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香门第整理,久久小说www.txt99.com下载网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全本校对】《大宋的智慧》 作者:孑与2 内容简介:   云峥打开了一扇门,就再也没有回头路,生活,就是这个样子,开了弓就没有回头箭,想回头已是百年身。   这是一本讲述为师之道的小说,说的是生存智慧,讲的是人间温情,道的是兄弟情义,表的是温恭谦良,这里有最美的爱情,有最深刻的兄弟情义……   或许,我很想把《清明上河图》徐徐的展开,给你一个不一样的大宋,不一样的人间百态…… ================= 第一卷 奈何天,何奈何 第1章 我一推门就是前天   在写这个故事之前,我曾经无数次的问过自己,浩瀚的宇宙中我们真的是唯一的智慧拥有者么?   抬眼仰望星空,那里是不是也有人正在仰望着我们?   答案显而易见,我们不可能是唯一的智慧体。   不管从概率学的观点,还是我们从自己害怕孤独的本能出发,我们都不可能是一个孤独的个体。   随着现代科学的发展,各种测量仪器的出现,我们在自己可视的范围内,却没有发现其他生命,甚至连最微小的可能都没有探测到。   这让我们如此的失望!   孤独的地球依然在太阳系里一圈又一圈的围着太阳转,没有开始也没有终结。   我们在不停地走同一条路,就像一头拉磨的驴子,蒙着眼睛在一片漆黑的环境里面做最遥远的旅行。   总有不愿意蒙眼睛的驴子,它想走直线,所以缰绳断了,磨塌了。   或者,还有其它的可能?   操场上的一扇门   云峥昨晚一夜没睡,不是他不想睡觉,他想睡的要命,可是一想到那个试验班里的十三个孩子,就一点睡意都没了。老天爷才会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老校长,好好地正常孩子不带,偏偏来带这些选拔出来的少爷,小姐。   梁薇薇,你爸爸是高级程序员我知道,做个数学题,你至于把自己发过来的文件加密么?还告诉老师秘钥就是这道题的答案,光知道秘钥有个屁的用处啊,满屏幕的01,让我怎么批阅。   下马威不是这么玩的,我当初也不过是在门上架了一塑料袋冰水而已。虽然被女老师拎着耳朵痛斥了半个小时,但是作为英雄被兄弟们佩服了半学期。   云峥发誓,自己再过分也没有用英语来写过自己的答辩小论文,大学里的英语六级考过之后,就再也没机会用过。   不过小子,这句“心有猛虎,细嗅蔷薇”老师还是知道的,萨松的名言,老师上大学的早就对你们的未来的师母说过了,何鹏程,尾巴露出来了,就不要往回缩,明天再收拾你。   好大的一张纸,好漂亮的狂草,和张旭喝醉酒之后的书法有的一拼,不还给她了,老师的书房正好需要一张书法作品就它了,虽然上面的意思不太好,什么叫“沙滩一躺三年半,大浪来时我翻身?”   欺负老师不认识你的鬼画符?明天要是一小时画不出一百只乌龟,老师就把乌龟画到你的小脸上,辛丹丹,你等着……   处理完了自己手头的事,云峥发现自己已经没有睡的必要了,侧过头看着在床头沉睡的闹钟,就专门等着它突然响起来,好进入新的一天。   云峥很满意自己的闹钟,总是在整七点响起。   本来这件事没什么好说的,但是连续两天,只有闹钟是正常的,其余的事情没有一件能让他感到顺心。   刷牙的时候还在想,如果自己不选择当老师,现在是不是会过的更加舒服?二十七岁了还住在学校的宿舍里,是不是有点可怜?   电话里那个熟悉的号码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出现了,打了两次,都是空号,也好,赤条条孑然无牵挂,那就活个自在吧。   才向老天宣过誓,一道炸雷就在脑门上响起,惊得云峥头发都竖起来了,怎么大清早的就打雷,眼看着大雨就要倾盆而下,把背包顶在脑袋上狂奔。   半人高的榆树墙一跃而过,半人高的护栏手一撑就从胯下掠过,正在得意的时候迎面吹来好大的一阵风,卷着泥沙铺面而来,揉了好一阵子眼睛,忽然听到前面有“哗哗”的扫地声音,有谁会在刮大风的时候扫地?透过迷蒙的泪眼终于看清楚了那个迎着风扫地的傻子。   看到那个一身校服的小子,云铮彻底没话说了,别人扫地是为了保持卫生,这家伙扫地是为了每个月的一千块钱。   这是他妈妈的工作,贺坚强每天都要帮着妈妈扫地,是一个很好的孩子,如果那张漂亮的小脸蛋上多一点笑容,云峥就决定把今年的三好学生的票投给他,反正这十三个少爷,小姐,是绝对不会投别人的,这样一来贺坚强就能以两票的巨大优势取胜。   四处看看没有看到他妈妈。   “别找了,我妈妈走了。”贺坚强的声音在云铮背后响起。   “走了?走了是个什么意思?去了哪里?”云铮奇怪的问,从这小子直白的话语里听不出半点的含义。   “走了的意思就是不回来了,给我留了五十块钱。”声音依然单调,不过有点沙哑。   “那你干嘛还要扫地?闲的没事?走吧,咱们去吃个饭,然后去找校长,商量一下你以后的生活,男子汉,坚强一点。多大点事,老师比你惨多了,还不是一样名牌大学毕业?”   贺坚强看着云峥就像看着一个白痴,半天才说:“这片地方我已经扫了二十七天了。这个月是大月,有三十一天,就是说我只要再扫四天的地,就能拿到一千零三十三块钱,我下个月的就指望他吃饭呢,你让我不要扫了?”   “你是未成年人,国家有法律,会把你安排到亲戚家里继续生活,国家还对你有补贴,挣钱养家的事情,还用不着你操心。”   贺坚强忽然笑了,这是云铮第一回看到他笑。只是这种笑容完全不该出现在他的脸上,他把扫帚扛在肩上对云峥说:“云老师,我亲妈都嫌弃我,你以为我家的亲戚会收留我?”   两个人僵持在操场上,不知什么时候大雨终于落下来了,贺坚强没有避雨的意思,他准备把所有的雨水扫干净,一滴都不剩。   这是混账话,说到底还是自己和自己较劲,想要通过这种脆弱的坚强来表现自己能接受世界上所有的痛苦。   熊孩子一点都不听话,再淋一会,说不定就会生病,这时候生病可不是什么好事。云峥把贺坚强夹在胳膊底下,随便打开一扇门,就走了进去,里面很黑,像是走进了储藏室,摸索着走了半截,他才想起来,操场上从哪来的一扇门?   半个小时足够云峥走遍学校的,但是现在他依然在黑暗中摸索,大声的嘶喊两声,连回音都没有,掏出打火机,打着了火焰,只有一朵小小的火焰跳出来,不管云峥把出气的档位开到多大,一直都只有一豆星火。   肋下的贺坚强似乎睡着了,身体也变得越来越沉,收起打火机,一只手向前,脚下慢慢的往前挪,终于找到了一面墙壁,如果再找不到一个可以依靠的地方,云峥觉得自己会崩溃。   喘息未定,云峥的手在墙上慢慢地摸索,他发现墙壁似乎不够结实,把贺坚强背在背上,用肩膀用力地撞到墙上。   然后他就看见了太阳,那东西红艳艳的挂在天上,看样子好像才升起来,这就对了,谁在操场上做的恶作剧,云铮有些生起了,除了他的那些学生不会有其他人,贺坚强最害怕的就是母亲离开,打死他也不会拿这事情开玩笑。   那些孩子过分了,云烨允许自己的学生调皮,淘气,但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学生没有同情心,才要准备大声的斥责,却闭上了嘴,心在无助地往黑暗里沉。   不管自己的学生是如何的神通广大,也没有可能弄出一只熊猫出来,现在这只只有猫一样大的熊猫正在不停地舔自己脚丫子,这不奇怪,云峥昨晚没洗脚,脚上有咸味……   脖子僵硬地转了一圈,眼前是一片翠绿的竹林,自己只穿着一只鞋,另一只鞋子就在旁边,可是鞋子为什么会掉?   看着下面那双秀气的脚丫子,再三确认后,云峥才肯定的认为,这是自己的脚,左脚面上的墨水印记还在。   一个小小的男孩子穿着一身肥大的衣衫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他也很茫然,奶声奶气的问云峥:“你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   云峥没工夫回答他,把小屁孩随便包一下拿袖子打个结就甩到自己的背上,脚底下有只小熊猫,那就是说附近一定会有一只大熊猫,那东西不光吃竹子,还吃肉。和护崽子的大熊猫妈妈没什么道理可讲,先逃命要紧。   鞋子太大了,跑不快,不过小屁孩脚上套的鞋子好像正合适,连忙解下来穿在自己的脚上,系好鞋带之后,绕过竹林,一溜烟的钻进了灌木丛,来到一片干燥的红砂岩上之后,云峥这才细细的打量自己的一切。   全身严重缩水,自以为傲的身高如今最多有一米四,胡子拉碴的老脸不见了,替换他的是一张带着婴儿肥的青涩脸庞,至于躺在衣服堆里,眼睛滴溜溜转的四岁小屁孩除了贺坚强之外还能有谁?   “你的裤子开了。”贺坚强伸出小小的手指头,指着云铮已经裂开的拉链笑的嘎嘎的,他似乎对目前的处境很喜欢。   “老师啊,我现在彻底成了未成年人,你可以给我申请困难补助了,我现在很需要,而且我也饿了。”小孩子说大人话显得很诡异,怎么看,怎么像妖怪。   不但他饿了云铮也饿了,早上出门的时候没吃东西,站在砂岩上四处张望,很肯定的认为,这里不可能有人烟,看着一群野猪哼唧哼唧的从砂岩下走过,一点都不怕人,云铮就知道,这些野猪从来就没有遇到过猎人。   脱掉自己的宽大衣衫,换上了贺坚强的衣服,虽然他光着屁股不断地反对云峥还是我行我素的做好了决定,把自己的汗衫套在他的身上,腰里系上一根绳子,一个穿着连衣裙的可爱孩子就出现了。   所有的东西收拾停当,云峥背着贺坚强来到了竹林边上,春日里的竹林长得郁郁葱葱,地上有好多才冒出尖的竹笋,拿着竹棍拼命地挖掘,在用最快的速度挖出三根竹笋之后,云峥又飞速的跑上了红砂岩,这里有一间不大的洞穴,小心地把贺坚强放进洞里,自己坐在洞口,开始剥竹笋。贺坚强帮着剥了一下,就发现这不是他的那双小手能胜任的工作,只能等待云峥给他剥好,当两个人准备吃生竹笋的时候,云铮忽然把贺坚强的竹笋夺过来,放在地上,他也是刚刚意识到,这时候的贺坚强最多只有四岁,是不能吃生竹笋的。   “忍着点,你不敢吃生竹笋,吃出病来更可怕,我生一堆火,看看能不能给你烤熟了吃。”云峥不敢走远,只能从附近找来一些干草和柴火,或许是老天可怜两个无依无靠的人,云峥居然在草丛里捡到了无颗不知道什么鸟的蛋,比鹌鹑蛋大,又比鸡蛋小,看样子很新鲜。   烤鸟蛋必须要用泥巴糊住放在热灰里慢慢煨,否则就会炸开,从小做贯这些事情的云峥做的很熟练,自己咔嚓,咔嚓的吃竹笋,贺坚强在一边流着口水盯着灰堆里的泥疙瘩。   当云峥把剥好的蛋吹凉了送给贺坚强的时候,贺坚强没有接,他想让云峥先吃,结果云峥粗暴的把蛋塞进他的嘴里,自己依然捡起竹笋慢慢啃。   事情发生的太快,太诡异,从头到尾都没有留给云峥一点时间好好想想,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自己为什么会从西北边陲的小城一瞬间来到了山清水秀的南国?   “老师,有一种科学解释和我们现在的处境很像,那就是时空隧道。我以前就有一个梦想,想造出一种能够回到以前的机器,回到我爸爸死之前,想看看他的样子,所以我仔细研究过时空隧道。其实美国著名的约翰布凯里教授有一个有趣的假设,时空隧道和人类世界不是一个时间体系,进入另一套时间体系里,有可能回到遥远的过去,或进入未来,因为在时空隧道里,时间具有方向性和可逆性,它可以正转,也可倒转,我们很幸运,遇到了倒转,所以我们都变成了小孩子。”   云峥笑着擦掉贺坚强嘴角的蛋黄,在他的脑袋上揉了一把说:“我从不相信假设,我只相信事实,现在我们的处境很诡异,我需要足够的时间去求证,坚强,你的名字很好,坚强现在是我们两个都需要的一种精神。” 第2章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云峥背着贺坚强沿着小溪往下游走,只有回到人群自己才能养活贺坚强和自己,他不认为自己的那点少儿时获取的野外生存知识能够将贺坚强照顾的很好。   人的肉体是脆弱的,皮肤太薄,骨骼太脆,指甲不够锋利,双腿不够强壮,在野外除了一个灵活的大脑之外,几乎一无是处。   有野生熊猫出现的地方必然凶险重重,云峥不敢久留,趁着天色还早,需要带着贺坚强找一个安全的场所。   一根头上被烧焦之后磨出锋刃的竹枪就是自己全部的安全装备,云峥带着一种悲壮的心情上了路,路是人走出来的,不走过哪里知道有没有路。   山形水色极美,小河两边绿草如茵,或许被云铮竹枪敲击茅草的声音所惊吓,不时地有色彩斑斓的锦鸡扑棱棱的自草丛窜出来,低低的飞到远处。   贺坚强的眼睛好奇地看着这片山色,不时地在云峥耳边诉说自己的见闻,一会说那座山像一匹马,一会说那棵树像一把大伞,一会又为云峥没有抓住锦鸡而遗憾。   两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好,云峥自己就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早年的遭遇已经让他有了随遇而安的成人心态,贺坚强似乎一直处于兴奋之中,在他看来能逃离原先的生活,重新把自己短暂的生命再走一遍,就是上天对自己最大的奖赏。   云峥没有理会贺坚强,脑子里一直在琢磨那堵消失的墙,不错,从自己撞破那堵墙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身后就没有什么墙壁了,连渣滓都没有。   走路的时候不该想事情的,这样做很不正确,崎岖的乱石路,很快就给了他教训,脚下一滑,小腿被石头锋利的棱角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血如泉涌。   找了一块空地把贺坚强放了下来,鲜血已经染红了裤腿,贺坚强刚刚要说话,被云峥止住了,他的眼睛咕噜噜的转着直到自己确定周围没有什么危险,这才撩起裤腿查看。   还好,只是皮外伤,伤口很大,但是不深,摘了两朵蒲公英放在嘴里嚼成糊糊放在一片大树叶上贴在伤口的位置,又从自己的衣服上扯下内衬,将腿牢牢地绑好。   “老师,绑伤口不能绑的这么紧。”贺坚强嗫喏了一阵子才对云峥说。   “你说的对,坚强,可是不绑紧了血腥味传出去,会引来猛兽的,这时候只好先不管这些小节了,只有找到安全的地方再处理。”   云峥一边拿清水洗裤腿上的血迹,一边笑着对贺坚强说。   两人重新上路,云峥发现这里的野兽多的出奇,猴子成群结队的在树上跳跃,野猪哼哼着在山沟里漫步,他甚至发现了一只火红色的狐狸叼着一只小狐狸匆匆的钻进灌木丛,看样子它是在搬家。   猴子待的树上结满了果子,这是一种不知名的梨子,不过,只要猴子能吃,人也是一定可以吃的,刚走近了两步,树上的猴子就鼓噪起来,抓着身下的树枝拼命地摇,其中一只膀大腰圆的猴子王,居然咚的一声跳到地上,冲着云峥呲牙,云峥害怕背上的贺坚强受伤,只好慢慢的后退。   见云峥离开了,猴子王这才慵懒的打个哈欠,快速的攀到了树上,得意的朝其他猴子吼两声,表示自己的强悍。   如果能吃点梨子还是很不错的,补充一点糖分,对两个在野外挣扎的人来说很重要。   “老师,你把我放下来,去拿梨子。”   “臭小子,你没看到那个猴子王比你还大,老师送死,你在后面观战,是不是很有趣?还是你早就有这个心思了?”   “梁薇薇说,你在那些老师里面还算是不错的,至少不会拿请家长吓唬人,就是长得丑了点,没有漫画上的老师长得帅,所以为了惩罚你的丑陋,她才让大家一起捉弄你的。”   “胡说八道,老师虽然没有长得玉树临风,但是怎么也算得上帅哥一类,知不知道,我女朋友长得很漂亮。”   “那个长着一对龅牙的女人?全班都认为你已经疯了,为了讨老婆居然在那么丑的女人跟前卑躬屈膝的太没出息了,所以梁薇薇就黑了你的手机,帮你发了一条短信。”   “然后呢?”云铮眼睛都要竖起来了,怪不得小西再也不联系自己了,以自己对那几个孩子的了解,那个短信一定极为恶毒。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那个女人很生气的来找你,何鹏程威胁他姐姐假扮了你的新女朋友,那个女人见到何鹏程的姐姐就走了。”   云峥苦笑起来,何鹏程的姐姐那是一个极为漂亮的女孩,如果有那样漂亮的一个女朋友就好了,小西虽然长得普通,但是自尊心极强,见到何鹏程的姐姐不走才见鬼了。   原本应该非常生气的事情到了现在,也就没有什么气好生了,不过梁薇薇,何鹏程他们不在,贺坚强不是还在这里吗,臭小子做了错事不接受处罚可不行。   云峥背着贺坚强又来到高大的果树下面,捡了一块石头丢树上的猴子,猴子很气愤,云铮拿着竹枪虚刺几下,猴子王就立刻爬到最高的树枝上去了。   于是云峥又捡起石头接着丢猴子,猴子们变得更加愤怒了,叫声在整个山谷里回荡,贺坚强惊恐地看着老师又捡了一块石头丢猴子大叫一声说:“你也太小心眼了,不带这么报复人的。”   云峥嘿嘿一笑立刻抱着头蹲下,雨点般倾泻的果子立刻就将两个人埋掉了……   野梨子居然一点都不酸,甘甜多汁,贺坚强的脑袋起了两个大包,眼睛也重重地挨了一梨子,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变成乌眼青,不过现在还是很可爱的,抱着梨子吃的很香甜。   云峥把自己的裤子拿过来,在裤腿上挽了节,就把完整些的梨子都装了进去,扛在肩上,抱起贺坚强继续赶路,死不了就得走,既然走了,就要走好,走稳,走长远。 第3章 吃饭很难啊   竹林渐渐地远去,前面出现了一片松林,这里的植物非常的有地域观念,有竹子的地方不见松树,有松树的地方又看不见竹子,相比竹林,松林要安全得多,毒蛇一般不喜欢留在松树林子里,竹林才是毒蛇的天堂,长得碧绿好看的竹叶青最喜欢在人走过的时候,在脖子上咬一口……   储备食物是云峥一直要干的事情,松子就是一种很好的食物,一尺多长的松塔里面全是美味的松子,从低矮的松树上采了七八个松塔,云峥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富翁,至少站在松树上的大尾巴松鼠就仰慕的看着自己。   太阳已经偏西了,再有两个小时就要落山,这里几乎是山顶了,手机依然没有信号,这让云铮的不安愈发的浓重起来。   贺坚强沉沉地睡去了,脑袋靠在云峥的脖子上睡的非常的甜美,也是,三四岁的身体也不允许他做过多的运动。   松林里没有蛇,但是有熊,这里的动物这么多,不可能没有大型的食肉动物,只要看看那颗被狗熊蹭的油光水滑的松树,就知道,这里的狗熊一定非常的巨大。   原始人都知道找一个山洞来栖身,云峥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山洞没有找到,但是很幸运的找到了一个树洞,从没想到一棵树居然能够长得这么粗大,中间已经空了,外面依然郁郁葱葱,半人高的地方有一个仅容一人爬进去的洞,其他的几处裂隙只有巴掌宽,如果里面足够干燥的话,是一个最理想的栖身之所。   点燃了一把松针扔了进去,不一会一大群松鼠就仓皇逃命,太好了,有松鼠出没就好,松鼠也讨厌潮湿。   在松林里采集了很多松脂,晚上的照明就要靠它了,如果没有火,这个漫长的黑夜自己和贺坚强是熬不过去的,远处已经传来了狼嚎声……   采集了很多干燥的松针扔进了树洞,刚才查看过,里面的位置很宽松,最让云铮欢喜的就是在里面发现了有人点过火的痕迹,里面的一块木桩被烧得焦黑,虽然早就冰冷了,云峥依然欢喜,能用火的,只有人,只要有人,自己自然就能带着贺坚强好好地活下去。   树洞里点火本来应该是取死之道,但是,这是一颗活着的大树,湿润的木头不会酿成火灾,用松针和茅草铺了一个小窝,用自己的衣服把沉睡的贺坚强裹得紧紧地,自己在原来焦黑的地方又点起一堆火。   原来大树的顶端也有窟窿,烟气自然的随着空心的树干飘到了外面,底下居然一丝烟火气都没有,这是大自然的厚赐。   在云峥那木棒敲打松果的时候,贺坚强醒了,揉着乌青的眼睛看着明亮的松脂火把发愣,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到了一间木屋里。   “醒了?是不是饿了?再等一会,我就烤松子给你吃,生的松子吃多了不好,要是饿得难受就先啃两个梨子。”   云峥回过头朝贺坚强笑笑,又开始努力的敲松塔,松子从敲扁的松塔里漏了出来,籽粒饱满,这种大松子,以前的云峥可吃不起。   一块石板被架在火上,云烨把松子洒在上面,小心的翻搅,松子噼里啪啦的爆裂声让贺坚强感觉舒服了好多,小声的对云峥说:“我如果有你这样的一个哥哥该多好。”   “说什么废话呢,我现在不就是你哥哥么?按理说我是你老师,你该把我比作爸爸的,可是我这么年轻,又长的这么帅,当爸爸太亏了,所以你就喊我哥哥吧!”云峥努力的要把两个人的气氛变得活跃,愉快,垂头丧气的人在野外可活不了多久。   “我讨厌姓贺,哥哥,我跟着你的姓好不好,只要我看到那个姓,心里就不舒服,我也要姓云,这个姓好美啊,我之所以对你有好感,就是从听说你姓云开始的。”   “坚强,只要你喜欢就好,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我们大概回不去了,你看看这个树洞,有人来过,我自清扫树洞的时候,居然发现了这个。”   云峥把一只狼牙箭递给了贺坚强,这真的是一只狼牙箭,上面的箭头不是铁质的,就镶嵌着一颗磨得非常锋利的狼牙。   “现在谁还用这种东西打猎,一般都用枪,再次一些用的是弩,弓箭很不好掌握,准性很差,一般人无法使用,我们经历的是虫洞,坚强,在时间上地点上我们无法把握,因为我们是被动的,外面的环境说不定非常的恶劣,要有心理准备。”   贺坚强表现的比云峥还要淡定,点点头,就的指着是板上的松子问是不是熟了?云峥很满意贺坚强的表现,把烤熟的松子扫到地上,拿石头一颗颗的拍开,让贺坚强吃,自己接着烤松子。   一顿饭足足吃到了半夜,两个人都没有吃饱,只是感觉到不饿罢了,云峥往火堆里又添了一些柴火,让火焰烧得更旺一些,这才抱着贺坚强听着外面的狼嚎声沉沉地睡去……   天亮之后,云峥没有半点犹豫的就离开了树洞,食物的匮乏,让他没有别的选择,山脚下的小溪已经从涓涓的细流汇集成了一条小河。   沿着河水继续走,云铮必须在体能还充沛的情况下尽力的多赶路,两边的山变得陡峭起来,少了树木多了岩石,还好脚下是软绵绵的沙滩,河里有鱼,云铮知道凭自己的身手是抓不住的,只能流着口水继续赶路。   整整两个小时,云峥一刻未停,没有办法计算自己走了多远,他只知道只要小河变成大江,他就算是有救了,这一代能称为大江的就只有长江。   小河变得越来越宽,水面变得很浅,回头看一眼委顿的贺坚强,云峥知道必须寻找一点吃的了,昨晚和今早都没有吃到多少东西,贺坚强是在强忍着不给自己添麻烦。   这一代可能有蛇,不敢吧贺坚强放下来,只能继续背着,找了一个浅浅的水湾,那里有好几条鱼在游荡,还不错,足足有巴掌大小,云峥悄悄地在水湾的口子上堆砌沙坝,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抓到鱼。 第4章 在人间   沙坝堆砌好了,云峥开心极了,回头对一脸好奇的贺坚强说:“再忍一会,我们马上就有鱼吃了,五六条鱼呢,足够我们饱餐一顿。”   云峥跳进了水湾子里不断地把泥沙搅起来,等到水湾子里浑浊一片的时候,他才开始抓鱼,那些鱼很笨,把脑袋贴在水面上游动,云峥不一会就用手抓了六条鱼,遗憾的看着小水湾,里面只有一些指头长的小鱼,这才跳上沙滩,生火烤鱼。   鱼肉很好吃,但是烤鱼的手艺很差,贺坚强吃了两条这才算是吃饱了,炎热的天气没办法保存食物,云峥就把剩下的四条鱼全部吃掉,这是两天以来肚子第一次有了饱的感觉。   云峥洗手的时候,百无聊赖的贺坚强却大喊起来,手指头指着悬崖让云峥看,手搭凉棚仔细看过去,原来悬崖上密密麻麻的布满了悬棺。   僰人悬棺云峥还是知道的,云峥非常的开心,他终于知道自己现在到底在哪了,老天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从西北的荒原城市转眼间就到了川滇交界处的盐津县,当初去云南旅游的时候,自己去过盐津县特意观赏了僰人悬棺,看山峰的样子依稀有点像,为何这里的悬棺会这么多,自己当初看到的悬棺最多只有十几具。   联想到自己发现的箭头,云峥已经做好了最糟糕的准备,赤水河流域可不是什么发达的地区,从古代到现在从来都不是。   云铮背着贺坚强好不容易来到了一条大河边上,也看到了人群,但是他不敢轻易的,靠近,坐在桑树底下抱着贺坚强发愁。   老天爷啊,这都是些什么人啊,怎么会这么黑,这么矮,倒是趴在树上采摘桑叶的小姑娘倒是长得水灵灵的,只是打扮的太难看了,不是蓝的就是黑的,整个人就像是把一匹布裹在身上,这样的衣服云铮在梦里都没见过。   “抽我一巴掌!我自己下不了手。”云峥回头对贺坚强说。   贺坚强一拳头就砸在云峥的鼻子上,流着眼泪的云峥这才想起来,这种麻衣只有在元明以前才会大规模的穿上,后来有了大量的棉花,才会有棉布的衣服穿。   “我们很可能到了宋朝。”云铮对贺坚强说。   贺坚强显得很不在意,仗着自己张着一张小孩儿的嫩脸伸着手问树上的女子要桑葚吃,还被他得逞了,桑葚雨点般的掉了下来,那些女子早就喜欢上了粉嘟嘟的贺坚强。   两个人坐在地上不断地吃桑葚,吃了一会,贺坚强似乎又对采桑女篮子里的食物起了兴趣,站起来跑到篮子边上,从里面拿了两个米饭团子快快地跑回来,递给云铮一个,看着那些嘻嘻哈哈大笑的采桑女,云峥羞臊的脸皮发热。   “吃吧,咱们很久没有吃过正经粮食,现在有了就要抓紧,我这么小,没人会责怪的。”贺坚强大口的咬着米饭团子,还鼓励云峥也快些吃。   年纪小脸嫩的好处多多,天知道贺坚强是怎么和那些采桑女沟通的,居然还能弄回来两个鸡蛋,这东西在这个时候绝对是金贵的食物。   “要不你把她娶了吧,我们把你对象弄飞了,现在我帮你再骗一个,你看看那个小姑娘,虽然脸上有几个小麻子,长得还算是漂亮,我问过了,她家是财主,娶了她咱们立马就能吃香的喝辣的。”   云峥没说话,抬腿就在贺坚强屁股上踹了一脚,一时间忘记了这家伙成了三四岁的小孩子,居然被踹的飞了起来。   贺坚强顿时就嚎啕大哭起来,一大群采桑女顿时就冲了过来,抱起贺坚强围着云峥唧唧喳喳的喝骂,贺坚强舒服的趴在采桑女的怀里冲着云峥挤眼睛。   一个身材高挑的采桑女抱着贺坚强就往村子里走,云峥没办法想把贺坚强要过来,人家不给,语言不通根本就没办法沟通,只好跟着她,们往村子里走。   小小的盆地矗立着三五十座竹楼,卷着尾巴的黄狗慵懒的晒着太阳,见到云峥这个陌生人胡乱吼了两嗓子,就继续趴下来晒太阳。   采桑女来到一座最大的竹楼边上,扯开嗓子叫了两声,声音清脆,语音婉转,可惜云峥听不懂她到底说些什么。   一个头上裹着黑布,须发皆白的老人出现在这回竹楼边上,看到云峥就愣了一下,连忙走下竹楼,居然操着一口浓重的关中话问云峥:“汉家郎因何流落至此?”   “在下与幼弟不幸与家人走散,感问老丈,此地是否属于豆沙关治下?”云峥笨拙的施了一礼。   在河边的时候云峥就看到了豆沙古意这四个刻在石碑上的大字,这东西在后世云峥都见过,自然知道这里就是大名鼎鼎的豆沙古镇的原始相貌,不远处就是豆沙雄关。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劈就了锁滇扼蜀的雄关天堑,为四川进入云南的交通要道,秦、汉“五尺道”的要隘。因其对岸壁立千仞的石岩,被关河一劈为二,形成一道巨大的石门,锁住了古代滇川要道,故又称“石门关”。   老头子看着狼狈的云峥,又看看趴在采桑女怀里的贺坚强,叹口气说:“你说得没错,这里就是豆沙关治下的豆沙古镇。五尺道上越发的不平安了,前年有虎,商贾停顿半年之久,虎害才去,又有强人占据了了无山,看你兄弟身无长物,就先在寨子里安顿下来吧,我们再从长计议。”   老头子的话正中云峥的下怀,连声感谢。   这里的人非常的淳朴,淳朴的让云峥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寨子里有一座无人居住的破旧竹楼,两兄弟就要在这里安家,乡亲们你家给一瓢米,他家给一瓢豆子,被褥虽然破旧,却拆洗的非常干净,老族长还送给了云峥一口铁锅,和一小袋盐巴,这已经算得上厚赐了,尤其是当云峥知道现在是大宋庆历四年的时候。   采桑女帮着云峥把竹楼整个清扫了一遍,又把艾草点着将竹楼狠狠的用烟熏,贺坚强惊恐地看到蜈蚣还有各种各样的虫子从竹楼的缝隙里仓皇而逃,最过分的是还有一条绿油油的足有贺坚强胳膊粗的蛇也从竹楼里跑了出来。   云峥与贺坚强害怕,采桑女却不怕,一个圆眼睛的小姑娘抓着那条绿色的蛇又扔回竹楼,嘴里还絮絮叨叨的。   老族长笑着对云峥说:“莫怕,这是看家蛇,无害的,专门吃老鼠和虫子的,竹楼上要是没有它,可安不了家。”   那个高个子的采桑女红着脸把一只小小的黄狗放在云铮的身前扭身就跑了,老族长笑的非常开怀,其他的采桑女也鼓噪起来,贺坚强笑的很阴险,只有云峥莫名其妙。   夕阳快要落下的时候,这座破旧的竹楼冒起了炊烟,火塘里的柴火噼里啪啦的爆响着,竹楼里已经非常的昏暗了,火焰映红了两人的脸膛,闻着铁锅里散发出来的米香,贺坚强大大的咽了一口口水对云峥说:“大宋也不错!是吧?” 第5章 生活是最好的老师   贺坚强似乎对现在的生活非常的满意,这一次的传奇经历让他远离了所有的屈辱和悲伤,在那个世界上唯一对他没有嘲讽和人就在身边,所以他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失去。   云峥的心却在呻吟,挣命的时候吃生竹笋都能津津有味的他,现在端着白米饭却无心下咽,更何况白饭上还有一小条油汪汪的烟熏肉。   自己不会种地,不会打猎,不会养蚕,更加不会织布,如何才能将两具身体喂饱?这是一个大问题,指望别人救济,整天像个叫花子一样乞讨,云峥认为还不如去死。   天亮之后,把贺坚强放在家里,云铮就去借了一把柴刀去山上砍柴,这是他想了一夜之后觉得唯一靠谱的生存方式。   砍柴并不像云峥想象的那样轻松,同样和他一起上山砍柴的少年,已经砍了很大一堆了,云峥的柴火依然只有很少的一点,柴刀很老,或者说柴刀的材质很差,砍两下枯树,刀刃就会卷起来,好多的枯木,云峥都是锯下来的。   一个牛犊子一样健壮的少年,抢过云峥手里的柴刀,从竹筒里倒了一点水,就在石头上磨了起来,不一会就磨好了柴刀,自己握着柴刀斜斜的砍了下去,柴刀似乎并没有受到多大的阻碍,就切进了枯树,少年人又把柴刀递给了云峥,要他学着自己的样子砍柴,第一刀并不算好,连砍了三刀之后,云峥发现自己终于能够驾驭手里的柴刀了。   或许质朴这种高尚的品德已经融进了他们的血脉,小小的少年们帮着云铮砍好了柴,捆好,这才开始围坐在一个小小的火堆旁边掏出自己的饭团开始吃饭,云峥抬头看看天空,日头已上三竿,肚子咕噜噜的响,他没有多余的粮食来做饭团。   趴在河沟里喝了一口水,想要等小伙伴们吃完饭就一起挑着柴火去豆沙关上贩卖。这是自己日后的生活来源,总要把一切都摸清楚才行。   谢绝了小少年递过来的饭团,他们自己的粮食也不多,山里的孩子是豪爽的,硬是把饭团塞到云峥的手里,然后就嘻嘻哈哈的在山坡上嬉闹起来,掏鸟蛋,采野果子,他们甚至用一根长长的茅草去捅蚂蚁窝,茅草枝子一提起来,上面就爬满了白蚁,还以为他们是在闹着玩,结果发现这些小少年,把白蚁捋到一个架在火上的小铁锅上,锅里顿时噼里啪啦的爆响起来,而后,那些白蚁就被小少年们哄抢一空,他们在吃蚂蚁。   云峥知道有一种叫做食蚁兽的动物爱吃蚂蚁,大猩猩也会把树枝子捅到蚂蚁窝里,然后再从树枝子上吃掉爬上去的蚂蚁,没想到他们也吃。   那个粗壮的孩子,从锅里捏了一撮蚂蚁想要喂到云峥的嘴里,云峥想都不想的就张开了嘴,把那些焦黄的蚂蚁吃了下去,嚼了两下,云铮立刻就成为往外抓蚂蚁最狂热的人,炒蚂蚁实在是太好吃了,咸咸的,有一股子浓郁的焦香。   欢乐的时间太短了,当蚂蚁窝里再也没有蚂蚁爬上茅草杆子的时候,小小的野趣也就结束了,小少年们挑起了自己的柴火,排成一个整齐的队伍顺着羊肠小路下了山。   半大的小子见了哪些穿着绣花裙子的小姑娘也会扯开嗓子大声地唱几句情歌,然后被面红耳赤的小姑娘羞恼的骂几声,如果运气不好,还会有头上缠着黑布的阿妈提着扫帚出来追杀,云峥虽然被打了好几下,心里却感觉畅快极了。   卖柴火很简单,豆沙关里那几家生药行每天都需要大量的柴火炮制药材,只要你的柴火够干,他们就会收下来,柴火是不愁卖不掉的。   一担柴三文钱,八个孩子给了二十一文钱,生药铺伙计捣的小鬼怎么可能瞒得过云峥,他就算是再傻,也算不出个三八二十一来,看到伙计要把钱交给那个笑呵呵的壮硕少年,云峥将小少年的手按了下来,一言不发的冲着那个活计笑。   活计有些心虚,又添了三枚铜钱,云峥还是笑着不说话,那个伙计想要发怒,见云铮似乎要向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大夫喊叫,连忙从怀里又掏出十个铜钱拍在云峥的手里扭头就走,气咻咻的。   “明天的柴火我们就按照三八二十七结算,您说好不好?”云峥朝着那个伙计的背影喊了一嗓子,那个伙计差点一脚踩空,扶着门框狠狠地瞪了云峥一眼就进了药铺。   小少年们兴奋极了,围着云峥不断地喊叫,可是云峥听不懂他们到底在喊些什么,直到那个壮硕的少年一字一句的告诉他,云峥才明白,这个该死的伙计总是在欺骗大家,说好的钱到了手里总是会变少。   在云峥答应以后教大家数数之后,多出来的两文钱就被大家一致分配给了云峥,六文钱买了两斤米,让他非常的失望。   回到了家里,坚强早就趴在竹楼的窗户上看着云铮摇摇晃晃的回来,高兴地大喊大叫,他喜欢家里的人回来,讨厌家里只有他一个人。自从母亲不见了之后,他就对空屋子非常的恐惧。   为了挣两斤米,云峥的手上布满了水泡,肩膀被扁担压破了皮,被汗水一蛰,钻心的疼,生活从来都是苦难的,云峥知道,所以他挑柴的时候多么的劳累,也咬着牙齿一身不吭,吃自己的饭,受自己的累,自己的活计自己干,从上辈子开始,他就已经有了这个觉悟。   天又亮了,云峥从竹床上艰难的爬了起来,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他洗漱完毕后,就给坚强做好了饭,匆匆的揉了两个饭团,用荷叶包了起来,看看只剩了一点点米的粮食口袋,叹了口气,就走出了家门,他准备今天砍俩担柴火,这样家里也好有点储备,免得遇到阴雨天无法砍柴的时候,兄弟俩一起饿肚子。   云烨一走,那只小黄狗从坚强的被子里钻了出来,勤快的摇着短短的尾巴,等着坚强从被子里钻出来。   云坚强看着晨雾里远去的云峥,对小黄狗咕哝道:“以前和人接触的越多我就越喜欢狗,但是大哥不一样,你说是不是?” 第6章 读书种子   云峥再一次过来借柴刀,老族长似乎看出了云峥的心思,笑吟吟的将自家的柴刀借给了他,还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说:“少年人有的是力气,只要肯干活,就不会饿死,老夫今日恰好要去里长那里赴宴,会把你的户籍帮你办下来,这样一来你或多或少总有一小片山地可以种,只要勤快,很快就能成家立业了。”   云峥感谢过老族长,将自己的名字还有云坚强的名字上报给了老族长,见老族长在一遍又一遍的默念记忆,云峥就找了一小块木板,找了炭黑,将自己兄弟二人的名字写了上去交给老族长。   “你识字?”老族长第一次感到了惊讶,嘴巴张的大大的,夺过云峥手里的柴刀随手扔到竹筐里拖着云峥就上了自家的竹楼。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论语》这种大路货云峥还是知道的,他只是奇怪老族长为何要自己在读这本破破烂烂的线装书的时候一定要摇头晃脑。   而且自己读出来的东西老族长明显听不懂,但是他却偏偏表现出一副如饮佳酿的陶醉表情,跟着自己摇头晃脑的。   被老族长纠缠了很久,眼看着日头在往山顶爬,云峥坐不住了,朝着老族长拱拱手说:“时间不早了,小子还要去山里砍柴,您老也知晓,家里没有隔夜之粮,不砍柴就要饿肚子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小子这就告辞。”   正在翻箱倒柜的老族长听了云峥的这话,哈哈大笑起来,抱着一个大包袱走到云烨面前,珍惜的将包袱打开,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居然用印花的蓝布包裹了好几层。   等到最后一层蓝布被打开,云峥惊讶地啊了一声,包袱里没有珍宝,有的只是几本边角都已经卷起来的线装书,放在最上面的一本,也是最烂的一本,居然是一本《通书》,所谓的通书就是黄历,古人就是靠这本书来确定耕种,狩猎,远行,嫁娶婚丧等事宜的,云峥拿起来随手翻了两页,找到了近日对应的时日,笑着对老族长说:“今日乃是吉日,适合饮宴,嫁娶,祈福,唯一的不好处就是有破财之灾,您老小心了。”   云峥把这句话当做玩笑说给老族长听,他自己从来不相信这些东西。   谁料想老族长却跳了起来,指着北面那座山用土话说了很长的一段话,神情非常的激动,作为察言观色的好手,云峥从明显的压迫气场里感受到了一种愤怒,老家伙在骂人!至于骂谁云烨不管,反正不是在骂自己。   老族长骂了好一阵子才缓下来气咻咻的,云峥从旁边的陶罐里倒了一杯水端给老族长让他喝口水消消气。   “里长黑了心了,老家伙就在今日娶儿媳妇,自然会挑一个适合饮宴,祈福,嫁娶的好日子,对我们来说,就是大大的破财之日,还是书里面讲得好啊,以后干什么都要听书里面的,村子里要是有谁敢胡来,老夫打折他的狗腿,就说么,这么些年了,村子里尽养女娃,都是他们胡乱过日子造成的。”   云峥的眼睛都开始出现蚊香圈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没按照历书过日子怎么就和生男娃,生女娃扯上关系的。   “娃啊,你以后就留在村子里,每天给大家念书,至于你和你弟弟的那点吃食,村子里每家每户少吃一口就有你们吃的了,你是读书人,这些书就拿去好好读,如果能考上功名,咱们全村子都沾光,南山的光岭村出了一个童生,姓周的老家伙居然在村子里演了三天的皮影戏,风光啊。   爷爷我也想请皮影戏班子,就是村子里的后生不争气啊,要他们上山打猎都是好手,可是要他们读书认字,一个个的都成了棒槌,能把老虎杀死的好后生,拿起笔来就打哆嗦,半天画不圆一个圆圈,气死老夫了。”   云峥的肩背被老家伙拍的咚咚作响,这还有什么说的,一天工夫就从后生变成了小子,再从小子变成了娃,老家伙这都成爷爷了,孙子怎么可能还有别的话说,更何况这个孙子还在为明天吃什么发愁,这种状态之下,人家的爷爷是当定了。   “族长爷爷,小子读书没问题,估计考个童生也问题不大,只要给小子一年半载的时间,保证去县上给您拿一个童生回来,如果能有更多的书可以让小子读,三年拿回一个秀才应该不是难事。”   云峥就不信了,自己堂堂的文科毕业生,当年考学的过程不比现在考试轻松,也是从千军万马里杀出来的悍将学霸,现在考一个相当于初中生水平童生该不会太难吧。   云峥的一番话让老头的眼泪都下来了,抓着云峥的手说:“好娃娃,好娃娃,爷爷也不要你一辈子留在村子里,只要你能把卷子上的籍贯写成豆沙县,豆沙村爷爷就心满意足了,将来死了以后去见祖宗,也有话说。   你是读书的种子,你那个弟弟也是一个聪慧的孩子,你们弟兄俩好好学,村子里就算是砸锅卖铁也要把你们供上去,从今后你们就是村子里的孩子,对谁都要这么说。”   老头子哭的稀里哗啦的,但是最后一句话却说得疾言厉色,容不得云峥有半分的违逆,这或许就是大家长的威严所在。   云峥生怕别人问自己的来历,现在好了,老族长现在下了这道封口令,估计没人敢违背,大宋还是一个宗族社会,老族长在族内绝对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他的一句话,比严刑峻法都管用,他说云峥兄弟俩是村子里的孩子,那么这哥俩连皮带骨头都是豆沙村的人,敢提出疑问的一般都会被老族长装到猪笼里扔水潭里,听起来残忍,但是这道权利一直绵延到封建王朝的结束。   老族长这是要彻底地抹杀云峥兄弟俩以前的影子,在老族长看来,都是小孩子,只要大家不断地告诉他,他是豆沙村的孩子,时间久了也就成了豆沙村的人了。 第7章 读书   既然是各取所需,云峥也就不加反对了,老族长再一次情真意切的安慰了云峥,还给他的儿子吩咐了一声,就带着一大包礼物出了门,得意洋洋的去里长那里赴宴。   老族长的儿子是一个四十余岁的壮汉,他真的很壮,宽厚的肩背似乎能挑起一座山,百十斤重的稻谷扛在肩上像是扛了一根灯草,云铮着老族长送来的书本笔墨跟在后面。   这一突兀的变化让他晕乎乎的,一天时间就把自己所有的难题全部解决了,从现在起可以在村子里快快乐乐的当一个米虫了,只要考上童生,就会被大家一辈子尊敬。   老族长姓苍,别人都叫他苍老,他的儿子的名字就叫做苍耳,在云峥的记忆里,苍耳是一种带刺的植物,能黏在人或者动物的皮毛上到处跑。   苍耳果然名副其实,黏人是天性,稻谷已经扛来了也不走,而是搓着一双满是茧子的大手局促的想说话,张开嘴却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苍叔,您有什么话就说,只要是小子能办到的,一定会答应的,我们现在是一家人,您还为难什么啊。”   “那个,那个,小铮,你苍叔当了一辈子的睁眼瞎,因为不认字被那些黑心的酒楼饭铺坑走了不少的猎物,这样下去不是一个办法啊,你们哥俩是读书种子,好好念书,村子里不缺你们兄弟的那两口吃食,你看看能不能带着小鼠一起认字啊,不求他将来考上童生什么的,只求他将来拿命换来的猎物不要被那些黑心的店家给坑了。”   听了这话,不但云峥愣住了,趴在米袋子上的云坚强也愣住了,他们头一回感受到了知识的重要性,原来没知识会被欺负,这是真的。   家里有了一袋子米,云峥还是借了柴刀准备上山去砍柴,砍柴这种事现在变成了对心性的一种磨练,如果说以前是被生活所迫,那么现在云峥就想切实的体验一下大宋的生活状态,快速的融入到大宋这个集体里面去。   砍柴还是一样的充满了乐趣,云峥今天砍柴的速度变快了好多,衣服也换成了和其他少年一样的款式,穿着肥大的裤子,对襟的小褂子,除了头发短点,皮肤白嫩一点,走在山路上,和其余的孩子没有多大的区别。   闲暇时,就和这些孩子玩竹筷子的游戏,除了必须数数以外没有什么奇怪的,一群孩子趴在地上,凝神静气的拿竹筷子挑其它散落的筷子,只要不触动其他的筷子并且成功的数清楚手里的筷子,就算是成功了。   生活才是最好的老师,短短的时间里,这些孩子都能数清楚自己手里的筷子了,于是一小把竹筷子就变成了一大把,云峥坚信,只要这个游戏多玩几次,算清楚自己的那点柴火钱还不成问题。   今日去贩卖柴火非常的顺利,换了一个活计,这个活计很公正,一担柴火三文钱童叟无欺,云峥看这手里的三文钱,感慨了一会,就装进了一个布口袋。   回到家里已经是黄昏,云坚强不见了,小黄狗也不见了,云峥大为惊恐,从竹楼上窜下来,疯子一样的大叫,喊叫了两声,小黄狗就摇着尾巴出现在云峥的脚下,云坚强也趴在一个采桑女的怀里出现在竹楼后面。   云峥粗暴的把他从采桑女的怀里扯过来,大声道:“你跑哪去了?怎么一点都不听话?要是丢了怎么办?”   云坚强看到了云峥眼睛里的泪水,伸出小手帮着他擦掉,小声说:“我以后再也不乱跑了,就在家里等着你。”   惊魂未定的云峥立刻就受到那些采桑女的围攻,听不懂她们说些什么,只知道她们非常的激动,一个采桑女还拿出一个绣花的样子给云峥看。   “你弄的?”云峥一眼就看出那种简笔画绝对不是大宋该有的东西。   见云坚强点头,云峥也就不用理会这些采桑女,好男不和女斗,自己带着云坚强回家吃饭才是正理,一些简笔画而已,怎么就弄得她们一个个疯魔了。   云峥淘米做饭,今天上山,苍娃抓到了一只竹鼠,自己没舍得吃,送给了云峥,他又找了一点竹笋和蘑菇,准备炖一锅香喷喷的竹鼠汤。   云坚强从自己的小口袋里摸出三文钱放在桌子上,得意地说:“我给他们画了几个小小的花样子,小花姐姐就给了我三文钱让我买糖吃,我今天还跟着她们一起去浣布……”   听到云坚强和一群小姑娘去浣布,云峥的脸顿时就黑了,一巴掌就抽在他的后脑勺上,无奈地道:“你就不能有点道德?她们浣布的时候都是不穿衣服的,专门去小山的背面,男人家是不去那里的,你不知道?”   “我只有三岁!”云坚强刚说完,后脑勺又挨了重重的一巴掌。   “警告你,这种下流事你要是再敢做,我就把你打成傻子,这样就能去和她们一起去浣布了。”十二岁的孩子该懂的,应该全部知道了,小身体里装着一颗早熟的心,再跟着那些少女一起洗澡,浣布,就属于下作了,这个毛病必须给她去掉。   小锅里的米饭熟了,陶罐子里的竹鼠汤也好了,虽然只加了盐,两个人却吃得非常香甜,吃过晚饭之后,云烨就着火塘里的火,看书,自己已经答应老族长了,不用功对不起老人家赠送的那一袋子米。   云坚强也拿着一本书看,看了一会对云峥说:“大哥,你打算靠这些东西在这个时代立足?”   云峥苦笑着说:“还能如何?我在这里几乎就是废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除了走以前考学的旧路还能做什么?你也要学,只要我们能考上秀才,就能在这个世道里横着走了。”   云坚强所问非所答的突然对云峥说:“大哥,我今天淘气了,你怎么不打我?我听说孩子淘气了,家长都会揪住孩子揍一顿,那一会你已经很生气了,为什么不打我,我很想知道挨家长的揍是个什么滋味。” 第8章 寒号鸟   这里的冬天很少下雪,只有阴冷的雨水,潮且湿。   云坚强靠在火塘边上不住的发抖,云铮将家里所有能保暖的东西都给他披上,这个孩子还是在瑟瑟发抖,还好,没有发烧,如果他在这个鬼地方发烧生病,云铮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没有医院,没有医生,没有药品,除了向上天祈祷之外,没有任何的办法,最近的中药铺子也远在十五里以外的豆沙关。   也许是孤儿天照顾的原因,来到这个世界三个月了,两个人都没有生过病,尤其是云铮,经过三个月砍柴的磨练,他现在和苍耳家的棒小伙子没有什么区别,一口地道的当地口音,让老族长非常的满意,在他看来,这就算是寨子里的娃儿了。   冬天下雨实在是遭罪,简陋的竹楼根本就无法挡住潮湿空气的入侵,哪怕云铮将火塘烧得再旺也无济于事。   小黄狗钻进了云坚强的被子,抱着小狗或许会暖和些,这只狗已经长大了很多,成了一条半大的黄狗,虽然只是一条土狗,却是云坚强的命根子,云家只有两口人,云大,和云二,寨子里的人就是这样称呼云家兄弟的,小黄狗理所当然的就成了云三。   “坚强,把被子裹紧些,不要透风,想睡了就睡一回,今天我们什么都干不了。”云铮放下手里的书,小声地说。   火塘上挂着的陶罐有了声音,云铮煮的姜茶终于烧好了,给坚强的碗里倒了一点,见他还是苦着脸不愿意喝,云铮摇摇头就来到墙边上从钩子上割下来一小块蜂巢,泡进坚强的碗里,那里面有蜂蜜,有了蜂蜜,姜茶也就不那么苦了。   这是大自然的馈赠,云铮当然知道,为了这个蜂巢,自己后背上被马蜂蜇了两个鸡蛋大包,三天以后才慢慢下去。   明年的这个时候一定要盖一间土坯屋子,虽然土坯屋子经不起大雨的侵蚀,云铮也打算这么做,竹楼实在不是自己兄弟能住的习惯的。   云铮从一节粗大的竹筒里倒出来一个钱袋,其实不用数,他就知道那里面有一百三十一文钱,拿出来看看又重新塞了进去,拿塞子堵上。   “大哥,我们俩来的时候身无长物,可是我记得你还有一个手机啊。把它卖掉,我们的房子就有着落了。”   “别想了,手机被我砸掉了,只留下一个手机挂件,那个手机挂件虽然能值一些钱,但是不能动,那是我为你准备的,万一你生了病,我需要拿它去换钱给你看病,没关系,明年我一定能赚够钱给我们盖一间房子,说不定是一间青砖大瓦房。   我们在屋子里砌上一个大炕,到了冬天我们把炕烧得暖暖的,告诉你,热炕可比暖气好的太多了,我们在炕桌上架上一个红泥小火炉,炖上一锅酸菜白肉,连汤代肉这么一吃,别提有多过瘾了。”   云坚强流着口水嘿嘿的傻笑,似乎已经看到了那样的日子,云铮宠溺的在他的脑袋上轻轻拍一巴掌,就拾起书本继续看。   小黄狗的耳朵忽然支棱了起来,云铮瞅了一眼小黄狗,拿着书本推开自家的门往外看,外面的小雨依然无休止的下着,寨子里仿佛笼罩在一片青雾里。一群官差突然从青雾里钻了出来,云铮觉得非常可笑,为首的一位官差骑在一匹比驴子大不了多少的马上,两只脚都快要挨地了,就这样还挺胸抬头的大声吼道:“老苍头,你这个老狗给我听着,官家要整治豆沙关城防,每家每户都要出一个壮丁,少一个就拿你这个老狗去顶。”   苍老笑呵呵的从竹楼里出来拱手笑道:“刘都头,什么风把您给吹过来了,快快上楼,先喝两碗淡酒去去寒气,这样的天气里还要公干劳神,真是造孽哟。”   刘都头一偏腿就从马上下来,把手里的马鞭子交给衙役,骂骂咧咧的随着苍老上了楼,云铮放下手里的书本,吩咐云坚强自己小心保暖,自己去去就来。   以前苍老就说过,只要官面上来了人,自己就要过去陪着,云铮上了苍老家的竹楼,看见苍耳和他家的小鼠缩在角落里,还有三个妇人更是留在里屋不敢出来,只有苍老陪着那五个官差烤火饮酒。   苍老见云铮走了上来,连忙拉着云铮的手对刘都头说:“您看看,这就是我们寨子里的宝贝,前些年一直在外面跟着先生求学,今年就要参加县试了,这才回乡。您看看,他是读书的人,身子单薄,您看看这阴冷的天气里下苦力孩子受不了,您就高抬贵手,放过这个孩子一马。”   听了苍老的话,云铮走上前一步朝着刘都头拱手道:“长辈的一片好心,小子心领了,但是立户执役乃是国法所定,爷爷,您这是为难刘都头了。”   刘都头玩味的看着云铮,他发现这个孩子有别的孩子所没有的镇定,哪怕现在面临着寒冬执役的苦头,依然把话说得不卑不亢,虽然话语里有激将之嫌,却不失分寸,狗日的,读书人说话都是这个调调。   “既然你知道这是国法所在,也该知晓执役之后可顶明年的夏赋,这也说不上是一件坏事,你既然已经顶门立户,本都头就不得不把你当作大人对待了。”   苍老大急,每年冬日里都有劳役,那些活计不是搬石头,就是抬土垫城绝对不是云铮这样的小身板能挺的下来的,正要说话,就见刘都头从怀里掏出薄薄的一本账册,拿给云铮道:“出工执役是必然的,谁都帮不了你,但是在工地上干什么活,本都头倒是能够调剂一二,既然你是一个念过书的,国朝对读书人向来优待,更何况我们绵州本来就是荒僻之地,读书人少得可怜,只要你能在一个时辰,把这本账册核对好,本都头就请你在工地上管膳食账册,不用下工地干活,同样算你完成劳役,你看如何?”   云铮接过刘都头递过来的账簿,翻开看了一下,心中立刻就有了底,原本以为会是传说中的四柱清册,那需要知道旧管和进账,只有知道了实际数额再减去支出才是一本完整的账簿,现在自己手里拿的不过是一本流水账,里面还充满了三七二十八之类的谬误,这些必然都是贪腐的证据,云铮轻笑一声,在苍老忐忑的眼神中开始心算这些简单的账目。 第9章 账房先生   “这里总共支出银钱五十六贯七百三十五文,库房还存有纱帐三顶,锄头十一柄,白灰三千斤,粗炭四百斤,竹炭八十斤,另存有糯米酒两坛,糙米俩担,鸡子二十五枚,刘都头,这本账目就说了这些,小子不知道这些物事的单价,所以无法核对,请见谅。”   云铮合上账本,将账本双手递还了刘都头,苍老喜悦的都有些坐立不安,刘都头却端着酒碗自顾自的喝酒,云铮便一直躬身等候刘都头发话。   直到一碗酒喝完,刘都头这才抬头看着云铮的眼睛说:“没发现疏漏?我们都是粗人,有时候难免会记错账,你是读书人,难道就没有发现什么不妥?”   云铮将刘都头的酒碗填满酒,恭敬地放在他的面前说:“小子只听到都头说要核对这本账册,没听说要查账的话,如果都头需要小子重新审核账目,小子这就去做。”   满脸络腮胡子的刘都头哈哈大笑,重重的一巴掌拍在苍老的肩头说:“你这老狗好运气,寨子里出来这样灵性的娃子,和该你寨子兴盛啊。   同样的账册老子拿给光岭村的霍家小子看,他竟然指着账簿说老子把账目记错了,还要帮着老子重新记账,奶奶的,俺老刘吃这口都头饭已经吃了两代人了,会他娘的不知道三七二十一?老子要是不记成三七二十八,手底下的弟兄们的酒钱从哪里出,这样的账簿,就算是县太爷都不会过问,一个识得两个字的白丁就敢小瞧老子,读书读傻了他,好好的去雨地里背石头清醒,清醒。   二十几岁的人不如一个小娃娃明白人情世故,老苍头,你的面子我老刘可是给你了,就是这个娃娃,这就定了,明天上工的时候来找老子,记账的差事就交给他了,叫什么来者?姓还挺怪。”   云铮再一次拱手道:“小子姓云名铮。”   刘都头起身往身上套蓑衣,其余的衙役也跟着站起来,开始准备离开,苍老竭力的挽留吃完晚饭再走,刘都头以天色已晚,担心赶不回豆沙关为由拒绝了。   临出门的时候看着云铮意味深长地说:“膳食账册其实没有什么油水,层层扒皮下来,到了这里也就是能吃饱肚子而已,小子,饭你可以敞开肚皮吃,给家里的弟妹带口吃的也是常理,手要是脏了,小心老天打雷收你。”   云铮笑着伸出双手对刘都头说:“多谢都头教诲,您看小子这双手,活到现在为止,虽然日日砍柴,却不曾沾染过半点污秽,小子很想到临死的时候这双手依然保持的如此的干净。”   刘都头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叶包,放在云铮的手里笑着说道:“有意思的小娃娃,不错,这里有半只鸡,算是犒劳你的,皇帝还不差饿兵哩。”   不等云铮拒绝,刘都头就吼了一嗓子,带着衙役下了楼,又骑上自己那匹可笑的滇马顶着小雨再一次没入了青雾。   云铮扶着苍老,送走了刘都头又回到竹楼,这一回竹楼里就不像刚才那样压抑了,苍耳,小鼠,还有三个妇人都围了过来,唧唧喳喳的问个不停,只有小鼠看着荷叶包流口水。   云铮打开油纸包,将半只鸡撕开,鸡胸脯肉双手捧给苍老,苍老哈哈一笑,接过来就吃,云铮又把鸡腿撕下来用荷叶包好准备带回去给云坚强,剩下的那点鸡肉就全部给了迫不及待的小鼠。   苍老抹了一把嘴上的油拉着云铮的手说:“咱们寨子总算是出了一个拿笔杆子代替脊梁的孩子,好啊,爷爷没看错你,明天就跟着爷爷去豆沙关工地,云二就放在这边,家里人看着不会出岔子,劳役一做就是四十天,早出晚归的你也没办法照顾他。”   云铮再一次谢过苍老,担心云二一个人在家出事,连忙告辞回家。   回到家的时候,发现云二,云三正捂着被子说话,听不清楚说些什么,狗叫的声音很大,云铮先给火塘里丢了一些干柴,开始煮饭。   “大哥,你真的要去支应劳役?我听宝姑她们说很苦,还以为今年不用支应劳役,谁知道还是来了,你能不能受得了啊?实在不行我们就走,去大城市我们的活路会宽广得多,以你的本事,弄口饭吃不难。”   云二抱着黄狗担忧的对云铮说。   云铮继续做饭,从怀里掏出那支鸡腿,穿在树枝上放在火上烤热了以后塞给云二说:“这些事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情,你现在的任务是赶快长大,以后不能再说这些没心没肺的话,男子汉总是要有担当的,我们拍屁股走了,你让苍老怎么办?你以为那些差役说少一个人就拿老族长去顶的话只是随便说说?我们好不容易有了户籍,现在离开就是逃户,抓到后会被编成军户,下场更惨。”   云二知道云铮是个什么性子,嘴里嘟囔了一句,就开始抱着鸡腿啃,一只鸡腿怎么也不够云大,云二,云三吃的,云大也就吃了一小条,其它的都进了云二和云三的肚子。   “大哥,其实我现在挺满足的,真的,比我以前过得日子好多了。从没有人愿意为我去吃苦,只有大哥你,我知道,要是没有我拖累,你一定不用吃这样的苦头,也不用去搬石头了,更不用为了那个没用的户籍去拼命。”   云铮奇怪地看了云二一眼说:“谁说我是去吃苦的,你大哥我要是连一个劳役都逃不掉,这么些年的社会白混了,以后少说恶心话。”   云二一下子从被子里钻出来跳上云峥的后背,死命的拿着小胳膊想要把云大活活勒死,他刚才真的以为云峥会去搬石头,心里难过到了极点,谁知道这个家伙就等着看自己的笑话,气死人了。   云二的小胳膊能有多大的力气,云峥毫不理会,继续坐在火塘边上,搅着陶罐里菜汤,任由云二在自己的身上胡闹。   云三帮着云二叫了两嗓子,见没人理会自己就把下巴搁在前爪上打了个哈欠,继续闭目养神。   窗外的冻雨还是在不急不缓的下着,只是竹楼里的寒气,似乎被米饭的香气全部驱逐了出去。 第10章 豆沙关   冬日的寒雨如泣如诉,缠绵的让人火冒三丈,刚刚烘干的衣衫不一会就能攥出水来,湿漉漉的裹在身上让人动一下都难受。   云铮从牛车上跳下来,牵着牛来到棚子底下,拿着麻布先给牛擦干,自己满脑袋的雨水先不忙着擦,到了这里他才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牛比人更重要,帮厨的几位妇人帮着云铮从牛车上往下卸糙米,其中一个妇人见云铮浑身泥水,就抱怨说:“怎么能把蓑衣盖在糙米上,这些米没两天就会被吃完,淋点雨也不要紧。”   云铮从牛车上卸下来一小篮子鸡蛋,笑着对妇人说:“不打紧,这些都是给人吃的,怎么能见水,见了水之后岂不就成了双蒸饭?大家伙都在下苦力,吃不饱会出人命的,前几天伙食尾子还有一点剩余,我就买了一点鸡蛋,给大家弄点甩袖汤喝,暖和暖和。”   妇人呵呵地笑道:“还是你有法子,往年光是糙米都不够大家吃,你硬是操持的大家有饭有菜,现在还要做汤,在这么下去工地上的日子就成了县老爷过的日子了。”   云铮苦笑一声,也不知道那些官老爷是怎么给的供应,糙米给的很少,可是盐菜却往死了给,也不知道是那一年腌的盐菜,黑乎乎的一大坛子,管库的还说不够了尽管来拉,云铮瞅了一眼封条,上面有武胜军的印记,不用说这是从军队里淘汰下来的。   没办法,云铮就拿盐菜和山民换糙米,换一些荤油,山民们只要有盐吃就是一件大好事,哪里还会去挑拣,这倒让云铮捡个大便宜,他负责的这一百多名劳役对自己的伙食非常的满意,也难怪,有米有菜的谁都说不出个不字出来。   山民其实就是逃户,他们躲在山里不出来,自耕自食,听起来似乎逍遥自在,实际上天天都在生死边缘打滚,和大山斗,和野兽斗,还要和山里的盗匪斗,在山下打了一个月的交到,云铮硬是没见到一个上了年纪的山民,他们活不过三十岁的。   喝了一大碗的甩袖汤,云铮才感觉到身体有了一点暖意,甩袖汤还是自己教会这些妇人做的,只需要一把木薯粉,一个鸡蛋就能做出好大一锅汤来,再随便撒上一点青菜沫子,不但看起来好看,味道也不差,就是没什么营养,骗骗嘴而已。   收工的铜锣响了,劳役们一个个鬼一样地从雨地里钻进了棚子,围着火塘打着摆子不愿意离开,掌勺的妇人就抡着大勺子开始撵人。   “围着火塘还想不想吃饭了,小相公看你们可怜,今天给大家伙准备了好吃食,有鸡子呢,多喝一口,去去寒气。”   憨厚的苍耳差点被挤到棚子外面去,云铮就拉着他坐到自己的破桌子后面,这里好歹能背背风,给他端了一大碗汤,说不到优待,只不过上面薄薄的蛋花稍微多一些。汤很多,苍耳多喝了一碗,肚子里没食,装满了清汤,一动弹肚子就咣当咣当的响,就像刚刚喝完水的大牲口,没人笑话,都一个样子。   这里的糙米饭,云铮从来都不限制,加上两条子盐菜他们能吃一大盆,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云铮发现自己的饭量也在猛增,人头大的粗瓷碗,自己吃两碗不在话下。   来到工地上已经一个月了,刘都头总共出现了三次,没想到今天他也过来了,看看劳役们的饭碗,满意地点点头,又从锅里舀了一勺子蛋汤尝了一口,眼睛不由得发亮,给自己装了一大碗,坐在云铮的破桌子上边喝边说:“走了一大圈子,就你们这里看起来像个活人待的地方,小子,丈量土方的活计会不会干,如果会干就跟我去丈量土方,这活不让你白干,一天五十文钱。”   云铮笑道:“您这是要重新挖沟啊,小子自然会干,不但会干,小子还知道您准备要在半山挖渠,山上堡垒里的积水排不出去,现在是冬日,这点小雨就涝了,要是等到春夏大雨,哈哈,山上就有热闹看了,说不定咱们冬天干的这些活就白干了,都得被雨水冲垮。”   刘都头闻言放下手里的碗,在云铮的脑袋上拍了一巴掌笑道:“就你鬼机灵,奶奶的,读书人就该是你这样子的才是,赶紧想个最省钱的法子,这是多出来的活计,上面不给钱,想出来了,俺老刘犒劳你。”   “其实啊,山上的积水没必要清出去,豆沙关北坡就这么一个山头,山势险要易守难攻,所以大人们才要在这里建立堡垒,和豆沙关形成守望相助之势,可是啊,山上缺水,这就注定了这座山头不能守得长久,如果我是敌人,在兵力允许的情况下就围住这座山,不需要多久,十天足够了,这座山就会不攻自溃。”   刘都头搬起云铮的脸戏觑地说:“没看出来,咱这里还有一位兵法大家,你倒是说说,怎么解决这个问题,让俺老刘好好的涨涨学问。”   云铮说书先生一样的拍一下桌子道:“储水的地窖,要是挖渠,这条渠总长不会少于三里地,按照现在的进度,您最少要干一个月,如果您把山上的那个涝池子利用起来,就没有这个忧患了,三五天就能清出来。下大雨的时候雨水会流进涝池,你就不用担心雨水冲进下面的堡垒了。”   “胡说八道,山上哪来的涝池,要是重新修涝池,老子不如挖渠,至少不用凿石头铺池子还以为你想出什么好法子,原来是个费钱的法子。人家豆沙关的统制都没有发话,我们操的哪门子的心,干好自己的活计最重要。”刘都头有点失望。   云铮猛烈的拿着头撞桌子,梆梆的响,刘都头抓着云铮的脖领子把他提起来说:“好好说话,发什么脾气。”   “老天爷啊,豆沙关把守五尺道已经上千年了,经历了秦汉,三国,两晋,唐这么多年,诸葛亮都曾经屯兵于此,那么些名臣勇将难道就不知道利用这座山头?唐人袁滋的摩崖石刻就在路边上,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这座山头上有一个青石砌就的涝池,他老人家还在这里洗过脚,我就不信,这些年过去了,那些石头就会变成土。” 第11章 吹牛皮   刘都头挠着后脑勺狐疑地看着云铮问道:“你说路边上的那个石刻?老子从小看到大,为何我就不知道上面写着奶头山上有一个涝池?”   云峥再一次开始拿头撞桌子,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刘都头诉说,袁滋老先生把这座山叫做深秀峰,这是一个多么雅致的名字,要是和刘都头一样在自己的文章里写上。老夫今日登上奶头山……云峥不知道风流浪漫的唐人有没有这个胆子,自己打死也写不出来这种丢人一丢就是上千年的文章。   “好好说话,要是真有这东西,咱们就能把这个活计接过来,县令大人虽然小气,二三十贯钱的工钱还是会给的,这是额外的活计,难道他真的要老子垫上不成?”   刘都头拖着云峥就上了山顶,指着山顶的空地问云峥那个涝池在哪,袁滋先生既然说能在这里洗脚的时候看见小河,小河在北面,他坐的地方必然就在南边,劳役们按照云峥的指点清除掉那里的野草,刨了俩锄头就碰到了青石。   刘都头吩咐劳役们抓紧干活,不一会这里就出现了一个满是青条石铺就的大坑,刘都头笑的非常得意,吩咐劳役们把这里重新埋好,自己还抓了几把青草扔到土坑上方,用力的在云峥的肩膀上拍了一巴掌说:“给谁都不要说,这是老天爷施舍给我们的钱财,小子,好本事,五贯钱,老子买下你这个主意了,以后这法子就是老子的了,不许给外人说,让俺老刘也装一回兵法大家。”   云峥听到刘都头的话又准备那头去撞树。   老刘一把拉住说:“嫌少啊,八贯钱不能再多了,老子的弟兄们还要吃饭呢!”   “你这是害我啊,刘头,容我和你的弟兄们一样喊你一声刘头,你觉得这样做合适么?”云峥的问话把老刘问傻了,捉摸了半晌才说:“给你钱怎么就是害你了?”   “我今年十三岁,我弟弟今年三岁,你让我们兄弟俩拿着五贯钱放在家里?我们哥俩还活不活了?五贯钱能卖一头上好的大牯牛,为了这点钱想杀人的不会只有一个两个吧?你这还不是在害我怎么才算是害我?”云峥愤怒的对着刘都头吼。   老刘眨巴了一会眼睛总算是弄明白了,蹲在云峥的面前说:“小子,你现在才真正的让老子对你另眼看待,色是刮骨的钢刀,财是催命的毒药,这个道理很多人都知道,可是临到自己眼前能把握住的可没几个,你说,对你怎么个谢法,俺老刘虽然粗俗,巧取豪夺的事情还是不做的,你聪明些,想一个稳妥的法子告诉我。”   云峥朝着刘都头拱手道:“也就是您小子才会这么尽心,换个人,小子一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这是您好人有好报,就当是小子感谢您让我当账房,免了劳役。”说着话伸手捞了一把雨水放到老刘的面前又说:“这是什么?对我来说这就是催命的阎王,一半天的我还能抗的住,一个多月啊,整日里淋雨,再好的身板也扛不住,这些天埋到壕沟里人小子看见了,十六个人啊,哪一个都比我强壮,我要是出了事,家里的幼弟也就活不成了,虽然您不在乎,只是举手之劳,但是对小子来说,区区五贯钱买两条命值了。   实不相瞒,小子没打算就这么把这条命交代出去,我以后还要去考童生,还要去考秀才,如果祖上积德,就是东华门唱名,小子也想踮着脚尖够一够。   家师乃是隐士,小子学的虽然都是一些杂学,却是最高深的学问,单纯以算学来算,不是小子吹嘘,这个世上找不出比小子更强的几个人来。   只可惜以杂学进士不是小子想要的,现在小子回到故土,就是想真真正正的从童生做起,一步步的完成小子的理想,童生试只不过考校一下四书五经的掌握程度,只需要死记硬背即可,算不上什么难度,如果刘头能帮小子找到五人联保,能参加考试小子就感激不尽了。”   刘都头的眼睛都要裂开了,结结巴巴的咽了一口唾沫对云铮说:“你想东华门唱名?”   云峥点点头说道:“有何不可,家师说过,大宋朝的抡才大典说到底只是一个笑话,几篇文章就能定人的生死福祸,两首诗赋就能让人青云直上,何其的草率,我身为弟子的,自然要去印证我恩师的这句话的正确与否。   县试在二月,府试在五月,院试在八月,我想试试我能不能在一年之内连过三关,拿一个秀才的名份回来,请刘头助我一臂之力,云峥定不会忘记你的恩德。”   刘都头的眼睛已经突的没法再突,所以他就长大了嘴巴,斗笠上的雨水流进了嘴巴也不知道遮掩,他已经彻底的被云峥的一番话说得失去了思考能力。   老天爷啊,这里有一个疯子说自己要一年之内连过三关,完成从白丁到功名的转变,老天爷啊,这个疯子说什么?抡才大典是个笑话?神啊,东华门唱名的都是文曲星啊,他竟然说不算什么,天爷爷啊,知县大人都不过是个举人身份啊,就这样知县大人见了豆沙关统制也就是拱拱手而已啊,天爷爷啊,天爷爷啊,我的天爷爷啊,难道说一颗文曲星不小心落在了豆沙关?   刘都头跑了,他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就跑,他担心自己再待一会脑袋会炸开。   云峥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耸耸肩膀,就下了山头,今天要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做饭的妇人将云峥的小布口袋装满了精米,她们两个也有这样的一个小口袋,这是管账的和做饭的人的福利,算不上贪渎,只不过两个妇人将剩下的糙米碾成了精米而已。   云坚强和云三还是像往常一样趴在窗口等待云大的归来,见到云大的声影开心的不行,人喊狗叫的非常热闹。   云峥从腰里取出那个布口袋将精米倒进了一个小坛子,这是工地上装盐菜的坛子,家里摆了四五个,云坚强见哥哥似乎非常的高兴,就问道:“你今天有喜事?”   “没有,就是吹牛皮把一个人吓坏了,过两天我就会有各种各样的算术题要做,很没意思,你做吧,就当是考试。”云峥看了一眼窗外铅灰色的天空,太阳还是没有出来的迹象。 第12章 生财有道   云峥发现了一条新的财路,这才是他高兴的理由,这条财路和山民有关,他敏锐地发现山民们其实并不贫穷,却极度的缺乏生活物资,他们的衣服都非常的破烂,吃用的油盐也极度的紧缺,云峥听到山民说过,自家猎杀了一头野猪,天气热吃不完,只能熏成烟熏肉,有些熏肉已经在房梁上挂了三五年了。   这是一条多好的发财机会啊,大山里到处都是宝,如果自己能用豆沙关的货物去和他们交换,一定可以在短时间里让云二,云三吃得饱饱的,也用不着和劳役们争夺那点微不足道的粮食。   干这事之前,要和刘都头搞好关系,自己之所以大肆的吹牛皮,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让刘都头摸不清楚自己的深浅,从而为自己的发财大计打开门路。   云峥拿出了家里所有的钱,准备从明天就开始进行交易,山民赖八说过,只要是盐,他们都需要,有多少就能要多少。   大人他们不敢接近,因为抓到一个山民,朝廷就会有奖励,总有些不怀好意的人想着把他们当成货物去换取朝廷的那点铜钱,云峥还是一个孩子,一个人赶着牛车出现在山道上,他们才敢接近,否则,他们宁愿不吃盐,也要隐藏的严严实实。   第二天,云峥赶着牛车再一次进了豆沙关,他将自己的钱全部换成了盐,又为劳役们从粮库里装好了糙米,自己记好了账目,管库的库丁笑嘻嘻的看着云峥在不同的文书上写字,画押,这才收好账本,他们对云峥已经有点信任了。这孩子从来都不耍滑头,但是也绝对不会吃亏,最难的是这孩子还能帮着自己盘库,所以踢斗这一项绝活从不在云峥的身上使,这也是云峥总能拿到比别人多一成粮食的原因。   云峥见识过踢斗,官库里的大斗装满了是一担粮食,律法上要求冒尖之后踢一脚抖掉多余的粮食才算数,这些黑了心的库丁,一脚下去,大斗里的粮食会掉下去一成,听说有一些老库丁,一脚下去装满一担粮食的大斗会倒出去三成,这是人家捞黑钱的不传之密。   “云大,西墙跟上有一担掺了沙子的糙米你要不要,如果要了就拿走算你三分粮,老子没工夫去挑沙子。”一个歪戴着帽子的库丁从内堂走了出来对云峥嚷嚷。   云峥立刻就笑了,什么叫做掺了沙子的粮食,那是他们踢斗踢出来的,掉在地上沾了沙土,想要入库被主簿大人发现了,只好堆在外面,填补不成窟窿了,只好便宜了云峥。   想都不想的从牛车上卸下来三斗粮食,然后就在库丁的帮助下把那一担粮食搬上了牛车,库丁在云峥的后脑勺上轻轻地拍了一巴掌说:“小王八羔子就是精明,回去吧沙子筛掉,这袋子粮食绝对比一石还多,算了,谁叫咱家看你顺眼呢。”   “小子知道您这是好心,工地上的那些劳役快饿死了,您这是赏他们一口饭吃,这是功德。”混的熟了,云铮笑嘻嘻的和库丁打趣。   可怜的不光是劳役,守城门的兵丁也可怜,穿着单薄的号衣,脸上还烙着金印,抱着一杆长矛缩在城门洞子里发抖,一文钱一包的热栗子云峥每回都要买一些,就是散给这些兵丁的,有了这东西,兵丁就不会为难你,也不会拿你的粮食,他们并不缺粮,拿走了粮食也不能贩卖,那会被军官活活打死的,他们就是在单纯的在祸害人。   牛车吱吱呀呀的在小路上行走,云峥缩在蓑衣里面,不时地往嘴里填一颗栗子,眼睛看着前方,耳朵却像雷达一样注意着两边的动静。   果然,前面的枯草一分,两个扛着猎物的猎户出现在云峥的面前,全身都是兽皮,强壮些的那个猎人甚至带着一顶豹皮帽子,看起来非常的精悍。   “小娃儿,你今天有盐菜么?我们拿猎物交换,今天运气不错杀了一头野猪。”猎户担心把云峥吓坏了,特意压低了嗓门说话。   “换不起啊,我只有一小袋子盐,还有一坛子盐菜,别的不能动,都是给劳役们吃的。”云铮看到了猎户眼睛里的失望之色,这点东西和一头野猪的价值相差太大了。   高个子猎户就是赖八,他和云峥打过几次交道,知道这个小孩子不骗人,叹口气说:“也罢,换了,有点盐,总比没有强。”说完就从草丛里拖出来一头肥大的野猪扔到了云峥的牛车上。   “不能换,你们太吃亏了,一头野猪多少钱我知道,上一次寨子里的猎户也打了一头猪,比你这头小多了,拿到豆沙关卖了一贯零三百文,我的盐菜加上盐,连三百文都不值。”   赖八苦笑道:“我知道,谁叫我们是山民呢。”说着话就从云峥的牛车上搬走了盐菜,云峥也把那袋子盐递给了赖八,笑着对他说:“我一会就去镇子上把野猪卖掉,今天是集市,这回应该还没散,不知道能卖多少钱,反正比这些盐值钱,说说,你们都要什么,我一会回来还牛车的时候给你们捎来。”   赖八猛地转过身来瞅着云峥说:“如果你能给我带点退热的成药,就最好了,我只要一副药。”见赖八急切的表情就知道,这是家里有人生病了,他需要盐其实就是打算把盐炒热了给病人热敷,这是他们的治病方法,不管什么病都用这个方法,再一个方法,就是放血了。   不但他们用这个法子,云峥的寨子里好多人生了病也是这个治疗法。   “大人还是孩子,如果是孩子你就带过来,别给他穿兽皮,我带他去看病,大人的话告诉我症状,治病总要对症下药才行。”云峥说的很坦然,这个时候他已经把挣钱的事情给忘了。   “我闺女,六岁,你要是能保住他的命,我把我的命给你。”赖八激动地浑身发抖,转身就窜进草丛,不大工夫就气喘吁吁的抱着一个裹在被子里的小女孩,云峥简直就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在短短时间内就跑了两个山头的。 第13章 卖猪   听到小姑娘不断地在咳嗽,八成是肺炎啊,奶奶的,没有抗生素的这个病会要命的,也不知道这孩子病了几天了,云峥拿手一模她的额头,发现烫的厉害,自己也开始发急。   也不和赖八多说废话,赶着牛车就一路沿着山坡冲了下去,老牛今天似乎知道云峥很急,四条腿迈的很急,不一会就到了集市上。   先把孩子放在回春堂,告诉大夫先给孩子看病,自己把猪卖掉就付钱,回春堂的大夫温老先生挥挥手就让云峥先去忙活,还留下话让把猪耳朵留给他下酒。   集市上人来人往,都是背着背篓以物换物的,这样一口猪想要快点买完,完全不可能,眼看着集市就要散了,云峥咬咬牙,就赶着牛车来到喜连升绸缎庄的摊子上,这是豆沙关最大的买卖家,初一十五逢集的时候他们家就会把卖剩下的绸缎边角料拿来这里卖,山里人买回去大多绣成锦帕,再卖给喜连升,听说掌柜的人不错,云峥打算碰碰运气。   偌大的一头野猪顿时就招来很多的围观者,啧啧称奇,云峥在这段时间频繁的出现在集市上,这里的人都认识他,云峥也是为了增加存在感,特意和每个人都打招呼,人就是这样,只要熟悉了就不会太在意你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云峥为了抹掉自己的身世的空白做了很多的努力。   “云大,好大的一头猪,哪弄来的,莫不是你小子抓的?这不可能。”   “你管我从哪来的,我把肠子留下,晚上去我家,我们煮下水吃。记得带米酒,阿嬷酿的米酒我早就想喝了。”   屠户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拍拍牛车上的野猪皱着眉头说:“八百文,下水留给你,猪头归我,赶紧的,要不然我就走了。”这混蛋看见云峥抱着孩子进回春堂,知道他急着要钱。   “你弟弟在生病,老子是看你们哥俩可怜才出价的,等着用钱是吧?八百文,就在褡裢里,想卖了就赶紧,集市散了,零敲碎打的卖可来不及。”   “张屠,这头猪要是明天在豆沙关卖的钱少于一贯五,老子把头切了给你当猪头卖,这是黑了心了。”卖笸箩的瘸子气不过,在旁边帮衬云峥。   “滚,瘸子不瘸你这是要上天啊,老子今天就出八百文,爱卖不卖。”张屠一句话就把瘸子气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花叔您别生气,了不起我今天不卖了,把这头猪送给温老先生顶药费,反正这病不是一两天能好起来的,我就是不愿意总麻烦温老先生,他老人家总是施舍医药的,也需要钱进药材,这才准备把猪买了。”云峥帮着瘸子把散开的笸箩收到一起,安慰瘸子。   “好吧,一贯钱,老子今天就这么多的钱,不过整头猪都给我。”张屠见事情不妙连忙插嘴。   “张叔,你杀猪的手艺在咱们豆沙镇可是数的着的。听说是祖传的手艺,一眼就能看出一头猪能杀多少猪肉出来,您就给小子一个实价,这头猪不是我的,而且猪耳朵和下水已经答应温先生和水生了,小子是个要脸面的人,宁死不说假话,您再抬抬价。”   张屠听到云峥的恭维,多少挽回些面子,摸着下巴点点头说:“这头猪确实不错,最少五指膘,就是皮厚了一些,你娃娃带着弟弟也不容易,一会老子下手解猪,耳朵和下水给你,其余的给我,我出一贯二,这是你要钱要的急,老子现在只能弄到这些钱,不是故意占你娃娃的便宜。”   云铮连忙抱拳感谢道:“张叔仁义,小子心领了,这头猪归您了,就是一贯二,小子只拿耳朵和下水,其余的都是您的。”   张屠嘿嘿一笑,就和云峥赶着牛车来到卖肉的架子旁边个,过来两个伙计,帮着把猪挂到架子上,这就要动手,野猪皮是要不成的,需要拿刀子剥下来,这就免了拿开水烫毛这道工序,到时候再把猪皮硝了,就能卖给皮匠制作皮甲。   正要动刀子,就听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传了过来,我家小姐说这头猪我们要了,俩贯钱。“一个穿着绿袄子的小丫头拿着手帕站在路上伸着脖子往这边看。”   张屠的脸一下子就黑了,这分明是上门抢生意的,只是看到人家用骡子拉的碧油车就知道是富贵人家,自己抢不过。   云峥看都没看小丫鬟,兴致盎然的准备看屠夫杀猪,见屠户没动静,不由得催促道:“张叔,您倒是下手啊,等着看您祖传的手艺呢。”   张屠愣了一下,指指那个小丫鬟,云峥不耐烦的道:“子曰,非礼勿视,咱们买卖已经成了,这时候只想看您杀猪,别的没兴趣。”   “人家出俩贯你张叔可出不起。”张屠继续笑着和云峥说笑。   “八十贯也晚了,要买也是向您买,您当小子的话是放屁啊。杀猪,我等着拿耳朵和下水呢,拿走了我的您再把剩下的卖给她。”   听到云峥说的粗俗,那个小丫鬟恨恨地瞪了云峥一眼,羞恼的摇着手帕回到了骡车上,车夫喊一嗓子,那辆车就晃晃悠悠地向豆沙关驶去。   张屠嘿嘿一笑冲着云峥挑挑大拇指,转身就开始对付这头猪,手艺确实不错,短短的时间,整头猪就被卸成了几块,伙计把猪肠子,肚子翻好,清洗干净,拿米粉细细的搓了,这才拿给云峥。   云铮背着一褡裢的铜子,手里拎着猪耳朵,一大盆下水架到牛车上,告辞了张屠,这才重新来到回春堂。   “怎么看护的孩子,都烧成这样了才送过来,刚才给施了针,泄了火气,记住了头顶的湿布帕子不能断,再喝了这贴药,连喝三天,熬过这三天就无大碍了。”   温先生的这番话把云峥听得眼睛都直了,这还有谱没谱,什么叫熬过三天就无大碍了?在自己的年代,那个医生要是敢这么说,一准是被泼硫酸的下场。   云峥看看温老先生那张诚恳的脸,只能躬身致谢,送上一副猪耳朵,清了药费,又让温先生的儿子多抓了一副清心润肺的药,这才把已经睡着的小女孩抱到牛车上,眼看已经要到晌午了,匆匆的赶着牛车往回赶。 第14章 刘都头的考验   牛车爬上了坡,云峥在后面跑,老牛今天算是立了功劳,不能太亏待它了,回到了原地,赖八一下子就钻了出来,抱起牛车上的女儿仔细看,见女儿似乎不太咳嗽了,高兴地抱着孩子不断的亲,云峥就在旁边看着,笑眯眯的,觉得自己也非常的舒坦。   从牛车上搬下褡裢,将里面的铜钱倒出来一半,装在自己的钱袋子里递给赖八,拍拍胸膛说:“以后想买东西了,就在这块大石头上做个三角记号,我就会过来,说好了,我需要一点好处的,我也要养活弟弟。”   说完就把小姑娘的药塞到赖八的怀里,把医嘱复述了一边,就赶着牛车拐向工地的方向,远远地听到赖八大声喊:“下回还找你。”   云峥带着满脸的笑意回到了工地。帮厨的妇人已经在翘首期盼了,好不容易见到云峥回来了,就快快的过来帮手,发现今天的糙米多了很多,听完云峥的解释更加的高兴,乡下人哪来那么多的讲究,糙米里面不就是石子多了一点,一会做完饭,挑出来就是,三个人每人能分一斗精米呢。   猪肝子是要留给云二补充维生素的,要不然这孩子会得夜盲症的,猪肠子,猪心,猪腰子是要在晚上请老族长和照顾自己的乡亲过来喝一杯的,至于猪肺是要给云三留着的,可怜的云三再从跟着自己兄弟俩,就没见过荤腥。   找了一个大锅放在一起煮,山里有的是香料,野花椒,茱萸到处都是,桂皮这里也不缺,唯一遗憾的就是找不到八角。再把两大块姜拍碎了扔进去就不管了,山里人用一把盐就能骗过去,这样已经很讲究了。   云峥一个人守着一个炉灶煮自家的肉食,非常的满足,这是自己来到大宋最满意的一天。救了一个孩子,赚到了一笔钱,还捞了这么多的肉,好事情。   刘都头来了,看样子很得意,见云峥一个人守着炉灶煮东西,香味四溢,好奇的打开锅盖一看,笑了起来,找了一根树枝捅捅最上面的一半猪腰子,发现已经熟了,叉起来就吃,烫的嘻嘻哈哈的,吃完了猪腰子就坐到炉灶边上,背靠着暖和的炉子从怀里掏了半天,掏出来一张皱皱巴巴的纸片对云峥说:“你昨日吹得厉害,老子也就将就着听,今日求老主簿出了一道难题,你要是能答得上来,你找保人考试的事情就交给我了。答不上来,给你三贯钱好好地过日子去吧。”   说完就把纸片子递给云峥。云峥扫了一眼就对刘都头说:“刘头,下回找点难一些的题目出来,这道破题我已经解出来了。   鸡翁一,值钱五,鸡母一,值钱三,鸡雏三,值钱一,百钱买百鸡,问翁、母、雏各几何?是这题吗?答案有三组,其一,翁四,母十八,雏七十八,其二,翁八,母十一,雏八十一,其三,翁十二,母四,雏八十四。”   说完了担心刘都头记不住,回到自己的破桌子旁边,把这三组数字记录下来,拿给刘都头,自己从锅里捞出来一根肠头,拿随身的小刀子切下来,尝了一口,可能好久没有吃肉了,觉得味道好极了,忍不住又捞了一截肠子继续吃。   刘都头嘴里啊啊啊的乱叫唤,云峥吃完了猪肠子,回头对刘都头解释道:“以后不要拿我恩师出过的题目来考我,找些难一些的,不过,咱们豆沙县应该没有什么难题才是。”   “你知道答案?”刘都头终于不太惊讶了,如果事先知道确实就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你别高兴的太早,咱们豆沙县我没见过的题目恐怕不多,您老多费神找点难题吧,如果找不到就请县令大人也帮着您找,咱们县要是出了一个神人,大人脸上也有光彩,一个提携后进,教化地方的好名声是逃不掉的。”   刘都头嚼着猪肠子连连点头对云峥说:“我回去就把你写的答案给老主簿过目,他老人家堪称咱们豆沙县的学问大家,县令大人下来可就数他了。不过看你小子气定神闲的样子,你的答案八成错不了,还有一个好事给你说啊,你说砌池子的法子,县尊答应了,还指着豆沙关说那里面的兵将都是些酒囊饭袋,还没有本县的一个都头有眼光,不瞒你说,县尊可是狠狠地夸了你老哥哥一顿,我没说是你的主意,说是我想到的,以后不要说漏了,免得别人笑话。”   猪肠子有点咸,就去大锅里捞了两碗蛋花汤,给老刘一碗,自己喝一碗,听到老刘这么不客气自称老哥哥,也就顺着杆子往上爬:“这功劳你领了就对了,这事对你有好处,对我半点好事没有,一个读书人要是连兵法都会,就会成为读书人里的异类,以后不太好混,放心吧,我躲闪还来不及呢,谁有工夫往跟前凑,记得我的话么,我以后是要东华门唱名的。”   只要云峥提到东华门,刘都头就全身不自在,云铮这一次把刘都头拉的坐下来说:“以后你见识过我的本事以后,就不惊奇了,我这是要一关关的过,最后凭本事上东京汴梁城,以后到开封府记得来找我,你还有我这样一个小兄弟在开封府做官呢。”   刘都头听的碗底都托不住了,好半晌才对云峥说:“以后不要总是把东华门挂在嘴边上,听得我心里直打哆嗦。”   说完话,眼见四处无人,就把三个小小的银锞子塞进云峥的手里小声地说:“这是五两银子,你藏好了,千万别被别人看见。”   云峥的手腕子一转,银锞子已经被他收进了袖子里,这手功夫让刘都头极为羡慕,挑着大拇指对云峥说:“你小子以后要是不做官,就亏了这门本事了,难道说这本事你们读书人都会不成?”   云峥知道这五两银子是刘都头给的封口费,如果不收,他才会不安,只有收了,刘都头才会心安理得的将改造水池的功劳据为己有,两便的事情,何乐而不为之? 第15章 富裕的生活   天空阴沉沉的,雨好歹停了,云峥今天的东西很多,半袋子铜钱,三斗米,再加上一锅猪下水,算是满载而归,扁担压在肩上沉甸甸的,这让云峥充满了成就感。   没见过银锞子是什么样子,现在袖子里揣着三锭呢,这东西如果没有功名,用起来麻烦很多,只有官家才用这东西,所谓的官银指的就是这东西。   老百姓是没资格使用,要使用也只能先去钱行换成铜子,否则会被商家当成大盗关起来。   云峥强忍着想要偷看的欲望,挑着担子急急地往家走,路过那块大青石的时候,看见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印记,不错,明天的买卖有着落了。   草鞋里踩在烂泥里,发出奇怪的声响,细腻的泥浆从脚趾缝里冒上来糊的满脚都是泥巴,甩都甩不掉,不一会,两只脚就像穿了一双泥巴做的靴子。   苍耳他们回不了家,只能在烂草棚里将就一宿,云峥能做的就是每天帮他把毯子烤干,这样睡觉的时候盖上它多少能暖和一点。   寨子里冷冷清清的,不过云家的小楼非常的热闹,老族长已经带着村子里的一些老人将火塘烧得旺旺的,云二坐在老族长的怀里,听他们说一些过去的事情,至于云三早就趴在楼梯口眼巴巴的盼着云大回来,因为只有云大回来自己才有吃的。   没人问云峥挑着的米粮是从哪来的,只要能把粮食带回家的汉子,就是好汉子,这是寨子里的共识。   云峥在一个老汉的帮助下,将大锅吊在火塘上,又从箩筐里掏出一个酒葫芦,这是真正的酒,是过了筛子的好酒,不太多,但是很珍贵。   乡下人没那么些讲究,云峥在热水里烫温了酒,就把一个大陶盆装着的酒浆首先捧给了老族长,老族长的笑声不由得大了好多,仰脖子喝了一口,又递给了旁边的老汉,这样抡了一圈,云峥端起来做了一个样子,这么多嘴巴碰过的陶盆,他真的没办法下嘴。   肉锅开了,糙米饭也熟了,云三支棱着耳朵要往跟前凑,被一个老汉毫不留情的踢走,云峥从箩筐里取出煮熟的猪肺,拿小刀子切开了,放在一个缺了一大块的陶盆里拿给了云三,云三一边狼吞虎咽的大嚼,一边从嗓子里发出低沉的护食的呜呜声。   “这孩子,就是糟践好东西,怎么给狗喂这么些好肉。”一个老汉嘴里叼着半截肠子,筷子上夹着一截,还有功夫看云峥喂狗。   “您老人家说笑了,小子也舍不得,可是家里就我们三条命,我把它叫云三,当弟弟一样的养着呢,也算家里的一口人。”   云峥给云二的小碗里找一块肚子放在他怀里,让他拿手抓着吃,还不忘吩咐他:“少吃点,吃坏了肚子就麻烦了。”   云二立刻从善如流,吃了一点,就把小碗里剩下的肚子倒在老族长的大碗里,老族长立马抱着拼命反抗的云二大大的亲了一口。   酒足饭饱众人也就星散了,老族长看着连汤汁都不剩的锅底苦笑一声说:“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见了肉比见了亲娘老子都亲,孩子啊,你是一个有见地的孩子,我去工地上看苍耳,他给我说了,工地上只有你负责的这些人还能吃饱肚子,有鸡子汤喝,知不知道,你负责的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咱们寨子里的人,到现在还没有出事的,都是照顾得好啊。   爷爷不问你那些多出来的粮食是哪来的,为什么还有粮食拿回家,只知道你没有克扣劳役们的口粮,也没有去偷去抢,这就足够了,男人家赚钱粮的手段都是不传之秘,这点忌讳爷爷知道,我只问你有没有忘了读书?”   老族长说到这里眼神变得凌厉起来,在他看来,云峥只要每天应付了差事,就需要不断地读书才好,他问过苍耳,没发现云峥在工地上读书,以为他已经忘了自己最重要的任务。   云峥把族长送的那几本书拿了出来,放在族长的面前说:“晚辈已经把这些书读完了。”说完又从旁边拿出来一摞子纸张推到族长的面前说:“这是我默写下了来的书,晚辈对照过,还有九处疏漏,现在已经补全了。这样咱们族里就有两套书,这些书考县试没有问题,但是想要通过府试,院试就不可能了,九经、五经、开元礼、三史、三礼、学究这些书籍不是咱们寨子能置办的起的,更何况,参加考试的时候还要‘五子联保’。   族长爷爷,这些事情都是大麻烦,咱们全族人数太少了,参加童子试的只有我一个,更何况您从哪里找秀才推荐晚辈参加考试?”   云峥一连串的话,将族长说的瞠目结舌,刚刚还在为云峥读完了自己的书感到高兴,听到繁琐的考试过程,一下子就从云端跌进了深渊。   “族长爷爷,这些事情说难也不难,晚辈和刘都头打了一个赌,他出题,我来解答,结果他输了,所以找秀才具保,找童子联考,这些事情都由他来办,至于书籍,县学里就有,听说咱们县只有三个学生,那需要中了童生之后才能进去,小子觉得没什么问题。”   听了云峥的话,老族长这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埋怨云峥道:“你这个臭小子,就不能一气把话说完?看我这一头汗出的。”   老头子看云峥,越看越喜欢,不由得亲昵的在云峥的脑门上拍了一下,得意地说:“这是咱们寨子里的第一个童生。”说完又看看坐在他怀里的云二又高兴的拍拍他的脑门说:“这是第二个,老天爷啊,你一定要让老夫活这看到俩孩子考上功名啊,要是烧纸的时候再说就恓惶了,老夫跟谁显摆去?”   老头絮絮叨叨的说了好一阵子,才抱着自己的书本回了家,把云峥默写的那些给留下了,他坚持认为云二还需要这些书。   老头子出了门,云大,云二迅速的开始收拾残局,将碗筷都用开水烫了,云二拽着云大的衣角要好吃的,刚才都暗示了,不让吃那些猪肠子,就说明云大还给自己留着更好的东西。   云峥找了一截新砍的竹子,砍成两瓣将竹节里面的竹沥倒掉,将精米填进去,又从竹篓里拿出一颗煮熟的猪心,拿一点菜油拌了,也塞进竹筒,用草绳绑好竹筒,就扔进开水锅里煮。   最后掰了一块猪肝递给云二说:“猪肝都给你留着,饿了就掰一块当馒头吃。” 第16章 云二的一天   云二很听话,第二天哥哥走了之后,他就起了床,外面实在是太冷,还是被子里暖和,砂锅里有大哥熬好的粥,里面加了猪肝,还有一点青菜,这时候端过来温度正好合适。   他重新钻到被子里只露出上身,拿一个很大的木勺舀着砂锅里的粥慢慢喝,云三呜咽着跑过来,云二就给它挖了一勺子倒在它的食盆里,见云三吧嗒吧嗒的开始喝粥,自己也加快了喝粥了速度,要不然云三喝完了还会问自己讨要的,只要看到云三委屈的眼神,云二就没办法坚守大哥的话了,总会再挖一勺子给它。   今天没有雨,却起了风,潮乎乎的空气玩命的往破窗户里钻,家里很快就冷的像冰窖,不是云大懒惰不堵好窗户,而是因为家里有火塘,他担心煤烟中毒,根本就不敢堵上。   云二的人很小,但是饭量却不少,半罐子粥下了肚,就很想撒尿,刚起身,打了个哆嗦又重新钻回了被子。几次三番之后,终于咬着牙站了起来,推开后窗,就开始朝外面尿,风从前面的窗户里吹进来,再从后面的小窗户里吹了出去,顺便把他的尿也远远地送了出去。   尿完了,他却不愿意钻到被窝里去了,云大说了,必须把被褥收好,用油布裹好,放在墙角,把另外一套烂的,拿出来,铺到门口。家里的书他也必须做到全部背会,并且用繁体字默写出来。   背诵是个小问题,可是繁体字就要命了,云二很少接触繁体字,他不像云大上大学的时候刻意研究过那东西,到了现在不但能写一手过得去的毛笔字,还能背诵大量的古文,尤其是那首《吊古战场文》,云大能慷慨激昂的全文背诵下来,什么“血满长城之窟”,什么“将军战死,都尉新降”听起来非常的有韵味。   云大从来都是一个很博学的人,云二知道,否则校长也不会把全校最重要的一个班交给他带,现在,云大只属于自己一个人了,想到这里,云二的神情就非常的满足。   昨晚云大在油灯底下,连夜在云二的衣角里缝进去了两个银锞子,他担心万一自己不在云二的身边,他好歹还有银钱可以活命,怎么换银钱,云大给云二交代了三遍。   云二摸摸衣角上的两个硬疙瘩,笑的更加的幸福,以前没有享受到的关爱,现在自己全部得到了,衣服破了点,这有什么,屁股上有两个补丁,这算什么,就算以前过的比现在好,云二还是会坚定不移的选择现在。   云三汪汪的叫了几声,云二的眉头就皱了起来,每天到了这个时候,族长家的婆娘和儿媳妇就会带着小鼠过来,一过来,就会把家里的火塘点着,有时候还会熬粥,对柴火一点都不知道省着点用,云大漫山遍野的找到一点干柴很容易吗?   “呀,伢子在看书啊,这么小的年纪就知道读书了,将来一定也是一个读书的相公。”   云二花了好长时间才能听懂这些土话,苍耳是个很好的人,但是他这个婆娘就非常的讨厌了,一进门就开始到处翻检,一边翻检一边对婆婆说:“昨天公公在云大家里吃了肉,不知道还有没有剩的,如果有了,给小鼠也煮一些吃,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弄来的肉食。”   云二也不理睬,家里的钱还有肉食,都被云大放进一个暗格里去了,这个婆娘还找不到。   “公公说做完全部吃完了,还真的是这样,老人家也不知道给孙儿留一点。”   没找到肉食,他就非常熟练的从坛子里挖出来一些米,倒进瓦罐里准备熬粥,这个懒婆娘连瓦罐都不知道洗一下。   她们一来,就会把云三撵出去,三个人钻进被子里等着喝粥,云二打开门将瑟瑟发抖的云三放进来,那个婆娘刚要说话,就发现云二乌溜溜的眼珠盯着她看了一眼,完全不像是一个三四岁孩子该有的眼神,只好咕哝了几句,就不言语了。   云二就抱着云三靠在火塘边上继续看书,手里拿着炭笔不断地在一块木板上写字,写满了就拿破布擦掉,继续写。小鼠看得好奇,也想写,云二就把炭笔给了他,自己接着看书。   和她们在一起,对云二来说就是一种煎熬,尤其是看到小鼠脖子上爬来爬去的虱子,就想呕吐,幸好云大早有准备,家里有两套被褥,哥俩用的一套坚决不许别人碰的。   不是看不起别人,是为了不沾染上寄生虫,至少云大是这么说的,云二不止一次的看到云大用开水死命的烫别人用过的碗筷和瓦罐,如果家里还有一套,云二认为云大一定会把别人用过的这一套扔掉。   “你每天出去干活了,我为什么要受这样的煎熬?我自己可以照顾好我自己。”云二不止一次的问过云大。   每回云大都用年纪太小,一个人容易出危险,这句话来回复,他从来不允许云二一个人独处。云二放下手里的书,看看自己胖嘟嘟的小手,还有肉肉的小脚,学着云大的样子叹口气,一想到自己现在还能把脚丫子塞进嘴里,就感到难过,这是小孩子才有的标志,如果身子没有变小,自己也能出去挣钱了,云大就不用这么劳累了。   中午喝了一顿粥,这没什么好说的,就算是自己喝的是米汤,米粒全在小鼠的碗里,云二也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她们快走了,这三个人来家里,就是为了喝一顿稀粥,下午人家还有活计要干。   云二从来没有给云大说过这事,从来没有说过每个下午都是自己独自度过的,他认为这是好事,云大要是知道了,说不定就会给自己雇一个人过来看着自己,这事他干得出来。   小鼠三个人走了,云二见她们走远了,就拿一个竹竿子把那床被子推到门外,然后在一个小小的瓦罐里烧了一罐子水,等水烧开了,就往她们坐过的那片竹板上浇开水,很快,就会有肥硕的虱子从缝隙里钻出来,云二强忍着趴在竹板上将这些虱子全部烫死,要是晚上钻到自己睡觉的被子里就糟糕了。   清理完了这一切,他才用剩下的热水洗干净了手,觉得肚子很饿,中午喝的那点米汤尿一泡尿就没了,打开暗格,那里面有一个竹篮子,篮子里有云大切成一块块的猪肝,自己吃一块,给云三一块,然后又拿起炭笔重新开始写字。不时地朝山间的小路望一眼,希望能看到云大的身影。 第17章 挣命   云峥回来的时候,云二将火塘烧得很旺,只是嘴上有一个好大的黑圈圈,这是吹火筒拿倒了的结果,和云三一起站在门前欢迎云大回家。   “又顽皮了!”云大掏出手帕将云二嘴上的黑圈圈擦干净,然后就提着一个包袱进了门,看到堆在那里的棉被皱皱眉头,又走了出来,把被子摊开晾在外面的竹竿上,接了一盆开水放在被子下面,外面太冷了,那些虱子全部聚集到热气缭绕的地方,随着水温逐渐降低,它们开始搬家了,当然最好的地方就是温暖的地方,所以,片刻功夫,水盆上面就漂浮了很多的虱子。   云大将水盆里的水倒掉,这才进了屋子,洗了手从包袱里拿出两块点心递给了云二,让他先垫垫肚子,自己就拿起柴刀准备上山去砍柴,家里的柴火实在是不多了。   今天的运气好极了,找到了一颗枯死的蜡树,这是最好的柴火容易烧还不起烟,树有点大,砍倒它很是费了一番手脚,等他将整棵树都分解成大小差不多一致的木块的时候,天色已经泛黑了。   匆匆的背着柴火准备下山,天黑了以后山上一点都不安全,遇到野猪还不要紧,要是遇到豹子就麻烦了,这东西最喜欢的觅食时间就是黄昏。   低着头匆匆的赶路,猛然间身子一僵,云峥迅速地扑倒在地上,一阵风从他的头顶掠过,不等他反应过来,风声又起,云峥抓着一捆柴挡在自己前面,感觉到自己被狠狠地撞了一下,连人带柴一起向山坡滚了下去,在不断地翻滚中,云烨看到一头淡黄色豹子正顺着山坡蹿了下来。   柔软的青草帮他卸去了大部分的力道,好在腰里的柴刀还在,滚到了坡底下,头昏眼花地站起来,胸中的怒火再也抑制不住了,这些天所受的委屈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来。   “畜生!老子沦落到了这种地步,你这个畜生还要落井下石!”他根本就感觉不到害怕,上辈子连狗都不敢打的人,现在咆哮着向那头扑过来的豹子冲了过去。   和野兽争锋最重要的就是气势,那头豹子拐了一个弯,没敢和云峥撞在一起,云峥手里的柴刀重重的剁在豹子的脑袋上,那只豹子“嗷呜”一声就钻进草丛里不见了。   云峥等了良久,依然没有发现豹子再窜出来,不由得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眼泪哗哗地往下流,软软的跪在地上,全身的力道似乎都被抽干净了。   眼泪流了一会,看着漫天的蝙蝠开始捕捉昆虫的时候,他倏然一惊,抹了一把眼泪站了起来,将柴火拖上山坡,找到自己的扁担艰难的挑起柴火,往家走,自己刚才太大意了,应该在第一时间离开才好。   马上就要进寨子了,他在小河里洗了一把脸,整理一下衣衫,寨子里家家户户都在吃饭,每座竹楼里都传出米饭的香味,不知道是谁家,今天居然在煮腊肉,香气传的老远……   衣服上破了两个很大的口子,最大的可能性是被豹子抓的,云峥将柴火换了一个肩,笑着和坐在竹楼口吃饭的村民打着招呼,一路进了寨子。   云二抱着云三焦急的在等他,看看云二满是泥巴的双脚,就知道这孩子不知道已经跑到寨子口看了自己多少遍了。   “大哥,你怎么才回来?”   “哦,找到了一颗蜡树,好不容易才弄好,所以就晚了些,饿了吧,马上就做饭,我们么今晚吃好东西。”云峥笑着将柴火搬上楼,靠在屋檐底下,有了这些柴,就足够云二烧两三天的。   “你衣服破了。”云二指着正在淘米的云峥后背说。   “不小心被树枝子刮破了,这是干活时穿的衣服,补一下就好。”说完就把米放进砂锅里,揉揉云二的脑袋,接着从包袱里拿出一块黑黑的熏肉,放在淘米水里狠狠地洗刷了起来。   “刘都头今天没有找你测验?”云二帮着云峥拿着肉块,好让他去吧淘米水倒掉。   “今天考我乘法表。还要我说出规律来,必须是前人没发现的规律。”   “这个比较难,乘法表对你来说什么都不是,规律你是怎么说的?”云二挠挠头,他从来没有想过乘法表还要什么规律。   “你从一九得九背到九九八十一,仔细看看得数有什么规律,告诉你,今天出题的这位才算得上是学问家,你囫囵吞枣的学了一肚子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些原理性的东西就不知道了吧?自己想,你要是连古人都比不过,看我怎么收拾你。”   云峥说着话手下不含糊,很快就把腊肉切成一寸见方的小块,放进砂锅里煮,看着水开了五分钟左右,就把肉块捞了出来,给手上吹着凉气,把肉块切成了片,又切了萝卜片,准备今天晚上做腊肉炒萝卜。   “我知道了,他们的得数十位上刚好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个位上恰好是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很有趣的变化。”云二很快就找出了不同点。   云峥在云二的脑袋上再揉两下,就把铁锅架在石头上开始炒菜,没有辣椒真是煞风景,茱萸的味道怪怪的,不管是云峥还是云二都不喜欢。   虽然东西简陋,云峥从不容许自己做出来的饭菜难吃,本来就没有什么好东西,如果做工再不讲究一点,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细细的葱丝,剁的很细的姜末,花椒拿一点点大油爆一下,然后拿筷子夹着扔掉,葱姜煸出香味这才将腊肉倒进去翻炒,小小的竹楼里顿时就被浓郁的香气占得满满的。   云三拼命地摇着尾巴,不管云大将它踢出去多少次,依然不屈不挠。饭菜都熟了,云大在云二的碗上堆满了腊肉,自己只有少少的几片,云三的食盆里的腊肉都比他碗里的多。   云二想把自己的拨一些给云大,被云大拒绝了:“一边去,你现在正在长身体,我又没有牛奶之类的给你补,只能多吃点肉,这肉是按需分配的,别矫情,快快地把饭吃完,早点长大是正经。”   两人一狗吃完了晚饭,云二蹲在那里仔细的刷锅,刷着刷着忽然扑到云大的怀里流着泪说:“你碰到野兽了是不是?别瞒我,你的后背都流血了……” 第18章 试探   “小子你听着,我们两个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就没资格哭泣了,我们除了彼此之外一无所有,不但要坚强的活下去,还要活的比大部分要好,不能给我们的世界丢脸。   现在只是开始,以后倒霉的事情我们会遇到很多,多到我们无法想象,你以前说得没错,我们只要到了城里,一定会过的比现在好十倍,百倍,可是我们不能逃避啊,逃避就是作弊,我是做老师的出身,最痛恨的就是作弊,既然命运让我们重来一次,我们就重来一次,艰苦的生活不一定是痛苦,说不定是财富。”   云二抬起满是泪水的脸冲着云峥咆哮道:“你就不能说点人话?这个时候了,你还想忽悠我?今天你差点死掉!”   云峥无奈地坐下来,平视着云二的眼睛郑重地说:“对不住,我那样说话说习惯了,你担待着点,咱们是没法子才沦落到这一步的,没有功名,我们跑远了,就会成为逃户,以前我以为宋朝是一个商业社会,每个人都很自由,现在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除非我们当强盗,否则没有那么好的事情,今晚我遇到一头豹子,我在它的脑袋上砍了一柴刀,虽然从开始到结束还没有两分钟,但是其中的凶险绝对不足与外人道。   不过刚才有一句话我没忽悠你,就是咱们哥俩一定要活得风生水起,哥哥我上辈子讨个丑老婆都被人家嫌弃,这一回,我打算娶个美人回来,心性不好,不会过日子的咱还不要。   想过这种日子,只有科考这一个途径,要不然就算是咱们哥俩腰缠万贯,也会被人家当猪宰,这怎么行,咱们无论如何也要混到官员行列里去,只有混到士大夫的阶层,咱们哥俩才有好日子过,这才不辜负咱们来大宋一遭。”   “脊背还疼不疼?”   “废话,怎么不疼,我身上长得是血肉,不是木头。赶紧的,给我把血擦干净,看看伤的重不重。”云峥在云二的小脑袋上轻轻拍一下,解开衣服让他查看后背。   “还以为你不疼,还有功夫做饭,吃饭,不过还好,就划破了一个大口子,不深,已经不流血了,这样的伤五六天就长好了。”云二在云大的后背上拿干净的湿麻布擦掉了血迹,还不断的调侃他。   云峥缝完衣服月亮已经走到头顶了,见云二睡的非常香甜,自己也打了一个哈欠,钻进了被窝,被窝里暖烘烘的,睡意就像潮水般的涌过来,彻底的将他淹没了。   习惯性的在天刚刚发白的时候起来,昨天晚上还是晴天,怎么早上又开始下雨啊,云峥不是一般的发愁,今日要在工地上给劳役们分割土方,这是昨天答应刘都头的,不能反悔的,一想到要在凄风冷雨里干活,他就非常地不愿意走出家门。   苍耳已经从家里出来了,这几天工地上的活计不紧,所以劳役们也能回趟家,只要再干十五天,他们就能回家了,劳役也就算是做完了。   云峥终于知道这些人为什么每年都有劳役可做了,一群傻大兵按照自己傻瓜般的想法在修改自己的城防,据说朝廷每年都有阵图发下来,他们就是按着阵法来做的,附近的山岭已经被挖的千疮百孔,到了春夏一场泥石流就会把去年所有的努力都毁于一旦。   云峥可以负责任地说,今年除了奶头山上的堡垒,其他地方明年还要再挖一遍,因为现在已经有些地方在垮塌了。   苍耳家有牛车,这也算一个壮劳力的,这个壮劳力可是要算工钱的,老族长他们家本来只要把牛车送上去就算是顶了劳役,可是老族长舍不得每天二十文的工钱,所以他壮硕的儿子就需要去工地上挖泥土。   云铮坐在牛车上继续发呆,苍耳舍不得坐牛车,就赤着脚在地上跑,路过那块大青石的时候,云峥随意的瞄了一眼,发现石头上刻着三只鸟,旁边还用石头压着一小片破布,不用说,赖八他们打到了三只野鸡,准备让云峥给他们换成麻布,看到其中一只鸟的尾巴被画得老长,云峥一下子就开心了,他们居然打到了一只锦鸡,这东西的羽毛可比肉值钱。   豆沙关里有专门收羽毛的商人,听说艳丽的羽毛在东京汴梁城非常的受欢迎,一些青楼里的行首用鸟羽制作彩衣,准备复原杨玉环的《霓裳羽衣舞》,要在太后的寿诞上表演。   这只是云峥前几次卖野鸡的时候听到的小道消息,也不知道真假,不过锦鸡的羽毛卖的很贵倒是真的。   到了工地上刘都头神秘兮兮的把云峥拉到一边,挤眉弄眼的对云峥说:“小子,你好运气啊,玉福轩知不知道?”   “知道,卖珠宝金银首饰的,清楚,我们和他有什么关系吗?”云峥很奇怪,这是一家大买卖,他家的首饰其实就不是卖给当地人的,而是通过马帮运到大理国,卖给大理人,在成都府都是赫赫有名的商家。   “玉福轩在豆沙关的掌柜的,看中你了,他想招你当上门女婿,中间牵线的可是老主簿,田掌柜在咱们豆沙关,可是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你只要改姓田就成,立马就能去玉福轩当伙计,过几年等你成亲了,说不定豆沙关玉福轩的掌柜就是你,好事情啊!只要你改性,你弟弟还能继承你家的香火,这样一来你的麻烦全没了。”   云峥看着说的口沫横飞的刘都头不作声,看得刘都头全身不自在,慢慢的笑脸没了,人也不兴奋了,叹了口气说:“就知道你不会同意,我们相处的时间不算长,你小子绝对算是一个有骨气的,这事对别人是好事,对你可能就是侮辱了,老主簿也就让我来和你说说,要是你答应这门亲事,后面的事情不提也罢,现在你连田掌柜的闺女是丑是美都不问,我就直接说后面的吧。   你的事办妥了,联保的人找到了,推荐你去应试的秀才也找到了,就是老主簿自己,不过老主簿要考一下你的才学,日子就在劳役结束,怎么样?俺老刘办事还算是靠谱吧?”   “幸好你把后面的话说出来了,如果没有后面的话,就冲着你让我辱没祖宗,你老刘这个朋友我就算是不认识了。”云峥听完刘都头的话,非常的满意。 第19章 僰人   刘都头带着寨子里的人去挖水塘,这个活计和挖土方要轻松好多,只需要清理掉里面的泥土和杂草,再把青石重新铺好就成,更何况是在草棚子底下干活,只要能不淋雨,就是好活计。   蜿蜒的沟渠,也不知道是谁设计的,云峥每走三十步就留下一个劳役干活,他已经在尽量地把沟渠取正了,他发现这些劳役如同木头一般的一声不吭,传说中的刁顽之徒一个都没遇见,趁着休整的时候把这个疑惑告诉了刘都头。   刘都头嗤地笑了一声说:“谁敢?这是给大军干活,那些军爷可不和你说理,脖子上砍一刀,你就只能听他讲道理了,还不如好好地把活计干完,淋点雨不一定会死,刀子砍到脖子上那是一定会死的。”   “有道理!”云峥翘着拇指夸赞了刘都头一句,又问道:“我听说当今的官家是出了名的仁慈,最是怜悯百姓的苦衷,我还听说每年只要东京汴梁城下了雪,官家就会给城里的百姓派发薪炭钱,这可是真的?”   “确有其事,小子,这样的事情不多,在汴梁城还行,在咱们这里就行不通了,要发钱首先库房里需要有钱,咱们的库房空的可以跑老鼠,县尊大人就是有心也无力施为,更何况咱们是边州,旁边就是秦凤路,那里几乎每年都打仗,只要打仗,咱们就要拿出大笔的钱粮支援秦凤路,所以没法子,苦日子苦熬呗。”刘都头苦笑一声,蹲在棚子底下不作声了。   看样子这句话触到了刘都头的痛处,云峥就转开话题,开始和他说僰人悬棺的事情,说自己很想见识一下僰人是如何把棺材架到悬崖上的。   “那些僰人是吃饱了撑的,人活着的时候,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死了倒好,变金贵了,再穷的人家也会把老婆卖了给死人购置一套棺木,然后请人用绳子送到悬崖上去,这他娘的是在生生的在折腾活人啊,死一个,全家就散了,有什么好看的。”   刘都头没想到云峥会和和他说这个事情,诧异地看着云烨。   “在别人看来,只是简单地把死人和棺木送上去,但是在我看来,这需要精确地计算和一套严整的工艺,这是一个很难做到的事情,你想想啊,百丈高的悬崖,要把人和棺木放到半山腰,死人和棺木算他三百斤不多吧?再加上两条绳子重量也有五六十斤,要把这三四百斤的重量提起,或者放下二三十丈,还要准确的放在事先订好的木桩上,就需要很高的技巧了,所以我很想看看那些一个字都不认识的僰人是如何做到的。”   这事云峥可没有说假话,当年到这里旅游的时候,就非常的好奇,虽说电视里看到过后人复原这一过程,但是依然动用了现代吊索,算不得数,能亲眼看看非常的不错。   “读书读傻了,这有什么好看的,你要看也容易,牢里就有关着的僰人,晚上拿麻袋压死一个,三天后你就能见到了。”   刘都头的一句话说的云峥的寒毛都竖起来了,连忙摇着手说:“那我还是不要看了,这是在造孽,要是真的这么干了,老天打雷我都要防着头顶,免得被劈死。”   “滚蛋,一个僰人而已,谁当他是人了,男人家懒得像猪,整天围着火塘烤火屁事不干,生计全靠女人周全,生了娃娃,第一件事就是拿去卖,然后换酒喝,县尊大人怜悯那些妇人女子,严令不许贩卖人口,本县的丁口已经十余年没有增长了,就是他们祸祸的,害的县尊在去年的时候考评居然是中平,这样的政绩还怎么升官,必须狠狠地治理。依我看,杀几个就消停了。”   刘都头其实是一个很不错的人,在他看来,男人家凡是不能养家糊口,把妻儿子女护卫周全的,就没必要活着,云峥虽然也部分的同意他的看法,但是对处置的手段还是很不赞同。   “云大,你现在也有几个钱,你弟弟一个人在家你也不放心,这样吧,你不如出点钱买一个丫鬟算了,让她照顾你弟弟,以你的心性,这是做善事,也能把一个好闺女救出苦海。你看如何?”   云峥一下子就窜了起来,惊骇的对刘都头说:“你还是饶了我吧,饱饭才吃上几天啊,这就要当老爷?找丫鬟?你怎么回事啊,总是给我塞女人,小弟今年刚刚十四岁。”   刘都头淫笑着说:“十四岁已经能撑起家了,就是男人了,拖着一个三四岁的弟弟日子过得比这些杀才强百倍,自己吃得饱穿得暖,弟弟养的白白胖胖,买个女人算什么事,告诉你,哥哥我十四岁的时候儿子都有了。你家里现在就缺一个女人,唔,缺一个洗衣做饭的人,看看你的衣服,上面的口子缝的针脚也太丢人了吧。”   “大宋律法规定,女子卖身为婢者,每月需要付给工钱,五年后放良回家,我现在付不起啊。”有这么一个人确实很好,云峥也有些心动,可是想到大宋律法,养婢女是一个很费钱的事情,自己现在没条件。   正在喝水的刘都头一口水就喷了出去,咳嗽了好半天才把气调顺,抚着胸口问云峥:“你说的是大宋律法?为何哥哥我从来不知道?人是你买的,就是你的人,喜欢了在家里养着,不喜欢了再卖掉,谁说每个月还要给工钱了?”   云峥没办法告诉老刘自己是从历史记录上知道这些事情的,难道不是这个样子的?   刘都头拉着云峥就上了牛车,那些劳役们自己干活用不着管,俩人不一会就到了豆沙关,老刘吆着牛车拐进了十字街,云峥从来没有去过那个地方。那里是豆沙关军妓所在的地方,属于红灯区,他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一路走过去,无数穿着黑衣,或者花衣的女子见到刘都头都在卖力的打招呼,看样子这家伙是这里的常客。 第20章 地狱   “汉人女子值钱,这些僰人女子不值钱,好汉子要是沾染了她们会脏了身子,等到你童子试高中了,哥哥就带你好好地转转,僰人女子的歌唱的还不错。”   刘都头霸气的把牛车交给了一个獐头鼠目的家伙,很像后世那些将宝马车钥匙交给门童的阔少,那个家伙连忙接过牛车,对刘都头发誓拿出孝敬爹娘的手段孝敬这头牛。   刘都头都懒得用嘴说话,鼻子哼一声,就迈步进了这座很大的竹楼。一进门云峥的就想翻眼睛,这些混蛋连门都不关就在里面翻云覆雨。   刘都头饶有兴趣的站在门口看了好一阵子,挑着大拇指夸了一声:“他娘的,好一个老树盘根。”屋里面还有冲着老刘打招呼的,还说他请客,刘都头客气一声就拉着云峥继续往里走。   “我的大哥啊,大清早上青楼的小弟就认为不是一般人,没想到还是您的熟人,如果您有兴致了,就去,小弟这就回工地去,不耽搁你寻欢。”   云峥没好气的对刘都头抱怨。   “哈哈哈,听你说话就知道你小子将来一定是风月场的班头,豆沙关是军事要地,日落关门,鸡鸣开闸这是规矩,天黑之后街上就不许有人走动,轻则坐牢,重则砍头,下午要办差,你说说,兄弟们想要寻个欢不挑上午,还找什么时候,少废话,卖人的就在前面。”   两个人穿过了天井,那些女子竟然就站在井水边上打水洗澡,这样冷的天气云峥都要缩手,她们好像感觉不到寒冷,一瓢瓢的就往身上浇水,还有打着皂角洗头发的,看到刘都头还故意挺胸做媚态的都有。   刘都头揽着人家上下其手,还不忘对云峥指路,意思是自己看到了中意的,剩下的让云峥自己去找。   云峥佩服了一下这些女人的抗寒能力,就继续往前走,刘都头说得没错,自己确实不能把云二一个人扔在家里,这样非常的不安全,如果能买来一个合适的女人照顾云二,自己也能放心地去干别的事情。   那个獐头鼠目的家伙幽灵一般的出现在云峥的面前,点头哈腰的摸云峥的底细,刘都头在豆沙关那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能让刘都头亲自陪着的人就不是一般的人,尽管云峥的衣衫破旧,却清洗的干干净净,所以摸清楚云峥到底要做什么才是他的第一要务。   云峥抬手就扔出去三文钱,对那个不是茶壶就是龟公的家伙说:“我打算买一个人,不超过十五岁,模样不讲究,但是手脚一定要勤快,身家要清白。”   “爷,您算是来着了,咱杏花楼讲究的就是身家清白,来历不明的女子咱们也不敢要啊,豆沙关是军寨,出了纰漏那是要砍头的。”   龟公将三文钱死死地攥进手里,眉花眼笑的说好话。   “不要笑,已经长得够丑的了,这一笑还能看啊!”云峥笑着打趣龟公,两人有说有笑的拐到了后院,这家伙一个劲地埋怨爹娘,说他们办事的时候太不小心云云,很有趣。   进了后院云峥就笑不出来了,想挤出一点笑容都挤不出来,眼前的这一切几乎是地狱里才能看见的场景,他不相信人世间还有这样凄惨的地方。   二三十个黑乎乎的人,蜷缩在仅有的一间茅草屋子里,里面恶臭袭人,看到有人进来,一个个赶紧把脸抬起来,抬得稍微慢一点,龟公侯三就会拿脚去踢。   “爷,都是僰人,这些还好,多少会说一些人话,再后面的那些当猪养的,都是不会说人话的,您想要使唤的人手,这里面挑最好。”侯三踢完了那些女人,赔着笑脸对云峥说。   云峥的脸皮不断地抽动,这些人已经在被当猪养了,后面的那些真的当猪养的女人会是什么样子他根本就不敢想。   靠着墙还有一个木架子,上面挂着一个女人,赤条条的,很是瘦弱,从她微微隆起的胸膛,还有身高来看,这还是一个未发育完全的孩子,长长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脸颊,看不清楚。   侯三见云峥的眼神落在这个女子的身上,赶忙两步揪着那个女人的头发把她的头抬了起来,果然,这是一个孩子,脸庞还算清秀,就是瘦的厉害。   “爷,这个贱人已经到了接客的年龄了,竟然不愿意,妈妈就让把她的衣服扒掉淋淋雨,知道什么是饥寒,然后就会为了一口热饭去接客了。”   云峥听不下去,也看不下去,指指这个女子说:“就她了,给她干净的衣服,再给她一碗热饭,都算到我的账上,我去前面结账。”   说完几乎是逃跑般的匆匆离开后院,这个地方他一分钟都待不下去了,自己的钱有限,只能救最凄惨的一个,救急不救穷啊,云峥在最短的时间里做出了决定,他不愿意那个孩子再被冻雨多淋一会。   想想自己以前的那些学生,她们只知道念书,捉弄老师,幻想自己的未来,偷偷地看看酷酷的男生,在自己的日记上写一些无病呻吟的念想,哪里会想到世界上还有如此凄惨的存在。   坐在前厅喝了一口茶就立刻喷了出去,狗日的好好地生茶叶子被他们晒干后碾成碎末,放在炉子上煮一煮,加点葱姜咸盐就端了上来,一口茶将云峥的脾气彻底的给勾引了起来。   老鸨子出奇的年轻,绝对不超过二十岁,穿着绸缎百褶裙,上面套了一件狐皮的氅子,一张桃花脸埋在毛茸茸的领子里,显得风情万种。   云峥懒得理会,直接问道:“刚才那个小姑娘,我要了,多少钱,开价!”   “这位少年郎,一看就是知书达理的,年纪轻轻就知道买女人,莫非是食髓知味?杏花楼里的姑娘多,少年郎不妨再看看?说不定还有更喜欢的。”老鸨子掩着嘴吃吃地笑。   “开价!”云峥的火气几乎要掩饰不住了,他明知道这个女人不简单,能在豆沙关开这样大的买卖一定很不简单,自己暂时得罪不起这样的人,强忍着怒火再一次开口。   “一贯五,您不要问我多少钱收来的,我养了她三个月……”   “啪”的一声云峥在桌子上扔了一个三两的银锭,这是刘都头给他五两银子中的那锭最大的,小的被他缝进云二的衣服里去了。   老鸨子感受到了云峥的不悦,但是看到桌子上的银锭还是微微的诧异了一下,面前的小少年和她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哪里不一样她说不出来,只是感觉不一样。 第21章 老主簿   当刘都头系着腰带从天井出来的时候,云峥坐在前厅默默地喝着白开水,身边有一个小女孩不安的蜷缩在墙角,杏花楼只给了她一件破旧的麻衣蔽体,连鞋子都没有给。   上下打量了一下那个女孩,老刘诡异的笑了,从怀里掏出二两银子放在云峥的面前道:“老子打赌输了,这是赌注,你收好,见了老主簿记得说我已经结清了赌注。”   “事不过三,就说明必有三,老哥,拿出来吧,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杏花楼的老鸨子充当威武,多少有些不合适,也不合格,她放弃了,还有三俩银子一起给我,然后咱们兄弟再分,能从你嘴里抠出十两银子,几乎是奶头山工程的一半造价,都给了我,你的弟兄们吃什么啊。”云峥还是慢慢地喝着手里的白开水头都没抬。   “呵呵呵,就是这个样子,对,你如果黏上胡子,腰背再弯一点,头发如果花白有些,就是活脱脱的老主簿,知道不知道小子,豆沙县里说话真正管用的是老主簿而不是那个县尊,豆沙县自古就是出豪强的地方,民风彪悍,山里的逃户经常会下山抢劫。   曹黑虎的人头已经被割下来三回了,不出一个月,五尺道上又出现了一个曹黑虎,如果不是老主簿镇着,豆沙县早就变成强盗窝了。   你给我说的那些话,我当笑话讲给县衙的同僚听,别人都以为是在吹牛,只有老主簿认真了,我也不知道这番话是怎么传到老主簿的耳朵里去的,然后他就命人交给了我一张纸,也就有了后面的那些事情。”   一切的疑惑都解开了,怪不得刘都头会对自己格外的亲近,怪不得他会把好处分给云峥,这一切都有了一个明确的解释。   “这是我家的第一个婢女名字叫做腊肉,以后不要叫错了。”   刘都头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说:“你就不能给她起个好听些的名字,十两银子,你已经是豆沙县的富户了,要是有个婢女叫做腊肉,人家会质疑你的学问。”   刘都头没好气的又抛出三两银子。   “我一直认为名字这东西还是爹娘起的最好听,既然她爹娘给她取了这个名字,那就接着用,这东西没什么选择的余地,我的钱足够了,这五两银子是你的,以后不要和像我的人赌,会吃大亏,最好看见我这样的人就赶紧跑远。”   “哼!不吹牛你会死啊,这是老主簿给脸,还不敢快兜着,十两银子坐吃山空,也支应不了几年,当初就该让你去挖土挑石头,吃点苦就知道天高地厚了,对了,老主簿说你在工地上太浪费时间,叫你回去温习功课,别的事情他能帮你,考试这种事情还是需要你自己有本事才行。”   “别啊,你让我回去了,我上哪去赚钱去?”云峥这才有点发急,要是没有工地账房这个差事,自己就不可能帮着逃户们买东西赚钱,刘都头说得没错,十两银子经不起花销的。   “赚钱?一个账房你怎么赚钱,我看过你的账目了,很干净,那些劳役们吃的也饱,中饱私囊是不可能了,你难道还能石头里榨出油来?”刘都头的奇怪地看着云峥。   “平均一天赚三百文,你说这个差事怎么样?”云峥把桌子上的一碟子点心拿给了腊肉,让她自己吃,今天和刘都头要说的话比较多。   “什么?”刘都头一下子就窜了起来,揪着云峥的脖领子怒吼道:“知不知道老子一个月的俸禄是多少钱么?九百文!脑袋栓裤腰里才赚这点钱,说啊,大爷,现在您是大爷,什么办法能赚这么多的钱?”   瞅着前倨后恭的刘都头,云峥笑着说:“你呀,守着偌大的一个金山受穷,那是活该啊。中午饭点到了,今天吃顿好的,你请,这些银子也归我了。”   云峥说完收起银子就往外走,腊肉想要把盘子端走,想想不合适,把点心兜在破麻衣上光着脚就跟着云峥往外走,她觉得自己今天非常地幸运,遇到了一个好人,不但有衣服穿,还能有点心吃,这样的好人要跟紧了。   刘都头指着云峥的背影气的说不出话来,不过很快地就把手放了下来,这小子从不说虚言,说一天能赚到三百文,就绝对不会少于三百文,一个月十两银子的进息,想想都流口水,赶紧走两步,大声地喊着龟公把自己的牛车牵出来。   三个人出了大厅,直接去了最好的酒楼,大厅里却并没有安静下来,里间厚重的门帘被挑了起来,老鸨子搀扶着一个老人走了出来,这个老人推开老鸨子,站在云峥刚才坐过的椅子前面,敲着桌子问老鸨子:“杏花,你性子一向刚强,今天面对一个少年人,怎么连多余的话都没有?我记得不久以前你还对我说要吓得那个少年人屁滚尿流吗?”   “老爷,奴婢不敢啊,本来奴婢已经想好了要说什么,甚至已经把僰人的价格提高到了一贯五,这是一个天价了,想着等他还价的时候再说,谁知……”   “谁知他扔出来三两银子是不是?杏花,你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见到三俩银子不至于失神吧?说说,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这小子不简单啊。”老头子坐了下来,饶有兴趣的看着老鸨子。   “不是三两银子,而是他的眼睛,那一瞬间奴婢感觉他像是要吃人,奴婢本来就是吃人肉饭的,恶人也见过,但是那些恶人的眼睛也没有这个少年人的可怕,竟然让奴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请主人责罚。”老鸨子跪倒在老头面前,等候处置。   “咦?竟然是一个不怒自威的主,有趣啊,怪不得敢说那句不要和像他的对赌,哈哈,这小子竟然知道老夫就在里间,这话是对老夫说的,哈哈哈哈,有趣啊,豆沙县很久没有出过这样精彩的人了,老夫现在有点相信他一天能赚三百文钱了。”   老头子拍着桌子笑的前仰后合,老鸨子小心翼翼的问老头子:“不可能啊,他只是一个小小的账房而已,每天的流水都没有三百文。他从哪里找三百文?”   “他已经赚走了老夫的十两银子,而且还成功的让老夫替他完成了具保,推荐。说一天赚三百文毫不夸张,哈哈哈,豆沙县出了这样的人物,百年之内不会再有什么奇才出现了。”   老鸨子看着笑的眼泪都流出来的老主簿,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高兴。 第22章 云峥的买卖   云峥带着腊肉剔着牙齿在豆沙关闲逛,顺便给腊肉买两件干净的旧衣服,两双鞋子,腊肉打死都不把鞋子往脚上套,因为地上都是泥巴,她担心会弄脏鞋子,赤着脚抱着鞋子跟在云峥的后面逛街。   赖八他们要麻布,还要针头线脑,甚至还有一朵小小的头花,不一会云峥的身上就挂满了各种东西,年节就要到了,山民也需要给自己淘换一些好东西,比如一坛子好酒。   牛车上堆满了货物,云峥这才赶着牛车出了豆沙关,今天给看守城门老兵的礼物是一小罐子米酒,这酒暖不了身子,只能骗骗嘴。   腊肉抱着自己的东西坐在牛车上,偷偷地看着前面赶车的这个少年人,他笑起来很好看,总是先从眼睛开始笑起,然后笑意就会像波浪一样荡漾开来,最后会露出八颗牙齿,他的牙齿很白,人干净的过分,皮肤也不像别人那样黝黑粗糙,这让腊肉很自卑,悄悄地把自己糊满泥巴的双脚往裙子底下缩一下。   “腊肉啊,以后你就是我们家的人了,你放心,没人会欺负你,你要干的活就是照顾好我弟弟,他今年只有三岁,过了年就会有四岁,很听话的,你只要看好他不要让他生病着凉,不要他到处乱跑就行。”   云峥今天喝了一点酒,头有点晕,这具娇嫩的身子还不适应酒精,一路上唠唠叨叨的和腊肉说着闲话,从今天起家里就要多一口人了。   “是,公子,婢子会尽心照顾好小公子的。”   “哈哈,我也成公子哥了,家里面四处漏风的公子哥可不多见,叫我云大,从今后呢,我们就凑在一起过日子,富贵也罢,穷困也好,有我一口吃的,总不会让你饿着。”   腊肉听不懂云峥到底说些什么,只知道自己今天过得快活,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这样快活过,竟然有人帮着自己买衣服,买鞋子,在酒楼里竟然还能啃肉骨头,真香啊。   “哦,腊肉啊,你是怎么把大骨头咬碎吃里面骨髓的?我试了两回,都咬不开,牙齿到现在还在发疼,不得不夸你一句,好牙口。”   云峥的笑话让腊肉的小脸变得通红,努力的把头垂到胸前,不敢抬头看外面的路。   大青石到了,云峥打了一声呼哨,不一会,草丛里就出现了一群人,腊肉惊恐地看着这些穿着毛皮的野人,从牛车上搬自家的东西,紧紧地抱着一匹麻布不让那个脸上有疤的强盗拿走,这些东西公子花了好多钱才买到的,比自己的命都值钱。   “腊肉啊,这些东西本来就是赖大哥他们的,他们是好人不是强盗,听话松开手把麻布给赖大哥,人家也要给闺女做新衣服,这一小卷子麻布才是咱家的。”   赖八笑的直不起腰,指着腊肉对云峥说:“云大,这是你的小媳妇?不错啊,知道顾家,讨老婆就要讨实在的,长得漂亮的屁用不顶。”   “拿你的东西吧,废话还多,这次记得打一只野鹿,最好是头上长角的那种,梁家人就是想要一只大鹿送年礼,这东西比较吉祥,价钱不错,至少四贯钱,有了这些钱,我就能给你们置办一些铁器,拿着木棍子种田这是在造孽。”   云峥这几天已经摸透了城里人的心思,梁家的管家已经问了三回了,如果找到大鹿,云峥有把握换一些铁器给山民,那东西太贵了。   赖八将一堆野鸡扔到牛车上,云峥的眼睛都竖起来了看着脏兮兮的野鸡对赖八说:“你知不知道,野鸡肉不稀罕,这上面的长羽毛才是稀罕货,比野鸡贵了八倍不止,以后抓到锦鸡,千万不要伤了羽毛。”   赖八挠着脑袋,他想不通城里人为什么会要那些没用的鸡毛,不喜欢肉,想不通也就不想了,反正云大不会欺骗大家,这些天,山里的好多东西都是云大卖掉的,没见把谁家给坑了,既然他要羽毛,下回给他留心就是了。   “云大,家里还有一张豹子皮算是好东西,我给你拿来了,你明天从集市上给我捎两把柴刀,婆娘想要一把菜刀,再给闺女捎点好看的丝线还有花样,也不知道她绣给谁看么。”   “没问题,胡叔,还要些什么,豹子皮精贵着呢,这张皮子见不到箭孔,是张好皮子,我再给你一百文钱,这样才合适。”   老山民摆摆手意思就这样说定了,然后扛着自己的东西又钻进了草丛。腊肉迷迷糊糊地看着云峥不断地在一个小本子上写字,自家牛车上的货物不一会就不见了,但是牛车上却多了很多的飞禽走兽,甚至还有一些刺绣,鸡蛋之类的东西。   牛车走到山下的集市,早市已经散了,但是草棚子底下依然有几个衣着光鲜的人喝着姜茶,像是在等着什么,见云峥的牛车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顿时就笑开了花。   “梁管家,今天我可有好东西请您过目,您看看这是什么,金钱豹的皮子,皮子上一个箭孔都没有,这是老猎手一箭从豹子的眼睛里射进去的,难得的好东西。”   云峥很讨厌这里的规矩,买个东西都需要看地位,一般都是这位神秘的梁管家先看,他看不上了再会轮到别人,根本就没有云峥坐地起价的机会。   “还行,老太爷的老寒腿到了这个时候就会发作,拿豹皮捂一捂也暖和些。你一个小子拿六贯钱也不安稳,小心些。”说完就抛过来一个钱袋,蜀中的铜钱少,碎银子用的比较多,尤其是这种大额交易,云峥也不愿意扛着几十斤重的铜钱褡裢到处跑。   说是六贯钱,袋子里的银子最多值五贯,云峥心领神会的将钱袋装进怀里,问都不问那一贯钱的去向,感谢了梁管家,并且答应下回带头鹿过来。   “就喜欢和你这样聪明的小子打交道,省心啊,鹿打回来了直接送到府上,亏不了你。”梁管家满意的将豹皮叠好,抱在怀里上了马车。   等到云峥做完了交易,刘都头就鬼一样的不知道从哪钻了出来,和云峥一起将牛车赶到一个僻静的地方,两人一起坐在牛车上数钱。 第23章 脱身   “十五贯六,老天爷,这是在抢钱啊。”刘都头惨嚎了一声,不断地在自己的头上敲打:“老子前二十年干什么去了?要是早发现,万贯家财都有了。”   “你想多了,这是年根,是个人就想给家里添点东西,平时最多就五贯钱到顶了,再说了,这些钱还要给山民买东西,不全是我们的,我是出了名的童叟无欺,一定会给人家吧货物送过去。”   “天杀的,一张豹子皮你卖来五贯,再拿给那些傻子两个柴刀,一把菜刀,一些丝线和花样,你算算能不能花销一贯钱?再给人家一百文,你是黑心的小王八蛋。”刘都头继续发疯。   “我这是但了风险的,这些钱是从大宋律例上赚的钱,那上面明文规定,贼来需打,山民已经被你们列到贼的行列里去了,弄得人家躲在山里不敢出来,买个东西都会没命,惨不惨啊。   现在给你出两个主意,你选一个,第一,县衙自己在某一个地方设立草市,让山民自由的出来买卖,县衙对山民课以重税,这样也能弥补损失的田税,时间长了,再慢慢给山民开始分发土地,就是把他们已经开垦的土地分给他们,不废县衙一点事,这样他们就成了治下之民,你们就能继续收税了,山民也就慢慢地需要服劳役了,也就不会再有曹黑虎,王大虎之类的强人出现了,县尊得政绩,大家得安生,各得其乐。”   “第二个,赶紧说第二个!”刘都头对这事一点兴趣都没有,大家安生了,老子没钱了,这一定是他最真实的心理写照。   云峥见刘都头不理会第一个主意,叹口气说:“第二个主意就是我们继续这么干,找你,就是打算买你的眼睛,适当的时候闭上而已,别去抓人,抓光了谁给我们打猎去?过段时间我去山民那里做个统计,把小宗的物资换成大宗的,也就是说一个月交换一次,你一个月的收益要是少于二十贯,我把眼睛抠出来让你当泡踩。   这还只是开始,到了最后,我就不敢说了,因为整个大山里的山民都会找你换东西。”   刘都头咕咚的咽了一口口水,眼睛已经没了焦距,估计这一会已经沉浸在腰缠万贯的幻想之中,这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刻,云峥不打算打扰他,重新让腊肉帮着自己把零散的铜钱装起来,明天好给山民们买东西,自家也需要买一辆牛车才行。   “你干什么?”刘都头好不容易从幻境中醒来,赶紧问云峥的打算。   “我?我是要去东华门唱名的,谁有工夫理会你的这点破事情,如果不是家里没有隔夜之粮,你以为我一个读书人做生意不丢人啊?以后不许说是我给你出的主意,丢不起这个人啊!”   刘都头把两只拳头抱到头顶作揖:“您是将来要东华门唱名的官老爷,小的先给您作揖了,祝您公侯万代,大富大贵,这点小生意就让小的这样的下人去做就好,不过我的未来官老爷啊,您是不是先把局面给打开啊,我们去了山民会以为我们是去抓他们的。”   云峥将老刘的拳头按下来说:“老刘,有个事情我必须给你说清楚,这些人之所以信我,一个原因是我不贪,守信,第二个原因就是这个生意他是一个互利的买卖,你卖给山民的货物越多,山民们出山抢劫的次数就会减少,你只要做到这两条,只要朝廷的这道律令不解除,你就能永远的富贵下去,最重要的就是你将来会成为这些山民的话事人,想想那个时候你的权力会是什么样子。   别发抖,这点气量你怎么把事情做大啊?”   “老天爷,这么大的格局,我恐怕驾驭不住,云大,还是你操持吧!”刘都头狠狠地给了自己两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还知道自己的能力不够,还算是有救。   “豆沙县,成都府太小了,我想去东京汴梁城看看,都说冠盖满京华,不去见识一下,这辈子怎么样都不会心安的,刘哥,您对我有恩,云大此生不敢忘怀,放开你的手脚去干吧,老主簿控制豆沙县不过是控制了城垣,你如果能控制住这十万大山,才是真正的好汉,到时候豆沙县或者成都府都会知道你刘大力的存在。”   云峥把所有的话说完,就把刘都头一个人撂在当地发愣,自己在老牛的屁股上抽了一鞭子就带着腊肉回了寨子,这头牛和牛车这就不打算还给老刘了,明日也用不着再去工地淋雨了,相信刘都头会把这件事情处理的非常圆满。   云二勒着云三的脖子好奇地看着忙里忙外的腊肉,见云大毫不在意的坐在火塘边喝茶,腊肉不但要忙着收拾屋子,还要时刻注意着云大的茶碗,只要里面的水少了,就会立刻过来把水添满。   “大哥,你买了一个小姑娘?太邪恶了!”云二终于放开了不堪凌辱的云三凑到云大跟前小声地说。   “你懂个屁的凌辱,我要是不把她买回来,她就没命了,这是在积德行善,到了咱家不会有人打她,我想你也不会骂他吧?能吃饱肚子,过的像个人,咱们俩也不用每天干那些杂务了,干家务你干烦了没有?”云大放下手里的书,拍拍云二的屁股,非常的得意。   “早就干烦了,最讨厌那些带着虱子的被子,现在能扔了吧?”   “我已经扔掉了。”   “腊肉身上不会也有虱子吧?”   “没有了,在妓院的时候她已经被药水洗过了,据说是砒霜水。”   “太不要脸了,你竟然去妓院!”云二终于抓住了重点,狠狠地批判云大。   “我是去救人的,烂泥塘也会去!”   “我是想问问,我什么时候能去妓院?哎呀,你打我干什么,你去得,我为什么不能去?”   云二挨了揍,气哼哼的蹲在门口,忽然扯着嗓子大喊:“腊肉,我要撒尿!” 第24章 温水煮青蛙   “蜀之鄙有二僧,其一贫,其一富,贫者语于富者曰:吾欲往南海一行,可否?富者曰:子何恃而往?贫者曰:吾一瓶一钵足矣……”   云峥和云二一边读书,一边看腊肉收拾家里的卫生,果然是一个勤快的,拿着麻布将整座小楼齐齐的擦拭了一遍,火盆边上的竹子都被她擦得黝黑发亮。   对于腊肉的到来,最欢喜的就要数云二了,他真的被腊肉当成了三岁的小孩子看,撒尿的时候都会被腊肉端着,这是云二最享受的时候,不过对于擦屁股这种事情,他是抵死反抗的,因为腊肉会用竹板给他刮屁股……   腊肉那里都好,就是能吃了一些,以前哥俩用陶罐蒸米饭,只要半罐子就足够了,现在蒸一整罐子的米饭都不够三个人吃。   看着腊肉端着比她脑袋还大的碗狼吞虎咽的吃饭,云峥就觉得自己确实需要加快挣钱的步伐。   云二把自己碗里剩下的米饭拨给了腊肉,只要是食物,腊肉从不挑嘴,来者不拒。这一点也是云二喜欢腊肉的原因,只要是自己不喜欢吃的东西统统可以挑给腊肉吃,比如一大块猪肝子。   每天挑水这件事是云峥最痛苦的事情,不为别的,就是因为别人家挑水的都是妇人,不管是年轻的,还是年老的,熟悉了之后,都喜欢吃云峥的豆腐,这个过来摸一把头那个过来扭一把脸,最恐怖的就是那些年轻的妇人,总想把云峥的裤子扒下来看看读书人的底下和别的男人有什么不同。   害的云峥每回挑水都要趁着那些妇人不在的时候才去,现在有了腊肉一切都完美了,云峥在也不用挑着水桶被人家吃豆腐了。   云二早就习惯了,刚到寨子的时候只能穿着开裆裤,每天从外面跑回来,小鸡鸡都被人家揪的通红,直到云峥弄到了钱给他重新做了一套衣服才逃脱这样的厄运。   山里的女人是豪爽的,甚至有些野,这是大山赋予他们的性格,她们也毫不掩饰自己的这种性格,自从能听明白他们说话以后,云峥才知道那些歌词有多么的豪放,只要她们开始唱歌,云峥就会躲得远远地,或者和老族长呆在一起,只有这样才不会有脏兮兮的女人冲着自己傻笑。   “都滚开,云大将来是要娶官家小姐的,谁要是再敢对着他唱歌,就把她嫁到山里去。”老族长总是这样吓唬那些女孩子,不过,效果不是很好。   腊肉也会唱这样的歌,只是被云铮在她脑袋上拍了几下之后就不唱了,神色还有点幽怨,云二笑的咯咯的,腊肉的脸一红就匆匆的抱着云二下了竹楼,一起去喂自家的那头老牛。   刘都头的草市举办的很成功,因为第一次的时候是云峥带着腊肉还有云二在大青石背后的山坳里举办的,刘都头站的远远地跟着看,云峥告诉前来换东西的山民,那是帮着自己看着外人的大人,不用担心,他不会过来的,所以交易进行得很愉快。   云峥的货物都是精挑细选的好货物,麻布织的厚实,拍在上面啪啪响,一听就是好东西,至于铁器全是胡三家的老手艺铁匠铺子的出品,这在方圆百十里地非常的有名,盐里面从来不混杂脏东西,青盐都是白里透青的好盐,这东西在山里可不是仅仅当做调料用的,好些猎人受了伤,就是拿盐水洗伤口,用盐水洗过的伤口不容易化脓,所以青盐的质量越高越受欢迎。   山民们需要的东西来来去去就那么几种,如果有特殊的货物云峥就会记下来,答应下一会给他捎回来。随着大家越来越熟悉,还有人远远地朝刘都头打招呼的。   终于在一个早上,巨大的货物包,云峥实在是背不过来,在远处山民的监督下,刘都头扛着巨大的包袱走了过来,铺好之后就迅速的离开了,山民们对刘都头的识情知趣很满意。   温水煮青蛙就是这个样子的,又过了一个月的时间,刘都头已经能够和山民们坐在一起把手里的酒罐子传来传去的喝酒了,也就简单的赢得了山民的信任。   又是一个丰收日,云峥的牛车上装满了各种飞禽走兽,这是最后一批了,过了今天,山民就不打猎了,因为到了野兽们发情交配的时间了,这个时候的野兽是打不得的,否则来年就没有猎物了,这是一个非常朴素的道理,山民们知道大山的规矩,他们从来都不会去破坏。至少到现在,云峥没有收到一头怀着崽子的野兽。   今天的集市非常的怪异,一辆豪华的大马车停在场地上,那个经常向云峥购买贵重货物的梁管家面如死灰的站在马车边上,见云峥如期而至,更是表现出一副如丧考批的神色来。   一般这个时候刘都头是不出面的,牛车上只有云峥和抱着云二的腊肉,云峥瞟了一眼大马车,笑着和梁管家打招呼:“梁管家,今天运气好,收到了一头麝,您看看香囊都没有被咬破,您上回说老太爷需要一个干麝囊来改善一下睡眠,这会给您拿来了,还是老规矩,您老先出价。”   “麝香?爷爷确实需要,五百文,我要了。”梁管家没发话,车里面传出来一个女声。   云峥好像没有听见,从牛车上将麝搬了下来放在梁管家的面前,故意将麝囊露了出来,请他检验,梁管家仔细的验看了之后点点头说:“这东西加上麝,我能给三贯钱,可是我做不了主。”   云峥可惜地点点头表示理解,立刻就笑着对绸缎庄的管家说:“刘管家,梁管家不要,现在请您老给开个价钱。”   刘管家瞅了一眼老梁似笑非笑的说:“挑麝需要行家里手,这是一头雪麝,看它的体型,绝对是五岁的成年麝,香囊既然没破,一定小不了,老夫也出三贯钱,老夫人也需要这东西调香,还好少夫人回了娘家,要不然,我也不敢要。”   云峥笑着接口道:“恭喜刘管家,主家有了身孕,您以后也就有了主心骨,麝香您还是算了吧,刘掌柜年届三十才有喜事,麝香这东西对胎儿不利,万一出了纰漏咱两谁都担不起,这里有一笼子田鸡,熬粥喝最是滋补,还没有禁忌,麝香还是留给熊爷配制伤药吧。” 第25章 招揽   刘管家笑呵呵的答应了,从牛车上又挑了一些野鸡,这才付了钱,今天很怪,刘管家做完了这些事没走,而是又坐回自己的凳子上,瞅着梁管家发笑。   “我说了,麝香我要了,五百文!这里的人都是些坑害主家的刁奴,你也是一个奸商,药铺里上好的干香囊,售价不超过一贯,你这个没有处理过的香囊也敢要三贯,梁管家,你怎么说,上回买的豹子皮你竟然出价六贯,成都的豹皮也不超过三贯钱,六贯钱是虎皮的价格,如果不是我检查了账目,你还要欺骗我们到什么时候?”   云峥不解地看着满脸都是尴尬之色的梁管家,都说家丑不可外扬,怎么这个女人能在大庭广众如此的羞辱老梁,顺便把其他几家的管家一起羞辱了,人情世故还顾不顾了,梁家就算是财雄势大,也不能这样拉仇恨吧,要知道你家只是商贾,不是官宦之家。   “大小姐咱们回去说,老奴做了错事,任凭大少爷回来发落就是。”老梁不停地恳求马车里的女子回家再说,他好歹在这片土地上也算是头面人物,被这样糟践这时候只想一头碰死。   云峥笑开了,朝着马车里的人说:“想必豹皮就在您手里吧,把它给我,我还你六贯钱,如果不满意还可以算利钱,您看可好?”   “云大,你就不要添乱了,那张豹皮是孝敬老太爷的,梁家买东西从来没有退货这一说,大小姐,请顾惜一下咱家的脸面。”   “家里出了你这样的刁奴才没脸面,豹皮拿走,六贯钱一文都不准少。”说着话,一张叠好的豹皮就被小丫鬟从马车里拿了出来。   云峥冲着梁管家诡异的笑了一下,接过豹皮仔细检查了一下,发现确实是自己卖出去的那张,请小丫鬟稍等,他立刻捧着豹皮走到刘管家跟前说:“刘管家您请看,这张豹皮毛色鲜亮浓密,一吹一个漩涡,绝对是冬日里才长出来的新毛,要您七贯钱绝对不多,至于有没有损伤您老仔细检查,这是高手猎户一箭射进了眼睛杀死的豹子,不可能有伤口。”   刘管家笑得开心极了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话大声道:“三贯钱的豹子皮满大街都是,不过那东西能叫豹子皮?有的被箭射成了筛子,有的还是秋毛,夏毛,刘家就喜欢贵的,拿回家给少奶奶当褥子,一定能给我们刘家生下一个豹子一样强壮的小少爷。   小子好心思,这生意做得好,一转手就多捞了一贯钱。这是一贯钱拿好了,至于剩下的六贯钱,老梁,你到我家的铺子里拿钱可好?我身上没有那么多,信不信的过?实在不行我老刘写收据,如果不给钱,你可以上衙门告我,哈哈哈。”   不但刘管家在大笑,其余的人也跟着大笑起来,就连梁管家自己也苦笑着拱拱手,示意刘管家他们放自己一马,虽然自己的故意出高价的罪名被洗清了,但是梁家这个脸是丢定了。   马车里的人变沉默了,云铮也没时间和她磨牙,这个女人上次自己卖猪的时候就非常的蛮横,没想到这一次更加的不讲理,梁管家说是六贯钱,其实五贯钱买走了豹子皮,就是在以势压人,云峥看在他是老主顾的份上才勉强同意,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马车没走,就停在那里看着云峥卖货,直到云峥的货物卖完这才掀开帘子从里面出来,云峥知道她没走就是打算找自己的麻烦,不管是谁这样被扒了面子不找回来一定不甘心。不过这没关系,因为过了今天,以后的买卖就要交给刘都头,好坏都不关自己的事,所以就抱着胳膊靠在牛车上等着正主出现,腊肉怀里的云二好像比云大还要兴奋,不断地扒拉腊肉的手,想要从她的怀里钻出来,他对古代的富家小姐非常的感兴趣。   梁家的小姐果然没让云二失望,马车里出来的果然是一个美女,年纪并不大,也就十三四岁,小姑娘梳着高高的发髻,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耳朵上挂着俩枚红色的宝石耳坠,一闪一闪的似乎能勾人心魄,反正云峥的眼睛落在人家耳坠下面白皙的皮肤上就拔不出来。   “乡野草市毕竟算不得大场面,我看你生性机灵,如果你能来我梁家商号,不出几年一定可以出人头地,就算是做到梁管家的位置上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来我梁家做事吧,不会亏待你。”   没想到这个女人还有这样的心胸,因为云峥发现她这几句话说的还是非常诚恳的,这个女人欠缺的只是生意场上的见识而已。   说完了这几句话,她就信心满满的等着云峥投效梁家,就把目光落在了粉嘟嘟的云二身上,这家伙随着家里伙食变好,最近肥了很多,看起来就像是年画里的胖娃娃,极具欺骗性。   “漂亮姐姐,你白说了,云大天生就是要在东华门唱名的家伙,你招揽我吧,我能帮你卖货,能把你家的货全部卖光。”云二就是喜欢和美女打交道,立刻就越俎代庖的回答。   说着话还伸出双臂要美女抱抱自己。   没人能拒绝一个可爱孩子的要求,更不要说云二这个干净的过分的小子,商人家的闺女还没有太多的讲究,犹豫了一下,就抱起云二,奇怪地看看云大,她不相信一个乡下的穷小子竟然有这么远大的志向。   云大瞅着云二把脸不停地在美女颈项间蹭来蹭去,还吸着鼻子狠狠地闻两下,露出一副非常享受的表情,就知道这小子在找揍。   “原来世兄竟然有这样的志向,小妹莽撞了,只是不知世兄可有功名在身?”   “云大还是白丁一个,他准备过几天就去参加县试,取得案首之后再去参加府试,最后参加院试,到了明年秋天,他就会成为秀才,也就有功名了,怎么样,嫁给云大吧,不骗你,他真的能在东华门唱名。”云二拍着小胸脯替云大作保,引得梁家小姐咯咯的大笑起来。 第26章 春风里   因为发了财,所以云家在吃鸡,瓦罐子炖鸡绝对是人间美味,几片姜,几片花椒叶子,一把盐就足够了,炖的酥烂的鸡肉不断地在瓦罐子里上下浮动,鸡很肥,上面飘了一层厚厚的黄色油脂,用它来泡米饭绝对是人生中最大的享受。   小食客现在还管不住自己口水,捧着大碗盯着瓦罐不断地流口水,不大不小的那个女食客已经忘记了擦竹子地板,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瓦罐,不时地擦一下嘴。   只有最大的那个食客在静静地看书,似乎已经忘记了瓦罐子里还有美味的食物,一页一页的读书,读得津津有味,刘都头居然给自己拿来一本《竹书纪年》不知道打算考核自己什么,上面都是先秦时期的历史,还是魏国史官写的,和自己知道的历史有很大的不同,十三篇文章看得云峥兴趣大开,几乎忘记了吃饭。   最先受不了的是云三,走过来把大脑袋往云大的身上蹭,它很清楚这个家里到底谁才是说话算数的那个人。   云大抬起头,这才发现两双幽怨的眼睛,干笑一声,就把早就准备好的芫荽扔进瓦罐,宣布开饭,顷刻间三个人一只狗就围坐在火塘边上,一人跟前一个大碗,里面已经装好了雪白的米饭。   一人一勺子,肉最厚的大腿部分全部给了云二,胸脯肉淡而无味没什么吃头全给了腊肉,鸡头,鸡屁股分给了云三,云大自己夹了一个鸡脖子,并且浇上了油油的鸡汤。   一巴掌把腊肉打开,总是踅摸云三的鸡屁股,人和狗抢什么食物,见她有些可惜的样子,又给她夹了一个鸡翅膀。   吃饭的时候就不该说话,这条规矩很正确,鸡汤泡米饭这是最正确的吃法,什么烤鸡,烧鸡那完全是在浪费食材,一大碗滚烫的鸡汤泡米饭下了肚子,你就能切实地感受到人世间的所有幸福。   云二吃得满脸都是米饭,现在的这对小胖手他使用的还不是很习惯,想要牢牢地抓住筷子完全不可行,所以就拿了一个很大的木勺挖着吃。他的乳牙还对付不了鸡骨头,只要鸡腿啃得差不多了,就会把骨头放在腊肉的碗里,腊肉就会欢喜的拿起鸡骨头咔嚓咔嚓的嚼得粉碎,吸干净里面最后的一丝油脂,才放进云三的食盆里,结果,连云三都不吃她嘬过的骨头渣子。   风柔柔的吹进来,已经不太冷了,刚刚吃过美食的三人一狗都懒懒地躺在地板上,不愿意动弹,每个人都吃了好多,消化食物也是一种幸福。   “我以前总认为麦当劳的炸鸡最好吃,现在回想起来自己蠢得厉害。”云二在只有自家人在一起的时候说话根本就不加以掩饰,反正傻傻的腊肉听不懂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   “小孩子就好好的当小孩子,以前没有享受过童年的乐趣,现在老天爷给脸,补偿你,那就好好的享受生命,再敢说这种老气横秋的屁话,我就揍你。”   云大百无聊赖的拿着细竹枝子剔牙,吐掉嘴里的肉丝,就打算带着他们出去遛弯,消消食,今晚每个人都吃多了,这样睡觉会很不安稳的。   劳役结束了,寨子里的人都平安回来了,一个人都没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寨子里的人都会云峥充满了敬畏感,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再也没人过来摸他的脑袋了,他和云二的头发都已经长得很长了,嬉皮士一样的披在脑袋上,后来嫌费事,云峥就让腊肉编了花绳子,给哥俩一人扎了一条马尾巴,一走路就在脑袋后面晃呀晃的很是别致,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那些人总要将云二的裤子扒下来,验证过小鸡鸡之后才会承认他是男娃。   “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不可轻易损毁。”云峥现在是坚定地封建主义者,寨子里的娃娃好多都是用镰刀理成一个大秃瓢,只有云家哥俩满头的秀发。   云峥承认自己实在是害怕拿镰刀理发了,好多小子理完头发之后脑袋就看不成了,血糊刺啦的,上面还有没理干净的头发,宛如狗啃过一般,大人们沉浸在镰刀理发的极大快感之中,至于自家的小子哭成什么样根本就没人管。   二月二,龙抬头;大仓满,小仓流。这是北方的谚语,云峥自然熟悉,没有听说过在古代还有理发这一说的,听了老族长的诉说之后才明白,这是在除虱子,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中和节,满寨子都是大小的秃瓢,只有云家哥俩成了大宋朝的异类。   腊肉大清早挑完水回来就端着装灰的簸箕从外面一直把炉灰倒进了家里,还专门倒了两回,告诉云峥说这就叫做“引龙”云家哥俩,所以需要引两回。   云二大发雷霆,腊肉把他的床弄脏了,结果被云大一脚就给奔到墙角去了,炉灰不光是用来引龙的,它另外的一个作用是除虫。   因为这里念二月二谚语的时候念得和云峥不一样,他们念的是:“二月二,龙抬头,蝎子、蜈蚣都露头。”听听就让人毛骨悚然。   在云峥给云二讲了蚰蜒钻进一个小孩耳朵里,然后在脑袋里生儿育女,最后吃光小孩脑浆的故事后,他的眼睛就瞪得溜圆,连忙请腊肉将自己的床上倒满炉灰,他可不想被锅铲铲开脑门之后发现满脑袋都是攀来爬去的蚰蜒。   去年冬天不知道跑到哪里冬眠的那条看家蛇又回来了,云三朝它吠了两声,发现云大云二好像非常欢迎它的样子也就默认了这条蛇的存在。   腊肉真的很能干,她不但将阁楼底下的虫子全部赶跑,还将底下的土地翻松了,种了很多的葱韭,青菜,最难得的是她居然背着云二一趟趟的来回于河滩和阁楼之间,用捡来的石头垒了一个猪圈。   有了猪圈就不能没有猪,云峥不喜欢回答人家问为什么你家有猪圈而没有猪这类的废话,只好放下书本专门跑了一趟集市,给她弄回来了两头黑色的小猪,于是,腊肉又多了一项工作,总是在半夜时分爬起来去楼下看看自己养的那两头猪。 第27章 利益均沾   在等候县试的日子里,云家的生活规律而欢乐,每天清晨,那条肥硕的蛇就会从某一个角落里钻出来,肚子吃的鼓鼓的,悠闲的盘成一个蛇饼等候太阳光自动的照射在它的身上。   然后就会有一只黄狗张着大嘴四肢伸展的直直的,脊背上下起伏几下,就当是晨练了,一般到这个时候,就会有一个穿着蓝色衫子的少女挑着水桶从竹楼里出来,小心的掩上那扇竹门,踩着竹梯下了小楼,先去看看自己心爱的两头猪,发现它们在干草窝里睡得香甜,这才欢快的挑着水桶去小河边。   “腊肉,你家少爷昨晚睡你了没有?”一个胖胖的少妇披散着头发挑着水桶正在打瞌睡,发现腊肉之后立刻就来了精神,凑过来眨巴着小眼睛问腊肉。   “我家少爷是读书人,斯文着呢,将来要娶娇滴滴的官家小姐,不像你家二蛋,每天往死里欺负你。”论到说荤话腊肉一点都不害羞,山里的女子本来就不在乎这些事,十二三岁生孩子的多得是,再加上在青楼耳濡目染的,半点都不发怵。   “傻女人,山里面见不到好男人,你家少爷细皮嫩肉的捏一把都出水,比我奶子上的肉都细发,他不睡你,你就不能等小少爷睡着了自己去找被窝钻?天大的机缘呢,你家少爷又是一个善心的,只要睡了你,将来一定会给你一个名分,抓紧了,今晚就睡!”   少妇的话刚说完,一个五大三粗的婶婶就接过话头教育腊肉。   小河边上就是一个闲话场,东家长西家短的长舌妇聚集到一起之后,第一眼就看腊肉的身子,还要腊肉走几步让她们看看,都说没有不偷油的老鼠,一定是腊肉太大胆,把胆小的相公吓着了。   腊肉走到小河的上游,找了俩片大树叶子仔细的洗干净,再把水桶洗刷了几遍之后,才装上水将大树叶子覆盖在水面上,这才挑着水往家里走。   边走便寻思,有的时候还会脸红,不过一想到少爷对那漂亮的梁家小姐都不愿意多看一眼的样子,心里就暗暗发疼。   活了十三年,只有这两个多月才活的像个人,赤身裸体的被挂在木头架子上的时候,只想着能不能活,没想到一下子就掉到了福窝窝里,姆妈说过女人不能贪心,在少爷的庇护下能这样过完这辈子就是大福份,不想那么多。   远远地看见两位少爷站在竹楼上又开始做那些奇怪的动作,腊肉的心里的欢乐就荡漾的快要溢出来了,发现他们开始蹦蹦跳跳了,就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只要开始蹦蹦跳跳了,就说明他们已经忙完了,就要开始洗漱了。   “这山里水就是甜。”云峥含了一口水,开始拿撕开花的柳树枝子蘸着青盐刷牙,仔细的弄完牙齿,漱了口,这才发现云二早就弄完了,上前一把捏开这家伙的嘴巴检查,果然,牙缝里还有一丝绿菜,粗暴的帮着云二捅完牙齿,这才心满意足的进了竹楼。   “你弄疼我了。”云二一边抱怨一边拿脚踢云大的脚后跟。   “这个时代你不好好刷牙,到时候牙疼的时候你指望我上哪给你找牙医?我是故意的,就是为了让你长记性。”云大背着手走到一个矮矮的桌子边上坐了下来。   腊肉已经把加了豆子的热粥端了上来,又拿过一碟子用盐腌好的野菜,三个人就开始吃早饭,喝粥的时候云大告诉云二和腊肉自己今天打算带着他们去豆沙关转一圈,顺便去拜访一下老主簿,早点把考试的事情落实好,听刘都头说,距离考试也就剩下五六天了。   见自己要出门,腊肉匆匆的将稀粥喝完,就跑到楼下去喂猪,喂牛,顺便还要将牛车擦干净,少爷最见不得肮脏了。   等到出发的时候日头已经爬上山头一丈多高了,山间又升起了雾岚,这非常的讨厌,别的地方只要日出大雾就会消散,只有这个山谷里,日头升起来烤干了露水,才会有雾岚。   牛车的木头轱辘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云二站在竹篓里指着草丛里不时飞起的野鸡一个劲地问云大能不能给他捉一只回来。   这种报复性的语言云大按照惯例是不理会的,腊肉则会唧唧喳喳的告诉云二这种花大姑的肉是骚的,吃不成,所以才会飞得到处都是,没人去抓它们。   “我就喜欢骚的。”云二继续蛮不讲理,还要腊肉去捉,云大在他的脑门上拍了一把,这才乖乖地坐在竹篓里生气。   路过大青石的时候两个捕快挎着刀子守在那里,闲杂人等一概会被撵走,另外几个捕快则在不断地往山沟里运货,今天又是一个交易日,捕快们很忙。   “云大,尝尝新收的山货。”一篓子竹蕈就扔了过来,刘都头抹着额头的汗水一屁股坐在云大的牛车上,撩起袍子扇风,看样子累的够呛。   “娘的,山民就认老子,每一笔交易都需要老子在场才能放心地交易,现在刚开春,主要收的就是山珍,还有一些竹鼠你要不要。”   “当然要,我就是挑这个时候过来混礼品的,今天要去拜访老主簿,我是后进末学,拜见座师,两手空空的可不像话。”云峥眼睛一瞪就狮子大张嘴。   刘都头笑的气都喘不上来,断断续续的指着云峥说:“就知道你不是一个肯吃亏的,知道我来的时候老主簿是怎么说的?   他老人家说,云家的小子今天必定来拜见老夫,前几天没来,是因为没有趁手的手信,你小心今天被人家打劫,哈哈哈,果然,老子才开张,打劫的这就上门了。”   云峥也不由得笑了起来,半晌之后拉着刘都头的手说:“知道怎样才能把这门生意长久的做下去吗?”   刘都头连忙拱手道:“请指教。”   “无他,利益均沾而已,你现在做的就很对,这里面的利润到底有多大,这段时间你也该知道了,只要你不想着独霸这门生意,十年之后,我在京城说不定都能从奏报里听到你的名字!”云峥理所当然地说道。 第28章 无根兄   县衙就在豆沙关,老主簿就住在城南,牛车在石板路上一扭一扭的走着,很快就到了老主簿家的门口。   别人家的门口放石狮子,老主簿的家门口放着两个石头雕成的山羊,山羊的身子倒没有什么别致的地方,但是两支大角却格外的粗大,尖锐的羊角冲着外面,似乎要刺破什么似的,不明白这里面有什么含义,大门上方的桃符看样子有些历史了,黑黝黝的,上面的神荼郁垒两个神像长得狰狞恐怖。   再看看门楣上用木头刻出来的勤善人家四个大字,云峥就止不住腹诽,妓院的幕后大老板,无论如何也与勤善两个字不挂钩。   一个青衣小帽的小厮统着手站在台阶上好奇地看着这位不急着递名刺反而仔细观察大门的少年,老爷今天一大早就吩咐了,说是有一个年轻的学生可能会过来,让自己守在门口等候,看样子就是眼前的这位。   这个少年很是怪异,头发没有盘起来,用簪子固定,只是简单地梳成一条用绳子扎起来垂在脑后,衣衫不是很新,但是非常的干净,白麻布做的内衣领子上见不到半点的油垢,事实上最让小厮惊讶的是那个明显是丫鬟的小姑娘背着一个背篓,背篓里站着一个正在冲着自己瞪眼睛发火的小孩子,人虽然小,可是身上穿的衣服却不是小孩子的衣衫,和那个少年的衣衫样式一模一样,只是小了好多而已。   云峥打量完了大门,就从袖子里取出一张拜帖,笑着拿给小厮道:“请小哥回禀尊翁,就是豆沙寨云峥求见。”   小厮接过拜帖,感觉手里一沉,转身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手上多了十枚铜钱,赶紧谢过云峥,就匆匆的进门了。   “我要吃竹鼠!”云二揪着腊肉的大辫子冲着云大叫喊。   “你要是再喊,我就把这一笼子竹鼠都烧熟,晚上你一个人吃,吃不完我就硬塞。”   云二知道云大干得出来,别人都把自己当孩子,云大不会,他只会把自己的身体当成孩子爱护,其他方面绝对不会骄纵自己半分,所以闭上嘴是最安全的。   一个年轻人走了出来,冲着云峥抱拳道:“云少兄请进,家祖已经念叨好几回了。”   云峥不敢失礼抱拳回敬道:“让尊翁久候,是云峥的不对,这就前面去向老尊翁请罪。”   年轻人只是笑笑并不接话,肃手请云峥进门。   府宅很大,地面上都铺着方砖,左面的花园里嫩黄的迎春开的正艳,右面的地面却是光秃秃的,屋檐下面还插着一个兵器架子,都是些粗笨的长家伙,据云峥所知,这些东西都是犯禁的,不知为何会这样正大光明的摆在这里。   少年人见云峥有些疑惑遂笑着解释道:“家祖乃是行伍出身,曾随太宗皇帝远征边地,现在虽然做的是文官,这些东西却舍不得放弃,摆在家里也有个念想。”   “原来老尊翁还有这样的经历,失敬,失敬。”   “失敬什么,在杏花楼里明知道老夫就在内间,却避而不见,是何道理?”一个精神矍铄的白发老翁站在门前,笑着质问云峥。   “污秽之地怎敢拜见长辈,生恐被老先生知道小子流连花丛,所以才会狼狈逃窜。”云峥一边解说,一边将一篓子竹蕈,一篓子竹鼠,放在台阶上再一次拱手道:“小子身家微寒,只有这些小小心意还请老先生笑纳,也让小子的愧疚之心稍减。”   “当然要收,这些东西里面有三成是老夫的,为何不收,借花献佛的手段你小子用的忒熟了,以前做这种事情的都是老夫。”老主簿笑着拍拍云峥的肩背又说:“江山代有才人出,小小的一个发现就让豆沙县凭空多出一条财路,还能消弭祸患,英雄出少年诚不我欺啊。”   “老尊翁这样说可就宠坏小子了,自古以来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例子数不胜数,小子何德何能能当得起英雄的称谓。”   老头子明显的是在吹捧自己,他自己的亲孙子站在一边都有些不高兴,再这样下去,那就是捧杀了,那比陷害还要厉害。   “你现在自然当不起,但是如果你能在今年连过县试,府试,院试这三关,老夫的话就丝毫的不过分,知不知道,豆沙县今年考童生的人只有五人,这还要算上你,所以给你找保人很容易,老夫腆着脸做了你的坐师就想沾沾你的光。”   那个少年人不由得哼了出来,云峥看了一眼这个少年人,拱手道:“到现在还没有请教兄长大名,真是失礼了。”   “在下萧无根!字充容,如今在府学进学。”   “原来兄长就是咱们豆沙县十五年以来的第一位秀才,失敬,失敬,乡下人的信口胡饶,您是豆沙县的才子,岂会不知自己乡亲是什么德行。这和小儿要发誓娶三个老婆是一个道理,一笑而过就是。”云峥好不容易将这位无根兄哄得露出了笑容,就听云二在旁边说。   “云大,先生以前就说过,你才是天底下的第一才子!别的都是傻瓜!”   屋子里的人都不说话了,齐齐的望着趴在桌子上挑拣干果点心吃的云二,他不但自己吃,还不停地拿给腊肉,吩咐她给自己装好,到了路上慢慢吃。   “哈哈哈,”老主簿顿时就笑的喘不上气来,指着云二对脸色发绿的云峥说:“果然是兄弟情深,小小年纪就知道向着自己的哥哥说话,果然是一家人。”   无根兄脸色难看了一瞬间,也立刻转变过来,谁会吧一个三岁孩子的话当真,自己在这个年纪说不定认为自己的父兄才是天下的第一好汉。   重新落座之后,老主簿并没有考校云峥的学问,反而向他详细的讲解了童子试的规矩,如果在别的县,自然不可能如此的简单,但是在豆沙县,考试的地点就在县衙,卷子是县尊所出,考试的题目不会有太过离谱的,县尊也不会故意阻挡自己治下的学子的前程。   拿到了考试的贴目,眼看着已到了中午,云峥就非常有礼貌的请辞,那位无根兄已经不耐烦的看了无数遍太阳了。 第29章 取舍之道   出了萧家的大门,云二就催促腊肉早点走,离云大远一些,今天闯祸了,挨揍可能跑不掉,可是就坐在牛车上能跑到那里去,牛车拐了一个弯,到了没人的僻静处,云大呲着白牙瞅着云二笑。把他从竹篓里拽出来,拔掉裤子,露出白嫩的屁股问他。   “几下?”云二撅着嘴狠狠地说:“五下,不,三下。”   “三下只能惩治你普通的顽皮,五下才是惩治你的坏脾气。”云大说完就抡圆了巴掌重重地在云二的屁股上抽了五下,白嫩的屁股顿时就有了五个很明显的巴掌印子。   云二挨了揍,把自己的裤子提起来,看着眼泪巴叉的腊肉问:“挨揍的是我,你哭什么?”   “我看到你挨揍……”   “一般般了,二少爷我抗揍着哪,不过今天被揍的有点多屁股疼,你要背着我走,咱们去吃馆子,今天多吃一点,争取补回来。”云二摸着腊肉的脑袋安慰她。   云大横跨在车辕上,摇着手里的鞭子丝毫不管背后一双恶狠狠地眼睛,至于另一双幽怨些的,就更加的不在乎了。   怀里的考试凭证已经到手,五天之后,也就是二月十日,就要在县衙参加自己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场考试,并不感到紧张,只感到一阵阵的兴奋。   “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雷隐隐,雾蒙蒙。日下对天中。风高秋月白,雨霁晚霞红。牛女二星河左右,参商两曜斗西东。十月塞边,飒飒寒霜惊戍旅;三冬江上,漫漫朔雪冷渔翁。”   这是李渔的《笠翁对韵》当初自己上大学的时候可没有少对这东西下过工夫,现如今用起来虽然达不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但是用来对付几个童子试的对子应该不成问题,李渔乃是明末清初时期的人物,用这样的已经成熟的典籍对付宋代的原始对联,云峥心里充满了必胜的信心,因为刚才老主簿说了,县尊就是喜欢在考生的卷子里夹杂这东西,好多的考生就败在这一关上,不会对对子被县尊称呼为文牛,意思是光知道死读书的蛮牛。   “云大,你真的打算用这东西去混文凭?”   “胡说,现在叫功名,不当上秀才我连你的饭碗都保不住,你以为我愿意把山民的生意交给刘都头他们?不交给不行啊,咱们俩的小命比较金贵,哦,现在是咱们三个的小命比较金贵,等我东华门唱名之后,我们再收拾他们。”   云峥的脸色在这一瞬间就阴郁的像是能拧出水来。   “这个老头子好像还不错,给你指路指的很清楚详细啊?”云二不解的挠挠头。   “那是咱们用大生意换来的,你看看他的那个孙子就知道他的家教如何了,你看着咱们离开豆沙镇之后,他一定会和刘都头争夺的,刘都头这人对我们有恩,我已经提醒了他一句,就看他能不能醒悟了,如果脑子一根筋,说不定会出人命。”   云峥将这件事情揉碎了掰开了讲给云二听,他希望云二能长点记心,将来少遇到点麻烦。十几岁的孩子了,也该接触一点黑暗的层面的东西了。   “他们现在为什么不打起来?我们坐收渔翁之利不好么?”云二扬起小脸问云大。   “你想多了,咱哥俩现在是老掉牙的渔翁,手里拿着破网,水里相争的对我们来说就是两条鲨鱼,再虚弱的鲨鱼咬死我们哥俩还不成问题,坐收渔翁之利的前提就是渔翁足够强大,装备足够好,这两条我们都不具备,所以放弃也是一种战略。”   云二点点头,把身子依偎进腊肉的怀里不再言语了,估计在想云大说的这些话,人只要开始思考,不管对不对,都是一个好的习惯,云大对云二非常的满意。   这里名吃烤豆腐如果不加麻辣汁根本就没办法吃,蘸着酱醋吃到嘴里实在是难以形容那种滋味,反正云峥有种要发狂的感觉。   既然辣椒这东西现在还在美洲,云峥没办法说人家是在糟蹋美食,只能站在边上看着腊肉吃的狼吞虎咽,这孩子不管吃什么都有一股子狼劲,云二拿着一个被腊肉吹凉的烤豆腐也吃得精精有味。烤豆腐的脏老汉见云二长得好看,居然多给了他们一个。   云峥从来不歧视,也不敢歧视劳动人的手,相反认为粗糙的大手有一种别样的美,但是这样的手如果不洗,擦完鼻涕继续拿着豆腐接着烤就过分了。   一把打掉云二手里的豆腐,顺便把腊肉手里的豆腐也打掉,一个感冒的老家伙烤出来的东西也敢吃?根本就不管两个人委屈的表情,强行拖着他们离开那个脏老汉。   “很香,少爷,很好吃,我以前就想吃,今天终于吃到了。”腊肉一只手被云峥拖着挣不开,用另一只手擦着眼泪委屈的对云峥说。   “香什么,以后调料合适了我给你做,这么脏的老汉做出来东西再好吃你也不许吃,为了嘴,吃出病来麻烦就大了,还有你,云二,以后看清楚了再吃。”   两个人都在哭,弄得云峥头大,好在前面有卖甘蔗的,挑了一根特别紫的,上面有白霜的甘蔗,拿自己的刀子削好了皮,一人手里塞了一截,这才将两个人哄得笑了起来。   一家三口边走路边啃甘蔗,丝毫不理会旁边人的指指点点,更不理会后面那个脏老汉闷雷一样的叫骂声,准备回家。   牛车路过大青石的时候,刘都头已经没了踪影,看样子山里的交易结束了,这两个藏娃今天接触了流清鼻的脏老汉,云峥认为很有必要弄点板蓝根和金银花回去熬汤喝,药铺的活计火速的分好了药,告诉了煎药的方子,云峥拜别了夫子,回到了寨子。   老族长知道云峥今天去做什么,一个人蹲在寨子口上的卧牛石上远远地看见云峥赶着牛车过来,飞快地跑过来问:“娃,咋样?”   “成了,初十考试。”老族长结过云峥的具贴,虽然看不懂,也看不明白上面的字,这丝毫不妨碍他翻来覆去的欣赏。   嘴里翻来覆去的就一句话:“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第30章 盖房子   云家的小楼成了寨子里的禁地,谁家的牛在竹楼跟前叫唤一声都会被老族长拿鞭子抽,小孩子只要敢靠近云家的竹楼,立刻就会父母揪住猛揍,全寨子都等着云大考上童生,将来再考上秀才,这样一来,寨子里的人就能投效在云家,至少不会被官爷拉去在冻雨里修堡垒。   云二趴在栏杆上看着外面,回头对正在烤肉串的云大说:“已经有三个娃娃被他的父母亲揍了,你说那些寨子里的乡亲如果知道你在烤肉,会不会拿锄头把你打死?”   “你吃不吃,这些肉我可是放了秘制调料的,算是补偿你和腊肉的那顿烤豆腐。”云大小心的将穿在竹枝上的翻卷的薄肉片涂抹上一些黄黄的调料,自己吃了一口满意地点点头,烧烤没辣椒简直就是一场噩梦,好在有茱萸,这东西晒干了之后捣成粉末也能有点辣味。   云二吃了几片子,还想再吃,被云大毫不犹豫的把他盘子里的全部倒进腊肉的盘子,小孩子吃多了烧烤不是什么好事情。   老主簿打发人送来了一堆的书籍,老族长就是看到了这些书才对云峥肃然起敬的,自己攒了一辈子的书,也不过积攒了一套蒙学的书本而已,云峥带回来的书本,都是非常新的书本,而且数量也要比自己收藏的书多得多。   因为寨子里已经有了文气,所以老族长现在已经看不起山原上光岭村的老周,一个三十岁的童生有什么好显摆的,自家的寨子里马上就会有一个十三岁的童生,所以他老人家在路过光岭村的时候,从来都不停留,水都不喝一口,嫌弃人家那里的水不干净,其实最担心的就是担心那个老童生的晦气沾染到自己身上,再传染给云大。   云大,云二的口音已经和自己没什么两样,这就是自己寨子里的娃,谁要是敢说云大,云二是从外面来的人,估计会被他活活的打死。   腊肉背着云二出了家门,这也是老族长要求的,腊肉这段时间什么都不需要干,只要照顾好云二,不要让他烦到云大就好,特意嘱咐腊肉这段时间不许钻进云大的被窝,要是坏了文气,他一定会把腊肉沉塘的。   所以被吓得不轻的腊肉总是背着云二去看采桑女采桑叶,春天来了,桑树又抽出来新的枝叶,麻纸上那些黑黑的蚕卵也已经在太阳底下孵化了出来,云二特意问采桑女要了百十条,准备自己饲养蚕宝宝。   养蚕从来都是一个辛苦活,不但养蚕的屋子要干净,每天喂食的桑叶也要干净,最重要的还需要每天及时地清理蚕沙,要不然蚕就会生病。   云二最喜欢看着蚕在自己的小手上爬来爬去,痒痒的,非常有趣。腊肉也养蚕,她执着的认为一个家庭里没有蚕就不像个家,云峥记得养猪的时候她也这么说,看样子只要腊肉在,自己的小竹楼一定会成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山里人家。   竹楼下养着猪,楼上养着蚕,牛悠闲地在牛棚里嚼着草料,看家蛇会钻来钻去的找老鼠,黄狗翘着尾巴在楼梯上张嘴巴,一个辛勤的妇人忙里忙外,或者草丛里还该有几只鸡婆钻来钻去的找虫子吃,这才是腊肉心目中最完美的家。   云峥是个散漫人,他才不在乎腊肉是不是在无意识的将自己演变成古人,进了什么庙拜什么佛,入乡随俗这是最好的选择。   初春的河水还非常的寒冷,一大群妇人就赤条条的站在冰水里洗澡,云二就被放在竹篓里,趴在竹篓边上看这些妇人洗澡,刚开始云二是欢喜的,但是看了一次之后他就想把自己的眼睛抠出来,太恐怖了,这和自己在网络上看到的美女有着天与地的差别。   那个肥胖的妇人带着一股怪味道赤条条的从自己的身边走过,明明都走过去了,还要凑到竹篓边上惦着鼓胀的乳房问他要不要吃奶,还说自己的奶太多,家里的丫头吃不完。   云二将自己的眼睛闭得严严实实的,脑袋缩回竹篓里,打死都不露头。   妇人们哈哈大笑,一个劲地说读书人家的孩子就是讲究,别人家的便宜奶水都不吃。   在云二接受地狱般的煎熬的时候,云大正在和老族长谈话,喝的就是云峥刚刚炒出来的茶叶,老族长不喜欢不加葱姜的茶叶,见云峥喝的慢条斯理的,也就忍着茶叶里的那股子苦涩将就着喝。   “云大,起宅子可是一个大事件,爷爷知道你存了一些钱,这样的大手大脚的花销可不成,你要是觉得这座竹楼过于破旧,咱们可以盖一座新的,没有必要起一座青砖的院子吧,这样的房子没有二十贯钱是盖不起来的。”老族长很是担心。   云峥把茶根泼掉对老族长说:“爷爷,小子现在算是寨子的人吧?”   “当然算,你就是寨子里的孩子,是不是有人说闲话了?告诉爷爷,我在这就去撕烂他的嘴。”老族长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老脸涨的通红,胸膛也气的不断起伏。   “没有,小子就是问您一声,这里就是我的家,小子在最落魄的时候是您老人家给了我们兄弟俩一条活路,我就是生在这个村子里的人,老主簿问我的时候我就是这么说的,所以谁要是敢质疑小子的来路,我第一个不答应,所以啊,小子才要在寨子里置办家当,必须有一座宅子,而且必须是青砖的,我不但现在要住在这里,将来做了官,以后年纪大了不当官了。我也要回来在这里老死,只求您老人家不要嫌弃我。”   云峥的一番话说的老族长眼圈都红了,摸着云峥的脑袋说:“娃啊,你以前的事情爷爷不问,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你是老天送给豆沙寨的福星,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你想住就住,以后不当官了,就在村子里当村长,爷爷恐怕是见不到那一天了喽!”   欺骗老人家动了感情,云峥总觉得天上有一片乌云跟着自己似乎还在酝酿雷电,赶紧从小墙角拿出一捧碎银子对老族长说:“这里有二十三贯钱,我变卖了祖传的首饰,又把这些天赚到的钱拿出来,都在这里了,请爷爷帮着小子在我考试期间盖一座宅子,一切就拜托爷爷了。” 第31章 乡党   看到老族长开心的带着村子里的人开始帮着自己平整土地,购买青砖,上山去砍树,准备大梁贮备椽子,云峥心里就一阵阵的难过。   耍心计一定要分清对象,越是奸猾的人就要越是主意这一点,面对淳朴善良的人耍心计会轻易地得逞,但是却不会有半点的成就感。就像你重重地打出一拳,结果打到了空出,这个时候这一拳就像是打到自己身上差不多。   云峥现在就是这种感觉,明明自己只要大大方方的拿出钱来,请老族长帮忙招呼一下乡亲们帮着自己盖房子,一定能达到目的,现在却绕着圈子说话,虽然目的也达到了,云峥却觉得自己像是一头蠢驴,明明可以高兴地邀请乡亲们喝杯茶,诚心诚意的感谢一下他们,现在感觉后脊梁一阵阵的发麻,好像所有的人都在用鄙视的目光看着你。   想要去帮着干活,被老族长严厉的呵斥了回去,离考试就剩下两天了怎么还无所事事的闲逛,说完了还指着正在干活的乡亲说:“这就是一群没本事的,包括我在内,活该一辈子做牛做马,现在有了一个好机缘,只要你能考上童生,再考上秀才,全寨子就算是把你供起来都成,官粮减半,劳役全免,你知不知道寨子里会少死多少人?滚回去温书,再来看盖房子腿给你打折。”   灰溜溜的回到了竹楼,云二奇怪地看着云峥说:“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沮丧?”   云峥躺在干净的竹地板上,让那条看家蛇爬到自己的肚子上,看着这条菜花蛇乌溜溜的眼睛说:“丢人啊,心眼用错了地方,云二你记住了,以后耍心眼一定要分清楚对象,要不然这一击窝心锤会让你直不起腰来。”   菜花蛇似乎听懂了云峥的话,吐着舌头就从云峥的身上游了下去去找老鼠泄愤。   云二捧着下巴趴在云大的头顶说:“你以前不是说欠了人家的还给人家就是了,既然你觉得欠了寨子里的人,还一下就完了,你有这个能力的。”   云峥还想说话,却从竹楼的缝隙里看到老族长担忧地看着自己的竹楼,无奈的张嘴大声的朗读:“孔子于乡党,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其在宗庙朝庭,便便言,唯谨尔。朝,与下大夫言,侃侃如也;与上大夫言,訚訚如也。君在,踧如也,与与如也。”   云峥随口诵读的这篇《论语,乡党》让他一下子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孔子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遭遇过云峥的这种状况,所以面对乡党的时候,一副很不会说话的样子,面对君王却能说出很谨慎的话,和同僚说话则会说的天花乱坠,看来啊,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自古有之。   老族长听到云峥在念书,这才欢喜的在手心吐一口唾沫,抡起锄头继续干活。乡亲们帮着盖房子只需要管一顿朝食而已,做饭的事就交给了腊肉和苍耳的老婆,也没有什么好东西,一大锅糙米饭,一斤肥猪肉炼成油煮了一大锅青菜,上面漂着些油渣就算是美食了。   晚上腊肉回来的时候气咻咻的说,给云峥告状说苍耳的老婆总是偷油渣吃,还用热猪油拌米饭,吃的像猪一样。   云峥对这种事情一笑而过,自己在工地上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吃点油渣,混点油水算得什么事情,这是厨子的福利,告诉腊肉明天的时候多割一些肉,争取菜里面出现一些肥肉片子。   “少爷,不成的,咱家每天给大家吃一斤猪肉,已经是寨子里最好的饭食了,咱家要是一天给他们两斤,以后寨子里其他的人家盖房子的时候就没法子做饭了,再说了三十几个人吃一斤猪肉已经狠多了。”听到云峥的话,腊肉立刻就把眼珠子瞪得溜圆,张口就反对。   “没关系,告诉大家,就说这是为了我两天后的考试讨个口彩,有肉请乡亲们吃,我心里舒服些,现在春播刚刚结束,大家都非常的疲惫,还要帮着咱家盖房子,多吃点油水也好有力气干活,你就不想早日搬进砖瓦房里?”   云峥现在说话总是这么循循善诱,腊肉听说原来还有这样的一个理也就答应了,现在寨子里最大的事情就是大少爷的考试,只要牵涉到考试,就算是拉一头猪回来,腊肉也不心疼。   第二天,云峥连竹楼都没有下,特意坐在竹楼的平台上,奋笔疾书了一整天,直到太阳快要落山,这才长长的伸了一个懒腰站了起来,下了竹楼走过去和老族长以及乡亲们说说话。   “肉我们吃了,以后不要这样破费,只要你考上童生,我不吃肉一样舒坦。”老族长见云峥下楼遛弯,扯过来就开始唠叨。   “干的都是苦力活,不吃好点哪来的力气,辛苦大家了,这就算是讨个口彩,考试过后小子一定宴请大家,不醉不归。”   “云大一定能考上的,他就是我见过的人里面最机灵的,人尖子啊,光岭村的老巴都能考上,凭什么云大考不上,我这辈子还没有赴过宴席,这回一定要见识一下。”   一个人开了口,大家的话匣子就收不住了,许多人好奇的问云峥去考试是不是还要拜神,经历鬼门关,还听说凡是假装识字的人经过鬼门关的时候会被谛听查出来,最后送到十八层地狱刀砍斧凿?还想让云峥拿出考试的具贴让他们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   老族长的看到云峥拿出具贴,恨恨的一巴掌就拍在云峥的后背上大声的斥骂身边的乡亲:“看什么看?你们认识字么?还不是狗看星星,这么金贵的东西拿出来弄脏了怎么办,赶紧收好,后天我陪你去考试,听说考试是要拿竹篮子装笔墨纸砚的,苍九,寨子里就数你编筐的手艺好,今晚就编一个,藤条我已经泡好了,都是上好的金丝藤,不敢耽搁!”   云二端着饭碗吃惊地看着面前的一切,他想不明白,考一个初中而已,至于这么兴师动众的么?自己当年考的时候家里只有一个干馒头。   见云峥显摆回来了,放下饭碗看着云大说:“我也要考!” 第32章 天问   二月初十很快到了,三更天就被老族长催起来,云峥走到外面才发现外面站了很多人,都是清一色的男人,腊肉抱着云二刚出门,就被老族长劈手夺过云二,将腊肉推进屋子里,严令不许出来。   一个虎头人身的雕像被请了出来,老族长亲自拿清水将这座不知道存放了多少年的雕像擦洗了一遍,然后就要苍耳也过来清洗一遍,这是老族长和少族长的权利。   雕像被清洗了两遍之后老族长就命云大,云二跪下,他自己亲自举着雕像虔诚的祈祷,然后就看见苍耳用一个瓷罐子往那尊仰天咆哮的大虎头里灌酒,云峥按照老族长的吩咐长大了嘴巴接酒,弄了半天酒从虎头上灌进去,就会从鸡鸡的部位流出来,云峥想拒绝,但是想到这样做会被老族长活活打死,于是强忍着吞咽了好几口,别说,老族长今天拿来的酒绝对是筛过的好酒,有一股麦芽糖的甜味,云二见云大喝的似乎很舒服的样子,站起来也要喝,老族长亲昵地在云二的鼻子上刮了一下对他说:“你还小,等你长大这黑虎酒一定有你的份,喝了黑虎酒,就是我们自家人。”   “我不喝黑虎酒也是自家人!”云二奶声奶气的回答,惹得老族长和别的男人大笑了起来。   看完云峥喝酒,别人呼啦一下子就散干净了,苍耳抱着黑虎神直接去了山里,不知道他把这尊神像藏到了那里去了。   老族长一样样的检查,笔墨纸砚一样不缺,具贴也检查过了,就往篮子里装了一些糕点和五六颗煮熟的鸡蛋,翻检了两遍这才下了竹楼亲自套上云峥家的牛车,载着云大,云二还有腊肉一起向豆沙关走去。   云大总会觉得排场大了些,自己去考个童生而已,寨子里到豆沙关只有十里地而已至于派十几个全副武装的猎户陪同吗?这样子不是去参加考试,倒是像去攻打豆沙关。   豆沙关鸡鸣才开关,但是今天是例外,从城墙上垂下来一个竹篮,云峥将具贴放进竹篮,不一会小门就被打开了,猎户不准进关,只有老族长赶着牛车载着云峥一家人入了关口,城门上的军爷还特意派了一位老兵指路,一路上非常的恭敬。   “前面进去了三个,不像是童生,胡子都花白了,您是第一位张着童生模样的学子,依我看,七老八十了还折腾些什么啊,好好地教导孙子认字才是正经。”   听着老兵絮絮叨叨的说话,云峥怀疑地问:“您可是看清楚了,这是童子试,不是院试和朝廷的大考,不会有几十岁的人参加吧。”   老族长笑呵呵的替老兵回答说:“稀奇什么,六十岁的老童生已经是乡里的荣耀了,只有咱寨子里算得上人杰地灵才出了你这么一个宝贝蛋。”   说完看看缩在腊肉怀里打瞌睡的云二笑的更加高兴,指着云二对老兵说:“大兄弟,这个孩子再过几年也就能考童生了,到时候大的怎么也该成秀才了。”   “不对哦,云大会成为状元的。”云二听到老族长在说他,立刻就跳了出来。   说说笑笑的到了县衙,一看门前的人云峥就笑了,挎着刀子在门口巡梭的是刘都头,坐在桌子后面登记名册的是老主簿,他的桌子上还有一个香炉,里面插着一根粗大的时香,上面的火头在晨风的吹拂下明灭不定。   刘都头见云峥来了呵呵的笑着对老主簿说:“正主来了,能不能成龙就看他能不能先爬出泥潭,想要跃龙门怎么也要从泥鳅变成鲤鱼再说。”   云峥上前拜会了刘都头和老主簿,虽然自己的考试手续是老主簿亲手办下来的,云峥还是恭恭敬敬的拿出具贴请刘都头和老主簿验证。   “咱们县的童子试没有太多的讲究,考试的地方就在公堂上,总共只有五个人,我看呀,也就你一个人能过关,所以案首你是不做都要做了,这可是大便宜!别的县可没这便宜可沾。”   云峥笑着回答说:“小子以后一定见人就说吾乃豆沙县案首是也,赢得众人瞩目之后打死也不告诉他们只有我们五个人参加考试。”   云峥的话逗得在场的人一起哈哈大笑,就连那几个等在门口准备参加考试的老童子也张嘴傻乐,估计也是在琢磨这个桥段是不是自己也能用。   时香烧尽,老主簿轻咳一声喊道:“开龙门!”然后就有两个衙役打开了衙门的正门请考生入内,云峥没有遇到搜身这一道关口,想想也是,总共只有五个人还是在县太爷的眼皮子底下考试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进了大堂发现这里极为空旷,没有见到以前看到的那些水火牌,更没有拄着水火棍的衙役,大堂后面没有海波红日图,只有一个白面中年人坐在上面,没有穿着官服,更没有带着官帽,颌下留着三绺短须,如果混到头发花白的时候,这三绺短须也就能长到齐胸长了。   还以为县太爷多少会说两句话,谁知道他眼皮子都没抬,只是挥挥手,立刻就有衙役将题目挂在最亮的地方。   云峥抬头一看轻笑了一声就找了一个最远的桌子坐了下来,总要给那四位老爷爷留点活路吧,一个个把脖子伸的像鸡脖子一样,眯缝着眼睛努力地想要看清楚那上面的字。   书没有读多少,偏偏把眼睛看坏了,得不偿失。   满世界都是填空题,还大部分都是出自论语,自从赵普说过半部论语可治天下之后,论语的研究就在大宋非常的盛行,云峥盘算了一下只要自己将论语的题目全部答对就能过了童子试。至于那几道诗经题,简直就是在送分。   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不是为了答题,而是为了写好每一个字,如果因为字体或者忌讳丢了自己的童子试案首那就太冤枉了。   从题目被打开的那一瞬间,一柱时香就点燃了,县太爷侧着身子看书,看到精彩的地方还能吟哦出来:   “薄暮雷电,归何忧?厥严不奉,帝何求?伏匿穴处,爰何云?荆勋作师,夫何长?   悟过改更,我又何言?吴光争国,久余是胜。何环穿自闾社丘陵,爰出子文?”   云峥愕然地看了一眼县令,他心里有什么样的不平事要这样吟哦《天问》? 第33章 不知所谓的案首   云峥放下手中的笔将自己的卷子放在一边,一遍又一遍的听县令吟诵《天问》,这种夹杂了私人感情的朗诵很快就让云峥听出点味道来,他总是在最后的几句中加重了语气,尤其是那句“爰出子文”更是念得咬牙切齿。   这就是一句骂人的话,类似于“为什么会有你这样一个杂种”。也不知道县尊在骂谁,文人就是这种臭毛病,想要骂人也不痛痛快快的骂,非要咬文嚼字,拿人家好好地《天问》来表达自己的心意。   云峥想的太投入,没发现县令已经走到自己的身边,他看了云峥的卷子之后拿着红笔划了一个圈,放在自己的案首,问云峥:“汝哪童子,既然已经答完考题为何不交卷子,立此何为?”   云峥回过神来躬身施礼道:“刚才闻听县尊吟哦《天问》,不由得想到了晋傅玄有《拟天问》,梁江淹有《遂古篇》,唐杨炯有《浑天问》柳宗元有《天对》,这些先古高人都在模仿屈子的这篇《天问》,文章也算得上绮丽,问题也算得上刁钻,为何小子总是觉得不及屈子的这部天问来的雄浑,苍劲。”   县令猛地站了起来,重新打量了一下云峥说:“我曾听闻豆沙县治下有一黄口孺子大言炎炎,言说自己必将在东华门唱名,应该就是你吧。”   “正是晚生,东华门唱名这是家师的遗愿,小子故意散播的举世皆知,其实是在给自己一个鞭策,提醒自己千万莫要懈怠了,免得辜负家师的宏愿,倒不是故作轻狂,让人生厌。”   所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最高要义首先就要和说话的人有话说,县令是读书人,算得上是整个豆沙县最有学问的人,和他说话就必须达到他的思想高度,如果露怯,估计会被县令一顿乱棍打将出去。   “哦,却不知少兄出自哪位高人门下,本官坐镇豆沙县,竟然让乡野有遗贤,这就是本官的过错了。”县令盯着云峥的眼睛把话说得非常恭敬。   “先师已然驾鹤西去,晚生谨遵师命,不到东华门唱名,断然不敢说出家师的名字,使他老人家蒙羞,请县尊见谅。”云峥也回答的非常得体。   县令点点头说:“也好,鲲鹏自有飞天之志,巨鲸自有扶摇之时,既然你能知晓傅玄,江淹,杨炯,柳宗元,还能指出他们文章的出处,必然师出名门,本县能够亲点你为案首,将来会是一段佳话啊,原以为今年的童子试依然如同往年让人生厌,没想到你给了本官一个惊喜。”   “案首?”云峥惊诧的指着其余四个伸着脖子答题的老家伙说:“考试尚未结束,就定晚生为案首,是否对他们过于不公?”   县令厌恶地看了四个老头一眼,将时香拗断,香头插进香灰里对云峥说:“已得鸾俦,其余鸦雀不取也罢,说完就向云峥招招手示意他随自己来。”   云峥答应一声同情地看着衙役们将四个老头子的卷子强行收掉,将他们推推搡搡的赶出了公堂,来不及可怜这些人,见县令的身影将要消失在影壁后面,赶紧快步跟上。   穿过花厅,来到一个很大的花园俩人分宾主坐下之后,县令对云峥说:“你是让本官头一次觉得童子试的烧尾宴还有一些办头。”   云峥奇怪的道:“这烧尾宴是何典故,为何晚生从未听说过,请先生教益。”   县令开心的拿着手里的书本拍着掌心道:“从今日起你就要开始自己的仕途了,虽然童生还远远提不到官身,但是他却非常的重要,至少已经将你和乡农区分开来,自古以来说是兽可变人,但尾巴不能变没,只有烧掉尾巴;   二说是新羊初入羊群,只有烧掉尾巴才能被接受;三说是鲤鱼跃龙门,必有天火把尾巴烧掉才能变成龙。次三说都有升迁更新之意,故次宴取名‘烧尾宴’。   每三年一次的科考,在本官看来对国家最重要的就要算是童子试了,过了童子试的人也就能初步知道圣人之言,明白国家法度,也能教育子孙明理守法,每三年一次的东华门唱名不过百十人而已,能达到那一步的无一不是天纵之才,可是每年童子试录取的人却要超过十万人,由此,你就能掂出孰重孰轻了。”   云峥点头受教,县令说得没错,那百十个人固然是上苍的宠儿,他和十数万童生确实无法比拟,据云峥所知,大宋朝最庞大的小吏群体,主要的构成者就是童生,在大宋秀才已经算得上是高端人才了,在书院里拿着国家的禄米继续学习,直到自己学不动为止,真正算得上是活到老学到老。   “本官方才已经着厨间准备酒宴,还需些时日,不知你可曾懂得手谈?”   云峥苦笑着说:“这个自然会,只是晚生的棋路有些怪异,虽然被家师惩治过无数回,依然学不会士大夫棋路的中正平和意,反而处处刁钻古怪,以战胜对手为第一要素,所以县尊啊,您和晚生下棋,见到学生的猥琐之态,万万不可小觑,很可能您会输掉这局棋。”   县令的兴致一下子被勾了起来,大声的呼唤管家快快的拿棋盘来,他本是一个非常喜欢下棋的人,自从到了豆沙县任职,就只能自己打谱做乐,其余的人棋艺太低,不成对手,今天乍一听到有人说能战胜自己,自然见猎心喜,不下一盘怎么成。   古代人下棋不贴目,傻子都知道执黑先行会占到多大的便宜,古人的棋艺讲究搏杀,他们对于绞杀大龙有一种变态般的爱好,开局往往会率先抢占中腹,对于边角地丝毫不重视,而围棋的胜负则是看谁占得目数比较多。这简直就是一个悖论,县令的棋子迅速的抢占中腹,而云峥的棋子却在不断地占领边角。   县令得意洋洋的在中腹绞杀了云峥的一条大龙,正要发话,云峥苦笑着对县令说:“您看,就是这个样子,晚生已经赢了。”   县令一五一十得数目数,一番计算过后,脸就黑的像是锅底,在他自己享受绞杀云峥大龙的快感的时候,云铮已经牢牢地占据了半壁江山,剩下的棋局只要云峥往进塞子,就赢定了。 第34章 蓝蓝   县令数完目数,和云峥一起分子归巢,边挑拣边说:“难怪你恩师会处罚你,确实没了正大光明之意,一心只求胜负,手谈的美感被你破坏殆尽了。”   云峥还没有说话,就听亭子后面有一个清脆的声音传了出来:“爹爹输了就是输了,怎么还找借口,我已经给您丢了三片落叶您依然不知觉醒,宰杀大龙杀的兴致盎然,云世兄早就发现了您却一无所知。”   县令捋着胡须对云峥说:“这是小女蓝蓝,被老夫宠坏了,少兄莫要见怪。”   云峥笑而不语,这时候接话茬只会招来这个少女的大肆的诋毁,千言不如一默。   一只白皙的小手从青翠的细竹丛里探了出来,飞快地从棋盘上拿走三片竹叶,云峥只来得及看到一段皓腕以及半截鹅黄色的衣袖。   “顽皮!”县令的眼中蕴满了宠溺的爱意,对自家闺女失礼的行为丝毫不加训斥,云峥笑眯眯的对县令说:“都说官宦人家有万金的少爷,千金的小姐,方才地动山摇,电闪雷鸣,莫非令千金出动了?”   县令立刻就哈哈大笑起来,指着云峥说:“你这小子,张口就编排人,拿东方朔故技开小女的玩笑,小心玩火自焚啊。”   云峥指着桌面上剩下的竹叶说:“百善孝为先,古人有彩衣娱亲之举,令千金抛竹叶救老父棋局于危难之际也是一桩美谈,于是晚生就帮着多扔了几片,这样看起来就像是刚才的那阵风吹落了竹叶,显得自然了许多,老大人没有发现也是情有可原。”   县令闻言笑的越发的开心,拍着手掌说:“好一个刁滑的小子,也不知怎样的道德之师才能降得住你这样的皮猴子。”   云峥给县令斟满了茶水肃手请他用茶,见县令还是一副好奇的样子就苦笑着说:“家师从不和晚生多说话,一般都是拿棍子讲述自己道理的。”   一句话就让县令口中的茶水猛地喷了出来,这个时候云峥早就躲得远远地,县令的一口茶水就全部留给了棋盘自己捶着胸口,已经笑得直不起腰。   云峥听到竹丛后面也响起了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这才缓缓地松了一口气,今天的事情就算是过去了,以后没事干离这些人越远越好。   烧尾宴并没有传说中的那样丰盛,一条鱼,一盘羊肉,几样青菜而已。不过酒是好酒,听说是大名鼎鼎的石婆子筛酒,酒色发青,橘子的香气扑鼻,这里面可能加了橘子皮。   说话的时间要比吃饭的时间长,少年人本来就不经饿,云峥此时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却不能放肆的大嚼,每样菜捡着吃了两口,立刻就赞不绝口,尤其是那条鲤鱼,连肚子上的骚筋都不去,红红的鱼鳃还好好的长在上面,云峥吃到嘴里怎么都不是味道,还要昧着良心说假话,蜀中的羊肉膻味奇重,清水煮出来的能好吃到哪里去。倒是几样青菜做的咸淡可口,云峥不免多吃了一些。   短短的吃饭时间过后,县令和云峥一起漱了口,重新坐回亭子谈话。   “本县的县学只有一个学生,已经算是荒废了,倒是里面的书籍还算是丰富,老夫兼着学正,却公务繁忙,无力教导你,你想要在学问一途上有所进益,就需要自己苦读,老夫观你底子雄厚,见识也不差,想必自己能慢慢的揣摩出书中的滋味。   老夫唯一能助你一臂之力的就是老夫多年以来的读书心得,算算也有两大箱子,本该家传,可惜老夫膝下只有一女,无人继承,你不妨拿去通读,读完之后再还给老夫就是。”   这算得上大恩德,云峥起身致谢,见县令已经让人将两口大箱子抬了出来,就知道自己该告辞了,县令能在自己身上消耗了半天的时间,算是很难得了。   县令见云峥的身影消失在花径上就转头问身后:“蓝蓝,你看这个少年人如何?”   “爹爹,此人中秀才易如反掌,但是想要东华门唱名恐怕不易,他没有文人的风骨!”一个穿着鹅黄色交领襦裙的少女说着话从父亲的背后跳了出来,亲昵地揽着自己父亲的胳膊。   “哦,说说看,他是怎么没有文人风骨的?爹爹倒是很看好这个少年。”   “爹爹被他骗了,这人口是心非,明明不喜欢那条鱼,也不喜欢那碟子羊肉,偏偏要不断地恭维,这说明他不能坚持自己的立场,也说明这个人绝对不可能是一个穷人,他的来历绝对不会像现在表现出来的这一趟简单。”   县令点点头,算是赞同自己闺女的看法,遗憾的看着自己的闺女说:“蓝蓝,你若生为男儿该多好啊,我林家必定因你而兴盛。”   少女不满的撅着嘴说:“女儿怎么了,太后执掌天下大权五年,她难道不是女儿身?武瞾难道不是女儿身?”   林县令叹息一声,就背着手走进了后宅,独留下一个伤心的少女咬着嘴唇撕扯下无数的竹叶。   云峥出了县衙,就接受了老主簿,刘都头等人的祝贺,大红的喜榜已经贴在县衙门口的告示墙上,豆沙县今年只有一个童生,那就是云峥。   从老主簿手里接过来藏书楼的钥匙,以后县衙旁边的这座藏书楼就属于他一个人,县里唯一的一个童生搬去了成都,准备就近参加府试和院试,为自己的前途做最后一搏,他今年已经四十有五了。   云峥并没有打算住在这座藏书楼里,他选择了会豆沙寨子,老族长欢喜的老泪纵横,在豆沙关进行了疯狂的购物,今晚,寨子里将会彻夜不眠。   原以为自己能一口气连考县试,府试,院试,听了主簿的介绍才知道这不可能,年龄不满十五岁,参加府试院试,需要官宦身份,或者得到大儒的推荐,这两个条件豆沙县都无法提供,只好老老实实地等到两年后再去成都参加考试。   云二很不满意,执意的认为童子试就该是童子考的,他今年其实也能考,说不定还能比哥哥强一些,因为他听到云峥介绍过考试内容之后,认为自己也没有问题。 第35章 莫笑农家腊酒浑   回到了寨子,受的欢迎是空前的,大大的谷场上已经摆满了小桌子,每个桌子上都有一些饭食,云峥仔细一看,发现今天桌子上的米饭都是精米,雪白的米饭勾引的那些孩子一个劲地流口水。至于菜大部分不是鸡,就是猪肉,有些人家还是狗肉,不知道是不是杀了自家的看门狗。   瘸子家里贫寒,他家的桌子上只有一碗糖水蛋,云峥知道这是他们家能拿出来的最好饭食,瘸子看到云峥在看他家的桌子,局促的抠着手说:“只有一个鸡蛋……”   云峥止住了瘸子继续往下说,端起那碗糖水蛋走到老族长的面前对所有人说:“今天在县令家吃烧尾宴,根本就没吃饱,菜虽精致,却不耐饱,我是饿着肚子回来的,篮子里虽然还有吃食,小子嘴馋,硬是挺到了现在,就知道家里有好东西。   九叔家的糖水蛋那是出了名的好,小子就不客气啦,这就把它吃光。”   老族长看着云峥满脸都是骄傲之色,这才是好人家的孩子,知道情义是怎么回事,云二见云大吃的过瘾,拉着他的袍子使劲地扯:“给我留一点。”   乡亲们都大笑了起来,尤其以瘸子笑的最开心,眼泪都流下来了,云峥喝了几口汤把鸡蛋留给了贪吃的云二,自己来到马车前,从上面拿出一小卷麻布,恭敬的放在瘸子家的桌子上拱手道:“您的情义我领了,我的心意也请您不要拒绝。”   瘸子的老婆拿手背不停地擦眼泪,眼泪越擦越多,小声的对云峥说:“当家的本来要杀狗的,丫头舍不得,抱着狗哭……”   云峥安慰了几句,就大笑着朝苍耳走过去:“耳叔,我的鹿肉呢,这是您答应过我的。”   苍耳极度显摆的从扣着竹筛子下面端出一碗鹿肉单手举起来笑着说:“知道你看中俺家的这块鹿肉了,给你留着呢,趁热吃,都吃光。”   “那可不行,二爷爷家的筛子下面的香味我都闻见了,竹鼠肉怎能错过。”云峥从苍耳的碗里捞出来一块鹿肉,自己吃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塞进了云二的嘴里,把剩下的鹿肉往流口水的小鼠手里一塞,拍着他的小脑袋说:“吃了这些鹿肉,就要开始读书了,我来教,学不会我会揍人。”   老族长笑的更加开心,苍耳大声的回答道:“揍,就是要揍,学不会往死里揍。”   云峥拖着云二一路从头吃到尾,每家都多少吃一口,就算是青菜也没有放过,这个时候,老族长让儿子从牛车上搬下四五坛子酒,一巴掌拍掉上面的泥封,看样子是不打算过筛子了,咕咚咕咚的倒进了一个大缸,每家都过来领一木勺,都是当家的过来。   见每个人都领到了酒,老族长运足了丹田气大吼一声:“奶奶的,咱们寨子也有童生了,过几年还会有秀才公!”这一声弄得山谷都有回音了。   “喝!”随着老人家一声令下,云峥也顾不得酒里的酒糟了,一仰脖子就灌下去了一大碗。酒不多,一人一碗就差不多没了,但是人们谈话的兴致却变得浓厚起来。   腊肉崇拜地看着自家少爷在人群里来回穿梭和人说话,自己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桌子上不知道是谁家的饭菜,少爷给每户人家都送了一卷子麻布,这已经是很重的礼了,如果不是这样的大喜日子腊肉一定会嘀咕一番的,不过今天没关系,都是该的,从这个月起,少爷每个月都能从县衙领到两百文钱,再加上三斗米,这是老主簿特意批给少爷的,能从官家领回钱粮,天大的荣耀呢,别人家只有往衙门送的份。   月上中天,谷场上的火焰才熄灭,到了这个时候云峥才明白乡亲们为什么会如此的看中一个小小的童生,豆沙寨算得上是一个大寨子,老族长当年就是因为不是童生,不识字才没有当上里长,以至于偌大的豆沙寨被那些小寨子的人欺负,划猎场柴山的时候都分不到好地方,更不要旱原上的闲置农田了,耕种那里的地是不需要缴税的,一年下来,收获的稻谷不比原下的地少多少,算是一门大进项。   现在好了,寨子里出了一个童生,听说还是案首,正经在县令家吃过烧尾宴的,最重要的是今年只有十三岁,将来要是考上秀才,定然会在县衙里担任职位,从今天起老族长就能挺直了腰杆子去找里长重新划分猎场柴山,旱塬上的农田也需要有豆沙寨一份,不给?你试试,等我家寨子里的小童生当上里长,你们村子休想拿到一分旱原地,敢把你们的猎场柴山划分到深山里去。   酒足饭饱各回各家,腊肉早早的回了家,把看家蛇放了进来,把云三清洗干净,被子找了竹子做的汤婆子暖的热热的,还烧了一大锅热水给少爷准备洗脚水。   云二望着殷勤的过分的腊肉说:“不对啊,你以前总是先管我的,今天怎么总是帮云大,他是大人不需要照顾。”   正在强行给云大洗脚的腊肉无奈地看着云二,擦干了手三两下就把云二脱了个光溜溜塞进被子又过来要给云大洗脚。   “好了,腊肉,咱们都是一家人弄那些虚头巴脑的事情干什么,日子还是和往常一样过,我的脚我自己洗,你吧云二照顾好就行。”云大擦干了脚随口对腊肉说。   腊肉感到很委屈,又不敢和云大争辩,只好抱着云二的衣衫去自己睡觉的地方。   “云二以后不能总是脱光了睡觉,箱子里有一件我以前的衣裳,你把他给裁剪了,给云二做一身内衣,那是纯棉的,很适合小孩子当睡衣。”   云峥最后交代了腊肉一句话,就钻进了暖和的被子里不一会就进入了梦乡,这样纷杂的一天确实把他累坏了。   云家的灯火熄灭了,云大,云二都睡得很熟,月亮透过竹楼的天窗,照在腊肉苍白的小脸上,并没有让她的小脸苍白起来,反而照出她脸上的酡红,她睡不着,总是在想寨子里那些女人话,到底要不要钻进大少爷的被子里去。 第36章 草菅人命   云家的房子在飞速的长高,乡亲们自从听到云峥说他将在这间房子里教授寨子里的孩子们读书,而且不论谁家的孩子,只要愿意上学识字都能来以后,参与盖房子的人家明显多了起来,到了最后,几乎是全寨子的闲散劳力都搭了一把手,做梁柱的木料没有干透,这是上不了梁的,几个老人家硬是把自己准备做棺材的干木料贡献了出来让人做成梁柱架到云家的房顶上去。   会木工的已经在没日没夜的做家具,尤其是云峥设计的几种家具不但好看,而且耐用,山里面最不缺的就是木头,楠木做的桌子不需要上漆,拿水布蘸着桐油擦拭百十遍,它自动就会成为古铜色,放在太阳底下亮晶晶的,天然的木纹根本就不需要多余的装饰。   云峥瞅了一遍之后,就请老族长带着木匠把自己的这套家具再做一套出来,尤其是那张巨大的桌子要求木匠们一定要做到尽善尽美。   “啥?你要把这样的一套家具送给县令?”老族长吃惊的瞅着云峥,以为他在说梦话。   “没错啊,这么好的手艺,这么好的东西,不先送给县令家,如何才能卖上一个好价格,咱们豆沙县常住的富贵人家不多,但是商号买卖家非常多,这套家具会卖出一个天价出来的,我估计只要能卖出去两套家具,我们寨子一年吃的粮食也就有了。”   “啥?你要去做买卖?娃啊,这可不成啊,那是贱业,虽说赚的钱多,可是这样一来你就不能参加科考了,咱不干这活,不干!”老族长的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   云峥没办法和老族长说北宋时期商人的地位已经很牛了,尉氏县的茶商马季良为了当官娶了外戚刘美之女为妻,得官光禄寺丞,并且被皇帝接见,这还是前二十年的事情,至于商人想要真正的进入仕途那是英宗以后的事情了。   读书无论在任何时代,都是一个很奢侈的事情,大宋以前只有士人之子方能入仕,到了现在这个时代,商人子女也有了入仕的先决条件,那就是财富,古语说的话啊,若无父兄经营事业于前,断无子弟入仕于后。云峥想要考个童生都几乎费尽了周折,想要东华门唱名,这个难度绝对不小。   云峥笑着给老族长说:“我如何能操持贱业,咱们寨子里很多人就能干这事情啊,小子只是将这套家具当成谢师礼大鸣大放的送到县令家,其余的事情自然会有商家找上门来,您只要咬死了价格不松口就行,桐油擦拭桌面这种秘方一定要保密,这样一来别人就算是学会做桌子也做不出我们这样的效果来,我听九叔说了,这个法子外人不知道。”   “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秘方外人怎么会知道,既然你想让村子变得富裕那就去做,我这就对寨子里的人下封口令,谁敢把祖传的秘方漏出去,就把他们全家撵出寨子。”   老族长说动手就动手,当天晚上就召集了村子里知道这个秘密的几个人把事情说清楚了,寨子里做家具,云峥起个头,卖一次家具,等商路畅通了,他就不沾这事了,秀才公也沾不得。   云峥现在有了大把的时间可以观赏这里的山光水色,至于云二现在整天趴在腊肉的背上的竹篓里,来往于桑田和蚕房之间,要么就拿着竹棍捅自家的猪屁股,看着猪满猪圈乱窜,气的腊肉只能把他从猪圈边上拖开。   云二不欺负云三,不欺负看家蛇,也不太欺负腊肉,但是对家里的老牛和猪就非常的不客气,害的老牛只要见了云二就会哞哞的叫个不停,拿绳子拴住老牛的耳朵当兔子耳朵玩的就是云二。   云大没事干也会扛着锄头去耕种哥俩的那一小块地,不指望有什么收成,只希望这片土地不要荒芜了,但是家里真正的劳力却是腊肉,她干活极为利索,每天不但要照顾云二,还要放牛,打猪草,洗衣,煮饭,照顾蚕房里的蚕宝宝,最重要的还要监督自家房子的建设进度。   一贯五买回来这样的一个宝贝云峥觉得自己赚大发了,传说中的海螺姑娘不过如此而已。这是一个勤快的傻姑娘,三月三的时候云峥给她和云二一人扎了一个纸鸢,两个人头一回玩的忘记了吃饭,云二扯着自己的燕子纸鸢在谷场上奔跑,腊肉拿着自己的蝴蝶纸鸢舍不得放到天空上去,她很担心一旦蝴蝶飞上了天空就收不回来了。   给这个傻姑娘上了两回户籍都上不上,没办法,刘都头说的很干脆,僰人不能入户籍,县令大人甚至在想着把僰人已有的户籍都统统注销,这件事绝对办不成,除非云峥娶了这个女子。   “看吧,就知道你不愿意,你老弟年纪虽轻,却志向远大,娶僰人女子为妻的士人我是一个都没见过,你要是不想考试了,就尽管娶那个女人。”   云峥点点头说:“我要娶得女人必须是我喜欢的才成,腊肉是个勤快的闺女,我就是不愿意委屈了她,这才想起来给她上户籍的。   我就奇了怪了,腊肉和我们一样都是黑眼珠,黑头发,黄皮肤,和那些花毛的胡人有天与地的差别,你怎么就能分辨出她是僰人?”   这个问题已经存在云峥心中很久了,终于找了这么一个机会问了出来。   “亏你还是读书人,告诉我你的顶门有几个漩?”   “一个。”   “这就对了,我也是一个。”   “很稀奇吗?”   “不稀奇,问题是僰人的顶门上长着两个漩。”   听完刘都头不负责任的解释,云峥大大的咽了一口唾沫问刘都头:“你就是这样确定腊肉是僰人的?就是因为她脑门上长着两个漩?”   “当然如此,这就叫做证据确凿!”刘都头扛着大包的货物走进了山谷,他的生意做的越发的大了。   “刘爷,我想踢你一脚,你不许还手如何?”云峥好不容易控制好身子不让自己打摆子,高声问已经钻到草丛里的刘都头。 第37章 害死人的范仲淹   云峥放下手里的书卷,看着面前林县令让自己看的札记,不由得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想要读书致仕真的很难,光是察举这一条就足够要了自己的老命了,还以为大宋的考试和明清一个模样,只要闷头考试就好,谁知道这里面的水会如此的深。   自己参加童子试其实就是获得了参加县学的一个资格,甚至不用考试,只要县令点头就行,看了林县令的札记云峥才明白,大宋这是要求每一个读书人都成为圣人,不但要毫无瑕疵的身份,还要有在学校上课的记录,虽说察举的名额也需要去成都府考试,可是自己怎样才能从县学进入府学就读呢?   范仲淹的庆历改革失败了,就在去年他老人家为了安慰自己倒霉的伙伴滕子京,特意写下了千古名篇《岳阳楼记》。   这是一个非常受人尊敬的改革者,也是一个纯粹的圣人,但是他老人家在前年颁布的新学政依然在有效地运转着,县学必须满两百人方准办学,就这一条就让云峥感觉头顶暗无天日。   豆沙县人口本来就少,大部分还是异族人,放眼望去有资格参加县学的只有一十六人,这十六个人中八位在县衙里当差,一位读书读傻了,只能在家里种田,就是光岭村的那个,剩下的几个有的在做生意,只有两个在州学上学,就像萧无根一样,难怪这家伙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他早就知道自己没有能力进入州学,最后参加贡举。   府试,院试都是进入公学必须要走的路径,可是豆沙县连县学的资格都没有,自己凭什么去参加府试和院试?还以为十五岁是一个年龄门槛,看了林县令的札记才知道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年龄限制,萧主簿告诉自己十五岁才能参加府试,院试根本就是一个善意的谎话。他以为等自己大上两岁就会知道人世的艰辛,也就明白他说谎话的苦衷了。   云峥一轱辘坐了起来,瞅着外面的青山眯缝着眼睛一想到老主簿说这些话的时候会用何等怜悯的目光看自己,怒火就像火山一样的爆发开来。   老子知道天道艰难,所以从来不会拒绝任何好意,但是在万物都为刍狗的世道里绝对不接受任何的怜悯,种地打猎并不丢人,自己也只是把科考当成一块加入士大夫大军的敲门砖只是想给自己和云二的生活多加一份保障而已。   可怜的老族长以为能参加察举就会成为人们口中的秀才,殊不知,云峥现在就能以秀才自居,蜀中无大儒,这是一种蜀中的悲哀,自从杨雄一家子被杀光之后,蜀中基本上就只剩下绸缎商人名闻天下了。   苏轼今年七岁,苏老泉现在依然在努力的进行科举中,马上就要迎来他的第三次科举失利。这些事情云峥都知道,可是有什么用?   “先履行而后艺业,先策论而后诗赋”,云峥喃喃自语的念叨着范仲淹老先生对读书人的要求,脸上就的苦涩之意就更加的浓重。   “游学啊!自己上哪里去游学?带着全家游学?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求真,求实,范老先生,你害死我了!”   云峥抛开书本,仰面朝天的躺在地板上,痛苦地呻吟,云二爬过来感受一下云大的鼻息对一脸担忧的腊肉摇摇头,意思大哥已经能拉去埋了。   不过!好像还有一种考试,那就是锁厅试!前提是自己必须是官,还必须是流内官,只要混到萧主簿的位置上就能参加锁厅试了,老家伙有推荐自己参加县学考试的资格,就说明这个老家伙有参加大考的权利,只要将官职放下一段时间,就能去参加考试了。   这个好像比较容易,可是当云峥看到自己小了一号的手掌的时候,就郁闷地想要吐血。   年纪确实小了些,既然自己的生存已经不成问题,现在想得太多没有多少好处,云峥从来就不是心胸如海的人,但是他知道取舍。   想不通就先不想,自己先在大宋先把人做好再说,至于参加解试以后再说。云峥不认为自己会比苏老泉聪明多少,自从朝廷不考诗赋,开始考策论之后,自己作弊的法子就用不上了。   出了竹楼心情顿时就好了起来,自己的面前已经矗立起来了三间青砖瓦房,苍耳正在房顶铺瓦,一正扣,一反扣,整齐的如同鱼鳞一般。   几天没有出门看自己的新房子,没想到已经到了上瓦的时候,看着瘸子站在底下抱着一摞子瓦片随手一抛,屋顶上的苍耳似乎看都不看随手一抓,就将这一摞子青瓦牢牢地控制在手里,一动一静之间极具美感。   云峥来了兴致,也抱着几片瓦往房顶上丢,结果不是扔高了,就是仍低了,活没干多少,瓦片倒是摔碎了好几块。   这就被人家给撵出来了,走出来寨子的大门,云峥沿着小河溯流而上,很想去看看自己出现的地方,到底还会不会有什么别的惊奇。   走到了山口,就听见腊肉在后面喊:“少爷,不要去,山谷里有狼。”   云峥回头看看背着云二的腊肉,又看看山谷口,叹了口气还是回到了腊肉身边,接过云二抱在怀里来到了那片桑林里,春日的桑林已经长出来好多的桑叶,大多数都是嫩黄色的,深绿色的桑叶已经被采桑女采下来喂了蚕,蜀锦这种高档的东西就是靠着采桑女这样枯燥的劳动才被生产出来。   看到少爷回来了,勤快的腊肉就去了桑林采桑叶喂蚕,只留下云家哥俩坐在石头上发呆。   “云大,你是不是不高兴,为什么呀?”云二把头探过来看着云大的脸孔发问。   “考试没有那么简单,大宋是一个人情世界,我们一无所有的想要在这个世界上站到高处看起来没有那么容易。   庆历三年的时候朝廷改革了学政,凡事要参加解试的必须经过县学,府学的系统教育,云二,我现在在为上哪去上学发愁。”   “我们也要遵守规矩吗?”云二挺着小小的胸膛问云大。   “是啊,必须遵守,到了大宋的地盘我们就一定要拜大宋皇帝这尊活菩萨。” 第38章 蓝靛的秘密   云峥拿着锄头在挖地,他准备今年种一点青稞,作为西北人,实在是吃不惯大米,想要换一点面粉,这里根本就没有。   自己的土地在山腰上,没有水塘,想要种稻子也不现实,以前听说人家在稻田里养鱼,养出来的鱼还有个名堂叫做稻花鱼,味道鲜美,看看别人家的稻田里什么都没有,也就绝了这个心思。   油菜是必须要种的,入冬的时候就已经种上了,现在已经有一尺多高了,叶子长得墨绿肥硕,说明地里的肥力很好。   云峥在前面挖地,腊肉跟在后面挑拣挖出来的草根,至于云二在不停地追赶蝴蝶,手法很娴熟,竹筒里估计已经装满了白色的蝴蝶,不知道他要么些蝴蝶做什么。   三米宽,二十米长的一块山地很快就挖完了,说起来很快,云峥抬头的时候才发现一个上午的时间已经悄悄地溜走了。   腊肉把装水的竹筒拿给云峥,自己拿着小铲子去油菜田里挖野菜,兄弟俩都喜欢吃野菜,这让腊肉很纳闷,好好地芥菜,芹菜,牛蒡不喜欢吃,偏偏喜欢那些不值钱的野菜,她统统的把这些怪癖认为是读书人的雅趣。   山太高,老牛爬不上来,为了磨地,云峥和腊肉背着绳子吃力的拉着耙子在前面走,云二坐在耙子上拿着细柳枝不断地吆喝着要两个人快点拉,他坐的不过瘾。   路过的乡农看到这一幕都会会心的一笑,瘸子家的婆娘路过云家的田地,从篮子里拿出一小捆韭菜放在竹筒边上,他家的大孩子已经能从一数到二十了,这就当是谢礼。   磨完了地,就等着明日下种,山里的雾岚在一夜之间会给这片土地带来充沛的水份的。和别人家一样,云峥扛着耙子提着锄头赤着脚走在前面,腊肉头上戴着蓝布手巾,手里挎着篮子,背上的竹篓里放着云二,低着头跟在后面,不低头不行,总有一些长舌妇笑着指指点点。   “今天吃韭菜馅饺子吧。”云二看到篮子里有韭菜舔舔嘴唇向云峥建议。   “没有面,你吃个鬼的饺子。”云峥没好气的一口拒绝,刚才那些个妇人说自己一家三口像足了小夫妻背着胖娃娃去地里干活。   腊肉抬起头,脸上的红晕还没有褪去,小声的对云峥说:“少爷,不知道米粉行不行?”   “试试吧。”云峥随意回答一声,就继续在前面开路。   才走过族长家的水塘,云峥轻咦了一声停下了脚步,没想到这里竟然有蓝靛草,这可是好东西,用来做染料再好不过了,云峥扔下耙子和锄头,将这些野生的蓝靛草全部拔了出来,虽然叶子还没有长到最大,但是现在这个样子也该能使用了。   “少爷,咱家又不染布,您要这些蓝靛做什么?”腊肉看着云铮继续扛起农具和这捆蓝靛往家走,好奇的问了一声。   “做一点东西当礼品送人,腊肉啊,你会不会扎染啊?”   “不会,听说十年前官家下令农家不许再私自印染棉布了,说这样的东西费时费工,不许我们用,只能给皇宫里进贡一些。”   云峥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腊肉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好好地扎染为什么就不能用?只能皇家用,凭什么?   “腊肉,这条规矩执行的严格吗?”   “不严格,本来也就没几个人会,扎染起来可麻烦了,一匹布光是扎花就需要五天时间,有时候扎出来的花色还不好看,乱七八糟的,还不如全部染成蓝色,听说山那边的大理国的人才是扎染的行家里手。”   听了腊肉的话,云峥笑了一下,原来症结出在这里,扎染确实是一门很好的手艺,最适合妇人们学,既然皇家是因为扎染费时费工才禁止了这门手艺,现在自己只要改进一下不就没有这个忧虑了?再说了,皇帝说不定防的是大理国经济入侵,而不是自己手下的这些蕞尔小民。   回到了家里,腊肉帮着云峥将蓝靛清洗干净塞进坛子里泡着,就端着一小簸箕糙米去了磨房,她准备多磨一点米粉,摊点粉皮子,不知道这样的东西合不合少爷的意。   云峥则直去了自己的新房子,新房子彻底的起来了,在他的强烈建议下,老族长没有在房顶开天窗,还给房子添加了窗户,只要糊上窗纸,就能入住了。   地面上全是一尺见方的石砖,苍耳是干这活计的能手,他能用石头铺出各种美丽的图案出来,石头的颜色不一样,拼出来的图案也不尽相同,云峥最喜欢大厅里面的那只大写意的老虎,威风凛凛的气势不凡,只要自己有空就会过来看看。   门窗全部打开,站在门里抬头就是隐隐的青山,云雾缭绕的美景尽收眼底,有这样的逍遥日子自己还要为那些身外事烦恼真是不知所谓。   腊肉端着一盆子米浆回来了,在篦子上摊出一张张洁白的粉皮子,晾在外面的竹竿上,不一会就被风吹得又柔又韧,看着腊肉手忙脚乱的调着韭菜鸡蛋馅子,云峥笑着接过来,往嘴里填了一点馅子尝了一下,阻止了腊肉要往里面加花椒的举动。   “三鲜馅的饺子只加盐就好,如果有糖霜也不错,加别的调料就糟蹋了这一盆子馅料了。”   腊肉眼睁睁的看着少爷在大铁锅里加了好多的菜油,这让她非常的心疼,一张脸盆大小的米粉皮子少爷给里面加了好多馅子,然后对折之后拿生米粉糊住边角,等菜油温热了就把这个巨大的饺子放了进去。   随着饺子的外皮变成金黄色的时候,香气也就溢了出来,正在和云三玩耍的云二立刻就跑过来,往锅里看了一眼,就大叫一声:“韭菜盒子”,就再也不离开大锅。   第一个韭菜盒子被三个人分着吃了,然后就急切的盼望第二个,云三虽然也想吃,这一次却没有一个人肯放弃自己的那份,就连最喜欢云三的云二也不愿意,它只能伸着舌头趴在竹楼口看着外面眼不见为净。   来了一个陌生人,云三顿时就将没吃到东西的怒火发泄在他的身上,不敢下楼,就站在平台上朝那个陌生人狂吠。 第39章 荒山圣音   “云郎君,我家少爷邀约郎君三日后游春,特命小人知会郎君一声。”青衣小帽的仆役看到云峥围着围裙,眼中不肖之色一闪而过,大大咧咧的朝站在竹楼门口的云峥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云峥将手上的油脂在围裙上擦了一把,笑着对仆役说:“萧公子邀约,云某定当前往。”说完话就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铜子看都没看就站在楼上扔给了这个仆役,然后就进了门,锅里还有一块韭菜盒子呢,还有两个馋涎欲滴的食客在等着自己,谁有工夫和下人置气。   青衣小帽的仆役看着地上的铜钱,挣扎了许久才将铜钱一枚枚的捡起来装进怀里,恶狠狠的看着关闭的竹门小声地道:“三天后看我怎么整治你。”   云峥进了屋子就把趴在锅边上的云二撵到一边去,细皮嫩肉的烫着就不好了。   “大哥,有人邀请你去游春,把我也带上吧,我听说游春的时候要带家眷的,现在你的家眷就是我和腊肉,我们一起去。”刚出锅的韭菜盒子太烫,云二一边朝韭菜盒子上吹着气,一边对云大表达自己的意愿。   “可以啊,不过咱们去了,就是为了衬托萧大公子的高贵的,所以啊,云二不要发脾气,不要装,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就当是看猴戏,我刚才羞辱了那个仆人,说不定我们去了连饭辙都找不到,所以要早做准备。”   “谁要吃他们的破东西了,上回在他家吃的破点心,腻的要死,咬一口就跟咬到肥猪肉上差不多,咱不去不行吗?”   云二听说要被捉弄,立刻就不愿意去了。   “你要是不愿意去,就和腊肉留在家里,记得吧下面新房子的门窗全打开,这几天阳光好,早点把房子晒干,我们也好早点搬进去。”   “我不喜欢看到你被欺负!”云二放开韭菜盒子不吃了,气呼呼的对云大说。   “只要我不愿意,就没有谁能欺负我,之所以要去陪这位少爷,是因为我们欠人家人情,欠了人情就要还,这是做人处事的原则,必须遵守,到时候不要招惹他就是了,这个倒霉的时代里,做事情要过脑子,自己把事情做绝了,受牵累的可不是一个人,惹怒了这位少爷,咱们寨子都不得安宁,那样就太不划算了。”   “我去!”云二干脆利落的说完话,就开始狼吞虎咽的吃自己盘子里的韭菜盒子。   “不要做绝,我发现仆役的生命很脆弱。”云峥交代了云二一句,也开始吃自己的东西,腊肉听不懂哥俩到底在说些什么,不过她已经顾不过来了,楼底下的两头猪已经开始叫唤着要食吃了。   下午照例是云峥的授课时间,就在竹楼下面的向阳坡上,一块黑板被挂了起来,每个孩子都有一个沙盘,里面铺满了河沙,发蒙的时候小孩子练字的东西都是它。   韵学一般将其分为五类,即唇,舌,齿,牙,喉。这大体说的是发音部位,不过,也有一些其它的音素在里面。为什么要分为五类呢?这个是因为音韵学家非要把它和五音商,宫,角,徵,羽什么的牵扯起来,此例一开,后来什么不搭界的东西都凑了上来,什么五行金木水火土,四方东西南北中,五脏肝脾心肺肾,这个也是音韵学令人敬而远之的原因之一。   这一门学问在宋代几乎堪称绝学,考进士的时候都会有这方面的考题,云峥之所以把他和百家姓放在一起教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些孩子的口音问题。   话就是说给人听的,因为口音的差异,导致各种学问变形,也会产生理解上的误差,云峥在和林县令谈话的时候听得非常的仔细,他的话语里就带着一丝丝的关西口音,很明显这和他的师承有关系,他说的就是官话,也是读书人之间用来交谈的正确语音。   大臣寇准和丁谓在政事堂上,“闲论及天下语音何处为正”。寇准说:“唯西洛人得天下之中。”丁谓说:“不然,四远各有方言,唯读书人然后为正。”宋时读书人与洛阳语之间的差别,类似于现在普通话与北京土话之间的差别。   云峥在上学的时候对这些东西都有些涉猎,而宋朝的韵学,就是根据洛阳话,开封话演变过来的,他在学习这种拗口的发音,所以也要求自己的学生也必须如此发音。   教导孩子自然从首选《三字经》,所谓孝经通,四书熟,如六经,始可读。就是说有《孝经》《大学》《中庸》《论语》《孟子》《诗经》、《尚书》、《仪礼》、《乐经》、《周易》、《春秋》这些书可以读。   很可惜《三字经》到现在都没有出现,《百家姓》倒是没有问题,反正从来没有人知道这东西是谁编纂的,北宋初年就已经出现,自己拿来教孩子应该没有问题。   云峥的教学其实就是一次再学习的过程,自己上学的时候古文赏析挂科,是老教授见云峥孤苦无依才叹口气放了他一马,工作五年之后,见到白发苍苍的老教授,老人家见了云峥的第一句话就是,可曾重新温习过这门学问?   世事无常,白云苍狗,自己居然错过了最重要的一门学问,自以为侥幸,其实这种侥幸才是最重的惩罚。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陈楚卫,蒋沈韩杨……”随着云峥慢慢地念起让他感慨万分的古文,身后的孩子们,也一字一句的跟着念,云二坐在小凳子上,也在跟着念,一时间,一向繁杂吵闹的寨子里,就只剩下朗朗的读书声。   老族长站的远远地,生怕打搅了孩子们读书,寨子里的人也站的远远地,看着自家的娃儿正在跟着先生一字一句的念着书,脖子伸的老长。   长舌妇们闭上了嘴巴,最喜欢嚼舌根的妇人,也乖乖地闭上嘴巴,哪怕平日里视若家人的老牛鸣叫一嗓子,也会立刻挨鞭子……   贫瘠穷困的山沟里第一次有了圣人之音,所以万物收声。 第40章 踏春   据古老相传,仓颉造字的时候屋外寒风飒飒,鬼哭神嚎,老子在函谷关吟诵《道德经》的时候天摇地动,有大星坠于大泽,孔子于垂柳下教授第一个弟子的时候,天现五彩祥云。   云峥上完第一课的时候特意关注了一下四周,好像一点动静都没有,不由得腹诽:“圣人干点事情又是打雷又是下雨,自己在这个学问的荒漠里教授十三个孩子怎么就连风都不刮一下。”   摇摇头直接进了自己家的竹楼,腊肉立刻就殷情的端来了清水,她知道云峥说完话之后总有喝水的习惯。   先生啊!身价这就暴涨,第二天上山种青稞,结果发现已经种好了,山子他爹憨笑着指指地里,对云峥说:“娃儿会写名字了。”   他凭什么不会写,手把手的教了不下十遍,写出来的字还是像狗爬,苍山两个字在沙盘上看起来惨不忍睹,要是再不会写,云峥今天就准备动用武器砍杀。   十一二岁的娃娃,早就该干些调戏老师,掀掀女生裙子的勾当,现在能写两个字就让父母高兴的大半夜的爬上山给老师家把地种好。   从古到今,父母盼孩子好这件事从来就没有改变过。   腊肉得意地站在门前趾高气扬的接过采桑女手里的新鲜桑叶,检查过干净不干净之后,这才倒进自家的笸箩里,等着半夜的时候给蚕加餐。   家里水牛总是有懂事的孩子早早的牵了出去,吃得饱饱的才送回来,至于柴火,云家从不缺那东西,就连女娃子们去河滩里玩,都知道捡些漂亮的石头回来孝敬先生,因为先生家正在准备在门前铺一条碎石小径。   整个寨子里谁家有花园,要是敢把寨子里弄得花里胡哨的,会被狂怒的老族长连锅都扔到井里去,先生家就不同了,读书人总是和农家有些区别的,见到云峥在种花,老族长大力推荐爬墙虎,说这东西最好,没事干爬的满墙都是绿绿的好看。   这就是云峥教学两天以来收到的好处,第三天早早的给孩子们留了作业,自己赶着牛车就去了豆沙关,萧家少爷的游春会不参加可不行。   在云二的撺掇之下,韭菜盒子装了整整三个,虽说这东西吃了味道很大,但是味道绝对奇妙,云峥又搓了一点汤圆,里面的馅子就是糖霜和芝麻,云二不喜欢,说甜的发腻,但是腊肉这个好姑娘表示,可以全部给她,保证一个都剩不下。   野菜调了一盘子,学生家里孝敬的腊肉蒸熟之后包在米饭团子里吃一口让人一辈子都忘不掉。再来四五颗煮熟的鸡蛋,云峥认为自己的饭食已经能比得上皇家的御宴了。   路过青牛石的时候正好碰上赖八,一只刚刚射杀的野鸡剥了皮就送给了云峥,怎么推辞都推脱不掉,只好收下。   “云大是个福星啊,自从遇见你,山里的日子好过多了,山货现在已经是供不应求了,听刘都头说好些晒干的山货都装在漂亮的竹篮子里卖到了成都府,大价钱。”   云峥看着赖八兴奋的脸,也为山民们高兴,只要能和山底下互通有无,日子怎么都能好过许多,赖八现在已经不太自己打猎了,而是专门向更加偏远地方的山民们收山货,然后再卖给刘都头。这个世界上确实没有傻子,老实巴交的赖八也能混成二道贩子,当初躲在草丛里如同野狗,现在也敢大鸣大放的在山路上走了,这都是刘都头给他们的方便。云峥相信,三五年之后赖八就会忘记自己当初抱着女儿求医的时候有多么的恓惶。   不管那么多,总的来说山民的日子好过了许多,用不着在乎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辞别了赖八,云峥的牛城缓缓驶进了豆沙关,在云峥锲而不舍的行贿之下,把守豆沙关的门丁见到云峥像是见到了老朋友,远远地就扯开嗓子大招呼。   “好久不见你进城了,今天城里头有花会,大理国来的花魁,专门为梁家的绸缎庄开业而来,好看得紧。”   两根陈山药随手就递了过去:“少说些话,看你的嘴角都有白沫子了,这是山里挖出来的陈山药,春天可不多见,削皮吃败火清肺。”   门丁收好了山药,又把半口袋粮食扔到牛车上,说是刚才祸祸人家商队的,自己当兵吃粮,要这些东西没用,把自己说的跟好人一样,只是发髻跟前的那块金印怎么遮也遮不住。   到了萧家门口就看见好几辆骡车停在那里,其中最显眼的就是一辆马车,在这个宰相都乘坐牛车的时代里,见到一辆真正的马车殊为不易。   萧无根正在马车前面向马车里的人献殷勤,见云峥到了,厌恶的瞟了一眼,就继续和马车里的人交谈。   云峥不以为意,笑吟吟的坐在牛车上和云二小声地说着话,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子声音传了过来:“小妹还没有恭喜世兄进入了县学,他日必定成为神仙榜上人。”   这该是卖丝绸的梁家小姐,云峥抱拳还礼道:“原来不知求学之路的艰难,信口胡柴,梁小姐莫要见笑,在下想要入县学,还得再找一百九十九个同窗才行。”   梁家小姐笑起来还是很漂亮的,鼻头稍微的往上皱一下,显得很俏皮,今天她不是一个人来,身边还有一个穿着绿衫子的小姑娘,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绿衣女子把头扬得高高的,拿着鼻孔对着云峥。   “这个姐姐的鼻毛好长啊!”云二趴在背篓里,惊叹的看着绿衣女子的鼻孔,抓着腊肉的肩膀使劲摇着说:“我就说总会有人的鼻毛比族长爷爷的长,你还不信,你看看,那个绿衫姐姐的就很长。”   绿衣女子嗷了一声就钻进了骡车,一声不吭,估计是没脸再出来了,梁家小姐惊愕了一下,立刻就笑的直打跌,半晌才直起腰扭着云二的胖脸说:“这就是一个护短的,人家那里有什么鼻毛,你这小鬼编排人,知不知道人家对你哥哥发火是有的道理的。” 第41章 怪人   “还能有什么理由,不就是看上我哥哥了,然后我哥哥不理会她从而因爱生恨,反目成仇罢了。”云二猛然间说出一句大人才能说的话,让梁家小姐的眼睛瞪得像铜铃。   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过来,娇笑着走近云二,闪电般的伸出手揪住云二的胖脸说:“你说的话谁教你说的?你大哥?不会吧,他看起来很斯文,不会说这些话的。”   腊肉非常不满梁家小姐捏云二的脸蛋,不着痕迹将背篓往后面挪一下,就让云二脱离了梁家小姐的魔爪,云二用力地揉一把自己的脸蛋对腊肉说:“还是你好,你等着,我长大了就娶你。”   梁家小姐笑吟吟的,就算云二暗喻她野蛮也不生气,只是冲着云大笑。   云大莫名其妙的说:“却不知那位小姐因何事对云峥生怨?”   “她是玉福轩田掌柜家的小姐,怎么样,后悔了吧。”梁家小姐仔细地看着云峥,不放过他脸上的一丝丝变化,田家小姐就是她亲自找来的,自从听说云峥拒绝了田家的招赘,她就对这个不一样的少年人充满了好奇。   “后悔?这话从何说起?”   看到云峥迷惑的神情,梁家小姐这才确定,他根本就忘记了还有赘婿这回事。   萧无根的游春会一般情况下就是豆沙关富家子弟的一次大聚会。县令家只有闺女不好出面主办,自然要请这家伙出马,作为主簿家的孙子,豆沙县赫赫有名的才子,这几年在游春会上很是博了些名头,县令的闺女自然是万众瞩目的对象,梁小姐也属于被人家高捧的人物,田家小姐因为要招赘,逐渐淡出了这个圈子,没人喜欢被招赘,尤其是能参加游春会的少年人。   其实这人的数量不多总共也就八辆骡车而已,再加上一辆马车和一辆非常显眼的牛车形成了极度鲜明的两极而已。   “无根兄,后面牛车上的人是谁?为何小弟在往年从未见过?”   “一个措大而已,今年考上了县学,勉强算是有些资本,是梁琪非要请的人,不要在意。”   “莫非梁琪看上了这个措大?她眼瞎了?”   萧无根厌恶地看着面前这位油头粉面的家伙,只想一脚把他从自己的骡车上踹下去,云峥虽然穷了一些,好歹怎么看都是一个男子汉,梁琪就算看上也不奇怪,倒是那个女子看上这个家伙才算是真正的瞎了眼睛。   自己刚才和林小姐言谈正欢,这家伙竟然凑过来打断自己的谈话,简直就是不知所谓,今日要不是准备去白云寺拜见五沟禅师,需要静心涤虑做好应对,否则这个时候自己实在是没有必要和这些厌物在一起。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也不知是谁带来的歌姬,车队刚出豆沙关,就迫不及待的开始唱歌,这首晏殊的《浣溪沙》算不得高妙,但是在暮春时分唱出来倒也和景。   云峥非常的享受春日的美景,更何况有免费的歌声娱人,闲来无事就给折了些柳枝子做成草帽,三人一人一个,这是春日里难得的野趣。   水牛很听话,自己跟着前面的骡车,根本就不需要云峥操心,不过速度总归来说慢了一些,云峥也不催促老牛,躺在板车上和云二调笑,这里只有一条路,走慢些总会走到的。   云二指着梁家的骡车对云大说:“你看看,人家在路边上等你,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如果她愿意嫁过来,我喊她一声嫂嫂倒是没问题。”   “十三岁的丫头片子知道什么,你们以前还不是光知道胡闹,她难道不知道故意在路边上等我是在给我拉仇恨吗?”   “你好像对十二三岁的小女人没什么好感是不是,估计是以前留下来的心理阴影。”   腊肉早就习惯了兄弟俩用一种从来没有听过的怪腔调说话,所以就自顾自的掏出一方手帕折叠一下,弄成一顶布帕帽子扣在云二的头上,越往山上走越冷,一阵山风吹过,雾气越发的浓重了。   梁家小姐掀开马车帘子冲着云峥说:“你快点换一个骡车吧,牛车太慢了,以你赚钱的速度,应该很容易办到才是。”   云峥坐起来对梁家小姐说:“不是我走的太慢,是你们走得太快,错过了无数的美景,春游,春游,自然要游得畅快如意,马车,骡车太快,牛车正好,倒骑着毛驴其实也不错。”   “张仙人的故智,身在灵山可不能亵渎神佛。”   “谁说他是神仙了,玄宗时期他就承认自己乃是鸿蒙初开之时的一只白蝙蝠,我告诉你啊,这蝙蝠可是最喜欢吸食人的鲜血,听说你这样的漂亮闺女是他们的最爱,每到月圆十分,一个个巨大的蝙蝠从月亮里面飞出来,呼扇着巨大的翅膀落在你的窗前。   然后就会变化成一个非常英俊的男子,站在你的窗前和你吟诗作对,琴瑟和鸣,趁着你情浓的时候他们就会……”   一番故事讲的梁家小姐面红耳赤,从来没有听过这么怪诞的故事,正要驳斥的云峥不正经的时候,却发现云峥猛地转过头来,嘴角上长出来了两颗绿色的獠牙。   惨呼一声就把脑袋缩回车厢,耳边听到云二得意的笑声,知道自己上当了,重新掀开马车帘子,发现云峥正在不断地吐口水,柳树枝子实在是太苦了。   “云峥有本事就把故事讲完,我不信你会说污言秽语。”   “那是自然,咱将来是要东华门唱名的,从不说污言秽语,想知道那个蝙蝠男想要干什么,就把你家的酒拿一坛子给我,刚才看了,你脚底下有三坛子,分我一坛!”   “强盗!”梁家小娘子咒骂着,不过还是递过来一个小小的坛子。   “小气,也罢,算是中了你的计,没说坛子的大小。”云峥把坛子交给了腊肉,让他抱好这才继续说:“每当这个时候,蝙蝠男就会伸出獠牙,一口咬在女子的脖颈上吸血,他吸得非常的贪婪,吸完血之后就飞走了,这个姑娘死掉三天之后,就会复活,然后她就觉得非常的寒冷,只有吸血才能让自己感到一丝丝的温暖……”   “小鬼头胡说八道,将来就不怕下地狱吗?”   云峥恼火的朝后看去,只见一个鹑衣百结的道士大踏步的从牛车边上经过,片刻之间就隐没在翻滚的云雾之中。 第42章 和尚   老道奔行的速度惊人,云峥和梁家小姐只看到一个健硕的背影,不由得对视一眼,乖乖地坐回自己的车子,继续往山上走。   小径的尽头就是一座不大的寺院,庙门上的牌匾上写着白云禅寺,萧无根和林小姐以及四五个衣着华丽的少年人气冲冲的看着慢慢走过来的云峥。   “是小妹路上贪看景致耽搁了行程,累云世兄晚到,还请诸位莫怪。”梁琪帮着云峥挡了一下,回头看了云峥一眼,一副你懂得的神情。   云峥心头警铃大作,这个女人到底要干什么,这么一来,那些阔少爷还不恨死自己了,其中一个绿衣服的阔少刚要开口,萧无根冷冷地接话道:“既然人都到齐了,我们就一起去拜见五沟禅师吧,希望今年我们能获得老禅师的馈赠。”   进门的时候云峥才发现人家都要香烛,很明显这是要去拜佛,只有自己空着手,林小姐瞟了云峥一眼就率先踏进了庙门,云峥隐隐觉得这个女人似乎对自己有敌意,这种感觉堪称绝妙。   “进庙不打算烧香?”梁琪娇笑着问云峥。   “心香一瓣足矣,何须这些劳什子。”云峥回答的铿锵有力,然后就拖着云二和腊肉走进了寺庙,旅游一下而已,谁规定必须要拜佛?   白云寺不大,甚至可以称之为精致,只有一间大殿,里面供奉的是大日如来,四周则坐落着十数间竹楼,有青灰色的云雾穿堂入室,宛如仙境。   “青松环绕,白云悠悠,前有绿水,后又修竹在这样的圣境里修行,定能堪破三藐三菩提。”萧无根拿着一把团扇,不停地在手上敲击,不知道这动作是跟谁学的,显得有些生疏,定然是到了豆沙县才开始练习的。   不知道这家伙哪来的雅致,狗屁不通还处处道理,没看见大和尚脸色发青,瑟瑟发抖,小和尚鼻涕长流面有饥色。这分明是冻饿所致,白云悠悠?在里面待一会假装神仙定然不错,要是睡觉的时候有云雾进入竹楼,那滋味,绝对让人三生难忘,这里面估计也就云大,云二,腊肉三个人有这样的经历。   见云二想要反驳,云大一把抱起云二穿过大殿率先向后山走去,听说那里有一大片的草地,正是踏青的好去处。   人未到草场,酒香却先传了过来,转过竹林才发现一个胖大的和尚袒胸露腹的靠在一张小小的矮几上正拿着一大块肉大嚼,他的对面端坐着一位道士,身材魁伟,往那里一坐宛如一座大山一般,手里拎着一条腿,云峥估摸着是狗腿,两人吃一口肉,就再喝一大碗酒,似乎非常的快活。   不但云峥愣住了,就连萧无根和梁琪林小姐他们同样愣住了,只有云二咯咯的笑着就冲了过去,很有礼貌地给正在吃肉喝酒的两位笨手笨脚的唱了一个肥诺,那和尚也是趣人,随手从旁边的瓦罐子里捞出一块狗肉放在云二的面前,示意一起吃。   云二一点都不客气,趴在桌子上抱着狗肉就啃,啃了两口还拿出自己的小碗问和尚要酒喝。   “有趣,有趣,平日里都是和尚吃白食,今日和尚倒被两个人吃了白食。”和尚拍手大笑,给云二的小碗里倒了一点酒。   梁琪问云大:“你弟弟没事吧?他能喝酒?”   “还行,三两碗问题不大!”既然自己家已经有人上去吃白食了,自己就不好再上去,梁琪看到云峥一副很不甘心的样子对他说:“你知不知道对面坐的那个和尚是谁?”   “大小也就是一个和尚而已,难道会成道士不成?”看到他们三个人喝酒吃肉,云峥发现自己也有些馋了,因为一僧一道一幼童吃喝的极为畅快。   两人在小声说话,却不想和尚的耳朵很灵,听到云峥对他的论断之后大为高兴几乎是扯着嗓子说:“小娃娃说得没错,五沟和尚原名叫做无垢和尚,以前认为自己定能做到穿越红尘片尘不得沾身,谁料想进入红尘之后,无垢就变成了五沟,佛祖命我不填满五沟休想得脱。和尚就是和尚,成不了道士。”   萧无根不愿意云峥抢走他的风头,赶紧上前施礼道:“学生在府城曾听燃灯寺的智明禅师说蜀中佛学唯一人得其三味,就是大师您,所以今日学生再次前来向禅师请益,还请禅师不吝赐教。”   胖大的五沟和尚呵呵笑了起来将手上的油脂随便的抹在自己的大肚皮上,看着眼前的少年男女说:“想听飘花的学问,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学问在此,香油钱在何处?”   瞅着五沟和尚拍着大肚皮向少年人索要香油钱,云峥小声地问梁琪:“你们每年都是这么被他骗的吗?”   梁琪白了云峥一眼,拍拍手,立刻就有两个丫鬟端着一盘子铜钱,一盘子布帛走了过来,放在五沟和尚的面前。其余的少年男女也将礼物放下,满满的摆了一地其中以萧无根的礼物最为贵重。   五沟和尚皱着眉头叹了口气说:“一年不如一年了。”猛然间发现云峥空着手站在旁边就好奇的问了一句:“你的礼物呢?莫非你不想知道大道?”   云峥笑着说:“据说鸿钧化身天地之后,有三千大道传下来的,小子福薄,无缘大道,不听也罢,只是以心香一瓣供于我佛坐下足矣。”   此言一出顿时引来一片哄笑,萧无根眼中的不肖之意更加浓重,其余的少年男女也在不知不觉间离云峥远远地。   五沟呵呵的笑着第一次认真打量一下云峥,指着已经有点喝醉的云二问他:“这是你弟弟?”   云峥皱着眉头将云二抱过来放进腊肉的背篓里道:“正是在下不成器的弟弟。”   “他有慧根,舍与我做沙弥如何?”   “你当了这么些年的和尚已经当傻了。”云峥已经有些生气了,都说宋代的和尚霸道,没想到自己今日居然见着活的了。   “和尚,莫要强求,这小子对你已经动了杀意,再强求下去,我保证结果不会太好。”喝酒的道士抬起头,认真地对和尚说。 第43章 命就是拿来拼得   五沟重重地在肚皮上拍了一巴掌说:“天有三杀,杀福,杀禄,杀寿,却不知小檀越打算杀贫僧的什么?”   云峥背着手准备离开,刚才就在和尚说要云二给他当沙弥的时候,他确实起了杀心,脑子在一瞬间就高速运转,寻找应对的法子,山脚的一簇夹竹桃给了他很大的启发,听到五沟和尚如此问自己,就阴着脸回答道:“我没兴趣杀什么福禄寿,我唯一会杀的就是你的命。”   “放肆!”五沟和尚没发话,萧无根却大声的呵斥云峥。其余少年男女都吃惊地看着怒气勃发的云峥,没想到这个少年人居然有胆子指斥名震蜀中的五沟和尚。   五沟和尚依然面不改色,笑吟吟的问云峥:“愿闻其详!今日的试题不妨就请你们想想怎么杀死老衲,前提是让老衲死的无声无息。”   “今日晚辈来的鲁莽,失礼之处请禅师海涵,待他日晚生请家祖亲自登门谢罪!”萧无根的脸色铁青,拱拱手就打算离开,他以为五沟和尚发怒了。   “柬书!你们来到老衲这里所求者无非就是一纸柬书而已,今日只要你们谁能设计好一个阴谋能让贫僧死的无声无息就算是胜出,老衲这就立刻动笔写柬书,绝无二话。”   萧无根一下子就愣住了,人人都说五沟和尚怪异,没想到竟然怪异到这种地步,能得到名满蜀中的五沟和尚的举荐,这对自己跌察举有非常重要的意义,有了这封举荐信,只要自己考试考得不太差,绝对能去东京汴梁城走一遭,想到这里心口一下子就变得滚烫起来,回头看看云峥,发现他已经不见了踪影,觉得云峥就算是万般的不好,却是一个极为识趣的人。   林小姐自从看到云大出现,就闭上了嘴巴,一句话都没有说,现在听说五沟和尚要拿柬书做彩头,也不由得兴致大起,见云铮似乎对于五沟的柬书并不是很在意,为了自己的一点颜面,选择了放弃不由得叹息一声,这就是所谓的迂腐心态,这样的人就算多么的聪慧,到头来也只能落得一场空。这个世界上不光是学问不进则退,这个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   一个不能无所不用其极的人是没有办法成为罗敷口中的夫婿的,蓝蓝一向认为罗敷口中的郎君就该是自己梦中的夫婿才对。   “东方千余骑,夫婿居上头。   何用识夫婿,白马从骊驹。   青丝系马尾,黄金络马头。   腰中鹿卢剑,可值千万余。   十五府小吏,二十朝大夫,   三十侍中郎,四十专城居。   为人洁白皙,鬑鬑颇有须。   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趋。   坐中数干人,皆言夫婿殊。”   与蓝蓝关系极好的梁琪见到蓝蓝又陷入了迷醉的状态,就非常清楚的明白,她去见自己车马簇簇的夫君了,不由得出言吟诵罗敷行来打趣她。蓝蓝并没有像普通女子一样表现出任何的害羞之意,反而瞪大了眼睛问梁琪:“难道那样的夫君你不想要?”   梁琪摇摇头,悲愤的指着那群被五沟和尚训斥,反驳的一无是处的废材少年道:“诗歌里的丈夫永远在诗歌里,我们跟前充满了这样的废物和笨蛋,你叫我如何选择?   救人不会也就罢了,现在连杀人都不会,你听听,他都说些什么,黑巾蒙面,脚著薄底快靴选一月黑风高的夜晚,手持利刃手起刀落,岂不快哉,这是读《列侠传》读傻了么?   还有那个蠢货,居然在买凶杀人之后还要和凶手约期,这是嫌自己活的命长了吗?”   蓝蓝看着那群少年慵懒地道:“女儿家总是要吃些亏的,不过我们心中的男子一定有,皇天不负有心人,慢慢找,总会找到的。”   梁琪的眼珠子忽然转了一下,对蓝蓝说:“我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云大好像能出人头地,你说要不要在后面帮他一把?比起这些人来,也就云大活的比较像人。”   蓝蓝用自己的大眼睛翻了梁琪一眼说道:“你小心,云大虽然算不上坏人,恐怕也算不得好人,我这些天将他的事情一一收集了一些,总结之后发现,这个人绝对不简单,他就像一头狡猾的狐狸,混在猪圈里当猪,你小心掉进去拔不出来,以前以为这个人一定是一个薄情寡义之辈,谁知道刚才他为了自己的弟弟居然起了杀意,看来我的看法还是有些偏颇。”   两个小女子窃窃私语之时,五沟的考校已经结束,烦躁的拿着大袖子轰赶着这群少年说:“要嘛是有心无胆,要嘛是有胆无智,五沟和尚虽然粗鄙,却也是走遍大江南北之人,岂能为你们小小的伎俩所害,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连杀个人都杀不周全?”   老道士嘴里嚼着草茎慢悠悠的对五沟和尚说:“你去问那个少年人,他的法子应该可行,这些人只是随便说说,那个少年人可是真的想要杀死你,我感觉他好像真的能够杀死你。”   “笑林老道,你说的过分了,一个读书人岂能随意就起杀人之心。”听见笑林老道第二次提醒自己,五沟和尚不在意也不行了,他知道老友从来不打诳语。   “我知道你看中他弟弟的聪慧了,不过我还是警告你,别打主意,说不定你真的会死,我现在甚至认为他已经在做对付你的准备了,小心些,这种人的逆鳞不能碰,谁碰谁死。”   云峥正在编花环,不过这个花环里加进去了很多的夹竹桃,编完花环,就在一个浅浅的小水坑里洗干净了手,小水坑里还有几条没有来得及逃回小溪的小鱼,在云峥洗过手不久之后,就全部漂浮在水面上再也没了动静。   “少爷,这东西有毒!”腊肉指着云峥手里的花环对他说。   “我知道,这是我送给和尚的贺礼,希望他不要嫌弃。”云峥慢条斯理的回答。   这事云峥的一个警告,告诉五沟和尚,只要你没有在第一时间弄死我,我就会将你寺庙上下全部弄死,有的时候,该拼命的时候,就不能吝啬性命,越是吝啬,就越是会没命。 第44章 道痴笑林   云峥不是一个喜欢杀人的人,或者说他从来没有杀过人,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他依然认为杀人是一种罪孽。   匹夫一怒才伏尸两具,流血五步,云峥自认不是匹夫,但是五沟和尚的随意,确实激起了他胸中的杀意,自己懵懵懂懂的来到这个鬼地方,最亲近的人无非就是云二,他对自己来说简直就是命脉之所系,岂能被一句有慧根的屁话就忽悠走,这不但是对云二的侮辱,更是对自己的一种侮辱。   佛教的理论与中国的传统伦理观念相背离。比如佛教认为,一个人之所以为父母的儿子,并非是父母所生,而是这个人的前世行善积德,没有恶行所得到的报应,而中国的传统伦理观念注重孝道,这样的理念冲突自然妨碍了佛教的传播。僧人们于是要想办法变通,他们于是从佛经里面寻找变通的点子和依据,比如西晋法护所译的《佛说盂兰盆经》被视为佛教的孝经。   云二因为身世的缘故,本性就薄凉,在自己这段时间的努力下终于回归了孩童的本性,云峥相信只要这一次云二能够无病无灾的活到成年,一定会成为一个非常出色的人。   现在和尚一句不容分辩的舍与我吧,就要把他带回到原来的世界,云峥岂能答应。   “你对佛家没有好感?”五沟接过花环,戴在脖子上,以为这就是云峥的心香。   “其实我对佛家没有恶感,只是对你有恶感而已。”云峥回答的不动声色。   “因为我那句要你弟弟出家成为沙弥的事情?要知道贫僧并无恶意,你弟弟天真烂漫,兼具智慧,一旦修佛,不难成为一代大德高僧,按照你们俗家的说法,也算是一个好活路,你因何不愿意,而且心生杀意?”   云峥不能回答,也不敢回答,他不能告诉五沟和尚在那一瞬间自己有些歇斯底里了,就像是一个老寡妇眼看着别人要抱走自己的孩子一样愤怒,绝望,现在想起来依然对五沟恨意重重。   到底还是下不了狠心,眼看着夹竹桃白色的浆液就要落进他的酒碗,叹息一声,上前将五沟和尚脖子上的花环远远地扔到山崖下面,端起来那碗酒一饮而尽之后朝着五沟拱拱手就打算下山。   “你还是没成功,有妇人之仁,虽然你今日最靠近成功,柬书我依然不会给你,等到明年这个时候再看看你们长进了没有。”五沟和尚笑眯眯的坐在那里就像是一尊佛陀,开口大笑,似乎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萧无根很有礼貌的拱拱手就带着那些人离开了,云峥故意落在最后,对五沟说道:“假如你不打我弟弟的主意,我没事干的时候可以来看你一两次,给你讲一些你从来没有听过的新奇。”   “如果是白蝙蝠一样的故事,贫僧欢喜之至。”   “那算不得什么,是我信口胡说的,下回给你讲更加精彩的。”说完再一次拱拱手就离开了白云寺。   出了寺庙,那些人果然没有等自己,眼看着萧无根的骡马已经快要奔驰到山口了,云峥并没有去追赶他们,而是将牛车赶到了一条岔路上,这里的石刻非常的多,景致应该不错才是。   云二倒在竹篓里呼呼大睡,这个孩子刚才喝的酒也太多了些,走到这里云峥才感觉有了一丝安全感,杀和尚只是自己的一种试探,全部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试探一下和尚和道士的底线,作为一个敏感的人,从自己给和尚套上花环之后,全身上下就没有舒坦过,就像上回被豹子盯住一模一样。   好在和尚算是一个好人,虽然将自己的柬书当做商品来贩卖,而且一卖就是好几年,不过考虑到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原则,感觉就没有那么可恶了。   盯着自己的人绝对就是那个笑林道士,一坛子米酒自己喝都不会有任何问题,他这种泡在酒里面的人会喝醉?打个呼噜都一点不专业,自己给五沟去掉花环的时候怎么能停止打呼噜?   走了一段路云峥才发现自己居然走在五尺道上,老牛的蹄子正好踩踏在一个个浅浅的蹄印里,车轮子也恰好走在凹槽里,不但人非常的舒服就连老牛都舒坦的哞哞叫两声,惊起了无数的飞雀。   都说鸟鸣山更幽,此言半点不虚,刚才堪堪经历过一番波折,这个时候就该好好享受一下空山新雨后的感觉。   不过这个世界上的事情总是不尽如人意,一个邋遢道士坐在路中间问云峥:“如果贫道没有发现你的险恶用心,你是不是真的要对五沟下毒手?”   “不会。只是想要获得五沟大师的柬书,并没有害人夺命的意思。”   “那就是说你已经准备干掉五沟了,小子,你这样的人我还是头一回见到,不要行差踏错,否则我一定取你项上人头。”   “道长是蜀山里的剑仙?”云峥故意把眼睛睁得很大,好奇的问笑林道士。   “不是!对了你也觉得蜀山里有剑仙?”   “那是自然,我还听说有一个叫做醉道人的剑仙就非常的厉害,曾经一口气吸干了一十八缸美酒,肚子却不见鼓胀,敌人来了还能喷出美酒御敌。”   “胡扯!人的肚子怎么可能装进去十八缸美酒。”   “所以人家是剑仙,你不是。”云峥鄙夷地看了一眼笑林道士,这个家伙就是长着一对招风耳朵,最喜欢听闲话,估计也是有怪癖的哪一类人。   见老道已经让开了大路,云峥就赶着牛车继续上路,沿着这条石板路就能回到豆沙关,奶头山上的那篇文章还需要多看两遍才好,唐人的飞白贴可并不多见。   牛车一沉,只见笑林老道一屁股坐在车辕上回头问云峥:“对于剑仙你还听说了什么?”   “最近好像没什么消息,据说有一种叫做五鬼白骨锤的东西出世了,大家都在抢,你快些去,莫要迟了。”云峥不断地催促笑林道士离开。 第45章 疑惑   笑林不走了,虽然被云峥蛊惑的屁股离开车辕两次,依然稳稳地坐了回来。   “明知道是假的,偏偏被你说的心动,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你这个读书人倒是非常奇怪,别人只要稍有冒犯就要杀之而后快,嘴里说着神怪仙侠却没有半分的敬意,我甚至以为你念着圣贤书,恐怕也对他没有什么敬畏之心吧?”   云峥笑着摇头道:“不是这样的,这是小人物的一种反应而已,面对高僧,我是渺小的,面对您这样的高道,我也是渺小的,就像乞丐抱着自己仅剩的一点发霉的干饼子一样,对吃饱肚子的人来说不值一提,但是对乞丐来说那就是全部,如果有人来抢,为此拼掉性命也在所不惜。”   笑林指着呼呼大睡的云二对云峥说:“这就是你的那块干饼?”   云峥很认真地点点头说:“确实如此,所以你告诉和尚最好不要和我抢,我一定会拼命。”   “大哥,我不离开你。”正在闭着眼睛睡觉的云二忽然伸出双手要云大抱他,并且在一瞬间哭的眼泪滂沱。   云大抱起云二搂在怀里不断地安慰他:“不哭,不哭,大哥不离开你,也不会送你去当和尚。”没想到越是安慰,云二就哭得越发凄惨,刚刚听明白怎么回事的腊肉更是死死地抱着云二的一只脚哀求云大不要把云二送去当和尚,三个人抱在一起哭声震天。   笑林道士看得眼圈发红,就在这一刻他也觉得五沟和尚的做法过于残忍了,见三个人哭的昏天黑地,重重地在车辕上拍了一巴掌说:“没关系,五沟秃驴还算是一个讲道理的人,既然你不愿意,他断然不会有恃强凌弱的心思,这种事他干不出来,也罢,老道这就去知会他一声,要他莫要干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情。”   三个人瞅着老道消失在狭道边缘,宛如猿猴一般糅身上了山崖,惊讶地长大了嘴巴,再见他抓住树藤三两下就荡到了山崖对面,这才确定他就是一位隐士的高人。   “大哥,我饿了!”云二羡慕地看着远去的老道对云峥说。   “我记得山脚那边有一块空地,我们就在那里生一堆火,将带来的食物热热,权当是野餐了。”眼睛红红的腊肉听到兄弟俩的话,比见到老道爬山还要惊讶,刚才明明还在伤心欲绝,怎么在一瞬间就变成商量着怎么吃喝了。   见云峥笑眯眯的在老牛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这次知道刚才两位少爷是装的,故意骗老道彻底的去吧这个麻烦解决掉,想到小少爷不用去当和尚,她也就变得开心起来。   现在不是商时,所以五尺道上几乎见不到行人,路边的那座专门用来送别的长亭里一个人都没有,宋人的素质明显的比后世人高,长亭里放着不少的柴火,这个时候送别故人总需要温几盏酒的,只有被酒壮了胆子之后才有勇气上路。凡是用了亭子里的柴火的,都会想方设法的补上。在梁柱的木橛子上还挂着一小袋糙米,一小块盐巴,同样是为饥饿的旅人准备的。   腊肉在熬粥的时候特意装了一碗米倒进了那个布口袋羞涩的对云峥说:“婢子以前偷吃过里面的米粮,一直没有机会还。”   云峥粲然一笑,把自家带来的精米,留住了熬粥所需,剩下的米一股脑的倒进长亭里的布口袋,心中不断的腹诽,自己当初饥饿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这里有可以白吃的粮食?   春日里新发出来的青草软软的,绿油油的,云二在草丛里跑了两趟之后裤管上就沾满了绿色的草浆,他的风筝放不起来,云峥帮着他将那只燕子的纸鸢放到半空,就回到火堆边上,示意腊肉去和云二一块玩,自己将赖八给的那只鸡均匀的抹上盐,用树叶子包起来,再裹上泥巴,埋到火堆里随它烧烤,稀粥熬好之后它也该熟了。   见腊肉拖着自己的蝴蝶纸鸢瞎跑,摇摇头走了过去,帮着她也把纸鸢放了起来,见两个人都在大呼小叫的玩得痛快,也就放下心来,从怀里掏出一卷《楚辞》慢慢地看。   “悲回风之摇蕙兮,心冤结而内伤。物有微而陨性兮,声有隐而先倡。夫何彭咸之造思兮,暨志介而不忘!万变其情岂可盖兮,孰虚伪之可长!鸟兽鸣以号群兮,草苴比而不芳……”   昨日恰好读到这篇《悲回风》,看书最重要的就是融进文章的意境中,或者悲愤,或者喜悦,抑或哀伤,抑或豪迈,只有这样才能产生共鸣,从而对一篇文章产生新的理解。   但是云峥读《楚辞》却总是找不到那股子韵律,这还是自己对这个世界理解得太少的缘故,以前以为是自己生活的时代的缘故,现在到了宋朝同样的找不到那种意境,或者下一回该去春秋战国?云峥苦笑了一下,说白了是自己对《楚辞》的理解还远远不够。   喧闹声从狭道上传过来,那群公子小姐玩闹够了,开始往回走了,云峥没有理会他们,出寺庙的时候就连和自己话最多的梁琪都没有等自己,就知道和这些人注定会是两路人,既然是两路人,相逢就该装作不相识才对。   至少萧无根就做到了这一点,他家的骡车呼啸着从山道上滚滚而下,似乎在炫耀车技,敢从狭道上飙车的都是二百五,前些时间为了休整豆沙关,云峥记得有两堆土方并没有被运走,好像是参将为了准备将点将台垫高一点准备的,不知道现在被运走了没有。   一辆骡车自然能轻易地通过,他们这样争先恐后的飙车,估计会翻车。   云峥伸长了脖子想要看好戏,结果没看到,县令家的蓝蓝小姐发现了天上飞的纸鸢,觉得精巧异常,她们家放的纸鸢,都是一块平板,那里有云峥制作的这样精巧,两个纸鸢飞在空中像是活过来一般。   看到他们勒住了缰绳,云峥失望的摇摇头,再拐过一个大弯就到土堆了…… 第46章 没一个简单的   “你在看《楚辞》,这可是女子《诗经》。”蓝蓝不知道跟谁学的走路姿势,走在草地上像是在草地上飘,真的有点像楚辞里的山鬼。   “男子读就是《楚辞》,只是我至今还没能品出其中的三味,所以被你说成女子《诗经》也没什么错,想看纸鸢呢,不要着急,明天豆沙关就有的卖,一百文一个随你们玩赏。”   云峥发现自己的脾气好像越来越坏,最近总是忍不住就要发脾气,现在越发的厉害了,面对美女好像也不知道收敛一点。   “云世兄似乎对我们充满了偏见,宁愿一家人在这里玩耍也不愿意跟我们在一起所为何故?”或许是第一次有同龄人对她不客气,蓝蓝的谈话兴致好像更加浓厚了。   “不是不想玩,而是根本就玩不起,就像现在一样,你和我多说两句话,无根兄就表现出一副要生撕了我的架势,小门小户的得罪不起,明日下午一定会有人在你家后门叫卖纸鸢,现在请回吧。”云峥说完就坐在火堆边上,拿出韭菜盒子准备重新过一下油,凉的韭菜吃多了会涨肚子。   腊肉见公子身边来了客人,赶紧收了纸鸢,回到火堆边上等着吩咐,蓝蓝拿过腊肉在纸鸢,来回地翻看,弄得腊肉非常的紧张。   萧无根走过来从蓝蓝的手中接过纸鸢随意地说了一句:“纸糊的,我听说东京汴梁城的纸鸢都是轻薄的蜀锦绷制的,上面还系着银质的铃铛,只要放飞起来,宛如天籁,不如我托人从东京汴梁给你购置一个如何?”   这个时代送人纸鸢是很有讲究的,尤其是送给妇人女子的,更是有很多的说道,一般情况下赠送给妇人纸鸢的人只会是他的父兄长辈,等到纸鸢飞到高空之后就会剪断绳子看看到底能落在谁家。萧无根这么做,赤裸裸的告诉云峥,蓝蓝是他的人,蓝蓝的纸鸢就算是落了地,也是他萧家的。   对这一点云峥没有意见,十三四岁的小屁孩正是占有欲极度强烈的时候,说出这番话云峥非常的能理解,只是你赤裸裸的满世界说林县令就是一个傀儡,这也太过分了吧?   见到云峥眼中的奇怪之色,蓝蓝苦涩的笑了一下说:“无根,不必如此的繁琐了,明日你从豆沙关给我买一个这样的纸鸢就好。”   萧无根非常的高兴,将手里的纸鸢还给云峥道:“还希望明日的纸鸢能富丽堂皇一些,至于金钱则不足挂齿。”   云峥开心地说:“最漂亮的莫过于蜈蚣风筝,展开之后足足有一丈多长,您看是不是在蜈蚣上面点上金粉,头面用朱砂来作画,银子的铃铛不好弄,仓促间只能弄成这样了,五贯钱如何?   当然,匠人还会送您最好的麻线,萧兄以为如何?”   萧无根笑得更加开心点头道:“本该如此,我们就此说定了!”说完之后就像一个得胜还朝的大将军,云峥都将自己贬低为匠人了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蓝蓝咬咬嘴唇说道:“你很缺钱?”   “急需,正在盖房子,需要很多的钱。”云峥回答的极为坦然。   “我看错你了!”蓝蓝甩甩袖子重新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上,这一回没有用飘的,而是像小鹿一样跑回了自己的马车。   梁琪站在车辕上远远地往这边看,见蓝蓝跑回了马车,也就钻进了自己的骡车里,萧无根最是得意,一挥鞭子然后就接着开始赛车,这一回不但男人参加了,就连蓝蓝似乎也有了兴致也加入到了飙车的行列。   腊肉嘴里咬着韭菜盒子一边含糊不清的对云峥说:“少爷,山那边拐弯处有土堆!”   云峥随口答应着,一边竖起耳朵倾听,终于听到一连串的撞击声,以及牲口发出的凄惨的鸣叫声,这才满意的吐了一口气,从锅里盛出来一碗香滑的米粥塞给云二,吩咐他必须把粥喝完才准打叫花鸡的主意。   自己也端了一碗慢慢喝,今天的收获很大,不但知道了五沟和尚那里有柬书,还知道了笑林道士是一个侠客,最重要的是从萧无根那一番废话里证实了自己的猜测,豆沙县里确实是主簿说了算。至于价值五贯钱的商业合同,完全是搂草打兔子意外之喜。   前几天一直在哀愁自己上哪去找柬书一类的东西,没想到近在眼前,总需要想个法子从五沟和尚那里弄到柬书才成。   不着急,慢慢来,会有机会的,对手如果都是萧无根这样的蠢材,应该不难弄到才对。但是五沟和尚绝对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主,谁知道他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只用了一句话,就让自己将本性暴露的一览无余,云峥甚至以为他主动的接受云峥给他戴花环,也是试探的一种,毕竟夹竹桃就长在白云寺的边上,作为高僧,医道几乎是必修课,他焉能不晓得夹竹桃的危害?   失败啊,好厉害的秃驴,其实现在想起来,这群人自从进了白云寺就在五沟和尚的考核之下,白云飘荡的美景,面有饥色的和尚,孤零零的主殿,笑傲不羁的酒肉和尚,随心所欲的考试,其实整个局面一直都在酒肉和尚的控制之下,除了自己的那句话稍微掀起了一点波澜之外,其余的都是胖和尚说了算,云二做的最出格,自己遭受的问诘就最重,胖和尚表面上浪荡不羁,其实骨子里才是一个最正统的人,云二稍微对他不敬,自己立马就挨惩罚,这就叫做代弟受过。   看到云大的脸色不太好,云二规规矩矩的吃完了自己的稀粥,将小碗放在大哥的面前等着他砸开泥疙瘩开始吃鸡。   云峥没有拖延,立刻就将泥疙瘩砸开了,剥掉上面的树叶,白白嫩嫩大的鸡肉就暴露在三人面前,云峥等了一会,没有外人提出要分鸡吃,叹口气,撕下来一只鸡腿递给了云二…… 第47章 培养利益动物   三个人一直晃荡到下午时分才回到了寨子,家里被学生照顾的很好,猪已经被喂饱了,云三也已经洗过澡了,门口的柴堆摞得很高,竹楼的平台上还有一些洗干净的野菜。   云峥回来后,就把所有的孩子叫到了一起,在竹楼的后面架起了柴锅烧热水,他今天从豆沙关买了很多的杀虫药,就不相信把这些孩子身上的虱子杀不干净。   光头上总是有虱子爬来爬去实在是有碍观瞻,一来是为了自己着想,二来也是为孩子的健康着想,免得有点小病就传染的到处说都是。   寨子里的大人都跑出来看热闹,眼看着一群孩子被云峥强迫着跳进热水桶里洗澡,都有些脸红,见云峥拿来的药粉还多,也就顺便把孩子的被子也用药水烫一遍。   面对一群光溜溜的孩子,云峥拿着竹棍比划着说:“学问一途艰险难测,就算是下到了功夫也未必会有好的结果,所以,在你们未做学问之前,我打算先教你们立业,有了一技之长,才能有机会用这门技艺来支持你完成学业。   想要学习这门技艺的,首先身上不能有虱子,一个都不能有,现在你们回去,明天早上我检查,谁的身上要是被我发现有一个虱子,他就不用学这门手艺了。”   云峥的最后一句话说的疾声厉色,这些孩子一个个缩着脑袋乖乖地光着身子回家了,当他们哭丧着脸把这个消息告诉家人的时候,就连老族长都惊呆了。   寨子里的人对云峥最大的尊敬不是因为学问,而是他能迅速的致富,一个身无一文钱,还带着一个弟弟的半大孩子,在短短的半年时间里不但盖起了寨子里的第一座砖瓦房,用上了丫鬟,这在质朴的山民看来,已经是近乎奇迹一样的事情。   所有人都想知道云峥是怎么发家的,但是没有一个人会主动去问,这是非常忌讳的事情,偷窥他人致富绝技,这比杀人父母还要来的严重,能传授谋生技艺的一般只有一种人,这种人有一个特殊的称谓,叫做师父!   既是师,又是父,可想而知这种授业的恩情到底有多重。   “云娃,你想好了要教娃娃们谋生的秘技?”老族长被忐忑不安的乡亲们推举出来去找云峥问清楚这件事情的真假,事关体大马虎不得。   “这是自然,不教给他们谋生的手段,我敢说他们在我这里学到的学问用不了几年就会丢光,山里的孩子总需要上山砍柴,下田种地,十一二岁的娃娃正是长学问的时间,如果去养家了,就没办法读书认字,您的苦心也就白费了。”   云峥回答得很是自然,能一边养家一边读书的那种人不论在古代还是现代,都太少了,云峥觉得自己在年幼的时候都没有做到的事情凭什么要求自己的学生做到这一点?   老族长从云峥这里的到了确实的回答,也不问云峥要教给孩子们一些什么东西,点点头就走了,走的时候还特意向云峥拱了拱手,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   云峥见老族长走了,就将前些天已经扎好的那只蜈蚣风筝拿了出来,仔细的上了金漆,又从药店里买来了一点朱砂,将这些红色小心地点在蜈蚣的身上。   蜈蚣风筝其实就是一个个的小圆盘加上一对脚组成的串联型的风筝,这个东西的制作很繁琐,当初云峥带着自己的学生凭着组合的蜈蚣风筝可是取得过全区风筝大赛第一名的好成绩,现在拿这个宝贝问萧无根要五贯钱其实一点都不多。   教这些孩子技艺,总是需要原材料的,比如批量做扎染,蜡染的时候,坯布是绝对不能少的,石灰,蜂蜡,染料,食盐,那一样缺少的了?   问过专门做蜡染生意的何掌柜,管家因为嫌弃扎染过于费工费力,已经不许民间私自制作扎染了,不过蜡染是人家白苗的不传之秘,汉家制作出来的总不是那么一回事,如果豆沙关能出蜡染鬼才去大理国历险运绞缬供奉官家。   既然蜡染早就出现了,只是单一的手工制作,没有达到集团化,流水化,只要改进一下工艺,云峥认为,让整个村子变得富裕起来不算什么难事,估计这样的结果,也是老主簿愿意看到的,毕竟能不从外国收购蜡染,对大宋有百利而无一害。   他们已经有了更加简单的山民贸易,再插手顺民的生意这不是一个明智的人会做的事情,任何事情你只能选择其中一个,不能想着将天下的好处全部收归自己的囊中,占尽好处唯一的后果就是什么都得不到,中庸之风在这个时代极为盛行,并且被忠实地执行着。   第二天一大早,云峥站在自家的瓦房前面,一个个的检验自己的学生,虽然学生多出来了一些,云峥并不在意。   头发,衣领,后背一一检查过后,这才放过自己的这些已经快被爹娘拿药水泡了一个晚上的学生,衣服破旧没关系,但是一定要整洁,这是云峥唯一的要求。   拿出那个蜈蚣风筝递给年纪最大的苍牛,命他带着四个年纪大些的孩子赶着牛车去豆沙关将这个纸鸢交给萧家的少爷,然后从萧家领回五贯钱,一定要是五贯钱,不能少一文,如果少了,就去找萧家少爷告状,不必给任何萧家下人面子。   拿到了钱就必须去何家布铺购买十一匹坯布,再去染料行购买蓝靛,木桶,铁锅,去药铺购买大量的蜂蜡,至于石灰,食盐,就看他们讨价还价的本事了。   寨子里的人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出去做活计,而是站在云家的砖房跟前看着云峥带着孩子们在忙碌,虽然不明白那个纸鸢为什么会值五贯钱,也不明白云峥为什么会把这么大的一笔钱交给五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出于对童生相公的信任,他们无比的期盼那五个孩子能按照云峥所说的带回来他要求的那些东西。   临近中午的时候,孩子们回来了,带回来了很多东西,云峥要求的物资一样都不少,他问都没问孩子们是历经了怎样的辛苦才达成了目标,只是命令他们将物资放下以后,就开始干活,至少十一个烧火的大灶是要盘的……   追逐自己的利润,并且不择手段,这本来就是利益动物的本能。 第48章 贴心的礼物   扎染寨子里的女人好多人都会,但是像云峥这样拿着事先刻好的模板往窟窿里刷融化的蜡汁就从来没见过了,难道说不该是拿着蜡刀一点点的往事先画好图样的布上挂蜡吗?   为什么会粗暴地把已经挂好蜡的坯布扔进一个颜料缸里泡?难道就不怕整块布都被毁掉么?看不明白,但是见云峥带着孩子们干的起劲,妇人们也不由得上前帮着孩子们往染缸里塞坯布。   这些坯布都是妇人们自己拿草灰清洗过的,背面也涂上了芋头泥,云峥对最重要的涂蜡这一道工序的漫不经心让妇人们不断地腹诽,可惜了这些上好的坯布。   云峥在染料缸里添加了食盐就不再理会,开始带着孩子们去读书,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已经将价值五贯钱的坯布全部糟蹋完了。   老族长看得仔细,不但他在看,还吩咐全家一起看,一个动作都不许漏掉,他很想知道五六天之后那里到底会出现怎样的奇迹。   在这期间,云峥却在全力的督工制造家具,他不但在木头上擦桐油,甚至在藤条上也擦拭桐油,山民们砍来的奇怪的藤条,被他随手拿斧头剁几下就变成了一根根古色古香的黎杖,有凤头,有鹿角,有虎头,弯弯曲曲的藤条仿佛在他的手里变得活过来一般。   “云相公,这样的一根黎杖怎么也能卖到二十文吧?”瘸子没事干就喜欢往云峥跟前凑。   “这东西就不是贫家小户用的东西,二十文给家里的老人买一根黎杖只会让兄弟姐妹们笑话,为了不让他们被笑话,我决定这根黎杖少于五贯钱不卖,瘸叔,您如果给这根黎杖配上一个漂亮的香木盒子,我觉得他就该值十贯钱才对。瘸叔,瘸叔?”   云峥回头的时候才发现瘸子跑了,而且跑得飞快,他以为云峥疯了,先是把价值五贯的坯布毁掉,又说要把这几根一文不值的藤条卖到天价,为了不让自己太难受,必须把这些秘密告诉别人,让别人分担一下自己的痛苦。   云峥摇摇头,第一个买黎杖的冤大头他都想好了,就是老主簿,听说过几天就是老头子的七十寿诞,一个老寿星手里没有一根造型奇特的黎杖怎么都说不过去,如果拿这东西送给老主簿,云峥觉得亏得慌,除非有人能从他手里买走送给老寿星,这样一来,不但广告效应有了,钱也赚了,是一举两得的好买卖。   “蓝蓝?”算了,听说摔伤了腿,林县令已经够可怜的了,犯不着再去伤害一个倒霉蛋。   “梁琪?”算了,这闺女虽然是个小心眼,但是心地还算是不错,上回飙车出事,还知道把伤者送到医馆,还知道对着好几头折断腿的牲口流眼泪,就放她一马好了。   算来算去,云峥还是觉得萧无根这个人不错,不但年少多金,难得他一向对老人非常的有孝心,虽然面目可憎了一些,十四岁的小孩子嘛,正是讨人厌的时候,有些坏毛病也很正常,还是卖给他吧,总得让这孩子在祖父的寿宴上出一把彩才是啊。   不需要做的很麻烦,只要给刘都头稍微露一下口风就好,就说自己找到了一根奇木,已经请高手匠人做成了一根拐杖,绝对是献给老寿星的宝贝东西,光是工钱就花了五贯钱。   如果说这个世上还有谁最不能守口如瓶,那么,此人一定非属刘都头无疑,因为他总是对云峥的大话半信半疑,只要一怀疑,就会去请教高人,只要请教高人,就必定会找老主簿,老主簿知道了,萧无根也就知道了,然后就会到寨子里来买黎杖。   刘都头的效率很高,第二天下午,萧无根就到了豆沙寨,脸上还有一大块淤青未曾下去,什么话都不说,只是鄙夷地看着云峥,一挥手,身后的仆役就扔下来一个褡裢。   “这里面有六贯钱,把你的黎杖拿出来给我看看,如果能入的眼,六贯钱就是你的,不枉你巴巴的找刘都头传话。”   被人家当面戳穿,云峥的脸一下子就涨得通红,抱拳施一礼,吩咐腊肉把那根鹿头的黎杖拿了出来,不好意思地说:“这根拐杖世间唯此一根,萧兄看看可能入得眼么?其实小弟只想卖五贯钱,如今多了一贯……”   “赏你的!”萧无根看到那根拐杖眼睛就发亮,硬邦邦的扔下一句话,就抱着拐杖匆匆的离去了,在他看来,这根拐杖不管从寓意还是形态都是很好的,最难得是居然有种金丝藤的意思,能长到这么粗的金丝藤听都没有听说过,这一颗虽然颜色泛着古铜色,比不上金丝藤,看起来古朴苍然,一定也是好东西。   云睁眼看着萧无根的骡车出了寨子,这才把身子站直了对腊肉说:“把钱收好,回去数一数,最近的一贯钱为什么变成九百八十文了?”   眼看着交易成功的可不止云峥一个,瘸子就是其中的一个,眼看着腊肉吃力的把褡裢抗走,咽了口唾沫对云峥说:“你真的把它卖了五贯钱?”   “本来会卖到十贯的,谁叫你不把盒子做好的。”云峥叹了口气,就回到了自家的屋檐下面拿棍子捅捅坯布,让学生仔细地翻搅几下,这才背着手进了竹楼。   “我今晚不睡觉也要把盒子做好!”瘸子把两只手聚拢在嘴巴上大声的朝云家竹楼上喊。   腊肉果然在数钱,一枚一枚的数的非常认真,这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候,平时就喜欢没事干把家里的生活费拿出来数一遍,云峥看了好几回,发现腊肉每回到了这个时候,两只眼睛就变得非常的有精神,明知道钱数不会多出来,她依然乐此不疲,她只能一次数十个数,所以会把铜钱十个一摞,十个一摞的分出来,这个时候不敢打搅她,只要打搅了,她就会忘记自己数到那里了,绝对会将自己以前的工作全部推翻,重数一次,不睡觉也要数。   云二无聊的搬着自己的两只小脚丫子在竹楼里滚来滚去,见云大进来了,没好气的说:“你就算是想坑人能不能换个人坑,不要死抓着一个成不成?” 第49章 送礼的学问   时间才是制造神奇事物的催化剂,云峥对时间的认识很深刻,自从经历了神奇的旅行之后,他就认为自己是这一方面的大师。   假如自己是一颗石头,就能轻易地看到天空上的云彩聚了又散,散了又聚,来来回回的折腾的时间久了,也就让人厌烦了,更不要自己是一颗无聊的石头了。   “传说就在这座奶头山上,以前住着一个孝顺的孩子,这个孩子有一个年老的爷爷,老爷爷含辛茹苦的把孩子拉扯大,但是自己的腿脚却一天天的变得笨拙。   孩子是一个好孩子,他总是认为时间对自己的爷爷不公平,看到爷爷一天天变得衰弱,禁不住就问:为什么人年老了之后就会掉头发,为什么人年老之后就会掉牙齿,为什么人年老之后腿脚就会变得不灵便?   他把这些话向苍松问过,苍松说这不合理,我越是年老,就越是壮硕,坚固,他也向大山问过,大山说这不对啊,我越是年老,就越是稳固。   于是少年人就觉得时间对自己亲爱的爷爷很不公平,就迁怒于松树,准备将松树的树枝砍下来给自己的爷爷当拐杖,代替他那蹒跚的双腿,又威胁大山说,如果你不把路面弄平,我就把你挖掉填进北海。   无奈的松树就将那些缠绕在自己身上的藤条抖落掉,献给少年人做拐杖,大山也把崎岖的山路变成了坦荡的通途。   少年人用藤条做了几根拐杖,看着爷爷扶着拐杖在通途上步行如飞,正在高兴的时候,却发现大山正在合拢通途马上就要把他的爷爷埋进土里,连忙用剩下的几根拐杖撑住了大山不让它合拢,结果这一较量,就足足较量了很多年,少年人变成了石梁,他爷爷就变成了你屁股下面的那块老人石,唉,真是一个孝顺的孩子!”   刘都头整个人口水流的老长,一个蹦子就从那块石头上蹿了下来,仔细地打量自己刚刚坐的那块石头,越看越觉得那块石头像是一个老头。   “你卖给萧公子的那根拐杖,真是好东西啊,老主簿这几天天天拄着都舍不得松开,总说这根拐杖上有一股淡淡的清凉气息可以提神醒脑,你还有没有啊,全部卖给我。”刘都头把目光从从石头上转到云峥身上,神情热切。   云峥叹了口气说:“我上回跟你说就是打算卖给你,结果你还笑话我得了失心疯,现在后悔了?晚了,你以为这种宝贝到处都有?”   刘都头嘿嘿笑着说:“你的破故事就是在胡说八道,但是你说的精彩,害得我到现在心里还发毛,真以为刚才屁股下面坐着的是一个老头子,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捕快啊!   你数数刚才你的那个破故事里出现了多少拐杖,我觉得不会少于五根,你说呢?”   云峥愣了一下拍拍自己的嘴巴道:“光图一时嘴快了,怎么就把实话说出去了,不过啊,拐杖确实是好东西,老刘哥,我知道你打算用来给别人送礼,你也别说五根了,这东西只要一多就不值钱了,给你一根,作价十贯,我会在盒子里写上拐杖的价格单据和功效说明的。”   “十贯?你疯了!”   “没疯,主要是看你打算送谁,如果送给伯父代步,五十文就足够!”云峥一句话就让刘都头愣住了,他呆呆地看着云峥小声说:“那你干嘛要说十贯。”   云峥不耐烦的看着刘都头说:“假如是送给伯父的,当然是五十文,如果不是因为做工上用了人家的一些原料,我连五十文都不会问你要。   可是你这是要去送礼,接受礼物的人家身份还不低,如果不是考虑到你身家不算丰厚的份上,我会建议你出二十贯钱买下这根拐杖。”   刘都头又傻了,在云峥的面前他总是觉得自己好像是个白痴,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自己购买拐杖,因为用途不一样,同样的一根拐杖的价值就会波动这么大。   见刘都头还是不明白,云峥只好掰开了,揉碎了给他讲道理。   “如果是伯父用,你只需要给人家的料钱,剩下的那部分价值其实就是我们之间的情义,而且这部分的情义就有一个可以计算的标准,那就是十贯钱减掉五十文,就是我孝敬伯父的情义的价值。同理,你送给别人拐杖,就是为了达成你的目的,我知道你最近的目的就是想要请成都府的总捕头不要没事干总是清剿山里的山民,少一个山民你就少了一份收入,因为事关体大,你想要做到一次成功,所以才问我拐杖的事情是不是?”   刘都头抹掉额头上的汗珠子说:“就是这样的,韩总捕头可不像别人那么好说话,我就是因为打听到韩总捕头有一位年迈的父亲,所以才想弄一根拐杖探探路子。”   “这不就结了,你送出去的礼物越贵重,就说明你的情谊越真,只要韩捕头的爹爹看中了这根拐杖,你的事情就有八成的可能性会成功。   这么些年的官白做了,一次送二十贯钱的礼物和你断断续续的送十次俩贯钱的礼物,效果孑然不同,前者会一次把事情办成,后者只会把事情越办越糟,不信你就去试试。”   刘捕头仔细的回忆了一下别人给自己送礼时自己的心态,猛地抓住云峥的胳膊说:“二十贯!就买二十贯的,我只给你十贯成不?”   “老刘,你把头支着让我打一下,我早就想打你了,把你打完了我告诉你一个新的道理,这个道理会让你一生受用不尽,干不干?”云峥站了起来拳头握的紧紧地涨红了脸,看样子被气得不轻。   “干了,反正你一拳还打不死我。”这一回刘都头回答的非常干脆。   云峥跳起来就在刘都头的脑袋上狠狠地敲了一个暴栗之后咆哮着对他说:“我刚才跟你说了半天的情义呢?那个才是价值的大头,你是捕快,人家是捕快头子,你就没想着永远结好韩总捕头吗?你这个笨蛋,难道送礼就不该送的情真意且?   谁告诉你送礼可以报虚账了?报虚账会彻底把你所做的任何努力都一笔抹杀掉,只有目光短浅的蠢货才会这么干!” 第50章 废品   过于低下的社会生产力创造不了普遍的富裕生活,寨子里面的贫穷是普遍的,想要在短时间富裕起来除了杀富济贫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其它的好办法。   抡刀抡枪的革命抢东西云峥做不来,但是借用一点小小的技巧,将富人的财富少少的往穷人这边流一点还是能够做到的。   拐杖这东西是老人用的,他一方面能够帮着老人站得更稳,走的更快,更加的省力气,在云峥看来,自古以来人们卖拐杖,卖的就是拐杖的辅助行走的功能。   这是不对的,在后世,一个废物的身上都能被披上华丽的外衣卖成天价,凭什么拐杖不能?那些富裕的老人家购买几件喜欢的拐杖帮助一下穷人有什么不对?   一支在薄荷水里浸泡过三天的拐杖当然能让人提神醒脑,薄荷就是干这个的,泡完薄荷水之后,再用桐油将薄荷的味道封锁在拐杖里。通过一些简单的线条沟壑缓缓地释放出来就好,不过这样能够提神醒脑的拐杖只能保持一段时间,薄荷味道散发干净之后,它就失去了提神醒脑的功能,这不是云峥需要考虑的问题,拐杖总会出现各种问题,只要没有断,摔到人就算是好东西。   人生是极度无聊的,世界上总是充满了蠢货,云峥自己也是其中的一个,逃不出去,走不到聪明人行列,那就做蠢人群里那个蠢得不太厉害的家伙。   来找云峥买拐杖的人很多,可惜只有五根,在听了云峥那个狗屁不通的故事加上理论之后,都愿意多掏一点钱来购买拐杖。   “云大,你干嘛要在卖拐杖的时候要说一大通废话啊?”云二看完大哥神奇的买卖之后想不通为什么要和那些人说那些废话。   云峥看着云二,继续揉着手里的面团,这是从梁琪那里弄来的面粉,他早就想吃面条了,作为老师云峥觉得这种暗黑的心思还是不要告诉小孩子为好。   “云大,你是不是在用那些废话给你自己铺后路啊?将来就算是别人知道被你骗了,一想到你教给他们的那些道理,就不好意思找你算账了呀?”云二爬到云峥的脚下,抬着头看云大。   “这是没法子的事情,学问这东西不是眼前的必需品,他只会在以后的生活中发挥很重要的作用,当下要卖,咱们卖不到好价钱,只能将学问当成拐杖的添头,或许有一天那些买了拐杖的人会意识到拐杖才是这次交易的添头,真正买椟还珠的是萧无根。”   没有擀面杖,云峥只能揪面片吃,腊肉最喜欢大少爷做饭了,因为大少爷做的饭真的很好吃,不管他做什么饭食,好像都非常的好吃。   鸡蛋面片而已,很家常的一个饭食,云家现在是寨子里最富裕的人家,从来都不缺少鸡蛋这种东西,现在云峥每天都要强迫云二吃一个,腊肉也是如此,云峥不喜欢吃鸡蛋,但是腊肉不知道,她认为鸡蛋是最好吃的食物之一,大少爷之所以不吃,其实就是留给了自己吃。   面片里加一点青菜,颜色就非常的好看,倒一点花椒油进去,香气就窜了出来。   看到两位少爷吃的稀里哗啦的,腊肉虽然也觉得好吃,却放慢了吃饭的速度,不断地帮着两位少爷添饭,自己一小口一小口的吃。   腊肉透过自家的窗户向外望去,端着饭碗觉得很开心,因为今天寨子里的每个人都有肉吃,买拐杖的钱少爷就拿了十贯钱,剩下的都交给了族长,自己又买了两头猪分给寨子里的每个人,不明白少爷说的马上就要开始的大生产是什么意思,但是腊肉知道家里有钱,有肉吃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   今天,蜡染就算是成功了,全村子的人都要来看少爷是如何糟蹋掉五贯钱的坯布的,早上的挑水的时候已经骂过那些长舌妇了,拿了少爷钱,又吃了少爷给的猪肉,还说少爷的坏话,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在腊肉小声嘀咕的时候,云峥已经背着手下了竹楼,吃的太多,总需要溜达一下,染缸里面的坯布已经染了三次了,差不多了,现在清洗之后,放进锅里煮掉蜂蜡,再拿去漂洗干净,这些坯布就能卖给布行了,至于他们是不是拿去冒充大理蜡染就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了,当然,价格不能少,布行在短时间里能获得暴利,只要能把布卖出去,到时候市场的规律会强迫他们将自己所掌握的独门市场交出来。   原来以为漂洗就是在寨子门口的那条河里进行,谁知道古人远比云峥想象的更加爱护自己的生存环境,十一匹蜡染布被抬到了一个专门的水塘里,妇人们轰走了男人,脱了衣服就下了池塘,腊肉很自觉地留在现场,她想盯着这些女人不要偷了自家的布。   漂洗是一项很艰难的工作,需要重复很多次,最重要的是需要掌握好自己漂洗的力度,否则整块布的颜色就会不一致。   直到下午,那些妇人们就抬着拧干的蓝布回来了,云峥看了还不错,寨子里的人手艺不错,蓝布被染得非常好,剪下来一块投进了开水锅,不一会锅边上就浮起来一层蜡液,妇人们用瓢舀起这些浮蜡倒进旁边的水桶里,等到它凉下来,又会凝结成块,还能继续使用。   直到看不见蜡液上浮,就用钩子把布捞了上来,在加了盐的凉水里浸泡了半个时辰,捞出来挂在太阳底下晾晒,全寨子的人都在等最后的结果。   出奇的好,至少云峥就是这么认为的,不但那几朵工笔茶花栩栩如生,被自己弄裂的蜡也自然的产生了放射状的冰纹。   整块布被妇人们拿在手里传来传去的,一个个都非常的沮丧,有些性子柔弱的妇人已经哭泣出声了,整整十一匹坯布就这样的被生生糟蹋了。   妇人们哭泣沮丧,男人们唉声叹气,腊肉已经哭得不成了样子,她是在为自家少爷伤心,好心变成了笑话。   “很漂亮啊,哭什么啊?”   “少爷,染废了。”腊肉小声地回答。   云峥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明白了,他笑着指着上面的那些冰纹对这些妇人说:“你们看看,这些纹路好不好看,这可是有个说法的,叫做冰纹,正因为有了它,你们就没发现这些布上的图案显得更美了吗?”   “废了!只能染成黑布。”向来以手巧著称的年婆子大声的下了定义。 第51章 强硬的生意   面对质疑声,云峥只是笑,并没有做更多的解释,冰纹这东西在瓷器中早就蜚声中外,文人墨客把哥窑出产的瓷器上的釉裂纹赞美为金丝铁线,当然这是南宋时期才有的事情,不过现在的宋人已经具有了这种近乎变态般的审美情趣。   和乡民们解释何为美,这基本上就属于对牛弹琴,她们对自己的生活有一种特殊的审美情趣,给自己的脸上纹上蓝靛就是其中的一种,自己早就对何掌柜说过打算创造性地制作出一种新的蜡染,还说过这是从瓷器中得来的想法。   商人和别的人群不同,他们的嗅觉是最敏锐的。   “成功也好,失败也罢,总要由那些商人来确定,他们才是买家,小牛,你去请何家布铺的掌柜的过来看一下布,对了把这一块布拿给他看。”   云铮叫过一个学生,命他去豆沙关去找何掌柜,现在到了检验自己估算的是否准确的时候了,请老族长带着人继续煮蜡,云峥自己走到竹楼上,开始每天都需要进行的午睡。   天气逐渐热了起来,盖着薄薄的毯子就行,蚊子还没有出现,苍蝇已经满天飞了,云二早就睡的天昏地暗,小孩子的身体支持不了他频繁的脑力活动。   春日是山里最舒服的季节,和风习习,听着风从远山轻抚过来,带来莫名的花香,云峥睡的很舒服,今天连讨厌的苍蝇都没有来骚扰自己。   一梦越千年,往昔熟悉的生活似乎正在远去,自己穿着古装站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没有人问候,也没有感到奇怪,一个个匆匆的自自己的身边走过,都在忙碌,一个站在马路边上招徕眼球的古装戏演员,确实不值得多看一眼,冷漠而无情。   醒来的时候满头大汗,灵魂跑了一千年,也确实应该感到劳累,以后这种无意义的梦还是少做为妙,害的自己越睡觉越累。   腊肉手里拿着一把蒲扇在不断地帮着云二撵苍蝇,自己刚才之所以没有受到苍蝇的侵袭,估计也是腊肉驱赶的原因。   也好啊,回不去就不回去,至少这里还有一个帮着自己驱赶苍蝇的小丫头。   何掌柜就在楼下看那些从锅里捞出来的坯布,腊肉认为自家少爷是个有身份的人,正在睡觉,不能被打扰,所以就没告诉云峥,其实她很不愿意看到自家少爷被人羞辱,根本就不愿意通报,小丫头的小心思那里瞒得过云峥,那指头点点小丫头的额头,云峥就快步下了阁楼。   何掌柜的神情非常的凝重,他在仔细地看晾在绳子上的坯布,几乎是在一寸一寸的看,这些蜡染图案非常的漂亮,不是那种传统的对称图案,上面的茶花只有三朵,两大一小,但是它们在布上形成循环的图案,不知道是怎么作出来的,所有的三只花朵都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上面密密的裂纹,不管谁来看,都知道这是故意为之的,如果是不小心,绝对不会这么密,这么多。何掌柜站的远了些,又仔细看,发现到了远处,这些裂纹竟然能起到补充画面的作用。   “何掌柜,这就是冰纹,错误错到了极处就会有新的变化,所谓阳至阴生,阴极阳生就是这个道理啊,作画也讲究丑到极处就是美,我们没有办法好好地在您面前展现最好的一面,那就展现最丑的一面也是好的,反正都是极致。”   何掌柜看着身后一副风轻云淡的云峥,哭笑不得说:“好好地蜡染你为何不好好做?只要小心就能避免这样的断纹出现,我一定会给你高价的,现在,你让我如何将这些东西卖出去?”   云峥摇着脑袋说:“因为我想要更高的价格,鞋子里面都有错到底这种奇葩,掌柜因何如此鄙视在下的手艺?”   “错到底只是两种颜色拼成鞋尖,不是你这样大规模的断纹,就算你说的有道理,老夫又如何敢冒这样的险?”   云峥瞪大了眼睛仔细打量了一下何掌柜,把老何看得汗毛都竖起来了,正要问,却听云峥又说:“十一匹同样花色的蜡染,你见过?”   何掌柜摇摇头说:“不曾得见,蜡染从不见大件,五尺宽幅已经算是极品了。”   云峥伸出两根手指道:“二十贯,十一匹!一口价,不要我就当场点火烧掉。”   何掌柜笑着说:“我出五贯钱,算是补偿你的料钱。”   云峥笑而不语,看到最早晾晒的两匹蜡染已经晒干,从炉子里取出一根柴火,想都不想的就把已经干透的两匹布点着,众人大惊,想要扑上去灭火,却被云峥阻拦住了。   老族长怎么也没有想到云峥会这样做,这简直就是败家子的行径,就算是不能当蜡染卖掉,自家的娃子,大人做衣裳还是没有问题的,贫家小户的有件衣服穿已经了不起了,还敢要求花色好看?   “九匹布,二十贯,何掌柜的以为如何?”云峥笑着对何掌柜报价。   何掌柜摇摇头,并且扭头就走,似乎一点都不愿意和云峥谈下去了,就连寨子里的人也认为云峥已经是恼羞成怒了,不由得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老成些的已经在恳求何掌柜留下来,千万要把这些布买走,四五贯钱农家损失不起。   云峥并没有叫住何掌柜,而是又拿起柴火准备将半干的这些布全部烧掉。   就在云峥点着火的一刹那,何掌柜猛地冲过来,拎起一桶水就泼在已经被点着的棉布上,咆哮着要随他来的活计把这些布全部收起来,不管是不是已经干了。   “付我十贯钱,剩下的全部换成坯布,以后每个月我交给你同样数量的蜡染你看如何?”云峥笑眯眯的看着何掌柜,就像是一只小狐狸。   何掌柜的身子哆嗦的厉害,从怀里取出一张契约,在上面笔走龙蛇的填上数额,气呼呼的递给了云峥。   云峥仔细看了一遍合约,自己没签字,而是把老族长的拉了过来,在他的手指上按上印泥端端正正的在契约上盖了手印。   然后对何掌柜说:“以后你问老族长要这样的蜡染,十贯钱的坯布也交给老族长就好,我的十贯钱你教给腊肉就好,我家的钱归她管。”   说完这些还是感觉自己腰酸背痛,回去再睡一觉是个好选择。 第52章 修行   何掌柜呵呵一笑就留下十贯钱匆匆离去,而寨子里的人都在用看神仙的眼神看着云家的竹楼,腊肉哼哧,哼哧的扛着十贯钱也跟着少爷进了家门,苍耳很想帮着腊肉将钱袋子扛进去,却遭到了无情的拒绝,他不了解腊肉,只要是自家的钱,不管多重,她都不会允许别人碰这些钱一下,累死自己也不许别人碰。   “哈哈哈哈。”老族长笑的极为癫狂,看着手上的红印泥,朝所有人吼道:“看什么看!十贯钱是云娃的,谁要是敢动坏心思,老夫一定会把他装到猪笼里沉塘!云娃给了我们一门大营生难道你们还不满足?苍耳,老寿,老虎,老八,你们现在就去豆沙关把另外十贯钱的坯布拉回来,瘸子,老四,老五,你们现在就开始给老夫制作木桶,小子们去砍竹子做竹竿搭好晒场,寨子就要发达了,哈哈哈,祖宗保佑,把这样一个宝贝疙瘩送了过来。哈哈哈,云娃是怎么做蜡染的你们都看清楚了?”   老族长吼了一嗓子,围观的人群轰然散去,兴奋的开始为自己的新生活做准备。眼看着人群散去,老族长抬头看了一眼云家的竹楼,见云二趴在平台上支着下巴看着自己,竟然做了一个鬼脸,就吆喝着妇人们赶紧干活,等到坯布运回来,就要开始做蜡染了。   云大回到竹楼里并没有睡觉,而是烧了一些开水在喝茶,腊肉是指望不上了,勤快的小姑娘已经陷入到了庞大的铜钱堆里迷恋的不可自拔。   小龙团茶在豆沙关还是能见到的,可是云大死活喝不下去,总是认为炒制的绿茶还是比较合自己的口味,以前总是认为,炒制的茶叶才是正确的喝茶方法,最近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现在喝茶都喜欢把茶叶碾成细细的粉末,然后加上葱姜,香料一起喝才是最正确的方法,士大夫们喝的茶就更加的讲究,就连煮茶用的水都很有讲究,想要在大宋推广后世的饮茶方法简直就是不知所谓。   不过有一种茶是例外,云大极为喜欢,从不喝茶的云二也喜欢,一次能用他的小银碗喝满满一碗,茶叶、老姜、芝麻、米、加盐放在一个擂钵里,用硬木的擂棒“擂”成细末,用开水冲开,便是擂茶,喝下去之后暖洋洋的通体舒泰。   云峥每天早晨来读《论语》一章,剩下的时间自己写大小字各一张。大字写《圭峰碑》,小字写《闲邪公家传》,都是从林县令箱子里拿出来的藏帖,隔日作文一篇。还不是正式的文章,是一种叫做“义”的文体,只是解释《论语》的内容,题目是按照林县令的读书笔记拟定的。云峥共做了多少篇“义”,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有一题是“孟子反不伐义”。   做完了这些就到了每天教授学生的时间了,一天认识十个字,风雨无阻,等到云峥种在山上的青稞长到一寸长的时候,学生们已经能熟练地背诵《百家姓》并且将这些姓氏默写出来,还不错,那么多的生字,怪僻的字,孩子们硬是啃了下来。   云二和腊肉养的蚕也已经有了半寸长,灰溜溜的,完全没有所谓的蚕宝宝的可爱样子,根本和一些青虫没有太大的区别。   生活就是如此,安静而清闲,寨子里的蜡染又卖掉了一批,价格没有云峥那九匹布卖得高,这是没法子的事情,样品本来就和大规模生产的产品有着天壤之别。   不过就算是这样,老族长依然非常的满足,何掌柜也很满足,只是要求寨子里的人将蜡染多做几个花样,如果上面能有龙凤,他有办法将这里的蜡染卖到皇宫里去。   因此,云峥又多了一项活计,那就是在纸上画图案,然后交给瘸子做成印版,在一连做了六种模板之后,云峥就放弃了继续作画的兴趣,过度的开发新产品,也不是好事,一年多一种花色,就足够让何掌柜喜出望外了。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冈。剑号巨阙,珠称夜光……”   云家的砖房里传出朗朗的读书声,都是标准的官音,每到读书的时间,寨子里就只有这一种声音在回荡,平时的牛嘶马叫,鸡鸣狗吠声会立刻绝迹,妇人们制作蜡染的声音都会变得很小,每回到了这个时候,老族长就会背着手在寨子里游荡,背在后面的手上拎着一根两尺长的竹仗,这个时间他绝对不允许外人进寨子,为此,他们特意在山谷口修建了一道竹子做的围墙。   直到云峥宣布下课之后,孩子们一窝蜂的从云家跑出来,寨子里的气氛才会正常,才会由禁地变成生活的世界。   今天寨子里来了客人,是萧无根祖孙俩,萧无根还是发现自己似乎上当了,那根拐杖根本就不是独一无二的,他很想去找云峥的麻烦,被自己的祖父叫住了,因为没有理由去找云峥的麻烦,他花了六贯钱买到的竹仗在五根拐杖中是最便宜的。   他们来的很早,老主簿却没有进寨子,站在寨子外面听了很久的《千字文》,尽管萧无根早就不耐烦了,但是爷爷不发话,他也不敢轻易地发脾气。   进了寨子之后老主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这座寨子堪称整个成都府最干净的寨子,泥土的地面上被土锤夯的平平整整,不见一片树叶,别的寨子里常见的牛羊粪便,这里完全没有,偌大的寨子里看不到到处乱跑的鸡鸭,只有几只黄狗慵懒的卧在晒场上看着密密麻麻的蓝色蜡染,风吹过,蜡染会呼啦啦的拂动,非常的壮观。   “学以致用而已,学生以为,文章千古事,能用的学问才是真正的好学问,最近学生改良了一下蜡染的工艺,让它从繁琐变得简单,这样一来就能大大的提高功效,减低成本,不用再靡费人力做辛苦的劳作,更能让乡亲们吃饱肚子,在学生看来做这些事情就是一场修行。” 第53章 需要和被需要   少年人就该慷慨激昂,以天下为己任,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   云峥用香浓的擂茶招待了萧主簿祖孙,三人横坐南北,指东画西,从上古轩辕氏说到神农尝百草,再到短少了的那根擎天柱。   云峥坚持说女娲娘娘砍下南海巨龟的腿支住天空,之所以短了致使天地东南倾,就是因为女娲娘娘将短少的那部分放进了人心,所以人心里自然就有一根小小的擎天柱,所谓人心齐,泰山移,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自古以来我们的先祖不知道出现了多少架海紫金梁一般的人物,他们无不在历史的天空里熠熠生辉,为我们支撑起了人心中的那一方天空,或许这才是娘娘的真实心意,人心比大地更需要一根撑天的柱子……   吾辈少年人自当一展胸怀,在这滚滚红尘中在自己的心中保留一点净土,保留一点赤子胸怀,唯有如此,大宋江山才能万古永固,绵延不绝……   三个人滔滔不绝的在大柳树下共同举杯为大宋的万年狠狠地干了一碗擂茶,萧主簿笑的慈眉善目,一派长者之像,萧无根被一番慷慨激昂的话蛊惑的热血沸腾,恨不能现在就学班超投笔从戎,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天下胡儿。   欢快的谈话一直进行到了日头偏西,混了一顿美味面条的萧家祖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了寨子,坐上骡车回了豆沙关。   “爷爷,想不到云峥居然也有大心胸,大志向,就算他的目标不可能完成,孙儿也觉得此人将来必成大器。”萧无根第一次对云峥做了正面的评价。   萧主簿面无表情的看着孙子说:“我们今天是来干甚的?”   萧无根无所谓的回答道:“是来说蜡染的,您说这是一门好生意。”   萧主簿继续问孙子:“我们谈到这件事了吗?”   萧无根愣了一下道:“没有,我们谈了别的。”   萧主簿问完话之后就一言不发,闭目养神,今天和云峥天南海北的说了两个时辰的闲话,想要跟上云峥的跳跃性的思维非常的困难,所以老人家现在极度的疲惫。   云峥回到竹楼立刻就呈大字型躺在自家的地板上,任由腊肉浇花一样的往自己嘴里灌水解渴,话说得太多,说的太急,嗓子里干的要命。   云二爬过来,趴在云峥的头顶看着他,半天才说:“你干嘛要和那个老头子说四个小时的废话啊?还说的又急又快,根本就不给人家插话的机会,那个老头子张了四五回的嘴想要说别的,都被你那些忽悠人的废话堵了回来。”   云大懒懒的对云二解释道:“如果有人想对你提出过分的要求,你又不好拒绝的情况下你该怎办?最好的法子就是不要让他开口,只要开了口,我们就不好拒绝了,现在好了,萧老头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知道了我们哥俩已经把这门生意交给了寨子里的贫民,也知道了我无论如何不会答应把蜡染的生意交给他,所以啊,今天我应付的很艰难,但是很成功。”   云二听完哥哥的解释之后就爬到了一边,扶着窗户往外面看,看了一阵又问:“咱家的砖房已经盖好了,屋子也已经被晒干了,干嘛不住进去?”   “因为看家蛇不愿意进去,所以我们就不能先进去,现在天气暖和了,你不觉得住在竹楼要比住在砖房里更加舒服吗?”   云二点点头算是认同云大的这个说法,这个家里只有五口,三人一蛇,一狗,搬家这么大的事情,总要所有成员都满意才成。   火塘上的水开了,云二想要将锅里的开水装到茶壶里,不小心被烫了一下,当啷一声茶壶就摔成了碎片,云大一咕噜爬起来,火速的看了一下云二的小脚,发现他全身上下都没有受伤,这才放下心来,腊肉一边收拾着碎瓷片,一边说:“少爷啊,以后这些事让我来做,要是烫着你了,可怎么得了。”   “不要你管!”云二猛地尖着嗓子吼了一声。   云峥知道这是云二的一点小心思在作怪,也不作声,继续睡觉。   云二这个时候很想哭,他自认聪慧,到了大宋之后才发现自认为的那些智慧和本事到了这里没有半点的用处,反而是平日里那些不起眼的小智慧更加的能够保护自己,这个发现让他感到无比的沮丧。   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以后,云二曾经一度感到愉快和轻松,在这里他收获了最重要的亲情,不管是云大,还是腊肉都像宝贝一样地看护着他,这样的幸福感觉是他从未享受过的,毕竟不是亲兄弟,云二的心里总有一丝遗憾和害怕,觉得自己不能心安理得的享受这样的感情。   所以他总想帮助一下云大,让他充分地感受到自己的重要性。   看家蛇从柜子底下蜿蜒的游了过来,开叉的舌头让它感受到了屋子里的两个人似乎有点不对,就像往常一样,它还是游到了云二的身边,攀着他的腿上了他的身子,习惯性的挂在云二的胸前来回晃荡,这是它最喜欢的游戏。   云大似乎睡着了,四尺长的一条蛇压在云二矮小的身子上,几乎将云二压得坐到地上,腊肉走过来把蛇从云二的身上解下来,随手就扔出了窗户,都已经吃饱了,还缠着人做什么。   “腊肉,你说我是不是特别的没用处,整天只是吃了睡,睡了吃,不但不能帮助你们,反而处处拖累你们?”   腊肉奇怪的摸摸云二的脑袋说:“你还小,你也是我见过最乖的孩子,从不哭,也从不弄脏衣服,作重要的是你已经认识很多的字了,做算术也从来不会出错,比我强多了,过两年长大了以后,一定是一个聪明的相公。”   云二瘪瘪嘴,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感谢了腊肉的夸奖,就走到云大的身边紧靠着他躺了下去,云大习惯性的将他揽在怀里,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嘟囔着说:“感谢上苍把你变成了我的弟弟,感谢上苍没有让我孤零零的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也感谢你需要我的照顾,让我感觉自己还是一个有用的人。”   “为什么这么说?”云二坐了起来看着云大奇怪的问。   “你长大以后就会明白了,被人需要其实也是一种幸福,赠人玫瑰手有余香,更何况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云大一字一句的对他说。 第54章 拒绝   云三汪汪叫着向早就远去的野兔追了过去,无奈小短腿跑不过兔子,只好怏怏而返,没抓到兔子却不影响它吐着舌头向云峥表现自己的辛劳。   一小块饭团子准确的掉进了云三的嘴里,它立刻就吞了下去,然后就欢快的围着云二的身子打转,并且用自己的小尾巴拍打云二的身子。   云二和云三在地头玩耍,云大和腊肉却在青稞地里除草,寸半长的青稞苗需要松土除草,虽然有学生可以使唤,云大却执意要自己干。   该自己干的事情,就不要轻易地劳动别人。   绿色是这个时间段里的主色调,它不像冬日里的那种绿色,带着一丝枯黄,也不像夏日里的绿色那样绿的耀眼,此时的绿色就是一场迷梦,让人沉醉之后再也不愿醒来。   梯田上有无数的农家在干活,只不过他们是在照顾稻田,云峥在照顾青稞,清除混杂在麦田里的稗草,是四月农家的工作,云家的劳动像春游多过像劳动,不大的田地,两个人很快就全部处理完毕了,站在地埂子上云峥对自己的生活充满了喜悦,春天是耕种的季节,就该好好耕种。   远山如眉,水牛就是眉梢上的痣一点。   梁琪的马车更像是眼角的一滴泪珠,她站在车辕上远远地朝云峥挥手,大红的衣裙红的非常的刺眼,完全破坏了这副美丽的山水图画。   云大放下手里的稗草,无奈地摇摇头,这个功利的女子大概也是听到了蜡染的事情,是过来探自己口风的。   梁琪的蹲礼行的袅袅婷婷,下蹲的时候白皙的脖子显得更长,就像是天鹅的颈。遗憾的就是年纪还小,胸部不显,曲线并不优美,带鱼一样的身材,实在是激不起别人的兽欲。   “啊,云世兄!”   “啊,梁家小妹!”   云峥打趣般的和梁琪打招呼,她就是这个样子,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人家东京汴梁城的勋贵男女们就是这样相互称呼的,从此以后她就对这样的称呼充满了偏爱,而且在说话之前必定会有一声夸张的啊!   梁琪用大眼睛瞪了云峥一眼却把笑脸给了云二和腊肉,云二立刻就把头转了过去,把自己的脸埋在腊肉的脖颈里,上一回被梁琪揪脸揪的生疼。   “想要蜡染就要提供坯布,我不记得你家有坯布这种东西,卖丝绸的就不要往蜡染里凑合了,你们家已经把老何逼得去卖棉麻布,现在人家好不容易有点蜡染卖,你就凑过来,准备把人家往死里逼啊?”   梁琪的大眼睛翻了一下鄙夷地看着云峥说:“你不愿意卖蜡染给我?”   “卖!干嘛不卖,大小姐赏小的一口饭吃,小的不赶紧兜着,那就是给脸不要脸了。只要大小姐提供坯布,就没有问题。”   这是和老何的约定,寨子里的人不参与坯布的买卖,只是单纯的将坯布变成蜡染,老何也不得垄断寨子的蜡染,寨子可以给任何人制作蜡染,只要对方能提供坯布。   “丝绸也能做蜡染啊!”   “扯淡,丝绸做出来的蜡染完全失去了那种古拙的美感,就像是良家妇女忽然变成了荡妇一般,君子所不齿也。”   “迂腐,丝绸做的蜡染显得更加高贵,大户人家最是喜欢,能发财的。”   云峥坚决的摇头,丝绸做蜡染并不稀奇,但是寨子里绝对不能做这件事,一是工艺要求太高,自古以来给丝绸着色从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不要说用蜡染的法子了。工艺太复杂,村民们无法掌握,一旦让梁琪混进寨子,用不了多久,这个寨子就成他家的了。   想让老族长对付小狐狸一样的梁琪太难为他了。   “梁琪大小姐,这里的风景绝美,你就不要谈这些铜臭之之事了,不如我们一起就在这里野餐,我有一点好酒,你来尝尝。”   梁琪叹了一口气说:“说到底你还是看不起我们,不管是我,还是萧无根,甚至是县令家的闺女蓝蓝,你虽然表面上对我们很恭敬,心底里却从来没有看得起我们。是也不是?”   “没有,怎么可能,萧公子文采飞扬,小梁琪兰心慧质,蓝蓝小姐高贵典雅,你们都是人中龙凤,小子草命纸身怎么敢看不起你们,梁琪小姐您说笑了。”   梁琪摇摇头说:“我见过好多尊敬我们,敬仰我们的人,云兄,你不是,你看我们就像是看一群孩子,我能感受到,不管萧无根如何的鄙薄你,却对你没有丝毫的影响,你就像对待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不和他一般计较,你凭什么有这种优越感?”   云家今天的午饭是炒米饭,很简单的鸡蛋炒米饭,就算是凉了,味道依然不变,云二端着自己的小碗,吃的津津有味,也听得津津有味,腊肉不断地往嘴里填着米饭,一会看看云大,一会看看梁琪,听不懂他们说的话难道还看不懂故事吗?   优越感这种东西不光云峥有,云二也有,现在连带的腊肉也有了这种感觉,腊肉已经不和寨子里的女人说闲话了,因为少爷要求自己也必须读书,自从认识了几十个字之后,腊肉已经不和寨子里的女人说闲话了。   云峥耸耸肩膀道:“梁家小姐何出此言?云某房只有一间,地只有三分,安身立命于人世间尚且艰难无比,安敢小看天下少年英雄。”   “就是这个样子,口不应心,读书人读到你这样虚伪成性的真是少见。”梁琦说完恨恨地跺了两下脚说:“我只想和寨子里的人合作,没想着侵占。”   “我自然知道,不过和你合作以后啊,寨子的下场可能好不到那里去,这里都是一群靠手艺吃饭的人,他们淳朴,善良,所以就不知道抗争,逆来顺受是他们的本质,所以啊,梁琪大小姐,您还是绝了这个心思吧,有些钱赚不得,为了几个小钱,卖了自己的一辈子说不定还要算上子孙,您还是放过他们吧。”   暖暖的春日里说这些闲话总是让人不舒坦,云峥不用理会梁琪,见她转身离开也没有出言挽留,该拒绝的时候一定要拒绝的彻底干脆,不管她是不是美女。 第55章 乡情   人在山中不知春,所以春天结束的时候也不知,今年春天结束的时候云峥正在睡觉,一场瓢泼大雨终于宣告了春日的结束。   雨下得如此之大,天地间只剩下茫茫的雨雾,云峥和云二两个人趴在窗前看着外面壮观的雨景,这样的大雨在以前的西北之地很难见到。竹楼在漏水,腊肉忙着拿陶罐子接水,可是漏雨的地方太多,当所有的罐子都用尽了之后,腊肉就只好跪坐在地上哀愁地看着蜷缩在屋角的那条看家蛇,蛇不搬家,云家就没办法搬家。   云二跑过去安慰腊肉,表示自己人很小,晚上只需要一点点干爽的地方睡觉就好,云大也安慰腊肉道:“没法子,看家蛇不愿意去砖房,咱们就只好继续留在竹楼里,老人家说得没错,看家蛇不愿意进去的房子,一定不太吉利,我们就再忍忍,它总会进去的。”   嫌贫爱富的只有猫,云家的看家蛇忠贞的过分了,死守着破竹楼不愿意离去,无论腊肉使用什么手段,它就是不肯离开,无奈之下,三人一狗只得继续陪着看家蛇挤在竹楼里。   老族长自大雨中走进了云家,这座竹楼顶上的茅草都已经腐朽了,挡不住这样的大雨,他担心云家兄弟会出事,所以就匆匆的赶来了。   “咋了?蛇不愿意搬家?惯下的毛病。”老族长在得知情由之后非常的恼怒,随手拎起看家蛇就扔到了门外面,眼看着看家蛇在雨地里蜿蜒爬行,云二,腊肉的眼泪都下来了,云三更是朝着老族长汪汪叫,被一脚踢到了墙根上。   暴力起作用了,看家蛇很快地就钻进了新家,云峥朝老族长抱抱拳以示感谢。   “你看看,世道就是这个样子,你是读书人,心肠软,可是有的时候呢,就要拿出一家之主的威严来,这个家里你说了算,不是一条蛇,哪怕蛇是山神爷爷派来看家的也不能比主人的架子还大,这是大道理,必须记住。”   云峥连忙躬身致谢,这些道理虽然简单,却非常的实用,越是简单的道理,就越是能够在人间有市场,自己的家宅,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这是欧洲最朴素的人权思想,没想到在这里被老族长具象化了,神灵也不能做自己的主人。   老族长在前面走,云峥在后面跟着,举着一把很大的油布伞遮住腊肉和云二,一行人快速的钻进了新家,云三早就来到了新家,霸占了厅堂桌子下面的位置,一副目中无狗的样子。   看家蛇看样子是喜欢上了新家,把身子盘在碗口粗的柱子上准备攀上屋顶,去巡视自己的新领地。   老族长,腊肉一起高兴地大叫起来:“好兆头啊,青龙盘柱,这个家里必定会出大人物。”腊肉崇拜地看着云峥,老族长则取过挂在柱子上的酒葫芦大大的喝了一口笑着说:“云娃,好好读书,将来有大前程。”   是个蛇就会爬高,这半点都不稀奇,以前在竹楼的时候,看家蛇没事干就喜欢爬到房顶上去,因为腊肉总喜欢撵走它。   “老汉搬家的时候,那条蛇,偏偏就钻到被子里去了,打死都不愿意出来,晚上睡个觉,都会在被子里钻来钻去的,一点点热乎劲都被它给沾跑了。   不说这些闲话,云娃,你以前说这些手艺不能随便泄漏是吧?”   云峥点点头说:“确实如此,不能随便泄漏,小子身无长物,只能用这点微末的技艺帮着寨子里的乡亲脱贫致富,不但蜡染不能泄露,木工的技艺也不能放弃,这些都是挣大钱的买卖,不能让外人知道,哪怕他们给很多钱也不能卖。”   “这个老汉晓得,将来子孙都要靠它吃饭呢,谁敢卖出去?不会的,谁要是敢抢,老汉豁出命去也不答应。”   老族长在得到云峥肯定的答复后就披上蓑衣匆匆的去找他的老弟兄们商量章程,达成一致的攻守同盟,云峥丝毫都不怀疑这些乡农们捍卫自己利益的决心,所谓无恒产者无恒心,事关子孙的衣食,拼命这种事情对他们来说并不困难。   在封建王朝里,百姓造反自然是大罪,但是逼迫百姓造反的官员,他的下场绝对好不到那里去,在大军平定百姓叛乱之前,获罪的首先就是当地的官员。所以造反从来都是一把双刃剑,官员会把握好一个度,绝对不会冒险拿走百姓碗里最后的一粒粮食,所以自古以来,只有在大灾面前才会有大变。   雨下个不停,云峥皱着眉头看着远山,好多的人都上了山,大雨时节是最好的储水时机,水稻的生存是离不开水的,这个时候正是往水塘里注水的最佳时机。   “腊肉,烧点姜汤,请乡亲们多喝一碗,淋了一天的雨,要是着凉,就是要人命的事情。”云峥放下手里的书本,今天他免了学生的课业,大点的孩子都需要在家里照顾小些的孩子,农家的人手从来都是不够的。   悲天悯人的情怀是一种高尚的东西,是古文人必备的道德修养,云峥自认达不到那样的高度,但是并不妨碍他向先辈学习,善待自己的乡邻,原本就是古人最大的善良。   腊肉喜欢和少爷们一起做善事,云二习惯性的爬上腊肉的后背,树袋熊一般牢牢地缠在腊肉的身上,云峥艰难的将大桶的姜汤搬进了草棚下面,眼见着从山上下来的乡民,就大声的吆喝着请他们过来喝一碗姜汤暖暖身子。   “云大,你家的青稞长势很好,就是有点积水,我帮你挖了一条水渠排水,现在没问题了,你就不要上山了。”   “云大,你家的姜汤里面怎么还加了糖霜?这可是金贵东西,小娃娃家过日子没个下数,哄嘴的东西也做的这么金贵。”   “云大,路上看到了一只淋雨的雀雀,长得好看,捡了回来送给云二耍子,你看看冠子上的长翎子绿油油的,是最好的长翎苏。”   乡民们从不拒绝云家的好意,都是一个寨子里的乡亲,没有太多的客套。云峥自然也不会拒绝他们的好意,乡情,乡愿就是这样一点点的用暖人心的话语和行动堆砌出来的。 第56章 山崩   春秋两季的雨水总是很多,深秋的雨水阴寒,春天的雨水也好不到那里去,都说春雨贵如油,现在油太多了,就会弄垮大山,吸饱了水膨胀起来的大山,终于垮塌了,一时间地动山摇,山崩的声音惊醒了寨子里的所有人,好多人裤子都来不及穿,光着腚抱着胸口站在雨地里瑟瑟发抖,而且不分男女。   “后山塌了,核桃岭上的野人恐怕倒了霉了,咱们这里没事,老夫刚才去看了河水,还好,河水没被堵住,水流和昨日一样,都会去睡觉,家里的男人留下来,婆娘娃子都回去睡觉,光着腚好看啊?”   老族长匆匆的赶了回来,看到一地的屁股的人就发火,寨子里的娃子都是读了书的,怎么就学不会斯文?   云峥好不到那里去,感受到地动的时候一把就将云二从窗户里抡了出去,顾不上穿着小裤头坐在雨地里大哭的云二,一脚踹开腊肉的房门,将这个正在穿上衣的小姑娘蛮狠的推出了屋子。   本来尖叫起来的腊肉出了门之后看到坐在泥地里哭泣的云二,赶紧就把云二抱起来拿自己的衣服紧紧地裹住,泥巴沾的两个人满身都是。   云峥凝神感受了半天,终于确定不是地龙翻身,而是山崩的时候,这才进到屋子里拿了一床毯子将腊肉和云二紧紧地裹上,自己穿着裤头,精赤着上身匆匆的朝村口走过来。   一过来就听到族长的话,这才将悬着的心彻底的放了下来。   “回去,这里还用不着你,回去睡觉。”老族长看到云铮也走了出来,就更加的生气了,恶狠狠地瞪了云峥一眼,不由分说的就把他赶了回去。   回到家就发现腊肉把云二放在木盆里洗澡,刚才摔得太狠,这小子的浑身都是泥巴。   “你是故意的!”云二看到云峥就委屈的大叫,前一秒钟睡得正香,下一秒钟就被扔到雨地里醒脑,就算云大是为了救自己的性命,他依然感到委屈。   “洗干净之后就继续睡,是后山的核桃岭塌了,我们这里没事。”云峥一边说着一边擦干净身体,再一次钻进了被子,外面还是很冷。   云二明显地感受到腊肉开始发起抖来,还以为她也冷,就自己动手洗干净了头脸,拿麻布擦干净自己,不睡自己的小床,一头就钻进云大的床上,将被子裹得紧紧地,那里比较暖和。   云大咕哝两声,就往里面让让,免得这家伙又掉下床。   腊肉的脸变得煞白,踉踉跄跄的端着水盆走出了哥俩的房间,站在屋檐下面无神的看着后山,虽然那里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腊肉依然看得很仔细,连手里的水盆都没有放下。   天亮之后,云峥起了床,云二还是躺在床上继续呼呼大睡,云峥打开房门的时候发现天上落下的雨水变小了很多,就披上蓑衣,拿着一根竹杖,套上草鞋就匆匆的向村口走去,腊肉熬好的粥都没有心思喝,更不要说注意腊肉恍惚的神情了。   眼看着云峥走远了,腊肉咬咬牙,来到米缸跟前,考虑了很久才从米缸里挖了三瓢米装到一个小小的麻布袋子里,就在她考虑还要不要再装一点的是时候,猛然间发现云二扶着门框笑嘻嘻的看着她,心头一慌,挖米的瓢就掉到了地上,心头难过之极。   “这点米不够你妈妈和弟妹们吃的,我算过了,你至少要再挖五瓢才够他们吃十天的,赶紧的多挖点,把这里的米都挖走,只要你能扛得动,全拿走都无所谓。云大不会怪你的,他要是知道一定会让你拿的更多。”   “二少爷,我,我……”   “什么我,我的,这里又没有驴子,你赶紧挖米,快点去后山看你妈妈,云大早上说这次山崩小不了,如果有泥石流下来,摧毁一两个村镇跟玩似得。”云二说着话就进了门,垫着脚尖往米缸里看,嘴里不断地催促腊肉快点。   腊肉紧紧地抿着嘴唇,黄豆大小的眼泪成串的往下掉。云二想要帮她擦眼泪垫着脚尖够不着,不由得发脾气道:“家里就咱们三个人,赶紧的去看你妈妈她们,不要耽搁了。”   腊肉狠狠地又往袋子里装了五瓢大米,云二爬上锅台,将吊在锅灶上方的腊肉解下来,胡乱的扔在灶台上,要腊肉将这些真正的腊肉也拿走,又把装着饭团子的竹篮子也解了下来,要腊肉一并带走。   腊肉背着米袋子,提着篮子正要走,却看见云二正在拿着一把小刀子割自己的内衣,赶紧放下东西夺过云二手里的刀子,连忙问他这是在做什么。   “麻烦,你自己来,云大在我的衣服里总是缝上银子,给你了,睡觉的时候总是咯我。”云二不耐烦的对腊肉说。   腊肉到底没有接受云二的银子,倔强的小姑娘背着米袋子,披上蓑衣就一溜烟的向后山跑去,她实在是担心自己的妈妈和弟妹。   虽然把自己买进青楼的就是妈妈,但是腊肉一点都不恨她,如果妈妈不这么做,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遇到两个天底下最好的少爷,这是自己的福气,只不过需要经过一点磨难才能到手。   云峥回家的时候,看到云二正在火塘边上手忙脚乱的蒸米饭,已经有一股子糊味传了出来,云峥摇摇头,将瓦罐从火上拎下来,放在旁边的砖块上,免得自己一会吃到糊米饭。   “腊肉呢,怎么今天是你做饭?”   “腊肉去看她妈妈了,她家就住在后山,不知道有没有危险,对了,我让她带了一些米和腊肉过去。”云二装作轻描淡写的样子对云峥说。   云峥皱着眉头从架子上取过钱罐子,打开以后看了一眼说:“你怎么没让她带点钱回去,这个时候,一定要有粮食和钱才成。”   云二摇摇头说:“腊肉不肯拿。”   既然腊肉想活的有骨气一点,云峥也就不再多说话,将铁锅端上灶台,准备做一锅炖菜吃,这样阴湿的天气里,吃这东西最好了,就是米饭焦糊味道重了一点。 第57章 林县令的手段   天亮了,腊肉没回来,老族长指着云铮的鼻子臭骂一顿,人家买来的丫鬟恨不得拿绳子绑上,你倒好,一个丫鬟过的就是大小姐的日子,你看看她身上穿的衣服,寨子里的闺女有几个能比她穿的还好?一点上下尊卑的道理都不知道,现在拿了主家的米粮跑了。   云峥赔着笑脸听老族长训斥,他自己也奇怪,腊肉没理由不回来啊,千万别是出了岔子。跟老族长说了这样的担忧,老族长忽然拍了一下大腿说:“有可能啊,我去县里报平安的时候,看到衙门里关了好多的人,核桃岭的好些人都被关起来了,腊肉不会也被关起来了吧?”   云峥奇怪地说:“按理说不会啊,刘捕头认识腊肉,知道她是我家的人,看在往日的情面上怎么也不会这么干吧?”   老族长看了云峥一会小声说道:“是成都府来的捕头,刘都头恐怕说不上话,听说他们正在大肆的搜捕山民,准备将他们编成军户,充军到大名府,核桃岭的人现在无家可归,很可能也会被收编,一并运走,这是惯例。”   云峥的心里咯噔一下,腊肉孤身进了军寨除了当营妓之外,他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活路,告别了老族长,云峥立刻就套上牛车,将云二托付给了老族长,匆匆的就向豆沙关赶了过去,老牛似乎知道自己心急如焚,四只蹄子迈的很快,很快就上了盘山路,路过那只卧牛石的时候,云峥忽然发现石头上刻着四个圈圈,还有一个叉叉,这就是说有四个男山民和一个女山民被官府抓走了,不过啊,这是他应该找刘捕头,在大石头上画什么鬼画符,和你有利益纠缠的是刘捕头可不是我。   今天腊肉的事情自己到现在还没有头绪,谁还顾得上那些山民。   云峥心里腹诽着匆匆的进了豆沙关,豆沙关里的气氛极为紧张,到处都是穿镶着红边官服的捕快,肋下都有刀子,在豆沙关的大街上横冲直撞。   “老哥,怎么回事啊,关里面怎么多了这么多不相干的人。”看门的还是那个老兵,他今天脸上一丝丝的笑容都没有,不干正面鄙视那些捕快,只敢悄悄地在墙角吐两口唾沫。   “云大,今天能不进去就不要进去,关里全是杀才,听说是从成都府来的总捕头,为首的是一位姓韩的总捕头,带了两百差役来到豆沙关抓流民,已经抓了好几百个了,你小心些,别被人家当成流民抓进苦牢受罪,老子当年就是这样遭罪的,你看看我现在的日子还是人过的日子吗?”   云峥笑着问:“这位韩总捕头是谁请过来的?按照律令,只有地方上无力捕盗才会向上面请求援助,没人邀请,他们来做什么?这可不和规矩。”   “怎么没人请,请人的是林县令,他说豆沙县如今遍地都是盗匪,快要狼烟四起了,所以请知府大人给他援助,清清县治。”老兵悄悄地在云峥的耳边说。   虽然被老兵的口气熏了个半死,云峥还是在电光火石间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林县令和萧主簿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终于爆发了,林县令为了做到大权独揽,不得不兵行险着,向同为文官的知府大人求援,知府大人也给足了他面子,派了两百个部下来给林县令撑腰。   打击流民这是县令的正当职权,谁都说不出话来,不过这样一来,他和豆沙县本地派就彻底的撕破了脸面,半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因为打击流民,就是在打击萧主簿,刘捕头,已及那些既得利益者的财路,这下子糟了,豆沙县必将大乱。   林县令一介书生也太小看豆沙县本地的势力了,他们为了垄断和大理国的交易可以弄出老虎和盗匪来,难道就不能故技重施真的弄得烽烟四起?   更何况他们已经慢慢的与流民结成了利益共同体,掀起的风浪一定会更大。   当云峥找到刘捕头的时候,他正在喝酒,一碗碗的往肚子里灌,见云峥过来了,二话不说就找了一个粗瓷大碗慢慢的筛了一碗酒,示意云峥开喝。   云峥见老刘的心情很差,加上自己的心情也很差,端起酒碗一口气就喝干了,自己又筛了一碗酒,一坛子酒很快地就剩下了酒糟。   刘捕头抓了一把酒糟塞嘴里大嚼着对云峥说:“绵羊准备咬人了,你说这只羊还有活路么?”   “有活路,把你们全部干掉他就可以活的滋润无比。”云峥弄了一点清水漱口,酸涩的酒浆让他倒足了胃口。   刘捕头嘿嘿笑着说:“你觉得他们能把我们都干掉?”   “可以的,只要他有破釜沉舟之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你们全部拿进大狱,然后慢慢地熬,三木之下何求不得?把案子做成铁案,然后再制造一场牢狱大火,毁尸灭迹,自己手里握有你们的罪证,怎么向上说就看他高兴了,只要把银子和同窗这个关系运用好,彻底控制豆沙县不算是难题,不过现在看你还在这里喝酒,我就知道他没有这个魄力,所以说,他死定了。”   刘捕头点点头说:“你要是以后成了官员,我会给认识的人警告一下,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千万不要和你对着干,跟着别人当官最多丢官,跟着你做官很有可能会没命。”   云峥摇摇头说:“别人的事情关我屁事,你们把我家腊肉抓起来干什么,她可是有主的,回家看一趟老娘,就被你们给抓到监狱里去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刘捕头黑着脸说:“我发现王法在你嘴里就是一个屁,对自己有利的时候就拿出来说说,对自己不利的时候就扔到一边,运用自如啊。”   “赶紧的,带我去看腊肉,一个黄花大闺女和那些臭人关在一起,时间长了,有伤闺誉。”云峥拖着刘捕头这就要去关人的监狱。   “你家的那是丫鬟还是千金大小姐啊?一个僰人而已,没了再买一个就是了,犯得着费这么大的周折?”   云峥嘿嘿笑道:“你还别说,我家的丫鬟不一定比那些千金小姐差!” 第58章 压乌龟   县衙大牢就是人间地狱,云峥钻进大门,又迅速地出来,猛猛的喘息了两三口气这才慢慢地活过来,很不想进去,里面太臭了,但是一想到腊肉那个笨丫头,云峥将手巾子用酒打湿,把手巾子绑在口鼻上,这才鼓足了勇气走进了监牢。   每一间牢房里都挤满了人,虱子在脸上头发上钻来钻去,完全旁若无人,云峥避过不看,随着一个五大三粗的婆子往女子监牢里走过去,刘都头打死都不愿意进去。   刚刚走到女子监牢,就听见腊肉的尖叫声:“你不要过来,你敢伤害我我家大少爷会砍死你的,二少爷也不会放过你。”   “哈哈哈,这里是监牢,老子就是监牢里的霸王,那些臭女人老子半点兴致都没有,好不容易进来一个漂亮白净的,伺候好老子,我叫你在监牢里吃香的喝辣的。”   云峥一下子就将鼻子上的布巾子扯下来了,问那个婆子:“这个男的是谁?怎么到女监里来了?这样有伤风化的事情,林县令就不闻不问?”   婆子尴尬的笑了一下说:“他是使了钱的,既然您是刘捕头带来的,老婆子也就不瞒您了,在监牢里,有钱怎么样都行!”   云峥的眼睛顿时就亮了,想都不想的对婆子说:“五两银子我买他的命行不行?”   “今天算是见到大爷了,五两银子您爱怎么玩,就怎么玩,要老婆子搭把手也成啊。”婆子的眼睛在昏暗的牢狱里似乎在发出绿莹莹的光。   云峥抬头朝监牢深处喊了一嗓子:“腊肉,你等一下,我过来接你。”说话的同时一锭足色官银就落在婆子的手里。   婆子拿牙齿咬了一口,笑的弥勒佛一样,冲着里面吼道:“匡三,把你的臭手拿开,要是再敢碰一下那个姑娘,老娘把你的手剁下来。”   “少爷,救我!”腊肉喊得声音大极了,尖利的高音刺得云峥耳膜嗡嗡作响。   “牢婆子,你可是收了我三十文钱的。”匡三也发现事情不太妙,正打算欺负人的时候,人家的主子真的找上门来了。   走到跟前,就看见腊肉抱着监牢的柱子可怜巴巴的看着云峥,衣服已经有好多处都被撕破了,她用一只手掩着胸口,免得春光外泄。   一个瘦高的黑乎乎的男人紧紧地贴在监牢的最里面,似乎想要钻进墙里面去。牢婆收足了钱,果然很卖力,手里的拐子狠狠地击打在匡三的肚子上,趁他低头的时候,搂头一拐子就抽在他的脑袋上,匡三就像麻袋一样倒在地上,婆子见匡三无力反抗了,这才转过头露出大板牙冲着正在给腊肉披衣服的云峥说:“不知大少爷打算怎么玩?压乌龟还是荡秋千?”   云峥笑笑,又拿出一两银子放在牢婆的手里道:“听说压乌龟只需要半柱香的功夫就能要人命,就劳烦婆婆施一下妙手,好让在下涨涨见识。”   牢婆笑的更加开心嘎嘎地笑道:“原来公子也是大行家,监牢里的勾当也知道不少,公子请看,老婆子在这个黑牢里过了三十年,压乌龟可用不了半柱香。”   两个人说说笑笑,都忽略了匡三的求饶声,牢婆杀人如麻,自然不在乎,这种人是云峥最厌恶的那种人,杀他,云峥只会认为是帮助监牢里关的别的女人。   牢婆大吼一声,一个装满沙土的麻袋就落在了匡三的肚子上,见匡三还能呼吸,又搬起一个沙袋摞在第一个沙袋上,见匡三艰难的准备拿手去推沙袋,两棍子下去,准确的击打在匡三的关节处,有轻微的咔嚓声传出来,这两只手臂算是废了。   “公子请看,只要沙袋的高度落下去两寸,就是说匡三肚子里的气已经被彻底的压出来了,现在只落下去一寸,马上就会再落一寸,用不了半柱香的时间。”牢婆笑着向云峥表功。   “婆婆好手段,在下算是见识了,时间已经不早了,在下这就带丫鬟离开。”腊肉已经快要昏过去了,她能感受到大少爷的愤怒已经快要火山般的爆发出来了,大少爷就是这个样子,越是恼怒,就越是有礼貌。   “也好,这里太脏,也太臭,拿了公子的钱,怎么样也要给公子一个交代。”牢婆说完话,一纵身,肥硕的屁股就坐到了沙袋上,匡三的嘴里发出哨子一样的出气声,由高至低,渐渐微不可闻,一个僰人的性命就这样断送了。   出了牢狱,刘捕头还是在喝酒,见腊肉穿着云峥的衣服,奇怪地说:“怎么?还真的有人敢欺负腊肉?女子还是男人?”   云峥摇摇头说指着监牢对刘捕头说:“你要想以后有好日过,最好管理一下黑牢,不要总想着捞钱,你捞钱,你的手下捞钱更狠,我刚才花了五两银子生生的折磨死了一个僰人,就是明证,我现在终于知道县令为何不抓你们了,这座四面漏风的监牢,根本就困不住你们。”   刘捕头嘿嘿笑道:“这是林县令的事情,他的治下流毒盛行,监牢内惨无天日,原本就是弹劾他的文书上的一条罪状,等到萧主簿就任豆沙县令之后,一切自然就会改变,你回去之后,让老苍汇集乡民,把守好自己的寨子,这些天说不定就会有大股的流寇下山袭扰。”   云峥答应一声就快速的离开县衙,路过集市的时候看见了蓝蓝,她正在丫鬟的陪伴下散步,萧无根紧紧地跟随着她,两个人极为亲昵。   腊肉刚刚回魂,她就算是再傻,也知道县令和主簿在打仗,凭她的智慧,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蓝蓝为何要与萧无根走到一起。   “别看了,看得多了容易变坏人,两个人这是在演戏给百姓们看。”   腊肉还是不明白少爷说的话,演傩戏吗?他们脸上没有戴面具啊。   蓝蓝见到赶着牛车的云峥,想要说话,却发现云峥笑眯眯的甩了一下鞭子,老牛就踢踏踢踏的迈开步子,向城关走去,萧无根也看见了云峥,见他匆匆的离开,只是撇嘴笑笑,对云峥的识情知趣的表现非常的满意。 第59章 池鱼之祸   腊肉一路上不停地偷偷地看大少爷,她发现大少爷的笑容很古怪,想问又不敢问,因为刚才大少爷就是这样笑着活活的把一个人折磨死了,尽管那个人是坏人。   在她的心里觉得大少爷就是一个完美无瑕的人,会读书,会教书,会种地,会做工,还会扎漂亮的纸鸢,最重要的是大少爷还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   这样的人本不该和杀人这种恐怖的字眼连接在一起,不论他杀的是好人还是坏人。从僰人群里出来的腊肉见惯了死亡,她只是不愿意让那个坏人肮脏的血玷污了大少爷的鞋子。   “想说什么就说,你家大少爷其实算不得好人,杀人这种事情会有强大的惯性,当一个人杀了第一个人的时候,漠视生命的种子就已经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杀第二个人的时候就不会有多少心理障碍,然后以此类推,慢慢地就会变成杀人狂魔。   比如我现在心里想的就是如何杀死更多的人,为了保护云二,我不介意杀人,现在又多了一个你,人总是会变的,我没能力让所有人变成好人,那么,我也不介意变成最坏的那个人,因为我想活得自在,活的舒坦,有了欲望,就会有追求,一旦有了追求,总会和别人的追求起冲突,到时候当你发现杀人是唯一选择的时候,不杀都困难,原因就是这种感觉是相对的,在你想杀死别人的时候,说不定别人也正在这么想,自己的生命总是比较宝贵些,先下手为强就成了一个最好的选择,腊肉啊!不要告诉云二我今天杀了人,因为这孩子正在学我,他心里有一头猛虎,万万不敢放出来,一旦放出来,说不定就会荼毒天下。”   腊肉点点头,其实她心里明白,大少爷今天动怒是因为自己被人家欺负了,说到底大少爷杀人都是为了自己,想到这里,她就嘤嘤的哭泣。   路过卧牛石的时候,云峥发现石头上的痕迹消失了,圈圈和叉叉没了,在最显眼的地方却多了一把刀子,不用多想云峥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不外乎那些人都死了,没了救援的必要,现在他们准备以血还血,以牙还牙,这是一个最普通的想法,理解起来没有什么难度。   赖八他们的心思从来都非常的简单,因为捐税太重,他们就选择了逃亡,因为没有生活必需品他们就必须和刘捕头做生意,心甘情愿的接受盘剥,同样的,自己人死了,他们就会选择反抗,复仇,他们的整个人生充满了无奈,好多选择都是被环境所迫,不得不如此。   林县令就是一个迂腐的书生,他不晓得激起民怨以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只是出于被羞辱的愤怒才向萧主簿他们这样的一个集团发起了攻击。想依靠铁腕手段斩断萧主簿他们的财源,他唯一不晓得的就是,他在伤害萧主簿的同时,带给山民的灾难更加的深重,或许他从来就没有多想,连屁民都算不上的山民,在他眼里只配成为一枚棋子。   民怨如火,一旦将天下这锅水烧的沸腾起来以后,大致上就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了。玩火者必自焚,这句话说得太有道理了。   作为一个过客,或者说看客,云峥只想完整的看完这场戏,不会因为林县令给自己送了一箱子书就热血沸腾的去帮林县令,绝对不会帮,要帮也会帮萧主簿,因为他们的胜算更大!   站在胜利者一方这是存活下去的不二法门,哪怕你不站在他们一边,你也要学会闭嘴,历史上为什么会将那些力王狂澜的英雄大书特书?就是因为这样的成功事例太少,太少,少到了需要歌功颂德的地步。   云峥绝对不会去做那样的英雄,因为那样的英雄即使成功了也没有什么好下场,比如狄青,比如岳飞,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样的攻伐术不一定是出现在两个不同族群之间的说法,很多时候用在和自己意见不相同的人身上也非常的合适。   刘捕头说寨子的大门需要关起来,那就关起来,反正寨子里也是一个自己自足的小社会,十天半个月不出去也没有太大的问题。   “什么?山民会造反?”老族长的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般,作为寨子里年纪最长的老人,他见识过百姓暴乱是个什么样子,片刻都不耽搁,就冲着寨子里的人大吼起来。   一百八十九条汉子背着猎弓,拿着柴刀围在老族长的身边,这是寨子里所有能出动的人手了、包括云峥在内。   “这些天大家全部吃大锅饭,所有的粮食全部集中起来,交给云大整理成册,云大要计算好寨子里的粮食必须要够大家吃上三个月的,直到新粮食下来为止,出了岔子我就找你问话。   苍耳带着老虎他们去山口守着,山民要是路过就不用管他们,如果有想进寨子的,你就给我下死手杀。   我带着老人手守在寨子口,一旦苍耳他们守不住山口,我们就退回来守住寨子口,瘸子带着哑巴你们去后山的仙人洞搭建草棚,一旦寨子口守不住,我们就退守仙人洞,寨子毁了我们还能重新修建,人死光了,祖宗就没了香火,这万万不成的。”   看着大将军一般威风凛凛的老族长,云峥也不由得暗自佩服,尤其是最后两句非常的符合兵家要义,失人存地,人地两失,失地存人,人地两存!   老家伙活的年纪长,果然是老成精了,也或许是智慧到了极致都会有高度的相似性,只不过老族长不会归纳总结而已。   从村民们的反应中就能看出老族长的绝对威信,一袋袋的粮食经过云峥的记录之后全部被送进了仙人洞封存,每天云峥需要按照严格的表格发放每日的饭食,壮丁们是需要第一优先考虑的,第二优先考虑的就是孩子,然后才是妇人和老人,也就是说,要饿死,首先饿死的会是老人和女人。   这样不近人情的分配法子获得了老族长的满口称赞,全寨子上下没有一个人表示反对,那些妇人们甚至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一件事。 第60章 火龙   一连过了十几天平静的生活,外面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采桑女们总是出去采桑,半大的孩子也总是上山去砍柴,好多人家还去照顾了山腰上的梯田,就在云峥以为是自己的判断出了岔子的时候,老族长的脸色却变得越发的沉重。   他从豆沙关回来之后脸色就变得铁青:“暴乱免不了了,城墙上挂满了人头,大部分是僰人的,还有一小部分是逃亡的山民的,县令发了疯,这个时候竟然还在大肆的搜捕逃人,这是在火上浇油啊,听说捕快已经死了十好几个了,我今天买粮食,不管价格出到什么地步都没有人愿意卖。铁匠铺的铁刀已经卖到天价了,从今天起,寨子就彻底的封闭的,苍耳你给我看着,不许任何人出寨门一步,现在是桑蚕长大的时候,可以采摘寨子里的桑树叶,女娃子们不许再去河边的桑林采叶子。”   云峥站在竹楼的平台上远远的眺望山腰上的小路,往日络绎不绝的行人,今天一个都没有看见,空山寂寂,只有黄鸟飞渡群山。   中国历史对于农民造反起义是有着严格意义上的界定的,其中最重要的一个条件就是杀官!杀了官就意味着对现实制度的不满,是要铁了心推翻现有王朝的。   所以云峥评判这次暴乱和造反的区别就是看看林县令会不会被砍头。群情激奋之下,以豆沙关里的那些老弱,要是能够把守住关口才是怪事请。更何况大宋的兵将从来都有一哄而散的良好风气,所以在云峥的潜意识里早早的就为林县令的故事画上句号。   “来了!”老族长眯缝着眼睛看着山顶,无数的鸦雀腾空而起,此时太阳已经落山了,鸟群如果不是因为受到了骚扰绝对不会再飞起来。黑黝黝的山路上出现了一根火把,紧接着就出现了一长串火把,最后这些火把变成了一道火龙,不知道山林里有多少人,这条火龙从远山一直攀缘到奶头山脚下。   老族长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说:“老天保佑,他们是冲着豆沙关去的,没来寨子里。天爷爷啊,这得多少人啊,狗子,快去给苍耳他们报讯,要他们快快的赶回来,咱们全寨子去仙人洞,寨子不要了,顾不上了,这些人要是打下豆沙关,下一个目标就是铁木镇,咱们豆沙镇说不定也会受牵连,先保住命再说其他的事情。”   趁着还有最后的一丝亮光,云峥背着云二往仙人洞赶路,腊肉背着一个很大的包裹跟在后面,云三紧紧地跟随在云大的脚边,全家只有看家蛇不愿意离开,盘在柱子上不愿意下来。   云峥意味深长的看着山腰上蠕动盘旋的火龙对背上的云二说:“打死我也不相信这场暴乱没有人在幕后推手。”   “谁啊?萧主簿还是刘都头?”云二好奇的问云大。   “你说呢?”云峥回头看了弟弟一眼,继续爬山坡。   “那就是萧主簿,刘都头比较笨,他没有这个本事,再说他也不够老,老奸巨猾这句话说的就是萧老头吧?云大,你不是很讨厌萧无根吗?这一回人家获胜,蓝蓝那个小美女可就没你的份了,有没有一点酸酸的感觉?”   云二把嘴巴凑到云大的耳朵边上小声地说。   “看来我以后要加强你的道德观教育,好好的孩子怎么就变得这样八卦,你以为全天下的美女都必须嫁给我?你未免太看得起你大哥了。”   云二嘿嘿的笑了起来,拍着小手说:“大宋的女人又呆又傻,估计很好泡,我已经迫不及待的希望长大了,你不要,将来都是我的。”   马上要上坡,云大恨恨的在云二屁股上抽了一巴掌,背着哼哼唧唧的云二就艰难的攀上了一道三丈高的石崖,上了石崖这才发现这里确实是一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好地方,百十条要保住家小的壮汉守在这里,就算是大军想要攻克也会有非常大的难度。流民暴乱确实算不得什么事情,难怪老族长会如此淡定的对待漫山遍野的流民。   天色终于完全黑下来了,仙人洞里早就插满了火把,把这里照耀的如同白昼,进进出出的都是忙碌的人群,从山下带回来的各种各样的东西都会汇聚到仙人洞。   云家的蚕和两头猪也被寨子里的男人们给帮着运了过来,至于老牛就变成了寨子里公用的牲口,拖着牛车不断地来回于寨子和山脚。   仙人洞里原本就有好多窝棚,瘸子带着哑巴这十几天又在这里增加了不少的窝棚,足够整座寨子的人住在这里的,但是把牛羊,猪狗,还有蚕统统运进来以后,地方就显得有些局促了,人不是第一位的,放在第一位的是蚕笸箩,最好的地方一层层的架满了笸箩,笸箩里面铺满了桑叶,腊肉养的蚕早就不是以前黑乎乎的模样,现在都已经变成了筷子粗细的白色胖虫子。   “现在还不成,蚕的身子还没有发亮,吐丝还要再等些时候,等到它不吃桑叶了,我们就把熟蚕放到簇器上,这样它就能吐丝了,今年咱家的蚕长得很好,收获十束丝没问题。”   说到这些腊肉就变得极为自信,这本来就是她自己的知识范畴。   “到时候给你吃大茧,用油煎了,或者拿瓦片焙烤好吃极了。”   腊肉抱着云二坐在包袱上,眼看着瘸子把自家的蚕笸箩架到架子上,得意的对云二说。   云二嗫喏了许久才对小声地问腊肉:“你不是去看你娘了吗,她们没事吧?”   “没事,我娘嫁人了,她把我弟弟也卖掉了……”说到这些腊肉的声音就变小了。   云二愣了一下,接着就开始大笑起来,笑的很疯狂,见云大冷冷地看着自己,这才委屈的闭上嘴,只是流眼泪,他母亲也是这样对待他的。   云二哭着哭着,紧紧地抱着腊肉的脖子说:“不要紧,不要紧,我以后绝对不会这样对你,我和云大绝对不会抛下你,我们谁也不抛下。” 第61章 奈何天   与世隔绝对云峥来说就是一种巨大的折磨。几次想要去豆沙关看看战况如何,都被老族长疾声厉色的喝止了,兵荒马乱的世道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按照老族长的想法,等到人杀的够多了,财物抢劫的差不多了,山民就会慢慢地退去,他们没有胆子冲击成都府的,这样的暴乱说白了就是一次明火执仗的抢劫。   豆沙关方向的浓烟冒了整整三天,然后就看到好多背着包袱的山民匆匆的回到山里去了,看样子暴乱结束了,他爆发的突然,结束的也突然。   很多人路过了豆沙寨,却没有人进来,最多趴在小河边喝几口水,又匆匆的向深山里逃遁。老族长隔着栅栏问了那些零散的山民几句话,这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要跑了,原来是巴西的永兴军杀过来了,再不逃走恐怕会被人家一锅端掉。   问了豆沙关里的情况人家不说,只是那副笑容猥琐极了,这让老族长的心凉了半截,这些混蛋惹下了滔天大祸,现在拍屁股走了,永兴军来了之后当地的百姓就会遭受大难。   云峥听了老族长的诉说之后,想了好久才对老族长说:“咱们必须出去驰援豆沙关。”   “豆沙关三天前就被攻破了,咱们现在去救援,是不是晚了一点?”老族长狐疑地问云峥。   “不晚,一点都不晚,去早了咱们会被流民山民吞掉,去晚了咱们会被永兴军收拾,现在去正好,只要抓住几个贪心的流民,我们就能立下大功,到时候永兴军为难谁,也不会为难我们,要知道永兴军大张旗鼓的过来,根本就没有和流民作战,所以他们想要上报军功,就必须有首级和尸体,我们现在去,其实就是去抢尸体的,只要是流民的尸体我们就抢过来,说不定还能因此发一笔横财。”云峥一字一句的对老族长说道。   “抢尸体发财?”老族长被云峥说迷糊了。   “没错,就是抢尸体发财,如果有几个活口就更加的奇妙了,现在流民已经快要跑光了,我们过去危险性不大,咱们寨子里的汉子都是自家人,不但可靠,还勇猛,这和豆沙关的那些没用的士兵是两回事,这个时候豆沙关底下无论如何也会有几具尸体,毕竟他们在关头作战了,官兵就算再没用,依仗地利杀死百十个流民不在话下,所以啊,我们一定要快,要在别人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先下手为强,到时候这些尸体绝对能够卖一个好价钱。”   老族长虽然还是不明白,但是他却非常的信任云峥,咬着牙想了一会,猛地一拍大腿说:“干了,发不发财的咱们不论,光是永兴军不来找寨子的麻烦这一条好处,就值得冒险,云娃,这一次你牵头,老汉压阵。”   云峥笑了,老族长到底是一个明事理的,知道贼过如梳,兵过如篦的道理,相对流民来说,官兵更加的可怕。   整个寨子只有两头牛,老族长家一头,云家一头,被苍耳特意套上了大车,留下二十个人守着仙人洞,剩下的八十几条汉子一窝蜂的跟着云峥往豆沙关赶。   云峥之前就已经对村民说了,这一趟去就是为了发财,大家要放开手脚干,在村民不知不觉中就送给了他们每人一个香喷喷的概念大饼。   所以大家的精气神很足,不到半个时辰就赶到了豆沙关下,抬眼一看城关,云峥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雄伟的城关上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滚木礌石扔的遍地都是,流民的尸体层层叠叠的倒在城关前面,中箭的没几个,大部分都是被滚木礌石砸死的。   老族长看到遍地的尸体眼睛都红了,老天爷啊,云娃说的一点错都没有,果然遍地都是尸骸,这些尸骸要是按照云娃说的能卖多少钱啊!   “把这些尸体统统搬到奶头山坡上,摆出一副他们攻山而死的样子,什么?不会摆?没关系,就按照他们现在的样子去摆,那几个没有死透的人你们到了山上要给他们放血,把血洒的满地都是,我们要把奶头山变成一个新的战场。”   云峥连续不断地向村民下达命令,大家也搞不懂云大为什么要这么干,见老族长从善如流,大家也就开始做这些事情。城关到奶头山不过一里路,有两辆牛车算不得难事。   云峥见大家开始干活,就缓缓地推开虚掩着的城门,眼前的惨状让云峥几乎不敢多看一眼,因为城里面的尸体更多,许多赤裸裸的妇人尸体就随意的抛在街边上,下体一片狼藉,就这样还有一些鬼鬼祟祟的家伙还在人家的屋子里翻箱倒柜找剩余的财物。   苍耳抡着砍刀率先进了城,身后跟着三十名大汉,这些人都是寨子里的最有力量的一批人。很快就抓到了二十几个穿着各色衣衫的流民,其中还有几个高声喊着,说自己不是流民,是城里的居民。   苍耳见云峥正在拿地上的破布往妇人的尸体上覆盖,丝毫不理会那几个城里的二癞子,这个妇人云峥认识,是这家茶馆的老板娘,是一个很有风情的女人,自己进城的时候总是喜欢在她这里喝杯茶,她家的擂茶做的极为地道,现在想喝喝不到了,她那个老实巴交的丈夫的尸体就倒卧在锅台前面……   “会写字吗?”云峥做完了这一切,来到二癞子的身边问。   “不会!”这些人不明白云峥为什么会这么问,连忙七嘴八舌的回答。   云峥点点头对苍耳说:“不会写字好啊,把他们的舌头全部割掉,这些人能卖一个好价钱,他们是流民攻城时候的内应!”   面对守着母亲尸体嚎哭的幼儿,云峥觉得自己不论做什么都是在替天行道,流民或许会祸祸这座城池,但是作恶最厉害的无疑就是这些趁火打劫者。   寨子里的猎户都是见惯鲜血的,掏出解腕尖刀,掐着这些人的脖子,等他长大了嘴巴呼吸的时候刀子往嘴里一捅一转,就会将舌头从这些人的嘴里剜出来。   云烨冒着火光的眼睛死死地看着县衙还有县衙旁边的萧家府邸,他们才是这场无端祸患的罪魁祸首。 第61章 死亡买卖   县令家里也在冒烟,云峥看了好一阵子才推开门走了进去,林县令的尸体就挂在大门上,看样子是自缢而死的,舌头伸的老长,面目狰狞之极,看不出有什么后悔的意思,只有满腔无法发泄的怒火和委屈。   不知道他委屈什么?该委屈的是城门前那些赤身裸体的妇人,还有那些死的莫名其妙的百姓,他的死云铮不觉得有什么好委屈的。   算了,人死了也就不用报复了,看在他给自己一箱子笔记的份上,云峥打算做一回好人,让苍耳他们把县令大人的尸体挂到衙门上去,死都不会死,真是百无一用,死在家里,官兵到来的时候只能说你死了,是保护自家不成被活活逼死的,死到衙门上这就大不同了,官兵到来的时候至少能给他算一个刚烈义勇的好名声,至少蓝蓝还能获得一点朝廷的恩恤。   他家女人的衣衫还算是完整,一个个嘴角流着黑血,看样子是服毒了,内宅也没有被翻动的太狠,或许这些乱民还是从骨子里对官员有一种敬畏感。   云峥走在死尸的丛林里,感受不到半点的恐惧,仔细地观察着这些死人的面容,有的绝望,有的决然,有的痛苦,当然,还有一半个活着的。   比如说蓝蓝就活着,只是她那双清澈如水的大眼睛里一丝生气都没有,云峥围着她转了好几圈,发现她外面的衣衫虽然被撕扯得粉碎,内衣却好像完好无损,居然没有被强奸!   她的手上全是血迹,地上还有一把牛耳尖刀,刀口上也沾满了血迹,地上还有一大摊血迹一直延伸到了假山后面,云峥小心翼翼的走到假山后面,差点笑出来,萧无根仰面朝天的躺在地上,胯下鲜血淋漓,云峥拿竹杖轻轻地拨开了他破损的裤子,只见这家伙的下体已经被割掉了一大半,血水汩汩地往外冒着,这不行,再这样流下去会死人的,那东西已经没用了,而且还妨碍治疗,云峥用刀子把剩下的半边也给割掉,这样一来就变得平坦了,很好包扎,止血是个很麻烦的事情,好在边上有一篓子石灰,云峥抓了一大把随手就丢在萧无根的胯下,生石灰冒着泡,很快就吸干了血迹,昏迷不醒的萧无根大叫一声,身子直挺挺的绷得笔直,然后又昏迷了过去。   云峥生怕那点石灰不足以止血,赶紧又往那里多洒了一些石灰,直到完全覆盖了之后才长松了一口气,这一回,萧无根的名号算是彻底地坐定了。   萧家大门紧闭,很明显,他家没有受到任何攻击,不过看着他们家人在自己烧自己的房子,云峥就知道,萧老头已经准备开始争功了。   做了好事不留名,云峥带着苍耳他们将要出门的时候,一阵风从自己的身边掠过,又是那个臭道士笑林,见道士也不说话,遇见自己这个老熟人一个招呼都不打,从腿弯里抄起蓝蓝就从门里冲了出去。   云峥没让苍耳他们动县令家的任何东西,悄悄地从后门退出了县令家,几个家丁打扮的人正在追笑林道士,自己这一群人被忽视了。   活人最多的反而是杏花楼,那些妓女都站在井台边上拿水冲洗身体,见到一群人过来也不躲闪,继续洗澡,洗的旁若无人。   旁边的竹楼里还有喘息声传过来,苍耳他们大为高兴,冲进去就从里面抓了十几个光溜溜的男人,只要看他们黧黑的身子和长满老茧的脚底板,苍耳就知道发财了,这些人全是僰人,也就说都是乱民。   苍耳根本就不客气,掏出刀子就挑断了这些人的手筋,丝毫不管他们的哀嚎,用绳子串成一长串准备牵到奶头山上去,云大说了所有的人都应该送到那里才合适。   云峥走的时候又看了那些当街洗澡的妓女,发现她们对面前发生的这些事情丝毫都不感兴趣,从竹楼里又走出了十几个满身淤青的女人加入到洗澡的大队伍中去了,暴乱也好,平安也好,这一切都和她们没有半点的关系。   不是说大宋的青楼都是文人墨客的恩主吗?那些妓子一个个不是貌美如花,就是体贴温柔吗?按理说应该诗唱酬和才是,怎就变成了一堆行尸走肉,下贱到连暴民都不愿意杀掉她们?   没时间伤风悲月,云峥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必须为这些尸体还有活着的暴民找到买家才行,一旦永兴军赶到这里,这些尸体就一文不值了。   死了很多的捕快,估计都是从府衙赶来的那些捕快,只是被钢刀砍死的人多了些,暴民不该有多少钢刀的,更不要说他们的身上还有箭矢插过的痕迹。弓箭这东西,数遍豆沙关都找不出二十具来,能密集攒射的箭手也挑不出几个出来,不过武勋传家的萧主簿一定有好多这样的老人手,这些捕快的死,该是萧主簿的手笔才是。   流民们攻陷了豆沙关,却没有攻破高墙大院,不光是萧主簿家没有被攻陷,繁华的富人区也没有被攻陷,说到底倒霉的只有县令家和普通百姓家。   刘都头家的宅邸高大巍峨,简直就是一座变形的堡垒,云峥来到堡垒面前,刘都头一眼就认出了云峥,站在墙上大声的向云峥打探流民的情况。   “下来吧,流民走了,我和你有一个大生意要谈。”本来打算将那些尸体全部卖给萧主簿的,但是在看到那些捕快的尸体之后,云峥就改变了想法,绝对的权利会造就绝对的腐败,所以云峥打算给萧主簿重新树立一个对手,这个对手就是刘都头。   不管刘都头有没有造萧主簿的心思,只要他立下比萧主簿还要大的功劳,他就只能自然的走上和萧主簿作对的道路,不会随着刘都头的心有所改变。   “流民走了?这个时候做生意是不是有伤天和?”   “没办法,军功这种东西往往都是瞬息即逝的东西,你如果不紧紧抓住,他就会从你的掌心溜走,怎么样,五百贯,给你一个杀敌无数的英雄头衔!” 第62章 抽丝剥茧   刘都头没有给云峥开门,自己用一根绳子从墙上滑下来,知道他的意思,也清楚这些大宅门的规矩,刘都头相信云峥,不代表别人也相信,尤其是云峥身后站着三十余个面目狰狞的大汉,这就更加的让人不可信任,身家性命都维系在这道大门上,轻易不打开也是老成持重的表现。   “怎么说?五百贯,我就算是倾家荡产也拿不出来啊。”刘都头从墙上下来之后就立刻小声的对云峥嘀咕。   “暴民洗劫了豆沙关,老刘,身为捕头,有缉拿盗匪的天职,一旦永兴军到了豆沙关,你觉得一个失职的罪名你能不能逃掉?”云铮鄙视地看了刘都头一眼,小声地回答。   “我以为暴民只是小小的威吓一下就会离开,鬼才知道他们开始屠城了,不过上面就算是打板子,也打不到我的屁股上,豆沙县的治安已经被韩德接手,豆沙关的防务由张副将管辖,再说还有林县令,萧主簿,他们这些大脑袋顶着关我何事。”   见刘都头三两下把自己摘得干尽,云峥诡异的笑了一下,就打算离开,自古以来善财难舍,这个笨蛋有这样的想法丝毫的不奇怪。   云峥的笑容让刘都头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现在丝毫不敢小看眼前的这个少年,他处事之精明,判断之准确,早就让刘都头心服口服,如果说以前还认为云峥说东华门唱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现在他真的认为,眼前的这个布衣少年真的能在东华门唱名,至少在刘都头的眼中,云峥绝对有这个资格。   “云哥儿,你别走,帮老哥说道说道,到底是怎么个道理啊,你刚才的笑容让哥哥我的寒毛都竖起来了,看在我们往日的情分上,你不能一走了之。”   云峥想了一会这才回过头看着刘都头说:“你大难临头都不自知吗?你刚才说的那几个能帮你抗罪名的大头,差不多死光了,林县令死了,就挂在县衙门口,那位张副将我在进门的时候没看见,估计是躲起来了,他既然姓张,就说明他是一个杂鱼副将,不是出自将门的人,文官是怎么对付武将的你很清楚吧?林县令死了,这是要表彰的,一场大灾难不能只有窝囊废,总是需要一些亮点的,比如林县令就能上《忠列传》,文官们干这事拿手着呢。   成都府的总捕头韩德死了,脑袋都已经被乱刀砍的稀烂,不管怎么说都算是力战而死吧,如果不这么说,成都府的知府大人颜面何存?   现在我们再来把事情理一理,林县令被表彰,张副将注定要被砍头,韩总捕头需要被抚恤,豆沙县需要有人重掌大局,你觉得你合适还是萧主簿合适?”   云峥呲着白牙冷冷的笑着问刘都头。   刘都头被云峥的一番话说的汗流浃背,阴湿的天气里汗水顺着下巴嘀嗒嘀嗒的往下掉,用颤音一字一句的说:“必然是萧主簿适合。”   云峥拍着刘都头的肩膀说:“算你有自知之明,军队可以拿张副将的人头交差,地方上难道就不需要给朝廷一个交代?除了你的脑袋之外,还能有什么东西可以平息民愤?   告诉你吧,现在是城外的暴民肆虐豆沙关,等到城里活着的人受不了家人死亡的打击的刺激,他们也会很快的成为暴民,你们一个个不知道民变的恐怖,拿屁民当屁用,到时候城里的人醒悟过来之后,你们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我他娘的这样的一个聪明人竟然受了你的无数好处,真他娘的憋屈,本来躲在豆沙寨子里捧着饭碗看戏就好,你们一个个都他娘的死光了,山民的生意我说不定还能捡起来重做,就是因为欠你的人情,这才带着寨子里的壮丁趁着永兴军到来之前做一点安排,好救一救你的这条命。”   刘都头也是老官场上的人物,云峥说的这些话他一听就明白这是官府善后的标准流程,如果林县令,韩德,都死了,那么自己无论如何也逃不掉脖子上挨一刀的下场。   “帮帮老哥,只要是家里有的你尽管拿,打死哥哥我也拿不出五百贯来。”刘都头几乎是在哀求云峥,五百贯这是一个很大的数字,绝对不是他这样一个刚刚发了一点财的疍吏能拿得出来的。   云峥狠狠地揪了自己的头发两下,捂着脸痛苦地对刘都头说:“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才欠你一屁股的人情,你有没有五百贯我会不知道?明知你没有,我会问你要?   就算你勉强的拿出来五百贯,嫂子和孩子们不吃饭了?你觉得这五百贯我会要你出?”   刘都头哭丧着脸说:“这时候还说什么吃饭不吃饭的,吃饭的家伙都要没了,云哥儿,有主意你就说,哥哥我照办就是,只要能保住不掉脑袋,怎么办都行。”   云峥把手从脸上拿开木纳地说:“如果只是保你的命,我会这样大张旗鼓的进豆沙关?我想把你这样一个笨蛋弄成豆沙关里的英雄,这样一来城里的人至少清楚还有一个官员肯为他们死战,这样一来民怨就会消失。   至于五百贯钱,你觉得由那些不愿意让永兴军进城的商家出怎么样?”   “对啊,只要永兴军进城最倒霉的其实就是这些商户,他们能立足豆沙关,当初就订立了贼来须打的乡关民约,只要能不让永兴军进城,一千贯他们也肯出。只是你怎么把我弄成英雄,我就杀了两个往我家墙上爬的暴民。”刘都头有点不好意思,左右看看像是在做贼。   “有廉耻心就好,豆沙关要说还有一个比较有人心的官员,那就非刘都头莫属。   我在奶头山布置了一个战场,说白了很简单,就是把那些死掉的暴民的尸体都弄到山坡上,装成一副攻城的样子,还有一些没死的暴民你在山坡上杀了他们,这样一来,一个完美的战场就出现了,也就是说当初在暴民攻城的时候,你在死守奶头山,并且多次击溃了暴民的进攻,杀死了很多的暴民,并且寻机展开了反攻,一气夺回了豆沙关,这样的功劳够不够让你成为英雄?   本地官员已经平息了暴乱,永兴军有什么理由进城?那些商家会帮着你说话的,那些千丝万缕的关系一定会用上的。” 第63章 先发制人   当刘都头站在奶头山上俯瞰战场的时候,惋惜的对云峥说:“这样险要的地势,假如张副将选择在这里作战,说不定真的能把暴民拦在城外。”   云峥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张副将如果有这样的胆子,就凭小小的萧主簿无论如何也翻不出浪花来,文死谏,武死战,自古以来就是一个美妙的理想而已。   “纱布准备好了没有?”云峥手里拿着一把牛耳尖刀恶狠狠地问刘都头。   刘都头脸都白了,讷讷地问云峥:“真的要挨刀?能不能撒点血就算了?”   “这个世上有不流血的英雄吗?救个火还是焦头烂额者为上宾,你想有大收获,就必须受大苦,没关系我只轻轻地割几刀。”   “不成,你眼睛里有杀气,一定是在恨我不管百姓,要是你手一抖,我就完了,还是让刽子手来干这事,他的手稳。”刘都头难得的聪明了一回。   豆沙县的刽子手是一个白眼仁多,黑眼仁少的一个秃头大汉,据说在暴民进城的时候还杀了几个进入他家的暴徒,最后暴民的人数太多,背着五岁的儿子就跑了,一直跑到刘都头家才算是安稳下来,现在听说要在这路杀人也跟了过来,同时过来的还有豆沙县的捕快们,他们也是第一时间就跑去了刘家避难。   刽子手的手艺不错,嗖嗖几刀下来,刘都头就全身冒血,吓得刘都头胡乱的拿手指头要去按伤口,一边惊恐地喊着要别人帮助自己止血。   云峥看了一下,比自己下手狠多了,不过也是,刽子手的老娘和老婆都在这次民变里遭了灾,赤条条的死在自家的院子里,估计心里对官府的火气比云峥还要大些。   没打算放过任何一个公职人员,在当英雄的诱惑之下,他们每人或多或少的挨了几刀,刽子手最后对自己也下了毒手,割得又重又狠。   满身缠满纱布的刘都头终于发狠了,带着四十几个捕快冲进从城里抓来的暴民群里大肆的砍杀,看着暴民纷纷倒地,云峥别过脸去,这些原本的受害者,在发现别人更好欺负之后,就从受害者变成了施暴者,现在又被别的施暴者击杀。   所有的捕快在杀了人之后就开始重新布置战场,经过这些专业人士重新布置过后,战场终于变得有模有样了。   然后,满身伤痕的捕快们就开始进城去安抚城里的百姓,刘都头按照云峥交代的,变得大公无私到了极点,见到死亡的妇人知道把自己的血衣给盖上,见到可怜的孩子,知道拿两个饭团子塞过去,见到受伤的百姓,还知道主动去包扎一下,并且告诉他们不要难过,笔架山上粮仓没被山民攻克,萧主簿一定会开仓放粮的。   满身烟火色的刘都头疲惫的敲开了大户人家的大门,挨家挨户的告知他们暴乱已经平息,可以出来整理豆沙关了,现在要预防的是永兴军,不能让他们进城关,一旦进来了,就是大家的大灾祸。大户人家没想到关键时刻刘都头还有这样的本事,纷纷表示愿意帮助刘都头赈济灾民,并且愿意凑一大笔钱请刘都头去军中说项,只要永兴军不进城,怎么样都好说。   一时间刘都头获得了平民和富商们的双重拥戴,毕竟这城里还有一位愿意为大家死战的汉子,只要看看刘都头脖颈旁的那道血口子,就知道战事有多么的激烈。   生药行的几位大夫都是行家,瞄一眼就能分辨出这些伤口的真假,借口说捕快们的伤口包扎的不合适,需要上药之后重新包扎,刘都头含着眼泪感谢了几位老大夫的高义,率先撤掉身上快成布条的内衣,赤裸着身子请老大夫重新给自己治伤。   每一道伤口都触目惊心,好些如同婴儿嘴一般张着的伤口也迅速的被这些感慨到了极点的大夫仔细的包扎完毕,当别人再小声的打听这些人是不是真的受伤的时候,就会受到老大夫的严厉斥责,这些伤口几乎都是新鲜伤口,偶尔有几个是陈旧伤,那也不过是一两天前受的伤,刘都头今日需要和暴民作战,自然以今日受的伤最重。   萧主簿原本有一整套计划的,其中保全笔架山粮仓就是其中的一个环节,现在当刘都头满身伤痕带着百姓来领粮食的时候,粮仓守卫在眼睛已经发红的百姓的注视下,胆战心惊的打开了粮仓,眼看着刘都头带着捕快们给百姓分粮,不敢有丝毫的阻拦,只能偷偷的派人去给萧主簿报信。   满头白发的萧主簿呆滞的坐在椅子上,眼睛里半点生气都没有,萧无根的呻吟声每一下都仿佛刺在他的心头。   长房只有这一根独苗啊,为了担心夭折,这才取了萧无根这样的一个丑名字,没想到现在真的被说中了,子孙根没了啊。   得到安插在粮仓心腹的报告后,萧主簿这才缓缓地抬起头,看着自己的手下,一字一句地说:“都是胡说八道,刘贵只是老夫的一条破狗,他没有这个胆子,也没有这个能力,更不可能亲自上阵去和暴民作战,这件事情结束后,就到了他砍头的时候了,如何能干出这样的大事?”   萧主簿在说出这句话之后须发虬张,颌下的白须无风自动,呛啷一声就从猛兽吞口里抽出一柄雪亮的长剑,挽了一个剑花,整柄剑就藏在了臂膀后面,沉声对仆役说:“你去,喊刘贵过来府上叙话。”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两辆牛车上堆满了铜钱,这就是云峥此行的收获,他坐在车辕上低头沉思,豆沙寨的汉子们一个个都放缓了脚步,就连老族长也是如此,唯恐打搅了云大的思考。   现在刘都头想不和萧主簿起冲突都不行了,永兴军的推官已经到了豆沙关外,见到整座城池已经受到了控制,就不再纵兵入成,虽说永兴军的将主非常的不满,但是那位推官已经接受了刘都头的贿赂,决绝的命令大军不得入城。   这一回刘都头很聪明,一次就把富户们凑的钱财的一半给了这位推官,六百贯的钱财足以让这位六品推官无视这些军中莽汉的要求。   推官进城了,他很想知道成都府的捕快都是怎么死的,他也想看看萧家是不是真的如同刘贵说的那样富可敌国! 第64章 生死闹剧   送礼就好比是浇水,最好一次浇透,零星的雨点是满足不了植物对水的渴望的,所以这一次刘都头用的是大水漫灌的法子。并且帮着这位八品推官修建了一个巨大的池塘,这个池塘就是萧主簿的家产,这是云峥的主意,只有让推官大人惦记上萧家的家产,才能最大限度的防止他被萧主簿收买。   推官虽然只有八品,和豆沙县的县令是一个品级,萧主簿说白了还不是流内官,只是一个小小的九品官身而已,推官作为知府大人的左膀右臂,这个职位从来都是知府大人的心腹中的心腹才能做,所以很多时候人们就把左右推官称之为知府衙门的两座门神。   如今来的就是知府衙门的左门神,候风,侯如海。   萧主簿是认识这个人的,当年在成都府还在一起聊过风月,算得上是一个熟人,当他高兴地出门准备迎接上官的时候,他的心猛地一沉,因为他发现侯如海大人正在掩着鼻子观看韩德的尸体,刘都头正在一旁滔滔不绝的向他讲述县里的弓箭装备的情形。   侯如海大人非常的愤怒,见到萧主簿走过来,阴沉着脸问道:“不知萧主簿对这具尸体有何看法?”   萧主簿虽然心惊,多年宦海的浮沉早就锻炼出来了,脸上的笑容在一瞬间就变得沉痛起来,解下身上的衣衫盖在韩德的尸体上悲伤地说:“想到这场大乱居然害得韩德,也命丧黄泉,听说他一手刀法乃是传自前朝,想不到这样的英雄人物也会折翼豆沙关。”   说完这些话之后,就戟指着刘都头说:“都是你这匹夫,身为本县都头自然有守家卫国的职责,现在却只顾着自己的小家,置全城的百姓生命于不顾,更害的韩德这样的英雄死在豆沙县,刘贵,你罪不容诛!”   刘都头抬着头一言不发,只是那种悲愤的神情傻子都看得出来。萧主簿见侯如海似笑非笑的朝自己看过来,就暂时放过收拾刘贵,而是肃手邀请侯如海进入自己家门。   “大人请入寒舍稍坐片刻,卑职这就将豆沙县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回禀给大人。”   请官人入自己家,其实就是打算行贿,这是官场上的惯例,其中最主要的一条就是被邀请的人无论看上家里的任何东西都能拿走,每到这个时候,主人家就会特意将打算给上官的物事摆到最显眼的位置,客人如果满意,就会拍拍这东西,离开以后自然会有仆役将这东西送到上官的府邸。   萧主簿这已经是打算吐血行贿了,算是已经向上官求饶了,所有的事情都出乎了他的预料范围之外,永兴军居然没有进城,刘都头居然没有做好送死的准备,想要借助永兴军的力量削弱豆沙关里的大户人家,现在看起来做不到了,他不相信刘都头能收买推官大人,而这位侯如海大人乃是出了名的敛财能手。这样的人到了豆沙关,想的无非就是如何发财而已。   侯如海的举动再一次出乎了萧主簿的预料,他竟然一口就回绝了自己的行贿要求,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指着韩德的尸体再一次厉声喝问:“告诉我,韩德是怎么死的?豆沙关恐怕只有你这个武勋世家才会保有大量的弓箭吧?本官绝不相信那些只会抡锄头的暴民会如此熟练地使用弓箭,你看看这条长街,总共倒伏了四十六位捕快的尸体,本官在到来之前,就已经计算了成都府捕快的尸体数量,其余的都在城头,剩下的一个不差的倒在你萧主簿家门前,你如何解释?”   萧主簿的眼睛在瞬息间就变得赤红,指着刘都头说:“你这畜生,老夫自问待你不薄,因何如此恶毒的陷害于我?”   萧主簿太清楚不过了,这些捕快的尸体原本就不该出现在自家门前,该是出现在离这不远的前街,自己就是在那里将韩德置于死地的。   刘都头并不答话,而是躬身站在侯如海的身后,完全是一副听从侯如海处置的模样,侯如海对刘都头的表现非常的满意,这就是一个不会说话的莽汉,这样的人一般情况下是最好对付的,这不是吗,萧主簿已经在准备拿这个莽汉顶罪了。   侯如海笑着挥挥手,立刻就有百十个持枪的永兴军军汉一股脑的钻进了萧家,这个时候,只要找到弓箭,就能将这件案子弄成铁案,萧家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也翻不了案子。   “尔敢!”萧主簿大吼一声,就大鸟般的贴着墙根冲进自家的府邸,他很清楚的知道,那些弓箭手就在后堂待命,无论如何也逃避不过去了。   看到萧主簿狗急跳墙,侯如海笑的非常开心,刘都头没说错,韩德有八成是死在萧主簿的手里,既然如此,自己这一趟豆沙关之行绝对不会空手而还。   自己之所以能快速的带着永兴军出现,就是在知府大人接到了林县令的求援文书之后,紧赶慢赶的还是没有阻止暴乱的发生。   在林县令的文书里,早就把萧主簿定为这股暗流的操纵者,原本在侯如海的预料中,豆沙县定然已经是盗匪四起的混乱状况,在这样的情形下,快速的迩定豆沙县的局面才是第一位的,这个时候必须找一位德高望重的本地人出来主持大局,至于其他的事情只能慢慢的解决,刘都头的出现让他看到了新的希望,这一位浴血厮杀的英雄,足以安定地方,更何况他已经取得了全体豆沙县士绅的支持,这个时候不顺水推舟的除掉萧主簿更待何时?   交战的非常激烈,侯如海黑着脸看见自己的部下不断地中箭倒地,几乎快要崩溃了,手一挥,剩下的军士立刻就加入了战团,因为要来平叛,这一次带来的全是军中的好手,现在百十个人打不过五十几个人,让侯如海非常的恼怒。   刘都头抽出刀子,忠心耿耿的护卫在侯大人身前,死命地挡着根本就不愿意向前走的侯大人步步后退。   “刘贵,你要做什么,走开,将士们在前面厮杀,且容本官上前观战!”当着老百姓的面,侯如海大声的冲着刘都头大喊。   “不成的,大人,现在豆沙关就靠您主持大计,萧老贼凶悍无比,您万万不可上前。被指就算是死也不能让大人居于险地!”   一番话被刘都头说的声泪俱下,百姓们看到自家的英雄都在流泪,也大声的鼓噪着请求侯大人莫要上前,萧家从来都非常的强横。 第65章 满载而归   侯如海惊讶地发现,这些愤怒的百姓也冲进了萧家,拿着门板帮着官兵抵挡流矢,这让他的血蹭地一下子就涌上了脑袋,满脸酡红,就像是喝醉了酒,什么是民心所向?这就是民心所向,当百姓的愤怒有了一个宣泄的口子,豆沙关就非常的好治理了,很简单,只要允许百姓们发泄出胸中的这口恶气,他们就会恢复懦弱的本性,古之皆然!   贼人来的时候,他们因为恐惧或者心怀侥幸选择了不抵抗,当自己的身家受到严重创伤之后,他们又会变成极为勇猛的一群人,大宋的老百姓就是这样的一幅性子,侯如海做了多年的知府幕僚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老百姓的本性。   瞅着那些中箭倒地的百姓依然嘶喊着向前冲锋,侯如海几乎想要纵声高歌,脱口喊道:“壮士勇气可嘉,战后本官一定重重有赏!”   于是那些本来还在犹豫的百姓也轰的一声就冲进了萧家,独独留下刘都头护着侯如海站在门外,侯如海担心的问刘都头:“这些人冲进去之后不会把萧家洗劫一空吧?”   刘都头从旁边的店铺里找出来一把椅子小心地拿袖子擦干净放在侯如海身后,见到侯如海坐了下来这才小声地说:“大人,就让他们抢,抢得越厉害越好,萧家摆在明面上的钱财能有多少,据小人得知,萧家后花园里有暗室,那里才是放钱的地方。”   侯如海听了刘都头的话,立刻就恢复了平静的模样,对于那些扛着各种物事从萧家走出来的百姓频频的点头示意,这样就太好了,萧家的财产都被百姓抢光了,太好了,日后谁能说自己是为了贪图萧家的财货,这才行的灭门之事。   等了好久,侯如海一壶茶都已经喝完了,才看见自己派进去的虞侯怀里揣的鼓鼓囊囊的出来禀报说,萧家贼子已经被尽数剿灭,请大人检点。   侯如海狠狠地瞪了一眼虞侯,在刘都头的陪同下进了萧家,萧主簿横躺在花厅前面,周围横七竖八的躺着七八名已经战死的兵勇,一口关刀斜斜的劈在一颗古树上,身子几乎被砍成了几截,只有一颗白发苍苍的头颅完整无损,这是兵勇们为了好报功,特意留下来的。   侯如海点点头跨过萧主簿的尸体,进入了后堂,萧家女眷已经全部死了,都是被箭射死的,看来萧主簿已经知道今日不能幸免,为了家眷不受侮辱,特意下了杀手。   大厅里除了死尸什么都没有,女眷尸体上的首饰也被搜刮一空。   “大人,萧贼满门共计四十一口全部在此,无一遗漏,附贼一百三十三人也尽数被百姓击毙,只是家财也被百姓拿走了很多。”   侯如海用嘲讽的目光看着虞侯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本官清楚,百姓拿的都是粗苯之物,能值几个钱,用不着你拿百姓来说项,不过这一次看在你们精心竭力杀贼的份上,本官就不予追究了,当了多年的军汉想必也没有积攒下多少散碎银子,这次就算是你们出了趟油差,战死将士的抚恤必须由你们自己出,本官会另外给赏钱,不得向这些钱财伸手,谁伸手,本官就砍下他的脏爪子,记住了?”   虞侯听后大喜,立刻下拜跪谢,不但他下拜,他身后的兵丁们也纷纷下拜,这样仁义的大头巾实在是罕见,有这样的上官就是死了都不亏。   侯如海哈哈一笑,吩咐兵勇守住后花园,自己和刘都头来到了假山附近,侯如海指着假山道:“也不知道这些人的心思都是怎么长的,有的没的都喜欢在后花园弄点假山,你看看这座假山和整座府邸丝毫没有和谐之处,如果有什么密室之类的东西,就该是在这里吧?”   刘都头眼睛都直了,连连拱手道:“大人真是明见万里,确实就在此处,上一回送钱,小人见过萧老贼开启宝库,所以知晓一些,这就打开请大人过目。”   侯如海见刘都头傻得可爱,掏出自己的小蒲扇在他的脑门上拍了一记道:“蠢汉啊,人家的宝库开启的时候你半点不忌讳的站在一边看,难道就不知道这是取死之道吗?”   “是萧老贼让我看的。”刘都头叫起了撞天屈。   侯如海懒得和这样的蠢人多说话,拿蒲扇指指,示意刘都头打开密室,自己要看看里面到底都有些什么。   刘都头用尽力气将一座小点的假山推开,一条暗道就出现在两人脚下,走到暗室的铁门前,刘都头掏出从萧主簿尸身上解下来钥匙,打开铁门后,点亮了里面的油灯,这才邀请侯如海下来观看。   里面放着六口大箱子,侯如海打开其中的一口箱子看了一眼之后,狠狠地咽了两口吐沫,全是十两一锭的银元宝,偷眼瞄了一眼刘都头,发现他乖巧的背过身子,看着铁门后面挂着的一把连鞘短剑发呆,满意地点点头,飞速的打开其余的几个箱子检验了一遍,拍拍手对刘都头说:“你送来的六百贯钱拿回去吧,本官素来不收贿赂,暂时收下也是为了让你放心,现在已经证明你是难得的勇士,在豆沙关遭受重创之余还能带着捕快乡民杀敌无数,忠勇之心可嘉,等着吧,一个九品县丞逃不掉的。”   刘都头大喜,纳头就拜,把脑袋磕的梆梆响,侯如海笑的越发的开心,指着门后挂着的那把短剑对他说:“见你喜欢那柄短剑就送给你吧,本官见不得凶兵,此物不吉。”   “卑职就是一个吃刀口饭的,哪里会有如许多的讲究,大人的赏赐卑职怎敢不受。”刘都头笑呵呵的抱着短剑,非常的高兴。   这趟差事是侯如海此生办的最狠,也是最顺利的一趟差事,不但在豆沙县博得了一个侯青天的美誉,也帮助自己的主官知府大人消弭了一场大祸,自己没有收受豆沙县百姓士绅一个铜子,反而奖励了很多百姓,并且捐出自己半年的俸禄帮着豆沙县的百姓重建家园,从萧家查抄了财货纹银铜钱共计一千三百贯零七十六文钱,这些贼赃是要押解入府库的,任何人不得动用分毫。   在豆沙县逗留了三天之后,并非不懂人事故的侯青天带着百姓赠送的六箱子土产率军离开了豆沙县,只留下五百兵丁守卫豆沙关。 第66章 退潮   云家的竹楼上云峥和刘都头面对而坐,中间摆着一把鲨鱼皮镶嵌宝石的短剑,此时的话语见不得人,或许只能说给清风听。   “我看到这把短剑的时候,心里面就涌起一个奇怪的念头,这把剑该是你配着才好,所以当那个官员将短剑赏赐给我的时候,我就想给你送过来。”   云峥啜吸了一口茶,放下茶杯,拿起短剑,按了一下绷簧,只听嗤啦的一声响,这柄短剑就窜出来半截,剑刃上布满了明暗不一的花纹,这是一把百炼的好剑。   缓缓地将剑抽出来,从身边取过一张纸,轻轻地搁在剑尖上,只见那张纸慢慢的从剑尖上滑落,降到了剑柄位置,剑柄上帮着绿色的牛皮绳,牛皮被熟的很柔软,握在手中即使有汗水也不会打滑,宋朝的钢铁工艺很落后,唐朝时期绚烂的钢铁工艺不是已经失传,就是已经被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并以此牟利。   “这柄剑我要了,老刘,你不要担心,能力是锻炼出来的,你现在没有能力,并不代表你以后没有,你要面对的局面非常的复杂,百姓和山民之间已经彻底的成了对立面,他们之间不可能再有任何媾和的机会,所以,你就要选择站队,到底是站在山民一边还是站在百姓一边,两边都有风险,同样都有麻烦,这就要看你自己的智慧了,因为豆沙县的县丞是你,不是我,没有人能够帮你思考,也没有人能帮你做决定,老刘,从今往后我将归隐豆沙寨不再出门,你如果觉得还欠我什么,就把县衙还有萧府的书籍都给我送过来,这些才是我最需要的。”   刘县丞非常的失望,云峥拒绝了做自己幕僚的建议,并且很明白的说明自己将不再牵涉进豆沙关的任何纷争,想要闭门读书,自己的目的没有达到,不由得有些沮丧。   刘县丞这一回走的时候没有骑那匹驴子一样的滇马,而是选择了坐车,不过拉车的还是那匹滇马,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一半是对未来的恐惧,一半是再无牵绊的喜悦,云峥刚才说得很对,自己才是豆沙县目前最高的行政长官,没必要听从别人的建议,这里的一切都要随着自己的意志做出改变,如果自己连坐官的勇气都没有,还做什么县丞啊。   他刚走,云家的竹楼就被寨子里的人团团围住,他们把手捅在袖子里满眼期盼地看着楼上,刚刚老族长上去了。   不大工夫,老族长笑容满面的下了竹楼,挥挥袖子说:“那些钱可以花了!”乡民们没有欢呼,而是互相传递一个喜悦的眼神,就缓缓地散开。   腊肉在仔细的数着一大堆铜子,这是老族长昨夜命苍耳叔送过来的,这一回分配钱财,云峥没有参与,只说自己很累,没有心情,让老族长看着分配就还。   五十贯铜钱真的很多,可怜的腊肉数了一夜也没有数清楚,两只眼睛熬的像兔子的眼睛一样红,大少爷这两天的脾气很坏,似乎和死了很多人有关,她不敢去打扰,只好把脱得光溜溜的云二从被子里拽出来帮自己数钱,二少爷也很聪明数这点钱当然不在话下。   云二每天起床都要大发一阵雷霆的,今天也不例外,他早就告诉过腊肉,自己起床的时候脑子不正常,不需要理睬,发完脾气就会好了。   所以云二对着墙壁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勾鹰头之类的怪话之后,就变得平和了许多,伸出小胖手在钱堆上不断地扒拉,腊肉都有些看不清楚二少爷的小胖手,只见他一五一十的很快就把满满一麻袋钱分成了五堆,然后要腊肉去找大斗回来,拿了大斗量了几遍之后,就对腊肉说:“数好了,多出来了一百多文钱。”   腊肉狐疑地看着云二,总觉得云二在骗自己,不过当大少爷也这样说了以后,腊肉就立刻相信了,在她的印象里大少爷从来就不会出错。   有了钱干甚?这是寨子里每一个人的疑问,给婆娘娃扯布做新衣服?这个已经有了,从城里找了一家布庄子,早就拿回来了,手快些的还捡到了一些绸缎。   有了衣服就只好在嘴上抓挠,所以豆沙寨的清晨到处都弥漫着浓郁的烧肉味道,云家和别人家不同,早上依然是米粥,吃过早饭,云峥没有按照惯例给学生们上课,让腊肉和云二留在家里,腊肉已经很明显地在打哈欠了。   自己戴上斗笠扛着锄头就上了南山坡,那里的青稞苗需要再锄一次草,今天的天气很好,农时万万不敢错过。   老族长站在寨子门上远远地看见云峥上了山坡,恨恨地将手里的竹篾条扔在地上,匆匆的回到家,将吃的沟满壕平的正坐在凳子上剔牙的苍耳一脚就从凳子上踹了下去,指着南山大声地吼道:“看你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十贯钱就让你忘了你该干什么了是不是?狗肚子存不住猪油的货,今天是除草的好时机,怎么就敢赖在家里哟,你打算死在家里是不是?你看看云娃,人家才是有本事的人,拿了钱看都没看一眼,大清早的就扛着锄头上山除草去了,你这些年纪是不是都活到狗身上去了?滚出去,带着你的懒婆娘去看看稻子,那才是命根子。”   老族长吼完了儿子,然后就拎着鞭子挨家挨户的抽打乡民,有两个喝醉的起不来,被老族长两桶冰凉的井水泼到身上,不得不嚷嚷着连滚带爬的带着农具上了南山。   “南山岭上南山坡,南山坡上唱山歌,唱得红花朵朵开。唱得庄稼长满坡,唱得庄稼长满坡……”   老族长听着云峥在半山坡上唱歌,不由得嘿嘿笑道:“这个鬼灵精!小曲唱得不错。”自己早年间也算是十里八乡出名的棒小伙子,山歌唱得也好,有不少大姑娘小媳妇也喜欢听。于是老人家也扯开嗓子开始唱《抓包子》:“王寡妇有两个肉包子……” 第二卷 春风里,阳光下 第1章 敲门砖   都说幸福的生活是自己争来的,云峥抢来了幸福的生活却感受不到半点的欢乐,他在改造自己的生活,而生活也在悄无声息地改变他。   每天早上,豆沙寨的人都是在琅琅的读书声里开始了一天的劳作,为了让孩子能够参加家里的劳动,他特意将课业放在清晨,每到这个时候,正是山间的薄雾消褪的时候,美的就像是一幅画。   不需要上很长时间的课业,一个半时辰就足够了,很久以后云峥才发现自己和那些私塾的老师比起来简直勤奋的过头了。   大宋总体上来说是一个慵懒的时代,朝堂上的官员在慵懒的治理国家,底下的百姓也就慵懒的过自己的日子。   结束了一天的课业,就到了云峥在寨子里散步的时间了,只有这个时候才是他最快乐的时候,妇人们或者在捣衣,或者在浣布,透过被钩子挂起来的袖子,甚至能看到许多饱满或者干瘪的乳房,云二最看不起云大的虚伪模样,他自己就是光着屁股正大光明的站在小河边看的,当然,前提是那些妇人不揪自己的雀雀。   瘸子现在总喜欢哼着小调做自己的木工活,他做的一些家具,已经被商人送到了成都府,比如这种坐起来极有威仪的椅子。   在一个小雨初晴的日子里,云峥邀请苍耳带着自己去了一趟自己和云二出现的地方,结果一无所获,除了那只舔自己脚丫子的熊猫长大了许多之外,几乎没有别的变化,竹林依然郁郁葱葱。   这趟远足整整用去了三天的时间,回到家里之后云峥冲着一脸担忧之色的云二摇摇头,结果这家伙就立刻变得笑逐颜开,他不愿意回去,他根本就不愿意回去。   好多事情都有了新的变化,远远地看见了赖八,想要和他打声招呼,却发现赖八像兔子一样的钻进山林就不见了。   在白云禅寺见到了蓝蓝,她瘦的成了一把骨头,只有两只眼睛变得非常大,穿着孝服在禅房里吟诵经书,五沟和尚说蓝蓝已经发下了大宏愿,要为自己的亡父诵经千遍,现在只有五百余遍,不容打扰。   云峥之所以来到白云寺,准备将一本杂记还给蓝蓝的,因为在这本书里,他发现里面竟然夹着两百贯的交子,这应该是属于林县令的,刘县丞没有发现,当做对他无用的书籍统统拿给了云峥。   这样的不义之财不可取,或许这是蓝蓝日后生活的保障,为了一点钱财任由一个孤弱的女子在这个冷漠的世间游荡这不符合云峥做人的宗旨。   “云世兄,多谢你了。”蓝蓝在诵完今日的经书后,在得知云峥的来意之后,没有客套,接过交子收入袖子之后就向云峥盈盈下拜。   “你父亲的书籍也在我哪里,如果你想要我会一并给你送过来的。”   “我一个女子要哪些书做什么,云世兄将来是要出将入相的,这些书就留给云世兄收藏吧,我父亲一生襟抱未曾开,这一次死于暴民之手,更是惨绝人寰,那些书我留着只能徒增烦恼。”   这是一个非常硬气的女人,云峥没有问她将来的打算,只是笑着拱拱手,就去找五沟和尚,自己今天特意带来了三只烤好的肥鸡,还有一大坛子酒,自然要赶紧过去,去的晚了,说不定会被他和笑林吃喝个精光。   “嘻嘻,小子,那里有绝世之佳丽,因何与老僧道士合流焉?”   老和尚在白云禅寺里宛若一副高僧大德的模样,只要一到这片草地,他就立刻变成了一个酒肉和尚,虽然是出家人却荤腥不忌,嘴上的淫词滥调张口就来。   “我很担心你把酒肉吃光,所以才匆匆而至。”云峥实话实说。   “又是一个不解风情的,整个豆沙县能配得上蓝蓝姑娘的恐怕只有你这个暗地里呼风唤雨的家伙吧?她的父亲都被你放在棋盘上摆弄,如今人死道消,你就没有一星半点的怜悯之意?”   老和尚说出这句话之后,笑林道士也停止了喝酒,眯着眼睛准备听云峥怎么说。   “福祸本无门,尤人自招取,县令大人想要掌握豆沙县大权,不惜激起民变,被人家顺水推舟置于死地,与我何干?”   笑林道士忽然插嘴道:“;林县令怎么说都对你有恩,你明明看得清楚明白,为何一言不发,眼看着他一步步踏进陷阱,终至死无葬身之地。”   “我叫云峥,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屁民,所谓屁民就是在那些达官贵人眼中宛如臭屁一样令人厌恶的人,这次动荡,死伤最惨的就是我这种屁民,妇人裸死街头,小儿啼哭于野,白发头颅被人悬挂在城墙上,这样的人间惨事,两位高人缘何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如今不过死了一个县令,您两位就喋喋不休所谓何故?难道说您两位的慈悲心只能给达官贵人,而不能给我等这样的屁民?佛祖和三清传下来的典章里如果有这样的规定,小子倒是很想见识一下。”   云峥拎起酒坛子大大的喝了一口酒,吐掉嘴里的酒糟,笑着质问和尚和道士。   “善哉,善哉,云檀越心怀怒火,心绪已然不静,断章取义,问到老僧的羞处,实在是不为人子。豆沙关惨案,确实令人心痛,老僧也是昨日才从豆沙关赶回来,一柄方便铲也曾埋人无数,笑林道士更是追索恶贼十日夜不眠不休,你以为那些退去的悍贼,难道是真的畏惧永兴军这才退去的么?如果不是老道将贼首诛杀,你的后续计划不可能实行的那样完美。”   五沟和尚还是没有忍住,将事情的真相说了出来。   “豆沙关盗匪从来就没有消停过,砍砍杀杀原本就是常事,老僧已经见识过三次了,算不得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真正让老衲难以接受的是你,是你那些翻云覆雨的手段,十三四岁就有这样的手段,过得十年,老僧不敢想象你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云峥勉强听完老和尚的话,撕下一条鸡腿就打算离开,才走了两步就听和尚又说:“难道你真的不想要老夫的柬书,去成都府拜在颍川先生门下?”   云铮咬着鸡腿大咧咧的说:“我以为你不肯给。” 第2章 白云生   五沟和尚看着山边的白云落寞的道:“柬书总是要给你的,我本来就有荐才举贤的职责,豆沙县难得出一个能入我眼睛的人,这么多年,我头一次觉得自己确实是在举荐贤才,怎么可能不给你,不给你,我又能给谁去?   才能这东西没有忠奸好坏之分,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用之为善,则普天同庆,用之为恶,则鬼哭神嚎,老僧此时的心有千斤重。”   “打住,打住,老和尚,你没必要这样难过,如果给我荐书让你如此为难,不如就此打住,我不认为一定要你的那封信我才能拜师,颍川先生的名号在我看来还不足,蜀中的大儒也就一个杨雄堪堪入我眼,余者不足以论,我听说欧阳修先生出自蜀中绵州,我如果登门,他不一定会把我撵出去,范仲淹先生这时候也在倒霉,如果我去饶州,他得到我这样的贤才你说会不会感到欣慰?韩琦,富弼的情形也不是太好,现在都准备广招门徒,我混进去不算太难吧?为什么一定要跟随名不见经传的颍川先生?”   庆历三年的“庆历改革”失败了,这在中国历史上有着深远的影响,欧阳修,范仲淹,韩琦,富弼这几位光耀千古的人物相继被皇帝贬斥到了地方,在别人倒霉的时候去投奔,云峥并不认为是一个很难的事情。   书就是拿来读的,从林县令的笔记里他能读出很多别人读不出来的新学问,与其说云峥在学习林县令的体会和心得,不如说云峥是在把林县令的手札当做一份隐晦的时事报告在研究,从这些手札里他看到了一个和历史上讲述的不一样的大宋朝,也看到了一种不一样的政治环境,这里根本就没有史书上描述的那样好。   五沟和尚与笑林道士惊骇的对视一眼,他们不明白云峥这个乡野间的小子缘何会有这样高远的目光和见识,这出乎了他们的预料之外。   笑林道士端端正正的向云峥施礼道:“能告诉我们这些事情你是从何得知的么?这些事情就算是成都府也没有几个人清楚明白的知道起因和后果。”   云峥笑了一下对笑林说:“我得知消息的途径很是狭窄,最多只算得一家之言,自己的一家之言,林县令的所有手札和塘报现在都在我的手里,刚才问过蓝蓝小姐,她已经把这些书籍塘报,以及他父亲的手札全部送给了我。   这些事情都是有迹可循的,只要用时间和事件这两条脉络去寻找,总会找到些蛛丝马迹的,最后只要归纳总结,就离事情的本来面目不太远了。”   五沟长叹一口气道:“林元寿死的太冤了,明明已经简拔出来一位贤才,却不知道使用,白白的把性命葬送在这贫瘠的豆沙县,呜呼哀哉!”   “老和尚,我只能告诉你一件事,我真的不是坏人,我只是想好好地活在这个人世间,不受其辱,不受奴役就足够了,人家只要不犯我,我就不会去麻烦人家,只想简单的活着,快乐的活着,怎么样?我已经算是剖明心迹了,赶紧帮着我些荐书吧,入秋之后我想随着商队走一趟成都府,如果那里还算不错,我就不回来了,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   五沟和尚还是不住的摇着肥硕的脑袋,站起身来去禅房书写荐书,云峥不清楚他摇着脑袋到底是什么意思,总觉得这个老和尚不地道。   荐书写好之后云峥仔细地看了一遍笑着说:“虽然你将我夸得世间少有,但是啊,我还是觉得你这样书写还不足以道尽我的过人之处,至少我强大的算学根底你根本就没说。”   “你想做出头的椽子?如果你想一鸣惊人,我这就回去重新写一份,绝对会把你在豆沙县的事迹说得清楚明白,好让世人知道又有一位绝世英才降生到了人间。”   听到五沟和尚这样说,云峥笑着摇头道:“我还是本分一些吧,在你们面前能够胡言乱语,要是在别人面前也这样说,人家会以为我轻佻。这样写已经很不错了,老和尚谢谢你。”   酒喝得差不多了,烤鸡也只剩下了骨架,云峥拍拍屁股站起来,向两位出家人唱了一个肥喏,就把手背在后面,施施然的乘坐着自己的牛车下了山。   “为何我会有一种放虎入山林的感觉?这小子在贫瘠的豆沙县都能呼风唤雨,不知道他去了比豆沙县繁华百倍的成都府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五沟和尚看着隐入云雾中的云峥小声的对笑林道士说。   “你既然不放心,我跟着他就是了,我窝在豆沙关已经五年了,最近静极思动,不如就让我随着这个小子,看看因果。”笑林道士拂拂自己的破袖子,长笑一声也一头钻进了云雾消失不见,五沟和尚提起自己粗笨的方便铲,轻轻地舞动两下,也慢慢地走进了白云禅寺,路过大殿的时候看了一眼正在诵经的蓝蓝喃喃自语道:“痴儿,痴儿。”   云峥觉得自己变成了豆沙县的土著,至少现在他再吃那个脏老汉烤的豆腐,已经不觉得恶心了,大方的掏出十枚铜钱,让老汉多烤一些,他准备带回去给云二和腊肉尝尝,民变中都没有死掉的老头子,必然是一位有福之人,自己最近很倒霉还是和这样的有福之人多亲近亲近,说不定就能抵消掉自己的霉运。   事实证明这个法子行不通,刚刚穿过街市,就看到梁家大小姐俏生生的站在自己的牛车前,不知道正在向老牛灌输什么不健康的主意。   自己的霉运有一大半就来自梁家大小姐,自从萧主簿死了之后,豆沙关的商业格局就发生了变化,梁家正在大肆的蚕食豆沙关的商业地盘,那家有着很好喝的擂茶的店铺,如今换上了梁记,绸缎买卖早就不能填不满梁家的欲壑,梁家打算四面开花,早早的把豆沙关买下来,估计就是他们家的终极目标。   “梁半城小姐何故非礼我家的老牛?”云峥小心的将烤豆腐藏到身后对着正抱着牛耳朵说悄悄话的梁琪说。 第3章 生死唔   梁琪一蹦就蹦到云峥的面前,唬得他连连后退,这个女人很没规矩,刚才自己如果不加以闪避,说不定她的身体就钻到自己的怀里了。   “你躲闪什么,我一个女子不顾名节的和你亲近,你居然敢躲?”梁琪显得非常愤怒。   “我如果不躲的话,你会发疯。”云峥小心地把身子藏到老牛的另一边,今天这个女人谋算的事情一定很大,否则不会下这么大的血本。   梁琪掏出一个淡绿色的手帕掩着小嘴,细细的腰肢扭啊扭啊的,好像有点难为情。   云峥猛地睁大了眼睛,指着天空大喊一声:“天啊,有人在天上飞!”   本来要说话的梁琪惊愕地转过头朝天上看,找了好一阵子也没有发现所谓的飞人,撅着小嘴说道:“骗人,哪里有人能飞上天。”   没有人回答,转过身子才发现云峥赶着牛车已经仓皇地跑出老远,梁琪恼怒的将手巾子扔到地上,把它当做云峥狠狠地跺了几脚,冲着云峥逃跑的方向小声地说了一句:“就不信你能逃出姑奶奶的手掌心。”   出了豆沙关,云峥小心的朝后看了一眼,发现梁琪没有追上来,这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一个半大的傻妞,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的,学人家瞎扭什么,作怪!   把烤豆腐挂在牛角上,荷叶包一晃一晃的,大牯牛鼻子上穿着铁环,回不了头,只好迈开脚步往家走,云峥躺在车厢板上,车轱辘一点都不圆,今天出来又没有给车轴上油,摩擦中发出怪声,导致车厢起伏不定,就像是躺在海浪上一般,很舒服。   这个时候就该唱信天游才最合意境,远山绿树,蓝天老牛,自己什么都不缺,该有的一样不缺,找一个半大的傻妞来陪才是脑子抽筋了。   将斗笠扣在脸上,竖起耳朵辨别草丛里不知名的鸟叫,斑鸠的叫声最是独特,“咕咕,吼吼,咕咕,吼吼”,连续不断,这是母斑鸠下完蛋之后的叫声,听到这个声音,立刻就会有傻乎乎的雄斑鸠过来孵蛋,非常的勤快,当然这里面也会有一些无耻之徒乘机会把自己的蛋下到斑鸠窝里,雄斑鸠也会一心一意的孵化,比如杜鹃就是这样的坏家伙。   这只斑鸠要倒霉了,杜鹃鸟就在附近,布谷,布谷的叫声已经证明它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浑水摸鱼了,云峥不但算提醒那对可怜的斑鸠,这是人家的生活方式而已。   大自然就是这样有趣,那里也有君王,也有君子,也有相爱不渝的,当然,也不会缺少盗贼,小偷以及骗子。   “骗子!”云二盯着云大的眼睛,恶狠狠地从嘴里挤出骗子两个字,明明说好的今天回来要带烤豆腐的,结果翻遍了云大全身,也没有烤豆腐,腊肉认为那东西绝对是人世间最好吃的美味,这个奇怪的观点也带坏了云二,所以他现在对烤豆腐充满了期待。   云大在云二屁股上抽了一巴掌,指着牛角说:“你要的东西在荷叶包里,要是再敢说我是骗子,我就真的当一回骗子给你看。”   辛苦了半天,回到自家的砖房里刚刚躺下,看家蛇就掉在了自己的身上,把云大的腿当成柱子缠的紧紧地,明显的反应迟钝,都掉下来了,这才知道缠紧东西,蠢得不是一般。   云三趴在炕底下,慵懒的打了一个哈欠,刚才看家蛇掉下来的动静下了它一大跳,见到是绿油油的看家蛇,重新把下巴搁在爪子上继续睡觉。   云大恼怒的抓起看家蛇扔到米缸后面,整天不知道抓老鼠,就知道缠在梁上摆造型,不管是谁来家里做客,看到这一幕都要大声的恭喜云大两声。   出将入相的不是这条苯蛇摆几个造型就能算数的,必须要头悬梁,锥刺股,起五更爬半夜的把铁砚磨穿才有可能。   在这个学得文武艺买与帝王家的时代,这是云峥唯一能改变自己命运的手段和方式。   窗子外面有浓郁的香味传了进来,这就是烤豆腐的味道,腊肉正在拿火盆和竹签子帮着云二烤豆腐,一边烤一边小声的向云二介绍如何才能烤出美味的豆腐来。   或许是自己对烤豆腐有偏见,人家本来就是一道美食,自己只是不喜欢烤豆腐的老汉而已,云峥想到这里一个激灵就坐了起来,他发现自己好像病了,得了心理疾病,自己喜欢这里的山,喜欢这里的水,喜欢这里的花鸟鱼虫,哪怕是悬崖上吊着的悬棺也喜欢,为什么唯独不喜欢这里的人?   说实话,除了云二以外,自己确实没有一个喜欢的,无论是对自己有大恩的老族长,还是对自己好的没话说的刘县丞,亦或是这个寨子里把自己当宝贝的所有人,云峥都不喜欢。哪怕是腊肉,自己对她的怜悯也比喜欢多。   或许这就是自己眼看着豆沙关生灵涂炭依然能够冷静的做出重重布置的原因吧,五沟和尚的担忧恐怕也是来自于此吧!   宁愿永世沉沦,也不愿意向诸圣求解脱,这是自己以前自已为傲的一种生活态度,现在他终于显现出强大的弊端了。   云峥猛地推开窗户冲着在墙根底下烤豆腐的两个人大声说:“不要都吃光了,给我留一点。”   这样的威吓在云二面前没有任何效果,现在对腊肉也没有多少威力了,云二扯着腊肉咯咯笑着端着装满烤豆腐的盘子跑上了那座竹楼,还把软梯子也收了起来,站在高台上夸张的吃着烤豆腐,还朝砖房里的云大吐舌头。   生活两个字都有强大的生命力,他们都是鲜活的,只有生,才能活。灵与肉精与神全部融进去之后才能证明自己活着,这两个字是互证的关系,玄妙而且神奇。   做学问之前,先学着做人,很多大家都这样说过,云峥一直以为这是一句车轱辘话,是大家为了显示自己与众不同所说的一句胡话,现在看起来不是啊,自己要学的东西比云二要学的还要多一些。 第4章 纷乱的心   云家的蚕熟了,三个人围在笸箩边上看蚕吐丝,云二摇头晃脑的跟着蚕学,不一会就要头昏脑涨,抱着云大的腿,静静地看着腊肉忙碌,腊肉很忙,云家兄弟俩却什么忙都帮不上,根本就不会,蚕蔟怎么摆放只有腊肉知道,这是农家女孩子必须要学会的生活技能。   不但云大,云二在这里,云三和看家蛇也在这里,黑黝黝的地方多了两双绿油油的眼睛很是恐怖,从三天前豆沙寨的火把就没有熄灭过,所有的人都在为这些生灵忙碌,一个不小心,茧子就结不好,一个春天就白忙活了。   老族长亲自来云家检验过蚕茧,拿起一个已经结好的茧子在手里颠颠,满是皱纹的老脸上满是笑意:“很好的大茧,腊肉没有偷懒,是个勤快女子!”   勤快女子就是长辈对小女孩最大的褒奖,腊肉的笑脸红彤彤的,虽然一夜没睡,但是精神健旺的紧,随着越来越多的蚕开始吐丝,蚕蔟也需要摆放的越来越频繁。   劳动本来充满了美感,所有的舞蹈其实就是来源于劳动,腊肉的两只小手就像梭子一样的在不停地穿梭,挂袖子的铜钩子在跳跃的火光中不断地闪烁着金子的光芒,劳动中的一切物件在云峥看来都比金子珍贵。   虽然云家并不靠这些蚕茧吃饭,却丝毫不敢小觑这些蚕茧,全家齐齐的上阵,就是为这些美丽的生灵祝贺,祝贺他终于从蚁蚕长成了熟蚕。   云二趴在云大的肩头睡得很熟,口水浸湿了他的肩头,腊肉不知道催促了云大几遍,云大还是笑着不愿意离开,这样忙碌的春夜里,自己就算是帮不上忙,也应该陪着,中华民族数千年来就靠着这些蚕混的,没有他们就没有所谓的丝绸之路,谁敢小看!   到了天亮的时候,十几个笸箩里的蚕都开始吐丝,白茫茫的好大一片何其的壮观,到了这个时候,腊肉才有功夫喝口水,擦擦汗,当云大给她端来一碗荷包蛋的时候,腊肉愣了一下,云二拿舌头舔一下自己满是蛋黄的嘴角说:“快吃吧,我已经吃过了,云大不喜欢吃鸡蛋,他总说鸡蛋是臭的,是从鸡屁股里拉出来的。”   腊肉小心地端过饭碗,红着眼睛一小口一小口的开始吃鸡蛋。   云大看了一眼笸箩满意地点点头,对腊肉说:“咱家的蚕丝不卖,全部织成绸布,咱们自己做衣服穿,腊肉也要准备嫁衣,放心,金线我去给你弄。”   不知道为什么,听了云大的话,腊肉的眼泪就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一滴不拉的掉进了热气腾腾的汤碗里。   云二蛮横地说:“不许把腊肉嫁出去,她要嫁也只能嫁给我!”说完了还在云大的腿上踢了一脚,然后就跑过去把嘴巴贴在腊肉的耳朵边上说小话。   腊肉抹了一把眼泪,小声的对云峥说:“大少爷,咱家养的蚕太少,织不了多少绸子,等我明年养多多的蚕,咱们再做衣衫好不好?”这是担心自己的衣服做好了,云大就会把她嫁掉。   这话说得云峥鼻子酸酸的,摸着腊肉的脑袋说:“你要是喜欢在家里待着,我求之不得,你愿意待到什么时候就待到什么时候,直到你想嫁人为止。”   这一刻云峥忘记了自己也只有十三四岁,还当自己是当年的那个胡子拉差的大叔,腊肉的脸又开始红了,这让云二非常的妒忌,又开始拿脚踹云大的小腿。   那只烦人的公鸡开始喔喔喔的叫唤起来,这就是一个懒蛋,别的鸡早就打过鸣了,它这才开始,叫唤了两嗓子就开始满世界的擒拿母鸡,非要踩在母鸡身上显摆一下自己的威风才成。   云大拿起扁担准备去小河边挑水,结果被执拗的腊肉抢走了,大少爷是男人,怎么能去挑水,会被那些长舌妇笑话的。   “腊肉啊,你家的蚕丝今年打算卖掉吗?官家要来收税,那些商家每年都欺负我们没钱,这个时候蚕丝的价钱最贱了,俺当家的说了,就百十文钱的税谁拿正眼瞧他,要了就给他,今年俺家的蚕丝一两都不卖,非要等到价钱最高的时候再卖,让那些黑了心的商家白瞪眼。”   一个妇人说了话,其余的妇人都张着嘴哈哈大笑起来,在她们看来,这是人世间最长气的时候,这个时候不笑更待何时。   腊肉也跟着笑,笑完了得意地说:“大少爷说了,俺家的蚕丝也不卖,全部拿来给小少爷做衣裳,小孩子皮肉嫩,贴身的衣衫总是硬撅撅的麻衣不好,棉布的穿着老是抽吧,穿一天就到处是褶子,还是拿蚕丝做最好了,最贴身,看着也贵气。”   瘸子的婆娘挤着眉眼悄悄地问腊肉:“你家大少爷可是一个能人,咱们寨子今年之所以好过,全托了大少爷的福,腊肉,你就帮着婶子去谢谢大少爷呗。”   腊肉莫名其妙的说:“怎么谢啊,我做的吃食还没有大少爷做的好吃,婶子你做的也不行,上回送过来的鸡蛋都被小少爷吃了,大少爷不吃鸡蛋。”   瘸子婆娘一巴掌就拍在腊肉的脑袋上恨恨地说:“瓜女子,谁要你给他做饭了。”   “那怎么感谢?”腊肉有些委屈。   “瘸子婆娘的意思是她太老了,你家少爷看不上,让你替她去钻你家少爷的被窝!哈哈哈”苍耳的婆娘一句话说出来,不但瘸子婆娘笑的喘不上气,其余的婆娘也都笑的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腊肉红着脸啐了这些长舌妇一口,还是跑到小河的上游,装了满满两桶水往家里走,进寨子门的时候,她就看见梁家的车队停在寨子里,梁家的那个漂亮小姐,就站在车辕上,远远地往家里看,腊肉心里一急,脚底下绊了一下,顿时就摔倒在地,两只水桶滚出去老远,手掌擦破了,膝盖估计也破了,腊肉很想哭,不是因为身子疼,而是因为梁家大小姐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摔跤。 第5章 卖新丝   腊肉透过泪眼朦胧的眼睛,看见小少爷正在竹楼的平台上跳着脚大呼小叫。也看见大少爷急匆匆的从家里出来,往这里赶。   更看见梁家大小姐扭着腰肢迎面向大少爷迎了过去。看到这一幕腊肉脸上的泪水就更多了,怎么擦也擦不干净,还把手掌上的血糊到了脸上。   “云兄,这一回天上可没有飞人了,您还打算往哪里去?”梁琪似笑非笑的拦住云峥。   云峥苦笑一声道:“梁大小姐是来收大茧的吧,您该去找族长才对,他老人家才是这里的话事人,云大就是一个教书先生。”   “不见得吧,我看你是忙着去看你家的笨丫头吧,挑个水都能摔跤,真笨。”   “既然你都看见了干嘛还要挡着我的路,没看见她的手脚都擦破了?”云峥的怒气一下子就起来了,在他的心里腊肉要比梁家的小妞重要的太多了。   说完就绕过梁琪,蹲在地上拿起腊肉的手掌仔细看,还好,就是擦破了皮,从怀里掏出刚才拿的干净麻布,从水桶里蘸了一点没倒完的水,帮她清洗了伤口然后就拿干爽的麻布将她的手掌仔细的包扎起来,等结痂了再去掉麻布。   “裤腿挽起来,看看膝盖受伤了没有,昨夜干了一晚上的活计,本来就非常累叫你不要逞能,偏偏不听,快点挽起来,血都渗出来了。”   云峥三两下帮着腊肉又把膝盖包上,这里不好包扎,绷带总是乱跑,不管了,胡乱扎了一个大大的蝴蝶结就算完事。   “好了,你回去睡觉吧,我去挑水。”云峥说完就把水桶捡回来挂在扁担上,冲着发愣的梁琪拱拱手就出了寨子去河边挑水。   腊肉觉得自己要飞起来了,少爷没有理会漂亮的梁家大小姐,而是过来帮着自己包扎伤口,虽然这样的伤几乎算不得什么,自己从小到大不知道受过多少回了,从来没有包扎过还不是长得好好地,不过这个时候她什么都不在乎,也不再管脸上的血渍,笑着蹲身向梁家大小姐行了一礼,就赶紧往家走,二少爷鞋子都没穿跟头咧子的正往过来跑,摔跤了可就不好了。   梁琪站在寨子中央,觉得所有的人都在看自己的笑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就是不掉下来,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大小姐,既然云大一点脸面都不给您留,不如我们就走吧,豆沙寨的蚕丝咱们就不要收了,十天后官府就要收税,我看这些穷鬼拿什么去交税。”梁管家在后面小声的帮着大小姐出主意。   梁琪红红的眼睛立马就瞪了起来,奇怪地看着梁管家说:“我有没有面子和收不收豆沙寨的大茧有什么关系?收大茧是生意,没面子是私事,这两者怎么能混为一谈,难道说我以后只要没面子一次,梁家的生意就要少做一块?这样下去,梁家岂不是就完蛋了?”   梁管家被梁琪看的毛骨悚然,赶紧低下头认错,现在梁家在豆沙关的生意就是梁琪梁大小姐说了算,自己万万不敢得罪这位姑奶奶。   老族长笑呵呵的从竹楼里出来,远远地就向梁琪行礼,这是惯例:“大小姐亲自来了,老朽不胜感激,请入竹楼喝一杯茶,休息片刻之后再说生意可好?”   梁琪立刻就换上了笑脸,弯腰施礼道:“又到了收大茧的时候,梁家岂敢怠慢,您老请看,梁琪带来的都是黄澄澄的好铜钱,漂钱,铅钱,铁钱可是一枚都没有啊,还是老规矩,我们足两加三,这样的优惠条件可是只有你们豆沙寨才有的哟。”   老族长伸长了脖子瞅了一眼钱箱子,确实如梁琪所说,都是好钱,左右看看不好意思的把袖子拉出来,把自己的手缩进了袖子。   梁琪笑呵呵的朝梁管家使了一个眼色,梁管家立刻就把手伸进老族长的袖子,只见袖子里在激烈的翻滚,梁管家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好半晌把手从老族长的袖子推出来之后看着笑眯眯的老族长说:“您要知道,梁家给的价格已经是豆沙县最高的价格了,您要是不松口,这生意可就没办法谈了。”   见老族长还是神色不变依旧笑得开心,确定不是在诳自己,而是真正的心里有底,叹口气对梁琪说:“大小姐,豆沙寨希望大茧的价格和去年八月的价格看齐。当时论价,现在是三月可没有用去年的价格的说法。”   梁琪皱着眉头很不理解,三月粜新丝,这是惯例,货物多了价格自然会掉,八月的时候几乎没有多少丝,所以价格就高,这里面的差价很客观,难道说豆沙寨真的不想缴纳税款了?刘县丞今年可是打算大显身手的,对于税款绝对不会放松的,这是他出政绩的好办法,没可能啊。   她忽然看到了挑水回来的云峥,顿时就恍然大悟,豆沙寨有了这个家伙,当然不会在乎区区的百十文税款,心中不由得充满了失望之意。   “三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烛。不照绮罗筵,只照逃亡屋。梁大小姐,百姓一年的辛苦大部分利润都被你们所占有,用最小的代价获取最高的利润,今后恐怕会很难做,至少在豆沙寨很难做,唐人聂夷中早在数百年前就已经发出这样的感慨,梁小姐熟读史书,想必不会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吧?”   “云世兄今日替乡民仗义执言,难道就不觉得偏颇吗?我若开了高价収丝的先例,梁家的生意在整个西南就没办法立足了,就算我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其他的丝绸商人可不会这么想,将本求利一向是商人的本性,至于百姓福祉,天下的安危,自然有官家去操心,不是我这样的商家所能思考的,您说的道理请恕小妹无法接受,既然生意不成,梁琪这就离去,您豆沙寨的丝到了八月也未必能卖出一个高价来,商贾一旦不能一口气将利润吃尽,他们就会长大嘴巴等着,等着利润掉下来,直到吃饱了,才会重新按照道理做事情,云世兄以为然否?”   云峥呵呵一笑道:“总会有办法的,豆沙寨的丝总会卖出高价地,这是你第一次开价,我姑且不算,从你下一次开价开始,每开一次价,豆沙寨的丝的价格就会自动上浮一成,既然你跟我说商人的规矩,我就用商人的规矩来和你慢慢谈,走好,不送。” 第6章 思旧事   梁琪嫣然一笑,自信的朝云峥拱拱手,就钻进了马车,今天的生意没办法做了,云峥这样蛮横的起价,这是要和所有的丝绸商人作对。   在马车经过云峥身边的时候,他放下扁担,对马车里的梁琪说:“我打算收购蚕丝,价格比你给的价格高。”   梁琪还是不说话,只有一长串银铃般的笑声从马车里传了出来。   老族长站在云峥的身边瞅着远去的梁家大小姐若有所思地问道:“娃,你真的打算收购蚕丝?咱们的钱太少了,就算是把全寨子里的钱都拿出来,也收蚕丝和商人作对,属于取死之道,商人虽然不会动刀子,但是使用阴损的手段,一样会让人生不如死,好不了多少。”   云峥重新把扁担挑在肩上和老族长一起往家走,边走边说:“寨子里刚刚有了一点钱,当然不能全部拿出来,但是还有一个人手里有好多钱,这家伙这几个月一定大大的发了一笔横财,那些钱与其放在地窖里生锈,不如拿出来用用。”   “不行啊乖娃,你总是坑刘都头,虽然说这家伙现在成了县丞,那也是拿自己的性命换来的,现在你怎么又盯上他的钱了?其实咱们寨子卖不卖丝不要紧,咱们今年还要做丝绸蜡染,这点丝绸不够我们自家用的,梁家闺女唬不住我们,你就不要费那个精神了,有空多读点书,将来做了大官再回来,十里八乡的都有面子。”   老族长生怕折了云峥的锐气,不大愿意他去和那些商贾打架,虽然他认为云峥会赢,总觉得这样做不太合适。   “那就算了,但是不吓唬他们一下,他们会以为咱们好欺负,今年的丝绸蜡染必须要做,咱们的丝绸不够就向前山的几个寨子里收购,估计有个三百贯就足够了,我在去县里给刘县丞通个口风,把这件事情告诉他,百姓们能多得几个钱,他一定乐见其成。”   听云峥这么说,老族长满意地点点头就走了,这孩子到了现在还能听进去别人的劝告,确实是个实诚的好孩子。   回到家里云峥就发现腊肉勤快的过分,不但没睡觉,反而把家里里里外外的都收拾了一遍,看样子云二也被她洗了一遍,正坐在炕上拿勺子挖鸡蛋羹吃。   探头朝外面看看,只见两头半大的黑猪正在扑腾扑腾的吃食,老牛也慢条斯理的嚼着青草,旁边水槽里装满了清水,看样子自己这一担水还不够家里用的。   趴在锅台上擦灰的腊肉见大少爷回来了,高兴地拎起一桶水就倒进水瓮里,看不出有半点受伤的样子。云三就趴在她的脚下卖命的啃骨头,这东西从来都是腊肉的专利,她的牙齿能磕开最坚硬的猪骨头,吃骨髓是她生命中最愉快的事情,今天就奇怪了,怎么舍得把骨头给云三?   “大少爷,你稍微等一下,稀粥马上就好了,是您最喜欢喝的白粥,今天的粥很稠。”腊肉现在不敢看云峥,只要看一眼大少爷,她就忍不住脸红,所以说话的时候总是低着头。   云二走到炕边上,努力地想要把腊肉的头搬起来,腊肉在云二的屁股上拍了一下,就飞快地跑出去了。   “云大,他打我!”云二立刻就吼了起来。   “活该!”想不明白就不想了,昨晚几乎没睡,这时候先要补觉才是正经。   拖开毯子倒头就睡,在砖瓦房里睡觉至少没有云雾过来骚扰……   “云大疯了,才会想到自己收大茧,也不看看自己有几个钱,我们就算是不管,放开来让他收,看他能收多少。”梁管家咬着牙齿朝马车里的大小姐说。   梁琪掀开车帘子对梁管家说:“我们回城,这事一定要小心对待,云峥这个人很危险,我有一种预感,豆沙关里发生的这些事情我怀疑和他有关。”   梁管家不以为然的笑着说:“大小姐,豆沙关的事情就是林县令和萧主簿夺权的结果,云峥或许是一个聪明人,但是,他想要掀起这么大的风浪还远远不够格。”   梁琪皱着眉头说:“只要看看谁是最大的利益获得者就清楚在这场风波中谁是最后的赢家,刘县丞赢了,但是我怎么也想不通,凭什么他能赢?萧主簿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他是这场劫难中必死之人,为何他能跳出藩篱,反戈一击之后成为最后的赢家,打死我都不信他有和乱民血战的勇气,这不合常理,一切都太蹊跷了。”   梁管家也愣住了,以他对刘都头的了解,这人只适合受人驱使,绝对没能力主政一方,这世上的人就是分三六九等,一部分人天生就是领导者,一部分人天生就是被驱使者,剩下的一部分人最多,都是被搜刮者,谁当什么人这里面老天早就注定了,不会因为外力所改变,比如自己天生就是一个受驱使的命。   现在刘都头从这个圈子里跳出来了,真是怪哉!   “你有没有发现,自从云峥出现之后,刘都头就好事不断,他和山民的交易是一门非常庞大的生意,当时我爹爹也动了心,可是萧主簿从中占了很大的份子,我们家就只好退避三舍,林县令也是担心萧主簿他们有了这条财源,力量会无限制的壮大,这才在被逼无奈的情况下匆匆发动了这一次攻击,激起民变这是出乎林县令预料之外的,民变背后估计少不了萧主簿的影子,两个人最后拼了一个玉石俱焚,让刘都头从中捡了便宜,我只是奇怪,永兴军为何会在豆沙关外停步不前,那位侯如海大人也清廉的过分了,这件事情处处透着蹊跷。   我总觉得这个云峥不简单,他就是一个坏坯子,做事向来阴损,我不相信他和这件事没关系,话说回来,如果这是真的和他有关,梁管家,我们如果不认真对待,萧主簿的下场说不定就是我们的前车之鉴,此事大意不得。”   梁琪的一番话让梁管家的后背起了一身的白毛汗,萧家出殡的时候模样之凄惨简直不忍卒睹,往日里高高在上的人物,被破席卷了拖着去了乱葬岗,有没有挖坑都不知道。估计没人挖坑,城外野狗的叫声这些天从来都没有停止过。 第7章 家俱店   梁琪的一番话让梁管家的后背起了一身的白毛汗,萧家出殡的时候模样之凄惨简直不忍卒睹,往日里高高在上的人物,被破席卷了拖着去了乱葬岗,有没有挖坑都不知道。估计没人挖坑,城外野狗的叫声这些天从来都没有停止过。   梁琪的神经绷紧了好多天,梁管家也不断地打探消息,结果豆沙寨就收了附近几座寨子的蚕丝之后就没了动静,梁琪知道豆沙寨的打算,晓得他们要用丝绸来做蜡染,这和自己家的生意没冲突,总量三百贯的蚕丝还算不上大手笔,在豆沙县的蚕丝市场上掀不起大浪。   就在她松了一口气,打算将精力投入到缫丝大业的时候,突然听到豆沙关里新开了一家丝绸行,是刘县丞和豆沙寨合伙开的一个买卖,如今正在四处招揽活计,准备下乡去收购蚕丝,打出来的价格牌子比梁家高出了整整一成。   听到这个消息,梁琪的脸色煞白,她立刻就明白自己招惹了一个不该招惹的人,云峥如果不是那个帮主刘县丞最后取得胜利的人,她把眼珠子抠出来当泡踩!   豆沙寨可以不在乎,三百贯的现钱就是他们最大的能力了,但是刘县丞不同,自从他担任县丞的那一天起,他就自动的获取了县令在豆沙关里的干股,这些干股不是固定给某一位县令的,而是谁当了豆沙县的最高官员,这些干股的收益自动就会成了他名下的财源,官员离任之后就会自动取消。   所以,刘县丞不缺钱,如果他再利用自己的职权帮助自己的生意,梁家能选择的道路并不多,现在他已经提高了蚕丝的价格,说白了就是要从梁家手里抢夺蚕丝,开启自己的货源。   梁家在一夜间就把所有的家仆掌柜的,伙计全部派了出去,日夜不停地在十里八乡收购大茧,价格比刘县丞开出来的价格还要高出半成。   六天时间,短短的六天时间,梁家就拿到了整个豆沙县蚕丝总产量的七成,剩下的三成零散的蚕丝被其他小的商家瓜分掉了,都是高价!   立于不败之地的梁家大小姐终于把心放回了肚子,找了一个空闲打算去豆沙关看看云峥的丑态,听说他这一阵子一直把心思扑在商铺上。   果然见到了,云峥正在指挥着豆沙寨里的人正在装修那间商铺,从格局上怎么看都像是下了大手笔,店铺里的陈设非常的奢华,尤其是里面摆着的那些古色古香的桌椅最是吸引人。   梁琪不由得捂着嘴巴偷笑,丝绸铺子里不摆丝绸,搁那么些桌椅板凳做什么,难道卖桌椅不成?   到底是聪明姑娘,桌椅店这个想法刚刚从脑子里冒出来,她的心一下子就抽紧了,强忍着眩晕走进店铺,先恭喜云峥有买卖开业,然后就小声地问:“世兄不是要开绸缎庄吗?怎么不见货品?”   刘县丞从里间心满意足的走了出来,衙役帮他扛着一整套的桌椅,刚好听见梁琪的话,就呵呵笑着说:“也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把我的话传错了,早就看上豆沙寨里产的家具,结实不说还好看,就和云大商量着开一家桌椅店,结果就被人家传成了开绸缎庄,梁家小姐,没对你家产生什么影响吧,要是有影响,我的罪过可就大了,梁老太爷那里可不好交代。”   梁琪晃了一晃,咬着牙问刘县丞:“您从来就没有开绸缎庄的想法?”   刘县丞豪迈的摆了一下手说:“绸缎庄可不好开,不光是需要大茧,这里面的门道太深,我们掌柜,伙计,缫丝的人手都没有拿什么开。”   听到刘县丞这么说,云峥赶紧接话道:“明年,明年打算开绸缎庄!”   梁琪只觉得眼睛里的泪水在飞快地往外喷,不大工夫小脸上就满是泪水,在脸上汇集成小溪,顺着尖尖的下巴往下淌,看得刘县丞一脸的不忍心。   云峥掏出自己的手帕递过去,刚要劝慰几句,手上传来一阵剧痛,梁琪死死地咬在自己的胳膊上,还把头晃来晃去的,看样子不把那块肉咬下来,梁家大小姐就不肯罢休。   不敢胡乱挣扎,要是不小心把梁琪那一口白牙弄掉一两颗,自己的罪过就大了,只能惨叫着要梁琪松口。   云峥的皮太厚,梁琪的小牙还对付不了,松开嘴之后嚎啕大哭着就离开了桌椅店,钻进自家的马车一溜烟的跑回了家。   “云大,你开桌椅店就开桌椅店,干嘛要告诉我说开什么绸缎庄,一句谎话把人家小姑娘祸祸成什么了,你没看见小娘子哭的那个惨哟,你也忍心!!”   云峥没命的揉搓自己的胳膊,这下好了,胳膊上出现了两排细牙印,都出血了!   “还不是为了你能在今年吧税收齐,老百姓今年算是遭了灾,尤其是豆沙关里面狼藉一片,你只能指望十里八乡的乡农,春税的大头就是丝绢税,盐税,茶税,酒税和你不沾边,不让老百姓多卖百十个铜钱,你上哪收税去,跟谁收税去?”   云峥被咬的疼极了,一只手搓不解决问题,只好把胳膊夹在两条腿中间来回的蹭。   “兄弟,做哥哥的错怪你了,这就拿你一套家具去给你扬名声去。”刘县丞已经发现云峥的脾气在变坏,为了不致于被殃及池鱼,想要早点开溜。   “付账!休要白拿,一套官帽椅四贯钱,不二价!”云峥在地上跳着大吼。   刘县丞哈哈大笑着丢下一个五两的银锭,就带着自己的爪牙扬长而去。瘸子拿着五两银子在云峥面前晃晃笑着说:“云大,咱这也算是开门红了吧?”   “滚!”云峥的怒火更甚。   这个世道什么人都能做,就是不能做好人。自己这样死命的帮助乡农,乡农们不一定会知道这是云峥的功劳,他们只会自动的把感激送给神仙,送给官府,或者送给出了大价钱的梁家,准确的说现在满豆沙县都知道是梁家大小姐主动地出高价把大家手里的大茧给买走了,这是多少年才能出这样的一位活菩萨。   老族长嘴里含着两枚钉子,乐呵呵的看完了刚才的闹剧,佩服的摇摇头,这就是有学问的好处,都说诸葛孔明一步一计,云娃这才多大年纪啊就有这样的本事,这样的乖娃娃可要抓紧了,千万不敢松手。 第8章 刁买人心   把豆沙关里的店铺交给瘸子打理,云峥就飘然回了豆沙寨,文人做生意在大宋虽然并不少见,但是能不为外人所知还是不要知道的好,这叫做宁为人知莫教人见,总之这样的行为和掩耳盗铃有异曲同工之妙。   腊肉带着云二在豆沙关玩了一整天,俩人不知道购买了什么东西,把脑袋凑在一起偷偷的朝褡裢里偷看,没工夫理会观看白云苍狗的云大。   梁家的人见到云峥全部都恶狠狠的,这也没有什么不对,单单在大茧上面,梁家就多花了近千贯钱财,即使是梁家,要一口气拿出这么多的钱财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这些钱花的冤枉之极,现在整个豆沙县的买卖家都在看梁家的笑话。   送一张纸进梁家没想到也很费周折,不过他们到底还是帮着自己把纸片送进去了,给人家未出阁的小姑娘送纸片自然不能包裹的严严的,那样会伤害人家的闺誉,虽然云峥认为一个能抱着男人的胳膊当萝卜啃的小姑娘也谈不到什么闺誉,但是,在现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条件下还是注意一些没什么坏处。   “商鞅为了让人帮着把杆子扛到南市,花了百金!   郭隗帮着燕昭王买马骨头花了千金!   冯谖帮着孟尝君烧掉了百姓欠下的债券,损失了万金!   这些前辈贤人难道都是傻子?他们真的损失了那么多的钱财吗?   豆沙关经历暴乱,百姓生活困苦不堪,又逢官府催逼春税,此时赋予他们一份恩情,抵得上平日里的百份,千份,梁家的基业在豆沙县,此时不刁买人心稳固基业更待何时?区区千贯钱财就能让你梁家从此再无后顾之忧,整个豆沙县都在感激你梁家,到底是谁赚了?   妇人!不足以谋!”   梁琪勉强睁开肿的如同桃子一般的眼睛看完这张纸片,恨恨地将纸团成一团扔到地上,一个青衣男子将纸团捡起来,打开之后瞅了一遍就小心的将纸片放在毡子上,用汤婆子小心的将纸片熨平,夹进一本书里,做完这些事,回头对梁管家说:“备厚礼,老夫亲自登门感谢云峥。”   “爹爹,您不要去,云大骄傲的紧,您去了他说不定也会羞辱您。”梁琪听了青衣男子的话一急之下就从床上蹦了下来。   青衣男子爱怜的摸摸闺女的头发笑着说:“有本事的人都会有些脾气的,爹爹见得多了,更何况人家逼着你干了最英明的一件事,受些气也是该的。   你哥哥他们一心功名不愿意继承家业,爹爹只好让你抛头露面,原以为这一次民变梁家会一无所获,没想到,付出千贯之后,我梁家反而成为大赢家。   自从听说豆沙县出现了民变,爹爹就日夜兼程往豆沙县赶,走到历阳听说民变已经平息,心中才稍稍安定,进入豆沙县境内,就听说咱们梁家没理由的提高了蚕丝的收购价格,生生的提价一成五,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爹爹我可是在客栈里喝了一夜的酒,拍着桌子为我的闺女喝彩!大丈夫都没有我闺女的这份胆魄和心胸。   世人只知道梁家闺女心忧蚕户,担心他们无力缴税,所以才提高了收购价格,现在,你的名声在豆沙县,爹爹是远远地不及。   进了门才知道原来我闺女是上了人家的当,正在家里哭的昏天黑地,这让爹爹又是失望,又是难过,老天爷到底没给梁家一个大心胸的女儿。   好在这位高人对你并无恶意,甚至算得上欣赏,所以才拿你作伐,这样的当多上几次没关系,傻孩子,在我们商贾眼中,最贵重的货物就是情义,贩卖情义才是做商人的最高境界,有了情义,梁家就算是被一把大火烧光,也无大碍,因为有情义,梁家就算是卖土坷垃,也必定是世上最好的土坷垃,恢复家业不过是时间问题。   知不知道,梁家之所以能成为蜀中的大绸缎商,和你爷爷遍施情义是分不开的。”   梁琪怔怔地听着父亲的话,这完全颠覆了她对商贾的一贯认知,总以为商人就是将本求利的人,一分钱一分货就算是好商人了,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的门道。   “爹爹您要去见云峥,就由女儿替您带路。”   梁老爷呵呵一笑,就出了房门,自家的闺女是个什么性子他清楚无比,此时定要收拾打扮一番才会出门。   “对她好还不自知,拿牙齿咬我!哼哼,让她多哭两天是对的!”云峥坐在牛车的车辕上对嘴上黑乎乎的云二说。   云二发现云大在看他,赶紧把脸转过去,不让云大看自己的黑嘴圈。   “吃桑葚,就吃桑葚嘛,河边上的桑树上多得是,躲什么?”云大不满地问腊肉,因为她也有一个黑嘴圈。   “大少爷,这是鼓架坡的桑葚,又大又甜,咱们寨子里的桑葚太酸,还小。”   听了腊肉的解说,云大咧嘴笑了起来,好啊,有进步,腊肉至少开始学着挑嘴了,以前的腊肉可不这样,只要是吃的她就绝对不会放过,不挑拣。   满山的青翠,白云在山巅环绕,道路两旁的青草已经长高了,三月份的蜀中算得上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呼吸一口都有花香沁人心脾。   赖八带着一股近似悲壮的心情站在大路上,明明知道经过上次的民变之后,已经毁掉了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沟通桥梁,自己出现在大路上很危险,那些红着眼睛的百姓会把自己抓起来,然后送到县衙,领完赏钱之后,自己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被吊死在豆沙关上。   但是他不得不出来,现在的山民和外面的世界已经彻底的隔绝开了,重新恢复了洪荒生活,这不成的,这里的大山很慷慨,有很多的馈赠,但是也有很多东西是大山完全没有的,比如说食盐,好多少年人的头发就已经发白,身体衰弱,这就是长时间不吃盐的下场。   所以他准备重新走一遍自己去年所走的道路,那个神奇的少年就在远处的牛车上。 第9章 吐蕃人?   “你在豆沙关杀了多少人?”云峥见到赖八的第一时间就问出了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天地良心,俺一个人都没杀,俺一个妇人都没有祸祸,就是从豆沙关里拿了些麻布和盐巴。”赖八见云峥一见面就问这个问题,悬着的心立刻就放了下来,自己就是没杀人,老天爷都可以为自己作证,祸祸女人,杀人的都是元山里那群人,他们原本就是强盗。   “这就好,这就好,赖八,我总算是没有看错人,这些天我总是担心你也参与了屠杀百姓和强奸妇人,一旦沾上这两样,人就不能称之为人了。   我其实不反对杀人这回事,不管是出于报仇,还是雪恨,哪怕是劫财也好,总有一个杀人的理由,这好歹还能让人想通,但是,你看看你们在城里干的事情,好多时候就是在单纯的为杀人而杀人,野兽都不干的事情,被你们干了个遍。”   面对云峥的指责赖八大声辩解道:“不对,俺是人,附近山里住的山民也是人,俺们原来就是想吓唬一下那个混账县令,把俺们的人放掉,只要放了人,俺们立刻就回山,就算是有人被杀俺们也认了,谁让俺们是流民,现在能和外面做一点交易,只要不缺盐和其他的东西,俺们就打算老死在山里不出来。   都是元山黑虎他们干的事情,县令已经答应放人了,可是黑虎他们趁着县令放人的机会攻破了豆沙关,然后才有后面的事情,俺只知道去了趟大牢,把俺们的人带回来,路上顺手捡了一些盐巴和棉布,然后俺们就出关了,没祸祸女人也没有杀人。   就在我们出城的时候,听说元山黑虎被一个老道杀了,所以我们就跑得更快,头都没回。”   云峥安静的坐了下来,一只手托着下巴暗自思量:原以为杀人的时候这些山民人人有份,没想到这让里面还有这样的曲折,的确是,杀人需要一定的胆量,自己上回打算谋杀五沟和尚的时候心情就很不好,虽然后来止住了,回到家里噩梦还是接连不断,下死手杀人确实需要胆量。   只有那些手上已经粘过血的人,才能做出这样冷酷的事情,再没有种族和宗教带来的狂热诱导,一般人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赖八的来意很明显,就是想重新恢复这条建立的非常艰难的商道,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在山里过上与世无争的好日子,没有人收税,也没有什么劳役。   元山上的人必须死啊,这是前提,只有将凶手交出来,豆沙关的人才会原谅附近的这些山民,其实很多人都明白一个道理,越是接近城镇山寨的人就越是和善,越是身在穷山恶水的地方民风就越发的彪悍。地域决定民风啊!   元山确实很远,离豆沙寨足足有三百余里一半在吐蕃人的境内,一半在大宋境内,对面的吐蕃黑水部非常的凶悍,所以元山的盗贼一般不敢去抢吐蕃人的牛羊,只能把注意打在懦弱的宋人身上,多年以来养成的残毒性格,终于在这一次民变中被彻底的暴露出来了。   “赖八,你自己也知道这一次暴乱让豆沙关所有人对你们充满了愤怒,这个时候谁要是敢和你们联系,估计会被所有人唾弃,刘都头也不敢,他如今已经是豆沙县的县丞了,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他没有请永兴军参与剿灭你们,已经是非常的难得了。”   云峥的话说的在情在理,你们有仇恨,豆沙关里的人也有仇恨,不能因为可怜你们,就忘记豆沙关被他们杀的血流成河的惨状。   赖八长叹一口气,冲着云峥拱拱手就打算离去,云峥从牛车上拎起盐巴袋子扔给赖八说:“除非那些盘踞在元山的贼人被杀死,否则,你们永远没有机会和山外面的人发生任何联系的。”   赖八接过盐袋子,摇摇头说:“俺们打不过元山人,他们非常的厉害,人数也多,这都是命,死在山里也就是了!”   见赖八又要走,云峥笑着说:“你们常年生活在这片大山里,难道和山那面的黑水人没有联系吗?”   “为何要与他们联系?他们又穷又脏,除了牛羊什么都没有,有时候还会跟俺们交换一点盐巴,拿肉交换,你给俺的这袋子盐可以换一头牛,他们的牛不能耕地,只能挤奶吃肉,俺们靠着大山不缺少肉食,所以一般不和他们打交道,你问这个干什么,他们又凶又穷,没什么好东西,不值得你惦记!”   赖八说完话,疑惑地看着云峥,不知道云峥为何会问起吐蕃黑水部。   说他们是一个部族其实有点夸大,他们就是一群聚居在黑水的牧民,为了和大自然相对抗,很自然的选择了群居。   数百年前松赞干布统一了吐蕃,这才让吐蕃有了一个明确的国家概念,但是这种概念随着吐蕃人的口口相传之后就变味道了,莲花生大师在进驻吐蕃之后,他的理论取代了松赞干布的辉煌,让整个吐蕃的政权由世俗掌权,慢慢地向神权靠近。   造成的恶果就是,这个国家的凝聚力消失了,人人都信佛,逐渐忘记了国家的概念。   云峥爱死了这个愚昧而又勇猛的民族。   愚昧代表着好骗,勇猛代表着可以拿来用一下,娘的,两斤盐换一头牛,这要是在东京汴梁城会引发暴乱的,什么叫做不缺少肉食?大宋如果没有豆腐这种东西给大家提供充足的蛋白质,武大郎这样的家伙会遍地都是,也只有赖八这种蠢货才会认为无利可图。   在大宋宰杀耕牛是重罪,就算是皇帝都没什么机会吃到多少牛肉,所以好多传奇故事里的好汉动不动就说,小二,给老子来五斤牛肉!这纯属扯淡,你杀一头牛试试,立马会被脸上刺着字流放一千里。   当赖八说到两斤盐换一头牛的时候,美味的牛肉干在第一时间就钻进了他的脑海,想起牛肉干,云峥嘴里的唾液就不断地开始分泌。   决不能这么干,两斤盐换人家一头牛,有损私德,老天爷都不会原谅这样黑心肠的暴利,所以云峥决定把价码提高到三斤! 第10章 饮茶   消息是不对称的,所以价格也是不对称的,牧民们认为盐非常的珍贵,而牛羊却常见,所以出现这样的兑换比例不奇怪,就像宋人会用很多钱去购买那些不值钱的石头一样,在牧民的眼里也是傻的不能再傻的行为了。   “云大,你真的打算让这个傻子去帮你换牛?”云二坐在背篓里眨巴着眼睛问。   “这里面有个故事,有点血腥,你现在只要好好的吃饭往大里长就行,那些倒霉的,算计人心的事情少打听。”   云大把手伸出去,从路边折下来半截柳枝,轻轻地扭松外皮,用自己的小刀子将松动的树皮环割下来,将一头捏扁之后削去了外面的绿皮,拿唾液润一下刚刚做好的柳哨,就大力的吹了起来,声音很单调,只有哔哩哔哩的声音,但是他却吹奏的非常投入,云二烦躁的捂上耳朵,腊肉却听得津津有味,很想也做一个这样的柳哨。   看看路边的灰灰菜,腊肉就想起家里的猪今天的食还没喂,就从牛车上蹦下来,要两位少爷先回家,她要给猪拔一些草。   灰灰草的叶子肥嫩多汁,家里的猪最喜欢吃了,但是也不能喂得太多,要是吃多了猪就会拉稀。   云大一边听着腊肉唠叨养猪的经验,一边帮着拔猪草,灰灰草捏在手里滑溜溜的,上面好像涂了一层蜡,叶面上闪烁着一层银光,非常的好辨认,两个人不一会就拔了好多,高高的堆在牛车上,这才往家里走。   豆沙寨的三月非常的好看,尤其是云家的砖房前面更是姹紫嫣红,最漂亮的就要数窗前的那一树山栀子,云二拳头大小的粉色花朵开的密密麻麻。   云二一点都不喜欢山栀子,因为看家蛇喜欢趴在上面睡觉,那条苯蛇好几回都从树上掉下来,砸的云三汪汪叫,还是那些可以防止蚊子进家的七里香比较好,开完花之后就会长出红红的小果子。   云大和腊肉抱着猪草来到了猪圈,均匀的将这些草扔进猪圈,两头猪欢快的吃了起来,偶尔还会推搡两下,十分的有趣。   就在云大和腊肉观赏猪吃食的时候,一辆马车缓缓地驶进了豆沙寨,云二蹲在自家门前看着逐渐靠近的马车,不由得皱皱鼻子,他不喜欢山栀子的很大原因就是因为梁琪,因为梁琪的头发上总是插着一朵山栀子,不过她头上的山栀子,似乎是绢帛做成的,非常的精致。   “云二,你哥哥呢?”梁琪从马车上跳了下来,随后又有一位留着短须的中年人也从马车上下来,笑吟吟的看着眼前瓷娃娃一样的云二。   “他怕你咬他,看见你来了,立刻就跑到山里去了。”云二眼睛咕噜噜的转了一下,谎话脱口而出。   “小鬼头胡说八道,我在山路上看见你们刚刚回来,是不是在家里?云大,云大!”梁琪才不信云二的鬼话,喊叫着就打算推门进去。   “不知贵客光临,云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云大从房子后面走出来,见到梁老爷愣了一下,立刻就换上了笑脸,只是心里还有点惴惴,不知道这位是何人。   梁老爷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位布衣少年,不由得暗暗的喝了一声彩,少年的相貌算不得俊秀,全身上下却有一股子难以言说的雍容,没有半点少年人的青涩。   “哈哈,老夫来的鲁莽,云少兄莫怪,只是因为少兄有大恩于我梁家,却过家门不入,老夫汗颜无地,特意上门请罪。”   云峥听到梁老爷这么说,也就明白了他们的来意,看来梁家还是有高人的,不全是梁琪这样的草包。   “请罪只说实不敢当,云某只是借势而为,如果不是大小姐心存善念,断无豆沙县百姓之福祉,云某越俎代庖,实在是羞愧!请入寒舍饮一杯清水以解路途烦渴。”   腊肉早就打开家门,恭敬的迎接梁老爷入家门。梁琪路过腊肉的时候,鼻子里重重的哼了一声,腊肉也不由自主的翻了一个白眼,她对梁琪半点好感都没有。   客人进门饮茶,这是规矩,云峥的红泥小火炉已经点燃,两枚松果扔进去,不一会就冒出橘黄色的火焰,空气中隐隐有一股松香味缓缓升起。   “让先生见笑了,云峥一介寒门书生,家徒四壁,实无方物以待嘉客,倒是新春刚采的一点野茶还算有几分雅趣,请先生尝尝。”   云峥说着话,从匣子里取过一套兔毫盏放在炕桌上,邀请梁老爷上炕喝茶。   梁琪瞪大了眼睛似乎从来不认识云峥一般,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通过短短几句话就烘托出一种文人雅士气氛的人就是这个如同野猪一样皮厚的云峥。   “上炕饮茶,原为北地风俗,想不到老夫在南方也能有此嘉遇,只看这几样兔毫盏,老夫就对少兄的野茶非常的期待。”   “红泥小火炉,绿蚁新醅酒,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这原是家师的雅致,云某不擅饮酒,只能以茶待客,先生莫要笑我附庸风雅才是。”   云峥嘴上说着话,手底下却不慢,用开水浇了茶盏,用竹夹子从竹筒里夹出自己新炒的雨前茶,洗去尘土之后,就放在一个带盖的小瓷碗里闷香,稍待片刻,就将碧绿的茶水分到兔毫盏里请梁老爷品茶。   云峥的这一套动作很怪,很熟练,看样子已经精于此道了,但是这样饮茶,却非常的出乎梁老爷预料之外,难道饮茶就不该先弄出一个茶饼,在火上烤烤,碾成细末,再加上姜葱豆蔻,用茶筅打成纯白的茶汤再饮吗?为什么会是这种碧绿的茶汤?上面见不到半点的粥面,也没有咬盏这样的雅趣出现,独独的只有一碗清汤?   云峥肃手邀请梁老爷饮用,在梁琪不怀好意的目光中,梁老爷轻轻地啜了一口茶汤,只觉得有些苦涩,但是回味却有余香。不由得愣住了,于是就喝了第二口,这才品味出茶叶独有的芬芳,和自己以前喝的茶叶虽然不同,的确如同云峥所说,别有一番风味。   梁琪见向来喜欢饮茶的父亲居然能喝得下去,就觉得奇怪,见云峥不肯给自己倒茶,就自己动手倒了一碗,大大的喝了一口之后,只觉得这样的茶汤又苦又涩,简直没有比这更难喝的茶汤了,这家伙连香油,肉蔻都不舍得放,简直就是天下第一吝啬鬼。 第11章 宗族留下来的福祉   腊肉抱着云二躲在栀子花后面踮起脚尖往屋子里看,见到云大和梁老爷谈话谈的非常的投机,不时地有笑声传出来,就非常的担忧,万一梁老爷把梁小姐许配给大少爷就糟了,自己刚才还翻了梁琪的白眼。   云二烦躁的从栀子树上摘下了来一把花瓣,扔在地上对腊肉说:“你放心,云大不会喜欢那个梁琪的一点都不喜欢。”   “你怎么知道?大少爷那么好的一个人,谁都会喜欢的,你看他们说的很高兴。”腊肉很希望从云二的嘴里得到一些鼓励。   “告诉你一个秘密,云大喜欢大的,胸部大的也成,梁琪长的也就一般,要什么,没什么,你放心,云大就是在逗那个丑丫头玩。”   “梁大小姐不丑,她很漂亮,杏花楼里可没几个比她漂亮的。”腊肉知道拿梁大小姐和杏花楼里的女子比有些不对头,但是她觉得这样比划一下很解气。   云二学着大人的样子仰天长叹一口气,然后就把脑袋扎在腊肉的脖颈里,这是他自喜欢干的事情,腊肉其实也香香的,虽然没有涂脂抹粉。   “茶为涤烦子,酒为忘忧君,先生本为豁达君子,缘何陷进这小小的烦恼中不可自拔,不如再饮一杯茶水,涤去这些恼人的忧烦。”   “哈哈哈,老夫真是空长了这些年岁,还不如云少兄一介少年人看得通透,也罢,这就借一杯茶水涤荡一下心胸也好。”   不觉间一壶水已尽,梁老爷笑着告辞回家,云峥将梁老爷送出豆沙寨,目送他们离去,这才回到家里,让腊肉开始做午饭。   “少爷,梁家留下来好多的礼物!”   “那是自然,他闺女狠狠地咬了我一口难道就不该给我点补偿么?”   云二自然不会理睬这些,从礼物里面翻出一封熬点撕扯开荷叶,就开始大嚼,还不错,梁家人做的豆沙糕味道很好,又甜又糯。   云大也拿了一块,至于腊肉云二早就分给他一块,正吃得高兴。   “云大,你干嘛要和那个老头子说那些假惺惺的话啊?”云二忽然住嘴了,抬头问云大。   “我打算把老族长他们今年做出来的丝绸蜡染卖给他们家,唉,说到底我们还是绕不过他们,咱们没有商队,所以处处受制于人。”   “那你也用不着说的那么恶心,这已经是在赤裸裸的拍马屁了,我看的直犯恶心。”   云大在云二的屁股上抽了一巴掌之后拿手指点着他的脑门说:“《中庸》里有一句话说的好,现在告诉你,你一定要仔细品味,故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   “什么意思?”云二梗着脖子问。   “意思是这位梁老爷算得上一位能够坚持志向的好人,这样的人一般情况下比较强大,他是我在豆沙县见到的第一个算得上好人的富贵人,所以给人家必须的尊敬是可行的。”   “不对,我以前听过另外一句话,叫做穷生奸计,富涨良心,和你说的这些相违背,你怎么解释?只不过这两句话,一个是圣人说的,一个是乡间俚语,难道说圣人说的话,就比民间俚语高明不成?你这么不遗余力的帮着哪家伙说好话,这里面一定有鬼,在这里几乎没有你看得起的人,别骗我。”   云二揪着云大的脸,将他的脸揪成了猪脸大声的拷问。   云大把脸从云二的魔爪里挣出来,没好气的说:“就你聪明,我打算和吐蕃野人做交易,拿盐巴换牦牛,那种长毛牛没办法耕种,只能用来杀肉,最后晒成牛肉干,所以我需要他家的商队给我们提供支持,所以才会拍马屁,这叫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你总是说吐蕃人,吐蕃人,我就想不通你干嘛非要和吐蕃人做生意,难道你就是为了那两斤盐吧去哄骗人家的一头牛?”   云二见到腊肉出去做饭了,这一回抱着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精神,根本就不给云大逃避的机会,他很想知道云大为什么好好的日子不过,要去招惹野蛮人。   云大把云二抱在怀里问他:“你说豆沙县里谁最厉害?”   “赖八说的元山强盗,他们最厉害。”   “那你说说整个豆沙县谁最该死?”   “杀人无数的元山强盗。”   “有没有比元山强盗更厉害的人?”   “那就只有吐蕃人了,难道说你打算勾搭吐蕃人去杀元山强盗?他们虽然傻一些,但是这种事他们应该不会帮你的,除非他们得到偌大的好处。”   “一头牛换三斤盐巴这样的好处还不够大?”   “是人家得好处不是你得好处。”   云大见云二还是懵懵懂懂的,只好把事情掰开了说道:“你到底还是不清楚两斤盐吧换一头牛到终究是怎么回事。   告诉你吧,这是我们的先民给我们留下来的财富,这个财富就是让吐蕃人以为两斤盐换一头牛是公平的。   你想想啊,从古到今,吐蕃人和汉人交易的时候,都是这么交易的,为什么没有人去戳穿这个事情,是因为老祖宗想让子孙后世一直能够占这个便宜。所以,不管是谁和吐蕃人交易的时候,都在遵循这个最朴素的道理,那就是让吐蕃人继续傻下去。   我现在准备给吐蕃人三斤盐巴,难道你还认为我是在欺负的人么?我已经把吐蕃人往牦牛真正的价格上推了一大把,所以啊,臭小子,在这件事上,我确实是当了一把败家子,对不起列祖列宗,我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难道吐蕃人就不该帮我把元山强盗杀光吗?”   云二的眼睛里已经出现了蚊香圈,这样拗口的道理他无论如何也整理不清楚,就算他是一个算学的小神童也厘定不清楚。   既然要对元山盗下手就必须争取到吐蕃人的支持,只有让元山强盗彻底的激起了吐蕃人的怒火,这些强盗才会在凶悍的吐蕃人的打击下灰飞烟灭,这是一个最无奈的方法,驱虎吞狼而已,要是指望刘县丞剿匪,估计这辈子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第12章 蓝蓝的苏伯伯   “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雷隐隐,雾蒙蒙。日下对天中。风高秋月白,雨霁晚霞红。牛女二星河左右,参商两曜斗西东。十月塞边,飒飒寒霜惊戍旅;三冬江上,漫漫朔雪冷渔翁。”   《笠翁对韵》是让孩子在最快的时间内掌握韵脚的最好教材,云峥总认为人是要走出去才行的,山里的孩子最大的弱点就是没有见到外面的世界,只有人与人进行交流之后才会不断地接纳新的信息,信息和知识其实就蕴含在我们的日常生活和交往中,所以古人才会有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的感慨。   语言作为人与人交流的最有效最常用的手段必须要掌握,云峥甚至认为庄子这些人是在交流的时候出了岔子,把对话的对象换成了石头,蝴蝶,苍松,古树,所以才会说一些让人听不懂的,似是而非的道理。   生存才是最大的现实问题,等到我们吃饭团子可以吃一个扔一个的时候再去考虑去东海钓鲸鱼,去北冥观鲲鹏。   云峥甚至不要求孩子们会写这些字,但是一定要会背,能字正腔圆的背出来,全都是官音。   每天去卧牛石那里观看赖八留下来的信息已经成了云峥每日必须要进行的功课,但是一连半个月,那里没有出现任何信息,一点印痕都没有,这让他是如此的失望。   自从云峥打算自己织绸布之后,寨子里的妇人们就非常的忙碌,煮大茧,抽丝,缫丝,忙的不亦乐乎,男人们则忙着印制棉布蜡染,从煮料一直到漂染都变成了他们的工作,慵懒的山寨人,猛然间发现自己居然再也没有空闲时间坐在竹楼的平台上晒太阳捉虱子了。   事实上豆沙寨的人现在都非常的干净,不光是孩子干净,大人也很干净,至少看不见那些恶心的寄生虫在头发里爬来爬去的场景。   男人的往岩石上摔打棉布的时候充满了力量感,每一下抽击都伴随着清脆的响声,这一点云峥做不到,他家的蜡染都是腊肉做的,以前都是女子漂洗蜡染,现在变成了男人,一个个都光着腚,她实在是没办法过来,所以只好由云峥自己去漂洗。   对美丽的蜡染布云峥是充满了感情的,只有通过那些熟悉的图案,他才能感受到自己还活着,而不是一具行尸走肉。   好不容易在大家的帮助下云峥漂洗好了自己所有的蜡染,腊肉将这些蜡染布整齐的晾晒在竹竿上,风一吹呼啦啦的非常的壮观。   永远有干不完的活计,慢慢的云峥发现自己悠闲地时间也不知不觉的消失了,这非常的不对劲,仔细的清理了一下自己一天的工作,终于悲哀的发现自己被腊肉给算计了。   堂堂的云大少爷根本就没有必要累的像狗一样的去漂洗蜡染,也没有必要一根根的去抽丝剥茧,剥大茧的活云二都没兴趣干,为什么自己要干?   腊肉是个要强的孩子,别人家有的自己家就绝对不能少,她最担心人家叫她懒丫头,或者懒婆娘,于是云家也要跟着寨子里的步调走,能干的农活几乎一样都不拉下,在寨子人的眼中,云峥已经俨然是寨子里的教书先生,平日里还要伺候自己的那点薄地。   在一个晴朗的早晨,云峥打算偷懒一天好好地舒活一下筋骨,远远地山路上慢腾腾的走过来一辆牛车,这两牛车上面带着棚子就说明这里面有女眷,能坐着牛车或者马车过来的人一般情况下都是来找云烨自己的。   正在猜测来者是谁的时候,一个白衣女子从牛车上面走了下来,见到云峥相隔三丈远就开始蹲身施礼。一个老苍头坐在车辕上,看样子是蓝蓝小姐雇的管家一类的人。   “云世兄,小妹这就要远行,临走之前特意来向世兄辞行。”   蓝蓝蹲身施礼的动作要比梁琪施礼好看十倍,尤其是戴着重孝施礼袅袅婷婷的就像是一朵白玉兰,那双大得过分的眼睛里满是感激。   这个女子遭逢大难之后变得刚强无比,云峥不认为她眼睛里的感激是她此时心情的真实写照,如果五沟和尚,或者梁琪告诉她自己曾经能救她父亲却无动于衷,最后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家破人亡,对这样的人,无论如何都会有一丝怨气的。   但是蓝蓝没有,就像是在真心诚意的来感谢自己的恩人。   嘴里说着再会珍重之类的话,云峥却从心眼里不愿意再见到这个女人,太蠢的,和太有心计的女人云峥都不喜欢。蓝蓝总喜欢把自己的感情埋起来,不管干什么事情都用一张楚楚可怜的皮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做的事情和心里想的是两回事,这样的女人谁娶谁倒霉,萧无根只不过想亲近一下就真正的无根了。   不过这个世界就是给这样的女人准备的,她们美丽,妖娆,高贵,几乎拥有一切,在男人主导的世界里活的游刃有余,因为无论她们想干什么,总有些心里藏着肮脏念头的家伙会倾力相助,比如蓝蓝嘴里说的这位眉州眉山的苏伯伯。   蓝蓝走后,云峥嘴里的脏话就没有停止过,为什么人家随便认一位伯伯就是苏老泉?自己认了一位爷爷却是一个土山寨的族长?   这个世界还有没有一点公平可言了?虽然现在的苏老泉还在倒霉中,可是他九岁的儿子苏轼马上就要在这个辉煌的时代如同一轮朝阳就要缓缓升起。   想起那个让全亚洲都膜拜的妖孽,云峥就觉得自己真的算是“穿不逢时”了,一位才华横溢的如同汪洋大海一般的家伙,一个写诗,作词就像喝凉水一样自然的家伙,云峥非常地想见见。   人家的孩子都是妖孽,回头再看看自家的孩子,正带着云三撵看家蛇,小脸脏乎乎的,身上也脏乎乎的,脑袋上还沾着好几根鸡毛。   “你去偷鸡了?”   “没有,是看家蛇偷吃了鸡蛋!” 第13章 淳朴的交易   元山是一座很大的山,大到了足以将强悍的吐蕃人和宋人分开,当然,天无绝人之路,再险峻的高山也会有羊肠小道可以通过,作为山民,赖八是最好的探路者。   来去一趟只需要半个月,当赖八在卧牛石上留下几个丑陋的牛头的时候,他就对云峥的计划充满了信心,按照这个神仙一样的少年所安排的去做,那些凶恶的吐蕃人并没有吃掉自己,反而给了自己最大的礼遇。   话语不通没关系,只要见到吐蕃人就送上雪白的盐块,然后伸开臂膀把腰弯下来,你立刻就会得到回礼,然后接受他们热情的令人发指的招待。   羊肉很不错,就是煮的不太熟,酥油喝了全身暖洋洋的,最让他怀念的却是别的事情,纳西的老婆不错,闺女也不错,没想到她们皮袍子下的身体是那样的细腻柔软,一晚上来两次对强壮的赖八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当她们在半夜的时候钻到自己怀里的时候,只是总担心睡在自己身边的吐蕃兄弟纳西会不会跳起来砍死自己,结果忙碌了一晚上,纳西睡的呼呼的,赖八不相信纳西听不见,因为他老婆大叫“金珠”的声音大极了,还叫了那么多声。   (注:吐蕃人妻女待客的习俗直到解放前依然存在,这是他们游牧生活决定的一种习俗,常年孤独,小范围之内的联姻,会造成整个部族的素质严重下降,这是事实存在的,并不是笔者胡说八道,或者故意贬低这个民族,从大意上来说,他们能够彪悍的生存在最恶劣的自然环境中根本少不了一个强壮的身体。)   躺在向阳坡上的赖八剔着牙安心的等着云峥的到来,山脚下还有五头牦牛正在吃草,这种全身都披着厚厚皮毛的牛,老天才知道那个少年人拿它来干什么,虽然跌死了一头牛有点对不起人家,但是没法子啊,那条路实在是太难走了,能带五头牛回来已经非常是自己最大的能力了。   但愿云峥不要不满意,赖八现在觉得吐蕃人实在是太好了,一个豪爽到把老婆闺女拿出来待客的主人宋人中间可没有。奶奶的,上回多看了黑老大老婆一眼,就被他打掉了两颗牙,还是吐蕃兄弟好,纳西的老婆闺女除了味道大了点,实在是没什么好挑剔的。   做生意嘛,简单,吐蕃人不识数,或者他们装着不识数,当自己把三斤盐放在一头最壮的牦牛跟前,示意纳西可以拿走盐,而自己要牵走牛的时候,纳西非常的高兴。   所以后面的交易进行的更加的方便,三斤一包的盐块只要挂到牛角上,纳西就会自动的给那头牛绑上鬃毛编织的绳子,拿走盐快,把绳子交到赖八手里,剩下的一点盐不够换一头牛的,所以赖八就按照云峥交代的那样,很大方的把盐袋子和剩余的盐都送给了纳西,自己带的那一卷子麻布送给了那两个服侍了自己一夜的女人。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纳西把自己送到山路上的时候还能听见吐蕃女人站在草甸子上唱着哀伤的歌,弄得赖八心里满不是滋味。   “五头牛?还是这么大的牛?老赖,不错啊,看样子咱们的交易成功了,你以后就专门跑这个生意吧,换来的牛都给我,一头牛我多给你一斤盐和一匹麻布。”   瞅着云峥东摸摸西看看欢喜无限的样子,赖八心头最后的一点担忧也就消失了,成了,第一步成了,剩下的就是按照云峥说的进行最原始的积累,只要能保有商道,再把那些谁都祸祸的元山盗杀干净,山里面的日子可要比平地上的那些人过的还要滋润。   “云大,我准备回趟家就立刻出发,再去一趟草甸子,这一回带上两个兄弟,争取多换些牛羊回来。不过货物我没有,这就要靠你置办了。”   云峥回头对慵懒的赖八说:“这是自然,没理由你去山那边我还要从你身上榨油水,做生意是需要大家都有钱赚才能做的长久。   我们不骗吐蕃人,赖八,这一点你记死了,绝对不要糊弄吐蕃人,他们虽然智力比较底下,但是能生存在冰天雪地里的人必然有他的过人之处,彪悍,强壮,认死理就是其中的一些特质,只要你欺骗他们一回,你这辈子都休想获得他们的原谅。   当然,这是对普通牧民而言,对于那些狡诈的如同毒蛇一样的头人,你最好多长一个心眼,越是高贵的人心眼就越多,也就越坏。所以啊,你一定要劲量的避免和那些人打交道,记住了,你也不是很聪明。”   赖八大笑着说:“我当然不够聪明,不是还有你吗?遇到我无法解决的事情我会交给你,我就算了,安安心心的给山民铺一条活命的路就成。”   云峥走过来拍拍赖八的肩膀说:“有这个心思,你就已经是圣人了,只要你不负我,我就不会负你,这是一个保证。   我这人比较滑头,轻易不给人许诺,一旦许诺,就会努力地去遵守,至少你可以放心,我不会在利益面前做对不起你的事,咱们最好活到快死的时候还是朋友。”   赖八哈哈一笑,粗暴的把云峥搂到怀里紧紧地拥抱了一下,然后就打算离开。不轻诺的人才会重诺,这个道理赖八还是知道的。   “下回再去做生意,不要让牛背空着,他们一定有好多的牛皮,那才是好东西,咱们大宋制作皮甲皮靴用得上那东西,只要有,你就收购,价格按照牛价的三成走,还有安宫牛黄,这东西精贵着呢,有了一定要弄回来。”   “知道了!”赖八答应一声就钻进了林莽消失不见。转眼间又从草里探出头问云峥:“你知道‘金珠’是什么意思吗?”   “知道,救苦救难的菩萨的意思。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事,就是问问。”赖八诡异的笑着再一次钻进了草丛。   腊肉和云二带着云三守在卧牛石旁边忐忑不安地等着云大从山里出来,眼见云大分开草丛探出头,冲着他们一笑,就变戏法一样地从草丛里牵出五头怪莫怪样的牛来。   腊肉想跑,云三也开始叫唤,这些牛身上披着厚厚的皮毛,眼睛都被牛毛遮住了,就像是妖怪,倒是云二站在牛车上高兴地拍着手,家里马上就要有牛肉吃了。 第14章 庖丁解牛   “云大带回来了五头牛!!”   这在寨子里立刻就变成了人人羡慕的大事,对于农家来说铜钱丝帛这些东西虽然珍贵,绝对没有五头牛这样的消息给他们的冲击来的震撼。   不过当他们看清楚是长毛牛之后,所有人就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云大,长毛牛在炎热的豆沙寨就是一个废物,活不到夏天就会被活活的热死,根本就没办法适应这里潮热的气候。   老族长惋惜的对云峥说:“娃啊,牛确实是个好东西,可是咱们这里用这种牛啊,你得赶快处理掉,要不然这些牛就会死,到时候一文不值。”   云峥笑着说:“我知道,这些牛也不是拿来耕种拉车的,那是大牯牛干的事情,就比如我家的大牯,这些牦牛就是用来杀了吃肉的,说实话,我更想要这些牛皮!”   “大牛,小虎,虫虫,你们三个拿着我的请柬去豆沙关邀请刘县丞,梁老爷,还有五沟大师明日来寨子里赴宴,就说我亲自下厨!”   老族长见云峥清楚这些牛的作用,就不再言语了,既然这些牛有别的用处,云大不会弄亏本的,心安了,也就开始安排苍耳他们准备杀牛。   长毛牛不是牛,这是宋人的统一认识,杀这样的老牛没有心理负担,也不会招来官府的制裁。所以苍耳才拿着刀子在牛身上比划了好久,最后还是没下手,苍耳从来没杀过这种牛,杀牛是一个技术活,不是谁那把刀子胡乱捅死牛就算是杀牛了。   云峥就准备请镇子上的张屠户过来杀牛,他不打算浪费这些“高原之舟”身上任何可以利用的部分。   牛毛可以编织韧性非常强的绳子,牛角可以制作弓箭,牛皮用来制作稀缺的皮甲,牛筋还能用来制作床弩和投石机,牦牛全身都是宝。   至于牛的内脏,云峥回头看看满寨子的人,觉得这东西也不存在浪费,更何况自己早就想吃牛百叶了。   张屠户几乎是跑着来的,进了寨子看到五头拴在柱子上的牦牛,立刻就上前在牦牛的身上摸来摸去,神情极度的激动,就好比看见了最心仪的女子,最后还把脸贴在牛身上轻轻地摩擦,看得云峥只想呕吐。   “云大,你真的打算请我杀这五头牛?”好半天张屠户才把满怀希望的瞅着云峥说。   “不给你不成啊,我觉得这会要是不让你杀牛,你就会杀我!先把桃叶刀子拿远,明晃晃的看的害怕。”   张屠户赶紧把手里一把奇怪的刀子收起来,搓着手不断地围着五头牛转悠,嘴里不停地念叨:“老天爷,老天爷,老张终于有机会宰杀活牛了,原以为祖宗传下来的手艺这就要没了用处,日你先人的板板,不许宰杀活牛,这条禁令坑死俺们屠户了。”   “张叔,你先安静一下,这五头牛都是你的,没人和你抢,按照规矩,牛尾巴,牛心是你的酬劳,怎么样,没问题吧,这就开始动手,我请了苍耳叔他们给你打下手,明天我要请几位客人,请柬都发出去了。”   云峥的话刚出口,没想到张屠户反而大怒起来,咆哮着对云峥吼道:“看清楚!这是牛,这世上最尊贵的牲口,皇家祭天才会杀一头牛,这有一整套说法的,要是不能劝说这些牛心甘情愿的去死,牛头马面会找上门来的,这些罪孽到时候是你来抗还是我来抗?”   虽然云峥不介意牛头马面之类的阴神来找自己,但是乡民的习俗你必须尊敬,屠户家的行业规矩你也必须尊敬,这其实就是在尊敬自己的传统文化。   张屠户穿着一条犊鼻短裤就下了河,鬼才知道他在干什么,用清水将自己带来的一整套刀具虔诚的拿沙子擦洗了一遍,再把自己全身上下都洗干净,然后就穿上新麻衣盘腿坐在牛跟前翻着一本破书,絮絮叨叨的劝说着这五头牛,希望他们能够死的心甘情愿。   他坐着,徒弟们在身后跪着,竭尽全力地表达着自己对生命的重视。虽然屠户表达这样的情感有些可笑,但是在某一瞬间,云铮发现自己好像比张屠更像一个屠夫,还是一个没有半点职业道德的屠夫。   这一刻,张屠的心绝对是虔诚的,念完那些类似经文一样的文字,他就泪流满面的向那五头牛告别,一面抱着牛头喃喃自语,一面将一根铁刺一样的尖锥狠狠地扎进了牦牛的胸腔。   牦牛在第一时间就跪倒在地上,脖颈下面的血洞里丝丝的往外喷涌着鲜血,一个徒弟在血液刚刚开始喷的时候就拿一个木盆将牛血接住,一滴未洒……   很明显,庖丁解牛的故事是在胡说八道,什么刀子碰到牛的筋骨就会发出音乐,什么叫做行云流水,什么叫做能从那里面领悟出人生的真谛。   都是在胡说八道,整个杀牛的过程没有丝毫的美感,除了喷涌的血花之外,就是那些蠕动的花花绿绿的内脏,再美的东西沾上血液之后立马就会成为残酷,只有那些心思和大部分人不一样的家伙,才会觉得残酷也是一种美。   腊肉卖力的搅着木盆里牛血,还往里面洒了很多的盐,血豆腐么,怎么说都是一种高级食材,这东西只有活牛才能提供。   寨子里的闲散人手都来帮忙,张屠杀牛杀的堪称忘我,手里的十八般兵器在他的手里被使用的非常熟练,云峥敢打保票,这家伙平日里绝对没有少暗杀一些大牲畜。   大牛,小虎,小虫带回了三位客人的回话,明日他们一定会准时前来豆沙寨赴宴,最无耻的就要数刘县丞,千叮咛万嘱咐的要求云峥给他留下来一条牛腿,他准备拿盐搓了慢慢吃。   小轩窗外是盛大的劳动场面,小轩窗里面的云峥逐渐收起了笑容,钓饵已经下去了,现在就到了给元山那些人设置枷锁的时候了,这样的一方人间净土,有一群这样的饿狼算怎么回事?   做事情一次就做绝,一旦留下祸患,就会对豆沙寨子甚至豆沙县造成新的冲击,甚至会有新的民变,这一点需要先和这三位说清楚。 第15章 美味的诞生   豆沙寨有一口很大的锅,具体点来说这是一口巨大的铜锅,据说是祖上传下来的,听说和诸葛亮有关,具体的事件太过遥远已经分不清楚了,不过云峥还是确定这应该是一口行军锅。   平时这东西都在老族长家里藏着,等闲用不上一次,听说云峥找不到合适的煮肉锅,老族长就特意把这口宝贝拿过来让云峥用。   小锅煮出来的牛肉不香,这在西北早就是家喻户晓的常识,牛肉切成小块煮出来也不香,所以云峥就把牛肉分成很大的块全部扔进去用大火烧开,篦掉血水,重新倒进新水再煮,烧开后再倒掉,第三遍水才是真正用来煮牛肉的水。   可用的香料少得可怜,只有姜葱蒜和花椒,云峥也没办法,只好将就了。   煮牛肉是个力气活,苍耳精赤着脊梁,用长长的竹竿不住的翻搅牛肉,没用多长时间,牛肉的香味就飘了出来。   整个寨子的人的晚饭就是在肉锅边上吃的,牛肉还没有煮好,但是飘着厚厚一层的牛油的牛肉汤已经可以喝了。   舀出来加上盐和芫荽就是最美味的东西,在大宋能吃到牛肉的机会可不多。自家的米饭泡着云家的牛肉汤,老族长一口气吃了三大碗,吃完饭,放下碗筷就不断地说造孽。在他看来,日子过成这样就是造孽。   牛肉煮到七成熟,就被云峥用铁钩子给勾出来,放到旁边的凉席上晾凉,盐味已经入进去了,再把牛肉切成小片,淋上茱萸水,抹上花椒面,再把糖霜揉进去晒干就万事大吉了,美味的牛肉干就彻底的做好了。   江浙人因为旅行的缘故,需要带上各种酱菜,只有这些酱菜才能保证他们在路上不会坏掉,当然,臭豆腐一类的异味美食也就应运而生。   云峥唯一担心的就是这里潮湿的天气能不能将牛肉干快速的晒干,如果不可行,那就只好用烤的,这样做出来的牛肉干没了阳光的味道,风味上会差一些,不过没关系,这年头有牛肉吃就是福气了谁还敢要求味道?   五头牛就煮了五次,轮到最后一头牛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云峥要求这一次必须要把牛肉彻底的煮熟,毕竟明日待客就指望它了。   满寨子的人就没有几个清闲的,孩子们到了半夜都感觉不到困倦,一个个张着嘴总能从母亲那里讨到一点牛杂碎解馋,吃的肚子溜圆也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吃牛肉的机会。分到每家每户的牛杂碎,此时也都在各家的瓦罐里翻腾。   腊肉进进出出的忙碌,她总是担心那些切肉片的妇人偷吃,有两个已经被撑得翻白眼了,还是找机会往嘴里塞。   云峥拿着一卷书坐在窗口前笑着对腊肉说:“喜欢吃就吃,以后这样的活计多得是,防不住的,等她们吃伤了,也就不吃了。”   “不是的少爷,她们就吃个没够,你看看老虎他娘,再吃下去就会被撑死。”腊肉焦急地指着前面那个偷吃的妇人向云峥告状。   云峥收起手里的书本拍拍腊肉的脑袋说:“不这样怎么办?你一个人切牛肉切到下个月你都切不出来,我又帮不上你的忙,云二也不成,权当这是她们的工钱,都是自己寨子里的人,吃点就吃点,算不得大事。”   腊肉总是不理解少爷为什么会这么从容,鸟雀吃一口自家的庄稼都需要拿石头吓走,为什么会对这些偷吃的妇人如此的宽容。   天蒙蒙亮的时候,趁着有露水,妇人们把牛肉片倒进笸箩里面加上茱萸水,盐,花椒,糖霜,不断地拿手揉,直到每一片都沾满了调料这才罢手,一片片的晾晒在竹席上,等着日头升起来。   睡了半夜的云峥起床了,洗漱过后就来到竹席前面,取了一片牛肉放进嘴里慢慢的嚼,边吃边点头,味道确实好,咸香里透着丝丝的甜味,回味还有一点辣丝丝的感觉,花椒的味道也浓郁,比后世自己吃到的牛肉干的味道还要强一些,唯一的缺憾就是不够辣。   云二现在完全当自己是小孩子了,光着屁股就出了家门,吃了一片牛肉干就去找靠在柴堆上睡的不省人事的腊肉,这个可怜的姑娘昨晚根本就没有合过眼睛,十三四岁的少年正是贪睡的年纪,得到一点空闲就睡的昏天黑地,云二推了她两下都没有把她唤醒。   “有人偷牛肉了!”云二猛地喊了一声,只见腊肉一下子就蹦了起来,抡着棍子睁着迷糊的眼睛就到处找偷肉贼。   “回屋去睡,露水把衣服都打湿了。”云大吩咐一声,就继续翻看牛肉片的刀工,还不错,厚薄大小一致,应该有个好卖相。   腊肉被云二用脑袋顶着回房间去睡觉,一边走一边向少爷保证自己就打个盹,一会家里还要来客人,万万不敢失礼。   客人到中午才会来,只需要做一道凉拌牛肉,一个牛肉羹,一个香椿蒸牛柳,一道葱爆牛肉,一道芹菜炒牛肉,一笼牛肉包子就足够了,比起他们经常吃的所谓大菜,这已经是人间极品了。   茶水还是自己炒制的茶叶,酒水是老族长托人弄回来的上好的陈年米酒,这些人里面最好打发的就是刘县丞,五沟和尚次之,最难打发的就要数见多识广的梁老爷,听说他在东京汴梁城都旅居过两年的时间。   材料都是现成的,就是蒸包子需要云峥自己动手,先不管别人,云二听说云大要蒸牛肉包子已经把口水流的老长。   面粉已经发好,兑了一点碱面,取了一点揉了一个小面球放到火里烧,等到面球被烧熟,掰开之后闻闻发面,吃了一点没有发现有酸味,这说明发面里的碱面兑的很合适,于是就取过已经调好的牛肉馅子开始包包子。   薄皮大馅十八个褶这样的工艺是达不到了,不过云大包出来的包子大小一致,品相也不太差,刚刚包好一笼,云二就催促着云大蒸包子。   自从笼屉放到锅上,云二就守在边上不走开,好奇的云三也摇着尾巴走过来,又过了一会,看家蛇就晃晃悠悠的爬上了树,吐着舌头看云二到底要干什么?   好不容易等到云大说包子熟了,云二一溜烟的就窜进腊肉的房间,死命的把睡死的腊肉往床下拖:“腊肉,快起来,有好吃的,云大包了牛肉包子。” 第16章 激将   从小就没吃过饱饭的腊肉根本就听不得吃饭这两个字,尤其云二说的好吃的三个字对她有着无与伦比的诱惑力,哪怕是睡魔也不能让她有片刻的犹豫。   小姑娘穿着小衣就抱着云二从家里冲了出来,只见云大从锅上取下笼屉,一阵白茫茫的水汽散尽之后,十二个漂亮的白胖胖的包子就出现在她面前,闻着浓郁的牛肉香味,她几乎挪不动脚步,云二急不可耐的去抓包子,却被热包子烫的哇哇叫。   知道自家人是个什么德行,云大用竹夹子夹起四个包子放在盘子里,让腊肉端着和云二去别的地方吃,自己又夹了四个包子放到另外的盘子里,一会好让腊肉和云二把包子送到族长家里去。   包子确实不错,咬破一个小小的口子,香浓的牛油就流了出来,带着一股山葱的香气,牛肉的弹性依旧,非常的有嚼劲。   回头看看头顶着头抢着吃包子的腊肉和云二,一种幸福的感觉顿时就弥漫了云大的全身,自己辛苦挣扎所为何来,不就是为了自己和云二能在这个新的世界里也保有吃肉的权利吗?   腊肉不愿意去老族长家送包子,云二也不愿意,在云大的再三威胁之下,两个人才小心的端着四个包子去了族长家,该有的礼数不能短缺。   看看刚才放在盘子里的最后三个包子现在变成了两个,云峥就叹口气朝自家的屋顶上说:“道长既然喜欢包子,不妨下来吃,这里还有两个,本来就是孝敬您的。”   笑林道士鬼魅一样的出现在云峥的身后,二话不说一把抓起剩下的两个包子一口一个几乎是用吞的,两下就下了肚子。   “小子,你和吐蕃人做交易难道就是为了这东西?没有其他的意图?”笑林道士坐在长条凳上瞅着云峥等他回答。   自从上回他向五沟和尚保证自己会去监视云峥的一举一动,云峥的活动基本上就没有逃出过他的视线范围。包括云大和赖八的会面,原以为云大会利用赖八做一些其他的事情,好达到他控制山民的目的,谁成想几天后赖八给云峥赶回来五头长毛牛,这东西笑林道士并不奇怪,他只是想不明白云铮要这些长毛牛做什么,直到云峥开始杀牛,他仿佛明白了一点,云峥这是要把长毛牛做成一种能够储存的货物运到山外面去售卖。   云峥揉着面冲着笑林道士嘿嘿一笑道:“我当然有其他想法,要不然你以为当厨子干什么,你以为我很喜欢做饭吗?”   “说说看,你什么时候察觉到我在监视你?”   “少丢人了,还什么时候发现你的,自从我家的看家蛇喜欢蹲在门外的树上我就知道你来了,蹲在我家的房梁顶上你不感到憋闷?害得我整天在家不敢随便抬头,免得发现你之后尴尬,不过后来啊,我发现你也有点用处,比如我去赖八那里接收牦牛的时候,就是因为确定你在周围,我才会大方的带着腊肉和云二过去,你以为我很相信那个赖八吗?随随便便的就把全家人的性命交到别人的手里这种事情我会做?”   云大鄙夷地看了笑林道士一眼,又开始包包子,眼看着太阳升的老高,客人们也快到了。   笑林道士的黑脸一下子就变成了紫青色,一口气上不来气的差点厥过去,自以为高明的手段谁知道一开始就被人家发现,自己还免费当了人家好一阵子的打手,最重要的是云峥还不用领情。   “你今天邀请刘县丞,五沟,梁老爷前来赴宴所为何事,老道好奇得紧?”笑林道士差点就想问为何请客的名单里没有自己,不过这个答案转眼间就出现在他的脑海里用不着问了。   云峥把包好的包子一个个放进笼屉架到蒸锅上伤感地说:“我想杀人!”   “杀谁?”   “元山盗,元山上的强盗,他们必须死啊,只要这些人存在,豆沙县前些日子发生的惨剧就会重现,我原来以为元山盗都是些大碗吃肉,大碗喝酒,替天行道仗义疏财的好汉,谁知道他们转眼间就在豆沙关制造了那样骇人听闻的惨案。   他们打破了我对英雄的幻想,这些人不过是一些蛀虫和杀人犯,想起豆沙关里那些赤裸的女尸,我就整夜的无眠,总感觉那些女尸在等着我,长大了嘴巴呼喊着要求我帮她们复仇。   所以啊,为了我儿时幻想的破灭,也为了我能睡个好觉,元山盗必须死,一定要死,一个都不能活,只有他们的人头落地我才能有一个比较好的睡眠,才能心安理得的离开这片土地去追求我的梦想。”   云峥手下切着生牛肉,嘴里却滔滔不绝的向笑林道士说着自己的打算。   “你的梦想不切实际,我们根本就不是元山盗的对手,即使加上我,五沟,县衙的捕快,以及梁家的护卫,我们一样不是元山盗的对手,云大,放弃你不切实际的幻想,离开豆沙关带着五沟给你的柬书去成都府学上学,不要插手这里的事情,你不知道元山盗有多么的强大。”   笑林道士听了云峥的话立刻就疾声厉色的想要打消他不切实际的幻想,他真的觉得云峥是一个难得人才,好人才不能毁在这样的小事情上。   “嗤!”云峥笑了出来,用沾满面粉的手指着笑林道士说:“指望你们?你们要是能靠得住母猪都会上树,如果你们真的有用处,元山盗就不会慢慢地坐大,如果你们但凡有一点点的用处,豆沙关惨案就不会发生,我也不会整夜的失眠了。   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方水土算是白养活你们了,吃着这里土地里长出来的粮食,喝着这里清甜的山泉水,却保护不了这里的一草一木,这个时候自我面前装什么前辈高人。   喊你们过来就是想请你们帮着收一下尾,领点功劳好继续糊弄这里的百姓,不是要你们上去打生打死的,这事你们干不来。”   笑林道士的太阳穴在扑扑地跳动,整张脸在变得狰狞无比,两只手不断地开合,他此生从未曾听过这样恶毒的讽刺。 第17章 人的惰性   “话不好听?”   云峥依然满面笑容的问笑林道士。   “你根本就不知道元山盗是怎么回事,你不知道元山盗盘踞在这里已经有上百年的时间了,你不知道大宋还没有建国,他们就已经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在这里胡说八道,没有我们的支持,你和元山盗根本就没有较量的可能。”   笑林道士咆哮着向云峥喷吐口水。   “呵呵,不要发怒,我说的都是事实,你今天来只需要喝酒,饮茶,尝尝我做的几道菜,就算我与元山盗没有什么可以交集的地方,你也不要生气,今天吃好喝好,就算是给我这个主人面子了。你看,五沟大师已经来了。”   云峥将牛肉羹从大火上移下来,放到炉灶边上的灰烬里保温,这样一来等客人到的时候,牛肉羹的温度恰好可以入口。   笑林赌气的朝山间的小路望去,只见五沟和尚穿着一些月白色的僧衣,扛着自己的方便铲,衣袖飘飘的在翠绿的山间行走,形态似乎非常的悠闲,如同神仙中人一样。   笑林道士的怒火消退了一点,瞅着忙忙碌碌的云峥说:“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明知不敌选择退避一时,就能海阔天空,等到自己有力量的时候在做这样的事情,岂不是更加合适?”   云峥正准备把牛肉丝倒进自己特制的铁锅,这道菜讲究的就是火大猛炒,需要心无旁骛才能做好,听了笑林的话以后,他停下了自己的动作,将铁锅从火上移下来,因为里面的菜油已经烧热了,心里有事的时候可不适宜做这道菜。   “这就是你们上所说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是吧?遇到稍微大点的事情就很自然的选择了退避,还把它当做一种智慧来炫耀。   道长,我只想问一句,你们考虑过那些死人的感受吗?你们考虑过那些将要死在元山盗手下那些人的感受吗?   人是有惰性的,随着时间的推移,仇恨会慢慢地变淡,最后的结果就是忘记,连十年时间都撑不到你还谈什么报仇?   人世间的英雄无一不是从坎坷崎岖里走出来的,压力越大,抗力就越强,你看看那方巨石下面,依然有绿草在生长,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说到底不过是利弊二字,以利诱之,以弊警之,我自然会有很多志同道合者,杀贼,原本就是天道,老天会保佑的,你是道士,不会不信这一套吧?”   “你的力量在哪?老道为何看不见?”   “这里就有啊,你,我,山道上装神仙的和尚,以及所有对元山盗有怨气的人都是我的力量,当然,这样说有点虚,不过再加上利益的力量,就会形成一股滔天的洪水,最后将元山盗全部吞没,你如果有空,就给我弄幅元山的地形图过来,帮着打听一下元山的防御,除了你我找不出更合适的人选了。”   笑林道士玩味的看着云峥说:“你刚才将老道贬的一文不值,你觉得我会答应?”   “吃完这顿饭你就赶紧去吧,我想早点知道元山的形势,少说这些没用的,你是好人,好人就该被世人骂了之后心里还要想着世人的安危,都是天生的贱骨头,你我以及和尚都是这种人。”   笑林长长的吐了一口气郑重地说:“我是,和尚是,唯独你不是,你只是觉得这件事很好玩,你很享受将世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那种快感,老人甚至觉得你是在那元山的强盗来磨练自己。   也罢,不管你的初衷是什么,诛灭元山盗这件事本身没有错,老道就当一回你的斥候又如何,权当是报答这片山水了。”   云峥满意地点点头就把牛肉丝倒进已经冒烟的铁锅,快速的翻炒起来。   刘县丞来的最早,因为他骑着一匹马,梁老爷来的最晚,因为梁琪要梳妆打扮,胖大的和尚能躺着就绝对不坐着,已经躺在腊肉铺好的毯子上呵呵笑着诱骗云二跟他去当和尚。   四头牛切成牛肉片之后,摊在干净的竹席上还是显得非常的壮观,七八个孩子用长长的竹竿不断地轰赶着苍蝇,泡了茱萸水的牛肉已经不太招苍蝇了,加上孩子们不断地轰赶,竹席上一只苍蝇都看不见。   “肉干?牛肉干?”梁老爷不愧是见多识广的,一眼就认出这些东西,从竹席上拿了一片塞进嘴里慢慢地品尝,闭上眼睛好一阵子就朝云峥说:“云少兄,这些牛肉干晒好之后由梁家接手贩卖可好?”   云峥忙着把最后一道菜铲出来笑着说:“这就是在下请先生来豆沙寨的目的所在。”   梁琪见爹爹似乎很喜欢这些肉干,在腊肉不满的目光中抓了一把慢慢吃,谁知道一吃就停不下来,想要再抓一把,就听云峥说:“那就是一样零嘴,你还是过来吃正餐吧。”   梁琪怏怏的走回来咕哝一声小气,就气鼓鼓的坐在父亲身边。   都说居移气,养移体,刘县丞在最短的时间里就出现了大肚腩,一条革带虚垮垮的勒在肚皮上,看着满地的牛肉干皱着眉头对云峥说:“你这是杀了多少牛啊!”   “别皱眉头,都是长毛牛,你该知道长毛牛在咱们这里种不了地的,黄牛,牯牛杀了晒肉干我岂不是要亏死。”   听了这话刘县丞紧锁的眉头立刻就松开了,狠狠地抓了一把牛肉干,大嚼着说好吃。   “嘉客远来,云某无以为谢,唯有牛肉宴一桌以待嘉宾。”   五沟和尚大笑着在自己肥大如鼓的肚皮上拍了一记,肚皮上的肥肉顿时就泛起了涟漪,迅速坐好,就等着云峥将美食端上来。   吃饭的时候没人说话,向来话多的梁琪也少有的闭嘴不言,小嘴不停地咀嚼从头吃到尾,她吃的东西仿佛比五沟还要多一些。   腊肉和云二坐在小桌子上,他们只有乱七八糟的一盆,腊肉边吃,边偷眼看梁琪,非常的鄙视,谁家的女子会吃的这样没规矩,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和云二面前的盆子有多大。   “呵呵呵,古之易牙的本事也不过如此,云少兄好手段!”梁老爷在喝完牛肉粥之后,恋恋不舍的放下手中的碗筷赞叹道。 第18章 契约成   这顿饭确实是在吃饭,没有闲聊。没有喝酒,也没有饮茶,就是刘县丞把包子吃多了总是打嗝,梁琪还非常过分的让腊肉帮她把剩下的一笼包子装到食盒里,她走的时候要带走。   云家的旧竹楼只要不过冬绝对是一个饮茶的好去处,宽大的平台摆上瘸子做的矮桌,享受着徐徐的微风。看着翠绿的远山近树,五沟和尚立刻就口占一绝:   “正是花开月媚时,清风作伴好吟诗。   沽来米酒酬春色,醉也陶情乐自知。   呵呵,今日总算知道人该吃什么样的食物,小小庖厨竟然精妙如斯,小友有这手本事,天下之大何处不可立足。”   云峥摇着头给客人斟满了茶水说:“活命容易,想要活得舒心自在就难了,滚滚红尘中总是多了几分繁杂,劳心劳力都不可取,我只愿如同天上的白云,舒卷自如,任我东西就好。”   梁老爷摇头道:“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你的本事大了,自然就要多承担一些责任,这世上多得是庸庸碌碌之辈,好不容易出现一位高才,自然需要引导世人前行,给他们创造吃饭的机会,给他们创造穿衣的机会,还要保证他们的安危,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总会有很多人会因为你而受益,且不论好坏。”   刘县丞指着满寨子的蜡染绸布,指着遍地的牛肉片子大声说:“什么叫做民生,在我老刘看来能填饱肚子,能穿在身上的就是民生,不像诸位都是学富五车之人,老刘乃是一介粗人,被时事轰推到了县丞的位子上,发现一位高才,就要往死了用,只要能让豆沙县富裕起来,俺老刘给你磕头都是应该的。”   “哼!如果不是你自从上任以来算得上兢兢业业,克勤克俭,处处为百姓着想,比起前任县令还要能干几分,你焉能活到今日!”   笑林道士今天的脾气很不好,看谁都不顺眼,不过云峥很好奇他这样赤裸裸的威胁刘县丞,刘县丞居然不在乎,并且面有得色,这家伙到底是什么身份,以后要弄清楚才是。   “不说这些烦恼的事情,我们谈点正事吧,梁先生,不知您一次能吃下多少牛肉干这样的货物,在下有一个计划需要借重先生的门路。”   “一万斤!一个月一万斤,这是老夫能力的极限了,牛肉干的价值不菲,占用的流水太多,再多就恕老夫无能为力了。”   “其实这就足够了,一头千斤重牛,杀出来的肉也只有八百斤,煮熟之后就会减重四成,也就是说一头牛只会出不到五百斤的熟肉,而后再晒干,再去掉四成的水分,一头牛能产三百斤肉干,事实上到现在我一个月是没有办法提供一万斤肉干,那需要三十头牛,但是,半年之后,这个数字可能会大大的提升,一个月就算是出五万斤肉干都不奇怪。却不知先生能收购多少?”   云峥的一番话让刘县丞惊讶地话都说不出来,老天爷,一斤牛肉干如果少于十文钱那就想都不要想,一个月的流水就是十万钱,半年后就会有五十万钱,一年六百万钱,老天爷啊,云大是怎么弄出这样的大生意的?   梁老爷的面孔也不由得微微泛红,鼻端上沁出一丝油汗,至于梁琪就更加的不堪,汗水如同雨水般的从额头往下淌,这样大的生意,几乎要追平梁家的主业丝绸生意了。   梁先生想了好一阵子才喟然叹道:“梁家主营丝绸,靠着丝绸的营生已经养活了梁家三代人,想要接下牛肉干的生意,必然就会减少丝绸的投入,哪怕牛肉干生意赚的多些,梁家也不会放弃自己的主业,五万斤肉干的话请恕老夫无能为力。”   云峥点点头,这一点并没有出乎自己的预料之外,梁家的能力通过上回的蚕茧大战已经摸出来了一些,自己之所以拉上梁家要做牛肉干生意,其实这就是对梁家的一种补偿,大茧的价格一旦涨上去了,就很难回落,信誉的力量是长期的,而且充满了不确定性,既然是自己从人家身上剜下来了一块肉,那就有责任帮人家补上。   “其实我不需要先生一次性的全部付给我铜钱,布帛,盐巴,茶叶,铁锅,陶瓷,药品都可以,代替铜钱,我想这样一来就不会占用先生过多的流水,交易起来也会非常的轻松。比如这次的交易,我希望是盐巴和麻布。”   梁先生紧绷的脸上顿时就有了笑意,对刘县丞说:“刘兄,梁家的盐引应该还有很多的空额,泸州的井盐池子梁家也有一点股份,所以盐的来源不缺,就是不知刘兄是否准许小弟运这么些盐进豆沙县。”   刘县丞想了一下道:“可以,但是咱们需要有言在先,你的盐只能交付给豆沙寨,不能在豆沙县售卖一两,否则对韩家那些盐商不好交代,毕竟,他们才是有资格的盐商。”   云峥见刘县丞把目光转向自己就笑着说:“牛肉干的生意,官府可以按照盐税征发。”   “如此,本官再无意见,唯有祝愿两位财源滚滚,大吉大利。”刘县丞得到了自己要的一切,立刻就闭上嘴巴,只要自己一个月能征到足够的盐税,其他的都是小节而已。   “一斤盐兑换一斤肉干,少兄以为然否?”   “甚好,每次的交易,盐只能占到交易量的一成,三成铜钱,六成杂物可否?全部都以盐价为衡量标准,不知先生能否接受?”   “好说,好说只要铜钱的交付量不超过三成就好,不知老夫将铜钱换成交子少兄能否接纳?”   “本该如此,铜钱留在豆沙县几乎没有用处,在下还要请先生帮着在下在成都府谋一处宅子,不需要太大,但是需要雅致。”   梁先生痛快地答应了,朝刘县丞和五沟和尚,以及笑林道长拱拱手说:“契约成,还希望诸位能够做个见证!”   梁先生当场就写好了四份契约,请在座的几位全部看过之后,就签署了自己的名字,用了签章,云峥也签了名字按了手印,梁先生吹干了墨迹,一份自己留着,一份交给了云峥,一份请刘县丞入档,一份请五沟和尚保管。 第19章 没有做的事   梁老头是人精,从头到尾就只说生意上的事情,只要涉及到别的事情,他就立刻会将话题拐到风花雪月上去,老家伙打定了主意不掺和进云峥暗地里的计划。   不光是他,刘县丞也是如此,这个粗笨的家伙这段时间居然开窍了,傻不愣登的猛吃猛喝,没几下就把自己灌了个烂醉,在仆人的搀扶下大呼小叫的离开了豆沙寨子。   笑林道士嘿嘿的笑着对云峥说:“天底下的聪明人可不光你一个,你看看那父女俩,你再看看咱们豆沙县的县丞,见到好处就会围上来,见到危险就会立刻躲开,小子,你的计划八成要泡汤,要不然你还是听老道的,直接去成都府得了。”   五沟和尚拍着大肚皮问云峥:“檀越这是准备借用吐蕃人的力量了?就不担心遭到反噬?野蛮的吐蕃人一旦进入花花世界,他们比元山盗还要凶残。”   云峥把最后一杯酒倒进嘴里,瞅着漫天的晚霞小声地说:“当一个人身处险境的时候,有计划就比没计划要好,哪怕是错误的计划也比没计划好的多。”   “决定要这么干了?而且不管后果?”五沟翻身坐了起来。   “是的,士子出山讲究立身,立言,立德,我就先从立身开始做起吧,剿灭元山盗就是我对这个世界做出的第一份贡献,也向大宋宣告,我云峥,来了!”   “想法不错,可是你真的没有后备的手段?”五沟和尚站了起来四处张望,忽然看见了云家砖房后面的柴堆,匆匆的下了竹楼,从柴堆里抽出来一根扁扁的树枝,面孔立刻就变得扭曲起来。   笑林道士紧跟着下了竹楼,接过五沟和尚手里的树枝看了一眼后,不由得颤抖着宣称了一声道号:“无量天尊!”   “施主行此恶毒之事,就不担心他日坠进阿鼻地狱永无出头之日吗?”   面对五沟的诘问云峥显得很是轻松,拿指节敲打着竹楼的地板到:“您是知道的,我做事从来都是往最坏处想,我不吝将人心想的更坏一些,从元山到豆沙关,有一条三十里长的蒸笼峡,据说那里有地火,所以常年云蒸霞蔚闷热不堪,赖八运过来的牛,其中一头就是死在那里的,被活活热死的,剩下的这五头牛,还是他不断地往牛身上泼冷水才活着带回来。   吐蕃人应该不适应那里的潮热气候,所以就不会过来,万一他们起了好奇心,想过来看看,这些东西就是为他们准备的,我试验过,弄死几百人并不太难。”   五沟和尚坐在地上诵了一遍《清心咒》这才抬头问云峥:“你来自哪里?淳朴的豆沙寨不可能孕育出你这样的人来。”   云峥呵呵笑了一下说:“你没见过阿鼻地狱,我见过,道长没见过无间地狱,我也见过,在那里几乎没了良知,几乎没了善恶,人人脑袋上顶着一个硕大的‘利’字勇猛冲杀,在那里信用需要落实在黑纸白字上,在那里随地吐痰这种事都需要写进法规里,很好笑吧。   我就是来自那样的一个地方,我只相信自己,所以总是要求把一切的变化都牢牢地掌握在我的手里,只有这样才能睡得安稳,吃的香甜。”   五沟从怀里掏出刚刚签订的契约对云峥说:“在大宋你也需要签订契约,你刚刚才签订好一张,这里也需要契约。”   云峥笑的很开心从自己怀里掏出契约道:“这也算是契约?时间,地点,数量,质量什么都没有的契约算什么契约,我如果想反悔,梁老爷就算是吃了亏,也会有苦说不出来。   和尚,你说得也太多了,你怎么总是批判我还没有做的事情,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先把生意做大,让吐蕃人不能离开我们,这一门生意对大宋的好处极多,多的你都想像不到。   其一,我们会有好多的牛皮可以制作皮甲,牛角,牛毛,牛筋又是制造弓箭不可或缺的原材料,大宋多么缺少这东西你不会不知道吧?   其二,路子趟顺了之后,我们就能从吐蕃人那里弄到最好的青塘马,这可不是驴子一样的滇马能比得上的。这门生意就算是上报到参知政事的桌案上,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批准。   好处说完了,和尚,你帮不帮?我指的是成都府那里还需要你去说项,功劳谁爱领谁领,不要把我推出来就好,我准备好好地去成都府学上学,年龄到了之后就去东华门唱名。”   云峥的一番话,让五沟和尚汗流浃背,光头上的汗水如同小蛇一般钻进宽大的僧衣,想了良久之后才对云峥说:“老僧注定是要下阿鼻地狱的。”   “这就答应了?”云峥呵呵一笑就坐回竹楼,慢条斯理的吃东西。刚才忙着应付这几个人,都没有好好地吃点东西,牛肉太精贵了,自己这也是第一次吃。   老道,和尚全走了,腊肉正在收拾碗筷,云二趴在竹席上正在忙着装牛肉片,云大已经装了好一阵子,一天的时间是不够的,南方的天气湿润,想要完全晒干,至少需要五六天。   好在家里的笸箩够多,十几个大笸箩装满之后,就小心的搬进家里,一层层的摊开晾晒,全寨子只有云家的砖房里不会有潮气,也不会遭受露水沁润返潮。   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牛肉的香味,明明已经吃的很饱的腊肉发现自己又在流口水,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就准备去挑水,两位少爷很明显的累了,都长大了嘴巴打哈欠,之所以强忍着没睡,就是打算烫一下脚再睡的。   腊肉回来的时候,太阳刚刚落山,黑暗还没有铺满寨子,想要去烧热水,却发现两位少爷已经睡着了,这一天很劳累。   帮着他们褪掉鞋子和足衣,盖好毯子,腊肉就蹑手蹑脚的出了房门,在关门的那一瞬间犹豫了一下,从笸箩里狠狠地抓了一把牛肉干才心满意足的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第20章 交子   牛肉干在晒了四天之后就完全晒好了,这要得益于这几天的好天气,阳光不但猛烈,而且日照时间长,恼人的云雾从没有过来找过麻烦,再加上山谷里总是有风,这比云峥预料的时间缩短了两天。   梁家还是一贯的守信,麻布,盐巴,针线,铁锅都送了一些过来,不过最让云峥开心的是十张十贯的交子。   此时的交子还只能在蜀中使用,蜀中是一个少铜的地方,整个大宋铜钱质量最不好的就要数蜀中,但是这里的商业贸易却非常的发达,需要大量的铜钱流通,所以劣钱,铁钱满天飞,商人们不胜其烦,于是交子就应运而生,不过这东西现在只能在蜀中使用,去了东京汴梁城也能在蜀中巨贾开的商铺里兑换。   存钱不但没利息,反而要缴纳不菲的费用,非常不习惯这么干的云峥看看梁琪一脸的骄傲,只好乖乖地闭上嘴巴,只要是能开出交子的商家,绝对是蜀中鼎鼎有名的有信誉的商家。成都知府张咏只允许十六家商号发行交子,所以在很多时候交子比铜钱好使。   在看到交子的第一眼的时候,云峥心里就升起强烈的犯罪冲动,交子图案“用屋木人物”组成,外做花纹边框。图形复杂,造假者不易摹仿。加上“辅户押字,各自隐秘题号,先墨间结”多色套印:为了安全防伪,已开始用红、蓝、黑等色,套印花纹图案及官方印章,这大约就是双色及多色套印的开始。   瞅着上面粗糙的套色图案,还有硕大的梁字标示,再看看梁家的密押,云峥很想弄一些楮皮回来自己印交子,只有傻子才会拿年月日来当交子的密押。虽然把年月日改成了“太岁”的名号,再用刑、冲、克、破、害、并这些犯太岁的命运来确定年月日,最后选一个人的生辰八字嵌进去就成了梁家的密押。   云峥拿着交子对着太阳光看,这些纸张不透明,梁琪笑着说:“这是我爹亲自开出来的交子不会有错的,你到了成都府就能兑换成铜钱或者银子。”   云峥点点头把交子揣进怀里,瞅着梁琪叹了口气说:“太熟了,不好下手。”   一句话把梁琪说的俏脸飞红,狠狠地捶了云峥两下说:“呸,你当我是什么人!”   “谁管你是什么人了,我是说你家的交子,这对你家来说简直就是命根子一样的东西,也敢做的这样的粗制滥造?你以为我找不到人刻出屋木人物的匠人?还是我数不清这上面的椽子数目,或者你以为我不知道什么是套色印刷?太岁有六十个,确实不少,但是对应生辰年月的太岁有一个,就算你家用犯太岁法子多弄出来了七个,那又如何,只要打听清楚今年用的是谁的生辰年月,再做一道简单的数学题就能破解,然后就能造出一模一样的交子。   从豆沙关到成都府要走半个月,所以你家想要对账,至少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情,我强烈怀疑你家是一个季度一对账,有这么长的时间,足够把你家最后一个铜板弄走了。”   梁琪的腿一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这些事情连她都不知道,小脸上白惨惨的一点血丝都看不见,只知道拿手指指着云峥不断的说:“你,你,你……”   让腊肉把梁琪扶起来坐好,给他倒了一杯茶这才说:“看你刚才的样子,是不是连杀了我灭口的心都有?   这就对了,你全家的命运都维系在这一张纸上,换了我我也杀人,而且杀的比你彻底,这个世界上聪明人多了,你家的交子,在别人看来就是代表几贯钱,但是在一些好事之徒的眼里,就代表着无穷的乐趣,通过缜密的思维,抽丝剥茧的探查,精密的算学计算,就能破解出来。   不要以为世上没有这种无聊的人,你眼前就站着一位,你们真够傻的,发行交子还把所有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干嘛不把这种风险转嫁给拿交子的人,只要由存钱的人出具密押就好,这样做有个好处,一旦这个人的钱被别人拿假的交子取走了,存钱的人拿着交子取不出钱来不赖你,你们可以赖拿交子的人保管不善。   这个主意至少值一千贯,我也不要你家的钱,你只要去豆沙关的家具店里购买一套最贵的家具就成,奶奶的,这么好的东西居然无人问津。”   梁琪撒腿就跑,骡车被她催的就像要飞起来一般,这一回她算是真的害怕了。   云二站在台阶上远远地看着梁琪狼狈逃窜对云大说:“你怎么就不知道怜香惜玉一点?你刚才就是在胡说八道,我们以前也做过这种事情,想要攻破你的银行密码,结果试验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你电脑的密码也没有攻破,这事没你想的那么容易,太岁有六十个,把它带入到方程式里,你打算用手解出来?累不死你!”   云大揉揉鼻子恼怒的对云二说:“就是因为你们,我才对所有十三四岁的孩子没有半点的好感,你们不但麻烦,简直要人命。”   云二幽幽地说:“你以后就算是想要这些麻烦,也没人烦你了。”   一句话说的云峥心里酸酸的,对啊,其实那些孩子就是调皮了一些,其实都是难得的好孩子,聪慧,耿直,或许还有点小小的善良。   摇摇脑袋,把这些不好的感觉从脑袋里驱赶出去,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赖八要来卧牛石这里接收货物,听说这一次他组织了足足有十个人,每人背负一百斤的货物去山的那一边和吐蕃人交易,这是赖八和扎西商量好的,到了那边就会有吐蕃人过来迎接。   看到云峥准备的货物,赖八仔细的检查了好几遍,麻布都被他摊开一匹匹的检查,他非常担心货物出岔子,和汉人的交易出点岔子最多挨顿揍了事,和吐蕃人交易一旦出了岔子,就会连小命都丢掉,不容他不仔细。 第21章 元山有只猴   元山是一座山,但是元山这名字代表的又不是一座山,这里是强盗的世界,自从宋太祖赵匡胤在大渡河边上拿自己的玉斧划了一下说朕的江山到此为止,这里就成了一个属于强盗的世界。   只要是有人聚居的地方,就会有规矩,既然这里官府管不到,那么他们在日积月累之下也就形成了自己的规矩。   最大的一条规矩就是不得偷盗!   说起来可笑,强盗窝里却不容许小偷的存在,或许他们认为小偷是一种极为卑贱的黑暗行当,就像外面的世界里看不起乞丐一样,小偷一旦被抓到,大家就会兴高采烈地围上来,拿刀子,或者斧头把小偷的手或者腿剁下来,然后就会有好心的强盗拿烧红的烙铁帮他止血,至于到底是要砍手还是要砍脚就要看这个小偷偷的物品的贵贱程度来断定。   偷一把刀子就会被砍手,偷一把斧头就会被跺脚,价值少于这两样的,就会剁指头或者脚趾,至于偷了别人的婆娘,大家就会哈哈一笑,没人当真。   猴子偷东西一向是数着自己手指,脚趾来计算的,最多少一根指头这是他最后的底线,从八岁开始偷东西养活自己一直到现在十二岁,整整偷了四年,他最骄傲的地方就是自己的手指头和脚趾头都是十个,虽然脏了些却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和他同一时期偷东西的小偷,现在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还有好多骨头大概已经腐烂了。   猴子不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谁,在他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过爹娘这个概念,从记事起他就被残酷的饥饿感笼罩着,无时不在的饥饿,寒冷是他记忆中最深刻的东西。   刘大巴今天出去干活了,他的窝棚里一定没有人,昨天就看见他提着一挂腊肉回了家,这么大的一块肉他不可能一晚上就吃光,猴子也很想尝尝。   说起来非常的悲哀,明明有一身高明的偷盗技巧,却整天饿肚子,因为整个元山的人都知道自己是小偷,不论任何人只要看到自己就会严阵以待,一个个把眼睛睁得像铜铃一样的,还偷个屁啊,痛定思痛之后,猴子终于想明白了,元山的人还是太少,少到了谁都认识自己的地步,有的时候他会爬上元山的最高峰踮着脚尖朝山外面看,听说外面的人很多,而且很傻,弹琵琶讲故事的黄先生说了外面的人都是一群懦弱的鸡。   元山只有斗鸡,个个凶悍,有一回猴子打算去偷鸡,结果被那只凶悍的斗鸡追杀了半个山头,成为了整个元山的笑柄。   斗鸡的主人居然因为这事放过了自己,因为这件事之后,他的斗鸡价码更高了。   猴子努力把自己身上的宽大衣衫扎紧,想要偷东西无论如何要先保证自己浑身上下利索,即使偷不到东西也要保证自己能跑得掉,猴子对自己跑路的本事向来自信。偌大的元山跑的比自己快的人不多,就算有比自己跑得快的人,比自己灵活的人却没有几个。   毗邻而居这种事情在元山不存在,大家都想离别人远远地,保持一定的距离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这就是元山的生存之道。   刘大巴以前是一个独行大盗,在渑池杀了一个告老还乡的京官,听说这家伙把人家一十六口上到八十岁的老娘,下到三岁的婴孩,杀了个干干净净,顺便把人家的三个女眷给奸了,结果,事情干的不隐秘,被人看见了,只好连夜往西面跑,官差紧追不舍,最后没办法,只好留在元山。   这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如果不是憨牛不断地喊饿,猴子是不准备去碰这个家伙的,太危险了,自从大头领黑虎被一个道士杀了,元山上就再也没有头领了,七八个小头领一人带着一伙人整天的打架,看样子想要打出新的头领,还需要三年黄先生说这好比是东汉末年天下大乱,又到了群雄逐鹿的时候了。   逐鹿?这里没有鹿,后来才听黄先生说这是一个比喻,但是猴子认为这只肥肥的鹿就是黑虎白白胖胖的老婆,因为她总是被小头领们抢来抢去的。   收回了心思,准备干活,朝自己的手心吐了两口唾沫,猴子趁着月色顺着一根老藤条滑了下去,刘大巴的房子就建在一块大石头上,孤零零的谁也不挨着,底下就是一道深渊,猴子连续荡了三次这才抓到木板,将藤条拴在木板上,一矮身就进了刘大巴的屋子。   各种武器猴子不敢动,尽管他很想要墙上那把明晃晃的斧头,想到自己会被剁脚,就连看斧头的心思都没有了。   手探进火塘里感受了一下,很好,刘大巴已经一天不在屋子里了,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米袋子,快速的从刘大巴的米缸里挖出两碗米,看着自己的小米袋子,猴子咬咬牙,又往里面装了两碗,憨牛的饭量大,这点米恐怕吃不饱。   腊肉就在头顶挂着,猴子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刀子,顺着刘大巴割过的痕迹上又割下来薄薄的两片,拿起腊肉仔细看了一下,觉得几乎看不出来,于是又重重的割了一刀。将三片腊肉用树叶子包子来揣进怀里,米袋子绑在腰间,出得门来,趴伏在平台上仔细的倾听片刻,见没有什么动静,就解开藤条荡了出去,然后敏捷的攀着藤条上了山崖。   小心是小偷的第一要素,猴子上了山崖,将这根藤条小心的隐藏在众多的藤条之中,只要过上两天,藤条上的摩擦痕迹就会完全消失,刘大巴不可能想到是自己,毕竟他堵在路口的那块石头自己还搬不动。   憨牛又被打伤了,他总是被打伤,好在他皮糙肉厚就算被打伤过两天也会好起来,只是今天好像被打的很严重,血痂子把眼睛都糊住了,大脑袋肿的就像是猪头,就是这样还嘿嘿的笑着对猴子说:“今天就差一点,差一点我就能拿到胡老大的那块腊肉了,你没看见,那块腊肉上全是肥膘子肉,足足有四指厚,猴子,你从来都没见过那么肥的腊肉,要是我再加把劲,就能抢过来,你一定喜欢吃。”说着还砸吧一下嘴。   猴子抬手就想打憨牛,手到了半空里又停住了,今天不能打他,他的头上全是伤,猴子蹲下来伴着憨牛的肩膀说:“胡老大的肉我们吃不到,他就是在欺负人,只想变着法的揍你,告诉你多少回了,不要上当,你怎么就不听?”   憨牛眼睛的光芒暗了下来小声说:“你昨晚睡觉的时候做梦都想吃肉,咬着我的胳膊不松口,我就想着弄点肉回来吃……” 第22章 两个强盗   两个人就是这样互相依存着活下来的,所以猴子只是抽抽鼻子,就扶着憨牛躺在干草上,自己从墙角掏出瓦罐开始煮粥吃。   这是一个不大的石缝,憨牛找了些柴火把大门堵起来就当是家了,从很小的时候两个人就生活在这里整个石洞已经被熏成了黑色。   猴子抱着膝盖倾听瓦罐里的稀粥在咕嘟,今天特意多加了两把米,憨牛最喜欢吃干饭,今天的粥应该是这些日子以来最稠的一次了。   等到粥煮的差不多,猴子就把盖子打开,重新给粥里添加了一勺水,继续煮,这样双蒸出来的米粥最是浓稠,糊弄不了肚子,却能骗骗眼睛。   腊肉是咸的,猴子将偷来的腊肉用小刀一点点的削成薄片,放进粥里,等到粥煮好了,腊肉也就熟了,憨牛闻到了腊肉的香味,凑过来在瓦罐边上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口水不争气的往下淌。   猴子擦了一下自己的嘴,努力的把憨牛的脑袋搬开,试了两次都没有成功,两个半大的孩子就像小狗一样地趴在瓦罐边上,贪婪的闻着飘出来的香味,两张脏兮兮的脸上全是陶醉之色。   只有一只碗,照例这只碗归猴子用,憨牛只能用瓦罐,他喜欢用瓦罐,与别的孩子喜欢用手抓饭,猴子和憨牛却在执着的用筷子,因为听黄先生说:“只有畜生才会用手抓饭,只要是人,吃饭就该用筷子。”   所以他们不管如何的饥饿,吃饭必定是要用筷子的。   猴子把倒进自己碗里的腊肉一片片的挑回去放到瓦罐里,憨牛今天受伤很重,需要多吃点,粗心的憨牛并没有发觉这一点,他远比猴子宽大的肠胃根本就不给他思考的余地,米粥的香味就像是钩子一样牢牢地勾住他的心,只想早点开始吃饭。   猴子细细地咀嚼着残存的一点肉丝,直到嚼得稀烂才咽下肚子,看着狼吞虎咽的憨牛,猴子有点后悔上一次为何没有跟着那些人去攻打豆沙关,他们带回来的东西真多啊。   下回再有这样的机会一定要去!猴子在心里给自己暗暗地鼓劲。   破旧的柴门一下子就被拉开了,一张狰狞的面孔探了进来,不好,是刘大巴,这家伙才要张嘴说话,猴子手里的饭碗就重重地砸在那张脸上,旋即左手就抄起了一根还在燃烧的柴火狠狠地杵进刘大巴的眼睛里,元山没有怜悯。只听得一声凄厉的惨嚎,刘大巴将脑袋缩了回去,手里的长刀胡乱地挥舞,砍在山壁上火星四射。   猴子拖着还在发愣的憨牛找了个机会钻出山洞,亡命般的朝山下跑去,趁着刘大巴的同伙还没有赶到,必须尽早的离开元山。   刘大巴凶悍之极,抽掉插在眼睛里的柴火,踉踉跄跄的向猴子追了过来,他发誓要将这两个小贼碎尸万段。   猴子不敢回头,憨牛紧紧地抱着自己的瓦罐只知道跟着猴子往外跑,好在猴子和憨牛是从小在这片土地上长大的人,对这里的一草一木极为熟悉,三拐两拐就甩掉了身后的刘大巴,靠在一棵松树上,急剧地喘息着。   元山是回不去了,刘大巴有一伙人,非常的凶悍,自己和憨牛回去只有死路一条,从小养成的野性子,让猴子并不是如何的畏惧,世界上再坏的地方也不过就是元山了,大不了爷换个地方重新来过,这些念头电光火石般的从猴子脑海里翻滚而过,自己刚才不是还打算去豆沙县吗?既然现在没了归路,现在就走,凭俩兄弟的名号,怎么都能比外面那些懦鸡一样的人强百倍。   猴子当先开路,憨牛抱着罐子紧紧地跟在身后,动脑子的事情从来都是猴子干的事情,猴子比自己聪明,这一点憨牛从来就没有过意见。   就在两个小强盗离开以后,一道鬼魅般的身影从松树上跳了下来,看了一眼将要消失在小路上的猴子和憨牛,竖起耳朵听了一下,就钻进了旁边的灌木丛,四五个打着火把的大汉匆匆的追了过来,为首的那个大汉脸上缠着一块麻布,仅剩的一只眼睛里全是凶光,咆哮着要其余的人帮他找出那两个小贼,他要亲手活剥了小贼。   见贼人散开,黑影也悄悄地跟了上去,站在一个大汉的身后抱着他的脑袋狠狠地扭了一下,那个大汉就悄无声息地倒在地上。   如法炮制了四次,就只剩下那个最凶恶的壮汉了,他不再影藏身形,就站在树下等着刘大巴过来,看着刘大巴那张丑陋无比的脸,黑影问道:“刘大巴?告老还乡的侍御史鲁浑家的案子就是你做的吧?”   刘大巴浑身一抖,颤声问道:“你是官差?”   “不是,只不过有好友曾经给我来过书信,要我注意你,为了找到你,秘阁修撰鲁清源不惜下到成都府任推官,并且放出话来,只要杀掉你,他不惜倾家荡产相酬,老道不在乎什么酬谢不酬谢,只在乎被你杀死的老妪和婴孩。”   “砍死你!”刘大巴知道不能善了,这个老道就是杀死黑虎的那个人,今天只能豁出命去斗一场才可能活命。   雪亮的刀片子在月光下如同飞舞的梨花,笑林老道一巴掌拍开刀片子,重重的一拳就砸在刘大巴包裹着麻布的眼睛上,只听刘大巴疼的大吼一声,低着头就向道士撞了过来,却被道士按着脖颈,顺势引导他撞到了一颗大树上,砰的一声响,松树上干枯的松针哗哗的落下来一层,刘大巴趴在大树底下,刀子扔出去老远,手脚不断地抽搐,眼看就不活了。   笑林道士瞅了一下,见刘大巴不动弹了,扭身就走,走了不到两步又转了回来,捡起那把刀子一刀就把刘大巴的脑袋砍了下来,自言自语道:“老道不需要你的脑袋,但是云小子很可能用得上,不能浪费了。”   天色大亮,猴子和憨牛整整赶了一夜的路吗,此时已是又困又饿,春日的山林只有竹笋可以充饥,两个人找了一片竹林,刨了几根竹笋,憨牛进到竹林里,不大一会就拎着两条蛇走了出来,猴子将蛇皮剥了,一人吞了一颗蛇胆,三两刀就把蛇剁成几段,扔进憨牛带来的罐子里开始煮蛇汤。   “猴子,咱们回不去元山了,以后去哪?”   憨牛折了两根竹枝子不断地搅着瓦罐里的竹笋和蛇肉问猴子。   正在吹火的猴子抬起那张满是烟灰的脏脸斩钉截铁地说:“还能干什么,我们是强盗,当然要干强盗的活,只要再向东走两天,我们就到了豆沙县,找一个肥羊绑了,弄些钱财,我们兄弟就去最大的城里吃干饭!” 第23章 夹竹桃的药用价值   “夹竹桃应当慎用,此物乃是大寒之属,花,茎,叶均有剧毒,其中以枝干中的毒性最重,豆沙县盛产此物,老夫多年来欲将此物和药,奈何其毒性过于猛烈,均不能成事,少兄别开蹊径,将夹竹桃鲜枝以榨油之法取其白色浆汁,晒干之后变成了成药,猛烈地毒性减弱了很多,老夫这些日子一直都在尝试,少兄的炮制之法,确实有效。”   回春堂的老掌柜轻捋着白须,和云峥谈笑甚欢,两人中间的桌子上有一个瓷盘,盘子里装着一些微微发黄的白色粉末,这既是云铮好不容易晒干的夹竹桃白浆。   听了老大夫的一席话,云峥苦笑一声道:“您老有所不知,为了这东西,五沟大师说小子会下阿鼻地狱,永世沉沦。”   老大夫微微一笑劝慰云峥道:“方外之人总是慈善一些,担心你拿这些东西去害人,却不知你是在剥除毒性,这些干品,除非大量服食方能夺人性命,大寒之物都是苦的,就算是无知的幼儿,也不会去吃这样的苦物,五沟大师多虑了。   更何况老夫已经摸索出来三个药方,干品配炙甘草,主治心肾阳衰,水邪凌心之心悸。配桂枝,则活血祛瘀,通经止痛之效增强。配麻黄,就有平喘止咳,利水消肿之效。   这是遗香万世的大功德,可以消人病痛,活人性命,是菩萨见了也会拈花微笑的好事,怎么可能会永坠阿鼻地狱。”   云峥总算是笑了出来,拱手对老掌柜说:“您是杏林妙手,德高望重,只要您老人家不认为云峥是在伤天害理就好,从今后,豆沙寨就开始向您的回春堂供应这样的干品,不知老先生意下如何,生产药品之事晚生来做,救死扶伤之事就有劳先生大驾了。”   老掌柜含笑点头,忽然想起一事又道:“老夫研制出来的三道秘方……”   老掌柜的话还没有说完,云峥立刻就插话道:“那三道秘方乃是老掌柜耗尽心血研制出来的,一切荣耀都应该归于您的足下,晚生还不至于无耻到夺人之美,秘方乃是回春堂的秘方,与豆沙寨无关,与云峥无关,老先生今后切莫说出这样让云峥汗颜的话来。”   老掌柜见云峥把话说得坚决,也就不再坚持,回春堂有了三种有效的秘方自然是大大的好事。现在人家不在秘方的归属上纠缠,自己也不是无耻之人,返身去了药铺前堂,给云峥包了一些幼儿用的药草,从洗浴药汁到爽身粉,直到打虫的药物一应俱全容不得云烨拒绝,就塞到了他的手里。   在大宋,最贵重的药物就是幼儿使用的保健药,这是一个幼儿死亡率极高的时代,这样的一套药物非常的难得吗,只有大富之家才能用得起。   云峥对这些东西当然不会拒绝,丝毫不加以推辞就装到包包里,云二非常的需要这些东西。礼物收的痛快,不但收礼物的云烨高兴,就是送礼物的老掌柜也高兴,既然云烨收了礼物,就彻底说明他不觊觎回春堂的三个秘方,这也是人情世故交往中的一种试探方式。   “小小年纪就明礼仪,知孝悌,索取有度,将来不难成为大器!”在云烨的牛车转过街角的时候,背着手送客的老掌柜由衷的赞叹一声。   云峥听不见老掌柜的赞叹,却在暗暗地发愁,老掌柜说的半点没错,有毒的东西一般不是苦的,就是麻的,无色无味的毒药现在只是一种传说,那需要极为高深的化学知识和药品才能配置的出来,自己拿着一大包比黄连还要苦的东西指望去毒死谁?   吐蕃人又不是武大郎,可以被潘金莲和王婆硬按着往嘴里灌毒药,现在唯一的法子就是让毒药变得不苦才成。   所以在路过集市的时候,买了一包糖霜掺在夹竹桃干品里面,不知道这样做会不会降低毒性,这都是需要做实验的,回去之后让苍耳叔帮自己抓几只猴子回来试药。   弄好了药物,又从集市上买了一些腊肉和云二都喜欢吃的烤豆腐,米酒也买了一些,这才准备出关,如今的关头上站的可不是那些老弱病残,全都是精壮的汉子,上次吃了大亏,成都府派来的新的副将,据说是一位从秦凤路,凤翔府过来的悍将,一同过来的军卒也是秦兵,一个个身高马大的看着就不太好惹,军纪也比以前好很多,只要是熟悉的本地人并不为难你,如果是外地人,就会盘查的很严。   牛车很快就出了关门,吱吱呀呀的驶上了山路,这一段路是云峥最喜欢的一段路,山高水清,白云悠悠,山路两边繁花似锦,闭上眼睛闻着清冽的花香,不时有一缕白云自身边飘过,美得让人心颤。   老牛早就熟悉这一段路了,用不着驱赶,自己就不紧不慢的赶路,不时地甩动一下尾巴驱赶飞过来叮咬自己的牛虻。   云峥双手枕在脑后,看着低飞的白云,脑子里什么都不想,完全沉浸在这没有丝毫瑕疵的美景之中,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格外珍贵。   牛虻不光叮咬老牛,它也叮咬人,趴在草丛里等候肥羊的猴子和憨牛就不胜其烦,这东西是闻着汗水味道飞过来来的,越是不注意个人卫生的人,就越是容易被叮咬,而猴子和憨牛两个人根本就谈不到个人卫生,憨牛头脸上的血痂子都还没有洗掉呢。   从清晨就趴在草丛里等候肥羊出现,前面也不是没有肥羊,只不过那些肥羊过于强悍,豆沙寨的人自从上回跟着云峥去了一趟豆沙关手上沾了血之后,乡农唯唯诺诺的样子就不见了,变得彪悍而自信,几个壮汉和妇人扛着货物,背着背篓结伴而行,根本就不是猴子和憨牛能惹得起的,所以只好把自己往草丛里藏得更深一些,继续等一些落单的肥羊。   老天不负苦心人,一辆牛车晃晃悠悠的驶了过来,最让他们妒忌的是牛车上有一个青衣少年,翘着脚躺在牛车上,脚尖一晃一晃的悠闲极了…… 第24章 苦苦糖   牛车停住了,云峥迷茫的坐起来,散乱的眼神还没定住,一个巨大的拳头就带着风声砸了过来,“呯”的一声,这一记重拳就打在云峥的口鼻上,一时间鲜血迸流,鼻子歪在半边,却便似开了个油酱铺,咸的、酸的、辣的一发都滚出来,身子也被揍得从牛车上掉了下来。   躺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只能眨巴着眼睛瞅着天上的云彩发傻!事情发生的太突然,纵算是有再高的智慧,这会也抵不上一只粗大的拳头。   一个精瘦的少年一脚踩在自己的胸膛上,朝自己说着话,可是耳朵里面却似开了一个全堂水陆的道场,磬儿、钹儿、铙儿一齐响,根本就听不见他说什么,只看见旁边有一个满脸是血的猪头少年握着拳头冲自己狞笑。   “阿牛,这里是道路,咱们把这小子拖到隐蔽的地方在再问话,你拖人,我赶牛车,赶紧的,不要让别人看见。”   憨牛答应一声,就拖着云峥的双脚进了草丛,根本就不管云峥的脑袋磕在路边的石头上梆梆作响,猴子牵着牛车拐了一个大弯沿着小河沟就进了山谷。   云峥努力的摇着头,想要让脑子清醒一下,但是鼻子上传来的剧痛每一次都让自己的努力白费,在颠簸中伸出了手,摸到鼻子上,用力的掰了一下,一阵尖锐的剧痛直往脑子里钻,他几乎能听到自己鼻子上的软骨相互摩擦的声音。   不过还好,剧痛过后,总算是不太疼了,这样的疼痛还在自己能忍受的范围之内,他很确定自己这是遇到强盗了,如今被人家拖着脚在草地上滑行,看看周围的景致,这该是进入小河湾了,再过去不远的地方就到了瀑布边上了,想都能想得到,这两个家伙会杀了自己,然后抛尸瀑布,最后远遁他乡,这不行,怎么样也要先保住性命再说。   从怀里掏出一锭二两的小银锭,握在手里让阳光照射,果然,拖着自己的那个强盗停了下来,一脚踩在自己的手腕上,手一松,那个小银锭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胖大的强盗捡起银子,高兴地朝赶牛车的瘦强盗大喊:“猴子,猴子,你看看,这家伙身上有银子,好大的一锭,足足有二两,我们发了!”   猴子三两步窜了过来,接过憨牛手里的银锭,看了看就放进嘴里咬,看着两个清晰地压印,抱着憨牛高兴地说:“是真的,是真银子,咱们要好好地问问,有一锭,就有两锭,这家伙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少爷,你看看他细皮嫩肉的,他老子一定有钱。”   憨牛听了之后立刻就换了一副凶恶的嘴脸冲着脚下的云峥喊:“小子,把你身上的钱都掏出来,爷爷就饶你一命,要不然就送你去吃板刀面。”   猴子抽了憨牛一巴掌说:“尽说胡话,他身上的钱不就是我们身上的钱吗?说什么废话,前面有个小沙滩,把这小子拖过去,到哪里问话。”   说完就接着去赶牛车,憨牛也就继续拖着云峥的脚往小沙滩那里走,云峥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只要给自己一点时间,迟早会有翻身的一刻。   到了小沙滩,云峥四仰八叉的躺在沙滩上,鼻子里的血还在尽情的流着,那个瘦小的叫做猴子的强盗怕自己流血流死了,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点肮脏的麻布,卷成卷就塞进自己的鼻孔里,非常的粗暴,还很不小心的碰到了云峥的伤处,痛的他差点昏过去。   这个混蛋,正在流鼻血的时候把鼻孔堵住,鲜血就会从嘴巴里流出来,不一会云峥的嘴巴里就全是血,抱着最大的恨意,云峥把血咽了下去,咸咸的一点都不好喝。   全身上下被搜了一个遍,胖胖的憨牛蹲在一边眉花眼笑的数铜板,对自己今天的收成非常的满意,猴子嘴里含了好大一口水,“噗”的一声就喷在云峥的脸上,云峥被冰凉的山泉水一激打了一个寒颤,大脑一片清明。   猴子坐到他的身边低着头问道:“小子,姓什么,叫什么?你爹是谁?家里几口人,几亩地,几头牛啊?”   “我叫张大虎,我爹叫张大户,家里二十口人,一千多亩地,十几头牛。”云峥嘴里冒着血沫子一字一句的回答。   猴子眼中的喜色一闪即逝,好心的那脏手擦掉云峥嘴角的雪沫子又问:“你兄弟几个?你爹疼爱你不?”   “我有十几个姨娘,我爹只有我一根独苗,当然很疼爱我。平时出来都是有家丁的,这回我是偷跑出来的。”   猴子笑的嘎嘎的,努力的装出一副和善的面孔对云峥说:“看你是个读书的,我也不亏待你,只要你写一封信回家让你爹带钱来赎你,我们收到钱就放了你,各走各的路你看如何?”   云峥艰难地点点头瞅瞅自己的牛车对猴子说:“车上有我新买的各种吃食,就孝敬两位大王了,能不能再给我那点干净的麻布来,我的鼻子断了,需要包一下。”   “可以是可以,你不要想跑!抓回来就砍死你。”猴子找来一根山藤一头拴在云峥的脚脖子上,手里抓着另外一头,憨牛将牛车上的东西一股脑的搬了下来,和猴子两个人慢慢的检验,不时地回头瞟一眼蹲在小溪边上慢慢洗脸的云峥。   食物堆了一地,烤豆腐,点心,果干,蜜饯,还有一些莲子包括云烨那一小包夹竹桃药粉,猴子和憨牛看着食物极力的吞咽着口水,却不肯尝一口,在元山什么样的阴谋诡计都见识过,猴子清楚的知道一个道理,陌生人的食物不能随便吃,除非是自己偷来的,或者抢来的,才会放心的吃下去,现在眼看着发财在即,猴子不愿意冒半点险。   “张大虎,过来!”猴子朝云峥喊了一声,云峥乖乖地来到他们面前。   “把这些豆腐吃一口!”猴子随意的从豆腐堆里拿了一块豆腐要云峥吃下去。   云峥立刻就吃了一块豆腐,干脆把点心还有果子蜜饯全都尝了一遍,边吃边解说,惹得憨牛口水流了一尺长,最后指着夹竹桃粉对猴子说:“这东西你们一定没吃过,是从开封汴梁城运过来的吃食,叫做苦苦糖,没吃过的都是土包子。”   憨牛跳起来就抓了一把苦苦糖要吃,却被猴子拦住了,他还是要云峥先吃,云峥小心地拿中指挑起一小撮苦苦糖,然后把食指含在嘴里细细的品尝,一脸的陶醉。 第25章 洗胃   食物其实还是不够的,憨牛和猴子吃光了云峥带来的东西,而后就躺在树荫处休息,传递信息这种事情怎么也要等到晚上才好办。   云峥的两只脚上都拴着树藤,这种经过猴子和憨牛鞣制的树藤非常的结实,而且被挽成了死扣,就算是磨断,也需要很长的时间,所以云峥就躺在沙滩的另一边,拿冰水贴自己已经滚烫的脸,这会不用说,这张脸是看不成了,只要看看水里的倒影,云铮心头的恨意就增添一分。   憨牛突然开始呻吟开了,黄豆大的汗珠子噼啪拉的往下掉,整个人就像一只大虾一样弯曲着,在沙土上翻滚,扬起的沙子一下子就将沉睡的猴子惊醒了。   他首先看看云峥没发现他一动不动的躺在沙滩上,但是憨牛的样子却极为不妙,手搭在憨牛的额头上一试,吓了一跳,憨牛的额头烫的惊人,他在发烧,猴子这才想起来憨牛在元山的时候就已经受伤了,又陪着自己在山里忍饥挨饿了五天,这个时候刚刚松懈下来,就立刻病了。   找了一块湿布在溪水里浸湿,贴在憨牛的头上降温,但是不管用,憨牛的呻吟声越发的大了,看来让他难受的不光是高热。   猴子的眼睛里也浮现出了血丝,在帮着憨牛换了第三次湿布的时候,就一头栽倒在地上,腹痛如刀绞,勉强从腰里抽出刀子指向云峥,就再也没有力气多说一句话。   因为云峥这个时候就蹲在他的头顶,好奇地看着他们,肿胀的脸庞浮现出诡异的笑容。不大工夫,猴子也感到全身燥热无比,而腹中却疼痛难忍。   “你在吃的里面下了毒?”猴子好不容易说出来一句话,他绝望的神情是如此的明显。   “是啊,苦苦糖就是毒药,原打算找一些猴子来试试药,结果你们来了,非要打劫我,所以只好给你们吃喽。”云峥从猴子的手拿过刀子,一边把自己脚上的山藤割断,一面小声地回答。   “能不能只杀我一个,给憨牛留条活路,主意都是我出的,他只是一个傻子。”猴子勉强抬起自己沾满沙子的脸,向云峥恳求。   “好啊,没问题!”听到云峥这句毫无诚意的回答,猴子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云峥回到牛车旁,从牛车上找出来一个陶罐,灌满了水,然后走到痛苦不堪的憨牛身边,捏住他的鼻子往他的嘴里灌水,直到一罐水全部灌完,这才松开他的鼻子,留下他在原地如同上岸的鱼一般喘气,猴子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小声的咒骂着,却什么都干不了。   云峥又灌了一罐子水,又开始往憨牛的嘴里灌水,这一次他是拿脚踩着憨牛的鼻子将他的头颅牢牢地固定在原地,不断地往他长大的嘴巴里灌水。   “畜生!有种就杀了我们,这样折磨人算什么好汉!”猴子像一只大蛆一样扭动着身子向云峥爬过去,手里抓着沙子奋力的向云峥扔过去,沙子只飞出了两尺远就无力的掉在地上。   云峥扭过头朝猴子狰狞的笑了一下说:“等一会就轮到你了,别着急。”   一连给憨牛灌了三罐子水,直到他的肚皮高高的鼓起,在猴子目呲欲裂中云峥狠狠的一脚就踩在憨牛的肚子上,一脚下去,憨牛嘴里的就喷涌出高高的水柱,里面夹杂着刚刚吃下去东西。   云峥不管猴子如何撕心裂肺的哭泣,依然一脚,一脚的跺在憨牛的肚子上,笑着看憨牛嘴里不断地往外喷东西。猴子的声音变得暗哑无力,憨牛的嘴里也不再往外喷东西了。   云峥瞅瞅憨牛,又重新往憨牛的嘴里灌水,这一次只灌了两罐子水就不再灌水了,在猴子绝望的目光中又开始狠狠地跺憨牛的肚子,这一回喷涌出来的都是清水。   “你知不知道,在大海里有一种鱼,会用鼻子喷水,你看看,你兄弟也会啊。”云峥说着就用尽全力狠狠地踩在憨牛的肚子上,这一回不但有清水流出来,还夹杂着一些血丝……   猴子努力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天空,他从来没有向上天乞求过着什么,这一回他只祈求上天让自己快点死,因为憨牛已经一动不动了。   眼睛里出现了云峥那张可恶到极点的面孔:“猴子,你还没死?好啊,现在是你自己把水喝下去还是我踩着你的鼻子往里灌?”   猴子木讷的张开嘴,拼命地喝着溪水,他到现在还没有办法接受憨牛已经死了的事实,从很小的时候,两个人就相依为命,一个人弄到一点吃的,就绝对会给对方留一点,猴子也记不清楚憨牛到底帮着自己挨了多少揍,他甚至还记得为了保住自己的手指,憨牛心甘情愿的被人家用绳子拴着雀雀当狗样的溜着玩。   猴子嘴里的清水翻了好大一个浪花,云峥依稀听见猴子说了一句:“等着我”笑着摇摇头,就继续往猴子的嘴里灌清水,洗胃嘛,水少了可不成。   猴子感觉到云峥的脚丫子踩在自己的肚子上,他非常不情愿让云峥在自己的身上得到任何的一点乐趣,于是就拼着最后的一点力气,咬紧了牙关,当云峥两只脚都踩上去之后,胃里强大压力,还是逼着他不由自主的张开了嘴巴,一股浑浊的液体冲天而起……   这样的场景不断的转换,云峥总是在往猴子的嘴里灌水,猴子记不清楚自己到底被灌了多少水,瘦弱的他已经能看见自己高耸的肚皮了。   一脚下去,高耸的肚皮就会下去好多,云峥似乎对这样的游戏乐此不疲……   折腾的时间够久了,云峥低头瞅着两个已经陷入昏迷的强盗,摸摸他们的脉搏,还不错,人还活着,这就好,两个强盗么能活着就不错了,还敢追究自己是用什么办法救活他们的?乡下人都没有这些臭讲究。   自己全身也跟散了架一样,鼻子上不断传来的疼痛告诉他必须要回去敷药了,要不然鼻子将来要是变成歪的了,还怎么东华门唱名?   用藤条将两个小强盗捆的结结实实,费了好的劲才扔到牛车上,轻轻地摸了一下牛耳朵,老牛就调转了身子,慢慢腾腾的拉着牛车向豆沙寨走去…… 第26章 盐水洗屁股   憨牛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悠长的美梦,梦里的自己坐在肉山上面,大口地吃着肉,肉可真多啊,怎么吃都吃不完,不过有一点让他非常的纳闷,无论自己吃了多少,肚子里依然是空的,胃里面像着火一样的痛苦。   想给自己的怀里装一些肉,猴子还没有吃呢,可是不管他怎么装,肉块都会从怀里掉出来,发急的憨牛一手抓着一块肉,找了一块最大的就狠狠地咬了下去……   “嗷!!”猴子的惨叫顿时就在寨子里回荡,迷茫的憨牛睁开眼睛,结果,他发现自己的身边真的有一座高大的肉山,馥郁的肉香味直往脑子里钻,老天爷!我到底还是在做梦。   猴子滚过来,不断地拿自己的脑袋撞憨牛的脑袋,太好了,没死就好,憨牛没死就好,虽然屁股还在流血,憨牛刚才那一口咬的很重,猴子还是想谢谢老天爷。   猴子看着憨牛,憨牛看着肉山,一只黄色的狗长大嘴巴伸了伸懒腰,冲着憨牛警告性的“汪汪”叫了两声,然后就有漂亮的女子从那间砖房里走了出来。   见两个强盗醒了,就打算回房间,走了半截又折返回来,用她绣着鸳鸯的花鞋子狠狠在猴子和憨牛的脏脚板上剁了两脚,含着眼泪又进了屋子。   憨牛弄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挨打,那个女子会哭,想要活动一下身子,却发现自己的两个大拇指被绳子扎的很结实,脚上也是如此,不过这些都是小问题,他还是想知道面前的这座肉山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一个很漂亮,很干净的小孩子走了过来,大大咧咧的蹲下来,憨牛很想去拽一下他白嫩的雀雀,就在他想笑的时候,就听那个小孩子说:“我敲你一棒子,给你一片肉吃怎么样?”   憨牛立刻就笑了起来,挨揍换肉这事自己在元山没少干,更何况面前只有一个小孩子,连忙点头答应,百忙中还不忘跟沉思的猴子挤挤眼睛。   “先给你肉吃,然后再打你!”在憨牛渴盼的目光中,这个孩子从肉山上拿了一片很大的肉,足足有半个手掌那么大,憨牛看到这样言而有信的孩子,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挨揍了。   肉真是好吃啊,虽然只是肉干,憨牛发誓自己从来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肉,只吃了一半,就强烈要求这孩子把剩下的肉送给猴子。   “不如我给你们一人一片肉,然后你们一人挨一棒子怎么样?”猴子从来不认为世上有这样的好事,事情越是反常后果就越是诡异,刚要反对,憨牛已经迫不及待的点头答应,一个小孩子而已,能有多大的力道?怎么也不可能和元山上的强盗相媲美吧。   猴子怀着最忐忑的心吃掉了那块肉干,然后就打算看这个孩子怎么来揍自己兄弟二人。当他看到小孩子从狗脖子上挂着的小篮子里取出一个竹板的时候,终于放下心来,憨牛更是嚷嚷着让小孩子先抽自己一百板子,然后好给自己一百块肉吃。   竹板上有很多的小孔,那个就像画里的胖娃娃诡异的笑着从小竹篮子里又取出一枚枚的钉子慢慢的按进竹板上的小孔里,等到所有半寸长的钉子全部按进去之后,又拿了一块竹板,绑在布满钉子的竹板背上,这样做的好处就是钉子不会自己退出来。   看着孩子手里的狼牙棒,猴子和憨牛就再也笑不出来,一点都笑不出来。   “这些钉子都是铁匠叔一枚一枚的打出来的,是做家具的瘸子叔叔的宝贝,我跑了三趟才偷到这些,数量少了些,还有一寸长的钉子瘸子叔看守得很严不好下手,你们就将就一下,现在你们每人吃了一片牛肉,所以一人欠我一棒子,等我打完之后,我们再讨论接下来的价码,刚开始,可以给你们一个优惠,自己选挨揍的地方,个人建议屁股最好。”   憨牛青着脸说:“我肉厚,两下我都挨了!你这样揍猴子,钉子会伤到他的骨头,这样一来人就废了,我肉厚,伤不到骨头,还是我来。”   小孩子点点头说:“对于这样的要求我从来都不会拒绝,因为我大哥也会这样帮我挨揍的,所以这种感情我知道有多重,如果换个环境,我甚至会偷偷的放你们跑路,但是,你们把我大哥打的跟猪头一样,鼻梁骨都断了,所以这件事情你们就不要想着善了。”   “嗷!!”憨牛的身子一下子就绷的笔直,竹板上的钉子全部扎进了肉里,钻心的疼痛,让憨牛这样挨惯揍得都忍不住惨叫出来,猴子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自己得罪谁不好,为什么要得罪这样的一个怪胎,这些话和这些事根本就不是一个三四岁孩子能做出来的。   他实在是想不通如果有吃的东西里有毒药的话,张大虎也该中毒才是,所有的东西他也吃了,为何只有自己兄弟俩中招?   小孩子找了一块麻布塞进憨牛的嘴里说:“你咬着麻布,要不然会伤了舌头的,还有一下,你忍一下就好。”   憨牛的身子再一次绷直了,黄豆大的汗珠子噼里啪啦的往下掉,小孩子打完之后就准备走,至于钉在憨牛屁股上的狼牙棒他是不打算自己拔下来了。   “为什么张大虎没有中毒?”猴子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张大虎?哦,我也不知道,你吧当时的情景说一遍给我听,然后我就告诉你那个张大虎为何没有中毒了。”   猴子翻滚到憨牛的屁股后面,拿嘴叼着狼牙棒从憨牛的屁股上拔了下来扔到一边之后才详细的跟小孩子把当时的场景说了一遍。   “知道了,有毒的是苦苦糖,张大虎在毒药里加了糖霜,就成了那个样子,你确定你看清楚张大虎拿着指头挑毒药吃了?”   “他确实吃了!”猴子信誓旦旦。   那孩子叹口气说:“只要是化学老师,他们就会玩这一套骗人,看清楚,他是用中指挑起的毒药,然后把食指含在嘴里,食指上又没有毒药他怎么可能会中毒,你们太蠢了。”   猴子仰面朝天后悔的拿后脑勺不断地撞地,一个小把戏就将自己兄弟送进了万劫不复的绝地,那个孩子还真的没有说错自己太蠢了。   不大工夫那个孩子跌跌撞撞的端了一盆水走了过来对猴子说:“你兄弟的屁股已经被打烂了,现在天气热,很快就会起脓疮,如果用盐水仔细的清洗一下,就能防止化脓,先说好,很疼,非常的疼,你们到底要不要拿盐水洗屁股……” 第27章 熬鹰   寨子里的铁匠给猴子和憨牛特意打制了一套连脚镣铐,中间有三尺长的铁链子,一人脚上套着一个扣环,还用铆钉铆死,所以两个人无论干什么都需要在一起。   憨牛已经三四天没有笑容了,不是因为屁股疼,或者脑袋疼,亦或是因为没饭吃,而是因为那天猴子在给自己拿盐水洗屁股的时候被人围观了。   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流着鼻涕,张着嘴嘻嘻哈哈的看着自己的光屁股,各种废话从来就没有断绝过,更过分的是里面还有几个穿着花衫子的小姑娘,躲在一边窃窃私语。   从头到尾,憨牛就没有感到自己的屁股有多疼,他恨不得立刻穿起裤子,宁愿屁股烂掉也在所不惜,可是执拗的猴子硬是坚持着把最后一个伤口清洗完才帮他提上裤子,可是这个时候憨牛已经完全麻木了。   人最要脸面的是什么年龄阶段?云峥会毫不犹豫的告诉你就是十三四岁的时候,作为老师他太了解这些孩子的心思了,年纪不大还死要面子,刚刚有了一点自己的尊严和看法,这个时候,羞辱远比体罚来的要命。   憨牛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他其实真的不在乎受点伤,皮糙肉厚的受点伤转眼间就会好。但是这一次将屁股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对他的打击就不是三两天能恢复过来的,他现在只有一个心思,那就是快跑,跑得远远的,跑到一个没有人见过自己光屁股的世界,他才能重新拾起自己的骄傲,可是自己脚上的铁链子却让他没有任何办法离开豆沙寨。   晚饭出奇的丰盛,雪白的米饭,一钵子青菜,还有一碗萝卜炖肉,猴子发现蹲在他身边吃饭的云二碗里也是这两样子菜。如果说有区别,那就是云二的碗里还有一个剥好的煮鸡蛋。   “你想吃鸡蛋吗?”云二拿筷子挑着鸡蛋问猴子。   “不想吃!”猴子回答的斩钉截铁,一片子牛肉就让憨牛连最喜欢的吃饭这种事都没有多少兴趣,再来一个鸡蛋,兄弟俩还是抹了脖子比较干净。   萝卜炖肉好吃的要命,猴子从来没有想过菜会这么好吃。   云二惋惜的收回插在筷子上的鸡蛋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嘟囔着对猴子说:“我大哥不喜欢吃鸡蛋,我也不喜欢,可是他硬逼着我一天要吃两个鸡蛋,说是这样才能长得快一些,我其实一点都不愿意长大,你们喜欢长大吗?”   猴子放下一粒米都不剩的饭碗,想了想之后点头说:“我非常的希望长大,非常的希望,这样我就有能力吃饱肚子,再也不受欺负。”   云二左右看看,没看见云大和腊肉,飞速的把自己饭碗里的米饭和青菜还有半个鸡蛋倒进猴子的饭碗里,冲着猴子挤挤眼睛,然后就大声地喊腊肉,说自己吃完了,要喝汤。   腊肉从家里出来疑惑地看看云二的饭碗,又警惕地看看猴子光溜溜的饭碗,这才舀了一碗汤端给了云二,想了想,又给猴子和憨牛一人也装了一碗。   憨牛吃了半个鸡蛋,还在回味自己刚才吃的美味,不记得上一会吃鸡蛋是什么时候,总之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晚上睡觉也不是在露天里,而是到正儿八经的竹楼里睡,毯子和垫子也不缺,虽说身下是金黄的稻草,可是大家都铺稻草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自从醒来就没见过张大虎,不过这个名字好像是假的,因为猴子听见别的孩子都喊那个干净的孩子叫做云二,以此类推,他大哥该叫做云大才对。   听说云大在养伤,脸肿的没办法见人,寨子里的人还帮他请了正骨的大夫,看样子憨牛的那一拳并不好受。   躺在松软的干草上,猴子瞅着窗户外面的月亮发愣,多长时间没有谁的这样舒坦了?即使脚上还戴着镣铐,他依然觉得全身上下都松快。   这里的人不会杀自己和憨牛,猴子能感觉的出来,从醒来的那一刻起,猴子就知道,因为他的心没有感受到危险,所以才会让憨牛接受云二的牛肉干,自己是强盗,把人家打坏了,受点惩罚他觉得这是天经地义。   迷迷糊糊地睡到半夜,憨牛一个激灵就坐了起来,轻轻地推一下猴子,猴子迷惑的睁开眼睛,只见憨牛的眼睛似乎在发光,警惕的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又机敏朝窗户外面看看,悄悄地对猴子说:“咱们跑吧,他们竟然没人看着我们,快点跑。”   猴子没有办法说自己不愿意跑的话,见憨牛一脸的坚决,只好随着自己的兄弟性子走,只有自己明白憨牛这是多么不愿意再留在这个寨子里,哪怕能吃饱肚子。   两个人抓着铁链子深一脚浅一脚的沿着山坡往外走,还好今夜的月光极为明亮,所以还能在草叶之中看清楚路途。   正在寨子里守夜看守绸布的苍耳早就看见了这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挠着脑袋问旁边不断摆弄锯子的瘸子:“他们两个不好好睡觉要干什么?”   瘸子瞅了那边一眼,继续摆弄自己的锯子,不耐烦的说:“还能干什么,害怕咱们把他们送官砍头,想逃跑呗。”   “云大没打算送官啊,他说家里少两个小厮,打算把野性子磨掉之后当下人的,在云家当下人没那么差吧,腊肉不是过的比寨子里的闺女还要好?”   “他们又不知道,所以就想跑。”瘸子仔细的给自己的锯子抹上油,收了起来。   “跑的话,为什么不走大门?那片地方到处都是防野猪的陷阱,掉进去怎么办?”   “掉进去就掉进去,掉进去之后就在里面睡一宿,天亮了再去捞他们。”瘸子觉得跟苍耳说话很费劲,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就抱着胳膊靠在柱子上养神。   猴子和憨牛两个人掉进陷进的惨叫声都没有让他睁一下眼睛,苍耳呲着牙打了个冷战,这个时候陷阱里面有一尺多深的脏水,山里面的夜晚,可不像白天那么暖和。 第28章 受制于人   不管山里的惨叫声多么凄厉,时间依然在慢慢地溜走,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云峥的脸终于恢复了,除了鼻子上还需要贴上膏药慢慢修养以外,整个人已经变得神采奕奕。   当梁琪知道云峥这一个月以来的惨剧之后,笑的快要活不成了,等到她笑够了,云峥摸摸鼻子说:“知道你家从新做了密押,拿来给我看看,有没有可能害得你家破产。”   梁琪极有自信的掏出一张十贯的交子拿给云峥,云峥仔细看了之后笑着说:“这一次改成藏头诗了?首尾联环的藏头诗,每一个字对应一句诗,你是不是以为读书人就干不出这种鸡鸣狗盗的事情了?”   “有本事猜出来才算,猜不出来吹什么大气。”   “不猜!”   “为何?”   “因为猜出来的是白痴!”   “你还是猜出来了,所以你是白痴,狼无良心在青山,山山相叠真壮观,有米一斗头上顶,下人抬头日为天,百日去一剩九九,知在里来病在边。”   云峥莫名其妙的入了人家的局,被人家当白痴戏耍了一番,随手就把手里的交子扔掉,这一张明显是假的,是这丫头故意弄出来埋汰自己的。   梁琪见交子随风飘走,哎呀一声就匆匆的去追,虽说是假的,被外人看见可就不好了。交子在风中不断地翻滚,她光顾着盯着空中的交子根本就没看脚底下,当她踩到软绵绵的东西的时候,才往自己的脚下看去,当她看到脚下是两个脏乎乎的人的时候,不由得发出一声尖叫。   憨牛已经彻底的麻木了,这一个月自己跑了八回,结果每跑一次,自己身上就会多添几道伤痕,鬼才知道这个寨子里为什么会到处都是机关。   掉进陷阱两次,踩到套环一次,遇到豹子一次,被乡民抓回来三次,最近的这一次是藏在晾房里准备等到天黑之后再跑的时候,结果遇到乡民烘干晾房,在底下架柴火,如果不是乡民听到晾房里的惨叫声,赶紧打开晾房,他们两个人就会被活活的烤成人干。   见到两个人全身被烫得很惨,云峥就把他们身上的镣铐取了下来,给他们敷了药,告诉他们,如果想走就走吧,只不过需要把元山的地形交代清楚就好。   两个伤痕累累的人能去哪里?只能躺在太阳地里慢慢地等着自己身上的伤口逐渐愈合,憨牛看看满是伤痕的猴子,心里愧疚的要死,他已经知道猴子不愿意离开这个寨子,都是自己一心想要离开,猴子才会跟着自己受罪,现在脚上没了镣铐,憨牛反而没了要逃跑的心思。   见到一个漂亮的富家小姐大喊大叫,憨牛叹了口气就把脑袋抱住,用自己的身子遮住了猴子大半个身子,现在不是讨论谁对谁错的时候,这顿打是逃不掉的,这个小妞踩在自己的肚子上的时候,非常的疼,那双错到底的鞋子是木头底的,为了抓地结实,特意订了几个木头楔子……   憨牛和猴子在挨了下人的一顿揍之后,梁琪忽然睁大了眼睛问他们:“是不是你们把云大的鼻梁骨给打断的?”   憨牛抱着一顿揍是揍,两顿揍也是揍的麻痹心态回答道:“就是我打断的,你想要报仇,冲着我来就是。”   谁料想那个漂亮的富家小姐不但没有让下人揍自己,反而从马车上拿了好多的糕点请他和猴子吃,憨牛紧张的四处乱看,总觉得这顿吃完之后就是兄弟俩上路的时候了。   “你一拳的力气有多大?能把人打的昏过去不?云大有没有被你打晕?”   瞅着那个漂亮小姐兴奋地握着小拳头问自己,憨牛觉得这个寨子里的人没有一个是对劲的,刚才还在痛殴自己的小姑娘,一眨眼就变成了自己这一伙的人,手里抓着两个绿豆糕吞咽了一下口水就对漂亮小姐说:“就打了一拳,然后他就口鼻一起冒血,我听见咔吧一声,把他的鼻子打断了,然后我就拖着他的脚往草丛里拉……”   在听完憨牛的讲述之后,梁琪气的直跺脚,吼叫着对憨牛说:“云大就是一只狡狐狸,你已经把他打翻了,就一定要堵住他的嘴,然后再塞上自己的耳朵,他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要听,然后直接割下他的一只耳朵问他弟弟要钱,我保证你要多少,他弟弟都会给你。”   憨牛没有办法理解这个暴跳如雷的小姐的心思,刚才看他和云大在一起像是一对小情人,怎么这个时候就帮着自己出这么恶毒的主意?   猴子捅捅憨牛,示意他赶紧吃糕点,少说两句话,这个时候说的越多错的就越多。   梁琪恨铁无不成钢的拿脚踢了憨牛和猴子两脚,然后就拿着仆人帮自己捡回来的假交子,又去找正在看晾房的云峥,晾房烤牛肉干,这是一个技术活,不但要主意火势,还要不断地拿曲柄摇风叶,让空气流动,带走晾房里烘出来的湿气。   对云峥总能想出解决事情的办法这一手她是非常佩服的,前些天才说太阳晒牛肉干过于缓慢,还晒得不彻底,他在一夜间就建起来了这样的一个晾房,半干的牛肉干放进去不到一个时辰,就能有成品出来,效率非常的高。   最气人的就是他还把晾房这样的东西也拿来卖钱,卖给了回春堂的老大夫,因为回春堂也需要烘干药材,一个砖头泥胚垒出来满是洞的房子,他竟然好意思要人家十贯钱,这就是彻底钻进钱眼的人才能干出来的事情。   “梁掌柜的,看到这个晾房难道您就不动心,您家的产业那么大,总会有些东西需要烤干吧?比如说你喜欢吃的果干,或者是家里受潮的粮食。   如果有这样的东西您根本就不需为那些烦人的阴雨天发愁,您看看,只需要把东西放进晾房,不一会就会变得干干爽爽。   十贯钱而已,便宜,对您来说就是就牛之一毛,就算退一万步来说,万一您在运输牛肉干的过程中受潮了,您只需要弄进晾房再烘干一次罢了。”   梁琪愤怒的攥紧了拳头,很想再给云峥裹着膏药的鼻子上再来一拳,不是出于愤怒,而是因为她发现,自己家好像真的很需要好几座这样的晾房。 第29章 草原和赖八   赖八从崎岖的山路上拐了一个弯之后,就屏住了呼吸,每回看到山脚下一望无垠的草原,他就忍不住有一种跪拜的冲动。   如果说青山里的美在于雄奇,那么面前的这片草原,就是辽阔的代言词,一望无垠啊,整个人都会变得轻盈,蓝天就在绿色的大地的尽头,白云像是从天上直接倾泻到大地上一般,来势虽急,却轻盈,总是轻轻地在地平线上飘荡。   白色的羊群就像珍珠一般撒在大地上,不时地有骑着马的雄壮汉子大声的吆喝着将远处的狼群驱走,狼群惊走,同时被惊走的还有咯咯乱飞的珍珠鸡。   赖八盘着腿坐了下来,志得意满,身后就是自己的商队,整整十二头骡子,每头骡子身上都背着重重的马包,这一次,赖八打算换更多的牛皮和牛筋,因为那个少年说了,牛肉干卖的不好,成都府的人吃不起,只能运到更加遥远的开封汴梁城才会大卖,但是牛皮和牛筋却供不应求,那些熟皮子的人根本就不问价格,只要你有,他就要,因为他们只要把牛皮做成皮甲,多高的价格都会卖出去。   狠狠地灌了一大口酒,把酒囊交给了自己的兄弟,这一次随同自己来草原的足足有六个人,都是同族的兄弟,信得过。   等不到大家身上的汗水消失,就要启程,这里距离交易的小湖边还有一段不短的路程。进了草原,就再也不用担心元山的强盗了,因为他们对吐蕃人充满了恐惧。   吐蕃人也喜欢杀人,也喜欢随时随地客串一把强盗,不过,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那个吐蕃人袭击过商队,不袭击商队这条规矩听说从遥远的格萨尔王时期就已经确定,哪怕是最凶恶的吐蕃人都不会抢你的货物,吐蕃中的强盗遇到商队,也会进行很公平的买卖,按照纳西的话来说,商队在草原上比眼珠子都要珍贵。   赖八前几次就遇到过“莫达”,也就是强盗,他们也需要交易,虽说那些家伙手上的刀大得吓人,动作也很粗鲁,赖八还是很喜欢和“莫达”们做交易,因为和他们做交易利润更高,他们不喜欢住帐篷,所以就用不着牛皮,他们很乐意那没有用处的牛皮换一个好用的铁锅。   眼看着小湖就在前方,莫达们还是没有出现,这让赖八感到无比的失望,抱着最后的希望,从怀里掏出一支牛角号,“呜呜呜呜”的吹了起来。   不一会一个骑着一匹枣红马的吐蕃汉子就像风一样的到了赖八的跟前,语速很快,神情焦急,赖八茫然地看着眼前的这个莫达,丝毫不懂他到底说些什么。   汉子的神情越发的焦急,拿着拳头在自己的头上猛捶几下,然后就摸摸自己的额头,像是碰到火一样就缩了回来。   赖八立刻就明白了,有人生病了,在发烧,立刻就从自己牵着的那匹马上取出一个药包,这也是货物,是云峥特意从回春堂弄回来的好药,其实只有四种,怯风寒的,退烧的,跌打药,还有治拉肚子的四种,药草早就配伍好了,只需要拿水煮了就能治病,云峥称之为中成药。   不过又看到那个吐蕃人拿刀子在自己脸上割了一刀,找了个树枝子捅进伤口,这已经快见到骨头龙,不过看那个吐蕃人比划树枝的长度,赖八已经不认为那个家伙有救援的必要了。   他把树枝子比划了半尺长,就说那个伤口足足有半尺深,谁脑袋上挨了半尺深的一个伤口还能活命?早死透了,这家伙是不是在说胡话,受了这样的伤的家伙还能发烧?   就在赖八犹豫的时候,又有一大群人跑了过来,各个凶神恶煞的,吓得赖八的族兄弟瑟瑟发抖,只有赖八比较镇定,他已经看见一个脑袋上插着一支箭的家伙被人绑在马上送了过来。   赖八检查了伤势,很惨,自己从云大那里学来的一点皮毛根本就救不了这个家伙,整只箭穿透了这家伙的腮帮子,上颚已经彻底的烂了,之所以没有拔箭就是为了让箭杆堵住伤口不让流血。   上颚的肉已经开始变白了,还担忧个屁,现在不动手不成了,赖八发现这些人已经快要红眼睛了,再不动手,后果难料。   拿刀子削掉箭头,用手攥着箭杆,猛地用力就把箭杆子抽了出来,一股子黑血兹兹的就喷出来了,本来要拿麻布包伤口的赖八见流出来的都是脏血,就等到黑血变成了殷红的血迹之后才开始拿小刀子一点点的削腐肉。   腐肉削掉了,下一步该干什么?对了,缝上,于是赖八就很小心地拿丝线把那个吐蕃人脸上的窟窿一点点的缝好,又给他的嘴里塞了一根竹管,以后喝水吃饭还能通过竹管吗,对自己的这个发明,赖八很满意。   莫达们来的迅速,走的也快捷,当赖八帮着那个人覆上了金疮药之后,这些人又把已经昏迷的伤者扶到马背上,呼哨一声就消失在丘陵的后面。   “八哥,你会治病?俺怎么不知道啊。”   “俺会个屁,云大就教了俺怎么处理伤口,是担心咱们受伤不会处理,这个人能不能活天知道,肉都快臭了,不过啊这样一来,下回遇到他们,最多只能说咱们没把他治好,不能说咱们没救他,这两句话很重要,要记住了,以后帮吐蕃人治病的时候就这么说。”   赖八趾高气扬的解说完毕,就收获了族中兄弟们无数的马屁。   一路走一路呜呜呜地吹牛角号,这一次带的盐很少,云大不允许让吐蕃人养成储存食盐的习惯,按照赖八的提供的人口数量,每回带来的盐巴,最多够这些人三成的用量,永远把市场保持在一种饥渴状态,这非常的重要。   麻布需要大量的倾销,山里人出产最多的就是粗麻布,这东西价格低廉,数量庞大,家家户户都在织,很多农家的麻布都卖不出去,都储存在家里。麻布卖不出去,农家的收入就少了很大的一块子,日子过得恓惶,现在只有豆沙寨在大量的收购这东西,云峥需要给乡民的麻布找到一个销售的地方,所以就把目光钉在草原上,牧民们不能光着身子就披着一件老羊皮袄,他们也需要穿点内衣外袍什么的,总之需要把草原这片广袤的市场培养起来,这是一片纯粹的消费市场,如果在后世,那些卖衣服鞋袜的人会活活的乐死。   呜呜呜的牛角号响,呜嘟嘟的牛角号就会回应,然后就会有一大群的吐蕃人围过来观看商队,赖八的族兄弟们强忍着骚臭气帮着赖八卸货交易,看到他和那些吐蕃人搂搂抱抱,丝毫感觉不到羊骚味,就佩服的五体投地,甚至有时候他会在脸蛋红扑扑的吐蕃女人脸上亲一下,立刻就会招来吐蕃女子咯咯的笑声,有一些胆子大的就会盯着汉家男子死死地看,然后就会跑到草堆后面等着汉家人过来。   赖八咽了口唾沫可惜的摇摇头,刚才的那个女人的奶子不小,腰肢也细,透过羊皮袄的袖子看得清清楚楚,只可惜自己还要做生意,顾不上这些风月事,云大说了,生意做大了以后,将来就算去东京汴梁城都是大官人。   不可因小失大,云大描绘的那副美丽的图画上可没有给自己留下多少偷懒的余地。   正在忙碌交易的赖八看到了一头白牦牛,这就是头人到了,是这片土地上的最尊贵者,纳西就跟随在头人的身边三四个月的功夫,这家伙已经成了头人的管家。   赖八打开最里面的一个包裹,双手捧着递交给了尊贵的头人,当头人打开之后,眼睛立刻就绷得大大的,一幅美丽的锦帛出现在头人的面前。   赖八和纳西慢慢地将锦帛展开,一只展翅翱翔的雄鹰就出现在所有人面前,除了头人和撑着锦帛的赖八,其余的人都匍匐在地上,包括赖八带来的几个族兄弟,这是事前商量好的。   赖八看着迷醉在锦帛上的头人,脑子里不由得想起云峥临行前说的话:“送礼物要投其所好,吐蕃人其实不缺少金珠玛瑙,其实那里才是玛瑙的产区,你只要看看他们身上的配饰就明白,他们从不缺少贵重东西,既然是雄鹰部,那就送他们一副雄鹰织锦,想必这个礼物才是头人最需要的。   珠宝玉石饥不能食,渴不能饮,唯一的功能就是欣赏,我们现在还不到动这些东西的时候,在我看来,牛羊才是我们交易的重点,也必须要让吐蕃人也这样认为,等到我们用商业的手段密切了彼此的关系之后,元山强盗授首的时候就到了,元山强盗覆灭之后,也到了我们重新审视自己和吐蕃人关系的时候了。”   雄鹰织锦成了最好的敲门砖,当头人在自己的大帐篷里招待赖八的时候,纳西就抬出来一个大箱子,打开之后,里面全是五颜六色的丝绸,经过纳西比划之后,赖八才知道,原来头人准备让赖八将这些丝绸全部变成雄鹰织锦,他需要拿来装饰自己的帐篷。 第30章 纷乱的世界   站在草原上最先看到的就是地平线,而站在山上最先注意到的就是蓝天,空想家都是这样,最先发现的都是最遥不可及的东西。   所以智者乐水,仁者乐山,一喜灵动,一喜厚重,云峥是站在水里看山所以就将灵动和厚重合二为一了,尤其是三个少年人一起往河水里撒尿,就立刻感受到了疑似银河落九天的妙韵。   都说好了伤疤忘了疼,云峥的鼻梁骨长好了,也就忘记了憨牛揍自己这回事,憨牛也忘记了自己屁股暴露在人前的惨景,唯一让他不满的就是屁股上多了一些小坑,至于猴子他已经沉醉在繁琐的木匠活中间不可自拔。憨牛本来要去学铁匠的,但是在他差点把铁匠的脑袋砸碎之后就没有铁匠铺子愿意招收他当学徒了,于是成为农夫就成了他唯一的出路。   两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别人家的稻子已经吐穗了,云家的青稞还是在发疯一样的拔节,今天是给青稞田最后一次拔草,所以三个半大的小伙子一起上山,轻松地就完成了任务。   “云大,你有那么多的钱,为什么还要种地啊?”   憨牛坐到河边的石头上,一本正经地问云峥,这个问题他想了很久也没有想明白,所以干脆就问云峥,因为他发现云峥好像比他和猴子加起来都聪明。   “我喜欢种地,只有种地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像个人,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只有云二是真实的,其余的都是梦里的场景,我不喜欢这种感觉,所以就会收留腊肉,还有你们,一来我确实需要帮手,二来,我想把家里变得热闹些,我,云二,你,猴子还有腊肉,我们五个人说白了都是没人要的孩子,天生天长的活到现在,那就不要辜负上天的好意,把天地当成父母算逑,有他们撑腰,我们就好好地活一场,活他个痛痛快快,活他个稀里哗啦。”   憨牛想了半天目无表情的把脑袋转向猴子,发现猴子也在看他,然后就一起摇摇头道:“听不懂,既然要活的稀里哗啦,你聪明些,就帮我们看好路,不要被人坑了就好。”   云峥呲着白牙嘿嘿笑了一声,越发觉得这个不太真实的世界有意思了,轻信永远是人的软肋,当自己的能力不能达到目标的时候,就会相信在某一个地方有一个很厉害人能够带领自己达到自己的目标,这样的想法。何其的愚蠢,自己是当老师的,哪里会不清楚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这句话背后残酷的含义。   师傅领进门?本身就是笑话!   想法归想法,日子还是要一成不变的过的,所以站在白云苍狗之下就需要为生存奔波,憨牛逮到了一只兔子,猴子用一块石头打到了一只野鸡,他们一个跑得很快,一个扔石头扔的很准,云峥对自己新招收的两个家仆非常的满意。   自从憨牛和猴子也成为自家人之后,腊肉就不得不用一个更大的罐子蒸米饭,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不管她每天做多少饭菜,都会被吃的干干净净。   云二的饭食是单另做的,自从云大发现云二喜欢把自己饭碗里的食物倒进憨牛的饭碗之后,就有了这个规矩,拒绝长大的孩子有一个最标准的行为就是不喜欢吃饭。   吃完了饭,云峥就开始在自己的那张地图上不断地添加标记,猴子和憨牛就站在他的身边,不断地补充。   “老爷岭是彭六子的地盘,华马蜂的地盘在狗头山上,这两个地方很危险,从来不许我们进去,不过也不大,百十个人的院子能大到那里去?不过在元山,已经是最大的两伙人了,他们以前就是黑虎的手下,后来黑虎死了,他们就想了一个办法,黑虎的老婆在谁那,谁就是老大,所以到现在,他们都没有真正的打起来。”   听了猴子的话,云峥奇怪地问道:“黑虎老婆?一个妇道人家也能影响他们的决断?”   “是啊,黑虎老婆可漂亮了,听说抢来的钱财都在黑虎老婆手里掌握着,谁能娶到黑虎老婆,谁就是铁铁的元山的新首领,不过到现在,好像谁都没娶到。”   云峥抬头看看窗户外面的栀子树,这个新的情况让他有点失神,按照猴子说的,在元山势力最大的并不是什么彭六子,也不是什么华马蜂,应该是这个女人才对,强盗里不该有吃素的人才对,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漂亮女人,身在强盗窝里还能做到左右逢源,怎么做到的?   把这个奇怪的念头赶出脑子,今天就到此为止,毕竟在商队没有成为吐蕃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员之前,不宜有太大的动静,一旦元山强盗知道自己在打他们的主意,豆沙寨就会遭受灭顶之灾,这也是梁老爷不愿意理会这件事的原因所在。   猴子和憨牛也不知道,他们只是认为云峥对元山好奇,从未想过云峥要对付元山这个问题,如果云峥把想法告诉猴子和憨牛,他们一定会活活笑死的。   都说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无迹可寻才是好境界,如果可能在元山的人都死光以后,还是没有人知道自己的存在最佳,如果想要达到这个目的,就需要寻找代言人,一个厉害的代言人,这个人该去那里找呢?   刘县丞这些日子明知道云家的牛头包子美味无比也不来蹭吃蹭喝,就说明这个家伙最近在躲着自己,但是却还要自己知道他的存在,他现在和自己有联系的,就是豆沙关里的桌椅铺子,所以他总是会去桌椅店逛逛,时不时的从哪里买点小玩意,通过桌椅店两人似乎依然保持着亲密的联系。   云峥知道,如果自己打消消灭元山的念头,刘县丞会立刻成为自己家里的座上客,都他娘的是聪明人,梁琪也已经有两个月没有来豆沙寨了,云峥第一次觉得自己手里的筹码严重不足。   简单有效,是云峥唯一的要求,对元山的突袭只能有一次,绝对不可能有第二次机会,都是经验老道的悍匪,一旦重新流窜,就会后患无穷。   夏日的豆沙寨蝉鸣不断,叫得此起彼伏连绵不断,砖房里闷热的就像是蒸笼,汗珠子滴答滴答的从眉毛上掉下里,云峥依然不愿意停止畅想。   整个计划建立在一个幻想的基础之上,那就是确保吐蕃人能够出手,如果对吐蕃人没有足够的刺激,或者利诱是达不到这个目的的。如果这个目的都达不到,那么自己所干的一切都只是一个能赚些钱的笑话。   或许自己也该走一趟吐蕃?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像野草一样疯长,不一会就把云峥的脑袋塞得满满的,除了这个念头之外再也没有别的想法。   主意打定了反而全身松快,这才惊觉自己已经快被汗水淹死了,提了一块麻布,端了一个木盆就打算去小河边上好好地洗洗,冲个凉。   见云二光着身子在栀子树上上蹿下跳的找看家蛇,云三趴在树下将舌头吐得老长,云峥打了一个呼哨。云三立刻就跑了进来,拿头在云大的腿上蹭了几下,然后就自觉地钓起竹篮,就要往小河边上跑,每天在小河里洗浴,是一个不可打破的传统。   云二不喜欢攀在满是汗水的云峥背上,自己在前面跑,云峥只好不断要他小心,光着脚丫子被刺扎了脚就不好玩了。   到了小河边上才发现这里很热闹,寨子里的老老少少几乎都泡在水里,老族长把双脚泡在水里,虎视眈眈的监视着寨子里不规矩的年轻人,男人在上游洗澡,女人在下游洗澡,这是礼数,也是规定。   “云娃,你怎么现在才来,今天的鬼天气真是要命,活了这么久还没见过这样热的天气,今年的冬天不好过啊。”   见老族长和自己打招呼,云峥先把云二扔给正在泡澡的憨牛,说起来憨牛吃了云二的大亏,但是论到关系,憨牛好像更喜欢亲近云二。   “寨子里现在钱粮不缺,您老人家只要赶在冬天到来之前盖上砖瓦房,不就没有这个忧虑了么?难道您还要把那些铜子放在家里生锈?”   老族长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这就是老人家在富裕了之后新添的一个毛病,就是习惯性的忧虑和哭穷,又非常喜欢别人拆穿他是富人的事实,所以云峥只要和老人家说话,总要打趣几句,老人家嘛,有时候和小孩子是一个心理。   