急军令:立即放弃济南城,渡运河向西,两部汇合之后返回辽东。 对这条军令,岳托疑惑不解,至于什么蜈蚣船更是闻所未闻。不过,多尔衮措辞激烈,容不得岳托有半分犹豫。岳托立即率领大军,分作三路,一路由杜度率领,取道茌平,兵锋直指聊城;一路由豪格率领,取道禹县,直奔德州而去;而他自己,则与多铎一道,望着高唐、临清杀奔而去。 一时间,整个山东的局势骤然紧张起来,各路探哨,不绝于路,各路全副武装的骑士,频繁接仗,努力遮断战场,务必使对方处于耳聋眼瞎之中,为己方争夺主动权。 骠骑军骑兵数量不如鞑子,精锐程度不如鞑子,在争夺中明显处于下风,被岳托压得喘不过气来。而在运河沿边,鞑子却处于绝对劣势。自从李蒙申奉令加强巡逻之后,多尔衮与岳托之间只能趁夜渡河联络,即便如此,也多次遭到李蒙申的拦截,处于随时可能中断的状态。 取道高唐至临清,距离最短,岳托与多铎率领的大军,最先靠近运河,与驻扎于临清的霹雳军团相距仅仅十里。岳托下令全军停止前进,既不进攻也不后退,与霹雳军团对峙于康庄一线。 岳托的用意,无非就是牵扯住霹雳军团和骠骑军,让豪格和杜度率先渡河。不过,令岳托奇怪的是,霹雳军团和骠骑军安卧于临清,丝毫没有阻止杜度和豪格渡河的意思。他不禁对多尔衮的判断产生了怀疑:仗着几条破船,真的能阻止大军渡河吗? 幸亏岳托对历史不太精通,否则一定会如苻坚一般说道:以吾之众旅,投鞭於江,足断其流,何险之足恃? 岳托疑疑惑惑,令杜度率先渡河向西。 杜度乃努尔哈赤长孙,褚英长子,曾多次与东江军对战,对船只倒不陌生。接到岳托军令后,杜度耐心准备一番,遂下令全军鼓噪前进,抵达梁水镇。 无论是淖尔济,还是杜度,皆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梁水镇作为渡河点,无他,此处的运河最窄,仅仅只有十五六丈。梁水镇附近的百姓,受淖尔济与水师大战的刺激,早已逃亡一空。杜度毫无阻碍地抵达运河边,不免吃了一惊,运河边别说驻守兵丁了,连船只都没见到一条。 杜度正疑惑不解时,忽然听到一声尖锐的破空声传来,杜度顺着声音的方向一看,见到一支响箭屁股冒着火,向着高空飞速上升。 杜度情知渡河消息已经泄漏,并无多少惊慌,下令全军保持戒备,将精壮的俘虏带至运河边,令其搭设三条浮桥。 俘虏们在刀枪、弓箭的威胁下,哪敢说半个不字?一部分拿起绳子和木材,将其绑缚在一起。最倒霉的要算渡河栓绳缆的汉子,冒着严寒,带着绳子,泅渡过河,将绳子绑缚在运河西岸。 正干得热火朝天,忽然从北边传来凄厉悠长的牛角号声,杜度定睛一看,足足有八艘蜈蚣船,正劈波斩浪,飞驰而来…… 第一次运河阻击战,正式拉开了序幕。 第五百二十三章 水陆之战 “呜……呜……” 牛角号所造成的心理压力,无以伦比,率先崩溃的就是被逼架桥的俘虏们。 冒严寒渡河的俘虏们,刚将一根大腿粗的木头敲入泥土里,还未来得及绑缚绳索,听到牛角号后,吓得转身就逃。 越来越远,眼见就要逃出生天,忽然一轮羽箭从河对岸飞驰而来,将三个俘虏射翻在地。鲜血从棉袄里渗透出来,又渗透至泥土中,迅速被冻结,变成了黑褐色。 运河之东的俘虏们纷纷鼓噪,开始蠢蠢欲动,眼见就要失去控制。只见杜度脸色阴沉,右手往下压了压,一队全副武装的甲士立即冲入俘虏群中,大肆砍杀,俘虏们吓得四处奔逃,拼命躲避疯狂的鞑子,场面陷入极度混乱之中。 还有一些俘虏被吓傻了,情不自禁地腿脚发软,蹲了下来。鞑子只顾追杀四处奔逃的俘虏,却对蹲在地上的俘虏不理不问。一些俘虏马上发现了这个事实,为了保命,也迅速抱着头,蹲了下来。 随着蹲下来的人越来越多,乱跑的俘虏均被砍翻在地,场面终于被控制住。 地面上到处是血淋淋的尸体,鲜血四溢,散发出浓厚的血腥味,凄惨无比。俘虏们虽然蹲在了地上,腿脚还在不停地颤抖,却紧咬着牙关,满脸尽是愤恨之色。 杜度手指一佐领,令道:“继续筑桥。”然后亲率大军,向着运河逼近。离运河还有百步,大军停止了前进的步伐,一面面齐人高的木质盾牌被抬了出来,置于阵前。 盾牌之后,无数的骑士从马上跳跃下来,解开步弓,从箭壶里拿出了沾上松脂的火箭,将火箭置于弦上,蓄势待发。 一堆堆火苗迅速被点燃,冒出浓烟,就等着蜈蚣船进入射程内,发动火攻。 船只最怕的就是着火,尤其是船帆,几乎是沾上火星就燃。杜度显然意识到了这点,选择了最为正确的火攻之策。 近了,近了,蜈蚣船鼓足了西北风,速度非常快,将近十里的路程,几乎是转瞬及至。正当杜度瞪圆了双眼,就要发布攻击令时,蜈蚣船的速度慢慢减缓,船帆正在徐徐下降,最终全部消失不见,唯有两杆桅杆犹如擎天柱一般,直插云霄。 杜度还来不及恼火,就看见船侧的洞口火光闪耀,剧烈的炸雷声传来,震得耳朵嗡嗡直响。 尖锐的破空声传来,炮弹划了一道弧线,向着鞑子阵列猛砸而来。杜度的脸色愈加阴沉:炮弹飞行的速度并不快,杜度完全有时间判断出,蜈蚣船发射的是开花弹! 鞑子在辽东吃够了开花弹的苦头,早已吃出了经验:实心铁球的形状更为接近圆球,在飞行时,破空声远不及开花弹尖锐。 这条经验迅速传遍了鞑子军中,杜度当然也知道如何判断。 不过,杜度只来得及大吼一声“散开阵型”,开花弹业已在鞑子头顶上空爆炸。 轰…… 地动山摇的爆炸声传来,弹片四处横飞,将鞑子阵列搅得一塌糊涂,一些鞑子瞬间失去了性命,更多的鞑子受伤倒地,鲜血四处溅射…… “后退……后退……” 杜度还算冷静,发出了最为正确的军令。拿着弓箭的鞑子转身就逃,拿着盾牌的鞑子显然意识到了盾牌抵挡弹片的好处,将其高高地举在头顶,玩命地追随弓箭手的脚步。 仅仅一轮炮击,就将列阵待战的鞑子吓得阵列大乱,蜈蚣船上响起了畅快的笑声。 “哈哈,都是没卵子的主,还号称武勇,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还是干水师爽,只有老子们揍别人,什么时候都不会让旱鸭子揍老子!” …… 蜈蚣船将准备发射火箭的鞑子驱散后,并未停止前进,反而加快速度,径直向架桥的俘虏冲去,堪堪冲至四百余步的距离,船身突地一震,数枚开花弹飞了出来,在俘虏群边上三四丈处剧烈爆炸。 鞑子佐领吓坏了,叫了声“撤退”,便率先往远离运河的方向狂奔,余下的鞑子不甘落后,撒开脚丫子就跑,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俘虏群显然也被吓坏了,稍稍愣了愣,见鞑子已经跑了,哄地一声,四散奔逃,转眼之间就脱离了鞑子的控制,跑得不见人影。 杜度远在三里之外,脸色铁青,盯着一塌糊涂的战场,不由得暗自哀叹道:只挨打不能还手,即便勇猛如巴鲁图,也非得崩溃不可!不过,杜度早已准备多时,岂会善罢甘休? 他将三等甲喇章京罗洛浑唤来,严声令道:“再押一批俘虏,让他们扎木筏,越多越好,扎好之后,上面堆满柴火,淋上油脂!要快,谁不好好干,砍了就是!” 罗洛浑乃岳托长子,年龄虽不大,但颇为机灵。杜度的话音刚落,就已知晓,杜度还是看准了船只惧火,准备放火烧船。罗洛浑大喜,刚要走,杜度又吩咐道:“离运河远点,不要让南蛮子看见了,准备完善后向我汇报。” 罗洛浑接令,慌忙率领两个佐领,望着俘虏营狂奔而去。 罗洛浑刚离开,杜度又将巴布泰唤来,下令道:“将本部兵马分为三部,轮流骑射蜈蚣船,令其无暇他顾。” 巴布泰乃努尔哈赤之子,对杜度颇有点不服气,质疑道:“有何用?南蛮子躲在乌龟壳里,一点伤害都没有。” 杜度脸色下沉,低吼道:“你敢违抗军令?” 巴布泰狠狠地咬了咬牙,接令而去。 正如巴布泰所言,三部骑兵对蜈蚣船仅仅只算得上骚扰,连蜈蚣船的皮毛都伤害不了。更让巴布泰感到气愤的是,蜈蚣船上火枪手在骑兵靠近时,总要来一两轮的齐射,他的骑兵中,总有几人落马,战损不断地提高。 巴布泰郁积于胸,不停地痛骂杜度,足足过了两个多时辰,太阳早已过了头顶,正当巴布泰快要抓狂时,鸣金声响起。 巴布泰一刻也不耽误,立即引兵退至三四里之外。巴布泰正待上前直斥杜度之非,不料雷鸣般的战鼓声骤然响起,步弓手们在齐人高的盾牌遮掩下,再一次向着运河前进。 巴布泰简直气炸了肺,恨声对左右说道:“杜度脑子有病!万一南蛮子放炮,还不是和上午一样的结果?” 左右远巴布泰冷静,指着后侧的俘虏营,道:“好像与上次不一样。” 巴布泰转身一看,只见俘虏们在罗洛浑的驱赶之下,正拼命地拉扯着木筏,慢慢地向着运河移动。木筏之上,堆满了柴火,还飘来一阵阵油香。 巴布泰瞬间明白了杜度的打算,闭口不言,羞愧地看向杜度。 只见杜度高举着长枪,厉声下令道:“此次,若有后退者,定斩不饶!” 大军肃然,鼓噪向前。 鞑子的送死之举,让蜈蚣船将士百思不得其解,营指挥使赵洪奎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暗思道:鞑子不惧伤亡来犯,定有古怪。赵洪奎拿起望远镜,四处细细地观察鞑子动静,却未发现任何蹊跷之处。 最终,赵洪奎断然下令道:“炮击,狠狠地打!” 轰轰轰…… 一轮又一轮的炮击再一次开始,开花弹不停地在鞑子头顶上爆炸,带走了一批又一批鞑子的性命。 令赵洪奎疑惑的是,这次鞑子们悍不畏死,没有丝毫崩溃的迹象,依然向着运河边靠近。鞑子在吃够了开花弹的苦头后,用数百条性命的代价终于明白,开花弹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恐怖,哑弹率高达一半,即便顺利爆炸,造成的伤害也并非传闻所说的三丈范围内绝无活口。 鞑子们还敏锐地觉察到,只要看准着弹点,稍稍避开一些,迅速趴在地上,基本上就能保住性命。 当鞑子靠近运河边百余步的距离时,鞑子们再一次燃起了熊熊烈火,步弓手们纷纷弯弓搭箭,将火箭置于火堆上点燃,再在统一的号令下,斜向上射出去。 一时间,遮天蔽日,到处都是尖锐的呼啸声,到处都是冒烟的火箭,从半空中抛落,落入运河中,落到蜈蚣船上。 蜈蚣船的防火措施颇为完善,不仅覆盖了生牛皮,而且还准备了大量濡湿的棉被,船上随处可见水桶。眼见得火箭铺天盖地而至,水兵顿时忙碌起来,不停地将濡湿的棉被盖上燃烧着的火苗,有的还从运河中取水,将火苗浇灭。 不过,在火箭的袭击之下,水兵们终于出现了伤亡,不停地有水手被火箭射中,倒毙在甲板上,或者中箭后跌入运河之中。 赵洪奎慌忙下令船只靠近运河西侧,远离鞑子的火箭集群。 然而,鞑子们丝毫不肯放弃,又往运河边靠近数十步,继续拼命地发射火箭。 赵洪奎大吼一声,厉声下令道:“所有船只不得后退,全力发炮!” 炮兵们接令后,如同发了狂一般,不停地将一枚枚子铳推入母铳,点燃火绳,将开花弹送至鞑子头顶。母铳发烫,就用水浇,子铳发烫,就把备用子铳全部抬出来。 其余的水兵们无不冒烟突火,顶着火箭,四处奔忙。好在蜈蚣船的护板足够高,落入甲板的火箭并不多,尚可忍受。 水兵们从未经历过如此激烈的战斗,眼见得开花弹不停地在鞑子头顶爆炸,一片又一片的鞑子被掀翻,无不士气高昂,誓与鞑子决一死战。 正战得热火朝天之时,忽然瞭望手指着南边的运河,大呼道:“火船!火船!” 赵洪奎定睛一看,南边的运河上,居然烧成了一片,火焰直冲云霄。铺天盖地的引火物质挤满了运河,正顺着水流往北边慢慢移动! 赵洪奎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才是鞑子真正的杀手锏! 第五百二十四章 犹豫 长江水师的级别比军团高一级,也就是说,李蒙申的军衔是忠武将军,与宋书陶、梁枫的级别一样,比林纯义、盛坤山等人高。 长江水师下辖一个水师军团和一个运输大队。水师军团中,下辖三个水师军,每个军下辖五个水师营,每个营拥有八到十二艘艘蜈蚣船和部分辅助船只。整个水师军团中,蜈蚣船总计一百五十艘左右。 这次至运河,水师几乎调集了全部的运输大队以及八成以上的兵力,基本上是倾巢而动。 且说营指挥使赵洪奎见鞑子用木筏载着大火,挤满运河,向着蜈蚣船缓缓逼来,额头上一下子渗出了汗珠。 “所有蜈蚣,不要掉头,立即顺流向北躲避!” 赵洪奎大吼道,下达了紧急军令。一声令下,所有的桨手将船桨抬离水面,蜈蚣船犹如一只漂浮的蜈蚣一般,顺着水流缓缓向北移动。 由于处于移动之中,蜈蚣船上的炮手命中率明显下降,对鞑子的杀伤已经微乎其微。杜度见状,干脆下令移开盾牌,令步弓手抢至运河水边,向着蜈蚣船射箭。 如此近的距离,火箭几乎能够将生牛皮射穿,直接盯在了船篷上。松脂燃烧时,油脂不停地滴下,落在了护板上。火势随之蔓延,将水兵们逼得手忙脚乱。 鞑子的射技非常精湛,有的鞑子压根不再射船,而是直接瞄准水兵射击,水兵的伤亡随之大幅度上升,惨呼声不绝于耳,有的水兵身上甚至燃起了熊熊大火。 赵洪奎大急,慌忙下令道:“桨手向南坐着划桨,舵手将舵掌直,不要轻易转动!” 蜈蚣船在设计时,压根就没考虑后退一事。此时,蜈蚣船来不及掉头,紧急之下,赵洪奎也顾不得这么多,吩咐桨手用力,希望加快蜈蚣船的速度。 这条命令显然有效,蜈蚣船的速度一下子快起来,虽左右摇摆不止,但好歹迅速脱离了火箭的射程,与火木筏的距离也显著拉开。 杜度哪肯放弃这个机会,立即下令步弓手们追击,直欲将八艘蜈蚣船化为灰烬才肯罢休。 看着鞑子们紧追不舍,赵洪奎更是来不及下令调头,只好摇摆着向北撤退。船只倒退时,对舵手是个极大的挑战,这不,刚退过里许,一艘蜈蚣船斜向后退,舵手来不及调整,蜈蚣船与运河西岸来了一次亲密接触。 岸边尽是泥土,对蜈蚣船倒没什么损伤。只是鞑子看见这艘蜈蚣船停止前进,欢声雷动,将所有的箭支集中在这艘船上,直把一艘船射成了刺猬。水兵中箭者越来越多,船篷上还冒出了浓浓黑烟,眼见这艘船就要交待,船长大急,立即下令向南划船。 蜈蚣船一下子脱离了岸边,重新回到河中,然后经过小心的调整,蜈蚣船再次后退向北,远离火木筏群和鞑子步弓手。 鞑子步弓手看到了消灭蜈蚣船的希望,依然追击不止。赵洪奎懊悔万分,一个疏忽,居然造成了如此被动的局面,要是接战之前就把船头调转至顺着水流的方向,哪有此等祸事? 赵洪奎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正待下令拼着伤亡惨重,也要将船头调过来时,忽然从运河南边传来牛角号声,伴随着牛角号,还传来了震天响的炮击声。 赵洪奎对这声音熟悉万分,不必观望,就知道另一波蜈蚣船梁水镇之南赶过来了。他终于松了口气,暗自道:李三,可算赶到了,这次承你的情…… 杜度见又来了十艘蜈蚣船,气得浑身颤抖不止。 不过,杜度乃异常决断之人,立即令步弓手远离运河,放弃了烧毁蜈蚣船的计划。 当杜度与赵洪奎鏖战不休,互相想尽一切办法毁灭对方之时,林纯鸿突然下令以骠骑军为右翼,包抄至岳托大军南侧,似乎想切断杜度与岳托大军的联系。 与此同时,霹雳军团也突然动了起来,第一军与第二军居中,第三军居北,位置稍稍突前十余里,也向岳托大军逼来。 岳托被林纯鸿的动作搞得晕头昏脑,揣摩不透林纯鸿的用意。说是想围剿万余骑兵,显然不可能,东边有的是空挡,岳托完全可以从容退兵;说是想把岳托大军逼离运河,这完全无用,岳托的目的本来就是牵制霹雳军团和骠骑军,逼开了,完全可以再回来嘛。 岳托并不想与林纯鸿短兵相接,出于谨慎考虑,立即下令大军后撤二十里,以逼开林纯鸿的兵锋。 正当岳托苦思破局之策时,忽然接到报告:杜度亲至大营,有要事相报。 岳托慌忙将杜度迎入军帐中,见杜度满脸风尘,不禁变了脸色,问道:“事不谐?” 杜度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正如十四叔所言,运河上有蜈蚣船镇守,急切间,绝难渡过运河!” 岳托大惊,详细询问梁水镇之战况。杜度紧皱着眉头,将初次接战之详情一一汇报给岳托。岳托的脸色越来越凝重,待杜度说完,沉默了老半天,方道:“现在终于知晓,林纯鸿为何放任我等越过运河进攻济南了!看来,这次咱们必须从盐山越过田楚云的防线了!” 杜度大惊,慌忙说道:“大帅,万万不可啊!一旦我们北上与田楚云纠缠,林纯鸿必然令霹雳军团和骠骑军袭击我军后路,前有田楚云四万大军堵截,后有三万大军追击,我军很可能会全军覆没啊!” 岳托显然已经深思过这个问题,毫不犹豫地问道:“如果说服十四叔率兵渡过运河,一道攻击田楚云防线呢?” “这……如果林纯鸿令水师阻止十四叔渡过运河呢?” 岳托冷冷道:“据我所知,林纯鸿的胃口不是一般的大,事已至此,他想将我五万大军一网打尽的企图甚为明显,如此一来,他必然放任十四叔渡过运河!” 杜度显然没有料到,岳托居然想兵行险招,将五万大军置之死地而后生。 杜度不赞同岳托的意见,连忙劝道:“大帅,退一万步讲,即使我们这一路全军覆没,十四叔那里依然还有一半兵力,尚有翻本的本钱。若是十四叔冒然渡河,五万大军可能都会陷入林纯鸿大军的包围之中,连翻本的本钱都没有了。没有了这五万大军,我女真如何保住辽东?难道还要退入白山黑水中过连畜生都不如的日子?” 岳托冷哼了一声,傲然道:“盐山一线,从运河至海边,至少宽达百里,田楚云有何等本事阻止我五万大军越过盐山?” 杜度见无法说服岳托,脸色变得灰败。想来想去,他似乎下定了决心,问道:“大帅,我有个法子,能让我军渡过运河,与十四叔汇合,只是,伤亡可能会很大!” 岳托心中突然燃起了希望,赶紧说道:“你说,说出来我们一道参详!” 杜度道:“驱俘虏运送土石填塞运河,让我军安然渡河!” 岳托心里一动,又迅速冷静下来,思索良久,说道:“填塞运河?恐怕田楚云大军也会沿着运河从盐山返回临清一带,最终的结果,仅仅只是将决战的地点从盐山挪至运河边。” 杜度默然,岳托的担忧的确有道理,而且,这也是他所担心的地方。 两人拿不定主意,最终决定,上报至多尔衮处,由多尔衮定策。 岳托和杜度费尽心机,采用欺骗、声东击西、瞒天过海诸多计策,方才将最近战况及两人的想法送至多尔衮处。 多尔衮这些天日子非常难过,不到三十岁,眼角居然出现了若隐若现的鱼尾纹。 林纯鸿派遣霹雳军团和骠骑军主动出击,将岳托大军逼退二十里,岳托和杜度看不透其中缘由,多尔衮倒是一眼看透了林纯鸿的打算。林纯鸿这么做,无非就是想诱使多尔衮渡河,将鞑子的全部兵力都引入战略包围圈中。 “胃口还真不小,居然想将我十多万大军一网打尽!”多尔衮脸色凝重,心里却颇有点跃跃欲试。 以往说到兵力,多尔衮、岳托多以正兵来计算,并未将辅兵计算在内。现在摸清了林纯鸿的兵力总数高达十余万,多尔衮情不自禁地将辅兵计算在内。 按照多尔衮以往的脾气,十有八九就会选择直接渡河,与林纯鸿来一次大决战,看看鹿死谁手,看看到底是满清巴鲁图英勇善战,还是南蛮子厉害。但是,现在多尔衮作为一路统帅,背负十多万将士性命之重,甚至背负着女真一族的未来,自然慎之又慎,容不得半点冲动。 渡河,有可能全师而还,也有可能全军覆没;不渡河,岳托一部十有八九全军覆没,运河以西这一路,则可以安然返回辽东。 这个选择委实难以做出,多尔衮左右摇摆,下不了决心。 正当多尔衮焦虑难决时,收到了岳托和杜度的战报及建议,杜度的填塞运河的意见,倒让多尔衮眼前一亮。 第五百二十五章 德州 ?霹雳军团和骠骑军离开临清二十余里,将岳托大军不停地向东挤压,临清城里,仅仅只留下了张拱薇的五千余残兵败将驻守。网 此情此景,落在颜继祖、刘泽清眼中,不免大吃一惊。他们原以为,张拱薇会离荆州军远远的,甚至还会将官司打到御前去,出一口恶气。现在张拱薇不仅靠近荆州军,还勇敢地担负起镇守临清的责任,万一多尔衮渡河,临清岂不是首当其冲? 颜继祖和刘泽清哪里知道,张拱薇最近与荆州军关系迅速升温,俨然结成了利益共同体。 当初,张拱薇被岳托大军当做了出气筒,损失兵力五成以上,军辎丢得一干二净,基本已经被打残。张拱薇万般无奈之下,只好率部靠近临清。 与颜继祖和刘泽清不同,林纯鸿将淖尔济驱入他的刀枪口,张拱薇还是承情的。至于大战中左翼军崩溃,只能怨自己,须怪不得荆州军。至于后来岳托大军将怒气发泄在他头上,他也没有一点怨言。在他看来,林纯鸿再神机妙算,也不可能算到岳托会突然率军攻击茌平。 张拱薇以前自持兵力过万,兵精粮足,再加上在抗击革左五营、张献忠时,几乎未尝一败,颇有点自负,现在连续遭遇两次大败后,方才知晓,在荆州军、鞑子骑兵面前,他的南京兵简直就是乌合之众。 张拱薇与骠骑军协同作战后,倒是对荆州军的装备倾慕万分。尤其是骠骑军身着板甲、手持钢弩、高举钢刀纵横驰骋的雄风深深吸引了他。他时常幻想,要是麾下有一批这样的骑兵,什么建功立业,恢复祖先荣光,都不在话下。 后来张拱薇率兵至临清后,近距离观察霹雳军团,让他重新燃起了希望:缺乏马匹,消耗巨大,组建骑兵只能是镜中花水中月,但是组建如霹雳军团一样的火枪步兵,能耗多少银子? 尤其是霹雳军团的火枪兵不着甲,只需稍稍训练一番后就可以投入战场,简直就是为孱弱的南京兵量身打造。至于霹雳炮那玩意,即便没有,又有什么关系?多拿些兵丁填上去就是! 张拱薇一下子热切起来。自从率兵至山东后,日日算计,日日担心,与其如此,还不如组建一支能与鞑子和荆州军抗衡的军队,为自己谋取更多的资本。 不过,上述所想,仅仅只是远景规划,张拱薇当前面临最为紧迫的问题就是五千大军断了粮。张拱薇万般无奈之下,只好令心腹周汝桂携一份奏章,至荆州军大营请求林纯鸿支援粮草。 林纯鸿见到奏章后,大笑道:“劳你家侯爷费心了,封侯非我愿,但愿海波平。” 周汝桂一听,心里不无鄙夷:还套用戚爷爷的话,羞也不羞!戚爷爷一辈子战功赫赫,都未封爵,你却为了封爵,将朝廷搅得风风雨雨。 心里虽如此想,脸上却讪笑道:“林都督高风亮节,放眼天下,何人战功及得上都督?不必说阵斩高迎祥、招抚革左五营,就拿近前来说,三两下就剿灭鞑子岳乐、淖尔济部,功绩何人能及。再加上辽东半岛……” 周汝桂一句又一句的马屁拍过来,林纯鸿听得浑身鸡皮疙瘩直冒,赶紧挥手打断他的话,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鞑子还盘踞在山东呢,说出来笑掉别人的大牙。” 周汝桂赶紧打住话头,道:“林都督谦虚了。我家侯爷曾说,岳托一部,乃笼中困兽,覆灭只是时间问题。我家侯爷有心为国出力,只是正值新败,粮草不继,有心无力。还请林都督看在同是朝廷兵马的份上,支援部分粮草。待半月后南京粮草运至,定当如数奉还。” 张拱薇的目的,林纯鸿早已了然于胸,既然张拱薇拿出支持封侯作为交换条件,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林纯鸿慨然道:“不就是两千石粮草嘛,请你家侯爷派人来搬即是。” 周汝桂本来准备了诸多说辞,没想到林纯鸿答应得如此爽快,一时倒有点目瞪口呆。愣了片刻,突兀地说道:“我家侯爷还想问问林都督,霹雳军团所持的火枪是否出售,售银几何?” 这一问,直把林纯鸿问乐了。前些日子,凌肃还慎重万分地报告,说张拱薇鬼鬼祟祟,时常派人观营,恐有所图,原来张拱薇图的是购买火枪。 这张拱薇,倒还真有点血性,并非一般纨绔子弟。虽荆州军与张拱薇有诸多不愉快的往事,但林纯鸿不免对张拱薇产生了些微好感。 至于武器贩卖一事,林纯鸿除了售卖给朝廷一批钢弩和板甲外,还从未公开出售过。即便与朝廷的生意,后来也因为双方关系恶化、朝廷缺银两,最终也不了了之。 张拱薇除了隆平侯的头衔外,还是南京城守备,乃仅次于南京兵部尚书的重臣,如果张拱薇能购买火枪,当然求之不得,这对荆州财政而言,不无裨益。更为关键的是,林纯鸿能够通过军火贸易,逐步地将手伸入南京,对大明的局势的影响力进一步提高。 只是,南京兵的军饷、武器和粮草无一不是南京兵部拨付,张拱薇如何弄到银子购买火枪?林纯鸿颇有点疑惑。 不过,这不关林纯鸿的事,只是笑着回道:“本督这里,火枪从未出售过,价格自然无从说起。只是,据本督所了解,一杆火枪,从铁胚至成型,至少经历了三百多道工序,算上人力和材料,成本至少在十二个大圆以上。” 十二个大圆,自然远远高于火枪的成本。事实上,采用水力钻孔,一杆火枪的成本最多不超过两个大圆。周汝桂对火枪的价格没有底,自然没有什么感觉。他只在乎林纯鸿是否愿意出售火枪。既然林纯鸿这么说,态度再也明确不过:火枪可以出售。 周汝桂此次前来,目的无非就是借粮草和询问火枪售卖一事,现已全部得到了肯定回复,一时大喜,就要告辞而归。 哪想到,林纯鸿令人拿来一杆火枪,亲自递到周汝桂手中,道:“这杆火枪,乃本督的一点小意思,送给你家侯爷。该火枪,命中率虽远不及弓箭,胜在齐射时避无可避,你家侯爷要是有意,可至荆州军中观摩一二,应该有所得。” 周汝桂喜不自禁,接过火枪不停地抚摸,一时倒被枪上的油弄脏了手,想擦手又找不到地方,神态颇为尴尬。 林纯鸿笑道:“忘记告诉周先生了,枪要时常上油,否则极易生锈。” 周汝桂千恩万谢,不停地打躬作揖。 林纯鸿接着说道:“对了,还请转告你家侯爷,多尔衮、岳托大军正在往德州方向移动,大战在即,若侯爷想找岳托报仇,这次就是大好的机会!” 周汝桂大惊,马上告辞而归,将这个重要情报告知张拱薇。 德州,隶属于济南府,领县二,德平县和平原县,乃山东之北大门。运河在德州孟庄拐了个弯,沿着卫河古河道由西向东延伸,至四女寺再转弯向北,越德州城而过。 一般而言,某地只要冠上北大门、西大门之类的称呼,这里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德州也不例外。从朱元璋北伐,到靖难时南北鏖战,德州都是烽火连三月。 现在,轮到荆州军与鞑子鏖战时,多尔衮再一次选择了德州。 天似穹庐,彤云如铅,多尔衮率领两三万大军,在两万多辅兵的协助下,押送十多万俘虏,浩浩荡荡地向北进发,兵锋直指德州。 各路急报,迅速汇集至荆州军大营中,周望、陆世明、凌肃和盛坤山都坐不住了,不约而同地汇集至中军帐,与林纯鸿一道揣摩多尔衮的目的。 “多尔衮是不是壮士断腕,彻底放弃岳托大军了?”凌肃口上虽这么问,但出于本能,又觉得不太可能,继续说道:“若果真如此,五六万人马,说放弃就放弃了,这多尔衮也太果断狠戾了!” 林纯鸿拿起一份军情处上报的情报,递在凌肃手中,非常肯定地说道:“多尔衮放弃岳托,这不可能!可以第一个排除。” 情报非常简略,凌肃稍稍瞄了一眼,就了然于胸,不过,他的心里更加疑惑:“多尔衮收集木材,与放弃岳托大军有何关系?” 陆世明吸了口气,接过凌肃的话头,说道:“凌将军,你想想,要是你率着大军急着返回荆州,还会带上这些破烂木头吗?” 凌肃大悟,脸色通红,颇有点羞愧地说道:“诸位见微知著,我不及远矣。” 林纯鸿道:“正所谓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睹瓶中之冰而知天下之寒,以后凡事多留意即可。现在最为紧要之事就是摸清多尔衮为何收集木材,弄明白了这点,其目的就一目了然了。” 周望眉头紧锁,缓缓地说道:“军中木材,用途无非是取暖、筑城寨、造攻城器械、造大车输运辎重……取暖用不着这么多木材,应该不可能;至于筑城寨,鞑子恨不得马上返回辽东,也不太可能在山东筑城寨……” 周望虽无急智,反应也不快,但胜在全面。他提到造攻城器械和造大车,明显提醒了陆世明,陆世明等不及周望说完,脱口而出:“应该是造抛石机,鞑子见火攻无法奏效,想用抛石机阻止蜈蚣船靠近!” 第五百二十六章 目标 说到抛石机,包括林纯鸿在内,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蒙古人曾经用过的回回炮,一时都变了脸色。 当初林纯鸿下令修筑襄阳城时,以周望为首的都督府就细细琢磨过南宋抵抗蒙古人的战例,最终得出结论,襄阳之所以,一方面是水军的失败,另一方面就是缺乏克制回回炮的有效手段。 所以,在座的诸位对回回炮非常熟悉,知道这东西能把一百多斤的东西抛至一百多丈以外,足以将坚固的砖石城墙砸得粉碎。现在,如果鞑子如果造出如同回回炮般的抛石机,只需在霹雳炮射程之外,发射几斤重的石头,就有可能将蜈蚣船砸到运河底。 如此一来,运河岂不是任鞑子通过? 众人脸色凝重,军帐内的气氛变得极为压抑。 最终,还是林纯鸿打破了沉寂,皱着眉头说道:“鞑子不大可能造回回炮。一则,天气渐暖,鞑子急着返回辽东,恐怕没有足够的时间造出回回炮;二则,回回炮用来砸城墙等固定目标,威力自然大,但要砸中灵活的蜈蚣船,非得数十架不可,鞑子哪有可能收集到这么多栋梁之材?更为关键的是,回回炮移动不方便,远不及红夷大炮,若鞑子真想远程打击蜈蚣船,恐怕早就用上了红夷大炮!” 周望、凌肃和盛坤山一听,想想确实是这么回事,不由得松了口气。唯有陆世明脸上忧色依然,道:“红夷大炮数量仅仅只有三十多门,鞑子不用,也是有可能的。据军情司所报,鞑子一路南下,将所有的工匠成营,并派遣重兵保护,鞑子还是有可能短时间内造出大量回回炮的,我们不可不防!” 林纯鸿道:“即便鞑子真造出了回回炮,作战时,必然重兵守护。既然是守护,就不会跑,届时,我们就和他们来一次硬碰硬,这可是我们求之不得的好事!” 陆世明这才释怀,顺手拍了个马屁,道:“都督远虑,属下不及。” 林纯鸿笑了笑,脸色复又变得郑重,道:“抛石机无妨,本督倒是担心,鞑子会用木材大肆打造大车!” “这?鞑子现在大车、牲畜已经够多,足以运送所有掳掠之财货,为何还要打造大车?” 林纯鸿道:“驱俘虏运送土石填塞运河。如此一来,情势就有点不妙,田楚云大军的补给没这么容易运过去,岳托也可以从陆路跨过运河。” 陆世明刚才受到攻守易势的启发,现在反应非常快,马上说道:“说穿了,鞑子还得守住运河的填塞点,不如我们就在运河的填塞点和鞑子来一次决战!至于鞑子会选择何处……” 陆世明停住了话头,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到了德州。 与陆世明一样,周望、凌肃和盛坤山都把目光移到了德州这个点上。林纯鸿见状,大笑道:“本督也认为是德州,离霹雳军团、骠骑军足够远,又不至于靠田楚云太近,哈哈……” 笑毕,林纯鸿一掌拍在了舆图上的德州处,决然道:“此处就是决战点,此处就是鞑子的葬身之所!我们隐藏许久的兵力,也该全部拉出来了!” “另外,传令李蒙申,三日内抢运足够田楚云大军支用一月的补给至盐山!” 隐忍这么多日,终于捕捉到决战的机会,众人心情大爽。陆世明傲然道:“十五万大军,朝廷都没有的大手笔!我倒要看看,鞑子以后是否还敢毁边墙南下!” 林纯鸿冷笑道:“不是十五万,还有张拱薇、刘泽清!德州城里还有山东总兵倪宠的七八千兵力,全部都拉出来!本督就不信,这帮家伙瞅着肥肉,不会冲上去撕咬一口的!” …… 以多尔衮率军北上为触发点,局势一下子沸腾起来。 杜度最先动作,他稍稍在梁水镇摆出一个攻击阵列,成功将长江水师的两个营吸引至此后,迅速引兵北上,与岳托大军共同形成对骠骑军的夹击之势。 杜度本以为骠骑军会迅速向西撤退,靠近运河边,哪想到,骠骑军不退反进,趁着岳托、多铎和杜度一愣神的功夫,跑到了高唐县境内,每日武装游弋范围超过三十里,对任何试图靠近高唐的鞑子游骑实施毁灭性打击,不顾及自身的任何伤亡。 与此同时,霹雳军团第一军向东急行军二十多里,在高唐与夏津县之间的冉楼建驻防。而第二军和第三军也离开临清县范围,迅速向夏津县前进,分别在夏津双庙和宋楼驻扎下来。 于是,霹雳军团三个军以第三军为尖头,以第三军和第一军为基座,形成了纵深超过二十余里的三角形。 如果算上临清的张拱薇部,荆州军形成了以霹雳军团为主力,以张拱薇和骠骑军为左右两翼的半包围圈。 岳托大惊,慌忙将杜度和多铎召集起来,说道:“北面有将近两万步兵驻防,虽不知战力如何,但互为犄角之势,想想就觉得棘手;东面是骠骑军,机动灵活,很是难缠;唯有西边,乃张拱薇五千余残兵败将,难道林纯鸿想诱使我们进攻临清,再沿运河至德州?” 岳托的话,得到了杜度和多铎的赞同,杜度指着舆图上霹雳军团第二军驻扎的双庙位置,说道:“此处距离运河不过三十里,一旦我们从西边突破,必然遭到双庙南蛮子的阻击,高楼和冉楼的南蛮子有充裕的时间将我们合围在运河边上,若果真如此,我军就万劫不复了。” 多铎觉得郁闷万分,进入山东之前,整个华北平原,任女真骑兵纵横驰骋,几乎未曾遇到什么阻碍,现在进入山东之后,不仅步步维艰,还有将近三千余精骑被林纯鸿包了饺子。多铎恨得直喘粗气,大声叫嚷道:“不如与南蛮子的骑兵来一场硬碰硬的对决,南蛮子的骑兵孱弱,又不是我们的对手,何必瞻前顾后?” 杜度问道:“骠骑军兵力达万余,真要对决,岂是一时半会的事?万一林纯鸿的步兵趁机围拢,如何是好?” 多铎怒道:“我看你是被林纯鸿敲碎了胆,这也怕,那也怕,如何打仗?” 杜度正待反驳多铎,岳托却瞪了两人一眼,喝道:“有什么好争的?胆略胆略,缺不了胆,也缺不了略。” 多铎虽是岳托的叔叔,但好像对岳托非常尊重,自觉地闭上了嘴巴。杜度自然也不会多说,期待岳托做出最后的决策。 岳托道:“硬碰自然不可取,但大军为了脱离包围圈,须缠住骠骑军,血战不可避免。可令罗洛浑率千余骑兵与骠骑军纠缠,大军主力绕过高唐,从济南之西前往德州与豪格汇合。另外,为了防止步兵往禹城、平原方向靠拢,豪格兵出平原,负责接应我军主力。” 杜度和多铎越听越觉得不对味,岳托此举,分明将罗洛浑当做了弃子。罗洛浑可是岳托的长子啊! 杜度叫道:“大帅,万万不可!罗洛浑本部兵马过少,万一骠骑军分兵,还是能将我军主力缠住!” 多铎更是激动地叫道:“大帅,不如由我率领本部女真三千精骑,及蒙古察哈尔、巴林部四千精骑,与骠骑军决一死战,胜,则荆州军对我军的威胁大为减轻,即便不能胜,想要摆脱骠骑军,也是轻而易举。” 杜度心里一动,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岳托:“大帅,此计可行,比壮士断腕高明,算得上当前最好的选择。” 岳托默然半晌,重重地点了点头,道:“十五叔,小心在意,万一接战不利,就迅速摆脱纠缠北上。” 正说着,忽然接报,林纯鸿令霹雳军团三军人马不停向南挤压,距离大军不过三十里,瞬息可至。 岳托与杜度、多铎对望一眼,道:“可供我军回旋的余地越来越少,事不宜迟,赶紧行动!” …… 崇祯十一年二月十八日清晨,岳托与杜度率领主力、押送俘虏,由康庄折而向东南,在高唐县城以南三十里处突然转向东北,试图绕过骠骑军,往德州方向前进。 与此同时,多铎以察哈尔部二千精骑为左翼,以巴林部两千精骑为右翼,自己亲率三千精骑为中军,大举向骠骑军压上去。 岳托大军的行动,林纯鸿虽知之不详,但岳托令多铎牵制骠骑军、掩护主力北上的大致方略还是知道的。于是岳托大军一动,林纯鸿迅速下令至骠骑军,军令严苛,充满杀气:“不计伤亡,缠住多铎部,为大军围剿多铎部争取时间!” 盛坤山接到军令后,立即召集众将,慨然道:“北上以来,先是孙晋一哨几乎全军覆没,而后与岳乐部在冠县大战,我骠骑军损兵折将,全军上下,多有认为我骠骑军战力不及鞑子者,此恨、此仇、此辱,唯有与鞑子血战,方能洗刷!” 众将一听,无不脸色涨得通红,呼哧呼哧的,极力压制内心的怒火。 盛坤山厉声道:“都督令我等不计伤亡,缠住多铎部。多铎乃鞑子名将,用兵颇为狡猾,以察哈尔部和巴林部为左右两翼,而本部却居其后。如此一来,无论我骠骑军进攻左翼还是右翼,多铎皆可以从容逃走。所以,为了缠住所有鞑子,唯有直取中军,令鞑子跑无可跑!” 众将热血沸腾,皆大呼道:“与鞑子决一死战!” …… 万马奔腾,铁蹄敲击着干旱的大地,卷起漫天的黄沙,大规模重装骑兵的对决,正式上演! 第五百二十七章 重装骑兵 二月中旬的山东,太阳慷慨地将光和热洒向大地,和风拂面,早已不像冬日那么寒冷。在将近一年的干旱之下,空旷的原野到处都是一望无际的枯黄,无法被草根固住的沙层漫天飞舞。 六千余骑士,万余匹战马,被沙层掩映着,犹如黄色的云彩一般,向着西边席卷而来,隆隆的铁蹄声,致使数十里范围内,如同春雷震震一般,无片时安宁。 在盛坤山的命令下,骠骑军全军亦分为左中右三部,未留任何预备队,置跳出包围圈的岳托大军于不顾,视左右两侧的蒙古精骑若无物,径直穿过南丘村,向着多铎中军直奔而去。 察哈尔部的统帅多尔济和巴林部的统帅巴克首先得知了骠骑军的动向,大吃一惊,稍稍愣了愣,便下达了完全不同的军令:多尔济令麾下停止前进,等待多铎的军令;而巴克则令麾下迅速往北包抄,紧随着骠骑军的屁股狂奔。 隆隆的铁蹄声,凄厉的牛角号声,一阵紧似一阵的战鼓声,肆意敲击着鞑子的心脏,让处在行军状态中的鞑子心里发慌。 “停止行军,全军聚拢,准备迎战!” 多铎并不比手下的兵丁冷静多少,他万万没有想到,骠骑军居然不惧包围,直直地向着他冲来。匆忙之中,他只能将拉得老长的队伍先行收拢。 然而,区区十余里,骠骑军瞬息而至,几乎撵着哨探的屁股,在距离多铎大军两百丈之外停住了脚步。黑亮黑亮的头盔里,一双双狠戾的眼睛直盯着当面之重骑,把处在惊慌之中的鞑子盯得发毛。 正当鞑子忙着聚拢队伍,略显混乱之际,盛坤山举起了一个奇怪的棍状物,厉声嘶吼道:“换马!” 能够在快速奔驰中进行换马的骠骑军将士不到两成,远远不及鞑子的九成以上。但是,现在处于静止之中,若是不能迅速完成换马,面临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被淘汰。 盛坤山也换过马匹,稍稍环视四周,再一次举起了那个奇怪的棍状物,高喝道:“全军出击!” 喝完,盛坤山用脚踢了踢马肚子,战马犹如离弦之箭一般,率先射了出去。周边的亲卫们未曾落后半步,马上把盛坤山簇拥在中心,如同一个庞大的铁球一般,速度越来越快,向着鞑子滚压而去。 紧随着盛坤山的步伐,左中右三个阵列的骑士们爆发出一阵狂呼:“冲啊!” 第一波骑士如同蛟龙入海一般,伏地身躯,手中端着如同盛坤山一般的棍状物,气势直冲斗牛。 这是骠骑军第一次如此挥霍兵力,第一次不计伤亡地与敌方精骑展开大规模面对面地厮杀。他们要雪耻,他们要向世人证明,骠骑军乃天下战斗力最强的骑士。 第一波骑士冲出四五十丈后,第二波骑士开始起步,紧接着是第三波。 三个阵列,三拨骑士,形成了九个聚群,如同排山倒海一般,似乎要将还未排成阵列的鞑子彻底淹没。 大手笔!绝对的大手笔,盛坤山压根就没考虑要使用什么巧劲,要与鞑子来一场硬碰硬的决战! 远远地,多铎瞅见了骠骑军手中的棍状物,虽有点奇怪,但并未深思。他似乎早已料到,骠骑军会趁着他未成阵列就发起冲锋,见骠骑军发动,立即下令冲锋。 这个命令显然是正确的。当两伙骑兵面对面厮杀时,一方全力冲锋,一方静止不动,结果不会有任何意外:冲锋的骑兵全胜。多铎是玩骑兵的高手,如何不知这点?所以,即便前军还显得单薄,即便阵列还不整齐,多铎依然下令冲上去。 多铎相信,凭借重装骑兵强大的防护力和冲击力,骠骑军的将士们会如下饺子一般,纷纷跌落在地,用鲜血来染红他的顶子,成为他赫赫战功中的一堆白骨。 多铎有这样的自信,因为,无论是对阵明军,还是蒙古人,还是朝鲜人,他的重装骑兵未尝一败,自诩为天下无敌。 几乎一眨眼的功夫,双方骑兵相距仅仅只有一百五六十步。一百二十步就是骠骑军钢弩的射程,多铎骑兵的冲锋阵型有点散乱,但骑士们却齐齐地将头紧紧的埋在马脖子后,显然,他们已经吸取了与骠骑军交锋的经验得失。 有的鞑子圆睁着双眼,死死地盯着战马前进的方向,甚至做好了随时翻身跃入马腹下的准备。他们一手持弓,一手准备拉弦射箭,准备在接战前射出一箭,尽可能杀伤敌手。 不过,鞑子的精心准备显然落了空,当他们发现骠骑军的将士们已经近在六七十步时,才豁然发现,钢弩并未如期而至。 鞑子根本没有时间思索这是为什么,慌忙探出头来,拉弓放箭。刹那间,箭如飞蝗,扎入骠骑军集群中。 披了皮甲的战马挡住了大部分弓箭,但有一些角度刁钻,还是射中了战马。凄厉的马嘶声立时响起,一些战马马失前蹄,翻滚在地,一些战马受惊,突然脱离阵列,载着骑士到处乱跑。 骠骑军的将士们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伤亡。 阵列中出现了小小的混乱,但这丝毫不影响骑士们冲击。转瞬之间,双方只相距二十来步,只见骠骑军的将士们突然抬起伏在马颈之后的头,猫着腰,双手平端着棍状物,稍稍瞄准,食指便扣动了扳机。 “砰……砰……” 棍状物的顶端,冒出了一团火光,伴随着火光的,是一团黑烟。刹那间,战场上除了黄沙之外,又腾起了黑色的烟雾。 鞑子们看到的却不仅仅是火光和烟雾,他们只觉得漫天飞舞的珠子扑面而来,完全躲无可躲,藏无可藏。 铺天盖地的珠子打在重铠上,对鞑子来说,连挠痒痒都不如。但是,鞑子并未将面部覆盖在头盔里面,于是,几乎超过三成的鞑子面部被珠子集中,有的甚至眼睛被珠子集中,虽不至于丧命,但剧烈的疼痛致使他们无不掩面大吼,鲜血顺着重铠汩汩流落。 战马的裸露面积更大,中弹后,不是骤然歪倒就是四处乱跑,鞑子骑兵顿时乱成了一团。 散弹枪! 自金吾军的将士在辽东与鞑子交锋后,郑福林就向都督府不停地抱怨,说鞑子身着重铠,荆州军骑士手中的马刀难以一刀致命,近战时往往处于劣势。对付重铠骑士,锋利的刀刃和枪尖往往效果不佳,最有效的显然是钝物猛击,让骑士内脏或头部受伤。于是,狼牙棒、流星锤之类的武器进入了工程院的视野。 但是狼牙棒和流星锤携带不方便,用途也过于单一,工程院别出心裁地将虎蹲炮缩小,将制式火枪放大,弄出了燧发虎蹲枪。 此枪长达四尺,重达十八斤,重量集中在枪托上,口径足足有寸余。使用时,与制式火枪一样,先装入火药,然后将袋装铅珠压入枪口,再扣动扳机,燧发点火,不惧风雨。 此枪发射后,完全可以捏住枪头,用枪托砸重铠,效果一点也不亚于狼牙棒。 盛坤山第一次见到这枪,就敏锐地察觉,这枪简直为骑兵量身打造,堪称骑兵近战的利器。 刚好一个月前,第一批一万支燧发虎蹲枪运抵临清,盛坤山毫不犹疑地让骑士们装备了这种火枪,并投入训练之中。 这次,乃燧发虎蹲枪第一次投入战场,效果还不错,将当面的鞑子打得晕头转向,辨不清南北。 骠骑军的将士们发射散弹之后,立即倒转枪头,将枪头紧紧地握在手中,高高地挥舞着虎蹲枪,狂吼着冲向鞑子。 醒过神来的鞑子哇哇乱叫,举着马刀,疯狂地砍向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骠骑军骑士。 往常,鞑子重装骑兵除了马刀、骑弓外,有时还端着长枪冲阵。至于用哪种武器,全看对手是谁。若对手是骑兵,自然长枪更有威胁,若对手是身着皮甲的步兵,则马刀杀人效率更高。 鞑子从辽东出发时,显然没有料到他们会与身着板甲的骠骑军对阵,现在,他们只能举着马刀,砍向黑亮黑亮的板甲。 板甲的防护力,丝毫不亚于鞑子的重铠,而且更为轻便。鞑子的马刀砍在板甲之上,除了火星四冒,却难以在实质上伤害骠骑军骑士。 然而,当骠骑军骑士用重达十八斤的火枪砸在鞑子重铠上时,鞑子的头不是被砸得四分五裂,就是内脏严重受损,咳出一口又一口鲜血。 有的鞑子甚至被砸得一头栽下战马,被铁蹄踩得血肉模糊,瞬间丧命。 “杀……杀……” 一阵又一阵的狂呼此起彼伏,骠骑军的将士们见鞑子完全不是对手,愈战愈勇,见人砸人,见马砸马,丝毫不顾及手头的火枪是否损坏。 阵列不齐、临阵慌乱、虎蹲枪射击造成的混乱、武器不如对方顺手,诸多劣势,汇集在一起,一边倒的战局无法避免。 三阵列三拨骑士,接二连三地冲击而过,轻易地将鞑子骑兵冲了个对穿,然后在鞑子身后两里处停下了脚步,重整队形,开始检查手头的虎蹲枪,未损坏的,重新装填弹药,损坏的,则直接将虎蹲枪扔在了地上,取出了钢弩。 第五百二十八章 置之死地 多铎的震怒可想而知。 仅仅一次冲击,鞑子几乎有五六百人落马,减员两成以上。更让多铎愤怒的是,他心爱的、引以为自豪的重装骑兵居然在面对面的厮杀中落了下风! 往后,是不是清军骑兵碰到骠骑军和龙武军后就要退避三舍? 这才是多铎最为担忧之事! “撤退!向察哈尔部和巴林部靠拢!” “传令多尔济和巴克,立即回头从左右两翼包抄骠骑军!” 多铎非莽夫,不敢与骠骑军继续对战,率先认怂,试图召集蒙古骑兵助战,与骠骑军一决雌雄。 鞑子阵脚一动,在盛坤山的指示下,骠骑军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狂呼: “鞑子败了!鞑子败了!” “唯我荆州军,天下称雄!” …… 鞑子虽听不懂骠骑军在喊什么,但从吼叫的气势以及多铎下令撤退,他们不得不悲哀地承认,骠骑军非他们所能敌。 一时之间,鞑子士气大落,一个个灰头土脸,朝着东边逃跑。 看着鞑子灰溜溜地逃跑,骠骑军将士终于出了一口闷气,吼叫声愈来愈大,气势直冲云霄。 狂呼中,将士们分明看见,统帅附近的红旗左右挥舞两下,然后突然指向前,紧接着,凄厉的牛角号声响起。 盛坤山下达了追击的命令。 将士们踢了踢马肚子,驱策战马开始加速。 “冲啊……” 铁蹄声伴随着将士们的狂呼,惊天动地,吓得鞑子一个个猛踢马肚子,惟恐落在后面。 将近两万匹战马狂奔,早就惊动了巴克。巴克还以为骠骑军被打败,正在逃跑,赶紧下令停止前进,掉头远离大道,严阵以待,准备侧击骠骑军。 眼见得漫天的黄沙渐渐靠近,巴克一声令下,巴林部的两千轻骑开始撒开马蹄,慢慢加速。 哒……哒…… 打着占便宜心思的巴林部骑兵越跑越快,越跑心情越畅快。巴克似乎已经看见了胜利在向他招手。 突然,巴克心脏猛地一顿,浑身打了个哆嗦。 三四百步外,打着旗号狂逃的分明是金钱鼠尾之辈,哪里是黑亮黑亮的骠骑军? 巴克惊出了一声冷汗,高举着马刀,大呼道:“向右侧减速,停止前进!” 巴克身边的旗手拼命地晃动旗帜,命令迅速传达至每一位骑士,于是,狂驰中的蒙古轻骑如同一道黄色洪流突然遇到了阻碍一般,转了一个大圈,慢慢停在了大道之侧。 多铎这边,骤然发现有骑兵试图侧击大军,惊出了一身冷汗,立即下令骑兵往左侧转弯,全力避过即将到来的攻击。待多铎看明白是巴克的旗号,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大骂道:“没眼睛的夯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虽然有了援兵,多铎丝毫不敢停留一步,毕竟,骠骑军大军就在屁股后面,要是停下来,无异于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于是,多铎继续下令全军继续前进,不得停留。 同时,多铎骑在马上,脸色铁青,大声叫道:“传令巴克,立即往西撤退,待甩脱追兵后,再做打算!” 多铎反应确实比较快,立即又意识到,停止前进的巴克十有八九会成为骠骑军眼中的肥肉。 多铎的命令,显然是多余的,毕竟,骠骑军就在他屁股后面不过两里,瞬息而至,军令怎么可能及时传达至巴克军中? 巴克好不容易避开了多铎的大军,调转过马头,正望着多铎大军发愣,忽然发现多铎大军的屁股后面,三股骑兵两翼突前,中军居后,正纵马狂驰。 这下,巴克终于意识到危险了。 留给巴克思索的时间仅仅只有几秒钟,巴克脑袋一热,瞬间选择了冲击骠骑军右翼。面临危险,大部分人的本能反应就是避开,而巴克显然属于例外,他选择了迎难而上。这不关对满清的忠心,唯一相关的,只可能是巴克的个人性格。 “冲啊!” 巴克身边的旗帜,分明指向骠骑军的右翼。在巴克的率领下,蒙古骑兵颇为勇猛,驱策着马匹开始加速。 盛坤山对多铎部和巴克部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牛角号再次吹响,以不同的节奏,将军令传达至三个营。 于是,第三营的将士顾不得停下换马,再次收起了钢弩,拿起了虎蹲枪。而第一营和第二营的将士放慢了马速,依然拿着钢弩,变成了慢跑前进。 转瞬之间,第三营的将士与蒙古骑兵接仗,蒙古骑兵在射出箭支后,同样被虎蹲枪打得晕头转向,并迅速遭到了钝物的重击,死伤惨重。 然而,巴林部骑兵的噩梦显然还未结束,当他们好不容易与第三营脱离接触,正准备在远处兜圈与多铎部汇合时,却遭到了弩箭的疯狂射击。 蒙古骑兵乃轻骑兵,一般都穿着皮甲,并未像女真鞑子一般着重铠,只见弩箭如同择人而噬的眼镜蛇一般,钻入皮甲之中,箭箭要人命! 巴克选择与骠骑军对冲,直把多铎气得几欲吐血。换做以前,多铎会竖起大拇指,夸赞巴克勇猛、精明。但是多铎刚刚领教了骠骑军成倍上升的近战能力,哪里还会对仅着皮甲的蒙古骑兵抱丝毫信心? 多铎大急,心里陡然一动,何不利用巴克作为诱饵,纠缠骠骑军,然后重装骑兵窥视一侧,觅战机而动? 于是,多铎下令全军停止前进,调转马头,慢慢向骠骑军和巴克骑兵靠拢。 多铎可以从容调兵,伺机而动,而巴克身处圈内,差点就要崩溃了。他的损失,显然比多铎要大得多,在钝物重击和钢弩的双重打击下,他的战损迅速超过了四成,而且还在不停上升。 更要命的是,第三营将士绕了个圈,再次调转马头,又要冲击而来! 巴克彻底崩溃了,他万不敢与骠骑军再次面对面地厮杀,而是选择了与第二营平行狂驰,互相攒射,瞅得第二营与第一营之间的空挡,钻出了三个营的包围圈。 钻出包围圈后,巴克总算喘了口气,更让他感到欣慰的是,多铎不仅没有放弃他,而且还全军来援,分作两部,发动了对骠骑军第一营的侧击。 骠骑军第一营猝不及防,被多铎两部冲入阵中,损失急剧上升。盛坤山瞅到了机会,立即下令第二营和第三营绕至第一营另一侧,待多铎大军冲出第一营阵列后,又发动了对多铎大军的冲击…… 骠骑军三个营,多铎、巴克也分作三部,双方在高唐太平庄十多里范围内展开了乱战,互相追逐、战斗将近一个时辰,待到天色擦黑、多尔济的援兵赶到,双方马力已绝,各自后退十余里,开始休息、舔舐伤口…… 多铎看着满营的残兵败将,恨不得大哭一场。今日之战,多铎遭遇了平生最为惨重的失利。三千多本部重装骑士,几乎损失了一半,余下的一半几乎人人带伤,疲累不堪。巴克部仅余三分之一的人马,低落的士气,明日能否继续参战还是个问题。 唯有多尔济未曾与骠骑军接战,保持着齐装满营。 兵丁们、将士们一想到自己与骠骑军苦战时,而多尔济却躲在一边喝茶吹风,心里皆愤恨不已。左右心绪难平,皆劝多铎将多尔济治罪。 多铎倒是颇有统帅风范,不仅未追究多尔济没有及时来援之罪,还好言抚慰,将骠骑军的特点一一相告。 多尔济感动得热泪盈眶,劝多铎趁夜撤兵,摆脱骠骑军的纠缠。多尔济的建议,遭到了众将的一致鄙视,斥为畏敌避战。 多铎倒是有这个打算,但考虑到大军一动,骠骑军还是如狗皮膏药一般黏上来,对多尔济说道:“将士疲累,待休息一晚再做打算。” …… 相比较清军的颓丧而言,骠骑军军中却是士气高涨。 事实上,骠骑军损失也不少,损失骑士一千四百多名,战马四五千匹,堪称骠骑军历史上最为惨重的损失。不过,将士们一想到与鞑子重装骑兵面对面厮杀中大占上风,就热血沸腾,直待休息一夜后,与鞑子继续恶战。 但盛坤山却知道,明日的战斗,最多只是牵制、追袭,已经没有面对面厮杀的机会了。因为他刚接到消息,冉楼的霹雳军团第一军正昼夜兼程,往高唐北猛赶,离鞑子骑兵不过三十里路程。 与此同时,宋楼的第三军正从西面赶来,距离骠骑军仅仅只有二十里。 张拱薇率领五千残兵败将,也迅速离开临清驻地,从南边向着高唐的多铎部进行包抄。 最让盛坤山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宋学朱居然率领着济南乡兵、刘泽清大军将近万余人,也昼夜兼程,就快要赶到高唐县城了。 也就是说,将近三万人马,已经将多铎所余的四千多名骑兵重重包围! “都督怎么调动张拱薇和宋学朱的?” 盛坤山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暗思道:“瞅到了肥肉,都他娘的想啃一口,就不怕崩了牙?” 第五百二十九章 无冕之王 二月的晚上,气温低至冰点,还是非常寒冷。尤其这几天天气晴好,晚上更见寒冷,而且空气湿漉漉的,冰冷的盔甲上,甚至见到凝结的水珠。 刘泽清摸了摸盔甲上的水珠,心道:这天气,恐怕明早会有大雾。 大雾之中,作战非常凶险,运气好,当然可以收到奇兵之效,给予鞑子重大杀伤。但是,更大的可能就是敌情不明,为敌军所乘,全军覆没都有可能。 “混蛋王八,以为自己有多少斤两,就想着啃鞑子!被林纯鸿这个奸贼利用而不知,蠢货!” 刘泽清满腹怨气,望着前军星星点点的火把,不停地咒骂宋学朱。 自鞑子从济南退兵后,宋学朱以最大的功臣自居,不仅抢夺了颜继祖的大权,而且还对刘泽清颐指气使,威权日重。 刘泽清也是骄横跋扈之辈,本不愿听从宋学朱的军令,但济南城市民视宋学朱为再生父母,颜继祖对宋学朱言听计从,更为关键的是,济南城内的乡兵对宋学朱唯命是从,容不得半分有损宋学朱权威的事情发生。 诸多顾忌之下,刘泽清不得不忍气吞声,苦挨日子,每日祈祷宋学朱不要折腾,待到鞑子退兵,自己平平安安地率兵离开山东,远离宋学朱这个瘟神。 然而,宋学朱岂是安静的人?鞑子退兵后,宋学朱信心爆棚,日夜琢磨着率兵出战,尽快将鞑子逐出山东。这样一来,刘泽清就倒了大霉,每日都接到宋学朱催促出兵的军令。 要是颜继祖催促出兵,刘泽清好歹也会稍稍做个样子,应个景,毕竟,颜继祖乃山东巡抚,刘泽清也受其节制。而宋学朱乃巡按,下军令就有点莫名其妙。 刘泽清通晓人情世故,也不公开拒绝宋学朱,只那兵甲未备、粮草不足推脱。宋学朱也无计可施。 直到前三天,林纯鸿令军中一参军忽至济南,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宋学朱如同抽疯了一般,强令刘泽清率兵至高唐,共同围剿鞑子。 刘泽清吓了一大跳,滞留在高唐附近的鞑子,包括辅兵在内,多达三万余,居然想去围剿,宋学朱疯了吗?刘泽清依然以各种理由推脱。 后来,宋学朱说服颜继祖,由颜继祖下达了命令。刘泽清依然不奉命,赖在济南城中不动兵。宋学朱大怒,差点就要率兵抢入刘泽清大营,夺其帅位。 颜继祖眼见济南城中文武闹得不可开交,惟恐牵涉自身,遂亲自前往刘泽清营中,并坦然相告,岳托和杜度业已率兵从高唐之东向北遁逃,所余兵力仅多铎一部,最多七千余骑,而张拱薇、霹雳军团的第一军和第三军业已对多铎呈包围之势。 刘泽清一听,方才放下心来,随在宋学朱三千乡兵身后,往高唐县开拔。 茫茫的黑夜中,远处已经隐约可见薄薄的白雾,刘泽清心里更是没底,不由得暗自嘀咕道:“娘的,什么玩意儿,隆平侯、宋蛮子都听从林小三的命令,林小三算什么东西?难道是无冕之王?” 骂到“无冕之王”,刘泽清突然愣了愣,觉得林纯鸿还真有点像无冕之王。 就拿河南来说,黄得功与林纯鸿眉来眼去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汝州的钱祚徵吃荆州的,用荆州的,吃人嘴软,拿人手软,早已唯林纯鸿号令是从,俨然成为了河南的又一个南阳。 河南如此,就更不必说湖广以南、四川各地以及两广了。 林纯鸿不会把朝廷掀翻,自己来做皇帝吧?最不济,至少也是一个曹操! 刘泽清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开始认真思索与荆州军之间的关系。 雾气越来越浓,正当刘泽清发愣时,忽然接到宋学朱的命令:“全军进入高唐县城扎营!” 刘泽清麾下连着急行军两日,每日五十里,早已累得快要趴下,但刘泽清还是暗骂了一声:“德性!” 骂归骂,刘泽清还是下令全军进入高唐县。 将士们一听要进城,无不欢呼雀跃,待真正跨入高唐县城,他们又变得怏怏无神。 前些日子驻扎在济南,济南乃大城,将士们本以为可以发一笔大财,顺带享受一下美色,哪想到宋学朱如同防贼一般防着他们,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好不容易来到高唐县,却发现县城内早已被鞑子掳掠一空。 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到处都是烧焦的栋梁,随处可见百姓的尸体,有时,甚至还能看见妇人的裸尸。刘泽清的将士经历了无数场与贼寇的争斗,对贼寇屠城早已司空见惯,一点都不觉得惊奇,他们唯一失望的是,高唐县已经抢无可抢,又失去了一次发泄的机会。 倒是宋学朱新募的乡兵还保持着百姓的淳朴,见到高唐县的惨状后,无不愤怒万分,有的甚至失声痛哭,发誓要与鞑子决一死战。 宋学朱乃文官,一直在山东为官,何曾亲眼见过此等惨景,初见之下,睚眦尽裂,差点疯狂。 待冷静后,宋学朱顾不得麾下疲累,令乡兵四处搜寻幸存的百姓,一起收拾城内尸体,将其集中到城南,一把火全部烧掉。 宋学朱甚至还从城中翻出了几个和尚,令其至城南念经超度。 待忙完这一切,已经过了寅时二刻。大雾弥漫,几乎五丈之内难以见人,此情此景下,宋学朱下令全军休息,待大雾散去。 此时,林纯鸿正在霹雳军团第一军中,距离高唐县城不过二十里。听闻骠骑军与多铎硬碰硬大占上风后,林纯鸿大喜,对陆世明说道:“此战后,就怕盛坤山和吴天柱整天琢磨着与鞑子硬碰硬!咱们的家底还很薄,恐怕经不起这等消耗。” 陆世明大笑道:“若用十万骑兵耗尽女真鞑子的所有壮丁,这笔买卖也是赚的。” 林纯鸿并未接口,神色慢慢变得郑重起来。 陆世明对林纯鸿了解颇深,知道林纯鸿十有八九有了下一步的计划,遂问道:“都督有什么打算?” 林纯鸿道:“如果不出意外,此次决战后,鞑子损失惨重,数年之内必不敢再来。朝廷内无贼寇横行,外无胡虏闯关,是不是该寻思内斗了?” 陆世明冷笑道:“内斗一直有,就是鞑子围住了京师,也照样斗个不休,卢象升不就是死于内斗?属下估计,皇上和杨嗣昌该琢磨着解决咱们了!” 林纯鸿点了点头,用颇为冷酷的语气说道:“如果我派遣一旅之师驻扎在北京城外,会发生什么?” 陆世明愣了愣,突然五体投地,以头抢地,声声可闻,颤抖道:“属下恭祝都督,都督终于有了经营天下之雄心!” 林纯鸿大笑道:“非不愿乃不能也!唯一所限,实力尔。陆总管难道忘了当初的猇亭之对了?” 陆世明幡然大悟,喜道:“一直见都督谨慎,倒忘记都督的雄心壮志了!尊王、攘夷、灭寇,外联东林、内立宗派,据江汉为本、图四川为基,分明就是经营天下之雄心嘛!尊王,大明朝廷的旗号还得一直打着,攘夷正在做,灭寇告一段落,料那李自成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了。东林党烂泥扶不上墙,这条算是取消了,内立宗派还远远不够。至于江汉和四川为基本,勉勉强强吧。实际上,还应该加上一句话,谋南洋为利。” 林纯鸿感慨道:“一路走来,如履薄冰,现在总算有点家底,可以肆意施展一番了!” 陆世明初闻林纯鸿进取之言后,一时心情激荡,未曾深思,现在稍稍冷静了点,思索片刻,问道:“都督此举,试探天下之余,更多地是想试探荆州内部的反应吧?” 林纯鸿大笑道:“知我者,陆总管也!此事不急,得好好合计一番。现在最为紧要之事,还是和鞑子争斗。若能顺利将鞑子全歼,天下英豪,也得思量思量,到底该站在哪一边了。” 陆世明慨然道:“最多月余功夫,就见分晓。只可惜这次费了这么大的劲,只围住了多铎一部。” 林纯鸿道:“这样更好。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岳托、杜度和多铎部,兵力达三万余,就刘泽清和张拱薇那怂样,能围得住鞑子?从岳乐到淖尔济,再到多铎、多尔济和巴克,就这样一口一口地咬下去,迟早会把鞑子咬得一个不剩!” 说着说着,林纯鸿慢慢地向着帐外踱去,掀开帐门一看,却见外面大雾弥漫,数丈之内难以看清人影。 林纯鸿默然半晌,见到雾气越来越浓,转头对陆世明叹道:“人算不如天算,好不容易让刘泽清和张拱薇动了起来,哪想到突如其来一场大雾!多铎十有八九会趁着大雾逃之夭夭!” 陆世明也懊恼万分,只得安慰道:“这几日天气良好,太阳出来后,辰时大雾必散,不如令探哨扩大活动范围,即便多铎跳出包围圈,也可以追袭其后撕咬一番!” 林纯鸿点头表示赞同,遂令各部加强警戒,扩大侦骑的密度和活动范围。 第五百三十章 乱战 ?多铎对荆州军大军合围一事,有所预计,但所知并不详。网最起码,他无法料到张拱薇和宋学朱也加入了合围的行列。 所以,多铎虽遭败绩,但对摆脱骠骑军纠缠,率领残兵败将至德州与岳托大军汇合,还是充满了信心。 待到丑时,多铎突然发现大雾弥漫,不由得大喜,慌忙下令大军拔营,向东偏北方向前进。 多铎惟恐大军在浓雾中走散,吩咐每隔三丈,举一支火把,还亲自率领亲卫在后压阵,顺便收拢落后的骑士。 大军跌跌撞撞缓慢前进,一直到了寅时正,才走了不到二十里距离。 也不知道大军向导在浓雾中迷失了方向,还是故意如此,总之,巴克率领的先导部队骤然发现,他们的眼前居然出现了城墙。 巴克不识地理,还以为按照这个方向前进,路上本该出现城墙。于是,巴克马上令人报告多铎。 多铎接报后,大惊,按照舆图上所示,如果一直沿着西偏北的方向前进,一路之上根本不会出现城池。现在遇到的城池是何城?城内有没有驻兵? 多铎背后惊出了冷汗,正待令哨探探明这是何处,忽然隆隆的战鼓声传来,紧接着,震天响的呐喊声传来,旋即,弩箭的破空声、惨呼声,金属的碰撞声接踵传来。 多铎心里叫苦,千算万算,没想到居然撞上了敌军。 敌军是何部,到底有多少人,多铎都无从知道。多铎虽只有二十五岁,但率兵作战的时间却长达十年以上,他从未像现在一样渴望撤退。 不过,多铎知道,现在撤退,无异于宣称大军解散。先不用说与敌军接仗的情况下,能不能退得了,就拿大雾中撤退来说,慌乱中,几千大军非散掉不可,最终迷失方向,为荆州军一一歼灭。 万般无奈之下,多铎只能等。一刻钟前,多铎还认为这场大雾来得及时,现在,多铎却无比讨厌这场大雾,恨不得马上天明,让太阳将这该死的大雾嗮得一干二净。 巴克看到的城墙,是高唐的城墙。在向导的带领之下,多铎大军并未往东偏北方向行军,而是略微偏向了南边。 且说宋学朱的三千余乡兵刚安歇下来,正待休息,忽然接报,城外居然出现了一股骑兵,数量不详。宋学朱大惊,立即令哨探抵近侦察,发现这股骑兵居然是蒙古兵。 宋学朱无丝毫惧意,立即召集众将,商议出战事宜。 刘泽清的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坚决反对道:“敌军不知多少人,妄自出战,恐怕会全军覆没。不如谨守城池,待大雾散尽,再做打算!” 宋学朱慨然道:“大雾之中,鞑子骑兵动也不敢动,优势无从发挥,正适合迎战。” 区区数语,如何能说服刘泽清,刘泽清还是不同意出战。 宋学朱脸色铁青,好不容易按捺住一剑将刘泽清刺死的冲动,冷声道:“刘将军谨慎,还请谨守城池,本官亲率乡兵与鞑子决一死战!” 言毕,不再理会刘泽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刘泽清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 “杀……杀……” 乡兵们虽连着行军两日,一夜又未休息,但见到高唐的惨状后,心中正愤懑着,现在鞑子居然冲到了眼皮底下,无不咬牙切齿,恨不得马上冲出去和鞑子撕咬一番。接到宋学朱的军令后,乡兵们个个悍不畏死,爆发出震天响的嘶吼声,奋不顾身地冲向了浓雾之中。 即便他们训练不足,即便他们疲累万分,即便他们武器简陋,但是,他们没有丝毫惧意,鞑子杀了他们的同胞,侮辱了他们的姐妹,他们要报仇雪恨,即便见不到今天的太阳,他们也在所不惜! 自古齐鲁多豪杰,他们都是豪杰,都是英雄! “杀……” 宋学朱颇知兵法,虽知乡兵之间几无配合,还是下了严令,五人抱团作战,不得离开一丈的距离。这条命令显然针对浓雾作战而定,效果奇佳。 只见一个个五人战团不计生死,混乱地冲向蒙古骑兵。蒙古骑兵浓雾之中无法配合,更无法发动冲锋,只得小步往来奔跑,收割眼前的人命。 纵然鞑子战技出众,又居高临下,但哪里是五个人的对手?接战一瞬间,就有无数的蒙古骑兵被刺下马来,死于非命。 乱战,彻彻底底的乱战,双方没有任何阵列可言,均陷入了各自为战的境地,各自寻找对手,互相捉对厮杀。 喊杀声,惨呼声不绝于耳,听在刘泽清耳中,分外刺耳,他的脸色不由得变得苍白。 这些声音停在多铎耳中,多铎的脸色也变得苍白。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时间才刚划过卯时正,距离盼望已久的太阳还有足足一个时辰。这半个时辰中,甚至还有乡兵杀到了多铎眼前,虽被轻松解决,但多铎终于知晓,他所面对的并不是荆州军,而是一群刚放下锄头不久的农民或放下货担不久的市民,并无多少战斗力。 多铎觉得,不能让乱战再这样继续下去,必须采取断然举措,结束这场闹剧。想来想去,唯有袭击高唐县,让这帮毫无战斗力的老百姓彻底崩溃,方是上策。 于是,多铎亲率女真本部,在哨探的指引下,找到了高唐城墙的缺口:宋学朱根本还未来得及整修损坏的城墙。 多铎一声令下,千余骑兵齐声呐喊,冲入了高唐县城之中。 骑兵初一入城,便即四处放火,可怜的高唐刚被大火烧过,又来了一次大火。火势越来越猛,将浓雾驱得一干二净。多铎骤然发现,小小的高唐县内,居然挤着无数的明军! 多铎大声叫苦,只得令骑兵与城内的明军展开了生死搏杀。 刘泽清也被多铎的大军吓了一跳,他苦心积虑地躲避战斗,但战斗却以他最不愿意的方式不期而至。刘泽清避无可避,与鞑子骑兵厮杀成一团。 大火越来越猛,并四处蔓延,刘泽清与多铎均无法在城中立足,战场一步步转移,一直转到了城外,双方依然混战在一起,无法脱离接触。 刘泽清和多铎皆苦不堪言,唯有城外的宋学朱见高唐城内冒起了大火,还传来剧烈的厮杀声,他的嘴角现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乱战一直持续至辰时,绝大部分乡兵业已倒毙,但剩余的乡兵依然拖着沉重的步伐,拼命举起发软的手臂,一刀一枪地向着鞑子招呼。 太阳已经升得老高,光和热辐照在大地上,浓雾越来越薄。 多铎在高唐三里之外竖起了帅旗,鸣金收兵。 多铎的号令兵几乎将铜锣敲碎,结果仅仅只有千余骑前来汇合。眼见得刘泽清大部及剩余乡兵兀自缠斗不休,多铎不敢久留,望着高唐东北逃窜而去。 斯役,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宋学朱的乡兵仅余五百余人,而刘泽清的七千多人马最终只剩下三千多,足足有六七千英雄躺在了高唐附近,永远闭上了眼睛。 战罢,宋学朱凝视着遍布十多里的尸山血海,脸色苍白,一个摇摆,栽倒在地…… 且说荆州军侦骑四出,虽行动缓慢,但还是将多铎出现在高唐,并与宋学朱和刘泽清大战的消息传至林纯鸿耳中。 林纯鸿立即令霹雳军团第一军向高唐靠近,并传令骠骑军靠近高唐,伺机歼灭多铎部。 盛坤山一直令人盯着多铎,多铎一动,他就下令骠骑军跟随。只是,浓雾之中盯随行军殊为不易,没多久,多铎部不知去向,跟丢了。 盛坤山无奈之下,只好四处撒布侦骑。最终,盛坤山得知多铎与宋学朱刘泽清大战的消息比林纯鸿还早,他立即率兵往高唐急进。 说是急进,相比较平日而言,还是慢若乌龟。待盛坤山赶到高唐时,正好看见了宋学朱栽倒在地的一幕。 盛坤山得知多铎往东北方向逃窜后,立即下令追袭。 且说多铎率领残部疯狂往东北方向逃窜时,正好被第一军的哨探发现。林纯鸿见第一军的步兵来不及堵截,遂下令集合所有哨探,追袭多铎。 多铎残部士气全无,疲累万分,伤员众多,见屁股后面有骑兵追袭,多铎只得不停地留下伤员阻截。 待到骠骑军一部追袭上来,多铎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只顾埋头往德州方向狂奔。 一路之上,不停地有骑士掉队,被骠骑军射杀。有的战马跑着跑着,一头栽倒在地,将背上的骑士摔死,多铎的部众越来越少,最终,跑到平原县遇到岳托的接应大军时,多铎仅余百余骑跟随。 多铎大部最终全军覆没,巴克丧身于高唐城下,多尔济下落不明。 直到此时,岳托方才明白,至始至终,林纯鸿从未将目标瞄准他的大军,而是瞄准着他的牵制部队。 岳托后悔万分,当初,若是坚持派罗洛浑牵制骠骑军,何至于损失如此巨大?这已经不是壮士断腕,而是壮士断腿了! 岳托的钢牙几乎咬碎,下令大军与豪格部汇合,试图趁林纯鸿大军聚集高唐,尽快渡过运河。 第五百三十一章 屠杀 林纯鸿在近卫营的簇拥下,抵达高唐,也深深地被惨烈的战场震撼了! 这哪里是战场,分明是最为凄惨的修罗场。一望无际的荒野之中,到处都是残肢断腿,到处都是黑褐色的鲜血,地面上除了骑弓,几乎难以寻觅长枪大刀的踪迹,全部插在尸体的各个部位上。 尸体的姿势也是各式各样,有的尸体脸部扭曲,身体卷曲,显然在临死之前遭受了剧烈的疼痛;有的尸体和鞑子尸体交缠在一起,显然在临死之前经历的生死搏斗;还有的尸体,嘴巴居然死咬着鞑子的脖子,怎么掰都掰不开…… 血性!大汉民族的血性! 林纯鸿行了一个庄重的军礼,默然半晌,猛地回过头来,对身后的宋学朱说道:“本督求宋大人一件事!” 宋学朱晕倒后,旋即被左右救醒,此时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面色苍白地随着林纯鸿亦步亦趋,听到林纯鸿的话后,愣了愣,道:“林都督请说!” “战死者,皆是忠贞义士,皆是大明好男儿,还请宋大人找到每一位勇士的家属,送回骨灰,抚恤四十个大圆!这些钱,我来出!” 一旁的刘泽清对惨烈的战场并没有什么感觉,他只是懊恼麾下损兵折将五六成,对宋学朱和林纯鸿颇为怨恨。听了林纯鸿的话后,刘泽清心里暗骂道:“娘的,又跑到山东来收买人心!” 宋学朱拱手道:“林都督宅心仁厚,本官佩服。这些都是本官的分内之事,还请都督放心。只是林都督出这份钱……” 林纯鸿挥手打断宋学朱的话头:“无妨!宋大人以朝廷的名誉也好、以山东布政使司的名誉也好,就是以宋大人的名誉送,本督都无意见……总不能凉了勇士们的心!” 听到“不能凉了勇士们的心”,刘泽清忽然心里一动,感慨万千。 是啊,本朝立国之初,太祖爷对功臣下了狠手,一番屠戮,所余下的乃凤毛麟角。到了仁宣年间,文治大盛,武将地位越来越低,经常被文臣欺负,以至于死者得不到抚恤,勇者得不到奖励,英勇的将领郁郁不得志,甚至死于刀笔吏的笔下。 勇士们的心凉了,当兵吃粮的,除了那些走投无路的,还有谁愿意投身其中?更别谈什么荣耀感、什么自豪感了。 大明军队战斗力越来越差,见到鞑子从眼皮底下过,也不敢出战,这些虽不是全部原因,至少也是主要原因之一! 刘泽清不无所感,轻轻地念道:“不能凉了勇士们的心!” 林纯鸿耳音甚好,显然听见了刘泽清的话,转头慨然道:“勇士们抛头颅、洒热血,所求的,无非是家人安康,不要受鞑子和贼寇的欺负。我们不能让勇士们流血又流泪,总得让他们的家属过上好日子!” 言毕,林纯鸿向宋学朱和刘泽清辞别,道:“日前,多尔衮纠集数万大军,试图填塞运河,大战业已爆发,本督不便久留,就此告辞!” 宋学朱和刘泽清听闻又有大战,不免吃了一惊。宋学忠急问道:“战况如何?兵力可曾够?” 林纯鸿道:“两位不必忧心,荆州军能应付。如果本督所料不差,此战乃山东最后一战。两位麾下三千多勇士都急需休整,这次就不劳动两位了。另外,所余的勇士皆是精兵的种子,还请两位善用之,日后必成国之柱石!” 说完,跳上战马,就欲调转马头离开,宋学忠和刘泽清抢前一步,紧跟了两步。 林纯鸿踢了踢马肚子,大呼道:“两位且请留步,日后练出精兵,并肩作战,为国建功立业!” 说完,率领近卫营纵马狂驰,消失在西边的漫漫黄沙之中…… 林纯鸿并未打诳语,故城县与德州之间的运河业已沸腾,在西郑庄和四女寺不到十里的范围内,多尔衮集中了运河以西的全部兵力,驱策将近二十万俘虏,从西至东,在西郑庄、大于庄、北郑庄及四女寺四个点填塞运河,一时之间,水师与多尔衮战得热火滔天,这段运河几乎全部被烟雾覆盖。 多尔衮狡猾至斯,命令岳托大军故城与德州之间的运河东岸往来警戒,防止任何人等靠近。又令运河以西的鞑子距离运河足足有两里,远远地躲在霹雳炮射程之外,防止遭受炮击。同时,多尔衮还将将运河以西的俘虏分作四队,先期各出动两千俘虏,分别由四个牛录的骑兵看护,挖掘土方、石头,装入大车后,然后推入运河进行填塞。 大车非常简陋,除了车轮造起来略微麻烦点外,其余部件皆因陋就简,只保证单程运输即可。 西郑庄点边。 俘虏们业已被掳掠多日,浑身的精气神被消磨得一干二净,脑袋中几乎一片空白,在鞑子皮鞭、长枪及马刀的威胁之下,机械地挖掘土方。 如此低落的士气,效率自然高不到哪里去,足足一刻钟,一车土方仍然没有装满。鞑子显然对进度极度不满,一个个如饿狼扑食一般冲上前去,挥舞着皮鞭,落在俘虏的脸上、身上及腿上。 皮鞭上有倒钩,还浸了水,打在身上还好,要是打在脸上,则是鲜血四溅。俘虏们在地上翻滚惨嚎,凄惨无比。 没有挨打的俘虏见到这种情景,纷纷加快了手脚,将大车装满。 鞑子又用皮鞭驱策十个俘虏推动大车,往运河边靠近。足足有二十多辆大车,排成了一排,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慢慢向运河边靠近。 待离运河还有两三百丈,鞑子骑乘在战马上,将皮鞭挥舞得噼啪作响,强令俘虏加快速度。俘虏们反应不及,还来不及加速,就遭到了鞭击,无奈之下,拖着沉重双腿,拼命往前推。 大车越来越快,最终,俘虏们皆狂奔起来。 数十艘蜈蚣船早已严阵以待,一字儿排在运河中。李蒙申也正好在西郑庄点,见着俘虏们毫无反抗,李蒙申气得脸色通红,大骂道:“没骨头的软蛋,宁愿被鞑子折磨致死,也不敢反抗!” 言毕,李蒙申挥了挥手,断然下令道:“炮击,无差别炮击,无论是鞑子还是俘虏!” 话音刚落,数十艘蜈蚣船一阵颤抖,船身侧一团团火光四射,浓烟密布,剧烈的轰击声如同天崩地裂一般,肆意敲击着俘虏和鞑子的心脏。 短短的几百步的距离,开花弹瞬息及至,落在空地上,落在简陋的大车上,在鞑子头顶、俘虏头顶爆炸。 “轰……” 仅仅只有两成的炮弹准确落入人群,但是,这些炮弹带来的杀伤依然是巨大的,无数的俘虏歪倒在地,十多辆大车被击得粉碎,车上的土石洒落一地,变成了一个小土包…… 啊…… 中弹的俘虏们和鞑子们满地翻滚,惨嚎声让俘虏们脆弱的心防彻底崩溃,纷纷抛弃大车四散奔逃。 押送群车的鞑子们自然不肯放弃这些俘虏,纷纷驱马追赶,将俘虏们一个个砍杀在地。 后面挖掘土石的俘虏,以及等待下一批出发的俘虏无不惊得目瞪口呆,腿脚一软,纷纷坐倒在地,看护的鞑子立马冲上去,又是一顿鞭击。 战场上,无丝毫的拼杀之声,只有不间断的爆炸声和惨呼声,凄凉无比。 前面推送大车的俘虏皆被砍杀一空,鞑子又组织了一批俘虏前去推车,不知道这批俘虏被吓傻了,还是觉得推完大车后就有一线生机,居然不惧炮火,玩命地将车推往运河边。 近了,近了,仅仅只有一百五十多步,又近了,只有百余步。 “砰……砰……” 蜈蚣船现在无需移动,就连桨手也抄起了火枪,加入了射击阵列,弹幕覆盖之下,毫无遮护的俘虏纷纷中弹倒地,不知死活。倒是押送的鞑子身着重铠,伤亡微乎其微。 数辆大车又歪倒在地,俘虏们似乎早已忘记了害怕,将车推得越来越快,只想快点离开这个恐怖的地方。 又一轮枪击开始,紧接着,又是一轮,俘虏们跑得再快,也不如马匹快,于是,蜈蚣船上火枪手前后轮换了十多轮,两辆大车方才突破重重打击,抵达运河边。 借着冲击力,两辆大车被推入运河,溅起了丈余高的浪花,将河水搅得昏黄。 运完土石的俘虏撒腿就往后跑,结果却被火枪射成了筛子,全部毙命。 而押送的鞑子在百步附近就停止前进,伤亡倒是不大。 二十多辆大车,仅有两辆成功将土石倾倒在运河中,前前后后,足足有三百多俘虏被射杀,鞑子填塞运河的效率几乎低到了极限。 然而,鞑子根本不管这点,又驱策着二十多辆大车,踏上了血色之路。 就这样,一轮又一轮,无数的俘虏丧身于区区两里的路上,无数的大车被击得粉碎,无数的土石堆积在前进的道路上,几乎形成了一个小山丘。 这是屠杀,活生生的屠杀,水师的将士直杀得手脚发软,涕泪直流,这些,可都是同胞啊! 然而,他们没有选择,他们只能继续炮击,继续装弹射击,继续这等屠戮。 天地为之变色…… 第五百三十二章 合围(一) 第一日,鞑子伤亡骑兵数百,俘虏八千余人,却毫无进展。待天色擦黑,鞑子惟恐俘虏趁黑骚乱,遂停止土工作业,运河上暂时宁静下来。 多尔衮原以为,仅凭蜈蚣船上的火炮,根本无法阻止俘虏填塞运河。他哪里想得到,在密集的火枪弹丸下,俘虏们压根就没有任何生存的机会,就如排成一排让水师肆意枪毙一般。 多尔衮焦躁万分,他知道,再这样下去,即便俘虏全部被杀光,大车全部被损耗,也无法将运河填塞出一条通道来。 正在多尔衮无计可施之时,一个将领提出,大车排成一排,受弹面太广,便于火枪和霹雳炮发挥火力,不如让俘虏梯次出发,排成一列,火枪和霹雳炮难以将俘虏尽灭,足以让填塞运河的效果提升数倍。 多尔衮大喜,详细思索一番后,令全军采用这个将领提出的新法子,同时下令岳托大军明日利用火箭袭击集群的蜈蚣船。 次日卯时正,天光大亮,多尔衮率领大军,驱赶着俘虏,又一次来到了运河边。这一次,多尔衮精心调整了部署,令俘虏呈一列单队,一辆车接一辆车地出发。果然,缩小目标面后,霹雳炮的伤害不再显得那么突出,而且令几乎一半以上的火枪手因为目标过远而失去了作用。 如此一来,几乎有两成以上的大车顺利抵达运河边,将土石倾倒在运河里。 李蒙申暴跳如雷,却又无计可施,只得迅速将战况向统帅部汇报。 多尔衮大喜,又令步弓手抵近运河一百二十步以外,避开火枪手的弹幕,冒着蜈蚣船凶猛的炮火射出火箭。 蜈蚣船为了集中火力,船与船之间本来就靠得比较近,在铺天盖地的火箭袭击下,一时手忙脚乱,四处灭火,火枪的威力进一步下降。 多尔衮显然想毕其功于一役,火箭的密度和射速越来越高,让蜈蚣船颇难应付。不多时,一艘蜈蚣船救火不及,冒出了剧烈的浓烟,旋即大火滔天,呈现蔓延之势。 李蒙申惟恐冒火的蜈蚣船波及其他船只,立即下令蜈蚣船躲避火箭。 于是,俘虏头顶上的炮火,当面的弹幕终于消失不见,工程的进度显著提高,渐渐地运河西岸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突起,而且还在不断地往河中央延伸。 李蒙申郁闷不已,只得令蜈蚣船远远地避开步弓手阵列,遥遥地用霹雳炮轰击步弓手。 步弓手的伤亡迅速上升,让多尔衮的心不停地滴血。多尔衮终于舍不得步弓手就这样被消耗,遂令步弓手后撤,躲避霹雳炮的炮火。 李蒙申见状,又令蜈蚣船围了上来,用霹雳炮和火枪狠狠地打击忙碌的俘虏群,工程的进度又一次放缓。 多尔衮无法,咬了咬牙,令步弓手阵列抵近射击,蜈蚣船再一次闪避,步弓手又一次后撤…… 如此循环反复,运河边的突出部延伸得越来越远,这多少应该让多尔衮感到一丝欣慰。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多尔衮却越来越焦躁,颇有点不耐烦。 多尔衮焦躁的原因不言而喻:岳托的大军迟迟未至预定点! 很显然,岳托的大军不是被荆州军缠住,就是发生了其他的变故。 多尔衮揣摩不透岳托那边发生了什么,只得不停地派出传令兵,试图越过运河一探究竟。然而,阳光普照,运河上蜈蚣船往来如飞,传令兵哪里能找到机会? 多尔衮越来越担忧,甚至开始怀疑为填塞运河付出重大伤亡值不值时,忽然接报:田楚云大军于昨日离开盐山县,正乘船沿运河南下! 接报后,多尔衮几乎愣住了。 看来,自己苦心积虑地填塞运河,最终还是收到了效果。现在,田楚云业已放开盐山防线,岳托虽有可能被荆州军缠住,在只需要壮士断腕,损失一支偏师,就足以保证岳托主力顺利返回辽东。 “鸣金收兵!大军回营!” 虽然多尔衮对岳托今日未至运河边还有点疑虑,但他不愿意在运河边多呆上一刻,立即下令全军撤退,准备北还。 多尔衮撤兵时,岳托率领豪格、杜度正在与霹雳军团第二军对峙在武城县滕庄。 由于林纯鸿已经料到多尔衮会在德州附近填塞运河,当骠骑军、霹雳军团第一军和第三军往高唐县城急进时,林纯鸿下令第二军北上至武城县滕庄驻扎。 第二军接令后,动作非常迅速,赶在大雾弥漫之前抵达滕庄,将驻扎在平原的岳托、杜度大军以及驻扎在德州城下的豪格大军与运河隔绝开来。 待到大雾散尽之后,岳托急于接应多铎大军,对第二军的行动茫然不知。一直待到多铎率领百余骑赶到平原,岳托下令靠近运河时,方才发现,第二军已经堵在了他们靠近运河的路上。 岳托大惊。 第二军出现的地点及时间简直恰到好处,如果岳托不能将第二军驱散或者消灭,即便多尔衮付出重大伤亡填塞了运河,岳托大军如何能过运河? 如此一来,多尔衮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岳托一百个不愿意与荆州军的步兵阵列争锋。因为,要打败列阵迎战的步兵,非得付出重大伤亡不可,那样的情况下,即便过了运河,又有何意义? 正当岳托犹豫是否进攻霹雳军团第二军时,又接到了多尔衮的军令:令岳托率军火攻蜈蚣船,掩护俘虏填塞运河。 而且,多尔衮还告知岳托,俘虏在填塞运河时遇到了大麻烦,几无进展。 岳托恨不得立即告知多尔衮,暂时放弃在德州附近填塞运河,待找到更为适宜的地点后,再做算计。 但是,岳托的传令兵要过第二军、运河两道关,急切间,哪能联系上多尔衮? 无奈之下,岳托一方面令传令兵一路北上,绕过第二军伺机渡河,另一方面,岳托又令豪格从德州城下往滕庄靠拢,从北边保持对第二军的压力。他自己和杜度则率领大军不停地向滕庄逼近。 足足两万多正兵临近,岳托相信,仅仅只有六千余将士的第二军十有八九会受不了压力,选择往南边撤退。 哪想到,第二军非但不走,还安心地在滕庄安营扎寨,似乎觉得这个地方不错,要长久地驻扎下去。 岳托惊疑不定,对第二军的稳如泰山产生了怀疑。出于本能,岳托将目光投向了他的背后。 哨探的汇报彻底让岳托崩溃了! 多铎大军被围剿后,霹雳军团第一军、第三军并未休整,而是一日一夜急行军七八十里,赶到了平原县城。骠骑军更是夸张,追袭至平原后,并未返回,而是稍事休整,待后续辅兵赶到后,一日一夜行军五十多里,已经插入德州和平原之间。 一日一夜七八十里!有没有搞错!霹雳军团的将士都是钢做的? 岳托一百个不相信,但是数路哨探的汇报均是如此,让岳托不得不选择了相信。 也就是说,德州城、骠骑军、驻扎在平原县的第一军、第三军,已经将北边、东边、东南边的道路彻底封死。如果再算上不停向滕庄靠拢的张拱薇部,岳托的两万精锐大军已经陷入了包围之中! 岳托几乎已经嗅到了一丝死亡的气息! 岳托慌忙召集杜度、豪格及多铎,将严峻的形势摆在了三人眼前。 多铎早已被惨败敲断了脊梁,浑身的精气神皆无,神态萎靡,一言不发。 豪格性急,不待深思,一巴掌拍在了舆图上的滕庄,吼道:“区区六千余步兵,就胆敢堵住去路,太嚣张了!不如先攻击第二军,打通至运河填塞点的路!” 岳托望了望杜度。杜度皱眉思索片刻,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我的意见也是如此!要说,兵力最为薄弱的地方,应该是德州与平原县之间的骠骑军,但是,往东北方向前进,依然会面对盐山防线,前景不妙。而十四叔正在西郑庄与四女寺一带填塞运河,若我军能突破第二军,与十四叔协同打击蜈蚣船,填塞运河的希望将大增!” 岳托正待说话,忽然一阵紧急的马蹄声响起,伴随着马蹄声的还有急切的吼叫声:“报……” 军情紧似救火,四人互相对望一眼,皆冲出军帐,喝道:“进来!” 哨探跳下马匹,滚至四人面前,喘着粗气汇报道:“龙武军沿运河南下,两日一夜行军一百五十余里,现已抵达陵县,距离骠骑军不过三十里!” 四人几乎跳了起来:“龙武军南下了?” 哨探的话还未说完,接下来的一句话更具有震撼性:“雄威军团、神机军团离开盐山,业已登船,正迅速南下,最多一日一夜,便可抵达德州!” 雄威军团、神机军团、龙武军,足足三万多兵力,突然出现在德州附近,这哪里是瞄准运河以东的岳托部,恐怕连运河之西的多尔衮部也有了大麻烦! 岳托突然胸闷异常,一时气不顺,鲜血从嘴里狂喷而出。 “大帅……大帅……” 左右大急,纷纷上前拥住岳托。 岳托右臂用力撇开众人,抹了抹嘴角的鲜血,惨然道:“不计任何代价,通报十四叔,不要再管我们,立即率军北还!” 第五百三十三章 合围(二) ?自颜继祖、刘泽清相继离开德州后,德州城的统帅就变成了山东总兵倪宠,其麾下总兵力达到万余。网当然,在倪宠的心目中,有战斗力仅六千余正规军,其余数千乡兵,只不过用来凑数而已,连普通的长枪都未配齐。 当初,颜继祖和刘泽清奉皇上口谕增援济南后,德州附近几乎看不见鞑子,让倪宠过了一段时间的好日子。后来,从豪格突然率兵抵达德州城下开始,倪宠就陷入深深的恐惧之中。豪格之后,紧接着是岳托和杜度率兵抵达平原,足足两万余精锐骑兵。这还不算完,过了数日,多尔衮从运河以西率领三万余大军抵达故城县…… 倪宠极度怀疑,是不是德州的风水不好,以至于鞑子纷纷瞄准德州,在德州城下聚集了全部兵力! 倪宠每日担惊受怕,就像头上悬着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一般,随时都会命丧黄泉。 不过,让倪宠奇怪的是,鞑子并未攻城,只是将城墙以外的财货和人口据为己有。 后来,倪宠赫然发现,荆州军似乎对德州也充满了兴趣,先是一军人马抵达德州附近,紧接着,霹雳军团两军人马以及骠骑军如同屁股着了火一般,疯狂赶到平原和德州城郊。 而且,更让倪宠惊喜的是,田楚云率领的龙武军也跑到了德州城郊,另外两军团人马也上了船,正在往德州开拔。 这下倪宠放心了,德州就如惊涛骇浪中的磐石一般,看起来危险,实质上稳如泰山。这个时候,要是鞑子再敢攻城,无异于寻死。 倪宠算了一笔账,把鞑子的正兵和辅兵都计算在内,足足有十万余人马。而张拱薇部、荆州军三个军团、两个骑兵军,兵力也将近十万。 如果再算上德州城内的兵力、李蒙申的水师,德州附近百里范围之内,几乎集中了二十多万兵力! 这种情况下,如果倪宠还觉察不到决战一触即发,那只能说他这个总兵白干了。 看到这种大场面,倪宠从心里冒出一股冲动,这种足以载入史册,供后人凭吊的大决战,自己绝不能当缩头乌龟躲在城中,应该积极参与,让自己在历史上留下一个正面的评价! “登州卫指挥同知、山东总兵倪宠,性勇悍,与胡虏力战,俘敌数千……” 想着想着,倪宠的脸上突然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倪宠正处在得意的幻想之中,忽然接报:荆州军统帅林纯鸿抵达平原,并将平原作为了自己的统帅部。 “林小三啊林小三,德州才是整个决战的中心,放在平原格局太小!” 倪宠嘀咕了一声,转而大声下令道:“传我命令,力邀林纯鸿入德州城!” 倪宠的脑子到底还是清醒的,他知道,要想立下赫赫战功,非得依托林纯鸿不可。到时候,林纯鸿将德州作为了统帅部,自己的安全不仅大有保障,而且还可能近水楼台先得月,捞一个如张拱薇般的轻松任务。 荆州军统帅部。 一副巨大的沙盘摆在指挥室内,周边,林纯鸿、周望、陆世明凝视着沙盘,脸色有点凝重。 周望懊恼地用木棍敲击着沙盘的木框,恨声道:“三天,仅仅只需要三天!要不是担心走漏消息,谁会理会朝廷的命令!” 陆世明也叹了口气,道:“可惜了一盘好棋!硬生生被煮成了夹生饭!” 林纯鸿摇了摇头,道:“数千里调兵,数路协同,能做到只差三天,老天爷已经很给面子了。先把岳托部吃掉再说,至于多尔衮部,能留下多少算多少吧……” 正说着,忽然接报:倪宠邀请林纯鸿入城。 林纯鸿将函件递给周望和陆世明,问道:“如何?” 陆世明道:“德州城在运河边,离各路人马都很近,便于指挥。另外,德州城坚池阔,进城后,也足以保证安全,能在德州建立中军帐,当然求之不得。只是倪宠突然邀请都督,到底是何意?” 周望显然还未从刚才的懊恼中走出,叫道:“管他倪宠什么用意,周边数万荆州军环绕,还怕他出什么幺蛾子?” 林纯鸿不说话,转头盯着沙盘半晌,方才抬头对周望和陆世明说道:“没准,倪宠的万余人马,就是抢回三天时间的关键!” 周望和陆世明吃了一惊。 周望道:“让倪宠听号令不难,难在调往何处,才能让多尔衮停留三日?” 林纯鸿笑道:“不用调动,让倪宠陪我们演一出戏即可……” …… 最终,陆世明带着一丝不确定,说道:“死马当做活马医吧,总好过眼睁睁地看着多尔衮撤退。” 是夜,岳托终于与多尔衮取得联系,直到现在,多尔衮方才知晓,多铎七千余大军惨遭败绩,几乎全军覆没。更为严峻的是,霹雳军团、骠骑军通过急行军,业已堵住了岳托的去路,岳托大军覆灭,只在旦夕之间。 尤其当多尔衮看到“勿以吾等为念,请速速北还”之语后,心中郁闷之极,拿起马刀,将中军帐砍得稀巴烂。 一边砍,多尔衮一边大吼:“陷阱,陷阱,一开始就是陷阱!什么要爵位、什么顿兵不战,都是诱饵!” …… 最终,多尔衮忍着胸中剧痛,传令全军,明早拔营向北。 冷风伴凄月,多尔衮心情烦躁,一点睡意也没有,带着几个亲卫,在营内四处巡视。麾下的兵丁显然还不知岳托大军注定覆灭,听闻明早北还后,一个个兴奋得如同过年般,围着篝火又跳又叫。甚至还有些兵丁将掳掠的财货当众炫耀。 也难怪兵丁们会这么兴奋,多尔衮这一路,收获非常丰富,将近二十万俘虏、不计其数的牲畜、堆积如山的财货。所有的兵丁,都已经在畅想回到辽东后的美好生活。 兵丁的情绪显然感染了多尔衮,多尔衮的心里好受了点。 与此同时,各路哨探不停地将情报反馈至多尔衮处,其中多为运河之东的情报,这些情报白天无法通过运河,只有在晚上,方有可能让多尔衮知晓。 “启禀大帅,霹雳军团第二军由滕庄拔营北上,往德州方向开拔……” 多尔衮心里一动,旋即摇了摇头。现在,即便第二军放开了岳托与运河之间的通道,岳托又怎么可能越过运河? 当然,多尔衮可以再次挥兵填塞运河,但是田楚云的两个军团旦夕将至德州,岂容多尔衮从容填塞? 此条情报无用,多尔衮将其过虑。 “启禀大帅,岳托大军拔营向东北……” 多尔衮默然半晌,叹了口气。岳托准备与骠骑军和龙武军硬碰硬,是当前最好的选择。骑军不像步兵一样讲究纵深,队形也不如步兵密集,运气好,没准岳托能率一半以上的兵力冲出重围,返回辽东。至于财货、牲畜和俘虏,丢了就丢了吧,只要有命在,还怕抢不过来? “启禀大帅,霹雳军团第二军抵达德州城下,要求入城,遭到倪宠的拒绝。双方剑拔弩张,冲突一触即发……” “什么?”这条消息太具有爆炸性,多尔衮一下子跳了起来,马上下令道:“再探!” “启禀大帅,霹雳军团第二军炮轰德州城,与倪宠开始交锋!” 多尔衮兴奋地在帐内走来走去,不停地念叨道:“天助我也!天助我也!蠢笨的南蛮子,果然低劣之极,关键时候,总是内斗!哈哈,林纯鸿,你完全可以再嚣张点嘛!” 多尔衮连忙吩咐将阿济格、博洛和阿巴泰唤来。三人刚至军帐,哨探的又报道: “启禀大帅,第二军炮火猛烈,不到半个时辰,德州城被轰开了宽达七八丈的口子,第二军涌入城中,与倪宠爆发激战……” 四人听闻后,兴奋万分,阿巴泰更是急道:“十四弟,赶紧传令给岳托,让他赶紧至运河边,两路夹攻下,蜈蚣船再多,也无法抵挡,填塞运河最多一天即可完成,岳托大军可以藉此跳出包围圈!” 阿济格皱眉道:“万一田楚云两个军团来攻,怎么办?” 阿巴泰不满道:“十三弟,咱们可是四万多精骑啊!” 多尔衮也认为田楚云的两个军团不足为虑,最多在北还时绕过田楚云即是。 不过,多尔衮重责在肩,不能像阿济格、阿巴泰那般随意,正沉吟间,又接到报告: “倪宠抵挡不住,由德州西门逃窜,逃至运河边时,将猝不及防的数十艘蜈蚣船付之一炬……” 阿济格愣了愣,道:“以往作战时,明军见死不救者倒是常有,如德州城一般互相攻击,从未听闻,会不会有诈?” 阿巴泰撇了撇嘴,道:“什么从未听闻?十三弟忘了左良玉是怎么死的了?” 阿济格大愧,的确,左良玉就是被荆州军砍了脑袋。 多尔衮这才下定了决心,下令道:“传令岳托,令其迅速往西郑庄至四女寺一线靠拢,共同夹击蜈蚣船。传令全军,明日卯时正,重新填塞运河!” 第五百三十四章 合围(三) ?崇祯十一年二月二十四日清晨,多尔衮将大军分作四部,鼓噪前进,重新来到了西郑庄、大于庄、北郑庄和四女寺四个点,开始驱策俘虏挖掘土石填塞运河。网 这一次,多尔衮的来势更加凶猛,几乎将所有的步弓手派至运河边抵近射击蜈蚣船,一时,天空中如同放了有史以来最为艳丽的烟花一般,煞是壮观。 相比较鞑子的嚣张气焰,蜈蚣船如同蔫了的茄子一般,不仅数量不足,人员的士气也萎靡不振,只是躲在火箭射程外猛放开花弹。 虽然步弓手一批批地被放倒在地,但多尔衮的信心却是越来越足。 俘虏们几乎未受到任何干扰,工程的进度明显加快,仅仅两个时辰,运河边上的突出部就已经基本成型,正慢慢地往运河中央延伸。 更令多尔衮感到欣慰的是,岳托这次没有失约,未时刚过,就已经赶到运河边,还派出了大量的步弓手射出火箭。蜈蚣船在两面的打击之下,更是不敢靠近,而且在经历了几个时辰的炮击后,蜈蚣船上的霹雳炮损毁无数,炮火密度也不可避免地下降了。 似乎察觉到岳托要跑通过运河逃跑,骠骑军、龙武军、霹雳军团、刘泽清部、张拱薇部,如同疯了一般往运河边急赶,好像准备在岳托渡河之前将其全歼。 射箭是需要消耗大量体力的,一个强壮的步弓手,最多射八到十箭,就手臂发软,无法再射出箭支。虽然多尔衮的步弓手一直是断断续续射箭,而且多尔衮还有意识地安排了轮休,但是,从卯时一直到未时,足足四个时辰,多尔衮军中能拉开弓弦的步弓手已经所剩无几。 至于岳托这边,眼见林纯鸿大军逐渐逼近,也不敢毫无顾忌地滥用步弓手。 没有步弓手的掩护,单纯驱策俘虏运送土石,那只能成为蜈蚣船的活靶子,恐怕连一车土石都无法运至运河边。 无奈之下,多尔衮只得下令撤退,准备明日再加把劲,彻底填塞运河,打通岳托撤退的通道。 是夜,岳托惟恐荆州军发动夜袭,令全军戒备,兵不敢卸甲,马不敢解鞍。虽然荆州军已经在岳托大军的鼻子底下,连对方的喧闹声、马嘶声都清晰可闻,但是,令岳托奇怪的是,荆州军并未发动攻击,而是费了老大劲安营扎寨,彻底断绝了岳托突破荆州军防线的希望。 荆州军一点也不急于进攻,倒让岳托凭空担心起来。 “难道荆州军有恃无恐,一点也不担心我们会跨过运河逃走?” 岳托惊疑不定,对着杜度问道。 杜度脸上尽是忧色,皱着眉头思索了半天,方慢慢说道:“我越来越担心,就在昨夜之前,我们已经是荆州军的囊中之物,为何第二军会突然主动北上,任凭我们赶到运河边呢?这点实在是太蹊跷了。” 岳托的脸色突然大变,道:“我们已经注定是败亡的结局,荆州军还要调整部署,这么说来,荆州军这番布置的目的肯定不是我们!难道是十四叔?” “林纯鸿想拖住十四叔?拖住有何用嘛,仅靠田楚云两个军团的步兵,也奈何不了十四叔啊!难道林纯鸿还有未曾动用的兵力?” 岳托与杜度一步步分析,逐渐接近事实的真相。只是,两人想破脑袋也想不通,方圆数百里内,林纯鸿可动用的兵力几乎全部动用了,哪里还有大规模的预备队可用? 两人愁眉不展,对着油灯而枯坐…… 荆州军在岳托眼皮底下有恃无恐地安营扎寨,将岳托围得水泄不通,多尔衮当然知道得一清二楚。岳托和杜度能料到林纯鸿想拖住多尔衮,多尔衮当然也想到了此节。 不过,多尔衮也如岳托和杜度一样,想不透林纯鸿拖住自己有何用。 越想不通,多尔衮就越担心。虽然快到子时,多尔衮还是下令将哨探放至百里之外。 夜,越来越深,没有月亮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 运河之上,十多艘蜈蚣船正往来划动,如往常一般,履行巡逻职责。 不过,今夜的蜈蚣船颇有点奇怪,当他们靠近鞑子白天的填塞点后,却停了下来。紧接着,一艘小艇从蜈蚣船上放了下来,上面载着八个精壮汉子。 小艇吃水较深,显然,里面装了不少沉重的货物。 汉子们摇着橹,紧靠着土石停了下来,八个汉子扛着铁锹跳上了岸,选了两个点,开始在白天填塞的土石上挖掘。 土石松软,挖掘倒不费劲,只是,挖到两三尺深的时候,洞中却渗出了水。一个汉子毫不犹豫地跳入水中,继续往深处挖掘。 两个洞挖好后,径宽差不多有三尺,深度至少在六尺以上。 汉子们又返回船上,哼次哼次地抬下来两个陶罐。与其说是陶罐,还不如说是深达六尺的大缸。 他们将大缸放入洞中。大缸浮在水上,左右摇摆,随时都有可能歪倒。 汉子们不管不顾,全部返回船上,将一块块用牛皮纸包着的物件运送上岸,全部小心翼翼地放入缸中。这些物件好像并不重,大缸并未沉下去多少。 汉子们又迅速取来了脸盆,不停地将洞中的水舀出倒在一边。水渗透的速度显然赶不上排出的速度,不多时,洞中水已尽,大缸沉入洞中。 汉子们趁机放入巨石,将大缸压住。又取出一些奇怪的绳状物,从缸中一直引到船边。 紧接着,汉子们拿起铁锹,将空虚全部塞实,连缸口也被封得严严实实。 忙完这一切,汉子们上了船,将绳状物点燃。绳状物嗤嗤地冒着火星,慢慢地向着大缸燃烧而去。 而汉子们却疯狂地摇橹,直把小艇摇得如飞一般。堪堪离填塞点有四十丈之遥时,背后突然响起了天崩地裂般的爆炸声…… 土石横飞,热浪逼人,掀起了滔天巨浪。汉子们正满意地看着爆炸效果时,却未料到,巨浪将小艇掀翻,八个汉子全部落入了水中…… 运河方向传来的爆炸声,将多尔衮吓了一跳。大营之中,正在安睡的鞑子也被惊醒,还以为遭到了炮击,无不慌乱地跑来跑去,乱成一团。 正乱着,忽然运河边又传来一阵爆炸声,这次鞑子们看见了,运河边火光一闪而逝,直把东边照得如同白昼一般。紧接着,又传来爆炸声。 这次爆炸声显然比前两次还要猛烈,而且听起来还不像在同一个地方。 多尔衮本能地觉得,运河填塞点出了事,立即派人前去查看。 哨探汇报的结果,只把多尔衮气得差点吐血:宽达两丈多的土石,几乎全部从水面上消失,隐入了水下! 也就是说,今天白天一半的活,算是白干了。 多尔衮恨意难消,下了死命令,明日一定要在白天将运河填塞出通道来! 爆炸声将附近的荆州军将士也吓了一大跳,兵丁们出于本能,如飞一般披甲,然后拿着武器冲出大营。于是,大营内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混乱。 好在军官们抚慰及时,告诉兵丁鞑子吃了水师的炸弹,兵丁们方才放心地回去继续睡觉。 一边走,一些士兵还一边笑骂道:“水师那帮兔崽子,最近可得瑟得紧啊……” 到了第二日凌晨,多尔衮再次率领大军抵近运河边,又开始重复昨日的工作。鞑子兵丁已经准备归程,却又被强令与蜈蚣船对峙,士气本来就不高。等他们到了运河边,发现昨日辛辛苦苦填塞的土石不翼而飞,心里更是泄气,个个怏怏无神,士气更加低落。 正当他们无精打采地驱策俘虏运送土石时,多尔衮忽然接报,田楚云率领雄威、神机两军团开始在德州运河以西的码头登陆。 多尔衮咬了咬牙,令阿济格率领八千余精骑,务必阻止田楚云靠近,为大军争取一日的时间。 阿济格率兵抵达德州对岸附近时,发现田楚云已经有两军人马整装列阵,正掩护剩余人马登陆。阿济格万不敢直撄其锋,只得远远地监视田楚云,防止大军南进。 只见大军有条不紊的登陆,直接将阿济格将近万余精骑视作无物。阿济格不免觉得受到了轻视,有心上前冲击一番,却又觉得不划算,一时心里难受的如同火烧一般,脸色涨得通红。 更让阿济格气愤的是,待第三个军人马全部上岸,列阵之后,田楚云居然将三军人马散开,排成了三个楔形阵列,纵深长达数里,不停地向阿济格挤压。 阿济格大怒,立即将大军分为中军及左翼两部,令左翼不间断骚扰楔形阵列的侧翼。 此等骚扰,对神机军团来说,基本无用。刘梦雄指挥神机军团三个军逐步散开,将运河西岸十里范围内纳入控制之中,并将阿济格不停地往南驱赶。 间或,阿济格左翼离神机军团右翼太近,遭到了火枪的攒击,丢了数具尸体,仓皇后逃。 阵列而后战,阿济格拿神机军团毫无办法,只得迅速报告多尔衮。 多尔衮接报后,不忧反喜,田楚云急于南进,正说明荆州军顾忌填塞点落成,让岳托跳出包围圈。 于是,多尔衮令阿济格迟滞田楚云即可,并令不计一切代价加快工程进度。 一切都按照林纯鸿、周望等人的算计,顺利地发展着。