清澈冰凉的河水在最短的时间内带走了云峥的酷热,心里的烦躁也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接过老族长递过来的酒壶,美美的喝一口,全身的毛孔都透着一种美意。   云二沿着河边的沙滩正大光明的去了妇人洗澡的地方,这让云峥的脸在一瞬间就变黑了,刚要喊叫,就被老族长止住了。   “那么小的娃娃过去有什么打紧的,从小就没了娘,喜欢去妇人那里也是人之常情,别人家的小娃娃也在那里,喝酒,喝酒,咱们商议一下盖砖房的事情。”   云峥把已经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他很想知道老族长一旦知道云二心理年龄不比猴子小多少的时候会是一个什么心情? 第31章 简单的美丽   赖八起来的很早,虽然腰骨动一下都会咔咔作响,他依然勤快的整理着剩余的货物,麻布变成了牛皮,盐巴变成了牛筋,铁锅变成了马尾,他的十二只骡子组成的驼队,现在也变成骡子和牦牛混杂的大驼队。   他的族中兄弟也带着奇怪的笑容从别的毡房里走了出来,有的还恋恋不舍的朝毡房看一眼,新的一天开始了,他们的生意也需要再一次开张。   留宿人家是需要留下礼物的,赖八将一匹麻布留给了纳西的妻子和女儿,赢得了她们发自内心的欢笑,出于私心,赖八还给了纳西的女儿一小块绸布做的手帕,还引来纳西妻子的不满。   来到小湖边上的牧民越来越多,他们赶着牛群,羊群,从遥远的地方赶过来,草原上的消息传播的非常慢,等到他们来到小湖边上的时候,这里的集市已经快要结束了。   赖八听到最多的话就是休巴德勒,这句话的意思是我要了,没有人问价格,他们也不喜欢问价格,扛走了一卷子麻布,或者拿走那一小袋,一小袋三斤的盐巴,再把自己的手里牵着的牛塞进赖八他们的手里,扭身就走,干脆的一塌糊涂。   等到赖八感到饥饿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一点货物了,可是周围还是围满了牧民,看到他们焦渴失望的眼睛,赖八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混账。   四五天只吃烧烤的东西死不了人,抱着这种心思,赖八将自己用的锅碗也全部换成了牛皮,其余的牧民见赖八解开腰带,抖着衣服向自己解说他们确实没有货物了,这才慢慢地散开。   到了草原上自然就要吃羊肉,他们带来的一点大米都献给了头人煮粥喝,所以他们现在能吃的就只有羊肉。   “八哥,咱们只要多走几趟,就能发家啊,您说的那个云公子,他真的有那么厉害?”一个族兄吃着羊肉乌拉着问赖八。   赖八朝四周看看这才说:“问这么多做什么?你只要记着我们把这些货物带回去,然后从公子那里拿到钱和下回要交易的货物就成,其余的不该问就别问。”   赖八已经在这个族群里养出了声望,没有用别的手段,就因为他能给大家带来利益,所以这位族兄也只能低下头听赖八的调遣,这和年龄辈分无关,能忍耐的程度取决于赖八带来的利益大小而定。   雄鹰部是一个彪悍的部族,他们的能征善战是出了名了,凡是脑袋上插着鹰毛的汉子都是族中的勇士,赖八看到很多这样的人,勇士越多就说明这个部族越强大。   赖八不知道吐蕃到现在已经分裂了两百余年,自从吐蕃人的平民大英雄韦·科西来登在两百年前造反之后,吐蕃的叛乱就没有停止过,各地如工布、塔布、藏堆、尼木、潘域等地纷纷响应,正是“一鸟腾空,万鸟相从”,一夜间席卷了整个雪域藏土。各路起义军汇集在雅隆琼结,分别掘毁了历辈赞普的陵墓。据说只有松赞干布的陵墓没有被掘毁,这是因为他的丰功伟绩铭刻在藏人心中的原故。   也就从那个时候吐蕃从一个王朝蜕变成了诸侯割据的场面,部族和部族之间不是朋友就是仇敌,相互的厮杀从未停止过,几乎每一个成年人既是牧民也是战士。   云铮说过要赖八仔细的观察吐蕃的一切状况,如果有可能他很想知道这一带的吐蕃人到底有多少,这个任务就太难为赖八了,他的一双手无论如何也画了那么多的圈圈。   找到机会就娱乐,这也是吐蕃人对自己命运的解释,今日还是鲜活的生命,明日说不定就会变成冰冷的尸体。这就是草原汉子的命运,所以活着的时候要比雄鹰还要飞得更高,骨笛响起的时候就跳舞,神授格萨尔说唱的时候就倾听,没有人的时候就自己唱歌给自己听,该上战场的时候就奋勇的杀敌。   赖八对吐蕃人充满了好感,因为他在这里没有受到任何不公正的对待,这样的优待即使是在大宋也是让他可望而不可及的。   商队在小湖边上停留了十天,再买干净了自己带来的最后一点货物之后,赖八就打算离开这里,马上就要满月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路过那片熟悉的草场的时候,一个强壮的像山一样的吐蕃人张开双臂亲热的将赖八抱进怀里,就在赖八感觉快要被勒死的时候,那个满脸胡须的吐蕃人才松开了自己的胳膊,听到那个吐蕃人翘着拇指大声说“图及其”的时候,赖八的心才放进了肚子里,被人家感谢,总不会丢掉性命吧?   一个虚弱的青年从后面走了过来,极其虔诚向赖八行抚胸礼,他还不能说话,嘴里依然叼着那个竹管。   看到这个人还活着,赖八几乎高兴地要飘起来了,给牲口治疗的法子,用在人的身上难道也有用处?仔细帮这个年轻的吐蕃人检查了伤口,顺便把丝线抽掉。   吐蕃人嘴里的肉被自己剜掉了好大一块,以后想要张嘴吃东西大概是不行了,想要活命只能用那根竹管喝点稀得,看样子那个吐蕃人很久都没有吃饱了,站在那里直晃荡。   不过从那个吐蕃人油光闪闪的皮袍上,就能看出来这家伙的地位不低,就算是吐蕃人中的强盗,也一定是一个不平凡的家伙。因该能喝得起肉粥吧?   看完病之后就是狂欢,这是老规矩,赖八已经能够适应这些人的癫狂,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有喝葡萄酿的一天,木碗里倒满了暗红色的酒浆,一口下去赖八几乎不愿意喘气,只想把这样的绝世美味全部留在自己的肚子里。   大胡子的吐蕃人是那个青年吐蕃人的父亲,他对儿子身体的恢复非常的满意,只要四肢不缺,能骑马,能作战,能生孩子,就感到十分的满足,于是就一碗一碗的敬尊敬的客人喝酒,而赖八则是来者不拒,天还没有黑,他就已经醉的不省人事,哪怕是醉中,他也抱着半坛子葡萄酿不愿意松开。   大胡子吐蕃人哈哈一笑,就将喝醉的汉人留在草地上,自己带着人骑着战马消失在茫茫的草原之上。   带着商队往大宋走的时候,赖八的心里充满了留恋和不舍,即使他走进了群山,仿佛还能听见吐蕃女嘹亮婉转的歌声……   进了山,危险就无处不在,不但要防备从山上滚落的石头,也要小心地避开那些可能有大型猛兽的地方,即使已经走过六趟的赖八也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走过峡谷,不远的地方就是元山,也是整段路最危险的地方,强盗们虽然不依靠在荒山野地里打劫为生,可是一旦遇上,赖八不认为这些强盗会放过自己的商队。   整队人马藏在一片雪松林里慢慢地等待天黑,他选择归程的时间必须是满月的时候,也只有在满月的时候才能快速安全的通过元山。   在每一头牦牛的嘴上套上小小的布袋,就是为了防备牦牛叫唤,至于骡子,它们是哑巴,不会叫唤的,好不容易等到天黑,七个人全部闭上嘴巴,沉默的牵着牲口沿着崎岖的小路往回走。   很顺利,走过了元山的地域,也没有发现一个强盗,就在他们准备一头钻进蒸笼峡的时候,一个道人出现在他们面前,这几乎将赖八的魂魄都要吓得飞出去了。   “莫怕,贫道知道你们会从这里通过,只是想让你捎点东西给云大。”老道说完就从身边取过一个袋子递给了赖八。   袋子到了赖八手上,他就感觉到这是一个人的脑袋,而且是拿石灰腌制好的人头,一股子腐臭的气息久久不散。   道人又说:“这是一个恶人的头颅,你只管送给云大就好。”   赖八傻傻地点点头,嘴里含着的禁声木棍都没有拿掉,见老道让开了道路就匆匆的进了蒸笼峡,只要出了蒸笼峡,万事好说。   笑林道士看到堪称丰富到极点的商队,神情非常的忧虑,他看得出来,云大的计划正在逐渐完善中,而且事态也正在沿着预定好的路线在前进。   自己杀死黑虎更是给他的计划增加了很大的便利,不过这几天笑林道士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人,还是一个女人,这个人就是黑虎的老婆,这个女人在元山的地位似乎并不低,甚至可以说是这个女人在管理着整个元山。   元山的强盗并不生产,但是元山周围却有很多的山民,强盗们像官府一样管理着这里的山民,甚至已经有了简单的分工和等级。收纳到的钱粮到了最后都会交给这个女人管理,有两次笑林都打算对这个女人下手,只要杀了这个女人,元山的强盗就会立刻开始争斗。   不知为什么,看到这个抽眉不展的女人,笑林思量了很久还是没有下手,不是因为下不了手,而是因为这个女人正在干自己想干的事情,她竟然在挑拨强盗们互相残杀,从她给各个山头强盗的物资分配上就能看到端倪,下手不但隐秘而且恶毒,这让笑林不由得想起豆沙寨子里的云峥,他们才是一类人。 第32章 大雨人间   刘大巴的人头就摆在云峥的桌子上,猴子和憨牛确定这就是刘大巴,听说杀了大官全家逃到了元山,虽说人已经死了,脸上的表情依然狰狞,让猴子和憨牛不敢正视。   云峥不在乎,人头而已么,人体标本室里不是没见过,当初上大学的时候去医学院偷骨骼标本吓唬女生这事不是没干过,所以现在看到这个人头没有任何的不适,当然胃部还是有些难受,不是人头带来的心理反应,而是笑林粗糙的腌制人头的方法造成的,味道很难闻。   当猴子和憨牛看到云峥拿着一把小刷子仔细的清理人头所表现出的专注姿态,从心里对云峥升起了一种恐惧感。   如果云峥在糟蹋人头,他们不在乎,这事在元山常有,拿渔网勒住人用刀子割突出来的肉这事华马蜂就干过,可是云峥却在给刘大巴打扮,手法仔细的就像是女人描眉。   小刷子刷掉了粘在刘大巴脸上的石灰,嫌青灰色的脸色不好看,就给上面拿刷子抹了一些白粉,站到远处瞅瞅,觉得不满意,还在死人头上扑了一点胭脂,最后用一种很香,很香的药材仔细地擦了好几遍,等到云峥处理好了人头,猴子发现这个死人头就像是活过来一般,不像刚才那样阴惨惨的。   “冰片,麝香,檀香,石灰,这一回咱们可是下了大本钱,只要把这个人头阴干,我们就能去成都府找鲁清源推官要好处,下了这么大的本钱,如果收不回来本钱就亏大了。”   猴子和憨牛不知道鲁清源是谁,但是云峥知道,笑林道士在袋子里的纸条把事情说得很清楚,那个鲁清源大概做梦都想见到这颗人头吧?   人头被老族长拿走了,老人家好像半点都不奇怪,听云峥说这颗人头很值钱,他就说交给他收起来,有一个好地方可以存放这枚人头。   云峥之所以告诉老族长就是打算把人头放在族里藏礼器的地方,那里一定很安全,很干燥。   梁老爷终于到了豆沙寨,这一次的牛皮,牛筋,马尾这些货物太多了,大宗的货物总是需要他亲自过眼的,梁琪还没有辨别牛皮,牛筋,马尾好坏的眼力。   至于牛肉干,梁先生是不问的,没有必要问,云峥的要求要比自己的要求高好多,一个有洁癖的少年做出来的吃食,他认为可以当贡品送进京师。   不过这个想法也就是想一想罢了,连一碗羊肉汤都不舍得多喝的官家,见到牛肉干只会大发雷霆,而不是奖赏。   “少兄好大的手笔,三百张牛皮就算是在东京汴梁城都是一笔大交易了,没想到世兄短短半月功夫就聚集了如此多的好货物,牛筋也不错,都很完整,最妙的是已经被木槌捶过了,松软,完整,只要破成丝就能做弓弦或者强弩的机关,这东西供不应求啊。马尾也不错,每一束长度都过了尺五,绝对是上等货。”   听了梁先生的话,云烨笑道:“既然如此,我们的交易就能进行了,这一次我需要更多地货物,食盐需要减少,但是价格上浮一成,麻布豆沙寨还有些存货,您只需要再准备十五匹驮马的货物,这一次我准备亲自走一趟。”   梁先生闭目算了一下,苦笑道:“你每一次交易的货物都是上一次的一倍有余,这一次居然爆增到五倍,你打算要将那些和黑水部,雄鹰部做交易的脚夫赶尽杀绝吗?老夫知道你志不在金银,另有他图,可是这样做,就不担心豆沙县被其余的州府群起而攻之么?”   云峥笑着摇头指着群山道:“我以前听说过一句名言,叫做我死之后哪管他洪水滔天。我们的生意也许能够维持到草原上落雪,那将是最后的一笔生意,至少对我而言是这样,为了豆沙寨和豆沙县我已经在这里停留的时间太长了,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去外面看看,吐蕃人最重要的秋季交易,将是我发动之时,到时候我们是唯一的供货商,吐蕃人有责任,有义务帮我打通商道,否则他们就在酷寒中眼看着牛羊掉膘死掉,等着来年饿肚子吧。”   梁先生摇摇头说:“不可行啊,以前没有你的商队,吐蕃人还不是一样好好地活着?你太一厢情愿了。”   云峥拍着刚刚屠宰掉的牦牛对梁先生说:“有一句古话您有没有听说过,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习惯是培养的,我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培养吐蕃人的生活习惯,就是为了秋后这事,因为有了盐,他们的饭食就好吃了许多,因为有了茶叶,可以改善他们的肠胃,因为有了麻布他们的冬天就会很舒服,谁都不会愿意去过苦日子,尤其是在尝到甜头之后。   您或许不知道,一个人只需要十五天,就能养成一个习惯,更何况我用了这么长的时间,雄鹰部和黑水部现在一定感觉自己的日子很舒服,这种舒服是要付出代价的,而这个代价他们或许并不介意,更何况还有元山上的大批物资做诱饵,不信他们不动心,我们要做的就是给吐蕃人提供一个很好的机会而已。”   梁先生点点头,他也是见多识广之辈,朝云峥拱拱手道:“再一次感谢你对小女手下留情,豆沙县的格局太小了,你是猛虎就该入山林,是蛟龙就该进大海,在这里屈才了。”   “屈才?我没这感觉,当用的时候劈柴都会成人才,不当用的时候,什么才都会被拿来当劈柴用,所以我去成都府是抱着一颗谦卑的心去学习的,不是打算去祸祸谁的。”   看得出来梁先生被云峥的这句话恶心着了,胸口在急剧的起伏,忍耐了许久才压下心头的那股子恶气,和云峥结清了款项,清算了交换的货物,就带着大车离开了豆沙寨,答应带给梁琪的牛肉包子都没有拿,他认为,和云大这种人打交道时间长了,会折寿。   云峥很高兴,既然今天梁先生主动问起商队的事情,那就说明自己和他的利益联盟已经接纳好了,现在只要等到自己干掉元山的强盗,梁先生就会彻底的占领这条商道,当然,山里面是山民的天下他进不去,但是蒸笼峡外面的世界将会完全属于他的,有了这条商道,梁家的生意就能有一个质的飞跃,从单一的丝绸经营转向利益更加丰厚边境贸易。   想到这里云峥笑了起来,自己的干股梁家无论如何不会少的,自己亲自去做生意这事云峥想都没有想过,自己还要在东华门唱名呢,云二也要在东华门唱名呢,怎么能背上一个商人的臭名声,在大宋士大夫才是人上人。   皇家把自己的命运降尊屈贵和士大夫们绑在一起,这就保证了赵家统治的稳定性,虽说这样做也有弊端,但是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十全十美的法子吗?哲学家找了一千年不一样没有找到。   都说心有所想,必然会有相匹配的天象,果然,就在这一会,天上就出现了云变,一张血盆大口从山路东侧冲天而起,虎视眈眈地擒住青天,远处的青山在虎口下相形失色;再看路西,一条盘旋而上的白龙扶摇直上,身形虽然纤弱,却有王者的气概——好一场势均力敌的龙虎斗!   当然云峥眼中的云变和猴子腊肉他们眼中的云变是两回事,有的时候人在这得意满的时候容易产生强大的联想,比如说此时的云峥就是这样。   “呀!起风了,雨云过来了。”腊肉大声地喊了一嗓子,就忙着和猴子憨牛一起收拢晾晒在外面的牛肉干,云二跳着脚到处找云三,因为闷雷已经在脑壳顶上炸响了,云三最害怕打雷。至于看家蛇早早的就钻进了砖房,盘在房梁上不断地吐舌头。   被闷雷炸醒的云峥也加入了收拾牛肉干的队伍,还因为手脚不够利索被猴子和憨牛嫌弃,这个时候刚刚完成的宏伟的构想完全就是狗屎一堆,早点把牛肉干装进大瓮里才是正经事。   耳听得暴雨声从远山沙沙的侵袭过来,憨牛大叫一声,抱着比他还要重的大瓮三两步就窜进了砖房,腊肉大呼小叫的忙着情理剩下的零散牛肉干,猴子端着一个好大的笸箩接住腊肉推过来的肉干,不断地催促腊肉快一些。   至于云二终于从牛车底下找到了瑟瑟发抖的云三,抱着狗头就往家里拖……   白亮亮的雨点织成了一道垂天的大幕很快就转过青山,带着无俦的威势遮住了远山近树,终于将豆沙寨子也笼罩在自己的幕后。   云峥站在小轩窗里呲牙看着寨子里狼狈逃窜的乡民,觉得这样的场景美好极了,老族长披着他的那件绿油油的蓑衣蛮横的赤着脚走在寨子里四处巡视,因为这是他自己的王国。   大虎被老爹一脚踹到了屋檐底下,眼看着老爹赤着上身钻进雨地里去牵自家新买的耕牛,急得哇哇叫却不敢出去。   这样的场景云峥就看不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感受到自己是在生活,是活生生的人。砖房里香气四溢,回头看一眼,却发现是牛肉包子熟了…… 第33章 古道热肠   这里雨只要下起来就会没完没了,雨势虽然没有第一天大,但是依然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这样就讨厌了,你要么痛痛快快的下下来,这样停一会,下一会算怎么回事。   云家依然很忙碌,尤其是猴子和憨牛,烤牛肉干是他们最喜欢干的事情,前几天只要有机会就会拿着牛肉干吃,现在已经不太吃了,就算是偶尔吃一片也是在感觉牛肉干烤好了没有,自从憨牛吃吐了以后,见到牛肉干就发恶心。   还是家里的饭好吃,憨牛端着一个大碗蹲在大棚子底下一个人在吃饭,现在轮到他看晾房了,不时的往底下的火坑里扔一些柴火,虽说这些柴火半干不湿的并不影响它们燃烧,温度极高的火坑并不在乎这点水份,他会在最快的时间里蒸发干净,然后继续燃烧。   憨牛吃饭的碗很大,碗里的菜肴也非常的丰富,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有一天会把吃肉当成一件苦差事,看着堆得满满的牛杂碎,眼睛一闭大口的开始吞咽。   云家的牛杂碎多的吃不完,所以整个寨子里的人都跟着云家吃牛杂碎,不管怎样的吃法都经历过后,寨子里人现在宁愿吃青菜也不愿意碰牛杂碎。   “不准跑,把碗里的牛心吃完才准出去,再跑就把腿打折。”看着妇人们牵着自家的娃子往家里走,边走边喝骂,云峥就觉得这个该死的老天都没有那么可恶了。   不过这话也不能代表所有的人,老族长和一些老人就不是这样的,每一口牛杂在他们看来就是无上的美味,吃一口五脏六腑都舒坦,老人家看不起寨子里不喜欢吃牛杂的人,都是饱饭给惯下的毛病,饿上三天,牛屎都想吃!   夏天下大雨,什么东西都发霉,当云二从竹楼上的木头上开始采蘑菇的时候,云峥就觉得这样下不是办法,烤好的牛肉干放两天就要重新回一次炉,否则必然长毛。   这样的天气对于泡蓝靛倒是一个好时候,豆沙寨子现在对蓝靛的用量很大,所以就自己采了一些用专门的大缸泡。   下雨天是妇人们忙碌的季节,将一束束的丝要顺着一个方向整理好,晾在家里接受一点潮气,然后就赶快收起来,放到纺车上纺成丝线,然后开始织绸布。   寨子里整天都是咣当咣当的响个不停,腊肉也在家里很辛苦的织绸布,虽然她织出来的绸布不太好,但是云大和云二一点都不嫌弃,一人弄了一套丝绸睡衣,非常的满意。   后面的竹楼现在谁都不能进去,因为笑林老道也被大雨从山里给撵回来了,如今一个人留在竹楼上呼呼大睡,除了解决生理问题和吃饭,他从不下竹楼一步,不论云峥何时经过竹楼都能听到里面传来的鼾声。   野外生活一定非常的辛苦,更何况老道一去就是两个月,他确实需要一段时间纯粹的休息,自己对老道和五沟和尚似乎有一点误解,论到古道热肠和有担当,他们两个是整个豆沙县首屈一指的人物。   这样的人无论在那个时代都需要获得绝对的尊敬,因为他们才是整个社会责任和良知的代表,出于这样的心思,云峥不介意亲自下厨将老道的饭食弄得更好可口一点。   老道从白米粥里夹起一片薄薄的人参看了一眼之后就扔进嘴里,西里呼噜的将满满一锅粥喝完,拍拍肚子又打算睡到竹床上,继续睡觉。   腊肉走了进来将老道床上已经返潮的被褥拿走,又抱了一床干爽的过来铺在稻草上,老道拍拍闺女的脑袋,就钻进被子继续睡觉,片刻之后,鼾声又起。   “那个老道会不会睡死啊?”云二拿勺子挖了好大一勺子粥塞嘴里咽下去之后问云大,刚才他也想尝尝人参粥是个什么滋味,被云大强烈的拒绝了,以前家里的好吃的都是紧着自己,现在多了一个有力地竞争者,让他很不满意。   “一个人在密林群山里钻了两个月,不单要防备野兽,还要防备那些强盗,自然不会轻松,我们的商队之所以能够没有阻碍的穿行于元山,就是依赖老道的威慑力,这件事其实和老道没有一点关系,他却一头钻了进来,把豆沙关那些无辜死难者的冤仇强加在自己的身上,这样的人已经算得上是圣人了,以后对他多一些尊敬,不要胡说。”   云峥喝着白粥,偶尔吃一筷子咸菜,喝白粥吃咸菜才是绝配,就是没有花生米,否则就能嚼出一种金华火腿的味道。   “云大,其实你也是这样的人,豆沙关里的那些人其实和你也没有关系,你还不是一样谋划着要为他们复仇?”   听了云二的话,云大停下筷子想了好一阵子才认真地对云二说:“我不是,至少我没有他和五沟和尚那样纯粹,我没有那种悲天悯人的情怀,更多的是把这件事当成对自己的一种磨练,自从来到这里,我的性子有了很大的变化,有时候洗漱的时候我几乎不认识水里的倒影,总觉得原来的那个我好像已经离我们非常的遥远了。   这就是教训,你要记住了,适时的保持自己的本心,不要迷惑,我就是前车之鉴,尊敬笑林这样的强者,对你有益无害。”   云二一口气吃完了自己的粥嘿嘿笑着说:“你要努力,我以后打算当一个纨绔子弟,你要振作起来,这样我才有在东京汴梁城的大街上为所欲为的本钱,既然你是我大哥,你就负责赚钱,我就负责花钱,不过先和你说好,腊肉是我的!”   说完就跳着去找腊肉,云峥烦躁的摇摇头,这个缺少母爱的家伙,恐怕真的很喜欢腊肉,不过没关系,随他去吧,或许时间长了他会认识到自己的这个想法是错的。   晾房烟囱里的黑烟从来就没有消散过,哪怕是雨水也不能让它变淡消失,云峥捧起一本书开始诵读:   “子程子曰: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   中者,天下之正道。   庸者,天下之定理。   此篇乃孔门传授心法,子思恐其久而差也,故笔之于书,以授孟子。其书始言一理,中散为万事,末复合为一理。放之,则弥六合。卷之,则退藏于密。其味无穷,皆实学也。善读者,玩索而有得焉,则终身用之,有不能尽者矣……”   只要云峥开始读书,山村里妇人的织布声都会变得轻柔,其余的孩子也会自觉地拿起自己的书本开始读书,于是有诵读:天对地,地对空,大海对长空的,有诵读: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的,至于学着唱老族长那首淫词滥调的会被父亲用满是老茧的大手抽后脑勺,每当读书时刻来临的时候,山谷似乎都在跟着吟诵。   憨牛不在乎,但是猴子对这一幕羡慕极了,他从小就聪慧,黄先生讲的故事他全部记在了心里,什么五丁开山了,霸王别姬了,苏五郎成仙记了,他都能非常顺利的讲下来,但是,他不识字,当初跟黄先生说自己想识字的时候,却被人家笑着说:“好好地做一个不丢手指脚趾的小偷才是正经,莫要侮辱了文字。”   知道自己的身份低微,猴子也觉得自己不配学习文字,当他跟着云峥开始念那些根本就不明白什么意思的文章的时候,没发现云二笑眯眯的看着他,还流着口水。   “猴子,你想读书,为什么不问我啊,我就是一个现成的先生!”   云二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立刻就把猴子弄成了一个大红脸。   云二扯着他的衣襟说:“你也知道整个寨子里就我和云大的学问最好,你要是想学就拜我为师,我教你,云大的学问虽然比我好,但是你也看见了,他叫那些孩子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什么时候才能把他们教出来啊,你跟着我学比较快。”   云二认识字猴子是知道的,云二天生就聪明猴子也是知道的,云二的学问已经很好了,猴子也是知道的,他不敢求云大教他读书,因为文字是高贵的,这是黄先生告诉他的,所以只要能学到学问,他不觉得跟着云二学有什么不好。   直到几年之后,云大才发现云二教了猴子一肚子的现代汉字,猴子写的书信除了自己和云二对别人来说简直就是天书,为此,猴子整整痛苦了三年才改正过来。   雨下了足足半个月,笑林也足足的睡了半个月,云歇雨收的时候,笑林告辞了云峥,再一次钻进了莽莽的群山,不过这一次云大请了豆沙县最好的皮匠将一张皮子细细的剥成四层,然后鞣制好,两面都涂上桐油,最后在生漆里面浸泡了一天拿出来用水布仔细地打磨均匀,寨子里的妇人很快就根据云峥裁剪好的样子缝制了一顶小帐篷,一个很大的牛皮背包,里面装满了笑林在山里能用到的大部分东西。 第34章 蒸笼峡   还没有到秋天,云家的青稞就熟了,云峥,憨牛猴子三个人很快收收割完了那点青稞,晾晒在谷场上,也只有小小的两个粮垛,晒了三天之后,就用连枷将青稞拍打下来,收获的粮食实在是太少,两只不算大的瓦缸就全部装下了。   好在云家不靠青稞过活,要不然这个五口之家会被活活的饿死。   赖八已经催了几次了,他已经向牧民们许诺,这一次会带更多的货物过去,如果再不走,就来不及进行下一场交易了。   可是云峥这段时间留在家里不出门,他在一面墙上写满了一些奇怪的符号,还有好多的连线,一遍又一遍的演示将要发生的事情,计划做好了,也就到了启程的时候。   豆沙寨现在对山民不是很排斥,但是也不是很欢迎,他们之间保持着谨慎的交往,山民来到豆沙寨,是绝对不会进寨子的,当然,寨子里的人也不会特意的邀请他们进来。   看到寨子里堆积如山的货物,赖八非常的兴奋,云峥从来都不骗人,这一次的货物准备的非常的充分,近百驮货物,一定能够满足黑水和雄鹰两个部落交易需求的。   豆沙寨里的人将驮队交给了赖八,就在大家准备进山的时候赖八发现云峥和另外两个少年也跟了过来,还想说不用送的太远,就听云峥说:“这一趟我也过去看看,你给的数据没有办法看,也没有办法进行统计,大事在即,我需要一个准确的数字和准确的形势,还是自己亲自去看看比较好。”赖八没有反对,毕竟这个驮队可以说是云峥的,不是他的。   “驮队里的所有事情,依然是你说了算,每个地方都需要有规矩,你放心,你的任何决定我都会遵从,不给你添麻烦。”   赖八这才松开了绷紧的脸膛,他最担心云峥在驮队行进的过程出出一些新的主意,这不是一个好现象,既然云峥已经保证了不多嘴,这就彻底的满足了赖八的虚荣心,作为行家,他也认为自己的尊严不能受到挑战,不管来自谁。   高兴起来的赖八长喝一声:“开山喽!”就牵着第一头牲口走进了山谷。   行商说起来轻松,实际上非常的辛苦,赖八加上云峥主仆也不过十个人,却要照顾上百头牲口,山路也没有想象中那样好走,上一次的大雨讲好多的路都冲垮了,驮队边走一边需要把路修好。   夏末的时节是这里最炎热的时候,所有人里面只有云峥最为不堪,猴子和憨牛走惯了山路,还有精神去草丛里抓只兔子之类的东西,而云峥就像是一条被扔到岸上的鱼,张着嘴喘气,肺里面火辣辣的疼。   整个人就是靠着一口气支撑着,这股子对自己的狠劲,赖八都咋舌不已,到了晚间休息的时候,云铮坚持烧了一些水烫脚,挑水泡,不做这些工作,第二天根本就不可能坚持下来。   走到蒸笼峡峡口,云峥就觉得一股股潮湿的热浪从峡谷里往外喷涌,不一会,全身就被汗水湿透了,赖八要求把货物从牲口背上卸下来,因为热,所有人身上只能穿犊鼻裤干活,云峥尽可能多的喝了些清水,这才感觉好些,天色还早,就让人做好了饭,选了一片阴凉的地方睡觉,养精蓄锐后,才能一口气通过蒸笼峡和元山强盗的势力范围,这是最危险的一段路。   云峥躺在毯子上却没有半点的睡意,这里的气候太复杂了,高高的山上甚至能看到皑皑的白雪,想来那里一定很冷,但是山下面的峡谷里,却热的好像地狱,山腰上在下雨,自己这里却是艳阳天。   猴子躺在云峥的身边小声说:“过了蒸笼峡就能看见元山了,元山很大,也很高,走一天时间就能到蒸笼峡,现在元山的老大估计会是华马蜂,彭六子斗不过华马蜂的,因为华马蜂长得比较好看,黑虎的老婆一个月有一大半时间是和华马蜂在一起的,所以彭六子是斗不过华马蜂,山上有一个黄先生,他就说过一句话:得花者得天下。这个花就是黑虎老婆,叫小花。长得漂亮极了,甚至比那个梁家闺女还要好看。”   说到这里的猴子竟然咕咚一声咽了一大口口水,云峥没好气的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怎么对一个半老的徐娘都这么痴迷。无声的笑了一下,就侧过身子就继续睡觉。   对这个女人,云峥和笑林有过一次长谈,笑林认为这个女人似乎也在瓦解元山,她似乎也在想办法引起元山强盗的内斗。   对这件事情云峥不置可否,主弱臣强的情形下,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权臣互斗,只有这样自己这个首领才能坐稳,后金的国母大玉儿早就把这一招用烂了,为了儿子能够登基,委身于权臣都义无反顾,挑拨离间算得了什么,这是一个聪明女人的本能。   一旦攻破元山,想要除根云峥认为第一个该杀的就是这个女人,只有武力只能为害,当武力配上智慧之后,就成了祸害。再加上美丽的面容,这简直就一个完美的蚁巢模式,不快快的清剿掉,白莲圣母就等不到宋朝南迁就会出现。   没想到会休整一天半,到了第三天,星星还挂的漫天,赖八就要求大家启程,匆匆忙忙的吃了早饭,云峥就深一脚浅一脚的跟着驮队走进了蒸笼峡。   以前听赖八和猴子,憨牛说这里很热,云峥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如此的热,只穿着犊鼻裤,汗水就像小蛇一般的浑身乱窜。   峡谷里到处都是乱石滩,有的石头跟房子一样大,散乱的分布在河滩里,小河边上一根草都没有,带着硫磺味的淡黄色河水,冒着热气汹涌的往下流。   道路边上还有一些高大的树木,不过赖八不许大家靠近树木,云峥随着猴子的手指望去,不由得毛骨悚然,低处的树叶子上爬满了嗅到汗臭气息想要吸血伸长身子的蚂蝗,赖八从自己的背包里取出一只活着的兔子随手扔到树荫下,就看见树上的蚂蝗雨点般的落在那只兔子的身上,一瞬间的功夫,那只兔子身上就爬满了蚂蝗,无论兔子怎样挣扎跑跳都甩不脱身上的那些吸血鬼,最后发了狂的兔子一头跳进了滚烫的河水里,河水只不过溅起来一朵小小的浪花,就把兔子彻底的吞没了。   赖八得意地看了正在吃惊的云峥一眼,吆喝一声就赶着牲口继续快速地往前走。   “这里蚂蝗多,就是没有毒蛇,那些蛇闻不得硫磺的气息,所以整条峡谷里都没有毒蛇。”憨牛用香头烤着一条掉在牲口身上的蚂蝗尾巴,那只蚂蝗立刻就松开吸盘掉了下来,憨牛一脚踩在上面,有血花溅出来。   “这东西不能用手拔,这样会把蚂蝗的身子拔断的,头钻进肉里面就麻烦了。”憨牛给云峥解说完,就忙着去烧烤别的牲口身上的蚂蝗,那些牲口已经明显的感到不安了。   云峥对蒸笼峡的险恶,满意极了,这才是真正的天然屏障,有时候上苍也会有意识的用自己的力量将两个不同的物种分开,比如懦弱的豆沙县百姓和强悍的雄鹰部牧民。   在蒸笼峡里没有哪一个地方是安全的,躺在巨大的石头上睡觉就像是躺在烧热的铁锅上,看到赖八他们跳进热水里洗澡,似乎非常的舒服,云峥小心地把脚伸进去试探一下,立刻就惨叫一声,那里面太烫了,不知道赖八他们是怎么适应的。   人不如牲口值钱,牲口全部站在旁边的一个水坑里,因为那里是整个蒸笼峡唯一的冷水坑,虽说那里的水温比较舒适,云峥也不愿意下去,因为水底下好像有好多的动物骨骼,不用说都是一些贪凉快的动物最后生生的死在了那里。   喝水,然后流汗,然后再喝水,再流汗,为了保持自己体内有足够的电解质,云峥让每个人都喝淡盐水,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保持体力。   走了整整两天才走出了蒸笼峡,按照赖八的说法,如果是回程,就不需要这么长的时间了,因为好多货物都变成了会走的货物,人就会轻松好多。   云雾在半山缭绕,透过云雾的间隙,被太阳照耀成金黄色的山峰在熠熠生辉,夕阳下的元山如此的美丽,这让云峥暗暗地叹息,用不了多长时间,这里就会成为一个血肉屠场。   赖八的表情从未像现在这样凝重,即使在蒸笼峡里也没有这样担忧过,因为在蒸笼峡遭到折磨的只是身体,在这里生命几乎不值一文钱。   所有人都嘴里咬着一根木棍快步的行走,牲口的嘴里一样有这东西,赖八甚至创造性的给牲口的嘴上捂上了一个麻布袋子,这样牲口就连响鼻也打不出来了。   头顶上非常的喧闹,山脚下却异常的安静,只有牲口蹄子踩在碎石路上发出一点细微的声音,马蹄子上也扎着厚厚的麻布。   云峥眯着眼睛不断地看着这座山,想象着这座山上的人,他们会是一种怎样的生活状态? 第35章 元山巨头   就像猴子说的那样,这座山从来没有平静的时候,谋杀,抢劫在这里几乎每一天都在进行着,一个没有管束的世界正在肆无忌惮的宣泄着自己的野性。   彭六子早就想干掉华马蜂了,不光是因为这家伙的贪婪,更多的是出于对这家伙那张相公脸的不满,只要见到这家伙那张假笑的脸,彭六子就想把自己的斩马刀砍在这家伙的脸上。   刀柄被他捏的吱吱作响,最后还是慢慢松开了刀柄,摊开手一步步的走出了华马蜂的宅院,元山上能让他主动退让的,唯有那张苍白而又充满担忧的俏脸。   退出华马蜂的狗头山,看到自己的兄弟守在山下,恨恨的招招手,就带着手下回到了老爷岭,都是江湖经验非常丰富的悍匪,那里还会不知道自己的老大今天吃了一个很大的暗亏,按理说今天应该拿到自己的那份钱粮,但是老大却空着手回来,群盗立刻就围着彭六子鼓噪起来。   “我迟早要杀了这个卖屁眼的相公,今天先忍忍,钱粮咱们老爷岭并不缺,上次从豆沙关带回来的钱粮我们还有很多的剩余,足够我们支用一段时间的,花娘专门给我们做了账,按照账本走半年之内我们衣食无忧。   现在我们只能想一个法子,彻底的把这个相公干掉,一统元山。”   彭六子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人,否则也不会从上千名强盗中脱颖而出成为两位副寨主之一,从一个憨厚的农家少年逐渐成为强盗中的领袖,他为此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隐忍的道理他还是知道的,现在唯一缺少的就是一个好的时机,他不相信华马蜂能一直留在狗头山不出来。   华马蜂冷笑着见彭六子退出了自己的狗头山,嘿嘿一笑就回到大厅坐下,一个梳着坠马髻的白衣妇人带着媚笑从内宅走出来,伸手给华马蜂倒了一杯水娇笑着说:“你又克扣了人家的钱粮,小心人家带着人杀上你的狗头山,将你的这颗狗头拿了去。”   华马蜂一只手接过杯子,另一只手要去摸妇人的手腕,却被妇人灵巧的躲了开来,光洁的手腕再一次隐没到白色的长袖下面。   华马蜂讪讪地说道:“黑虎那个死鬼已经死了这么久了,你还是在为他披麻戴孝,那就是一个短命鬼,你还是把这身孝衣脱了,我们立马成亲,也好双宿双飞啊。”   妇人坐了下来,苦笑道:“你们干的都是没本钱的买卖,这条命朝不保夕的,谁敢和你们在一起图个长久,命不值钱,但是总需要有人能记住吧?我虽然是黑虎抢来的,从十六岁跟着他,现在已经整整十年了,早年间的仇恨也消的差不多了,这十年里,他对我算得上是有情有义,我给他守孝一年,守节一年,就当是还他的恩情。   一年时间到了,该还得还清楚了,我也就彻底的自由了,马蜂,记得活长久些,我不想再还你一次人情。”   华马蜂那张英俊的脸不自觉地抽搐了两下轻声说道:“现在我们都是靠着这点微不足道的情义活着,这山上不缺女人,就缺有情义的女人,老子自从杀了老师,外面的世界就再也容不下我,这些年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搏命,就是想把这条命保的长久一些,也好,还有三个月,九个月的时间我都忍了,也不在乎这一时半会的。   不过彭六子这个人不能在留了,需要尽快下手,原本想着今天激怒他,让他先出手,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能忍得住,算他命大,元山上能用的人手不多,火并对我们没有多少好处,暂且放他一马,只要找到机会,就彻底的干掉他,元山不需要两个寨主。”   妇人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水,抱在手里幽幽地说:“男人啊,总是这么喜欢打打杀杀的,现在这样清净的过日子也不错,何苦么。”   华马蜂摇摇头道:“最近那个该死的道士总是出现在元山周围,听说刘大巴的人头已经被他带走了,我必须小心些,黑虎那样的霸王都被人家斩了,我小心些没有大错。想要杀彭六子必须要等到老道走了以后,我就不相信他能在荒山野岭待多久。”   妇人见华马蜂露出了疲态,起身走到他的身后,轻轻地揉捏着他的肩膀小声说:“我总觉得事情不太对,以前这个老道也会到元山来,可是每次最多一个月的时间,这一次却不依不饶的留在这里半年,你就不觉得奇怪吗?总觉得他好像别有用心,可是我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华马蜂笑道:“有什么难想的,黑虎在豆沙关造的孽太狠了,死伤的人不下五百,整个豆沙关才多少人啊,那个老道又自命英雄,所以这一次死死的咬着也没有什么,不就是想抽冷子杀一两个人吗?让他杀,一旦落进我们的圈套之中,要他有来无回。”   妇人眼波流转不知道在动什么心思,手上不停,继续帮着华马蜂揉捏,指尖好几次都轻轻地掠过华马蜂的颈侧,长长的指甲像极了锋利的刀片……   云峥没有见到老道,或许说是老道不愿意见云峥,驮队轻易地穿过了元山,又走在了那条翠绿的山路上。   环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暑气渐消,代之而起的是一股微微寒咧的感觉,山路两边的阔叶林也逐渐变成了耐寒的针叶林,灌木在逐渐的减少,山林里也不再一头密密匝匝的藤蔓植物,一座大山将南北两面变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一直沉默寡言的赖八变得活泼起来,居然找了两片薄薄的树叶叠在一起吹起叶笛来,声音很怪,一会像是鸭子叫,一会又像百灵一样的婉转。   就在出山的时候,赖八得意洋洋的从怀里掏出一支牛角号,呜呜呜呜地吹起来,喇叭状的山口起到了扩音的作用,将牛角号的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   不一会草原上也隐隐约约的传来了牛角号的声音,赖八得意地说:“你看着,马上就有雄鹰部的人过来接我们,这一次我们的货物多,足够在天湖边上举办一个村噶的,哦,就是集市,哈哈,你们说不定能在遇到美丽的吐蕃少女。”   说起这事,其余的大汉就一起猥琐的大笑起来。   “猴子,憨牛跟着我,晚上住在自己的帐篷里,不许去吐蕃人家居住。”云峥立刻就对猴子和憨牛下了严令,屁大点小孩,钻进去找女人算怎么回事。   憨牛和猴子远比云峥想象的成熟,对这些事情好像早就见识过,和那些粗汉说起荤话来没有半点害羞的意思,也是,指望强盗窝里的少年郎纯洁,就像指望狼窝里的小狼不吃肉一样难以办到。   果然如同赖八所说的那样,草原上不一会就有黑色的小点快速的向山口接近,走进了才发现其中一个背上还背着一个小旗子,看来这位是属于官方的人士,朝赖八招招手意思就是跟着他走,别的牧民见到这位骑士,就老老实实的跟在后面,即使身边的空马上拖着牛皮等货物,也没有要过来交易的意思。   云烨悄悄地观察着这些骑士,不一会就有了答案,这个是一个强大的部族才是,他们对牧民的约束是威严而有效的,自由散漫惯了的吐蕃人并不是一个喜欢遵守规矩的民族,否则,这个民族也不会分裂两百多年依然不能统一。   云烨终于有机会骑马了,这里的战马才是真正的战马,不像是矮个子的滇马小的就像驴子一样,如果骑在马上两脚能垂到地上,这样的马打死云峥也不会骑乘的,不够丢人钱,骑驴子也比骑着滇马威风。   汉地没有好马,这和汉人总喜欢性格温顺的阉马有关,据说历史上鼎鼎大名的赤兔马就是一匹阉马,越是好的战马就被阉割越快,只有不好的战马才会逃脱被阉割的命运,所以上千年来战马的品质在不断地退化,最后就变成比驴子大不了多少的东西。   以前在羌塘草原骑过马,所有云铮对骑马并不陌生,翻身就踩着马镫上了战马,猴子和憨牛因为踩错了脚,上了战马之后才发现自己居然把脸朝着战马的屁股,惹得那些吐蕃人张着一嘴的白牙笑的快要从马上掉下来了,因为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傻的人。   赖八当然不会告诉猴子和憨牛普朗时候个什么意思,谁被人家说成傻子都不会太高兴的,有了战马代步速度就快了许多,吐蕃人天生就是牲口的主人,很短的时间里,他们就能依靠口哨带着驮队前进了。   赖八一路上不停地向云峥介绍这里的情况,路过丘陵的时候得意的把自己帮着吐蕃强盗治病的事情当传奇讲给云峥听。   云峥的汗水都下来了,把人当牲口一样的治疗居然还能治好,这简直就是奇迹,他也不得不佩服这片土地上的生命力是如此的顽强。 第36章 汉奸啊!   到了赖八所说的天湖,云峥才发现吐蕃人在交易这件事上是非常真诚的,碧波荡漾的天湖边上专门用木栅栏围出来一大片空地,专门作为驮队交易的地方。云峥甚至看到了雄壮的吐蕃武士在守卫这里,这样的待遇对一个商人来说已经是非常高了。   这一次用不着来把自己吹号,早就有牧人自己将牛角号吹得呜嘟嘟的响,这样的声音一站连一站的向草原深处传递过去。   当赖八将云峥当做自家的少主人介绍给纳西的时候,这个头人的管家给予了云峥极大地欢迎,深情地拥抱之后,就匆匆的向自家的主人禀报商队高层来访的消息。   云峥不着痕迹的往自己的鼻子里抹了一点苏合香,这种粘稠的液体立刻就散发出一种清冽的香味,刚才被纳西身上的味道熏得昏涨的脑袋立刻就清醒起来,这一次和吐蕃头人的见面非常的重要,自己需要保持足够的清醒。   吐蕃人有一个非常神奇的地方,那就是底层的牧民和农民非常的质朴,甚至可以说未曾开化,但是他们的社会精英阶层,却聪明的令人恐惧,后世遇到过那些转世的活佛,哪怕是最小的庙宇里的活佛,他们渊博的知识和独到的见解,往往让云峥叹为观止。   头人见到赖八的时候和蔼可亲,但是见云峥的时候却把排场摆了个十足,两排雄壮的武士排成人墙,挺胸腆肚的气势非凡,腰里面胡乱插着的刀子有的还故意露出半截,刀柄上繁杂的流苏随风飘拂威武的一塌糊涂,云峥执着的认为那些刀子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漫天的羊膻味,人一多,这种可怕的气场就让人无处躲藏。   不得不加大苏合香的用量,云峥必须承认,头人的这个下马威实在是太厉害了。   走进头人的大帐,这里的情形就更加的可怕,七八个穿着花衣服的女人围着头人唧唧喳喳地诉说着自己的要求,檀香烟袅袅的从香炉里升起,火塘上的酥油正在滚开,被油脂浸染的油光鉴亮的地毯无声的向云峥传达着雄鹰部的富足程度。   玛瑙,玳瑁都是佛宝,再配上圣洁的白银,就成了草原上的吐蕃人最最尊贵的首饰,武士只会把这些镶在武器上,而女人就会把它们弄得满身都是。   云峥承认她们脸上的高原红美丽而且阳光,但是当着自己主人的面,咯咯的笑着把手伸进自己的怀里,到处寻找东西真的合适么?   猴子和憨牛捧着两个红漆木盘,木盘上盖着红色的绸布,这就是云峥带给头人的礼物,茯苓茶砖这东西只有到明清时期才有的东西,被云峥现在就早早的拿了出来,原因就是茶叶这东西不好运输,而且松散,体积庞大根本就不好运输,压成茶饼之后味道又会差很多,品质和方便两者不好平衡,后来云峥想起自己参观过羊洞楼茶庄,就胡乱的把茶叶用蒸汽蒸软了,然后用模子压成条状,放在晾房里慢慢烘干,让它发酵一下,这样一来,一块一斤的茶砖比起松散的茶叶节省的地方简直不能相比,味道也变好了一些,至于羊洞楼茶砖里那些富含营养的菌类自己的茶砖里有没有实在不是云峥能考虑的事情。   反正茶叶的体积缩小了,不太占地方这就成了,自己掰了一块尝了尝,那味道实在是不足以言说,一小块就能泡好多的茶叶水,想必这就足够了。   吐蕃属高寒地区,海拔都在三四千米以上,糌粑、奶类、酥油、牛羊肉是藏民的主食。在高寒地区,需要摄入含热量高的脂肪,但没有蔬菜,糌粑又燥热,过多的脂肪在人体内不易分解,而茶叶既能够分解脂肪,又防止燥热,所以吐蕃人在长期的生活中,创造了喝酥油茶的高原生活习惯,但藏区不产茶。   原本还有些忐忑,但是自从听说了赖八的手术过程之后,云峥一想到自己筛选扔掉的那些茶叶梗子就为自己如此的败家行为感到痛心。   洁白的绸布双手捧上,挂在不知所措的头人脖子上,他当然没见过这东西,这样高端大气的礼物是从八思巴传教之后才盛行的。   “尊贵的头人,这是仙女的飘带,祝您永远受到神灵的庇佑,它还象征着纯洁的友谊,是我献给您最好的礼物。”   头人摸着洁白的丝绸,却把目光盯向一个缩在角落里的人,急促地说了几句吐蕃话。   “主人,这位汉客在向您表达他无边的敬意,他说这条洁白的丝绸是仙女的飘带,祝福您永远受到神灵的庇佑。”坐在角落里人赶紧回了一句话。   虽然他说的是吐蕃话,云峥还是在第一时间里就发现这家伙是一个汉人,从他手势的比划上还能看得出来这家伙是一个读书人。   糟了,自从张元投靠党项李元昊受到重用之后,许多在科考场不得意的读书人就纷纷效仿,觉得自己满怀的报复无处施展,就主动向周围的野蛮人投效,希望自己的才能能够得到承认。   云峥眼睛里寒芒一闪而过,带着满脸的笑意拱手向角落里的人问道:“却不知先生以前在何处治学,有何文字?能在高远见到我祖鸿儒,实在是令晚生惊喜不已。”   “哦?你一介商贾,居然也是读书人,真是稀奇,老夫黄又廷,字善美,往事蹉跎不堪回首,不说也罢,如今乃是琼厚度大王的刀笔小吏,你从汉地来,应该知道规矩,草原上物资奇缺,该你赚取的利润自然随你赚取,但是,不得贪得无厌,蕃民淳朴,但是腰间的钢刀也利,莫要自误。”   “这是自然,在商言商,一分钱一分货这是古训,云氏商行童叟无欺,您既然到了雄鹰部,想必也有耳闻,小号的货物可有残次品,以次充好的事情更是闻所未闻吧?”   “老夫看过你们的货物,还过得去,汉地的交易也不过如此,虽然价格相差悬殊,考虑到你们艰难地贩运过程,也还算合理,保持住你的品性,雄鹰部财雄势大自然能让你财源滚滚。”   当那个叫做黄又廷的汉人从黑暗的角落里走出来以后,云峥清晰地听到身后的憨牛和狗子惊讶的叫声“黄……”。   云峥反手一巴掌就抽在猴子的脑袋上,电光火石之间,云峥已经知道面前的这个汉人到底是谁了,这家伙想必就是元山上那个靠讲故事混饭吃的黄先生,这个时候拆穿他有百害而无一利。   “哈哈哈,黄先生乃是我汉地高人,这真是太好了,正好晚生有一种新茶要介绍给头人,就请先生费力解说,事了之后当有薄礼献上。”   黄又廷乍一见猴子和憨牛,脸上也浮现出一丝尴尬之色,稍微一愣,又保持着自己高人一等的气概,矜持地点点头表示答应。   猴子和憨牛将木盘放到头人的面前,云峥掀开顶上的绸布,对头人说:“自从汉地和吐蕃开始有茶叶交易以来,吾辈商人可谓吃尽了茶叶的苦头,重量轻,容易损坏,漫长的商道上不知有多少人为了这些茶叶抛尸荒野,成为孤魂野鬼,所以,先人就把茶叶制成砖饼,方法不当,茶叶的品质极差,云某为了保持茶叶的品质,就没有制成砖饼。   前几次和贵部的交易也是如此,三匹驮马上全是茶叶,但是换到的货物却不及盐巴的三成,说来惭愧,因为这事情,晚生已经被父兄责骂了数次,历经千辛万苦,收益却不及在汉地的收益,可是茶叶这东西吐蕃之民离不得,如果一次行脚的货物中没有茶叶,你说,这还是一个队吐蕃有利的商队吗?   所以晚生竭心尽力地研制出一种新的压茶之法,就是将松散的茶叶加入药材压制成这样的条状,结果惊喜出现了,同等重量下,在下不但能多带一些茶叶,这些茶叶还多了一些别的风味,茶汤红亮,经泡,喝下去之后还能调理肠胃,这就请头人观看。”   云峥自然不会说茶叶发酵的秘密,只说加了药材。拿起一块茶砖,双手捧给了黄又廷,在两个人交接茶砖的一瞬间,云峥袖子里一块银判就悄无声息的滑进了黄又廷的皮袍袖子里。   黄又廷果然有汉人的脾性,袖子里多了一块沉甸甸的物事,脸上却表现得云淡风轻,恭敬的将茶砖递给了头人,头人拿到茶砖之后放到鼻子上嗅嗅,疑惑地望着云峥,等待他作进一步的解释。   云峥朝身后招招手,憨牛从背上背着的竹篓里取出一个已经点燃的小火炉垫上木盘放在头人家油腻腻的地毯上,猴子从背后的藤箱里取出一套茶具,这套茶具乃是云峥定制的,宋人喜欢兔毫盏,但是云峥却偏偏喜欢这种薄如蝉翼的白瓷杯,瓷杯的外面画着一丛兰花,整个茶具显得典雅高贵,一看就是上等货。   “还请先生就坐品茗。”云峥含腰拔背跪坐的笔直,肃手邀请黄又廷入座。   可怜黄又廷半生落魄,那里有机会接受这样高贵的邀请,在头人的耳边嘀嘀咕咕了好一阵子,云峥就发现头人的脸上的笑意也没了,挥挥手就把那些叽叽喳喳的女人赶出了帐篷,自己也坐的笔直等待云峥的表演。   猴子和憨牛两人流水价的将各色干果,点心装在同样款式的小瓷盘里,蜜饯,酒枣,软儿梨,黑色的是话梅,半青不黄的是烙杏。香酥的环饼,驰名中外的滴酥泡螺,绿豆糕都是一些耐放不易坏的美食。   黄又廷和头人的喉头不断地耸动,如果不是因为云峥在场,就会猛的扑过来大嚼。 第37章 第一根绿毛   用半懂不懂的茶道来欺骗吐蕃人野人和黄又廷这个土包子让云峥非常的有成就感,其实手底下是怎么回事不重要,重要的是气势,只要面无表情的烧火,面无表情的倒水,面无表情的洗茶,面无表情的泡茶分茶,再非常有礼貌的把茶水送到野人和土包子的身前就非常的高档了。   更何况大宋的茶艺天下扬名,有这样的强大的压力,再加上精美的茶具,就算是给你泡榆树叶子你也得说这是好茶,什么?没喝出茶叶的滋味?那是因为你是土包子!   当黄又廷用兰花指端起茶杯哆嗦着往嘴里送茶水的时候,云峥就知道没问题。茶砖卖给牧民一点问题都没有,现在的吐蕃人喝的都是生茶,好不容易有一种烤熟的茶叶喝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至少不会闹肚子。   茶水只有小小的一壶,连喝三遍就没有味道了,看得出来头人和黄又廷还想接着喝,但是云峥却收起了茶具,将环饼这些吃食推到他们的跟前,请他们慢慢品尝。   猴子又从竹篓里取出一个银壶,云铮告了一声罪,就从另外一个盒子里取出一块茶砖,放在一个凹臼里捣碎,这一回用的茶砖很多,又把一块土碱捣碎加入茶水,催生茶色,等茶水煮好,就交给猴子放在一个半人高的木桶里用力的来回搅动,一边搅动一边加入酥油,核桃仁,芝麻,最夸张的是云峥还把两个鸡蛋敲进了木桶,又加了少许盐巴,自己抓住筒中的木杵,上下搅动,轻提、重压,反复数十次,使茶叶、油脂和水融合,成了色、香、味俱全的酥油茶。   这是一门功夫,云峥特意学过的,如果这样的酥油茶还不能征服头人,云峥认为自己就无话可说了。   果然,相比刚才高雅的茶道,酥油茶还是更适合头人的口味,装在银碗里的酥油茶,被他一口就喝干了,伸出了双臂想要拥抱一下云峥表示自己的感激之情,越是高贵的人身上的味道就越重,一生只洗三回澡,出生一次,成亲一次,死亡之后一次,所以云峥的脸庞不由自主的抽搐带着无比荣幸的笑容和头人拥抱在一起。   “王说:你可以留下来做生意,可以用你的货物换取百姓的货物,这一次为了感谢你的慷慨,你可以把价格抬高一成,你之前说想要换取几匹战马,他同意了,还把三匹小马驹当做礼物送给你。”   听完黄又廷传达的话语之后,云峥把一只手抚摸在胸前弯身施礼道:“感谢王的慷慨,但是云家有自己做生意的规矩,那就是我们从不允许别人让我们降价,当然,我们也绝对不会接受涨价这种事情,不管货物有多少,以前的价格是多少,现在的价格就是多少。   我们的生意是长期的,不是只有一次,为了我云家的信誉,请您原谅我不能同意您涨价的要求,哪怕他是您给的赏赐。”   黄又廷笑着朝云铮点点头,就飞快地把云峥的话告诉给了头人。头人听了之后笑的更加愉快,从腰上拔下一把镶着银子宝石的短刀送给云峥作为他这样一个好商人的奖励。   宾主尽欢而散,出了头人的大帐,赖八他们立刻就敲着锣开始做生意,猴子和憨牛也过去帮忙,云峥邀请黄又廷一起来到草原上散步。   “猴子和憨牛,是我从豆沙关集市上买来的仆人,听说他们得罪了一个叫做刘大巴的人,不知是否有这回事?现在也是来自元山定然知晓此事吧。”   见黄又廷有点不好意思说话,云峥干脆就拿猴子他们的出处挑开话题。   “确有其事,刘大巴就是在猴子和憨牛消失的那个晚上午夜头飞,诡异之极啊,他们两个杀不了七八个大汉,此时只能是异人所为。   黄某蹉跎半生,如今委身荒原僻野,实在是造化弄人啊。”   “先生为何如此伤感?吾辈读书人当以舒张胸怀为先,那张仪,苏秦,哪一个不是潦倒半生,一人合纵,一人连横,身佩六国相印何其的威风,先生如今在雄鹰王座下为谋主,他日的成就未免就赶不上前辈先贤,衣锦还乡之时,一纸相邀,云某定当不远千山万水来贺。”   “世兄,为何对黄又廷青眼相加焉?”   “无他,云家的生意离不了先生的照拂!”   听了云峥的话,两人相视捧腹大笑,云峥的实话实说给黄又廷留下了极好的印象,他一个人在藏地整天和污秽的藏人打交道,自认为满肚子的学问却无处表现,让他的内心痛苦不堪,今天遇到了云峥,非常的难得,不由得打开了话匣子,两人纵论古今,臧否先人得失,交谈的极为投契,再加上猴子给两人送来了俩羊皮口袋的米酒,边喝边聊,不觉间已是日落西山。   “就是这样子,先生需要在雄鹰王跟前建功立业,小弟需要在雄鹰王这里赚取钱财,别人不知道您还不知道么,我想在东华门唱名,就需要钱财铺路,所以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雄鹰王座下披甲之士不下千人,控弦之士更有万人之多,如此强大的一股力量我们为何不能让他变得更加强大一些呢?”   黄又廷喝了一口酒,长吁了一口气摇头道:“没那么容易,你且看,雄鹰部的左面是黑水部,他同样地强大,雄鹰部若要与他为敌,两虎相争只能便宜右面的花嘛部,所以不管怎样动作都会招来灭顶之灾,所以只能困居这天湖边上,动弹不得。”   “先生大才缘何看不见附近流窜的那些盗匪?我听说只要价格合适,他们不介意去帮助部族打仗的,而且也有这样的先例,为何不加以利用呢?”   黄又廷瞅了云峥一眼把两手一摊苦笑道:“钱粮呢?如果你的商队的钱粮足够雄鹰部招募强盗,我早就建议雄鹰王下手了。”   “云家财力薄弱,可是有一个地方并不缺少钱粮啊,先生就是从元山过来的,难道还不知道云山乃是百年的盗匪窝,那里聚敛的钱财难道还不能满足先生的胃口?非要打我这个小小的商人的主意。”   黄又廷怔住了,喝了一大口酒问云峥:“一旦进入大宋的领土,为朝廷所忌怎么办?擅起边衅不光是对宋朝说的,也对雄鹰部有约束力,他已经两面受敌了,如何还能经得起大宋的蹂躏?就算大宋边军懦弱无能,可是朝廷里的那些人并不傻,只要给黑水,花嘛二部许以钱财,雄鹰部立刻就会遭受灭顶之灾。”   “黄先生难道就没有听说过瞒上不瞒下这句官场名言吗?元山都是些什么人?对大宋来说都是盗匪,豆沙县这么多年一直任其肆虐乡间,前不久他们更是丧心病狂的攻破豆沙关造下了滔天的血债,豆沙县的人无不恨得咬牙切齿,如果这个时候雄鹰部出动猛士攻克了元山,拔掉了元山这颗钉子,您说,豆沙县的县丞会像上面禀报雄鹰部入侵呢,还是向上面禀报自己攻克了元山,剿灭了百年的山贼呢?   至于元山的资财,当然全数归雄鹰部所有,只要行动快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光盗匪,掠其钱财,云某敢打包票,不但黑水,花嘛二部来不及反应,就是豆沙县的人想要知道估计也是半个月以后的事情了吧?   黄兄有了这笔钱财,再慢慢经营黑水,花嘛二部不迟,吐蕃民风彪悍,但是心思却不够用,正是我兄大展宏图的地方,至于小弟能附于兄长骥尾赚点钱财就心满意足了。”   黄又廷瞅着天边的薄云摇着头对云峥说:“世兄为了开拓自己的商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不过这个计划还真的不错,雄鹰部得到钱粮,可以经营草原,世兄的商道也能畅通无阻,最有远见的就是将来雄鹰部的马蹄所到之处,都会成为你经商的地点,云家的壮大繁盛几可预期啊,世兄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心机,诚为可叹啊!”   云峥把皮口袋在黄又廷的皮口袋上撞一下说:“云家做生意从来不会将利润独吞,总需要大家都有好处才是,这个计划您看如何?如果觉得可行就迅速的行动,君不密失臣,臣不密失身,这件事讲究的就是一个快字,犹犹豫豫的想要成事,才是白日做梦。”   黄又廷没有立即回答云峥,其实云峥看得出来,头人只是在把他当仆人使唤,他并没有成为那个雄鹰王的谋主,云峥不需要他去谏言,只需要他将这个想法告知雄鹰王知道就好。   阴谋需要慢慢地发酵,只要长出第一根绿毛,后面就会有无数的绿毛长出来,黄又廷就是发酵吐蕃人野心的第一根绿毛。   晚上躺在帐篷里,透过帐篷的缝隙就能看到漫天的繁星,在豆沙寨观云,那么,来到草原就必须要看看星星,云峥不打算一次就将所有的美景看完,只看了一小片星河,自己年纪不大,没必要一次就把这样的享受催生到极致。 第38章 蛊惑   赖八在忙着交易货物,每成交一笔,他都会送给牧民一个不起眼的小玩意,要嘛是一把小刀,要嘛是一把小勺子,看到人家有小闺女的还会送给人家一朵最廉价的绢花。   很快,他慷慨之名就已经传遍了草原,他能和吐蕃的汉子靠在山一样高的货物上磕磕巴巴的用吐蕃话讨论今年牛羊的肥瘦,也能将自己装酒的皮囊笑着甩给对方,等对方不顾一切的痛饮之时,又会跳着脚往回抢……   每个人都有一个最适合自己的舞台,赖八就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舞台,在这里他不再是一个卑贱的逃户,而是草原上著名的慷慨商人,在这里他也不再是那个抱着生病的闺女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虽然自己的肉体和以前同样的疲惫,他却希望这样的疲惫能一直进行下去,直到死亡将疲惫的权利夺走。   看着在草原上纵马驰骋的云峥他心中充满了感激,就是这个大声吆喝着骑马的少年,在不经意间,就彻底的改变了他的生活,那是一个有智慧的人,赖八从第一次见到云峥的时候就知道。   骑马也会受伤,当三个少年人从马上跳下来以后,叉着腿鸭子一样走路的时候惹来牧民们善意的嘲弄,至于那些把草药放在嘴里嚼碎了,要解开他们裤子给他们敷药的妇人云峥三人能做的就是落荒而逃。   还是不会骑马啊,人和马配合不好,大腿内侧不断地在粗糙的马鞍子上摩擦,不大工夫身上这片最细嫩的皮肉就会被摩擦的红肿,而后溃烂。   吐蕃人虽然很多,却非常的贫穷,一次只能交易一样东西,最能提起他们交易兴趣的就是盐,茶叶,和铁锅。   盐有很多种吃法,用绳子拴着在锅里涮一下,就是其中的一种,当然,还有一种更加夸张的吃法叫做“望望盐”把盐块吊在头顶,吃一口没盐的肉汤,就看一眼盐块,然后在脑子里将盐的味道和肉汤的味道合二为一,最是经济实惠。   所以说只要有储存盐的机会,牧民们是绝对不会放过的,牛羊都知道去舔舐那些带着盐碱的石头,更不要说人了。   偏偏在云峥的安排里面,盐恰恰是最少的,在山的那一边,梁家运来的盐足够云峥装满整整一个驮队,但是,来到草原的驮队只有五匹驮马身上背着盐……   赖八不止一次的恳求云峥多带些盐,在他的意识里,那些牧民们非常的需要这东西,而且盐也能带给商队最大的利润,可是云峥却在不断地缩减盐在货物中的比重,虽然比上一次多一些,开始和整个驮队的货物想比就显得毫不起眼。   宋国对吐蕃唯一占到优势的地方就是富足,就是物资的丰富,越是敌人急需的货物,就越是要加紧控制,这本来就是正常的应对手段,云峥在严格的执行这一点。   麻布才是驮队需要拼命推销的东西,这东西在大宋已经烂大街了,所以只要有机会,就一定要帮着大宋的百姓将麻布换成钱,或者自己急需的东西,这样做才是负责任的商人在对外交易中该做的事情。   三天过去了,商队的货物少了三成,但是牛马却多了起来,这一次雄鹰王允许云峥从这里换取一百匹战马,这还是看在云峥丰厚的礼物的份上。   阴谋迟早是要发酵的,但是发酵的速度之快超乎了云峥的想象,这几天不断的有武士和上了年纪的牧民进出雄鹰王的帐篷,他们都有同一种特质,那就是凶悍,和肮脏。   “给我准备一百贯钱,最好是交子,你说的事情我帮你办妥了。”黄又廷从大帐里出来之后就小声的对云峥说。   “胡说八道,一百贯钱?老黄你有点格局行不行?一百贯钱你能干什么?在成都府你连一座稍微像样点的宅子你都置办不下来,给你,这是十张十贯钱的梁家商号的交子,信誉堪称泰山石敢当,拿去成都府就能兑换成铜钱,记着了,别让人家哄你,给你换成铁钱,这些钱你拿着当零花,这趟回去后,把战马卖了,我打算在成都府买宅子,有没有兴趣和我做邻居啊?   浣花溪边上三进的宅子只要一千贯钱就能拿下来,你我都是读书人,岂能住到闹市区?每日里与贩夫走卒混在一起?   且不说杜甫草堂犹在,薛校书遗香犹存,光是春日里飘花的九曲溪流就值这个价钱,雄鹰王想要抢劫强盗窝,与你我何干?咱们是小人物,在舒张胸怀之外,必须要有钱。   你今年有四十了吧?可曾有家眷妻小?没有?没有你还等什么?你打算就在这里和那些味道很重的吐蕃女人睡一个帐篷了?然后生一个,或者两个只会流着鼻涕放羊的脏娃娃?你满肚子的学问就换来这东西?亏不亏啊。”   黄又廷长大了嘴巴看着口沫横飞的云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八角床、轻纱帷幔、豆沙关新出的红木桌椅、婢女,小从,门房,厨娘,牛车,书房,焦尾琴,白玉籽,这些东西你难道就不需要?一百贯?哼哼哼……”   “善美身无长物……”   “先听我说!”云峥粗暴的打断了黄又廷的话,前几天说的什么理想和抱负根本就是扯淡的话,通过这几天的了解,这个人根本就是一个视财如命,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之所以混到吐蕃人这里,唯一的原因就是在元山混不下去了,无奈之下才跑到藏区仗着自己会说吐蕃话搏一把,结果雄鹰王最近要不断的和汉商打交道,恰好差这么一个人,就把他留下了,根本就不是他说的什么雄鹰王看重他的满腹才华。   “你如今在雄鹰王这里混的风生水起的,别告诉我你连几匹马都弄不到,老天爷啊,你知道开封汴梁城里的好马都卖到什么价钱了?这么说吧,你骑上一匹战马,再牵上一匹战马光屁股到了汴梁城,第二天就是城里的富户!   好好想想,只要干掉元山的强盗,这条大路就是我们兄弟自己的,你想要多少钱没有?不过你也要注意了,千万别把战火烧到豆沙县,一旦烧到那里,整条路就他娘的变成战场了,我们还发个屁的财啊,不被砍脑袋就算是祖上烧高香了。”   “不能,绝对不能!”黄又廷的脸逐渐变得狰狞,好日子刚刚在向他招手,谁要破坏他的计划,绝对会成为他的生死大敌。   原本小心翼翼的捧在手里的交子,这时候也就不太在意了,随手揣到怀里,长吸了一口气再一次钻进了雄鹰王的大帐篷。   趴在后面听他和黄又廷说话的猴子用畏惧的目光看着云峥,原来跟圣人一样高大的黄先生,被云峥的几句话就糊弄的晕头转向,估计要为这件事情出死力了。   不过他的下场,猴子并不看好,一想到云峥骗自己和憨牛吃毒药,又丧心病狂的踩着自己和憨牛的肚子洗胃的场景,他后背的寒毛都已经乍起来了,别人看不出来,可是自己和云峥朝夕相处了这么久,他的喜恶还是能看得出来的,云峥只要看黄又廷的背影就毫不掩饰的流露出厌恶的表情,并且从他的眼睛里还能看出来一丝丝的杀机。   猴子对危机非常的敏感,虽然这一次危机不是自己的,但是猴子已经可以预料,这个黄先生的下场一定会非常的凄惨。   骑马,再骑马,云峥在把骑马当做一种生活的技能在训练,所以只要有片刻的空闲,他就会留在马背上,哪怕胯间的皮肉稀烂黏在裤子上,每天都需要拿水清洗才能将裤子脱下来,他依然苦练不辍,在他看来将来有一天需要逃命的时候,四条腿怎么都比两条腿跑得快。   这一天云峥正在练习骑马,忽然买卖的人群里起了骚动,一个吐蕃人激动地拉着赖八的衣服领子激动地说着什么话,赖八则是一副苦笑的神情,并没有和那个吐蕃人起争执。   云峥下了马走到跟前问赖八:“怎么回事啊?”   赖八先把那个吐蕃人安抚好才对云峥说:“少爷,这个吐蕃人想要卖马。”   云峥皱着眉头说:“我们的马还不够一百匹,他要卖就买下来就是了,争执做什么。”   “您不知道,他的马也太差了,您看看,这是一匹马么?比驴子大不了多少啊,根本就是马里面的废物,都一岁口了,就长了这么大点。”   说完,就把那个吐蕃人牵来的马拉过来让云峥看。   真的很惨,这匹马和别的牧民拉来的一岁口的马相比根本就是一头驴子,浑身上下全是脏不拉几的红毛,就这,脾气还坏,脖子被赖八扯得老长,脚底下却一动不动。   这下子,不光是赖八气的发笑,别的牧民也跟着哄堂大笑,不断地朝这匹马指指点点,云峥不用懂吐蕃话也知道他们说的意思。   那个牧民被嘲笑的无地自容,猛地抽出刀子就要把这匹害得他丢脸的马捅死。   云峥赶紧制止了,笑着说:“这匹马我要了,你开个价钱,我在自己私人买下来,怎么说都是一条命。” 第39章 最后一块木牌   小马其实很听话,云峥给他清洗了之后,又拿刷子刷了毛,这匹马就显得比刚才漂亮多了,给它喂了一些豆料,小马就一直跟着云峥跑东跑西。   都说缺什么补什么,云峥发现自己现在最缺少的就是仁爱之心,所有的事情在自己眼里其实都是一些冷冰冰的数字,是自己墙上的一个记号,或者是棋盘上的一个棋子,这样做很不好,非常的不好,是一种病,自己就是老师,所以也就很清楚该如何治疗,多养一些宠物或者会有好处。   小马很粘人,前面之所以会跟那个吐蕃人闹别扭,很大的原因和吐蕃人粗暴的饲养方式有关,有些生灵其实很聪明的,对外界的反应非常的敏感,而这匹马就是这样。   草原上下雨了,雨水并不大,不像山那边的雨水是温的,这里的雨水冰凉,浇在身上的感觉更加的让人感到舒坦,云峥在雨地里练习骑马,既然已经开始了,那就不要因为任何事情停下来,否则不如不练。   披风变得沉重,这是因为吸满了水的缘故,沉甸甸的坠在身后,今天的三十里骑术已经练习完毕,云烨从马背上跳下来,卸掉了鞍鞯,将战马拉到棚子底下,倒了一些豆料喂马,见战马开始吃豆料了,自己用麻布开始擦拭战马的身子,擦拭完毕后,就把一块旧毯子披在马背上,这才开始清理自己身上的水渍。   照顾好战马这是吐蕃人教给云峥的,一个好的战士如果没有了战马,就像是飞不起来的鹌鹑,迟早是要被银狐里吃掉的。   向行家学习,这是云峥一直遵循的一个理念,不管这个人是不是吐蕃人,首先他是一个行家,一辈子生活在马背上的人,他对战马的认知一定要比一个空空而谈的家伙高得多。   雄鹰王带着黄又廷走了过来,他摸着云峥刚刚收拾干净的战马,带着笑意说了一句话,黄又廷赶紧对云峥说:“王说你已经是一个合格的骑士了。”   “感谢您的盛赞,我将把它当做我的荣耀记在心里。”   “年轻的雄鹰就该展翅飞翔,年轻的男子汉就该让自己的威名在草原流传,少年郎,你真的很希望雄鹰部帮你们除掉元山的盗贼吗?”   “是的,伟大的雄鹰王,那些盗贼已经成为我来到草原的最大阻碍,我就像一只蹲在树枝上的山鸡,眼看着狐狸吞噬我的孩子只能悲鸣几声,想要复仇和恢复家园的平静我只能向伟大的雄鹰王求助,只有您用有力地爪子带走狐狸,我才能继续放心的生活在这片土地上。   为此我愿意竭尽我所有的力量帮助您成为更加广阔天空里的王者,这里所有的财产我也愿意双手奉上,只愿求得您的庇护。”   “勇士杀死恶魔用不着一只草鸡帮忙,雄鹰和狐狸天生就是对头,不管他在草原还是在高山,好好地做你的生意吧,年轻的汉家郎,雄鹰想要食物只会用自己的爪子去夺回来,而不是从可怜的山鸡那里得到奉献。安心吧,当你回家的时候,你可以敲着锣鼓回去,也可以向所有人炫耀你从雄鹰部得到的财物,雄鹰保证你将一路平安!”   “伟大的雄鹰王,有了您的保证,我决定将自己最后的一口锅子,最后的一寸麻布,最后的一口食盐都留在草原上。”   雄鹰王哈哈大笑着就离开了,云峥的谦卑充分的满足了他对云峥的试探,他认为云峥这就是一个只想做生意的贪婪之徒,现在还不够肥,等到足够肥硕的时候,也就到了收割的时候。   黄又廷带着谄媚的笑容随着雄鹰王离开了云烨的棚子,临走的时候别有深意的看了云峥一眼,表示他在这件事情上出了很大的力气。   云峥给了黄又廷一个了然的眼神,然后就走进了自己的帐篷,慢慢的嚼着一口奶渣,瞅着桌子上立着的几个小小的木条发呆,直到过了很久,他才动手推到了第一块木条,然后就眼看着所有的木条全部倾倒。   雄鹰部如果获得了元山的财富实力必然就会上一个新的台阶,就像能量守恒一样,一鸡死一鸡鸣,死了元山,又来了雄鹰部,从他刚才的话里面听得出来,他打算在元山施行他的统治!   云峥想杀死元山的强盗,却没打算当卖国贼,自己是纯正的汉裔,没打算像黄又廷一样成为吐蕃人的狗。   云峥又把木条摆了起来,一个个的放好,间距都是一样的,用一次轻轻地推倒,这样的游戏从中午一直玩到了旁晚,最后一次推倒的时候,他惊讶的发现居然有一个木条没有倒下去,仔细看了之后才发现是自己摆的位置不对,稍微远了一点。   是啊,怎么才能让豆沙县成为最后这枚不受波及的棋子呢?   猴子端来了一碗饭,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牛肉片,汁水很多,牛肉底下还藏着几颗野菜,味道应该很不错。   “猴子,我们只有一碗饭,只够一个人吃的,但是现在那个吃了我们饭的家伙打算睡我们的屋子你说该怎么办?”   “赶走他,那是咱们的家。”   “可是这家伙很强壮,我们打不过。”   “那就找一个帮手继续赶他走。”   “帮手请来了,也帮我们打走了那个人,可是帮手现在问我们要吃要喝还要睡我们的屋子这该如何是好?总不能再继续请帮手啊。”   “那就找这个帮手的仇人,两个人力气差不多大,最后会打的头破血流的。”   “两个壮汉在咱家打架,最后打破的坛坛罐罐都是我们的损失,这种傻事可不能干,会被人嘲笑很多年的。”   “那该怎么办啊?”猴子知道云峥问他这些事情一定是有用意的,自己却想不出应对的办法来,猴子立刻大急起来,豆沙寨这个家对他来说非常的重要。   “其实也不是没办法,你刚才说的就很对,是该找帮手的仇家,可是不能请他到咱家来祸害,必须让仇家去帮手家祸害这才对,只有这样,帮手才会急着回家不想睡咱家了,有一个典故说的就是这事,名字叫做围魏救赵,不过我觉得称之为李代桃僵更好一点。”   云峥说完话,就把木条扔掉,端起饭碗吃饭,吃的非常的香甜。   第二天,天气晴朗,为了能更加快速的交换完货物,云峥请了很多牧民骑着马去远处吹牛角号,示意这里正在开集,邀请更多的牧民过来以货易货。   雄鹰部的使者也在向四面八方飞驰,不到两天的功夫,雄鹰王的帐篷边上就汇聚了不下三百名强壮的武士,而且这个数字还在不断地增加中。   赖八这些天什么都没干,不断地在牧民群里来回的转悠,豪迈的结识新朋友,扛在肩膀上的酒袋子不到一个时辰就已经变得瘪瘪的。   就在赖八准备再去扛一袋子米酒过来,接着交朋友,一只大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回头看的时候,他就看见了一个嘴里叼着竹管得少年藏民。   这家伙现在不管吃东西,还是喝酒,都是用吸的,上一会挨得那一箭,再加上赖八在他的嘴里胡乱割掉了很多肉,彻底的破坏了他的咀嚼功能,这辈子都只能吃流食。糌粑还好说,只要吸一点问题不大,肉糜也没问题,可是他看到云峥面前的环饼,竟然也露出一副非常想吃的样子。   云峥呵呵一笑,就把环饼泡进香浓的肉汤里,这家伙大喜,换了一个粗大的竹管用力的一吸,那条环饼就不见了踪影,吃下去之后居然得意地捶捶胸口,得意非凡。   吃完饭又喝了一点酒,赖八总算是从另外一个人嘴里知道了他们来的目的,就是想知道雄鹰王大量的召集武士到底想干什么。   云峥摇摇头表示不知道,但是他指着正在市场上拿着鞭子巡查的黄又廷,说这家伙才是雄鹰王的心腹,他应该知道,自己这样的一个小商人不知道雄鹰王的打算。   莫达大喜,吐蕃汉子就算是死也不会出卖自己的部族,但是这样的宋人就好说了,出于对黄又廷的好感,云峥不断地哀求他们不要杀死黄又廷,要不然雄鹰王绝对回去找他们复仇的。   年轻的莫达用一个细竹管吹着好听的哨子就出了云峥的寨子,身子敏捷的越过围栏就混进了人群中。   眼看着面前熙熙攘攘的人群,云峥忽然觉得自己没有出现那些飘忽不定的不真实感,而是觉得自己在这一刻彻底的融进了这个世界。   抬头看看天,天蓝的不真实,地上的草也绿的不真实,而那些牧民却变得真实无比,这是矛盾的,却又如此的和谐。   不断地观察着这里的没一张脸,想要记住,最后却一个都没有记住,该死的恍惚症居然在这个时候到来了,云峥狠狠地掐着自己的虎口,良久才清醒过来。   赖八把嘴凑在云峥的耳边轻轻说:“黄又廷被抓走了,不过又马上放回来了,莫达要求我们做完生意就离开天湖。” 第40章 发动   临睡前云峥才将所有的木条摆好,不是因为数量多,而是因为他的手在发抖,谋事在人而成事在天,自己的计谋是简陋的,粗糙的,甚至是不严谨的,但是现在,他是自己唯一的选择。   再一次推倒了木牌,这一回木牌摆的位置很正,全部都倒了下去,直到这个时候,云峥才把手里握着的最后那枚木牌摆了上去,这一回,木牌不会再倒下去了……   不想看星星的时候它星光灿烂,想看星星的时候却乌云满天,月亮在云层后面飞快的行走,似乎永不疲倦,猴子和憨牛在低声讨论到底是月亮在跑还是云彩在跑,讨论了很久都没有结果,云峥当然知道这是云彩在跑,事实上月亮也在跑,不过这是地球公转的结果。   他不想告诉猴子和憨牛更多的知识,因为这会引来他们更多的疑惑,只是浅笑一下,就拉开毯子睡觉,外面的帐篷里传来了男欢女爱的声音,这是赖八在向他的情人们告别,直到现在,赖八还认为自己将来还能够继续在这里经商。   这一次会死多少人?云峥不知道,赖八云烨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莫达要自己转达的那句话的意思,他在心安理得享受着自己的幸福。   晚上的时候有急促的马蹄声向元山的山口奔去了,不是一两匹战马而是很多的战马,甚至可以说是战马群。   雄鹰王到底是一个久经战阵的悍将,他很清楚事情不能拖得太久,当他的武士人数到达六百的时候,他就悍然发动了攻击,他们发动的时间超乎了云峥的预料,总以为最少还需要三天,没想到雄鹰王一刻的闲暇都不给自己的武士留。   云峥看着手里小小的沙漏,默默地计算着时间,后天天亮的时候,这些吐蕃武士就该到达元山了,清晨的元山是防守最薄弱的时候,因为早就听说元山的早晨是从中午开始的,清晨的元山浓雾弥漫,阴湿寒冷,并不适宜人类出来活动,只有当阳光消除了雾气之后元山才是人类的世界。   闷雷般的马蹄声自然惊醒了所有人,好些妇人赤裸着上身就钻出帐篷向已经远去的战士欢呼祝福,他们的父兄又要开始新一轮的征伐了。   赖八被那些吐蕃妇人无情的抛弃了,那些妇人已经在准备迎接得胜的父兄们归来,无暇理睬赖八的心情好坏。   让赖八更加郁闷的是云峥要求驮队需要立刻启程,不能有片刻的迁延,只要雄鹰部开始和元山的盗贼激战的时候,莫达的骑兵群就会立刻过来抢劫天湖,云峥不想商队也成为莫达的目标,莫达走的时候能通知一声,已经是看在赖八救了自己性命的份上了。   昨夜的癫狂让赖八和他的族兄们精疲力竭,不过他们在云峥严厉的催促声中还是做好了出发的准备,回程的时候要轻松的多,至少每人都能有一匹马。   云峥的马鞍子上拴着一条缰绳,那匹一岁口的小马就紧紧地跟在后面,同样幼小的马还有三匹,这是最精贵的东西,受到了赖八的精心照顾。   云峥胯下的这匹大青马已经和他非常的熟悉了,虽然在赶夜路,云峥依然稳稳地坐在马背上,向主人告辞的时候,找不到雄鹰王,黄又廷神色不定的出现在驮队的边上,拉着云峥的马笼头欲言又止。   “老黄啊,我们要快点去元山,那里一定有大笔的生意可以做,雄鹰王不可能拿走元山的所有东西,这时候去,正好赶上帮着大王打扫战场,一些大王不要的东西,对我们来说简直就是价值连城,比如说盗匪头目的脑袋就是其中的一项货物。”   云峥说的兴高采烈,黄又廷却神色不定,心不在焉,犹豫半晌之后才对云峥说:“世兄,不如我也去元山,有我在,你和雄鹰大王说话也好说一些。”   “您就是不说我也会邀请黄兄一同前往,做大买卖怎么能少了黄兄您呢。”   云峥的话好歹让黄又廷的心安了下来,从帐篷后面牵出三匹马出来,估计这就是他在这里的所有财产,他已经感到危险了,现在只想逃之夭夭。   对于一个将豆沙县的情形出卖的干干净净的家伙,云峥从来都没想过要放过他,只要在元山利用完他最后的价值之后,也就到了该抛弃他的时候了。   匆匆的赶路,自然不会有那些吐蕃武士一人双骑快,天亮的时候将将走了一半的路,不需要用脑子判断吐蕃人的行踪,马蹄践踏过的草原和马粪,就已经充分的指明了他们的去向。   走了半夜,此时正是人困马乏的时候,云峥吩咐大家下马歇息一下,烧火做点饭吃,按照自己的速度,三天后才能赶到元山,而这个时候,吐蕃人已经和元山的强盗激战了两天,胜负也早就该分出来了。   现在只祈祷莫达的进攻不要开始的太早。   从萧主簿家里得到的那把短剑云烨一直戴在身上,虽然自己不太会使,有了它的存在总能安心一些。   吃过饭,赖八他们就迅速的铺好毯子开始睡觉养精蓄锐,黄又廷却急躁的不停地打转,想要催促云峥快点走,又不敢说出来,因为他发现这时候的云峥威风十足。   休整了一个时辰,才继续上路,小马调皮的在大青马的周围不断地蹦跶,一会跑到前面,一会跑到后面,片刻都不停止。   初秋的草原是最美的时候,黄绿相间美得让人心醉,如果说春日的草原还只是一个羞涩的少女,那么秋天的草原就是一个丰硕的妇人,在这里总能找到可以吃的果实,山丁子,沙棘,遍地都是,如果运气好还能找见几颗蓝莓果,这东西吃起来最是可口。   云峥现在并不急,他不急着看元山的战况,慢慢地走就是想看看天湖那边求援的人什么时候过来,如果时间太早的话,他不介意杀掉那个前去报信的人。   沙棘吃起来酸甜可口,就是没什么果肉,捋一大把塞进嘴里榨干汁液之后,嘟着嘴果核就像机关枪的子弹一般从嘴里喷了出去,猴子举着好大的一枝子在后面为云峥供应弹药。   走到山口的时候就看到草原上有两个骑兵亡命的从远处跑了过来,云峥就让驮队等候在山口,准备听听消息,此时他已经能看到元山上冒起的黑烟了。   等哪俩骑跑近了,才发现这两个家伙骑的马上连马鞍子都没有,脸上全是黑乎乎的血迹,见到云峥和赖八就急促地说了好大一串话。   黄又廷本来就蜡黄的脸上顿时一点血色都不见了,整个人就像丢了魂一般,赖八和他的族兄弟们连忙把骑士扶下马,灌水的灌水,一边把吃的东西往他们的手里塞。   “莫达洗劫了天湖!”黄又廷终于惨叫了一声,懊悔的拍着自己的大腿,看云峥的目光也充满了恨意。   驮队的人对他的恨意视而不见,匆匆的给那两个吐蕃人换上了自己的马,他们骑的战马已经快要口吐白沫了,要是再这么骑下去这两匹马就废了,都是最好的战马要是废了就太可惜了。   两个吐蕃人瞅了一眼黄又廷不约而同的就抓着他的胳膊将他架到马上,冲着云峥说了一句感谢的话,就在黄又廷的惨叫声里快速的向元山驰去,不知道黄又廷能不能活到元山,毕竟把一个人的肚子顶在战马的铁过梁上快速地奔驰,五脏六腑都会移位的。   目送他们离开,云峥笑着对赖八说:“你不是说还有一条道路吗?我们走那一条就是了,这时候只要是雄鹰王看到的宋人,恐怕都会难逃一死。”   赖八终于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上下牙齿扣得咔咔直响,好半天才对云峥说:“我们以后再也不能去草原了?”   “也不是,也就是停一段时间,如果黑水部和花嘛部 不算太笨的话就不会放过这样的一个好机会,一个只有一千武士的部族,实在是算不上大,他们还接连不断地作战,几百里地疲于奔命,整个部族被吞并也不算什么大事,毕竟草原上就没有长盛不衰的部族。   你只需要等草原上的战事平息了,就能继续做生意了,而这一次,这里的生意全是你的,我一个铜子都不会要你的,你将直接和梁家做生意,只要把牛肉干的生意给豆沙寨就成。”   “我们现在做什么?走另外一条路迟早还是要经过元山的,那里绕不开啊。”   云峥一面跟着赖八走路,一边对他说:“谁要绕开元山了,我们等雄鹰部的人走了之后就去元山放一把火,把那里的房子和建筑彻底的烧掉,还元山本来的面目。这样美的一座山,有了那些东西变得丑恶不堪。”   猴子和憨牛跟着云峥的笑声也大笑起来,烧掉元山的土匪窝这一宏伟的构想也曾经出现在兄弟俩的梦想里,没想到如今还能有机会实现,真是大快人心,只要烧掉元山,兄弟俩屈辱的往事也就会彻底的化为飞灰。 第41章 烈女   战争来到的太突然,华马蜂站在高墙上往外看清楚来犯之敌的时候才知道事情麻烦了,地势稍低一些的老爷岭已经厮杀的难解难分,箭矢,刀枪齐出,看到不断地有灰瓶抛了出来,华马蜂就知道彭六子已经用尽了全力。   元山上到处都是惨呼之声透过浓雾钻进华马蜂的耳朵。   “出战吧,如果再不出战,元山就完了。”花娘俏生生的出现在华马蜂的身边,小声的对他说。   “狗头山有我在,我帮你守着。”   这时候不是说废话的时候,对手是吐蕃人,如果不当机立断谁都活不下来。   “打开大门,推出石车砸死这些吐蕃狗!”   眼看着一队吐蕃人沿着大门前的坡道就要冲上来,华马蜂下达了自己的命令,大门开了,吐蕃人刚刚举起了皮盾,没想到落下来的却是一辆辆装满了石头的木车,这些东西原本就是为彭六子准备的,现在全部落在了吐蕃人的头上。   青冈木制造的车子坚固无比,从陡坡上挟雷霆之势当头压了下来,为首的吐蕃人连惨呼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石车撞得骨断筋折,冲进人群的石车暴烈的在人群里开出一条血路,窄窄的山道上能站立的吐蕃人已经所剩无几。   华马蜂怒吼一声就带着手下冲杀了下来,手里的一杆银枪被他舞的如同风车一般,一人独战两个吐蕃勇士居然不落下风。   眼见头领勇不可当,其余的盗匪呐喊一声就将剩下的七八个吐蕃人围在中间,刀子铁叉齐出,仗着人多势众,七八个吐蕃人左突右砍了一番,最终因为势单力薄被强盗,们捅翻在地,华马蜂大喜,找了一个空子,袖子里的突地飞出来一支袖箭,毫无征兆的钻进了正面的那个吐蕃人的眼眶,趁着最后那个吐蕃人愣神的机会,一枪刺进了他的咽喉。   被射中眼睛的吐蕃人疼的在地上打滚,华马蜂狞笑着捡起一把刀子重重的砍在吐蕃人的脖子上,被砍掉的头颅咕噜噜的沿着山坡滚了下去。   抹一把脸上的血渍,华马蜂拿手一招,继续向山下杀了过去,彭六子那里已经能看到吐蕃人正在往墙上爬。   只是短短的时间,华马蜂就损失了至少六名悍匪,这让他心疼的直抽抽,可是今天没法子了,和吐蕃野人没办法讲道理,那些人只要杀上来,所有人就逃不掉被分尸的命运。   来不及去想历来相安无事的吐蕃人为何要攻打自己,现在先把彭六子救下来才是正经,否则就有被各个击破的危险。   强盗们的箭术很差,密集的箭雨过去,也杀不了一两个吐蕃人,那些对箭矢极为敏感的吐蕃人,只需要举着皮盾就能轻易的格飞那些绵软无力的箭矢,一手持盾,一手持刀,只需要简单地格挡然后挥刀就能将面前的强盗轻易地砍死。   彭六子怪叫连连,浑身浴血,斩马刀奋力一劈,锋利的刀锋斩开了皮盾,刀沉力大,顺势斩掉了吐蕃人的半个脑袋,红的白的掉了一地,一脚踹开挡在面前的尸体,继续向前门杀了过去。   雄鹰王此时已经非常的后悔了,原以为能够轻易拿下的元山,从早晨激战到现在,虽然已经将外围清理了出来,但是还有两处堡垒的厮杀到现在还没有进展,而自己的吐蕃武士已经伤亡了不下百人。   虽然强盗死掉的人更多,但是在雄鹰王的眼里,这依然是一桩亏本的买卖,就算是拿下元山,也不足以补偿自己蒙受的损失。   那个汉家子该死!黄又廷该死!   已经被部下的伤亡刺激的快要发疯的雄鹰王赤红着眼睛,四处巡梭,一个跪在地上的投降的强盗立刻就成了他泄愤的目标,弯刀从腰畔灵巧的跳了出来,寒光一闪,强盗的头颅就飞上了半空,如果云峥和黄又廷在这里,他不介意用更加酷烈的手段去对付这两个人。   元山的实力被这两个人轻易地就弱化了,否则,雄鹰王绝对不会有攻打元山的想法,没有战马的草原勇士,就像折翼的苍鹰,只有一半的战力。   战事对华马蜂和彭六子非常的不利,不知不觉的,两个人已经被吐蕃人逼的背靠背作战了,剩余的强盗也被吐蕃人分割成几块,覆灭就在眼前。   “六子,你力气大在前面开路,哥哥我在后面断后,再不闯出去咱们兄弟就要死在这里了。”华马蜂气喘吁吁地对身后的彭六子说。   “好!咱们上狗头山!”   彭六子说完,就把斩马刀的刀柄的尾钩挂在腰间的一个铁环上,双手握刀,断喝一声,斩马刀猛地轮了出去,再也不做任何防守。   斩马刀原本就脱胎于盛唐的陌刀,只是宋人身矮体弱,使不出那股子挡者糜烂的气势,但是在此刻,彭六子为了活命终于激发出全部的潜力。   五尺长的斩马刀如同一道铁墙,挡者披靡,无论是吐蕃人弯刀还是他们手里的长枪皮盾都不能阻挡斩马刀的去路,两个吐蕃人竟然被沉重的斩马刀拦腰斩为两截,趁着彭六子打开的空挡,华马蜂也跟着刺出手里的银枪,将拦路的吐蕃人刺死,一低头背上装好的背弩也诡异的钻了出来钉进最后一个拦路的吐蕃人胸口,趁势跃出包围圈,拔腿就往自己的堡垒奔跑。   可怜的彭六子在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时被一拥而上的吐蕃人斩为肉泥。陌刀本就该是一队人马施展才对,独自施展,如果没有人帮助防御,根本就是在找死。   头领跑了早就被吐蕃人杀的胆战心惊的强盗发一声喊,四处奔逃。可惜无论往哪里跑,还是跪地投降,都避免不了被人家一一砍死。   华马蜂连滚带爬的窜回狗头山,当他看到大门紧闭的时候,心中就隐隐的觉得不好,用力的拿拳头砸着厚重的大门却无人给他开门。   “花娘,花娘,花娘开门啊,快啊,吐蕃人追上来了!”华马蜂一边看着紧追不舍的吐蕃人,一面哀求花娘开门。   高墙上探出来一颗美丽的脑袋,瞅着大门前发急的华马蜂说:“您的武艺盖世无双,区区几个吐蕃人算得了什么,妾身就站在高墙上为郎君击鼓助威。愿我郎君得胜归来,妾身扫榻以待,呀,吐蕃人上来了,妾身给您一把刀。”   说完话,一把明晃晃的钢刀就被花娘从高墙上扔了下来,同时被扔下来的还有一副袖箭,这是华马蜂的备用袖箭,他的威名有一半就是靠袖箭和花背弩赚来的。   “花娘,我对你一片痴心,你怎能如此对我?”华马蜂沉痛地看着高墙上的花娘,一张俊脸全是悲愤之色。   “郎君还是不要说了,您之所以一个人赶回来,不外乎要拿妾身还有狗头山上的钱粮当见面礼,投降吐蕃人,这可不行,您是英雄,就该有英雄的死法,千万莫要让妾身失望才是啊。”花娘说着话,眼泪就扑簌簌的滚落下来,真是我见犹怜。   “骡子,擒住这个贱婢!”华马蜂的脸色顿时就变了,高声下令。   “郎君,骡子帮不了您啦,他刚刚见您深陷危局,想奋不顾身的去救您,结果不小心喝了一杯酒被毒死了,其余的下人也被妾身遣散,要他们各自逃命去了,现在大宅里只有妾身一人。你们还是拿起刀子作战吧,妾身看见那些吐蕃人好像不留降俘,且看妾身助您一臂之力。”   花娘眼看着吐蕃人再一次踏上了这条山路,抱着一把刀子,用力的砍断了一根山藤,华马蜂怪叫一声贴着地滚进了大门下面,只听得一阵巨响,山路上尘土飞扬,高墙上落下来了无数的巨石,跳跃着在山路上滚动,刚刚走到山路中间的吐蕃人忘命的往回跑,很快就被巨石追上砸成肉泥,有些为了躲避巨石不小心跌进了旁边的万丈深渊,拉出悠长的惨叫声之后就悄然无声。   眼看着刚刚上去的五十个吐蕃人消失的无影无踪,雄鹰王的嘴角沁出一缕鲜血,怒吼一声亲自带着二十个亲卫踩着遍地的碎肉和滑腻的内脏迅猛的冲向了山道,他不相信这条山路上还能有什么样的埋伏。   华马蜂颤抖着双膝跪地,大声的用吐蕃话叫喊着:“大王饶命,大王饶命,我把元山献给您,还有绝色美人,只求您绕我一命。”   雄鹰王厌恶的朝华马蜂吐了一口唾沫,他现在对所有的宋人充满了厌恶尤其是长得好看的宋人,乱刀之下,华马蜂倒在了地上,吐着鲜血的嘴里依然含糊的大叫着“饶命。”   长松了一口气的雄鹰王来不及高兴,就准备让吐蕃人搭起人梯爬上高墙,却发现整个堡垒里黑烟四起,继而赤红色的火焰就冲天而起,那个女人竟然敢将整个堡垒付之一炬!   一口血喷了出来,雄鹰王嘶哑地怒吼着:“杀光,杀光这些宋人……”   整个元山除了吐蕃人没有活人了,雄鹰王就在淅淅沥沥的小雨里坐在石头上看了一整天的火焰,直到火焰熄灭才离开狗头山回到了老爷岭。   战争的目的没有达到,想要的东西被那个女人做了陪葬,六百八十名吐蕃勇士,如今还不足五百,身上没有伤的连四百人都不到,这一次出征,损失太大了。 第42章 美人和公鸡   黄又廷跪倒在泥水里恐惧的几乎要昏厥过去,雄鹰王两只血红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信使带来的消息击溃了雄鹰王最后的一点骄傲,天湖毁了,莫达得逞了。   雄鹰王准备吃完饭就回去,早一点,晚一点并不要紧,天湖已经毁了,三天多的时间足够莫达劫掠的了,族里的孩子和女人在自己回去之后一定不会在了,人口从来都是每一个势力积极争抢的对象,叛乱之初,大家以杀人为最高的荣耀,战乱后期,大家奇怪的发现没人帮自己牧羊了,然后就开始抢劫人口了,孩子和女人在高原上比金子还要珍贵。   大锅的水开了,肉煮熟了,锅里煮的就是黄又廷,所以他的早饭也只能是黄又廷……   笑林老道唏嘘不已,给云峥讲述了元山上发生的所有事情,对那个单薄的女子钦佩的无以复加,想要救援,却无处下手,火焰太大了,大到人不能靠近的地步,雄鹰王后撤到老爷岭的时候他曾经冒险去火场查看,进了堡垒以后才发现,那里已经彻底的烧成了瓦砾堆。   “所以您打算去为那个叫做花娘的女子复仇?太危险了!”   笑林呵呵一笑道:“一个忠烈的女子死了,那么就该有人为她送葬才是,老道不才,愿意做这样的一个人,否则英灵合不上眼睛啊,老道就算是战死了,也能陪着那个烈女走一段阴曹路,一个女子单独走太凄凉了些,所以雄鹰王该死!”   云铮正要说话,却见笑林道士已经不见了,只有苍凉的歌声传来,而后消失在林莽里。   “急什么啊,笑林,那个女子要是死了,我把脑袋给你!”云峥小声地嘀咕着,这样的女子如果不见一下吗,实在是三生的遗憾,太厉害了,兵凶战危之下还能有这样的脑子,云峥太佩服了,不过,这个时候,她会在哪里呢?要是自己的话,该去哪里呢?   元山上还有地方冒着淡淡的黑烟,这里已经成了一个死人的世界,不管以前多么凶名卓著的人,如今也只是一摊肉泥而已。   狗头山上更是荒凉,连苍鹰都不愿意飞过这里,烟火气弥漫着整个山头,就在最靠近大门的地方,两块砖石突然掉了下来,一只满是黑灰却非常纤细的手从小洞里探了出来,又迅速地缩了回去,就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   又过了很久,又有砖石掉了下来,这一次,一个不大,但是很沉重的包袱被扔了出来,紧接着探出来一颗乌漆吗黑的脑袋,只有满头的秀发和耳朵上的坠饰才能表明这是一颗妇人的脑袋。   整个人蠕动着从洞里钻了出来,凸凹有致的身材绝对不是区区一袭小衣能遮盖的住的,刚一上来就贪婪的大口呼吸,窝在洞里差一点被活活的憋死。   从包袱里拿出一袭粗布青衣,快速的换上,又将耳朵上的坠饰卸掉,找了一点烟灰将耳洞填上,脚上的绣花鞋也被她换成了一双薄底的快靴,背好包袱,谨慎的观察了一下四周,就狸猫一样的钻出了大门,瞅了一眼被黑灰覆盖的华马蜂,就匆匆的下了狗头山。   对满地的尸体她好像没有半点的不适应,整个身子贴着墙根快速的移动,她好像对路径非常的熟悉,三拐两拐就下了元山。   在走进松林之前,回头看了一眼元山,元山依旧雄伟,白云围在山腰,只是物是人非罢了。手里握着一把短短的匕首,这个女子义无反顾的一头扎进黑松林。   或许是上苍保佑,或许是那些野兽都去了元山吃尸体,她平安的走出来黑松林,面前就是让人望而生畏的蒸笼峡。   “蒸笼峡,蒸笼峡,苍鹰不顾,猛虎徘徊,人人都把这里当做生死险途,老娘倒要见识见识!”女子轻声的为自己打气,从包裹里拿出一点吃的填了肚子,又把自己带来的水囊灌满了清泉水,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终于迈开了她的脚步。   蚂蝗给了她最恐怖的折磨,等她走到清水泉边上的时候,已经精疲力竭了,看到汩汩的从沙子里泛出的清泉,把自己的脑袋扎在水里,痛快地喝了一个够,她的水囊早就一滴水都不剩了。   全身都被汗水浸透了,低头闻闻自己的衣衫,厌恶的皱皱眉头,四处观察一遍,就小心地把自己的双脚泡进水泉里,冰凉的泉水让她的暑气全消,终于经不住洗澡的诱惑,再一次观察了一遍四周的情形,就脱掉了身上的衣衫,美美的浸泡在泉水里,舒服的呻吟出来,泉水洗去了身上的烟火色,露出了凝脂一样的肌肤……   就在她努力克制着自己想要再泡一会的诱惑的时候,身子猛地一僵,轻启朱唇道:“如果您是一位登徒子,就该下水一会,如果您是一位正人君子,就该转身,这样贼目烁烁的盯着人家洗澡是为哪般?”   身后的大石头上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道:“这怨不得我,我好好的在大石头上睡觉,有天仙翩然而至在这里沐浴,不管是作为登徒子还是作为正人君子,都没有理由放过这样的人间盛景。”   那女子掩着胸口霍然转身看见对面的大石头上趴着一个俊秀的少年郎,头发只是随便的扎起来,从脖子上垂了下来,双手托着下巴,一双贼兮兮的大眼睛正在看着自己。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书院的学子如今都变得这样下流吗?”见到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女子的心放下了一般,一双媚眼却在急速的扫视四周。   “不用担心,这里没别人,驮队在前面两里地远的地方,我在这里就是担心你走不出蒸笼峡,特意过来帮你一把的。”云峥从石头上跳下来,走到泉水边上,捡起女子的衣衫远远地抛进了滚烫的热水泉里面去了。   女子大急,想要从水里出来到底缺少胆量,恨恨的对云峥说:“一只半大的小公鸡而已,想要占老娘的便宜就直说,扔我的衣服做什么?”   “你的衣服上有蚂蝗,不扔了等着它们喝你的血吗?好歹也是元山上的重要人物,怎么就分不清好赖。”   “你是谁?”女子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寒意,紧紧掩着前胸的手臂也垂落下来,一把匕首就出现在她的手中。   “我是谁?如果不是我准备杀掉元山的盗匪,你有能力脱困吗?见到恩人也不知道说声感谢的话,还大声的质问,真是过分。”   “吐蕃人是你引来的?”   “是啊,你们在豆沙关屠城,总不能逍遥法外吧?”   “不就不担心吐蕃人占领元山?他们是比元山盗更加可怕的敌人!”   “没错,所以我又让吐蕃强盗去抢劫雄鹰部的老巢去了,等到明年开春,山那边该没有雄鹰部这么一个部族了吧?”   云峥一面回答女子的问话,一面将一个小小的包袱递过去接着说:“这是我的衣衫,我稍微高些,你将就着穿,没关系的,我这人很干净的,甚至有一点洁癖,所以你不用担心会穿到一个臭男人的衣服。”   女子接过包袱打开看了一眼,发现衣服果然很干净,而且这个少年郎还非常细心地给自己准备了里衣,就是这双袜子比较奇怪。   “我要穿衣服了!”   “你穿啊,没人拦着你。”   “滚到石头后面去!”   云峥嘿嘿一笑,就去了石头后面。   花娘一边穿衣服,一面觉得好笑,为什么自己对这个少年好像很难升起敌意,即使在这样古怪而危险的情形下依然提不起戒备之心?   穿好了衣服,花娘这才捡起自己的包裹,走到石头后面,发现那个少年正在对自己笑,想到自己刚才赤身裸体的样子也觉得好笑,两个人干脆就大笑起来,引得树枝上的蚂蝗雨点般的往下掉。   云峥是对这个女子好奇,至于看人家裸体,这是男人的爱好,而花娘在强盗窝里生活了十年,早就对贞操和节义看得很淡,从不多的话语里彼此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那就是我们不是敌人。   “知不知道,有个老道爱上你了,为了你现在去追杀雄鹰王去了,我问过他干嘛要这么做,他说你是一个烈女,为你复仇天公地道,如果不幸战死了,也能陪你走一段阴曹路,担心你一个人走起来恓惶!怎么样,感动了没有?这可是我听过最动听的情爱话了。”   “果真有一个这样的人愿意为我复仇?”   “千真万确,我估计他得手的可能性有八成,因为那个雄鹰王的心已经乱了。”   “那就好,只要他活着回来我就嫁给他!”   “暴殄天物,你这么美丽,而他是个脏道士,亏大了,你如果真的想嫁人,不妨考虑一下我,我很有钱的。”   “你知道什么是男人吗?如果你说的那个男人真的存在,我立马嫁给他有什么关系,愿意为我去报仇,愿意为陪我走一段阴曹路,这样至情至性的男人不管长成什么样子,女人都应该死死地抓住,这样的好男人,在大宋基本上死绝了。   至于你?只不过是一只喔喔叫的小公鸡!” 第43章 浮华   笑林背着长弓,稳稳地站在一棵松树的横枝上,这里是最好的伏击地点,狙击雄鹰王固然是为了那个义烈的女子,更多的却是为了云峥的计划,想要豆沙县完好无损,首先要做的就是让雄鹰部覆灭,而这里面最大的变数就是雄鹰王,只要除掉他,这个部族就会立刻被别的部族吞并。   彻底的断绝后患,这个计划才会完美,才不会有人认为吐蕃雄鹰部的覆灭和宋人有关,说起这些事情,笑林的心里就充满了悲哀,一个堂堂的大国,居然找不出多少敢战之士,能战之士,檀渊之盟在所有人的庆幸中降下来帷幕,却没有知道在蜀中,有一个落拓的道士听闻这个消息之后就嚎啕大哭,明明战胜了,却要给人家每年送去钱财,这是何道理?   难得见到一位敢玩弄异族虎狼的人,所以笑林才会甘愿被云峥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所驱驰,如今证明,云峥的计划是完美的吗,可行的,只要自己杀掉这个雄鹰王,就能为整件事情落下一个完美的帷幕。   吐蕃人来了,前面的哨探显得很是漫不经心,这一次徒劳无功,让每一个吐蕃武士都变得无精打采,回到天湖又会如何?那里已经变成了焦土,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已经变成了莫达们的战利品。   前哨过去之后,紧接着过来的就是伤兵,笑林小心的隐藏好身子,免得被那些仰面朝天的伤兵们所发现,马后面拖着树枝扎成的爬犁,伤兵躺在上面,被崎岖的山路颠簸的咬牙切齿,而更多的伤兵躺在上面已经一动不动了。   自古以来战场上下来的重度伤患能活下来三成就算是老天照顾了,越是炎热的天气,死亡的人就越多,所以,吐蕃人喜欢在寒冷的日子里作战,不喜欢炎热的夏天。   雄鹰王在这两天里似乎苍老了很多,向来笔直的后背已经变得佝偻了,骑在马上,不住的点着脑袋,愤怒过后,疲倦和沮丧就像潮水一般向他席卷过来。   “不该相信那个汉家子的话,不该相信黄又廷的蛊惑,更不该在自己没有做好防护的情形下轻易地离开天湖,而最不该出现的事情就是轻敌,盘踞元山的不是宋国的军队,二十一些杀人如麻的强盗,低估了他们保卫自己家园的决心,这才是自己最大的失误。”   猛然间,雄鹰王感到头皮发紧,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是他历经多年战阵养成的警觉性,想都不想的就猛猛的把身子往战马的左侧倒去。   三支利箭呈品字形呼啸着向他扑了过来,而后才有弓弦的鸣响,勉强用右手上的臂盾格飞了一支箭,其余的两只箭却狠狠地插进了他的胸腹间,掉在地上的雄鹰王想要努力的看清楚到底是谁杀了自己,然而无论他怎样搜索,都没有看到敌人的影子。   一只脚还套在马镫里,身体被受惊的战马拖拽着在地上滑行,身后留下一道粗粗的红印……   “谁要害我?是谁?”   雄鹰王到死都不相信自己见到的那个谦卑的少年会是整件事情的谋主,他想到了黑水部,想到了花嘛部,想到了莫达们,甚至还想到了那个早年被自己驱逐的弟弟,唯一没有考虑的就是那个笑着说一切荣耀归于您,我伟大的雄鹰王这句话的少年……   豆沙寨再一次迎来了自己的节日,就在这一天,云大从吐蕃人那里弄到了一百多匹马,全是上好的战马,所有人都在夸赞云大的能干,这些马如果买给朝廷,不但能免除豆沙寨二十年的赋税劳役,更能换来一个官身,一个从八品的官身,这已经可以和刚刚升迁完毕的刘县丞比肩了。   刘县丞的现在看着云峥感觉到无比的畏惧,府衙过来的人在五沟和尚的带领下去了元山,回来之后没有多说话,但是从那些官员衙役们兴奋的表情就能看得出来,元山完蛋了。   府衙来的人只知道是吐蕃人凶狠的袭击了元山,却不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云峥还是那个穿着青衣儒衫的无害少年,顶着一张阳光灿烂的笑脸,穿梭在官员们中间,谈笑风生,因为这些官员非常的喜欢云家的饭菜,战马的交割自然会有车架司的属官和云家交涉,三匹幼小的战马,他们特意给了天价,因为这样的马,最有可塑性,至于云峥自己买回的那匹小马,车架司的人齐齐的摇头,看云二欢喜的样子,这匹马只好留给云二当玩具。   刘县丞近水楼台先得月,抢先弄走了两匹好马,云家自己留了两匹,剩下的一股脑的给了车架司,这是车架司今年收到最大的一个战马群。   陆续到达豆沙寨的官员品级越来越高,当成都府的推官到达豆沙寨的时候,整个豆沙县的庆祝终于达到了最高潮。   有着三绺漂亮胡子的推官鲁清源不惜一切代价的命人将元山强盗的人头割回来,自己准备一一辨认,悍匪刘大巴对他的伤害简直就是致命的,鲁清源每天起床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向自己父亲的牌位发誓,一定要拿着刘大巴的人都去坟上祭奠,这个执念几乎将他逼得快要疯了。   这里的功劳很多,随便抓一把就能让自己的考绩成为特优,想要回到东京汴梁城易如反掌,但是他的心思不在这上面,华马蜂和彭六子的人头虽然让他感到惊讶,却不能让他有丝毫的快意,随着面前的人头越来越少,鲁清源的心里就变得沉重了,难道说这个恶贼再一次逃脱了天罚?   猴子端来了清水请鲁清源净手,他无意中瞟了一眼鲁清源手里的画像,大着胆子说:“这个人死了!”   鲁清源手一松,刘大巴的画像就从手里滑落了下来,又迅速地捡起来,把画像放在猴子的面前说:“你见过此人?”   “刘大巴啊,听说他杀了大官,逃到了元山,想要抢俺家的牛,被俺和憨牛打死了,笑林道长说这个人头能让俺家少爷有一个大机缘,所以就把他的人头拿石灰腌制了,说是等我家少爷去成都府求学的时候就有人照应了。”   鲁清源的身子抖得厉害,旁边的老仆连忙扶住鲁清源,大声的对猴子说:“快去拿人头,能照顾你家少爷的就是我家老爷。”   猴子把盆子一扔就连蹦带窜的去竹楼里拿人头,当人头被憨牛揪着头发粗暴的放在鲁清源的面前的时候,只听他惨叫一声:“恶贼!你也有今日!”   吼完这句话整个人就直挺挺的昏了过去。   老仆拿清水扑在鲁清源的面颊上,只听他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整个人立刻就清醒了过来,一咕噜坐了起来拿起拳头就打刘大巴的人头,面目狰狞,那里还有半分刚才那种儒雅飘逸的气质,成都府的官员都知道这件事对鲁清源的刺激有多大,也就不作声,总要等他平静下来才好安慰一番。   两只手上传来的剧痛终于把他从癫狂的状态里拉了出来,看着两只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的手,鲁清源竟然觉得痛快之极。   “好孩子,打死了恶贼,侯伯,赏,重赏!”老家人立刻就从怀里掏出两张交子笑着给了猴子和憨牛一人一张,这是十贯的交子,确实算得上重赏。   侯伯见猴子和憨牛高兴地收起了交子,自己也高兴,又从夹袋里拿出一封具贴,交给猴子说:“你家少爷日后如果到了成都府,遇到任何困难都可以向我家老爷求助。”   猴子接过具贴,谢过老管家,跳着向云峥跑了过去,一边跑,一边叫:“少爷,少爷,你可以去成都府进学了!”   猴子纯真的模样,惹得鲁清源和其余的官员无不捋着胡须哈哈大笑。   云峥规规矩矩的向鲁清源致谢,并且热情的邀请这些官员去自己家里进餐,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给成都府下来的官员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尤其是鲁清源,看到云家虽然简陋,但是却收拾的一尘不染,装茶的器具也非常的洁净,心中就多了几分欢喜,抬头看见那条爬在梁柱上的看家蛇笑着说:“还真的是青龙绕柱啊!”   上官已经开始称赞,别的官员自然赞不绝口,等到腊肉将饭食送上来之后,鲁清源吃了一口羊汤,咦了一声,又仔细品尝了一口才对别的官员说:“莫要小看这碗羊汤,本官在皇宫吃到的烧尾宴也不过如此。”   腊肉很不明白,一群大官,吃光了自家的满满一锅羊汤,不过她很快就高兴起来了,因为她收到了很多的赏赐,以至于走路的时候都会叮叮当当的作响。   刘县丞抬头看着那条看家蛇,他的感触就和鲁清源大不相同,鲁清源只是随口夸赞一下,但是那条看家蛇似乎真的慢慢长出角来。   “老天爷,这些人要是知道是这个少年人用计杀光了元山的盗匪会有怎样的惊诧,如果他们知道这个少年去了草原一趟,就让一个有一千多名猛士的吐蕃大族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彻底的消失,不知朝野会有怎样的震荡。”   回头看到云峥一副纯洁少年人的模样接受鲁清源的考校,一股寒意就从脚底板升到了头顶,皇天爷爷啊,豆沙县到底出了一个什么样的人物啊?   原来东华门唱名就是给这样的人物准备的! 第44章 爱情和春药   花娘慵懒地伸了一下腰,觉得全身上下都酸困不已,也是,不管是谁昏天黑地的连续睡了三天之后,都会感到酸困的。   外面很热闹,花娘将窗户推开一道缝隙偷偷地往外看,外面的人果然很多,还有许多穿着官服的人非常文雅的端着茶杯臧否面前的青山,那只小公鸡带着最虚伪的笑容,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崇拜地看着那些官人谈论。   只要有人的杯子空了,他就会非常狗腿的帮着人家添满,动作行云流水舒畅之极,一看就是一个喜欢拍马屁的。   腊肉小姑娘走了进来,端着一大盆清水,看样子是准备拿给自己洗漱用的,没有柳枝?只有一个白色的小刷子,花娘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的。   好在腊肉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好闺女,将青盐末子洒在牙刷上,呲着牙虚空比划了两下,花娘立刻就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   “古里古怪的。”   稍微评价了一下就含了一口清水开始刷牙,确实比柳枝好用,花娘洗完了脸,腊肉也清理好了屋子,红漆马桶都已经洗刷干净了。   花娘坐在窗户前整理自己的云鬓,头发摆弄来摆弄去总是找不到一个合用的发式,午间的阳光照射在窗前的水缸上,一片淡淡的光晕就折射进了房间,腊肉看着花娘高耸的胸,白皙的颈,修长的手指,如画的眉目,不由得看呆了,她梳头的样子为什么这么好看?   “小腊肉啊,女人的漂亮只有五分是爹娘给的,剩下的五分就要你会不会梳妆打扮了,其实小腊肉你也是个美人坯子,现在你的胸不够高,臀不够翘,那是因为你还是一个黄花闺女,可是你的腰肢很细,腿很长,这可都是美人儿的标志,至于肤色稍微黑了一点,就完全不是什么问题,只要不晒太阳,几个月下来你就会变成一个瓷娃娃。”   花娘如何和会不知道自己的媚态是如何的吸引人,不过能吸引到一个小姑娘羡慕自己,也觉得有些骄傲,牛角梳子一遍遍的滑过长发,白皙的手和乌黑的发呈现出一种妖艳的美。   她是故意的,因为有一只公鸡正趴在门口看自己。   被人发现了,云二立刻就从流口水的状态变成了一个粉妆玉砌的奶娃娃,伸出手臂就想让花娘抱一下自己,实在是想知道被一句温香软玉般的身体拥抱的感觉。   花娘刚才就感觉到有人窥视,原以为是云大那个小公鸡,没想到跑进来的是一个鸡崽子,粉嘟嘟的孩子谁都喜欢,花娘刚要将云二抱起来,却猛然间发现云二眼睛里的迷醉之色,这神情她看的多了,出于警惕,她想都不想的就把云二扔到床上去了。   扔出去之后,才发现自己扔的是一个孩子,还没等她道歉,怒气冲冲的腊肉就抱起云二,朝着她哼了一声就拉开门出去了。   花娘苦笑一声,这是一种本能,一种在强盗窝里生存十年养出来的本能,如果没有这样的警觉性,自己不知道已经被人家糟蹋过多少遍了,现在回归到正常的世界里居然连孩子纯真的眼神都能看成色狼,这实在是太糟糕了。   肚子很饿,但是那个叫做腊肉的小姑娘却没有和往常一样端饭食过来,看样子还在生自己的气,花娘可不是一个矫情的女人,既然肚子饿了,她就很想去厨房里拿,云家的厨房里总是有吃的,尤其是那种带馅的炊饼味道最好,上面还有好看的花纹。   可是今天不行啊,外面有很多的官员,自己一旦出去,云大的好日子就没了,一位绝色美人出现在穷苦的山寨里,白痴都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一条蛇吐着舌头从梁柱上爬了下来,又沿着桌子的腿爬上桌面,很舒服的盘在桌子上享受这里不太强烈的反光。   这是一条很肥的蛇,如果用来做蛇羹,能做好大一锅……   就在花娘胡思乱想的时候,云大端着一个饭盘走了进来,歉然一笑说:“你不要在意,我家的仆人比主人脾气大,不过他们的心思都是极好的。”   “是我不对啊,不该把伸着手要我抱的云二扔到床里去的,这是在元山养成的坏毛病,看谁都像是坏蛋。”   云大的脸顿时就黑了,这个小混蛋,现在谁的便宜都想占,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以后就不要再抱他,这孩子就是这毛病,看到漂亮的妇人就想让人家抱抱,我揍过他很多次,这毛病总是改不掉。”   花娘摇摇头说:“那么小的孩子早早的没了娘亲,有这样的举动不稀奇,如果我不是身陷贼窟,我的孩儿也该比云二都大了。”   见花娘泫然欲泣的模样,云大知道戳到了她的痛处,赶紧把餐盘往她跟前推一下说:“吃饭,你上一顿饭还是昨晚吃的,现在都午后了,一定饿得厉害,尝尝云家著名的韭菜盒子,那些官人走后,我亲自做的,味道不错,就是吃完了口气大些,不过味道确实没的说,你也是一个喜欢美食的,这点瑕疵应该不在乎。”   看一个女人吃饭不礼貌,云峥说完话就出去了。   门刚刚关上,花娘脸上的戚意就立刻消失了,一巴掌就把看家蛇推下桌子,这里是人吃饭的地方,一条蛇总是看着干什么。   “大哥,那个女人很不对劲啊?”   云大刚刚回到房间,云二就凑过来说。   “是不对劲,不过一个在强盗窝里挣扎了十年,依然能保持住一颗本心的女子值得我们敬佩,所以你以后就不要去捉弄她了,她刚才的表情虽然很假,但是伤心难过却不是假的,我口说我心,我笔书我心,这两者其实都是一样的。   过了今年,我们就要去成都府了,好好珍惜这里的人和生活吧,我们以后未必有机会回来,这个时代一次分别就很有可能是永诀。”   云二也有些伤感,毕竟这里的人都非常的好,一想到自己要离开,怏怏的出了门,腊肉见到云二不高兴,以为还在生那个女人的气,抱着云二就上了竹楼,两个人坐在平台上一起看着猴子和憨牛躺在楼下的干草堆里说元山的事情。   云大稍微休息了一会,就来到厨房,亲自准备了很多菜,接下来的客人才是今天自己真正要招待的客人,酒是葡萄酿,还是赖八带回来给自己的,没舍得喝,今天就不妨把它全部喝光。   饭菜没有多少讲究,腊肉煮的大骨头味道非常的好,笑林和五沟就喜欢这些,而且越肥越喜欢。   这一次笑林和五沟算是帮了自己的大忙,如果没有笑林收尾,鬼才知道那个把裤子都输掉的雄鹰王会干出什么事来,丧家之犬流落到汉地也不是不可能,甚至这家伙会盘踞在元山不走。如今他死了,自己的后患也就没有了。   至于五沟大师,他的作用就更加的重要,第一时间联系官府,理清这里面的关系,能将元山盗被铲除这件事的好处利用到最大,彻底的反哺豆沙关百姓。   要知道五年没有赋税,对这里的百姓来说就是一个莫大的福音。   太阳将落的时候,一僧一道联袂而来,大袖飘飘,宛若神仙中人,站在门前的云大对立在轩窗边上的花娘说:“你看,你要嫁的男人来了,这家伙真的干掉了雄鹰王全身而退了,三媒六证要不要我现在就帮你找好?   他的衣衫虽然破旧了一些,不过不要紧,云家有的是棉布和麻布,丝绸也有不少,你可以在家里做你的嫁衣,想要压金线,豆沙关里就有,明天就去,我看见你包袱里有四五锭黄金,用来做嫁妆足够了。”   花娘紧紧地盯着山路上的笑林看了好一阵子才凄凉的笑了一下说:“你看看他现在的样子,神仙中人一般,我纵有嫦娥之思,他恐怕也没有襄王之念,罢了,一味强求恐怕连友人都没得做,与其这样还不如他入大道,我进红尘,留一段佳话也好。”   “佳话?假话吧?以前有一位和尚他就作了一首诗,我比较赞同,诗是这样的: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那可是一位高僧啊!他都无法舍弃倾城,笑林算得什么,女追男隔层纱,只要你锲而不舍,我觉得笑林老道逃不出你的手掌心,就算是他道心坚定,我们弄点激阳药,不信他不就范。”   花娘警惕地看着云峥,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全是鄙视,瞅了很久才说:“我发现你这人根本就不是一个读书人,读书人该有的节操,在你身上根本就看不见,你是一个只要结果,不要过程的人,我甚至觉得,你会为了你想要的结果,什么手段都用的出来。”   “你知道什么,这样做的成功的可能性最高。”   “你现在年纪小还不知道情爱的滋味,我就想想看着你将来如果真的有了一个倾慕的女人后,你会不会对她下春药!” 第45章 喜欢开青楼的女人   “装狗就要像狗,扮猪就要像猪,既然你现在是四岁的孩子,那就不要表现出你的成熟,大宋的聪明人要比你想的多得多,花娘就能敏感的发现你的恶作剧,这种本事我都也有一点,你不要以为我们比人家聪明。   论到老练机智,我们还差的很远。既然你喜欢当孩子那就好好的去当,等岁月将你慢慢地熬成熟,我不想你被人家当成妖怪看待,那样对你的成长并没有好处。”   晚上睡下之后,云峥悄悄地在云二的耳边轻语,云二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就假装睡觉,只要是孩子就不会喜欢听说教,好在云二是一个吃尽了苦头懂事的乖孩子,知道自己该在什么人,什么事面前听话。   竹楼上五沟和尚的鼾声清晰可辨,傍晚的这一顿酒,三个男人加上一个女人喝的非常的放肆,甜甜的葡萄酒加上香浓的米酒,对云大早就被烈性酒浸泡过的肠胃并不起作用,洒了两泡尿,微醺的酒意就彻底的不见了。   笑林喝醉了,五沟喝醉了,花娘也喝醉了,一个舞剑,一个禅唱,一个起舞,只有云峥清醒的可怕,一粒一粒的往嘴里送煮的非常松软的盐豆,一边欣赏笑林的剑法。   不得不说笑林舞剑的时候非常的潇洒,甚至有一股子豪迈的味道,花娘的舞蹈就显得非常的柔媚,女子的媚态被她演绎的活灵活现。   五沟大声的禅唱,唱的就是云峥白天念的那首诗,“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看来五沟和尚也是希望笑林能够还俗娶妻,至少花娘就是一个非常好的人选,一个孤苦,一个伶仃,一个受尽罹难,一个百战余生,世间确实没有比这更加般配的姻缘了。   和五沟和尚一起撒尿的时候就探讨过春药的可能性,结果被五沟一句话就否决了:“你如果不担心第二天被笑林追杀,你就这么干。”   就在云峥彻底的绝了这个念头的时候,五沟又说:“如果需要帮助,贫僧那里还有一瓶合欢散可以送给你,那是西域一位修行欢喜禅的高僧所赠,据说效果非凡。”   听完这句话,云峥就已经不指望佛门里还有什么好人了,不过春药这种东西从未见过,拿来研究一下还是非常不错的。   将要踏进竹楼的时候五沟和尚却拖住了云峥,云峥惊讶的朝竹楼上望去,发现笑林正在教花娘舞剑,动作非常的亲昵,尤其是花娘眼里的清波几乎能将钢铁融化。   没想到花娘还真的喜欢上了这个粗豪的汉子,这也太轻浮了,两个人总共就见了三会面!云峥嫉妒的这样想。   人家郎情妾意的,至于和尚和云峥只能躲在暗处被蚊子咬,在手上多了两个大包之后云峥不打算忍了,摇晃和尚两下,才发现这家伙已经睡着了,满身的酒气熏得蚊子都不敢靠前。   胖大的和尚云峥一个人根本就你搬不动,只好把猴子和憨牛轰起来帮着自己将和尚扶到竹楼上睡觉,至于舞剑舞累了的其余两人,却在平台上对坐着聊天,似乎聊得非常开心。   听说酒是色之媒,云峥又让猴子给平台上的两个人送去了一坛子香浓的米酒,只可惜没有春药,否则今晚就能玉成他们的好事。   云二终于从假睡变成了真睡,还真是一副小孩子的模样,两只小手捏成拳头高举着放在大头的两侧,他睡得香甜,云峥却没有丝毫的睡意。   今年想要入学已经晚了,想要入学最快也是明年五月的事情,眼看秋风就要起,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二个年头很快就要过去了,却不知道成都府该是怎样的繁华,都说一扬二益,那就睁大了眼睛好好地看看。   这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过来,云二乖巧的站在凳子上看着桌面上的一本书,外面的孩子也正在认真地读书,腊肉在准备午饭。猴子在清理猪圈,而憨牛一大早就出去给牛马割青草去了,花娘站在竹楼的平台上凄婉的看着山间的小路,手里的帕子快要被她绞碎了。   云峥站在花娘的背后,顺着她的目光很快就看见了一胖一瘦的两个身影,奇怪的对花娘说:“你昨晚没有把他拿下?”   “无耻之徒,昨晚我和雷兄只是说了一晚上的话,怎会想你想的那样下流?”花娘就像一个被点着的炮仗,立刻就炸开了。   “我和老道认识这么久了,我到现在才知道他姓雷,这家伙也够狠的,能硬下心肠一走了之,留下美人伤心断肠,该死啊!”   花娘狠狠地瞪了云峥一眼,提起裙子就要下楼。   “你去干什么?你不是说你要住竹楼的吗?”   “我去谋划一下我将来的营生,看看我花娘离了你们这些臭男人是不是会饿死!”   听到花娘要做生意,云峥赶紧跟上来,对花娘说:“你的心气高我知道,不过就靠你的那几锭金子的本钱做不了什么大生意,不如我们合伙,你也知道我最近闲钱很多。”   “我要开青楼,你也打算入股?”   “为什么要开青楼,不如你去卖牛肉干,我可以给你提供货物,要不然卖卖蜡染也不错,女人家开个绣庄,绝对是一门好生意,要是你还看不上,豆沙寨的家具可是做工一流,式样新颖,你弄上十几套就能在成都府开一个家俱店了。”   花娘猛地转过身子盯着云峥说:“你就这么看不起青楼?”   “说实话,我对皮肉买卖向来没有什么好感!”   花娘嫣然一笑,看得云峥心头一荡,就听花娘把身子靠近云峥,小声的在他的耳边说:“其实青楼就是给你们这些道貌岸然,说一套做一套的伪君子开的,我喜欢开青楼,雷兄都没有说什么,你哪来那么些废话?   你觉得我花娘开青楼需要钱?我会找不到钱?”   天啊,这个女人已经被笑林刺激的发疯了,这就要赤膊上阵了,这还了得。   “我有钱啊,可以借给你开青楼,这样你就不用去找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去弄钱了,我还不知道你,一定是先去成都府大张艳帜,然后找几个看着你流口水的蠢货让他们出钱当股东,是不是这样,只是这样一来,你又要忙着应付那些男人了。”   花娘嗤嗤地笑道:“还真是一个聪明的小公鸡,不过你把股东的数量说少了,不是几个,而是应该有几十个才对,几个的话,他们很容易把意见达成一致,那样一来就会把你连皮带骨的吃掉,可是股东多了就没有这个忧虑了,少一两个无所谓再找就是了,想让几十个男人齐心合力去干一件事情,不如去收复燕云十六州。   知道你想帮着道士看住我,好吧,我给你这个机会,你算我第一个股东好了,我会再去找别的,所以我很快就会离开豆沙寨子了,这里是唯一能让我睡个踏实觉的地方。”   “好吧,你找股东其实就是在找靠山,青楼这一行没个硬扎的靠山开不起来的,我总觉得你是在送羊入虎口啊。”   花娘笑了起来,笑的极为自信,笑够了才拍着云峥的肩膀说:“谁是老虎,谁是猪羊,谁能说得清楚,没关系,姐姐我先去成都府闯荡一番,就算是我失败了,不是还有你这只小狐狸善后吗,记住了,我们才是这个世界上有资格吃肉的猛兽!”   看到花娘掀开热气腾腾的笼屉用一只细嫩的手从里面拿出两个热包子大吃的时候,云峥长叹一口气,自己想要在成都府安静的读书终究只是一个美丽的泡影。   接下的日子里,云峥帮着花娘完善青楼的每一个细节,虽然云峥不知道这个时代的青楼到底需要怎样的软件措施,但是对青楼的装潢,和器具的使用上却往往能让花娘惊讶地合不拢嘴。   “说真的云大,你到底是什么来头?我知道五沟的来龙去脉,知道笑林的来龙去脉,但是你,对我来说就是一团迷雾。   我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总能猜出你的来龙去脉,结果我发现我错了,越是和你交往的密切,你带给我的迷雾就更加的浓厚,就你对这些高雅的玩意的了解,你说你是凤子龙孙我都会相信,小声的告诉姐姐,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云峥摇摇头对花娘说:“别逼着我骗你!”   花娘满意地点点头说:“我猜的还是准的,你的来历不简单,对你刚才的回答我非常的满意,能说出这句话,就说明你在以诚待我,没有骗我的打算,心里有秘密算不得什么,谁还没点见不得人的事情。”   和这个女人斗嘴,云峥发现自己就没有赢过,也罢,和一个女子斗嘴就算是获胜,也没有什么光彩可言。   青楼的样子设定之后,云峥就让瘸子给花娘做了一个模型,当这个模型出现在花娘面前的时候,云峥发现,她的眼睛里全是狂热的光芒,拿着模型翻过来覆过去的看,爱不释手,这就是一个疯狂喜欢开青楼的女人。 第46章 伤离别   花娘在确定了瘸子他们的手艺之后,就立刻绝了马上去成都的心思,她要在这里监工,看着瘸子一点点的把所有的家具做出来。   重中之重就是床,手艺之繁杂,简直骇人听闻,床上有床围,围子分为三个界格,内饰花纹。床外有格扇门,上面饰有菱花、如意等图案。雕花之后用桐油摩擦,然后上漆,一个床,就让瘸子和十几个匠人忙乎了一个月。   “这叫小榻床,上面加上抽纱还有绛幔,就另成世界,灯火下一位纱衣女子端坐床头,不需娇呼,也不必迎接,朦朦胧胧的样子,就算那位娇娘平日里只有六分颜色,我们也能将这六分颜色卖到十成。”   听了花娘的话,云峥的脸都要抽成包子了,牙疼般的吸着凉气说:“我们这个词就不要用在这里了吧?你直接说我就好,哪怕说妾身也不错,就是不要用我们这个词,弄得我现在已经有了罪恶感。”   花娘轻笑一声道:“难得啊,难得你是我见过第一个不将女子当成财货的男人,你知道什么,你以为我们这么干,就是在伤天害理?   知不知道好多人家将姑娘养大成人之后,就等着卖掉换钱呢,还有好些人家见自己闺女长得美貌,就从小教授琴棋书画,各种本事,知不知道,等女子十三四岁的时候就会进入大户人家当小妾,或者卖到青楼做妓子,人家爹娘都不心疼,你胡乱心疼个什么劲。”   花娘的这些话说的就有些偏激,云峥没有回答,花娘的身世里很有可能就有这么一段,所以遇到笑林这样真正怜惜她,敬重她的男子就一心想要扑上去。   第一张床做好了以后,后面的床就做的飞快,云峥奇怪的发现,这样豪华的小榻床,花娘只做了三张,剩下的都是些别致的器具,还有豆沙寨特有的桌椅。   “一座青楼里只需要一个出名的妓子,其余的都只不过是陪衬,做那么多的床做什么,卖肉吗?越是价格昂贵,精致的青楼,就越是不会去轻易地卖肉,没得糟蹋了青楼的名声。”   云峥不知道花娘如何一个人支撑起一座偌大的青楼,不过从一些细微的地方就能看出来她的目标,自从自己成为花娘的第一个股东之后,她在豆沙关的花销就没有掏过一个铜子。   这一次贩卖马匹的利润很大,这里面本来就该有笑林的一份,五沟拿走了一份,用于建设他的白云禅寺,笑林却没有拿走一文钱,云峥知道他的意思,所以就由着花娘的性子胡来,反正是花的是笑林的钱,跟自己无关,一个将要去参加科考的士子如果去开青楼那才是巨大的笑话。   花娘到底还是走了,问云峥要了猴子去帮自己跑腿,然后找了一家镖局,护送着她上了路,此时已是秋风瑟瑟。   五沟来送别,却不见笑林,花娘的神色有点黯淡,没有和云峥已及五沟行女子的蹲礼,而是像个男人般的抱拳而别。   腊肉给花娘抱了好大一包牛肉包子,还有一些路上吃的东西,已经哭得不成样子了,花娘抱着腊肉安慰了好一阵子才走。   离别有时候很简单,也很轻松,没有离别的箫笙,只有一句珍重而已。大家前面的路都是黑的,谁能知道自己会在前方遇见什么人,遇到什么事情,且走着吧。   阔叶林在落叶,针叶林依然翠绿一片,一个宁愿活的宽枝大叶的从春天骄傲到秋天,宁愿从枝头凋落也不愿意像松针一样委屈自己,只是为了多活一个冬天。   花娘就是这样的,她舍弃不了繁华,也喜欢在繁华中死去,嫁做他人妇青布包头的在荒村隐姓埋名她做不到,哪怕是为了自己心爱的人。   挂在云家墙上的一把剑不见了,笑林也走了,走的无声无息,不管是云峥还是五沟都知道青山绿水间必定有一个人在护卫着花娘远行。   或许花娘也知道,否则就不会在走的时候就不会那样的开心,愉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这首歌也不错,如果也是和尚写的就送给贫僧,反正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诗词都是和尚写的,贫僧知道,天下和尚不分家,贫僧就拿来用用,最近在成都的诗会贫僧久无佳作,已经让成都的诗坛黯然失色。”   “确实如此,这首歌的确是和尚写的,反正你们和尚比我这个红尘中人还要来的多愁善感,估计以后还会有好多和尚做的诗词,你想用就用吧。”   花娘走了,笑林走了,猴子也跟着走了,真正感到伤感的是憨牛,他和猴子从来就没有分离过,五沟和尚不喜欢伤感,笑吟吟的和云峥打趣。   回到寨子的时候梁老爷带着梁琪就在寨子里等候,梁琪最近清减了很多,脸上的肉都快瘦没了,给云峥的感觉,那张脸上就剩下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了。   “少兄动豆沙县则翻天覆地,少兄出,元山,雄鹰两部灰飞烟灭,如今豆沙县大害移除,少兄当具首功!梁宫佩服之至。”   “机缘巧合下的事情,先生谬赞了,先生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梁先生苦笑一声道:“豆沙县的百姓的到了好处,不但再无盗匪之忧,还能减免五年的钱粮,朝廷也因此得以屯兵元山以窥高原,唯有老夫与少兄恐怕会损失惨重啊,商道不再,前期的投入尽付东流水。”   “怎么可能,雄鹰部完蛋了,那是因为莫达的洗劫还有黑石花嘛两部的落井下石,与我等商贾何干?现在草原上战乱不止,估计再有一个月的时间就会平息,现在草原上已经开始落雪,部族都在为过冬忙碌,等到明年春暖花开,驮队再去一遭就是,何来东流水只说。”   梁先生大喜,握住云峥的手说:“难道说吐蕃人竟然不知此事不成?”   “不光吐蕃人不知道,大宋也没几个人知道,那些官员也不知道,所有人都以为是吐蕃人想要劫掠元山的财富,结果被莫达杀了个措手不及,而且雄鹰王也被莫达,或者那个部族的射雕手射死了。   所以说开春之后,赖八的驮队又会继续过去和吐蕃人做交易,第一笔货物白送,第二笔货物就必须恢复原来的交易价格,也就是一头牛两斤食盐,这个价格以后就不要轻易地动了,宗族留下来的财富,无论如何也不能被糟蹋了。”   梁先生点头称是,梁琪好奇地看着云峥,像是头一回见到他一样,沉默了半晌才说:“你弟弟当初说的一点没错,萧无根确实连帮你提鞋都不配。”   “云家人喜欢吹嘘,你不要见怪。”云峥将抱着自己腿的云二抱起来,肃手邀请梁家父女进房间叙谈。   “我觉得你真的可以在东华门唱名,尽管你现在已经是官身了,从八品的承奉郎已经可以让你跻身士林而无丝毫的逊色,你今年不过十四岁而已。”   “那是卖马得来的官职,还以为会给我一个弼马温的官坐坐,谁知道给的是文散官,我的运气一向不错,这你是知道的。”   梁先生捋着胡须道:“百来匹真正的战马,这样的功勋,对得起朝廷的封赏,听说你的告身已经下来了,因何不穿戴起来,少年人穿官服才有贵气。”   “官服太大,有沫猴而冠的感觉,不谈也罢,说起生意,在下想要一个条件,不知是不是有些得寸进尺了?”   梁先生听到云峥需要谈条件,立刻就坐得很端正,他很想知道云峥到底要跟自己要什么样的条件,如果不太过分,他已经做好了答应的准备。   “我要走了,这里的生意中我有很大的份额,现在想把它分解一下,驮队的生意,三成归入赖八的名下,虽然他是一个流民,但是我不想亏待他,可否?”   梁先生点头道:“赖八出生入死,爬冰卧雪的煎熬,拿你份额的三成不算多,老夫同意,这是你个人的私事,不算条件,老夫洗耳恭听。”   “剩下的七成,你梁家今后要承担更多的义务,所以三成归你,莫要推辞,给您股份其实就是想借用梁家的门路保住这条商道而已,所以您大可正大光明的拿下,其余的三成归豆沙寨,我只留一成能够活命即可。   而在下的条件就是,不管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不得资敌!否则就是我云峥的生死大敌,不见生死誓不罢休!”   云峥前面的几句话说的如同春风化雨,谁听了都舒坦,但是最后几句话却说得疾声厉色,掷地有声。   梁先生离座起身,恭敬的向云峥拱手作揖道:“此事也是我梁家的要求,少兄所言,甚合吾意,梁宫在此对天盟誓,若有违反,不得全尸!”   云峥扶起梁先生,并没有多说别的话,只是朝外面喊道:“赖八,进来!”   已经听得涕泪滂沱的赖八,一进门就单膝跪地发誓道:“赖八若有歹心,不得好死。”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一个流民能得到云峥和梁家的许诺,从这一刻,他终于觉得自己活得有点像一个人,而不是丛林里的猛兽。   老族长非常的平静,现在豆沙寨是云峥说了算,这孩子已经是官员了,自己马上就要是里长了,这些钱财上的东西,都是公产,云峥留下的越多,将来回到这里的可能就越大,一家人,钱财装在哪个口袋里都无所谓。 第47章 退潮   跟着五沟和尚云峥学会了什么是因果,在他的学说里其实没有神佛,说来也可笑,一个整天拜佛的和尚心里居然没有佛的存在,按照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求佛不如求己,所以他在拜佛,其实也就是在拜自己,怪不得五沟一身的禅学,作为佛门的异类却只能到偏僻的豆沙县来主持白云禅寺。现在想起来,云峥发现,白云寺里的那尊弥勒佛多少有点五沟的影子。   五沟说善是一种信念,不是一种行为,同理之下,与之对立的恶一定也是一种信念,不是行为。   所以云峥认为抱着一种善良的信念去作恶,必然会被原谅,因为把五沟的学说套进算学公式里很容易得出这样的结果。   “等我做尽了恶事之后,在天罚降临之前立刻放下屠刀,你一定要保证我死后能去极乐世界找些美丽的女阿修罗伺候我,而不是把我弄到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   “求你自己,莫要求我,我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无意识中说出了阿修罗,说明你的本心就是阿修罗。   它们是佛国六道众之一,天龙八部神之一。说它是天神,却没有天神的善行,和鬼蜮有相似之处。说它是鬼蜮,可它具有神的威力神通。说它是人,虽有人的七情六欲,但又具有天神、鬼蜮的威力恶性。因此,它是一种非神、非鬼、非人,界于神、鬼、人之间的怪物。   他们藏匿于藕孔之中。其果报胜似天而非天,虽有福德,然性憍慢,执着之念强,虽被种种教化,其心不为所动,虽听闻佛法,亦不能证悟。   我佛慈悲,能让顽石点头,却不能令阿修罗得善果,善哉,善哉!”   五沟和尚悲伤地走了,云大认为和尚觉得自己无药可救,才伤心离去的,云二却坚持认为,和尚想把云家的酒全部拿走,被自己给阻止了,所以才会悲伤。   不管了,不管他是因为什么原因走的,云大都不认为自己做的有什么错处,保持兄弟俩吃肉的权利才是天大的事情,要不然自己干嘛要这么苦苦的追求。   承奉郎,不大的官,但是在豆沙县却可以横着走,云大认为自己不是螃蟹没必要横着走,漂亮的官服就压在箱子里面,不准备拿出来。   可是经不住老族长的百般哀求,他老人家很想摸摸穿着官服的人的脑袋,这几天来的官员多,他不敢这么干,但是现在不同了,云大也是官了,所以他就想摸摸官员的脑袋,如果能踢一脚官员的屁股,就足以告慰列祖列宗了。   官服穿起来很繁琐,曲领大袖,下裾加横襕,腰间束以革带,头上戴幞头,脚登靴,白色的布袜用两条带子绑在大腿上,腊肉帮着自己穿袜子的时候,云峥觉得自己很像倭国的动作片女演员。   好不容易按照要求穿好了衣衫,老族长就笑意吟吟的不断摸云峥的脑袋,看到寨子里别的乡亲也是一副很想摸的样子,云大干脆坐在那里让大家摸个够。   衣服不合身,太大,太肥,穿在身上直咣当,就算是把腰带系上,好像也没有多少改观,这就说明大宋的官员,以肥头大耳者居多。   云大说要改小一点再穿,被老族长严厉的禁止了,他认为既然衣服是朝廷发的,那么每一片布都代表着贵气,少一片都不成,只能让身体适应衣服,而不能让衣服去适应人的身体,他很希望看到一个肥头大耳的云峥耀武扬威的出现在他的面前,现在,还是太瘦,没一点官员的威武,尤其是云峥纤细的腰肢是最大的败笔。   第二天一大早老族长就背上褡裢,去后山找姓曹的那个里长办理接交手续,其实用不着这样急迫的去做,老族长却一刻都等不及,让云二帮着自己查了通书,执拗的认为今天就是一个好日子,今天的事情一定要自己办好。   见到老族长坐着牛车出了门,寨子里的乡亲们就忙碌起来,不忙碌没办法,老家伙嘚瑟归来之后,如果没有看到寨子里人有什么表示的话会生气的。   老规矩,每家每户又开始准备两道美食,这一回饭菜的质量就很高,每家每户都准备了酒,小桌子在门前摆了长长的一串,就等着老族长回来开宴席。   日落时分老族长才醉醺醺的回来,睡在牛车上大呼小叫痛快二字,他儿子伺候着擦了一把脸,他就从寨子头一直吃到寨子尾,这顿饭吃的老族长老泪横流,美美的连干三杯酒之后,就倒在地上,再也唤不醒。   云峥吃了一圈酒菜,就回到屋子里隔着窗户看外面热闹的人群,这样的聚会他很喜欢,就算好些人家的饭菜不合口味,他还是很喜欢,心里暖暖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装满了胸口,非常的踏实,没错,就是这种感觉。   家里的包子总是不够吃,不管腊肉和憨牛蒸出多少包子出来还是不够的,总有流着口水的食客仰着头等着包子蒸熟。   进云家就像进自己家一样方便,自己从碗柜里拿盘子,自己从筷子篓里拿筷子,只有两个带兰花的盘子和两双漂亮的象牙筷子没人拿,就算是最喜欢占小便宜的苍耳老婆也不会多看一眼,大家都知道,云大,云二,从来不让别人碰自己的碗筷。   以前喜欢占小便宜,都是贫穷闹得,这和品质无关,生存的压力让他们不得不用尽一切办法来节省自家的吃食,所以,占便宜的事情,也就不可避免,现在,不用考虑今晚的晚饭在哪,整个人都会变得正直,高大,古人说仓廪实而后知礼仪这句话是对的。   豆沙寨子里不再有人吃糙米了,都是精细的白米,还有好多的人家跟腊肉学着怎么样将白米磨成米浆,然后在硕大的平盘里摊成米粉吃。   云大,云二坐在屋子里计算自家的家当,这些数字已经不是腊肉能够结算清楚的,云二不断地报数,云大的手在算盘上不断地拨动,就这样,还是整整用了一个时辰才清理出来。   交子六千四百贯,银一千一百四十五两,金锭六十两,金沙三百余两,至于铜钱,腊肉已经在坛子里存了七八坛子,到了现在云峥才觉得自己好歹有了些积蓄。   在衣服里缝碎银子,这是云家的传统,所以不管是云峥还是云二,或者是腊肉,憨牛,衣角这些隐秘的地方,都有一些薄薄的银片,云大,云二的衣服里甚至会有一些金叶子,云大吃够了没钱的苦楚,所以决不允许云家的人出门没钱。   家财十万贯,就该骑鹤下扬州,云家去不了扬州,就只好下成都,房产早下手这是云峥在上辈子就有的经验教训,所以,梁先生早早的就给云家弄到了一套三进的院子,不算很大,但是非常的别致,花娘过去之后,就会先住到那里,听梁琪说,那里的丫鬟仆役都是配置好的,家里的家什也一样不缺,过去了就能入住。   家里放这么多的钱财并不合适,所以明天就需要把这些钱和梁家换成交子,用几辆车拉着钱满世界的跑,这根本就是在告诉别人来杀你。   云家现在仓廪比较足,所以也就到了识礼仪的时候了,云二不能再光着屁股满寨子跑了,腊肉也不能穿着一身麻布衣服在前面弄一个很大的口袋装云二的玩具和吃食了,至于憨牛,天生就是干打手的料,听说最近跟笑林学了两手散手,怎么样也需要一把好刀和一身劲装。至于云峥自己,觉得一身青色的棉袍就很好,用不着再换了。   山寨又慢慢地回归了往日的悠闲,淅淅沥沥的冬雨也开始落下来了,青色的冷雾再一次弥漫在如画的寨子里,今年很好。没有寒号鸟的存在,只有忙着做家具的瘸子搓搓手,跺跺脚,咒骂两声该死的天气。   赖八在大雪封山之前走了一趟藏区,回来后告诉云峥,雄鹰部确实已经完蛋了,但是真正占到便宜的不是黑水部和花嘛部,而是一个新兴的部族叫做天马部,其实这个部族就是莫达们建立的,草原上的莫达们全部聚集在雄鹰部的地盘上,开始脱离强盗的生活,开始自己的部族生涯,这一次莫达们对着雪山神发誓,绝不损害,也绝不劫掠商队,只要汉家的商人公平交易,他们就允许汉家的商人带走自己的财富。   “有人知道雄鹰部的灭亡是我们暗地里操作的吗?”这是云峥最担心的问题,虽然朝廷已经在元山屯住了兵马,但是那五百名兵丁,实在是不足以成为豆沙县的屏藩。   “不知道,莫达杀光了雄鹰部的头人和为首的武士,只留下底层的牧民和妇女孩子,雄鹰王的三个儿子全部被马拖死在草原上。   因为我们不愿意出卖雄鹰王,莫达们对我们的举动很满意,认为这样的朋友才能长期做下去,他们说如果我们能用铁器交换战马,他们会非常的愿意,保证能给一个能让大家都接受的价格,我说需要去和主人商量,他们说,可以等我们到明年开春。” 第48章 利天下   一个新兴的部族必然什么都缺少,这是一定的,哪怕莫达们将历年来的积蓄用在部族的建设上,这依然是不够的,开国的时候收买人心,善待八方客商,这是一个英明的头人必须要做的事情,同时也是商队建立互惠关系最好的一个时期。   可是铁器是禁运的物资,你买一些铁锅过去可以,如果卖一些兵器过去,在大宋绝对是抄家灭族的罪过,战马是朝廷非常需要的东西,堂堂大宋,根本就找不出几匹像样的战马来。   这个事情可以商量,估计需要找鲁清源这一类的人才能把话递上去,最终获得铁器换战马的允许令,云峥从没有想过私下里交易,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遵守这里的规矩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你不能因为你是外来户,就看不起人家的典章,所有人都在遵守,你为何要例外?如果把自己混成异类,末日也就差不多会到来了。   给赖八安排了开春的交易之后,就提笔给鲁清源写信,把这里交易战马需要铁器的事实说清楚,成与不成看上面的意思,自己不想再沾这个因果,如果想把什么权力都握在手里,最终的结果只能是兔死狗烹的下场。   骑上大青马一溜烟的就去了豆沙关,云二骑着那匹小马在寨子里溜达,腊肉守在一边看着,两个人玩的非常高兴,腊肉从来没有骑过马,骑在小马的背上笑的咯咯的。   刘县丞已经全面接手了林县令的宅子,从一个捕快混成了县丞这个从八品的官,刘喜可以说是一个奇迹了,如今所有的事情走入了正轨,他也开始琢磨着是不是再重开山民交易的这条路,经过他不懈的努力,将屠城的黑锅全部扣在元山盗的身上,将山民说成了一群可怜虫,上天有好生之德,如果不是怜惜他们也是一条命,早就杀干净了。   豆沙关终于恢复了一些生气,杏花楼也开始营业了,不过老鸨子换了,以前的那个妖媚的妇人,听说现在是里面的头牌,刘县丞几乎夜夜光顾。   喜爱女色也就是了,但是大白天的就往妓院里面钻,这就能不和官家的律条了,县衙里见不到人,一个熟悉的捕快,牵着云峥的马就把他带到了杏花楼。   “哎呀呀,承奉郎大驾光临,刘某这厢有礼了。”   衣衫不整的刘县丞从里面一出来就唱了一个大大的肥喏。   “本官听说豆沙县的县丞刘喜,白日宣淫,特意过来看看,如果属实,这就上报朝廷,将他革职拿问,看看能不能悔改,若是不能,就只好阉割之后送进皇城使唤了。”   “这可万万使不得,哥哥我就剩这点爱好了,如果成了太监,不如死了算逑。兄弟啊,萧老头的内宠滋味不错,要不要尝尝?”   “滚蛋,你现在是官身,注意点比较好,别被人家用这点小节那你说事,到时候后悔就晚了,喜欢那个女人就弄回家去,放在杏花楼做什么,萧老头死了,没必要作践一个妇人,回县衙有公事和你说,你能不能坐定豆沙县县令的位子就看这一遭了。”   刘县丞也让别人牵来他的马,翻身上马就和云峥回到了县衙,他很好奇,到底还有什么事情会让云峥这种人把它当做正事来做。   在大厅坐定了之后,云峥就把天马部准备铁器换战马的交易内容给刘县丞说了一遍。   “这是好事啊,咱们自己就能做,他们只说是铁器,没说是刀剑,只要多弄些铁锅过去,应该没人多嘴吧,咱们将功劳独揽,岂不是快哉?”   云峥捂着脸半天不作声,刘县丞愣了一下说:“怎么?哥哥我说的不对?”   “如果咱哥俩是奸商,这样做当然没问题,但是你我现在都是官身,这样做就是自寻死路,你当了这么长时间的官了,知不知道官场上最讲究的是什么?   他们最讲究规矩,官家不杀士大夫,但是士大夫却杀士大夫,你我既然进了这个群体,就必须对这个群体有贡献才成,而铁器换战马,这件事情,根本不是咱们豆沙县能做的了的事情,而且,整件事里还有不少的风险,比如天马部反悔,或者有强力人士介入,都会让这个交易充满了变数,告诉你,只要出现一次差错,你刘县丞的全家老小的性命就不必要了,因为整件事都是在为自己谋私利,与士大夫这个群体无关,没人会帮你。”   “这么说哥哥我错了?”   “错大发了,你走正规途径把你这里的事情上报给知府,讲清楚你的忧虑和担忧,至于如何定夺,看知府怎么说,不过他怎么做,换马这件事都绕不过你,该你的好处不会少,一旦出了岔子,知府的头比较硬,有他帮你担着,你只有功劳没罪过。”   “那你怎么办?好处我捞走了,你不是就被晾在一边了?”   云峥点点头说:“从今天见你到现在,也就这句话暖人心,鲁清源已经在大庭广众之下把自己的具贴给了我,所以我他娘的就成了人家的门生,所以我写了一封信给人家,看看他想不想插手这件事,能不能直达天听,从朝堂上要一份许可令下来,这样我们才会高枕无忧,你才可以琢磨中间有没有好处可捞,我才能看看这里面是不是还有其他的衍生利益,也只有这样士大夫们才会知道自己门下还有两个小卒子在为士大夫的群体添砖加瓦,关键的时候才会有人出来帮我们说话。”   让刘县丞写公文不如杀了他,于是云峥帮着执笔,写了一个公文,没有走驿站,直接派三个捕快骑着驿站的骡子去成都府投递这两份公文,一封给知府,一封给鲁清源。   从刘家吃了一顿饭,席间刘县丞的老婆,带着孩子出来见礼,这就说明两家乃是通家之好,见礼完毕,刘县丞就向云峥请教如何才能重新把山民的生意给续上,朝廷给豆沙县免了钱粮,所以他这个县丞的手里实在是没什么油水,好多人都要生活,不能把嘴扎起来,朝廷给的那点俸禄,实在是不够养家的。   “五年不纳税,这里面的学问还不够你做的?”云峥啃着大骨头,恨不得拿骨头砸在这家伙的脑袋上。   “老天爷,我恨不得只有一年,没了钱粮,没了踢斗,没了损耗,县衙里的四五十号人吃什么?六十八个捕快哪来的钱粮养家?朝廷给的那点钱粮,需要我去成都府运过来,知不知道路上人吃马嚼需要耗损掉多少?   大少爷,快点帮着想个不遭雷劈的发财主意,咱们再干一笔,你去成都怎么样也需要一点仪程,成都那地方就是一个销金窟,你那点钱粮不够你全家嚼咕的。”   云峥忧愁的对刘县丞说:“我来问你,山民为什么会进山当流民?”   “交不起税啊!”   “豆沙县现在需要交税吗?”   “五年内不需要!怎么了?”   “如果你告诉山民,三年内只交一半的税,后两年免税,之后和豆沙县的百姓同样待遇,你说那些人会不会来县衙上户口?”   “那是一定的,他们一定会巴不得官府这么干,从流民变成有地的农民,傻子才不干,他们已经在山里落户了,田地也开垦出来了,在那里的生活也习惯了,如果县衙这么干,没有人会不乐意,十几年没有交过税,多少也积存了一些,只要官府不去要他们的积存,估计会非常高兴的过来交税,从此再也没有人把他们当老鼠抓,能正大光明的走在路上,也不用担心把闺女养成老姑娘,儿子打光棍,好事啊。   只是为什么要交税啊?还交一半?”   云峥一句话都不愿意和刘县丞说了,这脑子怎么做官啊,只顾着埋头啃骨头,他老婆煮的肉骨头味道确实不错。   刘县丞绕着桌子转圈圈,他自己也清楚这里面一定有天大的好处,可就是卡在嘴边上说不个所以然来,嘴里不断地嘀咕着,流民,缴税,缴税,流民。   见这家伙的汗都下来了,云峥叹口气说:“你就好好的在豆沙县当官,记住了,就算是升迁,也不要去别的地方,你这样的会被人家把骨头都啃干净的。   听着,之所以要流民缴税,就是为了平息平民的民愤,朝廷免了豆沙县百姓的税务,可是那些流民不在免税范围内,你给他们上了户口,这些税就会落在县衙,几万人缴的税能让你们百十人肥的流油,你如果从中拿出来一些,做些修桥补路的好事,你就是豆沙县的青天。   另一个好处就是,你四千户的豆沙县是下县吧?如果把流民全部上了户口,你豆沙县立马就会变成一万多户的中县,下县的县令品级和中县县令的品级一样吗?坐地就升官啊!更何况豆沙县做出了这么大的政绩,你的上官和朝廷难道不该奖励吗?这可都是实实在在的功绩啊,是经得起上官查验的,我敢说受益的不光是你,成都府的官员都跟着受益,只要这么做了,谁都有好处,雷公起了云彩,也不敢拿雷电劈你。” 第49章 彭蠡先生   从幸喜若狂的刘县丞家出来,云峥就打马去了白云寺,总觉得五沟和尚似乎有什么话没说完,趁着今日有心情,不妨去白云寺请教一番。   五沟和尚不在,小沙弥指着白云悠悠的群山说就在山里,却不知在什么地方,每年入冬的时候,都会有很多的山民生病,于是,大和尚都会带着别的和尚背着草药进山,给那些无助的人看病,这样的坚持,已经有十年了,从五沟还是一个行脚僧的时候就开始了。   “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云峥在墙壁上写下了无本和尚的这首诗,不是送给和尚欣赏的,只是为了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情,告诉和尚他的善举有人知道。如果今日不来,自己永远都不会知道有一个酒肉不禁的胖大和尚会十年如一日的干着这样的事情,这样的人还拜什么佛啊,他自己就是佛。   瞅着漫卷的青云,云峥将大青马托付给了小沙弥,自己沿着山间小道,向山顶走去,越过云层,说不定就能看见红日。   山路崎岖,不见人踪,小路上全是湿滑的树叶,看不见野兽,只有不知名的鸟儿在树之间跳跃,当然,最多的还是那些四处寻找松塔的松鼠。   走了不到三里路,前面就已经无路可走,一个巨石拦住了去路,巨石上有五沟亲笔书写的回心石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这是在劝诫游客回头,也有浪子回心转意之意,胖和尚说到底是一个雅致的人,这里确实已经到了绝颠。   很想越过大石去看看后面的风景,这是人的通病,总认为山那边的风景更好。   好不容易攀上巨石,不由得怒发冲冠,这里居然是五沟和尚的厕所。巨石上写着巨大的“五沟出恭地”五个大字,每一字似乎都在放声大笑。   石头后面更是臭不可闻,云峥狼狈的从大石上跳下来,下来以后就后悔了,自己应该在那五个大字上也留下一堆黄白之物的。   这就是对贪心的惩罚?欲望不知道控制,到了最后难免会遇到这样的场景,大石头背后没有绝世的风景,只有好多大便。   爬山的心情被五沟和尚彻底的摧毁了,云峥甚至不敢想,只要一想起来,就会干呕出来,五沟荼毒的不光是他的眼睛,还有他的脑子。   回到了白云寺,五沟依然不见踪影,云峥喝了很多的清水,这里的水很不错,都是白云沾在石壁上留下来的天水,清冽而甘甜,喝了一口胸中的烦恶感顿时消失,看着手里的杯子,云峥总觉得不太妙,或者白云还去访问了一些别的?比如山上的那颗巨石?于是,云峥再一次干呕起来,扔下水杯,骑上马狼狈的向山下窜了过去……只留下小沙弥挠着光头不解地看着远去的云峥。   快马回家,大青马在五尺道上飞奔,拐了一个大弯之后,却猛地停住了,嘶鸣一声,扬起前蹄虚空蹬踏几下,这才落地,这样的场景在草原上见的多了,云峥稳稳的控着战马,自始至终牢牢地骑在马背上,没见丝毫的慌乱。   “好骑术!”   五尺道上有人大喝,云峥定睛一看,前面却是一辆牛车,赶车的是一个老仆,坐在后面伞盖下的却是一个白发老翁,这一声断喝就出自他之口。   不认识,豆沙县应该没有这号人,老翁虽然年过七旬,但是腰背却挺得笔直,身上穿着一袭宽松的儒衫,手里握着一枚玉如意,一袭纱巾挽住了白发,坐在牛车上自有一股恬淡的意趣。   云峥又看到牛车上载着的酒肉,叹口气说:“和尚在青山,云深不知处。”   “老夫只是来看和尚,谁管他在不在。”   “晚生不意中了和尚的埋伏,不得不狼狈逃窜,惊扰了长者,还请恕罪。”   老翁捧腹大笑道:“奸猾如鬼,狡猾如狐的云家子也会中计?这倒是奇事,说来听听,免得老夫重蹈覆辙。”   “彭蠡先生也曾吃过和尚的亏?只是晚生吃的亏太过污秽,不足以道于人前。”   “好小子,只言片语便能断定老夫身份,确实当得起聪慧二字,这一回和尚总算是没有将老夫推荐贴换成酒喝,道左相逢也是有缘,老夫且问你,因何怒而杀贼?”   “为了公平!贼杀了人,总不能颐养天年吧,老天不罚,我来罚。”   “你可以代表上天行事?”   “不能,晚生只是为了心安,豆沙县养了我,对我有恩,总不能任他遭人荼毒而无动于衷吧,那样的话,非人哉!”   “如此弄险,岂是君子所为,何不谋而后动?”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晚生报仇三天嫌长,作恶之后立斩与刀下,岂不快哉?”   “少年心性,还需磨练,且跟老夫学习荣养之术,三年时间或有小成!”   “正该如此,晚生也觉得自己锋芒过盛,不是长久之道,还请先生教诲。”   “孺子可教!”   彭蠡先生呵呵一笑,命老仆继续前行,去寻找五沟,至于五沟在不在,没有关系,他老人家寻找的只是一种访友的心情,而不是五沟本人。   云峥长揖相送,只见彭蠡先生大袖挥挥就转过山隘,只有牛车的轱辘碾在石板路上的咯噔,咯噔的声音传了过来。   老家伙就是黄元狩,乃是唐代赵匡,陆淳一门的传人,这一门的人世世代代主攻《春秋》,手上就有陆淳手书的《春秋集传纂例》10卷、《春秋集传辨疑》10卷及《春秋集传微旨》3卷,这些书非常的珍贵,云峥一直想看,而不可得。   孔子修《春秋》的用意究竟是什么?过去《左传》学者认为是为了“考其行事而正其典礼,以上遵周公之遗制,下以明将来之法”。   《公羊》学者认为是为了“将以黜周正鲁,变周之文,从先代之质”。   《谷梁》学者则认为是为了“明黜涉、著劝戒,成天下之事业,定天下之邪正,使夫善人劝焉,淫人惧焉”。   陆淳却认为,三家之说都“未达乎《春秋》之大宗”,因此不可能真正理解夫子作《春秋》的深刻用意。他认为,《春秋》之作,是为了“救时之弊,革礼之薄”。   看起来非常的深奥,其实说白了就是一门讲求将学问带入到实际生活中,并且把它当工具一样使用的一门学问,而不是停留在嘴上,侃侃而谈一下就了事。   范仲淹对《中庸》的理解,赵普对《论语》的理解,都是赫赫有名的学问,嵩山,白鹿洞,岳麓,石鼓这四家书院隐隐有执天下书院牛耳之势,可惜蜀中并不以文名彰显于世。从彭蠡先生刚才的一番话里就能听得出来,现在不是锋芒毕露的时候,庆历改革失败了,那些大儒名家都被远窜到边远军州,朝不保夕的,只能潜心学问,这个时候全天下的气氛都不好,他希望云峥也不要快速的崭露头角,这对将来的发展很势不妙。   云峥很不喜欢这样的谈话方式,什么事情都要隐喻,说得清楚明白一点会死啊?菩提在猴子后脑勺上拍了三巴掌,一般人谁知道这是要你三更天到后门来找老师传授你无上大法的暗示?   也亏得猴子聪明,最重要,最厉害的功夫学到手了,要不然早就在大闹天宫的时候被二郎神捶死了,取经还有他什么事。   云峥发誓以后自己教徒弟的时候,智商要是少于八百的全都不要,弄出生涩古怪的东西难为死他们,就当是替自己报仇了。   回到家猛猛的吃了一锅面条,这才觉得世界又开始变得可爱了,蕴藏在阴云里的水珠子又开始滴了起来,老族长头上不再缠布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幞头,不伦不类的穿着一袭青衣,据说这就是里长的专用衣服,云峥很奇怪,什么时候里长也有制服了,不过看到腊肉和憨牛以及寨子里的人一连畏惧地看着老家伙,云峥就不打算再说什么晦气话了,只要老人家高兴,说什么都由他就是。还不准一个乡间老叟威风一下?一辈子就盼这一回呢。   山里的生活非常的寂寞,好在云峥有很多的事情要干,所以并不感觉有多么无聊,云二现在喜欢上了骑马,整天趴在小马背上不下来,有时候也会把看家蛇,还有云三一起弄上去,慢慢的在寨子里溜达,那匹小马身子不再往高里长,但是很有力气,背上驮着百十斤的东西一点都不费劲。晚上也很乖巧,和老牛待在一个圈里从不乱踢腾。   梁琪亲自到云家给云峥开好了交子,拉走了云家的钱,腊肉紧张地看着面前的一切,眼看着自家的真金白银被拉走,换到手里的却是一张张纸片,心头大急,抓着云大的胳膊不断地晃悠,她很希望大少爷能把梁家拉走的那些钱再拉回来。   “你急什么,等咱们到了成都府,你看我是怎么再用这些纸片把家里的钱财再弄回来的,现在不过是先放在他们家,是我们的,就是我们的,谁都拿不走。” 第50章 流民入户籍   今年的冬天果然如同老族长说的非常的寒冷,从不结冰的豆沙寨,路边的水洼里居然能看见一点冰,虽然只是薄薄的一层,带着各种尖锐的棱角铺在水面上,拿手指轻轻地一捅就会断裂,憨牛穿着厚厚的袄子,流着鼻涕蹲在水洼边上玩冰,这些冰很不经玩,太阳刚出来,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夏天太热,所以冬天就极寒,这是一个朴素的道理,老族长认为,老天爷给人间的温暖是有数的,不小心夏天给多了,自然就会从冬天找回来,对于老天爷这种不讲理的做法,老族长只能看着灰蒙蒙的天空骂一声狗日的老天。   这句话其实不是在骂老天爷,只不过是表达一下自己对上天的无奈而已,所以骂完之后,就会双手合十,再拜一下老天,求他原谅。   夏天的时候老族长就说要给寨子里起砖房,可是后来还是没有这样做,他在云家的砖房里睡了一个晚上以后就改变了主意,认为砖房里睡觉太憋气,而且炭味太大,不知道从哪里听说睡砖房会被炭气杀死,所以就执意不肯建什么砖房。   见鬼了,秋天的时候,吃饱了撑的才会在屋子里点火盆,没有火盆,哪来的炭气?竹楼倒是没有中毒的忧患,主要是那东西八面漏风,有点炭气都被风吹跑了。   南方的冬天要比北方的冬天难过,空气里总是湿漉漉的,整个寨子里最暖和的地方就是云家的两个大炕,云大,云二的大炕没人上去,腊肉的大炕就成了寨子里那些婆娘们的聚会之所,偌大的炕上坐着十几个人,炕中间还爬着七八个小娃娃,唧唧喳喳的非常的热闹。   山里人都能喝两口,所以腊肉就用自己的钱买了好些米酒,放在小炉子上烧热,妇人们用一个碗喝米酒,你一口,我一口的往下传。   “腊肉啊,你家少爷到底喜不喜欢你?怎么就不见你的肚子大起来?”一个年轻的妇人搂着自己几个月大的胖儿子小声地问腊肉。   “虎山家的,不知道就不要问,腊肉的眉眼都没开,就是一个黄花闺女,谁家的黄花闺女会生娃?倒是你家折腾的声音小点,白天忙一天,晚上也不消停,那事又不能当饭吃,你家虎山有那些力气不如用在赚钱上,娃子都有了瞎折腾什么。”   老婆婆的一番话把小媳妇臊的满脸通红,一头就杵在自家娃子的怀里装鸵鸟。   “看来了,你家少爷就是一个心高气傲的,豆沙寨连着豆沙县都没有你家少爷看得上的闺女,前些天住在你家里的那个妇人,长得跟仙女似得,还会跳舞,你家少爷不一样过了几夜把人家打发走了?”   腊肉听到人家这么说自家少爷连忙摇着手说:“没那事,花娘晚上是跟我睡的,听少爷说花娘将来是要嫁给道长的,就是那个大胡子道长。”   “男人家的事情谁会相信,谁告诉你做那种事情需要很长时间的?有一柱香的时间就足够了,也就是枝子家的虎山能折腾些。就不信你能成天到晚的看着你家少爷,一柱香的时间都不给?男人偷腥的时候麻利着呢。”   只要开始说起荤话,妇人们就变得肆无忌惮,也是啊,寨子里晚上能干的事情太少,天一黑,不做点男女之事,很难熬到睡着。   腊肉也被妇人的话弄迷惑了,少爷不止一次的单独和花娘在一起,想起自己伺候花娘洗澡的时候看见的那个白花花的身子都感到眼晕,更不要说少爷这样的男子了,于是就不再说话,努力地回忆花娘到来的每一个片段……   云大,云二,憨牛遛马回来的时候,太阳终于从灰蒙蒙的青雾里钻了出来,红艳艳的没一点热度,不过树枝子上挂着的冰溜子开始哗啦哗啦的往下掉,这种冰水混合物最是寒冷,不小心掉进脖领子里,那感觉就像是被火烫了一般。   云二的小马跑不快,所以云大的大青马和憨牛的黑马就用小碎步奔驰,骑在小马上的云二就呲牙咧嘴的追赶。   与其说云二是在骑马,不如说云二是坐在马背上的一个竹篓里,这是老族长亲自拿篾条编织的,卡在马背上非常的稳当,哪怕是云二这么大的孩子也不会从里面掉出来。   寨子里的男人这个时候已经在忙活了,上山砍木头的,运木头的,木头运回来休整树枝,非常的忙碌,今年没有差役,所以大家其实都是在为自己干活。   豆沙寨的家具忽然变得好卖起来,不光是豆沙县的大户人家需要,周边县的大户人家也纷纷的到豆沙关的铺子里采购,就连那些在五尺道上行走的大理客商,也会捎一些漂亮的桌椅板凳回去,所以,瘸子和寨子里七八个会木工活的人,每天都非常的忙碌。   往年人迹罕至的山道上如今背着各种货物,或者推着鸡公车的山民络绎不绝,这些人都是成群结队的去豆沙关上户口的,只要缴纳一半的赋税,连续缴纳三年,然后就能享受两年不交税的好日子,自己在山里开垦的田地就是自己的,谁的就是谁的,除了缴纳皇粮,没有别的要求,最主要的是,只要缴纳了皇粮,每一年给一个带着大印的纸片片,只要凑齐三个,就能真正的把户籍上到豆沙县里,就算是脱离了山民这个称谓,也不会被人家弄去当军户。   人一多,豆沙关就变得非常的热闹,豆沙关里的商家各个喜笑颜开,收山货的,贩皮子的,哪怕是卖桂花油的,这些天也赚的盆满钵满。   那些糟了难得豆沙关百姓虽然不太高兴,但是看着衙役们用牛拉着粮食,只要是糟了难的人家,就在门口扔上两袋子米,告诉主人家,这就是县衙给大家伙的补偿,明年,这样的补偿还有,让大家拿的心安理得一些,都是这些狗日的欠俺们的,别看官家把害人的元山强盗全部杀掉了,给大家伙报了仇,山里的这些人也不能轻饶,全部杀掉有伤陛下的仁德,所以给他们一个补偿的机会……   刘县丞就是从草民里爬出来的,他岂能不知道老百姓的心思,就算是把这些钱粮拿去修桥补路,也绝对没有换成两袋子粮食扔在百姓家的门口来的实在,所以,这样做的效果非常的显著,豆沙关的百姓一边冷眼看着进出的山民,一面心安理得的收下了粮食,平息民愤还只是其一,另一点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把百姓两级化了,山民们就算是想要进入豆沙关安家,不用官府出面,百姓自己就会阻止山民这样做,对于豆沙关的管理来说,简直就是神来之笔。   这些东西可不是云峥教的,都是刘县丞自己琢磨出来的,多年的捕快头子并不是吃素的,当然会有一套自己为人处世的方法。   刘县丞陪着成都府下来督查的士曹参军何通坐在县衙边上的一座两层的酒楼内看着人头攒动的山民在缴税,登记,两个人都是笑眯眯的,这样大规模的流民下山,在本朝还是第一次,所以这位掌管田土,诉讼的参军对眼前真实的一幕非常的满意,端起面前的茶杯对刘县丞说:“刘县尊刚刚灭掉元山盗匪,如今更是抚慰流民下山入籍,不入军户,不废朝廷的钱粮,真是难能可贵,哈哈,此事为本官亲眼所见,乃是实实在在的牧民有方,何某佩服,佩服。”   “参军说笑了,刘喜不过是一个粗人,能有现在还不是仰赖诸位上官的照拂,参军亲自书写了一百余张流民纳税具贴,更是劳苦功高,豆沙县百姓怎么忘记,劳烦参军禀报上官,就说刘喜乃是一介武夫,实在是不懂如何上报这样的好事,只有厚颜求上官帮刘喜润色几分,我也好光宗耀祖一下。”   何通哈哈大笑,越发觉得面前的这个粗鄙野夫还算入眼,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有大功而不自傲,更是连上报文书都要上官解决,这就说他自己认为不管上官怎么写,他都会承认,这是要将功劳分散给州府,算得上是一个大手笔。   整个功劳太大,刘喜的脑袋一定扣不了这么大的帽子,还不如干脆一推三六九,把决定权交给上官,不管上官怎么分配功劳,都不会少了他的那份,毕竟这事是发生在豆沙县,而不是在成都府,如果豆沙县越级上奏,皇帝给的好处不一定能落在他刘喜的头上,必定会遭到上官的嫉恨,现在好了,上官给的好处才是实实在在的好处,没有人会记恨,就算是有这样的人,也会被上官毫不留情的清除掉。   “也好,刘县丞出身行伍,笔墨生疏也是有的,咱们的上官可是龙图阁学士,必定能够妙笔生花,只要文书走一遭内阁,刘县丞也该称呼刘县令了,下县成为中县也是指日可待之事,到时候何某反而要尊称您为上官了。”   “运气,运气,何兄实在是羞杀老刘了,就算日后老刘有此福分,您若见了俺,不喊一声老刘,而是说什么上官,俺扭头就走,那是在活活的羞杀老刘。” 第51章 有组织的和尚   云峥正在家里晾晒一些野菜干的时候,一个小沙弥来到了豆沙寨,交给了云峥一封信,打开一看,原来是笑林道士的,上面说自己已经护送花娘到了成都,打算在成都的青牛观住一阵子,花娘和猴子也已经住到云家在成都的府邸了,宅院不错,浣花溪边上,旁边就是杜甫故地,学宫就建在清水河边,离成都西门很近,算得上是一处风景绝佳的好地方。   信写的很长,不知道是云峥的错觉,还是笑林本意,信里面对花娘的行为充满了担忧,到了成都之后,她就寄居在百花楼,一首《离人曲》艳惊四座,短短半月时间就大张艳帜,现在成都府里的士子如果不会吟诵一句“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就会被人家鄙视!   鄙视?云峥现在最想鄙视的人就是他笑林老道,自己吟诵那首曲子的时候,花娘已经走了,知道的人只有自己和五沟,以及云二,腊肉,他们没机会告诉花娘。   如果花娘在成都府还能吟唱这首曲子,只能说明一个道理,不要脸的笑林就埋伏在左近,后来在路上恋奸情热的拿自己的这首歌去讨好美人,除了这个原因,云峥想不出还有什么可能。   花娘大张艳帜的目的就是为了找些好色的股东,好帮自己开一座青楼,心中肯定是有数的,担忧个屁啊,有本事你现在就掳走花娘,找个偏僻的地方把事情办了,她保证就不会再有什么开青楼的想法了。   不过也说不定,一想到花娘的大胆,云峥的脑袋就疼,自己把她的身子都已经看光了,人家都半点不在乎,想要这样的女人放弃梦想,实在是难了点,笑林一旦沾上花娘,这辈子道士恐怕是没得当了,说不定会成为青楼的老板。   猴子这个小偷现在成了花娘的小跟班,据说已经被花娘调教的很不错了,看到这里云峥就开始呲牙,一个在恶人谷长大的小偷,现在又被弄到青楼里进修,两年之后老天爷才会知道猴子会成一个什么样的人。   回头看看正在流着鼻涕吃包子的憨牛,云峥就打定了主意不让花娘再接触憨牛,好好地一个憨厚的孩子不能再被她祸祸了。   小沙弥吃的很饱,在不断地打嗝,即使这样,他的眼睛还是舍不得离开笼屉里的包子,这孩子很乖巧,无论如何都不吃牛肉,但是对素馅的包子却非常的喜爱,云峥不晓得韭黄里面的鸡蛋算是荤的还是素的,见这孩子吃的狼吞虎咽的,就认为这是素馅的包子。   自从梁武帝萧衍开始持戒以来,汉传佛教就多了三个很明显的特点,那就是:素食、单身与僧装,只要是汉家的寺庙基本上都会尊崇这三点。   五沟这种败类,云峥从来就没有把他归结到和尚群里去,这个清秀的小沙弥,看着云二骑着小马在寨子里大呼小叫,渴望的眼神如何也是掩饰不住的。   将云二喊过来,把他从小马背上的竹篓里抱出来,不由小和尚分说,云峥就把他扔进背篓里,把缰绳塞到他手里,在马屁股上拍了一把,小沙弥就惊恐的大叫着被小马驮着跑了。   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子,五沟也忍心让他一个人跑三十里地送信,反正自己明天要去白云寺拜会彭蠡先生,到时候再带上小沙弥一起回去就是了。   这是拜师礼,穿着必须讲究,沐浴那是一定要的,礼物也一定要很讲究,态度无论如何也要端正,原本轮不到云峥现在就拜师,但是小沙弥还带来五沟和尚的一句话:“彭蠡先生正在白云寺做客。”   有了这句话就很清楚了,作为中间人的五沟在委婉的告诉云峥,现在正是拜在彭蠡先生门下当入室弟子的好时候,想到士人间苛刻的礼仪,云峥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蜀中的大儒不多,但是真正能被称之为大儒的也就是彭蠡先生,上面有源头,底下有跟脚,源头自然就是唐代大儒赵匡和陆淳,至于跟脚就是大名鼎鼎的吕夷简,虽然吕夷简已经在前年去世了,但是吕家的势力还在,现在的掌门人就是吕公著去年登进士第,不出数年必定会成为朝堂之上不可或缺的人物,彭蠡先生与吕夷简乃是同门,交情莫逆,有这样的一条跟脚,五沟认为对云峥将来的发展非常的有利。   小和尚和云二睡在大炕上,云峥自己睡在床上,天色刚刚亮,就听见腊肉已经开始在厨房忙碌了,听说先生今天要去拜师,必须要准备好六礼。   云峥起身看的时候,发现厨房的桌子上已经摆好了六样礼物,都是些不值钱的物事,芹菜,寓意为勤奋好学,业精于勤;莲子心苦,寓意为苦心教育;红豆,寓意为红运高照;枣子,寓意为早早高中;桂圆,寓意为功得圆满;干瘦肉条以表达弟子心意。   这些东西除了芹菜是从地里割回来的之外,其余的都是寨子里的孩子送给云峥的,没想到昨天老族长居然派人去山坳里找没有被冻死的芹菜去了,怪不得昨天半夜还有人敲腊肉的房门。   “少爷,热水给您准备好了,您去洗个澡,干净衣服也给您备好了,就在架子上,您说要不要穿官服过去,这样老先生见您是官身,说不定就会同意?”   腊肉对云峥的前途非常的担心,把红豆倒进笸箩里,一个个的挑,生怕里面有一个发霉的,惹得先生不高兴,就不要自家少爷当学生了。   云峥笑着拍拍腊肉的脑袋,然后就去了后屋洗澡,洗完澡之后,天色已经大亮了,云二都已经醒了,那个小沙弥还在贪睡,白云寺过于寒冷,他从来没有睡的像昨晚那样舒坦。   金银锦缎云家不缺,却不敢给彭蠡先生拿过去,老先生一生清廉,不管是为官,还是为人师表,从未收受过下属或者学生的私礼,所以云峥认为乖乖地走常理才是对的,如果包一大包金银过去,以老先生的嫉恶如仇的脾气,说不定会砸在送礼人的脸上。   小沙弥闻到食物的香味之后就醒了,跟猫洗脸一样的胡乱划拉两下,就搬了凳子做到桌子前面等着腊肉姐姐给自己端吃的,不管是谁,只要进了云家的门,似乎都会变得不拘谨,很随意,小沙弥现在已经能做到把云家当成白云寺一样的对待了。   白米粥还有昨日剩下的包子,一大家子人加上小沙弥吃完之后,就把好多礼物装到牛车上,腊肉和云二小沙弥坐牛车,云大和憨牛骑马,小马驹子也跟着过来,于是,小沙弥和云二就开始争夺骑马的权力,最后还是在腊肉的调停之下,结束了战争,一人骑一会。   昨天已经问过小沙弥了,庙里的米粮已经不多了,现在大家都在靠喝稀粥度日,云峥不晓得五沟和尚把分到的那些钱都拿去干了什么,不过那家伙不是一个能把钱藏起来不给大家买食物的吝啬鬼,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路过豆沙关的时候,云峥又在米店买了十担粮食,要求米店把这些白米送到白云寺,小沙弥看到这一幕,乐的嘿嘿直笑,并且大度的将骑乘小马的权利给了云二,自己陪着腊肉赶牛车,这是一个很懂事的孩子。   到了白云寺,五沟亲自出来迎接,见到云峥的第一句话就怪他在自己的庙门上涂鸦,就算是要写,也自己写一首啊,为何要用无本和尚这种佛门败类的句子玷污这扇大门?   “其实我依我看来了,无本和尚最后还俗,变成诗人贾岛这才是幡然悔悟的典范,至于你这种天地不收的野和尚,才是佛门中的异类。   我有幸看到了你的回心石,更加有幸参观了你的五谷轮回之所,中了你的奸计,至今心头不爽气,你还敢问我为何要在庙门胡写乱画?   对了,大和尚,你分了很多钱怎么庙里的和尚却在喝稀粥啊?莫不是你中饱私囊了?”   五沟惨笑一声,指指成都方向,又无奈的垂下手指把脑袋探到牛车上看礼物,见上面只有拜师礼,不由得失望地说:“我送惠果过去,就想让他吃两天饱饭,顺便化些米粮回来,为何你没有给本寺布施?”   “师父,惠果化到缘了,整整十担白米,就在后面,米店的掌柜说马上就送过来。”   五沟哈哈大笑,抱起惠果,捏捏他的脸蛋夸奖道:“为师就知道惠果的福缘深厚,只要出马定然会满载而归。   昭觉寺问我们白云寺化缘,我们只好向豆沙县的大户化缘了。”   “昭觉寺?”云峥很是奇怪,怎么和尚庙还会向和尚庙化缘,真是奇哉怪哉。   “大中祥符年间,延美禅师住持昭觉,用了30多年的时间进行全面修复,殿堂房舍增至300余间,建有大雄宝殿、唱梵堂、罗汉堂、六祖堂、翊善堂、列宿堂、大悲堂、轮藏阁,这些殿堂无不精美绝伦,塑像、画像、碑记、寺额等也是处处鎏金,到处画彩,如今已经有‘川西第一丛林’之说。   本寺的财力耗尽,自然需要向本宗弟子伸手,用以维持我禅宗在川西的颜面,为了些许奢华,就让弟子紧衣缩食,何苦来哉!” 第52章 泰山难移   “肉干何在?”   这是彭蠡先生见到云峥只后说的第一句话,憨牛赶紧战战兢兢地将红绸包裹的几条腊肉捧了过去请老人家过目。   彭蠡先生嗅了嗅非常的满意,立刻就让老仆拿去煮,完事后见云峥有点发愣,就拍拍云峥的肩膀说:“合适的时间,有合适的拜师礼,这就足够了,你这个弟子我收下了,听说你烹得一手好茶,大异常人,老夫垂涎已久,速速烹来。”   云峥立刻就笑了起来,这个老师算是拜对了,像他这样的大儒反而不重视表面上的那些东西,老人家模样和蔼,语言温和,又是一个开朗的性子,这样的好老师,要是不把马屁拍足了,那就是自己在暴殄天物,不知好歹。   让小沙弥惠果带着腊肉,云二,憨牛去寺庙里玩耍,自己亲自从牛车上卸下红泥火炉,还有茶盘,这个茶盘可是名贵的红木所制,瘸子整整雕刻了半个月,又打磨了半个月,这才成型,里面放着一套洁白的茶具,光是物件就和大宋贵人们斗茶的器具不同。   从火盆里夹了一块烧红的木炭投进小火炉里,再扔进去两个干松果,片刻时间火焰便升腾起来,云峥取过银壶,加入清水,将银壶放在火炉上遗憾的对彭蠡先生说:“这个壶本该是琉璃所制,这样就能看见水沸腾之后的水花,不同的茶用不同的开始冲泡才会好喝,只可惜蜀之鄙没有琉璃工匠,制作不出那样的水壶,只能用银壶代替,让先生失望了。”   五沟坐在那里嘿嘿地笑道:“你就吹嘘吧,和尚没见过琉璃壶,你以为彭蠡老儿也没有见过?他可是在大富之家做客两年有余,见多识广,你蒙混不过他的。”   云峥笑而不语,只是耐心地用刚刚烧开的水清洗茶具,清洗过后,从竹罐里用木勺取出一勺茶叶,放进大茶碗里倒了一点开水闷香。   趁着这个功夫对彭蠡先生说:“世人都是蒸茶,烤茶,唯有学生用炒茶,这里面的学问很深,学生只学得一些皮毛,让先生见笑了。”   彭蠡笑道:“用别出心裁之法做事,只有两个结果,一是美妙绝伦,一是粗鄙不堪,既然五沟和笑林都对你的茶艺极为称道,老夫倒是充满了希望,到了现在,烹茶之术中的‘洁’字你算是做的分毫不差。   听说你的茶水无香料之余韵,又无葱姜之厚味,只余一味茶韵,老夫渴欲一见。”   云峥笑而不答,见闷香已毕,就再次提起银壶将大茶碗添满,用盖子盖住茶碗,将嫩黄色的茶水倒进茶盅,请五沟和彭蠡先生用茶,算是敬师之茶。   只闻茶香就让彭蠡先生眼前一亮,两指捻起茶盅,里面的茶水只够一口,轻轻抿了一口,仔细回味,半晌,又将剩下的茶水一口饮尽。   五沟笑吟吟的看着彭蠡不说话,只是不断地饮茶,茶叶的品质算不得好,三泡之后就已经淡而无味了。   看到云峥开始灭火,彭蠡先生才到:“此乃君子之茶哉,有颜回之风,先苦后甘,余味悠长,不染俗尘,不加繁华,只余青木之香,果然奇妙。”   五沟大笑道:“这个弟子收的值吧?遇到难事可以遣之应对,无事之时可以伴你悠游于泉林之下,争名夺利之时又能拿出来炫耀,没钱的时候还能弄几文用用,只可惜他不愿意当和尚,否则那里有你的机会。”   “酒肉和尚能教出什么好人出来,莫要误人子弟。云峥我且问你三件事,你要用心回答。”   见彭蠡先生如此庄重,云峥整衣肃手躬身道:“先生尽管问,弟子知无不言。”   “信言不美,美言不信。知者不博,博者不知。善者不辩,辩者不善。汝能持否?”   云峥没想到彭蠡先生的第一个要求就是要自己做一个能听得进去忠言,并且能分辨出善恶好坏话的人,这一点必须做到,立刻大声回答:“能持!”   彭蠡点头曰善,而后又问:“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汝能知否?”   这一点也没问题,不过是要自己向大自然学习,只做好事,不做坏事,但是需要知道怎样才能做好事,云峥拱手道:“能知”心里面加了一句话,只要别人不惹我。   “你既然能遵守前两道,老夫也不苛求,今日受了你的茶水,坏了我的文心,第三道且等你出师之时再问便是。明年四月初五,来我锦江书院入博学苑进修,不得迁延,若得寸进,当可入审问苑攻读经史子集,自慎思,明辨,二堂出师后,自然会有笃行大道助你青云直上。你可知晓?”   云峥大喜,自己算是真正的进入了读书人的群体,只要升四级就能去参加大考,简单,四年之后,自己按照这具身体的年龄正是十八岁的大好年华,正好去东京汴梁城尝试一下自己能否东华门唱名。   礼毕之后就算真的成了人家的弟子,所以他和五沟和尚喝酒吃肉的时候自己只能站着伺候,五沟报复性的将云峥支使得团团转。   云家哪来的美食流水般的端了上来,彭蠡和五沟吃得满嘴流油大呼过瘾,明显喝高了的五沟指着云峥对彭蠡说:“如何?和尚骗了你五六年的揭帖柬书,有这么一个弟子,就足以偿还了吧?所谓宁吃好桃一个,不吃烂杏一筐,说的就是这个道理。这小子的易牙之术也是精妙绝伦,而且他身上的秘密很多,留给你慢慢发掘,你会惊喜不断。”   彭蠡先生倒是没有失态,瞅着云峥说:“说到文运,我蜀中这些年从未有大才横空出世,若你有此机缘,老夫哪怕竭尽全力也要送你入青云。”   看到老头子有点黯然,云峥不由得苦笑,没有文运?苏轼那家伙马上就要像太阳般横空出世,整整照耀亚洲一千年,自己在他面前算什么东西?   见老头子也喝得差不多了,身子靠在瓷枕上摇摇欲坠,只好背着老家伙在老仆的帮助下送到了客房,至于五沟自然有其他的和尚照顾。   给老仆留了一些酒肉就带着全家回去,进了豆沙关在自家的家俱店休息一阵子,云二和腊肉带着憨牛去吃烤豆腐,只有云大一个人坐在店里四处看看。   满世界都是油漆味,好在都是植物漆,云大并不反感,发而有些喜欢,这个坏毛病是从上一世带来的,汽车跑过去之后的废气,能跟着闻好长时间,不过那是在乡下,城市里的汽车尾气味道可就不那么好闻了。   看了好大一圈子,对这些古色古香的家具非常的满意,每一个都拿手摸摸,瘸子的手艺确实不错,能在自己绘制的图案上进行自发的改进,比如这架官帽椅,背后的弧度就非常的美妙。逛得久了,不但觉得无趣还妨碍伙计做事,于是找了一个椅子坐了下来,等着腊肉他们回来,一个女子抖抖索索的从外面走了进来,先不说话,扑倒在地上就对云峥梆梆的磕头,吓了云峥一跳,当那个女子抬起头来的时候,云峥才认出她来,原来是萧主簿的那个爱妾杏花,现在的杏花早就没了初见是的那些富贵气,满脸的风尘,人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她当年残酷的对待杏花楼里女子,如今自己沦落风尘,也该知道其中的苦楚,杏花楼从来就没有改变过,以前是什么模样,想在依然如此,每回路过杏花楼云峥只想快步走过,他能为那些冤死的百姓复仇,却对杏花楼里的那些妓女无能为力,僰人女子自己也只能救一个腊肉,超过两个就会遭到官府的质问,如果想要将那些女子全部救出来,难度比云峥自己攻陷元山还要困难。   元山不过是一座明面上的大山,身份却是压在所有人心头的一座大山,就连街上的乞丐也觉得自己比那些僰人高贵些。   “多谢公子美言,杏花没齿难忘,刘县丞已经纳小女子为妾了,方才出门采办,偶然见到公子,杏花只是过来磕头谢恩,这就走。”   本来还想说话,但是话语在嘴里咕哝了三圈子到了最后也只能长叹一声,挥手让杏花离去,没法说,也不知道怎么说,当年的凤凰已经沦落成了草鸡,还能如何?   腊肉带着云二憨牛从远处高兴地走过来,每人手里都拿着一大串烤豆腐,边吃边走,杏花见到腊肉过来,连忙低下头提着篮子匆匆的走远了。   腊肉嘴里叼着一块烤豆腐若有所思的瞅了一眼杏花,不过很快就不再理会,不管哪个女人是谁,都和自己无关,给云二擦嘴都比关心那个不相干的女人是谁重要。   回家的路上云峥一句话都没说,说起来是个大讽刺,自己不喜欢青楼,偏偏是花娘青楼的第一个股东,说不定还会是最大的一个。   人活的就像是一个轱辘,不管如何的转动,也无法逃脱辐条的控制,没了辐条,车就塌了。 第53章 我走了   人心在变,人的感官在变,大山却没有丝毫的改变,不管是元山的盗匪从他的脚下走过,还是名士大德自他的身边经过,待遇都是一样的,淡青色的寒雾总会弄湿你的衣衫。   所以当云峥从浓雾里出来之后,衣衫已经变成湿漉漉的了,和憨牛两个人连蹦带窜的就进了自家的屋子,顾不得腊肉还在炉子边上烤火,两个人就开始脱衣服,脱光上衣之后,云峥见腊肉还不出去,就恼怒的指指大门,腊肉撇撇嘴就拿着云二走了出去。   三两把脱掉裤子,两个人只穿着短裤,一人裹一条毯子在炉子边上瑟瑟发抖。   “少爷,山上没神仙啊!”   “废话,当然没神仙,我只不过是要试试我们从山脚爬到山顶到底需要多少时间。”   “啊?可你前面不是这么说的,你说山上可能有神仙,问我要不要看。”   “是啊,可能有,也可能没有,不这么说你怎么可能会跟我上山挨冻?”   憨牛不说话了,把脑袋也捂进毯子里,发誓以后再也不听少爷的鬼话了。腊肉又从外面进来了,端了一罐子肉粥,这东西可比姜汤之类的东西更能让人身体暖和。   憨牛也不生气啦,给云峥装了一碗,然后自己就抱着罐子吃,比饭量他从不输给任何人。腊肉捡起云峥和憨牛扔到地上的衣衫,觉得很重,皱着眉头从云峥的衣衫口袋里掏出两块黑乎乎的东西来,这是石头啊。   云峥叹了口气,从腊肉手里接过石头,扔进了炉子里,不一会炉子里就冒出浓烟,被竹筒做的烟囱排出了屋外。   石炭而已,今天上山就是为了找这东西,自从砍柴的孩子把捡来的石炭当宝贝送给了云峥,他就以为这座山上有煤矿,结果是令人失望的,山上只有很少的一点点碳层,而且已经被人挖过了,通过刚才的燃烧试验来看,这里的那点煤,没有任何的利用价值,是含硫很重的大烟煤,这样的煤是没有办法用来取暖的,就连打铁都用不上。   也是,蜀中从来就不是出产煤炭的地方,这里的铜应该很出名,可惜产地也不在这一代,上天并不保佑这片贫瘠的土地。   这样的心思没办法和憨牛说,只能埋在自己的心里,三天后自己就要离开豆沙寨了,原本想着给寨子再留一点财富,可惜天不从人愿,和自己开了一个玩笑。   彭蠡先生已经走了,走的时候没有惊动任何人,就像他来的时候一样,悄无声息,给云峥的一封信笺里说了好多需要准备的事情,自己这种不需要考试的学生进学,谒拜老师,在士人圈子里留下名声,这很重要,春日里的文会无论如何是要参加的,想要赶在杏花开的时候参加文会,那么就没有办法在寨子里过年了。   风吹梅蕊闹,雨红杏花香,这样附庸风雅的聚会其实云峥一点都不喜欢,自己作诗做不出来,也没有养成那个习惯,虽然有大量的诗歌可以供自己抄袭,云峥却觉得有失自己的气概,堂堂的后世精英,不靠那些诗词就不能闯出一片天地来?   更何况苏轼这家伙就要扬名天下,自己怎么抄袭都不会是人家的对手,假的就是假的,没有相应的修养,却做出出乎自己学问的诗词出来,被世人耻笑不说,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会坏了自己的名声,诗词虽然重要,但是却远远比不上经学,自己的学问都是些经世的东西,如果写出柳永那样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这样的诗词就显得轻佻了,他一生与士大夫无缘,只能落个奉旨填词的下场,万万不敢学他,不过作为这家伙的粉丝说不定在东京汴梁城能见到他。   寨子里的气氛很压抑,老族长一天到云家八回的看望,虽说这一路上有苍耳他们护送一定会安然无恙,老头子还是千叮咛万嘱咐的同一遍话要说十几次。   “行路的时候莫要贪赶路程错过了宿处,乘舟的时候不要为了省钱乘坐小船,一定要坐大船,咱家不缺少那两个铜子,路上莫要惹事,但是遇到事情咱们不要怕事,现在的人都是欺软怕硬的主,你横他就软……   到了成都记得多来信,千万莫要忘了老汉,忘了豆沙寨……”   说到最后谁都不舒服,老头子拿袖子擦一下干涩的眼睛,咳嗽一声就背着手走了,可是过不了一个时辰又会进来将刚才说的话再重复一遍。   这样洗脑式的灌输是有效果的,至少云峥已经认为自己的有生之年一定会经常来豆沙寨看看,这已经不是一句客套话,而是为了抚慰这些珍贵的感情。   这三天时间,云峥喝了很多回酒,吃了很多人家的饭食,没有出寨子一步,每天晚上都需要憨牛把自己背回来,回来的时候早就不醒人事了。   刘县令的宴请自己推辞了,梁家的宴请自己推辞了,药铺的宴请自己也推辞了,说实话自己和这些人能有的联系无非就是利益二字,只要自己能给他们带来利益,至于人在天涯还是在海角对他们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又是一个灰蒙蒙的早晨,一辆牛车,三辆骡车,就带着云家全部的家当离开了豆沙寨。八个最彪悍的猎人在保护着他们,慢慢地走上了山间的小路。   不知道走了多远,依稀还能听见老族长嘱咐的声音……   车队过豆沙关,长亭人满为患,刘县令亲自在亭子里送别,同行的还有梁先生,以及俏生生的站在那里的梁琪。   二话不说,上前拥抱了一下刘县令在他的耳边说:“保重,我走了,记住了,千万千万莫要离开豆沙县。”   刘县令新做的官服很漂亮,有些不习惯云峥的亲热动作,不过也拥抱了一下云峥说:“老刘祝你真的在东华门唱名!”   “这是必须的,等我成了大官,会给你一个拍马屁的机会!”   两个人的声音都很小,说完之后互相拍打着哈哈大笑,新一轮的利益交换又完成了,刘县令需要帮自己照顾豆沙寨的相亲,云峥答应将来发达了不忘记他。   “此去山水迢迢,少兄当善自珍重,这里有一袭锦袍,留作路上使用,虽然不算名贵,遮遮风寒也好,待老夫也回到成都府之后,我们再叙谈。”   梁先生不知为什么似乎有点遗憾,瞅了一眼自己的闺女长叹一声,就挥手告别,牵着梁琪的手率先进了马车,自己这个旅人还没走,他们倒是先走了。   “可惜啊,梁家闺女的人才算得上一等一的好,你竟然看不上眼,梁家在成都府都是大户人家,娶了他们家的闺女,保证你这一辈子顺风顺水。”   “还是算了,我今年只有十四岁,十八岁之前我不打算涉及男女之事,老刘,我走了,你自己善加珍重。”   在一片保重声里,云峥离开了豆沙关,骑坐在车辕上,瞅着前面不远处的白云山大吼一声道:“和尚!我走了!”声音在山谷间回荡,云峥还打算听听五沟和尚的呐喊,却不防前面不远的地方传来五沟和尚戏觑的笑声:“哈哈,我就在这里,你喊的如此大声,担心贫僧不来送你不成?”   “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没有品味的在路边等候,原以为你怎么也会站在山头念几遍经文为我祈祷,祝我一路平安。”   五沟和尚一个个的看过去,还抱了一下云二,在他的鼻头点了一下,然后才笑着说:“豆沙寨的猎户出了名的悍勇,有八位猛士护送,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当年五丁出蜀也不过五个人而已,你有八位,这一路定然安全之极。”   “少拿那五个倒霉鬼来比喻我们寨子里的汉子,你也不是那个昏聩的蜀王,和尚,我走了,你自己保重,如果有一天我的影响力足够影响禅宗,我会给你重新盖一座寺庙,要多大,有多大,随便你折腾,如果你有本事开宗立派,我为你撰文作记。”   五沟笑着摇头,脸上的肥肉都笑的起了波浪,拍拍云峥的肩膀说:“你够狠,够狡猾,够世故,懂得趋利避害,皮厚而心黑,贫僧不知道将你这样的一条巨鳄放归大海,到底是福是祸,贫僧只盼着不要因你而遗臭万年就好。   去吧,这里的山低水浅容不下你这条巨鳄,且去外面看看,那里的世界更加的精彩一些。”   说完话,就提着云峥的衣领,将他放在车辕上,在骡子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骡车就缓缓地行驶在五尺道上。   车队拐过那个山脚,就听见五沟在山谷里大声地吟诵:“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   开始低沉到后来山川似乎都在一起随着和尚诵经,青雾翻腾似乎为经文所感,天空中飘起了极细的雨丝,或许,观世音的杨柳净瓶,这得倾泻甘露。   云峥拿手接住些许雨丝,想放到嘴边尝尝是否甘甜,可是脑海里顿时就出现了那五个雄赳赳的大字:“五沟出恭地。”刚刚养出来的心情顷刻间就消散在雨水中了。 第54章 龙门镇   行行复行行,山路迢迢,看不尽的是青山绿水,尝不够的人间苦难,茫茫的蜀山里或许真的有御剑飞行的神仙,但是云峥它们却一个都没有看见,只听见凄厉的虎啸猿啼,鸟鸣啾啾。   车子坐的多了就会让人浑身散架,所以坐一个时辰的车子,云峥就要求大家下来走一阵子,蜀道上的车辙清晰可辨,牛马的蹄印也随处可见,漫步在被冬雨洗刷的一尘不染的石板路上,云峥总是想作一首诗,可惜澎湃的情感就在胸口激荡不休,却不能转化成优美的文字。   说到底还是自己的古文修养不够,学识不足,气度也没有从现代人转变成古人,所以空对美景只能徒呼荷荷。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飞流直下三千里,疑是银河落九天。”云峥瞅着脚下的汹涌澎湃的激流,终于念出来了一首诗,将李白的两首诗生吞活剥之后就成了这副鬼样子,不过依然引来苍耳他们的大声喝彩之声,还有腊肉崇拜的目光。   无视云二幽怨的眼神,大踏步地向前走,年关将近,今晚应该宿在龙门镇才是。   山穷水尽处,正是彩云生,这话用来形容龙门镇最恰当不过了,这里是山穷水尽的地方,也是通往绵州的一条要道。据说这里曾经有鲤鱼越过山脊,最终化龙升天,所以名叫龙门镇。   当车队驶进龙门镇,云峥才发现这里似乎人满为患,不大的镇子里到处都是镖师和商队,谁看谁的眼神都不太善良,当云峥从骡车上下来之后,那些人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瞟了一眼房檐下那些持刀挟棍的汉子,云峥就觉得这里气氛紧张的不像话,刚刚走近一家名叫富安居的客栈,守在门口的壮汉就有意无意的说:“读书的相公,你还是走吧,把命留在这里就不值当了。”   听口音是关中人,那里的刀客天下闻名,想不到自己在这里遇到一个,于是也换了一嘴的关中腔:“朗朗乾坤之下,难道还有不法事?楞娃,你挡住我的路了。”   关中汉子似笑非笑的抬起头说:“还是关中的娃子,既然是乡党,叔给你一句话,闪远,走夜路也比住在龙门镇好。”   云峥点点头道:“多谢,这是实在话,不过我们已是人困马乏,天大地大,睡觉最大,都是在乱流里面的人,谁在乎多活一天少活一天的。”   就在两人谈话的功夫,一个伙计跑了出来对云峥拱手道:“这位爷,小店已经客满,您要是想住店,还是去别家吧。”   云峥转头看看这条短短的街市,没发现有第二家客栈,拍拍伙计的肩膀说:“给我找三间房子,找到了,赏你五十文钱。”   说着话就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铜钱放在伙计的手里。   “爷,真的没房间了,也不瞒您,整个龙门镇都没有客房了,除非您肯花大价钱去住驿站,那里是官老爷的地方。”   云峥呵呵一笑道:“原来有驿站,早说啊!”说完就朝刚才警告自己的关中大汉拱拱手,向活计问清楚了驿站在哪,就让苍耳赶着骡车牛车往那里走,自己漫步在街道上四处观瞧。   龙门镇远比豆沙镇繁华,但是现在出现在大街上的人似乎都不是什么善类,好像满世界的牛鬼蛇神全部聚集到了这里,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转过一片竹林,就看到了龙门驿站,这里的人很少,只有几个急脚蹲在门口,就着一个火盆烤自己携带的干粮。见到云峥过来纷纷避让,只有一个衣着破旧的捕快站起身向云峥施礼,因为他看到了云峥腰上勒着一条官带。   一个驿丞插手恭候,等待云峥取出驿券,这东西有,走的时候刘县令把他的送给了云峥,憨牛取过一个牛皮包,云峥将驿券拿给了驿丞道:“我要最好的房间,三间,不足的部分我用银钱补足。”   本来死气沉沉的驿丞顿时就高兴起来,这样的贵官最受驿站的欢迎,他们吃用的主要来源就是额外的收入,如果碰到一些穷酸吝啬的官员,自然不会受待见,这里面的窍门刘县令早就对云峥交代的非常清楚。   腊肉抱着已经困倦不堪的云二进了房间,苍耳他们忙着将牲口从马车上卸下来,驿站里的伙计殷勤的送上最好的饲料,苍耳看了一眼,见里面活着豆料这才觉得满意。   “不用你们的饭食,我们自己会做,只需要用一下你们的灶间就好。”一锭二两的官银被云峥放在了驿丞的手上,驿丞的眉眼立刻就抽到了一起,今天算是见到富贵人家了。   “我想问一下龙门镇为何会有那么多的闲人?”   “官人有所不知,自从豆沙县清剿了元山之后,盗匪就再也不敢进豆沙县,前些日子,成都府的官差押送着华马蜂和彭六子这些悍匪的人头从龙门镇经过,特意在镇上悬首三天,不知是谁暗地里出了五百贯钱索要这两个贼子的人头,然后这里就围满了来伺机夺走人头的江湖闲汉,结果他们来晚了,官差悬首三天后已经走了,这些迟迟得到消息的闲汉就被困在了龙门镇,那里都去不了了,这些天将龙门镇搅扰的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云峥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就让憨牛帮着腊肉去做晚饭,嘱咐他千万不能用驿站里的粮食和水,调料也全部用自己家的。   驿站的上房很不错,虽然算不上豪华,但是很干净,其实云峥要求的就是干净,坐下来之后才开始想龙门镇的这些人,古代的揭竿起义有时候发生的非常偶然,原因五花八门什么都有,甚至有的时候一个案子判不好都会引起民变,在云峥看来,龙门镇已经岌岌可危了,不知道那些镇子上的人怎么想,或许他们的心思和当出豆沙关的人一样吧。   管不了,也不愿意管,自己还有一大家子人呢,他们自己都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云峥一个路人,为何要冒险?   想到这里就苦笑着摇头,明天天一亮自己就走,快点赶到码头上乘船才是真的。   透过窗户看到腊肉再给那些急脚一些吃的,一碗白米饭,再给他们浇上一勺子肉汤,急脚们谢声不断,狼吞虎咽的样子看得腊肉非常的有满足感。   那个年轻的捕快看样子一定很饿,但是却很有规矩,插手谢过腊肉,将自己的那把破刀挂在腰肋上,折了两根竹枝当筷子,这才端起那碗饭食一点点的吃着自己碗里的饭。   一碗饭他吃了很长时间,腊肉看的不忍心,又给他一勺子肉汤,他连忙站起来感谢,一张脸孔羞臊得通红。   憨牛端着自己的大碗,蹲在门槛上,吃一口饭就看看那些急脚们羡慕的眼神,故意将自己的饭碗端的老高,显示自己高人一等的饭量。   苍耳过来一巴掌就拍在憨牛的后脑勺上,这样的显摆就不怕贼人惦记。   看到这一幕,云峥打算五更天就走,因为有两个急脚看腊肉的眼神已经不对头来,刚才如果不给那个捕快多加一勺子肉汤,他们或许还不会不满,现在既然出现了明显的不公平,心中自然不平,歹意就是这么产生的。   将苍耳喊过来小声地说了两句,苍耳阴着脸就带着两个猎户出门去了。   云二已经很累了,吃着饭都在打瞌睡,虽然在骡车上他总是睡觉,这时候依然感到非常的困倦,腊肉帮着云二收拾干净,就和他一起躺倒在对面的床上睡觉,只有云峥一个人在屋子里捣鼓华马蜂留下的袖箭和花背弩。   他对这些原始的武器做了一点小小的改良,比如将袖箭的机簧由弹射式的牛筋改制成弹簧,袖箭每次只能发射一支箭。箭简长8寸,周径8分,筒顶有盖,连于筒身,盖的中央留一孔,出此装箭。筒盖旁一寸处有一一活动的蝴蝶片,专司开闭。镀底装设弹簧,簧上有一一块圆铁板,装箭后,弹簧医下,用蝴蝶板将箭关在筒中,发射时,拨开蝴蝶片,弹簧弹起,筒中的箭就能弹肘出去,云峥试验过,十步以内这东西的杀伤力很可观。   至于花背弩的发射这需要很高明的技巧,云峥学不来,就把这具小小的弓弩改制成了唐时的燕翅弩,竹片压制的弩臂也被换成了软钢,三十步内,弩箭可入木半寸。   腊肉非常害怕看见大少爷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屋子绿油油的,就像是小时候见过的豹子的眼睛,上一回看见大少爷眼睛变绿的时候,那个囚犯就被他活活的折腾死了,想不到今天又看见了,不知道这一回死的是谁。   不一会,有人轻轻地敲门,云峥打开房门,苍耳走了进来小声说:“除掉了,亲耳听见他们说要去找人联手打劫我们这只肥羊。”   云峥点点头道:“贼人已经注意到我们了,所以我们三更的时候离开,这里马上就要有大麻烦了,早走为上策。”   苍耳听着外面哔哩哩的竹哨声点点头,出去做准备。 第55章 到底是谁在犯罪   八个农夫带着四个孩子,看样子其中的一个孩子才是这支小队伍的首领,这对走投无路的刀客和混子来说就是一口最美味的点心,而且这个点心看起来比较大。   所有的人都在和衣而睡,云峥悄悄地起身,站在院子里听外面的动静,虽然没有人声,但是云峥知道他们就在外面,回头看一眼驿丞的房间,里面黑乎乎的,估计自己被人家杀死,他也不会露一下脑袋。   “你不该给我们饭食的,也不该给驿丞二两银子的,更不该给伙计一次赏赐五十文钱的,出门在外,难道你就没有听说过财不露白这句话么?”   云峥知道那个小捕快就在屋檐下,耸耸肩膀道:“你是捕快,下不能护佑龙门镇百姓的安危,上不能效忠于我这样的上官阶下,现在还在怪罪我,你就不觉得自己有些失职吗?”   “我吃了你家丫鬟给的一碗饭,自当竭尽全力保你平安,可是我能力有限,等那些人杀进来的时候记得跑快一些。”   听了这句话,云峥才回过头仔细地看了一眼小捕快,看得小捕快都有点害羞,云峥这才说:“你可能不知道,有一个很厉害的女人说我和她一样都是虎狼,还有一个和尚说我是条巨鳄,之所以离开我原来住的地方,就是因为所有人说那个地方的池子太小,容不下我这条猛兽或者巨鳄,所以出来看看别处的风景。   我这人一般很少干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但是,自从在一件事情上铸成大错之后,被好多人鄙视了很久,所以就好心的把龙门镇的灾难嫁接到我自己的身上,现在不是很成功吗?”   小捕快猛地走过来,一字一句的对云峥说:“你这是在找死!”   “找死?不会的,对面只是一群乌合之众,你也看到了,他们连双像样的鞋子都没有,手里拿的武器也大部分是木棍,只要杀掉最凶悍的几个人,他们就只能一哄而散,或者跪地求饶。”   “你怎么知晓他们会投降,而不是亡命攻击?”   “有能耐的人早就走了,只剩下一些没能耐的人在这里欺压这里的百姓,混一碗稀粥喝,只要能活下去,他们就不会想死。   对了,杀官就等同于造反,所以这些人其实都是犯了死罪,我杀之有功无过,说起来最后捡便宜的人只会是你,原因就是整个龙门镇只有你看起来像是一个人。”   捕快倔强的看着云峥,就像是看着一个死人,这些天他已经清点过了,留在镇子上的人绝对不少于两百,只需要一个浪头就能把他们十几个人湮没,这时候还说什么人心。   “帮我看着院子,我去睡一觉,起来以后要开始杀人,你来善后吧。”   云峥说完就走进了屋子,和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九把猎弓加上一把燕翅弩,只要狠得下心足以在中原横行了,这样的事情又不是没有过,王伦带着十几个强盗就转战千里,所到之处郡县需要奉上礼物才能避免遭受强盗的攻击,这就是大宋懦弱的百姓和官府在强盗面前的丑态。   三更鼓响,捕快看着面前几个穿着皮甲的人惊讶地嘴巴都合不上了,那八个看起来极为憨厚的农夫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变成了八个嗜血的武士。   这几个人都是在豆沙关杀过人的,也抓捕过强盗,对强盗的性子非常的熟悉,此刻面临被包围的境地居然丝毫不见慌张,因为他们已经被武装到了牙齿。   腰间挎着横刀,背上背着猎弓,箭囊就在伸手可及之处,短小的解手刀就插在小腿上,只有头上没有盔甲,清一色的绑着一条白色的丝带,这是为了在夜晚好辨认。   早在第一批牛皮过来的时候,云峥就用牛皮交换了这八幅皮甲,又为自己定做了一套小一点的皮甲,原来是为抵抗吐蕃人做的准备,没想到如今用上了。   大门打开之后,门外黑乎乎的,一个人都没有,苍耳身上裹着麻衣,赶着骡车第一个出了驿站,三辆骡车,一辆牛车,悄无声息的走在松软的沙地上,头上只有一轮清冷的月光照在大地上,似乎云峥多虑了,一个强盗都没有。   马车走到月亮地里,才有一个提着刀子的汉子嘎嘎笑着走了出来,这家伙的胳膊刚刚抬起来,云铮就猜想这家会是不是要喊打劫时候的切口,抬手就扣动了弩箭,俩丈远的地方,云峥又是往胸腹这些面积大的地方射击,自然没有射不中的,切口没有喊出来,一声惨叫就已经传了过来,这家伙半跪在地上想要把弩箭拔出来。   苍耳这个憨厚的农夫,这个时候变得嗜血无比,从骡车上举着给牲口铡草的大铡刀跳了起来,抡圆了狠狠地一刀就砍了下来,只听到半声哀鸣,铡刀就从这家伙的肩膀上一直劈到腰上。   血液在月光下看起来是粉色的,飙的老高,苍耳的麻衣顷刻间就染上了一层血迹,面颊上也有,他若无其事的擦一把脸上的血,拖着这个汉子差点被砍成两半的身体扔到路边的泥坑里。然后朝着黑暗的地方嘿嘿一笑,又回到了骡车上。   捕快吃惊地看着旁边的云峥,没有警告,没有呵斥,一句话不说就开始血腥的杀戮,难道说这也是一位官员能够干得出来的?   “别看我,我早就说了我不是好人,谁敢挡路,我就杀谁。”   四周安静极了,云峥能听到那些沉重的喘息声,他们在犹豫,不知道能犹豫多长时间,不过按照一般宋人犹豫的时间来看,很可能会是永远。   “娃子!狂的没边了!”一个标准的关中腔从竹林里传了出来,随即一个人分开竹林,大喇喇的站在竹林边上,腰里的刀子并没有抽出来。   云峥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护在胸腹间的双臂,以及随时做好逃跑准备的双腿,放下手里的燕翅弩说:“秦凤路?那位经略相公门下?”   “某出自青涧城!”那个关中汉子骄傲地拍了一把胸口,非常的得意。   “种世衡门下的一个逃卒而已,也罢,看在你抵御元昊多年,给你三百文的价格。”云峥说了一个数字后,就不再多说,但是骡车里的甲士却一个接一个的下了车,那个壮汉的脸色大变,拱手道:“衙内说话算数?”   “关中汉子十五岁就做爹了,几贯钱的事情,谁会看在眼里。”说着话就从骡车里拿出一个布口袋,随手抛到这家伙的脚下。   那个汉子捡起布袋,朝里面瞅了一眼,立刻将麻布袋子拴在腰间,月光下的一张白脸迅速的变成了红脸,拱手道:“衙内少待,且看我西军战力。”   他的声音刚落,竹林里就惨呼不断,数十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惊惶的从竹林里逃了出来,四个同样持着横刀的壮汉在后面追杀。   为首的壮汉哈哈一笑拔刀拦住一个让过木棍,横刀斜斜的刺进盗匪的肋下,身子倒转过来,又一刀砍翻了一个,哪怕是激战中,也不忘记观察云峥的举动。   眼看着几个跑得快的就要钻进松林,苍耳他们开始控弦拉弓,十几丈的距离对于这些习惯在夜间射杀猎物的猎户来说简直就不算是障碍,随着弓弦狂响,八只白色羽箭贯进了盗匪的后背,盗匪狂叫着倒在地上,有两个已经被贯穿了咽喉,只能抽搐着挣命。   关中汉子停止了杀戮,举着横刀警惕地看着云峥,这些箭手对他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为什么不接着杀?西军是按照人头来计算功劳的,我这里也一样。”   “衙内莫要戏耍小人,您座下有神射手在,那里轮得到小人效力,只求衙内饶我等一命。”   “还真没戏耍你们,这些射手其实都是我的父兄长辈,劳动他们下杀手我觉得不值,所以,你尽管去赚你的钱,听说这里的盗匪有两百余人,你们要是能杀的干尽,几十两银子也能让你们安身立命,不要再沦落成盗匪,西军在青涧城固守十年,殊为不易,不管你们出于什么原因做了逃兵,我不在乎,这些钱就当是酬谢你们往日的功绩吧。”   关中汉子重重地点点头,又开始杀进战圈。   这几句话真的是云峥的心里话,自从种世衡修筑青涧城之后,以固延州之势,护河东、河西粮道,作为进图银、夏州(今榆林南、横山西北)基地,他率军民且战且筑。城成,北宋王朝任命他为“知城事”,并授他“内殿承制”。从此,种世衡开始了自己的戍边生涯。守御青涧期间,开营田,通商贾,结好四周羌族。每当西夏军来袭,羌民即先通报,故每战有备,这是极聪明的办法,和云峥在豆沙寨做的事情有异曲同工之妙,所以他还真的对这些青涧城来的人下不了死手,在他看来,既然已经为百姓效过死力的人,确实应该得到些优待。   随着地上的尸体逐渐增多,云峥对身边的捕快说:“你不打算挣点钱?看在你刚才那番话的份上,一个人头算你四百文。”   捕快苍白的脸颊忽然变得愤怒,指着云峥说:“这是不义之杀,我断鸿虽然穷困潦倒,却不会去赚这样的血腥钱。”   “他们是强盗,我是官员,虽然不是本地官员,贼来需打的古训还是要遵守的,你身为捕快,同情这些强盗,失职了吧?”   “他们还不算是强盗,从头到尾都是你在杀人,不是他们在杀人!”   “你的意思是等我的脑袋被砍下来之后,你再来拼命为我复仇是不是?” 第56章 杀不尽的毛贼   断鸿离开了云峥的骡车走到满地的尸体旁边开始清点,这是他的工作,至少需要知道有多少人在这个凄清的夜晚离开了人间。   云峥在打瞌睡,苍耳去了一趟驿馆把腊肉和云二接了回来,没让他们看满地的尸体,送到最后一辆骡车上让他们继续睡觉,云二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醒来过,腊肉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却什么都没说,乖乖地爬上了骡车,抱着云二闭上眼睛努力的装睡,她不太担心那些强盗冲过来,因为少爷好像很喜欢杀强盗,不管是大强盗还是小强盗。就是总杀人似乎不太好……   没有人拿强盗脑袋过来领钱,一个都没有,眼看着天色大亮,青涧城的逃兵们也没有过来,断鸿走了一趟龙门镇,没有发现一个强盗,那些盘踞在人家屋檐下或者店铺里的强盗一个都看不见了,在云峥开始杀人的时候,他们第一时间就跑了。   断鸿嘴角带着一丝嘲讽,将一个麻袋扔到云峥的骡车跟前说:“衙内威风了得,贼人望风而逃,这是那些逃兵送给您的礼物。”   说着话一脚踢开麻袋,从里面咕噜噜的滚出几个人头来。   “赏!”云峥喊了一声,一个五两的银判就被憨牛丢在断鸿的脚下。   “我才不管是谁杀的强盗,谁拿脑袋过来,我就给谁钱,这就是我的道理,好了,时候不早了,我走了。”   云峥吆喝一声,苍耳就嘿嘿一笑赶着骡车开始赶路。   “你到底是谁?”断鸿大声地问道。   “你不知道我是谁?”   “不知道。”   “那太好了……”   云峥的马车走了,留给断鸿满地的尸体,人头,还有一块五两重的银判,尸体处理起来很容易,只要扔下山崖就好,一两天的功夫就会被野兽吃个干净,但是这块银判,断鸿握在手里却觉得有一千斤重。   “耳叔,您可真够狠的,那一铡刀下去,把那个家伙差点劈成两半。”   “嘿嘿,你耳叔在山上遇到的虎豹,野猪多了去了,这个时候气势万万不敢输,要是没了气势,野狗都敢追着咬你。一上来就要镇住人,镇不住的话,人家两百多人不要命的冲上来,咱们九把猎弓可挡不住。”   山民其实就是凶悍的代名词,之所以畏惧官府这是从骨子里带来的,五十年前王小波,李顺起义之后建立了大蜀政权,结果忙着攻打梓州和眉州,却没有对剑门关发起任何攻击,这就导致了宋兵顺着剑门关进入了蜀中,然后就是史无前例的大屠杀。   大屠杀的作用很明显,五十年内,蜀中非常的安定,少有百姓作乱,以前听老族长说,那一次杀的人可真多啊,三个县的劳役整整往大坑里埋了半个月的尸体。   云峥也看到地方志,那上面说王小波,李顺贼子犯下血案滔天,蜀中大族,士子被屠戮一空,“害物赎货辈,皆为白刃铄,瓦砾积台榭,荆棘迷城郭”从这四句话里就能想象当时的惨景,不过比起官兵到处十室九空的形容词还是有所不足。   蜀中富庶,当年宋太祖赵匡胤攻破蜀中之后,后蜀府库里存放的金、银、珠宝、铜币之类的“重货”和绢帛布匹等“轻货”运往京城开封,号称“日进纲”。为此,强征了大量民夫,水陆兼运,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才运完。   想起前辈的疯狂事迹,云峥觉得自己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在这个杀人如草芥的世界里,自身要是没杀过人,简直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给自己杀人找到了一条说得过去的理由之后,云峥的心情就大好,虽然这是自己在骗自己,但是只要能把自己骗的过去,心里能舒坦一些,就是一个好理由。   在老鸦渡口看了宋朝的船之后,云峥说什么都不答应走水路,说什么呢?那叫船吗?那是一片躺在水上的木头,风吹过来,还没有挂帆的大船就吱吱呀呀的响,似乎随时就会散架,就这,该死的船老大还说自家的船是整条江上最好的一条船。   看了不到一个时辰,他已经打发伙计从船舱里往外舀了三回水,虽然从这里到绵州走水路只需要三天,走陆路需要至少八天,那又如何,云峥,宁愿绕地球一周也不做这里的破船,在山路上遇到麻烦或许还能自救,在江上遇到麻烦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蜀中的水系水量充沛,浪高水急,尤其是面前的这条涪江,更是水浪滔滔,一条船刚刚放下去,转眼就漂的没影了,怪不得三天时间就能到绵州。   走旱路,无论如何都要走旱路,水路太危险了。   这个计划得到了大家一致的同意,苍耳这样的好汉看着江水都脸色发青,更不要说憨牛这样的旱鸭子了。   于是大家在一辆骡车上采购了足够多的食物,就开始在蜀山蜿蜒的小路上盘旋,很艰苦,一会上了山,山上云雾弥漫,一会下了山,山底下有濛濛细雨,看绿色的景致看得让人呕吐,一路上最喜欢大呼小叫的云二都没有什么兴致说话,一个人躺在铺了厚厚一层被褥的骡车上玩自己的脚丫子,云大披着蓑衣坚持走路,对蜀中他有一种不同于寻常的喜欢,所以整个车队里只有他看不够这里的山水。   走了几百里的地,好事做了不少,捡了好几个人,抢劫了七八个强盗,又从强盗那里救了好几个人,强盗被喜欢干净利索的苍耳从山崖上扔到涪江里去了,强盗窝里的财产,统统变成苍耳他们的了,以至于苍耳打算回程的时候,也走山路,只是不知道这里的强盗会不会像山里的蘑菇一样又长出来,这样的话,用不着种地了,带着寨子里的人,每年来成都看望一次云大,然后再回去,得到的东西就足够寨子里的人生活了。   车队变得很长,现在有十几辆马车,骡车,牛车,救到的男人好说,到了有官府的地方送给官府就好,那些妇人就很麻烦,按理说大宋的民风很开放,贞操这种事情看得不是很重,但是这些妇人在强盗窝里还能艰难的活着,一旦被解救之后,却一个个都要寻死觅活的很烦人,云峥恨不得把她们全部卖到青楼里去。   “不许再哭了,再哭就给你扔江里去,有喜欢的男人就跟着走,没喜欢的男人就跟着我走,有我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你们,反正到了成都家里还需要招人。”   云峥的这句话一出,妇人们马上就不哭了,一个个开始围着腊肉转,有的说自己做的一手好茶饭,有的说自己的绣活做的很出挑,还有的暗示自己很会伺候男人……   有一个男人总是在哭,已经哭了整整三天了,问了别人才知道,他老婆比较刚烈,遇到贼人之后自己立马就跳了江,男人也想跳江的,结果被强盗拉住一顿猛揍,把腿打瘸了一条。   这年月如果没有足够的武力最好不要出远门,带着一个漂亮的老婆走山路,亏他想得出来,这摆明了就是人家强盗的一口美食,云峥要是强盗他也抢,这种没脑子的货活该遭罪。   大宋繁荣的商业和懦弱的官府造就了大宋一道著名的特产,那就是强盗,但凡是一些著名的山上,都有强盗的山寨,只要这些山寨不是以推翻朝廷为目的,官府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相安无事的令人发指。   当跟随的人不光是自己解救的人,还有大批的商贾的时候,云峥认为自己必须收这些人的管理费,没想到那个瘸子居然还是一个好商贾,不一会就帮着云峥收到了百十贯钱,而且还能帮云峥组织那些落难的男人和妇人扎营,干活,做饭,洗衣,喂马,找柴火,这就难得了,自己从人群里冒出来的尖子,这样的人可不好找,看样子还是一个识字的。   等云峥的车队到达绵州的时候,老廖,就是那个瘸子已经成了云家的管家了,从头到尾云峥都没有说过让他当管家的话,但是车队里所有的人有什么事情都会先告诉他,然后再由他来转告给云峥,当有一天云峥发现爱财如命的腊肉居然把车队的饭钱交给老廖打理的时候,云峥这才拿出一张契约让老廖签掉,上面没有写年限,也没有写工钱。   老廖想都不想的就在年限上写了五十年,工钱填上一年十贯钱的字样拿给云峥说:“大少爷,您看这样可以吗?小的今年只有二十八岁,原本想一死了之,没成想被少爷救了,廖休贱命一条不值得一救,但是少爷允许廖休亲自将贼人绑上石头扔江里为亡妻报了仇,这份恩情廖休一辈子做牛做马也还不了,还请少爷开恩收留廖休,此生定当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云峥点点头,拿过那张纸随手撕得粉碎,对廖休说:“相比你的契约来说,我更觉得你的话可信一些,我们不需要契约,只要你愿意留在云家,你就是管家,如果有一天你想走,提前告诉我一声,我给你送行!” 第57章 享不尽的富贵   一辈子没有当过富豪,现在有了钱,自然不能错过,绵州最好的景隆号客栈最上等的三个院子被包了下来。   其实只有土包子的享受办法其实才是最舒坦的,宋人讲究高雅,这一已是早就浸透了他们的心肝脾肺肾,但是云峥不在乎,自己为什么要做作的去接受那些不知所谓的雅趣?房间窗户外面有一丛迎春花,就叫做高雅?墙上挂几幅傻乎乎的画就算是高雅了?七八个三扁四不圆的罐子放在架子上难道就能让主人的品味骤升?   扯淡,爷要洗澡,山里面转悠了半个月,当然要好好地洗一下。   云峥干什么从来都不会不管自己的人,于是,绿草如茵,繁花似锦的后院里放满了各种各样的木桶,男人一个院子,女人一个院子,不好好的洗个澡,怎么能消除旅途的劳顿?   云峥躺在木桶里,浑身都被热水包围着,说不出的惬意,木桶旁边有一个架子,架子上放着各色的点心和一壶冰过的葡萄酿,这确实是好东西,云峥小口地喝着葡萄酿,这东西现在听说很贵,丝路断绝了之后,很少有这样的好东西流进大宋。   憨牛的主要进攻目标就是那些点心,至于苍耳拿着一个黑罐子,那就是成都府最著名的一种酒叫做玉冻春,酒色呈绿色,倒进白色的瓷碗里就像琥珀一般,又有一个名字叫做琥珀光。一壶酒一贯钱,不过,苍耳现在似乎并不在乎那一贯钱,对他来说这样的酒现在喝得起。   院子里到处都是伙计,因为云峥他们不愿去那个叫做涌泉汤地方,所以澡堂的伙计只好把木桶搬过来。看到一贯清雅的地方,如今浓烟滚滚的烧水,老掌柜就心疼的直歪嘴,不过看在堆在身边的一麻袋铜钱,也就捏着鼻子认了,这些大爷不好伺候,除了那个少年公子和一个年幼的娃娃,其余的一看就是乡下人,不过那个管家却非常的精明,不太好骗。   现在是正月,出门的人少,店里能有这样一位豪客也算是难得一见,虽然辜负了风雅,为人粗糙一些,却很讲道理,要什么东西都会付钱,而且是现付。   老掌柜的身边围着很多人,都是一些前来揽活计,揽生意的街坊。   “老张,教你一个乖,这里面的爷买你的成衣,千万别糊弄,你可以卖高价,但是不能糊弄,这些爷没一个是好惹的,来的时候可是往府衙送了六十几号人,都是那位衙内带人攻破了贼巢,从里面救出来的人,血糊刺啦的人头也给府衙送了一麻袋,都是些历年擒不住的大盗,所以说,这样的贵客不缺钱,但是最忌讳的就是被人家骗,到时候砸了你的店都是小事,看这架势,这位小衙内保不定是哪个将门之后,从边关赶回成都府的。   崔婆子,女眷在西院,你可以进去卖你的胭脂花粉,这些女眷里面,打头的是一个叫做腊肉的大丫鬟,你别问我,天知道富贵人家的大丫鬟为什么叫这么一个名字,这个大丫鬟可不简单,说话比那个瘸子管家还管用,不用说,这是和衙内一起长大的,有了情分,才会这样。   进去了不要瞎咧咧,人家家教好着呢,那个闺女还是黄花,只要你把她说服了,估计能卖不少,急着,利钱里面我要三成……”   于是,云峥洗澡的地方就变成了集市,由于在住店之前,每个人都发了一些钱,所以,商贩们做生意做的不亦乐乎。   云峥笑了一笑,并不阻止,想起来以前去北京洗澡的经历,哪一个乱哟,中国人很早以前就有良好的沐浴习惯,屈原在《九歌·东皇太一》中就有“浴兰汤兮沐芳”的诗句,说的是在水里浸入兰草,入浴其中可以沐芳馨,可见当时沐浴已很讲究。   唐玄宗在骊山造华清池,以沉香在池中砌成假山,为贵妃杨玉环洗浴专享。不仅画家笔下有《出浴图》,大诗人白居易也写下了:“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可见这洗澡是一种清闲般梦幻的享受。   如今光着腚感受一下市井的繁华也无不可……   云二很厉害,一个人在大澡盆里扑腾,说是洗澡,不如说他是在游泳,伺候他的伙计全身都湿淋淋的在打摆子,脸上的笑容却丝毫不褪,无他,云二给了他很多钱。   能在繁华的市井里感受到一丝安静才是真正的高人,云峥喝一酒,看一眼扑腾的云二,喝一口酒看看正在和一个龟公一样的家伙密谈的苍耳,再喝一口酒,看看死猪一样飘在澡盆里的憨牛,觉得生活甜美不过如此。   洗了澡,换了衣服,老廖就带着成衣铺子的人过来给云大,云二,腊肉,量体裁衣,至于苍耳他们已经走得不见人影。里里外外就只看见憨牛在忙碌,很辛苦。   云峥不要别的衣服,只要求做几身青衣春衫,云二倒是做了好多衣服,腊肉也不知道发什么神经,也给自己做了好多,猛一抬头,看见腊肉脸上的胭脂水粉,就怒不可遏。   “洗掉去,好好地闺女家,素面朝天的多好看,要是再敢收拾成妖精的样子你看我会不会把你的头塞进脸盆里,赶紧的,看得人心里害怕。”   不光云大皱眉头,云二的鼻子也有点歪,收拾的太恶心了。   “跟如花一样。”云二扭过头对云大说。   腊肉很委屈地嘟囔着去洗脸,刚才崔婆子她们都说好看,怎么到了少爷这里就不高兴,总是希望自己一直是个丑丑的丫鬟。   换掉了瓷器枕头,不知道宋人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硬邦邦的东西,还有一些变态的给脑袋底下塞一根木棒就当做是枕头了,美其名曰“警枕”。   这东西和头悬梁,锥刺股一样都是读书的糟粕,什么事情都有一个度,过了这样一个度就会起到反效果,迷迷糊糊地强迫自己看书的,那不是学霸,是变态,没人能在那样的情况下可以学进去东西,更何况,大宋的学问好多就要靠博闻强记的。   自家软软的枕头才是睡觉的好东西,脑袋往上面一搁,顿时就人事不省……   美美的睡了一觉,跟着鸣唱的雄鸡一起起床之后,走在院子,狠狠地伸几个懒腰,昨日狼藉一片的院子经过伙计们半晚上的辛劳,又焕然一新,地上的青石板都被清水细细的擦了一遍,洗漱过后,打了一段八段锦,这可是人家五沟和尚的不传之密,据说对身体非常的有好处,不过云峥对于和尚的话从来都只相信三分,要是有用,他的身子就不会变的那样痴肥。   “仰手上举所以治三焦;左肝右肺如射雕;东西单托所以安其脾胃;返而复顾所以理其伤劳;大小朝天所以通五脏;咽津补气左右挑起手;摆鲜鱼尾所以祛心疾;左右攀足所以治其腰。”   和尚的这段话云峥还是记住了,刚刚锻炼完身体,苍耳他们八个人就嘻嘻哈哈的互相推搡着走进了客栈,见到云峥还有点不好意思。   “也不知道爱惜身体!”云峥笑着摇摇头,八个人就打着哈哈去自己房间里补觉。   “豆沙寨恐怕是留不住这八个人喽!”云峥暗自哀叹一声。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子把脑袋探进大门,看见云峥看着他,有些不好意思,涨红了小脸说:“俺娘善烹饪,祖传以大米磨浆,制成丝,辅以鸡鱼肉等自制作料,开水烫熟即食,汤鲜味美,百里名盛。”   “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只要你吃了就会叫好!”小孩子似乎有些不忿,把身子挤进来对云峥说。   “先来一百碗,不好吃不给钱!”   云峥的一句话就让那小子愣住了,嘴巴张的老大,然后转身就跑,边跑边嚷嚷:“阿娘,阿娘,有人要一百碗!”   稍过片刻,一个戴着花布头巾面目清秀的妇人推开门蹲礼道:“小儿胡言乱语,打扰公子了。还请公子莫要怪责,小妇人这就走。”   “你儿子没说错,绵州的米粉刘备都叫好,我来绵州焉能不品尝一下,赶紧去煮,这里的人很多,一百碗未必够,一会问管家要钱。”   云峥从不开小民的玩笑,说一百碗,就一百碗。那个妇人面的喜色,蹲身谢过之后就挑着一个胆子走了进来,随后进来的还有一个推着独轮车的憨厚汉子,虎头虎脑的小子也卖力的帮着父亲推车子,看样子这是一家人。   云家的人慢慢的都爬了起来,云二被腊肉弄干净之后也跑了过来,站在担子边上看那个女子烫米粉。   米粉确实不错,不但光亮润泽,还浓香爽口,确实算得上是一道美味,云峥吃了两碗,才觉得过瘾,就是少了辣椒,确实让人遗憾,否则红油米粉的味道会更好。   头一回来到大宋比较大的城市,自然要看看这里的人情风物,绵阳历史悠久,人杰地灵。古名“涪城”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此地富足,不但可以屯兵,更可以养兵,一旦攻占涪城,就能窥伺汉中,乃是真正的帝王基业。 第58章 我归家时落英缤纷   后世有钱人的标准是开宝马住洋房,脖子上再拴一条比狗链子还要粗的金条,一出门就威风八面,见神杀神,见鬼杀鬼,人神辟易,鸡飞狗叫,强大的金钱气场压得让人想揍他。   云峥现在也差不多,八十碗米粉给了一百碗的钱,瞅着那一家三口满足的笑容,云峥就觉得这样花钱其实没什么坏处。   绵州到成都不足三百里地,这里或许是自己最后的放纵之地,到了成都就需要循规蹈矩的戴上一副士子的文雅面具扮乌龟。   强自压下想要去看看绵山的形状,不许自己去想怎么才能将绵州攻克这样一个习惯性的思维方式,古书上不是经常有某某某自幼就喜欢看一地的地形,长大之后终于成了一代名将最后被砍头的故事吗?还是算了,唐朝的时候就有人幻想,“烧掉剑阁七百里,蜀中别是一洞天”,这样缺德到冒烟的事情前人都想过了,还有什么是古人没想过的?来到这里好好地享福就是了。   绵州的市子很热闹,人来人往,摩肩擦踵,云峥带着云二,腊肉,憨牛在人群里穿梭,身后跟着三个闲汉,帮着背东西。   到了这里才知道上了那个臭小子的当,谁说绵州只有米粉可吃?光是羹就数不胜数,什么百味羹,头羹,三脆羹,还有什么还原腰子,角炙腰子,整只的羊叫做入炉羊,烤出来之后就挂在架子上,但凡有中意的就割下来一块下酒。   云峥最中意那些半大的小子顶在头顶的木盘子,因为上面有旋炒银杏,栗子,有些出奇的家伙头上居然有很多的果干,最奇怪的是还有苹果干,这就稀奇了,云峥在不知不觉间又购买了好大一包,憨牛自从得了一条烤羊腿,嘴就没有闲过,不断地撕咬,看样子吃的非常的忘我,腊肉很紧张,她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多的人,紧紧攥着大少爷的袖口不敢松开,云二非常霸气的骑在云大的脖子上,不时地伸出手去抓人家的干果,蜜饯,那些买干果的很会做人,故意停下来等云二去抓,抓到了就喝一声彩,道一声喜,将云二抓到的东西的来由好好地夸了一遍,总归离不开福寿康宁一类的吉祥话,听得云大,云二高兴,铜钱泼水般的洒出来,更是招来大片的恭维之声,好多商贩专门围着云家主仆不离开,身后跟着的闲汉很快就从三个变成了五个。原因就是云大这样的雇主太少见,自己吃东西的时候,还不忘自己这些帮忙的闲汉,喝茶的时候少不了他们的一杯,就算是吃栗子,也会给他们抓一把。   好不容易从两里地长的市子转出来,前面就有酒馆名叫松鹤楼,也不等云烨招呼,极有眼色的闲汉就大声的朝店里喊:“掌柜的,贵客到了!”   一个胖胖的掌柜立刻就迎了出来,堆起来的笑容让他的那张胖脸上全是褶子,路过闲汉的时候,云峥看的分明,两枚铜子就已经进了闲汉的袖子,手法捻熟无比。   人刚刚坐定,热帕子就被小厮递了过来,云峥擦了脸之后,闲汉就极力的向云峥推荐松鹤楼的精浇和膔浇,陈说这两样东西乃是绵州一绝不可不尝,而掌柜的也是一副傲然之色,袖着手笑着听闲汉解说。   虽然上酒楼吃臊子面让云峥觉得有些跌份,不过他还是想尝尝,给自己和云二要了瘦肉制作的精浇,给腊肉和憨牛,以及五个闲汉一人叫了一碗膔浇,算是犒劳他们,闲汉称谢不已,掌柜的也笑逐颜开。   不大工夫饭食就送了上来,九碗饭一个伙计就端来了,巨大的碗从手上一直堆到肩膀上,看得云大担心不已,没想到伙计居然还能将饭碗轻盈的放在每个人的面前,最后还能变戏法一般的从肩膀上的麻布下面拿出九碟子小菜,云峥都不知道他们是从那里拿出来的。   云二看的高兴,站在凳子上拍手,云大的手一翻,五枚铜子就飞了出去,伙计躬身感谢那五枚铜子就顺势滑进了他的脖领子,看得云大和众闲汉又是一阵喝彩。   还别说,这臊子面做的真不错,蜀中很少有面食,想不到这里还有地道的关中风味,云峥吃了一口喝了一声彩,就朝闲汉们挑了挑大拇指。   云峥勉强吃完了一碗,倒是云二人小吃不完,还剩下好多,转头看到一个乞儿趴在门口看,云二就把自己剩下的大半碗饭送给了那个小乞丐。   原以为掌柜的会赶走小乞丐,想不到掌柜的只是笑吟吟的看,伙计还给额外给小乞丐添了一勺子汤,这立刻就让云峥对这座松鹤楼充满了好感,就冲着这份仁义,五十文的赏钱是少不了的。   耳边听着闲汉解说着绵州的好去处,李杜祠、蒋琬墓、西蜀子云亭、罗浮山、白水湖都是极好的去处,心里痒痒,却不得不离开绵州,眼看着辛夷花开,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再逗留此地了,春日诗会自己到底是要去参加的。   五个闲汉一人赏赐了五十文,云峥就回到房间里,准备休息一会之后,就继续读书,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啊。   老廖在整肃仆人,男人不多,大部分都是女人,厨娘,洗衣,内侍,洒扫,衣箱,瓷器,香烛都一一分派的明白,腊肉是内宅的管事,对这一点腊肉很是得意,却对老廖分派给云二的丫鬟不满意,认为自己照顾云二就够了,还对云大的丫鬟也不满意,认为自己一个人能照顾得过来,明白腊肉的小心思,老廖也就一笑了之,随她安排。   绵州府衙派人送来了三百贯钱,还极力邀请承奉郎顺便把绵山上的老虎杀干净,最近那里总有樵夫被老虎叼走,赏格可是两百贯,大价钱!   官府就是这样,一个人只要好使,就会往死里用,可惜云峥没时间帮着他们打老虎,因为苍耳说了,一只老虎不怕,要是两只老虎以上,就非常的麻烦,会死人的,所以云峥想都不想的就拒绝了,第二天清晨,就带着车队离开了,对于云峥的豪爽,绵州的闲汉们可是怀念了很久。   绵州是群山里难得的平原,出了绵州,只要再过一座小山,就是大名鼎鼎的成都平原,这里才是蜀中的精华地带,刘备就是靠这里沃野三分天下的。   道路逐渐变得好走起来,人流也很多,这一路再也没有遇到盗贼,这让苍耳他们比较郁闷,这里的山不高,全是丘陵起伏不平的,一望无际的田野里已经有人在耕作,长角的水牛哞哞叫着波光潋滟的水田里耕作,白云倒映在水田里,也分不清到底是在耕地,还是在犁天。   燕子从众人的头顶掠过,云峥这才惊觉成都府的杏花已经开败了。自己无缘得见春日青衫薄的风流才子,也不曾得见红袖飘香的蜀中美人。   暗自一笑,自己到成都就是来做乌龟的,为何心里还有这种不忿?要不得啊,没有人能够什么都拥有,有这如画的春天和舒畅的胸怀,自己还奢求什么呢?回头看看云二,这家伙把脑袋探出车窗,出神地看着外面,似乎也非常的迷醉。   一匹快马从远处奔行二来,憨牛凝视片刻就跳上自己的战马,欢呼着就向来人奔行了过去,走近了,撇开马缰绳,伸开双臂就想拥抱猴子。   猴子敏捷的从马上跳下来,抓着憨牛的手又叫又跳,憨牛从马上爬下来,紧紧地抱着猴子的腰抡圈子,腊肉看的眼泪都下来了。   “花娘说你们在杏花开的时候就会来,我天天都在看杏花,开第一朵的时候你们没来,开第二朵的时候你们还是没来,杏花开满树的时候你们还是没来,少爷,我以为你不要我了,还打算再过十天你们要是再不来,我就骑马回去!”   云峥皱着眉头说:“给女人打了两天下手,怎么也变成娘们了,你看看憨牛,他就没哭。以后回家,不许再跟着那个鬼女人,好好地汉子被她教成什么了。”   猴子尴尬的擦擦眼泪,欢叫着和腊肉,云二,苍耳他们打招呼,见后面还有好多人不认识,就把头转向憨牛。   憨牛说:“那个瘸腿的是老廖,以后是咱们的管家,后面的都是苍耳叔他们从强盗窝里救出来的人,以后就跟着少爷混饭吃,都是咱家人。”   猴子冲着老廖给了一个大大的笑脸,然后就骑上马在前面带路,只要走过这片田野,前面就是成都的西门。自己家就在西门附近的浣花溪边上,现在流花河上落英缤纷最是好看。   这就好,把家安在城郭,要比安置在内城好,内城有时候会有宵禁,但是城郭就没有这个讲究了,三里之城,七里之郭,庞大的成都府城的城郭远比内城庞大,只可惜城郭历经战乱,早就损毁不堪,已经不再具有防卫功能了。   马车在落花里奔行,云大,云二,腊肉,憨牛都非常希望早一点看见自己在成都府的家。 第59章 戏法   云峥进了浣花溪,这才发现这里确实是一个好地方,鸟鸣啾啾,二月底的浣花溪最是美丽不过,河岸两边的花树上的花瓣被微风轻轻地一摇就飘落满河,河里还有一些小鱼不停地触碰落花,想要看看到底能不能吃。   云家的大门很气派,黑色的大门上钉了铜钉,就是数量少得可怜,一扇大门上只有三颗,没有后世紫禁城大门上的数量多,门口蹲着的两座石狮子也看的让人来气,这分明就是两只狮子狗,倒是大门上的云府两个字非常的大气,听猴子说了才知道,这两个字出自彭蠡先生之手,老人家才从豆沙关回来,路途不好走,听说大病了一场,才见起色。   云峥默然,这个时代走一趟远亲,看一次故友,其实就是在拿生命做赌注,老不入川这句老话就是在说这个事情,只有重情重义的人才会跋山涉水的去看老友。   进了门发现花娘不在,院子里插手恭候着六七个丫鬟仆役,其中一个老苍头上前见礼道:“云相公总算是来了,老奴奉我家主人之命,在此看守门户,如今期满,还请主人家查验。”   “多谢梁先生,老院公回府之后还请带去云家的感激和问候,这里有一点小小的礼物,还请老院公笑纳。”   老廖笑吟吟的从后面走出来,把一袋子铜钱放在老院公的身边,又把一枚银判悄无声息的揣到老院公的袖子里,两人相视一眼笑了笑,非常满意地老院公拜谢了云峥的赏赐之后就带着梁家的人回去了。   三进的院子要安排七八十个人住宿,云峥还是觉得有些窄小,拿自己的忧虑讲给老廖听了之后,他就咽了一口口水对云峥说:“少爷,咱家有三进的院子,最前面住的是男仆和护院,中间是您住宿和会客的地方,后面是二少爷和腊肉他们住的地方,大大小小四十六间屋子,咱们总共只有七十六个人,怎么就住不下,丫鬟们可是住大通铺的,一间屋子住七八个,三间屋子就够她们住的了。”   云峥被老廖说了一个大红脸,算了,不知道的事情还是让专门的人才去做吧吗,自己就不丢这个人了,腊肉高兴地带着一群女人进进出出的从骡车上搬卸东西,云峥见她站在屋檐底下大声的指挥,一脸认真的样子觉得好笑,为了不打扰腊肉的心情,他打算先把自己家弄清楚再说。   直到现在才弄清楚三进的宅子就是有三道门的大宅子,每过一道门就会有一个院子,而院子和院子只见还有老大的空挡可以装饰些山石,水榭一类的东西,云家的这间宅子,上一任主人是商人,他把空地当货栈来使用的,所以很多山石水榭都被破坏了,这些要慢慢修好。   猴子追上来把地契和房契拿给云峥收藏,云峥不耐烦收拾这东西,大声地喊过腊肉,直接就交给了她,腊肉很会藏东西,上一会把家里的银子藏起来,云峥都找不到,叫给腊肉最放心了。   花娘早早就搬出去住了,据说她已经有了一家自己的小楼,名字起得很怪,叫做“灵犀楼”估计是取自唐人诗赋中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之意。看样子这个鬼女人下定心思要贩卖暧昧了,这绝对是一个大卖点,以她的玲珑心肝绝对可以把那些傻子哄得团团转。   正在热热闹闹的收拾家的时候大门口却传来一阵爆竹的声响,确实是爆竹,就是把竹子放进火里面烧,然后听那些比放屁声大不了多少的噼啪声。   自己来到成都现在就认识五个人,一个是白天在道观里挂单,晚上偷窥老鸨子花娘的猥琐道士,另一个自然就是花娘了,梁先生还在豆沙关,在有的就是鲁清源和彭蠡先生,后两位不可能这么早过来道喜,这有失颜面,至于花娘和道士,云峥不认为这两位有这个闲心。   走到大门口一看,嚯!真的很热闹,外面围了好大一群歪瓜梨枣的大汉,这才刚开春,寒风料峭的就光着膀子露出两条花花绿绿的胳膊,宋人喜好刺青,这些家伙就是传说中的花胳膊,另外有一个名字叫做泼皮!   一个肥大的汉子狞笑着从火盆里拎出一块烙铁,想都不想的就把烙铁放在自己的大肚皮上烙,一时间烙铁烤肉的焦臭味弥漫了开来,就连憨牛这样习惯性挨揍的家伙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苍耳几个人的脸色也变得有些发白,这就算是遇到很人了。   那个胖大的大汉冲着刚刚走出来的云峥大喊:“大官人啊,赏几个钱吧,保证大官人步步高升,财源广进!”   老廖想都不想的就往场子里扔了一把铜钱,想要把这些无赖快快的打发走,没想到那个大汉嘿嘿笑着继续说:“打发丐帮呢,咱爷们这场戏就这么不值钱?我看大官人家里富裕,没有三十贯钱哪能看到我兄弟的戏法。”   云峥笑开了,给苍耳使了一个眼色,苍耳和另外一个猎户猛地上前就按住了那个大汉,一个花胳膊刚要上前,云峥的燕翅弩就扣动了,一只短弩就插在这家伙的大腿上,花胳膊立刻就像待宰的猪一样嚎叫起来,别的花胳膊带着惊容看着笑吟吟的云峥,不知道是进好还是退好。   云峥从地上捡起那块烙铁重新放到火盆里,又从那个嚎叫的花胳膊的腿上拔下那支弩箭,至于花胳膊的大腿上血飚的老高,他是不管的,用鞋底子弄掉勾在箭簇上的一条子肉,这才对那个胖大的汉子说:“表演的不错,云家不是舍不得那点钱,主要是你表演的不够好,管家给你一把钱,你拿着钱就该滚蛋,现在,想走都走不掉了,你需要继续表演,直到大官人我满意为止,看见没有?这块银铤至少有五两,只要你表演的好了就是你的。”   云峥拿银铤在胖子的脸上拍了拍,就放在他的面前。   胖子咬咬牙道:“好,只要大官人高兴,小的接了,重新给大官人演过就是。”   云峥摇摇头,从火盆里把烙铁又拿了出来,朝上面吐了一口口水,口水立刻就化作青烟,胖子的脸上青红不定,忽然说:“我看大官人家还有幼童,模样俊秀,千万莫要走失了被人家买去做了娈童。”   原本抱着镇住这些泼皮就算了的心思的云峥面色大变,烙铁没有放回去,而是立刻狠狠地杵在胖子的大腿根上,一只手按着烙铁,另一只手抬起燕翅弩就将一个红着眼睛冲上来的花胳膊射翻在地。周围看热闹的人立刻就一哄而散,他们没想到这位新到的主人家会这样狠。   胖大的汉子嘴里被苍耳塞了一块破布,喊叫不出来,整个身子就像上岸的鱼一样死命的跳腾,两只眼睛已经是白眼仁多黑眼仁少。   烙铁已经陷进肉里了,云峥还是没有拿开的打算,这样烙下去,这家伙的这条大腿就算是废掉了,整条大筋就会被烫的收缩起来,今后就算是像爬都成问题。   松开了烙铁,胖子咯喽一声就昏过去了,云峥又把烙铁放进火盆里继续烧,现在已经不太烫了,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把这个家伙彻底的废掉,既然敢说拐卖云二的话,就说明以前这样的事情没少做,不管是前世,还是现在,云峥遇到这样的家伙都没打算放过。肚皮上黏了一块猪皮就来骗自己,真是瞎了狗眼。   一盆水把这个家伙泼醒,一睁眼睛就看到云峥走过来,胖子就像见了鬼一样的惨叫着往后退,云峥踩住这家伙的脚踝,正准备将烧红的烙铁放下去就听一声断喝:“住手!”   一般说这话的要嘛是道德人士驾到,要嘛是这家伙的头领来了,不管是这两种人中的哪一个,云峥都没有停下来的打算。于是,这个胖子再一次惨叫起来,这一回嘴上没有破布,嚎叫声直入云霄。   云峥确认这家伙今后只能趴着走路之后才扔掉手里的烙铁回头看这位要自己住手的人是谁。只是看了一眼,云峥就想喝彩,好一条汉子!   上身穿着一条露胳膊的短褂子,下身一条灯笼裤,脚下一双薄底的快靴,浓眉大眼,头上挽着一个髻,肩宽腿长,一身的皮肉油光水滑,只是脸上的表情悲愤至极,双臂张开,似乎要扑过来。   云峥很确定,如果不是因为燕翅弩对着他,他真的会扑过来,胖子两只手拖着肥大的身子慢慢地爬到那个汉子的脚下,虚弱的叫喊:“浩哥!帮我!”   “你是他的首领?你叫浩哥?”云峥饶有趣味的看着这个豹子一样的大汉。   “你好毒的手!”   “以后你会见到更狠的,好汉子吃江湖饭我不反对,刀头舔血而已,杀人越货不过是寻常事,我只是比较奇怪,你这样一条好汉子的手底下怎么会有将幼童贩卖去做娈童的杂种?今天不给我一个交代,你们所有的人都休想全身而退。” 第60章 恶人   “我兄弟犯下过错,即使该管教,也是我出手,你动了他就不成!今天的事情,你不给我一个交代,你云家将永无宁日!”   浩哥面对云峥的燕翅弩并不畏惧,反而往前走了一步。他嘴里的话,引得周围的闲汉和花胳膊大声地叫好。   “这么说你兄弟犯得案子也只需要找你就成是也不是?”云峥没动手笑着问浩哥。   “都是没遮拦的好汉子,平日里总归会有些不妥,爷爷替兄弟担了又如何?”浩哥说的大义凛然。   “好一个坐地分赃的大盗,本官从豆沙县一路南下,浩哥之名真是如雷贯耳,不但元山的强盗对浩哥仗义疏财钦佩不已,就连龙门镇这样的小地方的盗贼都对浩哥敬仰之极,一条没遮拦的好汉,本就该名扬天下才是。”   云峥慢慢的收回燕翅弩,退回到了台阶上,免得引起浩哥的反噬。   浩哥有些迷惑,自己的名字真的能够传扬这么远?元山?那是什么地方?龙门镇?听都没有听说过,不过当他听到那些花胳膊们滔滔不绝的奉承之声,还是比较愉快,江湖上的汉子,那个不愿意自己的名声远飚千里?更何况这还是出自一个官员之口。   “现在说好话已经晚了,你废了牛二,想要服个软就轻轻地揭过,这可不行!浩哥的名声你也不是第一次听说了,不拿出真金白银想要消弭灾祸那是做梦!”   一个花胳膊狞笑着往云峥身前逼过了来,见云峥连连后退,明显是胆怯了,这个时候再不知道敲诈这只肥羊,这些年的街面就白混了。   “刘大巴临死都要托人带话感激浩哥的仁义,说他当年过成都,要是没有你们的帮忙,早就被黑脚狗擒住了,这样的一群好汉,云某佩服,佩服,既然是浩哥当面,云某认栽,需要多少金银,请给个下数。”   憨牛和猴子奇怪之极,自己在元山长大,从没有听人说起过什么浩哥,刘大巴会和浩哥有牵连?这倒是不知道,不过云大很聪明,知道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也很平常。   云大笑眯眯的看着浩哥和这一群花胳膊,又抬眼抽了一眼原本抱着胳膊看热闹的混账捕快,不过自从听说刘大巴的名字之后,这些捕快们开始蠢蠢欲动了,说别的盗贼捕快们只会付之一笑,浩哥这些年并不少了大家的孝敬,如今听到刘大巴的名字,每个捕快的眼睛里就冒光,通判大人京官都不做,之所以来到成都当通判,不就是为了杀父仇人刘大巴吗?   前段时间大人从豆沙关带回来了刘大巴的人头,据说在家里用人头祭奠了三天,最后才挫骨扬灰扔进茅厕,为此成都的捕快都被官人骂成狗屎了,说他们尸位其上整天浪费国帑,擒贼这种事还比不上豆沙县的乡农。   现在知道了,大家伙之所以没发现刘大巴的影子,原来有浩哥这个地头蛇在帮忙,捕快们只要想想当初被通判限期破案没有结果,被按在公堂上打板子的事情,就对浩哥恨之入骨,今天总算是水落石出了,拿下浩哥,大伙就有大功一件。   浩哥的神情阴晴不定,他总能从云峥的神色里发现一丝讥诮,这里面一定有不对头的地方,等到他想起刘大巴是谁的时候,吼叫一声就要辩驳,一条拴着活扣的细铁链子就套在了他的脖子上,不等他用手去撑,铁链子就死命的拽着他往后退,链环扣在喉结上,让他的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捕快们对铁链锁人非常的有经验,一个人拖着铁链子往后跑,一个横身挡在浩哥的身前,死命的抱着浩哥的两只胳膊,不要他解开锁链。   浩哥大叫一声,双臂一振抱着他的捕快就被他掀了一个跟头,拳打脚踢之下,居然风声霍霍,三五个捕快进不得身前。   眼看着捕快在抓捕浩哥,那些花胳膊居然转身就逃,顷刻间不见了人影,就连趴在地上的牛二,眼见捕快忙着抓捕浩哥,也一咕噜翻进了道路旁边的阴沟,猴子探头过去看,发现这家伙居然爬的不慢,三扭两扭的就顺着污水口爬的不见人影,想要去抓,又嫌弃污水沟太臭,捏着鼻子又回来了,和云大一起坐在门槛上看热闹。   浩哥确实了得,一拳就打晕了一个捕快,又一抬腿,另外一个捕快满嘴的牙就飞了出去,飞出去老远的一截子才死狗一样地趴着不动弹了。   “少爷,您这么做,会不会引来报复?”老廖忧心忡忡的对云大说。   “刚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没人来报复,你从中间看出来点什么了吗?”云大扭头问老廖,老廖的见识不差,差的就是对人心的把握。   “恕奴婢愚钝。”   “老廖啊,以后不要再说奴婢这两个字,我家没奴婢,进了这个家都是一家人,你看浩哥的结果如何?”   “困兽犹斗,逃不掉的。”   云峥嘿嘿一笑道:“如果在刚才如果有人肯帮浩哥一把,哪怕是一个人,你说浩哥会不会走掉?”   老廖很肯定地说:“即使是现在,如果有人肯帮浩哥一把,他依然走的掉。”   “你看见有这样的人了吗?”云峥指指空荡荡的街道问老廖。   “没有,着实一个都没有啊。”   “那你还指望这些人会来替浩哥复仇?”   老廖失落的摇摇头,冲着云峥拱拱手就进了院子,心情似乎一点都不好,云峥瞅着老廖落寞的背影,笑了一下,迟早有一天老廖会向自己解说为什么会一个人带着漂亮老婆走满是强盗的山路的,他对此非常的有信心。   浩哥的拳风霍霍,七八个捕快走马灯一般的围着他转,猛然间,有一个捕快发一声喊,手里的水火棍重重地敲在浩哥的孤拐上,浩哥的身子一侧差点摔倒,而另外一只水火棍又敲在他的另一面孤拐上,浩哥艰难的吼了一声,终于倒在了地上,七八个捕快就猛地扑上去,人山一样的将他压得不能动弹,拉着锁链的那个捕快终于找了机会,一脚踏在浩哥的腮帮子上,死命的将锁链卡紧,只留下一丝丝的空间让浩哥喘气,这活干的非常熟练。   等浩哥全身都被铁链子缠满之后,捕快们这才松了一口气,放开粽子一样的浩哥,一个个躺在地上回气,猴子和憨牛端来米酒,请他们每人饮上一盏,猴子小声的在为首的捕快耳朵边上说:“我家郎君和鲁通判有大渊源,素来以师生相称,今日能捉到这个大贼,大家伙辛苦了。”   猴子说完话,就把刚才扔地上的那块银铤趁着帮捕快头目整理衣衫的功夫塞了进去,捕快只觉得胸口一沉,立刻就眉开眼笑道:“请你家郎君放心,今日算得上人赃俱获,他们当街承认的,街坊们听到的也不少,大家伙的功劳都在他身上,容不得他狡辩。”   云峥走到躺在地上嘶嘶喘气的浩哥面前说:“刘大巴杀了我坐师鲁通判父母,我坐师千里迢迢来到成都,如果不能抓到凶手,他老人家就没脸回京做官,刘大巴死了,却没有被明正典刑,想来我坐师心中一定有遗憾,所以只好拿你顶数,他老人家的心里也能通达了,可以高高兴兴很有颜面的回京做官,这样一来我就不用给坐师送礼了,要不然会耗费好多银钱的。”   浩哥张着嘴极力地想要分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云峥接着说:“我知道你不认识刘大巴,可是你的那些手下不一定不认识,反正你也说了,你弟兄犯得案子算在你头上就是了,现在,你还愤怒个什么劲?莫非你说话不算数?   我可听说江湖上的汉子一诺千金,为了兄弟可以两肋插刀,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世上冤死的人多了,不少你一个,更何况你还不算是冤枉,你是一个大泼皮,平日里总会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情,才能将你样的这样油光水滑,慢慢地等着秋后处决吧,还能活大半年,算是赚了。”   浩哥把脑袋猛猛的往地上撞,嘴里发出蛇一样的嘶嘶声,云峥再一次佩服了一下这些捕快家传的手艺,眼看着浩哥被人家穿在水火棍上,就像抬死猪一样的向城里走去……   “以后不许学人家混黑社会!”云峥恶狠狠地警告猴子和憨牛。   云家的门前重新恢复了安静,地上的火盆一类的东西统统都不见了,两个仆人出来清扫了一遍,洒了清水,就和以前一样干净,只是没人愿意从云家的门前走过,哪怕绕道走,也不愿意走云家门前。   花娘疲惫的走了进来,把身子堆在云家的圈椅上就托着下巴仔细地看云峥:“几个月不见,你又变得卑鄙了许多。”   云峥哈哈一笑道:“你和老道好的就像蜜里调油,还能想起我?”   花娘没好气的挥一下手说:“那个没胆鬼,晚上我故意给他留了窗户,他都不敢进来,只敢站在房顶上说话!晦气。   说你的事,小公鸡,你这就算是立威了?想要在成都府立足,这点威风可不够!”   “没打算惹谁,我准备把脑袋缩在壳里扮乌龟。” 第61章 繁华人间的魅力   花娘今天打扮得很朴素,一身的不带刺绣的洒金裙,头面上也没有佩戴多少首饰,就一根黄灿灿的簪子,那就不是金子的,是黄铜的,脚下踩着一双边角已经起毛的绣花鞋,总是在云峥的眼前晃啊晃的,一个女人家把脚翘的比头都高,真不知道笑林是怎能忍受的。   云峥叹息着从怀里拿出三百贯的交子放在桌子上对花娘说:“我这个冤大头股东不知道能当到什么时候,这是三百贯,拿去用吧,故意穿着一双破鞋子来问我要钱,怪难为你的。”   花娘咯咯大笑起来,竟然站起来从后背抱了一下云峥,然后重新坐回去贪婪的数着手里厚厚的一叠交子,那里还有半分的优雅可言。   “也就是你认的是花娘这个名字,而不是这个漂亮的皮囊,也只有从你手里拿钱让我有点不好意思。”   花娘嘴里说着不好意思,她的动作可没有半点的不好意思,数完的交子塞进袖笼里,一口喝干了茶水,就要走。   “吃完饭再走吧,让那些臭男人多等片刻也无妨,你这样苦熬,别青楼起来了,你的身子也累垮了,到时候别指望我会去给你当龟公茶壶招呼客人。”   花娘僵了一下,就笑着说:“鸡蛋面片,一大碗,我就是喜欢那个!”   云家吃饭很壮观,一张老大的桌子上爬满了人,厨娘和丫鬟非常的忙,她们要照顾的可不是主家的两个人,而是整个大桌子上的人。   添汤,转菜盘子,要酱醋的,热闹之极,至于云峥当然是要蒜瓣,吃面片子没有蒜瓣怎么吃,花娘离云峥远远地,云二也离云峥远远地,只有他一个人一口面,一口蒜瓣,再来一口大葱,吃的畅快之极,成都府的红皮蒜吃起来嘎嘣脆,最有味道。   大家都忙着吃饭,一路上早就习惯这样吃饭了,至于憨牛喜欢用盆子纯属个人爱好,美女吃饭也没人多看一眼,都是在往嘴里塞东西,难道美女塞得就不同于常人?   云峥吃饱了饭,瞅瞅拼起来的桌子很不满意,吩咐刚刚吃完饭的老廖,要他赶紧做一张真正的大桌子,这样拼桌子实在是不方便,最主要的是大桌子底下一定要有横档,这样把腿搁在上面踩着吃才有力道。   花娘笑的快不成了,这也是官宦之家?从八品的承奉郎虽然是虚职,可是在成都府从八品的官也不会太多,恐怕一百个都没有,这样的人家都讲究诗礼传家,一行一动皆有规矩,不像云家干活一窝蜂,吃饭还是一窝蜂,家主吃什么,仆人们就吃什么,这还有没有规矩了。   “少来,你少把青楼里的那些嫖客的观念带到云家,这里的人都是干净人,吃饭就是吃饭,就是为了填饱肚子,你那些满肚子诗书礼仪,一肚子男盗女娼的家伙和云家可比不了。”云铮嘴里嚼着茶叶清口,一面对花娘说。   “你还真的对青楼充满了怨念,其实没你想的那么糟,就是一个诗唱酬和的清雅地方,让事情变得有情趣一些,没你想的那么龌龊。”花娘跺着脚解释。   “情趣?情欲吧?一面聊着诗书,一面想着对面的红阿姑今晚是不是有空,这样的人能说出什么高雅的语句来,就算是有一两首好听的词曲,也不过钻红阿姑被窝的利器。   欺负我没见过高雅的聚会?彭蠡先生和五沟和尚的聚会我就在一旁伺候,白云缭绕间,两人高谈阔论,从三皇五帝说到檀渊之盟,说到激昂出弹剑作歌,说到悲伤处痛哭流涕,颂《九歌》则云卷云舒,论观音则落英缤纷,佛门禅唱与儒家妙音,让我如痴如醉,这些大道岂是那些总是觊觎女子腰间之物的淫贼能比拟的。”   花娘说不过云峥,恶狠狠地拿自己穿着破鞋子的脚踩了云峥一下,就气急败坏的出了门,走到门口又转回来对云峥说:“有本事你就不要登‘灵犀阁’的门,告诉你,我找到了一个绝世美女,叫做糖糖,人长得和蜜糖一样甜,等我调教好了,定然是成都府的花魁,到时候你不要求着我帮你引见。”   “嗤!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就像一颗青杏,前胸和后背都分不清楚,谁有心思去看,如果是你,在笑林不揍我的情形下,说不定会去看,至于什么糖糖,盐盐黄连之类的本少爷一概无视。唉!你慢点走,我让猴子套车送你……”   一连三天,云家都在紧张的安置当中,老廖带着两个仆人满世界的采购,安置一个家所需要的东西非常地繁杂,以前的瓷器,家具都不能用了,梁家商队从豆沙县带来的家具被安置到家里,整个家都变得文雅古朴了好多,虽然这只是表象,但是伪文人也是文人,没人说不许云家以后变成书香门第,至少云二最近就非常的刻苦,抱着一大本宋版的《山海经》猛看,上面的好多字云峥都不认识。   给老族长买得好酒,给瘸子买的木工工具,给孩子们买的书本,还有好多漂亮的蜀锦,好多廉价首饰,一些新种子,这些东西都需要苍耳他们回去以后捎给寨子里的人,每个人的礼物都有,拨浪鼓云峥都买了十几个。   苍耳在忙着整理礼物的云峥跟前哼哧了好半晌,才挤出一句话:“不回去了!”   “不回去了?这怎么行,老爷子还等着你回去当村长呢,是你一个不愿意回去,还是你们八个都不愿意回去?”云峥很奇怪。   “不回去!”苍耳把这句话说的斩钉截铁,总之,就是不愿意回去。   云峥思忖了好一阵子才明白他们的心思,一个在穷山沟里居住了一辈子的汉子,山外面的世界对他们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这一路上,对苍耳他们的震撼简直巨大的无以复加,无论是吃穿住行,到城市的繁华,在做了对比之后,他们觉得还是留在云大身边好,在山里打了一辈子的猎,种了一辈子的地,如果不是云大横空出世,他们依然过着节衣缩食的生活,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那个小小的山寨再也容不下他们了。   “留下也行,咱家人手总是不够,不过这事情还是要问老爷子,只要他老人家同意,你们就留下,我再买些田亩,把家里的婆娘娃娃接过来,咱们就在成都安家,要是老爷子不同意,你们只能回去了,我不想老爷子孤零零的一个人生活在豆沙寨。”   苍耳点着头说:“来的时候俺爹就说了,要是这里好,就不要回去了,家里的那点地他能照顾得过来,实在是不行,他就买几个僰人帮着种地。”   都说乡民愚钝,但是他们也有自己最朴素的利害标准,云峥,云二都是自家人,跟着他绝对不会吃亏,再说了,云大的仕途刚刚起步,跟着他将来说不定也能光宗耀祖,云家没有宗族,自己过来了,就是宗族,只有好处没坏处。   既然苍耳他们不回去,云峥只好请镖师用驮队将这些东西运到豆沙寨,同时还有一封给老爷子的信函,把这里的事情说清楚,请他老人家下决断。   家里终于安顿好了,云峥打算休息几天再去拜访彭蠡先生和鲁清源,今天外面飘着雨丝,云峥坐在书房里读书,说是读书不如说是在看那些趁着下雨,正在拿刷子刷石板路的仆人和丫鬟,每个人都很开心,老廖拿着一罐子漆正在修补那些被弄花的漆面,云三到了新家正在玩命的撒欢,只有看家蛇懒懒的,好像不太喜欢新家,只去两个地方,一个是云大的卧房,还有一个就是云二和腊肉的卧房,大部分时间就趴在窗户上探着头吐舌头。   说起来跟做梦一样,不但苍耳他们觉得不真实,就是云峥自己也觉得不真实,说起来可能有些变态,云峥的真实感需要靠血腥来达到,这是不正常的,云峥很清楚这样的心态是不正常的,那种手握生杀大权的感觉让他无比的亢奋。   把手伸出窗外,雨丝落在掌心,沁凉的感觉让他心静如水:“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这是五沟教给云峥的,要他在恶念无法抑制之时,就吟诵一遍《心经》,云峥很少做临时抱佛脚的事,所以没事干就念一遍经文,那些带着韵律的文字,似乎真的能让他安宁下来。   听见主人在诵经,仆人和丫鬟们更加的卖力,这个家是自己平生待过最舒坦的地方,主人没有别的爱好,也没有欺负自家下人的习惯,唯一的怪癖就是喜欢洁净,受不得肮脏,这好办吗,大家把屋子弄得干净些也就是了。   云三忽然汪汪汪的叫了起来,老廖走到大门口一看,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一个瞎眼的老妇在一个衣衫破烂的小姑娘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站在门口,老妇紧紧地护着小姑娘,担心她被云家的恶犬咬伤。 第62章 父母心,古今同   老廖掏出一把铜子递了过去说:“老人家,这里有一点钱,您拿上,不远的地方就有吃饭的地方,春寒料峭的,吃一碗汤面暖暖身子。刚才叫的是一只小狗,不咬人。”   老妇人没有接钱,而是带着小姑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泣着说:“老妇人不要钱,老妇人只求官人赏给老妇人三条性命!”   老廖疑惑地说:“您是你是走错门了?云家刚刚搬过来,除了前几日有泼皮上门骚扰,被官府拿走了,云家从未和人起过争执,赏命只说从何说起?”   “浩哥儿就是我哥哥,被你家主人陷害,现在已经押到大牢里了,秋后就要问斩,你还说和你家没关系?”小姑娘从母亲的怀里挣脱出来,流着眼泪大声的向老廖喊叫。   “你说的是哪个泼皮啊!”听到小姑娘说道浩哥,老廖的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自从自己遭难之后,他就对强盗泼皮恨之入骨。   “他是一个坐地分赃的大盗,当日里他可是在众人面前承认自己帮助了悍匪刘大巴,拿他的也是成都府的捕快,与我家何干。再说了,他既然是泼皮,整日里招摇过市,欺压良善,世间少一个这样的恶贼,就能清宁一分。”   “我哥哥不是大盗,我哥哥不是泼皮!”   “不是?当日里我家主人正在惩罚一个拐卖幼童的恶贼,人人都拍手称快,是你哥哥出来喊住手的,还说他兄弟的事情他一肩挑了,还想对我家主人动武,这分明就是一个大泼皮!知不知道那个恶贼把幼童拐去做什么?男的卖给人家当娈童,女的卖给青楼,还有的会把人家孩子的手脚打断,当街乞讨,最过分的就是把孩子放在坛子里养,生生的把人弄成畸形,高价卖给那些走江湖卖艺的当成奇观赚钱,这样的狗贼,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他只被我家主人废了两条腿,哪里不对了?你哥哥的手下有这样的恶贼,就算是被砍头也不为过。”   小姑娘张口结舌,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背后会有如此凄惨的事情,看这个人满脸的激愤,不像是在胡说八道,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放声大哭。   老妇人哆嗦着身子绝望的低声说“作孽啊,作孽啊,早就告诉他不要和那些人搅合在一起,他就是不听,人家喊他一身浩哥,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什么要的恶事都敢往自己身上揽啊,闺女,我们回去,他是罪有应得,就算是救出来也会迟早没命。”   小姑娘不愿意走,老妇人却拖着她转身离去,走得非常的干脆利索。   “都说家有良母,子不招祸,家有贤妻,阖家安宁,浩哥儿虽有良母自己不肖,确实怨不得旁人,也罢,杀了浩哥,等于斩你全家,我去试试,能不能将他从牢狱里捞出来,想来一顿皮肉之苦恐怕是没办法避免的。”   云峥背着手握着一卷书从院子里走出来,瞅着正在撕扯的母女两缓缓地说。   那个女孩猛地挣脱母亲的手,跪倒在云峥的面前说:“只要你能把我大哥救出来,我做牛做马,为奴为婢报答你。”   老妇人厉声喝道:“住嘴!你哥哥自招祸患,为了这个逆子,不能搭上你一辈子,你如果再敢说这样的话,我立刻就碰死在这里。”   听了老妇人的话,小姑娘又跑回母亲身边哀哀地哭泣,云峥则很想破口大骂,这个死老太婆,舍不得自己的闺女,打算拿自己的老命威胁自己,什么叫立刻碰死在这里,就不能回家再上吊吗?再说了,自己什么时候要你闺女了?十三四岁的丫头,前世当老师的时候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一大片,看到头就大一圈,很稀罕吗?   都是自找的麻烦,主要是受不了老妇人和小姑娘的哀求,当老师当习惯了,见多了那些调皮甚至道德败坏的小子,一旦学校准备开除的时候,立刻就会有家长钻出来祈求再给一次机会,看看那些学生犯得事情,能把你活活的气死,可是又受不了平日里心高气傲的家长苦苦的几乎是不要颜面的哀求,只好一次又一次的给机会,这一次也不例外。   “少爷,很麻烦的!那些人想要功劳,您不好说话!”老廖在一边小声地说。   “一纸入公门九牛拽不回?老廖,你高看这些人了,只要是公门里的事情其实都是能商量的,这是一个人治的社会,你请这母女去门房坐坐,我去牢里去看看情况。”   说着话,猴子就牵着两匹马走了过来,云峥把书收到怀里,跨上战马,在猴子的带领下冒着小雨就向成都城奔去。   成都南门外是锦江,锦江到武侯祠一带是锦官城,其西是车官城。这些地方织锦造车,属工业区,不适合居住。云家在更远一些的河边,过了武侯祠倒是一望无际的田畴,但距城又太远。只有武侯祠东面的浆洗街一带,尽是茂林修竹,小桥流水的田园风光。   成都府衙(今天的高院)修建的极为高大,两边站着衙役,门禁森严,云峥没打算去见鲁清源,所以就和猴子两人直接去了乘烟观,这里原本是诸葛亮读书台旧址,唐朝章仇兼琼在这里重新修筑了这座道观,如今香火极盛,听花娘说,笑林就在这里。   乘烟观的旁边就是大牢,猴子很担心自己和云峥能不能进去,但是当他将马匹寄存好之后,回来就看见云峥和牢头谈笑风生,那些节级,官营也非常的和蔼可亲。   “承奉郎要见重犯,自然可以,只是这家伙到现在依然死咬着不招啊。”   “三木之下,何求不可得,诸位都是方正人士,不肖使用武周酷吏旧技,所以才有此一问,我家先生当初见到刘大巴的首级之时,虽然怒极,却也未失自家风度,晚辈这次初到成都还没有拜会诸位长辈,到时先惹出来一串丑事,让诸位长辈见笑了。”   见云峥和这些人坐在公房里谈的愉快,猴子只能垂着手站到云峥的背后,这些人都是去过豆沙寨的人,梁家当时就和这些人搭好了交到,否则,云峥空口白牙的上门谁会理睬你。   “承奉郎以为咱们在豆沙县还能不能加大一些投入,这样一来产出也会多些。”大牢的官营本身就是梁家的人,只不过不是正房,叫做梁赞,一个极为风趣的人,不长的时间里已经试探了云峥八回了,想要看看有没有独吞豆沙县生意的可能,看样子梁先生在家里的地位也是危机重重啊。   “不宜过多,绝对不宜过多,草原上的吐蕃人就只有那么多,商业上讲究一个平衡,我们如果进行掠夺式的开发短期自然能够赚到很多的钱财,可惜到了后面,就会变得无力,而交换马匹这件事,您也是知道的,这是府尊亲自看管的交易,所以不敢出岔子。”   梁赞点点头,在他看来也是如此,铁器交换战马乃是成都府得到战马的重要途径,出了岔子谁的日子都不好,所以只得平息自己心中的野望。   和官营坐了一会,狱卒就带着云峥去了牢狱,去看看浩哥到底怎么样了。   成都府的捕快效率确实不错,不但将浩哥抓了进来,当日里那些逃走的花胳膊包括那个双腿已经废掉的胖子,也被抓来了。   浩哥带着沉重的脚镣,脖子上夹着一个大枷,两只手从两个小洞里探出来,头发披散在头上,满身都鞭痕和淤青,躺在潮湿的稻草上失神地望着那个很小的窗户,看样子很想从那里逃出去。也是啊,家里还有瞎眼的老娘和年幼的妹子,不放心也是在情理之中。   “死贼囚,有官人来看你了。”狱卒拿水火棍捅了一下发愣的浩哥。   浩哥一转头就看见云峥坐在一个板凳上笑眯眯的看着他。   “你陷害我!”浩哥大叫着扑过来,云峥觉得大枷卡在脖子上一定非常的难受,因为浩哥永远都只能保持望天的姿势,铁链子被他扯得哗哗直响,却无论如何都走到云峥的近前。   “你是泼皮,不陷害你陷害谁?街上走来走去的都是良善之民,陷害他们我也不忍心啊。”这里太臭,云峥拿手帕捂着鼻子瓮声瓮气的说。   一句话就让浩哥无言以对,以前说“你陷害我”这句话可以说的声嘶力竭,可以说的光明正大,那都是无辜的百姓说的话,只要把说这句话的人身份换成泼皮,这句摧人肝胆的话立刻就没了感染力,所有的人只会觉得可笑,泼皮最拿手的不就是敲诈勒索和陷害吗?如果喊得更加悲愤一点,就会有强烈的喜剧效果。   浩哥自己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大堂上不止一次的喊过,说过,叫过,可就是没人信,他的那些手下一股脑的承认什么事都是浩哥做的,他们好像,大概,可能,仿佛见过一个很像刘大巴的人和浩哥把酒言欢。   “你妹子……”   云峥刚刚说出这三个字,浩哥就彻底的疯了,再也不管脖子上的大枷,也顾不上脚上的铁链子,将牢门撞得咣咣直响,“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看到浩哥的脖子和手腕子已经被刑具卡的鲜血直流,云峥等他骂累了,这才说:“你妹子……”   这三个字简直就不能提,只要提起来,浩哥就发疯,天知道他对这三个字后面的答案有多恐怖,也不知道他在自己的心里给自己的妹子安排了一条怎样凄惨的故事,这样害怕云峥说出答案。 第63章 桃之夭夭   云峥取过水火棍,一棍子敲在浩哥的头上终于把他打得住了嘴,扔下水火棍擦着手说:“还让不让人好好说话了,再叫唤,就把你的嘴堵上。”   重新回到了凳子上坐好云峥才慢慢说:“你妹子和你娘一大早就去我家,要我把你弄出来,然后我就答应了!”   “这么简单?你这个畜生!”浩哥又开始发疯。   这就没办法了,云峥只有重新拿起棍子敲他,说一句话,敲一下,连续敲了七八下,这才断断续续的把话说清楚。   “就这么简单,我没有强占你妹子,也没有逼你老娘去碰死,就是觉得她们很可怜而已,陷害你是我一时兴起,救你也是我一时兴起,没原因,只不过陷害你的时候不需要什么成本,救你那是一定需要付出本钱的,您说是不是牢头?”   前面还在对浩哥说话,后面就把头转向了牢头。   “不便宜!”一直隐藏在黑暗里的牢头嘿嘿的笑了出来。   “我已经是待斩的死囚,公文此时应该已经在去东京汴梁城的路上了,就算是知府也没有权利放了我,你有什么办法,我死定了!我不怨你,也不敢怨你,只求你给我娘和妹子一条活路。见了阎王我都不喊冤!”   浩哥终于安静了下来,可以好好地说话了。   听了浩哥的话,云峥和牢头一起嘿嘿笑了起来,云峥站起来拍着木头栅栏感叹的对浩哥说:“如果你现在在公堂上,当然没有办法,可是你现在在这座死囚牢里,周围只有你一个,上不见天,只能见到地,而牢头就是这里的土地公,这是他的地盘,想要谁生,谁就能生,想要谁死,他就一定活不到天亮。   犯人死了,牢头一定会受到责罚,这是一定的,所以我们现在只需要付出让牢头不在乎惩罚的代价,你就能从死人变成活人。   牢头!金子?还是银子?亦或交子?”   “嘿嘿,承奉郎是个爽快人,金子不该是我们这些执贱役的人该有的东西,银子会被人家以为是贪墨了官银,所以还是交子比较好。先给五十贯,见人之后再付五十贯,官人以为如何?”牢头说的非常的干脆。   “我刚才不小心在地上丢了五十贯交子,怎么找都找不见,牢头你帮我找找,找到了就归你。”云峥说着话从怀里掏出一沓子交子,顺手放在板凳上。   牢头拿起交子仔细地看了之后揣到怀里笑着问:“却不知官人的亏空从那里补偿?”   “既然我是来看浩哥的时候丢的钱,自然要问他补亏空。”   浩哥长大了嘴巴喃喃地道:“我还不起……”   云峥笑了,笑的就像是一只刚刚偷了鸡的小狐狸,隔着栅栏拍着浩哥的脑袋说:“你还的起,你一定能还得起,自从我发现你非常在乎妹子和老娘之后,你就一定能还得起。”   牢头也跟着笑,摇着头佩服地说:“官人找死士的本领高强,不是世家子断无此犀利的手段,老崔我会把这件事彻底的忘掉的。”   云峥回头看着牢头说:“我一直认为良好的行业操守非常的重要。”   牢头点点头说:“小人三代都是牢头,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   得到了保证的云峥朝牢头拱拱手,就直接出了大牢,猴子莫名其妙的跟在云峥后面,直到出了城才问云峥:“少爷,那个牢头为什么会这么轻松地答应您啊。”   “因为我找了官营和节级作保!”   “您没有和官营节级说浩哥的事情啊。”   “牢头看见我和官营,节级谈话,他们对我执礼甚恭,就说明我是一个有来头的人,也是一个能出得起价钱的人,至于我是什么人,你没听他刚才喊我承奉郎吗?这些狗日的从我一踏进大牢的门,就打听清楚我是谁了,官营和节级也知道我来的目的不善,出于对鲁清源和梁家的尊敬,他们不打算收钱了,但是牢头他们的钱需要我付,所以才会打发牢头带我们去见浩哥。你只要看看浩哥关押的地方,就知道,那里是不允许探望的,猴子,你以后要加强这方面的学习,以后再有这种事我就不出面了。”   猴子佩服地点点头,看看四周又小声地问:“您真的要浩哥当死士?”   云峥摇摇头,回头看着成都城的高墙遗憾地说:“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死士,所谓的死士也是最靠不住的,有多少的大计就是坏在死士身上。   如果要去杀人,苍耳叔,你和憨牛都比浩哥靠得住,没办法,咱家被花娘害的要开青楼,咱们又不能总是寸步不离的护着她,所以,就要暗地里培植一股力量,这个世上只要是青楼这种皮肉买卖,就一定会有一些泼皮和打手帮衬,要不然,开不起来的,即使开起来了,生意也不会好。   真是麻烦,一件事情只要开了头,总是要手把手的教,就不能有个聪明些的人出来吗?”   猴子知道自己也是蠢人中的一员,嘿嘿一笑,见云峥骑着马跑得飞快,赶紧磕了一下马肚子,在后面追赶……   走的时候细雨蒙蒙,回来的时候依然是细雨蒙蒙,杏花雨已经远去了,桃花雨依旧在春风里摇曳,道路两边的桃花,已经含苞待放了,星星点点的红色花蕾布满了灰黑色的枝干,枝干被春雨洗濯之后,带着花苞有一种铁枝梅花的苍劲。   云峥不由自主的放缓了马蹄,春雨中的三里桃花,不赏可惜,渐行渐缓,最后从马上跳了下来,沿着路边欣赏这些还没有盛开的桃花。   铅灰色的云,温润的雨,含苞待放的蓓蕾,每一样都让云峥心旷神怡,不觉间就已经走进了桃花深处,有一枝桃花的枝头已经挑着一朵盛开的桃花,在蓓蕾的映衬下极具大写意之美,简单,刚劲,以后面的苍天远山为背景,构图疏紧有致,这是一幅绝美的画。   当然,如果没有那个刚刚小解完,匆忙系腰带的小侍女,这幅图画就会毫无瑕疵,不理睬那个把手塞进嘴里的小侍女,丫鬟头都被树枝子挂的松松垮垮,系个腰带都能系错,一看就是笨丫鬟,云峥掏出刀子准备将这枝桃花砍下来带回去欣赏。   恐惧到极点的小侍女见云峥掏出了刀子,“登徒子啊!”终于有一声尖锐的惨叫划破了天空,云峥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喊救命,而是喊登徒子,难道说自己的相貌比较像淫贼,而不像一个强盗?摇摇头不理睬那个又开始尿裤子的小丫鬟,自顾自的继续切割着那枝桃花。   “少爷,快跑!好多人!”猴子从另一边连蹦带蹿的跑过来,身后果然有一群人,手里什么家伙都有,锄头,耙子,扫帚,大呼小叫的男男女女一群人。   云峥将树枝子掰了下来,扛着桃花就和猴子狼狈逃窜,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管用,被人家揍一顿就太不划算了。   仓惶奔到大路上,跨上大青马,机灵的大青马早就看出了来情形不对,不等云峥催促,扬起蹄子就一路狼狈地逃窜,猴子的战马就有些呆傻,慢了一步,被人家用扫帚抽打了好几下,这才逃脱,听着身后的喝骂声,隐隐约约听见人家骂淫贼,云峥觉得非常地有趣,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看看自己手里的桃花,可不是一个采花淫贼吗?   心情好极了,回到家里也就对浩哥的老娘和妹妹也好极了,虽然云峥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好人,但是腊肉和云二却非常的具有欺骗性,劝说了两句,这母女二人就决定暂时住在云家,等一半个月之后浩哥出来再说,等不到儿子出来,自己母女俩依旧是死路一条,还不如暂时相信这个少年的话,反正只有一半个月,有希望总比没希望要好的太多了。   安排好了那母女俩,云峥扛着花枝子进了书房,稍微做了一点修剪,就让腊肉找了一个漂亮的花瓶子,将这一大枝桃花插进瓶子里,不管是谁都说好看。腊肉特意往瓶子里加了清水,希望这支桃花能开的时间长一些。   吃过了午饭,小雨依旧没有停歇的迹象,云峥再一次捧起书本,随手一翻,就看到了这首《周南,桃夭》兴致大起,不由得吟诵出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老廖在院子里听到这首诗歌,不由得嘿嘿一笑,悄悄地对腊肉说:“少爷这是起了慕少艾的心思,用不了多长时间,咱家就会有女主人。”   老廖的话引起了腊肉的愁思,虽然不知道什么是慕少艾,但是却明白女主人的含义,幽怨的看了一眼读书读得非常起劲的云大,暗自伤神。   云二鄙视的瞅了一眼大哥,然后站到凳子上抱着腊肉的脖颈说:“没关系,我娶你!” 第64章 灼灼其华   彭蠡先生的家就在锦江书院的边上,房子不大,却极为雅致,院子里全是一些不知名的野花开的极为繁盛,一株大伞一样的松树就立在庭院的中央,亭亭玉立的极为好看,可是从风水学上将却非常的不合时宜,所谓四四方当一个院,中间有棵树,就是一个大大的困字。   彭蠡先生认为这是扯淡的话,没了树木光剩下人了,岂不是就成囚了?形而上学的东西在他老先生面前显摆,就是找死。   “杏花,烟雨,江南原本就是人间盛景,不必赋诗已经美到极致了,多了一些狗屁不通的诗文,反而坏了老夫春游的心境,之所以会大病一场,不是因为旅途劳顿所致,生生的被那些污浊不堪的诗文恶心到了,才会生病。”   老先生清癯了很多,但是精神却依然健旺,谈吐风趣,见云峥来访,就命老家人将云峥领到床榻前,絮絮叨叨的说了好大一串关于杏花诗会的笑话,一个劲地哀叹蜀中没人才。   “弟子恐怕在诗文一道上也帮不了先生的大忙,您主攻的是《春秋》,学生自然是要继承先生衣钵的,所以对您只懂得鉴赏诗词,弟子也决定做一个鉴赏的行家就好,寻章摘句的事情让那些傻子去做,我们师徒只要通晓微言大义就好。”   老师面前,自然要装的非常狗腿,上辈子在教授面前装扮好学生早就习惯了,现在用起来简直就是驾轻就熟,拍马屁的功夫随着古文功底的增长而增长。   “呵呵,就你会说话,也罢,杏花诗会不参加也罢了,桃花会不参加就有些遗憾了,西门边上就有陆翁家的三里桃花,待明日你我师徒一同去观摩一下。”   彭蠡先生笑的极为开心,可见这位陆翁大是不简单,在最好的土地上种了三里桃花用来观赏,也不知道是何等人家才有这样的大手笔。不过一想到那个提着裤子的小丫鬟,云峥就觉得有些头疼,脸上不由得抽搐两下。   “怎么,还真的不愿意去参加诗会?陆翁乃是蜀中大族,德高望重,当年李顺进成都都对陆翁恭敬有加,不敢有丝毫的冒犯,皆因陆翁家中乃是世代的良善,修桥补路,赈济孤老从不人后,李顺叛乱之后,成都府十室九空,饿殍遍野,陆翁倾尽家财四处购买粮食赈济灾民,整整持续了一年啊,如果说别人这样做有邀买人心之嫌,陆翁可没有这样的心思,赈济期间,他们一家老少也以稀粥度日,那一年,陆翁的老祖病逝,老父病逝,其实都是因为身体虚弱之故,所以就连最苛刻的史书上,也对其赞颂有加,不敢有丝毫的不敬。   这样的人家难道就不值得你去看看?”   彭蠡先生越说,云峥的脸色就越苦,到了最后差点没哭出来,天知道那个桃园是陆家的,天知道陆家是蜀中的道德领袖,天知道那个小丫鬟为什么要在桃林里小解,被这样的人家给自己安上一个淫贼的名头,这还洗的清么?   彭蠡先生终于发现了云烨脸色不对劲,立刻就板起脸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可是你对陆翁有所不敬?从实道来。”   “其实也没什么,弟子前日自城内访友归来,路过了一片桃花林,当时春雨霏霏,那片含苞待放的桃林景致实在是美,弟子被美景所惑就不由自主的进入桃林欣赏。”   彭蠡先生说道:“那也算不得什么,陆翁向来豁达,那片桃林之所以没有用篱笆围墙隔开,就是给人看的,你进去欣赏没有告知主人家虽然失礼,想来陆翁也不会怪罪。”   “弟子不知不觉走进了桃林深处,看到一枝桃花高高的挑在半空中,疏密有致,映衬在天空下铁钩银画,又有一丝柔媚,于是就起了贪心……”   “不告而取谓之贼也,不过这也算是雅趣,向主人家告罪一声也就是了,不算大事……”   “树底下还有一个正在小解的小丫鬟……”   “我打死你这个登徒子……”   老仆人和厨娘正在院子里说话,忽然听见大厅里传来噼里啪啦的揍人的声音,还有自家先生的咆哮,不由得对视一眼,先生向来和蔼可亲,弟子学生满天下,从来没有动手打人的经历,最严重的时候,不过是训斥几声就是了,这个能把先生气的暴跳如雷的弟子还真是没见过。   彭蠡先生气冲冲的把戒尺扔掉,云峥的两只手已经红的发紫。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此乃君子之道也,君子渴死不饮盗泉之水,你为了一枝花树,全然不顾君子之道,可恼啊,可恼!”   云峥拿手背搓着腿呲牙咧嘴的问先生:“您看这件事还有救么?”   “哼哼哼,明日随我去陆翁府上致歉,你还真是老夫的好学生,好弟子,才来成都几天啊,淫贼的名声就已经背上了。”   “要不然弟子稍微装扮一下,那个小丫鬟就认不出弟子到底是谁了。”   “君子之心可昭日月……”   门外的老家人叹口气指指屋子对厨娘说:“又开始打了……”   云峥从彭蠡先生家出来以后,浑身都火辣辣的疼,虽然被揍了一顿,不过收获还是有的,彭蠡先生终于松口了,要云峥自己搞定这件事,总之不能用龌龊手段,必须漂漂亮亮的把这件事办好,尤其不许改头换面,失了君子之风。   简单,一个小丫鬟而已,明日还不一定会碰到,这样的小姑娘最好哄骗了,一个个傻乎乎的,脾气还非常的坏,后世见多了,满学校都是,跟鸭子一样吵得人脑仁疼,只要稍微用点脑子这样的傻姑娘其实非常的好对付。   她们心地善良,极富同情心,做事非常的鲁莽,而且还没有持之以恒的毅力,做任何事情很容易半途而废,云峥不认为隔了上千年,她们会有多大的变化,这样的小姑娘要是都对付不了自己也白当这些年的老师了。   因为要表演茶道,这是彭蠡先生安排的任务,人很多,就需要有四个仆役帮忙,于是天亮的时候,院子里就站着四个梳马尾,穿青衣的少年仆人,身形和云峥差不多,从背后看几乎没有差别,这可是老廖连夜从梁家借来的四个少年仆役,借口就是自家的仆人长得不好看。   在家门口等彭蠡先生过来,不大工夫,先生就坐着牛车过来,看到云峥除了换了一声宝蓝色的儒衫,再没有任何的改动,不由得点点头,这样才是一个正确的认错心思,总是走歪门邪道不是一个读书人的做派。   桃花林里来了很多人,最多的就是少年男女,陆家的丫鬟仆人在一旁殷情的伺候,游园的士子有看到满意的花枝,就会有仆人帮着裁下来,三三两两的仕女怀抱花束谈笑风生显得极为惬意。   彭蠡先生到来,自然有主人家亲自过来迎接,一个中年文士远远地就躬身道:“彭蠡先生身子可否痊愈?少有探望,是陆槐的不是了。”   “文仲何出此言,老夫身子骨坚硬着呢,如果没有这些不肖子弟牵累,还能多活几年。”彭蠡先生和陆槐陆文仲谈着话,一边还不忘瞪云峥一眼。   陆文仲也是场面上的人精,从彭蠡先生不经意的举动中就立刻清楚云峥在彭蠡先生心中的地为了,不是入室弟子不会带来桃园,不是非常疼爱的子侄辈不会在惹他生气后再带到桃园来,从云峥给他施礼的手上就知道这小子昨日受的惩罚不轻。   等云峥见礼完毕后就呵呵笑着说:“高人高弟,气度果然不凡,只是双手未免肥大了些。哈哈哈哈……少兄自便就好,你先生自有陆家照顾。”说完就带着彭蠡先生说笑着走了。   “不错的人家!”云峥自言自语道,前面有几个衣衫陈旧的士子一样获得了陆家热情的招待,那些仆人脸上没有丝毫的不屑和怠慢。   现在是游园时间,三天的时间里桃花已经被暖阳催开,满树的桃花开的富丽堂皇,但是云峥总觉得不如那天雨中看桃花。少了意境,也少了心情。   四个仆人带着一种恶趣味总是往有丫鬟的地方钻,当云峥给他们讲述了那个有趣的事情之后,四个少年人就觉得非常的有意思,很想检验一下,云家少爷说的是不是真的。   云峥认为道歉这种事情有时候反而会把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弄糟,所以就打算换一种法子,在玩笑中化解此事,至于那个下丫鬟,谁让她随地大小便来着。   正在欣赏桃花的云峥果然有听到了那声熟悉的登徒子的喊声,微微一笑,就转身离开。人群都往那里走,只有云峥笑着离开,那个小丫鬟的灾难才刚刚开始。   摘下一朵桃花,放在鼻端轻嗅,很奇怪啊,桃花是清新的淡香。它整株的时候,你站在它旁边就能很清楚的闻到它的味道,可你想再闻仔细点,把鼻子凑近花朵闻的时候,又感觉好象什么味道都没有了,是真真的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那里的喧闹已经散去了,那个小丫鬟认错人了,已经给梁家的那个仆役道了歉,刚刚获得道歉的仆人走到云峥的旁边,笑的气都喘不上来。   云峥已经看到那个小丫鬟了,她端着一个盘子蹑手蹑脚的跟在梁家的另一个仆人身后,总想绕到前面去看看这个人的脸,却总是不能如愿,那个仆人的肩膀已经在抖动了,看样子已经快要笑死了,但是他还是坚持自言自语地说:“那天好像就是在这里看到那束花的。”   于是尖叫声再起,这是一个彪悍的小丫鬟,主人家对她好像也非常的宽容,等到所有人都围上去之后,小丫鬟也再一次看清楚了仆役的脸,只好再一次道歉。   这只是桃花林里发生的一件小事情,主人家在忙着待客,少年人在桃花林里悠游,这样的小纠葛总是不断地在上演,当小姑娘一连认错了四个人之后,她幼小的心灵已经被打击的不轻,这时候她不官看谁,都像是那天那个偷看自己小解的淫贼。   可惜这样羞人的话没法说出来,只能一口一个登徒子的咒骂。   云峥觉得自己现在可以正大光明的出去了,这个时候小丫头小小的脑袋里必定是一片混乱,自己就算是站在她的面前,她也认不出来。   “公子这样戏弄小虫,就不觉得过分么?”一个女子在云峥的背后轻轻地说,声音好听极了,云峥转过身,看到花树中间黄衣女子,周围的花树立刻黯淡无光,没有别的缘故,只因人比花娇! 第65章 春天到了   春天之所以会是春天,只要是会发春,桃树上飞过一对正在筑造生产车间的燕子,桃林池塘里的鸳鸯正在交颈而眠,远处的大青马正在低头嗅另一匹母马的屁股……   云峥确定自己中箭了,非常的确定,有一个胖乎乎的小娃娃拿着一把带着桃心的小弓箭亡命的向自己猛射……   清醒的可怕啊,云峥的六感正在被无限制的放大,上穷碧落下黄泉,甚至地里的虫鸣,蜜蜂的低语,自己的心跳,血液在脉管里奔流的声音都清晰可辨。   如果说自己不是一见钟情,云峥自己都不相信,心跳的他娘的都要飞出来了,脸孔这时候估计也红的像猴屁股,那双红肿的双手估计在贲张的血脉作用下显得更肥大了吧?   “其实也不算是戏弄,我只是不愿意再让小虫回忆那一天的事情罢了,事关名节,当成玩笑也比变成真的要好,再说,我什么都没看见。”   话一出口,云峥就想给自己一记耳光,那女子不过是在诈自己,只不过是通过一些蛛丝马迹做出的推断,她没有见过自己,只要不承认就什么事都没有,现在居然傻乎乎的说实话真是蠢到家了,女色果然厉害。   果然,那女子嫣然一笑,眉眼里充满了不屑,轻启朱唇道:“果然是登徒子!”   说话间小虫也走了过来,睁大了眼睛看着云峥,挠着后脑勺使劲的回忆,可是越想,她的脑子就越是迷糊,那四个青衣人的面目和登徒子的面目重叠之后就变成了一个怪模怪样的人。   “登徒子?你是说我?目的还是她?”云峥顿时就愤怒起来,拿手指头指着傻乎乎的小虫脑袋问黄衣女子,今天他好像很容易动怒,估计把脑子放家里了。   受到了侮辱的小虫再一次哭了起来,黄衣女子抱着小虫愤怒地看着云峥,脸上的表情极为丰富,从不屑转化为惊讶,又从惊讶转化成愤怒,这一细节在云峥的眼里被分解成无数个动作,最后深深地烙在他的脑海里。   “——唉”云峥长叹一口气,举着双手拿胳膊护着头蹲下来对小虫说:“那天确实是无心之失,冒犯了你对不住了,要不然你打我一顿出气算了,轻一点,已经被先生狠狠地揍了一顿,手还肿着呢。”   等了好一会,没动静,云峥站起来以后才发现那主仆二人都不见了,只余下满树的桃花。   心里空荡荡的,顺手从树上捋下一大把桃花塞嘴里嚼,桃花看起来很美,吃到嘴里却又苦又涩,提神又醒脑,猛猛的一口喷了出去,这才恢复清明。   刚才不小心丢掉的尊严好像又回来了,大脑也重新开始运转起来,慢慢的开始分析判断。   这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确定这个女子是闺女而不是人妇,未开的脸颊,闺女的发式,头上只有一枝桃花,没有簪子,就说明没许人家,这一条其实云峥不是很在乎,只要没嫁过去,一切都充满了变数,即使没有变数,自己也会弄出变数来算不得什么事情。   猴子离云峥远远地,现在的少爷很可怕,眼睛里闪着绿油油的光芒,跟狼似的,两只肥大的手掌不断地开合,手里的一把桃花已经被攥成了花泥。   “猴子,你去找陆家的仆役,弄清楚你家主母到底有没有许配人家,有没有情郎,有没有向她提亲的人,问清楚了回来告诉我。”   这就是一个病句,但是猴子还是很聪明的弄明白了,转身就跑了,家里就要有主母了,这太好了,要不然总是乱糟糟的不像话。   彭蠡先生笑的很大声,那里的聚会一定很不错,云峥整理了一下衣衫,脸上调整成人畜无害的和煦笑容,见到谁都含笑点头,从陆家仆役手里取过酒壶的时候,都不忘说声谢。   得体的打扮,文雅的谈吐,和煦的笑容,再加上人长得也不差,云峥用最短的时间就和这些少年人打成了一片。   “唉,云兄晚到一步,若是能在杏子花开之时到成都,定能见到我成都府的各路英杰。”   “彭兄说的极是,小弟紧赶慢赶,也没能赶上,为此还被先生责罚,你看看小弟的双手,就是因为失期,被先生打成猪手了,自小弟束发就学以来,这还是第一次,莫非锦江书院也有杀威棒这一旧事不成?”   云峥说的有趣,刚刚认识的这些同学顿时就狂笑起来,只要是在书院上学的,有哪一个没有挨过先生的揍,所以看到云峥的胖手就觉得亲切,关系也就变得更加的贴切。   “杀威棒不曾有,倒是彭蠡先生为人极是方正,走路都只走大道,云兄失期,只挨了戒尺,万幸啊,如在军中,失期可是杀头的罪过……”   “贤弟受苦了,你初来乍到,不如桃花会之后,你我兄弟一起去灵犀阁一游如何?”   听到人家说起灵犀阁,云峥不由得竖起耳朵,想听听这些人怎么说。   “说来可笑,到别的地方去游玩,看的都是妓子,只有去了灵犀阁,我们居然最想看的人是鸨子,如果这天下的鸨子头也有排名,这灵犀阁当为第一。”   “就是啊,那双眼睛真的让人销魂……”   “错!是勾魂夺魄才对!”   “我倒是对她那对男人的恩物遐思无限……”   云峥很想撕烂这些人的臭嘴……   金钟响起,士子们说说笑笑的往桃园中间的一片空地走去,云峥喝了一口酒,左顾右盼的找那个黄衣女子,该死的猴子已经去了这么长的时间到现在都没有动静。   彭蠡先生坐在一张软榻上,对面坐着一个白发老翁,听他们的谈话似乎正在说五沟和尚,彭蠡先生见云峥走了过来,指着云峥对老翁说:“此子在少年中也算是拔尖的,就是他中了五沟的奸计,被五沟的五谷轮回地惊吓的策马狂奔,差点撞到老夫车架……”   陆翁听了之后捧腹大笑,笑完之后,向云峥招招手示意他过去,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中云峥毕恭毕敬的向老人行礼,这一礼他行的心甘情愿,不管在那个时代,善良都是最感人的一种行为。   没见到的黄衣女子却出现在陆翁的身后,在老人耳边低语几句,云峥估计不会说什么好话,果然,陆翁从案几上拿起玉如意,轻轻地在云峥脑袋上敲了一下说:“莽撞的小子!”   “多谢陆翁教诲,早知道陆翁如此豁达,小子昨日就不必受先生的惩罚了,您看,先生可比您狠多了。”   彭蠡大笑道:“既然知错,还不快快为陆翁献茶。”见云峥去准备,彭蠡先生又对陆翁说:“这孩子心地善良,在豆沙县也算是活人无数,学问一道甚至称得上文武兼资,幼年时得异人相授,算学一途堪称大家,乃是我蜀中少有的英杰,就是一个惫赖的性子,实在是让老夫头疼,进了书院定要好好调教才是。”   黄衣女子坐在老翁的背后很是吃惊,她没想到一向惜言如金的彭蠡先生竟然会这样夸奖一个登徒子,不由得好奇的多看了云峥的背影两眼。   “哼,哼,哼,头角峥嵘之辈必然异于常人,难以管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不过这样的小子只要你教出来一个顶庸碌之辈千人,你小心了,为了一束桃枝不顾礼法的孩子,就说明他不在乎礼法,更在乎自己的心境,教导得好,你彭蠡自然可以名扬天下,教导的不好,嘿嘿,彭蠡你一样逃不掉罪责。   不过据你所说,这孩子心地阴暗一些,却不是真正的恶人,能告诉你实情,心地也算是坦荡的,有智慧的人总想着依靠智慧来解决问题,你这个弟子也不例外,如果不是轻盈发现苗头不对,定然会让他蒙混过去,采取的法子也是惑人心智的法子,你这个弟子难教。”   陆轻盈竖起耳朵仔细地听老祖宗的话,心里有些不以为然,刚才云峥的表现就是一个无赖登徒子,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   云峥自己琢磨出来的茶道,其实就是自己用来欺骗文人高士的,你还别说,越是学问高深的人就越是吃这一套,只要神情庄重,动作优雅,把倒茶当成一件很严肃的事情去做,强大的气场自然会引起别人的连锁反应,再加上茶的味道不差的话,整个事情就会变得非常的圆满。   没有香料,没有葱姜,没有碾子,没有繁琐的点茶手续,云峥手边不过一炉一壶,几个罐子加上茶盅,别无它物。   轻盈自付也是茶道高手,却看不懂云峥的一举一动,他的衣冠是整齐的,表情是庄重的,动作是平缓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带着韵律,如果这个时候有古筝相和,场景一定是极美的。   只是茶里面没有奶,没有肉蔻,会好喝吗?茶非常的苦!   一杯碧绿的茶水送到了陆翁面前,彭蠡先生面前也有一杯,但是他却没有动,而是带着笑容看着陆翁品茶。   陆翁端起茶盅,品了一口,轻咦了一声,抬头看看得意的彭蠡和一脸庄重的云峥,将剩下的茶水喝尽,并不言语。   彭蠡先生哈哈一笑,端起茶盅一饮而尽,对云峥的表现非常的满意。   陆轻盈见老祖宗和彭蠡先生喝的似乎非常的惬意,舔了一下嘴唇,似乎也很想尝尝。云峥偷眼看到这一幕,身子挺得更加笔直,动作更加的无可挑剔。 第66章 九阳伤官   死老头肥大的身子将那个美丽的女子遮的严严实实,又不好偷窥,云峥在努力地克制自己,这个时候要是偷窥那个女子,登徒子的恶名声就算是死死地扣在头上了,不敢,心中又有怒火,所以神情就更加的肃穆。   “苦中回甘,余香缭绕不绝,当得起君子茶这样的一个称谓。”   陆翁放下手里的茶盅,因为没得喝了,云峥已经在收拾工具了。彭蠡先生笑道:“这就是他们那一门的古怪规矩,喝茶,只喝三遍,余者弃之,让人又爱又恨。”   “这是一个好规矩,好事情不宜太过,但是老夫却从这一手里察觉出一点不同的意味来,这样喝茶简单,而且味道很好,因为简单必然大兴于世,因为好喝必然受士人追捧,小家伙身怀独家秘方,想来已是身家巨万了吧?”   云峥回头看看那些正在苦思诗文的文士,又看一眼彭蠡先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句话,陆翁的话问得非常的无理。   “老夫今年八十有三,早过了古稀之年,现在乃是耄耋之人,可以随心所欲,小子信不信老夫在官家的龙庭都能问问今年的岁收?”   这就是不讲理了,孔子说的随心所欲不是这个意思,但是老家伙非要这么说,云峥也没有办法,人家已经在考究自己的年收入了,难道说这是在相亲?   想到这里云峥连忙回答道:“茶叶乃是小道,小子在前年之时制作了一些茶饼,卖给番人收益还算不错,下一两回扬州还是不成问题的。”   陆翁哈哈大笑指着云峥道:“到底是少年郎,整日里想着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没出息啊,就没有一点家国之念?”   “小子现在想的就是如何在东华门唱个名字,然后就在圣天子座下混吃等死。”   彭蠡先生听得大怒,陆翁却笑得前仰后合,鼓掌道:“这才是正理,不要听你师父的鬼话,小子啊,老夫活了八十三年,听说过烛光斧影,听说过狸猫换太子,也曾听闻李煜的亡国词,见识过花蕊夫人的艳舞,而今那些风流人物安在哉?   独留下老夫一人守着满园的桃花享受余年,小子啊,老赵家其实不错,建国的时候死的人乃是历朝历代最少的,陈桥兵变死的人连百人都没有,想想秦末的混战,想想东汉光武帝起兵,再想想三国到晋朝的大战,李世民一个玄武门之变死的人也是陈桥兵变的百倍千倍,这世道杀人越多就越乱,孟子说‘不嗜杀人’到了这个时候才体现出来。   现在不太死人了,所以你的想法就是对的,老赵家要善待士大夫,这里面有大便宜可以占,混吃等死的想法很不错,老夫老了,真是可惜,要不然我们结伴去东华门唱名之后即刻骑鹤下扬州,不亦快哉!”   知音啊,没想到自己真正的之音在成都,云峥感慨地说:“小子就是这样认为的,一是要有钱,不能受穷,二是要有身份,先弄些钱吃喝不愁,在弄一个进士的身份光宗耀祖一下,然后就能痛痛快快的吃喝游玩,那确实是人间的一大快事。”   说的正高兴,耳朵忽然一疼,脸色漆黑如墨的彭蠡先生揪着云峥的耳朵拔腿就走,对于今天来到桃园,他深感后悔。   “这就走啊!”陆翁在身后遗憾的大叫,他也很喜欢这个与众不同的小子。   “老祖宗,您怎么可以教坏人家,虽然那个小子已经够坏的了。”陆轻盈帮着老祖宗披上外袍,小声的埋怨。   “你懂什么?掺和到官场上有什么好的,看看范仲淹他们的下场,你再看看最近身名显赫的王安石,能把钓鱼的蛆当成美食吃下去的人,岂是好相与的,老夫是看得透彻,就不知道这小子是安得什么心思,如果也能看透这一层,老祖宗立刻就把你嫁给他,哼!贼目灼灼,以为老夫看不透他的心思?”   陆轻盈俏脸微红,忸怩了两下,就转过身子,似乎生气了。   陆翁又说:“其实算起来你嫁给他真的不错,那些世家大族总说你的八字不好,是什么克夫命,把你嫁给那些小门小户的爷爷又不忍心,这么好的闺女就该有个好归宿才是。   你那个蠢货父亲非要请龙虎山的张天师为你批命,只因为没有满足张天师的胃口,你就成了克夫命,笑话,我陆家几代人行善积德,从无恶念,哪里会有这样可笑的命数!”   陆轻盈闻言低头饮泣,小声对祖父说:“这是孩儿的命,不怨爹爹。”   陆翁嘿嘿笑道:“越是这样,你才需要找一个出挑的夫君,彭蠡将这小子的事情讲给老夫听,老夫第一个念头就觉得这小子配你太合适了,皮厚心黑,手下毒辣,心胸狭窄,眦睚必报,却又重情重义,你只有嫁给这样的丈夫才能保的了你的周全,看样子他对你也起了淑女之思,好,老夫就看看你名扬蜀中的克夫命能不能让他止步!”   陆翁说完就牵着陆轻盈的手,回去了。   云峥半点都不安生,又被揍了一顿,天知道彭蠡先生怎么回事,对待别人都是如沐春风,温文尔雅,只有面对自己的时候却是棍棒交加,没道理!在成都见了先生两次,已经挨了三顿揍了,不就是想混吃等死吗?志向能是棍棒打出来的?   趴在床上,后背不知道挨了几板子,火辣辣的疼,彭蠡先生开始的时候并能没有动手,只是喝骂,当自己问先生能不能帮他向那个黄衣女子求亲的时候,才招来了一顿臭揍,先生的脸色很不正常,似乎非常害怕自己和那个女子有纠葛,这是什么道理?   该死的猴子还不回来,云峥慢慢地咀嚼着云二送到自己嘴里的豆子,腊肉拿着鸡蛋在他的背上滚来滚去的在消除瘀伤。   “大哥,你真的喜欢上别人了?”云二好奇地问道。   “恐怕是这样的,我就像是被一团火烧了一样,整个人变傻了,她站在人群里我看一眼就知道她一定是我妻子,这种感觉很奇妙的,你不懂。”   “我能不能去看看啊,大嫂啊,需要认真的鉴定一下,万一你看走眼了,我还能帮你把把关,下一回见面带我去。”   “好啊,你和腊肉都去,问题是我现在连人家闺女的名字都不知道。”   “你不好问的,我去问啊,我是小孩子,长得又这么可爱,一定没问题的。”   “你不许让她抱你!”   “大嫂的便宜我会占,我有腊肉就够了!”   听着两兄弟的对话,腊肉面无表情,只是手底下重了很多。   鸡蛋不能浪费,云峥堪堪将两个煮鸡蛋吃完,猴子就回来了,他的脸色也不太好,到了云峥身边支支吾吾的。   “有话就说,难道你发现有什么不妥?”这是自己第一次对宋朝的女子感兴趣,云峥不想留下半点的遗憾。   “少爷,打听清楚了,那个黄衣服的女子是陆家二老爷陆籍的长女,今年十七岁,比您大两岁,待字闺中,小字轻盈,从未有人家向她求过亲。”   听了猴子的话云峥猛地抬起头看着猴子说:“怎么可能,那个女子的相貌堪称绝色,谈吐也没有问题,更不像是有暗疾的样子,怎么可能没有人求亲?你打探清楚了?”   “少爷,陆家的这位小姐名声很大,小的怎么可能会打探不清楚,之所以没人向她求亲,这是有原因的。”猴子连忙回答。   “那就快点说,不知道我急着听呢?”   “龙虎山有一位张吉的道长,乃是陆地神仙一流的人物,十年前路过蜀中的时候在陆家落脚,陆籍先生就请老神仙帮着自己的闺女批一下命,谁知道老神仙竟然发现陆轻盈居然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克夫命,说别人克夫只不过是日元太旺,日支又受到日干的冲克,如果夫君的命格强硬还没有什么大碍,陆轻盈却是百万人中独一无二的九阳伤官命,谁娶谁死,绝无侥幸。   少爷,您还是绝了这个心思吧,这个女人再好也要不得。”   云峥半天没说话,云二也不说话,过了良久,云大才对云二说:“没错了,她就是你嫂子!”说完之后兄弟俩哈哈大笑起来,云二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大哥,你见到那位道爷一定要好好地感激一下人家,把一个好老婆给你留到现在。”   “不,见了这个家伙,我一定会打掉他的满嘴牙!”   “为什么?他帮了你。”   “这么隐秘的事情你觉得风声会是从陆家传出来的吗?王八蛋不怀好意,这个风声一定是老道自己放出来的,你大嫂大概流着眼泪过了十年吧?没给这个老道祸祸成变态,这是上天给我面子,不打掉老道的满嘴牙你大嫂的委屈如何洗刷?”   云二这才明白,握着拳头说:“确实该打!”   云峥舒坦的翻个身,后背也不太疼了,人也有精神了,原来先生的不对劲来自这里啊,看样子那个叫做张吉的老道非常的具有欺骗性,彭蠡先生这样近鬼神而远之的人也上了他的大当。 第67章 桃花,梵音,肉包子   老婆的事情需要缓缓,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先打通自己在成都的各种关系,鲁清源那里是一定要去拜会的,这需要挑选一个好日子,才显得隆重,官宦之家最讲究面子,所以,必须有拿得出手的礼物才成。   豆沙县是个小地方,想要打动鲁清源这样高官显宦显然不可能,自己能拿得出来的,就是新奇,鲁清源有两子一女,最大的只有九岁,最小的闺女只有四岁,或许是父母兄弟全家罹难的缘故,他非常的疼爱自己的孩子,这也是人之常情,什么东西少了才会珍惜,子嗣也不例外。   既然没有东西能打动鲁清源,那就打动他家的三个孩子好了,云峥很清楚小孩子喜欢什么,所以亲自动手,做了三个非常漂亮的风筝,一只大蝙蝠的,别看长得丑,但是这东西自古以来就是瑞兽,一只老鹰的,云峥特意将老鹰描绘的非常的凶恶,还有一只花蝴蝶的风筝,上面特意栓了银铃铛,风一吹就有清脆的响声传过来。   最讲究的就是三个线轱辘,云峥见过有些讲究的人放风筝,手里的线轱辘豪华的能买一辆车,所以他专门找了银楼的人按照自己给的图纸做线轱辘,三个轱辘全部都是银质的,上面镶嵌了一些凸起的碎宝石防滑,不论从做工,还是精巧成度上,一看就是高档货,更不要说云峥在线轱辘上增加了一个转圈计数标尺,能精准的计算出放出了多少线。   给鲁清源的就是标准的三色礼,中规中矩,毫无出彩之处,管家老廖带着这些礼物先行去了鲁家,通知主人家自己何时会去拜访,给主人家留下一个宽裕的时间,如果主人家不方便,老廖也会带回主人家认为满意的日期,这是身为下位者必须有的觉悟。   老廖上午去了,中午就回来了,去的时候满满一车礼物,回来的时候还是满满一车礼物,这是主人家的馈赠,云峥是晚辈,接受长辈的馈赠这也是应有之意。   云峥,云二打开礼物看,腊肉在一旁帮着计数,虽然她总是记不清楚,但是她非常喜欢做这样的事情,所以云家内宅的账目从来都是一团糟,云大却从来没有过问过,喜欢就好!   文房四宝,一样不缺,还有十几张字帖,两幅字画,柴米油盐酱醋茶每样一小袋,这是恭贺云峥乔迁之喜,不过是以长辈的形式馈赠的,这算是礼物中极好的,礼物简单却处处透着人情。   “鲁先生喜欢咱们送去的礼物么?”云峥问老廖。   “鲁先生看不出喜好来,倒是他府上的公子小姐非常的喜欢,鲁先生三天后休沐。”   云峥笑了一下,点点头,这样就好,鲁清源还是一位极为知恩图报的人,这样的安排已经是算得上极为亲厚了。   花娘的灵犀阁云峥是不去的,去彭蠡先生那里说不定又会挨揍,自从拜了师,就没消停过,还是去找笑林比较好,顺便评估一下五沟给的春药使用后可能出现的后果,花娘好好地一个女人开什么青楼啊,早点嫁给笑林不好吗?   一个是强壮的男人,一个是熟透的女人,干柴烈火之下很快就会有孩子,云峥就不相信有了孩子的花娘还敢开青楼?   乘烟观非常的大,找了道士打听笑林,却没有人知道,布施了很多香火钱之后才有人告诉云峥,一个邋遢道士住在菜园子里。   云峥很不高兴,问道士要自己的香火钱,道士趴在钱箱子上不给,人很多,云峥还是受不了那些人的鄙视,只好败退,出了乘烟观后门直接去了菜园子,笑林也是的,云家的宅子很大,住在那里当大爷不好吗?非要忍受人家的白眼。   菜园子里只有两间茅屋,倒是园子里的青菜长势喜人,韭菜已经割过一茬,现在只有寸许高,小油菜已经长出四片叶子了。   现在的青菜都是要淋粪尿的,所以云峥从不触碰,沿着小径走到茅屋前面,就看到了笑林,或许是晚上偷窥花娘的缘故,他正在补觉。   邋里邋遢的一件破道袍,怀里抱着一把剑,剑穗子已经没有了,云峥记得自己曾经在剑穗子上绑了一块玉佩的,现在已经没了踪影,估计不是拿去换酒喝,就是送给花娘献殷勤了,云峥很希望是后者,虽然可能性几乎没有。   “走吧!换地方睡觉,这个破地方连个盖的东西都没有,喝的也是稀粥,想喝口酒都没有,既然你在道观里不念经,住到我家也是一样的,你的衣服也该洗洗了,回头让腊肉她们帮你做件新道袍,鞋子都露脚趾头了。”   笑林早就知道是云峥来了,眼睛都不睁就说:“去你家?方便你给我下药?番僧的春药听说迅如烈火,入了你的圈套,老道的一世英名就会付诸流水。”   “别一个老道老道的叫好不好,你今年连四十岁都没有,当年穿上道袍也不过是心里不舒坦,现在见到了喜欢的人,脱掉道袍散了发髻,重新做会原来的你不好么?   花娘知道你每晚都守着她,所以窗户都没关给你留门,也不见你进去。”   笑林从石板上坐了起来,朝云峥伸出了手,云峥从腰间解下一个酒壶递给笑林,笑林美美的喝了一口就把酒壶揣到怀里,痛快地说:“走,去你家,今晚多蒸些包子,全部要肉的,一点葱丝都不许有。”   云峥有些惊讶,奇怪地说:“你这么好说话?肉包子已经在蒸了,腊肉有没有往里面放葱我不知道。”   “快点走的好,我发现你好像看中这片菜园子了,乘烟观对我虽然算不得好,却也给了我一个栖身之所,人要知道满足,趁着你坏心思还没有成型,这就走,不能给乘烟观招祸。”   “我只是冲着菜园子抽了两下鼻子,是担心这里有粪水的味道,你怎么能想到我会起不轨之心?我不是坏人。”云峥觉得有些委屈。   “对,对,你不是坏人,你是恶人,从你进成都府,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地痞被你弄进大牢,这一次想要出来,不是一半年就能行的,其中一个还要被砍头,我听说现在贼偷从你家门前过,都要把两只手放在明处,唯恐被你家误会。”   “胡说,现在就没人从我家门前过。”   “牢头又要用李代桃僵之策,那个泼皮死不了,不以为就会不死人?牢头总是需要交出去一具尸体的。你就造孽吧!”   云峥嘿嘿一笑,跟着笑林往外走,只要浩哥死不了,至于别人要死,自己管不着。   云峥和笑林骑着马往家赶,猴子徒步去了灵犀阁,告诉笑林去了云家,免得那个女人晚上送饭的时候找错地方。   路过桃园的时候,桃花已经在凋落,一阵风吹过来漫天的花瓣就直上云霄,云峥坐在马上伸手擒住一瓣桃花,放进嘴里轻嚼,淡而无味。   “老道,你信命吗?”   “我信!所以我披上道袍,就是向命运低头,只希望命运不要把我捉弄的太惨。”   “我不信!虽然我经历过你无法想象的诡异局面,但是我还是不信,除非神灵真的站在我的面前吗,亲自把我打进十八层地狱,日日受苦,我才会相信。”   “五沟也不信,他只信因果,他说这个世界上有因就会必然有果,一件事情只要有了开头,必然就会有一个结果,所以他总是给自己所有的事情开头,却不做加以规范,就是想看看所有的事情会不会有一个共同点,只要找到这个共同点,他就有了自己的道,有了自己的灵魂,你就是他开的一个最没有把握的开头。”   云峥笑了一下说:“这个世界上的人不都是你利用我,我利用你的生活着么,干嘛要找出规律来,他这样做其实不符合算学的规律,是一个伪命题,每个人既是有关连的,又是一个个独立的个体,一般来说智慧越高,这种独立性就越强,条件不同,做的事情也不同,就算他总结出经验,找到共同点,那也是片面的,微观的,于事无补。”   笑林不再争论,而是长长的吸了一口气说:“我闻到肉包子的香味了,我还听见腊肉把笼屉从锅上搬下来的声音,很好,我们快些走,要不然肉包子就凉了。”   两匹马在花雨中穿行,风吹桃林,就像是天地在说无上的妙法,梵音阵阵,才有漫天的飞花如雨,才有阵阵的暗香扑鼻。   跑得快了,回到家里腊肉才把肉包子放到笼屉上,笑林抱着那把剑,就靠在柱子上等肉包子熟透,不知道老道到底怎么回事,一言一行都带着一股狗屁的禅意,害的运政自己的脑子也跟着抽筋,说一些连自己都听不懂的废话,难道说高人就是这么说话的?   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就消失了,笑林咬着蒜瓣和自己比赛吃肉包子的形象一下子就把高人的形象毁了,云峥咬了一口蒜瓣问道:“我吃了六个,云二吃了一个,你已经吃了十一个了,到底把你的事情想通了没有?”   “还没有,恐怕还的再来一屉才成。” 第68章 情为何物?   笑林简直就是一个睡神,吃了两笼屉肉包子,又往肚子里灌了一大壶凉茶水解腻,然后痛痛快快的洗了一个澡,换上新内裤,直接就钻到腊肉给他准备的干净床上去睡觉了。仆人捂着鼻子将笑林的衣裤全部拿去烧掉,云峥不以为它们还有利用价值。   笑林睡了三天,反正当云烨去拜会鲁清源的时候他还在睡觉。   鲁清源的家里很清贫,云峥不知道什么原因造成了他这样的状况,一个五品官还是馆阁的清贵,就算他不收礼,每年的俸禄就足以让他过上豪富的生活,大宋官员的俸禄非常高,如果不是鲁清源故意这么做的,那么他一定有什么不得以的苦衷。   到处拜老师得好处这时候就显现了出来,不光见到了鲁清源,作为学生,也拜见了他的夫人王氏,这些疑惑不好问鲁清源,他和云烨叙谈了半个时辰就打算去衙门,今天是休沐的日子,他却不得闲,当年成都知府张咏虽然明耀古今,但是也留下了一个烂摊子。   “张公以魁奇豪杰之材,逢时自奋,智略神出,勋业赫赫,震暴当世,然而脾性暴躁,事急自然就会出现缺漏,如今交子滥发,又有了抬头的迹象,此物如果不加以治理,恐怕会泛滥成灾,届时成都繁华就会成为过眼烟云。”   鲁清源说得很对,交子说到底他是一种信用货币,一旦信用破产,就会造成连锁反应,后果很可怕,云峥很想知道大宋的人是怎么应对金融危机的,所以也不说破,只是问:“张公既然是大才,怎么会脾性暴躁呢?学生知晓一个道理,这样脾性的人是难以成大器的。”   鲁清源苦笑道:“不暴躁?张公有一次吃馄饨,头巾上的带子几次掉到碗里,他竟迁怒于头巾,把头巾丢到馄饨碗里,大叫道:‘你自己请吃个够吧,老子不吃了!’这个典故士大夫中无人不知,你说他的脾性如何?”   听了这个故事云峥也只能摇头苦笑,鲁清源看看日头对云峥说:“让你师母招待你吃一顿午饭吧,为师先走一趟衙门。”说完就匆匆的走了。   鲁清源的老家是渑池人,自然喜欢吃面,王氏就给云峥和猴子,憨牛做了面条,家里的仆妇似乎也只有两个,再加上三个男仆就是整个府邸的人手了。   云峥西里呼噜的和鲁家两个男孩子一起吃完了面条,放下碗筷拱手对王氏说:“师娘,先生乃是清贵官,只中散大夫一职的俸禄就足矣让家里成为钟鸣鼎食之家,缘何清贫至此?”   王氏叹了口气说:“家中原本不至于此,自从家翁罹难,糟了贼子的毒手之后,你先生就认为积财便是招祸,所以,就拿出自己的俸禄资助一些清贫的学子,又资助锦江书院,家中只留很少的一些钱财,所以才会清贫至此。”   云峥连忙起身长揖道:“今日方知先生高风亮节,云峥惭愧!”   “这也不怨你,你先生就是这副执拗的性子,平日里从不应酬,所以也没有你多少花销,也罢,平平安安的也是福分。”   “可是师弟师妹年纪尚幼,总是吃粗陋的食物对身体并无多少好处,先生的要求过于苛刻了,先生的志向不好违拗,但是这吃食的花样,却是可以变换的,虽说只有面食,但是,一样面食百样吃法,师娘可知,越是简单的食材,就越是检验厨娘的功底,如今先生不在,弟子正好下厨为先生做几样面食,这样的饭食,恐怕不比大宴差多少。”   听了云峥的话,王氏有点动心,鲁清源从豆沙县回来的时候就曾经说过云家的饭食,她也很想见识一下。   “可是君子远庖厨,你是官身,又是士子,这样恐怕不妥。”   云峥笑道:“弟子自幼父母双亡,偏偏小弟又是一个贪嘴的,所以只能竭尽全力的供奉他,结果天长日久,做饭洗衣缝衣那一样不会,都说君子远庖厨,但是弟子远不得,一远,小弟就饿死了,所以弟子从不认为下厨是一件下等事。”   王氏含笑点头,这样的爱护幼弟的好少年自然招人喜欢。   云峥虽然狡猾,但是对真正的高士却从来不敢怠慢半分,自己的两位老师都是道德上的高士,不论身体力行还是口中教化,都是知行合一的人,这样的人只会让人敬佩,不敢有半分不敬。   猴子和憨牛骑着马飞奔回了云家,去拿一些发面回来,还弄了一大桶菜油,于是鲁家的厨房就热闹了起来。   王氏,老仆,厨娘家里的几个贴心的家人,以及三个孩子全部围到厨房,嘻嘻哈哈的看着云峥做各种面食。   太阳快落的时候鲁清源回来了,发现家里除了门子之外一个人都看不见,见门子笑眯眯的对他说夫人和小少爷小姐,还有客人全部在厨房,鲁清源就大步地走到厨房去看。   刚一进门,就看见自己的儿子抱着一张老大的油饼在啃,闺女也端着盘子吃一种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食物,但是看样子很不错,外面焦黄,里面的韭菜嫩绿,还有鸡蛋碎。   王氏笑吟吟的迎了出来道:“老爷回来了,先净手,今天好好地犒劳辛苦一天的老爷。”   鲁清源瞅了一眼流着口水往厨房里看的憨牛,那里还会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呵呵一笑,就去洗漱一下,脱下官袍,换上山居服,坐在桌子旁等着开眼界。   不大工夫,仆妇和厨娘就端上来七八种面食,还有好几种自己从未见过的点心,王氏一样样的给鲁清源解释,指着油饼对他说:“妾身最喜欢这个叫做油饼的面食,外皮酥脆,里面绵软,老爷先尝尝。”   鲁清源不说话,只是笑着动筷子,每样都吃了一遍才对王氏说:“这小子就算不做官,去做御厨都足够了,他出身贫寒,但是却张着一张富贵嘴,简单的面食也能变出花花来,很难得,这些东西如果推广出去,又能给大宋带来几样活命的本事。”   王氏不乐意了,对丈夫说:“这是人家铮哥儿的独家秘技,教给妾身是看不得书哥儿,仲哥儿,花孩儿跟着您受罪,您报效国家可以,别拿着铮哥儿的好东西去报效,妾身还盼着回到东京汴梁城之后,请您的几位年兄过来品尝,要不然人家总是笑话您吃的是牛马料,妾身这个主妇脸上也不光彩。”   鲁清源道:“云峥呢?”   “回去了,他说您忙一天了,好好吃几口饭,休息休息才是正经,带着两个家人走了,这孩子很不错,善良,懂礼,相貌也能算得上拔尖子的,咱家闺女太小,要不然做个女婿还是很贴心的。”   “你说他聪明,说他懂礼,说他重情义都行,就是别说他善良,一个人在豆沙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一个强盗山寨,一个强大的吐蕃部族,因为他全部都灰飞烟灭了,死的人不下两千,就这还不算吐蕃人互相攻伐时死的人。他的承奉郎的帽子,就是拿血染成的。”   王氏拍拍胸口道:“妾身还以为他杀的是好人呢,原来是强盗和吐蕃人啊,两千个恶贼的首级才换来一个承奉郎,还要加上马匹,那孩子亏了。”   “你懂什么,如果不是看在他重情重义的份上,第一个出手打击他的人就会是我,大宋如今四海升平,虽说和李元昊还有些纠葛,那不过是疥癣之疾,乱世才会出枭雄,云峥这样的人如果不能为朝廷所用,就会是大祸害,他今年不过十五岁,已经是头角峥嵘之辈了,我都不敢想他成年之后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鲁清源端起一碗哨子面,慢慢的吃着,好半晌才抬起头对王氏说:“情之一途最是牵绊人,也罢,我就当他的引路人好了,以后福祸难料。”   听到这句话,王氏顿时喜笑颜开,在她看来云峥就是一个人畜无害的阳光少年,谁家坏蛋笑起来脸上会有酒窝?自己的孩儿将来有这样厉害的一位师兄照顾,定然会前程无忧的。   从小门出了成都城,云峥再一次看到了那片桃林,暮色霭霭中桃林似乎也在沉睡,高处的枝子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显得挺拔之极,低处的树枝却黑乎乎的乱作一团,这样的光线里也看不清美人脸,何况桃花也终于落尽,枝头挑着几片嫩叶,跳下马砍了一根桃枝,家里的桃花也谢了,该是换上嫩枝的时候了。   回到家,天边的最后一丝亮光也消失了,进了后院,发现笑林房间破天荒的掌着灯,云峥悄悄地走过去,屋子里传来花娘的娇笑声,还有笑林鼓掌的声音,看样子谈得很是投入,就在云峥打算蹑手蹑脚的离去的时候,就听笑林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你要是胆敢在酒里或者饭食里放合欢散,我就把你送进皇宫当太监!”   随后就传来花娘放肆的大笑! 第69章 浩二   云铮转身就走了笑林的房间,既然人家没有干一些暧昧的事情,自己就没有必要给他们腾出空间,这年当头媒婆有成为太监的可能,只能做王婆。   花娘的衣衫穿得很单薄,薄薄的纱衣底下红色的胸围子若隐若现,胸围子最上端的一只粉色蝴蝶正在翩翩起舞,如果说她不是来勾引笑林的云峥打死都不相信。   今天的笑林很干净,头上的发髻也丝毫不乱,原先当簪子的荆条估计被腊肉给扔了,现在他头上插着一只白玉簪,身上穿着一件青色的袍子,脚上也终于有了一双布袜。这就对了,想当道士骗人不下本钱可不成。   看到云峥贼目烁烁的上下打量自己,笑林有些尴尬,搓着手说:“我的衣服被烧了,腊肉死活要我穿这套衣服……”   花娘打断笑林笨拙的解释笑着说:“雷兄,您本来就英武,穿这一身正好和您的气质相得益彰,您别说腊肉还有几分眼光。”   “是啊,手长脚长的骨架又宽大,这样的牛最能出肉了。”云峥在一旁恶狠狠地说。   “男人就应该英武,女人就该娇媚,这是老天爷早就安排好的,不像某人细皮嫩肉的,一笑脸上还有两个酒窝,男人长成女人相想起来就觉得寒颤。”   笑林的修养很好,呵呵笑着不作声,但是花娘却不是一个饶人的人,一说话就攻击云峥最自己骄傲的地方。   笑林呵呵的笑着看两个人斗嘴,似乎这样就能让他得到极大的满足。   花娘忽然贼兮兮的把脸凑到云峥的脸上仔细看了一会,拍着手哈哈笑道:“雷兄,你看这小子,满脸的春意,一定是有心上人了,我就奇怪哦,大堂上多了一束凋谢的桃花,一个花瓣都没有还舍不得扔掉,我还以为是腊肉在发花痴,原来发花痴的另有其人。   小子说说,以你阴损的手段,得手了没有?以后上街遇到怨妇纠缠可就难看了。”   笑林忽然插嘴道:“他看上陆家的三小姐了。”   “你怎么知道?”云峥很奇怪,这家伙睡了三天觉居然什么都知道。   “你家腊肉每天都在隔壁的大堂里揪花瓣,嘴里咒骂着陆家三小姐,我想不知道都困难。”笑林一说完就和花娘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花娘忽然硬生生的停止了大笑,一脸严肃地看着云峥说:“陆家有五位闺女,大闺女陆婉容远嫁河北,二闺女陆笑影嫁给了转运使的大公子,你看上的不会是三闺女陆轻盈吧?”   云峥笑道:“淑女怀春,吉士诱之,有何不妥吗?”   “不行!”花娘尖叫起来,说完就站了起来走到云峥面前说:“你找别人家的闺女好说,去偷,去抢,下春药,打闷棍都成,姐姐一定帮你,唯有这个陆轻盈不成,张吉老神仙亲自给她批过命格,说她的命就是九阳伤宫命,和男人天煞孤星的命格同样不可救药,谁娶谁死,从无例外,你不能娶她,会害死你的。   小云铮乖啊,听姐姐的话,如果你喜欢美女呢,姐姐帮你找,其实我招揽的那个丫头糖糖就很不错,一笑啊,脸上也有两个小酒窝,两只眼睛大大的,看一眼就能甜死个人,和你很般配的,以你的本事没必要娶一个世家女子也能飞黄腾达,告诉你啊,那些女子都跟木头一样,没有半点的风情,长得也就那么回事,听姐姐的,咱们不要她,要糖糖。”   “少来了,又想骗我,糖糖是你的命根子摇钱树,你会把她给我?再说了我掉进去了,就觉得陆轻盈不错,今天回来的时候我还想着能不能在桃园见到她。”   笑林站起来走到云峥面前问:“你真的不在乎那个九阳伤官?”   “嘿嘿,我是天地间的一颗铜豌豆,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就想看看这个所谓的九阳伤官能奈我何!”   “好!这才是我笑林的朋友,贼老天处处为难人,好男儿就要行逆境,走崎岖,破荆棘,就是死也要挺直了腰板,敢为难我辈,死也要从老天的孤拐上咬下一块肉来!”笑林的说的大声,说的豪迈,不觉间用上了中气,房顶上都有灰尘噗秫秫的落下来。   花娘也不由得挺起了胸膛,迷醉地看着笑林,恨不能立刻就扑上去。   云峥拿手挥开尘土,将笑林按到座位上说:“那可不行,我们的命比较值钱,老天为难我们就绕着老天走,惹不起我还躲不起?要去咬老天的孤拐您去,小弟在后面为您摇旗呐喊,要小弟亲自上去那是决计不行的。   陆轻盈我娶定了,咱们换一种思路,别人不敢娶,就说明那就是老天给我留的媳妇,要不然我上哪里去找一个家世,长相,修养,品质都不错的老婆?我们要相信老天,他是善良的,只是很多时候是我们把他老人家的意思给曲解了。   事实上,我们是怎么想的,老天基本上就会那样想,天人感应说的就是这个道理,老兄啊,以后没事干不要老去啃老天的孤拐,老天其实不错的。”   “无耻!”   笑林和花娘一起吼了一嗓子,然后就把云峥推出房门,五沟说得没错,云峥学到了微言大义之后,再吐出来,就会带着一股子臭味。   恨恨的在笑林的门上踢了两脚,没人给自己开门,只好背着手去找云二,这才是一个有着同样思想,同样见识的同类。   云二的日子过的越发的愉快,坐在床上,听腊肉给他讲故事,虽然这些故事不过是些山精鬼怪的传说,云二还是听得津津有味,不断地追问下文。   腊肉见云大走了进来,低着头就出了房门,云二见腊肉非常的伤心恼火的对云大说:“你以后不许再伤我老婆的心,更不许打我老婆的主意。”   云大把云二扔到床里面自己躺下来,看着云二说:“你说我娶陆轻盈是不是弄错了?笑林要我去和老天拼命,花娘要我放弃,老师的意思也是放弃掉,你怎么看?”   云二不耐烦的说:“你一个屌丝娶到一个超级白富美有什么不满意的,至于命相这东西你以前在乎过吗?换个地方就变得犹豫,贱人都是矫情的。”   被云二骂成贱人,云大自己也觉得挺贱的,和云二讨论天命真是找错了人,这家伙基本上是和笑林是一伙的,从小就倒霉,所以对老天充满了偏见。   准备睡觉的时候,老廖悄悄地出现在门外,小声地说:“有人送来一个大麻袋。”   云大笑了一下,让老廖去找笑林,花娘过来,自己率先去了前厅,前厅上放着一个大麻袋,一个黑衣人影藏在前厅的暗影里,见云峥过来了,就抱抱拳头说:“承奉郎请查验!”   云大解开麻袋,浩哥果然就在麻袋里,探探他的鼻息,他只是昏迷过去了,笑林瞅了一眼说:“蒙汗药!”   云峥从怀里掏出备好的五十贯交子放在门庭前的台阶上说道:“从此再无瓜葛!”站在黑影里的汉子伸手拿起交子仔细的数了一遍,小心的揣进怀里,拱拱手说:“再无瓜葛!”说完就从小门里走了出去。   笑林随着黑衣人走了出去,不大工夫就回来了,对云峥说:“六个人,全部走了。”   听了笑林的话,云峥这才让老廖找来一盆子凉水泼在浩哥的脸上,浩哥打了一个激灵,慢慢的睁开眼睛,好不容易定下神就看到了云峥的脸。   “你欠我一百贯钱!”云峥瞅着浩哥说。   “命是你给的,你也知道我还不起,只要我老娘和妹子没事,你随时拿走这条命就是。”浩哥说的很干脆,也是实话。   “知道你还不起,所以我给你安排了一个工作,那样一来你很快就能还上钱。”   “杀人还是放火?”   “我是好人,不杀人也不放火,给你安排的活计就是看好一家青楼,莫要他被别的泼皮打扰,也就是俗称的打手,别人欺负我们的时候,你打他,我们欺负别人的时候你也打他,每个月给你三贯钱,俩贯钱还我,一贯钱养你老娘和妹子,你的吃住都在青楼,怎么样?”   浩哥疑惑地看着云峥,不是因为条件太苛刻,而是条件给的太好,一贯钱足够在成都府找到两个花胳膊,他们会抢着干这个营生。   “都说了,救你出来是看你老娘可怜,市井里的那些勾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还算是那群人里面讲义气的,浣花溪听说就是你的地盘,现在留不成了,你已经死了,现在你是浩哥的弟弟名字叫做浩二,你以后只能去城里混。”   “先让我看过老娘和妹子,只要她们没事,你怎么说,我怎么干。”   “好,先去洗澡换衣服,这个样子去见他们不太好。”   老廖领着浩哥去洗澡,云峥回头看着花娘说:“怎么样?给你找的打手很不错哦,当天如果不是被捕快锁住了咽喉,那八个捕快会被他活活的打死。” 第70章 釜底抽薪   云峥见不得人家母子抱头痛哭的场景,所以早早的就躲到后院去了,不过最后还是被浩二找到,神色变化了无数次才对云峥说她母亲和妹子要过来磕头。   “算了吧,我最受不了别人给我磕头,尤其是老人家,浩二,知道你非常的恨我,但是不要把这种恨意带到明面上,说实话,这一次真的是我心软了,否则,你不会有命活着出来,之所以告诉你这些,不是要你感恩,只是要你记住,人说到底不能背离大道太远,否则就会死。”   “那些人都死了!九个人,全部,大牢里着火了……”   “你很怀念他们?”   “我只是说说,没有情义纠葛了,大堂上那些人指认我是罪魁的时候,就没情义了。”浩二说完话,就匆匆的走了,他想带着老娘和妹子趁着夜间回家一趟,不是为了收拾细软,只是为了远远地看一眼,以后就再也没机会回到浣花溪了。   一家三口走了,云峥并不担心浩哥会反复,笑林和花娘看着,他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相信花娘会慢慢地将浩哥调教成为一个合格的青楼打手。   黑夜掩盖了无数的罪恶,也掩盖了无数的美丽,救一个人弄死九个人,也不知道这笔账是怎么算得,云峥摇摇头就去睡觉了,半个月过后就要上学去,现在需要好好地静下心来读书了。   浣花溪一年到头其实只有春天才会流花,其余的时间里不过是一条清澈的溪水,如今正是春蚕下市的时间,家家户户都在煮茧抽丝。   腊肉看得羡慕极了,她今年没有蚕茧可煮,看到人家都在春忙,只有自己游手好闲,就觉得已经变成了懒婆娘,摇着云大的衣摆非要弄些蚕茧过来煮。   这一点都不好笑,腊肉是做惯农活的人,春天是每个农家播种希望的季节,如果没有春天的播种,那么等到冬天就会被活活的饿死。所以春耕,夏耘,秋收,冬藏每一个环节都不敢疏漏,对劳动,云峥从来都是持着尊敬的态度,而且不管什么样的劳动。   “腊肉,想要有蚕,咱家就必须有桑田,可是咱家在成都府没有地,就算是现在买地,你想养蚕也要等到种植了桑树以后才成。”   腊肉眼睛里含着泪水,不论云峥怎么说就是不松开云峥的衣襟,在她的眼里春蚕已经养不成了,但是还能养夏蚕啊,至于麻烦,少爷就是解决麻烦的。   “好吧,少爷去给你弄桑田,你去购买蚕种,等你的小蚕孵化出来,少爷就给你把桑田弄回来了。”拗不过腊肉,云峥只好放下书本去琢磨买地的事情。   身在乡下,满眼望去却没有一块田地是自己的,云峥也觉得不太合适,自己也喜欢农耕,或者说喜欢看着别人农耕,这必须弄一块地回来才成。   “少爷,桑田那是祖业,没人肯卖的,尤其是蜀中,好多人家就靠着养蚕缫丝过活,更加的不会轻易的出手自家的桑田,更何况您要的还是上面有桑树的桑田,那是宝贝,没人肯卖的。”   老廖一听到云峥的要求,一张脸就缩成了一团,败家子才会出售家里的祖业,会被族人痛骂,严重的会浸猪笼,把人弄死了官府都不管。   “败家子?”云峥笑了起来,这世上有一种抱着崇高理想的败家子,有了这个崇高的目标,不管如何的败家,那也只会招来别人的尊敬,绝对不会有一个人说半个不字,反而会有乡农挑着拇指夸这人有毅力。   “老廖,你去找牙行,请他们去那些家境贫穷的读书人中间去问问有没有要卖田地的,如果有,最好就在浣花溪,我不喜欢家里的地离家太远。”   老廖重重地在自己的脑袋上拍了一巴掌,自己怎么就把这些败家子给忘了?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楼,书中自有黄金屋。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   云峥慢慢地念着这首狗屁不通的诗,心中感慨良多,一个皇帝骗起人来真是效果惊人,自从这首诗出现之后,宋朝武人的脊梁就彻底的被打断了,再加上韩琦那句著名的东华门唱名的方为好汉的论断,天下的读书人就多得如同过江之鲫。   明明人高马大满脸络腮胡子,手一伸立刻就有千斤之力的好汉硬是被从小管束成弱不禁风的读书郎,满脸的络腮胡子依旧,软绵绵的念着“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然后伤感的嚎啕大哭……   这样的汉子就该当响马,当强盗,做军官,杀人如麻,要嘛战死,要嘛被官府千辛万苦的抓住之后砍头才对,文绉绉的抱着拳头自称晚生拜见承奉郎算怎么回事。   云峥看着面前的大汉,身高足有八尺,只是瘦的厉害,竹竿一样的挑着一件宽大的带着这补丁的儒袍文绉绉的见礼。   既然人家以礼相见,云峥作为上位者,只好问道:“读书郎现在读的什么书?可有文字见世,不知在那家书院进学?”   大汉黝黑的脸膛变成了紫色,嗫喏半晌才拱手说:“学生八岁就学,至今一事无成,如今痛下决心,发愤图强,幸得先生推荐,准备变卖祖田,入龙山书院就读。”   云峥翻看了大汉递过来的几篇文章,长叹一声道:“龙山书院乃是私家书院,向来认钱不认人,你家世不够,十亩桑田又能供你几年所需?   看你的文章,鄙陋甚多,对圣人的微言大义也有多处曲解,可见你并没有遇到名师教导,这样仓促的断你后路,家中妻儿如何生活?”   “顾不了许多,颜回分粥,桑维翰铁砚磨穿,有先贤在前,霍雄焉能落于人后,承奉郎认为霍雄的文章有几分火候?”   云峥四处看看,老廖也在看霍雄的文章,脸上的表情非常的精彩,云峥不好和他谈论文采这种他根本就没有的东西,如果这家伙现在投笔从戎,云峥绝对会大力的支持,现在这家伙想要去读书,还是算了吧,他家的桑田也不能买,要是买下来,云峥就觉得自己实在不是个东西。   “承奉郎为何爽约?我们已经说好了价格,为何出尔反尔?如果您觉得价格高了,可以再商量吗,不过我家中的十亩桑田乃是最上等的好田地,全家五口日夜照料从无差池,如今只采了春叶,夏叶正是肥硕之时,买来之后立刻就能喂蚕,是真正的好桑田啊。”   云峥起身对牙行的人说:“是我毁约了,你看看我应该赔偿多少,按照规矩来,他家的桑田我要是买下来,走路都要小心,被雷劈了那就太不划算了。”   牙行的老人苦笑着回答说:“承奉郎好心定会有好报,只是此人已经被猪油蒙住了心窍,无论怎么劝说都无济于事,他上有父母,下有妻子,家中能卖的都被他卖光了,最近被一个不知哪里的先生举荐到了龙山书院,那里其实就是一个富家子玩耍的地方,他一介措大过去哪里能落到好处,到哪里读书?都是笑话。   不过以老汉只见,您还是将这十亩地买下来,这样至少他还能多拿几个钱,要是被他抵押给龙山书院,不要说钱了,他全家没了蚕丝会立刻饿死。”   彭蠡先生不知何时站在窗外,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刚才云峥说出毁约的话,老先生满意地点点头,趁人之危不是君子的德行,本来想进去,没想到这件事情又出了变化,牙人的话其实也有道理,云峥出高价买下确实也不算是失德。   云峥站到椅子上,看着霍雄的眼睛说:“你不是读书的料,天生就不合适,我不知道你哪根筋不对了选择了读书这条路,你现在已经识字,以你的身板现在去投效军伍必然能做百夫长,古人也说过,宁做百夫长,胜作一书生嘛,在军中厮混几年,当一个武官不一样可以光宗耀祖?”   “汝何以辱我之甚也!”霍雄勃然大怒,脸上的青筋暴跳,握紧了拳头真正的是须发虬张的神威骇人之极。   云峥啧啧两下,这样的好汉子不去军伍确实是糟蹋了,伸出手狠狠地一记耳光就抽了出去,霍雄猝不及防之下,重重地挨了一记。   “读书读得连孝义二字都忘了,我恨不得一巴掌扇死你,就你那些狗屁不通的文章,居然还是你从百十篇文章里搜检出来的上品,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知不知道,不孝不悌者不得入龙门,你为了一己之私,不顾老迈的父母,嗷嗷待哺的幼子的性命,一意求学,你打算用他们的尸骨来铺就你的前程?   你的桑田我买下了,但是我会检举你的恶行,让你此生不得入龙门。”   这就是釜底抽薪了,霍雄大怒,冲上来就要和云峥拼命,却被笑林生生的制住,彭蠡先生拍着手走进来,对霍雄说:“你德行有亏,云峥此举并无不妥,不孝不悌者不入龙门这是朝廷的纲纪,不容违背,老夫也会检举你,现在,你家的桑田还卖是不卖?” 第71章 世家啊   霍雄的身子颤抖起来,转过身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彭蠡先生膝下,大哭着问道:“竖子求学难道有错?”   “没错,圣人都说朝闻夕死无憾矣,谁敢说求学有错。”   “缘何霍雄求学处处受阻,处处刁难,先生以君子自居,怎能行此恶事?”   彭蠡先生抬手摸着霍雄的头顶,沉痛地说:“你从四年前就一心想入锦江书院,其意至诚,苦读不辍,可是啊,你真的缺少读书的天赋,虽说勤能补拙,在开蒙,明理还是有效果的,但是到了更深层次的意会,就不再是勤劳能补足的,那需要你自己进行思考,融合,而后求新突破,老夫观察了你两年,给了你在锦江书院旁听两年的时间。   霍雄啊,两年时间,你毫无寸进,反而变得愈发糊涂,如今,你的父母已经老迈,孩儿也呱呱坠地,十亩桑田乃是你全家生命之所系,你怎能弃他们于不顾,一门心思的想要在一条道路上碰得头破血流。   老夫也是你的先生,做先生的不能眼看着你家破人亡,所以干脆绝了你的求学心思,关注农桑,孝敬父母,抚养幼子,做学问,首先要做的是人!”   霍雄怓哭着捧着自己的文章,双手递到彭蠡先生的面前道:“求先生再看一眼,若还是无望,霍雄从此再不言求学之事!”   彭蠡先生将霍雄扶了起来,坐在桌案后面开始认真地看霍雄的文章,看罢一篇,就在这一篇文章的后面写上评语,四篇文章,彭蠡先生整整看了一个时辰。   霍雄看着先生的评语,豆大的泪水从胡须上往下淌,先生的点评非常的详细,甚至将他语法的漏失都一一指了出来,用典不当,辩理不明,每一条评语都有注脚,每一个评论都有跟脚,霍雄实在是无话可说。   伏在地上给彭蠡先生扣了三个响头算作感谢,一把扯下头上的方巾,嘴角努力地往上扯一下笑着说:“霍雄醒悟矣,此刻方知先生和承奉郎厚意,霍雄谢过!”   彭蠡先生笑道:“迷途知返善莫大焉,今后你在农桑之余,依然可以勤学不辍,但有寸进,告知老夫,当为你贺之。”   霍雄笑道:“先生美意霍雄知晓,现在放下书本,只觉得全身轻松,十亩桑田,老夫与贱内足矣操持,霍雄这就去成都市上寻一份活计,添补家用,读书这几年消耗掉的家财,怎么也要弥补回来才成!不知承奉郎有何可以教我的?”   云峥正要鼓励这家伙去投军,却不防浩二从后面大叫道:“灵犀阁现在正好缺一个跑堂的龟公,大熊,别看身份低微,钱却不少挣,要是遇到一位豪客,一晚的打赏,就够你全家嚼咕半年的,跟我走,工钱不会短少……”   大熊笑道:“正该如此,多赚银钱才是硬道理,还请兄台提携……”   彭蠡先生的手又开始颤抖,云峥的脸色白的吓人,笑林仰面朝天,花娘眉花眼笑,灵犀阁里的龟公都是饱读诗书的,这可实在是太妙了。   彭蠡先生本来准备看看云峥的伤势好了没有,如果不碍行走,就命他三天后去书院报道,顺便和他说说书院的规矩,该准备的书本,现在不必了,他的家里乌烟瘴气的什么人都有,需要好好地管理一下家教才是……   书房里再一次传来云峥的惨叫声,刚刚骂了一句:“浩二,你这个王八蛋害死我了。”又被彭蠡先生的竹板将声音打没了……   “三顿啊,这才见了先生几天,一点学问都学到,先挨了三顿臭揍,一次比一次重,笑林,我们回豆沙县好不好?再这么下去,我会挂掉的。云二,把你的爪子拿开……”   花娘拿手指蘸着药膏,帮云峥涂抹后背,云二总想把云大的裤子拉下来看屁股蛋,被花娘一巴掌给打跑,一边帮云大涂抹药膏一面说:“不错啊,很好的先生啊,你是一只皮猴子,不找一个厉害的先生管着,迟早会闯大祸。”   笑林嘿嘿的发笑,一句话都不说,先生是五沟帮着云峥找的,这本来就非常的有针对性,云峥天生又是一个尊师重道的,所以挨揍在所难免。   “先生要我整顿家风,从现在起,花娘在家里不许穿透皮露肉的衣服,浩二不许再从家里招募灵犀阁的工作人员,云二不许抱着饭碗到处倒饭,笑林不许白天睡觉晚上不见踪影,我是一家之主,我说了算!”   花娘没好气的在云峥屁股上拍了一记,在云峥的惨叫声里娇笑着走了,老娘就是靠勾引男人混饭吃的,不穿的少一点,谁会直勾勾地看,怎么骗钱。   云家的家法管束不到花娘,对笑林也没有什么约束力,浩二把头探进来看了好几回,见云大在恶狠狠地瞪着他,赶紧缩一下脖子就跟在花娘身后回了灵犀阁。   霍雄家的桑田买不成,云大还挨了一顿揍,腊肉认为是自己的错,在房间里哭的不成了,不过那个笑呵呵的牙人却没有走,等别人都走了之后,朝云峥拱拱手道:“承奉郎,霍家的桑田不买了,浣花溪何家的八十亩桑田,不知承奉郎可有意?   何家也是官身,现在何老爷就要告老还乡了,所以,打算将手头的桑田发卖,但是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一次卖完,这样的大手笔很难得,承奉郎意下如何?”   云峥动一下都疼,这是封建教育给自己的伤害,抬抬胳膊对伢人说:“你去找管家老廖,和他谈,家里面这样的事情都找他谈就好。”   老廖笑眯眯的肃手请伢人去客厅,这些混蛋没一个同情云峥的,在他们看来,挨老爹揍和挨先生的揍都是一个道理,算不得丢人,也算不得没面子,当今天子都有被先生责罚的时候,就不要平民百姓家里了。   屋子里没人了,腊肉抽泣着就走了进来,看到腊肉哭泣云大就心疼,多好的一孩子啊,因为想干活就弄出这档子事情,该好好的安慰一下。   “腊肉啊,咱家要买八十亩桑田,这样一来你就能带着那些丫鬟养多多的蚕,高兴不高兴?到时候剥了大茧,咱家吃摇头虫,抽出来的丝全部给你们做新衣裳,不卖!”   腊肉哭的更加大声,看着云大背上紫一道子红一道子的,帮云峥盖好薄被抽噎着说:“少爷,咱们回寨子吧,老族长舍不得打您,别人不敢打您,到了城里,您尽挨揍了。”   “不成啊腊肉,咱们既然出来了,不混出一个人样子哪有脸回去?你看苍耳他们,不是也不愿意回去吗?你的感觉是对的,人不能闲着,一闲下来就废了,八十亩桑田你和苍耳叔他们能照顾得过来,成都府是成都府,咱家是咱家,既然是种地的出身,就不要忘了根本,将来就算是去了东京汴梁城,咱家还是要种地的。”   腊肉抽抽搭搭地点点头,她只是觉得人不能没有地,她爹娘就是因为没有地才会沦落到把她卖给妓院的下场,所以对于土地,腊肉非常的在意,只要有了土地,只要人不是懒骨头总会有一口吃的,更何况少爷从来就不是一个懒骨头。   陆家最近的活动很多,听说他家大少爷最近做了一首名叫碧桃的诗,整个蜀中传唱的厉害,所以就光邀士子参与,云峥上回以一手神奇的茶道获得老太爷的称赞,所以也在邀请之列,倒是彭蠡先生发脾气不去。   “先生何故发脾气?还是在为陆轻盈的事情发愁?其实您大可不必,圣人说过敬鬼神而远之,弟子断定这个张吉是个骗子,估计从陆家勒索钱财不成才起来歹意,故意祸害人家的闺女,什么事命运,那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弟子自信人力可胜天,王安石不就是在叫嚣,天命不足畏,祖宗不可法,人言不足恤吗?如果把这事放在他的面前,恐怕会招来大笑。”   “儒畏天命,修身以俟;佛亦谓此身根尘幻化,业不可逃,寿终有尽;道教独欲长生不死,变化飞升,其不信业果,力抗自然,勇猛何如耶!王安石乃是独夫,虽说学业一途他勇猛精进,然刚劲有余,柔韧不足,他自己也不足以为法。   陆轻盈的事情乃是小事,为师不在乎他的那个名声,因为那是别人强加给她的,为师只是担心你将来娶了她,仕途会坎坷很多,大丈夫当慷慨当世,雄冠九州为先,如何能为一介妇人折损自己的锐气。”   “五沟和尚说弟子就是锋芒太过,所以才需要纳影潜行,有陆轻盈遮人耳目岂不是很好?”云峥站在彭蠡先生背后,帮着老头子按摩肩胛,遇到阴湿的天气,他的双臂就酸痛的抬不起来。   “唉,都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可是进一步容易吗?既然你主意已定,就看红鸾星能不能照耀到你的头上,陆轻盈是陆家最出色的闺女,陆翁也对她宠爱有加,你如果不能在书院崭露头角,想要娶陆轻盈难,难,难。”   听了先生的话,云峥奇怪地说:“不是都没有人上门求亲吗?弟子去求亲,他们陆家应该非常高兴才是。”   “哼哼哼,你以为世家是什么?他家不要的东西也不会轻易地给人,如果陆轻盈找不到能够相匹配的才子,孤老家中也不会轻易地许人,一旦匆忙的出嫁,这样会降低家里其余姐妹的身价,世家从来不做亏本的生意。” 第72章 受尽委屈的登徒子   陆家的大门很威风啊,两只石狮子比云家的两只狮子狗强大威风的太多了,大门上也订满了铜钉,被打磨的黄灿灿的,看着都威风。   陆府两个大字的上方,还有一块忠善人家的匾额,从上面的印鉴来看居然是真宗皇帝的手书,这就太牛了,不管是谁从陆家大门里进去吗,首先要做的先是朝那个匾额拱手行礼,皇帝的威严不允许你不尊敬。   先生在前,云峥在后,相继拱手之后,才被笑的诡异的管家请进家门,没有在前厅逗留,直接被人家请到了花厅。   “小子,你在试探人家,人家也在检验你,不够斤两就不要跳出来丢人,今天可是诗会,你说你不善于作诗,作词,那就藏拙吧,不过你那首《长亭》还是不错的,就算是你做不出来,也不算丢人。”   “先生,那是一个和尚写的,和弟子无关,坊间的传闻您也能相信?”   “不错,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一会为师替你正名,背着一个贼偷的名声,以后的名声可就坏了。”   听着彭蠡先生的话,云峥深以为然,自己以后一定会作诗的,但是做出来的诗一定会归功于和尚,与自己无关。   花厅里坐满了无聊的人士,不远处的纱幔后面还有歌妓正在演绎晏殊的珠玉词此时歌妓的声音正在无限的拔高把一句:“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唱的断人肝肠。   “老夫在汴京也曾见过同叔先生,只可惜因撰修李宸妃墓志等事,遭孙甫、蔡襄弹劾,贬为工部尚书知颖州,望尽天涯路,何其的悲凉啊。”   一个白胡子老头靠在软榻上摇着大脑袋感慨的拍着桌子显摆自己曾建见过大宋的宰相。   “不然,离别也不尽然都是悲伤的,老夫听闻蜀中有一小儿作了一首《长亭》,情真意切,算得上是少有的佳作,其中这两句老夫大爱之:‘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堪称绝唱,老夫被听不厌,来来来,为老夫歌之!”   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很不要脸的掀开纱幔猛瞅里面的歌妓,大声的要求这些歌妓为自己独家演唱。   一个抱着琵琶的少女从帐幔后面走出来,未言先笑,头上没有那么些珠翠,脸上也没有粉黛只有一枝金步摇不断地摇晃,两个酒窝像是装满了美酒,光是笑容就让人如饮佳酿。云峥听得出来,这些不要脸的老家伙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这必然就是糖糖了,果然,管事从后面把一面碧绿的木牌挂在梁柱上,上面写着灵犀阁糖糖的字样,这个女子确实不错,花娘从哪里找来的?   琵琶声咽,帘子后面还有笛声相和,三两声,一副送别友人的依依场景就浮现在众人的脑海中,“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确实不错,难得的曲子,曲子好,人也好,音色也美,相得益彰啊。蜀中也有才子诞生,诸兄,饮胜!”   彭蠡先生干了一杯酒之后捋着胡须说:“诸兄被坊间的流言欺骗了,这首歌并非劣徒所作,乃是出自一位高僧,劣徒不过适逢其会,听到这首曲子而已,怎么就成了劣徒所作,云峥,还不上前给诸位先生致歉。”   云峥装出一副惭愧的样子拱手道:“这曲子确实并非晚生所作,诸位先生谬赞了。”   “唔,是不是你作的这不要紧,谨守本心就难能可贵,彭蠡先生的方正你已学到了几分,老夫就说么,这样意境深远隐隐有禅唱的曲子,断然不是胸怀锦绣的少年人能做得出来,如今听彭蠡先生说出自高僧之口,这就对了。”   云峥傻乎乎的咧着嘴笑着退回到彭蠡先生背后,就像是一个受到长辈夸奖后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得意的傻小子,这就算是给足在座的几个老色鬼面子了。   老家伙们自以为是的以为解了惑,见龟奴哈着腰端着盘子上来讨赏,纷纷慷慨解囊,给钱就俗气了,都是珠子,或者香木,亦或玉牌,其中一个喘息的最厉害的家伙居然把头上的青玉簪子抽住来扔盘子里。   戴着软帽,穿着短衣的大熊一出场就让人不得不行注目礼,嘴里文绉绉的致谢,这让大家更是来了兴致,什么时候龟奴也会说这些场面话了,只有彭蠡先生狠狠地瞪了云峥一眼,于是云峥就把腰弯的更低了……   两支曲子唱罢,主人家就出来了,不是陆槐,是另外一个中年人,留着短须,热情的敬了这些老头子一杯酒,敬到彭蠡先生面前的时候,特意扫视了一眼云峥,云峥认为这家伙可能对自己的相貌还比较满意,因为他无缘无故的点了点头。   小字辈没人权,老人家坐着喝酒,小的就只能站着看,最大的作用就是等老的喝完酒把人家送回去,顺便被别的老头摸摸脑袋夸奖两下就算完成了任务。   偷看云峥的不光是男人,帷幕后面还总是有妇人的钗环露出来,为了让人家看得仔细些,云峥带上最人畜无害的笑容,假装听老先生们吹牛听得入神。   陆家的后花园,小虫努力的推着陆轻盈,陆轻盈的身子就在秋千上荡来荡去,裙裾飘飘宛若仙女下凡,她是躲到这里来的,天知道那些长辈是如何得知有一个士子准备向自己求亲的。   “轻盈,快下来,我刚才看到那个少年郎君了,长相还不错,个子也合适,很有礼仪,从打扮看起来家世不错,听你大伯说云家刚刚买进了八十亩桑田,看样子是个会过日子的,和婶婶说说,你看上了没有?”   一个少妇急急地从花厅后面跑过来,气都没有喘匀,就急匆匆的问陆轻盈。   “他是个登徒子!”   “什么登徒子,也就是无心之失,小虫年纪那么小,谁会去偷看她,老祖宗已经惩罚过他了,怎么就你是死心眼。”   “他吓得小虫尿裤子!”   “小虫又不是没有尿过床,前几天还看见她偷偷晒被子……”   两个主人说的直白,小虫嗷的叫了一声就哭着跑了……   “我是扫把星,谁娶谁死,他没那个胆子!”   “不见得,人家是读书的相公,又不是乡间的粗汉,敬鬼神而远之的道理人家明白,如果对你没有意思,就不会接咱家的帖子,你去看看,人家相公就直挺挺的站在那里让我们看,小后生长得不错,一笑还有两个酒窝,一看就是个善良淳厚的。”   陆轻盈的秋千没人推了,自然就停了下来,婶婶拉着陆轻盈就去了花厅,透过缝隙,陆轻盈正好看到云峥正在给老夫子们斟酒,不知为何,那家伙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了。   这就是被发现了,不过婶婶说的一点错没有,这家伙笑起来脸上真的会有酒窝!不过一边和老先生们说话,一边向自己挑起大拇指的家伙不是登徒子是什么?   “小子倒是认为,千古以来冤枉登徒子先生了,作为楚王的臣子,见到宋玉那样的美男子频繁的进出后宫,向自己的主上谏言,乃是尽到了臣子的责任。   倒是宋玉显得小气了些,说什么东邻姑娘美艳无双趴在墙头看了他三年,他依然毫不动心,这本身就虚伪了,不是大丈夫作为,更不是君子的行径,徒耗人家姑娘的三年青春,喜欢就说,不喜欢就拒绝,拖了三年是何道理?满足自己的私欲?这本身就是私德有亏的表现。   我们再看登徒子,他的老婆很丑,宋玉笑话人家登徒子面对丑妻却诞育了六个孩子,这正好说明人家夫妻琴瑟和鸣,从人伦到孝道都不曾有亏,前唐尉迟恭那样的粗汉都知道糟糠之妻不下堂,宋玉作赋让人家蒙羞千年,为君子所不齿。”   彭蠡先生大笑道:“《论登徒子好色赋》千年以来本身就被不断的质疑,不断的诟病,宋玉如此做,确实不是君子之道。”   陆轻盈的眼睛立刻就瞪得大大的,这个混蛋居然敢当着诸位长辈的面大谈人伦,真是不知羞耻,不过,他说的话好像也有那么一点道理。   婶婶笑嘻嘻的拖着陆轻盈回到后花园笑道:“说的多有道理啊,那篇赋婶婶也读过,以前就是觉得东邻姑娘好看,却不知还有这样悲苦的心事,还不如登徒子的夫人过的舒坦,丫头,这是向你表白心迹呢,糟糠之妻不下堂,多好!”   想不到陆轻盈一瞬间就变得咬牙切齿起来:“我是糟糠吗?”   婶婶立刻就哈哈大笑,指着陆轻盈笑道:“呀,呀,呀笑死婶婶了,这么快就拉扯到自己身上了,人家说的可是尉迟恭旧事,你确定人家嘴里说的糟糠之妻就是你?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扶着点,笑倒了……”   陆轻盈黑着脸扶着不断抽搐的婶婶,想要喊小虫过来,却看不见一个人,总觉得有人看自己,猛一抬头,就发现云峥手里拿着一把银壶正在对面的喷水兽头底下洗濯银壶,两颗很大的门牙被云缝里钻出来的阳光照得闪闪发亮。 第73章 青狼,情郎   陆轻盈尖叫着从睡梦里醒来,一番手足无措之后,终于安定了下来,用手背抹去了脸颊上的泪痕,披衣而起,赤着脚踩在刷了漆的木地板,走到了外间。   小虫的睡相很难看,被子散落在一边,自己缩在床脚瑟瑟发抖,陆轻盈给小虫盖好了被子,就一个人坐在绣楼的轩窗旁边,看着外面的那轮明月发愣。   刚才的梦境实在是恐怖,花海中一匹青狼冷冰冰的看着自己,不论自己如何的大声呼唤,都没有人过来,而那匹青狼却带着诡异的狞笑一步步的逼近……   以前做梦做到这里就会被吓醒,但是在今晚,梦境似乎变得长了一些,一只长着一对大白牙的兔子突兀的出现在梦境里,所以那匹青狼舍弃了自己,向那只朝自己呲牙的兔子凶狠地扑了过去……   自从看到那对大白牙,陆轻盈就明确的知道那只兔子就是云峥……   “原来命运终究不能改变,我的解脱需要别人的性命来祭奠……”   陆轻盈慢慢的挺直了身子,取过一把洞箫放在嘴边,吹起了那首不知道已经吹奏过多少遍的《梅花引》。   箫声呜咽,却带着几分决然,第一段溪山夜月竟然带着一股子杀伐气,少了往日的清幽,正在青灯下打谱的陆翁,不由得放下手里的旗子,闭目细细的倾听,这孩子从小就会做噩梦,只要做了噩梦就会吹这首《梅花引》安魂。   往日里的箫声大多柔弱悲凉,今日的箫声与往日有大不同,冬之肃杀,酷寒凌虐天地,一枝白梅在雪中盛开,白雪掩映下,唯有长叹息。   然而箫音不绝,有金石声,梅花一弄疏枝横影,抖落一身雪还自己一身轻盈,寒风中瑟瑟发抖却随风飘荡,花瓣虽然柔弱,纵然飘零,也自含香。   陆翁的寿眉抖动了几下,原本该有的隔江夜叹竟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树白梅有的含苞待放,有的迎风舞羽翻银,如在眼前,生动而形象。   “这妮子到底要干什么?”陆翁不能再听下去了,如此的箫音过于费心神,梅花共有三弄,这第一弄就已经有了金石音,第二弄出现了裂帛,第三弄岂不是要穿云裂石?   陆翁匆匆的走向陆轻盈的绣楼,还未到楼下,就大喝一声,老头中气很足,一语喝断箫音,而此时,陆轻盈的嘴唇已经被高音刺破,鲜血直流。   “夜了!安寝吧!”陆翁朝坐在窗前的陆轻盈低声说了一句话,转身就回到了自己的北屋,心中已经下定了主意,明日就去试试云峥是否对轻盈有意,如果有意,婚事安排的越早越好,否则再这样下去,这妮子,恐怕就会伤情伤肺。   小虫终于被惊醒了,抱着被子看着自己的小姐脸色苍白的坐在轩窗边上,一时不知道说甚好,小姐吹箫的时候最忌讳别人打扰,但是小姐现在的样子很吓人。   陆轻盈用一方丝帕擦拭掉了嘴角的血渍,又看了一眼天上的明月,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对小虫说:“睡吧,记得起夜。”   说完就拎着洞箫回到了里屋,躺在纱帐里,喃喃自语道:“该我去喂狼的!”   狼生来就是要吃人的,陆轻盈接触到的典籍都是这样告诉她的,不管是中山狼还是别的什么狼,都代表着邪恶。想起那只有着一对闪亮门牙的兔子勇猛的冲向了青狼,陆轻盈就感到一阵阵的温暖,温暖过后就是无限的苦涩,这还是这么多年,第一个胆敢向自己表达爱意的少年。   想起他手里的那枚双环佩,陆轻盈就非常的恼火,这算什么,私相授受吗?   烦躁过后,理智渐渐地回归,梦中的青狼毕竟不是一只兔子能够敌得过的,或许自己离这个年轻人越远,他就越安全,黑夜里,陆轻盈用手画着那只兔子的形象,不知道划了多少遍,直到自己的胳膊酸痛的抬不起来才抱着被子沉沉地睡去。   云峥也没有睡觉,笑林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只黑狗,勒死之后就挂在树上剥皮,这家伙很显然对于此道非常的熟悉,整个过程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没有用到。   本来狗肉就非常的燥热,需要在清水里浸泡一天才好,但是笑林不同意,认为狗肉现杀现煮滋味才是最美,所以全家就蹲在大锅边上等着吃狗肉。   “以前在豆沙寨,我在打柴的时候遇到了一头豹子,差点丧身在它的口下,好在我机灵,打跑了豹子,其实我很想抓住豹子的,因为那张豹皮很值钱,笑林,你说人穷的时候是不是胆子特别的大,都要被豹子咬死了,我心里居然还想着要那张豹子皮,是不是很可笑?”   云峥一边往往外撇煮肉时浮起的泡沫,一边问笑林。   苍耳笑道:“没啥,其实我们都遇见过,那只豹子吃过两个打柴的娃娃,尝到了人肉的味道,所以就喜欢袭击人,我们抓过它好几次,都被它溜走了。   告诉你,人肉是咸的,在野兽眼里,就是最好的食物,大山里可不讲究这一套,只看谁能打得过谁,你打得过豹子,它的皮就是你的,豹子咬死你,你就是人家的一顿饭,没什么可笑不可笑的,大山的规矩就是这样。”   笑林把最后一块肉分解开扔到锅里,慢慢地说:“苍耳说的没什么错,这实在是没道理好讲,你以前常说穷生奸计,富涨良心,我也不太认同,我虽然说不出大道理来,只知道你说的这句话有问题,有非常大的问题。”   大月亮底下,一群人等着吃一条狗,确实算不得风雅,却非常的应景,马上就要满月了,现在的月亮只有大半个,就像是被狗咬掉了一块。   苍耳他们不断地说着寨子里的事情,看样子他们已经想家了,人就是这样,身在一个环境,就总觉得人家地方比较好,等自己到了别人家的地方,又开始怀念自己的狗窝。   一坛子酒很快就着乡愁被喝完了,而狗肉还是没有煮熟,云二已经在腊肉的怀里睡着了,睡着之前很认真地对腊肉说肉熟了一定要喊他起来。   苍耳又搬来一坛子酒,这一次干脆倒在一个大盆里,每个人一把木勺舀着喝,腊肉都喝了两勺子,如今小脸红扑扑的。   云峥基本上喝不醉,这种和啤酒度数差不多的酒浆,对他来说实在是算不得什么,火红的炭火映红了所有的脸庞,狗肉在大锅里翻滚,笑林不时地用筷子插一下看就看熟了没有。   等到他点头说已经熟了的那一刻,云峥反而有点失落,等待其实是最美的。   笑林没有说错,他煮的狗肉味道确实不错,云二嚎叫了两嗓子想要振奋一下精神,但是依旧难以抵挡睡眠的诱惑,一头栽了过去,嘴里含着狗肉睡着了。   腊肉把云二嘴里的狗肉掏出了来吃掉,抱着他进了屋子,这孩子已经极度的困倦了。   等到第二坛子酒被喝干的时候,大锅边上就剩下云峥和笑林了,云峥不说话,一直在等待,等待笑林张口说话,今晚的狗肉宴席是他安排的,他就必定是有话说的。   “我要回豆沙关了!”   “我知道,你还是不属于成都,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一定要回豆沙关,我只希望你走的时候告诉花娘一声!”   云峥低头撕咬着狗肉,声音有点低沉。   “不要指望我去帮你向花娘告别,这是你的事情,很私人的一件事情,必须要你自己去做,花娘是个豁达的女子,不会缠着你的。”   笑林咬了一口肉费劲的咽了下去对云峥说:“我知道,我只是觉得我去和她告别之后,就走不成了,知不知道,其实我一直等着你给我下春药,但是你一直没有那样做。”   云烨鄙夷地看了笑林一眼说:“你当花娘是什么?还真把她当成妓子了?”   笑林摇着手说:“不是这样的,我只要看着花娘的眼睛,总是把那句话说不出口,有了春药我说不定就能说出来了。”   “有什么难说的,我爱你,我喜欢你,我要娶你,我要和你困觉,无非就这么几句话,有什么不好说的,笑林,别说你活了快四十岁没有和女人说过这些话。”   “没有,真的没有,前天我已经打算说了,最终还是没说出来,我看得出来,花娘很失望,回来之后,我在自己的身上揍了很多拳。”   云峥站起身子,把手里的肉骨头扔回肉锅,打了一个哈欠说:“你要逃走也好。留下也罢,不关我事,我现在就只想睡觉,其余的事情你自己搞定,对了,我这里有一面玉牌,原本是我打算送给陆轻盈的,现在给你了。双心环佩,交给花娘她就明白什么意思了,好了,这个朋友我算是做到仁至义尽了,后面的就看你自己的了。”   云峥咣当一声,关上了房门,为了一个无聊的男人,浪费了自己整整一晚上的时间,把自己扔到床上,不一会就进入了梦想,云峥的梦里只有十里桃花。 第74章 疑窦丛生   早上吃早饭的时候,笑林不见了,腊肉去笑林的房间看发现被子叠的很整齐,就是不见人,墙上的那把剑也不见了。   云峥沉默了良久,摆摆手,示意腊肉不要操心了,笑林走了,流浪的人只要停下来,就感到难受,云峥听过一个美丽的传说,说有一种鸟,从不肯停下流浪的脚步,累了就在睡在风里,当它落地的时候,也就是他死亡的那一刻,或许笑林就是那种传说中的鸟。   饭还没有吃完,花娘就匆匆的走了进来,见到云峥也不打招呼,直接就去了笑林的房间,不一会,就回来了,走到云峥的身边坐下,端起一碗荷包蛋开始吃,一个不够,整整吃了三个才罢休。   “荷包蛋做的咸了,知道你家盐多,一次不要搁那么多。”花娘擦着嘴巴,神不守舍的说。   云二惊讶地抬起头瞅着花娘,云家的荷包蛋从不放盐,一般都往里面加糖霜。   云大也不辩解,从怀里掏出那枚双环佩递给花娘说:“这是笑林留给你的,早上看到的。”   花娘接过双环佩,仔细看了半晌,走过来拥住云大说:“不用安慰我,这是你的东西,送给陆姑娘挺合适,笑林不会送玉佩的,他送了我半条煮熟的狗!”   云大“哦”了一声就不言语,将玉佩重新揣进怀里,半晌之后才问:“我看到糖糖了,确实是一个美人坯子,歌唱的也好,就是多了一股子风尘味道,你如果把她打扮成大家闺秀,你们的生意一定会更好。”   花娘粗鲁的揉揉脸颊说:“我不知道大家闺秀是什么样子的,你给我说说。”   “傲气凌人!站在那里就像一尊佛,满身带着光环,没有底气的人连跟她说话都提不起勇气,风尘里的女子要是有了这种气质,就会有很多人想要攀摘,还都是真正的富豪,因为真正的大家闺秀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就算是有幸娶回家也只能当成一尊佛爷供着,灵犀阁的红牌花魁就不一样了,这是能攀摘的,你也知道男人很贱,越是得不到的就觉得越好。”   花娘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一刻都不停的就走了,云峥发现赶马车的就是带着范阳笠的浩二,帽檐压得很低,跟做贼一样。   花娘走后,云峥就带着全家去自家的地里去看看,原以为桑树会很高,就像豆沙寨的老桑树一样,谁知道去了地里才发现,桑树很矮,只有一人多高,这里的人有时候会把蚕散养,放到桑树上就不管了,任它自己觅食。   不过腊肉说这样不好,好多蚕会死掉,有的还会被鸟吃掉,结的茧子也不好,懒人就不配有一个好收成,桑树上的叶子并不多,原因就是原来的主人家已经卖了一批桑叶。   八十亩地很大,几乎占了大半个山坡,唯一的好处就是离家近,不怕受涝,腊肉很有经验的摘下来一个嫩叶放进嘴里嚼:“少爷,甜甜的!”   胡说八道,这完全是心理反应,喜欢蚕的人家都会说桑叶是甜的,有了桑树的腊肉和没有桑树的腊肉几乎不可同日而语,小小的脸蛋上满是红晕,抚摸桑树的样子比给云二洗澡还要轻柔。   苍耳和他的兄弟也喜欢桑林,见到桑林已经有些干了,就认为应该浇水,回家拿了工具就掘开水渠开始放水。   结果很麻烦,因为有乡农认为云家对这条水渠没有贡献,不许云家浇水,或许知道云家不好惹,纠集了一大群人扛着农具过来,从他们的称呼来看,这也是一家子人。   乡党,乡党,这是中国最顽固的一股势力,一千多年以后,也没有多少改变,或许见到自家人多,为首的老汉就走出来对云峥说:“渠是大家出劳力修的,云家初来乍到没有修过渠就想用水,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云峥拱手道:“这就是云峥的不是了,只是不知上一任主人家参与了没有?”   “自然参与了。”   “既然参与了,就好,我买这块田地,就是连浇水的权利一起买下了,再说这条渠年头久远了,秦王开六合的时候就有了吧?这里是蜀中水利枢纽的一部分,属于这里的每一亩田地,从今往后修这条渠的人工和花费云家都不会短少,现在,我用的是上一任主人的权利,老头子,赶快走开,你家是大族,估计欺负人欺负习惯了,一般情况下,只有我欺负别人,别人不许欺负我,要是斗殴死几个人就不好了,这事官府都不会管。”   老头子被逼的往后退,一个壮汉站出来喊了声三公,一群人就围了上来打算动粗,苍耳他们现在的职责是云家的护卫,自然是刀不离身,雪亮的刀片子一抽出来,那些人就跑了一大半。   云铮拉住要跑的老头对他说:“我知道你们难缠,现在跑了,晚上说不定会来祸害我家的桑树,我先把话说清楚,我家的桑树要是毁了,我就找你算账,少一颗,我就去你家的桑田挖一棵回来,你信你就试试。”   老头子气的直哆嗦,白白的胡须不停地抖,强忍着听完云峥的话,就带着一大群人离开了,云家是恶人,浣花溪这里的居民已经知道了。   陆翁站在地头这一幕尽收眼底,那个老头子走到地头就看见了陆翁,远远地冲着云峥指指点点的,似乎在告状。   陆翁拄着拐杖从那边走过来,学着腊肉的样子也往嘴里塞了一片桑叶笑着说:“看样子你没打算睦邻乡里啊,何解?”   云峥拱手道:“少数派没资格睦邻友好,云家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如果想要彻底的融进浣花溪,恐怕需要隐忍好多年,最后才能做到睦邻友好,在这之前,云家只有忍气吞声,小子尊重道理,但是受不得气,与其被人家欺负好多年,不如干脆做恶人好了,这样他们慢慢地也会习惯的。”   陆翁大笑,又问:“你安知他们就一定会欺负你?你欺负别人,他们如何会习惯?”   云峥让腊肉找来装桑叶的竹筐倒扣下请陆翁坐下说:“先发制人,后发者制于人,小子先假设这些人都是坏蛋,然后再慢慢地发现他们其实是好人的证据,当这些证据确凿无误,我自然就会变得非常的讲道理。”   “你的道理新鲜啊,这是盛唐的道理啊,却不是我大宋的道理,我大宋的人相信人世间都是好人,都是能被王道感化的人,感化不了才会认为他是坏蛋,你看,正好和你的道理相违背。”   云峥叹了口气指指四周说:“比如说辽国?比如说石敬瑭?比如说李元昊?或者还有南蛮的猴子?我刚刚听说安南人一路攻伐,攻进大宋六百里之深,西南已经是处处冒烟,这些就是王化的代价?如果在盛唐,那些人还能活着么?”   “呵呵,你这孩子,前些天咱们爷俩还在讨论如何混吃等死,骑鹤下扬州,怎么现在就变得慷慨激昂,恨不得投笔从戎呢?”   “主要是老爷子您问起来了,小子刚刚欺负完人,心里多少有些内疚,担心您老人家发怒,赶紧先找个能说的过去的理由搪塞过去,要不然这日子就没办法过了,您给我家先生一告状,小子的屁股又会遭殃,您不知道,已经被打了三顿了。”   陆翁笑的前仰后合,拍着坐下的箩筐眼泪都下来了,身后的老仆担忧的瞅着自家老太爷,非常的担心他笑出毛病来。   陆翁忽然止住笑意,半眯着眼睛问云峥:“你对轻盈有意?”   云峥干笑两声,咳嗽一下小心地说:“小子觉得那就该是我媳妇。”   “两不欺瞒,那孩子的命格你知不知道?难道你就不担心?”   “小子觉得应该请那位陆地神仙重新给小娘子测算一次,小子认为,上一回可能不太准!”   “请了,人家不来!”   “如果小娘子成亲,她的夫君又死不了,小子非常相信那位陆地神仙就会亲自过来,说不定会亲自下手弄死那个新郎官,这样一来他老人家自然是算无遗策!”   陆翁怵然一惊,站了起来,脸色难看之极,朝云峥挥挥手,就转身离去,走到地头,看见那个老汉依然在地头等着看热闹,劈手就给了那个老汉一记嘴巴发怒道:“几十岁的人了也不学好,平日里横行霸道的都成强盗了,快滚,回祖祠面壁思过去。”   陆翁一刻不停地钻进马车,老汉屁滚尿流的跌跌撞撞的跑了,等到云峥走到地头的时候,陆翁的马车已经跑出了老远,已经把话挑明了,怎么那个老家伙还是油盐不进啊。   陆翁的马车一路未停一直驶到自己的屋子前面,才停下来,身手矫健的从马车上跳下来,不一会,他的两个儿子就匆匆的走了过来。   陆翁用颤抖的手握着拐杖对大儿子说:“去查查,郑家的小郎,还有黄家的小郎,都是怎么死的!” 第75章 婚事   郑惟中,黄元海都是陆翁的老友,朋友相交数十年,三家人在成都府可谓相濡以沫的守护了几代人,老郑和老黄也是读书人,对于玄黄之术也不是很在意,早在陆轻盈刚刚成年的时候,就不约而同的向陆翁下聘,准备迎娶陆轻盈当孙媳妇,两位老人看重的就是陆轻盈的聪慧和懂礼以及守孝,这样的好孩子岂能不早早的给自家儿郎订下来,至于九阳伤官一说纯属扯淡。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陆翁也大度,既然都是耕读传家,只要谁家的孩子学问好就和谁家定亲,都是十一二岁的娃娃,说起来也就是玩笑,不伤老友的脸面进行的一场比试而已。   谁知道三天之内,两个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娃娃就先后一命归西,一个从假山上栽下来折断了脖颈,另一个得了急病,第三天都没有拖到就死了……   所以说,真正让人恐怖的不是张吉说的什么九阳伤官,而是这两个孩子的死!   陆翁坐在案几的后面,两只手颤抖的几乎不能自抑,他一面急切的希望云峥说的是假话,一面又希望云峥说的是真话,为了这件事,陆翁几乎无颜见两位老友,虽然老友一再表示不是他的错,但是陆翁又如何能够释怀。   陆槐见爷爷的脸色阴沉的可怕,又不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陪着老祖宗枯坐在屋子里猜测到底发生是什么事情,让一向和蔼可亲的老祖宗变成了这样。   日头偏西的时候。仆人回来了,同时过来的还有两位老翁。   “陆兄,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为何还要耿耿于怀,年纪大了,就不要想那些伤心事,我们早就再三地说过,小原和小崽的事情怨不得你。”   “怨不得?今日有一人一语点醒我这梦中人,如果小原和小崽真的是夭折,老夫除了愧疚真的无话可说,现在我越想,那个人说的越在理,小原和小崽根本就不是夭折,他们是被人害了,这件事情如果再不弄个水落石出,老夫死了都合不上眼!”   郑惟中为人向来滑稽,想要说句笑话和缓一下场面,却发现陆翁的双眼居然变得血红,神情狰狞之极,说笑的话一句都说不出口。   “小原从假山上栽下来的时候身边竟然没有一个仆役,也没有一个仆役看见小原是怎么摔下来的,小崽的急病没有一个人能说出个所以然出来,老夫糊涂啊!早就该想到的,早就该想到的,我两个天资聪慧的好娃儿啊!”   陆翁老泪纵横,郑惟中,黄元海也不由得双目湿润,陆槐,陆籍大惊,不知祖父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当年的事情不是早就有定论了吗?   陆翁转过头就对陆籍说:“你派人去告诉云峥,就说婚事老夫允了,要他马上遣媒婆上门提亲,三个月后立即完婚!哼,哼,哼,三个月的时间足够了!”   郑惟中和黄元海惊得连连劝阻说:“陆兄,太儿戏了,太儿戏了,轻盈是个还孩子该有更好的归宿才是,陆兄息怒啊!此事万万不可!”   陆翁看着两位老友道:“你我三家亲如一家,小原,小崽和我的孩子有什么区别,如果能用轻盈的命换得小原和小崽复生,老夫不会有半点的犹豫,现在只不过要轻盈嫁给一个后起之秀,那个孩子并不是配不上轻盈,也是才智双全之辈,甚至可以称之为妖孽,就是他的一句话才让老夫幡然醒悟。他不知道小原和小崽的事情,只是告诉老夫,他娶轻盈的话,老天杀不了他,能杀他的只有张吉!所以老夫很想看看张吉如何自圆其说,如果故技重施,他这一次要面对的不是幼小的小原,和小崽,而是一个剿灭了元山盗匪,害的吐蕃三族大乱,最终让鹰族消亡的妖孽。   不管张吉来不来,对我们其实都有好处,张吉不来轻盈嫁了一个好夫婿,张吉一旦过来,老夫就不相信他能在我们三家布置的天罗地网里逃生!”   陆籍拱手对两位老人说:“两位老祖宗,这是轻盈该做的事情,您两位不必多想,那个云峥晚辈也见过,他是彭蠡先生的入室弟子,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轻盈嫁的不亏。”   “好一句老天杀不了他,能杀他的只有张吉!好厉害的小子,就这一句话就让我三家不但心甘情愿的将掌上明珠双手奉上,还要我们对他感恩戴德!陆兄,现在我相信这小子确实是一个妖孽了,三个白发老翁,因为他的一句话失去了水波不兴的心态,好小子。”   黄元海也逐渐变得激动起来,陆翁说得没错,如果自己的小崽不是死于天罚,那么,唯一有理由,有能力对小崽下手的就是张吉!   云峥带着腊肉他们在桑田里忙碌了一整天,眼见天色已晚,留下苍耳他们继续浇地,他带着云二和腊肉回家,现在想必没人再来阻挠云家浇地了吧?早上出现的老头子一定是陆家的,所以陆家的老祖宗才会用耳光来教训,家族大了,真是什么鸟都有。   回到家云二就从腊肉背上的背篓里爬出来,拿着一只青蛙去找看家蛇,这是他今天抓的,非常肥硕的一只青蛙。   云二把手里的青蛙朝看家蛇晃一晃,看家蛇立刻就吐着舌头快速的游过来,很有规矩的在云二的脚下盘成一个蛇阵,张着嘴等着猎物掉下来。   云二一松手,看家蛇就闪电般的探出头去,张的老大的嘴巴一口就咬住青蛙,然后就一点点的往下吞咽。等到它把青蛙全部吞下去之后,脖子底下就鼓起来了一个小包,懒洋洋的找了一个舒坦的地方闭上眼睛等着食物慢慢的消化掉。   “以后不许在人跟前喂蛇,看着恶心,看家蛇就该去抓老鼠,而不是等着你喂它,喂习惯了,看家蛇就不抓老鼠了,这样是不对的!”   云大揪着云二的耳朵教训了一顿才罢休,一只脏不拉几的青蛙从桑田里一直抓在手里,怎么就不知道一点干净,将他提到水池子边上,不断地用清水洗刷他的脏手,腊肉实在是看不下云大用猪鬃刷子刷云二的小手,赶紧接过手,帮着云二洗手。   吃饭的时候陆籍先生到云家拜访,云峥放下手里的面饼,擦擦嘴笑了一下,摸摸云二的脑袋就去了客厅,陆翁该是一个杀伐果断的人,这时候也该有回音了。   云峥现在和以前有了很大的改变,以前追女朋友非常的被动,现在他不打算柔情蜜意的追老婆了,只要自己喜欢,陆轻盈也不太反对的话,用些极致的手段不算过分。   陆籍站在云家的客厅里背着手观看四周的书画,其实没什么看头,都是些拙劣不堪的东西,商贾气很浓,看样子是以前的主人留下的字画。   他其实很为难,不知道一会该怎么说老祖宗已经答应婚事的事情,好像自己的闺女没人要,非要硬塞给人家一样。   不过一想起老祖宗老泪纵横的样子,实在是说不出什么硬气话,三家的老祖宗没有问题,但是因为那两个孩子,小辈们之间已经有了很大的裂痕,三家人只有抱成团才能保住荣耀,一旦分开,在蜀中的话语权就少了很多。   “陆伯伯,您怎么亲自过来了,愧杀晚辈了,您请坐,晚辈正好有一个不情之请,正要厚颜向陆伯伯说明,原本这事情该是家师出面,既然陆伯伯到了云家,晚辈还是自己说出来,这样显得更有诚意,不知当讲不当讲?”   陆籍心里叹息了一声,夸赞了一下这小子的好眼色,坐到上首温言道:“贤侄有何话要说,但说无妨。”   “晚辈失礼了,前些日子在桃花会小子见到了轻盈小娘子,渴慕之极,有了鹣鲽之意,近日里总想遣媒婆去府上问媒,又恐冒昧,今日见到伯父,小侄鼓起勇气厚颜相求,还请伯父见谅。恕小侄冒昧”。   陆籍长叹一声道:“其实没必要这样做,老祖宗已经将轻盈许配给了你,作为父亲,该是我求你好好对待轻盈才是,这孩子从小就吃尽了苦头,你也知道前因后果,我就不一一赘述了,老夫日思夜想的就是能给轻盈找一个好人家,哪怕将来吃糠咽菜,只要过得和美,老夫就心满意足,不敢求遇见人中龙凤,只求所托其人就好。”   云峥笑道:“伯父舔犊之情让云峥羡慕万分,可怜云峥自幼父母双亡,如今只能自叹子欲养而亲不待,晚辈既然求娶轻盈,必然会珍爱一生,做不到举案齐眉,但是牵手到老,晚辈还是非常自信的。云家有个规矩,就是只能娶一妻,不能有妾侍,此为祖训!”   趴在外面听墙根的云二差点昏倒,白皙的小手抠着墙皮在心里怒吼:“这是你胡说八道的好不好,是你只打算娶一个,我没有这个打算,什么云家的祖训,是你自己说的好不好。”   听到这里,再也没心思听下去,跑到腊肉跟前说:“腊肉啊,我以后娶你,然后再娶几个女人回来成不成?”   腊肉笑的花一样,摸着云二的脸说:“好啊,多娶些回来,这样热闹!”   云二吧唧一声就在俯下腰的腊肉脸上亲了一下,高兴地说:“这是你说的,将来不许反悔!”   琐碎的事情阻碍了。   今天要去湖南人民出版社,没有地方写字,请兄弟们谅解,谢谢。 第76章 自作自受的困兽   陆轻盈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已经有两天了,向来疼爱自己的老祖宗这一次问都不问自己的意见就匆匆的为自己订下了婚事。   这让陆轻盈感受到了极大地羞辱,母亲就坐在自己地身边垂泪,却没有任何能力改变已经发生的任何事,只能小声的哀求陆轻盈接受现实,三个月之后嫁入云家。   没有人告诉她关于小原和小崽的事情,所以让陆轻盈觉得全世界的人都已经背叛了她,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深深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全家人的负担。   低着头默默地修饰着自己的嫁衣,这样也好,嫁过去就能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不管面对自己的是一个怎样的后果,都无所谓了,如果这一次云峥真的死了,自己也跟着死就是了,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既然自己要找死,也随他去了……   “女儿啊,你不要怨老祖宗,他也是没有法子,你自己也知道你的命格……”   “母亲,我知晓,只要有男人愿意要我,已经是我的福气了,女儿没事,我会好好地嫁过去,不会给家里添乱的。”   杨氏看着脸色冷漠的女儿叹了口气就出了闺房,低着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很想去找夫君说一说,不要让轻盈出嫁,家里其实也不少女儿的那口吃的。   可是看到丈夫铁一般凝重的脸,却一句话都不敢说,自己没有生出儿子,生了一个女儿偏偏还是一个命运多舛的孩子,在家里实在是不敢多说一句话,只能坐在床头暗自垂泪。   “小姐,您真的要嫁给那个登徒子?”   小虫坐在地上帮着小姐托着嫁衣,嫁衣上的金线是小姐和自己废了好大的劲才绣上去的。现在小姐却把已经绣好的金线一点点的拆了下来,不知道是为了什么,难道说不嫁了?   “我是一个灾星,还是不要用金线,这样太招摇,素素的嫁过去,说不定就能瞒过老天爷,给云峥一个活命的机会,小虫,以后不要再说登徒子的话,三个月后你就要称他做姑爷了,莫要让他不喜欢你。”   陆轻盈用丝线在拆下金线的地方绣了一朵蓝色的花,就收起了嫁衣,开始整理自己的首饰,这些年老祖宗赏赐了自己很多的首饰,有一些价值不菲,这些都需要带上,如果云峥和自己出了意外,这些东西也能让云峥幼小的弟弟花用很长的时间……   云家的人都在等大少爷说出一个必须要娶陆轻盈的理由,不管大少爷信不信,现在他们将要成婚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成都城。   说什么的都有,大部分的人就是抱着一种残忍的看热闹的心情准备眼看着这位攀附豪门的小子死于意外,好赌的成都人甚至开出了盘口,赌云峥能活到几时。   “其实娶老婆这种事情我并不是很热衷,只是因为需要罢了,云家需要一个女主人,我也需要一个妻子来建立一个稳定的家。   其实对于我和云二来说,最紧迫的事情就是建立一个家,建立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家,人孤独的时间久了,就想要一个家,我一切的努力就是为了这个目标。   苍耳叔,从今天起我就不出门了,所有都说陆家小姐是个丧门星,其实丧门星另有其人,我很担心有人会在晚上的时候过来找我,所以,在咱们家的院子里您只要发现不是属于咱们家的人,你们就杀了他,尤其是道士。”   云峥笑着解释完,就拿起书本继续看,本来想着用最快的速度进入书院就读的,现在看起来并不合适,纳影潜行这种事情根本就没办法做,蜀中不是一个适合隐士存在的地方,这里的民风偏于彪悍,人们对于拳头的认知要比对道理的认知要深刻的多。   一个士子首先需要的就是偌大的名声,而学问都在其次,如果说唐人的精神面貌是昂扬的,那么宋人的面貌在很大程度上是猥琐的。   做强盗都能做的威震千里的时代,唯有大宋。   苍耳点点头就去准备了,他准备把云家变成一个狩猎场。   云二没有走,抱着云大的腿仰头看着他说:“我不想让你死,我们安静的过日子好不好?”   云峥笑着摸摸云二的脑袋,又把目光关注在了书本上。有些道理没有必要现在就讲给云二听,他不能解释自己心里的强烈的不安,只能把他换成另外一种形式发泄出来。   这一次和龙虎山的交锋,原本是可以避免的,可以绕开的,但是云峥想看看这个世界是不是真的有神仙,如果有,无疑,龙虎山是最接近神仙的存在。   从那个时代来到大宋,那扇诡异的门到现在都不能让云峥释怀,怎么就推开了一扇门之后,自己的生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龙虎山乃是道家的祖庭,绝对不是一个能轻易招惹的存在。据说,张道陵和弟子王长一起修炼龙虎大丹,一年有红光照室,两年有青龙白虎来保护丹鼎,三年丹成,他也就成了真人。不久他又遇到神人指点,修成了最高的道术。他能飞行天上,能听见极远的声音,又能分身隐形,比如他能一面在池上划船,同时又在堂上吟诗,变化万千、神奇莫测。   古人喜欢夸大其词,喜欢用美丽壮阔的词汇描述一件事情,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将自己不理解的事情经过夸大,修饰,然后让更多的人去上当。   无论如何,张道陵作为隐士是一个合格的隐士,汉明帝时期,张道陵拒绝了皇帝的封赏,他说:“人生在世,不过百岁,光阴荏苒,转瞬便逝。父母隆恩,妻不厚爱,也随时而消失。君臣之恩,谁见长久?请转告圣上,只要清静寡欲,无为而治,天下自然大定,我有何用?我志在青山中!”为了避开京都近郊的俗务嘈杂和骚扰,张道陵决心离开云游名山大川、访求仙术去了。   汉安二年(公元143年)七月,张道陵带着弟子王长和法具,到了青城山,建立了天师道,外人因为需要上交五斗米才能成为教众,又称之为“五斗米教”。   而后发生的事情就很有趣了,张道陵精修千日,炼成了种种降魔的法术。不久八部鬼帅各领鬼兵共亿万数为害人间,他们带来各种瘟疫疾病、残害众生。   张道陵于是在青城山上设下道坛,鸣钟扣罄,呼风唤雨指挥神兵和这些恶鬼大战。张道陵站立在琉璃座上,任何刀箭一接近他就立刻变成了莲花。鬼众又放火来烧,真人用手一指,火焰又烧了回去。鬼帅一怒又招来千军万马重重包围,不料真人用丹笔一画,所有鬼兵和八大鬼士都纷纷叩头求饶。   但是他们口服心不服,回去后又请来六大魔王,率领鬼兵百万围攻青城山。张道陵神闲气定,不为所动,他只用丹笔轻轻一画,所有的鬼都死光了,只剩下六人魔王倒在地上爬不起来,只好叩头求饶。张道陵再用大笔一挥,一座山分成两半把六个魔王困在里面,动弹不得,于是魔王只得答应永世不再为害人间。   云峥不知道那些天魔和鬼怪到底存不存在,但是张家一脉在蜀中的势力非常的大,大到了几乎可以让人盲从的地步。   而张吉就是张道陵一脉的传人,虽然只是分支,却也不容小觑。   这就是一个以卵击石的事情,张道陵千年的余威还不是云峥能消受得了的,想要把自己的名声建立在张吉的身上,无疑是一种痴心妄想。   云峥拿书本敲着栏杆,想来想去,这件事情都属于自己找死,看来被一瞬间产生的那种感情蒙蔽了灵智。   不过却没有什么好后悔的,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云峥就打算痛痛快快的活一回,不再让自己受到任何的委屈,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活的痛快,活的自在,活的意气风发……   如今的大宋朝廷,对于道教并没有太多的好感,给历朝历代的皇帝加封尊号,那是以后的事情,云峥唯一能依仗的就是现在好歹还有一个算得上清明的官府。   本来依仗官府这是普通小民的想法,现在自己也出现了这样的想法,云峥心里就感到一阵阵的惭愧。   这些天闲着的时候,云峥就自己拿起刻刀,用了三天的时间雕刻了一尊小木人,不大只有一寸多高,是香木的配饰,不过那个小人却是云峥按照自己的样子刻出来的,样子非常的粗陋。   偏执狂就是云峥的样子,三天的时间里总共刻出了不下十个小木人,这一个算是最好的一个,既然自己已经对陆轻盈动了感情,那就必须要真挚的面对了。   当小木人被打磨好拴上丝线被送到陆轻盈那里的时候,陆轻盈没有拒绝,而是很自然的将小人挂在自己的脖子上,对于一个用命来向自己证明爱意的男子,陆轻盈同样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随着时间慢慢的流逝,陆轻盈这种待宰羔羊的感觉越发的清晰,她反对将自己的婚事办得惊天动地,陆家不为所动,依旧在有条不紊的筹办她的婚礼,场面之大,闻所未闻。 第77章 援兵   鲁清源来到了云家,什么闲话都没有说,只是来专门给云峥上了一堂课,这堂课讲的是《论语,季氏》。   “孔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   这就是鲁清源讲的功课,放着前面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这样的大题目不讲,专门就给云峥讲述了这段孔子对人一生中三个关口的论述。   其中重点讲述的就是戒之在色!   很清楚先生为什么要这么讲,所以云峥听得非常认真,鲁清源的讲述是从上古时代开始讲起的,旁征博引的让那句话变得触目惊心。   “荡荡情天,昏昏欲界。智慧都迷,痴呆难卖。亦念夫夫妇妇,正家道以无乖。庶几子子孙孙,肃闺门而勿坏。如何钻穴,绝无烦蛱蝶之媒。竟至逾墙,偿不了鸳鸯之债。万恶以淫为首……云峥,汝当戒之!”   “先生教诲弟子谨记,绝无淫邪执念,也不会被色欲缠身,只是陆轻盈之事颇为蹊跷,弟子想试探一下命格的真假,吾辈读书人历来都是敬鬼神而远之,所以弟子不信所谓的命格!”   “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这就是你今日的课业,等到你觉得有所领悟,写成文章告知即可。”   鲁清源上完课瞅着云峥说:“如果不是心中有色,那么你将改变我对你的看法,无论如何,你的骨头是硬的,这就好,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句话虽然被世人误解,我却希望你能感受到这句话的真意,莫作无谓的牺牲。”   这就是好人了,云峥长揖送走先生,立刻就找苍耳把自己的床改造成可以翻转的那种,五六个人忙了一整天,生生的在云峥的床底下掏出一间暗室出来。   这个世界上的聪明人绝对不会只有云峥一个人,鲁清源这种非常熟悉怎么防人害人的高人自然一眼就看透了其中的因由,但是这位先生非常熟练的选择了趋利避害,不过从他的警告中,云峥发现危险已经来临了。   能亲自过来教诲一下云峥已经算是他破了自己的例,这份人情在官场中非常的难得,只要走进一个人的生活,总会在他的生命中留下一点痕迹。   一个月的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已经入夏了,五月的成都热浪袭人,有一位故人来访,这一回他整个人显得非常的精神,挎着腰刀,衣衫也不再是破旧的,恭恭敬敬的将一枚银判方在云峥的桌子上拱手道:“承奉郎,这是您遗失的银判,而今物归原主,请收下。”   断鸿拱手之后就告辞,走到中庭回首道:“我不知道这一回您又打算谋算谁,外面那些监视您的人,好些都是方外之人,能不下杀手就不要下杀手,我从龙门镇来到成都,虽然都要仰仗你杀人如麻的手段,但是,你杀人不要再落在我的眼里,我已经对天发过誓,如果再看到你杀人,我一定会将你拿下来,这个世界是平民百姓的世界,不是你们这些人的,人命也不是供你们这些人肆意玩弄的泥偶。”   看着断鸿走了出去,云峥非常的开心,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到这个一根筋的捕快,不过有了他,浣花溪一定会与众不同。   云峥推开大门,背着手站在门口,发现自家的大门口真的很热闹,不光有卖瓷器的小摊子,还有走家串户的货郎,最离奇的就是还有一个算命的摊子,虽然没啥人光顾,这些人依旧不屈不挠的在云家门口看守着。   看得时间长了,就会很容易的分清楚这些人都是来自哪里,卖桃脯的不用说就是陆家的人,卖瓷器的很有可能是黄家的人,至于蹲在小巷子里卖丝绸的蠢材,如果不是郑家的人,云峥把眼珠子抠出来当泡踩。   这人就是肆无忌惮了,云峥相信,这些人不一定是派来保护自己的,说不定是专门来防止自己逃跑的,这个可能性真是太高了。   云峥蹲在算命摊子跟前,向那个老道拱手道:“小子准备算一下命格。”   “贫道价高,算一命,活一命,所以要价五贯!”   所有人都在看白痴一样地看着这个老道,云峥瞟了一眼老道背后背着的宝剑,叹了口气就把断鸿刚刚送还的银判放在老道的桌子上。   老道拿起银判狠狠地咬了一口,满意地点点头,就对身边的小徒弟说:“这个人果然很大方,不枉我们跑了五百里地来赚这笔银子。”   小道士笑的眉花眼笑的,想要从师父手里拿过银子仔细的鉴赏一下,却被老道士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说:“先放在我这里,这还只是定金,金主大方,所以我想要五十贯!”   云峥也笑得开心,居然真的从怀里掏出五十贯交子放在老道的破桌子上,拱手说:“只要仙长的卦数灵验,事后还有百贯银钱奉上。”   小道士笑的更加开心,老道眼中也是大冒金光,一把捉住云峥的手乐呵呵的说:“这就要抓紧了,难得遇见你这样的大金主,老道一开张就要吃三年。”   知道老道士说自己是大金猪,云峥依然面不改色,肃手邀请老道士和小道士进家一叙,那些卖桃脯的,瓷器的,丝绸的人,看着云峥就像是看到了世上最大的蠢货,立刻就有人跑着走了,估计是打算告诉自家的主人不用指望云峥能活到成亲的那一天了。   老道士进了家门,捻着鼠须就到处观望,小道士更是四处乱瞅,就连腊肉的房间他都要看一眼,虽然被腊肉撵的到处乱窜,好心的云二立刻指着墙根处让他往那里跑,那里的地方大些,小道士嘻嘻哈哈的跑着还拱手感谢云二,云二一本正经的还礼。   老道士才大吼了一声,要小道士小心,小道士就已经掉进了陷阱,还好,那里的陷阱是苍耳他们才挖好的,还没有来得及插竹签子,要不然小道士立刻就会被弄死。   听到徒弟在陷阱里怒吼,老道满意的点头,问云峥:“你已经知道危险马上就要来临了?”   云峥点点头说:“我先生前天才教会我少年人戒之在色,现在又看到您背着笑林的宝剑,我要是再不明白岂不是成了傻子?”   “你很相信笑林?”   “我是个很挑剔的人,所以朋友不多,现在满世界只有三个,因为少我非常的相信他们,只要是他们介绍的人我没理由怀疑。”   道士嘿嘿地笑道:“果然是什么人交什么样的朋友,听笑林说你家的肉包子非常的出名,先给我弄两笼热包子垫垫五脏庙。”   见云峥打算喊人过来把小道士弄上来,老道扯着云峥的袖子就走,边走边说:“少不更事,小娃娃的话也能相信?吃点亏涨涨见识,下回就不会上当了。”   腊肉有些不好意思,自从少爷和陆家小姐结亲,她听说这些事都是道士搞出来的,所以对除了笑林之外所有的道士都非常的厌恶,见到道士进了家门,由衷的不喜欢,但是她知道笑林道长的本事,所以就拿出十分的气力来招待这位长得很像老鼠的道长。   云二拎着家里的一个不大的木槌,那是用来做擂茶用的小锤,他站在陷阱边上,时刻注意着小道士,非常担心这家伙爬上来。   陷阱非常的深,四周也非常的光滑,小道士趴在地上拿脚撑着陷阱对面的墙壁,又用手撑着这一边,手脚交替着往上攀爬,当他攀爬到陷阱口的时候,就看到笑眯眯的云二艰难的拿着大锤子重重地敲在他的手指上,小道士惨叫一声,再一次掉进了陷阱……   老道士对云家的包子很满意,坐在小亭里一个人干掉了整整三笼,云峥就坐在对面陪着,不断地给他用木勺子斟酒,老道也非常豪气,酒到杯干。   “两日一夜的时间您师徒跑了五百里前来襄助云峥,云峥感激不尽。”   老道停下手里的竹筷看了云峥一眼说:“何以见得?”   “大峨两山相对开,小峨迤逦中峨来,峨眉天下秀的名称由来已久,而您也是一位雅人,就是下一次不要再把龙眼酥的蜜糖掉在衣襟上。”   老道低头看看自己衣襟上的红色蜜糖,拍拍云峥的肩膀说:“好样的,还真是一个聪明人,不过不能跟令弟说说,不要拿大锤子再砸他的手指了,我徒弟已经开始发狂了。”   云峥这才发现云二在干什么,连忙走过去,夺过云二的锤子,将他一脚奔出去老远,把一架竹梯放进陷阱,这才邀请小道士出来,谁这道小道士还是一个倔脾气,蹲在陷阱底下不上来,云峥说尽了好话,小道士也不理睬。   云二拎着一篮子肉包子趴在陷阱边上对小道士说:“我请你吃肉包子,你出来不许打我,成不成,说着话还把一个肉包子丢了下去。”   谁敢浪费粮食,小道士连忙接住,忍了半天没忍住,吃了一口包子之后就更加的没了立场,攀着梯子就上了陷阱,对于云二的条件满口答应。 第78章 五雷天心正法   笑林是个大肚汉,他的朋友的胃口就不会小,笑林身上破旧肮脏,所以他的朋友也就是这样的德行,大肚汉没关系,一个人能吃表示身体很好,这个没什么好苛责的,但是肮脏却是一种病,必须得治。   花娘治好了笑林的肮脏,听寒林老道说现在的笑林,晚上都开始洗脚了,已经成了他们老鸦观的异类,干净的就像是一个新郎官。   “你说笑林喜欢上了一个老鸨子?”寒林问到这句话的时候笑得就像是偷吃了蜜糖的喜鹊。不等云峥回答就抢着说:“是不是身长腿短,大屁股圆脸身材像水桶的那种?”   寒林的笑容里带着一股子浓烈的诡笑,云峥不说话,只是把手指往院子里指一下,示意让他自己看。   寒林猛地一回头就看见花娘俏生生的站在他的后面笑靥如花,惊艳了片刻,就迅速的恢复了先前的高人模样,好像刚才那句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小妹见过寒林大哥,早就听笑林说起过您,没想到今日才得见尊颜,小妹幸甚!”   “笑林学坏了,有你这样的红颜知己他却不告诉他大哥一声,害的贫道在这里难堪,既然见到了弟妹,礼不可费,这里有一枚银判,送给弟妹添几样嫁妆。”   寒林扭曲着脸从怀里掏出银判,放在桌子上,肉疼之极。   花娘从桌子上拿起银判,满意的蹲礼谢道:“多谢寒林大哥。”说完那枚银判就消失了在她的袖笼里。   寒林叹了口气对云峥说:“我现在开始相信她是一个老鸨了,因为刚才揣银子的那手功夫实在是太漂亮,哥哥我也见过很多的老鸨,这么漂亮,这么老道的还是第一次见到,怪不得笑林会变得干净,整个人却变得消沉。”   寒林提起了笑林,花娘的神色有些黯淡,悄悄地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喝茶,寒林也发现情形不太对,呵呵一笑,见腊肉又端进来俩笼屉包子,坐到桌子边上继续吃包子,但是那双眼睛,却总是在云峥和花娘的脸上扫视,他很想知道笑林和这个美丽的女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云二笨手笨脚的帮着小道士夹包子,不断地劝他多吃点,就像是一个热情洋溢的好客的主人,小道士乘风也好像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对于包子来者不拒,两个人看起来非常的友善。   其实这些天以来云家基本上就没有这样开心过,花娘雷打不动的三天来一次云家,云峥知道花娘已经在发动自己能发动的所有力量帮着自己打探张吉的行踪。   等到寒林彻底的吃饱了,花娘给寒林斟满了一杯茶轻声问道:“寒林大哥,笑林为什么不来,如果是因为我的缘故,您可以告诉他大可不必。云峥现在很危险,他比任何时候都需要笑林的帮助。”   寒林看了云烨一眼斥骂道:“无知!你真的不知道张吉是谁?”   云峥耸耸肩膀道:“我先生认为我是被女色所误,您现在又说我无知,看来我已经是不可救药了,不过您这样急促赶过来,想必我已经很危险了。”   寒林从怀里掏出一颗鸭蛋大小黑乎乎的东西放在桌子上道:“这就是人家准备对付你的东西,到时候任你是钢浇铁铸的也会被雷火弹弄死,然后告诉外人你是死在天雷之下,怎么样?现在知道自己招惹了什么人了吧?”   “雷火弹?会爆?”云峥惊讶极了,王八蛋张吉居然想用炸弹来谋害自己,这太夸张了,总以为会是刺客过来这才合乎逻辑,张吉居然要和自己玩大宋最新的科技?   “此物的全名叫做《五雷天心正法》,乃是至阳至刚的宝物,转破一切邪恶,听说张祖师当年就是靠着这东西才镇压了蜀中的恶鬼。贫道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才弄到一颗,这东西全天下不过十枚而已。”   看着寒林老道一副赶紧崇拜我的样子,云峥心头欢快的想要高歌,宋朝的火药能他娘的有多厉害?至于老道的雷火弹天知道除了硝石,木炭,硫磺之外还加了什么东西,就算是加了调料,云峥都不会奇怪,最初期的摸索,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都会发生。   “笑林没来不是因为怕见你们,而是因为他发现了这东西,所以就换了我过来,他必须看着自家的祖庭,毕竟老鸦观里只有我们三个人。”   花娘的面色紧张,看着面前的雷火弹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东西光是听名字就非常的可怕,如此稀少的利器,不用说,一旦使用就会石破天惊。   “赶紧走!我让浩二准备好快马,你从后门快些走,我穿上你的衣衫能糊弄一会就糊弄一会。”花娘是个极有决断的人,发现事不可为,第一选择就是远飚千里。   云峥笑吟吟的拿起那颗雷火弹,在手上抛一下,拿在手里才知道黑乎乎的外皮原来不是铁,而是桑皮纸,一颗大号的炮仗云峥还是不怕的。   “小子,这东西非常的歹毒,据我所知三次出手,三次得手,中弹之人浑身焦黑,肝胆俱裂死的凄惨至极。”寒林老道也比较同意花娘的见解,还是快跑为上策。   云峥坐得很稳当,从腰里解下一把小刀子,开始慢慢的顺着药捻子剥外面的桑皮纸,挑开一个小口子,就慢慢的旋转着撕掉外面的桑皮纸,从小到大,自己不知道拆分过多少炮仗,这样的动作非常的熟练,不一会,制皮就不见了,露出里面的黄褐色粉末,这是硫磺放多了的缘故。   寒林老道心痛的胡须上下窜动,他非常地想把东西从云峥手里抢过来,却生生的忍住了,让云峥见识一下这东西的构造也好。   一小把配比不对的火药能有多大的威力,死了三个?吓死的吧?   把火药拢到一张纸上,走出房门,放在假山上,掏出火折子吹着了火就凑到火药上,寒林大叫一声想要阻止已经晚了。   云峥把火折子凑到上面烧了好一阵子,那些火药才噗的一声着了起来,很丢人,居然不是剧烈的燃烧,而是腾起了大股的黄烟,到了最后居然开始着火了……   “怎么会这样?”寒林目瞪口呆,面前的这一幕简直太让他伤心了,五雷天心正法不见五雷只听见一声比放屁大不了多少的一个轻音。   “这东西之所以会只有十颗,不是因为威力太大,而是因为根本就不管用,之所以会杀了三个人,因为那三个人是被这个五雷天心正法活活吓死的,下回人家拿这个东西杀我你千万不要阻拦,我胆子比较大,吓不死!”   花娘也是满脸的疑惑,小声地问寒林:“道长,您是不是被骗了?”   “不可能!这是我从龙虎山祖庭偷出来的,为了这东西,龙虎山追杀了我两年!”寒林郁闷的大叫道。   “就是这样子,其实您没必要去偷,还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太不值了。”心里重新有了跟脚的云峥整个人都变得灿烂起来,既然龙虎山的五雷天心正法不好使,自己用经典的配方制造出来的云家炸弹应该不会也这么没用吧?   寒林道士愁眉苦脸的像个猴子一样窜上假山,小心翼翼的看着那堆已经熄灭正在挣扎着冒出最后一缕青烟的火药,沮丧的差点从假山上掉下来。   “骗子!”寒林眼瞅着最后一缕轻烟散尽,拿手指拨拉一下灰烬,站起身子冲着龙虎山的方向大叫了一声。   被坑的很惨的寒林道士又开始喝酒,这一回不是拿碗喝,而是抱着坛子喝,坛子底部的酒糟顺在嘴角往下流,非常的恶心。   花娘摇着小手帕走过来,把胳膊肘子抵在云峥的肩膀上,悄悄地对正在坐着喝茶的云峥说:“你对这东西很熟悉?”   “知道一点!”云峥漫不经心的回答。   “到底知道多少?”   “不太多,也就是说我造出来的五雷天心正法弹可以杀人,一杀一个准,撕碎一个人或者一群人不是太难。”   “给我两个!”   “你要那东西干什么,很危险……”   “满世界都是你们这样的臭男人,我需要防身,如果有谁敢负我,我就用雷劈死他!”花娘眼睛里似乎都在冒光,她真的很想要这东西。   云家的仆役出去购买了很多东西,其中就有硝石,硫磺,还有最好的柳枝炭。硝石不够纯,硫磺不够纯,木炭需要碾成碳粉,提纯的工作需要云峥自己来,磨碳粉的工作则交给了腊肉,这孩子最是心细。   硝石的提纯非常的简单,只需要往里面加入草木灰,放在大缸加热,然后解析出来的就是火硝,至于硫磺的提纯就有些麻烦,云峥找来一个坩埚,把硫磺扔进去放在火上烧,等到硫磺被烧得沸腾了,就找来一个大木头槽子,上方有流水降温,罩在坩埚上方,准们收集硫磺蒸汽,在苍耳他们的帮助下,云峥很快就收集到了足够的硝石和纯硫磺,至于柳枝炭,腊肉已经研磨的非常的细了…… 第79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   三样东西用经典的比例混合之后(比例不能说,会倒霉的……),就成了一堆新的纯黑色粉末,云峥又找来鸡蛋清打进粉末里放在筛子里不停地来回翻滚,翻滚了一柱香的时间之后就成了一个个的小颗粒,过了一遍筛子,漏下来的都是菜籽大小的颗粒,云峥这才满意的开始制作自己的宝贝。   寒林没看到调配,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但是他对云峥的药粉非常的有信心,因为他看到了如何提纯那些材料,每一种方法都神奇无比。   云峥没有铁壳子,只有竹管,一寸粗细一尺长的竹管塞进了火药,再把捻子捅进去,最后用竹纸塞实口子,一个大号的爆竹就做好了。   所有人都围着做好的十个爆竹看,云二已经跃跃欲试的打算亲在去点燃,被云大一巴掌就给抽到一边去了。   这东西云峥认为不适合在家里点燃,不过自家桑田后面的小河算是一个僻静的地方,至于当地百姓会不会认为是打雷就不去管他了。   竹管塞进一块大石头的缝隙里,一声巨响之后石头变成了四五块,竹管塞进一根枯树的树洞里,一声巨响之后,枯树就断成了两截,云峥随手扔进小河里,漫天的水花过后,水面上飘了好多的鱼,腊肉赶紧要苍耳他们去捞……   花娘急急忙忙的往怀里揣了两根竹管,云峥想去夺过来,她却把胸口一挺,云峥只好狼狈的败退,回头看的时候发现寒林老道也在干同样的事情。   “拿出来吧,这东西揣身上太危险,放在外面就好,用力地挤压它也会爆炸,我不是要夺回来,只是不想你们变成一顿碎肉。”   花娘和寒林虽然很是担心,却不约而同的摇摇头,花娘最干脆,眼见云峥不会有危险了,转身就走了,透过桑树枝子,云峥看到了一辆非常漂亮的马车就停在桑林边,花娘进了马车,两匹马拉的漂亮马车就沿着小径轻快地离开了。   “五雷天心正法原来真的存在!”这就是寒林老道在回到云家之后所说的第一句话,果然是卖西瓜的不说黄瓜的话,只要有好东西道士第一时间就想给自己的门派脸上贴金。   进了中庭,云峥觉得非常奇怪,家里静悄悄的,一个红衣女子端坐在中庭,发髻高高的梳起,身边跟着一个小小的丫鬟,满脸泪痕。   看了两遍才认出来是陆轻盈和小虫。   “夫君回来了?现在是多事之秋,夫君还是留在府里安稳些。”   听到这句话,云峥就想立刻悔婚,还没有成亲,云家的女主人就已经开始发飙了,威严的目光,得体的举动,让腊肉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想了很久才打算见礼。   云峥愤怒的走上前去,粗暴的打散了陆轻盈的妇人发髻,双手非常灵巧的将她的长发垂下来,拿了一根绳子胡乱的拴住,一条拖到腿弯的马尾巴就出现了。   陆轻盈脸上依然带着那种菩萨一样的笑容,不闪不避任由云峥施为,云峥拴好马尾巴之后往后退了两步笑着说:“这样漂亮多了,事实上我也只会这一种发式,要不然还能更漂亮些。”   “你不喜欢我梳妇人的发式?”陆轻盈揽过身后的马尾巴三两下就给自己塑造了一个活泼的少女发式。   “当然喜欢,但是时间还没到,过门之后梳那样的发式很漂亮,现在这样过来会吓着人的,云家的聘礼才送过去,你这就换成妇人装束过来,你让陆家如何自处?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谁告诉你我一定会完蛋?带着小虫回去,你放心,死的不一定会是我。”云峥笑的很开心,走上前把一个锥帽戴到她的头上,示意她早点离去,多留一刻就多一刻的闲言碎语,陆轻盈身上的闲话已经太多了。   “五雷天心正法,张吉已经放出话来了,天不收你,他收!”陆轻盈掀开锥帽上的面纱,洁白的脸上挂满了泪珠,就像是一朵带着水珠的白荷。   “这东西我也会,比他的还强些,你放心吧,看看这个老天,他何曾放过一个恶人。道家的法术有灵,雷电不一定会劈在我的头上。”   “张吉就住在乘烟观,眼见你足不出户,家中也防备森严,彭蠡先生和鲁清源先生也告诫过张吉,但是没有用,张吉已经撕破脸皮,发誓要你应劫,五雷正法之下死无全尸。”   陆轻盈猛地抓住云峥的手急切地说:“我们走吧,你带着我走吧,我们走得远远的,走到一个没有道士的地方好好地过日子。”   云峥无奈地说:“那里没有道士?辽国有,李元昊那里也有,人家在四处下注,只要有一家胜出,人家就立于不败之地,只有去南方的蛮荒之所,或者去海外的岛屿,不过去了那里,以你的身子,恐怕吃不消,三两年就会香消玉殒,你说说看,我干了些什么?”   “不要紧,只要能快快活活的过三两年就足够了。”陆轻盈急切地说。   “又在胡说,快活三两年那里足够,你嫁过来之后我们再慢慢的相互了解,认识,以后还有百八十年的日子要过,三两年岂不是活活的亏死了?”   听完云峥的话,陆轻盈眼睛里的神采慢慢的消失了,又恢复了刚开始的那种不像是喜欢,又不像是悲哀的那种恬淡模样。   屋子里的人已经走光了,陆轻盈蹲身施礼道:“但愿郎君雄风大作,赢得这一局,不论输赢,妾身一辈子都不做他想。”   瞅着陆轻盈从云家出去,云铮的心里甜丝丝的,娘的,这辈子也有人肯和老子私奔?   云二手里拿着一张老大的油饼,边吃边瞅着云大,今天的云大好像很是不一般,吃菜的动作都大开大合,下手非常的狠准,这就是说云大已经打定了主意干一件事情,这件事一定非常的大。   剩下的日子里苍耳他们非常的忙,几乎是日夜不停地赶制火药,最后的两道工序由云峥自己亲自完成,眼看着家里的火药堆积如山,云峥脸上的笑容就变得越发的狰狞。   坏消息不断的传来,陆家,黄家,郑家三家因为想要找张吉讨一个公道,已经获罪于朝廷,东京汴梁城的道录院已经有文书下来,张吉正式就任乘烟观的观主,鸿胪寺剥夺了陆家良善人家匾额,黄家,郑家的丝绸官牒也被降级一等。   就在云峥准备迎娶陆轻盈的前三天,张吉的一纸请柬到了云家,邀请云峥去乘烟观一聚,张吉特意为云峥准备了盛大的水陆道场,想要提前为这个年轻人招魂。   这个主意非常的恶毒,据说是一个地痞先在坊市间流传出来的,用来嘲笑云峥的不自量力,一些青楼里还把这个桥段编成故事在文人士子间流传,或许张吉认为这个法子非常的不错,就不惜工本的要给一个还没有死亡的人,准备一场盛大的招魂仪式,蜀中有名的道士到时候都会来亲自参与这一场空前的盛事。   彭蠡先生这些天仿佛苍老了很多,默默地坐在云家的客厅里一言不发,看着在院子里撵着大白鹅四处逃窜的云二,不由得悲从心来。   “都是老夫的错,不该将你从豆沙县带出来,否则你不会有这样的灾难。”   “先生错了,您将学生从豆沙关带出来,不是为了让学生丧命的,而是为了让学生变得更加的博学和睿智,学生也从来没有为此事埋怨过先生一句。   风雨中才知劲草,大雪后方知青松,梅花香自苦寒来,没有磨难就没有珍惜,区区小事不值一提,先生无须担心。”   “你倒是想得开,少不更事啊,面前的难关你如何度过?也罢,后日老夫陪你走一遭,我就不信他张吉敢将老夫也就地杀死。”   “先生啊,您就不要掺乎进来了,这件事情弟子能做好的,保证张吉从今往后不再找我们的麻烦,弟子也保证以后那些道士也会离我远远地。”   彭蠡先生叹口气说:“你倒是一个痴情的种子,陆轻盈的克夫之命已经成了笑谈,现在没有人再认为陆轻盈的命格是天命,只要是稍微有点见识的人都清楚这是人祸,而且这场灾祸的根源就是张吉,从这一点来说,张吉已经输掉了,现在杀掉你,不过是为了展现道家的威仪,是为了遮羞,可叹偌大的成都府,没有一人胆敢当面指出来。都说蜀中多狷狂之士,现在看来不过如此。”   彭蠡先生这些天忙着纠集一些往日的好友想为云峥声援一下,不知道吃了多少的闭门羹,所以才有这样激愤的话说出来,一时间岔了气,不断地咳嗽起来。   云峥轻轻地帮老先生敲着后背,等先生咳嗽的稍微轻缓一些后小声说:“以前弟子还觉得自己做的很过分,现在不这样想了,三天后成都府会有大变故!先生拭目以待!”   彭蠡先生一惊,这才想起来云峥并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是一个能吃人的恶魔。急急问道:“你要干什么?” 第80章 甲光向日金鳞开   彭蠡先生带着满肚子的疑问走了,云峥送老先生出了家门,就一直眺望成都城,等到天黑才看见苍耳他们疲惫的从城里回来,就在今天,乘烟观的殿堂里面发生了一场小火灾,有香客无意中点燃了大殿里的布幔,幸好发现的早,只烧毁了门窗等物。   因为马上就要进行水陆道场,所以主殿的门窗用最快的速度进行了休整,苍耳他们就是其中的一员,工作进行得很辛苦,乘烟观里的道士没有好脸色,好多人都挨了鞭子,尤其是爬到塑像上给塑像描金的苍耳挨得鞭子最多,因为他干活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   “云大,乘烟观的塑像已经修整完毕了,门窗也换了新的。”   云峥拍拍苍耳的手臂,感谢了这位淳朴的人,然后就进了家门开始睡觉,明天自己要忙整整一天,云峥已经做好了接受不公正待遇的准备。   腊肉和花娘担忧地看着云峥黑漆漆的房间,云二推开了门走了进去,蹑手蹑脚的钻进云大的被子假装睡觉,云铮翻过身,把被子给云二盖好,却不防云二一骨碌坐起来开始大哭,这是云峥第一次见到云二在哭泣。   “大哥,不行我们就走吧,你要是出了事情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走不了啊,自从我不知天高地厚的去捅了这个马蜂窝之后,我们就没有退路了,现在只能行险,如果我真的该死,那么明天就是末日,如果我不该死,就轮到道士们完蛋了,我们从来没有这样的心理体验,所以一切细节都要做到完美。   事到临头需放胆,我们兄弟一起看看我们放胆之后到底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如果这一次能够平安度过,我们以后的道路就会一帆风顺,放心吧,我有七成的把握明天活着回来。”   “可是还有三成!”云二惊叫起来。   云大在云二的脑壳上敲了一下说:“有七成的把握就能孤注一掷了,谁做事情有十成的把握?再顺利的事情也没有这样的概率,所以,你要做好准备,咱们才是这个世界上真正的精英,别人,什么都不是!”   兄弟俩窃窃私语的说了很多的话,几乎一夜无眠,鸡刚刚打鸣的时候云峥就起身,特意洗了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花娘进来帮着云峥梳理头发,没有把头发挽起来,依然梳成一个马尾巴,腊肉蹲下去帮着云大换好了鞋子,他知道少爷今天要干一件大事,一件非常大的事情,受不得半点的搅扰。   胆愈大而心愈细,智愈圆而心愈方,这是当初上学的时候,教授认为云峥缺少胆魄特意在毕业的时候写给云峥的警句,这句话到现在云峥依然记得清清楚楚。   云二陪着云大吃完了早餐,在云大出门的时候说:“我能不能去乘烟观附近等你?”云峥想了一下最后说:“不要靠近两里之内。”   大门外已经有一辆非常漂亮的马车停在云家的门前,一个穿着八卦衣的老道用看死人才有的目光对云峥说:“公子,观主正在恭候公子,只要公子到了乘烟观,水陆道场就会立刻启动,一个人能活着接受这样的荣耀,公子当感到庆幸才是。”   云峥笑着还礼说:“确实如此,但愿我的来世能够变得听话些,现在的我对鬼神还真的没有多少敬意,能够近距离的接受这样宏大的祝福,云某之幸也。”   老道对于云峥的镇定感到非常地诧异,面临生死抉择依然能够谈笑风生的人,不管是谁都会敬佩一下的。   肃手对云峥说:“公子请,贫道当为公子驭手。”   云峥撩起袍子跨上马车,老道立刻轻抖缰绳,两匹马拉的马车就缓缓地向成都城驶去。   路过桃花林,这里的桃树上已经结满了桃子,只是很小毛茸茸的,桃树的叶子已经彻底的遮住了桃林的小径,云峥攀在窗口瞪大了眼睛努力地在桃叶中搜寻陆轻盈的身影,不管他将眼睛瞪得有多大,依然看不见她的影子。   桃林里有歌声传来,云峥的嘴角轻轻地上翘。这个女人还是不像她自己所想的那样心如死灰,如今看起来,不拿命去拼找不到好老婆,古今皆然啊。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还好意思说我不去找你,我要是再去找你,你不知道会害怕成什么样子。没关系,今天过后,我没事干就会去找你。”云峥小声地说了一句,就催促老道快点,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把这件事情彻底的解决掉,好开始自己新的生活,老子是来上学准备考状元的,老子是前来找一个美女当老婆的,谁有工夫和一群杂毛瞎扯淡。   车马辚辚,不多时间就到了乘烟观,今天的乘烟观烟雾缭绕,却没有一个外人,负责洒扫的道士都穿着自己最好的衣服齐齐的扭过头看着云峥从马车上走下来。   云峥背着手仔细地看看这座有名的道观,最早以前它不过是诸葛亮建立的一座招贤馆而已,后来被唐人改造成了一座道观,几经战火之后,如今又在这片土地上重新被建造起来,必须要好好地看看,以后想要再看,恐怕就很不容易了。   两个小道童提着香炉出来迎接,单手施礼道:“今天是施主的大日子,请随我来。”云峥哂然一笑,就随着小道童进入了道观,每走十步,就会有一对童子过来排在云峥的前面,有的提着香炉,有的提着花篮,还有的拿着玉如意,还有的捧着各色供品,云峥觉得自己走在最后面非常的像一个人形牌位。   看来自己自从踏进这座道观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虽然说自己还会喘气,还会行走,却没有人把自己当成一个活人,最靠近自己的那个撒花瓣的童子居然恶狠狠地剜了自己一眼,只因为云峥的步子迈得稍微大了一点,害得他来不及将花瓣洒的更加均匀一些。   两辈子都没有受过这样的礼遇,所以云峥觉得这是自己风光的时候,所以就放松了身体,尽量的让自己享受一下无上的荣光,因为在远处,有无数的人头在暗地里看着自己。   云峥的眼力好,他看到了陆老头披头散发的坐在椅子上,这个时候陆老头心中也不知道会如何的悲愤,不过没关系,到了傍晚就不再悲愤了。   抬头看看天空,发现今天的天气好的惊人,蓝蓝的天上居然没有一丝云彩,天空就像是一座蓝色的大幕,太阳在猛烈的向大地喷射火焰,还只是清晨,就已经感到闷热了。   一位慈眉善目的老道站在台阶上,两道寿眉被晨风微微掀起,背着手站在台阶上,俯视着拾阶而上的云峥。   “汝可知罪?”老道的中气很足,虽然已经满头白发,胡须也像白雪一般,但是再活一二十年不成问题,这样的老家伙如果不被人家当成陆地神仙才是最大的怪事。   云峥不愿意抬头仰视老道,默默地走到台阶的最高处,才对老道说:“我很想说你是皓首老贼苍髯匹夫,又担心你立刻杀掉我,所以只好忍了下来,即使我有罪,也该是官府拿我问罪,你又不是大宋的皇帝,说了谎话就不该被揭穿吗?”   “我师从老子,道法自然。”张吉似乎并不生气。   云峥点点头道:“两头堵的话已经被你的先祖讲尽了,老道,你就不要在我面前装什么世外高人了,明明是一个在红尘中打滚的人,非要说自己出尘,这么多年的以来,你修炼的只是脸皮不成?”   张吉笑着说:“其实我以为你会说我会被神灵惩罚的。”   云峥苦笑一声道:“你但凡对神灵有一丝的敬畏,也不会借着神灵的名字胡作非为,我这次过来唯一的愿望就是打算接受你的善意,毕竟水陆道场非常的费钱,这些钱都是善信士的血汗,不能白白浪费了,告诉你的徒子徒孙,念经的时候虔诚一点,我会仔细倾听,我会带着你们的祝福去迎娶陆轻盈,等到明年有孩子的时候,希望你不要太惊讶。”   张吉无声的笑了一下,很有礼貌的邀请云峥进入青云殿,这里就是今日水陆道场的主会场,到时候会有无数的高道聚拢在这里举行法会。   三清高高在上,每一尊神像都几乎触及到了大殿的顶端,每一尊神像都带着慈悲的笑意,云峥虔诚的下拜,叩首之后就从旁边的桌案上取过三柱非常粗大的檀香,这东西非常的名贵,听说只有大理和吐蕃才有,没想到这样也能被老道门找到。   “非常的不容易,贫道找遍了成都城,没想到这东西居然被一些娼妇用来做熏衣之用,真是不可原谅,如此的亵渎宝物,神灵自会降罪于她们。”   张吉见云峥仔细地看手中的檀香,愤愤的对云峥说。   “她们恐怕等到的不是神灵的惩罚,而是道长的惩罚吧,或许您已经认为自己是上天在人世间的化身。” 第81章 天雷地火   “人道即天道,生生死死,都是泡影,如叶上秋蝉,朝不保夕,汝自身难保,迟早要丧身于五雷正法之下,还想这么多做什么?”   对于一个只有两天性命的人,张吉有着无比的耐心,不但丝毫不动怒,反而对云峥的疑问一一作了解答。在他看来云峥就是一只在狸猫爪牙下垂死挣扎的一只小老鼠,反抗的越是厉害,就越是增加了凌虐过程中的快感。   檀香被点着了,云峥的心也就揪起来了,大宋的信香一点都不准时……   水陆道场果然盛大,无数的道士穿着最华丽的道袍出现在道观里,有几位道士的身上的道袍还缀着金线,云峥盘腿坐在大殿中央的蒲团上,饶有兴趣的瞅着那些围着自己乱转的道士,张吉也是一手拂尘,一手高高的擎着一只金色的铃铛,急速的绕着云峥转圈子。   不知道他们到底念的是什么经,但是那些带着韵律的声音不断地往云峥耳朵里钻,不管他如何的捂耳朵,那些要命的音波从他的嘴里,鼻子里,毛孔里源源不断地往脑子里钻。   看到云峥痛苦地捂着耳朵,张吉微微一笑,世人就是愚昧,一段经文就打散了他坚如磐石的心绪,只要鸡蛋的壳被钻出一个小洞,里面的蛋黄就会彻底的流出来。   云峥开始还坐着,后来就只能趴着,再后来干脆躺了下来,用袖子死死地堵住耳朵,昨夜和云二说了一晚上的话,现在实在是太困倦了,在那些有催眠作用的经文的作用下,云峥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张吉哈哈一笑,干脆盘腿坐在云峥的身前,也轻声地念经,今天的法会与其说是在惩罚云峥,不如说这是彰显道门在蜀中的存在,云峥并不重要,蜀中这块富庶土地上的信徒才是自己必争的东西,道门的奢华,需要金钱来支撑。   陆翁坐在太阳底下,头发披散在肩膀上,两手扶在椅子背上,脸上的戚容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陆家没有高官,民意这东西在神权面前毫无抵抗之力,陆翁坐在椅子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云峥走进乘烟观。   老头子无力的把头靠在椅子背上,瞅着蓝天,觉得今天的天蓝的刺眼。陆槐站在陆翁的身后,浑身不断地颤抖,现在谁都知道陆轻盈的命格就是一个笑话,但是张吉却生生的借用神的力量向一个凡人施加无与伦比的压力。   “天道不公!”陆翁咬牙切齿的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父亲回去吧,天气太热,您要保重身体,这里有孩儿守着就可以了。”   陆翁沉默了许久才慢慢地说:“我看过无数的不公,都认为这是上天对人的考验,但是这一次,老夫不原谅上苍,如果他真的有灵,就该降下神雷劈掉这座谎言筑成的道观。   所以,我想在这里看着,亲眼看到人世间最大的不公是如何产生的。”   钟鼓齐鸣,清脆的铁磬将云铮从睡梦里惊醒,揉揉眼睛骇然发现已经是红日西坠的时刻了,猛地回头看到那三根粗大的信香已经在微风中摇摇欲坠,剩下不到一寸的火头。   信香的根部就缠着一圈圈黑色的粗线,这太他娘的危险了,云峥站了起来,发现这场简易版的水陆道场已经到了尾声,《厚土经》作为超度亡灵的经文,并不是一本很长的真言。   “你还有一天好活,好好地珍惜吧,把后事安排好!”张吉就像是一位真正的长者在劝告迷途的子弟,他对云峥的去留并不是很在意,一个有家有室的人能跑到那里去?   “尿急,先走一步。”云峥想都不想的就跨出大殿,没想到大殿的大门一直都没有关上,被微风将信香吹得燃烧的很快,还不到天黑信香就要烧尽了。   六百斤火药,天知道会有什么事情发生,这个时候还是早点走比较好。   张吉站在大殿上看着急匆匆离去的云峥,回头对一个瘦小的道人说:“明日午时正是阳至阴生之时,送他去离恨天吧。”   瘦小的道人点头应是,就坐回自己的位置,《厚土经》还没有念完,仪式不容破坏,张吉对弟子的谨守道规非常的满意,从袖子里抽出一把令尺,重重地敲在磬的腹部,随着一声轻鸣,整个水陆道场就算是完全结束了。   “师祖,道祖在冒烟!”一个年轻的道士指着嗤嗤作响的三清雕像对张吉说。   云峥还是急匆匆的往外走,走到了大街上,远远地就看到陆翁依旧坐在椅子上等着最后的消息,还没有来得及和陆翁说话,一道狂暴的气流从身后席卷过来,吹得云峥的衣衫猎猎作响,披散在背后的马尾巴也被气流吹得飘拂起来。   紧接着一声炸雷在脑后响起,云峥被气流推得飞了起来,飞出去俩丈多远,重重地摔在地上,两只耳朵嗡嗡的在响,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大地似乎都在抖动,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飞快地钻到乘烟观外面的那座巨大香炉的根部,紧紧地抱着香炉,不断地有砖瓦落在身边,还有一些砸在香炉上,叮叮当当的乱响。   等到响声停止,云峥才谨慎的探出头去,准备看看火药爆炸之后的场景。   那座青云殿似乎已经消失了,透过黑烟和尘土只能看到几根柱子七扭八歪的倒在一边,肩膀上有一个断手,云峥赶紧扒拉掉,心里想,这一回不该还有活着的道士了吧?   “苍天有眼!”浑身尘土的陆翁颤巍巍地站起来,匍匐在地上向苍天表达自己最真诚的谢意,他此生永远也忘不掉那朵黑红色的火焰腾空而起的场面,整座大殿的顶棚在第一时间就被掀飞了,化作漫天的砖瓦暴雨落了下来,这不是人力能够做到的事情,只有天罚才有这样的威力。   残阳下,尘土散尽,青云殿原来的位置上青烟袅袅,侥幸活下来的小道士抱着脑袋在尘土中颤抖,他们的耳孔里正在不断地往外流血,地上横七竖八的躺满了尸体,他们的身上没有丝毫的伤痕,但是七窍都在流血的惨状将这里渲染的如同人间地狱,冲击波也会杀人的。   跪拜的不止有陆翁,黄翁和郑翁,几乎所有看到这一幕的百姓都在膜拜,这是真正的神灵才能降下的惩罚,一时间,哀求雷公,电母饶命的人塞满了大街。   彭蠡先生几乎要昏死过去了,从云峥进入乘烟观,他就独自站在友人的阁楼上远远地看着乘烟观,心中同样充满了悲哀,当惊雷响起的时候,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友人的阁楼上都有飞过来的砖石砸穿了屋顶掉在地板上,惊魂未定之下,再看乘烟观的主殿,那里已经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恢弘和壮观。   从不信鬼神的彭蠡先生第一次产生了想要拜谒鬼神的想法,但是他生生的止住了自己已经弯曲的膝盖,不让它继续往下落。他忽然想起了云峥对于他说过的大变故,难道这就是?   云峥走出乘烟观的那一幕他看到了,只是他刚刚离开,那里就遭受了天罚,彭蠡先生心里升起浓浓的疑问,难道说这一幕就是这家伙安排的?   云峥抖落了身上的尘土,头发上,脸上的泥土恐怕需要好好地洗一洗才能弄干净,甩着袖子回到了陆翁的身边,把老人家扶起来,一个个都跟土人一样,根本就看不成。   陆翁胡须上沾满了灰土,但是意兴飞扬,踢了还趴在地上的跪拜的孙子一脚大吼道:“给老夫拿酒来,天道昭彰,报应不爽,如此时刻怎能无酒?黄兄,郑兄,你我今日不醉不归!”   郑惟中,黄元海也不顾自己如何的狼狈哈哈大笑着要陆槐快点去找酒,不去别的地方喝,就坐在这里喝酒,看一眼乘烟观,喝一口酒,实在是人生一大快事。   不打扰三个疯狂的老头,云二连蹦带跳的已经跑过来了,炮弹一样的冲进云峥的怀里,笑的咯咯的,云峥揉揉云二的脑袋,反手把他扔到自己的肩膀上,驮着她就往家里走,再不走,城门就关了,云家在城里可没有什么地方可以住。   云峥回到了家,好好清洗了一下,美美的吃了一碗面条,就直接躺在床上睡觉,这些天如果说自己不紧张那是在骗人,苍耳他们已经打跑了三股子强盗,现在,应该没有道士,强盗翻墙进云家的院子了吧?   花娘也看到这一幕,不过她没有过来庆祝,而是立刻回到了灵犀阁,将云峥给她的两根竹管小心的塞进墙洞里,整个过程非常的温柔。   寒林师徒依然没有回来,现在用不着狙杀张吉了,但是官府的动向还是需要他们去打探。   云峥甜甜的睡着了,今夜或许会有很多人在嚎哭,也会有很多人在发问,或许还有很多人在拍手称快,更多的人却在想着如何在乘烟观修建一座新的雷公殿。 第82章 断鸿的猜想   想要举行水陆道场,人数必须达到大衍之数,大衍之数五十,遁去了一,就成了四十九,也就是说当时大殿里原本该有五十人的,云峥跑了,所以被炸死的人就有四十九个,至于在外面执礼被大殿废墟埋掉的,还有那些被震死的人,就不知道有多少了,死了这么多声名卓著的道士,蜀中道家的声望在一瞬间不可避免的跌入了低谷。   判官鲁清源和知府刘之图到达乘烟观的时候看到断壁残垣以及遍地残尸的时候也不由得骇然色变,飞石最远坠落到两里地之外,巨大的梁柱被拦腰斩断,半截飞檐连着兽头被高高的架在大殿外的古柏上,五百余斤重的铜钟滚落到了山门前,铜钟上咬合铁链的钟纽缺失了半边,可以想象当时这口钟遭受了怎样的重击。   这不是人力所能达到的,这是天灾,或者天罚。   就在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将这样骇人的事件上报东京汴梁城的时候,成都的百姓已经帮助他们做了最完美的诠释。   一个猥琐的道士蹲在人群里,悲悯的宣了两声道号大哭道:“旱雷,旱雷降世啊,我乘烟观到底造了什么孽才会受到这样的惩罚?”   围观的百姓一个个带着奇怪的眼神看着老道蹲在地上痛苦地撕扯着头发,相互间给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眼神,就带着诡异的笑容离开道士……   “奶奶的,老子在成都城活了快三十年,头一回见到这么诡异的事情,一个大火球从太阳里面飞出来,晃晃悠悠的就掉进了乘烟观……”   一个粗壮的青皮双手环抱,一脸神秘地对旁边一个高大的读书人模样的汉子小声说话,可能是嗓门大习惯了,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话已经被周围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专门卖香烛的秘文阁掌柜一脸愁苦的给对面卖寿衣的掌柜诉苦:“娘哟,这日子没法过了,乘烟观都已经没有了,老子的香烛卖给鬼哟。”   卖寿衣的掌柜也是一脸的失望,远远地眺望着还在冒烟的乘烟观羡慕地说:“格老子,怎么死的都是道士,如果是云家的人死了四五十个,老子岂不是大大的发财?那些尸体都被旱雷给劈碎了,这下子侯仵作能大大地赚一笔了,光是缝合尸体的赏钱就不少赚啊。”   “杀千刀的话,还是少说,没见那些道士因为蒙骗人才被劈死了快一百个,雷公爷爷,电母奶奶,这会说不定还没走远,听到你的话之后再给你来一下子,你到阎王殿里赚钱去啊?”   断鸿站在人群里,听着他们喋喋不休地讨论着旱雷的神奇,一时间无所适从,很早以前,他是相信神灵存在的,但是不相信神灵会帮助人,因为他的母亲从小就祈求过几乎所有的神灵,也未能挽救一个小小世家的衰败。   现在,他忽然发现,那个神灵或许就在人间,如果自己的错觉是正确的话,那个神灵就该是那个梳着马尾巴的少年人,自己见识过他是如何玩弄人心的,断鸿不相信神灵在那个家伙最需要救援的时候就会分毫不差的过来救援,他又不是神灵最宠爱的私生子!   一遍又一遍的在火场搜寻蹊跷之处,乘烟观除了烟火气还有一点硫磺的味道,原来摆着雕像的地方如今成了一个大坑,至于三清雕像的脑袋在半里地之外找到了一尊,那是太上老君的,其余的两尊完全化成了飞灰。   铺地的方砖有些还存在,扫去上面的浮土,发现越是靠近大坑位置的方砖,碎裂的就越多,而大坑那里一块方砖都不存在……   如果是天罚,第一个被劈中的地方就该是三清雕像才是,这就完全形成了一个悖论,假设雷公电母是存在的,那就说明神灵也是存在的,如果神灵是存在的,那么三清也就是真实存在的,难道说雷公电母这样的下位神,也敢冒犯道祖?   乘烟观在遭受天罚之前已经遭受了一次火厄,断鸿红很想找到那些修复大殿门窗还有给雕像涂金的工匠,找到了一些,但是另外一些人却从未见过,这就太可疑了,或许那些中人知道工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断鸿站在废墟堆里这样胡思乱想着……   “干活!”脾气很差的捕头一鞭子抽在断鸿身边漆黑的木头上,今天被知府训斥了一遍,捕头认为自己太无辜了,天罚这种事情,怎么也能怪罪到自己的无能上?   遭受不公正的待遇在断鸿身上并不罕见,不善言辞,家境贫寒,再加上他总是和捕头想的不一样,所以被派去做最脏最累的活计已经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断鸿张张嘴,最后还是选择了闭嘴低头干活,从地上捡起一条大腿,放在竹筐里,这条大腿还没有找到主人,现在他的工作就是努力的把这些残肢拼起来,然后再将埋到乱葬岗,其余道观的道士不肯接受这些人,认为他们是遭受了天谴的罪人,不该享受道门的丧礼,旱雷已经将他们的灵魂彻底的击碎,算不上尸解或者兵解,臭皮囊一具,不要也罢!   断鸿知道成都府的好些道观都在最短的时间里换了观主,明明知道这才是那些人不愿意收留尸骸的主要原因,在他报告了捕头之后,得到的唯一指令就是:“闭上你的臭嘴!”   事情的构架断鸿已经猜出来一大半,他甚至已经确定了凶手,唯一搞不懂的就是云峥是怎么搞出这么大的动静的,当时青云殿四分五裂的时候断鸿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   从一开始他就不相信云峥这样的人会束手就擒,龙门镇的事情告诉他,那个满脸笑容,说话细声细气的少年身体里藏着一头可怕的恶魔。   谁家少年在看到一箩筐人头之后还能喜笑颜开,不忘记自己的赌约?   说到赌约,断鸿就轻声的笑了一下,他的腰里如今缠着整整三贯钱,这就是自己在这次事件中唯一的收获,三文早餐钱,只隔了一个晚上就变成了三贯钱,这都要拜云峥所赐,如意赌坊盘口中赔率最高的“全身而退”只有自己押了三文钱,虽然是千倍的赔率,却只有自己一个人押了这个盘口,成都城里最鲁莽的赌徒都没有在这个盘口上赌过一文钱。   想到官家的文告断鸿刚刚因为赢了钱升起的快意,很快地就消失了,七十三人死亡,九人重伤,轻伤者无数,这无论如何不是一个能让人开心的数字。   而最让断鸿感到伤心的却是最后的结论——天谴!   他认为这两个字是对捕快这个行当最大的侮辱,也是在侮辱天下人的灵智,但是想要断鸿找到根本原因,说出一个确实的依据来,他却束手无策。   陆翁在大宴宾客,来不及等到小重孙女的佳期就大宴宾客,任何人,哪怕是叫花子从家门口路过,都会被笑的像寿星老头一样的陆翁拉进家门去饱餐一顿流水席,同样大摆筵席还有黄家以及郑家,所这些天,大街上的乞丐都不见踪影。   陆家的声望在短短的一天时间里攀升到了极致,成了这次事件中最大的受益人,和善人家的匾额不但被知府送了回来,还专门登门致歉,黄郑两家的丝绸生意也重新获得了官府的采办,份额比起以前足足多了三成。   和陆家宾客盈门的场景比起来,云家就显得非常的幽静,云峥躺在一把躺椅上,高大的黄桷树在这里留下一大片浓荫,在树下午睡最惬意不过,唯一的不足之处就是总有鸟屎从天而降,所以云二就抱着一根长竹竿子帮着哥哥轰赶那些鸟雀。   腊肉坐在小凳子上纳着鞋底子,大少爷很奇怪最讨厌穿街面上买来的好鞋子,偏偏喜欢穿自己的做的这种能分出左右脚的鞋子,虽说是少爷给的主意,腊肉还是非常的高兴,所以鞋底上就用麻线密密的纳了一遍。   云峥懒懒的伸出手,云二就立刻把一把小茶壶放在哥哥的手里,非常的乖巧,这一次,他算是真的对哥哥服气了。   老廖在前厅清点着各色的礼物,尤其是陆家送来了大批的嫁妆,全都装在红漆的盒子里,摆满了大厅,老廖带着丫鬟们清点,然后记账忙的不亦乐乎,刚刚清点完了陆家的贺礼,黄家,还有郑家的贺礼就相继到来了。   陆家送礼物的两个丫鬟打扮的女子悄悄地进了后院,看到懒猫一样窝在躺椅上的云峥,掩着嘴偷笑,年纪小的那个没有忍住,笑的大声了一点被云峥听见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嘿嘿地笑道:“说是过来送礼物的,怎么把人也送过来了?”   陆轻盈没好气的咬了一下手帕恨恨地说:“我只是来看着我的嫁妆。”   “都说新婚夫妇过门前一个月不宜见面,你一点都不遵守规矩,我很担心你出嫁的时候,被你堂兄弟背出门的时候你会笑出来。”   “也就是一个登徒子而已,真当自己是个宝贝了?哎呀,不说这些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告诉我好不好?”陆轻盈蹲在云峥身边腻声问道。 第83章 女主人   成为一个女人的英雄,这是非常令人愉快的一件事,骄傲如陆轻盈也放下架子,乖巧的如同小猫一只,至于小虫,已经把云峥看的如同神一样高大。   “没办法,我这人就是这样,总是得到上天的庇佑,昨天在人家给我做水陆道场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梦里去了一趟天庭,遇到了雷公,电母扔了几把骰子,结果雷公赌输了,开始胡乱发脾气,我匆匆的醒来撒腿就跑,结果雷公就随便把乘烟观给炸了,火气也消了,刚才在我的梦里还邀约我再去赌几把。”   小虫听得眼睛瞪得溜圆,不断地摇晃着自家的小姐大声说:“小姐,小姐,我就说姑爷认识神仙,就像柳毅认识龙王一样,那个赤须龙不是也发大水淹了八百里吗?姑爷这回请雷公轰死了那些坏道士,雷公啊,小姐,姑爷啊,雷公真的是长着一个鸟头么?”   陆轻盈被小虫摇的左右摇摆,无奈地点点头,伸出右手在云峥的腿上狠狠地扭了一下说:“也罢,男人都是这个样子,有什么事情都不愿意对我们小女子说。”   云峥皮笑肉不笑地说:“算不得什么事情,小事一件,你嫁过来之后就知道咱家的底蕴有多么的厚重了,请雷公打雷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情,以后飞天遁地都不算难事。”   小虫更加的激动,把陆轻盈摇晃的就像风中的扶柳,她现在在希望的就是让小姐快点嫁过来,这样自己说不定也能见到神仙。   “呸,还是一副登徒子相。”陆轻盈说完,就拽着小虫离开,走了两步之后回首盈盈下拜道:“苦了你了。”   云峥笑的见牙不见眼,摇摆着手大气的说:“小事一件!”   陆轻盈走了,云二抱着竹竿子嘟囔道:“小事一件?命都差点没了,要是再来两件大事,还不知道你会成什么样子。嘴咧的能塞进去拳头,恶心!”   云大两脚就把云二打跑,然后又舒服地躺了下去,胜利者就该有这样的待遇,财色兼收本来就不算是什么神话,只要拼一下,就能够得到,桌子上放着老廖送过来的账本,这一次做的事情得到的收益,远远地超乎了自己的期望。   彭蠡先生不讲理啊,只给了一个月的假期,假期一结束就要穿上书院那件难看的衣服去上课,还要从最低级的班级开始学起。   从头学一遍,这不是问题,年龄太小就出人头地其实没有半点好处,除了让人家把你当做异类,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最后被当成猴子戏耍一下得不到任何的好处。   明天就要接亲了,彭蠡先生早早的就去了陆家,鲁清源也去了陆家,送上全套的礼物,从大雁到五谷一样不差,为了加强云家人的气势,寒林老道在腊肉的百般哀求下换掉了自己的脏衣服,带着徒弟也跟着去了,主人家会将他们留在家里好好地招待。   云峥带着弟弟在家里没有等到试婚丫头的到来,很是失望,不过一想到那个试婚丫头很有可能就是小虫的时候,云峥就觉得事情并不是那么糟糕。   云家说到底还是人少,大清早的出去接亲只有一小队人马,不说别人,走在最前面苍耳都觉得很丢人,因为陆家的接亲使节的车队都比云家的队伍雄壮的太多了。   真正不在乎的只有云家哥俩,云二怀里抱着一只大公鸡,鸡嘴被腊肉用绳子紧紧地捆上,要不然那只公鸡总是要叨一下云二才会罢休。   云峥没有换什么吉祥的衣服,更没有戴什么插了花的乌纱,承奉郎的官衣实在是太难看,绿了吧唧的像蛤蟆皮,云峥不希望自己还没有成亲,就浑身绿油油的。   陆家可谓宾客盈门,餐桌都已经摆到巷子里了,四邻乡亲都来祝贺,陆翁笑得开心,见到云峥骑着马过来,更加的开心,谁家老祖宗会去迎接新女婿,但是陆翁就这么做了。   云峥远远地跳下马给老人家施礼,陆翁牵着云峥的手呵呵笑着直接就进了门,那些拿着花杖想要打新郎的女眷面面相觑,手里的花杖怎么都落不下来。   接亲的速度快得惊人,云峥刚刚到了陆轻盈的绣楼下,陆翁就高声的吼了一嗓子:“轻盈孩儿,快下来,你夫君来接你了,赶紧走吧!”   陆槐,陆籍羞愧的几乎想要一头钻到地里去,老头回头恶狠狠地说:“滚到一边去,嫌老头子给你们丢人了?这么大的岁数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只要是好孩子就要抓住,一刻都不能放松,只要两个孩子过的和美,脸面算得了什么。   你陆槐当年不就是因为担心脸面放走了一个好孩子,到了现在还整天做一些酸不溜丢的诗来缅怀一下,如果你当年胆子再大一点,陆家还能多几个孩子,自己活得辛苦,就不要勉强自己的孩子,这就叫做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被老头子揭老底,陆槐红着一张脸只有躬身受教的份。   云峥张着大嘴在一边嘿嘿的笑,这实在是太有面子了,陆轻盈盖着盖头被她堂哥陆元背下了绣楼,一直送到云家的马车上,云二大笑着把公鸡塞给了陆元,还把公鸡嘴上的绳子也给解了下来,那只公鸡狠狠地在陆元的手背上啄了一下,陆元吃了一惊,手松了一下,那只公鸡就扑棱棱的飞到房顶上不下来。   陆翁在云二的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然后就笑呵呵的对云峥说:“走吧,快走吧,莫要对不起我的孩儿,此生和她好好地过日子,老夫不求你大富大贵,只求你有一口吃的,不要忘了给轻盈一口。”   云峥跪倒在地,给陆翁磕了三个头,这确实是一位值得尊敬的老头子,虽然未免执着了一些,但是这些都是个人的性格所致,改不过来。   小虫被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被送了过来,红扑扑的小脸上还挂着几滴泪珠,坐在后面的马车上嘤嘤地哭泣着向陆家的仆役告辞,她在这个家里已经生活了四年。   “你哭什么,我家的饭很好吃。”   “我不吃饭,我舍不得刘婶,还有花叔。”   “没关系,我家还有苍叔和廖叔,都是很好的人,我嫂子都没哭,你哭个什么劲。”   “小姐哭了,刚才在绣楼里已经哭过了……”   马车匆匆进了成都城,又匆匆的从城里出来,路过桃林的时候,陆轻盈吩咐马车停了下来,带着盖头从桃林里折了一只带着青桃子的桃树枝子抱在怀里,又坐回了马车。   花娘远远地看见云峥带着新娘子回来了,就立刻要老廖他们出来迎接主母,大概觉得自己不应该出现在云家,上了马车就打算离开。   云峥拉着马车的缰绳说:“我本来就没有几个朋友,五沟躲在豆沙寨,笑林又去了老鸦观,你要是再回到灵犀阁,我家里还有客人吗?”   “我的身份不好,别冲撞了家里的喜气。”花娘在说到成亲的时候神色就有些不自然。   云峥鄙夷的瞅了花娘一眼说:“原本家里的第一场婚礼该是给你准备的,腊肉给自己压金线的时候还帮着你一起压了,蜀锦也选了最好的,你自己磨磨蹭蹭怨得谁来?我家老翁尊说的太对了,见到好的就要立刻下手,脸面才是害人精。   另外,在我的面前千万不要说什么冲撞之类的屁话,九阳伤官这样的东西我都不怕,谁会在乎你的那些事情,一会你就当喜娘吧。”   花娘今天出奇的好说话,瞪了云峥一眼就进了家门。   人家新媳妇是要背进家门的,云峥自然也不能免俗,背着陆轻盈就进了家门,对于地上的火盆和马鞍子根本就无视,直接就到了大厅,众目睽睽之下就用秤杆子挑开了陆轻盈的盖头。   底下传来一片惊呼声,云峥这才发现今天的陆轻盈美得让人窒息,亏大了,本来应该在新房里自己慢慢看的,现在被他们抢了先。   云家没宾客,云峥也没有刻意地去请,彭蠡先生和鲁清源现在作为男方嘉宾正在陆家胡吃海塞,蜀中的人似乎非常的欺生,自从上回因为浇水的事情和乡邻闹翻之后,云家越发的冷清。   陆家过来的喜娘瞅着空空荡荡的院子,吃惊的几乎合不拢嘴,她也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情形,不守规矩的老祖宗,不守规矩的新娘子,再加上不守规矩的新郎官,这个婚礼就没办法再办下去了,只好放手随他们去折腾。   陆轻盈被掀掉盖头之后这才发现不是新房而是客厅,饶是她胆量很大,也不由得局促起来,不知道说什么,涨红的俏脸更加增添了几分颜色。   “轻盈,咱家的人都在这里,你以后就是这个家的女主人,我们都是共同经过罹难的人,只求在一起相持相扶的把这一生好好地过完,你是这个家女主人,也是唯一的女主人,云家算不得大,也算不得巨富,不过,从现在起,这个家你说了算。”   云峥刚刚说完,老廖就上前一步施礼道:“夫人,老奴姓廖,是府里的管家,这是咱家的进出账目,目前尚有结余四千三百贯。”说着话,就把账目恭敬的放在陆轻盈身边的桌子上。   腊肉吃力的拖过来一个大箱子对陆轻盈说:“夫人,这是咱家的田亩账册,还有内宅的花用,婢子不知道还有多少,都在这里了。”   老廖说话的时候陆轻盈还能保持住自己的气场,腊肉说话的时候,她就没办法继续高高在上,陆轻盈早就打听出来了,腊肉在云家向来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第84章 攻其不备   陆轻盈进了云家,立刻就成了云家的主妇,只是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云峥瞅着陆轻盈充满了期待,可是见她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云峥叹了口气就打算今晚和弟弟挤一晚上,欲语还休不是欲语含羞,虽然发音差不多,但是这里面的含义千差万别。   主要是从陆轻盈的脸上看不到肾上腺素在分泌的征兆,如果自己强要,估计最后的结果不会太美妙,变态狂才会喜欢强奸。   整间屋子里充满了喜气,大红的龙凤烛还在燃烧,在工匠的精良工艺的作用下,它们已经爆出了四道火苗,这是烛生双焰,是个好兆头,花娘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很多的蔷薇,精心的用绳子俩朵俩朵的扎起来,这就是并蒂花开,按理说是要给喜钱的。   床前又设小弹唱丝竹一桌,上列小榻床一张,旁列小交椅四座,桌垫椅披均大红缎,洒金榻床后则陈大锦屏十二粒,是红木雕成,上绘鸳鸯松鹤吉祥的一塌糊涂。   透过粉红色的纱帐,两个孩儿枕趴在床上,瓷枕上的小孩子塑造的栩栩如生,这也是花娘找来的,意喻早生贵子。   “早点安歇,这已经是你家了,随意些。”云峥说完话就拉开房门走了出去,躲在外面打算听房的花娘和腊肉,以及云二差点跌进来。   “你不跟嫂子睡?”云二大声地问云大。   “今晚和你睡!”云大说着话就牵着云二走到左侧的房子,在花娘和腊肉直愣愣的目光里进了云二的房间。   “以后我的房间不要你,腊肉打算搬进来陪我。”云二嘟囔着很不情愿的上了床,看在兄弟的情义上给云大让出来半边床。   陆轻盈神色复杂地看着云大离开,她没有想到云峥居然会如此的善解人意,走的如此坚决,毫不拖泥带水,这让她又是感激,又有些失望。   花娘嘿了一声就拖着腊肉去了自己的房间,将整个新房留给了陆轻盈主婢。   小虫正在小榻床上翻东西,从东面翻出一枚核桃,从西面翻出一大把红枣,甚至从被子里翻出两枚小小的金钱,完全沉浸在寻找宝物的乐趣里面,对外面的事情丝毫都不理会。   陆轻盈从屏风后面换好了睡衣,披散着头发,赤着脚踩在松软的地毯上,红红的脚趾甲还是在出嫁的前一天母亲亲自用凤仙花加上白矾染好的。   去了最大的一件心事,此时的陆轻盈最想做的就是弹一首曲子,至少还要告诉云峥,自己并不反对婚事,这有些羞人,不过混在琴音里说出去,就好说的多了。   云峥没有听见陆轻盈弹的那首《相见欢》,他睡着了,睡得很死……   每家人的一天都是从清晨开始的,云家也不例外,陆轻盈很不习惯在众目睽睽之下吃饭,但是见到云峥似乎没有什么不对,她也大大方方的一口一口的吃着包子喝着稀粥,看陆轻盈看得最嚣张的就是云二,从他上了桌子,不管是喝粥还是吃包子,眼睛从未离开过陆轻盈。   眼看着早饭就要吃完了云二才突然问道:“你不会从我家离开吧?如果你想走,最好给我们打个招呼,不要突然离开。”   陆轻盈左右看看众人,摇着头说:“以后这里就是我的家,我哪里都不去。”   云二点点头说:“我记住你这句话了,不会忘掉。”   说完话就把最后一口稀粥吞掉,就蹦蹦跳跳的去找看家蛇,也不知道这条苯蛇有没有抓到老鼠,没有抓到的话,还需要腊肉去喂。   云大和陆轻盈来到新房,小虫端上来茶水,就退下了,并且关上门,这是两个人真正意义上的独处。   “夫君,轻盈昨晚任性了,您不该宠着我的。”   “等到有一天你把这种宠爱当成理所当然的时候,我自然就会搬回来住,否则对咱们两个人都没有什么好处,云二说得很对,云家需要的人必须是自己家人,不是通过一纸婚约就能变成云家人的,这一点我们很挑剔。”   “该的,是该这样,二弟好像很聪明,夫君,比起你如何?”   “他就是一个妖孽,老天爷才知道他的小脑袋里存着什么想法,他从小就过得很苦,这些往事他不允许我向外说,你也不要说出去。云家以前的事情不能问,我们也说不清楚,总之非常的诡异,你清楚就好。”   “妾身其实知道您为何一定要成亲了,您其实是想让家里更像是一个完整的家庭,在妾身嫁过来之前,做了一点查证,希望夫君不要见怪。”   云峥哑然失笑,拍拍陆轻盈白皙的小手说:“我不算是一个好人,莫要太失望才好。”   陆轻盈反手握住云峥的手哧哧地笑着说:“确实不算好人,不过轻盈也不是一个好人,夫君做的那些事情,每一件都令人神往,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以力打力,看形势之准,妾身佩服的五体投地,不过妾身发现啊,您往往在得胜之后就不太注意事后的安排,不管是元山盗匪,还是吐蕃人,亦或是这一次乘烟观的事情,夫君为何不将自己的优势扩大到极限呢?榨干这里面的利润才是谋士之道。”   云峥把手从陆轻盈的手里抽出来,扭扭陆轻盈的鼻子笑着说:“傻女人啊,这个世界上最忌讳的就是一个人把世界上所有的好处占全,大衍之数还有遁去的一,天尚不全,不是你一个小女子能理解的。   远古的时候我们还不会种庄稼,庄稼都是从地里面自己长出来的,土地的作用就是让庄稼自己长出来,至于谁去收割,并不重要,不管是人吃掉,还是被野兽吃掉都没有关系。   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当好大地,灭了元山盗,豆沙县得到了好处,成都府得到了好处,毁掉了吐蕃雄鹰部,莫达们得到了好处,大宋得到了好处,干掉张吉,你们陆家,黄家,郑家,得到了好处,你看看,这些功劳其实都没有白费,只有让大家都得到好处,把我隐藏在最深处,我才有可能不断地创造一些神奇的事情,这样一来,大家都能有好处可以得,当然,云家在短短的两年多就聚敛了大批的钱财和人脉,这就是我得到的好处。   所谓大象无形,大音希声,就是这个道理,娘子,你还是把那些奇怪的事情和想法从心里抛出去,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再提起没有任何意义,我现在要做的就是该怎么从彭蠡先生手下顺利的结业,然后好去东京汴梁城参加锁厅试弄一个士大夫的头衔回来,然后我们就去最舒服的地方过完这一辈子就好。”   陆轻盈捂着嘴笑道:“还真是一个胸无大志的人!”   “谁说我胸无大志,我们两个人必须要重新创立一个庞大的种族,孩子最少也要生上十几个,最好能从云一排到云十八。”   陆轻盈红着脸啐了云峥一口,起身打算离去,却被云峥一把拉住,强硬的搂在自己的怀里,看到那张红唇就狠狠地亲了下去……   天雷勾动地火不外如是,昨晚什么都没有做,但是今日大白天两个人却激烈的纠缠在一起,很自然的撕衣服,然后……   等到云歇雨散,满面酡红的陆轻盈拿被子遮住美好的身子,瞅着小榻床的床顶努力地回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说好了等到感情水到渠成,水乳交融的时候才行夫妇敦伦大礼的,为什么现在就发生了这样羞人的事情?   “别想了,想点别的,昨天你累的厉害,那时候做这样的事情必然会如同嚼蜡,不像现在,睡了一夜养足了精神,你又吃了好多的饭……”   “我咬死你……”陆轻盈像一只发疯的雌老虎,掀开被子就想把云峥咬死,她忘记了自己身上一根线都没有,这样的斗殴只能引起云峥的兽欲,于是……   过了很久,陆轻盈的喘息声才慢慢变得平静,云峥确实算得上遍体鳞伤,满身都是牙印,尤其是肩膀上的牙印最为密集。   花娘撇撇嘴从云峥的新房门口走过,腊肉把家里的仆役全部都从后院撵了出去,云二抱着云三的脖子假装睡觉,但是两只耳朵却伸的很长。   “夫君已经到下午了,咱们是不是起床?否则会被笑话死的。”   “起床?为什么,新婚的时间里蠢货才会从床上爬起来,等我回口气……”   两个人在卧室里停留了一天多的时间,实在是饿的不行了,陆轻盈非要等到天黑了才敢从屋子里出来,面对全家人诡异的目光陆轻盈实在是做不到云淡风轻,倒是云峥依然是那副死样子,除了萎靡不振之外,和平日里几乎没有区别。   这就是出其不意攻其无备战术的精髓,麻痹敌军,最后一鼓作气的拿下敌人,乃是云大的不传秘籍,生活就要讲点智慧,苦等女人爱上自己,这样悲惨的事情云峥不认为应该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第85章 尘埃落定   新婚时期的男人和女人总是慵懒的,食髓知味的少年男女对房事这样的事情总是乐此不疲,只要有一点时间两个人就会腻在一起,直到有一天被彭蠡先生训斥之后,才有所收敛。   “少年人戒之在色!”不管是彭蠡先生和鲁清源都有这样的告诫,虽然云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色中饿鬼,但是只要想到陆轻盈美妙的身体,浑身就忍不住发烫。   作为主妇的陆轻盈是一个学过《女书》的,在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里坐着马车回了娘家,她发现自己没有办法拒绝云峥的要求,只好釜底抽薪。   “云二,你最近很懒散啊,《风》《雅》《颂》背完了没有?现在就背一遍《卫风》给我听听。”云大看到云二整天牵着云三拖着看家蛇到处闲逛的不务正业,就有些恼火。   云二回头看一眼云大,鄙视的撇撇嘴,然后就跑了,这个时候的云大是标准的欲求不满,所以才会迁怒于人,用不着理会。   不光是云二躲着云大,就连老廖有事情都是匆匆的言简意赅的说完,听到了回音,也是立刻就离开,绝对不会在云大的房间里多停留片刻。   腊肉更是紧张,见到云大就往别处跑,似乎生怕云大糟蹋她。   “站住,跑什么跑,抱着胸口干什么?你有那东西吗?”   还以为腊肉会像以前一样低着头不言语,没想到腊肉把胸膛挺了起来,赌气地说:“当然有,我不是带鱼。”   云大瞟了一眼,笑了起来,带鱼的说法一定是云二告诉她的,指指旁边的椅子对腊肉说:“坐下,有事情和你商量,其实就是说说你的蚕,现在又到了吐丝的时候了吧?我听老廖说你今年养了很多的蚕?”   腊肉骄傲的伸出一只巴掌,五根指头岔的很开,这是腊肉的习惯,五根手指头代表的可不是五笸箩蚕,而是五间屋子那么多。   自从上一回死了一笸箩蚕之后,腊肉从不允许云大,云二靠近自己的蚕室,说他们兄弟俩是蚕宝宝的克星,比陆轻盈的命格还要可怕,为此她特意请了蚕婆婆在自家的蚕房里跳了大神才算是安了心。   家里既然有了这么多的蚕,那就不能像普通人家那样卖蚕丝,或者卖大茧,想要把利润最大化,必须要把蚕丝纺成丝线,这才是大户人家要干的事情。   “少爷,咱家的蚕丝多,卖给别人不划算,不如咱们自己家把蚕丝统统纺成线,然后卖给丝绸作坊,这样能多两成利。”只要和腊肉说起桑蚕,这个傻姑娘就会立刻变得精明起来,拥有无数的桑蚕,是腊肉这辈子最大的梦想。   “好啊,只要你喜欢就成,我估计,你现在只想着纺成线,以后就会想着开作坊,最后腊肉就会成为大名鼎鼎的丝绸商人,好啊,少爷支持你,喜欢就去做,不过你要先把这些大茧变成丝线才成。”   腊肉用力地点点头,想要习惯性的抱着少爷的胳膊撒一下娇,却觉得不妥,吐吐舌头就跑了出去。   云峥一个人在书房里看书,不知不觉的就到了下午,老廖来报说捕快断鸿求见,云峥想了一下才让老廖将断鸿请进家门。   断鸿还是那副很有礼貌的样子,不过今天是短打扮,没有穿衙役的衣服,满脸的尘土似乎刚刚从工地上回来。见了云峥,一连喝了三杯茶才放下杯子说:“乘烟观彻底的毁了,死的人就不说了,这件事我正在查,我总是不相信雷公打雷这回事,所以这件事必定是人祸而非天灾。   现在整个成都府都说你是福星而不是什么灾星,陆轻盈那样的命格对你都没有丝毫的影响,云峥,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云峥笑着给断鸿的茶杯子添满了水说:“你是亲眼看到天罚出现的,我自己也被雷公掀了一个大跟头差点没命,这些事情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   断鸿叹了一口气说:“知道你会这样回答,我还是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来问你,就是希望你能告诉我,云峥,人在做,天在看,张吉死有余辜,但是别的道士却不一定是该死的,其中有几位乃是德高望重,修桥补路,为周边的乡民看病从不收一文钱的好人,现在他们不但死了,还需要背上一个恶人的名头,受大家唾骂,你真的忍心吗?”   云峥奇怪地看着断鸿说:“如果我跳出来说这件事是我干的,你觉得有谁会信?就算是大家相信了,把我拉过去五马分尸,这件事对我有什么好处?你傻了,还是我傻了?”   断鸿又喝了一杯茶说:“难道君子就不该坦荡荡吗?我查了很多的地方,很多条线索,最后所有的疑点都指向了你,我几乎可以肯定的说这件事情是你做的。   灵犀阁的打手头子是一个死人的弟弟名字叫做浩二,乘烟观修补门窗的活计是他用重金从牙行转包过来的,帮着干活的那些匠人没人知道是从哪里找来的,其中一个身形最高大的人,好像是你家的护卫头子。   如果是普通的凶杀案,我们就能立刻缉捕你,三木之下,不由得你不招,但是……”   云峥笑吟吟的看着断鸿说:“但是没人信是不是?你的捕头不相信你,你的上官也不相信你,其实你自己也是非常犹豫的是不是?毕竟天罚那样大的威势,不是人力能够演化出来的,所以你就想从我这里得到答案。   我可以很清楚的告诉你,你猜啊——”   断鸿苦笑一声道:“你是人尖子,所以你干出来的事情往往会出乎所有人预料,我就算是从你嘴里得到确实的答案,也不能把你怎么样,我知道我是一个卑微的捕快,现在的你就能轻易的置我于死地,只要过上几年,等你去了东京汴梁城扬名之后,我想要拜访你都不可能。”   “你也觉得我在东华门唱名没问题?”   “那座门就是给你准备的,别的我不知道,对你我还是很清楚的,你就算不能考出功名,但是一定有法子成为进士,我从不怀疑这一点。这次来就是告诉你,乘烟观的案子已经作为天罚上报刑部了,听说用不了多久,朝廷就会派出新的道官来到乘烟观,那些死去的人他们的冤仇注定无法昭雪。不要杀人了,大宋不喜欢凶手,收手吧,至少不要这么激烈。”   疲惫的断鸿在云家喝了五杯茶,然后就走了,走的很坦然,这是一个努力过后依然失败的人才有的一种坦然,虽然失败让人不舒服,但是对自己已经有了一个交代。   云峥发现大宋人不一定都是猥琐的,也确实有一些仁人志士的,比如五沟,比如笑林,亦或这个断鸿,他们都有自己非常明确的人生信条,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难道说大宋的脊梁居然是这些人不成?   “夫君啊,您的这片《节赋》写的是极好的,其中这两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堪称绝妙,但是您还用了包希仁的名句,仓充鼠雀喜,难道您打算学学‘关节不到,有阎罗老包’不成?按妾身愚见,您的性子可做不了包希仁那样的官,您聪明绝顶,又喜爱享受,心智也不坚强,天性又懒散,断然做不到铁面无私的。”   云峥黑着脸说:“知道是愚见,还说出来,按照你说的,你夫君奸懒馋滑占遍了,这样的人不赶快装到猪笼沉塘还等什么?”   陆轻盈嘻嘻地一笑,把身子偎进云峥的怀里仰着头说:“奸懒馋滑的云峥才是我的夫君,清正廉明的云峥可做不了陆轻盈的夫君。”   “你倒好,跑回家整整三天,也不知道回来,如果我今天不接你回家,你是不是还不愿意回来?对了,后院里怎么那么多的妇人?那个板着我的脑袋当西瓜敲的女人是谁啊?”   说起这事,陆轻盈眼睛就笑的弯弯的,搂着云峥的脖子说:“都是三家的女眷,敲你脑袋的是我大娘,她的性子最是豪迈,告诉你,大娘可是去峨眉山练过武的,我大伯经常被大娘打伤,为这件事,老祖宗不止一次的训斥过大娘,现在性子好了很多。   妾身这次是最有面子的,您毁了乘烟观,那三家人个个都对您感恩戴德,所以妾身收到了好多的礼物。”   “又胡说,乘烟观是被雷公劈倒掉的,那些人也是雷公杀的,关你夫君什么事。老太爷不是也说是道士们胡作非为,遭了天谴吗?”   陆轻盈瞪大了眼睛拿额头撞了一下云峥的下巴生气地说:“您以为陆家人都是傻瓜?老祖宗从你走出乘烟观的那一刻起,就知道是你干的,所以才会当街趴在地上感谢神灵,要不然你以为能像现在这样悠闲自在?”   云峥呵呵一笑,把手从陆轻盈的衣服底下抽出来笑着说:“果然骗不过明眼人,昨天还有一个捕快上门请我以后莫要多造杀孽,他都能看得出来,估计彭蠡先生,鲁清源先生,甚至咱们的知府也都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只不过为了把大事化小这才做出这样的论断。” 第三卷 锦官城,春色浓 第1章 妖孽横行   陆轻盈很快就加入了云家,原本对陆轻盈极度没有好感的腊肉现在整天围着陆轻盈转,两个人亲密的就像是姐妹,小虫为这事还吃了些干醋。   问了云二才知道,陆轻盈打算大力支持腊肉的桑蚕事业,并且给云家即将开业的缫丝作坊想方设法的从陆家弄回来四个高手匠人,还手把手的教导腊肉怎么记账,所以向来把事业看得比感情重要得多的腊肉,果断的就把自己喜欢云大这回事扔到了脑后。   “云大,我不需要私塾先生来教我吧?”云二扔掉手里的看家蛇问云峥。   “应该不需要吧?你独立学习的能力很强,找先生过来说不定会教坏你,你还是自己学习自己领悟好一些,拿我的读书笔记看看就应该没问题了,等到你十三岁的时候就能进入锦江书院系统的学习复习一遍就可以了。”   对云二的学习陆轻盈非常的重视,在她看来云家的人到底单薄一些,在这个宗族林立的世界里,如果兄弟二人不能齐头并进,云家想要真正的兴旺难度不是一般的大,更何况云二聪慧的令陆轻盈吃惊,这样的孩子整天让他拖着看家蛇和看家狗一起玩耍那就是自己这个云家主母的失职,于是给云二找先生就成了她最近非常重要的事情。   云大揍云二的次数很少,但是陆轻盈揍起云二来丝毫不手软,长嫂如母,陆轻盈就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最近云二的日子很难过。   想做云二的先生,首先就要比云二聪明,或者比云二博学,陆轻盈特意找来的三位先生,一个因为念错了《九歌》中的一个字,被云二指出来羞惭的掩面而走,另外一个不会计算疯狂水池管理员出的难题,也咆哮了一番之后拂袖而走,至于最后这位,因为脸上有一撮毛,恐怖的形象引得云二大哭不已,陆轻盈只好一边安慰云二,一边请这位有本事,但是长相差的先生拿着红包离开,先生一走,云二就立刻回复了原先那副顽皮的模样。   陆轻盈看着在假山上爬上爬下的云二发愁的对云大说:“小弟聪慧至极,这样的奇才妾身还是第一次得见,良材美玉总需要上好的匠人细细打磨方能显露美玉的本质,咱家有美玉,但是高明的匠人那里寻找?”   云大合上书本瞅着陆轻盈笑着说:“小弟早慧,学东西更是触类旁通,说实话《九歌》里的生僻字,我到现在还经常念错一两个,他却能通篇背下来,至于算学那是云家压箱子底的学问,除了你夫君我,你在成都府找不出可以教授他的人,至于那个脸上长一撮长毛的先生,一看就是饱学的人,但是,就他的仪容,恐怕就算是考中了,也会因为长相问题被诠选掉。   小弟不会害怕那个先生长相的,他只是不愿意跟着无名之辈学习,没关系,现在就让他自己自习,过几年进入锦江书院就好了。”   陆轻盈摇着头鄙视地看着云峥说:“那可不成,别人家求这样的孩子还求不到,咱家有一个你还打算用放羊的法子教授,也不怕糟蹋了材料,这事你不用管,我会找到一个合适他的先生的,不就是用点钱么?咱家的家底还撑得起小弟求学的费用。”   说完就让憨牛套上马车急匆匆的出门去了,也不知道又想起了哪家的大儒。   云大冲着趴在窗口看自己的云二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又开始看书,教育子弟这原本就是人家当家主母的权利。   云大看了一会书,炎炎的夏日不但让外面的树木无精打采,云大自己也实在是打不起精神,用井水擦了一把脸,见云二躺在躺椅上睡的非常香甜,也不忍心打扰他,找了一条薄薄的单子给他盖上,就摇着折扇出了内宅,寒林师徒不知道去了哪里,他们总是早出晚归的行踪诡秘,两三天见不到人乃是常事。   出了家门,沿着浣花溪溯流而上,浣花溪两岸长满了木芙蓉,成都人有种植木芙蓉的习惯。   据说五代后蜀皇帝孟昶,有妃子名“花蕊夫人”,她不但妩媚娇艳,还特爱花。有一年她去逛花市,在百花中她看到一丛丛一树树的芙蓉花如天上彩云滚滚而来,尤其喜欢。孟昶为讨爱妃欢心,还颁发诏令:在成都“城头尽种芙蓉,秋间盛开,蔚若锦绣。帝语‘群臣曰自古以蜀为锦城,今日观之,真锦城也。’”待到来年花开时节,成都就“四十里如锦绣”,广政十二年十月,孟昶的绿化城市工程大功告成,携花蕊夫人一同登上城楼,相依相隈观赏红艳数十里,灿若朝霞的成都木芙蓉花。成都自此也就有了“芙蓉城”的美称。现在芙蓉花未开,只有墨绿色的叶片在疯长。   浣花溪一带种的都是红芙蓉,花朵的颜色从早晨到傍晚会有三次变化,又有三醉芙蓉之说,如此盛景看不到,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   不过没关系,浣花溪在不远处汇集成一片小小的湖泊,水里也有芙蓉生长,芙蓉生在陆上名叫木芙蓉,生在水里叫做水芙蓉,水芙蓉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荷!   夏日炎炎正是荷叶田田的好时候,巨大的荷叶密密的铺在水面上,遮住了荡漾的水面,只有百十枝荷花或者在盛开,或者正在含苞,拳头大小的荷苞就像一个个伸出去小拳头,娇憨的向烈日显示自己的存在。   荷花丛里清幽的深处漂浮着一条小船,柔润着半湖碧蓝的波纹,或明或暗的浪花绵延到清莲池的边缘缓缓地消失,朦朦胧胧的莲花似粉似白般铺成一片,偶见一束红莲独自唯梦在绿莹莹的荷叶之中,像一只明眸的丹顶鹤放目远方,醉了这一湖的涟漪,隐蔽了丝丝落落的莲藕在深水中的冷意,不曾流露出点滴的阴凉的颓废之感。   清香四溢啊,不用呼吸,香气似乎从毛孔里钻进来润泽着五脏六腑,云峥停留了片刻,用一根船夫插在岸边的竹篙将小船勾过来,准备采撷莲花带回家里,这样好的东西长在这里太浪费了,无人欣赏,还不委屈了这一池塘的艳色?   都说莲花可远观而不可亵玩,那是胡说八道,周敦颐需要在二十年之后才能吟诵出《爱莲说》,云峥打算等需要的时候先把《爱莲说》弄出来送给彭蠡先生,好好地拍拍马屁,到时候少挨两顿揍才是真的,至于周敦颐他老人家是大家,再弄出一首《爱菊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踏上了小船,却没了采摘莲花的心思,陆轻盈非常的讨厌别人把花摘下来插在花瓶子里,总是说那不过是一具艳尸,有什么好看的。   虽然云峥不在乎多看看艳尸,包括真正的艳尸他也有兴趣去观瞧一下,但是为了这点龌龊的爱好和老婆吵架就会意境全无,学林黛玉葬花实在不是一个大男人能干得出来的。   每一朵莲花都闻过之后,猥亵高雅的心思得到了最大的满足,然后就抛下船桨,让和缓的水流带着小船顺水而下。   清波簇拥着小舟,就像是在摇晃摇篮,云峥在半梦半醒之间任由小船推开莲叶一头闯进了百花潭,水流再一次变得平缓,这里的水面积为宽阔,没了风,百花潭宛如明镜般明晃晃的耀眼,云峥顾不上在梦里和薛涛纠缠,赶紧把船往岸边划,还没有到岸边,就听见岸边乱糟糟的,大好的心情全部被破坏掉了。   一个青稚的童音像锥子一样钻进云峥的耳朵:“杜甫草堂就在这里,为什么会看不见?老杜明明在他的《狂夫诗》里说:万里桥西一草堂,百花潭水即沧浪,可见草堂一定就在百花潭西面,景先哥哥骗人!”   小小年纪把话说得很狂放啊,云峥小声地嘀咕着就跳上了岸,好心的把小船系在岸边,这样方便小船的主人过来寻找,至于把船划回原地这种事他是不会做的,因为溯流而上这种事情非常的费力气,弄得一身臭汗实在是划不着。   “划船的,你知道杜甫草堂在那里吗?”那个讨厌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云峥抬头一看,岸边站着一个小娃娃,穿着蜀锦做的轻衣,头上扎着两个啾啾,脖子上挂着好大的一枚银锁,看样子也是富贵人家的孩子,这种孩子一般都非常的讨厌,从他没有礼貌的问话里就可见一斑。   云峥摇着折扇笑着说:“你看,树背后不是有一间茅屋吗?那里就是杜甫草堂!”   小孩子高兴地扯着身边那个大一点的孩子说:“我没说错,杜甫也不会随便的作诗,说在西面,就在西面。”说完话就一溜烟的跑去了那间茅屋,准备凭吊或者瞻仰一下前辈诗人杜甫。   那个大一些的孩子拱手向云峥致歉道:“小弟性子烂漫一些,倒不是不懂礼仪,如有得罪之处,苏景先在这里向先生赔罪!”   云峥笑道:“你先别忙着道歉,过一会就该我道歉了。”   “这是为何?”木讷些的孩子惊问。   “因为那间茅屋是茅厕,还是非常肮脏的那种……” 第2章 苏轼   苏景先大吃一惊正要去喊自己的弟弟,却发现弟弟已经狂呕着被一大群苍蝇簇拥着从茅屋里冲了出来,他连忙扶住摇摇欲坠的弟弟,帮他拍着后背,好让他吐得顺畅一些。   小男孩好不容易不再呕吐了,睁开泪眼迷蒙的眼睛看着云峥说:“你确定杜甫住在茅厕里?”   有了这句话云峥对这个孩子的恶感一瞬间就消失了,诚恳地对小男孩说:“骗你去茅厕,这是我的习惯,以前啊,有一位高僧在石头上刻了几个字,只能看清前面的两个字,想要看清楚他到底写了些什么就必须爬上一块非常大的石头,我比较钦佩这位高僧,所以就爬了上去,想看看高僧到底写了什么高深莫测的揭语,结果上面写的是‘五谷轮回地’,还有有高僧排泄下的黄白之物,害得我在好长一段时间里都不敢在白云山大口的呼吸,所以啊,能骗得别人去茅厕发恶心,我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小男孩不但不生气,反而拍着手掌笑道:“有道理啊,确实有道理,自己倒了霉,就一定要把倒霉事让别人也尝试一遍,这样自己就会舒服一些,确实是高论,大哥,你说是也不是?”   苏景先没有回答,他在干呕,小男孩刚才尝试两个字用的太恶心了……   “我叫苏轼,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小男孩见大哥在反胃,笑的越发的开心,冲着云峥自报家门。   云峥叹了口气说:“你一定知道我的名字,就是不知道那个女人会如何的编排我。你猜猜看,我已经泄露太多的关节了。”   苏景先一脸的茫然,他们全家刚刚从眉山搬到成都府,算上今天才不过第三天,还是因为史彦辅和陈公美两位长辈力邀至此,再加上祖父母亡故,为了让父亲不至于睹物伤怀,这才来到成都府的,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不认识什么人啊。   苏轼的眼睛眨呀眨的,忽然笑着说:“我家有一个亲戚去年从白云山过来投奔,她说在豆沙县有一个黑心肠烂肚子的坏蛋总是欺负她,害得她不得不跑到眉山躲避,那个人不会是你吧?不过从你刚才的行径来看,很像哦。”   云峥摇头道:“黑心肠烂肚子的家伙叫做萧无根,不是我,你再猜猜看,难道那个死丫头就忘了我这样一位高风亮节的人?”   苏景先忽然插话道:“莫非你就是云峥?蓝蓝说你还有一个弟弟非常的聪明,甚至比小轼还要强些,这是真的?”   苏轼哈哈笑道:“娘亲说我是最聪明的,将来也就小辙能望我项背余者皆不足论,云二怎么和我比,你说是不是云大?”   云峥摇摇头说:“你会被云二虐待死的。”   “这不可能!我现在就去找云二较量一下,你家在哪?”   “只要你们划着船到了一片长满荷花的池子边上,在往左面走百十丈,树丛里有一间大屋子那就是我家,云二正在睡觉,他有起床气,你们小心些。”   云峥好心的把自家的位置告知了苏家两兄弟,云二的日子过的太懒散,这不合适,如果把苏轼弄过去,说不定能激发出这家伙的好胜心,以前这家伙在学校上学的时候好胜心极强,处处争第一,现在估计是觉得高处不胜寒,放眼望去满世界除了大哥,剩下的全是笨蛋,没了前进的动力,现在发现大宋也有了不得的高才,以他的性子,当然不会漠然视之。   “你不会去?”苏轼怀疑地看着云峥问道。   “不回去,要是我在场,你输得太难看,蓝蓝回头还要怪我,太不划算,你们自己去。”眼看着一个颤巍巍地老人正在到处寻找自己的船,云峥连忙催促苏家哥俩赶紧划船走人。   眼看着兄弟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荷叶间,老翁也发现了自家的小船,云峥这才满意的背着手去树林背后去看看杜甫的草堂。   眼前的茅屋富丽堂皇的让人惊讶,哪里有半点杜甫在《茅屋为秋风所破歌》里的凄惶景象,屋顶上的黄金草,在太阳底下反射着金子般的光芒,屋子里的陈设也极为奢华,古色古香的案几也就罢了,方砖上还铺设着厚厚的地毯,里面游人如织,还有歌姬清亮的歌声在树林间缭绕不绝,奶奶的,杜甫要是有这些家当,何至于“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   大熊?云峥猛地看到一位老熟人,他正在杜甫家门口躬身迎客,别的茶壶迎客都是喊爷爷,他倒好,张嘴就是一首杜甫的诗歌。   “哎呀呀,梅熟许同朱老吃,松高拟对阮生论。刘翁来的正是好时候,夏日炎炎,正是用青梅煮酒论英雄的好时候,您的对头张翁今日可是有备而来,刚才用冰水净了口,正等着您过去斗茶呢,今日伺候您两位喝茶的可是媚娘,那双纤纤玉手斟茶,茶香未至,美人的幽香已然暗度……就是不知道刘翁今日能停留多久?”   眼看着大熊几乎是半拎,半扶的把那个干瘦的已经被酒色掏空身子的老色鬼弄进草堂,云峥才发现在硕大的杜甫草堂四个黑漆大字边上还有一行小小的字,上面写着灵犀阁一分店。   云峥气的手脚发麻,花娘太狠了,以前这里据说是有三间破茅草屋,自从自己告诉花娘做生意一定要和文化结合起来,这样才有搞头,没想到花娘结合的如此干脆,花大价钱在这里重修了杜甫草堂,把妓院开到杜甫家里,果然和文化结合的甚为紧密。   “哎呀呀,果然是门泊东吴万里船啊,有远方的客人到了,不知道您有相好的姑娘,还是想进来找个可人儿把酒言欢,不是小人吹牛……”   听到大熊破锣一样的嗓子,云峥后背起了一层的白毛汗,青衫立刻就湿透了,趁着没被大熊发现,还是早走为妙,大中午的妓院的生意就好成了这样,天知道晚上是个什么景象。   来的时候坐船,回去的时候只能在太阳底下赶路,该死的孟昶,在道路两边种满了木芙蓉,这东西根本就不能用来遮阴,大路上白晃晃的充满了阳光,云峥从小河里摘了好大的一片荷叶顶在头上依然不能让自己清凉一些,现在他有些后悔骗苏家兄弟两个划走了小船,其实被老翁揪住,也就是两枚铜钱的事情,何苦让自己这样遭罪。   远处的知了在玩命的嘶吼,让云峥更加的烦躁,好不容易支撑到家,脱掉衣衫光着膀子躺在躺椅上大声地叫着腊肉给自己拿冰水来。   一只白嫩的小手出现在云峥的面前,看着还挂着水珠的酸梅汤罐子,云峥想都不想的就扒拉到一边继续喊腊肉。   这只小手拿过来的东西要是能喝才见鬼了,苏轼喜欢捉弄人的性子到了晚年都没有改掉,还指望现在这么好心?   还是腊肉好,端来的东西云峥看都不看的就往嘴里灌,哪怕是毒药也是一样,整整的灌了一大壶酸梅汤,总算是把命给救回来了。   “骗子!小贼!”着两个词语从一个粉嫩的小男孩嘴里说出来就有特别的震撼人心的力量。不用问,这家伙输给了云二。   “怎么?不是云二的对手?你们比的是什么?背书,还是算学,亦或是作诗?”   “明明是你偷的小船,骗我和哥哥上去替你顶缸,被那个老翁追杀了好久!”   “说清楚,你们比的是什么?你输了几样?还是全部输掉了?”   “背书我们不相仲伯,作诗我们都不会,算学是胡说八道,哪有那么蠢的家丁,一边往池子里灌水,一边往外面抽水,这是傻子才干的事情。”   “那就是算学一途上输掉了?你别管那个家丁蠢不蠢,把鸡和兔子装在一个笼子里计算脚丫子这事更蠢,算学就是这样子,你家的算学还比不过我家的算学,让你家占个便宜,你爹爹教你们的时候顺便把云二一起教了,我教云二算学的时候也会顺便把你们也教了,算是吃了一个大亏,问问你爹愿不愿意。”   云铮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也该是这样的结果才是,云二的算学基础不是大宋人能比拟的,就算他是最顶级的妖孽也不行,社会没有发展到那个程度,现在的算学对云儿来说没有多少难题。   转头到处看看,没有发现苏景先,就问苏轼:“你大哥哪里去了?”   “我大哥回家了,去告诉蓝蓝姐姐你在这里,我家就在不远处,听蓝蓝姐姐说你家的包子很好吃,云二打算请我吃一顿,腊肉姐姐正在蒸包子,明明是带馅的炊饼,干嘛叫做包子?”   云峥盯着苏轼鼻子上的几颗白麻子笑着说:“馅料都是用面皮包起来得,不叫包子叫什么?一会多吃点,回家再带上一点,云二跟你爹求学的时候帮着他说几句好话,不过这些话要对你娘亲说,不能对你爹说。”   “为什么?教我们学问的是我爹,不是我娘。”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家到底谁说话算数吗?”云峥拿毛巾擦着身上的汗珠子对苏轼说。 第3章 女人的奋斗   苏老泉的老婆是眉山的巨富程文应的女儿,早年见丈夫只喜欢到处游逛,于是就把满腔的希望寄托在三个儿子的身上。   苏老泉从峨眉山游玩回家,发现妻子对家中的孩子管教的非常严格,就好奇的问了一句,知道答案后就羞愧的无地自容,于是发奋读书最终成为一代名家。   三字经里面,苏老泉,二十七,始奋发,说的就是苏轼的老爹苏洵,他写的《六国论》堪称一代名篇,“六国破灭,非兵不利,战不善,弊在赂秦”,开篇的这句话就点破了当年六国之所以被强秦灭国的原因,当然,苏老泉写的这篇文章其实是一篇时文,说的是大宋不断地给辽国和西夏岁币,就是在贿赂人家,大宋最后避免不了会丧师辱国。   云二有这样的一位老师,应该足够了吧?看不起老婆彪呼呼地傻样子,成都府能有什么人才,彭蠡先生是大家,不会教导幼童,鲁清源人家是官员,高攀不起,像苏洵这种半成品的大师才是最好的启蒙老师。   至少可以让云二从大处着眼,从小处着手,苏洵算不得聪慧,唯一可以称道的就算是勤勉,他又和大熊不同,懂得从学过的知识里提炼自己的学问,这就算是一个很了不起的读书人了。   云二和苏轼交谈得很开心,一起坐在秋千架上拿着热包子猛吃,俩人的外形年龄差了一倍,却没有半点的隔阂,主要他们讨论的是如何用猪尿泡做出一个合适的皮球来。   “大哥,咱家杀猪吧!”云二拿着半个包子走到云峥面前央求道。   “不成吧,咱家的猪才养了三个月,腊肉不会同意的,等到年底再杀!”   “苏轼说猪肉是贱肉,很难吃,咱家做一顿猪肉让他尝尝,他还不相信咱家的包子馅是猪肉做的,非说猪肉不可能这么好吃。”   云峥看了一眼苏轼,发现这小子在偷笑,于是叹了口气说:“蓝蓝是吃过咱家做的猪肉的,一定告诉过苏轼,他是想吃咱家的猪肉,故意在激你,也罢,就让他得逞一次,想吃猪肉用不着杀咱家的猪,让老廖去集市上买上一大块回来做就是了,我估计蓝蓝马上就要到了,故人相逢总要招待一下。”   云二听了云大的话,直接走到苏轼面前说:“我大哥教我待人一定要真诚,别人第一次欺骗我是别人的不对,第二次被欺骗就是我的不对的,所以,以后你如果再敢欺骗我,后果自负。”   苏轼原本非常得意的表情一下子就没有了,恭敬的对云二作揖道:“这次是小兄我的不是,苏轼保证没有下一次了。”   云二面色古怪的说:“我这么说的目的不是要你道歉,而是在警告我自己,所以你下一次尽管来骗我,没关系的。”   “为什么?”苏轼被云二奇怪的理论弄得有些发愣!   “小轼,你还没有听明白吗,他是故意在找你的茬,你这一次小小的骗了他一次,他下一次就有借口狠狠地骗你一次,然后会告诉你两不相欠,云家兄弟就是这个样子的,以后小心些,莫要上了大当,还不自知!”   云二愠怒的转头向门口望去,只见蓝蓝俏生生的出现在大门口,头上虽然还戴着白花,但是整个人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和豆沙关那种伤心欲死的样子有了很大了不同。   云大慌忙披上短褂子,在女子面前光着上身总不是太好,被蓝蓝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看来家里门房的素质还有待提高。   “豆沙关一别,少有问候,蓝蓝一向可好?”云大起身向蓝蓝行礼。   蓝蓝蹲身还礼道:“蓝蓝陋安,世兄一向可好?”   “还不错,过几日打算去锦江书院就读,也算是得偿所愿,蓝蓝妹子精神焕发,与豆沙关大是不同,眉山之行,蓝蓝妹子必有所得,可喜可贺啊!”   苏轼眼看着两人非常有礼貌的一问一答,插嘴道:“蓝蓝姐姐,他已经成亲了!”   一句话将蓝蓝羞臊的满脸通红,刚刚还能和云大执礼想问,现在只想找个老鼠洞一头钻进去,只盼着云大莫要误会自己。   “哈哈哈,确实如此,拙荆出门去了,等一会就会回来,到时候再和你相见,你我故人重逢理当饮酒一殇,知道你是一个能喝酒的,等一会少饮了可不成!”   云大向来对女孩子心慈手软,见不得女子身陷窘境,连忙出言打圆场,苏轼和云二正是鸡嫌狗不爱的岁数,看得出来,苏景先似乎对蓝蓝有点别的想法,所以苏轼才会急急地出言帮自己的哥哥说话。   蓝蓝狠狠地瞪了苏轼一眼,就随着腊肉的引导去云家的客厅,苏景先就跟在后面,也有点尴尬,不过还是和云峥并肩进了客厅。   苏轼看着身边的云二说:“我刚才是不是说错了话?”   云二摇头道:“没有,我们是小孩子说什么话都没关系,没听过那句童言无忌的话吗?不过你想多了,我大哥要是想娶蓝蓝在豆沙县就能下手,不可能把她好好地留给你大哥,所以你放心,只要你大哥不算太差,总是有机会的。”   “我大哥非常好。”提起这事,苏轼立刻就有不同的意见。   “这是废话一句,自己大哥不好难道别人家的大哥好?你要是有本事把蓝蓝身上的衣衫剥光然后把她丢进你大哥的房间,她想不成为你嫂嫂都难!”   苏轼惊恐地看着云二说:“难道你已经这么干过?你大嫂……”   云二不以为然的说:“都是假正经,既然喜欢一个人那就用最干脆的法子得手就是了,非要唧唧歪歪的说一大堆的话,我大哥乃是人中豪杰,根本就用不着我帮忙,自己就能把我嫂子弄回家,还让我嫂子家里倒贴了很多的嫁妆。”   苏轼这才感到平和一点,要是云二真的这么干了,他就没有办法和云二做朋友了,老爹的家教里面从没有说过可以这样讨媳妇的。   就在他们两个人在讨论如何在不用剥光女子衣衫的情形下给自己弄回一个嫂嫂的时候,蓝蓝和苏景先已经坐在云家的客厅里用茶,蓝蓝喝过云峥炒出来的茶叶,所以并不惊奇,苏景先头一回喝到这样的茶叶,大是惊奇,一连喝了两杯嘴里才有回甘,不由得点头称赞。   苏家也是富贵人家,对茶叶并不陌生,苏景先自从踏进云家就感到这家人和大宋的其他人家非常的不一样。   两个丫鬟坐在阴凉的地方正在闲扯也没有人去训斥,有一个仆役还把凉席扑在后花园的假山底下呼呼大睡也没有人去训斥。主人家脱掉了上衣躺在椅子上像泼皮多过像士子,这家人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啊,他非常的好奇。   蓝蓝见怪不怪,云家的丫鬟腊肉比别人家的大小姐都长气,她是见识过的,所以张口就问五沟和尚和笑林道长是否安好。   “五沟和尚骗了我大笔的钱财去修整寺庙,现在估计正躺在松树底下拍着肚皮唱歌纳凉,笑林道士喜欢上了一个女人,为情所困,跑的不见踪影,我从豆沙县走了以后,梁琪正在大展拳脚,估计豆沙县的财富洪水一样的正在往她家流淌,说实话,这些故人里面就数你混的最差,寄居在别人家,你就不能自己去做点事情吗?总是依靠长辈庇护这不是长久之计啊。”   苏景先的嘴巴张的老大,云家的下人怪异一些也就是了,怎么主人说话也是这么没有遮拦,不由得出声解释道:“苏家对蓝蓝从无亏欠!”   云峥笑着向苏景先拱拱手说:“我当然知道,尊翁大人是一位极为方正的长辈,令堂大人也是一位慈善的长辈,蓝蓝身遭罹难,去你家安身自然是极好的,哪里会有什么不公的待遇。   我说的是个人意志的成长,就因为令尊令堂对蓝蓝百般的垂爱,所以才会让蓝蓝丧失了进取的心思,时日一久,也就没了进取心。”   蓝蓝正色道:“苏伯伯对蓝蓝已经做到了仁至义尽,这一点不用再谈,只是蓝蓝很好奇,一个女子也可以如你一般的大刀阔斧的征伐出自己的世界来么?”   云峥摇着扇子说:“有什么不可以的?远的不说,我们就说近的,梁琪你是了解的,她如今是豆沙县最大的商人,到了现在,估计豆沙县的县令都要看她的脸色活人。   还有一位奇女子名叫花娘,她出身与元山,虽然身陷贼巢却自强不息,不但在元山和盗匪周旋,还和吐蕃人大战一场,最后一把火烧了元山的储存物资的地方,让吐蕃雄鹰部落损兵折将之后空手而返,这一战为这个吐蕃大族埋下了身死族灭的种子,自己还能全身而退。   来到成都也就一年时间,现在成都府最大的青楼就属于她,这样的女子谁敢小看?反正我是不敢的,揪我耳朵我都只有忍着的份。”   蓝蓝被云峥的一番话说的神思驰往迷茫地问云峥:“我们女子还能这样活?” 第4章 不合时宜   云峥瞅着蓝蓝说:“什么叫做女人还能这样活,人家现在就这样的活的风生水起,你躲在闺阁里知道什么,整天弹弹琴,吹吹箫,浑浑噩噩的度日,期盼着将来找一个好人家嫁掉,下不知农桑之艰辛,上不知人心之险恶,有长辈庇佑又能到几时?人自立,自强之后才会有自尊。   当年你去眉山的时候我就想说这些话,但是见你伤心欲绝,就忍住没说,当时的豆沙县对你来说是一个多么好的奋斗契机,令尊大人亡故,豆沙县的人即使再无情,总还是会顾念令尊大人的几分遗泽,你当时如果咬着牙坚持在豆沙县开始做事情,有多少的事情可以作?   买地养蚕,缫丝,贩卖牛肉干,和山民的交易,甚至和异族的交易也能插进去一手,在你什么都不懂的时候,豆沙县的人没人敢欺负你,等你父亲的遗泽逐渐消失以后,你的生意也会走上正轨,那个时候你也就逐渐懂得了什么叫做生意,此时本该是你大展拳脚的时候,你却躲在白云山的和尚庙里自怨自怜,把自己弄得死去活来,白白错失了大好的机会。   令尊大人亡故自然令人悲痛,你每日念经那不是孝道,我敢说,你不去念经,而是为自己的将来奋斗,每多赚一文钱,令尊在天之灵会多一份欣喜和安然,这样的欣喜绝对不是你多念一两遍经文能够比拟的。”   苏景先瞠目结舌,先人去世,不是披麻守孝,而是乘机铢锱必较的和别人做生意,这是大逆不道啊,官员遇到先人去世都要丁忧守孝的,云峥何能如此做!   蓝蓝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凄声道:“你送来那两百贯钱,难道就是在提醒我不成?”   云峥苦笑一声说:“你以为我为什么早不送,晚不送,偏偏在你最伤心的时候送过去?我想让你明白自己还是有资本的,看你那个时候一副要死的样子,只好闭嘴不谈。”   苏景先蹭地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指着云峥说:“你怎可如此的无理?”   “为将之道,当先治心,太山覆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待敌。凡兵上义,不义虽利不动。夫惟义可以怒士,士以义怒,可与百战。凡战之道,未战养其财,将战养其力,既战养其气,既胜养其心。   这是令尊的煌煌大言,苏景先,你身为先生之子,却不明白先生的微言大义,我们的生活其实就是在作战,和天争,和地争,和人斗,与自己作战,活一生,就是战斗的一生,生命不止,战斗不息,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主将,不审时度势何能百胜?可笑啊,苏景先,你枉为人子啊!”   苏景先自然之道这是父亲的文章,这段话乃是《心术》的开篇语句,虽然有一部分出自《六军镜》,但是后面的文字确实为父亲亲手拟定的,一时间愣在当场,发现自己居然无话可说。   蓝蓝见云峥似乎在动怒,起身施礼道:“是蓝蓝愚钝未能明白世兄的一片苦心,景先乃是仁厚之人,与世兄这样勇猛精进,披荆斩棘一路杀过来的好汉有所不同,还请世兄莫要苛责才是。”   话音刚落,就听院子里的苏轼大声说:“不对,我爹爹最重孝道,怎么可能会像你讲的这样极端,所著《心术》一文也是在单纯的讲述兵家要义,你不能这样随心所以的引用,用我父亲的话来驳斥我大哥,这根本就不公平,百善孝为先,你拿出我爹爹的话解释你的作为,我大哥不用说就已经失败了,因为你把他带进沟里了,他已经不是在和你辩论,而是在和我爹爹辩论。   你是故意的,我发现你很喜欢把人往沟里带,从你指着茅厕说那是杜甫草堂的时候我就发现了,所以啊,你的话看似有道理,却全部都是诡辩之术,算不得堂堂正正!”   云峥仰天大笑,伸出大拇指道:“苏轼果然与众不同,我们既然是邻居,你就慢慢地等着接受我的磨练,这是你的第一堂课,我们慢慢地来,看看你的堂堂正正之师能否被我的鬼蜮之术所击败,不是欺负你年幼,你既然有聪慧的名声,就要接受挑战才是!”   苏轼出现在门口,拍着胸膛大声说:“放马过来就是!”   云峥鄙夷的瞅了苏轼一眼道:“你还是先把水池子的事情搞清楚,打败云二之后再来吹牛皮,天纵之才我见的多了,云家就有两个!”   苏轼回头问一声不吭的云二道:“什么是吹牛皮?”   云二认真的解释道:“我大哥的意思是说你是在说大话。”   苏轼激动地对云二说:“我从不说大话。”   云二撇撇嘴说:“这句话就是,好了,我去你爹爹那里学诗书,你到我大哥这里来学算学,就这么说定了,你现在还不是我大哥的对手,甚至比我还差了那么一点……”   苏轼大怒,和云二撕扯着出了前厅,不知道去哪里理论去了。   苏景先拱手道:“世兄之言,景先不敢苟同,自古以来男女有别,男子主外,女子主内,这是礼法早就规定好的,轻易地触碰这道门槛,算不得好事。”   蓝蓝张嘴欲言,又闭上了嘴巴,自己和景先一同前来,这个时候不能让景先难堪。云峥摇摇头拿扇子敲着桌子说:“也不知道是谁做的这道禁令?我至少从大宋的律条上没有发现有这样的规定,男主外,女主内,这必须是男人能主的了外,这个世上男生女相的人何其多,如果这个男人不能为女子遮风挡雨,难道就不许这个女子自己决定命运吗?律法中还有和离之说。   我在来成都的路上,吃过一家人的米粉,味道非常好,那个摊子是一家三口操持的,孩子揽客,妇人招呼,男子煮米粉,我没有看出来这一家三口谁在主内,谁在主外,他们都在为自己的家庭忙碌,很勤劳的一家人,我觉得这才是一个正常的男女位置的定位,而不是你说的那样生硬。”   苏景先被云峥说的汗水都下来了,云峥叹了口气,这个十三岁的少年人比起自己的弟弟差的太多,说白了就是不懂得变通,估计在学问一途上也不可能有什么大的进展,他或许学到了苏洵的方正,但是却没有接纳自己父亲机变的一面,这样的性情,居然对蓝蓝这样的女子有了好感,注定了会是镜花水月一场。   见苏景先无话可说,云峥就岔开话题专心的向苏景先请教苏洵最近所作的几篇文章。果然,说到这里,苏景先就变得活络起来,滔滔不绝的向云峥解说了《权书》、《衡论》,他能够将这两篇文章背诵下来,但是说到里面的含义,就显得非常生硬,这是死记硬背的后果。   太阳西沉的时候,陆轻盈还是没有回来,陆家的一个老仆过来说小姐正在央求郑家主人,希望能把云二送进郑家的私塾。云峥估计希望不大,郑家是大族,只会教导自家的子侄,绝对不会把如何教育子侄的秘法传扬出去,不管陆家和郑家的关系如何的紧密,郑家也不会开这个口子。   腊肉准备了很丰盛的晚饭招待蓝蓝,她见到蓝蓝也非常的高兴,不断地把红烧肉夹进蓝蓝的餐盘,劝她多吃一些,蓝蓝慢慢的吃饭,听着腊肉浓重的西川口音,眼泪不由得噗秫秫的滚落下来,却没有停止吃饭,云峥的话她到底是听进去了,到了现在自己必须抛开悲伤,为自己的将来奋力一搏。   苏轼和云二吃像跟老虎一样,嘴里啊呜,啊呜的叫着,一寸见方的五花肉进到小嘴里转瞬就不见了踪影,小嘴扭得飞快,片刻时间,一盘子红烧肉就不见了踪影。   腊肉强行将云二和苏轼从大桌子上撵了下去,肥肉吃的太多会闹肚子的,云二向来寂寞,现在有了苏轼陪伴,心情非常的好。   苏轼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山楂水看着桌子上重新上来的红烧肉直流口水,他就是喜欢吃肉,不管是什么肉都喜欢,如今美食在前却不能大快朵颐,实在是伤心欲绝。   云二捅捅苏轼,把一大块用荷叶包裹好的卤肉放进他的手里,苏轼这才喜笑颜开。   吃饭的气氛很好,云峥也不再说那些尖锐的话,而是不断地劝苏景先多吃一点,顺便给蓝蓝倒了一点葡萄酿催发一下她的胆气。   当他们吃完饭回家的时候,苏景先才想起来,云家人吃饭很无理,不管是丫鬟还是仆役都挤在一张大桌子上吃饭,蓝蓝这样的娇小姐和那个叫做腊肉的大丫鬟还以姐妹相称,这简直就是大大的不合规矩。   刚刚说出自己的意见,就被苏轼抢白道:“没什么不妥,这才是吃饭,以后咱家也该这样吃,我想和娘亲用一个盘子吃……”   蓝蓝跟在苏家兄弟二人的身后回头看了一眼落日下的云家,不由得挺挺胸膛,云峥说得很对,自己的路确实应该自己走那才是。 第5章 苏老泉   陆轻盈回家的时候已是掌灯的时候了,疲倦的陆轻盈随便吃了两口饭菜,就斜躺在软榻上唉声叹气,一个劲地埋怨云峥,不该在婚礼上抢白郑家老大,现在人家无论如何也不同意接纳云二进自家的私塾。   对郑家的老头子云峥很是尊敬,但是这种尊敬只限于老头子本人,因为三个老头子都堪称年高德劭的老人,陆家的两兄弟,还算不错,自己的老丈人陆籍更是一个人畜无害的老好人,但是郑家的兄弟几个就非常的讨人厌了,婚礼当天非要云峥当场赋诗九首,作为催妆诗,傧相按照规矩念了九首喜庆的催妆诗,谁能想到,他们竟然不满意,还说那些诗词都是古人所作,想要迎娶陆轻盈,那就必须自己作出九首出来。   作你妹啊,人家迎亲都是拿古人的诗词应个景,到了我为何要受你刁难?于是云烨想都不想的就推开郑家兄弟抬步上了绣楼,喝了迎亲酒,结果郑家的几个人以为遭受了羞辱,仪式还未完成就拂袖而去。   “郑老太爷占尽了郑家的灵气,他的几个后辈最多就是守家之犬,去她们家学习,没得吧云二给我教坏了,要是把云二教成郑家兄弟的模样,会被我活活的打死。”   陆轻盈捂着嘴笑道:“我夫君自然是一只下山虎,过江龙,可是身边总会带着一只乳虎,一条泥鳅一样大小的小龙,未免会碍手碍脚,却不知我睿智的夫君如何安排小弟?如果再像以前一般放羊,妾身可不答应。”   云峥嘿嘿一笑,走到陆轻盈的身后,轻轻地帮着她按摩一下肩背,去郑家这条路不算近,再加上道路颠簸陆轻盈已是腰酸背痛。   “蜀中的学问人能被我看得起的人不算多,彭蠡先生和鲁清源先生这两位算得上,另外一个人我打算请他做小弟的先生,以他的才学想来足够了,不过作为交换,我需要教他家的孩子算学,你也知道,算学是咱家的压箱子底的本事,算起来有点亏。”   陆轻盈一骨碌就盘腿坐了起来,扯着云峥的衣袖说:“您倒是赶紧说说,您是一个死不吃亏的人,能从您这里得到好处的人来历一定不凡,您赶紧说说。”   云峥握着陆轻盈的手坐下说:“不知夫人可曾听说过《论衡》《心术》二文?”   陆轻盈张着嘴巴笑道:“难道说夫君您给小弟找的先生就是苏洵苏明允不成?老祖宗曾经说过,蜀中但凡有大出息的人唯有此人,他的两篇文章名满蜀中,此时乃是出了名的大器晚成之辈,只是他在眉山,不在成都,小弟的年龄还小,妾身舍不得送他去眉山。”   云峥拍拍陆轻盈的小手说:“他最近知道我要给小弟找先生,特意带着全家从眉山搬到了浣花溪,就住在咱家不远的地方,今晚我还请了他家的大小子和二小子吃了一顿晚饭。”   陆轻盈笑的前仰后合,倒在云峥的怀里挠着脸皮羞羞云峥,等气喘匀了才说:“您以为先生是那么好找的?尤其是有学问的人,学问越高性情就越是怪诞,妾身听说啊,这个苏洵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还有啊,夫君,您不知晓,咱们成都府的知府要换人了,来的人叫做张方平,听说是一位极有才干的人,人家苏洵其实就来给张方平打前站的人物,可不是专门为了咱家小弟来的,请他当先生,夫君难道说已经有了腹案?说来听听,您是杀贯人的,有时候用计太过凶狠,现在和您打交道的是士子,不是强盗,土匪,吐蕃人,或者是伤天害理的道士,您这个时候就要掌握分寸,不能过于凌迫人家,免得将来传出一个坏名声。”   云烨搂抱着陆轻盈将她放在自己的腿上,看着陆轻盈的眼睛说:“夫人对士子的脾性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岂不闻君子可以欺之以方?苏洵是一位方正的君子,只要是君子就非常的好对付,他们其实很有趣的!”   “计将安出?”   “明日打上门去,和他比拼算学。”   陆轻盈听了丈夫的话立刻就笑的活不成了,滚到在软榻上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发现自己自从嫁到云家,总能笑得非常的开心。   “您为何不与明允先生比拼诗词,比拼诗书礼易?偏偏挑了自家最擅长的东西,咱家的算学确实是博大精深,妾身也算是喜欢算学的,就这样研究了好几天都不得其门而入,连小弟都比不过,您这是打算上门去欺负明允先生。”   云铮摇摇头道:“你不知道,苏洵和别的士子有很大的不同,他是一个喜欢兵事的人,据说他正在研究《六军镜》这是李靖传下来的大学问,他还有一篇更加著名的文章叫做《六国论》开篇就说:六国破灭,非兵不利,战不善,弊在赂秦。赂秦而力亏,破灭之道也。或曰:六国互丧,率赂秦耶?曰:不赂者以赂者丧,盖失强援,不能独完。故曰:弊在赂秦也。   这可是一针见血的真知灼见,其中还有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对朝廷不断地向辽国,以及李元昊赠与岁币的愚蠢法子表示不满。   既然是一位知晓兵事的,那他就该知道出奇制胜,以及田忌赛马之道,用我最强的学问对他最弱的学问一路碾压过去,不由得他不教导小弟。”   “可是夫君啊,这样一来您就会触怒这位先生的,万一他不好好教导小弟,您的苦心岂不是都白费了?”见丈夫把话说得激烈,陆轻盈就有些担心他会把事情搞砸。   “什么是君子?这时候就要检验苏洵到底是不是君子了,如果是君子小弟托付与他,我们就会非常的放心,如果不是,小弟放在那里你我如何安心?”   陆轻盈郑重地点点头,又对云峥说:“既然苏家才搬过来,妾身应当在明日带着一些吃食,亲自去苏家祝贺,夫君晚点过来。”   云峥的眉毛挑了两下,喜笑颜开,这个老婆娶得实在是太值了,还说十八岁之前不破身子的,遇到这样的老婆,誓言就是狗屁,随时都能放掉……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是朝霞漫天的时候,看样子今天会下雨,古话说得好:“早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啊。”   其实云峥不是自己醒来的,而是被云二生生的扒着眼皮弄醒的,看看床里面,陆轻盈早就没了踪影,男女间真是奇怪,身强体壮的男人会累个半死,娇弱如花的女人反而会一点事都没有。   “大哥,我们去苏家,苏轼答应介绍他弟弟给我认识,我对苏辙也非常的好奇,咱们去吧,大嫂早早的就过去了。”云二手里拿着大哥的衣衫,一股脑的堆在床头,催促他快点。   云峥快速的洗漱完毕,狠狠地做了两个扩胸的动作,心头非常的激动,今天就要见到大名鼎鼎的苏老泉,有这样的对手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云峥从不会小看古人的智慧,尤其是那些在史书上扬名的家伙,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这就是北宋历史的真实写照。   饭不可吃的太饱,否则血液都会跑到胃上去帮着消化,脑子里就空的可以跑马,而今天云峥需要一个清醒的大脑。   换上了衣衫,牵着云二的手就向苏家走去,到了人家门前依照礼仪恭敬的投递了名刺,一个仆人快速地走出来将云峥和云二引领到苏家的大厅。   很明显,苏家的人还没有安顿好,到处都是乱糟糟的,一个留着短须的额瘦高中年人迎了出来,拱手道:“高邻来访,苏某荣幸之至,请到大厅饮一碗清水,听犬子说起高邻的香茶奇妙无比,家中的粗茶就不拿出来献丑了。”   这就是一个老狐狸。从云峥进门就不打算给云峥任何口实,连斗茶这种机会都不给,看样子昨晚苏景先和苏轼已经把云峥的来意说给了父亲听。   “在下的来意想必先生已经知晓,晚生就开门见山的说了,如果藏头露尾反而会被先生轻看,舍弟云钺,还有一个小字叫做坚强,天生聪慧,如今在成都府几乎陷入无师可教的窘境,这样说别人会以为是狂妄,但是在先生这里一定能够感同身受,因为您的家里也有一位这样的奇才。   所以晚生冒昧登门就是想请先生收下云钺,让他能在先生座下受教,云峥感激不尽。”   苏洵没有半点的惊讶看了一眼云二缓缓地说:“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您是说令郎?这一点云峥可不能同意,苏轼为晚生所见唯一可以与舍弟相媲美的人,将来的成就必定光耀古今,先生为何如此轻看自家儿郎?”   苏洵仰天笑了一声,对云峥说:“口舌之争非老夫所长,既然世兄已经打上门来,老夫接着就是,昨日里小儿不是世兄的对手,今日清风徐徐正好领教一下世兄的高见!”   云峥也笑着松开云二的手,让他去找苏轼玩耍,自己与苏洵直接就坐在门廊下,瞅着天边的朝霞相视一笑。 第6章 灵乌赋   因为没茶,所以云峥与苏洵喝的就是酒,大清早的一大碗酒灌下去,肚子里就翻江倒海一般,好一阵子才平复下来,云峥笑得很开心,自己想给苏洵一个下马威,没想到老苏也是这么想的,谁家大清早的就拿出玉冻春来待客?这是最烈的一种酒,颜色碧绿也不知道埋在地下多少年,酒汁子粘稠的都能扯出丝线来,价值绝对不菲。   云峥放下酒碗擦擦嘴道:“先生这是答应收云钺为弟子了?”   苏洵点点头说:“确实如此,云家的算学让老夫无限向往,景先昨日拿回来的册子,老夫研读了一宿,能理解者只有三成,好些符号老夫闻所未闻,以前老夫还总是想找些艰险怪涩的难题来考校一下自己的心力,谁知道,昨日拿来的那本小册子竟然让老夫百爪挠心无从下手,只是一道放水,灌水题,就消耗了老夫三个时辰,使用了算筹这才解开,虽然解出来了,却让老夫汗颜无地,这是取巧啊。”   云峥又喝了一碗酒对苏洵说:“同样啊,先生的文章在下读了不止一遍,每读一次就会有新的领悟,与其说是您在贪慕云家的算学,不如说是云峥对您的学识垂涎不已,学问一道本就该博取所长,兼容并蓄才对,精通一家一室的学问算不得大家。”   苏洵大笑道:“难得你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见解,老夫认为学问一旦牵扯到道统,被冠上某家某人的名字就落了下乘,苏洵的学问,就是从苦读中得来的,世兄既然不嫌弃苏洵的学问鄙陋,云钺这个学生我就收下来,至于能不能学到东西,就看这孩子的造化了,老夫非常反感说某一个孩子是什么天纵之才,那样对孩子没有半点好处,世兄当要戒之。”   “这是自然,晚生今日这样说就是为了增加一点说话的力度,平日里我也没有这样说过,这孩子性格早熟,还希望能在先生座下受教,这是他的荣幸和造化。   先生您看是不是这样,平日里就由先生教授,这些孩子诗书礼仪,每三天空出一天来由晚生教导他们算学,算学一道晦涩难懂,尤其是我们这一脉的算学,想要学好,需要极高的悟性,最好从幼年时期就开始,所以苏轼,苏辙过来学习,景先虽然也是一个好孩子,但是他的年纪大了,从头开始学习算学,对他来说就是一种煎熬。”   “怎么会这样,老夫也是从二十七岁才开始认真读书的,算学难道就特殊一些?”苏洵有些不满意云峥的说法。   云峥笑着说:“好办,您可以让景先过来听课,我会用心教的。”   苏洵狐疑地瞅瞅云峥,也不在说什么,自己就是通过苦学才成材的,没理由景先成不了才,这孩子性格坚毅沉稳,是苏轼和苏辙根本就不能比拟的,老天爷从来都不负苦心人,所以他下定了主意一定要景先尝试一下。   说完正事,苏洵忽然问云峥:“乘烟观惨事,世兄知否?”   云峥一时不明白他的想法,迷惑地点头说:“自然知道,此事的根苗其实还在我的身上,天罚降临的时候,我就在乘烟观,差点没命。”   “天罚赫赫否?”苏洵仿佛对这事非常的感兴趣,听到云峥自称是当事人,立刻追问。   “一击之下,大殿损毁,糜烂十丈,亡百口!”   苏洵抚掌大笑道:“果然天理昭昭,临来成都之时曾与友人论及乘烟观之事,不论如何测算发现都非人力所能及,曾公亮断言,人世间绝无此犀利之器,老夫虽然对鬼神敬而远之,也希望这一次是真正的天罚,世人愚昧,骄奢淫逸者众,大宋如今没有了建国之初的锋锐之气,处处歌舞升平,但愿大宋这样的惊雷能再多一些,至少还能警醒世人。”   云峥一听苏洵的话,后脊背的汗珠子就下来了,不敢想象自己背着炸弹满世界流窜的情形,勉强笑着接口说:“这种事有一两次已经是骇人听闻了,再多一些,官家恐怕就要去祭天,下罪己诏了吧,我们还是安稳的过日子为好。”   苏洵多半喝高了,斜着眼睛看了云峥一眼说:“少年人怎么就满身的暮气,吾辈生于天地间自当虎视鹰扬,万里纵横方不负大好的年华,何能如同鸡雀蜷伏于屋檐之下,得三两条肥虫就引吭高歌,如今大宋看起来歌舞升平,实际上已经是危如累卵。   外有契丹,发贼对我大宋虎视眈眈,内有痹症层出不穷,范公所言十事,择长官,厚农桑,修武备,均公田那一条不是切中痹症的良药,只可惜庆历新政,只有一年而已,若有十年之功,大宋必将焕然一新矣!”   云峥总算知道苏轼的大嘴巴的毛病从哪来的了,没有错,就是从他老子身上得来的遗传,很多时候管不住自己的一张嘴,这才把一辈子活得凄惨无比,这方面以后要对他加强一下教育。   云峥不过初见苏洵,居然能从他的嘴里得知他的政治主张,如果是车轱辘话当然无所谓,你这样旗帜鲜明的支持老范真的没有问题吗?   如今老范被贬官到了邓州,富弼已贬至青州,欧阳修贬去滁州,滕宗谅贬在岳州,尹洙则流窜筠州,这些改革的中坚力量都已经被人家夏竦利用一个小小的丫鬟就打的落花流水,忠臣其实是非常脆弱的,远没有奸臣活的自在,也没有人家有无数的手段可以利用,这个时候还怎么往他们身上贴?你不是官员,可以胡说八道,张方平有你这样的幕僚恐怕是他最大的不幸。   云峥不由自主的把身子往外挪一下,因为老苏现在喝一口酒就大骂一句章得象和贾昌朝,这两个是什么人?是出了名的小心眼的奸佞之徒,但是人家现在是宰相。   苏洵骂的极为痛快,云峥只好命下人送上笔墨,思考了一会就把梅尧臣写给范仲淹的《灵乌赋》中的一段话抄写下来放在桌子上,眼见苏洵躺在席子上依旧痛斥不绝,云峥的头就疼得厉害,年纪这么大了,怎么脾气反而越发的暴烈了?   云峥告辞回家,陆轻盈和云二已经和蓝蓝,苏家兄弟出门去游玩了,院子里静悄悄的,程夫人忧愁的目送云峥离开,匆匆的走到前厅,发现丈夫已经彻底醉倒了,安顿好丈夫之后,才拿起桌案上的那片纸仔细的诵读:“凤不时而鸣,乌哑哑兮招唾骂于时闾。乌兮,事将乖而献忠,人反谓尔多凶,胡不若凤之时鸣,人不怪兮不惊!乌兮,尔可,今语汝,庶或我听。结尔舌兮钤尔喙,尔饮舌兮尔自遂,同翱翔兮八九子,勿噪啼兮勿睥睨,往来城头无尔累。”程夫人因为担心丈夫不免声音大了一些。就听丈夫在床帏间大呼小叫的说:“梅尧臣乃是无胆鼠辈,范公的《灵乌赋》才是雄文,彩凤不作鸦雀鸣,若是口不应心,文不应心,老夫宁愿去死。”说完之后就鼾声如雷。   程夫人将那张纸折了起来,塞进了袖筒,沉默良久之后,才提笔给云峥写了一封信,让仆人送到云家。   云峥回家的时候,陆轻盈他们也回来了,在后面和程夫人谈话的时候她就知道云二已经被苏洵收录了,至于自家丈夫和苏先生的交锋,陆轻盈是不管的,现在她大部分的注意力都在蓝蓝的身上,因为云二在说起蓝蓝的时候,样子非常的诡异。   这是什么缘故?难道夫君和蓝蓝有什么不能说的事情不成,不过看到云二四处乱转的眼珠子的样子,就知道自己差点中计,所以也就默不作声,旁敲侧击的从蓝蓝那里知道实情之后,就当着苏家三兄弟的面,在云二的屁股上狠狠地抽了两巴掌作为惩罚。   云峥回来了,但是脸色却不大好,自己一心想要避开和范仲淹这些人见面,就是担心自己会被这些人强烈的人格魅力所感染,蠢了吧唧的掺合到他们的斗争里,要知道这样的斗争只要打上你是某一派的标签,这辈子想清洗那是在做梦。   “夫君莫非出师不利?”陆轻盈走过来问道。   “原本就不会有争论,何来胜负之说,只是我前面把事情想的有点简单,和苏家打上关系对咱家来说不一定是好事,今天才知道苏洵原来是一个性格非常激烈的人,而且倔强的可怕,最让我无法接受的是他做事的方法,不讲究策略,只喜欢光明正大,大鸣大放,这样看不清形势的人很快就会招祸,到时候我们帮是不帮?我抄录了梅尧臣的《灵乌赋》给他,但愿能让他闭上嘴好好地教育子弟,准备参加科考才是。”   陆轻盈也懒洋洋的坐到云峥的身边说:“程夫人倒是一个有主见的人,不妨请程夫人和苏先生说说,蜀中现在也在清算庆历老臣,张方平接受蜀中就是一个非常明显的信号,按理说张方平有自己的立场,苏先生无论如何也需要和张方平站在同一个立场上才是,怎么会像夫君说的有那么大的差别呢?” 第7章 执拗还是执着?   “一样米养百样人,每个人都不一样,学问好的人性格就越发的独立,因为有独立的思维,所以会多出来很多怪怪的想法,这也是‘人生识字糊涂始’这句话的来历。   苏先生现在活在他自己构想的世界里不可自拔,不过这样也好,如果所有人都是一个样子这个世界也就没意思了。   皇帝昏晕,大臣糊涂,商贾精明,百姓淳朴,再加上强盗凶狠,这就构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世界,也只有在这样的世界里,我们才能活的真实。”   云峥似乎不愿意多说,匆匆的将话题拐了一个弯,开始和陆轻盈瞎扯别的事情,老廖走进来将程夫人的书信递了上来,云峥匆匆看完之后苦笑着对陆轻盈说:“怪不得小弟求学的事情苏家一口答应了,原来咱家的问题,果真也是苏家的问题,他家的问题比咱们还要麻烦,老苏长了一张大嘴巴,果真是祸从口出,眉山县县令打春牛的时候,身体肥胖摔了一跤,他就写了一首诗讽刺人家,说县令比春牛还要更像春牛,结果县令如今成了眉山的笑话,处处为难苏家,若不是苏焕还是官员,苏家就会倒大霉,这次虽说是受了张方平的邀请,其实也是为了避祸。”   云峥合上书信苦笑着对陆轻盈说:“夫人,这位苏先生好像并没有接受教训!”   “那是自然,士不可不弘毅,既然早先已经骂了县令,现在改口岂不是更加的难以做人?难道夫君在后悔把小弟交给苏先生?”   “这倒没有,我只是担心小弟要是变成苏先生那副样子就糟了,指斥方酋,激扬文字固然痛快,可是后患也会很多,古往今来,狂士都是孤独的,得不到理解和支持,最后湮没于江湖,不论他们的才华如何的过人,最终的结果都不会太好,别忘了现在还有一位奉旨填词的傻蛋在东京汴梁城的勾栏中厮混。”   陆轻盈走到窗前,看看正在外面介绍云三给苏家兄弟的云二娇笑道:“柳永可没有一个心思缜密的大哥可以依靠,咱们云家有一个深沉的就成了,要是两个都变得阴森森的,谁敢登咱家的门,会以为到了阎罗殿。”   云峥哑然失笑,就背着手回到书房看书,自己作为一个后来人居然还没有陆轻盈有担当,她说得没错,云二只要心地善良,狂放一些确实算不得大事,云峥有信心摆平这些小事。   程夫人也算是一位实诚的女子,把自家的事情实言相告,就是想给云峥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一旦师徒的关系确立,云家和苏家也就成了一伙的,师生关系是人生中第三重要的关系,一般情况下都会牢不可破,偶尔出现一两个欺师灭祖的家伙,也往往被史书和传闻说的臭不可闻。   看到苏轼就喜欢,脑袋圆圆的,一副忠厚的模样,苏辙就长得比较清秀,细声细气的像是一个女娃,看家蛇往他身边凑凑,他都会大叫着跳到苏景先的怀里。   蜀中人害怕看家蛇这实在是没道理,虽说成都府里养看家蛇的人家不多,决不至于没有,乡下的鼠患严重,如果没有看家蛇,粮食,衣衫都会遭殃,养猫现在还是一件非常高档的事情,只有富贵人家才会养那么一两只。   成都府本来就湿润,经过太阳一上午的暴晒,地上的水汽就变成了云彩,再被惊雷一震,空气中的水份就凝结成雨水,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   蓝蓝正在和陆轻盈以及腊肉商量蚕丝的事情,在参观了腊肉的蚕房之后,蓝蓝就羡慕的眼睛冒光,一个能轻易养活自己并且还有丰厚回报的活计,确实可以做一下,但是一想到自己只有孤身一人,眼睛里的光芒就迅速的黯淡了下来。   “不成的,我只有一个人,连个丫鬟都没有,这些事情做不来!”   “也是哦,要是少爷不帮着操持,我也拿这些蚕没有办法,不过,你可以去找一个能干的管家啊,就像廖叔一样,他可能干了,家里只要有他在,就没有一点问题。”   陆轻盈苦笑着摇头说:“腊肉啊,你以为廖叔这样的管家是你想找就能找到的吗?好多大家族里的管家需要一两代人的培养,蓝蓝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说到底她还是一个人的缘故。”   “大少爷不也是一个人?听说他背着二少爷从山里出来的时候,身上一文钱都没有,也没有一点粮食,还是老寨主收留了大少爷,您们看看现在,没过几年,家里还不是变得这样富足。”   腊肉和云大,云二在一起久了,对于光屁股打天下这种事情没有丝毫的敬意,总以为只要肯干活,人勤快,就会很快的富起来,在她的眼里,至少云家就是这样发家的,大少爷有了很多钱之后,还牵着牯牛上山坡去犁地,老族长说了,这样的人知道惜福,天生就算是富贵命。   蓝蓝和陆轻盈对视一眼,眼睛里充满了无奈,腊肉的雄心壮志都是在云峥的护卫下养成的,她自然只需要埋头干活就成,其余的事情云峥都会处理的妥妥帖帖,蚕丝的价格低了,云峥都会出手帮忙,自然无往而不利。   “云兄本来就是人间的奇男子,腊肉,这个不好比的,咱们身为女子可选择的地方不多。”蓝蓝现在很喜欢憨憨的腊肉,不像自己家里的仆役,在出事的第一时间就跑光了。   陆轻盈笑着拍手说:“其实啊有一个好办法,蓝蓝可以过来帮腊肉啊,现在家里已经有了蚕丝,我们马上就要煮茧,请来的大匠也已经就位了,盖好工棚就能开始干活,腊肉是个糊涂蛋,平日里精明的厉害,只要一牵扯到数字就手足无措,现在缫丝作坊里的数字,可不是你脱掉鞋子双手加上双脚能算的过来的……”   云峥坐在窗前看书,耳听着外面雨打芭蕉的声音,觉得心旷神怡,今日的读书效果很好,今日读《左传》六九,北戎侵郑,一个时辰的时间里就将这些内容全部背了下来,遂打开自己的读书笔记,填上日期,在读书效果一栏里填上满意二字。   每天读书两个时辰这是云峥雷打不动的习惯,除了和陆轻盈在新婚第一天胡天胡地之外,从来都没有断绝过。   站起来活动一下身子,好像听见了大青马的嘶鸣声,眼见外面的雨下的并不大,就打算骑马出去溜一圈,活动一下筋骨。   到了马厩才发现大青马为何会叫唤了,马背上爬着四个人,虽然不太重,但是横七竖八的趴在马背上,还是让大青马非常的不舒服,反倒是那匹矮小的马匹,却没有人去骑。   景先看到云峥过来,非常的不好意思,翻身从马背上上跳下来,有些面红耳赤,苏轼现在终于可以骑在马脖子上了,揪着大青马的鬃毛,希望它赶快跑起来,至于趴在马屁股上的弟弟他是不打算管了。   老天爷啊,这也就是大青马的性子温和,要是换一匹战马,早就一蹄子一个将他们踹飞了,趁着大青马还没有发脾气,赶紧把苏辙从马屁股上抱下来,云二也被从马上揪下来,最后再把苏轼从马脖子上硬是扯下来这才说:“想骑马那就要给马架上马鞍子,这样骑着光背马算什么?马只要跑起来,三两下就把你颠下来了,你不舒服,马也难受。”   “小气!”苏轼在那里翻着眼睛小声嘀咕。   云峥也不接话,三两下就给大青马的马鞍子上好了,辔头也安装到位,瞅着苏轼说:“我打算快马奔驰,你想不想坐在我前面?”   苏轼刚要答应,云二死死地捂住他的嘴对云大说:“不喜欢,你还是自己去骑马。”   眼看着云峥就要牵着战马出去,挣开云二的手就冲到云大面前,露出小狗一样的笑容,看样子他非常地想骑快马。   云峥先跨上大青马,然后一矮身就把苏轼提到战马上,轻轻地磕一下马镫,大青马就踢踏踢踏的出了云家的大门……   “云二,你刚才为何要捂住小轼的嘴啊?可是那里有不对的地方吗?”苏景先挠着脑袋迷惑不解的问云二。   “骑快马非常的过瘾,风从耳边嗖嗖的掠过,那个时候你会感觉正在奔驰的是大地,而不是胯下的战马,像现在这样的天气里骑马最是舒坦,有点小雨,地上还不起灰尘,很好!”云二把自己以前坐在大哥怀里骑马的经验说了一遍。   “这不错啊,难道你不愿意让小轼去?这也太小气了吧?”苏辙认为云二是小心眼发作。   “骑马的时候很不错,可是骑完马,屁股会非常的疼,马鞍子上有一个铁过梁,正好硌在屁股上……”   大青马在细雨朦胧中飞奔,苏轼的惊呼不断地在大路上响起,此时的道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大青马撒开了性子,昂嘶一声,就掠过桃林,沿着成都府的城墙就狂飙了下去。 第8章 稻香源记?   任由大青马狂奔,云峥和苏轼都沉浸在速度带来的愉悦之中,等到大青马感到疲惫,逐渐放缓马蹄的时候,云峥才发现自己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安静下来的苏轼这时候才觉得自己的屁股已经不属于自己了,一耸一耸的要从马上跳下来,云峥嘿嘿的笑着,跳下马,把苏轼也抱了下来,不理睬垮着腿走路的苏轼,继续看周边的景致,这里是一小片极为平坦的平原,一个小丘陵都看不见,到处都是密密的树林,地里长满了稻子,已经灌满了浆汁,沉甸甸的垂下头,只要天气晴朗,暴晒几天,这里的稻子就能收割了。   四周不见一个人,只有倦鸟在归林,周边的农户家中也有袅袅的炊烟升起,虽说少了牧童的笛音,却不乏人间的意趣,只是到处种满了木芙蓉,层层叠叠的将农户家密密的遮掩在树丛背后。   牵着马走了两步,发现苏轼捂着屁股垮着脸,不情愿走,就抱起苏轼放在马鞍子上,坐在这里比较舒坦些,回去的道路蜿蜿蜒蜒的,岔路很多,早就分辨不清那里才是回家的路。   成都的雨最是缠绵,如丝如雾,浅灰色的云层底下,山川和大地就变成了一幅水墨画,缓缓流淌的小河该是清水河才是,想要回家就必须沿着清水河顺流而下就好。   走了不多远,就失望而归,前面有一片沼泽地,沼泽里到处都是密密的荷叶,不但马不能走,人也过不去。   “这样闭着眼睛瞎走,咱们今天不用回家了!”苏轼坐在马上不屑一顾的对云峥说。   “计将安出?”   “都说老马识途,让大青马自己走你在后面跟上不就能慢慢地走回家了?”苏轼高傲地仰着小脸,对云峥的愚蠢鄙视到了极点。   云峥瞅了一眼比自己还要迷茫的大青马,轻轻地在苏轼的屁股上抽了一巴掌说:“你没看见我走到哪里,大青马就走到哪里吗?这说明老马识途这家话不适用于大青马,想点别的法子,岔路太多,到底哪一条才是我们来的道路?”   “我是小孩子,这种事情要看大人的。”苏轼见事不可为,只好耍赖。   云峥笑笑,远远地看见一个黎杖老翁缓缓地从树林子里走出来,赶紧上前唱喏道:“老丈有请了,小子一时贪玩,迷失了路途,敢问老丈从这里去浣花溪该如何走才好?”   老翁抬头看看云峥,又看看骑在马上的苏轼张嘴骂道:“你这少年人好不更事,阴雨天带着弟弟偷跑出来跑马,就不怕着凉吗?浣花溪的人家怎么跑了这么远,这里是九曲溪,顾名思义,要绕九个弯子才能回到大路上,你先等着,我让老仆带你们出去,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胡来,光顾着自己痛快就不管弟妹的死活,以为风寒杀不了人么?”   云峥连忙应是,在这个时代,活的时间长就是资本,可不敢得罪。   老翁拉开柴扉,朝里面呼唤了两声,立刻就会有五十余岁的老仆走了出来迎接老翁,云峥再一次感谢了老翁就要离去,却被老翁喝止:“急什么,喝碗姜汤再走,现在走路,寒气入侵,你年轻力壮,那个孩子的衣衫都已经湿了,寒气入肺非激出病来不可,云峥赶紧将身上的外袍脱下来裹在苏轼的身上,老翁的脸色这才好看一点。”   一碗温热的姜汤下肚,浑身都感到暖和,老翁这才让家仆领着云峥往小路来的地方走去,再三嘱咐云峥不得向外人说起这里的景象。   老者的要求很怪异,所以云峥和苏轼就想将道路记下来,走了很久之后,不论云峥还是苏轼,都是聪慧到极点的人,饶是如此,也没有记住出来的道路,等到他们穿过一片树林之后,就已经看见熟悉的大路。想回头感谢一下老仆,云峥甚至备好了一两的碎银子,但是那个老仆却消失的没了踪影。   云峥往前走了几步,自己来的时候穿过的那条小路竟然也不见了踪影,到处是密密麻麻的藤蔓,将树林子遮的严严实实。   “鬼啊!”苏轼抱着马脖子大叫,不断地催促云峥快点跑,这个鬼地方不对劲。   “住嘴,哪有那么好心的鬼肯给你灌姜汤。”云峥的嘴里依然缭绕着姜汤的味道,断然不肯相信自己会在青天白日下见到鬼魂,刚才的那一幕真真切切的是自己经历过的事情,怎么可能有假。   想要拨开草丛再仔细观察一下,远处却传来一声凄厉的狼嚎,大青马不安的踱着蹄子,不断地拿头拱着云峥,看样子它也不愿意在这片鬼地方多待。   云峥扳鞍上马,这一次苏轼很聪明,再也不肯坐在云峥的前面帮他挡风遮雨,而是坐在云峥的身后,死死地抱着他的腰,还不断警惕的朝那片树林子观看。   大青马再一次飞奔起来,远处的狼嚎声仿佛又靠近了一些……于是大青马的速度就变得更加快了,等回到云家,大青马身上的汗水就顺着皮毛往下掉,云峥不敢怠慢,让苍耳给大青马裹上毯子,然后牵着它慢慢地散步,直到大青马的喘息均匀下来,才小心地拿着干布将它全身擦干。   苏轼见到了云家,从马上溜下来,连滚带爬的跑进家里见到蓝蓝一头就扎进怀里大喊着:“打鬼!”话都说不清楚。云二羡慕地看着苏轼的脑袋在蓝蓝的怀里拱来拱去,也想上去,觉得不合适,这才拉着腊肉的手,也作出一副惊恐的样子。   “鬼?鬼在那里?小轼不怕,咱们人多,不怕鬼。”   “有,我和铮哥哥骑着马迷了路,走到一片小山包里,却找不到回来的路,后来出现了一位老公公,请我们喝了姜汤,这才派了仆人送我们出来,可是一回头,就看不见那个老仆了,铮哥哥还打算赏赐那个老仆一点钱,都找不见人,然后就听见了狼嚎,大青马驮着我们一路狂奔回来,我说的是真的,不信你问问铮哥哥。”   云铮站在屋檐下抬头看着天,眉头紧锁,右手的手指不断的伸缩,计算完了之后摇摇头,又开始重新计算……   陆轻盈担忧地看着云峥直到他计算完毕之后才轻声地问:“夫君,小轼说的可是真的?”   云峥点点头,对陆轻盈说:“这事情恐怕不简单,夫人,你久居成都府,可曾听说过一个叫做九曲溪的地方?”   陆轻盈摇摇头说:“妾身因为身在闺阁,所以对外面极为向往,又不能出去,就找了大量的地图来看,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去那些地方看看,这也是妾身最大的爱好了,地图看了不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有九曲溪这么一个地方。”   “别的都好说,未有时间这一项对不上,没道理去的时候用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回来的时候却足足用了一个多时辰,或许,古怪出在我和小轼喝掉的那两碗姜汤上。但是很明显,那些人对我们却没有恶意,这是何故?”   听了云峥的话,蓝蓝和腊肉也害怕起来,苏轼把蓝蓝抱得更紧了,腊肉也死死的拖住云二不让他离开自己身边。   云峥想了良久之后,哈哈笑了起来,对陆轻盈和蓝蓝他们说:“这个世界很大,也有很多脾气怪异的人,他们是隐士,不愿意和常人交往,所以选了一个隐蔽的所在繁衍生息,陶南山不是就写过一篇叫做《桃花源记》的文章吗,我们今天可能就是无意间深入了桃花源,或许那里叫做稻香源差不多,很祥和的一个地方,既然人家不愿意让别人知晓,我们就忘记他就是了。”   窗户猛地被人推开了,好几天不见踪影的寒林出现在窗口道:“你确定你去的地方叫做九曲溪?而不是什么八曲溪,六曲溪?那里是什么样子?”   陆轻盈对寒林的无理有些不高兴,见云峥并没有表示不悦也就多说话,寒林尴尬的笑笑,抱拳道:“刚刚回来,就听你说起九曲溪,心头一急,就忘了礼仪,请夫人海涵,云峥,告诉我这非常的重要。”   陆轻盈蹲身还礼说了声“不妨事”,就靠在云峥的身边打算听丈夫怎么说。   “古之侠者,重言诺,轻生死,虽说千里取人头有些夸张,但是聂红线之流的传闻从未断绝过,云峥既然已经答应老翁闭口不谈那里事情,那就不要再谈起,既然对我无害,我有何苦做多嘴之人。”云峥想了一会之后还是给了寒林一个让他很失望的回答。   寒林也不逼迫云峥,拱拱手之后,就快速的消失在窗前,估计是想重新走一遍云峥走过的那条路,看着寒林消失,云峥的脸上满是愁容,怎么都觉得这件事根本就不简单。   云二,腊肉见过笑林的本事,所以对寒林突然不见不感到好奇,只有苏轼的嘴巴张的老大,他第一回发现世上还有这样神奇的人!指着寒林消失的地方啊,啊,啊地叫个不停。 第9章 杀心   “那个老道在飞!”   “胡说,他在跳,踩着树跳上房顶的!”   “他是我见过跳的最高的人!”   “不是,他跳的不算高,但是动作很快,一丈高的房顶他跳三次才能攀着房顶上到顶上。”   苏轼说一句,云二就反驳一句。   云峥不理睬两个小人,叫过仆役让他去苏家禀报一声,就说苏轼被云峥留下来考校学问,蓝蓝却被夫人留下来一起商量缫丝作坊的事情,今晚就不会去了。   陆轻盈明白丈夫的意思,苏轼和他一样都喝了那里的姜汤,如果有事就在今晚,如果今晚没事,到了明天早上,自然会真相大白。   “夫君,您觉得会有危险?”陆轻盈担忧地问云峥。   “害人之心不可有,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和小轼现在就要催吐,你给我们找些皂角水来,必须尽快将胃里的东西吐掉才好。”   陆轻盈连忙吩咐下去,不一会桌子上就放了两大碗皂角水,苏轼绿着脸眼看着云峥一口喝干了皂角水,自己也只好跟着往下喝。   苏轼只喝了一半,胃里面顿时就开始翻江倒海,一张嘴都是泡泡,趴着花园的矮墙上和云峥一起狂吐了起来,直到呕干净胃里所有的东西之后,才算是好受一点,很快的,又有两碗皂角水端了上来,脸色煞白的云峥,继续往下喝,苏轼也知道这时候不是说笑的时候,也端着皂角水接着喝,这一回吐得更加的猛烈,肥皂泡泡从鼻子里,嘴巴里,往外冒,苏轼甚至觉得自己的眼睛也快要冒泡泡了,这一回呕吐出来的水变成了纯粹的皂角水。   一连喝了三遍之后,又呕吐了三遍之后,云峥和苏轼就脸色蜡黄的躺在软榻上,周边为了一大群人,看着他们两个无力的抽搐着从嘴里吐出好多的泡泡。   这一夜,不论是苏轼,还是云峥不管吃什么都会吐,喝粥都能喝出一股子皂角水的味道来。   “少爷,您和小轼的呕吐物里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用银针试过,没有变黑,把呕吐物强行喂给狗,也没有发现不妥,看样子您喝的姜汤没有什么大问题。”   听了老廖的汇报,云峥艰难地点了一下头,就担忧地看着小脸苍白的就像一张白纸的苏轼,这孩子今天遭的罪很大。没想到苏轼却在笑,无力的拍着双手道:“太精彩了。铮哥哥,这是我从小到大过的最诡异的一天,也是最过瘾的一天,我们明天去吧那个稻香源找出来可好?”   云峥勉强笑了一下说:“小轼,你试着想想他们的破绽,没有人能把一件事情做的滴水不漏的,所以,只要做事,就会露出马脚,你试着找找,给你一点提示,比如时间。”   苏轼无力的摇摇头道:“我现在肚子里烧的难受,什么都不愿意想。”   云二接口道:“我忽然发现,我们有办法找到他们,太阳虽然被云层遮住了,但是不能说他就不存在,时间是关键,只要我们算准时间,就能确定一个大概的位置,这里是成都府,他们没有办法躲藏很久的……”   陆轻盈也笑着说:“其实只要在地图上把那片地方按照你们走的路程粉成若干个小格子,然后一个个的去找,这虽然是个笨办法,但是一定会找到的。”   这样的讨论进行了不大工夫,备受折腾的云峥和苏轼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天亮的时候,云峥被生生的饿醒过来,走到前厅就看见苏轼早就趴在桌子上狼吞虎咽的吃东西,一整个油条,在他的牙齿飞快的动作中很快就消失了,云峥走到桌子边上,苏轼朝他嘿嘿笑了一下,又开始大口地喝着米粥。   就在云峥吃掉四根油条,正打算朝第五根油条进攻的时候,精疲力竭的寒林道士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猴子的边上,从桌子上拿了一根油条,咬了一口,就端起不知道是谁的米粥狂喝起来。   “你徒弟哪里去了,他年纪幼小你不要过于折磨他了。”云峥好整以暇的对寒林说。   “清风回老鸦观去了,我让他去吧笑林喊过来,这一次的事情很麻烦,不是我一个人能解决的,笑林来了人手也不一定够,云大,帮我一把。”   寒林这一次说话的时候非常的郑重。   “不帮,没办法帮你,孟昶已经死了,国家已经灭亡百年之久了,他老婆都被我们的太宗皇帝给勒死了,有什么样的仇恨你还放不下?这是在造孽,所以我不干,我劝你也别干,会被雷劈死的,你真的不担心世上有天罚?”   寒林惊骇的看着云峥,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只过了短短一个晚上的时间,云峥居然能猜出自己目标的名字。   “别吃惊,其实很好猜的,成都府需要躲起来的家族不太多,有能力置办那么一块地的家族也不太多,看了那里规模我确定,只有几十年前被剿灭的悍匪李顺家族,但是看那片地方遍植木芙蓉,好些树苗至少超越了百年光阴,这样一来,李顺家族显然不可能,唯一合适的就是早就被灭族的孟昶家族了,这个并不难猜,毕竟他们家人很喜欢木芙蓉不是?你现在给我多透露一点你们老鸦观的信息,我很想知道你们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存在,笑林不说,还是你告诉我老鸦观这样一个名字。又说只有三个老道,你们的样子很像柴家的‘孩儿军’啊。   你们当年誓死不降,太祖不是也没有对你们怎么样嘛,这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甚至该是你们祖辈的事情,怎么到现在你们还在征战不休啊,有这些内斗的功夫,幽云十六州都早被你们拿下来了,现在还干这样鬼鬼祟祟的事情,你就算是把孟昶的后代全部杀光那又如何?无非是大地上多了几座新坟,这都是在干什么啊。”   “‘孩儿军’的事情你是从何得知的?”寒林的汗水小溪一样的往下淌。   “史书啊,太祖当年黄袍加身的时候,对你们这些余孽都放了一马,你就不能对人家孟昶的后人也放一马?”云峥越说越清楚,从一个突破口一下子就扯开一个大洞,将所有人都赤裸裸的放在大太阳底下曝晒。   见寒林抓着桌子的手青筋乱蹦,陆轻盈立刻就抱着云二拖着苏轼快快的离开,把现场留给云峥和亡魂大冒的寒林。   “算了吧,不要想着动手,只要你一动手,老鸦观就算是彻底的毁了,你不觉得云家的饭食好吃的过分吗?   告诉你,其实不是你想吃,而是你肚子里的蛊虫想吃,所以不管我做什么饭菜你都会觉得非常可口,从你进入云家的第一天,吃了第一口包子,也就顺便把蛊虫吃了下去,然后那些蛊虫会钻进你的血脉里寄生,知道什么是寄生吗?就是在你的身体里慢慢的成熟,长大,当然,养料就是你的血肉,你没有发现云家其实干净的过分吗?其实我们都是在检查到底有没有蛊虫外泄而已。”   云峥慢条斯理的说着话,一边把第五根油条撕开,泡进豆浆里慢慢的吃。见寒林不动筷子,又把一个很油条放到他的盘子里说:“快吃吧,一会就凉了,刚才说的话都是骗你的,没有蛊虫,更没有什么控制人的办法。”   寒林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云峥说:“我听说过苗疆的旧事,也听说过黑巫术,百年不成器,一旦成器就是大恐怖!最近老鸦观里什么事都不对劲,笑林居然会喜欢上一个娼妇,清风也不愿意再回到老鸦观,你恐怕不知道,清风被我驱赶了两回才怏怏不乐的回老鸦观去了,你能告诉我是什么缘故吗?”   寒林的胆子不小,但是面对云峥他实在是对自己没有半点的信心,一个能把“五雷天心正法”当游戏的人,一个能干出堪比天罚的人,放眼当世,谁敢小觑半分豪?   南诏的人善于使用蛊术,这东西据说从蚩尤时代就出现了,和排教也有密不可分的纠结。排教的始祖是唐朝时的法师陈四龙,传说他祖籍湘阴,非僧非道,法术自成一家,赶尸一道诡秘无比,如果云峥来自这些地方,那就太恐怖了,所以不管云峥说什么,他都不会小看。   想到最后,寒林松开桌子,拿起油条开始吃早饭,不管将来要面对什么样的结果,现在吃饱饭还是非常重要的。   “其实你如果想杀孟昶的后人,我不会去阻拦的,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样子,你杀我,我杀你的,反正要死,死在谁的手里有什么关系,你不用告诉我杀人的理由,不管是谁,只要是杀人者,总有理由,我也杀了很多人,没资格对你们品头论足,不过我以后会尽量不杀人,杀人让我不快活,这双手还要搂抱娇妻,怀抱幼子,怎么能总是血淋淋的。”   云峥吃饱之后,擦擦嘴就把寒林一人留在餐桌上,准备去书房,开始教导苏轼如何从纷乱的线索中理出头绪,这是学习算学的一个新方法。 第10章 收获   看不起那些斩草除根的人,云峥甚至认为宋太祖在放过孩儿军的时候是在做戏,自从在后世见多了各种各样的闹剧之后,云峥对统治者的不信任已经提高到了一个无以复加的地步。   从精神上消灭对手不算,还要从肉体上彻底的消灭,这本来就是一个无赖的行为,赵匡胤也就罢了,赵光义实在是算不得一个好人,云峥至少认为烛光斧影这件事赵光义绝对干得出来。   从老翁的行径看起来,他们不是坏蛋,没有为了自身的安危做杀人的勾当,这本身就很了不起,既然人家善良,云峥绝对不会去做什么恶人。   一碗姜汤的情义还是需要保留,需要感恩的,虽说姜汤里面可能添加了一点别的东西,但是出于对自身安全的考虑,这样的做法丝毫算不得过分,如果让云峥自己来做,最大的可能就是将闯入者囚禁起来,最终和自己的族群融为一体才成。   笑林对自己有恩,寒林师徒两天时间狂奔五百里救援的情义云峥放在心里了,但是想要因为这些就毫无原则的做事情,云峥认为是不对的。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这句话说的就是两种不同的人生观,仁者被动,智者主动,云峥喜欢主动,不喜欢被动,人又不是算盘珠,为何非要拨一下才会动一下?   “苏轼,你今日的课业就是背诵乘法口诀,这对你应该没有难度,等到晚饭的时候,我会考校,背不会你就倒霉了。云家的口诀表和你以前学过的有所不同,他是完整的一个图表,一会你去问云二要。”   云铮在考校了苏轼的算学根基之后,发现这个孩子学的一团糟,根本就没有什么系统可言,只好从头开始教这个孩子。   陆轻盈正拿着一张地图在上面标注小格子,见云峥已经考校完了苏轼,就小声地说:“您为何如此的急迫?时间还多啊!”   “不多了,我想用最快的速度将苏轼引进门,而后让他开始自习,这样我就有很多的时间来做自己的事情,夫人,寻找稻香源的事情就此作罢,我担心会给那里的人带来杀身之祸,寒林的样子你也看见了,老鸦观和孟昶一定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怨,我想化解,这就要看天意了。”   听了云峥的话,陆轻盈怵然一惊,连忙将手里的地图卷起来,打算烧掉,短短的时间里,她已经确定了三处非常可疑的地方。   这个世界上其实就没有秘密,再大的秘密也经不起有心人的细细推敲,总会有蛛丝马迹的,因为做不到完美,所以,人们就崇信天尚不全这样一个道理,或者总是拿遁去的一说事。   抛开了烦恼的事情,云家就开始在成都府置办家业,陆轻盈和腊肉以及蓝蓝开始大肆的收购蚕茧,准备自己的缫丝大业,蜀中本来就以蜀锦闻名天下,不做丝绸生意又能做什么?   梁老爷回到了成都,第一件事就是来云家拜访,发现云家正在招募工匠,于是,非常大度的从家里送过来十名缫丝的好手供云家驱驰。   和云家不同,梁家在大规模的减少丝绸上的投入,而是将大部分的精力转向了边境贸易,如今专门从事贸易的商队,他家足足有三支,每一支拥有的驮马数量都不少于百匹之多。   将蜀中的矮马送去吐蕃境内,再用吐蕃的羌塘马换掉那些矮脚马这就是梁家给朝廷购买战马的最隐秘的渠道,光是今年,就有一千两百匹战马被朝廷输送到各个战区,其中送去迁环庆路兵马钤辖种諤名下的战马就有八百余匹。   种世衡死了已经有两年了,庆历四年在修筑好细腰城之后就死了,这座城种世衡整整修建了五年,期间亲自挑土搬石,说他是累死的毫不夸张。   出于对这个人的尊敬,云峥甚至将自己的利润舍去了六成,所以,梁家这一回给云铮送来的钱财并不算太多。   如果家中只有自己和云二,云峥不会有什么感觉,兄弟俩有吃有穿就足够了,一样的会嘻嘻哈哈的过日子,但是现在有了陆轻盈,面对梁家送过来的钱财,云峥就有些不好意思。   陆轻盈和腊肉以及小虫,三个人躲在屋子里整整的计算了一天才理清楚。   而后陆轻盈喜孜孜的对云峥说:“夫君,四千贯呢!”   云峥不好意思看陆轻盈的脸,还以为她在埋怨,有些难堪地说:“今年听环庆路上的将士说他们因为修筑了细腰城,已经没钱了,所以我就免掉了他们六成的买马钱,只收了四成,等他们明年有钱了,我们再多要些。”   陆轻盈搬起云峥的脸在他的额头啄了一下说:“轻盈这才发现自己嫁给了大财主,四千贯的收益啊,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环庆路上烽烟不绝,将士们有了战马也能多杀两个贼寇,咱家有吃饭的钱就足够了,老祖宗说得好,钱财太多是祸不是福,这些钱正好拿来建作坊,成都府的人家也多一个来钱的门路,挺好的。”   云峥其实对大宋的钱财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以前兄弟俩没饭吃,总觉得有买米的钱就很不错,后来就希望能给云二添几件暖和的衣服,最后钱多了,也就没说什么用处了,外面的饭食没有家里的好吃,外面的衣衫没有家里做的穿到身上贴身,至于外面的女人,云峥实在是提不起看的念头,满世界那都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那样的小姑娘对云峥来说堪比一大群鸭子,如果是陆轻盈这样十六七岁凸凹有致的美人,或者像花娘那样香喷喷的美人云峥还觉得这个世界还有救,可是变态的大宋,但凡是摆到台面上的美人,都是那种分不清前胸后背带鱼一样的小姑娘,所以云峥就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欠奉。   陆轻盈最喜欢云峥这一点了,走到路上双眼看天,骄傲的一塌糊涂,回到陆家,面对自家姐妹的诉苦,也坦然处之,自己夫君似乎除了对自己有兴趣之外,对别的女人没好感,蓝蓝那样眉目如画的女子,还有腊肉那样温顺的女子,夫君整天面对,就像是面对家里其他人一样,看不出有什么不对。   最近阳光灿烂,正是收获稻米的时候,云家没有稻米可以收割,但是却有生意上的银钱可以收割,夫君在成都府进行了一项投资,虽然说出去不太好听,但是收益着实不错。   花娘艰难的从袖笼里抽出一大叠交子,艰难万分的放在云峥的面前,很希望云峥说这些钱用不着,你再拿回去。   可是云峥硬是从花娘的手里将交子抽了过去,一张一张的数,看的花娘悲痛欲绝。   “两千六百贯啊!一个子都不少!”花娘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   “我给灵犀阁投了多少钱?我都忘记了。”云峥沉浸在数钱的乐趣里不能自拔。   “三千四百贯,不到一年你就收回了全部的本钱!”花娘把话说得咬牙切齿。   “那样的话,数目不对啊!还有八百贯哪里去了?”云峥瞅瞅花娘瘪瘪的袖笼,又在她身上扫视了一下,夏日里穿的薄,没看见她把钱藏在了那里。   “你是大股东,可以分红,也需要投入不是?我又从万花楼买了三个女童,花了两千一百贯,大价钱!”   云峥仰天长叹,把身子靠在椅子背上哀叹道:“看样子你是打算将青楼进行到底了,我说姐姐啊,咱能不能不开青楼了?把人像牲口一样买来买去的我总是心里不舒服。要不然这些钱全部给您,您坐在家里躺着吃都够了,咱就不要忙活了行不?把那些女子全部打发掉,成不成啊?”   说到这里花娘就有点伤心,红着眼睛说:“你是一个有本事的,你姐姐我也算是一个不愁吃喝的,可是那些女子怎么办?你现在把她们放回去,回到家里她们的日子要比现在难熬的太多了,且不说那些风言风语,说不定还会被父母兄长拿去卖钱,到时候想找灵犀阁这样一个讲情义的地方都找不到。还不如跟着我赚钱,等到自己有了一些积蓄,找一个憨厚老实的农夫过下辈子也行,好歹嫁妆丰厚,贵贱不会有人多嘴,自己也能做自己的主。   女儿家一生也就那么回事,黄连里面加糖,也就让自己过得舒坦些就是了。”   云峥猛地站起来,围着花娘转圈子,转了好几个圈子之后恶狠狠地说:“笑林这一次过来,我无论如何也要促成你们的姻缘,女人的好日子不多,再拖几年,想要个孩子都成问题。”   花娘含着泪抱了一下云峥说:“用不着,你花娘姐姐还没有下作到需要逼迫别人娶的地步,如果将来老了,就去找你,在你家给我一间房子,等我老死了,就劳驾你帮着把我埋了,等到以后你家的子孙给你上坟的时候,顺便帮我烧一把纸钱也就是了……”   “这个自然没有问题,不过,你还是把钱放下行不行?那是我的红利,你不能连我的红利都拿走,要不然将来拿什么养你。” 第11章 我就是来享福的   花娘无奈的将交子从袖笼里拿出来,遗憾地说:“正是动情的时候,偏偏扯到钱上,你这个人就是个没心没肺的。这些钱可都是姐妹们的血汗钱,你也好意思拿。”   “我是误入歧途的羔羊,是被你带进沟里的,你的灵犀阁打算开多大啊,总不能把全天下的良家妇女都送进青楼吧?你准备把夫妻间的恩爱全部转化成交易?”云峥赶紧把钱拿回来,放进怀里这才放心一点。   花娘咯咯的笑起来,拍着手说:“这个主意好啊,什么恩爱啊,其实都是骗人的,不如拿来换钱,我以后就朝这个目标进发。”   云峥不敢想自己以后想要上陆轻盈的床还要交费的恐怖场景,摇摇头把这一幕从脑子里甩出去,小声的对花娘说:“以后啊,不要胡说,在我跟前怎么说都行,到了外面这样说会被人家抓住把柄将你沉塘的。”   花娘嘿嘿的笑了一声道:“谁敢?最不济我也能拼个同归于尽,你的那个‘天罚’我藏得很稳妥,谁要是把我逼急了,你以为我不敢把它点着了往他身上扔?吐蕃人我都杀死了十几个,他们算得什么!”   云峥笑着挑起了大拇指,杜十娘那样的傻蛋和花娘就没办法比,为了奖赏花娘的好性格,云峥不但又给了她一捆火药,还亲自下厨给她煮了一碗面条,就当是奖励了。   做面条的时候,陆轻盈走到云峥身边小声说:“妾身也要吃,对了,腊肉也想吃,还有啊,蓝蓝也要吃,算了,夫君,您把全家的午饭都做出来吧!”   说完以后就带着小虫扭着腰肢走了出去,花娘笑的快要不成了,靠在柱子上往下溜,手里拿着的黄瓜也掉在地上,陆轻盈这是没发现花娘就在墙外,否则打死她都不会这么干,她的自尊心强烈的可以炸掉云家。   这就是吃醋了,花娘从窗子外面探进头说:“这以后可要多来几次,不为别的,就为看你妇人吃酸捻醋的样子,这样还能提醒我自己还不算太老,能让青春貌美的轻盈吃醋很难得。”   云峥懒得理会花娘,她就是一个找事的性子,做面吃无非就是多做些臊子而已,简单,材料加倍而已,算不得难事,厨娘卖力的擀出来好多面条,扔进大锅里煮熟之后,浇上臊子一人一碗,云峥特意给自己加上几瓣子新蒜,不和女人们往一起凑,蹲在门槛上吃的香甜。   云二向来都和大哥共进退,勉强端着大碗也蹲在云大旁边,偶尔张嘴从云大手里咬一口蒜瓣子,苏轼觉得有趣,也坐在门槛上学着云家兄弟的样子吃饭,陆轻盈当着花娘的面不好发作,硬是带着笑容吃完了她最难受的一顿饭。   花娘笑的像筛糠一样的上了自己的马车,蓝蓝,腊肉对视一眼喊了声要去看账本就跑的没影了,至于云二和苏轼,两个人决定去把小马牵出来,骑着它去苏家。   云峥见屋子里只有自己和陆轻盈,装模作样的左右看看,就打算去书房读书,却被陆轻盈死死地拉住,哭泣从来不是陆轻盈的风格,蜀中的山川早就赋予她岩石一样坚韧的神经,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等着云峥给她一个解释,为什么花娘来了,家主会亲自下厨?   “生意伙伴!人家是给咱家送钱来的,必须好好招待!”云峥把话说得义正辞严。   “哦?这就怪了,作为云家的主妇,我竟然不知道咱家和青楼还有瓜葛,不知道我夫君和花娘到底做的什么生意啊?”   听到陆轻盈这么说,云峥一下子就没底气了,坐在椅子上对陆轻盈说:“当初我在豆沙县有三个朋友,一个道士,一个和尚,一个女子,道士是笑林,和尚是五沟,女子就是花娘,这三个朋友都非常的了不起,我们一起设计干掉了元山强盗和吐蕃人,夫人,你根本就想不到,花娘当初就是元山盗的土匪婆,她恨透了强盗,所以一直在设计怎么干掉元山盗,结果和我们的计划不谋而合,花娘在元山上,不但设计弄死了强盗头子,更是用机关杀掉了十几个吐蕃人,最后一把火烧掉了元山的粮草辎重,让吐蕃人空手而返,你说,这样的女子值不值得钦佩一下?”   陆轻盈听的惊讶极了,她根本就想不到花娘会如此的了不起,想起刚才自己的小气,有些脸红,忽然又想起花娘的身份,不由得问道:“这样的巾帼英雄怎么会去开青楼?”   说起这事云峥就烦躁,从怀里掏出厚厚一叠交子摔在桌子上说:“老天爷才知道她为什么喜欢开青楼,明明有那么多的事情可以干,她偏偏就认准了青楼,四个人里就我是财主,朋友想开青楼,虽然名声不好听,还是要大力的资助啊。谁知道她竟然是一个开青楼的高手,不到一年就给咱家带来了两千多贯的收益,所以才要请人家吃饭。”   陆轻盈的脑子根本就转不过来弯,一个巾帼英雄和一个青楼老鸨实在是没有办法放在一起比较,小心地拿起那沓子交子对云峥说:“难道咱家才是灵犀阁最大的股东?”   “没错!这事我根本就不敢对你说,打心眼里对青楼这一行没有好感。”说到底云峥还是做老师出身的,这一点职业敏感度还是有的。   陆轻盈放下手里的交子抱着云峥的脑袋怜惜的说:“可怜的夫君,莫名其妙的就成了青楼的大股东,这样下去可不行,您和花娘订立契约了吗?”   “没有,那些钱本来就是从元山以及吐蕃人那里得来的,就该有她的一份,谁知道花娘是个硬气的,人家不接受,说是入股,不是入股人家也不接受,当初说服她拿钱就很不容易了,谁有工夫订立契约。”   陆轻盈拍手笑着说:“这才是信人,夫君数千贯钱财扔出去只为信诺,花娘数千贯钱财丢过来也是为了信诺,这样的朋友并不多见,没有契约,一言可决,很痛快啊!原来你们已经干了那么多的事情,下一会再干这样的事情记得一定要喊上我。太痛快了……”   陆轻盈精神抖擞的走了出去,云峥瞥了一眼刚刚还留在桌子上的交子,发现它们已经不见了,自己的老婆实在是一个高手,知道用什么法子能把钱拿走还不让自己处在一个尴尬的地步。   云峥坐在书房开始读书的时候,寒林道士就坐在云峥的窗下,丝毫不顾及云峥在读书,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当年,我们的先祖不许赵匡胤从陈桥门下经过,结果人家从封丘门进了汴梁城,先祖以为死定了,结果赵匡胤把封丘的守门官杀了,却厚赐了我们的先祖,并且赐名‘孩儿军’这是一件非常隐秘的事情,能告诉我,你为什么知道么?”   云峥从屋子里丢出一本《远山杂记》出来,不耐烦的说:“第九页,第七行,说的就是你们的事情,老赵家赦免了你们之后,你们就感恩戴德,发誓不相负。   书里就说了这么多,我猜你们最后变成人家的密探到处打听消息,暗中铲除南平、湖南、后蜀、南汉、南唐这些皇室的后人,为宋朝可谓立下了汗马功劳,算了吧,那些人都快被你们杀光了,你就给人家留一口气,大宋现在,尊孔崇儒,完善科举,创设殿试,知人善任,厚禄养廉等一系列重大举措下来,他们家的江山就是铁打的,你们杀人只能给老赵家脸上抹黑,赵匡胤连柴荣的儿子都不杀,送给潘美抚养,那个孩子日后还能做官,这就是人家赵匡胤的心胸,至于胡乱杀人,那该是赵匡义才干的事情吧?你们要是真的想报答赵匡胤,先把烛光斧影的谜团解开再说,你们现在干的事情真是不知所谓。”   寒林翻看了几页书,就颓废的合上书本又说:“这是祖上交代下来的任务,老道我比较喜欢四处闲逛,见到不平事就出手一次,这样的游侠生活一度让我非常的痴迷,杀人就像你说的,真的很没有意思。”   “那你留在云家干什么,去找老廖那点钱,背上你的剑,这就走,出剑门,沿着长江南下,一叶扁舟载一位豪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在人世间舒抑胸怀为先,只要自己过的痛快,谁去管贪官豪强人头滚滚,天不惩奸,我为阎王,多么过瘾的生活你不去过,非要杀一些没有罪过的妇孺老人,让自己不痛快,何苦来哉!”   寒林把云峥的书扔还给他道:“笑林给我说过你好像和别人不一样,一会慈悲的像菩萨,一会凶恶的像大盗,他说有时候都分不清你到底是大奸大恶之人,还是大智大勇之辈。好在你这人只要认同了一个人,就会全心全意的去对待,做朋友非常的不错。”   云峥到底放下书本,趴在窗台上,从寒林的手里抢过酒葫芦喝了一口说:“其实啊,大奸大恶之辈也是大智大勇之人,自古英雄无善类,我这人做事比较随自己的本心,很少有目的性,所以你不用提防我,我来大宋,就是打算去享福的,没打算找麻烦。” 第12章 吕家的不传之秘   日子过得熙熙攘攘的,总有人登门,彭蠡先生三两天就过来一趟检查一下云峥的课业,听说云二拜在苏洵的门下也大为满意,总说自己没有时间,如果时间足够,会亲自教导云二,不让良才美玉蒙尘。   当苏轼,苏辙,以及苏景先过来的时候,老先生在考校云二的时候,随意的考校了苏轼苏辙几句之后大惊!派家里的老仆火速回家,拿来了一个密封的信封,从已经泛黄的外皮上就能得知这东西不一般。   “以前老夫和吕家老翁吕坦夫曾经制作过一套试题,里面的内容包括了君子德,小人智,山川颂,以及礼乐歌,就是为了测评一下吕家小儿的智慧。晦叔得乙,已是难得,却不知这三子能否进入甲评。”   云峥非常的好奇,想要观看一下,被彭蠡先生斥责道:“此乃吕家不传之秘,老夫观之已是过分,如何能被你知晓人家的绝密?”   骂完云峥又对三个孩子说:“你们今日只许答题,题目的内容不得外泄,可曾明白?”三个小的连连点头,彭蠡先生将云峥和苏景先撵出书房之后,就开始考校三个孩子,还把门窗关的紧紧地。   云峥对苏景先说:“你今年已经十四岁了,不适用这套题,等到日后我也弄出一套题目出来,你也跟着做一下,算不得难事。所谓的考校智力,无非就是用大量的题海湮没考生,在单位时间里看他们能够答上多少,以及他们回答的哪一类题目准确率最高,来判断这个孩子最擅长的学问,从而做到有针对性的教育,说起来啊,这样的成材率确实比较高,不过也有很大的失误,比如云二的智慧彭蠡先生是测不出来的。”   苏景先听了云峥的话,一扫刚才的羞愧,奇怪的问云大:“为何?难道小钺的智慧异于常人不成?”   “不是这样的,主要是云二的学识比较杂,眼界比较宽,这一点小轼,小辙拍马都赶不上,所以这场考试,是测不出云二的真实水平的。”   夏日的成都府闷热的如同蒸笼一般,而彭蠡先生还把门窗紧闭,书房里这个时候一定闷热不堪,一个老头子,三个小孩子不知道能不能熬得住。   云峥将丫鬟喊过来,让她给书房里送去一些酸梅汤,就拿水井里面冰镇的那些,至于陆轻盈和蓝蓝,腊肉回来想喝,现在再去放下去几罐子还是来的及的。   云峥找了一块阴凉的地方,把躺椅拖过来,躺在上面,摇着蒲扇慢慢地等候考试结果,苏景先不太喜欢和云峥说话,也躺在花园的矮墙上,只是目光一直盯着大门看,他之所以忍着委屈到云家来,就是为了想多看看蓝蓝。   少年人总是有烦恼的,云峥深切的知道这一点,不管是情欲,还是爱情,都是他们极度向往的,而大宋从不缺少那些描写美丽情爱的画本书,云峥早就发现苏景先最喜欢的就是山野怪谈,和描述男女之情的坊间小册子。比如香艳的《绿珠坠楼》,描述自由恋爱的《红拂夜奔》就在浣花溪的书坊,就有《名妓薛涛传》,里面充斥着大量的性描写,几乎和《天地阴阳交征大悲赋》专门教导青年男女房事的功能一样,至于,那些淫秽的《房中术》更是多如牛毛,凡是大户人家嫁女儿,在女儿的首饰匣子里都会放一本春宫图,陆轻盈的嫁妆里就有,到现在,陆轻盈背着云峥都会偷偷的观看,只要被云峥抓住,就会羞臊的无地自容。   除了这些,还有好多描写山精鬼怪的笔记式小说,开山的代表作就是《柳毅传》,不过文人大多猥琐,总要把自己的幻想描写的美轮美奂,于是,故事的情色就不可避免。云峥在成都坊市上见过,有人和龙相爱的,有人和狐狸相爱的,至于人和田螺怎么相爱,云峥想了很久都没有想明白,悄悄地问过陆轻盈,被人家唾骂为下流!   苏景先就是装了一肚子这些东西,他有时候也会自己写一些故事,云峥偷偷地看过,写的不太好,但是少年人的冲动倒是被表现了一个十足十。   现在这家伙躺在矮墙上,眼色迷离,面红耳赤的,不用说再一次陷进自己的幻想中不可自拔,也不知这一次他幻想的是狐狸还是田螺?   日头偏西,陆轻盈她们还在作坊里忙碌,现在的云家很奇怪,男人躲在家里睡大觉,出门办事,养家糊口的全是女人的工作,蓝蓝混在云家的女人堆里忙碌的很是开心,也不知道陆轻盈会不会给蓝蓝工钱,但是已经托花娘给蓝蓝找一个贴身的侍女,这个侍女可是要更随蓝蓝一生的,所以她们非常的挑剔。   书房里的三个孩子猛地冲了出来,在彭蠡先生的监视下,匆匆的进了茅厕,稀里哗啦的尿完之后又满头大汗的走进屋子,而彭蠡先生脱得也只剩下中单,手里的蒲扇摇晃的非常勤快。   考试在继续,这已经过了快两个时辰了,也不知道那里面还有多少难题,让三个孩子如临大敌。苏景先睡得香甜,梦作的也和美,口水流的老长,没必要打扰这孩子最美妙的时光,听到外面有贩卖瓜果的声音,就推开后门,准备去看看。   看到卖果子的,云峥就叹了口气,就算是来打探的,你也装的像一点啊,谁家一头驴车上就装着成都府能见到的所有水果?   莴苣笋、甜瓜,白桃、南京金桃、水鹅梨、金杏、小瑶李子、红菱沙角儿、药木瓜、水木瓜、熟林檎等。南方来的有荔枝、龙眼、花瓜、芭蕉干,花瓜指的是柑橘类的香橼,味道不太好。   陆轻盈家里的桃子现在还是绿的,没办法吃,但是这家伙能有办法弄来这么多的水果,本事绝对不小。   “卖瓜的,你把所有的瓜果都留下吧,去前面问管事的去要钱。”云峥打算把他的水果全部买完,就不信他还能有什么借口留在云家门前不走。   寒林都已经放弃查访孟昶后人的打算了,他们还自己找上门来,总是围着云家在转悠,寒林早就尾随着他们弄清楚了九曲溪的地形,如果不来什么都好好地,这就是不相信人的下场,云峥对那个老翁过于谨慎的做法,很不满。   自己可没有告诉寒林九曲溪在那里,是你自己的家人不小心暴露了行踪,这就怨不得云家了,自己做的事情,那就由你自己去承担。   卖瓜的还有些不情愿,见了鬼了,有人不讲价一口气把你的果子全部买完,你竟然会不同意?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与世隔绝的久了,变成了傻子。   在云峥诡异的目光下,那个卖果子的这才想起自己的身份,连忙点头哈腰的将果子全部弄进云家,眼看着这家伙拿着钱在云家东瞅西瞅的,云峥叹了口气对他说:“你回去告诉孟老头,让他放心,云家没打算把他的藏身地告诉别人,倒是你这两天已经把外人引进九曲溪了,好在那个家伙被我劝住了,不想杀你们了,所以你们是安全的,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就好,没必要这样谨小慎微,反正你们迟早会被发现的。”   卖果子的家伙眼睛的绿光才升起来,云峥就后退两步道:“别想着杀人灭口,你也杀不了,现在就有四把猎弓正对着你,你回去告诉孟老头,就说云家主人说了,拿混了迷魂药的姜汤待客,可不是一个好习惯,告诉孟老头,有空到云家做客,我不会在茶里放药粉的,叫他放心。”   卖果子的小心的往前走了一步,他不相信云家会有弓弩,一只黑羽箭,夺的一声就钉在他的脚下,卖果子的头上的汗水瀑布一样的往下淌,但是嘴合的很严实,一言不发。   苍耳从树背后走了出来,连踢带踹的把这个卖果子的踹出家门,咣当一声,就合上了大门,这样的家伙留在云家,简直就是不知所谓。   “云大,刚才这家伙确实是动了杀心了,不如我赶上前去,把他结果掉算了。”云铮无奈地看着苍耳,这个昔日淳朴的山里人,和自己不过是在红尘里打了一个滚,就变成了杀人如麻的恶棍,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耳叔,您就行行好,咱家现在不杀人,老族长的来信里说得清楚,要您好好地在云家待着,不要闯祸,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就捞一把,没有这样的机会,就权当这次出来是来长见识的。老人家不允许婶婶他们过来,说我们的根都在豆沙寨,将来死了都要埋回去。”   