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大汉民族中,总有一些败类…… 第五百三十五章 合围(四) ?京城人口超过百万,每日消耗的物质足以堆成一座山。网仅靠京城周边,显然无法供给,于是,京杭大运河就成了京城的动脉,每日将新鲜的血液通过运河输送至京城。 自去年底鞑子洗劫通州后,南北大通道算是彻底断了,北京城一下子陷入了极度拮据之中,粮价、油价、菜价直线上涨,而金银、字画、古玩等物的价格则直线下跌。 动乱,就是铸就一批暴富者的时候。江南各地豪商、荆州商人闻风而动,纷纷组织海船出海,至天津卫进港,然后将物质输送至京师,换取金银、字画古玩等物质,赚取暴利。 有海船者,自然占得先机,赚得锑钵满盆,羡煞旁人。 而晋商作为一个庞大的团体,在北部中国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平日又尽做一些刀口上舔血的买卖,当然舍不得放弃这股商机,纷纷冒着生命危险,将物质输送至京师。 乱世中粮食最宝贵,输运粮食成了晋商的首选。然而,去年山西、河南、山东大旱,粮食本就紧缺,于是晋商纷纷将购粮地选择在江南。荆州、南阳等地倒是有余粮,只是晋商们非常识趣,压根不做考虑。他们知道,在林纯鸿控制的地域内,他们买不到一颗粮食。 在晋商群体中,王登库的实力仅次于范永斗,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派遣家人王云喜至江南购粮。 王云喜在江南还算顺利,采购了大批粮食和生活必需品,用船运至扬州。 到了扬州后,王云喜才得知,荆州方面已经将扬州以北的运河全部封锁了,禁止任何其他船只通行。 王云喜气得破口大骂。本来,按照王云喜的打算,沿运河运至济宁后,再转陆路,绕过山东一带,沿着太行山一线抵达北京。现在扬州以北不让通行,成本将上升到无法忍受的程度。 万般无奈之下,王云喜只得将采购的物质在扬州出售,只身返回山西。 一路上,王云喜不停诅咒林纯鸿,连周凤、崔玉和陈天瑶也无法幸免,被骂成了妇人。 骂归骂,王云喜乃精细人,不停地琢磨荆州方面为何要封锁运河。 王云喜觉得,即便荆州的军辎粮草需要占据运河一部分运力,但也不至于将运河全部塞满,要封锁运河,很有可能就是为了让荆州商人独占海运之利。 可是,这个理由又站不住脚,毕竟,荆州方面并未阻止别处的商人通过海路将货物运送至天津。 这其中必有蹊跷! 王云喜被好奇心驱使,沿着运河一路快马加鞭,一路查看。不过,王云喜一直跑到济宁,除了看到不绝于路的辎重船以外,没有发现任何蹊跷之处。 王云喜不死心,又奔至聊城,在聊城还是未发现异状。王云喜大为失望,怏怏向西,准备翻越太行山,返回山西。 哪知道,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王云喜抵达广平府威县时,骤然发现,一路大军一眼望不到尽头,正急急往北行军,看旗号,分明是荆州军无疑。 王云喜正待抵近看个明白,马上遭到了游骑的驱逐。 到现在,他总算明白了:荆州方面封锁运河,就是为了掩饰大军的行止! 大军的目的不言而喻,一定是参与围剿鞑子。 王云喜的心跳骤然加速,鞑子很可能还未发现这股大军的踪迹,要是赶上去通报鞑子,岂不是会让老爷得到鞑子的看重,逐步盖过范永斗一头? 想到此处,王云喜不再犹豫,立即拍马向东北,望着德州方向疾驰而去…… 这股大军正是林纯义所率领的中原军,下辖虎啸、神卫和宣武三军团,足足有六万多兵力。林纯鸿奉兵部之令让林纯义缩回方城之后,并未一直驻扎在南阳境内,而是乘船南下抵达汉口,经长江抵达扬州待命。 后来岳托渡过运河之后,林纯鸿令林纯义北上,并封锁运河,以防止消息走脱。 林纯义率大军抵达聊城后,弃船登陆,转而向西,绕了一个大圈,就是为了躲避鞑子的侦骑,现在正好行至威县,离预定集结地枣强县还有六七十里。 六万大军,与田楚云的四万大军协同之下,足以将多尔衮围得水泄不通。这不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完全可以称得上压垮骆驼的一头巨象! 从聊城至冠县,再转而向威县,足足有两百多里,这几日,中原军一日前进八十里。这种强度的行军,将士们虽吃得消,但也疲累万分,兵丁们恨不得立即躺倒在地,睡他个几天几夜。 然而,军官们兀自催促不休,前前后后鼓舞士气,让兵丁们加快脚步,不要掉队。 盾车、霹雳炮一律都交付给预备队,所有将士轻装前进,目的地就在眼前! 只要抵达枣强县,多尔衮就被正式合围,到时候想把多尔衮搓成圆的还是扁的,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北方平原的春天,干燥、多风,易起风沙,更那堪数千骑兵拼命狂奔,更是卷起浓浓的沙尘,让故城县以北十多里范围内来了一场小型的沙尘暴。 “杀……” 旷野之中,喊杀声震天动地,神机军团第三军六千余将士,排成松散的倒三角阵,对多尔衮的先头部队发动了决死冲击。 有没有搞错!步兵冲击骑兵? 没错,的确是步兵主动发起了冲击! 只见第三军以第一营为中军,以第二营、第三营为突前左右两翼,攻击面宽达三里,纵深深达四里,悍不畏死地向着骑兵包裹而去。 他们不得不发动冲击,因为,如果放任鞑子骑兵绕行,待鞑子后续部队赶到,前后夹击之下,恐怕连半个时辰都无法坚持,彻底陷入崩乱之中。 如此松散的阵型,在三千余先头骑兵面前,取胜的希望渺茫,他们唯一能做到的就是:用生命和鲜血,为田楚云调动大军争取时间。 多尔衮只停留了一天半,林纯义的大军离枣强还有六十里! 接到王喜云的报告后,多尔衮惊得差点软倒在地。左右的阿巴泰、博洛也面无人色,破口大骂:“狗日的林小三,太阴险,太毒辣了,他想把我们一口全部吞掉!” 多尔衮急得脸上直冒汗,手脚不停地抖动,用颤抖的语调下达了军令:“立即停止填塞运河,所有人等,务必在一个时辰准备齐整!有敢拖延者,格杀勿论!” 阿巴泰心里猛地一阵哆嗦,问道:“俘虏和财货呢?” 多尔衮咬了咬牙,似乎拿出平生的力气下了决定:“全部丢弃!” 阿巴泰一下子瘫倒在地,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如丧考妣,哭嚎道:“岳托大军突围无望,辛辛苦苦掳掠的人口和财货又要全部丢弃……这是造的哪门子的孽啊……” 多尔衮的心在滴血,但是,他不能像阿巴泰一样纵情发泄,强忍着内心的悲痛,继续下令道:“传令阿济格,与田楚云脱离接触,大军迅速往西绕过田楚云北上!” 传令兵应声而出,多尔衮又盯着博洛,下令道:“你率本部精骑打头阵,一路上探明南蛮子兵力驻防,逢水架桥,为后续大军铺平道路。注意了,不得与敌硬拼!去吧,速度快点,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 神机军团第三军遇到的三千余骑兵,正是博洛的兵马。 幸亏田楚云考虑周全,惟恐林纯义未赶到枣强前,多尔衮就提前撤退,他在率军将阿济格不停地往南挤压的同时,就令神机军团第三军悄悄地往西,神不知鬼不觉地驻扎在枣强。这下,终于派上的用场。 博洛在发现神机军团第三军后,遵照多尔衮的军令,立即派人向后续大军汇报,同时,他令全军往西绕行,避过第三军。 博洛自持骑兵行动迅速,并未将第三军的阻截放在眼里。不过,这点显然是致命的,也就在他稍稍一愣神的功夫,第三军主动发动了冲击。 第三军冲击的速度非常快,转眼就已经能看清对方的眼睛。博洛大惊,立即下令全军往西绕行。 然而,这已经迟了,第三军的左右两翼突前,博洛在转移之时,正好与第三军的右翼冲撞在一起,开始面对面地厮杀起来。 “冲啊……” 鞑子骑兵嚎叫着,以颇为精整的队形直插入第三军右翼之中,铁蹄踩踏、马刀挥舞,将一个个荆州军将士掀翻在地,淌出了一条血路。 第三军松散的阵型,让博洛冲锋起来颇为惬意。然而,冲着冲着,博洛突然发现,时不时冒出的十人战团,不断地迟滞骑兵冲击的速度,而且,越往深处冲击,大军愈来愈绵厚,兵力的密度越来越大! 原来,第三军右翼的纵深处,兵力正在不停地向着博洛骑兵涌来,堵在了博洛大军西行的前方。 更让博洛胆寒的是,原来的中军快速向西边移动,插入右翼之后,让大军的纵深又扩展一倍。而且,原来的左翼则调头向西,紧随着他的马屁股追袭而来! 博洛慌忙率军往第三军稀薄处冲击,不停地将第三军将士砍翻在地,冲出一条血路,重新在第三军的东南侧停了下来。 一次冲击,博洛骑士伤亡不到七十骑,而第三军将士则付出了三百余人伤亡的代价! 一个叛徒的出卖,却要大汉勇士用成千上万的性命去弥补战术缺失! 恨!恨!恨! 第五百三十六章 雷霆决战(一) 第三军的战术目的非常明确,就是尽可能地扩大攻击面,通过松散阵型迟滞博洛骑兵的速度,然后其余两部进行支援,竭力阻截博洛骑兵逃跑。 战术目的明确,但是战法却是惨烈无比。一句迟滞,说起来轻松,实质上就是用人命来阻挡博洛骑兵的冲击! “砰……砰……” 火枪不停地鸣放,显得有点杂乱。 对眼前如风如电一般闪过的骑兵,第三军的火枪兵要说不怕,那绝对是骗人的。但是严酷的纪律、逃避后无法承受的结果,让这帮勇士们如同钉子一般,对骑兵的冲击不闪不避,还尽自己最快的速度完成射击、后退、清洁枪筒、咬破药包、倒入火药、放入铅弹、捅条压紧一系列复杂步骤,再一次进行射击。 作为能大规模杀伤鞑子骑兵的手段,现在效果却大打了折扣。 鞑子行动如风,专找缝隙冲入第三军阵列中,平端着马刀,轻易地将未着甲的火枪兵削翻在地。而第三军以队为集群,弹幕密度远远不够,对鞑子的伤害不大。 更何况,鞑子身着重铠,铅弹除非直接击中裸露部,难以将鞑子从战马上放翻。 当鞑子忙于收割火枪手性命的同时,战马的速度却越来越慢,长枪手们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枪挑之下,鞑子纷纷落马。 以火枪手的性命迟滞战马,为长枪手围拢攒击骑兵争取时间,创造机会。 这种战法,说不清对还是错,不过,此举却让博洛悲催地发现,自己率领三千余重骑,却无法迅速摆脱当面的步兵。 若要摆脱这帮悍不畏死的步兵军,唯有反方向掉头,然后大范围机动绕过去! 如此一来,所耗费的时间几乎要增加一个多时辰,博洛的先头部队与其他部队还有什么区别? 博洛想来想去,万般无奈之下,选择了退兵,然后大范围机动绕过去。 一番冲击与阻滞,第三军伤亡高达千余人,而博洛的重骑不超过三百骑,如此的交换比,要怨,只能怨极个别败类。 …… 当博洛与第三军纠缠之时,阿济格也接到了多尔衮的军令。阿济格率军往南退出十里之后,然后迅速掉头向西,拼命奔逃。 阿济格一退,田楚云马上敏锐地觉察到,运河以西的鞑子准备逃跑! 田楚云当机立断,马上令刘梦雄率领神机军团第一军和第二军西进。 “急行军,抛弃一切辎重,限两个时辰内赶到枣强!不计一切代价阻止鞑子逃跑!” 田楚云的命令,下得非常蛮横。枣强距离驻地王瞳足足有四五十里,如果要想在两个时辰内抵达,大军非常有可能全部跑散。 而且,田楚云说不计一切代价,当然也包括全军覆没! 刘梦雄吼了一声“诺!” 如同飞一般地跃出了军帐,率领两军万余人马向西狂奔,要与鞑子的骑兵赛跑。 然后,刘梦雄令雄威军团第二军和第三军斜向西南快速行军,又留下第一军警戒王瞳至运河一线,防止鞑子回头从运河边逃跑。 就这样,随着鞑子疯狂奔逃,田楚云大军几乎同时动了起来,整个运河以西,所有全副武装的将士全部玩命地奔跑,打响了最为激烈的突围反突围之战。 且说神机军团第三军损失惨重,缠住博洛半个多时辰,并逼得博洛绕远路逃奔后,顾不得休整,立即收缩队形,摆出了以第一营为突出部,第二营和第三营为拖后两翼的阵型。 每一营,又以长枪兵为尖头,以宽阔的火枪兵阵列为两翼,严阵以待。 这分明是进攻阵型,而非刚才的阻击、迟滞阵型。 之所以如此,因为哨探回报:阿巴泰率领六千余骑兵,离枣强阻击点不过二十里!第三军指挥使摆出进攻阵型,无他,下定了与阿巴泰死战的决心而已! 二十里,对于急于北还的鞑子骑兵而言,耗费的时间,仅仅比一刻钟稍长。 阿巴泰早已知晓博洛绕远路而去,也知道第三军刚经历大战,死伤惨重,将士疲累。 阿巴泰二话不说,做出了全歼第三军,为多尔衮和阿济格主力扫清前进道路的决定。 当第三军将士见敌军万马嘶鸣、敌骑喊杀霍霍时,他们终于明白,十有八九已经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荆州军的兵丁不是铁做的,他们也会害怕,也会恐惧,甚至会丧失斗志。终于,有兵丁受不了战场沉重的压力,掉头就跑。 旁边的战友,一把拽住他,厉声吼道:“老婆孩子怎么办!” 兵丁一想到上有老,下有小,止住了逃跑的步伐,一行清泪夺眶而出,复又回到位置上。他心潮澎湃,无法抑制,吼叫了一声:“杀啊……” 吼叫显然有助于他鼓起勇气。受到他狂吼的感染,周边的兵丁皆大吼道:“杀啊……” “杀啊……” 山呼海啸之下,将士们士气大涨,踏着鼓点,一步步地向着远处的鞑子骑兵逼近。 第三军不退反进,显然激怒了阿巴泰。 自阿巴泰以下,几乎所有的鞑子心里都在滴血。辛辛苦苦好几个月,到了最后,却全部放弃,连平安返回辽东都成了问题。他们郁闷难消,看着眼前的第三军将士,眼睛里直欲喷出火来。 阿巴泰趁机大呼:“灭了南蛮子,回头取财货和俘虏!” 这显然是空头支票,但鞑子们被愤怒所左右,哪里想得了这么多,一个个跃跃欲试,试图将当面之敌践踏于马下。 隆隆的战鼓声响起,鞑子骑兵自两三里外开始小跑加速,迅速分为中军及左右两翼。显然,阿巴泰自持兵力众多,想发动雷霆一击,彻底打垮第三军。 “变阵……变阵……” 令旗挥舞、战鼓富有节律地被敲响。只见各营迅速拉开各阵列之间的间隙,左右两翼的两个营迅速动起来,将尖头对准了骑兵来袭的方向。 “轰……轰……” 霹雳炮适时响起,然而,对于狂奔中的骑兵而言,霹雳炮更多像是鼓舞士气的礼炮,对鞑子几无伤害。 炮声刚落下,密集的枪击声顿时响起。 “砰……砰……” 这次,火枪兵排出了密集阵形,形成的弹幕非对阵博洛时所能比。只见鞑子松散的阵列中,不断地有战马翻滚在地,不断地有骑士从马背上跌落,发出凄厉的惨呼声…… 在火枪兵肆意射击时,鞑子的弓箭铺天盖地而至。阿巴泰奸猾,见长枪手皆着板甲,遂令骑兵抛射,将目标对准了未着甲的火枪手。只见漫天飞舞的弓箭越过阵列之前的长枪手,如同暴风雨一般,落在了火枪手阵列中。 “啊……啊……” 凄厉的惨呼声此起彼伏,火枪手被抛射而至的弓箭射得一片混乱,到处都是滚地哀嚎的士兵。 正当长枪手们严阵以待,准备迎接鞑子骑兵的冲击时,哪想到鞑子射出一轮弓箭后,斜向横跑,又侧射一轮弓箭后,脱离了火枪手的射击范围,在两里之外停住了脚步,恢复马力。 阿巴泰的确是个难缠的对手,他见第三军阵列之间空隙相当大,当即识破了第三军的阴谋,下令不间断地利用骑射袭扰第三军。 如此打法,第三军显然更为吃亏。火枪对重甲骑士伤害不大,然而弓箭对火枪兵的伤害却是致命的! 第三军指挥使大急,待三股骑兵再次发动骚扰,冲至六七十步,处于将要拐弯之时,第三军军阵中,战鼓声突然变调,一阵紧似一阵,催促将士们冲上去。 长枪手们本来蹲在地上,听到鼓声后,拔地而起,如同脱兔一般,组成长枪林,爆发出猛烈的呼喊声,向着鞑子对冲而去。 火枪手们紧随长枪手之后,平端着火枪,也跟着冲了出去。 鞑子正想故技重施,脱离火枪射程,哪想到第三军将士突然冲了出来,无不拼命地催马离开。 鞑子的前队成功做到了这点,而后队却被长枪手们率先咬上,一番侧面攒刺之下,鞑子落马者不计其数。 最为阴毒地要算火枪手们,他们端着火枪冲到鞑子眼前,专门瞄向马头开火,待战马受伤不受控制时,再选择刁钻的方位奋力刺出火枪。 鞑子骑兵的伤亡迅速上升,远远超过第三军的损失,第三军终于通过出其不意地出击,扳回了一局。 双方斗智斗勇,拼命地想置对方于死地,然而,三番五次之下,第三军的将士们终于累了,他们的腿脚开始发软,他们动作的精准度开始急剧下降。 然而,当鞑子换过战马,变得生龙活虎,又占尽了兵力众多的便宜,战局对第三军越来越不利,逐步滑向了任鞑子宰割的境地。 一个个火枪手被弓箭射翻,一个个长枪手被鞑子的战马践踏于铁蹄之下,数里范围内的战场上,第三军将士的尸体到处都是,鲜血流满了这块黄色的大地,几乎将整个战场染成了暗红色…… 最终,第三军将士仅余千余人,并且被阿巴泰分割成数个小块。 在阿巴泰骑兵的轮番攒射之下,火枪手几乎伤亡殆尽,唯有长枪手背靠背,组成了几个战团,与鞑子兀自苦斗不休。 “杀……杀……” 正当第三军将士爆发出猛烈的喊杀声,试图发动对鞑子骑兵的冲击时,忽然东北方向传来凄厉的牛角号声。 牛角号声的方向,分明看见了两团浓密的黄沙,神机军团第一军、第二军终于赶到了! 第五百三十七章 雷霆决战(二) 残余的第三军将士在第一军和第二军的接应下,最终逃出生天的将士不过五百余,且人人带伤,基本上全军覆没。 阿巴泰的六千余骑兵,损失两千余,疲累不堪。 正当阿巴泰试图学博洛绕过神机军团时,阿济格率部赶到。两部合成一部,由阿济格统一指挥。阿济格下令辅兵全部披皮甲执锐,于是阵容急剧扩大,变成了万余重装骑兵及万余轻骑兵。 形势对神机军团来说,依然严峻。 将士狂奔将近两个时辰,疲累暂且不论,一应军辎携带均不足,就连荆州军闻名遐迩的霹雳炮,也被扔在了预备队中。 稍稍疏忽,神机军团很可能就是全军覆没的结局。刘梦雄的额头、手心里全是汗,硬着头皮令神机军团排成阵列,恢复体力。 刘梦雄紧张,阿济格也好不到哪里去,他陷入了两难之境。 按说,大军有可能陷入荆州军的包围之中,阿济格应该如博洛一般,迅速绕过神机军团逃之夭夭。不过,如此一来,多尔衮率领的后续部队则陷入神机军团、雄威军团的围剿之中。 为了逃命,置主帅于险境,回到辽东后,项上人头是否保得住,阿济格不敢确定。 正当阿济格犹豫不决时,忽然接报,雄威军团第二军和第三军万余人马插入他身后,将他与多尔衮隔绝开来。 又有多尔衮传来军情:林纯义集结所有哨探,组成三千余轻骑兵,业已抵近多尔衮军附近,不停地利用钢弩攒射大军,多尔衮行军速度大大降低;而林纯义大军主力业已抵达章台,再过四个时辰,就可以与雄威军团会师。 雄威军团两个军,真要迟滞多尔衮四个时辰,难度并不高! 也就是说,不管阿济格绕路,还是与神机军团大战,多尔衮都会陷入七八万大军的围剿之中! 这种情况下,多尔衮要是能逃出生天,除非他插了翅膀! 阿济格迅速掉头往东南,向着雄威军团席卷而去。 见着阿济格突然回头,刘梦雄终于松了一口气,立即紧随在阿济格的屁股后面,准备增援雄威军团。 战局正一步步地往有利于荆州军的方向发展。 刘梦雄的人马刚动身,忽然从东北方向传来地动山摇般的铁蹄声,刘梦雄大惊,正准备返身迎战之时,一个哨探飞奔至眼前,声嘶力竭地吼道:“骠骑军……东北方向是骠骑军……” 刘梦雄仰天长啸,喜不自胜,骠骑军赶到,正式宣称:多尔衮和阿济格最终失去了逃奔的机会! 林纯鸿所说的争取三天,实质上是往宽处说。当岳托大军掉头回到运河边时,仅仅只需要两天就够了。 无他,龙武军与骠骑军腾出了手,加入运河以西的战场而已。 当初,霹雳军团第二军位于运河边,而东边只有军团第一军和第三军驻防平原县,骠骑军游弋平原至德州一线,要阻挡岳托往东北方向逃走,兵力还是太单薄了。 后来,岳托回到运河边,霹雳军团三军人马将岳托挤压在运河狭窄的地带,防线大大缩短。林纯鸿下令全军安营扎寨,建起了坚固的营寨,还到处撒布铁蒺藜、拒马,挖出了宽宽的壕沟,借助工事,所需兵力大幅度减少。 再加上龙武军从盐山县赶到平原,张拱薇、刘泽清、倪宠嗅到了决战的味道,奋不顾身地率兵协防,后来连宋学朱也坐不住了,率领新募的乡兵及山东标兵,总兵力七千余人,也赶到运河附近,林纯鸿的兵力大为宽裕。 诸多因素,致使骠骑军和龙武军彻底解放出来,林纯鸿下令两军人马在德州以北二十多里处悄悄渡河,随时准备断绝多尔衮的归路。 林纯鸿坐镇德州,多尔衮的异动迅速被传至德州。林纯鸿立即令骠骑军、龙武军前至枣强迟滞多尔衮大军,为田楚云、林纯义大军合围争取时间。 盛坤山和吴天柱早已枕戈待命,接到命令后,不到半个时辰便即集结完毕,如离弦之箭一般,往枣强方向射去。 离枣强还有数十里,盛坤山和吴天柱接报,博洛业已绕过神机军团第三军阻击人马北上,而第三军人马正与阿巴泰苦战。 两人稍微合计一番,商定由盛坤山赴援神机军团,吴天柱追袭博洛部。 博洛当然不知道这一切,与有备而来的吴天柱迎头碰到了一起。 当吴天柱将龙武军分作三部,一部阻截,两部轮番冲击博洛部。在一次次虎蹲枪的重击之下,博洛部被龙武军打击得七零八落,难以组织起有效反击。 待到吴天柱令人将博洛的人头挑在高杆之后,博洛部最终彻底崩溃,不是被击毙,就是成了战俘。 解决了博洛部后,吴天柱方才整兵南下,最终与盛坤山一道,正式宣告多尔衮陷入了绝境。 运河以西的鞑子,还能撒开铁蹄拼命奔逃,而运河以东的鞑子,却连奔逃的机会都没有。 他们眼睁睁地瞅着运河中的通道不断地往运河之东延伸,业已过了中线,距离东岸不足十丈时,东岸的族人却如屁股着了火一般,疯狂撤离岸边。 就连一向驯服的俘虏,在愣了半晌后,一哄而散。 运河非常窄,最宽处,也不过四十多丈,却如天堑一般,一步都难以跨越。 岳托听闻多尔衮迅速撤离运河边后,终于明白,多尔衮已经陷入非同一般的困境之中。 他只觉得胸闷异常,腿脚发软,颇有点摇摇欲坠的感觉。他强忍着身体的不适,传令将多铎、杜度和豪格唤来,商议突围事宜。 三人刚赶到,忽然接到了多尔衮的通报。多尔衮告知岳托,林纯义率领三个军团,六万余人马业已抵达威县,西路大军危在旦夕,无法继续打通运河通道。同时,多尔衮命令岳托自行突围,至通州后再行汇合,一同返回辽东。 六万大军!多尔衮应付的兵力,足足有十万,岳托大叫一声,呕血不止,晕倒在地。 三人大惊,立即将郎中唤来,郎中狠掐岳托人中,方使岳托悠悠醒转。 岳托睁开双眼,见多铎、杜度和豪格忧伤不已,长叹了口气,道:“当初我提出兵分两路之策,实则期待两路互相配合,扩大战果,哪想到最终演变成两路互相拖累,最终致使大军陷入绝境之中,此战,全是我之过!” 说完,岳托两行清泪从深深的眼眶中流出,凄凉万分。 “大帅……” 岳托举起重若千斤的右手,稍稍挥了挥,制止三人说话,继续说道:“此战之败,最关键的有两处,一是低估了荆州水师的威胁,二是未曾料到林纯鸿准备了六万大军的预备队……汝等以后与荆州军对阵,当对此铭记于心,万万轻忽不得!” “大帅……”三人觉得岳托颇有点像在交待后事,无不掩面而泣,呼道。 哪想到岳托突然用尽全身的力气,突然坐了起来。三人慌忙将岳托扶住,只见掰开三人的手臂,苦笑道:“没问题,死不了。” 旋即,岳托脸色突然变得严肃无比,厉声下令道:“今晚,留少部分兵力戒备,其余人等全部休息,养足气力,明日一早,全力往东北方向突围!” 看着岳托透支生命,坚持发出军令,三人尽皆默然。 岳托惨笑道:“你们是不是认为我糊涂了?你们认为,东北方向乃霹雳军团驻防,我军难以突破,是吧?” 三人点了点头,杜度更是说道:“南边乃张拱薇部,东南侧乃刘泽清部,论防守严密程度,与荆州军相差甚远,为何不选择南侧与东南侧突围?” 岳托惨笑道:“林纯鸿奸猾,顺手抛出一个并不存在的诱饵,引诱我大军在运河边逗留两日。这两日,荆州军已经将防线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所需兵力大幅度降低。一旦我军直接进攻张拱薇部与刘泽清部,林纯鸿势必调动兵力增援。张拱薇与刘泽清防线短时间内难以突破,最终还是被包围。” 言毕,岳托断然道:“当前之策,唯有下死力往东北方向突围,从晨至晚,一刻也不停歇,待到夜晚,由我亲率大军继续进攻,汝等三人率领本部由南或者东南突围!” 三人大悟,原来岳托想用主力掩护其他部队撤退! 这哪里是壮士断腕,都快要壮士断头了! “大帅……我去……”多铎率先大叫道。 岳托惨然道:“大军抵达通州后,我就一直觉得胸闷,这几日更是胸闷异常,自知命难以久矣,正适合断后。你们就不要争了,回到辽东后,还请皇上密切注意林纯鸿,林纯鸿才是我们全族最为致命的威胁!” 三人凄然无比,正待相劝岳托,岳托却继续问道:“豪格,所部俘虏还剩多少?” 豪格道:“一万两千余人!” 岳托道:“明日饱食,驱策他们为大军进攻清理道路!” 说完,岳托的语气复又转得严厉,杀气腾腾地说道:“明日从东北方向突围,必须是死战!若有谁惜兵力,让荆州军看出蹊跷,最终等待我们的只能是死亡!此点务必谨记,若有逡巡不前者,格杀勿论!” 第五百三十八章 雷霆决战(三) “烤全羊啦,我最爱吃,一吃就吃他个三五斤……” 霹雳军团中,一名兵丁满嘴冒油,得意地哼唱道。 旁边的兵丁鄙夷地瞪了他一眼,哼道:“德性!昨夜吃得烤牛腿,不比烤全羊好吃?” “好吃,好吃……都好吃,娘的,鞑子该是抢了多少牲畜?奶奶的,漫山遍野,全是牛羊,老子从未见过这么多牛羊……都落在咱们手中了……哈哈……” “吃货!眼前的鞑子,足足还有三万多,还有一场恶战!” “真正的鞑子哪有那么多?蒙古人就不说了,狗日的,还有一万多汉人,这帮人咋就死心塌地为鞑子卖命咧?赶紧投降啊……” “可不是!祖宗的脸都被他们丢光了……” …… 岳托和杜度在高唐一战中,将牲畜和俘虏全部丢弃,倒让霹雳军团捡了个大便宜,每日肉食管饱,直吃得这帮兵丁腰肥肚圆的,就差拿鞑子活动身体了。 “到山东后,来来回回跑了好远的路,愣是没有见到鞑子的影子,倒让骑兵和水师大出了风头。说来也奇怪,跑来跑去,鞑子就跑到我们的包围圈里了,这鞑子,还真够笨的……” “哈哈……可不是。虽然还未见到鞑子的影子,咱们也是有军功的!咱们这里,人头又不值钱……” 正说着,这名兵丁的话头戛然而止,望着远处愣了愣,拼命嘶吼道:“敌袭!” 随着兵丁的一声嘶吼,铜锣声骤然响起,兵丁们全副武装,拿着武器疾步冲上寨墙,往远处眺望。 “我的娘啊……哪里是敌袭,分明是一群百姓嘛……” “就是就是,哪里是鞑子,都是百姓!奶奶的,漫山遍野的,比牛羊还要多啊……” “不……里面有鞑子在驱赶百姓!” 一名兵丁眼尖,发现了队伍中的鞑子,兵丁们骤然紧张起来,个个猫腰,通过垛口往外张望。 “呜……呜……” 漫山遍野的百姓中,突然响起了凄厉的牛角号声,运河以东的突围、反突围之战,正式打响。 战斗之中,所谓因为敌方驱赶百姓攻城,就对放箭、发射炮弹有所犹豫,那是狗屁,乃小说家杜撰的煽情情节,在真实的战场上压根就不存在。 眼见得百姓距离城寨不足千步,霹雳炮率先发威,将开花弹往百姓及鞑子阵列中倾泻。 “轰……轰……” 炮击一经开始,就凶猛无比,没有一丝一毫的间断。霹雳军团的炮兵自从抵达山东后,几乎没怎么开过炮,每日驱赶着畜生将火炮及弹药运来运去的,比平常士兵要辛劳得多。这次,他们总算找到了减少负重的好办法,就是将手头的炮弹全部射出去。 炮击的场面,远没有烟花好看。眼中所见,除了单调的红色火光,就是浓浓的黑烟,间或从黑烟中钻出一个口脸皆黑的炮手,几乎像黑炭一般,扔在黑夜中直接隐身。 炮击的声音,也远远谈不上悦耳,除了沉闷的发射声,尖锐的破空声,就是猛烈的爆炸声。炮兵们的听力基本上都不咋地,算得上三等残废。 城寨上的荆州军兵丁,当然有时间,有精力去想这些。但是,直接承受炮火的百姓可就遭了秧。 百姓群中的鞑子,多不是第一次经历炮火,虽然心脏吓得砰砰乱跳,但兀自强作镇静,举着刀枪,四处驰骋,驱策百姓拼命望着城寨奔跑,还肆意收割试图逃跑百姓的性命。 百姓们的脸上被劲风猛袭,耳中听着猛烈的爆炸声、尖锐的呼啸声,早已吓得六魂丢了五魂。尤其见到身边有人被弹片削得惨不忍睹时,终于发一声喊,四散奔逃。 鞑子们见第一批次进攻的百姓彻底乱了套,干脆全部脱离百姓群。待驱策的鞑子一离开,身后百余步,严阵以待的步弓手毫不犹豫地放开了弓弦,将夺命之箭倾泻在百姓群中。 屠杀,敌我双方都在屠杀,不到一刻钟,第一批次出发的千余百姓便被屠戮一空,成了战场上的冤魂。 尚未出发的百姓无不吓得腿肚子发软,浑身如筛糠一般颤抖。 鞑子们用血腥的杀戮告诉百姓们一个残酷的事实:头顶上爆炸的炮弹,远不及鞑子的步弓手威胁大,冲上去,也许能活命,要是四散奔逃,非得被鞑子射杀一空。 “哇……哇……” 第二批次的百姓在刀枪的威胁下,哭喊着,拼命地向着城寨奔跑。摔倒了,爬起来再跑,直至生命最终消失。 他们用粗糙的大手搬开拒马,用肉脚去踩踏铁蒺藜,用血肉之躯去填塞壕沟…… 这里,仅仅只是一处进攻点,在岳托的严令之下,大军分作三部,同时在三处发动了突击。 “轰……” 天地之间突然一阵炸裂,鞑子的红衣大炮开火了。 红衣大炮声响非霹雳炮所能比,顷刻间盖过了霹雳炮的声势,将数枚实心铁球狠狠地向着寨墙砸去。 红衣大炮距离寨墙超过两里,其命中率可想而知,一枚炮弹甚至落到百姓身后,滚出了一条血路,将十多个百姓击得支离破碎,找不到完整的尸体。 其余几枚炮弹越过高达丈余的寨墙,落入荆州军大营中,猝不及防的荆州军终于出现了伤亡。 不过,仅仅从红衣大炮瞄准寨墙来看,命中率为零。 间隔了足足半刻多钟,红衣大炮终于再次开火,这次的运气还算不错,有一枚铁球直直地击中了寨墙,将丈余范围的寨墙击得歪倒在地。动能尚未耗尽的铁球跳跃着闯入营寨之中,直到撞到了大树,方才停了下来,黑乎乎的铁球上,还在嗤嗤地冒着热气。 寨墙终于出现了第一个缺口。 “轰……轰……” 红衣大炮的炮击见到了效果,愈战愈勇,与城寨内的霹雳炮来了一次互不干扰的奇怪炮战。 霹雳军团中,并未配备射程超过两里的大炮,又无骑兵对鞑子的大炮实施突袭,所以,将士们只有一个选择:硬抗着! 好在红夷大炮的射击速度慢得可怜,对荆州军的伤亡也是微乎其微。 足足炮击了个把时辰,寨墙被红衣大炮打得千疮百孔,出现了十多个缺口。 鞑子似乎对缺口的数量已经满意,最终停止了炮击,下达了攻击令。 重甲骑兵在前,步弓手在后,队形比较散,鞑子缓慢而又坚决地向着寨墙靠近。即便开花弹间或在他们头顶上爆炸,也丝毫不能影响他们前进的步伐。 凌肃站在营寨高处,见鞑子如漫山遍野般蜂拥而来,丝毫不显紧张,倒是觉得有点遗憾。 “可惜了,一个军才四十多门霹雳炮,若有数百门,足以形成都督所说的弹幕遮掩,鞑子哪有半分前进的可能?” 作为大炮的绝对拥泵者,凌肃时时刻刻梦想着火炮成为战争之神,在战场上发挥决定性作用。 “可能这辈子,都难以看到壮观的弹幕阻断、弹幕遮掩的场面了……” 凌肃乃高级军官,当然知道,为了准备三个月的弹药数,荆州各地的兵工作坊加足马力生产,方才勉强供应。与此同时,还动用了几乎全部的运输实力,征调了六万余的民夫运送军辎。 荆州方面,维持这场战争已经颇为吃力,哪有可能一个军配备数百门火炮? 就在凌肃不停感慨火炮的作战,已经面临瓶颈之时,鞑子业已前进至距离城寨不足两百步的距离。 鞑子阵中,战鼓的节奏突然变得越来越急,鞑子们发一声喊,以重装骑兵为先导,步弓手紧随其后,发动了攻击。 “狗日的,鞑子连重装骑兵都舍得拿来攻击寨墙,看来要拼命了……” 凌肃的暗骂声还未落,火枪手率先开火,天地之间,一时全部被砰砰的枪击声充塞,如炒豆,如暴风骤雨,将整个营寨全部掩映在黑烟之中。 这是屠戮,大汉民族梦寐以求的屠戮! 鞑子的战马,如同突然遇到了绊马索一般,纷纷栽倒在地,将背上的鞑子掀翻,不是落在旁边的拒马上就是铁蒺藜上,运气好的,在铠甲的护卫之下,内脏受到重击,吐出一口鲜血,运气不好的,身体某个部位直接被插穿,惨烈无比。 火枪手掩蔽在寨墙之后,不像直面骑兵时那么紧张,动作的速度和精准度大为提高,打出的弹幕愈来愈快,愈来愈密,全部往鞑子身上倾泻,一轮又一轮,无穷尽也。 重装骑兵被屠戮之际,鞑子的步弓手终于冲到了射程之内,纷纷张弓搭箭,将弓箭拼命地往寨墙上倾泻。 在密集的弓箭袭击之下,火枪手的损失急剧上升,射击的速度和密度大受影响。 骑兵们趁机蜂拥而上,驱策狂驰中的战马一个纵跃,跨过壕沟,转瞬之间就冲入了缺口。 鞑子骑兵正待大开杀戒,拿寨内的兵丁出口恶气之时,却陡然发现,他的前方不远处,长枪手严阵以待,正用冰冷的眼神瞪着他,而他的左右两侧,则塞满了火枪手。 “砰……砰……” 寨墙下的火枪手扣动了扳机,将历经千辛万苦的鞑子骑兵射杀于缺口之处…… 第五百三十九章 雷霆决战(四) 第一轮进攻,以鞑子的失败而告终,冲锋在前的骑兵消耗殆尽,步弓手在遭到轮番打击后,仓皇退至阵中。 寨内的霹雳军团将士喘息未定,鞑子又发起了第二轮进攻。 激烈的攻防,以霹雳炮的射击为先导,以火枪手的枪击为重头,以长枪手收拾冲入寨内的鞑子为收尾,再次拉开了序幕。 “杀啊……” 鞑子爆发出一浪高过一浪的狂呼,蜂拥着向着寨墙冲击。这次,鞑子除了重装骑兵和步弓手之外,还组织了大规模的步兵,山呼海啸之下,大有将寨墙一举掀翻之势。 营寨之内的荆州军,压力陡然增大,就连凌肃也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 在火枪和霹雳炮的联手打击之下,鞑子的伤亡比刚才更为惨重。与刚才一样,重装骑兵冲入缺口之后,被严阵以待的长枪手和火枪手轻易消灭一空。 然而,大规模的步兵扛着木板梯子,架设在壕沟之上,如同疯了一般,望着缺口狂拥而来。 “杀……” 只见长枪手们组成枪阵,一个梯次上前,组成的枪林将鞑子刺出了无数的血窟窿。枪阵的威力足以让所有的鞑子胆寒,心生惧意。 然而,鞑子的步兵似乎得到了严令,对近在眼前的长枪阵不理不睬,而是跳跃着冲向一侧的火枪兵,即便被长枪的枪头近在咫尺,依然不放弃发动对火枪兵的冲击。 枪阵的威力在于合群,合群的弱点在于反应迟钝。 少数的鞑子灵活地摆脱了枪阵,与火枪手纠缠在一起。 旋即,越来越多的鞑子涌入缺口,侥幸躲过长枪的攒刺,冲向了火枪手。火枪手们不得不拿起了火枪,开始与鞑子拼刺。 论武器的顺手程度,火枪远不及大刀及长枪,更何况火枪手还未着甲,哪里是鞑子的对手? 于是,火枪手阵列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混乱之中。有的鞑子甚至还从寨墙内侧跳上寨墙,与寨墙上凝神对外的火枪手纠缠在一起。 火枪手的射击受到干扰,致使越来越多的鞑子突进缺口之中,虽然大多数被枪阵消灭,但是为后续队伍的冲击创造了绝佳的条件。 更为致命的是,凌肃发现,鞑子一方阵型裂开,一波重装骑兵整装待发,正试图发动持续的冲击。 如果让重装骑兵冲入营寨,后果不堪设想! 凌肃恼火万分,没想到攻防战刚刚进行了不到一个时辰,就逼得他不得不动用预备队。 不过他别无选择,下令选锋队出击。 所谓的选锋队,实乃三人战团的扩大版,除了枪法一流的长枪手外,还有近战搏击技能超人的刀盾手遮护左右。 选锋队接令后,犹如一阵狂风一般,望着冲入火枪手阵列的鞑子席卷而去。枪挑刀劈之下,没有任何协同的鞑子犹如韭菜一般,被割了一茬又一茬,全部殒命。 也就在此时,鞑子的重装骑兵发动了冲击…… 整整一个上午,鞑子如同疯了一般,不计任何伤亡冲击寨墙,与荆州军将士展开了生死搏杀。寨墙前一百多步的距离内,尸山血海,浓烈的血腥味让每个将士几乎将早上吃过的烤全羊全吐出来。 时至午时,担负掩护重任的步弓手力竭,鞑子不得不退兵,埋锅造饭,将养体力。荆州军将士们也疲累不堪,难以主动发动袭击,于是双方休战,准备下午再战。 未时正,鞑子准时开始了炮击。 足足一个时辰,在红夷大炮的轰击之下,寨墙被轰得千疮百孔,缺口变得更多,变得更大。 正当鞑子开始组织兵力准备进攻时,荆州军将士突然打开寨门,从寨门、缺口处发动了对鞑子的冲击。猝不及防下,鞑子死伤惨重,好不容易集拢的队形乱成一团。 待鞑子重新组织好队形,已经日薄西山,再加上鞑子士气极度低落,难以再次发动攻击,岳托遂令全军休息、进食。 时近戌时,无月亮,群星璀璨。 鞑子再次鼓噪进攻,发动了夜战。这次的攻击猛烈程度,比上午犹有过之而无不及。鞑子依然以重装骑兵为先锋,以步弓手进行掩护,以步兵为作战中坚,对营寨发动了一次又一次的冲击。 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发动夜战,尤其是进攻。进攻中,对人马的组织、协调难度更高,稍有不慎,极有可能陷入混乱之中,给予敌方以可乘之机。 现在,鞑子冒险发动夜袭,凌肃深恐对方有所阴谋,令全军凝神应付,以免中计。 寨墙上的火枪手,多多少少有点盲目,白天时,他们还知道敌军在哪里,知道往哪个方向放枪。现在,他们只能隐隐约约地看清人影,忐忑不安地扣动扳机。 当双方战况激烈时,杜度、豪格、多铎率领四千余重装骑兵悄悄向东南方向进发。待远离战场后,纵马狂驰,踏上了返回辽东的第一步。 鞑子的异动,迅速被哨探侦知,报至凌肃处。 凌肃倒是想把这批人马留下来,只是苦于激战正酣,哪里能抽出大部人马与鞑子打野战?无奈之下,他只好令人通报刘泽清和张拱薇,并从战线上千方百计地挤出了两个营的人马待命,随时准备应援不支的刘泽清和张拱薇。 凌肃本以为,刘泽清和张拱薇的防线短,又依托城寨,阻挡四千余兵力应该不难。 哪想到,杜度经验丰富,不仅选择了刘泽清和张拱薇的结合部进行猛攻,而且还趁进攻的机会,遗留了如山般的油脂在寨墙附近。待第一次进攻结束后,远远地发射火箭,将此处的营寨烧为白地。 不待大火熄灭,杜度率领仅余的三千多重骑冒烟突火,突破了刘泽清和张拱薇的阻击,跳出了包围圈。 赫赫战功就在眼前,现在却突然逃跑了,刘泽清和张拱薇气得睚眦尽裂,正准备派出大部兵力追袭,却被凌肃的参军制止。 参军认为,步兵追袭骑兵,效果姑且不论,若是放开了防线,让包围圈中的鞑子逃跑,那才是悔之晚矣。 刘泽清和张拱薇见参军说得有理,遂懊恼地放弃追袭,转而令兵丁重修营寨。 杜度、豪格和多铎逃出生天,不敢有丝毫停留,马不停蹄地往北赶路。 跑到德州附近时,迎头碰上倪宠的大军。杜度不敢迎战,遂令骑兵向东。待行至陵县附近,却碰到了宋学朱的新募之兵。 后有倪宠追袭,前有宋学朱堵截,万般无奈之下,杜度亲自率领千余骑兵掩护豪格和多铎逃跑。 杜度陷入万余大军的重重包围之中,最终被倪宠枭首,全军覆没。 至于包围圈中的岳托,见东南方向大火熄灭,而大军并未回转,心知杜度成功突围,遂令全军停止进攻。 命令刚刚发布,岳托一阵剧烈地咳嗽,在吐出升余鲜血后,陷入昏迷之中。 是夜,岳托悠悠醒转,脸色泛红。岳托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最后时刻,遂将诸将唤至床前,用尽全身力气,缓缓说道:“睿亲王在运河以东与荆州军大战,三日后,大战必见分晓。诸位再坚持三日,牵制数万荆州军,防止其投入运河以东的战场。三日后,是战是降,诸位自决……” 众将见岳托交待后事,心中大悲,无不掩面而泣。 岳托继续说道:“若要投降,诸位可将所有罪责推在我的头上,以后,天可怜见回到辽东,可稍减诸位之罪责……” 岳托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开始剧烈咳嗽。 待咳嗽稍缓,岳托突然直着脖子大吼道:“我纵横天下四十年,未尝一败,今日却败在林小三黄口孺子之手……恨……恨……恨……” 连吼三声恨后,岳托大吐鲜血斗余,脖子一歪,了结了他罪恶的一生…… 损失惨重,面临绝境,又加上主帅病故,全军上上下下惶惶不可终日。 蒙古人和汉军奋战一日,损兵折将五成以上,最终却发现,他们这么做的目的仅仅只是为了掩护杜度所率领的女真重骑突围,心中愤懑万分。岳托在时,他们还有所顾忌,现在岳托业已嗝屁,他们开始嚣张起来,强烈要求大军投降。 继任的巴布泰声望不够,手头又只有两千余女真人,这下可犯了难。岳托临死前,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坚持三日,哪能就这么投降? 无奈之下,巴布泰只能拖。一直拖到第二日中午,蒙古人和汉人忍无可忍,纷纷前往中军中质问巴布泰。 巴布泰本就急躁,三言两语之下,与蒙古统领和汉军将领爆发了言语上的冲突。巴布泰一怒之下,令亲卫将前来争吵的将领全部关押起来。 这一下可闯了大祸,蒙古军、汉军与女真鞑子顾不得荆州军大军在外,互相攻杀起来,陷入了混乱之中。 自作孽不可活,凌肃见状,立即令大军出击。 蒙古军和汉军本就想投降,见荆州军出击,立即投降,与荆州军一道,将两千余女真鞑子杀得干干净净。 自此,运河以东的数万大军顷刻间土崩瓦解,除了豪格、多铎的两千余重骑逃跑以外,全军覆没。 第五百四十章 雷霆决战(五) ?运河以东激战正烈时,运河以西亦战得如火如荼。网 且说阿济格和阿巴泰担忧多尔衮有失,慌忙掉头向东南,试图与多尔衮大军一同夹击雄威军团第二军、第三军。 多尔衮接报后,急得直跳脚,恨不得立即将阿济格、阿巴泰绑缚至帐外斩首。他忍不住大骂道:“糊涂!糊涂!万余精骑在包围圈外,大军突围的希望岂不是更大?” 多尔衮严令阿济格和阿巴泰立即掉头,突破神机军团的防线后待命。 显然,多尔衮的急怒是多余的,即便阿济格和阿巴泰二话不说,直接冲击神机军团,最终也会遭到骠骑军的突袭,惨败虽不至于,至少突围的可能性几近于零。 待阿济格和阿巴泰再一次掉头进攻神机军团时,终于发现了骠骑军的踪迹,阿济格大惊,慌忙将此情汇报给多尔衮。 多尔衮比林纯鸿还年轻三岁,常年累月的临阵争锋以及辽东的风雪,让他看起来本就比一般人老相,这几日忧心如焚、殚思竭虑,更是让他看起来似乎老了二十岁,鬓角居然现出了一丝斑白。 接到阿济格的汇报后,多尔衮最终不得不承认,西路军亦如东路军一般,陷入了绝境。此时,多尔衮反倒彻底冷静下来。 多尔衮最近之军情窜起来一想,方才明白,所谓的倪宠与霹雳军团第二军互相攻伐,根本就是林纯鸿与倪宠演的一场戏,目的就在于吸引他继续填塞运河,为林纯义大军抵达战场争取时间。 实质上,这出戏最多也只能算得上锦上添花,即便他识破林纯鸿的战术欺骗,对整个战局的影响也不大。就冲霹雳军团协同龙武军、骠骑军不停地将岳托往运河边挤压,最多一两天,霹雳军团亦可筑起坚固的城寨,将龙武军和骠骑军彻底解放出来,投入运河以西的战场。 “一定有破局的办法!” 多尔衮性坚,懂得取舍,惟恐自己失去信心,不停地鼓舞自己。 正当多尔衮苦思破局之法时,忽然接报:岳托病逝于军中,临死前委托巴布泰为统帅,蒙古部与汉军不服,双方互相攻伐,荆州军趁机进攻,大部投降。 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意料之事变成了事实,还是让多尔衮悲不自胜,强忍着内心的悲痛,在军帐之中走来走去。 “报……霹雳军团渡过运河,接替雄威军团第一军防线,第一军携带盾车等大量军辎,与第二军、第三军汇合。” 多尔衮听闻后,心下明白:北上西进唯一的薄弱点,已经被林纯鸿彻底弥补,往北往西突围几乎成了不可能之事。 往南呢? 多尔衮突然振奋起来,突然明白了此次战役最大的失误:没有发挥骑兵大范围机动、调动敌军的优势! “传令阿巴泰……” 多尔衮的语气突然变得中气十足…… 德州城中,林纯鸿听闻运河以东歼敌万五,俘敌万二之后,大喜,遂令霹雳军团立即渡河,彻底完善了整个包围圈。 陆世明、周望听闻豪格、多铎率领两千余骑逃脱包围之后,颇为遗憾,不停地痛骂刘泽清和张拱薇无能。 林纯鸿笑着安慰道:“数万大军全部覆灭,只余两千多人马,有什么可惜的?要知道,鞑子最大的劣势就是人丁不足,逃回去两千多败军,能济得何事?” 周望到底心有不甘,恨恨地说道:“东边跑了两千,西边可不能再放跑一个,足足十五万精锐,若围不住多尔衮数万人马,羞也羞死了……” 陆世明摇了摇头,道:“难说,数十里范围,除了雄威军团携带盾车,可以画地为牢外,其他部分,包括中原军在内,辎重都被抛在后面,多尔衮要是下了狠心,真要逃出个几千人,还是能做到的。” 林纯鸿也说道:“是这个道理,还有最关键的是,除了雄威军团外,其余部分都疲累万分,尤以中原军为甚……” 说到这里,林纯鸿突然顿住,脸色变得异常凝重。 陆世明和周望慌忙问道:“都督,有何顾忌?” 林纯鸿道:“你们说,多尔衮会不会趁着林纯义急于北上,突然往南突围?” “往南?多尔衮这不是找死么?” 陆世明和周望惊奇地望着林纯鸿,不明白林纯鸿为何会冒出这种想法。 陆世明继续说道:“都督,若多尔衮往南,即便能冲破林纯义的防线,损伤必然惨重,我军以骠骑军、龙武军追袭其后,其余部众从容布防,多尔衮岂不是死定了?” 林纯鸿摇头道:“骑兵的优势就在于大范围机动作战,真要让多尔衮突围后,从运河一线至太行山,足足有五六百里,多尔衮的骑兵要找到缝隙钻出去,还是轻而易举的。” 周望和陆世明面面相觑,均想道:大范围机动,那得有多大的范围?数百里,数千里?如此一来,岂不是德州以西数百里范围均要被战火波及? 林纯鸿皱着眉头思索片刻,下令道:“事不宜迟,立即传令林纯义,令大军即刻停止前进,就地布防!” “传令盛坤山、吴天柱,率骠骑军和龙武军即刻南下,保持与鞑子的接触!” 言毕,林纯鸿的语气变得异常冰冷,道:“通告附近五百里范围内各县各府,近十天内,务必谨守城池,若有投降者,追杀至天涯海角!” 周望听闻,恨恨道:“正应如此!自鞑子南下后,投降者数不胜数,鞑子轻易地获取补给,掳掠人口,这条命令,好歹让那帮软骨头想想后果!” 陆世明接口道:“如此一来,多多少少也能迟滞鞑子的骑兵……只是……” 陆世明停住了话头,林纯鸿问道:“陆总管有什么顾忌?” 陆世明拱手道:“属下认为,既然鞑子想大范围运动,咱们不如在更大的范围内进行堵截,比如,派遣一部入驻通州……” 周望一听,抚掌大笑道:“如此甚妙!一箭三雕啊!一则,伺机堵住鞑子的北返之路;二则减轻陆路上的后勤压力,三则……哈哈,正好屯兵京师城下……” 林纯鸿也笑道:“还是陆总管看得远!这么说来,多尔衮如果真向南突围,反倒帮了我们……” 林纯鸿沉吟了片刻,接着说道:“不过,林纯义那里绝不能放水,多尔衮能不能冲出去,得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 这些仅仅只是一个预案而已,现在多尔衮动向不明,林纯鸿下令霹雳军团、雄威军团、神机军团把多尔衮、阿济格部往东南不停地挤压,以缩小多尔衮、阿济格的回旋空间,增加防线上的兵力密度。 与此同时,林纯鸿令林纯义就地布防的命令还未传至中原军中,林纯义也觉得率领疲惫之师靠近多尔衮不妥,遂下令全军放缓速度,以虎啸军团居中,由南之北接近多尔衮大军,以神卫军团、宣武军团为突前左右两翼,分别向西北、东北方向行军。 同时,林纯义下令催促预备队,尽快将盾车等辎重运送至前线。 林纯义的军令发布之后还不到半个时辰,多尔衮、阿济格率军骤然来袭,运河以西的突围之战就此爆发。 数万铁蹄,如同重锤一般,狠狠地敲击大地,大地在颤抖。隆隆的铁蹄声,比骤然敲响的鼓声更具有震撼力,让神卫军团的勇士们的心脏猛烈跳动。 “列阵!列阵!” 神卫军团三个军中,底层军官在声嘶力竭地嘶吼,指使着勇士们进入站位,有些性急的军官,甚至一脚揣在了反应迟钝的兵丁屁股上,让他们加快速度。 多尔衮、阿济格选择的突围方向,正是神卫军团的位置。也幸亏林纯义战场感觉敏锐,抢先一步让神卫军团往西北方向突前。否则,至少有一半以上的鞑子将轻易突破包围圈。 在底层军官的拼命驱使下,整个神卫军团终于列阵完毕,排成了一个攻防兼备的三角阵,以第一军为尖头,以第二军和第三军为拖后两翼。 “呜……呜……” 在凄厉的牛角号的指挥下,鞑子们在神卫军团两里之外整理队形。待分拨已定,激烈的战鼓声骤然响起,第一波次的重装骑兵跃出阵列,开始缓慢加速。 哒……哒……哒…… 铁蹄的频率越来越快,第一波次的骑兵分作两部,足足有三千余骑,如同排山倒海一般,向着神卫军团冲击而来。 看着鞑子铁骑两部相距越来越远,坚决地斜向插入三个军之间的结合部,韦悦翔大骂道:“鞑子凭地奸猾!逼着老子收缩兵力!” 不过,韦悦翔别无选择,恨恨地吐了口唾沫,遂马上下令第二军、第三军准备人手包抄冲出结合部的骑兵。 令旗挥舞,令鼓声声,在宽达五里的战线上,两个营的方阵迅速往三角阵底部的预备队位置移动,与预备队一道,组成了第二道阻击线。 长枪如林,斜插于地,刺刀耀眼,枪口直指前方,将士们的胸膛剧烈起伏,圆瞪着双眼,就等着鞑子骑兵前来送死! 战线的宽度明显缩小,还能阻滞多尔衮、阿济格率军绕路逃跑吗? 第五百四十一章 雷霆决战(六) “砰……” 见鞑子骑兵分作两部,斜向插入三军的结合部,距离第一军阵列超过一百二十步,第一军火枪手迅速突前,扣响了运河以西围剿战的第一枪。 鞑子骑兵全身着重铠,自然不惧百步之外的火枪弹幕,可是,战马的受弹面远远大于骑士,又仅仅只有马颈之前披甲,马腹光溜溜地凸在外面,在密集的弹幕之下,根本防无可防。 无数的战马被打得如同筛子一般,鲜血飙射而出,在太阳的映照之下,几乎形成一道血红的幕墙。 骑兵阵列一侧如同被巨型镰刀割了一道一般,战马翻滚在地,不是将背上的骑士甩落于地,就是压在了骑士的身上,将骑士压得浑身骨头碎裂,不成人形。 战马的嘶鸣声,骑士的惨呼声,夹杂在砰砰的火枪声中,显得那么吐出,那么凄惨…… 几乎没有任何间隔,第二道弹幕如期而至,紧接着是第三道弹幕…… 第三道弹幕之后,骑兵已经冲至拖后两翼阵列之侧,于是,骑兵遭到了两侧的同时打击,翻滚在地的速度更快。 几乎减员四成后,鞑子骑兵冲至三角阵的底部附近,摆脱了左右两侧弹幕的袭击,开始直面长枪的森林。 长枪之后的火枪手开始射击,此时射击的效果,显然不及侧击,对鞑子重骑的伤害微乎其微。 鞑子终于找到了打击的机会,第一次抛射出了弓箭,弓箭倾泻在未曾着甲的火枪手身上,密集的火枪手阵列中迅速出现了大量的空缺,无数的兵丁中箭倒地,辗转呼号。 长枪手们的心脏随着铁蹄的节奏,剧烈跳动着,耳朵里听着战友的惨嚎声,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眼见得鞑子骑兵迅速变大,离阵列不过一二十步,长枪手们发出声嘶力竭的嘶嚎声:“嗬……” 嘶嚎声显然有助于缓解紧张,就在天崩地裂般的吼叫声中,鞑子拼命拉扯着试图绕过长枪阵列的战马,一个纵跃,往长枪枪头和兵丁的身上猛压过去。 在空中,鞑子们伸出了马刀,将附近的长枪手砍翻在地。 惨嚎声,犹如积蓄了数百年一般,瞬间在骑兵和长枪手的结合部爆发出来,惊天动地! 战争,只属于勇士,任何懦夫,请远离战争! 无数的战马和鞑子被长枪刺穿,重重地压在长枪手身上,将长枪手压得筋骨碎裂,双方同归于尽。 更多的鞑子,借着战马挡住了长枪,飞跃至长枪阵中,与长枪手们绞杀在一起。 火枪手们五个成群,端着刺刀,也加入到绞杀的行列。他们的配合密切,往往一个火枪手遮挡住鞑子的马刀,其他火枪手则专找鞑子的脖子突刺。 没有机会刺到鞑子的脖子,则直接往重铠上招呼,力道之强,几乎将鞑子的重铠刺穿。鞑子在如此的重击之下,丧命虽不至于,短时间内却丧失了战斗力。 就这短如一瞬的时间内,火枪手们抓住机会,将鞑子的喉咙、面部刺出血窟窿…… 剧烈的绞杀,是人间的炼狱,鲜血飙射、残肢乱飞…… 鞑子阵列中,战鼓一浪高过一浪,第二波骑士业已发起冲锋,与第一军迅速接战,正面临弹幕的袭击。第三波骑士正整装待发…… 看着鞑子一波又一波地发动冲击,韦悦翔的钢牙几乎咬碎!虽明知鞑子在逼他进一步收缩战线,但是他不得不收缩。 因为,一旦鞑子突破三角阵底层防线,就有可能前后夹击军团,让军团陷入顾此失彼的境地,最终彻底崩乱,全军覆没! 这是韦悦翔绝不能接受的! “传令第二军、第三军,立即增派人手加厚防线,绝不能让鞑子冲破!” 韦悦翔一声令下,军团的阵列进一步收缩。 眼见得鞑子第三波骑兵整装待发,却一直按兵不动,韦悦翔咬了咬牙,将第一军军指挥使吴海良唤来,道:“不出意外,鞑子要从西南方向逃跑,我中原军六七万人马,辗转半个大明,所为就是围剿鞑子。若容鞑子从容跳出包围圈,岂不是羞杀我神卫军团两万余将士?” 吴海良的眼睑跳了跳,行了个军礼,铿锵道:“第一军将士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韦悦翔见自己的话还未说透,吴海良就已经领会其中的意思,不由得重重地点了点头,道:“第二军、第三军这次死伤必然惨重,至于第一军……” 似乎有点难以措辞,韦悦翔停住了话头,沉吟片刻,接着说道:“第一军的任务就是尽最大的可能缠住鞑子主力。现在,骠骑军和龙武军正从北往这里赶,林大帅也调动虎啸、宣武两军团往这里赶,只要能缠住鞑子两个时辰,鞑子就是插上翅膀,也难以飞出我们的手掌心!” 说着说着,韦悦翔的声音逐渐变高,变得严厉:“趁鞑子将退未退,我命令,第一军全军主动进攻,缠住鞑子!” 吴海良又郑重地行了一个军礼,决然道:“接令!” …… 十数里范围内,战场有点诡异。正北偏东方向上,数万鞑子,重装骑兵、轻骑兵严阵以待,另有三千余重装骑兵引而不发;南边的三角阵中,底线附近,几千鞑子骑兵左冲右突,却被神卫军团的长枪兵、火枪手限制住,陷入面对面的惨烈厮杀中,无数的骑士被刺下马来,无数的长枪手和火枪手被铁蹄践踏。 三角阵的尖部,神卫军团第一军将士对后面的厮杀视而不见,用冰冷的眼神凝视着当面的鞑子,似乎在积蓄力量。 “送死……这是送死……” 第一军还未发动冲击,阿济格就敏锐地觉察到第一军的阵型在调整,似乎要主动发起冲击,不由得目瞪口呆,念叨道:“从聊城至枣强,一路急行数百里,这帮南蛮子居然跑得动?还有,步兵冲击骑兵,南蛮子难道嫌自己命长了……” 一旁的阿巴泰也惊得说不出话来,愣了半晌,对阿济格说道:“十三弟,不如趁十四弟未到,先灭了这股南蛮子再说?” 阿济格一下子陷入犹豫之中。 按照多尔衮的军令,应该是用一部牵制当面之神机军团,然后率大军迅速跳出包围圈,在枣强以西等待多尔衮汇合。一切进展顺利,阿济格正待下令全军向西南逃窜之时,现在第一军六千余人马居然想从西南方向包抄! 消灭这股敌军,整个神机军团很可能减员六七成以上,基本上废掉,多尔衮可以从容地率军跳出包围圈,但是,如此一来,大军迁延数个时辰,有可能被迅速逼近的骠骑军、龙武军追袭上。 如果对这六千余人马不理不睬,绕一个更大的圈子,阿济格、阿巴泰一部固然可以跳出包围圈,但是第一军就顺利地堵在了多尔衮前进的道路上。龙武军、骠骑军离多尔衮部本就不远,届时,多尔衮还有机会逃脱吗? 对方可是足足有十五万人马啊! 半个时辰前,阿济格给韦悦翔出了个难题,现在韦悦翔又让阿济格陷入犹豫不决中! “杀……” 隆隆的战鼓犹如狂风暴雨一般,骤然敲响,巨大的令旗也不甘寂寞,在春天的和风中发出猎猎的响声。第一军的将士们在战鼓和令旗的指引下,终于发动了,如同下山的猛虎一般,从西南方向望着数万鞑子包抄而来! “杀……” 喊杀声惊天动地,显然,韦悦翔的战机把握能力不错。 荆州军一动,阿巴泰急得抓耳挠腮,喝道:“十三弟!是进是退,到底给个说法啊!再迟片刻,我们想走也走不了!” 阿济格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从肚子里跳出来,牙齿几乎将嘴唇咬破,瞬间嘶吼道:“要死一起死!” …… 鼓角争鸣,双方的战鼓似乎在斗气一般,敲得震天响,催促着勇士们前进! 骑兵只有在运动中,方能发挥优势,阿巴泰二话不说,率领早已准备完毕的第三波重装骑兵,稍稍向西南方向调转马头,开始加速冲击。 铁蹄声越来越急,眼前的步兵越来越越近,不待骑兵加速至最快,弹幕、弓弩齐发,紧接着,长枪手与鞑子重装骑兵绞杀在一起。 接触的一瞬间,几乎有上百名荆州军勇士被撞飞,随之而来的,是面对面的交锋,是血与肉的搏命,是意志的较量! 吴海良令第一营迎接鞑子的正面冲锋,而第二营和第三营从拖后两翼迅速前进,由侧面夹击阿巴泰。 接触的一瞬间吃了大亏,但是,在吴海良的调度之下,第二营和第三营的侧击让阿巴泰哇哇乱叫,慢慢地扭转了战局。 更让阿巴泰抓狂的是,火枪手阴毒无比,接仗之前,总是在数尺的距离内突然开火,将鞑子骑兵的脑袋打得如西瓜一般爆裂,然后冲击而上,将骑兵彻底剿灭。这帮火枪手,居然还会在长枪手的掩护下,退后重新装弹! 阿巴泰彻底落了下风,骑兵的人数急剧减少。 哒哒哒…… 阿济格后部骑兵准备完毕,绕至第三营屁股后面,如同雷霆一般,发动了对第三营的冲击。 令阿济格大吃一惊的是,第三营马上舍弃当面之敌,掉头与侧击的骑兵纠缠在一起…… 第五百四十二章 变局 要让一个文官变得务实,变得雷厉风行,最快的办法就是让他经历血与火的考验。历史上,立有救亡之功的寇准、虞允文、于谦,无不成为一代名臣。现在,宋学朱、周之训所受的战场历练显然还不够,但这并不妨碍二人精诚团结,在山东展开一系列雷霆动作。 宋学朱趁山东大户惊魂未定,以加强军备为由,展开大规模募捐。山东大户无不慷慨解囊,得大圆六十余万。 有了钱,供两人肆意泼墨的空间大大增加。宋学朱首先拿出十六万大圆,将济南城墙的破损处进行修复,而且还借鉴襄阳城的经验,修出了四个锐角,增强城墙的防护能力。 济南以西,大部分地区受到鞑子的荼毒,财货被抢掠一空,难民随处可见。宋学朱拿出部分大圆,至江南大肆采购粮食,采用以工代赈的办法,得精壮民夫三万余人,修复城墙、兴修水利,干得热火朝天。 宋学朱大肆招募乡勇,得众万余人,从中挑选五千余精壮,以原先的六百余人为骨干,开始编练新军。 宋学朱这一套组合拳,使山东境内迅速安定下来,难民返乡,开始筹备春耕。 宋学朱在山东的威望急剧上升,整个官场、民间只知有宋巡按,而不知有颜巡抚。 按说,宋学朱每日的心情应该极度畅快才对,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宋学朱陷入了苦恼之中。无他,新军没有合适的军官、武器,乡勇们几乎没什么战阵经验,不知道该如何展开训练。 山东境内,就有荆州军这个最好的老师。但是,宋学朱对求荆州军心里没底,患得患失,犹豫不决。 正犹豫之间,周之训不待通报,就闯入宋学朱官邸,大叫道:“鞑子败了,鞑子败了,多尔衮、阿济格仅率三千余残兵败将逃脱,阿巴泰被荆州军枭首……” 宋学朱愣了愣,旋即大笑道:“哈哈……终于败了……终于败了,蒙古人、汉军、鞑子,足足有十万余众,仅仅只有五千余人逃脱,算是全军覆没……哈哈……” 笑毕,又颇有点不解,问道:“前天还听说多尔衮集结所有兵力攻打神机军团防线,神机军团疲累不堪,西南边又有长达几十里的缺口没有堵上,咋这么快就败了?” 周之训深吸了口气,回道:“要说,荆州军还真是一帮亡命之徒!神机军团统帅韦悦翔眼见阿济格要从西南方向逃奔,令第一军主动出击,以区区六千余步兵,就胆敢进攻万余骑兵,也不知道韦悦翔是傻,还是聪明……” 宋学朱叹了口气,道:“既不是傻,也不是聪明,兵丁皆有敢战之胆,将领皆有效死之心,这样的军队,最为可惧,鞑子也颇有不如。” “可不是?六千余步兵,想缠住万余骑兵,本不可能。但阿济格担心多尔衮不及逃脱,决定先解决第一军再说。这一战,惨烈无比,短短的半个时辰内,六千余步兵仅余千把多人,犹酣战不休……” 宋学朱大吃一惊,问道:“仅余千把多人,仍然死战不退?这都是一帮什么人啊?” 周之训道:“没什么好奇怪的。据闻,荆州军将士皆分以土地,立有战功,还可授予勋田,不收税,可传至子孙。而且,将士们凡事都享有优先权,地位之高,非农夫、商人、读书人所能及。最为关键的是,一旦战亡,林纯鸿按月供给家人禄米,足够家人衣食无忧。反过来,一旦将士不奉军令或者临阵脱逃,不仅会受到处罚,上述所有优待尽皆取消。” 宋学朱默然半晌,方说道:“难怪!我们编练新军,倒是不妨借鉴一番。刚才说到第一军仅余千余人马,如何呢?” 周之训道:“神机军团第二军、第三军在解决闯入阵中的六千余骑士后,所余人马不过六七千人,几乎人人带伤,见第一军快要全军覆没,不顾伤累,冲入敌阵中,继续与鞑子纠缠在一起……” 宋学朱脸色惨然,道:“神机军团……两万精锐……就这么没了?” 周之训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战之最后,神机军团仅余三千余人马,第一军指挥使吴海良壮烈,连韦悦翔也率近卫加入争战,正苦苦支撑时,多尔衮率军赶到,鞑子顾不得与神机军团纠缠,正待往西南方向逃窜时,虎啸军团赶到,多尔衮立即率军突围,哪知战得正激烈时,龙武军和骠骑军左右侧击多尔衮大军,多尔衮大军瞬间崩溃……” “最终,阿巴泰率军决死一战,挡住龙武军和骠骑军的兵锋,多尔衮和阿济格率军冲破虎啸军团防线,率领三千余骑兵逃至束鹿……骠骑军紧追不舍,多尔衮一路不敢停留,估计目前已经逃过肃宁县了……” 宋学朱默然半晌,叹道:“以前,总觉得咱们守住济南,就有多了不起,现在想来,若非岳托想吸引荆州军来攻,济南很可能连三天都坚持不了。咱们完全是井底之蛙,足足二三十万人,在平原上决战,其惨烈,非我等所能想象……咱们编练的六千余新军……能济得何事?估计连鞑子的一盘菜都算不上……” 周之训见宋学朱似有点万念俱灰,慌忙安慰道:“据闻,林纯鸿八年前刚组建乡勇北上剿匪时,所部人马不过两三千人,也正是这两三千人,打下了整个荆州军的底子。我们现在一开始就有了六千余精壮,又有六百余经历血与火考验的精锐,岂是林纯鸿当初所能比?林纯鸿能发展壮大,所依托的无非是钱粮充足而已。山东膏腴之地,养个万把精锐,应该没什么问题……若是能与林纯鸿一般,出海捕鱼,海边晒盐,就是养五万精锐,又有什么困难的?” 宋学朱苦笑道:“事情哪有这么简单?当年为捕鱼制作鱼干一事,闹出了多少风波?就更别提海边晒盐了!朝堂诸公,早已钻到钱眼里了,惟恐制作鱼干干扰两淮盐场之利,竭力阻止出海捕鱼。现在看看,山东、河南,鱼干大行于世,鱼干里有大量的食盐,百姓皆追捧鱼干,而几乎不买官盐,食盐之利白白地便宜了林纯鸿!” 周之训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问道:“鞑子大败亏输,宋公恐怕不久也要离开山东,不知宋公回到朝廷后,有何打算?” 宋学朱心下明白,周之训话虽未说透,实质上在询问他对杨嗣昌、对林纯鸿的态度。前些日子,他与周之训并肩作战,随时面临着生死,结下了生死之义,倒也不隐瞒周之训,直言道:“担任山东巡按之前,我倒是书生意气,总觉杨阁老孱弱,不足以担负大任。现在细细想来,杨阁老殚思竭虑,能将举步维艰的朝廷整出一丝生气,实属不易。杨阁老提出的攘外必先安内,实三边,缓决战,深对我的胃口……” 周之训吃了一惊:“杨阁老,这个……” “若没有鞑子入侵,杨阁老真有可能成为中兴之名臣,只可惜……哎……”宋学朱重重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如果我所料不差,这次林纯鸿损兵亦在三四万以上,这相对于十五万大军来说,实在算不了什么!可恨林纯鸿成了尾大不掉之势,举朝廷之力,亦难以猝灭。观天下英杰,也只有杨阁老能隐忍,着眼长远,有可能彻底解决林纯鸿这个隐患,让大明真正中兴。” 宋学朱的意思再也明确不过,就是全力支持杨嗣昌,与林纯鸿周旋到底,这让周之训不无所感。默然半晌,周之训问道:“既然宋公如此抵触林纯鸿,为何前日又提出找林纯鸿要教官,购买武器?” 宋学朱道:“自万历年间鞑子为祸以来,大明官军从萨尔浒一直败退,几乎就没打过什么胜仗。唯有林纯鸿,先是在辽东半岛斩获数千精骑,近又在山东让十万余鞑子几乎全军覆没,如此战绩,何人能及?照我看来,荆州军足以成为所有官军之师!正所谓师之以制之,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周之训叹道:“宋公眼光之长远,心胸之广阔,周某拍马难及……” 宋学朱摇了摇头,道:“哪能当得起周公之赞?往后,山东必然成为朝廷和林纯鸿角力的重点,我倒是想在山东与林纯鸿周旋一番,只可惜,朝廷不会给我这个机会。” 周之训问道:“林纯鸿重兵驻扎在山东,又占据聊城、德州、临清等重镇,与之角力,谈何容易?若是宋公,当如何着手?” 宋学朱慨然道:“林纯鸿凭借百余艘蜈蚣船,就让鞑子吃了大亏,可以说,鞑子的败象,就是从跨过运河开始的。若我留在山东,第一步就是组建内河水师!蜈蚣船看起来威风凛凛,但并不适合在狭窄水域作战,若我方有数百艘小船,足以让林纯鸿水师望风而逃……” 宋学朱正说得唾沫横飞,忽然接报:林纯鸿借口围剿鞑子,派遣雄威军团沿运河北上,兵锋直指通州! 宋学朱目瞪口呆,愣了愣,大叫一声:大明休矣! 随着鞑子实力急剧削弱,整个大明的大变局业已不期而至,宋学朱可能是第一个明确意识到变局的人。 第五百四十三章 谋将 听闻林纯鸿派遣雄威军团沿运河北上,宋学朱大惊失色,大声叫苦,将此提升至大明生死存亡的高度。周之训大不以为然,问道:“仅仅只有一个雄威军团而已,满打满算也就两万人马,济得何事?难道还真的怕这两万人马把京师攻下来了?” 宋学朱苦着脸,道:“林纯鸿真要派雄威军团攻打京师,大明反倒无事。怕就怕林纯鸿以雄威军团为拳头,以运河为动脉,扼住朝廷的咽喉,榨干大明的最后一丝元气!” 周之训满脸不解之色。 宋学朱接着说道:“大明深入人心,岂容他人生出觊觎之心?无论林纯鸿在荆州闹出什么动静,只要不树反旗,奉大明为正朔,与天下人尚有回旋余地。若其一旦公然造反,天下英杰,群起而攻之,到时候,恐怕荆州内部也会生乱。” 周之训见识过荆州军的军威,更亲眼目睹荆州军与鞑子刀锋相向,对林纯鸿的武力印象非常深刻,忍不住说道:“林纯鸿拥兵将近二十万,据闻,在所控之地内,四处组织弓兵,数量亦不下于三十万,更何况,海洋上兵力亦不下于十万,战舰上千艘,任何人想对抗林纯鸿的兵锋,也得思量思量吧?” 宋学朱知道自己的话说得有点虚,让周之训难以认同,不厌其烦地说道:“就拿你我来说,若林纯鸿公然树反旗,会如何应对?” 周之训慨然道:“自然是抗争到底,至死而已!” 宋学朱凝视着周之训良久,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此生结识周公,宋某之福也!宋某与周公的选择相同,就是誓死周旋到底!天下人,作此想法者,不知凡几,林纯鸿实力再强,能挡得住天下人?” “若真至此,我将拼命在运河组织水师,说什么也要将蜈蚣船清除山东境内!没有了运河,雄威军团补给困难,自然退却!” “还有,洪总督率精锐三万余人,业已抵达广平府,孙巡抚率领两万余精锐,还在洪总督之前,业已抵达赵县,这些都是百战精锐,虽未赶上围剿鞑子,但正好防止林纯鸿肆意妄为。若宋某所料不差,以洪总督和孙巡抚用兵之手段,听闻雄威军团北上后,很可能第一步就是抵近运河边,准备随时切断运河!鞑子深入大明境内,无法征集大量船只,自然被林纯鸿的百余艘蜈蚣船挡住,过不了河,但这对洪总督和孙巡抚来说,简直不是问题,数百只小船围攻之下,掉头不便的蜈蚣船岂有存活之理?” 一席话,说得周之训不停地点头:“如此看来,林纯鸿应该不至于傻到公然造反,应该是派遣雄威军团驻扎在京师附近,引而不发,逼迫朝廷做出更大的让步。” “正是如此……哎……”宋学朱长叹了口气,道:“但愿皇上和杨阁老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容林纯鸿蹦跶一些时日,慢慢积蓄力量,一举将林纯鸿荡平……” 宋学朱摇了摇头,道:“想这么多干什么,朝堂之事,咱们想也白想……还是先把山东的事情做好……” 说完,宋学朱双眼瞪着眼前的茶杯,陷入沉默之中。 周之训问道:“编练新军一事,看来不能找林纯鸿要教官和买武器了……否则,皇上之怒,恐怕你我难以承受……” 宋学朱点了点头,也不说话,仍然直愣愣地瞅着茶杯。一直沉默两刻钟,宋学朱突然说道:“山东境内,标兵、乡兵,皆在掌控之中。隆平侯、倪宠与林纯鸿打得火热,着实堪忧。隆平侯有爵位在身,你我自然不能动,倪宠驻兵德州,周边荆州军云集,自然也动不得……” 说到这里,宋学朱又沉吟片刻,接着说道:“至于刘泽清……目前态度不明,与林纯鸿若即若离,谁也搞不明白他到底打着什么主意……我看……” 宋学朱的脸上突然现出狠戾之色,道:“不如将刘泽清赚入济南,收其兵权,以绝后患!” 周之训被宋学朱的话吓了一跳,叫道:“宋公!刘泽清无罪,并立有大功,怎么说收就收,这样是不是太鲁莽了?” 宋学朱决然道:“刘泽清屡抗军令,早就犯了死罪!万一其投靠林纯鸿,后患无穷。与其到时候头痛,不如先下手为强!” 周之训默然半晌,方拱手道:“周某听从宋公吩咐……” 刘泽清与多铎恶战一场后,兵力仅余三千余众,后收拢一部分败兵,又招募了一批,总兵力达到六千余众,驻扎在夏津县。这些日子,刘泽清颇为志得意满,满心期待着朝廷封赏。而且,刘泽清还以底层胥吏特有的精明,认识到,林纯鸿既然在山东聚集了十几万大军,山东必然成为朝廷和荆州方面的争夺场,他对双方都若即若离,等待着朝廷和林纯鸿拉拢他,以便从中牟利。 他万万想不到,原本高高兴兴地去济南参加鞑子覆灭庆典大会,宋学朱却摔杯为号,瞬间冒出百余武士,将他关押至大牢。 与此同时,宋学朱派遣大军聚集在夏津周边,周之训携带颜继祖军令亲至刘泽清大营,宣布解除刘泽清统帅之权,由山东巡抚颜继祖直接掌控所有部众。 刘泽清部群龙无首,轻易被周之训掌控,将其亲信将领十数人全部押解至济南,与刘泽清一同受审。 尤其让刘泽清抓狂的是,宋学朱居然贯于他欲图投靠鞑子的罪名,还写好了罪状,逼他签字画押。 此等罪名,刘泽清岂能认? 刘泽清乃精明人,在被擒的一瞬间,就明白自己成了朝廷与林纯鸿争斗的牺牲品,只得日日夜夜指望林纯鸿搭救,并且日日夜夜嘶嚎,痛骂宋学朱。 宋学朱并没有刘泽清想象的那么有耐心,在刘泽清死也不肯按手印的情况下,对刘泽清施以酷刑,并趁刘泽清昏迷之时,得到了刘泽清的手印,快速上报至朝廷。 消息传开后,整个山东一片哗然。 林纯鸿坐镇德州,听闻刘泽清被擒后,默然半晌,对陆世明叹道:“虽然刘泽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堂堂一总兵,手握数千兵力,却被一七品巡按说擒就擒了,武将地位如此之低,如何安心在战场上拼命?大汉民族武力越来越孱弱,被鞑子欺负得喘不过气来,都是这帮嚣张跋扈的文官给闹的!”(注:前文中一时疏忽,有笔误,宋学朱乃七品巡按,并非地方官,而是京官,与按察使不同。) 陆世明显然还未从冲击中醒来,嗫嚅道:“宋学朱这到底闹得哪一出,鞑子还在北直隶横行,就想起了内斗?” 林纯鸿伸出两个手指头,道:“一则,宋学朱担心刘泽清投靠我们;二则,宋学朱应该有警告张拱薇和倪宠之意,甚至还有可能想警告天下武将……嘿嘿……” 说到此处,林纯鸿突然冷笑数声,接着说道:“想不到,朝廷还未反应过来,碰撞率先在山东爆发……宋学朱啊,宋学朱,还真是个狠戾人……” 正说着,忽然接报,张拱薇、倪宠联袂来访。 陆世明终于恢复了敏锐的本色,冷笑道:“兔死狐悲,且先看看,两人有何打算……” …… 张拱薇和倪宠见到林纯鸿后,一顿马屁拍下来,直接将林纯鸿奉为天下武将之首。对于这个殊荣,林纯鸿倒是受之坦然。也是,拥兵几十万,林纯鸿不是武将之首,谁是? 马屁拍过之后,张拱薇和倪宠义愤填膺,不停地诉说武将受文官欺负之事,直说得唾沫横飞,睚眦尽裂。待说到刘泽清之事后,张拱薇更是以刘泽清兄弟自居,恨恨道:“刘总兵率兵与鞑子血战,几乎损兵五成以上,如此忠贞义士,怎么可能投奔鞑子?若让宋学朱此举得逞,以后天下武将还不是被这帮腐儒想杀就杀,想关就关?请林都督好歹为天下武将出口气!” 张拱薇与倪宠最近和荆州军打得火热,借教官、搞联谊,进展得不亦说乎,身上早已打上了荆州的烙印。林纯鸿也不吝啬,将围剿之功劳分给张拱薇和倪宠。倪宠投靠最为彻底,直接得到了杜度人头的奖赏。 尤其是张拱薇,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两万大圆,作为订金,直接订购两万支火枪,约定两月之后交货。 也就是说,宋学朱拿刘泽清开刀,最受影响的就是张拱薇和倪宠。 林纯鸿见张拱薇和倪宠唧唧歪歪说了半天,意思再也明确不过:我们两人身份尴尬,很可能遭到朝廷的报复,这事你林纯鸿得冲在前面,阻止宋学朱继续拿我们两人开刀。 林纯鸿心下有了计较,当即也义愤填膺,为天下武将大鸣不平,声称,一定要为天下武将出一口恶气。 张拱薇和倪宠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满意而归。 陆世明一直在屏风之后暗听,待两人离开,问道:“都督真想搭救刘泽清?” 林纯鸿冷冷道:“不!刘泽清必须死!而且还要死于宋学朱之手!” 第五百四十四章 目标在江南 陆世明瞬间明白了林纯鸿的打算,问道:“莫非都督想借刘泽清一事,收天下武将之心?” 林纯鸿摇了摇头,道:“大明纷乱二十多年,战乱不断,武将的军阀化倾向已经非常明显。辽东的吴、祖家族自不必说,郑芝龙更不用说,就拿刘泽清、张拱薇和倪宠来说,何尝不是如此?我们能从荆州这个小地方跨入大舞台,无非借这个大势而已。在正统士大夫眼中,我们只不过是一个大点的军阀。一个实力强大的军阀,去收拢其他军阀的心,显然不可能。” 陆世明将林纯鸿的话默念数遍,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 林纯鸿接着说道:“无论是否出现刘泽清一事,武将的离心离德,已经非常严重。一旦有外敌入侵、内寇作乱,这些武将迫于势,必然望风而降……” 说到这里,林纯鸿不由得叹了口气,原本的历史上,无论是对敌李自成,还是对敌满清鞑子,这帮武将的节操的确不敢恭维。 “所以,刘泽清一事,只是加快这个进程,减少我们的麻烦,要收拢这帮武将的心,唯有实力!” 实力两字,林纯鸿加重了语气,得到了陆世明的赞同。 陆世明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道:“都督英明,对这帮武将,也只有用力迫之。只是……我们能看出这点,杨嗣昌十有八九也能看出这点,没准刘泽清死不了?我们是不是采取点动作?” 林纯鸿摇了摇头,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我们在刘泽清一事上下了药,迟早会传出去,必然凉了真正忠义武将的心。朝廷之中,这帮武将占比少得可怜,但基数大,人数还是不少的,如黄得功、周遇吉,皆可以归为此类。在刘泽清一事上,我们不能落井下石。杨嗣昌早就想拿这帮跋扈的将领开刀,刘泽清可能正好撞在了刀口上,再加上一个性急、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皇上,刘泽清这下十有八九会完蛋。” 说到这里,林纯鸿的脸上突然绽出了一丝笑容,不过,这个笑容有点冷:“待刘泽清掉了脑袋,再命令政宣司竭力宣传刘泽清公忠体国之心,剿灭多铎部的战绩,如此一来,杨嗣昌、宋学朱会狠狠地抽自己一巴掌,多多少少会减轻点荆州的压力。” “压力”二字,显然触动了陆世明的心。 这些日子,表面上看起来风光无限,事实上,荆州军已经快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当初预计,十多万大军作战三个月,现在时间早已经过去,荆州方面的财政已经到了极限,几乎无法再支撑大军继续作战。 因此,多尔衮、阿济格、豪格和多铎逃跑后,林纯鸿令龙武军和骠骑军追袭,雄威军团北上,而其他军队皆按兵不动,在山东休整。 按照张道涵的意见,除了雄威军团、龙武军和骠骑军,以及再在山东留一个军团外,其他部队一股脑儿全部撤回荆州,以节省转运费用。只是,现在大战初结,与大明朝廷的形势还不明朗,大军在山东迁延至今。 不过,张道涵主动提出在山东留一个军团,并容忍雄威军团驻扎在北京城下,这多多少少让林纯鸿、陆世明、周望松了口气。 看来,以张道涵和朱之瑜为首的保守派,并不介意拓展地盘,适当地对大明朝廷施加压力。 张道涵和朱之瑜如此,军方将领自不用说,至于海派,那帮家伙什么时候有过对朝廷的忠义之心? 陆世明想到荆州方面的困境,一时有点走神,耳朵里却响起了林纯鸿的声音:“与朝廷的角力,现在才刚刚开始,我们近期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逼朝廷同意由我们来代缴江南的税收。江南的经济实力,白白浪费掉,太可惜了!至于朝廷会出哪些招,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罢了。” …… 阳春三月,天气转暖,紫禁城沐浴在和煦的阳光下,朱由检的心情随之好转。 京师的战报,显然滞后山东不少,目前,朱由检刚刚得知,岳托病逝于军中,杜度被倪宠枭首,豪格和多铎仅率两千余骑兵逃脱,而运河以西的鞑子状况似乎也不咋地,有陷入包围的危险。 鞑子肆虐北直隶、山东足足半年之后,终于接连失败,覆亡在即,这让朱由检出了一口恶气。 荆州军作为主力,与鞑子骑兵对决,步骑对决,平原野战,皆占了上风,这让朱由检既兴奋又遗憾,心里颇有点不踏实。荆州军数量众多,战斗力强大,这对大明朝廷来说,究竟是福是祸? 朱由检拿捏不定。不过,好歹让他感到欣慰的是,宋学朱、周之训、倪宠、张拱薇和刘泽清在围剿鞑子的战役中,也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朝廷的官兵,还是有战斗力的嘛,哪像杨阁老所说的,除了关辽兵、洪兵和陕兵外,其余皆不堪用? 不过,一想到林纯鸿轻而易举就调动十五万全副武装的精锐,还利用百余艘蜈蚣船就把鞑子限制得死死的,朱由检不免着急上火。 这段时间,陈奎担任荆州军监军,将荆州军的编制方式、武器配备、作战习惯不停地发回宫中,倒让朱由检大开了眼界。火枪、霹雳炮、长枪配合,居然能发挥出如此强大的威力,连步兵也有了与骑兵一决高下的资本!尤其是骑兵配备的虎蹲枪,居然可以当狼牙棒使,还真是闻所未闻。 陈奎在汇报中,不厌其烦地强调,荆州军战斗力强大,并不在于武器先进,而在于将领敢战,士兵有决死之心。之所以如此,诀窍就在于将士后顾无忧,在荆州内部地位崇高。 朱由检用脚都能想到,这些汇报能发回宫中,显然经过了林纯鸿的审阅,朱由检心里颇有疑虑:林纯鸿告诉他这些,到底是何居心? 正当朱由检乾清宫胡思乱想之时,通政司忽然送来战报:多尔衮大败亏输,与阿济格仅率三千余骑兵逃脱,阿巴泰被荆州军枭首。 朱由检激动地在宫中走来走去,一满腹的话急于向别人倾诉,但回头看了看耸肩低头的小太监后,朱由检笑着摇了摇头。 “传朕口谕,要杨阁老进宫……” 朱由检最终忍不住,想要与杨嗣昌分享喜悦。足足五万余精锐,六七万辅兵,几乎全部被消灭,这对人丁稀少的鞑子来说,绝对是无法承受之重,悬在大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被解下,朱由检的惊喜可想而知。 小太监出宫不到半刻钟,就回宫禀报,杨阁老已到。 朱由检并未多想,只以为杨嗣昌与他的想法一样,急于分享喜悦。哪想到,朱由检见到杨嗣昌后,发现杨嗣昌脸色凝重,见不到一丝的喜悦。 …… “皇上,刘泽清被宋学朱所执,罪名是意欲投靠鞑子……” 杨嗣昌的一句话,直把朱由检惊得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良久,方嗫嚅道:“怎么可能,多铎大部,不是被刘泽清所败?阻挡岳托突围,刘泽清不是也参与了吗?怎么突然就意欲投降鞑子……这到底怎么回事?” 杨嗣昌将宋学朱的奏章高高举过头顶,小太监赶紧上前接过奏章,交到朱由检手中。 一般而言,奏章由内阁票拟之后,然后再由通政司送到宫中,杨嗣昌这么做,明显不合规矩。且听杨嗣昌解释道:“臣刚接到这份奏章,一时心急,顾不得票拟,就面呈皇上,还请皇上恕罪……” 朱由检压根不在乎杨嗣昌是否违规,眼睛盯着奏章,看也不看杨嗣昌,随口道:“起来吧,坐着说话……” 杨嗣昌显然已经习惯了这种待遇,说了声“谢皇上”,就一屁股坐在了小太监搬来的凳子上。 朱由检皱着眉头看宋学朱的奏章,发现所谓的投靠鞑子全是子虚乌有,怒道:“宋学朱到底想干什么!满篇全是胡说八道!” 杨嗣昌的眼皮跳了跳,道:“皇上,宋学朱力保济南不失,应该不是孟浪之人。” 朱由检得到杨嗣昌的提醒,强行按捺住怒意,又将奏章看了一遍,这一看,还真让他想到了一种可能。 朱由检胆战心惊地说道:“难道刘泽清意欲投靠林纯鸿?” 杨嗣昌道:“是否意欲投靠林纯鸿,臣不敢下定论,但宋学朱以此举来警告隆平侯和倪宠,这点应该是确定无疑的。” 朱由检默然半晌,方说道:“这么说来,刘泽清留不得?好不容易有了一支敢战之师,却……哎……” 朱由检叹了口气,杨嗣昌却大不以为然,道:“刘泽清消极避战,最后迫不得已与鞑子打了一仗,按说,早该授首。现在宋学朱业已将刘泽清部收编,也没什么损失。如果能借刘泽清一事,警告天下武将,也算意外之喜。” 朱由检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从杨阁老所议……个个都不省心……” 正说着,忽然通政司送来急报,朱由检拆开一看,脸色大变,差点将急报扔在了地上。 杨嗣昌正待问,且听朱由检有气无力地说道:“林纯鸿借口围剿鞑子,派遣雄威军团两万余人马沿运河北上,业已抵达静海……” 第五百四十五章 放手一搏 ?“朕是亡国之君?” 朱由检的心中,突然冒出了这个想法。网这个想法一经产生,就像毒蛇一般缠绕在他心头,怎么都撕扯不开。 朱由检早已顾不得人君风范,嘶吼道:“杨嗣昌,你说,林纯鸿他到底想要什么!想要朕的位置吗!他就不怕遭天谴吗!就不怕天下人群起而攻之!” 朱由检的声音凄厉,隐隐带着哭腔,让杨嗣昌听得毛骨悚然,他慌忙劝道:“皇上,事情并未到那一步!区区两万兵力,能奈北京城何?” 朱由检稍稍清醒了点,问道:“除了雄威军团,林纯鸿其他兵力都在何处?” 杨嗣昌道:“骠骑军正追袭多尔衮,目前已经抵达保定附近。龙武军现在正在返回德州,其余军团,皆驻扎在德州、聊城、临清一线,目前看不出有北上的迹象。” 朱由检又问道:“洪承畴、孙传庭在何处?” “洪承畴率兵三万余,业已抵达广平府,孙传庭比洪承畴快,现在已经在赵县。” 朱由检彻底冷静下来,沉吟片刻,道:“杨阁老,京营这边,要凝神警戒,防止雄威军团骤然来袭;洪承畴那边,也不用北上了,直接前往盐山县运河边,务必确保能随时切断运河;至于孙传庭,昼夜兼程,马上赶赴京师,以备不测!” “另外……”朱由检突然加重了语气,恶狠狠地说道:“传令各府各县,谨守城池,不要给鞑子任何可趁之机,若有懈怠者,定斩不饶!” 杨嗣昌不由得刮目相看,看来,最近战事不断,朱由检的军事素养也直线上升,兵力安排井井有条。只是,朱由检从未领过兵,显然忽略了某些重要方面。 杨嗣昌道:“皇上,切断运河,并不能切断雄威军团的补给,这段时间,江南海商通过海路将粮食、财货运送至天津,然后通过陆路转运至京师。林纯鸿在海上战舰过千,拥众十万余,分为西洋舰队、东洋舰队两大舰队,通过海路补给雄威军团轻而易举。” 朱由检一下子愣住了,默然半晌,问道:“如此奈何?” 杨嗣昌深吸了几口气,咬了咬牙,突然从凳子上滚下来,拜伏于地,鼓起勇气说道:“皇上,朝廷之咽喉,业已被林纯鸿卡住,大明之生死存亡,皆在林纯鸿一念之间!” 说完之后,杨嗣昌以头磕地,准备迎接朱由检的雷霆之怒。哪想到,杨嗣昌等了半天,却未听到任何声音。杨嗣昌偷眼望去,只见朱由检神情木然,两眼目光涣散,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杨嗣昌索性豁出去了,接着说道:“皇上,京师、三边,一直依赖运河输送粮食和财货,现在运河已经被林纯鸿彻底控制,一旦他切断运河,即便洪承畴控制了盐山附近的运河,江南及两淮的粮食、财货还是无法运至京师和三边。这才是最为可惧之处!” “再则,海洋被林纯鸿、郑芝龙联手控制,就是想从海路运送粮食,也几乎不可能!” 朱由检的冷静,远远超出杨嗣昌的想象,只见他面无表情地说道:“当初仅允许林纯鸿率五万兵马前至山东,满心希望林纯鸿与鞑子拼个你死我活。哪想到,算来算去,最终偷鸡不成蚀把米。现在想来,还真可笑,林纯鸿怎么可能听令只调动五万兵马?” 说到这里,朱由检突然发出了凄厉的笑声,显得异常恐怖:“现在,朕总算想明白了,鞑子入侵,林纯鸿即便不派一兵一卒北上,他最终也会走上这条路,彻底掐住朝廷的咽喉!” “朕不甘心!君非亡国之君,臣皆亡国之臣!” 朱由检万念俱灰之下,口不择言,直把杨嗣昌惊得浑身冒冷汗,以头抢地,砰砰作响,额头见血,泣道:“皇上,臣辜负了皇上,臣驽钝,臣不堪用……” 朱由检挥了挥手,打断杨嗣昌的话,道:“朕不是说你!” 杨嗣昌忍不住放声大哭,诉道:“皇上,朝廷虽艰难,但远未至山穷水尽的地步,至少民心还是向着大明的……” 朱由检凄然道:“离山穷水尽已经不远了……” “不,皇上!林纯鸿拥兵巨万,却丝毫不敢提国器。山东的荆州军,足足有十多万,却只派雄威军团及骠骑军北上,这足以证明,林纯鸿暂时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生出觊觎之心!无他,惧怕天下人群起而攻之!” 杨嗣昌的话,让朱由检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你是说,大明还有时间去积蓄力量,与林纯鸿斗争一二?” 杨嗣昌重重地点了点头,道:“的确如此。林纯鸿的优势,在于财计,在于武力,而大明的优势,则在于人心!” 朱由检满脸茫然,心里凄然欲泣:人心是什么玩意,哪里有钱粮、兵力实在?可怜太祖、成祖英明神武,远近咸服,现在居然沦落至要用虚无缥缈的人心做最后一搏。 见朱由检信心缺缺,杨嗣昌忽然仰起头来,大声道:“皇上,林纯鸿积蓄实力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只是最近才显露出来而已,大明的局势,早已到了非常危险的境地。现在看来,河南、山西、陕西的贼寇几近销声匿迹,辽东的鞑子遭遇惨败,局势虽未根本好转,但已经比以前好得多!” 杨嗣昌的话,终于让朱由检恢复了一丝生气,开始凝神倾听:“皇上,大明之存亡,悬于一线,是存是亡,皆在于己!” “在于己?” 杨嗣昌慨然道:“林纯鸿非一莽之夫,至少五年之内,不敢对国器生出觊觎之心;北边的鞑子至少在五年以内难以叩关入侵。大明是存是亡,就决定于这五年。既然局势已经不可能再坏,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借机奋起。大明是沉沦,还是中兴,皆在于己!” 朱由检苦着脸,道:“朕登极以来,苦心积虑,奈何局势日蹙,骤然之间,哪能找到万世之良法?” 杨嗣昌默然。朱由检说得是实情,十年来,朱由检无时不刻都在焦虑,想尽一切办法中兴大明,只是大明军队、官场业已腐烂至根底,若没有剧变,任谁也回天无力。 杨嗣昌似乎早已深思过这个问题,脱口说道:“林纯鸿就是最好的老师!只是我们一直不愿意睁眼看而已!” 杨嗣昌的话,显然太过于惊世骇俗,也只有在生死存亡之际,才敢公开说出。 朱由检大惊,突地站了起来,问道:“以国贼为师?” 杨嗣昌不容置疑地点了点头,道:“林纯鸿偏居一隅,不到十年,岁入超过六千多万,拥兵十万余精锐,这足以证明,他所奉之法,乃当前之良法。” 朱由检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结果什么也没说出来。以林纯鸿为师,心理上虽绝难接受,但现实就是这么残酷,逼得朱由检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朱由检默然半晌,说道:“修房子,比重建房子,要难得多!” 杨嗣昌不由得对朱由检刮目相看,今日的朱由检不仅拥有出乎意料的冷静,还表现出非同一般的洞察力。 杨嗣昌道:“诚然!修房子时,还得住人,委实比较难。唯有双管齐下,一方面撑住大梁,不让其倒塌;另一方面,谋划地加固根基,稳定干墙。洪承畴、孙传庭皆大梁,需重用,至于关辽兵,则需逐步削其势!” 朱由检大惊:“关辽兵精锐,为何需逐步削其势?” 杨嗣昌直言道:“自崇祯二年后,关辽兵骄横,历任巡抚、总督,皆难以有效调拨。以前,鞑子势大,当然不能动他们,现在鞑子急剧削弱,正好趁机铲除这个毒瘤,以免出现另外一个林纯鸿。再说,关辽兵所耗钱粮几近朝廷岁入的六成,却养出一帮骄横跋扈的白眼狼,何不拿这笔钱粮编练新军?” 杨嗣昌似乎嫌带给朱由检的冲击不够大,一个重锤接着一个重锤地敲打过来,几乎让朱由检喘不过气来。 大明真的已经是千疮百孔,如果没有林纯鸿,大明这艘破船还能坚持多久? 唯有涅槃重生!听到杨嗣昌说到编练新军,朱由检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变得决然无比:“正所谓不破不立,朕赞同!” 杨嗣昌接着说道:“这五年内,林纯鸿必然想尽一切办法斩断大明的大梁,为防止林纯鸿推倒房子,需着力牵制他!” 朱由检越听越觉得大有可为,不复刚才的颓丧,问道:“如何牵制?” 杨嗣昌道:“江南豪强、勋爵、鞑子、郑芝龙……等等诸如此类,皆可利用!” “鞑子?” 朱由检惊问道。 “对!鞑子!林纯鸿实力已经非常强大,非朝廷所能制,唯有发动一切可动用之力!皇上……” 杨嗣昌滔滔不绝,一直讲了足足有一个时辰,末了,杨嗣昌接着说道:“这些,都是臣的初步构想,如何实施,如何细化,还需细细斟酌!” 朱由检激动万分,不由得站起身来,携着杨嗣昌的手,慨然道:“朕与你,君臣相知,共度时艰,开创大明中兴之局!” 杨嗣昌想到朱由检对自己信任有加,古来君臣之间,可谓屈指可数,不由得心情激荡,哽咽道:“皇上,臣驽钝,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第五百四十六章 另一个失败者 朱由检没有想到的是,远在数千里之外的沈阳,还有一位心在滴血的人,那就是皇太极。 数千里平原之上,鞑子残兵败将五千余骑,分作两部,狼狈逃窜。豪格、多铎一路突破倪宠、宋学朱的围剿之后,一路畅通无阻,直至通州,方才停住北上的步伐,等待多尔衮大军汇合。 相比较豪格、多铎的轻松,多尔衮和阿济格就没这么幸运了。刚开始,骠骑军和龙武军轮流歇息恢复马力,直把多尔衮和阿济格追得痛不欲生,十停人马中,跑散的,命丧于钢弩之下的,足足有三停。 后来,龙武军南返,多尔衮和阿济格方才松了口气,与骠骑军在太行山山麓玩起了捉迷藏。令多尔衮和阿济格万万想不到的是,骠骑军对地理的熟悉程度远甚于他们,一个不小心,在涿州陷入了骠骑军的包围之中。 多尔衮和阿济格左冲右突,始终无法突出包围圈,正当两人万念俱灰,准备自刎之际,豪格和多铎率兵赶到,将两人救出了包围圈。 多尔衮出兵时,旌旗招展、人嘶马鸣,足足有五万余精锐,现在回头一看,只有不到三千余骑,且几乎人人带伤,忍不住放声大哭。 显然,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多尔衮听闻雄威军团在通州严阵以待后,擦着京师以西,经由昌平、密云,继续北上。 虽朱由检严令沿途官兵围剿,结果没有一人出战。孙应元、周遇吉倒是想出战,但是曹化淳一瞪眼,说了句:“京师东南有重兵威胁,安能出战?” 孙应元和周遇吉唯唯诺诺,遂打消了出战的计划。 山东的战局,并不仅仅局限于山东,而是牵扯着整个大明,其中就包括辽东。 通过战略欺骗,旅顺棱堡在完工至九成时,狄威下令大张旗鼓地进行祝贺,以此吸引鞑子来攻。 不知道皇太极没有认识到旅顺棱堡的威胁,还是被棱堡的坚固吓破胆,与或是纵欲过度没空理会旅顺,总之,皇太极对旅顺棱堡的筑成视而不见。 这让狄威、郑福林等人失望万分,日日派兵前出辽东半岛,四处劫掠。 当山东的战报传至旅顺时,旅顺陷入了欢乐的海洋之中。唯有窦石温气恼不已,恨恨道:“本指望鞑子进攻旅顺,一把吞下鞑子上万人,狗日的,鞑子吓破了胆,不敢来!后来又指望跑到蓟州打点秋风,哪想到,中原军和东南军太不够义气了,把鞑子全包圆了!晦气!” 也难怪窦石温如此失望,本来,按照林纯鸿的战略安排,一旦多尔衮、岳托大部逃离山东,则狄威率龙虎军团、金吾军在渤海湾登陆,前往昌平、密云一带,作为围剿鞑子的最后一道防线。 后来,鞑子所余人马不多,林纯鸿遂取消了登陆计划,转而令狄威大肆出兵辽东半岛,以牵扯皇太极兵力,防止其派兵接应多尔衮,为关辽兵围剿多尔衮创造机会。 狄威兵出复州,甚至跑到盖州耀武扬威,皇太极压根不理会,令济尔哈朗镇守沈阳,自己亲率兵马进攻锦州。 皇太极的判断显然是正确的,狄威担心皇太极骤然回师,断绝大军归路,兵马不敢离开海岸百里。关辽兵摄于皇太极兵马之威,不敢挪窝,以致多尔衮率领三千余兵马从容退回辽东。 看着凄凄惶惶的兵马,上上下下无不如丧考妣,痛哭流涕。不算汉军、蒙古人,单单女真壮丁损失两三万余人,占整个女真壮丁的五分之一强! 此时,皇太极的心在滴血,听到满耳的哭泣之声后,更是烦恼万分,忍不住厉声嘶吼道:“哭什么哭,太祖以十三副铠甲起兵,开创了基业,难道是哭出来的?” 左右皆止住哭声,面色惊惶地拜伏于地请罪。 多尔衮更是膝行向前,凄然道:“大军之失,皆我之过也,还请皇上治罪!” 皇太极强忍着内心的悲痛,就如没事人一般,抚慰道:“大军此次南下,一则为人口、财货,二则挑拨林纯鸿与明廷之间的关系,三则调动剿匪之兵力。后两者目标,皆已达到,没有想象的那么坏!” 说完,皇太极不再理会一帮跪伏于地的臣子,大声下令道:“收兵回盛京!” …… 回到沈阳后,皇太极枯坐宫内,细思此战之得失。 皇太极乃性坚之人,熬过最初的伤痛之后,骤然发现,现在的局势,并不比当初刚继位时更严峻。 努尔哈赤刚死,蒙古未平,朝鲜居身后,东江军镇时不时通过旅顺、朝鲜骚扰辽东。关辽一线,更有孙承宗、袁崇焕坐镇,将所有将士拧成一股绳,进取心十足,那时才真正是危急成亡之秋! 反观现在,蒙古、朝鲜早就被敲碎了脊梁,绝不敢作乱。而关辽一线在失去孙承宗、袁崇焕后,早已被祖氏、吴氏武将家族架空,无论是辽东巡抚还是辽东经略,皆指挥不动。去年年底时,高起潜虽统帅关辽大军,却不出战,至少有一半原因就是祖家、吴家不愿意在关内与大清骑兵硬拼。 至于林纯鸿窃取旅顺港口作为据点,不时骚扰辽东半岛,虽比当初毛文龙难缠,也不至于难以对付。 皇太极甚至有点希望旅顺口的荆州军进攻沈阳,给大清骑兵创造一次大范围机动截断补给的机会,狠狠地报一箭之仇。 至于关内,大明的境况比十年前还不如,据闻,陕西、河南大饥,陕西之兵又被调往北京附近,李自成隐隐有卷土重来之势,而且势头更猛。 而且,林纯鸿悍然派遣雄威军团屯驻通州,骠骑军更是夸张,屯驻武清,在天津卫至京师一带游弋,有威胁北京之势。 也就是说,挑拨林纯鸿与明廷之间的关系,给贼寇创造东山再起的机会,这两条目标完成得非常出色。 只是,女真精锐骤然损失五分之一,乃十年来未有之大败,朝鲜和蒙古很可能会蠢蠢欲动,这点不得不防。 还有,必须找到胜过精锐荆州军的办法,否则,所有的女真壮丁将不复有对阵荆州军的勇气。 “强势的水军、大量的预备队……” 从多尔衮、豪格等人口中,皇太极了解到此次失利的关键,不由得默念道,皇太极的眉头越皱越紧。 “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败亡之局啊!” 皇太极哀叹道。对荆州军所知甚少,就急于直撄其锋,不败才怪。反观荆州军,在选定的战场上,占据绝对主动,打了一场占尽优势的战争,这完全是处心积虑! 也就是说,林纯鸿早就对大清了如指掌,而大清对荆州军却是两眼一抹黑。 “传朕口谕,令索尼和范文程进宫!” 早在一月之前,皇太极听闻多尔衮陷入困境之后,就令索尼和范文程着力收集与林纯鸿和荆州相关的情报,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皇上,此次失利,主要原因就在于对荆州军知之甚少。奴才有负皇上重托,还请皇上治罪!” 索尼乃皇太极心腹中的心腹,负责监视亲王、贝勒,收集各路情报。得知战败后,一直惶恐不安,一上来就请罪道。 对于心腹,皇太极自然不会过于苛责,马上安慰道:“你的工作还是卓有成效的,此次多尔衮南下,没有暗中的一条线,前期不会这么顺利。林纯鸿荆州军偏居荆州,我们知之不多,也属平常。你说说,荆州军实力到底如何?” 索尼深吸了口气,苦着脸说道:“陆上精锐兵力超过二十万,其中山东聚集十五万,旅顺万五,朝鲜济州岛万五……” 皇太极显然第一次听闻济州岛还有万五兵力,脸色突然大变,旋即又摇了摇头,叹气道:“都已经败了,还想这么多干什么!后手还真是多,即便多尔衮在山东不败,也非得败于蓟辽一线!你接着说吧……” “广东惠州还有龙卫军约六千余人马,遥远的吕宋岛、爪哇岛,还有骁卫军团,兵力超过两万余……” “吕宋岛?爪哇岛?”皇太极大吃一惊,“这是何地?” 范文程马上从怀中掏出一份舆图,平铺在案台上,手指一路往南,跨过大海,指在了天涯海角之处,说道:“据闻,这一片海域的所有岛屿,皆属于林纯鸿!” 皇太极突然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索尼和范文程未来之前,自己还信心满满地认为,局势不比十年前更差,现在看来,实属井底之蛙,坐井观天! 林纯鸿啊,林纯鸿,到底是什么妖孽,为何每深入了解一次,就让人感到心惊肉跳呢! 见皇太极不说话,索尼接着说道:“这些都是陆上兵力,水上兵力有长江水师掌控长江,兵力过万,蜈蚣船将近两百艘,上次睿亲王遇到的蜈蚣船,就是从长江水师中抽调的。” “除了长江水师外,林纯鸿还拥有西洋舰队、东洋舰队、大白鲨舰队三支舰队,其中东洋舰队母港在双屿,兵力超过三万,拥有巨型战舰五十余艘,上次阿济格攻打皮岛时,遇到的巨型战舰,就隶属于东洋舰队。” “西洋舰队母港在香港,八艘主力战舰皆隶属于西洋舰队,兵力超过八万,拥有巨型战舰超过百艘……大白鲨舰队甚少出现在南洋,兵力、战舰数目不详……” 索尼正说得口沫横飞,突然范文程拉了拉他的衣袖,索尼定睛一看,发现皇太极的脸色变得苍白,比白纸还要白…… 第五百四十七章 鲲鹏之略 ?“厚积薄发……厚积薄发……可怜、可笑、可叹……” 皇太极木然半晌,突然状若疯狂,吐出了一系列莫名其妙的词组。网 范文程倒是明白了皇太极的意思,但他生性谨慎,皇太极不问,他不会妄语。 倒是索尼目瞪口呆,不知皇太极中了什么邪,慌忙磕头道:“皇上……” 皇太极并不理会索尼,只管说道:“败得一点都不冤!还筹谋着破关毁墙,可笑!就是占了北京城,还不是被荆州军赶回辽东?” 说完此话,皇太极又停顿下来,默然半晌,最终说道:“十年生聚、十年教训……” 范文程听了皇太极的话,情知皇太极想采取收缩战略,一时大急,顾不得谨慎,立即扣头道:“皇上,万万不可!” 范文程一向谨慎,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开口,现在如此惶急地反对皇太极的收缩战略,让皇太极和索尼惊愕万分。 皇太极问道:“范章京,为何不可?” 范文程深伏于地,先道了声罪,方才说道:“据奴才所知,林纯鸿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去年九月,荆州入不敷出,向民间借债三百万大圆,到了十二月,又大举借债一千五百万……林纯鸿纠集十五万大军作战四五个月,所有物质均千里迢迢从江南、荆州转运,耗费钱粮不计其数,已经陷入十分危险的境地。有证据表明,林纯鸿正考虑加税,以缓解钱粮紧缺状态!” 皇太极听着听着,瞪了索尼一眼,表示了自己的不满。