苍耳吧嗒两下嘴说:“闲的无聊,八十几亩桑田,十六个人照看,能有多少活计给我们干,你还月月给钱,大家总觉得臊得慌。”   云峥摆摆手说:“咱们是一家人,那可不是工钱,是例份,拿着钱就攒着点,多了以后就让梁家帮着捎回去,现在你们不太去窑子里瞎胡混了。”   苍耳瞅着云峥背后的果子,上前拎起俩筐边走边说:“没意思,不值!” 第13章 辛劳的一天   大热的天气里,果子都被晒得温热,拿了一颗金杏扒掉皮放嘴里,就像是往嘴里放进去了一块蜜糖,大宋的吃食云峥从来都是鄙视的,唯有这里的水果,他是百吃不厌,尽管没有后世的那些水果好看,没有一个好卖相,但是味道没的说。   云家穷,没有冰窖,所以,云峥只好选了满满一篮子水果用绳子挂着泡在井水里,等到陆轻盈他们回来,就能吃到冰凉的水果了。   太阳已经落到树梢上了,书房里依然没有动静,苏洵来了,云家的仆役告诉苏家,他家的两位小少爷正在接受彭蠡先生的考校,等了很久没有消息,所以苏洵就亲自过来一趟。   小睡了一觉的云峥请苏洵落座,想要去吧苏景先唤醒,没想到苏洵摇摇手小声说:“让他多睡会,这孩子的身子骨很差,睡一觉也能帮他抵抗一下酷热。”   云峥觉得有这样的老父亲其实是一种福气,所以也就不去搅扰苏景先的好梦,从茶壶里倒出一杯凉茶送到苏洵手里说:“彭蠡先生拿出来了京城吕夷简的不传之秘,想要按照上面的法子给这三个孩子做一个评估,只是没想到时间会用这么久,已经两个时辰了,再这么下去,对那三个孩子就是一种煎熬了。”   苏洵吃了一惊,放下茶杯站起来惊问:“你是说彭蠡先生在用《小儿经》考校云钺,苏轼,苏辙?”   云峥迷惑地说:“不知道什么是《小儿经》,但是彭蠡先生说,那是吕夷简家的不传之秘,不但不许我和景先观看,还要那三个孩子发誓不得外传,至于是不是《小儿经》就不知道了。”   “那就是了,吕坦夫炮制出一种新的测算小儿聪慧程度的法子,被他视为不传之秘,当初陛下问吕夷简要这种法子,都被他以非吕氏子孙不得轻用的借口搪塞过去了,这是一个大家族最宝贵的财富,自然不肯轻传,如果是我弄出这种东西,也会敝帚自珍不外传,像你这样轻易地就将算学秘籍外传的人,实在是太少见了。”   说了一会话,苏洵便恢复了平静,端着茶杯小口地喝着凉茶,一边和云峥聊着这三个孩子的差异性,也不知道吕夷简的法子在这三个孩子的身上会不会起作用,毕竟每一个孩子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   云烨的看法比较悲观,这样的法子在后世都已经被用烂了,那些可怜的孩子面对无数种千奇百怪的学习方法疲于奔命,也没有听说过哪一种学习方式能适合所有孩子。   正因为有了差异性,这个世界才会多姿多彩,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特立独行的一面,如果有一种方法,能把所有的人变成同一种人,那样的方法叫做传销,而不叫做学习。   书房门口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不管是男仆,还是丫鬟都伸长了脖子等着小少爷从那个门里出来,好像他家的少爷正在进入龙门大考一般。   门终于开了,三个精疲力竭的孩子从里面出来,无精打采的让人心疼,也不知道吕夷简到底出了什么样的变态题目能把人折磨成这个样子。   丫鬟们早就准备好了温温的洗澡水,不等云峥和苏洵上前询问,就带着三个孩子去房间里洗澡换衣服,这样闷热的天气,大人都受不了,不要说三个孩子了。   彭蠡先生的禁足令依然有效,云峥还是不能进入自己的书房,老头子的大笑声不断地从书房里传出来,笑的太厉害的时候,还把桌子拍的砰砰作响。   苏洵吐出一口气之后对云峥说:“看来三个孩子不孚众望,课题回答的不错。”   “这本来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不管是云二,还是小轼小辙,都是一时之选,吕公著那样的人都能获得中上的成绩,没理由咱家的孩子会比他差!”   苏洵奇怪的对云峥说:“你对他们的信心怎么比我还要足?”   云峥诡异的笑着说:“我知道,我自然知道!”   书房里浓烟滚滚,彭蠡先生正在烧卷子,老头子把保密的工作做到了极致,果然等到书房里的浓烟散尽,老头子就板着脸走了出来,故作高深的一言不发,云峥不好拆穿老头子,明明笑的眼角的皱纹都在不断地跳动,非要让人觉得三个孩子考得并不好。   “还不错!”老头子躺在躺椅上,享受着云峥端来的凉茶,好半天才从嘴里吐出两个字,说完这两个字之后又看着拱手而立的苏洵说:“你教子有方啊!”   苏洵的嘴咧了一下,赶紧躬身谢过先生的夸赞,这样的称赞对他来说已经是最高的褒奖了。   眼看着先生浑身的汗水,云峥伺候着先生沐浴,一边往先生的木桶里加着热水一边小声地问:“先生,云钺的成绩恐怕出乎了您的预料之外吧?”   彭蠡先生躺在木桶里叹息一声说:“吕公著已经是罕见的人才,但是比起云钺和苏轼两个人还是差了三分,与苏辙相当。云钺的眼界宽,苏轼的心胸大,老夫多年以来苦求的人才,居然在老夫垂暮之年才一一显现,真是让人遗憾啊。”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人才的出现不可能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您老人家在蜀中辛勤耕耘了一生,能见到曙光已经是幸事了,再说了还有弟子这碗酒给您打底,您老的酒量怎么也会千杯不醉啊。”   彭蠡先生伸出枯瘦的胳膊抽了云峥一把,师徒二人,相视而笑,很是愉快。老头子到底没有说出云二他们到底考的怎么样,知道他的心思,是担心孩子们起了骄傲的心思,对他们将来的成长不利。   忙碌了一整天的老头子,吃了一碗面条,就回到客房休息去了,年纪大了,又被煎熬了一整天,他已经困倦之极。   三个孩子也是如此,一个个都像是被霜打过一般,就连最顽皮的苏轼面对最喜欢的红烧肉都没有什么胃口,吃了一小碗米饭,就放下碗筷不吃了,苏辙同样如此,苏洵,苏景先背起兄弟二人,踩着落日的余晖向苏家走去。   云二瞅着大哥说:“变态,非常的变态,十分的变态,至于怎么个变态法,等我睡醒之后再给你细细解说。”腊肉不在,只好由云峥背着他回到房间里睡觉。   这孩子可能真的累坏了,放到床上就呼呼的睡着了,云峥扯过来一条薄毯子给他盖好,发现看家蛇正好盘成蛇阵盘在席子上,云三也早早的窝在云二的床下,一切都很和谐,这孩子现在离不开看家蛇和云三,似乎已经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   窗户上罩着白色的纱窗,有清风透过来,吹得帐子鼓荡了起来,成都的天气过于闷热,还用不着将窗户关上,这样的环境非常的利于睡眠。   家里是休憩的地方,老廖驾着马车把陆轻盈,蓝蓝,腊肉,以及小虫送了回来,这四个人也显得极为疲惫,蓝蓝如今就住在云家,回到家里之后,她们连话都懒得说,就各自回房梳洗一番,云峥帮着陆轻盈按摩着后背小声的责备道:“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累?无非就是一个缫丝作坊,如果为了它,累坏了人才是大大的不值当。”   “现在,不再是一家简单的缫丝作坊了,现在咱家的作坊关系到三百一十六户蚕农的生死。妾身去了锦官城领了批文,官家给咱家批了三百一十六户蚕农做咱家的起始蚕户,每年这些蚕农的赋税是要通过咱家的作坊上缴官家的,所有的政令也需要由咱家传达给桑农。也就是说,咱家和三百一十六户蚕农已经被绑在一条绳子上了,他们每年产出的大茧,需要优先供给咱们家,有这样好事的缫丝作坊不多啊,多亏鲁先生说了话,要不然咱家的作坊就是一个夜作坊。”   家里的每一个人都疲惫交加,云峥忽然发现自己成了一个一无是处的窝囊废,好在今天混了一些水果,从水井里提出来,鲜灵灵的招人喜爱,这才挽回了一点面子。   陆轻盈喜欢吃桃子,虽说白桃没有她家的蜜桃好吃,这个时候有桃子吃也没有什么好挑拣的,蓝蓝喜欢林檎,这种酸酸甜甜的小果子似乎非常的对她的胃口,不一会就吃了一大堆,至于腊肉,她什么都喜欢,什么都喜欢尝尝,从甜瓜,白桃、南京金桃、水鹅梨、金杏、小瑶李子、红菱沙角儿、药木瓜、水木瓜她都有兴趣尝尝,小虫就像是一只真正的虫子,只要是甜的她就来者不拒。   晚餐后吃水果好像不太好,这是谁说的来着?云峥忘记了,现在不去管它,只要自己和别人都过得舒坦,管它会产生什么不好的效果。   “夫君今日去了成都城里了?怎么把街面上的果子都买回来了?”陆轻盈在吃了两颗桃子之后不解的问云峥,平日里,云峥没有这样的习惯。   “有人用驴车在咱家的后门叫卖,所以,我就全部买了下来,要不然他不走……” 第14章 好人一作就吃亏   “咱家为什么总是麻烦不断?”陆轻盈小心地把窗户关上。   “不知道,很有可能和我的性子有关,总觉得这个世界好像不太对头,就想出手还原事物的本来面目,最后的结果就是扯不断,理还乱,而我又缺少完美解决事件的能力,所以到了最后只能用暴力来解决,留下了很多的麻烦。   比如现在总在咱家周围转悠着卖什锦果子的人,如果我不多嘴,让他们被寒林干掉,他们就没有机会在咱家周围卖果子了。   现在倒好,寒林不管咱家了,藏起来看笑话,人也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   陆轻盈见蓝蓝和腊肉都走了,这才攀着云峥的肩膀说:“不是这个世界不对头,而是您不对头,仆人上桌子就是大错,此其一,穿着儒袍蹲着吃饭您是第一人,此其二,青楼烟花地正是宴客交友的好地方,夫君从不邀请好友前往,此其三,对妾身纵容,对腊肉纵容……”   陆轻盈越说越来劲,云峥的眼睛越睁越大,到了最后实在受不了这才说:“夫人说,我可以揍你和腊肉?还能去青楼?我虽然是一个山沟里出来的土鳖,您要是这么说,明天我就打算去灵犀阁,自家的生意我还从来没去看过,真是的!”   陆轻盈笑着把一个杏子塞到云峥嘴里嘻嘻哈哈地说:“您就当妾身没说过,好好的在家里读书,外面的那些狂蜂浪蝶不结识也罢。”   就知道女人是口不应心的一种生物,陆轻盈就是想说云家以后应该有规矩,仆人和主人不能一起吃饭,云峥也不能蹲在门槛上抱着大碗嚼着蒜瓣子吃饭,至于后面的两条不过是玩笑话罢了,有那个女人会喜欢丈夫去青楼?   阶级这东西永远都不可能被消灭,只有分工的不同而没有地位上的不同,这句话说到底是一句自欺欺人的话,恐怕说出这句话的人,自己都不相信吧。   以前云峥教学生的时候就是这么按照这一口径进行教育的,至于孩子们信不信那就无能为力了,毕竟,考了八十分的孩子要比考了六十分的孩子更加受老师宠爱。   自己说出去的话不管是不是正确,至少自己要做到,云峥一直就是这么做的,虽然有时候被笨学生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把他的脑袋打开,硬把知识灌进去,脸上依然要带着笑容,盯着笨孩子那双无知的眼睛笑着说:“没关系,老师再讲一遍。”   陆轻盈从小就在大家族长大,她可以善良,可以怜悯别人,甚至云峥散尽家财帮助受苦的人她都一句话都不会说,但是,自己还是丈夫,必须站在另外一个角度上看世人,我是施舍者,我生来高人一等。   秩序是一种美,不记得这句话是谁的名言,说的很美,也说得很残酷,大雁群飞翔的时候就要排成八字或者之字,老虎就要吃肉,兔子就要吃草,马匹就是给人骑乘的,黄牛就是用来耕地的,官员的天职就是牧民,强盗的天职就是抢劫……   只有云峥介于老虎和兔子之间,介于官员和强盗之间。   我们生活的天地似乎都是一个牢笼……   陆轻盈知道丈夫是个聪明人,响鼓用不着重锤,轻轻地点一句,如果丈夫愿意改,他就会改,如果不愿意,他就会继续我行我素,云峥这样的丈夫已经非常难得了,有点缺憾也问题不大。   经历了劳累的一天,天色刚黑,云家就陷入了黑暗,只有门房上挂着俩盏红色的灯笼,上面的大红喜字都没有褪去……   一个大包裹从墙外面飞了进来,咚的一声掉在院子里,包袱被摔开了,露出里面银子,在月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光泽。   大门被打开了,苍耳小心的探出头去,寂寥的长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只传来几声狗吠。   云峥穿着短衣看着桌子上的包裹皱着眉头,银子的样式很奇特,是那种两头大,中间小的纺锤形银判,抓起其中的一枚,翻看了一下,仔细的辨认了一下上面的铭文,“广政十八年”,这是蜀国国主孟昶在执政十八年的时候铸造的。   这样的银判总共有二十二枚之多,一枚就是十三两,钱不算多,但是这些银判但是上面的铭文很恐怖,这样的东西只应该出现在大宋皇宫,绝对不应该出现在云家。   云峥想都不想的立马让苍耳提起银子,翻墙出去将这一大包银子扔进后面的荷花塘!对于云峥的命令苍耳从不犹豫,因为在他看来,云大从来就不会出错。   其余的猎户从大门里出去,沿着围墙搜索,他们都是最好的猎人。不一会就发现了蛛丝马迹,墙壁外面都是凄凄的野草,靠近东墙的地方有人迹,六个人分成两队包抄过去,却没有见到人,痕迹到了道路上就消失了……   云家也有银子,陆轻盈已经飞快的在一个同样的包裹里包了一大包银子,然后就藏在自己的床底下,惴惴不安地看着面色铁青的丈夫。   彭蠡先生也被惊动了,来到大厅上,听云峥讲述了事情的经过之后,沉默了一会对云峥说:“去休息吧,等一阵子你想睡觉都没有机会了。”   云峥看到苍耳回来了,苍耳不着痕迹地点点头,云峥高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苍耳很会藏东西,他藏的东西,估计没有什么人能找得到,寨子里的祖器云峥觊觎很久了,都没有得手。   四更天的梆子声传回来,云峥坐在大厅上呢喝茶,如果这一夜能平安的过去,那么就说明哪些钱是孟家给的封口费。如果今夜不能太平的渡过,就说明孟家这是要准备栽赃了,一个文人,一个官员,私藏蜀国的国库藏宝,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的。   放在桌子上的茶碗,在微微的抖动,里面的茶水也泛起涟漪,成都府的马匹不多,最多的是驴子和骡子,能跑出惊天动地效果的,只有战马,好狠的孟家啊,告密的对象居然是军队!   云峥苦笑起来,真是一场无妄之灾,孟家后人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居然反应这么大,云峥现在几乎敢肯定,九曲溪现在一定没人了,即使有,也是一些非常普通的乡农,那个白胡子老翁,恐怕是见不着了。   能有盔甲穿的已经是将军了,这是一位从七品的永兴军副都指挥使,不像个军人,倒是很像一条阴冷的毒蛇,不大的眼睛里冒着幽幽的绿光,这是他们在看到有财可发的时候特有的眼神。   “永兴军?将主是谁?却不知侯如海大人现在何处?大宋军律上说得明白,私自引军超过五十即为叛乱,不知你手头可有军书?那位上官签发的?可否有备案?”   云峥看了一眼散乱在站在各处的苍耳等人,拱手向为首的军官发问,如果这些人敢跨进云家一步,苍耳他们手里的火药棒就会点着扔过来,杀光了之后了不起买舟南下,亦或北上都不是什么难题。只是要离开大宋,心头多少有些不太舒坦。   “嘿,嘿,嘿,灭蜀之战还没有结束,听说这里有余孽,本将特意过来看看。”这位指挥使见到云峥似乎没有半分害怕的意思,这非常出乎他的预料之外,听到侯如海的名字之后,不由得愣了一下,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一个借口。   “那就是说你是私自调兵喽?我数数啊,不算你派去堵后门的人手,这里的军士就超过五十,你死定了!我还没有听说过一个军卒私自入侵官家宅地之后还能全身而退的。   或许你以为只要杀掉云家全家,然后再侵吞掉所有家财,只要上下打点一番之后,就会闷声发大财?想的太美了吧?   娘的,骑着我送去永兴军的战马,来查抄我家,真是妙极了,从今往后,永兴军休想再从成都府获得一匹战马!”   为首的军官不由得后退一步看看云家的门楣,吃惊地道:“云家是官宦人家?”   云峥没有回答,瞅着那些已经抽出刀子的军卒道:“早就听说永兴军路上冤魂密布,原以为是战死的冤魂,现在才知道,你们在玩杀良冒功的把戏,现在胆子越发的大了,抢劫一两个百姓也就罢了,怎么,欲壑难填之下,开始向士人动手了是吗?   抢劫抢的都非常的丢人,事先不打探,匆匆出手,指望你们这样的窝囊废就能灭掉云家?当年在豆沙县,杀一个罪官都死伤惨重,现在不知道有没有长进?”   云峥的话音刚落,七枝羽箭就齐刷刷的钉在云家的门槛上,发出嗡嗡的颤响。   “你敢私藏弓弩?”军官终于找到了借口,永兴军常年与盗匪作战,见到弓弩虽然吃惊,却还达不到要他们狼狈逃窜的地步。   云峥从怀里掏出一块豆沙县步军弓手的腰牌在他的面前晃晃,然后就让战战兢兢地仆役关上大门,并且高声下令,只要有贼人敢翻墙进来,杀之! 第15章 云长生   “云二和轻柔他们现在应该到陆家的桃园里了吧?”云大坐在台阶上,抱着膝盖看着黑漆漆的墙头问正在连接绳子的苍耳。   “早就该到了,云大,一会这些狗日的不讲道理,咱们是不是杀出去?有你弄得那个东西,我觉得咱们能一直杀回豆沙寨。”苍耳把手里的绳子扔在地上,用一只脚踩着绳子,手里抓着一头,将刚才打的绳结彻底的栓死。   绳子很细,被他在院子里密密麻麻的栓了好几道,有高有低,这本来是提防野猪的法子,被他用在云家的院子里了。   军队里都是些什么人云峥太清楚了,就算是那个侯如海还能想着豆沙县的情分帮云家一把,云家也绝对避免不了破财的下场,现今之计,先把事情弄大,超出军队那些人的预料,这才是活命之道,现在家里只有自己几个人,打一架云峥并不害怕,彭蠡先生留在云家只会坏事,老人家除了大声的呵斥几声之外没有任何作用,吓不退这些满脑子想着发财的丘八。   现在的成都知府官职不大,没有权知永兴军的本事,但是在大宋文官的职权往往要比武将大的太多,永兴军的将主,见了平级的知府,也需要执礼相见,现在就看知府和鲁清源他们什么时候过来。   翻墙的人很多,不过在翻过墙之后,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之后就不断地呻吟,显得极为痛苦,竹签子扎穿脚底板,这样的痛苦一般人忍受不了。至于掉进陷阱的人,苍耳他们就熟练地盖上草皮盖子,等着下一个倒霉蛋掉进来。   不理睬那些扔掉武器抱着脚惨叫的军卒,用绳子捆成一长串,搭起高高的架子,一个个都吊在架子上,不算高,外面的人刚好能看见罢了。   知府,鲁清源,陆家其实都是靠不住的,不过有一个人一定能靠得住,那就是寒林,这个该死的老道要是不知道云家会倒霉才是怪事,云峥甚至怀疑这一幕其实都是这个该死的老道捣鼓出来的,想要云家人的性命还不至于,自己狠狠地吓唬了他一次,他要是不还回来才是怪事。   娘的,笑林就是军队里武将出身,看样子官阶还不低,普通的小卒谁去关心檀渊之盟和送给西夏的岁币?四十年前订立的盟约关他屁事!   武将能轻易地离开军队?这家伙脸上连金印都没有,狄青的脸上都有,他怎么可能会没有?这家伙要不是朝廷的密探都他娘的出鬼了,说不定还是世袭的那种。   根本就是在欲盖弥彰!老孟头他们要是有这样的本事,早他娘的造反了,指使军队如同役使牛马,他们敢靠近军队十里之内吗?   大门被撞得咣咣直响,为了大门不至于被撞坏,云峥让苍耳猛地抽开门闩,结果就是六七个抱着大木头准备一下子将门撞开的军卒滚葫芦一样的滚了进来,还有一个被大木头压住脚踝,杀猪般的惨叫。   没有羽箭射进来,云峥的心里更加的安定,冲着外面大声喊:“臭道士,你有完没完?玩笑也要有个程度!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就把他们都杀光,你知道的,我有这个能力!”   那个穿着铠甲的指挥使谨慎的走进云家,惊疑不定的看着云峥,因为到了现在云峥似乎还是没有束手就擒的打算,现在听到云峥说要把他们都杀光,步子迈得更加的小心,他现在只想擒住云峥,其余的事情以后再论。   “不出来是吧,那我就动手了,最后给你一点机会,我数三声,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就杀光他们,然后流浪天涯,当不成官,我还当不成强盗?一,二!”   苍耳他们手里的火药棒已经点着了,只要云峥一声令下,立刻就会扔进军阵群里。   “住手!”寒林阴着脸从云家的花池里走了出来,手里拎着一个硕大的包裹,包裹上还在不断地往下淌水,苍耳恼怒地看着寒林,平日里把他当自己家人看,没想到这些事情果然和云大预料的一样都说是他搞出来的。   “滚回军营!”寒林阴冷的对那个指挥使吩咐了一句,就把包袱扔在台阶上,坐在云峥对面说:“云峥,现年一十七岁,身高五尺八寸六分,面白无须,有一幼弟,名叫云钺,年仅六岁,云峥娶妻陆氏,官至承奉郎。”   云峥瞅着那些军卒从架子上将伤兵解下来,又从陷阱里把掉进去的人拉上来,悄无声息的走出了云家,又侧耳听着马蹄声远去,这次问寒林:“有什么不对?”   “你的身份!我就想知道你的身份!笑林说你世居豆沙县的豆沙寨,寨子里的那个死老头子说你就是寨子里的孩子,还有一堆婆娘说亲眼看着你们兄弟出生!我暗地里抓了一个瘸子逼问,他宁死都不改口,向周边的人打听,他们对你最早的记忆就是三年前,再之前一问起来,就说你那时候年岁太小,谁有工夫看一个孩子。豆沙县的县令还拿出户籍给我看,信誓旦旦的证明你就是豆沙寨的人。我问他户籍账簿为何会如此的新,他居然说豆沙关民乱的时候把旧的账簿一把火烧了,这是他重新上的户籍。我还去问过五沟,五沟说,不可说,不可说,怎么问都是这句话。”   苍耳听到寒林对自己的老爹不尊敬,刚要上前喝骂,寒林的胳膊一甩,苍耳就被他甩了出去,云峥止住了那些要扑过来猎户,笑着问寒林:“我就是豆沙寨的人,黑虎酒我都喝了,怎么就不是那里的人了?”   “鸡窝里飞出金凤凰这种事我信!但是我绝对不相信一个还未开化的山寨能孕育出你这样的人,世家大族都没有这个本事,告诉我,你的本事都是从哪里来的?”   寒林很明显的已经抓狂了,三角眼都已经开始冒红光了。   “有一次,我去山里玩耍,遇到了一位白胡子老公公……”   “啊——”寒林猛地窜到院子里,一腿就把苍耳他们立在院子的架子扫的七扭八歪,双臂横扫,碗口粗的竹子居然被他生生的打的劈裂开来,气势非常的骇人。   “说错了,是我梦到一位白胡子老公公……”   寒林把云家的院子折腾的乱七八糟,胸中的怒火也慢慢的平息下来又回到云峥面前说:“所有人都在说假话帮你,包括乡民,包括赃官,包括高僧,包括大儒,包括我从小相依为命的弟弟,一个鸨子头在你的事情上也没有半点的含糊,我逼问的紧了,就要掏出五雷天心正法和我同归于尽,我的小徒弟,也觉得查你事情非常的无趣。   有时候我也问自己,是不是真的是我弄错了?雄鹰部落消失了,山那边的吐蕃局势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枢密院很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笑林的文书非常的不完全,似乎在竭力掩盖什么,到了关节之处,就会含糊其辞,朝堂上那些老辣的刀笔吏岂有看不出来的道理,我领了这个差事,百般查访之下,才发现了你的不对,因为豆沙县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和你有关,整个豆沙县,只有你才是最终的受益者,好本事啊,寒林的名声威震西南,在你面前却没有丝毫的用武之地,不但没有查出你的不对,还差点被你查的底掉。   无奈之下,才借用军卒来逼迫你一下,想看看你身后的大势力,结果……不太好,你真的可以杀光他们,除非我出手杀了你,否则,你就会逃跑,然后和朝廷成为死敌。   还记得我们讨论过,王小波他们造反的事情吗?   你是怎么说的?王小波他们最蠢的就是没有扼制剑门关,再一把火烧掉栈道,这样一来他们至少会有三年的时间控制蜀中,而后经略汉中,一旦切断长江,就会糜烂西南,这样就能给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就算是朝廷攻占了蜀中,也没有问题,放弃蜀中就是,还可以渡过大渡河经营大理,甚至更南边,到时候做一个王没有多大的问题。   你说的轻描淡写,我听得汗流浃背,我真的很想杀了你!”   云峥看着寒林说:“你杀不了我,蛊虫的事情让你到现在还犹豫不决,对了,还有一个事情一起告诉你好了,我把五雷天心正法的秘方告诉了一个人,如果我死了,他就会把这个秘方卖给辽国或者李元昊。”   “你为了自保,不惜拿天下人的性命做赌注?”   “我死之后,谁管他洪水滔天!”   “你不会这么做的,这不是你的性格,你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   “没办法,谁让你不断地煎迫我,个人性命是小事,我关心的这些人的性命才是大事,我发起怒火来连我自己都害怕,天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情。”   寒林长叹一声道:“云峥,字长生,一十七岁,身高五尺八寸六分,面白无须,娶妻成都陆氏,有一幼弟年方六岁,名钺,乃是成都府豆沙县,豆沙关,豆沙寨人氏,寒林具保!你看如何?”   “长生?你怎么给我起了这么难听的一个字?” 第16章 评判好人的标准   等到陆轻盈和腊肉,蓝蓝以及云二回到家里的时候,发现家里非常的安静,云大躺在躺椅上,寒林像一只老猫蜷缩在一张席子上,老廖拿着油漆碗,在补大门上的漆,至于苍耳他们正在非常勤快的拿水洗着地,有很多折断的竹子被堆在墙根,家里安详的可怕。   陆轻盈快步跑到云峥的身边,云峥对着陆轻盈笑了一下,起身迎接老丈人陆籍和彭蠡先生,鲁清源的面色铁青,但是在踏进云家第一步的时候无意中看了寒林一眼,顿时就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作过京官,知道一些秘闻,寒林脚上的皂靴虽然陈旧,甚至有脚趾头露出来,但是上面的三道红线却非常的醒目。   随意地在云家转悠了一圈,就打算拖着彭蠡先生离去,彭蠡先生闻着依然弥漫在院子里的血腥气,郑重的对云峥说:“明日起来书院进学吧!”   不等云峥回答,就和鲁清源一起飘然而去。   陆籍对云家的安静非常的狐疑,从云峥笑容满面的脸上看不出端倪,就朝自己闺女看过去,陆轻盈也只知道家里现在什么事都没有,却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仔细的清点了留在家里的十个人,发现一个都不缺少,只好朝父亲苦笑一下。   老丈人登门云峥特意命刚刚回家的厨娘快速的准备一顿丰盛的酒宴款待老丈人,陆籍在喝了两杯酒之后就问云峥:“贤婿,轻盈昨夜匆匆回家,整个陆家都不得安宁,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云峥从怀里掏出一枚银判放在陆籍的面前说:“小婿被人家陷害了,有人半夜从墙外扔进来一包银子,上面的印记证明,这些银判都属于蜀国以前的国库,这些东西在我朝大军攻破成都的时候,全都运去了开封汴梁城,出现在家里,那就一定是大麻烦,所以小婿才命轻盈带着小弟去岳丈家里避避,自己留下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结果就有朝廷的大军过来搜检,小婿好说歹说才洗清了自己身上的嫌疑,官军也是个贪财的,拿走了一半的银判,特意给小婿留了一半,广政十八年的银判可不多见,这个时候正是孟昶的得意之时,那时候他攻占了长安,国力也最强盛,岳丈您看看,这些银判的花纹是如此的精美,上面的铭文,也一定是出自名家之手,至于成色,这可是十足的雪花银啊。您向来喜欢收藏古物,这两枚不如请岳丈笑纳,时时把玩也好。”   云峥的手一招,老廖立刻又拿来一枚银判,放在陆籍的面前,陆籍惊愕的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东西确实是稀罕,被赵匡胤弄走的那批银子早就被铸钱局化掉了,所以现在能看到这些银判,确实非常的不容易。   陆籍是一个标准的书呆子,个人又缺少主见,很喜欢收藏,却又害怕这东西会引火烧身,陆轻盈找了一个锦盒帮着父亲把银判收起来,既然夫君能把这东西给父亲,就说明这个东西已经没有危险了。   吃完了饭,送走了陆籍,云二怒气冲冲的踢了云大一脚,然后恶狠狠地盯着云大看,云大若无其事的揉揉小腿对云二说:“想要帮我就好好的吃饭,长大,再过上十年,家里就轮到你出力气了,现在少添乱。”   云二小声的对云大说:“我不小了!能不能还把我当小孩子看?”   “我知道,你的心理年龄不小,到了十六岁了,可是你的身体,唉,人的成熟不光是思想的成熟,有时候也需要肉体的成熟来配合啊,否则,你就只有行走在黑暗里,慢慢地熬,大哥等着你展翅高飞的那一刻,到时候,我会为你振臂高呼的!”   云二无奈地点点头,走了出去,很是沮丧。   昨夜没有睡好,云峥在吃过饭之后就去睡觉了,寒林依然卧在房檐下鼾声震天,这是一次真正的交锋,云峥的执拗,让寒林束手无策。   云峥说的蛊虫是一个笑话,云峥说的后手在寒林看来也非常的不可靠,但是只要后者有一丝丝的可能,寒林就只能任由云峥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   忠诚有时候会成为一个人做事的负担,寒林就是如此,云峥的执拗和自己的祖先的坚持没有多大的区别,只不过一个为了忠诚,一个为了自己的尊严。   从没有见过一个少年人如此的在乎自己的尊严,哪怕为此弄得头破血流也不肯放弃最后的坚持,云峥不可能是豆沙寨培养出来的人啊,这没有任何的可能!寒林在睡梦中长长的叹息一声,觉得身上发冷,不由自主的把身子往太阳地里挪了一下。   陆轻盈坐在床前看着熟睡的云峥暗自发愁,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啊,家里总是不得安宁,怎么过日子。一次又一次的事情,根本就不让这个家安宁下来,难道说自己真的是个不吉利的人?心里想着,嘴里就不由自主的念叨出来。   感到手上一热,原来是自己的手被丈夫握住了,云峥小声地说:“不是你的缘故,是我的缘故,有人对我的来历非常的感兴趣,所以才会制造出事端来,不过从今后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现在,他们的调查终于有了一个结论,以后我会非常小心的。”   陆轻盈想要问丈夫真正的来历,想起云峥说过不想欺骗自己,就只好住嘴。彭蠡先生命令云峥明日必须去书院上课,所以一个月只能回家三天,需要准备很多东西,陆轻盈松开云峥的手,开始准备明日去书院上学的东西。   安静的过了一个下午,云峥起床之后,看到依然在睡觉的寒林,想了想还是问道:“孟家的人哪里去了?”   寒林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冷冷地说:“去了该去的地方,不用你操心,你还真的以为自己是神仙,能够救赎人世间的所有苦难?”   云峥摇摇头道:“就当我没说,我以后一定会夹紧尾巴做人还不成吗?”   “努力地在东华门唱名吧,只有获得天子的首肯,你才会真正的平安无事,也只有士大夫这个庞大的群体才能护住你不受别人的调查,三木之下,无所遁形,笑林不许我使用这些手段,所以我才会陷入目前的困境!好自为之吧!”   寒林说完话,就站了起来,抖抖身上的袍子,推开云家的大门准备走出去,就在跨出大门的时候回头又对云峥说:“快点东华门唱名,越快越好!”   云峥瞅着远去的寒林一言不发,但是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这件事还是没有完,寒林也只能拖延几年而已,向来懒散的大宋官员,怎么可能会对自己如此的感兴趣?何故?   寒林走了,花娘的马车却停在云家门口,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了,露出花娘那张苍白的俏脸,赶车的是大熊,他的一只胳膊缠着麻布吊在脖子下面,瞅着云峥笑的很灿烂,只是缺少了两颗牙齿,显得非常的滑稽。没有看见浩哥,云铮的心里一紧。   花娘做了一个我没事的动作,冲着云峥笑了一下,非常的灿烂,又伸出两个指头晃晃,表示浩二也没事,做完了这些事,就放下马车的帘子,没有进云家,拍拍车厢,大熊就赶着马车,沿着道路,向成都府奔去。   云峥抬头看看天,天上晴朗如洗,风中有荷花的清香,这个时候的浣花溪一定开满了荷花,再有两个月,木芙蓉也该开花了,到时候,锦官城一定会非常的美丽,整个锦官城就会变成花的海洋,成都城就像是神仙地,只是啊,在这样一个美好的季节里,云峥的心却只能感到忧伤,事情一环扣着一环,火药的配方一日不上交缴,云家就一日不能得到安宁。   自古以来,象因齿亡,豹因皮死,火药配方就是云峥的牙齿,云峥的外皮,不知道寒林能够帮自己保守多久的秘密,他到底是赵家最忠实的爪牙,不可能把火药这样的一个大杀器隐瞒不报的,有的时候云峥觉得,杀掉寒林才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而寒林却已经走了……   这个念头刚升起来,面前就出现了陆轻盈那双眼睛,自己答应过她的不杀好人,寒林实在是算不上一个恶人,他们暗中守卫这个国家,不知道付出了多少辛劳,按照他自己的话来说,剑下从无屈死的冤魂,他说没有,那就一定没有,这家伙虽然诡计多端,却不是一个说谎话的人。   做好人就必须自己受委屈,不如做恶人来的爽利,寒林在自己受委屈,笑林在自己受委屈,五沟同样在受委屈,如果把这个范围扩大一下,就会发现,从古至今,凡是能够抑制欲望,委屈自己的人,基本上都是好人。   这一个发现让云峥感到伤心,虽然找到了一个判断好坏人的标准,但是日子过的像黄连一样,无论如何也不是云峥想要的生活,来到大宋,我就是为了享受幸福人生的,不打算为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第17章 锦江书院   “时常省问父母;朔望恭谒圣贤;气习名矫偏处;举止整齐严肃;服食宜从俭素;外事毫不可干;行坐必依齿序;痛戒讦短毁长;损友必须拒绝;不可闲谈废时;日讲经书三起;日看《纲目》数页;通晓时务物理;参读古文诗赋;读书必须过笔;会课按时蚤完;夜读仍戒晏起;疑误定要力争。”   云峥站在锦江书院的训诫碑之下,双手抱在胸前,恭敬的听着张士先生一字一句的讲述学规,神情严肃,态度恭敬,不这样做不成,一位和自己同时进入书院的胖子,已经被狠狠地抽了三戒尺,伸出去的左手几乎以肉眼看见的速度肿了起来。   要一个胖子彻底的站直根本就是不讲理,硕大的肚皮已经挡住了视线,看不见脚跟,那么大的肚子你非要他收腹挺胸和云峥站成一排,天下间有几个能做到?   “弟子一定谨遵院规,事实请益,时时奋进,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张士先生讲完了院规,云峥立刻就非常懂事的做出了保证,至于迟钝的胖子又挨了三戒尺……   “长得痴肥就是过错,君子好勤,从明日起,每日从锦江挑水满缸是为功课。”胖子挨了揍,还要挑水,云峥偷眼看了看书院竹楼前放的两只荷花缸就为胖子感到悲哀,因为云峥觉得自己跳进大缸里洗澡没有半点问题。   天知道张士先生为什么要收五条子腊肉,不过看到张士先生拿鼻子闻着云家送来的腊肉露出满意的神色,云峥也非常的骄傲,云家人的手艺不是普通人家能赶得上的,腊肉丫头最喜欢吃的东西就是腊肉,如今云家已经算得上大户人家,她看到房梁上吊的腊肉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流口水。   所谓同窗,就是俩人共用一个窗子,诗里面描写得非常优美,但是云峥很不喜欢,一张不大的通铺胖子一个人就占了一大半,留给云峥的就只有窄窄的一条,这还是胖子同学感到非常地不好意思特意给同窗留出来的位置。   “想要单间?勤学期间不得有单人居住,同窗间必须相互砥砺才能有所进益,刚刚学过的学规难道你转眼间就已经忘掉了不成?服食宜从俭素,当然包括住处,明日起随崔达一起挑水十日,以为惩戒,再有问题,惩罚加倍!”   云峥碰了一鼻子的灰,这个该死的书院严格的有些过分,多问了一句话,就立刻受到惩罚,从山底下的锦江挑一趟水上来,最少需要一柱香的时间,想把哪口大缸装满,如果没有半天的时间根本就是休想,自己是来上学的,不是来当苦力的。   这就要发作,却看见彭蠡先生背着手从书院里走了出来,抬头看到墙上的惩戒牌子,点点头对张元说:“我就是担心你对他们过于松懈,这才过,既然当日就有了惩戒这很好,云峥的性子过于疏狂,磨练一下方能成为温润如玉的君子。”   这还求什么情啊,老头子根本就没打算让自己的日子好过。挑水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自己在豆沙寨早就锻炼出一副好身板,挑点水不算什么事,倒是那个胖子却趴在床上嘤嘤的哭泣起来,也是,这家伙能把自己平安的送到锦江书院已经是非常难得了。   “给你五百文钱,帮我把水缸挑满!”等到先生们说笑着走了,崔达立刻就一骨碌爬起来,岔开肥硕的手掌向云峥开了一个价钱。   云峥上下打量一下自己的衣着,然后奇怪的问崔达:“你看我全身上下的装束,像是一个缺少五百文的人么?书院的规矩制定了就是让人来执行的,你要是花钱让别人帮你,相信我兄弟,你接受的惩罚一定比现在更重。别想了,我之所以会和你一起挑水,也是受了你的牵连,明天起早跳水吧,没听见先生说缺一堂课,惩戒就会更重?”   崔达一屁股将竹床做的咯吱咯吱的惨叫不已,哭丧着脸说:“云兄,您说怎么办啊,小弟从小娇生惯养的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苦,明天挑水回来还不得活活累死?”   云峥笑着说:“锦江书院意培养蜀中人才为己任,说白了就是要把更多的蜀中学子送去当官,你我越过开蒙,现在正是在明理的阶段,所以,书院不会和我们讲道理的,做官其实还有仪容这一关需要过,如果你的身子过于痴肥,必然会在选官这一个关口上栽跟头,还是先减肥吧。”   两个愁容满面的人从宿舍里出来,开始熟悉自己将要求学三年的地方,锦江书院并不大,比不上岳麓书院,石鼓书院,嵩山书院那样宏大,更没有白鹿洞书院那样的严整。   江岸建有石坊,名为“黉门”。采用南方将军门式结构,建于十二级台阶之上,五间硬山,出三山屏墙,前立方形柱一对,白墙青瓦,置琉璃沟头滴水及空花屋脊,枋梁绘游龙戏太极,间杂卷草云纹,整体风格威仪大方。   这个门楣就是陆家捐赠的,进了大门还有二门,二门中平,只有矮墙环绕,透过门洞,就能看到学堂,今日的学堂显得异常的清幽,没有丝毫的嘈杂,云峥回头看看背后繁华的成都城,立刻就明白书院的学生都到哪里去了,今日恰好是七夕,不只有多少寂寞的女子需要一位文质彬彬的情人的陪伴,见不到人丝毫不奇怪。   其中文庙是书院中等级最高的建筑物,歇山重檐、翼角高翅,回廊环绕,但与一般文庙大成殿有所不同,而是青瓦粉墙,使这座恢弘、庄严的殿堂,又显出几分清幽和肃穆,与四周坡屋面、硬山造带有民间风格的建筑和谐、协调。   文庙里自然少不了孔夫子的存在,所谓天不生圣人,万古如长夜,如今这位夫子笑容可掬的立于大殿之上,似乎对云峥和崔达的到来非常的欣喜。   夫子是有教无类的,不管面对的是贩夫走卒还是汪洋大盗,都是这副面容,也不知道能感化多少人幡然悔悟,反正云峥的心里只有对古人雕塑技艺的赞叹。   锦江书院其实并不大,那些有钱人最喜欢给书院建造门楣,牌坊,塑像,但是对于那些最重要的学舍和教室似乎并没有兴趣,云峥探头瞅了一眼教室里的木地板,上面的漆都已经学生的屁股生生的磨掉了,看样子坐不住的人不光只有云峥一个人。   总共五进的院子不大工夫就看遍了,只是藏书楼被看得很严格,只有当云峥和崔达将自己的腰牌递上去之后,一个阴森森的老头子才会放他们进去。   见识过后世庞大的图书馆之后,实在是对面前这座小小的楼阁提不起兴趣,里面的书也不多,当然这是云峥的看法,崔达张大的嘴巴说明,面前的这些书籍让他非常的震撼。   看到彭蠡先生坐在一间房子里看书,这个时候去打扰山长是不合适的,云峥带着崔达出了书院回到竹林边上的宿舍,开始考虑今晚的睡觉问题。   幸好云峥早就有准备,上辈子上学的时候六个人挤一间屋子,所以经验非常的丰富,一条宽大的吊床被云峥挂了起来,崔达见到这张床,非常的羡慕。   “这东西不是你能睡的,会把绳子崩断,所以你以后也不要上去,整个竹床都归你,我打算在中间扯一条帘子……。”   崔达一副被人遗弃的怨妇模样坐在竹床上,很想和云峥再说几句话,但是发现云峥已经跳上了吊床闭着眼睡觉,只好低下头开始整理自己的包袱。   偷眼看一下云峥,故意先把自己带来的食盒打开,一股甜香顿时就弥漫了整间屋子,这家伙从食盒里拿出来的就是一座食物堆积成的山,这是大宋最著名的插食,其实说起来很简单,就是用银丝扎出造型,然后把各种各样的美食挂上去,形成一座层次分明的假山。云峥翻身而起,毫不客气的从假山上,摘下来两块桂花糕塞到嘴里,大宋做的这东西味道极美,他从来都没有吃够过。   “这是俺娘的手艺,不是吹啊,俺家的插食在成都府都是有名的,逢年过节,俺娘都会做插食,尤其是过年的时候,俺家的插食足足有一人多高,你不知道炙炊饼和不炙炊饼高高的挂在上面,浇上蜂蜜,俺从来就没有吃够过。   佛爷过节的时候,俺家也会做插食,不过上面挂的东西就不是炊饼了,而是各种添了颜色的粉糕,你尝尝这块罗汉糕,里面加了猪油……”   这就是一个自来熟的,崔达家里就是开粮店的,他家本来就是成都府的大户,据说水碾河边上的土地全是他家的,崔达一见面就向云峥把自己的底细说了一个底掉。   云峥笑着听崔达说话,这个胖子虽然痴肥一些,却是一个不错的人,身在巨富之家,却没有沾染上纨绔之气,说到学问的时候,也能对答如流,这就是下了苦功的。   云峥看着外面逐渐回来的学生,叹了口气说:“崔兄,相信我,你很快就会瘦下来,明日书院的大门关上之后,你就会开始变瘦,一定的。” 第18章 小人的盛典   崔达不明白云峥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正要发问,就听有人隔着窗户说道:“哎呀!原来是云兄,多日不见想煞小弟了,听说云兄和陆家娘子喜结连理,如今正是琴瑟和鸣的时候,为何就匆匆进了书院?先生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一个头上扎着丝巾看起来很面熟的家伙大笑着和云峥打招呼,嘴里说的不停,手底下也没有丝毫的怠慢,两块糕点在寒暄的时候就已经进了那个家伙的嘴巴。   总以为大宋的学子都是有涵养的人,云峥忘记了这也是一个最不要脸的群体,有一位士子,考上进士之后,朋友用银器装满了饭食招待他,这个家伙不但吃了饭,而且连人家的银器也偷跑了,这本来是非常没品的一件事,但是在士人圈子里却被视为雅趣,云峥想不到这是有趣的地方在那里?现在自己碰到了,只能无言地看着。   认识不认识的人都来寒暄,片刻功夫,那座美丽的食物小山就消失的殆尽,云峥对不知所措的崔达说道:“以后有好吃的就先把自己塞饱,要不然你会没有饭食可以吃。”   “刚才拿糕饼的是谁?你们认识?”   “不认识,最多见过一两次面!”   “为何不告而取?”   “这是为了将来做官做准备,反正将来大家都是要不告而取的。把你的银架子收起来,免得一会连这个架子都不见了。”   崔达赶紧收起了架子,把笔墨纸砚一股脑的摆在桌子上,路过的人见没有了吃的,这才各自忙着干自己的事情。   云峥打开自己的食盒,从里面拿出几个凉包子递给崔达说:“垫一点,咱们同一天进入书院也是有缘,你说得没错,将来相亲相爱也就是了,不过你的身子确实需要主意一下,这样胖下去实在不是个好事情。”   崔达一边吃着包子一边看着云峥,看得出来,他对书院的生活是没有半点心理准备的,猛然间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自然而然的想要找一个心理支点。   不知道为什么,云峥对书院的生活没有半点排斥的感觉,反而觉得有些亲切,站在窗前,看着那些装模作样刻苦攻读的学子,感动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这一且和自己以前的大学岁月有什么区别?一样的人模狗样,一样的狡狯多智,一样的在混日子,一样的在……太他娘的熟悉了……   眼看着星星布满了天空,这个时候,陆轻盈和腊肉她们抓来的蜘蛛恐怕正在吐丝结网吧,作为七夕节不可或缺的一项游戏,她们应该对明天蜘蛛网的形状充满了期待。   七月七日也是魁星的生日。魁星文事,想求取功名的读书人特别崇敬魁星,所以一定在七夕这天祭拜,祈求他保佑自己考运亨通。魁星爷就是魁斗星,廿八宿中的奎星,为北斗七星的第一颗星,也魁星或魁首。   等到银河横跨天上的时候,书院里就多了很多的供桌,供桌上面很简单的供奉着一些糕点,今日大家之所以从崔达那里拿糕点,就是为了供奉魁星。   除了一点糕点之外,就只有笔墨纸砚了,好多的学生正在低声的吟诵自己的文章,想请文魁星帮自己看看火候,这样的文章能不能在明年的大考中获得一个好的名次。   吟诵完毕之后,就会把卷子点着,所有的文字就会随着一缕青烟直上九云霄,不知道天上的文魁能不能看得过来。   刚才的荒唐,和现在的郑重,形成了明显的对比,文章千古事,万万轻慢不得啊。   博学之,审慎之,明辨之,笃行之,这是读书路上层次非常分明的四个阶段,在彭蠡先生看来,云峥现在最多达到审慎的阶段,想要明辨之,还需要继续学习。   云峥也只有来到这里才知道大宋文宗深厚的底蕴到底从何而来,不管自己抱着多么批判的眼光看这个时代,也不能抹杀他们灿烂的思想火花,高人太多了!   崔达听着外面的低语,将最后一个包子拿了出来,从自己的书箱里取出来几张纸,学着别人的样子将包子放在窗前,然后开始诵念自己的文章。   “三坟以上云云、岂道之外又有法欤。民有以见帝王化证效、而亦意其各有浅深迟速也,一息尚存……”   不错的文章,那个胖大的身躯里不光只有肥肉,也有一副七窍玲珑的心肝。   “云兄为何不祭拜一下魁星,入乡随俗也好啊。”   “今晚没月亮,我担心天太黑,魁星看不见我的文章,随意黜落了,我会非常失望的。”   崔达眨巴一下眼睛,不明白云峥在说什么,不过他很聪明的没有问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费力的把身体挪到竹床上,点着了一盏油灯,开始在灯下看书。   油灯的灯火非常的虚弱,真的只是一豆灯火,崔达把身子往后让让,想给云峥留出一点亮光,云峥笑着摆摆手,黑暗的世界里,才是自己的世界,自己读的书太多,但是都不求甚解,晚上的时候正是老牛反刍的时间,同时也是云峥反刍自己学问的时间。   这只是书院一个很普通的夜晚,锦江奔流的声音就像是一声没有止境的叹息。   很奇妙,崔达是自己遇见的第一个肥胖却不打呼噜的人,云峥却因为换了床,久久的不能入睡,彭蠡先生让云峥躲进书院避开尘世的喧嚣,而云峥却感到更多的压迫之感。   书院里的学生,表面上看起来似乎都漫不经心的对待自己的课业,实际上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虔诚的,这一夜,只有云峥没有拜文魁!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等到鸡鸣的时候,首先醒来的不是云铮,而是崔达,云峥听着外面的喧闹声,痛苦地从吊床上滚下来,吊床只适合偶尔睡一次,睡的时间久了,腰酸背疼得厉害。   清凉的泉水泼在脸上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把睡意驱赶的不知去向,别人都已经端着油灯去了学舍,只有云峥和崔达一人面前有两只巨大的木桶和一根扁担。   心性已经安定下来的云峥挑起了水桶,挑水对他来说不算难事,但是崔达就是一种煎熬,云峥教会了他如何挑水,当云峥已经轻松地将水缸挑满的时候,崔达依然在小路上艰难的跋涉。   他几乎是用一种悲壮的姿态完成了任务,对于这个已经瘫软在地上的同窗,云峥只能拖着他抱着两个人的书本进入了学舍。   “三寸之舌,强于百万雄兵;一人之辩,重于九鼎之宝”《秦兴师临周而求九鼎》这就是张士先生今日要讲述的内容。   这是《战国策》的开篇之语,战国时代风云激荡、群雄逐鹿、弱肉强食,作为日渐衰落的东周的重臣颜率,为应对国难,在对人性的深刻把握基础上和对游说技能的熟练驾驭下,运用自己的智慧和口才,三言两语、轻轻松松就挽救了一个国家的尊严和利益。如果换些没头脑的庸官,那么不仅兴师动众,而且会使尊严、利益丧失殆尽。一切正如刘向在《战国策》书录中所写的:“高才秀士,度时君之所能行,出奇策异智,专危为安,运亡为存,亦可喜,皆可观”。   一个高明的先生能把枯燥的学问变成一场思想的盛宴,张士先生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整个事件被他一层层的剥开,最后将最重要的思想暴露在人前,不论是秦人的贪婪,周王朝的无奈,齐国人的愚蠢都在他那张被胡须覆盖的大嘴下,变得栩栩如生。   云峥似乎跟随着张士的讲解,回到了那个百家争鸣的时代,在那个人才辈出的时代,不管是拙劣的,还是精妙的计谋,都在那个广大无垠的舞台上尽情的表演着,生旦净末丑一个都不少,可是有一点,不管多吗奇妙的计谋,在绝对的武力之下,都是虚弱无力的。   “云峥,崔达,你二人来的晚一些,稍后来书寓,老夫单独为你二人授课!”老先生是一个非常尽职的先生,在被先生恶补了《战国策》之后,云峥这才发现,又到了日头偏西的时候。   这就是云峥第一天的课业,在见识了这个时代标准的授课方式后,他悲哀的发现,除非自己完全融进这个时代,否则,自己从后世得到的学识,会被这些古代的知识吞噬的一干二净。   只要是学术思想,他就会有强烈的腐蚀性,而各门各派的学问,说到底就是想控制你的思想,它们的排他性非常的强烈,想要让两者平安存在的可能性非常的低,因为总会有一些矛盾的思潮在你的脑子里不断地碰撞。   史书上那些能够将几种不同学问融会贯通的人,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这才学了一天,就让云峥觉得在这个人世间想要活下去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   人与人之间充满了阴谋诡计,充满了尔虞我诈,只要不想成为士人口中的懦民,掌握这些复杂的争斗绝对是活命的不二选择。   这也就是为什么《尚书》上说:君子在野,小人在位的原因,云峥觉得学会了《战国策》,自己就和君子这个称谓基本上无缘了,那是小人的盛典。 第19章 自省和狗洞   以前总是认为古代的学问都是些形而上学的东西,现在切身体验过后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这里有优美的诗歌,慷慨的文章,悲壮的历史,幽暗的阴谋,一个人一生需要的东西大宋的书院体系里一点都不缺少。   算学是弱点,所以在书院里云峥从来都不去上算学科,彭蠡先生也从来没有因为这一点训斥过云峥,甚至在私底下要求云峥在不损伤他的秘传的情形下能不能也教授一下书院的学生,并且拿出一套独门独院的学舍作为诱惑。   云峥是一个意志力薄弱的人,根本就无法忍受一套独门独院学舍的诱惑,矜持了三两句话之后,就开心的同意了彭蠡先生的建议,一边学习一边教授书院学生算学。   已经被四书五经禁锢了头脑的书生们,根本就没有办法接受云峥的新式教育,只要提起算学一个个都会愁眉苦脸,哀叹不绝。   再一次被疯狂水池管理员,和两个白痴工匠折磨的欲仙欲死的学生终于爆发了。   “这根本就不是我们该学的东西,算学只要能明白计数就好,为何要学习这些极度枯涩难懂的学问,先生,您不会是故意难为我们吧?”   云峥摇着扇子笑道:“谁说算学没有用?这是一门大学问,宇宙之大,芥子之微,电光之速,百工之巧,世界之变,日用之繁,无处不用算学。   算学是一门极为古老的学科,自我们的祖先刀耕火种的时候他就已经诞生,我们最早的计数法子就是十根手指,我家的女仆至今还在沿用,不过遇到数额较大的时候,脱掉鞋子也无法计数的时候,就会借助于绳子,她非常的聪明,家里只要多一点收入就会用绳子挽一个结,不过当她后来开始养蚕的时候,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办法用绳结来表示自己有多少蚕的时候,她就开始向我请教算学,现在她已经学会了用数字来表示自己蚕。   生活中处处离不开算学,从我们建造房屋到我们宫殿再到舟桥其实都离不开,甚至诸位一旦得中,做官之后也需要算学的知识。”   彭蠡先生笑眯眯的看着云峥在学舍里讲课,也听到了学生们的议论,低声的咳嗽一声,刚才还乱哄哄的学堂顿时恢复了安静。   老先生拍拍手,云峥居然看到云二的小脑袋瓜子从窗户外面升起来,彭蠡先生就站在窗外指着云峥留给那些学子的可也对云二说:“那些题目你可解得?”   云二瞅瞅大哥,又看看彭蠡先生,点点头,老头子满意的笑了,牵着云二的手走进学舍,拿过云峥出的题目让云二解答。   都是些很简单的算术题,云二在很短的时间里就一一解开,这孩子最近在换牙,门牙还没有长起来,非常的不喜欢张嘴,现在不管说话也好,吃饭也好,都需要捂着嘴。   云峥拿起云二做的那些题笑着对自己的同窗说:“全部答对了,诸位如果有疑问,可以把答案带入到问题里检验一下。”   说完就带着云二走出了学舍,彭蠡先生明显的准备发怒,为了不致于被同窗嫉恨,云峥觉得自己还是离开比较好。   果然,刚刚走出学舍,彭蠡先生的怒吼就从学舍里传了出来,不管那些受苦受难的同窗,估计他们今天的午餐大概是没有着落了,书院的惩罚手段不多,打板子,现在不常用了,再就是挑水和饿肚子。   总的来说还不错,云峥有幸挑了十天的水,不算什么,但是崔达的感觉就不是太好,这十天对他来说简直就是炼狱。   云二带来了腊肉包的饺子,云峥很喜欢,陆轻盈就不会做这些,她能做银耳羹汤和素手饽饽,用香料调出来的茶汤也很好,无奈云峥一点都不喜欢这几样好东西,最烦一个大男人捧着一碗滑不拉几的银耳羹汤慢慢地喝,那东西软滑的像鼻涕一样。   “这些天家里怎么样?我还有五天时间才能回家去看看,你嫂子她们的作坊建成了没有?上一回你来的时候说没有找到足够的人手,现在找到了吗?”   云峥吃了一个饺子,摇摇头,饺子已经凉了,但是在锦江书院这些都没办法讲究,这里有太多刻苦求学的故事可以让那些先生们告诫学子不可贪图口腹之欲。   “嫂嫂不太高兴,腊肉最近很忙,给你的饺子还是她抽空包的,蓝蓝也很辛苦,她和腊肉整天泡在工地上,人都变黑了。   大哥,咱们非要这样忙碌的过日子吗?您非要努力的上学吗?我总觉得没有什么必要,我们不是打算快快乐乐的过日子的吗?为什么要这么辛苦?你不在,所有人都不快活,猴子,憨牛,只要不干活就整天躺在草垛上发呆,老廖总是站在门口看路,你总是不会来。”   云峥抽抽鼻子,也觉得心里发酸,不过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总想着在这个世界里趟出一条路来,不坠自己后世人的威风,可是所有的事情都不按照计划走,现在还把自己陷进朝廷密探的眼睛里,这和自己畅想的隐形人生活大大的不同。   “大哥,你太累了,没必要把所有的东西扛在肩膀上,我以前也抱着和你一样的想法,父亲不要我,妈妈不要我,我自己不能不要我啊,现在我过的很开心,大哥,你满足了我对父母所有幻想,现在我只在乎你,只要有你在,我就什么都不缺,我们就在这个世界好好地过日子,不想,不做那些超出我们能力的事情,快快乐乐的过完这一生。”   云峥抱了一下云二,他把自己看成亲人和依靠,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如果自己一个人孤独的来到这个世界,还不知道能不能撑下去。幸好那些奇异的怪事没有把他从自己的身边夺走,这事需要真正的感谢一下苍天,如果他真的有灵的话。   “我们其实是被原先的世界给抛弃了,我说过,我从不相信命运,但是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情绝对不是一句简单的科学理论就能完美解释的。   我是孤儿,你被母亲遗弃,狗日的老天似乎故意要这样安排,让我们赤条条无牵挂的来到这里,我们就像是一颗棋子,任人摆布。   我不服啊,干掉元山的强盗,干掉雄鹰族,就是我向命运在挑战,我们赢了,但是陆轻盈的事情又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喜欢陆轻盈,所以娶了她,但是我的内心告诉我,我更喜欢她身上背负的所谓罪孽!战天改命,是我最喜欢做的事情。   在是书院读书不到一个月,我才发现我是在和自己怄气,小弟,以后不会了,不能让轻盈,腊肉还有你失望。   来到这里,我们的收获其实很多,有老族长,有五沟,有笑林,还有花娘,很多人啊,对我们都非常的好,情义才是无价宝,多珍惜他们才是,不能总想着过去,答应我小弟,忘掉过去,我们重新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云二咧开豁豁牙牙的嘴,笑得非常开心,只要云家兄弟不去招惹别人,总能活的快活如意。见云大吃完了饺子,就提着食盒对云大说:“我去告诉他们,大哥也在想着我们!”   云大看着云二像一只小鹿一样的跑了出去,心中充满了幸福之意。   “啊!云兄,听闻你家小弟乃是神童一流,不知云兄是否也是胸怀锦绣呢?”   “啊!混蛋啊,老周你确实是一个纯粹的混蛋啊,算学乃是云家的不传之秘,云家人的血脉里流淌的就不是鲜血,而是一个个的数字,就像你鉴赏书画一般,那是家传,自然胜人一筹,神童只说从何而来?”   周同,家里是开字画铺子的,为人最是滑稽不过,性情也非常的潇洒,脖领子后面插着云峥的扇子,这一手是和云峥学来的,他觉得很有气派,云峥逃跑的甚急,没有拿走扇子,这家伙是特意过来送扇子的。   “云兄,说真的,彭蠡先生把你弟弟弄来,害的大家面子全无啊,家学这东西真是没法说,从小就耳濡目染的自然容易上手,不过,大家的午间饭食却没了着落,不知……”   “别不知了,这是我认了,全部算我的,但是书院的高墙恐怕还不是你我兄弟能钻出去的。快说,从哪里方便出入。”   周同挑挑眉毛指着云峥笑道:“看样子你也不是什么好鸟,一看就是逃学逃习惯了的了,当初在陆家桃林第一次见你就看出来了。一十四人,二十八碗豆腐花,乔家豆腐西施的嫩豆腐,必须管饱!”   “快走,先出去再说,不过说清楚,我们是去喝豆腐花,可不是去吃人家豆腐西施的豆腐,到底是书生,脸面不能丢。”   “快走吧,钻狗洞的时候什么脸面都没了。”   “王八蛋,你让我堂堂的承奉郎去钻狗洞?”   “拉倒吧,赵衙内还不是一样在等着钻狗洞,快点,饿着哪!” 第20章 市井人   乔西施的长相让人失望,只是胜在身材窈窕,见到一群学生过来,欲拒还迎的样子让人只想把她拖到草丛里去……   黑色的粗瓷大碗装满了白嫩的豆花,加了盐菜和酱醋,吃起来细腻滑润,怪不得周同,赵子星他们对这个女子念念不忘,嘴里吃着人家的美味,眼睛里瞅着人家纤细的腰肢,三分姿色也会被美食衬托出六分来。   崔达感到很受伤,钻狗洞的时候,他被卡在那里动弹不得,废了大家好大的力气才把他从洞里弄出来,屁股上的脚印现在还清晰可辨。   宋人都比较实在,两大碗豆花,足够让这些半大的小伙子们填饱肚皮,吃完豆花,不敢调戏豆腐西施,虽然乔西施很希望赵子星去调戏一下自己,赵子星想起自己老爹的黑脸,和书院的森严校规,只好流一下口水忍痛离去。   “赵兄,小弟看那个豆腐西施似乎对你有意,何不趁此良机拿下?”周同摇着云峥的折扇,故作潇洒的问赵子星。   “不成啊,家法板子厉害,好好地都是一条人命,咱贪图一时的爽快,让豆腐西施倒贴上自己的命,这样缺德冒烟的事情还是不要干的好。”   听到这句话,云峥就对那个表面上趾高气扬,其实心中还算纯洁的衙内的好感提升了不少,做什么事情都有一个度,在青楼大把的钱财散出去,属于酒色风流,在士人圈子里乃是文雅之事,夫妻间床帏间提起男人都能理直气壮地回答说自己是在诗唱酬和。   云峥的扇子样子精巧,五沟画的墨色扇子面最是雅致,一面是白云山,一面是豆沙关,只用浓淡墨就把两处的山情水色就完全勾勒出来,期间那些淡灰色的寒雾更是缭绕不绝。   偷跑出来吃东西是一样,最重要的就要去扇子店里按照云峥的折扇样子制作十几副出来供大家使用,这东西在东京汴梁城也算得上是稀罕物件,不过人家的折扇大部分都是用象牙做的扇骨,最不济也是香木制作而成,像云峥这样一尺绢布,几十根竹篾就能制作出这样漂亮的东西,实在是非常的少见。   见到云峥的折扇,扇子店的老板眼睛都在冒光,身在蜀中怎么可能会少了竹子和布帛?云峥要支付扇子钱,却被周同拉住了。   家里不愧是开店的,张嘴就对店家说:“这样的宝贝没见过吧?知道你起了偷师的坏心思,咱们都是读书人,和你锱铢必较的会丢了脸面,准许你偷师,但是十三把扇子需要你白送,怎么样,你发财,还少了贼名声如何?”   扇子店的店主也是一个爽快的,忙不迭地答应,扇子这东西即使要卖,也只能卖给学问人,这些人明显就是从书院跑出来的学生,如果名声坏了,就没有办法做这个买卖了。   眼看着目的达成,周同仰天哈哈大笑两声,就带着大家去福字街,因为没有花钱就给大家一人弄了一把扇子,自以为功,从此脑袋就没有低下来过。   到了福字街才深恨自己刚才将豆花吃的太多,太饱,上学上的不识岁月,今天居然是灌江口二郎神救母的日子,大街上热闹之极,二郎庙就在江边一里外的地方,成都府的人五更十分就起来了,抢着上头香,到了现在,正是众人回城的时间,福字街上不但有百戏杂耍,更有数不尽的各色吃食,众人一起怒视周同,周同拱手求饶,买来了好大的一包炒好的鸡头菱让大家打牙祭,众人这才放过他。   嘴里嚼着香甜的鸡头菱,眼里看着百戏,悠闲至极,很久没有这样松散的云峥漫步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竟然有一种不真实感。   一个壮汉肩膀上竖着一根粗大的竹竿,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孩子攀着壮汉的身子就站在壮汉的脑袋上,作了一个四方揖,拿干布擦擦手心,就像猴子一样的攀上了竹竿,壮汉在底下不断地调整重心,肩上的竹竿晃晃悠悠,爬在杆子上的红衣童子更是险状百出。一些惊险的动作,让周围的看客惊呼不断。   云峥看得清楚,那个孩子身上没有绑绳子,而那个竹竿足足有十几米高,竹竿最顶上的青翠竹叶都保留着,就是为了增添一点雅趣。   红衣童子晃晃悠悠的攀到了最顶处,抬手就把一颗拳头大的香瓜摘了下来,学着猢狲的模样用两条腿攀着竹竿,自己在顶上抓耳挠腮的吃香瓜,正吃的香甜,却不防腿滑了一下,哧溜一下子就从顶上滑落下来,在壮汉的身上担了一下,就掉在了地上,眼看着口鼻流血活不成了。   云峥看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正要上前看看那个孩子还有没有救,却发现壮汉嚎啕大哭着端着一个铜锣向大家讨要埋葬孩子的钱。   云峥大口的吸了两口气,没有闻见熟悉的血腥味,这才恍然大悟,心善的崔达给的钱最多,一把铜子数都不数的就丢在铜锣里,笑而不语的周同从怀里摸出一枚铜子,带着捉狭的神态故意用铜子把铜锣敲得响了一下,壮汉弓腰施礼,估计是在感谢周同没有把自己的把戏揭穿。   云峥给了五个铜子,认为这场表演值这个价钱,等到壮汉收完了钱,将铜钱全部倒进一个笸箩里面,这才用裹着红绸的小锤敲了一下铜锣,大声地叫到:“红孩儿起来谢赏啊!”   话音刚落,那个已经死的挺挺的孩子一骨碌就爬了起来,不断地向四周的看客鞠躬致谢。   “我看起来是不是很蠢?”崔达指着自己的鼻子问云峥和赵子星。   在得到确实的回答之后,羞恼的把剩下的鸡头菱全部塞进嘴里,露出两个黑乎乎的尖角呜呜叫着就要追杀云峥和赵子星。   在人群里快步游窜了一阵,赵子星忽然扯住云峥,蛮横的从人群里挤出一条缝隙,钻进了一个大圈子,剩下的人自然紧紧跟随,走进去之后才发现,有人在卖艺,看样子也是父女俩,旁边还有一个年轻人在整理棍棒。穿着粗布衣服的女子正在不断地原地翻筋斗,翻得快极啦,手脚不断地原地交替走马灯一样。   不知道这样无聊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赵子星和周同几乎都看得目不转睛,就连一向老实的崔达都看得非常的投入。   “好一手翻肚亮脐啊!”赵子星喃喃自语,云峥才发现翻筋斗的女子在不知不觉间露出了雪白的肚皮,估计她自己都没有发现,还在那里翻得起劲。   赵衙内一把铜子就飞进了场子,跺着脚叫好,女子见有人打赏,翻得更加的起劲,老汉的锣鼓也敲得咣咣作响。   一群坏蛋不断地把铜子往女子的肚皮上扔,一边扔一边大声地叫好,那个青年人发现了不妥,走到女子身边连忙叫停,等到女子停下来,这才知道自己出了丑,扑在老汉的怀里怓哭。   赵子星和周同犹自不满足的大声嚷嚷,还要再看女子表演香艳的翻肚亮脐。青年人的牙齿咬的吱吱作响,老汉安抚了闺女之后连忙上前对赵子星,周同说:“小女已经非常疲惫了,不如由老汉伺候诸位一场棍棒如何?”   周同又往场子里扔了一把铜子淫笑着说:“谁要看棍棒,我们就是喜欢看翻肚亮脐,赶紧的,本公子看完表演还要赶着回去读书呢。”   青年男子想要上前找周同理论,被老汉死死的拉住,就听赵子星说道:“本公子也不欺负你,刚才那一段演的漂亮,就照着刚才的样子演,演完了有赏!要是不演,你们以后在成都府也就不用演了。”   这段话云峥感觉非常的耳叔,好像只有泼皮和恶霸才会这么说话,按照惯例,这个时候一定会有侠客飞身而出,打抱不平,将一群纨绔,恶霸打的屁滚尿流才对。   小心的左右看看,没有发现有这样的侠客出现,这才抱着看热闹的心情看事情的发展,赵子星他们都不是坏蛋,周同市侩一些那也是人之常情,那个女孩子只要再翻几个跟头也就是了,露不露肚皮无所谓,不会把她怎么样的,后世那些卖艺的耍杂技的恨不得不穿才好,所以云峥不认为这是一件坏事,只是当成少年人贪玩而已。   青年人似乎是哥哥,悲愤的面目狰狞,两个大拳头握的紧紧地,很有点武二郎的架势,不过他只是悲愤而已,不论老头子拉不拉他,他都不敢冲上来。   “接着翻!”赵子星也来脾气了,摸出一枚银钱扔在地上,老汉不由得大惊,大宋除了官宦人家,别人是不允许用银钱的,也就是说,自己面前的这群人都是衙内!   眼看着小姑娘哭哭啼啼的走出来要接着翻跟头,云峥才要出言阻止,面子里子都有了,走了算了,没想到人群里竟然飞出一只草鞋,准确的塞进赵子星咧的很大的嘴里。   云峥一惊,娘的,还真有这样的侠客出现! 第21章 孺子可教   就知道人世间没有那么多的侠客,一个不大的小屁孩义愤填膺之下扔掉了自己的一只草鞋之后,撒腿就跑,赵子星吐掉嘴里的臭鞋子,干呕两声之后,咆哮着向那个孩子追了过去,周同愣了一下也紧紧地跟随。   云峥笑的快要喘不上气来了,但是作为朋友这时候不宜独善其身也只好一边捂着肚子,一边追,道士和崔达跑了一个相当。   小孩子跑得很快,拐了几个弯之后就把这些养尊处优的学生甩的不见踪影。   赵子星双手扶着膝盖,喘的像老牛一样,周同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碗水,催促赵子星赶紧漱口,等他漱完口,十几个人这才发现已经来到了锦江边上,一群人瘫倒在江边的沙土地上。   云峥小声的笑了一下,接着其余人也跟着大笑,最后赵子星也哈哈大笑起来。   “娘的,坏人不能做,一做就遭报应,那只鞋子太他娘的臭了,今天的晚饭估计是没法子吃了,下回见到那个小子,一定要他把一双鞋子全部吃下去才解恨。”   听了赵子星的话,云峥越发觉得自己的这些同窗还不错,不管是小说里,还是戏剧里,描着二皮脸的纨绔,都不算什么好人。现在看来,他们也就是少年心性而已,算不得恶人。   笑罢之后,疲惫就像潮水般涌来,所有人躺在沙滩上,有的看着背后的成都城,有的看着面前的锦江,都懒得说话。   眼前的锦江和成都城市史是一部活的历史。据记载,上古时期的成都平原,前生是海。内海消失以后,便成为水泽密布、水道乱流的潮湿盆地,水患相当严重。初步整治、局部整治自先民们进入成都平原地带起就从未停止,但规模最大最有成就的治水是古蜀憋灵。开明帝憋灵的引岷入沱排洪工程使平原出泽国,为古蜀先民定居成都创造了基本条件。   第二次大规模治水是先秦李冰父子。当地的郡守李冰父子疏浚三十六江,完成了举世瞩目的都江堰水利枢纽工程和穿“两江成都之中”,沟通了天府之国直达荆楚和吴越的黄金水道,使秦凭借这条黄金水道,如愿以常地实现了“得蜀得楚,得楚得天下”中国历史上的第一次统一。   “你在想什么?”崔达拿头顶一顶身边的云峥。   “我在怀念李冰父子,以及最早的蜀国先人,这里原本是一片泽国,是他们开通了河流,以至于蜀中有了”天府之国“的称谓,益州又被称为天下数一数二的通都大邑,他们的功绩自当光耀千古啊!我们好像每天都在浑浑噩噩的过日子,想起来有些羞愧。”   云峥是做惯老师的人,自然之道什么时候应该说什么样的话,这个时候面对山川古城,如果再不说一些场面话,实在是有辱自己的经历。   赵子星接口道:“我父亲也是这么说的,他老人家说,蜀中乃是宝地,这里的山川河流造福百姓都是有限度的,必须不断地修缮,加强水利,要不然,我们面前的这些河流只会为祸人间,他老人家当了五年的府尊,也修缮了五年的蜀中河川,别的事情几乎没有时间去做,总是说在蜀中只要保证水利,就能保证五谷丰登,现在,总算可以喘息一口气了,却要离开了。   诸位仁兄,小弟三月之后就会随家父宦游开封,我们下一科考试之时再见。”   周同沮丧地说:“朝廷在前年,已经开了一次恩科,去年因为先太后之事,又开了一次,所以下一次的科考不知道会什么时候到来,我等只有多磨砺几年再去汴京了。”   朝廷迟迟不大考,就算李冰站在诸人面前也没有什么膜拜的心思,十年寒窗,铁砚磨穿,说白了就是为了一展抱负,光宗耀祖,光有学问没有相应的地位,这会让很多人失望的,不能要求每个人都是陶渊明。陶渊明也只是不为五斗米折腰而已,如果是五百斗的话,说不定他的腰杆子也会弯一弯。   一江春水向东流,惹得十几个半大的青年人愁思无限,集体对着锦江叹息。   “老周!憋出诗来了没有?”云峥忽然张口问周同。   “没有,如果天边再来个彩霞,或者江中出现一叶扁舟,扁舟上站着一位佳人,我就能做得出来,光对着一条干巴巴的江水,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赵子星无奈的对云峥说:“这样的文思还参加个屁的科考,我爹他们作诗哪一个不是张嘴就来,听说鲁清源先生,更是个中高手,当年在上元节上,陛下命群臣赋诗,晏殊老大人诗才第一,但是论及数量,却无一人能出鲁清源先生之右。咱们蜀中从来都是出好诗,但是不出好诗人,李白,杜甫在蜀中留下了多少诗篇,偏偏却不是蜀人,真是怪哉!”   云峥笑道:“我的意思是,大家伙如果作不出来诗歌不妨回去,今日已经在外闲散半日,如果被先生知晓我等偷懒,一顿责罚又逃不掉了,我自从来到成都城,就没有安稳过,旱天雷这样的奇观都能被我碰见,运气糟透了,不敢侥幸啊。”   周同拍着身上的沙子笑道:“你不是运气不好,而是运气太好,刚刚走出乘烟观,那座大殿就被天雷击打成废墟,老道死了无数,你毫发无损。顺便娶走了成都府的第一美人,小弟有时候都在想,莫不是尊夫人就是上苍专门留给你的?   我大伯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说,这个世上有天生聪慧的,有天生神力的,有天生俊美的,但是这些人都比不过天生好运气的,所以啊,老人家告诫我,千万不要和你一起去危险的地方,你能逃脱,我就断然不能幸免,所以啊,大家还是快些回去的好,你的话多听听没坏处。”   怏怏的走到书院围墙外面,别人钻狗洞都钻的很顺利,只有崔达出了问题,从里面钻出来的时候大家都是饿着肚子,崔达勉强能钻出来,但是现在就非常的有问题,在外面吃了一堆的东西,想要钻进去根本就不可能,硬要钻的话,说不定会把他弄伤,云峥不忍心看着崔达一人受罚,于是就自动挺身陪他从大门进入,老苍头虽然为人古板,好好地哀求两下,应该不成问题吧。   “不成的,老苍头就是一个认死理的,他一定会禀报先生说我们两个溜出去耍子的,云兄,拖累了你真是惭愧,小弟一定早日把这一身的肥肉减掉。”   云峥嘿嘿一笑,站在墙角远远地看了一眼坐在柳树下打盹的老苍头,顿时有了主意,悄悄地带着崔达溜到门口,眼见着老苍头脑袋低下的一瞬间,就猛的窜了出去,快步的往书院走,走了几步之后,就转过身子装着蹑手蹑脚的往外走,崔达感到莫名其妙,这时候难道不该狂奔进入书院,为何要往外走。   正在疑惑的时候,一声暴喝从身后传来:“无令不得外出!回来!”   云峥一脸无奈的转过身子想要和老苍头解释一下,却听老苍头大声说:“先生早就有话,不到休沐时日不得外出,看你们就不是一个一心上进的好学生,再敢走一步,就等着受院规惩处吧!老头子还没到耳聋眼花的时候。”   云铮无奈的张张嘴,就沮丧的带着一脸震惊的崔达在老苍头鄙视的目光下大摇大摆的走进了书院……   “云兄,这法子咱们以后还能不能用?实在是太有趣了。”还没有走到二道门,崔达就一脸兴奋地问云峥。   “不成,老苍头是一个孤苦的老头,无儿无女的活在世上,先生见他可怜才要他看着书院大门的,一个老头子就靠他谋生,咱们要是经常这么干,一旦事发,他就没脸留在书院里了,所以为人命计,为人情计,我们以后都不能用这个法子,你也不要告诉别人,各安天命才是最好的办法,也是积德的法子。”   崔达听了云峥的话,居然整整自己的衣冠,双手抱拳施礼道:“云兄所说字字珠玑,崔达记下了。兄长处处为他人着想,高风亮节,小弟钦佩不已。”   云峥笑着摆摆手,如果这家伙知道自己以前干的事情,不知道会不会被吓死。   两个人都没有发现坐在明道碑阴影下下棋的彭蠡先生和张士先生,张士先生将手里的棋子点进气眼之后,就开始从棋盘上收棋子,这一局已经赢定了。   “就是这样子,文离,你要教的就是这样的一个妖孽。”彭蠡先生收拾着黑子对张士说。   “不然,小伎俩欺瞒老苍头没有问题,但是要期满我们,还差点火候,老夫在意的不是他们出去游逛,也不关心他们是如何蒙骗老苍头的。   老夫唯一关心的就是他后面说的这些话,以及前几日老老实实挑足了十天的水,能说出那些话,就说明心性不坏,能挑足十天的水,就说明他能遵守规矩,我每天都在查看,水缸里的水装得很满,没有偷奸耍滑,这本身就是做事情的道理。此子能教出来!” 第22章 白玉图   在书院读书可以说是枯燥的,云峥的书本和课业总是和别人有着很大的区别,别人在看《战国策》自己却要诵读《淮南子》。   一个要求学生无所不用其极的进取,一个要求学生因势利导的利用。   “你走进了歧途啊,道家说:‘无为者,寂然无声,漠然不动,引之不来,推之不往,这与草木何异?遥想当年,神农尝百草一日就遇见七十毒,尧积极从事政治管理与社会教化,教化万民。从最东面的黑齿国到最北面的幽州,没有一处不留下他的足迹。窜三苗于三危,流共工于幽州,殛鲸于羽山’;舜‘辟地树谷,南征三苗,道死苍梧’;禹……   这些前辈圣贤,哪一个不是立下了大功业,哪一个不是殚精竭虑的为万民谋福利,引之不来,推之不往这与石头何异,未尝听说有不动,不闻,不听,不言,就能建功立业者。   汝聪慧异于常人,心胸阔于常人,就当走荆棘路,渡风波河……”   云峥头昏脑涨的从张元先生的屋子里出来,看着头顶的太阳,不知道该如何评论先生的话,理智告诉自己,这时候躲起来当石头是最好的办法,先生却希望自己活的大刀阔斧,活的晶莹璀璨,天啊,这是王安石才干的事情,与自己无关。   上辈子就想着成为一个英雄,结果却成了一个老师,现在想要当缩头乌龟,先生的期望却是英雄,现实和理想总是有差距的。   今天就能回家了,所以云峥早早的就是好脏衣服,准备带回家,一个月的时间,已经积攒了很多,等到云峥把脏衣服放到憨牛赶来的马车上,云峥才发现,古代和后世的学子之间实在是没有多大的差别。   崔达许诺给云峥带最好吃的插食,赵子星答应这一次一定要把家里的玉冻春带进书院,自己在书院的时间不会太长,总要给大家谋点福利才好。   穿过成都城,赵家地桃子已经快要成熟了,树底下的一些还是青色的,但是树梢上的一些已经在太阳的照射下,染上了一层红晕。   对这片桃林,云峥总是感觉非常的亲切,不过这一次他没有要憨牛停下马车,而是直接向家奔去,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家人,心里空落落的。   远处稻田里已经有农夫在收割稻子,马路上络绎不绝的是运送稻谷的牛车,旱塬上已经有大片的空地被大石碾子碾的非常的平整,牛车的终点就是那里。   穿着皂衣的官员不断地在田间巡梭,有时候还会用红绳圈出一片稻田,单独收割用来估算今年的收成。   云峥的马车还是停了下来,一个拄着黎杖的老翁站在路边,大声地喊着“云大官人。”   看到老汉,云峥很想逃跑,上一次被寒林利用孟家后人的事情差点把自己葬送掉,现在这个老东西还来?   云峥从马车上跳下来,拱拱手对老头说:“您就放过我吧,为了给您保密,小子被人家害的差点家破人亡,现在刚刚喘口气,您就别来祸害了,小子不认识您。”   老头子捋着胡须大笑着说:“这里是朗朗乾坤之下,老汉为何需要你来保密?只有奸佞之人才需要行隐秘之事,老夫一介老农,春种秋收,随四季而忙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不过你终究是一个好娃娃,这东西给你吧,老头子参悟了几十年都没有参悟透,听说你是一个聪明人,说不定能解开。”   老头子把一个麻布袋子塞到云峥的手上,然后就哈哈地笑着继续佝偻着脊背拐进一条小路,那里是一望无际的稻田。   眼看着老头子走进稻田和田地里的乡农谈话不理睬自己,云峥重新跳上马车回家,老头子给的布袋很轻,不像是有什么贵重物件的样子,打开后发现里面只有一张羊皮,这是将羊皮按照纹理一层层揭开,最上面的一层羊皮呈乳白状,甚至能够透过光线,好多有钱人家的窗户,在冬日里就是用它来密封的,既透光又保暖。   这样的东西不稀奇,倒是上面写的字让云峥非常的头疼,“今夫山,一拳石之多,及其广大。草木生之,禽兽居之,宝藏兴焉。”   这就是《礼记》里面一句关于宝藏的解释,很普通没有任何的意义,只是这张羊皮上盖着孟昶的御印,就显得格外的不同。   这是一张藏宝图?云峥掀开车帘再一次回头看看那个站在田野里的老头子,发现老头子也在看他,似乎在笑。   寒林没有杀他们,只是要求他们交出所有的藏宝,那些银判就是例证,老家伙在交出财宝之后获得了在大太阳底下生活的权利,说不上是吃亏还是占便宜,不过云烨认为,老家伙把便宜占大了,至少以后不会再有人老想着杀光他们。   都说把烦恼给了别人,自己就没有烦恼了,老家伙深得其中三昧,且不论这张图是真是假,只要送出去,他和他的族人才能死心塌地的做大宋的顺民,自耕自食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回到了家里,受到了全家人的热烈欢迎,腊肉笑的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淳朴的姑娘,抱起云峥带回来的脏衣服就跑了,这是她最朴实的欢迎方式。   陆轻盈就显得非常的矜持,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老廖,猴子,苍耳他们和丈夫说话,自己死死的拉着云二不让他过去,在她看来,这个时候也是家主和仆役们最重要的交流时刻,以心换心才能获得人家的尊敬,这是云峥这个家主必须做的事情。   蓝蓝羡慕的瞅着这一幕,估计心里很是酸楚,于是就拉住一个憨憨的小姑娘,在她的耳朵边上不住的小声说话,这是陆轻盈给她找的贴身丫鬟。   陆轻盈很不习惯云峥当着众人的面说夫人辛苦了一类的话,不露神色的将云二推到前面,她非常的担心丈夫会当着众人的面拥抱自己,这个坏习惯他从来都没有改过。   和书院里的凉水比起来,家里的澡桶就舒适的让人无话可说,云峥轻轻地哼着歌洗澡,陆轻盈就在一边翻检丈夫的衣服准备拿去让腊肉洗掉。   一个布袋子掉了下来,陆轻盈捡了起来看看洗澡洗的非常投入的云峥,打开看了之后。一张小脸立刻就变得煞白,警惕的朝外面看看,咣当一声就把门窗关的严严实实。   “怎么关上窗户?打开吧,屋子里潮乎乎的不舒服。”   陆轻盈努力的克制着不让自己的声音变形,小声问道:“夫君,这张”白玉图“从何而来?此事体大,莫要期满妾身!”   云峥回头看看陆轻盈手里的羊皮图,不在意的说:“孟老头给的,刚刚给我,不超过一柱香的时间,有什么不对?如果有麻烦,我就把它还给孟老头就是了,咱家不稀罕什么宝藏,自己赚来的钱花用起来最舒坦。”   陆轻盈按住云峥的嘴焦急地说:“妾身乃是蜀人对孟昶更是熟知,老祖宗幼年之时甚至见过他,那孟昶即位初年,还是算清明的,励精图治,衣着朴素,兴修水利,注重农桑,实行‘与民休息’政策,后蜀国势强盛,将北线疆土扩张到长安。加尊号‘睿文英武仁圣明孝皇帝’。   但是他在位后期,沉湎酒色,不思国政,生活荒淫,奢侈无度,连夜壶都用珍宝制成,称为七宝溺器。   蜀国灭亡之后,侍卫将七宝溺器呈于宋祖,宋祖见到长叹道:‘溺器要用七宝装成,却用什么东西贮食呢?奢靡至此,安得不亡!’命侍卫将它打得粉碎。   这只是一桩,孟昶最是怕热,每遇炎暑天气,便觉喘息不定,难于就枕,于是在摩珂池上,建筑水晶宫殿,作为避暑的地方。其中三间大殿都用楠木为柱,沉香作栋,珊瑚嵌窗,碧玉为户,四周墙壁,不用砖石,尽用数丈开阔的琉璃镶嵌,内外通明,毫无隔阂,再将后宫中的明月珠移来,夜间也光明透澈。四周更是青翠飘扬,红桥隐隐。奢靡到了如此地步,堪称前无古人,老祖总现在说起那些大殿依旧神往不已。   他留下来东西从来没有简单地,您应该知道他的桃符旧事吧,‘新春纳余庆,佳节号长春。’这个桃符现在依旧挂在宋庭之上。   几乎每个蜀人都知道花蕊图,和白玉图的故事时,花蕊图落在大宋皇帝之手,上面有一首诗,‘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暖。帘间明月独窥人,欹枕钗横云鬓乱。起来琼户寂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屈指西风几时来,只恐流年暗中换。’   宋廷的智者窥破其中奥秘,从南府河,也就是锦江起出无数珍宝,据说珍宝整整装满了三艘船,而白玉图据说隐藏的就是复国的甲胄和武器。   这两幅图都是孟昶眼见大势已去,亲自绘制的,您现在还说这东西无足轻重?”   “烧掉它!”这就是云峥的第一反应。 第23章 温柔乡和疑惑   “这是真正的引鬼进门啊!”云峥蹲在火盆边上,瞅着那张羊皮在高温下显现的那个图案,不由自主的长叹一声。   原来这张地图就是一张密写地图,必须经受高温的炙烤才能显现一副红色的图案,可能是时间太久了,密写的药水变淡的缘故,需要的温度很高,一般的炙烤恐怕没什么用处,必须非常高的温度才能显现出来,比如放在火里烧。   有谁会把一副价值连城的宝图放在火里?怪不得孟老头参悟了几十年都没什么头绪,只有云峥才会这么干,现在,这副地图的样子已经印在云峥的脑子里,想忘都忘不掉,主要是那个地方太他娘的熟悉了,白帝城天坑啊!还要穿过迷宫河,自己亲自去过这两个鬼地方,还被当地的土家族人忽悠走了不少钱!   嘴里苦涩的厉害,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在走造反的趋势,在豆沙关有势力,还和外族有交易,有战马,有人手,现在加上兵器甲胄,还在刻意的交好成都府的官员和大儒,最要命的是自己还娶了世家的掌上明珠,这简直就是在走刘备的老路,蜀中人有谁会不知道刘备?谁不是对他的事迹耳熟能详的,哪怕是倒霉鬼刘禅,还不是一样留下了刘渊这样一个祸害,荼蘼中原数十年,刘禅自己在死了之后被刘渊这样一个匈奴人奉为汉怀帝!   火盆里的羊皮慢慢的变成了灰烬,整个屋子里充斥着烧羊皮的臭味,云峥打开房门,艰难的仰起头看着头顶的青天,实在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把门的陆轻盈回头看看火盆里的灰烬,担忧地问丈夫:“烧掉之后就不会有后患了吧?”   “这个贼老天在和我作对,这件事情想要完结,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咱们还是小心些为好,但愿孟老头不要出事。”云峥郁闷的回答,家里的火药看样子还需要多准备一些才成,陆轻盈手里也需要这东西防身。   一家人高高兴兴的吃中午饭,云峥脸上带着笑容,嘴里吃什么东西都没了滋味,经过陆轻盈不着痕迹的处理,现在能上桌子吃饭的就剩下云大,云二;陆轻盈和腊肉,蓝蓝几个人,本来苍耳他们也可以,不过老于世故的苍耳在第一时间就拒绝了,高兴地端着自己的碗筷去了房檐底下。   回到家整个人都松快,如果没有白玉图的事情,云峥认为自己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有娇媚的妻子,宽大的房屋,聪慧的弟弟,富饶的生活,幸福生活的要素自己一样都不缺。   摇着折扇在自家的院子里巡梭,就像是一头巡视自己领地的狮子,云三狐假虎威的跟在云大的身后,不管见到谁都会汪汪的叫两声,显示自己独特的地位,只有看家蛇依然攀在房梁上睡觉,现在它已经熟悉云家大宅上了漆的光滑梁柱,已经不太从上面掉下来了。   不知道赵子星他们到底有没有回家,大抵是回过的,一个个身上穿的光鲜,腰里的荷包也是鼓鼓囊囊的,一群人来到云家,见过云峥之后,就挤眉弄眼的示意赶紧出去,好像家里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   “有什么话就说,家里我做主!”云峥请这些人喝了茶之后就直接开口。   周同依然小心的瞅瞅周围,直到腊肉端着茶盘子出去之后才小声地说:“灵犀阁!衙内请客,今晚听说是糖糖大家坐堂,能听到她甜的如同蜜糖一般的声音,好运气啊!”   话说的言简意赅,云峥很不想去,去了以后看到花娘会非常的尴尬,自己早就吹嘘过了,说自己从来都不踏足青楼,现在猛然间去了,不知道花娘会不会笑话自己,说实话,自己也对这样的地方充满了好奇。   不知道那个叫做糖糖的小姑娘为什么会变成了大家,总是需要去看看才成,自己留在家里就是一个祸胎,还真的不如出去逛逛。   自从发动了元山的事情之后,云峥发现自己就像是一颗被泥石流裹挟的石头,正在没头没脑往前狂奔,想停都停不下来。   告诉了陆轻盈自己要去灵犀阁,见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阴暗,云峥笑道:“我就是去看看,那里说到底还有咱家的股份,你就当我去视察一下咱家的生意。”   “这是妾身的不是了,您本来就该去那些地方在诗唱酬和间扬名声的,妾身只是心里有点小疙瘩,过不去。您还是去吧!”   看得出来,老婆这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允许云峥出去,云二在一边嚷嚷着也想去,被陆轻盈提着耳朵就去了书房,有一个出气筒也好。   十四个人挤在三辆马车上就浩浩荡荡的去了成都城,路过那片平原的时候,天色刚刚变暗,田野里已经没有农夫收割稻子了,只有一些光秃秃的土地上偶尔跳过一两只不愿归巢的鸟雀在啄食散落在地上的稻谷。   听着同窗在不断地吹嘘自己在灵犀阁的见闻,云峥的神思却已经飞到了遥远的白帝城,迷河算不上什么,无非就是一个河汊极多的河流而已,但是天坑却在穷山恶水之处。   不明白孟昶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说是在贪图那里的险峻,这也说不过去,蜀中那样的地方极多,随便选一处都要比杳无人烟的天坑强的太多了。   云峥就不相信孟昶会将沉重的兵刃甲胄放在天坑里,喀斯特溶岩地貌里潮湿的环境放置金属?开什么玩笑?几十年过去了,放在那里武器还能使用吗?   马车越跑越快,少年人的期望值越来越高,没有什么能比美人更能让少年人动心的了,赵子星已经拿自己的扇子敲着手掌高歌富贵词:“这边走,那边走,只是寻花柳。那边走,这边走,莫厌金杯酒……”   开始还只是他一个人唱,后来就变成一车人都在唱,歌声方歇,周同就怪叫着催促车夫将马车赶得再快些,对于这些荷尔蒙过剩的少年人,云峥除了投入进去,实在是没什么好评判的。   坊市街很快就到了,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这里本来就是成都府最繁华的所在,云峥站在街上,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挤的站立不稳,他很怀疑整个成都城的都来到了这里,眼中看着灵犀阁独特的飞檐装饰,耳畔传来灵犀阁袅娜的歌声,一股股甜香在空气中若有如无的缭绕,似乎在轻轻地挠你的五脏六腑。   “这就是灵犀阁!”周同得意的指着门楣上的三个大字说:“这三个字还是元老提的,笔力圆润,自带一股风流气,老人家七十有三,依旧风流倜傥,实为吾辈楷模!”   “闭嘴,贵贱也就是一个老淫棍而已,怎么能用这样的老家伙来比拟我等少年才俊,这就进楼,如果见到我爹,万万不敢大声喧哗!”   赵子星潇洒的打开了折扇,快速的摇晃两下,率先进入了灵犀阁。   还以为这里会和街面上一样的喧闹,走进去才发现这里别有洞天,大厅里静悄悄的,只有两个眉目如画的小侍女侯在这里,见到赵子星立刻就盈盈下拜,小女孩没有胸,但是下拜的时候却露出修长的脖颈,光是这一手,就让赵子星和周同大咽口水,至于崔达这样的好孩子早就面红耳赤,两只手都不知道安放在哪里好。   “大爷是来看糖糖的!”脸上有一颗黑痣的马胜口沫横飞的对小侍女说,这样无理的问话,不但两个小侍女有些不屑一顾,就连赵子星和周同一帮少年人也齐齐鄙视地看着他,马胜头一低张开扇子护住脸迅速的退到后面。   场面话到底还是要周同这样的家伙来应付:“两位姐姐,小生今日与同窗共游成都城,听闻灵犀阁乃是成都府最好的所在,琴棋书画样样拿得出手,更兼得糖糖大家歌声绕梁三日而不绝,心向往之啊,特来拜会,还请两位姐姐行个方便则个。”   斯文败类就是这样的,两只眼珠子在人家小姑娘裸露的颈项间乱转,嘴里却说着动听的斯文话,这句话其实和马胜说的区别不大,只是形容词用的多了些,云峥躲在后面心里这样想。   原本没有房间,但是在知道赵子星身份之后,立刻就有了房间,一个年级稍长的绿衣妇人摇着一柄绣了猫扑蝶戏的团扇,站在楼梯间,人未到,香气已经袭来。   “奴家碧桃,今夜豪客醉卧此间可好?”   楼梯不够宽,妇人的长发又梳成了坠马髻,目光流转间,搞不清楚到底是在看谁,赵子星到底是见识过人,家中想必也不缺少美婢,撩拨一下妇人的发髻,朝崔达笑道:“小崔头会涉足,自然要找一个温柔些的,碧桃姐姐,莫要让小崔失望哟。”   妇人拿团扇掩着口鼻,哧哧地笑,把嘴凑到崔达的耳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就见崔达失魂落魄的跟着这个大嘴,高颧骨的女子走了,云峥到现在才明白花娘说三分长相七分打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就算是普通的女子,到了灵犀阁这样奢华高雅的地方,的确会身价暴增! 第24章 王八蛋   男人间就有一句俗话叫做单嫖双赌,云峥不以为一群人去了青楼就是为了听歌看美女的,周同这家伙就是一个花丛老手,熟悉的在铺满地毯的小小巷道里穿行,占足了那些女子的便宜,却没有被人拉走。赵子星已经看不成了,满脸都是红印子,哈哈大笑着往那些女子的手里塞银钱,云峥很聪明地站在赵子星的背后,趁着所有的女子都去向赵子星献媚,自己摇着折扇闲庭信步。   天知道灵犀阁的走廊为什么会这么长,整整走了快一柱香的时间,不时地有一双玉臂探出来拉走一两个,等到了天井位置,一行人就只剩下云峥,赵子星和周同,和衣衫散乱的赵子星,周同不一样,云峥依然衣衫完整,拿扇子指着两位狼狈的同窗大笑不已。   “听说彩云之南有一种茶花叫做抓破美人脸,二位兄台现在的境遇该叫做什么?”   “少年风流,脂粉阵仗,云兄白花身边过,片叶不沾身,说起来难得,但是这里是青楼,未免折损了我等少年的英气。”   “周同,云兄家中有绝世佳丽,看不上这些庸脂俗粉也是有的,且容我等更衣,收拾好容貌再去拜会糖糖大家。”   云峥没有必要去,摇着扇子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溜达,过了那片回廊,就没有任何女子过来纠缠,不大的小庭院里居然还有流水潺潺,浑身的燥热,到了这里为之一静,甜香的气息也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如兰似麝的香气,云峥笑着摇头,花娘算是将能用的手段都用上了。   听觉。视觉、嗅觉。触觉、味觉这是人的五种感觉,非常的奇妙,每一种都有一种最愉悦的状态,云峥已经见识到了听觉,那些似有似无的袅娜歌声,嗅觉,那些如兰似麝的香气,只不过是最基层的两种,就已经有十一个少年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剩下的三种已经在酝酿了,这里精致的花木,恐怕就已经在为视觉的盛宴大前站了吧?却不知触觉和味觉又是很等的模样。   说出来没人相信,这一套是五沟和尚教给花娘的,耳,鼻,口,舌,身,意这六识原本是佛家需要摒弃的。因为他们对一个潜心修佛的人来说就是心魔的诱因,花娘要开青楼,自然是要借助天魔的威力诱惑世人,佛家摒弃什么,她就要越是发扬什么,总而言之一句话,只要和佛门的要义对着干,一定会开好一个青楼的,佛教自汉代进入中原,已经有千年的历史,历经无数的高僧不断修正,终成世间第一法门,有这样一个反例,花娘的灵犀阁没理由红火不起来。听听灵犀阁的名字,就知道这个女人已经在打第六识的主意。   到了这里来迎接客人的已经换成了眉清目秀的童子,这是富贵人家才有的规矩,主人喝醉,就会由童子背回来,所以眉清目秀,又力大无比的童子非常的受欢迎,比如元山的大盗马蜂其实就是一个仆僮出身,只不过他的主人喜好男风而已……   赵子星也似乎很不正常,手里牵着一个仆僮问东问西的,神态非常的亲密,这可能是大户人家的恶习,美貌的婢女和童子的作用似乎是一样的。   周同看样子很是羡慕,只有云峥不由自主的离这两个家伙原点,胃里还有点不舒服。   不知道花娘是怎么把歌声弄得忽远忽近就跟鬼叫魂一样,整座楼都在往外冒着森森的鬼气。自从发现这里还有童子之后,云峥对这里的好感在迅速的消失。   来到后楼,这里非常的空旷,之所以会有忽远忽近的歌声,就是因为有专门的人在不断地开门关门,还有一个仆役在不断地扯动房梁上的帘子,让屋子里的空气保持相对的流通,巨大的帘子也带来了徐徐微风,让留在这里的人感受不到半点的憋闷。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台子上一个纱衣女子正在演绎柳永的这首《雨霖铃》,唱腔古怪,最后一个音节被拖得老长,到了最后竟然变得尖利起来,就像是一个索命的恶鬼在发出最后的哀鸣。等到女子唱完起身,云峥才发现那个女子身上就只有一袭肚兜,抱着琵琶离去的时候,背后的居然是真空的,只有一层薄纱在掩耳盗铃。   童子将三人引到座位上,赵子星立刻贼目烁烁的到处打量,周同更是把手里的折扇摇的飞快,只有云峥躺在软榻上,瞅着房顶上不断晃动的布幔不知道在想什么。   “韩婆惜的琴技越发的顺畅了,虽说柳永的一首《雨霖铃》算不得富贵音,但是离愁别绪还是有的,刘翁家的乐姬果然名不虚传。”   “韩翁如果看的入眼,就拿你家的童儿来换如何?韩婆惜的妙处就在如满月般的后臀儿,你家的童子也是如此,却不知尊翁意下如何?”   两个老不要脸的光天化日说这些淫词浪语,也不怕脏了别人的耳朵。不过云峥还是听出来了,刚才那个露着屁股的女人,和迎客的小童,似乎都不是灵犀阁的人,发堵的心里这才感觉好受一些,花娘到底不是一个没有底线的女人。   都说宋人荒淫,今日一见,果然不假,从银盘里捡拾了两颗金杏慢慢的吃,这时候台子上出来的却是一个红衣女子,腰里别着鼓槌,两个力士费力的推出来一面大鼓,这面鼓非常的大,上面的每一个鼓钉都足足有铜钱大小,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找来这么大的牛皮来蒙鼓面。   红衣女子先是盈盈下拜,而后就拿手掌拍击腰间的小鼓,可能觉得拍小鼓不过瘾,就从腰里抽出那对硕大的鼓槌,咚咚咚三声巨响,震得云峥手里的杏子都掉了。   听出来了,她打算一个人演绎《将军令》这三声鼓响,就是大将军在升帐,将要开始点将出征,强而有力的鼓点节奏,由慢而快,阵阵频催,渲染了战斗即将开始的紧张气氛。   女子很忙碌,一边要打大鼓,一面还要拍打小鼓做和音,手忙脚乱中还要拿脚去踩那两面很大的铜锣,打算用它来表示将士们的矫健和奋勇杀敌的场景。作为一个民乐老师四年的男朋友,这一点简单的东西,云峥还是明白的。   鼓,为什么要做的这么大,就因为需要它发出很大的声音,这种双面鼓的回音激荡出音波在人的胸腔里共鸣,总是让人有一种打算放声高歌的打算。   云峥在强自忍耐,这个红衣女子的打鼓的技巧很高,云峥已经不由自主的把“傲气面对万重浪”这句歌词唱出来了,看看四周觉得不合适,这才闭上嘴巴。   为了宣泄心情,拿起筷子随着鼓点敲盘子,总算是觉得舒坦一点,鼓声方歇,那个红衣女子已经累得浑身是汗,喘息着向四周行礼。   很尴尬,刚才那个光屁股女人唱的那么难听都能获得好多赏赐,这个红衣服的姑娘把腰弯了好久,这些身体里没有一点热血的家伙,却一个个闭上眼睛装傻,一个铜子都不往上扔。   也是,红衣女子的鼓敲错地方了,这里坐的都是一些把勇气都消耗在床第间的人,指望勾起他们的雄心壮志,这是在做梦啊。   眼看着红衣女子无比失望的要退下,云峥拍着桌子大声地叫了一声好,随即从怀里掏出一枚银判,抬手就扔到了台子上,银判敲在鼓面上咚的响了一声,而后就掉在地上,在烛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银色的光芒。   “好一曲将军令,好一个红衣女,听君一曲,今夜已然尽兴,世人多好声色,你的鼓敲错地方了,本应在大军出征,将士死战之时敲击的雄音,在这群雌粥粥的地方怎能找到知音,最不济也该出现在士子大考之时,至少听了你的鼓曲也能多做一些整聋发聩的雄文。   呵呵,赵兄,周兄,小弟兴致已尽,这就告辞……”   云峥说完话,满青楼的人都在怒视他,赵子星和周同不知道说什么好,一句话就得罪了所有人,这样的功夫可不太好学。   “婢子谢过大官人赏赐!”红衣女子将那枚银判抱在怀里,激动地向云峥致谢。   云峥哈哈一笑,展开折扇摇晃两下,就从座位上站起来,大摇大摆的走出了楼阁。   “装,你再装!不喜欢青楼你也不用一句话骂青楼里的人都不是男人吧?你也不想想,太监怎么会到青楼来?”花娘从假山后面钻出来,看样子很急,头发上还挂着一片树叶子。   云峥把树叶子从花娘的头发上拿掉之后说:“什么乱糟糟的,你怎么允许那些王八蛋把家妓和娈童都弄到灵犀阁里来了?”   “那些王八蛋都是好意,以前他们喜欢斗茶,斗蛐蛐,后来开始斗鸡,现在开始斗家妓和娈童,人家不像你总有干不完的事情,不是捣鼓生意,就是做学问,王八蛋们吃饱了没事干,不找点消遣这一天天的怎么过?灵犀阁借他们的人捞点钱有什么不好的。” 第25章 彻底的防守   “赚钱没错,就是有点恶心!”云峥说着,还真的干呕两声。   花娘帮着云峥敲着后背说:“女人赚钱的门路不多,最快捷,最方便的莫过于做皮肉生意,这门生意几千年前就开始有了,还轮不到你说恶心。   你就是一个有洁癖的人,依我看啊,你不但外表喜欢干净,内心是不是也有洁癖啊,那你这样的人怎么混朝堂,依我看,早点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躲起来为好。”   云峥想走,却被花娘硬给拖进暗道里,弯着腰走了一段地道,这才到了一座小楼,瞅了一眼淡蓝色的帘子,云峥就明白这里是花娘的香闺,自从笑林走了以后她就喜欢蓝色了。   花娘的屋子里出奇的简朴,就只有一床,一把椅子,一个蒲团,一个梳妆台,床上铺的依然是从豆沙寨走的时候腊肉给她装的铺盖,可能在路途上刮破了,上面还有两个补丁。   云峥坐在蒲团上说:“这该不是为笑林准备的吧,这家伙的身份很不一般,所以才会对你犹犹豫豫的,想要他娶你,除非他能从老鸦观出来,我估计你有的等了。”   花娘给云峥倒了杯茶说:“不为谁准备,都是为我自己准备的,我只想死了之后,能有人记住我就好,孤魂野鬼的日子我过不惯,你知道的,我喜欢热闹。”   云峥没有接话,而是转头在房间里到处观察一番,而后站起来,跑到大床的里面掀开床帏子,熟练地从墙上抽下一块砖头,从里面拿出一个不大的包裹,打开看之后才发现里面是两枚火药弹,和三枚金元宝。   “你怎么知道我把这东西藏在这里?”   “每个人都有个人习惯,你觉得自己长得太美,最有可能会在被人伤害,能伤害的你的地方最有可能是床上,所以啊,我认为只有那里才是藏自己保命法宝的最佳地点,我发现咱们两个好像都没有什么安全感。不是在防守,就是在反击!”   花娘夺过云峥手里的包裹重新塞回墙洞对云峥说:“我见过的好人不多,走近我命里的只有你笑林,还有五沟,我能相信的人也只有你们三个,笑林太危险了!”   “寒林一定对你做了什么对吗?他一定威胁你了吧?忘了吧,至少在我们拿他没办法的时候忘了他,他和笑林不一样,他就是一个鹰犬,还是一只没有主意的鹰犬,主子要他咬谁,他就一定会扑上去,我听寒林说笑林正在来成都的路上,这个时候也该到了。”   “五沟也来了!”花娘幽幽地说。“乘烟观的事情不光让道门惊恐万分,佛门也非常的注意,他们不相信是天罚!”   说到这里花娘放肆的大笑了起来,整天拜神佛的反而不相信神佛,这简直就是最大的讽刺。   “他们为何不直接来问我?我会说的。”云峥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景致有些伤感。   “自己想知道和别人想知道是两回事啊,所以必须进行调查,所以笑林这些天就陪着五沟在成都府周围调查,其实是在给你创造时间,你怎么办?”   云峥的脑子正在高速的运转,转瞬间就想到了无数的法子,又一一加以否定,没有一个能够将自己置于事外的好办法,想了好一阵子才对花娘说:“有一个捕快已经注意到浩二了,成都府的聪明人很多啊,不可能只有一个断鸿,鲁清源他们都是智者,只是碍于情面不愿意揭穿而已,这些天鲁清源对我不闻不问,其实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花娘忽然笑道:“不如我们走吧!一夜间消失的干干净净,再出现的时候你不是云大,我不是花娘,以你我的能力去了哪里都会有自己的世界。”   云峥笑了一下说:“你的灵犀阁刚刚变得你生意兴隆,我也刚刚开始自己的征途,火药的事情寒林盯得很死,你说我们要是在一夜间消失了,会不会有人发疯?”   花娘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道:“我当初之所以会找这么多的股东,就是为了能够快速的脱身,而且可以发一大笔横财,事实上现在的灵犀阁目的已经达到,我随时可以带着大笔的钱财一夜间消失,你以为我在干什么?灵犀阁就是一个揽财的工具,扔掉的话我与一点都不心疼。给句话,当断不断反受其害,你不是一个没有决断的人。”   云峥奇怪地看着花娘说:“我只是来青楼转一圈,看看热闹,你怎么就怂恿我潜逃?我觉得你现在确实需要嫁给笑林,好好地安定下来。因为我觉得你很可能会再一次跑掉,麻烦是我的,你这么激动干什么,我已经有了处理的办法,用不着你操心,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   花娘疑惑的瞅着云峥,她不太相信云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想到了办法,想问,但是见云峥好像没打算说出来,只好郁闷的将手帕扔在了桌子上,气咻咻的。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所有的事情都只有短暂的热情,灵犀阁初创的时候她的热情非常的饱满,甚至一想到自己将要亲手建造一所前所未有的高级青楼的时候,就兴奋地睡不着觉,现在青楼开了起来,她却看什么都感到厌恶,跑路是她早就有的想法,但是当初只是为了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现在好了,没有多大的危险,花娘也觉得跑路是一个非常好的事情。   “坏女人!”云峥笑嘻嘻的把脸凑到花娘的面前小声说,“你就是一个纯粹的坏女人,不想承担任何责任,你也不想想,这里的女子都要靠你吃饭,最不济你也比别的人有人性的多,她们会少吃很多的苦,到了年老色衰的时候,至少会有一笔钱可以让她们活下去。   浩二,大熊,还有三十几个人也需要靠你吃饭,你想上哪去?虽然这碗饭吃起来没有什么光彩可言,可是啊,人总是要吃饭的,这是最重要的事情,不吃饭就会死,好好地当你的老鸨子吧,笑林和五沟很快就会来找我,大不了将火药的秘密告诉寒林,算不得大事,至于天下间会死多少人与我无关,曾公亮这个白痴居然在编纂《武经总要》,书都没有完成,就已经把前面的火器章节印发的满世界都是,他难道就没有半点的保密心思吗?   只要找一个稍微聪慧些的人,就能按照他罗列出来的工艺生产出引火球、蒺藜火药、毒药烟球这三种东西来,在我看来,这三种东西的威力甚至超过了龙虎山所谓的‘五雷天心正法’按理说这都是兵家不传之秘,因该束之高阁,小心守护才对,他自己为了博名声,打着向世人求教的幌子,大肆的宣扬,这样的人能一度担任参知政事,老天啊,他这是担心大宋的兵马死的不够快吗?   前面有车,后面就有辙,我也写一本《火器论》散发的满世界都是,这样一来,寒林就没必要找我了吧,哈哈,好主意,现在就回去写,明天刻板刊印。”   “万万不可!”两个熟悉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了出来。   云峥黑着脸问花娘:“你是不是很习惯在闺房里藏男人?”   花娘拿手帕掩着嘴笑道:“没法子,人家要躲在后面听,我一个弱女子有什么办法!”   五沟和尚尴尬的笑了一下对怒气冲冲的云峥说:“不可啊,你的火药配方已经趋于大成,一旦流散出去就会后患无穷。”   “所以你们就让花娘这个坏女人来试探我?还要裹挟着我跑路?告诉我去那里?东京汴梁城的火器作坊?我这个承奉郎进入当里面的主事你别说还真的非常合适。”   笑林盘腿坐在地上说:“确实有这样的打算,我师兄应该告诉你这样的条件了,他说了,只要你进入火器作坊,他就再也不见你了,反正你见到他们也烦。”   “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告诉你,你们要是有本事让曾公亮闭上他的那张大嘴,潜心研究不说话,我就跟着你们去火器作坊,如果做不到,你少来这一套,我不管研制出多少东西,最后占便宜的只会是契丹人和李元昊,害死自己人不是我的风格。   还有啊,那个破白玉图我已经破解出来了,你们要是有兴趣,就去白帝城的天坑里去看看,不过我估计那里的兵器现在应该都锈成一堆废铁了,刚才还打算自己做几张假图纸,混点钱花,顺便让你们老鸦观死几个人的,既然你来了,我就不这么干了。”   五沟和笑林惊诧的对视一眼,笑林艰难的道:“你真的发现白玉图的秘密?那张图在哪你都不知道……”   “已经被我烧了,东西就在天坑里,派人去发掘吧!”云峥打断笑林的话,提起自己的扇子就打算走人,说到底自己是来逛青楼的,管这么多的闲事实在是多余啊。   现在的人都是怎么回事,老子已经打算正大光明的活人,别人怎么一个个都遮遮掩掩的,人与人之间想有点信任真是太难了。 第26章 第一根绳子   云峥的话说得很快,一件石破天惊的事情被他轻描淡写的说了出来,本身就不具有多少可信度,即便是五沟和笑林也是如此认为,只有花娘认真地看了云峥一眼,这个人的随心所欲,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糖糖马上就要唱歌,你不留下来听听?”花娘见云峥一副要走的样子,赶紧阻拦,和五沟,笑林好久不见,应该留下来好好地说说话。   云峥看了看笑林和五沟道:“要说话咱们去家里说,那里也是有酒有肉的,不要在这里说,我总觉得全身不舒服。”   五沟大笑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眼中有色,心中无色,在贫僧眼中,繁华的青楼和荒凉的古寺没有什么区别,好久不见,有好友的妙谈下酒,哪里都是一样的。”   笑林也含笑表示自己道心坚固可以经受住任何考验,火药的事情和云峥已经谈好,自己也就没有什么事情可牵挂的了,只是看花娘的眼神有些不对。   “不,明日我备好酒菜你们来,今夜的兴致已经尽了,天色已晚,再不回家,拙荆也该担心了,游宴有度,这是先生教会我的一句话,用在这里非常的合适,大师,腊肉最新学会了做一些新的吃食,不如你我回去享用如何?”   五沟也是七窍玲珑心肝,听了云峥的话哪有不明白的到底,拍拍自己的大肚皮,招呼都不打一个就随着云峥出了小楼,把这里的空间留给了笑林和花娘。   五沟边走边埋怨:“灵犀阁里的酒食非常的有名,你编造的借口实在是有些无理啊。”   云峥边走边撩开恼人的花枝,感慨地说:“我死过一回所以才知道人生得意须尽欢的含义,所以快快的娶妻,快快的置业,就想着能把短暂的生命活的有滋味一些,笑林虚掷岁月,那是他的悲哀,作为老友,你我有义务在最关键的时候在他屁股上踢上一脚。”   穿过弯弯曲曲的小径,不知不觉的已经走到了灵犀阁的后门,云峥刚刚打算探头呼喊一下憨牛,却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后门的阴影里,一动不动。   断鸿?这就开始监视灵犀阁了?浩二不在灵犀阁,听说他去了泸州采办,估计好一阵子才能回来,也不知道这家伙到底在干什么。   慢慢的从后面走近,他也没有丝毫的反应,整个人似乎都已经傻掉了,这家伙聪明过人,怎么会这么不小心?   云峥把脑袋凑到他的肩膀上,顺着他眼睛的方向看过去,发现他正在看灵犀阁的主楼,楼上有歌声传出来,相和的只有琵琶,不见管弦,仔细倾听,楼里面传出来的歌声正是云峥剽窃的那首《送别》,唱歌的该是糖糖吧?   “我的钱不够,所以只能在这里听,每回听到这首歌,我总觉得她是给我唱的,送别啊,送别而已!”断鸿的声音突然响起,吓了云峥一跳,宋人不善于掩饰自己的情感,大多将情感寄托在诗词里,乡下的老农做不来那些风雅的事情,于是乎,我要和你困觉,就成了最实在,最勇敢的一种表达方式,不过,这样的表达方式在不同的人听来有不同的见解。   断鸿现在就是那个向别人大喊着我要和你困觉的汉子,只不过他深情倾诉的对象听不见。   “那就是一首曲子,糖糖是在对所有人演唱,不一定就是在和你说话,如果没钱,我资助你一点进去听听如何?”   音乐爱好者的意愿要满足,要不然整天蹲在云家门口查奸纠亢就不好了。   “用不着!”断鸿冷冷的拒绝之后就沿着高墙慢慢地走进前面依旧热闹的人群。   五沟和尚是一个最好的玩伴,从不多嘴,只是像一尊弥勒佛一样的呵呵笑,见到憨牛坐在马车上打盹,自己首先就钻进了马车,对云峥和断鸿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纠葛一句不问。   陆轻盈哀伤的坐在花厅里,手里拿着一支洞箫却无心演奏,小虫趴在桌子上两手托着下巴陪着自家的小姐,她根本就不明白自家小姐为什么会心情不好,姑爷不过是去青楼而已,听说灵犀阁里面非常的有趣,问过廖管家,他就是不肯说里面到底是怎么个好玩法,小气!   云二和腊肉坐在院子里乘凉,腊肉一面偷偷地看着花厅里的陆轻盈,一面绣着自己的花,云二手里握着一卷书在读,苏轼在这方面超越自己超越的太多了,这让他根本就无法容忍。   马车碾在青石板上的声音传了过来,老廖侧耳一听,脸上就浮现出笑意,自家少爷到底还是一个有节制的人,匆匆的将同窗打发完,自己就回来了,这就好,这就好,免得夫人一个人在家坐卧不安。   “我回来了!”云峥推开门大叫了一声,手里提着好几个大大的荷叶包,云二扔掉手里的书把鼻子凑到荷叶包上仔细的闻。   “我要吃坛子鸡!”   云峥笑着把一个荷叶包放在腊肉的手里,让她去帮助云二撕开,一包猪头肉放在老廖的手里,几个蹄膀扔给了苍耳,憨牛怀里抱着两大坛子酒打着饱嗝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大声地喊着猴子,至于五沟和尚早就没有半点高僧风度的拎着一只硕大的肥鹅吃得满嘴流油。   “夫君回来了。”从云峥进门的那一瞬间,陆轻盈的脸上就浮现出了笑容,见到夫君大包小包的拿着东西,就知道他在市面上待得时间比在青楼要长,高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夫人啊,快来见过对你说过无数遍的五沟大师,今夜巧遇故人,所以就早早的回来了。”五沟拎着肥鹅上下打量一下陆轻盈,就笑着说:“当初云峥从豆沙关走出的时候,贫僧就知道他红鸾星高照,果然如此啊,见了贫僧不必多礼,贫僧就是一个野和尚。”   “五沟大师乃是我蜀中名士,轻盈这厢有礼了。”   五沟晃晃手里的肥鹅,就被云二拿头顶着去了屋檐底下,猴子他们已经把大桌子搬出来了。   云峥将手里的最后一个荷叶包放在小虫的手里,小虫立刻就高兴地去了桌子那边准备看看自己的荷叶包里到底是什么吃食。   陆轻盈冲着云峥妩媚的笑了一下,然后就用手指在不经意间拧了丈夫一下,这都是应有之意,自己回家的第一天就扔下老婆去了青楼,没有被人家拿刀子戳已经是格外开恩了,被小小的拧一下,算不得什么,变魔术一样地从怀里变出一个竹管,摸上去还是热乎乎的,云峥抽出塞子,一股子菱角的甜香就弥漫开立,这是陆轻盈最喜欢吃的零嘴。   桌子上推杯换盏的热闹极了,就连蓝蓝听说五沟大师来了,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拜谢大师当日的收留之恩。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蓝蓝如今艳光照人,与身在白云寺之时有云泥之别,听闻你正在筹建缫丝作坊,好啊,贫僧愿你心想事成。”   嘴上说的完全是一副高僧的口气,但是那张油光光的嘴和手里撕咬了大半的肥鹅腿,实在是太没有说服力了,蓝蓝知道五沟大师的秉性,从桌子上抄起酒壶,不断地给他倒酒,于是五沟的笑声好像更加的洪亮了几分。   月上中天,这才结束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欢聚,回到了卧室的云峥笑着对陆轻盈说:“我已经把白玉图的事情告诉了五沟大师和笑林,他们不相信,哈哈,这就不关我事了,事情只要透出去一点风声,寒林一定会知道,这一次,我如果不扒下他的一层皮才是怪事!”   陆轻盈担忧的挽着云峥的胳膊说:“夫君,您不是才准备息事宁人吗,怎么又想针对寒林道长了?他的身份特殊,再说了,您吧乘烟观都给炸飞了,他都帮着您隐瞒,不要和他一般见识好不好?”   “只限于我和他之间,夫人,我们必须加重我们的筹码,只有这样,寒林才会越发谨慎的对待我们,直到筹码重到寒林整个人都压不起来这座天平的时候,我们就赢定了。”   陆轻盈发现自己无法跟得上丈夫跳跃性的思维,正在发愣的时候就听云峥说:“这个道理还是我路过你家桃林的时候才想明白的事情。   今日路过桃林,我看到好多挂着果子的树枝都已经不胜负荷,被生生的折断了,我仔细观察之后发现,被折断的树枝不是结果子最多的树枝,而是那些接了中等果子数量的树枝,一旦一根树枝上结的果子多了,果农就会拿绳子帮着这些树枝负重,而那些中等的树枝却没有这样的福利,所以,在一场大雨,或者大风过后,他们就会从中折断,所以啊,我打算做一个结满果实的树枝,让朝廷这个果农自动的帮我背负一些压力,或者我会把所有的重量都交给绳子,自己快快乐乐的沐浴阳光。   如果可能,鲁清源先生就会成为我的第一根绳子!” 第27章 古人的理解能力   云家又恢复了往日的喧闹,大清早赶到云家的不但有苏轼三兄弟,还有鼻青脸肿的笑林,苏家兄弟没有看见笑林,因为没脸见人的老道是从墙上跳进来,一路上包着脑袋,窜进云家为他准备的那间客房里再不露面。   能把武功高强的笑林打成这个样子的只有花娘,不是云峥幻想中的香艳殴打法,而是真正的被人家捆在椅子上拳打脚踢,不过看到笑林脑门上的红唇印子,云峥就觉得笑林这顿揍可能挨得很值。   不吃不喝的躺了三天,第四天走出房门的时候,他已经恢复如初,这让云峥和五沟大为赞叹,皮糙肉厚就有这样的一个好处。   “花娘认为我不告而别在大发雷霆……”   笑林语焉不详的随便说了几句,云峥和五沟和尚也就将就着听,作为朋友不能过分的打探人家的隐私。   笑林来到云家就是受了寒林的命令,看着云峥不要讲火药的秘密外泄,寒林自己也知道自己和云峥已经相处的水火不容了,把笑林安排过来他认为是最完美的手段。   五沟和尚的到来就非常的不简单了,蜀山凌云渡上有一座吊桥,年久失修,很多年前一支商队从那里经过,结果桥断了,连人带牲口,带货物全部掉进湍急的河流里去了,三十几号人无一生还,而凌云渡吊桥却是连接金牛道的必经之路,一日之堵塞,则损失千万钱,蜀中与汉中,只能依靠狭窄的米仓道连接,米仓道只能勉强行人,蜀中堆积如山的货物却不能沿着金牛道进入汉中,最后沿着汉水进入长江,最终到达繁华的扬州。   金牛道上有一座皇泽寺,据说供奉的是武则天,庙里的主持弘忍大师眼见两地交通断绝,商贾无辜冤死山川不由得忧心忡忡,立下大宏愿,发誓要在凌云渡上再修建一座铁索桥。   在官府重新铺好了桥梁之后,他就开始托着钵盂行走天下,向世人化缘,一来想化得足够的银钱建桥,二来向借助这些银钱上的愿力,安抚无辜惨死在凌云渡的冤魂。   最近这几年才找到大金主凑齐了修建桥梁的钱,准备破土动工,谁料想,工程从一开始就困难重重,先是山坡在大雨之后塌方,将年届八旬坚持在工地督造的弘忍大师埋葬在了这里,紧接着就是拖拽铁链的铁牛,也从山坡上滑落,掉进了河里,修桥一事只好暂停。   世人愚昧,认为弘忍大师六根不尽,与修桥的大福缘相冲,强自动手,结果遭了天罚,这条二龙河上根本就不该有铁器建造的桥梁,因为二龙河里的两条龙都是被刑杀而死,见不得铁器,所以才会如此的兴风作浪。   “阿弥陀佛,弘忍大师三十年间踏遍大江南北,走过黄河两岸,有大雄心,大毅力,要造福世间,如今尸骨未寒,就有尘嚣如此呱噪,让天下僧侣人人侧目,贫僧不才,打算前往二龙河,继续修筑铁索桥,还弘忍大师清白,还我佛慈悲之意。”   平日里从不动怒的五沟少见的发起来脾气,也就是光秃秃的脑门上没有头发,否则定会怒发冲冠。   “需要资助吗?我最近很有钱!”云峥忍不住问了一句。   “吾一瓶一钵足矣!弘忍大师当年行脚天下,纳万户财,为天下人谋福利,贫僧怎敢走捷径有辱大师清名。”   云峥长叹一口气,人世间好人常有,而多舛的命运更加的常有,好人遇到多舛的命运往往就会显得更加的悲壮些,能想象得到,一个老僧历经无数磨难,用大恒心,大毅力求得万家财,结果却被残酷的现实埋在泥土之下,桥没有修成,人却先走一步,这对佛门的打击非常的大,五沟接过这个倒霉的差事,估计也是想要用这件事砥砺自己的修行。   别看和尚整天嘻嘻嘻的,其实这家伙才是一个心智坚强到极点的家伙,他说不要钱财,那就是真的不要,否则他会直接开口要的,云峥不再说钱财的事情,而是命人找来好多的细竹节,开始和五沟,云二,苏轼兄弟一起玩搭桥的游戏。   用最少的竹节搭出最坚固的桥梁,这就是几个人玩闹的意义,这个游戏对五沟和苏轼兄弟来说很难,但是对于云二这种早就用报纸和胶带做过同样游戏的人来说非常的简单。   五沟刚开始还抱着和小孩子玩耍的心态嘻嘻哈哈的玩,没过多久,他的笑容就消失了,他和苏轼搭建的竹桥勉强能放上去一个砚台,而云二搭建的桥梁,可以放上去一桶水都没有任何的问题,等到云峥搭建的桥梁出现之后,他把吱哩哇啦乱叫的小虫放到桥梁上,那座一尺长的小桥依旧岿然不动。   五沟拿走了云二建造的小桥,和云大建造的小桥躲到屋子里不出来了,彭蠡先生来探望五沟的时候,发现和尚坐在地上,面前有四五座竹子搭建的小桥,整个人变得痴痴呆呆,只知道不断地摆弄那些孩子的玩具,对外界的刺激几乎没有任何反应。   “凌云渡口据五沟所说山石破碎,修建全金属重桥自然没有一个稳定的根基,那里又多雨,桥下就是湍急的二龙河,桥本身的重量越重,就代表着这座桥越是危险,所以,朝廷修建的藤桥能够在那里矗立三五年,而大师修建的铁索桥,却因为根基问题无法保持长久,这是地形所限定的,与弘忍大师的罪孽无关,说起来令人伤心,弘忍大师好心办错了事情,还为此赔上自己的性命,这让学生唏嘘不已啊。”   彭蠡先生拿过那几座桥梁,一一试过之后,就对云峥说:“这些天你不必回书院,就帮着五沟弄出一座合适的桥梁出来,这是大功德。”   云峥摇摇头说:“学生在这里只是纸上谈兵,修建一座桥梁,需要做的事情非常多,从选址到开路,再到开工,这是一个繁杂的事情,断然不是弟子在这里用几根竹棍就能模拟出实际情形的,这样做,只能为五沟大师提供一种全新的想法,没有办法替代实际情形。”   从迷茫中清醒的五沟摇摇头说:“这已经足够了,至少贫僧已经懂得一个道理,那就是顺势而为,万事不可强求,唯有顺应天理之道才能无所不破,我所不成,贫僧已经知晓了这个道理,过些天就去广元府,会成功的。”   云峥不知道他从自己断断续续的话里知道了什么,或许五沟比较聪明,能够从普通的道理中悟出抽象的工程建造原理,看来,人世间的智慧果然是一理通百理通。   云家现在是一个非常上进的家族,男主人读书,女主人赚钱,缫丝作坊已经开始启动了,到了这个时候忙碌的反而是蓝蓝,和腊肉,陆轻盈反而变得悠哉悠哉,整日里在家里闲逛,陪着丈夫读一会书,这时候往往是云峥读书效果最差的时候,大热的天气里,穿的又少,当屋子里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很容易出事。   为了不影响丈夫读书,陆轻盈就换一套一副去督促云二,和苏轼他们,等到云二他们读完了书,陆轻盈就会去问候一下苦思冥想打坐的五沟是不是想喝酒。   到最后,她才会命厨娘将饭食给蓝蓝和腊肉送过去,而后自己在吃过午饭之后,就能快乐的干自己的事情,丈夫有时候会唱一些调子很怪,口音很怪,但是却蛮好听的歌给自己听,这些曲子都非常的绕口,工尺谱很不好记,有一些音调根本就没有法子记录。   她希望日子最好永远这样过下去,一直到自己的寿数尽头。   鲁清源先生就要回东京汴梁城了,云峥大清早就起来准备送行,昨日家里已经把送行的礼物送了过去,夫人没有拒绝,也没有回礼,只是要云峥到了汴梁城之后,可以寄居在鲁家,这样一旦参加大考,也能像自己的先生请教大考的事宜。   这些话比什么回礼都重要,人情的维系有时候就在这些不起眼的地方,太过客气反而就会生分,尤其是鲁清源这样的清流,他们对德行的看重,要远远的超过对物质的看中,这些事说起来让云峥有些想不通。   自己先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少年时求学,成年后报效帝王,抚慰百姓,老年后回到乡下种田,或者教授三两个弟子,然后让弟子继续走自己的老路,对于个人的物质享受几乎完全不在意。   云峥不打算跟先生学,在自己能吃肉的时候,绝对不去吃糠咽菜,自己来到大宋注定就是要吃肉的,若还是和上一辈子一样,这一生活的未免就太凄惨了。   又是十里长亭,陆轻盈将一大包路上吃的路菜放到鲁夫人的马车上,千叮咛万嘱咐的要他们一路小心,虽然做的是官车,山高水长的难免会有不周全的地方,一些温暖人心的话,让鲁夫人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鲁清源走的潇洒之极,朝在场的同僚和学生拱拱手,说一声保重,就跨上马车,呼喝一声,车队就沿着大路直奔关中。 第28章 理想现实以及桃子   一瓶一钵走天下的想法是美好的,高尚的,甚至是很伟大的,不过云峥在看到五沟硕大的肚皮之后,就对他能否化到缘保持悲观状态。   弘忍大师据说生的慈眉善目,和蔼可亲一看就像是高僧,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有善男女施舍。可是五沟和尚大概除了豆沙县的人之外,大概不会有人给他施舍的,如果寺庙不收他,饿死的可能性都有啊。   “大师啊,这一百贯钱请您一定要收下。”云峥死命地往五沟怀里装钱,而五沟这一次表现出了足够的圣洁,决定一文钱都不要,执意要靠自己的力量筹足凌云渡桥梁的善款。   “云峥,这不光是五沟大师的心愿,也是弘忍大师的心愿,佛心不染尘埃,你就让五沟去吧。”彭蠡先生心中也充满了心酸,一想到老朋友从此就要风餐露宿心中就老大的不忍。   陆轻盈也想劝阻丈夫,这样做会损害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丈夫这样做,对五沟大师没有半点的好处,但是看到丈夫非常的执着,却不好说出来。   不管是五沟拒绝,还是笑林劝阻,云峥依旧不听他们的,非要五沟把一百贯钱装上,再背上一褡裢铜子。   彭蠡先生准备训斥云峥的不雅举动,却听云二在一边幽幽地说:“我大哥给和尚的,就不是建桥的钱,而是怕他在路上饿死,给的饭钱。”   五沟赫然一惊,盯着云峥说:“贫僧出门的次数多了,吃的是百家饭,还是第一回听说有出家人会饿死的,佛光普照之下到处都有善信士,你不必担心。”   “那是在豆沙关,你五沟的名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到了谁家都会被欢迎的缘故只有一个,因为你是那个活人无数,慈悲为怀的五沟,而不是因为你是一个和尚。在豆沙县你能吃到饭,那是你这些年辛苦为百姓奔走的缘故。   广元的人只会看到有一个胖大的酒肉和尚过来骗自家的酒食,没人会相信你的,因为你五沟在广元还没有相匹配的功德来让人家忘掉你是酒肉和尚,所以啊,你要是没有钱,在广元一定会吃尽苦头,如果不信,你在成都府化缘试试,如果你能在富庶的成都府化到缘,我就不给准备钱粮,让你自己一瓶一钵走天下。”   五沟哈哈大笑着就带着自己的钵盂出了云家的门,他也很想知道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会不会有人对自己施舍。   五沟出去化缘,彭蠡先生和笑林充满了担忧,成都府的人在刚刚经受了乘烟观天罚之后,对佛道两途都几乎没有好感,这个时候去成都府化缘,情形不妙。   高雅的志向和现实的生活总是冲突的,不能总是把脑袋抬得高高的看九天上的鸿鹄,小心脚底下的小石头会把自己绊一个大跟头,一瓶一钵足矣?扯淡,这是佛家在故意把自己往悲壮了弄的一个手段,明明可以用很短的时间筹集到钱财修桥,非要加上万民之心愿,明明有捷径不肯走,非要绕好大圈子才去达成自己的目标,所以说,他们的目的不是修桥,而比较在乎修桥的过程。   蜀之鄙有二僧的故事是自己讲给五沟听得,这才过去了短短一年,就已经被佛家充分的吸收融化,变成了真实的故事在人世间流传,好像真的有那么两个和尚似的。(在这里必须要感谢一下我亲爱的读者,作者鄙陋,真的以为着个故事出自唐代,经过细心书友的提醒,才发现出自清朝人之手,对不住大家了,在这里做一个小小的补漏,莫要见笑!)   眼见笑林和彭蠡先生都匆匆离去,云峥笑了笑,就带着全家去桃林摘桃子,今天是个好日子,桃林里的桃子已经成熟了,老丈人让云峥自己去林子里摘,为此,腊肉,蓝蓝,小虫她们都极为兴奋,就连陆轻盈也换上了一声粗布衣服,用手帕包着头发。   每年摘桃子的时候,也是陆轻盈最高兴的时候,去年的时候摘着桃子心里还有些阴影,今年,则大为不同,只需要单纯的享受摘取果实的愉悦就好。   苏轼兄弟自然不甘人后,一辆牛车就装满了妇孺,云峥自己戴着斗笠,走在牛车旁边,驱赶着自家的牛车,不断地回头看看牛车上的云二和陆轻盈,心中也充满了喜悦。   陆轻盈不会告诉云峥她昨晚做的羞人的美梦,只能自己偷偷品味,人还没到桃林,满树的桃子已经装满了她的胸腔。   今年的桃子长得好极了,前所未有的好,漫步在桃林,闻着馥郁的果实清香,陆轻盈已经有了一种想要跑,想要叫,想要欢歌的心思。   腊肉表现的极为贪婪,满树的桃子都是她的目标,来的时候她就带了一个最大的竹篮,到了这里她还在哀叹,自己的篮子带小了,该拿竹筐过来。   蓝蓝带着自己的小侍女,用最优雅的步伐在桃林里漫步,她不像腊肉,不管什么样的桃子都会摘回家,她只挑最好的,看到目标之后,小侍女就会攀到树上,拿剪刀小心的将桃子和树叶一起剪下来,每个桃子都要带上两片翠绿的树叶,然后一个个摆在云家最漂亮的竹篮里,不用吃,看着都觉得这是人间美味。   女子们不管是贪婪的,还是秀气的,都在忙绿,至于男人们,到了桃园,就像野猪到了菜地,挑几个好看的,可口的,先吃饱了再说。   不管是大男人,还是小男人都是一个模样,陆轻盈回头看着贪吃的丈夫和小叔子,觉得世间的快乐莫过于此。   吃桃子要把上面的那层绒毛洗掉的,不洗的话会弄得身上非常的痒,苏轼贪吃,却是一个不会吃的人,毛茸茸的桃子抱在手里就要下嘴。   小虫废了很大的劲才从他手里夺过桃子,从桃林里的水缸里清洗干净之后才拿给满脸不愿意的苏轼,云二就聪明的多,专门挑拣已经彻底熟透的桃子,那张皮只要轻轻一撕,晶莹的果肉就彻底的暴露出来,一嘴下去,此生再无他求。   云峥在一口气吃掉三个硕大的桃子之后,就开始帮着陆轻盈摘取最好的桃子,云家的祖宗牌位已经被陆轻盈竖了起来,专门挑拣了一间屋子供奉祖宗。   云峥不知道自己祖上三代是谁,问起云二,也是一头雾水,陆轻盈无奈,只好在牌子上用金粉书写,云氏历代祖宗之灵位。祖宗牌位做得非常的大气,还专门染了墨,供在西屋,早晚上香,也就是从那一天起,云峥和云二每天必须要做的功课就是给祖宗上香磕头。   “只有石头才没有祖宗,以后不许再说没有祖宗的话,这就是一句骂人的话,咱家有祖宗,只是祖宗的名字我们不告诉别人,夫君啊,你以后在东华门唱名之后,那是要封褒祖宗的,您千万不敢说出咱家没祖宗的话。”   听了陆轻盈的话之后,云峥只好闭嘴,今天找到的最好的桃子就是要拿去供奉给老祖宗,希望在九泉之下的老祖宗保佑自己万事如意。   想起这事云铮的头就疼得厉害,云家的真正祖宗不知道这时候出生了没有,天底下有几个人能把自己的祖宗上溯到北宋庆历年间?   知道老丈人为什么要自己前来摘桃子,其实就是讨一个好的口彩,老人家向来信命,认为摘桃子是一件再吉利不过的事情了,今天特意清空了园子里的果农,将这一片天地交给云家尽情的游戏,也算是讨一个好的口彩。   腊肉吃力的拖着自己的大竹篮走了过来,看到蓝蓝和云峥篮子里的桃子,痛苦地嚎叫一声,两者根本就没有办法比,人家篮子里的桃子就像是桃子里的少爷小姐,自己篮子里的桃子虽然多,就像遍地都是平民,难道说出身不同,差距就真的这么大吗?   桃子摘下来了,就不能浪费,糟蹋粮食会被天打雷劈的,所以腊肉只好守在自己摘的满满一篮子良莠不齐的桃子面前暗自伤心。   云二变戏法一样地从身后拿出一个漂亮的小篮子拿给了腊肉,示意腊肉可以继续去摘,可以把最好的桃子装在这个篮子里面,腊肉大喜,勤快的姑娘立刻就摩拳擦掌的去重新用桃子装饰自己的花篮,因为云二指着那个大篮子说那些就算是他和苏轼摘的。   男人的通病就是只要吃饱了就不愿意动弹,躺在地上摸肚皮的苏轼朝云二挑挑大拇指,来的时候早就说好了的,每个人都要摘桃子,现在不用自己摘了,吃桃子和摘桃子绝对是两回事。   “你爹娘姐妹不吃了?你们打算从这个大篮子里随便拿一些回去糊弄老子娘?”云峥出现在苏轼苏辙,景先的脑袋顶上,低下头看着这三个懒蛋!   没了篮子,苏轼苏辙只好那袍子兜着,让大哥景先往袍子上扔桃子,夏日里本身就穿的单薄,很快桃子毛就沾到了身上,奇痒难当…… 第29章 曾公亮   桃子吃多了也很麻烦,至少被牛车拉着往家走的时候,就没有几个人再愿意动弹了,云峥牵着牛,回头看看马车上的人,只感到一阵阵的幸福,生活本来就该这么过。   在远远的东京汴梁城,此时正是官员下差的时间,天章阁侍讲曾公亮依然留在公事房,翻阅各地的奏章,这些奏章都是已经准备要处理掉的过期公文,而他要看的不是那些繁琐的公事往来,而是各地的发生的一些趣事。   今天听一位主事说蜀中天罚的事情,于是他的好奇心被彻底的勾引了起来,作为户部主事,他很想看看这件事的原委到底如何。   终于从一大堆奏章里找出来了,为了这些奏章,他特意去了钦天监,付出了不少的代价,才把这些东西弄回来。   在大宋,废弃的奏章都是要焚毁掉的,只能让上苍来看,所以经手的人就是钦天监,当然,重要的文书才会被归档,备案,以供检索。至于一座道观被天雷轰击在大宋浩如烟海的文书里,确实算不得什么。   乘烟观事件的奏折被夹杂在各类祥瑞,以及各种恶兆里面丝毫的不起眼。自从官家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他就再也不相信什么祥瑞,或者恶兆,所以贾昌朝也不会把这些东西拿给皇帝看,在他的这一关,就已经被黜落了。   曾公亮翻开文书,只见上面有一半的回执,上面写着“知道了”三个字,看到这三个字曾公亮就皱起了眉头,贾昌朝已经跋扈到了如此地步,奏章的回复自有格律,回复的如此轻佻,岂是人臣能做的?这里只有一半,另一半想必已经回复蜀中官员了吧。   “道士用水陆大会祭祀活人?有意思!”曾公亮笑着摇摇头继续往下看,等他看到声震四野,火光冲天,墙倒屋塌,飞石溅于三里之外的时候,就再也笑不出来,握着奏折的手也微微的发抖,别人或许会以为这是天罚,但是,作为火药名家的曾公亮可不这样想。   “威力太大了,实在是太大了,如果效力减少八成,这就该是火药爆炸才能产生的动静才对,烟少,轰击凶猛,突然!何人干出来的?”   曾公亮快速的检索奏折中提到的人名,那个被人家活祭的书生竟然还是一名官员,十七岁的承奉郎,如果不是正职官,那就该是赏赐的官职才对。   云峥!   曾公亮已经死死地记住了这个人的名字。   “明日去吏部抽调此人经历一观便知。”   走出钦天监的大门,外面已是黄昏时节,还没有到达瓦市子,鼻端就传来牛马猪羊身上特有的骚气,地上满是带血的污水,曾公亮皱皱眉头,踮着脚尖从那里走过,旁边小河上已经有百十艘小船停泊在此,汴梁水门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才会开启,放这些载着猪羊的船只进来。   “以后开关的时间一定要放在午夜!”曾公亮这样小声地嘀咕着,快速的通过了瓦市子,周围全是扛着猪羊死尸的商贩和伙计,现在这些人越发的肆无忌惮了,钦天监这样的地方怎么能够成为杀猪宰羊的地方,就不怕招来天罚吗?   等他坐上自己的马车,身上的白色轻薄绢衣已经被汗水浸透了,掀开马车的帘子,让微风透进来,这样才感到舒适一些。   端明殿学士丁度的宅邸就在西水门外的四眼桥,拿不定主意的曾公亮很想和这位共同奉旨著述《武经总要》的老友共同商量一下,成都府天罚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   被老友迎进门,抵达书房之后,曾公亮没有应和老友的寒暄,而是非常熟练地从老友的书架上取下刚刚编纂成型的《武经总要》的纲目,指着火药这一篇对丁度道:“公稚,你三年前说过火药声若霹雳,只可惜效力不足,倘若这个世界上可能真的有一种火药,可以声震百里,火光冲天,墙倒屋塌,飞石溅于三里之外,我兄以为如何?”   丁度呵呵笑了一声,拉着曾公亮回到坐榻上做好,将丫鬟端上的酸梅汤往曾公亮的面前推一下说:“不急,不急,先喝了这碗酸梅汤,消消暑气,然后再说火药的事情,你身上的汗馊味让老夫这样不修边幅的人都为之侧目啊!”   曾公亮哑然失笑,抖抖袍袖,喝着酸梅汤等待丁度的回答,老友如今进入了吏部,已经有拜相的传闻流散出来,其言凿凿,唯独曾公亮不信,一位个性朴实,不重仪表的老好人当了参知政事那不是好事,而是一种煎熬。   “贤弟先说说你的这番形容从何而来?”丁度永远都是一副慢腾腾的样子。   曾公亮从怀里掏出那张奏折,翻开之后,在其中某一个地方点点,指给丁度看。   丁度仔细看过奏折后说:“太宗淳化年间,吕蒙正以宽简居相位,当时人人都以为政务清明,谁知有妖火伴随闪电降临天章阁,一时间,整座天章阁都毁于祝融之手,好在后来重新建造好了,要不然,你这个天章阁侍讲可就名不正言不顺喽。”   曾公亮摇头道:“不然,天章阁是大火,而乘烟观是爆炸,这封奏折里可是提起过爆炸过后的乘烟观有硝石气,你我都知道火药中硝石不可或缺。   再者,有人被乘烟观的道士活祭,我想他胸中的怨气一定不小,如果他恰好拥有这种恐怖的火药,我想乘烟观的事情,就不能以天罚而论了。   我兄博闻强记,既然已经身在吏部,却不知对一个从八品的虚职可有记忆?”   丁度笑着对曾公亮说:“你就不是来问我事情的,而是来考校我的,说来听听,我只记住了庆历年间的恩萌官,远了,可就记不住了。”   “云峥!对,就是这个云峥,今年不过一十七岁,虚职为承奉郎,籍贯蜀中。”   丁度的脸色有些变了,瞅着曾公亮说:“你恐怕是说对了,这个少年人不简单,我在吏部印象最深的虚职官员,总共有一十一人,这个云峥就排在第九,少年英雄啊!”   曾公亮大笑道:“非常人才能成非常事,公稚兄,快说说,我都有些等不及了。”   丁度面色奇怪地看着曾公亮说:“吏部的公文中记载此子在豆沙关,豆沙县开辟了一条商道,这条商道不简单,能从吐蕃人手里用铁器换取青塘马!所以的官,而当地的官府为了保证这条商道的顺畅,特意用重兵剿灭了盘踞在豆沙关附近的一个最大的盗匪窝,无数的悍匪全部授首,书面上记载无一人逃脱。成都府通判鲁清源之所以能够返京,其中的一项功绩就是剿匪!”   听完丁度的话之后,曾公亮有些失望,开辟一条商道和贡献马匹,确实值得朝廷封赏他一个官身,但是这样的出身和自己想的有差别,也不符合丁度刚刚说的少年英雄,更不值得丁度将他列在天下恩萌官第九,所以继续瞅着丁度等着听下文。   “你也有所耳闻,我将进入中枢,所以有幸可以看到一些谍报秘闻,其中就有关于云峥的,我不能告诉你实情,只能告诉你,此子在反掌之间就让两千余人命丧黄泉,其中包括吐蕃的一个大族!整个过程之惊险,时机把握之准,世所罕见。”   “这就对了,能不能把此子调进京城?我很想和他促膝长谈一次,好好地问问火药的事情,我大宋缺少战马,平原作战屡战屡败,面对纵掠如飞的契丹人,总是有心无力,如果掌握了这样的利器,定能教契丹人有来无回,剿灭李元昊也不是不可能。”   丁度苦笑着说:“老夫将一些秘闻说给你听,已经是在犯禁,如何再能从密谍的手里抢夺此人,此子已成密谍司的禁脔,不容他人染指。”   “密谍司?”曾公亮迷茫地问了一句。   丁度哈哈大笑着对曾公亮说:“明仲啊,你还是把心思少用一些在《武经总要》上,多考虑一下你的官职,都说千里做官只为财,不过你不是这样的人,一个人只有站到高处,才能为大宋天下做更多的事情,如果你有意,老夫将保举你进入户部担任侍郎如何?到时候,你就有资格翻阅一些朝廷的绝密文书,你的眼光也会成倍的延长,你意下如何?” 第30章 考校   云峥的感觉很不好,总觉得有人在窥伺自己,回过头之后却一无所获,为此,他专门请笑林出手帮自己看看到底是谁在盯着自己,结果依然杳无人踪……   陆轻盈很是奇怪,自己的丈夫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感觉?即使要看,也是看自己这样的一个大美人,为何总是盯着丈夫这样一个大男人看?   “老婆,我的感觉非常的敏锐,当年在豆沙寨,我就是靠着这种感觉躲过了一头疤脸豹子的袭击,虽然我们打了一个平手,中间的过程却凶险的无法描述。所以啊,我说有人在看着我,就一定有,即使没人看我,也一定有人在打我的主意。”   陆轻盈一脸怜惜的将云峥的脑袋抱在胸前,摸着他的脸像哄小孩子一样的呢喃着说话,听不清她到底说了些什么,云峥却非常的享受。   老婆的身子已经彻底的从一个青涩的少女变成了成熟的妇人,按照花娘恶毒的比喻,陆轻盈绝对是一个颠倒红尘的妖精,把头脸埋在这样一个妖精的胸前,云峥没什么不愿意的。   苏轼连滚带爬的闯进来对云峥说:“五沟大师回来了,正在嚎啕大哭!”   快速把脑袋从陆轻盈怀里抬起来的云峥懊恼的看了苏轼一眼说:“哭着回来很正常,没讨要到钱,这是哭给我们看呢,这样一来,我们见他可怜,就不嘲笑他了。”   “哦!知道了,那就是说不要紧,你们刚才在干什么?”苏轼抽一下鼻子问云峥。   “我在听轻盈的心跳,数一数最近有没有加快的趋势。”云峥骗人骗的脸不红心不跳,陆轻盈拿手帕掩着小嘴在一边偷笑。   “我也要听,我的耳朵好使,我大哥说梦话我都能听得见。”说完话就要往陆轻盈的身边凑,被云峥没好气的一巴掌拍走。   “你大哥晚上都说了什么梦话?”   “他不要我给别人说,说了的话,他会揍死我!”苏轼晃着脑袋很不满意云峥的粗暴,嘀咕着说当年母亲大肚子的时候都让自己听她肚子里的动静,云峥太小气。   牵着苏轼出了房门,走到第一进院子的时候,那里果然传来五沟的断断续续的哭声,准确的说五沟不是在哭泣,而是在唱歌,只不过唱的跟哭似的。   “一敲钵盂响,善男信女来,一舍天地齐光,二舍福地安康,三舍天花遍地,四舍馨香满园,五舍子孙安康,六舍……”   云峥听的眉花眼笑,这就是传说中的莲花落,高僧化缘向来只是托钵,一声佛号就足以让施主欣喜莫名,只有那些野和尚,小和尚化缘才会拿着莲花唱莲花落,博得施主的欢心,如今大名和鼎鼎的五沟和尚唱莲花落的场景可不多见。   想都不想的就往五沟的钵盂里放了一百贯交子,太值了,陆轻盈也从头上拔下一支金簪子放进钵盂,看热闹的腊肉咬着牙往钵盂里放了一把铜子,蓝蓝娇笑着也往钵盂里放了一根步摇,云二把手里的一颗大桃子放进了钵盂之后,五沟就不唱了,拎起桃子大口地吃了起来,吃了两口之后才问笑林。   “和尚如此狼狈,为何不见你施舍?”   笑林本着脸道:“我是道士,不给和尚施舍!”说完就走了,看不惯和尚没皮没脸的样子,就在几天前还口口声声的说自己要靠自己一己之力将那座桥修起来,现在就已经变得贪婪无比,小孩子手里的桃子都不放过。   和尚站了起来,拍着扁扁的肚子哀叹道:“世道如此艰辛,虽不是末法时代,却让贫僧生生地吃了一趟末法之苦啊,乖腊肉,快给和尚下碗素面,多搁些素腊肉,素丸子,素猪肉全部要肥膘,可怜和尚食肠宽大,偏偏要忍饥挨饿,苦也!”   腊肉早就习惯和尚吃这样的素食,立刻就去了厨房,不大工夫就用盆子装了一盆面条送了过来,五沟和尚呵呵一笑,宠溺的在腊肉的脑袋上拍拍,端起面条就是一顿风卷残云。   喝光了最后一口汤汁,五沟才对云峥说:“成都府的佛家道场怎么会如此的萧条?此处不远就是昭觉寺,按理说应该是佛法昌盛之地,怎么人人似乎对佛门没有好感,这是何故?”   “昭觉寺修建了三十年,成都府的百姓捐助了三十年,二十年前,成都甚至有一门捐税就是属于昭觉寺的,你觉得百姓还能对和尚有好感?   你佛门修建了天下第一丛林,却失去了成都府的人心,我不知道你们的高僧是怎么考量这一得失的,那座庄严宏大的寺庙如今香火清冷,和尚比信徒还多,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也不知能支持到几时,恐怕佛祖降世,看到这一幕也会发火吧?”   五沟蹭的一声就站了起来,悲声道:“白云寺上下,每年省吃俭用的钱粮都化作了东流水,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啊,佛本在人心,怎可在泥雕木塑之中。”   五沟悲伤地走了,连自己的钵盂都没有拿,看样子真的非常伤心,看到这一幕,连向来喜欢开五沟玩笑的笑林都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云二和苏轼两个人结伴去给和尚送钵盂,吃饭的家伙不能丢啊。   云家有伤心的和尚,倒霉的道士,只是久久不见花娘过来,不禁有些担心,又不愿意去灵犀阁,就打发猴子去问问花娘,今晚家里包饺子过不过来吃。   云家包饺子向来都是一个近似庄严的场景,不是云峥在故弄玄虚,而是腊肉固执的认为,这是天底下最好吃的饭食,所以需要诚心诚意的感谢上苍赐予人间这样的美味。   连带着陆轻盈,蓝蓝也变得庄严肃穆起来,做一次饺子在云家就变成了比盛宴还需要隆重对待的事情,算是云家最高的礼仪。   妇人们都以包好一篦子饺子为荣,样子必须像元宝,腊肉包的最漂亮,每一个都一般大小,饱满。陆轻盈包出来的就差一点,不过她心灵手巧,很快就掌握了包饺子的要素,蓝蓝一直在用心的学习如何做饭,现在已经很有水准了,云峥就知道,这个昔日的豆沙县凤凰,现在已经开始慢慢的知道如何生活了。   既然是吃饺子,那就必须请陆家的老祖宗,老头子早就说过,只要是吃饺子的事情,他一定会来,上一回陆轻盈就在家里请老祖宗和大伯,父亲,吃了一回云家的特色饺子,吃的老人心怀大畅,尤其是喜欢吃饭前的神秘气氛,以至于连饺子汤这样的东西也照喝不误。   晚饭开始的时候,云家非常的热闹,老爷子的笑声洪亮,身边簇拥着云二和苏轼苏辙,老少间不断地考校学问,让陆家兄弟惊讶不已,怎么天地间的钟秀全部聚集在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宅院里来了?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苏辙接之!”   “食饐而餲,鱼馁而肉败,不食;色恶,不食;臭恶,不食;失饪,不食;不时,不食;割不正,不食……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朽也云二接之。”   “于予与何诛,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苏轼接之。”   “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今阳成义渠,明将也,老先生接之!”   “而措于毛伯……”   越是考校,老头子就越是心惊,这三个孩子各个博闻强记,短短的几句话里,包含了《论语》《庄子》《韩非子》,等到《楚辞》出现之后,老头子就已经惊讶地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已经不是聪慧所能形容的了,这些不是什么诗词,而是真真切切的学问,做不得假的。   慢慢的加入的人越来越多,陆籍兄弟也加入了这个接龙游戏,五沟和尚也加了进去,陆轻盈过来问候长辈,也被拉了进去,蓝蓝前来拜会,也被老头子加了进去……   等到接龙里面出现了《史记》《唐书》《隋策》的时候,三个小孩子竟然还在,而这个时候,蓝蓝,五沟,景先都已经被淘汰了。   吃饺子已经不重要了,至少老爷子就是这么认为的,等到云二出手《李卫公问对》的时候,终于把苏辙撵了下去,而苏轼居然在回答老头子《琉璃书》的时候,居然还能随口作出一首诗来:“思我大宋一百年,原为君王转胡璇。南海钓得龙王肝,玉海荡漾琉璃盏。”   这就是要增加难度了,小家伙太聪明,知道再比试下去,自己和云二一定会露怯,不如加上诗歌增加难度,自己人小,只要作出诗来,就是大胜!   云峥岂有不明白这家伙的意图的,在他的后脑勺拍了一巴掌,笑着吩咐腊肉可以将饺子下锅了,几个孩子这样的肆意显摆,对他们一点好处都没有。   吃饺子的时候,老头子几次想跟云峥说起孩子的教育问题,总是被陆轻盈把话题岔开,陆翁知道这个小妮子的小心眼毛病犯了,上一会小妮子想要将云钺塞进陆家学堂,被她伯父拒绝了,转而推荐了别家,现在,到了人家倒打一耙的时候了。 第31章 实话和谎言   美味的饺子吃在陆翁的嘴里如同嚼蜡,他的目光总是在云二,苏轼,苏辙三个孩子的身上转悠,云峥笑而不语,不管谁家有这样的好孩子,都会让别人垂涎三尺的,陆翁何能例外。   花娘端着一盘子饺子,和腊肉坐在一起边吃边小声地说笑,只要笑林的目光转过去,花娘脸上的笑容就会立刻消失,这是人家情人间的游戏,云铮也不好过问。   五沟吃饭吃的心事重重,平日里云家的饺子就属他吃得多,但是今天只吃了一大碗,就放下了碗筷,端起饺子汤慢慢的一口口轻啜。   直到晚饭吃完,陆翁都没有找到机会和云峥谈起小孩的教育问题,陆轻盈抱着云峥的胳膊就不撒手,走哪跟到哪,生怕云峥答应老头子什么事情。   陆翁气恼的在陆轻盈脑袋上拍了一巴掌之后苦笑着说:“果然是女生向外啊,这么多年白疼你了,这才出门几天啊。”   看着陆翁的马车拐过路弯,消失在夜色中的时候,云峥拍拍陆轻盈的手说:“我是没法子答应老祖宗什么的,今天考校的这些东西,都是苏先生教的,和咱家可没有多少关系,你这样做很是无理啊。”   “妾身如今可是云陆氏,和以前的陆轻盈可大不一样,夫君您上一会已经帮了陆家,黄家,郑家的大忙了,但是您却没有收到多少好处,这已经是吃亏了,他们在欺负您这个老实人。”   “咦?这可不对啊,能把你娶回家我已经觉得占了大便宜,谁有工夫去向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有了你,其余的都不足道哉。”   陆轻盈见云峥把话说得甜蜜,两只眼睛笑的弯弯的,重新揽着云峥的手臂说:“我本来就是你的,从你踏进乘烟观的那一刻起,就是云家的大娘子,现在,我们要为我们家的一切做准备,您是一个大方的人,我回到家里商谈小叔去家里读书的时候,人家可是把我当成了外人,所以啊,求人不如求己,错过了就不要埋怨,大家族里的人都懂这个道理,您不用担心会伤了亲戚的情分,这些情分,还没有那么脆弱。”   既然陆轻盈都这么说了,云峥也就不再放在心上,和大家族打交道,陆轻盈明显的比自己有经验的多,自己如今的要务,就是准备大考,其余的无所谓。   回家的时候看见苏轼苏辙两个人拎着两个食盒跑了,景先还有些惭愧,拱手想跟云峥说什么,被云峥一巴掌将他的手打了下来说:“你就是不如两个弟弟灵性,饺子凉了还怎么吃,不跑快些怎么成?”   回到了家里,找不见花娘和笑林,云二也找不见,有些事情还想和他们三个说,腊肉指指后花园,就明白他们都去那里了,五沟和尚坐在屋檐下面,手里拿着一架竹枝子搭建的小桥,瞅着天上的星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位高僧本应该心如止水,巍巍似高山之不动才好,如今他肥硕的脑门上根本就刻着一个硕大的愁字。   也该发发愁了,要不然整天胡吃海塞的光长肉,对身体不好。   后院有三颗很大的黄桷树,枝桠分散的很开,云二请苍耳他们给自己在树上修建了一座树屋,闲暇的时候,就把那里当成自己的私密空间,修建的时候陆轻盈还觉得这就是一个孩子的玩具,等到腊肉帮着云二将木屋整理好,地板上铺上地毯,老廖再帮着给外面上了漆,陆轻盈的眼睛立刻就红了,马上要求苍耳他们给自己在另外的一棵树上也建造一座大一些的树屋,为了一劳永逸,苍耳干脆把剩下的两棵树都给建造成了树屋,现在哪里已经被陆轻盈和腊肉占领,蓝蓝很想要一个,但是自己不是这个家里的人,不好张口。   如今两座树屋都有橘黄色的烛光透出来,云二的房间里哗啦哗啦的,不用说吗,这家伙把云三和看家蛇弄上去了,三个家伙在做自己的游戏,云三现在钻铁圈子已经钻的非常熟练了,至于看家蛇就是他们的枕头。   腊肉的书屋里有笑声传出来。花娘糯糯的声音传了出来,听得云峥和陆轻盈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恶心,这个样子还谈什么话啊。   陆轻盈也想进入自己的树屋,被云峥硬是给拖回自己的屋子,打算和老婆两个人再研究一下白帝城的地图,看看那里到底有没有合适的道路,不为取什么宝贝,只是单纯的作为一种兴趣研究一下。   陆轻盈把地图铺开,云峥就没了兴趣,上面标注的东西就像是小孩的信手涂鸦,一条粗线就算是长江了?一个圈圈就算是城池?画了一座山峰这就是蜀山?半山腰上出现一座城门楼子算什么?仔细一看才知道那里是驿站偌大的夔州,只能看见奉节,奉节境内的白帝城根本就看不见,河流只能看见长江,迷宫河没有影子,更不要传说中的暗龙河了。   这样的地图还有什么借鉴意义?与其这样不如去玩自己的泥巴,看到丈夫又不看地图了,陆轻盈说:“夫君啊,这已经是成都府能找到的最好的地图了,妾身敢说军中的地图也就是这个样子,只有小地方的军事地图比这个精细一些。”   “我们还是去玩泥巴吧,看这东西会把人看成白痴。”   听到要去玩泥巴,陆轻盈立刻就来了精神,换了一身粗布的衣服就和穿着短褂的云峥去了自家的西屋,那里还有一座刚刚开始制作的成都城模型。   这是云峥闲的没事干,特意制作的,如果放在后世,一定会被模型爱好者耻笑,但是在这里,陆轻盈就已经认为这是云家的另外的一项不传之秘,今晚老祖宗到来,陆轻盈都在严格的保密,所谓的家学,在她看来,这就是,自己如今是云家的女主人,自然是要知道的,将来还要把这些本是教授给自己的孩儿。   红色的胶泥都是现成的,陆轻盈去掉胶泥上覆盖的湿抹布,就和云峥一人手里握着一大块胶泥开始按照已经勾勒好的线条,一点点的修建成都城。   “夫君错了,这里是武侯祠,咱家就在这里,您将武侯祠的位置放得有些偏西了,对啊,这里就是浣花溪,莲池子边上就是咱家。   夫君啊,咱们是不是不要拿咱家做成都府的地标好不好,武侯祠其实才是最好的地标,这些天猴子和憨牛整天在城里骑着马奔跑计算路径,起点基本上都是武侯祠啊。”   “不去管它,这是咱家的模型,我想把咱家当成地标,碍着别人什么事,有本事他也可以把他家当做成都府的地标。”   云峥说这话,就把一个小小的木头庭院安放在浣花溪边上,用钉子将这座庭院固定在底板上,然后才沿着扯出来的一条红线,慢慢地将武侯祠安放好。   现在只有两个固定的地标,无论如何也需要找出第三个地标出来才好定位,云峥又把锦江书院钉死在锦江边上,然后指着锦江对陆轻盈说:“这里只能用青色的颜料涂色了,听闻秦始皇的地宫里,才用水银充当河流,湖泊,据说千百年来那些河流依旧川流不息,墓室的顶部也是用宝石镶嵌成了星图,坑内的兵马俑阵都是按照真人大小制造,里面的军阵也是按照实际的军阵所排列,秦人都有这样宏大的沙盘,怎么到了大宋反而后退了。”   陆轻盈白了丈夫一眼说:“好像您真的见过一般,当年兵荒马乱的,从秦末天下大乱,到绿林赤眉造反,再到东汉末年的三国,谁不想找到秦始皇陵,好把里面的财宝找出来充当军资,怎么可能保留到现在,您还说的活灵活现的。   就像您骗妾身说我们居住的大地是圆的一样,谁信啊,那住在下面的人岂不是就会掉进虚无的世界里去,海面上先看见船帆,后看见船只,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妾身也没去过海边,尽由着您的嘴说吧。”   陆轻盈的手很巧,捏出来的城墙活灵活现的,再找来一点阴干的柏树叶子充当道路两边的大树,甚至童心大起的捏了几个小泥人放在大路上。   “哦!被你拆穿了,娘子真是越来越聪明了,不太好骗了,下回一定想好了再骗你,这两次编造的有些粗糙。”   陆轻盈骄傲地抬起下巴哼了一声,从玩具堆里找到了一座小桥,扣在四眼桥的位置上,得意地拍拍手说:“今日成就不小啊,我完成了北城门,就是不知道坊市和春秋俩坊的确切位置,不好下手,明天让猴子再去打探一下,憨牛死笨死笨的,您当初招收仆役的时候怎么不挑猴子这样聪明的?”   云峥也将手里的最后一块泥团安置好,就搓着手,看着一卷卷的泥团从手心掉下来,没好气的对陆轻盈说:“你夫君那时候就是一个穷光蛋,有仆人使唤就不错了,谁敢挑三拣四的。”   洗完了手,俩人手牵着手从屋子里走出来,发现云二的小木屋已经没了灯火,这孩子累了,估计早就睡觉了,只是腊肉的木屋里传来花娘小猫叫春一样的声音。   陆轻盈撇着嘴小声说:“一点都不注意,小叔刚才还在木屋呢,也不怕教坏了孩子。您说他们既然郎有情妾有意的为何不成亲?整天这样不三不四的勾搭在一起算什么?”   云峥拖着陆轻盈边走边说:“你管人家干什么呢,你小叔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谁教坏谁还不一定你,这点场面,云二扛得住。” 第32章 生活啊   云峥早上刷牙的时候一直偷偷地看腊肉的小树屋,以至于好几次把配好的牙粉弄到了地上,就不喜欢这东西,还是青盐好使一些,但是陆轻盈固执的要求自己必须使用这种新事物,据说里面夹杂了冰片一类的东西,对嘴巴和牙齿很好。   这样的忽悠其实对云峥来说就是一个笑话,后世已经被各种牙膏忽悠的早就心如铁石,可是陆轻盈说不用牙粉,不许亲她,这样的一个杀招使出来,云峥就只好乖乖地用这东西蹭牙,据说价值不菲。   水在嗓子眼里咕噜噜一阵之后远远地喷出去,这是云大,云二不多的乐趣之一,陆轻盈说了无数遍不让有这样恶心的动作,结果无济于事。   洗漱完毕之后云峥连早餐都没有吃,就背着手在花园里散步,总是在有意无意的接近腊肉的树屋。   五沟和尚正在花园里摘薄荷,准备熬汤喝,他昨晚上火上的利害,而且牙齿也疼得他死去活来,半边脸肿的发亮,只好一大早来到花园子里采点薄荷降降火,见云峥的行为猥琐,不由得出言道:“别看了,笑林在自己的房间,花娘在和腊肉睡,没有发生你心里想的那些事。”   云峥懊恼的拂拂袖子正打算走,忽然看见和尚包子一样的腮帮子,就上前问:“人家没有办成事,你在这里上什么火?难道说你昨晚偷窥了一晚上。”   听云峥说的恶心,五沟呲牙咧嘴的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你这张嘴就该下拔舌地狱。贫僧心忧昭觉寺这样一片佛门净土就要沦为罗刹的猎食场,如何不心忧,如何不上火?只可惜这里没有可吞鬼怪的孔雀明王,贫僧恨不得以身代之。”   云烨笑了起来,指着五沟说:“凌云渡上的桥梁你担心,昭觉寺的危机你也担心,现在你能告诉我这个世间还有你不担心的事情吗?   我总觉得你将白云寺维持好就不错了,让那些跟着你的和尚能吃饱了肚子再念经就是大功德了,你自己总算是浑身是铁又能打得多少钉儿。”   五沟摇头道:“此言差矣,常怀慈悲心,善根自种心间,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五沟和尚不去想昭觉寺,还能有谁去想,如果人人都不去想,昭觉寺才会真正地沉沦地狱。”   云峥转身就走,说话都说不清楚,就想下地狱,现在牙齿疼的估计五沟和尚已经在地狱里了,没有一点可信度。   回到后宅,翻箱倒柜地找东西,陆轻盈奇怪地问:“夫君您在找什么?”   “牛黄,就是装在一个匣子里的黑色东西我记得家里好多,最大的一块足足有拳头大,上哪去了,怎么找都找不见。”云烨不耐烦的说,五沟快要疼死了,这东西泻火最好。   陆轻盈从腰上解下来一枚钥匙,打开一口最大的箱子,从里面抱出一个红色的木盒子,云峥一见就高兴,正是这东西。   “拿最大的那块,五沟等着用呢,那家伙快要疼死了。”   陆轻盈在匣子里挑拣了好久,才拿出指头蛋大小的一块递给云峥说:“这块就足够,要不是我收拾屋子,还不知道家里有这样的贵重东西,您以为牛黄很多吗?”   “五沟比较胖……”   “再胖的人这些也够了……”   云峥无奈之下,只好拿着一小块牛黄找到正在嚼薄荷的五沟,将牛黄很不好意思的递了过去歉疚地说:“你先吃着,不够了我再去要。”   五沟一把夺过牛黄,拎着一把柴刀就跑去了院子里的那丛竹子,还要云峥给他拿一个小碗,五沟三两下就砍倒了一根竹子,破开竹节之后,淡青色的竹沥就流了出来,竹沥接了半碗,就掰了一小点牛黄混进竹沥里面,拿手指头搅和两下,等到牛黄散开,一口就喝了一个精光,然后把剩下的牛黄用纸包好,小心的揣进怀里。   “够不够啊,你怎么不一次都吃光,吃光了家里还有。”   “足够了,火泄得太狠,我的肠胃又要倒霉,有了它,贫僧就能睡个好觉了,唔,现在已经不太疼了,晚间再吃一次,说不定就能好,现在贫僧要去睡一会。”五沟长长的伸了一个懒腰,就推开自己的房门去睡觉了。   陆轻盈过来看望五沟,见人家已经进了屋子,就笑着对云峥说:“夫君,我们今日去采莲蓬好不好?”   “不好,我要读书,小气的婆娘!”   陆轻盈翻了一个白眼说:“够用就好,妾身怎么小气了?这个家您是挣钱的,妾身就是花钱的,量入为出最好,妾身可不是小气,居家过日子就是这样,我娘说过,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会受穷。人家五沟大师都没有说什么,您干吗生气。”   “我就是……”   论起吵架,陆轻盈可一点都不害怕,强拖着云峥回到卧室,将门窗关的紧紧地,自己选了一个舒服的地方坐下道:“您继续,这几天就发现您的脾气不太对,好像心里窝着火气,有什么您现在就说,今天总算是找到发火的理由了。”   被人家一句话就给戳穿了,云峥仰面朝天的躺在床上,呻吟出声道:“好无聊啊,我发现我现在做的事情没有一点意义,浑身懒洋洋的,就是不愿意动。”   陆轻盈并排躺在云峥的身边,把他乱动的手拍掉,笑着说:“那就出去走走,司马相如作赋的地方,卓文君当垆卖酒的地方,都是好地方。”   “不去,一对淫奔的人,有什么好看的,司马相如这人我从骨子里就瞧不上他,倒霉的是时候就去勾引寡妇,富贵的时候就忘记了人家,为了向老丈人要钱,逼着自己的老婆去当垆卖酒,无耻之尤,卓文君遇到这样的男人,简直就是她自己的悲哀,一个连自己老婆都养不起的人凭什么名垂千古?在我看来啊,他连农夫都不如。”   陆轻盈惊讶地坐了起来说:“难道你不觉得人家一曲《凤求凰》就让卓文君和他夜奔,这需要多么高明的琴技才能做到,才子佳人相得益彰。”   云峥瞟了一眼陆轻盈说到:“现在有一个弹琴的高手在咱家院子外面弹琴,你会不会跑掉?假设他的琴技高超的出神入化。”   陆轻盈扭扭身子不好意思的调侃云峥道:“您知道的,我很喜欢弹琴……”   “死了这条心吧,不等他弹琴,我就会把他的狗腿打断,然后在他的身上绑上一桶火药,炸成肉块子之后,再拿去喂狗。”   “哈哈哈哈……”陆轻盈再也忍不住了,抱着云峥大笑,云峥也觉得似乎有点好笑,夫妻间这样胡说八道一番,心里仅存的阴翳一扫而空。   少年夫妻搂搂抱抱的很容易出事,等到两个人再一次从卧室里出来,已经是日上三竿的时候,花娘瞅了一眼陆轻盈脸上的春色,就知道这两个人迟迟的不出门到底在干什么。   花娘只是眼神怪异一点,陆轻盈就显得非常羞涩,自从嫁给了云峥,她发现自己已经破坏了很多的女子戒条,虽然知道不妥,但是她非常的迷恋这样的自由的生活,很希望就这样快快活活的一直活到老。   缫丝作坊里水汽弥漫,云峥和陆轻盈走在大棚子底下,看着那些工匠熟悉的找丝头,然后车丝,无数条白线缠在锭子上不断地缠绕,那些人接线的本事非常的高超,一只手就能连好线头,不过这里大部分都是妇人,煮茧的地方陆轻盈说男人不能进去,里面太热,好多妇人都是不穿衣衫的。   回头看着这些简陋的工棚,云峥这才确定传承了千百年的蜀锦就是从这里一步步的被生产出来,怪不得会有那么多的悯农诗集体出现在这个时候。   一个妇人就能背起百余斤的茧桶爬上一丈多高的横梯,如此反复,想要得到最好的蚕丝,就需要将这个流程走整整七遍,而云家今年的收购的大茧,足足有十万斤。   腊肉汗流浃背的从里面走出来,接过云峥递过来茶壶美美的喝了一大壶,喘息了很久才对云烨说:“今天就剩下最后五百斤大茧了,熬过今天,后面的活计就轻生了,少爷,您干嘛来这里,这都是妇人待的地方,您在这里不吉利。”   “喝你的水吧,什么吉利不吉利的,干活的人阳气重,不分男女,这个道理你还不懂,以后我慢慢给你说,刚才跟夫人商量给这些妇人加点工钱,人家不同意,那就把伙食做好一点,少爷我以前也是在工地上当过账房,知道这些人不容易。   别人家把中午那顿饭做的像是猪食,咱家不许,人吃饱了才好干活。”   “不是的,少爷啊,工钱整个成都府都是这样,牙行早就限定了工钱是多少,咱家要是私自涨工钱,以后就招收不到工匠了。”   云峥倒吸了一口凉气,大宋的人难道说已经有了公会不成?牙行不就是一个介绍劳力的地方吗?怎么可能这么厉害?不让涨工钱是个什么道理?云峥想通道理之后才发现,这些牙行根本就是帮着富贵人家压榨工匠的一种组织。   “那就把饭食弄好一些,这些应该没有人说三道四吧?” 第33章 世间好酒难寻觅   云峥总说这个世界和自己的人生观背道而驰,当然,他只会对云二说,作为当地土著的陆轻盈和五沟笑林他们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自然的,你如果在胡人面前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就会得到大家的一致赞扬,认识不认识的人都会朝你挑起大拇指。   太气人了,巴掌大的一小块苏合香居然要价八十贯钱,他为什么不去抢?   云峥手里握着这块苏合香,面对包着脑袋,一脸大胡子的大食人咆哮如雷,非要用俩贯钱买下来不可。   八十贯钱够云峥再娶两个美丽的蜀中美人儿还绰绰有余,后世的香奈儿也没有这个价格,这个老混蛋绝对是在骗人。   陪伴云峥逛街的陆轻盈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说好了今天在坊市好好玩一天散心的丈夫,现在非常没道理的和大食人杠上了,苏合香本身就价比黄金,夫君的话说得太没道理,这样买东西只会让别人鄙视。   大食人好脾性,并没有恼火,而是让伙计从后面搬出来一麻袋的树皮,告诉云峥,苏合香就是从这里面提出来的,如果云峥觉得可行,俩贯钱就可以把这些树皮买走,提炼出来的苏合香一定比他手里的那块大。   “提炼苏合香一定要用金瓯银碗,玉杵,还要采集惊蛰那一天的晨露,谷雨那一天的雨水,作为引子,才能提炼出苏合香,所以人家卖价高也是有道理的,这个年轻人有些无理。”一位见多识广者捋着胡须嘲讽地看着云峥,如果不是估计到云峥腰里的官带,担心这位官员恼羞成怒波及到自己,否则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话来。   “我看他们是想强买强卖,咱大宋可不兴这一手,市舶司出手,这位可就倒霉了,市舶司就是专门供奉官家的。”也有好心人出言点破。   那位大食人久居大宋,对这里的门道非常的清楚,所以还是笑呵呵的,告诉云峥,如果嫌麻袋里的树皮少,库房里还有百十袋子两百贯全部拉走。   云峥蹲下来仔细的检验了一下这些褐色的树皮,折取了一小段树皮放进嘴里嚼,然后吐掉,笑着对大食人说:“你还别激我,就按照你说的,一麻袋这样的树皮俩贯钱,你有多少我全要了,过几天我提出苏合香之后,便宜价格卖的满世界都是,让你没饭吃!”   “哈哈哈。”大食人笑得开心极了,提炼苏合香一直是大食人的不传之秘,他自己都不知道,只有香师才懂得怎么提取,这位宋人居然认为自己能够提炼出苏合香,实在是太可笑了。   这些树皮都是自己的香师在去麦加朝圣后陆续从契丹人那里流落自己手里的,现在香师依然没有回来,这些树皮也就成了无用之物。   朝拜的路上危机重重,香师很有可能已经死在了朝拜的路上,但是,这不是一件悲哀的事情,而是一件非常荣耀的事情,一个人不管有多么大的罪孽,朝拜安拉总是没有错的。   现在有人买走自己的苏合香树皮,这样自己也就能启程去麦加朝拜了,完成自己毕生的心愿,说起来有些伤感,自己有多久没有看到宏伟的克尔白了?   想到这里,大食人最后问了云峥一句:“尊贵的客人,您真的要购买这些香料皮?假如您能够一次购买完,只需要付给我一百五十贯就够了。但是我要申明,就算是我阿卜杜勒也不知道提香的过程,所以您很有可能购买的是一堆无用的树皮而已。”   云峥点点头,这个人还算诚实,不过有一点他想不通,就张嘴问道:“树皮非常的轻,而且体积庞大,你们为何不在产地将树皮里的香料提出来,这样他们的重量和体积就会小很多,为什么要在这里体香呢?难道您不觉得这样很愚蠢吗?”   大食人阿卜杜勒笑道:“尊敬的客人啊,东来的这一路,布满了强盗,和马贼,苏合香珍贵无比,所有人都喜欢,所以马贼和强盗们也喜欢,但是树皮就没有人会喜欢了,所以在大宋才会有珍贵的苏合香卖啊。”   云峥拿扇子敲敲脑袋,自己怎么就忘记了这一茬,敲定了生意,就让大食人将所有树皮运到云家,自己随后就会付钱。   陆轻盈等到所有的事情都尘埃落定之后才对云峥说:“夫君啊,您这一次可是为了面子破财不小呢。”   “心疼了吧?就知道你这个小心眼会心疼,你夫君可不是丢不起面子的人,回头让老廖问问大食人,他的店铺是不是也要出手,我觉得这个大食人好像准备回家了,这时候捡便宜很不错。”   陆轻盈大吃一惊赶紧拉住云峥的手问:“夫君,难道您真的知道怎么从树皮里提出香料?”   “什么叫真的知道,我本来就知道,你夫君本事大着呢,以后不要问什么您真的知道之类的废话,只要全力支持就好。”   “那是一定的,只要夫君您把香料提出来,妾身以后一定闭嘴,再也不多说一句话。不如我们现在就回家提香料吧!”陆轻盈像个小女孩一样,兴奋的快要跳起来了。   “别高兴的太早,还要做很多的准备。”   “知道,金瓯银铲银碗,这些好办,就是惊蛰的露水,谷雨的雨水难找,怎么样也需要到明年才成。”想起这些东西,陆轻盈就有些失望。   “别听他们胡咧咧,谁告诉你需要这些东西的?这里面关键中的关键其实就是酒,而且还必须是最烈的酒,不过我估计最烈的酒也不行,我回家还要重新蒸一下才能用,不过咱家卖不成酒,没有酒引,大宋这一点很不好,卖点茶需要茶引,卖点盐需要盐引,现在卖酒的都是官府在卖,老百姓卖酒的权利都没有,官府这是捞钱捞个没够啊。”   听到夫君开始攻击官家,陆轻盈连忙拽着云峥去买酒,成都府商业繁荣,游乐之风甲于西蜀,正月灯市,二月花市,三月蚕市,四月锦市,五月扇市,六月香市,七月七宝市,八月桂市,九月药市,十月酒市,十一月梅市,十二月桃符市,每个月都有庆祝的理由,也都有游玩的借口。   上个月云峥被困在书院,看不到宝市,据说所有青楼里的红倌人,都会在七月里戴上珠光宝气的各色首饰,四处炫耀,其实也是再给那些制造这些饰物的银楼做广告,据说好些红倌人纱衣底下什么都不穿,香艳至极。   现在是八月,当然是桂子飘香的时节,桂花油已经被卖的到处都是,吝啬的腊肉都买了一葫芦,每天都要给头发上抹一点,气味浓烈的让云峥暴跳如雷。   云峥回头在陆轻盈的颈项间闻闻,她身上也有一股子桂花的甜香,淡淡的,很好闻,不由得抱怨道:“你就不能教教腊肉那个傻姑娘,整个人像是从桂花油里捞出来的。”   陆轻盈推开云峥,小夫妻刚才亲昵地动作已经被人看到了,老婆婆张着嘴笑,老头子一副怀念的神色,至于道学先生,不去管他,狗都不闻他。   “腊肉是个倔性子,对我总是有敌意,那丫头喜欢你,所以我说东,她就会偏偏向西,本来只抹了一点,是被我说了以后,才给头上倒了半葫芦的,妾身这个主母做的窝心,一个丫鬟都能和我拧着来,还不是你和小叔给惯得,像妾身的小姑,多过像丫鬟,惹不起!”   话说到这里就没法子说了,腊肉在云家确实是一个特殊的存在,道理没办法论,云峥只好把目光停在街边酒肆上,酒娘见到有客人非常的高兴,故意把胸脯挺得高高的,希望那个俊俏的少年郎多看自己一眼,只是他身边的大娘子好像面色不善。   “剑南烧春!就它了,这该是蜀中最烈的酒。”云峥夫妇进了酒肆,陆轻盈的大眼睛威棱四射的扫视一下,当垆卖酒的衣着暴露的酒娘就立刻去了后面,换了一个年轻的小厮过来支应。   “夫君,您说的太对了,卓文君就是一个贱人。”   云峥笑而不语,用酒提子从酒瓮里提上来一点,用指头蘸着酒尝了一下对伙计说:“太淡,把你们这里最烈的酒拿出来。”   不一会伙计就端过来七八杯酒,每一杯就是一种酒,酒的数量虽然多,云峥却没有抱太大的希望,这个时期的酒统称为米酒,也就是发酵酒,度数较低,与后世流行的蒸馏酒概念完全不同,想找到度数高的酒很难。   果然如此,云峥失望的摇摇头对陆轻盈说:“酒太淡了,不合用!”   不等陆轻盈回话,酒博士先发怒了:“这位先生好生无礼,剑南烧春已是难得的烈酒,三碗不倒者已是好汉,先生说酒不合用,那就先干了这三碗酒再说。”   伙计也气咻咻的,立刻就倒了三碗酒放在高大的酒柜上,请云峥喝。   云峥有些哭笑不得,看着碗里淡黄色的酒,不由得想起上学的时候和同屋的兄弟用烧水壶装满了黄酒,添加了大枣桂圆,冰糖,放在电炉子上慢慢烧开,一晚上不知道喝了几壶,但是好像没有一个醉的,自己酒量虽然算不得好,但是放在现在,绝对是酒囊饭袋式的好汉!   也不多说话,一口气喝干了三碗酒砸吧一下嘴唇遗憾的对陆轻盈说:“还是淡,太淡了……” 第34章 忘忧君   “这就是妾身喜欢和您出门的原因,总是有那么多的惊喜等着妾身看!出了一趟门就发现我夫君不但会提香,还有千杯不醉的酒量,以前妾身怎么没有发现。”   陆轻盈坐在马车里,把头枕在云峥的腿上,手里抓着自己的头发往指头上缠绕着玩,偶尔还拿头发去撩拨云峥的鼻子,欢快的就像是一只小鸟。   “慢慢发掘吧,你会发现你夫君除了不会生孩子,剩下的都没有问题!”云铮研究着手上的树皮,随便说道。   “您要是连生孩子的事都会,那还要妾身干什么,咱家的孩子将来一定要跟小叔,苏轼苏辙一样聪明,如果是个呆子,会被妾身活活打死的。不过夫君啊,咱们成亲也有三个月了,怎么妾身的肚皮没有什么动静呢?我姐姐嫁给我姐夫以后也就半年时间,就挺着大肚子回来了,是不是妾身有什么毛病,还是因为您杀人太多,老天爷不给咱们孩子啊?”   云峥放下手里的树皮,拧一拧陆轻盈的鼻子,笑着说声胡说八道就把这事揭过去了,云铮不是不想要孩子,而是不放心自己的身体,天知道这具身体在过虫洞的时候会发生什么问题,要是陆轻盈生下一个小绿人,他觉得自己就可以抹脖子了。   在过夫妻生活的时候,特意挑拣了陆轻盈的生理安全期,所以老婆才没有怀上孩子,这些话当然不能和陆轻盈说,只能把这些话埋在心里。   马车轱辘着很快就到了家,老廖已经将树皮堆在自家的库房里,按照云峥的吩咐,拿出来一麻袋树皮泡在大水缸里,这需要浸泡整整两天的,只有等这些树皮里的苏合香彻底的融进树皮里的水分子里,才有可能提出苏合香来。   回到家不久,剑南烧春也送了过来,最低折扣买的酒,酒铺里没有多少赚头,所以送货的伙计都无精打采的。   蒸酒很简单,一个带着管子的锅盖扣在巨大的锅上,烧弯的竹管子一直通到一个小小的密封木桶里,小木桶外面再套上一个大木桶,中间的空隙里装满凉水,用来冷却传导过来的酒精蒸汽,再把一根竹管插在穿过大木桶,最后连接到小木桶上方便由蒸汽变成液体的酒流出来,这样就能达到提高剑南烧春的酒精度。   不过要用来提香的酒精,蒸一次是远远不够的,最少需要三蒸才能勉强达到使用的效果。云峥早就想蒸酒了,蒸酒的家伙事也早就做好了,只是没有时间来做这件事情。现在既然要用到酒精,就一次把两件事一起做完。   苍耳他们在院子里垒了两个很大的行军灶,反正树皮到时候也是要蒸的,云家做事就是这样雷厉风行。到了晚上,大灶里已经开始点火了蒸酒了。   陆轻盈对于五沟,笑林,花娘的没眼色非常的痛恨,怎么就不知道避讳一下?还一个个的把眼睛瞪得溜圆偷窥云家的不传之秘,夫君也是的,就这么大方的让他们观看,给云峥使了好几次眼色都白瞎了,那家伙反而干的更加起劲。   嘴里还说呢:“这酒精可是好东西,身上起了伤患,大热天的很容易化脓,但是有了这东西就能防止化脓,疆场上受伤的士卒,要是用酒精擦拭过伤口,再用酒精泡过的棉花麻布包裹伤口,就能最大程度的减少战损。   不过我们家现在还是先用这法子赚钱才是硬道理,蒸出来的酒性如烈火,英雄人物和草原上的汉子最是喜欢,越是苦寒之地就越是需要这东西,因为只要你喝一口烈酒,浑身就会暖洋洋的,而不会像这些酒,越喝越冷。”   陆轻盈恨不得扑上去捂住丈夫的嘴……   五沟腮帮子终于消炎了,不像早上肿的那样厉害,听了云峥的话,从怀里掏出一包财物,也就是云家人再加上花娘给的钱财统统放在云峥的面前道:“入股,不管是酒,还是那个苏合香,和尚都要入一股,只求一架桥的钱!”   有了五沟在先,花娘也从怀里掏出一大沓子交子,拍在云峥面前也说了同样的话。云峥瞅着五沟和尚哀叹一声道:“您还真是不要脸了啊!昨天的时候,这些钱还是我家的。”   五沟把光脑袋摇的就像拨浪鼓一样的说:“和尚连地狱都吓,一张面皮不值钱,能在凌云渡上再修建一座桥,和尚没脸皮也能活。嘿嘿,小子,你这就不清楚了吧,只要多一双脚踏上你出钱修建的桥,你就多了一份功德,功德这东西看似无影无形,但是公道自在人心,而后你的福泽就会绵绵不绝。这份福泽不单是属于你的,也会属于你的后人,贫僧绝无虚言。”   陆轻盈见入股的事情已是板上钉钉,将五沟和尚放下的那包财物还给五沟和尚道:“这些钱原本就是给您准备的盘缠,怎么能拿回来,既然您以功德入股,云家就收下这份功德股份。”   云峥哈哈笑着,对于自己有这样的一个老婆感到非常地自豪,五沟也大笑着接过小包揣进自己的怀里,花娘也大笑起来,想要把那一沓子交子收回去,接口都想好了,她准备用情义入股,却不防陆轻盈比她快了一步,先把交子收走,笑着对花娘说:“姐姐要入股,小妹自然应允,只是这么些钱,您真是太客气了。”   这一回大笑的可就不止云峥和五沟了,一向不苟言笑的笑林也跟着大笑起来,却不防恼羞成怒的花娘狠狠地在他脚上踩了一下。   锅里的酒被烧开了,不一会清亮的酒从管子里流了出来,这是头酒,云峥那小碗接了一点,小小的尝了一口,这就对了,按照他自己的品鉴,最少有四十度,酒香四溢,头酒的酒性最是狂躁。喝起来好喝,但是第二天头疼起来却会要命,所以云峥不打算多喝,将自己喝剩的半碗酒递给陆轻盈,要她尝一下,不用吩咐,已经有人拿着酒碗接酒水喝,包括牙疼的五沟。   陆轻盈被烈酒呛了一下,俏脸顿时绯红,小半碗酒就让她摇摇欲坠,小虫连忙扶住小姐去了卧室,至于花娘,很不服气的一口气将满满一碗酒喝光,只来得及说一句:“好香,好烈的酒!”然后就朝后倒,腊肉赶紧扶住,半抱半拖的弄回自己的屋子。   笑林和五沟的脸已经红的像关公,倒是苍耳还是面不改色,直挺挺的站在那里品味美酒的滋味,山里人说到底要比笑林和五沟的酒量还强些。   苏轼刚才端了一碗酒跑了,不过很快就回来了,依旧端着一个大碗,瞅准机会又接了一大碗,小心的出门去了,他老爹苏洵也是一个喜欢酒的人,这必定是为了孝敬父亲,一个孩子只要有这个心就非常的难得。   才过去了半个时辰,地上就躺了一地的人,只剩下云峥还有老廖以及腊肉云二四个人在忙乎,云二和腊肉烧火,老廖腿脚不好,负责接酒,云大忙着往锅里添加新酒,整整忙碌了一夜,云峥还抽空回到卧室瞅了一眼醉倒的老婆,进去之后才发现,卧室里一片狼藉,陆轻盈不知道呕吐了多少次,现在趴在床边上睡的呼呼的,至于小虫就是一个不靠谱的,自己已经靠在大床边上睡得不省人事,鼻子还欢快的吹着鼻涕泡。   把陆轻盈抱起来,安顿的睡好,又帮着小虫擦了鼻涕,身为洁癖人士这样的场景根本就不能容忍,又把大开的窗户关上,着凉了就不好了。   红日初升的时候,云峥身边已经放了十几坛子蒸好的酒,这些都是烈酒,接下来要进行的就是第二蒸了,这一回蒸出来的酒,就会是淡酒了。   陆轻盈衣装整齐的从卧室里出来,被躺了一地的人群吓坏了,在知道原委之后有些害羞,一个妇道人家喝醉了,样子一定不会好看,正要向丈夫检讨几句,回头就看见披头散发的花娘,再看看自己的妆容,非常满足的带着家里的丫鬟去准备早餐。   “好酒!这些酒我要一半!”女鬼一样的花娘把头发往后一撩斩钉截铁的对云峥说:“不要提取什么苏合香了,你把酒全给我,保证卖出金子价钱来,不用拿去糟蹋了。”   云峥笑着说:“傻女人,这些酒当然会给你,一次不要拿出来太多,一坛子两坛子的卖,这些酒够你卖好长时间的,苏合香还是要提炼的,要不然,我买这么多的树皮做什么?你不知道,如果想赚钱,就必须把产业链往长里拉,只有这样才能不辜负我们的每一项发明创造。”   花娘点点头表示认可,低头的时候从金鱼池子里突然看到自己的妆容,惨叫一声就张牙舞爪的回到腊肉的房间里去了。   云峥对于女人的这些毛病简直就不知所谓,自己当初连她光溜溜的样子都看过,这时候突然讲究起来了。   两个女人喝得少,所以醒的也早,五沟笑林,苍耳猴子,憨牛他们喝得太多,所以到现在依然在睡梦中。 第35章 卑劣或者高尚   云峥睡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院子里依旧躺满了醉汉,五沟和尚鼾声如雷,笑林摇摇晃晃的靠在墙上,手里还端着酒碗,苍耳和猎户们也躺在树荫底下,和早上想比,也就换了一下位置。现在忙碌的是猴子和憨牛,虽然已经把酒蒸了两遍了,两个少年意气风发的忙里忙外,似乎感受不到疲惫。   屋檐底下已经摆着七八个坛子,云峥还是有些遗憾,酒精浓缩之后,五十坛子变成了这点,这样的损耗实在是太大了一些。   “夫君,花娘拿走了两坛子,回灵犀阁去了,妾身不好阻拦。”陆轻盈见夫君好像不太满意,凑过来小声地说。   云峥摇摇头说:“酒蒸出来就是打算卖以及自家人喝的,这一点不小气,我只是担忧这样蒸酒的损耗太大了,原本黄酒酿造还不太费粮食,但是经过咱们这样浓缩萃取精华之后。三斤粮食能出一斤酒算是好的了,现在天下人吃饱肚子都成问题,这样天打雷劈的蒸酒方式出炉,对于大宋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更何况自从太祖皇帝杯酒释兵权之后,给自己的老部下奖赏了大批的财物,所以大宋的奢靡风气要远超历朝历代,人人都在追求口腹之欲,将门更是在醉生梦死的麻醉自己的雄心壮志,我敢说,这样香醇的美酒出现,会立刻受到追捧的,东京汴梁城里就是一个销金窟,如果咱们不顾及这些,一味的做自己的生意,一旦被被人效仿,大宋一定会出现粮食危机的。”   陆轻盈笑着说:“不会吧!咱家就蒸点酒卖一卖而已,怎么就和国家大事扯上由头了?不过我夫君说这些话的时候,还真的有一股子忧国忧民的气度,妾身佩服。”   “轻盈,你不要被你夫君的表面话给欺骗了,他说这些话的目的就是想把这些酒卖出高价,什么忧国忧民,都是为他自己赚钱找借口呢。”   花娘匆匆的自门外走进来,走到屋檐下又抱起两坛子酒边往外走边说:“这一次就遂了你的心愿,一坛子酒我已经卖到一万钱了,还是有人抢着要。”   云峥没好气的喊住花娘,对她说:“所谓新丰美酒斗十千的话你听过没有?也就是说在唐朝的时候一坛子酒的价值就已经有十贯钱,你也就是把它卖到了唐朝的价钱而已,算不得珍贵。你这样一次两坛子两坛子的卖酒简直就是败家子行径,砸一坛子卖一坛子才是真正卖酒的。”   陆轻盈已经听迷糊了,花娘胳膊底下夹着两坛子酒也愣愣地看着云峥不吱声,就等着他继续说,把话说明白,为何砸一坛子卖一坛子才算是卖酒的。   “既然我们的酒谁都想要,那就是说这东西很珍贵,珍贵的东西自然是越少越好,你把一坛子酒当着所有人的面不小心砸掉,然后再把这一坛子酒卖出高价,告诉你吧,你就算是卖五十贯都会有人出手的……   一看你就是没见过大世面的,你得明白有钱人的心理,喝得起十贯钱一坛子酒的人……”   陆轻盈都有些恐惧,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自己的丈夫,花娘听得如痴如醉,这简直就是商家的秘籍啊,说的太对了,花娘犹豫的看看自己报的酒,想起来要把它砸掉,有些舍不得。   “换一坛子别的酒砸掉成不成?不砸这种新酒。”   云峥鄙夷的对花娘说:“你商人的诚信还要不要了?你怎么能砸其他的酒?这是欺骗你知不知道?要砸就砸这种,只有那些洒掉的酒散发出的浓香,才能勾起那些富人的购买欲望,才能把他们想喝的欲望彻底的勾起来,一个个变得疯狂的时候,基本上就没人在乎酒的价格了,那些无聊人,拿点破茶叶都能斗的面红耳赤,别忘了你这一坛子酒可是酒的精粹啊。”   花娘在云峥面红耳赤的演说中,疾奔而去,她已经想好了,等一会一定要装作失手砸掉一坛子,然后哭哭啼啼的涨价!   五沟从地上慢慢地爬起来,摇晃着脑袋对云峥说:“和你打交道是贫僧的罪孽!”说完就一摇三晃的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陆轻盈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傻瓜,夫君说的每一个字自己都知道,可是这些字变成一句话之后她就发现自己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为什么砸掉一坛子酒反而能卖更多的钱?   云峥见自己老婆的眼睛里已经开始变得迷茫了,赶紧拉着她的手说:“这些下三滥的事情娘子不必懂,你只要知道不是正当的法子就成,商贾嘛,就是满身铜臭的追求最大的利益,为了利益他们什么都肯干,你看看花娘就知道了,这些破事情咱家不沾,你还是和蓝蓝,腊肉一起把缫丝作坊办好就成,那里赚来的钱,才是干干净净的。”   “可是很少!妾身忙一个月还没有您两天赚的钱多……”陆轻盈有些委屈,听到丈夫说起缫丝作坊眼圈都有些泛红:“还特别的累,蓝蓝都累的病倒了,腊肉也吃不好睡不好的,作坊里的妇人有的人肩膀上的皮都磨破了,有的来了月事,还要干重活。”   “这可不一样,你开了缫丝作坊,养活了上百号人,她们每个人都有家,这就是说你已经养活了一百多户人家,有时候赚钱不是看你到手了多少钱,是要看你对这个世界有没有贡献,你已经帮着大宋朝养活了这么多的人,已经很了不起了,你夫君我佩服极了,你再看看这几坛子酒,干了些什么?我们玩耍着就干完了所有的活计,虽说赚的钱多,可是对这个国家是有伤害的,没一点好处,除了让那些有钱人满足一下口腹之欲,屁用不顶,和缫丝作坊根本就没办法比。   我夫人是好女子,是好人,你夫君和花娘这样的人其实都是大宋朝的蛀虫,应该鄙视之,咱们家里总是需要有一个好人当顶门杠子才成,这个人就是夫人你,没别人。”   用社会经济学来哄骗老婆自然手到擒来,陆轻盈即使再聪明,也无法抵挡这些来自后世的似是而非的理论的冲击,陆轻盈努力地想了想,好像真的是那么回事,立刻就破涕为笑,一股子为国为民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看到老婆高兴,云峥也高兴,自己学的社会经济学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这还是自己出了校门之后第一次用到这样的学问,当年埋头苦读没有白费,任何知识其实都会有它的用武之地。   猴子用马车拉着两坛子酒给陆翁送了过去,特意说明这种酒太烈,不适合老人饮用,就是请老人家尝个新鲜,喝的时候最好兑上别的酒一起喝,否则会喝醉。   憨牛也赶着马车去了彭蠡先生府上,同样的话也对彭蠡先生说了一遍,不过云峥基本上不抱什么希望,这两位哪一位也不是那种能听进别人劝告的人,只希望他们不要醉得太厉害。   苏轼到云家的时候,一瘸一拐的,才问了一声,苏轼就大哭起来,抽抽噎噎的说昨晚给老爹端去了两大碗酒,打算好好地孝敬一下爹爹,谁知道爹爹醉的现在还没有起来,自己也被娘亲用竹板子抽了一顿,屁股都肿起来了,火辣辣的疼。   云峥哈哈一笑,让云二带着苏轼去找腊肉,拿酒给苏轼的屁股上抹上一些,这样很快就不疼了,而且还会凉飕飕的,这是秘方,来自于云峥以前的经验。   云家的酒蒸完了,云峥又用三坛子高度酒蒸出来一点酒精,这东西该算是酒精吧,反正云峥没有勇气拿嘴去尝试,不管那么多,七十度估计还是有的,和后世的烈酒闷倒驴差不多,这东西就不是给人喝的,能驾驭这东西的人至少也需要和驴子一样的好胃口才成。   找了一个挂釉的黑瓷坛子拿蜡密封好,如果密封的不好,很快就会散发干尽,那样的话就全白忙活了,去看了泡在水缸里的树皮,每一块树皮都吸饱了水分,云峥让仆役们把树皮捞出来控干水分,放在月亮底下阴干一下,等到明日里去榨油坊开始用木头楔子将里面的白色汁液全部榨出来,榨完的渣滓蒸煮一遍,再榨一下,汁液晒干之后就成了灰褐色的硬块,最后将这些灰褐色的硬块溶解在酒精里,反复过滤十几遍,最后让酒精挥发掉,剩下的就是纯正的苏合香。这样制造出来的苏合香比起那些大食人用自家的秘法制造出来的强得多,因为他们没有酒精。   苏轼非常认真地跟着云峥学习怎么蒸酒,现在也想学习怎么制造苏合香,云峥想起这个倒霉孩子将来在黄州的苦难,觉得先教会他一点手艺,没什么坏处。   这是一个最美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认真学手艺的苏轼绝对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吟诵出这样的悲歌:   “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   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   今年又苦雨,与月秋萧瑟。   卧闻海棠花,泥污燕支雪。   暗中偷负去,夜半真有力。   何殊病少年,病起头已白。”   二曰:   “春江欲入户,雨势来不已。   小屋如渔舟,蒙蒙水云里。   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   那知是寒食,但见鸟衔纸。   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   也拟哭涂穷,死灰吹不起。”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寒食帖》,云峥不想让这个小少年再走这样的道路,那样太凄惨,也太无情了些。 第36章 香醉满园   蜀中男人和女人干起活来不要命,但是没人告诉云峥这些男人喝起酒来也不要命啊!自从家里有了好酒,他们找到机会就会喝一口,自从听说这些酒在灵犀阁一坛子卖了六十贯钱之后。苍耳他们就变得疯魔了,在他们看来,自己喝的就不是酒,而是黄金液。   陆轻盈笑意盈盈的在后花园招待四个老头吃饭喝酒,只要他们提出去云家的工坊看看,陆轻盈总能找到借口推托,云家的秘技不给别人看。   四个老头都是宿醉未醒,昨天把酒送过去的时候,陆翁正在和黄翁,郑翁在一起喝酒聊天,忽然听下人说云家小姑爷派家丁送来了两坛子好酒,请老祖宗品尝。   对于云家送来的东西陆翁向来都很有兴趣,命人将猴子和两坛子酒一起带过来,打算问问猴子这两坛酒有什么奇妙之处。   “回禀老祖宗的话,家主说这两坛子酒乃是酒中精粹,特意送两坛子给老祖宗品鉴一下,家主还说,这酒的性子极烈,入喉如同钢刀,进胃囊如同烈火燃烧,万万不可大口饮用,只可小口咂取,最好和其他酒混合之后饮用方显柔顺。”   猴子的话还没说完,三个老头就捧腹大笑,挥挥手就命管家赏赐了猴子让他离去,自付一生喝遍了人间美酒,什么样的美酒没有见识过,至于如何饮酒更是其中的行家里手,哪里用得着别人在这里呱噪。   酒坛子打开,三人就喜不自胜,酒的气味芬芳扑鼻,闻之欲醉,再看酒色,清澈透明竟然没有丝毫的杂色,光这两样,就已经断定这是酒中极品。   三位老友迫不及待的每人倒了一碗,一口喝干,三张老脸顿时就憋得如同蟹壳一般,过了良久才缓过气来,勉强按下翻腾的酒意。黄翁好半晌才挤出一句话:“好烈的酒!”   郑翁放下酒碗对陆翁说:“你这姑爷找的合适,老夫到现在居然看不出他的深浅,昨日听说他香市上花大价钱买了一堆香树的树皮,听说就是为了体香,这门手艺被大食人占据着,中原人渴求不见而不可得,难道说你家的姑爷,真的能从树皮里提出香料来?   昨日时分,老夫还不相信,现在,老夫竟然信了七成,不如我们明日一同去看看,他是如何酿酒提香的。”   陆翁苦笑着摇头说:“那孩子就不是一个说空话的人,你听听刚才他告诉仆役的话,一点没错,此酒入喉似钢刀,进入胃囊就像烈火燃烧,可谓半点不假,轻盈孩儿命格在我们看来已经成了死结,结果在那个孩子手中,峰回路转啊,所以他说能提香,老夫是信了一个十足十啊。   可是两位老弟有所不知,云峥这孩子是个大方人,可是轻盈,唉,不提也罢,咱们三个上回得罪了那个妮子,现在被人家揪住尾巴不松手,想要看人家的秘技,云峥不在乎,轻盈那一关就不好过,八成不太愿意。”   郑翁笑道:“不就是想把自己的小叔塞到家学里面吗,我那不孝子过于小气,回头让轻盈将她的小叔送过来就是,算得什么大事。”   陆翁拿手揉一揉发木的脑袋对郑翁说:“此事没机会了,人家小叔已经拜得名师,上回轻盈请老夫去她家里赴宴,结果,三个幼童,让老夫即是羡慕,又是惭愧,那三个孩子堪称神童,但是人家就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养在家里做学问,其中就有轻盈的小叔子,云家的隔壁就是一位教导幼童的宗师级人物苏洵,《权书》《衡论》就是人家做的,乃是蜀中名士,由他教导这三个孩子的课业,自然没有丝毫的问题,另外两个孩子就是苏洵之子。   咱们三家在人家面前没有任何可炫耀之处,云峥又是一个会钻营的,鲁清源作为清流和他有师生之谊,彭蠡先生更是把云峥当成蜀中的读书种子培养,吕家的门路说不定也能走走。你再看看他对豆沙县百姓的善,对元山盗和吐蕃人的狠,再加上对乘烟观的绝,就知道他是什么人了。   这样一个有手腕,有智慧,有手段的小家伙,前途无量已经是可以预期的,这样的人就是为朝堂上的风云变幻应运而生的,陆籍一生平庸,不过生了轻盈这样一个好闺女,注定一生平平安安,福寿安康。”   三个老头边谈话,边小口,小口的砸着碗里的酒,不知不觉的竟然全部醉去……   彭蠡先生在接到憨牛送来的酒之后,骂了一句:“不务正业”就把憨牛打发走了,根本就不给憨牛说话的机会,憨牛只得告诉老家人说这酒非常的烈,与平日里的喝酒法子大为不同……   彭蠡先生瞅着眼前的两坛子酒,想起士林中的一个典故,有一个家伙非常善于做学问,但是酿出来的酒却只能当醋用,偏偏此人还是一个执拗的性子,越挫越勇,只是最后酿出来的醋越发的出名,被人誉为醋芹先生,这位先生就是大名鼎鼎的欧阳修。   却不知云峥酿出来的会不会也是醋?敲开泥封,酒香四溢,彭蠡先生大惊,倒出来一碗,仔细观瞧,如何也不能相信这是那个少年人酿造的美酒,色香两道已经绝妙,却不知味道如何。一碗酒喝下去之后,又狂喷了出来,喷出来的酒雾居然被蜡烛点燃,着出一团明亮的火焰,火焰灭掉这才发现自己颌下的长须有小半已经被烧焦……   这就是四位老头子今天的来意。   后花园的香樟树下,凉风习习,香樟树的清香笼罩着整个后花园,这也是云峥为何会喜欢这里的原因,人人都说:“江西竹、江南樟,北方板栗、山东桑”,香樟树独特的气味不但能驱赶蚊虫,最重要的是它很少生虫,看家蛇也不喜欢香樟树,但是云三喜欢。   彭蠡先生躺在躺椅上问陆翁:“您三位过来也是为了那种烈酒?”   黄翁笑道:“老夫昨夜何时睡着的都不知道,如此妙物,不敲定以后的根底,你让老夫如何放心的下,灵犀阁已经将这种酒当金子在卖了。”   彭蠡先生嘿然一笑,也不言语,这种酒喝起来痛快,但是第二天的宿醉也要人命,到现在他的头还是非常疼痛。   陆轻盈与其说是在伺候四位老人,不如说是在监视,笑眯眯的给四位老人不断地斟茶,送点心,对于四位老人打算参观一下的要求,既不拒绝,也不答应。   云峥端着一个小盘子从后面走出来,身上的麻衣到处都是污渍,不过盘子里薄薄一片散发着奇香的暗红色东西立刻就吸引了四位老人的心神。   “苏合香,纯正的苏合香,比大食人提出的香少了一股子刺鼻的味道,香味变得柔和隽永许多,这样的味道恐怕才是苏合香的本来味道吧?”   黄家经营的产业里本身就有药材一项,所以他对苏合香的论定应该是最权威的。   云峥笑着将这片苏合香掰成四块,放在四位老人的手里说:“这是才试验成功的产物,这点苏合香您四位就装在荷包里,秋老虎还没有过去,酷热无比,留着提神醒脑也好。等到云家大规模生产率,一定还有苏合香孝敬长辈。”   云峥的话说完,四个老人一句话都不说,也没心思看手里的苏合香,一起看着云峥不知道在想什么,看得云峥后脊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将你锁在书院里对你没有半点好处啊,老夫看过你交上来的课业,对于《春秋》的理解已经算得上登堂入室了,你不妨就将《春秋》作为你的本经吧,春秋虽然只有一万八千言,但是其内容却浩如烟海,有些人穷其一生都未能参研明白,想要将《春秋》作为本经研读,还需要诵读董仲舒的《春秋繁露》一十七卷,这些天你在家中也算得上勤勉,观你读书笔记也算是恭谨,你是一个无拘无束的性子,将你关在书院,你也会找机会偷偷溜出去,戏耍看门人之事可一不可二,否则就会显得轻佻,君子温润如玉,莹莹自光,你可记住了?”   彭蠡先生先开口,一开口说的话就是学业,老人家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教导云峥了,都说有教无类,可是云峥这样的怪胎,他一生教导了无数弟子,却闻所未闻,任其自然吧,这是彭蠡先生最后考量过后做出的决定。   有些人读书不用人教,会无师自通,就像佛门的慧能,一个字不认识,却能口传心授的将佛门发扬光大,云峥虽然不是这一类的神人,但是非常明显的,这小子有自己的一套学习方法,这样的方法让他能在很短的时间里掌握最多的学问,彭蠡先生打算再观察一段时间,如果这样的学习方法有效,他很想研究一下。   见其他的三个老头似乎有话对云峥说,彭蠡先生说完自己的道理之后,哈哈一笑就去找五沟和尚闲谈,看看这个颠僧是不是对这个世界又有了什么新的看法。 第37章 干活的学问   云家人对于赚钱,都非常的热衷,所以干起活来不要命,苏合香浓郁的香气笼罩了云家宅院整整六天,在这六天时间里,来云家拜访的人也是络绎不绝,尤其是成都府几个最大的香料商人,以及药铺,在检验了云家的苏合香之后,认为这才是最正宗的苏合香。   就在他们以为云家会将这匹苏合香出售的时候,陆轻盈却没有这个打算,提出来的苏合香也只有二十斤不到,这东西很沉,一个小箱子就完全装得下,所以陆轻盈不打算卖掉,云家不缺钱,与其在家里放一大堆钱财,不如把苏合香收起来。   这是人家当家大娘子的权利,云峥也不阻止,随她怎么折腾,花娘卖酒卖了很多钱,五沟和尚又有了钱,所以就信心百倍的去凌云渡修建自己的桥梁,这一次,他接受了前人的教训,准备用最好的金藤修建一条藤桥,这是最适合凌云渡的桥梁,五沟在研读凌云渡地方志的时候发现凌云渡附近还应该有一座天生桥,但是不知为什么到了大宋已经没有人再提起这座天生桥,他准备在修桥的时候再去四处查访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这座天生桥。   秋天还是不可阻挡的到来了,只不过吹了一场大风,成都府就迅速的从盛夏变成了深秋,今年的天气怪异,中间连一点过渡的意思都没有,秋蚕受了重灾,云家死掉的秋蚕一笸箩一笸箩的端着去喂鸡,腊肉已经哭得没力气了,整个缫丝作坊也哀声一片,受灾的绝对不止云家一家,别的养蚕人受灾更加的严重,所以缫丝作坊很有可能也会停工。   蜀中以前养蚕只有春蚕和夏蚕,这些年开始慢慢的养秋蚕,对养蚕人来说,秋蚕才是赖以活命的宝贝,春蚕卖的钱要交税,夏蚕卖的钱要准备来年养蚕的各项投入,只有秋蚕才是全家人吃饭的希望,现在秋蚕受了灾,全家人就没了活命的本钱,一时间,整个成都府几乎都看不见多少笑脸,成都府六成的赋税都在蜀锦身上,这下子,难过的不光是蚕户,官府同样急的团团转。   家里出了事,就需要家主出现,女人这时候是没有多少说服力的,蓝蓝已经被那些妇人跪地哀求弄得不知所措。   云峥走进了已经停工的缫丝作坊,瞅着那些双目无神的妇人,想了一下皱着眉头问蓝蓝,已经日上三竿了,怎么还没有人开始干活?   “库房里的茧子已经不多了,再有三五天就会处理完,原本预定好的秋蚕没了着落,所以也就不急着赶工了。”   “胡说八道。库房里的大茧一定要尽快处理完,谁告诉你干完这些活就没有活了?云家今年秋冬本来也没打算开几天工,而是要完善作坊。   你看看这里,都成猪窝了,这里难道就不用打扫?擦拭?告诉我今年损坏的工具要不要修理?烧开水的大灶还需要推倒重建,为了降温,房顶上的竹管水帘也要全部更换,这里地势有些低,外面的排涝沟不用挖?今年还要添置很多的东西,你们不是已经商量好了吗?怎么还不动手?   这些事情难道不需要去做?我还担心这些事你们在秋冬两季处理不完呢,既然今年遭了灾,我们就把明年的事情准备好,二月份春蚕就要上市,忙得过来么?”   云峥愤懑的大嗓门不但没有吓住那些面如死灰的妇人,人群反而有了一丝生气,一个胆子大些的壮硕妇人上前见礼道:“大官人,难道说云家作坊今年不除人?”   “除人?你觉得这些活你们几个人能做完?”云峥依旧气咻咻的。   “不能,需要姐妹们齐心干活才成!”   “那还不去干活,不过伙食要下降,精米没了,换成糙米了,但是准你们带家里没成年的娃娃来吃,成年的男人女人不干活饿死活该!”   这句话一出,妇人们脸上流露出既畏惧又欢喜的神情,在粗壮妇人的吆喝声里开始准备干活,片刻功夫,整个缫丝作坊又恢复了往日的忙绿,只要有活干,就有工钱,虽说精米没得吃了,要吃糙米,但是家里的娃儿却能跟过来吃个肚饱,其实还是赚了,今年的冬天一定很难熬,想到自己还有很多的活计没有干完,妇人们心里就不着急,靠两只手吃饭的人,没有活计才是要命的事。   “你啊,做好人,怎么还做的凶神恶煞的,就不能和气一些,凶巴巴的样子,你看把那些人吓得,一个个干起活来比兔子跑得还快。您为何不将这里的饭食折合成糙米发给她们?反而费事的要做好,还要她们领着孩子过来吃饭?”   陆轻盈刚才就站在工棚外面偷听,原以为夫君会和声细气的安抚一下这些妇人,没想到却露出一副凶巴巴的神情,好事都干的没了名堂。   “你懂个屁,越是大灾的年份,就越是需要一个强势的领导者,形势越艰难,一个凶悍的领导者给人心里的稳定性绝对不是一个软绵绵的滥好人能比拟的。   你要记住,越是凶险的时候,你就要越强势,那个时候把你平日里学到的温良谦恭收起来,当泼妇都强过哭泣。   这些妇人其实都是靠劳力吃饭的,给她们一个挣钱的活计,也比施舍更加的有意义,前者吃饭都吃的理直气壮,后者只能培养奴才,差别大了去了。这些妇人都是穷苦人家的妇人,一定很不容易,你说说,一个能带着孩子吃饱饭还能偷点回来养活老人的女人,在家里的地位是不是应该提高一些?人呐,只要养成骄傲的习惯,到了别的地方就很难再低头,我这是帮你收拢这些妇人的心呢,让这些人除了咱家,去谁家都待不习惯。”   云峥瞅着往大桶里背水的妇人,有些伤感,这群人其实才是真正的无产者,成都府周边良田无数,却没有一分土地是属于她们的,所以她们在灾害面前也是最没有抵抗力的那种。   “夫君您说她们不但会带孩子过来吃,还会偷?”   “我在工地上干活的时候就干过,不这样的话云二早就饿死了!”   “可怜的……”陆轻盈紧紧地抱着云峥的胳膊,心疼极了,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无所不能的夫君也有穷困潦倒的时候。   腊肉想尽了办法想要保住她的蚕,当桑田里的桑叶变黄之后,只好嚎啕大哭着放弃自己的蚕,全部被仆役们拿去喂了鸡,还差不到十天,这些蚕就要结茧了,提前到来的冬日终于让她的心血全部化作东流水。   她求过自家无所不能的少爷,可是少爷面对一天冷似一天的天气也没有办法,解决了蚕房温度过低的问题之后,面对发黄的桑叶,云峥确实束手无策,除非现在眼前立刻出现一座温室大棚,要不然,这样的难题只有神仙能解决。   成都府十余年未曾下过雪,至少苏轼就从来没有见过什么是下雪,但是在早上推开门之后,漫天飘零的雪花让苏轼愣住了,雪花落在地上就变成了水,但是在冬青,柏树,松树上却挂满了白色的雪,整个世界陌生的让他无所适从。   下雪了,麻烦大了,现在受灾的不光是桑蚕了,油菜恐怕在劫难逃,柑橘也是如此,长在田野里能吃一冬天的菠薐菜,估计也会死绝……   苏洵站在屋檐下长吁短叹的,举着一把伞准备出门去看看,大雪落在油纸伞上沙沙作响,瞅着路上匆匆行走的妇人,苏洵衷心的希望这些妇人们能在整个冬天都找到活计干。   走了一趟田野,果然如他所料,油菜的叶子已经在发青,这就是已经被冻坏了,柑橘的叶子也是如此,好些地方还挂着小小的冰凌子。   路过云家缫丝作坊的时候,他发现那些妇人们正在挖沟,只是很蠢啊,挖出来的土为什么非要放在里面?而不是放在外面?放在外面的话只需要拿锄头将土堆弄结实就成了一条挡水的土坝,现在弄到里面还需要妇人们专门用箩筐背出来重新堆起来,这是在浪费时间,也是在浪费体力,必须要阻止!   “这位大嫂。你们弄错了,挖土的时候就该……”   “这位大官人,雪下的大,您还是早些回家去吧,下苦人干活埋汰小心弄脏您。”   苏洵不明白那个妇人眼睛里为什么会流露出哀求的神色,看到云峥在那里,就走了过去说道:“云世兄,这样干活可不是……”   “哈哈哈,苏先生,今日大雪,晚辈家中有好酒,不如回到家中,把酒言欢如何,晚辈心中正好还有疑惑想要请教。”   云峥大笑着拖着一头雾水的苏辙往家里走。   “世兄,那样挖土确实不对,那些妇人们会多干很多活的。”   “前辈,没错,那样干活才没错,妇人们干得很正确。”   “这是为何?”   “因为她们可以多干活!”   苏洵甩开云峥的手,正要发怒,却好像明白了什么,整整自己的衣冠,双手抱拳向云峥施礼道:“确实是老夫错了,妇人们是对的!世兄高义,苏洵佩服!” 第38章 选秀啊!   平白的养着这些人,是云峥从一开始就打算要干的事情,云家不缺少钱财,让他像陆翁一样的破家去拯救灾民,云峥还是不愿意干的,但是拯救一下自己身边的人,云峥还是非常乐意的。   哪怕糙米饭的消耗非常的大,他也不在乎,只要不够那就再去蒸就是了,通过牢房官营阶级这些人,云家的库房里堆满了糙米,这些原本是给犯人食用的粮食,在没有参杂沙子之前就被送到了云家,至于监狱里的囚犯们是不是正在吃沙子里面掺米的稀粥,云铮就管不着了,此时的大宋官吏还算是清明,监狱里关押的基本上都是有罪的人,坏人用不着给太多的同情心。   成都府的米价自然是要涨起来的,这是惯例,越是买米的人少,米价就要越贵,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商贾们有足够的利润来维持自己的豪奢的生活。   花娘长吁短叹的,赖在云家不愿意走,灵犀阁的生意很惨淡,只要有大灾发生,富人们都在忙着赚钱,没心思喝花酒逛青楼了,士大夫们一个个也心怀忧虑的不好出现在青楼里,都在家里忧国忧民呢。   云峥的嗅觉自然是非常准的,当天气寒冷的时候,他就果断地出手给云家囤积了好多的米粮,曾经有两个粮店都被他一个人买空了。   天气灾害这东西,一旦出现就绝对不会只出现一种,冬天寒冷,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春天来得迟,春天来得迟,春播就会受到影响,春播受到影响,夏粮就会歉收,绝对是一环套一环的进行的,大宋的农夫可没有后世农民那么强大的抵抗灾害的能力,如果夏天出现干旱,云峥几乎都不敢想会出现什么样的凄惨情形。   所谓家中有粮,心中不慌,多储备一点粮食绝对只有好处没坏处。   往年的时候,成都府的冬天就没下过雪,今年变了,成都府只要起了阴云,下来的绝对就是雪花,路轻盈发愁的看着自家被大雪压断的毛竹,对正在读书的云峥说:“夫君,这已经是今年下的第三场雪了,您说今年的天气怎么会这么怪?听说浣花溪上已经结冰了。”   云峥抬头看着屋外的大雪,心里也非常的发愁,宋朝之所以会灭亡,有很多的原因,其中最大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北方的天气在逐渐地变冷,好多地方已经不适合人居住了,北方的游牧民族开始南迁,这才造成了大宋的灾难性的后果。而气候的变化,根本不是人力所能逆转的。   只有小孩子和云二才会嘻嘻哈哈的,苏轼苏辙,云二一人手里拿着好大的一块冰,窜进云峥的书房,把带着花纹的冰块往云峥的桌子上一放,就开始伸出冻得通红的手往火盆边上靠。   云峥把三个孩子喝止了,这时候把手放在火上烤,手会非常的疼,只有搓暖和了才能去烤火。云峥和陆轻盈拿手包住三个孩子的手不断地来回猛搓,直到把气血都搓活了,这才允许他们三个去烤火。   云峥拿起一块冰,这块冰足足有一分厚,底下带着美丽的棱子,冰块晶莹透亮,听云二说这些冰是从浣花溪采过来的,就张嘴从那上面咬了一口,嚼得嘎嘣作响,看得三个孩子羡慕之极,陆轻盈怒容满面。   冰凉的冰水下了肚子,云峥就觉得自己的肠胃似乎也结成了冰,全身都透着寒意,三个孩子也想吃,被陆轻盈揪住耳朵臭骂了一通,一人手里塞一碗莲子羹,警告他们要是敢学着大人吃冰,小心挨竹板子。   腊肉到底是一个坚强的好姑娘,蚕死光了,也就在床上躺了三天,第四天就爬了起来,农家的女子就是有这样的韧劲,已经发生的事情自己没办法改变,伤感两天就成了,不能永远伤心,生活说到底还要继续下去,只是这个女子三天时间瘦了好多,一张清秀的脸上,就剩下两个大眼睛了,披散着头发出了门,张嘴就要厨娘给她煮肉吃,她自己也感觉自己很虚弱。   没有肉,只有粥,里面夹杂了鸡肉丝和蘑菇,这是陆轻盈早就安排好的,三天没吃饭的人,吃什么肉啊,先喝粥,把肠胃调理好了再说吃肉的话。   蓝蓝上街回来就说街面上多了好多的乞丐,成都府的孤恤院里面已经满的装不下了,那是成都府专门接收乞丐孤寡老人的地方,蓝蓝这些天总是会带着一篮子吃食送过去,她很熟悉这一套,在豆沙县的时候她就组织过豆沙关的富家小姐做过这事,只是现在再做这样的事情心境却有了天壤之别。   “世兄,成都府开始选秀女了,小妹的条件都符合,所以小妹想去试试!”   吃中午饭的蓝蓝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云峥惊愕地抬头看着蓝蓝说:“是不是在家里住的不舒服?如果那里有不对的地方,你对我说,大家都住在同一个屋檐底下,免不了有摩擦,包容一些也就是了,选秀?那就是一个火坑,你好好的闺女家去选什么秀啊,一旦被选上,你这一生也就完蛋了,没那么好运气能当妃子的。”   蓝蓝摇摇头说:“住在这里我才觉得像个家,我答应过我爹爹,一定要活出一个人样来,所以选秀是我唯一的途径。”   “胡说!”云峥重重的将手里的碗摔在桌子上,压抑着怒火道:“什么叫做活出个人样来?你好好地学着做生意,慢慢地给自己积攒本钱,到时候我和轻盈再帮你一把,你就会有自己的生意,我们都是从豆沙县出来的人,所以能帮的我一定会帮。   到时候你会找到自己的如意郎君,嫁人生子,富足快乐地过完这一生这样难道不好吗?你出身官宦人家,自然会明白选秀这条路有多么的艰难,以色娱人岂是你可以干的事情!”   看到云峥发怒,蓝蓝笑着说:“有世兄这番话,蓝蓝就能无牵无挂的去选秀了,总归我不是这个世间的孤魂野鬼,大兄!请受小妹一拜!”   云峥手忙脚乱的看着蓝蓝拜倒,赶紧让陆轻盈和腊肉把蓝蓝拉起来,想要再说话,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蓝蓝从来都是一个自由人,自己没有任何阻拦她不去选修的权利。   蓝蓝脸上淌满了泪水,哽咽着对云峥说:“大兄有所不知,蓝蓝从小的时候就在为选秀做准备,我爹爹恨我不是男子,总说我如果是男儿就好了,可是蓝蓝就是一个女子啊!小妹表现得越是出色,我爹爹就越是伤感,所以小妹不服,一定要趟出一条自己的道路来。   官家五年未曾选过秀女,今年还是第一遭,这个机会小妹不会错过的,是死是活,您就让小妹自己去走吧!”   花娘忽然说道:“蓝蓝妹子,姐姐支持你去选秀,我们女子的一生既然不能自己做主,那就干脆做到女人能够做到的极限。   容貌,嗓音,发、耳、额、眉、目、鼻、口、颔、肩、背、腿、脚、这些都要辨识,你要一关一关的过,既然人家把我们当做牲口一样的挑拣,我们就和了他们的意,做到人家至尊,我倒要看看还有谁不服!”   云峥怒不可遏,指着花娘正要呵斥,就听花娘又说:“云铮,天底下也只有你这么一个云峥而已,如果你觉得蓝蓝不该去选秀,有本事你就娶了她,她要是嫁给你绝对胜过选秀千百倍,哪怕是做妾,可惜啊,蓝蓝这样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子就在你眼前,你居然把她当牛马使唤,在你眼里,全天下大概只有轻盈是女人吧?   蓝蓝没有留在苏家,而是大大方方的住进了你云家,你算她什么人?小女子心里都有一点小期盼的,不过你是一个大木头啊。   既然没办法进入你的心里,我们女人总要图一头吧?好男人都是人家的夫君,所以蓝蓝的选择不多,反正是嫁给不知所谓的男人,那就干脆把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嫁给皇帝也是一种选择,成都府的选秀,小事而已,我负责装扮蓝蓝,你负责奔走门路,小小的成都府挡不住蓝蓝的脚步的,一旦蓝蓝成为成都府的头号采女,进入宫里必定是有品级的嫔妃,作为朋友这是我们唯一能帮她的地方,不要假惺惺的做道学先生。”   云峥瞪大了眼睛,蓝蓝喜欢自己?这简直太可笑了,豆沙关的经历明确的说明了所有的事情,这是不可能的。   陆轻盈看看云峥,又看看蓝蓝噗嗤一声笑道:“蓝蓝妹子,如果真的属意这个木头愿意降下身份做妾,姐姐可是非常的欢迎哦!”   蓝蓝苦笑一声说:“轻盈姐姐莫要说笑了,妹子是个苦命人,虽然命运坎坷,但是对大兄却只有崇敬,却无儿女私情,选秀是我从小的志向,这个念头从未断绝过,尤其是在我爹爹故世之后,您根本就无法想象小妹想要出人头地的想法有多么的强烈,所以,说小妹爱慕大兄之事从此之后提也休提!”   云峥点点头,这才是自己认识的蓝蓝,她依然是那个把心事藏在心底的女子。   “三天,给你三天时间思考你自己的前途,如果三天后你还是觉得自己要参与选秀,那么,我就会全力帮你,助你一臂之力!” 第39章 天灾还是人祸   五沟和尚走了,云铮想找个人商量一下都做不到,选秀女,说白了就是拿一万分的希望去博取万分之一的渺茫机会。   好了,自然是能够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不好,这一生的命运就惨不堪言,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男人的宠爱上,这是最愚蠢的做法啊,尤其还是寄托在皇帝的宠爱上,这……   云峥走在雪地里边走边摇头,不知不觉的就走到了作坊边上,看到眼前黑压压的一群人正围着火塘吃饭,云峥才惊醒过来,自己竟然养活了这么多人?   或许无目的的盯着一个妇人太久,那个妇人战战兢兢地放下饭碗,还没说话,先哭上了,从人群里拉出两个孩子,抽抽噎噎的说这不是她的孩子,是亲戚家的,孩子饿得受不了了,她这才把孩子带过来混口饭吃。   瞅着两个嘴角还沾着饭粒的孩子,云峥皱着眉头说:“人饿了就要吃饭,这是没法子的事情,但是不能糟蹋粮食,你看看,她们都吃到脸上去了,也不知道干净。”   妇人愣了一下,赶紧把孩子脸上,衣衫上的饭粒子摘下来填进自己的嘴里,云峥这才点点头,背着手继续往浣花溪边上走去,自己在这里,只会给大家添堵,一个个连吃带拿带蹭的弄饭吃,你一个地主胡乱凑和什么。   经过大雪三番五次的努力,大地里的热量终于散发光了,如今的地面已经不能融化白雪了,整个大地白茫茫的一片,甚是干净。   脚踩在一寸厚的雪上咯吱咯吱的想,这样的景象应该能吟诵出一两首好诗过来,但是云峥无论如何都吟诵不出来,连抄袭一下山舞银蛇,原驰蜡象的心思都没有啊。   狗日的成都第一次下雪就被自己赶上了,这里本来是四季如春的春城,大冬天里都应该是绿油油的一片,如今倒好,被大雪遮盖了个严严实实。   身边的竹林里不断地传来刺耳的竹子折断的声音,就像人临终时的哀鸣一样……   皇帝人不错,知道在大家快没饭吃的时候从民间把人家的漂亮闺女弄走,给官宦人家减少一点吃饭的压力。   弄走一两个美女塞后宫里,那是混蛋啊,如果他有本事把蜀中没饭吃的女人全部塞进后宫,云峥绝对会行五体投拜大礼,这他娘的就是无上的功德。   愁死了,刚才还在为蓝蓝选秀的事情生气,现在却开始发愁着一大群人的吃饭问题了,四五百张嘴合在一起就是一个巨大的无底洞,如果只需要填几天,这不要紧,但是要想把她们的嘴用糙米塞满一个冬天,这就要了老命了。   粮仓里的粮食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少,这样下去,一个月后粮仓里就能饿死老鼠,回头看看那些远远眺望自己的妇人,更加的发愁了,怎么这么能生啊,每个人至少都会带一两个过来,多的会有三四个,有些明明还是小丫头,怎么就会带两个娃娃回来?难道大姑娘也生娃娃?自己的名节都不要了。   云家有钱,可是拿到钱也买不到粮食,那些天杀的粮商竟然打算把粮食储存到青黄不接的时候再卖,因为那个时候会卖个好价钱。   这样的商业运作方法,云峥是赞成的,商人嘛,就是一个利益动物,能赚取到最大的利润是他的天职,不榨取最高利润的商人就不是好商人,至于和商人谈道德,这根本就是在对牛弹琴,讲道德的商人估计早就被同行击垮,或者饿死了。   杀头其实是一个不错的法子,云峥同样同意用这样蛮横的手段来应对那些屯聚居奇的商人,可惜成都府的知府赵子星他爹,是一个绵软的性子,举不起这样的屠刀,虽然永兴军在他的节制之下,他却很少动用那些丘八,永兴军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成都府作各种表演,来博取百姓的欢心,百十人连云家都攻不破的军队,表演起傩戏来,却是成都府的首选。   云峥忽然停下了脚步,扔掉手里的冰块,对啊,军队里有粮食啊,那些丘八手里的粮食很多,每到秋收的时候,成都府都会优先供应那些丘八的军粮,然后才是府库,现在成都府的常平仓已经空了一大半了,而冬天这才过去了不到一半。   谁都知道开春之后才是大灾难,这一次受灾的可是整个蜀中,不是成都府一个地方,想把粮食从剑门关运进来,天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云峥只要想想金牛道的崎岖,以及栈道的险峻,头皮都发麻起来。   自古以来,蜀中一般不会发生粮荒,可是一旦发生,那就是遍地饿殍的局面,就算朝廷死命的救援,但是险峻的山路既能保护蜀中不受伤害,也能阻碍蜀中得到救援,世上就没有两全的好事情,想想后世张献忠杀人的时候,把剑门关关起来,蜀中人连逃跑的地都没有。   现在的蜀中盆地真的就成了一个大盆子,接着从天而降的大雪,听赵子星说靠近北面的一些州县,有的地方大雪都已经有俩尺深了,这绝对是上苍在惩罚蜀中,前面有天雷毁掉了乘烟观,现在又有大雪。   书院里停课了,赵子星和崔达一干同窗过来探望云峥,估计是书院里面也没有粮食了,所以彭蠡先生才会这样做,一群人在云家吃光了满满一大锅蹄膀,喝完了两坛子蒸出来的酒,一个个满面通红开始胡说八道了,这才心满意足。   “我爹爹就是太倒霉,本来这些事情都是他张方平的,结果他被困在夔门,进不了蜀中,所以我爹爹只好勉为其难的接手这个烂摊子,不瞒云兄,我爹爹已经把家里的饭食都减少一顿了,您说说,我一个衙内,到了午后总能听见自己的肚子在咕噜噜的响,我娘见我可怜,偷偷给我几块绿豆糕,叼在嘴里还没吃下去,就被我爹爹一巴掌抽在后脑勺上,绿豆糕也飞了出去。可怜啊,都没地方说理去。”   “赵公乃是清廉入水的好官,与民同甘共苦这是他老人家的德操,你就少说两句吧,我现在也正在为粮食发愁啊,家里好几百口子都需要吃饭啊。”   崔达摇摇头说:“别想了,我从家里偷了几斗米打算接济一下同窗,你知道我是怎么偷出来的吗?是塞到裤裆里偷出来的,偷的次数多了,被我爹发现了,从没动过我一指头的老爹,拿竹板子狠狠地抽了我一顿,最疼我的老娘,都不帮我,就知道在一边抹眼泪。   就想不明白了,我家是开粮店的,几斗米不算什么事情啊,我爹最后说,同窗没有米吃,宁可接济他一些钱财,都不能给米,我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   周同阴沉着一张脸说:“这两者当然不同,大灾之年粮食就是人命,钱财不值钱,你爹爹是粮商,一定会接到牙行的通知,每天卖出去多少米都是有数的,他们都在等待常平仓的粮食卖光呢,一旦常平仓的粮食卖完,他们就会把粮食卖到一个金子价。   你们不知道,成都府这几年都是大熟,去年的时候李元昊大肆的进攻延安府路州,绥德州,保安军路,听说那些地方的人都被西夏人掳掠一空,咱们蜀中的粮食都被运到那里去了,要不然,光是常平仓,就足够我们成都府吃两年的。”   云峥笑笑,没有说多余的话,虽然自己的事情更加的焦急,依旧保持着一份镇定,至少在这些人面前要保持一定的风度。   别人家自己管不着,自己唯一需要牵挂的就是家里人能不能吃饱肚子,作坊上的人能不能吃饱肚子,看到花娘焦急地看着自己,云峥哀叹一声,看来还需要管灵犀阁的那些妓子和龟公才成,这都是为了什么啊。   送走了同窗,云峥吩咐憨牛从家里装上两袋子米,和一些腊肉,给彭蠡先生送过去,一次不能多给,给的多了,老先生就会接济了别人,让憨牛特意嘱咐老仆,这是自己人吃的,外人实在是没气力关顾了。   回到书房刚刚坐定,花娘和陆轻盈就匆匆的走进来,陆轻盈的神色很不好看,从娘家没有借到粮食,花娘看到陆轻盈的表情,神色也黯淡了下来。   “借不到粮食是一定的,陆翁打算把粮食留到四五月再散出去,那个时候才是最艰难的,其实成都府不缺粮食,粮食都在粮商的手里,只是人家不愿意卖,所以才会造成粮食短缺的假象,今年的夏收,秋收其实都不受影响,你看看,那些农户就比较镇定,发慌的不过是织户和城里的这些百姓而已。   老祖宗不愿意现在借粮食是对的,艰难的时候还没有到来,四五月份的时候买不起粮食的穷人会有饿死的,所以这一次灾难,其实不算是天灾,而应该是人祸才对。”   花娘低着头说:“灵犀阁里的姑娘都去排队买粮,可是常平仓的粮食只卖给百姓,不卖给妓子,有的姐妹愿意拿身子换都不成。”   云峥笑了一下说:“粮食其实有啊,没关系,过几天我会把粮食弄回来的,可能动静会有点大。” 第40章 造反的征兆   云家的粮食很好解决,撺掇着笑林拿着牌子去了一趟永兴军,回来的时候就带着十几车粮食,虽然那些军官的脸色就像是死了爹娘一样,但是在笑林的压榨之下,还是乖乖的低价卖给了云家一百担糙米。   密谍司,提刑司这两个地方只要是宋人都会闭口不谈,这根本就是两座阎王殿,提刑司还好点,他们的职责是监管地方官,在大宋杖刑以下的犯罪,知县可判决;徒刑以上的犯罪,由知州判决,而“提刑官”主要负监督之责;州县的死刑犯一般要经过“提刑官”的核准,提刑司成为地方诉讼案件的最高审理机构。   而密谍司就没有明确的分工,这就恐怖了,也就是说密谍司的人什么都能管,虽然名声不好听,但是人家是一群可以直达天听的人,军中士卒若是胆敢私自粜贩军粮,那是斩立决的罪行,虽然密谍司不太管这些,如果被盯上,家里有再大的门路也不成。   腊肉看着重新装满的粮仓,双手合十不断地向上苍祈祷,感谢,花娘带着三十担粮食回去了,虽然不多,如果节省着点吃,总能撑到下一季粮食下来。   苍耳他们去打猎了,家里的粮食不够吃,他们能做的就是去远处的山里打猎,现在大雪封山,正是捡拾冻死的野兽的好机会,这一套他们已经非常的熟悉了,豆沙县的地势高,有时候也会下雪,所以他们经常会遇到这样的情形,去雪线以上捡拾野兽的尸体,这需要一定的运气和强健的体魄,好在这两样他们都不缺。   云峥没事干就喜欢去逛街,尤其是街边的茶馆他是经常去的,从来都不用茶馆里的酱油汤,每一次用的都是自己的茶叶,凭着自己的茶香四溢,没几天功夫就在成都府的斗茶界博得了一个偌大的名头,如今只要进了茶馆,那些富足的闲人就会拱手唤一声“承奉郎!”然后过来蹭一杯云峥的清茶喝。   掌柜的也清楚云峥的习惯,一套精美的茶具就是专门为他准备的,每天都用滚开的水烫过,等着云峥使唤,这位爷就是一位爱干净的,别人碰过的茶碗都不用,害的掌柜的特意拿出一套新烧的汝窑精品来伺候这位爷。   斗茶,喝茶都是一种雅事,每当有人来蹭茶水喝的时候都会盯着云峥所用的茶具赞叹一番,说些什么:其色卵白,如堆脂,然汁中榨眼隐若蟹爪,底有芝麻细小挣针,之类的废话,很希望使用一下这种茶具,但是云峥面前只有一壶一杯而已,想要喝茶,只能拿自己的杯子过来倒。   “云少兄啊,最近要少出门啊,情形不太对啊,那些穷鬼看咱们兄弟的眼神都跟狼似得,今年冬天大雪下个没完,秋蚕全部冻死了,那些人没了活计,也就没了嚼谷,现在都在饿肚子,要是起了坏心思就麻烦了。”   云峥笑道:“穷生奸计,富涨良心啊,我们兄弟别看在这里得到点清闲,但是谁不是养活了一大家口的人,连带着还有家里的仆役丫鬟,乡邻过来借点米粮,也没有拒绝过,不要紧,我们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就好,朝廷会管好百姓的。”   云峥的话刚刚出口,另外一个胖胖的商贾就把脑袋凑过来小声地说:“你们大概还不知道吧?锦江边上出了怪事,一些渔夫在锦江上打渔,结果从江里打捞上来一个石人,石头人不知道在江里沉了多少年,上面长满了水藻,那些渔夫将石头人身上的水藻去掉之后,发现上面写着两行字,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见这个家伙说的神秘,云峥和其余的商贾连连摇头,拱手请求这家伙快点说,这家伙美滋滋的喝着云峥倒过去的茶水,卖足了关子这才小声说:“上面的话就是杀头的话,诸位兄弟千万莫要传扬出去。”   在众人齐齐的点头之后,这家伙才说:“莫道石人一只眼,此物一出天下反。”   听到这句话,在场的人齐齐的倒吸了一口凉气,面色煞白,王小波,李顺这两个贼寇造反,把成都府的人都快要杀光了,这才过去了几十年啊,上点岁数的老人都能清晰地记得当时的惨状,如今成都府刚刚繁华起来,又来?   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由自主的把目光转向那些袖着手蹲在别人家屋檐下等着雇佣的穷鬼,见那些人目无表情的看着自己,不由得打个寒颤,越看越觉得这些人好像不怀好意。   胖子商人唯恐语不惊人死不休,指着成都府的山上说:“如果只出现石头人,咱们还不用太担心,可是最近山里面冬雷阵阵,再加上乘烟观被雷劈,咱们成都府这是造了孽了啊,你看看外面的大雪,下了多少天了,十一天了,虽说一阵有,一阵没得,可是诸位哥哥,除了云小弟是新来的,我们那一个不是在成都府住了好几辈子的人?见过这么大的雪吗?”   众人的脸开始发青,胆小点的已经开始打哆嗦了。   “不要紧,永兴军就在左近,那些穷鬼们不敢闹事……”一个商人白着脸给众人打气。   云峥的脸一下子垮下来了,摇着手说:“这位哥哥,千万,千万,不敢信永兴军啊,他们现在除了能表演一下傩戏,还能干什么?   您几位都知道,小弟就是从豆沙县迁过来的,为什么迁过来,还不是因为豆沙县发生了民变,为了幼弟的安危,小弟实在是不敢留在豆沙县才搬到成都府的,您们不知道啊,乱民攻破了豆沙关,将城里的人快杀光了,小弟是团练啊,带着乡民进了豆沙关,那场景惨不堪言啊,满大街都是死人,好些妇人就赤身裸体的死在大街上,小孩子也被活活的摔死,为这个,小弟整整作了一个多月的噩梦,也大病了一场啊。两百多永兴军,去攻打贼首,死伤惨重,要不是百姓帮忙,那些永兴军的军卒屁用不顶,贼人跑光了,才伸手问我们要钱,说是犒军钱……”   随着云峥将豆沙关的惨状一一道来的时候,满茶馆的富人再也没一个人能笑的出来,豆沙关之事这些人还是知道的,作为出入大理国的门户,只要是富商都和那里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对那里的事情知道的很详细。   民乱发生之后最倒霉的人是谁?还不是自己这些富户啊,穷人都去造反了,一想到云峥描述的景象,在和自己知道的情形一印证,大家立刻就慌了手脚。   “小弟是年轻人,拿不了主意了,这就去向陆家的老祖宗请教拿个主意,作为族婿,他老人家不能看着小弟不管啊,咱们成都府,只有他老人家平平安安的渡过了王小波,李顺之乱,一定会有主意的。”   云峥说完这些话,拔腿就走,扔在桌子上的铜钱连数都不数。   云峥一走,别的富户也没心思喝茶了,垂头丧气的拱手作别,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说:“这事还真的只有请陆翁帮着大家拿个主意,兄弟这就去登门拜访。”   云峥坐在马车里微微的掀开马车的帘子往外看,果然如他所想,那些人已经步履匆匆的各回各家了,还有一些正在往城外走,骑驴的,坐车的都有。   微微闭上了眼睛,一遍一遍的思虑这次做法的漏洞,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露出马脚,既然那些富商们可以为富不仁,那就休怪老百姓兴风作浪了,云峥很自然地把自己算到老百姓的行列里去了,不管自己拥有了多少的钱财,他依然固执的认为自己就是一个老百姓。   恐慌的种子已经种下去了,现在就慢慢地等待他们发酵,成长,最后成熟结果,人的感情是脆弱的,而安全感是中国人自古以来就孜孜以求的,现在拿安全感下刀子,不知道这些既得利益者能够挺到几时。   “猴子,苍耳叔他们回来了吗?”   “回来了,刚才憨牛去灵犀阁的时候告诉我的,带回来好多猎物,夫人正在家里分门别类的安排,准备剥了皮子之后就拿炭火熏了,风干之后储备起来。”   云峥点点头,苍耳他们走了,笑林就必须留下来守着云家的火药库,这也是笑林自己的职责,每天数一次数量是他必须要干的事情。   云峥不觉得老百姓造反有什么不对,没饭吃了,要饿死了,不造反难道就等着活活的饿死?事情临到自己头上,云峥觉得自己会做的更加的过分。他从来就不是顺民!   谣言往往比风传的还要快,当云峥去彭蠡先生那里转了一圈,探望了一下老人家,回到家的时候,笑林已经全副武装了,作为密谍,他必须探查到整个事件的根源,这非常的重要。   造反的几个兆头已经完全具备了,石人,箴言,灾荒,如今的成都府在他看来已经危如累卵,一想到王小波和李顺,他心里就惶急的厉害,蜀中人有造反的传统。   “事情急转直下,万分危急,我已经把信息传递出去了,这些天你切记,切记不要出乱子,密谍会横行成都,能不出家门就不要出门。”   笑林嘱咐了云峥两句,就匆匆的出了云家的大门…… 第41章 最后的一根稻草   陆翁要求云家人全部搬到他家的桃林别院里去住,彭蠡先生也要求云峥快快躲到锦江书院里来,都被云峥一一谢绝了,借口就是自己需要照顾的人很多,不能一走了之,理由非常地高尚。   大雪只要多下一天,危机就变得危急一分,对大雪没有多少经验的成都人忽然发现,雪停之后才是大麻烦,太阳在猛烈地照射,大地上却越发的寒冷,等到冷雾起来之后,成都府冻死人的事件就不可避免的到来了。   冻死的人其实不多,大部分都是些无家可归者,可是一大早衙役们拖着板车从街头巷尾往板车上扔尸体的情形,看的人心里发寒。   等到官府发现这样的事情会刺激到更多人,改成临晨捡死尸的时候,为时已晚,整个成都府都笼罩在恐惧的阴云之中。   “开始死人了!”笑林的脸比外面的寒雾还要阴冷几分。   “这其实不严重吧,我看过地方志,成都府每年都有寒雾降临,起寒雾的时候总会冻死人的,比如前年就有僵尸一十六具。”   云峥把一碗热粥递给笑林,还吩咐腊肉给笑林重新那一双足够厚的靴子来,这家伙也不知道跑了多少路,七八天的时间,一双鞋子就跑的稀烂,黝黑的脚上都已经起了冻疮。   笑林喝完了热粥,呻吟一声,从墙角拎过来一坛子酒,往粥碗里倒了一碗,一仰脖子就喝的干干净净,放下碗疑惑的对云铮说:“很奇怪,这一次的祸乱也不知道是谁在引导,我一路追查,总是找不到线索,那个捞石人上来的渔夫,竟然没有人见过,没有人记得石人从江里捞上来的场景,但是每一个见过石人的渔夫都信誓旦旦的说确实有这样的一个人,而且十个人嘴里能说出十种样子,山里面的冬雷,也找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后面接踵而来的大雪将所有的痕迹遮掩的无影无踪。   贫道估计这些人都是心怀不轨者,如今已然潜伏起来,等待事情发展到不可救药的程度之后再振臂一挥立时从者就会蜂拥而至。   今年已经冻死百十人了,咱们知道这是寒雾造的孽,可是百姓不知道他们会以为是饿死的,官府其实已经给这些人发放了一点粮食,有的人冻死了,身边的粮食袋子里还有粮食。恐慌,现在成都府最大的问题就是恐慌。”   腊肉给笑林拿来了棉靴子,笑林捧在手里长叹一口气,就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这些天无休止的操劳,已经把他累坏了。   腊肉抬头看着自家少爷担忧地问道:“成都府会不会出现民乱啊少爷,咱家刚刚稳定下来,要是发生民乱,抢走咱家的粮食,那些妇人都会饿死的。”   云峥歉疚的看着腊肉说:“不会的,不会的啊,如果那些商人的心真的是铁石做的那就让民乱早点到来吧,钱多只能证明你富足,不能说明你可以罔顾他人生死。”   腊肉听不懂云峥的话,很迷惑的去了陆轻盈那里,准备问问夫人是不是明白少爷说的话,云铮再一次走进了寒雾之中,手刚刚伸出去,就冰寒彻骨,这样的寒雾以前在豆沙寨遇到过,至今还记得自己抱着云二裹着破被子发抖的场景。   艰难的摇摇头,中国的百姓其实是最善良的,也是最勤劳的,只要有口饭吃就会对统治者感激不尽,这场灾难远远达不到造反的程度,因为没有农民加入,他们去年的收成没有受到多大的损害,所以家中的粮食勉强够他吃到下一个产粮的季节。   没有农民参与的造反,是成不了事情的,云峥这一次只想造一个假象逼迫官府和富商开始卖粮食,现在看起来,这些人的心比云峥预料的要硬的多,如果没有进一步的逼迫,他们不会有任何松动的。   成都府有卖火油的,贫苦人家都是拿来点灯用的,油烟极大,云家也有,是工坊里的用的,榨取香料的时候做成火把,非常的耐烧。   云峥将这些黑色的液体蒸馏之后,得到了七八瓶子淡黄色的液体,说不上是汽油还是煤油,总之,云峥知道一点,这东西点着之后不用沙子根本就点不着。   延时装置难不住云峥,香头遇到硝石的时候就会有明亮的火焰生成,六个时辰是极限……   张家卖的粮食里开始参杂沙子了,这是浩二告诉云峥的,他家的粮食库房里已经有好多的粮食掺杂好了沙子,寒雾退去之后就打算开始做买卖。   本来心中还有愧疚的云峥听到这些话之后,仅有的一点愧疚立刻就消失了……   于是张家的粮库开始着火了,火焰非常的大,从开始发现烟雾到火势变大的时候,连一盏茶的时间都没有,而着火的时间就在张家打算开门营业的时间。   粮食不能被火烧掉啊,挤在张家店铺外面的百姓拎着各色的容器开始救火,人多力量大,火被扑灭了,张家人感激不尽,掌柜的正准备说两句感谢的话,一个壮汉走出来,用自己的木桶装了满满一桶夹杂着烧焦的糙米的粮食对莫名其妙的掌柜说:“您不用感谢,既然是老子们救了你家的粮仓,老子拿走一桶米不算占你便宜。”   说完之后扭身就走,掌柜的刚要阻拦,就发现刚才还在帮着自己救活的百姓,都在兴高采烈地装米,每个人都说这是自己救火的酬劳。   然后现场就乱了,不管是救火的,还是没有救火的,都会说一句感谢掌柜的话,然后就开始抢着拿自己的那一份粮食。   衙役赶到的时候,面对已经陷入癫狂的人群没有任何的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场没有任何秩序的抢劫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发生了。   掌柜的声音凄厉的就像是丢失了小崽的母狼,狂怒的上前想要阻止这些疯狂地强盗,也不知是谁推了他一下,掌柜的吧唧一下就摔倒在地上,立刻就有一只大脚踩着他的身子向背后的粮仓冲了过去。   掌柜的开始还有声音传出来,渐渐地随着踏在身上的大脚越来越多,鲜血如同溪流一样地从嘴里喷了出来,他竟然被活活的踩死了……   赵知府带着永兴军赶到的时候,张家的粮仓已经变得空空荡荡,地上到处都是散落的糙米。和烧焦的木材,当然还有掌柜的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赵知府悲怆的仰天长啸,而后斩钉截铁的对书吏下令道。   “传令下去,告诉那些粮商,如果再不按照秋初的价格大量的卖粮食,官府将无力保护他们,从明日起,常平仓不再限制百姓购买粮食,但是需要里正带队,相邻之间互保,保证每家每户都能买到粮食……”   太阳晒了三天,寒雾终于消退了,难得有一个好日子,云峥和陆轻盈正在窗前一边享受着午后的暖阳一边下棋。   陆轻盈虽然娇媚,但是下起棋来却大刀阔斧,最喜欢劫杀,云峥的棋风依旧平淡无奇,当陆轻盈努力的截杀掉云峥的一条大龙之后,却发现云峥已经把先前零散的地盘悄无痕迹的连接成一大片,陆轻盈这才不断地开始占地,可惜,能用的地方已经很少,先前截杀掉的那条大龙所据有的地盘,也在争目的时候损失不少。   云峥将最后一枚棋子落在棋盘上,然后就用白手帕擦擦手说道:“毫无疑问,我赢了,夫人这一次还有何话说?”   陆轻盈愤愤不平的扔下棋子说:“你耍赖!两军交战,你不是堂堂正正的作战,而是在不断地侵占地盘,和你下棋最是无趣!”   “下棋就是看谁最后占领的地盘多,而不是看谁杀掉的棋子多,你夫君从来都不是好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事情长干,只要最后的目标达到了,谁会去理睬你用了什么手段,更何况,夫人的香唇总是那么的香甜。”   云峥霸道的搬着陆轻盈的脑袋重重的吻了下去,既然是收赌注,柔情蜜意那一套就免了……   品尝了香唇,云峥就揣上一小包茶叶去了成都城,这两天城里很热闹,到处都是买粮的人,街面上熙熙攘攘的,街面上的粮商虽然哭丧着脸在卖粮,但是价格却被稳稳的控制在初秋的水平。   茶馆里的人很多,好多的富人都是到街面上看买卖的,只要路上的行人笑脸比哭丧脸的多,他们的心里就多了一份安慰,没人愿意活成老张的下场,不但人白死了,还落下了一个为富不仁的名头,死的时候身上到处都是脚印,五脏六腑都被踏出来了。   云峥一进茶馆,掌柜的就立刻迎了上去,云峥掏出怀里的茶叶,放在掌柜的手中,就坐到自己早就预定好的位置上。   刚刚坐定,就有人围上来小声地说:“听说了吧?老张家的那把火其实就是知府派人放的,只有死一个粮商,他老人家才好下令命粮商们开门,也只有这样才不会有言官告状。”   云峥诧异地说:“不会吧,赵知府在蜀中可是有清名的呀,这一次下了严令,乃是救万民于水火啊,你看看街面上这些穷鬼高兴成什么样子了。”   这位非常熟练的从云峥的茶壶里往自己的杯子里添满了茶水说:“你年纪小,人心有多黑根本就不知道,前些天辖骑满街的时候……” 第42章 断鸿的故事   不一会,云峥的茶壶就空了,掌柜的换了两回水之后,就重新泡了一壶茶过来。   “云小弟,你有这样的好茶叶,为何不拿来贩卖啊?哥哥我就是做茶叶生意的,不如你出秘方,其余的哥哥我全包了,盈利对半你看如何?”   云峥翘起了大拇指说道:“仁兄高见,这生意当然有的做,可是现在不成,朝廷在用这种茶叶换战马,国事当前,我等的发财计划只有往后搁搁了。”   胖子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也翘起大拇指夸奖道:“原来如此,怪不得这样好的东西竟然没有传扬出去,云小弟一心为国,哥哥我佩服佩服!”   云峥一句话将那些野心勃勃的家伙的坏主意打消掉,什么生意只要沾上国策,就没有人敢打主意,万一坏了国策,他们的下场凄惨的不能描述。   断鸿站在茶馆的屋檐下,眼中尽是迷惑之色,不知道什么原因,断鸿总觉得这件事情又是云峥的手笔,他和笑林不一样,笑林是出家人,虽然行走在江湖上风餐露宿的,但是对乡民的理解远远不如断鸿这样的草根清晰。   从一开始断鸿就认为成都府不可能出现造反的事情,富人们或许以为成都府有造反的传统,断鸿却认为,上一次的屠杀,已经把乡民们造反的勇气打消掉了。   他和云峥的看法是一致的,只要农民不起来造反,光靠城里的织工,掀不起大浪的,但是,他依然被张家粮店的惨剧给吓坏了,等到他看到知府大人不管不顾的下了命令之后,他的脑子里忽然有了一个清晰的概念,断掉的线被他一条条的串联起来,最后把矛头指向了云峥。   他的心里矛盾极了,作为捕快,云峥的做法既不合天理,也不符合律令,但是偏偏非常的符合人情。   一个动辄将造反这种事情拿来做事情的人无疑是大宋的死敌,出身在捕快世家的断鸿应该挺身而出将这样大奸大恶的人揪出来才对,回头看到街面上那些百姓扛着粮食露出的笑脸,这样的事情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   瞅见云峥坐在茶馆里和别人高谈阔论,断鸿黯然的离开茶馆,紧紧自己的腰带,将那把腰刀正了一下,就走向了花前街,他的巡视地域从浣花溪转移到了这里,不是因为捕头忽然间对他好起来了,而是因为花前街现在是好勇斗狠者聚集的地方,已经有三个捕快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了。   断鸿不害怕,反而非常的高兴,因为灵犀阁就在这里,每当自己仰头看楼上的时候,心里总是非常的甜蜜。   日落的时候,断鸿回到了家,陪着老母吃了一顿饭,家里现在非常的节俭,一天只吃两顿而已,尤其是这样的灾年,母亲只是熬了一锅粥。   见母亲的饭碗只有清汤,而自己的碗里却是半碗的米粒,断鸿将碗里的粥倒回锅里,用力的搅了几下,这才重新装了两碗粥。   “鸿儿啊,你晚上还要去应差,吃不饱怎么行,娘一会就睡了,吃得多也是浪费了。”老妇人一边喝粥一边埋怨断鸿。   断鸿皱了一下眉头说:“前些日子不是给了您十两银子吗,今天的粮价掉下来了,您应该再去储备一些粮食才对,您总是饿着,对身子不好。”   提起那十两银子,老妇人的脸上满是笑意,笑着说:“这还用你说,为娘把家里的零散钱,还有前些日子织的麻布换的钱,全部买成糙米了,你看看,满满两大缸呢,够我们母子吃到五月的,那十两银子可不敢动。   为娘捉摸着在这里置办一套院子,你早该娶媳妇了,这些钱都有大用处可不敢随便糟蹋了。”   听到母亲这样说,断鸿有一刹那的失神,耳朵里响起了那首动人的《美人歌》,不过他很快就清醒过来,摇摇头,一口喝干碗里的稀粥,跟母亲打声招呼,就挂上腰刀拉开破旧的房门走了出去,此事,已经是星斗满天了。   断鸿在街上努力地想要把自己的腰板挺直,单薄的衣衫不足以抵挡寒冷,但是他依然在坚持,再别的地方可以猥琐,他从不愿意在花前街猥琐。母亲说过,挺直腰板的人不管衣衫多么破旧,依然是个人,人就要顶天立地才成。   张家粮店被哄抢,引得成都府的富人依然非常的紧张,家家的墙头上都挂着气死风灯,偶尔还有狗吠的声音传出来。   花前街不算长,只有半里地,来回走了三趟之后,断鸿晚上喝的那点粥就消失殆尽,肚子里咕噜噜的在响,不过这对断鸿来说算不得什么,从小到大饿习惯了。   于是,他再一次紧紧腰带,抱着腰刀靠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瞅着灵犀阁上的辉煌的灯火浮想联翩,这些日子里灵犀阁的生意很惨淡,已经有一阵子没有听到那个美妙的歌声了,等了许久,歌声还是没有响起,而周围人家的灯火却在逐一熄灭。   断鸿打算再去巡视一周,等到打更的头陀敲响三声梆子的时候,就打算回家去,今日的巡逻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刚刚走出黑暗的角落,头顶上的一扇窗户忽然打开了,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传过来:“喂,小捕快,看你在这里守了很长时间了,这里还有三个饭团子你要不要?”   说完不等断鸿拒绝,一个小小的包裹就丢了下来,断鸿慌忙接住,再抬头看的时候却发现窗户已经合上了,只有一阵阵女子嬉闹的声音从哪里传出来。   断鸿拿着小包,里面的饭团子还是热的,也不客气,打开之后就美美的吃了起来,味道很好,上面还洒了一些糖霜,一口气吃掉两个,断鸿把剩下的一个重新包好揣进怀里,留给母亲明天当早饭。   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那张小脸之后,断鸿就觉得浑身发热,也不知道是肚子里有食的缘故,还是其他原因,心跳得很快,匆匆来到水井旁边,拎上来半桶水,一口气喝下去,这才感到舒服了很多,梆子声响了,已经三更天了,那扇窗户也变黑了,嬉闹声也没有了,夜深了,到了该睡觉的时候了。   断鸿打算再巡视一圈就回家,当他从街角拐回来的时候,突然发现,两个黑影正在往灵犀阁的楼上爬,断鸿蹑手蹑脚地走进小心的将自己隐藏在阴暗的角落里。   想等到贼人爬上去之后,自己再大声地喊叫,那样一来,贼人就插翅难逃了,灵犀阁的打手很凶悍,这是成都府的百姓公认的。   身后传来呼吸声,断鸿心知不好,猛地向旁边闪去,一把雪亮的尖刀从腰肋处划过去,断鸿用胳膊死死地夹住刀子,右手屈肘猛地向后撞去,袭击他的人闷哼一声,扔掉刀子,一条细绳子在断鸿的脖子上勒过去,翻转身子就打算背死猪,一旦被绳子勒住脖子,让人家背着晃几下,就会生生的被细绳子割断喉管,好在断鸿机警,将手垫在脖子上,细牛筋编织成的绳子刀子一般的割进断鸿的手掌,断鸿抬起脚用力的在墙上蹬了一下,前冲的力道顿时就将俩人一起摔倒,挣脱细绳的断鸿想都不想的抽出自己的短刀就顺着自己的肋下插了下去。   一声惨叫,在寂静的长街上显得格外的嘹亮,此时不是松懈的时候,断鸿将刀子狠狠地全部扎了进去,并且用力地扭动,他想让这个贼人因为疼痛喊得再大声一些,他的嗓子刚才已经受到了伤害,疼痛得厉害。   眼看着灵犀阁的灯火在逐渐亮起来,断鸿这才从那个贼人的身上爬起来,一连四刀就割断了贼人的手筋脚筋,这才警惕地看着楼上。   灵犀阁里熙熙攘攘起来,三楼的窗户打开了,一个长条状的东西被扔了出来,借助墙上的气死风灯散射的光芒,断鸿又看到了那张小脸,大吼一声就扑了过去,好在他抱住了那个物事,改变了下坠的方向,向侧面冲了出去。   身在下面的断鸿重重的落在地上,坚硬的地面撞得他五脏六腑都疼痛起来,紧接着那个长条的物事就落在他的肚子上,断鸿好像听见自己的骨头断裂的声音,但是处于武人的警觉,他抱着那个物事朝一边滚了出去。   钢刀砍在他刚才摔倒的地方吗火星四溅,断鸿松开手里的被子,躺在地上抽刀出鞘,横着斩了出去,哚的一声,腰刀砍在贼人的小腿迎面骨上发出劈柴一样的声音。   眼看着贼人劈下来的钢刀就要落在自己的脖子上,断鸿再一次翻了一个身,想要滚的更远一些,却被一个物事挡住了,断鸿转头看得时候,发现了一张桃花般红润的脸颊就在自己的眼前。   断鸿知道自己的肋骨骨折了,刚才那两下子已经是自己能够做到的极限,现在的自己不过是一只待宰的羔羊而已,不过这一刻,他好像不是很恐惧,心中甚至有些窃喜。   钢刀迟迟的没有落下来,他听到浩二发出的怒吼,已经尖锐的兵刃破风的声音,心头一松,剧烈的疼痛潮水一般的就将他淹没了…… 第43章 有备无患   断鸿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腰背上缠满了麻布绷带,骨折的肋骨也被人扶正了位置,虽然只要动一下,就钻心的疼,断鸿却非常的高兴,能活着无论如何都应该感到庆幸。   瞅着浩二的那副白得耀眼的大白牙,艰难地问道:“糖糖姑娘可好?”   浩二嘿嘿笑道:“还真是一个多情的种子,我家姑娘很好,就是擦破了点皮,幸亏你发现了贼人,要不然我家姑娘就会被人家掳走,糖糖伺候了好一阵子,刚刚走。”   “贼人是谁?怎么样了?”   听到断鸿这样问,浩二笑的更加的开心,想拍一下断鸿的肩膀,忽然想起来他的肋骨骨折了,匆忙间拍到自己的大腿上,挑起大拇指夸奖道:“好身手啊,三个贼人全部被你格毙,一个重伤的,就是那个被你挑断手脚筋的家伙说张家粮铺的火也是他们放的,昨晚起了贼心来打我家姑娘的心思,结果失了手,栽在你的手上,那三个人可不简单,锦毛豹子侯勇,赛天雕华鹏,再加上地理鬼毛大用,这个都是悍匪啊,你算是立了大功了,我家夫人酬谢了您一百贯钱,全是交子,就在你身上,小心些,莫要被你的上官拿走了。”   断鸿咳呛两声,想要多说话,见浩二诡异地看着自己,不由得苦笑道:“想不到断鸿也有勇冠三军的一天。”   事情到了这一步,断鸿只能认了这个功劳,他甚至相信只要自己矢口否认,自己的上官到来的时候看到的一定会是自己的尸体,说法很有可能就是伤重不治。   人家把自己最后的一个漏洞也补上了,赵知府现在最希望的就是目前的这种状况,给卖粮食的张家一个交代,安抚一下心痛的粮商们。   侯勇,华鹏,毛大用这三个有名有姓的悍贼恰好用来堵上粮商们的嘴,煽动闹事的全是坏人,识文断字的断鸿甚至能想到知府会怎么利用这三具尸体。   捕头来了,勉励了断鸿几句,在得知断鸿准备将两具尸体的功劳安在大家的头上,捕头第一次用正眼看了一下这个小捕快,笑着告诉他,他自从入职以来从未领到的花红上面给批下来了,而且从今往后花前街的事情就是断鸿说了算,捕获一个巨寇的功劳也绝对不会有人有意见,马上就会有大量的赏赐发下来,算是发财了。   一帮捕快也嘻嘻哈哈的恭贺断鸿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好心的用担架抬着断鸿准备回家,断鸿脸上带着笑容,目光却在不断的搜索,当他看到那张因为惊恐而变得苍白的小脸出现在楼梯拐角,心里就像是灌满了蜜糖,糖糖朝他偷偷招手的时候,断鸿的笑容变得更加的灿烂,胸口仿佛都不那么疼了。   今天他算是看清楚了,想要当一个好的捕快,一定要比大盗更加的凶狠,也要比自己的同僚更加的狡猾,对于自己的智慧,断鸿从来没有怀疑过,两只拳头在不知不觉中握的很紧。   花娘搂着糖糖,小声的在她耳边说话:“怎么样?女儿,女子还是要靠自己吧?我们也能做大事,这三个狗贼已经杀了三个捕快,这个小捕快算是机灵的,有些人我们惹不起,但是官府能惹得起,那个老狗,现在恐怕只想让自己脱身,哪敢打你的主意,官府的追查必定会深入下去,哪怕赵知府想掩盖,密谍司的人也不会放过,最后他们就会发现这个老狗家里面尽然还有前朝的旧衣冠,他就是想说也说不清楚。   咱们不但能摆脱自己的困境,也能给成都府除一个大害,两全其美啊。”   糖糖点点头,望着断鸿离去的方向惋惜地说:“就是可怜这个小捕快了。”   花娘咯咯笑道:“一百贯可以买好多人的性命了,傻孩子,你舅舅将你卖给我的时候,只讨要了八贯钱,咱们的命不值钱,难道别人的命就值钱不成?他到底活下来了如果死了一样会有一百贯钱给他的老母亲,我们如果想要活得好,最好不要在乎别人的命……”   密谍司效率很高,很快就理清了成都府事件的来龙去脉,蜀国的余孽周四海就是导致成都府风声鹤唳的罪魁祸首,虽然周四海在密谍司搜检出蜀国朝服之后立即服毒自尽,没有问出根源,但是整个事情已经非常的清晰了。   很可惜啊,案子破了,粮商们就不愿意灾低价卖粮食了,低价粮食只维持了整整五天,不过有这五天的缓冲,成都府的粮荒已经极大地得到了缓解。   悬挂在城墙上的四具尸体让进出城门的人战战兢兢的,云铮去看了两回,怎么也没办法把这四个家伙和自己干的事情联系在一起,不过当他知道糖糖差点被人掳走以后,很快就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如此的怪异了。   花娘到云家的时候,云峥正在考虑怎么做双蒸饭,因为来作坊上吃饭的人更多了,工坊都快装不下了。这些人家里有粮食了,可是她们对云家依旧不依不饶的准备吃垮。   “少丢人了,缺多少粮食去灵犀阁里拉,妇人孩子而已,多吃两口也吃不穷你,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是多大的财主。”   云峥抬起头看看花娘说道:“你以后用计的时候主意不要杀人太多,我以前就是像你那么干,结果好久都没有睡踏实,周四海也就是一个恶霸而已,怎么,那家伙在打糖糖的主意?”   花娘点点头,长吐了一口气说:“那家伙想给糖糖赎身弄回家当家妓,我如果不答应他就要撤股,还说要我在成都府不能立足,既然他找死,那就去死吧。”   “这么说我这一次都被你给利用了?”   “废物利用一下而已,你是要逼着粮商放粮,我是要解除自身的麻烦,还帮着你填补了漏洞,不感谢我还这么说话。”   云峥扔下手里的笊篱瞅着花娘说:“我打算让粮商永远低价卖粮食的,结果你这一折腾,低价粮食只卖了五天,现在粮食的价格又涨上去了。”   花娘咯咯地笑道:“五天时间足够成都人屯粮了。买得起的会买,买不起的一样买不起,现在天气慢慢的转暖和了,很明显,到了开春就会正常,粮商们的价格绷不了几天,只要再不下雪,就该他们担心库存的粮食了,蜀中从来都是把粮食往外运,很少往进运的,今年可是有大批的粮食要运进蜀中,全是官粮,既然是官粮,就没有涨价的道理,所以粮商们的粮食储存的越久,就越是吃亏。   而且这一次成都人都看清楚了粮商们的嘴脸,你上街去看看,小孩子走过粮店都会朝他们吐口水,吃相太难看了。”   陆轻盈端着茶水走了过来,见云峥还在捣鼓怎么才能用最少的米蒸出更多的饭,就捂着嘴笑道:“夫君,您还是别做了,从这些妇人嘴上抠粮食可不符合您大善人的名头。”   云铮摇摇头说:“我宁愿他们现在骂我,也不想他们将来饿死,你和花娘一样,凭什么认为开春气候就会变好?老天爷私底下给你们说的?   这破气候从来都是一环套一环的,一开始就走错了,接下来的气候都会变坏,成都府什么时候土地会结冻了?到现在都没有化开,这已经证明春天会晚到,土地里的温度起不来,种子就不会发芽,好几场大雪,已经弄得油菜绝收了,明年连柑橘有没有的吃都成问题,要是开春再来一场倒春寒,哼哼,你们等着饿肚子吧。”   陆轻盈抬头看看头上的太阳小心地说:“历书不会错的,春雨惊春清谷天,春天一定会按时到来的,夫君多虑了。”   “不懂就少咧咧,太阳从黄经零度起,沿黄经每运转一刻便是一个节气,运转一周总共有二十四刻,也就是有二十四个节气,每个月有两个,为首的那个就是节气名。   每一个节气都是有特殊要求的,比如立春,太阳照射大地需要多少时间是有讲究的,就是为了提高地温,如果地温提高不起来,那样的立春还叫立春吗?历书上的标记只是一个大概数字,平常年份用他没问题,但是大灾之年,你要是还敢按照历书上的记载来做事,坑不死你。   人命关天的事情,谁敢大意,除非夏粮收到仓库里我才敢说粮荒过去了,要不然,嘿嘿,还是听我的,咱家继续屯粮。   钱财那东西想要赚回来太简单了,这时候家里多些粮食才安全,我恨不得咱们的床上都堆满粮食。”   一番话把陆轻盈说的面红耳赤,使劲的推搡一下云峥,花娘笑道:“就算按你说的,咱们屯粮,您觉得屯多少合适?   太平年间不屯足够三年吃的粮食你好意思叫屯粮?从现在起,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屯粮的机会,这些粮食握在我们手里,总比握在那些奸商的手里要好,至少我会做双蒸饭,能多哄饱几个肚子,花娘也一样,就算是我们白担心了,那些粮食也能拿去换酒,最后我们还是赚钱的,就这么说定了,这就回去准备,耽搁不得!” 第44章 蓝蓝走了   云峥就是一个标准的悲观主义者,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的忠实拥戴者,自从学了《周易》他就变得有些神叨叨的,认为人世间的任何运转都是一个圆环,人从生下来到死去是一个圆环,植物的枯荣变化也是一个圆环,天气的稳定运转当然也是一个圆环。   但是天气这个圆环出了一点问题,变得不那么圆了,甚至变成了一个椭圆,这就麻烦了,春天不是春天,冬天不是冬天的,地上生长的植物就倒了大霉。   本来两个咬合的非常顺畅的齿轮,现在乱齿了,如果外力足够大,崩掉齿牙就会是唯一的结果,所以云峥现在要做的就是给齿轮多加点机油,希望不会出现最坏的结果。   陆翁亲自来到云家,在检查了云家的粮仓之后,这才松了口气表示满意,尤其当老人家听说云家还在大肆的购买粮食,将云峥狠狠的夸奖了一番,陆轻盈因为少不更事,被陆翁狠狠地臭骂了一顿。   “知不知道当年陆家是怎么熬过来的?你真的以为是人家仰慕陆家的善名才不来祸害?还不是陆家缴纳了大量的钱财,人家吃饱了才不来的。   当年要是不将家里的粮食都散发出去,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贼人不杀你,那些饿到极点的乡亲也会杀了你,抢光咱家的粮食,为了保命,老祖宗才会那么做,甚至把自己活活的饿死了。   傻孩子,灾荒年什么都别信,粮食才是活命的本钱!”   云峥搀扶着陆翁坐好,笑着说:“孙婿已经在做准备了,轻盈年纪小还不知道世事艰难,孙婿会好好教导的,您不必在意,今日天气寒冷,家里还有一点藏酒,您多饮一点……”   陆翁进屋子首先就在到处找看家蛇,他老人家把这东西看得很重,认为一个家里不藏条龙,就不是过日子的人家。   看家蛇现在很僵硬,一个冷血动物自己的身体不产生热量,唯一的依靠就是外来的热量,腊肉给看家蛇准备了一个很暖和的窝,挂在她的炕沿上,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看家蛇醒来的时候会非常自然地往她怀里钻。   陆翁特意到腊肉的房间看到了看家蛇这才心满意足的回去喝酒,一张嘴就说起这次的灾荒:“一个个都傻不愣登的,以为太阳晒两天就能恢复阳气?官府也是一群酒囊饭袋,这时候就该把粮仓装得满满的,准备应对春荒。   都以为春天到了,就该有吃的了,怎么就不明白人是要吃米的,光吃草的那是羊,对了,你家里也要购买一些羊,猪也要备一些,家里也要节俭,以后不许大鱼大肉的吃饭,灾荒年这么干伤阴德。老夫年纪大了,吃不了许多,一碗粥就足够了,剩下的端下去……”   云峥就站在老汉的身边听他唠叨,只要是老人吩咐的,立刻就让管家去办,这时候多听听老人的话没坏处。   彭蠡先生也是如此,亲自查看了云家的粮仓这才长吁了一口气,老人家在云家并没有停留,而是拄着拐杖去了自己别的学生家,一个个的警告他们要储备粮食。   成都府的天气很快就热了起来,再也没有下过雪,每天都是响晴响晴的,过完年,身上的棉袍就穿不住了,好多人都换上了春衫。   陆轻盈给自己头上插了一枝粉红色的杏花,这可是开春的头一枝,戴上之后故意在云峥的面前扭啊扭的,还故意问丈夫自己头上的杏花好不好看。   知道她在反驳自己的灾害说,云峥却不理会,继续翻看自己的书本,看家蛇从梁柱上滑下来,爬过云峥的桌子,蜿蜒的扭到窗台上,慵懒的晒着太阳。   “夫君,街上的粮店可都降价了,咱家可亏损不少呢,说起来头疼,满仓库的稻谷,您让妾身往那里倒腾啊,要不您拿去和酒坊换酒可好?拿回来咱家再接着蒸酒,这样还能弥补一点亏空,外面的草都绿了,杏花都长出来了,再过些日子燕子也该飞回来了,不知道这样还算不算是春光明媚呢?”   这样的废话云峥一天要听好几遍,烦不胜烦之下将陆轻盈按倒在床榻上,猛猛的在胸口掏了几把,然后整整衣冠,胳膊底下夹着一本书施施然的走出门,将钗环散乱,面红耳赤的陆轻盈独自留在屋子里骂人。   出了门看到漫山遍野的鹅黄色,春天果真是来了,春水潺潺,浣花溪也开始漂着黄色的花瓣,这是迎春的花瓣,除了梅花,它算是最早开放的。   到作坊里吃饭的人越来越少,最后看不见孩子的踪影了,因为云家开始养蚕。所以大家都忙碌了起来,云家供大家吃了一个冬天的午饭,人人都非常的领情,所以在桑田出现第一片嫩叶的时候所有人都很自觉地拿出黑色的蚕卵在阳光下孵化。去年的秋蚕损失惨重,所有人都在期待今年的春蚕能够有一个好收成。   腊肉特意带着丰厚的礼物去参拜了蚕娘娘,恭敬的许下了愿,只要今年的春蚕能够顺顺利利,她准备多捐些香油钱。   蓝蓝的事情云峥不愿意去多想,有花娘帮着打扮就足够了,蓝蓝本来就是一个美人,这两年颠沛流离的生活又让她学会了什么是镇定,云峥用不着出马,那些遴选美人的官吏在见到蓝蓝的那一瞬间就眼红脖子粗的想要抢夺在自己的名下。   妇容,妇工,蓝蓝都是第一流的,再加上沉稳的性格,站在秀女群里不用多看,她就是最出挑的一个,当蓝蓝吟出一首富贵诗,弹奏出一曲《凤求凰》,最重要的是在稳婆验看过贞洁之后,蜀中第一的采女就新鲜出炉了。   这里面原本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隐秘,比如美人的画像的妍媸等等,当年王昭君就是栽在这件事上,结果被嫁给了野人,下场凄惨,在笑林向内侍出具了腰牌之后,不管别人如何的运作,都无法撼动蓝蓝第一采女的地位。   今天就是蓝蓝离开的日子,云峥却不愿意去送,没法说心里话,灵犀阁云烨都不愿意去,更不要说皇宫那个比灵犀阁还要污秽的场所。   花娘悄悄地走到正在欣赏浣花溪的云峥身后,想要吓唬他一下,就在她伸出双手的时候就听云峥说:“蓝蓝走了?走的时候可还开心?”   “我今日穿的是软底靴子,走路没声音的,你是怎么知道是我来了?”花娘有些不服气。   云峥烦躁的指指地上的影子说:“这么大的影子你当我是瞎子?”   花娘掩着嘴嗤嗤地笑道:“怎么样?美人飞走了,没你的份了,是不是心里酸酸的?早干什么去了,看得出来,只要你招呼一声,蓝蓝就会立马钻进你的被窝,最恨你们这些负心人,把我们女子当成了什么,现在心里酸楚,也没用,就像你给马屁股上盖章一样,蓝蓝已经被盖上皇家的印章了,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云峥鄙夷地看着花娘说:“轻盈被弄走我心里才会酸涩,不过也不会酸涩,那时候我早就把成都府夷成平地了,心里只会发火,我就是看不起利用自己肉体上位的。”   “你是在隐射我咯?你个死没良心的,要是没有我,你能把元山的事情处理的滴水不漏吗?现在嫌弃我了,你就是一个负心汉!”花娘跳着脚咒骂云峥。   云铮无奈地说道:“这些话你是不是骂错对象了,笑林那个负心汉被你一记撩阴腿踢得差点废了,就算是出气,也该出的差不多了吧,真把他废了,你有好日子过?”   花娘难得的脸红了一下小声地说:“谁让那个笨蛋不躲闪的,我以为他会闪开的。”   “懒得管你们,按照我以前的想法,不论是给你喝春药,还是给笑林喝春药,早点把你们的事情解决完,你生个娃娃出来,就万事大吉了,至于这么麻烦。”   花娘本来要生气,可是听到云峥说生娃娃的事情,把嘴悄悄地凑近云峥的耳朵说了一句话,本来很安静的云峥立刻就暴跳如雷。   花娘咯咯的大笑起来,指着云烨说:“早就发现不会对了,你老婆嫁过来半年了肚子还是瘪的,蓝蓝那样的美人儿你也不稀罕,恐怕有暗疾吧?啧啧,可怜哦。”   说完话也不理睬面红耳赤的云峥,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包塞给云峥说:“蓝蓝给你的,是她这几天在别馆绣的,里面装着苏合香,还是你给她的那一片,分了一半给你哦,真不知道你们这些男人的心,硬的更石头一样……”   云峥接过了香包,拿起来闻闻,摇摇头,就去追赶已经走远的花娘,有些事情对于男人来说是必须要分辨清楚的。   浣花溪边上少了两个喧闹的人,只在浣花溪的岸边留下来七八个插在岸边的木棍,每一根木棍其实都是一个标记,七八个木棍记录下了浣花溪两个月来的水流变化,很明显,新插的那根木棍已经非常的靠近河床了,这就说明,在过去的两个月里,浣花溪的水流减少了一半。   人们盼着不要下雪,雪确实没有再下,而沾衣不湿的杏花雨也没有到来…… 第45章 豪言壮语带来的痛苦   没有去送蓝蓝,云峥是有考虑的,既然她想去皇宫那个大染缸里走一遭,如果斩不断对云家的依赖这是不行的,云峥看过很多的史书,那里面对于后宫的描写似乎都不是很美妙,虽然作为他本人,没有亲眼见识过那些宫斗,但是能够想象一个皇宫几千号女人争一个男人的场景该是多么的惨烈,后世的时候,两个女人争一个男人,都有可能动刀子啊!   也不知道蓝蓝学会了冷酷没有。   陆轻盈现在就非常的冷酷无情,披散着头发躺在床上,只要云峥一靠近,她就会像一只发疯的小猫一样连撕带咬,然后就冷冰冰的看着云峥。   云峥只好离她远远地,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出门,一旦出了门,这个女人就会立刻发疯。   “吵架啊!这是一个好主意,夫妇间有时候吵架也是好事,总是把怒火埋在心里可不好,我以前听说过一个故事,说是有一对夫妻几十年没有拌过嘴,结果,在某一天,那个妇人趁丈夫睡觉的时候,一刀就把脑袋给割下来了,你不知道,哪血啊,嗤嗤的往外冒,被子褥子都被血浸透了,从床上滴答滴答的往下掉……”   陆轻盈开始不想听,还把自己的耳朵捂起来,可是没有用,云峥的声音她还是能听见,本来满腔的怒火,都在很短的时间里被这个恐怖的故事冲散了,她知道这是云峥在故意吓唬她,所以还在努力的克制不让自己感到恐惧,可是她的眼睛却不由自主的落在自己那床绣着喜鹊的大红绸缎被子上,身子也不由自主的往进缩了缩。   就在妇人准备将自己丈夫的脑袋抱出去掩埋的时候,就见她丈夫的脑袋睁开眼睛疑惑的问她:“你揪着我的耳朵干什么!”   陆轻盈一声惨叫,树袋熊一般的攀在云峥的身上,死死地把脑袋埋在云峥的肩窝里,云峥抱着陆轻盈轻声地哄着,就像是在哄小孩子,而陆轻盈空出一只手,擂鼓一样地敲打着云峥的后背,虫儿将脑袋探进来看一眼,又快速的缩了回去,她今晚不打算睡到外间了,准备去找腊肉挤一晚上。   赔情道歉的男人总是很累的,所以早上云峥在起床以后,觉得自己的腰骨都在隐隐作痛,云二拿着猪鬃做的牙刷走到大哥跟前说:“我要搬到前院去,要不然晚上没法睡觉。”   “胡说八道,谁家主人住前院。”   “你们的动静太大,又是哭,又是闹,最后还哼哼唧唧的,害的我睡不着觉,所以我要去前院,免得见到嫂嫂尴尬。”   云二说完,就给牙刷上蘸上青盐开始刷牙,他和云峥一样也不喜欢用那些味道怪怪的牙粉。   云大难得的老脸红了一下,漱完口之后往云二的嘴里塞了一块陈皮,边嚼边说:“也好,你也早就懂事了,不是七八岁的小孩子,既然你要去自己住,我当然没问题。”   “腊肉也过去!”   听到云二这么说,云大蹲下来看着云二说:“你不会真的喜欢腊肉吧?”   云二皱着眉头说:“这话我早就说过了,我但要娶老婆,那就一定是腊肉!”   “为什么?她比你大好多……”   “腊肉不会离开我,我从小她就没有离开过,大几岁有什么了不起,你不要忘了,如果我没有变小,我们的年纪是相仿的,皮相这东西我花钱就能得到,能陪着我不离开的除了你以外,就剩下腊肉了,这事我不会听你的。”   云二说完话,就在嘴里含一口水清口,猛猛的将嘴里的陈皮残渣吐掉,端着自己的被子径自走了,云大也到了此时,才想起云二的实际年龄,确实不小了。   陆轻盈迷迷糊糊地走过来靠在云铮的身上说:“你以后再也不能在别人面前说教训我的话,在老祖宗面前也不行,要不然,你就等着倒霉,对了二叔和你说什么?”   云铮笑道:“他嫌吵,准备搬到前院去!”   陆轻盈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得老大,带着哭腔问道:“他昨晚听到了?”   云峥揽着摇摇欲坠的陆轻盈笑着说:“你昨晚那么嚣张,我估计整个后院都听到了,你没发现小虫昨晚就没回来,估计去找腊肉了。”   陆轻盈一口咬住云峥的胳膊,好半晌才松开,说一句没脸活了,就一头钻进卧室不出来,估计会害臊好一阵子。   今天要去送别,赵知府终于等到张方平来到蜀中,这个煎熬的时刻,他一刻都不愿意在蜀中停留,只想快快的离开这片让他焦头烂额的土地。   开春到现在,一滴雨都没有下,农夫犁好的田地却没有办法下种,除了一些水田之外,成都府一眼望去田野里都是光秃秃的。   锦江的水位很低,江面上露出大片的乱石滩,往日里能够轻易取到水的翻车,如今悬在半空,农夫们只好搬开乱石,挖一道沟渠,才把江水引过来,加长的翻车努力的蹬踏一天,才能浇很少的一点土地,旱灾已经不可避免。   都说冬日里下雪,对墒情很有好处,只可惜那几场大雪产生的水,都被大半个冬天的骄阳蒸发干尽了,一锹下去,看不到一点湿土。   于是,粮价又在粮商们的捶胸顿足中涨了上去,云家工棚里吃饭的人又开始逐渐多了起来,春天的桑田需要很多水,云家的桑田如今正是长叶子的时候,家里的蚕已经孵化出来了,腊肉已经采过一茬桑叶了。   云峥与其说是去送赵知府,不如说是去送自己的纨绔好友赵衙内,临别时,赵子星动了感情,抱着怀里的酒坛子哭的泪流满面,云峥和一干同窗想送了十里之遥,才目送着赵家的车队消失在蜿蜒的古道上。   “云兄,子星走了,又恰逢大灾之年,让人不免生出戚戚之意,今日为兄做东,我们去灵犀阁共谋一醉如何?”周同的眼圈泛红,向来一毛不拔的家伙,今天好像开了窍。   云峥笑道:“小弟就是一个不服输的性子,灾年难道就不能改变过来么?陆地上虽然没有水,我就不信地下也没有,哪怕掘地三丈我也要挖出水来浇灌桑田,云家前前后后也不过购买了两百亩桑田,算不得大事。   倒不是云家损失不起,而是可怜那些织户,没了桑叶,今年说不定会饿死好多人,灾害来的迅猛,就算是想要编入军户,恐怕都来不及,救一亩桑田,说不定就能救活一个人,小弟实在无心饮宴,这就告辞。”   冠冕堂皇的话就要在人多的时候说,果然,云峥的一番豪言壮语顿时在同窗间引起共鸣,不少家中有农田有桑田的同窗,也大声地说要去救灾,短短时间,庞大的人群就星散而去。   “刚才那个少年人是谁家子侄?年纪虽幼,却豪气干云,算得上是一个人物,老朽小看了蜀中英杰。”   一个中年人站在路边,问旁边的苏洵,他也是前来送行的,只是言谈举止带着一丝漠然。   “此子就是云峥,乃是彭蠡先生的关门弟子,算得上蜀中锦绣。”   “哦?这样的话从苏明允嘴里说出来,难得啊,难得!”   “明府谬赞了,此子确实不凡,与我谈论学问之时,往往有令人耳目一新的见解,虽然怪诞,却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   家中明明没有活计可干,他依然坚持不辞退那些妇工,还准许她们带着家中幼子前来就食,就这一条,明允就认为,此子乃是心地纯良之辈。”   “哼,哼,哼,心地纯良?不见得啊,明允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在老夫眼中此子被称为杀星亦不为过,出京之时,端明殿丁度,天章阁曾公亮,曾经将次子的过往向老夫做了详细的讲解,老夫这才知道我成都府竟然还隐藏着一位少年英雄,杀伐果断,却又不计较名利,老夫非常的好奇,想看看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云峥听不到张方平和苏洵的谈话,受宠若惊也就无从谈起,陆轻盈一连三天不出门,吃饭都是小虫送进屋子里去的,所以,云峥想要在桑田里挖井,就只能自己亲自去。   因为靠近浣花溪,云家的地里很快就掏出三口井,但是这点井水还是不足以浇灌桑田,苍耳他们就重新选址,按照云峥说的再挖出来七口井才成。   用辘轳绞水实在是太慢。压力不够渴乌也没有用武之地,在后世的时候云峥知道都是用水泵抽水的,现在没有那东西,只好将翻车放下去,日夜不同的绞水,这是一个非常费力气的活计,云家所有的男丁都需要去帮忙。   每天回到家,云峥就觉得自己浑身都已经散了架子,云二也累的痴痴呆呆,和苏轼苏辙一样回到家里倒头就睡。   男人们在忙,陆轻盈也就顾不得害羞,重新从屋子里出来掌管家事,看到累的直晃荡的丈夫和小叔,心疼的只想把家里的那些害人的桑田一把火烧了去。 第46章 自救   作为地主云峥是辛苦的,作为作坊主,云峥是倒霉的。   当地主当到需要自己亲自去踩翻车,一天下来,腰酸背疼腿抽筋,当个作坊主不但要养活女工,还要养活她们家的孩子,为了让她们吃饱肚子,把心操的比人家男人都勤。   云大,云二,哥俩趴在横木上,踩翻车的动作变得溜熟,每踩一下都是将全身的力气往下压,才能拉上水来。   作为地主婆陆轻盈就守在一边,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小叔子踩翻车,小虫则跑老跑去的看看踩出来的水有没有浇灌到每一株桑苗。   大水漫灌简直就是在浪费水,可是想要做到滴灌又不可能,云峥是吃惯苦头的,所以还能坚持,云二差的就远了,自从来到大宋,他就在处在云大的羽翼之下,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享福,现在猛地开始干粗活根本就不能适应,也就是这孩子性子倔强,脚底板已经磨出水泡来了,也咬着牙踩翻车,一声不吭,只有在晚上睡着之后,悲惨的叫唤两声,听得腊肉泪流满面。   云大也不劝阻,男子汉总是要长大的,总是要独自面对一些困难的,如果现在就半路退缩,前面做的所有事情都会成为无用功,退缩这种事情是有惯性的,当一个人习惯了退缩,已经可以证明这人不会有太大的出息。   云大,云二在坚持,景先带着苏轼也过来帮忙,苏家在成都府没有地产,所以这场灾荒对他家的影响不大,苏洵先生坚持要自己的两个儿子过来帮忙,他认为孩子们不能在云家有美食的时候就蜂拥向前,在有困难的时候就退避三舍,这不是做人的道理。   所以吗,景先和苏轼和云大云二一样整天累的像是一对死狗。   整整用了十天时间才把桑田漫灌了一遍,现在能松一口气了,云峥瞅着自己家枝繁叶茂的桑田,再看看别人家黄不拉几的桑叶,心中充满了成就感。   云大云二,苏景先和苏轼用不到踩翻车了,因为现在只要苍耳他们每天踩上两个时辰,就足够在水池子里储满水,等到桑田需要浇水的时候,挖开堤坝就可以了。   苍耳指着井里面清凌凌的井水对云峥说:“云大啊,有出水这么旺的十口井,这两百多亩桑田可以当成祖业传给子孙了,这是给多少钱都不卖的宝地啊。”   云烨学着苍耳的样子往嘴里塞了一片桑叶说:“你手里的钱也不少了,现在正好是大灾之年,不行的话你们也在附近购置一些桑田,既然你这么操子孙的心,那就把事情办了,钱不够去找老廖拿,我给他打招呼。”   苍耳笑道:“跟着云大总会给子孙置下丰厚的家业,区区几亩桑田算不上什么,到了汴京再置办家业也不晚。”   云峥摇头道:“想置办家业就在成都府最好,东京汴梁城只适合捞一把就走,那座城市不是一座适合安居的城市,所以我不建议在汴梁城安家置业!”   