他的这个微不可查的动作,却把索尼和范文程均吓得心惊肉跳。索尼自然是担心皇太极怪罪他的情报工作不到位,疏漏了重大关节。 而范文程则悔得恨不得扇自己几巴掌,一不小心,居然有可能得罪了皇太极最为信任之人。一时之间,心里不停地告诫自己:一定管好自己的嘴巴,不要乱说话。 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话已至此,绝不能顿口不言,于是范文程接着说道:“只要林纯鸿熬过了这段时间,奴才估计,明廷即便居正统之位,也难以制止林纯鸿觊觎国器,一旦林纯鸿入主北京,我大清该如何自处?” 皇太极听得心惊肉跳,心里暗骂自己不止:糊涂,一时激动,倒没想这么远,还不及一奴才! 范文程接着说道:“一千疮百孔之大明,正是我大清所需要之大明!目前林纯鸿实力强过明廷,我们就应该想法设法牵制林纯鸿,令双方一直争斗,我大清暗中积蓄实力,渔翁得利!” 皇太极起身,将范文程从地上扶起来,诚恳道:“非先生言,险些误了大事!朕想过了,大清当前方略,大致为鲲鹏之略,即壮其身、稳其翼、尖其喙……喙所指向,先生应该属意旅顺吧?” 范文程滚爬在地,道:“皇上英明……” 阳春三月,京杭大运河在沉寂了数月之后,一下子喧闹起来,南来北往的船只,如同过江之鲫一般,密布于运河之上。 作为长江运河的转运站,扬州码头异常繁忙,码头工人们加班加点,忙于装卸货物。 “快点,快点……” 船老板犹嫌工人们动作太慢,不停地催促。 工人们则累得跟驴似的,口中喘着粗气,不停地喊着口号,抬起沉重的货箱。 这段时间,不停地有军队路过扬州码头,在此休整,动不动就封锁码头,也难怪船老板们着急上火,惟恐军队过境,耽搁他们宝贵的时间。 “看,又是隆平侯的军队,我的娘啊,这么多船……” 一名闲汉吆喝一声,致使码头上的工人全部停住了手头的工作,怔怔地看着大规模船队发呆。 “呸……什么狗屁隆平侯,吃了败仗不说,还放跑了敌酋,丢江南人的脸……” 战报早已在江南各地传开,隆平侯的“战绩”,自然家喻户晓。 “管他什么军队,到了码头,就有我们休整的机会了……” “隆平侯才几千人马,前后封锁码头足足有七天,要是荆州军过来,那不得封锁好几个月?我们只好去喝西北风了……” 一名工人刚担心地说了一句,旁边就有人啐了一口,不屑道:“荆州军自有瓜洲码头停泊,哪里会跑到这个小地方来?” “扬州是小地方?” “跟瓜洲比,可不是小地方?瓜洲那里挣钱机会多,我看,我们还不如到瓜洲去……” “就你这小胳膊小腿,能被林总管看中?” “咋不能?听说这次荆州军阵亡三四万人,估计还得大规模募兵,我还想去当兵呢!能在荆州军当兵,给我个秀才功名也不要……” “哈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正说笑着,突然一名工人喊了一声:“哇……隆平侯后面还有军队……是神机军团的旗号……上面有神机二字呢……” 听闻荆州军抵达扬州,工人们呼地一声,全部涌了上去。一时间,码头上人头攒动,被挤得水泄不通。船老板急得跟什么似的,无论怎么呼唤工人,也没有一个工人回头。 看着远大于隆平侯的船只,工人们激动莫名,不停地评头论足:“这才是英雄的军队,以一军之师,足足抗住鞑子数千骑兵的冲锋……” “据说,这个军最后只剩几百人?” …… 人群越说越激动,不知谁带头喊了一声:“神机、神机,汉人之基……” 人群一听,紧随着口号,拼命狂呼:“神机、神机,汉人之基!”欢呼声,犹如山呼海啸一般,直冲云霄。 神机军团的将士们也激动莫名,纷纷钻出船舱,神情肃穆地侍立在甲板上,右手置于胸前,向着欢呼的百姓行了一个庄严的军礼。 百姓们更是激动,喊声愈来愈猛烈…… 不停有工人流下激动的眼泪,就连船上的神机军团将士们,也热泪盈眶,留下了激动的泪水…… …… “快看……快看……霹雳军团……” …… “快看……快看……雄威军团……” …… 扬州城内,郑鸿逵正与堵胤锡在酒楼小酌,听闻雄威军团也自扬州通过后,堵胤锡吃了一惊,道:“雄威军团离开京师了?” 郑鸿逵道:“的确,京师附近,就留了骠骑军。” 堵胤锡显然不及郑鸿逵消息灵通,见郑鸿逵好像早已知晓了一般,眼睛里露出探询的神色。 郑鸿逵道:“东南军三军团,皆已南下,至于去哪里,尚不清楚。中原军除了虎啸军团分驻于聊城、临清和德州周边外,宣武、神卫军团及龙武军皆已返回南阳。” 堵胤锡大松了口气,道:“原来如此……” 郑鸿逵见堵胤锡放松下来,不由得冷笑道:“仲缄公担心林小三觊觎国器?现在见他重兵返回老巢,遂松了口气?” 堵胤锡苦笑着摇了摇头,一句话也不说。 郑鸿逵冷笑道:“仲缄公倒是白担心一场!林纯鸿即便有心,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岂不闻林纯鸿上蹿下跳,又是借债又是增税的,无他,荆州无力千里迢迢供给大军,只得将大军撤回老巢就食!” 堵胤锡眉头渐渐拧了起来,道:“以林纯鸿之能,待他聚敛年余,不知道大明将面临何等的狂风暴雨……哎……” 郑鸿逵笑道:“仲缄公不必担心。我家大帅倒是说过,狂风暴雨不至于,小到中雨倒是少不了。” 堵胤锡愣了愣,道:“这是何故?” 郑鸿逵冷冷道:“力有不逮而已。一旦林纯鸿想来一次狂风暴雨,荆州很可能被四面之水冲成一片白地。四川方向、河南方向、江南、云贵,找他拼命的人多得去了,林小三倒是敢?林纯鸿就算浑身都是钢,能打几根钉?” 堵胤锡默然半晌,道:“的确是这个道理,蚕食胜过鲸吞。只是,林纯鸿下一步将瞄准何地?” 郑鸿逵笑道:“只要探明东南军三军团驻地,即可知晓……” 堵胤锡情知这些都是郑芝龙的判断,也忍不住赞赏道:“圣议公好眼力,胜过堵某人十倍……” 郑鸿逵不去理会堵胤锡的溢美之词,反而脸色变得郑重起来,说道:“我家大帅还有一个顾忌,就是担心林小三彻底掌控江南。以江南之财力,再加上如狼似虎的几十万精锐,大明恐怕真的就危险了。江南士绅、各地忠贞义士,若再不团结起来,趁林纯鸿羽翼尚未丰满,奋力一搏,到时候恐怕连哭都哭不出来!” 堵胤锡试探道:“不至于吧?” 郑鸿逵冷冷道:“林小三入主京师,恐怕第一个容不下的就是我家大帅,我家大帅大不了远走海外,一避了之。可是,江南士绅呢?土地、产业均在江南,避到何处去?恐怕到时候就只能仰林小三之鼻息!岂不闻荆州境内士绅之惨状?土地没了,每日战战兢兢,惟恐林小三清算。” 堵胤锡默然良久,吐出一句话:“史大人亦作如是观,这些日子,已经前往常熟了。” 第五百四十八章 山雨欲来 雷霆之战结束,表面的激战业已渐行渐远,大明境内,一度陷入平静之中。 这个平静显然不可持久,连大街上的老太太也知道,林纯鸿的军事实力远强于大明朝廷,弱干强枝下,岂能永远安稳? 不过,让天下大跌眼镜的是,朱由检下旨,封林纯鸿为江陵侯,持铁劵,不世。 接到消息时,林纯鸿刚抵达瓜洲,不由得大笑道:“还真是小气,连世袭都舍不得!” 左右皆不服,谩骂出声:“至少得封公爵,拿着一个小小的侯爵,谁看得上?要不是我们拼死作战,京师说不准就被鞑子攻破了!” 林纯鸿看着这帮义愤填膺的虎狼之将,心里颇为欣慰,说道:“区区一侯爵,咱们荆州军自然不看在眼里。” 众将还骂,林纯鸿笑道:“这次,大伙拼死作战,立功甚巨,看来,至少要多出十多个宣威将军……至于勋田,恐怕要以万亩来计了!” 说到封赏,众将皆讪讪而笑,道:“为侯爷效力,死了也值当……” …… 在瓜洲登岸后,林纯鸿令东南军暂驻瓜洲附近,进行休整和补充兵力。 刚安排妥当,郭铭彦就在门外求见。 “属下参见侯爷!” 郭铭彦拱了拱手,点头哈腰道。 林纯鸿笑骂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说说看,吩咐你做的事情做得怎么样了?” 郭铭彦苦着脸道:“侯爷吩咐的事多着了,是海舟固定交易点么?启禀侯爷,年初时,海舟固定交易点一事正月初一正式运行,海商们倒是无所谓,他们利润丰厚,不在意一成的交易税,倒是江南本地豪商颇有微词,说咱们荆州仗势欺人,掠夺民脂民膏。从正月开始,江南的收入逐月递增,现在每月已经达到四十五万圆……” 说着说着,林纯鸿突然抓起案台上的一支笔,照着郭铭彦扔过去,骂道:“这些数据我自己不会看?要你在这里啰嗦!” 郭铭彦笑着躲开飞袭而来的笔,道:“好几个月不见侯爷,心里高兴,开个玩笑而已,犯得着用笔打我?侯爷打了胜仗,脾气见涨啊!” 林纯鸿哭笑不得,道:“真要是有脾气,你的人头已经挂在外面的旗杆上了!” 郭铭彦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脖子,道:“不行!脑袋还得留着吃饭。” 旋即,郭铭彦脸色变得郑重,说道:“奉侯爷之命,在湖州塘甸征地六千四百亩,并在塘甸附近的太湖边构筑码头。” 林纯鸿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不错。江南寸土寸金,你能波澜不惊地征地六千余亩,可算不容易!” 郭铭彦道:“这些都是小事,以地换地而已,再提个两成价,没有人不愿意的。只是,属下有点不明白,扬州、上海的驻地都是现成的,为何要将一个军团派驻湖州?” 林纯鸿笑了笑,指着背后的舆图说道:“江南之核心,在于一湖一江一海!东海、长江皆在我手,唯有太湖深入内陆,尚未控制。” 郭铭彦疑惑地问道:“无锡、苏州靠近长江和上海,补给也方便,岂不是更合适?” 林纯鸿摇了摇头道:“不然。你看,扬州我会放一军团坐镇,凭借长江之利,足以震慑运河、长江周边千里之地,无锡和上海自然也包括在内。安庆,我也会放一个军团坐镇,那里是湖广与江南之间的咽喉,容不得疏忽。” “如果我在湖州再放上一个军团,你看,太湖周边、杭州、宣州,乃至绍兴,岂不是都被我们控制了?” 末了,林纯鸿又加了一句,道:“至此,江南之精华,皆受荆州之保护!不容任何人破坏!” 郭铭彦摇了摇头,叹道:“派驻一军团,自然容易至极,收取人心却是最难。我荆州军在山东浴血奋战,江南居然还有人说侯爷为了一己之利,置数万将士性命于不顾!” 林纯鸿冷冷道:“鼠目寸光之辈,何必理会?天下要不是因为荆州军挡住鞑子的兵锋,江南迟早会血流遍地!” 郭铭彦怏怏道:“他们哪里会想到这些?近期,江南似乎越来越不稳了,多有将矛头指向我们者。哎……这人心……” 林纯鸿道:“哪里是人心?是利益!我们想在江南获取大量收入,自然有本地豪强不满!黎民百姓见闻有限,也会跟在后面瞎起哄。看来,江南还得用人头震慑宵小!” 郭铭彦吃了一惊,道:“江南人杰地灵,执天下之口舌,若采取断然措施,恐怕适得其反。” 林纯鸿摇头道:“不然!当年,太祖爷在苏松地区课以重税,一直持续至今,你看见苏松地区的百姓有怨言吗?一时的闲言碎语,不必理会!记住一点,涉及利益之争,丝毫不亚于战场上的刀枪!” “从现在开始,你在上海得睁大双眼,我估计,江南的豪强不会束手待毙,必然会出一些幺蛾子!” “谨遵侯爷吩咐。”说完,郭铭彦似乎还没有离开的意思,如木桩一般杵在那里,挪不开脚步。 林纯鸿挥手道:“有什么话就快说,朝廷的使者至荆州就在这几天,我得尽快赶回荆州,时间非常有限。” 郭铭彦期期艾艾地问道:“李多义、王大俊、贾思宜申请成立钱庄已经半年有余,江南都督府这边章程也定了,人手也准备完善了,何时发放照牌?” 林纯鸿直愣愣地瞅了郭铭彦半晌,道:“章程定得不错,营业税额为半成,另增收两成的增值税,这个税率也定得合理,可见得你花了不少功夫。” 郭铭彦见林纯鸿只顾着夸奖钱庄管理条例,却丝毫不涉及他关心的问题,心里颇有点忐忑,讪笑道:“都是郑天成、菲利斯的功劳,我直接拿过来用而已。” 林纯鸿的语气突然加重,问道:“你可曾想过,李多义刚开始一直申请成立钱庄,为何后来突然取消申请,最近又提交申请?” “这……” 郭铭彦的脸色大变,低着头,不敢直视林纯鸿的眼睛。 林纯鸿道:“你可有远房表侄,唤作何澄海的?” 郭铭彦额头冒出了冷汗,良久,方回道:“是!” 林纯鸿冷声道:“李多义和何澄海联合采掘萍乡煤矿,这是好事。李多义投入十五万大圆,而何澄海只投入五万,为何占一半的份额?” 郭铭彦突然跪伏于地,以头抢地道:“属下知错……属下知错!” 林纯鸿冷眼看着郭铭彦,直到郭铭彦额头上磕出了血迹,方才叹了口气,道:“郭大总督!你很缺钱吗?莫要为了什么八竿子打不着一撇的亲戚情面,就把自己的前程搭进去!” 郭铭彦突然放声大哭,涕泪直流,哽咽道:“请都督恕罪……属下原先并不知情,后何澄海不停地撺掇发放钱庄照牌,属下方才察觉此事。属下立即让何澄海退出份额……” 林纯鸿道:“李多义背后,绝不简单。如果你知晓李多义背后牵扯到朝廷、晋商和鞑子,相信你把何澄海捏死的心都有!” “都督……” 郭铭彦情急之下,连侯爷也不称,直接唤成了都督。林纯鸿道:“当初,你我十二人,历经艰辛,方才开创这份基业,我只是希望,这份基业不要被我们自己给毁了!念在你本人并未收取贿赂,我也不计较。这事监察府尚不知,希望你好自为之!” 郭铭彦又要磕头,被林纯鸿制止,道:“你知道的,我最讨厌磕头!以后别拿这套恶心我。至于钱庄照牌,目前时机还不成熟,留着还有大用,你现在不必着急。你走吧,把事情做得漂亮点,别留下尾巴!” …… 郭铭彦离开后,崔玉儿语笑嫣然地出现在林纯鸿面前,见林纯鸿皱眉不语,轻轻地说道:“相比较大明官员的贪赃枉法,尸位素餐,郭大总督就如圣人一般。三哥哥,玉儿觉得,水至清则无鱼。” 林纯鸿点了点头,旋即又摇了摇头,叹道:“郭铭彦只是冰山一角,下面的小鱼小虾,比郭铭彦过分的比比皆是。只要他们用心做事,我都能容忍,怕就怕……” 林纯鸿沉吟不语,崔玉儿道:“怕杨嗣昌拿此事做文章?杨嗣昌的脸皮能这么厚?” 林纯鸿苦笑道:“政治就是一滩污泥,哪有什么道义可言?讲脸面,更是无稽之谈。要知道,荆州境内,还有一大批朝廷任命的官员,再加上一帮被剥夺土地的豪强,他们就是朝廷的眼睛,一旦我们内部出现问题,他们就会兴风作浪。” 崔玉儿道:“把他们驱逐就是,反正现在已经与朝廷撕破了脸。” 林纯鸿道:“官员能驱逐,豪强呢?能把他们赶到哪里去?若真把这帮人赶走了,朝廷就有理由将杨一仁、包哲东赶回荆州,官员在荆州无所作为,但杨一仁和包哲东在朝中还有大用,这么看来,我们还是亏了。” 正说着,张杰夫送来一份行文,林纯鸿仅仅只看了一眼,就差一点跳起来,激动地对崔玉儿说道:“走,马上跟我回荆州,我带你去看改变世界的东西!” …… 从扬州至荆州,水路足足有两千多里,再加上逆水逆风,若乘船,非得花七八天时间。林纯鸿激动莫名,不耐烦乘船,跨上战马,在近卫营的簇拥下,昼夜兼程,往西而去。 这一路,可就苦了崔玉儿。 本来,林纯鸿安排崔玉儿乘船返回荆州,但崔玉儿执意要追随林纯鸿。林纯鸿坳不过她,只得安排崔玉儿乘坐四轮马车。 也幸亏荆州出产的四轮马车足够坚固,一千多里狂奔之下,居然毫发未损,也算为车行免费打了一次广告。 崔玉儿一路多次盘问“足以改变世界”的东西是什么,林纯鸿皆笑而不言,直把崔玉儿心里挠得痒痒的,不停地琢磨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是大炮?好像三哥哥从不认为一两件武器能主宰战场;难道是热气球?那东西不早就有了吗,只是使用起来非常麻烦,对天气要求特别高,并未在军队中推广,只被商家当成了吸引顾客的噱头。 崔玉儿想来想去,突然脑中灵光一现,想起了林纯鸿以前说过的一句话:只要有了不依靠水力和畜力的动力机器,任何敌人都不在话下。 一定是蒸汽机无疑! 果然,林纯鸿一行过荆州城而不入,直直向着枝江奔去。到达枝江后,也未入城,直奔码头,乘船渡过长江,抵达百里洲岛。 百里洲岛四面环水,又地处荆州集团的核心区域,历来就是保密的最佳场所,工程院就坐落于此。不出崔玉儿所料,一行人上岸后,径直来到了工程院。 宋应星听闻林纯鸿两天之内从扬州赶回,还以为工程院出了大事,慌忙至十里之外迎接。待知晓林纯鸿来看蒸汽机后,不免惊得目瞪口呆:区区一蒸汽机,值得都督日行六百里? 虽如此,宋应星还是用警惕的眼神看着林纯鸿身边的崔玉儿和侍卫。 崔玉儿乖巧,立即对林纯鸿说道:“连着赶路千余里,骨头都快被颠散架了,妾身先休息一番。” 林纯鸿赞许地对崔玉儿点点头,又令侍卫在外等候,只身跟随宋应星进入了工程院最为核心的地方。 刚一跨入大院,林纯鸿就听到一阵嗤嗤嗤的声音,显然,那是蒸汽发出的声音。待靠近冒着白色蒸汽的房子,林纯鸿发现,蒸汽机足足占了两间房子,一间房子专门用来烧锅炉,一间房子里装满了各种机械传动装置。 一行数人来到烧锅炉的房子。虽然只是三月,但房子里的气温几乎高过三十度,几个汉子挥汗如雨,正不停地往锅炉中加煤。 宋应星介绍道:“通过多次试验,圆形的锅炉最为抗压,所以,锅炉被铸造成圆形。” 林纯鸿问道:“如何加水?” 宋应星眼睛瞪得老大,用不可思议地眼神瞅着林纯鸿。他实在想不到,林纯鸿一眼就看出了锅炉的技术关键之一。宋应星苦笑道:“目前还没有找到好办法,只能待蒸汽放完之后,打开锅炉盖加水。” 林纯鸿点了点头,道:“集思广益,一定要想办法攻克这个难点,最好能实现高压加水。” 看完了锅炉,林纯鸿又随宋应星来到另外一个房子,这间房子,就是利用蒸汽做功的地方,理所当然地是整个技术的核心。 一看到蒸汽从喷嘴里喷出,驱动汽轮机转动,林纯鸿惊得说不出话来:这帮人也太过超前了,直接跨越了活塞式阶段,进入了汽轮机时代。 这让一百年以后的瓦特情何以堪? 第五百四十九章 东林党的打算 待林纯鸿从最初的激动中冷静下来,看到汽轮在蒸汽的驱动下,带动齿轮懒洋洋地慢慢转动,猛然醒悟:从理论上说,多级汽轮机能量利用效率的确比活塞式蒸汽机高,但那是在超高压的情况下。当前,受限于密闭技术和材料,锅炉所能承受的压力不可能太高,其能量利用效率低到无法容忍的地步。 所以,目前能试制出实用的蒸汽机,还得是活塞式的。数个汉子挥汗如雨地添煤,却只能让齿轮慢悠悠地转动,这便是明证。 也就是说,世界上第一台实用蒸汽机的出现,还得等待相当长的时间。 果然,宋应星在旁边说道:“如此庞大的蒸汽机,还不如一头骡子顶用,真要让秦武超用这玩意儿,非得被他严词拒绝。” 林纯鸿虽有点失望,但一点也不焦急,笑道:“虽不实用,但毕竟跨出了第一步,仅此一点,就足以大书特书。以后,得双管齐下,一方面从提高锅炉、气管所能承受的压力方面入手,另一方面,也得着力寻找如何在当前的压力下提高效率的办法。” 林纯鸿无意直接说出活塞式这个概念。他觉得,相比较蒸汽机的实用而言,整个民族的探索、创造能力更为重要。也许,他的一个点拨能让宋应星他们少走弯路,但这对培养整个民族的探索精神有何益处? 紧接着,宋应星见林纯鸿对机械、热力等知识相当精通,就不愿其烦地介绍蒸汽机中所用到的一些技术。 林纯鸿频频点头,心里欣慰不已。 一台蒸汽机,足以看出,工程院在机械和热力学知识上的积累已经达到了相当高的程度。比如,锅炉上就采用了自闭阀,这说明,宋应星这帮人的创新能力一点也不弱,没准,在十年之内,还真让他们试制出实用的活塞式蒸汽机。 林纯鸿看得津津有味。既然已经来到了工程院,林纯鸿索性也不急着回荆州,顺便将工程院视察一番,以全面了解当前的技术水平。 不说林纯鸿在百里洲岛盘点自己的技术实力,且说史可法与钱谦益、瞿式耜在常熟会面,共同密谋应对之策时,突然接报:林纯鸿如同屁股着了火一般,弃舟骑马返回荆州。 三人面面相觑,心里皆冒出一个想法:难道荆州出了大事,非得林纯鸿亲自返回荆州处理不可? 尤其是瞿式耜,脸色潮红,激动地站起身来,说道:“定是荆州出了乱子,正所谓趁其病要其命,事不宜迟,咱们得马上动起来!” 钱谦益将瞿式耜的兴奋看在眼里,心里暗自叹了口气:这名徒儿什么都好,就是权力欲望过于强烈,都等了这么多年了,难道还不能将荆州出了什么事打听清楚了再做算计? 钱谦益摇了摇头道:“与林纯鸿斗了这么年,前几次失败,还有翻盘的机会,要是这次再失败,恐怕连本钱都要输得精光,慎重为宜。” 史可法亦道:“轻举妄动,自古都是大忌。” 瞿式耜颓然坐下,对刚才的莽撞也颇为后悔,涨红了脸,说道:“从先生和史大人所议。” 史可法见瞿式耜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也不纠缠,慨然道:“刚才说到江南之关键,在于‘水’字,林纯鸿当年就是靠着数十艘蜈蚣船,公然摄江南之利为己有,方有今日之实力。在下认为,破局之关键,就在于水:编练水军,驱逐林纯鸿的长江水师,就可以将林纯鸿的势力从江南连根拔起。” 钱谦益道:“据闻,林纯鸿拥有三支海上舰队,兵力过十万,城堡般的战舰过千,真要比水上势力,我们如何斗得过他?” 史可法道:“牧斋先生有所不知,林纯鸿在海上的实力固然无人能及,但那只是海上,与内河几无关系。海舟吃水深,身躯庞大,在内河之中过于笨重,还有搁浅的危险,除了在南京以下的江面上可勉强使用以外,其他河流中几乎无法使用。” 钱谦益沉吟片刻,道:“也就是说,若真要组建水师,只需要强过林纯鸿的长江水师即可?” 史可法摇头道:“林纯鸿的长江水师肆虐江南业已五六年,又经历了与鞑子的恶战,真要强过他,谈何容易?此事急不得,只能一步步地来。比如运河,运河狭窄,并不适合蜈蚣船作战,咱们就得从运河着手,组建大批量的小型战舰,打通与朝廷的水路,方才能阻止林纯鸿卡住朝廷的咽喉。待运河控于我手之后,再筹谋江南地区的其他河流……总之,得一步步慢慢来。再说,有一支忠于朝廷的水师,对朝廷、对东林,非常必要。” 钱谦益瞬间明白了史可法的意思,什么“忠于朝廷的水师”,主要意义并不在于与林纯鸿对抗,而是建立东林的私家武装。看来,在林纯鸿的刺激下,江南的豪族也兴起了有限度自立的心思,学习林纯鸿,建立私家武装就是第一步。 只是,朱由检和杨嗣昌能容忍水师成立吗? 瞿式耜并未意识到这点,而是官迷心窍,只想到了借水师居庙堂一条,心思不免热切起来,道:“如果我所料不差,皇上和杨阁老,可能因为运河控于林纯鸿之手而焦头烂额。此事宜与朝廷密切配合,共同发力,方才有奇效。” 说完,瞿式耜用期待的眼神看着钱谦益,似乎在说:老师,东山再起的机会就在眼前! 钱谦益和史可法都是人精,如何不明白瞿式耜的意思。 史可法的眉头跳了跳,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没有朝廷的支持,此事的确难以成功。” 钱谦益一时难以下定决心。钱谦益这些年虽然醉心于学问,并与名妓柳如是来往密切,生活颇为安适,但要说他绝了功名利禄之心,显然不可能。只是,现在朝政由杨嗣昌一手把持,又颇得朱由检的信任,自己入了朝,虽有江南豪族在背后支持,又能有几分实权? 万一杨嗣昌心胸狭窄,处处挤压自己,自己是否会再来一次牢狱之灾? 想来想去,钱谦益道:“确实要征得朝廷的首肯,此事才能办得成。只是我已经老了,有点力不从心,恐怕无法胜任协调事宜……” 钱谦益将目光转向瞿式耜,然后又看向史可法,露出征询的神色。 这个动作,落在瞿式耜眼中,心跳骤然加速,连喘气声都能清晰可闻。 史可法默然。要说,钱谦益虽机变不如瞿式耜,但就沉稳和顾全大局而言,一百个瞿式耜也赶不上钱谦益。现在钱谦益不愿意,也只好将就了。 史可法点了点头,道:“此事不宜拖延,还请起田公向朝廷上奏章,建议朝廷组建水师,以遮护运河。” 瞿式耜正要表面上推脱一番,下人忽然通报:堵胤锡有要事相报。 三人慌忙令堵胤锡进来,结果却被堵胤锡的情报吓了一大跳:东南军雄威军团自扬州拔营,乘船至上海,然后经黄浦江逆流而上,在湖州塘甸安营扎寨。 而霹雳军团则逆长江往西,在安庆石矶驻扎,神机军团则留在了瓜洲。 三人大惊,钱谦益更是长叹了口气,道:“咱们还在图谋建立水师,林纯鸿就迫不及待地将手伸入江南的中心。随着雄威军团入驻湖州,江南之精华,皆在林纯鸿的威胁之下,恐怕士绅难以背水一战,与林纯鸿决一死战。人心如此,奈何?” 史可法稍稍思索片刻,摇头道:“牧斋先生此言差矣。应付恶狗,手中有棒与无棒区别甚大,相信江南的士绅都明白这个道理。荆州手里捏着长枪,即便江南手里只拿着一根木棒,也有可能敲断荆州的脊梁,投鼠忌器之下,相信荆州不敢乱来,江南就有了谈判的资本。若是手里连木棒都没有,只能任荆州鱼肉了!” 钱谦益大悟,心里暗叹了口气:论政治斗争,自己确实不如史可法,甚至不及瞿式耜,朝廷的浑水,还是不要去趟了,免得骨头渣都剩不下。 他虽心灰,但也知道,如果林纯鸿真掌握了江南,东林一脉,照样连骨头渣都剩不下。也就是说,为了后半生考虑,也得竭力阻止林纯鸿彻底将江南掌握在手中。 琢磨良久,钱谦益道:“林纯鸿最强大的方面,莫过于军队,咱们筹建水师,无异于以下驷对上驷。所以,我的意见是,水师若不能被东林完全掌握,还不如不建。若真建成,最好引而不发,这是上策。” 史可法、瞿式耜和堵胤锡叹服不已,不停地点头。 钱谦益受到鼓舞,接着说道:“我们的上驷是什么?是人心,是笔杆子!上次争斗,咱们吃了报纸这个新鲜事物的亏,相信这次不会再吃了。” “还有,林纯鸿来势汹汹,这次若是不使出全部的力量,恐怕下次就没机会了。所以,咱们还得想方设法斩断林纯鸿搜刮江南民脂民膏的魔爪。” “所以,军队、人心、钱粮,得三管齐下!除了这三个方面外,咱们还不能局限于江南,最好能在荆州给林纯鸿找点乱子,那就更好了!荆州也不是铁板一块,完全可以做一些动作嘛!” …… 钱谦益提出了总体思路,四人挑灯夜谈,详细商量细节,开始酝酿席卷整个大明的风暴。 第五百五十章 锦衣卫之惧 荆州城内,核心自然是星拱楼,围绕着星拱楼群,有凤山楼群、凰山楼群、青山楼群,分别为中书府、都督府和监察府所占据。 其中,规模最大,占地面积最广的,非凤山楼群莫属。 平日,凤山楼群来来往往的人员最多,也最喧闹。喧闹声中,就包括争吵声。 荆州的老百姓对此津津乐道:星拱楼平日难以见到人影,最安静;都督府最为森严,可远观不可靠近;监察府最为阴森,时常听见拷打犯人传来的惨呼声;而中书府就如菜市场一般,争吵声不断。 也难怪,中书府是利益纠缠最为复杂的地方,随着荆州在大明的地位日渐提高,大明各地的纷争,也逐渐纠葛于凤山楼群中。 利益纠葛的焦点,自然是朱之瑜掌舵的职官司。也难怪,大汉民族拥有几千年的官场文化,无论是士绅还是老百姓,皆以谋得一官半职为荣。 处在漩涡中心的朱之瑜更是忙得脚不沾地,每日心力交瘁。 三月,正好由朱之瑜轮值。 “启禀朱幕使,监察府副令彭新行文至职官司,要求职官司取消考绩处,由监察府来负责官员考绩!” 一听到彭新,朱之瑜就禁不住头疼。这个彭新,在夔州时就是一个多事的主,后来调至监察府律法司后,更是不消停,时时惹事生非。最让中书府所不能容忍的是,彭新居然在林纯鸿的默许之下,将金票、票据的审核权抢到手中,监察府的权力大盛,致使张道涵、朱之瑜等一帮人脸面大失。 朱之瑜烦躁地站起身来,走来走去。考绩处是否隶属于监察府,皆在林纯鸿一念之间,彭新不上报林纯鸿,为何直接行文至中书府? 彭新到底是何用意? 朱之瑜揣摩不透,只好提笔签署处理意见:提交阁幕属讨论。 …… “启禀朱幕使,都督府行文至财政司,说弓兵已经两个月没有发月钱了,询问款项何日划拨至都督府!” 这条,更是让朱之瑜着急上火。前线作战将士的月钱,自然不敢拖欠半分,但是,由于财政紧张,弓兵、十万余公职人员的月钱,已经拖欠两个月了,总计达到一百六十万圆! 这还仅仅只是薪水开支,还有年初做预算时,预计拨付至各县各府的款项,基本都没有着落,缺口达到八百多万圆! 而且这还是在刚刚发行了五百万圆债券的情况下。 当初,为了支撑山东的战场,前前后后共发行了两千一百万的债券,除已经归还的三百万外,还有一千九百万的外债,每月需要支付的利息就是一笔沉重的负担。 中书府不是没有想过办法,比如:在江南允许豪商开办钱庄,缴纳巨额保证金,以缓解财政紧张,然而林纯鸿那里不知出于什么考虑,迟迟不批,这笔款项成了镜中花水中月。 中书府又琢磨着增发金票、票据,增发债券,结果被监察府否决,说什么票据和金票的发行量不能再多了,否则荆州有崩溃的危险,又说荆州的债务水平已经够高,继续借债,财政将不堪重负。 监察府的否决,林纯鸿倒是大笔一挥,欣然同意。只是,荆州的财政几乎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 “都督到什么地方了?” 朱之瑜比任何时候都期待着林纯鸿的归来,期待林纯鸿想出应急之策,忍不住问道。问完,又马上自失地摇了摇头。毕竟,林纯鸿的行踪,除非他主动通报,没有人刻意去打听,也没有人刻意汇报。 哪想到,属下用不确定的语气回道:“多有传闻,都督到工程院了!” 朱之瑜大吃一惊,霍地站起身来,质疑道:“这怎么可能?从扬州至百里洲,无论水路、陆路,必过荆州!都督会过荆州而不入?” “属下不知……” 朱之瑜挥了挥手,说了声“退下吧”,将工作人员赶出了耳房。 虽然没有人刻意去打听林纯鸿的下落,但通过林纯鸿的批文,还是能看出他的行踪的。朱之瑜令人翻来前几天林纯鸿的手批,仅仅只有两份,一份在安庆,一份在武昌。按时间来算,林纯鸿即便没有去百里洲,也离荆州不远! 看来传闻是真的。 朱之瑜正暗自琢磨,忽然郑天成在门外求见,一进耳房,就大声叫嚷:“财政司没法呆了!一个早晨,就没让我清静一刻,门外要钱的人络绎不绝!阁幕属到底是什么意见?好歹拿个章程出来啊?要是再拖延下去,财政司都快被他们给拆了!” 朱之瑜忍不住心里来气,荆州的事情一大堆,林纯鸿却过荆州而不入,这到底在闹什么? 朱之瑜冷声回道:“再忍半天,下午将召开阁幕属会议,审议本金率调至三成的提案。” 郑天成嘻嘻笑道:“我这个提议不错吧?监察府不是审议增发金票和票据事宜吗,咱们就不提增发一事,说调整本金率!我估计,彭副府令要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却又毫无办法!要怪,就只能怪当初拟定条例时,考虑不周全!” 朱之瑜显然没有郑天成那么乐观,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他考虑到,无论这个提案是否被监察府审议,都要由林纯鸿最终拍板。林纯鸿上次干脆地同意监察府禁止增发票据和金票,其态度已经非常明确。这次调整本金率,很可能前景并不妙。 郑天成似乎并未觉察到朱之瑜的担忧,不停地抱怨道:“财政司都成了菜市场了,来了一批又一批,除了要钱的就是查账的,我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应付不来啊!还真奇怪,过了年后,手持着监察府印的人要查钱庄资金往来,拿着星拱楼印的人也要查钱庄资金往来……烦不烦啊……监察府要查案,查钱庄资金往来,尚可理解,星拱楼的人,查钱庄资金往来干什么?” 朱之瑜吃了一惊,问道:“你说有人持着星拱楼印查资金往来?” 郑天成道:“可不是!而且还是一帮娇滴滴的女子,星拱楼什么时候雇佣了一批女子?” 朱之瑜脸色变得非常难看,郑重地吩咐郑天成道:“你马上把查询资金往来的记录抄录一份,送到我这里,急用!” 郑天成疑惑道:“这玩意有何用?” 朱之瑜没有一丝解惑的意思,只管催促道:“快去吧,要快!” …… 待朱之瑜接到郑天成送来的记录后,稍稍分析一番,崔玉儿便浮出水面。朱之瑜的心里沉重得如同压了千斤重石一般,几乎喘不过气来。 稍稍冷静片刻,朱之瑜马上拿着记录,去拜访张道涵。 张道涵一见到朱之瑜,不及招呼就说道:“正要去找朱幕使,可巧朱幕使就来了,倒省得我这把老骨头跑一趟了。” “来,来,朱幕使请坐!外联司刚呈上来,说朝廷任命石斋先生为钦差大臣,至荆州宣旨,封都督为江陵侯,目前已经从京城起程,快要到广平府了。” 这个消息显然出乎朱之瑜的意料,惊问道:“石斋先生?三翰林中的黄道周?他不是署理詹事府么,怎么干起了礼部的活?” 张道涵点了点头,苦笑道:“谁知道?也不用去知道。我担心,石斋先生风骨、文章闻名天下,由他来宣旨,恐怕会出问题!” 朱之瑜心里有事,显得有点心不在焉:“能出什么问题?接旨时范围又不大,即便有什么问题,也能及时应对。” 张道涵见朱之瑜浑不如平日机智、敏锐,不满道:“朱幕使,黄石斋严冷方刚不偕流俗,朝会时更是激烈反对都督封侯,这次却奉诏来荆州,我担心,这里面是杨嗣昌捣鬼。” 朱之瑜道:“做好自己的事,杨嗣昌无缝可入,方为致胜之道。区区一黄石斋,不值得担心。” 张道涵觉得朱之瑜有异,问道:“朱幕使,你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找我有何事?” 朱之瑜将抄本打开,呈给张道涵,说道:“星拱楼三个月以来,持都督印至财政司查询钱庄资金往来情况,这是详情。” 张道涵看了看抄本,疑惑地问道:“这不是很正常吗?有什么好奇怪的?” 朱之瑜用不可思议地眼神看着张道涵,道:“张府令,当年锦衣卫,也是从调查案件入手,开始监视百官的,而后,至成祖时,又有东厂,后来又有西厂。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恐怕不需十年,荆州又会出现一批锦衣卫、东厂的番子!” 张道涵悚然一惊,方才意识到星拱楼查案所带来的严重后果,脸色不免大变。 朱之瑜说道:“大明之祸,半数在于大兴诏狱,刑案不经三法司,难道荆州也要走大明的老路?” 张道涵咬着牙,几乎一字一句地说道:“此风必须得阻止!唯有安防司、监察府方有立案调查之权,其余机构,皆无此权!” 朱之瑜脸色决然,脱冠置于手上,慨然道:“与府令共勉,即便丢官、丢命,也在所不惜!” 张道涵重重地点了点头,本已略显浑浊的眼睛里,也露出决然之色。 第五百五十一章 工程院 ?张道涵和朱之瑜商议良久,觉得还是先与林纯鸿沟通一番为好。网毕竟,平日的林纯鸿并未表现出强烈的独裁意识,对属下、对民众颇为宽厚,有什么重大的事情,也是大家商量着办。 可是,人心会变的。林纯鸿拥众近千万,握几十万虎狼之师,携雷霆大胜之威,万一强行摄取调查权,好像谁也阻止不了! 朱之瑜懊恼万分,拍着脑袋说道:“当初设计荆州架构时,就应该约定,星拱楼增设机构都应该由阁幕属审核……哎,都怪我,当初思虑不周!” 张道涵道:“无妨。真要到了那一步,我估计,不仅你我,李崇德、马世奇、杨一仁、包哲东、宋应星等等,都会坚决反对都督一意孤行。就连周都督,嘿嘿……恐怕也不会支持……” “周都督?” 张道涵点头道:“你想想,都督任命谁主管调查钱庄的资金往来?” 朱之瑜恍然大悟,明白了张道涵的想法。若真让崔玉掌管了权势滔天的调查之权,很可能会让周凤边缘化,这是周望绝不能容忍的。 朱之瑜信心大增,遂与张道涵一道,自荆州乘船逆流赶往百里洲。 不过半日,两人便抵达百里洲。到了百里洲,两人方知,林纯鸿并不在工程院,而是在周望的陪同下,视察都督府下辖的武器试验场。 两人又在众人簇拥之下,来到了小河边的武器试验场。 隔着老远,两人就听到了一阵阵剧烈的爆炸声。两人不禁相对而苦笑,心中皆道:荆州财政困难至斯,周边对手蠢蠢欲动,都督却醉心于武器试验,可算不务正业! 林纯鸿得到通报,方知张道涵和朱之瑜联袂而至,忙与周望一道,将两人迎入场内。张道涵和朱之瑜一番拜见之礼后,见周望、宋应星皆在场,满肚子的话憋着说不出来。 而林纯鸿则指着十丈之外的一名壮汉,兴奋地说道:“在工程院和武器试验场呆了一日,收获还真不小,张府令、朱幕使,一起来看看宋院长的最新成就!” 张道涵和朱之瑜顺着林纯鸿的手指望去,只见一名壮汉手握着菠萝大小的东西。这东西黑乎乎的,不知有何用。 遥遥地听见一声嘶吼:“预备,投弹!” 壮汉应声而动,左手在菠萝的屁股上狠狠地一扯,菠萝瞬间冒出了火花。壮汉手握着嗤嗤作响的菠萝,一个冲刺,奋力将菠萝扔到十多丈以外。 “轰……” 菠萝一落地,发出震天响的爆炸声,冒出一团黑烟。紧接着,弹片四处横飞,发出尖利的破空之声。 张道涵和朱之瑜吓了一跳,喃喃道:“威力都快赶得上霹雳炮了……” 林纯鸿得意地说道:“在山东与鞑子对阵时,将士们就提出,霹雳炮射程虽远,却过于笨重,虎蹲炮覆盖面虽广,杀伤力却太小,能不能拥有一种方便携带、又能密集杀伤的武器。宋院长接到需求后,加班加点,仅仅三个月,就试制出手雷……这玩意叫手雷……怎么样?要是数十人同时扔手雷,恐怕一个鞑子也冲不过来。” “利器,果然是利器,如果与火枪兵配合,休说鞑子,恐怕连苍蝇都飞不过来。只是,这下对后勤的要求就更高了!” 张道涵组织了四五个月的后勤,对荆州军作战的消耗可谓刻骨铭心,一眼就看出了手雷的缺点。 林纯鸿笑道:“多派人运送手雷,好过将士们用血肉之躯直面鞑子的铁蹄!” 张道涵和朱之瑜频频点头,均觉得林纯鸿说得有道理。 看过手雷演示,一行人又来到枪械试验场。 张道涵和朱之瑜赫然发现,射击场上,摆着三具超大型火枪。其口径几乎有一寸,一看那笨重的样子,重量恐怕不会低于二十斤。火枪的枪杆前面,还有一个叉形的支架。 与其说这是火枪,还不如说是小型火炮。 林纯鸿指着火枪对张道涵和朱之瑜说道:“鞑子着重甲,我们的制式火枪五十步以外,难以破甲,对鞑子的伤害微乎其微,很多火枪手因此冤枉地送掉了性命。有了重火枪,嘿嘿,估计一百五十步内,破板甲也不是问题!” 在林纯鸿介绍的同时,三名火枪手业已装填完毕,随着一声令下,火枪手瞄准一百五十步以外的板甲开火。 砰砰砰……一阵枪响之后,一名火枪手跑到板甲之前,详细查看一番后,高声叫道:“都未命中!” 于是,三名火枪手又开始装填,如此循环往复,足足经过三轮射击,方才有一枚子弹命中了板甲,将板甲击穿。 林纯鸿用手指扣挖着铅丸击出的大洞,笑道:“有了重型火枪,恐怕鞑子不敢靠近一百五十步范围之内!” 张道涵的脸上不见一丝喜色,拱手道:“都督,虽说战争结束后,的确应该及时查漏补缺,弥补暴露出的问题,只是,新式武器的出现,必然要求大规模换装,荆州的财计相当艰难,恐怕难以承受。” 林纯鸿大笑道:“就知道你们两人巴巴地跑到百里洲来所为何事!财计艰难,就想办法解决嘛,放手大胆地去做!结果你们想来想去,除了发债券就是增发金票和票据,一点新意都没有!” 张道涵和朱之瑜羞愧万分,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不过,面子上虽难看,两人总算放心了点,林纯鸿这么说,必然已经想到了解决的办法。 林纯鸿一挥手,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去工程院吧。看着工程院的一帮精英,我的心情就非常畅快!” 言毕,林纯鸿大笑不止。左右也笑,就连张道涵和朱之瑜,也跟着讪笑不止。 一行人来到工程院。宋应星安排会场完毕后,正待退出,却被林纯鸿一把拉住,道:“宋院长也参加吧!” 宋应星看着诸多大佬,内心惶恐,不安地说道:“属下又不懂财计,留在这里也是听天书……” 林纯鸿笑道:“你就别谦虚了。以后,我还准备专门成立一个智囊团,成员就由你们这些精通技术、财计的文人组成,荆州的任何决策,可能都要听取你们的意见。” 宋应星受宠若惊,紧张地落座,只有半边屁股坐在椅子上。 且听林纯鸿开门见山地说道:“郑天成玩什么花样?增发债券、金票和票据被监察府否决,就琢磨着改变本金率!这完全是换汤不换药,与增发有何异?正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他怎么就不想想,监察府为何要否决增发的提议?” 林纯鸿批评郑天成,张道涵和朱之瑜面子上也挂不住,毕竟,两人在出发前,还在琢磨着如何让林纯鸿同意改变本金率。 张道涵讪讪地说道:“还不是被逼得没办法?供应大军在山东作战五个月,早已耗尽了荆州的元气。” 林纯鸿摆头道:“即便再困难,也不能饮鸩止渴!” “饮鸩止渴?”包括宋应星和周望在内,皆吃了一惊,弄不明白为何增发债券、票据和金票就成了饮鸩止渴。 林纯鸿道:“崇祯四年时,荆州的粮价维持在六钱左右,自崇祯七年我们开始铸造银币和铜币之后,粮价一路上涨,到现在,粮价已经超过一千多文,大致相当于以前的一两二钱,足足翻了两倍!荆州的粮食年年丰收,产量逐年增加,粮食一直充足供应,为何粮价却涨得这么快?你们想过其中的原因没有?” 朱之瑜道:“钱不值钱了!” 林纯鸿点头道:“的确如此,钱不值钱了!为何不值钱了?一方面,我们大量发行金票和票据,实质上相当于增加了钱的供应量,另一方面,崇祯七年大规模开海贸以来,我们用瓷器、茶叶和丝绸大规模换取西洋的金银之物,截止去年年底,仅仅通过广东流入大明的金银就足足有两亿两以上。一句话,现在大明的钱太多了,已经接近危险水平。再这样发展下去,恐怕老百姓都要揭竿而起了!” 张道涵等人尽皆默然。从整个大明的角度看待钱钞问题,这是他们从未涉及的领域。林纯鸿的手头虽然没有详实的数据,但道理摆在那里,容不得他们视而不见。 林纯鸿接着说道:“继续增发钱钞,只会加速这个进程,当前不仅不应该增发,还应该回收一部分钱钞,否则,钱钞不值钱,最终受害的还是升斗小民,一旦他们的生活难以为继,荆州存在的根基将不复存在。” 宋应星以前从未关心过钱法之类的东西,他总觉得钱钞虚无缥缈,乃林纯鸿聚敛财富的手段。现在听了林纯鸿的话后,方才知晓,钱法涉及到百姓生活的方方面面,里面的道理精深着呢。 宋应星叹道:“处处都是学问,难怪都督要在行知书堂设立经济学院,专门研究钱钞、财计之法。” 林纯鸿道:“宋院长说得对。解决财计,也是学问,你们也算闭门造车,遇到了困难,为何不征询经济学院的意见?” 说完,林纯鸿拿出一本行知书堂的合订刊,翻出一篇文章,指着文章题目说道:“这篇文章就非常有新意,运用得当,可以缓解财计艰难。” 四人凑近一观,发现书页上赫然印着几个大字:“论存银之利。” 第五百五十二章 谋财 这篇文章通篇讲的都是钱庄如何利用存款、贷款扩大经营规模,谋取大量利润,道理虽简单,但周望等人显然从未听说过,直看得连番点头。 朱之瑜的反应最为机敏,看完之后,思索片刻,问道:“大规模吸引存款,的确是钱庄扩大经营的不二良法,只是,这与荆州财计有什么关系?邦泰钱庄的利润不能救急。” 林纯鸿笑道:“朱幕使,应该换一种思路思考这个问题。如果我给每个公职人员在钱庄建一个账户,告知月钱已经存在了钱庄,需要时就可以去取,那将节约多少钱钞?” 朱之瑜如醍醐灌顶一般,恍然大悟,拍案叫道:“良法!果然是良法!” 张道涵也反应过来,马上算账道:“公职人员十万余,荆州军将士三十多万,弓兵三十多万,一个月的月钱超过两百多万,即便只有一半的人不马上动用存银,一个月就可以节省一百万的开支!事实上,远不止一半,这帮公职人员和将士,大多都不缺钱!” 林纯鸿笑着点了点头,道:“是这个理。” 宋应星和周望也反应过来,点头叹道:“这世上的东西,还真是学不完,处处都是学问啊!” 林纯鸿看着宋应星,道:“现在,宋院长应该认为,自己有资格坐在这里了吧?你带领的精兵强将,包括行知书堂醉心于学问的学生老师,才是我们荆州的希望啊!” 宋应星激动莫名,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林纯鸿接着说道:“目前,钱庄仅此邦泰一家,这银子就相当于从左手挪到右手,自然可以这么操办。若以后有了其他的钱庄,邦泰钱庄要与其他钱庄竞争,荆州方面更多担负管理钱庄的职责,此法便无用。” 林纯鸿说到其他钱庄,倒提醒了张道涵,他马上问道:“江南豪商申请成立钱庄,都督为何迟迟不同意?当初在扬州时,不是支持郭铭彦这么干吗?” 林纯鸿道:“成立钱庄背后,牵扯太多,恐怕与朝廷、鞑子、晋商都有牵连,骤然允许成立钱庄,恐怕有后患,此事容日后再议。再说,荆州也不缺江南豪商的那点保证金,还是稳妥为妙。” 张道涵与朱之瑜点头表示赞同。张道涵接着问道:“强迫吃财政饭的人存银,固然每月可节省上百万的开支,只是荆州目前财政缺口高达八百多万圆,这个窟窿还是没办法弥补。” 林纯鸿道:“我们手头,还有一大批重工坊,能卖,就卖了吧!” 张道涵四人面面相觑,默然半晌,才问道:“这么做,是不是有点涸泽而渔焚林而猎?我们目前虽然困难,不至于将根基都卖掉吧?” 周望的反对最为激烈,站起身来说道:“无论是造船,还是炼钢,都是荆州军作战的基础,没有了这些工坊,我们如何作战?” 林纯鸿道:“当初,我们无法控制荆州的税收,不得已之下,方才自己开设工坊,谋取利润,现在,荆州境内的税收,我们能够一分不少地征收,情况已经变了,我们也应该跟着调整。出售这些重工坊,好处多多。” 张道涵道:“这些工坊无法控在手中,心里总是不安,万一有商人行不法之事,难以管控。” 宋应星受到了林纯鸿的鼓舞,信心大增,此时也畅言道:“出售工坊,技术工匠、熟练工人都有外流的危险。” 林纯鸿点头道:“你们说得都有道理,我先说说好处吧。” 四人侧耳倾听:“首先,工坊出售之后,效率更高。这个就拿棉纺工坊和榨油工坊来说,出售之后,盈利水平远远高过未出售之前。后来郭铭彦算了一笔账,荆州收取的税收,要比控制工坊创造的利润高一大截。” 这个显然是事实,四人不得不承认。实际上,现在荆州控制的炼钢工坊,已经有一少部分出现了亏损,让张道涵曾经忧心不已。 林纯鸿接着说道:“出售工坊,还可以减少我们的开支。现在,我们供养的工人超过十八万,这笔开支也是大数目。往后,这个包袱算是甩脱了,我们只管监管、征税即可,所需的公职人员也可以减少。” “另外,可能大家都没有注意到,工坊出售后,采用新技术、提高生产效率方面,远比我们自己做得好。就拿棉纺工坊来说,荆州地区工人的月钱比苏松地区高一大截,这帮工坊主拼命地建水力工坊,减少工人数量,以至于棉布的价格、质量反而比苏松地区有优势。现在广州已经很难再找到苏松地区的棉布,这就是明证。” 说到此处,林纯鸿心里叹了口气。后世的中国,民营经济在诸多限制之下,依然涌现出足以改变时代的阿里巴巴、腾讯等公司,而广大的国企除了凭借垄断地位大肆收刮民脂民膏外,几无任何创新,也没有任何引领新经济潮流之举,整个民族的创新能力受到了极大的打压。若荆州真要走这条老路,恐怕最终也是死气沉沉,慢慢消亡于历史中。 林纯鸿的观点,四人虽打心眼里不愿接受,但这些显然都是事实,无法辩驳,场面一度陷入沉寂之中。 思索良久,张道涵说道:“盘子太大,恐怕集荆州所有商人之力,也难以接手。” 林纯鸿点头道:“张府令说得有理。我们控制的重工坊,除了场地、房子、机器外,最为值钱的应该是十多万熟练工人和工匠,这些都应该纳入计算之中。仅靠荆州本地商人,恐怕真没有这么雄厚的经济实力。不过,我们的眼光应该放长远点,大明各地的商人,都可以纳入范围之内,就是西洋的商人,他们想买,也不是不能考虑。” “这……是不是太激进了?” 四人吃惊地看着林纯鸿。 林纯鸿道:“场地、房子都在荆州,工人、工匠大部也不想离开荆州,还怕这帮工坊主将工坊全部迁走?正所谓吸引天下钱粮为荆州所用,我们再收取税收,利大于弊。还有,我们可以精心选择有购买权的商人,那些拥护荆州、与荆州来往密切的商人,自然是第一选择对象。” 张道涵率先赞同道:“我觉得此举可行。我们可以借机将江南的一些商人拉入阵营,成为我们经济实力的一部分。” 周望还是有所顾忌,道:“涉及武器生产,还是不要出售的好,更别说出售给荆州以外的商人。” 林纯鸿道:“周都督的顾忌有道理。这次重工坊出售,还是采取分期分批,小步快走的对策。一些小的工坊,可以作为第一期出售的目标。至于兵工作坊,也可以从技术含量不高,规模不大的工坊入手。比如板甲、马刀、长枪加工,这个技术含量并不高,荆州外面的工坊完全可以做得到,只是他们弄不到足够的精钢而已,这个可以出售。” “荆州军战力强,一半在于武器甲装犀利,失去了这个优势,荆州军如何作战?”周望的旗帜非常鲜明。 林纯鸿道:“无妨。当初,我们的军装也是找其他工坊订货,真真算得上价廉物美。若这些武器甲装也采取竞拍订单的方式,我估计,荆州军的军费可以节省不少。” 周望还是有点疑虑,林纯鸿慨然道:“退一万步讲,即便大明的军队、鞑子的军队全部穿上板甲,手持马刀,又能是我们的对手?我们不至于连这点自信都没有吧?再说,我们的新式武器层出不穷,天下有谁能跟上我们的节奏?” 此话,激起了周望的豪气,最终,周望同意了林纯鸿的决定。 林纯鸿见四人皆赞同,心里也高兴,说道:“张府令这边先做一份计划,周都督也就兵工作坊做一份计划,待下次阁幕属扩大会议时再详细讨论,敲定细节。若这些都能实现,荆州的财计艰难,算是迎刃而解。” “有了这些钱,前三个月八百多万的窟窿,算是填上了。如果资金还有剩余,正好乘机收回一部分票据和金票,免得钱不值钱的现象愈演愈烈,伤害荆州的根基。关于财计,不怕多花钱,也不怕寅吃卯粮,最担心的收支失衡,收入比开支多得太多,或者少得太多,都对荆州不利。” “不过,从长远看,加税势在必行,掌握江南的财力,也刻不容缓。像这次雷霆之战,十多万军队才作战五个月,就快把我们拖垮了,万一鞑子全面入侵,战争拖延个好几年,我们还不得关门大吉?” 此话将众人说得笑起来。 张道涵和朱之瑜万万想不到,困扰他们好几个月的财政艰难,就这样被林纯鸿轻易化解,不由得暗地里松了口气。 虽松了口气,张道涵和朱之瑜显然还未忘记此次来百里洲的主要目的。张道涵偷眼看了看朱之瑜,发现朱之瑜也正好看着他,眼睛里露出征询的意思。 张道涵眉头跳了跳,考虑到林纯鸿并未显露出丝毫独断专行的迹象,对着朱之瑜摇了摇头,示意暂时先别提出星拱楼调查权一事。 第五百五十三章 纷争 议事告一个段落,当晚,众人皆歇息在工程院。 百里洲全岛皆是沙土,极其适合沙梨生长。这里的沙梨味甜,水分充足,在荆州大受欢迎。于是,这些年来,农户相继在岛上种植了沙梨,几乎遍布全岛。 每年三月,千树万树梨花开,全岛掩映在白色的梨花中,与周边金黄的油菜花交相辉映,煞是好看。这几日,崔玉初一上岛,便被美景所吸引,不停地感慨:“三年没有上岛,没想到百里洲岛变得这么美!” 晚上,崔玉儿回到住处,收拾整理一番,待到林纯鸿回来,见他面色无丝毫异状,问道:“怎么?张府令和朱幕使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林纯鸿携着崔玉儿玉质般的手,笑道:“难道希望你家三哥哥被外人欺负?” 崔玉儿抽回双手,道:“三哥哥不欺负他们,他们就该烧高香了!只是,将妇人引入官场,此举过于惊世骇俗,压力必然大得很,三哥哥能不能受得了?” 林纯鸿道:“荆州总计才千把多万人口,女子占一半,总不能让五百多万人口白白浪费粮食!” 崔玉儿大为不满,驳道:“纺织的女工,你都视而不见?还有相夫教子,什么白白浪费粮食,胡说!” 林纯鸿本就是故意激怒崔玉儿,看着崔玉儿脸若桃花,眼波流转,心里早已痒痒的,一把将崔玉儿搂入怀中,道:“好啦好啦,妇人能顶半边天,好了么?” 说完,一张嘴堵在了崔玉儿的小嘴之上。 崔玉儿吱吱呜呜说不出话来,只好随林纯鸿任意施为。 风光旖旎,不可尽述。 且说朱之瑜和张道涵当晚商议一番,觉得此事还是不要明说为好,以免双方起了冲突,给荆州造成无法抚平的伤痕。 权力之争,一旦开始,就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最终的结果只能是有一方让步,或者你死我亡。这点,朱之瑜和张道涵倒没有抱丝毫的侥幸。 不过,能在方式上柔和点,更容易让林纯鸿认清形势,主动让一步。 朱之瑜和张道涵商议良久,最终决定采取迂回之策,由朱之瑜上书,提议在监察府及安防司设立资金监管、调查机构。 第二日,朱之瑜和张道涵趁着宋应星、周望不在,将准备好的提案交予林纯鸿手中,然后神色紧张地看着脸色阴晴变幻的林纯鸿。 林纯鸿一页页地翻过去,目光最终落在落款上,张道涵和朱之瑜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哪想到,林纯鸿忽然轻松地说道:“提议很好嘛,安防司确实应该成立资金流动监管部门,尽早发现境外的异动,至于监察府嘛,目的应与安防司不同,以查案为主。” 张道涵和朱之瑜面面相觑,不知道林纯鸿是故意避重就轻,还是压根没有看透两人的意思。 朱之瑜咬了咬牙,鼓起了勇气,说道:“都督,既然安防司和监察府都成立了资金流动监管部门,星拱楼内就不宜再设类似机构,这样浪费人力财力。” “哦?”林纯鸿吃了一惊,旋即大笑道:“两位过虑了,本督闲来无事,见二夫人擅长财计,就令她调查着混时间,以博美人一笑,哪有设立什么机构?” 林纯鸿的解释,让朱之瑜和张道涵大跌眼镜,这他娘的算什么事?涉及千万生灵之福祉,仅仅一句博美人一笑就一带而过,这与烽火戏诸侯有什么区别? 敷衍!敷衍,赤裸裸的敷衍! 背后的目的就是绝不愿意放弃星拱楼的调查之权! 朱之瑜的脸色变得相当难看,拱手大叫道:“都督……” 话还未说出,就被林纯鸿打断,林纯鸿道:“估摸着,黄石斋也快到荆州了,两位恐怕还不知,黄石斋宣旨后,将在湖广按察使司任签事。在百里洲迁延数日,也该回荆州了。” 说完,拂袖而出,将脸色铁青的朱之瑜和张道涵留在了身后。 回荆州的途中,崔玉儿越想越觉得不妥,忍不住问林纯鸿道:“历史上,任何雄霸之主,无不担心大权旁落,拼命加强手中的权势,到了太祖爷,连丞相也无法容忍,直接废除,三哥哥倒好,惟恐自己事情太多,能放的都全放出去了!” 林纯鸿戏谑道:“你家三哥哥笨,惟恐办坏了事情,索性啥事也不做,这样不会出错!” 崔玉儿柳眉倒竖,气道:“人家和你说正事呢!” 林纯鸿笑了笑,旋即正色道:“太祖爷、成祖爷,权势滔天吧?一言可决天下人之生死。仅仅只过了两代,至仁宗、宣宗时,弄出了所谓的内阁大学士,从那开始,内阁的权力越来越大,到了嘉靖晚年,就连熟稔政争的嘉靖爷也无可奈何,只好听之任之。随后,经隆庆、万历二十年,内阁的权力达到了顶峰,首辅之权比丞相犹有过之而无不及。这点,要是太祖爷泉下有知,估计得从孝陵中跳出来。” 听林纯鸿的话对太祖爷颇不尊重,崔玉儿不由得笑了起来,道:“这些都是你们男人的事,男人天生都好斗,不斗个你死我活,好像无法瞑目似的。” 林纯鸿嘿嘿笑道:“男人骨子里就热衷于毁灭,如果能看着对手从自己眼前毁灭,那种成就感简直美妙至极。至于女人么,就见不得毁灭了,若两人有矛盾,估计最终的结果就是老死不相往来。我倒宁愿这个世界由女人控制,形成一个个的小圈子,互相不说话,不来往。” 崔玉儿听得咯咯直笑,道:“你接着说,别打岔,内阁权力大,怎么了?” 林纯鸿道:“我这么说,无非就是告诉你,太祖爷英明神武至斯,恢复中华,重新架构了大汉的体系,却也无法防止皇权旁落。荆州这边,如果我独揽一切,以后的继任者,根本无法掌控这些权力,最终还是落入某个团体之手。与其如此,还不如刚开始就不要独揽。那帮居心叵测者,见我这个活既辛苦,又挨骂,还经常受气,躲都来不及,也就不会发生惨烈的争斗。” 崔玉儿不由得听痴了。按照荆州目前的发展态势,林纯鸿势必成为天下最有权势的人物,一旦林纯鸿老去,按照大明的传统,势必父业子继。林纯鸿目前就有三个儿子,周凤两个,她一个,将来很可能还会更多,这些儿子间岂不是为了争夺父位,将要爆发惨烈的争斗? 想想那些太祖爷被圈养的子孙,崔玉儿就忍不住胆战心惊。 与其如此,还不如让儿子做一介平民,安安稳稳地渡过一生。 也许,林纯鸿放掉权力,倒不失为子孙积福的好办法。 崔玉儿的想法,林纯鸿自然无法知晓。若真知晓,林纯鸿肯定会笑她幼稚。政治斗争,不是你置身事外就能免祸的。 林纯鸿见崔玉儿发痴,也不管崔玉儿是否在听,说道:“大明朝廷的权力被瓜分为三份,皇帝、内廷、外廷。三方之中,任何两方联合,就非另外一方所能匹敌。如,万历初年,内廷和外廷相互勾结,皇权就被架空;天启年间,皇权和内廷结合在一起,外廷就死伤惨重。若是三方都不勾结,朝廷就乱象纷呈,什么事都做不了。万历后期,当今朝廷,就是这副状态。” “按说,权力被分为三份,应该是最稳定的,只可惜,权力是被不同的利益集团瓜分,互相争斗之下,最终毁了大明朝廷。如果能按照权力的属性进行瓜分,大明朝廷何至于此?” “荆州这边,出于历史的惯性,也逐步在往大明的老路上滑去,哎……任重而道远啊……” 这些话,崔玉儿自然听不懂,只是用一双美目瞅着林纯鸿,不停地点头,表示自己在侧耳倾听。 林纯鸿自失地笑了笑,接着又摇了摇头,道:“岂止是任重而道远,估计要几百年时间!” …… 回到荆州后,张道涵和朱之瑜没有继续纠缠此事,一切按部就班,波澜不惊,直到黄道周携圣旨抵达荆州。 黄道周素有直名,书画诗歌皆佳,就连天文、数理也无一不通。他一抵达荆州,就受到了文人士子的热烈追捧,在荆州掀起了一股石斋先生的旋风。 对于这些追捧,黄道周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整天绷着一张脸,就像荆州欠他几万圆一般。 也难怪他如此,当初议与鞑子的战和之时,黄道周犯言直谏,把朱由检和杨嗣昌往死里得罪。后来,朱由检和杨嗣昌决定封林纯鸿为江陵侯,黄道周又冒着廷杖的危险,竭力阻止封侯之议。这让朱由检和杨嗣昌烦不胜烦。 最终,杨嗣昌狠下心来,撺掇朱由检将黄道周赶到湖广,还由他来宣旨。 黄道周虽然直,但绝对不蠢,瞬间明白了朱由检和杨嗣昌的算计,出于大局考虑,他奉旨来到荆州。 接旨的过程,没有任何意外,当林纯鸿山呼“谢吾皇恩”,正式成为江陵侯后,黄道周突然须发皆张,高声痛骂道:“乱臣贼子,居然还有脸高呼谢吾皇恩,你的眼中还有吾皇么?” 满堂皆惊,一时寂静无声,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得见。 第五百五十四章 应招 黄道周有可能在宣旨中刁难林纯鸿,这点荆州方面有所预计,并采取了一些预防措施。但是,令人万万想不到的是,黄道周按部就班地完成了整个接旨的过程,却在林纯鸿成为江陵侯后,突然发难,张嘴大骂林纯鸿。 林纯鸿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阴云密布,转眼就要发作。周边的武将们,怒不可遏,眼睛瞪着黄道周,只待林纯鸿下令,就将其擒下。 黄道周丝毫不惧,反而用挑衅的眼光看着林纯鸿一众人。 朱之瑜大急,不停对着林纯鸿使眼色,示意林纯鸿隐忍。他惟恐林纯鸿一怒之下,对黄道周不利。黄道周名声太响,无论是杀还是关,皆成就了他的直名,对荆州则是百害无一利。 林纯鸿的胸膛剧烈起伏片刻,阴沉的脸色慢慢阴转晴,俄而大笑道:“腐儒之言,臭不可闻!大明要没有我林纯鸿,不知要乱成什么样!” 黄道周哈哈大笑:“独夫民贼!也敢自居其功?大明之乱,正是因为有你们这帮乱臣贼子!” 林纯鸿不屑地说道:“高迎祥携裹乱民二十余万,纵横南直隶、河南、陕西、山西,最终亡于何人之手?张献忠、罗汝才淫虐河南,何人将其追至穷途末路?革左五营祸害安庐,何人将其安抚?” 黄道周冷冷道:“我大明自有灭贼之人!何必用汝等居心叵测之辈?如洪彦演、孙伯雅、卢建斗辈,忠义为先,皆是灭贼之人!汝等适逢其会,偶然成就些许小功,居然以此要挟朝廷,忠义之心何在?” 林纯鸿哈哈大笑,道:“自有灭贼之人?诚为可笑也!去年底,鞑子大规模入侵,除了卢建斗率领五千兵众与鞑子决一死战外,又有何人敢出战?若不是荆州军将士浴血奋战,恐怕闻名天下的石斋先生现在还受困京城!坐井观天、自高自大之辈,居然还敢妄称忠义!当前最大的忠义就是安抚民众,剿灭贼寇,抵御外辱!还请问石斋先生,林某哪一点做得不如整日坐而论道的石斋先生?” 黄道周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气得直喘粗气,好不容易喘匀了气,用颤抖的声音叫道:“从古至今,从未听闻截朝廷之税收而称忠义者,也从未听闻自建府衙而称忠义者,汝口口声声称忠于大明,就没有丝毫羞耻之心?” 林纯鸿大笑道:“天下府县,哪有如荆州、夷陵、武昌、襄阳、南阳、夔州等府,从不拖欠起运者?府县之父母官,皆如林某,朝廷税收如何只有两千多万?至于自建府衙,这就要问石斋先生了,石斋先生居庙堂之高,不思报效朝廷,致使天下百姓处水深火热之中,天下官员,大多无才无德。有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楚地之民,痛感时局艰难,生活难以为继,不得不另辟蹊径,奋起抗争。非常之时,当有非常之事,还请问石斋先生,荆州之民不如天下之民安稳否?荆州之民不如天下之民富裕否?荆州之军,不如大明军队犀利否?” 言毕,林纯鸿大喝一声,斥道:“汝等尸位素餐,可谓五蠹,朝廷江河日下,皆汝等之过也!却妄言指责荆州,可算无知、无德、无才!” 黄道周脸色苍白,大叫一声,口吐鲜血,向后晕倒在地。 黄道周痛斥林纯鸿,却被林纯鸿反唇相讥以致吐血昏迷,在荆州掀起了轩然大波。大家万万想不到素以文章、风骨闻名天下,天下读书人顶礼膜拜的人物,居然如此不堪一击。 荆州政宣司总管唐文介征得林纯鸿同意后,将辩难之辞全文刊载在《荆州时报》上。一时洛阳纸贵,各地士子多有求一份报纸而出高价者。 接连几日,各地报纸纷纷刊载各地士子评论文章,有的对黄道周的风骨倾慕不已,谓之不避强权,敢于直斥林纯鸿之非;有的认为林纯鸿强词夺理;有的对黄道周呲之以鼻,认为黄道周自讨没趣;还有的为荆州大鸣不平,认为朝廷应该学习荆州逆而奋起,为天下百姓谋福祉…… 一些头脑敏锐、满腹经纶的清醒之辈,得知黄道周被骂晕后,不由得摇头叹息:“虚无缥缈感性之言,如何是事实证据确凿、论辩严谨之言的对手?黄石斋败得不冤!” 当黄道周晕倒之后,林纯鸿立即调派医术最为精湛的医师对他进行救治。 黄道周名声太响,若真死在了荆州,麻烦可就大了。更何况,林纯鸿对黄道周的风骨素来推崇,对他渊博的学识佩服不已,仅从这点,也得倾力救治。 黄道周也就是气血攻心,一时喘气不匀而晕倒,并无大碍,稍稍昏迷个把时辰,便即醒来。醒来之后,黄道周留下四字“好自为之”,也不与荆州诸多大员告别,只身前往武昌赴任。 此出闹剧,显然是朱由检和杨嗣昌有意为之,也就是说,朝廷已经吹响了斗争的号角,容不得林纯鸿轻忽。林纯鸿立即将张道涵、朱之瑜和唐文介唤来,共同商议对策。 林纯鸿道:“综合各方面消息,朝廷动作力度一点也不小啊!杨嗣昌的第一把刀就砍向了都察院和各科给事中,一些整日指手画脚的家伙,全部被他以升官的名誉,调到各地当巡按。杨嗣昌干什么,我们管不了,也懒得去管,只是,他把祸水引到荆州,这点轻忽不得。” 朱之瑜道:“黄石斋被派到湖广来,的确是个麻烦。虽然昨天吃了个大亏,但石斋先生是性坚之辈,恐怕在武昌还会兴风作浪,不得不防啊。” 林纯鸿沉吟片刻,问道:“朱幕使,你与石斋先生接触多一点,照你看,黄石斋认同荆州理念的可能性有多大?” 朱之瑜不假思索地回道:“基本不可能。黄石斋颇为固执,在他的心目中,君就是君,臣就是臣,不能有丝毫逾越,仅这点,就不可能让他认同。” 林纯鸿叹道:“一个个比岩石还要硬,还真是难以对付。” 张道涵和朱之瑜心里有事,听到“比岩石还要硬”,不由自主地避开林纯鸿的目光,默然不语。 唐文介不知三人之间的争执,还以为三人为黄道周一事烦恼,小心地说道:“大明崇尚文治,与士大夫共天下,天下士绅,乃大明之根基。反观我荆州,官员录用、地位,皆不以科举为据,所谓的士绅豪强,皆被打压,黄石斋根本动摇不了荆州的根基,因此,属下认为,黄石斋一事,恶劣影响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大。” 林纯鸿对唐文介刮目相看,唐文介的话,已经涉及到政权依靠谁,打击谁,已经到了一定的深度,具有了一定的政治素养。 林纯鸿点头赞道:“唐总管看得很透。咱们荆州的确没有必要让所有人拥护,应该明确依靠谁,扶持谁,打击谁。” 张道涵和朱之瑜听到唐文介的话后,颇受启发,开始认真思索林纯鸿所说的“依靠谁、扶持谁、打击谁”的问题。 早在林纯鸿担任枝江典史时,就已经仔细琢磨过这个问题,并且在将近十年的时间内,一直坚持不懈地夯实根基,打击拦路虎,只是这一切均在林纯鸿脑中,没有向别人说出而已。 第一要依靠的对象,自然是浴血奋战的将士。乱世之中,没有什么比强大的武力更能保证荆州的安全,因此,铸就军魂,让军队绝对忠于荆州,就成了林纯鸿的首要目标。因此,他费尽心机地推行勋田制、让军人享受崇高的地位,不仅激励了将士奋勇作战,而且还让所有的将士与荆州的利益牢牢地捆绑在一起。 这次,林纯鸿下令雄威军团威胁京师,所有将士没有一人反对,便是成效显著的明证。 第二要依靠的对象,便是荆州崛起所造就的新贵。如周望、郭铭彦、张兆、郑天成等,皆属此类。这帮人刚开始无不是穷困潦倒,与林纯鸿一同创业,打出一片天地。也就是说,他们伴随着荆州的壮大而成为叱咤一方的人物,前途和命运与荆州天然不可分离,当然是依靠的对象。 第三类要依靠的对象,当属接受实学思想,务于实务的官僚士绅。如张道涵、朱之瑜、马世奇、杨一仁等人,皆属此类。这类人规模最为庞大,甚至连荆州境内的五六万教书先生,以及规模庞大的技术工匠,也可以归为此类。要让这类人对荆州忠心耿耿,不仅要让他们获取丰厚的经济利益,还得让他们享受崇高的政治地位,最关键的是,还得为他们提供发挥个人才能的舞台。 也就是说,这类人最难伺候,也是与大明朝廷互相争夺的焦点。很大程度上,荆州的软实力体现在认同荆州理念的士绅是否越来越多。 杨嗣昌将黄道周赶到湖广,就有与荆州争夺开明士绅的打算,这点,荆州当然不能坐视不理,甚至需要以雷霆手段反击。 唐文介的思路显然还比较混乱,并未想得这么深远。 第五百五十五章 春雨行动 至于扶持谁,实质上与依靠谁结合在一起。扶持一类人,最终目的只能是让这类人成长至足以依靠。否则,尽扶持一帮白眼狼,有何意义? 荆州本土的工坊主自然需要扶持,对荆州亲近的海商、工坊主,也在扶持之列。林纯鸿熟知,这帮最初的资本家,将要创造出何等惊人的生产力,拥有何等的发展前景。而且,从整个大汉民族的未来着想,也应该尽快让这帮资本家登上历史舞台。 林纯鸿着力在荆州理顺金融体系,舒畅流通渠道,创建规范的商业环境,所为的,自然是扶持这帮还显稚嫩的资本家。这帮资本家崛起于荆州,或者荆州外围,也只能依靠荆州方能获得更为广阔的发展空间,与荆州的利益牢牢捆绑在一起,足以成为可以依靠的力量。 而且,这帮资本家还有往新贵转化的趋势。如,黄渤就成为荆州的新贵之一,洪齐云、张德胜、罗永浩,通过组建大西洋商号,也跻身新贵之列。吕宋岛的陈氏家族、姜老大,也成为新贵,就连外围的贾思宜、郑梦帆,由于其对荆州忠心耿耿,多得荆州照拂,也有向新贵转化的趋势。 不过,这帮资本家实力还非常弱小,不足以对荆州、对大明的局势造成大的影响。 目前,最大的一股势力,依然是官僚士绅,就是江南、山西的豪商,也以士绅的面目出现,因此,推广荆州理念,拉拢更多的开明士绅,就成了长期而艰巨的任务。 也就是说,杨嗣昌这一招,看似无关紧要,却在动摇荆州的根基,绝不能容忍。 林纯鸿道:“杨嗣昌出招了,我们当然得应招,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黄道周在荆州兴风作浪,惑乱人心。我看,与其见招拆招,还不如主动出击。” 朱之瑜道:“主动比被动好。不过,目前除了报纸,好像并没有什么好的方式。报纸除了在江南,别的地方也没有。” 林纯鸿笑道:“最受关注的,莫过于面对面的交锋,两拨人马,唇枪舌战,不引爆士林才怪。所以,本督认为,当前应该派遣得力人手至南京国子监、北京国子监、常熟、虎丘与士子公开辩难。本督估计,这可能算得上士林中最值得称道的盛事,足以载入史册。” 一句足以载入史册,让张道涵、朱之瑜和唐文介砰然心动,尤其是朱之瑜,更是兴起了率领人马与大明士子公开论辩的念头。 不过,朱之瑜早已不是年轻气盛的士子,按捺住内心的冲动后,说道:“不管怎么说,荆州这边擅自开府建衙,理亏在先,辩难时,恐怕难以取胜。” 林纯鸿大笑道:“既然是主动出击,主动权则在于我!这次辩难,侧重于实学,侧重于治国理念,由我们定论题。” 朱之瑜和张道涵笑道:“那还有什么担心的,必胜无疑嘛!事实摆在那里,除非别人睁眼说瞎话。” 林纯鸿道:“除了事实外,咱们还有一个法宝!” 说完,林纯鸿从书架上摸出一本书,道:“荆州士子,多习《思辩学》这本书,论思路清晰、严密,无人能及……哈哈……” 所谓的思辩学,即翻译古希腊亚里斯多德的著作。这本著作一经引进,就在荆州风靡一时,广大士子不仅习思辩学,而且,还展开研究,多有所得。 林纯鸿手指唐文介,道:“此次主动出击,统帅非你莫属。至于代号……就叫春雨行动吧,正所谓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我们就是要通过这种方式,慢慢地改变整个士林务虚的风气,把士子从穷经皓首中解脱出来,专注于实务!” “论题怎么选,人员如何选择、组织,论辩采取何种策略,你先拟定方案。本督这里先提个建议,若能选一些非常实用,看起来又稀奇古怪的小物事进行展示,论辩的效果可能会更好。” 唐文介兴奋得脸色潮红,拱手接令道:“属下敢不尽心竭力?” …… 商议已定,唐文介离开了星拱楼,而张道涵和朱之瑜却留了下来。见两人欲说还休的样子,林纯鸿问道:“两位还有何事?” 张道涵上前奏道:“武昌府总管马世奇回荆州公干,欲面见都督。” 林纯鸿笑道:“马世奇想见本督,自己递牌子不就得了,还须劳动两位大驾?” 张道涵低头颔首,面无表情地说道:“杨一仁、包哲东上京履职,业已超过一年,是否让两人回荆州述职?” 林纯鸿的脸色变得相当难看,看来,张道涵和朱之瑜这几日念念不忘星拱楼调查权一事,以至于将马世奇等人唤回,共同施压于他。 林纯鸿的语气颇为生硬:“杨一仁、包哲东不得召回,令马世奇马上返回武昌!” 张道涵和朱之瑜万万想不到,林纯鸿的态度如此强硬,心里如同负着千斤重担一般,沉重万分。 张道涵硬着头皮说道:“刚才都督提到依靠谁、扶持谁、打击谁,要不停地壮大所能依靠的士绅阶层。天下士绅,苦于锦衣卫、东厂久矣。都督一意孤行,将开明士绅不停地往外推,属下认为,春雨行动还不如取消。” 张道涵的话说得非常重,甚至提到林纯鸿想在荆州搞特务政治,林纯鸿不由得勃然大怒,霍地站起身来,怒道:“本督要是想搞锦衣卫、东厂,汝等早已被拖下去打屁股了!” 说完,不再理会二人,拂袖离开了会议室。 三人不欢而散。 紧接着,马世奇的牌子递了进来,林纯鸿不耐烦地挥手道:“不见!” 如此三次,最终张杰夫转告马世奇的话:“都督忘却当初匡扶天下之志乎?” 林纯鸿方才令马世奇进来。 马世奇见过礼后,根本不提星拱楼调查权一事,而是絮絮叨叨地讲起了过往之事:“初至枝江,属下颇为自傲,视都督为土豪劣绅,总以为,朝廷大义之下,都督会翻然悔过,踏上正规。” 马世奇直言林纯鸿为土豪劣绅,把林纯鸿逗得笑起来:“可不是土豪?现在也是大明最大的土豪。” 马世奇也笑道:“在枝江的几年,属下闲来无事,不停地观察都督。发现都督旗下,精诚团结、锐气十足,尤其让属下好奇的是,朱幕使享誉天下,文章、学问、风骨皆为士子所推崇,如何就投入都督旗下呢?” 林纯鸿道:“就你所言,荆州为何能精诚团结、奋发图强?” 马世奇以非常肯定的语气说道:“理念!当初都督兵不过五千,财不过万,并为高知府所迫,若非都督与众不同的理念,属下如何会被吸引,转而为都督效力?虎牙之对,知情人虽不多,当时属下倒有耳闻,也正是虎牙之对,让属下看到了都督匡扶天下之志。” “不过,仅仅有匡扶天下之志显然不够,天下人,大多胸怀大志,但大多也是夸夸其谈之辈。真正让属下下定决心的,而是都督对荆州的管理架构。” 林纯鸿从未想到吸引马世奇的反而是最为世人诟病的开府建衙,不由得好奇地问道:“什么架构?” “司法独立。” 林纯鸿大笑道:“马总管初至枝江,荆州万事草创,机构混乱。就是到了现在,也难说做到了司法独立,马总管从何处看出这点的?” 马世奇道:“不是荆州真正做到了司法独立,而是都督处处透露出的司法独立的理念吸引了属下。都督将军法、监察、巡回庭的权力皆集中于监察府,就连周都督也接受监察府的调查和询问,让属下看到了都督坚持的原则。” 马世奇居然也是个坚持司法独立的理想主义者,林纯鸿不由得暗自称奇,大赞道:“万事皆有尺度,则天下井然有序。” 马世奇点头道:“荆州这边,真要做到司法独立,还有漫长的路要走,期间很可能还有反复。属下认为,都督擅自赋予二夫人调查权,也是一种反复。今日赋予调查权,往后,都督会不会弄出如诏狱一般的玩意?” 终于说到正题了。 林纯鸿见马世奇明确地提出了司法独立的概念,心下甚喜,一点也不介意马世奇的指责,反问道:“照你这么说,本督应该甘于对荆州两眼一抹黑?” 马世奇慨然道:“凡事皆有法。都督若想知晓资金往来事宜,可责成安防司、监察府调查,何须自组一套,浪费人力物力呢?再说,属下听闻,都督最近筹谋春雨行动,以纳天下有识之士进入彀中,若都督顺应人心,中止星拱楼调查资金往来一事,可作为春雨行动的一部分。” 林纯鸿心中暗笑不止,觉得此事该适可而止,略微沉吟片刻后,问道:“若将星拱楼调查资金往来的人马,直接转入监察府或者安防司,由崔玉负责组建管理,如何?” 马世奇愕然,惊道:“妇人当官,这个……这个也太惊世骇俗了吧?” 第五百五十六章 打赌 且说马世奇被林纯鸿的奇思妙想惊得目瞪口呆,出于本能,他几乎想跳起来反对,但是转念一想,好不容易让林纯鸿放弃星拱楼的调查权,若反对,很可能前功尽弃。 马世奇辞别林纯鸿后,立即找到张道涵和朱之瑜,说出了林纯鸿的意见。 张道涵看着林纯鸿长大,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林纯鸿,马世奇的话刚一说完,他就猛拍额头,恍然大悟道:“我说都督怎么突然转了性,原来是为了妇人!” 说完,又觉得话说的不清不楚,补充道:“为了让妇人走出家门,都督可是煞费苦心啊!” 马世奇道:“荆州的妇人,实质上早已走出家门,尤其是棉纺工坊中,女工占绝大多数。诸如掌握财计,遥控贩夫走卒者,不可胜数。都督想更进一步,直接让妇人做官……” 说着,说着,马世奇突然顿了顿,说道:“去年时,都督提出,成立专门的女子学堂,让女孩子也上学。当时由于反对的人过多,都督遂未再提。哪想到,都督隐忍至今,直接提出了让妇人做官!看来这次是下了狠心了,一定要推动女孩子入学,推动妇人做官。” 朱之瑜叹了口气,道:“都督这么做,何曾想过面临的压力?杨嗣昌在朝居心叵测,东林党在江南也蠢蠢欲动,只待抓住荆州的漏洞,就大肆宣扬,都督这么做,岂不是把把柄递到他们手中?” 张道涵皱眉思索良久,苦着脸说道:“我看,我们这次没办法反对了。相比较锦衣卫、东厂的苗头,区区女子做官、上学,算得了什么?都督这次以星拱楼的调查权来换取女子做官,态度摆的非常明朗,就是说,都督不惜独断专行,也要推动女子做官一事。” 朱之瑜懊恼地拍了拍额头:“看来,我们不得不赞同了……” 张道涵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 四月的辽东半岛,温度迅速回升,广阔的黑土地,早已化冻,在充足的光照之下,草长莺飞,生机盎然。 由于经历了长期的拉锯战,上面的居民,不是被金吾军掳掠至旅顺,就是被皇太极内迁至北边,辽东半岛几乎看不到人烟。这给野生小动物创造了上佳的生活环境,所谓的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在这里真正地变成了现实。 不过,这一切,迅速被隆隆的铁蹄声所打破。 四月初,皇太极令鳌拜率领六千骑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越金州地峡,突袭旅顺棱堡。鳌拜速度之快,几乎没有留给侦骑回报时间。幸亏狄威在堡垒二十里外设置了烽火台,方才给了城内反应时间,及时关上了城门,否则非得让鳌拜直冲入城内不可。 猛烈的炮火和密集的排枪之下,鳌拜根本不敢靠近城墙,却将怒火发泄在周边的烽火台和哨岗上,一日之间,旅顺外围所有的据点均被拔除,直把郑福林和窦石温气得脸色乌青。 但郑福林和窦石温一点办法也没有。 雷霆之战结束,由于财计艰难,林纯鸿令龙虎军团南撤至上海就食,在旅顺堡留下了金吾军六千余人马。 仅仅靠这六千余人马,显然不是鳌拜的对手,只得任鳌拜在城外嚣张肆掠。 窦石温见不得鞑子骑兵在城外往来奔驰,一看见就生气。于是,他躲入内城,将满胸的怨气发泄在陈焕身上。 “以辽民征辽地,以辽地养辽军……什么玩意儿!可见得你是胡说八道!” 窦石温见陈焕正在伏案急书,忍不住挖苦道。所谓的“以辽民征辽地,以辽地养辽军”,正是陈焕一月前向都督府上的方略。 窦石温突然闯入,把陈焕吓了一跳,一时没听明白窦石温说什么,怔怔地问道:“什么胡说八道?” 窦石温手指屋外,说道:“外面的鞑子,在城外安营扎寨,每日耀武扬威。皇太极用事实告诉我们,我们除了一小块城堡外,什么都不属于我们!” 陈焕哦了一声,道:“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窦石温恨恨地说道:“你给都督府的上书中,不是说低价出售辽东半岛土地,吸引内地商家至辽东半岛投资么?你看看,鞑子只要愿意,铁蹄随时都可以冲到城墙下,有谁愿意过来?所以,你所说的,全是胡说八道。” 陈焕叹了口气,道:“现在也没办法,山东一战,几乎伤及荆州的元气,都督即便想把鞑子赶回深山老林,也心有余而力不足。要是龙虎军团在,给鳌拜吃雄心豹子胆,他也不敢冲到城墙下……” 说着说着,陈焕突然顿住,沉吟道:“要把鞑子赶走,也不难,只需……” 陈焕故意卖了个关子,停住了话头。 果然,窦石温热切地问道:“什么办法?” 陈焕嘿嘿笑道:“只需请求周林佬的北上舰队至金州地峡做出登陆状,鳌拜非吓得屁滚尿流不可!” “这……”窦石温眼中不无鄙夷,不屑道:“我该说你笨还是聪明呢?龙虎军团从旅顺撤离,鞑子的眼线就看不见?” 陈焕道:“济州岛那边,鞑子又看不见?鞑子虽然知道龙虎军团撤走了,又不知是撤到了上海?要知道,对鞑子而言,稍有疏忽,就是全军覆没的结局,皇太极舍得用六千骑兵来冒险?” 窦石温想了想,觉得有理,忙说道:“既然有好计,咱们马上去找郑帅!” 陈焕笑道:“不急,不急,你刚才说以辽地养辽军是胡说八道,我心里不服。我们打个赌,要是我说出一二三,你真心地道声服字,就把都督赏给你的金护腕送给我!” 窦石温下意识地退后两步,心里万分不舍。金护腕乃纯金打造,当初对战左良玉时,窦石温立有大功,方得赏,上面刻有“忠”字。平日窦石温舍不得戴,一直供奉在居所,时常拿出来夸耀。 最终,窦石温咬了咬牙,道:“要是不能让我心服,就把你的‘汉魂’短剑送与我!” 陈焕没想到窦石温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心中也万分不舍。不过,陈焕显然对自己充满了信心,稍稍犹豫片刻,便与窦石温击掌立誓。 陈焕拿出一份舆图,指着辽东半岛上的盖州对窦石温说道:“要是在盖州筑一城,如旅顺一般,鞑子岂敢再跨入辽东半岛半步?届时,内地的商家,岂不是蜂拥而来?” 窦石温定睛一观,方才发现,长白山脉连绵数千里,一直伸入辽东半岛,辽东半岛犹如屋脊一般,中间高,两边低。其中,盖州扼守着从沈阳、辽阳至复州、旅顺的平坦大道,东沟则扼守朝鲜至复州、旅顺的平坦大道。 若真在盖州筑了城,荆州军的兵锋就推至距离沈阳三百多里的距离,必将成为鞑子永远挥之不去的噩梦!而且,鞑子绝不敢在后有坚城的情况下,大规模进入辽东半岛,否则,必然被荆州军前后夹击,损失惨重。 窦石温本能地觉得,盖州此城筑城,足以成为辽东战略形势的转折点。不过,窦石温哪会这么痛快地承认这点,不由得撇嘴说道:“纸上谈兵而已,何足道哉?岂不闻朝鲜对鞑子唯命是从,万一鞑子经由朝鲜,由东沟进攻辽东半岛,盖州还是没用!” 陈焕呵呵笑道:“朝鲜和辽东之间,隔着长白山,沿途山路长达两三百里,补给线拉长,路又难行,要是鞑子真选择这条路,咱们就来个迎头痛击,你不会被鞑子吓破了胆,连这点胆略都没有吧?” 说窦石温没有胆略,比杀了他还难受,因此,窦石温不再在东沟一线上纠缠,反而指着盖州说道:“此处距离沈阳仅仅只有三百多里,一旦我们在这里筑城,鞑子必然倾力来攻,恐怕城还未筑成,就被鞑子攻得七零八落!” 陈焕哈哈大笑:“窦大哥啊……窦大哥!你这完全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对于我军的优势,你比我了解得多!我们控着海路,想在盖州登陆,自然易如反掌,而且补给可以源源不断地送至盖州,后路无虞。更关键的是,我军优势在于阵列而后战,巴不得鞑子拼命进攻一点。而鞑子的优势在于大范围机动作战,真要猛攻我军阵地,岂不是郁闷死?” 窦石温狡辩道:“没有个五万的军队,想做成此事,那是休想!而且,这还有可能演变成荆州和鞑子之间的一场决战,五万军队很可能还远远不够!荆州现在哪有钱粮去打这场战争?” 陈焕笑道:“那是都督操心的事,不用我去想。只要盖州城筑成,便可白白得到良田万顷,最为关键的是,得到都督梦寐以求的养马之所!都督在河南方城、在济州岛养马,地方狭小,连万把多骑兵都难以供应,要是有了辽东半岛,嘿嘿……那时,很可能金吾军也会拥有好几千的骑兵!” 言毕,陈焕带着胜利者的笑容,问道:“我说的,你服还是不服?” 窦石温恨恨地喘了一口粗气,甩手道:“算你说得有理!若输给你金手腕,能换来一场大战,也值了!” 第五百五十七章 战马(一) 且说郑福林听取了陈焕的意见,请求周林佬的北上舰队协同作战。 周林佬欣然应命,将驻扎在济州岛的六艘巨型战舰,十多艘运输船全部派往金州地峡,开始架设栈桥,摆出一副大规模登陆的架势。 果然,鳌拜听到探马汇报后,立即如屁股着了火一般,退往复州,并将战况汇报至皇太极处。 皇太极虽不相信龙虎军团驻扎在济州岛,但终不敢拿着六千余精锐骑兵冒险,下令鳌拜返回沈阳。 劳师远征,却一无所获,这让皇太极恼火不已。形势对满清而言,越来越不妙。 皇太极满心期待,林纯鸿会与明廷大打出手,也期待李自成会趁势而起,结果,令他极度失望的是,明廷与林纯鸿之间波澜不惊,朱由检甚至还封林纯鸿为江陵侯,而李自成似乎也没有想象的那么有能耐,在洪承畴和孙传庭离开陕西后,一直被刘国能限制得死死的,还在秦岭中辗转徘徊,见不到一点撬动局势的可能性。 而且,听闻满清入侵中原全军覆没后,朝鲜国内暗流涌动,一股势力蠢蠢欲动,试图将满清势力逐出朝鲜半岛。另外,靠近宣大一带的蒙古人,与汉人打得火热,据闻,蒙古人将手头的羊毛卖与宣府和大同里的商人,换取茶砖、丝绸及铁锅等物。 最让皇太极无法容忍的是,一些部落为了争取足够多的羊毛份额,居然不惜出售母马与汉人! 这简直丢尽了游牧民族的脸! 事实上,无论什么朝代,游牧民族都有一条不成文的约定,即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出售战马与汉人,尤其是母马。如,在宋代时,汉人失去了养马之地,无论是西夏,还是契丹,包括后来的金,都严格限制战马贸易。 皇太极异常焦躁,将济尔哈朗、多尔衮等人叫来商议。整个女真一族中,也就济尔哈朗和多尔衮有点政治头脑,甚得皇太极看重。即便多尔衮率军遭遇惨败,皇太极也不以为念,反而颇多安慰。 济尔哈朗将皇太极的焦灼看在眼里,安慰道:“区区一旅顺堡,济得何事?自保有余,进取不足,充其量只能算作一只苍蝇,虽烦人,但绝无可能让我们伤筋动骨。我倒希望林小三能将龙虎军团全部留在旅顺,耗尽他的财力。” 济尔哈朗说的倒是实情,却丝毫不能减轻皇太极的焦虑。 皇太极叹道:“林纯鸿可惧之处就在此。本以为他会野心膨胀,取明廷而代之,结果他量力而行,不见丝毫动心的迹象。另外,为了减轻财政压力,还撤走了龙虎军团。如此能屈能伸,不使用蛮力的对手,才最为可惧。一旦林纯鸿专注内政,整合了江南、郑芝龙、四川的力量,到了那时,必然对辽东大规模用兵。” 济尔哈朗默然。明廷目前膘肥而体不壮,满清壮实而体型过小,而林纯鸿就如一头正在快速成长的老虎,体型大过满清而力量强于明廷。 这样的一个对手,还真是头疼。 且听皇太极接着说道:“辽东之民,业已超过两百万,还是人口太少啊。不用说大明,就连林纯鸿的四分之一都不到。而且,就是这两百万人口,仅靠辽东之地亦难以供养。以往,靠着进入大明劫掠,人口急剧增长,钱粮无虞,但是现在……” 皇太极顿住了话头,沉默下来,陷入了深思之中。 多尔衮自从回到辽东之后,一直闭门谢客,面壁思过。即便一些礼仪不得不参加,也是沉默寡言,甚少开口。清廷内部,多有揣测多尔衮失势者,一时之间,多尔衮门前冷落车马稀,甚少有拜访者。 但是,令清廷诸多大佬大跌眼镜的是,皇太极对多尔衮、阿济格、多铎三兄弟信任犹有过之,一旦有难决军机要事,均找多尔衮商议。 此中缘由,多数人揣测不透,还以为皇太极心胸开阔,知人善用。唯有多尔衮明白其中的苦楚:此战,主要以镶白旗、正白旗为主力出战,两旗的实力急剧削弱,对皇太极的威胁降至历史最低点,皇太极当然放心大胆地使用他。 多尔衮所不知道的是,范文程、宁完我等一帮汉臣也心知肚明,只是没说出口而已。 多尔衮多日面壁,倒不是一无所成,他见皇太极彷徨无计,开口言道:“辽东的人口,虽只有两百万,但朝鲜人口超过五百万,外加将近两百万的蒙古人,人口并不少于林纯鸿。” 多尔衮的话,让皇太极灵光一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整合蒙古和朝鲜之力?” 问完,不待多尔衮回话,皇太极摇头道:“谈何容易?朝鲜表面称臣纳贡,但大多臣民依然心向明廷。至于蒙古,完全是有奶就是娘的主,如何信得过?” 多尔衮道:“与其派遣重军监视蒙古和朝鲜,还不如征召壮丁进入大明劫掠,劫掠之财货,分一部分给蒙古人和朝鲜人。蒙古和朝鲜能从中获利,自然不会生出异心!” 济尔哈朗吓了一大跳,大声道:“刚从大明惨败而归,难道还要重蹈覆辙?女真的巴鲁图,再也损耗不起了!” 济尔哈朗的话还未说完,皇太极却眼睛一亮,示意济尔哈朗住嘴,对多尔衮说道:“你继续说。” 多尔衮道:“我所说的劫掠大明,并不是如以前一般,动辄出动几万大军,而是分成数股,在宣大一线毁边墙劫掠大明。每股兵力,以朝鲜、蒙古人为主力,仅派千余八旗兵力监视即可。所获财货,按军功,分一半与朝鲜人和蒙古人,又有何妨?” “这么做,好处有三,一则收拢蒙古和朝鲜人之心,即便蒙古和朝鲜生出反叛之心,也因为精锐在外,而无力反抗;二则,辽东的钱粮无虞;三则,借边境紧张气氛,阻止林小三从蒙古买马!” 皇太极越听越喜,拍案而起,欣喜道:“你说得有理!” 多尔衮得到皇太极的赞赏,信心更足,顺口说道:“另外,我认为,我女真一族一直苦于壮丁不足,不如吸收蒙古人和朝鲜人中作战勇猛,又对我大清忠心耿耿的勇士加入女真八旗,享受八旗的待遇,鼓励其与女真通婚,壮大女真八旗的实力。” 这个显然比皇太极成立蒙古八旗、汉军八旗更进一步,直接跨入融合汉人、朝鲜人和蒙古人的程度。尤其是对朝鲜,皇太极一直采用的是羁绊政策,将朝鲜作为满清的藩属,而多尔衮则力主将朝鲜人与汉人、蒙古人一视同仁,取消朝鲜的政府状态。 朝鲜人会不会拼死反对,以至于兵连祸结? 皇太极拿捏不定,对二人说道:“此事容日后再议,至于多批次、多地劫掠一策,可马上行之。” …… 济尔哈朗和多尔衮离开后,皇太极想来想去,觉得多尔衮之策对壮其身、稳其翼好处多多,自己果然没有看错多尔衮。尤其让皇太极感到欣慰的是,多尔衮、多铎和阿济格实力受损严重,自己大可用其策,而无令多尔衮坐大之忧。 不过,皇太极本能地觉得,林纯鸿才是女真一族最大的敌人,多尔衮之策显然还未涉及到林纯鸿,这让皇太极依然苦恼万分。 皇太极将范文程唤来,说起变羁绊朝鲜为直接管辖朝鲜之事,范文程沉思片刻,便即说道:“朝鲜地大,人口多,若真能直接管辖朝鲜,实乃天大之喜事!” 皇太极正听得高兴,哪想到范文程话锋突然一转,说道:“若策略对路,徐徐图之,十年数十年,能全尽其功。” 皇太极大跌眼镜,管辖朝鲜,所为的就是壮大实力,与林纯鸿相抗,若真给林纯鸿十年、数十年时间,林纯鸿早已把女真吞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皇太极强压着心里的不满,问道:“以何策图之?” 事实上,范文程本能地反对直接管辖朝鲜。朝鲜若是那么容易征服,当年的隋炀帝、唐太宗会倾举国之力来攻?大明太祖会把朝鲜列为不征之国?以大汉民族如此强大的吸引力,尚且未把朝鲜变为府县,区区一蛮族,如何做得到这点? 估计还未将朝鲜变为直辖,整个女真一族反倒被朝鲜给同化了! 于是,范文程小心地组织语句,说道:“可征召朝鲜精锐,协同我军作战,逐步派遣大清官员至朝鲜任职,允许优秀的朝鲜人至我朝任职……” 范文程的话并无什么新意,皇太极终于明白了范文程反对变羁绊为直辖的意见。皇太极不耐烦地挥手打断范文程的话,道:“范章京不用多说了,朕已明白你的意思。” 范文程面不改色心不跳,磕头道:“皇上英明。” 君臣一下子陷入了沉默之中,过了半晌,皇太极又问道:“林纯鸿能屈能伸,朕恐怕其聚敛数年后,便大规模用兵辽东。我大清虽不惧林纯鸿来攻,但终究是个麻烦,范章京有何策避免这点?” 范文程的眉头跳了跳,道:“斩断林纯鸿战马的来源!” 第五百五十八章 战马(二) 范文程说斩断林纯鸿的战马来源,就足以制止荆州图谋辽东,这点让皇太极大为吃惊,愣了愣,问道:“这是何理?” 范文程回道:“皇上,奴才先做个假设,如果林纯鸿拥有战马三十万匹以上,明廷、大清和荆州,将发生什么变化?” 三十万匹战马?足足十五万以上的如骠骑军和龙武军般的精锐骑兵? 皇太极想想就头脑发麻,出于本能,皇太极觉得这不可能,脱口道:“林纯鸿怎么可能养得起十多万骑兵?” 范文程肯定地答道:“皇上,林纯鸿养得起!” 皇太极用疑惑地眼神看着范文程,不知道范文程为何突然转了性,居然直言己非。 且听范文程接着说道:“在我大清,养兵,最为昂贵者乃重甲;在明廷,养兵最为昂贵者,钱粮;而在林纯鸿处,最为昂贵者,却是军饷!据奴才所知,荆州军中,一月军饷,平均下来,一人几乎高过五圆!也就是说,一个月,林纯鸿支付的军饷,就远远超过一百五十万,一年将近两千万!相比较军饷开支,什么粮草、什么铠甲,皆是细枝末节!” 一个月军饷就超过五个大圆? 皇太极忘却了人君风范,张大了嘴巴,几乎合不拢。 范文程不敢看皇太极的眼睛,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因此,相比较军饷,区区养马的费用,也是细节末节!所以,奴才认为,林纯鸿绝对养得起三十万匹战马!” 皇太极默然半晌,方慢慢地说道:“就当林纯鸿养得起吧。” 范文程道:“林纯鸿有了十多万精锐骑兵,我大清大规模机动作战的优势丧失殆尽,恐怕在辽东也难以立足,非得被逐进深山老林不可!” 皇太极点头表示赞同这个假设。 范文程受到鼓舞,慨然道:“所以,奴才认为,仅从军事而论,林纯鸿当前最大的困境在于战马不足!奴才所知,林纯鸿在河南南阳有个养马基地,后又在济州岛建了个养马基地,两地地方都过于狭小,所出产的战马尚不足以弥补两个骑兵军的消耗!据王登库传来的情报,龙虎军和骠骑军到现在,还没有完全补足战马!” 皇太极的心一下子热切起来,换了个姿势,对范文程说道:“你站起来说话吧!” 范文程诚惶诚恐,扣头道:“奴才不敢!” 皇太极怒道:“要你站起来,就站起来!” 范文程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哽咽道:“谢皇上恩典。” 皇太极不耐烦地说道:“你接着说。” 范文程赶紧说道:“而且,这还是林纯鸿能够通过宣大一线获取战马的情况下!所以,奴才认为,只要阻止蒙古人继续售卖战马与林纯鸿,奴才估计,恐怕到年底,林纯鸿的两个骑兵军也无法补足足够的战马!” 皇太极心里大呼痛快,自己苦苦思索数日的难题,居然被范文程一语道破。 皇太极赞赏道:“诚如范章京所言,只要斩断林纯鸿获取战马的来源,林纯鸿就不大可能在辽东展开大规模行动。即便强行展开,也非得被我大清精骑拖死不可!” 皇太极情知范文程乃想十句说一句的主,下意识地问道:“范章京有何策阻止蒙古人售卖战马与林纯鸿?” 范文程道:“据奴才所知,卖战马与林纯鸿的,有敖汉、奈曼、苏尼特、乌珠穆沁四部,皆察哈尔部余孽。这四部不仅售卖战马与林纯鸿,还大肆售卖羊毛与关内商人,财货聚敛颇为可观,实力壮大非常快,其他蒙古各部,尽皆眼红,颇为嫉恨,不如联合蒙古各部,共同进攻敖汉等部,所劫掠之财货,可补我大清之不足,又足以斩断林纯鸿战马的来源,还可以消弭蒙古方向的不稳定因素!” 皇太极大喜过望,站起身来,携着范文程的手,赞道:“此乃谋国之言!” 范文程涕泪皆流,哽咽道:“奴才驽钝,不敢当皇上之赞。” 皇太极哈哈大笑:“你什么都好,就是有点扭扭捏捏!朕再给你的方略加上一条,联络李自成,将大明搅个天翻地覆!” 范文程愕然,皇太极冷笑道:“据报,河南、陕西今春几无雨,届时必然饿殍遍地。李自成就是一把火,走到哪里,就会点燃一片!有了李自成兴风作浪,估计明廷和林纯鸿都会焦头烂额,顾不得与我们作对。” 范文程惊问道:“但是李自成目前还隐藏在秦岭之中,入陕之路被刘国能堵得死死的,连找到他都不大可能,更别谈支助了!” 皇太极道:“我们自然找不到,那帮商人却是无孔不入,定能完成我们所托!” 说着说着,皇太极的脸色变得阴沉无比,用冰一样的语气冷冷道:“李自成就是撬动时局的杠杆,我们就是撬的人,李自成需要什么,我们都竭力满足,直到关内大乱为止!” 言毕,皇太极下旨道:“令范永斗、王登库即刻至沈阳!” …… 与满清来往密切的晋商,共有八大家,其中以范永斗和王登库实力最为雄厚,也最得皇太极看重。平日,皇太极也是将范永斗和王登库作为晋商的代表,分派任务后,再由范永斗和王登库与其余六家协调。 皇太极的命令下达之后,不到十日,王登库滚爬至皇太极面前,范永斗却不见人影。 皇太极问何故,左右答道:“范老板说生意繁忙,抽不开手!” 皇太极大惊,立即令人查探范永斗在辽东的产业。不到一天,左右汇报:“范永斗在两月之前已经偷偷将产业转移一空,目前就只剩下一个空架子及几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伙计!” 同时,索尼的汇报也紧跟而上:“已经有三个月未见范家的货物进入辽东了!” 范永斗已经叛变无疑! 皇太极大怒,严厉斥责索尼办事疏漏。索尼战战兢兢不敢言。 多尔衮面壁多日,一些问题一直苦思而不得解,现在听闻范永斗叛变后,陡然之间恍然大悟,在皇太极面前进言道:“皇上,当初我大军毁边墙进入关内,再至山东,耗时不过月余,为何林纯鸿就好像知道我们会进入关内一般,在一个月之内完成筹集钱粮、调兵,现在思之,定是范永斗走漏了消息无疑!” 皇太极更是怒火滔天,咬着牙发誓道:“定要让范永斗身败名裂,身死族灭!” …… 皇太极恨不得将范永斗挫骨扬灰,顺带着,他看王登库也极不顺眼,总觉得王登库表面一套背后一套,遂密令索尼暗中监视王登库。 不过,鉴于范永斗一夜之间放弃了在满清的全部利益,皇太极急切之间也没有可用之人,只好将联络李自成、商谈合作事宜的重任委托给王登库。 王登库听闻最大的竞争对手叛变,自己成了皇太极唯一倚重的关内商人,一时沾沾自喜,对皇太极提出的忙不迭地答应,并拍胸应诺:不要说粮食、武器,就是皇上想将精锐送入李自成军中作战,也尽管放在奴才的身上。 看着王登库喜滋滋地出宫而去,皇太极对索尼说道:“范永斗可耻地叛变,目前八大家只剩下七大家,以后重点扶植靳家,让两家互相争斗,我们从中渔利……” 当皇太极、多尔衮将南侵消息走漏的源头追溯至范永斗头上时,正巧,星拱楼内,林纯鸿正咬牙切齿地对高龙说道:“给我查!就是把大明掘地三尺,也要把叛徒查出来,挫骨扬灰,以儆效尤!” 当初多尔衮突然撤兵,致使神机军团、神卫军团损失惨重,林纯鸿早就怀疑出了内鬼,令安防司及军情司分头查办。安防司和军情司首先将目标对准了内部,接连查证数月,一无所获。 高龙旋即将目标对准了女真人在大明的情报网。虽然高龙知道女真人有一条网,但具体是谁,如何运作,军情司知道得并不多。 真要从茫茫人海中查出泄密之人,可谓大海捞针,但高龙还是面无表情地道了声:“诺!” 看着高龙波澜不惊,连面皮都未动一下的表情,林纯鸿心里暗自点了点头。作为荆州的情报头子,不能为情感所左右,唯一能决定他们判断的,只能是事实,这是情报人员的最基本素质。 高龙离开星拱楼不到一刻钟,又返回求见,让林纯鸿颇觉得狐疑,问道:“发生了何事?” 高龙将节略交予林纯鸿手中,道:“范永斗断绝了与鞑子的一切联系!” 林纯鸿吃了一惊,双目盯在节略上,看完之后,皱眉沉吟道:“这事也太突然了,范永斗怎么突然就放弃了这条黄金商路?” 高龙道:“现在已经查实,范永斗分别于去年腊月初八、今年正月初三、三月二十一见过陈奇瑜三次。而范永斗秘密从辽东撤回要员的时间是二月二十。如此看来,范永斗断绝与鞑子的联系,应该与陈奇瑜有关联!” “陈奇瑜?”一个大佬级的人物,跃入林纯鸿的脑海:“陈奇瑜近段时间都见过谁?” 高龙依然面无表情:“人手不足,以前未派人手监视陈奇瑜。” 林纯鸿皱着眉头下令道:“从现在开始,密切监视陈奇瑜,一有情况,马上汇报。” 高龙应声道:“诺!” 第五百五十九章 战马(三) 战争乃政治的外延。 战前,往往伴随着双方激烈的政治斗争,甚至还伴随着各自内部的激烈政治斗争。 拿满清朝廷来说,崇祯九年的入侵,无非就是为了表明,大清朝廷与明廷是对等的,明廷还是识相点吧,承认清廷的对等地位,展开贸易,以解决内部人口稀缺及供养之苦。 此次入侵,以满清的大获全胜而告终,满清用事实告诉明廷,我清廷有实力在明廷境内如入无人之境,并且还获取了大量的人口和财货。 此次战争,致使卢象升调任宣大总督,杨嗣昌骤然上台。 到了崇祯十年,皇太极受到荆州军的刺激,为了获取人口和财货、挑拨明廷和荆州方面的矛盾、为明廷内部的贼寇提供喘息之机,大肆入侵大明。 然而,清廷遭遇了荆州军的沉重打击,几乎全军覆没,不仅没有得到梦寐以求的财货,而且林纯鸿沉得住气,并未与明廷大打出手。 更让皇太极难堪的是,李自成也像烂泥巴扶不上墙,迟迟走不出秦岭,有被饿死的可能。 损失几万宝贵的壮丁,居然一条目的都未达到,这显然是皇太极所不能容忍的。 刀光剑影业已暗淡,鼓角争鸣业已远去,既然战场上讨不到便宜,那么就采取其他手段吧。 崇祯十一年五月,皇太极令济尔哈朗率领三千余精锐重骑,巡视蒙古科尔沁、巴林、喀喇沁、翁牛特等部,暗中组织了两万余联军,骤然袭击靠近宣大一线的敖汉、奈曼、苏尼特、乌珠穆沁四部。 济尔哈朗用兵老道,兵力众多,袭击又太过于突然,四部根本来不及反应,被济尔哈朗轻易各个击破,四部三十余万人,数量巨大的财货,均被满清及出兵的蒙古诸部瓜分。从此,敖汉、奈曼、苏尼特、乌珠穆沁四部永远成为了历史,消亡在草原上。 范文程的计策果然有效。对出兵的蒙古四部而言,他们早已看敖汉等部不顺眼,能跟随满清重骑大发横财,即便灭的是同族,又有何关系? 一时间,蒙古四部及满清重骑士气大涨,叫嚣着毁边墙入侵大明,扩大战果,一点也舍不得退回草原深处。 济尔哈朗顺应军心,令全军游弋在宣大一线,瞅准空隙,就大肆劫掠一番,直把大明宣大一线扰得鸡飞狗跳。 孙传庭初任宣大总督,有心杀贼,却力有不逮。在卢象升的呕心沥血下,宣大一线的防务虽有改观,但尚不足以守得滴水不漏,总是能被鞑子瞅准机会,来一下狠的。 他有心主动出击,打鞑子一个措手不及,哪想到,济尔哈朗的嗅觉比狼还灵敏,往往孙传庭的兵力刚刚集结,便逃至别处,让孙传庭空忙活一番。 孙传庭疲于奔命,焦头烂额。 待到济尔哈朗从朝鲜征召的万余精锐抵达宣大一线,宣大的局势显得更为紧张。鞑子兵力雄厚,兵分三路,来无影去无踪,总是劫掠一番就逃之夭夭,绝不恋战。 若仅仅如此,宣大一线虽然紧张,但并无被攻破之虞,更何况,鞑子压根就没有大规模入侵的迹象。 最让孙传庭所不能忍受的是,大同一部,居然闹起了兵变! 自古以来,兵变的缘由大多都是欠缺钱粮,大同的兵变,也是如此。当初,在黄渤的极力撺掇下,卢象升同意由荆州输送粮食至大同、宣府,换取羊毛。 刚开始,规模并不大,以物易物的范围仅限于粮食和羊毛。但是,贸易一旦开始,其深度和广度卢象升压根无法控制,逐步拓展至丝绸、棉布、铁锅、茶叶、食盐等等。 更为关键的是,黄渤不知道利用什么渠道,居然从蒙古大肆贩卖战马。 于是,草原上的羊毛、兽皮、战马、肉类等物,源源不断地经由大同、宣府,辗转抵达沁水,又经由河南,抵达荆州。与此同时,荆州的货物如同潮水一般涌向大同、宣府。 依托着这条商路,一批商人迅速发家致富,成为了一个虽小,但与晋商团体截然不同的利益团体。 卢象升眼睁睁地看着贸易脱离控制,却束手无策。毕竟,宣大总督府藉由贸易,不仅获取了宝贵的粮食,还雁过拔毛,收取了大量的税额。而且,卢象升还得到了一批战马,组建了一股小小的骑兵。 既然无法控制,卢象升索性彻底放开,并力图将贸易掌控在宣大总督府手中,阻止晋商分一杯羹,同时也防止林纯鸿主导这条商路。 后来,卢象升战死,孙传庭接任宣大总督。 孙传庭一眼就看出,商路幕后的主导者乃林纯鸿,有心将林纯鸿的势力从宣大一线连根拔起。但稍一深入,便发现,宣大将士的利益,已经与这条商路密不可分,斩断了这条商路,不仅仅无法养活宣大一线十多万将士,恐怕这帮将士将率先造反,把孙传庭吞得连渣都不剩。 投鼠忌器之下,孙传庭默认了这条商路由林纯鸿控制。 孙传庭正殚思竭虑地想办法将林纯鸿的势力从宣大一线彻底驱逐,哪想到,济尔哈朗就如上天派来的天使一般,短短三天之内,就把贸易的另外一方彻底毁灭,林纯鸿主导的商路由此彻底断绝。 孙传庭还来不及高兴,就苦逼地投入至反侵略作战中,紧接着,大同的部分将士利益受损,并听信传言,商路断绝,军饷、粮食将不保,惊惧之下,被有心人稍一挑拨,这些将士就发动了兵变。 显然,济尔哈朗在大同的兵变中扮演了极为重要的角色。 孙传庭接报后,迅速从阳和赶赴大同。 孙传庭显然不是满脑子幻想的书生,更何况,他的手头还有万余从陕西带来的虎狼之师。于是,紧随着孙传庭的脚步,迅速将大同包围,保持对大同的高压态势。 完成兵力部署后,孙传庭只身进入大同,在一番严厉斥责和拍着胸脯承诺发放足额军饷后,兵变的将士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一场兵变,由于孙传庭反应及时,应对得当,迅速消弭于无形。只是,济尔哈朗借机攻破怀安、万全等堡,将附近百里范围的财货、人口掳掠一空,大发了一笔横财。 直到此时,孙传庭方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一方面,济尔哈朗率领三万余蒙古、女真和朝鲜联军,不断劫掠,给宣大一线的防守带来沉重的压力;另一方面,商路断绝,宣大的钱粮业已枯竭,广大的将士内部不稳,随时有可能如火山一般,骤然爆发;还有,朱由检性情焦躁,眼见得宣大损失惨重,不停地被鞑子打脸,会不会做出什么疯狂之举? 孙传庭虽是巧妇,但手头无米,也难以应付局面,万般无奈之下,孙传庭紧急上奏朝廷,请求朝廷拨款应急。 消息迅速经由沁水夫人堡传回荆州。 与该消息一同摆在林纯鸿案台上的,还有陈焕关于筑盖州城、变辽东半岛为马场的构想。 战马,战马,还是战马! 涉及到水,荆州方面虽不至于顺风顺水,但也未遇到大的阻碍,发展出横扫一切的水上力量。但是一旦涉及到战马,则是一路艰辛,直到现在,也难说成功。 是一直不重视?还是客观条件所限?与或兼而有之? 林纯鸿下令召集张道涵、朱之瑜、周望和陆世明等人,并将济尔哈朗消灭敖汉四部及陈焕的建议通告四人。 陆世明看着林纯鸿召集的人员,涵盖行政和军事两界,心如明镜:林纯鸿已经对战马紧缺一事忍无可忍,很可能会出台关于战马的战略性决策。 陈焕的上书,陆世明已经见过,稍稍瞄了一眼,便把精力集中在宣大的紧张局势上。 看完,陆世明叹道:“鞑子中,也有能人,居然看出了荆州军缺少战马,便无法在辽东争锋的软肋!尤其是济尔哈朗大搞合纵连横,不仅斩断了我们的战马来源,还增强了对朝鲜和蒙古的控制力……可惧……可惧……” 一连两个可惧,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林纯鸿点头道:“鞑子中,要是没有一两个谋国之臣,能把大明逼得这么狼狈?且不必说皇太极,就连多尔衮、范文程、济尔哈朗辈,都是一时之人杰。” 张道涵将陈焕的上书放在了桌子上,面无表情地说道:“既然都督认为皇太极、多尔衮辈都是一时之人杰,筑盖州城一事,暂不可行。除非……除非控制了江南的财力以后!” 周望和陆世明愕然,问道:“陈焕提出的方略,足以一劳永逸地解决荆州缺马之苦,为何暂不可行?” 张道涵道:“盖州距离沈阳仅仅三四百里,鞑子岂容我们筑城?若强行要筑,鞑子势必倾力来攻,请问两位,我们目前能派出多少人马抵挡鞑子的进攻?” 周望和陆世明默然。陈焕的方略,固然吸引人,只是,这一切建立在极为强大的实力之上。 跨海远征,深入鞑子腹地,想想都让人觉得头痛。更何况,现在荆州军还处于上次大战的恢复期,连兵员和战马都尚未补充完全,更别谈战术调整。 见周望和陆世明不说话,张道涵郑重地说道:“盖州筑城,最终必然演变成与鞑子的决战,如果诸位觉得什么时候做好了决战的准备,我绝不反对。” 第五百六十章 战马(四) 张道涵的话音刚落,四人均把目光转向林纯鸿,看林纯鸿有何意见。 林纯鸿道:“荆州的影响力,止步于南阳方城,缺乏战马,虽不是主要原因,至少也是关键因素之一。因此,战马关系到我们能否彻底消除草原上游牧民族的威胁,我们以前关注不够,这不对。” 张道涵和朱之瑜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就连周望和陆世明也忐忑不安,惟恐林纯鸿真的强行推动盖州筑城。 看着四人紧张的样子,林纯鸿不由得笑了起来:“别紧张,盖州筑城短期不可行,这点我认同。” 张道涵带头长舒了口气,惹得大家都笑了起来。朱之瑜虽然脸上讪笑不止,心里却隐隐感到一丝不安:万一林纯鸿强行推动盖州筑城,现在好像没有人能够阻止他。 朱之瑜的心思,林纯鸿显然不知,他接着说道:“关于水道,咱们的战略一直很清晰,就是步步推进,控制一切水道。从清江到荆江,又从荆江扩展至扬子江、运河:这是内河;在海上,也是从控制广东沿海至马六甲海峡,转而控制东海,又向西洋、大西洋拓展。无论是内河的成功,还是海上的成功,皆受益于步步推进之战略。至于战马……” 林纯鸿摇了摇头,道:“关于战马,我们一直没有清晰的战略,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不成系统。刚开始,想着从大食买马,穷尽七八年之功,也就近卫营全部骑乘大食马,这条路算是失败。” “后来,我们又在南阳开辟了养马之地,占领济州岛后,又在济州岛养马。南阳的气候,与荆州差不多,济州岛的气候,也不尽人意,十匹小马驹,最终能成长为战马的,还不到两匹。再加上地方狭小,连供应两个军的骑兵都做不到。” “目前,我们的陆上兵力包含虎啸等十一个军团,外加骠骑军、龙武军和金吾军三个军,山西沁水,还有周世亮的两三千人马,还没有番号。我的想法就是,以后骠骑军、龙武军和金吾军,包括周世亮的人马,均要扩充为军团。至少十个军团下面,下辖两到三个步兵军,以及一个骑兵军,总兵力大约在四五十万左右。” 张道涵倒吸了一口凉气,十五个军团,至少有十个骑兵军,所需战马,至少在二十万匹以上,这到底需要多么雄厚的财力才能支撑? 张道涵如此,朱之瑜也好不到哪里去。就连周望和陆世明也被林纯鸿的雄心惊得目瞪口呆。 “都督,即便我们将辽东半岛全部变为养马场,也无法满足二十万匹战马的需求!” 周望率先质疑道。 林纯鸿点头道:“的确如此。不过,既然是战马之略嘛,首先就得提出个目标。当初我们在清江打转时,如何会想得到荆州军纵横四海,远至西洋万里之外?” 朱之瑜合拢了嘴巴,问道:“骑兵占三分之一强,是不是有点多了?再说,我们完全可以靠增加步兵数量来弥补骑兵的不足嘛!” 林纯鸿摇头道:“一点也不多。无论是对阵张献忠,高迎祥,还是这次与鞑子骑兵硬碰硬,无不证明一个事实:以步兵为基,以骑兵为翼,作战效率最高,换句话说,就是最节省兵力。” “在我们荆州军中,最基本的战术单位就是营,所有的战术,均围绕着营来制定。而战略单位呢?恐怕大多数人都认为是军团,实质上,我们的军团还远未达到战略上的要求。就拿目前来说,也就东南军和中原军达到了战略层次,这对兵力是极大的浪费。原因何在?最关键的原因就是我们骑兵不足。” “东南军中,并未编入骑兵,主要是考虑东南军主要活动于水网密布的地区,能够依托水师进行机动、转移。东南军现在分驻湖州、扬州和安庆,也就是说三个军团分别负责三个不同的战略方向,算是勉勉强强达到了战略上的要求。” “反观中原军,却只能负责一个战略方向,其中缘由,我不说大家也明白。” 周望无不所感,叹道:“若真的让每个军团下辖一个骑兵师,雷霆之战时,恐怕只需要三个军团,六七万兵力,就足以让鞑子全军覆没。而我们足足动用了十五万兵力,外加长江水师……哎……作战效率不可同日而语啊……” 林纯鸿道:“雷霆之战,鞑子吃亏在骄横自大,对荆州军不了解,方给了我们从容调兵的机会。如果皇太极不是太蠢,以后不可能出现这样的机会了。我估计,鞑子今后最主要的作战方法就是数股骑兵同时大范围机动,寻找战机,一举击溃我军。就从这点而言,我们的骑兵规模也非得扩充至十万!” 张道涵和朱之瑜默然,心里皆冒出一个想法:理想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 林纯鸿见张道涵和朱之瑜大感为难,慨然道:“虽然难上加难,但我们一定要做到!历史上,汉民族差点亡国灭种,文明差点毁灭,无不是游牧民族入侵。只要我们能继续抵抗住游牧民族一百年,我相信,游牧民族将永远被扔入历史的垃圾堆。这不是因为我个人好大喜功,也不是为了铸就荆州这个新兴团体,而是为了大汉民族的未来!” “子孙后代,会记住我们今天的功绩的!” 这话让四人热血沸腾。不过四人长期手握大权,都不是冲动之辈,稍稍激动片刻,便冷静下来。 周望道:“缺战马的根源,在于缺养马之地。自景泰末年,蒙古孛来率众进入河套,大明逐步失去了河套马产地。嘉靖年间,夏言畅言负套,却因此被严嵩构陷,最终丢了性命。后来努尔哈赤作乱,大明又丢掉了辽东这块最后的养马之地。辽东的鞑子不可猝图,难道都督想打河套的主意?” 林纯鸿道:“远期看,河套必须控在手中。不过咱们现在怎么可能越过河南、陕西,转而去图谋河套?” “这……” 林纯鸿接着说道:“既然战马关系到大汉民族的未来,我们须制定详细可行之方略。我认为,战马之略,可分为近、中、远三期目标。” “近期目标,即让我们的人马能够直接接触蒙古诸部,通过贸易,获取战马,弥补我们战马数量的不足,” “中期目标,可以将河套平原和辽东半岛。辽东半岛自不必说,待将江南纳入彀中后,自然会筑盖州城,到了那时,若皇太极识相,最好的选择就大踏步后退,与荆州军来一场大规模的骑兵对决,若其昏庸,那么盖州足以成为埋葬女真勇士的坟墓!” “至于河套,现在控于蒙古人手中。蒙古式微,内部部落众多,又被女真压制,复套不难,难在掌握关中,一旦我们掌握关中,就可以将复套提上议事日程。” “远期目标,自然是掌控整个辽东乃至漠南蒙古,让两地为我们提供源源不断的战马和骑士!” 当林纯鸿说起近期目标和中期目标时,张道涵等四人无不侧耳倾听,惟恐漏掉一个字,但是说到远期目标,四人则长舒了一口气,呈松懈状。 显然,四人觉得远期目标过于遥远,现在不想也罢。或者说,他们认为林纯鸿压根就是为了好听,才分为什么近、中、远目标。 四人皆认为,都已经把女真鞑子打败,还需要考虑什么远期目标? 哪想到,林纯鸿正色道:“莫以为将女真鞑子逐入深山老林,就可以懈怠。从辽东至漠西,上万里沙漠草原上,不管是女真人还是蒙古人,皆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一个部落迅速崛起,然后迅速衰弱,紧接着,另外一个部落又迅速崛起。建州女真衰弱了,没准海西女真就崛起了,难保蒙古一族中,又出现一个铁木真似的人物,将蒙古统一。若真如此,那将是大汉民族的灾难!事涉大汉民族的未来,我们的谋划,容不得丝毫疏忽!” 四人皆悚然动容,言道:“都督所言,我们都赞同。只是细节之处,还需进一步完善。” 林纯鸿点了点头,手指陆世明道:“战马之略,涉及财政、人员培训、发展兽医等等方面,陆总管这边费点心,负责完善。” 陆世明欣然应命。 方略已定,议题又回到了济尔哈朗斩断荆州战马来源一事上。 按照林纯鸿刚才所说的战马近期之略,济尔哈朗显然已经成了荆州方面的拦路虎,必然会采取强硬的应对措施。 周望考虑到林纯鸿刚才说要让荆州军与蒙古诸部直接接触,心里一动,问道:“难道都督想派兵进驻宣大一线?” 林纯鸿重重地点了点头,道:“不从济尔哈朗的身上割下一块肉来,我心里不舒服!” 朱之瑜惊问道:“孙传庭执着、固执,如何会允许我们派遣军队进驻宣大?” 林纯鸿冷笑道:“他会求我们的!岂不闻大同兵变?” 说完,林纯鸿从沙盘上将骠骑军从京师附近挪往了朔州。 四人恍然大悟:相比较骠骑军游弋在京师附近,朱由检恐怕更愿意让骠骑军滚到宣大去! 恐怕,这才是荆州军能够进驻宣大的最主要原因。 朱之瑜和陆世明想得更为深远,用惊异的目光瞅着林纯鸿:骠骑军留在京师,怎么看都像是为今日入驻宣大做准备,都督之深谋远虑,诚为可惧也! 第五百六十一章 战马(五) 且说孙传庭在大同度日如年,日夜期盼朝廷紧急调集钱粮。 这一等,就是十数日,孙传庭越来越焦虑。更让他上火的是,他居然听到了林纯鸿准备调集重兵迎击济尔哈朗的传言。 孙传庭早就对林纯鸿控制舆论的本事心知肚明,知晓林纯鸿不仅有遍布荆州和江南的报馆,而且还有无孔不入的奸细。这帮奸细从事打探消息,制造、传播谣言,为林纯鸿的利益服务。 也就是说,这股传言不是空穴来风,很可能是林纯鸿有意为之! 林纯鸿想派兵入驻宣大? “诚为可笑也!汝欺朝中无人?” 孙传庭觉得此事非常可笑。他相信,杨嗣昌不至于这么傻,将京师北边的屏障拱手交给林纯鸿。 孙传庭摇了摇头,将此事放在一边,又上了一份奏折,极言宣大内部不稳,急需钱粮安抚。 孙传庭还未等到朝廷的答复,却迎来了一名布衣。此名布衣自称黄渤,携重礼前来拜访。 “一介布衣,到底有何事?”孙传庭接任宣大总督时间不长,还未理顺周边关系,更不知晓黄渤在宣大商路中扮演什么角色,一时疑惑之下,令黄渤进来。 “荆州黄渤拜见督师大人!” 一听到荆州,孙传庭心里没来由地一阵烦躁,问道:“你是何人,找本督有何事?” 黄渤很爽快,并不隐瞒自己的身份:“鄙人奉江陵侯之命,管理宣大边贸一事。自济尔哈朗重兵云集宣大外围以来,商路断绝,鄙人难以向江陵侯交差,只好前来与督师大人共谋驱逐济尔哈朗、恢复商路之计!” 孙传庭怔怔地瞅着黄渤半晌,忽然冷笑道:“好大的口气!你充其量就是林纯鸿的狗腿子罢了,有何资格与本督共商大计?说吧,江陵侯要你传什么话?” 孙传庭笃定黄渤接到了林纯鸿的命令,这点属实,黄渤无法否认,也不准备否认。只是,孙传庭摆出一副高高居上的架势,让黄渤心里颇为不爽,当即冷声道:“有多大的本事,就有多大的口气。有些夸夸其谈之辈,口气大得很,却只能坐而困之,无一策退敌、安民!” 黄渤此举,无异于与孙传庭对骂。也难怪黄渤有这样的胆气,这些年,荆州的商人一个个被惯出了坏脾气,仗着林纯鸿护短,视大明各地官员若无物,更别谈黄渤是主管一方、为林纯鸿所倚重的重将。 孙传庭大怒,霍地站起身来,喝道:“汝想试试本督的刀锋利否?” 黄渤傲然道:“督师大人乃朝廷重臣,虽坐镇一方,又有何权力斩下鄙人的头颅?” 孙传庭气急反笑:“藐视朝臣,枷号汝十日,如何?” 黄渤冷声道:“枷号鄙人无妨,打荆州的脸也无妨!只是督师大人祸不远矣!外无退敌之策,内无抚军之略,鄙人担心,枷还未从鄙人的脖子上拿下,督师大人就被下了诏狱!督师大人一人有牢狱之灾,自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可怜我边民数十万皆受鞑子欺辱!” 牢狱之灾?孙传庭吃了一惊,仔细一想,还真有可能!若宣大再来一次如大同般的兵变,恐怕神仙也救不了他! 不过,孙传庭乃性坚之辈,何惧诏狱?大声怒斥道:“朝廷大事,何时轮到你一介草民置言?” 说完,孙传庭正准备下令将黄渤押入大牢,哪想到黄渤突然大叫道:“骠骑军不日将入驻宣大,难道督师大人也要视而不见?难道督师大人固执至斯,真要置数十万边民性命于不顾?” 孙传庭大惊失色,问道:“你说什么?骠骑军要进驻宣大?” 黄渤低头颔首而不言。 孙传庭也不再问,细细思索片刻,大呼一声:“糊涂!” 黄渤也不知孙传庭骂谁糊涂,是江陵侯,还是杨嗣昌,还是朱由检?恐怕十有八九在骂朱由检吧?黄渤逐步跨入荆州高层,知道朱由检倾向于调集骠骑军入驻宣大,而遭到了杨嗣昌的强烈反对。 且听孙传庭骂完之后,怔怔半晌,忽然对黄渤说道:“为了战马,江陵侯可谓处心积虑!” 言毕,孙传庭长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不让荆州获得战马,又济得何事?你说吧,你有何策能解宣大之困?” 黄渤揣摩不透孙传庭为何突然转了性,不过,这与他没有关系,他的任务就是说服孙传庭接受林纯鸿的办法。 于是,黄渤拱手道:“宣大将士的军饷,已经拖欠两月,只要及时发放军饷,军心自然安稳如泰山。邦泰钱庄愿意向宣大总督府提供优惠贷款,月利息可低至一厘三。” 孙传庭砰然心动,转念一想,道:“贷款可是金票?” 黄渤道:“那是自然!” 孙传庭断然道:“若江陵侯真有心,提供真金实银即可,金票那玩意,本督不知是何物!” 黄渤笑道:“终究会认识的,只是早晚的问题。边军将士都认那玩意。为了方便边军将士兑换,邦泰钱庄会在宣大设立分号。” 孙传庭陷入沉默之中。 当初,卢象升对林纯鸿开放宣府和大同的商路,却限制金票进入宣大,偏执地坚持以真金实银或者大圆进行交易。顺带着,卢象升对近在眼前的山西票据,也无一点好感,坚决限制。 不过,金票这玩意着实方便,并不会因为卢象升严格限制就不会进入宣大。相反,金票早已在宣大流通,边民和将士们早已熟识金票。只是宣大尚未设立邦泰钱庄分号,金票兑换成大圆非常麻烦,限制了金票的流通范围。 现在,林纯鸿直接对卢象升的既定政策发动挑战,着实让孙传庭为难。 孙传庭虽想不透金票为何能代替金银,但本能地觉得,金票大肆流通之地,林纯鸿必然拥有相当的控制力。 孙传庭一时难决,只得将这个问题放在一边,问道:“退一万步讲,即便宣大接受邦泰钱庄的贷款,解了一时之困。但是朝廷所拨钱粮有限,回易的收入又陷入枯竭之中,贷款还是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黄渤道:“要解决根本问题,还得双管齐下。一则,需集中兵力赶走济尔哈朗。如果不出意外,骠骑军六千余骑不日将抵达宣大,并屯驻于宣大外围的朔州,届时,还望督师大人与骠骑军一道打击济尔哈朗。济尔哈朗退走,与蒙古之间的商道自然畅通,回易可恢复。” 孙传庭嗤笑道:“敖汉四部,业已覆灭,所余之众,无不亲近女真鞑子,只怕到时路通了,人却没了!” 黄渤笑道:“无妨!即便对女真鞑子最为忠心的科尔沁部,恐怕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物产烂在草原上。” 孙传庭怦然心动,黄渤说得有理。与草原的贸易,不仅内地的商人获得重利,而且草原上的蒙古部落也是大发横财。可以这么说,一旦谁从边境贸易中获利最丰,谁就会成为草原上最为强大的部落! 一旦贸易达到一定的规模,这些部落十有八九会对女真鞑子离心离德,即使兵戎相向,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贸易,不仅仅是获利的手段,也是控制草原部落的犀利手段! 孙传庭点头道:“正该倾力协同,将济尔哈朗赶回辽东!” 孙传庭这么说,算是同意了黄渤的提议。 黄渤继续说道:“另外,还需阻止晋商向草原及辽东输送物质!” 孙传庭大吃一惊,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黄渤。 晋商通敌,这是公开的秘密,人人都知道,却无人敢说,孙传庭想不到,黄渤居然把这个问题摆在了台面上。 朝廷屡次下旨禁止,却一直无法禁绝,个中缘由,无他,利益尔! 与晋商纠缠在一起的,除了边关的将士外,还有一大批晋籍官员及在边境任职的高官,其规模,其影响力,绝非林纯鸿主导的羊毛团体所能比。 孙传庭敢打包票,一旦他下令禁止查禁宣大的晋商商路,兵变的绝不止大同一处,而是全部驻地!紧接着,一大批高官就会冒出来,将兵变的责任推在他身上,然后他就被凄凄惶惶地押向刑场,永远地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这次大同兵变,朝廷未追究,言官们懒得理会,不是因为他孙传庭平定迅速,而是因为兵变伤害的是林纯鸿的触角! 这股势力,实际上就是当初亲近卢象升的势力,有别于宣大的武将世家、本土势力。 孙传庭在官场混了半辈子,如何看不清这点?晋商这个团体,他不能动,也没有能力动!若真要强行动,自己灰飞烟灭事小,要是让大明边关陷入混乱之中,罪过可就大了。 不过,孙传庭不会在黄渤面前显露出这点,只是慢慢说道:“此事不能急,需一步一步,缓缓图之。” 黄渤提出此事,目的在于试探,并未希望孙传庭拍案而起,将晋商连根拔起。见孙传庭使出缓兵之计,黄渤也懒得纠缠这个问题,接着说道:“草原不稳,贸易获利恐怕会有起伏,宣大要彻底解决钱粮,还得自身造血,鄙人认为,可在宣大实施商垦!” 第五百六十二章 战马(六) 孙传庭活了半辈子,所猎甚广,只听说过商屯,还未听说过商垦,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凝神细听。 “近年来,连陕西、河南、山西等膏腴之地,都几乎颗粒无收,更别谈土地贫瘠、气候恶劣的宣大。在宣大种植粮食,出产少得可怜,与其如此,还不如全部种草,养殖绵羊剪毛!” “这……”孙传庭疑惑不已,问道:“养羊比种粮食划算?” 黄渤点头道:“这是自然!在宣大,一千亩地,在丰年的收成不过一千五百石左右,能换取两千圆左右。若用来养羊,则可以养六千只羊,每只羊一年所产羊毛大约五六斤,总计三万多斤,按照现在的价格,一斤羊毛值六七十文,出售后,可得两千五百多圆。这还不包括羊肉出售之后的收入。” 大明版羊吃人新鲜出炉,若是山西、陕西边境地区的豪强学会了算这笔账,羊吃人的现象必将在大明北方上演,利润所驱使,任何人也阻止不了。 孙传庭目瞪口呆,这账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孙传庭还知道,照料草地和羊群所需的人手远比种植粮食少得多,更何况,牧草所能生长的地方也远比耕地广阔。 现在,宣大已经有很多人见缝插针,在山地和一些不适合种粮的地方养殖绵羊剪毛,只是还无人直接弃粮养羊。 不过,孙传庭还是摇了摇头,道:“不可行!先不说这些土地都是有主之地,谁也无法强迫他们种粮还是养羊,就拿养羊比种粮需要的劳力要少得多,多出来的人去干什么?” 孙传庭果然乃一时之人杰,要是林纯鸿听到孙传庭这么说,一定会在脑海中冒出两个词:产业的经济效应和社会效应。就拿八九十年代的多数国企来说,明明是亏损,国家却无法将其关停,无他,关键是多出来的人力如何安置?一直到了九十年代末,经济的发展能够为多出来的劳力找到出口,国家才下决心进行国企改革,出售一部分不太重要的国有资产。 黄渤显然没有这么清晰的概念,摇头道:“鄙人并不准备在宣府、大同、朔州以南商垦,而是在朔州以北率先圈地,然后募人养羊。” 孙传庭惊问道:“朔州以南,历来就是大明与蒙古鞑子、女真鞑子拉锯的地方,在那些地方圈地养羊,如何保证羊和人的安全?” 黄渤笑道:“所以,需要骠骑军进驻朔州!” “一骠骑军如何遮护所圈之地?”孙传庭问道,刚问完,孙传庭心里一动,叹了口气,道:“江陵侯的谋算还真是深远!” 黄渤点头道:“不错!只要靠近了草原,骑士、战马还不是源源不断?骠骑军不可能永远只有这么多人马嘛!” 孙传庭默然。 想当初,林纯鸿借张凤仪至夫人堡之机,派遣黄渤北上发展毛纺织工坊,所为的,也就是今天吧? 孙传庭忽然感到一阵恐惧,大明有这样的军阀,到底还能坚持多久? 一股无力感传来,孙传庭差点歪倒在地,深陷的眸子里,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精明和光彩。 他正准备令黄渤出去,黄渤却说道:“还请督师大人同意鄙人在大同、宣府、朔州开设毛纺工坊,以节省转运羊毛费用,为即将多出的劳力寻找出路……” 孙传庭缓缓地挥了挥手,有气无力地说道:“你先退下吧,容本督细细思之……” 黄渤行了个礼,退出了总督府。 且说孙传庭的催钱粮奏章,与林纯鸿的调集骠骑军至朔州打击济尔哈朗的奏章,几乎同时抵达京师,进入了内阁。 杨嗣昌一见这两份奏章,当即大声叫苦,恨不得将林纯鸿的奏章一把塞入嘴中吞掉。杨嗣昌几乎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林纯鸿的奏章会得到朱由检的首肯,并且得到大多数朝臣的拥护。 杨嗣昌比谁都厌烦游弋在城外的骠骑军。正是这股无君无父的大胆狂徒,扯掉了大明的最后一层遮羞布,让朝廷的虚弱暴露在天下人面前。 但是,仅仅因为厌恶,就能把骠骑军赶走? 杨嗣昌清醒地认识到,林纯鸿控制了运河水道,又在扬州放置了一个军团,只需四个昼夜,就可以轻松地将几万人马摆在京师城下。在这种态势下,骠骑军离开京师与留在京师,又有何分别? 相比较毫无意义、空耗钱粮的留驻京师,骠骑军到了宣大,林纯鸿完全可以借机将势力渗透至宣大,并将自己的势力置于精锐骑兵的保护之下。 从宣大至京师,足足有三四百里,一路上关隘无数,没有朝廷的许可,林纯鸿不可能派遣一兵一卒至宣大。此情此景下,无论林纯鸿在宣大折腾什么,只要朝廷看不顺眼,一纸诏书就能将林纯鸿的势力连根拔起。 现在若是任由骠骑军至宣大,朝廷投鼠忌器下,还敢对林纯鸿在宣大的势力说三道四吗? 杨嗣昌不愿意看到骠骑军至宣大,而且他也相信,凭借朱由检对他的信任,他能说服朱由检同意他的意见。只是,那帮鼠目寸光的朝臣和言官,他们可管不了这么多。 他们十有八九会认为,骠骑军在京师附近一日,大明朝廷就抬不起头,现在总算有了骠骑军主动离开的机会,一定要好好把握。 沉重的压力之下,朱由检能顶得住吗? 杨嗣昌愁欲狂,最终他明知不可为,偏要为之,悲壮地进行票拟:立即筹集粮三万石、钱五十万圆,拨付至宣大。 果然,朱由检见到两份奏章和内阁的票拟之后,立即将杨嗣昌唤入宫内询问缘由。 杨嗣昌费尽了口舌,述说其中的利害关系。最终,朱由检心中虽狐疑,还是拿起了朱笔,画了个大大的勾。 当批红送至户部执行时,却被户部给事中驳回,理由非常简单,但又令人头痛万分:国库没有这么多钱粮! 这话倒是实话,现在还只是五月,离夏税抵达京师,至少还有两个月,朝廷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 万般无奈之下,朱由检咬牙答应,钱粮从内帑中出。 如此深明大义的皇上,杨嗣昌还有什么话说?除了涕泪皆流,大赞皇上英明外,闹不出别的花样。 朱由检压根就没有料到,此事成了一场风暴的导火索。 在朝中,看杨嗣昌不顺眼的人大有人在,再加上前段时间杨嗣昌清理都察院,一帮朝臣早就积了一肚子的怨气。此时,见朱由检和杨嗣昌不顾大明的脸面,硬要留骠骑军在京师碍大伙的眼,怒火终于爆发。 潮水一般的劾章,递到了朱由检处,直把朱由检看得心疼不已:这帮混蛋,朝廷都这么艰难了,还不节约用纸? 朱由检对杨嗣昌的信任,大大出乎这帮朝臣的预料。朱由检强行压下了奏章。 朝臣们怒火更盛,再次上劾章,声称正是因为出了杨嗣昌,方才把大明祸害至这步田地。还抓住杨嗣昌未丁忧一事,将杨嗣昌斥为不忠不孝不义之徒。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挺杨与倒杨的两股势力,已经到了图穷匕见的地步,再无回旋的余地。杨嗣昌无法安其位,向朱由检递交了辞章。 朱由检如何舍得杨嗣昌离开?将杨嗣昌唤入宫内,慰留安慰。 杨嗣昌泣道:“若能阻止骠骑军至宣大,臣告老,也值了。” 朱由检不停地权衡骠骑军至宣大、与杨嗣昌的去职的利弊,最终,朱由检选择了留下杨嗣昌,而下旨命骠骑军即刻赶赴宣大打击济尔哈朗。 一场激烈的倒杨、挺杨之争,以阻止骠骑军驻扎宣大为导火索,最终由于朱由检釜底抽薪,暂时告一段落。 至于大明受了什么损失,除了朱由检和杨嗣昌打落牙和血吞外,无人在意。 孙传庭虽远在阳和,却随时关注着朝堂的动态,这是作为地方大员的最基本素质。当他得知尘埃落尽,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道:“君是力图有作为之君,首辅是清醒之首辅,奈何大明已经从根上烂了!” 原本,按照孙传庭的设想,杨嗣昌必然能看透林纯鸿的企图,然后爽爽快快地调拨钱粮,阻止林纯鸿将势力渗透至宣大。因此,他一直未答复黄渤,只待朝廷钱粮一到,就拒绝黄渤,让林纯鸿竹篮打水一场空。 哪想到,朝廷纷争不断,居然闹出了个无异于自虐的结局。 孙传庭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将黄渤叫至阳和,详细商谈合作事宜。 大的方略已定,细节之处虽繁琐,但总有结束之日。五月底,各项事宜均开始运作。黄渤早已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一旦启动,效率非常高,直把孙传庭看得感慨万千: 一边是纷争不断、效率低下、行事莫名其妙的朝廷,一边是谋划深远、步步为营、层层推进的荆州地方势力,与其让朝廷继续这么混乱下去,还不如借林纯鸿这个外力强行改造大明,让大明如荆州一般充满活力。 孙传庭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左右环顾,见无人,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第五百六十三章 收编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骠骑军入驻宣大,以沁水筹谋押送粮草率先拉开了序幕。网 对荆州经营山西、草原而言,沁水的条件并不好,既未处在交通要道上,亦非战略要地,境内多山,土地贫瘠,唯有一条沁水穿县而过。 大名鼎鼎的窦庄夫人堡,就位于沁河边。 张凤仪初至夫人堡,凄凄惶惶,茶饭不思,更别谈战场争锋,纵马驰骋。后来,黄渤抵达夫人堡,与张凤仪母霍氏商议开设毛纺工坊事宜。 霍氏见沁水境内多山,养羊之人不少,深明大义,开始在窦庄协同黄渤开设工坊。张凤仪对此兴趣寥寥,漠不关心。 工坊从零开始起步,后来因羊毛源源不断地从宣大涌入窦庄,规模越来越大,雇佣的工人越来越多。黄渤借霍氏的崇高威望,逐步将工坊拓展至沁水一县。而且,黄渤还在沁河上拦河筑坝,利用水力驱动机器。 另外,林纯鸿还将沁水当成了与宣大联络的中转点,丝绸、毛皮、毛呢、茶叶、瓷器等等财货都经由沁水南下北上。 于是,沁水迅速繁荣起来,贫苦的老百姓纷纷走出大山,不是成为工坊内的工人,就成了贩夫走卒,与或发家致富,成了工坊主。 世人无不认为这是一个奇迹,然而,这对张凤仪来说,可谓司空见惯。在她的心目中,林纯鸿的势力渗透到哪里,哪里就迅速繁荣起来。容美、石柱土司、广州无不如此,沁水远远算不上奇迹。 这片生她养她的地方能迅速富起来,张凤仪自然感到高兴,但说她有多大的兴趣,显然不太可能。 紧接着,周世亮率领百余精锐骑兵抵达窦庄,开始在窦庄招兵买马,大肆扩充实力,以遮护山西境内南来北往的商旅。与此同时,周世亮还在沁水修建了规模宏大的粮食仓储基地、军械库,并派遣重兵守护。 沁水一下子成了荆州进取草原的基地,军事上的重要性日益凸显。周世亮的压力陡然加大,每日玩命地训练麾下人马,并利用靠近草原的优势,在林纯鸿的允许下,为两三千将士全部配备了战马。 从根本上而言,周世亮的人马还是步兵,配备了霹雳炮、火枪、长枪等步兵标配武器,作战方式也是步兵战术。只是,这帮步兵在需要时,可以跨上战马快速转移。 新鲜的作战方式,引起了张凤仪的极大兴趣,一时心痒之下,集中窦庄三四百壮丁,模仿周世亮开始训练。稍一尝试下,张凤仪见识到了远超她认知范围的战斗力,越干越有劲,并且依托窦庄雄厚的利润,将人马扩充至千余人。 此后,周世亮多次与张凤仪协同作战,将附近残留的匪寇剿得一干二净,最远的一次,甚至跨过黄河,将河南境内的一股匪盗包了饺子。 张凤仪终于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每日费心折腾她手下的千把多人马,并且灌入白杆兵的因素,其战力比周世亮的人马犹有过之而无不及。 张凤仪是谁?是打了十几年仗的巾帼豪杰,论起作战经验,周世亮在张凤仪的眼中只是一个后生晚辈而已。 后来,陈天瑶从荆州来到窦庄,张凤仪得知陈天瑶是林纯鸿的小妾后,对陈天瑶颇不耐烦。但陈天瑶整日介跟在后面,左一句凤仪姐姐,右一句凤仪姐姐,再加上陈天瑶虽有点小聪明,本质上仍属天真,渐渐得到了张凤仪的接纳。 张凤仪回头一想,自己也觉得无聊,林纯鸿娶多少小妾,关她何事? 周世亮接到运送辎重至宣大,为骠骑军入驻宣大做准备的军令,鉴于运送量巨大、事情敏感,周世亮惟恐出意外,想派重兵前往宣大,但又苦于兵力不足,沁水的安全难以保证,遂找到张凤仪,请求张凤仪率部负责沁水防务。 张凤仪一听,大感兴趣,说道:“不如周指挥安坐沁水,由本将走一趟。” 周世亮虽然信任张凤仪,平日也以张凤仪为师,但这事岂能随便委托,慌忙摆手道:“事涉军机大事,本指挥不敢擅做主张。” 张凤仪也觉得这事有点强人所难,万分不舍地正准备放弃,哪想到周世亮突然笑道:“除非将将军麾下编入荆州军,成为一营,将军便能得偿所愿。” “这……” 张凤仪吃了一惊,心里忍不住骂道:那个家伙的麾下,一个个都像他一样鬼精鬼精的,居然想将窦庄壮丁收编? 张凤仪瞪了周世亮一眼,道:“除非周指挥接受本将军令,由本将指挥所有人马!” 张凤仪本以为周世亮会断然拒绝,哪想到,周世亮行了一个军礼,喜道:“如将军所愿!” 张凤仪惊得目瞪口呆,一时怔在哪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周世亮还在那里一个劲的强调:“将军一言九鼎,可不能反悔啊!” …… 离运送辎重的起程日还有七八日,周世亮赶紧将沁水之事向都督府汇报,并建议都督府将沁水的人马编为一个军,赋予正式番号,由张凤仪担任军指挥使。 周望、陆世明对林纯鸿与张凤仪之间的瓜葛心知肚明,自不敢擅专,将周世亮的建议提交至林纯鸿处。 林纯鸿大喜过望,大笔一挥,写下了批文:“善!番号定为武卫军,张凤仪暂代指挥一职,周世亮为副,待张凤仪至武备学堂培训三月,授予军衔后,再考虑转正一事。” 批复完毕,林纯鸿得意地对张杰夫说道:“数日前,荆州安防司出了第一个女官员,现在,又出了个女将军,哈哈……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这才是我荆州妇人的风采!” 不说林纯鸿得意非凡,且说张凤仪接到林纯鸿的批复后,正式掌管了沁水四千余人马,然后率领两营人马,逶迤往宣大而行。 一路上,张凤仪思绪万千。 表面上看,张凤仪中了周世亮之计,不得已同意窦庄壮丁被荆州军收编,并担任武卫军指挥使。实质上,张凤仪自己心里清楚,自己真要是不愿意,也就是一句话的事,谁也强迫不了她。 也就是说,她打心底愿意执掌更多人马,与鞑子临阵决机。她相信,在荆州军中执掌一旅之师,能让她的生活更充实,活得更开心。开心和充实,对不能和孩子相见的她来说,殊为不易。用一句时髦的话来说,就是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至于林纯鸿乃荆州军的魁首,在她加入荆州军上发挥了多大的作用,张凤仪自己也不知道。但是,她自己心里也承认,林纯鸿的作用至关重要。 张凤仪将林纯鸿的军令翻来覆去地看了许多遍,林纯鸿的军令不仅命令张凤仪率部遮护辎重北上,还令她在宣大听从盛坤山之令,伺机投入战场。 军令冰冷,没有丝毫感情色彩。但张凤仪总是希望能从军令中看出一丝色彩,甚至会浮想联翩,他是不是知道我渴望和鞑子见真章,方才命令我伺机投入战场? 要是周世亮率兵至宣大,他会不会下同样的命令? 即便是胡思乱想,也许,这对命运多舛、孤苦无依的张凤仪而言,也是一种幸福。 …… 且说济尔哈朗以三千女真重骑为核心,以科尔沁四部蒙古将近两万余轻骑为基础,以朝鲜万余步兵为预备,在宣大一线外围纵横驰骋,忽东忽西,时不时闯入大明境内,实施掳掠。 济尔哈朗的战略战术,目前获得了巨大的成功。按照济尔哈朗事先与蒙古、朝鲜的约定,女真人拿走所有战利品的一半。因此,济尔哈朗以区区三千余重骑,居然向后方押送回奴隶十多万,还获得牛羊、战马无数,财货巨万。 济尔哈朗志得意满,时常向着鳌拜、准塔说道:“仗,就应该这么打,投入小,收获大!” 这日,济尔哈朗率众闪击大同之西的左云卫,大获全胜,正返回大军驻地,忽然接到了紧急军报。 “什么?你说骠骑军驻扎在大同西韩岭,被孙传庭围得水泄不通?” 军报的内容太过震撼,济尔哈朗不由得又问了一遍,得到了内线的肯定答复。 济尔哈朗心下狐疑,陷入沉思之中。 骠骑军移师宣大,济尔哈朗早就知晓,一点也谈不上震撼,真正让他觉得奇怪的是,孙传庭怎么突然间就将骠骑军给围住了呢? 而且,济尔哈朗还知道,围绕着骠骑军是否移师宣大,大明朝廷刚兴起了一股纷争,朱由检和杨嗣昌无奈之下,令骠骑军移师朔州。 济尔哈朗总觉得,孙传庭围住骠骑军,有点阴谋的味道,是不是孙传庭和盛坤山故意如此,吸引他去进攻,然后发动对他的反击? 但是,若孙传庭和骠骑军的矛盾属实的话,这对济尔哈朗来说,简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宣大的防线,将被他一举攻破,甚至还有可能将骠骑军打得七零八落,为丧身于山东的同族报仇雪恨。 济尔哈朗迟疑不决,想进攻,又担心是阴谋,想置之不理,心中又着实难以放弃这个绝佳的机会。最终,济尔哈朗令内线加紧侦察,以确定虚实。 第五百六十四章 反击 朱由检到底对林纯鸿渗透宣大心有不甘,于是孙传庭接到了朱由检的密旨。 朱由检密旨令孙传庭着力限制骠骑军的活动范围,限制黄渤在宣大兴风作浪。孙传庭对朱由检密旨的保密程度,有着相当的保留。他觉得,在传旨时,不仅林纯鸿会及时获悉,恐怕济尔哈朗也会在第一时间获悉。 大明的统治,还是太松散,远不及荆州那般严密和高效,这恐怕也是朝廷日渐窘迫的原因之一。 紧接着,孙传庭又收到了杨嗣昌的密信。在密信中,杨嗣昌倒是对孙传庭信任万分,直接说了一句话:“公可便宜行事,朝堂杨某一力承之……” 孙传庭看完密信,冷笑不止,心道:“朝堂不拨一文,却寄希望于某一力挡之,岂不闻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还是先解了宣大的当前之困再说……” 孙传庭乃务实之人,认为左右羁绊之下,杨嗣昌不仅做不到“一力承之”,恐怕自身地位都难保。所以,一切都还得靠他自己。 于是,盛坤山还远在涿鹿,孙传庭便秘密前往,在阳原与骠骑军迎头碰上。 孙传庭与荆州军的关系,远远谈不上和谐。当初在对阵张献忠时,孙传庭一举打破林纯鸿的算计,让熊文灿从招降一事中解套,致使熊文灿目前在朝中沉默寡言,甚少为荆州说话。从这事来说,双方应该还有宿怨。 盛坤山听闻孙传庭只身来到军中,颇为惊异,慌忙将孙传庭迎入。 孙传庭也不废话,直接提出了双方合作演一出戏,引诱济尔哈朗上钩之策,盛坤山也早有此意,双方一拍即合,约定骠骑军抵达西韩岭后,由孙传庭派遣重兵做围攻之状。 丁奎安得知后,大惊,问道:“若是孙传庭想将我军一鼓荡平,我军岂不是自投罗网?” 盛坤山大笑道:“孙传庭真要这么做,除非他想让整个北方落入鞑子之手!” 丁奎安一想,果然如此,遂不再怀疑。 待盛坤山率众抵达西韩岭后,孙传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派遣重兵占据西韩岭周边要地,将骠骑军围得水泄不通。 骠骑军中低层军官并不知盛坤山与孙传庭的约定,大惊失色,纷纷请求向南突围。盛坤山顺势而为,不停地派遣小股兵力试探孙传庭的防线,寻找包围圈的薄弱之处。 孙传庭二话不说,令麾下坚决反击,将试探兵力打回去。 于是,双方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伤亡。 戏演到这个份上,丁奎安再一次怀疑孙传庭的真实用意。 盛坤山小心抚慰,好不容易安抚住丁奎安。丁奎安都怀疑,就更别谈中低层军官了,这帮军官恼怒万分,将当面的朝廷官兵恨到了骨子里。同时,他们纷纷建言,趁军内军械、粮草尚足,一鼓作气冲出去。 这些建言,毫无例外地被盛坤山以寻找薄弱环节为由挡了回去。 一旁的张凤仪看在眼里,心里也狐疑不定。虽然她早已知晓盛坤山的计划,并且按照盛坤山之令,未打出武卫军的旗号,但孙传庭和盛坤山演戏演出了鲜血,这让她始料未及。 出于谨慎,她亲率近卫,赴西韩岭附近查看,这一看,直把她吓得魂飞魄散,孙传庭居然将火炮都运到了西韩岭周边,还在要地附近放满了拒马、铁蒺藜等物。 张凤仪如风一般飞奔回营,正准备点兵前往救援骠骑军时,孙传庭却暗中来到军营,指天画地,发誓这是演戏。 张凤仪压根不信这套,孙传庭无奈之下,只好说道:“张将军应该知道,骠骑军粮草尚够使用十日以上,若十日后,济尔哈朗还不到,而本督又不撤围的话,张将军大可与骠骑军内外夹击包围之兵。” 张凤仪估摸着,骠骑军在武卫军的外围接应下,突围应该不难,遂相信了孙传庭的话,按兵不动。 孙传庭和盛坤山血淋淋地演戏,还未将济尔哈朗引入彀中,却骗倒了朝堂。 朱由检听闻孙传庭重兵合围骠骑军后,大惊,慌忙将杨嗣昌召入宫内询问:“孙传庭这个关键时节攻击骠骑军,万一济尔哈朗趁机来攻,如何是好?” 杨嗣昌得到消息比朱由检早,他琢磨来琢磨去,虽倾向于相信孙传庭和盛坤山在演戏,但心里到底还是忐忑不安。此时见皇上慌乱,他不能率先失去分寸,遂安慰道:“孙传庭十有八九在引诱济尔哈朗上钩,不过,以防万一,还是令洪承畴靠近宣府为妙。” 增兵以备不测,显然是最好的应对方略。朱由检从其议。 朱由检和杨嗣昌能沉得住气,朝堂之臣却就没这份素质了。听闻孙传庭与骠骑军兵戎相见后,朝堂一下子炸了锅。一些不通军事之辈,奔走相告,称早该如此,永绝后患;一些见识稍远之辈,则忧虑万分,惟恐双方打仗时,济尔哈朗趁机来攻;还有一些则看得更远,觉得此举会引起林纯鸿的雷霆之怒,大明朝廷很可能在荆州军的攻击下灰飞烟灭,他们开始准备后计…… 与此同时,针对杨嗣昌的一股潜流暗中涌动,将宣大现在险恶的局势归咎于杨嗣昌,要求杨嗣昌辞职以谢天下。 纷乱,以明廷为最…… 济尔哈朗非常谨慎,显示出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绝佳素质。 “骠骑军粮草可供使用几日?” “回郑亲王,最多能使用三日!” 济尔哈朗精明无比,选择了粮草这个最基本点作为判断的依据。这显然是骠骑军、孙传庭无法绕开的环节,盛坤山、孙传庭再狠,也不至于让骠骑军在包围圈中挨饿三日吧? 满清鞑子对大明的渗透,可谓无孔不入,就连在宣大边军中也安插了无数的眼线,粮草这么敏感的军事机密,济尔哈朗也能轻易获取。 …… “启禀郑亲王,骠骑军已经在杀马充饥了……” 战马,无论在荆州军,还是在明军中,可是稀缺物质,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轻易杀马。济尔哈朗大为动心。 但是济尔哈朗还真沉得住气,下命令道:“再等三日!” 不过,仅仅等了一日,济尔哈朗获悉,洪承畴率领万五兵力,从蓟辽一线往宣府移动。 济尔哈朗一听,不再犹豫,马上擂鼓聚将,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盛坤山和孙传庭万万想不到,两人辛辛苦苦地忙活这么长时间,连士兵的性命也付出了不少,最终迷惑济尔哈朗的而是隐瞒粮草和二货朝廷做出的以防万一决定。 济尔哈朗兵马一动,孙传庭的兵马立即撤围,盛坤山在集合了张凤仪部后,兵出大同,经由集宁海子(今黄旗海),迅速插向济尔哈朗的后路。 孙传庭的动作丝毫不慢,率领精锐陕兵,日夜兼程,赶赴怀安前线迎敌。 怀安位于大同和宣府之间,离宣府更近。长城从境内穿越而过,历来就是大明防守的薄弱环节。 孙传庭和盛坤山重兵聚于大同,济尔哈朗惟恐中计,不敢轻易靠近大同,特意选择了远离大同的怀安。而且,济尔哈朗以朝鲜步兵为进攻先导,以蒙古轻骑左右两翼,自己则率领三千重骑在后压阵。 大军鼓噪前进,攻势非常凶猛。由于孙传庭将主力集中在大同,怀安的防守非常薄弱。六月初二,朝鲜军轻易突破西湾堡。六月初三,朝鲜军在蒙古军的配合下,又突破西沙城。 至此,大明甚为倚重的长城防线全部被突破,朝鲜军和蒙古轻骑迅速往纵深发展,有将大明宣大防线搅得七零八落之势。 连战连捷之下,蒙古轻骑和朝鲜军士气高涨,再加上沿途劫掠,掳掠人口无数、财货巨万,强盗们犹如打了鸡血一般,惟恐落于他人之后。 而济尔哈朗则率领三千重骑顿兵于西湾堡,为大军守住了后路。 济尔哈朗动作快,盛坤山一点也不亚于他,大军的动作,几乎与内线消息传递速度一样快。 当济尔哈朗得知骠骑军迅速插向他的后路之时,盛坤山业已率众抵达兴和,正迅速向着联军压来。 济尔哈朗听闻后,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也是,局势明朗,总比一直悬着一颗心要好。骠骑军的到来,还需要数日,济尔哈朗完全有时间往东面撤退,让骠骑军吃一满嘴的沙子。 茫茫大草原中,济尔哈朗享有主场之利,兵力占优,如果骠骑军胆敢追来,济尔哈朗完全可以从容排兵布阵,寻找战机,让骠骑军吃一个大亏。 于是,济尔哈朗立即令蒙古轻骑和朝鲜军抛弃一切俘虏和财货,迅速往西湾堡撤退。 然而,事态的发展远远超出了济尔哈朗的预期。 “什么?兴和的骑兵兵力将近一万?不止一个军?”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古怪,济尔哈朗本能地觉得不妥,却又不知不妥处在哪里。 紧接着,济尔哈朗接报:蒙古轻骑和朝鲜军冲得太快,兵力分得太散,两日内无法抵达西湾堡! 济尔哈朗大惊失色,咬牙切齿地下令道:“能回来多少算多少,回不来的,不管了!两日后,大军从西湾堡撤退!” 第五百六十五章 圈地 山西介休范宅。 炎热的夏天,业已来临,范永斗身着短褂,在柳林下不停地走来走去,微风时而袭过,柳林哗哗作响,带来一丝凉爽。 只见范永斗时而驻步沉思,时而迈步向前,眉头皱得紧紧的。 近几年来,范家的事务多已交给范三拔,范永斗担任范家的精神领袖,从精神上领导这个庞大的家族蹒跚前行。 由于不管事,范永斗已经很少这样凝神思索,显然,今日所遇之事,相当重要。 年初以来,范家骤然斩断与鞑子的联系,迅速从边贸中抽手,范永斗身上面临的压力,可想而知。 当初,王喜云沿运河北上,又迅速前往多尔衮大营,范家了如指掌,却秘而不宣。待到陈奇瑜突然来访,一番分析之后,范永斗方才认识到,鞑子此番必败无疑。 陈奇瑜劝范永斗放弃与鞑子之间的联系,转而将注意力集中至大明,大明人口是鞑子的百倍,单从商业牟利的角度看,百利而无一害。 涉及到利润源的五成以上,范永斗哪能迅速决定?直到陈奇瑜告知范永斗,杨嗣昌最近会有大动作,有意借助范家之经验,开创朝廷之新局面,范永斗最终下定了决心,趁着满清鞑子的注意力被山东吸引,迅速从辽东抽手,资金人手逃得一干二净。 范永斗之所以下这么大的决心,无非看到鞑子在荆州军的打击下,日渐式微,而且又能与朝廷合作,戴一顶皇商的帽子。只是,范永斗万万料不到,与朝廷的合作还没有眉目,孙传庭与骠骑军居然兵戎相向,互相打了起来。 范永斗心忧范家之前途,心情自然沉重,拼命地思索应对之策。 “爷爷,孙儿有要事相报!” 突然,范永斗的身后传来范毓宾的声音。范毓宾日渐沉稳,越来越得到范永斗的看重,在范永斗的示意下,范三拔将公关、情报等事务交给范毓宾负责。 范毓宾虽竭力保持镇静,但声音中明显带有颤音。范永斗转身看着难掩喜气的范毓宾,心情大好,问道:“什么喜事?” 范永斗相询,范毓宾方才将喜悦之情挥洒出来,“济尔哈朗在盛坤山和孙传庭的合击之下,大败亏输,正往草原深处拼命逃奔……” 范永斗一下子怔住了,良久,方才长舒了一口气,道:“原来盛坤山和孙传庭演了一出戏,难怪济尔哈朗会上当,就连朝廷也被瞒住了嘛!你说说详情。” 范毓宾眉飞色舞地说道:“骠骑军、武卫军,还有孙传庭的陕兵,皆是大明战力最强的部队,转移速度非常快。尤其是盛坤山率领的骠骑军和武卫军,仅仅只花了三天功夫就到了二台子,进入二台子后,盛坤山分兵,令张凤仪率武卫军一部突袭南壕堑,那里是鞑子囤积着还未来得及运走的俘虏和财货……” 范永斗疑惑地问道:“分兵?盛坤山的人马只有六七千人,岂是鞑子的对手?” 范毓宾大笑道:“应该不是对手!只是济尔哈朗吓破了胆,来不及等蒙古轻骑和朝鲜军尽数撤出西湾堡,就率部逃之夭夭。盛坤山的对手,实质上只有万余朝鲜军及少部分蒙古轻骑。” 范永斗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这么说来,朝鲜军及蒙古轻骑在盛坤山和孙传庭的联合打击下,已经灰飞烟灭了?” “那还能活?盛坤山堵住朝鲜军和蒙古轻骑的退路后,也不进攻,待到孙传庭重兵赶到,方才发动冲击,一战之下,降者无数!林纯鸿又得到了好几千的免费矿工,哈哈……” 范永斗笑着摇了摇头:“岂止是好几千?张凤仪那路呢?” 范毓宾道:“张凤仪解救俘虏两万余人,财货数量不详。两万人中,大多都是宣大边民,被黄渤遣送回家。不过,里面还有五千多敖汉四部的俘虏,被黄渤当成了宝贝!” “宝贝?” 范毓宾道:“可不是宝贝?爷爷请想,敖汉四部被济尔哈朗灭了族,对女真鞑子恨之入骨,他们在草原上又无处可去,只能依靠林纯鸿方才存活,岂不是对林纯鸿忠心耿耿?” 范永斗点了点头,表示赞同。突然,范永斗心里一动,问道:“张凤仪将敖汉四部俘虏送往了何处?” 范毓宾道:“自然是送往了朔州。按照朝廷的旨意,骠骑军本就应该在朔州驻扎。据闻,黄渤在朔州北边划定了将近十万亩的草场,供敖汉四部余部放牧、生存,并放言,若有谁胆敢侵入这块地域,必遭报复。” 范永斗默然半晌,方说道:“可惧!可惧!赶紧将你爹唤来,我有要事吩咐!” …… 范毓宾的情报还算准确,战事结束后,盛坤山的确率着骠骑军,携带着五千余蒙古人,前往朔州驻扎,而张凤仪则率领武卫军过雁门关、经代县、太原,一路返回沁水。 黄渤与张凤仪的方向正好相反,从沁水过雁门关,赶到了朔州。 朔州之北,历来就是明军与蒙古人拉锯的地方,即便没有战事,也无人敢至这一带放牧。自从林纯鸿决定在朔州以北建牧场后,土地不是问题,那里有大片大片的无人区,牧草也不是问题,那里的牧草疯长,异常肥美,最难的问题反而是难以招募到人手。 黄渤这段时间在山西上蹿下跳,到处招募人手,但结果异常惨淡,连两百人都未招够。平常流民,即便饿得肚皮贴着后脊背,只要一听说要出雁门关,就双手连摆,坚决拒绝。 正当黄渤一筹莫展时,盛坤山和张凤仪却轻易地帮他解决了这个问题。黄渤大喜过望,立即至朔州划定草场,妥善安置蒙古人。 这帮蒙古人活下来已经不易,没有沦为其他部落的奴隶,更是异数,现在居然还能拥有草场,得到骠骑军的保护,简直喜出望外,视骠骑军为再生父母。 黄渤趁势与蒙古人约定,每年每亩草场上缴羊毛五斤,或者上缴铜钱三百文。蒙古人满口答应,开始在朔州以北养羊、养马。 事实上,骠骑军中,就有为数不少的蒙古人,而且这些蒙古人大多也来自靠近大明的敖汉四部。族人相见,更是两眼泪汪汪,发誓要打过辽东,为族人报仇。蒙古人的心,迅速向荆州靠拢,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正当黄渤忙得脚不沾地时,范毓宾忽然来到朔州,并递来了拜帖。 荆州方面与晋商,几乎就是两条平行线,双方刻意避免在商业上有所往来,几乎没有什么交集。这次范毓宾突然来访,到底所为何事? 黄渤狐疑不定,将范毓宾迎入。范毓宾也不跟黄渤废话,直接提出,想在朔州以北租三十万亩的草场,租金每年十二万圆。 并且,范毓宾提出,荆州军要为草场提供保护,希望所租草场,能在三一社入保。 黄渤恨不得天下所有商人看到养羊之利,蜂拥而至朔州以北投资。反正朔州以北乃无主之地,荆州方面因此得到重利,势力逐步往北拓展,深入草原深处。 范毓宾此举,可谓正中黄渤下怀。 只是,黄渤知道,林纯鸿极度厌恶这帮晋商,只要有机会,就狠狠打压。林纯鸿会同意与范家合作吗? 黄渤不敢擅专,只得坦诚相告,此事需征得荆州的同意,然后将范毓宾客客气气地送出朔州。 当林纯鸿收到黄渤的汇报后,结合前段时间军情司的情报,对范永斗的心思洞若观火。 范永斗彻底断绝与满清鞑子的联系,实力对比发生变化是最根本的原因,但陈奇瑜在其中发挥的作用不可小觑。陈奇瑜能发挥作用,最根本的因素还在于杨嗣昌的许诺。 “杨嗣昌的志向不小啊……只可惜,腐烂到根的朝廷,能不能承载他的志向?” 林纯鸿对朝廷能否顺利推动大事,持相当怀疑的态度。 至于范永斗想在朔北养羊,则是为给范家留一条后路。范永斗乃商人,商人如军人一般,是最务实的一群人。只要范永斗眼睛没有瞎,他一定能看出,荆州的硬实力已经远远超过朝廷。现在,范永斗与朝廷密切合作,戴上皇商的帽子,大明存在一天,自然有他享不尽的好处,可是,一旦朝廷被林纯鸿掀翻呢? 范永斗为了范家举族之身家性命,不得不考虑这种可能性。 要让林纯鸿不动范家,仅仅如沈万山一般捐出巨额银两,显然不足以保命,沈万山死于非命,便是明证。最能让范家安若泰山的,莫过于将范家的部分利益与荆州的利益融为一体。 如此一来,即便林纯鸿想动范家,也得顾忌伤及自身。投鼠忌器之下,给范家多穿一层保护衣。 显然,与黄渤一道养羊,置范家的利益于荆州的保护之下,置荆州的一部分财路置于范家的经营之下,乃当前最好的融入方式。 林纯鸿大笔一挥,同意了范毓宾的请求。 范家与朝廷的大动作,林纯鸿业已知晓,但并未放在心上。以荆州雄厚的实力,压垮脆弱的朝廷和处于动荡之中的范家,还不是轻而易举? 范家既然想做对荆州有利的事,为什么要拒绝? 第五百六十六章 无人问津 ?济尔哈朗丢掉了朝鲜军,回到辽东,皇太极并未在意。网区区万余仆从军,丢了就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还可以借机削弱朝鲜的实力,将朝鲜阉割,何乐而不为? 至于朝鲜,难道还敢放一个屁? 而且,这次济尔哈朗的收获可不小。运送至辽东的俘虏超过十五万,而且绝大部分还是蒙古人,将蒙古人用以战场上,可比汉人好使得多。另外,财货、粮草、牛羊不计其数,正好可以用来渡过这段青黄不接的日子。 不过,当皇太极听闻逃跑的蒙古俘虏在骠骑军的保护下,安然在朔北放牧养羊后,大惊失色,差点暴走。 济尔哈朗此次出击,最主要的目的并不是掳掠财货,而是斩断林纯鸿通过敖汉四部获取战马的渠道。 哪想到,济尔哈朗虽然暂时斩断了荆州获取战马的渠道,却把骠骑军引到了草原边,还气势汹汹地宣称对放牧者实施保护。 从长远看,骠骑军靠近草原,只会让林纯鸿获取战马更为容易,获取量更大! 从战略上看,济尔哈朗这次行动彻底失败。 熟忍孰不可忍? 皇太极恨不得立即纠集重兵,彻底斩断林纯鸿伸往朔州的手。 正当皇太极几欲抓狂时,忽然索尼前来汇报:王登库已经联络上了李自成。 联想到河南、陕西越来越明显的旱灾,皇太极心里一动,转忧为喜,心里暗道:斩断了荆州和山西之间的联系,看你如何获得战马! 皇太极声色俱厉地对索尼下令道:“要王登库加紧动作,李自成需要什么,即使白送,也在所不惜!” …… 不说皇太极长袖善舞,一心给明廷和荆州制造麻烦,也不说骠骑军放飞于茫茫大草原,协同黄渤在朔北建立养马场,只说江南常熟忽然到了一群尴尬人,居然在常熟顾山开坛讲学,也不讲什么圣人之言、阳明心学,专讲“思辩学”。 这群人自然不是别人,乃春雨行动的得力悍将。 初,行知书堂祭酒朱之瑜,发函至北京、南京国子监、虞山学派、复社,联系学术交流事宜。北京、南京国子监接到函件后,不敢擅专,迅速报至礼部。礼部郎中杨一仁与尚书林欲楫发生激烈争吵,林欲楫力主拒绝交流,并摆出了国子监习圣人之言、孔孟之道,怎么能与邪魔外道交流? 同时,林欲楫拿出朱之瑜拟定的名单,称这些人一半以上皆无功名,且功名最高者只有举人,无一进士,国子监内,多名宿大儒,如何交流? 杨一仁反唇相讥,说三人行必有我师,既然行知书堂敢来,为何国子监反而不敢接受?难道国子监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压根不敢交流? 双方你来我往,吵得甚是激烈。最终,林欲楫上奏章弹劾杨一仁,称杨一仁目无官长,欲将邪魔外道引入国子监。 朱由检、杨嗣昌及大部分朝臣皆对所谓的交流呲之以鼻,坚决反对,于是,春雨行动试图在国子监率先开始的目标受到了挫折。 这在唐文介的预料之中,并不觉得奇怪。 只是,虞山学派的反应就有点让人捉摸不定了。函件发送至常熟后,居然没有收到任何回音,钱谦益既不说可以,也不说否,让唐文介摸不着头脑。 倒是复社张缚爽快,欣然应同,并约定了时间,将交流点安排在了虎丘。 唐文介见钱谦益对函件不理不睬,认为首先在常熟掀起风潮,能够让春雨行动影响力更广。于是,他决定派精干力量至顾山开坛讲学,以思辩学为开端,步步推进。 以思辩学为开端,则出于林纯鸿的授意。林纯鸿觉得,汉人的思维重感性、轻理性、轻推理,这种思维习惯不足以推动科学时代的来临。以思辩学改变汉人的思维方式,就成了林纯鸿着力推动的重中之重。 于是,离虞山仅有二十里之遥的顾山,响起了通俗易懂的讲学声。 红豆山庄内,瞿式耜不停地走来走去,钱谦益则躺在树荫下,享受着小婢摇扇带来的片刻凉爽。 “侮辱,这是赤裸裸的侮辱!林小三都欺负上常熟来了,老师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听闻行知书堂公然在顾山开坛讲学,瞿式耜气得脸都绿了,不停地咒骂,显得焦虑万分。 哪想到,钱谦益安若泰山,神定气闲地说道:“你停下来休息片刻,在这里转得我头晕,你不嫌累啊?” “老师,这是打您老人家的脸啊!” 瞿式耜从怀里掏出一份当地小报,摆在钱谦益面前,报纸的头条,赫然印着“行知书堂公然挑衅,牧斋先生应对失据”。这篇报道,对钱谦益颇多侮辱之辞,瞿式耜见了后,本想瞒着钱谦益,现在见钱谦益一点也不着急,方拿了出来。 钱谦益稍稍瞄了一眼,笑道:“小报胡言乱语,理会它作甚?一看就知道是林小三宣传造势。他想打为师的脸,要打得到才算本事!” “老师……” 钱谦益挥手道:“且先看看行知书堂讲什么再说!肚子里得有货才行,否则自取其辱。” 瞿式耜明白了钱谦益的意思,若行知书堂在顾山讲学无人理会,丢人的只能是林纯鸿,现在事情还没有眉目,何必和林纯鸿计较? 瞿式耜一想,确实如此。钱谦益学识名闻天下,岂是行知书堂那帮野路子出身的人所能比? 想到这里,瞿式耜唤来自己随身的一个小童,吩咐道:“你去看看,看顾山那边讲什么?” 小童应声而出,瞿式耜方才安静下来,等待小童回报。 足足过了三个多时辰,夕阳如血时,小童方才从顾山返回,汇报道:“他们讲什么命题、定义、真伪之类的东西,我也听不懂。听的人也不多,多数是路过顾山,见有人讲学,一时好奇,过去看看。” 钱谦益和瞿式耜面面相觑,不知命题、真伪之类的玩意到底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什么东西关他俩何事,他们唯一关注的事情便是影响力大不大。 既然只有贩夫走卒偶尔一观,两人彻底放下心来。瞿式耜更是放声大笑:“可怜可叹,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 第二日,《扬州时报》等荆州所控的报纸,将第一日讲学内容全文刊发,由于内容枯燥无味,致使当日报纸销量大跌,就连茶馆里的读报的先生,也略过不读。 比报纸更为惨淡的是,贩夫走卒们已知晓顾山发生了何事,连上前看看的兴趣都没有。顾山脚下,除了讲学之人,仅仅只有寥寥十多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唐文介安排的托儿。 这种情形,在钱谦益、瞿式耜的意料之中。瞿式耜抱着头大笑,笑得十分畅快,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人杰地灵,以江南为最,荆州暴富,自然脱不了土豪的嘴脸!什么叫沐猴而冠,看看林小三,就知道了。” 瞿式耜的话,非常恶毒,钱谦益虽听得不舒服,倒没说什么。 瞿式耜又接着说道:“不如在《虞山学报》上发一份报道,向天下士子展示林小三的风采。” 《虞山学报》乃钱谦益、瞿式耜等虞山学派骨干所创。自创立以来,就成了东林党的喉舌,在江南乃至京师,都有一定的影响力。 钱谦益笑着摇了摇头,道:“别发这份报道,凭地降了学报的格调,我们只管看热闹就是,自有人寻林小三的晦气。” …… 钱谦益所料果然不差,第三日,金陵时报就登了一块豆腐块大的报道,称行知书堂自不量力,自寻其辱,欲图挑战钱谦益,遭遇惨败;钱谦益高风亮节,至始至终,未措一辞。 经历了五六年的发展,报纸已经深入江南、荆州每个角落,不仅读书人知晓林纯鸿为了挑战钱谦益的学术权威,派人在顾山讲学,就连普通老百姓也知道,几年前的骂战,再一次拉开了序幕。 不过,与前几年的来势汹汹、摧枯拉朽相比,这次荆州明显显得疲软。 亲近荆州的士子,摇头叹息,认为唐文介出了昏招,不该直接挑战钱谦益;中立者,则惟恐天下不乱,期待着荆州有后着,让他们好好地看一出热闹;厌恶荆州者,则拍手称快,将此作为林纯鸿走下坡路的起点。 顾山之惨淡局面,传回荆州后,朱之瑜颇为不安,慌忙找到林纯鸿,表达了自己的忧虑。 林纯鸿浑不介意,安慰朱之瑜道:“顾山讲学,还未至出彩处,还得再等几日。” 朱之瑜道:“无人关注,即便出彩,也无人知。” 林纯鸿笑道:“像这样的讲学,我们攻,旧派守,即便到最后,只有十人接受我们的观点,我们的力量也在增强,而旧派在削弱,长此以往,我们最终是胜利者。” 一句长此以往,朱之瑜并不苟同,学术争斗,其激烈程度一点也不亚于兵戎相见,旧派岂会坐视此消彼长? 不过朱之瑜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好打定主意,等几日再说。 第五百六十七章 小成 钱谦益、瞿式耜、史可法等人冷眼旁观,正等着唐文介一帮人找不到听众、最终灰溜溜离开顾山之际,令他们大跌眼镜的是,上海、杭州、苏州等地的西洋传教士如同鲨鱼闻到了鲜血一般,义无反顾地向着顾山汇集。。 如此过了数日,顾山的听众,多为金发碧眼之辈,经扬州时报大肆宣传,一下子轰动了整个江南。顾山附近的百姓,一下子见到了这么多西洋传教士,纷纷称奇,忍不住前往一观,顾山终于开始喧闹起来,不复当初惨淡之局面。 不仅顾山附近百姓,就连一些整日吃饱了愁屁放的好事之徒,也从江南各地赶赴顾山,观看难得一见之奇景。 瞿式耜大惊,慌忙寻到艾儒略,询问原因。 艾儒略与瞿式耜相交十数年,而且还为瞿式耜进行了洗礼,正式接纳瞿式耜为天主教教徒。在听到瞿式耜的问题后,艾儒略大笑,解释道: “所谓的思辩学,实质上就是西洋所说的逻辑学,乃古希腊大哲亚里士多德所创,亚里士多德差不多与孔子同一个年代。行知书堂这几日讲学之内容,我也看过一些,实质上翻译自亚里士多德的《工具论》,并在里面加入了一些他们的观点。” 瞿式耜惊道:“亚里士多德?不至于吧?既然是西洋的大哲,传教士们自然熟稔,犯得着特意跑到顾山来听讲学?” 艾儒略道:“逻辑学虽为亚里士多德所创,仅仅只讲述了一些工具、方法,两千年来,尚未形成系统的学科。就我所观,行知书堂的先生们已经将逻辑学发展成系统的学科,这已经比亚里士多德前进了一大步。传教士们很可能为逻辑学的进步所着迷,才跑到顾山来。” 艾儒略的话,瞿式耜似懂非懂,只得摇头离去。 实质上,传教士们蜂拥而至顾山,逻辑学的进步,固然是一个方面,更为关键的,还是为了传教!这点,艾儒略本身作为传教士,绝不会对瞿式耜说出来。。 看着瞿式耜颇为颓丧的背影,艾儒略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知道,传教士初期抵达大明时,辛辛苦苦宣传教义,效果奇差。后来,一些传教士痛定思痛,觉得要在大明顺利传教,非得得到士子的承认不可。于是,传教士们费尽心机,将西方的一些科学知识、书籍带到了大明。 大明的士子,素来开放,对新鲜的科技知识颇为着迷,如徐光启辈,更是为了学习更多的科学知识,加入了天主教,:。 也就是说,按照传教士们整体方略,他们恨不得越来越多的大明人接受西方知识,转而对天主教产生好感,最终皈依天主教。 现在,行知书堂居然在大肆宣讲西洋知识的精华:逻辑学,传教士们从报纸上得知后,无不兴奋异常。后来,他们又得知行知书堂的讲学几无听众,惟恐这次讲学就此夭折,所以,不远千里,来到顾山,做一名合格的听众。 至于行知书堂在逻辑学上有何见解,有什么发展,关他们何事?他们只要坐在那里,本身就是对传教事业的极大奉献。 瞿式耜回到红豆山庄,见钱谦益正一份份地翻着报纸,还不停地点头,口中念念有词:“嗯,有点意思!倒不是全无道理。” 瞿式耜行过礼,定睛一看,这些报纸赫然便是扬州时报,钱谦益正在看这几日的讲学内容。 瞿式耜惊问道:“老师,您老人家为何也看起这些胡言乱语了?” 钱谦益嘿嘿笑道:“知己知彼嘛。不过,这些讲学真不是胡言乱语,倒有点言前人所未言。” 瞿式耜隐隐觉得不安,钱谦益都觉得言前人所未言,那其他人呢? 瞿式耜将不安埋在心里,告知钱谦益传教士聚集的缘由,钱谦益依然不在意,非常轻松地说道:“仅仅只吸引传教士注意有何用?大明境内的传教士,最多不超过两百人,就是全部跑到顾山来,又能兴得起什么风浪?” 瞿式耜觉得钱谦益说得有理,大明的主流,依然是圣人之言、孔孟之道,区区传教士,能奈天下士子何? 只是,林小三素来不打无把握之仗,他的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瞿式耜百思不得其解。。 瞿式耜的不安,显然不是空穴来风。 大明的风气,相当开放,广大士子一点也不闭塞,大多没有自高自大的坏毛病,对新鲜的思想、知识,有着浓厚的兴趣。他们刚开始看到什么命题、概念、真伪时,并不知道这玩意到底有何用,稍稍一观,便扔在了一边。 当讲学的内容越来越多,逐渐讲到基本规律,讲到推理、归纳、演绎、类比,讲到三段论等等内容时,终于引起了少部分人的兴趣。他们赶紧将前期的报纸找出来,开始系统地了解所谓的思辩学。 不怕他们不感兴趣,就怕他们连看都懒得看。这一看,一些士子果然被思辩学所吸引,更有甚者,觉得思辩学余味无穷,越揣摩越觉得有道理。 讲学依然在持续,这些士子当然不会错过听学的机会,开始慢慢向顾山汇集。 江南地区,人杰地灵,几乎家家读书,识字率超过四成,准备考取功名和已经获取功名的士子,不下于一百万。 一百万士子中,即便只有千分之一对思辩学感兴趣,那么就是一千人。一千人中,即便只有三成的人赶到顾山,那就是三百人。 现在,顾山的听众还未达到三百,包括传教士在内,也只有一百多人,但这已经足以让钱谦益、瞿式耜脸上火辣辣的,坐立不安。 “我们要反击,老师,我们不能再坐视不理了,照这样下去,我们东林的脸面何在?” 瞿式耜气急败坏,重新在钱谦益面前转起了圈。 钱谦益心里也忐忑不安:行知书堂在荆州、在上海,甚至在虎丘和国子监讲思辩学,无论引起多大的轰动,他钱谦益都可以置之不理,可是,现在他们在顾山讲学,就等于在他的家门口坐着,每天骂他,只要是一个活人,如何受得了? 颜面尽失啊,颜面尽失,! 树活一层皮,人活一张脸,汉人对脸面的看重,甚至比性命还重要! 林小三,算你狠! 钱谦益忍无可忍,瞪着瞿式耜,问道:“最近荆州可有什么把柄抓在我们手里?” 瞿式耜未料到钱谦益突然改变态度,一时愣在那里,过了半晌,方才嗫嚅道:“荆州的把柄都是现成的,擅自调兵、剖解尸体、不敬圣人……罄竹难书!” 钱谦益不满地说道:“上一次骂战,都是这些内容,我们却败下阵来,这次难道还要用这些?” 瞿式耜满脸羞愧,一时口不能言。前段时间,尽顾着看林小三的笑话,反而忘了要发动反击。 两人正四目相对,彷徨无策之际,忽然下人来报:河东君来访。 瞿式耜正心里不自在,又烦钱谦益在风花雪月中消磨斗志,听闻河东君三字,更是恼火,一时口不择言,喝道:“让她回去!老师没空!” 钱谦益见瞿式耜越俎代庖,脸色瞬间变得阴沉,对着瞿式耜喝道:“放肆!岂可唐突佳人?退下!” 瞿式耜差点要暴走,但碍于尊师重道之世俗,强忍着心里的一口气,恨恨地退了下去。 钱谦益摇了摇头,吩咐下人将柳如是迎入红豆庄。 看着柳如是巧笑嫣然,眉目传情,钱谦益一把老骨头都酥了,心情大好,问道:“河东君至红豆山庄,不知有何贵干?” 柳如是道:“奴家特来向牧斋先生辞别。” 晴天一个霹雳,钱谦益脸色大变,问道:“河东君要去哪里?” 柳如是盈盈道:“听姐妹言,荆州周凤开设女子学堂,女先生极度欠缺,奴家想去看看!” “什么?”这条消息显然比柳如是要走更具有震撼性,不仅柳如是要去的目的地是钱谦益心中的痛,而且公然成立女子学堂更是为所未闻。钱谦益目瞪口呆:“这从何说起?我怎么从未听闻?” 显然,钱谦益的吃惊在柳如是的意料之中,柳如是笑道:“恐怕林纯鸿担心引起轩然大波,才没有在报纸上大肆宣传吧?我也是通过口口相传得知的。” 钱谦益半天才醒过神来,心中痛如刀割。他已经到了晚年,仕途不顺,唯一的安慰就是有柳如是这个红颜知己,现在,就连红颜知己也被林小三所吸引,要跑到荆州去! 天啊,你不分是非枉为天! 钱谦益恨不得大声嘶吼,好不容易按捺住心头的酸意,平静地说道:“湖广湿热,你身体柔弱,恐难适应。不如别去了。” 柳如是摇了摇头,幽幽道:“听闻,女子学堂不仅教书育人,还收留被弃女童。当年,奴家若不被父母所弃,命运何至于凄苦至斯?” 钱谦益默然,柳如是行礼道:“牧斋先生保重。林纯鸿之胸襟气魄,涵盖宇内,还请先生不要再斗闲气……” 说完,柳如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红豆山庄,把脸色苍白的钱谦益留在了身后。 钱谦益如同一尊雕塑一般,侍立良久,方才叫道:“式耜,进来吧,林小三倒行逆施,已经有了新的把柄在我们手上!” 第五百六十八章 小高潮 不说钱谦益、瞿式耜筹划反击荆州,且说荆州亲近实学的士子听闻顾山讲学之近况后,无不着急上火,纷纷向供职的机构请假,试图至顾山声援。 鉴于亲近实学的士子皆在荆州任职,不是教书育人,就是供职于政府机关,他们要请假,一些机构势必无法正常运转。各机构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只得迅速报至中书府。 张道涵大惊,不能决,又报至林纯鸿处。 林纯鸿听闻后,大喜,指着张道涵的行文,大笑道:“什么叫根基?这就叫根基!作最坏的打算,即便荆州经济、军事一败涂地,只要有了这帮人,我们的事业就永无停歇之日。” 张道涵一想,果然如此,也笑道:“穷十年之力,能得今日之局面着实不易。只是,这帮士子的请求,如何处理?” 林纯鸿笑道:“去干什么?白白浪费钱粮!令部门总管好好抚慰这帮士子,就说顾山成功在即,只要坐等好消息就是!” 林纯鸿自信满满,显然感染了张道涵,再说,张道涵也认为,能在钱谦益家门口吸引上百人听讲学,已经算成功。 只见张道涵拱手说了句:“诺”,便退出了星拱楼。 “……有二事焉。以其常相承也。一若为因。一若为果。逮阅历广而考验精。乃知是二之间。尚有事焉。非此则向所谓因果者灭。其事於所谓因者为果。於所谓果者为因。则所谓因者。特远因耳。所谓果者。特远果耳。远因远果之间。常有为之介者……” 顾山脚下,讲学声依然在持续。所谓的三百人来听讲学,仅仅只是最保守的估计。当讲学持续到第十天时,人数已经过了三百,还在持续增加。 唐文介见听众越来越多,自然喜得如同喝了蜜一般。鉴于人数已经太多,后面的听众无法听清讲学声,唐文介又设立两个分讲堂,以分流人员。 一日,唐文介正细看讲学盛况时,忽然接报:南雷先生来访。 唐文介大喜,南雷先生,即黄宗羲,复社成员,因在朝堂上公然锥击许显纯而声名赫赫。其天文、历法、数理无所不通,无所不精,乃享誉大明的大儒。如此有声望的人物来到顾山,无论其来踢场子还是来助声威,皆对顾山讲学有益无害! 唐文介慌忙将黄宗羲迎入草庐之内,奉上香茶。 黄宗羲瞅着唐文介,直把唐文介瞅得心里发虚,方才开口道:“汝等好算计,从一开始,牧斋先生就已经败了。” 唐文介愕然,问道:“先生这是从何说起?” 黄宗羲笑道:“世上,纵然如弥勒教等荒诞不经之言,也有人信,只要能开讲坛,相信来听讲的人也不少,更何况是思辩学这等真知灼见?” 黄宗羲一语道破唐文介的算计,让唐文介颇为尴尬,讪笑道:“先生好眼力。既然先生认为是真知灼见,我等为了推介,稍稍用点心思,也不算为过吧?” 黄宗羲道:“用点心思固然应该,只是不该赤裸裸地打牧斋先生的脸吧?踩着别人的脸面,争自己的脸面,君子不取!” 唐文介道:“君子坦荡荡,若牧斋先生觉得我们这是打脸,完全可以至顾山来与我等一辩,狠狠地打我等的脸。” 黄宗羲情知难以说服唐文介,遂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说道:“在下来顾山,目的有二,其一,听一听书堂先生的真知灼见;其二,还请唐总管适可而止,见好就收,岂不闻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现在思辩学已经深入人心,再继续在顾山讲学,恐会生变,对思辩学推广不利。” 唐文介心下暗思:从黄宗羲所说之话判断,这些都是他的个人想法,应该不是受钱谦益所托来讲和。所谓的生变,恐怕是指钱谦益的反击,难道黄宗羲在哪里听到了什么风声? 唐文介狐疑不定,打哈哈说道:“如先生所愿,讲学最多还持续十日,就要结束。常熟天热啊,顾山的先生都是宝,在下担心将这些宝给热坏了。” 唐文介态度鲜明地表示反对,黄宗羲只能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既然唐总管这么说,在下就在顾山当十日的学生。” 唐文介笑道:“在下欲将先生至顾山一事宣之以众,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黄宗羲道:“随唐总管。若能以在下区区虚名,为推广思辩学尽微薄之力,足以快慰平生。而且,就是在下不赞同,又岂能挡得住唐总管?” 唐文介道:“先生说笑了……” …… 黄宗羲加入听众行列后,唐文价马上令各大报纸大力宣传,惟恐顾山讲学声势不够大。 同时,唐文介对黄宗羲的暗示忐忑不安,正准备发函至扬州军情处,请求调查钱谦益近日之动态,结果函件还未发出,就收到了军情处的密报:柳如是前日去过红豆山庄,第二日,与同伴两人,携带婢子五人,雇船逆长江往西,目的地不明。 钱谦益令他的红颜知己去西边干什么? 难道想让他的红颜知己请求都督放他一马?与或是想让红颜知己跑到荆州兴风作浪?一介女子,凭什么让都督放钱谦益一马?或者有什么本事在荆州兴风作浪? 唐文介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将顾山情况向荆州汇报,并建议荆州密切关注柳如是动向。 汇报刚发出,唐文介又得到军情处通报,李多义暗中派遣下人与钱谦益联络,而且郑鸿逵通过中间人堵胤锡与钱谦益进行了联络。 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已经超出了唐文介所能管辖的范围,于是,唐文介将顾山一事委托给副手,自己乘一叶扁舟,前往上海与郭铭彦商议,期望协同一致,共同应对越来越扑朔迷离的局面。 与此同时,报纸将黄宗羲来到顾山听讲学的情况大肆宣传,江南士林犹如发生了地震一般,个个目瞪口呆。黄宗羲的人望丝毫不亚于三翰林,这样一位学界泰斗跑到顾山,难道思辩学真的有用? 越来越多的士子从故纸堆里翻出刊载的讲学内容,开始研读思辩学这门学科。自然,有的士子还未深入,就把报纸扔在一边,还骂道:什么玩意儿?浪费时间! 更多的士子犹如久旱之地碰到甘霖一般,爱不释手,日夜苦读思辩学。 于是,顾山汇集的人马越来越多,几乎有一月成集镇之势。顾山的盛况,最为高兴的要数附近的百姓:骤然聚集的千把人,带来了无穷的商机,百姓们纷纷走出家门,前至顾山兜售小玩意,甚至卖茶、卖糕点…… 总之,士子们需要什么,就卖什么,江南百姓的商业头脑,可见一斑。 眼见得士子越聚越多,行知书堂的先生们喜在心头,按照唐文介所吩咐的,准备投出一记重磅炸弹。 次日一早,一名先生在讲解因果关系时,举了一个例子,关于孔子的: 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栗吾得而食诸?” 先生解说道,齐景公问孔子,说要怎么治理国家,结果孔子只是描绘了一个理想社会的情景,并未回答齐景公的问题。齐景公要的是因,结果孔子只说了果,从那以后,齐景公对孔子敬而远之。 先生犹嫌不足,又连续列举了好几处孔子的前后矛盾之处:如“射不主皮,为力不同科,古之道也”与“子钓而不纲,弋不射宿”,“子罕言利与命与仁”与“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 孔子乃至圣之先师,岂容行知书堂如此侮辱?当即有士子愤而跳起,指责行知书堂不敬圣人。更有甚至,当即拂袖而去。 场面一度陷入混乱之中,讲学的先生至始至终,毫无与士子辩论的心思,只是微笑着说道:“吾师,吾更爱真理!” 不过,愤而跳出的士子毕竟是少数,大多数沉默不言。毕竟,这些士子对圣人之言烂熟于胸,平日琢磨时,不少也发现了其中的问题,只是无人敢说出口而已。 今日,行知书堂的先生说出了他们不敢说的话,他们并不觉得不妥,反而有一种畅快的感觉。 这一日的讲学,在一片混乱之中结束。 第二日,当各大报纸将讲学内容刊载后,江南诸多士子一事哑口无言,不知其可。 短暂的沉默之后,狂风暴雨如期而至。 钱谦益和瞿式耜得知后,如获至宝,紧急下令所控报纸刊载反驳文章,直把荆州骂成了无父无君的大胆狂徒。另外,激于义愤的士子不计其数,纷纷在报纸上撰文,痛骂荆州。 骂声铺天盖地,犹如潮水一般涌向顾山。 与以前的骂战所不同的是,荆州方面无只言片语为自己辩解,好像压根就不在乎士子们的怒火。 荆州的沉默,更是激起了士子们的怒火,一些士子干脆组织家丁赶赴顾山,试图采用武力将行知书堂的讲学者驱逐。不过,当他们气势汹汹地跑到顾山后,看到杀气腾腾的护卫后,又灰溜溜地返回,用更加恶毒的语言诅咒荆州。 爆炸式的骂战,迅速引起了全大明的关注,新学之传播,迎来了一次小高氵朝。 第五百六十九章 江南水师 ?江南烽火烧得正旺,杨嗣昌要是不知道,那是渎职。网 对于荆州和江南土豪互掐,杨嗣昌是喜闻乐见的。毕竟,骠骑军顺利进驻宣大,杨嗣昌的对手们借机拧成了一股绳子,形成了一股反对势力,让他的压力陡增,布政的难度大大增加。 这个时节,要是林纯鸿针对他再来一起幺蛾子,他非得被逼辞职不可。这对满脑子了却君王天下事的杨嗣昌来说,是绝对无法接受的。 林纯鸿的视线,能被江南的土豪所吸引,这正是他所期待的。 不过,荆州和江南土豪之间,也闹得太过火了点,荆州方面,居然开始质疑孔老二的统治地位,这算什么事? 杨嗣昌是彻彻底底的实用主义者,只要对大明朝廷有利,就是林纯鸿说秦始皇比孔老二仁慈,他屁也不会放一个。 但是,林纯鸿在顾山胡闹,朝廷也开始跟着动荡起来,这点,杨嗣昌就不能坐山观虎斗了。 刚开始,杨嗣昌听闻顾山讲学者大放厥词后,还心头暗喜。林纯鸿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质疑孔子,恐怕会遭到天下人的反对,正好借此牵扯荆州的精力,给他充足的时间,对朝政重新整合。 哪想到,第二日,杨嗣昌就有苦说不出了。 一帮朝臣将雪片般的奏章递到通政司,强烈要求朝廷下旨禁止行知书堂在顾山讲学。更有甚者,还提出禁止开设堂,彻底扼杀一切不稳定因素。 奏章一经上报,杨嗣昌就心知肚明,这股浪潮并非针对林纯鸿,而是对着他来的。 遵从孔老二,算得上大明的立国之本,朝廷自然要竭尽全力阻止这股歪风邪气。但是,他杨嗣昌阻止得了吗?林纯鸿想在荆州说什么,想通过报纸表达什么,天下什么人能阻止? 届时,所有罪责,自然落在他杨嗣昌头上。 杨嗣昌就是用脚趾头也能想到,过一段时间后,弹劾他的奏章必将如雪片一般,飞到朱由检的案台上。 群蝇嗡嗡之下,他杨嗣昌还有精力去办大事么? 杨嗣昌苦恼万分。苦恼之余,又非常羡慕林纯鸿。为什么林纯鸿想做什么事情,荆州上上下下就拧成一股绳呢? 杨嗣昌仔细揣摩荆州的机构设置,方才发现荆州与朝廷最大不同,就是没有都察院。荆州虽有监察府,但监察府主管立法、司法、监督百官,没有监督林纯鸿之责。 在大明,朱由检也会受到来自各方的牵扯,不能任意行事,林纯鸿这样岂不是太逍遥了? 杨嗣昌本能地觉得,荆州的机构这么设置,肯定会出问题,但仅仅就目前来看,效率显然要比大明朝廷高不止一个档次。 正当杨嗣昌一筹莫展时,杨一仁奏请与朝鲜重新接触。 杨嗣昌稍稍一观,心里松了一口长气:这份奏章,可以让朝臣们忙活一段时间了。 杨一仁在奏章里提到,天启七年,皇太极初一继位,便即征讨朝鲜,朝鲜战败,称这次战争为丁卯胡乱,崇祯七年,皇太极妄立,再次派兵攻打朝鲜,朝鲜李倧不得已纳贡称臣,将其子送入沈阳当做人质。朝鲜目前分为功西派和清西派,功西派以金自点、崔鸣吉为代表,掌握了朝鲜朝政,主张与女真鞑子妥协,苟延残喘;而清西派以宋时烈为代表,力主武力驱逐女真鞑子,与大明保持紧密联系。 前段时间,朝鲜派遣万余精锐,随从济尔哈朗劫掠宣大,遭败绩。朝鲜一时大哗,驱逐鞑子的呼声再次响起,金自点和崔鸣吉的压力非常大。宋时烈趁机将松散的抵抗势力凝聚在一起,试图对抗金自点和崔鸣吉。 朝鲜居鞑子后路,若朝鲜重为大明藩属,则鞑子如芒在背,寝食不得安。 目前,就应该趁朝鲜内部不稳,派人与宋时烈接触,甚至可以派兵援助朝鲜。 初一看到奏章,杨嗣昌就明白,林纯鸿又在对女真鞑子出招。前段时间,骠骑军兵出宣大,一方面为战马,另一方面,也是在女真鞑子的蒙古一翼插入尖刀。现在林纯鸿又筹谋着在朝鲜故技重施,试图钳制女真鞑子,再加上辽东半岛的旅顺城,岂不是三个方向同时发力? 杨嗣昌叹息不已,正所谓英雄所见略同,不经意间,林纯鸿着眼长远,默默布局。外界一直以为,荆州一时沉寂,显得有点不思进取。而杨嗣昌却看到了林纯鸿浓浓的进取之心! 原本,杨嗣昌的长期规划就是这样的,林纯鸿只是做了他想做,而没有能力做到的事情。 杨嗣昌心里忽然生出一丝惺惺相惜之意。 林纯鸿把目标瞄准鞑子,客观上给大明朝廷带来了喘息之机,这自然是杨嗣昌梦寐以求之事,也是杨嗣昌为朱由检的谋划之一。 这个布局,对林纯鸿,甚至对大明朝廷来说,都堪称完美,只可惜……哎……好的方略,都沦为政争的牺牲品! 杨嗣昌琢磨来琢磨去,摇头叹息不止:为了转移朝臣的火力,这条方略,只好暂时放下了。 杨嗣昌的动作非常快,看到奏章后不过一个时辰,便即票拟完毕,大赞此方略之完美,力推与朝鲜接触之策。 朱由检看到票拟之后,揣摩不透杨嗣昌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慌忙将杨嗣昌叫进宫内询问。 朱由检问道:“与朝鲜接触不难,只需派出一钦差,携国书至朝鲜即可,只是,朝鲜内部功西派势力强横,冒然前去,恐怕自取其辱。至于派兵与朝鲜共同对抗鞑子,兵何在?钱粮何在?” 杨嗣昌道:“林纯鸿想做这事,若真要受辱,也是他受辱。他想去,就让他自己筹兵筹粮好了。” 朱由检从未听杨嗣昌说过如此不负责任的话,大为不满:“林纯鸿要跑到朝鲜兴风作浪,固然对我大明有利,只是我大明却要出具国书,为他的行为背书,这对朝廷有何益处?而且,林纯鸿若真掌握了朝鲜,恐怕对朝廷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杨嗣昌自信满满地说道:“皇上,何不将此事付诸廷议?” 朱由检愣了愣,方才明白杨嗣昌转移朝臣视线的打算。他默然半晌,叹了口气道:“真是苦了爱卿了!” …… 果然,不出杨嗣昌所料,一帮朝臣们正试图卯足了劲,借孔子被辱一事,彻底陷杨嗣昌于困境,哪想到杨嗣昌忽然抛出了向朝鲜派遣使臣之策,妄言有后路牵扯鞑子、恢复藩属等利,力主立即推行。 杨嗣昌的方略,自然有一批拥泵者强力支持,再加上熊文灿、杨一仁、包哲东从一旁支持,声势颇为壮观。声音一下子盖过了禁顾山讲学、禁天下书院之叫嚣。 这帮朝臣反对杨嗣昌,并未形成统一的团体,也没有明确的核心,呈一盘散沙之势。他们或源于对杨嗣昌清洗都察院的不满,或嫉妒杨嗣昌深得朱由检宠信,或对杨嗣昌隐忍退让策略不满,一直处于自发状态。 现在,他们见杨嗣昌坚决支持向朝鲜派出使节,瞬间忘记了借辱孔子一事逼杨嗣昌的打算,磨刀霍霍,准备狙击杨嗣昌的朝鲜之策。 而且,当这帮朝臣发现提议者居然是杨一仁后,更加愤怒,直接将朝鲜之策当成林纯鸿进一步拓展实力的阶梯,不惜用性命,也要阻止朝鲜之策。 至于理由,就千奇百怪了,理性点的,还说说钱粮不够,那些头脑发热的,简直就是胡言乱语,说什么既然朝鲜已经背叛了大明,大明就不应该主动联络朝鲜…… 杨嗣昌早已做好了这个准备,自然神定气闲地看着朝臣们哄闹,把全部精力集中到户部,着手解决困扰大明二十多年的财政困难。 最终,朱由检下旨,不会向朝鲜派遣使节。一场转移视线的闹剧,终于尘埃落尽,朝臣们骤然发现,顾山讲学业已结束,而杨嗣昌成功软着陆,毫发未伤。 朝廷终于稍稍安静了点。 才安静了没几天,南京兵部尚书卫一凤奏请整编旧有水师,打造新船,以遮护江南膏腴之地。 东林党人在顾山被荆州狠狠地打脸之后,终于开始反击了。而且,这次反击并未在东林党所擅长的笔杆子上,而是直接瞄准了林纯鸿最为明显的优势:军事。 这难道是想以鸡蛋碰石头? 杨嗣昌将卫一凤的奏章翻来覆去地看,终于看出了东林党人的打算:针对林纯鸿是假,稳固东林党人在江南的权益是真,更有甚至,东林党很可能会借这支尚不存在的水师,降低朝廷对江南的羁绊,增强东林党对江南地区的控制力! 自万历年间来,江南地区对朝廷的向心力就越来越弱,天启年间东林党人在朝堂惨败后,这一趋势几乎达到了顶峰。东林党人图谋增强控制力,无非是历史的惯性而已。 只是,林纯鸿三军团分屯湖州、扬州和安庆,对江南也是虎视眈眈,岂容东林党任意施为? 杨嗣昌仿佛已经看见了江南土豪与林纯鸿之间的血与火。 将江南丢出去,引诱林纯鸿与江南土豪火并,显然符合朝廷的利益。毕竟,大明还顶着正统的帽子,无论是江南土豪胜出,还是林纯鸿胜出,都得规规矩矩地向朝廷缴税,这是底线。 有这条底线在,杨嗣昌大可不必介入其中,只需隔岸观火就是。 这个选择,对堂堂大明首辅来说,固然屈辱,却是最为现实的选择。杨嗣昌心里本已苦涩,却又不得不咽下这个苦果。 第五百七十章 半边天 ?杨嗣昌有点低估东林党人对朝政的影响力。网 对大明朝廷财政的清理已经到了最关键时候,就等夏税一到,就可以大刀阔斧地实施,容不得半点闪失。杨嗣昌本准备将卫一凤的奏章付诸廷议,吸引朝臣的注意力。 哪想到,大部分朝臣全力支持整编水师,只有极少数人看穿了江南地方势力的图谋,坚决反对。 其中原因,不难理解:江南地区民间殷实,读书人最多,获得功名的士子也最多,庞大的基数之下,在朝为官的人自然最多。一朝为官,什么同年、什么座师,都编织成一张张网,同进同退,江南地区的影响力自然非其他地方所能比。 卫一凤的奏章对江南地方势力有利,江南出身的官员,自然不会反对。 实质上,杨嗣昌出自湖广武陵,也是他受排挤,一直得不到朝臣倾力支持的重要原因。 眼见得奏章马上要变成朝廷之政策,公之于众,杨嗣昌心里着急上火,忍不住破口大骂:“说什么狗屁的遮护运河,确保江南钱粮顺利运送至京师!无耻、无知!林纯鸿压根不需要保持运河全线贯通,只需要确保堵塞一个点,就足以切断京师和江南的联系!” 好在朱由检也认为大明财政清理乃重中之重,与杨嗣昌默默地配合了一把,把卫一凤的奏章发回再议,希望将朝臣的火力吸引到自己身上。 朝臣见几无反对之声的奏章,居然被皇上发回再议,心中的恼怒可想而知,纷纷上奏,指责朱由检独断专行。 朱由检浑不在意,将所有奏章留中,默默地等待着夏税的到来。 且说崔玉儿至安防司任职,继续掌管资金调查事宜,不仅开创了荆州的先河,也开创了大明的先河。林纯鸿似乎还嫌不够,督促宋应星在科教司下增设一部门,专管女子教育一事,由周凤担任总管。 自此,林纯鸿的两个老婆正式获得了官位,每日周旋于一大堆男人之间,让荆州百官纷纷侧目。 林纯鸿浑不在意,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 这个世界上,绝对不缺拍马屁的人。林纯鸿权势滔天,当他力推女子为官后,一些官员心思活泛起来。想来想去,最终,精心挑选自家的小妾,向荆州职官司或各处职官处报了名,准备参加下一批次的女官员选拔。 至于大妇,则无人敢报名。一则家里的大妇强烈反对,有河东狮吼之忧;再则,大妇一般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心里到底无法接受大妇抛头露面,接受一帮大老爷们的审视。 而小妾则无此忧。这年头,小妾地位低,几乎相当于奴仆,娘家也没什么势力,甚至还可以转赠他人、买卖。小妾抛头露面,在这帮官员的心理接受范围之内。 林纯鸿得知消息后,对崔玉儿大笑道:“不出所料,今年的荆州颇不安稳,很多人家里恐怕要闹翻天!” 崔玉儿早已知晓林纯鸿的算计,瞪了林纯鸿一眼,道:“瞧你这得意样!什么时候能让妻妾平等,就算你本事!” 林纯鸿笑道:“慢慢来吧,最终,男人只能娶一个老婆滴……” …… 第一批官员选拔,共有六十七名女子正式进入政府机构任职,或担任文书、或担任副手、或干脆被周凤招揽,为女子学堂储备女先生。 这个时代,能识字的女子已经是凤毛麟角,更别谈满足做官的要求,能从区区两百多报名的女子中,选中六十七名,自然是林纯鸿操纵的结果。其目的就在于形成示范效应,鼓励更多的女子走出家门。 果不其然,那帮官员的大妇得知小妾获得了官身,心中的怒火可想而知。一些大妇自持能力尚可,很有可能被选拔中,便逼着丈夫至职官处报名,参加下一批选拔,有心与小妾竞争一番;更多的大妇妒火不可抑制,逼着丈夫将小妾领回家,不要再担任那劳什子的狗屁官员。 有了官身,可就与以前大不相同,地位直线上升不说,还享受各种让人羡慕的待遇。至于想领回家,林纯鸿则直接下命令,工作未满三年,一律不准辞职。 有了林纯鸿的命令撑腰,小妾的腰杆硬了起来,纷纷发起了对大妇的反击战。 这帮获得官身的小妾抖了起来,更多的小妾热切起来,觉得这是翻身的捷径。因此,在荆州境内形成了一股小妾学算术、识字的风潮。 小妾们一朝翻了身,大妇们不敢肆意欺凌打骂,只得将一股怨气发泄在丈夫身上。一时之间,荆州鸡飞狗跳,不得安宁,几乎每天都可以看见悍妇拿着擀面杖,将丈夫驱赶至十万八千里之外。 顺带着,荆州政府机构里加班的人多起来,就是彻夜不归者,也大有人在。 至于老百姓,看戏不怕台高,纷纷添油加醋,将选拔女官员、成立女子学堂一事向外宣传。更有甚者,将崇祯十一年视为小妾元年,说从今年开始,小妾的地位越来越高,直至最后小妾彻底从历史上消亡。 所以,就有了柳如是遥居江南,却也得知消息的局面。 柳如是与两个姐妹赶往荆州,仅仅只是冰山一角。天下名妓,多是多才多艺者,消息非常灵通,各地名妓得知荆州女子可以做官、可以上学后,多有与柳如是一般,来到荆州者。 据统计,参加下一波选拔的女子,已经超过五百余人,其中的名妓,至少就有七八十人! 这让林纯鸿始料未及,有点哭笑不得。 当朱之瑜询问是否接纳名妓在荆州任教、做官时,林纯鸿苦笑着反问道:“我们能反对吗?” 朱之瑜摇头叹息道:“白白地送给钱谦益一个靶子,唐文介那边的活不好干啊!” …… 林纯鸿、朱之瑜预计,钱谦益、瞿式耜会拿着女子做官、女子学堂说事,陷荆州于不利。哪想到,荆州方面等来等去,始终未听到钱谦益、瞿式耜的声音。 到了六月中旬,虞山学报上突然以诲赌之荆州为题,刊载一篇文章,大肆攻击荆州允许开设赌场,风气败坏,致使数千人家破人亡。 以虞山学报为先导,东林党所控报纸纷纷发文,痛斥荆州丧心病狂,为了获得巨额利润,不惜唆使百姓赌博。有的报纸还发文列举赌博的诸多坏处,还列举出诸多事迹,什么卖儿卖女,什么因赌博夺财害命,证据之确凿,言语之悲切,显然是有备而来。 更有甚者,东林党所控制的金陵时报中,还详细为荆州算了一笔账:荆州所控赌场一百五十八座,遍布湖广、四川、江南及两广,大的赌场,一年的赌额高达两千万圆,即便最小的赌场,赌额也超过五百万圆,平均下来,每座赌场的赌额高达九百多万。 荆州对赌场征收重税,按照赌额的百分之一进行征税,仅赌场一项,荆州的收入就超过一千四百万圆,这还不包括赌场开设时,所征收的巨额保证金。 触目惊心啊,触目惊心,几乎达到了荆州年收入的两成! 此事一经曝出,舆论大哗,无论是清高的士子,还是贩夫走卒,与或是农夫,皆对荆州鼓励赌博深恶痛绝。 这还不算完,荆州在江南的一些机构,遭到了老百姓的围堵,大有不禁止赌博,就永远不离开之势,连动用护卫驱逐都无效。 围堵的老百姓,既有花枝招展的妇人,也有白发苍苍的老奶奶,甚至还有膘肥体壮的壮小伙,每日在门前喊口号,阻止一切人等进出荆州开设的机构。 与此同时,荆州在江南的赌场遭到了冲击,无法继续营业,只好停业。 江南的乱状,对荆州境内也产生了影响。境内虽未爆发围堵赌场事件,但百姓们从心里讨厌赌场,也是不争的事实。 就连荆州高层内部,也颇为矛盾,不知如何是好。 尤其是张道涵、朱之瑜、马世奇等一帮进士举人,更显尴尬。当初,林纯鸿允许开设赌场时,他们拼命反对,也未能阻止赌场在荆州落地生根。 后来,随着赌场越开越多,张道涵和朱之瑜方才慢慢食髓知味,欲罢不能。这让他们尤其觉得羞愧,就好像自己为了获利而做了道德败坏的事情一般。 他们知道,现在已经不是取消赌场的问题,赌场已经成了荆州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猝然取消,只会让荆州的财政状况极度恶化。 但是,不取消能行吗?在江南地方势力的有意挑拨下,江南的机构几乎已经瘫痪,难以正常运转。 张道涵和朱之瑜彷徨无计,只得联袂至星拱楼,问计于林纯鸿。 林纯鸿慨然道:“赌场不能取消。东林党骂赌博,难道我们就不能骂?” “这……” 张道涵和朱之瑜反应倒敏捷,犹如醍醐灌顶一般,大呼道:“对啊!赌博和赌场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差点被东林党人给绕晕了……” 反击,即将上演。 第五百七十一章 自骂 ?东林党人筹谋已久,成功利用妇人做官一事转移荆州的视线,却兵出偏锋,瞄准赌场开火,算得上击中了荆州的命穴,获得了极大的成功。网 “瘫痪了,全瘫痪了……郭铭彦命令所有机构暂停运行,不得与百姓发生冲突……” 瞿式耜脸上全是得色,大声叫嚷道。 钱谦益也笑了,不过,这种笑容无论怎么看,都有点勉强:“多亏了仲缄,仲缄将兵法用在骂战中,堪称一绝!” 瞿式耜看着钱谦益有点心不在焉,心里暗叹不已。他知道,钱谦益对柳如是毅然前往荆州,内心备受煎熬,难以释怀。 瞿式耜问道:“要不要再加一把火,干脆组织人手冲击荆州的产业,将林纯鸿的势力连根拔除?” 钱谦益道:“还是听仲缄的吧,仲缄谋划深远,你我难及。” 瞿式耜对堵胤锡倒是心服口服,并不觉得这话难以接受。他说道:“要不学生至宜兴走一趟?” 钱谦益道:“正该走一趟……” 瞿式耜正准备出门,却看见下人抱来了今天的报纸,扬州时报放在了最上面。 扬州时报乃荆州在江南地区最重要的喉舌,钱谦益和瞿式耜最为关注,下人们便乖巧地将扬州时报放在了最上面。 瞿式耜稍稍瞄了瞄,赫然发现报纸上印着硕大的字:五毒之首、万恶之源:赌博。 瞿式耜狐疑,还以为下人放错了顺序,睁大双眼看去,扬州时报四个字清晰得很。他还以为文章内容中别有天地,双手一把抓起报纸,一字一句地读起来。 读了半天,瞿式耜没有发现任何其他的意思,除了骂赌博,还是骂赌博。 瞿式耜的异状,引起了钱谦益的关注,钱谦益看到题目后,也吃了一惊,与瞿式耜一道看文章。 看完后,两人面面相觑:“林小三得了失心疯了?至于自己骂自己吗?” 直觉告诉两人,扬州时报登载这篇文章,肯定有阴谋,但又看不出阴谋在何处。琢磨了半天,瞿式耜主动说道:“学生去问问仲缄,没准仲缄能看出来!” 钱谦益除了点头同意外,也没有别的选择,吩咐瞿式耜快去快回。 与钱谦益和瞿式耜一样,江南的士子们看到扬州时报登载的文章后,也是目瞪口呆,直怀疑自己是不是买错了报纸。当他们确认没错后,脑袋里就如浆糊一般,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荆州方面也会认为赌博是万恶之源。 虞山学报不是说荆州方面支持赌博吗?遍设赌场,就是最重要的证据,荆州怎么能手里拿着屠刀,口里念着阿弥陀佛呢? 各地的东林党人,彻底愤怒了。他们立即撰文,骂荆州恬不知耻,干着最为肮脏的活,却唱着最美的赞歌,实属道德沦丧、丧尽天良的典型。 一些士子心思机敏,前段时间刚接受了思辩学的洗礼,敏锐地发现,赌博和赌场根本就是两个概念,公开设立赌场,并不一定会助长赌博之风。而且,他们还知道,即便荆州不开设赌场,各地的地下赌场也是随处可见。与其如此,还不如集中管理,征收重税,既有利于国家,又能将赌场规范管理。 这样的有识之士少之又少,不会超过百人,而且这些有识之士虽然承认荆州的统一管理方法更优,但他们多为道德完人,心理上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照他们的想法,最好就是狠狠打击赌博,让赌博彻底从世界上消失。 