苍耳疑惑地道:“人人都想在汴梁城置业,为何相公偏偏不愿意将家业安置在那里?”   鲜嫩的桑叶蚕能吃,人也能吃,云峥把嘴里的桑叶咽下去之后对他说:“我来告诉你一个道理,任何穷奢极欲的城市到了最后都会被毁灭掉,一座都不会例外,不管是咸阳,还是洛阳,亦或是长安,他们没有一个又好下场的,就是你眼前的这座成都府,当年孟昶将他修建的花团景簇,如今那些宏伟的宫殿安在哉?还不是被人拆掉了。   我们自己住问题不大,但是要把家业安置在汴京,到时候就会害死子孙的,善财难舍啊,有些事情既然不能做,那就从一开始就不要做。   成都府沃野千里,四面环山,易守难攻才是上佳的置业之所,一旦成都府有变,子孙还能回到豆沙寨安身,所以说,现在去买桑田是个不错的主意。   你们不知道,李元昊和大宋在横山已经开办了银星和市,据说交易的范畴已经从食盐,扩大到了丝绸,茶叶,虽然铁器还在被禁止的行列,但是我觉得这里面的商机很大,所以,明年游学的时候打算走一趟横山,咱们生产这么多的丝绸,总要有销路不是?”   苍耳听到云峥又打算做边贸的买卖,一张大嘴立刻就咧到了耳朵根子上,兴奋地对云峥说:“相公要去开边贸,这样一来么咱家又能大大的发一笔啊。”   云峥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下来对苍耳说:“不可能像元山那样的发财了。”   “为什么,您以前说那些野人都是傻蛋吗?”   “西夏不一样啊,那里有好多,好多的汉人在帮他们,最厉害的一个家伙叫做张浦,这个人很厉害啊,就是他勾引起了李元昊的进取中原的决心,还帮着西夏人构建了他们自己的政治体系,嗨,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回家吧,给自己弄些桑田才是正经。”   云峥看到苍耳像听天书一样的听自己说话,知道说错了话,连忙打住,拍拍屁股上的土,就和苍耳一起回家,准备吃饭。   云二和苏轼要去放羊,被陆轻盈一怒之下把俩人的放羊鞭子扔上了房顶,云大回家的时候,正好听到陆轻盈在叉着腰教训这两人。   “不好好的读书,非要去放什么羊,你哥哥整天在桑田里忙活,腊肉一天到晚的忙着养蚕,就不知道给家里省点心,小祖宗,你们两个把熟读好就行,放羊的活计交给憨牛,他不用读书。”   憨牛和猴子对视一样,猴子立刻就爬上了屋顶,将那个精致的放羊鞭子取了下来,高兴地就要把家里新买的羊赶出去,这样一来,他们就能偷整整一天的懒。   云铮回来之后看着恋恋不舍的望着羊群的苏轼笑着说:“小孩子都喜欢放羊,以前云二就喜欢放牛,无拘无束对他们来说就是天堂了,偶尔去一两次不打紧。”   有了云峥的这番话,云二和苏轼立刻就跑出了家门,大呼小叫的追赶憨牛和猴子,准备把自己的鞭子要回来,陆轻盈想去抓,那两个小子已经跑得不见踪影。   陆轻盈拿着一条牛尾巴拂尘,在云峥的身上抽打的啪啪作响,表面上是在帮着云峥抽打掉身上的灰尘,实际情形不用说,就是在泄愤。   “好了,好了,再抽打就打死了,给我弄饭来,饿了。”   灾年的饭食确实没什么好东西,今年因为天旱的厉害,韭菜都只有一指头长,至于油菜到现在了还没有见到踪影,好多人都在指望有榆钱能解把馋,但是该死的日头将榆树晒得半死不活的,到现在也没见到榆钱发出来。   浣花溪干了,小河的底部全是一个个的小水塘,小水塘里都是密密麻麻的鱼和泥鳅,偶尔还会发现一两条黄鳝什么的,那里成了孩子们的乐园,一个个弄成泥猴子,在浑水里抓鱼,然后用柳枝子穿在鱼鳃上,提着一长溜小鱼去向父母表功。   孩子们盼望着吃鱼,却没有注意到爹娘脸上的愁容,眼看就要三月了,再不下场雨,今年的稻谷就不用种了。   云峥觉得自己已经做完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没有挽救天下百姓的能力,这样的能力该是皇帝的事情,至于挽救成都府,那该是张方平的事情。   提起张方平云峥就生气,这家伙就在今年年初,才和宋祁、曾公亮等人编成《庆历编敕》,全书共十二卷,同时编写出总例一卷。与《天圣编敕》相比,《庆历编敕》增加了五百余条内容,大辟之刑增加八条、流刑五十六条,减徒刑十六条、杖刑三十八条、笞刑十一十条,其它有关条文也相应有所减少。   云峥是要考锁厅试的,现在不考《天圣编赦》改考《庆历编赦》了,平白无故的给自己增加学习的难度,这完全是吃饱了撑的。   什么叫做大辟,大辟,死刑也。有诛、杀、斩、孥戮五种杀人方法可供选择,把大辟的范围放宽了,把流刑的范围放宽了,减少了那些比较轻的处罚,这说明什么,说明皇帝打算用重典治国了,都说乱世才用重典,现在就启用,说明皇帝对自己的统治非常的没有信心。   云峥翻了几页苏洵送给他的《庆历编赦》实在是看不进去,闲着没事就逗弄看家蛇,陆轻盈似乎感受到了丈夫的烦躁,站在窗口对他说:“您也不用太担心,都江堰养活了成都人千年,大水来时分水,枯水时节穿淘(清理河底淤泥),如今张知府正在带人日夜不停地休整飞鱼嘴,今年长江水不多,春潮都没有来临,所以为了提高水位,张知府调集了永兴军,永康军岁治都江堰,用竹笼装着石头往江里扔,打算抬高水位,这样一来大渠里就会有水,大家就能春播了。”   云峥继续逗弄着看家蛇,让它缠绕在自己的胳膊上,自言自语的道:“夫人啊,你不知道人的生命是何其的脆弱,人心又是何等的难以揣测,谁都知道有灾害,却没有人真正地去自救,咱家已经自救成功了,而其余的人却在等着官府来帮助自己,把自己的性命拴在官府的裤裆里,何其的愚蠢啊!” 第47章 密函带来的商机   因为有了笑林的存在,云峥就能看到很多以前根本就不能接触到的东西,比如这一封被人家标注为三级机密的信函,笑林就大方的让云峥看了,因为云峥打算去银星和市去赚点钱,对云峥的这个要求,笑林非常的赞同,他很想看看云峥是怎么糊弄西夏人的。   李元昊废后了,这是一个没有多大家值的消息?云峥瞅着面前的笑林,觉得大宋的密探都是蠢货,一个部族或者一个国家废后,都是利益均衡之后的结果,只需要瞅瞅谁到底当了皇后,就能明白那个家族或者部族受到了李元昊的重用,或者拉拢,就算不是,也能看出李元昊的心态变化,现在这些人把这样的一条信息居然当做保密等级最低的消息,低到了可以给自己这样的闲散人员看,他们的头是怎么长得?   元昊妻子野利氏本是野利遇乞的女儿,有勇有谋。野利氏嫁给元昊后,被册封为宪城皇后,元昊特别畏惧她。自从元昊又娶自己的儿子宁令哥的妻子没??氏之后,册封没??氏为新皇后。元昊在天都山营建别墅,与没??氏居住在一起,野利皇后很少见到元昊,加之自己的父亲、叔父无辜被杀,而元昊又夺走了自己的儿媳妇,野利皇后从此失宠,因而满腹怨气,不免发几句牢骚。元昊听说后,于天授礼法延祚十年六月废掉野利氏皇后之位,命令她居住其它宫殿。   看完了这段话,云峥将信封又一次封好,笑眯眯的对笑林说:“你最好把这一封密信标注成最高的等级,如果朝中那些人还有聪明人就该知道如何运作,至于我,今年做准备,明年年初就会去银星和市赚钱,朝堂上的事情还不是我一个小小的承奉郎能做得了主的,承奉,承奉,说白了就是一个到处拍马屁的官职。   我从这封密函里面看到的是财富,就不知道朝堂里的官员们能从里面看出什么来,唔,今年要做很多准备,事情很多啊。”   云峥说完这番没头没脑的话之后,就把笑林扔在一边,高兴地去找陆轻盈,那个小财迷听到赚钱的消息一定会非常的高兴。   西夏就要乱了,要知道乱世的时候才是赚大钱的时候,尤其是对西夏这样一个纯粹的进口国来说更是赚大钱的好机会,云家的酒和香料一定非常的有市场,到时候再把锦缎当成搭售品,一定能赚的盆满钵满。   李元昊一直不允许汉地的锦缎丝绸过多的进入西夏,现在恐怕不由他了吧?一个靠着武力恫吓才勉强凝聚到一起的国家,到底对皇室有多大的忠诚度,云峥很怀疑。   云家的烈酒对于游牧人民来说就是毒药,一旦喝上了瘾头,想要拒绝这样的诱惑那就太难了,不喜欢洗澡的西夏女子一定喜欢把自己打扮的香喷喷的,用香味来隔绝体臭云峥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恐怖味道,但是西夏人一定会非常的喜欢。   汉人喜欢把苏合香入药吃下去,对于西夏人云峥觉得自己应该用酒精把这些固体的香料稀释一下,装在瓷瓶子里卖给西夏人,一定很有赚头。   至于稀释十分,还是百分,这还需要进行试验。   回到云家的库房里帮着陆轻盈整理了一下绸缎,摸着这些光滑的丝绸,感慨万千,这么好的东西怎么就不敢大规模生产呢?那些勤快的织工们总是担心没活干,那些蚕农总是担心自家的大茧无人问津,唯一的原因就是大宋的丝绸锦缎用量有限,皇帝连蜡染都禁止,更不要说丝绸了,往海外买,路途过于遥远,陆地上的丝绸之路又被封锁掉了,大宋人缺乏一往无前的勇气,缺乏开拓市场的雄心壮志,只好限制国内的丝绸生产。   云峥觉得自己有责任让西夏的牧民们穿上美丽的丝绸,那些爱跳舞的红脸蛋姑娘穿上这样美丽的丝绸翩翩起舞的时候该是一种怎样的美啊。   吐蕃人也不能放过,既然八思巴才兴起向神灵和尊贵的客人敬献哈达这一良好的传统,自己有责任现在就把这股子风潮引起来,并向辽国和遥远的草原上传播。   想想都幸福,每一个牧民见到好朋友的时候,先不说话,而是掏出一条美丽的丝绸哈达敬献给自己的朋友,这是多么诚挚的祝福啊,然后两兄弟就坐在青草间,掏出一坛子云家的烈酒边喝边引吭高歌赞颂伟大的神灵,这是多么美的一幅图画啊,草原汉子的雄壮彪悍展现的一览无遗。   而云家呢,不过是随便要一点不值钱的牛羊和牛皮,至于有人愿意私下里拿不要的战马来交换,云家也能勉为其难的答应,毕竟草原上的兄弟的福祉才是最重要的,云家就不是奔着钱财去的,而是为了交朋友,就是单纯的交朋友。   “夫君,夫君,您怎么流口水了?”陆轻盈担忧地看着幻想的满头大汗的丈夫,一边帮着他擦口水,一边大声地问。   云峥抱着陆轻盈,美美的在她的嘴上吻了一下,嘴巴离开陆轻盈的嘴巴的时候还发出很大的声响,就像拔掉瓶塞子一样的闷响。   陆轻盈已经习惯丈夫不定时的发疯,虽然当着小虫的面有点害羞,不过已经不太在意了,就听云峥高兴地对她说:“云家现在要全力纺线,然后把咱家的丝线交给锦官城纺织,给他们掏加工费,织完以后就拉回来,记住了,咱家的丝绸不卖,陆家如果有多出来的丝线记得收回来,价格不能太高,翻过年我出去一趟,把这些丝绸全部卖掉,开拓出一条商道出来,如果事情顺利,以后成都的丝绸就有了去处,这些织工就不担心没活干了。”   就在云峥大肆的向老婆吹嘘的时候,笑林躲在屋子里一个字一个字的研究那封密函上的字,他实在是看不出有什么名堂,不过就是李元昊抢了自己的儿媳妇而已,以前的皇后被废掉了,这对李元昊那个色鬼来说算不得什么事,他连自己的老娘都能毒死,把自己的怀孕的老婆杀掉又不是没干过。难道说这一次就会有什么不同?   他是怎么从这里面看出可以发财的?他是怎么看出这件事情大宋有便宜可占的?烦躁的笑林,想了很长时间,都想不通,或许这是奸商的本能?这时候他忽然想起自己身边还有一个奸商,赶紧骑上马,大白天的就去了灵犀阁,准备让花娘看看,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玄机。   花娘看过之后,长久都一声不吭,闭上眼睛盘算,高耸的胸脯起伏的厉害,睁开眼睛之后敲着那封密函对笑林说:“大宋现在如果有心,就可以去分化拉拢一些自己的敌人,这是最好的时机了,李元昊干出天怒人怨的事情,现在连自己的儿子恐怕都想杀死他,这个人已经离众叛亲离不远了。   西夏人不是听从张浦的话不允许大宋的奢侈品进入西夏吗?现在估计会有松动,云峥手里都有什么?烈酒?我们都知道这东西最适合苦寒之地的人,所以他一定会卖疯的,他还有什么?苏合香?只要是女人都想要,不过这两样东西数量太少,他家最多的是什么?”   笑林想都不想的说:“丝绸!可是李元昊不会允许丝绸大量的进入西夏的,交易丝绸只能去银州都司,大宋商人到了银州基本上就是待宰的羔羊。”   花娘恨铁不成钢的咬牙对笑林说:“不是都说李元昊快要众叛亲离了吗?他的规矩有效吗?在西夏没有出现下一个强力人物之前,云峥一定会把丝绸卖给西夏人……   天啊,这家伙竟然想把西夏人当成跳板,接触契丹人和吐蕃人,他到底要干什么?不行,我得去问问。”   花娘一下子从软榻上跳起来,穿上鞋子就往外走,笑林总算是明白了一点,跑出去帮着花娘套车,不一会就烟尘滚滚的向云家跑去。   张方平站在太阳地里,嘶声的喊叫,无数打着赤膊的军卒用摇臂吊起一个个装满石头的竹笼,随着张方平的号令一起松手,波涛汹涌的分鱼嘴立刻就溅起了无数水花,在经过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劳动后,江水淹上了水闸。   三十几个壮汉喊着号子摇着杠子,缓缓地打开了水门上的千斤闸,汹涌的江水立刻就涌进了水门,波涛滚滚的奔向了成都平原。   一些年轻的后生穿着红色的绸衣在水头的前面奔跑,后面就是汹涌的长江水在紧紧地追赶,有一些少年人被浪头打倒立刻就引来整天的哄笑,那些水性极佳的少年人在奔涌的水流中随波逐流,懊恼的大声咒骂,结果引来更多的嘲笑。   张方平和苏洵站在水闸上,脸上终于有了笑意,这些水虽然不能满足整个成都府的稻田,却也能保住成都府夏收还有粮食可以果腹,连日的辛劳终于有了回报。   张方平只祈求到了八月雨季来临之前,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把江里的那些石头清理出来,否则,等待成都人的将会是一场大水灾…… 第48章 不做英雄   生活其实就是在不断地渡过一个又一个的难关,顾此失彼有时是无法避免的,只能权衡之后取对自己最有利的一种方式去做而已。   在李冰父子开凿都江堰之前,现在号称“天府之国”的成都平原,在古代是一个水旱灾害十分严重的地方。李白在《蜀道难》这篇著名的诗歌中“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人或成鱼鳖”的感叹和惨状,就是那个时代的真实写照。   都江堰水利工程充分利用当地西北高、东南低的地理条件,根据江河出山口处特殊的地形、水脉、水势,乘势利导,无坝引水,自流灌溉,使堤防、分水、泄洪、排沙、控流相互依存,共为体系,保证了防洪、灌溉、水运和社会用水综合效益的充分发挥。都江堰建成后,成都平原沃野千里,“水旱从人,不知饥馑,时无荒年,谓之天府。”   作为蜀中的士子如果不知道都江堰的在水利方面的作用,是会被人家耻笑的,这是蜀中人的骄傲,也是蜀中士子的脊梁所在,如今大宋的水利官员,其中有六成出自蜀中,李冰的业绩不但光耀千古,也福泽蜀中的士子。   滔滔岷江,祸害了蜀中平原数万年,唯有到了人类开启智慧之后,才由李冰父子化害为宝,智慧无疑就是人类战胜自然,改造自然地无上法宝。   笑林自己就感到极度的缺少智慧,在花娘和云峥的争辩声中,他无奈的退了出去,因为他发现自己一点都听不明白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为什么西夏人一定会购买丝绸?为什么卖一坛子酒就需要搭配一匹马?为什么在有了苏合香之后,西夏人的战马忽然就变得不值钱了,为什么在内地卖的不是很昂贵的丝绸,到了西夏就会变成天价?什么时候一匹丝绸就能换一匹马再加上两只羊了?   “你少去银星和市凑热闹,就你长得这副包子样,去了那里还不得被李元昊这只狗给你叼跑了,那家伙是出了名的色鬼,你不能去!”   云峥不管花娘如何的哀求,就是不愿意带着她一起去银星和市发财,却勉强同意了她入股的要求,作为一个大男子主义者,云峥讨厌使用美人计一类的勾当,那些西夏人现在早就被汉家的商人供养的和猴子一样精明,美人计?估计西夏人最喜欢了,吞了你的美人不帮你办事,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就好好的等在成都府等着分钱,我和笑林去,如果可能,我甚至都想扮演一回强盗,其实我最喜欢做强盗了,这才是真正的没本钱的买卖。   笑林,我们再西夏当强盗不触犯大宋律法吧?”   云峥一回头发现刚才还听得很认真的笑林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喜欢赚钱的过程,不喜欢钱!”花娘说的义正词严。   “把你的钱都给我,你不需要,我急需钱,多少都不够!”云峥很自然的伸出手问花娘要钱,一个喜欢奋斗过程的人没必要拿那么多的钱财。   笑林靠在树屋的底下,茫然地看着湛蓝的天空,成都府还是没有下雨的迹象,虽然河沟里开始有了清水在流淌,老天不下雨,那些高处的田亩依旧干涸一片。   和聪明人做朋友是吃亏的,不为别的,有一些笑话人家能听懂,自己听不懂其中的含义就是一种大亏,因为云峥和花娘又在屋子里大笑起来。   笑林的耳朵很尖,虽然隔着十丈远,他还是能隐约听到他们在说牛和骆驼的故事,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骆驼用驼峰储存水喝?牛有四个胃,白天猛吃,晚上再把胃里的草料吐出来反刍?这些不好笑啊,和李元昊半点关系都没有,为什么花娘说了李元昊三个字,两个人就会笑的和疯子一样?   笑林现在彻底的认识到了一件事,大师兄让自己来监视云峥根本就是一个错误,自己没有能力来监视他,如果只是监视云峥的行踪这很简单,但是想要监视他脑袋里想的什么,他发现自己无能为力。   笑林的手抖了起来,这双手可以撕裂虎豹,可以挽强弓,可以杀敌于国门之外,可是今天,他却感到了深深地无奈,在武力触及不到的地方,自己就显得毫无用处。   “我们说的简单,其实都是镜中花,水中月,我是没本事把这些事情变成现实,除非笑林帮我,不光是笑林,还需要苍耳他们,憨牛,猴子都需要,只有我们组成一个整体,才能在银星和市赚到钱,说到底,我的执行力不够。”   云峥的花从屋子里传出来,刚刚还自哀自怜的笑林一下子觉得好过多了,师父说过,人生在世上就注定是有用的,不管是好人坏人都是如此,这段话笑林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忘记了,想不到这个时候竟然清晰地出现在脑海里。   “还是有用的。”笑林自嘲了一下,再一次抬起头就看见苏轼正趴在树屋的平台上低头看着自己,笑林老脸一红,自己心神失守的情形下,居然忘记了警觉的本能。   “你能教我们轻功吗?”苏轼满怀期望的看着笑林。   “什么是轻功?谁告诉你的?”   “云二说的,他说你师兄从家里走的时候蹿墙越脊的手段就是轻功,能不能教我?”苏轼从木屋上上笨拙地爬了下来,继续追问。   笑林摇摇头说:“好好地跟着云大学本事,等到你学好了本事,就会发现武功是一门很没有用处的本事。”   “不愿意教就明说,干嘛侮辱武功?文武之道一张一弛,乃是天理,就像天地阴阳,日月交替,缺一不可,易经上说,独阳不生,孤阴不长,这是至理名言,咱们大宋就是因为会武功的人太少,读书识字的人太多,所以才会被人家欺负,要是有一万个你这样的好汉,只要组成军队,很容易回复我汉唐旧观的。   古时候霍去病率领一万大军就马踏焉支山勒石为记,何等的英雄,而今世上已经没有那样的英雄了。”   听苏轼这样说,笑林顿时就起了考校的心思,笑道:“难道狄汉臣也不能算英雄?,他骁勇善战,多次充当先锋,率领士兵夺关斩将,先后攻克金汤城,宥州等地,烧毁西夏粮草数万,‘收其帐二千三百,牲口五千七百’,并指挥士兵在战略要地桥子谷修城,筑招安、丰林、新寨、大郎诸堡,‘皆扼贼要害’。   他每战披头散发,戴铜面具,一马当先,所向披靡,狄青下了累累战功,声名远播于边塞,难道这样的人也不能算作英雄?”   狄青的战绩被大宋广为宣传,在大宋“面涅将军”之名真正称得上家喻户晓,苏轼应该听过人家的名头。   没想到苏轼摇摇头说:“云大说了,把狄青放在边关,他就是一个无敌的猛虎,可惜朝廷把一只猛虎用铁链子拴起来放在家门口当看门狗,这样的看门狗习惯性的竖毛呲牙,一定会让主人不喜欢,所以被杀掉吃狗肉的时间不远了。   是蛟龙就该在大海里翻波,是猛虎就该虎啸高岗让百兽震惶,看家狗的吠声只能招来打狗棍,他的命运已定,无法更改。”   笑林皱皱眉头不悦地说:“狄汉臣至今人在惠州当团练使,马军副部指挥使,那里给人当看门狗了,小子一派胡言。”   苏轼拍着手笑道:“这样的猛将难道就不该送到延安路和西夏大战,或者调去山西防备辽人入侵,缘何会放在惠州,你且看看惠州在什么地方就明白了,那是在大海边,猛将去了安逸的地方还能有什么用处呢,难道是抓贼吗?”   笑林胸口中刚刚消散的郁闷之气被苏轼的一番话又给勾引起来,这小子说得没错,狄青这只猛虎确实被放在了温柔乡。   “苏轼不得胡言乱语,朝堂大事岂是你一介黄口孺子可以信口雌黄的,狄汉臣有功于国,现在享几年清福没什么不对。”   见苏轼在和笑林争辩,云峥赶紧出来呵斥。   “有什么好呵斥的,孩子说的半点不假,温柔乡就是英雄冢,那位英雄只要几年不上战场,就不会打仗了,刘备当年还说自己三年未打仗就脾肉顿生,一个团练使用不了几年就成废人了。”花娘揽住苏轼,愤愤不平的反驳,反驳完了之后还小声的鼓励苏轼以后就这样说真话,说实话,做一个好汉子。   “你这是要害死这孩子是不是,他的家教本来就方正,将来的道路注定会非常难走,我打算让他学的圆滑一些,这样他就会少掉很多的灾祸,你这样鼓励他,岂不是要他张开嘴什么都说,那样一来,岂不是成了官场最忌讳的大嘴巴,一旦成了这样的人,不管他的才华如何的横溢,将来的道路也会坎坷异常,并且会招来小人的嫉恨。   我身边人,不求他建功立业,只愿他福寿绵长,云家子弟不做英雄,也不做诤臣,每个人只要能把一生快活的渡过去我就心满意足了。” 第49章 我来也   笑林的脸色变了一下,他一直以为云峥是一个以天下为己任的人,没想到云峥的心思竟然是准备浑浑噩噩的度过一生,这样一个惊才绝艳之辈怎么庸碌的过一辈子,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啊,不行,他绝对不能成为那样的人。   “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在豆沙寨不是已经做得很好么?现在为何要退缩?”   “时机不好啊,有一个大人物就要横空出世了,将来人人都说他身负天下三十年的大名,个个都对他充满了期待,所以,我这样的小虾米还是躲远些,早点考上进士,混一个小官去偏远的地方混日子,朝堂上太危险了,不去!”   笑林现在无比的怀念在凌云渡上修建索桥的五沟和尚,自己口舌笨拙,劝不动云峥,只希望五沟回来能感化的云峥,为天下百姓卖命。   云峥无意中从塘报上看到了王安石的消息,这位牛人如今王在鄞县任职,在青黄不接的季节将县政府仓库中的粮食借贷给当地老百姓,等到秋收以后,加纳少量利息,偿还官府,县仓的粮食因而新陈相易,粮食腐坏的危险被消除了。   别人不知道,云峥如何会不知道这就是青苗法的雏形,这家伙从现在就开始了自己恐怖的变法试验,再来几年,就能叱咤风云了,等到仁宗皇帝去世,神宗即位,他立刻就会见神杀神,见佛杀佛了,变法失败不说,还会给大宋开启一个最恶劣的开头,那就是文字狱!   这样的瘟神还是躲远些,不但自己要躲远些,还要教苏轼也躲得远远地,谁只要沾上他,倒霉十年是最轻的。   他那良莠不齐的变法,云峥根本就不敢接受,后世的太宗划了好多块试验田,见种子发芽了,才敢往大田里播种,这位根本就是拍着脑袋想当然的指导天下民生,太勇敢了,也只有神宗这样的热血皇帝才会相信那句著名的“民不加赋而国用足”的屁话!   云峥到现在还不理解王安石为什么会说这句话,官府把钱强行借给百姓收利钱,这在穷困的地方自然是皆大欢喜,这些钱可以支持来年更好的生产,可是在那些富裕的地方,人家不需要借钱,你非要借贷,这就是明抢了。   每年产生的利息就是他说的那句话“民不加赋而国用足”的注脚。   云峥当然不会把这些话说出来,王安石现在不过是一个县令而已,还没有达到可以左右天下的地步,身负三十年大名的说法目前也只有云峥一个人知道而已。   陆轻盈这些天非常的忙碌,总是在按照夫君的话去买粮,只要官府开始卖粮,不管什么价格云家都会大量的买进,现在的云家几乎已经变成一个巨大的粮仓了。   “夫君啊,现在成都府已经有水了,您看稻子也已经种下去了,您还担忧什么,咱家的粮食实在是太多了,而且官府好像也不愿意给咱家卖粮食了,那些粮商认为咱家也打算做粮食买卖,也不愿意卖粮给咱家,妾身今天可是没少被人白眼相待。”   “不缺粮?你是说成都府不缺粮了?油菜没了,柑橘没了,旱坡地上的杂粮没了,因为没有草,没有多余的粮食,百姓家今年都不养猪,不养羊了,鸡鸭养的也少了,知不知道,这些可都是粮食啊。   人不是光吃米的,还要吃别的,你去看看,那些光吃大米的人,一顿饭能吃多少米,咱家这种总是有菜有肉的人又能吃多少米。   苍耳叔前两天还对我说自己的饭量不行了,连作坊里的妇人都吃不过,要知道苍耳叔在豆沙寨可是出了名的大肚汉。   没了这些食物作补充,大米会消耗的非常快,快的你都想象不到,咱家到时候还要拿粮食去官家的作坊里换酒,要不然生意就没办法做了,不多屯点粮食怎么行。”   夫妻二人正在闲谈,就看见猴子笑嘻嘻的从外面跑进来,到了云峥的跟前笑着说:“少爷,朝廷救济给成都府的粮食来了,按照律令,咱家还有三担多免费的粮食可以领取呢。”   听到这些话,云峥立刻就笑的见牙不见眼,这还是自己头一回享受大宋的福利,吩咐管家带上竹筐赶紧去领取,听说这一次送过来的大部分都是麦子,还是关中的好麦子。   云峥不但让老廖去领取自家的,还让他放出话去,要是有不喜欢吃麦子的,云家愿意一斤麦子换取八两谷子,大量的收购。   麦子对蜀中人来说就是一个麻烦,吃惯稻谷的胃口享受不了麦子的折磨,所以两天的工夫,云家又多出了来很多的麦子。   云家的磨盘开始日夜不停地转动,将麦子磨成面粉,麸皮被拿去喂猪,养羊,麦子被整整的磨了三遍,第三遍的麦子蒸出来的馒头已经非常的黑,咬在嘴里也非常的粗糙,陆轻盈不知道云峥干嘛要弄出这么多的黑面出来,这和吃麸皮有什么区别。   “这可是救命的粮食,娘的,从下完雪到现在一滴雨都没有下,一旦到了雨季,我都不知道这里会下多少雨,到时候你就知道黑面的重要性了,人一旦没了吃的,观音土都会往下吃,更不要黑面了,到时候那可都是宝贝。”   云家大肆的购买粮食终于引起了官府的主意,一个小吏来到云家,要求云家的家主明日清晨去府衙一趟,府尊大人有话要问。   陆轻盈紧张极了,毕竟云家现在做的事情和那些粮商做的事情差别不大,都是在灾荒年大肆的屯居粮食,只要是地方官府都会过问一下。   云峥比起陆轻盈就稳健的多,到了晚上依然在认真地读书,做笔记,《庆历编赦》将很多的法律条文模糊化了,变得不再清晰,这样就给了地方官很大的操作空间,如果遇到清官,自然会造福百姓,如果遇到昏官,立刻就会变成残民之贼。   云峥认为这是张方平在给自己开后门,好方便自己治理成都,原本审判权大部分操纵在提刑官手里,现在他只不过用了一个小小的堪问手段,就把自己的权利扩大到了提刑官的职权范围。   早就听说这个人为人严酷,就不知道明日的会面将是一个怎样的场面,很是期待啊,这一次算是见到了一位真正的大宋高官。   “夫君,明日如果事情不妙,咱们就把粮食还给常平仓如何?”陆轻盈翻身坐起忧心忡忡的对云峥说。   云峥摇摇头道:“没有那个必要,我们还没有触犯律法,之所以能够购买到这么多的粮食,其实都是张方平自己的自尊心在作祟,他告诉成都人,现在有了水,就不用担心粮荒,只要等到夏粮收割,灾祸就会远去。   新官到任,三把火是要烧的,他将朝廷救济的麦子无偿的分发给百姓,而且不分上等户和下等户每家都有,其实就是在拿朝廷的粮食在贿赂成都府的百姓,现在可能也觉得不妥当了,他把岷江的水引上来了,天上的水却没有受到天人感应降下甘霖,干旱越发的严重了,等到夏季一过,秋汛来临之时,他还要将填进河道的石头再取出来,否则江水就会倒灌,如果成都府成了泽国,他张方平恐怕难逃罪责,不过这是干事的人必须背负的责任,这家伙应该能扛得住。”   夫妻二人嘀嘀咕咕地说了很久的话,这才把陆轻盈哄得开心入眠,云铮也闭上了眼睛,打点精神准备见见名传千古的张方平到底是何等英才。   第二天云峥在城门打开的第一时间就进入了成都府,穿过乘烟观的废墟来到府衙门前等候张方平的接见,官场最讲究上下尊卑,云峥现在既然是朝廷的官员,那就必须遵守这里的规则,想要白衣傲王侯的人基本上都是傻蛋。   张方平远比自己想象的年轻,最多也就四十岁,在赵知府离开的时候,匆匆见过一面,坐在知府家的花厅里,瞅着外面精致的园林,不由得想起赵子星来,那个豪爽的纨绔自从去了两湖,如今还没有收到他的平安信。   蜀中今年有灾害,道路上自然不会太平,长江上的水位也不高,想要沿着长江往下游走,在大宋还是跟过鬼门关一样,听说长江三峡上那块叫做我来也的暗礁就让多少人成为了鱼鳖的美食,现在他应该已经过了三峡了吧?   “承奉郎在想什么?如此的入神?”张方平非常的奇怪,这个少年人明明在和自己说话,却不知为何会变得神思恍惚,这是非常不礼貌的。   “府尊恕罪,下官看到花厅前的这座假山,忽然想起同窗赵子星来,他告诉我,大灾到来的时候,他父亲要求全家缩衣节食,可怜他食肠宽大,总是吃不饱,于是他母亲就会把糕点偷偷的藏在这座假山的一个洞里,属下想起这段往事,不由得担心同窗能否平安的避过我来也!” 第50章 城市的秘密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行船走马自有三分险,更不要说水流湍急的三峡,人人都说老不入川,老夫还不是千里为官至此,小小年纪活的暮气沉沉,不是为人之道。”   云峥拱手表示谢过张方平的教导,再次落座道:“府尊大人既然能让成都府处处清泉横溢,为何就不考虑一下将要到来的大灾?”   张方平瞅了云峥一眼笑道:“只要你们这些富人不再亡命的囤粮,老夫不认为成都府还会有什么灾害,旱魃降服容易,想要灭除你们心中的贪欲难上加难啊。”   云铮古怪的笑了一下说:“您的运气很好,入冬之时的几场大雪将蝗虫卵尽数冻死,否则就以蜀中的气候,等到天热之时已是飞蝗满天了。”   张方平呵呵一笑再不言语,他相信云峥一定会给他一个为何要如此亡命屯粮的理由。   “成都府商业繁容,自然处处商机,从泥土到美人都是商品,粮食又何能例外?云家的粮食最主要的功能就是酿酒,酿好了酒,我就会拿着这些酒去银星和市去交换牛羊和毛皮,说不定还能换回来一些战马,说到战马的优劣,辽国的战马恐怕都赶不上西夏马,只要能给大宋换回来一匹战马,那么西夏就会少一匹战马,就粮于敌有多么大的威力府尊想必非常的清楚吧。”   “完美的借口,只是老夫认为蜀地之民如今缺粮,你却拿着粮食去酿酒杀敌,权衡之后老夫认为不妥,你云家的粮食必须平价粜出,否则老夫就会下重手。   赵知府顾忌属地商业,老夫不在乎,在老夫看来,回归农桑才是正途!”   云峥起身施礼道:“府尊之言确实凿凿,是正理,云峥这就回家将粮食平价粜出,不敢让府尊担忧。”   张方平脸上不但没有喜悦,反而淡淡地说:“苏洵将你夸赞的世上少有,原来只有这点本事,果然是见面不如闻名啊。”   云峥笑道:“小子不过是滥竽充数,蒙苏先生青眼相加,惭愧,惭愧!”   说完话,云峥也不多停留,立刻告辞,张方平也没有送云峥出门,坐在大厅上拿手指轻轻地扣着桌子。   苏洵从屏风后面转出来疑惑地说:“这和他往日的性格大大的不符,老夫以为其中定然有诈。”   张方平面无表情的说:“老夫准备下均粮令,成都府的粮食需要按人头发放,而不是按照金银的多寡而论。”   苏洵这才明了的说:“行不通的,只有造反的人才会用均粮,均田作为口号,您代表官家,行不通的,老夫以为你等不到这道命令发布,就会被贬官远窜。蜀中大族很多,朝中为官者不在少数,您不会下这道命令的是吗?”   张方平站起来烦躁地说道:“春时其实已经误了,夏粮收割的时候正好是成都府的雨季,粮食一旦遭到大雨的侵蚀,减产在所难免,我们不但要时时注意岷江的洪峰,还要注意田地里禾苗长势,最令人无奈的是还要和云峥这样的人作斗争,成都府前些时间还传出独眼石人的传闻,再加上乘烟观被毁,这两年,成都府可谓灾祸连连,如果不用雷霆手段,迟早会生出民变来。”   云峥带着猴子在成都府闲逛,难得出来一次,就要玩个痛快。   初春的成都府终于从萧条中走了出来,街道两边的店铺也开始开门迎客,今天答应云二给他带一套泥人的,真不明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喜欢泥人。   云峥不但购买了泥人,还购买了一个大头娃娃,猴子套在脑袋上,玩的不亦乐乎。   云峥边走边磕着手里的南瓜子,这些瓜子用沙子活了一起炒,最是香脆可口,猴子玩了一会大阿福,就凑到云峥跟前说:“知府不会没收咱家的粮食吧?”   云峥无所谓地说:“他打算要我们把家里的粮食平价粜出。”   “凭什么啊,那是咱家的粮食!好不容易才买回来的,不卖!”   云峥吐掉瓜子皮敲敲猴子手里的大阿福说:“咱家的粮食就是预防灾年的,如果张方平有本事让成都府实现每个人手中的粮食一样多,那是大好事,咱家用不着那么麻烦招呼织工来家里吃饭了,所以,现在只要等着张方平施行他的宏伟计划就是。”   “他万一要是成功了怎么办?”猴子非常舍不得那些粮食,可能是在元山饿怕了,他对粮食有一种特殊的贪婪之心。   “成功?说笑话呢?不要理会那个疯子,他要是真的这么做了,只会把成都府的现状弄得更糟,本来啊,老百姓对于灾害是有一定的预防能力的,没有任何办法的人是少数,官府需要照顾的是这一部分人,现在张方平既然要施展自己的宏图大略,将所有人都包容在自己的羽翼之下,我们等着看笑话就成了,用不着理睬他。”   猴子这才放心的哦了一声,也从口袋里掏出瓜子磕了起来,云峥走了一路打了一路的招呼,从茶馆里认识的那些人,如今一个个都鬼鬼祟祟的,看人都在盯着别人的脸仔细的鉴别,想要看出点不同之处来。   云峥相信自己绝对不是第一个被唤去谈话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这样庞大的说服工作不知道张方平能否做到,估计到最后动用武力的可能性是最大的,这家伙根本就不是来帮助成都人的,是来祸害成都人的,官职越大,祸害的就越狠。   用不着串联,只要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就足够传达足够多的意思,云峥现在一心想要融进成都府这个大家庭之中,既然自己是富人,那么自己就该站在富人的立场说话,一个富人家钻到穷人群里会被人家质疑人品,不但富人怀疑,穷人也怀疑。   今年的蚕丝很少,市面上几乎见不到蚕丝,即使有也是有人在出手去年的存货,丝绸店铺里冷冷清清的,只有几个小伙计无聊的趴在柜台上闲聊。   这就不是成都府的常态,一个富裕的城市在灾害的面前是如此的脆弱。   云铮看透了这个城市,他们的骄傲,他们的惊恐,他们的无奈,还有他们的懦弱都被云峥看了一个通透,这个城市对他已经没有了任何秘密。 第51章 人间火炉   成都府的晚春因为没有雨水变得恐怖起来,田阳无遮无拦的挂在天上,放眼望去整个成都都是灰蒙蒙的,往年翠碧如洗的山峦如今好像蒙上了一层灰尘,变得有些枯黄,田野里依旧是碧绿一片,稻田里依旧生机盎然,这样的景致却无法掩盖丘陵上焦枯的现状。   往年绿水悠悠的小河,如今河底长着青草,云峥非常的奇怪,没有水,那些荷花居然还能钻出绿芽来,不过藏在淤泥底下的莲藕可能不知道,不管它多么努力的催发生机,绿芽在高处淤泥之后就无一例外的变成了枯枝……   云峥看到了几条相濡以沫的鱼,抬头看看日头,他坚信,这些鱼坚持不到太阳落山……太小了,不值得走下去捞起来,不过别人家的孩子可不这么看,他们抓到鱼,立刻就放进篮子里,这些鱼虽然只有寸半长,穷人家的孩子知道该在什么时候储存粮食。   灾难从入冬延续到了晚春,这让张方平的心理焦灼无比,他的命令并没有让成都府的富人有任何的松动,随着灾害的延续,涌入到成都府的灾民越来越多,张方平的口气从强硬变成了劝说,云峥知道,接下来就是哀求了,不过在哀求过后,出动武力也就顺理成章了。   云家的粮食一直在减少,成都府有专门卖酒的三十三家正店,酒曲子每年都由官家发卖,在这个私自制造酒曲超过五斤就要砍头的时代里,云峥想要不接受盘剥,将自己的蒸馏酒成本降下来,最好的时机就是灾荒年!   只有在这个时候,朝廷的酒库才会缺少粮食,也只有这个时候酒和粮食的价格才会会相差不大,去年酿造的酒,如果到了现在还不能快速的脱手,酒就会变酸。   而生产酒就是酒库唯一存在的目的,如果没有酒,那些庞大亢杂的官员就没有进项,酒税就没有办法凑齐,这是大罪过!   云家把低价买回来的粮食慢慢的高价卖给官家,这就是张方平的哀求措施,也是最后的出路,到了这个阶段,云峥把粮食卖的没有丝毫的犹豫。   苏洵甚至为此给云家大唱赞歌,当然,这时候唱赞歌纯粹就是一种脑残行为,云峥再三的恳求过后,老苏这才放过云家,改去吹诵陆家,因为陆家的老太爷也发话了,为了支持知府,也把自家的粮食高价卖给了官家。   陆轻盈眼看着夫君把粮食拉出去之后就拉回来数不清的酒,心里面哀痛的几乎无法形容,这个时候就是傻子都知道保有粮食才是最正确的一条路。   蚕桑严重的不足,所以缫丝作坊又处在半停业状态,于是那些妇人在腊肉的带领下开始蒸酒,这个活计需要一直做到秋天。   如今的云家稻谷已经不多了,剩下的都是麦子,所以就停止了向管家卖粮食,因为成都府的本地粮食就是稻谷,官家认为麦子都是作为救济粮发下去的,所以不在清算的行列。   大宋的律法条文精细的让人无话可说,既然屯留大批的麦子不算屯粮,云家现在自然不肯把麦子放手,不过非常的可恶,面粉却在禁止的行列,这是引用了《庆历编赦》里面的条文,张方平既然亲自编纂了此书,自然要用它来约束其他人,能从这里面找到漏洞,云峥觉得很高兴吗,大宋的文人在这方面的节操,高洁的让人钦佩,律法不禁止就是可行的。   当苏洵将云家的状况告知了张方平之后,他也只能徒呼荷荷。   云峥从来都没有把这事当成荣耀,这个漏洞在自己研究《庆历编赦》的时候就发现了,自己一家人吃饱,全世界饿肚子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等到粮食吃的差不多了,带着全家背着金银出去逃荒可能是个很好的主意。   待在饿肚子的人群里太恐怖了,想想都害怕!   书院从冬日里放假之后,一直处在放假状态,朝廷给米粮不够所以只能回家就食,彭蠡先生将不多的米粮分散给了学生和先生,所以他们的饭食还是有保障的。   老先生已经很老了,每过三天,云峥必定派憨牛送一些食物过去,听说老先生现在连酒都不喝了,一天只吃两顿饭,这样下去可不成。   别的学生也会给先生送饭食,先生唯独会接受云家的,因为在老先生看来,云峥是一个能在任何状况下吃饱饭的人。   桑田是一个好去处,那里的桑树全都是低矮的灌木,最高的不过一丈高,里面被苍耳他们收拾的很干净,烈日下往里面一钻,非常的清爽。   燥热,燥热,四月的成都府已经变成了火炉,家里是住不成了,只能搬到桑林里面去,不知什么时候起,那些织工也带着家人住到桑林里来了,只是不到云家人住的地方来,隔得远远地住在桑林的边上。   桑林边上的小路炊烟四起,今年住到桑林里的人非常多,不止是云家,凡是有桑林的人家都会住到这里来。   有桑林的地方地势往往非常的开阔,风能够吹过来,稍解一下炎热,陆轻盈担忧的对云峥说:“夫君啊,这样一来咱家的人口就越来越多了。”   “佃户攀附主家是常有的事情,但是织工攀附主家却是大罪,这样是不妥当的,咱家没必要把这话说明白,年景不好,都想吃饭,就遂了他们的心意算了。”   陆轻盈瞅着桌子上织工送过来的槐花饭,吃一口,就叹一口气。她原来很喜欢槐花饭,现在却吃不出一个好滋味,坏天气损坏了所有人的胃口。   吃了人家的东西就要去感谢一下,云峥带着陆轻盈提着一篮子糕点每个人家给了一个,很奇怪每家过来接糕点的都是女子,云峥不好往前凑,跟在后面摇着扇子像弥勒佛一样的傻笑,不过孩子们还是非常的害怕,抱着母亲的腿不住的往后缩。   母亲抽了一巴掌孩子赔着笑脸说:“小门小户家的孩子没见过世面,让您见笑了。”   云峥本来想说几句客套话,可是话从嘴里出来就变成了盛气凌人的样子:“桑林里住着凉快,可以住,不过要管理好灯火,现在天干物燥的一旦走了水,就会火烧连营,咱们就算是想要救火都没地方找水,小心了。”   妇人连忙答应,匆匆的拖着孩子拿着一块绿豆糕跑的没了影子,躲云峥就像躲恶狗一样。   陆轻盈反而笑眯眯的一个劲地夸赞自己夫君有家主的气势,女人家就该和善一些,男人家就该严峻一些,家主就该让所有人都害怕才成。   云峥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融入到了封建家长的意识流中间去了,和百姓的共同语言少,只好去苏轼家占用的那片林子。   旁晚的时候没有风,桑林里也热了起来,因为人多,所以成群的蚊子就铺天盖般的冲杀下来,苏轼,苏辙被叮咬的嗷嗷叫,老苏无奈的拿着蒲扇帮儿子撵蚊子。身上只穿了亵衣,非常的狼狈,虽然满头大汗依旧手不停歇。   老苏不允许家里的妇人出门,所以跑到桑林里睡觉的就是父子四人,出门的时候想的太简单,蚊帐都没有拿,跟前点着一堆枯草冒着浓烟,一点驱赶蚊子的效果都没有。   云峥拍拍苏轼的光脊背让他带着弟弟去找云二,那里一只蚊子都没有,苍耳知道那种东西能撵走蚊子,在云峥的要求下,很快苏洵住的地方也就不见了蚊虫。   “今日居然没有风,让蚊虫肆虐,成都府四季如春,老夫已经不记得上一次炎热是什么时候,更何况现在只是五月初,等到了六月还不知道会是何等的炎热。   老夫怀疑,一旦炎热过后就会有一场大雨落下来,旱灾防涝这是明理啊。”   云峥摇着折扇笑道:“老天爷总要给成都府一个喘息的机会,不至于这样不饶人,会好的,家里的瓦片都被烤的发红了,晚上就睡不成人,夫人和家里的女眷可要遭罪了,不如一起请过来,在这里安寝,多少还能睡个安稳,太热容易中暑。”   苏洵不理睬云铮让夫人闺女过来的废话,大家自然需要体统,不像云家,只有一个女主人,做什么都随着性情走。   “《道德经》第五篇就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上苍对人并没有偏爱,就像对待花草树木一样,不会故意给你恩泽,也不会故意给你制造障碍,他只会沿着自己的固定路径行走,现在既然已经走上了岔路,多走两步又如何?”   见老苏实在是热的厉害了,难怪,浑身上下捂得严严的,虽然穿着亵衣,他连袜裤都穿着,还用带子绑起来,不像云峥短衣短裤,只要一把折扇自然清爽无比,人一热说话都带着火气,云峥从身后拎出来一罐子酸梅汤,里面飘满了碎冰,罐子上全是凝结的水珠子,看着都让人从里到外的透凉气。   苏洵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云家居然会藏得有冰,这在开封汴梁城都算得上稀罕东西,云家怎么会有? 第52章 肉食者鄙   君子不探他人之秘,苏洵虽然有疑问,却不再问,结果罐子倒了一碗,一饮而尽,胸臆间的烦热顿时一扫而空。   想要再喝一碗,想了想,就把罐子盖上,交给仆役让他快速地把这罐子酸梅汤送给夫人和闺女,她们在家里的日子恐怕更加的难熬。   “冰火两重天啊,入冬之时极寒,入夏之时却即热,赤日炎炎,农田里的禾苗已是半枯焦,老夫虽然在成都府田无一垄,眼见大灾就要降临,却不愿置身事外,云少兄,你本是少年豪杰,足智多谋,因何不愿意帮着府尊拯救苍生,而蝇营狗苟于自己的蝇头小利,此非君子之道,彭蠡先生数十载的清名难道你也弃之不顾吗?”   身上的酷热稍解,苏洵就立刻正襟危坐,和云峥谈论起民生大道来。   “富者不失其富,贫者不失其贫,古之皆然,圣上负有教化万民的责任,官员负有引导百姓的权利,总而言之,拯救万民于水火乃是官家的责任,他们既然收取了百姓的赋税,那么就有保护百姓的责任,如今横山一代狼烟四起,捉生军肆虐边地,整村,整县的百姓被捉生军活活擒去为奴为婢,稍有怨言,则身首异处,官家可曾有片刻的内疚?   辽人打草谷,西夏捉生军,吐蕃悍匪纵掠如飞,小小安南竟然都可以在大宋攻城掠地,杀人盈野,府尊身在高位,外不能抵御强寇,内不能抚平苍生,一部《庆历编赦》新增杀头之罪无数,是为何故?难道是嫌弃我大宋死的人还不够多?   一旦有灾害,只需将百姓编入厢军即可,好一个头痛医脚的好办法啊,如今纳税的百姓越来越少,厢军却越来越多,人数几乎达到百万之巨,哈哈,蜀中灾祸发生,朝廷又可以多十数万手持农具和织机的大军了,一旦外敌入侵,又可以派这十几万人上去送死了,真是好极了,又可以看到大宋百姓人头滚滚了。   自以为是的以为把岷江水引上来就算是功德无量了?也不去看看飞鱼嘴的河道被他填高了多少,枯山水时节就该疏通河道,而不是淤塞河道取水,这是几千年来总结出来的经验啊,他张方平就比离任的赵知府聪慧?只有他知道乌鸦取水的典故?别人都是傻子?   成都府历来降水丰沛,地下水非常浅,好多地方只需要掘地三尺就会有泉水涌出来,就算不能扭转大旱,但是稍解旱情还是有把握的,谁告诉你在大旱之年还可以种植需水极多的稻米的?这时候就该种植各种耐旱的杂粮啊!   蠢到极致才会去想什么均粮的主意,他不是造反的山大王,可以打家劫舍,可以把刀子架在富户的脖子上要求他们把自己的粮食献出来,守着万贯家财挨饿?亏他张方平想得出来,就这德行还是大宋的名臣,我呸!除了多鼓捣出来几十种死刑,我看不出他高明在那里!”   云峥淤积多日的怒火就像火山一般爆发开来,从一开始云峥就打算帮着官府解决这次的灾难,可是到后来心越来越凉,张方平到来之后,干的每一件事情都是恨百姓不死,自己做的事情每一件每一桩都暴露在苏洵的面前,希望通过苏洵的嘴给张方平一点启发,没想到人家根本就不在意,一上任,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淤塞飞鱼嘴提高岷江水面,灌溉成都平原,他忘记了岷江是一条怎样的河流,这条河可是祸害了蜀中上万年的罪魁祸首!   如果江水和大渠的落差不大,这样做自然可以,即使不清理河道,洪水也会把江底的巨石抛到飞沙堰,但是现在岷江水位几乎下降了一半,半个河道被淤塞,雨季一到,一旦飞鱼嘴被冲垮,整个都江堰都会毁于一旦,所以云峥才会有带着全家逃难的想法。   苏洵长大了嘴巴,没想到云峥的反应会这么强大,自以为张方平已经是处处在为百姓着想,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和张方平干的事情都是错的。   “为何不早说?”苏洵嗫喏地问道。   “早说?我早就动手做了,还用得着说?你问我家织工的事情,难道就没有感触?一个云家帮着知府养活了四五百号人,你只要把这个法子传扬一下,稍微的威逼一下子,那些大户别人当然不情愿养,但是养活自己家的织工有八成的可能性,传扬名声和施恩的对象是要有针对性的,没人不愿意自家的织工帮着自己买死力!   那些人没活干,你也看见了,我就让她们随意挖土,不要有成绩,只需要把人养勤快就成,你看看这些天,云家在死命的挖井,小轼他们都过来帮忙了,您怎会不知道?你看看云家到现在用了一滴岷江水了吗?云家把自家的所有隐私都对你开放,你为何就只知道赞叹,却不知道去帮着张方平实施呢?   您将来的愿望是做官,唉!就以您这样不知变通的性格,除非做馆阁官,否则到了地方上也于民无益。”   云峥说的怒火高涨,连平日里该有的礼仪都忘记了,气哼哼的转身就走,现在什么事情都成了定局,说什么都晚了,现在只有祈祷大旱继续下去,雨季不要来临的过早,让稻子收割完毕,张方平好吧飞鱼嘴的淤积的乱石清理出来,要不然,麻烦就大了。   抱着好心干坏事的好官才会活活的害死人!让人悲伤的是,大宋这样的好官非常的多,而精通事物,明白情理的务实官员却少的厉害。   赵普说半部论语治天下,这纯粹是胡说八道,他连痔疮都治不好,更不要说千变万化的民情事故,云峥自己如今就在苦读,他发现想要把这些书全部读完,全部悟透,就没有任何的空闲时间了解其他,铁砚磨穿,绝对不是一个夸张的比喻。   这样的人一旦高中,首先要做的就是亲民官,拿老百姓练手练得熟练了,可以真正治理地方了,却马上升迁,变成馆阁官员,又回去了,白拿百姓练手了,然后朝廷再派一波读书人继续拿百姓历练,所以说,百姓就是官员的磨刀石。   陆轻盈坐在帐子里绣花,灯笼里透出淡红色烛光,将雪白的帐子也染成了红色,小虫像只小猫一样卧在陆轻盈的脚下,这个丫头今天贪凉,喝了太多的冰镇酸梅汤,如今肚子疼。   云峥将肚子里的话一口气倒干净了,现在全身都透着清爽,现在麻烦的是苏洵,不再是自己了,怪不得人郁闷的时候就需要找一个倾诉的对象,拿苏洵宣泄怒火正好,尽管他比较无辜,但是当着张方平的面,云峥还不敢破口大骂,那家伙的官威不知是说说的。   又穿过一垄桑田,就看见腊肉的两条腿上,齐齐的枕着三个脑袋瓜子,也不知道腊肉在给三个孩子讲什么,那三个孩子听得很认真,不过看到苏轼的脚在努力地够挂在桑树上的黑瓷罐子就知道这家伙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听故事上。   再往外走吗,就看见云家的仆役东倒西歪的躺在席子上,他们也把帐子挂了起来,已经睡得非常香甜,苍耳和几个猎户白天睡足了,这时候提着灯笼在桑田周围巡视,看他们的巡视圈子,那些织工也很明显地在巡视范围之内。   大旱之年,青蛙的鸣叫声都显得少了,夜晚显得有些单调,天上的月亮像个镰刀一样的挂在天上,现在是月初,上弦月刚刚出现,边缘显得有些虚幻,有一个好大的月晕将月亮圈在一个巨大的圆圈里,所谓日晕三更雨,月晕午时风,看来明天午后会有大风,但愿如此,能把这里的燥热稍微的吹走几分也是好的。   苍耳看到云铮在到处看,就走过来说:“云大,回去睡吧,这会已经凉快下来了,有我们几个守着不碍事,火堆我已经全部弄灭了,还泼了水,不会着火的,快去睡吧。”   云峥抓着苍耳粗糙的手说:“说会话吧,说实话,我现在非常地想念咱们豆沙寨,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我就该在小河里游水,游累了就去竹楼里睡觉,这个该死的地方处处都让人不得安逸,你说我们出来干什么?”   云峥没有睡意,一点都没有,自己气昂昂的唱着“穿林海,跨雪原”的曲子从豆沙寨出来梦想着能融入到一个更加高级的人类圈子之中,等自己进来了,才发现有些上当,这个圈子的争斗比起和元山盗匪的争斗更加的血腥和无聊。   “吃肉啊,云大,你忘了,咱们出门的时候你就要说自己是注定要吃肉的,不过现在咱们好像顿顿都在吃肉,不对,咱们在豆沙寨的时候就顿顿吃肉!”   苍耳不明白云峥说的吃肉到底是怎么个概念,很快就把吃肉的概念升级了,那就是要吃好肉,吃大块的肉。   云峥现在很希望再去找苏洵接着谈话,至少苏洵会理解自己说的吃肉的权利指的是什么,所谓肉食者鄙,未能远谋,说的就是云峥这样人。 第53章 偷鸡不着蚀把米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毫无疑问,张方平是君子,苏洵也是君子,所以君子的主意非常的好打,首先要他对你产生认同感,只要这个感觉存在了之后,就会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到了这个时候,就可以无所顾忌的算计,欺骗,利用他们了,运气好的话还能反复利用。   云峥的那些话,其实都是在夸大了说的,云峥很小心夸大了三分,不敢多夸大,要不然就会被聪慧的苏洵和张方平看穿。   自己要去银星和市,必然需要一个官家的名头,要不然去了横山,连边关都出不去,还做什么生意啊,云家的本钱太小了,这一路上要是经过了无数的关卡,天知道需要缴纳多少赋税,大宋的商人多,而官府对商人的态度那就是有盘剥莫放过。   但是,一旦自己持有成都府路转运使的红签,自然就可以一路畅通无阻,为国敛财吗,各地的官府都明白,不会有一个人来阻挠的,一旦阻拦这样的商队,他在官场上就没办法混了,因为它触动了所有士大夫的利益。   当云峥和陆轻盈拥抱着四面透风的竹夫人睡的不省人事的时候,苏洵却在桑林里彻夜难眠,瞅着天上的月亮就像一个悲苦的诗人。   这就是把苦闷传递给别人的后果,自己可以安心的睡大觉,而别人就会代替自己长吁短叹,桑林里最舒坦的时间是后半夜,微风徐徐,萤火虫一闪闪的在帐幕外面飞来飞去,陆轻盈起身喝水的时候立刻就被面前的美景迷住了,痴迷的看着萤火虫伸手想要捉,却被云峥拦住了。   陆轻盈看向夫君,见他笑着摇头小声地说:“别惊扰它们,你看这些绿莹莹的小灯笼多好看,一闪一闪的,不过它们应该在落日的时候才会发光,怎么现在还在发光?”   “可能是天太热了……”陆轻盈憨憨的说。   云峥张嘴笑了一下重重地点了一下头,非常认可她的看法,陆轻盈见丈夫不许自己去抓虫子,又躺在床榻上,隔着薄薄的纱幔瞅着漫天的繁星,握着丈夫的手,觉得内心安宁无比。   “你就要去银星和市了,不知道需要多少时间啊?”   “最少半年,年前才能赶回来啊。”   “咱家不缺钱,夫君不去,妾身也不是商人妇,您也不是重利轻别离的人,何苦要在万里关山之间奔波?”   “咱家不缺少钱粮,可是成都府的人缺少,我很担心夏粮会受灾,一旦夏粮受灾,对成都府的打击就是致命的,看在今日那些织工送来的槐花饭,我也要为他们尽一份力。   既然官府的能力不够,那就我来吧,今年的冬天,将是成都府最漫长的一个冬天,有人说过士子的责任就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开太平过于遥远,我就取中庸之道,为生民立命吧!”   陆轻盈紧紧地抱着云峥的胳膊,心欢喜的快要跳出来了,自己喜欢丈夫充满了雄心壮志,原本以为夫君是一个非常自我的人,想不到他却有这样高尚的节操。   唱了一首《虫儿飞》把陆轻盈哄得睡着了,云峥却没有一点睡意,他当然没有陆轻盈想的那么高尚,张横渠的名言之所以拿出来就是要给自己一个光明正大的出门理由,张横渠现在只有二十几岁,根本就说不出这么有水平的话。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有机会去看看自己生活过得那片小城如今是个什么样子,这个念头藏在心里已经很久了,到了现在已经到了无法遏制的地步。   如果能回去,云峥不介意带着陆轻盈一起回去,不过这需要自己慢慢地去找,去发掘,自己的那座小城市一定非常的不简单,至少在地理作用上。   凭什么自己推开了一扇门,就来到几千里之外?什么都变得物是人非?   云峥将竹夫人抱在肚皮上,听着微风灌进竹夫人孔洞的小小哨音,满意的闭上眼睛,自己的谎言已经全部说完了,现在就等着明日张方平登门拜访。   云峥起来的很早,他看见彻夜未眠的苏洵匆匆去了府城,然后自己喝了一大锅稀粥,吃了半笼屉韭菜馅的包子,担心说话的时候口气大,还特意喝了好多茶水,茶叶也细细的嚼了之后吃掉,怀着美好的心情,坐在自家的大厅里等待张方平登门。   从早上一直坐到中午,也没有人登门,陆轻盈见夫君好像在等人,就好心地问问他在等谁,云峥艰难的笑了一下说在等知府上门。   陆轻盈摸摸夫君的额头,见没有发烧,也就不理了,忙着去照顾家里的夏蚕,腊肉一人根本就照顾不过来。又到了蚕宝宝吐丝的时间,没工夫照顾丈夫。   云峥的午饭吃的没滋没味,随便嚼了两口馒头算是吃过了,长衫早就热的穿不住了,一身的短衣短裤背着手就像是一头拉磨的驴子,云家人不知道少爷怎么了,见他脸色不好看,一个个离他远远地,勤快的忙活自己的事情,传统的午睡都取消了。   日头快落山的时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踏破了乡间的宁静,云峥呵呵笑了一下,张方平到底还是来了。   穿戴好衣帽出门迎接的时候才发现,站在自家大厅里的是一群军人,为首的一个见到云峥就单膝跪地,山呼参见武节郎!   云峥脸上的肌肉不断地抽搐,他已经确定自己遭受了算计,而且算计自己的人很可能就是张方平,也只有张方平这个防御大使才有随便先委任不超过七品的武官,然后再上报朝廷批准的权利。   武胜军的武节郎,官职第三十八节,文职官转武职一般都要擢升一级任用,云峥原本是从八品的承奉郎,张方平将云峥的职位拔高了两级实阶任用,算上是非常的给云峥面子了。   武胜军步军都虞候就是云峥的新官衔!   云峥的手脚冰凉,这些过来的家伙就是来送都虞候印信,迎接都虞候走马上任的,并且作为都虞候随员,这他娘的就是来监视自己的。   陆轻盈开心极了,丈夫的才华终于被朝廷认可了,也是,按照丈夫的才华,从七品的武官确实小了点,一府的都监恐怕才符合丈夫的身份,不过自己现在也算是夫人了,终于可以回家向姐妹们显摆自己的夫人制服。   所以非常高兴的在后厅让管家老廖端了满满一木盘铜钱犒赏这些军士,军士们拿到赏赐,异口同声的发誓一定护得都虞侯周全。   云峥胸中的怒火足足有万丈高,岳飞和宗泽就是这么被文官活活坑死的,一个被十二道金牌召回,弄死在风波亭,一个临死前还在怒吼“过河!”   文官不杀文官,但是文官杀武将从来就不会手软,韩琦杀掉功勋卓著的武将眼睛都不眨一下,而张方平身为成都府路的最高军事长官,对自己的属下绝对有生杀大权,也就是说张方平杀不了承奉郎,有罪也需要送到开封,而张方平杀一个武节郎都虞侯根本就不用上报,直接砍头就是了!绝对不会有御史言官为你喊冤叫屈!   头晕目眩的云峥此事甚至能听到张方平得意的大笑声:“你如果是百姓,老子拿你没办法,你好死不死的还是一个从八品的官,哈哈,老子是大官,可以把你弄成军汉,在老子麾下,你就卖死命吧?不好好卖命,老子分分钟砍死你!”   “将主,咱们有军令,明日日出必须出现在武胜军军营点卯,三鼓不到者斩立决!”随从头子见云峥的心情不好,小声的催促,从这里到武胜军,还有八十里路需要赶。   云峥长长的吐了一口闷气,奇怪的对随从说:“咱们大宋的军律从何时起变得如此严苛了?三鼓不到者斩,那是阵前才有的军律,怎用在这时候了?”   随从见云峥年纪虽小,好像还是一个知兵的,大喜,只要上官是从文官转武官的,一般都是将门世家的子弟才成,看云家富贵异常,一上手从八品就变成了从七品,这需要很大的门路,自己算是攀着高枝了,知道将门的子弟不好伺候,但是跟着这样的将主升官最快,因为他算半个文官,所有的官员都是要查出身,记录文字的,自愿成为武官的文官,绝对会被那些执掌自己升迁大权的文官多看一眼。   见将主发问,连忙说:“平日里也不是这样,只是防御使就在营中,自然与往日不同。”   云峥绝望地闭上眼睛,已经能想到自己的遭遇了,张方平就在武胜军等着自己,准备给自己安排活计,估计不是想办法捞飞鱼嘴的石头,就是想办法弄粮食,绝对不会有第三种事情。这分明是要把自己往死里用的节奏,而自己却没有半点抵抗的余地。   就是想要锁厅应试都需要获得张方平的批准!从今后,自己想要过太平的日子那纯粹就是在做梦! 第54章 简单的收买   八十里路,快马也需要一个时辰,云峥瞅瞅西斜的太阳,叹了口气,就安顿了一下家里,要陆轻盈照顾好家里,告诉云二他现在是家里的男主人,有事要扛起来,最后帮着腊肉擦干了眼泪只带了憨牛和猴子准备去从军,苍耳他们全部留在家里看家。   牵出来三匹马,想都不想的就往都江堰狂奔……   军汉非常奇怪,武胜军也是昨日才到达都江堰,平时都是驻扎在枝江的,这位上官问都不问就直奔都江堰是何道理?   听到军汉问自己,云峥苦笑一声,并不回答,只在心里怒吼,还能是那里?新鲜出炉的步军都虞侯,又不打仗,自然就是被弄去当苦力的,要不然为何不是马军都虞候?   自己太高看自己了,职权就是张方平最大的依仗,只要自己在他的治下,总会有办法对付自己,所谓破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就是此意。   战马在干燥的土地上飞奔,军汉再一次想问都虞候为何骑马骑得比自己还好。   面对这个话唠亲兵,云峥无言以对,战马奔驰的功夫还能张嘴问话半点都不顾扬起来的尘土,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好奇心。   云铮知道大宋的军队很糟,只是没想到会这样糟,驻军不立寨是什么原因?东一个西一个敞胸露怀的躺在地上是什么原因?   听到有战马疾驰的声音不做任何的防备又是什么原因?这他娘的就是军队?肮脏,极度的肮脏,虱子都能爬到胡子拉碴的脸上而毫无知觉,不过看到每个人脸上的金印,云峥对赵家王朝的不满就全部发泄了出来。   不过目标不是赵家王朝,他还惹不起,只能把目标对准这些所谓的军士。   “集合!”云峥尖着嗓子喊了一声,等了一会发现好像没人理睬自己。   “集合”又喊了一嗓子,那些该睡觉的军士依旧在睡觉,该打呼噜的家伙连停顿一下的意思都没有。   话唠亲兵矮着身子搓着手走过来说:“虞侯,您这样不成的,咱们步卒共有六百七十三人,这些家伙从来只认两种东西,一个是钱,一个是粮!军法好久都没有听过了。”   云峥呻吟着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一句话:“按照编制,我的麾下不是该有一千一百名军士吗?为何只剩下六百七十三人?”   话唠亲兵张着黄板牙笑道:“您是将主,这没错,可是您手下还有进义副尉十人,进勇副尉三人,主簿一人,承节郎一人,再加上小的这三班殿直,共计十六人,还有将主您和您带来的亲兵,咱们这些人都需要进项,所以难免会吃些空饷,那些杀才,只要不造反,平日里随他们去就好,小的们给您的孝敬就在帐子里,还请将主笑纳。”   云峥嘿嘿一笑,不再和那些军卒怄气,而是拖着话唠亲兵走到岷江边笑着说:“说说,如果我需要把空额补齐,咱们不吃空饷,有什么办法?”   话唠亲兵嘻嘻笑着说:“不瞒将主,没法子,咱们不是三班正兵,征伐作战真正起作用的就是捧日军他们,咱们就是凑个热闹,一旦打起来,跑快些就是了。”   云峥往岷江里扔了一块石头说:“我知道,都是为钱愁得,可是你看看我,觉得我像是一个缺钱的人么?老子需要的是功勋,是战绩,既然已经成了武官,我的手下就该是一群战兵,而不是一群叫花子。说说,有什么法子,爷最不缺的就是钱!”   话唠亲兵凑近云峥的身边小心的说:“小人明白,从见到将主的第一眼起,小人就明白,您不缺那点兵血,您是将门之后,需要的是强兵和战功,要说您要凑够一千一百名战兵,也不难,只要您让小的去别的营转一圈,您的一千一百名战兵保证凑齐,但是粮饷就需要额外出。   另外,您的手下的将官也需要打点,否则闹将起来您的脸面也不好看。”   云峥仰天大笑了好一阵子,重重地拍了一下话唠亲兵说:“爷如果告诉你,只要你给我找齐手下,你如果不想当兵了,可以去我府上当一个管事,也不骗你,你去问问憨牛和猴子,爷府上的管事一个月有多少花用,当年跟随爷在元山剿匪的那几个人,哪一个手头上几百贯银钱,就是家里大丫头,一个月的花用也不少于五贯!”   话唠亲兵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不是不信云峥的话,他在云家见识过,家里的仆役身上穿的衣服都没有带补丁的,那些丫鬟头发上还有簪子,瘸腿管家腰间挂的一块玉佩暗光流转,温润如水看着都不是廉价植物,没有十几贯恐怕拿不下来。   想到自己能去府上当管事,他的心都在发烫,不为别的,就为在云家吃的那顿美食,他就觉得非常的值,尤其看到主家和仆役以及自己吃的都是一样的,这是在把家当军营治理啊,只有那些名将家的子孙才会时时刻刻的保持这种作风。   想到这里单膝跪地道:“将主,不,家主,小的彭九愿意为家主效死力,只求家主能赏赐小人全家一口热饭吃。”   “彭九,你想清楚了,爷家里的饭食虽然美味,但是也不是好吃的,云家不容人背叛,一旦进入云家,除非我同意,否则死也得死在云家!”   云峥将这一番话说的疾声厉色,不容彭九有任何的幻想。   彭九再次磕头道:“小的也是军伍里的老人,知道军法治家,小的全家七口,就要活不下去了,自愿进入云家,求家主成全!”   云峥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锭三两的银子扔给彭九道:“爷不差饿兵,出来的匆忙,没带铜钱,这点钱就是你第一个月的例份,用它将你的家人送到云家,夫人自然会安排。至于收拢战兵,你打算怎么做?”   彭九强自忍住要把银子塞嘴里咬一下冲动,小心的揣进怀里,赔着笑脸道:“家主,其实这事容易极了,您是想要军卒,别的将主可是不想要军卒啊,好些人撵都撵不走,只要小的和相熟的主簿说一声,一定会凑齐这点人手的,您不知道啊,咱们武胜军足足有八千六百余人呢。”   云峥拍拍彭九的肩膀笑着说:“我发现那些人好像都没有吃饱,你再去别的主簿那里购买粮食,不让他们吃亏,就按照市价购买。初来乍到的,总要让弟兄们吃顿饱饭,这样才不枉跟着云某人混了一场。让猴子陪你去,挑选战兵的时候,记得挑一些憨厚老实的,兵痞一个不要。”   “咱们营里的那些上官……”   彭九说了一半,就看到云峥脸上的表情阴森森的,作为老油条的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主子打的什么盘算,那些人恐怕要倒大楣了。   眼看着彭九带着自己相熟的几个兄弟,嘀嘀咕咕地说了一阵子,那些人立刻就从死气沉沉变得兴高采烈起来。见彭九不断地把那锭银子拿出来炫耀,云峥就知道自己的计划八成能行得通。   自从到了军营,发现军容不整,人数不齐云峥就知道张方平准备收拾自己,估计是要先打三十杀威棒才成,理由都是现成的,吃空饷和怠军,这两条罪杀头都够了,打几十军棍都算是便宜自己,自己的那一通话,将张方平损的一文不值,那家伙即想用自己,又想要打磨自己的棱角,只有打服了,打怕了,这样使用起来才顺手。   这样的机会云峥怎么可能给他,这一夜就是自己的机会,只要凑够人数,再把军容弄得整齐点,明天早上的点卯,怎么都能混过去,至于别人倒不倒霉,云峥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那些官员属下明知道自己会来,也不知道迎接,报道,以为自己是谁?   军官住的营帐在平坦阴凉的地方,云峥没打算惊动他们,走了一圈之后发现,那里居然还有歌妓在唱野曲子,出现在军营的妓子,估计也不是什么高级货色,云峥也不去打扰,让彭九的兄弟帮着自己将营帐扎在江边和军卒在一起。   这个举动立刻就引起了那些军士的围观,云峥不理睬他们,只是吩咐自己能使唤得动的这几个人开始在江边准备锅灶,几十口大锅一字排开,彭九运来的大米直接就倒进大锅,军粮么,就算自己就在江边,也懒得去淘洗,倒进去几桶水就开始蒸饭。   那些军卒不明白这个少年人要干什么,刚刚听那几个人说这是新来的都虞候,闻着大米的清香,干咽着口水,却不敢上前来。   天色已经渐暗,云峥冲着那群人大喊道:“你们他娘的打算光吃干饭啊?立刻去找野菜,找不到的没饭吃!”听到这些饭是给自己准备的,那群人轰的一声就跑去江边找野菜,水芹菜之类的东西江边很多。   憨牛咧着嘴巴笑话那些人,帮着云峥看火,不一会,就有人找到了野菜,清洗干净之后递给了云峥,云峥拿着刀子随便剁成几节就扔到开水锅里,眼看野菜差不多了,这才从马包里掏出好大一块腊肉用自己的刀子往锅里削,巴掌的肉片子雪片一般的落进锅里,那些人的喉头耸动的更加厉害,这他娘的是肉汤啊! 第55章 狂暴的张方平   这就不是军营,这是一群流浪汉的营地!云峥这么认为。   哪里的军人用一顿饭就能勾引过来的?在大宋可以,哪里的军人因为长官承诺不克扣那点可怜的粮食就抢着进入你麾下的?大宋可以。   说起来悲哀,武装一个禁军的钱,足足可以武装三十个厢兵,所以大宋辅兵的人数也是历史上最多的。   他们可以帮着长官家耕地,可以帮着长官家做生意,也可以帮着长官家为非作歹。   最优秀的将领在大宋没有出路,当年太祖杯酒释兵权之后,将门唯一能选择的道路就是混吃等死,狄青都是异类。   就是自己的这个身份是个大麻烦,自己没考过试,没有出身文字,承奉郎是赏赐的虚衔,就因为有这个漏洞才糟了人家的毒手。   等到这些人将所有的饭食吃的干干净净之后,云峥把他们召集到河滩里拿灯笼照着自己的脸笑着说:“认清楚,那个当官不喝兵血倒贴钱的人就是我,不喝兵血的原因是你们的血太臭,老子喝了闹肚子!”   一句话说出来,底下就有笑声传出来,还不错,知道笑就好,人还没有被折腾麻木,这样的人只要给点希望,还是有救的。   不过等云峥听到下面的话就笑不出来了。   一个手长腿长的军卒分开人群走出来抱拳道:“将主,您说不喝兵血,小的代弟兄们感激不尽,今后听从将主调遣不敢有违,只是有一件事情必须说在当面,我们厢军的钱粮很低,如果只糊一张嘴还能混个温饱,可是卑职的家眷也在枝江,好多弟兄们同样如此,男女老少不下三千之多,卑职就想问问将主,能不能连他们的饭食也管了,不求顿顿像今日的饭食,只要饿不死我等就感激不尽,到时候只要将主下令,就是刀山火海卑职也敢闯一闯。”   这个军卒说完,底下的人都沉默了,全部盯着云峥的脸看。   云峥也沉默了,他没有想到养一千一百名军卒竟然还要养活三千家属?自己知道大宋的厢军很倒霉,干的就是筑城、修路、运输等杂役,可以说这是大宋朝豢养的一群劳力,但是没有想到这些劳力还有家属需要供养,这样一来麻烦就大了。   手长腿长的军卒见云峥不作声,神情有些黯然,想想也是,将主不喝兵血已经是难得的好人了,自己的要求确实有些过了,失望之下就准备退回去。   云峥忽然张口道:“给我一点时间,我初来乍到,对营里面的事情还不了解,现在拍着胸脯说的话你们也不会信,我们既然为朝廷卖命,朝廷定然不会只给我们酱菜钱和口粮这点钱。   说实话,我是被防御使坑进来的,既然他要用我,就必须给我点好处,等到明日过完,我就大致清楚该怎么做了,三千人的吃饭问题虽然很大,也没有大到人力不可为的地步,你们今晚选出十几个能拿事情的,把大家的想法集中一下,明天晚上我们再商量。”   长手长腿的军士惊愕地看着云烨指指树林子的方向小声地说:“长官都在那里,将主不和他们商议一下?”   云峥嘿嘿地笑道:“这是不用你们管,今晚把自己收拾干净,全部去洗澡,我最讨厌虱子在脸上爬来爬去的,明天把自己弄清爽一些,我也好问防御使要好处,武胜军四个马军都虞候,四个步军都虞候,老子就是其中之一,头顶上的上官就是防御使,别人的意见不用问。”   安排完这些事情云峥就去自己的帐篷睡觉了,但是猴子和憨牛却被那些军卒拉去说闲话,毕竟他们也想知道自己的新任长官是个什么样的人,彭九当仁不让的抱着刀子站在云峥的帐篷前面当守卫。   这一夜,对这些厢兵来说是漫长的,下到江里洗了澡,忙活了一整夜才把身上的虱子弄干净,听了猴子和憨牛的话,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一团火,大灾的年份里,还有什么能比找一个富裕的将主当依靠更重要的事情呢?   天色破晓的时候,当彭九给自己穿戴盔甲的时候,云峥心里悲愤的无以复加,一套通过贿赂才得来的鱼鳞甲还是破的,屁股上,后背上少了很大一块,站在江边,云峥能感受到自己的屁股一片冰凉……   全军立成方阵等候防御使,自己手下的那些官员认为这样太蠢,成都府上午的烈日就不是人能忍受的。嘻嘻哈哈的没把自己的小上官看在眼里,认为这就是小娃娃玩的把戏,几乎每一个将门出来的家伙都会这么做,只有时间长了,才会慢慢的蜕变,武胜军就不是用来打仗的,是用来做苦力的,这位小上官不明白,还以为自己有上阵杀敌的一天。   不光云峥的手下站在树荫里指指点点,武胜军别的营口也指指点点的看笑话,但是云峥没有动,身边站立的猴子和憨牛没有动,他们知道自家的公子从来不做没用的事情。   所以身后的彭九也不动,十几个明显比其他人雄壮的大汉也不动,最后导致的结果就是全营齐装满员的一千一百人没有一个敢动的,说话的都没有。   日头渐渐地爬高,大地更加的燥热,但是除了云峥在汗流浃背之外,别人都不会流汗了,甚至可以说不敢流汗了。   张方平坐在大日头底下的一张虎皮椅子上,脸色阴沉的能拧出水来,被砍下来的新鲜人头就堆在河堤上,招来数不尽的苍蝇……   云峥麾下的士卒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面那人的后脑勺,云峥感到自己的后脑勺都快要被大家的目光聚焦的着火了,每听到一声鞭子抽在肉上的声音,脸颊就不由自主的抽搐一下。   木头架子上挂着百十个一丝不挂的人,行刑手的鞭子响一下,就有一声凄厉的惨叫,已经抽了快一炷香的时间了,张方平好像没有停止的意思……   这就是下马威啊,武胜军是蜀中最烂的一支军队,张方平这样的人不可能不去管理,他的手段很普通,拉拢军纪战力最强的永兴军,使唤最老实听话的奉化军,那么,总是需要有人出来当娃样子的,谁最合适?自然是武胜军!   每一个防御使上任,都需要树立自己绝对的权威,赵知府没有这样的权利,但是张知府有!散漫惯了的武胜军就是张方平杀给猴子看的那只鸡,云峥早就料到了。   张方平冲着云峥招招手示意他过去,云峥小跑到张方平的面前,抱拳施礼等候上官训话,礼仪周到的不比常年待在军伍里的人差。   张方平眯缝着眼睛皮笑肉不笑地说:“你对本帅的做法可有异议?”   “没有,大帅英明果敢,名传四方,卑职早有耳闻!”云峥回答的非常妥帖。   “哈哈哈,你知道的大概是本官的酷吏名声吧?怎么,漳州的事情你也有耳闻?”张方平玩味地问道。   云峥怎么可能不知道,笑林早就警告过他,还把张方平在漳州平乱的事情特意说给他听,他手下的军队被敌人杀死的,还没他自己杀死的多!原因就是张方平发现自己带着五千大军平叛,居然打不过两百悍匪!   这在大宋不稀奇,张方平却无法忍受,于是找来了禁军逼迫厢军前进,不讲究章法,就是拿人去湮没那些悍匪……   “哼哼,军队,不管是禁军还是厢军,都是要为国征战的,张某手下容不得蝇营狗苟之辈,武胜军让老夫看到了成化军的影子,白白的靡费钱粮,一个个都养成国家的囊虫了……”   云峥依旧谦逊的听着张方平讲古,他不明白,人命在他的手里就一点都不值钱吗?   “大宋如今烽烟处处,太祖临死都不忘记燕云十六州,我等臣子自当以死相报,元昊肆虐西北,将一个太平盛世搅得周天寒彻,张方平几次上书要去延边路督战,都未能成行,既然陛下要我治理蜀郡,本官自然要还陛下一方乐土!”   听完张方平的话,云峥第一次觉得大宋皇帝还是知人善任的,如果不小心把张方平送到延边府,老种他们这时候早就死绝了。   “你托苏洵转告老夫的话,老夫听进去了,竖子虽然骄狂,但是言辞凿凿让老夫无言以对,既然听进去了,那就实行,注意是你出的,那就由你来执行,你是聪明人,杀威棒的棍子没有打到你的屁股上,老夫极为不痛快,既然你的甲子步军齐装满员,那就由你去负责把江里的石头捞出来,本官会在放最后一遭灌溉用水之后就落闸,你有十天的准备时间,有人会把另外一面的江面刨开,飞鱼嘴的江底就会露出来,小子,只要你干好这件差事,本官为你庆功,就算你的锁厅试失败,老夫也会为你向陛下求一个文字出身!你还有什么要求需要老夫去帮你,记住,只有这一次。”   “皇帝不差饿兵!”云峥从牙缝里迸出这几个字。   张方平点点头,瞅瞅别的武胜军,转头对云峥说:“这次抄没家产所得,尽数归你甲子步军营,为了不使你难做,甲子营屯驻都江堰,会有人给你划分田土供你甲子步军营屯田之用。” 第56章 生活的意义就在干活   张方平一个子都没有掏,但是云峥的收获却非常的大,彭九跟随抄家的都监检点收获回来禀报的时候话都说不利索了。   一个马军都虞候,两个步军都虞候的家产就足够云峥养活自己的手下两年了,难怪张方平说这是难得恩遇。   家产被送到了军营,彭九把这事办的悄无声息,除了粮食剩下的东西都被堆在云峥的帐篷里面,这是惯例,彭九相信自己的家主不喝兵血,但是这些东西可不是兵血,是将主拿远见卓识换来的,所以将主拿走九成,给大家伙留下一成就好,只要有粮食,那些兵卒想来也就满足了。   云峥低头审视着面前的财物,笑了一下,总共不过千贯的资财而已,箱子里主要装满了铜钱,这东西价值不高却非常的占地方。   “取出三成分赏将士,至于怎么分,你们自己去商量,剩下的送到主簿那里去入账,告诉主簿,少一文我会砍他的脑袋。这些钱等我们把石头从江里捞出来之后,慢慢的拿他给大家谋个营生,家里人参与就可以了,我们就不参与,你们也看见了,防御使就是一个活阎王,以后大家的日子不好过,想要厢兵干别的差事养家恐怕不行了。”   彭九好像没听见将主说什么,他蹲在地上没起身,云峥也没时间听他说感恩的废话,自己的部属还都在河滩里干活呢。   以前从泥水里挖石头,没有好办法,就是靠人力挖,然后再把石头抬到岸上去,费时费力,就算所有人出死力,千把人一天也清理不出来几块。   长手长腿的梁楫如今浑身沾满了泥浆,把一个铁爪的分开,紧紧的扣在一块百十斤重的石头上,挥挥手,后面两个厢军就用力地拉扯绳子,原本需要四五个人才能清理出来大石头,很容易的就被杠杆给从泥里拔了出来,扭转一下吊杆的方向,就把石头放在爬犁上,岸上的厢军绞动转盘,绳子拖着爬犁缓缓地爬上了缓坡,卸掉石头之后,梁楫他们再把爬犁拖回来,一来一去的速度快得惊人。   干活没什么好说的,厢军就是用来干活的,但是像现在这么干活,梁楫觉得浑身都舒坦,将主就在河岸边,和一堆木匠混在一起打造干活的家伙,梁楫对将主的智慧佩服的五体投地,几个简单的东西,就把最繁重的活计变得轻松无比,确实是轻松无比,和背着石头踩着稀泥往岸上爬比起来,自己拿着铁爪抓石头这种活计根本就不算什么。   又往爬犁上放了一块大石头之后,站在泥浆里欣赏了一下满河滩的三脚架和吊杆,好多人干活居然都干出趣味来了,拔萝卜一样的把大石头拔出来,分门别类的把石头在岸边摆整齐,不知道将主为何要这么干,梁楫不想问,将主的心思不是自己这样的蠢人能想通的,自己承认自己是蠢人这需要一定的勇气,在梁楫这里没什么问题,只要一想起自己以前和驴子一样背着石头在烂泥地里爬,就很容易得出这样的观点。   身边的泥浆里不知何时多了一组人,等为首的那个人转过头来才发现是彭九,梁楫很奇怪,彭九最恨的就是钻烂泥,武胜军以前干的活计就是从烂泥里面挖石头,基本上一年就要挖一次,他总是偷奸耍滑的不肯干,今天怎么了,竟然干的这么卖力。   “日头从西面出来了?老彭,头一回看见你卖命啊!”趁着绞盘拉石头的功夫,梁楫拿脑袋碰碰彭九的肩膀笑着说。   彭九嘿嘿笑了一下,似乎很畅快,指指岸边上的营帐说:“日头打西面出来又不是头一遭,一千一百三十六贯钱,咱们兄弟分三成,剩下的全部入了公帐,将主说那些钱是给家眷们找活路的钱,别的将主这么说,俺老彭就当是放屁,但是咱们将主这么说,俺老彭就信了,不为别的,就为将主在一大堆银钱面前停留了不到放屁的功夫,都没多看那堆钱一眼!”   梁楫回首看看混在木匠堆里的云峥,忽然扯着嗓子大吼了一声:“弟兄们!出死力啊!”谁都知道梁楫仗义,既然他吼出这句话,就一定会给大家一个卖命干活的理由,所以,整个工地干活的速度立刻就加快了许多,云峥也听到了梁楫的吼声,笑着摇摇头,就接着给木匠讲述自己需要的泥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蜀中的泥土大多是红土,这样的土是烧砖的最好材料,张方平既然已经给自己划了一块地作为屯军之所,自己当然要考虑建造军营了,河底的淤泥就是最好的材料,就算是烧砖用不完,也能拿去肥地,这些淤泥和石头可都是宝贝啊,要在成都府附近找到这么多的石头和上好的淤泥,非常的不容易。   眼看着日头升到了头顶,云峥见猴子向自己挥手,就知道中午饭已经做好了,就让憨牛去敲钟,通知所有人休憩,准备吃饭。   甲子营里现在就只有云峥一个官员了,别的官员云峥一个都不要,张方平答应了,把别的官员统统弄走了,派了自己的一个亲卫过来监督他们干活,既然云峥说一个月的时间把河底清出来,张方平除了说一句军中无戏言之外,别的话一句都没说。   吃饭的时候,那些选出来的管事自然而然的围在端着和他们一样的饭碗从大锅里舀饭吃的云峥,想听听彭九说的是不是真的。   云峥笑骂了一句道:“耳朵还真是伶俐,才说完的话,这就知道了,咱们大概有一千来贯钱,具体数目彭九知道,我还不知道,我的意见是这样的,你们呢,都他娘的是穷鬼,家里现在估计是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所以啊,军中拿出三百贯钱和一百担米派人送到枝江,先解了燃眉之急再说,只有老婆孩子有饭吃,大家伙才能安心干活不是?”   说到这,见这些人都放下了饭碗准备行大礼,云峥烦躁地挥挥手道:“接着听,不要总是把膝盖往地上放,都是男子汉,很喜欢矮人一头吗?   江边的石头看见了吧?我准备把他卖掉,卖给谁呢?就卖给都江堰都水司,这些石头是我们挖出来的,当然是我们的东西,所以卖掉也是情理之中,狗日的都水司心黑得很,朝廷每年都会给他们划拨石料钱两千三百贯,可是这些混蛋就给我们一千贯,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咱们没人家胳膊粗,拗不过,这一回就如了他们的意,下回老子一定会要他们乖乖地把吃了老子的东西都给我吐出来。   咱们要加快进度了,我很担心贼老天下雨,再说那些淤泥咱们也有大用处,那就是烧砖,这里的活计干完了,家眷就要从枝江搬到都江堰来,到时候没房子是个大麻烦。   所以咱们的活计很重,弟兄们不但要挖石头卖钱,还需要把淤泥清出来烧砖头,这里的柴火不缺,缺的就是人力,砖窑还要专门找匠人来砌,我拜托了成都府的朋友,估计匠人明天就能来,雨季快来了,咱们没时间偷懒,彭九,你就不会挖石头,你就不要下淤泥了,给你三十个身体弱的兄弟,这两天就是砍柴,往死里砍柴,一旦要烧砖,柴火的用量就会大得惊人。   梁楫,现在的人手任你挑,只给你五百人,你们的活计就是挖石头,我不管你怎么挖,一定要在防御使规定的期限内把石头全挖出来,兄弟们会不会被砍头就看你的了,多余的人不给你了,他们要去挑泥,做砖坯,咱们身子骨结实,熬一熬还能过去,妇孺们要是淋了雨就没活路了,所以累死也要在雨季来临之前把房子盖好,房顶不好弄,就先弄茅草顶,有个窝比什么都强。”   云峥就像是唠家常一样的把今后的打算和任务分派下去,满身泥水的彭九点点头,几口把饭食刨完,站起来就去找人,他不打算等。   梁楫和彭九不一样,边吃饭,泪珠子就吧嗒吧嗒的往饭碗里掉,头一回有上官认为那些妇孺是自己人,今天多吃点,活计重的很,吃不饱没力气干活。   不光梁楫忘了问钱粮的事情,别的把头也没问,将主想的比自己周全的多,自己只要卖死力气干活,早点吧朝廷的活计干完,也能帮着别的兄弟帮着盖房子。   人是需要一点精神的,梁楫他们的精神就是妻儿老小,这时候说别的大道理都是闲的,只有把家人安排好,才是最重要的道理,现在干的活其实已经是在为自己干了,泥浆里的石头是钱,泥浆也有大用处,所以,梁楫不认为吃点苦赚些钱梁有什么不妥。   吃完饭稍微休憩了一柱香的时间,梁楫第一个跳下泥浆池子,觉得泥浆池子比岸上还要凉爽一些,抬头看看白花花的太阳,狗日的毒日头烤的人头皮生疼,从水坑里撩起一些水,把自己的头发打湿,抓起铁爪,扣在一块石头上,大声地喊道:“拔!” 第57章 希望   苏洵难堪至极,最让他难堪的不是自己把云峥的话告诉了张方平从而导致了严重的后果,真正让他难堪的是云峥那张灿烂的笑脸。   如今夏粮正在抢收,张方平为此发动了几乎所有的成都人,田野上到处都是忙碌的人群,上苍保佑,今年的雨水到现在还没有来,张方平赌赢了,无论如何他为成都府抢到了一季夏粮,有了这些粮食,再加上从汉中运过来的粮食,成都府至少有了可以糊口的口粮。   张方平赢了,云峥的处境就显得很尴尬,粮食没有问题,那么现在有问题的就是都江堰的水利了。   云峥的身上沾满了泥浆,赤着脚站在泥浆里,只有一口的大白牙能显露出他和别人的不同来,苏洵站在河堤上,第一次开始痛恨自己的大嘴巴。   张方平还是满意的,饶有趣味的瞅着那些正在清理淤泥的军士,对于人的惨状他不太关心,他关心的是那些巧妙地干活方式,往日里密密麻麻铺满河床的人不见了,只有五百人在清淤泥,淤泥里的大石头,小石头已经找不见了,对于这样的工作进度,张方平越发觉得自己的决策是对的,不管是行军打仗,还是干这些粗苯不堪的活计,总要有一个熟读圣贤书的人来指挥,唯有这样,才能弥补那些低层军卒教化不足的缺陷。   他就是一个实干派,不管对或者不对,总是提倡先干了再说,胆子大的令人发指,老天爷保佑了这个傻大胆,先是赌对了天气,后来又鬼使神差的将云峥弄到武胜军,不管事情的过程有多么的危险,最后的结果对他非常的有利。   云峥从泥浆里爬上来,张方平呵呵大笑着拍拍云峥的肩膀,丝毫不顾及云峥身上的烂泥。   “好样的,少年人就该这样历练,打磨上几年,不难成为栋梁之才!”   云峥有些害羞,搓着手似乎非常的受宠若惊,手上的泥渣子簌簌的往下掉,看到云峥这幅表情,张方平笑得更加开心,狂傲的少年人他不是没见过,但是那些狂生往往没有真正拿得出手的本事,除了一张嘴可以说是百无一用。   对于云峥前面的狂傲表现,张方平认为这是云烨在吸引自己的注意,好给自己谋一个选官的出身,这个无可厚非,如果不能进入自己的视野,他就算再有本事也没有用武之地。   现在都江堰清淤的活计已经完成了大半,只剩下不多的淤泥已经不影响岷江水泄洪了,看到这里张方平温言问道:“往年清淤,石头搬尽就已经算是合格,淤泥自然会被洪水带走,你因何还要坚持将淤泥清理出来?”   云峥抱拳回答道:“上官的命令是将河道清理干净,而不是只拔出石头,卑职既然已经成了都虞侯,自然是要干净彻底的将河道清理出来,不管是石头,还是淤泥,都在您的命令范围之内,自然不敢怠慢!”   也就是因为这句话,张方平对面前这个谦逊,还有点古板的少年人开始另眼相看了,有本事这不必说,石头被提前十五天清理出来,这不是一般人可以胜任的,尤其难得的是他能在最短的时间里让武胜军甲子营变得井井有条,从一堆烂泥,变得有些像军人的样子,只看河堤上堆得整整齐齐的石头就知道他们干活非常的有计划,不是一堆乌合之众。   少年人心高气傲者众,但是肯踏踏实实的站在泥浆里身先士卒的干活的少年人,这就难得了,虽然这个少年人的筐子里装的淤泥不多,不像别的士卒那样下死力,也就是因为是半筐淤泥,才能证明云峥这是在真的干活,而不是敷衍了事,装满一大筐淤泥往岸上拖的这种活计,那是军汉门才能做到的事情,一个读书人还背不动装满泥浆的筐子。   “武胜军甲子营忠勇可靠,本月粮饷积加六成,如果能按期完工,着为永例。”   云峥立刻单膝下跪抱拳感谢防御使的奖赏,大吼一声:“多谢大帅赏赐!”彭九见云峥跪倒虽然不知道大帅对将主说了些什么,不过他耳朵尖,听到了云峥的吼声,立刻一脚踹的旁边傻傻的军士跪倒,扯着嗓子跟着云峥大喊:“多谢大帅赏赐!”   张方平不管从心理上,还是面皮上,都得到了极大地满足,温言勉励云峥再接再厉,就带着从人上了马车,往成都府赶,苏洵想要和云峥多说两句话,却被云峥摇手阻止,指指远去的张方平,示意他以后再说。   苏洵长叹一声,就去追赶张方平去了,彭九站在河岸上手打着凉棚见张方平的车队已经走远了,对依旧在干活的云峥说:“将主,防御使走了,您不要再干了,日头太毒了,您还是洗洗澡,去树荫底下躺一会才好,这都干了好一阵子活了。”   云峥想了一下摇摇头,狗日的张方平是一个又刁又难伺候的上官,弄不好就会杀个回马枪,到时候自己的样子可就难看了。   再说了,自己已经下了泥浆地,那就老老实实地干一天活计也就是了,不管从人情还是道理上都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于是,低下头继续往竹筐里装淤泥,旁边的军卒都抢着帮云峥背筐子,根本就轮不到他继续干活,饶是如此,到了傍晚收工的时候,很久没有干过活的云峥也是全身酸痛。   梁楫居然是一个武术世家出来的,听说会一种名叫八段锦的养生之法,见云峥浑身酸痛,等猴子和憨牛帮着家主洗完澡,躺在竹床上哼唧的时候,八段锦中的摇天柱、单开辘轳,左右辘轳,左右按顶一通施为下来,云峥的胃口大开,军营里猪食一样的饭菜,也被他猛猛的吃了两大碗,骨头缝隙里都透着轻松。   吃完饭之后就骑着马在营地里巡视,小山背后的砖窑已经点火两天了,不知道现在的效果怎么样,只要第一窑砖头成功,到时候就多建几口窑,光是卖砖头想必就能有一笔不错的收入,砖瓦厂而已,只要有足够多的泥土,就能源源不断的产出青砖来。   云峥不许军士们砍伐江边的树木,烧窑需要的柴火也只能找那些枯死的树,不过这样的日子也过不了多久,据彭九说,每年岷江发大水都能从上游冲下来无数的柴火,只要在江边等着,就会有柴火,而且用不完,岷江上游发大水的时候非常的恐怖,完全就是一头咆哮的巨兽,不用担心柴火的问题。   云峥小心的通过火孔看了看火势,非常的不错,里面的柴火现在已经燃烧的差不多了,再有一天时间就能有砖头了,只要等炉子的温度慢慢降下来就成。   “彭九!你在这里看着这些混蛋,不许他们再出去,刚刚到手了两个臭钱,就出去逛窑子,老婆孩子来了吃什么?下回发钱,不发给他们,要他们的婆娘来领,敢要钱就往死里打。”   云峥清点了烧窑的人数之后就一肚子的火,十几个军士居然去了边上的镇子里找暗娼,到现在都没回来。   “将主,弟兄们也是困的久了,好长时间没闻见女人味了,您就饶他们一次。”彭九自己也是色中饿鬼,当然要先敲好边鼓。   云烨瞅了彭九一眼道:“想要女人就正大光明的娶一个回家,怎么睡是你自己的事情,以后军中会经常发钱,这么下去,当一辈子兵都是穷鬼一个,老了之后更他娘的孤魂野鬼一样,说出去丢老子的人!”   彭九听到以后经常会有钱发下来,立刻就来了精神,挺直了腰杆大声地应是,发誓要把一会回来的色鬼们全部抽鞭子,要是因为这几个混蛋害的将主不给大家发钱,这才是要命的事情。   将主的规矩多,这不算什么,大家伙最多忍忍,现在不能去找女人,等到回营之后总有休沐的时候,有了钱,女人总会有的。   偷偷欢喜的不光是彭九,梁楫也在偷偷的高兴,不住的回头看牛车上的铜钱,整整三车啊,虽然开始不明白将主为什么一定要自己见到都江堰的那个胖官员的时候往人家袖子里放两枚银判,现在明白了,说好了一千贯的石头钱,现在变成了一千三百贯,原因就是石头多,往后就按照这个惯例走。   梁楫知道这些惯例包括送人家两枚银判的事情,不过多出来的三百贯,这让他非常地想不通,三百贯钱和两枚银判之间根本就不成对比,那个笨官员,为何不拿三百贯而非要自己送给他的两枚银判呢?这个问题回去之后要好好问问将主,说不定是一门大学问,那个胖官员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傻子。   梁楫非常的希望看到自己的孩子早点过来,娘子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在枝江还不知道怎么苦熬呢,现在粮食不便宜,但愿鬼头能快点到枝江,他们娘三也好早点吃上一顿饱饭。   “这些钱里也有俺老梁的。”梁楫拿手抚摸着箱子乐不可支,不光是梁楫,别的军士也把眼睛瞪得溜圆,别人多看一眼这些钱箱子,他们都会怒目而视。 第58章 最快捷的致富方式   春天种下一颗种子,如果风调雨顺的话,到了秋天总会有收获,不过这指的是一般情况下,厢军根本就不算是一般情况,他们是大宋的特例,当云峥看到武胜军甲子营的家眷之后就越发的肯定这一点,赶着牛马活,吃着牲口料,指的就是他们,他们即使拿汗水去浇灌自己种下的种子,那些种子也会被汗水和泪水里面不多的盐分给烧死。   各种穷酸怪样,云峥这么说还是非常客气的话,十二三岁的小娘子穿的衣服根本就没法子见人,十一二岁的男孩子光着屁股满地跑根本就不知道害臊。每一个有家眷的军卒见到家人第一件事就是从怀里掏出饭团子递给孩子,或者老人,难怪今天的午饭不够吃。   先让彭九滚去成都府大量的收购旧衣服,当铺里这东西多得是。在这些人没有穿好衣服之前云峥不算去看他们,赤贫,这就是赤贫,以前他认为人总该比野兽过得好,现在知道了,野兽有一身漂亮的皮毛,人没有,需要穿衣服。   都说大宋是一个富裕的年代,汴梁城的百姓下雪的时候都会有柴炭钱发下来,但是这些温暖的阳光照耀不到厢军的身上,只因为他们中的好多人要嘛是罪囚,要嘛是世袭的厢军!   武胜军最壮大的一年就是在王小波他们造反的那一年,大批的百姓在流离失所的时候变成了厢军,被官府当牲口一样的在脸上烙上金印,稍微给点脸面的就把金印烙在胳膊上。   云家的牲口都没有在屁股上烙金印的习惯,更不要说往脸上烫了,张方平派来的一位参军固执的认为云家的家仆也应该在脸上烙上金印,比如猴子和憨牛。   “哈哈,都虞候,您是官身,又是读书人自然不必受这样的侮辱,不过您的两位家仆,这样光着脸在军营中进进出出的有碍观瞻,这不符合军制。”参军笑眯眯的指着火盆里的已经在烧的烙铁又说:“原本贵仆不用走这一个过程,只是下官见都虞候正在整顿军纪,所以觉得军纪就该整顿的彻底,不拿自己亲近的人下手,恐怕难以服众啊,当年孙武操演后宫美人整顿军纪的时候,不是杀了吴王的两个爱妃吗,下官拿您的两位仆人下手,也是想效法一下先贤。”   云峥叹了口气瞅着那个没名没分的参军的光脸点点头道:“确实该这样啊,不过参军似乎也没有烙金印啊,我有官身,也就是说已经有了出身文字,防御使给我升官的时候自然会把这一条考虑进去,不过,你没有啊,你不是官身啊,这事马虎不得,需要立刻进行。”   参军的脸色大变,不等他多说话,早就恨得牙根都痒痒的猴子和憨牛已经冲了上来死死地将参军摁倒在地上,憨牛的一只脚踩在参军的脖子上,差点把他的脖子给踩断。   云峥低下身子笑着说:“我知道你不满意,看到我给军士们发钱没你的份你很不满意,你就没发现老子我也没有钱可拿吗?憨牛和猴子好像也没钱拿,你就看到自己没有分到一个大份就心生不满?我以前觉得读书人怎么也该有点节操才对,在你身上好像没看见啊。”   云峥指指围上了来的几个厢军说:“我也喜欢钱,很喜欢!可是我拿钱有个前提,那就是先把这些人喂饱了穿暖了,剩下的才是老子我的,现在他们家的大闺女都没有裤子穿,这些钱老子你也能拿的下去?我实在是不敢拿,担心被雷劈啊!   你竟然敢拿金印的事情来逼迫老子,从来只有老子把人逼疯的份,还没有一个人可以把我逼疯,既然你这么喜欢金印,那就烙个够!”   猴子手里拿着烧红的金印烙铁迫不及待的就烙在参军的脸上,青烟冒起一股子烧猪肉的焦臭味顿时就传了出来,猴子烙好了一个,没有住手的打算,而是不断地把烙铁胡乱地往他脸上戳。   等到烙铁温度降低,重新变成黑色的时候,那个脸上,额头上全是金印的参军已经昏死过去了,憨牛松开脚,一桶水泼了上去,那个参军才呻吟着醒了过来。   才醒过来就有气无力的威胁云峥:“防御使不会饶了你,防御使不会饶了你……”   云峥摇摇头,这个世间怎么还会有这么愚蠢的人,在自己决定在他脸上烫金印的那一刻钟,就已经宣布他不可能活下去,人需要愚蠢到什么地步,才会认为自己还能活着去报仇?   厢军里杀人越货的勾当干的多了,而且杀人的手法非常的多,比如种荷花就是一种,彭九和梁楫都是老于此道的人,早早的就找来一块大石头,熟练地绑在参军的腿上,绑的非常的紧,然后那个不断叫唤的参军就被五六个军卒扛了起来,找了一处淤泥深,水浅的烂泥塘,噗通一声就丢了进去,等到那个参军陷进泥潭之后,冒了一长串气泡出来,淤泥又恢复平静了,这才若无其事的走了回来,端起自己的饭碗继续吃饭,就好像刚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将主说得没错,自己已经穷的露屁股了,还有一些不知好歹的王八蛋要抢自己钱,这就是找死,就算防御使追究下来,找一个快死的家人去顶罪就是了,这种事情在厢军中再普通不过了,只不过以前都是被将主逼得,现在是自己主动去干的而已。   因为贫穷,所以才要抱着团取暖,厢军低层的强大凝聚力,那些高高在上的文官是根本就没有法子理解的。   饭还没有吃完,两个枯瘦的老头子就被捆的结结实实的送到了云峥的面前,即使到了云峥的面前,那两个老头子依旧声嘶力竭的咒骂当官的,包括云峥,还说要把所有当官的全部弄死,反正自己是孤老头子一个,贱命一条,换一个当官的多划算云云。   云峥皱着眉头瞅了一眼梁楫,发现这家伙眉宇间还是有浓的化不开的哀愁,又看看躺在地上的;两个老头子,冲着贼眉鼠眼的彭九骂了一声道:“滚,把人抬着滚,既然想死,那就去抹脖子上吊都行,这才开始吃饱饭,就这样死了亏不亏啊。   我们马上就要去剿匪,谁有工夫理会两个不喜欢上官的老家伙,参军押运着钱财从府城回来的时候,遭遇到匪徒的袭击,结果被人家抓住扔烂泥塘里面淹死了,所以甲子营准备去复仇,顺便抢回属于自己的钱财!事务繁杂,我们现在就要准备,这些天猴子已经弄清楚了附近盗匪的情况。   赵公山和窝牛山上盗匪多如牛毛,尤其是赵公山,听说那里的强盗已经富庶的快要流油了,咱们太穷,想要彻底的变得富裕起来,只有走这一条路,世上最快的发财方式莫过于抢劫,只要抄了赵公山上的盗匪老窝,我们就能用最快的速度富裕起来,靠烧砖太慢了,银星和市上大把的钱财等着我们去赚,没时间慢慢地烧砖,那个活计就是给大家伙找一个长久的来钱门路,只能吃饱肚皮。想要靠它发财,天知道需要等到什么时候。”   梁楫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彭九的两条腿却在瑟瑟发抖,云峥笑着对彭九说:“你担心咱们一千一百人打不过赵家三炮?”   彭九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咬着牙说:“将主,您有所不知,弟兄们说起来是厢军,其实这些年从来没有操演过,都是在干苦力,刀子怎么用都不晓得。   赵家三炮乃是蜀中有名的悍匪,杀人越货无恶不作,之所以叫赵家三炮,原因就是只要听到三声炮响,他们就会从山里钻出来,历任知府都想干掉他,可惜这家伙太狡猾,当朝廷的大军过来的时候他就钻进山里,蜀中山高林密,等到大军走了以后,他们又从山里钻出来,继续祸害人,您可能不晓得赵家三炮是什么人,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而是兄弟三人。   老大善使一把斩马刀,有万夫不当之勇,老二喜欢用飞爪,据说可以掏人肺腑,老三是一个瘸子,都说瘸子不瘸就会上天,兄弟三个里面就数这个瘸子老三最厉害,赵家三炮的一大半名声其实都是这个老三打出来的。   赵公山距离成都府如此近,谁都知道卧榻之旁不容他人酣睡的道理。可是知府屡次围剿都失败了,咱们成都府最能打的永兴军就败在人家手里,他们是禁军都不成,咱们这群人去攻打赵公山那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啊,将主,咱们打不过人家,就算弟兄们拼命也不成啊。”   云峥皱着眉头先把地上的两个老头子放开,然后才对彭九说:“他们比元山盗还要厉害吗?”彭九摇摇头说:“说不来。不过赵家三炮和元山黑虎的关系很好,听说还是把兄弟。”   听人劝,吃饱饭,云峥点点头,就让一脸晦气的梁楫和胆战心惊的彭九下去了,自己重新打开都江堰的图形,皱着眉头看,拿手指敲敲赵公山叹息一声道:“果然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好去处啊!” 第59章 胡说八道   狡兔三窟,这是必然的,只挖一个洞的兔子早就被狼吃光了,所以,想活得快活没有三个洞就完全是自己找死。   云峥的快活涵盖的范围很广,比如干掉参军就是一种,听说上位者杀人不用担心刑责,以前看《铡美案》《屠夫状元》之类的戏剧时候,就知道那些都是杜撰的,是老百姓自己编出来骗自己安慰自己的,只要没有在政治斗争中失败,上位者确实有很多的特权,比如杀人这种事。   豆沙县是自己的第一个洞窟,成都府就该是自己的第二个洞窟,还有一个洞窟在哪,就需要精挑细选了,总之云峥打算在大宋打满自己的洞窟,就算自己是条猛虎,也必须准备舔舐伤口的地方,这非常的重要。   赵公山的盗匪越是强大,云峥就越是喜欢,只有强大的盗匪才能聚集到足够多的钱粮,才能让自己去银星和市的时候,多一些筹码,任何事情都是这个样子,必须有足够的准备,后世的那句话说的非常的有道理,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手里有一千一百名视自己如同亲人的壮汉,就能干许许多多的事情,彭九太小看自己的兄弟了,他不明白一群有机会改变自己命运的壮汉,就是一千一百头猛虎,就算是没有经过战争的考验,为了家人和自己,他们也会拿命去拼出一个结果来。   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军队不是武功最高的那群人组成的军队,而是一支听命令而且不要命的军队,这样的军队一旦成军所向披靡谈不到,但是对付一群土匪足够了。   更何况云烨打算将火药这种东西大量的装备给百十个最精锐的部下,再加上笑林和苍耳他们,云铮不认为那个叫做什么赵三炮的能从自己的掌心飞出去。   张方平再一次来到了甲子营,因为他派来的参军死了,云峥上报了这个事情,却没有说为什么会死,怎么死的,文书里面说的轻描淡写,说自己会处理好一切事情的。   张方平满腔怒火的过来,就是打算看云峥怎么处理这件事,他的第一感觉就是杀参军的人就是云峥自己,因为只有云峥才会和参军有最直接的恩怨。   大雨终于落地了,半年多没下雨,现在一下雨,整个世界就被白亮亮的大雨笼罩住了,张方平的车队在雨地里艰难的行走,这一回他带了五百名永兴军悍卒,在他看来有这五百人就足以镇得住场面。   他首先来到了都江堰的岸边,看着汹涌的洪水咆哮着从飞鱼嘴倾泻而下的时候,对云峥的工作还是非常满意的,至少清理河道的工作他干的堪称完美。   回头看着笼罩在大雨中的军营,张方平再一次露出满意的神色,因为甲子营的军营是他看到最符合一个军事单位驻扎的地方,不但有围墙,还有碉楼,碉楼上站立着不断巡视的军卒,张方平今日给云峥的军令就是解除武装不得出营门一步,所以云峥和一千多壮汉赤手空拳的站在营门口。任由头上有瓢泼大雨降下,也岿然不动。   看到这一幕,张方平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怀疑错了人,因为参军死的时间和地点都不对,如果云铮狡辩一下,说参军自己坠马而死,或者被不服管教的军卒所杀,自己就算知道人是云峥杀的,也只能吞下这口恶气,等待日后找到他的错处再处罚他。   可是云峥在第一时间就上报了此事,只是说参军被人杀了,同时还有十七名军卒罹难,根本就没有说他自己准备怎么处理,只是上书说是自己的错!   这是一种非常坦然的心态,不是一个杀人者该有的心态,如果云峥立刻逃遁,张方平就会立刻确认凶手就是云峥,然后发下海捕文书就是了,五百名永兴军的军卒全副武装到来的目的就是威吓,给云峥一个错觉,认为自己的阴谋已经败露了,现在云峥那都没去,穿着一身崭新的鱼鳞甲站在军营里面,等着自己前去检阅。   张方平狞笑一声,摇头将刚才那些奇怪的念头从脑海里驱逐出去,现在,凶手就是云峥,即使不是也要压迫出真正的元凶出来。   他没有发现,自己刚才下的决心已经没有从成都府出发的时候那样坚决了。   张方平扯掉身上的蓑衣,就穿着一身单薄的麻衣骑着马绕着这些人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云峥的面前说道:“给你一个机会,如实说出参军的死因,念你清理河道有功,饶你不死!”   云峥抬起满是雨水的脸庞回答道:“大帅因何只问参军死因,不问我甲子营一十七名军卒的死因,他们一同罹难,难道参军一条命比十七条命值钱不成?”   张方平愣了一下,因为他看到云峥的脸上只有怒火和杀气,就是没有歉疚和害怕,这是何故?于是清了一下自己的嗓子重新问道:“那你告诉本官,参军和一十七名军卒因何死亡?”   云峥这才沉痛的回答道:“为了一千三百贯钱!”   张方平更加的疑惑了,甲子营哪里来的一千三百贯钱?这是一笔巨款啊,难道是云峥私人的钱财?这必须要问清楚,用自己的钱养朝廷的军队,不问对错,就是斩立决的罪名,必须问清楚钱财的来源。   不等他问,就听云峥怨毒地说道:“兄弟们没日没夜地干活捞石头,还不辞辛苦的将石头洗干净,就是为了能把这些石头卖给都水司,能得些钱粮,养活自己的家小。   结果很好,都水司的上官们体恤兄弟们一番辛劳,额外的花钱买下了这些石头,卖石头的钱足足有一千三百贯,比我们所有人预料的都多。”   张方平听到云峥说到这里,随着云峥的手向江边上码的整整齐齐的两座石头墙望去,心里大致估算了一下这些石头的价值,得出了一个满意的答案,那就是买这些石头都水司是占了大便宜的,一千三百贯不多,既然是军队自己挣的钱,就不算是蓄养私军,想到这里,心情大为放松,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等着听云峥继续往下说。   “卑职和弟兄们在军营里煮了好多的羊肉,只要那些钱运回来,就分给大家,卑职和参军,以及军官分一半,剩下的全部分给弟兄们,参军甚至把所有人该得的钱财都算清楚了,只要钱财回来大家伙就开始吃肉分钱,好好地乐呵一下。   结果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于是参军就带着两个亲随骑着马去迎接他们,结果……”   云峥说到这里拿手抹一下脸上的雨水,眼睛迅速的就红了,还没等他说话,张方平就急急地问道:“钱财出了岔子?”   “正是,不到半个时辰,一匹马带着一个伤兵回到了军营,就说了一句赵三炮,然后就气绝身亡,卑职带着全营的将士全速赶到地方一看,钱财没了,十五名负责押运的兄弟,都死了,参军的一个亲随死在了池塘边上,那个烂泥塘上飘着参军的头巾,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经过,下官有辱大宋威严,请防御使治罪!”   张方平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云峥说的整个事件非常的合理,不管是钱财的来源,亦或是分钱的办法,这是一个让所有人都能满意的分钱方式,而且看到整个事件的人不止云峥一个,也不是少数几个人,而是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别的张方平不知道,厢军对自己的钱看得有多重,他是最清楚不过的,这件事情假不了,只要看一眼云峥身后那些咬牙切齿的军卒就明了一切了,如果不是山贼动的手而是云峥自己想要敛财,用不着自己出手,那些军卒就会将云峥撕成碎片。   才要说让众人节哀的话,张方平就看见云峥和所有的军卒全部单膝跪了下来,就听云峥又说:“大帅,这是甲子营自己的私事,还请大帅准许甲子营进剿赵三炮,如果不能将赵三炮碎尸万段,难泄心头之恨,归天的弟兄们也合不上眼!”   如果说前面云峥说的话让张方平心头最后的一点疑惑消失掉,那么云峥现在和所有兵卒的要求就让张方平有些感动了,这才是军人,这才是军人的血性。   “大军出动需要万全的谋划,本帅愿听你的谋划,如果没有谋划,只是一时血气之勇,那就不必去赵公山送死了,赵三炮乃是出了名的悍匪,不但诡计多端,而且武力超群,手下的悍匪无数,在山林间纵跃如飞,你厢军战力低下,如果你不能像剿灭元山盗匪一般出动奇谋,本官不会允许你贸然出动。”   云峥见张方平已经上钩,就肃手请张方平进入到自己的屋子里,请张方平更衣喝茶之后,就把一道蒙在麻布扯开,麻布刚刚扯开,张方平就惊讶的放下手里的茶杯,快步走到这堵墙面前,拿手细细地摩挲着这副精美的地图。   “这是卑职和弟兄们这半个月来收集的赵公山地形图,每个人去查一点,回来向卑职禀告之后,卑职就在这幅老的地图上一一标示出他们的所见所闻,最后就形成了这幅地图。厢军的战力低下,好在这里的将士都不怕死,所以,只需要提高他们的战力即可,而且卑职也不打算正面和赵三炮死磕,如今正是雨季,盗匪们全部藏身在鹿鸣洞里,这就给了卑职一个最好的突袭机会,鹿鸣洞只有南北两个出口,卑职只需要封死一个洞口,守住另外一个洞口,掘开訾金泉,让訾金泉水倒灌进鹿鸣洞,等待泉水铺满鹿鸣洞之后,就将火油倒在水面上,卑职认为,一旦大火开始燃烧,就算烧不死那些恶贼,他们也会被浓烟活活的呛死。   到了那个时候,不但甲子营的大仇得报,弟兄们的钱财也能找回来,成都府的心腹大患也能解除,只求大帅支援甲子营五十具弩弓,还有五十石猛火油即可!”   张方平从沉思中清醒过来,欣赏地看着云峥,这小子把水火二计用的灵活自如,难怪可以轻飘飘的用驱虎吞狼之计将元山盗匪一网打尽。   从地图上看,这个计策施行起来太有可能性啦,张方平第一次觉得原来剿匪并不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他转过头开始夸奖云峥,云峥低着头,谦逊的接受前辈的夸奖,还不好意思的不断摆手,示意自己受不起。张方平看不到云峥的脸,他不知道那张脸如今写满了讽刺! 第60章 说一套,做一套   研究地图,安排战阵是大宋文官最喜欢调兵遣将的一种方式,他们甚至于在战争还没有爆发之前,就在朝堂上先安排好战阵,命令前方的将士如何迎敌,在他们看来,前线的军卒全部都是蠢货,需要他们高深的智慧来给这些惊慌失措的羔羊指出一条胜利之路,充分的显示自己在智商上的优越感。   张方平和云峥围绕着地图争辩的非常激烈,往往会因为一个哨卡的位置争辩的面红耳赤,到了最后,云峥在经过剧烈的思想斗争之后才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有疏漏,很明显,张方平对于这样的争辩方式非常地享受。   午餐用的很简单,猴子端进来两大碗面条,和一碟子盐菜,张方平丝毫不计较饭食的粗陋,吃了几口反倒对面食赞不绝口。   “张公,猴儿山是一出非常险要的地方,几乎是窝牛山的制高点,那里的盗匪和赵公山的赵三炮守望相助,赵公山的赵三炮现在已经算得上是瓮中之鳖,拿下他废不了多大的功夫,甚至伤亡都不会太多,可是窝牛山就不同了,那里地势空旷,站在猴儿山就能对整座山一览无余,除了强攻之外,找不出别的法子,武胜军虽然有血气之勇,但是却没有战争的经验,所以这个活计恐怕不能胜任!那里只有仰仗张公的威势了。”   张方平现在对云峥可是越看越喜欢,不但做事有章法,更难得的是有勇有谋,是一个难得的人才,虽然性子狷狂了一些,不过这是所有才子的通病,遥想自己当年,可不就是一个活脱脱的云峥吗?真正有本事的人才会这样骄傲,这是张方平最后下的断语。   “哼,哼,哼还算你有自知之明,还清楚自己统御的是一群不怕死的乌合之众,赵公山的局势看似凶险,实则安稳,窝牛山看似简单,却是糜烂之局,凶险超过赵公山十倍啊!   也罢,看在你一心求战的份上,老夫就帮你把窝牛山这个担子挑起来,你要的弩弓和火油老夫也会在最快的时间里交付给你,这些天你要加紧操演,虽说用处不大,可是操演了总比不操演要好,知道你着急,你担心麾下的那些人血气之勇退散,不过你多虑了,那些人才不是因为同袍死了才这样义愤填膺,而是因为强盗抢走了本该属于他们的钱,只要钱在强盗的手里,他们一定会出死力,一千三百贯!这么多的钱,他们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些钱值得他们拿命去换!”   见云峥如梦初醒,又有些不甘心的样子,张方平觉得好笑,到底是年轻人,对人性的把握还非常的不到位。   再一次和云峥确认了攻打赵公山的次序和时间之后,张方平带着自己的五百名兵丁连夜赶回了成都府,他需要居中调配,希望这一次能够把赵公山和窝牛山的强盗一次拔除。   送走了张方平,云峥就让猴子把那张地图卷起来塞进竹筒里密封好,赵公山哪有那么容易就打下来,赵三炮如果把所有人手全部都安置在鹿鸣洞却对外面的事情不管不顾的话,早就被官府干掉百十次了,他又不是老鼠,只知道一味的往洞里钻。   这张图真实的作用就是来满足张方平的指挥欲望的,以后和文官打交道的次数还多,这样的好法子下回还能继续用,至于打仗,自己还是不要随便听张方平的意见,免得全军覆没。   彭九在张方平到来的时候惊恐之极,尤其是发现还有五百名全副武装的永兴军将士之后,只觉得裤裆里一阵暖和,他认为自己的大限已经到来了。还好大家的衣衫都是湿漉漉的,所以别人也看不出端倪来。   他听不见将主在和防御使说什么,但是他惊奇的发现防御使身上的敌意没了,这就难得了,在将主和防御使进了房子之后,他就在外面和永兴军的人一起守卫,里面传出来的争辩声,再一次让彭九尿了裤子,这时候他已经当自己是死人了。   眼瞅着到了中午,屋子里的争辩声好像也不是那么厉害了,一颗心慢慢的放了下来,等他瞅见猴子端着两碗面条走进屋子的时候,心又开始揪了起来,难道这个时候就不该大鱼大肉的伺候上官吗?一碗面条难道不怕怠慢了吗?   事情怪就怪在这里,防御使和将主居然一人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条说笑的很热闹,丝毫看不出两个人有什么芥蒂。   直到防御使答应给将主配备五十具强弩,和足够的弩矢,再加五十石火油之后,彭九就对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有些陌生。   将主随随便便杀了防御使的心腹,又随随便便扯个谎言就遮盖过去了,现在要攻打赵公山,防御使还能答应将火油以及强弩这种禁军才能装备的东西大方的给自己这些厢军。   直到防御使站在营门口和蔼可亲的拍着将主的肩膀勉励的时候,彭九都没有想通这是为什么,亲眼看着防御使杀气腾腾的过来,高高兴兴的离开,彭九小心的瞅着自己的将主和家主,头一回发现年轻的将主的身姿居然是如此的高大……   云峥没工夫跟别人解释,匆匆的回到后营,笑林回来了,他冒着瓢泼大雨走了一趟赵公山,现在应该带回了赵公山那里最新的消息。   到了后营,笑林刚刚吃完饭,正背着手透过窗户看外面的雨景,大雨依旧没有停的意思,不远处就是浊浪滔滔的岷江,云峥等了笑林一会,知道他现在陷进了某种奇怪的境地里面,这个时候脑子该是空空的,眼前的物事都应该是虚幻的才对。   “云峥,你这样下去可不行啊,参军是你扔到泥塘里种了荷花,这已经是在犯罪,蒙骗上官更是罪加一等……”   “这些都是细节,不要在意,只要我拔除掉赵三炮,那个参军就死的很值,知道我为什么会轻易地就能蒙骗成功吗?   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张方平是一个刚愎自用的人,如果换了包希仁过来,我断然不会用蒙骗的法子,而是在细节上下很大的功夫,最后把老包引导到死胡同里去。   张方平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自己的判断,我就让他看,让他自己感觉,把假的当做真的来演绎,没道理骗不过一个固执的老家伙。”   “可是杀人罪是不能拿功劳来……”   “笑林,你本该是冲锋陷阵的大将,却被弄去当了密探,这就是因为你太在意细节的缘故,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如果你放开心胸,花娘这时候早就怀孕了,你也早就该是统制官一类的角色,自己活得凄惨,就不要把我往你的那个沟里带了。”   笑林苦笑了一声道:“现在是你在把我往沟里领,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埋了,你赢了,赵三炮确实在收缩自己的兵力,如今他在赵公山总共有一十六处暗哨,二十八处明哨,虽大雨瓢泼也不后撤,他们非常的警觉,进入鹿鸣洞的只是一部分人,剩下的人就在靠近主峰的樟子林边上,我仔细清点了人数,又查看了锅灶,最后确定,赵三炮的人数就在三百五十人到三百八十人之间,都是精装,不见妇孺,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妇孺都应该在相对平坦的窝牛山上。”   云峥拿出一张小地图,要求笑林将明哨和暗桩的位置都标出来,好方便自己布置,至于带兵冲锋和临机应战的事情,那就全是笑林的事情。   由于有火药这样一个强大的杀器,笑林并不是很担心胜负,所以他从甲子营里挑选了四百五十人,每九个人一组,每一个组配备强弩一把,火药这东西,笑林并不打算给普通的士卒装备,能动用的火药的,只有自己加上憨牛,猴子,以及苍耳等,共计十一人,有他们在就足够了。   甲子营里的人都是标准的蜀中汉子,身材普遍不是如何的高大,但是在山林间他们同样如同猿猴一样轻灵,而梁楫就完全是一个例外,云峥见到过这家伙,俩柄栲栳大小的铁锤被他舞动的密不透风,最奇怪的是他的锤子锤头可以飞出去,锤把子里面藏着一截细细的铁链子,只要按动机关,然后再用力一甩,锤子头就会窜出去伤人,云峥亲眼看到这家伙在一丈开外猛然间就把一个木头桩子砸的四分五裂。   总以为彭九是个没用的,但是这个家伙居然耍得一手好刀,你能用一把刀子和笑林拼杀半柱香时间,云峥认为在军中可以当将军了,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胆子小了点。   三天后,云峥要的东西已经运送到了,张方平是一个非常守信诺的人,五十具强弩他送来了五十五具,多出来的五具就当是替换的,火油也送来五十石,每一桶云峥都亲自检验过,他可不愿意自己的部下被假冒伪劣的装备给害了,说实话,他现在对大宋除了女人之外,对其它所有的东西都不太放心。   第一场大雨整整下了六天才算是放晴,不过此时进山,危机重重,山上的岩石会在吸饱水分之后崩塌,山坡也会出现该死的滑坡,尤其是今年,山上草木死得有点多,就更加的危险。 第61章 官兵来了   大雨初歇,天上依然有雨粉落下来,空气中满是水份,呼吸一口胸肺间一片清凉。   笑林和苍耳带着精悍的军卒快步的在山林间穿越,背上的强弩都将弩弦卸了下来,很麻烦,牛筋制作的弩弦在吸饱了水分之后就会膨胀,松弛,所以只能用油纸包包好揣在怀里,等到地方上以后再拿出来用。   没见到害怕的,因为大家自己就是去给自己做强盗的,强盗在山林里有什么好害怕的,虽说身份的置换有些突然,但是厢军上下却非常的高兴,因为将主说缴获的一半归兄弟们自己,在他们看来,这就是一个赚钱的过程,这世道钱财难赚,厢军就更加的没有什么挣钱的门路了,帮着将主做生意赚到的钱是将主的,不像这一次,赚到的钱都是自己的。   梁楫欢快之极,两条长腿不知疲倦的在泥泞的小路上飞奔,他身后紧紧追随着八个军卒,每个人都几乎武装到了牙齿,除了轻便的皮甲环首刀,每人腰间还有一把短刀,手里持着一杆长枪,和军中长枪区别之处就在于它的枪头乃是精钢打造,枪柄也比普通长枪长出两尺有余。   都是山里的汉子,行走山间小路是小菜一碟,脚下的牛耳麻鞋紧紧地抓着地面,这样的小路他们从到大不知道走了多少。   据说刘备的白耳兵,就是从习惯穿山越岭的蜀人中挑选出来了,据说在山地作战,无人能及,云峥非常的希望自己的麾下也有一支这样的军队,可惜自己对于军事训练一无所知,唯一能用的法子就是让他们不停地作战,最后遴选出最优秀者。   云峥自己背上背着一个竹筐,远远地落在后面,他带领的六百人全都是一样的打扮,那就是拿着武器背着竹筐,他非常的盼望赵三炮兄弟的贼赃能够填满这些筐子。   道路越发的难走,笑林和苍耳他们带的路,简直就不叫做道路,踩在绿色植物的叶子上非常的湿滑,云峥不知道自己摔倒了多少回,浑身上下都是泥水。   开始还能勉强跟上大部队,到了后来自己这个半吊子山里人,根本就没办法和真正靠脚板在蜀中走路的人在这方面进行比较。   云峥再一次拒绝了部下用滑竿抬着自己走的建议,咬着牙跟在后面,样子狼狈无比,那些军卒却觉得满身泥巴的将主怎么看都比像画里面的公子一样干净将主顺眼。   蒙头赶路,猛然间一头撞在前面军卒的背上,被两位军卒连忙扶住这才走到前面观看,笑林得手了,前面出现了三具尸体,一具尸体上插着弩箭,像是从高高的树上摔下来,身子不自然的扭曲着。其余两具尸体的脑袋几乎被劈成两半,脑浆子依旧在缓缓地流。   这是赵三炮的第一处哨卡,一明两暗。   “接近贼巢了,去掉背篓,开始准备作战。”   云峥没有多说话,军卒们也没有,纷纷解下身上的背篓,抽出环首刀,慢慢的前进,云峥仔细看了,这些家伙根本就不像平日里鹌鹑一样乖巧的样子,一个个红眉毛绿眼睛的,显得很彪悍,当然,这也不排除他们因为紧张才导致面容扭曲。   前面的尸体很多,赵公山只有这一条险峻的道路可供攀登,所以赵三炮的斥候基本上都在这一边,这些武艺低微的山贼,在没有防备之下,根本就发现不了笑林和苍耳他们的身影。鹿鸣洞就在眼前,而赵三炮依旧非常的安静,也就是说直到现在,他们还不知道军队进剿的消息。   这一次张方平非常的谨慎,采纳了云峥的建议,在出发的时候根本就不说这次是去剿匪的,而是说要驻扎在都江堰,防备大洪水,作战目的到了出发前才说明,并且采取了残暴的连坐法,走失一人,十人连坐,这是要被砍头的,就算永兴军里有宋江一般的四海人物,也来不及报讯,因为云峥已经在一个时辰前已经出发了。   笑林突然出现在云峥的面前,小声地说:“这里的明哨暗桩已经拔掉了,可是前面的那座吊桥怎么办?过不了吊桥,我们就靠进不了鹿鸣洞。   今天运气很好,赵家老大在给自己的小孙子准备满月酒,盗匪的大小头目都在,窝牛山上的几个当家的也过来了,也就是说弄好了你能立下大功,将附近的盗匪一网打尽,同样的,人家的实力也暴增了好几倍,你自己拿主意。”   “拿什么主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彭九,换上盗贼的衣衫,能混过去就混过去,混不过去就强攻。”云峥知道这个时候不论主意好坏,都比犹豫不决要好得多,一个主将可以在背地里犹豫不决,但是在部下面前,必须有强大的决断力。自己都犹豫不决的,会在很大程度上破坏士气,在大宋依旧是勇气决定战争走向的时代。   彭九和笑林,苍耳,梁楫四个人统统换上盗贼的衣衫,他们四个需要蒙骗过吊桥的守卫,如果蒙骗不过去,就要强攻,并且守住桥头,让大部队过去。   彭九的本地话说的天衣无缝,由他出马最好不过了。   人只要被逼到绝境,总会爆发出一些闪光点,比如非常怕死的彭九这时候就显得非常的坚决,披上盗贼的蓑衣,嘴里哼着淫词滥调就摇摇晃晃的上了吊桥,路过吊桥这头的时候还把一截子山药扔给了石头房子里的死尸,打着哈哈就带着其余三人往吊桥的另一边走。   吊桥不算长,只有不到两百步,底下却是三十余丈深的沟壑,如今被雨后的雾气笼罩之后显得深不可测。   云峥已经命令剩下的强弩全部挂弦,两百步的距离强弩的杀伤力还在,听着云雾里彭九笑嘻嘻的和盗匪说笑,云峥不由自主的抓紧了手里的泥土,听声音,彭九他们已经走了一大半的距离了。   云峥招招手,趁着云雾挡住了对面盗匪的视线,正好全员开始发动冲击,憨牛越过云峥,第一个踏上吊桥,虽然有冰凉的云雾可以呼吸,云峥觉得自己嗓子眼依旧干的厉害,这和元山时期不一样,那时候不论吐蕃人赢也好输也好,自己心里都没有负担,但是这一次不一样,发动攻击的人里面不但有自己的朋友,兄弟,也有自己的部属,万万不能出差错。   赵老大今日非常的开心,昨日的大宴很成功,不说自己那个八斤重的胖小子,光是三弟能在一场宴席上就收拢了十一家山寨的人心,这就非常的难得,太湖上有十二连环坞水贼,伏牛山有绿林道上的黑风寨子,太行山更是盗贼遍地,如今被排帮从中穿针引线的大家相互有了勾连。   刘凝静那个婆娘说得没错,谁说这花花江山就只能是姓赵的坐,老子也姓赵,夺过来坐一坐没什么不可以。   弥勒教的婆娘会的法门就是多,昨晚和她参了半晚上的极乐天,早上起来还能神清气爽的确实不错,今晚喊上二弟一起试试,他娘的,敢笑话老子不英雄?天下人谁不知道老子三兄弟才叫做赵三炮!   老三是读书人,抹不开面子,也就少了很多的乐子,婆娘死了都不续弦,当了三五年的和尚了,估计是山里面大手大脚的婆娘他不喜欢,等到雨停了,下趟山给他弄一个富贵人家的闺女,再这么下去真成和尚了,要是被刘凝静那个万县来的婆娘蛊惑成和尚,那就大大的糟了。   弥勒教小打小闹得不成气候,贝州的王则如今在造反,老三说那就是找死啊,不用老三说理由,老子都知道他是在找死,刘凝静这婆娘把别人都当成傻子了吗?   赵老大每天都要巡视一下山寨的,这是他的习惯,自己三兄弟干的就是掉脑袋的买卖,小心一点没大错,听说现在来成都府当官的张方平是一个出了名的酷吏,原先在永州任上,就以剿灭山贼为乐趣,不可不防。   山间云雾缭绕,赵老大朝虚空里捣了两拳,拳头的破风声依旧凌厉,面前的云雾被拳风带的翻滚不休,自己的力气依旧还在,再纵横二十年问题不大。   赵老大忽然闻到了血腥气,作为积年的盗贼,这股子甜腥味他最熟悉了,曾经不止一次的品尝过,九环刀下,亡魂无数。   一柄长剑毒蛇般的从云雾里出现,赵老大用手掌贴着剑身拍开那柄剑,百忙之中瞅了一眼吊桥,之间吊桥正在剧烈地晃动,云雾里也传来兵刃撞击的声音。   就在他稍微一愣神的时候,一只弩箭就钉在他的大腿上,赵老大嚎叫一声,两只拳头粗暴的向两边击打过去,他知道自己已经被几个人包围了,拳头击打在一柄铁锤上,骨断筋折,而另外的一只拳头却被一柄横刀给斩了下来。   赵老大不在乎两只手到底怎么了,自己虽然号称铁拳,毕竟那两只拳头还是肉做的,他只想躲开直奔自己咽喉的那柄剑,官兵来了,自己必须告诉二弟三弟做好准备。   “官兵来了!”赵老大终于吼了出来,那柄剑被他用肩膀死死地抵住,笑林的剑锋卡在琵琶骨上一时抽不出来…… 第62章 强盗的人性观   云峥从吊桥上走过来的时候,赵老大已经躺在血泊里不断地抽搐,瞅着云峥那张年轻的过分的脸艰难地问道:“有什么不能好好商量的,非要这样斩尽杀绝?”   云峥没有理会赵老大,而是对笑林点点头,笑林立刻背起一个背篓,带着苍耳他们向后山匆匆的奔去,盗匪们现在一片混乱,一定要赶在第一时间炸塌第二个洞口,梁楫和极度兴奋的彭九已经带着大队人马向洞口封堵了过去,残存的几个衣衫不整的强盗刚刚冲出洞门就被人群湮没,云峥事先就说过,此战不留降俘,因为云铮编造的谎言是经不起事实检验的,只有死人才是最好的替罪羊。   “我洞里有金银,不下六千贯,还有无数的铜钱,可以全部给你,只求你放我们兄弟一马,如果你想要立功,弥勒教的刘凝静就在洞里,她是反贼,我可以交给你,让你升官发财!”赵老大继续用升官发财来蛊惑云峥。   云峥心急如焚,直到现在都没有听到后山的爆炸声,这说明笑林他们遇到了麻烦,冲着梁楫挥挥手,梁楫立刻就带着十几个悍卒向后山奔跑,去增援笑林。   “如果这样你都不满意,我可以留下好让你对上官交差,金钱美女全部给你,升官发财的引子也全部给你,到了公堂上我会一口咬定我就是赵三炮,赵公山上的盗匪已经被你斩尽杀绝如何,绝对不会泄露半个字,你看如何?”   云峥命令步卒将长枪架在洞口,形成密密麻麻的枪林,自己的部下武功低微,还不能形成有效的战斗,只能把自己人数上的优势发挥到极致,一旦精钢长枪组成枪林,任你武功如何的高强也会被刺成烂水袋。除了流血没有第二个下场,同时为了防备身披重甲的盗匪冲出来,憨牛手里握着两个粗大的竹管,只要发现有重甲武士出现,就会立刻将火药扔进去……   洞里的盗匪发疯一样的往外冲,可惜他们连枪林都冲不过来,更何况正面的大盾背后还有三十架强弩在随时准备攒射。   一声闷响从后山传了过来,云峥这才松了一口气,两三背篓火药炸塌一个只能容三五个人进出的洞口并不难。   云峥再一次挥挥手,身后的预备队立刻就撒腿向吊桥的另一边跑过去,他们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将自己背负的火油拿过来,已经有十几个军卒正在疯狂地挖掘山洞旁边的訾金泉,不但要堵住訾金泉的水口,同时还要挖沟将泉水引过来,工程量不小,这里好多地方都是石头。   “军爷,洞里面的粮食足够吃三年,你们没办法守住三年的,就算是把山洞封死,鹿鸣洞里也有好多裂隙可以透气,洞里面也有泉水,你的人一进去就是找死,如何?我只求我两个弟弟能活命,其余的人全部交给你处置!要是连这个都不答应,那就拼死一战!”   云峥看看逐渐安静下来的洞口,又看看地上的赵老大,对身边的军卒说道:“给他的脖子拴上铁链,拿火把灼烧他的断臂处,不要让他再流血了,然后将他扔到洞口引诱赵老二,赵老三出来!”   “你这个畜生!”赵老大亡命的拿自己的脑袋碰地面,想要早点死,却被军卒牢牢地按住,火把迅速的捅在找老大的断臂处,一股子焦臭的烤肉味道弥漫开来,赵老大惨嚎一声,身子跟扔到岸上的鱼一样跳动几下就昏死过去!   “泼醒他,只有能动弹的赵老大才能吸引赵老二他们过来抢人。”   面色发白的军卒小心的瞅瞅面不改色的将主,迅速地在赵老大的脖子上拴好铁链,拿手捧来冰凉的泉水,没头没脑的浇在找老大的头脸上。   “畜生!你这个狗娘养的畜生!”赵老大醒转过来,虚弱的咒骂着云峥。   云峥忽然低下身子蹲在赵老大的身前说:“我很奇怪,你当初剖开孕妇的肚皮,取出还未长足的婴儿用油煎着吃,名曰长生肉,那个时候那些妇人是不是也这么说过你?   我知道你其实不吃那东西,只是为了彰显自己的恶名故意那么做的,对不对?你奸淫女童并且将她们置于死地的时候,那些女童有没有这样骂你?   怎么?同样的境地换成了你,你就想起人性来了?”   云峥说着话掏出自己的短剑扎进赵老大的另一条没有受伤的大腿,必须保证这个穷途末路的恶贼绝无逃脱的可能才行。   赵老大哎哎地叫唤着被扔到洞口,就听洞里有人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大哥啊!”于是洞口的战斗再一次变得激烈了起来。   云峥举着强弩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洞口,到了这个时候,盗匪们的心情应该是最激烈的时候,这是最危险的时候。   云峥的身后还有二十个人,每人的面前齐刷刷的插着十枚短矛,这是专门用来破甲的破甲锥,就算是步人甲,在十步之内也难逃被破甲的厄运。   果然如同云峥所料,三个铁皮罐子一样的家伙蛮牛一样的冲了出来,手里的斩马刀如同雪花飞舞,同一时间,一个绿衣女子敏捷的踩着山洞的洞壁跟着蹿了出来,云峥布好的枪林被斩马刀荡开,看得出来这三个家伙拼着不要性命,就是为了帮着这个女子打开一条通道。   憨牛二话不说点着火药就扔了进去,药捻子极短,刚扔进去,就轰然炸开,铁皮人被炸的满地打滚,那个刚刚飞起来的女子也像折翼的燕子从空中掉了下来,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云峥正打算让军卒把那个女子拖过来,洞里面再次出现了两个铁甲大汉,这是真正的步人甲,不像刚才那三个人身上披的就是铁皮而已。   憨牛刚刚人扔进去的竹筒还没有来得及爆炸,就被斩马刀砍成两截,除了散发出一股子焰火之外没有起到该有的作用。   云峥命令军卒缓缓地往回收铁链,不让那两个铁甲人靠近赵老大,同时让破甲锥做好准备,等到那两个铁甲人再出来一点,就能将他们留在这里,云峥坚信,善使斩马刀的赵老二一定在这两个人中间。   赵老大猛地用破破烂烂的右手攀住铁链,朝着铁甲人大吼:“退回去,老二,退回去,有破甲锥!快退回去!”   云峥的手一挥,二十杆破甲锥就带着刺耳的风声呼啸而至,一个铁甲人一把扯过另外的一个铁甲人挡在自己身前,只听得一阵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前面的那个铁甲人已经被破甲锥扎成了刺猬,不等第二轮破甲锥飞到,铁甲人猛地推开替死鬼,斩马刀一挥,就斩断了两杆刺向自己的长枪,沉腰跨步嘿然出声,斩马刀抵在腰间狂暴的旋转一周,三名军卒顿时就被拦腰斩断,就在此时,那个掉在地上的绿衣女子,再一次窜了出来,手里握着两把尖锥,唯一的目标就是云峥。   云峥瞅着那个铁甲人在人群里左劈右砍所向披靡,心急如焚,手里的强弩却一矢三发迎面向那个绿衣女子射了出去,那个女子勉强躲开两支弩箭,第三支弩箭牢牢地钉在她的腰肋处,立刻就有大股的血液飙出来,云峥的弩矢全部都是经过改装的三棱刺,最适合放血,她似乎感觉不到疼痛,闷哼一声继续向云峥冲过来。   彭九咬牙挥刀迎了上去,没想到那个女子极为凶悍,短时间内竟然分不出胜负,云峥像一头准备猎食的狮子,悄无声息的在战场上游走,在那个铁甲人的阻碍下,从山洞里涌出来盗匪越来越多,憨牛一口气点着了四枚竹管,等到药捻子即将燃尽的时候才发一声喊,扔进洞窟,也不看战果,趁着铁甲人努力拼杀的功夫,跳起来就趴在铁甲人宽阔的背后,将一枚竹筒插在铁甲人的后背的丝绦上,点燃之后就跳了下来,不等他站稳,铁甲人一记后踹,将憨牛踹了一个滚地葫芦。山洞口一连四声巨响,狭窄的空间内,火药的威力被放大了,残肢断臂飞溅的到处都是。所有军卒瞅着铁甲人背上冒着火花的火药管子迅速的后退,没人愿意被火药波及。   赵老大指着铁甲人背上冒火的竹筒大喊,大叫,翻滚着要过去帮着自己的兄弟去掉那个危险的东西,铁甲人也抛掉手里的斩马刀,两只手不断地想要去够后背上的东西,因为穿着厚重的步人甲,无论如何也够不到,只能在原地蹦跳,希望能够抖掉那个东西。   赵老二已经是案板上的肉,云峥并不关心,在彭九击退了那个女子的疯狂进攻之后,随着云峥的弩矢射出,雨点般的弩矢顿时将那个绿衣女子覆盖了,不管她如何的躲闪,格挡,弩矢入肉的噗噗声不绝于耳,当赵老二背后的火药炸响的时候,那个绿衣女子也身中十几枚弩箭,仰面朝天的倒在地上……   訾金泉的水哗哗的流淌进了山洞,再过半个时辰,就该往里面倾倒火油了,战局到了此刻就经基本确定了,五十石火油一旦开始燃烧,算赵老三有再大的本事也无力回天。   赵老大抱着弟弟被火药撕掉的头颅,透过迷蒙的泪眼发现一面杏黄色军旗正在随风飘扬,武胜军?什么时候武胜军比禁军还要厉害了? 第63章 种谔   已经没有人从洞里往外钻了,梁楫带着一身的血迹从后山赶回来,告诉云峥后面的洞已经被炸塌了,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过去的弟兄死了三个。   他说着话,发现这里的弟兄好像也死了一地,兴奋的表情顿时就消失了,云峥自己也感到伤感,短短的一瞬间,赵老二就给武胜军造成了极大地损失,这家伙确实当得起悍勇无双这四个字,不过现在不到伤感的时候,云铮下令开始往訾金泉里倾倒猛火油……   “我二弟死了,我落在你的手里,刘凝静那个婆娘也死了,赵公山完蛋了,不要把事情做绝,你们官兵是水,我们是石头,就算赵公山完蛋了,窝牛山还有我们的兄弟,总会有人将你碎尸万段的。”   鹿鸣洞是一个石头山洞,盗匪想要堵住流进去的水可不容易,云峥侧耳听了一阵子洞里面的动静,命令彭九朝里面喊话,让他们脱光衣服乖乖地走出来,否则立刻点火。   安排完了这些事,云峥才一屁股坐在赵老大身边的石头上对赵老大说:“你觉得我很好骗吗?你二弟死了这是真的,因为想要找出身手这么好的一条汉子来非常的不容易,所以我相信,但是你告诉我那个绿衣服的鬼女人就是刘凝静,这个谎话未免说的有些大了。   一个粗手大脚,衣衫粗劣,头上插着铜簪子的三十余岁的女人会是弥勒教的大头目刘凝静?刘凝静会给你赵公山当死士往外冲?   我本来没打算留活口的,但是现在为什么会让手下去喊话?因为刘凝静就要出来了,她和你一样,也想骗我,以为派一个替死鬼出来就没人知道她是刘凝静了,在这样的情形下,你觉得刘凝静会不会装成被你们掳走的女人从洞里出来?”   云峥笑了一下,抬手就把短剑插在赵老大的嘴里,将他要说的话生生的用短剑绞碎了,赵老大痛苦地拿脑袋撞着地,再一次昏了过去,云峥瞅着自己死了一地的部属,面部的肌肉都在抽搐,自己还是太轻敌了。   只要赵公山上的浓烟升起,窝牛山的战斗就会开始,张方平如同入定的老僧坐在一顶巨大的油纸伞下,只有微微跳动的眼皮显示他此刻的心情有多么的不平静,赵公山上没有任何动静,那里依旧风平浪静,松涛阵阵,此战,云峥的胜负是最关键的一环,如果云峥那里没有得手,窝牛山这里也只能选择撤退,攻打下去没有任何的意义。   永兴军的将主恨得牙齿都痒痒,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竟然敢大言不惭的说剿灭赵三炮的话,如果输了,永兴军还要防备赵三炮的突然袭击,如果那小子走了狗运赢了,自己永兴军就要强攻窝牛山,等一会死伤必定惨重无比。   无数次的想要跟张方平进言,但是摄于大帅的威严,张了几次嘴都乖乖地合上了。就在永兴军将主忍无可忍的时候,前面传来一阵喧闹声,两个军卒扶着已经累的快要瘫倒的猴子走到张方平面前。   张方平的双眼猛地睁开瞅着大喘气的猴子问道:“战况如何?”   “启禀大帅,我家将主已经完成大帅预定的目标,毁掉了鹿鸣洞后洞,封堵了前洞,如今正在掘开訾金泉往山洞里灌水,将主已经擒获赵老大,阵斩赵老二,原本早就该放火彻底的剿灭盗匪,但是据赵老大说,弥勒教的匪首刘凝静也被困在鹿鸣洞,所以想要诱擒这个女贼,不过我家将主说了,半个时辰如果不见效,就会立刻放火,现在半个时辰已经到了。”   张方平高挑的眉毛缓缓地恢复了原位,扭头向赵公山望去,不但他在朝赵公山眺望,永兴军将主也不敢置信的眺望赵公山主峰,赵老大被擒,赵老二阵斩?开什么玩笑!   就在所有人质疑的时候,赵公山主峰忽然间浓烟四起,黑色的烟雾从岩石的缝隙里冒出来缓缓上升,整座主峰似乎都在燃烧,只有在鹿鸣洞里放火才会有这样的威势。   张方平的脸膛顿时充满了血色,对永兴军将主下令道:“甲子营已经得手,现在让本帅见识一下你永兴军的手段,如果你等不能如愿,检校禁军的名册中将不会有你们的存在,老夫会请陛下将尔等剔除。”   永兴军将主强咽了一口唾沫,拱手之后就去了前方指挥,这一遭,永兴军休想再有半分偷懒的余地,除了死战,别无他法……   张方平见永兴军已经在缓缓向前,就和额可亲的向缓过气来的猴子招招手,让部属给猴子倒了一大杯温热的米酒,示意要他去去潮气。   “给本帅说说,你家将主都是怎么干的?越详细越好!”   猴子一口气喝干了米酒,谢过大帅赏赐之后,就把云峥一行详详细细的跟张方平说了一遍,这孩子听云峥讲三国听得多了,也学会了怎么把故事讲的好听,于是苍耳他们如何逐一清除暗哨明哨,被他讲的艰难万分,云峥如何背着背篓鼓励大家快速的行军,彭九他们是如何穿上强盗的衣服骗过吊桥守卫,将主如何趁着飘过来的一团云雾带着大家快速的过桥的,这一幕被他讲述的惊险万分,张方平听到这里后背都起了一层白毛汗。   至于说到赵老二穿着步人甲从洞里冲了出来,挥着斩马刀大杀四方,短短的时间里兄弟们就死了一地,说到这里猴子又开始大哭,最后才恨恨地说赵老二死在了破甲锥之下。   “破甲锥?这是何物?你军中难道还有能开五石强弓的弓手?”在张方平的记忆里,破甲锥是一种箭矢的名称,整只箭矢用精钢打造。因为太重,只有强弓才能发动,能开五石强弓的弓手,满大宋估计都找不出来一位。   “没有,我家将主知道赵家兄弟非常的凶悍,临行前为了减少兄弟们的伤亡,就打造了这东西,给他起了一个名字叫做破甲锥!”   猴子连忙把背在身后的短矛取了出来,拿给张方平看,张方平接过短矛,在手里掂量了一下,转头向身后的一个大汉看了过去,那个大汉接过短矛,拿在手里舞动了一下,而后就振臂投出,只见短矛在飞出去二十余丈咔嚓一声就把一颗碗口粗细的松树扎了一个对穿。   那个大汉点点头对张方平说:“张公,此物名叫破甲锥名副其实,二十层的重甲不能挡其锋,二十步内,破步人甲无忧!”   张方平看这猴子呲牙咧嘴的在拔那根短矛大笑道:“能破赵公山者非云峥莫属,智勇果决少一项不能成其功,刘凝静虽然重要,但是目前除掉赵公山盗匪才是要务,此子不贪功,半个时辰的时间确实能等,但是再多等,恐怕就会生变,你看看,时辰一到,即刻点火不见丝毫犹豫,老夫最欣赏此人的果决。   唉!武卒确实需要文臣统领,整支军队就像是一个人,将官是首脑,兵卒是手足,首脑精明,才能驱使好手足,而这些武臣首脑管用的实在是太少了。   永兴军将主黄胄,身手不错,听说一手连珠箭军中少有,你看看,他是如何行军布阵的,大盾上前,步卒在后,枪手再次之,弓手殿后,这是常用的军阵,可是他也不看看窝牛山山寨前面的那道斜坡,人家的滚木礌石不停地在往下丢,他这是打算拿人命去消耗人家的守城器具啊!”   那个壮汉笑着说:“我们是攻城的一方,不靠近山寨如何破敌?黄胄的做法虽然老派一些,不过却也是稳妥的法子,有些人能行险,有些人就不能行险,一旦行险,就会败的一塌糊涂,所以啊,黄胄的做法咱们无可指摘。”   “子正,你休要替老夫脸上贴金,令尊大人亡故之后,你苦守青涧城,和西夏大军对峙,保的国土不失,已是劳苦功高,论到军阵之事,你种家才是大行家,老夫这里都是小打小闹而已。”   那个壮汉正是种世衡之子种諤,此次到成都就是为了接受战马的,一年多的时间,成都府为青涧城提供了不下六百匹战马,这些战马和别处运来的不同,全部都是三岁口的青塘好马,种諤预备建立一支千人左右的骑兵,所以对成都府的战马非常的看重。   “知否?你要的战马也是那个叫做云峥的小子提供的,他出身豆沙县,因为不堪盗匪的骚扰,出山的第一站就拿元山的盗匪开刀,他手头没有一兵一卒,就用驱虎吞狼之计引吐蕃人攻伐元山,结果元山盗匪灭亡,吐蕃雄鹰部也损失惨重,不但没有捞到半点的好处,还把性命送在了元山,结果吐蕃雄鹰部因此被别的部落吞并。   最后得到好处最大的就是他,不但有了一条可以换取战马的商道,财源滚滚不算,还因为战马事得到承奉郎的官职,这就是一个坏小子!”   种諤奇怪地问道:“那他因何成了武胜军都虞候?承奉郎是文官啊!”   张放平得意的大笑道:“因为那个小子对老夫在成都府施行的政务不满,说老夫是头蠢驴,所以老夫就一定要把他这头聪明的驴子架到磨盘上,看看他能推出什么样的东西来!” 第64章 甲子营大胜   云峥没有猜错,一炷香还没有烧完,从洞里面就战战兢兢地爬出来一个花衣女子,看样子是从水里爬出来的,浑身都湿透了,手上还抱着一个胖娃娃,绸子的衣衫一旦打湿,就会紧紧地贴在身上,玲珑的曲线全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彭九咕咚的一声咽了一大口口水,见将主没好气的看着自己,讪讪的把脑袋一缩就钻到将主的背后。   这个女人确实有骄傲的本钱,酥胸高耸,大腿修长,绸缎的衣服夹在臀瓣里,白皙的脸上泪水横流,有一种梨花带雨的感觉。   她身边还站着一位头发斑白的似乎上了年纪的仆役,哆哆嗦嗦的跟在这个女人的后面。云峥把这个女人从头到脚瞅了一遍,回头对躺在地上的赵老大说:“你儿子被这个蠢女人弄死了!”   赵老大猛地睁开眼睛,焦急地看女人怀里的孩子,见那个孩子依旧伸着小手呀呀的叫,这才松了一口气,转头就看见云峥那双戏觑的眼睛。   “官爷,小女子是陈家沟人氏,两年前被强盗掳掠到了山上,不得以才从贼……”   有花娘这碗老酒垫底,云峥现在看到这种女人就不自觉地会提高警惕,不过他觉得那个看不见面孔的老仆好像更加的危险。   “小女子已经无颜再见爹娘夫君,只求官爷赏小女子一口饭吃。”   云烨见憨牛已经把火把扔进了山洞,山洞里顿时冒出浓烟,里面也有惨叫声传出来,这才松了一口气,对那个女人说:“刘凝静,你也是一方大豪,女人中的英雄人物,给自己留一点脸面,你这个样子传出去恐怕不太好听。”   “小女子不是刘凝静,我叫迎香……”话未说完她手里的孩子就向云峥飞了过来,云峥来不及细想,习惯性的丢掉手里的短剑,张开臂膀打算先把孩子接住再说。   却不防斜刺里伸出一把长剑,挑在那个襁褓上将孩子挑的飞向了左面的赵老大,云峥回头看的时候,发现笑林就站在自己的侧面,说了一句“接不得”就跨前一步向那个老仆冲了过去。   云峥见梁楫抡起锤子和那个鬼女人大战起来,彭九也加入了战团,这才有时间看那个孩子,笑林这样对待一个婴儿,云峥觉得有些过了。   不过当他看到赵老的样子的时候,就不这么想了,他们父子正在剧烈的抽搐着,这是中了毒啊,找过一杆长枪,小心的挑开襁褓,赫然发现三条赤红色的蜈蚣正在襁褓里蜿蜒游走,而另外一条正叮咬在赵老大的鼻子上,整张脸已经在发青,婴儿已经不动弹了,赵老大也就剩下一口气了,这是什么蜈蚣,毒性怎么会如此的猛烈?   猛地抬头对梁楫下令:“不必留活口,杀贼为第一要务!”   梁楫大吼一声,双锤撞击一下,旋转着身子就将大锤向刘凝静砸了过去,彭九也在刘凝静的背后将手里的横刀斜刺里刺向妖女的后背,将主说不必留活口,那就用不着客气了。   笑林和那个老仆对峙着却没有动手,笑林微微耸起后背,宛如一只将要猎食的猛虎,对面的那个老仆却低着头,把手藏在宽大的袍袖里一动不动。   云峥没时间观看高手对决,手一挥,三十余架强弩立刻就发动了,箭如飞蝗云峥不相信不到十步的距离,那个所谓的高手可以抵挡得住机械的力量。   他到底小看了这个时代的武学宗师,在枪炮没有发明之前,这些人将自己的身体机能已经发挥到了极限,他居然把自己的身子缩成一个圆球,在地上蹦跳不已,一道白光从身边窜起,一把刀子竟然被他舞成了一团光球,只要弩箭靠近光球,就会被光球绞成两截,有的甚至被绞成好几段,在云烨的示意下,憨牛点着了一根火药竹筒,悄无声息的抛在距离那个老仆不远的地面上,不敢扔到那家伙的身上,免得被他踢出来伤到自己人。   火药炸响了,那个家伙的身子难免的停滞了一下,顿时就有三支弩箭扎到了他的身上,强弩,十步之内可贯重甲,扎在这家伙的身上,竟然有金铁交鸣的声音。   趁着这个间隙笑林的长剑,怒刺而出,当当当的几声过后,扭转手腕,狠狠地一剑就刺在老仆的小腿上,血花飞溅,那个老仆拖着一条腿,快速的背靠山崖站好,面色依旧阴冷如故。   梁楫的战况不太好,身上已经出现了好几个血洞,正在往外面飙血,这是那个妖女给他制造的创伤,彭九大腿上挨了人家一脚,却有一股子血飚了出来,这个鬼女人的鞋子尖上居然有一寸多长的一节刀子。彭九在地上连续的滚了好几圈,才避免被那个女人的铁刺把脑袋扎穿。   梁楫已经豁出命去和那个女人周旋,扔掉了一只锤子,把另外一只锤子当流星锤用才把那个女人逼退,几个军卒想要上去捡便宜,才冲上去准备把渔网撒开,却又摔了回来,回来的时候一条命已经没了大半条。好不容易等到弩箭上好弦,云峥的手直接指向了那个鬼女人,同一时间破甲锥也雨点的般的向那个老仆飞了过去。   女人先天体弱,和梁楫彭九作战多时,已经气喘吁吁,香汗淋漓,这时候再面对弩箭哀嚎一声想要避开,却无能为力,噗噗的弩箭入肉的声音不绝于耳,弩箭方歇,军士发一声喊,就拿着三角叉子,冲了上去,死死地将三角叉子顶在那个女人的脖子上,任由她如何的翻转,也逃脱不开,彭九大叫着要部下小心,这鬼女人身上有毒物,军卒们的长枪毫不客气的将刘凝静的四肢钉在地上,这才拿刀子挑开她的衣衫,直到一丝不挂才用麻袋套起来,再用绳子紧紧地捆了三圈这才放心。   破甲锥这东西到底是要看谁在用,笑林投掷出的破甲锥又准又狠,那个老仆根本就无法躲避,被透肩而过牢牢地钉在山崖上,动弹不得,军卒们用长枪废掉了此人的四肢,才将他从破甲锥上拔下来,反骨拐死死地绑好,云峥这才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憨牛,清点伤亡!”云峥无力的仰面朝天躺在泥泞的地上,全身都脱了力。彭九蛆虫一样的爬到将主跟前嘿嘿的笑着说:“将主,发财啊,将主,大功啊!”   梁楫也不在乎身上依旧在流血的伤口,俯身蹲在云峥的头顶,光知道呵呵的傻笑,不但他是如此,别的将士也齐声欢呼,兄弟们这就算是拿下赵家三炮了!   听到憨牛禀报说战死了二十六个弟兄,重伤了三十一个,轻伤的都不算,云峥的脸都绿了,这才是剿灭了一股盗匪而已,自己还有弩箭,破甲锥,火药,火油,这些利器相助,事前做了极度周密的安排,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伤亡还是如此的惨重,刚刚浮起的那点骄傲,一下子全没了,拿手拍着泥巴对彭九和梁楫说:“我回去怎么向他们的家人交代啊!”   彭九的脸色半点都没变笑着说:“好交代!您不必愧疚,打仗之前,您把能想到的都想了,能做的都做了,打仗的时候您就在最前面,没跑到后面躲起来,让弟兄们往前冲,这是打仗,死人不稀奇,以前就算是不打仗,咱们也总是死人,也没见那个将主不好交代的。您只要把抚恤提高一点,就对得起死去的兄弟了,一个人给五贯钱的烧埋银子就足够了。”   “五贯?你的那个是埋牲口呢?这时候估计山洞里已经没什么活人了,掘开訾金泉,等浓烟散尽就让兄弟们快速的进洞,收集战利品,注意,只拿走一多半,没标记的银子全部拿走,金子全部拿走,珠宝首饰不要动,铜钱不要动,将一部分铜钱用咱们的箱子装起来,摞在山洞里,等防御使看过之后就迅速的背走。那是咱们的,不是缴获,知不知道?另外洞里面的活口一个都不要放过,全部灭口!”   彭九一边拿干净的麻布带子给自己包扎腿,一面狞笑着说:“将主,这活计适合属下去干,您就不要下去了,免得脏了手!”   说完就一瘸一拐的用横刀撑着,大声的安排属下干活。   笑林是好人,眼见大局已定,就带着苍耳他们沿着小路进了山林,他们是外来人,一旦被张方平看到就会有麻烦。   云峥从地上爬起来走到被高高吊起来的刘凝静身边说:“暴雨般的弩箭群里,能护住自己的要害不失,作为女子确实了不起。   弥勒教自北朝人傅大士创立以来,就不断地吸收佛道两派的教义,最后形成自己独有的法门,傅大士自称双林树下当来解脱善慧大士,这和释迦摩尼在双娑罗树下悟道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只是好奇,自从你们吸收了摩尼教的教义之后为何就有了很大的变化?,冀州沙门法庆认为杀一人者为一住菩萨,杀十人者为十住菩萨,屠灭寺舍,斩戮僧尼,焚烧经像。又合狂药令人服之,父子兄弟不相识,唯以杀害为事,所谓何故?”   刘凝静艰难的抬起头看着云峥说:“世人愚氓,不知末法时代将要来临,届时释迦佛衰,弥勒佛当持世,改辙易帜正是此时,你因何执迷不悟?”   云峥想了一下对刘凝静说:“我们说些聪明人说的话吧,你的这套去偏偏愚民还说的过去,我自小就熟读圣贤书,自然是敬鬼神而远之,能告诉我别的弥勒教的头目在那里吗?”   云峥没有得到回答,而是被刘凝静喷了一口血水,他掏出手帕仔细地擦了脸,又跑到訾金泉那里好好地洗了一把脸,这才走回来对刘凝静说:“我原本想让你告诉我别人在哪,等我有空闲又想立功的时候去抓的,然后给你一个痛快,抓不抓弥勒教人我其实无所谓,这样大家都有好处,既然你不愿意,我只好把你交给张方平了,他是一个酷吏,听说对女人行刑没有忌讳,你的痛苦都是你自己找的,莫要怨我。”云峥说完就去另一边看那个头发花白的人。   那个人也抬头看着云峥,抽动一下嘴巴说:“少年英雄当如是也。”   云峥拿出酒葫芦,自己喝了一大口,又给那个人灌了一大口说:“你应该就是赵三吧?什么事情让你满头都是白发?”   那个人笑着说:“我们三兄弟的相貌是极像的,所以蜀中就传说,有白发的赵三炮,也有雄壮的赵三炮,也有秃头的赵三炮,既然落到了这个田地,官兵捉强盗的游戏也就结束了,有什么要问的就问吧,我知无不言。”   云峥点点头说:“我其实是一个俗人,很想知道洞里的金银够不够我补偿战死的那些兄弟的,也就是说我想知道这趟买卖值不值得!”   “值得!你发财了,这里总共有金沙三百四十六斤,官银六百锭,散碎银子六千余两,至于珍珠宝贝妇人的饰品,我没有过问过,想来一定很多,铜钱更是数不胜数!”   云峥很满意,每个死去的弟兄分五十贯还能剩下非常多,自己去银星和市的本钱有了。知道了这个好结果,也就不再问,准备让梁楫给赵三一个痛快的。   “等等!我想问你一句话,你这么卖力的剿灭赵公山就是为了这里的财富,不为别的?”   云峥挠挠后脑勺奇怪地看着赵三说:“财帛动人心啊,不为了钱财,难道是我正义心大发的想要为民除害不成?”   赵三脸上的表情精彩之极,梁楫根本就不给他再说话的机会,一锤子就砸在赵三的胸口上,赵三张着大嘴,血液像泉水一样的喷了出来,心肺被梁楫一锤子敲得全部碎裂了,不能砸脑袋,他的人头还是比较值钱的。   军士们掘开了后洞,前后一通风,几丈高的火焰就从洞口窜了出来,赵公山的主峰就像一座砖窑,四处冒火,在这样的大火炙烤下,不论盗贼藏在哪里都难逃一死。   “来人,将妖女刘凝静抬去送给大帅,再把赵家三兄弟的人头一起送过去,就说甲子营大胜!” 第65章 张方平的智慧   刘凝静在被杠子穿起来抬走的时候忽然说:“我告诉你其余的人在那,你放我走!”云峥来到刘凝静的面前说:“刚才你这么说我可能会接受,现在不会了,最讨厌你们这种怂恿别人去送死,自己躲起来享受好处的混蛋,你还是去和张方平去说吧,她会非常喜欢听的。”   刘凝静想要张嘴叫骂,体贴的彭九立刻就拿破布堵上这个鬼女人的嘴,刚开始见这个女人的时候他还有点别的想法,自从差点被这个女人的裙里剑废掉子孙根之后,他就一点想法都没有了,现在这个女人在他的眼里,就是能让自己升官的宝贝。   云峥仔细看了看彭九和梁楫,还是打算让梁楫去把刘凝静送过去,唯一的原因就是梁楫比较惨,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不下六处,每一处虽然不致命,但是很大,他去送人,能让张方平直观地感受到甲子营的艰难。   眼看着梁楫带着以对兄弟走了,彭九搓着手凑到云峥跟前说:“将主,您说我们这次能发多大的财?小的能分二十贯钱不?”   云峥拍拍彭九的肩膀说:“能,一会分你三十贯,你自己的要求,我一定会满足你的。”   彭九闻言,咧开大嘴笑的快活,瘸着一条腿焦急的在山洞口转来转去的,眼看着大火慢慢的减弱,这家伙一低头就准备先冲进鹿鸣洞去看看自己的钱财。   云峥一把将这家伙拉住怒骂道:“你现在进去找死啊,火油燃烧完之后,洞里全是毒气,你想死就自己去死,别拖上自己的弟兄。”   急不可耐的彭九只好守在洞边,等待里面的浓烟散尽……   张方平眼见赵公山上的大火在慢慢的熄灭,笑着对种諤道:“云峥已竟全功,可是黄胄到现在连山门都没有靠近啊。”   作为延州知州的种諤战争的场面见多了,瞄了一眼前面如火如荼的战场说道:“一为奇袭,一为攻坚,两者不可同行日而语,当年李塑雪夜下蔡州之时能够兵不血刃拿下城池,就是占了一个出其不意的便宜。   奇袭这种战策,不能轻用,一旦使用就必须收到奇效,一旦奇袭失败,很有可能会落一个满盘皆输的下场,攻坚虽然看似愚笨,却是现在战场上常用的手段。   都说隋唐之后再无名将,最大的原因就是战争的方式有了很大的改变,现在打仗,后勤和国力的因素已经可以左右一场战争的胜负,太祖当年平灭蜀国,所用的方法就是层层推进,从史书上看似乎不太好看,但是这将是以后战争的主要方式。”   就在俩人交换自己对战场看法的时候,一个亲兵过来禀报说赵公山那边送俘虏和人头过来,请防御使过去检点。   张方平呵呵一笑对种諤说:“子正,你我不妨一同前往,看看这个油滑的小子是不是真的一战功成。”   种諤明白这是张方平在向自己炫耀战功,自己现在有求于张方平,自然要给足人家脸面,立刻就站起来欣然而往。   梁楫很惨,胸口上还有好几个被铁刺刺出来的血洞,肩膀上,肚子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都是被那个鬼女人鞋子上的刀刃所伤,原本已经包扎好了,可是听将主说自己现在越惨越好,自己越惨弟兄们得到的好处就越多,于是就咬着牙把绑带全部拆掉,随意的包扎一下,肩膀上的伤口张的像婴儿小嘴……   张方平上下打量了一下梁楫,又看看他身后那些伤兵,赞许地点点头,这些人虽然都受了伤,但是精神还不错,没有胡乱叫唤的。沉声问道:“战况如何,伤损几何?”   梁楫单膝跪地大声说:“启禀防御使知晓,我军大胜,阵斩赵氏三兄弟,活捉弥勒教妖女刘凝静,我家将主正在等待鹿鸣洞大火熄灭,一旦大火熄灭就能进一步清点战果,将主唯恐防御使担忧,特命卑职带领受伤的将士先将要犯和赵氏三兄弟的人头送过来,我部战损一成。”   张方平命成都府见过赵氏三兄弟的苦主前来辨认,在确定无误之后,就命人将人头拿石灰腌制好,回到成都府就准备拿他们来示众。   “这就是刘凝静?”张方平诧异地问道,他想不到大名鼎鼎的刘凝静居然是一个花信少妇。如今她光滑如玉的腿上,臂膀上插满了弩箭,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她和那个传说中的恶贼联系到一起。   梁楫苦笑道:“这个女人确实就是刘凝静,卑职身上的伤痕有大半都是拜这个女人所赐!”   听梁楫这么说,张方平后退几步,再一次打量了一下刘凝静,见她全身上下就裹着一条破麻袋,插在身上的箭矢不下十枝,但是神情麻木,似乎那些箭矢不是插在她身体上一般。   “你是刘凝静?”张方平问道。   梁楫扯掉那个女人嘴里的破布,猛地将一支箭矢拔了出来,随着血液喷出,刘凝静闷哼一声瞅着张方平恨恨地说:“弥勒座下普度菩萨就是在下!”   张方平回头对种諤说:“相州弥勒教作乱,匪首却在成都府被擒,只要提刑司验证过后,不妨押解京师,菜市口斩首以为后来者戒!”   种諤在仔细的检查赵家三兄弟的头颅,老大和老三的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倒是赵老二的脑袋似乎是被生生的撕下来的,他非常的好奇,却没有问,见张方平和自己说话就拱手道:“张公此次必定受朝廷嘉奖,种諤羡慕啊。”   张方平大笑着说道:“老夫做事耿直,难免会让朝中衮衮诸公心中不快,有这样一份厚礼,想来朝廷也能对成都府多看顾一些啊。   现在只要等待黄胄拿下窝牛山,大事定矣,来人,将赵氏三兄弟的人头挑在高杆上,命窝牛山匪徒投降,否则杀无赦!”   张方平看完了人头和俘虏,转身就离去了,多看伤痕累累的梁楫一眼的心思都没有。   梁楫咬着牙从怀里掏出开水煮过的麻布条子,在其余兄弟的帮助下敷上金疮药,再用麻布条子绑好伤口,在猴子的带领下,来到一片小帐篷里歇息。   没什么好抱怨的,自己就是一个贼配军,能被上官看一眼已经是难得了,想要得到特殊的照顾,那纯属做梦,好在自家的将主不是这样的,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遭遇,特意给每个兄弟都准备肉饼,还有一点浓烈的烧酒。   甲子营是甲子营,防御使是防御使,梁楫和弟兄们分的很清楚,自己把伤兵带下来,把俘虏和人头带下来,这样就能稳住防御使,让他不要操心赵公山的战况,好方便将主和弟兄们把银子和铜钱带走,在这里受到冷遇早就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伤重的弟兄躺在湿漉漉的地上,顶上能有一个顶棚遮雨,就已经很难得了,个个都是好样的,没一个叫唤的,实在疼得不行,就喝一口自己葫芦里的烈酒,满脸幸福的畅想其余的弟兄这时候也该到了搬银子的美妙时刻了。   “都要撑住,不许死,咱们的好日子才开始,将主这时候正带着兄弟们起银子呢,家里的老少就在山口等着呢,只要把银子运到山口,就由他们把钱财背回去,咱们发财了,现在听我说啊,把肉饼拿出来开始吃,吃饱了好有力气挨自己的老命,只要活过去,将主不会亏待我们的,盖房子娶老婆,生娃,都是小事。”   梁楫从怀里掏出已经有些冰凉的肉饼,从里面挑出一条子腊肉,放在眼前欣赏一下,嘿嘿一笑就一口吃了下去,这东西怎么吃都吃不够。   伤兵受到了老梁的鼓励,艰难的从怀里掏出肉饼,慢慢的撕咬,猴子从外面端进来好大的一锅白米粥,虽然见不到多少米粒,好歹也是热汤……   “快,必须快,我估计张方平马上就要派参军过来清点战利品,所以我们的速度不能慢!”云铮不断地催促自己的手下搬运金银,能拿走的其实也只有沙金和散碎的银子,官银,和那些带着血案的珠宝动不得,至于铜钱,自己可以正大光明的拿走一千三百贯,但是洞里的铜钱非常的多,云铮准备先拿走一半再说。   没人喊累,憨牛这时候已经把藏在山口的家属喊了过来,有些看到自家的男人或者儿子已经战死,妇人才哭嚎两声,就被甲子营的老人一嗓子吼住了:“哭什么丧?现在是哭丧的时候吗?你男人为了大家伙已经战死了,不就是为了让你们过的好一些吗?现在背钱才是正经,要是被上面的贪官发现,你男人才是白死了!”   妇人强忍住眼泪,背着一筐钱就准备下山,云峥拦住那个妇人道:“尽管背,能背走多少就算多少,都是你家的,不用上缴。”说完又把声音提高了对所有人说:“听着,只要是家里有人战死的,就去背铜钱,能背走多少算你的本事,全部是你家的,回去之后赏赐另算!”   妇人马上就不哭了,在他看来将主就是甲子营的天,他说的话自然算数,旁边的军士又狠狠地往妇人的竹篓里塞了三贯钱,不能再多了,再多了会把人累死的。   眼瞅着背满钱财的甲子营家属从另外一座小路上下了山,彭九和憨牛一前一后的带着人押运着队伍消失在绿色的山林之后。   远处传来了鹧鸪的叫声,云峥瞅着又被掘开的訾金泉,把剩下不多的一点火油全部倒了进去,于是洞里再一次燃烧了起来……。   张方平和种諤亲自过来了,同时过来的还有成都府的提刑官,衙役和捕快。看着依旧在燃烧,火势却已经非常小的鹿鸣洞,张方平笑着对种諤说:“老夫算定五十石火油就会烧到这个时候,此时过来,就不担心这些军卒们私吞钱粮,赏赐会有,总是需要有章法才是。”   种諤笑着称赞一声张公神算,而后就把目光钉在一连黑灰的云峥身上,他没有见过云峥,但是不管他怎么看,或者谁来看,都会一眼看出那个已经解掉甲胄,头上扎着一条青丝带的年轻人就是这支军队的将主。   “看出来了?一个读书人站在一群兵卒里面就是鹤立鸡群啊,老夫以为,朝廷今后需要派遣更多的读书人进入厢军,这样才会慢慢的教化这些愚鲁之辈。”   张方平的这句话让种諤大不以为然,他祖上乃是大儒种放,到了父亲这一辈才开始参知军事,到底有多艰难,他是心知肚明的,不是随便把一个酸丁扔进军队就能成为合格的指挥官的,恐怕大多数进了军营,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第66章 坐地分赃   因为自己的部下死了很多,云峥向张方平见礼的时候,脸色依旧阴郁,怎么看都有点桀骜不驯的意思,很奇怪,云峥越是这样,张方平的嘴就咧的越大,他喜欢看到云峥在自己的设计下倒霉,云峥的心情越是糟糕,张方平的心情就越发的好。   “嘿嘿,小子,试着进洞了?”张方平看着浑身都是黑灰,头发还被烤焦了一绺的云峥问道,用不着云峥回答,张方平指着云峥手下那些焦头烂额的军卒,捧腹大笑起来。   “哈哈哈,五十石火油能烧多长时间你以为老夫不知道?想在老夫到来之前抢先进洞,弄些好处?哈哈哈,老夫的便宜岂是你能轻易沾到的,小子,你给老夫听着,你的一千三百贯钱,老夫从都水司核实过了确有其事,所以,看在你们拼死血战的份上,那些钱是你们的,这没话说,至于别的赏赐,老夫会按照军功发放,哈哈哈哈……”   张方平的心情非常的好,能把一个聪明狡诈的后辈玩弄于股掌之上,这让张方平在智商上充满了优越感,他甚至对这样的感觉有些迷恋,决定下一次再来一遍。   云峥灰头土脸的向张方平施礼道:“大帅,弟兄们确实尽了死力,卑职也算是竭尽了全力,原想着先给部下弄点铜钱花用,谁知道这猛火油见了水之后反而会燃烧得更加猛烈……”   “哈哈哈。”张方平再一次大笑起来,抹着眼角笑出来的泪花对种諤说:“子正,你看看,也只有这个混蛋敢当着老夫的面说自己有贪渎之心,也只有这个小混蛋敢在自己贪渎没有成功的前提下向老夫讨赏!哈哈哈,笑死老夫了。”   种諤看着云峥一脸黑灰的黑灰尴尬地站在那里搓手,也不由得大笑起来,指着火焰已经熄灭的鹿鸣洞对张方平说:“张公,您的宝库已经打开,现在就到了赌局揭盅的时候了。”   “现在还不能进去,猛火油燃烧之后有毒烟……”云峥小声的劝告一声。   张方平看着松树下七八个正在那里疯狂咳嗽的军卒笑的更加厉害,不用说,云峥在之前火势变小的时候命令军卒强行进去过,结果很不好,那些军卒被洞里的浓烟像熏老鼠一样的给熏出来了,现在都没有缓过来。   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意对种諤说:“子正,你看看这个自作聪明的小子,像不像一个打算火中取栗的小猴子?一边是大火烧手,一边是馋涎难禁,哈哈哈,既然人家已经付出了血的教训,老夫还是再等一会……”   云峥觉得和张方平没话说了,悻悻的走到自己的军卒群里,从怀里掏出肉饼有一口没一口的嚼着,他的心情低落,部下的心情更是低落,一大群人靠在山跟上,一句话都不说。   和他们的晦气形成鲜明对照的就是张方平带来的主簿,书记,推官,以及衙役,一个个衣衫光鲜,围着张方平说着祝贺的话,各个兴高采烈。   鹿鸣洞本身就面对着风口,狂风灌进了没有洞门的鹿鸣洞,在很短的时间里就把里面的浓烟吹散了,一队衙役在张方平的命令下窜着就进了山洞,几个主簿和账房之类的人物也走了进去,云峥和那些军卒都伸长了脖子看着山洞,一副非常懊悔的样子,有几个还狠狠地捶着自己的脑袋,这让张方平的心情更加的好了几分。   衙役们首先清理出来的是盗贼的尸体,捕头拿着一摞子画影图形一一的对照,只要发现一个被通缉的悍匪,就高兴地把画影图形拿铁丝穿在死尸的耳朵上,随着尸体被不断的抬出来,整个广场上都充满烤肉的味道,再加上猛火油燃烧过的臭味,广场上几乎没办法站人。   张方平的脸膛闪耀着兴奋的红光,种諤久经战阵,对这样的味道不陌生,所以两人依旧不断地在死尸堆里巡梭。   “三百三十一具贼尸,十六具女人的尸体,再加上一些已经烧成焦炭的尸体,卑职以为,赵公山的盗匪都在这里了。”   张方平揉揉发闷的太阳穴,瞅着那些死去的女人说:“死了也好,她们活着不一定就比死了更痛快。”   种諤点点头说:“鹿鸣洞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如果派兵进洞,胜负恐怕难料啊。”   张方平摇着头对种諤说:“子正就不要给老夫脸上贴金了,什么胜负难料,你看看那个小子,不用诡计,能打得过人家么?盗匪冲出来几个头目,就让他的部下死了一地的人,如果混战,这一千人恐怕剩不下几个。”   云峥在看到那些女人的尸体的时候,眼神有些躲闪,不管他有多少理由这样做,都没有办法坦然的去面对那些女人的尸体。   刘凝静他可以不在乎,那个杀手女人他也可以不在乎,但是面对这些身份未知的女人,他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   说起来很讽刺,杀死一个男人不管他有没有必死的理由,云峥好像都能找到为自己开脱的道理,很多时候云峥认为,男人其实就是一头头的鬣狗,需要在草原上厮杀掠夺,不管胜负如何,也不论生死,都是自己的命,怨不得别人。   男女的分工从男人取代女人开始采集粮食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需要背负的更多,老天既然给了他粗壮有力的四肢,发达的肌肉,就是要他来迎接一些意外和挑战的。   自从女人的尸体被抬出来之后,云峥就坐在地上,把脑袋耷拉在两腿之间,不想看见自己造下的孽。   张方平似笑非笑的瞟了云峥一眼,对云峥有这样的反应非常的满意,这才是少年人的心态,做事不计后果,等到后果出现,才会懊悔,被儒家学说教导这么些年,如果连这点怜悯之心都没有,只能说他已经误入歧途了。   银钱被搬出来了,军卒们看得热血澎湃,他们用不着装假,谁看着白花花的银子眼睛都会发绿,更不要说军卒们下意识的认为这些钱原本就该是自己的,所以眼神就更加的热切,也更加的懊丧,自己搬钱的时候时间太短,还剩下好多没有搬完,如今全便宜防御使了。   种諤也大吃一惊,他根本就没想到一个不大的山寨里存的银钱居然能比拟一个繁华州府的府库,看到这里他不由得在努力地回想自己地盘上的强盗,准备回去之后也就开始下手剿灭。   张方平叹了口气说:“子正莫要看这些钱财多,你看看这些官银就知道了,大多数都是庆历二年的标记,这是庆历二年成都府专门为皇太后寿辰特意铸造的生辰纲,结果还没有走出成都府,就被强人劫走,你可知道当时护送生辰纲的五百军卒全部死于非命,老夫一直怀疑劫走生辰纲的就是赵三炮。”   说到这里又对云峥说到:“你以为老夫匆匆的上到赵公山就是为了和你抢这点钱财吗?老夫是担心你年少不懂事,擅自动了生辰纲,一旦这东西在市面出现,不管在谁的手里,什么理由得到的,都难逃一死,到时候就算是老夫也救你不得。”   云峥听张方平这么说,赶紧走过来,拿起一大锭雪花银看看上面的铭文,发现上面赫然写着督造生辰纲的字样,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幸好自己留了一个心眼,只拿走了一部分散碎银子,对官银一枚都没动。狗日的赵老三临死前还想阴自己一道,怪不得这家伙会把山洞里的钱财说的一清二楚,就是打算让自己拿着生辰纲去花用,然后被诛九族。   确定了这的确是生辰纲,云峥第一次对张方平有了一点好感,这家伙虽然独断专行,但是却同样的护犊子,想到这里,干紧向张方平施礼致谢。   “小小年纪,眼睛长到头顶上去了,对你好还不自知……”张方平大喇喇的接受了云峥的谢意,嘀咕着废话,背着手继续去查看衙役们的收获。   这些银子只要回炉一下就可以当新银子用啊,但是仔细算算却不值得,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在金钱上更是如此,稳妥一些没坏处。   一箱箱的铜钱被抬了出来,张放平看看一些箱子上的都水司封条,打开看了一眼,就让云峥把自己的一千三百贯搬走。   甲子营的军卒立刻就来了精神,这是自己的钱!尽管大家都知道以前的一千三百贯已经被将主分给大家了,依旧不妨碍他们认为这些钱是自己的,一个个抱着钱箱子欢喜万分,有的还嚎哭两声。   张方平打开一个大箱子,箱子里全都是各种的首饰和金珠宝贝,有些饰品上还有干枯发黑的血迹,不用说这些都是贼赃。   张方平见云峥对这些东西毫无兴趣,也不多说,在查完生辰纲的数目之后,对云峥说:“除却生辰纲,你们甲子营取走三成!”   账房用大秤分钱,给永兴军的钱,每贯是八百文,但是给甲子营的每贯只有六百文,这一切都是在张方平的眼皮子底下完成的,没有人觉得不妥当,钱财过手扒层皮这是惯例。   只有对云峥充满好奇的种諤发现他的眼睛里曾经闪烁过一阵阴冷的光芒。 第67章 恫吓   张方平给了钱,就意味着云峥可以离开赵公山,后面如果有什么大学问可以作,就不关云峥这种低级武官的事情,一件剿灭山贼的功劳在武备松弛的大宋还有很多的工作可以做。   一千三百贯有上万斤重,再加上赏赐的铜钱,两万斤重的份量,就需要一千人自己扛下去,这不算什么事,每个军卒唯恐自己背篓里的钱装的不够多。   云峥不在乎张方平和种諤以及那些官员的眼光,和另外一个军卒一前一后的抬着一具自家兄弟的尸体,径直下了山,同时命令窝牛山的伤兵也在山脚集合,到了那里,就有家眷们准备好的牛车在等候。   种諤瞅着那些官员不屑地看着云峥,朝张方平大声道:“想要当好一个将主,为部下吸脓裹伤是名将风范,当年吴起,庞涓,白起,廉颇,李牧,后来的李世民,李靖,谁不是这样过来的,战场上一个个杀的红了眼,如果手下的弟兄不认这个长官,死的最快的就是长官,一个好的长官只需要防备敌人的箭矢,不好的长官,就要被两面夹击喽。   所以啊,死在流矢上的官员,要比战死的多很多,天知道是敌人杀死的,还是自己部下杀死的,将军,没那么好做。”   张方平点点头,云峥在甲子营的公平他这段时间了解得很清楚,修建了一座大砖窑就成功的拢住了部下的心思,自己平日里在军营也没有多少特殊的地方,和军卒在一个大锅里搅马勺,这让张方平非常的惊讶,因为他听苏洵说过,云峥是一个喜欢美食的,能克制住自己的欲望,低下身段把自己的事情做好的人,张方平认为这样的人已经算是一个可造之材了。   云峥在山林里下达了闭口令,路过激战的正酣窝牛山的时候,也是一言不发,好像这里的事情与自己完全无关。   看到梁楫他们躺在泥地上,云峥的脸颊不由自主的抽搐两下,直接下令让他们随自己离开,黄胄也是满脸的烟灰,狼狈不堪,还以为把赵家三兄弟的人头挑上去,这些人就会束手就擒,没想到起了反作用,明知必死之下,山寨里的抵抗更加的激烈,男女老幼已经一起上阵了,这让窝牛山的战斗显得尤为严酷,虽然两度攻上山寨,却被悍勇的盗匪生生的顶了回去。   “都虞候,你的人不能走,老夫的下一波攻击需要你们做后援!”黄胄斩钉截铁的对云峥说,他很希望拿云峥的这千把号人到战场上当炮灰,这也是惯例,厢军从来都是攻城的先驱,这在禁军看来非常的顺理成章。   梁楫悲愤地看着黄胄,正要说自己上去就行,反正都是伤兵,死了也就算对上官有一个交代,还能保住大部分没受伤的兄弟,伤兵送死这样的事情,也是厢军的存活之道。   云峥瞅着梁楫见他不动弹,跳起来一巴掌抽到他的后脑勺上骂道:“老子的命令你没听见是不是?”   梁楫惊愕地看着自家的将主,不知道说什么好,愣了一下才想起将主的命令是下山和家眷汇合,在黄胄和云峥的命令之间,梁楫当然选择自家将主的命令,伤兵们立刻就互相搀扶着高高兴兴的随着背竹筐的兄弟下山,不时地掀开背篓上覆盖的大树叶子瞅瞅里面的钱财,走起路来都精神了好多。   “你敢抗命?”黄胄脸色铁青,跨前一步手按在刀柄上,至要云峥胆敢说个不字,他准备立刻将云峥斩于刀下,禁军的都监斩一个厢军的都虞候根本就不算是情,更何况这是在战场。   “嗡”的一声响,黄胄立刻后退,他听得出来这是强弩的声音,而且自己就是目标。   一枝弩箭没入地面大半,就在他的脚前面,他刚才如果不退,这枝弩箭就会钉在他的脚上,黄胄还没有发火,就听见云峥暴跳如雷地吼道:“你他娘的就是一个蠢货,一千五百人把一个小寨子没办法,死光了都活该,我那边都班师回营了,你还在寨墙上爬,身为武将不知道知耻后勇,还有脸拿我的兄弟去当替死鬼?   你他娘的委屈?你有老子我委屈?我是豆沙县的遴选的案首,老师是京师里的显谟阁侍制右谏议大夫,现在的老师是彭蠡先生,岳父是陆籍,好好地文官被弄成武将,我他娘的跟谁说去?我有这样的渊源,你以为就不能东华门唱名吗?   你他娘的一介武夫,也敢在我面前咆哮生事,再敢靠前,老子的弩箭就会钉在你子孙根上,了不起代替你夺下城寨,反正你已经把山寨里的人消耗的差不多了,只要我拿下城寨,防御使那里最多被训斥一番,老子斩了赵三炮,擒了刘凝静,这样的战功到了管家面前都能扬眉吐气,你算什么东西。”   云峥骂完了,转身就走,根本不给黄胄反驳的机会,口呆舌笨的黄胄被气得三尸神暴跳,指着走远的云峥光会喊叫:“你竟敢违背军令!”   云峥边走边大笑,朝后面挑起一根中指狠狠地鄙视了一下黄胄,带着自己的人就消失在密林间。   黄胄大吼着要云峥好看,一个和黄胄关系不错的参军对黄胄说:“都监还是安心作战吧,都虞候来历诡异,刚才说的那些关系只是明面上的,你知不知道一位参军死在了甲子营,说是死于盗匪之手,防御使信了,所以死了也就白死,据老夫得知,人家关系可不止这些,你是武将,到时候打官司你都不占优。”   黄胄虽然是个粗人,但是也是官场上的滑头,否则也做不到都监的位置上,强忍下自己的怒火,准备等自己拿下山寨再说,武将的手头没点功绩,没法子说话。   自己这次来强攻窝牛山本身就是被人陷害了,那个小王八蛋因为自己的钱被人家抢了,这才和赵公山结下死仇,玩命的要报复,自己何辜啊,非要带着部下在这里死磕。   梁楫的胸膛不由得挺得老高,他身边的军卒也是这样,赫赫有名的黄阎王被将主差点气死,这就是骄傲啊,刚才无意中听到了将主的来历,什么显谟阁右谏议大夫之类的官职他听都没听说过,不过黄阎王听到之后就不敢追过来,哈哈,这就是底气。   都说跟着狼吃肉,跟着狗吃屎,相比以前的将主连兄弟们的口粮都要克扣,现在的将主比那样的蠢货高明一百倍,一千倍。   再瞅瞅云峥在阴湿的天气里汗流浃背的抬战死的兄弟,梁楫认为,跟着这样的将主把命丢了都不算冤枉。   梁楫想要把担架接过来,被云峥一声:“滚”就给撵跑了,云峥比谁都清楚,这个时候自己到底该干什么。   到了山脚下的时候,能动弹的家眷都在这里等候,在彭九和憨牛的约束下,也是静悄悄的,战死的尸骸全部放在牛车上,小心的用油布遮盖好,受伤的军卒也上了牛车,一半的背篓也被放在牛车上,剩下的全部被那些家眷用独轮车推着向都江堰边上的军营快速的行走,没人说话,整支队伍在蒙蒙雨细里如同从地狱里出来的鬼怪一般安静。   回到了军营,等到所有人都进了军营之后,大门就紧紧地关上,云峥非常的疲惫,但是这时候还不到休息的时候,老廖将成都府的名医全部都请了过来,伤兵一到就迅速的开始疗伤。   陆轻盈也过来了,云二想过来,被陆轻盈骂了一顿,只好跟腊肉留在家里,笑林,苍耳他们这时候正在往家里赶,估计云二很快就不担心了。   青布包着头发的陆轻盈熟练地调配着军营里的婆娘和半大的孩子,烧热水,准备热腾腾的饭菜,在凄风冷雨里泡了一整天,热水热饭非常的重要。   彭九腿上的血洞被大夫包扎好之后,就守在堆钱的屋子外面,抱着自己的横刀守卫,非常的警惕,蚂蚁跑过来都会一脚踩死。   梁楫不明白自己脏一些为什么会引起伤口溃烂,所以强忍着疼痛,被一个老婆婆把自己全身的沟沟坎坎全部拿热布巾子擦拭一遍之后,再拿美酒清洗了一遍,才请大夫过来医治。虽然大男人被人家看光了,但是刚才偷喝了一口洗澡的烈酒,立刻就让他觉得这点罪受的还是非常值得,就是烈酒进入到伤口里疼得厉害。   全身的伤口都被包扎好了,这才被家眷们给抬到一张干净的让梁楫不敢上去的窄床,最下面是蓬松的金丝稻草,上面还有一床褥子,褥子上面还有一块散发着阳光味道的没有染色的麻布,麻布做的枕头里塞满了荞麦皮,躺到床上的时候,梁楫舒坦的呻吟出来,回头瞅瞅自家的两个傻小子,大的瞅着自己流眼泪,小的抱着一根很大的肉骨头啃得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爹爹是谁,梁楫感慨万分,娘的,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云峥面无表情的对陆轻盈安排了很多事物,在她出门的时候才叹一口气说:“辛苦你了,不过你是我婆娘,跟着我受罪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一句话把陆轻盈的眼泪给说下来了,自从知道丈夫要去攻打赵公山,自己的心就没有安定过,直到刚才见到人,才算松了一口气。   云峥洗漱了一下子,这个时候应该立刻进行抚恤,安定人心,将留在军营里清点财务的老廖喊进来问了钱财的数额,心中有了一个大致的办法,才命猴子去把军营里的头目和家眷中的长者全部喊到自己的营帐里开会。 第68章 毒计   这个屋子里是没有女人位置的,梁楫被人抬了过来,彭九在确定了看管钱财的人之后才挪进屋子里的,大大小小的队正没有地方坐,干脆就站着,那些退役的老头子拱着手站在最后,都想听听将主怎么说。   云铮喝了一口热茶开门见山的说:“钱的数额你们都看见了,很多,狗日的参军主簿给我们分钱的时候是按着六成发的,所以说我们少了四成,这笔账以后找他们算。”   “将主,军中发钱都是这样,咱们能拿到六成已经是看在将主的份上了,以前老孔当将主的时候,去领口粮的时候都只有五成,卑职们不敢奢望更多!”   彭九赶紧出来向云峥解说这里面的门道,别的军官和老兵也一起点头,表示认可。   “狗屁!别人军中怎么样老子不管,我的军中,一贯钱就是一千文,不是六百文,或者一千两百文,不要和我说以前的规矩,你们给我记着,一贯是一千文,这是写进大宋律条里的,除了皇帝,没人能更改!   我们这次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战死了那么多的弟兄,受伤的不计其数,满打满算就弄回来不到六千贯钱,平均下来一人连两贯钱都没有,现在说怎么分钱。   战死的兄弟先拿,前面用背篓背走的那些钱,因为是妇人,孩子,身体弱,拿的不够,每个战死的兄弟必须补足十五贯,也就是一百二十斤钱,彭九可以带着她们的家眷去钱库里找老廖领钱,这些钱必须足额发放,家里有孩子的年满十五岁优先补充进军营。”   云峥的话音刚落,帐篷里跪了一地的人,几个老兵流着眼泪拱手称赞云峥仁义,彭九抹一把眼泪就出们去办事。   云峥面不改色的说:“重伤的拿八贯,轻伤的五贯,官兵一个模样,梁楫,你有没有意见?”梁楫艰难的弯下腰说:“卑职没意见,谁要是不满足卑职这就去生撕了他。”   云峥点点头又说:“烧埋银子就这么分配,以后的规矩就按着这个来,我当一天你们的将主,甲子营的规矩就是这样。   但是经营收入,军官按照职衔有区分,这个以后再说,出战的每人三贯,背钱的每人俩贯,家眷出动的每人五百文,家里没有分到钱的,每家补贴五百文。   好了,剩下的大概有三千贯,我拿走一千贯,剩下的不到两千贯放到军中的账目上,就这么分配好了,以后这会是惯例,至于官府还没有分发下来的珠宝首饰,变卖之后再入公帐,这些钱就是甲子营日后嚼谷的费用。   分配的事情就这么定了,全部去钱库领钱,领完钱我们就关起营门庆祝,喝酒,吃肉痛痛快快的庆贺我们大胜!”   底下的人齐声吼了一声“喏!”就喜笑颜开的去领钱。   云峥走出营门,瞅着钱库边上领钱的长龙,第一次笑了出来,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发钱永远是一件让人愉悦的好事情。   陆轻盈走到云峥的背后,见丈夫高兴,她也高兴,也为那些围在钱库边上瞅着爹娘领钱的孩子高兴,这是丈夫在沉默了好久之后第一次发威,这一次,发威的对象是成都府的盗匪。   看完了伤员,安慰了死者家属之后,云峥象征性的喝了两碗酒,就蹒跚着回到自己的屋子里睡觉,他知道,自己在那里,军卒们喝的不开怀,高兴地也不会彻底,胜利者本应该大碗地喝酒,大块的吃肉才对。   果不其然,当自己在所有人的恭送下离开喝酒的棚子,那里顿时就炸开了花,彭九的尖叫声,梁楫的喝骂声充斥了会场。   云峥被陆轻盈搀扶着,脚步有些虚浮,今天他真的是累坏了,回头瞅瞅热闹的场子,摇摇头,进了屋子,陆轻盈帮着丈夫脱靴子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辰时一刻,是晨操的时间,云峥习惯性的在辰时起床,给陆轻盈盖好薄被,江边的天气潮湿,棉被不适合铺盖,那东西太吸潮气,最好的铺盖是蚕丝锦被,不过军营里除了云峥没人能盖得起,所以都是麻布塞得木棉花絮,那东西就不保暖。   走出房门的时候才发现今天的营地里静悄悄的,没人出操,云峥不记得今日是休沐的日子,昨晚还告诉彭九不要闹得太晚,想不到这些家伙全部都喝得烂醉如泥的躺在棚子底下的稻草堆里,鼾声此起彼伏,还要磨牙说梦话的。   这怎么行?军队就是要养成一个铁一样准时的习惯,要是因为庆祝就忘了出操,这是不能容忍的,于是云峥这就怒了,喊过站岗的军卒,和他们一起拎着鞭子抽人,赶鸭子一样的将这些衣衫不整鬼哭狼嚎的家伙撵出军营沿着河堤跑步。   云峥骑着马在后面跟着,一旦发现掉队的,上去就是一鞭子,等跑到江边的时候,大家伙的酒意总算是醒了,把脑袋扎进江里喝水,这时候只有清凉的江水才是消灭自己腹中酒意的好东西,结果又挨了一顿鞭子,军中不许喝生水。   从江边再跑回军营的时候,梁楫和彭九以及那些伤兵,同情地看着同伴排着队伍轰隆隆的跑回来,不过在看到他们的狼狈样子之后,顿时就大笑起来,也就是这一刻,他们觉得受伤其实不算是一件非常难以接受的事情。   张方平一夜未眠,看着窝牛山糜烂的战场不知道说什么好,黄胄的军队被山贼成功的拖到夜晚,就在晚上,窝牛山的山贼趁着夜色掩护,强行破开官兵的包围圈,二十几个盗贼头目逃进了深山老林,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张方平才知道弥勒教的另一个大头目,葛秋烟也在窝牛山,听到这个消息张方平暴跳如雷,几乎将黄胄开刀问斩,黄胄却将贼人逃掉的罪责推到了云峥的身上,并且告诉张方平说云峥不听将令,私自回营导致自己兵力不足才造成这样的糜烂之局。   到了这个时候没有人会记得云峥回营的将令是张方平自己颁布的,上官不会错,也不能有错,有错的只会是部属,张方平被种諤看了大笑话,天一亮就从山上下来,带着黄胄一干将校准备拿云峥泄愤,张方平认为云峥太不顾大局了。   种諤依旧云谈风轻的骑在马上,和怒气冲冲的张方平并辔而行,一边走路,一边说着蜀中的秀丽山水,对都江堰的景色赞不绝口。   云峥带着军卒操练的场面被张方平和种諤看了一个正着,他们没有想到云峥在大胜之后依旧不忘操演,无论如何,这已经做到了胜不骄!   军卒报讯的时候,云峥刚刚洗漱完毕,对这张方平的到来并不吃惊,算算时间,他们也该来了,黄胄那个蠢货要是能在天黑之前攻陷窝牛山才是怪事情。   张方平落座之后,没有问云峥脱离战场的事情,他还干不出诬陷部下的事情,他质问的是云峥为何在友军陷入危难的时候袖手不管。   云峥疑惑地看看黄胄道:“启禀大帅,卑职离开的时候,黄都监已经两度攻上寨墙,寨墙也已经被损坏的七零八落,只要再下定决心冲击一次贼人必然星散,卑职之所以离开是担心黄都监以为卑职是在抢功。   抢功乃是军中大忌,黄都监已经付出惨重的伤亡,卑职要是那时候上去,一定会被黄都监恨死的,于公于私,卑职都没有留在窝牛山的必要。”   其实不光是云峥疑惑,张方平也非常的疑惑,自己在的时候黄胄已经胜券在握了,军卒们已经攻上了斜坡,弓弩手将贼人死死地压制在寨墙后面,只要将火油扔进山寨,用火箭点着就算是赢了,这是自己和云峥早就制定好的战略,因何在自己上了赵公山之后形势就发生了这样大的变化?如果黄胄那里真的兵力不足,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云峥回营的。   军中讲究二虎相争,自己这个主帅才好居中调整,一方独大就会生骄矜之心,对自己的统御会非常的不利。   黄胄的眼睛都要被气的突出来了,窝牛山易守难攻,自己的步卒一直在仰攻,已经苦战了快一天,下午的士气怎么可能跟早上的士气是一样的,行百里者半九十,这是谁都懂的道理,不过防御使好像不懂。   种諤忽然插嘴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不如想想怎么把那些逃掉的贼人一网打尽才是正经,却不知都虞候有什么高见。”   种諤这句话说得很无理,他是客人,不该插手张方平的事物。   很奇怪,张方平并没有动怒,反而点点头,认为种諤说得很有道理,又把目光盯在云峥的身上,等着他说话。   云峥笑道:“其实也不难,窝牛山的盗匪投靠了弥勒教,而刘凝静就在黄都监的控制之下,据邸报上说,弥勒教教义森严,见死不救者即使逃脱,也会身遭三刀六洞之刑,黄都监有一个弥勒教的大人物在手里,难道还担心他们不上钩?”   种諤似笑非笑的看着云峥那张人畜无害的面孔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好毒的小子啊,这是要将黄胄全家置于死地的计策啊!” 第69章 种谔的见闻   “武胜军和永兴军互不统属,如今永兴军既然遭受了重创,卑职唯一能帮到他们的地方就是将赵公山的功劳拱手相让,也只有这样,永兴军才能逃脱处罚。”   种諤听到云峥的话,心头一片冰凉,这就要抽身而退了,而且退得如此的干脆,为了不让弥勒教找自己的麻烦,他居然连泼天大的功劳也不要了……   “卑职以为,只要黄都监将妖女刘凝静押解京师,路上自然会有贼人出手抢夺,到时候黄都监只要布下天罗地网,正好将贼人一体成擒解送京师,这又是一桩大功啊!”   张方平不说话,又把目光转向黄胄,既然甲子营连自己的功劳都不要了,永兴军当没有什么话可说了,黄胄咬咬牙拱手道:“引蛇出洞而已,末将早就心中有数,只是窝牛山战事糜烂,无颜向防御使献策而已,只要甲子营不提赵公山的战绩,永兴军将出逃的贼人再次擒获也不是不可能。”   张方平开口道:“你永兴军空口白牙的就拿走甲子营的战功未免太便宜了些。”   这句话张方平作为长官是必须要说的,不管公正不公正,这样的姿态他必须有。   “步人甲五十具,脚踏强弩一百具,远程八牛弩三具,弩矢三万枝,八牛弩攻城凿三百枝。”云峥想都不想的张嘴就要自己根本就没有办法得到的东西,在大宋,这些东西乃是禁军专属,厢军虽然也有少量的配给,那也是给校阅厢军,而不是给武胜军这样的叫花子军队。   “休想!”黄胄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步人甲为大宋步兵最高的防御甲胄,由1825枚甲叶组成,总重量达到六十斤,也只有这样的重步兵,才能在手持长枪,巨斧结成方阵之后面对异族的骑兵岿然不动。永兴军全军拥有的步人甲不超过两百具,这已经黄胄多年以来刻意经营的。   脚踏弩最早出现在秦朝,到了本朝才得以大规模的盛行,种类繁多,云峥非常地想要神臂弩,但是问遍了军中老人,没人听说过,后来云峥才想起来这东西好像是西夏的东西,现在似乎还没有被大宋掌握,所以只好问黄胄要些脚踏弩。   至于八牛弩,这东西是云峥的最爱,世称“一枪三剑箭”,发射的时候蔚为壮观,箭支有如标枪,近距离发射可以直接钉入到城墙,攻城兵士可以藉此攀援而上,在战场上大显神威。他早就垂涎不已,只是这东西只有京师将作才能制造,而且工艺繁琐,价格昂贵,云峥根本就没有任何得到,自己马上就要去银星和市,和西夏人打交道没有强悍的武力那根本就是在找死,现在有这样的机会他如何肯放过。   张方平皱着眉头问云峥:“这些都是军国重器,你要他们做什么?”他也觉得云峥要这些东西有些过分,甚至有些逾制了。   云峥从怀里掏出一个本章恭敬的拿给张方平看,张方平接过来匆匆的扫视了一眼,就合上本章揣进袖子里,对黄胄说:“此事就如此办理,你速速调拨甲子营所需物资,并且开始着手安排引蛇出洞事宜,擒拿剩余盗匪,本帅在给朝廷的奏折里不会再提甲子营之事,只说永兴军。”   种諤和黄胄都非常疑惑张方平会有这样大的转变,竟然会答应云峥的无理由求,看样子都是那个本章起了作用,他们非常的好奇,想知道本章里到底写了些什么。   张方平和云峥在一个隐秘的所在交谈了整整一天,除了他们之外没人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什么,种諤在军营里漫步的时候,很快就发现了这座军营和自己以前见过的所有都不同。   首先就是干净,甚至可以说干净的有些过分,地上没有尘土杂物,那些拿着扫帚扫地的军卒依旧扫的一丝不苟,看到松软起皮的土地还会拿脚仔细的财结实。   干净的不光是军营,还有那些军卒,衣衫说不上好,和其余的禁军一样,都是号衣,缠头,上面也有补丁,只是非常的整洁,合体,同样的衣衫,穿在他们的身上,就显出一股子精神气来,这只是干净二字而已,竟然让人对整座军营充满了好感。   拿木槌砸木头桩子练力气这在军中很普遍,种諤发现,这些人敲打的木头桩子非常的长,需要站在很高的地方敲打,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站到营地的最高处才明白甲子营的寨墙是怎么来的,云峥没有浪费自己部下的任何一点力气。   相比黄胄,种諤更加的在意云峥,他这一次想要战马就要从云峥身上打主意,每年给青涧城的配额实在是太少了,一个骑兵最好的配备是一骑双马,这样的骑兵才会拥有远程突击的能力,胜则突飞猛进,退则远遁千里,成为霍嫖姚是每一个统兵者的梦想。   黄胄就算是不死也会脱层皮,最重要的是,种諤认为黄胄死定了。弥勒教本来就是最早从关陇之地盛行的,暗杀是他们最常见的手段,一旦招惹,就如同跗骨之蛆,想要甩掉,除非弥勒教被斩尽杀绝。   云峥的李代桃僵之计非常的狠毒,自己占大便宜,却把懵懂的黄胄送到了风口浪尖上,种諤早就看出来了,云峥对于武职实在是没什么兴趣,他自己本身就是文人,又是文官出身,老师不是大儒就是高官,这样的人只要自己本事不差本身就前程无量,所以依靠杀敌得来的战功在将来他入仕的时候只会成为他的负累,被文官集团认为粗俗,得了这样的一个评语,那就落了下乘,能打仗的文官,只适合经营四方,而不适合留在中枢,说白了,就是一辈子打仗的命。   甲子营里最让种諤感到惊讶的就是伤兵营,他走到这里的时候没有闻到意料中的腐臭味,还有酸涩的柳枝水的味道,就连最起码的哀嚎声都听不见。   哼哼声倒是有,那是彭九在哼唱一些下流的曲子,掀开竹帘子,一股子浓烈的酒气就扑面而来,还以为有人在喝酒,却发现是几个老婆婆正在把酒含在嘴里,最后喷出来,喷的很仔细,半点遗漏的地方都没有。   如果说外面的军营是干净可以形容的话,那么,这里的干净简直就是纤尘不染,种諤不明白为什么要喷酒,很明显,那些酒不是给伤兵们解馋的,他听见甲子营里的那位悍将正在哀求老婆婆不要把酒浪费掉,直接倒进他的嘴里,什么毒都解了。   解毒?解什么毒?这是一个新的发现,种諤打算穿过那道门帘子进入那个大房间里,却被一个守门的军卒给拦住了,不消毒,这里不许进入。   “消毒?我身上有毒?”种諤有点气恼,不过那个军卒说这不是针对上官,而是针对每一个进去的人,如果身上不用酒喷过,不用柳枝水洗手,就不能进入,他家将主想要进去也是同样的流程,决计不会错。   “从战场上下来已经超过八个时辰了,可有伤兵死亡?”   说到这个事情,看门的兵卒就喜笑颜开,拱手说道:“好叫上官得知,咱营里总共抬回来六十余名伤患,到现在还没有一个出现伤口红肿,发热的。”   种諤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让那个军士往自己身上喷酒,又拿了柳枝水洗了手,堂堂的知州之所以接受这样的羞辱,只是因为他听说六十几个人没一个死的,战场上死的人其实并不多,死人最多的就是伤兵营,领兵出身的种諤如何能受得了伤兵一个不死这样的诱惑,只要是伤兵,那就算是上过战阵的,老兵在军伍里那是宝贝,每一个都是,左右战争胜负的往往就是在战场上存活能力最强的老兵,一支由纯粹的百战老兵组成的军队其战力是普通军伍的十倍不止。   如果真的能发现伤兵不死的秘密,被小兵喷几口酒算不得什么,种諤不打算惊动云峥,这些都是兵家的宝贝,万一那个刁滑的小子坑自己一下就不划算了。   进了屋子,种諤还必须拿沾了酒的手帕捂住口鼻,这也是规矩,云峥没有条件大规模的消毒杀菌,只好从最小的地方做起,制造一个相对干净的环境。   大部分都在睡觉,梁楫正在和彭九说话,见种諤进来,愣了一下,两个人就准备跟种諤见礼,种諤摇摇头,示意他们不必多礼,自己亲手检验那些伤兵的伤口,确实和看门的那个军卒说的一样,这些人的伤口都没有红肿化脓的迹象,有些张开的伤口甚至被丝线缝制了起来,把人的伤口像缝衣服一样的缝起来,然后在留一个小孔,插着一根干净的芦管往外渗黄色的水。   “这是谁做的?”种諤看到梁楫身上被缝的如同破口袋一样的身体沉声问道。   “俺家将主缝的,说是好得快!”   “你就让他缝?不担心出麻烦?”   “出什么麻烦,将主在帮着俺治伤,死了是俺背风,活着算俺走运,身子到现在没有什么不妥当,说明俺家将主的法子是对的,将主说七八天之后把线拆了,俺又是活蹦乱跳的好汉一条!” 第70章 青山隐隐水迢迢   云峥和张方平直到日落时分才从屋子里出来,期间除了陆轻盈进去添了几次茶水,送了一回饭食,再也没人进入那个房间。   张方平看着阴沉沉的天说:“此去艰难困苦已经可以预期,西夏英雄辈出,万万不可等闲视之,元昊枭雄之姿,虽有你说的重重缺陷,但是想要借隙而入却也是千难万难,你虽是乳虎,想要在那些洪水猛兽面前找到可以占的便宜,唯谨慎而已。”   云峥背着手站在张方平的背后笑着说:“君子修行,遇难而上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云峥生性就不是一个安分守己之人,如今天下风云激荡不休,正是吾辈乘风而起之时,此去西夏,会遍西夏豪杰,看看一隅之地何德何能可以在大宋和辽国的夹缝里生存,都说两大之间难为小,如果可能我会抽掉他们赖以维系关系的那条筋。”   张方平羡慕地看着年少的云峥,拍拍他的肩膀说:“我给不了你任何的帮助,能给你帮助的人是种諤,他此次有求于你,把握好机会,不要放脱他。   我少年时也是志存高远之辈,无奈深入宦海却再也难以把持自己,班定远之事让我魂牵梦萦,马踏贺兰山是多少英雄豪杰的梦想,云峥,我真的很希望你能做到,你身故,老夫为你招魂,你成功,老夫为你牵马坠镫,小心啊,切莫辜负了少年头!”   “先生说的是猛虎,是蛟龙,他们不成功则成仁,云峥不同。我只是一头鬣狗,有机可趁的时候,我会狠狠地撕咬他们的躯干,吸干他们身上的最后一滴血,如果事不可为,云峥便会远遁千里,等自己安稳之后就远远地盯着,等待下一次……”   张方平叹息一声道:“我儒家经典何等的光明正大,为何能培育出你这等人来?考校经书典籍,你也算是学富五车,唯独在心性这一条上,你和我们的差异太大了。”   “算学,下官最得意的学问就是算学,那是另外一个广袤的世界,如果说儒学乃是煌煌大日,算学就是漆黑的万古长夜,零散的数字在漆黑的空间里不断地变形,转圜,扭曲,虽说万变不离其宗,然而,那些数字在改变的过程中也改变了云峥,我已经非常的习惯用算学的眼光去看世界,去测度未来的发展,所以和先生这样的大儒有着本质上的区别,灵活应用,变化的去接受世界,所以才会成这个样子。”   “驭神算而测无常到底只是一个传说而已,善游者溺于水,你自己要万分小心才是。”   张方平的心情不算好,云峥说的事情过于诡异,一个国家怎么可能是一支商队可以撬动的,他不相信,但是云峥却充满了热情,让他无从拒绝,蜀中的丝绸确实需要一个新的销路。   “先生不必为小子担心,也不必帮着小子做什么,云峥只想求先生在听到云峥成为西夏某位权贵的幕僚,或者帮凶的时候,不要将我看成张浦,张元之类的败类即可!”   “不会的,你不会的,风骨这东西虽然无影无形,但是老夫坚信你不会,因为你是一个从骨子就骄傲的无以复加的人,你这样的人能对官家抱有敬意,已经很难得了,要你向蛮人屈膝恐怕比杀了你还要令你难受。   你放心,老夫在蜀中还有三年的时间,这期间,你的家人老夫保他无恙!”   云峥大笑道:“秋日里青草枯黄,牛羊肥壮的时候,就是云峥远走他乡之时,先生当为我贺之,舞之!”   张方平仔细地看了云峥一眼认真地点点头说:“这是自然!”   从那一天和张方平说过话之后,云峥就回到了浣花溪旁边,去拜访了彭蠡先生,拜访了陆家的老祖宗,也去拜访了梁家,没见到梁琪,未免有些遗憾,因为听说一两年的功夫,梁家大小姐已将出落得沉鱼落雁的,很想看看到底是怎么个漂亮法,梁老头却非常的小气,对云峥商业上的要求满口答应,却绝口不提豆沙县的合作事宜。   梁老头很厉害,短短的时间里就把家主的位置坐的稳如泰山,听说有几个强势的同族去别的地方做生意的时候都赔了个精光,如今只能在梁老头的接济下勉强度日,哪里还敢提什么取而代之的话头。   梁老头不知道云峥的真正意图,在他的眼里这就是一桩很普通的生意,云峥要带着自己的甲子营部卒去银星和市做生意,这是边贸生意,没有过人的胆识和谋略做不来这样的生意,他对云峥的胆识和谋略不怀疑,那里才是云峥这种恶人的捕猎场,此去必定会有所斩获,所以无论如何梁家都会插一脚。   知道云峥要去干什么的只有张方平和彭蠡先生以及陆家的老祖宗,笑林发现云峥在积极地储备火药,甚至的精炼火油,就知道这里面一定有大文章,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传讯的,寒林那个阴鸷的家伙第一时间就到了云家,话都不说,云峥走到那里,他就跟到那里。   就连云峥去找张方平谈话,他也抱着一把剑站在边上,弄得张方平一脸的怒气,却又无可奈何,怜悯的拍拍云峥的肩膀说声保重,就什么都不说了。   他自己还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处理,黄胄设伏将弥勒教的人除过葛秋烟在逃之外都抓住了,兴奋之下的黄胄将弥勒教的人废掉了四肢,用铁链子穿过琵琶骨,准备解送京师,并且满世界的宣扬自己的无双战功,一时间变成了成都府最大的英雄,现在就等着提刑司勘验过功绩之后,就能升官了,不管是漫天飞舞的邸报,还是张方平上书给朝廷的奏章,亦或是民间的传闻,甲子营都被有意无意的隐身了,说出去也没人信,烂泥一样的武胜军能杀掉赵三炮?   没人信啊,甲子营非常的失落,瞅着永兴军趾高气扬的接受成都府士绅的探望,再看看自家军营冷冷清清的,出门的彭九回来嚎啕大哭,认为将主和兄弟们的功劳被狗日的张方平给抹杀掉了,梁楫红着眼睛准备去找黄胄这个无耻小人拼命,于是,两个伤口还没有长好的家伙被云峥抽了一顿鞭子,甲子营这才安静下里,这就是云峥要的效果,现在不但成都府的人不相信这事和甲子营有什么关系,估计弥勒教也不信,在这个时代一个悍匪被厢军消灭掉那是最大的耻辱。   所有人似乎都忘记逃掉了一个葛秋烟,而这个女人逃掉的后果就是黄胄满门四十六口在一夜之间被人灭口,黄胄自己也在会成都府的路上被一只流星锤锤断了脊梁骨瘫痪在床上,听到自己家人的死讯之后一口气没上来,就气绝身亡。   张方平请寒林他们出手,终于在大佛寺抓到了葛秋烟以及他们的同伙一十四人,寒林用了云家的火药,所以战斗的过程非常的无聊,寒林现在没时间理会弥勒教,把十五个脑袋割下来送给张方平之后又进了云家。   很不服气的梁楫和彭九在知道黄胄家的事情之后,狠狠地抽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就欢快的去给喝酒了,将主说得没错,官职和钱这两种东西天生就犯冲,你只能要一种,两种一起要的下场就是黄胄的下场。   对厢军来说,没什么比钱这东西更加实在的了,如果要他们选择,也只有铜钱和土地这两个选项,他们的选项里没有升官这个命题。   寒林来了之后,笑林就去了花娘那里,云峥在书房静静地看着书,忽然放下书本对吊靴鬼一样的寒林说:“你看着我没错,但是也不能晚上跑到我夫妇的卧房顶上去吧?你也知道,我们都年轻,还没有子嗣,晚上难免会有些不好的声音传出来,你就不怕损伤自己的道心?”   寒林扳着那副死人脸道:“看住你就是贫道最大的道心所在,又死了快两千人,贫道出门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两千人就命丧黄泉,盗匪的死伤那是活该。   可是黄胄全家以及那些无辜的永兴军军卒的死,应该在你的预料范围之内,为何不点明?拿人当替死鬼,这是你一贯的做法。   云长生,你确实可以长生,因为总有人替你去死,你智慧过人,就该承担更多的责任,而不是站在岸边看着别人在洪流里挣扎活命,不管是儒家经典,还是人性都不允许你这么做。”   云峥笑道:“可是那样的安排很合理啊,甲子营需要的是钱财,都是一群叫花子,有点钱买粮食,不至于饿肚子,买衣服不至于光腚,其余的事情哪里敢想。   你在指责我,怎么不去问问黄胄和张方平,他们当初可是不允许甲子营出现在功劳簿上的,遂了他们的心意,大家都各取所需,有何不好的。至于死人,这个世界每时每刻都在死人,好些还是你亲自经手的,看开些,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寒林并不是悲愤于黄胄的死,而是悲愤云峥的恶毒,这个表面上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少年,揭掉那层皮,底下就是食人的恶魔。   可是不论自己怎么对别人解说,都没人会相信,张方平认为云峥杀伐果断,并且不计较名利,彭蠡先生认为自己的弟子悲天悯人,不但在大灾之年供养吃不起饭的百姓,而且在成都府百姓最需要的时候肯挺身而出去担任卑贱的低级武官,至于杀贼,云峥功成身退,正符合儒家经典的教义,没什么可说的。   “要不,你跟着我去银星和市吧,那里宋人少。”云峥笑着问寒林。 第四卷 贺兰山,破甲锥 第1章 蠢货和文豪   成都府的雨季过后,天气终于自我修正过来了,夏粮的损失,就要靠秋粮补充,因为缺粮食,所以张方平发动了史无前例的垦荒运动,准备向荒山要粮食。   这就是一个大气的官员,长满灌木的山丘很快就变得光秃秃的,只要是能吃的,他一样都不打算错过,在张方平朴素的观念里,只要有了吃的,地方上就会平安,至于云峥说这么干很有可能会起到反作用的话,他认为是在放屁。   甲子营也分到了一大块山地,虽然贫瘠之极,但是那些家眷们却非常的高兴,即使是云峥也没有办法阻挠他们起五更爬半夜的去开荒,农民一旦有了土地,就好像生命里有了依靠,即使那是一块只长草不长庄稼的土地,他们也会无比的珍惜。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土地都是官家的,只有官家准许自己才能拥有土地,现在有了,谁还敢挑肥拣瘦,你看到那里的厢军有自己的土地了?   山上全是石头?这有什么关系,把石头挖掉,再把土挑上去就成,山上没水?好办,在山顶挖一个大水塘子,只要来年雨水充足,池塘很快就会蓄满水,牛上不去,会被摔死,这是富人家才有的想法,谁说能耕田的只有牛?人拉上犁头一样可以耕田……   云峥两只手撑着下巴,趴在自己的窗口上伤感的看着对面山上那些干活干的热火朝天的部下,一个小娃子抹着汗珠小声地问云峥要库房的钥匙,他家的犁头坏了,他爹爹想借用一下军伍里的铁锨,就是云峥特意为了挖河道泥沙的时候打制的东西,他老子准备用铁锨将自己家的田地挖出来,整理好,还来得及再种一茬子油菜……   云峥木然的指指墙上,小娃子非常熟练的摘下钥匙,自己跑去库房拿铁锨,拿好了之后,又将钥匙挂好,怀里抱着三把铁锨,跌跌撞撞的往山上跑,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头一回发生了,如今,军营里的闲人就剩下云峥一个,所以他就成了库房的管事和银库的守卫……   “狗日的,库房里放着三千多贯钱,你们就算是种一百年的地也弄不到这些钱,现在就剩下老子一个人,营门口连个守卫都没有,要是有盗匪知道这里的情形,甲子营他娘的就只能去喝西北风。   现在难道不是每年开始盖房子的时间么?为什么不去烧砖?自己马上就要去银星和市,那些女人难道不该去帮着腊肉把新拿来的蚕茧拿盐腌一下,好歹把茧子里的蚕弄死啊,万一那些蚕长出翅膀,破茧成蝶你们一个个就会哭死,抱着一堆全是窟窿的茧子去跳岷江吧。”   怎么就不会算账啊,不管是聪明的,还是愚蠢的,也不管是贪财的,还是吝啬的,在土地面前全部都没了矜持,彭九的腿还没有长好,一瘸一拐的就上了山,现在只回到军营睡个觉。   说军营里只剩下云峥一个未免有些夸大,其实这里还有一个人和一只狗,问题是那个人和那只狗一起躺在阴凉的地方呼呼大睡,所以云峥只好继续保持警惕。   也不怪军士,云家也是这样,陆轻盈认为现在是农忙时节,猴子和憨牛就不该整天在军营里晃荡,老廖也是云家的管家,可不是甲子营的管家,这时候都应该回到家里去帮忙,满成都府的人手都不够,谁家有闲散劳力白白的扔到军营。   雨季过后,催生了无数的蜉蝣,它们在日光下尽情的交配,其实努力交配繁衍后代就是它们全部的生命意义,生命只有一天,现在已是夕阳西下,没有多少快活的时间了,所以它们就显得更加的疯狂,汇集成好大的一群在夕阳下的水面上飞舞,而水面上已经落满了厚厚一层将生命力耗尽的蜉蝣。   云峥正在感慨生命的脆弱,以及生命的短暂,眼看着大群的蜉蝣就像孔夫子看到奔流不息的大河一般,都在感慨“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一个花了吧唧的脑袋出现在云峥的面前,唬的云峥猛地向后一窜,定睛看的时候才发现是梁楫这个混蛋,拿手抹了一把脸委屈地说:“将主,是卑职。”   云峥只要吃惊就会自动进行防御,一防御首先出去的就是拳头,所以梁楫脸上就挨了一拳!   “你不去挖地,来这里做什么?”云峥没好气的问。   “卑职已经挖完了,也就三亩地而已,担心营里就您一个人,要是咱的钱库被人家端掉了,那就糟糕了。”   梁楫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云峥立刻就发作了,手里的毛巾立刻就疯了一样的开始抽打梁楫嘴里骂道:“你还知道军营里有钱?你还知道军营里只有我一个?要是来了强盗,老子第一个就跑,钱被人家拿走看你们上哪里哭坟去……   老天爷啊,家里放着三千贯不去守卫,都跑去挖地,你给我说说,到底是我疯了,还是你们疯了,一亩地想要出产价值一贯钱的粮食那需要多少年啊?   你们就不能去算算账?让那些灌木好好地长在山上不行吗?一定要全部砍掉吗?那些妇人帮着去缫丝不好吗?最不济你拿着蚕茧去撕蚕丝被也成啊,赚到的工钱都足够她吃一年的了,怎么想的啊?山上的土地就算是开垦出来,又能如何?你就算是挖一辈子的地都不能让你吃饱穿暖,给我说说,这是什么道理?”   梁楫疑惑的抓抓脑袋,觉得将主说的非常对,军营的钱库里有大伙拿命换来的三千贯钱,这些钱比命都重要,婆娘们如果去帮着将主家里缫丝,撕蚕丝被,赚到的钱一定更多,那些钱足够去换好多粮食的,可是自己为什么就会想着去上山挖地?什么道理?这是傻子都会算的一笔账,怎么全营在一听到自己有土地之后全部都疯了呢?   想不清楚,就背靠着将主的窗户蹲下来,瞅着零零散散回营的将士和将主一起发愣,看到走过来一个人,就觉得奇蠢无比,看到走过来一个高兴地婆娘,就想骂一顿,看到一个走过来的傻小子,就有一脚奔到河沟里的打算。   他现在明白将主刚才趴在窗户上看自己的心情了,满世界都是蠢货……   彭九唱着小曲回来了,看到诡异的将主和梁楫,就打着哈哈跟他们打招呼,模样奇蠢无比,梁楫都觉得自己没必要理会这个傻瓜。   彭九在得知将主和梁楫的心思之后,也很诧异,对于自己的这种行为也非常的不理解,不过看着那些高兴地军卒和家眷忽然对云峥说:“将主啊,您带着大家伙这几个月赚到的钱,比我们一辈子赚到的都多得多,可是不管咱口袋里有多少钱,这心里还是不安分啊,这人啊,只要心里不安,就想找一个能让自己安心的法子,都是农民出身,血里面都带着土腥气,突然间有了一块地,心思就全部在那块地上面了,活着的时候可以在地里种庄稼糊口,死了可以埋到地里得到一个好下场,生时死祭都指望这块地。   有了这块地就算是安家了,安心了,只要心安了,我们这些没根的人也就算那这里当故乡都没有问题,毕竟死了以后,可以埋进自己的土地里。”   彭九絮絮叨叨的废话梁楫听不明白,可是云峥听清楚了,鼻子酸涩的厉害,这家伙居然真正的把话说到点子上了,他愚蠢的脑袋冒出来的灵光几乎可以和巅峰时期的苏轼比肩,这真是让人难以置信,一位蠢货,一个文豪他娘的一起发出了同样的感慨。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教分付点酥娘。   自作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   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只不过大文豪感慨的是美女的感情,粗鄙的彭九感慨的是生时死祭,论思想的高度恐怕还要比文豪高一点……   人家都能找到安心的地方,能让自己安心的所在是那里?云峥看看夕阳下投林的归鸟,找不到自己的故乡。   或许是心太高的缘故啊,如果自己能知道什么样的土地能让自己安心,哪怕他在天边,也不论他在谁的手里,自己一定会用尽一切办法抢夺过来。   怪不得三千贯失去了颜色,怪不得云家的工钱失去了诱惑,原来人活着,其实就是在找自己的心安之所。   悲伤地挥挥手,云峥就把自己的身子隐入了黑暗之中,寒林猛地蹿起来,那条狗也打了一个哈欠,伸了一个懒腰去找自己的主人。   寒林的脸上充满了惊喜之色,没想到自己在无意中居然发现了云峥最大的秘密,他是一个浮游在水面的飘萍,没有根,寒林现在只是好奇云峥到底是从哪里漂过来的。   云峥坐在椅子上,眼睛在夜色里熠熠生辉,总以为别人是蠢货,原来人家都在寻找自己最宝贵的东西,而自己依旧是一个糊涂的可怜虫,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的故乡是哪里。 第2章 昂贵的礼仪   商人重利轻离别,在这个倒霉的时代里有时候分别一次就很可能是永决,战乱,疾病,野兽,盗贼,官府都会成为你回不了家的因素,所以,陆轻盈有一千个不愿意让云峥离开。   云二站在屋檐下面,努力的把自己的胸膛挺高,任何人都要学着当大人。云二也不例外,云大不在的日子里,他就在努力的帮助陆轻盈处理家事,有时候他的主意会让陆轻盈大吃一惊,再一次确定自己的小叔子就是一个神童。   他自己把云大给自己缝到衣服里的金叶子取出来,认为没有这个必要,整天和苏轼他们混在一起向苏洵求学,他的学业进步的非常快。   苏洵对云峥歉疚之极,认为是自己害的云峥从文职变成了武职,为了这事,苏洵辞掉了张方平幕僚的差事,整天留在家里教子为乐,也就在这段时间里,云二受到了极为正统的儒学教育,以前有的那些臭毛病,也慢慢地看不到了,当然,这家伙对腊肉的迷恋却与日俱增。   陆轻盈最担忧的是自己的肚皮,成亲就要一年了,自己却没有喜讯传来,这让她的精神压力不是一般的大。好在云峥不在乎,否则陆轻盈就会崩溃掉。   一夜的欢愉,让两个人都非常的疲惫,本来是一件能让身心都愉快的好事情,如果有了目的,就只会让人感到疲惫了……   “没有孩子其实是我的错,不怨你,你不要难过,我们还年轻,以后会有很多孩子的。”云峥抚摸着陆轻盈象牙般柔腻的身体,把嘴凑到陆轻盈的耳边小声地说。   “您没毛病,也不能有毛病,只能是妾身的毛病……”   卧房里的私房话,本应该只有窗外的大月亮知晓,但是云峥却知道,还有一个人会知晓,那个人就是寒林。   他像影子一样黏着云峥,赶不走甩不掉,扔不脱。笑林不过说了寒林一句,就被寒林一脚就给踢得飞了起来,看样子是下了死力气。   有时候或许会很尴尬,比如现在,可是葛秋烟在逃的情形下,寒林现在的做法就变成了一件好事,那个鬼女人已经疯了,三番两次的打算谋刺张方平,结果被护卫一一化解,张方平的护卫依旧死了三个人。想到弥勒教的神通广大,云峥不认为自己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万一那个鬼女人发现张方平不好杀,转而对自己下手,那就糟糕了。   为了减少伤亡,云峥这段时间不允许花娘和彭蠡先生他们登门,而自己也做了很充分的准备,苍耳他们已经全部从桑林回到了云家。   或许是云峥想多了,葛秋烟对自己这个芝麻官不屑一顾,在张方平大索全城的时候,她依然干掉了张方平的一个幕僚,一剑穿喉,杀得干净利落。   恐怖的阴云一直笼罩在成都府的上空,即使成都府那些侥幸没有冻死的橘子树上的橘子已经变红的时候,依旧没有消退。   葛秋烟是张方平的麻烦,云峥不会理睬的,既然是大官,那就要有被刺杀的心理准备,他早就习惯了,一辈子刚直不阿,不论好事坏事都没少干,被人刺杀也是家常便饭。   云峥的商队就要离开成都府的时候,张方平特意前来相送,当着很多人的面夸赞云峥乃是蜀中的少年英雄,此次去银星和市定能为蜀中绸缎打开一个新的商道。   调门很高,话语真挚,说到成都府丝绸商人的艰难时候,还会潸然泪下,无论是谁都能看得出来张方平对云峥的商队是寄予了厚望的。   云峥苦不堪言,该死的张方平这是在祸水东引,葛秋烟那种已经没脑袋的蠢货要是不过来把丝绸全部烧掉才是怪事请。   “张公,小子此去山高路远的危机重重,您就不要再制造困难了。”云峥感激涕零的向张方平致谢的时候小声说。   张方平嘿嘿一笑道:“这算是一个考验,你要是连葛秋烟这一关都过不去,就不要去银星和市丢脸了,去了也是送死。”   张方平身边的种諤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可恶德行,云峥用惯了李代桃僵之计如今被人家原样奉还,不过张方平比较厚道,只说云峥的重要性,不提他剿灭赵公山的事情。   种諤见云峥看着自己,笑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枚令牌放到云峥手里,不说话,但是这枚令牌却非常的重要,中甲经营环州,衡山一线数十年,他私人的令牌在那里比官家的旨意还要管用些,有这样的便利云峥自然不会拒绝。   “带多多的钱财回来!”这是梁老头的送别语。   “把成都府的丝绸全部卖掉!”这是陆老头的送别语。   “莫要忘了功课,他张方平还做不到一手遮天!”这是彭蠡先生的嘱托。   “男子汉大丈夫建功立业正是此时!”这是苏洵的那个脑子缺根弦的家伙的激励之言。   “给我带两个西夏美女回来啊!”周同眼见大佬们全都走了就和同窗一起扯着嗓子吼叫。   云峥没心情理会这个混蛋的胡言乱语,瞅着站在路边上牵着云二的陆轻盈笑了一下,扯开嗓子大吼了一声:“走了!”   梁楫甩了一个鞭花,驱赶着骡车率先迈开了步子,整个车队就缓缓地向大路上走去。猴子和憨牛骑着马呼啸着在大路上撒欢,浑身的劲装,显得非常干练。   老廖和寒林坐在马车里,说着一些闲话,看样子很愉快,说来古怪,寒林除了对云峥和笑林不好之外,和别人都能谈得来,他一辈子在大宋的土地上跑来跑去的,见识非常的广博,不管说什么他都能接上话茬子,将一场闲聊变得活色生香。   这是一种本事,笑林就没有,所以笑林也不笑,云峥拜托他照顾云家的家小,为了安全起见,他将苍耳也留了下来,只带着四个起家的豆沙寨老人跟随自己去遥远的西夏,在云峥看来,陆轻盈和云二的命比自己的珍贵的多。   商队是极其庞大的,这里面的货物不止是云峥自己家的,还有梁家以及陆家,黄家和郑家的丝绸,他们四家的货物已经占据了成都府六成的丝绸产量,这一次虽然不是全部都拿了出来,只拿出一部分作为探路用的货物,那数量已经极为惊人。   五百人的商队,不管是赶车的还是跟在两边护卫的人手都是从甲子营精挑细选出来的,这样大规模的商队在大宋已经非常罕见了,如果不是有张方平的关防大印,估计出了成都府就会被大军围剿。   商队在蜿蜒的道路上行走,云峥很自然的就躺到一辆装满丝绸的骡车上,陆家的管家老刘是熟人,嘿嘿的笑着将一小袋子甜杏仁送了过来,小声地问云峥:“姑爷,您说咱们这一趟到了银星和市能把这些丝绸全部卖掉吗?老奴总觉得为难啊,那些野人根本就不知道丝绸的好处,也不会裁剪,到了他们手里还不得全部糟蹋了?”   云峥吃着杏仁瞅着远处对老刘说:“假如你是卖杏仁的,别人把杏仁买走之后是炒着吃还是腌着吃,你能管得着吗?   丝绸在大宋有很多的说法,很多的裁剪方法,但是到了吐蕃还有西夏野人手里,他们就算是撕成一小条挂脖子上也和我们无关,说到这里啊,老刘我差点忘了,让你准备的那些丝绸边角料你准备了没有,到时候有大用,成匹的丝绸我实在是下不去手。”   “准备了,姑爷,一大车呢,您要这些碎料子做什么,难道那些野人也知道在碎料子上绣花不成?”老刘自从接到跟随姑爷去银星和市的差事之后,他就接到了很多奇怪的命令,比如满世界搜购一巴掌宽四尺长的碎绸料就是其中的一件。   云峥笑笑不作答,没办法说自己要制作最原始的哈达送给吐蕃人,那些憨厚的吐蕃人对神灵的尊崇几乎就浸入到骨髓里去了,只要先给佛爷敬献了哈达,然后再把这一尊贵的礼仪传递给普通人,等到自己回来的时候,这个市场就培育的差不多了吧?   好多的生活恶习是要小心培育的,比如把丝绸撕成碎条子挂脖子上,绑在经幡上,放在佛爷的手上,以及走亲串门的时候,喊一声扎西德勒就把碎丝绸挂在邻居的脖子上。   云峥非常的清楚,自从八思巴将哈达挂在成吉思汗的脖子上的时候,吐蕃人在以后的岁月里不知道撕碎了多少匹绸缎。   礼仪是昂贵的,当一个人把奢侈品赋予新的使命和含义之后,他就比吃饭和睡觉更加的重要,高尚的哈达,纯洁的含义,高贵的礼节,到了云峥这里全部变成了可以赚钱的工具。   这是来自后世留给云峥的礼物,当庙门口摆上香火钱不得少于两元钱的牌子的时候,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不能亵渎,不能贩卖呢?   作为大宋的恶人,云峥不介意将哈达这个脱胎于原始宗教的礼仪抢先一步面世,不管怎么样,他至少能增加蜀中丝绸的销量。 第3章 不一样的慈悲   五沟背着背篓,背篓里是刚刚采的草药,自从他知道百姓的信仰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后,他行走各地就对自己的医术更加的倚重了,只有让人感受到自己的善意,那些人才会从自己的身上感悟到佛性,从而开始信仰佛祖,佛门的传道法门多如牛毛,有狮子吼自然也会有药王道。   老禅师立下大宏愿要修建铁索桥,却被乱石砸死,五沟宁愿相信这是老禅师个人的不幸,不是遭受了天罚,这一点一定要跟所有的人说清楚。   为了解说这件事情,五沟一面监督造桥,一面上山采药,足迹踏遍了广元州附近的所有边远山寨,先易后难这是一个根本的顺序,边远处的百姓信息闭塞,相对淳朴,他们看人的法门一般比较宽容,至少没有广元州的人那么刻薄。   于是一个胖大的和尚整天一身的风尘,背着药篓走在崎岖的山路上,不断地给山里的山民看病,讲经,有时候还会帮助山民干些农活或者帮着他们盖房子,肉体的疲惫对五沟来说不算什么,他只想把慈悲的弘忍大师身上的恶名声洗刷干净,本应上莲台的高僧,却被世人认为他已经下了无间地狱,这对弘忍大师来说是最大的残忍。   偌大的皇泽寺已经没有什么和尚了,要不然大家一起干这些事情效果会更好,仅剩的四五个年迈的老僧在照顾寺庙里的佛爷,能做的也就是掸掸灰尘,清除一些杂草,如果不是五沟和尚来的时候带了很多钱,这些和尚也会被活活的饿死。   人一旦热情起来,就会对这些大师尊敬有加,一旦无情起来,就会薄凉的令人发指。   五沟胖大的身子踩着凌云渡吊桥晃晃悠悠的行走,时不时的跳起来检验一下桥梁上的绳子以及脚下的木板,比五沟身子重的人不多,所以,这道索桥只要不是一次过很多人基本上问题不大,五沟赞叹了一下这座桥,云峥说得没错,想要造一座铁索桥,根本就不现实,只有这些柔韧的藤桥,才能耐得住山间的凄风苦雨,就像人嘴里的舌头一样,坚硬的牙齿掉光了,他依然存在。   肚子咕噜噜的响,又到了晚饭时间,一想到庙里老僧蒸煮的白饭,五沟就有一个好心情,可是一抬头,五沟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原本在这个时候,皇泽寺里就该升起炊烟才对,可是今天,不对头啊,庙里的炊烟未免太多了些,不用说,这是有人在庙里随意地搭野灶。   那些被自己驱赶走的泼皮莫非又来了?自己来到皇泽寺的时候,广元州的一些泼皮就欺负那些老僧,将偌大的一个皇泽寺搅得乌烟瘴气,如果不是被自己用方便铲赶走,这里很可能就会成为盗匪的老巢。   紧了紧手里的方便铲,五沟打算等一会就用这个东西和那些泼皮好好地说说佛法,佛家不光只有慈眉善目的菩萨,也有怒目的金刚。   快走两步,他不想耽搁时间,庙里的那几个老和尚经不起泼皮的折腾……   推开寺庙的大门,五沟就愣住了,寺庙里确实有外人,但是那些人并不是广元州的那些泼皮,而是百余个凶神恶煞的盗匪。   只要一看这些人的面相,五沟就知道这些人都是杀过人的恶人,自己长久的行走在战乱之地,杀人者的那股子味道隔着三里远都能闻的出来。   被人家赶到角落里的弘法大师见五沟进了寺庙,悲鸣一声道:“五沟,走啊,他们是弥勒教徒,非我佛门正宗。”   弘法才说了一句话,就被一个壮汉一脚踢翻,其余的人已经围了上来,准备拿下五沟。   “慢着,都是沙门,不要做过了,圣教行脚天下,受佛祖恩赐良多,过去佛和未来佛之争,不是吾辈能左右的,将他关起来就是了,我们做完大事之后就离开。也需要通过他们的嘴告知张方平,得罪我们圣教是如何的愚蠢。”   五沟见恶人很多,弘法大师他们又在人家手里,扔掉手里的方便铲,就来到弘法大师的身边,从药篓里找出几样合用的草药,帮着他们裹伤,又拿出几味内服药给受伤最重的弘法服下,这才看着说话的那个蒙面女子说:“阿逸多菩萨,是释迦牟尼佛的继任者,常被尊称为弥勒佛。被唯识学派奉为鼻祖,道安和玄奘两位大德对菩萨顶礼膜拜。   都说弥勒佛乃是一尊福报佛,所到之处春风化雨,福满人间,为何你们这些佛爷的化身却个个以杀戮为业,杀戮的越多,福报越多,这是什么道理啊?”   蒙面女子轻笑道:“胖和尚,你可知道末法时代已经来临,你可知道末法时代那个黑铁一样的世纪里最先遭到灭顶之灾的是谁?是我们,是我们这些佛爷最虔诚的信徒,等我们死光之后人间再无善居士,最坏的时代才会降临。   所以啊,胖和尚,杀人其实就是在救人,末法之人没有逃生之门,没有往生之道,生生世世在黑铁世纪里哀嚎,杀一人就会得到一份功德,胖和尚,只要你帮助我们破袭甲子营,本菩萨会破例给你一个十住菩萨的果位,你看如何?”   听到甲子营三个字,五沟和尚立刻改变了颜色,从刚才悲天悯人的状态忽然变成了咬牙切齿状,抬头对那个女人说:“如果是甲子营,贫僧不介意将这些恶棍全部送进地狱!”   奄奄一息的弘法老僧强忍着疼痛大声的对五沟说道:“方丈,弥勒教屠寺灭僧,恶果累累,我们就算陷入绝境,也不能同流合污,如果方丈是为了老僧的性命才这样说,那就大可不必,何为生死?一为地狱,一为极乐,南无阿弥陀佛……”   弘法勉强坐正了身子,双手捏着佛印放在膝盖上,这一瞬间竟然有了一股子圣洁的味道,其余的和尚也各自盘坐好,低声的诵经,五沟和尚叹息一声也盘坐在地,一起念经,送打算自我涅槃的弘法一程……。   猴子天生就是一个干斥候的材料,他和彭九搭档推着一个小车带着货物摇摇晃晃的过了小桥,看到对面的皇泽寺笑着对彭九说:“这里的主持是家主的好友,我们今天终于用不着风餐露宿了,一定有暖和的房间可以住,你知不知道,我们刚刚走过的那座桥,其实就是家主出钱修造的,这里面也有我的钱,嘿嘿。”   彭九哈哈笑道:“你又说错了,人家寺庙里这几天有高僧坐化,和尚们都忙着做法事,建塔林,这是头等的大事,不会有人来照顾我们的,了不起有间房子住就算是大好事了。”   猴子抬头看着庙门外面的麦垛形状的松枝柴,再听听里面的诵经声混合着法铃,木鱼的声音,也苦笑起来,没想到事情竟然会这么凑巧。   一般这个时候是没人会去打搅寺庙举办葬礼的,高僧被放在柴堆上火化,然后检验遗骨,若有舍利子出世,就会是大事件,是必须上报朝廷,作为一种祥瑞向世人宣传的。   但是猴子认为,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去见五沟大师一次,要不然家主过来是要埋怨自己的,叩响了庙门上的环扣,好久都没有人应门,小心的推开庙门,这才看到七八个和尚正围着一个盘坐在地上的老僧念经,对外界的事情不闻不问。   猴子看到了五沟大师,打算等他念完经之后再上去见礼,问问大师还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因为现场看起来非常的寒酸。   大殿的门廊下还站着十几个观礼的居士,这些人也非常的虔诚,盘坐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男女老少都有,从他们的行为来看,看不出半点的异状,都是些长久侍奉佛爷的虔诚教徒,至少那一手漂亮的莲花印,彭九自己就捏不出来。   有外人在,猴子就不能放肆,尤其是这样的场合,只好双手合十向死去的高僧行礼之后就准备退出寺庙,却听得五沟悲怆的念了一句揭语:“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阿弥陀佛,白云小径白云生!”   猴子和彭九再一次躬身施礼,就退出了皇泽寺,五沟大师现在没时间,也没有心情见自己,所以还是告诉家主,让他来看看才好,说不定还能赶上高僧的弘化仪式,这可是大福缘。   等猴子和彭九回头走过吊桥之后,那个脸上遮挡着轻纱的女子就回头对一个盗匪说:“刚才那个和尚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一共六句,一句杀一人!”   盗匪说着话,就从后殿拽出这几天捕获的行商和砍柴的百姓,举刀要砍,五沟大喝一声道:“住手,我念的只是揭语,为先哲送行,因何要为这些话杀人!”   那个女子笑道:“刚才来的人是甲子营的斥候,我们已经盯着他好多天了,原想着废物一样的甲子营,本菩萨用不着费心就能拿下他们,没想到他们的军容居然甚是严整,让我无处下手,现在要杀这些人,唯一的原因就是我觉得你那句揭语很可疑。”   五沟漠然地说道:“既然是和尚说错了话,该死的就该是和尚,我们还有八个和尚,就先从和尚开始杀起吧!” 第4章 朋友的义务   那个女子娇笑着说:“割肉喂鹰,舍身饲虎这样的事情你们干得出来,本座相信,因为你这样的人,本座见过很多,生死你们能看透,他们不能,杀掉他们你的身上就有了因果,被孽缘沾身,和尚,你还指望自己能够去西方极乐吗?”   随着那个女人的话音,六个被堵住嘴巴的行商和樵夫就倒在血泊里,五沟目眦欲裂,要上前理论,却被脚上的铁链子给拴住了,高喧了一声佛号就跌坐地上,闭上自己的眼睛,不忍心看地上犹在抽搐的尸体。   云峥想去银星和市,广元就是必经之路,从成都到广元直到勉县,就是大名鼎鼎的金牛道,只有出了金牛道,云峥才能选择到底是走褒斜道去关中,还是从祁山道去秦州,不管从那里走,路途都不会好走的,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避开金牛道上最险要的凌云渡!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这些天来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已经快要榨干这支队伍的最后一丝活力了,云峥一直认为,走到凌云渡就可以休整五天,毕竟到了这里路途就算是走了一半了。   葛秋烟永远是一个大威胁,这个不知道是不是吃错药的女人打成都府就一路跟随着自己,寒林知道的很清楚,他和人家交锋了三次,都无功而返。   猴子告诉云峥五沟那里不适合招待客人,因为有高僧圆寂了。   云峥在仔细的问过猴子和彭九之后就很清楚的知道,五沟遇见大麻烦了,或许说五沟的大麻烦是自己带给他的。   “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阿弥陀佛,白云小径白云生!”这句话说得非常的清楚,有假菩萨在皇泽寺,假菩萨能是谁?除了葛秋烟那个四处施舍肉身的女菩萨之外还能是谁?   白云小径白云生,自己在白云山小径的尽头看到了什么?云峥不愿意提起,只要想想就会呕吐,五沟发脾气了,认为葛秋烟他们就是一堆黄白之物需要掩埋。   商队停了下来,云峥都能想到葛秋烟想要干什么,凌云渡上的吊桥现在说不定已经被葛秋烟整治成一个危险的所在。   广元府,也就是利州,这里的官府根本就没办法完全统治地广人稀的地界,只能勉强保证这里的金牛道不被盗匪破坏,蜀中从来都是一个盗匪多如牛毛的地方,云峥相信,这里的盗匪很有可能已经倒向了弥勒教,因为在绿林道上弥勒教是无可争议的老大。   据寒林所说,蜀中的弥勒教众最厉害的就是沙门高昙晟,他才是蜀中的佛子,盘踞在巴州,就连当地的官府都畏惧他三分。   张方平这个混蛋根本就没有指望自己能把丝绸都售卖出去,并且打通商道,他很想拿自己的甲子营去试探一下弥勒教的实力,自己原先想着那个家伙让自己当替罪羊的想法实在是太简单了,像张方平这样的家伙,早就在权利的倾轧中锻炼的心如铁石了。   云峥发现自己还是过于轻信了,只要是政治家以及官吏,都是不可信任的,以后要注意了,自己一时不察,竟然将自己弄到了一个危险的境地。   “小子,你小心了,葛秋烟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了,在梓潼的时候,她身边只有十余人,被我杀掉了四个,但是到了武连,她身边的人数就增加了一倍,等到咱们在剑门击退她的时候,她身边的爪牙就已经有六十余人,在凌云渡,她的人手绝对不会少于百人。”   云峥郁闷地点点头咬着牙说:“五沟在倒霉,如果没有五沟,我大可在利州城住下来,她就拿我没辙,她们不可能长久的占据皇泽寺,怀安军驻扎在利州,每年都要横扫一次金牛道,但是有五沟在,就变成一个无解的死局了,怀安军不在乎五沟,偏偏咱们在意。”   “你打算救五沟出来?”寒林盯着云峥的眼睛看。   云峥懊恼的说:“那是自然,虽然那个和尚又胖又贪吃,还总是骗我的钱,我还是要救他出来,朋友这两个字不是随便说说的。”   “笑林如果获罪于天,被押赴刑场问斩,你如何做?”   云峥奇怪地看着寒林说:“这用得着去想吗?帮着你劫法场啊,先给皇宫里用小型的投石机扔些火药弹,然后趁着大乱去菜市口干掉监斩官,最后逃出东京汴梁城,然后就海阔凭鱼跃了,占据一座大山,或者占据一个海岛,要嘛当山贼,要么做海盗,就看我当时怎么想了。”   寒林的脸皮抽搐几下子,痛苦地对云峥说:“非要往皇宫扔你的火药弹?往学士府扔两颗老夫认为就足够了。”   “要嘛不干,要嘛就做绝,扔到学士府总想着还有一点退路,老想着招安,那样离死就不远了,咱大宋习惯性的把人招安之后再下手,这一招我也会,没了退路,就能活的长久些。   现在没工夫和你说闲话,五沟的老命重要啊,猴子,猴子,你穿上铠甲,挑着一面白色的旗子去皇泽寺告诉葛秋烟就说我们投降了,只要她把五沟交出来,什么都好说。”   猴子答应一声就去找盔甲穿,寒林厉声阻止道:“你疯了?葛秋烟现在不知道五沟对你的重要性,正好暗地里救人,你这样岂不是明着把自己的把柄交到人家手里去了,愚蠢!”   云峥不耐烦地说道:“你比我聪明?你能想到的,我就想不到?告诉你,在这样的死局下,最先死的就是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质,哼哼,万一五沟被人家当做小虾米一刀砍死了,我杀掉葛秋烟有个屁用,难道帮着五沟报仇啊!滚开!”   云峥也忙着往身上套甲胄,寒林被云峥抢白了一句,脸孔憋得通红,他发现自己和云峥的想法不一样,云峥想的首要条件是怎么平安地把五沟弄出来,自己想的首要条件是怎么把葛秋烟干掉,想法不同,得到的结果也就不同。   葛秋烟奇怪地看到上午时分离开的那个斥候又回来了,这一回很奇怪,肩膀上扛着一面白色的旗子,边走边喊,说只要保证五沟和尚没事,什么都好商量。   葛秋烟疑惑的瞅瞅被捆的像个肉球的五沟和尚,奇怪地问道:“这是何故?”   五沟和尚苦笑着说:“可能因为我是云峥的朋友,这家伙不忍心看着我死掉,所以就干脆投降了。”   他们都隐藏在皇泽寺的阁楼上,外面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   “你价值四千六百匹丝绸?”葛秋烟不由得提高嗓门,一连三次和云峥交锋,她发现这是一个很难对付的人,现在却投降的如此容易,骗鬼啊!   五沟耐心的对她解释道:“云峥就是这么四海的一个人,把朋友看得比钱财重要,能用钱把我赎回去这种事他一定会干的,恭喜你,你发财了!”   葛秋烟咬着牙说:“那就让他用自己来换你!”   五沟像看傻子一样地看着葛秋烟说:“我只说他把朋友的性命看得比钱财重要,没说他把朋友的性命看得比自己老命重要,你是傻子吗?听不懂我说的话?”   葛秋烟怒从心头起,一脚就把五沟踢到角落里,好像想到了什么又让丫鬟把五沟踢回来问道:“他是怎么知道我在寺庙里的?”   五沟艰难的抬起头说:“我看见你们又是在水井里下毒,又是在寺庙里泼油的,这分明是要弄死那个家伙,作为人家的朋友,不能害死他,我也只好用暗语告诉人家你在寺庙里。”   “这么说,我杀的那六个人杀的不冤?”   “冤枉!贫僧早就告诉过你应该杀和尚的,你不听,所以才造下了杀孽,阿弥陀佛!”   葛秋烟气的发抖,抖手就把长剑拔了出来,在五沟的脖子上试探了一下,又恨恨的收剑入鞘,命一个书生状的盗贼去告诉猴子,除非云峥献出全部丝绸,否则免谈。   云峥穿着盔甲,站在凌云渡的另一边,他今天特意穿了加厚的两件丝绸内衣,听说这东西可以挡箭,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过有备无患还是要做的。   听了猴子捎回来的话,瞅着已经消失在云雾里的寒林,命彭九点起来一柱粗大的时香,既然五沟的老命已经有了保障,现在当然就要从长计议了。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葛秋烟要的就是丝绸,这说明自己亲自干掉赵三炮的事情她并不知情,以为自己是受了张方平的重托去做生意的,只要拿走丝绸就能重创张方平。   事情到现在就很有趣了,云峥根本就不介意拿丝绸去换五沟,四千多匹丝绸听起来是个庞大的数字,可是葛秋烟忘记了自己的身价,她的身价因为在成都府大闹一场之后,已经价值两千贯了,如果云峥能把抓到葛秋烟,又能杀掉别的盗匪。按照民间或者官府的悬赏的赏格,这笔买卖就不亏,更何况要是把一些有名有姓的盗匪的脑袋私下里卖掉,四千多匹丝绸即使被烧掉,梁家,陆家,这些人家一定不会发火,说不定拿几个脑袋搪塞一下就能过去。   好好地运作一下,这些脑袋说不定能为家中的子侄谋取一个官身! 第5章 三个斩钉截铁   葛秋烟看着凌云渡的对面云铮正在辛苦的带着部下将一匹匹的丝绸摞在地上,担心她看不清楚,还特意打开了上面的麻布包裹,眼看着灿若云霞的蜀锦堆积在一起,在日头下闪烁着各种各样的光芒,她眉头的皱纹越来越深。   提起鼻青脸肿的五沟喝问:“他到底要干什么?”   五沟睁开被殴打的肿胀到一起的眼皮瞅了一眼对岸,耷拉下脑袋说:“他在按你说的那样,准备交出蜀锦,换和尚回去!”   “菩萨,咱们手头还有七十几个人,把这个肥和尚交换之后,他岂不是还要乖乖听我们的,这样迂腐的蠢货如果不好好的压榨一下都对不佛祖啊。”   那个穿着书生衣服的匪徒捻着鼠须得意的对葛秋烟说。   “愚蠢!”骂这句话的不光是葛秋烟,五沟和尚也是这么骂的,不等葛秋烟说话,五沟和尚先说道:“你以为那家伙是什么人,他之所以要救我,只因为我是他的朋友,别的人你就算是当着他的面全部杀光,他也不会眨一下眼睛,所以,我不回去,除非你把所有人放了,贫僧才会回去,否则,我立马坐化,让你们得不到一匹丝绸!”   “你敢威胁我?”葛秋烟大怒。   “嘿嘿嘿,云峥不在乎这些人的死活,可是贫僧在乎,贫僧本来只是烂命一条,早死晚死区别不大,可是现在贫僧的性命居然开始值钱起来了,你看看对面那些绚烂的蜀锦,那是人类智慧和汗水的结晶,说它价值连城并不为过,贫僧以为,用它交换剩下的七十几个人是可行的,在这之前,如果你们再杀一个人,贫僧立刻就死,不会有片刻的迁延。”   从上午到日头偏西,云峥都在将蜀锦从骡车上卸下来,随着蜀锦的不断增多,很快就变成一座色彩斑斓小山。   云峥很清楚,一千贯钱换成交子只有一沓子,但是换成铜钱那就足足有八千斤重,根本就不是一辆两辆马车可以运走的,所以对视觉的冲击力非常的强烈。   蜀锦也是一样,一两匹大家只会认为这是两匹好衣料,可是四千匹堆在一起,拥有者说自己是豪富没有人会否认,他就是打算给盗匪们造成一种善财难舍的局面,云峥相信以五沟的智慧足够给自己争取到一个最有利的环境,这就是和聪明人做朋友的好处。   没有所谓的唇枪舌剑,没有所谓的讨价还价,现在云峥把自己能做的让步一下子就让到了底,你说需要蜀锦,好,我就给你,现在就看你如何的操作。   猴子再一次背着白旗子走过来,远远地站在葛秋烟的对面,作出一副随时准备扔掉旗子跑路的样子,警惕的对葛秋烟说:“将主答应了,您现在就能拿走蜀锦,把五沟大师交给我们,然后我们再进行决战!”   “我们手里还有七十几个人,你就不问问他们会有什么样的厄运吗?”那个嘴上只有几根鼠须的文士问道。   “保障地方平安那是永安军的职责,我们只要五沟大师!”猴子回答的斩钉截铁,这一点上猴子和云峥的看法出奇的一致,五沟大师是自己人,不管用多大的代价换回来,猴子都觉得这是应该的,拿钱去换别人,猴子觉得没这个必要。   “和尚可以给你,你们后退三十里!”葛秋烟也把话说得斩钉截铁。   “和尚不回去,除非你放掉那些人,否则和尚宁死也不会去!”五沟和尚冷冷地看了葛秋烟一眼,同样回答的斩钉截铁!   不等葛秋烟说话,猴子焦急地说道:“大师,您不要固执了,将主这次冒着奇险用蜀锦换取您的自由,万万不可自误。”   五沟看着猴子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猴子,你回去告诉云峥,他为我做的事情,五沟永世难忘,不过这些情感都是修行的大敌,不管我能不能修成佛,我都万分的感念他的友情,救我是他作为朋友的义务,而拯救那些无辜的人,也是五沟作为一个和尚的义务,你去吧,告诉云峥,如果事不可为,就回转利州去吧!”   五沟的话音刚落,七八只大脚就落在他的身上,葛秋烟也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无喜无悲的看着五沟挨揍。   过来半晌她挥手阻止了那些人继续殴打五沟,因为她看到云峥那边也拿出好几十匹丝绸,正在拿刀乱砍,并且把那些丝绸撕扯成一条条的碎绸子,摇晃着向这边示威。   不用说,这是云峥在警告葛秋烟,你殴打五沟,我就毁坏这些蜀锦,你殴打的越狠,我就毁坏的越多,这让盗匪们如何会忍受的了,在他们的眼里,这些蜀锦都已经是属于自己的财富,一时间隐藏在各处的盗匪全部从藏身地出来,大声的鼓噪起来,咒骂着对面破坏蜀锦破坏的肆无忌惮的云峥。   殴打五沟的那些盗匪此时颇有些后悔,不是因为殴打五沟让他们内疚,而是因为自己的一顿拳脚过于值钱的缘故。   撕扯蜀锦这是一种豪奢的行为,不过彭九他们干的兴高采烈,将主说过,那些蜀锦必须扯成大小一致的样子,将来好卖给吐蕃人。   猴子回来了,他很害怕,因为他看见豆沙寨的狗叔正在给吊桥上绑火药,万一这东西要是炸了,死的第一个人保证是自己。   现在咒骂云峥的不光是对面的那些盗匪,寒林也在破口大骂,尤其是他在山谷里杀死了一条大蛇之后,就更加的愤怒。   抹掉脸上的血迹,单手抓住一根藤条继续艰难的往上爬,他想不通自己是怎么从那条湍急的河流里游过去的,停下来摸摸自己还在发疼的肋骨,那是被河水冲的撞在岩石上的结果,他很肯定,自己的肋骨上一定有了裂纹。   再摸摸怀里的油布包,这才安下心来,一想到云峥要他把油布包里粉末想办法弄到强盗的饮食里去,就再一次破口大骂这个卑鄙的小人。   自从见到云峥的那一天起,自己就从来没有干过一件正大光明的事情,不是鸡鸣狗盗,就是这样作强盗都不屑一顾的事情,不过他并不后悔,一个肯为自己朋友把火药弹扔进皇宫的家伙,一定会是一个好朋友,不会坏到哪里去。   他不明白,云峥除了拿真心对待自己的朋友之外,对待外人,他是没有任何底线可言的……寒林低声地呻吟着在绝壁上攀爬,绝望地看着头顶白雾缭绕的悬崖峭壁,决定只把心神注意在眼前,但愿自己能在体力耗尽之前爬上悬崖……   粗大的时香已经燃烧了一半,云峥有意无意的瞄一眼对面的悬崖,如今夕阳就要落山了,依旧没有一道光柱照在自己的脸上,这是约好的讯号,只要寒林爬上悬崖,就会用一面很小的铜镜把阳光反射到自己的脸上……   就在云峥打算低头的时候,眼前一花,他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命猴子再过去一趟,就说自己愿意满足盗匪的全部条件,只留下二十个人,其余的全部后撤到五里之外。   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给寒林留下足够的时间,夹竹桃的毒素稍微有些发苦,这是猴子和憨牛告诉他的,不过在添加了一点糖霜之后,就变得清甜可口……   鼓噪了好一阵子的盗匪们也安静了下来,都在等候葛秋烟拿一个主意,杀不杀人的,其实不重要,对面的那些蜀锦才是要人命的好东西,许多人已经在幻想自己来到对面之后的场景,聪慧些的人已经在估量自己如何才能多带走一些蜀锦。   从早上吃过饭之后,一直不觉得饿,在财富的刺激下,没人觉得自己会饿,当他们看到猴子给五沟送来了肉饼,那个胖和尚吃得满嘴流油的时候,才发觉自己也是饥肠辘辘。   葛秋烟见到对面山上冒起了三股青烟,心中的疑惑才稍微的松懈了一点,自己留在对面的盗匪在探查了三里方圆之后,没有发现任何伏兵。   甲子营的武力不高,但是敢拼命,这一点葛秋烟很清楚,这是经过三次碰撞之后得出的结论,云峥做不得假,也是啊,厢军的武力能高到那里去,唯一让她忌惮的就是甲子营的弩箭和床弩,如果没有这些东西,自己手下的这百十号盗匪可以轻易地击破这支厢军。   上一次袭击的时候,好多厢军在已经挨刀的情况下依旧在发射弩箭,中了刀子,也不像别的厢军一样大喊大叫,宁死都不愿意喊叫出来影响自家的士气,这样的军队只要多打几次仗,就会变成令人畏惧的存在,葛秋烟已经在怀疑那个可笑的传闻到底是不是真的。刘凝静,赵三炮是被这支军队毁掉的?   僵持了大半天,葛秋烟也感到精疲力竭,不是因为身体上的疲惫,而是精神上非常的疲惫,自己头次发现,敌人过于豪爽,反而是一件令人非常头疼的事情。   她决定再等等,等到月亮出来的时候再去交换,这一次蜀中的事故让佛子非常的愤怒,佛子亲自去成都府救援刘凝静,也不知道成功了没有,毕竟永兴军已经把关押刘凝静的地方守卫的水泄不通,提刑司的人正在审讯刘凝静。   想到刘凝静在狱中的惨状,让同为女儿身的葛秋烟感同身受,那个被当成葛秋烟的仆妇,死的时候大概合不上眼睛吧!这是肯定的,那个头颅被自己盗回来的时候依旧睁得老大! 第6章 黄雀   女子进监牢此生无望,这是一个常识,统治者对于女子的刑罚既卑鄙又下流,远不是脑袋掉了碗大个疤能比拟的,唐初的陈贞硕造反,她战败之后所遭受的刑罚,根本就不足与外人道,葛秋烟和刘凝静不同,她对自己的身体还是非常重视的,哪怕是为了弥勒也不愿意轻易受辱。   所以在救援刘凝静的事情上,她是最上心的一个,明知道对岸的那些锦缎不可能换回刘凝静她依然想试试。   月出东山,河水无言,葛秋烟松开了手掌,两只萤火虫闪烁着黄绿色的光芒仓惶逃走,因为不喜欢和那些粗人混在一起,所以大松树下,只有葛秋烟一个人,丫鬟不知道去了那里,不过葛秋烟并不在乎,梅香就该在附近才是,自己独处的时候,不喜欢身边有人。脚下的粗瓷大碗里装着一碗米饭,这是今日的晚餐,只是自己没有半点心情下咽就是了。   低声呼唤了两声梅香,却无人应答,一股寒意猛地涌上心头,呛啷一声,腰间的长剑就蓦然出鞘横在前胸,脚下快走几步,走到桥头,她的心就不断地往下沉,守在桥头的那些汉子已经全部脸色发青倒在地上,口鼻间有大量的白涎流出来,那个胖和尚坐在一块石头上,身边站着一个浑身破烂的道士。   “别挣扎了,云峥既然要杀你,你真的无路可逃,当初他也打算用夹竹桃毒死我的,只是后来良心发现,觉得和尚不是坏人,所以就没有下手,现在他既然已经下毒了,那些人没救了,他要杀的人到目前为止没有不成功的。”   葛秋烟看到自己的丫鬟梅香还在抽搐,果断的一剑挑开她的咽喉,血液飚飞出来,梅香却仿佛很享受,脸上痛苦地表情消失了,脖颈间冒出几个泡泡,就寂然不动。   寒林的剑毒蛇一样的刺了过来,葛秋烟勉力格开,自己不是这个恐怖的道士的对手,听到吊桥上传来的急促脚步声,她想斩断吊索,只是在寒林一剑紧似一剑的逼迫下,根本就无法如愿。   五沟瞅着葛秋烟在寒林的剑下左挡右支狼狈不堪,小声地说:“你醒悟的太晚了,看在你我都是信徒,帮着你拉住寒林盏茶时间,你却不知道珍惜……”   云峥从来都不会怜香惜玉,当他到达战场的第一时间,就下令彭九和梁楫围攻葛秋烟,寒林自持身份,抱着剑离开战团。   彭九现在对这些婆娘非常的小心,上一次子孙根差点断掉,所以这一回他不求伤敌,只求自保,一把横刀舞的寒光闪闪,只能在一边扰乱葛秋烟的视线,好让梁楫的锤子能够找机会重创这个婆娘。   云峥不愿意再等,弩箭开始攒射,当一支弩箭贯穿了葛秋烟的小腿的时候,这场毫无意义的战斗就结束了,彭九费力的用刀背敲在葛秋烟的手腕上,打掉她手里的长剑,准备扑上去按住她让人来捆绑的时候,却不防葛秋烟另外一条腿在地上猛地一蹬,身子凌空飞起就要投崖自尽,梁楫的铁锤头崩了出去,指头粗细的铁链子缠绕在葛秋烟的小腿上,又把她生生的拽了回来。   眼见大局已定,云峥笑着对五沟和尚说:“你就是一个走霉运的和尚,不管到了那里都是吃苦受罪的命。”   五沟双手合十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云峥搀扶着五沟往庙里面走,其余的军卒开始收拾满地的尸体,寒林坐在寺庙的门槛上对五沟说:“你面前有饭碗,你怎么没吃下了药的饭食?”   五沟给寒林施礼道:“五沟不才,向来贪嘴,可是这张嘴却非常的刁,盗匪能把糙米蒸出香甜气息,实在是难得,想到云峥的手段,贫僧还是继续饿着比较好。道长能赤手空拳的从凌云渡对面爬过来,贫僧佩服之至。”   寒林白了云峥一眼,再看一眼不远处黑漆漆的悬崖,此时也感到一阵阵的脱力。   五沟被人家打的很惨,全身上下到处都是伤痕,寒林的肋骨也出了麻烦,所以这一僧一道吃了一点食物之后就早早的去睡了。   那些侥幸没有饭吃的商贾也活了下来,千恩万谢之后,就帮着军卒清理寺院,尤其是那口被下了毒的水井。   猴子,憨牛拿着云峥的官贴连夜去了利州,同行的还有陆家的老管家,按照云峥的吩咐,这些盗匪的人头是可以分拆开来卖掉的,陆家,黄家,郑家也购买了不少,用来买人头的东西就是这里的丝绸,果然如同云峥所料,只要有让家中子侄入仕的机会,这些人绝对不肯放过。所以在此时,整支商队里的绝大多数货物其实都是云家的。   灯下看美人自然倍显娇媚,尤其是香汗淋漓的美人更是让人心动,心动的自然是男人,不管是梁楫还是彭九都在大咽口水,只可惜只能看不能碰,甲子营对淫辱这一条看管的非常严,一旦犯错,全家就会被赶出甲子营,云峥想有一支能战斗的猛士,而不是带着一群猛兽肆虐人间,这样的事情依然有悖于他的道德观。   “你的下场和刘凝静一样,都会被送到张方平手里,这样一来,赵公山和窝牛山的案子就可以消案啦,甲子营也从此落得一个清静,我们从来都没想着和谁结怨,是你们步步紧逼才造成这样的后果,否则,你就算站在我面前我也没兴趣去抓你。   好好地活着吧,你放心,甲子营很干净,不会有人占你便宜,但是到了张方平那里我就说不好了,如果你想自杀,最好是在我交差之后。   我不想问你们弥勒教的事情,一句都不想问,只要弥勒教不来找我,我们就相安无事,目前我只对金钱感兴趣,所以你就不要在我面前装出一副三贞九烈的模样。”   “赵公山是你攻破的,赵三炮是你杀的,刘凝静也是你抓到的,是也不是?当初攻击窝牛山的是黄胄,攻击更加危险的赵公山的人就是你吧?”葛秋烟抬起头恶狠狠地看着云峥,咬牙切齿地问道。   “确实如此,你说的那些事情确实都是我做的,赵公山上积累的财富很多,我看的眼红,恰好我也有些麻烦需要赵公山配合一下,所以……”   “所以你就灭掉了赵公山?你可知在黄胄的攻击下,窝牛山的妇孺无一逃脱!”   云峥沉默了一下,嘬着牙花子说:“官兵捉强盗而已,不管从那一方面来说我都是正面人物才对,到了你的嘴里,我怎么就成了无恶不作的恶棍了!   你不是也以杀人为乐吗?就在上午你不是还送给我六颗人头吗?那些人好像也是无辜的,你不能自己杀人杀的不亦乐乎,到了自己头上就怨天怨地的,赵三炮也是这个德行,按照我的看法,你即使遭受最恶毒的刑罚也不为过,黄胄全家也有妇孺,不是也被你杀光了吗,所以,闭上嘴,让我拿你去领功劳,到了他们手里你再死不迟。”   最讨厌这样的人,自己把痛苦施加在别人头上的时候,认为是天经地义,等到自己遭受不幸的时候却想着别人应该把自己当人看。不管是不是美女,看了都让人想作呕。   全体安顿下来的时候已经是三更天,云峥没有休息,坐在昏黄的油灯下细细的安排后面的行程,佛祖悲悯的看着这个勤奋的少年,看着他在夜色里踌躇满志,不管是走褒斜道入长安,还是走祁山道进秦州,自己最后的目的地依然是银星和市,衡山之地也是大宋的伤痛,就是这座山,几乎流尽了秦凤路百姓的血。   可以想象一下,一个种地的农夫周围有两个强悍的强盗存在,一个叫做西夏,一个叫做吐蕃,他们时不时的会抢走农夫的妻子,孩子,牛,粮食,甚至是他身上最后一件遮羞的衣服。   这天生就是一种悲哀。   云峥最后在陇右之地划了一条直线,他决定走一趟吐蕃头人的领地,最后绕个圈子到达银星和市,既然是开拓商道,就不能匆匆而就,而应该一步一步的走出商道来,梁家,陆家的商队都有老人在,有些人早年间走过这里,对陇右的吐蕃人很熟悉。   最后云峥还是决定走秦州的祁山道,如果能到达战乱不休的河湟地带就能真正的和吐蕃头人有联系,只是不知道他们尊敬商贾的传统还在不在,云峥不由自主的小声说出来。   “不妥当,吐蕃人各成部落,互不统属,党项、吐蕃,风俗相类。其帐族有生户、熟户。接连汉界,入州城者,谓之熟户;居深山僻远,横过寇掠者,谓之生户。其俗多有世仇,不相往来;遇有战斗,则同恶相济,传箭相率,其从如流。虽各有鞍甲,而无魁首统摄;并皆散漫山川,居常不以为患,你这样的庞大的一支商队,想从青塘借道而入银星和市不妥当。”   一个清朗的声音传了过来,云峥的后背一紧,不过很快就放松下来,回头看看靠在大门上睡着的梁楫,就朝佛像后走过来的一个中年文士拱手道:“愿听高见!” 第7章 白痴一样的造反   那个文士丝毫不见外,脱掉鞋子一步踏上云峥的床榻坐在云峥的对面说:“你这样的商队进入青塘,就算是羊入虎口,那里盗贼如麻,人迹罕至,只要一支响箭,山野里就全是盗匪,你如何应对?”   云峥抬手给中年文士取过一个茶杯,倒了一杯茶之后,举手邀请道:“这是云家的独门绝技,离开成都府就很难喝到。”   文士笑吟吟的端起茶杯,品了一口之后就赞不绝口。   喝了一杯茶,云峥就取过地图将线路指给文士看,一边指着地图一边解说道:“只要是人就离不开交易,互通有无并不会因为人性的野蛮或者文明就有任何的区别,这是一种自发的行为,或者说这是一种本能。   强盗也需要交易,只要我们能提供合适的货物。”   云峥从身边的箱子里取出一块茶砖,一条子碎丝绸,还有一些香料,放在中年文士的面前又说:“吐蕃人非常的希望获得茶叶,这是他们在大雪纷飞的寒冬中唯一能有的植物补充,茶叶可以解除油腻,香料可以让他们的牛羊肉更加的美味,而这块碎丝绸,就算是他们除却肉体上的享受之后获得一点精神上的慰藉,因为这事神灵赐给大地的礼物。”   中年文士皱着眉头道:“难道这样就能敲开吐蕃野人的大门?”   云峥摇摇头叹息一声道:“不够,这中间需要非常高明的交际手段,长袖善舞不足以说明其中的高明之处,有时候还需要非常复杂的手法来烘托,来映衬,这就是运用之妙在于一心了。只可惜大宋的人才太少,诗赋风流者络绎不绝,而开疆拓土者却如同凤毛麟角,这个世道越来越奢华浮躁,少了安心计算者,所以大宋如今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实在是咎由自取。”   中年文士复杂地看着云峥说:“刘凝静是我座下难得的菩萨,葛秋烟更是以小心谨慎出名,赵家兄弟中的老三也是难得一见的俊才,这三人在你的手中如同土鸡瓦狗一般,任你戏弄,如今明知道本座驾临,你依旧谈笑风生,确实是难得一见的人物。”   云峥哀愁地看着葛秋烟咬牙切齿的从大门里走进来,虽然瘸着腿,依旧将梁楫踹出去老远,而梁楫依旧酣睡不休。   “之所以镇定,是因为慌乱已经无济于事,如果有用,我现在就会奔走呼号,我以为无论如何我还有三天的休整时间,只要我上了祁山道,佛子就算在巴中的势力再大也无济于事,想要分出高下,就只能等候我从银星和市回来。”   “自从我听刘凝静说你才是罪魁祸首之后,就担心青烟出事,你是一条饿狼,不是一个软柿子,一旦和青烟相遇,青烟有八成的可能会吃亏,所以我快马加鞭日夜不停地赶路,到了凌云渡才知道自己到底晚了一步,一百一十三人已经命丧黄泉。   你前面对青烟说的那些话我其实很赞同,己所不欲就勿施于人,没有谁能够长胜,老虎也有跌落平阳的时候,做事不可做绝,留一线总有好处。”   面对葛秋烟的时候云峥还有办法,但是遇到传说中的佛子高昙晟,在人家绝对的力量之下,自己没有半点抵抗的力道。   “我的部下死了多少?”云峥问高昙晟。   “这个时候你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也有功夫管自己的部下吗?”葛秋烟不无讽刺的回答,她恨不得现在就把云峥碎尸万段。   云峥不理会那个疯女人的胡话,依旧盯着高昙晟看。   高昙晟皱皱眉头道:“这有什么区别吗?”   云峥很自然地说:“如果我的部下伤亡不重,为了大多数人我可以选择投降,也可以选择合作,甚至可以和你做交易,从而安全的离开,如果我的部下都死了,那就没话说了,我就算是很不情愿也只能陪着他们一起死在这。”   高昙晟听到这样的话,惊愕了一下,然后就很认真地对云峥说:“到目前为止,你的部下只有三个受伤的,两个是你派去利州报讯的小子,一个是身手不错的老道,不过他似乎受了伤,否则我不可能无声无息的拿下他。   所以,你的部下伤亡不重,应该是在你能承受的范围之内,所以,我非常的好奇你所说的投降,合作,交易,现在时间还早,你可以慢慢地说,如果你能改变我原本要杀掉你的心思,我会非常的钦佩。”   云峥让葛秋烟去烧一壶开水,虽然葛秋烟极为恼怒,在被高昙晟淡淡的瞅了一眼之后,就咬牙切齿的在小火炉上将一壶水烧开,云峥从案几上的竹筒里倒出一些茶叶,重新泡了一壶茶,这才坐下来,看着窗外的明月淡淡地说:“我们就从语不惊人死不休开始吧!”   高昙晟笑着点点头,手里攥着那杯香茶,轻啜一口,舒展开四肢,准备听一个长篇。   “自傅大士创建弥勒教以来,弥勒教数百年来于民间流传,并不断有人藉此造反。北魏宣武帝时冀州沙门法庆,自命‘新佛’,以李归伯为‘十住菩萨’,创‘大乘佛’;   所谓的新佛就是引用佛经中‘弥勒下生成佛’之说,力倡杀人,认为杀一人者为一住菩萨,杀十人者为十住菩萨,‘屠灭寺舍,斩戮僧尼,焚烧经像’堪称无恶不作。   北魏的统治时间尚短,并未形成坚实的统治基础,当时李归伯实力雄厚,造反的时候可以用席卷天下来形容,可是为什么他在很短的时间里就被元遥所灭?   难道是大乘教的势力不够大?还是大乘教的钱财不够多?亦或是李归伯的武力不足以统御三军?   都不是吧?他的失败是在他造反之前就已经注定了的,史书上一句‘又合狂药令人服之,父子兄弟不相识,唯以杀害为事’就说尽了其中的道理,纵观史书,从来都是有道伐无道才能成功,从未听说过一群食人的野兽可以统御天下的,人神共愤之下,他们也只能昙花一现,大乘教的造反被扑灭,反而让北魏拓跋氏多控制天下三十年,可以说是愚蠢之至。   武力造反失败了,弥勒教见杀戮不能成其事,就另辟蹊径,选择了另外的一种法子重新想要卷土重来,这样说的原因是因为隋炀帝大业九年,高阳人宋子贤擅长幻术,‘能变作佛形’,自称‘弥勒出世’,聚合人众举兵作乱。   这就是欺骗了,不过假的就是假的不可能成为真的,在隋末烽烟四起的情形下,不但没有壮大,反而被昏君杨广击败,哈哈,这是唯一一支被皇帝击败的造反队伍,而同一时期别的造反队伍都是在攻击杨广!   杀戮不能成事,欺骗不能成事,于是你们弥勒教又开始想办法,这一回进步了一些,开始有了自己的口号,‘释迦佛衰谢,弥勒佛当持世’,你不要小看这个口号,至少在蒙骗人的功夫上又增进了一层。   庆历七年(1047年),贝州(今河北清河一带)人王则本是涿州的农民,逃荒到贝州给地主放羊,后来起兵造反,自称东平郡主,并且大肆的分封诸侯以为他所用。   一个放羊娃能想到在造反军士的脸上刺‘破赵得胜’也算得上开创一代之先河了。   以上就是在下从史书亦或邸报上知晓的弥勒教往事,不知佛子认为其中可有纰漏?”   高昙晟的一张脸青一阵红一阵,云峥将弥勒教的底细说了个底掉,对他们的三次造反都做了评价,最让人难堪的就是这些话还非常的有根据。   “王则,乃是将门之后,不是放羊娃!”高昙晟好一阵子才从嘴里挤出这句话。   云峥摇头道:“邸报是朝廷的喉舌,你们没有发言权,人家就算是说你弥勒教的王则是一个龟公你们也只能默默忍受,没有反击的办法,虽然我也认为一个大字不识的放羊娃能够称王称霸确实有很多的疑问,但是我没有其他的途径知道真实的情形,所以,你们弥勒教的造反就成了荒唐的大笑话。   而且就我看来,你打算把这个笑话继续延续下去,看看你收拢的都是些什么人,不是强盗就是巨寇,有吃人的,有杀人的,什么时候这些人成了英雄好汉了?   云峥在豆沙关略施小计就让元山盗匪死无葬身之地,在都江堰只用了兵法中的奇袭,用五百从未受过训练的厢军就把赵家兄弟赶尽杀绝,并且活捉你的依为左膀右臂的刘凝静,如今在凌云渡故技重施,就让葛秋烟生死两难,如果不是佛子你千里驰援,如果不是成都府的官差过于没用,让你救出了刘凝静,等佛子到达凌云渡的时候看到的只会是葛秋烟无头的尸体。   今日见到佛子当面,在下就想问一句,你们弥勒教是在造反还是在闹笑话?这样的笑话打算还要闹多久?闹多少次?能不能进行一次有计划,有目的,有组织的造反?至少能不能成功一次给你们的教徒一点信心?你们会造反吗?” 第8章 痛苦   一连串轻蔑地问话,气的高昙晟浑身发抖,指着云峥大吼道:“知易行难,孺子只知道夸夸其谈,完全不知行事的艰难,帝王路就是一条血肉铺成的道路,哪里是你几句话就能掩盖抹杀掉的,一个杀戮,一个哄骗,你却不知道这是大智慧。”   “世尊如是我闻,何以故,此人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所以者何。我相即是非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是非相。何以故。离一切诸相。则名诸佛。佛告须菩提。如是如是。若复有人。得闻是经。不惊不怖不畏。当知是人甚为希有。”   听到云峥在诵念《金刚经》,高昙晟终于从狂怒中清醒过来,掌中的白瓷杯已经被他生生的捏碎了,手一摊开,碎瓷片从手上掉落,沉默了许久才问道:“你且说说该如何从事?若你说的有道理,本座准许你带着部下和蜀锦安然离去,此生绝不找你麻烦。”   云峥笑道:“你说得没错,事情是做出来的,不是说出来的,我这一趟其实很想去杀掉李元昊,你难道就不想去看看我是如何行事的?”   高昙晟面无表情的对云峥说:“这句话才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不信?我计算了一下,发现李元昊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活过开春,所以才急急地准备西夏看看他是如何死掉的,一个所谓的英雄死掉,我如果不在跟前,那是非常遗憾的一件事。   其实啊,你们从一开始就做错了,宗教的作用在于心灵,而汉人的心灵最是污浊,人越简单心灵就越是纯洁,你看看吐蕃人对神灵的信奉已经深入骨髓,为了神佛可以倾尽家财,也能为了神否抛头颅洒热血。   弥勒教最后其实要组建的国家应该是一个政教合一的国家,而不是一个纯粹的王权国家,等到你们当政之后,你就会发现宗教其实是一个国家最大的障碍,等到宗教和王权最后起了大冲突的时候,你就不得不下手整治宗教。   佛子,你看看历代王朝,依靠宗教上位的皇帝很多,有几个是真正在上位之后开始大兴佛教的?他们不约而同的在上台之后更加疯狂地毁灭宗教。   因为了解你们,所以才会加倍的提防,因为了解你们,才会疯狂地灭佛。   汉人的心思不纯净,所以你们不管多么努力的传教,不管传播的是善还是恶,到了最后畏缩不前,瞻前顾后者占了绝大数,胜利的时候可以席卷天下,失败的时候就会如同鸟兽散。   这就是王则的造反为何只维持了短短的六十五天的原因,刘邦得天下,失败了多少次?李渊得天下失败了多少次才成功?   想要一蹴而就,原本就是一个错误的想法,没有百折不挠的决心,想要安享天下简直就是在做白日梦。   在下建议佛子这一次和我结成同盟,我们共同去西夏看看,如果李元昊死了,弥勒教就能在西夏有用武之地。只有先进入西夏的高层,你们才有希望获得最后的胜利。”   “弥勒教在西夏虽然也有分支,但是如何进入?”高昙晟皱眉问道。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云峥似笑非笑的把目光转向了坐在椅子上的葛秋烟。   也就是这一眼,让葛秋烟全身发冷,也就是这一眼,葛秋烟觉得自己浑身上下不着寸缕,急切地把目光转向了高昙晟,但是高昙晟正在思考,根本就不看葛秋烟。   “李元昊虽然好色,却也薄情,他既然能将自己的母亲杀掉,也能把自己怀孕的妻子杀掉,你如何保证他不会杀掉葛秋烟?”   “没打算把弥勒教的菩萨送给李元昊,只需要嫁给西夏的太子宁令哥即可,西夏人对色欲的追求没有止境,所以后面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很难说。”   云峥笑眯眯的看着高昙晟,因为这个时候高昙晟的脑子里想的已经是如何把葛秋烟嫁给西夏王子宁令哥,而不是想着怎么砍死自己,大人物的心思其实并不复杂,只要给他想要的,他就能在很多小节上让步。   一张巨大的饼已经画好了,现在就要看高昙晟会不会吃这张画出来的大饼了。   高昙晟想了很久之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盒子推到云峥的面前,云峥疑惑的打开,见里面是一颗淡绿色的药丸,高昙晟的脸上古井无波,葛秋烟的脸上却尽是惊恐之色,难道说这是毒丸?云峥自己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就听高昙晟慢慢的解说道:“这就是极乐丹,之所以被称之为极乐,他自然能将你带上九十九重天享受佛祖的恩赐,有了这一次的佛缘,你此生决计离不开他,一旦你脱离本教,定会让你痛不欲生。   今天与你的一番谈话,本座受益良多,所以给你一个选择,服食这枚极乐丹后,本座会无条件的信任你,你去西夏我们一定会鼎力相助,青烟儿随你一起去,如果你真的能将青烟儿嫁给宁令哥做妃子,我会给你解药,你我的约定就此解除,你看如何?”   云峥笑道:“本该如此!”   说完之后就当着高昙晟的面掰开这颗浅绿色的柔软的药丸子,一小块,一小块的吃了下去,堪称细嚼慢咽,边吃边品味。   稍微有点苦,里面又添加了蜜,好像还有一点薄荷,凉凉的,如果高昙晟不加以解释,云峥还没有胆子吃这东西,但是在高昙晟画蛇添足的解说了一番之后,云峥就彻底的明白这是什么东西了,没想到大宋的时候就有了罂粟。   云峥知道这东西很恶毒,但是只有一颗就让自己这个身体里拥有各种化工原料的现代人染上毒瘾,高昙晟未免过于自信了吧?   “薄荷,蜂蜜,甘草,田根,还有一种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佛子大概就是依靠这一味不为人所知的药物来控制别人吧。”   云峥吃完了药丸,喝了一杯子水,笑着问高昙晟。   高昙晟大笑一声,又从怀里掏出两个稍微大一些的盒子递给云峥说:“感到难受就服食一颗,最迟不得超越两天,否则你会知道痛苦地。”   云峥小心的将两个盒子收到怀里,抬头看时,天边已经蒙蒙亮了,高昙晟撩起衣摆,背着手走出大殿,临出门的时候笑着说:“就当是一场梦吧,其实什么都没有改变,本座只是通过法力云游千里而已,需要人手就告诉青烟儿,她会帮你找到的。”   云峥的眼神开始迷离不定,觉得整个大地向自己倾覆了过来,思维和舌头已经不能相互协调,额头的汗水涔涔而下,转瞬间就湿透了衣衫。   拼命地眨着眼睛,想要自己保持清醒,但是脚下一软,跌坐在青砖上,全身开始微微的抽搐,嘴里也有细微的呓语发出来,高昙晟大笑一声,就跨出门槛,迅捷的消失在大殿外面,云峥把头杵在地上,艰难的看着无数的黑衣人在皇泽寺的大殿上纵掠如飞,就像是一只只飘飞的黑色蝙蝠,开始很小,后来居然变得很大。   云峥笑嘻嘻的对面色复杂的葛秋烟说道:“你看!大蝙蝠!”   葛秋烟眯缝起眼睛,一柄尺把长的短剑霍然出现在手里,握着短剑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哈哈,都是一场闹剧啊,西夏人要美女,弥勒教要权利,吐蕃人要神佛,大宋的人要钱粮,都在要,却没有人给,那就只好抢夺了,你抢我的,我抢你的,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我只想睡觉,我只想要我的蝴蝶,真美啊!”   葛秋烟听着云峥在药力的作用下胡言乱语,紧绷的眉目松弛了下来,恨恨的对云峥说:“无耻恶贼,你也有今日,从今往后你就好好地做你的傀儡吧!”   说完话就匆匆的离开了。   葛秋烟刚刚走掉,云峥就强忍着眩晕,一头扎进清水桶里,开始咕咚咕咚的疯狂喝水,等到肚皮喝的鼓胀起来,就重重的一拳击打在自己的胃部,一股水箭喷涌而出,必须把罂粟吐出来,不管是前世今生,云峥都不算和这个恶魔有任何的交集。   吐无可吐,云峥就继续埋头喝水,喝饱了之后就继续催吐,直到满满的一大桶水被他喝光之后,自己的脑袋才好受一些,除了剧烈的疼痛之外,没有别的不适,云峥这才仰面朝天的躺在大殿的门口,瞅着山巅上刚刚升起的太阳,剧烈地喘息着,这一次,是自己大意了,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最起码的警惕心都没有了,这才被高昙晟所趁,以后不会了,以后再也不能经受这样痛苦地侮辱了。   梁楫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从地上爬起来,对自己躺倒在大殿门外非常的好奇。往里面瞅瞅,发现将主和自己一样也躺在地上。   此情此景,让梁楫亡魂大冒,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的向大殿里的释迦牟尼否叩拜谢罪,发誓自己一生绝对不再亵渎佛祖。 第9章 信念   男人家吃了亏唯一的选择就是打掉牙往肚子里咽,能说的就是自己曾经揍死了多少不长眼睛的,所以云峥对自己的遭遇一言不发。   天下男人的选择都非常的相似,韩林的鼻子明明塌陷了,但是他告诉别人,是自己不小心撞到窗户上了。   所以当云峥和寒林哀愁的坐在门槛上吃饭的时候,对视了一眼,就继续低头吃饭,一个不停地捋着自己的胃部,一个时不时的去触摸一下自己的鼻子,这样的默契保持到两人都吃完饭之后,寒林依旧忍不住问道:“昨晚我们是怎么熬过来的?”   云峥放下饭碗,瞅着在院子里散步的葛秋烟说:“麻烦大了,昨晚高昙晟突袭了我们,猴子他们也被抓回来了,逼着我吃了极乐丹,还要求我把葛秋烟嫁给西夏的王子宁令哥,不过他也答应帮助我们完成西夏之行,你不知道,弥勒教在西夏也有教众。”   寒林点点头,他清楚,如果不是云峥答应了人家极难办到的事情,自己和满院子的军士就不是昏倒,而是脑袋没了。   “你打算怎么做?”寒林踌躇了一下问道。   云峥笑了起来,得意的对寒林说:“对这一趟西夏之行,我的信心更足了,我担心自己找不到合适的见面礼,没想到高昙晟肯牺牲掉葛秋烟,有了弥勒教的人,我们在西夏就算是有了耳目,不至于当瞎子,我们成功的可能性至少提高了两成!”   寒林摇着头说:“我说的不是去西夏的目的,我问的是你肚子里的极乐丹!”   云峥认真地看着寒林好一阵子才说:“有你这句话,你就能当我朋友,不要担心极乐丹,那东西虽然恶毒,但是药效不好,只有长期服用才有效果。   罂粟而已么,不是就没见过,高昙晟的服食方法也有错误,想用那东西控制我就是一个笑话,我昨晚喝了一大桶水,将自己的胃彻底的清洗了一遍,只要今后不再服食那东西不让身体产生依赖,他能奈我何!”   寒林悲苦的对云峥说:“你总能想到好办法让自己脱身,他拿走了我的腰牌,此事何解?”   “就是你揣在怀里的那个银质的腰牌?上面写着密押九字的腰牌?”   寒林点点头说:“那是朝廷颁布的,就像官员的官印一样,没了会死人的。”   “简单,你们的腰牌都是一样的,你只需要拿银子再铸造一个就好,家里又不是没银子。”   “那是官印!”   “所以用官银铸造就万无一失了,这事交给我,很快就给你弄好,我能不能在铸造的时候多弄几块?免得你弄丢了,我还要再帮你!”   寒林疲惫的把头靠在门框上无奈地说:“你和弥勒教的人其实都是一丘之貉,官府在你们眼里就是一个可以戏弄的对象,可以商榷的地方,甚至是一个可以凌辱的对象。   皇天在上,天子之尊也没有放在你们的眼睛里,你口口声声说自己要在东华门唱名,可是你心里从来就对东华门后面的那座皇宫心存任何敬意,东华门唱名和你打算挣到十万贯钱是一样的,只是你的目标,而非你的理想。   银牌的事情我会自己弄好的,高昙晟再厉害,我也有办法将银牌弄回来,我和你不一样,你的官印丢了你就算拿萝卜刻一个一样的用,我的银牌对我来说就是我的骄傲和尊严,不容人亵渎,五天,给我五天时间,如果我没有回来,你就启程去西夏吧!”   瞅着寒林慢慢地走出皇泽寺踏上了山间小径,云峥心里非常的不是滋味,大宋对自己来说就是一个游戏世界,是虚拟的,不像寒林他们活生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   五百多人生活在皇泽寺里,给这座几乎废弃的寺庙又带来一些人气,前天大家都莫名其妙的昏睡这件事情谁都没有说,但是从梁楫到底下的兄弟,每个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要看看葛秋烟非常自由的到处漫步就知道,那天晚上的事情和弥勒教有关。   将主不知道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才保住大家的脑袋,梁楫他们不知道,他们唯一知道的一点就是将主付出的代价一定非常的大,只有代价足够大,才能保住五百颗脑袋。   队伍里的欢声笑语没了,大家都在沉默的干着自己的事情,操演练武这种事情,一天都没有放松过,只有大家足够强大,才能让弥勒教不敢再向将主讨债。   葛秋烟留在队伍里觉得别扭极了,不管是谁,看她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这让她感到非常的不舒服,昨天的时候,高昙晟给葛秋烟送来了一个仆妇照顾她的起居,这才让她有了一个说话的人。   五沟在发高烧,一直都没有消退,在五沟的病好之前,云峥没有离开皇泽寺的准备,那些人头被利州府的人拿走了,每家的功劳都被一一的记录在案,高昙晟不在乎死掉的部下,在他那个简单的脑袋里,觉得活着的盗匪才是自己的部下,死掉的人,不过是一堆臭肉而已。   他甚至连假惺惺的掉两滴眼泪的事情都不愿意做,自持是佛子,法力高强,胡乱说了一句“臭皮囊不要也罢,战死的兄弟已经去了极乐弥勒佛座下!”   这样的谎话也不知道能欺骗谁,就冲着这一点,高昙晟如果造反,依旧免不了被剿灭,原因就是他和自己的前辈没有任何的区别。   云峥很忙,一个人留在房间里计划自己的行程,整个人就像是变态一样的自言自语,一会是凶恶的吐蕃人,一会是能言善辩的信徒,一会是高高在上的西夏人,一会是唯唯诺诺的小商人,通过角色扮演,他已经把自己这一路上可能遇到的麻烦都一一列表,和几位将领,以及老掌柜详细研判之后,最后告知了所有兄弟,这里有自己总结出来的一套行事方法。   五百个人必须成为一个整体才能面对复杂的环境,不论将主的抉择是否正确,也比五百个人五百个主意要强得多。   云峥给五沟治病的法子非常的粗暴,硝石放在水缸里一夜,铜盆里的水就变成了冰块,虽然铜盆只是飘在水缸上,效果依旧不错。   布袋子装着冰将五沟包围的严严实实,这样一来他的体温很快就降了下去,大和尚睁开眼睛就担忧地看着云峥长叹一声道:“前路崎岖啊!”   “你觉得此事已经陷入无解的境地,那是因为你笨,笨的让自己高烧不退,高昙晟的极乐丹是个笑话,把葛秋烟嫁给宁令哥是我求之不得的一个结果,能利用弥勒教的势力在西夏搞风搞雨我更是高兴啊,因为不管那些人死多少我都不必内疚。   咸吃萝卜淡操心说的就是你啊,有了高昙晟的加入,我更看好这次的西夏之行。如果我能把弥勒教的势力全部牵扯到西夏,大宋要少多少事情啊。   