黄宗羲就是这样的有识之士,堵胤锡也是。 且说堵胤锡见到瞿式耜带来的扬州时报后,沉默片刻,劝道:“立即收手吧,再继续纠缠赌博,可能对我等不利。” 瞿式耜狐疑不定,不知堵胤锡为何对纠缠赌博一事这么悲观。 见瞿式耜满脸惊愕之色,堵胤锡接着说道:“我们可以转移百姓的视线,荆州必然比我们更熟稔,而且,荆州有足够的能力将百姓的目光引到别处。” 瞿式耜也承认堵胤锡说的是事实,但他并不认为转移视线对目前荆州的困局有何帮助,铿锵道:“机会来之不易,只要我们再加把劲,与地方官府同气连枝,就可以将荆州在江南的势力连根拔起。” 堵胤锡的头摇得如拨浪鼓,道:“起田公,万万不可!” 瞿式耜大惊,问道:“前几天,仲缄公还说胜利可期,为何今日却改变了主意?” 堵胤锡幽幽地叹了口气,道:“这几日,我将林纯鸿这些年的所作所为理了一遍,发现林纯鸿做事有他的原则。” 瞿式耜不以为然,问道:“什么原则?” “在他的心目中,应该有几条红线,谁动了这条红线,必然遭到他的雷霆报复。谁也不许打他人口、地盘、财产的主意,当年左良玉就是触了这条红线,才被荆州枭首。” 堵胤锡只管自己说,压根就没看瞿式耜一眼。瞿式耜的脸色变得通红,当年与其说是左良玉触了这条红线,还不如说是东林党,也正是因为左良玉一事,荆州和东林党才最终变为仇敌。 堵胤锡接着说道:“荆州在江南设立的机构,也属于人口、财产、地盘的范畴,一旦我们组织人手冲击这些机构,恐怕湖州的雄威军团、扬州的神机军团也该动了。到了那时,恐怕不是荆州的势力被连根拔起……” 一提到雄威军团和神机军团,瞿式耜悚然一惊,后悔得跟什么似的:自己怎么忘记了这两个恶魔?还谈什么谋划天下? 堵胤锡道:“林纯鸿在江南驻扎重兵,根本目的不是为了武力占领江南,而是提醒所有人,所有的事情,都得以他制定的规矩来,谁要是敢越雷池半步,必然遭到打击报复。” 说完,堵胤锡深吸了口气,心服口服地说道:“这招实在是高!江南人杰地灵,民众心高气傲,若真是用武力占领,恐怕五十年之内都无法安宁,江南不仅不会为林纯鸿带来半分帮助,反而会牵扯他极大的精力。这些年来,荆州首先控制江南的粮食市场,继而,又用报纸充当喉舌,为荆州摇旗呐喊,又拉拢一批豪商,同生共灭,处处渗透,步步为营,江南人都快接受荆州势力存在的事实了!” “正所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林纯鸿与我们骂战,是在攻心啊,比直接武力占领要高明得多。” 瞿式耜默然。现成的例子就摆在这里:当年,太祖爷与张士诚在苏州大战,损失极为惨重,才侥幸将张士诚打败。太祖爷一怒之下,在苏松地区征收重税,就是为了报复苏州、松江地区的百姓誓死效忠张士诚。江南百姓对外来政权的蔑视,可见一斑。显然,林纯鸿吸取了太祖爷的教训,着力攻心,将强大的武力只是作为后盾。 堵胤锡道:“所以,当前最好的办法就是马上在赌博一事上收手,免得图穷匕见。另外,可立即派人与娄东联系,商议共同应对之策。虎丘交流就安排在月底,恐怕娄东二张压力也非常大,急需要我们的援助。” “还有,我们可以转换阵地,打一个回马枪,拿荆州任命女官、开设女子学堂说事。总之,一个基本原则就是让江南百姓厌恶荆州,让士子认为荆州是歪门邪道,只要守住了这个基本原则,我们就立于不败之地!” 瞿式耜心服口服。要说炒作赌博一事,已经达到了让百姓和士子厌恶荆州的目的,现在收手,的确是最佳时机。 瞿式耜连夜赶回常熟,与钱谦益探讨一番后,立即分派人手,通知各地收手,不要再围堵荆州所设机构。 一篇痛骂赌博危害的文章,居然让东林党识趣地收手,唐文介显然没有料到这点。按照前期拟定的计划,扬州时报又刊载文章:集中管理赌博利弊之辩。 文章认为,即使没有公开设立赌场,地下赌场也非常盛行。地下赌场不仅难以监管,刑案频发,而且开设者抽头率高达一成,巨额的利润流入个人腰包。与其如此,还不如严厉打击地下赌场,将所有赌场综合管理,收取重税馈民。 另外,文章还以丹阳和宜都为例,拿出了详实的数据。丹阳一县人口十五万左右,与荆州宜都大致行当,而丹阳一年的赌额大约在一千万左右,宜都的赌额却只有六百多万。因赌博,宜都贡献收入达六万多,而丹阳的收入何在? 最终,文章指出,堵不如疏,既然现阶段无法彻底消除赌博,还不如正视现实,变弊为利。 此文一出,东林党所控报纸依然痛骂荆州伪造数据,为诲赌百般找理由,以达到明目张胆收刮民脂民膏的目的。但是,几乎有超过一半的士子开始认真思索其中的道理。 尤其是“正视现实、变弊为利”受到了一些士子的热烈追捧,开始发文支持荆州将赌场集中管理之策。 江南的舆论,不复一边倒,骂战虽然依然在持续,但激烈程度已经不复当初。更为关键的是,荆州在江南的机构,已经能够正常运转。 东林党欢呼雀跃,认为在骂战上大胜一局。但是,令他们万万想不到的是,朱由检硬是插进一脚,将他们辛辛苦苦争取来的有利局面敲得粉碎。 第五百七十二章 转换战场 报纸虽在北方并不多见,但朱由检和杨嗣昌偶尔读到报纸之后,就爱不释手,命令快马将南方的报纸递到京师,作为他们了解南方动态的第一手资料。 因此,朱由检、杨嗣昌对东林党和荆州之间的骂战,洞若观火。 当朱由检看到虞山学报上刊载的诲赌之荆州后,见其提到荆州因开设赌场一项,一年的收入就达到一千四百万,差一点呕出了鲜血。 奶奶的,老子身为九五之尊,承受了无数的骂名,加税、加税、再加税,朝廷的岁入才勉强达到两千七百万,而林小三仅仅通过开设赌场,收入就达到一千四百万。 情何以堪啊,情何以堪! 早知如此,老子当初就不加税,直接把赌场开遍全大明,什么林小三,什么狗屁鞑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一时冲动,朱由检恨不得马上下令开设赌场,解决财计艰难。但朱由检毕竟是九五之尊,好歹还算冷静,知道教化百姓是朝廷的责任,遵从孔孟之道乃立国之本,真要公然设立赌场,那可是动摇国本的事,恐怕到时候钱还没收上来,就被天下人的唾沫给淹死了。 然而,朱由检一直受困于钱粮,一旦发现有生财的捷径,心里总是惦记着这事。 过了几天,朱由检又读到扬州时报刊载的赌博集中管理利弊之辩后,心里大以为然,设立赌场的心思又重新活泛起来。 想来想去,朱由检到底舍不得放弃这条生财之道,又不愿意背上骂名,于是他密令张彝宪秘密通过第三人,在南京设立赌场,试探水深,将收入归入他的内帑之中。 张彝宪在南京一呆就是好几年,为朱由检的内帑做出了杰出贡献,同时为自身的发家致富找到了一条便捷之路。张彝宪日日与大圆、铜钱打交道,对钱粮有着非同一般的洞察能力。同时,依托着南京的铸币工坊,他还培植出一股不小的势力,在南京算得上首屈一指的人物。 接到朱由检密令后,张彝宪大喜,这下,他又增加了一条生财之路。 张彝宪手下有一批忠心耿耿的、办事牢靠的爪牙,效率倒是高,很短时间内,就通过第三人马植将赌场的架子搭了起来,正式开始营业。 在荆州和东林党因赌场一事,闹得正凶时,马植赌场却逆势而动,悍然开业,无论是东林党,还是荆州,皆惊得目瞪口呆,一时陷入短暂的失声之中。 表面上沉默,内地里却暗流汹涌,东林党和荆州皆调集精兵强将,调查马植的背景。 然而,张彝宪从事密探工作多年,反侦察显然有一套,东林党和荆州查证多日,却一无所获,短时间内,谁也搞不明白马植到底是何来历。 东林党再也忍不住,公开发文,指责荆州遮人眼目,通过第三人在南京设立赌场。荆州这边则反戈一击,说东林党为赌场重利所吸引,不惜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公然设立赌场。 双方战况,呈胶着状态,分不出胜负。但是,马植以更低的抽头、以及在赌场内提供一条龙服务,吸引了众多的豪商巨富在内一掷千金豪赌,生意越来越红火。 地下赌场的生意一落千丈,由此,南京的赌博业见了光,正式由地下转为地上。 这种状况多多少少有点诡异。 最终,连东林党内最为迟钝的悍将也认识到,百姓们已经厌倦了继续骂战,再继续骂下去,除了讨人嫌外,占不到丝毫便宜。荆州方面也是这个观点,于是,一场骂战逐渐落下了帷幕。 令东林党人大跌眼镜的是,自己费尽千辛万苦,却无法阻止赌场持续增多,不仅荆州方面在所控的货栈之内遍设赌场,就连马植也越战越勇,相继在苏州、杭州、湖州等地设立了分场。 惨败,彻底的惨败!东林党人气得几欲呕血,一场骂战之后,赌场在江南遍地开花,不是惨败是什么? 直到一年后,东林党人经过长期的调查,方才发现,马植的背后站着皇上。连皇上都被赌场的重利所吸引,就更别谈东林党内的士绅了,于是,东林党人也开始设立赌场,获取重利。赌场终于由地下转入地上,正式为整个大明所接纳。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当赌场的争端硝烟未消时,虎丘交流会近在眼前,瞿式耜、钱谦益在堵胤锡的建议下,提前与娄东二张联络,商议对策。 娄东二张及瞿式耜、钱谦益均一致认为,鉴于思辩学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唐文介势必趁势宣传思辩学,借思辩学动摇儒家的根本,以奠定荆州执思想之牛耳的基础,为荆州最终取代大明做好思想准备。 四人都认为,思辩学另辟蹊径,道理精深,短时间内根本无法辩驳,再加上儒家的经典大多采用语录体记载,漏洞难免,很容易成为攻击的靶子。 受到攻击越多,持怀疑态度的人就会越多,最终,儒家的统治地位必将动摇。到了那个时候,林纯鸿什么时候想取代大明,就是一句话的事。 什么事情,一旦上升到国家生死存亡的高度,陡然显得高尚起来。四人无不觉得自己与一个试图谋朝篡位者在斗争,都把自己看做大明的守护神。 四人立即组织得力人手,细细研究思辩学,期待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荆州自食苦果,放弃图谋大明江山的阴谋。 六月底,虎丘交流会正式开幕,双方准备充分,都信心满满,期待着一击必中、一击必杀。 各大报纸均派专员长驻虎丘,以便将最新消息马上变成文字。许多士子本无事,见虎丘交流会声势越闹越大,也纷纷跑到虎丘来看热闹。 于是,虎丘交流会一开始就与顾山讲学不同,吸引了无数的眼球,热闹非凡。 万众瞩目,正当所有人期待着激烈交锋时,唐文介一方不慌不忙地抛出了一个议题:大地是球形的,并非传统认知的天圆地方。 现场一片安静,短暂失声。紧接着,士子们大哗,急躁者破口大骂:“大地是圆的,还是方的,关老子球事?老子是来看吵架的!” 的确,随着大明与外界的接触越来越多,西方的一些知识和观点逐渐传至大明。在座的士子,大多所猎甚广,从各种渠道接触过大地是球形的观点。不过,这帮士子大多将此事看做奇谈怪论,看了之后就扔在一边,从未深思。 现在唐文介一方在如此严肃的交流会上,提出这种奇谈怪论,到底所为何事?士子们狐疑不定,对交流会更加好奇,几乎无一人提前离开。 即便会场中吵吵嚷嚷,行知书堂的先生有条不紊地讲述了一些现象,如在海边看海舟,总是先看到桅杆顶,然后慢慢看到整个船身。 这些年,海舟越来越多,出海的人也越来越多,对这点,大家倒不陌生,认可了这种现象。 紧接着,先生又提出,为何站在高山上,即便借助望远镜,也只能看到地平线,而不能看得更远。这点士子们模模糊糊,一时也不知真伪。 先生犹不停歇,又提出了一个观测事实:在广州,每年夏至时,在井底能照到太阳,这说明,夏至时,太阳正好在广州头顶。然而,过了广州向北,无论什么地方,在井底都无法被太阳嗮到。 综合这三种现象,先生做了一个大胆的假设,假设大地是球形的。 做了这个假设后,先生将大地画成一个圆形,很轻易地就找到了这些现象出现的原因! 先生就此总结,大地是球形的,以后我们可以将大地称为地球! 先生犹嫌不满足,还根据大地是球体的假设,大胆推论:如果一个人一直往西走,不管花多少时间,他一定能回到原地! 虎丘交流会第一日详情马上被扬州时报刊载,并且还刊载了宋应星亲自执笔的文章:格物致知的一般研究方法。 宋应星提出,要研究自然界的现象,可大胆地进行假设,若假设能解释一些现象的原因,并且根据假设做出的推论也能被证明是正确的话,我们就认为假设是正确的。 宋应星结合大地是球形的假说,详细解说了自然现象的研究方法,最终提出,若一个人一直往西走,真能回到原地的话,那么,大地就是球体,称为地球! 消息一经传出,舆论界大哗,不知荆州在折腾什么。 这样的交流会,交流个屁啊!难道复社和东林党引经据典,根据古籍证明是天圆地方,那岂不是笑掉人们的大牙? 可以预期,虎丘交流会成了荆州的独角戏,娄东二张成了荆州的托儿! 远在荆州的林纯鸿听闻虎丘大会开始,扬州时报按照计划刊载文章后,压抑不住内心的兴奋,对张杰夫说道:“先是接触思辩学,现在又接受科学思想的洗礼,费尽心机,总该为大明科学时代的来临添了一把火吧?” 第五百七十三章 分崩之初 虎丘交流会开始后,钱谦益和瞿式耜安坐于常熟,密切关注交流会详情。网待他们从报纸上得知行知书堂弄出什么大地是球体的破烂玩意后,惊疑不定,立即从常熟赶往虎丘,面见娄东二张。 娄东二张正彷徨无计,见两人到来,大喜,一同参悟林纯鸿背后的深意。 四人之中,包括瞿式耜在内,做官的经历少得可怜,唯有钱谦益正式生涯漫长,见惯了官场上残酷斗争,心态最为平和,眼光最为长远。 这些时日,他不停地反思,也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钱谦益道:“从顾山讲学,到赌博之争,又到虎丘交流会,从一开始,我们从大局上就输了!” 瞿式耜默然。显然,在来虎丘之前,师徒两人已经说过这事了。 张溥和张采愕然,惊问道:“牧斋先生何出此言?” 钱谦益叹息道:“无他,双方目标不同尔!一方是蚕食,一方是守卫,从林纯鸿将手伸入江南,并极力推崇实学以来,我们就一直处在被动之中。对我们而言,江南自成一体,砥砺品行,占据着思想上的统治地位,自然不容外部侵蚀,这是我们的目的。而对荆州来说,他们在江南一片空白,也没有多少人认同他们。他们之所以不停地弄出些奇谈怪论,无非就是吸引士子的眼球,不停地拉拢认同他们观点的士子。一攻一守之下,荆州的力量在不停地增强,而我们的力量则在不停削弱,此消彼长下,我们焉能不败?” 张溥一直得意于门生遍及天下,钱谦益的话显然在提醒他,荆州正不停地挖他的墙角。张溥脸上挂不住,怒道:“我们砥砺品行,切磋学问,复兴古学,难道有错吗?难道随随便便来一个势力,抛出一个歪理邪说,我们最终就会被蚕食而尽?” 钱谦益反问道:“平心而论,西铭先生认为思辩学是歪理邪说吗?” 张溥默然,半晌,方点头道:“虽译自西洋,但荆州多有创新,言前人所未言,道理颇为精深,不是歪理邪说。” 钱谦益道:“这就对了。还有最关键的,林纯鸿从崇祯二年白手起家,至今不过十年,却坐拥精锐士卒四五十万,下辖黎民上千万,实力甚至强过朝廷。天下人虽厌恶林纯鸿,但莫不承认,林纯鸿走了一条正确的路。有事实摆在那里,无论林纯鸿说什么,宣传什么,士子们都要想想,难道这就是林纯鸿崛起的原因?这才是最为可惧之处!” 张溥和张采皱着眉头,点头道:“确实可惧!” 钱谦益接着说道:“无法辩驳的崛起事实,再加上精深的学问,江南就有了被蚕食之祸,我们注定就是惨败的结局!” 张溥心里苦涩万分,钱谦益说得是事实,正因为是事实,才分外难以接受。不过,张溥是何人?是天下大多数士子的座师,内心骄傲无比,稍稍颓丧片刻,便从淫影中走出,傲然道: “大明士子千千万万,岂能全部被荆州所蛊惑?牧斋先生这么说,太小看我儒学千余年来的底蕴了!荆州方面,无论推出的思辩学有多精深,始终掩盖不了林纯鸿无父无君之事实,更无法为其独霸一方保驾护航!现在已经不仅仅关系到大明的生死存亡,而是关系到我华夏文明数千年的传承!我辈正当奋起,竭力阻止荆州蛊惑人心!” 钱谦益心里暗道:荆州方面虽指出孔子的错误,但并未否定儒学,更未彻底否认华夏文明,反而颇多维护,如何就关系到华夏文明的传承了? 好在钱谦益对张溥颇为了解,知道张溥习惯于夸张,也不辩驳张溥的话,只是叹了口气,道:“哎……我已经老了,阻止荆州向荆州渗透的大任,也只能依靠你们年轻人了!自河东君离开后,我夜不成寐,茶饭不香,精力大不如以前。今后,我也管不了这些事,唯有醉心学问,以度残年。” 说完,钱谦益转头对瞿式耜说道:“式耜,你还年轻,今天就留在这里。为师精神恍惚,留下来,恐怕也做不了什么事情了!” 说完,钱谦益向三位告辞,三人苦留不住,只好任钱谦益独自返回常熟。 钱谦益对前途悲观失望,继而准备醉心学问,三人虽觉得可惜,但也没放在心上。毕竟,钱谦益一直作为东林党的精神领袖而存在,其操作实务的时候并不多,其执行能力也不如史可法。况且,即便钱谦益不问世事,精神领袖的地位依然在,影响不了大局。 三人皆是不服输之人,而且张溥说得也有道理,大明士子千千万,哪能都被林纯鸿拉走?如果不奋起反击,受林纯鸿蛊惑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到了那时,才真正悔之晚矣。 三人商量来商量去,认为宋应星所说的自然现象一般研究方法确实有理,无法辩驳。只是大地是球体,这个太匪夷所思。 张溥说道:“按照宋应星的说法,只要推翻大地是球体的推论,就足以证明这个论断是错的。只是,谁能证明一直往西走,不能回到原地呢?” 三人想来想去,瞿式耜突然灵光一闪,说道:“艾儒略来自遥远的西洋,见多识广,没准有证据。” 张溥和张采深以为然。 瞿式耜也不迟疑,马上前往上海,去寻找艾儒略。 第二日,瞿式耜见到了艾儒略,道明了来意,艾儒略哈哈大笑,拿出一份手稿,交给瞿式耜看。 艾儒略的一手小楷写得非常漂亮,遣词用句,丝毫不亚于大明士子,不过,瞿式耜司空见惯,也不在意,一目十行地往下看: “……正德十四年秋,在西班牙国王的指令下,麦哲伦组织了一支五艘船组成的船队,以特里尼达号为旗舰,另外还有圣安东尼奥号、康塞普逊号、维多利亚号和圣地亚哥号,从塞维利亚,一路向西,经圣胡安,麦哲伦海峡,继续往西,抵达菲律宾。麦哲伦在菲律宾不幸战死,余部继续往西,经印度、好望角,最终回到了塞维利亚……” 瞿式耜大惊失色,连手稿掉在了地上也不自知,嗫嚅道:“难道大地真的是球体?” 艾儒略点头道:“确实是球体,一百多年前,西洋人已经证明了!” 瞿式耜又问道:“你的这份手稿,准备发往扬州时报?” 艾儒略摇头道:“个人认为不能在扬州时报上刊载,随便找个小报……” …… 瞿式耜失魂落魄,重新回到了虎丘,将此坏消息转告给娄东二张。 张采大惊,失声道:“这怎么可能,若真是球体,上面的人怎么没有掉下去?” 张溥和瞿式耜一听,陡然来了精神,连声道:“对啊,大地上的人怎么没有掉下去?我们完全可以提出这个问题,看行知书堂作何解释!” 三人正商议着,黄宗羲突然在门外求见。 黄宗羲本为复社成员,本身名望又高,张溥甚为看重,见黄宗羲求见,赶紧迎入屋内,将这几日所发生之事尽皆告诉他,希望他能帮忙参详。 黄宗羲皱眉沉思了半天,吐出了一句话:“我看,还是适可而止,唐文介想干什么就让他去干去。” 瞿式耜大叫道:“大地是球体,明显就是错的,若是球体,我们为什么没掉下去?” 黄宗羲叹息道:“若我们真提出这个问题,只能显示出我们的浅薄!宋应星的研究方法,几乎所有人都认可,既然认可宋应星的说法,已经能够证明大地确实是球体的。至于我们为什么没有掉下去,并不能说明大地是球体是错误的,很可能有另外的原因!” 二张和瞿式耜皆是一时之人杰,黄宗羲稍稍提醒一下,便即认识到自己逻辑上的错误。不过,黄宗羲说“浅薄”,让张溥大为光火,道:“这已经不是正确错误的问题,而是争取士子的问题!我们都能想通其中的道理,并不代表所有士子都能想通,我们完全可以通过这点,置荆州于不利,从而争取人心!” 黄宗羲愣了愣,声色俱厉地说道:“正确便是正确,错误便是错误,怎么能为了争取人心就置真伪而不顾?这么做,在下不能认同!” 说完,黄宗羲拂袖而去,留下了惊愕的二张和瞿式耜。 张溥素来强横,容不得复社成员挑战他的权威,黄宗羲这么做,就相当于与复社正式决裂,直气得张溥浑身颤抖。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张溥冷笑道:“一介腐儒,济得何事?有还不如无……这事就这么定了,明日直接提出这个问题!” 张溥心高气傲,几乎未曾遇到什么挫折,自信满满。而瞿式耜一路坎坷,信心大不及张溥。瞿式耜赫然发现,昨天老师心灰意懒,退隐至山水之间,今日又有黄宗羲拂袖而去,这是不是预示着东林党和复社分崩离析在即? 第五百七十四章 大洗礼 艾儒略对麦哲伦的介绍,如期在报纸上发布,这在唐文介的算计之中。 士子们万万想不到,行知书堂刚刚提出推论不到一天,这么快就有传教士响应,情不自禁地怀疑书堂是不是与传教士联合起来作假。 大明风气开放,士子们多对海外感到好奇,再加上崇祯七年大规模开海以来,无数的西洋人跨海泛舟而来,一般的士子,基本上都与传教士有接触,有的甚至还成了莫逆之交。 既然有这个怀疑,士子们纷纷询问传教士真假。 传教士们无比肯定地告诉他们,麦哲伦真的一路向西,船队最终回到了出发点。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士子们如同张采一般,发出了疑问:为何我们在地球上没有掉下去呢? 次日,压根就不需要二张和瞿式耜安排人手故意询问,无数的士子提出了这个问题。 行知书堂先生的解释,与黄宗羲的说法如出一辙,指出可能有另外的原因。 一部分士子激动莫名,大声叫嚣:不能解释这个问题,只能说明所谓的球体,压根就是错误的。 理所当然,该言论遭到了行知书堂先生的辩驳,指出这个想法从思辩的规律上来说,犯了严重的错误,并且就为什么地球上的物体没有掉下去这个问题,列举了一些现象,号召大家集思广益,提出另外的理论解释这个现象。 此事告一段落,紧接着,由行知书堂先生方以智讲解他的最新成果:光学! 方以智出现在荆州阵营,本身就是轰动性的新闻。说起桐城方家,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方以智之父方孔炤官至湖广巡抚,为林纯鸿所逼,愤然辞职,士子万万想不到,方以智不计前嫌,居然投入林纯鸿麾下,为荆州效力。 方以智首先做了一个假定,光是直线传播的。 士子们大声鼓噪:这还用假定?就连三岁孩童也知道,光是直线传播的。 方以智不以为意,接着做了一个小孔成像的实验,并且用光是直线传播这个假定,完美地解释了小孔成像的原理。方以智一边讲,一边画图,直观,思辩严密,士子们听得如痴如醉。 不过,这不算稀奇,几千年前墨家就已经详细记述了小孔成像,士子们都知道,只是以前没有想这么深而已。 紧接着,方以智又提出几个现象,如用鱼叉叉鱼时,为何鱼并不在眼睛看到的位置上,要稍稍偏低一点。 从这个现象出发,方以智顺理成章地抛出了他的反射、折射理论。用反射理论和折射理论,方以智再一次完美的解释了鱼为何要稍稍偏低一点。 方以智越战越勇,又用他推导出的反射折射理论,讲述了筷子放入水中,为何是弯折的。 这些都是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的现象,不仅士子们听得着迷,就连一些老百姓、孩童也听得不停地点头。 (注:原本历史上,方以智写过《物理小识》,内容非常广,涉及很多物理现象,其中关于光的折射和反射的理论化倾向非常明显,大明已经站在了科学时代的门槛上,可惜啊,可惜,全部被打断了。) 火了,彻底火了! 如此几日,百姓、士子早已忘记了刀光剑影的骂战,都觉得这样琢磨自然现象其味无穷,难以弃舍。 正当虎丘火爆万分时,虞山学报忽然抛出一个话题:琢磨这些奇巧淫技,能带来钱粮吗?能让每家碗里多一条鱼吗? 此论一出,士子们幡然醒悟,对哦,琢磨这些玩意于国于民何利?于科举何利? 正当此论风行一时时,方以智给出了肯定的答复:琢磨这些玩意于国于民大大有利! 方以智抛出了他的最新研究成果:望远镜的原理! 这个原理有点精深,绝大多数士子都理解不了。不过,理解不了没关系,最关键的是方以智所讲述的事实:以前没有发现望远镜原理,磨制镜片时,总是凭经验,废品率相当高,以至于一台望远镜需要几百个大圆。后来,根据望远镜原理,有目的地磨制出不同的球面,安装至既定的镜筒上,废品率大幅度降低,望远镜的价格降至几十个大圆。 价格下降,致使望远镜大规模应用于勘测地形、战场侦察、航海观测,难道于国于民无利? 最后,方以智还津津乐道:仅因为将望远镜原理应用于指导磨镜,他本人就获得了荆州工程院十万大圆的重奖! 十万大圆!惊世重奖啊! 士子们彻底疯狂了,有了十万大圆,还考什么狗屁的科举!这年头,科举大多数情况下,只是一种画饼,能中举者凤毛麟角,更别谈中进士! 江南的士子,现在才知道,除了读书做官,还有另外一条出路。无数的士子心潮起伏,开始琢磨着是不是先到行知书堂看看,做出点成绩,即便拿不到十万重奖,几百圆应该不是问题吧? 一些本就对格物感兴趣,并有相当造诣的士子犹如发现了金矿一般,不停地追问行知书堂相关事宜,并且将至行知书堂游学列为了计划。 正当士子们兴奋万分时,唐文介适时抛出了几条政策。 首先,行知书堂准备月内在上海成立分堂,江南士子可就近游学或入学,不必千里迢迢赶到枝江。 另外,任何人,只要有关于自然现象的研究计划,可详细说明研究目的、内容、研究计划、可行性报告、预期达到的效果以及经费花销计划后,可向荆州工程院提交项目申请书。工程院可对其认可的项目实施支助,最高金额,可达二十万圆,最低也有两百圆。 最后,荆州工程院每三年评选十个最杰出的技术、自然理论人士,在工程院和行知书堂内立雕塑。各地可立生祠,死后,可立庙,接受百姓的香火供奉。 利益、前景、声名三记重锤猛击江南士子的心脏,并迅速往江南之外的地区传播,一时之间,大明境内,几乎陷入疯狂之中,到处都是询问详情的士子,到处都是赶赴枝江或者虎丘的士子身影。 虎丘在沉静了数年之后,再一次迎来无数的士子,其规模远远超越了当初的虎丘大会! 一些士子等不及上海行知书堂分堂成立,纷纷建言,讲学地点不是问题,最关键的是缺乏各门学科的先生,不如由荆州方面立即派遣先生至上海讲学,先把分堂的人员机构立起来。 唐文介深以为然,立即向荆州请示,并且得到了林纯鸿肯定的答复,并承诺,一个月后,各门学科老师抵达上海。 与此同时,在虎丘的士子们舍不得离开,纷纷要求先生们增设讲学内容。 应士子所求,唐文介令先生们各自发挥,自行组织讲学内容。先生们博得了超越大儒的声誉,自然求之不得,各展其长,从最基础的理论讲起,展示荆州在各方面的最新研究成果。 至此,张溥、张采和瞿式耜终于承认,荆州方面剑走偏锋,彻底赢得了这次舆论大战,顺利捕获了将近三成士子的心。 林纯鸿身在荆州,心却一直牵挂着虎丘。 说实话,荆州这几年在工程上的进展完全可以用一日千里来形容。不过,林纯鸿最担心的还是自然科学理论的出现。毕竟,以汉人的心灵手巧,任何工程上的问题都难不住,同样的机械,汉人总是能造得更为精巧、实用。 可是,无论工程上进展有多快,若是自然科学理论没有出现,工程的进展最终还是会慢慢停滞下来。 正当林纯鸿焦虑地等待第一套成系统的理论出现时,方以智的光学理论摆在了他的案台上。林纯鸿大喜,亲自将方以智的光学理论命名为几何光学,并下令在工程院和行知书堂总堂、分堂为方以智树立雕塑,并以都督的身份要求工程院对方以智重奖十万大圆! 这可是汉人在自然科学理论上的第一次,必将载入史册! 受到方以智的刺激,行知书堂的先生和学生们及工程院的工匠们投入极大的热情琢磨基础理论,先后抛出了压强、密度、比重等概念,并形成了相关的理论体系。林纯鸿均予以重奖。 后来,数学家、天文学家薛凤祚因著书阐述火星、土星、木星的运行规律,制定《比例对数表》,在天文学和数学上做出了杰出成就,也受到了重奖。(注:薛凤祚是真实人物,上述成就也都是真实的,没有一点夸张!可惜、可叹、可恨!) 各种理论体系,犹如雨后春笋一般,纷纷冒出。正是基于自然科学理论体系逐步完善,林纯鸿方有底气在虎丘剑走偏锋,以瞿式耜绝对想不到的方式,俘获士子的心,改变汉人的思维习惯,将士子们的兴趣逐步引到自然科学上来。 虎丘热闹了,荆州的春雨行动获得了极大的成功。不过,林纯鸿马上发现,他面临着严重无比的问题:工程院和行知书堂今天的投入远远超过当初的预算,荆州财政已经不堪重负了,现在士子们纷纷往广州、枝江的书堂汇集,开支只会更大! 林纯鸿将朱之瑜和张道涵叫来,道:拍卖工坊一事,差不多可以开始了! 第五百七十五章 撬动时局(一) 自古以来,游牧民族视羊毛为无用之物,只有汉人心灵手巧,方能将羊毛纺成纱,做成精美的织物。只是,羊毛纺纱,成本太高,价格昂贵,非豪富之家,难以承受。所以,毛纺织业规模一直很小,远远赶不上丝绸业和棉纺织业。 黄渤费尽心机,几乎熬白了头发,想出各种办法来降低成本力图使羊毛织物走入平常百姓家。一则,黄渤设计了流水线作业,选毛的选毛,洗毛的洗毛,纺纱的纺纱……每个工人固定干一种活,效率大大提高;另外,黄渤还充分利用水力和风力纺纱,减少工人数量等等。 多管齐下之下,黄渤终于将羊毛纺织做成了小幅盈利的局面。 同时,黄渤还相继开发出呢绒、毛毯等新产品,并且将羊毛纱与棉纱混纺,尽一切努力扩大羊毛产品的销售范围,力争在江南、荆州乃至海外掀起羊毛产品的风潮。 林纯鸿不吝赞美之辞,曾当着七大阁幕使的面言道,黄渤的作用,超过三个军团常年在草原作战! 仅仅只是言语上的赞许,黄渤并不在乎,他要的是实实在在的利润。因此,他乘机向林纯鸿提出,为几十万将士每人配备一条呢绒大衣及两件羊毛衫。 包括林纯鸿在内,众人几乎听得傻了眼。 一件呢绒大衣的价格可不便宜,市面上,几乎卖到七圆一件,若每个将士配备一件,岂不是要花费两百万大圆? 这对当前厉行节约的荆州财政而言,绝对是无法承受之重。 然而,黄渤好像压根就没注意到大佬们张开的嘴巴,犹然坚持道:“将士们都穿上呢绒大衣,足以在荆州引起一股风潮,风潮必然向江南及各地扩散,这股风潮带来的利润,岂止区区两百万?” 林纯鸿退让? ?步,提出,先为哨级以上军官配备。 黄渤的主要目的在于引起风潮,为军官配备,风潮也有可能形成,于是黄渤不再坚持自己的要求。 成衣工坊为军官设计的呢绒大衣,呈纯黑色,坚挺,御寒效果相当好。一经发放至军队中,军官们立即发现,呢绒大衣相当拉风,穿上后,个人的气质陡然上了一个档次。 军官们深深地爱上了呢绒大衣,时常披着大衣,摆出冷酷的神色,在寒风中走来走去,享受士兵们羡慕的目光。 士兵们羡慕,自然就想拥有。荆州军的士兵军饷并不低,花七八圆买一件大衣,也就两个月的军饷,还是在他们承受范围内。 于是,呢绒大衣迅速在荆州军中风靡起来。这股风潮继而扩散至荆州民间,旋即又引起江南人的效仿。 羊毛产品的销量,直线上升,沁水的毛纺工坊,第一次出现了供不应求的局面。 不过,黄渤并未因此而沾沾自喜。当前,毛纺织业依然是薄利产业,要不是因为毛纺织业对经营蒙古有重大战略意义,他早就弃而不做了。 而且,黄渤还知道,造成毛纺织业成本居高不下的最关键原因就在于:原料和工坊相距遥远,工坊与荆州、江南市场相距遥远,庞大的运输费用,几乎占了成本的六成以上。 若能将运输费用降低一半,毛纺织业必然成为暴利行业,就如棉纺织业一般,飞速发展。 因此,黄渤有意识地在朔州增设工坊,首先解决原料和工坊相距遥远的问题。 但是,朔州人烟稀少,平常百姓,也不愿意到如此偏远而又不安全的地方工作,于是,黄渤的增设工坊之举遭遇了难以克服的难题。 黄渤殚思竭虑之下,偶然想到:唐宋以前,黄河几字形处都是通航的,朔州离黄河不远,若是能利用黄河运送货物,运输成本降低一半的目标可期。 ?? 而且,黄渤还想到,蒙古人大多游牧于贺兰山、阴山一带,这里靠近汉人地区,贸易方便,气候又不至于太冷,牧草又肥美,几乎聚集了五成以上的蒙古人。若能让黄河通航,就能顺着黄河轻松地将势力渗透至蒙古人的核心区域,具有重大的战略意义。 黄渤立即将自己的想法向荆州汇报,并建议荆州派遣勘测队至黄河几字形处考察,看能否通航。 林纯鸿对黄渤的提议大感兴趣,令军情司协同工程院,组织得力人手至黄河勘测。 现在,勘测队已经出发将近半月,黄渤正焦躁不安地等待回应。哪想到,勘测队的汇报还未等到,却等来了军情司的通报。 军情司告知黄渤,在勘测黄河时,偶然发现,从草原沿黄河一路往南,一马队运送了一大批武器! 黄渤大惊,草原上向来缺乏钢铁,一般而言,武器都是由中原流向草原,为何现在却反过来? 黄渤正准备找盛坤山商议,哪想到盛坤山得知消息后,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正好来找他商议。 两人琢磨良久,心里虽有一些想法,但一直不敢确定,正一筹莫展之时,黄渤说道:“我倒想起宋院长说,综合各种情报,大胆假设,若根据假设做出的推论能被事实证明的话,那么假设就是对的。我们不妨也借用这个办法!” 盛坤山哪里懂得这些东西?听到黄渤绕来绕去的说得糊涂,大声道:“黄总管尽可直言,盛某洗耳恭听。” 黄渤道:“现在,你我都怀疑李自成与鞑子勾结,这批武器很可能就是鞑子支援李自成的武器。我们不妨认定:这批武器就是鞑子支援给李自成的,那么我们可以得出什么推论?” 盛坤山道:“武器的去向必然是秦岭山区!可是,这有什么用?军情司已经盯上了马队,若真证明了武器的去向是秦岭山区,那都已经到了李自成的手,我们根本来不及反应。” 黄渤点头道:“的确!我们再想想,还能得出什么推论……武器……武器……对了,鞑子不可能直接运送武器至李自成处,必然通过中间人。最有可能的中间人就是这帮吃里扒外的晋商!若能证明马队是晋商的人马,则这批武器必然是鞑子支援李自成无疑!” 盛坤山正准备知会军情司,调查马队的身份,忽然收到了荆州的紧急命令:近期有一批武器路经陕西运往李自成处,命骠骑军伺机劫夺,留下活口,关押起来以待后用。 黄渤和盛坤山大惊,失声道:“我们这边刚得到消息,为何荆州比我们早这么多日就知道了?难道……” 后面的话,两人都没说出来。毕竟,涉及到细作、暗探,都是机密无比的事,两人身为荆州集团的高层,这点保密意识还是有的。 盛坤山也不拖延,与黄渤辞别后,回到军营,立即派出一营人马,直扑黄河边的河曲县,将所有武器劫掠一空,还俘虏了两百多名活口。 令盛坤山、黄渤大吃一惊的是,所有的武器皆是大明军队的制式武器,一点满清的痕迹都没有。 满清有大明的制式武器,一点也不稀奇,只是,满清和晋商刻意这么做,必然谋划严密。 黄渤和盛坤山的心里浮上一层阴影,连夜组织大量人手对两百多活口隔离审问。 果然,活口皆是王登库底层雇员,对武器来自何处,去往何处,压根都不知道。而马队内的高层不是被杀就是自杀,根本找不到一点实实在在的证据! 盛坤山懊恼万分,道:“荆州明确下令要活口,说有重要用途,现在根本拿不到证据,怎么办?” 黄渤皱眉思索片刻,忽然笑道:“我估计,都督很可能会拿晋商开刀,方才这么在意活口。现在,事实已经很明确,有没有证据,已经不重要了。毕竟,王登库又不知道马队的高层落在了我们手中,心里总是发虚,发虚之下,也难以拼死抵赖!” 盛坤山拍了拍额头,大叫道:“这么说来,河曲的尸体不该掩埋,应该一股脑儿地运到朔州来!” 黄渤道:“不用一股脑儿地全部运来,反而欲盖弥彰,只需要将高层的尸体运来即可。” 盛坤山大悟,立即派出人手,带领十个活口前去辨认尸体。 …… 黄渤和盛坤山皆认为,满清这次失败了,必然还有第二次、第三次……于是盛坤山立即将侦骑洒满在朔州以西,以阻止王登库运送武器,期待抓住真正知晓内情的高层。 然而,令盛坤山失望的是,侦骑在朔州以西忙活十数日,空耗兵力,却连马队的影子都未看到。显然,王登库和满清鞑子见事情败露后,已经转移了输送线路。 至于转移至哪里,盛坤山根本无从知晓。毕竟,朔州以西辽阔无比,仅凭骠骑军那么点人马,怎么可能完全监控? 正当盛坤山筹划着将侦骑撒往更广阔的范围之时,忽然从沁水传来要报:凤翔府守备刘国能与李自成鏖战半年,终因叛徒出卖,被李自成攻破凤翔城! 黄渤大惊:洪承畴、孙传庭皆离开陕西,陕西空虚,再加上陕西饥民遍地,陕西必乱!万一李自成攻略河南,我们与荆州的联系就被切断了! 第五百七十六章 撬动时局(二) 人不自救,无人能救,这句话用来诠释李自成,最为合适不过。 张献忠覆灭、刘国能投诚,其余的小股匪盗,大多没有逃脱覆灭的命运,被孙传庭和洪承畴尽数扑灭。唯有李自成率领千把多残兵败将逃入秦岭之中。 在高迎祥身灭后,李自成由闯将升级为闯王,正式接过了高迎祥的衣钵,在乱民乃至一部分百姓之中享有崇高的威望。更何况,李自成虽只余千把多人,但这千把多人多是积年悍匪,作战经验非常丰富,非各地自立山头的土匪可比。 基于上述两点考虑,孙传庭和洪承畴密切配合,将秦岭的几条出山口封得严严实实,并派遣重兵进山搜索李自成。 秦岭大山中,人口稀少,食物来源几近于无。为了生存,将士们不得不用杀人的利刃挖掘块茎,用猎杀官兵的弓箭猎杀野兽。 这哪里还是令大明朝廷头痛无比的积年悍匪,完全成了一股难民。 李自成兵不得食,无一日不处于逃亡之中,凄惨到极点。 正当李自成处于极度危险中,覆灭在即时,朝廷忽然下严旨,将孙传庭和洪承畴全部调至京师! 李自成终于得到了喘息之机。 不过,形势对李自成而言,依然不妙。 孙传庭与洪承畴在离开陕西前,令总兵贺人龙率领七千余精锐留驻西安,震慑陕西全境。贺人龙作战悍勇,智勇兼备,手里沾满了乱民的鲜血,乱民们惧怕无比,称其为贺疯子。 李自成兵不过两千,哪里敢去西安撩拨贺人龙的虎须? 于是,李自成将目标瞄准了凤翔。 李自成本以为,刘国能迫于势,方才投降朝廷,只需要他率军一到,刘国能必反无疑。然而令他意外的是,刘国能不仅不降,还准备利用? ?的盲目将计就计,将他一举捕杀。 幸亏李自成得到内线通报,险而又险地避过了一劫。 李自成大怒,立即挥兵攻打凤翔。千把多兵力攻城,完全就是笑话,李自成被刘国能挥兵一冲,麾下大乱,狼狈逃窜至秦岭山中。 不过,李自成此次攻打凤翔城也不是一无所获,沿途掳掠了大量的人口和粮草,兵力急剧扩充至五千余人,虽然多是乌合之众,但声势好歹开始壮大起来。 更关键的是,附近沉寂已久的贼寇趁势而起,不是投奔李自成,就是占山为王,与官府作对。这帮占山为王的土匪牵扯了贺人龙和刘国能大部分精力。贺人龙和刘国能哪里还有精力去对付李自成? 于是李自成终于摆脱了随时可能覆灭的困境,开始整编军队,得精锐三千余人。 不过,粮草和武器始终是李自成无法解决的困难。 正当李自成一筹莫展时,王登库派遣心腹找到李自成,提出支援李自成粮草和武器。 对这帮晋商的能力,李自成倒无怀疑,他只是感到奇怪,背景深厚、财富巨万的晋商为何巴巴地要支援他。 王登库心腹倒也不隐瞒,直接相告,这是满清皇帝的一份心意。 李自成命都快没了,能得到满清的资助,当然求之不得。至于什么民族,什么文明,在他心目中狗屁都不是。原本的历史上,他建立的大顺政权,公然奉党项的李继迁为太祖,如此可见一斑。 满清的资助还未到,李自成又陷入绝境之中:粮草没了! 李自成无法,只好再次将目标对准了凤翔府。他把这次战争当成了生死之战,败则继续做野人;胜则闯出一片天,天高任鸟飞。 以有心算无心,以优势兵力对阵主力在外的刘国能,李自成通过内线打开城门,险而又险地生擒了刘国能,占据了陕西重镇凤翔。 消息最先传腈传至荆州,林纯鸿马上召集在荆州的阁幕使至星拱楼,商议陕西的变数。 包括林纯鸿在内,所有的判断出奇地一致:陕西即将大乱,李自成在携裹百姓之后,声势必将大涨,有可能成为除大明朝廷、满清鞑子、郑芝龙、江南地方势力及荆州之外的另外一股势力。 然而,在商议应对之策时,却产生了巨大分歧: 周望和陆世明力主派重兵进剿,将河南西部与陕西顺势纳入囊中,向战马之略的中期目标,即复套迈进。 如此主张,想想就让人热血沸腾,只是,当张道涵和朱之瑜大喊钱粮何在时,周望和陆世明则蔫了下来。 张道涵和朱之瑜并不反对进取河南西部和陕西,只是,他们超出荆州的能力使用武力,陷荆州于困境之中。 五位阁幕使,均将目光投向林纯鸿,眼睛中满是期待之色。 林纯鸿明白他们的意思,就是期待他马上允许江南豪商办钱庄、出售荆州部分重工坊诸事。 林纯鸿对这两件事一直引而不发,一方面是因为荆州财政虽然艰难,但尚可勉强维持,另一方面,他还在等最佳的时机,趁朝廷、范永斗、李多义出手,重拳出击,打乱朝廷、晋商及江南地方势力结合的趋势,打乱杨嗣昌的节奏,置荆州于更加有利的位置。 林纯鸿沉吟不答,急坏了张道涵:“都督,荆州受困于钱粮将近一年,做什么事情都缚手缚脚。属下这一年来,耳朵里除了要钱的声音,还是要钱的声音,这日子根本就没法过!” “按照都督的部署,彻底控制江南以前,应将湖广南部的岳州、长沙、常德、衡州、永州、宝庆……等府纳入旗下,同时,四川盆地中诸富裕州府,也应该彻底捏于手心。围绕这个目标,荆州业已准备五六年,人员皆已到位,就差都督一声令下,荆州所控人口可至一千六百多万,土地面积足以翻两倍!” “再则,离战马之略,我们从未像现在这么靠近过,陕西即将大乱,我们再不出手,难道非要等李自成将陕西祸害成一片白地,我们去收拾烂摊子?” “还有,春雨行动后,行知书堂上海分堂成立,报名士子超过万人,急需大笔资金投入;枝江总堂、广州分堂,就连马尼拉的分堂,报名数也急剧增加,急需招聘更多的先生和兴修更多的设施,若再不着急,凉了士子的心,恐怕会拖延实学的传播速度……” 林纯鸿大跌眼镜,这些话从周望和陆世明口中说出,他一点也不觉得奇怪。现在张道涵居然也变得如此激进,看来,前期的春雨行动,让张道涵、朱之瑜一帮进士举人看到了荆州的软实力,急于将荆州的模式推广至大明各地。 林纯鸿默然,心里却颇不宁静。 荆州这份家当,是他一手一脚拼出来的,他比谁都想急剧扩大,只是,现在时机合适吗? 目前,荆州的制度建设已经走在了大明的最前列,钱流、人流、物流皆畅通,远非大明其他地区可比。借助于频繁的钱流、人流、物流,荆州地区投资旺盛、消费持续增加,生产的产品也越来越多,几乎已经站在了工业革命的门槛上,就等着蒸汽机、火车等物出现,踢出临门一脚。 而且,利用大明和荆州目前斗而未破的局面,大明各地的资金犹如潮水一般涌入荆州。资金总是趋利的,荆州这边挣钱容易,自然犹如黑洞一般,吸引着各地的资金。同时,荆州的生产能力也日趋恐怖,依托着发达的水运,每日将巨量的货物行销至大明各地。 有人曾经做过一个统计,每日经长江过武昌的三桅帆船,足足有三百多艘,而且还在持续增加中。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除了江南地区之外,荆州把大明其他的地方当做了殖民地!而且这个殖民地不需要派人管理,也不需要派军队镇守,更不需要为百姓鸡毛蒜皮的事情负责。 这可比殖民地的投入更节省! 当然,这是当前荆州力有不逮的情况下不得已的选择,一旦荆州行有余力,林纯鸿将毫不犹豫地出手,将荆州的模式推广至全国。 现在,为了将陕西、湖广以南、四川纳入旗下,就打乱金融、货币上的既定战略,值得吗?要知道,朝廷一旦与晋商、江南地方势力合作成功,必将打乱现在的金融秩序,给荆州造成更为严重的伤害! 林纯鸿皱着眉头,颇为难决。 “都督……”周望也站起身来,劝道:“现在李自成刚刚摆脱困境,只需派出一军之骑兵,就足以置李自成于死地,钱粮消耗也不大!” 林纯鸿摇头道:“莫小看李自成,李自成乃枭雄,陕西、河南又有太多的饥民,若不小心应对,他会趁势而起的。更何况,现在鞑子也插入一手,绝不能轻敌。” “都督……”现在,朱之瑜、李承宗和陆世明也站起身来,劝林纯鸿积极推动钱庄和出售重工坊一事。 林纯鸿咬了咬牙,挥手制止了三人继续说下去,道:“既然大家都赞同,我们就开始吧……”林纯鸿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两朝六方势力,荆州应对,还真是吃力啊……” 第五百七十七章 撬动时局(三) 李自成攻破凤翔府城的消息一传到京师,京师犹如炸了锅一般。 包括朱由检和杨嗣昌在内,绝大多数朝臣都已经快要忘了李自成这个名字,他们万万想不到,李自成在沉寂了将近一年时间后,居然东山再起,而且这次来势凶猛,首战就攻破了府城! 朱由检非常懊恼,毕竟,当初鞑子入侵时,杨嗣昌、高起潜一再反对将洪承畴和孙传庭调至京师。后来,朱由检任命孙传庭为宣大总督时,孙传庭也以贼寇未灭为由,强烈要求回到陕西,不愿意赴宣大就任。 孙传庭执拗,丝毫不肯让步,朱由检一度大怒,差点将孙传庭下了诏狱。幸好杨嗣昌两方面做工作,发挥润滑油的本色,好歹说服孙传庭退让一步,至宣大就任。 孙传庭的屁股还未在宣大坐热,哪想到,他的话就得到了应验,朱由检除了懊恼,面子上也颇有点挂不住。 杨嗣昌得知李自成东山再起后,也是跌足长叹:“天不佑大明!” 原本,按照杨嗣昌的计划,去年秋税至京师后,就着力赈济河南、陕西两地,彻底铲除贼寇活动的土壤,力促两省安定。但多灾多难的大明显然没有这么好的运气,皇太极犹如计算好了一般,派遣重兵入侵,秋税自然消耗一空,哪里还有多余的钱粮赈济河南、陕西? 事实上,自孙传庭和洪承畴离开陕西之后,陕西的民变立即犹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只是由于贺人龙和刘国能的围剿,未酿成大的规模。 这半年来,杨嗣昌犹如坐在火山上一般,时刻担心着陕西这座活火山会突然爆发,在大明朝廷本已血淋淋的伤口上再撒盐。 “再忍耐个两个月,就是李自成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足为虑!” 杨嗣昌长吁短叹,心里在滴血。 可是,现在陕西遍地是饥民,李自成在乱民中的威望又高,潘多拉盒子,已经打开,再想收回去,太难了! 该如何应对?杨嗣昌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绝妙的办法,只好将李绍翼叫来商议。 李绍翼早已知晓李自成之事,刚一见?一见到杨嗣昌,就马上叫嚷道:“杨阁老,陕西是个死结,没钱没粮,陕西就要乱,陕西真要乱了,朝廷就更没钱没粮!李自成从秦岭中冲了出来,我看事情已经无法挽回,陕西恐怕难救了!” 杨嗣昌见李绍翼直接宣判了陕西的死刑,心里特不舒服。但转念一想,陕西现在确实如此,没钱、没粮、没兵的,拿什么去剿灭李自成? 不过,杨嗣昌身为首辅,即便真认为陕西不可救,也不能说出来,更何况,他并不认为陕西的局势坏到了这步田地:“若能重新将李自成驱赶至秦岭,或者一战成擒,陕西之乱自然消弭于无形!” 李绍翼苦笑道:“杨阁老,兵在何处?钱粮在何处?按说,朝廷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孙督师调回陕西,孙督师最善于无中生有、空手套白狼,只是……” 说到这里,李绍翼停住了话头,没有继续说下去。当初,孙传庭拿着朝廷给的六万两白银,只身前往陕西就任巡抚,不到半年,居然拉出了万余可战之兵,而且战斗力还非常强,一时传为佳话。 杨嗣昌当然明白李绍翼的意思:朝廷已经不可能将孙传庭重新调回陕西了。朱由检与孙传庭因陕西一事闹得鸡飞狗跳,若真提议将孙传庭调回陕西,置皇上的脸面于何处? 他头疼地抚摸着自己的额头,道:“说来说去,还是钱粮的问题。再给我两个月时间啊……” 杨嗣昌在那里哀叹,李绍翼也不接口,沉默半晌,突然说道:“现在是骑虎难下,想绥靖陕西,找不到办法;坐等两月之后,一则担心李自成势大不可制;二则,若杨阁老真对李自成攻破凤翔府无动于衷,恐怕皇上和那帮家伙的压力也难以承受……” 李绍翼咬了咬牙,面目狰狞地说道:“不如说服皇上,派遣熊文灿至陕西剿匪!” 杨嗣昌吓了一跳,本能地拒绝道:“绝不可行!这分明是把陕西送给林纯鸿!” 李绍翼对杨嗣昌的反应早有所料,一点也不失望,只是冷静地说道:“杨阁老,先听学生把话说完,再看看是否可行。熊文灿与林纯鸿合作倒是轻车熟路,这点在河南时就已经表露无遗。幸亏孙督师当机立断,将张献忠彻底剿灭,斩断了林纯鸿挟制熊文灿的手。如果学生所料不差,熊文灿至陕西后,手中无兵、无钱、无粮,必然向林纯鸿求救。” 这些话,杨嗣昌自然赞同,频频点头。 李绍翼接着说道:“按照林纯鸿的性格,肉不在嘴边,都要拼命捞食,现在肉已经摆在了他的嘴边,自然会竭尽全力出兵!陕西的根本问题实质不是贼寇,而是天灾,荆州军就是再善战,将陕西境内的贼寇剿得一个不剩,那又有何用?还不是要拿出大量的钱粮进行赈济,方才能最终将陕西吞入口中。” 杨嗣昌道:“林纯鸿从来不做无把握之事,若他真的出兵陕西,证明他拿得出钱粮!” 李绍翼摇了摇头,道:“学生认为,他很可能真的拿不出来!” 杨嗣昌愕然,问道:“这是何故?” 李绍翼道:“荆州的财政,近期本就很紧张,就算林纯鸿长袖善舞,筹集了打仗和赈济的钱粮,可要是东南方向、辽东鞑子出了变故,他怎么办?” 杨嗣昌眼睛突然瞪得大大的,脸上现出一片潮红。 李绍翼接着说道:“林纯鸿的摊子铺得可不是一般的大!东面,与江南豪族斗得难分难解,虽一时占了上风,最后结果如何,殊难意料。而且,杨阁老早已得知,郑芝龙最近恐怕也有大动作,这个动作,必然瞄准林纯鸿无疑!” “至于北面,黄渤和盛坤山在朔州肆意拉拢蒙古人,皇太极要是能忍得住,那还真是奇怪了!荆州就是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 “所以,学生认为,派熊文灿至陕西,能够极大地牵扯林纯鸿的精力,这与阁老的战略暗合,还请阁老深思!” 杨嗣昌眉头皱得紧紧的,也不说话。 李绍翼以为杨嗣昌还未下决断,慨然道:“杨阁老,有得必有失,陕西目前于朝廷来说,就是一烫手山芋,还不如将这个烫手山芋扔到林纯鸿手中。失一需要用无数钱粮去填补的陕西,为大明朝廷整理财政争取时间,何乐而不为?” 杨嗣昌叹息道:“你说得有理,只是,皇上和朝议那关,如何过?” 李绍翼道:“江南之朝臣,若真有眼光,必然看出杨阁老背后的深意。现在江南东林党和复社被林纯鸿压得喘不过气来,急需转移林纯鸿的视线,有这么好的机会消耗林纯鸿的实力,相信他们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至于皇上那里,主要是面子上挂不住,不过,熊文灿说到底还是朝廷之臣,又没有公开声言放弃陕西,相信皇上会答应的。皇上对阁老信任有加,还请阁老劝劝皇上……” 杨嗣昌苦笑道:“也只能如此了……能把今年给熬过去,明年回旋的空间会大得多……” 且说杨嗣昌和李绍翼细细筹划一番,决定由杨嗣昌首先与皇上通个气,伺机说服皇上,然后再公开至朝堂上。 杨嗣昌刚准备进宫,结果接连收到了两份奏章,一份乃杨一仁所上,一份乃工部侍郎薛仁礼所上。两份奏章皆出奇地一致,认为陕西贼乱愈演愈烈,宜立即派熊文灿至陕西坐镇,剿灭贼乱。 杨一仁,自然代表着林纯鸿的态度。至于薛仁礼,本就是东林一脉,老家更是在江南吴江。 杨嗣昌万万想不到荆州和江南的意见居然出奇地一致,一时心里居然没了底! 薛仁礼提议由熊文灿至陕西,这点不奇怪。最让人吃惊的,居然是林纯鸿也支持熊文灿至陕西,难道林纯鸿真的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试图在陕西大展拳脚? 杨嗣昌又把大明的局势前前后后思索一番,终觉得林纯鸿有过度使用力量之嫌,遂坚定信心,入宫觐见朱由检。 熊文灿万万想不到,他在朝堂上低调、明哲保身,这次居然被不由自主地推向了漩涡的中心。 熊文灿高居庙堂之后,日子过得并不舒心。朝堂上,无论是皇上,还是朝臣,都认为他是林纯鸿的人,无论他说什么,都没有人听,反而还时时处处防着他有什么诡计。不得已,他只好三缄其口,不肯多说一句话。 至于林纯鸿那边,有什么事情,多是吩咐杨一仁与包哲东去完成,就像遗忘了他一般。 他就像鸟兽大战中的蝙蝠一般,谁都懒得理会他。 这对心高气傲的熊文灿来说,完全无法忍受。 这次他终于等到了机会,欣喜之下,冷笑出声:“陕西就陕西,总好过在朝堂上受气。能成为荆州的一方总督,也是不错的选择!” 第五百七十八章 撬动时局(四) ?荆州和朝廷围绕李自成展开一系列动作时,李自成踌躇满志,开始放眼天下。网 也难怪李自成会如此志得意满,毕竟,在他兵力过二十万之时,成功攻取府城的时候少之又少。而这次,他仅凭五千老弱病残,在粮食武器都非常紧缺的情况下,居然收获了这份大礼。 凤翔府可不是一般的府城,乃关中中心西安城的西部屏障,也是西安通往甘肃、西宁的咽喉。占领了凤翔,进,可攻略西安,进而占据陕西;退,则可以逃至甘肃及北边茫茫的大草原,生命安全得到了极大的保障。 李自成知道,这份大礼,是满清鞑子送与他的。 满清鞑子是什么货色,李自成满不在乎,他只在乎满清鞑子能给他什么帮助,只在乎能不能与满清鞑子一道分享大明的花花江山。 想到江山,李自成开始认真思索天下的局势。 他认为,当前有荆州、大明朝廷和满清鞑子三股势力,包括他在内,应该是四股。大明朝廷,当然是死敌,没有任何回寰的空间。 至于满清鞑子,虽然他们居心叵测,但在共同攻略大明,互相战略协同方面,大有可为,目前可以作为自己的战略依托点之一。 荆州? 想起荆州,李自成的感觉颇为复杂。至始至终,李自成在辽州交锋过一次、在南阳附近交锋过一次,两次交锋都是初一会面,就迅速脱离接触,根本没什么印象。 后来,林纯鸿剿灭高迎祥二十万军队,并将高迎祥枭首,李自成方才正眼看待荆州军。再后来,林纯鸿相继打败张献忠、罗汝才,招降革左五营,李自成意识到,荆州比大明朝廷更为可惧。 现在,李自成也获悉,林纯鸿将鞑子打得大败亏输,仅仅只有几千骑兵逃脱后,李自成下定了决心,绝不能靠近荆州军两百里范围之内。 李自成居深山之中,对外界了解虽不是很详细,但荆州与朝廷之间起了龌蹉,他还是知道的。无论是他李自成,还是荆州,算计来算计去,无非就是抢夺本应该属于大明朝廷的东西,因此,李自成认为,在共同应对大明上,双方有合作的基础。 如果能与荆州达成某种程度上的默契,至少能保证林纯鸿不把目标对准他,这对刚缓过气来的李自成来说,难能可贵。 而且,李自成还知道,荆州军战力强,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就是火器众多。他从各种渠道得知,火枪一旦击中发射,其威力绝非弓箭所能比,而且,火枪手只需要稍加训练,就可以立即投入战场,丝毫不比训练多年的弓箭手差。 这简直就是为乱民量身打造的武器! 如果能从荆州买到火枪,那对迅速壮大实力该是多大的帮助? 李自成的心越来越热切,想来想去,觉得应该派人至荆州试探一番,再做打算。 不过,李自成是非常务实的人,虽期待满清鞑子的援助,期待与荆州搞好关系,但他并未将希望寄托在外人身上。 这个世界,唯有自己强,才是王道,李自成要是不懂这个道理,恐怕早就成了冢中枯骨。 于是他立即挥兵攻略凤翔府下辖的岐山、扶风、郿县、麟游、汧阳及宝鸡等县,不仅得到了足够十万大军使用一月以上的粮草,还携裹了大量的百姓,兵力一下子扩充至六七万人。 不过,这六七万人怎么看都是乌合之众。李自成深知,若对阵普通明军,这六七万人还能派上用场,若是对阵荆州军,或者陕兵、洪兵,基本就是死路一条。 现在,武器暂时无虞,粮草也暂时无虞,该继续往哪个方向劫掠,就成了摆在李自成面前的问题。 向西,皆是辽阔之沙漠,人烟稀少,粮草得不到补充,好处就是朝廷兵力不多,能得到一部分战马;向东,皆是膏腴之地,人口稠密,饥民遍地,但贺人龙犹如一堵墙一般,堵在了他前进的道路上,往后,朝廷的兵马很可能迅速集结,压力非常大。 正当李自成犹豫不决时,忽然得到王登库的通报,经由陕北运往军中的武器被骠骑军所劫!李自成看过通报,随即扔在了一边,鞑子的支援,目前可谓聊胜于无,除非能支援几千匹战马,几千副兵甲。李自成明确告知王登库的心腹,令其转告满清鞑子。 紧接着,李自成又收到军报:贺人龙收编了刘国能的残兵后,拥众万余,正逐步向眉县集结,似乎准备收复凤翔。 李自成大喜,天赐良机啊,他迅速作出了决定:一举打败贺人龙,往东进军! 贺人龙躲在西安城内,足以阻止李自成向东流窜,现在出了城,区区万余人马,李自成还真没放在眼中。 于是,李自成立即集结兵力,与贺人龙大战于蔡家坡。李自成胜在兵力众多,贺人龙胜在训练有素,双方激战之下,互有损伤。 然而,这场战争从根本上来说对李自成是有利的。一方面,他将战争当成了优胜劣汰的手段,通过残酷的战场厮杀,精中选精,逐步积累了五千余精锐;另一方面,借助与朝廷官兵的大战,李自成的声望直线上升,投奔他的贼寇越来越多。 李自成的实力在急剧膨胀之中,而贺人龙则打一场少一部分人马。 最终,贺人龙越来越吃力,仓皇退回西安。 李自成乘胜追击,劫掠武功、周至、兴平一带,拥众迅速超过十万,兵锋一度抵达西安城下。 贺人龙无法,只好一封接着一封地往京师投求援信。 贺人龙满心期待,希望老上司洪承畴能回到陕西,即便老上司无法回来,总该把孙传庭给调回来吧?有了孙传庭一两万陕兵协同,足以将李自成驱赶到沙漠里饿死。 正当他左等右等之际,忽然得到消息,朝廷任命熊文灿为陕西巡抚,业已从京师起程。 “老子要的是兵、是兵!奶奶的,派一个腐儒过来有何用?” 贺人龙气得破口大骂,恨不得率兵至紫禁城,当着朱由检的面直斥其非。 正当贺人龙怒不可遏之时,高杰前来求见。 高杰乃李自成部将,与贺人龙、李自成同为米脂人。崇祯八年,因与李自成妻刑氏通奸,恐李自成察觉,遂携刑氏投降于洪承畴,被洪承畴划入贺人龙麾下。 要说,这李自成还真是奇葩,起兵造反之前,老婆与人通奸,怒而杀妻,至甘州投军;当弄出了偌大的声势后,还是看不住老婆,老婆依然与人通奸。这家伙身体上没什么毛病吧? 刑氏更非一般人物,武艺精熟、足智多谋,投降朝廷前,掌握着李自成的军资度支,其才能可见一斑。 高杰见到贺人龙时,贺人龙依然在呼呼地喘着粗气,高杰抱拳道:“闯贼覆灭在即,大帅因何事而烦恼?” 贺人龙瞪圆了双眼,鼻子里喘着粗气,不耐烦地挥手道:“去去去,老子正烦着呢!闯贼的乱民都快攻打西安了,哪里是覆灭在即?” 高杰低眉顺眼,缓缓说道:“熊文灿是什么货色,相信大帅心里一清二楚。朝廷为何派这路货色至陕西,这里面颇有文章!” “哦?”贺人龙愣了愣,来了兴趣,问道:“什么文章?” 高杰道:“熊文灿与林纯鸿走得非常近,莫非朝廷想借林纯鸿的力量剿灭李自成?” 高杰初一提到林纯鸿,贺人龙犹如醍醐灌顶一般,瞬间站了起来,直把高杰吓了一跳。 贺人龙这下终于明白了,朝廷无力派兵剿匪,只好将这幅烂摊子扔给林纯鸿。但朝廷总是要面子的,无法直接下命令于林纯鸿,只好通过熊文灿绕一圈,来达到这个目的。 同时,这么做还有个好处,若事情最后出现其他变故,完全可以将熊文灿拎出来当替罪羊,朝廷与荆州之间回寰的余地也大大增加。 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贺人龙终于放下了心,对高杰说道:“不管朝廷怎么做,也不管林纯鸿是否愿意出兵,我们只管守住西安即可。有西安在手,贼寇就被限制在关中西边,既无法蔓延至陕北,也无法越过西安进入河南。对朝廷而言,我们就是大功一件!” 高杰听明白了贺人龙的意思,无非就是按兵不动,坐守西安,观情势变化再说。 贺人龙挥手道:“下去吧。令儿郎们不得懈怠,务必谨守城池!” 高杰大喜,慌忙道:“谨遵大帅吩咐!” …… 贺人龙按兵不动,李自成可犯了难。西安堵在要道上,往北、往东皆不可能,他赫然发现,自己当初选择凤翔作为突破点,并不是一个非常好的选择。 而且,李自成也得到了消息,朝廷终于有了动作,任命熊文灿为陕西巡抚,正往陕西紧赶。 更让李自成大惊失色的是:熊文灿初一出京师,就马上与林纯鸿联络,希望林纯鸿派兵助阵,共同剿匪。 林纯鸿应同,下命令组建绥靖行营,兵马超过三万,不日就要出方城垭口,望陕西进兵! 第五百七十九章 撬动时局(五) 崇祯十一年七月十五,林纯鸿以林纯义为帅,率领虎啸军团、龙武军兵出方城垭口,逶迤望潼关而行。 重工坊的出售,还处于宣传造势阶段,荆州的财政依然紧张,林纯鸿根本拿不出钱来支撑三万精锐兵力跨越上千里作战。 粮食不是问题,军械也不是问题,难就难在如何将粮食和军械运至前线。 按照以往的做法,荆州军除了担负遮护粮道的任务外,自身从未亲自运送过粮草,若有作战任务,都是拿出大圆动员民夫运送粮草和军械。 林纯鸿手中无钱,这种办法显然不可行。想来想去,林纯鸿只好把主意打在了荆州的运输商人头上,规定由绥靖行营后勤处拟定运送清单后,交由中标的商人至南阳武库、常平仓领取军械和粮草,然后再运送至绥靖行营。 最后,商人拿着绥靖行营开具的凭证至荆州财政司报销。 如此一来一去,至少可以将交款的日子延后至一两个月后。周望、陆世明听到这个办法后,不由得拍案叫绝,建议以后都采用这种办法,免得动员民夫时搞得鸡飞狗跳的。 出人意料的是,此消息一经发布,居然引起了数十个运输商人的激烈争夺。竞拍会上,运输费用一路下跌,一直跌到了起拍价的七成,最终由永浩商社下属的车马船行中标。 七成! 都督府后勤司程舒百思不得其解,找到车马船行掌柜的一问,掌柜的神神秘秘地说道:“七成当然赚不了多少,但也不会亏,嘿嘿,以侯爷的习惯,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先赢个信任,以后……嘿嘿……” 程舒叹服,这帮商人效率比官府高得可不是一星半点,而且他们对林纯鸿心思的琢磨,比他们有有过之而无不及。程舒敢打包票,看在节省三成费用的份上,这种方法必然让中书府的那帮人食髓知味,难以舍弃! 绥靖行营虽然如期出兵,但这只是将财政危机后延而已,于是,林纯鸿立即下令,在各大报纸上刊登出售工坊一事,并详细列举了第一批准备出售的工坊。 这些工坊可不是一般的工坊,如火烧坪、马连炼铁工坊,就是林纯鸿起家的第一批重工坊,又如百里洲、荆州的造船工坊,为林纯鸿树立水上霸权立下了汗马功劳,再如百里洲的马刀锻压工坊、板甲冲压工坊、钢弩工坊,这些都是林纯鸿的力量之基…… 消息一经传出,犹如平地里响起了惊雷,把荆州本地的商人惊得目瞪口呆,旋即狂喜,立即开始筹备钱钞。几乎与荆州时报同步,扬州时报、广州时报也刊载了这个消息,引爆了江南和广东商界。 连远在淡马锡的罗永浩也得知了消息,迅速乘坐快船,冒着风暴的风险,从淡马锡赶回广州。 罗永浩嫌乘船太慢,直接在广州弃舟登陆,乘坐四轮马车赶赴荆州。只见一路上都是乘坐四轮马车的商人,络绎不绝,几乎在广州至荆州的官道上牵成了一根线。 看着这么多商人对工坊感兴趣,罗永浩更是心急,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行程。 这日,行至衡州时,罗永浩一行人疲累无比,不得已寻了一家客栈,准备休息一晚再上路。初一进门,就见到郑梦帆迎了上来:“罗大哥,幸会,幸会,能在衡州遇到罗大哥,还真是快慰!” “哈哈,郑老弟也在衡州啊?是不是明日继续向北?”罗永浩与郑梦帆早已熟识,并且在大西洋商号中都拥有股份,因此,他初一见面,就问起了郑梦帆的目的。 郑梦帆笑道:“与罗大哥的目的一样!” 两人大笑,相携着进入客栈,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密聊,话题自然离不开林纯鸿出售工坊一事。 “……恐怕江陵侯遇到了无法克服的财政困难,不得已,将麾下的工坊进行出售。早就听闻山东大战后,荆州财政很困难,没想到困难至斯。罗大哥,你看,荆州军战力独步大明,板甲居功至伟,现在江陵侯将板甲工坊也列在了出售之列……这背后……” 说着说着,郑梦帆止住了话头,停了下来。 罗永浩明白郑梦帆的意思,像他们这帮依托着荆州发财致富,并依赖荆州保护的商家,一旦荆州财政不继,必然收缩,会给他们的生意带来不可估量的影响。 而且,罗永浩与郑梦帆还不同,郑梦帆说到底与荆州是合作关系,即便荆州突然崩溃,也不至于要了他的命。而罗永浩的根就在荆州,万一荆州崩溃,等待罗永浩的必然是亡命天涯。 罗永浩大笑道:“郑老弟有什么好担心的?江陵侯这么多年来,无不是走一步,看两步,既然江陵侯准备出售板甲工坊,必然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不用我们担心。我看,郑老弟这次来势汹汹,恐怕是冲着板甲工坊去的吧?” 郑梦帆讪笑道:“甲装,国之重器,以往官府严格管制,常人难得一见,这次江陵侯想出售,小弟非常好奇,忍不住想控在手中。罗大哥看中了哪一块?” (写到国之重器,隆重推荐央视最近播出的纪录片《大国重器》,讲述我国装备制造业的发展现状,看了之后颇为震撼。) 罗永浩伸出两根手指头,道:“我看中了四轮马车制造工坊和造船工坊!” 郑梦帆吃惊地看着罗永浩,问道:“罗大哥在武昌不是有造船工坊了吗?马车工坊也开到了佛山,为何还想把荆州的工坊掌握在手中?” “谁会嫌自己手中的产业多?”罗永浩神秘地笑了笑,接着说道:“我看中的不是几家工坊,而是工坊里的工人和技术!我算了一下,仅百里洲和荆州的造船工坊,工人就有万余,这该是多大的一笔财富?还有,我在武昌造船工坊里造出的三桅帆船,虽比荆州的工坊便宜,但质量……哎,一直不尽人意,这里面的门道,一直难以窥得门径,买过来,不就知道了?” 郑梦帆这才明白罗永浩的谋划,一时心里如翻江倒海一般。郑梦帆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海上贸易上,从未想过要发展实业,这次要不是对板甲好奇,或者掌握国之重器的虚荣心作怪,根本无法下定决心涉足实业。 众多海商也如郑梦帆一般,见海外贸易来钱快,容易,对实业的兴趣不大。因此,海商们虽然聚敛了大量的财富,却一直用于挥霍购置地产,只有很少一部分流入实业之中。 近年来,以罗永浩、洪齐云与张德胜为代表的实业商人跨入大海之后,海商们虽还未体会到竞争的压力,但郑梦帆非常敏锐觉察到:罗永浩他们掌握了货源,在竞争中会占据天然优势,一旦他们在海上的实力不停地壮大,势必挤压他们在海上的利润空间。 郑梦帆想购买工坊,担心罗永浩等人的竞争,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郑梦帆稍稍沉默片刻,问道:“罗大哥,万余工人,还有秘而不宣的技术,真要拿下这些工坊,恐怕百万大圆都不够!” 罗永浩大笑道:“百万大圆?百万大圆哪里够啊?你想想,要是有万余熟练的水手摆在你面前,要花两百万,你买不买?” 郑梦帆点了点头,脸色涨得通红,显得有点羞愧:看来,在实业上,他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 罗永浩突然将嘴凑近郑梦帆的耳朵,低声说道:“有一句话要提醒郑老弟,这次江陵侯出售工坊,不管怎么样,你也得购买一些,一方面帮助荆州解决财政困难就是帮助自己,再则,郑老弟富可敌国,那些钱钞放在手里何用?还不如博取用来钱生钱;最关键的是,这也是一种态度,你将自己的产业放在荆州的最核心地方,江陵侯对你的信任自然非以前所能比!” “江陵侯的信任?”郑梦帆惊问道。 罗永浩点头道:“正是。你看看黄渤,博得江陵侯的信任之后,便即委于重任,现在在山西俨然一方诸侯,对数不清的商人和百姓发号施令,就连江陵侯的爱将盛坤山也事事找他商议。咱们做生意的,能做到这一步,都快赶上吕不韦的风光了!” 郑梦帆暗自叹服,对罗永浩说道:“我看罗大哥比黄渤犹有过之而无不及,在淡马锡,罗大哥打一个喷嚏,印度都得感冒!” 郑梦帆说的倒是实话,这些年,大西洋商号势力日趋庞大,将印度的葡萄牙人压得喘不过气来,就连将放弃圣地亚哥城都提上了议事日程。 罗永浩也不谦虚,坦然道:“所以,为兄提醒老弟,这次购买工坊就是最好的机会!江陵侯知人善用,一旦老弟将身家压在荆州上,以老弟之才,还怕得不到江陵侯的重用?” 郑梦帆得到罗永浩的鼓励,重重地点了点头,道:“谢罗大哥提醒,否则小弟会一直迷糊下去!” 同时,郑梦帆暗地里下了决心,不管板甲工坊有多贵,这次一定要拿下来,以此为契机,彻底地将自己融入荆州集团之中。 第五百八十章 撬动时局(六) 罗永浩极力撺掇郑梦帆彻底将自己融入荆州集团中,自然有他的考虑:他起身于荆州,与荆州同生共死,自然希望荆州足够地强大,以保障他的利益。 郑梦帆风里来雨里去,什么风浪没有见过,哪能轻易被罗永浩说服?他之所以下定决定彻底投靠荆州,原因无他,利益耳! 郑梦帆的目光还算长远,他知道,唯有荆州才会鼓励他们远航,与西洋人争夺市场,争夺利润。如果没有荆州的存在,朝廷别说支持他们,不打压就是好事了。 既然离不开荆州,与其一直游离在荆州核心之外,还不如加入其中,谋取更高的地位,享有更大的说话权力。 这一切,林纯鸿自然不知。 这几日,随着出售工坊的消息传开,南来北往的商人纷纷汇集至荆州,着力打探工坊之详情。商人们的生活颇为豪奢,住高级客栈、进温柔富贵之乡,这是当然之事,更有甚者,忙完之后,进入赌场一掷千金,端得气派无比。 自然,这一切落在道德卫士眼中,直觉得荆州藏污纳垢,污浊不堪,并在报纸上发表文章公然开骂。林纯鸿对此一点都不关心,他只关心来了多少商人,这些商人都是什么身份。 “海商足足占了四成强!”林纯鸿接过张杰夫的统计数据,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他早就知晓,得益于海外贸易的急剧拓展,绝大多数海商的资金极为雄厚,堪称富可敌国。只是,让他颇为失望的是,这帮海商挣了钱,唯知置地产、穷奢极欲,很少有人将资金投入至实业之中。 他们就像西班牙、葡萄牙一般,只知道将金银运回家,不知钱生钱,永无止歇。 原本的历史上,海贸的繁荣并未带来近代产业的兴起,海商们对实业的兴趣不大,便是重要原因之一。 因此,林纯鸿有意识地想把海商的资金引导至实业中。 事实上,邦泰钱庄的业务不停地在广州、马尼拉、巴达维亚、淡马锡拓展,吸收了相当一部分海商的闲置资金,转而通过贷款的方式重新流入实业中,已经在相当程度上解决了这个问题。但是,有什么能比海商们主动将目光投向实业更为有效呢? 因此,能有这么多的海商专程赶到荆州来,林纯鸿非常满意。 不过,正当他心情畅快之时,军情司送来了一份报告:郑芝龙与荷兰东印度公司在班达海爆发大战,最终击败荷兰人,将荷兰所控制的香料全部掌握在自己手中。 听到这个消息,林纯鸿并不显得意外,毕竟,军情司早在去年就已经提出预警,他早已意料到了这一天。 当初,郑氏集团正式确立南进战略,林纯鸿是乐观其成的。毕竟,大海辽阔无比,东南亚岛屿无数,仅凭荆州集团的拓展,速度显然比不上两个集团互相竞争。林纯鸿甚至希望,郑芝龙能一直南进,进而把目标对准爪哇岛以南的孙兰洲。 崇祯八年,孙兰率领一支舰队从广州出发,穿过巽他海峡,沿着爪哇岛一路向东南,最终在一片新大陆的西北角登陆。按照谁发现以谁的名字命名的原则,荆州将这个大陆称为孙兰洲。 孙兰洲的发现,引起了整个海洋界的轰动。不仅葡萄牙、荷兰派出探险队至孙兰洲一探究竟,就连西班牙和郑芝龙也按捺不住,也派出了探险队,希望能复制当年哥伦布发现美洲的奇迹。 哪想到,这些探险队乘兴而去,败兴而归。他们发现,这片大陆上一片荒凉,到处都是漫漫的黄沙,连土著都难以见到几个。 唯有孙兰不死心,继续对孙兰洲展开了探索。这两三年来,孙兰绕着孙兰洲足足绕了好几圈,绘制了详细的海图,描绘出孙兰洲的大致形状。 而且,孙兰还发现,孙兰洲的东部、东南部土地肥沃,非常适合人类居住。唯一的缺点就是当地的土著非常野蛮,曾经给探险队带来了不可估量的损失。 这个消息被林纯鸿有意无意地透露给郑芝龙,希望郑芝龙能把目光瞄准孙兰洲,与荆州一道开发这个辽阔程度不亚于大明的大岛。 据军情司内线汇报,郑芝龙对孙兰洲并未表现出浓厚的兴趣。林纯鸿对此也不着急,毕竟,郑芝龙在东南亚正四处扩张,暂时并没有精力跑到那么远的孙兰洲上。 果然,郑芝龙驱逐了台湾的荷兰人后,立即把目光投向了棉兰老岛。相对于棉兰老岛上的土著武装,郑芝龙简直就是庞然大物。郑芝龙很轻易地占据了棉兰老岛,并在岛上的东北角开始开采金矿。 金矿往往伴生在银矿和铜矿之中,郑芝龙当然不会放过矿坑中的铜,于是,郑芝龙一举跃为大明铜矿的最大供应商,就连南京和荆州的铸币工坊,也向郑芝龙采购大量的铜。 按照既定战略,郑芝龙四处抓捕土著人,然后运至福建、广东乃至日本,出售后获取巨额利润。同时,郑芝龙双管齐下,一方面从福建招募贫苦农民至棉兰老岛挖矿,另一方面,郑芝龙在田川家族及丰臣家族余脉的支持下,在德川幕府的统治区内大肆抓捕日本人,然后运送至棉兰老岛。 一来一去之下,郑芝龙谋取了巨额利润,棉兰老岛也逐渐繁荣起来,足足有两万多汉人及四万多日本人在岛上辛勤开拓。 郑芝龙在棉兰老岛上弄出偌大动静,近在咫尺的西班牙疑虑重重,想分一杯羹,却实力不济,想视而不见,却又不甘心。 正当西班牙人犹犹豫豫之时,郑芝龙将目标瞄准了他们。一场宿务海战后,西班牙人失去了在东南最后的据点,灰溜溜地逃至墨西哥。 驱逐了西班牙人后,郑芝龙志得意满,借助棉兰老岛金铜之利,投入巨资试铸重炮。在历经千辛万苦之后,郑芝龙终于掌握了重炮铸造之法,并马上加快了三层甲板战舰的建造的进程。 郑芝龙的远洋作战实力急剧上涨,远远地将班达海的荷兰人抛在了后面。郑芝龙理所当然地将目标对准了掌控一半香料产地的荷兰人。 这下,可让林纯鸿犯了难。 荷兰人失去巴达维亚这个稳固的基地后,在东南亚的势力已经日薄西山,林纯鸿想驱逐荷兰人,轻而易举。他之所以让出一半的香料产地给荷兰人,实质上是将班达海的荷兰人当成了人质。 为何要这样,原因无他,为了开拓一条直通欧洲的航线而已。 林纯鸿比任何人都清楚,欧洲的荷兰、英国、法国异常活跃,在制度创新、科学理念上已经远远将其他地区抛在了后面。为了吸收欧洲的最新营养,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派遣商船至欧洲展开贸易。 文明,是需要互相接触,互相竞争的。美洲的文明发展缓慢,与其地理上的封闭性有莫大的关联。基于以上考虑,林纯鸿在去年派遣姜淑让率领使团至葡萄牙、英国。 使团能否顺利抵达欧洲,很大程度上决定于荷兰人是否放行。毕竟,印度、东非航线由葡萄牙垄断,而从开普敦至欧洲的航线,由荷兰人掌握。 因此,林纯鸿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依然分润一半的香料来源与荷兰人,并任由荷兰人经由马六甲海峡返回欧洲。 如此一来,荷兰人在琢磨是否袭击使团时,就会担心林纯鸿强力报复,将东南亚的荷兰人宰得一干二净。 说得更直接点,就是林纯鸿想用一半的香料来源,换取西非的自由通行权! 这个考虑,就连荆州内部的高层都不知,就更别谈郑芝龙了。林纯鸿有心派遣使臣至郑芝龙处晓以利害,说服郑芝龙放弃攻击班达海的荷兰人。但想来想去,林纯鸿还是放弃这个打算。郑芝龙要是有这么广阔的视野,将自己置身于全球中考虑,何至于傻到后来会投降鞑子? 林纯鸿不用想也知道,跟郑芝龙讲什么西非通行权,就如对牛弹琴一般。 不过,用武力阻止郑芝龙向班达海扩张,或者干脆联合荷兰人打击郑芝龙,这点林纯鸿从心理上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况且,一旦阻止郑芝龙向班达海扩张,很可能导致郑芝龙重新将目光转向大陆,这与当初鼓动郑芝龙向海洋扩张的初衷是背道而驰的。 “如果顺利,姜淑让也快回广州了吧?西非航线的自由通行权……这个确实有点大跃进,还是一步一个脚印慢慢来吧……” 最终,林纯鸿决定放任郑芝龙与荷兰人开战,冷眼旁观。 现在,郑芝龙大胜荷兰人,海洋上的力量对比已经发生了根本性变化,往后该何去何从,显然已经到了调整的时候。 林纯鸿思索良久,最终给郑芝龙设定了一道分水岭:若郑芝龙巩固东南亚诸岛,或者继续往孙兰洲扩张,暂时不必理会他;若是郑芝龙将注意力转向大陆,那就采取雷霆措施,打消郑芝龙的愚蠢念头! 第五百八十一章 开眼看世界 海上局势的变化,引起了连锁性的变化,即便是远在北边的朝廷,也在影响之列。 这个影响,最初从三封国书开始。这三封国书,乃西班牙、葡萄牙、荷兰三国所上,让朱由检看得一头雾水,疑窦顿生: “谴责大明支持海盗?我朝深受海上贼寇之苦,什么时候支持过海盗?胡说八道!” 朱由检接着往下看:国书痛斥大明扩张成性,打破了几十年南洋形成的稳固局面,强行摄取吕宋岛、棉兰老岛、爪哇岛……并且在南洋的咽喉处筑城,驻扎重兵,阻碍东西方自由贸易和交流。 这点,朱由检倒是清楚得很,毕竟,林纯鸿和郑芝龙控制了一个岛屿,都会在礼部备书,宣称这些领土都属于大明。 也就是说,大明朝廷两百多年,以本朝开疆拓土的功绩最大。可是,大明朝廷除了在吕宋设置了可有可无的吕宋总督外,获得了什么? 最终,大明朝廷还背上了扩张成性的骂名。 朱由检心里犹如吃了苍蝇一般,恶心至极。自古以来,从未听说过开疆拓土的朝廷面临着如他一般的困境。 虽然看得生气,朱由检还是接着往下读,结果,下面的内容就有点触目惊心了:国书痛斥大明朝廷公然买卖奴隶,御使战俘从事非人劳动,折磨致死者不计其数。 贩卖奴隶?折磨战俘?这从何谈起?一定是林纯鸿和郑芝龙折腾出的烦心事! 大明朝廷从未做过这些事情,从未从中拿到一分的好处,却被蕞尔小国横加指责,这种愤懑,任何人都难以忍受。 更加让朱由检恼火的是,大明朝廷还不能有半分推脱之辞,总不能说这些事情都是郑芝龙、林纯鸿搞出来的,这两人我管不住,你们去找他们吧? 朱由检将杨嗣? ??唤来,询问该怎么办,结果杨嗣昌推脱:国书涉及礼部,应询问礼部尚书林欲楫。 朱由检无法,只好将林欲楫唤来,哪想到,林欲楫对海外两眼一抹黑,连西班牙、葡萄牙、荷兰三国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如何能对处理国书提出建议? 直到此时,朱由检方才明白杨嗣昌的意思:找礼部郎中杨一仁问策! 找杨一仁问策,那与问林纯鸿有什么区别?朱由检心里冒出一股无名之火,心里极为排斥杨一仁,顺带着对杨嗣昌也充满了怨气。 不过,在朝廷中谁又能比杨一仁更了解海盗和贩卖奴隶一事?想来想去,朱由检决定先把杨一仁招来问问海盗和奴隶是怎么回事,至于问策就免了,他丢不起这个面子。 当杨一仁奉诏进宫后,朱由检的脸色非常冷淡,开门见山地询问海盗一事。 杨一仁回道:“皇上,西洋人所说的海盗,十有八九指的是大白鲨舰队。崇祯七年时,海寇刘香肆虐时,江陵侯临危受命,至广东剿灭刘香。当时,要兵没兵,要船没船,不得已之下,只好组建小股舰队四处袭扰刘香,这就是大白鲨舰队的由来。后来,刘香被剿灭之后,西班牙人在广东沿海作乱,当时江陵侯实力不济,不得已之下,只好延续了这个传统,令大白鲨舰队继续袭扰西班牙……” 朱由检一点表情也无,示意杨一仁继续往下说。 杨一仁也不管朱由检什么感受,径直说道:“现在我大明控制了整个南洋,正积极往西洋、大西洋拓展,西洋人豺狼之性,不甘心失去南洋,对我大明子民前往西洋(印度洋)、大西洋诸多限制。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大明自然也得为西洋人制造点麻烦,所以,才有大白鲨继续活动在西洋一事。” 杨一仁的回话,直接承认了林纯鸿指使部下劫掠一事,让朱由检有点吃惊。不过不过,杨一仁所说的“来而不往非礼也”倒是大对朱由检脾胃,什么时候,大明也有这个实力说出来而不往非礼也这句话? 杨一仁见朱由检若有所思,心里颇有点忐忑。西班牙、荷兰和葡萄牙向大明朝廷上国书一事,荆州方面早已得到通报。荆州迅速判断,西班牙和荷兰不甘心在南洋的失败,葡萄牙面临着大明商人咄咄逼人的压力,均有意给荆州制造点麻烦。 而且,荆州方面还迅速获悉,三国向朝廷所上之书,压根就不是国书,并未得到三国国王或政府的许可。这份“国书”只是三国的总督认识到荆州和大明朝廷之间的尴尬关系,在传教士的建议下,想出的阴毒之计。 因此,林纯鸿传令给杨一仁和包哲东,可向朝廷摆明海盗和贩卖奴隶一事,并伺机点明三国的目的,让朝廷直接回绝三国。 现在,杨一仁虽摆明了海盗一事,但要达到朝廷不理会国书一事的目的还远得很,杨一仁自然有点忐忑不安。 紧接着,朱由检又问起贩卖奴隶一事,杨一仁回道:“自古以来,蛮夷穿着华夏的衣服,守着华夏的礼,心里向着华夏,则以华夏视之。无论是吕宋岛,还是爪哇岛、棉兰老岛上,自郑和当年下西洋之后,无不向往华夏之文明。既然岛民心向华夏,渴望至华夏生活,我大明自然得为他们创造机会。正好广东那边开矿、制作鱼干需要大量的劳力,双方面因素下,确实有至少超过七十万的岛民移居大明。” 七十万规模的人口迁移,居然轻描淡写地用“心向大明”一句话带过,朱由检气得直喘粗气。好不容易按捺住暴走的冲动,问道:“岛民移居中,收钱是什么原因?” 朱由检直接点出了贩卖奴隶的关键:钱,让杨一仁颇有点慌乱,他连忙小心地回道:“从南洋诸岛至大明,水路漫长,一路上总得供他们吃喝,收点运费和食宿费,也是当然之事。” 二十个大圆,就是运费和食宿费?朱由检一百个不相信,阴鸷的眼神瞅向杨一仁。 杨一仁看着朱由检的眼神,更为慌乱,赶紧奏道:“皇上,说起指使海盗劫掠和贩卖奴隶一事,始作俑者便是西洋人。现在西洋人居然用这点指责我们,诚为可笑也!” “哦?” “当年西班牙国势强盛,压得英吉利喘不过气来,英吉利国王公然支持舰队劫掠西班牙运银船……” “西班牙至美洲后,将当地土著居民屠杀一空,劳力极度稀缺,无奈之下,只好从非洲抓取黑奴,运送至美洲出售……” 杨一仁滔滔不绝,说起西洋人对美洲的殖民史和贩卖奴隶史,诸如一些西班牙、英吉利、非洲、美洲一些词汇,让朱由检有点头晕,杨一仁拿出一份舆图,详细地向朱由检讲述欧洲、美洲的情况。 朱由检万万想不到,这个世界居然如此庞大,居然有丝毫不亚于大明的文明,居然有力量强过大明的蕞尔小国。 他早已忘记了什么国书一事,只管询问西洋的风土人情,直把杨一仁讲得口干舌燥,肚中仅有的一点知识,也被倒得一干二净。 最终,杨一仁实在无话可讲,奏道:“皇上,广州专门出版了海外风情刊物,每个月出版一份,上面有非常详细的解说,臣每月按时献给皇上。” 朱由检意犹未尽,说了声“善”,随即犹如忘了当初的打算一般,不由自主地问道:“国书一事,该如何应对?” 杨一仁慨然道:“据臣所知,三份国书皆伪造,并无印玺,皇上可下旨斥责三国使臣伪造国书,是关押还是驱逐,皆在皇上一念之间!” 伪造? 朱由检大吃一惊,旋即恼怒异常,立即吩咐杨一仁退下,将礼部尚书林欲缉叫来痛骂一顿。 林欲缉羞愤欲死,暗暗令人找了几个传教士详细辨认,传教士不敢欺瞒,皆指出国书系伪造。 林欲缉面子上越发挂不住,向朱由检递交了辞呈。朱由检不许,下令将三国使臣脊杖二十,驱逐出境。 至此,荷兰、西班牙和葡萄牙欲挑拨朝廷和荆州之间关系的打算落了空,远在荆州的林纯鸿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局势对荆州而言,越来越严峻,颇有点内忧外患之势。 郑芝龙打败荷兰人后,到底是南进还是回望大陆,动向不明,若郑芝龙一根筋地想在大陆有所作为,荆州这边必须采取断然措施;荷兰、西班牙和葡萄牙一计不成,鬼晓得他们又会出什么幺蛾子?而且,荷兰、西班牙和葡萄牙虽然在欧洲矛盾重重,却在南洋、西洋有逐步联合的趋势,这对荆州拓展西洋来说,又加大了阻力。 大陆上,东南方向的江南豪族箭在弦上,十有八九会针对荆州搞一系列动作;西北方向上,李自成的声势越来越大,朝廷却摆明了态度,将陕西这个烂摊子甩给了他! 此情此景下,皇太极会按兵不动?林纯鸿一百个不相信。 就是一直受到牵扯最多的朝廷,最近也准备出台钱钞之法,这必然扰乱荆州早已成型的金融体系。 “胃口太大,有点消化不良啊……” 林纯鸿揉着额头,觉得头痛无比。 第五百八十二章 银票 杨嗣昌不理会三国国书一事,一方面,他觉得南洋离大明太远,不足以影响大明的局势,尽可以交由林纯鸿胡乱折腾;另一方面,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崇祯十一年中秋,陈奇瑜带领范永斗秘密进京,下榻杨嗣昌府邸,汇合李多义后,与杨嗣昌日夜密谋发行大明钱钞一事,致使大明钱钞如箭在弦,势在必行。 陈奇瑜,山西保德人,曾任洛阳知县、礼科给事中、户科给事中、陕西右参政、南阳分守道、延绥巡抚、六省军务总督,其资历足以傲人,其权势曾经显赫一时。然而,因剿杀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时,剿抚失据,被惩戍边。 陈奇瑜实质上代朱由检受过,崇祯九年时,经赦免返回保德,开始了家居生活。 保德这个地方,离朔州不远,地处蒙古与大明交锋的前线,哪有什么安稳的家居生活可享受?再加上陈奇瑜与晋商联系紧密,精通财计,迅速引起了杨嗣昌的注意。 杨嗣昌派心腹与陈奇瑜接触一番,双方认定,钱钞发行利润丰厚,涉及大明的长治久安,绝不能掌握在林纯鸿和范永斗手中。 有了这个共同点,双方一拍即合,决定对大明的财政体系进行疏通完善,彻底改变大明入不敷出的窘局。双方经过密谋后,率先将矛头指向了范永斗。 范永斗与陈奇瑜的交情非同一般,或者说,范永斗一直将陈奇瑜视为保护神。刚开始,陈奇瑜以大明皇商的诱饵试图说服范永斗放弃与满清鞑子的秘密贸易,范永斗颇有点犹豫。 见范永斗一时难决,陈奇瑜直接抛出了杨嗣昌的计划:发行钱钞。 范永斗对钱币一块颇为精通,知道票据这玩意迟早要过渡至钱钞,要不是担心朝廷打压,早就想发行钱钞。毕竟,朝? ?拿荆州无可奈何,想治他还是轻而易举。 现在杨嗣昌想发行钱钞,可谓正中范永斗下怀。两人一拍即合,范永斗最终下定决心从辽东撤资撤人,完成华丽转身,由满清皇商转变为大明皇商。 范永斗建议拉上李多义,一同设计大明的钱钞,这让陈奇瑜对范永斗刮目相看。 李多义干过票据,在江南根深蒂固,能拉拢李多义,当然对推广钱钞有利,可是,李多义与范永斗有仇怨的。 范永斗能不计前嫌,只考虑做事,这让陈奇瑜对钱钞的成功多了不少信心。 刚开始,李多义倒是非常热心,陡然注入巨资。后来,林纯鸿在山东大胜,李多义又犹豫了,幸亏杨嗣昌通过史可法耐心劝说,李多义方才最终下定决心。这也是崔玉儿监测到李多义资金往来异常的原因。 至于钱钞发行如何推进,这是杨嗣昌和陈奇瑜的事,范永斗、李多义所负责的无非是一些技术上的事,如防伪、发行量、本金率等等方面。 按照范永斗的设计,大明户部发行的钱钞命名为银票,以境内普遍流通的大圆作为本金,并规定,任何手持银票的人,均可在户部及一些机构兑换与面额相同的大圆和铜钱,亦可使用银票来缴税。 银票的面额分为五种,十分之一圆、十分之二圆、十分之五圆、一圆、十圆。 银票与金票有着显著的不同,以大明最为盛行的大圆作为本金,面额的覆盖范围也比金票广。从中,足以看到范永斗的智慧。 在范永斗的考虑中,黄金并不是大明普遍流通的重金属,兑换起来比较麻烦,而且金票面额过大,普通人根本难以持有。银票显然克服了金票的上述缺点,推广起来应该不难,很可能不会遭到林纯鸿强烈反对。 杨嗣昌和陈奇瑜都是识货的人,一看到范永斗的设计,便点头认可,顺便允诺范永斗x斗,可依托官府的力量,将他的票据推广至大明各地。 正当杨嗣昌、陈奇瑜、范永斗和李多义志得意满,准备出手发行钱钞时,忽然得知,林纯鸿在报纸上大肆造势,意欲出售荆州名下的重工坊! 杨嗣昌和陈奇瑜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范永斗、李多义则叫苦不迭。杨嗣昌和陈奇瑜慌问其故,范永斗道:“使用银票最多的人,莫非商家,要想银票得到承认,首先需要得到商家的承认。目前,大明境内交易最为频繁之地莫过于荆州和江南,荆州自不必想,我们不能希望林纯鸿拥护银票,江南则不一样,是我们的重点推广地区。现在林纯鸿大肆售卖工坊,很可能会抽空江南的大圆!” 杨嗣昌和陈奇瑜惊问道:“区区工坊,就能抽空江南的大圆,是不是有点过虑?” 范永斗指着报纸上的荆州造船工坊,说道:“两位大人请看,荆州造船工坊占地足足有三千余亩,位于长江之滨,寸土寸金,仅仅只是土地,估计就值百万大圆!再看,造船工坊足足有两万多工人。范某也曾开设过工坊,深知熟练工人稀缺之苦,仅仅两万多工人,恐怕也值两百万!还有造船的设施、技术……” 范永斗摇头叹息道:“仅仅荆州造船工坊一家,恐怕三百万也难以拿下!还有百里洲的造船工坊,还有马连、火烧坪的钢铁工坊……哎,林纯鸿该要获取多少大圆?” 说到此处,范永斗突然顿住,大叫道:“还有板甲工坊!” 杨嗣昌和陈奇瑜这才注意到出售的工坊中包括马刀锻造工坊和板甲工坊,不由得大惊失色。杨嗣昌和陈奇瑜皆有坐镇一方,率兵作战的经历,深知甲装在战争的重要性。用一句不夸张的话说,着甲率标称着军队的战斗力,看一支军队战斗力如何,最简单的指标就是看着甲率有多高。 现在,林纯鸿居然想把板甲工坊进行出售,板甲!可不是一般的皮甲! 杨嗣昌和陈奇瑜对望一眼,互相读懂了对方的意思:能不能将板甲工坊收归朝廷? 旋即,两人又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遗憾之色尽显。先不说林纯鸿会不会同意将板甲工坊出售给朝廷,就是同意了,朝廷现在哪能拿出那么多钱? 杨嗣昌嗫嚅道:“林纯鸿到底要做什么?难道荆州已经困难到要出售板甲工坊的程度?” 四人揣摩不透林纯鸿的目的,场面一时陷入了僵局之中。 杨嗣昌绝不甘心筹谋已久的钱钞就此停顿,皱着眉头思索良久,说道:“固然林纯鸿出售工坊会抽空江南和荆州的大圆,但这对钱钞的影响不是根本性的,钱钞还是要如期发行!” 陈奇瑜迟疑道:“发行了,市面上不承认,于朝廷并无任何好处。” 杨嗣昌咬着牙道:“步步为营,层层推进!当年,林纯鸿就是这么推广票据和金票的,难道轮到朝廷时,我们连这点耐心都没有?第一步就是官员的俸禄不再发放大圆和铜钱,直接以银票代替!” 陈奇瑜默然,脸上尽是颓丧之色。如果全面铺开,从商家着手,朝廷的反对力量要弱得多。现在要从官员开始,可以想象得到,杨嗣昌该要面临多大的压力! 陈奇瑜官场混迹这么多年,对大明官僚的本性的了解可谓入骨三分:这帮官僚一个个人精似的,自己不做事,绝不允许别人做事,无论碰到何事,总是胡乱骂一气。 在这样的官场环境中做事,杨嗣昌居然还没有疯掉,实在是高手中的高手。 陈奇瑜在心里默了好几遍,缓缓说道:“杨阁老,在下有个提议,初期时,不要指望银票挣钱,放开钱庄任官员汇兑,待半载之后,官员们习惯了银票,再提高发行量,降低本金率。” 陈奇瑜的话音刚落,范永斗和李多义就接口道:“陈大人此法甚妙,我等赞同。” 杨嗣昌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已经忍了大半年,本辅有耐心等下去。待官员普遍接受银票后,军饷就可以着手用银票来发放。” 陈奇瑜、范永斗和李多义听闻后,禁不住鼻子里冒粗气,激动万分。官员的俸禄并不高,一年下来,也不过两百多万圆,而军饷则足足超过六百万圆,占了财政收入的三分之一强。如果银票真能成功应用至军队中,那么一些依托军队生存的商家则理所当然地会接受银票,银票的发行量恐怕会超过两千万。最保守的计算,本金率若为五成,朝廷就可以白白获利一千万!这可是半年的财政收入! 杨嗣昌接着说道:“这是第二步。第三步,本辅准备在宣大、蓟辽全面推广商屯,不再由朝廷直接组织人手运送粮草至前线,而是用银票作为支付手段,选取有实力的商家运送粮草至军队。” 有实力的商家,这不是在说范家和李家么?更何况,这一块的推动,足以将银票深深地植根于民间之中,对银票的推广可谓好处多多。 范永斗和李多义眼睛里全是小星星,心里暗道:皇商这顶帽子,用处太大了! 最终,杨嗣昌慨然道:“完成了上述三步,朝廷就有了足够的实力要求林纯鸿做出让步,允许他的票据和金票与银票自由兑换,这就是第四步!” 第五百八十三章 步步推进 要说,北京的气候并不让人愉快,春天时,漫天的风沙吹个不停,冷飕飕的,人的耳朵里、脖子里,甚至灶台上、铁锅里,全部灌满了沙子,让人苦不堪言;夏天时,北京奇热无比,丝毫不亚于闷热的湖广;冬天时,北京又奇冷无比,若无要事,甚少见到出门的人。 唯有秋天,风和日丽,不热也不冷,非常适宜。 然而,崇祯十一年的秋天,显得有点诡异。先是杨嗣昌一连月余不曾露头,也不知他在捣弄什么事,正当官员们准备就杨嗣昌怠政上弹章时,京师里忽然增设了四家源丰钱庄的分号。 官员们当然知道源丰钱庄乃晋商范永斗所开,他们一时议论纷纷:一家分号就够了,为何还要开四家?难道京师的钱这么好挣? 正当他们疑疑惑惑时,朝廷突然发生了巨变,朱由检突然同意户部尚书程国祥的辞呈,马上任命陈奇瑜为户部尚书。 朝官们瞠目结舌,不知朱由检发了什么疯,要让陈奇瑜代替程国祥掌握帝国财计。 虽然疑惑,但还不至于激烈反对。毕竟,皇上虽没有直接任命阁臣的权力,但各部尚书的任命权还是紧紧抓在手中的。朝官们找不到反对的理由,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拿着陈奇瑜当年招抚失据的往事加以反对,也没有惊起什么风浪。 更何况,在他们心目中,陈奇瑜确实是个识趣的人,因为他一上台,就马上宣布,九月十五按时发放俸禄,而且还补足以前所有的拖欠款项。 此令一经公布,朝廷中充满了溢美之辞,甚至送给陈奇瑜“大明财相”的美称。 到了九月十五,官员们兴冲冲地领到了他们的俸禄:一张张花花绿绿的纸张! 官员们一下子傻了眼,一些性急的,开始破口大骂? ??“狗日的陈奇瑜,居然拿着一张张废纸来糊弄我们?耻辱!耻辱!” 愤怒的官员们差点掀翻了桌子,正闹得不可开交时,发放俸禄的小吏大声呼叫:“这不是废纸,叫银票,与金票是同样的玩意儿。若是各位不愿意持有银票,可至源丰钱庄兑换成同等面额的大圆!” 大部分官员根本不信,正待闹下去,哪想到一些早已听到风声的穷官捏着银票就往外冲,直奔向源丰钱庄。 准备闹事的官员们转念一想,觉得先去兑换试试看,若不能兑换,再来寻陈奇瑜的晦气。 于是,绝大多数官员纷纷涌向源丰钱庄。在路上,他们赫然发现,大街上出现了一波又一波的人马,手提着铜锣,正在大声叫嚣:“银票可用来交税,可用来购买货物,任何人不得拒收,否则,第一次警告,第二次投入大牢……” 当这些官员奔至源丰钱庄时,又发现,门口居然站着几个伙计,正手持着银票大声讲解,对银票进行宣传。 京城里的金票已经非常普遍,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都非常容易知道银票是什么玩意。不过,他们并不在乎银票是何人弄出,背后蕴含着什么。 他们唯一在乎的是,银票能不能在源丰钱庄兑换出大圆! 让官员们大松了一口气的是,源丰钱庄来者不拒,只要想兑换,皆爽爽快快地兑换成大圆和铜钱。 九月十五的一天,京城就在这样的喧闹中度过。到了晚上,源丰钱庄的伙计们经过紧张的核帐,将最终的数据交到了杨嗣昌手中。 杨嗣昌接过数据一看,笑道:“总计发出三万五千六百二十圆银票,兑换三万四千五百一十圆,只有区区一千零一十圆尚未兑换!” 范永斗抚摸着额头,长舒了口气,道:“开局不错,我还以为银票都会全数回收呢!” 杨嗣昌眼睛里闪耀着光芒,说道:“时间时间还长着呢,却看明日如何……” 第二日一早,宫门刚打开,通政司送奏章的小吏、出宫采买的太监犹如泾渭分明的两道洪流,各行各道,形成一道奇特的风景线。 当奏章摆在朱由检的案台上,朱由检一看,全是痛骂杨嗣昌和陈奇瑜的奏章。有的痛斥陈奇瑜多此一举,劳民伤财,有的痛斥杨嗣昌独断专行,如此重要的、涉及国计民生的钱钞发行,居然不经朝议,让天下人措手不及…… 朱由检将劾章全部留中,来了个不理不睬。 与此同时,采买的太监手捏着银票,奔赴早已熟识的店铺,购买宫内所需之物。他们付款时,无一例外地掏出了银票。商家们有心拒绝,但在如狼似虎的太监面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好接受了银票。 待采买太监离开,绝大多数商家立即命令伙计至源丰钱庄,将手头的银票兑换成大圆。有的甚至将银票兑换成大圆后,又至邦泰钱庄兑换成金票或者票据。 这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邦泰钱庄的金票和票据已经运行多年,根深蒂固地植入了百姓的心中,其信誉非源丰钱庄的票据或朝廷银票所能比。 还有一些阴毒的商家,拿着银票至竞争对手处采买货物,准备待竞争对手拒绝后,马上前往官府举报,算计对手。 做生意的,哪有不精明的,马上识破了对手的诡计,爽爽快快地接受银票,然后马上至钱庄兑换。 如此几日,形形色色的人围绕着银票,上演着各类故事,虽然有点纷纷乱乱,但京城百姓好歹知晓:市面上出现了朝廷发行的银票,可以在源丰钱庄兑换成真金实银的大圆。 杨嗣昌的突然袭击,打了朝官一个措手不及,避开了繁杂的讨论环节,甚至还有可能瞒过了荆州的耳目,强行推动了钱钞的发行。 而且,杨嗣昌、陈奇瑜的施政水平非同一般,在范永斗和李多义等行家里手的帮助下,先在京城试点,几乎没有起任何风浪,就让京城百姓接受了银票的存在。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算得上初战告捷! 杨嗣昌征求范永斗、李多义的意见后,正准备依托源丰钱庄,将用银票发放俸禄及宫廷采购推广至山东、北直隶和山西三省时,范永斗突然汇报:至源丰钱庄将大圆兑换成银票的人越来越多,短短三日内,银票发行量居然超过两百万圆,离今年发行量目标二百五十万圆仅仅只差几十万! 杨嗣昌大惊失色,立即将怀疑目标指向了林纯鸿;“难道是林纯鸿捣鬼?” 陈奇瑜和李多义也是这个看法。李多义本来就有点信心不足,想到此节后,脸色灰败,叹息道:“若是林纯鸿出手,前景堪忧!” 范永斗眉头皱成了川字,沉思半晌,方说道:“若真是林纯鸿捣鬼,他兑换这么多银票干什么?对我们有影响吗?” 李多义撇嘴道:“这还不简单?他拼命兑换银票,是想诱使我们降低本金率,增发银票,待增发到一定程度,他突然令人挤兑,我们拿不出这么多真金实银,银票岂不是被搞臭了?” 范永斗舒了口气,慨然道:“关键点就在于诱使我们降低本金率!只要我们守住八成,林纯鸿就是兑换再多,又能奈我何?” 范永斗点透了关键点,杨嗣昌和陈奇瑜频频点头,道:“此言有理。只要我们不急于求成,任何人都拿我们没办法!” 李多义道:“我们能想得到,林纯鸿发行金票多年,如何想不到这点?难道他有别的用意?” 范永斗缓缓道:“有没有别的用意,我不知道。还请诸位大人稍安勿躁,容我调查一下兑换者的身份及银票的流向再说!” 范永斗老成持重,得到了杨嗣昌和陈奇瑜的赞同。范永斗遂集中精兵强将,调查银票的流向,这一调查,方才发现,兑换银票者压根与林纯鸿没有任何关系,纯属民间自发。 之所以兑换者如此多,无他,商人投机耳! 商家的头脑总是最灵活的,也是最容易接受新鲜事物的。这帮商家眼睁睁地看着金票流通多年,早已知晓钱钞发行中的弯弯道道。 当他们看到源丰钱庄对银票的兑换来者不拒后,判断朝廷一定有足额的本金,他们立即发现了新的商机:运送大圆! 这个生意他们并不是第一个,杨一仁以前就利用邦泰钱庄做过这号生意,并且因此得到了林纯鸿的赏识。 很简单:北方一直不太安稳,邦泰钱庄的势力并未渗透至北方,源丰钱庄的票据生意覆盖面也不是太广。多方面因素,导致北方的大圆、铜钱运输是件相当耗费人力物力的事情。 现在有了银票,又可以在任何一家源丰钱庄进行兑换,这帮商家自然学起了杨一仁,做那几乎稳赚不赔的生意。 了解其中的原因后,杨嗣昌等人喜不自胜,一片欢声笑语。 杨嗣昌又一次强调道:“无论怎么样,今年最多只能发行两百五十万,要守住八成本金率的底线!” 这点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同。 陈奇瑜见形势一片大好,若有所思,道:“看来,银票倒是顺应了大明北方的形势。因势利导……现在,我终于明白,林纯鸿为何搞出了这么多新东西,而且还被百姓所认可,原因非常简单,因势利导耳!” 第五百八十四章 行知学刊 ;枝江古称丹阳,初为南郡十八县之一,历史变迁,后又隶属于荆州府。战国时,枝江、江陵等地是楚国的统治核心,人烟阜盛,经济繁荣,在全国算得上首屈一指的豪富之地,几乎与秦国的关中、齐国的淄博等地相提并论。 然而,当历史慢慢滑过两汉、三国、两晋时,枝江不复当初的荣耀,与湖广一道滑入平庸之中。 个中理由,众说纷纭,难有定论。 不过,一些有识之士认为,湖广的条件不错,人烟阜盛、土地广阔肥沃、水运发达,地处长江出川的咽喉,只要摆脱制度羁绊,趁势崛起只是时间问题。 果然,当林纯鸿强势主理湖广北部后,全力恢复粮食生产,将“苏常熟天下足”变为了“湖广熟天下足”。同时,林纯鸿大力种植棉花,并依托丰富的棉花资源发展出规模庞大的棉纺织业,织物顺着长江、运河、大海远销至江南、中原乃至海外,成为湖广赖以富裕的支柱行业之一。 并且,湖广西部拥有无以伦比的森林资源,让江南、中原地区羡慕不已。林纯鸿也依赖着丰富的木材资源,铸就了发达的木材业和内河造船业,与棉纺织业一道,成为湖广的支柱产业。 产业的繁荣,带来的是文化和思想的繁荣。 行知书堂坐落于枝江,近期由于大规模推广实学,几乎执全国文化与思想之牛耳,成了大明首屈一指的文化思想繁荣之地,无数的士子对枝江顶礼膜拜,千里迢迢地奔赴枝江。 与士子奔向枝江相反的是,无数的快马将行知书堂出版的《行知学刊》送往全国各地。 行知学刊创办将近十年来,已经形成了格物、经济、儒学三类。格物一类,容量最为庞杂,什么地理、天文、工程、数学、医学等等? ?部包含在内。至于经济,则来源于“经世济民”一词,成为了专门的一类,专门研究货币、流通、生产、销售等等规律。 经过将近十年的发展,行知学刊从刚开始的无人问津,已经发展成为荆州官场的必读物。 最初,荆州官场读行知学刊,是因为林纯鸿每期必读。读着读着,倒从里面吸收了不少真知灼见,将其列为每月必读之物。荆州官场读行知学刊成风,那么,一些敏锐的商人也开始读行知学刊。 书嘛,只要读,就有收获,更何况是行知学刊。一些商人从格物之类中,很轻易地知晓技术的发展进度,对投资方向有了清晰的思路。比如,崇祯七年时,荆州商人贺仪铭偶尔见到《论陆地交通》,大感兴趣,一番调查后,觉得培育重型挽马有利可图,立即投入重资,招募育马师,从大食、西洋及蒙古草原引进马种培育重型挽马。 贺仪铭的运气不错,不仅培育出合格的重型挽马,还正好与林纯鸿着力推广重型四轮马车契合。贺仪铭的生意一下子好得不得了,马场不停地扩大,近期还至朔州租了五万亩的草场,一举成为荆州最大的马商,而且还是荆州军最大的民间供货商。 贺仪铭仅仅通过培育重型挽马,就成了荆州首屈一指的商人,着实让人羡慕。这就是读行知学刊的好处。 另外,敏锐的商人们还从行知学刊揣摩荆州的政策动向。 郑梦帆显然属于敏锐的商人之列。现在,他的面前就摆着最近一期的行知学刊,经济学类有一篇文章《工坊的布局与发展趋势》深深地吸引了他。 这篇文章乃马世奇所著!马世奇本身就是武昌府总管,郑梦帆自然一字一句地揣摩。 马世奇认为,工坊的布局受到政治和运费的影响,从长远看,运费占决定性因素。比如,荆州境内并无大规模铁矿,也无煤矿,埿,却发展出大明无以伦比的炼铁、铸造、锻压等工坊,主要原因就在于政治。然而,政治虽对工坊的发展有影响,但最终还会让位于运费。 运费在布局中发挥主导因素,外在表现方式有两种,第一种就是工坊靠近原材料产地。比如,冶炼钢铁、棉花纺织、炼焦等等工坊,由于铁矿石、棉花、煤炭等原材料运输费用过高,工坊必然靠近原材料产地。第二种就是工坊靠近市场。一般而言,这类工坊生产出来的产品一般难以运输,或者运输费用相当高,如造船工坊、锻压、铸造、马车制造工坊等等。 马世奇最终得出结论,如果某地既有原材料,又有发达的水运,离产品市场又近的话,迟早会发展成为新的工坊中心。 马世奇根据结论做了一些推论。 首先,荆州的钢铁冶炼会急剧萎缩,逐步向大冶移动。马世奇相当看好大冶的未来,认为大冶会成为大明首屈一指的钢铁制造中心。从水运来看,大冶位于长江边,交通相当方便;从原材料来看,大冶境内有丰富的铁矿、铜矿资源,而且萍乡的焦炭可以方便地通过赣水运送至大冶;从市场来看,大冶靠近武昌府,可以通过长江将产品方便地输运至荆州和江南。 马世奇还认为,除了大冶这个钢铁中心外,在广州也会兴起另外一个钢铁中心。这与广州靠近海南和安南的锦普,又有庞大的海外市场有关。 其次,马世奇判断,江南的棉纺织业最终将整体性衰弱,最终让位于湖广。江南本不产棉花,所需棉花均从两淮运至。仅从这点来看,江南棉布的成本就比湖广高。而且,在湖广基本上都采用水力纺织,而江南水流平缓,很难找到合适的水车点,湖广的成本要比江南低不少。 郑梦帆读到这里,悚然一惊,难怪江南最大的棉布商李多义最近与朝廷勾勾搭搭,看来,原因就在这里了。江南的棉布成本已经比湖广高不少,而且质量也不如湖广。 可怜可叹,李多义一味埋怨湖广抢夺了他的生意,只会怨天尤人,不知从根本上考虑原因! 郑梦帆又紧紧地抱起了行知学刊,看得更为仔细。 马世奇认为,荆州的造船工坊不会持续扩大,而上海和广州的造船工坊将急剧增多,满足长江、珠江等内河的需求,并且发展成为两个制造海舟的中心。 马世奇还推断,北方水运不发达,陆运价格奇高,相当长时间内很难发展出足以媲美江南、荆州和广州的工坊。唯有一种可能,就是出现廉价的陆运方式后,方有可能追上南方的节奏。 读完之后,郑梦帆感慨万千,掩卷沉思。思索之余,又有点怅然若失。以前,他总是自诩于眼光长远、敏锐,但现在看来,个人的力量在专业的学术研究面前都是渣。 他不禁想起了他的家乡温州。温州这个地方,八分山地、二分平原,人口也不多,更无矿产资源,一条瓯江穿境而过,靠着海边,水运还算发达。温州除了在南宋时依托海外贸易有过短暂的辉煌外,一直穷得叮当响。 要让自己的家乡富裕起来,唯有着力发展工坊。可是,按照马世奇的工坊布局论,温州适合发展什么工坊呢? 他想来想去,觉得温州还适合发展原材料和成品运输都不太麻烦的工坊,如成衣工坊。可是... ;,单靠成衣工坊能济得何事? 郑梦帆茶饭不思,一直琢磨着这个问题。 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也是马世奇所说的工坊靠近原材料产地的原则。对了,瓯江周边层峦叠嶂,不缺木材资源,又在海边,正适合发展造船行业! 上海的木材需要辗转数千里从湖广西部、四川运送木材,而温州的木材 就近在眼前。应该说,温州发展造船业的条件不会比上海差。唯一的劣势就在于熟练的大木师傅极度欠缺。 这个…… 郑梦帆突然觉得,自己当初准备购买板甲工坊属于典型的盲动。要买,就应该将百里洲或者荆州的造船工坊买下来,为温州的造船业打下坚实的基础。 只是,林纯鸿会允许自己将造船工坊的大木师傅和技术带到温州去吗? 郑梦帆不敢确定,只好决定明日探探消息再说。 他再一次抱起行知学刊,继续往下看,又看到了一篇经济学文章《金本位、银本位利弊之辩》。 郑梦帆突然兴奋起来,金本位、银本位,这不是说的金票银票吗?难道林纯鸿在为反击朝廷的银票宣传造势? 他凝神往下看,却被文章的观点吓了一跳:文章罗列了大量的数据,证明白银一直在贬值,而黄金的价值则一直在小幅上扬,所以,荆州应该适时调整金银兑换率。 郑梦帆突然意识到,一直貌似强大无比的朝廷,居然在荆州面前如此脆弱。按照这篇文章的观点,稍加分析推论,荆州只需要稍稍调整一下金银兑换率,朝廷费尽心机搞出的银票马上就会胎死腹中,无疾而终! 这篇文章要是没有林纯鸿的授意,绝无可能出现在学刊上! 只是,林纯鸿这么做,到底是警告朝廷,还是为反击宣传造势,与或有着其他更长远的计划,郑梦帆狐疑不定。 不过,有一点,郑梦帆笃定:将手头的大圆、铜钱全部换成金票,绝对错不了![本章结束] 第五百八十五章 更长远的打算 ;十年以前,大明境内流通的货币乃白银和铜钱,以白银为主。现在,大明境内流通的货币为金票、大圆和铜钱,大规模交易,以金票为主,一般的交易,多集中于大圆和铜钱。 得益于张彝宪和荆州开足马力冲压大圆,大明境内除了北方偶尔用散银进行交易外,几乎已经绝迹。至于票据,实质上更倾向于虚拟货币,就相当于现代在银行里开了个户头,可以进行异地汇款、相互划账等等。 黄金虽然贵重,但一直都未成为流通货币。 林纯鸿不顾荆州内部反对重重,坚持采用金本位,用黄金来衡量金票的价值。 无论是菲利斯,还是郑天成,甚至包括后来的钱秉镫,都对此不解,但摄于林纯鸿之威,只好照此办理。 金票还未出炉之前,荆州就不惜提高价格筹集黄金,以至于全大明乃至西洋商人都知道荆州有个独特的癖好:喜好黄金。 将近十年的不懈努力之下,黄金源源不断地流向荆州。如果细心,就会发现,市面上已经很少见到黄金,只有在一些土豪压箱底的物件中,方能找到金首饰之类的玩意。 而且,海外的黄金也源源不断地流往荆州。比如,郑芝龙在棉兰老岛开采金矿,几乎一分不剩地流入荆州金库内,然后在面额上翻了好几倍后,以金票的形式重新流入市面。 在整个地球上,每年黄金的产量极为有限,黄金的价值非常稳定。 相比较黄金的稳定,白银就不同了。随着新大陆的发现,白银产量急剧增加,顺带着也影响到大明。大明境内银矿不多,但胜在一直贸易入超,白银犹如潮水一般涌入境内。 尤其自崇祯七年以后,白银流入的速度显著加快,这也是荆州、江南银贱谷贵的原? ??之一。 银贱,大圆在贬值,铜钱和黄金在升值。 铜钱面额小,携带不便,也不便于作为储存货币,百姓们又难以购买到黄金,只好将金票作为了储存货币,这让荆州大发横财,方有财力以几府之地,数百万人口独抗大明朝廷、郑芝龙、江南及满清等诸多势力。 鉴于甚少有人拿着金票直接兑换黄金,荆州一直未感觉到黄金升值的压力,所以,黄金兑换白银的比率一直维持在十比一。 这个比率显然不正常,要知道,后世的黄金和白银比率可是一百多比一! 郑梦帆推测《金本位、银本位利弊之辩》一文乃林纯鸿授意发布,实则冤枉了林纯鸿。事实上,林纯鸿从不干涉学刊刊载的内容,即使要宣传造势,完全可以通过报纸发布该文。报纸的受众可比学刊要多得多。 从崇祯九年开始,如郑天成、菲利斯及钱秉镫就敏锐地察觉,白银在贬值,并上书林纯鸿,希望调整黄金与白银的兑换比。 林纯鸿没有立即答应三人的请求,反而令三人从行知书堂中抽调精干人手,对金票、大圆的流通现状进行调研,并预估调整黄金、白银兑换比的影响。 三人带领团队一干就是一年,最终他们发现,若真调整黄金、白银的兑换比,荆州的货币体系面临着极大的风险。 截止到目前,荆州金库内储存黄金大概九百万两,共向外发行金票的面额相当于两千多万两黄金,本金率为四成。如果按照十比一的比率,大约相当于两亿多圆。 按照郑天成团队的估计,不计算商家及百姓储存的白银,单单计算市面上流通的大圆和铜钱,价值几乎超过十五亿圆。 如果调高金银的比率,必然引起市场的连锁反应,无论是商家还是百姓,都会蜂拥将手头的大圆兑换成黄金。然而,市面上几乎找不到黄金,为了保值,商家商家和百姓必然疯狂追捧金票。 在这种情况下,以黄金作为本金的金票只有两种结果:一种是荆州方面保持金票的本金率不变,金票被民间作为储备货币迅速退出流通领域;一种就是荆州方面降低金票本金率,开足马力印刷金票,回收市面上大部分大圆,致使十五亿圆的白银迅速退出流通领域。 无论哪种情况出现,最终会出现什么结果,荆州会面临什么风险,郑天成等三人都无法预知,也就是说,风险根本不可控。 最终,郑天成等三人建议,在没有找到十全之策前,暂时不要提调整金银比率一事。 然而,无论是林纯鸿,还是财政司其他高层,均没有想到,在朝廷推出银票、荆州大肆出售重工坊这个节骨眼上,这个问题又被抛了出来,成了摆在林纯鸿面前最为棘手的问题。 林纯鸿将郑天成唤来,直言道:“学刊上的文章,你看到了吧?” 郑天成大叫道:“岂止是看到啊!” 说完,郑天成从袖中掏出一份报告,呈给林纯鸿。 林纯鸿接过报告一看,苦笑道:“这帮人,反应还真快,文章面世不过七八天,就已经波及到邦泰钱庄了。” 郑天成道:“从五天前开始,钱庄里就挤满了人,全是兑换金票的!最狠的要算郑梦帆,直接将帐头上的大圆全部换成了金票,五十多万圆!” “哦?” “都督,这样下去可不行!金融讲究一个信心,即便我们不调整金银比率,跟风者也会越来越多。我们再不采取对策,恐怕不到一个月,市面上就难以见到金票了!” 林纯鸿揉了揉额头,道:“这还真是个难题!” “都督,财政司就这事商量了一番,觉得有两种办法来应对。一种就是调高金银比率,降低金票的本金率,加印金票,回收大圆。” 林纯鸿摇头道:“市面上流通的大圆超过十五亿,金票面额不过两亿,需要加印多少?本金率岂不是降到半成以下?这样太危险了!” 郑天成道:“回收大圆之后,尽全力运至海外,换取黄金,逐渐提高本金率。” 林纯鸿断然道:“这不可能。黄金稀缺,不仅仅是大明,全世界都如此,急切间,哪里能换取这么多黄金?一旦对手知悉我们的窘境,恐怕会马上下手,我们就全完了!” 郑天成回头一想,觉得确实如此,就拿郑芝龙来说,放着这么好的机会,十有八九会借此兴风作浪。 郑天成接着说道:“若这种办法不可行,那干脆让金票与黄金的兑换率随时浮动,维持金票与大圆共存的局面。” 郑天成的话将林纯鸿吓了一跳,直愣愣地瞅着郑天成半晌,方道:“你的意思是说让市场来决定金票与黄金的兑换率?” 郑天成点头表示认可。 林纯鸿叹了口气,道:“天成,你过于乐观了。纸币真正风行,不过数年,万一金票不再与黄金挂钩,恐怕不到一个月,金票就会成为废纸,无人敢要,这样的后果,我们承受得起吗?” 郑天成默然,心里却有点不以为然。他觉得,以荆州超强的实力,至少在荆州、广州,金票无人敢公然拒收。 看着郑天成眼神飘忽,林纯鸿心如明镜,知道郑天成不服。不过,他认为,纸币还未被大众普遍接受,国与国之间还未形成完备的货币兑换体系,冒然放弃纸币与黄金挂钩,将面临灾难性的后果。 林纯鸿也懒得解释,用无比坚定的口气说道:“几百年之内,纸币必须与贵重金属挂钩,这点毋庸置疑。只是,我们一开始就将金票与黄金挂钩,太过于超前了,方才造成今天的局面。” 说到这里,林纯鸿顿住了话头,好像在做出艰难的决定。 的确,金票初一推出时,林纯鸿考虑到后世的中国因为坚持银本位,白白损失了巨额财富,决定一步到位,直接采用金本位。 显然,这与大明主要使用白银作为货币的现状有点脱节。 超前半步,是伟人,超前一步,是疯子! 林纯鸿想来想去,对郑天成说道:“白银贬值的趋势无法逆转,金银比率迟早要调整,不如这次就调整吧。至于是交由市场决定,还是由财政司决定,我看,还是财政司定吧。若真由市场决定,最终只会让投机盛行,对荆州无半分好处。” “另外,金票可以加印,本金率也可以降低,注意了,三成是红线,不能越过。财政司这边也要想办法筹集黄金。” 三成! 郑天成眼睛里全是星星!在调高金银兑换比的情况下,可以预见,绝大部分金票会被民间所储存,本金率降低至三成,也就是说荆州短期内可获得将近一亿圆的收入! 什么出售重工坊,相比较调整本金率而言,简直弱爆了! 林纯鸿并未理会郑天成的激动,接着说道:“往后,金票将采用金银复合本位制,这点得调整。另外,朝廷发行银票,杨嗣昌非常稳健,这事他算是做成了。大明拥有两套纸币,这太乱了,一则没有必要,二则对荆州不利……” 林纯鸿沉吟片刻,忽然冷笑道:“这是个好机会,将朝廷融入荆州的体系中,自纸币始!” “将朝廷融入荆州?” 郑天成吓了一大跳,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林纯鸿。[本章结束] 第五百八十六章 西北剧变(一) 历来,商家的头脑总是最灵敏。 虽然绝大多数商家搞不明白为什么银贱谷贵,也弄不明白金票与大圆之间的逻辑关系,但他们都敏锐地察觉到,手中的金票和大圆都越来越不值钱,所能购买的货物越来越少,物价逐年提高。 只有如郑梦帆一般极少数精通货币理论的商家,才能弄明白金票和大圆之间的关系,预测到金票十有八九会升值,将手头的大圆全部换成金票,并且将票据上的户头全部变为以金票为计价单位。 果然,崇祯十一年十月初一,荆州财政司宣布,面额为黄金一两的金票,可兑换十点三个大圆,小幅升值百分之三;与此同时,铜钱也小幅升值,变为六百六十个铜钱兑换一个大圆。 消息一经发布,荆州、江南及广州方面一片哗然。毕竟,金票推广好几年,对大圆的兑换比一直维持在十比一,从未变过,绝大多数商家习惯地认为,这个兑换比一直不会变。他们哪里想得到,这玩意说变就变,一点预警信息都没有。 自古以来,买涨不买跌,金票升值的事实让商家们对金票趋之若鹜,拼命地将手头的大圆全部兑换成金票。 一时间,荆州的金票印刷机开足了马力,拼命印刷金票,然后通过快船运送扬州、广州,散入商家手中。与此同时,邦泰钱庄各大分号几乎成了白银的海洋,然后通过财政司的专用运输船,在舰队的护航下,全部运送至荆州、扬州和广州的金库。 这股风潮一经形成,根本无法遏制,短短十日内,所能发行的金票余额不过三千万圆。郑天成、菲利斯、钱秉镫一下子慌了神,照这样下去,最多还过五日,金票余额就要用完,这该如何是好? 郑天成马上前往星拱楼问计,林纯鸿令财政司三日后小幅降低金银兑换比。 于是,正当钱庄手头的金票就要兑换一空时,荆州财政司突然宣布,金银比例下调百分之一。此次调整,一下子让大多数商家的财产缩水百分之一,理所当然地引起了商家的不满。 商家们纷纷汇集至各大钱庄,抗议荆州肆意更改兑换比,致使他们损失巨大。正当这帮商家闹得不可开交时,荆州财政司在各大报纸公开声称,金票与大圆的兑换比以后采取浮动制,每年的三月初一、九月初一,财政司将视情进行调整,最高调整率不超过百分之三。 与此同时,荆州安防司加大了对抗议者的打击力度,凡是肆意闹事者,皆被投入大牢。 在强大的武力面前,所谓的舆论、所谓的民声,虚弱无比,商家们一时失声,陷入沉默之中。 最终,金票在市面上大幅度增加,数亿大圆退出了流通领域,成为了荆州的储备金。民间对持有何种货币也逐步趋于理性,不再大起大落。 众多商家回头一想,皆认为,如果能从财政司提前打探到金银兑换比调整的消息,就能大发横财。于是,他们纷纷使出浑身解数,试图从财政司打探消息。 但是,这属于财政司的最核心机密,恐怕连郑天成、菲利斯和钱秉镫也无法确切地知道半年后兑换比该怎么调整,商家们哪里能打探得出? 正当商家们一筹莫展之时,忽然市面上冒出一股传言,说金银兑换比的调整并不是财政司肆意妄为,而是由生产销售、货币流通所造成的必然结果。 商家们将信将疑,开始关注经济学的一些常识。然而,经济学知识丰富、道理精深,若没有相当的基础,很难预测金银兑换比的变化趋势。 自己很难预测,不代表麾下的伙计无法预测。灵敏的商家不是派出最为能干的伙计至行知书堂经济学院深造,就是直接从经济学院招募学生或者高薪聘任先生。 商家的变化,使经济学院面临着非常尴尬的局面:一方面,申请入学的学生大幅度上涨,另一方面,主动辞职的先生数不胜数,让宋应星头疼万分。 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金票升值暂时告一个段落,林纯鸿将所有的精力投入至重工坊出售中。 考虑到一座重工坊动辄价值数百万,几乎没有商家能单独接盘,林纯鸿允许商家联合进行竞拍。 按照林纯鸿最初的设想,准备将所有重工坊全部入市,进入分子交易所进行交易。 分子交易所起步挺早,已经有将近十年的历史。不过,受限于观念,绝大多数商家无法适应将自己的工坊在分子交易所进行交易,所以,分子交易所的规模一直不大,仅限于一些中小型的工坊及货栈。 这样的分子交易所,一旦大型重工坊入市,恐怕会如一头大象一般将交易所压垮。 多方面顾忌之下,重工坊的出售摒弃了入市交易的打算,采取竞拍的方式。 首先进行拍卖的,乃邦泰旗下的森博工坊。森博工坊位于百里洲,早期主要从事船材处理、纺织机械打造等业务,后来将范围拓展至家具制作、造纸等方面,工人数量超过八百。 出售前十天,由行知书堂抽调的先生组成的专业评测机构,将森博工坊的近五年之内的财务状况、盈利状况、固定资产、盈利预期一一进行公布,并宣布开始接受商家的标书,起拍价二十万大圆。 最终,入围的商家有四家,郑梦帆看中了船材处理,又得知荆州方面不限制工人的流动和工坊搬迁,他自然加入了竞拍行列。另外三家一家来自四川重庆府,一家来自广东,还有一家来自衡州,都是一些森林资源丰富的地方。 按照林纯鸿的预估,森博工坊能拍到三十万就已经非常不错了。哪想到,一经开拍,现场就异常火爆,第一次报价就超过了三十万。随后,价格直线上涨,到了最后,郑梦帆一口气叫出了四十八万,无人再喊价,他终于如愿以偿地将森博工坊纳入旗下。 森博工坊的拍卖,一下子引爆了整个荆州,实力雄厚的商家无不卯足了劲,准备吃下梦寐以求的工坊。 正当林纯鸿忙得不可开交之际,忽然接报,李自成派来使者,唤作牛金星,请求面见。 牛金星?牛金星已经投靠李自成了? 林纯鸿有点疑惑,但也未将这事放在心上,令外联司负责接待。 牛金星没有见到林纯鸿,心里大为不满,口口声声宣称,有关天下之气运,等闲人等不得与闻,什么实质内容都不说。接待的官员不耐烦,正待将牛金星逐出荆州时,牛金星方才极不情愿地说出了希望与荆州进行合作,共谋大明之天下。 这点,当然唬不住外联司的接待官员,非要牛金星说出实质内容。 牛金星方才伸出指头,说出了一二三:首先,荆州与李自成和平共处,互不相攻;其次,希望荆州以时价出售武器和粮草与李自成;最后,希望荆州方面派出人员帮忙李自成训练军队,李自成将付出不菲的报酬。 当接待官将牛金星的条件报至林纯鸿处时,林纯鸿冷笑道:“我只有两个条件,第一,在凤翔立足,安抚百姓,让百姓能安稳地吃上一口饭;第二,立即断绝与鞑子的任何往来!做到了这两点,再来谈合作不迟!” 贼寇,以抢掠立足,如何做得到安抚百姓?林纯鸿这么说,显然无一丝一毫与李自成和谈的意思。 牛金星无法,只好灰溜溜地离开了荆州。 不说牛金星黯然离荆,且说林纯义将绥靖行营建在了潼关,令龙武军出潼关,兵锋直抵泾阳、高陵县,彻底堵死了李自成经西安西北往陕北进兵的通道。 “报告大王,龙武军分成数股,不间断地对我军进行骚扰,我军损失惨重,粮草被劫无数,在泾阳已经无法立足!” 李自成大将刘宗敏与龙武军鏖战多日,吃了不少亏,最终亲身返回凤翔,向李自成诉苦。 李自成眉头紧锁,沉默不言。 这让刘宗敏大为不满,他提高了音量,再次强调道:“大王,贺一龙受到龙武军的刺激,也兵出西安,将我军不停地向兴平挤压,照这样下去,我们只好去西边吃沙子了!” 李自成正待回言,探马忽然报告:虎啸军团粮草已足,前锋已至华县,离西安不过一百五十里,最多四日,便可进入西安城。 李自成听闻,陡然站起,问道:“李过现已抵达何处?” 左右报道:“业已抵达永寿县永平山口!” 李自成转头问刘宗敏:“刘宗敏,你觉得是龙武军烦人,还是贺一龙烦人?” 刘宗敏不假思索地说道:“自然是龙武军!” 李自成大笑,豪气逼人地说道:“那好,我们就先吃掉龙武军再说!” 刘宗敏吓了一大跳,问道:“吃掉龙武军?那可是六千余精骑!我们哪有这本事?” “哈哈哈……正所谓出其不意攻其无备,荆州军不是一个个眼睛看着天嘛!我们就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说完,李自成大声下令道:“传令李过,立即加快速度,限六个时辰内至泾阳礼泉集结!” 第五百八十七章 西北剧变(二) 行营一旦组建,必然设置参军处、后勤处、军政处等机构。林纯义的绥靖行营,自然也不例外。 参军处在参军总管的率领下,负责拟订作战计划、战场情报收集、下达作战指令等事宜。军政处则负责维持军纪、宣传鼓动、核录军功、组织战场临时法庭等事宜。至于后勤处,则主要负责粮草军辎输运、分派等事宜。 参军总管常书丹、军政总管何庆明,皆是追随林纯鸿五年以上的老人,被都督府看中,并不让人觉得奇怪。唯有后勤总管马守应的任命,倒让人大吃一惊。 多有人传言,林纯义在宣武军团偶遇马守应,见马守应在所执掌的一营中深得将士拥护,并且将各类琐事处理得井井有条,方硬从宣武军团挖走了马守应,至虎啸军团中担任军指挥副使。 如此传言,众人皆不信,纷纷询问林纯义和马守应。林纯义和马守应三缄其口,不肯透露丝毫。因此,外人不知其中详情。 后来,马守应因在山东立下战功,军衔升至致果校尉。时隔大半年,林纯义强烈建议都督府任命马守应为行营后勤处总管,都督府应其求,命马守应以致果校尉暂代后勤总管一职。 无论是升职升衔的速度,还是以校尉暂代宣武将军才能就任的后勤总管一职,马守应皆创造了荆州军的历史。 马守应心里清楚,他能这么快升职升衔,主要得益于林纯鸿对他的按语:谨慎、顾全大局、深得将士拥戴。虽然他知道,自林纯鸿以下,周望、林纯义都对他欣赏不已,但以他谨慎的性格,没有丝毫的沾沾自喜和满足。 他时时刻刻以军中高级将领的不服气来警醒自己,惟恐犯下丝毫错误,辜负了大好前程。因此,在荆州军的两年中,他 活得非常累,可以用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来形容。 第一次担任行营后勤总管,马守应就遇到了荆州军后勤改革,不再由预备队组织民夫运送辎重,而是令商人自后方将粮草军辎运至潼关,再由后勤处组织人马运送至前线。马守应惟恐商家奸诈,误了大事,向都督府提出建议,派遣军方代表入驻全程监管、督促,军械类辎重由预备队亲自运送。 林纯鸿和周望对该提议赞赏不已,同意了马守应的请求。 同时,马守应验收军辎时,几乎到了苛刻的地步,让一部分商家极为不满,甚至将官司打到了都督府,声称马守应故意刁难。 都督府自然倾向于马守应,驳回了商家申诉。 完善的监督体系,细致的工作和严密的管理规范,使得绥靖行营后顾无忧。马守应用他的辛劳,赢得了绝大部分将士的尊重。 参军处总管常书丹从干后勤起家,对组织后勤颇有心得,马守应曾统帅十万余人马与朝廷鏖战,实战经验非常丰富,两人常常坐而论战,互相受益匪浅,于是,两人关系迅速升温,成了莫逆之交。这日,常书丹忽然接到军情司情报,称近日来多有粮草往北移动,且粮草多为豆类、草类,怀疑凤翔之北有大股骑兵活动。 李自成钻出秦岭不过数月时间,哪里会有大股骑兵?常书丹狐疑不决,令人将马守应唤来商议。 马守应听闻后,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建议常书丹加强战场侦察,令龙武军派出小股骑兵深入泾阳西北一探究竟。 常书丹想来想去,也无别的好办法,只好立即向林纯义汇报,请林纯义定夺。 林纯义接报后大惊。 相比较常书丹和马守应而言,林纯义身为荆州集团核心成员,知晓的东西远比两人多。他知道,李自成与鞑子最近打得火热,鞑子不仅通过关陇一线提供了大批武器武器与李自成,甚至还送了一批战马,按照两方的密切程度,鞑子亲自派遣骑兵至西北助战,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难道这股骑兵是鞑子的骑兵? 林纯义立即令虎啸军团加快行军速度,快速向泾阳靠近。另外,传令龙武军侦骑扩大侦察范围,收缩主力活动范围,待虎啸军团抵达泾阳后再协同进兵。 同时,林纯义还去函至朔州,请求盛坤山密切监视草原动态,看是否有大股骑兵过境。 林纯义的军令刚通过参军处发往四处,就收到了龙武军吴天柱的急报,称当面之刘宗敏忽然增强了攻势,无论损失有多大,总是如赖皮膏药一般,缠住不放。 吴天柱还通报,在西南方向的兴平县,发现一股贼寇,装备精良,多数着甲,正往泾阳进兵! 直觉告诉林纯义,大战在即! 看来,李自成的嗅觉非常灵敏,试图抢在虎啸军团赶到泾阳之前,重创龙武军! 单单看李自成麾下的乌合之众,李自成显然没有实力对龙武军造成任何伤害。李自成这么做,只能证明一件事:他有荆州军所不知道的强援! “大帅,鞑子骑兵的南下,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常书丹语气非常肯定地说道。 林纯义点了点头,皱眉道:“骑兵数量不详,难以估测战场形势变化!” 林纯义说完后,无人再说话,气氛变得有点沉闷,所有高级军官,皆盯着泾阳之北的丘陵思索。 半晌,马守应忽然清了清嗓子,似乎有话要说。 马守应生性谨慎,沉默寡言,要么不开口,一旦开口,言之必有物。林纯义深悉这点,喜问道:“马总管有何建议?” 马守应行了个军礼,道:“兵法云,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末将以为,这股骑兵我们完全不必理会!” “哦?”包括林纯义在内,所有高级军官皆大惊,用疑惑的眼睛盯着马守应。 马守应颇为尴尬,鼓足勇气说道:“龙武军、虎啸军团,总计兵力三万余,李自成虽有五万余众,多为乌合之众,不足为惧,即便北边有两万余骑兵,只要我们小心应对,也不至于陷入被动之中……” 马守应说到两万余骑兵,众将皆笑了起来,道:“怎么可能有两万余?撑死了也不会超过一万。无论是鞑子,还是李自成,都没有能力在陕西供养超过一万的骑兵。” 马守应也笑了,气氛顿时轻松起来。马守应接着说道:“不管北边的骑兵有多少,为了规避可能出现的风险,我们可以让龙武军西南向,迎战兴平方向的变民军!只要稍待三天,虎啸军团抵达泾阳,李自成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会迅速落败!” 马守应的话音刚落,常书丹就大叫道:“妙!实在妙!当初,田大帅在大别山,也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牵着对方的鼻子跑!” 常书丹经常与马守应推演当初的大别山之战,熟稔至极,现在一时激动,居然口无遮拦地说了出来。 说完之后,常书丹就后悔了,脸色涨得通红,不好意思地看着马守应。其余将领也吃了一惊,目光纷纷转向马守应。 哪想到马守应淡淡地笑道:“常总管说得不错。末将也是从田大帅的用兵中受到了启发,正所谓前车之覆后车之鉴。” 林纯义对马守应的反应非常满意,点头道:“此战术与都督所拟定的战略暗合。都督曾言道,陕西、河南最根本的问题并不在于军事,而在于饥荒。军事上胜过李自成不难,难在安抚百姓,还陕西一片宁静。若不能让百姓有一碗饭吃,即便剿灭李自成,还会有王自成、张自成冒出来。所以,绥靖行营的战略目标以恢复地方秩序为主,以军事打击李自成为辅。荆州那边,财政还有一些问题,一旦有了钱粮,再在交通上有所突破,陕西将成为荆州稳固的后方!” “所以,我们在陕西,以稳妥为上,只要我们牢牢钉在西安,就是李自成引来十万鞑子骑兵,又能翻得起什么风浪?” 林纯义的话,听在常书丹等将领耳中,还不觉得有什么。但听在马守应耳中,只觉得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马守应曾率领十万余人马与官兵对抗多年,战术经验本就非常丰富。林纯义的话,犹如捅破了那层纸,把他带到了一片新的天地。当初,自己统帅十万余人马时,若每次都从战略层次上思考问题,何至于败得如此惨? 马守应心里自失地笑了笑,将这个荒唐的想法从心里赶开,仔细聆听林纯义的命令。 “传令龙武军,立即甩脱当面之刘宗敏,迅速南下,迎击兴平之敌!” “限虎啸第一军三日内赶至泾阳中张,安营扎寨;第二军至云阳,第三军至新庄!” 马守应一看沙盘,发现三地互为犄角,进可攻,退可守,纵然鞑子万余骑兵突然来袭,也足以应付。 林纯义又转头对军政总管何庆明下令道:“将作战计划知会熊巡抚,另外,派人至西安告诉贺人龙,若要军功,尽可与龙武军一同围剿李自成精锐!” 第五百八十八章 西北剧变(三) “冲啊……” 无数的农民,刚刚丢掉手头的锄头,就马上拿起大刀长矛,展现出大无畏的革命精神,悍不畏死地冲向全副武装的龙武军将士。 龙武军将士的头盔仅仅露出两只眼睛,用冰冷的目光冷冷地注视着这帮乱民。待这帮乱民冲至离阵列只有两三百步的距离,有节律的鼓点骤然响起。 将士们稍稍拉了拉马缰,驱策着战马斜向奔跑,轻易地插入乱民的侧翼,犹如一阵狂风卷入乱民之中,手中的马刀犹如砍瓜切菜般,将乱民一个个砍翻在地。 屠杀,赤裸裸的屠杀! 吴天柱在阵列之后,看着一边倒的战局,忍不住摇了摇头,对副使郑国栋说道:“第几波了?李自成还真是厉害,将这帮乱民调教得悍不畏死!” 郑国栋将嘴上的护罩打开,撇了撇嘴道:“今天就是第三波了,这两日,兄弟们的手都快杀软了!难不成李自成这边有大的动作?” 吴天柱点头道:“十有八九!北边应该有骑兵南下,否则,行营那边为何突然下令收缩主力?” 正说着,忽然一骑狂驰而来,送来了林纯义的军令。 吴天柱看过之后,大笑道:“原来如此!既然西南方向有肥肉,事不宜迟,立即进兵!” …… 正当龙武军的骑士们杀得手软时,阵后的鼓点突然变了节奏,骑士们马上舍弃当面之敌,又如一阵风一般,脱离了与乱民们的接触,开始在两里之外集结。 乱民们不依不饶,在督战队的驱使下,再一次向龙武军发动了冲击,然而,当他们腿脚发软地跑到龙武军集结地时,数千骑兵犹如一团黑云,迅速飘往西南方向,留下了漫天的黄沙! 不是乱民缠住了龙武军,而是龙武军压根不想退,当他们想退时,乱民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盯着黑云消失在天边。 “混蛋、白痴!”李自成大将刘宗敏气急败坏,一把将手头的长枪狠狠地插入地上。 也不知他在骂龙武军,还是在骂李自成,与或是李过。 李过身边的八千余骑兵,距离战场不过三十里! 原本,按照李自成的计划,由刘宗敏缠住龙武军,再由李过率领骑兵突然从西北方向侧击龙武军,然后再由李自成亲率的精锐步兵完成对龙武军的最后一击,彻底吃掉龙武军。 半个时辰,仅仅半个时辰,刘宗敏万万没想到,龙武军居然猝然退兵,将李过远远地抛在了后边! “立即通报大王!”刘宗敏的嘶吼有点歇斯底里。 …… 绥靖行营对来自北边的骑兵预测有所偏差。 无论是林纯义,还是常书丹,都以为鞑子直接派遣骑兵,绕过朔州一线,由贺兰山南下,加入战场。 事实上,八千余骑兵中,有两千是李自成新近组建的骑兵,由李过率领,而另外六千余骑兵则是蒙古鄂尔多斯部的轻骑兵! 鄂尔多斯一词,是古突劂语,意为大汗的殿宇、陵寝之地。蒙古刚兴起时,成吉思汗从各万户、千户中选调最忠诚的勇士组成护卫部队,在几百年的历史中,这支卫队的后裔,世世代代继承了祖先的职业,一直聚集在成吉思汗奉祀之神周围,形成了守护诸多宫殿的部落鄂尔多斯部。 鄂尔多斯部聚集的地方,位于黄河之南,西边至贺兰山,东边至朔州、榆林,即河套之地。所谓的复套,实质就是与鄂尔多斯部及河北的土默特部抢地盘。 崇祯七年,林丹汗死于青海,旋即,鄂尔多斯臣服于皇太极,满清朝廷完成了对漠南蒙古的统一,由此,满清获得的稳固的后方,实力急剧飞跃,而大明则失去了蒙古屏障,九边开始直面满清的压力。 崇祯十一年,战略的天平又一次向大明倾斜。除了满清损失四分之一的精锐外,靠近科尔沁大草原的蒙古五部损失也极为惨重。 更为致命的是,林纯鸿瞎乱折腾,居然顺利将骠骑军放在了朔州。若单单是骠骑军,满打满算也就六七千骑士,皇太极还不至于放在眼里,毕竟,满清随时可以拉出重兵,将骠骑军淹没在骑兵的海洋之中。 但是,骠骑军的背后,还站着无数的商人。这帮商人不仅大声叫嚣求购战马、兽皮、羊毛、牛筋,还挥舞着手头的丝绸、铁器、茶叶、棉毛纺织品…… 自古以来,贸易都讲究一个平衡,既不能只买不卖,也不能只卖不买。黄渤旗下的商人显然深悉这个道理,不停地将货物从草原运往中原,又不停地将中原的货物运往草原。 率先尝到甜头的,当然是敖汉等四部的残留者。这些游牧民族赫然发现,以前时时刻刻拿着刀枪拼命,能得到丝绸、茶叶实属祖坟上冒了青烟,现在,在骠骑军的保护下,每日平平安安地放羊、养马、剪羊毛,就能轻松地获取梦寐以求的奢侈品! 消息犹如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大漠南北,无数的贫苦蒙古人拖家带口,向着朔州汇集,短短半年之内,在朔州居然汇集了万余蒙古人! 再加上范永斗和贺仪铭在朔州以北租了几十万亩的草场,从山陕一带招募了数千的贫苦农民至朔州放牧,朔州迅速繁华起来,成了宣府、大同以外的另外一个贸易中心。 蒙古人并不比汉人笨,见一个个的汉商赚得锑钵满盆,心思也活络起来,开始组建马帮,从朔州将精美的货物运往草原各地,又从各地运来羊毛、毛皮等货物。 荆州的势力,逐步向草原渗透,已经到了让皇太极寝食难安的地步! 原本,皇太极的算盘打得啪啪响,指望李自成成为撬动时局的杠杆,牵扯大明和荆州的实力,斩断山西与荆州之间的联系。哪想到,李自成迟迟打不开局面,好不容易钻出了山沟,却在凤翔被贺人龙六千余人马限制得死死的,愣是过不了西安。 皇太极终于坐不住了。 一番争吵之后,多尔衮献出了双管齐下之计:其一,派遣重兵至朔州周边,劫掠骠骑军守护的草场,断绝朔州与草原的联系渠道;其二,鉴于李自成已经打通与鄂尔多斯部的联系,干脆派精锐骑兵至陕西助战! 计是好计,只是,朔州离辽东两千余里,大军作战的粮草如何解决?总不成劫掠沿途的蒙古人补充粮草吧? 辽东的粮草也不充裕,容不得这样挥霍! 皇太极点出了这个关键点,让多尔衮瞠目结舌,陷入痴呆状。 倒是范文程急主子之所急,慨然指出:“睿亲王之计,实乃妙计,辽东这边无法派出重兵,完全可以借蒙古人的力量!” 一语点醒了皇太极,皇太极经过深思熟虑后,令鳌拜率领两千精锐重骑至三娘子城,汇合土默特、主固特、布里雅特、阿刺齐特五部两万余轻骑,游弋在朔州外围,实现劫掠、阻断之战术任务。 鳌拜在沈阳点兵,还未出发,皇太极就迎来了李自成的使者。李自成的使者明确提出共谋大明江山的战略目标,作为双方合作的基石。以此为基础,李自成提出大批量购买战马的要求。 皇太极满口答应,并提出,若李自成需要,满清这边可直接派遣骑兵助战。 李自成接报后,大喜,立即令宋献策至辽东面见皇太极,商谈派兵助战一事。皇太极令济尔哈朗携宋献策至蒙古鄂尔多斯部,命令鄂尔多斯部抽调六千骑兵至陕西作战。三方约定,鄂尔多斯部在进入陕西后,可随意劫掠,所得作为派兵的报酬。 这才有李过携六千蒙古轻骑前赴泾阳一事。 完成了双方面部署之后,皇太极才松了一口气。不过,当皇太极一人独处时,却越想越不对劲。年初时,无论是济尔哈朗至宣大一线打击蒙古、进入大明境内劫掠,还是通过王登库与李自成联络,都掌握着战略上的主动权,可以从容布阵,看着荆州、大明如同屁股着了火一般四处奔忙。 为何仅仅过了半年,形势就得到了彻底逆转,变成了自己穷于应付?战略主动权为何莫名其妙地就挪到了荆州一边?难道骠骑军入驻朔州,居然有如此的威力? 骠骑军区区六七千骑士,自己随便按下一个指头,就足以将其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因此,骠骑军的威力并不在于自身的武力。 皇太极的心里突然冒出一个问题:无论是自己,还是麾下的悍将,为何从未想过将骠骑军一鼓荡平? 难道惧怕林纯鸿倾巢来报复? 皇太极剖析着自己的内心,不得不承认一点,满清内部,潜意识地还是惧怕林纯鸿的报复! 这就是山东一战建立的威慑力? 皇太极越想心越凉,陷入了无穷无尽的烦恼之中。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骠骑军能在朔州爆发出如此巨大的能量,为何能轻易扭转战略态势! 偶尔一次,召见王登库时,王登库随口一句话道破了其中的玄机。 王登库道:“人总是懒惰的,总是充满贪欲的,总是贪生怕死的,把握住这三点,做生意时就能无往不利!” 皇太极幡然醒悟:林纯鸿兵抵朔州,令蒙古人不必冒生死危险就可以满足贪欲,自然无往不利! 第五百八十九章 西北剧变(四) 秋天的关中,实属厮杀的好天气。 暖暖的太阳,照射在各色各样的盔甲之上,让人舒服至极,盔甲和兵器既不像夏天一般炙热无比,又不像冬天一般寒冷刺骨。而且,暖暖之中,偶尔又有一阵凉意袭来,让人精神抖擞,情不自禁想与对手厮杀一番。 在这样的气候下,厮杀的双方都能将自己的技巧发挥到极致,自然,杀人的效率也提高到极致。 然而,如此令人满意的条件之下,兴平惨烈的战场上,却响起了李自成歇斯底里的吼叫:“撤退!撤退……” 下完令,李自成第一个调转了马头,带着百余亲卫一溜烟地往西逃跑,将数千余所谓的精锐扔在了屁股后面。 两个时辰以前,三千余精锐气势汹汹、杀气腾腾,正火速往东北方向进兵,试图痛打落水狗,与刘宗敏、李过一同围剿龙虎军。 李自成完全没有料到,龙武军居然先下手为强,将目标对准了他! 龙武军进兵的速度相当快,几乎紧随着哨探的屁股冲入了李自成的侧翼之中。既然是精锐么,当然有一战之力,虽然被龙武军一穿而过,损失惨重,李自成也迅速组成了防守阵列,苦等刘宗敏和李过的援兵赶到。 一旦刘宗敏和李过的援兵赶到,局势就不会坏到哪里去,甚至还有可能重创龙武军。 令李自成极度失望的是,他没有等来刘宗敏和李过的援兵,却等到了贺人龙的官兵。 贺人龙有贺疯子的诨号,自然异于常人。只见他手持一把明晃晃的大砍刀,在亲卫的遮护下,率先杀入李自成阵列,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将披着皮甲的乱民砍得鬼哭狼嚎。 事已至此,李自成回天无力,只好狼奔豕突,望着凤翔方向狂奔。 李自成刚刚消失踪迹,李过率领八千骑兵赶到,双方对峙半个时辰后,各自撤兵。 自此,李自成花费数月功夫组建的精锐步兵灰飞烟灭,消散于残破的关中平原之中,筹谋已久的突然袭击计划也遭到了彻底失败,形势对他而言越来越不利。 对绥靖行营而言,任务却比当初更为繁重。 李自成出卖祖宗,出卖同胞引入的六千余蒙古轻骑兵,其破坏力非普通乱民所能及。他们一点也不在乎能不能打得上仗,只要让他们在关中这个花花世界肆意劫掠即可。 所以,当龙武军、贺人龙部与李过脱离接触之后,蒙古骑兵们的心思马上活络起来,立即纵兵将兴平县的南市集镇洗劫一空。 旋即,蒙古骑兵充分发挥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又将礼泉的裴寨攻破,杀死男女数百人,将裴寨烧为白地。 由于早有约定,李过虽愤懑难平,也只好任由蒙古骑兵作恶。 消息传至龙武军中后,吴天柱不待接令,立即纵兵出营,将正在施恶的两百余蒙古骑兵斩杀一空。 鄂尔多斯部这才集中兵力,汇合李过后,与龙武军展开了对攻。 龙武军兵甲齐备、武器精良,蒙古骑兵压根不是对手,丢下数百尸体后,仓皇往北边逃奔。 蒙古骑兵长于骑射,自然希望吴天柱追袭其后,采用背射的手段重创龙武军。 吴天柱不会上当,只是远远摄在蒙古骑兵之后,一旦蒙古骑兵停下马蹄,则立即发动雷霆一击,不给蒙古骑兵从容劫掠的机会。 蒙古骑兵苦不堪言,索性一路北逃,一直逃到彬县地广人稀之处,方才摆脱龙武军。 蒙古人好不容易被邀请进入花花江山,自然不肯轻易放弃劫掠的良机。接下里数日,不停地往南试探。龙武军也铁了心,堵在蒙古骑兵南下的必经之道上,一旦蒙古骑兵露头,就狠狠地上前猛揍。 如此数日,双方鏖战不休,疲累不堪。 一直等到虎啸军团第一军抵达泾阳中张,并在此安营扎寨,龙武军方获得喘息之机,退往泾阳休整。 紧接着,林纯义令虎啸军团第一军、第二军互为犄角,稳妥进兵,将李过及蒙古骑兵不停地往西北荒凉之处挤压。与此同时,第三军也不停地往西进兵,一直将刘宗敏驱赶至扶风县,离凤翔府城不过百余里,收复凤翔府近在眼前。 龙武军一连休整三日后,林纯义正待令龙武军出击,试图将李过和蒙古骑兵彻底逐出陕西之际,忽然接到了盛坤山的紧急函件。 盛坤山在函件中告之,鳌拜率领两千余精锐重骑,协同土默特、察哈尔岭北四部两万余轻骑正在向朔州靠近,请求绥靖行营立即派龙武军赴朔州支援。 鉴于陕西局势好转,林纯义立即令龙武军火速北上,在永济渡过黄河后,沿河东经太原前往朔州。 林纯义和盛坤山皆有临机决断之权,这么做,不算逾越。不过,西北异变的消息,也迅速传回荆州。 消息到林纯鸿耳中时,林纯鸿正携张道涵、宋应星、王两全、贺仪铭在方城附近考察。 接报后,林纯鸿面色作喜,大笑道:“皇太极坐不住了,看来,朔州这步棋算是走对了!” 张道涵问道:“鳌拜携裹蒙古人,断绝朔州商路,抢掠骠骑军遮护之牧民,何喜之有?” 林纯鸿道:“区区一条商路,损失能有几何?现在龙武军、武卫军一部不是已经北上了嘛,遮护牧民和草场还办不到?” “这……”张道涵、宋应星等皆疑惑不已,遮护牧民和草场,能算得上什么喜事? 林纯鸿笑问道:“张府令,若真与鞑子交锋,战场在辽东有利,还是在朔州有利?” 张道涵道:“对我荆州而言,两地都差不多,至辽东,水路上万里,军辎损耗不少,至朔州,转运困难,花费也不会比辽东低。” “那对鞑子而言呢?” 张道涵幡然大悟,问道:“都督想借朔州来消耗鞑子的实力?” 贺仪铭也听明白了林纯鸿的打算,有点可惜地说道:“往草原拓展的势头正猛,这下要被打断了。” 林纯鸿回道:“汉民族与游牧民族恩恩怨怨数千年,也不急在这几年。三年五载,我们还是等得起的。” 说到这里,林纯鸿顿了顿,声音变得奇冷无比:“我就是想让鞑子欲罢不能,在朔州流干他们的血!” 言罢,林纯鸿对张杰夫下令道:“传我命令,龙武军无需北上,如有可能,可趁机越过延州,经华池、庆阳一线插入鄂尔多斯部屁股后面,与虎啸军团一道围剿!” 末了,林纯鸿又加了一句:“居然胆敢大喇喇地跑到陕西来,一定得全歼,让这帮狗强盗有来无回!” “传令盛坤山,保持与鳌拜接战的态势!明确告诉他,除了骠骑军和武卫军一部,荆州方面不会增派援兵,兵力损失了,可就近招募牧民补充!” “传令黄渤,冬季来临,牧民留在草场无益,可与盛坤山一道将牧民迁移至朔州以南!” …… 草原部署告一段落,五人重新将目光投向了水量还算充裕的唐白河。 唐白河有两条主要支流,唐河和白河,两条支流在两河口汇合后,称为唐白河。唐白河历来就是南北水路要道,百料的木船,白河上可一直抵达南召县白土岗,唐河则可抵达方城赊店,离垭口仅仅只有百余里。 从陪同人员来看,王两全在列,林纯鸿此行自然与重大工程有关,而贺仪铭在列,则意示着必然与重挽马有关。至于张道涵与宋应星陪同,旁人一眼就能看出,此工程关系到荆州的总体战略,以及工程面临着极大的技术难题。 果然,宋应星拱手道:“经工程院测试,木质轨道,最多只能承载万斤重压,最多只能使用两年,就需要全线更换;至于钢质轨道,承载能力几乎无限,若做好防锈工作,轨道足够使用十年以上!” 林纯鸿想也不想,脱口道:“上钢质轨道!” 张道涵倒吸一口凉气,问道:“那该需要多少钢?从赊店至叶县,至少有三百里,一里至少需要五万斤,三百里,足足一千五百万斤,现在荆州一年产铁不过一亿五千多斤,钢仅仅只占三分之一!按照五斤钢一圆算,仅仅采购钢一项,就耗费三百万……这还仅仅只是钢,若加上人工、木材、车辆、马匹,至少得往千万计!若要修到汝州、洛阳,再修到陕西和山西,那该要多少钱?” 林纯鸿毫不在意,轻松地说道:“赊店至叶县的轨道一旦修通,叶县的铁矿、鲁山的煤矿算是利用起来了,规模虽比不上大冶,也小不了多少,届时,我们的钢铁产量足足可以增加三分之一。一旦想出售,售价岂止低于千万?再说,轨道这玩意比狭窄的唐河、白河运输效率可高多了,速度也快,三百里,仅仅七八个时辰就抵达,一条快速通道,其价值非千万圆钱所能衡量!” 宋应星也说道:“按照百里洲的试验轨道,一节车厢可载一百石,若挂载三节车厢,就是三百石,六匹重挽马可拉动,一个时辰前行四十里!” 张道涵听毕,沉默片刻,突然激动地说道:“穷十年之力,应该能修到陕西和山西,一旦修到陕西、山西,整个大明的格局就完全变了……” 第五百九十章 西北剧变(五) 荆州欲在叶县与方城之间修钢制轨道,海派的反对之声最为强烈。 按照王两全初步拟定的方案,从赊店至叶县县城,里程为三百二十三里,若采用分段施工的方式,需要万余工人施工八个多月,共花费九百二十万圆。 海派最为有力的理由就是,九百多万圆足够造三艘先进的三层甲板战舰,增加三艘主力战舰后,东洋、西洋两支舰队就有足够的实力将势力拓展至东非沿岸。 这可是看得见的利润,比将大圆铺在河南这块鸟不拉屎的地方要实惠得多。 有人反对,当然有人支持。这次,张道涵、朱之瑜等功名派与周望、郭铭彦等老旧派倒是协同一致,强烈支持铺就轨道。 他们支持的理由就五花八门了:加快兵力输运、为陆上交通做出示范、刺激荆州钢铁业的发展、为实现战马战略打下坚实的基础…… 尤其是张道涵,厉声指责张兆、陈力子等人,称海派本末倒置,视大汉核心之地不顾,而去争夺蛮夷之地。 争论迅速升级,逐渐波及到荆州、江南及广东的商家。 商家们纷纷动起来,声援修筑轨道交通。这里面,以刚刚买到马连、火烧坪炼钢工坊的洪齐云蹦得最高。毕竟,修筑钢铁轨道将带来广阔无边的钢铁市场。 做木材生意的,自然也在其列。按照工程院的设计,钢轨之下,需要铺设枕木,这是一笔巨大的生意。 紧接着,罗永浩也加入了声援的行列。罗永浩成功抢到了马车工坊,在可以预期的未来,将为轨道交通制造重型车厢。 …… 海派的声音逐渐弱了下来,落了下风。 此时,林纯鸿适时站了出来,豪气干云地宣称,未来两年,将在上海、广州造船工坊同时建造六艘? ??级战舰。 林纯鸿如此挥霍大圆,自然有他的底气:金票增发,两亿大圆被纳入囊中;重工坊出售,获利六千万圆。 有了这个承诺,海派自然消停下来,不再反对建造轨道。 自此,轨道交通开始建设。工程院派遣精干力量,开始勘测叶县至汝州、汝州至洛阳、洛阳至西安、洛阳至山西晋城路线,为下一步轨道建设打下基础。 与此同时,汝州的巨型炼钢中心也被纳入计划之中,开始动工建设。 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自张献忠覆灭之后,汝州就成了荆州的势力范围。汝州知州钱祚徵举人出身,官场上莫名其妙地受到排斥,又从荆州拿了不少钱粮、武器,正所谓拿人手软、吃人嘴短,钱祚徵遂半推半就地投入至荆州怀抱。 汝州乃直隶州,下辖叶县、鲁县、宝丰、郏县、伊川等县,境内煤炭资源、铁矿资源极其丰富。汝州又处在南阳至洛阳,乃至陕西、山西的必经之道上,战略地位十分重要。 一州之长是否投靠荆州,并不能作为荆州控制该地的判断标准。比如,武昌府的知府就一直与荆州不对付,一点也不妨碍荆州彻底控制武昌府。无论在荆州内部,还是外面的人看来,判断的标准应该是弓兵是否入驻该地乡村、税收是否由荆州方面向朝廷代缴。 汝州于去年完成政府架构、弓兵入驻等事宜,彻底融入了荆州体系。 当钱祚徵听闻林纯鸿在方城,立即赴方城面见林纯鸿。 抵达方城后,他赫然发现,陕西巡抚熊文灿也在。更让钱祚徵吃惊的是,熊文灿居然大喇喇地对林纯鸿提条件:“十万石粮,一石都不能少,除此之外,需要另外拨付两百万圆,用于恢复水利设施!” 这只能证明一个事实:熊文灿已经彻底投靠荆州,在以下属的口气对林纯鸿说话! 果然,林缌林纯鸿似乎根本就未听到熊文灿的话,只管将眼睛盯着一份舆图,一句话也不说。 钱祚徵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堂堂一省之巡抚、礼部左侍郎,居然也投靠荆州,看来,自己投靠荆州真的算不了什么! 半晌之后,林纯鸿忽然抬起头来,说道:“十万石粮没问题,南阳、汝州常平仓能筹集出来,只是,粮食如何运过去?花费几何?需要组织多少人力?两百万圆,荆州这边也没问题,只是,关中残破多年,两百万投入够不够?修好后,天旱之下,能发挥多大作用?” 熊文灿瞠目结舌,不知如何作答。 钱祚徵暗笑不已。刚开始,他也面临着熊文灿一样的窘境,总是习惯于报一个大概数字,钱粮具体怎么用,心里没有任何概念。后来,在荆州派来的技术小吏的帮助下,方才形成拟定计划、制定行动方案的习惯。 林纯鸿也不理会熊文灿的窘态,径直说道:“按照万历六年的数据,陕西有口四百五十多万,经历了十年的动乱后,估摸着也有个四百万,比四川人口多,人口太多了!” 熊文灿和钱祚徵愕然,不知林纯鸿何意。 “陕西连年干旱,所产粮食极为有限,缺口恐怕得有一百多万石,区区十万石,济得何事?要说,一年向陕西输运百万石粮草,荆州这边也做得到,不过,算上运费后,就极为不合算。河南这边,形势比陕西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年粮食缺口也高达一百五十万石,两省合在一起,就非荆州所能承受了。” 林纯鸿突然提高了音量,接着说道:“与其让饥民们在陕西苦挨,还不如疏导饥民至荆州就食,省却运输费用。” 熊文灿和钱祚徵吃了一惊,钱祚徵失声道:“都督,粮食缺口百万石,饥民至少有七八十万,让七八十万饥民至荆州就食,这个太匪夷所思了!几乎相当于把五分之一个陕西搬到湖广!” 林纯鸿笑道:“所谓的就食,并不是白白养活,有个原则必须遵守,要吃饭就得干活!如果有二十万饥民干活,就足以养活七八十万人。” 钱祚徵忽然想到了叶县铁矿、鲁山煤矿的开发计划,问道:“难道都督准备将陕西饥民安排至叶县和鲁山挖矿?” “不纯鸿摇头道,“叶县和鲁山是为河南的饥民准备的。河南饥民比陕西还多,将近百万,也就是说,需要为三十万人找到工作,加上陕西的二十万,总计是五十万!” 说到这里,林纯鸿伸出手指头,开始盘算家当:“叶县铁矿、鲁山煤矿,一年之内吞下十万劳力没有问题,围绕着这十万劳力,必然出现一些相关的产业,容纳个五万,应该不成问题。” “大冶的铜矿、铁矿冶炼也在扩大规模,吞下五万劳力问题不大。” “按照工商司的估计,棉纺织业发展迅猛,在荆州境内呈遍地开花之势,即便算上女工,劳力也颇为紧张,两年之内,至少有六万的缺口。” “二十六万……还有二十多万的劳力无处安排……” 林纯鸿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他倒想到了一处极度紧缺劳力的地方:吕宋岛、爪哇岛。 要说,荆州对吕宋岛和爪哇岛的开发一直进展缓慢,无他,合适的劳动力极度紧缺。岛上的种植园主、矿主殚思竭虑,甚至从遥远的非洲买来了黑奴。 可是,两岛上的土著和黑奴非常懒惰,哪里有勤劳、规矩的中原农民好用? 就冲这两个大岛,即使吞下百万劳力,也不在话下。只是,这帮饥民十有八九宁愿饿死,也不愿意奔赴万里之外的烟波浩渺之处。 这还真是头痛。 不过,正所谓有了钱好办事,最终,林纯鸿咬牙道:“从叶县至洛阳,从洛阳至西安、晋城的轨道足足有两千五百多里,现在暂时没有这么多钢铁、木材铺设,但路基可以提前开始铺设。一旦工程院完成了勘探,就可以分段筑基了。哎……就当先养着这二十多万人吧……” 旋即,林纯鸿对熊文灿说道:“大濛公回到陕西后,第一要务就是招募饥民。至于如何招募饥民,这里面门道非常多,我会派一些陕西籍小吏至西安协助大濛公。” “总之,大濛公要记住了,陕西饥民的第一优先安排之地就是吕宋和爪哇。吕宋岛和爪哇岛绝大部分地方都属于无主之地,若有愿意至两岛者,按人口分以三十亩地……注意了,是人口,不是丁口,无论男女老少都一视同仁。” “第二优先安排之地就是广东沿海,可按人口发放大圆。至于不愿意去吕宋、广东者,我会令林纯义安排预备队护送至各地,除了提供口粮外,什么也没有。” 熊文灿听得头昏眼花,以前在福建、在广东、在朝廷,所做之事多以务虚为主,哪里干过这般实务? 看着熊文灿露出为难之色,林纯鸿安慰道:“以大濛公之才,区区小事,自然不在话下。具体实务,可由麾下小吏完成,大濛公只需监督协调即可。大濛公放心,本督会在一个月内派人至西安,先将陕西的架子搭起来,还请大濛公多费点心。” 熊文灿哪里敢反对,只是拱了拱手,道:“敢不尽心竭力?” 第五百九十一章 金银复合本位 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这句俗语用在杨嗣昌、陈奇瑜身上,对他们近期心里状态的刻画可谓入木三分。 先是范永斗首先从行知学刊中发现了《金本位、银本位利弊之辩》一文,惶恐万分,迅速通报李多义、杨嗣昌和陈奇瑜,预测林纯鸿很可能利用调整金银兑换比的机会打压银票。 最让范永斗着急上火的是,并不是银票的未来,而是他生意的根基:票据。范永斗的票据,以大圆为计价单位,金票与大圆兑换比的变化,势必给他造成惨重的损失。 范永斗虽然混迹生意场大半辈子,玩票据也有数年功夫,但他对金融、货币的认识多出自于直觉,并未形成完整的体系。 显然,范永斗高估了林纯鸿对源丰钱庄票据及朝廷银票的关注度,理所当然地认为林纯鸿此举的目的就在于搞垮银票和源丰票据。 范永斗如此,李多义、杨嗣昌和陈奇瑜对金融货币的理解还没有他深刻,自然也陷入惶恐之中。 果然,仅仅过了十数日,就从荆州传来消息,荆州方面将金票升值,并且疯狂加印金票,大圆如同流水一般流入林纯鸿的金库之中。 正当四人脸色灰败地准备接受失败的命运时,他们赫然发现,荆州、江南及广州的金融混乱,对银票和源丰票据的影响微乎其微。银票依然如故,并未出现大规模挤兑潮。 四人面面相觑,搞不清楚这到底是为什么。 如果让林纯鸿来给他们上课,林纯鸿一定会告诉他们:大明各地,如同一块块封闭的经济体,相互之间的联系远没有想象的那么深。近十年来,由于荆州大肆发展水运,致使江南、广州逐步融合,方出现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局面。至于北方,由于交通不便 政治阻隔,荆州、江南及广州的变化,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才会波及北方。 也就是说,银票、源丰票据迟早会受到金票升值的波及。 林纯鸿当然不会来给他们上课,也不会如良师益友一般,将道理说透,所以,他们依然蒙在鼓里,还以为钱币的运行规律就是这样。 杨嗣昌四人终于松了口气,将心放回肚子里,开始着手将银票推广至军队中。 与此同时,杨嗣昌借着银票获利五六十万大圆的机会,从京营中精心挑选出孙应元和周遇吉,令二人率领本部精锐千余人,至山东招募士兵,组建羽林军。 杨嗣昌非常大气,直接给了羽林军两万四千人的编制,并承诺按时足额发放军饷、提供粮草军辎。 此举,无疑在侵夺曹化淳的权力。曹化淳极力抗争,奈何朱由检将大明中兴的希望寄托在杨嗣昌身上,言听计从,并不理会曹化淳的唧唧歪歪。 曹化淳郁闷难平,撺掇着高起潜给杨嗣昌下点眼药。 高起潜与杨嗣昌有过一段蜜月期。只是,大明朝廷开始奋力革新之后,杨嗣昌的权势越来越显赫,引起了整个内廷的高度精惕。高起潜作为内廷重要一员,与杨嗣昌渐行渐远,关系逐渐疏离。 高起潜随便在朱由检面前扇风点火一番,促使朱由检在羽林军中设置了监军。朱由检对羽林军寄予厚望,自然希望高起潜亲自担任监军,将这股军队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可是,高起潜对八字还没有一撇的羽林军压根看不上眼,略施小计,让朱由检任命陈奎为羽林军监军,为将来埋下了一只伏笔。 对此,杨嗣昌也无可奈何。毕竟,朱由检作为帝王,自然希望将一切都掌控在手中,他根本不敢置言,以免给政敌攻击他的口实。 当孙应元、周遇吉刚刚率本部南下,杨嗣昌又收到了消息,李自成为了对抗即劗即将入陕的绥靖行营,经皇太极首肯后,从蒙古鄂尔多斯部借来六千骑兵。与此同时,皇太极为了拔除朔州这根钉子,纠集了两三万骑兵,对骠骑军施加压力。 接到这个消息后,杨嗣昌长舒了一口气。虽然他一百个不愿意看到李自成与皇太极勾结在一起,也不愿意看到蒙古骑兵在大明境内纵横驰骋,但相比较李自成和皇太极而言,朝廷目前面临的主要压力还在于林纯鸿。 现在李自成和皇太极能联合起来对林纯鸿施加压力,抛却个人情感,杨嗣昌还是喜闻乐见的。 看来,当初将陕西这个麻烦抛给林纯鸿,算是走对了一步棋。 杨嗣昌的喜悦还未持续两天,又骤然获悉:林纯鸿通过加印金票及出售重工坊,获利两亿多圆! 两亿! 相当于大明朝廷七八年的收入!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杨嗣昌差点喷出了鲜血。他殚思竭虑,熬白了头发,躲过了无数的明枪暗箭,方才让银票正式出炉,目前获利不过五六十万圆,而林纯鸿轻轻松松抬一下嘴皮,就获利两亿多! 两亿对五六十万,谁听到了都会丧失继续前进的信心。 正当杨嗣昌快要失去信心时,周边的压力也变得越来越大。 由于金票升值,张彝宪的铸币工坊大圆积压,难以持续以前的盈利神话,致使朱由检的内帑直线下滑。朱由检大怒,责令张彝宪两个月内恢复盈利。 大环境如此,张彝宪哪有点石成金的本事,只好告之朱由检,由于林纯鸿的金票升值,大圆无人愿意要,往后,恐怕铸币之利难以为继。 朱由检绝不甘心,将杨嗣昌唤来,看有没有办法阻止金票升值。 杨嗣昌能有什么办法,哼哼唧唧半天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朱由检不耐烦地将杨嗣昌赶出了宫。 怀恨在心的曹化淳马上添油加醋地将此情透露出去,试图让朝臣们认定杨嗣昌已经失了圣眷,成了落水狗。 曹化淳的阴谋得逞,弹劾杨嗣昌的折子犹如雪花一般飞往朱由检的案台。 朱由检怒归怒,但对杨嗣昌的信任倒未动摇半分,将折子全部留中。群臣愈战愈勇,继续上折子骂杨嗣昌。 骂来骂去,朱由检烦不胜烦,将杨嗣昌唤入宫内,令杨嗣昌这段时间收敛点,不要刺激群臣们脆弱的神经,免得给他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朱由检本是好意,但他哪里知道杨嗣昌正处在最为失意的时候?杨嗣昌见朱由检要他收敛点,还以为朱由检革新的理念动摇,不由得万念俱灰,向朱由检递交了辞呈。 这份辞呈显然是出于真心的,并非政治姿态。 但朱由检却认为这是政治姿态,认定杨嗣昌在向他施加压力,要求他挡住群臣的狂吠。朱由检的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火冒三丈,将杨嗣昌叫来训斥一顿,至于辞职,不许! 皇帝不许辞职,这份活还得继续干下去。 杨嗣昌苦恼万分,每日苦思破局之招。正当他一筹莫展时,忽然接到了杨一仁的拜帖。 两人的交集并不多,至于亲自上门拜访,更是前所未有之事。杨嗣昌疑疑惑惑地将杨一仁迎入。 似乎意识到两人之间尴尬的关系,杨一仁直奔主题,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杨一仁表示,朝廷应与荆州建立有效沟通的渠道,任何一方采取动作前,应提前通报对方,以免战略误判,给双方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杨阁老,就拿金票升值一事而言,江陵侯也是迫于压力,并非针对银票。若江陵侯提前将此事通报至杨阁老处,近期的麻烦就可以避免。” 金票升值并非针对银票?杨嗣昌一百个不相信,脸上露出一丝嗤笑。 杨一仁情知杨嗣昌不信,接着说道:“而白银则不同,大明境内各处银矿开采规模越来越大,海外流入大明的白银逐年增加。白银本无用之物,仅作为交易之媒介而已,如粮食、布匹等必须之物,增加的速度不及白银,白银自然就在贬值,这也是银贱谷贵的道理。” 杨嗣昌懂这个道理,见杨一仁没有说出任何新意,脸色有点冷,甚至有点不耐烦。 杨一仁接着说道:“至于黄金,产量极低,价值稳定,相比较逐年增加的白银而言,黄金在升值。因此,以黄金作为本金的金票,必然面临升值的压力。江陵侯不得已之下,只好将黄金升值百分之二。” 道理浅显,事实也摆在那里,只是杨嗣昌以前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问题。他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道:“即便江陵侯没有针对银票之心,事实上却扰乱了大明以大圆为主要交易钱币的秩序。” 杨嗣昌说的也是事实,杨一仁自然无法否认。杨一仁清了清嗓子,说道:“这也是江陵侯所担心的问题。毕竟,黄金价值虽稳定,但存量极少,相比较大明庞大的货物交易量而言,黄金远远不够。荆州那边曾经估算过,按照大明货物交易的规模,足足需要二十亿圆,而且每年还以百分之十五的速度递增。若大明全部以金票作为交易钱币,即便本金率只有一成,也需要两千万两黄金,现在大明哪有这么多黄金?” 杨嗣昌又点头表示认可,问道:“江陵侯准备采用什么办法解决?” 杨一仁慨然道:“采用金银复合本位制!” 第五百九十二章 钱秉镫 杨一仁对货币、金融的了解极为有限,与杨嗣昌的交流只能嘎然而止。 杨嗣昌、杨一仁非技术小吏,所长皆在于总揽全局。因此,对钱钞认识上达成了哪些共识,杨嗣昌和杨一仁并不看重,双方唯一在意的是,此次交流所蕴含的政治涵义。 杨一仁率先向杨嗣昌通报荆州欲采用金银复合本位制,表现出建立沟通渠道的诚意。杨嗣昌也认为,建立沟通渠道对朝廷有利。毕竟,荆州方面有杨一仁、包哲东在朝,又有无孔不入的情报体系,朝廷的事情瞒不过林纯鸿。而荆州则相对封闭,朝廷很难获悉林纯鸿的确切动向。 建立沟通渠道后,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扭转这种不利态势。 杨嗣昌、杨一仁迅速达成了意向,至于如何沟通,则没有深谈。末了,杨一仁告知杨嗣昌,近期,钱秉镫将赴京,就金银复合本位制一事进行技术沟通。 此事涉及银票、金票之命运,杨嗣昌当然不敢马虎,令范永斗负责接待钱秉镫。 自朝廷依托范永斗发行银票后,杨嗣昌给了他一个正五品奉议大夫的散介,算是拥有了官身。而钱秉镫虽无官身,却拥有举人功名,又是荆州集团中的高层之一。两相比较之下,范永斗以七十岁高龄,率先向钱秉镫行礼。 两人见礼已毕,钱秉镫向范永斗赠送了八本行知书堂经济学专著,其中就包括钱秉镫的著作《钱钞议》。(注:钱秉镫,字幻光,真实历史上,曾著《钱钞议》,阐述钱钞的本质。)范永斗如获至宝,恭恭敬敬地将年龄仅仅只有他孙子大小的钱秉镫迎入密室。 行家对里手,说起话来自然毫无障碍,两人迅速在诸多方面达成了一致。如:白银贬值,黄金升值人力无法阻挡;大明的现实,单? ?采用银本位或金本位,一则不现实,二则风险相当大,很可能给整个大明带来灭顶之灾;最能规避风险的,则是采用金银复合本位制。 但是,在金银兑换比是否浮动上,两人产生了分歧。 “有事实为证:江陵侯将金票升值百分之三,引起了荆州、江南和广州的剧烈动荡,后来不得已之下,又强行将金票贬值,涉及大明根本的钱钞之法,却被荆州弄得形同儿戏,致使民间商家百姓不知所措,多数人损失惨重。与其半年折腾一次,还不如一次到位,长期保持金银兑换比的稳定!” 范永斗似乎没有意识到钱秉镫的年龄,与钱秉镫争得脸红脖子粗,旗帜鲜明地斥责林纯鸿胡乱折腾。 涉及到实务,钱秉镫也丝毫没有尊重老人的意思,尖刻地反驳道:“那范大夫认为兑换比是多少比较合适?” 范永斗瞠目结舌,不知如何作答。按照范永斗的直觉,他认为金银兑换比的正常值在十五左右,但这仅仅只是直觉,没有任何数据支撑。闲聊时,自然可以随口说出,不必承担什么责任,与钱秉镫这样的专业人士可不能胡言乱语,那是非常丢脸的事。 钱秉镫的问话,直接击中的范永斗的要害,见范永斗沉默,钱秉镫说道:“大明的黄金、白银产量,从海外流入大明的白银、黄金量,根本无法估测,若要长期固定金银兑换比,必然背离现实,出现劣币驱逐良币的结果,最终还是得调整。所以,金银兑换比得浮动。至于兑换比浮动会带来秩序混乱,这个只是暂时的,慢慢地,商家和百姓就会习惯这点。” 钱秉镫的话虽然无法辩驳,但范永斗总觉得不妥,又不知不妥之处在什么地方。默然半晌,范永斗灵光一闪,问道:“难道以后的兑换比都由荆州来定?” 问完,范永斗就后悔了。这个问题就是废话,范永斗虸斗虽不知荆州那边到底储存了多少黄金,但可以估计数量绝对庞大。在荆州拥有大量黄金的情况下,别人就是定了兑换比,又有何用? 果然,钱秉镫笑而不答。 紧接着,两人转入金银复本位制的商谈中。 “崇祯八年以前,黄金的货币作用非常弱。八年以后,黄金才以金票的形式进入流通领域。若采用金银复本位,金银则可以按兑换比自由兑换。但是,目前金票与黄金挂钩,银票与大圆挂钩,金票与银票又互不承认,非得经过大圆进行兑换,这太麻烦了。我认为,若采用金银复合本位,金票和银票完全可以统一起来,作为一套钱钞发行,之间也可以互相兑换,这样会方便许多。” 钱秉镫的话,让范永斗的呼吸骤然变粗,心脏也如打鼓一般,咚咚地几乎跳出胸膛。 若真如钱秉镫所说,荆州和朝廷方面允许金票银票可互相兑换,那么对于银票而言,简直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银票可以轻易地打入荆州、江南、广州等经济繁荣之地。朝廷可以轻易地得到大笔收入,千万?一亿? 似乎意料到范永斗会激动莫名,钱秉镫停顿下来,给了范永斗冷静的时间。 果然,范永斗稍稍激动片刻,便想到了一些操作上的难处,马上冷静下来,说道:“说起来容易,操作起来非常困难。” 钱秉镫点头道:“的确。目前北京和荆州几乎没什么交往,更谈不上协同一致。若冒然让金票银票互相兑换,则会出现朝廷拼命印制银票,由荆州承受巨大损失的情况,或者荆州拼命印制金票,由北京承受巨大损失。最终的结局必然是金票银票如同废纸,无人敢要。” 范永斗点了点头。迟疑片刻,问道:“幻光先生的意思是双方约定印制额度?” 钱秉镫笑道:“我们暂时不谈如何解决,先把问题摆出来再说。” “这样也好。” “还有,金票和银票都有一定的本金率,印制金票银票显然能轻易获取重利。无论是荆州,还是北京,都有尽量多印钱钞的冲动。然而,大明所需要的钱钞总额摆在那里,冒然多印,最终的结果依然是钱钞过多,造成钱钞大幅度贬值的局面。” 这点,范永斗也认同,他思索片刻,总结道:“说来说去就是两个问题,一个是每年需要印制多少,第二个就是北京和荆州各占多少份额。” 钱秉镫笑道:“实质上还有第三个问题,双方约定上述问题后,如何保证对方不破坏约定。” “这个……” 范永斗只觉得金票和银票互相兑换的前景极其渺茫。荆州和北京,天然就是仇敌,之间的矛盾很难调和,更别谈互相监督,协作做一些事情。 不过,范永斗见钱秉镫自信满满,狐疑地问道:“难道荆州方面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 钱秉镫点头道:“的确,江陵侯打算,与北京合作设立一家机构,负责确定本金率、印制发行金票银票、管理储备金等等。” 范永斗大吃一惊,失声道:“合作?这可能吗?” 钱秉镫道:“事在人为,没有什么可能不可能的。单纯从解决当前混乱的钱钞法而言,这种办法是不是当前最好的办法?” 一句“事在人为”,不由得让范永斗心惊胆颤。荆州要逼朝廷答应这个方案,手段花招多得很,也就是说,围绕着设立这家机构,双方就是爆发大规模冲突,也不是不可能。 钱秉镫接着说道:“荆州的意思是,这个机构成立十一人的管委会,十一人管委会中设置一名总管,任何大的决策,比如调整本金率、调整金银兑换比等,皆由十一人投票决定,一人一票。能进入管委会的个人,必须精通经济学、钱钞法等基础知识,并有三年以上的钱庄工作经验。” 范永斗脸色灰败,按照钱秉镫的说法,恐怕朝廷难以找到一人进入管委会,这样的管委会,还不是林纯鸿说了算? 钱秉镫丝毫不管范永斗的感受,接着说道:“当然这家机构利润必然丰厚,至于金票银票统一后,北京和荆州如何分利润,基本原则就是按照所出本金的多少折算利润。” 钱秉镫拿出一份厚厚的方案,摆在了桌子上,说道:“具体细节,我已经在方案中详细列举,还请范大夫指正。当然,若能得到杨阁老的斧正,那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末了,钱秉镫又加了一句:“江陵侯对这份方案可是非常满意,也充满了期待,希望北京这边不要让江陵侯失望。” 说完,钱秉镫告辞而去,留下了失魂落魄的范永斗。 钱秉镫的意思已经非常明白,林纯鸿将不惜一切代价推动这家机构的设立! 当范永斗将方案呈至陈奇瑜和杨嗣昌面前后,杨嗣昌和陈奇瑜一边看,一边询问范永斗,足足用了两个时辰,方才将方案看完。 看完后,杨嗣昌长叹道:“若真按照方案实行,银票不废而废,朝廷虽能获得远比现在丰厚的利润,却永远失去了钱钞发行权,这点,绝不能答应!” 陈奇瑜的看法与杨嗣昌一致,不过,他考虑到了即将到来的困难局面,问道:“林纯鸿会采用什么方式来逼我们答应?” 杨嗣昌慨然道:“不管什么方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接招就是!” 第五百九十三章 货币战前奏 杨嗣昌上面还有朱由检,此事还得向朱由检汇报。 这个流程,显然不符合常规。林纯鸿不愿意闹得满城风雨,只希望杨嗣昌、朱由检极少数人知悉,无任何奏章之类的玩意。杨嗣昌也有这个打算,遂趁着朱由检召见的时机,将方案递到了朱由检的手中。 此方案涉及精深的金融、货币知识,没有相当的经济学常识,很难看得懂,就连杨嗣昌和陈奇瑜也看得云里雾里,在范永斗的详细解说下,方才明白。 朱由检显然看不懂,直接翻到了利益分润一项。 方案里写得非常清楚,大明现在流通的金票、大圆,合计大约十七亿五千万圆,铜钱数额甚少,连两千万圆都不到,总共合计十七点七亿圆。按照往年的经验,大明的交易额以每年百分之十五的速度递增,崇祯十二年需要增发的钱钞大约两点六亿圆。 方案拟定,本金率按照四成计,北京分润百分之五,即北京只需要拿出五百二十万本金,就可以拿到一千三百万圆的银票。一来一去,预计崇祯十二年,北京可获得七百八十万圆。 朱由检大为心动,一年可获得七百多万,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要是朝廷有这笔钱,收入上涨三分之一! 看着朱由检眼睛里冒星星,杨嗣昌不由得大跌眼镜,心里哀叹:包括皇上在内,朝中几人能明白钱币发行中的弯弯道道? 杨嗣昌无法,只好咬着牙劝说道:“皇上,印制金票银票并不总是赚钱的事。万一新设机构决定,本金率由四成上升至五成,若按照总货币量二十亿圆算,则需要拿出两亿圆的真金白银来作为本金,按照百分之五的份额算的话,朝廷就要拿出一千万圆的真金白银。” 朱由检瞠目结舌,不可思议地问道 :“新设机构动一下嘴皮,朝廷就要把一半的收入交予它?” 朱由检一下子火冒三丈,怒道:“这算什么事!林纯鸿处心积虑地想谋夺朝廷的权力?” 杨嗣昌觉得自己在钱钞的了解上已经够白痴了,哪想到朱由检比他更白痴,左右两个极端互相摇摆。他只觉得自己的脑力不够用,硬着头皮说道:“皇上,这不是简单的动一下嘴皮的事。新设机构也要根据大明的实际情况来决定本金率为多少,增发多少钱钞,就拿户部的钞纸局来说,印多少银票,还是由朝廷根据实际情况来定。” 朱由检这才明白,新设机构的管委会才是真正凌驾于朝廷之上的权力机关。 于是,朱由检重新翻到前面,重点看管委会的运行组织规则。 看了半天,朱由检忽然冷笑道:“十一人的管委会,荆州指定九人,朝廷反而只能指定两人,做他的春秋美梦!” “此事免谈!” 朱由检迅速做了决定。 …… 杨嗣昌出宫后,令范永斗告知钱秉镫,朝廷不同意此方案。 钱秉镫似乎早已意料到这一切,一点也不显得沮丧,反而振振有辞地对问范永斗:“统一钱钞发行之权,势在必行,江陵侯已经下定了决心。北京到底对哪些条款不满,还请详细列举。” 范永斗哪里敢说朝廷忌讳荆州抢夺朝廷大权?所以,他也哼哼唧唧地说不出所以然。 钱秉镫变色道:“若北京真的是全盘不满,还请出台新的方案,我们可以在新的方案基础上谈。现在北京什么都不愿意谈,这哪里是解决问题的态度?” 范永斗打心里认为钱秉镫说得对,但他哪有什么权力置言,只得小心地措辞,安抚钱秉镫。旋即,将钱秉镫话传达至杨嗣昌耳中。 杨嗣昌听到以北京制定的方案谈判后,倒是砰然心动,连忙将陈奇瑜、李多义等人唤来唤来,一同商议此事。 四人议来议去,皆认为,对大明而言,统一钱钞发行权势在必行,关键的问题在于是由朝廷来主导还是由荆州来主导。 陈奇瑜道:“单单就钱钞发行来看,荆州就如孔武有力的壮汉,朝廷顶多算蹒跚学步的婴孩。在这样的情况下,朝廷来主导几乎不可能。既然无法主导,能争夺到四成以上的决策权,也是可以接受的。本官认为,不如借机出台方案,与荆州争夺一番,即便最终不成,也可以在相当程度上安抚林纯鸿,免得他走极端。” 杨嗣昌默然半晌,道:“皇上和朝臣始终是绕不过去的坎!” 陈奇瑜思索良久,长叹了一口气,道:“杨阁老说得有理。就本官来看,此责不必由杨阁老担着,干脆上一份奏折,将荆州的方案公之于众,先把水搅浑。以后林纯鸿真要报复,也无法将矛头指向杨阁老,杨阁老承担的压力要小得多。” 杨嗣昌推演一遍后,点头允可。 《新设大明银行议》经户部一主事上奏后,朝廷一下子陷入了沉静之中。朝臣们第一次发现,居然还有奏章让他们看不懂,什么管委会、什么统一发行权、什么本金率,无不让他们看得云里雾里。 以后金票、银票都统一称为明币?明币是什么东西?冥币?胡闹!既难听,又不吉利,晦气! 明币、大圆、铜钱构成大明的流通货币,相互之间可自由兑换,由大明银行储备足够的黄金和大圆,非紧急情况下,黄金不得进入流通领域。为何大圆可以流通,黄金不能呢? 大明银行设在荆州?那还能称为大明银行?干脆叫荆州银行得了! …… 既然看不懂,哪里能实行?于是,朝臣们几乎一边倒地反对此议。杨嗣昌的内阁顺利地进行票拟,建议搁置新设大明银行之奏议。 朱由检也毫不犹豫地在票拟上批红。 自此,钱秉镫与朝廷的沟通宣告失败,钱秉镫起程返回荆州。 钱秉镫初一离开北京,杨嗣昌、陈奇瑜用脚趾头都能想到,一场波及全国的暴风雨即将来临。 邦泰钱庄在北京,山东的临清、德州、聊城及山西的沁水、朔州、大同有分号,林纯鸿要在北方搅风搅雨,必然从这些钱庄开始。所以,这些分号理所当然地受到了杨嗣昌的重点关注。 同时,杨嗣昌还向朱由检预警,朱由检也令东厂、锦衣卫重点关注这些分号。 杨嗣昌觉得自己的动作已经够快了,但相比较北京的邦泰钱庄分号,动作还是慢了不少,仅仅在钱秉镫离开北京的当晚,分号的动作就已经开始了。 显然,钱秉镫意料到了这一切,已经做好了货币战的准备,并在离开北京时下达了开战指令。 北京几乎是纯消费型城市,全靠全国各地供养。即便如此,庞大的人口、往来频繁的人流使得北京异常繁荣,资金的流动异常频繁。自邦泰钱庄在北京设立分号始,为了避免刺激朝廷,给朝廷留一份脸面,分号行事异常低调,一直闷头发大财。 鉴于荆州与朝廷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北京的高官、百姓惟恐朝廷一夜之间取缔邦泰钱庄北京分号,他们与北京分号的生意仅限于短期往来。 北边的信息闭塞,没有报纸这样发达的传媒,消息基本靠人传人,所以,荆州上调金银兑换比,北方绝大多数人还不知。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荆州在调整金银兑换比时,遗忘了北方的七大分号,七大分号的金银兑换比,依然是十比一。 钱秉镫在离开北京的当晚,北京分号在店门口竖立了一个巨大的牌子,告知大众,明日辰时营业时,十点二个大圆,兑换一两面额的金票。 消息一经传开,手里捏着金票的商家和高官无不大喜。正所谓坐在家里,手里的钱财突然涨了百分之二,这种喜悦,难以言表。 有人喜悦,旁边自然有人嫉妒。毕竟,金票升值,相对而言,银票或者大圆就在贬值,这个道理,百姓们还是懂的。至少,店里的掌柜看到金票后,便喜笑颜开,看到顾客拿出的是银票或者大圆,脸上便蒙上一层寒霜。 不过,绝大多数富商、高官还在犹豫。从金票陡然升值来看,以后的兑换比不会像以前一样保持稳定,很可能上涨或者下跌,他们又看不懂长期的趋势,只好按兵不动。 聪明人哪里都有,精通货币流通的人才虽然凤毛麟角,但并不代表没有。他们一眼就看出,以黄金为本金的金票十有八九会升值。至于朝廷有可能查封邦泰钱庄北京分号的担忧,则纯属多余。毕竟,邦泰钱庄遍布天下,朝廷关停了北京分号,自己不会跑到荆州去兑换? 于是,极少数豪商、高官将手头的银票和大圆一子不剩地全部兑换成金票。 即便这些豪商和高官做得极为隐蔽,但架不住有心人的密切关注,消息迅速传了出去,一部分豪商、高官开始动心。 正在此时,北京的大街小巷突然冒出了一些流言:自崇祯七年大规模开海以来,大明利用手头的丝绸、瓷器换取了大量的白银,大明境内的白银迅速增多,长期看,还会持续增加。而黄金则增加不多,市面上几乎难以找到黄金的踪迹,因此,从长远看,以黄金为本金的金票还将持续升值! 流言流传多日,豪商、高官们细细一想,实情果然如此。于是,这帮人如同疯了一般,将手头的银票全部兑换成大圆,然后拉着大圆至邦泰钱庄北京分号兑换成金票。 大明史上,第一次货币战,终于拉开了序幕。 第五百九十四章 江南的诉求 银票自发行以来,终于迎来了最困难的局面。 原本,银票已经风靡北京,正逐步往山东、山西、北直隶扩散,势头还不错,连孙应元和周遇吉南下时,手头携带的也是银票。可是金票的骤然升值,致使源丰钱庄人满为患,全是将手头银票换成大圆的人。 银票发行总额不过两百五十万圆,并且本金率足够高,达到八成。如此高的本金率,抗风险能力自然非同一般。杨嗣昌不相信民间连五十万圆的银票都无法保留,令范永斗放开手脚兑换。 果然,当兑换额达到一百八十多万圆时,前来兑换大圆的人越来越少,最终恢复了正常。甚至还出现了大圆回流的迹象。 杨嗣昌、范永斗放开手脚兑换,无意之间为银票赢得了声誉,无论是商家,还是百姓,对银票的信心陡然上升。 与此同时,大街小巷中甚至还出现了流言,说金票的本金率才三成,若是大家都去挤兑,金票会立即崩溃,成为一钱不值的废纸。 流言来自何处,不问可知。不过,商家和百姓听到流言后,心里虽疑惑,却丝毫没有减轻他们对金票的追捧,毕竟,邦泰钱庄对于兑换也是来者不拒,从未听说过真金实银不够的情况出现。 于是,金票和银票的争端,逐渐降温,开始恢复正常。 直觉告诉杨嗣昌、陈奇瑜,林纯鸿的手段绝不止这一点,但银票抗住了金票的第一波冲击,而且赢得了宝贵的信誉,无论怎么看,都算得上喜事一件。 杨嗣昌、陈奇瑜信心满满,决定先在蓟辽一线用银票来发放军饷。 以前的军饷,都是用大圆或者铜钱来发放,现在正好将大圆和铜钱作为本金,而用银票来取而代之,操作起来并不难。 当杨嗣昌、陈奇瑜提心吊胆地盯着荆州,逐步扩大银票的使用范围时,钱秉镫也回到了荆州。 钱秉镫满以为林纯鸿会立即下达命令狙击银票,哪想到,林纯鸿一直按兵不动,似乎已经遗忘了这件事情。 至于北方的钱庄调整兑换比一事,怎么看都像是走既定流程,一点针对银票的意思都没有。 钱秉镫疑惑不解,前往星拱楼求见林纯鸿,询问原因。 得知钱秉镫的来意后,林纯鸿大笑道:“为什么要狙击银票?朝廷里都是一些死脑筋,正好用银票给他们洗洗脑。” 钱秉镫愕然,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再说,银票迟早要统一为明币……你的方案中,为何要叫明币?太难听了!下次修改方案时,改为华夏币!” “诺!” 林纯鸿点头笑道:“既然要统一为华夏币,银票流通的范围越广,对华夏币的推广越有利。” 钱秉镫急道:“不狙击银票,不给朝廷施加压力,何谈统一为华夏币?” “狙击银票?”林纯鸿不屑地说道:“区区几百万圆的发行量,值得我们去专门应付?再说,杨嗣昌、陈奇瑜把本金率搞得这么高,我们无论采用什么策略,都无法把银票打死!你放心,我们的方案会有人支持的,犯不着我们冲在前面。” “谁会支持?” 林纯鸿指了指东边,道:“本督估计,江南人快坐不住了!” …… 崇祯十一年十月初二,荆州所控各大报纸皆全文刊发《新设大明银行之议》。该文与钱秉镫交予范永斗的方案仅仅只有一点区别,就是将明币改为了华夏币。 此文一经发布,在荆州、广东等地引起了轰动。荆州、广东等地经历了钱庄多年的熏陶,懂货币道理的人不少。一些大的商家早就觉得大明货币体系混乱,给生意带来了不少麻烦。一些商家雇佣的枪手公然在报纸上撰文叫嚣:干脆禁止大圆和铜钱流通,将华夏币作为大明唯一的合法货币。 屁股决定脑袋,这帮商家在商言商,恨不得明天就统一货币体系,至于由谁来主导货币发行,和他们关系不大,他们也懒得去管。 对于江南而言,这篇文章引起的反应就有点五花八门了。 走南闯北的商家,自然希望大明能统一货币体系,并且拥有靠谱的管理机构,保持货币大致上的稳定,对货币的投放量进行严格管理。除了这个共同需求以外,按照与荆州关系的远近,他们的态度也有所区别。 对于如贾思宜一般干脆投入荆州怀抱的商家而言,他们认为荆州经济实力雄厚,管理上更为严格科学,管理人员更为专业,远比朝廷那帮啥都不懂的官僚靠谱,自然希望货币体系由荆州来主导,坚决反对朝廷掺合。 至于如王大俊一般态度中立的商家们,也觉得由荆州来主导比朝廷靠谱,只是心理上难以接受荆州来领导全国,他们希冀江南的商家能拥有自己的话语权。 第三类商家,以棉布商人居多,他们因为荆州激烈的竞争而损失惨重,心里比较厌恶荆州,根本无法接受荆州主导货币体系。 从人数上而言,第一类和第二类商人并不多,大多数都是中立者。 一时之间,他们纷纷在报纸上发表文章,或支持,或反对,或提出各种建议,江南舆论界再一次被引爆,热闹非凡。 这些情况,瞿式耜、张溥等东林党、复社成员自然看在眼里。 瞿式耜、张溥这类人对货币学并不怎么精通,看到这篇文章后,自然有点摸不着头脑。好在这帮人都是饱学之士,智商不是一般地高,他们马上从市面上购买了一些相关书籍,连夜苦读之下,终于弄明白了文章所说的意思。 至于他们的理解有多深刻,就不得而知了。 在弄明白意思之后,他们的心里充满了苦涩。 仅从经济实力而言,湖广以北在高速发展十年后,无论生活水平还是总体财富上,都赶不上江南的水平。有好事者曾估算过,将广东的海贸以及荆州所控地区的总和加起来,差不多与江南地区相当。 从人文和思想上来看,江南地区执全国之牛耳,没有哪个地方能比得上江南人杰地灵。然而,现在这一地位遭到了荆州的挑战。尤其在上一次大战中,荆州另辟蹊径,将整个江南搞得灰头土脸,本地区差不多有两成以上的士子开始追捧荆州的行知书堂。 这些,是骄傲的江南士子和豪强难以接受的。 在瞿式耜、张溥等人心目中,这些年江南可谓江河日下。一方面,自天启年间开始,东林党遭到毁灭性打击,江南豪强借助东林党增强朝政话语权的努力遭到重大挫折。崇祯初年,江南势力之间厮杀不断,在朝政的话语权上进一步式微,以至于现在朱由检以山西陈醋为基础,构建大明的货币体系。 另一方面,江南遭到了荆州势力竞争,无论从经济上,还是从文化思想上,皆失去了全国领先的地位,甚至本地也遭到了荆州的侵蚀。 新设大明银行之奏议,完全不关江南人什么事,一切由荆州和朝廷说了算,这让江南势力情何以堪! 正当瞿式耜、张溥长吁短叹之时,扬州时报上忽然刊载了黄宗羲的一篇文章,黄宗羲对设立大明银行大加赞赏,认为此构想可以理顺大明混乱的货币体系,为凝聚事实上四分五裂的大明提供了一个契机。但是,黄宗羲大力抨击了管委会成员的构成,他认为,若管委会由十一人构成,那么,主席可由朝廷任命,再按照钱庄发展的程度,可由湖广指定四人,南直隶、浙江、江西、山西、福建、广东各指定一人。 黄宗羲的建议,既考虑了经济的发展程度,又照顾了荆州在货币方面一家独大的局面,显然经过了深思熟虑,具有一定的可操作性。 同时,正如林纯鸿看到这条建议后所说的:“大明的地方势力,正在蓬勃兴起。” 一石激起千层浪,瞿式耜、张溥等人砰然心动,所有的人无不意识到,若真要新设大明银行,大明银行管委会如何设置,将是斗争的焦点。 一时间,关于管委会如何构成的设想如同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有的建议各省分别指派一人,有的力主:甭管人员来自何省,但其本身必须精通货币和经济学,要经过一系列严格的筛选和认证…… 总之,由于掺杂了各种政治企图,各种建议五花八门,奇特无比。 各大报纸,热闹万分,士子们、豪商们,无不热衷于议论大明银行,开创了华夏史上民间议政的先河。 慢慢地,舆论逐渐达成了共识:大明银行必须设立,管委会的权力必须由各地分润。 舆论界几乎一边倒地反对荆州提出的管委会设置方案,瞿式耜看在眼里,喜在心里,正当他怡然自得,觉得出了一口恶气之时,忽然接到了张溥和王大俊的拜帖。 张溥的拜帖,或者说王大俊的拜帖,一点都不奇怪,奇怪的是王大俊和张溥一同递交了拜帖。 两人在合谋什么事情?瞿式耜狐疑不定地将两人迎入西厢厅。 第五百九十五章 串联 新设大明银行的奏议传至安平,郑芝龙也坐不住了。 崇祯十年、十一年,对郑芝龙可谓喜事连连。先是占据棉兰老岛,顺利占据西北角的大型金矿、铜矿;紧接着,以优势兵力合围宿雾岛的西班牙残余舰队,将西班牙势力彻底从南洋驱逐;然后,他梦寐以求的三层甲板战舰下水,迅速形成战斗力。 有了两艘三层甲板战舰,郑芝龙底气甚足,将矛头指向了近在咫尺的荷兰人。果然,一番争斗后,郑芝龙彻底将荷兰人驱逐出南洋,掌握了一半的香料来源。 经历两年的奋战,郑芝龙的经济实力和舰队实力皆上了一个档次。 然而,郑芝龙相当清醒,他知道,之所以能将郑氏集团推向一个新的高峰,无非就是把握住了林纯鸿将焦点集中于大陆,对海洋实施收缩战略的时机。 一旦林纯鸿重新将目光聚焦于海洋,他仍然没有实力与林纯鸿相抗。 从经济上而言,除了日本外,几乎所有的货源及市场都控制在林纯鸿手中,就连与西洋人贸易的通道,也被林纯鸿卡得死死的,一旦林纯鸿对他不满,随时都可以斩断他的商贸通道。 从技术上而言,更是如此。 海军舰队是吞金兽,更是各种前沿技术的试金石。就拿铸炮来说,经过长期的努力,郑芝龙的工匠们掌握了重炮铸造法,能够铸造从十斤到六十斤的各型重炮。不过,铸造重炮的前提条件是从林纯鸿的广州炼钢工坊中获取足够的精钢。 这种精钢,除了林纯鸿和西洋人外,无人能提供。 于是,郑芝龙非常郁闷地发现,棉兰老岛辛辛苦苦地挖出的黄金,全部用来买精钢还不够。 不过,为了梦寐以求的三层甲板战舰,郑芝龙忍了,从广州购买了大量的精钢,铸造各型重炮,建造三层甲板战舰及对既有战舰进行改造。 也就是说,郑芝龙的强大,是建立在林纯鸿默许的基础上。 所以,他的眼睛始终盯着荆州,惟恐荆州战略突然转向,打他个措手不及。 与此同时,郑芝龙一直苦思破局之策,以求有朝一日摆脱林纯鸿对他的羁绊。 当山东之战结束后,江南与林纯鸿之间重新燃起战火时,郑芝龙一度看到了希望。于是,他立即派遣郑鸿逵至江南,与瞿式耜、堵胤锡、史可法串联,以图在货源及市场上打开一个缺口,改变受制于林纯鸿的局面。 崇祯七年之前,由于大明对海贸或多或少的排斥,江南的货物进出直接出海面临着极大的风险,一般都通过江西转运至福建沿海。这样做成本极高,但对于郑芝龙而言,显然极其有利,他可以一家独揽海外贸易。 然而,自从林纯鸿在广东强势崛起,在江南遍设直通海外的货栈后,海贸找到了一条便捷的通道,成本大幅度下降。顺带着,郑芝龙在海贸上的地位一落千丈,成了边缘化势力,必须仰仗林纯鸿的施舍吃点残羹冷炙。 按照郑芝龙的想法,必须从江南抢占部分货物来源渠道或者市场,方有与林纯鸿一抗的可能。他想出的办法就是依托江南本地豪强,建立不受林纯鸿控制的货栈和海港。 他的想法,得到了瞿式耜、史可法的支持,并倾注了极大的热情帮助他。 经过了详细的筹划后,郑芝龙在宁波的第一家货栈正准备开业之时,他忽然接到消息,林纯鸿的东洋舰队悍然开赴长崎,炮轰长崎繁华之地,致使日本人死伤无数。另外,西洋舰队八艘三层甲板战舰云集台湾海峡,有切断福建与台湾岛、棉兰老岛联系之势。 郑芝龙一下子认怂了,马上单方面断绝了与瞿式耜、史可法的合作,让宁波货栈胎死腹中。 瞿式耜、史可法气得破口大骂,却又无可奈何。 郑芝龙的一小步尝试,遭到了彻底失败,他终于认识到,任何试图在大陆上拓展生存空间的企图,都会遭到林纯鸿无情的打击,于是,他不得不把全部精力投入至经营南洋上。 更让他愤懑欲吐血的是,林纯鸿宣布,将在上海和广州一口气建造六艘三层甲板战舰! 郑芝龙有点灰心丧气,正当他一筹莫展时,他看到了大明银行这个新鲜玩意,而且还注意到,黄宗羲建议福建也占一个名额。 虽然郑芝龙对货币这玩意了解不多,但他还是知道,林纯鸿通过金票、票据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从他这里,从江南,乃至从大明全国收刮了无数的真金实银! 郑芝龙甚至认为,正是有了金票、票据这些玩意,林纯鸿方有实力一枝独秀,以一己之力独抗朝廷、江南等诸多势力,而且还将朝廷、江南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若黄宗羲的设想能变成现实,那么,林纯鸿对大明货币的控制权将削弱。任何能削弱林纯鸿实力的事情,他都会拥护。 更何况,通过福建的一个名额,他将得到在陆地上梦寐以求的话语权! 郑芝龙一下子活泛起来,想来想去,他令郑鸿逵至江南去拜访堵胤锡,探探史可法、瞿式耜的口风,若时机成熟,可表明支持黄宗羲建议的态度。 郑鸿逵顺利见到了堵胤锡。 堵胤锡知道郑鸿逵的来意后,不由得感慨万千:若论对政治变局的敏感性,史可法、瞿式耜、张溥不及郑芝龙远矣! 摆明了对江南极其有利之事,史可法、张溥和瞿式耜居然按兵不动,只管站在一边看热闹,没有一点中流击水的豪情和主动性。 堵胤锡认为,江南如郑芝龙的势力一般,也应该以设立大明银行为契机,削弱林纯鸿对货币的控制权,获得江南在朝政中的话语权! 当堵胤锡向史可法点明了设立大明银行中蕴含的机会后,史可法大感兴趣,令堵胤锡与郑鸿逵一道至常熟探听瞿式耜的口风。 堵胤锡和郑鸿逵递上拜帖后,迅速获知,张溥和王大俊行动比他们快乐一步,抵达常熟已经一天了。 于是,瞿式耜的西厢厅内又多了两个人。 五个人,身份背景皆不一样。瞿式耜代表着东林党的在野势力,这股势力不被朱由检所待见,被周延儒、温体仁等人赶下台。 堵胤锡代表着史可法,也就是代表着东林党的掌权势力。东林党在经历了天启年间的惨烈屠杀、崇祯年间温体仁的打压后,业已式微。不过,这种式微仅仅相比较极盛时而言,东林党在地方高官中,依然拥有非同一般的影响,史可法就是其中之一。 郑鸿逵不用多说,代表着郑芝龙的势力。 王大俊代表着江南地区豪商,张溥则代表着江南地区积极应考的士子。 仔细寻思,五人又有共通之处:均强烈要求江南、福建等地方拥有足够的话语权。 从一开始,五人便即达成共识,这是增强江南、福建地方势力的绝佳机会。但是,在讨论至是否由荆州主导大明银行时,发行了严重分歧。 王大俊想来想去,沉吟道:“若不让荆州主导大明银行,所谓的大明银行只能是水中花镜中月。若真如此,我等五人也不必再议。” 王大俊的想法,得到了郑鸿逵的赞同。郑鸿逵道:“林纯鸿费心费力地折腾出这一出,肯定想着捞到足够的好处。目前看来,除了能得到本该属于朝廷的权力外,还能让朝廷的银票胎死腹中,得不到这两点好处,我觉得他不会轻易设立大明银行。” 王大俊和郑鸿逵的态度激怒了瞿式耜。 这些人当中,就属瞿式耜最为厌恨林纯鸿。两人最初见面时,林纯鸿不过山野一村夫,而瞿式耜虽然失去了朝廷的官位,但在士林中享有崇高的地位。时至今日,两人调了个,林纯鸿成为大明最有权势的人之一,而他瞿式耜几乎成了落水狗。 不谈当初温体仁和林纯鸿合谋,让钱谦益和瞿式耜师徒差点掉了脑袋,也不必说两人勾心斗角斗了这么多年,仅从两人地位的变迁,瞿式耜就咽不下这口气。 瞿式耜颇为生硬地说道:“难道我们要为林纯鸿做嫁衣?林纯鸿对我们的欺负还不多吗?大明银行设立,则意味着林纯鸿可以抛开朝廷,按照他的想法设立统领全国的机构!如果瞿某所料不差,大明银行若真让林纯鸿主导,紧接着,就应该是大明都督府、大明中书府、大明监察府!” 瞿式耜虽然说得是气话,却让张溥和堵胤锡悚然一惊,心里皆冒出一个想法:难道林纯鸿真的在步步为营,准备做大明的曹操? 若真为此,诚为可惧也! 王大俊和郑鸿逵的政治敏感性显然不如张溥和堵胤锡,还没有明白瞿式耜的忧虑之处。 王大俊苦口婆心地劝道:“起田公,钱钞这玩意,现实的情况就是被林纯鸿独掌,无论我们是否愿意看到这点。当前,无论是江南,还是福建,在钱钞上皆被林纯鸿所左右,无一丝决策之权。朝廷现在弄出了银票,就冲银票不到五百万的发行量,迟早也会被林纯鸿搞死。与其如此,还不如让我们拥有一份决策权,好歹可以牵制林纯鸿,让他不敢肆意妄为!” 堵胤锡将瞿式耜和王大俊的回味了好几遍,发现他们陷入了两难之境:到底是应该融入其中,分享一部分权力;还是应该光荣孤立,不要那份权力,也不让林纯鸿统领全国? 堵胤锡眉头锁得紧紧的,不知如何选择。 第五百九十六章 妥协与坚持 林纯鸿口中的六大势力中,李自成与江南地方势力,实质上并不完整,或者说缺了一条腿。 相比较江南地方势力而言,李自成内部铁板一块,只是自身供血的能力奇差,只能靠抢掠维持生计。一旦有自身供血的强大势力压制,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李自成现在被林纯鸿压得举步维艰,便是明证。 按说,江南经济实力比起荆州来,有有过之而无不及,只可惜江南地方势力一直从属于朝廷,内部无严密的组织机构,也未形成统一的声音,甚至连作为一大势力的自觉都没有。 因此,江南地区理所当然地被荆州、郑芝龙和朝廷视为了肥肉,谁都想把江南控制在手中,把自己养得膘肥体壮。 这点,瞿式耜看到了,堵胤锡也看到了。 可是,无论是瞿式耜还是堵胤锡,都无法痛痛快快地喊出一句:江南人要拥有更多的权力。 若江南人喊出了这句话,就像林纯鸿喊出“荆州人要更多的权力”一般,意味着谋反,意味着推倒朝廷再来。 至今,林纯鸿没有喊出这句话,江南人自然不敢喊出。 不过,双方的对策倒是出奇地一致:拐弯抹角地增强自己的权力。 大明银行,就是其中的对策之一。 也就是说,在设立大明银行上,江南人和林纯鸿都有相同的内在诉求。 林纯鸿正是看准了这点,方才神定气闲地等待江南人冲锋陷阵。 果然,堵胤锡一直在思考作何选择时,郑鸿逵的一句话,让大家从苦思中绕了出来。 郑鸿逵道:“即使大明银行不成立,我们不要那劳什子的席位,林纯鸿就不独掌货币了?现在,邦泰钱庄就相当于大明银行!好不容易等到林纯鸿犯浑,有让出一部分席位的打算,真不知道大家在犹豫什么!” 堵胤锡得到郑鸿逵的提醒,突然想到,货币如此,军队何尝不是如此?放眼全国,即便是号称满清不过万,过万不可敌的鞑子,都不是荆州军的对手,荆州军想要统领全国,还不是轻松至极? 