所以啊,你以后不要再说我打算活成独夫的蠢话,好男儿做事岂是凡夫俗子所能猜度的。”   一番话说的五沟更加的伤感,从身边的布袋子里取过一块半融化的冰塞到嘴里嚼着,悲悯的对云峥说:“我们相处了几年,对你的脾性还是了解的,你其实没有把握是不是?你从成都府出来就是为了不让弥勒教找你妻子和弟弟的麻烦是不是?   你也知道纸里包不住火,你也知道想要那些官员守口如瓶根本就做不到对不对?你是不是从黄胄死掉的那一刻起,就做好见弥勒教匪首的准备了?”   云峥干笑两声,就让人把五沟从大木桶里抬出来,换上干爽的衣服之后就放到床上,拍着五沟肥硕的大手道:“好好地养病,只要你好起来,就能看到云长生是如何笑傲西夏的。”   到底是当了很多年神棍的家伙,自己的不安还是被他一眼看穿,纵横西夏说起来简单,实际操作却非常的难,这需要每一个环节都不能出错,一旦出错,就会功亏一篑,最坏的可能就是赔上自己的性命。   李元昊是一个残暴至极的人,他不但多疑,而且轻信,只要被他发现疑点,他不会去辨别真伪,只会提起自己的屠刀,他的江山其实就是他不断地杀戮出来的,这是一个真正的变态和魔王,他在那片广袤的土地上有至高无上的权利。   五沟说的其实不对,在自己第一眼看到甲子营的时候,就知道会和所有人起冲突,甲子营是自己的,为了自己人云峥才会把自己陷入前有狼后有虎的尴尬境地,不过问题不大,云峥不相信自己来自后世的成熟智慧会解决不了自己面临的麻烦。   和吐蕃人的交易其实就是后世推销员和野人打交道的一个过程,这里面有非常多的可以借鉴的东西,云峥对这些理念充满了信心。   自己的命属于自己,只有为自己的野心和信念牺牲才是值得的,这就是云峥自从到达大宋的土地之后,唯一的一个信念。 第10章 孙七指   每一个清晨,都是一个新的开始,也有一个新的希望,红日从雾霭蒙蒙的群山升起的时候,云峥就带着车队向最后的一段金牛道开始进发。   不知道前途那就自己踏出一个美好的前途出来,云峥是这样认为的,但是躺在骡车上笑林认为云峥需要更加好的运气才能达到自己的目标。   他的运气不好,在弄走自己银牌的时候,被高昙晟重重地踢了一脚,导致他的三根肋骨全部骨折,在被五沟复位之后,这个坚强的密探依旧跟随云峥踏上了西行路。   祁山是秦岭山脉和大巴山山脉的余脉,蜀中、关中、陇右三地交界的地形相当复杂,有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之说,而秦岭又是中华大地地形和气候的分界线,之所以成为分界线,是因为山系的复杂和高大。   在盐官镇,云峥用官引购买了一批食盐,数量不多,西夏不缺少食盐,人家霸占着最大的盐池,很多时候,吐蕃人都在向西夏人用牲畜换取食盐。   大宋的政策非常的弱智,食盐竟然也和铁器一样是不许向西夏人出口的重要物资,导致的结果就是环州,秦凤路上食盐短缺,大宋地界上的百姓吃着昂贵的从山东运来的食盐,也不知道这条政策最后坑害的人是谁。   青塘的吐蕃人有最好的青盐,西夏人有最好的盐池盐,这些盐都是唾手可得的,可怜的大宋百姓只能偷偷的贩运私盐,被抓住还要被砍头。   世事无常啊,盐官镇作为西北最大的制盐工地,繁华的不像个样子,整个镇子与其说是一个人类居住的场所,不如说这里根本就是一个处处冒烟的大工地。   五百人的商队在这里并不起眼,上千人的运盐队伍在盐官镇也屡见不鲜,繁忙的镇子里到处都是挑着食盐装车的挑夫。   有带着富居高帽的员外,也有粗衣布服的商贾,商业的繁华导致这座镇子的酒楼和妓院出奇的多,如果说还有什么多,那就要算得上赌场了。   在一间非常大的木质大楼里,正在进行着一场奇怪的扑卖。   这可能就是大宋的特色了,人们在不知道赌场出卖的是什么东西的时候,开始叫价,最后价高者得,你有可能花了五贯钱买到的是一百担盐,也有可能花了五十贯卖到了一位绝色美人,当然,你也很有可能花了一百贯买到了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妪,不过大部分都是基本上对得起你出的价格的东西,幸运儿和倒霉鬼都不过是赌场开出来的噱头。   云峥就坐在一张漆黑发亮的桌子边上,带着白玉扳指的手轻轻地在桌子上敲击着,一套洁白如玉的茶具摆在桌子上,自己慢慢的轻啜着碧绿的茶水。   憨牛就站的云峥的背后,猴子帮着在大厅里支起红泥小火炉烧水,再远一点,是梁楫带着六个雄壮的甲子营兄弟叉手站在远处,他身边的桌子空着,不是云峥不许别人过来,而是别人根本就不敢坐过来,一个青衫飘飘的佳公子,就足以让别的商贾自惭形秽。   云峥的打扮其实很普通,头上只扎了一条丝带,头发成马尾巴垂在背后,一身简单的天青色绸衫。样式很简单,唯一不一样的就是颜色,天青色的染料及其难以配制,所以价格也就非常的昂贵,不是普通人家可以承受得起的。   既然穿着绸衫,那就必定是官宦人家,庆历年间的节俭令,如今依然有效,商贾穿绸衫,那就是越制和大不敬,需要挨板子的。   跑堂的根本就不敢凑过来,因为人家连喝的水都不用赌场的。   云峥拿了一颗蚕豆,屈指弹到那个等候云峥发令的中人身上,那个中人立刻抱拳对云峥施礼,而后才扯开嗓门开始第一轮的喊价。   连喊了三声,下面的人都鸦雀无声,那些人等候了三遍,见云峥没有竞价的意思,这才争先恐后的开始报价。   开场的第一宗货物往往是赌场的让利行为,有很大的赚头,云峥不抢,别人就以为是贵公子不和小民争利,这样的做派才是真正的贵公子的做法。   梁楫骄傲的四处张望几眼,他没见过贵介公子是什么样子,就执着的认为就该是将主的这番模样才是,不用报名,不用开口,气势上就能让所有人低头。   云峥来这里其实不是为了过来显派头的,他到这里唯一的原因就是弥勒教的人告诉他,今天赌场上会拍卖几个破产的西域行商,这些人对云峥的西行非常的重要。   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一个商贾用六十五贯钱,拍得了河中道的盐引,河中道其实指的就是兰州一带,那里是官军和吐蕃人轮番作战的区域,就算是有盐引,也没有办法售卖,不过,那些盐引却是千真万确的,能从官盐库房里提出白花花的食盐来,所以这个商贾这一次很走运算是大赚了一笔,他身边的人都拱手祝贺。   那个商贾恭敬的走上来向云峥拱手道:“多谢官人,却不知官人是否有意买下这些盐引?”   云峥笑着摆摆手,那个商贾这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千恩万谢的走到人群里开始售卖自己手里的盐引,河中道的盐引他一个人吃不下。   彩头已经过了,云峥就唤过管事对他说:“剩下的不要扑卖了,就明着卖,如果有我看得上眼的货物,我会高价赎买。”   管事的大喜,这样的豪客一年也遇到不到一位,今日的买卖好做了,这样的客商之所以进到赌场,很清楚德知道这里有自己需要的东西,所以无论如何,今天也会是一个大开利是的日子。   别人都在观察货物,云峥却在观察人,这里的商贾大都来自秦凤路,带着明显的西北风格,不管是高大的嗓门,还是身上穿的羊皮坎肩,很多人身上都别着刀子,刀子大多数都不长,也就尺把长,也就是常说的解腕尖刀。   超过这个尺寸的,就会被官府问责,虽然大家都不太在乎,但是在盐官镇这种官府重点管制的地区,无论如何都需要忌讳一下。   像云峥这样带着甲士,背上插着强弩,腰袢悬着长刀,尤其是梁楫用铁链子挂在脖子上的那对铁锤,更是让别人产生了极大地错觉。   云峥的部下都是上过战场的,又经过长时间的操演,已经能看出一些子彪悍的气息,这不是随便找几个厢军就能伪装的出来的。   兵是悍卒,将是猛将,并且装备精良,很多人都在暗自猜测这是杨家,或者种家亦或折家的少年郎,因为盐官镇地处边塞,民风彪悍,也只有这三家的官人子弟才有这样的威势。   云峥以为行脚西域的客商会是一群人,当那个人被牵上售卖台子的时候,才发现就是一个邋里邋遢的糟老头,上台子的时候还醉醺醺的,右手上也只剩下三根指头,当他的头发被人提着拉起来的时候,云峥才发现这家伙的眼睛也只剩下一只了。   “诸位官人,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孙七指,别看他人长得猥琐,他却是甘凉古道上最好的大掌鞭,甘凉古道上没有他不认识的路,也没有他不知道的隐秘,不过甘凉道上生意现在难做,这家伙也就没了吃食,结果把自己押到赌桌上输给了赌场,现在和卖,不知哪位官人有兴趣?”   中人的话刚刚结束,底下的人就哄笑起来,这个人大家其实都知道,是一个标准的赌鬼和酒鬼,少年的时候就把老婆输给了人家,后来又沾上酒瘾,一天不喝大量的酒就没力气干活,虽说他是最好的大掌鞭,但是沾上了这两条,还是没人愿意雇佣他。   后来又在赌场赌钱,押上了自己的手指,结果输了,又少了三根手指,从此之后,就更加的没人愿意帮他了,终于沦落到被赌场发卖的结果。   云峥敲敲桌子对中人说:“开价!这个人我要了!”   中人赔着笑脸说:“孙七指其实满身的本事,只是平生就好赌钱和喝酒,要是没有这两样毛病,他绝对是甘凉道上首屈一指的好汉。赌场发卖他,就是为了把他欠赌场的钱收回来……”   “多少钱?”云峥没耐心听中人胡扯,更没心思听他编造谎言。   “一百五十贯!”中人见云峥的脸色不好,立刻报价。   “这个人归我了,一会去找管家拿钱!”云峥点点头说。   中人大喜,没想到一个一文不值的废物也能卖出高价来,实在是出人预料之外,高兴地把人扔到云峥的脚下,转身就走,他看到云峥带来的那个老管家就坐在另外的一张桌子上。   “把他弄干净,换身衣裳!”云峥喊住那个中人,脚下的这个人实在是太臭了。   四个大汉立刻就过来将孙七指给扛走了,云峥站了起来,掀开剩下的布帘子,一一的搜检货物,没想到这里的货物非常的吩咐,绿色的粳米,白色的珍珠米这里居然也有,这两样东西在蜀中都算是稀罕的东西,尤其是绿色的粳米,每年上供给皇帝的也不过只有三担之多,这里的数量标明足足有三十担。   人生富贵,衣食住行耳,云峥要进入西夏,一个高贵的身份不能少,一个高傲的性格不能少,一个富贵的生活不能少,绿色的粳米,正是彰显奢华的一个硬件。 第11章 尊严从来都是打出来的   陇西一代民风彪悍,又狡猾无比,云峥这种贵介公子是最好的肥羊,可以拿来红烧,也可以用来清蒸,只要先把他身边的爪牙干掉,就可以洗的白白的放在肉案子上分尸了。   底层的百姓也有低层百姓的智慧,每个人能坚持活到现在,谁没有一套自己的哲理?所以表面恭顺,暗地里阴毒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贵公子那些穿着甲胄的伴当不可怕,反而应该欣喜,那套甲胄很值钱,所以有人在看到云峥大肆的购买货物的时候喜笑颜开,不管云峥在这里买到多少货物,到最后都是属于大家的。   出了陇西,就到了吐蕃人纵横的地盘的,其实在这里活动的吐蕃人并不多,即使有也被盗匪杀掉了,因为只要杀掉一个吐蕃人,就证明有人抢到了一匹好马。   这里的人坚强的就像韭菜一样,大宋的军队过来征伐一趟,死一茬子人,吐蕃大头人再带领部族过来劫掠一番,然后又死一茬子人,云峥很不明白,他们为何不离开这里,另外找生存的土地,难道故土真的难离吗?   地位不同看事物的方式也就不同,到了最后结论也不会一样,云峥在感慨这人的愚昧,这些人也在同一时间窃喜云峥的愚蠢。   所有走甘凉道的商贾都是愚蠢的。   孙七指也这么看,酒醒之后的孙七指很想逃离这支在他看来已经是死人的商队,但是看到脚上的铁链之后就无奈的放弃了这个想法。   云峥满载而归,所以这支商队就变得更加的庞大。   在出秦州关防的时候,一位押司实在是受不了商队主人的愚蠢,偷偷地对看起来老成持重的陆管家窃窃私语一番,获得了老管家由衷的感谢,无奈的指指马背上的云峥,长叹一口气,跟着出关的商队踏上了这条不归路。   葛秋烟惊奇的发现,这一路上自己几乎就是在尸山血海里趟出来的,这支军队出了古渭寨之后就彻底的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一百名在两里地以外开路的军士似乎勇不可当,一路上不知道清理掉了多少想要染指商队的盗匪,他们的作战方式非常的特别,一般不做近身格斗,弩箭和破甲锥几乎就是他们的全部武器,只是不明白他们在作战之前为什么要放非常响的号炮!   “你不会想这样一路打到兴庆府去吧?”实在是无法忍耐的葛秋烟终于向云峥打听。   “我很想打过去,只是物资和人手都不够,打到哪里就到哪里吧!”   云峥极度不负责任的说法彻底的激怒了葛秋烟,才要训斥两句,却发现云峥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已经去队伍的前面看护那些刚刚受伤的军卒。   秋风已经开始吹了,这里的山林不是很密,枯黄的叶子被风一吹就哗啦啦的落了一地,搞得所有人都非常的紧张,草木皆兵到了这个份上,这支军队的士气也就消耗的差不多了。   这些天见过太多的盗匪,有藏在草丛里的,有躲在石头后面的,有在平地里挖坑藏起来然后猛地跳出来吓人一跳的。   他们的计策也很多,老弱妇孺在林子里摇旗呐喊,路上站着几十个拿着木叉的男人就想浑水摸鱼,等到自家的男人被乱箭射死,那些妇孺却又魂飞魄散的逃跑。   这些人不是云峥的征服对象,也不是云峥的交易对象,所以他们的死活云峥并不关心,如今所有人的性命都压在自己一人的肩上,这让他的心变得硬如铁石。   云峥选择的第一个交易对象就是角厮罗,这是一位刚刚统一了青塘的雄主,只有雄主才会关心自己领地的商业繁荣,才会想着让自己的统治长久下去。   青塘马驰名天下,每年进贡给大宋良马五十匹,甲胄五十副,此外,角厮罗人还擅长鞣皮张、纺毛线、织氆氇、擀毛毡、织毛毯、制帐篷、酿美酒、冶铁器、雕银器等,尤善制弓弩刀剑,这是一个真正的可以作为长久交易的对象。   自从进入了熙州洮水一代,盗贼果然见少,秋日里枯黄的青草地上到处都是肥壮的牛羊,牧人挥舞着鞭子打马而至,在发现这是一支商队而非军队之后,就高兴地打着马将商队到来的信息传递到远方。   云峥的营地周围非常的热闹,无数的牧民打马而来,准备向商队换取自己所需的器物,云峥将孙七指放了出来,去掉他脚上的铁链子,这个粗豪的汉子就立刻和牧人说笑起来。   按照孙七指的说法,这时候还不能私自和牧民交易,会有军队过来查看,只有经过军队查看过的商队,才拥有交易的权利。   云峥不忙着交易,而是取出自己准备好的哈达,虔诚的献给自己见到的每一个牧人,当美丽的丝绸挂在脖子上的时候,哪怕是对汉人最有戒心的牧人,脸上也有了笑意。   商队的人在不断地告诉牧人,因为这是自己第一次见到好朋友,只能向尊敬的朋友献上自己最高的礼仪,这些丝绸都是莲花生大师从天边采撷的云霞,所以才这样轻,这样滑,才这样绚烂,云峥打定了主意要培育出一个完美的丝绸消费市场。   西藏佛教自从在两百年前遭遇了一场重大的挫折之后,直到八十年前才开始慢慢的复苏,无数的僧侣行走在藏地宣扬佛教,他们的辛苦和劳累云峥打算借用一下,这个住在人类最高处的民族如何少得了佛教的庇护。   军队的到来还需要时间,草原上的风声传播的很快,三天的时间云峥所在的营地就变成了一个热闹的小集市,牧民们纷纷从远道而来,还有专门唱格萨尔王传的传经人也来到了这里。   在接受了云峥最吉祥的礼物和美酒之后,云霞般的丝绸哈达就变成了格萨尔王征战四方的利器,云峥听着那些传经人唱着优美的曲子,满意的打着节拍,这都是一群聪明人,他们不需要放牧,只需要满足牧人对英雄和神灵的仰慕就能成为所有场合里的天然嘉宾。   三个传经人对于自己新编出来的桥段满意至极,那些围在篝火旁听自己赞颂神灵的吐蕃人也听得如痴如醉。   美丽的哈达哟,终有一天会成为所有吐蕃人最美好意愿的象征。   云峥对董毡这个名字丝毫都不陌生,因为要来的就是角厮罗的三儿子董毡,他是年轻一辈中最英勇善战者,也是出角厮罗三个儿子中唯一拥有官职的人,这是他的父亲在他九岁的时候向大宋皇帝讨取的。   月色如钩,云峥和葛秋烟缓步走在美丽的草原上,一个算得上儒雅温文,一个算得上娇媚无双,如果是有情人在这样的月色下漫步,定然是绝美的画面,只可惜,两个人的谈话丝毫不涉及美妙的爱情。   “我现在明白了,你就是打算和角厮罗做生意的,我只是不明白你明明可以直接到银星和市去和西夏人打交道,为何要绕一个很大的圈子?这不符合圣教的立场。”   美人儿如果板起脸来把话说得冷冰冰的,就绝对没有让人亲近的心思,至少云峥没有。   “我对你说过,不要揣测比你聪明的人心思,因为你永远都想不通他准备要干什么,最后的目的地是西夏,但是现在的目的是角厮罗。”   “为什么?”葛秋烟的身躯变得僵硬起来,执着的问云峥。   “你不是佛子,所以我没有必要像你解说,说了你也不懂,我其实很为你可惜,像你这样的一个女子,不管去那里都算得上出挑的好女人,为何要混在弥勒教里面打生打死的?”   “为什么?”葛秋烟不理睬云峥的挑拨,咬着牙继续问。   云峥干脆坐到草地上,看着远处有点悲哀地说:“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大宋这块牌子不够硬,和西夏人打了很多年的仗却输多赢少,大宋打仗好像都是输多赢少,这是作为一个宋人的悲哀,为了能在西夏做生意的时候腰杆子硬一些,我不得不找一个比较粗的大腿抱住,十一年前,角厮啰打败了西夏人并活捉其主帅苏奴儿。元昊恼羞成怒,又亲督大军攻河湟,被唃厮啰再次打败,这就是我为什么一定要先到草原上来的原因。   只有和角厮罗有了关联,才能在西夏不受过多的羞辱,才能平等的和西夏人对话,而宋人这个名头会被人家看不起,尊严从来都是打出来的。”   葛秋烟紧绷的脸逐渐松弛下来,看着云峥说:“你这样的人如果能加入圣教,一定能成为开国元勋的,你既然已经吃了极乐丹,我也不瞒你,圣教起事就在眼前。   佛子之所以同意让你把我送到西夏,其实最大的原因就是想要获得一个同盟,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将圣教的势力延伸进西夏。”   云峥苦笑一声道:“又是一个欺软怕硬的,我已经告诉他,想要真正的建立自己的佛国,只有在野蛮未开化之地才有可能,在中原大地上建立佛国根本就是一个大笑话。   如果我预料的没错的话,佛子恐怕就在我们的身后不远的地方,这一路上多亏佛子照应了,否则即使我们到了这里,也会损伤惨重。   这个人情我领了,为了报答他的高义,我一定会把你嫁给宁令哥,然后再被李元昊抢走,只是你自己喜不喜欢一连伺候两个男人?” 第12章 顺竿爬   葛秋烟走了,走的意兴阑珊。   云峥捂着火辣辣的脸,只希望不要留下印记,自己明日还要见董毡,要是被一个少年英雄看到自己脸上有一个耳光印子,说不定会被人家看轻。   葛秋烟刚走,寒林就如同鬼魅般的出现在云峥的背后小声地问道:“吃了闭门羹?”   云峥吐一口带血的唾沫道:“这样的女人我还没兴趣,老道,你现在确定你的伤患已经好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你的骨头能够愈合?”   寒林笑着说:“不碍事了,老道这一生受伤无数,靠的就是一副好身板支撑,否则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回了,现在给我说说你的打算吧?”   云峥掏出自己的水壶贴在脸上小声地说:“角厮罗,李元昊,种諤,辽国,甚至还有回纥人,他们占据这片土地的时间太久了,久的都没有了变化,我想看热闹,平静的时期没有热闹看,只好自己挑起一些纷争,然后再跳出来看热闹,满足一下我的一点恶趣味。”   寒林点着头说:“看样子这一次你有打算隐身,只是不知道这一次谁给你当替死鬼?我总觉得这次该轮到高昙晟了!”   “那是后话,咱们从西夏逃回来之后再说吧,不过这次在青塘,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多换些马匹,就算是吃点亏都无所谓。”   “为什么?你何时开始做赔本的买卖了。”   “你不懂啊,有了马匹,我们至少在逃命的时候可以快一点……”   草原上的日出和大海上一样的壮观,太阳似乎一下子就从山巅跳了起来,前一刻的时候他似乎还在山下,后一刻的时候,他的光辉已经遍布草原。   此时的草原金黄一片,无论是枯草,还是人的脸颊都有一层金子般的颜色,一队骑兵就像是从太阳里跳出来的一般,走的不快,他们似乎永远都保持着冲锋的阵型。   十六岁的董毡已经是会州刺史,在大宋,之所以有这样奇怪的官职,是因为他的父亲角厮罗给大宋官家上表的时候称呼大宋的官家为大阿舅!   这个称呼是延续了吐蕃人对唐王朝皇帝的一种称呼,既然官家都是人家的阿舅了,所以官职的侧封也只能按照唐朝的惯例来,所以才有了刺史这样奇怪的官职。   云峥见礼的时候没有用商贾的礼节,而使用了官场的礼节,抱拳见过会州刺史,口中自称卑职,这让董毡非常的奇怪,当他看到云峥的印信之后,才上下左右不断地打量这个和自己年岁差不多的大宋官员,他从来都没有见过大宋的官员。   “我叫青宜结鬼章!也是一个官员,并且是会州团练使,宋官,我们两个人的官职哪一个大一些?”董毡没有说话,一个粗壮的如同一座山一般的少年张着大嘴笑着问云峥。   这家伙明显是个自来熟的家伙,跳下马围着云峥转圈子,还把鼻子凑到云峥的脖颈后面用力地嗅嗅,惊讶的对董毡说:“阿毡,这家伙竟然杀过人,还杀过不止一个人。”   董毡偏腿从马上跳下来问云峥:“你是在战场杀的敌人,还是在家里杀的家奴?”   云峥拱拱手说:“我家的家奴向来忠敬,我自然不会杀他们,所以我杀的只能是敌人,在来到河湟之前,我担心自己的能力和武力不足以承担这样的重任,就去剿灭了最凶悍的强盗,拿他们练练手,这才能到草原上见识一下各路的英雄豪杰!”   对于两个明显受过汉话教育的野蛮人,云峥只能有一句说一句,如果这时候示弱,很快就会被这两个极度崇拜武力的家伙看不起。   梁楫一步一定的走了过来,抽出横刀竖在两眼之间大声道:“启禀将主,队列整理完毕,请将主校阅。”   董毡和青谊结鬼章顿时就愣住了,不要说他们愣住了,就算是大宋官家见到同样会愣住,为了先声夺人,云峥算是不管不顾了,把后世的礼仪拿到现在来用,如果大宋官家知道这套礼仪的真正含义,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云峥碎尸万段。   云峥从怀里掏出两条洁白的丝绸,恭敬的挂在董毡和青谊结鬼章的脖子上,对两个骄傲的土鳖肃手邀请道:“这是军中的礼仪,您二位是云峥最尊贵的客人,自当请您校阅厢军。”   两个在战阵上都不犯怵的少年英雄,这时候连自己到底先迈左脚还是右脚都分不清楚了,云峥在前面带路,这才自然一点,不过当五百人目光炯炯的随着自己的移动而行注目礼的时候,大冷的天气里汗水竟然从他们的脸上流了下来,他们带来的骑兵也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的首领如同木头人一般的在一大排阵列边走过。   校阅仪式被云峥弄得非常的冗长,一柱香的时间才结束,等到军伍全部散去,云峥能听到这两个家伙鼻子里粗重的呼吸声。   如果这个时候在掌握主动权绝对会被这两个高傲的家伙反击,所以,现在能做的就是收买。   猴子和憨牛抬着一个低矮的长条桌子走了过来,在桌子旁边放了三个锦缎制成的坐垫,非常的华美,被随意的扔在草地上,又用最快的速度将各种美食摆了上来,其实也很简单,就是几种粥,几种饼子,几样小咸菜,还有咸蛋,一点油条和油饼。   东西算不得好,但是种类及其的繁多,装食物的器具也非常的华美,这就是一个错觉,一个给来宾一个非常隆重的错觉,在请客的时候,你上一盘子腌白菜和上八盘子腌白菜给宾客的感觉绝对不一样。   猴子是一个绝对称职的服务员,胳膊上搭着一条白色的丝绸手帕,低声地问着艰难的坐下来的董毡,到底喜欢什么,见董毡一片茫然,这才恍然大悟的一样样的给董毡和青谊结鬼章解说什么是包子,什么是油饼,什么是油条,咸蛋黄为什么最好吃,萝卜条子陪着小米粥吃起来才脆生,绿色的粳米最是能养元气等等。   董毡面对自己身前的一碗碧绿的粳米粥馋涎欲滴,但是多年养成的习惯还是让他不由自主的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部下,以及围拢过来赞叹不绝的牧民,见自己的部下已经有人去招待了,这才安心的坐下来准备享受自己的美食。   青谊结鬼章已经吃得连呼过瘾,他最喜欢吃咸蛋和油饼,片刻的功夫,已经干掉了六张油饼,三根油条以及四个咸蛋。   “鬼章兄,慢些,等一会还有新打好的酥油茶,现在是晚秋时分,没了酥油茶润嘴,骑上马跑一阵子嘴皮上全是干裂的口子。”   云峥虽然在劝说,但是脸上却没有丝毫的讥讽之意,这让董毡大为高兴,一抬手一碗温热的恰到好处的粳米粥就倒进了大嘴。   青谊结鬼章把手里的精致的小瓷碗放下之后遗憾地说:“这里什么都好,就是吃饭的碗太小了。”说完,遗憾的看着云峥。   云峥连忙告罪,命人换大海碗过来,三个粗瓷大碗墩在桌子上,装满了米粥,董毡和青谊结鬼章云峥三人对视一眼,一起哈哈大笑,端起碗咣当的碰一下,而后就开始鲸吞。   银碗装着酥油茶端了过来,三个人谁都不想动弹,银碗放在嘴边没一个能喝下去的,尽管里面的茶香扑鼻,自己的胃里已经没有半点地方容纳这碗酥油茶。   云峥放下手里的酥油茶嘿嘿笑着说:“董毡兄身材魁伟,鬼章兄雄壮如山,只有小弟骨瘦如柴,不过现在咱们三人的武力应该一样的厉害吧?”   听到云峥说笑话,董毡和青谊结鬼章一起痛苦地呻吟出声,笑的非常艰难。董毡大了一个大大的饱嗝说:“汉地的美食确实让人匪夷所思,只是一种面粉而已,就能做出如此多的风味不同的美食,董毡算是见识了。”   青谊结鬼章从屁股底下抽出那个精美的坐垫遗憾地说:“已经脏了,糟蹋了好东西。”   云峥叹口气说:“您二位可知云峥为何千里迢迢的带着丝绸来到草原上吗?”   董毡见云峥说到了正题,也坐直了身子说:“愿闻其详。”   云峥也从屁股底下抽出坐垫指着他对董毡说:“这是好东西啊,那些蚕农将蚂蚁一般大的桑蚕养到手指粗细,然后再眼看着它结茧,最后又经过无数道复杂的工艺,才能把杂乱的桑蚕丝变成美丽的锦缎。   可惜啊,蜀中蚕农的心血就要付诸东流啊,去年的时候蜀中大旱,百姓衣食无着,老天见怜,幸好桑树长得还不错,蚕丝获得了丰收,可是,人人都想把手里的蚕丝变成粮食,结果丝绸太多,导致卖不出去,为此上吊自杀,投河自尽者不计其数。”   董毡说道:“那是你大宋的灾难,却与我青塘部何干?”   云峥摇头道:“大有关联,世子请听云峥一一道来。”   董毡颌首示意同意,到了这一步,云峥才算是真正的放下心来,只要董毡愿意听自己解说其中的关联就好,今天早上做的一切事情,就是为了能让董毡坐下来听自己说话。 第13章 畅销的油饼   社会经济学是一门系统的学科,人类社会的特征是繁杂而细腻的分工。在分工下,每个人只从事一项或一小部分的工作,并和其他人在不知觉下共同生产出最终的消费财。借着分工,人们大幅提升了最终的消费财的生产力。   这些复杂的理论对于董毡来说过于复杂,不过这个时候将青塘纳入到整个大宋的社会分工里面还是勉强说得通的,在云峥的描述中,青塘擀毡的牧民和蜀中养蚕的人都是一样的,都是在为这个世界做贡献,谁都离不开谁,是一种唇亡齿寒的关系。   蜀中的蚕农没钱了,就用不起青塘美丽的雕银器,也用不起青塘暖和的毯子,这对青塘同样是一种打击。   尽管蜀中人根本就不睡帐篷,云峥也必须这么说,对于董毡来说,知道某一个道理,比赚钱更重要。   “您的青塘部,现在需要的打开大门迎接四海的客商,这一点云峥感同身受,这一路上征战不绝,与盗匪厮杀的让云峥几乎崩溃,但是自从踏进青塘的土地之后,这里就变成了天堂一样的世界,这是您父亲高瞻远瞩的战略目光所决定的。   所谓的商贾就是一个互通有无的过程,您父亲为什么要欢迎四处的客商?其一是为了收取商税,因为只有商税才不会加重牧民的负担,想要收到多多的商税,这就需要足够多的商人来到青塘,这一点很明显,青塘已经做到了。   这里的良马,皮张、毛线、氆氇、毛毡、毛毯、帐篷、美酒、铁器、雕银器等,弓弩刀剑,在大宋都有非常强烈的需求。   但是问题就出来了,没有只进不出的商业,如果您大肆的生产物资,而后全部换成铜钱和银子,这是非常不妥当的,因为这个世界上,最有用的是钱,最没用的也是钱。”   云峥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五枚铜钱一一的摆在桌子上,指着最早的一枚铜钱对一脸疑惑的董毡说:“这是大宋太祖钱,这是庆历年间发行的钱,您能看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么?”   董毡将五枚铜钱拿在手里仔细地看过之后疑惑的交给云峥说:“几乎没有什么不妥!”   云峥笑着让猴子用刀将五枚铜钱一一的砍开,又把这些砍成两半的钱拿给董毡看笑着说:“您在看看有什么不同!”   董毡拿着一堆碎钱仔细的辨认之后,依旧一无所获,他已经感觉到这五枚铜钱里面大有学问,却不知道学问在那里,清冷的天气里,汗水都流下来了。   青谊结鬼章接口道:“有什么秘密就说,如果你说的有道理,你就能深入到清塘草原做你的生意,青谊结鬼章也算是欠你一个人情。”   云峥挑起大拇指夸赞一声道:“好汉子!”   然后从董毡手里取过那些钱,一一的排列整齐之后才对董毡说:“秘密不在外形,而在铜钱的成色,太祖钱铜六铅四,有的是铜占了七分,铅占了三分,大宋把这种钱叫做太祖钱,一贯太祖钱可以换一两二钱足银!”   说这话,又把庆历钱拿了出来,指着他说:“庆历钱的铜含量只有三分,铅占了七成,大宋商贾将这种钱叫做铅钱,一贯铅钱只能换到八钱足银。”   解说完铜钱的秘密之后云峥笑着问董毡:“您这里的有多少货物的利润能有五成利?”   董毡的眼睛都要出现蚊香圈了,他不明白云峥说的五成利到底是什么?   他当然不明白,现在全亚洲用的都是大宋的制钱,所以难免会有朝臣在铜钱上做手脚,比如送给辽国的岁币,和给西夏的钱都是最次的那些钱,那些钱从出了大宋国土之后,就贬值了一半,大宋每年都在头疼怎样才能弄到更多的铜,因为只要铸造成铜钱,就能去满世界购买自己所需的货物。   对于这一点,不管是辽国,还是西夏,亦或是角厮罗每个人都清楚,却没有任何的办法,大宋的铜钱已经奠定了自己在交易中无可动摇的地位。就算云峥把这件事挑明了说,他们也没有任何的办法,这不是人力能够扭转的。   一旦想要反抗,就只能回归最原始的交易方式,那就是以物易物。   云峥最喜欢以物易物的做生意的方式了,他从豆沙关起家的时候就是靠着以物易物的方式起的家,这种能吃两头利润的生意方式云峥非常的推崇,下定决心在富饶的青塘把自己的货物全部换成抢手的青塘货物。   云峥也不多解说,敲着桌子对董毡说:“这些东西都是商贾才需要懂得学问,您是青塘的继承人,没有必要懂得这些小伎俩,云峥说这些话的意思就是告诉您,拿您部属的货物去换铜钱非常的吃亏,您只要把这个问题告诉您的父亲,他老人家一定会明白的。   我们既然已经相识,如果您不嫌弃,云峥斗胆和您结为朋友,作为朋友,我不会作那些让我的朋友吃亏的事情。   所以,我的交易方式就是以物易物,我拿自己的货物去和草原上的牧民等价交换货物,说实话,我非常地想换一些青塘马,不过这事还是问过令尊之后再说,这东西事关家国根本,您不宜现在就做决定,我只想换皮张、毛线、氆氇、毛毡、毛毯、帐篷,不知董毡兄意下如何?”   “我没有听明白你的话,但是我觉得这里面有学问,我们虽然是第一次见面,我喜欢你的直言不讳,你可以对别人说你是我的朋友,我需要问过我父亲和长老之后才能决定是不是要真正地将你当做朋友,我的智慧不足以判断你说的真伪,既然你知道不能轻易的交换马匹,我同意你在不收购铠甲和武器的情形下,在草原上开始你的买卖。   但是有一点,缴纳商税的时候你只能用铜钱或者白银,不管这些铜钱有没有坏作用,青塘已经使用了很多年。”   云峥的瞳孔缩了一下,董毡果然名不虚传,十六岁的年纪正是个性飞扬的时候,他竟然自认听不懂自己的话,需要向长辈请教,在不能确定真伪的情形下,这样的做法无疑是最稳妥的。   在云峥作出承诺之后,董毡就站了起来,瞅着云峥说:“我是一个经不起骗的人,我的信任只会付出一次。”说完就和青谊结鬼章拔腿就走,对猴子捧上来的华美礼物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跨上战马唿哨一声,就带着自己的部下一溜烟的向草原深处奔去,他的父亲的帐篷就立在响水河畔。   云峥营地的交易开始了,很奇特,没有青塘官方的人过来,但是云峥却要求将每一笔交易都必须记录在案,现在不是骗牧民的时候,即使要骗,也是大家关系熟到可以拿情义当货物卖钱的时候。   牧民们最喜欢的竟然是油饼!油条,如果在油饼上洒上一点蜂蜜,他们吃油饼的样子就会让人心酸,为了一口甜油饼,他们不惜拿自己的战马来换。   云峥一脸的黑线,自己到草原是来卖丝绸的,不是来卖油饼的,虽说自己在盐官镇确实换了不少的面粉,但是这么下去,还是不够牧民们吃的。   “兄弟,油饼子不值一匹马,也不值一张牛皮,它连一张羊皮都不值,好吧,这一大坨羊毛能换一个,可是我们不会擀毡啊……”   葛秋烟笑的腰都直不起来,虽然她待在帐篷里不敢出来,可是两个仆妇却把外面发生的事情一一告诉了她,所以她看到云峥皱着眉头站在油锅边上发愁的样子就觉得非常的开心。   牧民都是一些豪爽的人,有些不长脑子的非要把自己带来的东西全部换成油饼,云峥脸上的肌肉抽搐的厉害,早知道就在草原上开饭馆算了。   好在董毡的部下来了,拿着一块烂木头牌子给云峥,这是允许通商的令牌,云峥抓住这个还算是有见识的官员,要他告诉牧民多换点过冬的物资,多换点丝绸,少换点油饼,那东西多放两天就会长毛。   青塘官员管理百姓的手法干脆利落,一顿鞭子下去,那些牧民就乖乖地偷眼看着刚出锅的油饼流口水,老老实实地换一些盐巴,换一些小工具,换一些白色的米,换一些花椒,瓷器,顺便再扯上几尺绸缎打算去献给庙里的神灵。   这样一来就非常的和谐,吃油饼的人少了,云峥终于松了一口气,见席子上还有些油饼,就大方地往牧民带来的孩子手里塞,不要钱。   只要你愿意付出,在哪里都能交到朋友,坐在一群牧人中间,强忍着羊臊气,听着“包中”唱歌,如果没有难闻的气息,云峥非常的喜欢这些淳朴的歌谣。   美丽的姑娘在岭国,   她往前一步能值百匹骏马,   她后退一步价值百头肥羊;   冬天她比太阳暖,   夏天她比月亮凉;   遍身芳香赛花朵。   蜜蜂成群绕身旁;   人间美女虽无数,   只有她才配大王;   格萨尔大王去北方,   如今她正守空房。 第14章 商贾都是贪婪的   如果云峥带着千军万马来到青塘,这时候一定会被董毡打的落荒而逃,根本就用不到角厮罗出马,战斗,勇猛的战斗是吐蕃人与生俱来的本能,这是恶劣的环境赋予他们的宝贵财富。   但是云峥避开了吐蕃人最强的一点,在向青塘原始的商业进攻,在这个卖油饼都能让买家疯狂的地界,云峥认为自己应该有更大的作为才是。   赚钱这是肯定的,从董毡允许自己以物易物开始,注定青塘极度脆弱的货币体系就会被摧毁,只要是明眼人就会看出货币在交易中的作用,因为有用,自从贝壳货币出现,人们经过数千年的时间才慢慢走上了货币交换的路途,现在,因为大宋货币的不规范,青塘的人就会走回头路。   青塘这个绝世美女正在独守空房,就像歌词里格萨尔王美丽的妃子一样,是经不起云峥这头洪荒猛兽侵袭的。   只要高兴,牧人就会唱歌跳舞,他们崇尚简单,简单的作战,简单的生活,还有简单的交换,他们不知道,交易的过程越是复杂,这中间产生的利润就越大,当云峥代替他们成为货物的供应商之后,整个草原的商业都会产生变化,云峥会像吸血鬼一样吮干他们的最后一滴血。   不过青塘这头肥羊过于强壮,云峥很希望能多几个人过来帮着吸血。   手舞足蹈的跳了一阵子舞蹈之后,云峥抹掉额头的汗珠,回到了自己的帐房,陆管家的老脸笑的就像一朵花一样,按照目前的模式进行下去,四千多匹丝绸,不用等到去西夏,就能全部换完,堆积如山的牛皮和羊毛毡,让老管家几乎忘记了自己还在青塘。   “姑爷,咱们的丝绸还能把价格调高一些,您为何不允许呢?”高兴了一阵子的老管家也有了别样的雄心。   “不能提价,必须给牧人一种错觉,自己卖羊皮的钱根本就不如直接拿羊皮交换到的丝绸多,你不必问为什么,从明天起,我们的商队就要离开这里继续向草原深处进发,最好能在邈川城做完最后的交易,这是我们的第一笔交易,所以要打响名气,要草原上所有的人都知道我们不是吸血鬼,是规规矩矩的以货易货的好商人,不但要我们满意,也要让吐蕃人满意才成,只有这样,才算是打开了商道。”   陆管家现在对自家姑爷的睿智佩服的五体投地,丝绸从蜀中运到吐蕃,原以为会赔本,没想到这里的人这样的喜欢丝绸,虽然脏了一些,穿上丝绸有些糟蹋,不过,东西已经卖给了人家,怎么处置是人家的事情。   老管家很清楚自家用丝绸换到的这些东西的价值,在成都府一条羊毛毯子的价值比同样大小的丝绸要贵三倍不止,但是在这里三条羊毛毯子才能换到同样大小的一块丝绸。   从来没有人拿着丝绸到草原上贩卖,所以它的价格是按照大小来确定的,一旦用铜钱来衡量,就没有这样大的利润了,这是一个秘密,需要严格的保密,相信以后过来的商贾也会严格的按照这样的价格进行操作,杀他的头都不会泄露。   老管家出了账房,看着那些牧人欢天喜地的互相把丝绸挂在对方的脖子上,第一次觉得蜀中的丝绸就该卖到草原上来,而不是卖到其余的什么地方。   角厮罗站在草原上,看着枯黄的草一直绵延到天边,无数的牛羊正在低头啃食枯草,努力地为自己身上添最后的一道秋膘,只要这里的牛羊健壮,青塘的地位谁都无法撼动。   和大宋结盟,亦或和西夏结盟,角厮罗心里有一本明白账,自己并不够强大,没有办法同时应对西夏和大宋两个对手,必须从中选择一个盟友保证自己不会同时受到两面夹击才好。   西夏的元昊很明显不是一个好的盟友,角厮罗不敢指望一个连自己母亲和怀孕的妻子都杀的人能够遵守盟约,相比之下,大宋就温和得多。   那是一个奇怪的国度,只要自己低头称臣,就能得到好多自己做梦都不敢想的好处,他们似乎只在乎一个名义,不在乎实际的好处,这样的代价角厮罗出得起,只要能保住青塘,就算再卑微角厮罗也不在乎。   因为有更加富裕的大宋在身边,元昊才没有向自己发起进攻,所以角厮罗虔诚的希望佛祖能够保佑大宋万古长青。   一声唿哨从地平线上传来,角厮罗的眼中满是慈爱之色,这是自己最心爱的儿子董毡回来了,他身边的那个人应该就是青谊结鬼章那个憨货,一个英雄三个帮,角厮罗还是认为自己儿子的帮手太少了些,不过董毡这孩子的眼光未免太高了些,他的两个哥哥他都不放在眼里。   看着站立在马蹬上纵马奔驰的儿子,总让角厮罗想起自己年少的时候,这是自己的骄傲,一个好的继承人对草原的主人来说比牛羊牧草更加的珍贵。   “父亲,我回来了!”董毡从战马上跳了下来,比他晚了一步的青谊结鬼章也下了马,不过这孩子嘴里嘀嘀咕咕的似乎在埋怨这什么,这就难得了,他很少有不满意的地方,即使有他也会用自己的刀子消除不满意。   “赛马谁赢了?”角厮罗哈哈笑一声,没有问董毡事情办得怎么样,而是直接问青谊结鬼章为什么会不满,如果董毡耍赖,角厮罗就打算判青谊结鬼章获胜,朋友之间公平很重要。   “阿毡赢了,大,今天本来有非常美味的东西,我想给您带一些,结果阿毡不许。”   角厮罗哈哈大笑道:“傻孩子,一点吃食而已,只要你心里想着大,就算不吃我也是甜蜜的,汉人总有一些奇妙的法子做出令人无法忘怀的美味,等到你年纪再大一些,就知道这个世上还有比吃东西更重要的事情,怎么,那个汉人商贾请你们吃东西了?他守草原的规矩吗?”   “父亲,他很守规矩,孩儿去的时候他已经到了青谷三天,这三天他没有进行一宗交易,一直在等候孩儿的命令。”   “他都带了些什么样的货物?茶叶?盐巴?白米?还是麻布?”   董毡疑惑的回答道:“来的人是一个年轻的大宋官员,官阶不高,孩儿非常的疑惑,他带了茶叶,也带了盐巴,麻布和白米也有,他甚至带来了药材,这些东西孩儿明白,唯一不明白的就是他带来了好多的丝绸!”   “到草原上贩卖丝绸?”角厮罗的笑脸顿时就阴沉了下来咬着牙问道:“他打算如何出售他的丝绸?想让牧民穿着丝绸做的衣衫放牧吗?”   角厮罗直接坐到草地上,示意董毡和青谊结鬼章一起坐下来,他准备给他们上一堂关于奢侈亡国的古老例子。   不等他说,董毡就说到:“他卖的丝绸不是供人做衣服的,而是作为礼品送给最尊贵的客人的,‘包中’们的歌谣里也有关于哈达的传闻,听说是莲花生撷取天边的云霞化成的,给人送上祝福,祝愿每个人幸福吉祥的。格萨尔王传里也有这样的描绘,孩儿听的很清楚。”   董毡说完,就从怀里掏出那条洁白的哈达挂在父亲的脖子上,并且送上了最诚挚的祝福。董毡说的和角厮罗心里想的完全不一样,从脖子上取下丝绸忽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这股味道很特别,似乎要一直钻到脑子里去,戴上这样的一条所谓的哈达之后,很舒坦,脑袋也非常的清醒,这绝对不会是什么污秽之物。   就在角厮罗拿捏不定的时候,董毡从怀里掏出一把碎铜钱放在父亲的面前说:“那个大宋官员说了好多孩儿不懂的话,只能向您请教。”   角厮罗看着那些碎铜钱从里面挑出那两瓣太祖铜钱放在平地上叹口气说:“这枚铜钱是最值钱的,后面的四枚一枚比一枚差,这是我们青塘的哀痛,明知道是大宋朝廷在使坏,我们却无法应对,如果这个商贾想要用最差的那种铜钱买东西,我们能做的就是提高一点价格!”   董毡摇头道:“那个人不用铜钱,他说自己准备以物易物,用他自己的货物换取牧人的货物,至于价格,由他和牧人自行商定,只要愿意就能交换,不愿意就不交换,直到大家都满意之后再进行交易,孩儿认为这个法子还算公平,就同意他可以交换除战马,甲胄刀剑之外的所有货物,但是要求他结束交易之后必须用铜钱或者白银来缴纳商税。”   “你不会就这么回来了吧?”角厮罗看着儿子问道。   “没有,孩儿派了人去监视他们交易,自己在远处拦住那些完成交易的牧民问过,交易的过程很公平,每个人换到的货物比用等量的铜钱买到的货物多。   有些牧民喜欢吃一种叫做油饼的食物,甚至不惜用战马换取,都被他拒绝了,还告诉牧民,一个油饼不值一匹马,也不值一只羊,甚至不值一张羊皮,他只值一大把羊毛。到了最后,他干脆就不卖油饼了,把那些东西都送给了小孩子。   您说过,商贾都是贪婪的,可是在他的身上我看到了圣人的美德,父亲,难道说您说的这句话出现了例外吗?”   角厮罗的脸色变得很严肃,看着云峥做生意的方向一字一句的对董毡说:“孩子,你记住,商贾都是贪婪的,这句话一点错都没有!” 第15章 最好的商队   “我们其实是非常贪婪的,比狼还要贪婪,可是我们要记住,在这里我们是朋友,所以必须要收起我们的白牙,利爪,还有血红的眼睛。   必须抱着最诚挚的心去攫取我们的利润,牧人一时拿不出那么多的货物交换,记着,你要在按照对等交换的原则榨干他最后一张毛皮,最后个一把羊毛之后,要把牧人非常想要的东西大方的送给他,当然不是给他全部,而是很小的一少部分,告诉他,这是朋友送给他的礼物,不能流露出半点施舍的表情,我们是来交朋友的,不是来抢劫的,或者施恩的。”   在角厮罗教育自己两个憨直的晚辈的时候,云峥也在帐篷里培训自己的部下,偌大的一个帐篷里全是甲子营里面最机灵的军士,他们是这场商业大游行中的主力军,猴子和憨牛也在,彭九在听到精妙的地方赞不绝口,而梁楫这样的笨蛋,已经睡得口歪嘴斜。   葛秋烟这时候才发现自己输得一点都不冤枉,她根本就想不到在她看来非常下贱的商贾之术,实际操作起来也是如此的恐怖。   现在才明白当初在皇泽寺,云峥为什么愿意将五沟的重要性告诉自己了,他打的主意就是把自己拖进一场交易,拖进云峥自己最拿手的节奏里,通过稀奇古怪的交易示敌以弱,最后再出奇兵,一把毒药就让自己的百十名部下魂归离恨天。   葛秋烟甚至觉得高昙晟也中计了,因为高昙晟也在和云峥做交易,葛秋烟不认为心高气傲的佛子谈交易的本领会比云峥强。   好在有极乐丹,给了葛秋烟一点来之不易的信心,否则她会在第一时间逃离这里,这里根本就是一个邪恶的大本营,弥勒教的秘密监狱也比这里干净。   云峥的商队在缓缓地向邈川城进发,生意做了一路,好事也做了一河滩,这一路上,修桥补路的事情没少干,他甚至在一个刮风的下午,停止做生意,派出自己的部下帮着一对年老的牧人到处寻找走失的羊羔,彭九冒着危险从沟壑里拴着绳子把羊羔救上来的时候,这里的牧人对这支商队的好感已经上升到自己人的程度了,虽然那只小羊羔被救了上来,感激不尽的老牧人大笑着杀死了小羊羔的母亲,做成美味的手抓羊肉款待这些找羊的好人。   彭九死活不白白接受老人的羊皮,二话不说从粮车上装了三碗米硬塞到老人怀里,请老人家熬点稀粥御寒。   别人都在欢笑,到处都洋溢着和谐喜庆的气氛,只有葛秋烟越看越觉得浑身发冷,武艺高强的葛秋烟在这一刻终于发现,自己才是身处狼群中的那只可怜的羊羔!   云峥发现,把这些中成药送出去的效果要比卖出去的效果好十倍,自己只会治疗一点轻微的跌打损伤,也会治疗一点头疼脑热,到了草原上,云峥惊奇的发现自己居然是神医。   难道说草原上的情况都是一样的?封闭落后的雄鹰部是这样,难道庞大无比,离大宋很近,也相对富裕的青塘部也是如此?   最后的结论就是如此,自从云峥给一个哭闹不断的孩子治好关节脱臼的毛病之后,就有无数的人过来找神医看毛病,那个孩子被家人请了无数巫婆,还有高僧看过,都不能让那个孩子停止啼哭,还说这孩子是被邪魔入侵了,差点被放到火堆里烧死。   无奈之下想要云峥这里要个油饼安慰孩子,如果还不好,就只能是当做邪魔入侵了,云峥看不过眼,检查了一下这个脏孩子,结果发现是孩子的肩膀脱臼了,这样的疼痛大人都受不住,更不要说一个还不会说话的孩子了。   洗澡,除虱子,多喝开水,这样的万金油药方云峥不知道开出了多少,自己的帐篷外面永远熬着一罐子药草,治不治病的先要有医院的氛围才好。   人的自愈能力是非常强的,更多的时候,心理暗示要比治疗还要重要些,云峥自己就是这么认为的,真正让云峥的神医之名传扬开来的是一个脑袋被狼抓了一爪子的家伙,头皮已经被撕开,都能看见头盖骨,所有人都认为这个人已经活不了了,但是云峥发现,这家伙就只是头皮撕裂而已,只是脑袋肿得很大,拿酒仔细的清理了伤口之后,给他拿丝线缝上,三天以后,这家伙基本上就没事了,自己骑着马跑了几十里地追上商队感谢救命之恩。   监视云峥做生意的吐蕃人,对云峥的这支商队的好感达到了极致,见云峥总是把拿来卖的药材白白的送给牧民,他非常的不忍心,担心这样下去整个商队会亏本,这个年轻人就没脸回去见爹娘,所以不允许云峥白送,牧民们也不是白眼狼,送来的礼品根本就不容拒绝。   官员认为病人赠送给云峥的青塘马,的确是属于云峥的,这已经不是买卖的范围了,天上的雄鹰感谢恩人的时候命都可以不要,一匹马算得什么,所以云峥的帐篷外面拴着三十几匹好马,那个官员就当没看见。   高耸的玛尼堆上已经飘满了经幡,这一次已经有了各色丝绸制作的经幡了,被北风一吹,在草原上非常的显眼,这里是人与天神交流的地方,云峥恭敬的将一面哈达绑在绳子上,从远处搬来一块小石头垒在玛尼堆上,双手合十祷告一番才离开,这样的行为已经变成云峥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如果陆轻盈见到夫君穿着皮袄的样子绝对认不出来,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想到这个有着黝黑面庞,大口地喝着酥油茶,一笑一口大白牙的吐蕃男子会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丈夫。   别人晒的都没有云峥这样夸张,这是他故意而为之,这里的紫外线非常的强烈,只需要七八天的时间就能把一个粉嫩的蜀中俊秀才变成一个彻底的吐蕃人。   他有时候会跑去没人的地方,趁着日头好脱得精光,让日头彻底的把自己变成一个黑人,做每一件事情都需要付出代价,随着事情重要性的提升,代价也会相应的提升,这中间没有任何的捷径可以走。   做吐蕃人的朋友那里比得上成为一个地道的吐蕃人,当青谊结鬼章忍不住想吃美食的时候跑过来找云峥的时候,惊讶地指着和自己一样黑的云峥张大了嘴巴,以前他过来的时候还总说云峥是小白脸,现在已经没法说了。   两个人对坐在枯草上,大口地嚼着各自认为的美食,青谊结鬼章给云峥带来的是一只肥美的烤羊腿,他自己则在美美的吃着一种叫做拉条子的美食,里面加了好多的青蒜,这时候大地上早就看不见绿色,也不知道他的青蒜是从哪里来的。   “鬼章兄,再有三天就到邈川城了,我想去拜访一下节度使,这是礼仪万万不可轻废。”   “你就算不去邈川城也不成,阿大,就等着见你呢,今年老人家据守在邈川城,往年这时候早就去青塘城了,我觉得像是为你留下来的。   对了,你什么打算啊,我看你的货物已经换的差不多了,你总不能指望带着这些青塘的货物在青塘做生意吧。”   “那怎么行,这都是好东西,你知道一张毯子在成都府是什么价么?可以换一头猪,那东西青塘少见,汉人没有你们这么多的牛羊,吃一头牛会被官府打板子,然后充军的,所以就养了黑乎乎的猪,告诉你啊,那东西做出来的食物之美妙,你想都想不到!比如红烧肉,红烧排骨,多了去了,可惜这里没猪!”   青谊结鬼章猛地抬起头瞅着云峥说:“谁说没有,你等着,我带着人去前面的林子里找找看,野猪而已,你以为我真的没见过?”   这家伙唿哨一声就跨上马背着自己的大弓,带着十几个部下就去了不远处的林子,云峥就站在小山坡上,不长时间就看见林子里的鸟雀轰的一声全部飞上了半空,久久的盘旋不敢落下,无数“罗罗罗罗”的声音在林子里回荡,里面的野兽倒了霉,云峥亲眼看见一只豹子玩命的从林子里逃出来,在草原上疯狂地奔驰,矫健的雄姿展露无遗,十几个人撵着一大群野猪从林子里跑了出来,随着弓弦的鸣响,一头头的野猪纷纷栽倒,看得云峥翘舌不已,自己的这五百人什么时候才能还有这样的本事啊!   青谊结鬼章来去也就半个时辰的时间,这家伙肋下夹着一头野猪就跑回来了,云峥刚才看见了,这头大野猪是这家伙生擒活捉的。   到了云峥跟前,哈哈一笑就把那头百十斤重的野猪轰然一声就扔在了地上,不等野猪翻起身子,这家伙就跳下战马,一脚踹在野猪的肚子上,把这头猪踹的飞了起来,等它落下的时候,又一脚踹在野猪的肚皮上,偌大的一头野猪在他脚上跟皮球没什么区别。   “鬼章,我以后决定离你远远地,尤其是你喝醉之后,你这一脚要是踹在我身上,老子就要一命呜呼!”   “哈哈哈,等我把它的骨头全部踢散之后,再放血,肉的味道一定绝佳,我要多吃些,总是吃面食也怪没劲的。” 第16章 可恶的宋人   吃羊肉的时候一定要大块吃才过瘾,而且拿清水煮出来的白水羊肉最好吃。吃猪肉的时候却要精心烹制,放很多的作料,慢慢的让滋味进入肉里,充分的和脂肪融合之后,就会变成绝世的美味。   一头猪百余斤,根本就架不住吃,一锅红烧肉转瞬间就不见了踪影,红烧的排骨端上来,云峥去找了一双筷子,回来就发现又没了。   青谊结鬼章是一个很照顾朋友的人,但是开吃之后一般情况下就忘记朋友的存在了,看着云峥拿肉汤泡饼子吃,不由得有些难堪,总觉得自己需要帮云峥做点什么才能弥补自己的过错。   “首领说了,商贾都是贪婪的,你也不例外!”   云峥把饼子塞嘴里幽怨的瞅了青谊结鬼章说:“老首领说得没错,千里奔波只为财,如果这里面没有利润可以赚取,我吃疯了才会从温暖如春的蜀中跑到高原上被晒得像木炭一样。”   等饼子咽下去之后,看着青谊结鬼章又说:“我只是把交易当做情义来做,虽然在眼前看来我吃了亏,但是从长远看,我会赚很多钱。   比如你现在愿意和我做生意,还是愿意和别人做生意?”   青谊结鬼章点点头说:“当然和你做生意,我们的是朋友!”   “这不就结了,别人和你做生意,不但要求你,还要给你送厚礼,最终还不一定能做成你的生意,我就不一样了,我讨好的是所有青塘人,和每一个青塘人都是好朋友,所以你才会对我另眼相看,吃一顿烂猪肉就让你觉得心中有愧,这就是情义,在我看来不懂得用情义来做生意的人其实都是傻蛋。   对了,你见到老首领的时候把我这里三十几匹马的事情说一下,如果老首领不允许接受,我就拿这些马换些别的物品,总之不能违反老首领定下来的规矩。”   “三十几匹马而已,这个主我都能做!”青谊结鬼章有些不满。   “少扯了,青塘马不外流,这是青塘的规矩,既然立下了规矩,就要遵守,青塘部自立不过二十年,这个时候必须是要尊敬自己订立的规矩的,这个时候都不遵守,你指望五十年以后还能遵守?”   云峥不接受青谊结鬼章的好意,这些马都是病人赠给云峥的,按理说不上报,也不会有问题,青塘人送出去的礼物是不允许收回的,否则就是对青塘人的侮辱,云峥估计角厮罗也不会收回,一旦收回去,就会让青塘人看不起,因为这确实是牧民赠送的礼物,不是通过其他方式获得的,草原上的人一口唾沫一个坑,想要改变很难。   角厮罗不好说,云峥必须自己把话说出来,自己在青塘虽说有一部分的目的是青塘马,但是最重要的目的却是以青塘人的身份进入西夏,完成自己的梦想,这个时候不论做的多么小心也不为过。   邈川城就在眼前,不算高,也不算大,石头垒成的一丈多高的城墙,没有护城河,也没有护佑城池的暗堡之类的东西,一个用粗大的原木钉成的粗犷的城门大开着,能看见城里来来往往的人群。   军队驻扎在城堡外面,这样的城堡甚至不如云峥见过的北川县城,但是他却是青塘部控制六百里河湟重地的首府所在,地位的重要性,仅次于青塘城而已。   进城的人数不得过百,云峥没有带一百人进入邈川,只带了陆管家和彭九以及憨牛,猴子,赶着一辆骡车,带着一些礼物就轻装进了邈川城。   青塘的官衙简陋异常,一座稍微大点的土坯房子就是云峥此行的目的地,司税所!陪同云峥过来的就是董毡的亲信,没想到这个家伙居然本身就是司税所的一个头目,熟门熟路的进了司税所,带着云峥拜见了青塘的司税所大使,一个带着头巾的汉人,进门的时候他正捧着一本书在看,行礼叙事的时候云峥随便扫了一眼,发现竟然是一本《竹书纪年》。   这不奇怪,只要是和数字以及文字打交道的人,不论在西夏,还是在青塘大部分都是由汉人担任的,剩下的那部分就是大名鼎鼎的色目人,传说中能从石头中榨出油来的刁滑之徒。   “先生远道而来,想必此行定然收获颇丰啊!”   这个叫做巩丰的中年人,并不太讨厌,说话也带着一丝文气,没有色目人那种看所有人就像看到货物,准备论价的那种气场。   “巩丰兄坐镇邈川城,难怪这里物阜民丰,小弟此行确实不虚,未到青塘,货物已经贩卖一空,这都是拜节度使的雄风啊。”   云峥虚虚的朝南方作了一个揖,以示对角厮罗的尊敬,面皮上虽然谈笑风生,心中却警钟大作,《竹书纪年》虽然只有区区的一十三篇,却大气磅礴,书中道尽了王朝兴废之道,这不是一般人能看得懂的书,帝王术的必读科目中,就有《竹书纪年》。   如果云峥没猜错的话,此人可能不是什么司税所大使,应该是角厮罗的谋主才对,不过巩丰这个名字确实没有听说过,要知道云峥在出发之前,别的事情没干,唯一干的一件事情就是诵读笑林找来的青塘和西夏的出彩的人物传记。   云峥想了好久,确定笑林的情报里没有这个叫做巩丰的,越是这样云峥就越发的觉得此人不凡,需要小心应对。   汉人的习惯是先寒暄,而后才谈正事,巩丰也不例外,和云峥说起河内的风光唏嘘不已,说自己已经有十年未曾回过河内为死去的先人扫墓,实在是不孝至极。   一个投效异族的读书人若果还有孝悌的观念才是让人感到奇怪的事情,黄河以北为河内。战国时河内为魏国领地,秦末司马卬被项羽封为殷王,都城在河内。汉高祖即位时设置殷国,次年改名为河内郡,位于太行山东南与黄河以北。与河东郡、河南郡合称三河。   那里的人有一个习惯,就是习惯性的把腰带的扣子系在左边,据说这是为了纪念河内智者司马懿,这一条是五沟和尚当做笑话讲给自己听的,所以,云峥只需要看一眼此人腰带的位置就知道他是在胡说八道。   “云少兄年纪轻轻就官居七品,真是让人羡慕啊,想当初巩丰也是十年寒窗,铁砚磨穿,想要靠胸中所学搏一个高官显贵却不可得,不知少兄走了谁的门路方有今日之显宦?”   云峥皱着眉头说:“巩丰兄,哪里的话,官职乃是国之重器,焉有私相授受的道理,云峥最初入仕乃是蒙官家恩赐,赏了一个承奉郎的闲职,后来蜀中武职空缺,小弟也就顺手补了一个武职,已经为世人所耻笑,我兄不可揭小弟隐痛!”   巩丰见云峥不悦,站起来拱手道:“呀呀,这是在下的不是了,云少兄还请体谅愚兄多年不第的苦闷,说话难免尖酸刻薄一些。”   云峥回礼之后不打算在这里多耽搁,这混蛋在故意激怒自己,想要看出一些端倪出来,这样的人还是不要多打交道为好。   “小弟此次青塘之行获利颇非,既然小弟获利,照章纳税乃是应尽的本分,这里是商队的账册,还请巩丰兄勘验!”   巩丰嘴上说着好说,好说,眼睛却在账簿上浏览,不大工夫就放下账簿对云峥说:“账目甚是清楚,云少兄做生意的法子倒也新颖,不用铜钱,只做以物易物让利于民,这样的胸怀难得一见啊。但是古语有云,无利不起早,云少兄抛弃巨利,是何道理?”   “云某只求个长久,从账簿上巩丰兄当能看出,小弟已经获利七分,有这样的利润难道还不满足吗?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互惠互利,唯有如此生意才能做的长久,如今青塘之地平安喜乐,乃是难得一见的商贾宝地,抛弃区区的几分利,只要能把生意长久的做下去,那些利润又算得了什么?”   巩丰嘿嘿笑道:“这趟生意对少兄来说恐怕不止七分利吧,在下闻听大宋的官家已经下了节俭令,蜀中的积累的丝帛恐怕早就堆积如山了吧,大宋官家知晓体恤民力,少兄就不怕带坏青塘的淳朴之风吗?”   云峥站了起来,瞅着巩丰一字一句地说:“货物从来都是就地论价,蜀中的丝帛确实便宜,但是能运到青塘来的唯云峥一人而已,莫非大使准备吧大宋的那份商税也要收缴不成?”   这人说话非常的恶毒,带坏民风这条罪状够得上杀头了,他到底要干什么?   巩丰哈哈大笑道:“少兄莫急,巩丰也就是说说而已,您售卖的丝绸大部分都成了敬神祭天之物,带坏民风还不至于,既然账目清楚,这就给少兄结据。”   这家伙也算是有几分本事的人,四柱帐看样子对他没有难度,手里的算筹稍微一动,很快就算出最后的数额,云峥此行,在青塘需要交纳一百三十一贯零七百文的税。   这和云峥自己计算的大底不差,见这家伙笑嘻嘻的,云峥忽然起了一种很怪的心思。 第17章 遂川演绎   他觉得应该把交子这东西推荐给巩丰,带着大量地钱财来往蜀中和青塘太不方便了。   巩丰把单子递交给云峥的时候发现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就笑道:“怎么,难道我算错了?我从小就对数字很有兴趣,所以一般不会出错。”   云峥摇摇头对巩丰说:“我非常希望,能用交子结算这次以及以后所有的商税。”   巩丰愣了一下似笑非笑的说:“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把丝绸扯成碎块才卖给青塘!”   云峥认真地说:“需要,因为需要!我是商贾,所以买东西的客人需要什么,我就贩卖什么,丝绸在大宋会被做成衣服,被面,帐子,各种各样的东西,可是丝绸到了青塘,他就是表达善意和尊敬神灵的器具,我如果把整匹的丝绸卖给牧人,牧人不会要,同理,我把撕碎的绸缎卖给宋人,宋人也不会要的。   再说了,我是卖丝绸的,自然希望大家把丝绸用得越多越好,撕碎了之后它的损耗就会加快,我下次还能再卖这么多的丝绸,这样一来,一个成熟完整的丝绸使用市场就形成了,以后我的财源就不会枯竭,我这一次是来开辟商道的,至于做生意,反而是捎带而为之。”   巩丰挑起大拇指夸赞一声道:“确实高明,你说的有道理,一个人把自己买回去的东西愿意怎么使用,那是他自己的事情,就算是大宋皇帝都管不到,这样做生意的手法为我平生所仅见,云少兄他日如果不能成为大宋的豪商巨贾才是怪事。   你说的交子缴纳赋税,这不行,根本就行不通,你在青塘将蜀中卖不掉的丝绸换成了青塘的物产,已经赚得非常多了,为何还想着控制青塘的命脉,我虽然是宋人,但是那人俸禄总要替人分忧的,所以,交子的事情你就不要想了。”   云峥长叹一口气说:“可惜啊,这才是最公平的交易,缘何先生不采纳?”   巩丰看了云峥半天笑道:“读书人的德行我知道的一清二楚,虽然我本人不介意使用交子,并且也喜欢用交子,那是我个人的事情,如果把交子推行到整个青塘,这种事就需要非常非常的慎重了。”   云峥也不再多说话,缴纳了税款,拿到了凭证,给巩丰送了一大包茶叶,告知他冲泡的方法之后就告辞离开,马车上的礼物没动,现在送给巩丰完全是肉包子打狗,不会有半点的用处。   从司税所出来,云峥和陆管家,以及憨牛,猴子,彭九漫步在遂川城,这座城不大,站在北街上就能看到南面的城墙,街市上店铺却不少,尤其是制作银器的匠人,蹲在阳光下,不断地拿着木槌敲击银箔,他们的手非常的灵活,敲击银器的声音似乎都带着某种韵律。   对于劳动者云峥从来都是充满敬意的,我们的世界其实就是靠着他们的双手才一点点地发生着变化,不可轻慢。   一个小小的吐蕃少年,裹着一只羊皮袄,黑红色的脸蛋带着骄傲的笑意,黝黑的手里抓着一只银光灿灿的银杯,正在把铜丝往银杯上镶嵌,这是一个细致活,一般都是由有经验的老师傅制作,为何这里会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少年?   云峥站在一边看了一柱香的时间,等到少年最后磨平镶嵌铜丝时出现的毛刺,云峥将这个莲花状的杯子要过来举了起来,确实精美,如果整只杯子是用银子制成的,虽然银光灿灿的显得很富贵,不过那样也就显得很豪奢,在用青铜丝镶嵌了一圈菱形的细碎花纹,这个杯子也就有了几分秦尊的意味,多了一些古意。   小少年见自己的作品被人喜欢,也非常的高兴,看见他鼻尖上渗出的细微汗珠,就知道这是这个孩子第一次在人前显露自己的手艺,云峥能不能买下这个杯子,对他来说非常的重要。   云峥笑了,拿着杯子对那个少年说:“这个杯子我要了,不过,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你应该将自己的名字铭刻在杯子的底部,我相信,这只杯子会因为你的名声,而让他的价值倍增的。”   “诺楞格,我叫诺楞格,我还没有资格把自己的名字刻在银器上,我没有錾子。”小少年有些窘迫,两只手局促的在大腿上蹭。   “没关系,这只杯子我要了,但是你需要在被子底部刻上你的独门标记。”   小少年的眼睛立刻就发光了,取过杯子飞快的拿小锤和铜丝,在杯子的底部镶嵌出来了一只小狗,小狗的鼻子很大。   “这就是我的标记,狗鼻子诺楞格,如果镶嵌的铜丝掉了,或者杯子扁了,你拿来我帮你修补,不要钱!”   云峥大笑着在那个孩子比一般人稍微大了一点的鼻子上拿手指弹了一下,就付了账,手里拿着这个银杯继续逛街。   邈川城实在是不够大,云峥甚至认为,一架八牛弩就能从城北将弩枪送到城南的城墙上。从那个制作银器的小少年那里到整座城池最高大的那间屋子的距离是一百一十七步,这个距离恰好就是一个战士从开始奔跑,在跑出三十步之后将速度调整到最佳,最后奋力投掷出标枪的最佳距离,在这个距离上,是标枪威力最大的时候。   云峥在遂川城转悠了半个时辰,就把这座城能去的地方都去了,甚至在遂川还顺便做了两笔不大的买卖,眼看着日头升到了头顶,确定角厮罗不会见自己了,这才怏怏的出了城回到了城外的商队。   角厮罗没有接见云峥,但是他却接见了巩丰,人还是如同以往一样的仁慈,笑容满面,巩丰自己知道,在这张慈祥的面孔下面的,会有一颗何等冷酷的心。   角厮罗翻拣着云峥的账簿,最后指着三十三匹战马的那一项问巩丰:“这些马为何不在纳税的范围之内?我记得青塘不允许商贾贩马。”   巩丰拱手回答道:“大帅,这些马并非云峥贩售所得,这三十三匹战马全部是青塘人送给商队的礼物。”   “他何德何能会受到青塘百姓的如此青睐,你就没有查查这里面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我听说宋人商贾,最能钻空子,我们青塘的律法未免宽疏了一些,有些问题是我们根本就没有想到的,如果他在利用青塘百姓的淳朴和厚道敛财,就算他是大宋的官员,我也定斩不饶。”   巩丰摇头道:“司税所的都头亲自跟随这支商队进行实地监督,经过他们的所见所闻来看,这支商队确实是在老老实实地做生意,没有不法事发生。”   角厮罗忽的站了起来,再一次问巩丰:“你确定他没有不法事?战马是青塘人的命根子,怎么可能会轻易地赠送给一个商队?”   巩丰见惯了这样的恫吓,沉声道:“这是云峥在一路上治病救人获得的赠礼,您也知道青塘人如果把马匹送给那个人,就说明这个人对他的恩德很重,属下认为不可轻慢。”   角厮罗疑惑的朝身边的董毡看过去,董毡连忙说:“父亲,确实如此,这些战马总共有三十三匹,都是牧民送给云峥的代步工具,其中三匹战马就是在孩儿的眼皮子底下被送给云峥的,青谊结鬼章看到的更多。   云峥托青谊结鬼章向父亲问好,话里还说道这三十三匹战马的问题,云峥说只要父亲不愿意青塘马外流,他就打算拿这些马匹在遂川城交换一些货物,决不让父亲为难。”   “说的好听啊,董毡,你以后做事要学学这个官员商贾,他说不为难你父亲我,其实在说出这些话之后,他就把难题交到了我的手里,我若不同意青塘马外流,就会被牧民们看做小人,如果让这些战马外流,就开了一个非常恶劣的先例,不管怎么做都是里外不是人。   巩丰你和那个少年谈论了很久么难道说就没有发现他真正的意图?老夫总觉得一个聪明到这个地步的少年怎么可能会不畏艰险的来到河湟开拓商道,这样的年轻人在大宋也应该不多才是,巩丰,说说你的见解,马匹的事情就这样了,既然是情义的象征,我们就不好下手,这小子好命啊,如果他早来三年,老夫一定会抢夺他的财富,不管他聚敛了多少财富,到了最后就全是我们的,吐蕃人最值得依靠的东西还是刀剑。”   巩丰笑着说:“此人绝对是少年中的尖子,卑职以为,他来到青塘的目的不过有三,其一,出售蜀中的丝绸,这一点已经证实,去年蜀中遭灾,粮食减产严重,百姓手中的钱财都被粮商盘剥干净了,所以官卖丝绸就成了唯一的救民手断了,在这样的大事件面前,派出蜀中精英前来也就顺理成章。   其二,卑职探查得知,此人其实不是武官,最初是一介文官,您是知道的,在大宋,文官被替换成武官,这几乎就是一种羞辱,所以卑职猜测,这个少年人为了显示自己的才华,所以才来到青塘,这是他为自己捞政绩的一种法门。   其三:卑职总觉得此人目标不在我青塘……,因为他在青塘的作为非常的散漫,将自己的姿态降到了最低,所以卑职猜测,他有求于我青塘……” 第18章 狐假虎威的道理   鸽子已经放出去了,云峥就在等候鸽子自己飞回来,董毡是鸽子,青谊结鬼章是鸽子,巩丰同样是一只鸽子。   鸽子会回家的,即使有一两只迷途了,总会有一些能飞回家,能够带来角厮罗那里的信息,不管角厮罗是对自己的官方身份感兴趣,还是对自己的敛财手段感兴趣,亦或是对交子感兴趣,只要有了好奇心,云峥就有把握借用角厮罗这张巨大的虎皮。   狐假虎威被世人所不齿,却不知这是弱小者最有效地武器,一只兔子单独到野狼的面前,不管他说什么,都逃不掉被吃掉的命运,如果这只兔子后面跟着一只老虎,或者大熊,需要战栗逃跑的就会是野狼。   云峥非常地想借用大宋这张属于大宋臣民的皮,披上之后才发现自己披的是一头肥猪皮,只会引来更多的饿狼和野兽,所以只能换一张皮披上,只有这样才能掩盖自己是只狐狸的本来面目,也只有这样,自己火中取栗的计划才能有机会实施。   野兽的法则很简单,就是弱肉强食,而西夏人和青塘人他们遵循的就是这样的一个法则,大宋遵循的是另外一套蛊惑性很强的法则,幸好现在辽国也在学习这一法则,他们的野蛮本性还没有完全退却,等到野性消除掉之后,也就到了灭亡的时候了。   云峥有时候看史书的时候觉得非常好笑,一个个野蛮,健壮的民族,发展到最高阶段的时候他们竟然被懦弱的汉文化所吸引,抛弃了刀剑,开始和敌人讲道理,只要开始讲道理,他们就会被后起之秀吞噬,分割。这样的例子不知道有多少,那些野蛮人却从不知道悔改,于是就有了笑破汉人肚皮的那句话——胡人无百年的国运。   云峥从油饼事件发现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只要是人,天生就有安逸享受的惰性,追求美食,追求美丽的衣服,追求华美的宫殿,当然,这中间不能缺少妖娆的美人。   想要诱惑一个人,需要从触觉,味觉,视觉,听觉下手,充分的满足这些感受之后,被诱惑的人安宁的就像是在母亲的子宫里一般,也只有到了这个地步,自己才好下手。   佛家要求摒除五识,认为就是五识在污染一个人,讲好生生的纯洁无瑕的人变成各种恶棍,所以只要是佛家反对的,云峥就打算大力的推行,在某种意义上,自己就是佛门高僧眼中的天魔,云峥想知道自己一旦这样做了,会不会被打入无间地狱!   冬日的青塘空气清冽而干燥,冷风吹的人脸庞发疼,天空中只有鹞鹰在展翅翱翔,有时会会像箭一般的从高空落下,从草丛里提起一只兔子,然后再飞向遥远的老巢。   狐皮裘衣不如老羊皮袄暖和,唯一的优点就是暖和,云峥在尝试过狐皮裘衣之后,果断的就抛弃了这个华美的服饰,继续裹上自己的那件老羊皮袄,除了在白白的羊皮上套了一层布帛之外,没有做任何的修饰,看起来古朴而厚重。   说道古朴,梁楫的衣衫最是古朴,一件巨大的老羊皮袄套在身上,走起路来威风八面,为了显示自己山东大汉的彪悍气,特意不穿里衣,赤裸着肌肉虬结的胸膛,站在寒风里半个时辰都不带动一下的,这就是二百五的做派了,商队中武功最高的寒林,这时候却像是一只慵懒的老猫,蜷缩在帐子口,晒着太阳,那双眼睛从来没见他睁开过。   别的人,包括梁楫,都迷上了骑马,不过在寒风里骑马,一个个都冻得鼻涕流的老长,不过寒风也不能阻碍他们骑马的热情,营地里有三十三匹骏马,这时候不骑,以后未必会有骑马的机会,他们笨拙的骑马姿态没有少被牧人们耻笑,人家骑着光背马,赤手空拳也能用胳膊把这些厢军从马上弄下来。   不管是牧人,还是厢军,对这样的游戏乐此不疲,冬日里的活计相对的少,所以牧民很喜欢和这些厢军打成一片,更何况还能有美味的油饼和米粥喝。   云峥吩咐过了,营地里的酥油茶不要停,不论谁过来,都送一碗酥油茶暖暖身子,天寒地冻的日子里,谁不喜欢热气腾腾的酥油茶呢?更何况送茶的那个家伙脸上堆满了笑意,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   “浪里格,我不相信你还能把我从马上拽下来!”梁楫很明显的急眼了,被一个精壮的青年牧人一连从马上拽下来三次,脸都丢尽了,操着磕磕巴巴的河湟地方话向年轻的牧人发出挑战。   梁楫见年轻的牧人抱着胳膊轻蔑地看着自己,回头四处看看,咬着牙把自己的解腕尖刀连鞘拿了出来,放在草地上说:“你如果还能把我从马上拽下来,这把刀子就是你的。”   这是一把很漂亮的刀子,是梁楫从剿灭赵三炮的战利品里挑出来的,绿色的鲨鱼皮刀鞘,在北方难得一见。   年轻的牧人看看刀子,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在地上疾走了两步,手在光背战马的背上按了一下,身子就飞了起来,稳稳地落在马背上,战马好像没有半分的不适应,瞅着已经跑远的梁楫,露出大白牙笑了一下,在马的脖子上摸了一把,那匹灰马就叫唤了一声,追了下去……   云峥从帐篷里看到了这一幕,知道梁楫的宝刀保不住了,浪里格是著名的“铁鹞子”原本是西夏人,后来因为战乱,才逃到了河湟,铁鹞子是西夏人中最厉害的勇士的称号,据云峥所知,整个西夏人中间能被称为铁鹞子的,也不超过五百人。   浪里格简直就是一个传奇,如果不是云峥一贯地保持着谦虚谨慎的态度面对所有的人,就会错过这个英雄人物,因为他是孙七指的朋友,两个人窝在干草堆里喝酒的时候被云峥发现了,云峥没有斥责孙七指,而是让人给孙七指再拿一壶酒过来,说这家伙喝酒就好好喝酒,怎么钻草堆里喝。   很小的一件事,云峥转眼就忘记了,到了晚上,孙七指搓着手出现在云峥的帐子外面似乎有话说,云峥请他进来后,他才磕磕巴巴的说浪里格打算在商队找个差事干。   云峥比较忌讳为人加入自己的队伍,不过听说浪里格是西夏的铁鹞子之后就立刻改变了主意,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让孙七指把浪里格招进商队,工钱给的也不是太高,和一般地掌鞭没什么区别。   据云峥所知,铁鹞子在西夏军中是一个异类,几乎和后世的特种兵是一个模样,在军中担任突击搜查,以及担当斥候的重任,人数虽少,却是精锐中的精锐。邈川城的对面,就是西夏的卓洛和南军司,云峥猜想他是从那里逃出来的。   猜想这东西只要起个头就会自动的延伸下去,既然浪里格从五年前就已经到了河湟,那么能把一个前途无量的铁鹞子军官逼得到处跑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李元昊。   云峥把历史往前推五年,然后他就发现那一年刚好是西夏兴都王野利遇乞死的那一年,种世衡卑鄙的盗走了野利玉乞的宝刀,并谎称这是野利玉乞投奔宋朝的信物,而这把宝刀又是元昊亲自赐给野利玉乞的。种世衡活用《孙子兵法》的“生间”和“死间”,终于让元昊下定了决心,腰斩了野利玉乞。一代西夏名将,走上了最凄惨的末路。   走上末路的不只是野利遇乞,还有他庞大的族人,跟随自己的族长一起死于非命,当然,她美丽的老婆没藏氏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李元昊的老婆。   这个女人也就是后来也成了西夏的皇太后,浪里格如果不是野利遇乞的族人,也必定是人家的家将,落到现在这个地步还是说的通的。   这些人如今都是惊弓之鸟,对他们太好,他们就会生出强烈的戒心,毕竟是大名鼎鼎的铁鹞子,所以云峥打算先把这头隐藏身份的孤狼先弄成自己的家将,有这样一个箭术,骑术高手,对自己的帮助非常大,能躲过铁鹞子的只有铁鹞子自己!   云峥放下手里的笔,从帐幕的缝隙里往外看,命令自己的部属必须非常的熟悉骑术,这也是云峥的目的之一,在西夏那个危机重重的地方,云峥的打算就是见势不妙立即远遁千里,到时候没有一个好骑术可不行。   浪里格如愿以偿的赢了,在马上俯下身子从草地上抄起那把短刀,朝垂头丧气的从地上爬起来的梁楫挥挥手,就跳下马,去找孙七指喝酒,他在云峥商队里的任务就是照顾三十三匹战马,他非常的喜欢这个活计,孤身一人住在草料棚子里,一袭老羊皮袄,一张包裹在羊皮里的大弓,一把折铁刀就是他全部的家当。   青谊结鬼章来了,看见云峥的部下在练习骑马,嘲笑了一番就进了云峥的帐子对他说:“阿大要见你!” 第19章 骗子云集   青谊结鬼章出去找食物的时候,云峥一个人坐在帐篷里快速地把自己来到青塘做的事情细细地回想了一遍,可以了,没有漏洞了,现在要做的就是向角厮罗阐明自己的想法,能不能说动这个枭雄,云峥一点把握都没有,只能随机应变。   既然已经和人家的儿子结成了朋友,这次见面就只能矮人一头,一套精美的茶具就是云峥的手信,两罐子今年的新茶加上一条洁白的哈达是云峥表达晚辈敬意的方式。   这种场合只能由陆管家和猴子陪着前往,一个机灵,一个持重,想必这样的组合是最完美的组合了。   到了这个时候云峥不得不脱掉老羊皮袄,穿上名贵的火狐裘衣,头发老老实实地扎起来挽成发髻,一根青玉簪子显得整个人都精神起来,腰间挂上玉佩,天青色的儒衫让黑脸的云峥显得多了几分儒雅的气息,这是云峥刻意为之的,宋人么,不给人儒雅的感觉还能给人家什么感觉,细节有时候是决定成败的关键,云峥把自己仔细的洗刷了一遍,指甲缝里都用毛刷子刷过,不允许有半点的黑泥。   青谊结鬼章看到云峥这副打扮,惊讶地叼在嘴上的油饼都掉了,吸溜了一下口水,围着云峥转了两圈子,好奇的碰碰云峥的发簪,有摸摸云峥的玉佩,今天的云峥干净的过分,最要命的是身上还有一股子非常好闻的香气。   “你别碰好不好,这是去见长辈,必须讲究礼仪,喜欢簪子和玉佩等我拜访完长辈就送给你,另外,你不要在我脖子上嗅来嗅去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想吃了我!”   青谊结鬼章摇摇头说:“簪子,玉佩我家也有,从西域过来的暖玉,比你这套还要好一些,为什么我戴上只会招来耻笑,你戴上比女子戴上还要讨人喜欢?”   云峥翻了一个白眼说:“书读千遍,文气自生,玉这个东西和文人其实是最配的,这叫做儒雅气,你一个骑马耍锤子的和我这个读书人比文气,你这是找不自在,既然你家有暖玉,今天回来之后送我一个暖玉枕头,晚上睡觉太冷了。”   “枕头?你以为暖玉是什么,有那么大的暖玉我早就揣怀里了,你以为我骑马跑起来不冷啊,大冷天喜欢露出胸脯的只有你那个二百五部下,骑兵作战保暖第一,冬日作战前把手塞裤裆里暖手这是必须的流程,一个战士不能保证手灵活,脚暖和还打个屁的仗,冻成乌龟一样等着人家拿刀子过来砍啊?”   青谊结鬼章叫起来撞天屈,表示他没有枕头大小的暖玉,不过这家伙立刻就换了衣服猥琐下流的笑容道:“暖玉没有,软玉倒有,我家有丫鬟,送你两个晚上帮你暖床。”   猴子给云峥披上斗篷,云峥边往马车上爬边对青谊结鬼章说:“你也上来吧,骡车里生了火盆,这里到遂川城要走大半个时辰呢。”   青谊结鬼章摇摇头道:“只要我还能爬上马背,马车就不属于我!”   “粗俗!”云峥鄙薄了一句青谊结鬼章的良好习惯,就坐进马车,瞅着那家伙骑在马上在前面领路。   小马驹生下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己站起来,这个时候母马会一遍遍的拿头拱着小马让他不停地行走,不是不爱自己的孩子,而是因为爱自己的孩子,才会催着它赶快学会奔跑。   旷野上的野马,唯一的生存手段就是奔跑,老弱病残会被狼或者别的野兽吃掉,青谊结鬼章是对的,马上的战士,确实应该待在战马上,而不是坐在骡车里,战斗是他们唯一能骄傲的手段,他如果去读书,会被老师用竹板生生的打死,如果做生意,会被汉人骗的破产,如果去做工,会被汉人奴役的一辈子白活,只有作战才能让汉人瞅着自己绕道走,骑马打仗其实也是他谋生的一种手段,云峥总想把他从马背上拖下来,没有得逞。   体力上的不平等,云峥没办法把自己的身体锻炼到青谊结鬼章那样吧一头猪踹的满天飞,只好想办法让青谊结鬼章和自己一样虚弱,这样的话,大家就平等了,而这样的平等对云峥或者大宋很重要啊!   想不了多少事情马车就驶进了遂川城,晴翠接荒城说的就是遂川,云峥每回进到遂川就会多一番感慨,一个胡人正在木头架子上杀羊,地上的羊头已经多的像京观一样壮观,他依旧在杀,手还是那样稳,就像蜀中的老农收割稻子一样娴熟无比。   一只黄狗在用舌头舔舐地上的羊血,神情漠然,马车从它的身边驶过,它也不理睬,马车里坐的是聪明人还是傻瓜对它来说都没有区别,什么都没有这些带着冰碴子的羊血重要。   那间巨大的屋子门口拴着很多的战马,也停着一辆马车,一看式样,云峥就知道这是一辆官车,坐车的人品级不会低于五品。守在马车边上的是两个畏畏缩缩的军士,看服饰应该是校阅厢军,比甲子营还要高一级,他们也奇怪地看着云峥乘坐的这辆官车,青谊结鬼章他们知道,这样的人亲自迎接的客人应该是尊贵无比的,自己相公都没有获得这样的待遇。   云峥从马车里出来的时候,巡梭了一番之后,瞅了陆管家一眼,就站直了身子踏进了这座不算辉煌,却坚固无比的青石大宅。   青谊结鬼章的靴子尖上,订着一块铁掌,所以这家伙走起路来就像是一匹马在踱步,云峥刚刚穿过长长的甬道,追上来的陆管家就小声说:“来得是德胜军的监军使彭安!”   云峥笑了一下,这个人估计是受了皇帝所托过来谈质子入太学的,因为听青谊结鬼章说过,阿大准备派一个儿子去东京汴梁城上学,只是不知道这个人会是谁?   董毡已经有了官职,虽然会州还在大宋的管辖之下,他不能去当刺史,再说了,封董毡为会州刺史,就是一个名头,大宋管理会州的人叫做知州。   三十年前,秦州知州曹玮用非常卑鄙的手段从角厮罗手里夺取了南市之地,在这里修建了一个城池,然后就开始了自己非常阴毒的手段,那就是允许羌人回归祖地,但是想要回家,就要给他缴纳一匹马,这道政令到现在依然有效。   这就是为什么角厮罗对战马的买卖如此伤心的原因,这一回不知道这位彭安监军使,又是奉了谁的命令跑到这里来忽悠角厮罗的。   所以云峥认为角厮罗的便宜儿子阿里骨会去东京汴梁城上太学,出来之后定然会有一个官职封下来。   角厮罗的新官职听说是爱州节度使,爱州这地方据云峥所知似乎在安南,也就是后世的越南,一个青海土著去统御安南那块传说中的土地,也亏大宋皇帝能忽悠的出来,把不是自己国土封给别人,确实需要很厚的脸皮才能做到,好在角厮罗不在乎,只要大宋封他官职,就算是封到地狱关系也不大,反正自己不离开青塘。   还没进屋子,云峥就吧嗒一下嘴巴,大宋官员忽悠少数民族将领的手段几乎都不带更换的,自己携带着高雅的茶道,现在屋子里传出美妙的古筝之声,一听曲子,还是著名的高山流水,这首曲子云峥在家里没少听陆轻盈弹过,就是不知道听惯了皮鼓的角厮罗能不能听得懂这里面的高雅之意。   走进屋子,就看见一个虬须老者半卧在毛皮堆里,正在闭目欣赏美妙的古筝,弹琴的是一个中年胖子,如今弹得正入迷,猛一抬头看见云峥,满脸都是惊诧之意,不过这家伙的镇定功夫不是一般的好,眼中带着询问之意,手上的节奏却丝毫不见混乱。   一曲弹奏结束,没有人喊巍巍乎高山,也没有人喊洋洋乎流水,角厮罗从案子上抓起一大块冒着热气的羊肉招呼一声到:“吃!”自己就开始大嚼起来。   彭安一面吃羊肉,一面上下打量一身贵公子装束的云峥,见云峥的脸庞虽然很黑,和青塘人无异,但是,不管是行动坐卧走都带有强烈的宋人士子的风范,就非常的奇怪,不过主人不介绍,他也不好动问。   云峥放下手里的羊孤拐,这才看清楚这间大屋子里的人,坐在皮毛堆里的无疑就该是角厮罗,董毡自己认识坐在下首,对面是一个长相非常奇怪的青年,他的相貌带着很重的胡人气息,和董毡黑头发黄皮肤的样子差别很大,能和董毡平起平坐的就该是阿里骨了。   巩丰坐在角落里,见云峥再看自己就笑着抱抱拳头施礼,然后继续用心的对付一只羊腿,青谊结鬼章毫不掩饰的坐在董毡的旁边,云峥也很自然的坐在青谊结鬼章的身边,并没有选择坐到客人席位里去,董毡朝云峥笑了一下,就继续看场子里几个红脸蛋的漂亮姑娘跳袖子舞,虽然乱了一些,云峥认为已经很不容易了。 第20章 奇怪的要求   有彭安在,云峥不打算开口,这算是对大宋的一种尊重,当一个人答应一个承诺的时候,心里的抵触情绪还不会太旺盛,当出现两个人一起要他做承诺的时候,就会自然而然的认为自己被人家合伙欺负了,很有可能一个承诺都不会兑现。   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云峥不做,所以,他的目标就变成了眼前的羊肉,磨得非常细的青盐洒在羊肉上,让羊肉的味道更加的美妙,还是有些遗憾,瞅瞅青谊结鬼章,这家伙立刻就心领神会,小声的吩咐侍从送一碟子蒜蓉过来,撒过细盐的羊肉沾上蒜蓉吃起来才是人间的美味。   彭安说什么云峥不关心,董毡见云峥不关心,他自己也不好关心阿里骨的去留,所以就和云峥,青谊结鬼章组成了一个很小的圈子,这个圈子的任务就是吃羊肉。   只要是宋人到了青塘,必定会对青塘有所求,这一点彭安很清楚的知道,在和角厮罗谈笑言欢的时候,不断地提起西夏威福军司从兴庆府搬到河湟这件事,两个人似乎是老朋友,联席坐在一起,喝酒吃肉,谈天说地很是热络。   云峥吃了一块肥美的羊肉之后就擦擦手,心里叹了口气,彭安还是太急躁了,现在这个时候不适宜提出自己的要求,角厮罗之所以摆出这么大的阵仗,绝对不会是用来迎接彭安和自己这两个宋人的,就算是,也不会把部将全部都招来,这明显是在示威,对宋人用不着示威,所以角厮罗示威的对象只能是西夏人。   西夏人到底在哪里?这就值得推敲了,青谊结鬼章没有把屋子里的人介绍给云峥这是非常失礼的,董毡也没有这样做,这只能说明这里的一切事物都是角厮罗安排好的。   这间屋子很大,但是宴会只占用了一半,另一半被巨大的布幔隔开了,青塘人什么时候会用屏风布幔一类的东西了,云峥几乎敢肯定,布幔后面就该是西夏人。   “节度使不能亲自到东京汴梁城甚至遗憾,那里是神州第一大城,冠盖满京华,流光溢彩之地,更是物华天宝之所,如今阿里骨世子就读太学,不出五年定能学成归来,这也是紫气西移之兆啊,青塘繁盛自然可以预期,彭安为节度使贺!”   彭安举起酒碗,哈哈一笑就要在座的所有人举杯向角厮罗祝贺。   这番话说得太文雅,除了角厮罗,董毡,阿里骨,巩丰听明白之外,别人都是一头雾水,彭安见举杯的只有寥寥几人,大是尴尬,云峥赶紧举起酒杯用浓重的青塘口音帮着彭安帮衬说:“晚辈第一次见到长辈,还没有敬酒,问候,实在是失礼,借监军使的吉言,请诸位长辈满饮此杯!愿青塘大地上牛羊肥壮。”   房子里的其余将领这才明白彭安是在说好话,乱糟糟的端起酒碗,低吼一声就算是对角厮罗表达过敬意了,一抬手就把碗里的酒喝了个底朝天。   彭安笑着瞅了云峥一眼,算是谢过他出手解围之德,不过他发现云峥没有看他,而是意味深长的瞅了一眼布幔,老于世故的彭安这才怵然一惊,这道布幔出现的实在是太突然,太奇怪。   再看云峥的时候,却发现云峥又和董毡以及青谊结鬼章笑闹成了一团。   角厮罗就像是一个慈祥的长者,慈爱的看了一样董毡他们对彭安说:“中原繁盛,自然会让人向往,只是老夫想对监军使说,青塘是一片乐土,只要别人不打上门来,老夫年迈,也不欲与人争胜,黑山威福军司虽然是少见的强军,只要他们不到青塘来,老夫也不愿意大动干戈。   今年的给官家的贡品,就有劳监军使带回中原,阿里骨生性粗俗,去文华之地就学未免会被人耻笑,还是留在青塘,由老夫亲自教导些驾驭牛马之术,能活命就很好了。”   彭安没想到已经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为何会起了波澜,质子入京乃是韩琦早年在担任陕西安抚使的时候跟角厮罗谈好的,如今怎么可以再生波折。去年十二月,韩琦知成德军说起此事,原本那个时候就要派自己过来催促角厮罗,结果在今年四月,四月,又移知定州。定州久为武将镇守,士兵骄横,军纪松弛,韩琦到任后首先大力整顿军队,采取恩威并行办法,对那些品行恶劣的士兵毫不留情地诛杀,而对以死攻战的则予以重赏,后来他又研究唐朝名将李靖兵法,仿作方圆锐三阵法,命令将士日月操练,等所有的事情安定下来,已经到了冬日,想不到短短的一年时间,约定好的事情就有了大波折。   才要张嘴提起此事,却听得有人在帐幕后面大笑着说:   “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   满川龙虎辈,犹自说兵机。   我主在好水川就说过,这些人都只是以口舌争利之辈,到了战场上就半点用处没有,角厮罗,好水川宋军败了,六千余人被我主斩首,至今那里依旧荒草萋萋,无人胆敢踏足,闰九月,宋军又大败于定川寨,大将葛怀敏战死,人头被传授塞上,角厮罗你见过吧?”   一个虬须的秃发的西夏人掀开帷幕从后面走了出来,他身边居然只有两个清秀的童子,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两个美貌的女子所扮。   青谊结鬼章大怒,站起来就打算掐死这个嚣张的家伙,被董毡生生的拉住,彭安大怒道:“节度使,难道就因为有这个人在,你就改弦易辙不成?”   阿里骨幽幽地说:“宋人的那一套不行啊,所以我打算去兴庆府学习军机,父亲您看如何?”云峥听到这句话,非常的惊讶,小声地问董毡:“你这位兄长疯了吗?你父亲在青塘击败了李元昊,阵斩了西夏大将,如果要学治国之道应该去东京,如果只是想学军机战阵,难道不应该跟着你父亲学么?”   董毡一句话不说,冷冷地看着阿里骨这个蠢货,涉外之道向来都是你弱它就强,阿里骨的这句示弱的话,一下子就让房间里所有的人对他没了好感。   角厮罗斜着眼睛看了一眼已经发现自己说错话的阿里骨,直接对彭安说:“阿里骨去东京汴梁城吧,彭先生帮着他找一位严厉些的先生也就是了。”   秃发西夏人大笑道:“角厮罗,隗明公主下嫁,这是我主能做的最大让步,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两场战争的胜负,说明不了什么,黑山威福军司不日就要抵达河湟,阿里骨去了宋国,你拿什么给没藏讹庞将军?”   董毡站起来说道:“青塘有三千里土地,百万户百姓,我们用不着给任何人解释,没藏讹庞来了,无论他用什么理由踏上青塘的土地,唯有一战而已!”   云峥一边在青谊结鬼章的耳边小声地说着李元昊的风流史,对这位美丽的隗明公主是不是原装货深表怀疑,据说在李元昊的眼中,只有美女,没有什么血脉的区分,这事他已经干了不少了,一面偷偷的观察角厮罗的反应,他发现角厮罗的脸上满是无奈,估计这个老家伙原本想着保存实力,不得罪大宋,也不愿意在和西夏人作战,毕竟现在正是青塘修养生机的好时候,结果,西夏人不守规矩,生生的将自己推到一个尴尬的地步。   彭安笑着说:“节度使一诺千金,彭安佩服,在下明日就要离开青塘,不如让世子随卑职一同前往东京汴梁,开春就要就学,不可延迟啊!”   秃发西夏人走到彭安的面前一把揪住彭安的胸口,将彭安提了起来,对着彭安的脸庞喷吐着唾沫说:“砍掉我秃发阿孤的脑袋你再带走阿里骨!懦弱的宋人,你知道刀子怎么拿吗?”边说边摇晃着彭安肥硕的身子,见彭安都傻掉了,就对着彭安的脸上啐了一口唾沫,扔到地上,又捶着胸口对角厮罗和屋子里所有怒目而视自己的人吼道:“我主好心将隗明公主下嫁给青塘,你们竟然还和宋人勾结,是要挑起战争吗?”   青谊结鬼章被董毡死死地按住,不许他去砍掉那个叫做秃发阿孤的脑袋,角厮罗阴着脸对秃发阿孤说:“你喝醉了才说的这些话吗?”   秃发阿孤拍拍光光的脑门笑着说:“我今天一滴酒都没喝,只是见到兔子一样的宋人就生气,宋人的女人不错,男人就该杀掉。”   说完还把那两个装扮成童子的少女从身后提过来,一把将他们的衣衫撕到腰间,大力地揉搓着她们光滑的皮肤,对角厮罗说:“这都是捉生军弄来的,老子就是喜欢宋人的女子,角厮罗,难道你不喜欢这样光滑粉嫩的女子吗?   董毡!你父亲老了,不喜欢女人,你是少年人,难道不喜欢吗?   咦?这里竟然还有一个宋人的小崽子,你瞪着我干什么,难道你很想杀掉我么?”   云峥认真地点点头。   秃发阿孤大笑着把脑袋凑到文弱的云峥面前指着自己的脖颈对云峥说:“老子教你怎么杀人,从这里往上刺,刀子只要入了脑子神仙都救不活,躲什么!把刀子拿稳,对准了,角厮罗,你看看,这些宋……” 第21章 班定远?云定远?   颈侧的动脉血管被完全割开,筷子粗的一股子血就飞飙到了房顶,秃发阿孤惊恐地用双手捂住脖子,血液依旧从指头缝里漏出来,片刻的功夫就流的满地都是。   角厮罗身子猛地往前凑了一下,又慢慢地躺了回去,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做什么都晚了,他不认为秃发阿孤这一次还有什么救。   彭安的眼睛瞪到了最大,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眼前的这一幕,一个文雅瘦弱的士子割断了一个山一样粗壮的大汉的脖子。   这不是最让他感到恐怖的,最让他感到恐怖的是那个少年人在割断一个人的脖子之后居然笑眯眯的,就用那把杀人的刀子从案子上的羊腿上割下一块羊肉塞进嘴里大嚼后,又从一脸惊诧的青谊结鬼章的腰上抽出来一把小巧的斧头,这是青谊结鬼章作战时候用的飞斧。   如果说前面这个士子还非常的文雅,这一刻,他就像是一个嗜血的屠夫,两斧头飞快的砍在秃发阿孤的膝盖上,让这个勉强站立的高大西夏人山一样的倒了下去,然后这个家伙就骑在虚弱无力的秃发阿孤的身上,高高的举起那只斧头,一斧头一斧头的剁在西夏人的脖子上,利刃砍在骨头上的声音让人牙酸。每次提起斧头,粘在斧头上的血迹就飞溅了出去。   云峥砍一斧头,彭安的肥肉就哆嗦一下,就仿佛自己挨了一斧头。   秃发阿孤的脖子很粗,云峥废了很大的劲才把脑袋砍了下来,秃发果然是秃发,光溜溜的脑袋不好拿,云峥就提起他的耳朵,往自己的酒碗里控出来大半碗血,然后扔掉那颗脑袋,将碗里的血泼在那两个已经快要昏过去的少女身上,笑着说:“能洗刷耻辱的只有鲜血,现在你们可以随彭安监军使回大宋了,没有了耻辱,就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说完这些话,云峥就坐回自己的座位,将自己的狐裘扔在少女的身上,继续拿刀子割肉吃,事情是自己做的,很鲁莽,非常的鲁莽,这样的举动根本就称不上理智可言。   云峥很奇怪理智如自己者也能做出这样鲁莽的事情来,不过心里面好像没有半点后悔的意思,如果刚才那一幕重演,云峥认为自己还会把刚才的事情在做一边,不过这一次需要小心,身上不能沾上血,刚才没注意,弄得自己像个杀猪的。   青谊结鬼章重重地在云峥的肩膀上拍了一巴掌说:“从现在起你才算得上是我青谊结鬼章的朋友,就算你马上被阿大拉出去砍头,每年的今天我都会到你的坟前和你喝一碗酒!”   彭安的眼睛怔怔的盯着秃发阿孤偶尔还抽动一下的腿,脑子里一片空白,这种事情一般都是谁干的?好像班超这么干过,傅介子也这么干过,这都已经成为了不朽的传奇,现在这个年轻的士子也这么干,这让彭安根本就不能相信。   打了一个激灵连滚带爬的将那两个少女拖回自己的身后,对角厮罗说:“这两个女子是被掳走的宋人,我带走不算失礼吧!”   角厮罗没有理会彭安,懒洋洋的问云峥:“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云峥放下手里的羊腿笑着说:“杀光所有对您无理的党项使节,然后把我送出青塘,告诉党项人,是我杀光了党项使节!”   角厮罗笑着点点头对阿里骨说:“除过隗明公主和侍女,剩下的党项人你去杀了吧,不要放走一个。”   阿里骨紧咬着牙关站了起来,而后就紧握着拳头瞪了云峥一眼,就匆匆走出房间,角厮罗拍拍手,立刻有武士出来,将秃发阿孤的尸体拖了出去,把人头擦拭干净,恭敬的放在云峥的桌案上,这是武士们在用自己的方式向云峥表达敬意。   角厮罗指着云峥笑道:“我知道你最后的目的就是进入西夏,董毡已经和我说起过你的想法,这一次你算是如愿以偿了,我只是好奇的问一句,你该如何逃脱没藏讹庞的屠刀?秃发阿孤别的都是在胡说,可是黑山威福军司确实马上就要到达河湟了。”   云峥拱手道:“李元昊的皇后死了,没藏氏又被李元昊从寺庙里接回去了,听说现在已经给李元昊生了一个儿子,西夏人只要死一个皇后,总会有一场很大的动乱,最早以前是山遇惟亮,接着是野利遇乞,我觉得下一个很有可能是没藏讹庞。   黑山威福军司向来守卫的是西夏人的根本重地银,夏二州,当年在节度使和大宋合击西夏的时候都没有出动,现在却出现在河湟,只能说明一点,没藏讹庞的妹妹受宠,相对的没藏讹庞就会受到猜忌,这种事情在史书上很多,君主限制外戚是一种本能。   如果没藏讹庞真的和传说中那样的英明,我活命的可能至少有六成,可以说我的命就拴在没藏讹庞的智慧上,他的智慧越高我活命的可能就越大。”   角厮罗俯身对董毡道:“你看看,这就是大智慧,你总说宋人没有血性,现在你看到了,千万不要小看了天下英雄。”   董毡看着云峥说:“你到西夏去干什么?需要我怎样帮助你?”   云峥摇头道:“不可说,现在不可说,我去西夏其实是为了证实自己的一个想法,看看自己预料的对不对,你就当我是出去游学的。”   董毡没有追问云峥去干什么,而是又问:“如果事情的发展和你的预料不符呢?”   云峥笑道:“那我就有责任推动事情往我预料的方向发展。”   董毡点点头对云峥说:“这一次放你离开,下一次我会在第一时间砍下你的人头。”   云峥再次笑了一下说:“我这种喜怒无常的人,你确实该防备些,不过我们现在还是朋友,今朝有酒今朝醉,谁能知道明天的事情呢。”   院子外面隐隐传来兵刃的撞击声,以及人嘶马叫的声音,不过这个时间并不长,阿里骨穿着皮甲从外面走了进来,皮甲的下摆处还有鲜血往下淌,不过这不是他的血,都是西夏人的,角厮罗这一手彻底绝了阿里骨和西夏人交往的可能。   阿里骨将一大串人的耳朵扔在地上对角厮罗说:“父亲,一百一十六名西夏人的耳朵都在这里,只有六只小耳朵没有割,如果父亲需要,我这就去。”   角厮罗笑着点点头,对儿子的勇猛非常的满意,云峥拱手道:“阿里骨兄如果到了东京汴梁城,不妨去拜访一下在下的恩师鲁清源,他是一位道德高士,在太学也有职分,如果遇到不妥之处,可以向他请教。”   阿里骨撇撇嘴道:“阿里骨不需要什么照顾。”   云铮摇头道:“你会用上的,太学不比魔窟好多少,你的武功没有用武之地,你若耍狠,满京城都是武功高强的枪棒教头,好些人几乎就是变态,到了那里你会发现太学先生的戒尺,比连枷钢刀可怕的多,不信你问问彭安监军使。”   已经回过神来的彭安,打了一个寒颤对阿里骨说:“皇族以前不进太学,后来在庆历新政之后也开始进太学,他们出来以后把太学形容成了人间地狱,士子还是记住云峥老师的姓名,进入之后一定会有用的。”   阿里骨依旧是衣服不屑一顾的神情,不过在云峥和彭安一人一句的介绍下,大房间里的紧张气氛慢慢的消散了,又恢复到了以前的欢快模样。   角厮罗是一个高明的统帅,他从来都没有奢望过能和李元昊交好,他很清楚的知道这根本就没有半点的可能,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尽量的拖延时间,让青塘这片贫瘠的土地能多一些休养生息的机会,任何时候,只有自身的实力强大了,才是在人世间存活的根本。   秃发阿孤只是一个跳梁小丑,隗明公主也是一个一文不值的女人,在角厮罗这样的枭雄眼中根本就无足轻重,既然和没藏讹庞的战斗已经无可避免,再说任何好话换来的只会是羞辱,角厮罗很清楚战争已经无可避免,自从没藏讹庞的大军踏上河湟的土地,两方之间已经没有任何的和平可能。   唯一遗憾的是,让那个年轻的宋人给利用了,彭安回到东京汴梁城之后,关于这个少年的传闻就会满天飞,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可叹的是自己在这个故事里都只会成为一个巨大的陪衬。宋人就是这样,为了出名,丢掉性命也在所不惜。   “你打算带着你的商队全部进入西夏吗?”角厮罗问道。   “不是,只有一部分人随我去西夏,另一部分要回成都府去了,生意已经做完了,他们需要把货物送回去卖掉,然后再带着货物来青塘,节度使有什么需要可以列出清单,他们再度过来的时候就会带上。”   彭安实在忍不住了,问云峥:“你就不担心回不来吗?”   云峥笑着感谢了彭安的关心,拍着自己的脖子说:“大宋这些年就像是一潭死水一样安静,用我的人头溅起些微的一丝涟漪有何不可!” 第22章 五谷里数不过豌豆圆   角厮罗笑着问云峥:“你需要我的帮助吗?”   云峥拱手郑重地说:“非常的需要啊,小子去西夏没打算去送死,是抱着活命的希望去的,书中有云,悍卒在身陷绝地之时亦当努力求生,云峥没有活够,剩下的事情就是该我努力求生了,抱着最坏的打算,向最好的结果努力。”   角厮罗指着缩在彭安硕大的身躯后面的两个女人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为这两个女奴,你这样一个前途无量的少年人为此送了命,难道就不觉得后悔?”   云峥哈哈笑了一下拱手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句话的含义不是这样的,这句话要和前面的几句话一起读才有意味。   云峥年少,见不得族人被凌虐,所以将仇敌愤而杀之,很合理。”   角厮罗越发觉得面前的少年有意思,坐起来又问:“老夫该如何帮你?”   “允许云峥在青塘购买百十匹好马,另外,请节度使保持沉默就好!”   “有了马,你可以跑得更快一些,这一点老夫理解,可是要老夫闭嘴又所为何来?”   云峥羞涩的回答道:“在某种情形之下,人的心是非常奇怪的,小子向西夏人承认使节是我所杀的时候,会出现一些奇怪的变化,比如,我声嘶力竭的告诉西夏人使节团是我杀的,但是西夏人很有可能小子是一个可怜的替罪羊。”   角厮罗纵声长笑,指着云峥乐不可支地说道:“所以你要老夫不作任何辩解?”   云峥再一次拱手道:“节度使这样的英雄人物,要是愿意解释才是怪事情,如果西夏人遣使来问,您可能会解说一番,现在人家大兵压境,小子觉得节度使会在击败没藏讹庞以后解说一番的。”   “如果老夫战败呢!”   “那时候您那里有功夫理会这样的闲事,整军再战才是大事情!”   “中原果然是锦绣地,人才辈出啊,阿里骨你去汴京,要学的就是这些东西,不是吃喝玩乐,云峥,老夫准你在青塘购买战马两百匹!但是,你要帮老夫将隗明公主交还给西夏!”   角厮罗说完就起身回到自己的后宅里去了,抛下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不明白角厮罗为什么会下了这样的一道命令。   阿里骨率先站起来走到云峥的面前说:“你的死讯传来的时候,我将非常的高兴!”   “世子,你这样说非常的不恰当,您去汴京是去交朋友的,不是去惹是生非的,要知道大宋的读书人都有些千丝万缕的纠葛,您还没动身,就已经给自己在大宋找了一个敌人,要知道大宋的游戏规则和青塘的完全不一样。”   阿里骨回头看了一眼大屋子的后面,也就是他父亲离去的地方,扭头就走了,云峥笑了一下,阿里骨恨自己不要紧,恨他父亲才重要,如果可能,云峥非常的愿意看到角厮罗父子相残。   主人都走了,云峥和彭安这样的客人也只好离开,巩丰陪着两位客人走出门,忽然笑着对云峥说:“我现在发现名垂千古其实很容易!”   彭安闷哼一声,忙着把自己的皮裘脱给那两个浑身血迹的少女,云峥瞅着高而远的晴空抬起膝盖,重重的顶在巩丰的要害上,眼看着巩丰捂着小腹痛苦地倒在地上,这才对彭安说:“监军使这是一定要回秦州的,能不能帮着云峥把商队也带回去?军中的精锐要随我走一趟西夏。”   彭安随意的从巩丰的身体上跨过去笑着说:“少兄深入虎穴,能安然回来才是重要的,这时候牵挂身外之物,不妥当吧!”   “那些可不是身外之物,如果这些东西能够到了蜀中,就说明我已经把商道开拓成功了,您身在定州,可能不知道桑蚕对蜀中的重要性,这关系到很多人的饭碗,岂能用身外物来衡量。”   彭安叹了口气,朝云峥拱拱手就要带着那两个少女离开,两个少女只是向云峥蹲礼为谢,就让云峥感到很满足,挥手让她们离去,这里遍地都是少了耳朵的尸骸,会让他们感到非常地不安,而云峥的手上捧着一个呲牙咧嘴的人头也不敢让人亲近。   这里是大屋的第三重院落,一个满头珠翠的女子被两个丫鬟簇拥着缩在墙角,说不上是害怕,三张脸上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云峥抱着人头走到三个女子的身边蹲下来说:“你们没危险了,我需要负责把你们送回西夏,这一路上可能不太平,我们都是差点死掉的人,想要活命,就该互相依靠才对。”   隗明公主木讷地说:“有什么分别?”   “活着和死了,这两者孑然不同,角厮罗不要你,没藏讹庞要进攻青塘,还偏偏选了你和亲这样一个时间,你的赐婚使也是一个纯粹的蠢货,害了你,也害了我,没有想到我竟然会跟西夏的公主同命相怜。”   云峥把秃发阿孤的脑袋夹在胳膊底下,扶起了隗明公主慢慢地向外面走,路过大门的时候,巩丰依旧不自然的夹着腿,见到云峥和隗明公主走出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知道吗?我不在乎你刚才的无理,一个将死的人作出什么举动来都不奇怪。”   他等着云峥其实就是为了说这句话,云峥面无表情,隗明公主同样扳着一张脸,原本红润的脸颊如今变得雪白,上面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阿里骨杀人的时候根本就没有避开她。   秃发阿孤的脑袋交给了猴子,陆管家看着云峥满身的血迹泪流满面,前面一路上太顺利了,让陆管家忽视了危机总有爆发的时候。刚才无数的甲士涌进大宅,几乎把陆管家的魂魄都要吓出来了,而今,姑爷满身都是血,胳膊底下夹着一个人头,身后跟着三个异族女子,他无法想象大屋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回到营地之后,云峥简单的把事情的经过给寒林说了一遍,就去帐篷里洗澡换衣服,血迹粘在皮肤上黏黏的,让他非常的不舒服,而葛秋烟在第一时间就和隗明公主套起了近乎,不过隗明公主似乎并不愿意和她多交往。   也是啊,西夏的皇族从来对美人没有任何的好感,自己的族长对于美人的渴求没有止境,只要出现一个美人,西夏的土地上就会很自然地掀起一场血腥。   洗完澡的云峥抱着膝盖坐在帐篷前面,头发依旧是湿漉漉的,不过他很快就不用为头发上的水担心了,因为寒风已经把水变成了冰屑。只需要拿手揉一下,白色的冰屑就会像头皮一样的纷纷落下。   瞅着远处黑越越的群山,不知道跟身边的寒林说什么好,自己的一个执念将所有人送到了危险的境地,说不清是愚蠢还是聪慧。   如果在蜀中,这个时候陆轻盈就会端来美味的饭食,云二也会趴在桌子边上狼吞虎咽,腊肉会一如既往的幽怨的看着自己,小虫会抱着大碗满意的坐在门槛上吃自己的大杂烩……   自己可以在这个时候和陆轻盈说笑两句,也能板起面孔训斥云二两句,夸赞一番腊肉的朴实能干,讥笑一下小虫过人的胃口……   可惜这一切现在离自己很远,高昙晟就像幽灵一样的总是出没在自己的左右,总是和寒林发生冲突,显示自己的存在,葛秋烟的眼神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自己的身体,这让云峥不得不在某一天突然变得萎靡不振,完全是一副大烟鬼的模样。   一个好的演员,只应该专注的表演一个角色,现在自己需要玩三个球才能让游戏继续下去,如果到了西夏,自己很可能需要同时玩四个甚至五个,六个球才成。   这需要高明的技巧和长久的耐心和谨慎的态度,玩砸一个,自己的生命就会有危险。   吃饱了撑的啊!   云峥在把脑袋上的最后一点冰屑抖掉之后,整个人的头发就像乱糟糟的鸡窝,猴子看不下去,拿着梳子想要把公子的头发弄整齐,他从来没有见过讲究仪表的公子会把自己弄成这个模样。   隗明公主从帐篷里走了出来,见到猴子在给云峥整理头发,而且把他弄得呲牙咧嘴的,就走过来,很自然的从猴子手里拿过梳子,帮云峥整理。   云峥笑了一下说:“我该是表示荣幸呢,还是该表示惊恐?”   隗明公主不说话,手上不但温柔,而且灵巧,三两下就把云峥鸡窝一样的头发梳理的整整齐齐,最后接过猴子递过来的青色丝带扎住之后慢悠悠地说:“你如果能把我带去大宋,随你怎么样都行!”   隗明说这句话云峥半点都不奇怪,这些天他已经对西夏的皇族以及部落关系一点点的理清楚了,隗明长的很漂亮,可以说是皇族女人中最美丽的一个,但是出生在这个家族里,却是她的不幸,她应该把李元昊叫叔叔才是,但是血缘关系对野兽一样的西夏人并不构成障碍,只要李元昊需要,就会把隗明变成自己后宫的一员。   如今不能嫁给角厮罗,这就证明自己确实没有多少用处,那时候除了姿色之外,她再也没有任何的可取之处。   云峥笑了一下张嘴唱到:“六月里的黄河冰不化哟,扭着俺成亲的是俺大,五谷里数不过豌豆圆,人里头数不过女儿可怜,女儿可怜,女儿哟……” 第23章 西夏人的勾引方式   隗明公主也在云峥的身边坐了下来,小声地说:“我们从认识到现在,只有三个时辰,我却觉得在你身边比在我叔父的身边还安全,这种感觉很奇怪。”   云峥扭过头生气地说:“你这是在骂我是不是?只要是个人都比你叔父有安全感!”   隗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放下头上戴着的锥帽,从地里揪了一根枯草接着说:“这话似乎没错,我从小就见惯了杀戮,兴庆府的宫闱里充满了血腥气,好不容易被大雨洗刷掉,马上又会产生新的血腥气,我很喜欢花草,可是我从来不去后花园里种花,自从我八岁的时候不小心挖出来一具残尸之后,我就再也不去后花园了,不管那里的花朵长得多美,多香,我看着艳红的花瓣就想起了鲜血,闻到馥郁的花香就好像闻到了尸体的腐臭。”   云峥笑了起来,无理的抓住隗明公主的手拍拍,就起身离去,跨上一匹快马,抽了一鞭子就向草原的尽头奔驰,他的骑术要比甲子营的人好的太多。   隗明公主瞅着远去的云峥,有一点失神,她没有注意到在不远处的草棚子里,一个昂藏的七尺大汉正抱着胳膊远远地看着她……   浪里格缓慢地抽出自己的刀子,他想起自己的父母族人在元昊的屠刀下哀嚎的样子热血就往脑门上冲,如今自己和元昊的侄女只有百步之遥,如果自己想要动手,没有人能拦得住自己。   一只冰凉的大手搭在浪里格握刀的手上,这只大手只有七根手指,这是孙七指的手,只听孙七指小声地说:“我们两个人活的都非常的没意思,你想报仇的话就不能动这个女人,这也是一个可怜虫,杀了她元昊根本就不在意,那个姓云的公子要去西夏,我们一起跟着去,如果能见到元昊最好,如果见不到元昊,杀掉元昊的儿子也是一种胜利,莫要轻易地浪费这样的好机会。”   浪里格缓缓地把刀子放回刀鞘,回头看了孙七指一眼,就抱着一大捆干草和孙七指配合着铡草,闪亮的铡刀每落下来一次,就将干草利落的斩为半寸长的草段,不大工夫旁边就堆满了很多的干草段,每一匹战马都是弥足珍贵的,云峥营地里的战马不像青塘人只喂草料,还需要在草料里混上黑豆和麸皮,用一点清水拌匀了,才会倒进食槽里让这些马享用。   也就是青塘不具备条件,否则云峥不会吝惜鸡蛋的,想要战马有长力,身体就不能垮,别的战马到了冬天都是在苟延残喘,只有甲子营的战马依旧膘肥体壮。   浪里格喂完了战马,习惯性的瞄了一眼坐在帐篷门口看落日的隗明公主,咬咬牙,就把身体扔到干草堆上,对每天都无比期盼的晚饭都毫无兴趣。   甲子营每天晚上都要吃一顿肉汤浇饭的,青谊结鬼章前些天弄来的野猪很多,没有吃完,所以在大冷的日子里,在雪白的米饭上浇上两勺子带着肥肉块的肉汤,一盆子米饭下去浑身舒坦,肉汤里的干蘑菇嚼起来柔柔的,非常舒坦,就是肉汤上的青蒜少了,这让大家未免有些遗憾。   隗明公主也分到了一个很大的碗,葛秋烟不满地对公主说:“云峥这个人就是一个不解风情的人,公主这样尊贵的人怎么可以和下人一起用同样的器具,他有一套非常漂亮的瓷器却小气的不拿出来。”   隗明公主笑道:“在军中在野外,帝王和将士同吃同睡这是一个合格的帝王或者将军必须要做到的,在这里大家只有抱着团才能活下去,我不是一个从小就娇生惯养的人,颠沛流离的日子我过的可能比你还多一些。”   隗明公主说着话就很自觉地带着丫鬟去了大锅边上,装了一些米饭,又浇了一大勺子肉汤,西北的女儿家,只要不死,就要像野草一样艰难的活着。   饭菜出奇的可口,两个惊魂未定的丫鬟在吃了一碗饭之后,就偷眼看着公主,她们很希望能再吃一碗,隗明公主嫣然一笑,就带着丫鬟到大锅边上重新装饭,这是自己仅剩下的两个自己人,不能慢待了。   云峥骑马回来的时候已经冻得说不出话来了,屁股很暖和,裤裆里也暖融融的,因为战马跑了一身汗,可是两条腿和手,以及前胸后背没了知觉,鼻子上的鼻涕流出来了,他自己都没有知觉,这时候只想把冻得发疼的手塞进裤裆里暖和一下,青谊结鬼章说的半点错误都能没有,冬日大战前夕,将士确实该把手塞裤裆里的。   没有弄出手套来,云峥觉得是自己最大的愚蠢,到大宋的时间久了,思维都已经变成大宋的思维了,不过现在还不能把手套拿出来,因为西夏和青塘人更需要手套这东西,一旦把这东西弄出来了,西夏和青塘的战士就不用把手塞裤裆里取暖了,云峥不会为西夏和青塘人增加一点战力的,他们天生就该把手塞裤裆里!   云峥缩着手还没有来得及把手塞裤裆里,隗明公主就捉住了他的手,很自然地把云峥的手放进她的小腹上,而且是贴着肉放的,同样骑着马回来冻得像乌龟一样的猴子,已经忘记自己该把手放在裤裆里取暖,缩着手瞪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面前香艳的一幕。   云峥很想把手缩回来,大脑给双手下了好几次命令,那双手就是不愿意离开那个滑腻的身体,隗明公主轻笑着说:“这是西夏的规矩,战士的手是拿来握刀剑的,只有握得住刀剑的双手才能为妇孺弄来足够吃的粮食和御寒的东西。”   说完还掏出一方手帕帮着云峥擦掉挂在鼻子上的鼻涕,轻笑了一声,就按住云峥贴在自己肚子上的那双手缓缓地往帐篷里走。   看傻眼的不光是猴子一个,还有葛秋烟,她的眼睛也瞪得像铜铃一样大,这个西夏女人太不要脸了,亏她还是一个公主!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勾引人,一点都不避讳,想到自己这次去西夏的目的,她不敢想象自己做出这些事情的情景,一时间脸色煞白。   寒林瞄了一眼云峥,就在猴子的屁股上踹了一脚要他去灶台边上暖和一下,至于云峥,寒林对他很有信心,这是一个只占便宜不吃亏的主,男人家么,偶尔倚红偎翠一次算不得什么。   进了帐篷,云峥以无上的毅力将双手抽了出来,指端依旧留着一种滑腻的感觉,不由自主的放到鼻子上轻轻地嗅了一下,刚才在大庭广众之下都落落大方的隗明公主,这一刻反而害羞起来,红晕布满了脸颊。   “我杀了秃发阿孤!是你的敌人!”   “你杀不了秃发阿孤,秃发阿孤就算是喝醉了,你也杀不掉,那是一个战场上的猛将,斩将夺旗的事情干了不止一次两次,而且,我闻过那颗头颅,他没有喝酒。”   “我真的杀了秃发阿孤,他的脑袋都是我剁下来的!”   “当然是您剁下来的,头颅上的刀口杂乱无章,您也浑身是血,必然是您剁下来的,那应该是在秃发阿孤无力反抗的情形下剁下来的吧?”   “你怎么知道?”   “您会一点武功,可是这点武功杀不死秃发阿孤,如果是角厮罗砍脑袋,他不需要砍很多下,换了那间屋子里所有的青塘人,都不会砍成这样,所以只会是您砍的,至于出手的人该是角厮罗吧?也只有他才能在转瞬间杀死秃发阿孤。   我的随从都是阿里骨杀的,这是我亲眼所见,没有角厮罗的命令,阿里骨指挥不动大宅里的军士,所以,都是角厮罗的错。   至于您,只是一个可怜的替罪羊!”   隗明公主慵懒地靠在床上,身段很优美,马背上的女人都有一个很大的臀部,靠在床上的时候,显得更加的触目惊心。   说实话没人信,云峥当然不会说是秃发阿孤自己把脑袋凑过来要自己杀的,毕竟刀子已经被那个家伙按在自己的脖子上了,自己要做的就是把动脉挑开就行,那样的情形下,秃发阿孤的武功再高强也没用处,除非他会传说中的金钟罩铁布衫,看样子那个笨蛋没学会那些高深的东西。   打死云峥都不会帮着角厮罗辩解,在大屋子里已经说得很透彻了,角厮罗也知道自己的黑锅背定了,而且,角厮罗也不屑去解释,杀了就杀了,反正战争已经不可避免。   “我要是送你回去,会不会被你叔叔砍头啊?”   “会,一定会,不管你是不是冤枉的,我叔叔都会砍掉你的头,如果你送我去宁令哥那里,说不定就能保住你的人头,如果你现在立刻就带着我逃回大宋从此隐姓埋名,说不定能活到一百岁,你选哪一个?”隗明公主问道。   云峥吸溜着冷气无奈地说:“你叔叔能不能讲点理啊?”   隗明公主坐起来,拿手摩挲着云峥的脸说:“我从小就长在他的宫殿里,从来没有见过他和任何人讲过道理,包括他的母亲和怀孕的妻子,所以啊,你能不见我叔叔,最好永远都不要见,那是一个吃人的恶魔!” 第24章 令人绝望的差距   云峥咽了一下口水,还是走出了帐篷,两个守门的丫鬟就跑进了帐篷,看着衣衫整齐的公主笑着说:“那个年轻的公子傻乎乎的,公主这样的美人儿都不知道怜惜。”   隗明公主摸着两个伏在自己腿上的丫鬟脑袋落寞地说:“这是一个好人,一个不愿意趁人之危的好人,可是在这个世道上,好人注定活的比坏人短。   我其实很希望逃离银州,过一种普普通通的生活,不必嫁人,我们自己关起门来快活的生活,读书,绣花,种花,都是我极为向往的生活,很希望能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啊!”   “那怎么办?那个好看的公子到了银州就会被砍头的!”   隗明公主笑了一下说:“你们都能看到的前景,我不信那个人会看不出来,他为什么一定要去我们西夏呢?我们想逃离,他却有好生活不知道珍惜,或者他有自己的想法吧!”   想到要回到西夏,主仆三人就再也高兴不起来了,回去之后还不知道需要面对怎样的危机。   见云峥从帐篷里走出来之后,寒林的脸色就变得阴沉,隗明公主是自己这些人进入西夏的唯一护身符,如果云峥不能彻底的降服这个西夏女人,他对此次的西夏之行不报太大的希望。   云峥见寒林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笑着说:“你以为和女人上床之后就能让她乖乖地听话?算了吧,你这个孤苦了一辈子的老道难道也懂男女之情?   隗明公主是一个公主啊,她可不是一般的汉人女子,一旦贞操被夺就会死心塌地的跟着男人走,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适用在西夏人身上,肉体不过是笼络人的一个手段而已,你真以为我已经英俊到可以让一个公主见了一天就投怀送抱的地步?   醒醒吧,和公主打交道除非有共同的利益目标,如果没有,就算是枕边人她也会随时随地的出卖,抛弃,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她现在孤苦伶仃急切的需要一个保护自己的人,现在她认为这个人就是我,还认为可以控制我,我们就让她控制好了,当隗明公主成了这支商队头领的时候,我们就是天然的西夏人,还能一步跃升到西夏贵族的群落里,天下间还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吗?   这些天我要装傻,装作被人家公主迷住,你不要乱动弹,告诉猴子憨牛,彭九和梁楫就可以了,陆管家带着三百人跟着彭安回成都,咱们两百人就闯闯西夏这个龙潭虎穴!”   寒林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拍拍云峥的肩膀说:“好样的,干掉西夏人的使节已经使你名扬天下,再去探探龙潭虎穴,如果能全身而退,对大宋军民的鼓励就不是一星半点,我大宋同样有好汉!如果必要,老道这条命你完全不用在乎,甘做你的马前卒,供你驱驰!”   云峥无所谓的说:“我想看看角厮罗和没藏讹庞的战斗,看看草原人的作战方式,好好地总结一下火药在这种作战方式下的应用方式,对将来很有帮助。”   “你不做文官了?”   “做梦都想,可是这事传回东京汴梁城,我想做文官的梦很可能就要付诸东流水,想要锦上添花的当正印文官,恐怕很难……”   不知不觉的两个人不再讨论这次西夏之行的生死,开始安排以后的梦想和生活,这是从成都出发之后两个人第一次看见曙光……   葛秋烟不怀好意的看着云峥不断地从隗明公主的帐房里进进出出,嘴角带着一丝轻佻的嘲讽之意,已经三天了,云峥应该是食髓知味了吧?   佛子的旨意就在自己的怀里,同时送过来的还有六颗极乐丹,算算时间云峥该向自己哀求讨要极乐丹了,她很想看看云峥像狗一样跪在自己面前的模样。   手握生死大权的感觉让葛秋烟非常的愉快,不管云峥在做什么最后都只会替圣教做了嫁衣裳,对这一点,葛秋烟毫不怀疑。   邈川城开始加强备战了,一队队的骑兵从远方过来,而后穿过邈川城源源不断地向河湟进发,马上的骑士没有任何的惊恐之意,反而各个兴致勃勃,青塘的战功收获最是丰厚,只要有大战,这是青塘牧人最喜欢的敛财活动。   彭安带着阿里骨走了,也带走了云峥的商队,留下来的两百人也被云峥全部武装成了骑兵,不过这支骑兵明显的和青塘骑兵没有可比性,最多只能算作骑在战马上的步兵而已。   云峥的骑兵站在路边就是在接受人家的嘲讽,好多青塘骑兵风一样地从队伍里钻出来,战马奔驰到云峥队伍的跟前才勒住缰绳,让战马前蹄扬起,吓得马上的甲子营军士从马上掉下去乱成一团这才罢休。   云峥不以为忤,笑嘻嘻的看着这一幕,任由自己的士兵被人家挑衅,羞辱,这在云峥看来很正常,战场上高明的战士才是王者,才是战场的主宰,他们有权力骄傲,有权利向任何人展示自己的强大,除非你可以把他从马上打下来,或者彻底的击败他,否则,你就只能默默地接受羞辱,在战场上,弱者连生命权都没有,还提什么尊严!   这番话云峥对每一个部下说过,这两百人其实就是甲子营中精锐中的精锐,只有让他们通过这次严酷的斗争中锻炼出来,日后自己才会有一支如臂使指的军队。   因为有将主的话垫底,甲子营军士每一个都强忍着怒火,被人家弄得掉下马,就再爬到马背上,被人家打掉了帽子,就跳下马捡起来扣到头上,再上马,云峥对这次的观礼很满意。   隗明公主不这样看,在她看来这是没有血性的表现,在不知不觉中对云峥的评价就低了一个档次,在西夏,狂傲如李元昊者也只能杀死战士,而不能羞辱战士,她忽略了厢军和青塘精锐骑兵之间巨大的鸿沟。   角厮罗过来的时候淡淡地对云峥说了一句离开青塘,就被亲卫簇拥着向河湟挺进,他的话就是命令,至少在邈川这个地方是这样的。   董毡和青谊结鬼章身上都披着厚厚的皮甲,面孔也笼罩在头盔里,董毡看着云峥说:“活着回来,我总觉得你会是我将来最大的对手!我不希望在我击败你之前你就死掉!”   云峥很认真回答道:“是不是对手很难说,但是我一定会活着回来得!”董毡点点头就策马向前,青谊结鬼章哈哈大笑的用手在云峥的胸口上捶了一下道:“和你打仗一定很有意思,我都有点等不及了,不过你放心,只要我抓到你,一定不会杀你,直到把你打服,打怕为止!”   不等云峥说话,就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拍在云峥的手里,哈哈大笑着离开,转瞬间就消失在长长的队列之中,云峥打开布包,里面赫然是一个白色的暖玉发簪,以及一面暖玉配饰,入手温热,这是青谊结鬼章的体温。   “日后你我如果真的战场相见,饶你三次不死!”   默默地说完这句话,云峥拨转马头,朝自己的队伍大喊:“出发!目标西夏银州!”   骑在马上的隗明公主愣了一下,因为云峥的这句话喊的有一股子豪迈的意味,这和之前猥琐的神态大不相同!   孙七指手里的鞭子一抖在骡子的脑袋顶上炸开了一个鞭花,为首的骡车立刻就向东奔去,浪里格身子和战马似乎已经融为一体,随着战马的颠簸上下起伏不定,手里的缰绳松松垮垮,但是战马却很自然的跟随着队伍不紧不慢的前行,他的马不需要多加控制。   寒林只要能坐车就绝对不会骑马,云峥见过寒林骑马,不亚于青塘骑兵,但是这个老家伙宁愿坐在马车里偷偷的打量队伍中的每一个人也不愿意自由的在马背上奔驰。   骑兵,就是骑马骑出来的,这是寒林说的,隗明公主也这么说,所以,云峥打算连续在马上坐三百里再说,自己需要早一点赶到喀罗川,那里是没藏讹庞和角厮罗预设的战场,小规模的战斗已经开始了,云峥很想隔着黄河看看古代十万人的大战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场景。   西夏和角厮罗的战斗发生过不止一次了,双方太熟悉,已经熟悉到了计谋没有用武之地的地步了,双方在进行了大量的小规模试探之后,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大规模的会战,都是半农耕,半游牧的民族,根本就负担不起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而喀罗川那是唯一一块容得下十万人会战的地方。   骑马三里是一种享受,骑马三十里是一种负担,骑马三百里就绝对是一种巨大的痛苦,难怪古人说行百里者必厥上将军,从日出时分走到傍晚的时候不过才走了一百五十里,这已经是龟速了,冬日里天黑的早,日照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五个时辰,这个速度比步行快不了多少,强悍的青塘马还能坚持,但是骑在马上的骑兵,已经摇摇欲坠了。   云峥还好,尽管大腿已经麻木了还能坚持,保住自己将主的颜面,风度最好的当然是浪里格,这家伙跑了一百五十里好像没有感觉一样,再下来就要算隗明公主和她的两个侍女,她们虽然也感到疲惫,看样子再跑五十里还能坚持。   听到隗明公主说自己曾经随着叔父的大军一天狂奔一百八十里的时候,云峥几乎要放弃训练自己的骑兵了,人家是几万人的大军,自己是两百人的小队,难度根本就没办法计算。 第25章 骑兵,骑兵!   梁楫把自己绑在战马上走了一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大腿已经磨烂了,血渍浸透了厚厚的棉裤子,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别人也是这个模样。   下马的时候他们不约而同的选了一块柔软的沙地,然后就从马上一头栽下来,这是最舒坦的下马方式,自从赵公山剿匪之后,甲子营就不习惯在受伤之后大叫或者呻吟,能动弹的就开始找柴火生火做饭搭帐篷,虽然这都需要叉着腿进行,效率却并不慢。   云峥的骑术要比他们好很多,也不去安慰那些军士,没有这个必要,甲子营的人都是一家人,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该干什么。   奔波了一天,身体透支的很厉害,云峥举着一把锋利的小斧头,将大块的冻羊肉剁成巴掌大的块子,不断地往大锅里丢,笑林从马车里拿出好多的大饼,在饼子上插上树枝,等着军士过来拿,这样他们就能把饼子在火上烤热之后进食了。   行军时候的饭食没有办法多讲究,只是羊肉汤混合了干菜,加上饼子,出于某种目的,云峥特意给隗明公主做了一大碗面条,上面还能见到绿菜,公主的气息需要培养啊,如果到了西夏,一个软趴趴的公主当然没有一个盛气凌人的公主来得有气势。   隗明公主对自己受到的优待很满意,只有葛秋烟对此很不满意。   “想要吃面条,自己去做,你本该和我们一起骑马的,你偏偏选择了做车,逃命的时候跟不上就不要埋怨我们了。”   “一颗极乐丹换一碗面条!”葛秋烟挑挑眉毛,有些得意。   云峥放下手里的羊肉汤,一斧头跺在葛秋烟的两腿之间的空地上,然后继续把饼子撕碎了往汤碗里丢,看都不看葛秋烟那张铁青色的脸。   “这是我的队伍,这里所有人都要听我的,包括你葛秋烟,事到如今,高昙晟恐怕已经进入西夏了吧?你弥勒教的大股势力也一定进入了西夏,到了这个时候,我的地位比你重要,把极乐丹给我,然后去老老实实地去吃你的羊汤,下次再敢威胁我,我就把你碎尸!”   葛秋烟手腕子一翻,长剑就出了鞘,指着云峥说:“你敢?”   云峥指指旁边憨牛和猴子手里已经瞄准葛秋烟的强弩,摊开了手问她要极乐丹,葛秋烟的脸色数变,她忽然发现,自己如果不给云峥极乐丹,那两个家伙真的会扣动机括,这一路上她已经见识够了云峥的霸道。   极乐丹只有让云峥吃下去才会有作用,留在自己手里一点用处都没有,思忖了一下就把一个锦盒放在云峥摊开的手上,一脚踢翻自己脚下的汤碗扬长而去。   云峥也不发怒,将锦盒收在自己的怀里,大口地吃起自己的羊汤泡馍。   角厮罗站在小山上,看着面前一马平川的喀罗川小声地念叨着:“喀罗川,喀罗川,你到底还要吞噬多少青塘的好男儿才肯罢休?”   喀罗川无言,只有风从远处吹过来,卷集着尘土滚滚的一路向西,这是一片不毛之地,地面上都是白花花的盐碱,马蹄踏到翻卷的地皮,就像踩碎了一片美味的锅巴,这是一片鲜血也不能让它变得肥沃起来的土地。   喀罗川的尽头,是没藏讹庞的大军,巨木修建的营寨看起来雄伟无比,风就是从那里吹来的。既然没藏讹庞已经占据了顺风的便利,角厮罗知道自己只能占据顺水这个好处了,早早准备好防备沙尘迷眼的麻布才是上策。   不过他很吃惊,战士们不等他下令,一个个就从怀里掏出一大块所谓的哈达,蒙在自己的口鼻处,云峥卖给青塘人的绸布都是最差的那种,又薄又透明,这本来是巩丰抱怨云峥贪心的一个铁证,如今看来,青塘人买哈达并不冤枉,西北作战动辄尘土飞扬,目不能视,有了这个东西遮挡一下灰尘,似乎也不是坏事。   青谊结鬼章恭敬的将一束洁白的哈达奉献给了角厮罗,董毡亲手帮父亲将哈达蒙在脸上,角厮罗眼前的天地变得迷蒙,能在飞沙漫天的时候还能睁开眼睛,就已经是福气了。   “下回告诉蜀中的商人,只许白色的哈达进入青塘!”角厮罗对董毡说。   “我喜欢红色的!”青谊结鬼章小声的嘟囔一声,结果被角厮罗在盔甲上抽了一鞭子,这才缩着脑袋闭嘴,大军前面的阿大,不容人质疑。   青塘人的连营开始遍布黄河边,冬日的黄河河水清冽,水量也小,温婉的就像是一个处子,完全看不到夏日时分如同野兽嘶吼的疯狂模样。   “阿大,我们应该在河上架桥,至少需要三座,左翼面水对我们很不利,我们的骑兵少了三成的活动空间。”   角厮罗笑道:“我们同样不需要防守左面,右面的实力增厚之后,正好击打对方脆弱的左翼,傻小子,你怎么会想起在河上架桥的?”   青谊结鬼章不好意思的说:“云峥在地上堆出喀罗川的地形,我当党项人,他当青塘人攻守了一番,结果发现这三座桥很有用,战事不利的时候援兵可以从桥上快速的过来,最糟糕的时候他可以把防守的圈子缩小到最小,从沿河布阵变成跨河布阵,最重要的是一旦战事胶着,有了这三座桥,我们的粮秣就不必走大王川,直接从河对岸过来,不但安全,而且快捷。”   看不出白纱蒙面的角厮罗的神情变化,董毡却发现父亲的呼吸变得急促了一些,就听父亲又问青谊结鬼章:“你败了?”   青谊结鬼章大笑道:“我怎么可能败,那个家伙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使用骑兵,把一支骑兵埋伏在山里,还要突袭我,我说这是该砍头的军令,他还不信,结果我们就带了一支骑兵去了山里实际测试了一下,他这才承认那支骑兵因为速度太慢赶不上战场的变化,被我全歼,笑死我了,天底下竟然有人会把大队的骑兵放在山区……哈哈哈哈……”   不但青谊结鬼章在大笑,一向严肃的董毡也惊愕地张开了嘴巴,角厮罗身后的大将更是笑得前仰后合,一致认为汉人只配使用一下步兵作战。   角厮罗的嘴角咧了一下又问:“你们的战役最后损伤大么?”   问到这里青谊结鬼章就有点尴尬,小声说:“最后是我战胜了,可是部下的伤亡很重,那个家伙战败了,可是伤亡和我差不多。”   “什么缘故?”角厮罗继续追问。   “他总有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出来,比如在地上挖坑,很小的那种坑,挖的非常多,马蹄子陷进去会折断,还会挖很多大沟,当骑兵越过大沟之后,这条大沟就会着火,阻断后续的骑兵进入,他可以从容的用强弩射杀骑兵,等大火熄灭之后我的骑兵才能再次跟进。   他还说骑兵其实是一种很脆弱的兵种,除了速度奇快之外,没有别的好处,只要限制了骑兵的速度,一群步兵很容易用长矛干掉跑不起来的骑兵。   孩儿不信,结果他让他的部下拿着绑了白灰布的长矛对付孩儿的骑兵,在骑兵被包围的情形下,损伤非常的大……”   角厮罗大笑道:“一个国家的存在当然有他存在的道理,大宋已经建国百年,他们的步卒和辽国的骑兵作战了百年,如果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早就被灭国了,云峥只是在打击你的信心而已,不足为虑!”   董毡从父亲的话语里听出来别的含义,不由得握紧了自己的长刀,下一次见面,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杀掉云峥。   “青谊结鬼章,你既然提到了造桥,却不知你的朋友告诉你如何造桥了吗?”   青谊结鬼章笑道:“说了,很简单,只需要把羊皮囊吹的鼓起来绑在架子上,九只羊皮囊为一组,灾首尾连接一座桥梁就出现了,不过这样的桥梁只适合步兵过河,骑兵要过河,就需要更大的羊皮筏子,中间还需要铺上木板。   孩儿已经试验过了,可行,就是很颠簸。”   角厮罗看着冬日里宽度只有八百步的黄河,思忖了一下就命令青谊结鬼章负责在这里建造三座浮桥,大军多一条退路无论如何都不是坏事。   云峥感到喀罗川的时候,青谊结鬼章已经开始造桥了,他把队伍放在角厮罗哨探的范围之外,等候猎户和寒林的探查结果。   大规模的骑兵作战经验对云峥非常的重要,他需要亲眼目睹一场大战,才能做出评价,可惜啊,没有望远镜,否则在左面的大黑山上就能将战局看得清清楚楚。   在得知青谊结鬼章造桥的消息之后,云峥只希望没藏讹庞没有顺水放火船的习惯,要不然,青谊结鬼章造多少桥梁都不够人家烧的,他怎么能在黄河上游还在人家控制下就开始造桥?   大黑山上有角厮罗的哨探,对于这一点云峥丝毫不感到奇怪,大军交战的时候,统帅如果不知道三百里范围内的风吹草动他就不是一个合格的统帅。   而三百里恰恰是西夏骑兵一骑三马的情况下,最远的突击距离! 第26章 谁知道人皮下面是什么   向阳的山坡里很暖和,寒风吹不到这里,躲在枯枝落叶之间睡一觉是一个很好的主意,遂川城看似简单的行动,几乎耗尽了云峥的精力,虽然知道踏进青塘的那一刻,生死富贵只能由上天决定,云峥不打算退缩,不打算屈服于恐惧,一个人只有从最严酷的环境下活下来,才能算得上真正的好汉。   刚刚打了一个盹,隗明公主就走了过来,贴心的给云峥盖上了一张毯子,云峥揉着眼睛感谢了公主,就让猴子泡一壶茶过来,准备好好地享受一下冬日的暖阳。   “我们为何停留在了这里?”隗明公主非常喜欢云峥特制的茉莉花茶,抱着茶杯仔细的嗅着茶杯上缭绕的白雾。   “前方在打仗,角厮罗和没藏讹庞将军在喀罗川作战,十万人规模的战争很恐怖,我们需要在这里等到战争结束才能继续前往银州。”云峥轻啜了一口茶水,向隗明公主举举杯子,回答的非常详细。   “我们一定要去银州吗?不能和你一起回蜀中?我听你的部下说,那里一年四季都是青山绿水,我非常的向往!”   云峥点头道:“我也很希望回去,那里有我的妻子和弟弟在等着我,可是我们回不去了,即使想回去,那也需要先去银州,野力荣旺的旧事太可怕了,我就算带着你回到蜀中,李元昊一封国书,大宋为了不影响两国的关系,一定会把你送回去的,野力荣旺死于乱箭之下,我不希望你早早的逝去,成为人间的一个遗憾。”   “我是一个没用的女人,为什么他们不肯放过我?”   “正因为没用,人家才不会在乎你的死活,你听说过有一边和亲一边派兵攻伐的事情吗?你的任务其实已经完成了,就是为没藏讹庞争取一点时间,这一点你做到了,没藏讹庞占领了喀罗川顺风的位置,背风扎营,对他非常的重要,两军交锋,顺风的一方箭矢能飞的更远,还多了一项战术的选择,就是火攻。就这两个便利,就值得将你牺牲掉,因为你的作用没有箭矢飞的更远一些重要。”   云峥说完这些话就把隗明公主的手握在掌心继续说:“别难过,自古以来最难测度的就是帝王心,他们冷酷的像寒冬,坚硬的像铁石,不会顾及你一个女儿家的心思,兰花草生在幽谷无人识,就当自己多怜惜自己一点。”   “你为什么愿意帮我,明知道去银州你会有很大的危险,为什么还要帮我?”隗明公主盯着云峥的眼睛看,想要从那里看出真相来。   云峥很喜欢隗明公主的这个问法——为什么要帮她?云峥自问没有帮她的心思,只是需要而已,既然隗明认为自己是在帮她,那就不妨让她再继续这样认为下去。   云峥的眼神很迷茫,又有些奇怪,瞅着隗明公主说:“我对西夏这个国度非常的好奇,总想去看看,那个写出‘战罢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的张元,他因何在大宋名不显,功不就,到了西夏就能成为一代谋主。难道说真的是橘生淮南为橘,生淮北为枳?   当然,这只是我的一个想法,还不至于为了一个疑问就去冒险,这次我带领商队来青塘,实在是逼不得已,蜀中连续两年的灾祸让百姓生活困苦,再加上丝绸几乎没了销路,眼看着百姓守着大批华美的丝绸挨饿,于是我就来到了青塘,想要用丝绸换一些货物,然后再卖掉,这样蜀中的蚕农就能果腹。   呵呵,只是世事难料,到了遂川之后我就杀了秃发阿孤!不去西夏都不成!”   隗明公主笑道:“你杀不了秃发阿孤!难道就没有别的原因,因为你现在可以趁着角厮罗大战的时候偷偷回大宋,他拿你没办法的。”   看着这个美丽而自恋的西夏公主,云峥苦笑一声道:“去西夏最多我死,不去西夏,蜀中和青塘的商道就会断绝,会死更多的人,角厮罗吃定我了,所以才不派人监视。”   “你妻子美吗?比我还美?”隗明公主盯着云峥继续问。   云峥带着怀念之色笑着说:“那是人世间最温婉的女子,也是我心中最美的女子,能娶到她是我最大的福气!”   隗明公主狠狠地在云峥脚上跺了一下,然后就黑着脸离开,丝毫不管抱着脚鬼哭狼嚎的云峥,嘴里一直恨恨地说着“木头”两个字钻进自己的帐篷不出来了。   好不容易脚不疼了,云峥就没好气的朝一棵大树说:“出来吧!”   葛秋烟从树后面走出来娇笑道:“你还真是一个不解风情的鲁男子,这个西夏公主我见犹怜的,你居然能狠得下心来拒绝,啧啧,难道你老婆真的很美?”   云峥摇头说:“美不美的不说,至少和她睡在一张床上我可以睡的很踏实,要是和你或者那个西夏公主睡到一起,我会担心自己第二天还能不能见到太阳。   家就是一个睡觉的地方,舒心才是最重要的,要是看到一个美女我就扑上去,那不是男人,是发情的公狗,李元昊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他就是一头发情的公狗,还是吃了一头吃了春药的发情狗,男人活成那个模样整天围着女人转,不如死了算了。”   葛秋烟对云峥暗喻她为母狗的事视而不见,娇笑着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听葛秋烟说自己不是男人,云峥笑道:“我是不是男人我夫人清楚就行,至于你们,说实话,我真是半点好感都没有。   我抓刘凝静的时候,那个女人几乎脱光了,高胸肥臀的确实诱人,只可惜在我发现她在婴儿襁褓里放了三条蜈蚣,把婴儿当做武器使的时候,在我眼里她就不算是一个女人了,对她下怎样的狠手都不为过。   葛秋烟,女人的标志不是你的胸脯,而是你身上的母性,没有母性的女人,我从来不认为她是女人,而是和男人一样在权力场,名利场,富贵场厮杀的恶狗,需要我全身心去应付的敌人,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在对付你,千万不要拿自己是女人说事,你既然踏进了男人的圈子,我能给你的也只有男人间的规则。”   “你会对付我?”葛秋烟的声音变得尖利起来。   “只要我想办法降服极乐丹,你就会知道我会不会对付你了!”云峥的这句话说的极为怨毒,让葛秋烟不寒而栗。   不过她立刻就高兴起来,讥讽道:“做梦去吧,极乐丹无药可解,你如今中毒已深,想要脱身?哈哈,极乐丹是跗骨之蛆,你这一生都休想甩掉,我见过已经中毒吗却没有极乐丹的人,为了要一粒极乐丹,堂堂的英雄好汉涕泪横流的变成了一堆烂肉,什么英雄气,什么贞洁烈妇,在极乐丹的面前都不堪一提。”   听了葛秋烟的话,云峥想了一下忽然对葛秋烟说:“你一旦进了西夏皇宫,一定要多带些极乐丹,最好把那东西当成糖豆满世界的散发,不过人家在第一次吃的时候总会有戒心,这样吧,我教你做菜,做最美味的饭食,这样一来人家就不会防备了,对了,我会给你一些熏香,在吃饭的时候,就寝的时候点燃,对睡眠非常的有帮助。”   葛秋烟哪里能料到云峥的态度转换的如此之快,刚才俩人还是生死仇敌,怎么转眼间又变成了一伙,共同对付起西夏人来了。   “你自己也吃了极乐丹……”   “用不着你管我,我的事情我自己解决,从明天起,我每天教你一道菜,到了银州,想必你的厨艺也就锻炼的差不多了,多用点心,学学女人该学的东西,这才是本领!”   云峥说完话就匆匆的走了,他刚才忽然在想,把鸦片烧掉变成青烟才是正确的服食方法,对鸦片提炼成更高级的东西实在是不了解,否则云峥一定会弄出来的。   如果西夏的权臣和王族都变成了大烟鬼,云峥会非常乐意见到的,现在他很担心高昙晟没有那么多的鸦片。   回到了帐篷,云峥就让猴子和憨牛以及三个从豆沙寨过来的族人,掏出两颗极乐丹,要求他们把这东西揉进香料里,但是严禁他们将线香点燃,云家自从有了香料之后,陆轻盈为了扩大生意,特意请来了制作香烛的师傅,猴子和憨牛他们对制作香烛的事情一点都不陌生。   夕阳挂在了山巅,寒林回来了,他发现云峥在仔细的研究自己的影子,就悄悄地走到他的背后,听见云峥在小声的嘀咕:“老子还是人啊!脑袋上没长出一对羊角来。”   早就看见笑林回来了,知道他是故意的,要不然笑林有百种法子靠近自己而自己却一无所知,如今笑林被夕阳拖得老长的影子就在自己身边,那里有发现不了的道理。   “大战开始了吗?”   “没有,一场大型的决战没有这么容易就开始,角厮罗这一次算不得英明,靠河扎营啊,虽说在修建浮桥,可是那种简易的浮桥太不稳妥了。   你的族人不能再出去了,青塘的哨探很麻烦,很难对付,我有两次差点被发现,不过我以为,浪里格可以帮着你打探到更多的东西,铁鹞子就是干这个活计的。” 第27章 西北人   浪里格确实有本事,有他在,方圆三里之内的野兔子他都能一一的说出来,可能是草原上的人天生就不会掩盖感情的缘故,云峥总能从浪里格的眼睛里看到仇恨,不过这个仇恨不是对云峥自己的,仇恨的对象很明显的是隗明公主。   流浪了这么多年,要说心里没有仇恨是说不通的,不过这个时候需要大家绝对的团结而不是另有打算,如果连自己的小团体都不能控制,到了西夏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在一个黄昏,云峥提着一坛子酒很自然的坐到浪里格和孙七指的中间,喝了一口酒把坛子塞给孙七指小声地说:“给个面子,不要杀隗明公主,那就是一个可怜的女子,杀了她一点作用都将没有。”   浪里格一惊,霍的站了起来,刀子都已经抽出了一半,云峥用力地将浪里格拽的坐下来,又冲着惊魂不定的孙七指说:“你也不是汉人,都该是党项人才对,你那个乱蓬蓬的头发,不过是在遮掩你脑袋中间秃掉的一块,你又不是秃子,只能说明那块头发是你自己剃掉的,到了这个时候还保持着你党项人的风俗,真是难得,你看看人家浪里格都没有剃头发。”   云峥按住要跳起来的孙七指没好气的说:“怎么都是一个脾性啊,听到身份被戳穿就往起来蹦跳,听我把话说完成不?   我一个读书的相公,坐在你们两个猛士中间都没有跳起来,你们担心什么,野利遇乞的遭遇非常的让人同情,但是你们知不知道,历朝历代以来,忠臣很少有一个好的下场,一般情况下,忠臣就是拿来杀的,不给你们一一的解说了,说了你们也不知道,比野利遇乞冤枉的名臣勇将多了去了,谁叫他有一个美艳无双的老婆的。   知不知道,没藏氏被李元昊从寺庙里接出来了,而且还给李元昊生了一个儿子,现在是李元昊的宠妃,人家做老婆的都不在乎自己丈夫的生死,能给仇人生孩子,你们还有什么看不透的。   有给野利遇乞报仇的心思,不如多想想自己罹难的妻儿,给爹娘老婆儿子报仇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过不是小看你们,这个仇你们两个自己报不了。”   云峥一上来就滔滔不绝的把眼前的局势给孙七指和浪里格彻底的说了一个通透,然后就从愣在那里的孙七指手上拿过酒坛子又大大的喝了一口,青塘人的青稞酒味道也不错,就是稍微有点发苦。   西夏人就没有一个是能言善辩的,这两个人也不例外,浪里格只知道低声咆哮着说用不着你这个汉家子管。至于孙七指则是满脸的悲哀,不停地那拳头砸地上的乱石子,不一会就满手都血,云峥一直在等着这两个家伙纳头就拜,求自己帮忙报仇,但是这两个家伙虽然被说的很悲痛,但是对云峥依旧不太理睬。   “蛮牛一样的去报仇可行不通,李元昊知道自己仇敌满天下,所以把自己的安危看得很重,你们这样的人根本就靠近不到人家跟前去,如果人家觉得你可疑,招呼都不打一下就把你们射死了,到时候被人家拖到乱葬岗,你们就算是和家人团聚了。   要是在另外一个世界你的父母妻儿问你们报仇了没有,你们怎么回答啊,难道说自己还没有靠近就被人家乱箭射死了?   你父母会问你生了儿子没有?你的妻子会问你死之后有没有人祭拜你?到时候怎么回答啊,你死了都死得不安宁。”   孙七指慢慢的平复下来,夺过酒坛子猛猛的喝了一口酒红着眼睛对云峥说:“你没有那个本事帮我们报仇,宋人屁用不顶。”   云峥奇怪地看着他说:“谁要帮你报仇了?你还是我买下来的,按照道理你该是我的奴隶才对,只不过大宋不兴那一套,我最多能给你提供一个机会,报仇这回事,就像新婚入洞房,需要自己亲自来才好。   你们现在是流浪的武士,被称之为浪人一点不为过,没有主公的日子你们没法过,如果给了你们机会复仇,如果成功的话,你们不如认我当主公吧!”   云峥的话很过分,但是浪里格和孙七指却并不愤怒,西北人的说话方式本来就是如此简单直接,有什么话说到明面上,成功不成功的再说,也就是一个考量的结果而已,他们不善于进行过度复杂的思考,如果像宋人一样试探来试探去,试探的就像两个蠢货一样,会被着急的西北人剁成肉酱。   “什么样的机会?能让我们近李元昊的身?”浪里格的瞳孔都缩小了。   “可能吧,说不定比这样的机会还好,我在慢慢的运作,最后能干掉李元昊也是我乐意见到的,你们不会为西夏国考虑吧?”云峥谨慎地问了一句,传说中有好多的复仇者最后被家国大义所感动,放弃了刺杀,有些还倒打一耙,这事必须问清楚。   “西夏?国家?野力家族灭亡了,西夏和我们兄弟有什么关系?我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诅咒这个国家被灭国,将主,如果你真的能提供刺杀李元昊的机会,不管事成与否,我们兄弟做你一辈子的部属!”孙七指终于许下了承诺,这也让云峥非常的感慨,这个世界上哪来那么些无缘无故的爱憎,都是被生活逼的。   说完了事情,云峥放下酒坛子指指隗明公主的帐篷笑着说:“能不能靠近李元昊,这个女人是一道台阶!别给弄死了。”   孙七指和浪里格一起点点头,云峥笑着走了,只要他们开始服从命令,这就是一个好现象,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然后是第三次,养成一个习惯只需要半个月的时间,云峥认为自己的时间还非常的充裕。   云峥扎营的地方是一大片油松林,只有这样的常青树才能遮蔽掉人类生活的痕迹,其他地方的落叶林就没有这样的功能了,大黑山的哨所视野非常的宽,能勉强看到战场,也能监视周边的地域,为了让人家相信这里是一处有人居住的地方,猴子和憨牛每天都会赶着羊群在山沟里放羊,这是在路上买的食物,云峥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一个青塘人了,从说话的方式到吃东西的习惯,甚至到储存食物的法子也和青塘人没有区别。   每天固定的放牧,加上定时升起的炊烟,让大黑山上的哨所以为这里就是一个小小的牧人部落,由于距离很远,一直没有骑兵过来骚扰过。   隗明公主可能是所有人中最高兴的一个,带着丫鬟去油松林子里抓小小的獾子,最过分的是她们连旱獭都不放过,这种大型的老鼠的油脂,是最好的治疗烫伤,烧伤的药膏,对于旱獭油,云峥还是不回避的,土拨鼠事实上很干净。   但是剥掉皮子,把烧红的石头塞进土拨鼠的肚子,然后拿土埋起来,等到石头变得冰凉的时候,再把石头倒出来,主仆三人美美的吃着土拨鼠的肉,这就让云峥难以忍受了,老鼠再干净也有一个限度,好多传染病就是这样得来的。   “瞎说,我们党项人吃了一辈子的旱獭肉,也没有人吃死过,倒是饿死了不少,你没有见过秋猎的时候,鹞鹰在天上高高的飞,猎狗在地上撒欢的跑,我跟着家里的长辈骑着马拿着弓在草原上奔驰,鹞鹰有时候会把旱獭从地上提起来在扔到地上摔死,我们就会一窝蜂的跑过去,抢到旱獭的人是有福气的人,能把旱獭肉用石头烤熟了,献给大王,那时候的大王还没有这样喜欢杀人,他会大笑着把我抱起来,托在自己的胳膊上……”   隗明说着话,眼泪就吧嗒吧嗒的往下落,但是手上的旱獭肉却不肯放下来,活着眼泪一口一口的吃,那肉明显就是生的。   听了隗明公主的话,云峥认为这道菜肴葛秋烟必须学会,想当一个合格的狐狸精,就必须把迷惑的对象伺候的非常舒服才行,所以他就帮着隗明公主在油松林开始抓旱獭。   欢乐了一整天,一人手里提着两只肥硕的旱獭这才懒洋洋的往营地走,即将走到营地的时候隗明忽然在云峥的脸颊上亲吻了一下,就跑回了自己的帐房。   那张嘴很油,吃过旱獭她就没有擦过嘴,也不知道她这个公主是怎么当得,或者一张油光光的嘴是人家党项族显示身份的标志?   回到营地葛秋烟还在自己的帐篷里研究美食,云峥把两只旱獭扔到地上说:“明天学习怎么拾掇旱獭,去向隗明公主好好地学学,很重要!”   葛秋烟最近很落寞,话也很少,或许是距离西夏越来越近的关系,她知道自己的命运是什么,好几次想要哀求云峥,一想到无处不在的高昙晟,她就没了勇气,羊羔就要送进饿狼的嘴里,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人家撕成碎片,只是单纯的认为自己现在非常的可怜,云峥那天给隗明公主唱的歌,她听得很清楚,天底下,确实只有女儿可怜。 第28章 碰撞   战争开始了,云峥要看打仗,想看打仗最好的地方就是大黑山,那里有六个青塘人在守卫,也是精锐,不过寒林和浪里格以及孙七指说拿下来问题不大。   所以他们一大早就去了大黑山,到了第二天浪里格才回来,告诉云峥事情已经办好了,要云峥赶快去,角厮罗的大军和没藏讹庞的大军已经交锋过一次了,不过都是步卒,这也是大军作战的标准程序,步卒的双脚踏到的地方,才是骑兵厮杀的好地方,现在人都学聪明了,大军会战的时候,没有人傻乎乎的拿宝贵的骑兵去试探未知的地方。   找了一个借口,说是去探路,云峥就带着梁楫和彭九就去了大黑山,这里是战争波及不到的地方,虽然说在天气晴朗的情况下,能看到大队的人马厮杀,不过这些人和蚂蚁大小差不多。   云峥站在大黑山哨所的时候,没看见青塘人的尸体,地上也看不见血迹,孙七指手上握着一截坚韧的牛皮绳,里面似乎还有金属的光芒在闪烁,确实不错,有了这东西,杀人只需要勒脖子就成了,不用弄得脏乎乎的。   哨所的狼烟还是要照常点起的,浪里格和孙七指对这一套很熟悉,日落的时候,一缕狼烟就升到了半空,大黑山是最外围的哨卡,只要这里的狼烟升起,周边地方的狼烟也就升了起来,按照浪里格的说法,这是在报平安。   白日里还是艳阳高照,到了晚上刮起了大风,强劲的北风从哨卡上掠过,鬼怪一般的嚎叫着,哨卡里冷的就像是冰窖,虽然有大堆的火焰,依旧感觉不到多少温暖的气息,从门缝里窗户里钻进来狂风,将火焰吹得胡摇乱晃,不时有大蓬的火星飞起,照亮了哨卡里的六张人脸。   “青塘人和西夏人的烟火讯号都是一样的吗?”云峥抱着膝盖缩成一团,首先打破了这里的沉寂。   “都是一样的,一道狼烟是平安,两道是有警讯,三道是敌袭!”   “怎么指挥方位,我是说,如果打算说明敌人是从左面来如何发布?”   “用不着,将领会预判,警讯这种东西,越简单越好,复杂的东西只限于书面!”寒林张嘴说话了。“大宋的狼烟讯号也是这样的,差别不大,太复杂的东西其实才是战场上的大害。”   云峥点点头,粗糙的年代里只有粗糙的东西才用的长久,这些法门都是经过战火考验过的东西,没必要去质疑它的正确性。   他们的做法是有道理的,粗糙的东西确实比精致的东西耐用,古今皆然。想起粗糙的东西,云峥就非常怀念自己那架粗糙的望远镜,还是红膜的,外表看起来很粗犷,标准的俄罗斯制造,当云峥拿到朋友圈里炫耀的时候,却被了解望远镜的兄弟鄙视。   被人骂了百十句傻逼之后,云峥才了解到一个诀窍,军用望远镜绝对不可能是红膜的,如果是红膜的,只能说明有一个傻逼被人骗了。   云峥现在非常的怀念自己的那一架红膜望远镜,有了它,整个战场就会清晰地出现在眼前,云峥也绝对能把那东西炒作成千里眼一般的神器。   人一冷就不爱说话,喜欢吃东西,黑色的陶罐里煮着酥油茶,放一点盐,拿干饼子蘸着吃,说不上好吃,只是单纯的为身体提供热量而已。   远处平原上有低沉的号角声传来,这是警号,是要求所有人保持警惕用的,半个时辰就会出现一次,而平原上也会腾起大股的火焰,这是相互防备偷袭的法子,不管是青塘人还是西夏人,都在严格的按照标准操作,这时候他们做事的方式是严谨而周密的,事关生死存亡,来不得半点的马虎。   来到这里云峥才知道那些五花八门的计策其实并不适用,多数的战争就是在真刀真枪的斗殴,什么奇袭,什么火攻,水淹,只有弱者才会那么干,一旦施行,要嘛成功,要嘛失败,成功的话会给敌人造成困扰,如果失败,那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自从社会生产力发展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基本上就不会再有名将出世的机会了,战争已经是一门综合的学科,两个国家间的交锋不再是一两场战争所能决定的,这个时候拼的就是国力的强弱,将士的勇猛程度和国土纵深的宽广与否。   角厮罗和没藏讹庞现在就是两个把所有将士的血肉贴在自己身上准备决战的两个巨人喀罗川就是巨人决斗的战场,云峥看不出谁更强一些,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两个巨人经过这次战争之后都会变得伤痕累累。   这是一场没有必要的战斗,元昊唯一想做的就是为自己的惨败复仇,或者还有削弱没藏讹庞实力的龌龊想法。   黑山军司是西夏第二强大的军团,李元昊在自己的部队受到损伤之后,为了保住自己决定性的优势挑起战争,这不算什么新鲜事。   号角和鼙鼓的声音让云峥清楚地知道自己身在战场,一想到明日十万人就要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厮杀,就兴奋地睡不着。   “不敢想象十万人厮杀的场面,浪里格,你见过么?”云峥小声地问。   浪里格往火堆里添加着柴火对云峥这样愚蠢的问题不屑一顾。   “没有十万人厮杀,最多万把人交锋就不错了,又不是灭国之战,后手都必须留下,如果西夏人觉得战场的局势对自己有利,说不定会投入更多的战力,最后演变成灭国之战,如果谁都奈何不了谁,这场战争很快就会停止,马上就要进入二九了,天寒地冻的大军不适合在外久留,是一定要回去御寒过冬的,如果一个小部族的战士死亡过多,那个部族说不定就会灭亡,这是西夏军队最忌讳的一件事情,没藏讹庞不可能不想到这一点。”   孙七指一口喝干碗里的酥油茶,用老羊皮袄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靠在墙壁上闭目养神,看样子不愿意多说话了。   他说的和云峥想的差别很大,原以为古代战争就是两群人拿着刀子玩命的砍,直到一方把另外一方全部砍死才会罢休,那样的话,满世界都是异族人的尸体和人头,那该是多么壮观的一幅场景,谁知道人家有理智,打算随便砍两刀子就回家,这样的战争真的很让人丧气。   靠在梁楫坚实的后背上一小觉一小觉的睡觉,慢慢地长夜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透过毫无遮掩的窗户,外面见不到月亮,只有满天的繁星,无色的寒风在星空和大地之间在疯狂的肆虐,它不会呼号,会呼号的是阻碍它前进的东西。   最后一觉睡的出奇的长,被梁楫推醒的时候才发现天光已经大亮了,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天气变得奇冷无比,响晴的天空里往下落着白色的霜花,在这样一个奇寒无比的早晨,喀罗川上两只最强悍的骑兵就要开始作战了。   出去方便了一下,云峥就觉得自己的皮好像都被揭下来一层,凡是裸露在外面的皮肤都针扎一样的疼,拴在外面的十二匹战马抖抖索索的缩在一起,不敢离开避风的窝棚。   浪里格已经点燃了狼烟,黑色的烟柱直冲蓝天,和傍晚一样,其余的山头上也冒起了烟柱。相应的,黄河对面的山头上也有烟柱腾空而起,这些烟柱最后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将喀罗川紧紧地包在里面。   云峥觉得这些烟柱很想后世舞台明星出场前的烟幕,现在他期待着两方的战士出场,而后厮杀,拥抱,扑倒,最后死亡。   这是一个巨大的角斗场,主角就要上场……   人群出现在平原上,远远地有鼓声传过来,每一个鼓点就像是巨人的喘息声,他们正在蓄积力量和仇恨以及勇气,等待最后的碰撞。   云峥被鼓声激荡的心潮澎湃,他甚至感觉自己的心跳也在紧紧地追随鼓点跳动,忘记了寒冷两只手抓在青石垒成的石台上,青筋迸现。   鼓声停止了,孙七指眯缝着眼睛看着两个黑压压的方阵说道:“开始了!”   果然,话音刚落,西夏人的右翼骑兵就已经发动,速度在不断地增加,他们的目标就是自己面对的角厮罗左翼骑兵。   角厮罗的方阵似乎在一瞬间长出来了翅膀,左右两边的方阵在也在向前奔涌,他不但要迎击没藏讹庞的右翼骑兵,同时也要让没藏讹庞的左翼感受到沉重的压力。   “幺嗬!”这是骑兵冲锋时候的喊叫声,或许他们喊的不是这两个字,但是传到云峥这里就变成了这个音节。   “战马从起跑到奔驰,再到最后的加速,至少需要半里地的距离,所以一里地的距离是骑兵作战最起码的作战空间,完全奔跑起来的骑兵,势不可挡!”   “不像啊!”云峥嘴里小声地嘀咕着,这和自己以前在电视电影里看到的情形完全不一样。没有五花八门的阵势,就是两群乱糟糟的队伍在疯狂地往一起撞!   马蹄声遮盖了天地间所有的杂音,两条奔涌的浪涛终于撞到了一起,翻出美丽的浪花,云峥离得太远,看不见血色,只能像看黑白片一样的欣赏这个星球上最壮美的一幕。 第29章 政治性的战争   站得高就看得远,这是实话,可惜站的高天下也就小了,以前做过一个关于大槐国的梦想,眼前的状态和大槐国开疆辟土时期是何其的相似。   蚂蚁大小的人在平原上生死鏖战,看不到具体的战斗,只能看到阵型的变化,青谊结鬼章是左翼将帅麾下的千夫长,那个喜欢作战的家伙一定在战斗的最前线。   云峥取下腰带上的玉佩,握在手里,细腻的软玉并不温暖,相反的寒彻入骨,角厮罗和没藏讹庞的本阵都没有动,反而像约好了一般,在后退,看样子他们都是在进行有限度的作战。   西夏人的后阵突然腾起一股阴云,孙七指轻叹一声道:“这就是西夏神臂弩!只是造价昂贵,军中很少配备,想不到没藏讹庞的黑山军司里竟然有这么多。”   (兄弟们千万不要以为神臂弩是宋朝的发明,实际上它是西夏人李宏所献)   云峥看着阴云没入青塘人的军阵里,那里顿时就人仰马翻,乱成一团,不过青塘人似乎也有防备,高举着皮盾继续勇猛的向西夏人进攻,短兵相接才是青塘人的长处。   前面的将士在厮杀,后续部队却被神臂弩截断,即使有少量的残余,也不能做到完美的支援,先头部队正在逐渐的减少,按照云峥的看法,距离崩溃已经不太远了。   “青塘人就要输了,左翼的进攻不能奏效,形不成对人家右翼的威胁,所以,溃败只是迟早的事情。”云峥看了好久,想不出青塘人还能有什么办法翻盘。   但是战场上的青塘人用实际的行动狠狠的抽了云峥一记耳光,随着人数的减少,那些青塘人似乎稳住了阵脚,云峥看不懂现在的局面,向浪里格和孙七指望去,希望他们能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寒林并没有进行过大规模的战争,不会明白的,至于彭九和梁楫云峥更加的不指望。   浪里格面不改色,依旧像一座冰山一样看着眼前的战局,他现在的状态,或许就是他上阵之前的状态。   “先死的都是新兵,角厮罗的底蕴没有西夏人深厚,那些新兵打顺风仗或许还行,一旦遇到严酷的战争,往往不能成为战力,反而会成为其余老兵的负累。   仗打到这个时候,新兵死的差不多了,老兵们的战力逐渐显现,他们的配合,攻杀,熟练无比,可以有效地填补新兵留下的空缺,所以反而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不过这样的局面是没有办没法保持长久的,毕竟一个人的体力是有限的,从开始作战到现在,已经有半个时辰了,再有一柱香的时间,他们的体力就会耗尽,到时候就轮到西夏人开始大屠杀了,一旦到了那个地步,神仙都救不了他们。”   云峥边听边点头,彭九和梁楫也死死地看着远处厮杀的人群,虽然看不清那些人的动作,却能想像得到战场的惨烈,跟着云峥他们觉得这样的场景自己在有生之年一定会遇到,甚至都不用想,彭九无法想象不到一年前自己还只是一只窝囊军队里的一个窝囊军官,现在已经在不断地和悍匪,强盗,作战无数了,而今更是来到了大宋军队从未踏足的地方,还要去李元昊的魔窟溜达一圈,按照将主的说法,是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便宜可沾……   想着沾西夏人便宜的,大概只有自己的这位年轻将主了。   西夏人的中军响起了鼙鼓,缓缓退下的中军竟然停止了后退,反而在缓步向前,云峥看得很清楚,看样子西夏人就要大规模的进攻了。   忽然,云峥发现白色的盐碱地上出现了几个黑点,紧接着这些黑点就变成了一条粗粗的黑线,当箭矢形成的阴云向神臂弩的方阵罩下去的时候,云峥这才发现自己原来真的是战场上的新丁,青塘人早就知道神臂弩的存在,为了弥补弓箭射程不足的问题,他们挖了一条长长的坑道,让弓箭手躲在里面,然后在上面覆盖上白色的盐碱土,步卒大战的时候刻意避开了这里,骑兵决战的时候也岿然不动,甚至在骑兵败退的时候也一声不响,直到决定胜负的时刻到来,才突然出击,一连三片箭雨笼罩过神臂弩方阵之后,那里已是一片死寂,毕竟神臂弩手没有盾牌遮掩,而且就站在骑兵的身后,为了能把青塘人的援军截断在远处,他们太靠前了。   这些箭手很明显都是高手,解决掉神臂弩手之后,他们的箭矢就想飞蝗一样的在战场上乱飞,没用多少时间,云峥就发现在人数上占据着优势的西夏人,这时候他们的优势已经不是那么明显了,而此时,青塘人的援兵到了……   云峥把双手放在嘴边,大口地往上面呵着热气,刚才看的太触目惊心,以至于忘记了寒冷,两只手抓在青石板上,已经被冻得没了知觉。   刺耳的锣鼓声响了起来,西夏人的大队缓缓向前,不断地喷吐着箭矢,接应自己的军队慢慢地退回来,青塘人的骑兵在箭矢的范围之外不住地打转,想要找到一个突破的口子,不过西夏人没有给青塘人这样的机会,丢下满地的死人死马,缓缓地向地平线处的营寨退了回去。   无数的青塘人骑着马在战场上欢呼,嚎叫,马脖子上挂满了西夏人的人头,粗犷些的还把人头举在手上绕着战场奔驰,这是胜利者欢庆的仪式。   “西夏人的神臂弩很不错啊,远射时的威力很大,我们的战力底下,这东西能有效的加强我们的战力,我听说东京汴梁城也有,不过也不多,寒林,你能弄来一架神臂弩吗?只要有一架完好的神臂弩,我就能复原出一百架,甚至更多,如果我给他改造一下,我相信,这东西会成为骑兵的噩梦。”   浪里格摇头道:“神臂弩的使用有一个原则,那就是不能落在敌人的手里,弩手在自知突围无望的情形下,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彻底的毁坏神臂弩,不让敌人得手,刚才神臂营损失惨重,来不及拿走那些遗落的神臂弩,后退的骑兵一定会将那些神臂弩带走的,不能带走的也会彻底的毁坏,让青塘人无法使用。”   云峥笑了一下说:“我不需要一架完好的,只需要一架破损的也能复原出来,就算少一两样机关勾连,我也会把它复原出来的。”   寒林笑着说:“既然如此,我去一趟战场,看看能不能给你带回来一些破烂。”   孙七指摇头道:“没有那个必要,喀罗川是我们进入西夏的必经之路,只要等到两支军队离开,我们就能去捡拾破烂,这时候战场的风吹草动,甚至是一具尸体位置不对,都会被斥候发现,不要怀疑,浪里格就有这种本事。”   怔怔地看着战场的梁楫忽然说:“他们不收敛尸体吗?”   孙七指叹了口气说:“鹰嘴,狼腹就是他们的棺材。”   准备了三个月的战争其实就打了一个上午,黄昏的时候,地平线上冒起了浓烟,那座雄伟的寨子在猛烈的燃烧,火焰将微微发暗的天空都映红了,没藏讹庞丢弃了自己的营寨离开了喀罗川,孙七指和浪里格愤怒的指着远处的没藏讹庞大吼,战争没打完,没有分出胜负,那点损失对西夏五万大军算不得什么,为什么会自认失败?   云峥知道里面的诀窍,但是他不打算对浪里格和孙七指说明,没藏讹庞来到喀罗川其实就是来打败仗的,即使他能打赢,他也会故意打败的,他不是对角厮罗有好感,故意放水,理由很简单,李元昊输给了角厮罗,如果没藏讹庞打赢了,回去之后他的处境一定会更加的糟糕。所以这场仗是一场为政治目的打的仗,而不是为军事目的打的,这两者差别太大了。   没有好戏看了,角厮罗和没藏讹庞的目的都达到了,都在欢天喜地的收兵回营,无遮无拦的喀罗川不是一个好的屯兵地。   云峥在黑山的哨卡上又过了一夜,醒来的时候发现浪里格正在摆布六具尸体,都是青塘人骑兵,浪里格的神态认真的就像是在雕花,还不停地在尸体的某一个部位喷一点水,或者用自己带着铁钩子的手在尸体上抓一把,最恐怖的是他竟然会用铁钩子剜出来冻得硬邦邦的尸体的眼睛,不过被他摆布之后,那些尸体更像是被野兽糟践了一番。   孙七指把昨晚的灰烬用布兜子小心地移出火塘,又把前天的灰烬倒进了火塘,大力的抖动一下手上的布兜子,整个哨卡就变得灰蒙蒙的。   “不能让人以为我们来过这里,这样程度的伪装,应该足够了。”孙七指朝云峥挥挥手,六个人就依次下了山,牵马的时候,云峥发现原来的六匹马身体上有好多伤口,上山的时候还没有发现有伤口。   “这些人是不小心弄灭了火塘,没了火种被活活冻死的。其中有一个人跑下来喝了好多马血,因为不敢擅离职守,又跑上了哨卡,结果也被冻死了……”   “没有火种会死人?据我所知,钻木就能取火……”   “那是你以为!我们以前就是这么干的!”浪里格蛮横的打断了云峥的质疑。 第30章 吹牛的隐患   回到背风的山坳里,云峥就带着两百人开始真正的享受生活,荒寂的山岭里到处都是飞禽走兽,尤其是这片暖和的山坳里,更是热闹非凡。   当浪里格告诉云峥大黑山哨卡的死人已经被别的哨探埋掉之后,他就越发变得快活,角厮罗的大军退守黄河北岸,还没有在第一时间回军邈川城,所以云峥也只能窝在山坳里不能动弹,要是被角厮罗抓住,他就会立刻想到自己死掉的六个部下不是被西夏人干掉的,而是被云峥干掉的,手上有了人命,就不用去见李元昊了,角厮罗就会把他碎尸万段。   牛筋做的套子很容易就抓到兔子,不过云峥不喜欢吃兔子,这东西的肉没有自己的特点,而且土腥味非常的重,和鸡炖在一起就是鸡肉味,和猪肉炖在一起就是猪肉味,除非拿重酱腌制红烧,要不然云峥是不碰的。   想吃鸡就要靠浪里格了,那家伙的箭术简直神了,每一只被他射死的嘎啦鸡,伤口只会出现在细细的脖子上,抓到的时候嘎啦鸡还能不停地蹦跳,等到这家伙把血甩干净之后,那肉的滋味,简直都无法诉说。   隗明公主已经不太喜欢吃旱獭了,老是顶着一个旱獭的脑袋去抓别的旱獭时间久了也就了无趣味。她现在喜欢吃嘎啦鸡,尤其是云峥红烧的嘎啦鸡和兔子,她认为这是无上的美味。   “你们宋人的食物都是这么精致吗?”隗明坐在云峥的边上,边吃饭边问云峥,这些天以来,她的心情好了许多。   云峥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饭碗怜悯的看着隗明说:“可怜的人啊,我们现在吃的东西都是最粗俗的东西,在大宋根本就上不了台面。   如果你是大宋的公主,现在享受的东西是你根本就不能想象的,我不说那些宫廷大菜,只说街边小巷里陋食就足够让你眼花缭乱。   每到夜幕降临,三元桥上的店铺就会打出幌子,为首的一个伙计大吼一声鬼市开,整条街就会灯火通明,各种各样的精美食物被装在藤篮里展示出来,光是糕饼就有上百种之多,什么桂花糕,绿豆糕,槽子糕,花糕,枣糕等等等等,一眼都望不到边,这些都是甜食,最是受女眷们喜欢,这时候你就会看到从两边的高楼上垂下无数的小篮子,里面放着铜钱,一个小丫鬟大声的和市井里的小贩争辩着价钱,商量好了,小贩就会用银器装着各色的甜食放到小篮子里,再被小丫鬟提上去。我总觉得那一段街道是用蜜蜡铺成的,只需要走过去,身上就会沾满甜香。”   说到这里云峥闭上眼睛,似乎在回忆东京的繁华,梦呓一般地说:“这个时候还会有挑着担子的人在贩卖米粉,黑芝麻糊,角子,索饼,焦碱水锥,浮团子,油条,小浑和蛋炒饭,不用全吃,每样只吃一小口,就会让你撑的没法子走路。   还有好多打扮得很美的妇人在胳膊上托着一个大木盘子,上面全是签菜,烧烤的乳鸽,切好的白斩鸡,抽掉骨头的鱼,扒掉皮的小鸟,拿砍刀砍开的巨大棒骨,总和起来也有百十种。知不知道,大棒骨吃起来最是美味,上面的肉不多只留下好多脆骨和筋,最有嚼头,吃完这些,如果拿着一根芦苇管子插进砍开的骨头里,里面的骨髓你只需要轻轻地一吸,就满口奇香……   乳猪被烤的金黄,摆成憨态可掬的模样,嘴里还叼着一颗红色的果子,看到了就想咬一口,我们常吃的羊肉,在那里的做法也不下几十种之多,烤的,蒸的,煮的,烧的,油炸的,好多时候你都不知道自己吃的是羊肉。   我最喜欢在夏日里站在街边端着一个瓷碗,吃一碗加了冰的乳酪,微微有点酸,好在有糖霜调和味道,软软的乳酪流进喉咙,打一个冷颤暑气全消,最过瘾的是含着满满一嘴的冰,边走边嚼,嘴里的冰被咬的嘎嘣乱响,一张嘴都有白色的冷雾出来……(靠,把我自己写馋了。我果断是一个著名的吃货)   如果你看到有吃蝎子的一点都不要奇怪,过油之后里面的肉芽最是细嫩,拿着牙签一点点的挑着吃,高明的家伙吃完蝎子肉,还能保持蝎子原来的状态……”   云峥说的非常入迷,其实这都是他自己对东京汴梁城的还想,梁琪去过东京,好多地方都是她告诉云峥的,再加上云峥的幻想,一个琳琅满目的世界就活灵活现的出现在众人的脑海里。   云峥的身边挤满了人,虽然一个个都端着碗,碗里是大家最喜欢吃的肉食,可是这时候好多人都不吃饭了,光知道流口水。   隗明公主看着碗里的红烧鸡肉和兔肉也觉得不像刚才那样好吃了。脑子里全是云峥给他描绘的美景,穿着纱衣的美丽女子,散发着甜香的糕点,衣着干净的小厮赔着笑脸,青衣的文士穿街而过,帽子后面长长的发带飘飘,天啊,那该是一个怎样美丽的世界。   葛秋烟纳闷地说:“三眼桥我也去过,怎么就没有你说的那么美?卖吃食的倒是非常多,你说的还少了些,我最喜欢三眼桥上的鹅肝羹,不过没吃过加了冰的,听说那样吃味道更好。”   云峥吞下去一块没骨头的鸡肉笑着说:“游览的时候心境最重要,心境好了眼前是荒漠也觉得美好,心境不好,你就算身在蓬莱仙国也不会觉得舒坦,我敢说你去东京一定心事重重,当一个人哭不伤心,笑不开怀,活着跟死了没有多大区别。”   葛秋烟头一低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碗里的饭菜,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仔细地数数自己活过的日子,发现在山坳里的这些天,才是最舒心的日子,刚开始云峥逼着她学习厨艺,她的心里抵触无比,但是时间长了,她竟然爱上了做饭这种事,厨艺也突飞猛进,或许这是一个女人本来就该干的事情。   云峥给隗明公主端来了一碗粳米粥,这些米都是淡绿色的,装在白色的瓷碗里,美丽的就像是一幅画。   云峥笑着说:“好好地补补身体,两百人到了西夏就指望你活命呢,可不敢出了毛病,要是你变瘦了,你叔父一定会把我们砍头的。”   隗明公主的眼睛从迷茫恢复了清明,大口地喝完粥之后斩钉截铁的对云峥说:“想要活命,我们就不能直接去见大王,必须先去见我堂哥宁令哥,他是大王最喜欢的儿子,只要他肯帮我们求情,我们都可以活下去。   可是没藏讹庞这一关也不好过,对他,我没有半点把握!”   云峥笑着说:“交给我就好,难道你不知道我是青塘草原上鼎鼎大名的神医吗?喀罗川一战,军中的士卒一定死伤惨重,而我最擅长的就是伤科,你带着我们去给军士治病,没藏讹庞总不会拿我们开刀吧,据我所知,在西夏最受尊敬的人有两种,一种是治人的大夫,一种是治牲口的兽医,现在这个时候,大夫比兽医重要吧?”   隗明公主仔细地看了云峥一眼说:“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云峥想了一下说:“好像是这样的,我还会缝衣服,会做饭,会看病,会酿酒,会提香,会做生意,还能偶尔打个小仗,不过这些本事都是被逼着学来的,我有一个弟弟,为了把他养大,我不会这些都不行。”   隗明公主很粗俗的把双手枕在脑后,躺在干枯的荒草上,天上飘着几朵云彩,很高,跑的还非常的快,河湟这地方冬日里的云彩就是这样干巴巴的,没有一点水气,来的也急,去的也快。   “我想去你说的三眼桥吃东西,我最喜欢甜食,可是西夏的蜂糖很少,有时候会有一点蜂糖给我,却舍不得吃,只有馋极了,才会拿簪子挑一点闻闻味道,最后一点点的舔舐,知道不,我能把挑过蜂糖的簪子含一整天。   我也想去你说的蜀中看遍青山,你说那里四时有开不败的鲜花,我也想去闻闻,云峥,你去西夏绝对不像你你说的那样无害,我是西夏的女儿,虽然不够聪明,但是我知道一个道理,你这样一个优秀的人去西夏,绝对不会只为了那点银钱。   不过,我不管,你伤害不到我那个残暴的叔父的,我只有一个要求,你回大宋的时候一定要带上我,你很聪明,一定有法子瞒天过海,让所有人忘记我的存在,我想当一个普通人,去大宋快活的活着,没有人管,早上去看看鲜花,晚上去吃遍天下美食,不管如何,你要答应我这个条件,否则你就死在银州吧!”   云峥凶狠的捶着自己的脑袋,忽悠的有些过分了,竟然让隗明公主产生了私奔的念头,这就是一个大麻烦啊,早知道给她描绘一个差不多的世界就算了,女人心,海底针真是不可测度啊。   抬起头干笑着说:“好吧,假死的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第31章 葛秋烟的恐惧   站在大黑山上,眼看着角厮罗的骑兵一队队的过了河,河上的浮桥也被拆掉,云峥想要立刻去喀罗川,却被浪里格阻拦住了,又等了五天,百十个人从喀罗川的四面八方向渡口会合,结伴渡过了黄河,浪里格这才同意商队向喀罗川进发。   通过这件事,云峥晓得了一个道理,两军交战,如何的小心也不为过。   角厮罗拆掉了浮桥,但是这里的渡口还是完好的,这里原本是一个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庄,但是在大军到来的第一时间里,所有的人就躲进了群山,看样子冬天不过完,他们不打算出来。   渡口上有船,不算大,却没有船桨,很有点野渡无人舟自横的味道,一条铁链横跨黄河,上面似乎刚刚被涂抹了油脂,想过河的人只要把绳子拴在一个铁环上,就能将船拉过黄河,设计的很合理,这样的一条铁链,当初也是费了无数的人工才拉起来的,青塘人需要的青盐,就是从这里运过来的,关系到民生,不管是西夏人还是青塘人都不会去故意破坏这里的任何设施,毕竟一个需要卖盐,一个需要买盐。   战争是暂时的,交易却是永恒的,因为有了利益,人们才会花大价钱在这里水流平缓的地方修建渡口,拉上铁链,也就有了这个著名的盐津渡。   黄河百害,唯富一套,在黄河刚刚进入黄土高原的时候,它依旧清澈,水量也不大,娟秀的就像是一个少女,不过当它劈开黄土高原,冲出峡谷之后,娟秀的少女就变成了歇斯底里的泼妇,疯狂地蹂躏着中原大地,以至于东京汴梁的河堤需要修建的比城墙还要高。   浪里格作为第一组到达对岸的人,在船靠岸之后,就立刻骑上自己的马消失在河岸上,其余的还需要等待,直到浪里格确认对面已经安全之后才会继续前进。   有一个铁鹞子的好处就在这里可以谨慎的避开未知的很多危险,自从看到青塘人在地上挖坑设计西夏人之后,云峥就对憨厚的青塘人这句话有了新的认知。   云峥踏上对岸的土地,站在河堤上看到的第一个动物是一匹狼,一匹青狼,同一时间,狼也看到了云峥,于是就仰起脖子吼了一声,然后整个荒原上都是狼的嚎叫声。   对狼来说,这里的食物非常丰富,对天上的苍鹰来说也是如此,狼的眼珠子是红的,云峥很担心这头狼得了狂犬病,不过在看到那头青狼下到河滩里舔水,这才确定人家是吃饱了之后感觉有点渴,毕竟人肉是咸的,吃多了就会嘴巴干。   狂犬病的一个征兆就是怕水,既然不是狂犬病,云峥就果断地用强弩想要射杀这头狼,就要扣动机弩的时候,一个只有三根手指的手掌就盖在机弩上,不许云峥发动。   “狼吃尸体没错,要不然到了开春,很容易有瘟疫出现!”孙七指小声的对云峥说,两个人眼看着这位荒原的清洁工喝饱了水之后,摇晃着肚皮走上了高坡,临走的时候还鄙视的瞅了云峥一眼。   “荒原上的狼难道就不怕人么?”   “为什么要怕?在这里人家才是主人,大军过处,即使没有死人,也会留下一些食物给狼,这样的过路费,党项人已经交了数百年了,我们这一次也要交。”   孙七指说完话,就去给套车,那些骡子很不听话,战马一个个喘着粗气刨着蹄子很兴奋,骡子这个天生的阉货却一个劲地往河滩里跑,被孙七指狠狠地抽了两鞭子之后终于老实了。   隗明用锥帽把自己遮掩的严严实实,带着丫鬟上了骡车之后就一言不发,葛秋烟自己也上了骡车,她的预感也不好。   如果说队伍里还有什么人兴致勃勃的话,就要算云峥和猴子以及憨牛了,三个人骑在马上,嘀嘀咕咕地说个不停,不过随着车队的深入,三个人笑不出来了,先是看见一大堆人头,被随意的扔在地上,估计是角厮罗的书记官在清点完战功之后,就不要这些脑袋了。   青灰色的人头被风一吹,有的还会在地上翻滚两下,带着各种各样的表情看着云峥。虽然没了眼珠子,但是云峥觉得这些人头就是在看着自己。   憨牛强笑着从马上跳下来,一脚踢在一颗挡路的人头上,那颗人头嗖的一声就被踢飞了,蹦蹦跳跳的掉进了一个土坑。   云峥很想躲进骡车里,但是瞅瞅自己的部下,虽然一个个脸色铁青,有的已经在泛恶心,为了军队的成长,云峥还是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继续挺在马上。   越往前面走,尸体慢慢地就多了起来,不光是人的尸体,还有一些残破的战马尸体,孙七指说战马的尸体好多都被回收了,成了将士们的晚饭,云峥不明白那些人是怎么在战场上吃下那么多的马肉的。   浪里格从地平线上快马赶了过来对云峥说那座寨子已经被没藏讹庞烧的很干脆,什么都没有留下,不过他在前面发现了好大的一片无头尸体,那里也散落着很多的神臂弩的勾连机关,就是破损的厉害,也不知道能不能复原。   战场上的味道很清新,这是真的,尸体都被冻的像石头一样硬邦邦的,血迹也变成了黑色的冰块,狼的牙齿很厉害,在上面咬出无数条白森森的茬口,云峥命令部下必须尽快的收集这里的神臂弩部件,只要感觉像,就要全部收起来。   一柱香的功夫就收集了很多破烂,荒原上的狼已经在吼叫着催云峥这个无所事事的人赶紧滚蛋,打搅狼群吃饭是一种罪孽,云峥跳上战马,快速的领着人往山口走,孙七指从装羊的骡车上扔下来两只活羊,挥挥鞭子就跟上了大队。   云峥回头的时候,那两只羊正在荒原上狂奔,咩咩叫着呼唤着远去的车队,似乎想要追上大队,可惜作为被抛弃者,它们注定要被狼群吞噬。   云峥的定语下早了,只见骡车里飞出一个人来,一脚把云峥的一个部下踹下战马,拨转马头就向来路奔去,人还没到,手里的两把飞到就飞了出去,一头刚刚高高跃起打算咬住羊脖子的大青狼就哀嚎一声翻滚了出去。   孙七指的脸阴沉的厉害,不得不停下骡车,愤怒地看着那个跳出去的疯女人。   葛秋烟真的疯了,她竟然在试图救那两只羊,狼群不愿意放弃食物,或许是把葛秋烟也当做了食物,四五只青狼不断地在她的身边游走,脖颈上的长毛已经竖了起来,腰背半躬,随时准备发动攻击。   葛秋烟愚蠢的从马上跳了下来,战马嘶鸣一声就跑了,那个女人在抽出长剑的那一刻起,狼群的攻击也到来了。   等到云峥带着人驱散了狼群,葛秋烟抱着两只瑟瑟发抖的羊恶狠狠地盯着云峥说:“不许你抛弃我!”   一个比狼还要凶狠的女人竟然流着眼泪哀求自己不要抛弃她,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我的武功不如你,我的手下也不一定有你的多,谁抛弃谁还很难说,葛秋烟是大宋鼎鼎大名的悍匪,官府对你的赏格不下千贯!如今我也被你们控制,现在说这样的话,未免可笑了一些,强者向弱者求援,这不是求生之道,你应该恳求高昙晟才对!”   云峥很不满意,这个女人打破了车队的节奏,尤其是在目前这样艰难的情形之下,或许那两头被抛弃的羊,让她联想到了自己,自哀自怜之下才会做出这样的疯狂举动来。   “极乐丹真的没有解药,没有啊!如果有我一定会拿给你,真的没有啊……”葛秋烟崩溃了,山坳里的平静生活和眼前的人间地狱形成了恐怖的对照,人是群居动物,当一支队伍里的所有人都对你疏远的时候,不安全的感觉就会大增。   云峥从马上跳下来,将葛秋烟的一条腿拽过来,拿小刀子挑开染血的亵裤,将烈酒浇在那道伤口上,这应该非常的疼,葛秋烟紧紧地抓住云峥的衣服紧张地说:“极乐丹没解药,你要相信我!”   云峥不说话,清洗完葛秋烟腿上的伤口之后,就难金疮药包好,让葛秋烟的丫鬟把她扶到马车上,这些人的话没地方去信,现在是艰难时刻,等到对她有利的时候,还是会出卖你没商量,同情心不是随便给人的。   既然葛秋烟上了马车还在盯着那两只羊看,云峥长叹一声,就让憨牛把羊扔上马车,不给狼了,真是不明白,着两只羊明天还是会杀掉成为晚餐,和现在送给狼有什么区别。   不同的恐怕只是葛秋烟的心境罢了,人心是难以测度的,而江湖人尤不可信!自己身上肩负着两百条性命,同情心只会成为伤害这两百条性命的诱因。   到了下午,喀罗川开始刮风,白色的碱土被风吹起来,落到嘴里非常的苦涩,荒原,战场,残尸,狼群,残破的军寨,再加上孙七指苍凉的歌声,让西北的大地变得苍凉无比! 第32章 云大本事   “苍天苍唉——黄土黄——一辈子喝着黄泥汤唉……”   孙七指唱歌很好听,就是有点流氓,姑娘娃子洗澡你站山上干什么?不过云峥没时间理睬这些,他的骡车里堆满了乱七八糟的零碎物件,好多东西上面都沾满了血,骡车里有小小的火盆,很暖和,结成冰的血很快就软化了,虽说不会像水那样流下来,但是在手里握的久了,两只手掌都被变得红艳艳的。   他不在乎这些,能拼出一个完整的神臂弩才是真的,零件凑齐了,可是该死的非标准制作,却很难难把这些零件安装到一个完好的弩架上。   制造出这样东西的工匠,在秦朝时期早就被砍头了,还能轮到他耀武扬威的在弩架上烙上自己的名字。这些人难道不晓得标准制造会减少损耗吗?零件互换是一个最起码的流程,没有一点大工业的认识。   看样子想要一个完好的神臂弩,还需要有很多的事情去做,青铜的望山,青铜的弩机,换成铁的就不成吗?云峥一边腹诽着该死的西夏工匠,一面拿着一把锉刀休整着这些小零件。   收集小工具是云峥上辈子就有的习惯,到了大宋更是如此,这一套专门用来制作铜器的锉刀,就是在青塘买的,硬度很高,就是样子很奇怪。   寒林骑着云峥的大青马听着马车里传出来的怪声音,摇着头笑了一下,半个时辰前他去看了云峥的工作进度,发现他真的拼出来了两架神臂弩,唯一的麻烦就是勾连机关七扭八歪的不成个样子,也不知道现在处理的怎么样了。   远途奔袭和刺客暗杀都是一击命中要害的法宝,也是寒林最擅长的一种作战方式,云峥知道刺杀小组由三个人组成最好,很明显寒林,浪里格和孙七指就是最好的人选,在进入西夏人的控制范围之后,他们三个人就要消失,不能和大队人马一起走,不留一招暗棋,云峥晚上的觉都睡不好。   自己也有弩箭,但是射距只有人家神臂弩的一半,短兵交接的时候很有用,到了远途刺杀就屁用不顶,云峥也有别的想法,只有用西夏人独有的神臂弩刺杀,才能造成最大限度的混乱,而且云峥也不打算让高昙晟见到寒林浪里格和孙七指。   经过云峥两天来的努力,神臂弩终于可以用了,在修改了青铜零件之后,云峥用烧红的铆钉,将这些勾连机关连接在了一起。经过浪里格的反复试验之后,三个人带着六匹马,背着神臂弩和必须的物资离开了车队,在他们离开之前,四个人在帐篷里商量了整整一夜。   西夏人的图腾很奇怪,一个青面獠牙的大脸底下是一对丰硕的乳房,这是一个线条化的母亲,双手后弯似乎背着自己的孩子,这是隗明公主在一块蓝布上绣出来的图案,现在它已经变成了插在车队上的旗子,这也是隗明公主皇室身份的象征。   河湟的地域辽阔,走了三天才走到有人烟的市集,见到最多的人却是彪悍的西夏武士,隗明公主简单的交谈了几句之后,就有骑兵护送着隗明来到了没藏讹庞的营地,能进入营地的只有隗明公主和云峥,其余的人都在军营外面等候,外面是一圈持刀的西夏骑兵,只要军帐里面传来命令,他们就会把这支队伍踏成齑粉。   如果说角厮罗的丹凤眼还能让人看出几分威严来,没藏讹庞那张清秀的脸,让云峥怎么也没有办法将他和冷酷无情的悍将这个词联系在一起。隗明公主的身份没有所有人想象的那样高,见到没藏讹庞也需要大礼拜见,在西夏,女子的只是附属于男人的财物而已。   这么漂亮的男人脑袋的中间却秃了好大一块,周边的头发却编成细密的小辫子,这是西夏人的标准发式,尤其是垂在耳朵边上的俩根辫子一定要显得有威仪,云峥觉得没藏讹庞现在就很有威仪。刚才被那些亲卫推推搡搡的,也被那些亲卫恶意的把全身摸了一个遍,更是被那些和西夏人没有区别的汉人刨根问底的把来龙去脉问了个仔细,这才能站在没藏讹庞的面前。   秃发阿孤那颗被石灰腌制过的脑袋就放在没藏讹庞的面前,他伸出一只洁白的手掌,屈指笃笃地敲着秃发阿孤的脑袋问云峥:“秃发阿孤是你杀掉的?”   “见识了大将军的威严,我很想说不是,可是这颗人头确实是我从他脖子上剁下来。”云峥苦笑着回答。   没藏讹庞笑了起来抬头看着云峥说:“角厮罗给了你什么样的承诺让你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还敢来到西夏的地界?”   云峥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地图恭敬的捧给没藏讹庞,没藏讹庞拿小刀子扒拉开地图,瞅了一眼上面的路线图,哂笑道:“还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一条商道就足以让你忘记了死亡的恐怖,忘记了西夏人的威严。   现在告诉我你打算如何活命?送隗明公主回来这样的功绩还不足以让你活命,最多让你不受罪的死掉,你也看到了,钱财对我不起作用。”   云峥之前想的没错,西夏人不会容易的让自己活命的,想要活命就必须贡献出比生命更有价值的东西来。   “小人是厢军的将主,这一点大将军已经知晓了,您看了我们低微的战力就知道我们不是用来打仗的那种厢军……”   没藏讹庞笑道:“军队不打仗还能有别的用处?哦!我忘记了,你们另外的一个职责就是赚钱,莫非你和别的厢军不一样?”   “是的,大将军,小人带领的这支军队是专门的医官!就是专门负责在战场上救死扶伤的,这也是小人胆敢进入西夏境内的原因。”   没藏讹庞愣了一下,他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军队,大宋的军队他也没有听说过有这样的一支军队。   云峥不等没藏讹庞反应过来就拱手道:“小人之所以会来到西夏,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打算看看真正的战场是什么样子的,您说得没错,大宋的厢军其实就是将主的奴仆,我不愿意把他们调教成敛财的工具,可是他们的战力又不可能调教成勇士,于是,小子就另辟蹊径,将他们调教成一支专门在战场上负责救死扶伤的军队。   据在下的研判得知,直接战死在战场上的军卒并不多,死亡人数最多的地方恰恰就是伤兵营,而负伤的那些军卒,也往往是战场上最勇猛的人,这样的人一旦得到很好地救护活过来,战力就会上浮一个等级,于是小子就遍访名医,特意制作了上等的金疮药,总结归纳出来一整套适合军队的卫生防疫管理条例,请大将军一观!”   云峥又从怀里掏出来一个手札放在没藏讹庞的面前。   没藏讹庞用敲过秃发阿孤脑袋的那只手又敲着手札盯着云峥问到:“你是宋人,这样的东西本帅听着都动心,你为何不上交给上司,而是送到本帅这里,是何道理?”   云峥皱着眉头无奈地说:“小人把这东西上交给了上司,上司只有一个评语,要我安守本分,莫要异想天开,小人又越级上奏,结果,就被派来开拓商道了,如果不是因为祖上还给我留下来了几个能打仗的家将,商队根本就到不了青塘!”   “宋人昏聩,本帅能理解,但是角厮罗乃是一代雄主,难道他对你的本事也无动于衷不成?休要说假话,胆敢蒙骗,本帅会让你后悔来到人间。”   没藏讹庞发怒的样子很恐怖,云峥甚至能感受到一种强大的威严,觉得自己就像回到了豆沙寨,又被那头豹子盯上一般,全身往外冒着寒气。   强自收摄心神无奈地说:“我和董毡是好友,阿里骨不愿意,三番两次想要杀掉我,这就是为什么是我这个武力最弱的人杀掉了秃发阿孤,而不是房间里的别人,角厮罗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内斗,所以就勒令我必须亲自将秃发阿孤的人头送到大帅面前,我在想,他大概想借大帅的手杀掉我吧。”   没藏讹庞笑着摇摇头,打开手札看了起来,刚开始还带着一丝玩味的态度,到了最后,他的面容越来越郑重,连续看了两遍之后合上手札,对云峥说:“有本事的人才能活命,有本事的人才会享受无尽的荣华富贵,也只有有本事的人无论去了哪里都会受到尊敬,也只有有本事的人才会让人忘记他犯下的罪行。   现在,展示你的本事吧,伤兵营就在后面的土岗上,你到底能让我尊敬,还是让我砍头,就看你的本事了。”   云峥骄傲地点点头,笑着对没藏讹庞说:“大帅,我需要热水,需要干净的麻布,需要一些帮手,还需要一处向阳背风的地方重新安置伤兵营,现在我不用看就知道,伤兵营里肮脏的根本就进不去人。” 第33章 屠夫医生   人其实因为有用才会被人家利用,因为有利用的价值在会被别人重视,重视之后,你就有了可以闪转腾挪的空间,直到为自己打下一片天空。   云峥的卫生防疫条例对西夏人来说就是一个笑话,那个条例里面的第一条就是做好各人的卫生,云峥看了一样脏乎乎的西夏人,觉得没藏讹庞的算盘打错了。   向阳坡上清理出一块空地,铺了一层厚厚的白色石灰,简易的房子搭起来之后云峥就开始接收伤兵,战争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该死的军卒已经死光了,轻伤的也已经复原了,留在伤兵营里等死的这些人,都是能救回来,但是很费劲的那种。   甲子营的军士早就被云峥训练过了,知道那种人能救活,那种人救活之后也会是残疾,那些伤口已经发炎的那种,云峥没心思帮他消炎,唯一的做法,就是锯掉,反正能把人救活,至于能不能上战场谁去管。   “这种已经发青变黑的手指,已经没有救治的必要了,这是被冻伤的,也就是说,这四根手指都要锯掉他才能活下来,现在是寒冬,伤口不讨容易感染,如果溃烂化脓,就要锯掉整只手,甚至是整只胳膊。   您再看看,这个伤患,他的伤口看起来很大,很恐怖,但是却不致命,只需要把已经长好的皮肉切开,露出新鲜的血肉,再用丝线缝合在一起,不出一个月他又会是一条好汉。   这一位的伤口看似愈合了,为什么还不能行走?原因是当初处理伤口的时候没有处理干净,表皮长好了,皮肤下面却在化脓,这是一定要切开重新清洗的,要不然他这辈子就不要想走路了,甚至疼痛会追随他一生。   军队是一个集合体,人数多,所以必须要讲究个人的卫生,都说病从口入,这句话一点都不假,为什么军队里总有疫病发生?原因就是一个个太不讲究了,佛家说一滴水里有十万生灵,这话我以前就当他们是在胡说,后来发现,这是对的,您或许不知道,借助一种名叫显微镜的东西,您就会看到一滴水里确实有不只是万条极度微小的小虫,一些特定的小虫就是疫病之源。   大帅不必怀疑,如果您能找来最通明的硬玉,我们叫做水晶,通过高手匠人仔细打磨之后,您就能看到这些,这才是我最重要的发现,可惜啊,被人家称之为胡说。”   没藏讹庞和云峥游走在新的伤兵营里,对于面前的这个营地,没藏讹庞充满了好奇心,这里给他最大的印象就是干净,非常的干净,根本就不像是污秽满地的伤兵营。   能不能治好病,没藏讹庞现在不下定语,但是被治理的井井有条的伤兵营,就算是元昊来了,也不得不称赞一声管事的好本事。   伤病的精神面貌首先就不一样,不像先前在伤兵营的时候听天由命,营地里充斥着浓郁的药草气息,有些士兵被清洗干净之后抬进一间彻底用白灰粉刷过的房间里,然后会有一个人过来,在他的颈侧按压片刻,那个军士就会昏过去,然后被绑在一张铁床上,被两个手持大锯的壮汉,或者将腿锯下来,或者将手锯下来,而后伤口的位置会被烙铁将血脉烫到闭合,过程非常的短,伤兵甚至来不及多喊叫几声,就完成了整个过程。   “您麾下的将士体质都非常的好,以前在宋地,很多的军士从铁床上熬不下来,直接就死在那上面了,这也是在下被人诟病的原因。”   云峥陪着没藏讹庞看完了一例手术,就邀请他去病房里看看,病房里出奇的暖和,没藏讹庞脱掉了裘衣,用党项话和几个半靠在床上的伤兵交谈了几句,而后回头对云峥说:“确实不错,他们说自己感觉很好,尤其是食物。”   云峥呵呵地笑道:“这是必然的,伤患的食物和常人的食物当然有很大的不同,只可惜鸡蛋少了一些,否则这些人的身体会恢复的更快。”   “你做事很大气,这有别于一般的宋人,说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为什么会尽心的为宋国的仇敌治疗伤患?”没藏讹庞心里依旧没有底,有些事情必须要问清楚。   云峥低下头想了好一阵子才多没藏讹庞说:“我其实很不明白,为什么这片土地上的人要互相攻伐,契丹人天生就是放牧的,宋人天生就是种地的,西夏人一半种地,一半放牧,老天有这样的安排其实很不错,银州那里湖泊众多,水网密布堪称鱼米之乡,人间天堂,你们却不知道好好地打理那里,却骑上马去攻伐出一片自己不要的荒蛮之地。   西夏人只要把银夏二州治理好自然能够物阜民丰,你们不知道好好地治理自己的内地,却想着依靠武力去抢夺,抢夺来的财富只能富裕一时,不能长久的指望,这个世道其实都是在不停地流转的,等到你们无法依靠武力抢夺的时候,你们的灾难也就降临了,我认为这就是你们马背上的民族兴也勃焉,亡也忽焉的原因所在。   我与其说是一个官员,不如说我是一个医者,医者父母心,不管受伤的人是宋人,还是西夏人,或者是一个野人,在我的眼中都是一条活生生的命,如今我是一朵飘萍,走到哪里就在那里治病救人,无论如何,治病救人不会有错。”   没藏讹庞似乎说到了云峥的伤心处,他朝没藏讹庞拱拱手,就向那间最大的简易药房走去,腰板挺得也不如初次见没藏讹庞时那样的挺拔,带着一股子落寞的意味。   “原来是一个书呆子啊!”没藏讹庞摇摇头转身就出了伤兵营,这样的人虽然迂腐,却是最受人尊敬的一类人,从道德观念上来看,他们几乎是完美无瑕的。   没藏讹庞喜欢这一类人,不光是因为他们的道德,更因为这一类人的本事都非常的不凡,他们可以欺骗,可以利用,无论怎么对待这样的人,几乎都没有后患,云峥这样的人高贵的是灵魂,而不是身份,有这样的一个人坐镇伤兵营,自己就用不着多操心。   自己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处理,回到兴庆府边上的定州,就会遭遇到无数的麻烦,不管是元昊,还是宁令哥,都对自己占据贺兰山下的肥美草场极为不满,这需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应对。   云峥从门缝里看到没藏讹庞走了,这才松了口气,对彭九说:“你们怎么搞的,今天那个伤兵的腿没有严重到需要锯掉的程度,只要把五根脚趾头锯掉就可以了,还好没藏讹庞见那条腿已经在发青没有说什么,如果有一个高明的大夫,他会一眼看穿的,下次不要这样做了,没了脚趾,他一样不能骑马作战,这段时间锯掉的肢体已经太多了,我们不能因为除掉几个西夏伤兵,就把自己搭进去,轻重要分清楚。”   彭九连忙点头,小声说:“这也怪不得兄弟们,那些西夏伤兵嘴里不干不净的总是骂人,把我们骂作‘汉奴儿’,所以下手就没个轻重……”   云峥皱着眉头无奈地说:“我们身在魔窟,保住大家的命才是第一等的事情,那些骂人的西夏人,我们有一千种法子对付他们,但是啊,兄弟们一定要抱着一种全心全意为他们好的心态去做事情,以后不需如此鲁莽了。”   彭九呵呵的一笑,明白了将主的意思,他现在已经忘记害怕这回事了,既然已经到了西夏,自己的这条命就看将主怎么用了。   隗明公主带着丫鬟眼看着云峥走进了大棚子底下的厨房,悄悄地走过去,听见云峥在安排伤兵的饭食,她对这些东西最感兴趣了,今天特意找来了一篮子鸡蛋,要云峥帮她烙鸡蛋饼,上回说起鸡蛋饼,晚上做梦都是这东西。   “那些伤兵长久的卧床不起,脾胃虚弱,米粥,面条,其实就是最好的食物,马奶这里不缺,这东西要做成酸奶才好,天寒地冻的不好发酵,拿被子蒙起来,放在炉灶边上,记着把大缸多转动几次,发酵均匀才好吃。”   说这话的云峥看到部下在给自己使眼色,知道有人过来了,又说:“吃食一定要换着花样,面条里放一点青蒜,人就会多吃两口,身体恢复的也快。”   “云峥,不要管那些伤兵了,煮点肉送过去就好,赶紧给我烙鸡蛋饼!”隗明欢快地跳出来催促云峥。   如果在大宋听到这话,不管是不是公主,他都会一记耳光抽过去再说,现在听到隗明公主这样说,为了把公主的嘴巴养的更加刁钻一些,云峥不介意亲自下厨。   什么样的鸡蛋饼最好吃?当然是纯粹的鸡蛋烙成的薄饼,快捷方便不说,裹上拿油泡过的盐菜那味道只要吃了就忘不掉。   在听到隗明说鸡蛋饼也要拿给没藏讹庞吃,就笑着从盘子里割下来一些青蒜,洒在鸡蛋饼上,平底锅里的油脂转瞬间就把青蒜的香味逼了出来,香味散出好远,隗明公主不由自主的恨恨咽了一口唾液,眼巴巴的盯着锅里焦黄的鸡蛋饼目不转睛,说到底,这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欲望比理智更加的强盛。 第34章 三国论   云峥确信人心是可以捂热的,那些没了手脚的伤兵往往脾气会非常的暴躁,拒绝吃饭,拒绝就医,甚至把自己已经包扎好的绷带扯开,大吼大叫着要所有的滚蛋,有时候还会一把掐住照顾他的甲子营士兵的脖子,红着眼睛大吼着要掐死他……   一个依靠劫掠为生的武士,没了手脚骑不了战马,再也做不成强盗这无疑对他的打击是非常的大,家里人和部族里的人,也不能从战功里落到好处,让一个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勇士,一瞬间就落到任人践踏的地步,所以,在失落和伤感和恐惧的摧毁下,他们就变得不可理喻。   好在甲子营的军士都有一颗包容的心,伤兵把饭碗扔掉,他们就捡起来,把把绷带扯开,他们就给重新包扎好,见不得没了胳膊的人像狗一样的吃饭,就用木勺子一勺一勺的喂他吃,虽然语言不通,该做的事情一件都不少做。   至于在寒冷的天气里一晚上爬起来数次帮着他们往火塘里添柴这种事情更是不计其数,于是,慢慢的那些伤兵不再找甲子营军士的麻烦了,有时候还能和会汉话的伤兵愉快的交谈几句。   当兵的闲聊起来的时候说的最多的也就是家人和小时候的事情,一个说自己从小就跟在父亲后面放牧,捉旱獭,放羊,去河道里摸鱼结果不会烧烤,被鱼鳞卡住嗓子差点死掉,一个说自己小时候在田野里捉蚂蚱,逮青蛙下河里游泳被父亲揍的往事,说到高兴处,甲子营的军士会偷偷的四处张望一下,从腰里解下小酒壶,请伤兵偷偷的喝一口。   将主进来的时候,一个装作若无其事的睡觉,一个装作很忙碌的样子,配合的天衣无缝,下层军士和上层军官之间的斗法,不管是在大宋和还是在西夏都是存在的,云峥闻到了酒味,皱皱眉头哼了一声作为威慑也就不再追究,用刚学的西夏话告诫伤兵,这时候喝酒对身体有百害而无一利,训斥完了,也就离开了。   “你家将主看起来还是很威严的。”一个刚刚喝了酒的西夏伤兵问。   “有本事的人都这样,我家将主打仗不成,也就能对付对付小股的强盗,你也看见了,我们就不是专门打仗的,是专门救人的,将主自己可是一代名医啊,他和别的大夫可不一样,不管那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专门钻研伤科,也就是专门研究战场救治的,像你这样在战场上受了伤的,正是将主学问的用武之地。”   “早看出来了,你们也就是一个花架子,不过说良心话,比起我见过的厢军还是强的太多了,那些人见了我们撒腿就跑,我们只要骑着马追上去砍就是……算了,不说这些事情,你说军营里现在一个人都没死?”   甲子营军士尴尬的小声说:“确实没有一个治病治死的,但是有两个指挥使腿被锯掉之后,自己寻了短见,知道不,两个人一人拿着一把刀子,你捅我,我捅你的,等我们发现人都硬了,都是好汉子啊,到死都不吭一声,兄弟们就在门外巡视,硬是没发现。”   西夏伤兵嘿嘿一笑道:“咱们当小兵的在战场上掉了一条腿问题不大,放羊还是可以的,说不定这辈子还能平安的渡过去,那些防御使就不一样了,平日里耀武扬威的,以为自己是大爷,现在没了腿,也就没了军职,回去放羊又拉不下脸,平日里得罪过的人这时候也会往死里报复他,早死早超生才是道理,不管他们,死光了才好。   对了,你说你们还在做生意?都做些什么生意啊?”   “原本打算去银星和市做丝绸生意,你不知道,我们那地方专门产丝绸,可是皇帝又不提倡富人穿绸衫,所以好多丝绸卖不出去,将主带着我们去银星和市做生意,看看能不能把丝绸卖给你们,结果被天杀的角厮罗给弄到这里来了,丝绸也被角厮罗拿走了,剩下的就只有一点香料和一些中原的好东西,最多的是草药。”   伤兵砸吧两下嘴小声说:“中原的皇帝不让富人穿绸衫,我们大王也不允许臣民穿绸衫,说我们是战士,战士就该裹上毛皮,奋勇杀敌,不能穿丝绸,要不然就会和你们一样变得四肢无力,骑不得马,抡不得刀,最后就会灭族的……”   这样的谈话很多,到了最后,这些伤兵就会慢慢地和甲子营开始做生意,伤兵们赏赐不少,没藏讹庞在这一点上还是非常大方的。   没藏讹庞的大军在汉历新年的时候开始拔营回归定州,同时命令没藏讹庞带着隗明公主回兴庆府,这是李元昊再三催促的结果,自从甲子营随着大军缓缓向东的时候,隗明公主就再也笑不出来了,一个面对累累尸骨都毫无惧色的少女,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却花容失色,整天里惶惶不安,似乎自己的末日已经到来了。   云峥的甲子营如今作为伤兵营跟在大军的后面,长长的车队载满了伤兵,兴庆府是这些伤兵战士生涯的最后一站,回到兴庆府,枢密院就会解除他们的军籍,回归平民。   到了西夏云峥才算是对这个国家有了最切实的认知,在官员构成上,它们和大宋别无二致,中书,枢密,三司,御史台,连开封府都照搬,翊卫司,官计司,受纳司,农田司,群牧司,曰飞龙院,磨勘司,文思院,蕃学,汉学,更是一应俱全。   云峥以前总是把西夏当成一个地方的割据势力,随着深入兴庆府,他才发现这个割据势力已经有了一个国家的雏形。虽然还不知道,不明白修路的意思,但是这条黄土大道上奔驰不绝的信使告诉云峥,西夏已经实际上完成了自己的独立。   中央发布命令,地方服从,虽然有些部族不太驯服,但是在李元昊强大的威压之下,还是选择了乖乖听话。   秦朝在进行郡县制的时候,也不过是目前的局面而已。   没藏讹庞是一个学识很深的人,和云峥在讨论各国制度的优劣的时候,发出了很多的真知灼见,他认为大宋的以文驭武的体制不对头,空有最强大的国力却不知应用,在三国大战中屡战屡败,一两次不要紧,次数多了,这些细小的伤口就会让大宋这头庞然大物流尽鲜血,最终轰然倒地,大宋的国君太关心自己的绝对统治权了。   悲天悯人的云峥自然要反驳,认为限制武人的权利才是大宋最聪明的做法,用智慧去管束武力在大方向上没有错,也只有纯粹的文官政治,才不会出现屡禁不绝的叛乱,唐朝灭亡的根苗就是武人的权力过大,大宋虽有矫正过妄之嫌,却不是没有章法,只需要慢慢的调整政策,最后总能找到一个合适的政体,因为文官政治讲究的就是妥协和谈判。   没藏讹庞哈哈大笑,坐在马车上指着大冬天手里也握着一把扇子的云峥说:“都说夏虫不可语冰,如今的天下局势瞬息万变,这一刻不知道下一刻的命运,你竟然还固执的认为大宋还有时间慢慢调整。”   云峥拿扇子敲着掌心道:“大帅对大宋的看法还是过于偏颇了,您总是在说武力的强大,却对民心这个东西视而不见,人心其实是有向背的,如今,你们西夏的律法之严酷是三国中最严厉的,严格的把人分成若干个等级,这样是不对的,因为总会有不满滋生,有了不满就会有抗争,一旦西夏连自己的国内都治理不好,想要去侵夺其他国家太艰难了。   三国之中,西夏最小,回旋的余地也小,东面是契丹,北面是回纥,西面是吐蕃部族,南面是大宋,可以说是四面皆敌,如今大王以攻代守虽说得逞于一时,绝难长久,更何况,大王在处理兴平公主一事上恐怕有所不妥吧?本应相安无事的两国却爆发了战争,大王骁勇无敌,打败了辽国,但是不和的种子已经埋下,想要复原恐怕会非常的难。   现在的西夏才是到了危急存亡之秋的时刻了。贺兰山,也不知道还能庇佑党项人多少年。”   没藏讹庞叹息一声道:“都说宋人善辩,今天一见果然不虚,当年张浦张远到了西夏,都被视为奇才,先生的见解又超越了他们,不如长居西夏如何?”   “我在整理自己的文稿,准备出一部书,将自己的见解和思考的结果收录其上,这才是我的大业,功名利禄对我来说并不算是什么必须的东西,如果大帅能让我见识更多的伤患,见识更多的战场伤病,我留在西夏完成著述有何不可!但是西夏的官职您就莫要为难我了,那是一个大漩涡,一旦陷进去,想要全身而退就太难了,张浦张远都不得善终,所以身为宋人还是远离全权利的漩涡为好,不如安心的在军中做一个医官,这一点还请大帅成全。”   “你是我见到过的最有才华,也最聪明的宋人……”没藏讹庞如是说。 第35章 黄金台   如月光般皎洁的圣人不好装,没有百年如一日的功力根本就没有办法让别人相信你是一个圣人,与之相配合的是门徒几百年成千年的不断吹捧,最后才能让这个名字不朽。   云峥的功力不够,所以那些伤兵们的口碑就非常的重要,众口铄金之下,一个年轻的拥有悲天悯人情怀的少年道德高士就出现在人们的面前。   这种人不太好砍头,因为他是好人,你如果砍了他的脑袋,你就是非常自然的坏蛋和文明的毁灭者,就算是李元昊这样的屠夫也不愿意轻易地把这样的一个人干掉,西夏的文明刚刚起步,这个时候需要的是积累而不是破坏。   隗明公主传过来的话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李元昊要求云峥好好地留在西夏,如果喜欢出仕,他会特意开辟出一个郎中司来安置云峥,如果不愿意出仕,那就在军营里救死扶伤也是大功一件,西夏欢迎世上所有的高人志士来到兴庆府共襄大业。   这明显就是假话,云峥猜测,李元昊也摸不清自己的底细,一个宋人到了西夏立刻就有了名声这很古怪,在没有弄清楚自己的底细之前,礼贤下士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两百人进入有二十万人口的兴庆府根本就翻不起大浪,所以元昊乐得大方。   云峥已经在幻想李元昊会如何对付自己,对付名人,曹操干的是最聪明的,祢衡脱光衣服光屁股击鼓骂曹,把曹操祖宗八代算是骂了个遍,曹操恨不得把这家伙生吞活剥,为了统一大业这才忍下这口气,将祢衡送给刘表,反正祢衡是天生的臭嘴,看谁都不顺眼,逮谁骂谁,刘表在享受了和曹操同样的待遇之后,也很想杀掉祢衡,一想到自己的身份,也忍住了这口气,发现黄祖这个家伙性格暴躁,粗鄙无礼是一个杀掉祢衡的最好人选,就把祢衡送到黄祖那里,结果,如愿以偿啊,祢衡在把屠夫一样的黄祖臭骂了一顿之后,就被砍了头,求仁得仁。   听说黄祖在砍了祢衡之后也非常的后悔,厚葬之,还把《鹦鹉赋》广为传播,算是向死去的祢衡赔罪。   成为名人这是云峥早就计划好的,如今的天下局势和汉末之时很相似,所以他就把很多三国时期的计策拿来这个时代活学活用,但是啊,祢衡的故事只能用他的名,而不能用把他的嘴,云峥认为自己现在需要有限度的学会闭嘴,不管看到什么样的情形,只要表现的像是一个道德高士就成了,悲天悯人也不是不可以,但是绝对不能和李元昊起冲突。   西夏华章殿,乃是李元昊为表述自己一生功绩所修建的一座宫殿,高六丈有余,四维百丈,总共油三殿一十六宫组成,房顶层峦叠嶂,都是黄金瓦铺就,在日光下辉煌夺目之极,也有一个别称,叫做黄金台,西夏人素有黄金台上栖龙凤只说。   兴庆府“北控河朔,南引庆凉,据诸路上游,扼西陲要害”,其地理形势比银、夏一带优越得多。从经济环境看,兴庆府周围地区农牧业比较发达,黄河流域相对稳定的引黄灌溉农业可以保证城市的军需民食。除了原有的唐徕、汉源古渠等灌溉之利外,元昊时又修建了贺兰山东麓冲积平原上长达200余里的“昊王渠”,使兴庆府四郊的农牧业生产有了更大发展,成为西夏境内的粮食基地和重要牧场之一。   这里真正是可以称王的王霸之地,李元昊的眼光只准,在这个时代算是数一数二的,只可惜他和所有的草原王一样,到了事业的巅峰时刻难免会骄横自满,犯下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的错误,这是草原人的通病,后世的铁木真都不能避免这样的缺憾。   没藏讹庞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到了兴庆府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云峥介绍给了李元昊,声言自己见到了一位高人,却不能辨别其人的忠谨,所以想仰仗大王之威,辩其忠奸再量材录用。   这些话云峥都是听隗明公主说的,自己没有听见,所以他对李元昊将自己安置在马步军都指挥营地,没有半点的怨言,周围都是强悍的西夏军卒,一为方便,二为了监视,李元昊的这点心思云峥还是明白的。   现在人家李元昊自称青天子,和大宋的黄天子对立,所以兴庆府这些年也在不断地往进迁徙人口,就规模而言,算不上通都大邑,但是在西北绝对是首屈一指的存在。   军队是一个很奇怪的体系,他们普遍排外,一旦被认同,就会非常的好相处,在那些还没有回乡的伤兵的拼命鼓吹下,云峥融入到西夏军营几乎没有什么难度,作为经常打仗的军人,没人愿意得罪军中的大夫,从军官到士卒都是如此。   带来的货物根本就用不着拿到市集上去贩卖,那些伤兵成为了云峥的掮客,在最短的时间里就把云峥带来的货物销售一空。   在西夏,最有钱的人不是别人,就是这些军卒,他们的购买能力让云峥非常的惊讶,苏合香这样的贵重物品,居然最受欢迎,稀释后合成的香水一瓶子换一匹马这种交易也有人前赴后继的跟进,不少的将领也喜欢这东西,一出手十几匹良马根本就不在话下。   “这东西不值这个价钱,我之所以不愿意把价格定死,就是看在你们身负残疾,马上就要回家,到时候没有一点钱财傍身如何得了,所以我只收本钱,多出来的钱都是你们自己的,不管你卖多高的价格,我两瓶子香水只收一匹马的价格,不要再说了,就这么定了。”   云峥的话掷地有声,断然拒绝了伤兵们抽一成的惯例,坚决只要一半。   西夏人的战马是不允许卖给宋人的,但是如今在西夏人中间交流没有人去管,就算是农牧司的官员知道云峥手里有大批的战马也只是一笑了之,能把战马弄出西夏才是本事,战马既然还在西夏,那就依然是西夏人的战马。   云峥你在这一段时间里很忙碌,游走于西夏达官贵人府邸饮宴不绝,这是标准的笼络手段,虽然不能作为主客,每回都是陪衬,云峥总是欣然而往,欢乐而归,至于席间受到的羞辱或者不快从来没有当做一回事。   厚脸皮是汉奸的特点,没有一张足够抵御风言风语的脸皮,想要当汉奸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不但党项人视你为异类,宋人也会视你为败类,一个异类,一个败类从来都不是什么好的词汇,张浦,张元两个人也算是败类中佼佼者,也难免郁郁而终。   “您是好人,也是高士,为何要去接受这样的羞辱?”从司农寺少卿的府邸出来,隗明公主叹息了一口气低声地问云峥。   “值得啊,我想了解党项这个民族,就要从他的一点一滴开始了解,只有彻底的了解了,才能很好地融入这个族群,回到大宋之后,也能对这个族群有一个客观的认识,不像现在的大宋人,一提到西夏人,就会认为他们是叛匪,是野人,他们不知道这个族群已经开始出现了自己的文字,自己的学识体系,自己的宗教信仰和自己的政治体系。   民风彪悍是西北族群必须有的一个特质,否则严酷的自然环境就会让他们慢慢消亡在历史长河里,你们西夏人其实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总是以为大王的好些要求是非常无理的,甚至认为文华院没有存在的必要,也认为不必处处向大宋学习,自己只要能骑得了战马,杀的了敌人就能保证自己的国运不绝。   事实上从来没有一个族群能够用武力统治一个国家到永远,到了最后还是要回到正统的管理道路上来,隗明,我说的话你可能听不懂,以后你会知道我这时候说的话是多么的有道理。”   云峥背着手和隗明走在沙土铺就的街道上,一个风华无双,一个温文尔雅,似乎是一对璧人,周围的西夏人都会不由自主的点头称赞这样珠联璧合的一对。   “我知道你恨西夏人,非常的恨,所以我对你留在西夏感到非常的恐惧,不如我们找个机会逃跑吧,皇宫里又换了一批人,我全部都不认识,叔父对我还算好,就是皇宫里让我不自在。”   隗明小声的在云峥的耳边呢喃,就像情人在说悄悄话。   “现在走?你信不信,我们只要走出兴庆府五十里,立刻就会有骑兵追上来,把我们砍成肉泥,不管你用什么借口都难逃一死,你叔父不是一个仁慈的人。”   云峥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盯着一个羊肉店大门,穿过大门就能看到高昙晟戴着一顶羊皮帽子坐在一张桌子前面慢慢的吃着羊肉,似乎非常的逍遥。   “刚才的宴会上,司农寺少卿的儿子对我口出恶言,败坏了胃口,那么多的美食都没有吃多少,现在肚子饿了,你看,那家羊肉馆子不错,我们进去尝尝!”   对于这件事隗明很是内疚,自己和云峥走的太近,让那些想要娶自己的勋贵们很不满意,事实上云峥受到的最大磨难就是来自于此。   见云峥这么说,就点点头乖巧的跟在后面走进了羊肉馆子。 第36章 为民请命云将主   到现在云峥都不知道高昙晟是如何将自己的五百人迷翻的,自己能毒死五百人,这一点不难办到,只要毒药够毒就可以了,但是要五百人昏睡就太难了,如果有这样的本事,他大可纵横天下,所向披靡。   既然能迷昏五百人,如果加大药量,迷翻千人,万人也是合理的,那样的高昙晟,岂不是天下无敌?做事何必如此的谨小慎微,这里面一定有缘故,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据云峥所知,后世的迷药都没有这么大的威力。   这个小馆子和西夏人开的其他馆子没有多大的差别,一走进去,腥臊扑鼻,隗明似乎闻不见,走进去面不改色,云峥在门口大大的喘息了俩口气,这才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桌子是原木钉成的,凳子直接就是截断的树桩子,这家店铺也不知道开了多久,无论是桌子还是凳子都被油脂浸的黝黑发亮。   猴子找来干净的麻布铺在上面,云峥才落座,背对着高昙晟。   “没时间了,宁令哥就要回横山去了,你如果不能在近期开始接近宁令哥,就没有机会了。”高昙晟很小的声音传了过来,云峥对面的隗明公主并没有听见,而是兴致勃勃的听着伙计带着唱腔介绍店里的羊肉,觉得很有趣。   “你不把宁令哥弄伤,我哪有机会靠近他,哪有机会让葛秋烟去服侍他?你那个迷昏人的法子就不能教教我吗?用处很大啊。”   “哼,宁令哥近期会受伤,你想要迷药,等你成为金刚菩萨再说。”   “能不能顺便把李元昊也干掉啊,这样你直接会成为国舅,到时候西夏还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   问完这句话,云峥轻笑了一声,他能想像得到高昙晟这时候是一个什么脸色,能刺杀宁令哥,估计已经是他的极限了,想要刺杀李元昊,种世衡整整干了十五年都没有成功。   高昙晟扔下一把铜子,起身离去,云峥脸上的笑意引起隗明的主意,诧异地问:“羊肉就是要一头头的上才有意思,你们宋人分开装到盘子里算什么吃法,待客自然要全心全意啊。”   云峥呵呵一笑对隗明说:“这里的羊肉味道一定是极美的,只是陈设差劲些,膻味太重了,我坐到这里就已经要窒息了,你让我如何吃的下饭。”   隗明皱起鼻子闻了好久,疑惑地说:“没有啊!”   “你是一个脏娃娃,哪里能闻的出来。”   “你才是脏娃娃……”   就在俩人调笑的时候,大街上响起了密集的马蹄声,这不奇怪,西夏人只要出门就得骑马,大街上出现几匹战马不奇怪地,怪的是战马停在小饭馆门口了,却没有人进来,伙计刚刚跑出去,就被一脚踹回来了,脑袋撞在桌子上,眼看着大片的血就流了出来,刚刚给云峥切好的热羊肉被血糊满了。   隗明大怒站起来就开始怒骂,命令自己的侍卫出去把踢人的那个家伙抓起来,云峥不理睬外面的事情,叹了口气就把伙计摆在桌子上,掀开他的头发检查伤口,一看就吃了一惊,这个伙计的头上出现了一个三角口子,脑浆子都已经流出来了,再一摸脉搏,已经虚弱的感受不到了。   从外面涌进来一大群人,隗明被一个秃发编发的少年夹在胳膊下面用力的踢腾着,却不是海陵王宁令哥是谁。云峥的脸色一变,迅速从怀里掏出来用酒泡好的丝线,拿麻布将那个伙计脑袋上流出来的脑浆子擦干净,用丝线认真的开始帮他缝合伤口。   猴子乖巧的端来一盆子热水,只见云峥在那个伙计的脑袋上飞针走线,神情专注,缝合一会,就会拿手试探一下伙计的脉搏,然后拿热毛巾覆在那个伙计的脸上,对身边发生的事情不闻不问,只是一心想着救死人。   “宋狗,胆敢无视本王的存在!”那个少年人见云峥态度倨傲,对自己不闻不问,勃然大怒,抽出刀子一刀就把那个伙计的脑袋砍了下来,人刚刚死,鲜红的血汩汩的从脖腔里流了出来,从桌子上流到地面,溅湿了云峥的青色布鞋。   满手鲜血的云峥悲愤的转过头来向那个少年怒斥道:“海陵王!你刚刚杀掉的是你的子民!原本他只是头上破了一层皮,我只要缝合好就能无事!你竟然为了泄怒,将他一刀砍死,你告诉我,难道这是大王教你的吗?   休走,和我一起去开封府辩个清楚明白!在下今日定要为这个人讨个公道!”   吃饭的西夏人都是一脸的悲愤,后面进来的西夏武士却哈哈大笑起来,包括海陵王宁令哥他们笑得肆无忌惮!   云峥牵住宁令哥的袖子,被宁令哥随手一甩,就摔倒在地,猴子嚎叫着扑上去找宁令哥算账,也被人家一脚踢到墙角里动弹不得,如果不是忌讳云峥是父亲挽留的宾客,猴子的脑袋也早就保不住了。   云峥擦了一把脸,干净的脸上马上就沾满了血迹,再一次站起来牵住宁令哥的袖子说:“你是王,伙计是你的子民你不能随手杀人,青天子也有律法制定下来,偷盗砍手,杀人抵命,海陵王,在下不相信你在青天白日下杀了人,就能安然无恙!   这里所有的人都是见证,掌柜的,你难道能眼看着自己的伙计死于非命吗?”   宁令哥任由云峥牵着他的衣袖,嘴角带着一丝嘲讽扫了里面的人一眼。躲在肉案子后面的掌柜战战兢兢地从底下爬出来,冲着宁令哥连连的磕头,一句话都说过不出来。   云峥看到那个食客,那个食客就迅速的低下头,没人敢站出来帮着云峥说话。   悲愤至极的云峥仰天大笑道:“好,好,这就是仗义执言,勇猛彪悍的西夏武士,云某算是见识了,不过是一群贪生怕死的贼囚而已,而你,宁令哥,也不过是一个害民之贼而已,既然西夏武士没胆子,那就让你们见识一下宋人的文胆,来来来,开封府就在不远,我们一起去看看西夏国的律令是否也是一纸空文!”   宁令哥俊秀的脸上笑得更加的邪魅,再一次甩了一下袖子,云峥立刻就被他甩出去一丈多远,要不是已经脱身的隗明扶住,隗明哀求道:“你不要和宁令哥争,他的脾性暴躁,平时杀人从来没有人管,这里是西夏,不是你们宋国。”   “胡说!那里的人命不是命?西夏兴庆府连开封府都有,那就是有律法存在的,我云峥学的是岐黄之术,救命之道,眼见一条活生生的命陨落在眼前,岂有不闻不问之理,放开!”   云峥越发的恼怒,挣开隗明的双手,再一次牵住宁令哥的衣袖这一次抓的很紧。   宁令哥仰天大笑,半晌方歇,拿左手抹掉眼角笑出来的泪珠,喘息着笑道:“开封府我也有一段日子没去了,正好去看看,宋狗,认识不认识路?袖子抓紧了,本王这就带你走一遭开封府,看看谁敢治我的罪!”   说完就大笑着拖着云峥往皇宫外的开封府走去,隗明咬咬牙,跟了上来,猴子手里抱着云峥的大氅子也紧紧地跟在后面,不过在路过一个甲子营军士的时候小声的把云峥刚才告诉他的话吩咐给了那个甲子营军士,而后就嚎哭着去追赶将主。   甲子营军士担忧的瞅了一眼远去的云峥,跺跺脚就飞奔回马步军都指挥使的营地,按照将主吩咐的法子行事,甲子营不得有一人外出!这就是云峥的命令。   无论猴子将开封府门前的那个鼙鼓敲得如何响,开封府的大门依然紧紧地闭着,那面鼓架的太高,猴子的身材太小,每敲一下就需要跳起来才成,西夏人的笑声再起,害的猴子都有些不好意思再去敲鼓。   云峥的脸色非常的阴郁,长叹一口气对宁令哥说道:“果然公道不在人心,人心更在乎实力,海陵王当街杀人,杀的痛快,杀的嚣张,你可知道,你的每一刀其实都不是在杀人,而是在砍磔你西夏的国运,每砍一刀,你西夏的国运就弱一分啊!   原以为西夏和暮气沉沉的大宋不同,会有几分蓬勃之气,若朝阳,若乳虎,若初花,如今看到这一幕,才发现也不过如此。   你张嘴说我是宋狗,闭嘴说我是宋狗,你可知道,一个国家的建立,是历经了何等的艰难困苦,青天子明白海不择细流所以成其大的道理,你宁令哥不明白。   算了,你自己的国家你自己都不爱惜,我这个局外人为什么要多嘴,只可惜那个伙计,他有妻儿,有家人,今日该是何等的悲痛,等到悲痛的哭声传遍西夏三十六州,宁令哥,到了那个时候,你悔之晚矣。   你的父亲用生命,血汗打造了西夏这只美丽绝伦的玉碗,传到你的手里你需要不断地摩挲,擦拭,才能让他永远保持晶莹玉润的形态,好好地抱着你的玉碗,西夏海陵王!”   云峥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非常的大,远处看猴戏的好多官员,开始还有笑意,到了最后却笑不出来了,这就是大道理的魅力,当一个人行得正,站的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大道理就具有特别的魅力,因为他是正确的。   宁令哥的嘴里的大笑也渐渐变得干涩,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处在一个被教训的地步,明明自己是来教训这个可恶的宋狗的,警告他不许靠近自己妹子的,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   一个清越的声音从开封府传了出来:“海陵王罔顾人命,肆意滥杀,除海陵王,降隗欢王子,鞭笞三十,赔付亡者银钱十缗!此令!” 第37章 抢来的美人才好   这就是传说中的王者之令。   所以只有遵从。   宁令哥在无比的惊愕中缓缓脱掉自己的皮裘,再除掉自己的衣服,除了腰间的那条布巾子之外别无他物,干冷的风吹在他健壮的胸膛上,刹那间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今天很冷!   开封府的小门开了,走出来山一样健壮的汉子,他的上身也赤裸着,却不惧寒风,这是一个没有表情的人,或者说他根本就你能有任何的表情,一道刀疤从额头一直延伸到下巴上,他的嘴唇是四瓣,四颗长歪的牙齿獠牙一般出现在嘴唇的外面,这不是一个人,就像是一个变形的恐兽,他手里握着一条三尺长的鞭子,毫无疑问,负责执刑的人就是他。   隗明公主大惊,扑倒在开封府门外哀求道:“叔父,哥儿会被打死的,您饶了他吧!”   开封府里无比的沉默,过了一会那个声音又想了起来:“这三十鞭子抽的不是他的鲁莽,和好杀,只是为了惩罚他的愚蠢,一个小小的反客为主的手段就让他失去了大义,失去了民心,失去了该有的理智。   我党项一族,既然以武力起家,那么,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自己的武力,用自己不擅长的口舌和智慧去和别人争论,身为海陵王,他应该知道自己的立身之本,杀人不算什么,党项族崇拜勇士,杀得九百万,即为雄中雄,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文过饰非的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   听完这些话,隗明回头看看正在拿猴子递过来的湿手帕擦脸的云峥,不明白为什么一路上都非常狼狈的云峥才是这场闹剧的胜利者。   云峥笑道:“没办法,你哥哥摆明了是来找我麻烦的,说不定一怒之下,会把我活活的打死,为了不让你哥哥打死我,只好像青天子所说的那样反客为主,拿大义锁住你哥哥的手脚,把本来一件不起眼的事情弄大,你哥哥过于骄傲,其实他自己也清楚无缘无故的杀自己的子民不对,他也没有杀那个伙计的心思,只是盛怒之下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才会伤了那个伙计,那个伙计其实在被你哥哥砍头之前已经死了,我要做的事情就是让你哥哥继续把事情做绝,没了退路。   青天子是一国之君,断然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袒护海陵王的可能,所以出现现在的情形丝毫不足为奇,就算青天子不出现,你哥哥也只会仰天大笑着离开,没了动我的心思,不管怎么样,我都会脱离危险。这就是三十六计中的反客为主!”   云峥的这些话说得很大声,不但开封府里面的李元昊听得见,那边袒身跪地准备受罚的宁令哥也听得见,宁令哥大吼一声,一拳砸在地上,拳头再提起的时候,已是皮开肉烂。   “哈哈哈哈,有意思!”李元昊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紧接着有大群的人疾步离去。   “啪,啪,啪。”的鞭子抽肉的声音听得云峥牙根子都酸,宁令哥也不愧是一条好汉,一鞭子下去一条紫青的棱子就会出现在后背上,他硬是咬着牙不作声,两只手把冻得坚硬的黄土地都抓出一道道的小沟。   那个恐兽一样的壮汉抽完了三十鞭子,扭头就走,看都不看已经瘫在地上的宁令哥,在隗明不解的目光中,云峥走到宁令哥的身后,从怀里掏出自己扮神医时用的银针,找了一根粗大的三棱放血针,抬手就刺进了宁令哥背上的於痕,针抽出来的时候一小股鲜血就冒了出来,云峥吩咐猴子去找些冰来,打算冷敷一下,这样能减轻宁令哥的痛苦。   不理会宁令哥部下的嘶吼辱骂,只管帮着宁令哥治伤。   “我要杀了你!”宁令哥动弹不得,两个眼珠子红的像是要吃人。   “杀我做什么?”云峥很无辜地问道。   “我要杀了你!”   “你又不能动用权力杀我,只能自己来,而你现在受伤很重……”   “我一定要杀了你!”   “可以啊,地方我挑,方式我定,我们决战,一对一,你一个西夏武士,不会害怕我这个宋国的读书人吧?”   “好!我一定要杀了你!”   听到宁令哥答应之后,云峥立马就站了起来,擦擦银针就收回盒子,掸掸身上的尘土就要离开,目的达到了,谁还有心思帮宁令哥治病。   “你还没有给哥儿敷药!”隗明公主尖叫了起来。   “他都要杀我了,我干嘛要帮他,难道说等他伤好了来杀我?”云峥的一句话就让隗明无言以对,一面是自己的堂哥,一面是云峥,让她很难做出抉择。   “别难为了,我还不知道你,要你在我和你堂哥之间做一个选择,你一定会选择你堂哥,好好照顾他吧,想吃东西了再来找我,真是的,西夏没几个好人!”   云峥嘟嘟囔囔的说了几句,推开那些围拢过来的护卫,昂首挺胸的离开了开封府,后续还有无数的事情要做,自己没有时间了,宁令哥这个家伙马上就要成亲了。   手上破了好几处皮,这时候才感到疼痛,宁令哥这个家伙就像是一头蛮牛,力大无穷,自己两次被他甩开,摔得全身都疼。   呲牙咧嘴的上了马车,却发先高昙晟已经坐在马车里了,见云峥上来,黑着脸问道:“如今你和宁令哥已经成了死仇,你如何将葛秋烟送进太子府?”   云峥找了一个舒服的地方靠好,吩咐猴子赶车,瞅着高昙晟无奈地说道:“你是一个佛门弟子,听说你六根清净,对红尘事知道多少?   谁告诉你,一定要把葛秋烟毕恭毕敬的送进太子府了?男人有个毛病,轻易得到的谁会珍惜,宁令哥是什么人?他是西夏的太子,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你以为把葛秋烟送进去,人家就会当宝贝珍惜,让你有机可趁?   这些年宋人商户不知道送给人家多少美女了,不是一个见到美女就走不动道的毛头小伙子,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当然,抢回来的那才是真正的宝贝。”   高昙晟愣了一下急急问道:“你打算让宁令哥把秋烟抢回去?”   “是啊,我和秋烟是天生的一对,情浓意厚,而且马上就要成亲了,现在我得罪了宁令哥,陷害了他一把,害的他颜面尽失,还把王爵丢了,成了光棍隗欢王子,和隗明公主成了一个档次,你以为他怎么报复我才好?让我痛苦,让我丢脸?”   “抢走秋烟!”   “对啊,秋烟抵死不从,宁令哥费尽心机才得手,这时候秋烟再装作认命,对宁令哥百般依从,再拿出自己的手段,你已经教了人家佛门的欢喜禅,我又教会了她制作美食,呵呵,从这两方面下手,你认为,宁令哥能逃出葛秋烟的石榴裙下吗?   宁令哥志大才疏,为了挽回自己的颜面,让我难堪,一定会对葛秋烟非常的好,只要葛秋烟对我表示出关心之意,那家伙要是不发狂才是怪事情!”   马车摇摇晃晃的往军营走,高昙晟听见了两声鸟鸣,拍拍云峥的肩膀说:“如果功成,你为十住菩萨。”说完话,人就像一只狸猫一样悄无声息的钻出了马车,云峥直到此时,才吐了一口气,软软地倒在马车上。   今天是最难熬的一天,原本已经做好了更绝的苦肉计,将宁令哥彻底拖下水,李元昊的意外出现打乱了自己的步骤,和宁令哥为敌绝对不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西夏人的残暴好杀,云峥已经领略到了几分。   也不知道李元昊是在关注自己还是在关注宁令哥,从宁令哥出手杀人到自己去开封府,这中间最多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李元昊却已经等候在开封府了,自己不过是一个小虾米,按理说轮不到李元昊来关注,他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不说种諤在环州咄咄逼人的向衡山蚕食,也不说辽国因为兴平公主的事情大军侵犯西夏大败而归,这时候需要和辽国保持盟友关系,还是继续为敌,这都够李元昊头疼的,更何况,北面的回纥人蠢蠢欲动,随时准备劫掠富裕的沙州。   在这种大环境底下,李元昊居然还有心思考据自己的出身来历。这太奇怪了,这种大人物如果有了不合常理的举动,就说明这家伙另有目的,只是这个目的是什么?   不能想得太多,世间的事情有时候非常的简单,只要合理,说的过去,就很可能是真正的答案,没有那么多的匪夷所思的目的。   大目标的首要条件就是简单易行,这和工具理论是一样的,越是粗糙简单的工具就越是耐用,越是精致复杂的工具就越是容易损坏,大目标拐的弯多了,往往就会出岔子。   云峥一紧张就想咬指甲,一咬指甲就会安定下来,随意压得大拇指指甲从未剪过却永远都长不长,自从出川之后,两根大拇指的指甲都已经变得非常短,这需要省着点咬,以后的麻烦事更多。   吃晚饭的时候,云峥对葛秋烟说:“从明天起,我们就是相亲相爱的一对!”   葛秋烟吓了一跳,饭碗都从手上滑掉了,如果不是云峥早有准备抢先接住就摔碎了。葛秋烟的脸红彤彤的,两只耳朵都变成红玉的模样,低着头不敢看云峥。 第38章 刺杀   在云峥和葛秋烟两情眷恋的时候,一个和尚戴着斗笠正艰难的行走在荒无一人的戈壁上,北风呜咽,他顶着风艰难跋涉,偶尔吐一口灌进嘴里的沙尘,瞅瞅前面似乎没有尽头的荒原,低下头继续前行。   手里的棍子已经被他握的油光水滑,这是他的防身武器,也是他的拐杖,走到一个高坡上,环顾四野,天苍苍,不见牛羊,只有死寂一片。   眼见天色已晚,该找地方住宿了,今晚看样子是找不到借宿的人家了,就找了一个黄土崖,从背后取出一把可以折叠的铁锹,这是朋友送给他的礼物,有了这个东西就不用整天背着沉重的方便铲到处游走。   不大工夫,他就挖好了一个足矣容身的山洞,黄土塬上的土质细密,黏性很好,无数的人家就住在这样的土窑洞里,素有冬暖夏凉之说。这一套西北生存的法门也是朋友告诉他的,出家人五蕴皆空,但是有这样一个友人,和尚从来不认为会对自己的修行造成什么阻碍。   此去西夏福祸难料,趁着自己病体未愈,就独自带着人马离开算什么朋友啊,如果不是遇到回归的商队,都不知道这个家伙居然在无意间干下了如此令人热血沸腾的事情,一怒而斩胡虏头,将丝绸扯成碎片卖出一个好价钱的恐怕也只有他能做到吧?   在洞口点上一堆火,取出几个干饼放在火上烤烤,背后的葫芦里还有不多的一点酒,小心的咂一口,顿时全身温暖,只可惜这样的好酒到了西夏就没得喝了。   瞅着胡摇乱晃的火苗,听着凄厉的狼嚎,五沟把自己的袍子往上扯一下,太阳落下去之后,天地就变得更加的寒冷,面前虽然还有一堆火,却依然感受不到多少温暖。   云峥把商队遣送回来,自己带着两百个好汉去了龙潭虎穴,五沟不知道云峥会遇到什么,会怎么做,总觉得这件事情危险到了极点。   不知道他服食下去的极乐丹有没有后患,是不是真的像他说的那样一丁点问题不大,高昙晟是在吓唬他,五沟总觉得不妥当,高昙晟这样的魔头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偌大的弥勒教也不可能仅仅靠谎言来维系。   还有一些干羊肉,五沟从上面削下来几片,含在嘴里慢慢的嚼,羊肉非常的咸,舍不得再喝酒,取过水葫芦抬头要喝,才发现里面的水都结成了冰,叹息一声,就把一张老皮袄裹在身上,诵了一遍经文,拜谢过周天菩萨,给柴堆里添加了好多的柴火,这才蜷缩在羊皮袄里慢慢的入睡,天上无月,只有星光点点……   葛秋烟这些天过的快活极了,云峥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人,总能把一件枯燥的事情变得非常好玩,就像现在,简单的捉迷臧,就让自己和隗明公主玩的不亦乐乎,蒙上眼睛的隗明公主笑声像铃铛一样好听,两只手向前伸着笨拙的东抓西摸,捧着一本书在看的云峥,躲在一根木头柱子后面大声地诵读着一些难以听懂的文章,不过他自己好像非常的痴迷,摇头晃脑的。   隗明公主循着声音去捉云峥,却碰到了柱子上,云峥往旁边凑凑接着念自己的书,葛秋烟发现隗明在偷看,也不去提醒,结果云峥就被隗明一个虎抱搂的紧紧地,涨红了脸两只手高高举起,隗明大呼小叫的又蹦又跳,她身边的丫鬟也跟着大笑。   西夏不像大宋有那么多的讲究,男子和女子钦慕就能成其好事,不过这些对皇族是无效的,隗明高兴了一会就要云峥去做好吃的,这就是赌注。   云峥总以为宁令哥会在这几天过来找麻烦,却没有等到他的人,据隗明说宁令哥伤得很重,到现在还只能趴在床上,隗狼的鞭子底下很少有活人,这次鞭打宁令哥已经是手下留情了,听说隗狼一鞭子可以抽断一头大青狼的腰,是西夏最著名的狼卫首领,他的脸听说是被别人一刀正面砍上去的,他的人活着,人家的刀却折断了。   糯米团子女人都喜欢吃,云峥团出来的糯米团子,有拳头大小,心急的食客等不到糯米团子晾凉,就吸着凉气开始大嚼,隗明对云峥层出不绝的美食非常的羡慕,很希望能长一双云峥那样的手,她曾经研究过那双手,干净,修长,白皙,绵软,温暖,比自己一个女儿家的手都要好看,手指纤细,甚至还没有自己的粗。   “隗明也是好样的,会纺羊毛,会擀毡,还会做靴子,熟皮子,这些活计都需要力气才能干下来,要是长一双我这样的手怎么干这些活计啊。   知不知道,你最招人喜欢的一点就在这里,那座皇宫里,或许只有你一个贵女懂得怎么干活,只要会干活,就饿不死,会干活的人才是最美的,不会干活的那些人不过是一堆等着腐烂的臭肉而已。”   葛秋烟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云峥看,虽然大男人围着围裙有些滑稽,不过他看起来依然是那样的有气派,拿起刀就像是大将军,密集的切菜声,就像是将军的战鼓……   这些话没办法跟云峥说,上回说了,差点被他笑死,说这根本就是一种错觉,是女人特有的一种错觉,这个时候的女人根本就没有理智这东西的存在,怎么骗怎么相信,因为她把心里最好的幻想全部加到幻想对象的身上。   隗明还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有点幻想是正常的,葛秋烟可是二十岁的老女人了,这年纪在大宋来说绝对合理,一般二十岁的妇人,已经是两三个孩子的母亲了,也就是长得美艳,让人忽略了她的年纪,不过这也是相对的,西夏人的皮肤粗糙,这是被风沙磨砺的,不管是男人女人,外貌都比实际年龄偏大,葛秋烟和隗明站在一起,根本就分不清谁大谁小。   见葛秋烟又在发傻,云峥苦笑不已,一个老江湖怎么也会犯这种错,唯一的可能就是恐惧造成的。离开了她所熟悉的中原,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当武力不足为恃的时候,作为女人就强烈的希望能找一个可以依靠的人,云峥甚至肯定,一旦回到中原,这个彪悍的女人就会立刻恢复本性,甚至会觉得自己在西夏时候软弱是一种可耻的行为。   来到异国他乡别人不光有水土不服这回事,还有莫名的恐惧感,云峥没有这种感觉,在他的潜意识里,自己依旧在中国的国土上,宁夏自己不知道去过多少遍,这片土地对他来说过于熟悉了,唯一有改变的就是这里的人,远处的贺兰山,再远处的沙漠,再远一些的黄河沼泽,对他也只有大小,青翠与否的变化,这里吹过来的寒风,都让他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现在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吃饱了撑的非要冒着危险来到西夏了,原来,在自己的内心深处,依旧想找回过去的影子,想见到熟悉的场景,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回去。   马步军都指挥使的营地就在贺兰山脚下,如今的贺兰山上长满了黑色的松林,听说还有老虎豹子一类猛兽的存在。今天是十五的日子,天空一丝云彩都没有,营地里点起了巨大的篝火,甲子营的军士和那些没有回家的伤兵都围在篝火旁大声的喧哗,每当月圆的时候,西夏人就会围在篝火旁唱歌跳舞,喝酒,摔跤,这是他们久远以来的习俗。   “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呦,为什么旁边没有云彩,我等待着美丽的姑娘呦,你为什么还不到来哟……”   这个场合唱这首歌最美,西夏人的歌谣都是口口相传的,相信这首歌很快就会成为西夏人最美的歌谣之一,因为这首歌用西夏话唱起来非常的优美……   听到这首歌,涌过来的西夏武士越来越多,于是云峥就一遍遍的教隗明公主和葛秋烟唱这首歌,只不过一会用宋人的语言唱,一会用西夏人的语言唱,教军场很快就变成了歌曲的海洋。   浪里格嘴里叼着一根弩箭,静静地潜伏在荒草里,神臂弩的弩弦已经挂好,如今只需要等到那个恐怖的男人从这里经过就能发起进攻了。   孙七指潜伏在浪里格的对面,云峥用渔网给他们做的衣服上插满了枯枝败叶,人趴在那里就像是两堆杂乱无章的枯草堆。   沉重的脚步声传来,隗狼每一步都走的坚定有力,每天这个时候他在确定皇宫大门已经关闭的情况下都会沿着这条小路回家,这也是李元昊的规矩,外臣不得夜宿皇宫。   隗狼从来都不需要大队人马陪同,只有两个跟自己一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兄弟和自己在一起,这与其说是一种保护,不如说这是一个习惯。   隗狼不喜欢说话,他的兄弟也习惯了他的沉默,也不喜欢听他说话,因为他一说话,就会发出毒蛇一样的嘶嘶声。   今夜的月亮很亮,所以不需要打灯笼,隗狼最喜欢听自己大脚踩在枯叶上的声音,每压碎一片枯叶,他的脸上就会浮现出恐怖的笑容。   浪里格和孙七指知道隗狼是谁,准备在神臂弩最有把握的二十步距离内发起攻击,在这个距离里面,没人能逃脱神臂弩的攻击,另外的一个原因就是这里距离皇宫太近了,如果攻击不能得手,很难逃脱。   隗狼很开心,向前窜了一下重重的一脚踏碎了一片很大的枯叶,打算抬头向兄弟炫耀一下的时候,心头忽然泛起一股凉意,双臂猛地交错在胸腹前面,大吼一声…… 第39章 铁鹞子的战斗   这一吼,是真正的撕心裂肺,粗壮的双臂挡不住两枝近三尺长的镔铁弩箭,它们撕破了皮肉,击断了胳膊,穿透了胸膛,箭头带着大蓬的血花从隗狼宽阔的后背透了出来,他的四瓣嘴在嘶号出那一声之后,就无奈的闭上了,双手抱胸仰面朝天倒在满是落叶的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就像是倒了一座山。   奎狼的兄弟在震惊了一刹那,征战多年养成的战场习惯已经让他们抽刀在手,身体很自然的向两侧的树林倒了下去,在神臂弩的打击范围之内,任何正面迎敌的行为都是愚蠢的,黑环作为奎狼的兄弟焉能不知道这个道理。   树林左面的乱草堆里忽然间落叶漫天飞舞,一个灰色的身影暴起,一柄闪亮的长刀在月光下闪烁出如水的白光,恣意汪洋的砍向黑环的脖颈。   黑环怪叫一声勉强拿刀格开这凶悍的一刀,身形刚刚站定,一枝弩箭就贯穿了他的大腿让他不得不跪倒在地上死命的抵挡再次袭来的长刀。   只交手了几招,黑环就认出来要杀自己的人是谁了,凶悍的长刀,娴熟的箭术,熟悉的攻伐方式,他对这一切太熟悉了,他自己就是一个铁鹞子,如何会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   那条伤腿给他的拖累太重了,两条胳膊不能借用腰力,根本就不是人家的对手,只能拼命的不让要害受伤,却护不住全身,那柄长刀总能在他的身上割开一道道恐怖的口子,当他感到左手一轻的时候,已经明白自己死定了。   “呷赤,走,是铁鹞子!”知道必死的黑环右手的长刀反而开始发动了进攻,不管对方的长刀是奔着自己哪一个部位来的都不管不顾,只想死死地拖住对手不让他去围剿呷赤,都是兄弟,能走掉一个算一个。   呷赤是最年轻的一个勇士,一向以悍勇著称军中,所以才能被调任青天子的守卫,但是在今天,他的悍勇没有丝毫的用处,一个枯瘦的黑衣人用一柄长刀死死地将他困在原地,眼见黑环命在旦夕任他如何冲击也逃不脱黑衣人密集的刀网。   他听到了黑环的叫声,加了铁链的铁刀霍然变长,不但不走,反而吃力的向黑环靠近了两步,这两步让他背负了沉重的代价,背上出现了一道一尺长的刀口,血液飚飞出两尺多远,同时肩头的一大块皮肉也不知去向。   神臂弩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呷赤勉强闪避了一下,那支箭在他的脸颊上留下了一道深深地沟槽,皮肉翻卷,让他看起来如同厉鬼。   黑环单腿发力舍弃了自己的对手,凌空飞起扑向了那个瘦小的黑衣人,虽然肩背上被铁鹞子的连环刀砍的血肉横飞也丝毫不顾。   “快走!”这是呷赤听到黑环说的最后一句话,他看到黑环被黑衣人一脚踹飞,而围绕在自己身边的刀网也出现了一个缺口,他滚落在地上,逃出了刀网,一头钻进密集的树林,边跑边嚎叫,悲哀的嚎叫中带着太多的悲痛和愤怒,这是谋杀,最让西夏人不耻的谋杀!   浪里格站在仰面朝天倒在地上剧烈喘息的黑环面前,用西夏话问道:“全尸?”黑环愤怒地看着这个蒙着脸的铁鹞子,努力地想要看清楚这个人到底是谁,西夏的铁鹞子并不多,大部分都在军中,这个人说你不定还是自己往日的同伴。   “为什么?铁鹞子不杀铁鹞子!”他艰难地问了一句。   “有人希望隗狼死,你是意外!”   黑环看到那个瘦小的黑衣人从林子里出来,手上什么都没有,心头的担忧终于放了下来,呷赤到底逃脱了,吃力地点点头对浪里格说:“全尸,下手快点!不要让我受罪。”   浪里格的长刀毒蛇一样的平着钻进了黑环的肋骨缝隙,耳边已经响起了密集的马蹄声,这里距离皇城实在是太近了,奎狼的那一声嚎叫足够引起皇城司辖骑的注意。   “走!”孙七指从草丛里站了起来,向寒林和浪里格发出了撤退的命令,寒林跨步向前,路过隗狼身边的时候,长刀从他的下颌钉进了大脑,这才跃进树林,消失的无影无踪……   呷赤和隗狼并不亲近,那个恐兽一样的男子太难打交道,但是他和黑环却是很好的兄弟,他根本就没有跑远,他甚至模模糊糊的听到了黑环和那个铁鹞子的谈话,所以当凶手走掉之后,他就出现在被袭击的地方,抱着黑环还有体温的身体嚎哭不已。   他本该去追踪那三个人的,可是黑环早就教过他,千万不要孤身去追踪铁鹞子,他也明白,一旦进了密林,自己只能成为铁鹞子的猎物,更何况,对方有三个铁鹞子,自己还不能去送死,等到自己把知道的事情告诉皇城司之后,就能带人去追捕凶手了。   如果黑环还能说话,就会纠正呷赤的话,不是三个铁鹞子,只有一个铁鹞子,其余的两人都不是,那个瘦小的黑衣人的武功和宋人很相似……   皇城司的统领来了,看到遍地的血迹和一连黯然的呷赤,在看到隗狼和黑环的尸体,惊骇的不知道说什么好,皇城重地发生这样的事情,他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脱罪。   当不下告诉他隗狼死于神臂弩,黑环腿上的弩矢也是神臂弩发出的时候,他就觉得天旋地转,神臂弩在西夏,只有军中才有,直到现在也没有真正的泄露出去,宋人虽然也有少量的神臂弩存在,威力却和西夏的神臂弩不能同日而语。而这里的神臂弩箭矢,根本就是西夏人自己制造的,铁制箭杆上的标识被打磨掉了,什么都看不见,但是只要找有经验的工匠,总会知道这些箭矢出自哪里,拥有神臂弩的军队,也不过六个军司加上皇城司而已。   “狙杀我们的是铁鹞子!有一个似乎认识黑环!”早就等的不耐烦的呷赤急躁的将自己的推断当成事实说了出来:“三个,三个铁鹞子,至少两具神臂弩。”   刚刚还在为神臂弩的事情发愁的统领,听到呷赤的话,一头就从战马上掉了下来,什么人才能指使的动军中铁鹞子?   被不下扶起来之后,就让人去找皇城司的铁鹞子,也只有他们才能对付得了铁鹞子,也只有他们才能判别那一个人是铁鹞子,与此同时,还将这件事上报了李元昊,这已经超出了他所管辖的范围,在统领看来,这如果不是一场宫闱惨案,他将自己的人头割下来。   呷赤裹好了伤口就钻进树林去找凶手了,这一次他也背上了一把神臂弩,他用自己的性命向统领保证自己会看好这具弩弓的。   已经没入黑暗中的皇城,在半个时辰之后变的灯火通明,无数的御林军从皇城里蜂拥出来,在彻底搜查了两侧的树林之后,李元昊就出现在事发现场。   他是一个薄凉的人,当一个人对自己已经失去价值的时候,他不会怜惜半分,所以他来到现场,就是打算亲眼看一下到底是不是铁鹞子袭杀了隗狼和黑环。   上惯了战阵的李元昊,只瞄了一眼隗狼尸体上的弩箭,就很轻易的得出一个结论,呷赤没有说谎,敌人确实拥有两具神臂弩。   一个头发花白,腰板却笔挺的像枪杆子一样的老将在仔细检查了黑环的尸体对李元昊说:“大王,确实是死在铁鹞子手里,末将甚至可以复原出战况。”   李元昊点点头,那个老将就命另外一个铁鹞子站在奎狼的左面,飞身往左面跃出然后摔倒在地上,老将回头对李元昊说:“大王,就是在这一跃的时候,黑环的腿部中箭,神臂弩在二十步之内没人能闪的过去,尤其当神臂弩握在铁鹞子手里的时候。”   说完就抡刀向半跪在地上的那个铁鹞子发动了进攻,老将的刀法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完美的将浪里格大战黑环的每一个细节都演绎了出来,只是他的刀没有砍伤那个铁鹞子,只是割破了他的衣衫,衣衫上的每一个刀口,都喻示着黑环身上的刀口。   当他的刀背落在那个铁鹞子的手腕上的时候,再次对李元昊道:“他们战到这个时候,凶手砍掉了黑环的左手,这时候的黑环开始搏命,击退了凶手的进攻,大概想要救援呷赤,单腿跃起扑向了另外一个凶手,所以他的腰背处被连环斩重创。”   李元昊叹息一声道:“这么说凶手就是一个铁鹞子,不会是别人假扮的?”   老将收刀抱拳道:“末将拿人头担保,和黑环作战的人是一个战场经验非常丰富的铁鹞子,至于劫杀呷赤和施放冷箭的人,他们留下的痕迹太少,末将不知!”   李元昊俯身扒拉一下黑环肋骨上的那道刀口说道:“看到这道刀口,朕已经知道凶手就是铁鹞子了,这是铁鹞子留全尸的法子,铁鹞子什么时候开始和铁鹞子作战了。米勒古,你来告诉朕,这是为什么?” 第40章 喜怒无常李元昊   老将躬身道:“凶手铁鹞子的目标是隗狼,陛下,只要铁鹞子的目标不是陛下和其余铁鹞子,只要主将下令,他们都会奉行无虞,微臣也从这道伤口看出来,黑环是被误伤。”   李元昊呵呵一笑道:“米勒古,你是在向朕保证铁鹞子依旧忠心与朕吗?”   老将面不改色拱手道:“末将可以保证!”   李元昊哈哈一笑,拍拍米勒古的肩膀道:“你不必为别人的错误承担责任,铁鹞子是朕手里的一柄绝世宝刀,这些年来为大夏立下了汗马功劳,就算是有一两个害群之马,也和你无关,铁鹞子听从主将的命令,这是我国的传统,是朕向诸位大将承诺过的,哪怕我们知道是谁做了这件事,也只会追究主将的责任,而不会找那个铁鹞子的麻烦,军人服从命令是一种美德,只宜提倡,不宜责罚。”   老将米勒古单膝跪地抱拳谢过李元昊的仁慈之后又说:“陛下宽宏大量既往不咎,但是末将却要问问那个铁鹞子在帝畿发动突袭是何道理?”   李元昊只是笑而不语,对米勒古这样的回答很满意,有些事就该自己的不下去做,而不是自己一个人破坏尽天下所有的规矩。   瞅着依旧在月色下盘旋不敢落下的几只乌鸦李元昊拿脚踢一下隗狼的尸体问皇城司统领:“你知道有谁想杀隗狼吗?这是要对付朕吗?”   自从李元昊到来,汗水从未干过的统领跪地小声说:“隗狼为人孤僻,很少与人来往,他家又住在皇城外面,除了自己的部下也从不与人来往,末将也很少与隗狼有交集,他每天的职责就是关好皇城的大门,而后出城,只要陛下不出征,隗狼的习惯历来如此,从未改变过。再加上隗狼自己也是难得的高手,不喜欢大队的随从,所以凶手才会选择他作为突袭目标。”   “那就是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喽?”李元昊轻声问道。   统领额头的汗珠汇成小溪片刻间就打湿了衣衫,作为天子近臣,他知道李元昊越是平静,胸中的怒火就越是旺盛,这时候必须说出一个名字来,为了活命,统领把心一横,颤声道:“末将斗胆猜测可能和前些日子惩罚隗欢王子有关,否则没人愿意去刺杀隗狼这样一个古怪的目标。”   李元昊呵呵笑了一下,回头对老将米勒古说:“难道说朕的小马驹已经长大了,想要无拘无束的奔跑了?”   米勒古抽出长刀,一刀将跪在地上的统领的人头斩掉,还刀入鞘这才拱手道:“这都是无稽之谈,大王自有判断,不宜为小人的语言所左右。”   李元昊点点头吩咐道:“大索全城吧,每一处地方都不要放过,既然是铁鹞子做的,那就把重点放在军营吧,每一个铁鹞子都要当面核对,都要清楚他刚才去了那里,需要有人证,没有人证,或者来历不清楚的,你亲自盘问吧,朕非常的好奇,到底是谁想要杀掉隗狼这样一个奴才,他到底有什么样的目的?米勒古,帮朕问出来!”   米勒古抱拳领命而去,李元昊坐在一张矮榻上,静静地等候呷赤被找回来,矮榻下面的血迹很快就冻成了红色血冰,在月光下显得黑乎乎的,只是血腥气依旧浓重。   呷赤被带回来了,带回来的是一具尸体,他全身插满了木刺,头颅也被重击的变了形,李元昊烦躁的揉揉眉心问道:“难道凶手还没有走远?”   为首的侍卫统领拱手回答道:“凶手已经远遁,追踪踪迹到大路就消失了,呷赤是被机关所杀,铁鹞子根本就不适宜单身追击,这是铁律,呷赤去追踪就是自寻死路。”   “朕的铁鹞子还真是勇猛善战啊!回宫!”   李元昊拍拍矮榻,立刻就有武士过来搭好帐子,抬起软榻,快步的向皇城走去……   云峥的晚会开到很晚的时候才散去,每个人都玩的很高兴,以至于散去的时候还有人在唱十五的月亮,不过声音很难听,隗明也出不了军营,因为只要天一黑,军营的大门就会关闭,不会允许任何人出入的,西夏人的军规很严厉,只有两条,要嘛杀头,要嘛发配,没有第三种,所以,没有人会漠视军法的存在。   醉醺醺的云峥被抬回自己的房间之后,等所有人都出去,猴子关好大门,他那双明亮的眼睛就怔怔地看着房顶发呆,猴子悄悄地在他耳边说:“乌鸦叫了两声!”   云峥这才闭上眼睛,打算休息一会,今夜注定是没有办法入睡的,等一会西夏人就会大搜捕,浪里格他们应该已经出城了吧?   必须离间李元昊和宁令哥,这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唯有如此,自己才能在夹缝里生存,在中间找到最合适的出手机会。   杀掉隗狼只是其中的一小步,可以说是一个试探,看看他们父子是不是和外面说的那样亲昵无间,刀插不进水泼不进。   信者,听也,而听尤不可信,做到这一点的人太少了,谣言作为古代屡试不爽的利器被变着花样的使用,原因就是有人信谣,造谣,传谣,但愿高昙晟能够将谣言放出来,而不被人家李元昊抓到,不过这样的可能性不高,不管他做的多么隐秘,总会有蛛丝马迹可循,听高昙晟信心满满的保证,说自己的人都是死士,这句话云峥很不愿意相信,死士被抓住麻烦就大了,有些人不怕死,但是怕疼,所以云峥要求能和自己联络的只有高昙晟自己。   明天谣言就会起来,矛头不会指向宁令哥,而是会指向没藏讹庞,他就在定州,离兴庆府很近,往他的身上泼点脏水,应该是能说的通的。   云峥不过在脑子里转了几个圈子,外面的军营就已经人嘶马叫的不得安宁,而聚将鼓也响了起来。猴子告诉云峥,西夏人要求军营里的每一个人都要站到外面去,人家要逐一清点。   这件事不能怠慢,云峥爬起来,要自己地部下全部出来,包括那些暂时归自己统领的伤兵,甲子营的军士还好些,每个都很听将主的话,那些喝了好多酒的伤兵就非常的不满意,骂骂咧咧的被甲子营的军士搀扶着出来,正要发脾气的时候,看到那个穿着铁甲的老将,立刻就把嘴巴闭得紧紧地,小声的告诉甲子营的军士,此人万万不敢违逆。   米勒古皱着眉头计算着军鼓响过的时间,十根手指已经全部弯曲下来,西夏人已经完成了队列,而云峥的部下才乱糟糟衣衫不整的从营地里跑出来,那些被搀扶的伤兵还一个劲地催促,说时间要是超了会被砍脑袋的。   云峥的队伍刚刚站好,鼓声就停止了,每一个人都不由自主的擦一把汗,那个老将站在那里已经凶相毕露了,如果今天迟到了,说不定会被这个老家伙祭旗。   老家伙在点人数,只要有说不清自己部下去哪的将领,立刻会被老家伙绑起来挂在高高的架子上,不大工夫,架子上已经挂了三四个将领了。   其中一个只不过多说了一句这是在京城,不是在战场,就被米勒古一鞭子抽的牙齿都掉了两颗,嘴上糊满了血还被吊起来继续气得吐血。   “伤兵营共有人数多少?”米勒古阴森森的问道,他对西夏人都毫不客气,对云峥就更加的不会有半点好脸色。   “启禀大将军,伤兵营共有伤兵三百四十四人,护理军士一百八十三人,医师六人,军官一十一人,总计五百四十四人。”   米勒古看了一眼名册,面无表情地问道:“现在有多少人?”   “启禀大将军,现在只有四百三十一人,其中一百三十三人已经符合伤愈出营条件,已经各自归属原来的军队,不在伤兵营中!”   “其中可有铁鹞子存在?”米勒古跨近一步森然问道。   “有,共有两人,在进入兴庆府之前就已经归队,没藏讹庞将军不允许铁鹞子进兴庆府,名册上有,您看看注销的时间就是在伤兵营进兴庆府之前。”   米勒古长长的吸了口气又缓缓地问道:“他们的伤势如何?”   “麻吉虎断臂,淖尔何缺少四根脚趾。这都是在下亲自做的手术,不可能出错。”   “麻吉虎,淖尔和?你确定?”   云峥疑惑地看着米勒古磕磕巴巴的说:“在下接受的名册上是这样写的,至于有什么古怪就不知道了。”   “你的部下一个半时辰前在干什么?”   云峥的脸色发白,小声地说:“在下的两百人都在营地,今晚是满月,所以就热闹了一下,喝点酒,唱歌,还跳了舞。将军,伤兵营就是这个样子的,伤病的心情好才会恢复的快,这也是治病的一部分。”   “狡辩,吊起来!”米勒古吼了一声,立刻就有军士冲过来将云峥捆的结结实实的吊在架子上,也亏得他有一个好名声,捆绑的时候军士们很注意,捆的非常有分寸,与其说是被吊起来,不如说被一个大绳网给挂起来了。 第41章 书呆子   米勒古的亲兵亲自检点云峥的部下,最后回报给主将,表示一个不少,和名册完全能够对的上。   米勒古走到架子跟前,阴着脸对挂在架子上的军官说道:“老夫知道你们有人现在恨死老夫了,不过不要紧,你们很快就会感谢老夫。   一个半时辰之前,也就是日落之后不久,隗狼,黑环两位将军被人谋刺,全部身死,呷赤将军在后来追捕凶手的时候也死在了机关之下。地点就在皇城根上,凶手已经确定是铁鹞子所为,这是什么样的事情知道不?这是灾难,大王连夜出宫,亲自勘察谋刺现场,当场把皇城司的统领斩首,那人你们大部分人都认识吧?   你们运气啊,军中没有铁鹞子的存在,再加上日落时分就已关闭营门,所以牵连不大,只要老夫惩处了你们,大王就不会降罪下来,得失之间你们自己心里明白。挂着吧,天亮再放下来,现在吃点皮肉之苦,不遭别得罪,有时候啊,皮肉之苦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老家伙当完好人,骑上马离开了军营,估计是去别的地方找嫌疑犯去了,云峥瞅着身边的花嘛将军说道:“花嘛将军,你的牙掉了,嘴破了,到现在还在流血,这样吊着你的血就会往脑袋上涌,一时半会是止不住血的,您先下去找医师先把嘴皮缝起来啊。”   花嘛吐掉一口血说:“别操心了,军令是挂着,就不会有人给你放下去,放心,这点小伤口流血流不死人。   海疯子,你以前供职于嘉宁军司,应该是见过铁鹞子的,说说啊,他们真的那么神?皇城根守卫森严,只要出事军马转眼就到,他们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杀掉隗狼?我不信啊,是不是这个老混蛋故意找我们的茬要收拾我们。”   挂在对面架子上的一个中年将领吐掉一口唾沫不屑的对花嘛说:“狗日的铁鹞子就不在军营里待,整天像野狼一样的在外面转悠,我在嘉宁军司干了三年,也没见过几次,他们干的活计就是刺探,狙杀,听说要防备他们只有铁鹞子对付铁鹞子才成,不过那些狗日的也有自己的规矩,那就是铁鹞子不对付铁鹞子,别看他们军职低,你命令不了人家。”   几位将军吊在架子上开始破口大骂该死的凶手,他们几个都非常的清楚,自己确实是受了池鱼之灾,铁鹞子杀人和自己根本就不沾边。那种活计太高级,不是普通军队能玩得起的。不过老家伙米勒古说的也有道理,现在遭点罪明天却没有后患。   大冷的天气里被挂在架子上喝西北风,绝对不是一个让人愉快的事情,不大工夫,除了云峥之外,每个人都已经开始尝到苦头了,手脚麻木,浑身冰凉,尤其是花嘛哆嗦着问云峥:“老子怎么这么冷?”   云峥无奈地说:“身子被吊起来,血脉不畅通,再加上你的嘴到现在还在流血,你不冷谁冷,赶紧让医师给你处理一下,再这么下去,你不一定能熬到天亮。   唉,大家伙这时候也需要让部下帮着搓搓手脚,要不然到了天亮,我的伤兵营就有的忙碌了,我可不想把你们的手脚锯掉。”   花嘛大吃一惊,还有这回事,赶紧让亲兵找医师帮着自己缝合伤口,同时要亲兵不断地搓自己的四肢,好保持血脉畅通,有了一个,就有第二个,不一会没个被吊起来的人身边都围了一群人,还有给自己将军灌热汤的,灌酒的。   监视他们的米勒古亲兵也不阻拦,只要他们没有被人从架子上放下来,他就决定一言不发,这也是老将临走的时候特意安排的。   憨牛拿脑袋顶着云峥的肚子,这样他能借点力,不会让绳子把自己勒得太紧,即便如此,云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到日光大亮的。   只要是军令,女人就不能干涉,隗明公主眼睁睁的看着云峥被吊了大半夜,非常的担忧,倒是葛秋烟的脸色很奇怪,她总觉的这事和云峥脱不了干系,那个恐怖的道士在进入兴庆府之前就消失了,她不知道浪里格和孙七指的存在,否则就会非常的肯定。   高昙晟的信笺再一次说明了自己将要承担的任务,到了这时候,葛秋烟如果还不知道云峥为何会跟自己亲热起来,她就不配闯荡这么多年。   说到底,自己依旧是一颗棋子,没有自由,只能被动的在云峥和高昙晟的棋盘上任由人家摆布,想到这里胸中就有无限的怒火,也有一丝丝的酸涩。   到现在她才深刻的认识到自己的弱小,完全不是佛经说的那样神通广大,说白了自己现在只是一个礼物,任由人家亵玩的玩物,而自己这个玩物,却还要为自己的故主贡献力量,凭什么!葛秋烟很想大声的把这句话喊出来,到最后只能痛苦地咽下去,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在被无数双手撕扯着,疼痛无比。   太阳没出来,云峥他们还不能被放下来,这些狗日的军士认死理,不到时候绝对没有通融的可能,军营的大门都开了,他依然认为时间没到。   十几匹快马一溜烟的冲进军营,宁令哥还是那副嚣张的死德性,虽然看起来清瘦了一些,脸也有些发白,但是气势依旧很足,见到架子上挂满了人,好奇的走过来瞅了一遍,当他看到云峥那张被寒风冻得铁青的脸,得意的纵声长笑。   也不管别的将军,骑着马拿鞭子扒拉云峥的脑袋狞笑着说:“你也有今天,老子说过,要杀了你,你觉得今天还能活?”   云峥勉强抬起头瞅了一眼宁令哥骂道:“你这个笨蛋,西夏国怎么还有你这么蠢的人,我们俩的纠纷算个屁大的事情啊,我和你妹妹关系好点有什么啊,我还能娶了她不成?至于念念不忘么,知不知道,昨晚有刺客在皇城根出现,人家把隗狼和黑环全给杀了,最后还饶上一个呷赤,在皇城边上行刺,目标你以为是谁,你是青天子的儿子,这时候不去守卫自己的父亲,却跑来找我的麻烦,你傻啊!”   宁令哥开始大怒,慢慢的不生气了,狐疑地瞅着云峥似乎在辨别这些话的真伪。   “赶紧去啊,你以为我们为什么会被吊起来?昨晚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只要是身在兴庆府的将军,和军官,全都有罪,你以为你没罪啊,主辱臣死这回事你的老师给你讲过没有?”   宁令哥的脸色彻底的变了,正要说话,挂在云峥旁边的花嘛吃力地张开肿胀不堪的嘴巴对宁令哥说:“云峥说得没错,殿下,你和云峥的纠纷确实是小事,以后再说,您现在确实需要在第一时间进入皇宫,他说得没错。”   花嘛是宁令哥母族出身的将领,这时候当然会全力为宁令哥考虑,这时候太阳马上就要升起来了,如果太阳一露头,皇宫的大门就会打开,宁令哥如果不能在第一时间去见自己的父亲,是非常不好的一件事。   “以后找你算账!”宁令哥拨转了马头,扬鞭冲出军营,全速赶往皇宫,云峥的话他会怀疑,花嘛的话他不会有半点的怀疑。   “花嘛将军,帮我打个圆场啊,这么下去王子真的会弄死我的。”云峥和花嘛刚刚被亲兵从架子上解下来,被人扶着在地上溜腿,云峥就急不可耐的求花嘛帮忙。   “这怪得了谁,你吧太子害的那么惨,三十鞭子啊,你以为太子这一个月是怎么挨过来的,他在床上趴了一个月。你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干?”   “怎么怪到我的头上来了,那天要不是我机灵一些,太子的那一脚踹到我身上,你以为我能活啊?我一个读书的相公,能经得起太子踹么,为了保住老命,不那么干成么?”   花嘛抖抖酸麻不堪的双手,盯着云峥看了一下说:“说起这些小伎俩,你们宋人还真是熟悉,这一点我们西夏武士就转不过这个弯,帮你在太子跟前说好话不是不成,你需要全心全意的帮太子才成,就像张浦,张元一样。而且你必须杀掉一些宋人,递交投名状我才好帮你说话。”   云峥坚决的摇摇头说:“我到西夏是来印证我的医术的,医生是干什么用的,不就是活人性命的么?我平日里连蚂蚁都不愿意踩死,你让我去杀人?换一个法子,不管是杀谁我都下不去手,别说杀宋人,杀契丹人我都不干。   做学问就讲究一个心态和立身,心态不好,立身不正做个屁的学问,医术比我的命重要,不能有丝毫的污点。”   花嘛瞅着云峥,想到他会拒绝,没想到他会拒绝的这么干脆,一般情况下拒绝就表示心中有鬼,但是云峥现在的样子,你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他和心中有鬼这回事联系到一起。如果非要下个定义,只能用死书呆子这四个字来形容。   赶紧走两步免得自己沾染上书呆子气,走的远远地才对云峥说:“好好想想,没了脑袋你还怎么做什么学问!这世道,能活下去就烧高香了。” 第42章 第一块落下的石子   宋人当然不能杀,如果杀几个契丹人能打消西夏人的顾虑云峥其实是不介意这么干的,说实话,杀一些宋人中的败类云峥也没有什么心理负担,比如弥勒教的人。   葛秋烟的身体颤抖得厉害,她自从听说云峥不愿意杀宋人交纳投名状给西夏人,她就是这副样子,打散自己的头发,将自己的衣衫撕扯的烂糟糟的扑到云峥面前大吼。   “你有更好的主意是不是?你更好地主意就是把我送给宁令哥是不是?你不愿意杀人,你却做得出这样无耻的勾当,求求你,我去帮你杀人,你放过我好不好?”   云峥窝在被子里迷惑地看着这个发疯的女人,都是说好的事情,怎么现在就成了自己拿女人献媚,然后获得宁令哥好感这回事了?   看到坐在地上大哭的葛秋烟,云峥烦躁地拍拍被子吼道:“你加入弥勒教不就是为了求一个显赫的地位,再加上锦衣玉食么?现在只要嫁给宁令哥不就完全实现了?在大宋,你没资格嫁给王子,更别说一国的太子了,想想啊,是不是这个理?   你们女人就是麻烦,给了你想要的你却哭哭啼啼,你到底想要什么?最后说清楚啊,把你送给宁令哥这是高昙晟的主意,你自己也愿意的,现在事到临头,你怎么退缩了,成为西夏王妃是多好的一件事啊,宁令哥除了顶着一个秃脑袋之外,人家是个美男子,别不知足,如今高昙晟正在城里散布谣言,走到这一步,你大概没机会拒绝了。”   葛秋烟不知道怎么回事,没话说,光知道揪着云峥的胸口猛烈的拿脑袋撞,这是家里闺女对付父兄的一种法子,把云峥的胸口撞得咚咚的,云峥咳嗽着要猴子过来帮忙,再撞下去,自己会被撞得吐血。   这一招是泼妇才会用的法子,葛秋烟如果不是心理惶恐已极断然不会这么做的,云峥抚摸着胸口好一阵子才感觉好一些。叹口气问道:“你打算怎么办?你逃不脱高昙晟的魔爪的,人家拿极乐丹来控制我,告诉我,他拿什么来控制你?”   “我哥哥,我哥哥也吃了极乐丹,现在是弥勒教的菩萨,就在河阳一代传教,我如果叛教,他就会死的。”葛秋烟哭的越发的伤心。   云峥苦笑一声道:“弥勒教控制人的法子难道就这两种么?怎么一点新意都没有。你自己想清楚,真的不打算作西夏的王妃?如果你不愿意作,最好自己拿主意,把主意拿定了我们再想办法,这世上办法总比难处多。   把你送给宁令哥,我心里也不舒坦,这种事情做了,就会成为我的梦魇。”   葛秋烟抬起头泪眼婆娑的望着云峥说:“我也就是自苦一阵子,我们都知道逃避不掉的,极乐丹就是你的跗骨之蛆,我哥哥也是我的命门要害,总归是我命苦。”   “你杀人无数,手上沾满了大宋人的血,这些帐总要还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回事我从来不信,只是把你送给宁令哥任由人家糟蹋,这样做和我的信念有差别。   你想要获得真正的解脱,只有帮着大宋削弱西夏的实力才是正理,只要你能在宁令哥那里保持贞洁不失,这个时间不需要很长,我就有办法让你消失在这个人世间,高昙晟会以为你已经死了,你哥哥也会以为你已经死了,大宋官方也会认为你已经死了,到了那个时候你再去追求自己的生活不迟!”   云峥说完这些话,就闭上眼睛睡觉,葛秋烟坐在床头停止了哭泣,她知道从这个男人嘴里得到一个承诺有多么宝贵,只有不轻易许诺的人,才会真正的重视诺言。   大军在兴庆府肆意的搜索,只要是发现可疑的人都会在第一时间送到牢里面严刑拷打,以至于整个兴庆府都人心惶惶。   在所有人都没有主意的时候,一个说法悄悄地在人群里传播,那就是西夏又要开始动荡了,铁鹞子开始杀人了,定州的军马开始向兴庆府移动了,皇城司统领因为勾结刺客被大王杀了,隗欢王子大清早去看父亲死了没有……   真真假假的消息在不经意间就传遍了整个城市,造成的第一个不好的事情就是百姓开始屯粮了,还有人打算趁早离开兴庆府,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只要发生大的动荡,兴庆府的人就要枉死一大片,那个时候,不管是大王,还是某一个上位的人,杀起人来都没有顾忌,这是西夏的传统,王死,必有殉!!   李元昊的脸色很差,看着战战兢兢地群臣咆哮道:“是谁?开封府,给朕找出来,如果找不出谣言的源头,那就去死!   不论是谁,只要涉及到谣言,就不可饶恕,朕还活着,没有人能够翻得了天,命令,没藏讹庞火速入京,命令,左厢神勇军司,驻银州密陀洞。石州祥佑军司,驻石州。宥州嘉宁军司,驻宥州。韦州静塞军司,驻韦州。西寿保泰军司,驻柔狼山北。卓啰和南军司,驻黄河北岸。各司严加布控,对于宋国,辽国,青塘这三处提高警惕,不得懈怠,保持潜伏状态,各司不得私自出击,捉奴全面停止,朕要看看到底是谁在兴风作浪。   诸位臣工,莫要松懈,朕觉得有大风浪要来了。”   李元昊的安排让大宋,青塘以及辽国大惊,这是多少年未有的局面,和西夏交界的所有地方都出奇的安静,甚至有些诡异,平日里最喜欢侵略他乡的西夏人,如今在边境地区一个都看不到,捉奴军也不见踪影。   这时候就看出各国对西夏的真实反应了,辽国人在发现西夏捉奴军消失之后,他们认为这是西夏在服软,于是打草谷的军队开始频繁地骚扰黑水镇燕军司和白马强镇军司。   大宋在青涧城的犄角处开始疯狂地修建城堡,种諤想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完成青涧城的防御体系,而角厮罗的反应却耐人寻味,他的大军开始回归青塘,特意在黄河岸边留下好大的一个军事缓冲区,向李元昊表示自己没有冒犯他的意思。   兴庆府很热闹,开封府门前的广场上整天都是人头滚滚,市面上物价飞涨,西夏的官员不是经验丰富的大宋官吏,知道怎么平抑物价,他们不知道物价飞涨其实都是恐慌造成的,开封府门前血淋淋的人头越多,市面上的物价就越贵。   而西夏官吏们认为,只要杀人杀的让所有人害怕,天下自然太平。   云峥强力约束自己的部下不得出军营一步,必须对西夏的现状保持不闻,不问,不理睬,不参与,不议论,埋头干好自己的事情,如果闲的发慌,就去校场骑马,反正军营里的战马很多,多的都骑不过来。   宁令哥也很忙,忙着帮父亲监视大臣,短短的一个多月的时间,他就监禁了不下四位大臣,其中三位就是莫臧一系的臣子,他和李元昊不同,丝毫不掩饰自己对没藏氏的仇恨。   云峥派人刺杀隗狼,不过是撬动了一颗很小的石子,于是这颗小石子慢慢的滚动,带走了一些泥沙,而后泥沙又带走了一些,最终形成了兴庆府的一次大风暴。   天气渐渐变得暖和了,重裘换成了轻裘,云峥骑着马带着葛秋烟在冷清的兴庆府街道上漫步,今天要去花嘛家里参加一个聚会,这个家伙升官了,新任的皇城司统领就是他,经过云峥这些天持之以恒的拉拢腐蚀,花嘛已经认为云峥是一个可以结交的宋人,是一个非常识情知趣的好人,一场宴会上如果有他的存在就丝毫不觉得空泛,无趣,这个人不管是对美食,亦或是茶道,还是美人风流都有广博的见识,最可笑的是他说西夏这一带,远古的时候其实是海底。   这就让人耻笑了,这里距离最近的海子罗布泊还有上千里的路,怎么可能是海底。当云峥从花嘛的院墙上扣下一个贝壳拿给大家看,这才让所有人半信半疑。   “沧海桑田么,说的就是这么一回事,久远以前,高山可以是湖泊,海洋,海洋也可以是高山和桑田,世事难以预料,吾辈只要把握好时机,实现自己的理想,及时行乐就好。”   云峥已经喝的醉眼朦胧,一只手拥着美艳无双的葛秋烟,一面纵声高歌:“这边走,那边走,且饮金樽酒,这边走,那边走,只是寻花柳!诸君,莫要辜负良宵,饮胜!”   葛秋烟羞赧的满面通红,今日是云峥第二次带她出来参加宴会,西夏的宴会历来荒淫,歌舞粗糙一些,但是衣衫薄透的各族美女却能弥补这些不足。   大房间里温暖如春,野兽一样的西夏男子猥亵着娇媚的女子,这让葛秋烟极度的不习惯,在喝醉酒的云烨不断催促下,只好拿起洞箫开始吹,吹得不算好,但是在西夏还是让人惊艳。   一曲奏罢,云峥得意地拍着软榻笑道:“若论起世间女子,辽国的女子有北国气,如同雪中寒松,凌然不可亵玩,西夏女子如同满是荆棘的刺玫,香气袭人却会伤人,只有我大宋的女子,如同初开的槐花,香气清雅,同时亦可攀摘,至于青塘的女子,不提也罢……只是那一袭羊皮袄就足以让人远遁三千里……” 第43章 美人入宫   满堂宾客大笑不已,只有坐在最上首的宁令哥轻轻地啜着殷红的葡萄酿,玩味的看着云峥,或者说他正在看给云峥烧烤羊腿的葛秋烟。   在花嘛的劝说下,宁令哥似乎忘记了找云峥的麻烦,虽然见面的时候依旧不理睬云峥,能到这一步云峥已经非常满意了,每一次见到宁令哥,都会赔着笑脸,小心的恭维,不敢出任何的差错,宁令哥也看在云峥上一次提醒他早一步去皇宫看望父亲的份上,似乎很大度的忘记了自己挨鞭子的事情,只是他还年轻,不会厚着脸皮说笼络的话。   葛秋烟的手白皙,灵巧,羊腿在她的手上就像是在欢快地跳跃,屋子里别的女人都穿的非常暴露,只有她的衣衫穿的非常整齐,眼睛里没有别的男人的存在,只是笑吟吟的看着云峥,眉眼间全是柔情蜜意。   常年练武的女子腰肢非常的纤细,跪坐在地毡上的时候臀部却异常的丰隆,一把银刀握在手中,将羊腿上刚刚烤熟的肉轻轻地削下来,捻在指尖轻轻地喂云峥,于是,云峥的笑声越发的大了,不管是谁有这样的一个温婉的美人儿,都会笑的这样开心。   宁令哥推开簇拥在自己身上的女子,指间一翻,割肉的银刀就插在面前的矮几上,大剌剌的指指葛秋烟,示意要她过来伺候。   云峥脸色大变,连忙拱手道:“殿下,秋烟不是歌姬,如果殿下喜欢宋人女子,在下一定购买一个绝色送到殿下府上。”   宁令哥一脚踢翻矮几,三两步走到云峥的面前说:“你害的本王挨了鞭子,三十鞭子!想要本王忘记此事,你就拿这个女子来交换,否则,哼哼哼……”   满座的西夏人似乎没有看到这里发生的事情,在花嘛的高声劝酒之下,依旧笑得很开心,云峥想要找人求情都做不到。   看着脸色煞白的云峥,宁令哥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想要将匍匐在云峥怀里葛秋烟抓过来,却被云峥挡住,挡得住宁令哥的大手,却防不住人家的大脚,腰上重重地挨了一记,不由自主的飞了出去,宁令哥刚刚大笑着要去抓葛秋烟,却发现这个女人竟然把割肉的银刀抵在咽喉上悲愤地看着自己,那眼神充满了绝望。   