非不愿为,实乃时机不成熟! 只要再过个十年八年的,荆州方面进一步强大,恐怕就是要求林纯鸿分享权力,也是不可能的事。 分享权力,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 堵胤锡做出了选择,开始苦劝瞿式耜和张溥。 最终,瞿式耜和张溥也意识到,从朝廷那里分享权力暂时无望,还不如趁着荆州侵夺朝廷的权力,助一把力,趁机拿到一份江南人自己的权力! 对嘛,一味地搞对抗有什么出路?妥协,才是政治的精髓所在嘛! 瞿式耜和张溥开始密谋,如何让朝廷同意就管委会的席位分配进行谈判。 涉及到政争,王大俊、郑鸿逵和堵胤锡都插不上手,各自返回扬州、厦门和安庆。 在荆州,对新设大明银行的看法并非铁桶一块。 最初,林纯鸿授意财政司拟定大明银行方案时,几乎无人支持。大多数人认为,邦泰钱庄已经掌管了整个大明的货币体系,何必设立大明银行,让朝廷分润其中的权力呢?如果担心朝廷发行银票动摇货币体系,最多花点精力搞死银票就是。 不过,当阁幕使们及财政司的大佬们看到管委会的权力分配格局后,都觉得这是兵不血刃收编银票的良策,还可以借杨嗣昌对推广银票的决心,将荆州的货币体系推广至大明各地。 朝廷拒绝大明银行方案后,荆州高层并未放在心里,大多以为,既然朝廷拒绝在先,那么就别怪荆州下手无情,彻底让银票昙花一现,扫入历史的垃圾堆中。 林纯鸿授意将《新设大明银行之奏议》刊发后,众人也未多想,以为林纯鸿在为搞死银票寻求道义上的支持。 然而,事态的发展有点出乎意料,江南、福建各路势力开始串联,居然想动用手头的政治资源,推动大明银行的设立。 张道涵、朱之瑜越琢磨越不是味道,怎么看,林纯鸿都是有意纵容这种局面的形成。 两人稍稍一碰头,觉得此举不妥,会削弱荆州对货币的控制力。 朱之瑜只觉得心里沉重无比,用低沉的语气提醒张道涵道:“张府令,削弱荆州对货币的控制力只是一个方面,我最担心的是,都督在此事上独断专行,从未征询过我们的意见。” 张道涵的脸上也布上了一层寒霜。 自山东之战后,林纯鸿的心思越来越难以揣摩,在独断专行的路上越滑越远。在星拱楼类设置调查机构、强行推动妇人做官接受教育,现在又整出了新设大明银行一出。 往后,还会闹到什么地步?是不是对属下有生杀予夺之权? 这样的荆州,显然不是两人理想中的荆州,在两人的观感中,与朱元璋、朱棣治下的大明,并无任何区别。 两人觉得非常有必要对林纯鸿的权力进行限制,最好能用制度将林纯鸿的权力固化下来。至于林纯鸿权力的是大是小,都没有关系,只要他的权力没有大到能打破限制他的制度就算成功。 什么样的制度可以保证这点? 两人苦思不得计,最终决定,先将此事搁置,解决了大明银行一事再说。 当张道涵和朱之瑜联袂至星拱楼时,林纯鸿倒颇为惊讶,朱之瑜和张道涵一直不对付,两人甚少一起至星拱楼,现在好像一起行动的时候越来越多。 不过,林纯鸿并未放在心里。 两人表达了对削弱货币控制权的担忧后,张道涵又接着问道:“都督对这种局面的出现应该有所察觉,不知都督有何对策?” 张道涵的话音刚落,林纯鸿心里一动,终于明白了两人为何一起至星拱楼。原来他们除了担忧货币控制权外,还担心他的独断专行! 林纯鸿并不打算打哈哈瞒过此事,坦诚道:“本督确实是故意为之。” 张道涵和朱之瑜惊讶地看着林纯鸿。 林纯鸿笑问道:“若荆州最终将江南纳入旗下,江南人能否在荆州为官?能否进入大明银行担任管委会成员?” 朱之瑜道:“这当然可以。” 林纯鸿道:“江南人进入管委会成员,不就顺利成章了?” 朱之瑜瞠目结舌,总觉得逻辑上有点不对,又说不上来,还是张道涵思路清晰,马上质疑道:“江南纳入旗下后,自然可以,但现在江南并未归心,还未控在我们手中,一旦赋予大权,恐怕会与我们作对。” 林纯鸿道:“货币体系的规则是我们制定的,他们无论怎么玩,只能在我们设定的圈子里玩。玩着,玩着,也就习惯了这套规则,换句话说,就是融入至荆州这个圈子里。” “当然,要让他们进入圈子里玩,首先得让他们尝到甜头,没有甜头,谁陪我们玩?” 林纯鸿带着一丝戏谑地语气,将道理说得非常透。张道涵和朱之瑜皆是人杰,如何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他们只觉得回味无穷,情不自禁地想到,荆州能快速崛起,是否应该归功于制定规则? “若朝廷、郑芝龙和江南豪强一味地拒绝进入圈子,武力,自然就是我们最后的选择。” 林纯鸿的语气突然变得森冷,让张道涵和朱之瑜心里打了个突。只听见林纯鸿又笑道:“好在江南豪强和郑芝龙颇为识趣,已经在开始琢磨争抢管委会席位了,这正是进入圈子的迹象,我们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张道涵和朱之瑜这才明白林纯鸿的打算。两人都认为,林纯鸿的计策,显然可行,甚至有可能借货币一事开始统一大明的进程。 朱之瑜嗫嚅道:“既然都督有妙策,若事先知会我等,就不会让我等白白担心这么久了!” 说来说去,两人还是对林纯鸿独断专行耿耿于怀。林纯鸿笑道:“初次践行这个理念,本督心里也没有底,免不了先行尝试一番。” “现在看来,进展还不错,江南豪强和郑芝龙已经上道了。至于朝廷,就有点不靠谱。看来,得施加点压力了。秋税还未起运吧?就先缓一缓吧。” 朱之瑜和张道涵互相对望一眼,口中应了声“诺”,心里却如翻江倒海一般。 这是荆州方面第一次动用税收作为施压手段,应该算作荆州试图统领全国之始,足以载入史册。他们也说不清是激动,还是担心,或者两方面都有吧。 林纯鸿也不管两人在想什么,接着说道:“江南豪强的力度还不够,再加一把火吧。田楚信在湖州不是训练了一批本地的弓兵么?我看,可以派到湖州乡村中,尝试代地主老爷缴税了!” 朱之瑜和张道涵差点跳起来,激动之情见于言表。这代表着,将江南纳入旗下,终于跨出了实质性第一步。 林纯鸿似乎嫌带给朱之瑜和张道涵的震撼还不够,沉吟片刻,又说道:“待大明银行一事尘埃落定,我会亲自前往朔州,看能不能将大明边军纳入统一指挥中。” 第五百九十七章 熊文灿的能力 货币之后,林纯鸿准备将目标对准大明边军,或者更为确切地说,是宣大边军。 因此,林纯鸿在导演大明银行这一幕时,一只眼睛始终盯着西北。 陕西西安府三原县张家坳村。 张家坳村地处山脚之下,侥幸躲过了蒙古轻骑和李自成的荼毒,人口逃亡不多,百姓们依然蜗居村中苦熬。 “石头叔,您看,娃都饿得皮包骨头了,寒冬腊月的,连御寒的棉袄都没有,只能每日躲在炕上发抖……我看,不如举家迁移,好歹为孩子们谋条活路……” 石头叔满脸皱纹,看起来足足有五十岁的年龄。他沉默着,一句话也不说。 “石头叔,您看您,不到四十,看起来足足有五十……不如……” 石头叔突然抬起头来,盯着壮汉,说道:“三娃子,不是叔信不过你!你说你跟着了江陵侯,吃香的喝辣的,江陵侯高高在上,哪里看得起你这个夯货?” 三娃子苦笑连连,翻开自己的毛衣,撸开袖子,露出健硕的肌肉:“石头叔,三娃子以前穷得叮当响,瘦的跟猴子似的。您瞅瞅,要不是跟着江陵侯,我穿得起这毛衣?能长得这么壮实?” 毛衣吸引了石头叔的目光,连石头婶子也凑了过来,抚摸着毛衣的面料。 石头婶子赞叹道:“真软!这得值多少银子?” 三娃子笑道:“不贵,两块大圆!” 石头婶子和石头叔吓了一跳,大叫道:“作死啊!三娃子!两个大圆买件衣服!” “没事,跟着江陵侯穿得起!叔,婶子,这下信我了吧?江陵侯在河南、湖广、广东拥有无数的产业,需要几十万工人,若叔动了心,什么地方随叔选。不仅叔可以做工挣钱,婶子也可以。婶子一个月的工钱,至少也得一个大圆!” “我也可以拿一个大圆?”石头婶子一百个不相信。 三娃子跳了起来,叫道:“一个大圆算什么?江陵侯亲口许诺,若愿意到吕宋岛和爪哇岛,可以分三十亩地!” “什么?三十亩地?” 三娃子非常肯定地说道:“是的。叔家里有五人,可以分得一百五十亩,叔可以拿到地契!” 石头叔激动得两手发抖,但理智告诉他,这不可能:“哪有这样的好事?三娃子你拿叔开心!” 三娃子连忙赌咒发誓。 石头叔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说的那个什么宋岛,爪什么岛,在哪里啊?” 三娃子连忙说道:“离陕西足足有几千里之遥,先要到湖广,然后到广东,最后坐船出海,走个四五天,就到吕宋岛。到爪哇岛要远点,要坐半个月。” 石头叔愣了愣,摇着头苦笑道:“三娃子,别怪叔不相信你,你说得实在太玄乎了!” 三娃子又接着赌咒发誓,将石头叔搅得烦不胜烦。 最终,石头叔实在受不了,对三娃子说道:“三娃子啊,你说你曾经在山东杀过鞑子,和闯贼交过手,你要是能把荆州军带一队来给叔看看,叔就信你!” 三娃子无法,只好进入下一家,继续他的拉人之旅。 …… 五天后,平静的张家坳村突然骚动起来。 “快来看哦……三娃子真带来了十个军爷!” 村民嗡地一声,全部跑到村口看热闹。只见三娃子身着黑亮黑亮的板甲,肩上跨着一杆崭新的火枪,雄赳赳地走在最前列,还不停地向乡亲们挥手致意。 …… 关中经历将近十年的混乱和厮杀,皆残破不堪。林纯鸿令全军抽调陕西籍士兵,得众七八百人,效当初控制枝江之故法,全部入驻家乡,成为附近数村的弓兵队长。 弓兵队长的首要任务就是招募饥民。为此,弓兵队长们使出了浑身解数,说服乡亲们背井离乡,离开陕西这块充满了杀戮与饥饿的地方。 弓兵具有严密的组织,又有着丰富的实践经验,初一投放陕西,便爆发出巨大的能量,短短一个月之内,弓兵就募集了十多万人口,由绥靖行营预备队护送着前往轨道工地。 在这意义非凡的人口大迁移上,熊文灿爆发出让林纯鸿刮目相看的协调能力。 比如,弓兵和绥靖行营皆隶属于都督府,相互之间联系并不紧密,弓兵负责招募饥民、稳定形势,而绥靖行营负责护送饥民及打击李自成。另外,熊文灿下辖的行政体系,则隶属于中书府,负责调运钱粮。 熊文灿敏锐地察觉三个系统互不统属带来的不便,设立了移民署,亲任署长,还从三个系统抽调人员进入小组,互相协调彼此之间的行动。 移民署的设立,大大提高了效率。比如,三娃子本来隶属于弓兵系统,却能从绥靖行营带来十个士兵,就是移民署设立的好处。 除此之外,熊文灿还建议林纯鸿,可分步骤引诱饥民至广东沿海和海外。 第一步,先将饥民移到轨道工地。在工地上,待遇不要太高,足够全家温饱即可,同时增强劳动强度。 第二步,等大部分饥民厌倦了工地繁重的体力劳动后,适时抛出移民广东之策。移居广东的待遇必须适度。 第三步,待饥民到了广东后,再抛出移民海外之策。饥民们已经走了这么远,又对广东沿海不甚满意,会有相当一部分不介意再多走一程。 当建议交到林纯鸿手中后,林纯鸿大加赞赏,对着阁幕使们洋洋自得地说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熊文灿在朝廷为官时,毫不起眼,一到荆州,能力就让人刮目相看!” 林纯鸿大喜,将此方略发至钱祚徵处,令其在河南照此操作。 熊文灿在陕西大肆诱拐饥民,对李自成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凤翔府以秦岭为南屏,关山陇山西阻北横,非常适合李自成打游击。 李自成精锐被龙武军一战消灭之后,李自成就成了丧家之犬,拼命往凤翔府逃奔。随着虎啸军团第三军进一步向西挤压,李自成在凤翔府无法立足,只好忽南忽北,忽左忽右,与第三军捉起了迷藏。 李自成的这招显然有效,当第三军大举进剿时,李自成则率部进入秦岭、关山、陇山躲藏。 一旦第三军退兵,李自成又率兵进入关中平原,四处劫掠粮食和人口,以此来补足前段时间的损失。 第三军多次申请进山进剿,林纯义就是不许,只令第三军守住凤翔即可。 待到弓兵进入乡村,在熊文灿有意操纵之下,荆州方面大肆招募筑路工人的消息迅速传到凤翔府周边。 乱世人不如狗,凤翔府的百姓早已不堪忍受第三军与李自成的拉锯战,为了躲避战火,纷纷往东迁移,加入了饥民队伍。到了最后,甚至连李自成的麾下也开始逃跑,加入前往河南的筑路大军中。 慢慢地,凤翔府几乎抢无可抢,李自成的实力越来越弱,甚至连在大山中立足都难以做到。 这一切,李自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毫无办法。 林纯鸿这招,显然击中了李自成的死穴。李自成知道,凤翔府已经无法立足,已经到了离开的时候。 这次,他绝不敢再进入秦岭,打算与李过及蒙古骑兵汇合后,前往陕西北部荒凉之处。那里,算得上实力真空,虽然人口稀少、民间贫困,但足够他立足。 当他整顿军马,正试图穿过陇山北上时,忽然接到李过的紧急通报,虎啸军团第一军、第二军持续北上,两军正互相对峙之时,龙武军突然出现在北方,两相夹击之下,大败,形势极为不妙。 李自成大惊,立即令李过摆脱荆州军,迅速向西,进入甘肃。他本人也不敢再往北,率着七八千残兵败将,穿过华亭县,往瀚海中狂奔而去。 李过还未接到李自成的军令,就已经开始了奔逃。他的运气显然比蒙古骑兵好,顺利地摆脱了追袭的龙武军。 与其说李过运气好,还不如说龙武军和虎啸军团将目标瞄准了蒙古骑兵,无暇顾及他。 没有任何意外,蒙古骑兵在骑步兵协同打击之下,全军覆没。 鄂尔多斯骑兵在搏命时,朔州周边的局势却稳定下来。 林纯鸿在指挥作战时,习惯于重兵压境,以绝对优势兵力欺负弱小。在林纯鸿的影响下,众将也形成了这个坏毛病。所以,才有了盛坤山请求龙武军北上支援一事。 事实上,以骠骑军的战斗力,对战两万多女真、蒙古联军,虽有兵力不足之苦,但不至于陷入绝对劣势之中。 当林纯鸿明确告知盛坤山,除了武卫军一部至朔州支援外,不会派任何部队北上。就连在路途中的龙武军也掉头南下,参与围剿鄂尔多斯蒙古轻骑。 直到此时,盛坤山才认真思索如何遮护朔州以北的牧民和牛羊战马。 想来想去,他认为要达到这个目标,唯有主动出击。 所以,张凤仪率部还未赶到朔州,女真鞑子和蒙古鞑子还在草原上艰难跋涉,盛坤山擂鼓聚将,准备分进合击,打鳌拜一个措手不及。 盛坤山的兵马刚刚出城,就接到了林纯鸿的手书。 第五百九十八章 情非得已 林纯鸿告知盛坤山,朔州之战,关键在于粘,要让鞑子觉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这么做,目的就在于消耗鞑子兵力和粮草,进而削弱满清鞑子的战争潜力。 朔州以北的牧民,若觉得遮护吃力,可撤入朔州城或长城以南,重新划定草场。 至于商路,断了就断了吧,正好让蒙古人知晓,谁会给他们带来富足、安逸的生活。 盛坤山大为叹服,遂派出大量侦骑,随时掌握鳌拜之动向,并引兵回城,躲避草原上刺骨的寒冷和漫天的风沙。 黄渤虽对盛坤山非常信任,但看到骠骑军躲在朔州城内无所事事,心里大为担忧,惟恐鳌拜对投靠荆州的牧民大肆劫掠和屠戮,影响经略草原的进程。 当黄渤将自己的担忧告知盛坤山后,盛坤山抬头两眼看天。 良久,盛坤山道:“彤云密布,天气阴冷,恐怕五天之内会有大风雪!” 盛坤山打小就生活在三边,对草原气候极为熟悉。这点,容不得黄渤怀疑。 “大风雪?那干脆将牧民们移至朔州以南躲避风雪!” 盛坤山道:“如此甚好,若黄总管需要骠骑军协助,尽请直言。” 黄渤谢道:“区区小事,何必劳动骠骑军?牧民们个个彪悍,我看,不亚于骠骑军士兵。” 盛坤山大笑道:“这就是兵源,一旦有了战马,就是组建骠骑军团,也是轻而易举!” 两人谈笑一番,盛坤山又传令给张凤仪,令其四日内赶到朔州城,以免被大风雪阻隔在路上。 果然,张凤仪刚率部抵达朔州城,阴沉的老天就开始飘下鹅毛大雪。这一飘,就长达三日,长城内外,层林尽染,草原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盛坤山熟知草原气候,蒙古人只会比他更强。所以,在大雪降临之前,他们已经在凉城安营扎寨,借助蛮汉山的阻隔,躲避风雪。 蛮汉山距离朔州足足有三百多里,距离大同却只有一百多里,鳌拜率领两万多骑军在蛮汉山以南驻扎,自然惊动了孙传庭。 两万多骑兵集结,比往常秋冬鞑子入境劫掠的规模都要大,更何况?何况,里面还有女真重骑两千余。孙传庭不敢轻忽,在宣大一线厉兵秣马,并迅速向朝廷示警。 急脚递刚冲出阳和城,朝廷解送军饷的使者抵达大同,通知孙传庭至大同主持分发军饷。 任何时候,军饷关系到军队的士气,孙传庭立即率亲卫至大同。 当孙传庭昼夜兼程,赶到大同,初一见到使者,便即大叫:“鳌拜率两万三千精骑屯兵岱海,大战在即,希望云城公给本督带来了好消息!” 厉海芸笑眯眯地答道:“定不让督师失望。” 说完,厉海芸拍了拍掌,大叫道:“把军饷抬上来!” 厉海芸的话,让孙传庭心里陡然一沉。往常,运送军饷的银车足足有好几辆,而现在厉海芸居然说了个“抬”字! 不用想,军饷乃这段时间甚嚣尘上的银票! 果然,两个军士轻松地将一木箱抬至孙传庭面前。厉海芸笑眯眯地拿起钥匙,将木箱盖打开,里面露出了一叠叠整齐的银票。 “孙大人请看,足足四十四万五千四百圆,补足了历年的拖欠。” 厉海芸说完后,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在他的心目中,接下来应该是孙传庭的感激涕零,甚至,若孙传庭上道,很可能有他足够的好处。 哪想到,厉海芸等了半天,却未等到孙传庭的一句话。他疑惑地转头一看,发现孙传庭脸色黑得如锅底,眉头皱得比锁还紧。 厉海芸狐疑不定,问道:“孙督师可有什么不满?” 孙传庭破口大骂:“糊涂!大战在即,尽捣乱!” 厉海芸吓了一跳,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孙传庭,不知孙传庭在骂谁。 孙传庭似乎找到了发泄之处,不停地痛骂:“边军被祸害得不轻,这个时候偏发军饷,还用这个狗屁银票!难道不知道敌兵重兵压境?……” 孙传庭的话,越来越难听,厉海芸黑着脸,忍不住提醒道:“孙督师,请自重!” 孙传庭这才意识到,这事与厉海芸无关,在这里痛骂朝廷和杨嗣昌,除了发泄内心的情绪外,于事无补。 孙传庭心里颇为后悔,忍不住为自己辩解道:“鳌拜以两千余重骑为中坚,以两万余蒙古轻骑为外围,离大同紧紧只有百里,本督担心,风雪停歇后,鞑子就会入境劫掠。此时,正需要宣大将士众志成城,御敌于国门之外之外。” 孙传庭长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本督并不是拒绝使用银票,只是觉得银票在宣大边军中推广的时机不对。将士们对银票还相当陌生,即便外无强敌,也需凝神应对,以免发生兵变。更何况,现在敌兵重兵压境?” 孙传庭的解释,入情入理,却未发挥作用。厉海芸与这事无关,莫名其妙地被孙传庭痛骂了一顿,心里正不爽,哪里会站在孙传庭的角度上考虑问题? 只见他哼了一声,冷冷地说道:“军饷业已运抵大同,还请孙督师清点、签字画押,下官还要回京复命!” …… 厉海芸拿到孙传庭的签字画押后,一刻也不停留,立即离开了大同。这是一种态度,更是在向孙传庭示威,可以想象,厉海芸回到京师后,会在杨嗣昌、朱由检面前说什么话。 孙传庭将傅恭叫来商议,傅恭想来想去,也认定,这个关键节点上,既不能不发军饷,又不能发银票。 两人默然半晌,孙传庭突然咬牙道:“干脆至源丰钱庄全部兑换成大圆,给将士们发大圆。” 傅恭大惊,慌忙劝道:“督师大人,万万不可,皇上和杨阁老对银票寄予厚望,督师大人这么做,让皇上和杨阁老的脸往哪里搁?属下担心,大人会惹祸上身!” 孙传庭乃性坚之人,一旦做出了决定,绝无更改之理。他脸色铁青,冷声道:“若因发放银票惹出了兵变,或者让鞑子毁边关劫掠,那才是惹祸上身!” 说完,也不理会傅恭,径直叫来亲卫,令其马上至大同城中的源丰钱庄,将银票一分不剩地兑换成大圆。 傅恭看着亲卫晃悠悠地将木箱抬走,无可奈何,只有长叹不止…… 且说皇太极定下了双管齐下之策,自然极其关注朔州及陕西的一举一动。待皇太极听闻李自成大败亏输,携裹余部逃亡甘肃,鄂尔多斯六千余轻骑全军覆没后,气得破口大骂:“扶不上墙的烂泥巴,亏朕给战马、给武器,还派出六千骑兵助战!白痴、无能……” 一顿痛骂之后,皇太极终于冷静下来,想来想去,不得不承认:让李自成在三万多荆州军的打击下生存下来,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当初,多尔衮、岳托率领五万精锐,还不是照样被荆州军揍得满地找牙? 皇太极将李自成大败后的局势反复推演了好几遍,最终认为,需继续支持李自成。 他认为,不管李自成实力有多弱,只要李自成存在,陕西就是一个火药桶,随时有可能爆炸。 皇太极正准备派人联络李自成,欲继续给李自成送战马、送武器时,忽然接到了索尼上奏的节略:熊文灿投靠林纯鸿后,大肆在陕西招募饥民,运送至河南,目前人数已超过十余万,丁口三万余。 索尼在节略之后,还做出了判断:按照目前的情势,熊文灿还没有收手的意思,转移的饥民还会更多。 接到这个情报,皇太极疑惑不已,既不知林纯鸿招募饥民所为何事,也不知林纯鸿准备如何养活这帮饥民,更不知这对满清朝廷而言意味着什么。 皇太极揣摩不透其中的关联,令人将范文程叫来商议。 范文程咋一看节略,还以为林纯鸿为了减少粮食输运成本,方将饥民驱赶至距离荆州比较近的地方。 但是,稍一深入思索,范文程不由得变了脸色,对皇太极说道:“皇上,陕西即将大定,李自成已经毫无价值。” 皇太极吃了一惊,不知范文程为何如此笃定。 范文程在皇太极面前,自然不会打哑谜,赶紧说道:“如果奴才估计不差,陕西饥民几乎超过百万。陕西偏远,运送粮食损耗极高,再加上人数众多,几乎赈无可赈。要让陕西安定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将饥民尽数移民!” 皇太极觉得不可思议,问道:“百万饥民,挪走了,林纯鸿就能养得活?” 范文程道:“林纯鸿到底储存了多少粮食,奴才也不知。不过,奴才曾注意到,林纯鸿在广东沿海大肆晒私盐,鼓励渔民出海捕鱼,然后将鱼制成鱼干,可保存一年之久。想那大海,辽阔无边,海鱼几乎无限,若让百万饥民尽数捕鱼,制作鱼干,养活应该不是问题。” 皇太极哈哈大笑:“范章京,百万大移民,谈何容易?更何况前至六千里之外的广东沿海?汝所言,不合常理。” 范文程小心地说道:“不管林纯鸿如何安置移民,按照熊文灿目前的架势,陕西人口持续减少,陕西不会再乱,李自成也难以进入陕西了!” 皇太极陡然醒悟过来,对哦,林纯鸿如何安置移民,那是林纯鸿操心的事,他只需要看到,利用李自成撬动时局的计划已经遭到了彻底失败。 皇太极止住了笑声,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第五百九十九章 战略主动权 两条腿走路,瘸了一条腿,皇太极的失落可想而知。他也想不出什么招,只好放弃了继续支援李自成的打算。 皇太极甚至想到,李自成败退,还不仅仅是瘸了一条腿那么简单,更意味着战略形势的变化。 如果说,支援李自成搅乱大明江山,算得上掌握战略主动的话,那么计划失败后,战略主动权已经挪到了大明及林纯鸿手中。 至于鳌拜率联军限制蒙古与荆州之间的贸易,充其量只能算作被动防御,无丝毫主动可言。 这点,分外让皇太极无法接受。 皇太极心里烦躁,并未让范文程起身说话,更别谈赐坐。范文程只好一直跪着,间或微不可查地挪动一下疼痛难忍的膝盖,让膝盖稍稍放松点。 可是,皇太极陷入深思之中,这要熬到什么时候才是头?就快要熬不住时,突然听到皇太极问道:“范章京可对郑芝龙熟悉?我们与郑芝龙合作的可能性有多大?” 咋听之下,范文程愣了愣,旋即,对皇太极佩服得五体投地,皇太极此策若能成功,显然又取得了战略主动权。 目前,在皇太极和范文程的心目中,大明境内存在着郑芝龙、李自成及林纯鸿三股势力,既然李自成已经成了废材,郑芝龙理所当然进入了他们的法眼。 郑芝龙的实力、根基非李自成所能比,若能与郑芝龙合作,必然在大明和荆州的腹背上插入一把尖刀! 而且,皇太极和范文程还知道,郑芝龙拥有庞大的舰队,与日本联系紧密。水上力量,可是满清极度欠缺的力量!。 范文程激动地回道:“皇上,奴才对郑芝龙了解有限。不过,奴才认为,无论郑芝龙是什么样的人,派人与他接触,总不是坏事!” 范文程旗帜? ?明地支持与郑芝龙合作,皇太极也不由得大喜,只是,如何与郑芝龙接洽,成为了最大的拦路虎。 最终,范文程提出建议:“选取熟悉日本的伶俐人,经朝鲜跨海至长崎,待郑芝龙到日本时,伺机直接接触。” 皇太极觉得这个建议不错,既能避开无孔不入的荆州耳目,又能建立起一条与郑芝龙直接沟通的渠道。 皇太极令范文程负责操作此事,范文程欣然应同。 不过,郑芝龙是否与满清合作,还在两可之间,朔州的局面,却是火烧眉毛。皇太极琢磨来琢磨去,觉得应该在朔州对荆州施加更大的压力。 于是,皇太极令阿济格率领本部三千重骑,汇合鳌拜后,伺机将朔州据点连根拔起。 皇太极在沈阳殚思竭虑,试图重夺战略主动权,无独有偶,黄渤和盛坤山在朔州也筹谋着掌握宣大的战略主动权。 当然,这个战略主动权并非针对鳌拜,而是瞄准着宣大边军的指挥权。 此事源于孙传庭的一条命令。 且说孙传庭雷厉风行,令亲卫至源丰钱庄将银票全部兑换成大圆。源丰钱庄早有严令,不得拒绝银票的自由兑换。源丰钱庄大同分号的掌柜虽有点不情不愿,但不敢说半个不字,一一照办。 分号的掌柜到底觉得不妥,立即将此消息飞报范永斗。 孙传庭得到几万斤大圆后,立即将大圆分发至每位将士之中。将士们得到了历年拖欠的军饷,一时间士气大涨,不复当初的萎靡不振。 同时,孙传庭又传檄朔州,令骠骑军向大同靠拢,以共同应对鳌拜的威胁。 孙传庭在大同、阳和的一举一动,黄渤与盛坤山一清二楚。得知孙传庭将银票全部兑换成大圆,黄渤叹道:“估计过不了多久,宣大总督又要换人了!” 盛坤山虽对银票、金票什么的一知半解,好歹也知道杨嗣昌最蘌最近在折腾什么,黄渤的话,倒也不难理解。不过,盛坤山对宣大总督换不换人一点也不在意,随口道:“换就换呗,难道还能翻起什么风浪?” 两人正闲聊着,忽然接到了孙传庭的军令。 盛坤山稍稍瞄了几眼,便将印着虎符印的军令扔在了一边,嗤笑道:“鼻子里插根葱,就想装大象,无聊至极!” 然后,盛坤山对亲卫下令道:“你去告诉孙传庭的人,就说骠骑军只知荆州在南边,不知阳和在何处!” 涉及军事,黄渤本无权置言,但听了盛坤山的话后,他心里明白了八九分。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盛将军,发生了何事?不知黄某能否与闻?” 盛坤山对着飘落的军令努了努嘴,道:“孙传庭令骠骑军向大同靠拢,共同打击岱海附近的鞑子。” 黄渤哦了一声,弯腰捡起军令,仔细地看了好几遍,道:“这么说来,孙传庭还不知道鳌拜的目的在于我们?” 盛坤山点了点头,不屑地说道:“要是知道鳌拜的目的在我们,还不乐坏了他?至于将银票全部兑换成大圆么?” “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黄渤沉吟片刻,说道。说到一半,又停了下来。 盛坤山道:“有什么话就说。黄总管这么客气,让盛某如何自处?” 黄渤道:“孙传庭明知道将军不会奉命,却闹出这一出,其中缘由,值得深思。如果黄某所料不差,孙传庭应该是想告知世人,骠骑军受他节制。” 盛坤山疑惑地问道:“这有何用?骠骑军又不会听令行事,徒惹耻笑。” “非也。”黄渤摇头道,“孙传庭向将军下令,从形式上而言,将军仍然是宣大总督之下属。即便将军不奉令,世人只会说将军倔傲不逊,哪会耻笑孙传庭?” 盛坤山被这些微妙的人心揣测绕得脑袋发晕,不屑道:“荆州军倔傲不逊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何惧之有?” 黄渤大笑道:“荆州军自然不惧,也不屑。也只有那帮无聊的文臣,喜欢摆弄这玩意。不过,若能让世人都以为孙传庭受将军的指挥,不知将军可曾愿意?” 盛坤山也笑道:“若真有办法让孙传庭听令,哪有不愿意之理?黄总管有什么计谋,快说出来,别卖关子了。” 黄渤一点也不着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说道:“黄某混迹生意场半辈子,对做生意倒有点心得。生意场上,有一条谁也变更不了的铁律:谁掌握了最新消息,便意味着财源滚滚,其他对手,无论实力有多强,也不得不套近乎,希望能藉此打探点消息……” 黄渤的话还未说完,盛坤山便反应过来,打断黄渤的话,说道:“黄总管的意思是,把鳌拜针对朔州的消息通告孙传庭,让他随着我们的命令打转?” 黄渤哈哈大笑:“正是此意!” 盛坤山大喜,慌忙叫住欲至大同传令的士兵,令其告知孙传庭,说鳌拜不会侵扰宣大一线,其目标在于朔州。盛坤山还要求孙传庭率精锐西向,以共同围剿鳌拜。 一骑冒着漫天风雪,冲出朔州城,望大同而去…… 孙传庭接到盛坤山的通告后,心里狐疑不决。 兵者,国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孙传庭的谨慎,乃理所当然之事。毕竟,一旦孙传庭冒然相信盛坤山的情报,置整个宣大防线于险境,很可能让几万,几十万生民丧失性命。 看着孙传庭凝神苦思,傅恭还以为孙传庭为即将到来的大祸担心。他小心劝慰孙传庭,希望宽孙传庭之心。 孙传庭压根就没把朝廷的怒火放在眼里,听到傅恭的劝解后,不由得哑然失笑,将盛坤山一事告知傅恭。 傅恭思索半天,道:“这条消息十有八九是真的。” 孙传庭问道:“为何?” 傅恭道:“一则,荆州内部有军情司,遍布大明各地,林纯鸿没有理由不在鞑子内部放眼线;二则,当初山东之战时,林纯鸿反应如此迅速,显然,他在鞑子入侵之前,就已经知道了这一消息!从这两方面看,鳌拜的目标在朔州。” 孙传庭点头道:“的确如此。不过,仅凭这两方面,难以肯定。毕竟,本督传令给盛坤山,想借此占得先机,盛坤山为了反击,很可能传一个假情报给我们。” 傅恭一想,觉得盛坤山报复的可能性很大,一时也变得犹豫起来。 两人苦思了半天,忽然孙传庭一声大叫:“有了!这条消息是真的。如果我是皇太极,我也会把目标对准朔州!” 孙传庭的话说得不三不四,让傅恭吃了一惊,失口问道:“皇太极为何如此看重朔州?” 孙传庭道:“岂不闻骠骑军入驻朔州后,前来投奔的蒙古人超过万余?若按照半年一万的速度,若干年后,蒙古人都成了林纯鸿的战士,他皇太极还能安稳地坐在沈阳?” 傅恭大悟,道:“皇太极要拔掉朔州这颗钉子,看来是被逼无奈!大人一叶知秋,属下不及远矣!” 孙传庭苦笑道:“什么一叶知秋!本应该早就看出这点才对!否则,我们也不会折腾出这么多事出来。” 傅恭心里泛苦,要是早点知道鳌拜针对朔州,何需冒着得罪杨嗣昌的风险将银票换成大圆? 孙传庭接着说道:“还有,本想着占点盛坤山的小便宜,哪想到被他摆了一道,吃了大亏!” “唉……荆州的人一个个都不好惹,何荆州之多才乎?” 第六百章 蒙古诸部 人有担当,就是擎天柱。 卢象升、孙传庭在后世被誉为大明之脊梁,才能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两人置个人荣辱与生死于度外,一心想把事情做好。 这便是有担当。 孙传庭任宣大总督,抵御鞑子入侵,是他的责任,作为有担当的汉子,为了御敌于国门之外,生死自然被放在了一边。 至于个人脸面,相比较生死,又算得了什么? 所以,孙传庭明明知道支援朔州会大丢面子,依然令精锐向西移动,靠近朔州。 责任! 在孙传庭的考虑中,鳌拜势大,盛坤山兵马仅仅六七千,算上武卫军,也不过万余,万一战败,朔州失守,不仅朔州会生灵涂炭,还会让宣大防线出现一个大的缺口。 盛坤山在朔州一直盯着孙传庭的动静,得知孙传庭令郑嘉栋率领五千陕兵进兵至大同左卫(今左云县)驻防后,久久说不出话来,默然半晌,方叹了口气,道:“孙督师之气魄,吾不及远矣……” 大风雪连续飘了三日,难得一见的太阳终于露出了面容,给草原带来了一丝温暖。 鳌拜率众经过千里行军,又在风雪中苦挨数日,见到太阳后,自然士气大涨。看着嗷嗷直叫的骑士们,鳌拜大手一挥,全军拔营,开始往西进军。 不数日,大军抵达清水河畔,安营扎寨。 朔州之北,丘陵密布,山道崎岖,无论是放牧,还是经商,都算不上什么好地方。可是,近半年来,朔州却逐渐繁荣起来,人口汇集,商旅日渐增多。 原因无他,荆州的势力渗透到这里而已。 黄渤和盛坤山联手经营朔州,不仅社会秩序大为好转,就连时常至边境打草谷的蒙古部落,也刻意避开了这个地方。再加上黄渤在城内设立了大量的毛纺工坊,牧民们可以就近出售羊毛、兽皮等物,人口的汇集,在情理之中。 荆州在边境有了据点,荆州势力覆盖下的商人,自然经由朔州前往草原。再加上商旅在通过大同时,总会遭到一些将士莫名其妙的刁难,因此,商旅汇集至朔州,也不算奇怪。 商旅从朔??从朔州前往蒙古人聚集的阴山周边,清水河畔便是必经之道。 鳌拜将大营扎在清水河畔,正好卡住了荆州与草原联系的通道。显然,鳌拜在如何切断荆州与蒙古人的联系上,下了一番苦功夫。 大军驻扎刚定,鄂托克、土默特、主固特、布里雅特、阿刺齐特等五部首领便迫不及待地汇集至中军帐,激动地等待鳌拜下达分头劫掠的命令。 两万多骑军,一日消耗的粮草足以堆成一座小山,无论是蒙古人,还是女真人,作战时一直轻视后勤,总是寄希望于以战养战。这一次,鳌拜也不例外,将补足粮草缺口的希望放在了劫掠上。 看着嗷嗷直叫的蒙古首领,鳌拜相当满意,令人摆出舆图,指着大同左卫说道:“此处往东,便是大同左卫,由郑嘉栋率兵五千镇守……” 然后,鳌拜将指头挪向朔州,说道:“这里有盛坤山率领六七千骑军镇守,很可能还有张凤仪所率领的武卫军一部,兵力应该有一万以上……” 听到这里,五大首领不由得对望一眼,心里都拿定了主意,绝不靠近朔州五十里范围之内。 鳌拜又指着朔州之西的河曲、保德、府谷等县,道:“沿清水河畔,一路往西,路好走,敌方部署兵力不多,正适合打草谷。” 此话,得到了鄂托克、主固特、布里雅特、阿刺齐特等岭北四部的大力响应,差点就要奔出军帐点兵出发。 唯有土默特首领杭高颇为犹豫,似乎有点不情愿。 土默特部聚集在黄河以北,阴山以南的区域内,距离朔州大约三四百里。杭高乃土默特右旗统领。崇祯九年,岳托将土默特部编为左右两旗,分别任命古禄格和杭高为统领,彻底铲除了黄金家族对土默特的统治权,将土默特部牢牢地掌握在手中。这次出兵,只调取了土默特右旗,杭高作为统领,亲自率兵出征。 鳌拜眼色如电,慢慢转向杭高,在一片吵杂的请战声中,用低沉的语调问道:“杭高,你有什么意见?” 声音不大,却如惊雷一般,吵杂的岭北四部首领停止了哼哼唧唧,用愕然的目光看着杭高。 杭高悚然一惊,慌忙跪伏于地,道:“统领请息怒,奴才刚才听统领言道,荆州军在朔州聚集了上万兵力,按照荆州军的习惯,上万兵力不会龟缩于朔州。奴才担心,前去河曲,会遭到荆州军的袭扰。” 鳌拜紧盯着杭高,似乎想看出杭高的真实想法。 杭高被鳌拜盯得浑身发毛,数九寒冬,背上居然冒出了冷汗。就快要熬不住时,鳌拜突然呵呵笑道:“杭高统领的担心有道理,本统领认为,荆州军十有八九会兵出保德、府谷,甚至前进至河曲。” 岭北四首领面面相觑,不知鳌拜和杭高在闹什么玩意。 鳌拜接着说道:“所以,得从朔州正面牵制荆州军兵力……此任务由中军及土默特部承担。至于打草谷,则由鄂托克、主固特、布里雅特、阿刺齐特承担。” 岭北四部首领听闻可以劫掠,复又大喜,慌忙拜伏于地,口称:“敢不尽心竭力?” 就连杭高,也喜不自胜,回道:“谨遵统领令!” 杭高亲眼目睹过骠骑军的军容,又知道六千余鄂尔多斯部骑兵被龙武军吃得连渣都不剩,打心眼里对荆州军有点发憷,不由得怜悯地看了看岭北四部首领:去吧,去吧,到时候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 且说龙武军、虎啸军团剿灭鄂尔多斯部、驱逐李过后,陕西暂时平静下来。伴随着十多万移民离开陕西,关中这个最为危险的火药桶不停地降温,正在逐步冷却。 按说,龙武军此时应该北上朔州,与骠骑军、武卫军一道剿灭来犯之女真、蒙古联军。然而,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是,林纯鸿令龙武军西出关陇,兵出秦州。 貌似,林纯鸿对满蒙联军一点也没放心上。 荆州,星拱楼,除了张兆和郭铭彦以外,五大阁幕使济济一堂,正在侧耳凝听。 “先是鄂尔多斯部,继而是土默特部……”林纯鸿将木棍从黄河以南挪到了黄河以北,指示着两个部落聚集的位置,“这两部离朔州不过三四百里,从朔州商路中获利最多,却被皇太极当做了冲锋陷阵的急先锋,足以说明两个事实……” “其一,朔州这个战略基点已经让皇太极寝食难安,皇太极担心鄂尔多斯部和土默特部与朔州来往紧密,从而投向荆州,不惜从两个部落中征调壮丁征战,借此消耗两个部落的实力……” 五个阁幕使不停地点头,脸上的兴奋之色难以言表。 朔州,是荆州经略草原基点,也是战马战略的基点,朔州的一点一滴的进步,皆关系到荆州的整体战略是否成功。 林纯鸿接着说道:“其二,皇太极能轻易地调动鄂尔多斯部和土默特部,则告诉我们一个残酷的事实:在草原上,女真人的实力依然比我们强!” 周望撇着嘴,不屑地说道:“只要将龙武军调往朔州,力量对比就完全变了!” 陆世明也点了点头,显然对林纯鸿将龙武军调往秦州有所不满。 张道涵迟疑片刻,问道:“同时开拓两个方向,以我们的兵力,是不是有点吃力?” 林纯鸿笑道:“至少,从朔州传回的消息来看,黄渤和盛坤山游刃有余。” 一句游刃有余,倒让众人沉默下来。孙传庭的配合,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盛坤山在朔州征调牧民作战,让整个战场形势发生了急剧变化。 “斩首一级,才五个大圆,黄渤和盛坤山忒小气!”周望一句话,让所有人哈哈大笑起来,会场上的气氛陡然轻松起来。 待众人笑毕,林纯鸿说道:“本督看来,骠骑军扩军时机已经成熟。至于扩充至什么程度,就让黄渤来定吧。至少,粮草应该由朔州来解决。” 扩军,意味着有机会彻底扭转草原上的态势,众人皆不反对,暂且将朔州放在了一边,重新把目光聚焦在秦州。 “自西宁叛乱以来,大明朝廷对秦州以西的控制越来越弱,这个力量真空就由我们来填补吧。” 林纯鸿将木棍指向了河西走廊和贺兰山一带,接着说道:“这两块地,水草肥美,非常适合养马,对于占据这两块地,相信都不会有异议。” “至于……”林纯鸿将木棍指向了新疆这块广袤的土地,说道:“这块地方,自张骞通西域之后,逐步被汉化。只可惜,唐安史之乱后,整个西域汉化的进程被打断,全部被回回化了,这个绝不能容忍!” 紧接着,林纯鸿慨然道:“中国强盛之时,无不掩有西北,河西走廊以西,必须控在我手!” 第六百零一章 张凤仪 林纯鸿慷慨陈辞,说出“中国强盛之时,无不掩有西北”之豪言壮语,并未得到期待的热烈反应,倒让会场沉寂下来。 林纯鸿心里苦笑不止,一时有些尴尬。 大明的精英,讲究华夏文明的渗透,讲究万邦来朝的盛况,心中尚无明确的国家边界概念。在这种情况下,若真要定下经营西域之略,除非用扩大华夏文明的范围来说服他们。 只是,现在荆州要解决的问题那么多,扩大华夏文明的范围用得着这么急么? 果然,张道涵见林纯鸿尴尬,咳嗽了一声,说道:“都督之言,甚为有理,从长远看,我们的确要控制西域。这可以作为我们的远期战略。” 林纯鸿苦思应对之策,一时竟难以措辞。 这也不能怪张道涵他们眼光不够长远。毕竟,林纯鸿苦心积虑,让麾下的这帮人学会用利益来思考问题。他的努力收到了效果,这帮人整日介将利益挂在嘴边,凡事都先看看有没有利。 这种利益至上的思考习惯,对荆州开拓海洋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也促使了方城至叶县的钢轨的修筑。 只是,将这种思考习惯放在西域上时,就遇到了不可思议的阻力。 西域那边,漫漫的黄沙连绵万里,即便能如蒙古大草原一般,提供羊毛和战马,成本也会高到无法忍受的地步。 至于丝绸之路,更是无稽之谈。宋代开海之后,丝绸早已通过更为便捷的海道运往大食、泰西,还用得着危险、效率低下的陆上通道吗? 难道要用西北拥有无穷的矿产资源和石油资源来说服他们?难道要告诉他们,沙俄正在兴起,若不能抢先控制西域,将面临与沙俄旷日持久的争夺? 这显然不可能! 林纯鸿想来想去,最终放弃了定下经营西域之策的打算,决定等中原大局落定之后再说。 不过,龙武军兵出秦州,经营河西走廊及贺兰山一带,利益就在眼前,不容放弃。 林纯鸿道:“龙武军与骠骑军,一西一北,可掌握河西走廊、贺兰山、河套等三块养马之地,这也是我们战马战略的中期目标。” “而且,青海、西藏等藏区与蒙古联系紧密,在班禅、达赖转世一事上,既有争端,又有合作,掌握了河西走廊,就切断了蒙古和藏区的联系,对控制藏区和蒙古都有好处。基于上述两点,龙武军需不停地往西拓展,最终拓展至玉门关。至于玉门关以西,以后再说吧。” 这点,五位阁幕使倒没什么意见,皆表示赞同。 林纯鸿接着说道:“秦州之略,可效法朔州,需设立一机构,专管通商、民政事宜,至于任命谁比较合适,诸位可有中意人选?” 众幕使从未想过现在就要经营西域,急切之间,心目中哪有合适人选。周望心里一动,带着一丝犹豫,道:“要说人选,都督府内倒有一人,只是,由都督府转往中书府,这样合适吗?” 说完,周望就后悔了,恨不得扇自己几巴掌:娘的,今天嘴长,都督府好不容易得到一员干将,自己居然要亲手送出去,天下之蠢事,莫过于此! 周望的话音刚落,林纯鸿便明白,周望指的是马守应。 马守应本身就是回族人,经营业已回化的西域,自然省力。只是,马守应守成有余,进取不足,西域是个急需进取的地方,马守应真的合适吗? 再说,马守应所长,在于军略,他从未干过商贸、行政,有没有这方面能力还在两可之间。 想来想去,林纯鸿摇头道:“马守应在军队的路还很长,才能还未完全展示出来,现在不宜离开都督府。” 周望长舒了口气,暗下决心,以后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做把人往外推的蠢事。 张道涵也觉得马守应不合适,建言道:“陕甘,陕甘,自古就是一体,现在龙武军还在秦州,离西安还不远,不如令熊文灿暂时负责对西商贸和民政事宜。” 林纯鸿眼睛一亮,觉得往熊文灿的肩上压担子的建议不错。毕竟,熊文灿长袖善舞,最善于在诸多势力之间掌握平衡,维护自身的利益,这在形势复杂的西北,有着极为广阔的用武之地。况且,他这段时间在陕西做得非常出色,无论从奖励还是从挖掘熊文灿的潜力出发,都可以让熊文灿暂时担任西北王。 重用熊文灿,还能为一帮朝廷重臣起到示范效应,加速朝廷融入荆州的进程,何乐而不为? 林纯鸿喜道:“就按张府令说得办,我倒想看看,熊文灿到底能爆发出多大的能量!” …… 朔州周边牧区。 “……战马自备,发放钢弩、马刀,获一首级者,赏银五圆……”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铜锣声,宣传者洪亮的嗓音响遍整个牧区。 “发放钢弩、马刀?” “五个大圆咧!” …… 五个大圆已经不少,相当于一人半年乃至一年的收入,这显然是一笔巨款。牧民大多都是蒙古人,骨子里都渗透着血性,习惯于用武力瞬间夺取巨额财富,听到这一消息后,无不热血沸腾。 尤其是敖汉四部,他们差点被女真及科尔沁、巴林、喀喇沁、翁牛特骑兵灭族,而且还有十多万同胞在辽东及蒙古四部痛苦呻吟,巴不得马上跨上战马,一血前仇。 虽然科尔沁四部这次并未兴兵前来,这一点也不妨碍敖汉四部的汉子们将仇恨的目光瞄准鳌拜的铁骑以及土默特五部。 “我要报名……我要报名……” 报名点处,围拢了无数的蒙古汉子和汉族汉子,既有蒙古话,还有不熟练的官话,甚至还有河北口音。 强烈的求战欲望,让盛坤山和张凤仪始料不及,喜不自胜,唯有黄渤考虑深远,有点担忧。 黄渤道:“唯一可惧者,在于牧民反噬。谁也不敢保证,拿着战刀,跨着战马的牧民,不会将矛头指向府谷、河曲和保德三县的农民。万一牧民杀良冒功,就适得其反了!” 张凤仪笑道:“此事易耳!首先申明,杀良者,斩无赦。然后,令两队并不熟识的牧民编为一组,协同作战,互相监督。并悬赏,若有举报杀良冒功者,赏银千圆,重赏加监督之下,相信不会有人敢越雷池半步!” 黄渤和盛坤山一听,大喜,不由得对张凤仪刮目相看。 黄渤甚至在心里嘀咕:都说都督看人眼光不一般,几个夫人,一个比一个精,将来的这一位,恐怕也不是善茬! 黄渤神游,还未醒过神来,且听见张凤仪接着说道:“目前报名的牧民,业已超过八千余人,不如优中选优,择三千精锐。一方面,为骠骑军扩军做好准备,培养精锐预备兵员;另一方面,让牧民们认识到,打仗发财乃荆州军所赐,并非我们求他们,而是他们求我们!这也是都督经常说的战略主动权!” 一句“战略主动权”让黄渤哑然失笑,这张凤仪,倒是记住了林纯鸿的话,却囫囵吞枣,不明白“战略主动权”的真正含义。 不过,心理上的主动虽然谈不上战略主动,毕竟也是主动权之一,这点建议,得到了盛坤山和黄渤的积极响应。 盛坤山应声下令道:“张指挥率领武卫军,限两日内择出三千精锐,赴保德、河曲和府谷一线发动反击。本指挥亲率骠骑军应对朔州正面之女真重骑及土默特部轻骑!” “诺!” 张凤仪爽快地接下了军令。 一切以猎头为目标。 对于三千人的精锐民兵,张凤仪在严肃申明了不得妄杀良民后,对作战目标就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目标简单,精锐民兵的编制,也简直至极。张凤仪以五十人为一队,两队为基本的作战单位,称为一哨。哨以上,就没有上级指挥机关。 张凤仪懒得任命队长、哨长人选,直接下令由哨内民兵推选。 这一招,让盛坤山大跌眼镜。回过头来一想,觉得张凤仪这么做大有深意。这帮民兵为了自己的性命安全,为了获得更多的战利品,彼此之间即便再不服气,也得选出武艺出众,威望高,有一定指挥才能的队长、哨长。 果不其然,盛坤山亲眼发现,他早已看中的几个苗子在民兵中脱颖而出,不是担任了哨长就是担任了队长。 待编组完毕,发放武器之后,张凤仪一声令下,三千精锐民兵以武卫军为后盾,望着西边驰骋而去。 总计三十哨的民兵,就这样被撒入了保德、府谷及河曲三县广袤的土地上。 要说,牧民天生就比农夫善战,这是在恶劣的自然环境及社会环境中熏陶出来的本能,不得不让人服气。 精锐民兵在行军过程中,稍稍摆弄一番,就学会了应用钢弩,准确率高得惊人。超远的射程,再加上远非弓箭所能比的穿透力,让民兵们爱不释手,继而对即将的收获充满了信心。 而且,牧民由于经常组织围猎,骨子里渗透着一股默契,稍加演练,一哨之内的骑兵就配合默契,就像在一起征战了好几年一般。 看着精锐民兵们高昂的士气、精湛的战技、逐步完美的配合,张凤仪如同孩子一般,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小气鬼!我敢打包票,你想不出这样完美的招!” 第六百零二章 武卫军 岭北四部兵力达一万两千余人,驰骋在崎岖的丘陵地带,连绵数十里,气势非常壮观。 一想到懦弱的汉人在他们的铁蹄下瑟瑟发抖,骑士们的士气非常高,一点也不亚于猎头族。 清水河畔道路还算好走,仅仅两天功夫,大军抵达万家寨堡。 过了万家寨堡,就是一马平川的大草原,正适合骑兵大范围机动作战。骑士们哇哇乱叫,见万家寨堡紧闭寨门,凝神警戒,他们二话不说,大军合围,万箭齐发,将万家寨堡射成了马蜂窝。 万家寨堡压根抵敌不住,防守的壮丁死伤殆尽,寨门又被数十匹马拉翻,寨堡正式陷落。兴奋的骑士们如同一阵风一般,在寨堡内大肆劫掠,用鲜血和杀戮来慰劳他们这个把月以来的辛劳。 万家寨堡并不大,只有数百人口,转眼之间就被抢掠一空。 骑士们意犹未尽,将目光投向南方。那里,有着更为密集的村落,有着他们梦寐以求的财货! 于是,四大首领一声令下,骑士们跨上战马,折而向南,向河曲县进军。 进军总是快乐的,前提条件就是没有袭扰。然而,当万余骑兵堪堪靠近刘家塔时,遇到了他们难以想象的麻烦。 “狗日的,什么狗屁统帅,居然将麾下分成了数十股,每股百余人,难道一点也不怕我们各个击破?” 四大首领骤然发现,他们的周围出现了无数股的骑兵,远远地摄在后面,眼睛里冒着绿光。 仅仅只是跟随而已,没有一骑胆敢上前射出一箭。 这哪里叫袭扰?完全就是观摩我们行军嘛! 虽然四大首领对周边的骑士持蔑视态度,,只是这帮眼睛里冒出的绿光太渗人,让他们有点不安。 不安之下,四大首领选择了相同的应对之策:一旦发现有一股骑兵出现,立即派三到四倍的骑兵去追袭、驱逐。 于是,遍布河曲以北草原的追逐战,拉开了序幕。 蒙古人天生擅长奔逃中背射,将追袭之敌射于马下。当然,他们也深知追袭中的危险,所以,来自岭北的骑士们远远地摄在小股骑兵之后,紧咬不放?不放,同时,又派另外一拨骑兵从侧翼绕路疾奔,试图拦在小股骑兵奔逃的道路上。 让岭北骑士们大吃一惊的是,小股骑兵显然也深谙此道,仅仅依靠侧翼堵住去路,绝对无法实现全歼小股骑兵的目的。更让他们瞠目结舌的是,他们发现,当面的小股骑兵,居然也是蒙古人,其骑术之精湛,箭术之精准,一点也不亚于他们。 尤其是他们使用的钢弩,射程居然达到了恐怖的一百二十步,经常趁他们不注意,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将数个骑士从马背上掀翻。 当岭北骑士们离大军越来越远,他们赫然发现,居然又有好几股骑兵瞄上了他们。 战场形势急剧变幻,变成了岭北骑士逃奔,小股骑兵追袭! 以有心算计无心,岭北骑士们的性命终于到了终结之时,足足有七八股骑兵闻到了血腥味,围拢上来。 三四百对阵八百多,武器还不如人,经过惨烈的冲撞和对射后,出来追袭的岭北骑士全军覆没,几乎全部被枭首! 四大首领气急败坏地发现,他们派出的骑士永远地消失了踪迹,而且大军周边又出现了数十股骑兵。 更让他们气恼的是,这些骑兵的马腹上居然挂着一颗颗的人头,不用问,这些人头就是他们派出去的骑士! 四大首领不约而同地派出重兵,希望大范围包围,将这些恼人的苍蝇一举围歼。只是,小股骑兵调兵显然比大军要快,指挥起来要方便,皆如麻雀一般,转眼间飞得不见人影。 大军忙碌两日,只围住了两股倒霉的骑兵,将之斩于马下。 如此作战效率,显然不能让四大首领满意。四大首领聚在一起商议良久,也没有什么好主意,议来议去,最终决定,大军继续前行,不再理会这些苍蝇。 哪想到,这些小股骑兵又像闻到了血腥味一般,围了上来。他们不敢公然攻击大军,只是趁着夜黑扎营之时,偷偷地摸上来,杀几个暗哨,往营中射出钢弩,搅得大军身心俱疲,不得安稳。 照这样下去,恐怕还未抵达人烟阜盛之处,大军就要被拖垮。 而且,更让首领们着急的是,大军在路上迁延时日已久,恐怕河曲、保德、府谷县的肥羊们早已得到了消息,逃入至深山之中。 当然,以蒙古骑兵多年来劫掠的经验,逃入深山中也能轻易将肥羊们找出来。只是,深山范围广阔,非得分成小股劫掠,方才能获得更多的财货。 分成小股,岂不是正好成了身边苍蝇的袭击目标? 四大首领一直商议至深夜,始终不得要领,陷入到进退两难的境地。 正当他们一筹莫展时,忽然从清水河畔传来鳌拜的军令,命令他们立即回师至清水河畔。至于原因,鳌拜只字未提。 白白跑了一趟,损失千把多人马,就这样回师? 四大首领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军令不可违,他们令麾下调转马头,往万家寨堡方向行军。 刚刚踏上回程,四大首领又接到了紧急军情,鳌拜告知四人,张凤仪率领四千余武卫军驻扎在河曲县,回程时务必小心,不要中了武卫军的埋伏。 对武卫军,四大首领倒是有所耳闻,知道武卫军的指挥使是个娇滴滴的娘们,而且还知道武卫军虽是步兵,却人人配备战马,行动速度一点也不亚于轻骑兵。 数千汉子,居然听一娘们指挥?首领们打心眼里看不起这支部队,不过,根据多年来养成的保命习惯,首领们对身后的河曲县保持着相当高的警惕。 而且,战场形势的变化,让这些首领的内心越来越不安。 一方面,己方骑士本准备大肆抢掠一番,结果还未抵达目的地,就被命令回师,其士气可想而知,一个个无精打采,难以提起精神;另一方面,周边的小股骑兵如同发了疯似的,经常趁着大军不注意,狂冲而来,收割数个首级之后便逃之夭夭。 小股骑兵的袭击,对大军造成的伤害并不大,只是,在不间断的袭击之下,大军往往被打乱阵型,需要相当的时间来重新整理队伍。 大军行军的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 很显然,武卫军很可能就在周边窥视,甚至,还有可能绕过大军,直接跑到前面,打一场狙击战。 四大首领又开始心惊胆战地担心武卫军突然出现在眼前。 四大首领的担心,果然变成了事实!当大军离万家寨堡还有二十余里时,就接到了通报,前方有数千步兵挡在了要道上,严阵以待! 武卫军终于现出了踪迹,四大首领反而放下了心。毕竟,武卫军满打满算,只有四千余众,己方还有上万骑士,胜算非常高。 四大首领率军前行,一直行进至距离武卫军军阵只有三里多的地方,方停止前进的步伐。首领们上前观阵,这一看,首领们犹如吃了定心丸一般,将心放回了肚子。 武卫军既未放置拒马之类的玩意,让骑兵望而生畏的长枪兵也不多,一个个兵丁手里拿着烧火棍,看起来就像软柿子一般,一捏就碎。 首领们看着武卫军兵丁身上穿着黑亮黑亮的板甲,不停地往喉咙里咽唾沫。要是能将武卫军一战击败,获得数千板甲,那可是一笔横财,比劫掠要划算得多! 四大首领迅速达成一致:击败武卫军,扒下他们身上的板甲! 呜……呜…… 凄厉悠长的牛角号响起,岭北骑士们终于激起了一丝士气,开始准备作战。紧接着,战鼓声骤然响起,第一波骑士,用脚狠狠地踢马肚子,战马开始加速! 没有试探,岭北四部分居四个方向,同时向武卫军发动了冲击。 他们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要依仗优势兵力,一战击溃武卫军。 万马奔腾,卷起漫天的黄沙,骑兵硕大的身影,掩映在黄沙之中,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对于火枪兵而言,他们并不需要将骑兵看得真切,只需要对准大概的方向,扣动扳机,将弹丸倾泻在前方即可。 密集的弹雨,迎着骑兵飞速而至,击中了马头,击中了骑士,人仰马翻,战场一片混乱。 一轮又一轮,顷刻间,骑兵减员两成。 突然间,枪声止歇,骑士们大喜,拼命地将头埋在马脖子后,催动战马向着步兵阵列狂冲。 不过,让他们大吃一惊的是,居然有无数的铁疙瘩,嗤嗤地冒着火,正向他们飞来。 骑士们还没看明白这玩意是啥,突然就传来剧烈的爆炸声。 弹片呼啸着四处横飞,将爆炸点周边两丈之内夷为平地,包括正在狂奔的骑兵! 轰……轰…… 一波接着一波的铁疙瘩,不要本钱似的飞向蒙古骑士,在武卫军阵列前的二十步至六十步的范围内,形成了一道不可跨越的鸿沟。 战马在翻滚,骑士在惨叫,身体的零件在四处乱飞…… 即便有存活的骑士,幸运地跑到阵列之前,马上在火枪上刺刀的攒击之下,丢了性命。 …… 第一波两千余骑兵,就这么没了? 四大首领面无人色,浑身如筛糠似的颤抖,好歹,他们还知道下达命令:“撤退……撤退……” 第六百零三章 参军联席署 岭北四部仓皇逃遁,精锐民兵们自然不肯放弃此等良机,如同群狼一般,从四面聚集而来,伺机斩下侵略者的头颅,换成手头上的大圆。 四大首领被手雷吓破了胆,就如脊髓被敲断一般,一路上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丝毫不敢停留,一直跑到三娘子城附近,方才止住逃奔的步伐。 此战,武卫军共消耗手雷一万两千多枚,几乎将朔州储存的手雷消耗了一半,让盛坤山有点恼火: “整个荆州军中,唯有朔州拥有手雷,也不过两万五千多枚,仅仅一场烈度并不高的战斗,就消耗一半,这简直是暴殄天物!可惜!可惜!” 张凤仪浑不在意,笑道:“有什么可惜的?要不是手雷,岭北四部能吃这么大的亏?” 张凤仪的态度,激怒了盛坤山,他提高音量,斥道:“你可知晓,一枚手雷的成本几何?千里迢迢运到朔州后,成本又是几何?本指挥告诉你!一枚手雷的成本大约一个大圆!手雷运输不便,需要万分小心,运到朔州后,几乎值两个大圆!一万两千枚手雷,就是两万五千圆!” 张凤仪倒吸一口凉气,惊道:“这么贵?” 盛坤山喘了一口粗气,不再理会张凤仪。 倒是黄渤接着给张凤仪算了一笔账:“张指挥,一万两千枚手雷,致使岭北四部折损两千余人,也就是说,杀死一个鞑子,耗费十个大圆左右。而我们给民兵开出的悬赏,一枚首级值五圆,单单从这点看,用手雷的效费比还不如多征召一些民兵!” 张凤仪知道黄渤有开玩笑的意思,也知道帐不能这么算,所以,她也不反驳,只是嘀咕了一声:“犯得着为他省钱么?反正他有的是钱!” 张凤仪的声音虽然轻,但黄渤和盛坤山却听得清清楚楚,一时间,两人表情丰富,不知该如何措辞。 沉默片刻,盛坤山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说道:“岭北四部折损四成以上,基本上已经丧失了战斗力。目前,除了朔州正面的土默特部八千余轻骑及鳌拜亲率的两千余重骑外,阿济格正率领三千余重骑业已抵达抵达岱海,正往朔州靠近。我估计,孙传庭被执后,宣大防线一片混乱,鞑子在朔州占不到便宜,很可能将目标瞄准宣府和大同!” 黄渤凝眉思索片刻,犹豫道:“按照都督的说法,朔州乃鞑子的眼中钉,鞑子非得处心积虑地敲掉我们伸入草原的触手不可。若鞑子将目标瞄准宣府和大同,我们与草原的联系立即可以恢复,鞑子这么做,无异于默认了战略上的失败。从这点看,我觉得鞑子不会轻易放弃朔州,很可能主力继续对朔州施压,阻隔商路。另一方面,宣府和大同一片混乱,鞑子性贪,必不肯放弃劫掠的大好机会,所以,很可能会派出偏师劫掠宣大一线。” “主力继续驻扎在清水河畔,只派出偏师袭击宣大防线?”涉及到大的战略,盛坤山听得有点头晕,疑惑地问道:“这么说来,鳌拜从河曲召回岭北四部,就是打着这个主意?” 黄渤道:“十有八九是这样。我们在朔州的兵力,并不能随意挪往宣大。” 盛坤山三边出生,深悉鞑子劫掠时老百姓的苦楚,自然想为巩固宣大防线尽一份力,但黄渤的推断有理,让他颇有点烦躁。 他万分不甘心地说道:“孙传庭被执,陕兵不稳;王继谟新任,平生未历一场战事,宣大防线堪忧。若真让鞑子在宣大一线打开缺口,偏师随时可得到增援,变为主力,真要是如此,我们就被动了!” 黄渤叹了口气,怅然道:“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宣大防线坚持的时间长点,损失少点。我们在宣府和大同插不上手,只能这样了!” 正说着,忽然接到了林纯鸿的密信。 林纯鸿在密信中言道,孙传庭近期很可能有牢狱之灾,即便朝廷马上任命宣大总督,宣大的实力也会被极大削弱。 大敌当前,却祸起萧墙,宣大处于危险之中。朔州方面,可向大同总兵王朴、宣府总兵杨国柱、山西总兵许定国及陕兵将领左勷、郑嘉栋处处派人联络,以协调诸军行动为名誉,组建参军联席署。 林纯鸿在密信中明确告知黄渤和盛坤山,组建参军联席署的主要目的就在于让朔州方面主导整个宣大的防务。 至于如何操作,林纯鸿提了几个要点,一方面,朔州方面情报来源更为及时,可向诸军共享情报;另一方面,诸军若有困难,可量力支援;最后,无论朔州、宣大面临的战事是大是小,皆通过参军联席署拟定作战计划、发号施令,尽力使诸军形成听联席署号令行事的习惯。 末了,林纯鸿更是在密信中写道:“……参军联席署,乃荆州军在整合大明军队方面的重大举措,慎之!慎之!” …… 看完密信,黄渤似乎沉醉其中,连声大叫道:“妙!妙!妙!” 一连三个妙字,惹得张凤仪好奇万分,忍不住问道:“末将可否一观?” 盛坤山将密信递给张凤仪,道:“自然可以!” 就在张凤仪看密信时,黄渤喜形于色,兴奋地说道:“都督此计,当前之窘境,可谓迎刃而解。更为关键的是,都督着眼长远,恐怕数载之后,盛将军号令宣大一线,诸将莫敢不从!” 盛坤山亦兴奋异常,扳着指头说道:“王朴、杨国柱、许定国皆酒囊饭桶,若估计不差,他们对参军联席署兴趣寥寥,最多派一不太重要的参军参加……至于郑嘉栋、左勷,被孙传庭提拔于行伍之间,作战是行家里手,现在正值他们猜忌朝廷,咱们可趁虚而入,先行拉拢两员悍将!” 黄渤道:“王继谟虽初至宣大,又是战场雏儿,但是,他好歹是朝廷正式任命的宣大总督。我担心,王朴等三总兵会将此事推到王继谟身上。不如这样,我们双管齐下,一方面从王继谟着手,尽力说服王继谟设立参军联席署;另一方面,以情报共享为诱饵,先将诸军聚拢在一起再说!” …… 三人商议至深夜,最终定下具体行动方案,就待明日践于行。 王继谟,陕西府谷县人,字显我。崇祯十年底,蓟辽一线被鞑子攻破后,被朱由检火线提拔为密云巡抚。后来,孙传庭下了诏狱,又被朱由检一纸调令,调任宣大总督。 密云,近在京师咫尺,京师里发生了何事,孙传庭因何下诏狱,王继谟自然一清二楚。从内心而言,王继谟绝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担任劳什子的宣大总督。 王继谟估计,上任后,面临的首要难题就是塞外聚集的数万鞑子。鞑子虽然在武卫军的打击下吃了亏,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趁着临阵换帅的时机到宣大一线晃荡? 而且,王继谟深知,朱由检让他担任宣大总督,还希望他在维护宣大防线的同时,繆力推广银票! 大敌当前,骠骑军和武卫军在一侧虎视眈眈,要推广银票谈何容易! 更何况,宣大一线内,还有孙传庭一手一脚带出的万把多陕兵。现在,孙传庭被执,陕兵会不会犯上作乱,还在两可之间。 这个时候的宣大总督,怎么看都是烫手的山芋! 不过,王继谟没有拒绝的权力。按照朱由检的习惯,看中一人,不行也得行! 王继谟万分不情愿地至宣大赴任。初一至阳和,便宣布孙传庭之罪状,由锦衣卫将孙传庭押解至京师。郑嘉栋、左勷等将不服,就要拍案而起之时,幸亏孙传庭深明大义,及时喝止诸将,方才未酿成大祸。 如此一来,王继谟用脚趾头也能想到,往后,郑嘉栋和左勷会以何种态度来对付他。 至于王朴等三总兵,以王继谟官场历练半辈子的经历,哪里会看不出这帮混蛋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嘴脸? 王继谟只觉得自己举步维艰,日夜苦思,不得计,一时恼怒之下,恨不得挂冠归去。 想来想去,王继谟认为,应付眼前的数万鞑子才是当务之急。联想到孙传庭因不知鞑子的目标在朔州,方才惹来牢狱之灾,王继谟从未像现在一般渴望获取真实的情报。 要得到最新、最真的情报,捷径当然在朔州方面。 王继谟顾不得维护官威,正准备派人至朔州联络时,忽然接报:黄渤抵达阳和,递拜帖求见。 正所谓想睡觉,就有人递来枕头,王继谟大喜,令人将黄渤带进来。 两人客气一番之后,黄渤历数宣大边军因情报滞后、协调不够而遭致重大损失的过往,最终,黄渤提议,在大同设立参军联席署,以共享情报、协调诸军之间的行动。 王继谟怦然心动,不由得感慨,这天上,真还有掉馅饼的事,黄渤共享情报的提议,不正好解了他的心结么? 不过,王继谟为官多年,深悉欲擒故纵之道,哼哼唧唧地就是不表态,而且还在言语中不停地套问鞑子最近动向。 黄渤虽不知王继谟的真实态度如何,但好歹知道,手中的最新情报,就是最大的凭仗,哪里肯露半点口风? 他翻来覆去地说一句话:“督师大人,待参军联席署设立,一切自然知晓,何必急在这一时?” 两人玩心眼,一时居然陷入僵局之中。 第六百零四章 初次运作 黄渤口口声声声称待参军联席署成立后,再共享情报,让王继谟暗自警惕。 王继谟不是笨蛋,稍一琢磨,便明白了黄渤的打算:主导宣大的防务。 既然看穿了朔州方面的企图,王继谟本能地就要加以拒绝。就在一口回绝之前,王继谟突然想到了近在咫尺的蒙古女真联军,硬生生地将话咽回肚子。 口头上,王继谟用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敷衍黄渤,内心却陷入激烈的斗争中。 回绝黄渤的提议,自然容易,而且还不会落下后患,只是,蒙古女真的威胁就在眼前,若阿济格趁乱进攻宣大一线,宣大一线将要蒙受巨大的损失。按照朱由检的性子,十有八九会把他拿来泄愤。 若同意黄渤的提议,一旦朔州方面趁机主导了宣大防线,朱由检照样会拿他是问,他依然摆脱不了悲惨的结局。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王继谟好生为难。 不过,让王继谟惊诧的是,黄渤似乎算到了他的难处,突然说道:“督师大人,参军联席署只用来共享情报、协调荆州军和边军的行动,充其量算作临时机构。正所谓兵者无小事,要不,由督师大人上奏朝廷,由朝廷来决定?” 王继谟犹如醍醐灌顶一般,暗叫一声惭愧,心道:刚才自己怎么没想到这点? 上奏朝廷,堪称良策。 一旦朝廷同意设置参军联席署,朔州方面必然会将宣大一线视为自己的势力范围,不容蒙古女真联军踏入半步,算是解了王继谟最大的难题;另一方面,即便将来朝廷发现参军联席署的危害,打板子也找不到他王继谟头上。 更何况,参军联席署从开始设立,到朔州方面最终主导宣大防线,至少得要好几年,到那时,宣大总督十有八九已经换成他人,与王继谟有何干系? 王继谟终于动心了,对黄渤坦言,自己将上奏朝廷,由朝廷来决定是否设立。 黄渤得到了想要的东西,满意而归。 事不宜迟,黄渤一离开,王继谟就将自己关在了书房,开始拟定奏章。由于王继谟本人倾向于设立参军联席署,因此,他在??他在奏章中提到,设立参军联席署可以方便地从荆州军中获取情报,还可以借机压服骠骑军和武卫军听命行事,借此来巩固宣大防线。 当奏章抵达北京后,杨嗣昌正在为其他事心烦,草草看过王继谟的奏章后,便票拟同意。朱由检一观之下,也觉得王继谟有可能通过参军联席署指挥荆州军作战,不疑其他,爽快地批红。 就这样,崇祯十一年冬,大明境内第一个参军联席署在大同悄悄设立。其知情范围极其狭窄,除了宣大边军高层、朔州方面外,就只有荆州高层及朝廷知悉。 联席署成立后,便即召开第一次联席署会议。果不其然,王朴等三总兵只派了三个无关痛痒的参军参加,王继谟也只派了一名小属吏。而郑嘉栋、左勷则稍微重视点,各派了一名参将。 最为重视的,莫过于朔州方面,盛坤山、张凤仪等最高指挥者,悉数到场。 会议上,盛坤山首先通报了最新战场形势:阿济格业已率兵抵达和林格尔,将此前溃不成军的岭北四部重新整顿,拥有兵力超过万余;鳌拜率领二千余本部及八千多土默特部轻骑按兵不动。 盛坤山判断,近期,阿济格主力将对朔州持续施压,与此同时,为了解决两万余骑兵的粮草问题,很可能会派兵对宣大一线实施劫掠,最有可能的方向就是左云卫及右玉林卫。 最终,盛坤山提出作战计划:骠骑军向北进兵,对清水河畔的鳌拜部施加压力,限制其派兵向东;武卫军向东北行军,兵驻右玉林卫之西的丁家窑,阻隔鳌拜部向东的道路,从左翼对劫掠的鞑子施加压力,并伺机切断鞑子的退路。 与此同时,左勷率兵三千,兵出大同,经新荣向西,从右翼对鞑子施加压力,协同武卫军一道切断鞑子的退路。 由大同总兵王朴派兵三千,支援郑嘉栋,两军协同,严防死守,不让鞑子跨过边墙一步。 除了朔州方面外,无论是宣大总督府,还是三总兵,所派与会人员皆无决策之权,所以,听了盛坤山的作战计划后,皆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郑嘉栋所派之参将,并非无能之辈,一眼就看出了盛坤山计划的妙处,欣喜之下,忘了自己的身份,大言不惭地说道:“盛将军妙计,郑大帅必然赞同,末将这就回左云卫通报大帅!” 左勷麾下参将好歹冷静点,只是说道:“末将一定通报左大帅!” …… 第一次参军联席署会议,就这样草草结束。盛坤山一点也不在意,带着张凤仪等一帮将领,出了大同城,逶迤往朔州而行。 刚行至怀仁县云中,盛坤山一行赫然发现,郑嘉栋与左勷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相互见过礼后,郑嘉栋和左勷力邀盛坤山一行至怀仁县城一叙。此等良机,盛坤山自然不会拒绝,欣然应从。 都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汉子,相互之间共同语言甚多,一行人迅速熟络起来。尤其是郑嘉栋,容貌甚丑,性格又急,刚一坐定,就迫不及待地叫道:“盛将军的计划,我可有点不赞同,咱们陕兵,虽只有五千,遮护右玉林卫、左云卫,虽兵力吃紧,也能应付,盛将军为何还安排王朴赴援?王朴那没卵蛋的夯货,唯知回易自肥,若他派出一兵,我把脑袋砍下给盛将军当球踢!” 盛坤山笑道:“若郑将军能得到王朴的增援,自然轻松许多,何乐而不为?” 郑嘉栋正待反驳,却被左勷拉住了衣角。左勷面目清秀,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冲锋陷阵的先生,倒像教书先生。 左勷道:“给盛将军说句实话吧,我们陕兵兄弟,自然希望由朔州方面来发号施令。盛将军的作战计划,我和郑将军举双手赞成,只是有一个绕不过的难题,郑将军还好,鞑子来攻,反击就是了,有没有总督府的军令,都是一样,而末将要兵出大同,非得有总督府的调兵虎符不可。” 听完左勷的话,盛坤山立即意识到,左勷已经看穿了他们的意图,对他们的意图并不抗拒,反而有意识向荆州军靠拢。 盛坤山坦言道:“王督师会不会同意该计划,并且调动王朴及将军,目前还未得到确切消息。不过,本将认为,即便王朴不派一兵一卒,将军也按兵不动,以郑将军的兵马及骠骑军、武卫军,也能让鞑子有来无回。” 说完,盛坤山转向郑嘉栋,接着说道:“不过,如此一来,郑将军承受的压力将会非常大……” 郑嘉栋拍着胸脯答道:“盛将军放心,无论鞑子来多少,半月之内,末将定不让鞑子越过右玉林卫及左云卫一线。” 盛坤山及左勷见郑嘉栋突然认怂,定出个半月的期限,忍不住哈哈大笑。 盛坤山道:“哪需要半个月,最多三四天就够了!” 郑嘉栋大喜,左勷却意味深长地看了盛坤山一眼,将盛坤山拉至一边,悄悄说道:“末将与郑将军,深受孙督师之恩,大丈夫,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只是我等人微言轻,苦思不得计。唯有求将军,由将军知会荆州那边,让林都督出力解救孙督师!” 盛坤山点头道:“荆州方面获悉,孙督师触了皇上的逆鳞,虽有牢狱之灾,却无性命之忧。只是,要出狱也非易事,恐怕需要一段时间。” 左勷素知荆州方面情报准确,听闻孙传庭无性命之忧后,一直悬着的心方才放回肚子,说道:“孙督师性命无碍,我等就放心了。唉……希望孙督师能逢凶化吉,尽早出狱!” …… 且说王继谟得到小属官的通报后,接着又获悉郑嘉栋、左勷与盛坤山在怀仁密聊之事。 这些事,早在王继谟的意料之中,也不觉得奇怪。他所关心的是,鞑子究竟进攻哪里,朔州方面是否会派兵支援。 现在,王继谟见朔州方面准备倾巢出动,援救右玉林卫及左云卫,宣大防线一时应该无忧,大大地松了口气。 至于调动王朴、左勷一事,王继谟当然没有尽力协助盛坤山夺取宣大主导权的意思,便将此事拖了下来。 王朴没有得到王继谟的调兵军令,自然不会往西边派出一兵一卒。左勷日夜期盼王继谟下达调兵命令,却苦等不至,也无法动兵。 于是,整场战争几乎变成了盛坤山的独角戏,唯一有点关联的,就只有郑嘉栋在左云卫被动防御鞑子劫掠。 事情演变成这个样子,盛坤山却信心满满,得意地对黄渤说道:“有钱、有兵,什么事情做不成?待这场战争打完,有王继谟难受的时候!至于王朴、杨国柱和许定国,估计以后会像狗一样摇尾乞怜!” 第六百零五章 阿济格的对策 和林格尔距离清水河畔大概百里,距离左云卫大概百里,距离土默特左旗核心地区,大概也是百里。 阿济格率三千重骑驻扎与此,其目的路人皆知:进可劫掠左云卫、支援鳌拜;退可以辖制土默特部、威慑鄂尔多斯部。 辖制土默特、威慑鄂尔多斯? 对,没错。 鳌拜率两万大军驻扎在清水河畔,粮草绝无可能从几千里之外的辽东运来,全靠鄂尔多斯部及土默特部供养。待到岭北四部被武卫军和民兵一顿猛揍、仓皇逃至三娘子城后,清水河畔依然还有万余大军,粮草供给的任务一点也不轻。 要说,鳌拜执行皇太极的命令还是成功的,近一月以来,从朔州无一商旅进入草原,暂时斩断了林纯鸿伸入草原的手。 只是,两万余大军迁延一两月,劫掠所获几近于零,鄂尔多斯部和土默特部供养已经非常吃力,两部内的怨气非常大。 阿济格抵达和林格尔时,正面临着这样的局面。 阿济格对岭北四部在河曲的惨败非常恼火,一万两千余骑,却敌不过七八千连骑兵都算不上的军队,还被撵得跟狗似的,把祖宗的脸都丢光了! 他深恨张凤仪。张凤仪这个婆娘,居然学着女真巴鲁图,上马机动,下马作战,一战居然就把岭北四部的魂给吓没了! 对张凤仪,阿济格一点也不陌生,十年之前,双方就在浑河交过手。不过,那时张凤仪基本上算一个黄毛小丫头,跟随其夫马祥麟作战。 据说,张凤仪看中了小白脸林纯鸿,恋奸情热,方才舍弃马祥麟,投入荆州军? 阿济格满脸淫笑,琢磨着是否从男女关系上做点文章,恶心一下林纯鸿。 想了一会,阿济格自己也觉得无聊,即便能恶心林纯鸿、羞辱荆州军,于荆州军又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阿济格将此事放在了一边,因为他还得应付营外一帮讨厌的苍蝇。 自从他抵达和林格尔之后,鄂尔多斯部和土默特左右旗就不停地派人过来诉苦,说一些粮草几近枯竭,族内已经有人饿死;商道断绝,剪下的羊??的羊毛无处出货,草原颇为不稳…… 这些话,让阿济格烦不甚烦。 他终于认识到,当前,最为紧要的任务有三:一则,继续封锁朔州通往草原的通道,断绝双方的贸易;二则,尽快抢掠足够的粮草,减轻鄂尔多斯部及土默特部的负担;三则,为两部堆积如山的羊毛找一条销售渠道。 后两条,涉及到鄂尔多斯部及土默特部的安稳,意义丝毫不亚于封锁商道。 阿济格立即令人寻找王登库,令其秘密至和林格尔见他。 待王登库屁颠屁颠地狂奔至和林格尔,已经是三天以后。阿济格也不废话,直接询问,能否通过大同或者宣府将羊毛换成粮食。 在阿济格的心目中,此策一举两得,既解决了羊毛滞销的问题,又获取了大量的粮草。 不过,让阿济格极度失望的是,王登库想都没想,脱口道:“请恕奴才无能…… 王登库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阿济格打断,语气森冷地问道:“为何?” 王登库浑身打了一个冷战,将头伏在地上,小心地说道:“自卢象升担任宣大总督之后,就严厉打击粮食外流,后来孙传庭就任后,监视粮食流动比卢象升有有过之而无不及,凡是出现在宣大一线的粮食,若无宣大总督的签字画押,一律没收。现在,孙传庭虽然下了诏狱,此条依然被保留。” 阿济格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喝道:“汝不是经常夸海口,说边关多有将领被你买通么?” “武英郡王请息怒,孙传庭非常阴险,凡是将领声称有截获粮食,从不核实数量多少。武将们知悉这点后,每日不间断地派兵巡逻,截获粮食后,绝大部分流入自己的腰包,只将很少的一部分上缴给总督府。如此一来,一颗粮食都难以运出大同或者宣府!” “现在,总督虽然换成了王继谟,即便王继谟想改变此策,也要面临武将们的集体反对,投鼠忌器之下,他哪里敢动弹丝毫?” 阿济格心里大声叫苦:辽东两百多万人口,粮食一直不足,全依靠晋商输入或者劫掠,现在劫掠越来越困难,孙传庭又想出如此毒辣之计,这对满清而言,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他默然半晌,又接着问道:“将羊毛换成大圆,这样没有问题吧?” 王登库只觉得自己被架在火上烤,难受至极,哭丧着脸,说道:“羊毛进入大同或者宣府没问题,只是,目前大规模收购羊毛的,仅仅只有黄渤。黄渤这厮鬼精,所购羊毛,要么来源于荆州境内商人,要么就是蒙古人,其他人手中的羊毛,一概不收。” 阿济格已经处于暴走的边缘,霍地站起身来,怒道:“难道除了黄渤,别人就不从事毛纺?” “的确如此。据奴才所知,也就只有黄渤将毛纺做成了赚钱的买卖,其他任何人想毛纺,无不亏得血本无归!” 阿济格差点冲上前,将王登库踹出帐外。好不容易按捺住,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道:“你马上派精干人手打探,看黄渤是如何将毛纺做成赚钱的买卖的,一旦探听清楚,立即开设毛纺工坊,辽东、漠南、大明,随便你开设在哪里,我们会给你提供方便!” 话已说到这个程度,王登库哪里敢拒绝,只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出了阿济格的军帐后,王登库一口闷气无法发泄,马鞭挥得噼啪作响,驱使马匹如飞一般。左右也不知王登库发了什么神经,只好忍气吞声地跟随其后,吃了一路的黄沙。 事实上,王登库早就想开设毛纺工坊,而且对黄渤赚钱的办法也了如指掌,什么用水力、流水线生产都如数家珍。之所以一直未开设,唯一的原因就是市场! 毛纺所出产的毛线、呢绒,都是奢侈品,算上长途贩运的成本后,价格高得离谱。也就只有在江南、荆州及京师才有一定的购买人群。 王登库所缺的,就是市场。他用脚趾头也能想到,一旦江南和荆州出现了非荆州所产的毛纺织品,荆州必然采取强硬的措施,将其驱逐出江南、荆州。 王登库想来想去,忽然想到了朝鲜。朝鲜在满清的控制之下,其国内的贵族生活豪奢,没准能为毛纺织品找到一条销路。 只是,朝鲜人口过少,能消费毛纺织品的人屈指可数,市场还是过于狭窄。 “算了,不管了,先应付一时再说。反正只要毛纺工坊能运转就行,至于能消耗多少羊毛,关老子球事!” 王登库心里不停地痛骂阿济格,自觉得想好了应付之策。 虽然阿济格强令王登库开设毛纺工坊,但他知道,远水解不了近渴,要解决堆积的羊毛,目前没什么好办法,现在唯一能着手的,就是通过劫掠解决粮草问题。 而且,阿济格认为,目前劫掠算是遇到了好机会。一方面,大明朝廷自毁武功,将能征善战、奸猾如狼的孙传庭下了诏狱,换上了战场雏儿王继谟;另一方面,阿济格知道,如郑嘉栋部、左勷部,皆是孙传庭嫡系部队,孙传庭下狱后,郑嘉栋、左勷理所当然成了王继谟着力削弱的对象,一旦毁边墙劫掠,王继谟很可能不会派兵援助,甚至还有可能找一个抵抗不力的借口,直接拿掉郑嘉栋和左勷完事。 几十年来,大明这样的内耗还少么? 不过,阿济格对朔州方面还是有点不放心。虽说,荆州军和宣大边军不是一路人,彼此之间也不对付,但荆州军行事常常出人意表,谁又能保证盛坤山不会发疯? 阿济格琢磨良久,立即下令鳌拜扩大骑兵的活动范围,密切监视荆州军动向,对朔州施加更大的压力。 他又将岭北四部首领唤来,令其至左云卫及右玉林卫打草谷。 岭北四部皆被手雷吓破了胆,听到阿济格的军令后,一时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阿济格知道,自己强令四人出战,四人绝不敢拒绝,只是,如此一来,四人前往左云卫时,必然消极避战,影响作战效果。因此,阿济格耐心地告知四人,他会令鳌拜牵制骠骑军及武卫军,而且,由于大明自己混蛋,郑嘉栋十有八九得不到支援,属于孤军作战。 同时,阿济格还保证,他会亲率重骑兵出新丰,随时对四人进行支援。 四人听闻武卫军不会来,将心放回了肚子,爽快地接受了军令。 紧接着,阿济格授意四人,道:“你们四部,一部攻打一个地方,鄂托克部攻打马官屯,主固特攻打十里河,布里雅特攻打李家堡,阿刺齐特攻打双官屯,郑嘉栋惧防线出现缺口,必然分兵把守,待调动郑嘉栋兵力后,然后四部集合在十里河,倾力攻击之下,防线必然土崩瓦解。防线之后,任你们施为!” 四人听闻阿济格之计,心里更喜,对劫掠成功又多了一份信心。 第六百零六章 好处多多 鳌拜奉命,扩大了活动范围,与骠骑军侦骑之间的交锋逐渐多起来。 骠骑军的主要优势,在于制式武器集群使用时爆发出的慑人威力,而女真重骑及蒙古轻骑的优势在于天生的默契感及纯熟的战技。所以,小股骑兵间的交锋,骠骑军并不占优势,甚至还被鳌拜不停地往朔州方面挤压。 如此几天,鳌拜骑兵的活动范围已经抵近朔州城墙,骠骑军、武卫军的任何活动,尽收眼底。 盛坤山按兵不动,似乎没有兴趣与鳌拜争夺荒山野岭的主导权。 阿济格得知后,立即令岭北四部出发。 岭北四部一路南下,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在右玉林卫、左云卫与郑嘉栋的陕兵交上了锋。 一时间,自西往东,马官屯、十里河、李家堡、双管屯全线告急。郑嘉栋虽知在防线上平均分布兵力,迟早逃脱不了败亡的结局,奈何岭北四部的攻势非常猛,无奈之下,郑嘉栋只留了五百人的预备队,将其余兵力全部赶上了边墙。 就在郑嘉栋频频向盛坤山示警时,骠骑军突然大举出城,也不理会散布在朔州周边的鞑子游骑,径直攻向清水河畔。 紧随着骠骑军马屁股出城的,便是三千精锐民兵。三千精锐民兵在骠骑军指挥副使葛文飞的率领下,一路往北,兵锋直指和林格尔! 武卫军当然不会留在城内,等民兵出城后,武卫军斜向插向右玉林卫丁家窑,断绝了岭北四部的后路。 沉寂了月余后,朔州、左云卫一线,突然变得热闹起来,各部之间,互相捉对厮杀,惨烈无比。 最先交锋的,当然是骠骑军与鳌拜部的外围土默特部。 土默特部均为轻骑兵,根本挡不住骠骑军的兵锋,稍一接触之下,就被骠骑军的散弹枪打得七零八落,仓皇东西逃奔,最终远远地摄在骠骑军左右,放任骠骑军直面鳌拜的两千余重骑。 如果单纯比重的话,骠骑军的骑士丝毫不比鳌拜的骑士轻。毕竟,除了身着板甲、马匹披皮甲外,骠骑军的将士还携带了重达二十斤的散弹枪。除了散弹枪外,骑士们的腰间,?间,还携带着钢弩。 如此远近结合、冲击力十足,按说,鳌拜的骑士不是对手。不过,鳌拜显然接受了多铎上次与骠骑军交手的教训,令骑士们全部装备长枪及骑弓。 双方未接触前,完全是骠骑军占优,钢弩、散弹枪的攒射之下,鳌拜部纷纷落马;一旦双方接触,手持长枪的鞑子骑兵又胜过拿着马刀及散弹枪硬砸的骠骑军。 盛坤山和鳌拜不停地调动兵力,拼命地发挥己方的优势,你来我往,杀得不亦说乎。 与此同时,岭北四部听闻后路被断后,居然死战不退,继续攻打郑嘉栋防线,让郑嘉栋苦不堪言。 幸亏陕兵的韧性极强,将士们皆悍不畏死,方才将岭北四部挡在了边墙之外。 阿济格得知朔州方面大举动兵后,立即率着三千重骑前往新丰,试图打通岭北四部的后路。然而,他在行军中遭遇了当初岭北四部同样的难题,被葛文飞率领的三千精锐民兵骚扰得烦不胜烦,两天之内,不仅只前进数十里,而且还有不少勇士被民兵敲了闷棍。 当阿济格抵达新丰时,却获知,武卫军见岭北四部不退,调头向南,全力攻击岭北四部的腹背。 岭北四部正准备骤然集结兵力于十里河,一举突破郑嘉栋防线,却惊愕的发现,他们的死对头武卫军居然在一夜之间跑到了他们的屁股后头。 看着武卫军排着整齐的军阵不停地向他们靠近,听着武卫军行进中发出的刺耳金属碰击声,岭北四部终于心理崩溃,四散逃跑。 武卫军立即上马,全力追袭岭北四部。郑嘉栋也趁机出边墙,四处追袭岭北四部,直把岭北四部杀得鬼哭狼嚎,拼命往和林格尔奔逃。 葛文飞得知岭北四部崩溃后,立即率民兵舍弃阿济格,径直迎向狂奔的岭北四部。 岭北四部前有民兵堵截,后有武卫军、郑嘉栋部追袭,损失极为惨重,最终不过四成逃到了新丰。 见岭北四部得到了阿济格的接应,郑嘉栋带着战利品,兴高采烈地南归。而武卫军、精锐民兵则迅速转头向西,往清水河畔靠拢。 本已被骠骑军打得七零八落的鳌拜获悉后,哪里还敢在清水河畔停留,迅速率领本部兵马及土默特部北上,一直到和林格尔,才止住脚步。 斯役,阿济格损失重骑千余骑,土默特部及岭北四部损失轻骑七千余骑,最终失去了在清水河畔立足的资本。 阿济格无法,只好令岭北四部残兵返回岭北。 反观朔州方面,除了骠骑军损失将近一千骑士外,武卫军、民兵几乎没什么损失。但郑嘉栋就比较惨了,由于直接承受了岭北四部的攻击,郑嘉栋兵力几乎折损一半。 对于此,郑嘉栋也没什么好懊恼的,毕竟,阿济格的进攻方向就是左云卫,要不是盛坤山及时出兵,恐怕下场就不是损兵五成,而是全军覆没。 不过,让郑嘉栋大吃一惊的是,大战初歇,盛坤山派人送来五百具板甲,作为联合作战的报酬。 五百具板甲,价值将近两万圆!更何况,板甲这玩意既轻,防护能力又不亚于任何其他盔甲,完全是有价无市的高级货! 郑嘉栋欣喜若狂,立即将五百具板甲笑纳,将其装备在精锐部队中,时不时穿出来显摆一下。 郑嘉栋是个嘴里藏不住话的主,自从得到板甲后,逢人便说:“跟着荆州军作战,既有战功,又有实惠,下次还去!” 消息传至王继谟处,王继谟差点跳了起来。盛坤山此举,无异于宣告,下次参军联席署有什么作战计划,你王继谟不答应也得答应,否则,就准备面临将士们的怒火吧! 王继谟颓然无力,他似乎已经提前看到了自己被架空的命运。 相比较王继谟激烈的反应,左勷要冷静得多,只是笑了笑,道:“还以为荆州军会给一些粮草呢,没想到直接给了板甲!倒便宜郑嘉栋那小子了!” 待王朴、杨国柱及许定国听到传闻后,不约而同地汇集在一起。王朴最为气愤,骂不绝口:“狗日的王继谟,老子想出兵,结果不下达军令!下次他有什么命令,老子也阴奉阳违!” 王朴的痛骂,让杨国柱和许定国目瞪口呆,腹诽道:娘的,现在说得漂亮!当初还不是只派了一小参军参加参军联席署? 三人虽各怀鬼胎,倒是达成了一致:板甲是个好东西,要是让麾下的亲卫全部穿上板甲,不仅性命多一层保障,而且手中的资本要更雄厚;王继谟是混蛋,与其听他的,还不如听朔州方面的,手下的儿郎还多一份保障;另外,下次联席署有什么作战计划,王继谟要是不下令,就联合起来施压! 三人议定,刚各自返回营中,就接到了盛坤山的通告:第二次联席署会议将于三天后召开。 三人丝毫不敢懈怠,亲自前往大同参加会议。不仅三总兵悉数到场,郑嘉栋、左勷也亲至,唯有总督府方面,还是原来的小属吏。 这次会议,倒没什么作战任务,仅仅只是上次作战的总结会。总结会上,盛坤山非常隐晦地告知众将:若能完成参军联席署分配的作战任务,奖赏板甲五十具;在此基础上,阵亡五人,另奖赏板甲一副。 众将这才明白,郑嘉栋的五百具板甲是怎么算来的。 左勷对麾下的战斗力非常有信心,卯足了劲,准备在下次任务中大放异彩;而三总兵则多了一层忧虑:麾下的儿郎们,一个比一个面,有没有能力完成联席署分配的作战任务? …… 不说盛坤山逐步抢夺王继谟的统帅权,且说鳌拜离开清水河畔,朔州至草原的商道重新开通,阿济格转变思路,令所余重骑及土默特部轻骑扩大活动范围,准备劫掠来往商旅。 不过,让阿济格失望的是,虽然商道重新开通,朔州方面几乎没有任何商旅出城,反倒是鄂尔多斯部和土默特部一些人偷偷摸摸地往朔州运去羊毛。 阿济格当然不会劫掠这些羊毛。 可是,当这些偷偷摸摸的人从朔州返回时,大车上不是装着沉重的大圆,就是价值极高的丝绸、棉布、铁器等物。这个时候,即便阿济格不下令,他的部下也忍不住向这些商旅动手。 鄂尔多斯部和土默特部的牧民对女真人恨得只咬牙,却又无可奈何。 最终,接受荆州熏陶多时的牧民终于想出了应对之策,南下时,大摇大摆地运送羊毛,然后将出售所得全部存入邦泰钱庄,只携带票据返回草原。 反正票据都有画像保留,除非本人,任何人都取不出来。发展到最后,这帮商旅干脆就住在了朔州城,心中强烈期盼女真人赶紧滚蛋。 最终,阿济格发现,他重兵驻扎在和林格尔,既消耗大量粮草,又无法阻止荆州获得羊毛,成效几近于零。 阿济格不得不承认,阻隔荆州与草原贸易的策略,遭到了惨败。经请示皇太极后,灰溜溜地返回了辽东。 为了防止鄂尔多斯部和土默特部被荆州所用,阿济格在鄂尔多斯部及土默特部征调了五万余壮丁,带往辽东。 也就是说,皇太极正式放弃了阴山以南蒙古的控制权,任林纯鸿施为,战略的天平,再一次狠狠地往荆州方面倾斜。 第六百零七章 三份方案 年关将至,北京城一片愁云惨雾,原因无他,荆州方面的税收没有按时送到,皇帝的内帑、户部的银库空空如洗,连老鼠都能饿死。 京营的将士,军饷还没有着落,官员们的俸禄,又拖欠了两月,京师内,怨声载道,纷纷将矛头指向陈奇瑜,弹劾陈奇瑜的奏章每日如雪片一般飞向宫内。 弹劾陈奇瑜是表,其真正目的在于杨嗣昌,这点,只要有点政治头脑,无不了然于胸。 朱由检被逼得没办法,多次询问杨嗣昌和陈奇瑜,能否下调本金率,加印一批银票。 杨嗣昌和陈奇瑜顶住压力,坚决反对。杨嗣昌没有一丝回旋余地地指出:“林纯鸿借口财计艰难,未上缴秋税,目的就在于诱使我们加印银票。一旦我们加印银票,他必然上调金银兑换比,掀起银票挤兑潮。到了那时候,我们兑换不出大圆来,银票必然成为废纸,林纯鸿就达到了搞垮银票的目的。” 经过数月的熏陶,朱由检好歹弄明白了本金之类的概念,知道杨嗣昌并不是危言耸听。 没办法,朱由检和杨嗣昌只好苦熬。 朱由检在苦熬,杨嗣昌只是表面上如此,内心却在等待林纯鸿开出条件。 杨嗣昌心里非常清楚,林纯鸿不上缴税收,致使朝廷财计艰难事小,更为危险的是,此举意味着林纯鸿离真正独立只有一步之遥。 在如此险恶的形势下,杨嗣昌有点倾向于接受林纯鸿提出的设立大明银行的奏议了。毕竟,设立大明银行,朝廷失去的仅仅只有发行货币之权,若是不同意设立大明银行,朝廷能否延续下去,还在两可之间。 两相比较之下,杨嗣昌自然愿意选择设立大明银行,这也是极为无奈的选择。 但是,这话无论如何也不能宣之于众? ??更不能向朱由检提起,谁能知道,性急、满脑子大明中兴理想的朱由检,在希望彻底破灭之后,会做出什么疯狂之举? 果不其然,杨嗣昌没有等太久,杨一仁再次奏请设立大明银行。 杨一仁在奏章大谈大明货币制度混乱,给朝廷带来诸多不便,影响了大明境内的货物流通,只口不提设立大明银行后,荆州方面的税收将如期抵达京师。 众大臣都是人精,虽然杨一仁不提,都无比清楚地知道,杨一仁的奏章全是废话,真正的落脚点还是在荆州的税收。 就在杨一仁上奏章的第二天,通政司又收到了安庐巡抚史可法及南京户部尚书的奏章,奏章的内容差不多:奏请设立大明银行。 也就是说,江南地方势力亦开始发力,支持设立大明银行。 杨一仁、史可法及南京户部尚书的奏章之后,紧接着,一些朝臣,也开始上奏章,支持设立大明银行。这些朝臣中,极少数是因为家里困难,希望设立大明银行后,让林纯鸿尽快将税收运到京师;绝大部分却是持与杨嗣昌同样的看法:设立大明银行,朝廷方可延续;不设立,林纯鸿将在独立的路上越走越远。 杨嗣昌终于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刻,现在他还需要试探,到底朝廷满足什么条件,林纯鸿才会将税收运到京师。毕竟,设立大明银行少不了旷日持久的筹备,若林纯鸿坚持大明银行成立后才运送税收,恐怕朝廷还未等到银行成立,就先行一步散了伙。 他马上派李绍翼与杨一仁接触。 杨一仁非常隐晦地告知李绍翼:只要开始谈判,税收立即从邦泰钱庄北京分号进行划拨。 条件仅仅只是开始谈判? 杨嗣昌大喜,立即进宫,向朱由检点明形势的险恶之处。 果然,朱由检差点抓狂,甚至兴起了破罐子破摔,与荆州决一死战的念头。 杨嗣昨嗣昌苦口婆心地劝解朱由检,声称成立大明银行后,短期内,朝廷可获得一大笔收入,另外,还可以削弱当前荆州对货币的绝对控制权。 杨嗣昌还力主将江南方面纳入谈判序列之中。他认为,有了江南的加入,虽然无助于朝廷主导货币发行,但好歹可以削弱荆州在大明银行中的主导地位。 朱由检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同意了杨嗣昌的意见。 杨嗣昌立即进行票拟,建议朝廷同意设立大明银行,由陈奇瑜负责筹备。 票拟经过朱由检批红后,通报大明全境。 第二日,户部就收到了邦泰钱庄北京分号划拨的两百六十八万圆金票。陈奇瑜立即令人至北京分号将金票兑换成大圆,封入户部银库中,同时,以这笔大圆为本金,开足马力印制银票。 朝廷的财政危机,暂时得到了缓解。 崇祯十一年腊八节,陈奇瑜召集钱秉镫、堵胤锡、范永斗,在北京一个隐秘的胡同内,开始讨论设立大明银行事宜。 蹒跚半年之久,大明银行终于走向了正轨,整个大明,乃至整个世界,都迎来了非同一般的日子。由于陈奇瑜负责筹备成立大明银行,在后世甚至被誉为货币之父。后人哪里知晓,陈奇瑜也是被迫卷入其中的。 历史,有时就喜欢和人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讨论初一开始,就充满了火药味。无论是范永斗,还是堵胤锡,皆有备而来,带来了详细的方案,力主以自己的方案作为基础进行谈判。 再加上钱秉镫先前拟定的方案,一共有三份方案。 事实上,三份方案的内容基本一致,对大明银行的权限、机构设置、管理方法,基本上都是照抄钱秉镫的方案,唯有管委会的设置上,三方分歧非常大。 堵胤锡的背后站着东林党、复社、江南豪强及郑芝龙,这点,在方案中有着显著的体现。无独有偶,他的方案与黄宗羲的提法差不多,管委会共有十一席,由朝廷任命管委会主席,另外十席,浙江、江西、南直隶、福建各一席,湖广、四川、广东、河南、陕西、广西各一席。 这份方案,显然经过了江南诸大佬的深思熟虑,充分考虑了现状,又着眼长远,对荆州方面的主导权限制极大。毕竟,朝廷及江南联合占五席,湖广、四川、广东、河南及陕西五席,将被荆州纳入囊中,至于广西,则明显不确定,谁有本事控制广西,谁就能取得主导地位。 从目前来看,荆州方面取得广西控制权的可能性非常大。 至于范永斗,则力主管委会设置为十五席,两京十三省,各占一席。如此设置,显然有利于朝廷,不出意外,云南、贵州、山东、北直隶、山西等五席将被控制,若再加上浙江、南直隶、江西、福建,则有九席反对荆州,这显然是朝廷愿意看到的结果。 而且,每省占一席,从逻辑上也比江南的方案更容易让人接受,凭什么云南贵州就不该拥有席位,难道云贵不属于朝廷? 鉴于江南、郑芝龙加入谈判序列,钱秉镫的方案做了修改,力主大明银行管委会的设置应该抛弃地域限制,简拔精通金融且有钱庄从业经验的人参与。凡有三年以上钱庄从业经验者,皆可报名参加选拔,最终由参加选拔者选出十一名委员。 这一方案,初一出示,就遭到了堵胤锡和范永斗的强烈反对。毕竟,放眼大明,钱庄仅有邦泰及源丰两家,而源丰钱庄成立才只有两年,压根找不出一名符合条件者。若真实行这条方案,与林纯鸿直接任命十一名委员有何区别? 三方各执一词,谁也不让谁,互相争论不休。 当谈判陷入僵局之中,三方谁也不让步之时,扬州时报全文刊发三份方案。 无论是范永斗,还是堵胤锡,皆恼火万分,指责钱秉镫视国家大事为儿戏,居然将如此机密之事公之于众。 钱秉镫压根没把两人的指责放在眼里,轻飘飘地说道:“事涉大明之未来,黎民之福祉,为何不能公之于众?” …… 江南、荆州关心货币金融者,围绕着设立大明银行一事,掀起了轩然大波。 第二日,不断地有人在报纸上发表文章,表达自己的看法。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堵胤锡方案出自江南,却在江南地区应者寥寥。多数人认为,堵胤锡方案狭隘,从逻辑上说不通,完全可以摒弃。 一部分人支持范永斗的方案,认为大明两京十三省都是平等的,设置十五席正好。 支持钱秉镫方案者,则认为管理货币、金融乃专业性极强的活,非得有相当的经验才能胜任,与其在地域、派别间搞平衡,还不如任命一帮专家。 双方在报纸上正吵得一塌糊涂之时,黄宗羲的一篇文章突然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黄宗羲坦诚,前期按地域设置席位的考虑不完善,认为管委会的委员还是专业化比较好。黄宗羲力主,按照钱秉镫设计的方案来选拔委员。同时,黄宗羲认为,由于大明银行乃朝廷下设机构,应由朝廷任命精通金融货币者担任主席,其余十席由选拔产生。 最让江南、朝廷汗颜的是,黄宗羲呼吁,与其现在投入精力争夺席位,还不如繆力培养适用的人才! 黄宗羲此言甚为诛心,一语道破了三方的真正企图。黄宗羲的文章一经面世,舆论界一时失声,争吵消失踪迹。 三天后,北京的钱秉镫收到了林纯鸿的密信:推行黄宗羲方案。 第六百零八章 左右开弓 黄宗羲秉承天下至公的理念,建议选用合用之人,占据了道德制高点,又合情合理,看起来,大明银行管委会权力的争端应该告一段落,三方即将进入下一个议题的讨论。 然而,大明的事情哪有这么简单,要是大明拥有选出合用之才的体制,何至于闹到即将灭亡的境地? 若真实行黄宗羲的方案,那么大明银行的主导权就落在了荆州的手中,暂时没有江南、郑芝龙什么事,即便朝廷抢到了管委会主席的位置,也根本动摇不了荆州的地位。 唯一的好处就是,黄宗羲为将来的权力划分留了一条尾巴,若江南、郑芝龙、山西能培养出足够多的金融人才,也能从荆州手中夺过主导权。 但是,这谈何容易?邦泰钱庄成立将近十年,精通金融的人才车载斗量,还拥有一整套的培训机制,并且还拥有在大明经济界说一不二的经济学院,江南等地方,若真要夺过主导权,非得几十年功夫不可。 无论朝廷,还是江南方面,都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荆州一直把持大明银行。 所以,当钱秉镫提出朝廷任命一名管委会主席,其余十名委员由选拔产生后,理所当然地遭到了堵胤锡与范永斗的拒绝。 钱秉镫毫不介意,提出与其僵持在管委会设置的问题上,还不如先讨论其他议题,如:大明银行设置在何处,本金由谁来保护。 钱秉镫的提议,得到了堵胤锡和范永斗的支持。 范永斗率先提出,大明银行为中枢机构,应设置在北京,由京营保护。钱秉镫对此呲之以鼻,讽道:“崇祯十年底,鞑子在北京城下耀武扬威,数亿本金放在北京,何谈安全?” 范永斗心里尴尬万分,扪心自问,就连他自己本人也觉得北京不安全,不过,范永斗依然表现得非常强硬,反问道:“依幻光先生看,本金放在何处才算安全?” “自然是荆州!荆州地处大明腹地,天武军团坐镇荆州,长江水师往来巡察,能有比荆州更安全的地方吗?”钱秉镫无比肯定地答道。 范永斗嗤笑道:“待大明定都荆州,?州,再考虑荆州不迟!” 范永斗暗讽荆州方面的野心,一下子惹怒了钱秉镫,钱秉镫语气非常生硬地说道:“行政是行政,经济是经济,岂能混淆?京师固然是大明的首都,钱某请问范大夫,京师除了盛产贪官污吏祸害百姓外,可曾有一物对全国有利?” 这些话,近似于泼妇骂街,已经脱离了谈判的轨道,堵胤锡马上劝和道:“两位请息怒,就在下看来,大明银行设置在扬州正好。扬州乃江河海联运中心,经济繁荣自不必说,从安全上考虑,扬州远离海匪、鞑子及贼寇,丝毫不亚于荆州。” 范永斗、钱秉镫止住了争吵,开始认真考虑设置在扬州的可行性。想来想去,两人都认为,扬州乃双方所能接受的最佳地点。 一则,神机军团驻扎在瓜洲,本金库的安全足以保障;二则,荆州方面虽然在扬州有着极大的影响力,但毕竟还未彻底掌控扬州;三则,扬州位于江南的核心区域,江南地方势力也能接受。 不过,范永斗和钱秉镫都没有决策权,回到住处后,两人迅速将大明银行地点向上面汇报。 令两人欣喜的是,朝廷、荆州皆同意将大明银行设置在扬州。不过,杨嗣昌提出,由神机军团、隆平侯张拱薇共同派兵看守本金库。 这点,荆州方面也无异议。 谈判终于往前迈了一小步,在不太重要的问题上达成了一致。 不过,当三方又回过头来讨论管委会成员组成时,又开始剑拔弩张,互不让步,谈判再一次陷入了僵局。 这一次,钱秉镫就没有前段时间那么好的耐心了,直接告知两人:“年关将至,长江、运河处水贼活动越来越猖獗,为了确保长江、运河航运之安全,长江水师将于腊月二十在扬州附近水面进行演练。为了避免误伤,演练期间,任何船只不要靠近。” 说完,钱秉镫拂袖而去,留下目瞪口呆的范永斗和堵胤锡。 范永斗将此情迅速上报给杨嗣昌,杨嗣昌听闻后,大怒,脱口骂道:“强盗!赤裸裸的强盗!” “此事绝不能同意!难道林纯鸿想谋朝篡位,我们也答应?” 怒归怒,不过杨嗣昌作为成熟的政治家,开始认真思索应对之策。 想来想去,杨嗣昌将堵胤锡唤来,询问能否通过海路将江南的物质转运至天津,再由天津登陆运至京师。 堵胤锡苦笑道:“荆州的东洋舰队纵横东大洋,若林纯鸿真想断绝京师的物质供应,又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船只出海?” 杨嗣昌无法,默然半晌,咬着牙说道:“通过陆路运至高邮,再由高邮登船运往京师!” 堵胤锡道:“万一蜈蚣船进入运河,怎么办?” 杨嗣昌不答,摇了摇头,端茶送客。 堵胤锡对杨嗣昌的态度捉摸不定,一路盘算,直到快要抵达住处时,方才猛然醒悟:杨嗣昌在赌,赌林纯鸿暂时还不敢与朝廷撕破脸皮! 万一因此事,林纯鸿真与朝廷撕破了脸皮呢? 想到此处,堵胤锡忧虑不已,多灾多难的大明,恐怕又会面临激烈的动荡!如此境地下,大明朝廷真的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难道杨嗣昌准备坐看大明灭亡? 堵胤锡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洗漱已毕,躺在床上,堵胤锡突然想到:林纯鸿一堵塞运河,朝廷就被迫答应林纯鸿的条件,这样的朝廷,与灭亡何异? 原来,杨嗣昌是打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主意! 堵胤锡立即从床上爬起来,给史可法写了一封信,建议江南方面全力配合朝廷经陆路将物质转运至高邮,借此来反击林纯鸿的要挟! 一夜无眠,第二日清晨,堵胤锡看着快马冲出住处,方才上床安歇。看着快马冲出的,并不只堵胤锡一人,杨嗣昌得知堵胤锡心急火燎地与江南联系后,也长舒了一口气。 在他的设想中,要破林纯鸿的封锁,江南的配合至关重要。 当杨嗣昌和堵胤锡满心希望,朝廷与江南方面密切协作时,江南的大佬们却面临着比大明银行主导权严重十倍的问题,早已没有精力关注北京的谈判。 湖州塘甸雄威军团统帅部。 军团统帅田楚信在这里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发号施令,无人不从。然而,今日的统帅部有点奇怪,白虎堂内,田楚信只能居于末座,听从一帮大佬发号施令。 这帮大佬不是别人,乃郭铭彦、田楚云、覃虞三人。 郭铭彦和田楚云自不必说,一个身为荆州方面阁幕使,身居江南总督要职,权势显赫;一个乃东南军统帅,战功赫赫,下辖六七万虎狼之师,乃田楚信的直接上司。就是覃虞,掌管都督府弓兵司,权势、级别虽不及田楚云,也非田楚信所能及。 三位大佬齐聚湖州,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弓兵入驻湖州乡村,已经势在必行。 郭铭彦老气横秋,随口问道:“覃总管,控制江南,自湖州始,容不得半点闪失,入驻乡村的弓兵队长可曾准备妥当?” 覃虞慨然道:“郭幕使请放心。雄威军团田指挥自入驻湖州始,便开始在湖州招募士兵,最终合格的士兵共有一千两百四十三名,皆对荆州军忠心耿耿。属下三个月前来到湖州后,从中优中选优,共择出适宜的弓兵队长四百六十二名。” “湖州六县一州,共计八县,四百六十二名,还是有点少啊!”郭铭彦有点不满地说道。 “郭幕使……”覃虞似乎早有准备,信心十足地说道:“属下也担心弓兵队长过少,从湖广抽调了五百名经验丰富的弓兵队长。” “这……”郭铭彦沉吟片刻,接着说道:“按照弓兵司历年来的经验,弓兵队长使用本地人,不仅熟悉民情,还可大幅度降低阻力,用湖广人,有点不妥。” “属下是这样安排的,按照村庄人口多少,一般在三到四个村庄内设置一名弓兵队长,这名弓兵队长,自然是湖州本地人,同时,属下还为弓兵队长安排了一名副手,这名副手来自湖广。” “哦?”郭铭彦大喜,“如此安排甚好,辛苦了!” 覃虞正准备谦虚几句,哪想到郭铭彦并未给他这个机会,紧接着说道:“覃总管,当初陕西乱成一锅粥,弓兵入驻乡村时,都督舍不得派遣你到陕西去。现在,仅仅一个湖州,就点名让你过来,其中缘由,你可曾知道?” 覃虞道:“江南远比陕西重要!” “不是江南比陕西重要,而是江南远比陕西复杂!”郭铭彦笑着驳道,接着,他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接下来的几个月,你可得盯紧了,要是出了乱子,影响你个人前途事小,影响了荆州控制江南的既定计划,你就万死莫赎了!” 覃虞行了个军礼,吼道:“属下明白!” 郭铭彦相当满意,不停地点头,说道:“好!钱粮的事,你不用操心,本幕使尽心尽力地为你当好后勤大队长!” 说完,郭铭彦又转头对田楚云和田楚信说道:“湖州的安稳,就交给两位了。” 田楚云和田楚信轻松地回道:“保证完成任务!” 郭铭彦挥了挥手,吩咐道:“趁着要过年了,先让弓兵队长们和乡亲们多乐呵乐呵!” 郭铭彦的命令,得到了三人有力的回应:“诺!” 第六百零九章 中计 自雄威军团突然入驻湖州后,江南的老爷们睡觉时都用一只眼睛盯着他们。 这可是被他们视为洪水猛兽的荆州军,容不得他们有丝毫轻忽。 雄威军团在江南老爷们的密切监视下,陆续建设了长兴县新塘军营、德清县禹越军营,并将第二军、第三军陆续派遣至两地驻扎。 江南的老爷们,绝不愿意看到雄威军团扩大驻地范围,尤其是禹越军营,距离杭州仅仅只有五十里,这如何能容忍? 他们千方百计地反对,然而,任何反对措施,在雄威军团强大的武力面前,显得如此地苍白无力。 无奈之下,江南的老爷们只好默认了这一事实,并且自己安慰自己:雄威军团兵力过两万,总不能指望他们全部挤在狭窄的塘甸军营。 此事告一段落。 紧接着,田楚信开始在湖州招募兵员。 湖州人多地少,闲散人员一抓一大把,此举,倒未遭到湖州豪强的反对,只是冷眼旁观。不过,招募兵员引起的轰动,多多少少让他们心里有点不舒服。 雄威军团将士的月军饷至少有三个大圆,可以买到三百多斤粮食,也就是说,一人当兵,足以让一家十口人温饱,这显然是高工钱。于是,招兵得到湖州贫民的热烈追捧,也在情理之中。 湖州并不是一个招兵的好地方,田楚信费了老大劲,方才从万余报名者中选取了千把多人。 于是,雄威军团中多了千把多名湖州子弟兵,湖州人看雄威军团的感觉,开始起了变化。 刚开始,由于老爷们的口口相传,将雄威军团说成了荆州蛮子,还说荆州人辖制了湖州人。老百姓对雄威军团的感觉并不好。 然而,现在雄威军团内也出现了湖州人,老百姓渐渐地将雄威军团看成了湖州人的军? ?,开始为雄威军团的战绩、军威感到自豪。 这算意外之喜,田楚信并未意识到这点,倒是郭铭彦在湖州设置的货栈总管敏锐地察觉了这点,将此情汇报给郭铭彦。 郭铭彦立即知会都督府后勤司总管程舒,并建议程舒在湖州就近采购粮食、蔬菜等生活必需品。 程舒觉得有理,遂言听计从,将雄威军团除军械外的绝大部分物质采购放在了湖州。 雄威军团足足有两万多人,每日消耗的粮食,就足足有两百多石,更别谈肉类、蔬菜类的生活必需品了。再加上将士们的军饷高,购买力十足,这一切,为湖州的商家带来了绝佳的机会。 数月之间,围绕着雄威军团,居然形成了一些小集镇,专门针对雄威军团的将士。集镇内的商家、伙计,无不视雄威军团为衣食父母。 慢慢地,湖州人逐渐接受了雄威军团的存在。 不过,当塘甸军营派出将近千名弓兵队长分散至乡村后,江南的老爷们一下子蹦了起来,大呼:绝不能让一名弓兵进入乡村! 难怪这帮老爷们反应这么激烈,因为他们对林纯鸿控制各地的节奏太熟悉了。 弓兵进入乡村后要干什么,这帮老爷比谁都熟悉。首先,弓兵们会在乡村组织武装,这股武装,绝非老爷们的家丁所能比,这意味着,老爷们想在乡村里作威作福,首先得问问弓兵们是否答应;其次,弓兵们会抢夺老爷们的司法权,代替老爷调解百姓纠纷;紧接着,弓兵们会抢夺老爷们的征税权,本来,乡村里的税收皆由老爷们代收,然后上缴至县衙,老爷们可以趁机从中揩油,要是被弓兵抢夺了代缴税权,他们去哪里揩油? 最后,也是最为关键的,弓兵们会胁迫老爷们降低田租,或者干脆胁迫他们出售土地,将他们的土地购买成为荆州的私产! 这点最为可惧,当初,林續林纯鸿在枝江,可不就是这么干的? 无论从哪点出发,老爷们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弓兵大摇大摆地进入乡村! 老爷们蹦得比谁都高,自然引起了瞿式耜、张溥、史可法诸多大佬的注意。大佬们可比这帮老爷敏锐多了,他们立即意识到,江南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若不能阻止林纯鸿派遣弓兵入驻乡村,他们在江南的根基将被连根拔起! 瞿式耜焦躁不安,一连闯入红豆山庄数次,求钱谦益出来主持大局。钱谦益却醉心于修明史,两耳不闻窗外事。就在瞿式耜一筹莫展时,忽然接到拜帖,史可法、张溥联袂至常熟。 瞿式耜见史可法亲至常熟,颇为惊讶,张溥无官一身轻,到哪里都不奇怪,史可法可是有官在身,擅自离开职守,于风评不利。 不过,转念一想,江南的根基都快没了,史可法当然不用顾忌虚无缥缈的风评。 果然,史可法初一见到瞿式耜,立即叫道:“先是湖州,接下来估计是扬州、安庆、松江,如此一步又一步,林纯鸿会把我们吃得连渣都不剩!” 史可法说的四处,分别是雄威军团、神机军团、霹雳军团及龙虎军团的驻地,可谓一针见血地指出:林纯鸿之所以敢于把他们的根基连根拔起,所依仗的,就是武力! 瞿式耜和张溥都是人精,自然明白史可法的意思。 瞿式耜对史可法的看法表示赞同,皱眉道:“武夫就是武夫,能干出什么好事?只可怜咱们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张溥沉吟片刻,摇头道:“若林纯鸿真是一介武夫,倒好应付。据某观察,林纯鸿早在崇祯四年时,对占据江南就有了非常清晰的思路!其谋划之深远,诚为可惧!只怪我们都瞎了眼,愣是没有看出来!” 瞿式耜和史可法愕然,异口同声地惊问道:“崇祯四年?” 张溥点头道:“的确是崇祯四年。两位可曾记得,崇祯四年时,林纯鸿至扬州,与王大俊达成协议,由王大俊协助他建立扬州货栈?扬州货栈,便是江南噩梦之始!依托扬州货栈,手中又有足够的粮食,林纯鸿率先打击江南的粮商,彻底控制了江南的粮食市场。紧接着,林纯鸿又仗着湖广棉花产量丰富,又打击江南的棉布商人。林纯鸿把触手伸往江南的每个角落,并依托强大的舰队,控制了江南与海外的联系渠道。现在,江南除了瓷器、丝绸及茶叶,还有什么能与荆州方面竞争?” 张溥显然说的是实情,让史可法和瞿式耜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尤其是瞿式耜,甚至想起了在荆江中得林纯鸿所救之往事。 张溥滔滔不绝,接着说道:“打击江南的商人,仅仅只是第一步,有了遍布江南各地的据点,林纯鸿又借助报纸大肆妖言惑众,尤其是上次的讲学,直接将两成以上的士子拉向了荆州!” “相比较经济渗透和引领思想,武力仅仅排在最末。这些,难道都是武夫所为?” 史可法默然半晌,嗫嚅道:“的确是蓄谋已久!的确非武夫所为!难道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林纯鸿步步为营,将江南窃为己有?” 张溥决然道:“当然不能!由于我们的疏忽,致使林纯鸿得意至今,时至今日,即便已经有两成以上的士子向着荆州,我们也要奋力反击,人心,还在我们这里!各地的士子、官绅目前是敢怒不敢言,百姓们也不会容忍荆州方面肆意妄为!” 张溥的话,让瞿式耜频频点头,亦说道:“正是奋起反击之时!” 张溥和瞿式耜很少操作实务,经验非常欠缺,或者说根本意识不到反击的难度。而史可法一直担任地方官,知道处理实务的难处。 就拿反击林纯鸿的弓兵入驻而言,该采取什么办法?是武力驱逐,还是发动百姓反对,与或是通过朝廷来阻止林纯鸿? 这些,都需要相当强的组织能力。 史可法担忧地说道:“时至今日,恐怕我们想反击,也找不到发力点!” 史可法如此悲观,张溥和瞿式耜正待反驳,却忽然收到了堵胤锡从北京传来的密信。 三人一观之下,不由得面面相觑。 良久,史可法叹道:“林纯鸿左右开弓,朝廷有麻烦。这次我们帮不上朝廷,朝廷也帮不上我们了!” 张溥亦说道:“相比较湖州弓兵入驻乡村,江南在大明银行能否说得上话,已经变得不重要了。根基都没了,即便有说话的权力,也是为荆州说话。” 瞿式耜忽然猛拍额头,大声叫苦。史可法和张溥不解,忙问何故。 瞿式耜道:“我们中了林纯鸿的算计了!林纯鸿故意抛出设置大明银行的诱饵,让我们看到介入货币发行的希望,从而随着他的节奏对朝廷施压。他却暗地里釜底抽薪,将整个江南变成他的势力范围,让我们所有的努力都成了泡影!” 张溥和史可法细细思来,觉得果然如此,一时皆脸色大变,说不出话来。 最终,史可法颓然道:“立即将堵胤锡叫回来吧,大明银行已经与我们无关了。我们还是先考虑如何阻止弓兵入驻乡村吧!” 张溥和瞿式耜皆以为然,赞同史可法的提议。 三人殚思竭虑,开始苦苦思索反击之策。 第六百一十章 大明银行 崇祯十一年腊月二十,长江水师在扬州附近水面的演练正式开始,李蒙申下令:所有船只不得靠近扬州段运河。 长江以南与北方的联系,就此中断,偶有通过陆路跨越扬州,将货物运至高邮的数量少得可怜,与平日完全不能相比。 商家的反应,最为敏锐,听闻扬州运河中断后,仗着手头有存货,不是涨价,就是囤积,北方的市场,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这里面,最惨的要算北京。 别的城市,要么人口很少,要么大部分货物能自给,扬州运河中断后,影响还不算大。而北京人口将近百万,每日消耗的粮食和货物足以堆成一座山,几乎有一半以上来源于江南。扬州运河中断,整个北京一下子陷入恐慌之中。 去年,鞑子入侵,运河中断数月,好歹还有天津海路救急,然而,现在抵达天津码头的船只完全看不到踪影。 甚至,市面上还冒出传言,海舟在进入渤海时,被周林佬舰队所阻,压根不能靠近天津半步! 物价飞涨、人心惶惶、市面萧条,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这就是过年时的北京。 杨嗣昌并未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除了希望江南货物从陆路跨越扬州外,还准备了一些应急措施。其中,范永斗在其中就扮演了关键角色。 杨嗣昌令范永斗提前准备了大量的人力,从山西、山东及北直隶其他地方紧急往北京调运物质。范永斗拿出了十二分的干劲做这事,毕竟,物价飞涨的情况下,能运入物质,所赚取的就是平日数倍的利润。 除了范永斗外,各地的商家也纷纷行动起来,使出浑身解数往北京输运物质。 然而,这对北京来说,只是杯水车薪。而且,山东、山西及北直隶的物质本身就不丰裕,骤然运出物质后,物价也急剧上涨。 北京的混乱,逐步波及至周边,呈逐步扩大之势。 到了最后,包括范永斗在内,所有的商家发现,已经找不到可运之物! 饥荒,终于降临在北京头上。 北京无粮,百姓会自动疏散至乡村,减轻粮食压力。可是,边关要是无粮,后果可是灾难性的,谁能保证那帮兵老爷在吃不饱的情况下,会做出什么事来? 杨嗣昌每日对着南方翘首企盼,希望江南豪强认清形势,通过陆路,繆力将物质转运至高邮。同时,他又心惊胆战地期盼,林纯鸿不要铤而走险,撕破脸皮。 经过数日的煎熬之后,杨嗣昌终于等来了堵胤锡,却也等到了他绝不愿意听到的坏消息:林纯鸿在湖州派遣弓兵入驻乡村,江南的老爷们如临大敌,严阵以待,伺机反击,压根就没有精力搞什么陆路转运! 通报了这条消息后,堵胤锡奉史可法之命,向杨嗣昌辞行,彻底退出了大明银行的谈判。 杨嗣昌头晕目眩,差点栽倒在地。他甚至希望,自己就这么栽倒在地,再也不要爬起来。 然而,他还不能逃避:就在这个时候,朱由检召他进宫。 杨嗣昌心里明白,他将面临着朱由检滔天的怒火。只是,事已至此,杨嗣昌也顾不了这么多,强撑着进了宫。 当朱由检问起林纯鸿为何突然截断扬州段运河时,杨嗣昌将大明银行谈判事宜一一向朱由检汇报。 这些事情,杨嗣昌一直瞒着朱由检,这也是杨嗣昌准备承受朱由检雷霆之怒的主要原因。杨嗣昌之所以瞒着朱由检,主要是担心朱由检这个外行插手大明银行的谈判,将大明银行这事搅黄,最终引来林纯鸿的报复。 哪想到,朱由检并未插手,最终还是引来了林纯鸿的报复,把京师搅得鸡飞狗跳。 朱由检听了大明银行谈判的过程后,一时哑口无言,沉默下来。 朱由检沉默,杨嗣昌可不能沉默,长拜于地,泣道:“臣驽钝,有负皇上所托,臣欲归老,还请皇上恩准。” 杨嗣昌想到这些年来,朱由检对他信任有加,言听计从,任他施为,哪想到,大明的局势丝毫不见好转,却越来越险恶,他心里悲苦,禁不住老泪纵横。 朱由检安慰道:“不是你驽钝,是林纯鸿太狡猾啊!” 杨嗣昌心情激荡,竟口不能言:“臣……臣……” 朱由检长叹了口气,说道:“朝廷能任命管委会主席,还不算太坏,就依钱秉镫所说的办吧。不过,要加入一条,大明银行隶属于户部,调整本金率、发行多少华夏币此类大事,需走正常奏章程序。另外,管委会成员由朝廷赐予官身,发放俸禄。” 朱由检的意思,杨嗣昌一听就明白:朱由检希望,大明银行名誉上属于朝廷,乃朝廷所设,与林纯鸿扯不上半点干系。至于走平常奏章之流程,也仅仅只是形式而已,其作用仅仅在于向外界宣示,大明皇帝还掌管着帝国的一切。 杨嗣昌涕泪齐流地说道:“臣奉旨。” …… 朱由检定了基调,范永斗与钱秉镫的谈判加快了进程。 钱秉镫将朱由检的条件传回荆州后,林纯鸿二话不说,直接传令给钱秉镫:“可行!” 下完命令后,林纯鸿召集张道涵、郑天成及菲利斯至星拱楼,商讨大明银行事宜。 “钱秉镫与范永斗的谈判,最多还有一个月就会结束,不出意外,相当长时间内,大明银行将控在我们手中,从此以后,无论是发行货币、还是调整本金,与或是改变大明金融政策,我们都有了中央的名誉。” 林纯鸿面带笑容,向荆州或者说整个大明的财政精英通报了这一好消息。 张道涵连忙恭贺道:“都督英明,若非都督考虑深远,我们跨不出这一步。” 一记马屁拍过去,林纯鸿相当受用,笑道:“往后,事情还多着呢。首先第一件事,就是统一货币的事。金票、银票,往后都要兑换成华夏币,天成,华夏币制版可曾完成?” 郑天成回道:“早已准备妥善。面额分为一圆、一角、五分、两分、一分五种。” 面额的设置听起来怪怪的,让林纯鸿哑然失笑。这个圆,显然为了与银元对应,方才硬凑成这样。按照一圆一两银子的算法,一圆的购买力几乎相当于后世的一千多元,而一分也有十多元。 显然,郑天成考虑到铜钱在零钱支付上的作用,未曾设计厘这个面额。 “善!”林纯鸿无意改变这种怪怪的感觉,夸奖了一句,接着说道:“安全线防伪技术也应用其中?” 郑天成兴奋地说道:“那是当然。安全线采用磁性薄钢,放置在华夏币固定的位置,对着阳光时,清晰可见。同时,工程院专门设计了一套防伪鉴别仪,只要将纸币放在固定的位置上,根据磁力的大小,就可以轻易地知道真假。” 林纯鸿也兴奋起来,笑道:“看来,工程院又找到了一门赚钱的好门路,生产伪币鉴别仪必然是暴利!” 三人皆笑道:“可不是?” 笑毕,林纯鸿接着说道:“华夏币投入市场后,以前的银票、金票就要逐步回收,兑换的比率,自然是一圆银票兑换一圆华夏币,面额为黄金一两的金票,兑换十圆两角,这个不必再议。接下来的重点是,以后邦泰钱庄就没有发行货币和铸币的权力了,与源丰钱庄无异,这点,诸位可曾有异议?” 货币发行权从邦泰钱庄剥离,也是应有之意,否则设立大明中央银行就没有任何意义。只是,从今往后,荆州方面就无法独享发行货币所带来的暴利,此暴利,必然由全国分享。 菲利斯遗憾地说道:“以后想靠调整本金率来解决财政困难,基本不可能了。” “荆州有统领全国之心,自然不能独享此等好处。此条就这么定了,大家从今往后要有包容天下之心,否则,我们只配偏居一隅,无法引领全国。”林纯鸿豪气满怀地说道。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张道涵三人,自然不会反对。 林纯鸿接着说道:“大明银行以下,已经有两家钱庄,禁止其他人办钱庄的禁令算是取消了。以后,谁要是想办钱庄,只要有足够的金银,上缴一定量的准备金,就可以发放执照。只是,大明银行对各大钱庄的监管是个难题啊,大明银行任重而道远……” 这是大明银行设立之后的事情,暂时不必急着议出个子丑寅卯来,所以,林纯鸿适可而止,止住了话头。 郑天成接着问道:“十名管委会成员,选派谁合适呢?” 林纯鸿想了想,道:“就按照方案严格实施吧,我们不要破了规矩。菲利斯,彭新那边,你多多协助,《大明银行法》也该出台了,要是晚了,以后必然乱套。比如,提出选派谁一事,就有破坏规矩之嫌。” 郑天成受到了林纯鸿的批评,觉得颇为委屈,辩解道:“属下是担心按程序产生的管委会成员会反水,或者不受我们控制。” 林纯鸿道:“有了大明银行法,管委会成员也不敢肆意妄为。即便这帮管委会成员都是朝廷指派的,只要他遵守大明银行法,就不会伤及我们半分。一旦他触犯大明银行法,对荆州不利,安防司照样可以将其抓捕受审!” “规矩是我们立的,我们应该有这份自信!” 第六百一十一章 一日千里 设置大明银行,大局已定,林纯鸿得以把注意力投往别处。 首先受招进入星拱楼的,是回荆州述职的王两全。 “……工程的进展比预定方案要快,从方城至叶县,地基已经筑毕,目前进展至铺设路轨阶段。若能保证钢轨的供应,最多三个月,就可以全线通车。” 王两全单单只提钢轨的供应,不提枕木,这在林纯鸿的意料之中。 林纯鸿皱了皱眉,道:“每年的钢铁产量,还是太小啊!”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王两全双手摊开,无奈地说道:“现在造水车、造纺织机械、造马车,哪一项不用到钢铁?事实上,我们在修钢轨路之前,荆州的钢铁就有不小的缺口,修筑钢轨路后,这个缺口变得更大!据闻,钢铁价格上涨了百分之三十多!想想从叶县至汝州,从汝州至洛阳等等规划好,已经在筑路基的钢轨路,就发愁!” 钢铁价格急剧上涨,林纯鸿早已知悉,他不仅不担心,反而安慰王两全道:“目前的大型铁矿山,也就琼州府和大冶两处。大明这么大,铁矿山多得很,一旦钢铁价格继续上扬,恐怕很多人就要忍不住到处找寻矿山了!” 林纯鸿一点也不担心,王两全显然没有这个信心,脸色灰败地说道:“究竟能不能满足数千里钢轨路的需求,这个得问康总管!” 林纯鸿笑了笑,转移话题,问道:“除了方城至叶县,其他规划中的路基进展如何?” 王两全道:“叶县至汝州,已经筑毕,汝州至洛阳,已经完成了八成,洛阳至西安,已经动工。至于洛阳至晋城,现在还在规划路线。这条路线要翻越太行山,还有很多技术问题要解决,快不起来。” 林纯鸿吃了一惊,问道:“这么快?” “熊巡抚在陕西足足招募了三十多万壮丁,全部投入至筑路中,速度当然快。”王两全撇嘴道。 这下,林纯鸿更吃惊了:“三十万壮丁?熊文灿岂不是将百多万陕西人挪到了河南?” “可不是!河南之地,到处充斥着秦腔,都让人弄不明白那里到底是河南河南,还是陕西了!” 林纯鸿没有接口,皱着眉头,显然在思索。 王两全不敢打扰林纯鸿的思路,垂手侍立,等待林纯鸿醒转。 良久,林纯鸿令人叫来张杰夫,下令道:“立即发文至陕西,询问熊文灿,为何预定转移七十万人口,现在却多出了几十万。” “另外,传令张道涵,令其调查常平仓粮食余量!” 张杰夫接令而出。 林纯鸿接着对王两全说道:“罗永浩那边,按照规格已经生产了四节样车,方城至叶县之路轨,铺设一段后,就马上试车,看车和路轨有没有问题,这样有利于尽快调整,降低成本。” 王两全应了声“诺!” “我已经派宣武军团遍布筑路一线,保持精戒。你在河南也得精惕点,发现不稳定苗头,立即上报,不得拖延!几十万壮丁,一旦乱起来,足以动摇我们的根基,你可得小心了!” 王两全悚然而惊,忙不迭答应。 …… 王两全离开后,黄渤进入了星拱楼。 对于黄渤和盛坤山近期的工作,林纯鸿相当满意,甚至有点意外之喜的感觉。原本,按照林纯鸿的计划,准备在大明银行尘埃落定后,亲自前往朔州,伺机主导宣大防线,将王继谟彻底架空,跨出融合大明官军的第一步。 哪想到,黄渤与盛坤山的动作相当快,已经初有成效。 刚一见到黄渤,林纯鸿就夸赞道:“黄总管,做得真不错,三总兵都亲自参加参军联席署的会议了!” 得到林纯鸿的夸赞,黄渤喜不自胜,面上却谦虚道:“要不是都督下令,属下和盛将军哪里想得出此等妙计?再说,军事上,盛将军一力主之,属下哪里敢居功?” 林纯鸿呵呵笑道:“你的功劳,我心里清楚着呢。盛坤山打仗在行,说到运筹,要是没有黄总管在一旁指点,进展不会这么快!说,这次专程回到荆州,所为何事?” 黄渤的心脏跳得厉害,深吸了口气,头脑变得稍稍冷静了点,说道:“数月之前,属下提出勘测黄河是否能通航,现在工程院的结果已经出来:不能通航。” 林纯鸿哦了一声,并不觉得有多遗憾。林纯鸿模模糊糊记得,自唐代以后,西北就变得异常干旱,黄河水量减小,在宋代时就已经不能通航。现在的气候,甚至比宋代更为恶劣,不能通航,也在预料之中。 “单为这事,黄总管应该不会专程回到荆州。难道黄总管又有了奇思妙想?” 黄渤笑道:“哪有什么奇思妙想啊!属下这些时日一直在琢磨,阿济格回到辽东后,估计不用太久,鄂尔多斯部和土默特部就会向我们靠拢,淫山以南,鞑子已经无力再来了。另外,龙武军兵驻秦州,繆力向贺兰山和河西走廊拓展,大漠之西,鞑子也是鞭长莫及。现在唯有淫山以东、辽地以西、宣府以北的蒙古诸部及岭北蒙古,尚在鞑子的控制之中。” “你说的,主要是兀良哈部?莫非你把目标瞄准了他们?”林纯鸿问道。 黄渤道:“正是兀良哈部。如科尔沁、乌齐叶特部、札剌亦儿部等等部落,距离鞑子太近,又对鞑子忠心耿耿,暂时无法下手。而兀良哈部就在蓟辽、宣大的眼皮底下,不采取点动作,有点可惜。” 林纯鸿心知黄渤已经有十足的把握,问道:“说说你的计划。” “属下想在天津卫建立货栈,专事收购羊毛、兽皮等物。” 黄渤的话音刚落,林纯鸿立即明白了黄渤的打算,喜道:“妙!黄总管此策,可与当初在瓜洲设立货栈的意义相提并论!” 得到了林纯鸿的赞同,黄渤更是兴奋,用略带颤抖的声音说道:“若草原上的羊毛通过宣府流入,宣府距离天津虽有六百多里,但路比山西好走。羊毛到了天津上船后,无论运往哪里纺织,成本都不会太高。属下做过计算,走这条路至江南,毛纺织品的成本可下降四成!” “下降四成?那可是暴利!”林纯鸿笑道。 黄渤继续说道:“还可以让兀良哈部依赖我们,拓展在北直隶的势力。” 林纯鸿点了点头,道:“的确如此。你让我琢磨琢磨。” 说完,林纯鸿转身堕向舆图,盯着宣府至天津一线,开始凝神思索。 大概过了盏茶的功夫,林纯鸿忽然摇头道:“在天津收购羊毛还是太保守,我看,不如把货栈设置在宣府,然后在天津设立毛纺工坊。宣府也可以设一部分,不过宣府粮食奇缺,需要别处转运,无法承载很多人口,大部分毛纺工坊还得设立在天津。” 黄渤听了林纯鸿的计划,本能地就要加以反对,他好不容易按捺住辩驳的冲动,顺着林纯鸿的话说道:“在天津设立毛纺工坊,毛纺织品的成本可能还会低一些……” 看着黄渤欲言又止的样子,林纯鸿笑骂道:“你有什么不同意见,尽管直说,闷在心里干什么?” 黄渤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杨国柱正围着朔州打转,在宣府设立货栈应该没有问题。只是,宣府是北京的屏障,我们公然在宣府设立货栈,会不会引起朝廷的猜忌?万一朝廷提前觉察参军联席署的真正目的,可能会有麻烦。还有,天津离北京非常近,朝廷控制严密,朝廷是否会卡脖子,还在两可之间。而且,设立工坊会产生商税,会不会有资助朝廷之嫌?” 林纯鸿哈哈大笑,道:“你考虑比较周全。只是,难道你没有意识到,我们已经逐步在向朝廷摊牌?朝廷的猜忌,就不要担心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还有,设立工坊会产生商税,这点小钱,就是给朝廷,也算不了什么。我还巴不得朝廷幡然醒悟,大力发展工坊呢!荆州想引领全国,就不应该担心别人做事,别人的事情做得越好,对我们越有利!我们应该有这种自信,也应该有这份包容!” 黄渤叹服,拍马屁道:“也只有都督,才有这份心胸。” 林纯鸿笑骂道:“少拍马屁了,好好做事是正经!朝廷那边,你就不用管了,荆州这边自会处理。嘿嘿……杨嗣昌最近鬼鬼祟祟,还以为我们不知道,小气!愚蠢!” 黄渤慌问其故,林纯鸿回道:“杨嗣昌见大明银行大局已定,陡然将银票的本金率调整至四成,正在疯狂印银票呢!” 黄渤大惊,道:“朝廷的本金超过五百万,若真将本金调整至四成,短时间内可获利五六百万,这对朝廷来说,可不是一笔小数目。都督,我们轻忽不得。” 林纯鸿轻松地说道:“理他作甚!按照协议,朝廷可在发行货币中占据百分之一的份额,大明银行成立后,银票的本金率自然会调整成四成,这笔钱本身就是属于朝廷的!杨嗣昌提前印银票,除了浪费人力物力,又有何益处?” 说到这里,林纯鸿忽然哼了一声,不屑道:“即使现在给杨嗣昌一个亿,朝廷就是我们的对手了?整日介搞一些不着调的事,不知从根本上改变,这样的朝廷,已经没救了!” 第六百一十二章 羊吃人 钢轨路的铺设,涉及到陆上交通方式的变革,必然引起整个地缘形势的变化,这种变化,显然对荆州有利,对整个华夏文明有利,所以,林纯鸿在解决了大明银行的难题后,首先将目光聚焦到方城至叶县一线。 至于毛纺织业,涉及到华夏文明的安全,有利于化解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几千年来的对立,具有划时代的战略意义,林纯鸿关注毛纺织业的发展,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三十余万壮丁全部用来筑路,引起了林纯鸿的警惕。 一方面,王两全虽然规划了数千里的钢轨路,但筑路总有完成的一天,届时,数百万人口向何处疏散?另一方面,虽有“湖广熟、天下足”之民谚,但这个时代的粮食单产还是低得可怜,湖广有没有能力同时接济江南、河南、陕西三地的粮食? 张道涵的调查迅速呈现在林纯鸿面前,各地常平仓储粮仅余九百八十万石,南阳、汝州的常平仓已经空空如洗,全部依赖从武昌经汉水、唐白河调粮。 最高峰时,所有常平仓的储粮高达两千多万石,也就是说,近一两年来,粮食一直入不敷出! 九百八十万石,看起来数字很大,实质上却少得可怜。现在,荆州直辖的人口,包括汝州在内,已经达到一千四百多万,九百八十万石,半年就吃完了。 更何况,每年还要向江南调运四五百万石,还要接济陕西、河南将近数百万人口,万一湖广的粮食减产,整个湖广、江南都要面临饥荒的威胁,后果是灾难性的。 就在林纯鸿为粮食安全震惊时,他的质询令抵达西安,被熊文灿翻来覆去地看来看去。 熊文灿不敢懈怠,马上上书道明原因:刚开始时,弓兵需要费非常大的劲,才能说服百姓移居河南,渐渐地,移民成了风潮,挡都挡不住。陕民甚至出现了自发出潼关,前往河南的迹象。考虑到百姓自发移居,风险不可控,陕西方面不得已之下,只好将这帮百姓组织起来,统一移居河南。 与其说是移居,还不如说是引导陕民逃荒,这股风潮愈演愈烈,以至?以至于陕西方面压都压不住。 最后,熊文灿还提出了预警:按照这个趋势,移居的风潮迟早会扩散至陕北,移居的规模只会越来越大! 陕西如此,河南自不必说,也有向洛阳一带移居的趋势,如此庞大的移民,已经慢慢超越了荆州的承受能力。 林纯鸿接到熊文灿的上书后,百思不得其解。按照经济学院的预估,陕西移出百万人口后,即便有灾荒,也能养活余下的人口,为何移民会越来越多呢? 林纯鸿琢磨不透其中的原因,慌忙令经济学院组织精干力量至陕西调查。 经济学院的人马抵达陕西后,稍稍深入,便敏锐地察觉了原因,先期向林纯鸿汇报大致情况后,然后继续采样、调查,以便为荆州方面提供详实的数据。 原因让林纯鸿有点哭笑不得:圈地运动、羊吃人。 林纯鸿本以为,中国北方有着广阔的草原,能够为毛纺织业提供足够的羊毛,不会类似英国出现所谓的圈地运动。哪想到,经济利益的驱使,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就正如江南人总有一股改稻为桑的冲动一般。 黄渤当初算的一笔账,认为在山西贫瘠、干旱之地养羊比种地要划算得多。这笔账,黄渤会算,当地的地主老爷也会算,心里都有了养羊的冲动。 在毛纺织业尚未形成产业时,养羊无非为了吃肉,其收益显然不及种地。当羊毛开始畅销时,既能剪羊毛获利,又能宰羊吃肉,其收益就非种地所能及了。 只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以及对未知事物的本能恐惧,让他们有点迟疑不决。待到黄渤在朔州以北大肆开辟草场,蓄养战马和绵羊后,地主老爷终于下定了决心。 榜样的力量,总是无穷的。 尤其在陕西延州、榆林一带,多年干旱,仅仅在河谷等灌溉方便的地方,才能收取少得可怜的粮食,地主老爷们早已穷得和佃户没什么区别,就差逃荒了。当他们得知黄渤养羊赚了大钱后,义无反顾地将耕地全部改为草场,从朔州买来了大量的绵羊。 草场所需要的劳力,连耕地的三分之一都不到。于是,陕西以北多出了无数的劳力。这帮劳力无事可干,自然也无粮食可吃。 若虎啸军团、龙武军未驻扎在陕西,这帮人唯一的出路就是跟随李自成,将大明搅个天翻地覆。只是,现在龙武军和虎啸军团严厉打击匪盗,只要哪里出现一点占山为王的苗头,立即往死里剿。摄于荆州军之威,已经无人敢揭竿而起。 可是,人活着总要吃饭,延州、榆林一带的佃户,开始自发地往关中平原逃荒。 关中平原的境况比延州和榆林也好不到哪里去,佃户们依然找不到足以果腹的粮食。当他们听闻弓兵招募劳力前往河南的消息后,自然将此作为了救命的稻草,拼死也要把握住。 于是,由陕西前往河南的劳工团体越来越壮大,逐渐脱离了熊文灿的控制。 随着意识到养羊比种地挣钱的地主老爷们越来越多,被逐离陕西的佃户只会越来越多。 大明版的圈地运动,正式上演,羊虽未吃人,却占据了人的生存地盘,称为羊吃人,也不为过。 不过,大明地大物博,各地经济差异极大,非英国弹丸之地可比,自然与英国版的圈地运动大大不同。如,林纯鸿知悉这种状况后,立即将张道涵、黄渤、顾绣兴唤来,商讨解决办法。 “将关中全部变为草场?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无论是张道涵、还是黄渤和顾绣兴,听闻林纯鸿实行顺应其势,纵容改粮为草的政策后,大为吃惊,呈痴傻状。 在他们的认知中,关中历来是汉族核心区域之一,应该是阡陌相连、粮食作物遍布的景象,现在居然要全部变成草场,这个简直太骇人听闻了。 要知道,秦国据关中,吞六国;刘邦入关中,开创两汉之基业;隋唐二代,关中也是全国之中心。要是秦始皇、刘邦、李世民得知他们赖以争霸的豪富之地,居然被改成了草原,会不会从坟墓里跳出来? “事易时移,不要老抱着老黄历,陕西经过几千年的透支,也该休息休息了。”林纯鸿手里捏着一份方案,边翻边说道,“经济学院整理历史后,发现,陕西的气候变得越来越干燥,早已不像唐代时雨量那么充沛,反应在具体上,比如,隋炀帝开凿运河时,经扬州可一直乘船至西安,现在已经做不到了。唐代时,黄河尚可通航,现在也做不到了。气候变了,我们也得做相应的调整,否则会遭到老天爷的报复。近十年来,陕西乱成一锅粥,这就是老天爷在报复过度开发。” 这点是实情,三人迟疑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林纯鸿接着说道:“从治理黄河的角度出发,陕西也应该种草护地,不能再种地了。黄土高原上,沟壑相连,土壤都到哪里去了?不用问,都被冲到黄河里流到下游了。黄河水患频繁,含沙量太高就是直接原因。若将黄土高原全部种上草皮,黄河的含沙量就会逐年降低,减少水患。当然,非百年功夫,难以见到成效。我们现在做,子孙后代会感激我们的。” 张道涵默然半晌,迟疑道:“都督说得确实有理,只是,骤然多出几百万人口,何处可安置?我们从哪里弄到粮食养活他们?不能解决这两个问题,一切努力都是白费功夫。” 林纯鸿点头道:“对,张府令说得有理,我们今天就要解决这两个问题。” “首先是粮食问题,常平仓的储粮已经到了非常危险的境地,更值得警惕的是,粮食入不敷出,若不能扩大粮食来源,粮食安全就无从谈起。你们想想看,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三人跟随林纯鸿已久,熟知林纯鸿习惯于集思广益。因此,林纯鸿提出问题后,三人皆冥思苦想。 稍稍思索片刻,黄渤说道:“草原上流入朔州的兽肉不少,若陕西真的变成遍地牛羊,也能提供不少肉食,腌制后,足以保存很长时间,这算不算一条办法?” 张道涵驳道:“杯水车薪,不足以解决根本问题。漠南漠北,面积如此广阔,游牧民族的人口从未超过四百万,草原所能养活的人口极为有限。” 林纯鸿点头道:“确实,不能寄希望于草原养活多少人。” 黄渤又道:“目前有将近一百五十万人聚集在洛阳周边,若能说服两成的人口去广东,就是三十万,制作鱼干的劳力必然增加,鱼干供应量上升,也能解决一部分粮食问题。” 张道涵道:“这是个办法。只是,养活人口,根本还在于粮食啊,鱼干、兽肉只能作为补充。” 张道涵提到粮食乃根本,让林纯鸿无不感慨。中国人以谷类为主食,也是不得已的选择。相比较能量转化而言,直接吃谷类,比经动物转化后吃兽肉,能量利用效率显然要高。 大明虽然地大物博,但背负起庞大的人口后,并不广阔。 拓展生存空间,势在必行,南洋就是好地方,种植水稻,产量可比湖广高多了。 想到拓展生存空间,林纯鸿的思路逐渐开阔起来,渐渐有了定算。 林纯鸿道:“提高粮食产量,肥沃的土地倒有,闲散的劳动力也有,目前的难题是如何将土地与劳动力结合在一起。” 林纯鸿的话音刚落,张道涵三人立即醒悟过来,问道:“都督莫非说的是吕宋岛和爪哇岛?” “正是。”林纯鸿令人摆上南洋舆图,接着说道:“岂止吕宋岛、爪哇岛,婆罗洲、棉兰老岛、苏门答腊岛,都是好地方啊!在那里种植水稻,一年可以三熟,产量非湖广所能比。” 想到吕宋等岛优越的条件,又想到这些岛屿基本都在荆州军的控制之下,包括张道涵在内,都兴奋起来。 张道涵道:“若真能将人口迁移至南洋,解决粮食问题仅仅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将大大拓展华夏文明的覆盖范围,将整个南洋变成华夏文明的固有之地。只是,要说服饥民前至南洋,谈何容易?除非采取强制手段!” 林纯鸿摇头道:“强制手段不足取,数百万人口迁移,若要采取强制手段,需要多少军队参与其中?又需要投入多少资金?这显然不划算。而且,若因为强制,致使移民怨恨荆州,这就更得不偿失了。” “这……” “我琢磨着,提高湖广及江南等地的粮价,让商家从南洋运粮食至江南、湖广变得有利可图。”林纯鸿沉吟道。 张道涵大惊,强烈反对道:“都督,万万不可!粮价的上涨及下跌,其牵涉面甚广,具体会引起哪些连锁变化,风险根本不可控。而且,按照都督一贯的说法,价格能交予市场决定的,就交给市场,绝大多数人为的干预,都会造成灾难性的后果,为何涉及到粮食这样最根本的物质,都督反而要人为干预呢?” “这……” 林纯鸿被张道涵说得哑口无言,议事厅内一时陷入沉寂之中。 顾绣兴一直在工商司纺织部任职,曾主持了棉纺织业对江南的反击,为荆州棉纺织业的壮大立下了汗马功劳。他对市场之类的玩意非常熟悉。 见一时冷了场,顾绣兴说道:“属下认为,不如直接为运送粮食者发放补贴。当初,与江南棉布商人竞争时,就采用这种办法激励荆州商人将棉布运至江南,效果较好。” “补贴?” 顾绣兴肯定地答道:“正是。发放补贴比提高粮食价格来得更直接,更容易激起商人从南洋运送粮食的积极性。” 第六百一十三章 纺织业的前景 荆州的常平仓一直由张道涵亲自挂帅主管,因此,涉及到粮食安全,张道涵自然得全程参与。 另外,陕西的问题还涉及到人口安置,黄渤和顾绣兴与会,张道涵还以为,林纯鸿会通过棉纺和毛纺织业来安置人口。 现在,顾绣兴居然提出补贴的建议,不免让张道涵怀疑林纯鸿早已有定计。 不过,林纯鸿是否早有定计,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补贴一策,是否真的可行。 张道涵指出,虽然荆州财政状况好转,若大规模补贴粮食输入,相当于为整个大明输血,很可能会把自己拖垮。 这个问题确实值得深思。 三人议来议去,最终,林纯鸿为解决粮食安全问题,下达了命令: “……着力提高鱼干的产量、加大兽肉的输入量,令薛一谦组织船队至安南、占城及暹罗购买粮食,补充常平仓的缺口,以解燃眉之急。” “令经济学院立即调查,补贴多少,才能激起商人输入粮食的积极性。视情为粮食输入提供补贴……” “逐步提高粮食价格,借此来弥补补贴的亏空……” “在工程院下设立农技所,研究如何提高农作物产量,提高土地利用效率。无论是水稻,还是小麦,提高单产的空间还很大,选种、培育优良品种,势在必行。” …… 几条命令,既考虑解当前之困,又着眼长远,为大明的粮食安全做了长远规划。张道涵将其整理成册,准备以上述几条拟定具体方案,再拿到阁幕属讨论施行。 粮食问题的讨论,暂时告一段落,紧接着,就是艰难无比的人口安置。 在宏观上解决了粮食供给问题后,人口安置便转化成为数百万人口找到工作。筑钢轨路基,只能是暂时的,? ?竟,荆州既没有财力、也没有必要一直保持高速修筑钢轨路。 果然,正如张道涵所料,林纯鸿把希望寄托在移民和纺织业上。 林纯鸿说道:“最完美的方案,当然是将人口全部转移至南洋,只可惜,这个进程只能逐步展开。我的意见是,中书府新设民政司,专事管理人口及推动移民。移民是一个长期的过程,非数十年功夫,难以见到显著成效。往后,移民目的地不仅包括南洋,孙兰洲也要纳入其中。” 南洋?孙兰洲?张道涵、黄渤及顾绣兴想想就觉得兴奋,一旦汉人在这两个区域占据主体地位,无异于再造了两个大明,华夏文明的拓展,开创了历史上最为迅速的时代。 这是一个大时代! 这是一个后人顶礼膜拜的时代! 张道涵激动地应了声“诺”,声音甚至带着一丝颤抖。 林纯鸿接着说道:“短期之内,数百万人口还得大明内部消化。荆州这几年的实践,你们也看到了,工坊、贸易所能安置的劳力,远非农牧业所能及。所以,我们的精力还得放在发展工坊及商贸上。” 说到这里,林纯鸿将目光转向黄渤及顾绣兴,肯定地说道:“相比较其他产业,毛纺和棉纺,所能容纳的劳力更多,近期安置人口的重任,需要你们两个挑起来。前段时间,我和黄渤商讨了在天津发展毛纺织业相关事宜,若天津真能发展起来,吞下百万人口,不在话下。另外,钢轨路铺设至西安后,运输费用将大幅降低,西安靠近羊毛产地,发展毛纺织业的前景甚至比天津还要广阔,我的设想是,西安毛纺业的市场,主要面对湖广、内陆,至于天津,则主要面对江南、广东及西洋、大西洋。” “至于棉纺织业,目前主要集中在江南和湖广。受限于棉花产量,现在江南和湖广的棉纺织业发展速度逐步慢下来。所以?以,第一个要解决的问题就是棉花产地。按照工程院的研究,除了湖广、两淮区域外,河南、北直隶、山东也适合植棉,可以和小麦轮种,对粮食产量影响不大。所以,往后要逐步引导华北等地的农民植棉。借助棉花的种植,河南、山东、北直隶地区的棉纺织业也能发展起来。” 林纯鸿顿了顿,将眼睛盯在了孙兰洲及西域上,说道:“实质上,孙兰洲和西域,非常适合植棉,这里作为远景规划吧。” 林纯鸿动不动就说纺织业吞下百万人口,还要将棉花种植拓展至华北,甚至还要在极度偏远的孙兰洲、西域植棉,这太疯狂了! 这将要生产出多少衣服?如何找得到市场? 顾绣兴问道:“都督,会不会引起纺织品的滞销?” 林纯鸿非常肯定地摇了摇头,道:“不会!纺织品远远不够!” “这……” 林纯鸿的话超出了三人的认知范围,呈目瞪口呆状。 且听林纯鸿说道:“华夏华夏,服章之美,谓之华,礼仪之大,故称夏。华夏子民,就要穿最为华美的衣服。民间之百姓,新年时都要穿新衣,一年之新衣,怎么着也应该有两套吧?算上被子、床单、毛巾等物,再算上其他用途,比如绳索、船帆等,每年至少需要毛纺、棉纺织品该有多少?” 张道涵、黄渤、顾绣兴心里显然没什么概念,说不出话来。 林纯鸿道:“经济学院曾做过一项有趣的调查,在荆州采样千余户,发现,一人每年消耗的纺织品达到十斤,若让大明所有人都达到荆州的水平,足足需要二十亿斤,若再算上工坊消耗,三十亿斤也不止。三十亿斤,够开多少家棉纺、毛纺工坊?按照现在一家工坊的年产量,数千家、数万家都不止!这还不包括海外商贸。” 什么事情,一旦摆在台面上计算,既直观,又有说服力。至少,张道涵等三人不得不承认,荆州纺织业的发展,极为广阔。 尤其是黄渤与顾绣兴,心中的震撼用言语无法形容。 张道涵好好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道:“纺织业吸纳的,不仅仅是纺织工人,还包括相关配套的服务人员。而且,大力发展纺织业,对钢铁、木材及交通行业都有非常明显的促进作用。只是,大明境内,妇人多从事土布纺织,工坊发展起来,实质上夺走了妇人的工作,这个需要计算在内。” 林纯鸿点头道:“的确如此。黄渤、顾绣兴,你们两人这段时间费点神,对纺织业的发展做出长远规划,其中,对吸纳的人口、产品的销路要有详细方案。” …… 粮食、移民安置等问题,经张道涵整理,提案至阁幕属后,正式通过,成为荆州近期乃至中长期的行政方案。 这一切忙完之后,林纯鸿得以将目光重新聚焦到湖州。 弓兵入驻湖州乡村,核心在于利益争夺,这与陕西、河南的饥民完全不同。饥民完全是累赘,是地方官眼中的烫手山芋,恨不得他们全部消失,眼不见心不烦。 唯有林纯鸿看到了饥民的价值,并且有能力发挥饥民的价值。因此,林纯鸿在陕西河南不停地折腾饥民时,当地的地方官、甚至是朝廷,大部分冷眼旁观,不理不睬,更有甚者,还会主动配合。 在湖州,要指望乡绅、地方官冷眼旁观,无异于天方夜谭。 就是本地的村民,要让他们短时间内从心里接纳弓兵,也是奢望。考虑到实际情况,湖州的弓兵队长,与从湖广征调而来的副手一道,异常低调地返回了家乡。 弓兵队长开始走家串户,利用各种手段拉人加入弓兵队伍。弓兵队长本地方长大,心里早有一份谁适合当弓兵的名单,压根不需要仔细甄别。 而且,弓兵队长们还开出了优厚的条件:农闲时训练,农忙时干活,每月补助一圆,有机会进入荆州军,成为荆州军的士兵。 受到拉拢的人,一般都是弓兵队长的发小或者亲戚,自然抹不开情面,再加上一圆的补助也不是小数目,几乎占到他们月收入的一半。 因此,弓兵队长们几乎没费什么力,就拉起了数十人的队伍。 直到现在,弓兵们的动作还未引起老百姓的注意,甚至还有善意的百姓劝解弓兵队长,找一份正经营生,别每日瞎折腾的。 但是,当弓兵们拿着刀枪开始训练时,终于激起了老百姓们的兴趣,尤其是小孩子们,每日流连于训练场,看着弓兵们训练。 待到弓兵们掌握了基本的拼杀技能、初步形成配合的习惯后,弓兵队长精心挑选了村庄内人见人嫌的地痞流氓,小心搜集他们的罪证,准备拿他们开刀。 弓兵队长们非常有耐心,一直等到荆州监察府组织的巡回法庭抵达湖州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了地痞流氓,公布罪状,送至巡回法庭受审。 无一例外,这帮地痞流氓被判了重刑,有的被杀头,有的被扔到矿山服刑。 这帮地痞流氓在村里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早就被百姓所讨厌,弓兵们的动作,让百姓拍手称快,慢慢地,看向弓兵的目光有了点不同。 到了现在,村里的土豪绅就是再迟钝,也认识到,弓兵们在抢夺他们的权力! 若没有有心人的推动,土豪绅们的抗争,注定激不起什么风浪,然而,有了瞿式耜一帮大佬有心引导,一切将变得复杂、激烈。 第六百一十四章 蹊跷之处 土豪绅们在意识到自己的权力被侵占后,第一本能反应就是强行解散弓兵队伍,将祸乱乡村的弓兵队长能赶多远就赶多远。 土豪绅们的素质参差不齐,一少部分土豪素来在乡村作威作福,压根就没有关注风评和名声的意识,得知弓兵在他们的地盘上随意抓人后,立即率领一帮奴才,气势汹汹地上门问罪。 弓兵们仗着人多,能打,丝毫不肯相让。不可避免地,双方发生了肢体冲突,没有任何意外地,土豪绅们被揍得抱头鼠窜。 此举大快人心,一向对土豪们敢怒不敢言的百姓只觉得出了一口恶气。他们见弓兵们想揍就揍,快意恩仇,多多少少受了点启发,开始有人偷偷向土豪家扔砖头。 一贯骄纵的土豪绅们吃了大亏,发誓要将弓兵们挫骨扬灰。 可是,打又打不过,怎么办? 人嘛,都是选择对自己有利的方式来处理问题。你给他讲道理,他给你耍流氓;你给他耍流氓,他给你讲县衙,于是,这部分土豪绅不约而同地来到各自的县衙,向县老爷哭诉自己惨痛的遭遇,痛斥弓兵鱼肉乡里,随意欺压良善之民。 他们本以为,县太爷会大怒,立即点齐捕快、衙役将弓兵缉拿归案。 让他们极度失望的是,县太爷对他们好言抚慰,劝他们息事宁人,压根就没有抓人的意思。 土豪绅们愤懑无法宣泄,恨不得指着县太爷的鼻子大吼: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不过,土豪绅就是土豪绅,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寻县太爷的晦气。 没有县太爷撑腰,土豪绅们只好返回乡里,每日绕着弓兵走,就当弓兵不存在。 他们当弓兵不存在,弓兵可不会放过他们。 趁着土豪绅的嚣张气焰被压制住,弓兵队长开始四处找寻苦主,收集土豪绅的罪状。老百姓早已对土豪绅忍无可忍,现在看到土豪绅们吃了弓兵的亏,却一点办法都没有,一些胆大的百姓开始主动向弓兵报告土豪绅的劣迹,什么欺男霸女,什么缺斤短两,什么中饱私囊,要什么有什么,而且每一条罪?条罪状都是铁证如山! 弓兵队长们拿着罪状,带着苦主和证人,浩浩荡荡地奔赴县衙,状告土豪绅。 没有任何意外,县太爷以捕风捉影为理由,不予受案。 弓兵队长也不纠缠,径直返回乡里,待到荆州巡回法庭至本县时,拦街告状。拦街告状的盛况惊动全县,百姓们都津津乐道,站在一旁看热闹,看巡回法庭是否受理。 证据确凿,罪状清晰,很快,土豪绅们被宣布有罪,判处徒刑、流刑、斩头者皆有之,所有不义之财,全部充公。 这个公,自然是荆州。春耕在即,弓兵队长又马不停蹄地将土豪绅的土地租给无地的农民,所有税收标准,一如荆州。 无论是斗倒土豪绅,还是租种土地给农民,皆大块人心,村里的农民无不拍手称快。 借此,弓兵们终于被村民所接纳,在村里享有崇高的威望。 至此,江南的大佬们,依然没有任何动静,似乎认为土豪绅们应该遭受此报。 不过,这样没脑子、骄纵的土豪绅,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乡绅劣迹不显,他们知道,弓兵们拿地痞流氓开刀,顺应了民心,若因此事寻弓兵的晦气,正好中了弓兵的算计,只会加快弓兵被百姓接纳的速度。 他们还知道,弓兵队数十人,背靠着雄威军团,不仅自己打不过他们,就是县里的捕快、衙役也拿他们没办法,告到县衙里,也是自讨没趣。 所以,他们忍了。 果不其然,他们所在的乡村,除了抓捕地痞流氓时引起百姓的关注外,百姓们对弓兵依然热情不高,充其量将其看做无所事事的闲汉,偶尔做了一件对大家都有好处的事情。 南直隶太仓。 “黄河之水天上来,我们现在就堵住黄河水,水越积越多,又无宣泄之处,迟早有一天,会泛滥成灾。” 瞿式耜对自己的策略相当得意,打了个比喻,来形象地描述策略的成功之处。 史可法点头表示赞同,道:“就目前来看,湖州的乡绅怒火越来越大,一旦林纯鸿的弓兵继续倒行逆施,离宣泄的时候已经不远了。” 张溥叫道:“可惜,若林纯鸿在湖州、杭州、嘉兴、苏州、常州、松江数府同时采取动作就好了。数府同时发力,甚至有可能彻底将荆州的势力驱逐出江南。” 四人之中,唯有堵胤锡皱着眉头,沉默不言。 堵胤锡历来被视作江南地方势力之军师,他不说话,其余三人颇有点狐疑,瞿式耜问道:“仲缄公难道不这么看?” 堵胤锡满脸担忧之色,摇头道:“乡绅们的怒火,的确是对付林纯鸿的利器,林纯鸿的荆州军再善战,林纯鸿再穷凶极恶,也不至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将乡绅全部杀光。在下只有有点于心不忍,将手无寸铁的乡绅推到前台直面林纯鸿的刀枪。” 堵胤锡重重地叹了口气,道:“在下估计,林纯鸿绝不会放弃江南,一旦爆发冲突,流了血,荆州与江南之间再无回旋余地,很可能会引起战争。诸位,林纯鸿拥兵几十万,皆久历战事,精锐至极,我们如何抵挡?” 瞿式耜哼了一声,道:“仲缄公,在下刚才说了那么多,为何仲缄公一直没听明白?乡绅们的怒火,只是阻止林纯鸿的筹码。按照林纯鸿一贯所为,他也担心战争将江南打得稀烂,对发动战争颇多顾忌。林纯鸿的顾忌,乡绅们的怒火,就是我们的筹码,利用这些筹码,我们就可以逼林纯鸿让步。” 堵胤锡默然,不再辩驳,心里却暗道:恐怕这股怒火被点燃,也会脱离我们的控制。 见堵胤锡不说话,瞿式耜又得意地说道:“以前,江南松散,缺乏统一的应对策略,现在,这个弱点已经不复存在,一年多的辛劳,总算把各府各县连在一起,同进同退……” …… 无独有偶,随着林纯鸿抵达上海,数人也聚集在城内,商议湖州的变数。 林纯鸿至江南,处于绝密状态,除了荆州高层外,无人知晓。这里面蕴含着三层意思,一则,表明林纯鸿将弓兵入驻江南乡村视作当前最为紧要之事;二则,林纯鸿不想过度刺激江南豪强;三则,弓兵入驻乡村,很可能面临变数。 果然,郭铭彦、田楚云及覃虞三人面色凝重,小心地向林纯鸿汇报湖州诸事。 形势并不乐观,按照林纯鸿当初的预估,抢夺乡村里的司法权后,至少会有三成的土豪绅跳出来,成为巡回法庭打击的靶子,然而目前跳出的土豪绅不足一成,绝大多数土豪绅对弓兵的肆意妄为忍气吞声。 郭铭彦道:“据各路人马所上报的消息,过去的一年内,瞿式耜在江南各地串联,借助同门、乡情,将乡绅拧成了一股绳。自弓兵入驻乡村后,瞿式耜与湖州豪族的联络大幅度增加。很显然,瞿式耜在蓄积乡绅们的不满,待到乡绅们忍无可忍时,再倾力一击,彻底打乱我们的计划。” 覃虞也接着说道:“都督,汇集弓兵们上报的情况后,属下发现,江南与湖广有诸多不同之处。一则,乡绅们的土地零碎,散布在不同的地方,每处土地面积不大;二则,乡绅们开设工坊的情况非常普遍,由工坊带来的收入占三成以上的比例;三则,种植粮食的土地只有六成多,其余四成用来养蚕或者种植其他经济作物。” “哦?”林纯鸿惊愕地问了一句,旋即笑道:“江南繁荣,道理就在这里了。不过,这也是江南的弱点,粮食不能自给,很轻易就让我们控制了命脉。这些年,每年我们向江南输送五六百万石的粮食,加速了江南粮食不能自给的进程。” 听到粮食,郭铭彦问道:“难道都督准备从粮食入手?” “控制江南的关键在于人心,粮食价格的大起大落,最伤人心,不能从粮食入手。”林纯鸿断然地摇了摇头,沉吟道:“我们控制江南,要让大多数人得利,方能收拢人心,所以,土地、粮价,暂时不能动,所能动者……” 见林纯鸿皱眉不语,郭铭彦突然心里一动,激动地说道:“将所有的卡税、门税敲个稀巴烂,不怕乡绅们不拥护!” 林纯鸿大笑道:“正是!就要把所有的关卡敲个稀巴烂!控制江南,就从税收入手!” 郭铭彦亦笑道:“属下早就看关卡不顺眼了,江南就应该和荆州一样,建立完善的税收机制!” …… 方向确定,四人商议良久,最终,林纯鸿道:“接下来数月,雄威军团继续保持高度警惕,随时准备维持秩序。覃虞这边,数万弓兵数量已经不少,基层工坊登记、保持商道畅通,都要靠弓兵;郭铭彦这边,迅速从湖广征调税务小吏,协助弓兵征税。” 第六百一十五章 人心 瞿式耜等大佬,在继续等待荆州拿土地开刀,准备倾力一击,将荆州势力逐出江南;荆州方面则另辟蹊径,正在紧密锣鼓地准备拿关卡、税收开刀。双方暂时处于沉默中,连报纸也不发只言片语,似乎忘了激烈的博弈。 暂时的宁静,被黄宗羲的一篇文章给打破了。 自春雨行动之后,一部分江南士子被行知书堂光怪陆离的科学知识所吸引,跑到了枝江。他们到了枝江后,首先印入眼帘的就是车水马龙的市街,无数的财货被四轮马车运往码头、或者由码头运往各处商铺及工坊。江南士子理所当然地将荆州与江南进行比较,发现荆州的活力远非江南所能比。 进一步深入,士子们发现,荆州对社会的控制远非江南所能比,已经渗透至百姓生活的方方面面。比如,在乡村,江南大多由乡绅自治,治理的好坏依赖于乡绅自身的能力及品质,而荆州乡村已经形成了完善的基层机构,在税收、行政方面完全接受县级行政机关的指挥和监督。 进而,士子们还发现,由于规定一亩地按时价的六成卖两石粮食于林纯鸿,农民生产的积极性相当高,想尽一切办法提高粮食的亩产量。士子们惊奇地发现,荆州的农民不仅掌握了选种育种等技巧,还在田里撒入一种灰色的石头粉,据说,石头粉可以提高产量。这一切,致使荆州的水稻亩产量几乎比江南高三成,快要达到四石。 这一切,让士子们太震撼了。 黄宗羲在震撼之余,自然而然地想到,如果江南采取荆州的政策,江南的农民也会具备不亚于荆州农民的积极性。 当黄宗羲得知林纯鸿在湖州组建弓兵,并将一些恶霸治了罪,没收的土地处理一如荆州后,大喜,在报纸上发表文章,公开宣传荆州的乡村治理政策,并预测,江南借鉴荆州的乡村治理政策后,将迎来发展的黄金时期。 黄宗羲并不是荆州的口舌,他还大力抨击了林纯鸿强行赎买乡绅土地的野蛮行径,号召江南的乡绅自觉向荆州看齐,一亩地按时价的六成从农民手中购买两石粮食。 边墙之内,孙应元接到鲁灿荣的汇报后,不敢轻忽,立即汇报给坐镇宣府城中的李绍翼。 李绍翼混不当回事,只说了一句话:“重兵迫之,令其退却。” 孙应元琢磨片刻后,将周遇吉叫来面授机宜,旋即令周遇吉率领第二军,火速赶往口外。 周遇吉一百个不愿意执行这样的任务。 上次在禹州城外,他已经干过一次这样的勾当,幸亏与盛坤山熟稔,保全了脸面和性命。 哪想到,命运捉弄人,再一次把他推到了前台。遍观禁卫军团中,哪有部队像第二军一般适合执行这样的任务? 周遇吉硬着头皮点齐了麾下的步兵营和轻骑兵营,率兵出发。距离商队尚有十里,便遥遥看见西北方向黄沙滚滚,情知有大股骑兵靠近,周遇吉马上令步兵结阵,以骑兵遮护两翼,缓缓向着商队逼近。 窦石温与周遇吉几乎同时赶到商队周边,一方严阵以待,另一方纵马往来奔驰,互相比着雄壮威武,谁也不愿意在气势上输掉半分。 不过,窦石温兵力超过四千,战马上万匹,奔跑起来地动山摇,气势远非周遇吉的步兵和轻骑兵所能及。 大约一刻钟后,窦石温似乎觉得占了上风,遂下令骑兵停止奔驰,示意辛思根上前喊话。 看来,辛思根的大嗓门享誉全军,但凡有对话之事,全部交予辛思根。 辛思根纵马狂奔,一直奔至距离周遇吉军阵仅仅六十丈处,突然拉住缰绳。 战马高声嘶叫,前蹄骤然抬起,来了个人立。旋即,前蹄落地,依然不甘心地拨着脚下的草地。 辛思根停稳后,大声吼叫道:“大明江陵侯有令,严禁大明商号携带违禁物品出塞资敌,神刃军奉命执行检查任务,汝等为何屯兵于此?若汝等偶然至此,还请速速离去!” 周遇吉向金国凤耳语数句,金国凤纵马奔至辛思根眼前,亦大声吼叫道:“圣源商号在京师顺天府登记备案,自商号总管以下,皆忠心耿耿,何来携带违禁物资敌一说?皇上有旨,凡对朝廷忠心之商号,大明军队皆有保护之责,汝等为何挡住商号去路?” “老西之商号,亦在州府备案,不知汝等是否履行保护之责?” 辛思根满脸嘲讽之色,反问了一句。 自周遇吉以下,包括金国凤在内,皆变了脸色。晋商通敌,只能心知,而不能拿出来说,辛思根直接点明朝廷默认晋商通敌的事实,置朝廷脸面于何处? 金国凤怒道:“汝是何人?居然胆敢胡乱攀诬?我禁卫军团,乃大明之重器,行保护商旅之责,汝等居然视而不见?” 辛思根大笑道:“我神刃军,历来只信任自己的眼睛,什么名声、呼号,都是虚幻的玩意,如何信得?今天,我神刃军一定要履行检察之责!” 辛思根暗指禁卫军团藏污纳垢,禁卫军团将士听得不免生气。金国凤现在是禁卫军团的脸,如何肯让步,断然道:“禁卫军团一定不会让神刃军为所欲为!” …… 双方互相斗口,互不让步。眼见继续斗口无益,辛思根和金国凤皆奉召返回阵中。 既然无法说服对方,双方又无动刀兵的意愿,于是,两军陷入了对峙的局面,将商队包裹在中间,谁都不肯退让一步。 一直到了晚上,两军又不约而同地扎营,似乎准备将对峙进行到底。 窦石温觉得此事无聊至极,对一众军官抱怨道:“禁卫军团有朝廷养着,呆在宣府和呆在口外都是一样。我们还得自己挣口粮呢!这笔买卖做得亏死了!左右不过是耍嘴皮子的事,我看不如这样,从明日起,第一营至第五营到康保那边转转,看有什么收获。” 众人正待响应,却被传令兵的汇报声打断:“安北总督到!” 东胜军议之后,林纯鸿新立安北总督,署理草原一众事务。黄渤被任命为第一任安北总督,成为继张兆、郭铭彦、熊文灿之后的第四位总督。 一众军官大喜,皆有如释重负之感,慌忙将黄渤迎入帐内。 “这一路,沙子吃了一肚子,心也悬了一路。本督就一直担心,口外两军互相攻伐,尸横遍野,鲜血流了一地。幸亏诸位沉得住气,把事情帮本督解决了九成,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黄渤初一进入中军帐,便不吝赞美之词,大声夸赞神刃军将士,倒让窦石温一众年轻人有点不好意思,皆道:“黄总督来了,咱们的心也放回了肚子。” …… 一众军官告退之后,黄渤方才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告知窦石温、刘文秀和陈焕三人。 “……圣源商号,由范永斗提议设立,其管理、架构皆师从大西洋商号。据可靠消息,范永斗独占份额两成,北直隶、山西、山东、河南、江南等各地商号,总共占份额四成,还有四成……由大明皇帝独占!” “大明皇帝?” 三人的嘴巴张得老大:圣源商号果然有来头,其幕后的老板居然是皇上! “当然,皇上不会出头做这种事,此事由张彝宪总理。张彝宪并未往里投一文钱,所占的四成份额,乃干股,商号所获利润的四成,要归入皇上的内帑。所以,禁卫军团出面护送商队,也属寻常!” 介绍了圣源商号的来历,黄渤似乎有引导三人观大势的意思,接着说道:“圣源商号成立,最为奇特的地方就在于杨嗣昌的态度。杨嗣昌身为外廷官员之首,不仅不反对内臣插手商号事务,甚至还有意推动。禁卫军团成为商队护卫,便是明证。另外,杨嗣昌派遣李绍翼坐镇宣府,与我们谈势力范围,也是证据。” 窦石温三人并不在乎杨嗣昌的态度,他们在乎的,仅仅只是眼前的禁卫军团。听闻禁卫军团所有动作,只是为了配合谈判,一个个瞪大了眼睛,觉得不可思议。 刘文秀的思维最为全面,稍稍沉默片刻后,叹道:“战争乃政治的外延,以前在武备学堂时,听说过,没有深思。直至今日,方才知悉,这句话蕴含的内容太丰富了!” 窦石温也反应过来,抱拳道:“黄总督,有什么需要神刃军做的,请尽管吩咐,神刃军一定会做得比禁卫军团好!” 黄渤大喜,夸道:“难怪江陵侯一双眼睛始终盯着神刃军,现在本督算是明白了,荆州的未来,可不就在你们身上?” 第六百四十章 两家商号(三) 朝廷与荆州方面,有过一次谈判,即禹州谈判。 从广义上来讲,后来的安庆对峙、炮击郑芝龙商船、攻占巴达维亚,都属于谈判的范畴。 那次谈判关系到朝廷之存亡、荆州之势力范围,规模非常宏大,中间甚至还充满了惊险和不可控。无论是杨嗣昌,还是林纯鸿,现在都没有精力来第二遍。 在杨嗣昌的构想中,这次谈判仅仅涉及草原拓展区域的划分,重要性远不及禹州谈判,所以,动用的力量仅仅限于禁卫军团。林纯鸿也无意扩大规模,任凭黄渤及神刃军发挥,未上升至战略层次。 事实上,杨嗣昌压根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朝廷内部改制上。这点,林纯鸿倒是一眼看穿。 林纯鸿没有干扰的意思,任凭杨嗣昌作为。他想看看,杨嗣昌到底能爆发出多大的能量,大明朝廷到底还有没有希望。 万一朝廷弄得一塌糊涂,林纯鸿并不介意派出一旅之师进驻京师,承担主导整个中华大地的大任。 要说,这段时间,朝廷的状态还不错。 自大明银行正式运转以来,朝廷从大明银行的货币发行获取了数百万圆,财政状况有了根本的改善。 有了钱,自然好办事,禁卫军团的扩编,军事上取得小小的胜利,也在情理之中。 更让杨嗣昌感到舒心的是,林纯鸿在江南进行改制,东林党人的根基在江南,日日与林纯鸿打擂台,压根就顾不上朝廷的争斗,左右牵扯之力小了很多。再加上杨嗣昌存了早就不想干的想法,对左右的苍蝇不理不睬,施政的效率也上升了不少。 不过,杨嗣昌并非顺风顺水,至少,他还缺乏一整套高效的执行机构。朝廷六部、地方行政,皆已经烂到了根子里,拖延、贪腐、渎职乃常态,想靠他们高效地执行命令,比登天还难。 杨嗣昌想来想去,觉得林纯鸿剑走偏锋的思路不错,有心模仿一番,便授意陈奇瑜提出组建圣源商号的构想。 构想一提出,就引起了轩然大波,户部直接组建商号,这可是开天辟地的大事,与数千年来坚持的政治理念绝然不同。 反对,反对,坚决反对!就连江南的东林党人、复社也抽空表态,阻止陈奇瑜的倒行逆施。 陈奇瑜被骂惨了,更有甚者,直接把矛头指向了杨嗣昌,直指杨嗣昌是幕后操纵者,要他辞职以谢天下。 杨嗣昌、陈奇瑜对此皆不理会,等着朱由检下决断。 这个时候,朱由检的态度颇值得玩味,似乎有点故意纵容朝臣阻止组建商号。朝臣们得到鼓舞,愈战愈勇,几乎有一战而将杨嗣昌赶出朝廷的势头。 最终,朱由检下旨,明确表示,户部组建商号不可取,有与民?与民争利之嫌,可由民间自行组建商号,朝廷从中抽税即可。 朱由检虽有旨意,但挡不住部分朝臣将杨嗣昌赶走的心思,朝廷纷纷扰扰,犹如菜市场一般。 就在所有人眼球被倒阁吸引时,圣源商号由范永斗牵头正式组建。该商号初一成立,就受到北方商人的热烈追捧,后来,就连江南地区的豪商也忍不住动心,在里面占据了一定的份额。 商号随之开始运转,主要从事将羊毛、皮货从宣府运往天津、从天津将茶叶、瓷器、丝绸运往宣府的勾当。 直到有一日,忽然曝出传闻,内廷在圣源商号占了四成干股,利润的四成流入了皇帝的内帑!与此同时曝出的,还有数年之前,内廷在京师设立毛纺工坊,赚取利润,以充实内帑。 愤怒,士林彻底愤怒了,无不将矛头指向朱由检,要求朱由检立即退出干股。朱由检不予理会,一帮朝臣直接跪在宫门前,宁愿饿死也不后退。 朱由检大怒,直宫门前痛骂大臣,质问大臣,内帑无银,京营由谁来养?宫中开销由谁来负责?平日救急,去哪里弄银子? 大臣们考虑到内廷权力膨胀的危险,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并且得到了士林的声援。 朝廷再一次瘫痪,什么事情也办不了。 正当朱由检与朝臣闹得不可开交时,杨嗣昌忽然上了一份奏章,提出内廷可以在圣源商号继续持股,不过内帑开支详情,需通报户部。 这种和稀泥的态度,同时遭到朱由检和朝臣的反对,杨嗣昌陷入里外不是人的境地。朝廷的君臣对抗更加激烈,大有朱由检不退股,就干脆散伙走人的态势。 慢慢地,一部分大臣逐渐醒过水来,觉得外廷监视内廷的财务,也是不错的选择,有了监视之权,内廷干的事,势必都在大臣们的眼皮底下,能翻得起什么风浪来? 更何况,户部知道了内帑的总数后,编制合理、切合实际的财政预算成了可能,这是惠及天下的好事。 于是,越来越多的大臣倾向于接受杨嗣昌的方案。 只不过,大臣们都是精明人,知道要朱由检接受这套方案,必须采用更为激烈的对抗措施。 涉及到权力斗争,从来都是刺刀见红的。 内廷的太监们,这几日也过得非常憋屈,个个撸起了袖子,就等朱由检一声令下,将宫门外的大臣们拖来打屁股。 朱由检确实有廷杖的强烈愿望,不过被杨嗣昌适时阻止,杨嗣昌一针见血地指出:大明朝廷的竞争者,内有荆州,外有满清鞑子,若皇上一意孤行,势必被荆州和满清鞑子大肆宣扬,于大明朝廷有倾覆之祸。 朱由检在熬了数日之后,最终熬不住,示意户部派人至宫中查验库房,行使监督之权。 自此,杨嗣昌的财政改制,终于往前跨了一步,总算知道了帝国有多少钱可以花。 朱由检心里有气,索性将内廷组建毛纺工坊一应事务全部公开,吩咐内廷的大太监们不再偷偷摸摸,大肆扩充规模。朝臣们拿到账本,稍稍一观,算是开了眼界,难怪朱由检总是能在关键时刻拿出内帑救急,原来是因为遍布京师的工坊! 朝臣们算是对工坊的利润有了直观的认识。 朱由检犹嫌不解气,令大太监们招摇过市下山东、凤阳等地,依托着运河发达的水运,大肆组建棉纺工坊,以御用棉布为噱头,快速抢占棉布市场。 朱由检还吩咐张彝宪,尽快将圣源商号的触角伸往草原,赚取暴利。 这才有了圣源商号在禁卫军团的护送下,被神刃军拦截一事。 神刃军与周遇吉第二军对峙数日后,周遇吉觉得此举空耗钱粮,无聊至极,眼见得窦石温只留下了一半兵力,便派人与神刃军接洽,建议各自退兵,商队先暂时退回宣府,等待双方博弈。 黄渤原则上同意了周遇吉的建议,不过,他提出,商队需派遣一人至神刃军中。 这是赤裸裸地扣押人质,周遇吉当然不乐意。 又对峙了数日,商队人马过于庞大,粮食即将耗尽,商队总管见这样不是办法,主动向周遇吉提议,由他至神刃军中当人质。 周遇吉在征得李绍翼同意后,遂率领人马护送商队返回宣府。商队总管履行承诺,进入神刃军中,被神刃军带回了乌兰察布。 三日后,贺仪铭与范毓宾相聚在大同,开始商讨草原上的规矩。 作为朝廷和荆州方面的代表,两人显然最合适。朝廷绝不会派有官身的人与荆州接触,这涉及到朝廷的脸面,不容退让,在这种情况下,圣源商号的总管范毓宾就是不二人选。 至于荆州方面,贺仪铭早就计划组建西北商号,并且仿照大西洋商号的范例,拟定了方案。在荆州集团中,没有人像贺仪铭对陆上贸易如此热衷,在可以预见的将来,西北商号的总管非贺仪铭莫属。 范毓宾和贺仪铭见面后,倒有点惺惺相惜之意,并且迅速认定,对塞外的贸易,应该严禁武器、粮食流入辽东,凡是往东边走的货物,需执行严格的检查。 至于双方检查的分界线,两人也迅速达成一致,武卫军团负责兴和以西,禁卫军团负责兴和以东。 不过,在商议一方货物是否能进入另一方控制区时,两人产生了严重对立,互不相让。 范毓宾坚持认为,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在圣源商号按照规矩向荆州缴税的情况下,荆州方面不能单方面对圣源商号的货物设限。 这也是应有之意。毕竟,禁卫军团势力覆盖范围,仅限于宣府以北百里范围,在此游牧的蒙古人不超过五万,如此狭窄的范围,还有必要谈塞外拓展吗? 反观荆州军,其势力范围就大得没边了。边墙以北,乌兰察布以西,鹿城以东,大戈壁滩以南,都牢牢控制在手中,游牧的蒙古人将近六七十万,无论是收购羊毛和皮货,还是卖出丝绸、茶叶等,市场都大得没边。 贺仪铭当然不会白白让出市场,坚决不让步,并且还挤兑范毓宾道:“禁卫军团势头正旺,不远的将来,势必将势力延伸至锡林格勒、科尔沁、呼伦贝尔乃至大戈壁以北,那可是蒙古的精华地带!” 范毓宾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这话,无异于宣告:荆州的地盘,都是一刀一枪的拼来的,凭什么让朝廷白占便宜?朝廷要是有本事,可以自己去抢啊! 双方各不相让,谈判陷入了僵局。 第六百四十一章 两家商号(四) 朱由检性急,眼见得通往塞外的发财大计遭遇挫折,大怒,将范永斗唤入宫中,痛斥范毓宾办事不力。 范永斗急得只管磕头,一句辩解之辞都说不出来。 杨嗣昌倒是沉得住气,一点都不着急。待范永斗出宫后,亲自将他召来安慰,并且告知范永斗:“这事急不得,得等林纯鸿提条件。” 果然,第二日杨一仁就上了奏章,建立朝廷在户部之下设立理商司,负责管理大明商号,对所有商号进行登记备案,对新立商号进行资格审核。 杨嗣昌初闻奏章,怎么也想不通成立理商司对林纯鸿有什么好处。杨嗣昌甚至还认为,成立理商司对朝廷有明显的好处,至少可以多收一些商税。 商税虽然只有三十税一,但架不住贸易量巨大,这笔收入还是非常可观的。 杨嗣昌先入为主,心里认定林纯鸿包藏祸心,可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林纯鸿的祸心在何处。 后来,经陈奇瑜提醒,方才知晓,林纯鸿要对全国的商税下手了,登记备案,仅仅只是为征收商税做准备而已。 杨嗣昌无法决定,遂询问陈奇瑜的意见,陈奇瑜苦着脸道:“圣源商号进入乌兰察布以西,是看得见的利润;拿商税做文章,危险却在臆想中,阁老与下官还有得选择么?” 杨嗣昌不得已,只得票拟,建议朱由检同意设立理商司。 果然,朱由检眼睛只盯着眼前的利益,爽快地批了红。 更让杨嗣昌大跌眼镜的是,朝臣们居然对设立理商司兴高采烈,大唱赞歌。杨嗣昌稍一琢磨,便明白了朝臣们的心思:理商司成立后,各省、各府、各县都将设立下属部门,全国一下子多了百余官位,吏也多了不少,这对任何读书人来说,都是利好的消息。 更何况,理商司并非无权:至少,新立商号资格审核权,就是捞钱的绝佳权力。在可以预见的未来,理商司必然被官员们热烈追捧。 只有极少数朝臣看透了林纯鸿的打算,不过,在朝廷一片欢歌笑语中,如何敢行断人财路之事?只得三缄其口,不发一言。 杨嗣昌本就对官员们的信心几近于无,见状后,更是心情灰败。甚至,他还想到,恶人自有恶人磨,要改变整个朝廷的现状,按照林纯鸿融合朝廷的路走下去,说不定还有一线希望。 朱由检批了红,贺仪铭和范毓宾的谈判变得简单,双方迅速达成一致,荆州方面鼓励全国已登记备案的商号前往塞北贸易,所有税收皆按荆州税法收取,同时荆州方面将在控制范围内对商号进行保护。 事已谐,黄渤即将离开乌兰察布。临行之前,黄渤对窦石温等人勉励再三,并且一再强调:“江陵侯认为插手?插手辽东事务成本太高,暂时还是先坐观朝廷折腾为好。所以,接下来,神刃军的方向应该在西方,一路向西,西边广阔无边,可随诸位纵情发挥。” 窦石温、刘文秀等人深以为然,经张凤仪同意后,将乌兰察布的防务、奴隶、财货全部扔给了左勷,全军轻装西进,过三娘子城,经鹿城掉头南下,抵东胜,望西安而行。 距离西安尚有两百多里,被西北商号总管贺仪铭迎头兜住。 西北商号已经在月前成立,总部在西安。这个窦石温等人倒有耳闻,见到贺仪铭着急慌慌地赶来,几人相视而笑,道:“以后不用为粮草补给和处理财货发愁了!” 贺仪铭是个自来熟,虽未见过窦石温一众年轻军官,却亲热得如同有十年交情一般。 “正盼着诸位才俊呢,可巧就到了。从西安出发时,我老贺还以为要跑几千里!” 贺仪铭甚得林纯鸿看重,窦石温等人心知肚明,倒也不敢轻慢,慌忙见礼。 几人寒暄已毕,贺仪铭说起了这次的来意: “西北商号刚刚成立,倒是往鹿城、三娘子城周边走了一趟,利润还算可以。不过,相比较荆州军进入草原之前,那就差得太远。” 陈焕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现在东胜、鹿城、三娘子城一线,张大帅每日纵兵驰骋,连草原上惯常见到的马匪,也被吓得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安全、无风险,哪怕只有一人,也敢背着茶叶前往草原,货物如同洪水般涌入草原,利润能高到哪里去?” 贺仪铭大笑道:“正是这个理!这几日我也在想,继续前往北方草原,利润太低,不仅无法向江陵侯交差,也对不住投入重金的父老乡亲。正所谓富贵险中求,要赚取数倍、数十倍利润,非得选一处不那么安全的地方。” 窦石温来了兴趣,问道:“不知贺总管选了何处?” 贺仪铭回道:“自然是卫拉特蒙古!” 窦石温等人相互对望一眼,心道:这贺仪铭还真是胆大包天,居然将首次远行的目标定在了卫拉特蒙古。卫拉特蒙古是那么好去的? 卫拉特蒙古位于天山以北,分为准噶尔、土尔扈特、和硕特、杜尔伯特等部,和硕特部在顾实汗的率领下,这几年已经游牧至青海。卫拉特蒙古人为了转口贸易获利,自然不会杀鸡取卵,将劫掠的目标瞄准商队。除了一些大股的马匪外,商队的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只是,卫拉特蒙古和大明之间还隔着一个强大的国家:叶尔羌汗国! 数年前,洪承畴青海平叛,建立了巨大的威望,以事实证明,大明虽然陷入内乱中,但绝非叶尔羌汗国所能轻辱。叶尔羌汗国不敢拿河西走廊及青海下手,河西走廊依然控制在大明手中。 不过,出了嘉峪关以后,就踏入了叶尔羌汗国的地盘,叶尔羌汗国会眼睁睁地看着稀缺货物前往卫拉特蒙古吗? 叶尔羌汗国与卫拉特蒙古可是死敌!叶尔羌汗国信仰伊斯兰教,而卫拉特蒙古信仰黄教,宗教上的厌恶,已经有足够的理由让他们打来打去;更何况,自古以来,丝绸之路就分为南线和北线,叶尔羌汗国正好控制了南线,卫拉特蒙古控制了北线的一部分,出于争夺商路利润的考虑,两国的关系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见窦石温、陈焕被贺仪铭引得苦思冥想,刘文秀摇了摇头,道:“贺总管说的是远景规划吧?如今秦州以西,马匪纵横,应该先行清除马匪,让河西走廊畅通无阻。至于货物,运送至嘉峪关,利润已经相当可观。” 贺仪铭大笑道:“刘将军说得有理,饭还得一口一口地吃。我只是看到大西洋商号已经把船开到了东非,心里着急罢了!” 刘文秀道:“陆上非海上可比,贺总管无需着急。” 贺仪铭道:“刘将军这句话算是说到我心里了。江陵侯高屋建瓴,一再吩咐我,陆上与海上不同,凡事可借鉴而不可照搬。西北商号当以掠地为主,利润为辅。这下就把我难住了,我活了半辈子,哪里懂什么掠地?也没有能力去掠地。后来江陵侯吩咐我找诸位谈谈。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西北商号要以神刃军为主,我只需要做好后勤即可。当然,顺带着发点小财,也是应有之意。” 贺仪铭的话说得谦虚,窦石温等人皆讪笑道:“贺总管说笑了,神刃军作战,非得仰仗贺总管不可!” …… 一行人一边交谈,一边南下,抵达西安后,熊文灿设宴为神刃军接风,贺仪铭作为西北支柱之一,自然作陪。 熊文灿人老成精,哪能看不出窦石温一帮人的光辉前景?因此,熊文灿刻意拉拢这帮青年才俊,让窦石温等人受宠若惊。 席间,众人话题自然不离西北局势。 熊文灿道:“青海这边,顾实汗十余年前率族人从天山以北迁移至青海,繁衍生息,人口超过三十万,堪称大部落。顾实汗趁着朝廷无暇西顾,在洪承畴撤离西宁后,占据了西宁。最近几年,顾实汗和叶尔羌汗国卯上了劲,大战数场,互有胜败。前些日子,天武军团扩编,重骑兵军接过兰州防务,把顾实汗吓得够呛,这不,纳贡称臣的表章已经送到了西安。” 贺仪铭大喜,道:“至藏区的商路算是通了。” 熊文灿道:“贺老弟切莫高兴太早,江陵侯似乎有意加强对青海的管辖,接不接受顾实汗纳贡称臣,尚不清楚。至于朝廷那边,会不会出什么幺蛾子,现在也不知。” 贺仪铭笑道:“顾实汗知道害怕,这事就好办,总不会比夜郎自大棘手。” 众人大笑,皆以为然。 熊文灿接着说道:“在嘉峪关以西,李自成与叶尔羌汗国打得不可开交。这李自成祸害大明十余年,现在总算为大明做了点好事,兵锋已经指向玉门关了。” 熊文灿身为封疆大吏,其对大局的把握,远非贺仪铭等人所能及。当熊文灿如同闲聊般抛出这个话题后,直把贺仪铭和窦石温等人惊得目瞪口呆。 第六百四十二章 西北与东南 这世界变化太快了,什么时候李自成也归顺了江陵侯? 熊文灿颇为得意地笑道:“也谈不上归顺,最多算羁绊而已。李自成被虎啸军团驱赶至沙漠后,一路往西,过嘉峪关突然闯入叶尔羌汗国境内,叶尔羌部落猝不及防,被李自成占了大便宜。不过好景不长,叶尔羌汗国醒过神来,纠集重兵围剿李自成,李自成大败,无法在嘉峪关以西立足,又返回了兰州,那个惨啊!人马只剩千把人,人人带伤,饿得皮包骨头。本督见状,奏请江陵侯,接济李自成粮草及军辎,总算让李自成活了下来。” “李自成缓过了这口气,立即吃着咱们的粮草、穿着咱们的盔甲,用着咱们的火器,找叶尔羌汗国拼命去了!” 贺仪铭小心地问道:“西北商号靠近李自成时,是否安全?” 熊文灿大笑道:“贺总管但请放心,不仅安全,而且李自成有护卫之责!本督建议,贺总管可以找李自成商议一番,看看哪些事情可以合作。相信李自成多有求助贺总管的地方。” 几人一边喝酒,一边闲聊,谈到高兴处,熊文灿甚至令人抬出一份舆图,摆在了大家面前。 熊文灿道:“从西安一路向西,第一要紧之地非兰州莫属。兰州向西,通往青海,覆盖藏区;兰州向西北,则通往河西走廊。天武军团扩编之前,吴帅一直盯着兰州,只是苦于兵力不足,才望兰州而兴叹。这不,完成扩编之后的第一步,就占据了兰州!” “河西走廊的重要性,自不必说,从东往西,唯有这么一条通道。其余不是高山就是瀚海,飞鸟难以逾越。像这样一条通道,控制了一头一尾,就算握在了手中。兰州可以算作头,嘉峪关便是尾!” 窦石温、陈焕、刘文秀皆紧盯着嘉峪关,似乎有所想法。 熊文灿看在眼里,笑道:“上面的话,可不是出自本督之口,本督只是复述江陵侯的话而已。江陵侯还命令本督尽早做好在嘉峪关修筑棱堡的准备。” 窦石温等人大喜,皆说道:“有了稳固的嘉峪关作为后方,天山南北,哪里都去得!” 熊文灿老气横秋地说道:“到底是年轻人,浑身上下都是锐气!西北辽阔无边,正是诸位建功立业的绝佳之地!” …… 众人正说得高兴,忽然下人通报,有紧急军情送抵。熊文灿离席不到一刻钟,回来告知众人:“鄂尔多斯伊金霍洛、准格尔、杭锦三部向江陵侯上了降表,江陵侯接纳,传令本督在东胜地区为三部牧民划定草场。” 众人大喜,皆满杯一饮而尽,以示庆贺。 刘文秀抹了抹嘴上的酒,道:“整个河套地区,就剩下宁夏府,不知吴帅什么时候动手,完成最?成最后的复套大业?” 熊文灿端着酒杯,笑道:“快了,应该就在这几天。” 话音未落,就隐隐听见马蹄声传来,片刻之后,一封行文递到熊文灿手中。 熊文灿拆开稍稍看了看,道:“可不是好消息?吴帅要本督尽快派遣官员至宁夏!” 接连两件喜事,直接点燃了众人的激情,接风宴最终变成了庆贺宴。 神刃军的军士,今日也有酒,一个个喝得东倒西歪,舌头打卷…… 荣耀属于你们,勇士们,尽情狂欢吧…… 西北大地,风云跌宕,你方唱罢我登场,正是冒险家、投机者的乐土。相比较西北的激情,江南则显得宁静,波澜不惊。 西北的高歌猛进与江南的平稳在辩证上是统一的,没有江南的赋税,西北进取就是一句笑话。 说江南平稳,湖州的百姓显然不赞同,他们一定会拉住说话人的衣袖,着力反驳:“一年的变化,比一辈子的变化都多,何来平稳一说?” 湖州百姓说的显然是实情。 变化从乡村组建弓兵开始。先是弓兵们将村里的地痞流氓和土豪恶霸治了罪,村里的治安大为好转,按照一些酸儒的说法就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紧接着,弓兵们与关卡处的衙役卯上了劲,硬是将遍布湖州全境的关卡敲得粉碎。平日如同凶神恶煞的衙役们一个个蔫了神,失去了这份轻松、收入高的工作。受益于取消关卡,村民们争先恐后地赶赴集市卖出鸡蛋、蔬菜等物,生活逐步好转。一些手艺人充分发挥自己的特长,弄出一些新鲜、稀奇的玩意上集市兜售,逐步发家致富。 集市在扩大,每日去县城的人数在增多。直到有一天,县城的百姓突然发现,县衙居然在大规模扩建! 自古以来,官不修衙,这显然在百姓的认知范围之外。一些精通建筑的工匠,在看到县衙的工地后,惊得目瞪口呆:我的娘啊,照这规模,岂不是可供数百人上班? 一时间,湖州境内谣言四起,有人说,官府要增加人手,以后百姓养的官可就多了,负担更重! 也有人说,荆州那边官多得很,百姓好像也过得去! …… 种种说法,不可胜数。 百姓们还发现,县城里的衙役都换了面孔,好像是从村里的弓兵中抽调的。最让百姓们感到惊奇的是,上县衙告状,县太爷居然不受理,还让衙役将百姓引到安防局或者监察局。 安防局和监察局是干什么的?没听说过! 不过,百姓的观察细致入微,稍稍看了几个案子的处理后,便即得出结论:什么安防局,不就是以前的捕头嘛!至于监察局,不就是抢了以前县太爷和县丞干的活? 除了安防局和监察局外,百姓们还发现,县衙里居然还多了税务局、理商局等等一系列新设机构,这些机构开始渗透至百姓的日常生活中,逐渐让百姓习以为常。 没有任何波澜,县、府两级的改制进行得如火如荼。 对这些变化,除了一些好事之徒外,关注的人并不多,因为百姓们的目光被层出不穷的招工所吸引。 湖州水道纵横,平时交通多依赖船只。这年冬天,每个县的县太爷突然像转了性似的,投入极大的精力整治河道、修建码头。这需要大量的民夫,而且还开工钱,工钱也不低,一日竟有三十文! 湖州人多,多余劳力不少,能多挣点钱,任何正经人家都无法拒绝。 除此之外,湖州境内的官道也在扩宽,竟然全部铺上了三合土! 百姓咂舌不已,县衙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 疑惑的百姓纷纷询问见多识广的弓兵队长,弓兵队长答道:“当然是江陵侯出的!整个湖州,江陵侯一口气整整投入了一百万圆!” 修路架桥,历来是赚取名声的绝佳手段。开明的乡绅一旦有了钱,无不投资修路架桥,以行善积德。 一口气投入百万圆修路架桥、整治水道,这该是怎样的一份功德? 百姓们从心里感激江陵侯,每修一座桥,无不刻石,以记录功德。 不过,接下来的事,就让百姓们看不懂了,弓兵们走家串户,到处宣传,官绅一体纳粮,一亩地,每年必须按照时价的六成售卖一石粮食与官府,任何人胆敢偷税漏税,将遭到严惩。 按照每亩地三石的平均产量,这个税率差不多是一成三,比朝廷的税收高了两三倍。 更为致命的是,不用纳税的特殊阶层以后也要纳税。老百姓迅速算了一笔账,拥田万亩的豪绅,每年要上缴四千石粮食! 不用说,豪绅们绝不会爽爽快快地答应。 不过,弓兵们给豪绅留了一条后路:嫌缴税太多?没关系,可以按照时价将土地售卖给官府! 土地就是命根子,豪绅们怎么可能走这一条路? 豪绅们如丧考妣,本准备到县衙哭诉,但一看到弓兵拿的通告上,县衙的官印鲜红、刺目,纷纷打消了这个念头。县太爷盖过了官印,再到县太爷处哭诉,这不是找不痛快吗? 一些手段通天的豪绅,则向钱谦益、张溥等人求救,还有一些豪绅,则直接把求救的信函发到了南京,甚至还有递到北京的。 张溥等人自然不予理会,毕竟,认同这份改制方案,是他们与荆州合作的基础。 至于南京、北京,就更没有理会的意思了。林纯鸿干过的缺德事,远远比这事缺德一万倍,若事事计较,还会等到今天? 豪绅们求援不成,鼓起勇气自救,互相串联,试图鼓动佃户反对,形成群情激奋之势,给林纯鸿施加压力。 不过,这帮豪绅显然高估了他们对乡村的控制力,在弓兵入驻乡村的情况下,林纯鸿的口舌可比他们强大了太多,佃户岂会受他们鼓动? 豪绅们无法,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冷对抗上。到了征收秋税时,豪绅们就是不交粮,摆出一副酷酷的表情:你们能把我怎么样? 税吏们也不废话,直接上报安防局。安防局的衙役们如狼似虎,直接以抗税的罪名将豪绅押送至监察局。 监察局判决豪绅补交税款,并规定了期限,若逾期不交,将强制执行。 部分豪绅不信邪,到了期限后,衙役强行进入粮库,搬走了该缴纳的粮食。 豪绅呼天抢地,成了改制的第一批利益受损者。 第六百四十三章 虎丘书堂 上海黄浦江边泉林庄。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亭林先生这句话,算是说出了本候的心声!大明子民,皆有纳税之义务,这点,南雷先生请不必再言!” 亭林先生即顾炎武,苏州府昆山人,乃享誉天下的大儒,与黄宗羲齐名。当湖州官绅一体纳粮政策出台后,顾炎武在报纸上大加赞赏,并且旗帜鲜明地竖起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大旗。 而黄宗羲则不太赞同林纯鸿的激烈手段,担忧此举会将江南扰得一塌糊涂,遂前往上海,企图说服林纯鸿改用和风细雨的手段。 黄宗羲见林纯鸿语气坚决,不容置疑,并不退缩,继续劝谏道:“不才并不反对官绅一体纳粮,只是认为采用激烈的手段,后果难以意料!自去年开始,湖州的土地价格大幅度下降,江南各地,心忧土地前景,均有不同程度的下滑。土地价格的大起大落,势必扰乱粮食市场。更为可惧的是,多有工坊主拿土地作为抵押,找钱庄贷款,土地价格大幅度下滑,对工坊及钱庄都有极大的威胁!” “不才曾观侯爷在南阳的土地改制,和风细雨,一点波澜都没兴起,对整个社会的冲击几近于零,侯爷何不借鉴南阳之策呢?” 黄宗羲侃侃而谈,直让林纯鸿刮目相看!黄宗羲逻辑严密,从提出论点,到论据论证,然后提出解决措施,一气呵成,稍稍整理一番,就是一篇犀利的政论文。 儒生从思辩学中吸取营养,其威力可见一斑!不过,黄宗羲到底还未脱离一般儒生夸张、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的窠臼,并不难驳。 林纯鸿辩道:“江南的粮食早已不够,每年需从湖广调拨五百多万石粮食,只要湖广不出问题,江南的粮食市场就稳如泰山。江南的粮价,南雷先生不必担心。至于工坊及钱庄受到冲击,也不必担心。江南的工坊多如牛毛,受到冲击者少之又少,不到百分之一,也不必担心。至于钱庄,邦泰、源丰的份额在九成五以上,只要这两家不出问题,就无碍。” “这……” 黄宗羲有点瞠目结舌。 林纯鸿继续说道:“再说,事易时移,南阳当初被贼寇荼毒,人口锐减三成,半数以上地主丧身,南阳的土地政策自然容易推行,采取缓和的手段效果更好……” “还有……当初推行土地政策时,本候心里也没底,只得慎之又慎。现在,有了湖广、河南的经验摆在这里,底气更足。” 黄宗羲心里暗道:恐怕不是因为心里没底,而是因为荆州当初实力还不强,不敢搞得过于激烈! 这句话没有明说的必要,黄宗羲细思片刻,拱手道:“侯爷说得有理,让不才受教了。” …… 两人闲聊片刻,?刻,话题又转向了瞿式耜、张溥等人在虎丘大造声势,成立虎丘书堂一事。 瞿式耜、张溥的宣传词说得非常明白,就是学习经世济用之道。明眼人一眼就看出,瞿式耜、张溥有意将东林、复社的势力延伸至县太爷、县丞、主簿以下,与荆州抢夺司法、侦缉、税务等等实务权力。 黄宗羲担心林纯鸿又与东林、复社起冲突,遂问林纯鸿对虎丘书堂的看法。 林纯鸿大笑道:“江南的规矩是本候定的,只要大家按规矩行事,本候为何要反对?不仅不反对,本候还会竭力支持。还请南雷先生帮本候带句话,若是虎丘书堂先生不够,本候可派遣先生。” 黄宗羲心里高兴,感叹道:“侯爷胸襟,世人所不及。” 林纯鸿笑道:“华夏子民,都有包容之气度,非本候如此。如安南者,事事模仿我大明,却又学得不伦不类,是时候矫正一下了。让蛮夷沐浴华夏之文明,先生有何策?” 林纯鸿似乎在说史可法一帮人,又似乎特指安南,黄宗羲一头雾水。他联想到安南锦普一带日趋紧张的局势,不由得吃了一惊:恐怕安南又要爆发战争了! 草原上的战争刚刚结束,南边又要动兵,有没有过度使用力量之嫌?诸多羁绊之地,会不会给华夏文明带来灾祸? 黄宗羲不敢确定。 史可法、张溥、瞿式耜不得已之下,接受了林纯鸿改制的方案,这并不代表他们会放任林纯鸿侵蚀他们的权力,而是想尽一切办法抢夺先机,从林纯鸿虎口里夺食。 堵胤锡费尽心机琢磨林纯鸿的行事风格,终于得出一个结论:荆州一旦有新举措出台,必然在某地试点,试点成功后,方推广至其他地方。 也就是说,林纯鸿在湖州大张旗鼓地与乡绅们过意不去,恐怕要持续一段时间,看看效果如何,方才推广至江南其他地方。 瞿式耜兴奋不已,鼓动东林党、复社打一个时间差,让林纯鸿吃个闷亏。 这个建议得到了史可法、张溥的赞同,尤其是史可法,身为安庐巡抚,可供他操作的空间十分广阔。 史可法循规蹈矩,虽非救时之臣,但行政能力还不错,现在改制的详细方案已经摆在他眼前,他倒做得有板有眼,步步推进。 改制的第一步,就是组建弓兵,深入乡村基层,改变以往县级机构以下自治的传统。史可法从他亲自训练的安庐军中选取了部分识字、伶俐的士兵,作为弓兵队长进行培养。 可是,如何培养,何人来培养,这一下就难住了史可法。史可法出身书香门第,哪里懂什么稼轩之事?不得已之下,史可法将堵胤锡叫来商议。 堵胤锡有心做一番事业,早就暗暗地阅读过行知书堂中的弓兵档案。弓兵档案中,要什么有什么,就连小乡绅的名字都查得到。堵胤锡受益匪浅,对弓兵如何做事早就有了腹案。 堵胤锡爽快地接过了培训弓兵队长的大任。堵胤锡精心挑选了几个村作为试点,自己每日跑动跑西,亲自加以指点,让弓兵队长们在实践中快速成长。这种办法非常有效,数月之后,弓兵队长们被洒向了安庆、庐州两府。 可是,当弓兵队长们利用老乡关系,组建了弓兵后,史可法又遇到了几乎难以解决的问题:没钱! 两府弓兵总计一万多人,每人按照一月一圆的标准,也是一万多圆!安庆和庐州两府,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钱? 史可法叹息不止:以前看林纯鸿做事,只觉得轻松至极,现在亲手亲为,方知其中的难处,林纯鸿还真是天纵之才! 万般无奈,史可法求助于瞿式耜、张溥。瞿式耜、张溥深明大义,筹集了六万圆给史可法。 六万圆,四个月就要花完,也就是说,史可法必须在四个月内找到来钱的路子,方能在弓兵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 史可法仿照湖州,开始拿关卡门税开刀。关卡门税背后,利益牵涉甚广,说不准就有知府大人、县太爷的利益纠缠在里面。整个官府一下子炸了锅,虽不至于明目张胆地反对史可法,但是阴奉阳违、消极怠工还是做得到的。 这直接导致史可法的政令难以出巡抚衙门。 史可法不为所动,命令弓兵强行取消关卡门税,然后仿照湖州设立理商局、税务局,对工商和税收进行正规化管理。 到了现在,史可法方才意识到,能胜任理商局和税务局工作的小吏屈指可数,压根就不能保证理商局和税务局的正常运转。 理商局、税务局就这么艰难,那以后的安防局、监察局等等一系列部门该怎么办? 史可法、堵胤锡想来想去,只得任由理商局和税务局保持半死不活的状态,两人亲自前往苏州和常熟,建议瞿式耜、张溥立即着手培养吏才! 瞿式耜、张溥认识到培养吏才的重要性,并上升至与林纯鸿抢夺权力的高度,这才有了虎丘书堂成立一事。 且说黄宗羲拜见林纯鸿后,便即离开上海,前往苏州虎丘。 黄宗羲进入虎丘书堂一看,发现书堂万事草创,一切都显得混乱不堪,既没有立规,也没有明确的办学理念,甚至连先生都没有几个。 黄宗羲摇头叹息:“心不正,剑则斜!不思教书育人,唯务争权夺利,焉能成事?” 黄宗羲见到瞿式耜、张溥后,申明林纯鸿有意派遣先生相助。 这正是瞿式耜、张溥最为头痛的事情。不过,瞿式耜和张溥没有一点高兴的意思,反而拼命琢磨林纯鸿包藏着什么祸心。 黄宗羲自从退出复社后,与瞿式耜、张溥的关系就比较尴尬,也无法将事情说透。更何况,即使将事情说透,瞿式耜和张溥也不愿意相信。 不过,黄宗羲乃大儒,见瞿式耜、张溥走偏了方向,临走之前,还是劝谏道:“林纯鸿擅长俗务,手下精通财计、律法、经济之道的人才不可胜数,这些事情,还是让林纯鸿去做比较好。两位是享誉士林的大才,做此等事,有点大材小用,还不如发挥自己的特长,砥砺品行、教书育人,将儒学发扬光大。” 瞿式耜、张溥本就对黄宗羲心存芥蒂,听了黄宗羲的话后,皆想当然地认为,黄宗羲已经投靠林纯鸿,现在正在给林纯鸿当说客。 因此,两人将黄宗羲的话当成了耳边风,甚至还拒绝了林纯鸿的好意,继续折腾他们的虎丘书堂。 第六百四十四章 任人唯亲 湖州改制已经尘埃落定,林纯鸿见豪绅们掀不起什么风浪,遂携周凤返回荆州。 船行至武昌时,周凤忽然提出,由她先行一步返回荆州。 林纯鸿奇道:“当初不是为了躲避老太太,方才跑到上海吗?怎么到了今天,反而想着先回家承受老太太的怒火?” 周凤斜了林纯鸿一眼,道:“都是你惹的祸,现在还说!我想孩子们了,不行么?” “也不差这么几天,还是和我一道回荆州吧!” 周凤道:“笨死了!你到底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我估摸着,过了这么多天,老太太和陈婶子的气也该消了。若万一没有消,我先回荆州,好言抚慰一番。免得你直愣愣地戳在她们面前,让她们看得生气!” 林纯鸿心里感动,愣了片刻,将周凤搂入怀中,说道:“多大点事?我们一起回荆州吧。孩子大了,总得走自己的路,老太太和陈婶子会转过这个弯的。” …… 从武昌至荆州,长江九曲回肠,水路长达八九百里,而走陆路,仅仅只有四百多里。林纯鸿和周凤皆不耐烦在长江上消磨时光,遂在武昌弃舟登陆,乘坐马车返回荆州。 返回荆州后的第一件事,当然是拜见老太太。 令林纯鸿奇怪的是,老太太心情居然还不错,虽然强装出生气的表情,但眉目之间不掩喜色。 周凤见状,偷偷凑近林纯鸿耳朵,小声道:“按孕期算,兴哥儿的孩子当在这几天出生。看老太太的表情,应该已经生了,很可能还是个小子。” 林纯鸿心里大定,与周凤一道行了拜见之礼。 周凤行完礼后,如同撒娇一般,叫了声娘,便赖在老太太身后,帮老太太捏肩捶背。 老太太瞪视林纯鸿,厉声道:“你倒出息了!兴哥儿是个孩子,哪里受得了你的撺掇?当年陈叔待你如自己的儿子,你对得起陈叔么?” 周凤在后面说道:“娘……兴哥儿自己都当爹了,怎么还是个孩子?” 老太太转头怒视周凤一眼,喝道:“住嘴!” 周凤躲在老太太身后,对着林纯鸿吐了吐舌头,让林纯鸿自求多福。 林纯鸿就当没有看见周凤的表情一般,说道:“娘!您说得对。继兴这段时间在草原上也立了不少功,挣了两亩勋田,我想,陈叔在九泉之下,见陈家有后,又见继兴有出息,也该瞑目了。要不这样吧,我把继兴调回来,让他脱掉军装,每日陪伴您老人家和陈婶子。” 老太太哼了一声,道:“兴哥儿是个野性子,能被锁住手脚?算了算了,随你们的便吧。要说,兴哥儿也是好样的,没有辱没他爹的名声,就让他在军中多磨练磨练,以后为将为帅的,你们兄弟俩也有个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