眼瞅着葛秋烟白皙的脖颈上出现了一道血线,殷红的血液蛇一样蜿蜒而下,红白之间更有一种妖艳的美丽。   宁令哥舔舔嘴唇笑着说:“没用的,本王要的女人还从来没有谁能拒绝,更不要说一个宋人了,你乖乖的从了本王,他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否则本王这就将所有的宋人全部杀光。”   云峥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指着宁令哥说:“与其遭受羞辱,不如死了干尽!秋烟你死吧,我随后过来陪你!”   眼看着葛秋烟眼睛一闭就要把银刀插进自己的咽喉,宁令哥大吼一声道:“且慢!”见葛秋烟停下了手中刀,就三两步走到云峥的身边,揪着他的头发把脸扬起来对葛秋烟说:“这就是宋人,你看清楚,懦弱,自私,卑鄙,无耻!   战场上见到真正的猛士只会四处奔逃,遇到危险首先放弃的就是自己的妻儿,你知道捉生军捉到最多的人是什么人么?都是妇孺,为什么男人很少,因为他们仗着自己的腿长跑了!只希望身后跑不动的妇孺能替自己阻挡一下后面的追兵。   这样的人本王见多了,美女就该属于西夏的猛士,而不是属于这些只会摇唇鼓舌的窝囊废,窝囊废不能保住你遭受这样的羞辱,但是本王可以!   想清楚,你死之后,本王就会立刻拗断他的脖子,他既然说过要去陪你,本王就让他的誓言成真。男人没了脊梁,叫什么男人!”   宁令哥嘴里说着话,胳膊勒住云峥的脖子缓缓地上体,见云峥的身子也在往起来爬,不耐烦的用膝盖压住他的腰,云峥觉得自己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气喘不上来,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了,葛秋烟要是再不扔下刀子,自己真的会被宁令哥勒死。   就在云峥以为葛秋烟这个女人打算弄死自己的时候,听见当啷的一声响,葛秋烟抛下手里的刀子,伏在桌案上放声痛哭。   宁令哥非常的满意,胳膊一振就把手里的云峥扔了出去,笑着走到葛秋烟的面前说道:“你这样的女人很难得,一刀子捅死自己容易,活下去却会非常的艰难,不过你慢慢的会习惯的,本王女人虽多,可心的却少,本王不会逼迫你,你就住在王府,迟早你会改变心意!”   说完挥挥手,立刻有两个年长的女人冲过来,架起痛哭不已的葛秋烟就往外走,云峥在地上爬了两下想要去追,被宁令哥又踹了一脚滑到了墙根上,只听宁令哥大笑着跨出门槛,到了院子里才大声说:“你让本王,出丑,挨了三十鞭子,本王就抢走你心爱的女人要你一生痛苦,哈哈哈,你我的旧账从此一笔勾销,你来我的王府当左庶长吧!”   云峥气的张嘴吐出一口血雾,翻身又摔倒了,花嘛站在云峥的头顶蹲下来笑着说:“恭喜左庶长,这可是一个清贵的职位,你不愿意杀宋人缴纳投名状,把自己的女人献给太子这样也不错,说实话,你赚了,知道有多少人想进太子府而不可得么?好好想想,不就是一个女人么,成为左庶长,你想要多少女人没有?别忘了你所说的梦想!”   在所有宾客嘲讽的目光中,云峥艰难的爬起来,跌跌撞撞的走出花嘛的大厅,还没有出门,就听见大厅里发出此起彼伏的爆笑声。   狗日的宁令哥这两脚踹的好重,云峥发现自己真的吐血了,腰肋间疼得厉害,勉强走出花嘛的家,牵着两匹马落寞的往军营走,他不是不想骑马,而是爬不上去,今日没有让猴子他们过来,只能自己一步步的往军营挨。   只顾低着头走,不想撞在一个人的身上,正要开口道歉,却听那个人说:“我佛慈悲,施主身体受创,此时应当休憩,不应走动啊,施主家住哪里,容贫僧送你一程。”   听到这句话,云峥只觉得全身的倦意如同潮水般的将自己湮没,多日以来紧绷的心弦也在刹那间放松,有这个人在,自己实在没必要这样坚持。   “送我去马步军都指挥营地。”说完这句话就靠在和尚的身上,彻底的昏迷过去。   昏迷的时间很短暂,自身的警觉性依旧让云峥清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辆马车上,五沟和尚担忧的瞅着自己。   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五沟按住他叹息一声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跑到西夏来,这是一片戾气十足的土地,不管是谁只要到了这里心绪不免变得狂暴,你沉睡了一柱香的时间,但是在这一柱香的时间里你的牙关咬的很紧,这是你要变得狂暴的先兆。   云峥,守住你的本心,莫要被心魔所欺,我不知道你刚才经历了什么,看得出来你很落魄,不如就此转回蜀中,我们在白云深处品茗,下棋,喝酒,岂不快哉!”   云峥喝了一口五沟和尚喂到嘴边的水,强忍着疼痛笑道:“那我岂不是白来一趟西夏?再说也走不掉,我现在走,会被李元昊干掉的。   和尚,你不觉得在崎岖里爬行,在云雾中见到阳光才是最美的事情吗?”   五沟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就不再多言,他看得出来,云峥此时不宜多说话。   受伤的云峥归来,甲子营哀声一片,大家都知道那个美丽的葛秋烟姑娘被宁令哥抢走了,这个时候他们似乎都忘记了葛秋烟是个什么人,隗明公主愤怒异常,冲到隗欢王子府和宁令哥大吵一架,却被人家一句“你现在岂不是方便”给羞臊的匆匆回了皇宫,从此很少来到甲子营。   高昙晟在得知葛秋烟已经进入太子府,幸喜若狂,他从来没有和权利如此的接近过,虽然在传播谣言的时候手下损失惨重,自己也差点暴露,不过所有的辛苦都有了回报,现在只要葛秋烟能够媚惑住宁令哥,死几个人实在不是什么大事。   云峥依旧卧床不起,不过他的计划依旧在紧锣密鼓的进行中,从高昙晟那里得知没藏讹庞不日就要进京,云峥要求高昙晟必须想办法控制住没藏讹庞的随从,而后自己请寒林和浪里格,孙七指在半路伏击。   直到此时,高昙晟才说了自己一夜制住云峥五百人马的秘诀,说来很简单,百十个高手用迷烟让人昏睡而已,如果真的是那样神奇,也不会有寒林清醒的例子了。   高昙晟又给云峥打包票,自己的部下已经就位,只要祸害掉没藏讹庞的战马,自己的人在单打独斗上不输给西夏武士,甚至会占优!   这就是一句放屁的话,一个江湖人能打败十个军卒,但是一百个江湖人绝对不会是一千个训练有素的军卒对手,他根本就是一个蠢货,这样的人还做着当皇帝的春秋大梦,真是愚不可及。 第44章 一次刺杀远远不够   既然高昙晟非常的有把握,云峥也不打算阻拦,这些祸害能死在和西夏人斗争的战场上,也算是物尽其用,于是,云峥的计划改变了,寒林,浪里格和孙七指这刺杀三人组的目标从没藏讹庞变成了——高昙晟,有高昙晟带人冲击没藏讹庞一次,老谋深算的没藏讹庞绝对会撤退回定州,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进入到兴庆府成为待宰的羔羊,先前的例子太多了,李元昊不是一个心胸开阔的就像大海一样的帝王。   云峥住在军营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很轻松的摸清楚西夏的兵力部署,李元昊看似竭力保守的秘密,在军营里早就不是秘密了,只要有心人稍微的主意一下军卒们的谈话,就能把他的兵力部署摸得一清二楚,说到底他的军制依旧戴着强烈的贵族统军模式。   西夏的兵力重点,设置在以兴庆府为中心的一个三角线上,以七万人护卫兴庆,五万人镇守东南的西平府,五万人驻守西北的贺兰山,左右两厢和河南北四条线上也配备了军队。其中左厢宥州路五万人和河南盐州路五万人防宋,河北安北路七万人防辽,右厢甘州路三万人防吐蕃和回鹘。每逢要向西用兵,则从东点集而西,要向东就从西点集而东,在中路就东西都向中集合。   西夏出兵作战,仍保持着若干原始的风俗制度,出兵前各部落首领要刺血盟誓。元昊率领各部首领在出兵前先外出射猎,猎获野兽,环坐而食,共同议论兵事,择善而从,这实际上是一种贵族议事的制度。   在这样的制度下想要严格的保守机密根本就不可能做到,更何况他还把云峥这样威力巨大的老鼠放进连自己的军营。   甲子营别的事情都不做,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和他们见到的每一个西夏人聊天,在美酒和美食面前,单纯的西夏武士恨不得将自己知道的最隐秘的事情说出来从而博得一片崇敬的目光和由衷的赞叹。   没藏讹庞掌管着兴庆府超过四成的军队,在这一点上,云峥都不得不佩服李元昊的胆量,当年皇后野利家族也没有这样权利。   自从野利任荣和李元昊一起创造了西夏文字,并且制成西夏文字十二卷。夏国文书纪事,规定一律用新制的夏国文字。汉字只用于和宋朝往来的文书,同时以西夏国字并列。对吐蕃部落、回鹘和张掖、交河等地的各民族,一律用西夏国字,同时附列各民族文字。   在云峥看来,这已经是一个帝王能做到的最大成就了,不过这个人依旧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赌徒,党项人天生就没有耐心,他们的性格暴躁,在自己的文化尚未形成的时候,就急着向外扩展,以至于受到所有人的打击,不管是宋人,还是契丹人,亦或吐蕃人,历史都比他远久的多,他创造出来的东西只会被所有人嗤之以鼻,如今,他自觉时间不够,个人已经变得情绪化,在西夏已经把帝王的功业做到了极致,难免会生出骄奢的心思,漠视所有人的存在。   因为漠视,所以就不在乎别人的存在,才会把事情做的为所欲为,五沟和云峥探讨了良久才得出这个结论。   五沟是受了西夏汉学院的邀请过来讲学的,当然,这个邀请是五沟通过西夏佛门在到了西夏之后才接受的,如果不是在大街上遇到云峥,五沟打算就这样默默地看着云峥在西夏的地盘上纵横捭阖。   “没藏讹庞绝对野心不小!”五沟最后下了定语。   云峥笑道,“既然没藏讹庞和李元昊现在都不想撕破脸皮,不妨让高昙晟去帮他们去撕破,他既然说自己也有草原上的高手,我总觉得应该是秘密加入弥勒教的契丹人,否则,宋人在西夏的地位底下,绝对不可能帮他做这样多的事情,尤其是皇宫宿卫的情形,这根本不是宋人能打听得出来的,而且这些天,我见到高昙晟的时候,他自己就穿着契丹人的衣服,燕云十六州有太多的会说汉话的契丹人了,他们笃信佛教,极度容易受到蛊惑,而且脑子一根筋,论到野蛮程度不亚于西夏人,让他们去碰碰也好,寒林他们在最后充当那只黄雀就好。   我其实很不喜欢用这个比喻,因为想当黄雀的人总会发现自己其实才是那只该死的螳螂,所以啊,不该给他们下达什么死命令,我们还是保存自己为上策。让他们自由发挥,说不定能取到更好的结果。”   五沟闭上眼睛宣了一声佛号就嘴里念念有词的开始念经,一个和尚如今在和别人商量如何暗杀,谋刺别人,这让他的良心感到很不安。   虽然已经三月天了,成都这时候田野上的油菜早就长得很高了,但是塞北之地,春风迟迟没有到来,但是河道已经开始解冻,大地慢慢的变得松软,干燥的空气也变得有些湿润,从贺兰山出来的云彩洁白的就像是一朵朵棉花。   三百余名骑兵在大道上漫步奔驰,没有旗子,骑兵紧紧的簇拥在一辆黑漆马车旁边,这些人全部都穿着连帽的链甲,手持长矛,背负强弓,腰袢的箭壶里插满了黑色的雕翎箭,这是一支武装到了牙齿的精悍部队。   从定州到兴庆府必须路过黑风峡,这里是一个最好的埋伏地点,山高林密,道路狭窄,谨慎的骑兵分出十人脱离大队纵马狂奔起来,这就要前去打探黑风峡是否安全。   坐在马车里的没藏讹庞心中非常的杂乱,两个月前的那场刺杀,他想不出是谁下的手,如果非要他说出一个可疑的人出来,他认为这个人就该是太子宁令哥才对。   隗明家的人都是疯子,李元昊更是一个精明冷静的疯子,自从他开始为了女人杀掉自己的大将之后,没藏讹庞就已经认为这家伙已经疯了,宁令哥有野利家族和隗明家族的血液,做出点疯狂的勾当丝毫不让人奇怪,更何况隗狼还狠狠地抽了他三十鞭子,这足够成为他杀人的理由。   现在依然不是和李元昊翻脸的时候,所以兴庆府必须去,必须把话说清楚,自己没有指望过能用暗杀的手段除掉隗明家族。   三月的时候,总会有沙漠里飞来的轻沙,它们像流水一样的无孔不入,长久的保持一个动作,他的衣袖上已经落了一层细细的尘土。   没藏讹庞时西夏人中少有的有洁癖的人,看到尘土,他轻轻地抖落在一张桃红色的信笺上,这封信是妹妹没藏氏写的,也就是因为有这封信,没藏讹庞才会冒着危险去兴庆府,没藏氏希望自己的儿子谅诈能够取代宁令哥成为西夏新的统治者,没藏讹庞也是这么认为的,为了没藏氏以后的发展,这个险必须要冒,他自认为对付一个莽撞无理的宁令哥并不困难,难的是如何不引起李元昊的注意才是重中之重。   马车无惊无险的传过了黑风峡,就在所有人都送了一口气的时候,路边的矮坡上弩箭雨点般的倾泻了下来,久经战阵的卫士在第一时间靠近了马车,双手护住脸颊,身上有链甲,一般的弩箭在这么远的距离内根本就无法穿透甲胄。   他们失算了,那些弩箭根本就不是在面对他们,而是在向他们的坐骑发动攻击,战马身上也有链甲,终究没有办法护住所有裸露的皮肤,很奇怪,战马受的伤并不重,但是没多长时间,那些战马就口吐白沫轰然倒地。   “有毒!”侍卫长怒吼一声,跳下将要倒毙的战马,抽出长刀怒吼一声就像矮坡发起进攻。与此同时,那些蒙着脸的偷袭者举着沉重的连枷和巨锤从山坡后面冲了下来,虽然有人倒在了西夏武士的强弓之下,剩余的依旧勇猛,为首的一个彪形大汉肩膀上中了一箭,却似乎没有知觉,嗷嗷叫着抡起巨锤轰向侍卫头领。   侍卫头领低头躲了过去反手一刀刺在大汉的腰上,却被宽大的铁腰带挡住,发出刺耳的尖叫,大汉的一锤击空,并不慌忙回头,不理睬侍卫头领,继续凶猛地扑向人群里的黑色马车。   没藏讹庞透过缝隙瞅了一眼那个大汉,眉头皱了起来,怎么会是契丹人?还是契丹人中久负盛名的力士。他这一生就是在战斗中度过的,和宋人交战过,和契丹人交战过,也和吐蕃人,回纥人交战过,对于战士的类型很熟悉,给脸蒙上一层薄薄的黑布还瞒不过他。   巨汉的重锤击打在卫士的链甲上,萌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就像是有锤子敲击在皮口袋上,只有噗噗的响声,那些卫士确实像一个破烂的皮口袋被砸的飞了起来,口鼻处往外狂喷着鲜血,有的人被击飞了,剩下的人立刻就补上空隙,用自己的长矛对付这个天神一样的巨汉。   战斗从一开始就变得白热化,没藏讹庞的卫士不断地倒在地上,但是到了后面,当那个侍卫长勉强组成阵型之后,那些刺客就开始有了伤亡。   没藏讹庞听到外面的战况,轻笑了一声,他甚至不用看就知道自己的侍卫必将取得最后的胜利,直到一只弩箭刺透了车厢,依旧锋利的箭矢在自己身前不足量吃的地方停止,没藏讹庞终于变色了,能射穿自己特制车厢的,只有神臂弩。 第45章 没有人是舒坦的   “刺客的作用不能只是单纯的刺杀,他刺杀的每一个目标首先必须是重要的节点,还要量力而行,种諤和他父亲种世衡,就是好高骛远的代表,刺客虽然说是最经济的一种作战方式,却不能无休止的派遣,这样一来,无论如何都会造成很大的损失。   刺客和青楼一样都是最古老的两种行当,之所以久远,就说明他们是很有效的谋生之道,说起来好笑,刺客是在杀别人谋生,青楼却是杀自己的心谋生,为了生存,生死都不顾忌了。”   云峥絮絮叨叨的和五沟说话,五沟却在自顾自的念经,听得出来他在念《地藏菩萨本愿经》,这部经文很长,要两卷一十三品呢,没有一个时辰他是念不完的,他之所以和云峥待在一起,就是给云峥一个可以无所顾忌说话的目标,至于听不听在他自己。   “高昙晟在武力一途算是奇人,葛秋烟说他有万军中取上将头颅的本事,这显然是夸大了,在八牛弩,神臂弩横行的今天,这样的人不存在啊,不过我还是非常期待他能有很好的表现,我给他蛇形破甲锥的图形,是为了和甲子营的破甲锥有区别,也为了增加恐怖感,您不知道,蛇形破甲锥其实没有三棱破甲锥好使……”   一溜寒光从没藏讹庞的面前划过,钉在身后的车厢上,大半个锋刃已经没入车厢,剩余的尾巴却在不断地颤动,像蛇一般想要钻进去。   没藏讹庞皱皱眉头,这样奇诡的武器是那里的独门标示?如果是的话,今天就危险了,敌人不会放自己离开的,小心的观察一下四周,推开大盾,他准备尽快的结束这场战斗,西夏的将军没有一个不是久经沙场的悍将,躲在某一个地方看部下流血牺牲,那是宋人的将军才干的事情,也只有躲进纷乱的战场,才能让敌人分不清谁是主帅谁是将军,西夏的链甲都是一个模样,从将军到军卒都是一样的。   契丹巨人的血终于流干了,布满全身的伤口都不太往外流血了,他没有死,只是半躺在地上,大嘴张的就像一条困在河岸上的鲶鱼无助而悲哀。   没藏讹庞的长刀和敌人接触之后,这些契丹人的身份就已经确定了,不过其中一个悍勇如狮的蒙面人却和别人有很大的不同,他手里的连枷远比同伴的大,链子锤到处,所向披靡,短短的时间里,七八个西夏武士已经被他砸的骨断筋折,没藏讹庞抛掉长刀从地上捡起一柄长枪,抖出一朵碗口大的枪花就和那个蒙面人战在了一起。   他没有办法凝神静气的战斗,每当神臂弩的怪响起来的时候,就有一个西夏武士翻身栽倒,这一次为了避嫌,没藏讹庞没有携带一架神臂弩,不知不觉间就吃了一个大亏。   詹豆师惨烈的,对于一个战场而言,冷箭永远是上不了大台面的东西,但是今天的冷箭很奇怪,他不是随意的射杀西夏人,而是在有意无意的控制战局,他似乎不愿意看到某一方取胜,当那一方占据优势的时候,射杀的目标就会变成他。   “还有第三方在场。”没藏讹庞在得出这个结论之后大吃一惊,刚刚他无意中看到一个蒙面刺客倒在神臂弩之下,死的非常的诡异。   没藏讹庞在第一时间选择撤退,他身边的武士如今还不到三十人,对方也只剩下十余人,没藏讹庞的侍卫长将仅剩的三匹马牵了过来,虽然只是拉车的挽马,这时候有马总比没有马强。   眼见没藏讹庞要逃,为首的蒙面人发出一声大吼,剩下的蒙面人再一次疯狂的发动了攻击,今天他们一定要将没藏讹庞留下。   刚刚上马的没藏讹庞,身子忽然一侧,原本会钉在背心处的弩箭,穿透了链甲钉在肩膀上,侍卫长纵身一跃跳上马奔,抱住没藏讹庞就要离开战场,蒙面人大怒,手中的链子锤远远地投掷过来重重地砸在侍卫长的背上,一口鲜血喷在又惊又怒的没藏讹庞的脸上。   侍卫长用最后的力气催动战马跑起来,刚刚进了黑风谷,就一头从马上栽下来,那匹负重一轻的战马陡然加速,带着没藏讹庞向来路上奔驰。的亲卫死死地守在黑风谷的口子上,无论蒙面人如何的狂攻都不能前进一步。   剩余的两匹战马也有西夏人骑了上去,打了一个凄厉的呼哨就去追寻自己的主帅,大帅一个人在负伤的情形下,根本就走不远。   蒙面人此时想走,却走不掉了,那些疯狂的西夏军卒死死地咬着他们寸步不离,主帅遇袭受伤,他们的罪责不轻,有非常大的可能会被斩首。如果不能全部格杀刺客,全家都会死。   命不值钱的时候怎么使的人都有,被人家一刀捅进了肚子,该做的不是惨叫,而是死死地保住敌人,好方便自己的兄弟再把敌人砍死,这样死比较有价值。   为首的蒙面人踢飞了一个死死抱着自己小腿的军卒,也就在这么一瞬间,一杆长枪就钻了过来,在自己的大腿上捅出来一个明晃晃的大口子,两面飙血。腿软坐倒,双手在地上一撑死死地掐住那个伤害他的军卒的脖子,手腕子一转,那个军卒的脑袋就翻转到了身后。   胡抓乱挠的军士在临死的那一刹哪撤下了蒙面人的黑布巾子,一个虬髯的高鼻的回纥人相貌显露了出来。此人不是高昙晟!   寒林的眼睛眯缝了起来,收起神臂弩悄然从山坡上消失,同一时间,另一边的孙七指也消失在原地,等到俩人都消失之后,埋在枯草堆里的浪里格才蛇一样地从枯草堆里钻出来,身子像蜥蜴一样的在地面快速地爬行到山沟里也消失不见,此时,战犹酣。   浪里格,寒林,和孙七指最后清理了战场,这是一次残酷的战斗,最后还能站在地上的人不过区区五个人,还都是伤痕累累。   捉到了那个负伤的回纥人,从他的嘴里得知,高昙晟在安排完伏击之后整个人就消失了,已经有三天没有联系上了,不知道他身在何方。   浪里格搜遍了战场附近能藏身的地方,也没有发现外人的痕迹,孙七指的一声唿哨响,三人同时看看峡谷里惊飞的鸟雀,随手杀掉所有的活人,而后就骑上马向黑山远遁……   等到云峥开始吃晚饭的时候,猴子悄悄地在将主的耳边轻语几句,云峥愣了一下,而后又开始笑,这个世间想要做点完美的事情太难了,没藏讹庞逃掉了,高昙晟意外的没有在山谷口出现,现在就有意思了,计划好的事情在一瞬间变成了未知,不知道没藏讹庞还会不会回到兴庆府来,也不知道高昙晟会不会和自己再联络。   “那家银器店以后不要去了,柱子上的信号痕迹,以后联络就用烟火讯号,笑林那里有密码本,知道怎么联系我们,我们现在又要躲起来了,黑风谷距离兴庆府只有四十里,那里忽然多了好几百个死人,这时候兴庆府应该已经知道了,按照西夏人的脾性,又会是一番大动静,这些人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做内紧外松的防御之道吗?”   这算不得好消息,不过隗明公主的到来给云峥带来了一个很好的消息,云峥做梦都没有想到高昙晟居然会在宁令哥的家里,口口声声的说自己是葛秋烟的族兄,是前来投靠葛秋烟的,打算在太子府讨一口饭吃。   云峥惊讶地几乎说不出话来,狙杀没藏讹庞是天大的事情,他居然敢不亲自过去,就这么放心地交给自己的属下,他以为他是谁?一个宋人想在宁令哥的府邸里讨口饭吃,他不知道其中的艰难吗?以为亲自掌控住葛秋烟就能完成自己的大业?西夏人比宋人还要讨厌外戚。   只要有好消息就不分早晚,既然高昙晟将葛秋烟看的比没藏讹庞重要,那也随它去,他进去了,自己就不用去太子府受辱了。   隗明吃着东西,大眼睛里却溢满了泪水,敏感的隗明已经感受到了皇城里的不对劲,这几天总是有侍女或者宦官的尸体被抬出去,这样的场景是她最害怕看到的,云峥这里很好,但是堂哥却抢走了他的女人,这让她非常的难以承受。   “这些天小心些,宫里已经乱了,没藏氏抱着小王子,跪在我叔父的面前恳求他捉到凶手,没藏讹庞也派人送来了一枝染血的弩箭,说是从自己的身上取下来的,他直接指责是宁令哥派人刺杀的他,还把刺客的尸体送到开封府,要求追查这些人的到底是怎么能够在防卫森严的兴庆府拿到神臂弩,还能有这么多的重型武器。   叔父已经诏太子进宫,就在今天,我不敢留在宫里,发狂的叔父会杀掉他见到的所有人的,他这样做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云峥放下手里的饭碗,沉默了一会说:“你要是害怕,就住在这里,等风波平静了再回去,反正皇宫里没人在乎你的存在,找个机会我们离开西夏,慢慢来。”   隗明点点头,往嘴里塞了一些东西就带着侍女去自己以前住的那间屋子,她太困了,这时候只想吃饱了肚子睡觉,皇宫里的哪怕一丝声音都没有,她都能听到鬼哭狼嚎。 第46章 我要人们都记住我   从懂事起,恐惧就像浓雾紧紧地包裹着她,很奇怪她能从自己这个异族人身上感受到温暖和安全,云峥敲敲自己的脑袋,仔细的回想一下,自己好像真的对她狠不起来,这些女人用本能把自己吃的死死地,想想花娘,想想蓝蓝,再想想梁琪,似乎真的是这样。   每个人都有自己追求的目标,花娘说到底就想开一家热热闹闹的青楼,如今如愿以偿,好像活的非常高兴,蓝蓝不知道去了皇宫会有什么样的遭遇。至于梁琪,走的时候听梁家的管事说他家老爷已经给大小姐物色了一个赘婿,听说才学不错。   云峥不是不想陆轻盈,而是不敢想,一想起来心口就发疼,自己没有给这个女人一个孩子,却把自己弄到一个生死不知的环境里。一旦自己出了事,这个女人一生就被自己生生的毁掉了。   隗明说的那些事情,远远比不上云峥自己知道的事情,事实要比隗明想的严重百倍不止,军营里算是最安全的所在,如今的兴庆府街头,大白天的都看不见几个人,只要家里还有一口吃的,就绝对不会有人上街,整个兴庆府如同鬼蜮。   杀人,杀人,这是西夏人唯一会的统治方式,当出门去杀人的军人都开始面色铁青的时候,就说明他们真的已经杀了很多人。   莫移家的小姐就要嫁给宁令哥了,这是这个恐怖的时间段里的唯一一抹亮色,听说莫移家的小姐长得国色天香,算得上是西夏的头号美人,他们的婚礼是盛大的,非常的盛大,可能李元昊也知道自己杀人杀的太多,所以特意用一场热闹的婚礼来冲淡兴庆府的紧张局势。   他下了命令,整个兴庆府都要为这一对新人祝福,所以云峥不得不走上街头,去找最好的礼物献给宁令哥,不这样做不成,因为宁令哥打算在一天之内娶两个女人,一个是莫移氏,另一个就是葛秋烟,这家伙只要发现有羞辱云峥的机会就绝对不会放过。   西夏最廉价的居然是珠宝,还是各种各样早就成型的珠宝,很明显不是西夏的手艺,那么他们的来历就只能是抢劫,云峥手里拿着一朵美丽的珠花看着珠花的花瓣的缝隙里还残存着干涸的血迹,心里就一阵阵的发痛,这该是一朵属于少女的珠花,十三四岁的女孩子戴上这样的珠花显得格外活泼,那个年龄段的女孩子云峥是最熟悉不过的,他以前教的学生里就有很多这样的女孩子,骄傲,蛮横,自恋,不讲理,虽然毛病多多,但是云峥却从心底里希望这些孩子都能愉快的长大,生活会一点点的教会她们该如何面对这个世界。   这里已经陨落了一个,云峥把珠花放进手帕里,然后,他又发现了一朵,最后,他的手帕里包着四枚这样的珠花,放到鼻端轻嗅,闻不见处子的幽香,只有浓浓的血腥气。   老板是一个五大三粗的西夏人,粗野而且无理,长大的嘴巴里满是黄牙,牙缝里还有一些血红的肉丝,不知道是错觉,还是真实的,云峥下意识的以为这就是一头吃人的野兽。   笑着和老板交谈过之后才知道,这家伙还真是一头野兽,他居然是捉生军的一员,只是在战场上少了半条腿才不得不回乡,如今兴庆府粮价飞涨,为了买粮食才不得不把往日的分到的战利品拿出来卖,他对云峥这个年轻俊秀的西夏小后生很有好感,拍着云峥的肩膀,从大堆的战利品里拿出一根银锁拍到云峥的手里,要云峥将来有了漂亮娃娃再给孩子挂上。   云峥笑的很开心,接纳了老板的好意,付过钱之后,无论如何也要请老板喝一口自己酒葫芦里的酒,老板豪迈的接受了,接过酒葫芦一口喝干,大笑着把酒葫芦还给了云峥。   猴子看到将主转身之后那双泛红的眼睛,也看到了他那张铁青的脸,今天的将主非常的失态,他什么时候和西夏人好到把自己的酒葫芦送给一个肮脏的西夏人直接喝了?要知道就算给五沟和尚喝酒,将主也是把酒倒在瓷杯子里再给和尚喝,从无例外。   这间卖首饰的小铺子里没有其他人,在云峥走了之后,那个笑眯眯的数着铜钱的老板,忽然张口干呕了一下,紧接着就用双手死死的抱住自己的脖子,眼睛在向外凸,嘴角有白色的口涎流出来,一个人在铺子里翻腾,等到眼睛里开始流血的时候,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就寂然不动了。   这样的场景在兴庆府共发生了三宗,不过没有人理会,云峥带着一尊美丽异常的红珊瑚的登门拜访宁令哥,这是早就约定好的,宁令哥如今春风得意,戏耍云峥是他不多的乐趣之一。   云峥那张铁青的脸,和发红的眼珠子根本就不用伪装,这才是见到宁令哥应该有的表情,也是宁令哥最喜欢看到的表情。   见到云峥过来,他大笑着张开了双臂,狠狠地拥抱了一下云峥,在他耳边说:“今夜,明天,你的女人就会成为我床榻上的玩物,等我玩腻了,只要你能忠心耿耿的侍奉我,我说不定会把她还给你。”   云峥面颊上的肌肉不自然的抽动几下,挣脱宁令哥的怀抱,躬身将那株红色的珊瑚双手捧给宁令哥,希望他能收下。   宁令哥单手抓住红珊瑚大笑道:“你能来就是最好的礼物,要这些俗物做什么。”说完就顺手抛给管家,亲热的拉着云峥的手回到大厅,热情地给所有人介绍云峥。   在西夏人的嘲笑声里云峥找了一个偏僻的座位坐下来,一杯接一杯地喝酒,高昙晟来到他身边的时候都一无所觉。   “女人而已,回到国内老夫再给你找几个美姬伺候你,葛秋烟你就不要想了,他如今是我弥勒教在西夏立足的根本,不容有失!”   云峥喝了一杯酒小声地说:“黑风峡的事情,你做得不好啊,如果没藏讹庞死掉,黑山军司就会立刻造反,这时候的兴庆府应该是战火不断才是啊!”   高昙晟四处看看笑道:“老夫不这样认为,没藏讹庞活着要比死了好,要是没藏讹庞和李元昊火并,西夏的实力就会被削弱,老夫将来就不能完整的接收整个西夏,你可知道,老夫采纳了你的建议,开始把人手向西夏汇集,大宋的皇帝死掉了,大臣们只会再选出一个王子当皇帝,在西夏,没有那么些阻碍,只要我们愿意,并且足够强大,就能控制这个国家,好好应对,将来这个国家的宰相非你莫属!”   云峥漠然地点点头,现在还是高昙晟说了算的时间,等到自己说了算的时候,他会知道这么做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云峥,我的左庶长你去了那里?既然已经是我的属下,这样偷闲可不成,香烛还需要你去采办,秋烟认为,成亲的时候没有香烛那就不算是成亲,还必须是什么龙凤的香烛,不过这正好符合本王的身份,快去吧!”   于是云峥再一次被撵了出来,走出大厅回头望的时候,无意中看到葛秋烟带着丫鬟从自己的身边匆匆的走过,两个字在俩人交错的一瞬间传了过来——救我!   云峥点点头,就面无表情的走出来太子府,街面上又死了人,这一回是被箭矢杀掉的,不知道是谁做的,好像他也喜欢看到兴庆府变的混乱起来。   面对骑在马上拿鞭子抽人的西夏军卒,云峥手里的那面太子府的令牌让他通行无阻的走在兴庆府的大街上。   遇到了米勒古,那个精明的老家伙,见云峥的面色很差,轻笑了一声,就要打开云峥的车队检查一下,他总觉得云峥非常的可疑。   云峥一言不发的让到一边,军士们见这里面都是太子成亲的东西,也不敢随意地翻动,匆匆的检查了一遍就算了事。   米勒古看着怏怏不乐的云峥拿鞭子点点他的脑袋惋惜地说:“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啊,大宋男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无用。”   云峥猛地抬起头看了米勒古一眼,又把头低了下去,抱抱拳头打算离开。   “男儿的血要趁热才能横行天下,你这样忍耐,迟早有一天血会变凉,老夫不知道你为何会如此的忍耐,你不像是一个为了荣华富贵抛弃妻子的人物,老夫的这双眸子还算阅人无数,你骨子里是一个极度骄傲的人,你从来没有看得起过宁令哥,所以你才会肆无忌惮的戏弄宁令哥,知道吗小子,乌龟遇到危险的地一个举动就是缩脖子,反噬那是豺狼才有的本性,老夫睁大了眼睛看着你打算干什么,虽然现在一刀砍了你更加的轻松。”   云峥再一次抬起头瞪着血红的眼珠子对米勒古说:“我要让西夏人都知道我的名字!知道我也是一个合格的战士,我会让宁令哥后悔现在的作为,我也会让西夏的百姓知道宁令哥羞辱我,其实就是在羞辱他自己!”   米勒古大笑道:“只要你忠心耿耿的辅佐大夏,老夫认为会有这么一天的,等到你功成的时候,老夫如果还没死,当为你举杯祝贺!” 第47章 胡说八道显威力   冷冰冰的云峥走在兴庆府冷冰冰的街道上,身后的马车里装着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有黑色的碳粉,有雪白的硝石,还有一些硫磺,数量很大,远远超过了在婚礼上施放傀发药火所需要的量,西夏人有这样的传统,在跳傩舞的时候,傩神会举着火把一边帮新郎新娘祝福的时候,一面会把混合了碳粉和硫磺的粉末扔到火把上,爆出大团明亮的火焰,意在驱邪。   他们不知道,只要再给这里面加上大量的硝石,再把比例弄对,就会成为一种恐怖的东西——黑火药。   三百斤黑火药就让乘烟观变成了废墟,这一次有上千斤的黑火药,云峥就不信炸不飞宁令哥的太子府?不知道现在的李元昊还有没有抢儿媳妇的心情,什么事情都要做两手准备,李元昊要是能忍得住色心,把火药点着就是云峥的第二手准备,如果李元昊果真对莫移氏念念不忘,并且当众行淫,云峥就打算帮着宁令哥弄开西夏黄土夯成的皇城围墙。看着他们父子相残,什么仇都报了。   因为明日就是太子的大喜日子,兴庆府难得的安静了下来,各处守卫的军士全部回营,青天子赏赐下来很多的酒肉,关上门大吃大喝也是一种牵绊方式。   甲子营的军士很忙,因为他们比起西夏人来,都算得上是厨艺的高手,再蠢的人,炸个油饼还是会的,于是分散在各个军营里帮厨。   云峥要给西夏人的是一个永远都难以忘记的教训,这片土地不相信眼泪,只相信暴力,云峥的目的就是让他们感受到什么才是真正的暴戾!   怀里的四根珠花,彻底激起了云峥的凶性,全身散发的浓郁杀气,或许只有五沟才会明白这个男人现在愤怒到了何等地步。   宁令哥在享受云峥的愤怒,只要看到云峥那张铁青的脸,他就能多喝两杯,这是一种征服的快感,比征服女人更加让他觉得有成就感。   指挥着宁令哥的仆役混合吗,搅拌,黑火药然后装缸封存,大殿的门口出现了两个大缸,一个里面装满了清水,这是用来防火的,至于另一口大缸,就完全是用来放火的。   宁令哥对云峥高效率的指挥和安排非常的满意,挑剔如他者,也找不出多少的毛病,云峥表现的如此的驯服,终于让他放弃了再羞辱云峥的打算,难得的递过来一杯酒笑着说:“我抢走了你的一个女人,明天你也可以从莫移氏的陪嫁女中带走任何一个,她们都是莫移氏一族中千挑万选的美女,不比葛秋烟差多少,从此,你我之间的矛盾一笔勾销如何?”   “殿下因何会有如此大的改变,让云峥受宠若惊!”   “米勒古说的,他说你将来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要我不可对你羞辱过甚,西夏的人中不缺少武士,也不缺少悍将,甚至不缺少百战百胜的大帅,真正缺少的是你这样懂得内政的人,我今天其实一直在冷眼旁观,你在暴怒之下依然能够将繁琐的小事一一的理清头绪,偌大的太子府被你用了半天时间就调配的井井有条,这确实是一个本事。   如果不是因为葛秋烟已经上了元府名册,还给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男子汉大丈夫顾忌的是一张脸面,谁在乎一两个妇人女子,给个痛快话,成不成?”   见着宁令哥拍过来的手掌,云峥紧绷的脸终于松弛了下来,探出手掌和宁令哥三击掌为誓。眼见云峥和宁令哥化解了矛盾,坐在上首的米勒古频频地点头,这样的结果是最好的结果,他真的很看好这个年轻人。   “明日的守卫是个大问题,现在兴庆府可以说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两场刺杀怎么能掀起这么大的波澜?明明只是小事而已,暗地里派人追查就是了,何必动用大军全城搜捕,这里是兴庆府,不是什么军镇,大军也应该遵守规矩,有事情也该是开封府的事情,而不是军队的事情。   事实上兴庆府越乱,敌人就越是高兴,也只有让兴庆府乱起来,人家才好浑水摸鱼,西夏的军力强盛不假,我们不能骑在马上打下天下之后,再骑在马背上治理国家吧,军队是用来防止外敌入侵,或者开疆拓土的,不是用来杀百姓的,就算是要杀,也是开封府衙役的事情。   如今,西夏照搬了大宋的管制,连开封府都搬过来了,这没什么,既然搬过来了,就要用啊,中书,枢密,三司,御史台,开封府,翊卫司,官计司,受纳司,农田司,群牧司,飞龙院,磨勘司,文思院,我们一个都不缺。   为什么开封府不审案子?为什么飞龙院不去监视天下,为什么中书如同摆设?为什么磨勘院这么些年居然没有磨勘出一个可用的文官?   青天子一言可决天下事这是不对的,一个人就算天纵英才,也不可能不出纰漏,一个人就算精神再健旺,也不可能统御一个国家。所谓的朝廷,就是一个将所有人的智慧统一起来然后再释放出去的机构,朝堂上,互相妥协,互相让步这是常有的事情,不这样就只能硬碰硬,如果将来殿下没有青天子的威望统御国家,就什么事都办不成。   在我看来,大宋的弊病就在于文人统军,军人低人一等,文官的毛病是只要不打仗,能用其他法子应付,就应付,这就造成了他是三国中最富庶的一个国家,兵力却是最弱的一个,而西夏恰恰相反,是武人担任文官的职责,武官最大的毛病就是老子手里有刀,谁他娘的耐烦去用嘴说服,手起刀落,人头落地,什么都用不着解释了,只是你的子民少了一个。这样下去,西夏永远都富庶不起来。   银夏二州乃是帝王之基,更是天府之国,那里农田肥沃,甚至可以种植稻米,只要把会种地的汉人都迁徙到银,夏,他们只会种地就让他们去种地,每年只需要收缴税收就是了,党项人喜欢放牧,那就去放牧,贺兰山脚下有的是现成的牧场,每年也只需要缴纳牲口就是了,至于兴庆府,完全可以成为西夏的商业,文化的都城,一个都城本该就是这样的,繁华,平安,不会随时随地看见死人,不会听见马蹄子响就会抱头往家里蹿。   有粮,有马,有商人,有工匠,再加上西夏战无不胜的猛士,这样的国家没理由不兴盛,为何会被弄得蜷缩在河套之地动弹不得?”   云峥开始说的时候,宁令哥还不是很在意,可是慢慢的他就放下手里的酒杯整个人变得郑重起来,米勒古也凑了过来,紧接着别的西夏勋贵都闭上了嘴,听云峥滔滔不绝的讲述自己的见解。   说到高兴处,云峥请宁令哥拿出一副地图来,指着四面皆敌的西夏土地又说:“西夏是四战之地,所以军力只可增强不可减弱,南面的大宋一时半会拿他没办法,东面的契丹人我们也拿他没办法,这两个国家太大,就算是一时半会沾点便宜,也于事无补,向西攻击吐蕃不划算,我们是一路往上进攻,太吃亏了。   事实上我们的进攻目标应该是回纥人!有一条道路叫做丝绸之路,而西夏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唐朝的时候一条丝绸之路让长安成为一个两百万人居住的庞大都市,现在为什么没落了?唯一的原因是丝绸之路断绝了,其中最大的祸患就是回纥人,如果青天子能击败回纥人,打通丝绸之路,允许宋朝的商贾和西域的商贾交易,我们从中收取赋税就足够青天子带兵攻伐八次环州所得。”   “你怎么知道朕攻伐环州所获不丰厚?”李元昊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看样子偷听了很长的时间,终于忍不住发话了。   云峥抱拳道:“大王明鉴,环洲一地,在大宋实在算不上富裕之地,边塞城池,苦寒之地,就算大王将环洲整体搬到西夏,也不会有多少进项。”   李元昊笑了,跨进门槛瞅着云峥说:“这番话大概就是你陷害太子,并且在这场风浪中岿然不动的根基吧?朕不得不说,确实有些见地,不过千斤重牛不是一天能培育出来的,说说看,目前最紧迫的是什么?”   “粮食,屯田,西夏人不能守着肥沃的良田饿肚子!”   “谁去屯田?你去么?”   “可以,但是臣下有一个要求,那就是给我人力,物力,和一个不受干扰的环境,至少五年之内我只会投入不会产出,如果五年之后,西夏还是缺粮食,粮食依旧不能丰足,请砍我的脑袋!”   “哈哈哈,宁令哥,你再看看,当初在开封府我要你仔细地看看这个人,你不愿意,现在再看看,就这一番话,你承受三十鞭子就不算冤枉。   云峥是吧,既然你夸下了海口,朕就满足你的愿望,只要五年时间,你让西夏的粮食充盈,朕在三司给你留一个位置,绝对不会是你刚才所说的空闲官职,你可愿意?如果五年之后不能成事,朕会杀掉所有跟随你的人!” 第48章 酒后乱性的皇帝   云峥非常愉快的领受了这个命令,并且一丝不苟的将李元昊刚才说的话誊写在纸上,然后才拿给一脸佩服之色的宁令哥,请他转交给青天子加盖印章,似乎很担心青天子反悔。   他的认真态度招来李元昊的一声大笑,很没礼貌的从脖领子里掏出一枚鬼头印绶,沾了一点火漆就按在那张纸上,扔给云峥之后笑着说:“少年人有豪气,却也鲁莽,刚才没有加盖印章,朕说的话还有一点回旋的余地,现在加盖了印章,云峥,你没退路了。”   云峥小心的将那张纸收到怀里拱手道:“我不需要退路,人一旦有了退路,就会生惰性,臣下年轻,正是做事的时候,惰性万万不敢有,太子大婚之后,臣下就会即刻离开兴庆府,从沙湖一带开始勘测,还需要一些民夫,一些会打井的民夫,看看那里的沙地里能否打出水井来,按照臣下的估测,那里一定有大量的水,哪怕是沙漠里也会有大量的水,向东全部都是沙漠,沙漠也需要治理,否则不管我们开垦出多少良田,最终还是会被沙子吞掉的。”   米勒古举杯向李元昊笑道:“恭贺大王再得一员干吏!”   李元昊展颜一笑,举杯道:“饮胜!”   宁令哥手掌一拍,乐人再次奏乐,舞姬翩翩起舞,李元昊斜倚在椅子上意兴懒散,不太看歌舞,却在不停地饮酒,他的酒量很大,云峥暗地里计算过,半个时辰里,一坛子葡萄酿已经下了他的肚子,为了让李元昊更加的畅快一点,云峥悄悄地把一坛子云家的烈酒拿了出来,塞给了宁令哥,宁令哥大惑不解的拍开酒坛子,一股浓烈的酒气顿时就在大殿里弥漫开来。   李元昊抽抽鼻子疑惑地问道:“什么味道,因何如此甘醇,莫非是难得的美酒?”   宁令哥见父亲这样说,就把这坛子酒递给了侍卫,大言不惭的说这是太子府里的珍藏,只有这一罐子云云。   米勒古端着杯子走上前说道:“闻味道就知晓这是绝世佳酿,却不知老臣是否有幸饮上一杯?”李元昊笑着挥挥手,知道这是米勒古向自己表忠心的一种手段,打算亲自验酒,侍卫就给米勒古斟满了一大杯。   不知酒性的米勒古一口喝干烈酒,一张黝黑的老脸顿时就成了紫色,张开嘴吐出一口酒气,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向李元昊说道:“陛下,这酒的性子太烈……”   李元昊大笑着阻止了他剩下的话:“米勒古,你想多喝一杯,朕知道,不过这样的烈酒才是朕的恩物,骑世上最快的宝马,杀最难以杀掉的仇敌,玩最美丽的女人,和世上最烈的美酒,这本就是帝王最后的追求,来,给朕满上。”   满堂宾客齐齐大笑,宁令哥则幽怨的看着云峥,直到看见云峥的那个瘦小的仆人,将一个柳条编织的篮子小心的隐藏在帷幕后面,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红酒加上白酒,云峥就不信李元昊不会醉,史书上记载李元昊因为酒后乱性,当众临幸了莫移氏,这才导致宁令哥发疯从而发生了叛乱,现在云峥只担心李元昊会醉的睡过去。   到底还是小看了李元昊,一坛子烈酒下肚,这位自封的青天子变得更加的兴奋,跳下场子亲自在歌姬群里舞蹈起来,抖肩膀弯脑袋的一看就是胡人的舞蹈。   不过这家伙的两只手却依旧刚劲有力,搂住一位歌姬疯狂的吻了下去,等到他吻够了,那个歌姬已经被他生生的给勒死了,手一松就软软地倒在地上,嘴里不断地往外喷涌鲜血,云峥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个歌姬的舌头被李元昊生生的咬了下来。   “美人香舌配美酒,人间佳肴莫过于此!”   李元昊咀嚼着美人的舌头,就着美酒一口吞下,拿袖子擦拭一下嘴角的血迹,像野兽一样的盯着宁令哥道:“莫移氏在那里,让朕看看!”   米勒古上前劝慰道:“陛下,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明日再见也不迟。”   李元昊一脚踹翻了桌子大叫到:“你们没有听到朕说的话?”   云峥碰一下宁令哥小声道:“随意给大王一个女人也就是了。”   宁令哥摇摇头说道:“父王见过莫移氏,骗不了的。”   “陛下喝醉酒之后总是这样么?莫移氏过来很不妥当!”   宁令哥咬咬牙道:“大王的命令不可违,如果出了岔子,我们一起上去阻拦就是了。”   云峥担忧地点点头,他其实更担心黏在酒坛子底下那颗裹着薄薄一层蜡皮的春药丸子化尽了没有,刚才那坛子酒虽说被内侍温了一遍,但是李元昊喝的也太快了些。   五沟说这种春药传自吐蕃,是精修欢喜禅的高僧从天竺带回来的,也不知道药性如何,怎么李元昊现在看起来更像是魔鬼而不是色心大发,这里半裸的女人很多,除了被他搂死了一个,也不见他发情,难道说这家伙眼光高到非绝色美女不要的地步了?   有李元昊在,根本就轮不到宁令哥说话,内侍很快就把盛装的莫移氏从后面带了过来,云峥若有如无的瞅了一眼大厅外面,那里有一颗大柏树,虽然在初春,依旧青翠如昔,枝繁叶茂。   宁令哥眼看着父亲托起莫移氏的下巴,一副馋涎欲滴的样子,而莫移氏似乎并不反抗,反而带着媚笑迎合李元昊。把牙齿咬的咯吱吱直响,想要冲过去阻拦,却被内侍拦在圈子外面,任他如何冲撞也无济于事。   一件红色的斗篷飞了出来,落在地上,宁令哥转身就要找刀子,打算弄死面前的内侍再把莫移氏抢过来,被米勒古一干老臣死死地按住,并且紧紧地捂住了他的嘴巴,将他拿帷幕包起来,不让他出声。   花嘛流着眼泪劝道:“殿下,您忍忍,好赖不过一个女人而已,为了将来的王位,您要忍住啊,不光是为您忍耐,也是为我们这些臣子忍耐啊。”   宁令哥的眼泪像泉水一般的往外喷涌,云峥觉得花嘛说的这些话好像很熟悉,哦,对了,葛秋烟被宁令哥抢走的时候,这家伙也说过这样的话。   云峥烦躁的从自己脑袋上扯下一条带着浓郁香味的肚兜丢在地上,这是李元昊撕扯下来并且乱扔的战利品,不巧,那个肚兜正好落在宁令哥的面前。   当一条湖绿色的亵裤落下来的时候,宁令哥火山一样的爆发了,一脚踹开站在他脚下不断劝说他的花嘛,双臂一挣居然把一层厚厚的帷幕生生的撕扯开了,米勒古想要将宁令哥擒住,却看见宁令哥拎起那个已经死掉的歌姬的腿,抡的向风车一样,狠狠地砸在那些内侍的身上。   人群被砸开了一条缝隙,云峥不小心看到了野兽一样的李元昊正在粉团一样的莫移氏的身上耸动,而且口鼻间还有野兽撕咬猎物一般的呻吟传过来。   一声清脆的神臂弩开弓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就是箭矢刺耳的厉啸,这就是云峥答应浪里格和孙七指的允诺,给他们创造一个接近李元昊的机会。   米勒古扯过身边的一个人挡在那个空隙上,但是强力的神臂弩刺穿了那个人的脖颈带着一蓬血花再次飞向李元昊,或许是战士的本能,李元昊在这样的情形下还知道转个身子,把莫移氏挡在自己的身前。   莫移氏惨叫一声,那枝强弩就深深地扎在了她饱满的胸膛上,两座雪白的粉丘间出现了一朵嫣红的血花,一张如花的俏脸带着震惊和恐惧低低地垂了下去。   “你敢弑父?”李元昊赤身裸体地站起来,在人群里咆哮。   米勒古扔掉手里的尸体,箭一般地窜向那颗古树,今日如果不能抓住这个刺客,西夏绝对会发生恐怖的事情,刚刚窜出房门,只听一声轰鸣,火光飞溅,饶是米勒古的身手矫健,也被爆炸的气浪带的飞了起来,落在地上的时候,已经是口鼻出血,狼狈不堪。   三道黑色的身影从树上蹿了下来,口里喊着“杀掉昏王,太子万岁”的口号就在人群里掀起了一片血雨。   寒林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勇猛过,一刀下去,死的不是宋奸,就是西夏的重臣,他已经不打算活了,只要能多杀一个,对大宋来说就是一个重大的胜利,自己的这条命本就该在这个时候拿来死死地拼一回,哪怕死了,都他娘的太值了。   浪里格咆哮的就像是一头饿狼,手里的长刀闪电般的起落,他的目标很简单,就是眼前赤身裸体的李元昊,眼前飘过父母妻儿的面庞,他的面容扭曲的就像是一个恶鬼,十年等待,就是为了这一刻活着,能和那个野兽一起死,是他最甜美的梦境。   三个人里大概也就孙七指还有些理智,点着了手里的火药弹,不断地往人多的地方丢,每一声轰鸣过后,总会死伤惨重,嘴里不断地用标准的党项话表示自己就是太子一系的人。   云峥和猴子相拥着躲在帷幕后面,花嘛也非常聪明的跟在云峥身边,云峥带着哭腔对花嘛说:“你们要杀大王好歹给我说一声啊,我还有大志未伸……”   花嘛怒吼道:“老子也不知道!不管了,说了也没人信,好歹拼了!”花嘛说完,劈手抢过云峥手里的一把短刀子,狠狠地刺进旁边一个老将的脖子,站起来对傻掉的宁令哥吼道:“殿下,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拼了!”   一句话就把宁令哥给喊醒了,大吼一声:“杀掉李元昊!”举起粗大的铜鹤砸向身边的李元昊一系的老臣。   (今天这一章的故事都是历史事实,作者除添加一些演绎的元素之外,完全忠实于历史,延祚十一年正月初二(1048年1月19日),元昊夺占太子妃没??氏,其子宁令哥趁元昊酒醉时,割其鼻子,元昊最后因失血过多而死,享年46岁,庙号景宗,谥号武烈皇帝,葬泰陵,宁林格后来因弑父之罪被处死。) 第49章 死人,活人   大殿里血肉横飞,惨呼不绝,云峥这时候很想抽根烟,如果有一支烟在手的话,可以平心静气的欣赏李元昊光着身子在内侍的簇拥下狼狈逃窜,也可以欣赏宁令哥这个被怒火冲昏头脑的家伙是如何的勇冠三军,最让云峥感到满意地就是花嘛的刁钻,这时候才发现这个家伙其实是一个非常阴险的家伙,一把小刀子被他使用出鱼藏剑的效果。   只要看看寒林,云峥就赞叹不绝,在浪里格还在和一个老家伙拼刀的时候,他就像是鬼魅一样在人群里做到了一步杀一人,浑身都被血浸透了,依旧大笑着进击。   看得正热闹,忽然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不要杀了!”   谁这么扫兴?   云峥转过头却发现隗明那个傻姑娘站在血水里无助的向大殿里的厮杀的人群哀求,让他们停下来,他的身后还有无数的甲士正在涌进来,这个傻丫头眼看就要被人家踩成肉泥。   云峥窜了出去,拽着隗明躲到一个石头柱子后面,对猴子点点头,猴子就把一个鸽哨含在嘴里吹了起来,这是云峥要点燃火药的前兆。   寒林虽然舍不得离开,但是知道再不离开,云峥一定会点燃火药,不论他们三人能不能出来,都会这么干,这是事先就约好的,云峥说过,三声鸽哨之后,火药一定会被点燃会被外力阻挠。   浪里格听到了鸽哨,却不愿意理会,妻儿的音容笑貌浮现眼前,让他有一种强烈的想要死去的冲动,如今仇人就在眼前,他不觉得自己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他已经杀疯了。   耳畔传来第三声鸽哨的轻鸣,孙七指扔掉手里的火药弹,帮着浪里格挡住敌人,他的武功并不好,转瞬间就被人家在身上劈了两刀,浪里格大吼一声击退敌人,拖着孙七指滚进了偏殿。   云峥在拿火折子点着火药捻子的时候,米勒古就躺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见云峥在点火,张着被血糊满的嘴问云峥:“这是什么?”   云峥被吓了一跳,他刚才以为米勒古已经死了,现在怎么又活过来了,在确定米勒古的骨头已经断的差不多了,这才小心地说:“黑火药。”   米勒古感觉到了危机的降临,吃力地抬起头对云峥说:“你要干什么?”   “你不觉得这里是人世间最丑恶的地方么?我打算清理一下。顺便让西夏人在投胎转世的时候都记得我,这话我以前对你说过。”   “你已经在西夏混出头了,只要你用心办差,以你的能力,不出五年一定会成为西夏的肱骨重臣,在宋国有这样的可能吗?”米勒古对西夏很有感情,到了这个时候依旧打算说动云峥放手。   “你只要杀了我就没人会知道你干的事情,你在西夏照样就可以得到高官显爵。”   云峥回头看看嗤嗤冒火的火药捻子笑着对米勒古说道:“我是宋人啊,谁在乎西夏的官爵,只有张元那种不能在东华门唱名的混账才会在乎西夏的官职,像我这种注定会在东华门唱名的人,西夏的官职就是一个大笑话,谁喜欢和野人待在一起。”   说完话,云峥起身就走了,小孩胳膊粗的火药捻子已经烧了快一半了,无数条小的火药捻子也在向四面八方蔓延,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云峥走后,浑身没几根好骨头的米勒古居然在缓缓地向火药捻子跟前爬,一丈长的距离对他就像是天涯,眼见着无数根火药捻子沿着墙壁嗤嗤的游走,眼中流着泪,用最后的力气抓住了一根还没有来得及烧完的捻子塞进了自己的伤口里,然后就仰面朝天的躺在地上,瞅着湛蓝的天空大吼一声:“老天啊!”   “轰!轰!轰!”   大地颤抖了起来,三声巨大的震响,震傻了所有的西夏人。   他们不知道什么叫做躲避,砖瓦落下来砸的人骨断筋折,他们不知道逃跑,巨大的梁柱掉下来将人砸成肉泥,他们也不知道躲避,他们认为这是上天在惩罚西夏。   三十里外的没藏讹庞瞅着三道高高升起的烟柱,惊疑不定,斥候像疯了一样在大地上乱窜,最后向兴庆府慢慢的靠拢。   高昙晟心若死灰,这次来到西夏不但损耗了无数的教中好手,没想到最后落了一个这样的下场,葛秋烟死了,云峥死了,这两个人死了,就表示自己的大计彻底的失败了,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接近过成功,葛秋烟会成为宁令哥的宠妃,云峥会成为宁令哥的大臣,再加上自己暗中运作,用极乐丹慢慢的控制臣子,最后执掌西夏不是幻想,如今,整个太子府成了一堆废墟,听说李元昊没死,太子宁令哥也没死,不过这父子俩也就剩下一口气了,被人从废墟里挖出来的时候李元昊的阳具依旧高耸,宁令哥拼死一刀砍掉了这个惹祸的根苗。   “天不佑我,非战之罪啊!”   感慨完毕的高昙晟才要从城外的高坡上离开,就看见山坡下站着三个骑马的人,看样子是西夏的哨探,胸中郁闷无比的高昙晟心中忽然又一种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感觉。   大踏步的从山坡上下来,他打算杀掉这三个人泄愤,再说自己也需要马匹回到大宋东山再起。三个骑兵也在慢跑着慢慢的靠近,这是狼群狩猎时的标准阵型。一个手无寸铁的宋人竟然胆敢向自己冲锋,他们准备慢慢的虐杀这个人,最后用战马将他拖成碎片。   大鹰一样从高坡上扑下来的高昙晟,只用了一脚就把中间的那个骑士的脑袋生生的踩进脖腔里,抢过来的连枷再击碎了另外一个骑兵的脑袋,看向另外一个骑兵的时候,那个家伙已经转头狂奔起来,在高昙晟把连枷扔过来之前,死命的射出了一枝响箭。   高昙晟来不及皱眉,就听见有密集的马蹄声向这里包抄过来,他紧紧自己的袍子,抄起挂在马鞍边上的长矛,就打算硬冲出去,刚才到底还是小看了这些西夏的侦骑。   五沟带着重新集结的甲子营军士,拿着李元昊给云峥的命令,收拾好家底,有条不紊的离开了兴庆府,皇帝的命令是即刻出发,不得迁延,所以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违背皇帝的命令,哪怕五沟带人又从马厩里牵走了一千匹战马,副将都没有任何话说,皇帝的命令上,就是这么写的。   五沟带着人除了兴庆府一路向南,对云峥的一些小聪明,他已经佩服的五体投地,谁能想到他给皇帝的折子是黏在一起的?只要把黏在一起的地方打开,正文和皇帝印玺之间就会出现大片的空白,想在上面填什么都行,比如命令马步军都指挥使给云峥一千匹战马。   隗明和自己的丫鬟坐在马车里一言不发,她有看到了人世间最丑陋的一幕,自己的叔父当着自己的儿子的面,强奸了他的儿媳,然后又杀了她,隗明看见了莫移氏那具美丽的一丝不挂的尸体。   如果不是云峥和丫鬟拖着自己走出太子府,自己也会死吧?听云峥说要回到大宋去了,这是隗明听到的唯一的一见喜讯,早就听云峥说过豆沙关是如何的好玩,是如何的清静,那里的人是如何的善良,她想住到豆沙寨子里去,像那些妇人一样学着养蚕,学着纺纱,学着缫丝。   听说那里总有云雾落下来,也听说那里有一间很正规的寺庙,庙里的主持就是前面的那个胖和尚,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有白云和高僧,自己的心应该可以安宁下来,应该可以忘掉那些人世间最丑恶的事情,也能快快乐乐的品尝美食了。   反正自己已经死掉了。   同样对未来生活充满憧憬的是葛秋烟,听说有一个女人能通过简单的化妆就能让自己改换容颜,她想去找这个女人,听说那个女子开了一家很大的青楼,但是却活的自由自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那样的生活葛秋烟也想过,也不知道人家需不需要自己去帮忙。   葛秋烟在心底里还有一个很小的梦想,她更希望能住到云家去,听说他家里很安静,自己不要求有一间很大的屋子,只要一件很小的,可以摆一张床,一桌一椅就足够了。   不过看到云峥依旧恢复了对自己的那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只好把这个小心思藏在心底,或许,时间长了会有一点改变。   在宁令哥的府邸里的一个多月,对她来说根本就是一场噩梦,正因为在黑暗的江湖混过,所以葛秋烟知道这个世上有很多能让人失去知觉的法子,于是,她睡觉从来都是睁着一只眼睛的,当厮杀声传过来鸽哨吹响的时候,她的全身都感到阵阵的放松,第一时间杀掉了看守自己的仆妇,给她换上自己的衣衫,然后点着了整座楼阁,藏在井里等待云峥说的雷霆,她听到了高昙晟的叫声,也听到了那个暴戾的佛子在小院里大杀四方的声音,听到了他看到仆妇那具烧的乱七八糟的尸体时发出的绝望怒吼。   现在好了,都以为自己死了,有时候当死人要比当活人轻松得多。 第50章 归程   云峥当然也在死人的行列里面,不过他的表现一点都不像个死人,正在拿脚一脚脚的踹猴子,这个猥琐的混蛋,居然在百忙中不忘记拿走莫移氏的肚兜,时不时的拿出来嗅一下,跟变态一个死样子。   这要继续教育啊,再这么下去,谁知道这家伙会干出什么事来,三两年的时间,这家伙已经长大了,已经知道要女人了,不过这也不怪他,在成都的时候他就不断地在灵犀阁和云家不断地跑,那些妓子少不了撩拨一下这个清秀的少年,如今在西夏看到了这么香艳暴虐的一幕,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是必然的,云峥自己都不得不承认,莫移氏临死前的那一幕确实惊艳,一个美人儿一生最美的青春似乎都在那一刻迸发出来了,哀怨,缠绵,痛苦,遗憾,不舍,走马灯一样的在她脸上转换,在哪一瞬间,她就走完了自己的一生。   在李元昊喝的酒里放春药的事情云峥对谁都没有讲,这事情干的太龌龊,不好跟五沟寒林他们说,反正李元昊是著名的色中饿鬼,出现酒后乱性的一幕算不得稀奇,没见西夏人都没有奇怪吗?还背对李元昊把自己帝王圈起来,好让他放心办事。   帝王大多好色,大宋的太宗皇帝好不到那里去,临幸小周后的时候,不但让侍卫帮忙,专门找了画师将自己那一刻的雄姿画下来,也不知道是要告诉后世子孙一些什么信息,难道要后世子孙知道祖先的赫赫雄风?   见到李元昊的作为,以此作参照就能看到帝王荒淫的一幕,但愿坚强的蓝蓝能受得了皇家那些变态的做法。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现在既然到了年龄,喜欢谁就去找谁,拿着一个死人的胸围子乱嗅什么?如果没有目标,回去就让轻盈找媒婆给你说一个好人家的闺女,再敢干这种丢人臊性的事情,把你的腿给你打折。”   猴子的脸红的像猴屁股,最隐秘的私事被云峥看到,还被他这样说一顿,嗷的叫了一嗓子,跳下马车就跑去骑马,一连三天和云峥都不照面,伺候人的事情全部交给了憨牛。   云峥的车队一路上走的光明正大,官家的旗帜,依仗一点不少,夜宿的时候也住在官家的驿站里,虽说这些驿站的食水供应差了一点,云峥并不计较,他更关心兴庆府的消息传到这里没有。   消息当然传不过来,寒林,浪里格,孙七指干的就是劫杀信使这个勾当,到了现在,没藏讹庞应该已经控制住兴庆府了吧?正规的信使应该现在才出发,封锁兴庆府是必然要做的一件事,等到自己把该杀的人都杀完,掌控大局之后,才会昭告天下,皇帝死了,太子被他砍死了,最后登基的只会是两岁的凉诈,到了这个时候,傻子都该知道谁是真正的西夏话事人。   自己有没藏讹庞给的五天时间,再加上路上争取的一天时间,等到没藏讹庞发现自己没死,再重新下令的时候,自己应该早就进了青涧城。   李元昊给的那张旨意,上面的空白地方还多,可以随机应变,想干什么往上面填什么就是了,只要不要求西夏大军哗变,或者投降,就不会露马脚,这是真正的旨意啊,索要一点财物,弄点牛羊马匹,都是小事情,不到两千匹战马够干什么使的,装备骑兵也不过千人而已,这个时代一个骑兵需要的战马绝对不会只有一匹,最少需要两匹,甚至三匹战马才成,尤其这一次云峥在有意识地收购没有阉割的战马,他觉得自己办一个养马场比较赚钱。   初春的西夏总是风沙不断,砂砾子打在脸上生疼,再走一天就到西夏翔庆军驻地西平府了,也就是唐代的灵州,曾几何时,这里还是大唐扼守戈壁的第三道防线,如今却成了异国他乡,至于第一道防线更是远在回鹘,碎叶城,多么熟悉的名字啊,而今,那里诞育不出李白这样的大诗人,也诞育不出勇猛无敌的勇士。   赵匡胤在大渡河边上挥动玉斧说朕的江山至此为止,就注定他没有一个开疆拓土的决心,凡是开国帝王不能做到的事情,后世的帝王就更加不可能做到,所以这些年,大宋的国土在不断地萎缩,只要是人就想咬一口大宋的肥肉。   儿皇帝石敬瑭把燕云十六州送了出去,最后的结果就是身死族灭,不能谋一时者不足以谋万世,不能谋一域者,不足以谋全局,古人早就说过,一个帝王的心胸决定着他的疆域和命运。   云峥讨厌风沙,但是他不讨厌这片土地,他和大宋土著不同,他会习惯性的把吐蕃,回鹘,西夏,辽国都看成宋国固有的领土,这就让他有了超乎大宋人的远见卓识,看什么事情,都习惯性从大局来看,对于区区中原,他实在是没有多少兼顾的心思。   云峥在漫漫黄沙中穿行,高昙晟也在黄沙里穿行,不过他比较狼狈,身上的衣衫几乎被血迹糊满了,高高的发髻上也满是鲜血,三匹马如今就剩下一匹,后臀上还插着一支箭,看样子也支撑不了多少时间了,最让他欣慰的是自己在接连闯过来十六道封锁线之后,还是冲出来了,左手不自然的垂在身边,随风摇晃,这是被西夏人用连枷敲脱臼的,来不及裹伤,如今走了近百里的道路,可以歇息一下了。   跳下马用右手牵着这匹和自己一样饥渴交加的战马,找了一个背风的土坡,准备休息一下,这里是一个废弃的古城,黄沙将苍白的土墙掩埋了一半,高昙晟躲在土坡后面,接上了自己胳膊,仔细地翻检了战马背上的马包,找到一块大饼,一壶水,仰头喝了一半,把剩下的水倒在皮囊上喂了战马,没有马料,于是和战马分食了那块大饼,从战马的屁股上拔出了利箭,叹息一声就抛在地上,还好,不太严重。   一人一马拥在一起休憩,三天来不眠不休的战斗,几乎榨干了高昙晟身上最后一点力气,一松懈下来,就再也坚持不住了。   叮咚吗,叮咚的驼铃声将高昙晟从睡梦里惊醒,抬眼望去,只见一支驼队缓缓地走进了土城,准备在这里避避风沙,不大时间,有橘黄色的火焰生起,十几个穿着皮袄的汉子围着火堆在进食。   听着自己肚子发出的咕咕声,高昙晟笑了起来,森森的白牙上还沾有血迹,这是他自己的,干涸的嘴唇,已经在流血,他拍拍战马的脑袋笑道:“再忍一会,我们马上就有吃的了。”战马打着响鼻应和。   高昙晟纵身而起吗,虽然左胳膊还有些不得劲,但是他有信心用一只手就干掉这里所有的人,提着铁枪前行,战马跟在身后,刚刚走进土墙,就被放哨的人发现了,这是一支回鹘人的商队,为首的商人看着魔鬼一般的高昙晟用西夏话说:“不期而遇的客人,请过来喝一杯热茶。”   高昙晟抿抿嘴唇笑道:“不急,等一会喝是一样!”   脑后有兵刃破风的声音,高昙晟看都不看,铁枪的枪尾就从肋下钻了出去,半尺长的铁制枪尾刺进了那个偷袭他的回鹘人脖子,等他拔出铁枪的时候,十几个回鹘人已经将他包围在中间,在沙漠,戈壁上,商贾和强盗是分不清楚的。   弯刀闪烁,黄沙飞舞,高昙晟就像是一个在黄沙中曼舞的精灵,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刚劲的美感,铁枪每一次吞吐,都有寒光闪烁,而后就被爆出红色的花朵。   战马感受到了无穷的杀意,昂首嘶鸣,为自己的主人助威,等到战马把头杵进骆驼的食槽里的时候,高昙晟也在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奶茶慢慢品尝,熬煮到现在的奶茶,滋味最好。   事实上高昙晟没有所有人都杀光,留下了四个人,现在那四个回鹘人鹌鹑一样的缩在一起看着魔神一样的高昙晟不敢抬头。   不是高昙晟心慈手软,而是他需要向导把自己送出这片隔壁,这一路上还有非常多的关卡要过去,没有一个身份掩护一下,自己是杀不出去的。   西平府就在前面,那是西夏除兴庆府之外,最大的一个城市,只有到了这座城市,才能重新找到弥勒教的部属,他回头看看自己走过的路,不由得悲从心来,这一次的损失太大了,没藏讹庞在兴庆府的作为,几乎让人发指,他几乎将这座城里的非西夏人几乎杀光,自己带来的部属也一个不剩的被堵截在城里,被发狂的西夏人斩尽屠绝,太子府的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太迅疾,以至于让自己来不及统治部下撤退。   大宋还有三个佛子,自己作为西佛子,此次借用了北佛子和东佛子的力量,却落得这样的下场,回去之后,还有更加为难的事情等着自己处理。   为了赶时间,高昙晟休息了一阵子就匆匆的让四个回鹘人赶着驼队离开这里,早一天进关,也好早一天做出布置。 第51章 反主为客的二次应用   从很小的时候,高昙晟从父亲高北河那里就知道一个道理,自身的强大才是真正的强大,其余的不过是过眼烟云。   父母不足为依仗,兄弟不足为依仗,情义不足为依仗,钱财不足为依仗,唯一能做依仗的就是强大的自身。   他有时候在暗恨,恨自己的父亲为什么会那么愚蠢的去相信那些不足为恃的东西,竟然会相信兄弟情义这么可笑的事情,所以才会战死在六盘山,听说他已经杀出重围了,为了兄弟又转身杀了回去,这才会死在乱军里,而他的同伴,恰好就是大宋王朝的军队,长大成人之后的高昙晟就顺理成章的认为大宋官家就是自己的天然仇人。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高昙晟不这样看,要挨剐刑,也该是自己的部下去,自己只要享受把皇帝拉下马的快感就成。   在此之前,他将自己的个人武力已经修炼到了极致,他不好美色,不好饮酒,几乎不好任何和武道修炼相悖的东西和习惯,即使在寒冷的西夏,每天用冰水浇身他也从来没有停止过。   四十年的苦功,终于造就了自己武功的大成,一想到自己是从凶悍的西夏大军里生生杀出来的,他就感到非常地骄傲,四个所谓的铁鹞子的死,换来的不过是打脱臼自己的一条臂膀而已,试问当今天下,还有谁能单人独骑在西夏大军中反复冲杀从而全身而退?   坐在骆驼上,高昙晟微微的闭上眼睛,不断地往嘴里填着一种名叫椰枣的东西,这东西甜的就像蜜糖,能迅速的补充体力,对他有大益处。   东佛子刘铁周太老了,如果此次回到京兆府能将刘铁周击杀,他的部属应该可以被自己招收过来,云峥说得没错,弥勒教之所以处处失败,最大的原因就是无组织,无纪律,如果可以形成一个强有力的组织,一定会席卷大宋的,这一次西夏之败,自己败得毫无道理!   没有一次的事件是针对弥勒教的,弥勒教只是遭受了池鱼之灾,之所以会这样,说到底还是弥勒教不够强大而已……   就在高昙晟腹诽兄弟情义的时候,有一个人却忘不掉兄弟情义,那个人就是苏鲁,亲眼看着自己的四个兄弟拼出老命为自己创造机会,自己的那一记重击却只能击伤人家的一条臂膀,自己的耳门处却遭受了一记重击,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四个情同手足的铁鹞子兄弟已经全部战死,死的惨烈无比。   他知道打不过那个魔神一样的男人,所以他选择了暗中跟随,铁鹞子最强的不是战斗,而是潜伏暗杀,他认为自己有责任为死去的四位兄弟复仇。   狼一样的屈膝蹲在高昙晟刚刚坐过的地方,看到遍地的死尸,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复仇有望,那个人竟然要进入西平府!   从死去的回鹘人身上找到了一点吃的和水,他也进补了一点,找到了一根细细的铁钎子将左面耳朵里的血块挖出来,虽然这只耳朵已经听不见了,他依然想保持平日里的状态。如今,只需要紧紧地追随着这个人进入西平府,把自己的遭遇告诉其他铁鹞子就好了,这不是一件丢人的事情,铁鹞子从来就不分彼此。   云峥坐在西平府的统领大堂上,笑意吟吟的和西平府的统制也火环赤对坐品茗,元昊的那封旨意自然也拿给也火环赤这位老将看过,此人是一个非常细心地人,验证过皇帝玺印之后,才撤去暗藏的人手,把云峥当做一个和自己平起平坐的官员对待。   “大夏历来不许战马南下,为何左庶长此次却会带着如此多的战马南下,而陛下的旨意里还要老夫灾准备一千屁战马供左庶长使用,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也火环赤喝了一口云峥带来茶叶赞叹一番之后才将自己心中的疑问提了出来。   云峥放下手里的瓷杯叹了口气说:“大夏从今往后再也不能从马政上得利了,很早以前,我国与契丹,吐蕃诸族达成过一个默契,那就是不向宋国提供马匹,这样一来,可以有效地减弱那个国家的战力,我们也能从中获利,如今宋国的战马的价格居高不下就是这个原因造成的。”   也火环赤点点头,非常的认同云峥说的这句话,从这句话里能看得出来,兴庆府的诸人不是昏头了,而是另有打算。   “毛病处在青塘!角厮罗在和没藏讹庞将军的大战中受到了一些损伤,于是为了快速的补充自己的实力,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将青塘马低价供应给了大宋,首批一千一百余匹恐怕已经抵达了青涧城,也就是老将军的对面,种諤如今正在日夜的操练自己的骑兵,老将军恐怕已经有所耳闻了吧?韦州的静塞军司还有割踏寨如果还没有这样的消息传递到老将军座前,恐怕就是大大的失职啊。”   也火环赤站了起来,忧心忡忡的说:“种諤的几百名骑兵老夫还没有放在眼里,老夫担忧的是一旦大宋获得稳定的战马来源,最终会组成庞大的重骑兵群,一旦出现那样的情况,我们的处境就会非常的糟糕,种諤,韩琦,富弼,夏竦这些人没有一个不是切齿仇恨大夏,不论如何,大宋如果练成骑兵,我们恐怕就是他们的第一个下手目标,所以老夫就更加不解因何要送大批的战马给宋国,老夫看过了,这些马大部分还都是没有阉割过的公马。”   云峥举起茶杯叹了口气,小声的对也火环赤说道:“老将军现在少考虑一些军国大事,多考虑一下自身的安危才好,这一次给宋国送马在兴庆府也遭受了极大地质疑,因为一旦送马过去我们就会成为首当其冲的目标,和青塘角厮罗争一时的利益,其中的弊病太大,可是,大王不同意,下官正在筹备太子殿下的婚礼,就被大王一纸诏令撵出兴庆府,大王着急到了什么程度大将军可能都不能理解,您看看诏书上的印玺就明白,这是陛下手上的随身印玺,而不是宫中的大印,这面小玺印,从来都是调兵之时才用的,大王连区区的取大印时间都等不及,就签发了玺印,划了密押。只给了下官两个时辰的准备时间啊!”   也火环赤听了云峥的话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拱手问到:“何故?还请左庶长告知!”   云峥左右看看,也火环赤立刻就摒退左右,凝神静气的等着云峥说话,这段时间他自己一封兴庆府的邸报都没有收到,这是非常不正常的,见云峥面色严肃,心下也不由得忐忑。   “下官出兴庆府的时候,没藏讹庞将军的黑山军司大军,正在距离兴庆府三十里之外的地方驻扎,而下官此次去宋国,接受的指令竟然是拿战马换稻谷的种子!   三千匹战马,您说能换回多少稻谷种子,恐怕换您大军三年吃的稻谷恐怕都绰绰有余吧?下官来西平府的路上,除我之外,再也没有见到过有信使经过,这就是下官的所见所闻,至于战马的事情,老将军斟酌就是,这一次到处都透着不对劲,先是皇城出现刺客,然后是没藏讹庞将军遇刺,随行的三百多将士无一幸免,没藏讹庞将军自己也被神臂弩所伤,下官之所以说这些,也是想请老将军帮着下官拿个主意,到底该如何应对。”   云峥说完就长揖不起,惶恐至极。   也火环赤呆呆的坐在椅子上,他开始还怀疑云峥的所作所为,云峥说的这些弊病,正是他心中的疑问,如果这些疑问弄不清楚,他是不会将战马交出去的,他甚至想将云峥这个汉官扣押在西平府,等到信使到来之后确定了,才会放走,现如今,云峥不但没有狡辩,反而自己将所有的疑问说了出来,而且把决定权交到自己的手上,这就等于把一个烫手的山芋生生的塞进了自己的手里。万一耽搁了李元昊的大事,他不敢想象自己是一个怎样的下场。   “大将军,隗明公主也在车队里,下官不敢问什么原因,或者下官这个正史才是副使吧!”云峥又小声的补充了一句。   也火环赤大吃一惊,拖着云峥来到车队,正要大声的问候一下公主,被云峥阻止了,平日里也火环赤见到隗明公主根本就用不着这样多礼,现在情势不对,由不得也火环赤失礼。   丫鬟撩起马车的帘子,也火环赤看到了两只眼睛哭的红肿的隗明公主,这孩子是他从小看大的,断然不会有假,如今自己就在这里,隗明也不用担心自己被人劫持。现在隗明虽然哭得伤心,却很平静,见了自己也知道喊一声也火叔叔。   也火环赤放下帘子,彻底的陷入了两难之中,马政是西夏的根本,不容许出这样大的乱子,可是李元昊的旨意又绝对不会错,大王啊,您到底打的什么盘算啊? 第52章 如此人物   击溃也火环赤最后一道心理防线的是苏鲁,当苏鲁拿着铁鹞子的腰牌抵达西平府的时候,云峥和也火环赤正在大厅里转圈子,为难的不光是也火环赤,云峥自己好像也非常的为难,长吁短叹的,想不出一个好主意。   听到有铁鹞子从兴庆府到来,也火环赤大喜,真伪马上就要分辨出来了,云峥也兴高采烈的对也火环赤笑道:“大将军,我们两个用不着这么煎熬了,只要问问铁鹞子兴庆府的情况就明白了,到时候我们看情况再做判断不迟。”   也火环赤笑着点头,当先迈步走向前厅,却不知身后的云峥心里泛起了惊涛骇浪,万一这个铁鹞子是没藏讹庞派来追击自己的,那就万事皆休了,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经过院门的时候,瞅了猴子一眼,猴子便匆匆的向车队走去,做好硬闯的准备。   进了前厅,看到狼狈不堪的铁鹞子,云峥反而安定了下来,这个铁鹞子一看就是经过惨烈的厮杀之后才来到西平府的,那么有八成的可能是李元昊的人,或者太子一系的人,不可能是没藏讹庞的人,如今,自己在西夏,只需要防备没藏讹庞一个人就足够了,而且还需要是没藏讹庞彻底了解兴庆府,通过各种蛛丝马迹判断出自己才是罪魁祸首才成,想要在短时间里判断出自己没死,这不可能,他应该忙活着处理兴庆府的大事才对,忙着填补权力空白才是,自己是一个小人物,就算消失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云峥不相信没藏讹庞会把自己这么一个小虾米看得比江山更重要。   “火帅,有一个刺客进了西平府,还请大帅速速派出铁鹞子狙杀!”   苏鲁见到也火环赤,说出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这太出乎云峥的预料之外了,苏鲁他好像认识,就是在自己的伤兵营里休憩过的两个铁鹞子之一。   越火环赤不理睬苏鲁的问话,反问道:“兴庆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苏鲁疑惑的摇头道:“卑职是在旷野里执行劫杀刺客的任务,对兴庆府的事情不清楚,好像这些日子兴庆府非常的不安定,我家大帅就带着大军驻扎在遇刺的黑风谷附近!”   也火环赤不用得到更多的信息了,知道没藏讹庞距离兴庆府只有三十里地就足够了,都是大将军,很清楚三十里地意味着什么,这是一天之内就能发起进攻的距离,也是一个相互防备的距离。   也火环赤回头对云峥道:“你还是火速出发去宋国吧,一千匹马很快就给你准备妥当,事情十万火急,只要大宋遵守合约不来攻击我们,就算付出一些惨重的代价也是值得的。”   云峥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郑重地点点头,走到门口忽然又折回来问苏鲁:“你说的刺客是什么人?确定是刺杀没藏讹庞将军的刺客吗?”   苏鲁拱手道:“将主,卑职也不知道此人是谁,但是他的武力强悍之极,连破我铁鹞子十六道防线,是生生的杀出来的,一柄铁枪所向无敌啊,卑职不能靠近,只能远远的追逐他,直到他进了西平府,才来央求大将军捉捕此人,此认定是刺杀隗狼和我家大将军的人。”   也火环赤哼了一声道:“既然他进了西平府他就是笼中鸟,休想逃脱,云峥,你走吧,火速的去办理你的事情,这里的事情用不着你管,老夫这就给你签发通关文书,韦州的拓跋虎会给你备好一千匹战马,你直接到他那里接收就是了,这样节省一点时间,这是老夫此生签发的最窝火的文书!但愿老夫不会成为西夏的罪人!”   也火环赤当场写下了手令落寞的交给了云峥,一双老眼泛着红光问苏鲁:“贼人在那里?”   云峥拿到了文书,脸上看不到半点的笑意,拱手对也火环赤说:“日后卑职被朝中大臣攻讦的时候请老将军能为卑职分说一二,怪不得满堂大臣无人领取这个任务,非要遣卑职前往,没人愿意卑躬屈膝啊,他们站的久了,膝盖弯不下来啊,此次只求为大王分忧,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也火环赤点点头挥挥手让云峥快速的离去,自己派人要去追剿这个胆大的刺客,他太想知道这中间到底是谁在搞鬼,弄得兴庆府和没藏讹庞之间兵戎相见。   云峥回到了车队,笑着朝紧张的梁楫,彭九摇摇头,这两个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刚才猴子过来要所有人做好准备,他们就认为自己死定了。   五沟依旧平静无波,见云峥回来笑道:“一千匹战马到手了?”   云峥点点头,扬扬手里的文书,命令车队即刻启程直奔韦州,只要出了静塞军司,自己就能平安的到达青涧城,种諤还欠着自己百十匹战马的钱没给,需要顺道收回来。   寒林,浪里格,孙七指留在了西平府,他们打算去看看西夏人要捉的刺客到底是谁,谁能一路闯过十六道防线,最后到达西平府,寒林想了很久最后确定大宋的密探中好像没有这样的人物,倒是葛秋烟小声的提醒云峥,很有可能是高昙晟,因为只有那个家伙才有这样的本事。   看到小媳妇一样谨慎说话的葛秋烟,云峥有点不适应,他很怀疑高昙晟那个家伙真的有这么厉害?自己每次见到他的时候好像都没有太大的压力。   葛秋烟认真地说:“他是真的很厉害,妾身这样的武功在他面前根本就走不过三招,这还是他不下死手的情形下,如果单论武力,四位佛子中他是第一,蜀中的强盗为什么都听他的话?就是被他一个个打服的,不服气的全部被他杀掉了,公子不可不防。”   “盯住高昙晟,一旦他没死,你们就一定要干掉他,必要的时候动用火药也是可以的,这家伙要是活着回到蜀中,我们休想有一天好日子过。”   听了葛秋烟的介绍,云峥立刻对寒林浪里格,孙七指下了死命令,见三人走开,这才上了马车出了西平府,去城外取走自己的两千匹战马,而后缓缓地往静塞军司赶路,这需要至少八天的时间,只希望在最后的这段旅程里千万不要再出意外了。   高昙晟走进了一家大型的骡马店,见到高昙晟进来,看门的伙计立刻就关上了大门,随着高昙晟的一个手势,剩余的四个回鹘人立刻被手下抹了脖子。被拖到后院,也不知道是被喂了狗还是准备剁成肉馅做大肉馒头。   彻底洗漱一遍的高昙晟喝了一大壶酒,吃了一条羊腿之后一头躺倒在柔软的床榻上睡的天昏地暗,清晨进的西平府,睡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骡马店里静悄悄的,高昙晟总觉得少点什么,洗漱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伙计:“今天怎么如此的安静?”   伙计挠挠后脑勺道:“属下不知啊,平日里应该非常吵闹才是!”   听到伙计这么说,高昙晟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三两步回到房间重新将一面软甲套在自己的身上,不等他抄起自己带来的那杆铁枪,大门轰的一声就被檑木撞开,无数的西夏军卒冲了进来。伙计来不及反应,就被乱刀砍成肉泥。   房间里的弥勒教徒纷纷挺着长刀从房间里跳了出来,院子里顿时陷入了苦战之中,西平府的汉人众多,所以高昙晟从蜀中带来的人大部分都聚集在这里,高昙晟想不到自己仅仅来了半日,就有西夏人找上门来,唯一的可能就是自己被人追踪了。   又急又怒的高昙晟跃上房顶想要看看周遭的环境,立足未稳,箭矢就如同雨点般的倾泻了下来,舞动铁枪格飞了箭矢之后,看清楚面前的环境后,他的心中已是一片冰凉,巷子里,还有周围的房舍之上全是密密麻麻的西夏军卒,好多挽着强弓的精悍军卒站在围墙上不断地发箭射杀自己的部属,短短时间,自己的部属就已经死伤惨重。   这时候顾不得别人,高昙晟身子一矮,沿着西北特有的半边房的屋脊跃上了隔壁的房顶,击杀了阻拦的军卒,脚下重重地踩了一下,房顶轰然倒塌,整个人随着泥土椽子下到了屋子里,才一落地,枪杆子一撑,身子已经从窗户里窜了出来,事到如今,只有拼力的向南边突围,不管朝那个方向走,其实都是一样的,这片街道已经被也火环赤的大军围得水泄不通。   听着隔壁自己的部下的惨叫,高昙晟忧心如焚,如果不能在部下死光之前突出重围,自己就更加没法子突围了。   铁枪如龙,挡者披靡,高昙晟拿出了十二分的精神,专心作战,敌人似乎杀不完,无论自己杀掉了多少,后面总有大队的军卒围拢上来。   长枪挑着一具尸体重重地砸在盾阵上,他的身子如同鬼魅一般钻进了那个不大的缺口,只听得盾阵里面惨呼不绝,如同乌龟一样的盾阵立刻四分五裂,而高昙晟一手短刀,一手长枪,沿着小巷纵掠如飞,硬是在人群里杀出来一条血路。   也火环赤看得头皮发麻,人世间竟然还有如此人物! 第53章 不归路   前方被堵的死死地,西夏人不再蜂拥向前,而是用密集的箭雨阻拦高昙晟,弃掉长枪的高昙晟高举着两具满是箭矢的尸体,怒吼一声蛮牛一样的横推向前,一只右手如同铁叉一般插进一个裨将的咽喉,五指收缩竟然生生的将那个裨将的脑袋拧了下来,脱手掷出,整个人竟然也随着这颗血淋淋的脑袋踩着墙壁硬生生的走了八步之多,也就这八步的距离,让他脱开了重重的包围,眼看就要窜进对面的街巷之中。   一身重甲的苏鲁站在大街中间,一丈长的斩马刀呼啸着向高昙晟劈头砍了下来,对于高昙晟已经扔过来的短刀不闻不问,从上一次拼杀之后他就知道,和这个人作战想要命,首先就不能顾及自己的性命,要不然绝对会死。   已经砍的如同锯齿一样的短刀击打在胸口冒出一溜火光,苏鲁闷哼一声,后退两步,长刀却已经劈空了,高昙晟正待上前拧下这个甲士的脑袋,一柄丈二的长枪从苏鲁的肋下钻了出来,直奔自己的咽喉,与此同时,一声清脆的弓弦震动,让高昙晟不得不放弃杀掉苏鲁,倒地翻滚,避开拿条毒蛇一样的长枪,一只箭矢钉在他脑袋边上,再有几寸就足以贯脑而入。   一连三声弓弦震响,高昙晟大吃一惊,这是连珠箭的射法,脚尖蹬地身子如同利箭一般的窜进苏鲁的怀里,双手发力竟然将粗壮的苏鲁凌空举了起来,但是已经晚了,一箭落空,一箭贯入苏鲁的后背,而剩下的一支箭却刺进了高昙晟的肩背,一时间痛彻心扉,这个人射出来的箭矢上有五道横刺,这样的箭根本就不是为了杀人的,而是为了伤人。   高昙晟反手拔出箭矢,核桃大的一块肌肉也被他生生的撕了下来。   他狼一样的嚎叫一声,一脚踹在那个拿着长矛的武士胸口,那个武士张口就吐了一口鲜血,眼看不活了,高昙晟借助一脚之威,趁着移形换位的时间居然抓着苏鲁的两条腿,大吼一声将一个壮汉生生的撕成两片,抬手就把一片扔向那个藏在街角的箭手,抡着剩下的一半尸体打倒了一大片追兵,他其实很想杀掉那个箭手,但是逃亡的机会一瞬即逝,不得不扔掉残尸,拿手掩着鲜血狂流的肩膀,一头钻进一条幽深的小巷子里。   也火环赤沉默不语,自己的将士尽力了,作为老将他知道什么时候该怎么做,没有责备军士,而是第一时间就命令响箭升起,全城戒备,尤其是城墙,他不认为这个人能逃出西平府,同一时间,大队的军士开始挨家挨户的搜索。   高昙晟坐在一个木头墩子上,旁边是熊熊的铁匠炉,这是一家打铁铺子,老铁匠牛犊子一样强壮的儿子倒在地上,高昙晟的右脚踩在他的脖子上,一个黝黑的烙铁正在大火里慢慢变红,老铁匠抽出烙铁,看看高昙晟,高昙晟将衣衫的下摆咬在嘴里,朝老铁匠点点头,老铁匠就咬着牙将烧红的烙铁死死地按在高昙晟肩膀上依旧汩汩冒血的伤口上。   青烟冒起一股烧肉的味道充斥在铁匠铺子里,高昙晟的脸色瞬间变得雪白,黄豆大的汗珠子噼里啪啦的从额头掉下来,脖颈上的青筋暴跳,脚上不由自主的发力,那个小铁匠的舌头被挤了出来,眼珠子也慢慢的凸起,等到老铁匠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儿子已经七窍流血而亡,悲愤的老铁匠抡起烙铁死命的砸向高昙晟。却被他一手掐住咽喉手腕子一转,咔嚓一声就扭断了他的脖子,顺手抛掉尸体,高昙晟并没有从木头墩子上站起来,刚才被烙铁烙住了伤口,血不留了,但是却耗费了他大量的体力,现在每一分体力都必须珍惜……   人嘶马叫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搜索到这里,高昙晟知道自己必须尽快的离开城池,否则在这座全是敌人的城池里,自己隐藏不了多久的。   人生地不熟这是最大的问题,高昙晟辨别了一下方向,最后还是选择一路向南,只有回到大宋地界自己才算是真正的安全了。   发髻已经散乱,披头散发的高昙晟鬼魅一样的在小巷里穿行,不大的功夫,他已经在逃窜中搜集到了足够的食物和水,从西平府出去,就要面对一片沙海,而这片沙海足足有四百里,他打算独自穿越沙漠,也不愿意去尝试翻越城关,静塞军司的西夏军人更多。   城墙上满是来回游走的军卒,高昙晟慢慢的接近城墙,只要出了城,自己就能一头钻进茫茫的沙漠,在沙漠里,马匹的行动速度不一定有双腿快。   一只三丈长的椽子被高昙晟握在手里,跑动几步,就把椽子抵在城墙根上,整个人如同大鸟一般的被自己的力量带的飞了起来,站在城墙上的西夏军卒就像看到神仙降临一般惊呆了,完全忘记了自己发现敌人第一时间报讯的任务,直到自己的身子被踹下城墙,才知道惨嚎一声,西平府乃是西夏防备大宋的第二道防线,所以城池很高,城墙底下有宽阔的护城河,这些水都是从沙泉里流出来的,最终汇成这条宽阔的护城河。   高昙晟将椽子从搭在城墙的另一边,在漫天的箭雨中再一次飞了起来,不过这一次他将身体蜷缩成了一团肉球,让自己的后背成为自己最大的护盾,那面软甲背心,应该能抗的住这一波攻击。   高昙晟的身子在半空飞翔,无数的箭矢以他为目标疯狂的攒射,他感到有无数双拳头砸在他的后背上,腰腿上也一阵阵的麻木,也不知道这一瞬间自己到底中了多少弩箭。   还好钢铁般的肌肉绷的够紧,腰腿上的箭矢因为角度关系都只能算是擦伤,身子一落地,他就像一个肉球一样的滚出去好远,眼看到了山坡下,把心一横,又向断坡底下落了下去。   高昙晟赌赢了,断坡下面是松软的绵沙,身子落在上面并没有受到多大的震动,四仰八叉的躺在沙子上,他只能大口地喘息着,瞅着湛蓝湛蓝的天空,不知为什么,鼻子一酸,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   低头看看自己的身子,他好像回到了儿时,父亲留给自己的破布偶,就是自己现在的模样,他不敢去数自己的身上到底有多少道伤口,总之自己的情况一定非常的糟糕。   只恨老天没有给自己一双翅膀,如今只能在地上艰难的跋涉,如果日落之前自己还不能逃进沙漠,那么之前做的事情都会是无用功。那些西夏人有马,他们很快就会绕过城墙追击到这里来。   一条腿很麻木,可能是失血过多的缘故,高昙晟也感到一阵阵的头晕眼花,只是凭着胸中的一口气在支撑着自己不让自己倒下。   平日里总觉得日头如同飞逝一般,而今天日头却仿佛不愿意落下去,今日没有晚霞,浓重的阴云覆盖着落日的地方,也许沙漠中很快就会落雪。   身后的蹄声如雷,十余骑发现了自己,他们借助的是落日前的最后这一丝微曦,高昙晟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力量再去和十余个骑兵鏖战,能做的只能是疯狂地往沙漠里逃窜。   弓弦响起,这是神臂弩的声音,高昙晟哀叹一声闭上了眼睛,身上却没有中箭的感觉,惊愕的回头望去,才发现三个彪悍的身影在骑兵群里纵横,这是三个身手还不错的人,短短时间就杀死了这十六个骑兵。   不过高昙晟没有任何危机过去的感觉,因为这三个人呈三角阵型正在向自己走来。   “三位英雄所为何来?”既然逃不掉,高昙晟就坐了下来,想要恢复一点体力之后再作打算。   “我家主人要你的命,他说了,你若不死,他寝食难安!”一个西夏人低声说道。   “贵主人是谁?和我有何冤仇?我杀了他的人?”高昙晟撩起头发笑着问道。   两声神臂弩的震响就是人家的回答,这两支箭矢穿透了高昙晟的双腿,将他牢牢地钉在戈壁上,一个宋人走上前说道:“无论如何你是宋人中的英雄,所以不能死在西夏人的刀下,贫道前来送你一程。”   高昙晟眯缝着眼睛仔细看了寒林一眼尖叫道:“你的主人是云峥?”他认出寒林来了。   “我的主人是大宋官家,他们的主人才是云峥!”   “他没死?”高昙晟怒吼着问道。   “哈哈哈哈哈!”三个人一起大笑起来,寒林指着高昙晟说:“我们弄死了李元昊,弄死了宁令哥,还将西夏弄得翻天覆地,血流成河,最后还弄到三千匹战马,任务完成当然要风风光光的回大宋,该升官的去升官,该发财的去发财,该归隐的去归隐,该去当人家小妾的去谋求当小妾,反正我们进西夏的是多少人,会去的还是多少人,一个不少。”   “葛秋烟还活着?”   “当然活着,就是她一心想当云峥的小妾。”   “云峥吞服了老夫的极乐丹!”   寒林笑的更加大声:“云峥说了,论到对罂粟的了解,你差了他十万八千里!那东西吃了不要紧,只要下决心不吃,就会什么事都没有。   你如此英雄,千不该,万不该碰这东西,云峥说,只要碰这东西,不管是谁都杀无赦!”不等高昙晟再说话,寒林的长剑就掠过他的脖颈,一颗斗大的人头就冲天而起…… 第54章 皇帝的新衣   云峥坐在松软温暖的马车里翻看寒林他们缴获的西夏文书,历史果然在严格的走自己固有的道路,李元昊的私处被宁令哥在盛怒之下斩掉,结果血流不止,两天后死在了含元殿,宁令哥还没有来得及控制兴庆府没藏讹庞的大军就趁势攻占了毫无防备的京师。   他甚至没有问宁令哥谋反的细节和参与的人数,直接就在兴庆府掀起了滔天的血狼,所有和自己政见不和的西夏勋贵和老将没有一个能逃脱,一时间,兴庆府的城头挂满了对西夏立下汗马功劳的老臣人头。   不过,他依旧给了宁令哥足够的尊敬,至少是在杀他的方式上给足了尊敬,青色的绸布帷幔遮挡了人们的视线,只能听见宁令哥的怒吼和飚飞的血迹。   刚刚满两岁的凉诈成为了西夏新的统治者,没藏氏成为了太后,没藏讹庞兼任大相,他昭告天下,要求外地的将领安守本分,给他们加官进爵,他们在京师的家人也没有受到骚扰。   云峥看着手里的这张文告,不得不佩服没藏讹庞的手段,他几乎用一种近似无赖的做法告诉边关的守将,如果安守本分,大家依旧能保有西夏国,如果不能安守本分,大家一拍两散,回归原始的游牧生活,而且那吐蕃作为例子,重点说明一个国家崩溃之后后果有多么的可怕。   我能杀人,你们只能乖乖地,因为我已经做好了西夏崩溃的准备,这就是没藏讹庞话语里的含义,好一个盖世的奸雄。   猴子蹦蹦跳跳的跑过来,钻进云峥的马车笑着说:“道爷他们杀掉了高昙晟,把他的尸体和人头都带回来了。”   “好好地埋葬吧,我就不看了,杀这样的一个人,无论如何也让人高兴不起来!”   猴子不明白家主为什么会不高兴,不过这不妨碍他高兴,高昙晟啊,高昙晟的人头啊……   云峥放下手里的卷宗,拿起一本书慢慢的读了起来,读了许久,眼看着车窗外,猴子他们正在一个坡地上挖坑,笑得很开心,葛秋烟一遍遍的检视高昙晟的人头,也非常的兴奋,叹一口气,看着手上的书本小声道:“刑天与帝争神,帝断其首,葬之常羊之山,乃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以舞。如今,我不是皇帝,你却是猛士,还你首级,愿你魂魄可以安然归乡。”   马车启动的时候,路边多了一座孤坟,没有墓碑,坟头上只有一颗硕大的石头压在上面作为标记,不管生前是何等显赫的人物,死之后,能拥有的不过是三尺之地而已……   车队过韦州,云峥却变得激愤起来,这样的表情让他很容易的融进了边塞大军的队伍,无缘无故的要给大宋,给种諤三千匹良马,这无论如何也让人想不通,这几乎就是卖国的作为。   如果不是云峥拥有皇帝旨意,也火环赤将军的手令,这些凶猛的汉子就会将云峥撕成碎片,只有他们知道和种諤对敌有多么的痛苦,环州如今遍地都是大大小小的堡垒,想要攻破一个村子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现在还要资敌到底是什么道理?   大军在环州不能掳掠到财物和人口,就只能依仗西夏糟糕的后勤供应,这样的日子是根本就没发过的。面对群情激愤,泪流满面的诸将,也火横川一言不发,只是把自己的拳头攥的咯吱吱作响,要一群骄傲的西夏军卒去承认自己需要大宋的帮助是极其艰难的,岁币从来都是大宋给西夏,而不是西夏给大宋进贡,云峥缓缓站起来说。   “也火将军,但凡有一点办法,陛下也不会出此下策,三千匹马是一个庞大的数字,大宋每年给的那点岁币,根本就不值其万一,这样做从商人的角度看自然是亏本的,亏得让人心里流血,但是有时候我们必须要做亏本的生意,因为和砍头比起来,钱财只是身外之物而已。   有些话,我不好明说,这两天也火老将军的家书想必你也收到了,老将军的谨慎和英明是我西夏国出了名的,您作为他老人家的晚辈,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他心中在流血吗?   痛苦不能让老将军一个人承担,所以我背负了一些,知不知道,我去大宋之后会遭受怎样的羞辱你们做梦都想不到,韩琦,夏竦,甚至死去的范仲淹也会从坟墓里爬出来嘲笑我。   我带着西夏最美丽的公主,带着西夏最宝贵的战马,去干什么?我他娘的都不知道。不过有人知道,陛下的命令不会无的放矢。给我战马,送我离开,送我去宋人处卑躬屈膝,这口气不忍不行,我们自己出了大问题,如果我不能完成使命,请在我回来的时候将我的头颅带给陛下。”   云峥一番话,说得自己泪流满面,满屋子的西夏将领也跟着嚎啕大哭,也火横川一拳砸裂了案几,咬着牙大吼:“给他战马,送他去大宋!”说完就走进了后堂,不多时就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砸东西泄愤的声音。   西夏骑兵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战马被将军从马棚里牵出来,一个年轻的宋人仆役拿着白色的油彩在马屁股上写下一串奇怪的数字,不由得心痛如刀绞一般。   云峥就站在营地边上,每看到一拨战马被牵出去,就痛苦的不能自己,有时候还需要拿头去撞门框借助疼痛的力量才可以阻止自己大笑出来。   一位西夏老将走过来,拍拍云峥的肩膀说:“不要紧,只管把战马送去,这些战马我们迟早会从战场上抢过来,做好你自己的事情,莫要让陛下的心血付诸东流。”   云峥勉强点点头,悲哀的向老将摇摇手,就一步一挪的落寞的走上马车,亲自将西夏使节的旗帜插在自己的马车上,眼看最后一拨战马被梁楫赶出马厩,大吼一声道:“出发!目标,宋国开封府!”这一声喊得声嘶力竭,也喊的西夏将士潸然泪下,老将军痛苦地拿拳头砸着自己的脑袋,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坐在马车里的五沟小声地问云峥:“难道这些人都是瞎子,看不出你是一个宋人吗?如果是我我就会想这个王八蛋赶走了三千匹战马要是不回来怎么办?”   云峥黯然失神的坐在马车的车辕上回答道:“他们的眼睛里只有我的痛苦和悲伤,再加上李元昊的旨意,他们就会忽略掉我发型的差异,不是我问他们要马,是他们为了某种原因不得不把两千匹战马送到我手里。”   五沟思索了良久又问道:“到底是什么原因啊?和尚想不出来。”   云峥催动马车不耐烦的说:“我哪知道,天知道也火老头是怎么想的,李元昊都不知道的事情,他好像想通了,事情就是这样子,我告诉他们我不知道为什么要送三千匹战马给大宋,这是大实话啊,偏偏他们很聪明的帮我想通了,我省点事情不好吗?   知不知道,世上的事情根本就不能胡思乱想,人的脑袋是一个非常奇妙的器官,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而每个人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比别人蠢,别人能想通的事情,自己也必须想通,要不然会显得自己比别人蠢的,这可是一个很重要的事情,我估计,现在那些西夏人有一大半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同意把战马送出去,都忙着表现自己的痛苦之情了,因为他们的将军现在就非常的痛苦。你是一个和尚,念好自己的经文也就是了,不要理睬这些阴暗的勾当。”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和尚将来一定会下无间地狱的,贫僧已经可以预期!”   云峥不理睬呵呵大笑的五沟和尚,如果真的有地狱,他早就该下去了,用不着等以后。   彭九和梁楫带着两百名部下骑在马上,用长长的马竿驱赶着三千匹战马洪流一样的沿着割踏寨涌出来,后面跟着五百名西夏骑兵护送,眼看着青涧城上吹起了号角,那些西夏骑兵才恋恋不舍的转头回了割踏寨。   青涧城城头的宋军猛然发现了战马搅起的烟尘大吃一惊,最近两军很少有交锋,这一次怎么会有如此大规模的骑兵兵临城下?只看烟头,骑兵的数量绝对不会少于三千匹。   值星的校尉大吼起来:“八牛弩戒备,强弩戒备,灰瓶火油准备,滚木礌石准备,敌袭!”   随着牛角号的响起,整座青涧城顿时就慌乱起来,人头攒动,民夫也被第一时间召集起来,分成无数队,伺立在城下,水龙车被十几人推着沿街道奔跑准备去自己的位置,城里的妇孺全部钻进了地窖,瑟瑟发抖的准备等候战争结束。   种諤全身披挂走上城墙,嘴里不停地嘀咕着:“这不合常理,这不合常理,李元昊刚刚和角厮罗大战一场,这时候不应该来犯大宋,如今是初春时节,他什么都抢不到的。”   不过当他走上箭楼手搭凉棚观看的时候大吃一惊,一面西夏大旗正在滚滚烟尘中随风飘荡,如雷的马蹄声让大地都在微微地颤抖,这的确是战争开始了。   “全体戒备,杀敌!”种諤大吼一声做好了最后的战争准备。 第55章 发疯的种谔   云峥烦躁地挥挥衣袖,驱散弥漫进来的烟尘,种谔这个家伙为了开阔自己的防御视野,居然把青涧城前面的杂草和树木全部都清除掉了,弄得战马一跑起来,就满世界都是灰尘。   该死的种谔甚至在灰尘里夹杂了一些石灰,以至于大家都只好戴上黑色的绸缎哈达,看起来跟马贼似的。   “咳咳,隗明啊,如果你不想当公主,现在就要做决定了,如果你不愿意做公主,我就不会把你介绍给大宋官府,这样的话,你就能去豆沙寨子里过安静祥和的生活,如果你不能放弃你的公主身份,为了你,我只能把你介绍给官府,这样一来你会享受到公主的待遇,想要自由自在的生活却再无可能。   不管你选择当公主还是选择隐居豆沙寨,我们这次弄来的三千匹战马,其中有你的五百匹,我会帮你卖掉,然后在豆沙县帮你盖一座大院子,你想怎么生活都行。”   木头一样的隗明抬起头惊讶地望着云峥说:“你愿意分钱给我?”   云峥皱着眉头说:“没有你我上哪去弄三千匹战马去,如果不是因为拿着太多的钱对你没好处,我至少应该分你一半的,隗明,忘掉那些生死仇杀,忘掉你公主的身份,好好地去生活,体味做人的乐趣,在豆沙寨你可以早起看云彩,晚上听春雨,闲暇的时候带着侍女去看看远山近树,可以去集市上采购,可以自己琢磨一点好吃的东西,自由自在的生活,你说不定会遇到一个让自己倾心的男子,感受一下相互爱恋的感觉……”   隗明的木讷的眼神慢慢的恢复了灵动,嚎哭着对云峥说:“我以为你会把我当做战利品送给宋国的官家!”   “胡说八道,我从不出卖朋友,隗明啊,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么珍惜我生命中出现的朋友,那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下去的动力和源泉。”   云峥挑挑眉毛笑道:“吹出鼻涕泡来了,看样子你不愿意当公主了,也好,不当就不当,公主和女奴的区别不大,不做就不做,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才是真的。”   隗明重重地点点头,脸上第一次有了笑容,那些失去的东西,远远比不上自己得到的。   云峥跳下马车,不过很快又爬上来了,笑着对隗明说:“还是不放心你,豆沙县的好多人很混账,你还是带着浪里格和孙七指吧,你们都是西夏人,你走了,只有他们两个人日子也不好过,你,两个侍女,再加上浪里格和孙七指,可以组成一个新的家庭,都是历经罹难的人,都不愿意在人世间打滚了,索性让你们一起生活吧,去豆沙寨,会有人帮你们上户口,这样一来你们就是土生土长的宋人了。”   见隗明很兴奋,云峥拍拍她的脸颊说:“我去帮你说,他们应该非常的愿意。”   事实上不用云峥多说,当云峥告诉浪里格和孙七指他们已经履行完了自己的诺言之后,云峥发现一丝笑意从他们的脸上慢慢的荡漾开来,就像是环形扩散的涟漪。   浪里格重重的拥抱一下云峥道:“你是人世间最好的主人,浪里格永世不忘。”孙七指的眼眶里也蕴藏着泪水,当他听到云峥让他们和隗明一起生活,不受任何尘嚣打扰,欢喜的想要张嘴唱歌,却被灰土呛得剧烈咳嗽起来。他自己明白,漂泊了这么多年之后,受尽了人间的苦楚,现在能有一个安静的地方让他暗度残年,算是上苍对自己最大的恩赐。   “前面就要到达八牛弩的最远射程了,不能往前走了。”寒林喝止了队伍,打算等尘埃逐渐散去之后再和种谔取得联系,如今的城头定然是戒备森严,再往前走一段距离,说不定种谔就会下令射击,从青塘到西夏都没死一个人,现在死在自己人的箭下,那也太冤枉了一些。   猴子习惯性的举着一面白色的旗子嘻嘻哈哈的骑着马向城头跑去,而城头上的种谔也是满脸的不解之色,如果要进攻,就该有盾阵向前,弩手在后,盾阵掩护弩手向城头释放弩箭才是,怎么会停在八牛弩射击的范围之外?拿人命消耗光八牛弩弩矢才是西夏人的正确做法啊。   种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远处的军阵,尘埃未曾落定,看不清是谁的军伍,对面割踏寨的每一位西夏将领种谔都非常的清楚,只消看清楚旗号就真相大白了。   一个瘦弱的骑兵打着一面奇怪的旗子跑了过来,最奇怪的是那个家伙还非常的得意,整个人站在马鞍子上任由战马奔驰而不掉下来,有这样的骑术只能是党项人。   一个粗壮的部将气恼的对种谔说:“相公,莫若让末将用八牛弩将此獠射杀,一个人就敢耀武扬威,难道视我大宋无人不成?”   随着战马跑到城下,种谔的表情变得异常奇怪,他发现这个人他认识,自己在甲子营参观伤兵营的时候,就是这个小子伺候的自己,这是云峥那个叫做猴子的亲兵,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对面是割踏寨啊,他难道不应该在银星和市么?   莫非?种谔心头有一个念头升起,却不敢相信,大踏步的走到城头,就听猴子笑嘻嘻的大声说:“府尊,是我啊,猴子,在甲子营伺候过您的那个猴子,我家将主从西夏做生意回来了,您快点打开城门,我们的战马要进城。”   远处的尘埃终于落定,只见对面密密麻麻的都是战马群,却不见骑士,人数最多只有两百人,在前后奔跑着维持战马群不让他们星散。   “这不可能!这他娘的不可能!”种谔咆哮了起来,部下也大怒,抄起强弩就要将猴子射杀之后泄愤,却被明明已经发狂的相公一脚踹了一个跟头。   “马金虎,你给我带着两百人出城去验证一下,看看马肚子底下是不是藏着西夏人,如果没有,就收缴他们的武器,然后带他们进城。”   那个被踹翻的部将一点都不明白相公是什么意思,自己带着两百人过去,万一马肚子底下藏着西夏人,自己就死定了,不过见相公似乎处在一种癫狂的状态里,不敢违背命令,只好挑选了两百个最精锐的部下,把心一横就跑步向五百步之外走去,军令不可违抗啊。   不过他越走神情就越是安定,远远地就看到马肚子底下没有藏人,那些赶着战马的家伙好像也是宋人,见到自己过来,还在振臂欢呼,有些还在哭,自言自语地说什么总算是活着回来了。   马金虎确定云峥是自己见到的最牛最嚣张的厢军将主,自己这个统制官阶比他高两级,但是不由他控制的就把自己放在一个下属的位置上。   那个穿着黑狐轻裘的少年见自己过来了就笑着说:“辛苦将军了,兵刃全在后面的马车上,不过有两个人的兵刃不交,有本事你自己去拿。   赶紧的,好好检查一下,没问题我们就赶紧进城,万一西夏人反应过来,这三千匹战马就遭殃了,快点!”   再仔细检查之后,他确定自己没有疏漏,马车里的女眷不好探查,相信也翻不出大浪来,于是就亲自驱赶着载满武器的马车,带着大队人马向城关走去。   云峥站在马车的前面,见种谔站在城头就大笑着说:“府尊啊,见到债主登门。您为何如此的严阵以待,我又不是过来催债的。”   种谔没工夫理会云峥的调侃,他眼睛放光的看着从城门鱼贯而入的三千匹膘肥体壮的战马,这很明显的都是真正的战马,有些战马背上的鞍鞯印子都没有消除掉,这些战马很可能是直接从西夏人的军营里直接拉出来的。   “老子就要有两千骑兵了,老子就要有两千骑兵了!”种谔欢喜的大叫出来,却听身边一个清越的声音说道:“好啊,有钱什么都好说,为了这三千匹战马,我可是把脑袋挂在腰带上拼了一次命,你想白拿却是不成的。”   “老子的命拿去换三千匹战马都成,只要你把这些马都留在青涧城,你想要什么都成,我老婆长得也算是如花似玉,你看得上一并拿走!”种谔贪婪地看着这三千匹马,眼神灼热的似乎能喷出火来。   云峥一屁股坐在城墙箭垛的缺口上,抚摸着斑驳不堪的城墙叹息道:“我也很想把战马都留给你,不过,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青涧城应该无战事才对!知道不,李元昊死了,他的太子宁令哥也死了,让你们胆寒的米勒古也死了,西夏的大臣这一次恐怕死了一半还多,一个两岁的孩子登基了,他母亲和舅舅掌握了大权,如今,你对面的也火环赤和也火横川他们还不知道,我是用这个法子让他们送我回大宋的。”   “李元昊死了?谁下的手?”种谔结过云峥手里的西夏诏书,并没有打开,而是盯着云峥问话,他想从云峥的表情上看出端倪。   “谁知道呢,下手的是宁令哥,一刀子把自己父亲的子孙根砍掉了,结果李元昊就失血过多而死,然后宁令哥又被他便宜舅舅没藏讹庞给砍了头,西夏的事情谁说得清楚!”   云峥无所谓的回答。 第56章 做官就是做乌龟   “你就这样大摇大摆的从西夏走到我青涧城的?你怎么做到的?我的斥候想要过割踏寨都需要经历九死一生才成。”   “所以我是将主,你的斥候不是,告诉你啊,身份越高,当斥候越好,如果陛下愿意走一趟西夏,一定能看遍西夏的。”   “少胡说八道,你是成么成为西夏的太子府的左庶子的?这可是从四品的官职,属于太子清贵,放到大宋,绝对是一个打破头争夺的官职。”   云峥笑嘻嘻地道:“我是人才啊,西夏人一看就知道,所以就委任我为高官,如果我愿意,现在的我就是银,夏二州的屯田总管,五年之内只会伸手问西夏要钱粮,不给他们一粒粮食,喏,李元昊的旨意上写的很清楚明白。”   “怎么做到的?”种諤只想知道原因。   “如果李元昊不发疯强奸儿媳妇的话,宁令哥的婚礼说不定都会是我一手操办,府尊大人您就不要问了,队伍里有一位朝廷的密探,怎么回事他会解释清楚的,现在我们需要做的事情是您手里有多少钱,三千匹战马每天的草料钱就是一大笔开支,在西夏有人免费供应,到了大宋只好我自己掏腰包,供不起啊。”   种諤不想问传说中孩儿军的事情,听云峥这么说,长叹一声道:“你知道的,环州地瘠民穷,三千匹战马又是一个庞大的数字,莫说现在,十年之内环州都出不起。”   说完话就肃手邀请云峥去他的府衙歇息,这一刻他将云峥看成可以和他平起平坐的好汉,而不是一个蜀中的小小将主。   彻底放下心来的云峥也是脱力般的困倦,紧绷的那根弦一放松下来就只想睡觉,种諤看出了云峥的倦意,安排下人伺候云峥洗浴休息,自己来到马厩失神地看着满坑满谷的战马长吁短叹,最后起身来到书房,提笔向东京汴梁城汇报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既然云峥不愿意自己名声大噪,只好写了两封奏折,一封给皇帝御览,一封给政事堂上的诸位相公。   给皇帝的奏折将事情说的非常详细,云峥进入西夏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都说得清楚明白,这些事情都是五沟再三斟酌过后才告诉种諤的,一些犯忌讳的东西全部得到了修正。   给政事堂相公的奏折就用春秋笔法将云峥的经历一笔带过,只说蜀中张方平遣部将云峥入西夏交易,最终满载而归,获得三千匹良马。   一个侧重于讲事情,一个侧重于讲收获,不管是那一方都说不出种諤的不是来。   睡梦里的云峥就像一只自由飞翔的鸟儿一夜飞跃万重山,他看到了自家的院落,看到了戏弄看家蛇的云二,看到了在小轩窗边梳妆的陆轻盈,也看到了勤快的腊肉,甚至看到了古板的苏洵,西夏的仇杀太多,青塘的寒风过于猛烈,只有那里才是心灵真正可以栖息的港湾。   盖世功业比不过妻子家人的微微一笑,疲惫之时,只想快马加鞭的回到蜀中,回到那个属于自己的小院落。   清晨的时候,他极不情愿地被军营的号角声惊醒,披衣起床,青涧城弥漫着黄土的气息,昨晚的东风带来的不是春天的气息,而是漫天的黄土。   早饭的时候听了五沟说起种諤上奏章的事情,他叹了口气说:“这件事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五沟放下粥碗奇怪地问道:“名扬天下难道还不算是好事?”   云峥再次苦笑着说:“大宋讲究君子温润如玉,光不外露,性情内敛,方是可造之材,我这样锋芒毕露,事事争先,恐怕会是政事堂诸位相公磨堪的对象,只有把我的棱角磨光,才会真正地进入大宋的政体,在大宋声名远扬者不会有太好的下场,或许只有一个人例外,我只愿此生不见到这个人。”   种諤插话道:“你这样的少年英雄,难道不该受到重用吗?西夏人都知道的道理,政事堂的诸位相公并不昏聩,难道会没有见事之名明?你想得太多了。”   云峥笑着摇摇头只顾着低头吃饭,现在他只一心想着早日回到蜀中,其余的事情等到事到临头再说,总归需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少年人戒之在色,中年人戒之在怒,老年人戒之在得,这三句话很多人都知道,却不知少年人还需要戒之在名。如果不在乎仕途,自然可以像柳三变一样奉旨填词,赢得青楼薄幸名,云峥是要在东华门唱名的,所以就必须稳重的如同王八一样,慢慢悠悠的立功,慢慢悠悠的做官,慢慢悠悠的积累学问,慢慢悠悠的一步步升迁,在云峥自己看来,只要一切向王八看齐就能仕途无忧。   只要你在王八的步伐里加入了猎豹的速度,这绝对是一种不守规矩的手段,云峥不想当一个官场上的异类,那样的家伙不要说做事情了,能否安全的把官当下去都成问题。   大宋的乌纱就很像乌龟的脑袋,文官的帽子上有两个长长的翅膀,是为了防止文官们在金銮殿上交头接耳,而武官的乌纱纯粹就是一个硕大的乌龟头。   这也是武官总想着往文官队伍里爬的原因。   “府尊可知道今年有没有大比?”云峥吃完饭之后问种諤。   种諤摇摇头道:“似乎没有,官家认为大宋夯官甚多,大比不宜过勤。你现在已经是从七品武官,小小年纪身居将主之位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莫非你打算锁厅参加大比?”   云峥哀叹一声,什么夯官甚多,其实都是狸猫换太子闹的,时到今时今日,皇帝依旧怨恨读书人当初不帮着自己说话,不能将自己的母妃立后,所以才会有八年不大比的惨事发生,让苏洵这样的人只能白白的耗费八年光阴。   好多人都是十年寒窗,铁砚磨穿,只盼着一朝金榜题名,鲤跃龙门,八年不大比,对读书人的惩罚非常的残酷。   “武官也不错啊,你看看狄青,如今补录进入枢密院,也是我朝的高官显贵了,那些将门世家,不也是富贵荣华一样不少。”种諤再以此劝诫云峥,希望他不要多想,他非常的希望云峥能够成为真正的武官可以和自己在边疆作战。   “当武官也不是不成,只要能打仗,我也不忌讳当一个武官,反正追究跟脚,我还是文官,亲友叔伯也大都是文官,所以我天生就是文官,就算身居武职,我也是文官,您也知道我是被张府尊硬塞进军队的。”   云峥的话说得很不讲理,现在自己功勋在手,一心往文官队伍里钻这对文官来说是一种莫大的荣耀,一个文人做到了武人做梦都不敢做的事情,这种荣耀当然要死命地往文官队伍里拉扯。   别人看重的都是云峥这一次到底赚了多少钱,到底立下了多大的功业,唯有云峥比较看重文武的区别,如果被大宋文官认为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武夫就倒了大霉了,文官政治中你当将军,人家有一千种法子卡你的脖子。   听了云峥分析了大宋文武的区别之后,种諤惊诧的说不出话来,一般年轻人要是立下了这样的盖世功业,自然会变的骄矜自满,而云峥却已经在谋求以后的道路,感慨了一句说:“你就是一个天生会做官的,你将来也一定能把官职坐到极致。   你说得没错,狄青现在在京中左右为难,一日三惊,一个面带金印的罪囚高居庙堂之上,确实是一种煎熬,还不如留在边关活的自在。”   云峥呲着牙笑道:“您去做这个枢密副使一定没有他那样的麻烦,您祖上就是大儒,文官也会自动的把您列入文官队伍的。”   种諤听了这话,放声大笑,和云峥又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说完了闲话,种諤自然要把话题引到战马上来,种諤才提起话头,云峥就笑着接口道:“您没钱,但是还想要战马,您想想,环州还有什么是我想要的东西。拿东西换也可以!”   种諤尴尬的摊开手说道:“环州民穷地贫,有什么能和战马做交换的。”   五沟看看云峥,看看种諤,种諤还就罢了,云峥脸上那种狡诈的笑容再一次出现,就说明种諤这里确实有他看重的东西,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他对云峥太熟悉了,太了解了。   “其实不难,这些战马其中最优秀的一千匹,是要拿去做种马的,谁都拿不走,剩下的两千匹战马,你环州能拿到五百匹就算不错了,这样吧,你尽量的付钱,剩余的你可以给我一块地作为补偿,我也不要你的良田和草场,要的都是荒原,成不成?您是环州知府,这点权利您是一定有的。地方不大,方圆五里之地就足够了。”   种諤惊讶地站起来低声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他不是傻子,更清楚云峥不是傻子,五百匹战马换取方圆五里之地,还是荒地,事出反常即为妖,这里面一定有鬼。   云峥笑着从种諤家的围墙上抠下一块夹杂在黄土里的煤炭笑着说:“我要这东西!” 第57章 杀不尽的恶贼头   石炭在大宋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东西,甚至算不上贵重东西,种諤看不出这东西能和珍贵的战马相提并论,这东西在环州很多,真的很多,有些地方只要掀开土皮底下就是无穷无尽的这个东西,他没有窃喜,相反的有一种被羞辱的感觉,青涧城虽然需要战马,但是骨气才是支撑将士们这些年辛苦鏖战的根本,他不容许这个根本有任何的松动。   “明珠蒙尘啊!世人愚昧,以为这东西除了烧火之外再无大用,而且就烧火来看,除了耐烧这么一个优点之外,再也没有好处,烧的多了人还容易被炭气所伤,所以将这东西弃若敝履。   殊不知,这东西还有无数种用法,只要经过一定的工序之后,它就会变成焦炭,有了焦炭,就能炼制钢铁,可以制造出更加优质的刀剑,那些粉碎的煤灰也是宝贝,只要经过秘法加工一下,立刻就会变成非常好的燃料。   人人都知道大雨过后柴草潮湿,每到这时候家家户户就会破灶烧湿苇,却不知石炭即使是湿的也可以燃烧,东京的柴薪价格昂贵,周边的山上早成牛山,百万人的城市,您算算烧柴的话需要多少才能满足,听说在东京汴梁城,水都可以成为货物,我的秘法所制煤炭,如果不能卖一个好价钱,在下从此再不言商。”   种諤狐疑的从云峥手里接过那块煤炭仔细地看了一阵子说:“果真如此?”   云峥翘着二郎腿坐下来笑着说:“当然如此,五百匹战马在东京汴梁城可以卖一个天价,可是再多的钱财也比不上给子孙找一个稳妥的万世财源,所以,我用五百匹战马换取五里之地可还使得?我会在那片土地上修建一座庄院,并且组建一支商队,府尊,在下准备在庆阳一带圈地您看如何?那里距离京兆府只有不到五百里,距离东京汴梁城只有千里之遥,而且因为边患的关系,为可能够迅速出兵,朝廷在这里修建了宽阔的大道,这才是我看中环州的原因,要不然啊,环州的无烟石炭虽然优良,却还比不过太原府,两地的距离差不多,所以我首选环州。”   听到云峥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似乎早就有预谋,但是五沟才不相信云峥在很久以前就想过做什么石炭的生意,一定是临时起意,这家伙一定还有原因,只是不方便对种諤说而已。   “既然你真的有这个打算,本官给你十里之地,如你所说只要不是侵占良田,随你使唤,官府绝不过问,同时,你的商队在环州不上税,这是本官在自己权限之内能做的最大帮助,如果你真的赚到了钱,本官发誓,只要种家还在环州,就会保你一天的平安。”   云峥哈哈一笑,伸出手掌,痛快的和种諤三击掌,就算是把这事情定了下来,种諤去挑选战马去了,五沟瞅着无所事事的云峥笑着问道:“你又干了什么?”   “我这一次回去,可能会升官,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把永兴军分出一支给我,张方平估计早就这么想了,你看看永兴军的防御地方就知道了,紧挨着环州,京兆府都在他们的势力范围,说实话,永兴军的督将在汴梁城,手下六支大军到底都在那里他恐怕都不知道,进入川中的永兴军迟早是要回京兆府的,我们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回到京兆府。   回到了这里,麻烦就大了,军队到底是一个什么情况你也知道,身为将主不但要管理军队,还要管理军队家属的吃喝拉撒,要不然就没动力,没人帮你。   我们是当一路军官,不但要打造一支强军,还要致富一路军队,他奶奶的,老子的能力要是差点,根本就应付不过来。”   听着云峥骂骂咧咧的说话,五沟点点头说:“这才符合你的性子,人家是狡兔三窟,你是处处把事情算到头里,这么说石炭就是你给永兴军找的一条活路?”   “还不是被张方平逼得,上一次一个甲子营将主的差事一棍子差点把我打晕,现在黄胄死了,你说我不去当那个破都监谁去?黄胄是得罪了高昙晟,让人家弄死了全家,现在那个职位还空着,平日里一个个都削尖了脑袋想当官,现在人人都对这个官职躲避不及,回去后张方平要是不把这个官帽给我准备好,他就不是张方平!”   睡了一觉,那个精明的云峥又回来了,从种諤对自己的态度,以及张方平的脾性和作为,很快就推断出这样的一个结果。   到了国外劳心,到了国内劳力,真是的,云峥恨恨地跺一下脚就去找隗明研究一下中午吃什么,和心思单纯的人待在一起要比想那些老狐狸要好得多。   换了一身宋人装束的隗明,正在向葛秋烟学习怎么梳妆,老顶着一个倩女幽魂里面那个姥姥的发型让云峥瘆的慌,意见已经提了好几回了,如今,不但隗明和丫鬟开始改变装束,就连浪里格和孙七指也在慢慢地改变自己固有的行动举止,不要让人家一眼就看出来这几个人是西夏人。   “云大哥,我的环髻梳的可好?”一身明艳的汉家少女装束把隗明装扮的活泼了起来,脚底下一扭,旋转着就站在云峥的面前,要他品评一下自己的装束。   “很不错啊,小姑娘就该是这样的打扮才对,以后就不用整天想着糟心事,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怎么开心,怎么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卖掉了五百匹战马,收到的钱归你,换到的地归我,我估计到了京兆府,你的五百匹战马的马钱就能收齐,你已经是很富有的富婆了,反正你什么都不会干,等你学会了,就拿一些钱去做生意,这样好几辈子都会衣食无忧。”   隗明似乎没有听到云峥说钱的事情,依旧欢喜地摆弄着自己的衣裙,转来转去的,只可惜葛秋烟也没有什么好首饰,隗明的头上少了一条活泼的金步摇。   云峥的心里一动,就从怀里掏出从西夏购买的那四支钗子,从中间选出一支镶了一颗明珠的金步摇,抖手插在隗明的发间,最妙的是金步摇上还有一个小小的银铃,走一步就会有细微的叮铃铃的声音传来,云峥固执的把这些响声归类为原主人大仇得报之后的解脱。   原来隗明自己也没有什么好东西,现在有了这样的一支簪子高兴地不得了,不断地在地上走来走去,就是为了多听听银铃的响动。   看着现在的隗明,云峥不由得想起当初依托自己才活下来的隗明,见到自己的手冷,毫不犹豫的就把一个男子的手塞进自己的肚皮上取暖,那个时候,她该是多么的凄惶无助,不管是那一族的女子都不会这样做,除非那个人是自己心爱的人儿。   看到别人快乐,云峥自己也快乐起来,顿时决定今天中午要和所有的将士痛痛快快的吃一顿红烧肉,总算是活着回来了,确实值得祝贺一番。   梁楫,彭九现在已经有了很好的威信,军营里面的事情基本上不需要云峥自己出马,他们就能很好的解决掉,甲子营还是老规矩,每天无论出现任何事情,操练的事情绝对不会停止,尤其是在西夏军营里待了三个月,在西夏人的嘲讽中,他们的进步神速,虽然在向西夏人请教的时候被人家揍得鼻青脸肿,不过,在临走的时候,他们把将主那一大包夹竹桃粉,全部活到面粉里,喂给西夏人吃了,只可惜药量太少,死不了人,不过还是需要躺在床上好几天才能缓过来,这本身就是将主为了预防万一,做的安排。   种諤侧着眼睛看甲子营做饭,疑惑好久之后才问云峥:“你们甲子营向来都是这么吃饭吗?我一直不明白你们的财源都是从哪里来的,我从蜀中回来,学着你们的样子剿灭了一些马匪,结果收获并不大。”   云峥拿着一把铁锹用力地翻搅着油汪汪的红烧肉笑着说:“这是必然啊,环州太穷了,再说那些马匪如果有点钱,就拿去购买甲胄和兵刃了,环州民风彪悍,百姓为了一文钱就敢和强盗作战,由不得强盗不小心,你废了大力气,剿灭了盗匪却收获不丰富就是这个道理,如果你敢越境去京兆府剿匪,我保证你收获多多。”   种諤想想道:“也是道理啊,不过,这一回要借用你这个财主用一下,你一路上招摇过市,我让马金虎带着五百精兵假扮成厢军,等那些强盗来抢劫,然后我们再抄了盗匪的老巢,这样京兆府的富弼相公就不会怪我越境了,我也有钱付给你,你看如何?”   云峥笑的直不起腰来,指着种諤笑着说:“我算是自作自受,不过这也是一个好办法,你这么说一定是有了目标才会这么说,敢抢劫七八百名厢军护送的马队和车队,一定不会是无名之辈,你到底要对付谁?” 第58章 砍不断的贪欲手   当官的有一个共同的特性,就是能把一个人利用到极致,直到把最后的剩余价值压榨出来才会罢休,种諤何能例外?   崆峒山是古丝绸之路西出关中之要塞,它西接六盘山,东望八百里秦川,南依关山,北峙萧关,泾河与胭脂河南北环抱,交汇于望驾山前。以其峰林耸峙,危崖突兀,幽壑纵横,涵洞遍布,怪石嶙峋,蓊岭郁葱,既有北国之雄,又兼南方之秀,被誉为陇东第一山。又因相传为仙人广成子修炼得道之所,人文始祖轩辕黄帝曾亲临问道广成子于此山而被道教尊为‘天下道教第一山’。   很麻烦,山上的洞多了,于是盗贼也就多了,盗贼算得上是大宋的特产,因为官府比较弱,所以是个人就能占山为王,拿把破刀就可以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糟蹋来往的客商,弄得云峥自己都想去当强盗了,太容易了,一个县只有十二个弓手,那些衙役压榨百姓是把好手,想要去擒拿盗匪根本就指望不上。   十人出一豪百人出一杰千人出一英万人出一雄,这是人群中的惯例,只要有人群,养蛊的规律就适合人群,总要弄出一个王来不可。崆峒山很大,最要命的是他和太白山还能连起来,进了太白山,那就完蛋了,几千里的秦岭就随他们折腾了。   崆峒山的王叫做盖天王,百姓又把他叫做肉馒头,这个外号一点都不好笑,他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把不愿意交买路钱的人抓回来,包成肉馒头,让交了买路钱的客商吃下去,把这叫做“吓破胆”,没人愿意吃人肉,所以路过的客商宁愿绕道走庆阳府,也不愿意过仪州(平凉)。   说起来仪州属于德顺军的防区,西军向来是强军,但是想要对付盖天王却没有办法,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京兆府的大军出动,这家伙就会立刻知道,带着自己的一大帮土匪远远地藏进了深山,崆峒山有大峰十二,小峰无数,可怜德顺军只能漫山遍野的搜索,每一次在人困马乏之际,就会遭受人家的反噬,落得个兵败的下场,因罪被斩首的德顺军都监,不下六人,其中被韩琦砍头的就有四个,所以崆峒山成了德顺军的伤心地。   种諤指着崆峒山的地形图对云峥说:“山上的盗匪其实不过千人,只要我们尽遣精兵良将,人数不要多,七百人足矣在平原上击溃盖天王。   以前我拿不出足够让盖天王动心的东西,所以盖天王能忍得住不动心,他知道本官也不是好惹的,现在不同了,你手里有两千多匹战马,这是一桩天大的买卖,只要盖天王知道,他就一定会忍不住出手,到时候,我们以逸待劳,一举将他击溃!”   “很好的计策。”云峥击掌赞叹。   “我有五百亲卫,马金虎也是悍将,再加上你甲子营的两百军将,荡平盖天王当无问题。”   “有问题!”云峥见种諤说得滔滔不绝,不由得插一句话。   “什么问题?”种諤奇怪地问道。   “我的部下是我的,不是你的,我们在西夏都没有战损一人,明明回家了,却要在崆峒山和悍匪死拼,拼杀过后,我们还没有多少好处,因为你打算把缴获的钱财拿来付马钱,您告诉我,我们拼死拼活的是为了什么?   别拿大义来说服我,我的弟兄珍贵着呢,您知道甲子营战损一个兄弟,他的烧埋银子是多少吗?十五贯!所以甲子营的人命值钱,您最好不要打主意。”   云峥丝毫不客气地否定了种諤的想法,知道种諤打的什么主意,从他刚才的谈话里知道不管是环州军营,还是京兆府军营,都有人家盖天王的探子,所以和盖天王死拼的只会是这七百人,抢钱抢红眼的强盗战斗力并不弱,没人能保证一个人不死的就拿下盖天王。   而且种諤对盖天王的实力并不了解,万一人家有好几千人,自己这点人岂不是肉包子打狗一去无回?自己已经是胜利之师,所有人都心急如焚的准备回家,这时候作战并不是一个好时候。   种諤沉默片刻攥着拳头说:“大丈夫当替天行道,荡平世间的魑魅魍魉,还天地本来颜色,士人心与天心,地心同呼吸,嫉恶如仇方为大丈夫。”   云峥摇头道:“我是士人,你让我提刀子杀敌都没问题,战死了朝廷也会有封赏下来,子孙无忧,他们不是,死一个家里的天就塌了,所以只要能避免他们去送死,我就会竭力的避免,说实话,这次带他们去西夏我现在都非常的后悔,建功立业是我的想法,不是他们的想法。   盖天王的实力一定不会只有你说的千把人,德顺军也属禁军行列,却屡战屡败,这些年被盖天王活捉的将校绝对不在少数,人呐,只要手上沾了一次血,就很难洗干净,那些投降保命的军官,才是盗匪中最凶狠的人,你的五百人会被击破的。”   种諤抬头看看窗外,轻扣着窗扉又说:“难道说就任由盖天王逍遥法外?”   云峥撇着嘴苦笑道:“我们刚才说的好像是打土匪是为了拿他们的银子,你现在怎么又拐到王法上去了,你就不能用分赃的法子打动我么?我说了这么多,就是在告诉你甲子营不为虚名拼命,但是为了银子绝对没问题。你的人多,我的人少,我拿三成,行不行?   战马要是有损伤,你需要赔偿,这就是我的底线。五百人绝对不成,马金虎和我在一起可以当诱饵,但是有个前提,你必须先把你军中的奸细找出来,要是找不出来,哈哈,我还是绕道回京兆府,不过你想想,能不能利用奸细把盗贼引出崆峒山,我不是说引下山,是彻底的引到平原上。”   种諤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云峥说:“难道财帛才能打动你的人心吗?”   云峥呲着大白牙笑道:“师出无名是为不吉,利益才是永恒的借口。”   种諤深深地看了云峥一眼转身离去,走到院子里才说:“我确定了几个人,把他们送过来,奸细就该在这几个人中间,你自己找出来,自己策划,我只负责出兵。”   两千五百匹战马啊,如今是一个烫手的山芋,谁都想要,从官府到强盗,都抱着同一个心思,张方平现在不在这里,否则一定会侵占一部分的。   云峥认为这些战马属于每一个去西夏的部下,生死悬于毫发之上,到底经历了什么,也只有自己才清楚,有时候赚钱并不太难,如何保住这些钱才是难事,赚钱的时候你只需要想着如何赚钱就成,而当你赚钱之后,向你伸手的人就会非常多,而对付敌人的法子不适用于他们,到了这个时候才是考验一个人智慧的时候。   种諤获得了五百匹战马并不满足,他希望获得更多,剿灭盖天王这个任务根本就不容云峥拒绝,一个手握环州军政大权的知州用商量的口气说话,已经给足了云峥面子。   五沟见云峥握紧了拳头,在一边说:“世尊成佛之前,有百千亿恶鬼噬身,有无上法力的世尊谨受凄苦,血肉化作血食饲养众恶鬼,如是七年方成佛。”   “恶鬼能够喂饱,人心中的贪欲是喂不饱的,地藏菩萨发誓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这个大宏愿恐怕非常的难以实现,有人就会有贪欲,就会有纷争,这是灵魂印记里的东西,去除不掉,地藏菩萨在地狱的差事也干得不好啊。   我不管,世尊佛祖是怎么做的,谁向我伸手我就砍手,伸脚跺脚,拿盖天王立威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我宁教人怕,莫教人欺!”   想好了法子的云峥起身走到外面,见梁楫,彭九他们依旧在傻乎乎的高兴,不准备影响他们的好心情,今天说好了要高兴,那就高兴地彻彻底底的。   梁楫见云峥出来,就大喊一声开宴,一坛坛的酒被倒进大碗,大块的肥肉也被端了上来,干菜的卖相虽然差了一点,但是浇上肉汤,一样是绝世美味。   用不着别人相劝,得胜归来的将士有自己的庆祝方式,今天甲子营没有任何的规矩,有的只有无边的欢乐。   在青塘和西夏停留的久了,也学会了他们粗犷的舞蹈,酒喝多了,就会不由自主的舞蹈一番,隗明笑的最大声,穿着彩色的裙子如同蝴蝶一般在人群里飞舞。   云峥手上的酒碗空了,就会有人立刻添满,他酒到杯干,别人喝酒脸越喝越红,他却越喝越白,两个眼珠子却变得红彤彤的。   寒林站在窗前,看到了这一幕,无声的笑了一下,就将一个密封的折子递交给了一个站在黑暗里的人,拍拍那个人的肩膀说:“早日送到京师。”   然后就坐在窗前,捻着碗里的炒黄豆,吃一颗豆子,喝一口酒,这一趟西夏之行,在自己一生的经历中算不得最危险的任务,绝对是收获最大的一次行动。 第59章 忘不掉的故国情   在云峥酒意最浓的时候,种谔派人送来了两个人,一个是环州兵曹,一个是环州监当官,兵曹的主要差事就是管理环州厢军,负责缉捕盗匪,而监当官负责的却是收税,尤其是茶,盐,酒税。   这两个人对云峥并不在意,当听说自己是内奸的嫌疑人的时候,一样的愤怒,一样的惊讶,但是却忍了下来,监当官只对云峥说了一句话:“你不是提刑司的人,老夫无话可说。”   说完这句话,就和兵曹一起盘腿坐在地上闭目不言。   浑身散发着浓烈酒气的云峥笑道:“府尊之所以把你们送过来,其实已经证明你们就是奸细,要我审讯,不过是为了安我的心,好让我带队前往崆峒山。   为了我自身和战马的安全,我能做的选择不多,为了三千匹战马杀掉一两个可疑的人,就算是政事堂上的诸位相公都不会多说一句话,所以,我杀人要比府尊杀人方便,而且没有后患。给你们一夜的时间,谁说谁活,我会把他交给提刑司,至少你的家人能活,明天天亮不说的话,我只好将你们全部杀掉,相信府尊会帮我斩草除根,来人,将他们分别关押,不得串供。”   眼看着梁楫和彭九一人带着一个人去安置,云峥抬头看看天上的星斗,非常的确定,到了明天早上,一定会有一份供词出现在自己的桌案上。囚徒困境已经被证明是一项非常有效的审问方式,他们自己会被自己生生的打垮。   云峥需要盖天王安插在环州的人一个不少的落网,跑掉一个那个家伙就不会从崆峒山里跑出来,只会一路上给自己制造麻烦。   而自己没有时间多做耽搁,到了现在,西夏人已经明白自己受骗了,他们会跟疯子一样的向自己实行报复,大军不敢动,但是派出小股精锐毁掉这些战马是非常有可能的。   环州的兵将不宜动用太多,青涧城本身就是一处军事要塞,厢军不顶用,派出禁军则需要枢密院签发的手令,而马金虎的统领的五百人名义上是种谔的亲兵,这才能勉强使用,但是种谔依旧承担了很大的风险。大宋朝野对军队的调动非常的敏感,好多时候他们宁愿放弃稍纵即逝的战机,也要求统兵的将军必须严格遵守章程,到了云峥这里,就造成了如今进退两难的局面。   时间是云峥的大敌,走仪州去京兆府是最近的一条路,奈何盗匪拦路,这还是在自己的国土上,让云峥郁闷的几乎要发狂,自己在西夏也没有像现在这样难过,还以为自己回到大宋身边立刻就会被大军环绕,迅速的安置好战马自己就能轻装快速的回到蜀中,西夏人想要到达蜀中,纯粹是做梦。   没有一件事情是顺利的,在西夏顺风顺水的云峥到了大宋忽然感到自己好像寸步难行,就像是在泥沼中行走,到了这一刻,他忽然明白,这就是大宋那些在政事堂上呼风唤雨的相公们所期望的结果,他们需要对军队绝对掌控才行。   初春的环州依旧寒气逼人,云峥在寒夜里踱步,想要找到一个最好的法子,直到鸡鸣的时候依旧找不到任何办法,任何一个西北的盗匪都没有可能放弃一群数量如此巨大的战马,再往庆阳走,会遇到更加凶恶的西夏人,在西夏人和盖天王之间,云峥最后还是选择了盖天王,一场大战已经没有任何办法避免。   葛秋烟在隗明的怂恿下羞答答的拿了一件轻裘给云峥披上,云峥回首笑了一下说:“我没事,就是心里不舒服,有些事情想不通,等我想通了就好了,天色尚早,回去休息去吧。”   装作没看见葛秋烟脸上的失望之色,趁着薄曦云峥走进了军营,马厩里的战马瞪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个陌生人。   云峥拿手拂过战马的长脸,从大筐子里抖出干草倒在马槽里,见这些战马都开始吃草,脸上这才有了一点笑意,有了这些没有被阉割过的战马,不出十年,大宋至少可以武装起一支万人的骑兵队伍,有了这支骑兵,至少可以有效地防御辽国的打草谷,西夏的捉生军,让边民的日子好过一些,这也算自己这个后来人为自己的先祖献上的一份心意。   干戈纵横长不服,雷火喧天怒九重。   长车踏破贺兰缺,饥餐人头倚青松。   才与神龙战天穹,东海又见碧血红。   龙鳞化作十万雪,鲲鹏鼓翅乱云空。   仗剑诀云豪意浓,弹冠作歌京华冲。   满座白衣皆泣下,易水萧萧我为雄。   转身笑入荆棘丛,抉心自食也从容。   不知为何,云峥一字一句的吟出了自己平生第一首自己作的诗,如果被彭蠡先生听到,云峥免不了挨一顿板子,平仄对仗都不合格,可是云峥就想这样作诗,随自己的心情,让自己血脉里的愤怒随着这些词句统统发泄出来。   “刚刚那首诗算不得好,不过这才是武人该作的诗,以诗言志是常理,我刚刚接到西夏使者的文书,要求我交出你,交出三千匹战马,交出那个所谓的隗明公主。”   种谔出现在云峥的背后踱着方步慢慢地说。   “怎么办?打算把我交出去?”云峥语带讽刺地问道。   “我的回答是没有所谓的云峥,只有一个马贩子,也没有所谓的隗明公主,战马已经被我尽数收购,马贩子已经离开。”   “他们会相信?”   种谔纵声大笑起来好久方歇拿手帕擦擦自己的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对云峥说:“谁去管他!”   稍等片刻又说:“你恐怕是故意从青涧城回大宋的吧?”   云峥点点头道:“是的,你在觊觎我的战马,我也在觊觎你的胆量,敢说谁去管他这句话的人,恐怕只有你种谔种子正了,不从你这里进入大宋,难道从别的地方进来,然后被人家绑起来送到西夏?”   “这也是你宁愿赔钱也要卖给我战马的缘故?”   “不是,我们的交易是公平的,你知道否,一旦马场建成,不出十年,一支最强大的骑兵万人队就会成建制的出现在大宋的军阵行列,以后每过三年,就会多一支这样的军队,种子正,你以为如何?”云峥抚摸着战马的脑袋问种谔。   种谔两眼泛光,攥着拳头对云峥说:“给我五万铁骑,我必将踏破贺兰山缺!”   “所以啊,你要拼命的保住我才成,也只有我才能从青塘,从吐蕃,从西夏给你源源不断的弄来战马,你想踏破贺兰山缺的心愿才能达成,否则你就算到了老死,都不可能统御五万铁骑横扫西夏,临死前当你回顾自己一生的时候,你一定会对自己今天对西夏使者的回答骄傲万分。”   种谔再一次伸出手掌,云峥轻笑一声,又和种谔三击掌为誓。   “马金虎能带走八百人,这是我最大的能力了,我叔叔的亲卫也被我借来了,云峥,他们交给你统御,把他们当你自己的子弟兵一样爱惜吧,那也是我的心头肉。”   见种谔要走,云峥喊住他说:“天亮了,我们去看看那两个内奸的供词,你还要组织抓捕,如此我才能放心大胆的走崆峒山进入京兆府。”   种谔笑道:“那两个人都是官油子,你这一夜不可能审问出什么来。听到你选择走仪州,我很欣慰。”   云峥轻声道:“打败他们的不会是我,而是他们自己,作战的不是我,是他们自己,事情能否成功,则是要看兵曹和监当官他们之间的信任程度,我不信两个卑劣无耻之徒会有肝胆相照的情怀,你是知府,动自己的下属需要走提刑司,而我不需要。”   “那就看看!”种谔和云峥首先来到了监当官的房间,房间里很整齐,床铺上的床单一丝皱褶都没有,桌案上的笔墨纸砚也完好无损,纸上一个字都没有。云峥笑了一下对守卫了一夜的彭九说:“拖下去用铁锤砸死,然后扔到城外,就说是盗匪所为。”   说完话不理睬惊恐的监当官,肃手邀请种谔去另外一间屋子去看兵曹。彭九见监当官张着嘴要说话立刻就用破布塞上他的嘴,一手拿着一柄连枷,一手勒着他的脖子往外走。   监当官到了这一刻力量大得出奇,双手死死的扳住门框,吐出破布大声地喊:“我招了!”彭九不等他再说别的,怒气冲冲的破布塞进他的嘴里,拖死狗一样的向远处拖去。   种谔疑惑的问云峥:“他招了,你为何不问?”   云峥摇摇头说:“他只是在拖时间,即使招认也是胡说一气,我们去看看兵曹参军,刚才监当官的那一声,他应该听见了。”   种谔稍微愣了一下,拿手指指指云峥,就愉快的推开了房门,只见兵曹那张黑脸上的变化精彩之极,一会切齿,一会惊恐,一会绝望,各种表情走马灯一样的在他脸上变幻。   云峥和种谔也不说话,一个坐在椅子上翻看那些没有一个字的纸张,一个怒气冲冲的看着兵曹参军,梁楫抱着胳膊站在一边,好像木头人一样。   等云峥放下手里的纸张,目光瞅向兵曹参军的时候,脸色蜡黄的兵曹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在种谔的面前嘶声道:“府尊饶命啊!” 第60章 清理不完的麻烦   看着种谔安排人捉内奸,云峥却在找寒林以及浪里格,孙七指谈话。   “西夏人终于发觉我们了,没藏讹庞没有去专心整顿国内,他把有限的精力投到我们这里来了,我们这一次成功的很侥幸,对西夏造成的创伤很严重,他们想要恢复过来,没有十年的时间是不可能的,假如大宋和契丹人这时候乘势进攻,我觉得西夏人连亡国的可能性都有。   不管国家怎么做,我们要做的就是保住我们的成果,这些马匹是我们的除了买,谁都不给,崆峒山的盗匪已经知道这批战马的存在,过来抢劫几乎是肯定的。   我不愿意全部交付给官家,所以我们能动用的资源很少,庆阳府走不成了,西夏人一定会过来抢劫的,只能走仪州,崆峒山的盖天王是避不开的,所以我恳求三位再帮我一下,打探崆峒山的信息,好让我做出一个合理的判断。”   寒林的眼睛开阖间精光直冒,看得出来,这家伙愤怒到了极点,这些战马既然已经到了大宋。就是大宋自己的,肉就算再烂也是烂在锅里跑不掉的,大宋的官员真是太过分了。   “老道的奏折已经上了八百里加急,这件事情官家很快就会知道,大宋的文官历来强势,为了减少意外,我们确实需要快速的离开边陲,早日进入内地才行。   密谍司在河东还是有些力量的,老道可以调动的人手还有几个,你放心,我这就出发。”   孙七指点点头也说:“盖天王这个人是一个传说,从来没有人见过他,老夫在陇中眼皮子也算是广博,三山五岳的好汉认识一大半,就是没见过这个盖天王。我们三个能帮你,都是自家人现在就走,你自己也要小心,天知道盖天王是谁。”   浪里格拍拍云峥的胳膊安慰一下心情不是很好的云峥,就跟着寒林,孙七指走了出去做准备,能早一天出发,就能多一点胜算。   目送寒林三人骑着马远去,云峥拿拳头敲敲自己的脑袋,最不喜欢的就是看见自己亲厚的人为了一些不得已的破事情去冒险,一大群人嘻嘻哈哈的过日子难道不好吗?   岳飞老子是不做的,可老子也不做秦桧,想把老子握在手心里当面团揉捏,做梦去吧。我就是一颗响当当的铜豌豆,煮不熟,砸不烂,看你能奈我何。   崆峒山的盗匪真正把老子惹怒了,我们就一拍两散,老子把马全部宰了也不给你留一匹……   云峥的面目狰狞,要求梁楫和彭九,现在起就开始制作火药,制作破甲锥,火药包的分量加重,在山洞里就算炸不死你,也要把你震死。   隗明见到整个甲子营又开始变得紧张,就有些不欢喜,小鹿一样的眼睛哀愁的盯着云峥看,以为他又要去对付西夏,她虽然逃出来了,却不愿意看见西夏人受到伤害,只想把脑袋埋在土里,当一辈子快乐的傻鸵鸟。   “不是要对付西夏,是因为有强盗打算抢我们的战马,我要把这些该死的贼骨头全部敲折,要他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去抢别人的东西。”云峥不忍心,还是小声的开导隗明,这孩子现在似乎在逆生长,一辈子都没有出现过的小女孩情怀,现在全部爆发出来了,离开了严苛的环境,或许这才是她的本性,善良而胆小。   “贼骨头?抢我们?”隗明一瞬间就兴奋起来,他从来都没有见过强盗和贼骨头。   “他们打不过你,你这么厉害,对了,你会不会反过来去抢他们?”隗明兴奋极了。   “那是自然,他们既然喜欢抢劫,就要做好自己被抢劫的准备。”云峥咳嗽一下回答,这才发现这个小姑娘的骨子里依旧保留着当强盗的血脉。   关闭的青涧城就是一个封闭的牢笼,这座城在建设之初,就打算建造成一座可以四面防守的孤城,一旦西夏的骑兵突破柴垄口,这座城必须能独自坚守半年以上,逼迫西夏骑兵在后路不晋的情形下不能继续突进深入。   所以当种谔关闭身后的南门和东门之后,开始搜捕那些内奸,有这样的一座城池就变得很容易,云峥都没有想到青涧城里居然有上百名盖天王的内奸,发现这一事实的种谔,大冷的天气里后背上的衣衫就没有干过。   作为守将他再清楚不过了,要是在自己和西夏人打的最激烈的时候,身后有百十人捣乱,这个后果足以让种家被抄家问罪。   砍头啊,这是你心狂野,外表斯文的种谔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云峥希望在自己问过之后再砍头,自己对崆峒山一无所知,想要知道那里的详情,就必须从这百十人的嘴里得知。等到自己拿到这些人的口供,云峥相信,崆峒山对自己也就没有什么好神秘的了,破碎的消息组合起来,就是一个完整的信息。   种谔见云峥一个个的审问犯人,还亲自记录下犯人说的每一个字,他在一边看了,云峥甚至把他们在崆峒山如何吃饭,喝水,如厕这些事情都不放过。   这是一项极为繁复的工作,云峥整整两天没有睡一个安稳觉,问完了那些内奸,云峥就躲进书房三天之后才出来,手拿着厚厚一叠的纸,放在种谔的眼前道:“这就该是崆峒山所有的事情了,或许还不完善,我会在路上继续完善这些情报,不过你用它来安排战术应该足够了,这是你的领域,我参与不来。我去睡一觉,睡醒之后,马队就出发。”   云峥说完就去睡觉了,种谔仔细的研判眼前的这些纸张,确实如同云峥所说的,他第一次对崆峒山有了一个完全的认知,这百多人,最多只是崆峒山的匪窟的外围人员,每个人知道的都是些七零八落的小消息,但是,经过云峥整理之后,整个脉络就非常的清晰。   日月峡、羽仙峰、气心峰、千丈岩、绣球峰、蓬花岩、归云洞、黄龙泉、丹梯崖,黄龙洞,这些名字被总结归纳之后出现在一张简陋的地图上。   种谔将这副地图和很早以前留下来的古地图相对照之后发现,很多位置丝毫不差。   有一巨石横跨泾河两岸,河水每被巨石阻拦,喷珠溅玉,景色壮观,是为聚仙桥。   崆峒山东峰,前临古道,山前胭脂水和白泾河相会,山峰突兀耸立,气势雄伟,站立峰顶,泾河川和仪州城尽收眼底。相传黄帝向广成子问道,山上云雾遮罩,虚无缥缈,大臣们在山前垒土相望,故称望驾山。   这两个地方为兵家必争之地,它紧紧地扼守古道,云峥的马队想要通过崆峒山,最大的危险就来自于这里。   在望驾山北峰的绝壁上,这里悬壁如削,十分险要,人迹罕至,相传广成子居住穴中,炼穴修道。云峥在这里用朱砂笔注明,这里很可能就是盖天王的藏身地。   种谔在地上不断地转圈,情况明了之后,他才晓得事情有多么的严重,怪不得德顺军几次攻伐都铩羽而归,山路崎岖,山势陡峭,景色美丽之地,往往也是穷山恶水之源。   除了诱敌倾巢而出,在泾河河谷地加以歼灭之外,种谔几乎看不到任何成功的可能。看到云峥在下面写的按语,种谔胸中升起一股烦恶之感,血气上涌,涨红了脸庞下令将那些内奸全部就地斩首,只要是和盖天王有一丝一毫联系的,都在斩首之列。   他很少有大肆杀戮的时候,尤其对宋人,但是看到云峥的解说之后,他发现,那里确实是一个魔窟,是另外一个世界,和大宋格格不入的世界,这样的魔窟,早日剿灭才是上策,如果任他自由发展,必定会延伸出一个大祸患。   被中华民族尊为人文始祖的轩辕黄帝亲自登临崆峒山,向智者广成子请教治国之道和养生之术,黄帝问道这一千古盛事在《庄子·在宥》和《史记》等典籍中均有记载;秦皇、汉武因“慕黄帝事”、“好神仙”而效法黄帝西登崆峒;司马迁、王符、杜甫、白居易、等文人墨客也留下了大量的诗词、华章、碑碣、铭文。崆峒武术与少林、武当、峨嵋、昆仑等武术流派驰名华夏。   这是一个人文荟萃之地,又是一个武术繁盛之乡,龙虎相济之下,就会出现冲天的鲲鹏,种谔绝对不允许自己的治下出现一个这样的地方,这对自己的管辖权利根本就是一个莫大的羞辱。   最后看到了云峥罗列的军器,八牛弩这样笨重的军器不知道云峥要拿它来做什么,不过云峥说自己最多的就是战马不用担心没牲口拉车。   硫磺,硝石,碾碎的木炭,这些东西在边城并不缺少,前者是大军放火烧营的法宝,后者——只需要去烧制就是,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柳枝炭。火油?军中也不多,那是防御的利器不宜多给,十担也就是了,自己不是富裕的张方平,烧个贼窟都会给五十石火油……   青涧城的百姓,这些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现在看到挂在城头的百十颗人头第一次有了紧张的感觉,那地方以前是悬挂西夏人脑袋的地方,而今挂上自己人,怎么看怎么让人心头发寒。 第61章 血洗仪州   满身的烦恼指望睡一觉起来就烟消云散,这不现实,也不可能,反正当云峥睡醒之后迷迷糊糊地喝粥的时候,他还是那样的不在乎,虱子多了不怕咬,前面有麻烦了,解决掉就是了,反正自己的麻烦从来都不断,有些是自己找的,有些是别人强加的,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这是一种高强度的生活啊,这让云峥有一种回到从前的感觉,和自己妖怪学生大战的时候不就是这样吗?只不过那时候的麻烦现在回想起来都是满满的温情所在。   吃过饭泡在大木桶里让自己彻底的松弛下来,房间外面人叫马嘶的乱的不成样子,知道他们在为出发做准备,彭九和梁楫难道就不能指挥的再好一点吗?严肃紧张的气氛要求总是达不到,这两个蠢材。   事实上让云峥烦恼的不是彭九,也不是梁楫,而是待在自己屋子里整理东西的葛秋烟!好好地女子穿那么宽松的衣服做什么,只要一弯腰,云峥就能看到一抹翠绿,那是人家的胸围子,大半年的时间没碰过女人了,自己的身体剑拔弩张的那里见得了人,她偏偏还不出去,撅着浑圆的屁股在整理云峥的床铺,都要走了,有必要整理吗?   在木桶里的水变凉之前,葛秋烟撩一下自己垂落的发丝,笑着说:“整理好了,我先出去了。”她好像有些得意,云峥低头看看,才发现木桶里的水很清……   等云峥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日头已经升起来了,西北的早晨明亮而清冷,今天一丝风都没有,河西吹过来的风沙被大山有效的给阻挡了,皮靴踩在大地上寂然无声,低头看的时候才发现就在昨夜不知不觉的落下来一场小小的春雨。   露出头的太阳嚣张不了多少时间,乌云很快就把它遮挡的严严实实,南门大开,云峥带着人鱼贯而出,种諤就站在城门上,穿着甲胄拱手相送,黄金虎却褪去了战袍,换上一身葛衣混在战马群里,光着脑袋大声的吆喝,他喜欢战马,甚至有些狂热,如果需要他希望自己能睡在马厩里。   云峥站在马车上,回头看看种諤,朝他挥挥手,这个人是自己来到大宋以来,见到的最顺眼的一个官员,为人多少还有点豪侠气,这或许就是种家能够威震边陲百年的原因。   种諤安排的非常好,自己一路上都受到了很好的照顾,洪德寨,肃远寨,乌仑寨的军马从不云峥一进入自己的辖地,就会派大军过来护送,直到送出自己的辖区,再交给下一个寨子,这样连环护送,云峥平安的就到达了环县。   道路从这里一分为二,向东就会折向仪州,那里有盖天王像一头恶犬一样的盯着自己,直走的话会进入庆阳,想想定边军的战力云峥就悲哀,这里已经还算得上是腹地了,可是在庆阳见到西夏嘉宁军司的骑兵一点都不奇怪,他们的防线就是几个点,说白了城池外面的广袤大地都是西夏骑兵奔驰的好地方。   云峥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走庆阳的心思灭掉,不能指望侥幸,盖天王最多是条恶犬,而西夏人却是狼群啊,被盖天王咬一口自己最多少快肉,要是被西夏人盯上,那些处在狂怒状态的西夏人哪怕拼着自己的性命不要,也会把云峥这个带给西夏无数耻辱的撕成碎片。   算了,还是去对付盖天王吧,这个世上原本留给人的选择就不多,于是,整个马队折道向西,进入镇戎军的地盘,秦凤路要比庆阳安全的太多了,至少不会遇见西夏骑兵。   过固原,走原州,云峥在杀退十几路盗匪之后,终于平安的到了仪州,也就是平凉,不过到了之后才知道人家在今年改名字了,叫做渭州,云峥没心思和渭州的地方官纠缠名称,自己从种諤那里拿到的文书上写明了是仪州。现在这个官员不知为什么非要纠缠这点事情,拒不派兵护送云峥马队过崆峒山。   “大宋有多么缺少马匹你心里很清楚,我如果出了岔子你会被诛除九族你也清楚,能告诉我为什么你宁愿冒着被诛九族的危险都不愿意护送我过崆峒山,难道说你也是盖天王的部属?   别急着狡辩,将来你被擒拿到京师的时候,你向政事堂的相公们慢慢狡辩吧,看看一个公文不符合规矩的借口能不能保住你全家的性命。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啊!”   云峥笑着调侃了一下这位镇守使,这根本就是一个读书读傻了的人,青涧城里到处都是盖天王的密探,仪州城也必定是这样,云峥四处瞅瞅,就发现了无数道可疑的目光。   不过云峥并不在意,自己在出发的时候就已经和种諤商议过了,仪州就算是派出兵马也不能接受,这些兵马说不定就是前来抢马的盗贼。   “容本官三思一下。”瘦弱的镇守使去了后宅,云峥端着自己的茶杯喝茶,到现在,镇守使家中的一口水他都没喝,喝的都是猴子带来的水,这对主人几乎就是一种侮辱了,侮辱的结果就是镇守使回到后宅,二话不说就上吊自杀了。   云峥听到后堂哭泣的声音叹口气对猴子说:“有些人当官荣耀之极,有些人当官却悲惨无比,如果自己的才能不足以驾驭官职,就会是镇守使这样的下场,到现在,他连名字都没有告诉我,盖天王要抢劫我们,军营里的一百多名当地官兵必定是盗匪啊,镇守使指使不动,只能编出一个滑稽可笑的主意来应付我,一面是盗贼,一面是朝廷,不管他怎么做都难逃一死,好在他还多少有点读书人的风骨,不肯降贼,选择了自杀这一条道路,既然,他做的干脆,我们也就干脆一些,带走他的家人,否则等我们一走,他家就会死尽死绝。”   云峥站在防御使挂在房梁上的尸体边上,从他的桌案上取过笔墨,笑着对防御使的妻子道:“他死了总需要有人帮他讨还一个公道,那些军人既然不服调令,那就是哗变了,那些文官到现在不露面,就说明他们害怕了,降贼了,你夫君能被推出来,就说明他还没有降贼,很好,是非曲直总要有一个论定的。”   云峥嘴上说着话,手底下却笔走龙蛇,一封控诉书已经写好,他在防御使的指头上沾上印泥,在那封控诉书上按了手印,又加盖了大印,然后让猴子带走了防御使的老婆和一儿一女,自己点着了油灯,就扔在床榻上,不一会就有熊熊的火焰从屋子里窜出来。   既然道理和规矩到了这里已经没有用了,云峥也就不讲规矩了,只要是盗贼能杀一个是一个,敲山才能震出老虎来。盖天王,老子出招了,看你怎么接。   仪州其实是一个县,马步军加上弓手满制才一百零六人,防御使其实就是一个县尉,大宋的官职层层叠叠,名目繁多,云峥到现在还搞不清楚,说起防御使,张方平也是防御使,但是两者职权的差别简直就是天壤之别。一个是翰林学士,从三品,再升一级就能当宰相,而这位防御使,连八品官都不是。   官员窝囊,那些军卒却不窝囊,防御使死了,那些文官也出来了,一位七品县令带着人非要云峥交代个清楚明白,还要云峥解除武装,等候提刑司发落。   云峥拿出种諤签发的军令在县令的面前晃晃,笑着说:“胆敢靠近马队百步之内,杀之!”   或许是云峥清秀的面孔给了那些人错觉,还是认为云峥根本就不敢杀人,那些军卒鼓噪着向前冲,主要的目标就是后面的大队马群。   马金虎从来都不是一个善良人,遵守将令的观念早就深入到骨髓里去了,大手一挥,分出三百人和彭九一起将那些凶型恶相的军卒包围了起来。   县令已经拔腿跑了,为首的大汉却拍着胸口让马金虎把弩箭往自己的胸口射,他笃定的认为马金虎不敢这样做。   结果他猜错了,马金虎看都不看他,手一挥强弩就发出嗡鸣,箭矢铺天盖地的就笼罩了过去,为首的大汉在转瞬间就变成了一个大刺猬,直到死,他的眼睛都睁得大大的。   马金虎在城里杀人的时候,梁楫带着一百人守在城外的路上,只要是前往崆峒山的人,全部都被他拿下,这一招很重要,云峥日后想要洗掉自己身上的罪责,这些人必不可少。   梁楫阴郁的瞅瞅身后的那些俘虏,非常的担心,短短的一个时辰之内,他竟然捉到了不下三十个通风报信的,这里面有粮店的伙计,饭馆的厨子,赶大车的马夫,富贵人家的仆役,甚至还有三个衙役,光从这些人的身份来看,仪州早就被盖天王攻陷了……   战马身上绑上一条绳子就能拖走一具尸体,百十具尸体从军营一直拖到城外,仪州的街道像是被血洗过一般。   云峥出城的时候,整个仪州鸦雀无声…… 第62章 云峥和面具男   马金虎对云峥非常满意,跟着这样一个杀伐果断的人,日子过得很开心,和在种帅门下一样,没有闻到酸腐气息,说杀人就杀人,杀的满地尸体也没看见他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马金虎张嘴一乐,这也是一位见过死人的将主。   很早以前云峥从书里见到过这样的一段描述:“死亡像乌鸦一样在城头盘旋,大地只剩下死寂一片,被杀死的不止是人,还有人心,死亡是如此的令人恐惧……”   回头看看仪州,发现那里依旧春光明媚,柳树正在发芽,青草也在艰难的从地里钻出来,远远望去鹅黄一片,走近之后依旧是光秃秃的大地。   从这里就能看见望驾山,这个名字只是百姓一种善良的想象而已,君王跑了,臣子像寡妇盼望儿子一样的给脚底下垫石头,准备登高远望,最后垒成一座山?   荒谬,山上只有强盗。云峥选择了一出背山靠水的地方扎营,还在山顶布置了岗哨,梅花状的岗哨是大宋从来没有过的,明暗六道岗哨足以为大军提供一点安全保障了。   没有寒林他们的消息云峥不打算往前走一步,战马的尾巴上浇满了火油,一旦局势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云峥最后的法子就是点着马尾巴,彻底的驱散马群,让这些强盗什么都得不到。   只要没了马匹作负累,自己带着自己的两百人很容易找个山沟窜回京兆府,这些马虽然珍贵,还没有自己部下的性命值钱,这次失败了,自己再想办法从异族人那里弄马也就是了。   人才是根本,战马还是算了,保全战马然后自己的部下全部死光在大宋朝廷来看是大胜,但是在自己看来这就是他娘的最大的失败。   隗明这几天和葛秋烟藏在自己的马车里不出来,有时候还会有争辩的声音传来,不过很快就会和好,只要他们乖乖地留在马车里,云峥才不会管他们去干什么。   直到晚间吃饭的时候,隗明才笑嘻嘻的要云峥闭上眼睛,说自己有礼物送给云峥,不想辜负她们的好意,云峥就闭上眼睛,想不到隗明居然将一个面具戴在自己的脸上,睁眼一看,非常的影响视觉,她就给面具上挖了两个窟窿,拿手一模,上面非常的粗糙,看样子面具做的一点都不精致。   将面具拿下来翻过来看的时候才发现是一个鬼脸面具,面具还是柳树皮做的,就是不知道鬼脸大嘴里露出来的两颗大牙是什么东西的牙齿。   人家兰陵王是因为长得太漂亮了,才戴面具,霍去病和狄青也有同样的问题,自己的这张脸长得算得上周正,之所以给别人的感觉比较英俊,那是因为自己和青塘野人和西夏人站在一起,如果在锦江书院,这张脸应该拿硫酸泼一遍才能显出一点不同的特点来。   “你天生一张笑脸,看见谁都笑,见了官员笑,见了牧人笑,见了军士笑,见了活人笑,见了死人也笑,给你做一个面具,让脸歇息一下。”   一句话说的云峥鼻子猛地一酸,二话不说就把面具戴上,这东西就是拿来遮丑的,今天云峥是不打算摘下来了。   寒林来的时候疑惑的瞅着带着面具的云峥,不但他很不舒服,就连坐在云峥对面的五沟也很不舒坦,寒林不管怎么看怎么不习惯,想要伸手解下来被云峥拒绝,他刚才戴着在军营里走了一圈好评如潮,梁楫和彭九果断地说将主有大将之风,迟早会进入枢密院,不让狄枢密专美于前,甲子营的众位兄弟也觉得将主就该戴着面具这样显得威严。   虽然马金虎不这么看,却也只是撇撇嘴没有多说话,既然大家都觉得戴着面具比较好,云峥也就认为戴上要比不戴强得多。   “狄青是为了遮盖脸上的金印,不让敌人知道他是囚徒才戴的面具,你……”   云峥阻止了寒林接着说话,掏出地图,要求寒林将这副半成品地图变得完美。寒林接过毛笔,指着望驾山说:“这里山势陡峭,两山夹一沟,泾河从中穿过,道路其实就是河边的湿地,马车要从那里过去,需要很长时间,因为能走马车的道路实在是太窄小了,这里最早以前其实就是秦驰道,秦驰道按照礼制六尺宽是必须的,那里的道路只有不到四尺,很可能就是盗匪们自己拆掉的,就是为了迟滞马车通过的时间。   咱们的马车多,战马更多,想要快速通过根本就不可能,大山两侧都是盗匪,他们甚至不需要和我们接战,只需抛下飞石,就足够我们喝一壶的。   我和浪里格尝试着要除掉那里的盗匪,结果发现他们居住的山洞好多都是通的,险要异常,我进了一个山洞不到百尺就退了出来,否则会迷失在里面。   这里的盗匪全部住在山洞里,而山洞去四通八达,你想重演赵公山的旧事恐怕做不到,浪里格抓到了四个活口,孙七指询问之后才知道,崆峒山的六个当家的全部都回来了,就等着你从崆峒山经过。   我们想寻找机会狙杀盖天王,却找不到他的踪影,甚至连其余的几个当家的都找不到,这里的山洞太多,整座山千疮百孔的,处处都是他们的藏身地,所以啊,你这一次遇到难题了。”   云峥瞅着寒林不断地在地图上标注新地址,一边毫不在意地问道:“盖天王是打算杀我们还是打算抢战马?”   寒林抬头看看云峥说:“第一目标自然是抢战马,他们本来不打算早早的暴露崆峒山的实力,想要慢慢的发展壮大,现在只要有了几千匹战马,他们立刻就会从坐地分赃的大盗变成流毒四方的流寇,几千人的大队,攻击守卫薄弱的州府,当然要比窝在山里强,所以啊,抢夺战马是他们的第一要务,谁都知道,一旦这些战马被劫走,对大宋来说就是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不但周围的州府会糜烂,对于边军也是一个非常大威胁,京兆府的富弼定然会不计手段的除掉崆峒山盗匪。   那些盗匪也是衡量过得失之后才做出的决定,谁都知道战马不容有失。”   云峥解下面具放在桌子上笑着说:“既然他们付出如此大的代价抢劫官兵,就是为了得到战马,那么,事情就好办了。”   正在喝茶的寒林一口茶水喷了出去疑惑地看着云峥说:“好办?老道为何看不出来?”   云峥拿手敲着桌子上的面具说道:“其实我也是受了这张面具的启发,不戴面具的时候我是云峥,云长生,戴上面具之后,天知道我是谁,你也知道,我的内心可能比较脏,或者说比大部分人都要肮脏。   不戴面具的时候我为了维持这张面皮,我可能会善良,会豁达,甚至会感恩,可是当我戴上面具以后,我就会用另一种思维去思考这世间的事情,比如战马。   不戴面具的云峥知道这些战马对大宋朝的意义何在,也知道这些战马的珍贵之处,为了它死掉一些部下,或者部下全部死光只要战马能够完好无损我就是当之无愧的英雄,部下战死了,也只需要抚恤十五贯钱,我有这么多的战马还怕付不起抚恤费用吗?   这样一来,在朝堂我是大宋的功臣,在甲子营我依然是那个好将主,因为我从不克扣弟兄们的钱粮,对于抚恤更是大方,绝对不会有人骂我,那些甲子营的弟兄依然会为我卖命。”   云峥说到这里在寒林痛苦地目光中戴上面具,阴森森的声音从面具后面传出来,似乎有无尽的邪恶。   “现在我是面具男,让我给你说说我面具男的想法吧。   战马的珍贵处就在它的价值上,大宋越是需要我就要把战马卖的越贵,你要知道价格是看供需要求决定的,大宋想要战马的愿望越强烈,战马的价格就越贵。   在面具男看来,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根本就不是银钱,而是一大群随时会为我去死的部下,只要她们活着,我就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巨人,一双手办不到的事情,两只手就轻松一些,千百双手就能干的轻而易举。   我喜欢这种无所不能的感觉,战马在面具男的眼中只是金钱,或者算得上是一大坨金钱,既然是金钱,他的价值就赶不上我的部下,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拿自己珍贵的东西去换取一些金钱呢?   换个思维想想啊,寒林,盗匪想要战马,必定会抱着云峥一样的想法,宁可用自己部下的性命去换取战马,既然如此,我为何要背负战马这个大包袱?而不是送给对方去背?   自古以来战马就是军械啊,可以在尾巴上点个火让它去冲阵啦,或者在它的脑袋上绑上刀子当火牛使唤啦,或者把战马放在身边,一个战士身边围上几匹战马,拿战马当一个人质啦,都是一个非常好的想法啊。   你想想啊,寒林,盗匪占据了悬崖,我们走在底下会有石头扔下来,但是人群混在马群里,那些盗匪就不会扔石头下来了吧?因为他们怕伤到战马,我敢说,他们的烂命是没有战马值钱的。” 第63章 计定   云峥说的越多,寒林和五沟就越是痛苦,赤裸裸的把人心扒出来放在光天化日之下曝晒,他们非常的难受,尤其是这些话从云峥嘴里说出来,就更加的让他们难受。   “想要得到战马,他们就只能在峡谷里摆开阵势,和我硬拼,于是,这个时候我在马尾巴上点火,近三千匹战马在峡谷里狂奔,对面的盗匪会是一个什么结果你能想到吗?   然后我再带着军队用强弩射杀盗匪,追击盗匪,让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至于在最后能收回多少战马,谁去管他,大宋的官员都不在乎,我为什么要在乎?我还能得到崆峒山盗匪的财物,我估计不会少,无论如何我都不赔本!”   “住嘴!”寒林断喝一声,一把将云峥脸上的面具揪下来扔掉,寒声说道:“老道拼死拼活的作战,就是期望大宋强大,就是期望将来能够收复燕云十六州,我寒林不为某一个人作战,也不为金钱作战,我只为自己的期望作战,我现在的期望就是把战马安安全全的带过崆峒山,护送你到京兆府,至于你赚不赚钱与我无关,我也不会要你一文钱。   你知道我们大宋没有战马,你知道为什么我们打仗从来都是先胜后败吗?大宋的军队不全是孬种,也有拼死敢战之士。”   寒林说到这里一把扯开自己的破道袍,枯瘦黝黑的胸膛上全是横七竖八的刀痕,有几道伤痕虽然痊愈了,皮肉依旧翻卷,红色的肌肉瘰疬累累筋肉虬结在一起惨不堪言。   寒林拍着胸膛道:“总共十六道伤痕,全在前胸,后背上一道都没有,这说明什么?说明我寒林从未拿后背对过敌人,所有的伤痕都是冲锋之时留下的。   可是你知道吗?用两条腿去追击骑兵真的很累,在你跑的精疲力竭之时,人家反戈一击,你就溃败了,刀子都挥不动你让我们怎么杀敌?”   寒林的一番话说的声泪俱下,口沫横飞,云峥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惨烈的伤势,见寒林悲伤地不能自已,叹了一口气说:“我现在是云峥,我不知道怎么搞的,就欠了你的。我不喜欢欠债,人生百年总是还债很没意思,总要为自己活几天吧?   你们都是大宋的脊梁,如果这个国家没了你们,我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怎么打仗你听我的,拿战马当人质你也听我的,就算是我烧战马的尾巴,你也必须听我的,既然是作战,我是主将,听我的就好,反正我们的战马是骗来的,如果损失了,我再去骗一些回来就是,战马的尾巴烧坏了不要紧,又死不了,秃尾巴战马难道就不能骑了?”   寒林盯着云峥看了很久才说:“你总是对的,聪明人的选择似乎总是对的,千万不要骗我,我们比较蠢,蠢人也有蠢办法,这一辈子就死死地盯住你,你休想走歪门邪道,我死了,我会让石头接着盯着你,直到你死掉,尸体已经腐烂了,我们才会放心。”   五沟见寒林拿了一些干粮又走了出去,念了一声佛号说道:“你快入魔了,这些时间你杀的人太多了,你以前给我说手里只要有锤子,能用的办法就是砸,而且是看到什么东西都会不由自主的去砸一锤子。   云峥,你在变得暴戾,再这么下去你会生生的毁掉自己,我发现你自从离开家之后就变得无所顾忌,你在仪州做的事情,真的没有后患么?你明明知道那个防御使是被人逼迫到那个地步的,你依旧断绝了他最后的一线生机。   人的能力有大小之分,贫僧不敢想象全大宋都是你这样的官员会是一个怎样的场景,但是贫僧却能断言,那必将是史册上最黑暗的一段。   谎言变成了事实,虚情假意变成了真实的感情,你哪怕信口胡诌的事情,到最后都会变成铁一般地事实,那样的世界才是虚假的,经不起推敲的,一切就像无本之木,无源之水,一旦大浪袭来,这些修建在沙滩上的繁华就会被抹除的一丝不剩。”   云峥烦躁地站起来,走到墙角,捡起那个面具扣在自己的脸上,对五沟说:“我好像真的出问题了,不过修养的事情回到蜀中再说,现在先把该死的盖天王干掉再说。”   说完话就大踏步的走出去巡营,还要找马金虎,梁楫,彭九商量一下明天的战阵。   云峥出去之后,寒林就鬼魅一般的从帐篷的另外一角钻了进来,笑着说:“看样子他的理智没有迷失,只不过心火上升而已,那个葛秋烟也是一个没用的女人,这个时候她要是和云峥龙虎相济,定能收到奇效。”   五沟摇头道:“不见得,陆轻盈不发话,云峥断然不会去碰那个女人,在这件事情上,他非常的有节制,贫僧发现,他并非不动心,而是在恪守一种戒律,对,就像贫僧需要恪守一些佛门戒律一样,他也有戒律需要恪守。”   寒林瞪了五沟一眼道:“你就没有守过什么戒律,我们必须在他发疯之前带他回蜀中,我总会觉得他现在已经快要变成另外一个人了,和我初次见见面时的样子相差太远了。”   五沟呵呵笑道:“他其实是在变,变得更像是大宋人,而不是变得奇怪,你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太少,相处久了就会知道,这家伙内心里一定有一个石破天惊的大秘密。   以前的时候,和尚还会好奇,打算挖掘一下,不过现在无所谓了,谁心里都有一些秘密。不愿意和别人说,也不愿意忘记,就让他自己保留着吧,回到蜀中之后,他只要休养一段时间,依然会是那个龙精虎猛的家伙。”   寒林长吸一口气说:“我今天晚上再去打探一下,如果能狙杀掉盖天王,说不定就能不让那些战马遭罪。”说完话再一次从来的地方钻了出去。   云峥没有听见那两个人说的话,此时的他正在研究,一个马尾巴到底能经受得起多么严重的烧伤,经过拿市面上卖的拂尘包在猪肉上做完实验之后,他们终于找出了最佳的药量,其实用不着上到马,只需要在马尾巴上绑一块沾了油的抹布就能做到完美,当马尾巴上的长毛被烧断的时候,战马已经在吃疼发狂了,用不着继续再给它刺激。   马金虎他们也把准备好的武器拿出来擦拭,这是他们日常的功课,梁楫和彭九也在做同样的事情,和马金虎在擦拭刀剑不同,他们在做的是仔细的调整自己的强弩,这就能看出两支部队的不同之处来,马金虎擅长近身搏杀,而远距离射杀敌人则是甲子营的习惯。   站在营地中间能听到隗明和葛秋烟她们的调笑声,都知道自己将要和西北最大的强盗作战,那几个女子却丝毫的不担心,云峥藏在面具后面的脸也有了笑意。   这是最好的鼓励军心,安定军心的良药,不管是擦拭刀剑的马金虎他们,还是准备弩弦的梁楫他们,手里的活计干的更加起劲,这些女子这时候还能笑出来,就是对自己最大的信任。   “立刻睡觉,明日四更造饭,五更出发,天明的时候就要过崆峒山,胜败就在明日!”带着面具的云峥,一字一句的下达了命令,就回到自己的帐篷和衣而卧。   云峥最讨厌的就是早起,他的生物钟是日出起床,半夜而眠才对,所以在四更天的时候听到军营里乌拉乌拉的号角声非常的讨厌,捂着耳朵忍耐了一阵子,发现这不是办法,这才咬着牙起身,今天早上他必须去检查一下昨日的准备工作,到底做得如何。   论起军纪,甲子营还是比不过大名鼎鼎的青涧城守军,他们就像一个个的刻板的老夫子遵守着自己生活习惯,尽管云峥的军营里饭食非常的好吃,他们还是选择了八成饱,这是作战前的标准进食方式,虽然每个人都知道下一顿进食的时间还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他们还是放下了饭碗,虽然目光不舍了一些,却没有人犯禁。   相比之下,甲子营的军士都在玩命的吃东西,直到把自己撑的塞不下去才罢休,云峥有些不好意思,马金虎却笑着说:“以厢军而论,大战前还能吃下去饭食的都是好汉!”   马队在五更时分拔营而起,云峥要求不论会不会骑马的军卒都必须骑马,每个人的腰带上都拴着俩匹马,战马的大脑袋就簇拥在人头跟前,嘴里喷出来的腥臭气息让人窒息。   不过没人讲究这个,隗明的腰里也拴着两匹马,她一边小声的和战马说话,一面拍着战马的脖子,见战马仰起脖子一副很享受的样子,笑的咯咯的。   云峥见葛秋烟穿着一袭青布衣服坐在马上,就皱皱眉头,从自己的马包里拿出一袭软甲,要她套上,她的武力很强悍,现在用得着。   很明显葛秋烟会错了意,娇羞的结果软甲就穿在青衣下面,握着自己的长剑催马向前,去追赶嘻嘻哈哈的隗明…… 第64章 奇怪的屠杀!   云峥离开的时候,仪州城门就已经关闭了,从此再也没有打开,临出发的时候云峥回首望了一眼城关,不由得笑着摇头,如果他是这个城里的官员,这时候该做的就是逃跑,指望大宋刑不上大夫,你自己必须先成为大夫才成,如今德顺军所有战败的缘由都找到了,富弼,韩琦,这些背了恶名声的大臣,要是肯放过仪州的官员才是稀罕事。   春雨润湿了大地,战马的蹄子踩在松软的土地上没有发出往日特有的轰鸣声,三十里路转瞬及至,看到面前的峡谷,云峥自己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一线天,这是真正的一线天,两边的山崖耸峙,中间白浪滔天,两边的山上还有残存的军事堡垒存在,一条窄窄的小路从山脚穿过,云峥发现,盗匪们根本就不用非常麻烦的往下扔石头,只需要撬松一块石头,就会产生多米诺骨牌的效应,然后大片的山石自己就会掉下来。   这时候不能停,一停人的胆气就没了,马金虎高喝一声:“护盾!”将士们就按照之前做好的准备把巨大的盾牌顶在自己的头上,周边的战马有支架,盾牌扣起来,就像是搭了一个凉棚。   云峥走在最前面,旁边就是梁楫和彭九,猴子和憨牛紧紧地跟在后面,云峥的头顶上没有护盾,他需要清楚的看到山崖上的动静。   山谷里安静的诡异无比,马队里的人都失去了说话的兴致,低着头跟在将主的身后默默地赶路,这样的形态让云峥想起后世一个著名的试验,将一队蚂蚁放在一个盆子的口上,只要第一只蚂蚁想不起来走别的路,这一队蚂蚁就会一直沿着盆子口走下去,而今,自己就是那只领头的蚂蚁。   云峥坚信自己是正确的,这是一个首领必须具备的素质,至于到底是不是正确,那就要看对方的反应和老天帮不帮自己了。   说起来有点不负责任,但是领导人就是这么干的,太宗老人家领导全国进行改革开放的时候还说自己是摸着石头过河,所以云峥认为自己拿战马做人质,已经非常的靠谱了。   事实上也是如此,云峥没有忙着和盗匪们争夺两边山崖的控制权,让盗匪们很迷茫,什么都不管的就这么往山谷里走?一直仰着头的云峥甚至看见几个盗匪迷惑的探着脑袋往下瞅。   “想要战马是吗?来啊,就在这里,不杀光我们想要拿走战马做你的美梦去吧!”   彭九想不通将主到了这个时候了怎么还是这么嘴硬,万一上面的盗匪发疯往下扔石头,自己这些人一定会惨不堪言的。   “放下战马,饶你们不死!”一个生硬的声音传了过来,好像不是宋人。这让云峥的心里咯噔一下子,如果是这家伙是西夏人,那就糟糕了,西夏人恨自己胜过爱战马,只有干掉自己,西夏人才能消除一点点的耻辱,如果盖天王是西夏人自己就死定了。   “你又不是盖天王,你说放老子就放,有本事就把石头砸下来,看看老子会不会皱皱眉头。”云峥大声地叫嚣,一面不由自主的加快了步伐,只有抢先通过这片最狭窄的道路,才能看到一线生机。   八牛弩只有一架,虽然而且很大,不容易搬运,这东西是攻城的时候才能用得上,云峥不现在不敢随意的使用,万一把敌人惹火了,把石头扔下来那就太糟糕了。   一颗巨石轰鸣着从前面滚落,在山崖上蹦跳几下之后就掉进了河里,溅起的水花足足有几丈高,感受到地动山摇的战马,禁不住昂嘶一声裹步不前。   大石头掉河里了,被震落的小石头雨点般的落在地上,片刻的功夫就把小路给盖住了大半。   云峥看到这一幕才放下心来,确定盗匪不敢扔石头砸自己,那样会砸到战马的,梁楫按照云峥的吩咐,从战马群里弄出来一匹很受排挤的骡子,见云峥他们已经挡住战马的眼睛之后,一刀就把骡子的脑袋砍了下来,看着骡子轰然倒地,山崖上传来一片惊呼。   “你扔一块石头,我就杀一匹马,老子也是在绿林道上混过的,比光棍,耍狠,有种的你就试试,还是那句话,想要战马,就过来真刀真枪的和老子厮杀一场,看看老子能不能砍死你们这些贼骨头。”   云峥见石头不往下了掉了,就继续带着马队向前,听见了山崖上那些杂乱无章的吵闹声,就不相信他们敢把战马和自己的部属全部埋葬在这里。   只要他们想要战马,就不敢往下扔滚木礌石,那样的话,守着山崖没有多大用处,威吓其实是没有办法的时候采用的手段,所以说一旦到了威吓的地步,基本上就到黔驴技穷的地步了,有本钱的人从不威吓,他们直接就下手了。   人的本质就是这样,谁都想把自己充满气弄得貌似强大无比,很多时候都会被人家一眼识破,云峥背着手瞅着山顶,山顶的盗匪带着各种穷凶极恶的样子往下看着云峥,梁楫,猴子他们在搬挡在路上的石头,不大工夫就清理干净了,与是云峥带着马队继续前行,不想付出代价就拿走战马,那纯属做梦啊。   山崖上哔哩哩的响起了哨子声,云峥听到盗匪们在山崖上狂奔的声音,与此同时,身后的崖壁上也有了巨响,无数的山石落在他们走过的道路上,将山道塞了个严严实实,听了后队马金虎的回报,云峥猛吸了一口气对身边的部下道:“恶战这就要开始了,我们想不点战马的尾巴都不成了。一个个机灵着点,老命是自己的,活着回去才是英雄。”   马金虎被云峥的战前动员说懵了,这时候难道不该告诉将士们应该奋勇杀敌吗?怎么说起保命来了,要是到了战场上,军卒一哄而散那就完蛋了,正要说话,却听见云峥又说:“要是我们干掉这些盗匪,我把话撂在这,一人一百斤铜钱,有本事的就去拿,最好我们既能拿到钱,又不死人,这样的情形是最好的。要是万一战死了,十五贯抚恤没什么好说的,这些天你们和甲子营的人也混熟了,知道我说话从来都算数,现在,就按照我们计划的那样,把战马弄到前面来……”   里外话都被云峥说了,马金虎不知道自己说什么,不过一想起论斤拿钱的话,也觉得自己没什么好说的,西军向来穷困,明明比甲子营的人精锐的多,活的却一点比不上人家,听说甲子营的军士差不多在蜀中都有自己的土地,还有一家砖窑可以搂钱,将主家的生意也专门照顾甲子营,能招收的伙计差不多都是营里出去的。   转过山弯之后,前面就宽阔多了,至少不像刚才想转个身都困难,抬头看着猴子一样从山崖上不断爬下来的盗匪,云峥几乎愣住了,都说崆峒山的盗匪至少有一千人,可是,这个数字差的也有点太大了吧?不说没出动的,光是挤在山路上的盗匪就绝对不下三千,为首的几个大汉拖着长刀正在向自己的马队冲过来。   这就是实力的体现了,不像刚才只能在山上大呼小叫,马金虎一声令下,刚刚架起来的八牛弩立刻激发,嗡的一声响,儿臂粗的箭矢带着寒光就飞了出去,不到百米的距离,正是八牛弩威力最大的时候,中间最粗壮的盗匪甚至来不及叫喊,箭矢就透胸而过,胸口在一瞬间出现了一个明晃晃的大洞,箭矢的去势不减嗡鸣着又穿透了两个盗匪这才扎在第四个人的大腿上停了下来。   八牛弩的威势让盗匪冲锋的势头缓了一下,强弩却再次发威,所有人选择的不是平射,而是将强弩朝天上击发,八九百支箭矢呼啸着上了天,力量耗尽之后又雨点般的落了下来,没有甲胄,没有盾牌的盗匪无处可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箭雨落在自己的身上。   也不知道是谁发了一声吼,说上弦需要时间,那些盗匪愣了一下就继续往前冲,云峥带着隗明躲在一块凹进去的山崖底下,眼中的疑云越发的严重。   乱糟糟的盗匪根本就没有云峥想象的那样有组织有纪律,这分明就是一群没有任何管束的散兵游勇,这样下去的话,云峥觉得没必要动用战马,光是弩箭就能将这些人消灭在这里,到了现在,弩手已经射出去三波箭雨了。   而马金虎已经喝令盾兵上前,大盾环环相扣,在最短的时间里,山路上就出现了一座六尺高的盾牌组成的城墙,跑到跟前的盗匪呐喊着涌到劈在盾墙上,只见火星乱冒,对盾墙无可奈何,一个手持巨锤的大汉暴喝一声跳起来就打算砸烂这道盾墙,一杆长枪从盾墙的空隙里钻了出来,一丈长的铁枪从他的肚子上狠狠地钻进去,又如同毒蛇般的缩了回来,这是马金虎动的手。   在军士分批挂弦的时间里,一波破甲锥从盾墙后面飞了出来,迅速地在盾墙的近前清出一块空地来,盾墙迅速后撤十步,免得尸体堆积的过多,让敌人踩着尸体窜过来。   云峥不断地屈伸着指头,当两只手的指头全部弯曲下来,就表示弩箭已经射出了第十轮,不安的感觉越发的浓重。 第65章 愚蠢的多嘴怪   就在这个时候,一支响箭从右面的山崖上射了出来,目标竟然是路边的一株大树,这是一颗白松,树上的枝叶茂盛,响箭射进了白松,一个穿着绿衣服的人捂着咽喉从树上掉了下来,同时两支响箭也射向了前面的山口。   云峥下令停止射击,只见从山口出来一个文士打扮的人,料峭的春日里他竟然摇着一把折扇,远远地看起来倒有几分潇洒的意思。   他身边跟随着十几个人,这些人居然在杀自己人,到了这个时候能站在战场上的只有少数人,不知所措的看着那些彪悍的大汉将刀子砍进自己的身体。   云峥的脸色铁青,知道自己中计了,这些人过来就是为了消耗自己的弩箭的,人家的正主现在才出现。   果然,那个文士找了一块没有血迹的干净地方站定后笑着说:“前面的这位将军,您的弩箭现在恐怕没剩下几支了吧,省省比较好啊。   容小生自介一下,晚生就是崆峒的三当家的秦垄,不是龙凤的龙,是菜垄的垄,至于什么藏龙影,是好事者喊出来的,在下万万不敢自比藏龙的。   将军,如今您箭矢已绝,最大的依仗没有了,不如我们坐下来商议一下,后面的事情该怎么做,小生有几句肺腑之言不知将军能否听得进去。”   云峥看着这个蠢货没吱声,想听听他到底要说些什么,眼看着那些盗匪在粗鲁的把死尸往旁边的河里丢,准备等他们清理干净之后再说。   “军中弩箭配备三匣二十一枝,一弩三发,足够将军射击七轮的,不过想到将军身负重责,必定不会按照常数配备,于是晚生耐心地等到了第十一轮击发后才出来,将军想必也发现了不妥之处,匆匆叫停,但是为时已晚啊!”   云峥苦笑一声,眼瞅着秦垄身边的岩壁上裂开一个大洞,这是一个暗门,从这个暗门里涌出来很多人,这些人黑衣黑裤,头上扎着黑巾,手里握的也是两尺七寸的大宋制式手刀,腿上扎着绑腿,整个人显得精干无比,这才是崆峒山真正的力量所在。   人群越聚集越多到了最后,刚刚那片被清理出来的空地再一次被人群挤满,不过这一回,在素质上有了天差地别,一两千人站在那里鸦雀无声。   秦垄呵呵一笑道:“将军,您不必用望军法数人头,晚生这就告诉你,这里有精挑细选的一千八百六十名好汉,算不上千里挑一,百里挑一还算得上。   自从知道将军要运送两千五百匹战马从崆峒山经过,大当家的就在军中挑选好手,那些不要的废物被您杀光了,这是您的战绩,晚生不敢抹杀。   您以战马为质,这一招几乎打乱了晚生所有的安排,见到您在峡谷里怒斥我等的时候,秦垄在山上为您拍手叫好,非大智大勇之辈想不出这样的过峡谷之策,惺惺相惜之下,晚生特意为您安排了这场大宴,如今已经被您一个不剩的吞下去了。”   秦垄指着已经淤塞河道的尸体大笑着对云峥解说。   “我们还有多少箭矢?”云峥小声地问马金虎。   “最多还有两轮,这个恶贼拿自己人损耗我们的箭矢,太恶毒了,拼了吧?现在他们列队整齐,战马受惊也伤不了他们几个人,都虞侯,拼了吧!再让这个家伙说下去,弟兄们的血气就消散了。”马金虎看到了危机,现在有强弩的不光是自己,对面的黑衣人也有强弩,对射之下并不见得吃亏,这些东西都该是从德顺军手里抢来的。   “不急,把弩箭全部给甲子营,彭九梁楫知道怎么用,你们给战马的耳朵里塞棉花,整齐的军阵?笑话,在老子面前谁能摆起军阵来!”   不得不说马金虎绝对是军人中的典范,虽然对云峥的话充满疑问,依然下令自己的部下将剩余的弩箭全部交给了甲子营,自己握紧了手刀随时准备出击。   “有这三千多具尸体,您足矣向任何人交代了,八百人阵斩三千,而且还是崆峒盖天王麾下,这样的战绩足够笑傲河东了。”秦垄似乎非常的得意依旧说的滔滔不绝。   “也就一千八百人而已,灭掉你们,老子就算彻底剿灭崆峒盗匪了,这样的战绩为何不去捞取,你无非就是想要战马,老子还是那句话,做梦去吧!”   秦垄听到云峥的话之后哈哈大笑得意至极嚯的一声收起来折扇,拿着扇子柄指着重兵后的云峥道:“兵在精而不在多,我崆峒秉承盖天王气运,纳崆峒山列祖列宗之余泽,这两千人自幼习武,个个都是百战的勇士,两千人只要有战马,足矣纵横天下,当年霍去病马踏焉支山也不过七千将士而已。安知我两千铁骑不能纵横河东焉?”   只有蠢货才会在自己占优的情形下和敌人东拉西扯,他真的自大到了以为用自己的一张嘴就能说动云峥乖乖投降,自动的把战马交出去?   云峥一边庆幸,这家伙被大宋的儒家教导的已经傻掉了,一面又深深地为大宋悲哀,张着这样一张嘴的家伙在大宋一定非常多,说不定早就充斥满了大宋的军伍之间。   马牛弩仅剩的一只攻城凿带着刺耳的破风声刺向了这个家伙,同一时间,甲子营的人已经点燃了绑在弩箭上的火药,齐齐的将火药弩箭射了出去,目的就在覆盖整个战场。   秦垄不傻早就防备着云峥突袭,八牛弩刚刚露头的时候,他就滚地急窜,攻城凿射空了,在他的身后的人群里带起了一溜血光。   军士的反应比不上人家,甲子营的弩箭还在天上飞的时候吗,人家的弩箭已经把云峥护身的盾牌敲打的叮当当当作响,马金虎已经悄悄地松开了盾墙,只等弩箭落地就把马尾巴点着。   他万万没想到弩箭落地的时候竟然有那么大的动静,霹雳声不绝于耳,大地都在发抖,溅起的飞石从他的眉梢上掠过刮出一道很深的口子,鲜血落下来糊满了眼眶,他不想错过这一幕,抹一把血迹睁大了眼睛准备看看眼前的惨状。   火药的威力在空旷的地方威力并不大,但是非常具有震慑人心的力量,这种恐惧根本就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严密的阵形大乱。   云峥挥挥手,已经被爆炸声惊得乱叫唤的战马忽然感到屁股上一阵刺痛,于是就发疯般的往前冲,还不等那些精锐的黑衣人从地上爬起来,硕大的马蹄子就重重地踩在他的脊梁上,他的脑袋上,可怜一群精锐还未出山,就遭遇了惨重的打击。   寒林扯着一根山藤人猿一样地从对面的荡了过来,等待飞到最高点就松开手里的藤条,在空中翻了好几个圈子,就稳稳地落在地上,朝马金虎招呼一声,就一头钻进了那道黑黝黝的大洞,云峥也发现了,秦垄那个家伙就是在第一时间钻进了那个山洞。   云峥捂着隗明的眼睛不准她看战场,那里已经是地狱了,梁楫和彭九大呼小叫的冲过去围杀站在道路上的百十号人,手里还有弩箭的部下,正在往跳到河里避难的那些黑衣人攒射……   马金虎带着几十个人跟着寒林跑了,云峥只好自己亲自指挥他的部下逐一歼灭那些灰头土脸的黑衣人,人的斗志根本就经不起推敲,刚才的那一长串霹雳虽然对他们的伤害不是很大,但是响声却震破了他们的耳膜,听不见任何声音,只知道自己战败了,每个人都好像是在独自作战,在这种心绪的影响下,云峥以多胜少,终于在半个时辰之后让战场安定了下来,只有那些弩兵手里拿着捡来的弩矢,排成百十米长的队伍死死地盯着汹涌的河面,只要有脑袋露出来,就会果断地射击,直到河水被染红,尸体被河水带走为止。   隗明很听话,到现在依旧闭着眼睛不敢睁开,葛秋烟却像一只蝴蝶一样踩着河面上淤积的尸体乱窜,长剑每出手一次,就有一声惨叫声传出来,想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冒充死尸,根本就没有可能。到底还是逃掉了百十个人,他们都是在第一时间窜到山上去的那些人,云峥看着隐隐的青山,实在是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找不到贼窟,上哪去兑现给将士们的银子?半个时辰的短兵相接,自己这一方也倒下了二三十个人,这还是在自己追杀穷寇的情况下,如果不用火药和火马,云峥手里的八百来号人一定会被人家杀光的。   种諤的部下有一个毛病很坏,那就是割死尸的脑袋,这是秦兵的传统,他们自古以来就有腰悬人头手持利刃,奋勇拼杀的习惯,每砍掉一颗脑袋就会习惯性地咆哮一声,等到把所有的脑袋砍完,就会喝酒唱歌,喊大风……   是军人就会喜欢打胜仗,这是一种病态的反应,一旦这种病态发展到极致,就会成为一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军队,这种军队把荣誉视作自己生命的全部,不过云峥这时候不给他们唱大风歌的时间,拿着鞭子猛抽着他们,催他们赶紧去找马,视野里一匹马都没有,让云峥的心都在滴血…… 第66章 敌我难分   当云峥看到浪里格和孙七指驱赶着自己的秃尾巴马群回来的时候,他的眼泪差点掉下来,走出峡谷,前面就是大片的平原,云峥在扎好营寨之后,带着三百人就重返了望驾山,这里需要好好地找找,财宝就该在这里。   攀上望驾山之后,已经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了,崆峒山果然不愧西北第一名山,放眼望去葱茏一片,山腰处白云环绕、雾气升腾,为崆峒山披上了神秘的面纱。远远望去,山中仿佛有仙家饮酒对弈。   烟云飘过,一角飞檐从云雾里露了出来,只看那角飞檐就知道那里有一家和尚庙,五沟非常的疑惑,云峥却觉得有趣,道家的名山出现一座和尚庙,也算是一绝。   但凡是高山,云雾总是从山腰升起,人们把这一个景观叫做缠玉带,如果山不够高,云雾从山顶飘拂,这样的景观又叫做美人纱。   云峥曾经笑话过五沟的白云禅寺,说他为了美景,为了保持神秘感特意把寺庙修建在寒湿的雾气带上,纯粹是为了装神弄鬼而不顾寺庙里那些僧侣的性命。   五沟嘴上强硬,其实他自己也后悔,当初选址的时候,自己一瓶一钵来到豆沙县,亲手筹集了大量的钱财这才修建起了白云禅寺,当时只考虑到风景和气运,唯独没有考虑的就是人,当寒雾从禅房飘渺而过的时候,所有的美感都化作了无边的寒意。   白云禅寺的修建是一个错误,难道说这间庙宇的修建难道也是一个美丽的错误不成?   云峥和五沟对视一眼,就甩着袖子下了山,沿着崎岖湿滑的小径走的时候五沟笑道:“这里的和尚一定是一个富和尚,这里的香火必定非常的鼎盛。”   “何以见得?”云峥掏出一把折扇,摇晃两下,觉得不妥又合了起来。   “和尚多年的梦想就是想在白云小径上铺设青石,这么多年尤为能也,一个盗匪魔窟里的寺庙反而有这样的排场,真让和尚惊讶。”   云峥把扇子插在脖领子后面,哈哈一声就率先向寺庙走去,转过山脚,就看见了一件非常宏伟的寺庙,匾额上写着真乘禅寺。   此时寺庙大门紧闭,只有几只寒鸦落在周边的树上哇哇的大叫,云峥没有去敲门,反而饶有兴趣的研究起寺庙门前的碑文来,五沟扫了一眼碑文笑道:“唐贞观十三年,由仁智法师主持修建。拒《山志》及碑记等资料记载,唐太宗李世民曾钦赐田宅,诏仁智师在崆峒山祖师。在崆峒山开凿石磴,创办寺院,后世遂尊其为崆峒开山祖师,该寺一直是崆峒山业林道场大寺。唐时称‘明慧禅院’,现在叫‘真乘寺’。   和尚只知道明慧禅院,却不知道真乘寺,明辉禅院早在五代十国征战的时候就已经毁于战火,想不到寺庙如今浴火重生,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相传寺庙里有凌云塔一座,始建于唐朝,为七级八角青砖砌就,高九丈六级,巍然耸立,令人仰止。塔内依八十八佛名号,供奉八十八尊佛像,十分庄严,既然到了此处不可不拜。”   和尚整理了一遍僧衣,就拾阶而上,轻轻的叩响了门环,不大工夫一个看不清年岁的老僧打开庙门,眯缝着眼睛打量一下五沟道:“本寺乃是禅心宗,专修佛心,不接纳四方游僧。师兄可以另行居处,从这里向前不到五里,有一家善信士,最是好心不过,师兄可以到那里借宿。”   五沟稽首道:“佛门乃是方便之门,说什么禅心,道心,一切佛法到我佛座前,都是狗屎橛而已,衲子见佛不拜,才是大大的不敬。”   说完话就硬是用肥硕的身躯挤开老和尚,大踏步的走进寺庙,云峥哈哈一笑,也跟了进去,只是把自己脖子上的扇子拿了下来摇的飞快。   金叶子乃是云峥必备的装备,取出两片放在老僧的手里道:“添作香油钱。”   一进门,云峥就看到巨大的心字,这个字不是拿毛笔写出来的,而是被镌刻在一块巨大的青石上面,笔力苍劲古朴,云峥觉得这不像是一个僧人写的,倒像是一位手握千军万马的大将军写的。铁钩银画,气势不凡。   看了一会字,字底下却没有留名,那个老僧如同枯木一般拱手站在一边,似乎对眼前的这一大群人不闻不问。   寺庙里的该有的东西都有,比如大雄宝殿、天王殿、玉佛殿、地藏殿、韦驮殿、伽蓝殿及钟鼓一样不缺,大殿里的香烛也有,塑像金身也保存的非常完好,最主要的是非常干净,看样子有人时时在打扫擦拭,整个寺庙里唯独缺和尚,胖和尚还是和自己一起来的,而这个又老又瘦的和尚怎么看都不可能是一个人将整座寺庙打理的井井有条的人物。   五沟见佛就拜,虔诚无比,这一路也不知道拜了多少尊佛,也不知道上了多少柱香,多礼的和尚连门背后的木雕都拜过了,脸上的神情却越发的悲悯。   他好像很难过,那个老和尚也似乎很难过,当五沟念经的时候,他就在一边敲着木鱼也低声诵经,直到这时候云峥才相信这是一个真和尚。   经文枯涩难懂,如果没有几十年的功夫断然不能领悟其中真意,想要背诵下来更是难上加难。五沟在念经,云峥却跨坐在门槛上,四处张望,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就在云峥打算找地方睡觉的时候,他发现那些寒鸦依旧不肯歇息。   拣尽寒枝不肯栖说的那是人,乌鸦不会有那样高深的意志,只要能回到窝里面,它就不愿意没头没脑的到处飞。   “那些寒鸦的巢穴在那里?”云峥等老和尚念完经文,就轻声问道。   老和尚的脸庞抽搐一下,就木然的指向寺庙后面的那座高塔,那座塔就应该是五沟口中的凌云塔,在昏暗的天色中看起来黑黝黝的,果然有一种刺破苍穹的感觉。   梁楫和彭九迅速的就带人包围了这座塔,彭九低身拿手指在地上捻了一下,放在鼻子上闻闻,对云峥说:“将主,是血,绝对不超过一个时辰。”   云峥算算时间,发现一个时辰之前,自己还在着急找马,浪里格和孙七指本事再大也不可能把战马一匹不少的带回来,到底少了五匹,云峥带着人找了很久才在一个小山坳里找到,那里到处都是干枯的荆棘,战马被困在里面出不来。   那个时候也是寒林和马金虎追踪秦垄的时间,不知道是谁受了伤,反正不可能是寒林他们,因为云峥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寒林留下的印记。   宝塔这种建筑其实很讨厌,上下也只有一条路,还是楼梯,除了黄鹤楼有男道和女道之外,别塔状楼就只有一条楼梯通到顶端,宝塔的最高层又叫做抱日含珠,只能容人慢慢的钻进去,这样的环境底下,云峥觉得脑袋伸进去被人砍实在不是一个好主意。   在老家捉惯狐狸的梁楫嘻嘻的笑着抱来了一大堆柴草,还给柴草上浇了一些水,把底下的干草点着之后,浓烟就沿着烟筒状的宝塔弥漫而上。   好几种烧起来味道非常不好的植物也被豆沙寨的猎手扔进了火堆,宝塔上顿时就出现了剧烈的咳嗽声,听到声音云峥就乐了,很明显,其中的一个人就是秦垄,这家伙连呛咳声都和别人有很大的不同。   “老秦,下来吧,咱们好好地聊聊,今天在山谷里离得太远,你说的一些话我听得不是很清楚,下来咱们慢慢说,凡事好商量,都是读书人,斯文不能扫地啊。”   过了好一阵子,从塔上丢下来四把刀子,在甲子营军士长枪的押解下,秦垄和四个黑衣盗匪从塔里钻了出来,只是再也没有了白日里的嚣张气焰。   云峥亲热的攀住秦垄的肩膀说:“我一直想问你,好好地说道说道白日里的事情,按照你白日里的表现绝对不是一个江湖老手能做出来的事情,我只想知道盖天王哪里去了?为什么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是你做主?   如果是盖天王,我敢保证,现在最差的局面也是一个两败俱伤的局面,你足够狡猾,但是绝对不是一个能统御一方的雄才,说实话,我今天大胜之后,也觉得自己的运气实在是好的不能再好了,你派出三千人送死,这一点我确实没有想到,谁会想到你把人派出来送死,就是为了消耗我的弩箭,假如你足够果断,等那些人被我全部杀光之后立刻带兵掩杀过来,你知不知道,那样的话我连放马踏你的机会都没有,帮我解说一二,免得我今夜无法入眠。”   秦垄抬起袖子擦拭一下自己脸上的汗珠子,犹豫着接过云峥的递过来的水葫芦,猛灌一气之后一屁股坐地上哀声道:“将军,您也看见了,晚生其实都是在帮您啊!”   这句话说出来,不但云峥愣住了,那四个被捆的像粽子一样的盗匪也惊讶地朝这边看过来。 第67章 夺妻之恨   “帮我?为了帮我你就害死了满河滩的人?这说不通啊,那些人就是再没用你弄去种个地,放个羊,屯屯田也能养活你的精锐盗匪,你看看那些人,再不济也敢举着刀子向我冲过来,那都是合格的盗匪啊,你让我想想,我现在有些混乱。”   这是云峥第一次发现自己对事物的判断有问题,甚至不是有问题,而是全盘错误,崆峒山,是多年的贼窟,德顺军剿灭了六七次没有一次得手,其中有六次大败而归,统军的府尊,一个是战功赫赫的韩琦,一个是杀伐决断干脆利落的富弼,如果说德顺军不是西军精锐,恐怕皇帝和西夏人都不愿意答应,如果说被砍头的六个德胜军将军懦弱无能,可能大宋算得上敢战之士就不多了,如果说韩琦和富弼是昏官,大宋就没有人敢自称能臣。   崆峒山盗匪扼制了河东去京兆府的咽喉要道,官兵力量雄厚却无可奈何……   云峥没有说假话,直到把盗匪杀光的时候,他都不敢相信自己只付出不到三十人的代价就彻底的剿灭了西北道上最恐怖的悍匪。   取胜的太容易,太简单了些。   “我和媚娘自幼青梅竹马,家父说等到我们年满十六岁之后就为我们成亲,我还记得那一年定亲之后,我趴在墙头偷看媚娘,被婶婶以为是登徒子偷窥媚娘拿棒槌打破了我的头,她在小门哭着为我裹伤,我第一次触碰了媚娘的腰肢……成亲之后,我读书,媚娘操持家业,一旦东华门唱名,自然能够光宗耀祖……”   “等等,媚娘又是谁?和我们有关系吗?”看到秦垄打开话匣子准备扯长篇,云峥赶紧止住,他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为什么堂堂的崆峒山二当家的会帮着自己干掉贼寇,而不是听他说什么青梅竹马的爱情。   秦垄一下子跳起来,指着云峥的鼻子破口大骂:“都是你们这些无能的狗官,绞杀了崆峒盗匪六次都铩羽而归,最后一次还被人家攻破仪州,可怜我的娘子就这样被天杀的盖天王掳走……”   云峥触电般的跳起来指着秦垄说:“就因为盖天王抢了你老婆?”   “这个理由还不够吗?”秦垄似乎陷入了某种魔障,掐着云峥的脖子厉声问道。   梁楫和彭九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把这家伙分开,云峥涨红了脸,狼狈地咳嗽着说:“够了,足够了,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这两样仇恨不报枉为人也,你先说说你又怎么成了人家的二当家。”   一个被捆绑的结结实实的盗匪咬着牙说:“还能怎样,他老婆有内媚,老当家的不知道吃了什么迷魂药,对她言听计从,这个小白脸短短的三年时间就从一个书吏变成了崆峒山二当家的,原来的二当家的多说了几句话,就被老当家的当场就一刀劈死了,姓秦的,你毁了崆峒山,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   秦垄嗤嗤地笑道:“黑三,你还不是想当骑兵大统领才和我一起想要扔掉那些大包袱,准备攻城略地的去做逍遥王,没你的配合其余的三个人会听我的?   知道你什么心思,一旦我们抢劫成功,你就会把骑兵牢牢地攥在手里,到时候干掉大当家的和我,你自己就能称王称霸,一天到晚总是向大当家的提议我们应该经略仪州,然后慢慢地向四周渗透攻伐,最后建国的人是你吧?我这次满足你的心愿,还给你机会干掉了大当家的老仆,现在你总算是称心如意了吧,谁都捞不到,全部都去死,哈哈哈,京兆府街头砍头的时候,老子一定仰天大笑,只求将军能最后一个砍我,好让我亲眼看着你们下地狱!”   四个捆的像粽子一样的家伙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咒骂秦垄,秦垄也不甘示弱,仗着自己身上没有绑绳,将四个盗匪踢得满地乱滚。   云峥坐在一个条石上,托着下巴看他们吵闹,叫嚣吗,咒骂,五沟走过来佩服的朝云峥拱拱手说:“这一次和尚算是彻底地服气了,这个世界上有天生勇猛的人,有天生聪慧的人,看样子什么样的人都比不过天生幸运的人,你就是那个天生幸运的人,这样的军国大事,到你面前都成了玩笑,和尚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决计不会相信的。”   云峥托着下巴郁闷的说:“你一个和尚知道什么,运气其实就是智慧加上巧合的总称,如果是一个傻蛋,就算是气运很足那又怎么样?弄到今天的场地来试试看,只要稍微不果断一点,恐怕死的比猪还要难看。   你以为我拿战马要挟盗匪,最后舍弃珍贵的战马作博浪一锥你以为是个人都能做得出来?”说完,白了五沟一眼,就站了起来,拖住气咻咻的秦垄说:“好了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赶紧带我去找盖天王,那个老家伙没有被我挑断脚筋手筋之前,我心里还是很不踏实。”   秦垄忽然跪倒在地,把脑袋在石板上磕的梆梆作响,不大工夫,脑门上就血糊糊的一片,云峥拖住这家伙,就听他急促地说:“以前的坏事全是盖天王干的,这两年的坏事全部是我干的,无论如何不关媚娘的事情,我陪着他们去京兆府砍头,你放过媚娘吧,给她点钱财让她走吧!”   云峥不耐烦的说:“谁有心情杀你,这场泼天的大功劳你不觉得多你很碍事吗?把你弄到京兆府富弼相公那里,说崆峒山盗匪是你用计除掉的,老子和手下的脸面往哪里搁?还怎么升官发财,一会找到盖天王和宝库之后,你能拿多少钱就拿多少钱,带着你老婆能跑多远跑多远,爱去哪里去那里,只要你自己不到处说这里的事情,谁管你。”   听了云峥的话,秦垄僵在那里了,过了好半天才说:“你说的是真的?你就不担心那些人胡说八道?”   云峥狞笑着说:“我带着弟兄们是要发财的,事情既然已经顺利无比,我们就不要节外生枝,你算是积了德了,本来应该把你也杀掉才对,但是事情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我还是乖乖地让好人有好报,恶人受惩罚,这样一来,我再拿些钱财也算是上苍的奖励,没了因果,多好的一件事。”   秦垄看着仰天大笑的云峥拱拱手说:“没想到你还是关心因果报应的人。”   “举头三尺有神明,龌龊的念头还是少生出来一些为好,顺应天命,不就是我们读书人应该恪守的一种理念吗?”   秦垄点点头道:“确实如此!”说完话就邀请云峥和他一起出了寺庙的大门,五沟路过那个老和尚的身边说:“从此以后沙门得清净,不管是叫做明慧禅院还是叫做真乘寺,都将是一片净土,大师以后不必再将饭粒铺洒在庙门前,吸引寒鸦过来了。   寺庙里的那个心字还是毁掉为好,杀伐气太重,那个字应该是盖天王的手笔才是,和寺庙的古朴幽静太不般配了。”   老和尚抬起头,眼中的阴翳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洞彻世事的明亮眼睛,颌首对五沟说:“那位将军说得没错,世事因果难料,还是顺着走为宜。”   五沟嘿嘿笑道:“那个人虽然手段很绝,但是心地却很软,而且最重诺言,你放心,他说不伤害秦垄和那个女子,就绝对不会伤害。”   老和尚眼见众人举着火把往五里之外的庄院走去,合掌念了一声佛号,从庙门后面取出一钵清水洒在石阶上,用扫帚用力地擦拭,从树林里走出来十几位年轻的僧人,一个小小的沙弥接过老和尚的扫帚,帮着擦拭台阶,老和尚摸摸沙弥的光头,呵呵笑一声,就转身进了寺庙,不大工夫,寺庙里钟鼓齐鸣……   秦垄带着大队的人不多时就来到了庄院前面,这是一座很普通的庄院,青砖碧瓦白墙,墙角处还种着大丛的竹子,可能是春天到来的缘故,叶子重新绽放了活力,在明灭不定的火把照耀下,绿色的叶子显得如同墨色一般。   一个小丫鬟打开门,发现外面全是凶神恶煞的军卒,尖叫一声“夫人快跑!”就想掩住大门,却被秦垄拦住,笑着说:“小梅,不要担心,我们的苦日子结束了,等一会我们就离开这座魔窟,去别的地方住。”   小梅瑟瑟发抖的跟在秦垄的身后,不断地回头看看身后的云峥,云峥呲着白牙笑道:“是啊,一会你们就会去好地方了。”   小丫头再一次尖叫一声,秦垄回头发怒道:“将军,你一会见到媚娘,莫要吓着她,她从小胆子就小,经不起吓。”   云峥尴尬的摸摸鼻子,继续往前走,庄院不算大,也就三进的宅子,甚至还没有蜀中云家的房子多,不过要比云家雅致一些,虽说这里是河东,但是丝毫让人感受到西北的粗犷,反而处处透着江南的精致。   走到中庭,一个紫衣女子推开了房门,眼神冰冷的瞅着满院子的军卒,一柄银刀握在手心,长长的指甲似乎已经刺进了手心,有鲜血流了下来。 第68章 老婆到底是谁的?   秦垄口中胆子很小的女子,这一刻竟然有睥睨千军的气势。   全身重甲血污满身的梁楫手握着一对铁锤这时候就像是从地狱里出来的魔神,这时候竟然不如这个女人惹眼,甲子营军士都在瞅着这个女子,包括云峥,只有秦垄自己焦急万分,在他看来,只要是肉包子狗都会喜欢。   云峥撇撇嘴,这个女子长着一张狐狸脸,桃花眼,大胸细腰翘屁股,天生就是一个祸国殃民的货色,盖天王宠爱了她三四年,到后来还是和自己以前的丈夫一起把盖天王用铁链子锁起来当狗养,这就是教训,不合适的女人要不得。   “你老婆?”云峥拿指头指指那个紫衣女子问秦垄。   秦垄艰涩地咽下一口唾沫点点头说:“是的,她就是我老婆,是我没能耐护住她,反而让她受了这么些年的苦。”   “下回把你老婆包严实些,你看看那双桃花眼,眼波流转,不说话都像是在勾引人,以后换地方住的时候千万不要住在临街,长得肉包子一样容易招狗。   好了,让你老婆收拾东西,天亮了你们就跑路,现在带我去看看盖天王,哈哈哈,你运气啊,在我眼里你肉包子一样的老婆比不上盖天王合胃口。”   云峥的调笑,说的粗俗,但是秦垄和媚娘听到之后反而松了一口气,梁楫和彭九他们更是哄然大笑,只有憨牛小声嘀咕道:“没俺家夫人好看。”   媚娘听到了这句话躬身对云峥说:“只有从心里觉得好看的人,才是真正的美人,妾身蒲柳之姿,现在又是章台柳,如何比得过尊夫人国色天香,雍容华贵。”   “昔日章台舞细腰,任君攀折嫩枝条。如今画入丹青里,不许东风再动摇。”云峥大笑着念了一首诗,就拍拍秦垄,要他开路去见识一下盖天王的雄姿。   想到盖天王写在明慧禅院的那个心字,云峥就很想见识一下这位文武双全的人物,至于给秦垄老婆念诗,纯粹是想起后世的一位女子的缘故。   媚娘盈盈拜倒,在丫鬟的搀扶下进了屋子,秦垄嘿嘿笑了一声道:“将军出口成章,妙理天成,秦垄佩服,如今媚娘这株章台柳已经被在下写进了图画,绝技不容许别的东风动摇她分毫。”   “赶紧的,没心思和你扯你老婆的那点屁事,现在见盖天王才是正经。”   秦垄呵呵一笑就搬开了院子里的一块石头,那里出现了一个辘轳,不过辘轳上缠绕的是铁链子,只见秦垄摇动辘轳,水井那个地方就出现了一个梯子,不等秦垄说话,梁楫,彭九率先沿着梯子爬了下去,云峥对五沟道:“你还是不要下去了。”   五沟笑道:“不必顾虑和尚,和尚见过世上最惨烈的变故,这颗心不会被浸染。”   云峥无奈地说:“你也不看看你的体型能钻到井里去吗?谁有空管你的心。”   说完话也随着秦垄爬下了水井,水井呈葫芦状,越往底下越大,往下不过三丈,就有一道铁门出现在眼前,梁楫和彭九蹲在平台上,等着秦垄打开铁门,刚才他们试验了一下,那道门推不开,被锁起来了。   秦垄从脖领子里取出一枚钥匙塞进一个小孔里,转动之后,听见铁门里发出咯咯的声音,他等到声音停止,这才单手推开铁门,梁楫,彭九鱼贯而入。   云峥进来的时候皱着鼻子胡乱嗅嗅,这里虽然是底下,却感受不到潮湿,洞里面很干燥,也很干净。   秦垄叹道:“媚娘不许我过度侮辱盖天王。”   云峥不想说同床共枕三年总会生出些感情之类的话来伤害秦垄,对他说:“找到盖天王和宝库之后,你拿点钱财就带着人走吧,现在这里是我说了算,要是万一来了大官,你想走都走不掉了,不是谁都能放过你们夫妇的。”   秦垄点点头,指指左面的山洞说:“盖天王就在里面,他的宝库就在右边,我原来想着能独占宝库,刚刚想明白了,我能抢回媚娘共度余生已是上苍赐福,这些钱财实在是无福消受。”   云峥笑了一下说:“钱财要那么多干什么,足够一生花用就够了,再多,就是灾祸之源。赶紧去拿钱,拿够了就走吧。”   秦垄钻进了宝库,点亮了蜡烛,看到里面的东西,云峥都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掐一下大腿,确定自己这一回算是找到了海龙王的宝藏。   玛瑙石,珊瑚树,翠玉石,白玉床,塞满了整整一个洞窟。   “盖天王抢劫了海龙王?”   “没有,他只不过抢劫了百十支从西域过来的客商。”秦垄将一盒子珍珠倒进了自己的怀里,又抓了两把翠玉揣袖子里。云峥还没什么反应,梁楫和彭九已经有干掉这家伙的打算了。   秦垄带着云峥又往里面走了一大圈说:“这里全是西海固出产的金沙,银子之类的东西在后面。”这家伙说着话就艰难的扛起一袋子金沙摇摇晃晃的往外走,看样子是拿够了。   云峥让猴子送秦垄离开,自己带着梁楫一行人打开了另外的一扇铁门。   这间洞窟很大,很明亮,里面点了十几支胳膊粗的牛油蜡烛,油烟随着一个人头大小的天窗排出洞窟,一个黑衣大汉赤着脚摊开腿坐在地上,灰白色的长发覆盖着面庞,什么都看不清楚,脖子和手脚上总共扣着五道铁链,铁链的尽头是黝黑的石壁,铁链子深深地没入石壁,非人力所能撼动,大汉的面前还有一个石桌,上面摆着残羹剩饭,还有一个酒壶,这家伙看样子已经用过晚餐了。   “秦垄在哪里?”那个大汉依旧低着头却有声音传出来。   “刚才拿了些珍珠,青玉,扛了一袋子金沙带着老婆走了,至于去那里,我没问。”   黑衣大汉桀桀笑道:“你会在路上劫杀他是不是?媚娘那个女人确实够味!”   云峥小心的坐到黑衣大汉的对面笑着说:“不会的,那些都是他的酬劳,他既然出了力,给些微不足道的报酬也是因该的。至于女人,老子只要把银子拍出去,要什么样的没有,非要和别人抢女人吗?那是蠢货才干的事情。”   大汉猛地抬起头冲着云峥嘶声道:“你敢说老夫是蠢货?”   大汉抬起头的时候,云峥看到他那张脸,已经确定这家伙确实就是盖天王,浓眉大眼,虬须如针,狮子鼻,配上一张大嘴,确实有豪侠的英气。   “这个世上有两种人是最愚蠢的,一种是爱上小姑娘的老头子,另外一种就是爱上小伙子的老女人,一旦出现这种状况,老头子一辈子的英明,老妇人一辈子的精明都会化作东流水,贪婪一时之欢,被那些黄毛丫头,毛头小子哄骗的晕三倒四,像个蠢货似的,怎么,你难道不是?”   云峥从旁边的架子上取过纸,帮他研好了墨汁,浸润好了毛笔,将砚台这种能杀人的东西扔的远远地,准备请盖天王写个字,好确认一下身份。   盖天王抬手捋捋头发想了一会说:“这话确实有道理,不过媚娘是我明媒正娶的老婆,秦垄仗着一张小白脸,勾引我老婆,最后竟然能够逍遥自在,看来贼老天果然不公。”   云峥诧异地道:“难道秦垄和媚娘不是青梅竹马的夫妻?媚娘不是你抢来的?”   盖天王愣了一下狂笑起来,笑声里竟然带着无限的悲凉。   “你知道盖天王是谁?”   云峥把手里的毛笔放在盖天王的面前,示意他动手写一个字,比如写一个心字。至于他说了些什么,云峥的兴趣不是很大,有钱财,有盖天王,自己很满意了。   “你放走了盖天王的女儿!”   云峥挠挠脑袋对盖天王说:“你娶了自己的女儿?”   盖天王大怒挥手将桌案上的笔墨扫开,怒吼道:“盖天王已经传习两代,上一代的盖天王死了,我是这一代的盖天王,蠢货,我是上一任盖天王的女婿,媚娘是盖天王的女儿,秦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白脸,蠢货,你现在想要捉拿他们已经晚了。难道你真的以为一个被我抢来的妇人和一个小白脸就能在崆峒山掀起这样大的风浪?”   云峥拍拍自己的胸口高兴地对梁楫和彭九说:“幸好咱们不贪婪,只要盖天王和钱财,没有打那个鬼女人的主意,现在鬼女人跑了,崆峒山岂不就是我们甲子营的天下了?哈哈哈哈,这样多好,老子不费力气就能在这里为所欲为,你们说是不是。”   彭九笑的嘎嘎的,点着头说:“将主向来英明无比,属下无比的佩服,功劳这东西有点就行,太大了就是麻烦,弄些钱财回去,全营的人吃饱穿暖,娃们将来有个盼头才是正事啊,至于跑掉一个女人关我们屁事。”   云峥拍着桌子大笑道:“就是这个道理,你盖天王杀人无数,为祸河东几十年,我们如今将你擒获,正是昭彰天理的时候,一场大案子逃掉几个从贼,算得了什么大事,哈哈哈。”   正在说话间,只见寒林黑着一张脸从外面走了进来。 第69章 全部去死吧   寒林进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梁楫的手里取过铁锤,闪电般的四锤过后,盖天王就像烂泥一样的倒在地上。因为疼痛,他的脸色煞白,却忍住不叫唤出来,全身颤抖的就像是寒风里的枯叶。他的四肢都诡异的扭曲着,寒林的这四锤子彻底敲断了他的四肢。   寒林扔掉锤子,抓着一根铁链子一抖,云峥骇然发现这根铁链子已经被人快要锯开了,于是就拿起另外的几根铁链子检查一番,汗水都下来了,另外的几根铁链子也是如此,如果自己再给盖天王一点时间,这家伙很可能就会脱困,难怪他会说这么多的废话。   “猴子送秦垄和媚娘离开的时候,走到明慧禅寺,媚娘告诉猴子,盖天王就要脱困了,你拿真心待人,人家却在提防你。”   说着话指着倒在地上的盖天王又对云峥说:“你以为这些人是难得的英雄好汉?不过是一些残民之贼而已,我追踪秦垄误入歧途,不小心走到了坟场,你真该去看看山洞里的枯骨腐尸堆,那里的尸体不下万具之多,记住了,下回再遇到这种恶贼,不要给他任何希望,也不要对他有任何的怜悯,名声越大,杀的人就越多,这是惯例。”   寒林说着话,捡起铁锤将半连接的铁链子一一砸断,抓着一根铁链子拖着盖天王往外走,他对盖天王嘴里说什么丝毫的不感兴趣,云峥眼看着盖天王的断腿被寒林弄得都扭曲起来了,粉红色的骨头茬子刺出皮肉,和梁楫彭九吸着凉气捂着耳朵不想听盖天王凄厉的叫声。   人落在寒林手里,盖天王想要好过,那就太难了。   “赶紧让人把财物收拾一下,马金虎快要回来了。”寒林冰冷的声音从上面飘下来。   凶恶起来的寒林最好不要招惹,梁楫就吃过寒林的亏,口舌上无理了一点,就被寒林借着讨教武功的法子,狠狠地揍了一顿,那个老道打人很缺德,哪里疼就打那,这是梁楫后来偷偷告诉云峥的。   金沙这东西是云峥的最爱,这东西回去之后只要烧化了,就能融成金锭,变成云家秘藏,鸽子蛋大小的珍珠也是云峥的最爱,陆轻盈喜欢珍珠首饰胜过爱宝石,一个精致的盒子里就装着两颗淡蓝色的硕大珍珠,这东西要是拿给陆轻盈,估计……   云峥很自然的将珍珠藏进自己的口袋,在甲子营能够随便拿战利品的人只有云峥,甲子营的东西就是将主的东西,这是大家的共识,彭九甚至献媚的从一个架子上找到了一颗闪烁着火焰光芒的宝石捧给将主,认为这东西和夫人的身份很相配。   云峥在拿了一串珍珠项链,一枚有着强烈异域风情的玫瑰花簪子,就不再动这里的宝贝了,而是背着手上去了。   等将主走上去之后,彭九的脸色就阴沉下来,对所有的人恨恨地说:“看好自己的手,这东西都是大家伙的,要是不想全家被赶出甲子营就去拿,老子一定会亲自跺了你的那双贼手。”   对于这样的威慑,甲子营是不在乎的,傻子现在才去偷,上回在赵公山缴获的首饰,将主就没发卖,赖老头的儿子成亲,将主就打发猴子送来了一套头面首饰,说是夫人给的贺礼。以后但凡有成亲的,嫁闺女的,都有首饰送过来,这也是甲子营的规矩。   实在是喜欢了,厚着脸皮问将主开口,拿利钱折算一下,换点好东西也不是不可以,现在拿东西被抓住,回到蜀中就没脸活人了。   马金虎来的时候,天都亮了,云峥见他一身的污血腥气重的根本就没办法往身边站,要他去洗沐一下这家伙非要坚持先看看金库。   在甲子营军士鄙视的目光中,马金虎跪在银库里嚎啕大哭,哭声没停,就抱着一箱子银判不松手,哀求云峥无论如何也要给西军留点钱财,不能全部折算成马钱,西军的弟兄日子过得苦,多点钱财也能回去给那些战死的弟兄家属买些粮食吃,好渡过今年青黄不接的难日子。   云峥看看不太多的银子,又看看堆积如山的铜钱,指着铜钱堆对马金虎说:“银子不给,铜钱你们自己去背,能背走多少就算多少。”   “八百人背?”马金虎的眼睛闪烁着亮光。   “少来,只有五百人背铜钱,剩下的三百人要送我去京兆府,我的人手不够。”   云峥想起自己上回用三千人背铜钱都没背走多少,毕竟一贯铜钱要七八斤重呢,他们穿着甲胄,还要背负兵刃粮食,每人添加负重三四十斤到头了毕竟从这里到环州,还要走好多天呢,面前的山洞里的铜钱和铜器堆积如山,铜器比铜钱的价值还高些,粗略一算绝对不少于一万贯,他能拿走五千贯顶天了。   不过云峥发现自己还是失算了,马金虎这样的人,在面对大堆的铜钱也把脑洞开的非常大,给云峥的军士全是瘦弱的,力气小的,而那些膘肥体壮的全部背着柳条筐去山洞里背铜钱。   甲子营的军士和云峥一起端着饭碗蹲在水井口子上看这些人背钱,马金虎出来的时候,云峥吓了一跳,这家伙背上有一个巨大的筐子,筐子里背的铜钱都冒尖了,这一筐子绝对不会少于三百斤,筐子上的绳子深深地勒进他的肩膀,脖子上青筋暴跳,一步一挪的从水井里往外爬,如果出了岔子,他会被铜钱砸死。   云峥叹息一声,就放下饭碗回自己的房间了,自己太小看人在金钱的召唤下爆发出来的实力,一个时辰之后,猴子来报,这些人硬是把山洞里的铜钱搬得一文不剩。   看着眼前得意洋洋的马金虎,云峥无奈地说:“每个人不算铠甲武器,粮食和水,你怎么让他们每人背着一百六十余斤重的铜钱回环州?要是遇上盗匪如何是好?”   马金虎奇怪地看着云峥说:“末将会把铜钱放在骡车上,五百人护送,嘿嘿嘿,末将不信那个不长眼的敢过来抢劫,现在的这五百弟兄,末将敢带着他们走一趟兴庆府!”   云峥摇头道:“你少打骡车的主意,这一次缴获的军械比铜钱重要,骡车上要放置这些东西,你既然敢拿这么多的铜钱,就自己想办法弄回去,那是额外的战利品。”   马金虎嘿嘿的笑着说:“如此的话,末将就驻防在仪州,等我家大帅派人过来,有接钱粮这种事,大帅一定不会理睬朝廷的那些缛文繁节。”   云峥冷冷地说:“出来打仗就要讲规矩,出来拿钱倒是百无禁忌。”   马金虎尴尬地搓搓手道:“将主,您别抱怨俺们大帅,还真是这个道理,如果大帅带着大军出来平灭山贼,不论胜负,都会被御史弹劾,这是大罪啊,我家大帅就算是想要辩解也无处下嘴,但是出来接运钱粮,这就好说了,就算是御史弹劾,政事堂的相公们也只会笑骂一句贪婪,即使降罪下来,也不过是训斥一番,这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唉,算了,这件事情上你家大帅也是尽力了,我如何会不知道两者间的差别,铜钱被你们全数拿走也好,我也好轻装回蜀中,一路上带着几万斤铜钱穿州过府的恐怕都不够人家勒索的,你们拿走我至少还清楚,这些钱都用在边军身上了,也罢,就如此办理吧!”   马金虎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朝云峥郑重的施礼道:“将来只要将主的事情,我西军一定全力以赴,不论上下都感激将主的慷慨。”   处理完钱财,大家也算是皆大欢喜,甲子营知道自己拿走了轻便的值钱的物事,粗笨的不值钱的给了西军大家也没有意见,毕竟自己想把这些钱财运回蜀中根本就不可能,给西军也不错,至少这些天共同作战,生死与共的也生出一些情义,都觉得这是将主故意给西军一个便宜沾。   西军上下也是这么认为了,要不然一位算无遗策的将军,不可能犯下这样的错误,一条壮汉背负百来斤,不算什么特别难的事情。所以西军上下,见到甲子营军士多少有些歉疚,马将军说了,银子其实不算多,价值比不上铜钱。   崆峒山的盗匪们不光有钱库,还有武器库和物料库,粮库,云峥一声令下命人去仪州招揽民夫,他准备彻底的将这座山上能藏兵的地方全部毁掉。   因为钱粮不缺,半信半疑的民夫见到堆积如山的盗匪尸体的时候,这才奔走相告,仪州城的人几乎是空群出动,在甲子营和西军军卒的带领下逐洞清理,被大山遮盖的人间罪恶终于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云峥看着深邃的洞窟里层层叠叠的尸体,当场泣下,仪州的文士看到这一幕几乎怒发冲冠,无数篇文字出现在仪州,控诉这些盗匪的罪行。   明慧禅院的高僧特有在这里举办了隆重的法事,超度亡灵。   云峥不但找到了好多钱粮,还找到了无数官员和崆峒盗匪勾结的罪证,因为不是本地官,云峥找来了一些本地声誉极好的文士帮着清理崆峒的文书,结果,这些官员和盗匪往来的文书,也在无意中悄悄地流散出去。   仪州城里的官员,当天上吊自杀者不计其数。   富弼手里拿着寒林通过密谍司发来的文书,痛苦地闭上眼睛,他如何都没有想到自己的副手竟然也和盖天王有莫大的联系。 第70章 名动九重天   他有权力观看密谍司的文书,却没有权力插手密谍司的事情,他第一次听到云峥这个人的名字,但是从密谍司文书的字里行间,到处透露着对这个人的尊敬。   没错,是尊敬,富弼自认为不可能理解错文书里的那些字词的含义,他善于从简单的文书里发现一些不同的东西,这是他的秘密。   “云峥是谁?”富弼合上手里的文书,问自己的中军。   “回府尊的话,云峥,字长生,蜀中豆沙县人氏,父母双亡,娶妻陆氏,家中还有一幼弟,因为打通了大雪山商道,为朝廷开辟另一条盐铁换马的商道,着封承奉郎,从八品,文官第二十九节,庆历八年,转任步军都虞侯翊麾副尉,从七品下,武官第二十二级。   皇佑元年,奉命打通青塘和西蜀之间的商道,此人别出心裁,将丝绸裁成绸带,尽数卖给青塘牧人以为礼器,如今蜀中丝绸已经有两批进入青塘,以物易物,解决了蜀中丝绸滞销之弊病。   据秦凤路镇戎军都监彭安描述,此人在角厮罗的宴会上,眼见西夏使节秃发阿孤当众羞辱宋人,暴起而杀之,用战斧砍下秃发阿孤头颅,如今,云峥在河东一地,有云定远之称。   此人被角厮罗所迫,生入西夏,在西夏挑动如簧之舌,与没藏讹庞为友逃过杀劫,后来进入西夏兴庆府,与我密谍司配合,狙杀西夏大将隗欢,挑起西夏纷乱,在黑风口利用弥勒教狙杀没藏讹庞失败,但是没藏讹庞的亲卫尽数战死,没藏讹庞也受重伤,从而引起没藏讹庞兵进兴庆府,再次与我密谍司配合在宁令哥婚礼狙杀李元昊失败,后来使用新式火药炸毁宫殿,挑动宁令哥乘机弑父篡位,只可惜宁令哥处事不周,眼看大功告成之际,没藏讹庞挥师入兴庆府,立凉诈为新君。   云峥见事不可为,依仗一张从李元昊手中骗来的诏书,一路大摇大摆的收纳了西夏三千匹战马进了青涧城。   因庆阳出现西夏铁骑不得不转走河东道与盖天王相遇,擒之!不日就将抵达京兆府。”   密谍司的人都长着一张不会笑的脸庞,虽然他自己诵读寒林亲笔书写的云峥的履历也有些头晕目眩之感,但是当着富弼的面说起这些却平静无波,寒林说这次的功劳云峥准备分好大一部分给密谍司,换取密谍司注销葛秋烟的文书,以及隗明公主等人进入大宋的保密事宜。   京兆府的密谍司欣然接纳,光是一个高昙晟之死,就足以让他们名震京都。   富弼说不出话来,只是死死地盯着密谍司的首领,眼睛里全是怒火,猛地一拍桌子怒道:“信口胡柴!”   密谍司的首领一本正经的回答道:“西夏的细作传来消息,李元昊死了,是被他的儿子宁令哥杀掉的,宁令哥大婚的前一天,府邸遭受雷暴几乎被夷为平地。府尊可能不知,高昙晟也死了,哈哈,斩首高昙晟的人正是我密谍司老人,三千匹战马正在来京兆府的路上,盖天王被活捉,也在来京兆府的路上,崆峒山盗匪的尸体几乎阻塞泾河,乃是仪州百姓亲自捞取,为了防止瘟疫出现,用石灰搅拌之后掩埋,每一桩,每一件事情都有人证和物证,府尊因何见疑哉?   如果府尊觉得云峥西夏之行不足取信,那么,孩儿军密谍,府尊可还信的过?您刚才听到的这封文书,就是出自孩儿军密谍之手,此人随同云峥从蜀中,走到青塘,再走到西夏,最后回到大宋,可以说寸步不离,这些事件都是他亲眼所见,府尊还怀疑吗?”   “你认为有几成可信度?”富弼依旧言语冰冷。   密谍司首领哈哈一笑道:“府尊,卑职也是出身孩儿军,只要是我孩儿军嘴里说出来的话,如果有半句虚言,卑职的人头在此,府尊可以随时拿去。”   “这就好,老夫记下了,你送来的这些文书,老夫这就要处理,此事牵涉河西河东官员不下百数,既然证据确凿,这就发还提刑司处置,同时老夫还要给陛下上本章,更换这些贪渎之徒,有你密谍司作保,老夫也没有后顾之忧。”   密谍司首领再次笑道:“密谍司的本章早在青涧城就已经送出,如果路途上不耽搁,这时候恐怕已经到了陛下手中,府尊尽管上本就是,那些官员和盗匪的书信在此,这是铁证,卑职已经确定过几桩,嘿嘿,如今就看府尊的手段了。”   密谍司首领说完话,就拱手告退,心情非常的愉悦,寒林是自己的老朋友了,自己对他了解的太深了,要这个人说谎话,比登天还难。   他在文书中说的话乍一看平淡无奇,但是只要稍微一品味,胸中的热血就会立刻沸腾起来,斩奴使,刺奴酋,挑拨离间,纵横天下,临走的时候人家顺手牵羊,他顺手牵走三千匹战马,这样的功勋,封侯都不为过。   想不到我大宋还有这样的人物!   “伟哉!我大宋还有如此人物!”   同样的话从不同的人口中说出来就有了不同的效果,密谍司首领说出来总是带着阵阵的寒意,从大宋皇帝赵祯的嘴里说出来就大大的不同。   “来人,上酒,起歌舞!只要持戈!”   站立在廊下的宦官邹同听了惊讶之极,现在已经是半夜时分,官家向来节俭,从不铺张浪费,平日里到了夜半之时,一碗羊肉汤都舍不得喝,如今怎么会要喝酒,还要歌舞伺候,最奇怪的是持戈舞乃是军舞,需要的舞姬很多,排场也很大,这是为何?   偷眼瞅瞅官家,发现官家在大殿上走来走去,兴奋异常,莫非有什么了不得的好事?陛下的乐事不多,准备按照官家的人吩咐去做,那些舞姬想必等陛下召唤已经等待的脖子都酸了吧,难得官家有兴致,今晚的美酒佳肴,歌舞美人定不能出岔子。   才走了两步,又听见官家说:“请皇后,张贵妃,一起来看歌舞,算了,后宫嫔妃一起来吧,宫里难得热闹一下,就不知道今晚值更的相公合不合适过来?”   邹同更加的奇怪平日里陛下最不喜欢见的人就是政事堂的相公,不过一想到今晚值更的是龙图阁大学士包希仁,他立刻回奏道:“启禀陛下,今晚值更的是龙图阁,恐怕不妥!”   赵祯笑道:“既然是黑炭头,那就请过来吧,掌灯,掌灯!快点把酒送上来,朕等不及了。”   邹同立刻大呼小叫的跑了出去,看样子陛下根本就没有瞒人的心思,邹同扯着尖利的嗓音将伺候陛下的所有宦官全部撵了出去,拿酒的拿酒吗,布菜的布菜,准备歌舞的准备歌舞,眼见一切事物都有人去做了,就命侍卫打开内宫的大门,准备亲自去请包希仁进宫,请老包半夜进宫绝对不会有什么风凉话传出来的。   曹皇后带着侍女匆匆的走过来,见赵祯已经端着杯子开始喝酒了,就笑着说:“官家今晚好兴致,又是喝酒,呀,还有羊肉,啧啧,难得啊,还有持戈,您因何如此高兴,如果是朝廷大事,妾身不问,如果是家事,不妨和臣妾说说,让臣妾也高兴高兴。”   赵祯把杯子里的酒一口喝干大笑道:“这是自然,朕的英才在西夏重演班定远旧事,挑拨的西夏君臣自相残杀,李元昊哈哈哈,李元昊哈哈……”   曹皇后见官家几乎陷入癫狂,笑的几乎直不起腰来,赶紧揽住官家帮着他轻轻地捋后背,你明白官家说到李元昊的时候为何如此失态。   赵祯看看周围,小声的在曹皇后耳边轻语一句,曹皇后眉毛立刻就惊讶地说不出话来,扶着官家坐好之后才小声说:“怎会如此荒唐?”   赵祯笑着说:“确实如此,内种缘由寒林也不知晓,还要问那个豆沙县出来的小子,他说他提着剑从大树上窜进去杀西夏大臣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他说云峥从头到尾都在大殿,到底如何还需要问他。”   曹皇后掩着嘴笑道:“寒林伺候了您八年对您的性子很了解,也只有他会把这些事当成秘闻奏报给您。不过您说道蜀中豆沙县,臣妾就很奇怪,难道说这个边陲小县真的是人才辈出不成,臣妾替陛下选才人,第一名的也是来自豆沙县的采女,如果长相美艳,臣妾也不会如此推崇,此女子才气过人也罢,最重要的是不迂腐,身为蜀中女子,不但做的一手好茶饭,最重要的是她出身官宦人家,却对养蚕,缫丝,织布样样精通,妾身检验过,是真的精通,而不是临时学的拿来唬人。不知陛下愿不愿意见见?说不定她还知晓一些豆沙县的事情。”   赵祯听后大为惊讶,连连点头,他也想知道看看豆沙县到底出了些什么样的人才。   当林蓝蓝来到大殿的时候,宫里的贵人已经坐满了大殿,正在窃窃私语的谈论官家因何会如此开心。   赵祯见一个衣着素素的女子被宦官领了进来,不等她见礼开口就问:“林才人,朕问你如果你豆沙县能出一个奇才,你认为会是谁?”   林蓝蓝稍微愣了一下就回禀皇帝道:“启奏陛下,豆沙县乃是边陲小县,但是英才倒不缺少,如果蜀中能有一位英才可以劳动陛下动问,此人定然是,云峥,云长生!” 第71章 无耻的万世名臣   曹皇后皱眉道:“你们认识?”她不太满意林蓝蓝的回答。   林蓝蓝再拜道:“奴婢想不认识他都难,家父当时就任豆沙县县令,说起云峥的时候曾经说过一句话,他说,豆沙县穷蔽无比,所以有一颗壮苗出现之后,就容不得其它禾苗生长,所谓千亩地一棵苗说的就是云峥。   此人自幼胸怀大志,又得异人倾囊相授,不说别的,光是算学一道就在蜀中无人能及,他自己常说,只论算学,天下可以和他比肩的恐怕没有,如果有人能超越他,恐怕也只有他弟弟有这个希望,余者不足论!”   曹皇后听了这段话,皱起来的眉毛松开了笑着说:“好一个狂生!”   赵祯笑道:“奏折不能给你看,要不然你说不出这句话,朕觉得此人狂妄的恰到好处,甚至算不上狂妄,这样说还有谦虚之嫌。”   曹皇后稍微愣了一下,立刻笑道:“难道说此子有大作为不成,妾身不敢动问朝纲,问问林才人此人的过往还是不犯忌讳的。   林蓝蓝,你就挑拣几件此人不同凡响的事例说说看。”   林蓝蓝笑道:“皇后娘娘,此人其实是个傻子。”说完就掩着嘴轻笑。   原本躺在软榻上的皇帝顿时坐了起来,指着林蓝蓝不悦的道:“说清楚。”   林蓝蓝施礼道:“云峥在很小的时候就对别人说,自己迟早是要东华门唱名的,但是他跟着隐士异人在山林里做学问,对外面的事情什么都不知道,以为在县衙通过考试就能成为什么童生,然后在府衙通过考试就叫做秀才,最后到陛下面前通过考试就叫做进士,当时家父通过他的考试之后,告诉他,他是豆沙县县学唯一的一个学生的时候,您没有见到他的嘴巴张的有多大。”   赵祯哈哈大笑,曹皇后也掩着嘴大笑,张贵妃擦拭一下笑出来的眼泪对皇帝说:“确实是个傻子,身为读书人居然不知道自己的上进之途,他不傻谁傻。”   赵祯笑着摇头道:“爱妃此言差矣,都说吕端大事不糊涂,说到小事那就是一个糊涂蛋,庆历二年的一个进士名叫王安石,此人不修边幅,衣领上常有虱子出没,但是放到地方上,却是难得的干吏,所以说,小事糊涂是这些人的特征。   云峥说自己迟早是要在东华门唱名的,这一句倒没有说错,可能在他眼里,除了朝廷大考有些难度之外别的都不是问题,是也不是?”   林蓝蓝赶紧回答道:“确实如此,别人视为艰险的小路,对他来说似乎都不是难事。   陛下,娘娘,在豆沙县的西面,有一座高山,名叫元山,这座大山里盘踞着西南最恐怖的强盗,庆历五年的时候,盗匪攻破豆沙关,豆沙关几乎十室九空,奴婢的父亲也是在那一次变故中罹难的,强盗们以为攻破了城关抢劫之后就能逍遥自在,谁知却彻底激怒了一个人,他发誓要把元山盗彻底的除掉。”   赵祯闭目沉思了一会说:“庆历五年,豆沙县确实有这样的惨事发生,你继续说。”   “云峥看到县衙里只有步弓手二十人,根本就不能对付上千人的盗匪群,于是就禀明县尉之后,带着人去和大山那边的吐蕃人做生意。   谁都以为他只是在求财,因为他的生意非常的赚钱,他甚至能用盐巴和茶叶跟吐蕃人换回来战马,陛下,娘娘,是真的战马,不是挽马,为此陛下还亲自下旨给了他一个承奉郎的恩典。   谁都没有料到,他竟然以这条商道为要挟,要吐蕃雄鹰部出兵平灭元山盗,结果不知道什么原因,雄鹰部居然同意了,和元山的强盗厮杀的两败俱伤。   当时我们都以为他的法子是错的,因为元山盗再恐怖也比不上吐蕃野人恐怖,谁知道等吐蕃人把元山盗彻底杀光之后,却发现自己的老巢被别的吐蕃人占领了,于是就匆匆的回兵去抢自己的老巢,结果,在半路上就被别的吐蕃部落把雄鹰部落的人杀的一干二净,从此,豆沙县没了强盗,大山的那一边也没有了吐蕃部落。   云峥又带着商队去了草原,继续用盐巴和茶叶,向吐蕃人换马,好像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过什么元山盗,大山对面也从来没有什么雄鹰部,那一年,他只有十五岁。”   林蓝蓝说完这些话之后,整个大殿上鸦雀无声。此时一个洪亮的声音从侧殿传了出来:“陛下,这就是所谓的头上长角,背上长鳞的头角峥嵘之辈,所作所为皆与常人不同,惯走崎岖路,微臣今晚也接到青涧城种諤急报,此子在青塘角厮罗大宴之上挥巨斧斩落西夏使节的人头,又将西夏朝堂搅得周天寒彻,元昊身死名裂,太子宁令哥身死,朝中大臣死伤泰半,如今平安归来,还给大宋偷回来三千匹未曾阉割的战马,确实算得上是少年英雄,也确实值得陛下为此子半夜开宴,值得陛下劳动一次持戈舞。   老臣谨为陛下贺!”   这是包拯,今夜出席宴会的只有他一个外臣,所以邹同特意在偏殿为老包准备了一个小间,这也是必须的礼节,平日里出席宴会的时候,是没有后妃参与的,今日特殊,才会如此。   曹皇后,张贵妃,以及殿中所有的嫔妃一起离开座位,齐声为皇帝贺。   赵祯笑的极为开心,端起酒杯笑道:“爱卿不说出来,朕是没法说啊,祖宗家训在那里,只能独自开心,哈哈,为大宋贺,满饮此杯!”   皇帝发话了,大殿里面顿时莺莺燕燕之声不绝于耳,皇帝唤过依旧抱着一个大酒杯的蓝蓝笑着问道:“你既然与他认识,说说看,他带回来的战马朕用什么样的赏赐换回来才合适?这不是朝政,是朕在向云峥的故人打探他的脾性,你尽管直言道来。”   蓝蓝怯生生的瞅瞅皇后,曹皇后满意的点点头说:“这不算是朝政,你尽管说。”   蓝蓝为难的施礼道:“陛下,娘娘,您想要他偷回来的战马,恐怕要用钱买才成,他现在应该在等着陛下您开价才是。”   赵祯愣住了,不由得追问道:“这是何故?难道朕的赏赐还比不上一堆钱财不成?”   蓝蓝苦笑着说:“就奴婢认识的云峥来看,陛下恐怕真的只有拿钱买这一个办法,这个人做事从来不会做超出规矩的事情,也是一个认死理的人,他认为该是他的就是他的,别人想要就必须等价交换,而陛下的赏赐莫过于官职,他从来都认为官职乃是国之重器,只能按律授给,再说了,他想要官职,自己会去考试,用不着陛下赏赐。”   赵祯若有所思,曹皇后回头看看皇帝,又看看蓝蓝,最后道:“你确定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真的可以狂妄到漠视皇家赏赐的地步了?”   蓝蓝低下头不敢多说话,老包却插嘴道:“如果这个少年人是这样,老臣倒认为是好事,这些年皇家的赏赐已经过多,过滥,有志之人,看不起恩典的官职乃是正理,如果给老臣,老臣也不会愿意接受陛下的这番好意,因为这番好意却坏了自己的名声,殊为不智,想要官职,科场里见高下,而后替天子牧民,一展胸中所学,何愁不能登堂入室,为何非要走幸进一途。”   赵祯怒道:“难道朕恩典的官职不是官职不成?”   老包回答道:“自然是,但是高下之分天下皆知矣,陛下只需看看东华门唱名之人是如何看待恩典官职就一目了然。   老臣以为,三千匹未曾阉割的战马几乎算得上身系国运,我们从辽国,西夏买回来的战马几乎都是骟马,最多骑乘十五年就毫无用处,而这三千匹战马却能组建一个马场,只要看护周到,不出五年,陛下就会多出一万精骑,这一万骑兵,不像以前的骑兵人数会慢慢的萎缩,这一支万人骑兵却能慢慢发展成两万,五万十万,当陛下手握十万精骑,试问天下间谁还敢大声说话!   所谓行不正就言不顺,老臣以为,出钱购买才是正理,同时老臣敢说,哪怕陛下只拿出一枚铜钱去购买,云峥也会将战马卖给陛下,而不是卖给其他出高价的人。赤子有心,帝王有义就在于此,区区钱财何足道哉!”   赵祯长叹一声道:“朕错矣,用市侩之心测度臣民是朕的过失,既然如此,朕不能让臣民失望,从内帑拨银,皇后,你能动用多少钱财?”   曹皇后笑道:“内帑只余银钱六千贯三百贯,妾身以为,拿出五千贯再添上臣妾的这支凤簪就足够买下这批战马!您说是不是龙图阁下?”   包拯纵声长笑道:“足够,如果陛下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老臣愿意走一趟京兆府,为陛下完成这笔交易,同时去看看这样的小子到底是怎么个峥嵘法。”   赵祯大喜,既然老包愿意去做这笔亏心的买卖,自己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将来云峥就算是埋怨,也只会怪老包,与自己无关。   “既然如此,爱卿早日动身去安置这批良马,朕希望早日手握十万铁骑纵横天下。”   老包笑着领命,邹同见陛下叙事完毕,就挥挥手,装扮好的舞姬就从大殿的两遍缓缓走出,乐手也侍立两厢,一声轻鼓,绸缎衣服上镶嵌着金片的舞姬就拄着长戈单膝跪地,号角声过后。张嘴唱到:“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第五卷 风波恶,开山锤 第1章 曾公亮的担忧   天亮的时候包拯出了皇宫,今日并非上朝的日子,沿着熙熙攘攘的跃马桥一路步行回家,包家的宅子就在皇城边上,如果上朝走几步路也就到了,倒是去开封府坐衙反倒需要穿过半个开封城才行,不管去那里,包拯都没有前呼后拥的习惯。   寇准的奢华包拯不喜欢,韩琦的大排场包拯也不喜欢,自从寇准死后被人家诟病用蜡烛太多,生活过于奢靡,包拯家里就开始使用油灯,除非在写奏折和批阅公文的时候才会点上蜡烛,公事办完之后,又会吹熄蜡烛,重新点上油灯,以至于他身上的菜油味道很重,曾公亮笑话他说,别人做官,都是肥的屁股冒油,唯独包公做官,混了一身的菜油。   家人也说不必如此,油灯下看书会伤眼睛,包拯对此从来都是一笑了之。   如今布履回家,却让家人去瓦子市上唤专门修脚的何老丈过来,虽说修脚只需花费十文钱,这样的举动对于包拯来说并不多见。   大宋官员的俸禄优厚,包拯身为龙图阁学士,虽然和宰相枢密使差了一级但是每月也有正俸两百四十贯,陛下每年春、冬衣服各赐绫20匹、绢30匹、冬棉100两,每月禄粟各100石,谦人衣粮各70人,每月薪(柴草)1200束,每年炭1600秤,盐7石。   和大宋所有的官员一样,他身上的差遣官并未去除,他同时还是三司户部判官,京东、陕西、河北路转运使,三司户部副使,每一个官职都有一份钱粮,如果说老包身家巨万完全说的过去,寇准的奢靡生活就来源于此,用不着贪渎,就足以富甲一方。   老家庐陵算不得富庶之地,老包也只购买了十顷良田作为养老之用,剩下的钱全部被他拿来资助庐陵一地的贫寒学子,庐陵书院的大半费用就来自老包的俸禄。   资助学子这是士大夫的惯例和传统,更是文人对圣人传承的重视,唯有层出不绝的优秀士子出现,这个世道才能继续形成现有的文官政治,此事——不容懈怠!   老包才把脚放进满是药材的木盆里,闭着眼睛享受何老丈的手艺,不得不夸赞一声何老丈的手艺,他的一双手就像是两只小锤,不断地敲击老包的双脚,绵绵不绝,稍微有点痛楚,但是这种酸麻的感觉最能让人放松身心。   一股剧痛传来,却是何老丈曲起中指,用骨节重重的在老包的脚心里拧钻,痛感从脚心绵延而上直到顶门方歇,稍一松弛,老包就感觉头皮发麻,浑身舒坦。   无意中睁开眼睛,却发现曾公亮手里握着一本书坐在窗台底下,就着春日的暖阳看书看得津津有味,也不知道来了多长时间。   “明仲到了,为何无人提醒老夫一声。”老包做起身子,就要示意何老丈退下。   曾公亮瞅着书,头都不抬的说:“您还是继续打折脚底板吧,马上就要走远路了,没一双利索的脚底板可不成。我就在这里看会书,《太平广记》《太平御览》《文苑英华》这三大套书,我这个小小的三品官没资格从皇宫里借阅,只能在您这里蹭书看。”   老包笑了一下,示意何老丈继续,自己再次闭上眼睛享受难得的清闲,等到何老丈将老包脚底的死皮去除之后,这才用干净的麻布包起来,放在一个小小的炭盆上熏蒸,等到白布烟雾缭绕的时候,这才将老包的双脚放到软榻上,自己端着木盆躬身退下。   老包闭目养了一会神,开口道:“你向来不太关心宫里的事情,今日怎么来的如此快速?”   曾公亮恋恋不舍的放下书本对老包道:“我的确不太关心皇宫,总认为大臣关心皇家私事有失体统,但是只要牵涉到云峥,云长生的事情,事无巨细我都要问一下的。”   老包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水笑道:“何故?”   曾公亮端了一把椅子直接坐到老包的对面说:“因为这个小子走到哪里,那里就会有天雷降下来,上一次是蜀中乘烟观,一座三丈高的大殿被夷为平地,现在又是西夏太子府,又被天雷轰击,我不关心死的人是谁,我只好奇,难道说那家伙是雷公的幼子不成,走到哪里都天雷滚滚的。”   老包继续喝茶,品味了一会茶汤,这才笑道:“你这是为那些道士鸣冤,还是为西夏李元昊叫苦?老夫怎么听着你心中似乎蕴藏了无限的怒火。”   曾公亮嚯的站起来,神情激昂的叫嚣道:“在下被人称为大宋第一火药名家,但是经我手造出来的火药绝对没可能轻易地撕碎一座坚固的大殿,也没可能让西夏太子府彻底的成为废墟。   现在总有天雷炸响,您以为我还能坐得住吗?而且那个小子又是一个无法无天的主,什么事情都由着性子肆意胡为,老道煎迫他的老婆,他就一道炸雷把人家连锅端了,青塘西夏两地被称为龙潭虎穴亦不为过,他却走的云淡风轻,炸死了人家的人,弄死了人家的皇帝和太子,竟然还能顺手骗走人家的三千匹战马,威力奇大的火药握在这样的一个家伙手里,老包你能睡得着觉么?   如果是个迂腐之辈,或者莽夫,在下还不担心,这东西最重要的是运用,而非威力,只要运用的好,就会产生云峥在西夏的那种反应,很明显,这个小子已经把火药运用的出神入化了。”   老包放下茶碗叹口气说:“你打算让老夫去京兆府查案子?乘烟观在蜀中,蜀中太守早就结案了,现在去能查到什么?另外,宁令哥的府邸倒是有线索可查,难道说你打算让我大宋官员为西夏人的死负责不成?”   曾公亮颓然坐在椅子上说道:“就是这个样子,就是这个样子,这个小子不但精通火药之术,最可恨的还非常精通为官之道,死几个老道关我何事,李元昊死了我只会拍手称快,我只是担心火药,我也只关心火药,那个东西放在他的手里太危险了,他就像一个任性的孩子,手里却握着最厉害的杀人武器。   我甚至担心你的安危,这一次朝廷打算用五千贯加一根金凤簪子就要换取人家的三千匹战马,您如果煎迫过甚,我担心他会对你下手啊!”   老包大笑道:“老夫是去谈生意,这里面有无数的门道可以钻,你只是一个督造官,平日里只知道牧民,督造,哪里会晓得商贾的心思,你焉知人家不愿意?   不要说这些都是你的猜测之词,就算真的有这东西,也是人家自己的,不偷不抢依靠自己的学问钻研出来的,你难道还能明抢不成?大宋的士大夫还要不要脸面了?”   曾公亮苦笑道:“我也知道不该把人想的如此黑暗,可是我看了这家伙的履历之后,就越看越怕,在大宋当街杀人已经算是豪侠了,可是这家伙的履历表明,他杀人从来都是一群一群的杀,怒而杀人在他身上丝毫不奇怪。   他不像个大宋人,老包,他不同于你我,甚至和谁都不像,密谍司关于云峥的档案已经足足有一大箱子,可是没人知道庆历四年他在哪里,一句随异人隐居就了事了,现在密谍司都没有再追查的兴趣了。”   包拯笑道:“左右还是一个少年人,老夫见过之后会有一个评价出来,所谓异人,就是与常人不同,他自幼离群索居,自然和我们不同,但是他受的教化,依旧是圣人之道,我们分辨一个人,不必分辨他的肤色,而是看他的教化,如果一个金发碧眼的异族人从小受的教化是圣人之道,老夫就会认定他是大宋人,明仲,你太偏颇了。”   话说到这里曾公亮已是无话可说,从身后取过一包书放在包拯的面前说:“这是《武经总要》的新编版本,请包公在合适的时候交给他,两年前我已经托人送给了他一些关于火药的文献,他回信说我根本就不明白何为机要,既然他有更加好的火药,我的这些东西他看看也无妨。”   包拯点头答应,见曾公亮意兴阑珊的,却也不劝解,将他送出家门,笑着摇摇头,就回到了书房,看着曾公亮拿来的拿些书自言自语道:“爱之深责之切也。明仲居然将此子看得如此之重,老夫倒要看看我大宋到底是出了一代才俊,还是出了一条孽龙。”   云峥正在看龙,确切的说他是在看龙脉,寒林指着关中光秃秃的山非要说这条落龙岭就是一条不太大的龙脉,寒林说龙行飘忽,即所谓神龙见首不见尾,山脉亦多起伏逶迤,潜藏剥换。   云峥把眼睛都要瞪裂了,也没看出这几座荒山哪里像龙了,京兆府有个龙首原他倒是知道,至于别的什么鱼跃鸢飞,是为生龙,什么粗顽臃肿,慵獭低伏,如枯本死鱼,是为死龙。这些话不要说自己理解了,就是听起来也是一头雾水。   寒林幽幽地说道:“读书人素有:一运二命三风水四功德五读书之说,我觉的你现在非常的需要大气运遮身护命,这回崆峒山一案,被牵连的官员多达一百四十余人,几乎是开国以来的第一大案,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你现在的处境!” 第2章 大关中   天高,野阔,地平,马群在迤逦而行,虽然尾巴秃了一点,大群的战马穿州过府,依旧给了关中人极大地震撼。   三月天关中已是葱茏一片,战马时而低头啃食一些地上新长出来的嫩草,时而走到清粼粼的河渠边上饮水,直到牧人吆喝一声,才会继续往前走。   云峥的龙脉之旅即将结束,不是找不到可以庇佑自己的好龙脉,而是龙脉找到了却没有合适的尸体往进埋,他自己就是自己的祖宗,这话说起来很怪,却很贴切啊,马群从华阴穿过,看着眼前壮丽的山川,云峥几乎泪流满面。   华山,又叫做莲花山,高耸入云,雄伟壮观,号称西岳,自古以来就是文人墨客神往之地,且不说鹞子翻身处的险峻,光是苍龙岭上的韩愈投书处就足够云峥深恶痛绝了。   以前的时候,老家就在这一代,只要回去一趟,亲朋好友就会拿出最好的东西来招待远方来的亲戚,到了这地方,能有什么好东西呢?唯有巍巍的西岳华山,关中人对这座山往往有特殊的感情。回家一趟,不爬一趟西岳华山,就对不起家乡父老,从华山上下来不叫苦连天就绝对满足不了乡亲们待客的诚意。   大鱼石,莎萝坪,回心石,百尺……云峥知道这里的每一个典故,宋人知道的他知晓,宋人不知道的他也知道,不管是谁在愿意不愿意的情形下攀爬了五趟华山之后都会对这里了如指掌。   瞅着那个当年逃票时穿越的小山口,心里一阵阵揪着疼,亲戚最骄傲的地方就是爬华山不用经过五龙桥验门票,而是从一些外人无从得知的口子里绕进华山,每当这个时候他们就会说爬自家的山付的哪门子的门票钱。   关中熟悉的粗豪的陕腔听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关洛之地的靡靡之音,喜欢听见原来的吵架般的谈话声,喜欢见到把狗日的挂在嘴边的老陕,只可惜物是人非了。   时间不管向前流淌还是向后回溯,对云峥这个个体来说差别不大。不管向前看,还是朝后望,都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苍茫……   “苍天苍唉,黄土黄,千年一梦大关中……”   从云峥踏进渭河地界,不管是寒林还是猴子,憨牛都发现了云峥的不对劲,这些不对劲表现在他对这地方的熟悉程度,这种熟悉程度非常的古怪,大地方云峥几乎无所不知,但是具体到小地方,云峥却又陌生的厉害,这是标准的离开这地方太久的缘故。   寒林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云峥的一些秘密,这孩子就该是关中人才对,尤其是看到他端着一碗葫芦头吃的涕泪横流的,就越发的肯定自己的判断。   第一次来到京兆府的云峥居然知道坐在条凳上怪叫一声“葫芦头一碗,少于三个肠头,老子把碗扣在你脸上。”   掌柜的听到这话立刻就笑了,这是一位吃葫芦头的老客,同样粗俗的回了一嘴,一个黑瓷老碗,环切了半碗肠子,三个葫芦状的肠头摆在上面,吆喝一声,伙计隔着八丈远,一个大铜壶里的滚水就浇了过来,滗掉油腥,肠子就进了大汤锅……   味道太熟悉了,尤其是一把青蒜撒上去之后,云峥就熟练的把锅盔掰碎了泡进碗里,本来掰碎的锅盔在肉汤里泡一下最好,云峥担心,这家该死的店铺会把客人没喝完的肉汤重新倒回锅里熬煮,就像吃岐山哨子面一样,只吃面不喝汤,汤最后倒回锅里重新给下一个人浇面……   一大碗葫芦头吃下肚子,长出一口气,春日里寒气在这一呼一吸之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一把铜钱撇在桌子上,咒骂掌柜的葫芦头做的不地道。这也是吃葫芦头的标准程序,给了赏钱就要咒骂两下,表示自己下回还来。   掌柜的明显是一个被人骂习惯的主,瞅瞅桌子上的铜钱,不断地赔礼说坏了客人的胃口,下次再来看看小店有没有长进。   这种奇怪地说话方式寒林是不懂的,他看到老掌柜和云峥一举一动间配合的天衣无缝,刚才还只有七分把握确定云峥是关中人,现在,现在他认云峥是关中人的可能至少有九分,这一套根本就一个外地人能学的出来的。   八水绕长安,百里不夜城,如今早就盛况不见,开元盛世之时河面上的船帆可以绵延百里不绝,而现在,只有几艘小小的渔船在河面上徒劳的撒网。   富弼坐在馆驿的凉棚内,远远地看见大队的战马从古道上缓缓地出现,不知为何走的很慢,但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战马群,给了他极大地信心。   猛然间站起来,又觉得有些失态,强自镇定下来,焦急的看着远处的队伍。   断壁残垣京兆府,这是宋人的一句顺口溜,这里的荒草间,到处都是残垣断壁,长安城的城墙已经不知道毁于战火多少次,又一次次的重新修整,只可惜,修好的长安城一次比一次小,想要感觉盛唐夜唱,只能在久远的梦里寻找。   富弼是封疆大吏,和张方平不差仿佛,云峥报名进入馆驿,才进门,就看见一个清癯的中年人在用鹰一样的眼神打量自己。   半晌,才停富弼说道:“少年豪杰,果不欺我。”   “明公谬赞了!”云峥再一次弯腰感谢富弼的夸赞。   “万里迢迢也是历经了千难万险,而今归家,可喜可贺!”   “身受王命,不敢言苦,唯愿我大宋万世永昌!”   富弼笑着点点头,这是文官间标准的问候礼仪,富弼之所以用归家,而不是用征战,就是在试探云峥到底把自己当文官看,还是当做武官,如今有了切实的答案,自然心情舒畅。   “兹有薄酒,为君洗尘,黄沙漫漫,当不负君子远行之意。”   “多谢明公,卑职受宠若惊。”   富弼肃手邀请云峥入席,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两个青衣小婢伺候酒食,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富弼把酒,一连请云峥连喝了三杯之后才问道:“西夏酋首亡乎?”   “死于安泰殿,听闻庙号景宗,谥号武烈皇帝,葬泰陵。”   “胡酋死,可图乎?”   “没藏讹庞许下厚利,安抚人心,新帝登基,大赦天下,西夏哀兵处处,此时出兵,必遭反噬。”富弼问的无理,云峥回答的小心。   富弼拿起筷子给云峥布菜,菜式不多,一锅肉,一煲汤,一盘春韭,一条鲤鱼而已,没有分餐,这已经是富弼格外的亲厚了,如果云峥在外面说自己征战大胜而回,必定是没有这些礼遇的。   “战马为公,为私?”富弼瞅了一眼云峥不动声色的问道。   “回禀明公,卑职的差遣是打通商道,行程到青塘止步,如今商道已通,蜀中丝帛尽数贩卖青塘,卑职的公务已经完成,至于战马,为我甲子营苦战得来,所以为私!”   这是重点,也是根本,云峥不打算后退一步,如果真的和富弼闹翻,自然有张方平出面和富弼交涉,富弼自己没有理由和自己这个步军都虞候过意不去。   “蜀中道路崎岖,不适合战马奔行,三千匹战马放在蜀中可惜了。”富弼夹了一筷子韭菜,似笑非笑的看着云峥说。   “原本就没有打算带着战马入蜀,卑职打算在京兆府将剩余的两千五百匹战马处理殆尽,而后返回蜀中。”   富弼笑了起来,心中略微计算一下,就笑着说:“如何安置?”   “牧场!挑选其中最健壮的战马在牧场中培育,让它繁衍生息,为我大宋提供源源不断的战马,不但这一次是这样,以后只要我大宋得到的最好的战马都需要送进牧场里以为马种。”   富弼点点头,长叹一声道:“确实该如此啊,缺少战马,让我大宋既不能东进,收复燕云十六州,又不能北上,克除胡酋凶顽,儿皇帝石敬瑭将燕云十六州献给异族,致使大宋腹地几乎无险可守,处处重兵,又处处是漏洞,疲于奔命啊。你有这样长远的见解,老夫甚为欣慰,只要是筹建牧场,你看中京兆任何地方老夫都会为你竭力争取,只要你能将战马卖给大宋军中,万事都好商量。不过此事也不是你我能做主的,老夫收到京师八百里加急,权知开封府的包拯包龙图不日将会抵达京兆府,他才是皇命钦差。”   云峥诧异地说道:“区区两千五百匹战马,何以劳动我大宋重臣?”   富弼哈哈大笑着指着云峥说:“一半为看马,一半却是为了看人,老夫也是重臣,还不是巴巴的出迎三十里来看看我大宋的少年英杰。   老夫在接到密谍司密报的时候,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论其他,只是怒斩奴酋使节一事就足以让老夫倒履相迎,他包希仁又何能例外。”   和富弼说话非常的有趣,不论云峥请教任何典籍,他都能说得清楚明白,文官见面,就是在请教和受教之间徘徊,他们把这叫做提携后进,算是在师生之谊之外最重要的一层关系。   过了今晚,云峥就能对别人说受到过彦国先生的教益,对将来的仕途非常的有利。 第3章 金花菜和下马威   两千五百匹战马加上甲子营自身骑乘的两百多匹,这支总数近三千的战马一天消耗的粮草数目是惊人的,只要战马多在云峥手里存放一天,就要多支付一天的粮草,短时间没有问题,时间长了问题就出来了。   云峥赫然发现自己在京兆府居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牧马地,当年水草丰茂的龙首原上已经变成了荒原,最要命的是这片荒原上还不长草,到处都是羊群,他们将刚刚长出来的嫩草啃食的干干净净,站在高高的龙首原上举目四望,京兆府周围的山川基本上都已经快变成牛山了。   养马的地方自然是越北越好,可是,陇右和青塘早就不属于大宋,而水草丰美的河套平原,也被党项人紧紧地抱在怀里。   南方也有丘陵地带,但是指望南方养大的战马去寒冷的北方作战吗?云峥翻遍地图,悲哀的发现,偌大的京兆府,竟然找不出一个最适合放牧的地方。   大宋有牧马监,不过现在人家很聪明的把战马放到百姓家里去养了,还把这个政策叫做马政!种地的农夫养出来的战马只适合拉车!   仔细的研究了大宋的马政之后,云峥在简易的军营里大声的咆哮。   骑兵从来都是北方的特产,现在大宋都没有所谓的北方了,还去哪里找骑兵?不是所有骑马的人都叫做骑兵,这需要从小就耳濡目染才成,和战马一起长大,相互融合,相互配合,最后才能形成人马一体,继而组成一道滚滚的骑兵铁流。   他的大脑在飞速的运转,竭力回忆后世关中的地形,想要从中找到一个能安置战马的地方,本来想问问京兆府牧马监的人,过去以后人家才说养马极为简单,只需散入农户即可,农户也喜欢养马,因为这样可以不用缴纳赋税,最重要的是家里还能有一个大牲口使。   万般无奈之下,云峥最后挑中了户县太平峪,这里还算是比较适合战马生存,至少那里地广人稀,水草繁茂,把战马送到农户家里圈养,云峥觉得不如拉出来杀掉吃肉。   云峥站在太平峪的山口,脸色阴郁至极,到了这里才听猎户说这里旱蚂蟥成群,最重要的是这里的草里还有一种叫做荨麻的东西,不管人畜触碰之后,皮肤就会溃烂……马场里不该有这些东西才是……   青塘的牧场里长满了牧草,没有旱蚂蟥,河套的牧场里也长满了牧草,没有荨麻这种东西,饲养战马其实是一件非常精细的活计,它们早就已经驯服了,没有野马那样强悍的生存能力,被驯化多年,它们天生就需要牧人的照顾……   云峥骑着马在京兆府周边整整跑了十天,等到富弼见到云峥的时候都大吃一惊,半个月前那个丰神俊朗的少年消失了,尽然变得疲惫不堪,满面风尘。   “明公,我错了,我就不该把战马从西夏带回来,到了这里才晓得大宋竟然没有合适他们奔驰的地方,牧场不可过黄河,可是您看看,黄河以北能有多少地方可以让我放牧万匹战马?”云峥有气无力的向富弼抱抱拳头,就继续苦思冥想。   富弼见云峥非常的消沉,就问猴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当猴子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富弼之后,富弼也呆坐在那里不作声。   他以为饲养战马只要找一处长草的地方就行,哪里会知道还有这么多的讲究,广阔,平坦,日照充分,背风,远离人群,大宋的战马不都是饲养在农户家里的吗?   云峥艰难的动动嘴说:“甲子营已经骑在马背上快一年了,但是在西夏的时候和西夏骑兵较量过,人家一个骑兵,就能轻松的对付我们四个人,把四个人全部打下战马,人家似乎依旧游刃有余,骑马,似乎要从小训练,而非等到成年之后再调教。   您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西夏人,青塘人,他们的腿都是罗圈,这就是常年骑在马背上造成的身体畸形,契丹人的腿也是如此,只是新生的契丹人似乎罗圈腿的越来越少,他们更加的像我们大宋人。   我自以为给大宋带来了最好的东西,如今看来,也不过是找了一批一次性的骑乘工具罢了,我在环州的时候和种諤说起骑兵的时候,自信满满的告诉他,五年之后,我们就能组建一支万人的骑兵队伍,原来这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的美梦。”   富弼站起来走了几步道:“宋人不擅养马,我们都是这么认为的,但是我们认为自己比契丹人,西夏人,青塘人聪慧,总以为他们能做到的,我们就能做的比他们更好,太自大了,只是养马一途,我们就远远地不及北方的蛮族。   这些年不知为何,草原上的气候越来越冷,他们的生存条件日益的变得艰难,这也是他们为何总是要向南方挺近的原因所在。”   赐乐业人大举南迁就是一个铁一般地事实,这个流浪的民族,有着常人所没有的对危险的嗅觉,庆历二年的时候,富弼担任泉州通判的时候,就发现有大量的赐乐业商人涌进了南方,当时为了堤防他们,富弼亲自调查了他们南迁的原因,最后才从赐乐业人的长老那里知道,在遥远的北方,冬天越来越难熬,不光是他们,那些草原上的蛮族也在南迁,他们只不过是迁徙的最远的一支罢了,为了开解云峥,富弼将一些见闻说给了云峥听。   “赐乐业人?很多吗?”云峥似乎想到了什么连忙问道。   “都是些流浪商人,人数不少,至少京兆府就有很多,两个月前,赐乐业人的长老拜见我,希望能允许他们在大宋的国土上置业,还要求在醴泉安家落户,那里可是前唐乾陵的所在地啊。   真是笑话,景佑二年陛下就下达过旨意,不许外族人在大宋置业,只能租住,老夫焉能答应,如今他们以为抱成团,老夫就会退让不成,说什么献上金花菜的种子,金花菜不过是一种蔬菜而已,他们难道还以为大宋是前唐时期,一个菠薐菜就能让他们全族受益。”   听了富弼的话之后,云峥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犹太人也就是赐乐业人感兴趣了,自己以前给学生讲过陇东紫花苜蓿的来历,其中还将故事引申到了犹太人身上,被一群丫头片子围攻,认为是在胡说八道,梁薇薇甚至引经据典的驳斥云峥,说苜蓿早在汉代就进入了中国,和犹太人有什么关系,金花菜就是苜蓿这个典故,也是云峥从那次争吵里得知的。   历史没有记载的原因很可能是因为那是一场骗局的缘故,刚刚从回鹘逃到陇东的赐乐业人受到了当地百姓的善待,他们将自己带来的大量苜蓿种子赠送给了当地百姓,告诉他们这是宝贝,结果,当地百姓种植之后发现除了喂猪之外一无是处,咒骂赐乐业人是骗子,而赐乐业人也非常的愤怒,这些人竟然拿紫花苜蓿去喂世界上最肮脏的动物,本来打算收购他们的紫花苜蓿卖给军队当大军的草料的,结果不欢而散。   紫花苜蓿在地里一长就是三十年,想要挖根根本就是做梦,那东西的根可以深入底下三十米,堪称绝无仅有,于是这些紫花苜蓿就顺理成章的侵占了百姓的田地,无论火烧,水淹,拔除都不能杜绝,于是陇东的好多地方,就长满了这东西。   醴泉地方志记载,这东西一路向关中侵袭,几乎覆盖了乾陵。   云峥抱着十万分的小心问富弼:“明府,金花菜覆盖乾陵一事您可知晓?”   富弼沉思了一下,玩味的摇摇头道:“绝无此事!”   云峥不死心,拱手道:“卑职忽然想起有一个地方被疏忽了,卑职心急如焚,请容许卑职这就去醴泉一行。”   富弼刚刚点头答应,就看见云峥已经蹿出了军帐,飞身上马,甚至来不及招呼亲卫,就打马一路向东狂奔。   富弼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说道:“狂妄自大的小子啊,还真的以为你什么都知道,乾县醴泉草场不下三十万亩,你几千匹战马还吃不完吧,不过想要在那片草场放牧,先解决掉麻烦的守墓人,要不然休想安宁,黄巢,朱温都没有成功,就看你的手段了。   金花菜!老夫的早餐就是鲜嫩的金花菜!只要是关中人想到金花菜,就会想起醴泉,聪明的小子竟然也有犯糊涂的时候,若非看在你一心为国的份上,几千匹战马就能把你吃的倾家荡产,还私产,嘿嘿,总算是不太傻,金花菜侵袭乾陵也是这几年才有的事情,那东西虽然侵占良田,却是不错的马料。一个外来户在老夫的面前逞能,嘿嘿。”   云峥的大青马跑的非常得意,很长时间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放开了跑,风从云峥的耳边掠过呼呼作响,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勒住了大青马的缰绳,刚才自己的心神全部都放在金花菜上面了。富弼的神情非常的不对劲,他完全没有理由和自己说这么大的一通废话,和自己说什么金花菜,牧马监的人不可能无知到连一片适合放牧的地方都找不到。   想通了之后,云峥笑着摇头叹息,这就是所谓的下马威吧? 第4章 养马地   孙七指从草地上揪了一株青草放在嘴里嚼了一会对同样在吃草的云峥说:“尚好,草场不错,草叶长,肥嫩多汁,养马足够了。”   云峥点点头又从地上揪了一把苜蓿笑着说:“其实这才是好东西,不光是青草好,将来晒成干草,或者藏在饲料窖里作青储饲料也是非常好的。”   说完直起身子瞭望着这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地心满意足,不过,在靠近梁山的地方有一座很大的墓,或许说这里有两座巨大的墓,赫赫有名的无字碑也在这里。   唐朝之时,李世民将自己埋葬进了九嵕山,从而开创了依山为陵的习俗,乾陵也不例外,它背靠的就是梁山。   这片巨大的草场与其说是草地,不如说这里是乾陵旁的空地,黄巢盗墓的时候挖的大坑依旧在,就像是这片草场上的巨大伤疤。   一直听说这里有一个村庄名字叫做契家庄,原来是唐朝时期名将契苾的子孙,因为李治在征伐高丽大胜之后,将阴山附近最肥美的草场赏赐给了契苾的族人,于是契苾就发誓保卫李治,生前为将征伐四方,李治死后就派遣一支族人守卫乾陵,代代不息。   想要在人家李治的墓园里放马,首先就要获得契家庄子的同意,要不然,会后患无穷,别人不知道,云峥知道的很清楚,一千年后政府想要挖掘乾陵都没有获得成功,之所以不行,原因就出在契家庄子上,老百姓拿着锄头生生的给阻挠了。   黄巢没有得手,朱温没有得手,成吉思汗也没有得手,契家庄子的人在乾县硬是将蒙古大军阻挡了两月有余,最后成吉思汗不得不发誓,不动乾陵一把土,这才借道而过。   云峥不认为自己会比成吉思汗厉害,所以就没有想过用最愚蠢的强力手段。自己身边不过才十几个人,十几匹马,远处已经有流着鼻涕的放羊娃在警惕的往这边瞅,明明羊的肚子都已经吃的溜圆了,他依旧没有将羊赶回去的意思。   和孩子打交道是云峥的专长,不大工他和放羊娃就并排坐在丘陵上指着远处的乾陵说神话。   “姑婆陵(这是乾陵附近的人随着武三思称呼将武则天的陵墓称为姑婆陵)就在山底下,你整天拿着铲子乱挖,要是不小心把姑婆挖出来麻烦就大了。”云峥咬一口干粮,见孩子在咽口水,就大方的给他分了一半。   “才不是呢,谁动姑婆陵刀客就杀谁。”   “我有一些马,过来放牧成不成,可怜的,那些马都快要饿死了。”   “牲口能过来,人不准过来。”那个流鼻涕的放羊娃大口的咬着云峥的夹肉锅盔,却不肯让步,在他幼小的心里早就把这片地方看得非常神圣。   云峥和放羊娃没说几句话,就过来一个大汉,不由分说提起放羊娃就是一顿猛揍,见孩子哭得凄惨,云峥赶紧说道:“娃娃有啥错,你这个大人当得也糊涂。”   那个大汉阴翳的看了一眼云峥,面无表情地说道:“穷人家的娃娃不打不成器,天快黑了,贵人家还是早点回去,晚上有狼!”   “我找契家庄子的老人商量一些好事。”   “在姑婆陵说好事容易被天打雷劈,俺们不敢听。”   大汉竟然对云峥的提议丝毫不关心,揍完了娃娃,就赶着羊向山脚下的村庄慢慢走去,云峥牵着马跟在后面,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大汉说话,却不许浪里格他们跟过来。   “你咋不听我说些啥呢?都说坟上的产出越多,后人就越是旺盛,明明是好事嘛,你总要让我见见庄子上的老人才行啊。”   不管云峥如何劝说,大汉依旧一言不发,那个小娃娃却在暗暗地给云峥使眼色,要他快跑。云峥装作没看见,跟着大汉赶着羊进了庄子,却被人家关在墙外面,连口水都不给喝。   云峥把马拴在碌碡上,自己坐到磨盘上,甩着两条腿等人出来,这件事就是一个磨破嘴皮子的事情,考校的就是一个耐心。   天色暗了下来,关中人都有端着饭碗围在碌碡边上吃饭的习惯,你吃我家一口,我吃你家一口的,就这样简单的一顿饭就能吃出百家饭的结果来。   别人吃饭,云峥也吃饭,卤蛋,卤肉锅盔很多,最妙的是中间还有一只黄澄澄的烧鸡,在碌碡上摊开摆了一大堆。   见别人依旧不理睬自己,倒是孩子们端着大碗直愣愣的看着磨盘上的烧鸡口水不绝,云峥撕下来一只鸡腿走到那个脸上还有泪痕的孩子身边,把鸡腿搁到他的粥碗里笑着说:“白天害你挨揍,赔你一条鸡腿。”   不等孩子拒绝,云峥又把剩下的鸡肉撕碎放进别的孩子碗里,这样一来,本来想发怒的大汉,见自己的孩子贪婪的在吃肉,扬起来的巴掌,又落了下来。   云峥赔着笑脸想努力的混进人群,不管别人说什么,他都要插一句话,讨人嫌的很。眼看着天色彻底黑了,除了孩子们还在看着磨盘上的美食,大人们都要回家了,一个白头发老头子走到磨盘边上,把那里的食物分给了孩子。   打发走了孩子之后,老头就皱着眉头对云峥说:“关中娃子在你这个岁数上能做到七品官的不多,俺就忍不住要问了,是不是当了官就黑了良心,要挖祖宗坟了?”   “牲口才会去挖祖宗坟,这样的人就该把腿打折!”云峥回答的斩钉截铁。   老头子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点,示意云峥坐到磨盘上,继续问道:“梁山只有石头,你也看见了,田地都被金花菜占了,只能放羊,除了地下的祖宗坟,啥都没有,这个地方,能让你这样的贵人低声下气的赔笑脸,老汉实在是想不出还有啥。”   云峥笑着从怀里掏出一把苜蓿草放在磨盘上对老汉说:“我就是为它来的,这可是宝贝啊,地里面种不了庄稼,那就养草,谁说农夫就只能种粮食?老人家没有发现庄子上的羊长得都很好么?这也是一个大进项,不过,我不建议你们养羊,咱们一起养马,养战马!”   老汉吃了一惊从磨盘上跳下来摇着手说:“我们不能成为马户,战马放到我们手里就养残了,这事情不能干。”   云峥高兴极了,拉着老汉的大手道:“您还是一个明白的,别人一旦成为马户都会高兴啊,认为家里多了一个大牲口,还能不交税,有这样的见识的人,您是第一位。”   老头子苦笑一声说:“老汉祖上就是放牧的,怎么会不知道战马和挽马的区别,只是后来没有马可放而已,还是算了,契家庄子六百户,四千多人,你有多少马能让全村子的人放牧?   挑出来几家子,只会让村子里乱起来,契家庄子从来都是上下一心的,被几匹马搅乱不值得,后生,你走吧,要是不走,就到老汉家里住一晚上,明天走也成。”   “三千匹!最好的西夏战马,青塘马也有一些,都是战马,没有一匹挽马,我会源源不断的送马过来,五年以后,这里最少该有一万匹战马,以后还要多。”   老汉的眼珠子都要突出来了小心地问道:“啥?说清楚!”   “明天我就把两千五百匹战马拉过来,同时会上报京兆府将你们全部变成马户,同时会要求京兆府将梁山一代全部变成牧场,金花菜不但不能清除,还要大力的栽培,与此同时,你契家庄子的娃娃要从小练习骑射,既然你们的祖宗就是骑兵,就让娃娃们也当骑兵吧。”   云峥毫不掩饰的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老汉这才确定云峥不是来打姑婆陵主意的,有两千五百匹战马的人,绝对不会去当盗墓贼的。   老汉敲响了钟,很快就有十几个白头发老头子过来了,脸色都不好,不过在知道云峥不是盗墓贼,打算用梁山下的墓园围起来当牧场,并且不准外人进来之后,老头子们就变得非常热情了,尤其在听说梁山很有可能都会被朝廷圈起来,笑意就更加的浓重。   孩子们有机会去当骑兵,这在大宋绝对是一个高级职业,不说别的,真正的大宋骑兵一身装备配上两匹战马,绝对不会少于一百五十贯。   有了这些当地的老人指点,云峥发现这里确实非常的适合当牧场,梁山周围人烟稀少,地域却平坦,穿过梁山峡谷,就是山阴处,这样一来,就有了春秋两个草场,别的地方还能成为储存牧草的地方,绝妙!   云峥住在契家庄子上了,一连三天和几个会骑马的老头子踏遍了梁山的山山水水,还在无意中发现了一处小峡谷,这里是一个漏斗状的峡谷,穿过一段崎岖的乱石滩之后,里面是一大块被山峰包围的空地,如果不是那个放羊娃告诉云峥,怎么也想不到还有这样的一片天地。   只要把乱石滩修整一下,就是一个世外桃源一样的战马栖息地。看到山壁上流下来的淙淙溪流,云峥伸手捞了一把水喝了一口,很清甜,这是上天赐给自己的养马地,云峥几乎想要振臂高呼。 第5章 怒责弊政   世上只有干完工作之后的人才会有真正的轻松,云峥看着青山蓝天,终于觉得自己可以睡一个彻底的安稳觉了,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任何事情都需要自己亲力亲为,他已经能听到自己脊梁骨发出来的咯吱声。   除了行刺皇帝和入洞房这两件事只适宜独自进行之外,别的事情最好还是由团体来完成才好,摊开四肢躺在柔软的春草上,感谢天地给了自己最美妙的感觉,风柔柔的吹着,带着初发的花香从鼻端飘过,调皮的掀起那绺散乱的长发挠着云峥的面颊。   彻底解开束发丝带,让乱草一样的头发将自己的面容遮盖住,透过密密的发丝还能看到北归的大雁,也能看见春日的暖阳。   解开束缚腰肢的玉带,敞开衣衫,露出赤裸的胸膛,胸膛剧烈的起伏,肺里最后的一丝浊气也被暖风带走,等平静下来,整个人已经有了脱胎换骨的感觉。   一张小脏脸出现在云峥的头顶,是哪个流鼻涕的放羊娃,不过人家今天不流鼻涕,头上扎了一个髻。可能扎得太紧的缘故,头发把眼角都提了上去小小的年纪长着一双上挑的丹凤眼有说不出的古怪。   云峥一把就抱住了这个拿青草捅自己鼻孔的坏小子,直到把那张难得白净的小脸弄成花脸这才罢休,放羊娃哭了,哭的很大声,看来只有卤蛋这种高级货才能塞住他张的很大的嘴巴。   于是,他如愿以偿了,呜咽着吃卤蛋,忘记了哭泣。   懒懒的跟放羊娃比赛在草地上翻滚,青草地就像毯子一样柔软,可以让他们从山腰一直翻滚到山脚,把脸浸在冰冷的山泉水里,咕咚咕咚的喝个够,然后相视一笑,同时解开裤带又把水还给山泉。   山脚下到处都是秃尾巴的战马,契家庄子的老汉跳着脚咒骂杀千刀的才会在马屁股上点火,云峥不吭声,这事是自己干的,本来就亏心,有什么好争辩的。   包希仁看到云峥的时候,发现他正撅着屁股和几个脏兮兮的娃娃一起吹野灶底下的火,吹得浓烟滚滚的,锅里只有一些黄精和山药,也不知道他们是从那里挖来的。   见到这一幕,包拯哈哈一笑,觉得曾公亮的那些担忧简直就是不知所谓,一个有童心的少年就算坏,又能坏到哪去?自己这双眼睛看遍了天下奸佞之徒,无义之辈这点把握还是有的。   云峥的作为立刻在他的心里就童稚化了,别人欺负自己未过门的妻子,自然要用最狠毒的手段去对付,别人当着自己的面侮辱自己的族人,当然要怒发冲冠的还会去。   只要把自己带入到云峥的年龄,包拯认为所有的事情都能说得通,所谓少年意气就是这样。   不过去打扰人家,包拯自己也喜欢看到人间最温情的一面,身处东京汴梁城这样一个处处杀局的地方,早就身心疲惫,农家稚子的天真无邪正是治疗这种疾病的良药。   黄精,山药煮熟的时候,云峥和几个孩子才抬起黑乎乎的脸,一起大声地咳嗽,今天的柴太湿了,吃点野味,吹火吹得头昏眼花的。   见一个胖胖的黑脸老头坐在不远处笑眯眯的看着自己,云峥报以微笑,然后就从锅里捞出来一段山药,放在一个放羊娃的衣襟上,让他送给那个黑脸老汉。   老汉也不拒绝,接过来小心的剥掉外皮,和云峥他们一样开怀的吃了起来,春日里的山药算不上好吃,好些都已经发芽了,所以山药就带着一丝丝的苦涩味道,至于黄精的味道就更加的不容夸奖,还好,胜在趣味而已。   还以为黑脸老头是出来踏青的读书人,相见同吃一锅山药已经是缘分了,没必要过多的攀谈,让放羊娃背上铁锅,云峥朝老汉拱拱手就打算离开。   却听老汉道:“山下的全是战马,这样的规模为老夫仅见,马场的地址选的也好,云峥啊,看到这一幕老夫甚至以为是在梦中。   东京汴梁城有好多的马,他们有各种名目,玉花骢,玉狮子,乌云盖雪,怪诞些的叫做奔雷兽,伍梁城,金玉勾,城里甚至还有专门的赛马会。   每到比赛的日子,那些马就披金戴银,一副辔头价值巨万毫不稀奇,马上是衣着华美的瘦小骑马童子,扬着马鞭招摇过市,在马身上做着各种奇谲的马技,上下翻腾极为好看,听说还有日行千里的宝马,只要获胜,万千缠头就会雨点般的抛下来,每一匹骏马都价值百万。   云峥啊,你的马也打算装扮起来之后这样发卖吗?”   正在小溪边上洗脸的云峥僵住了,不过也就是一瞬间,富弼说包希仁回来,只是想不到他来的这么快,皇帝到底打算白白拿走这些马了,想到这里云峥出了一口气站起来背对着包拯道:“我的马叫做战马,是提供给勇士冲锋陷阵用的,不是奢华的玩物,我之所以卖马,其实就在等官家出价,我以为官家会遵守交易的原则,没想到官家到底还是用了和买这个策略。   也罢,云峥乃是铁骨铮铮的男儿,几文钱还没有看在眼里,既然明公已经到了这里,冲着明公大公无私的名声,这两千五百匹战马就送给明公了,不要对我说出官家给的价格,免得让我伤心,也丢官家的颜面。”   云峥说完这句话,也不转身,反手抛出一枚印信,就带着那群不知所以然的孩子向山里走去,走了半截又转回来担心的对包拯说:“您如果让这些战马在这里不断地繁衍,几年后就会有好多战马可以用,千万不要给阉割了送到京城去,那样实在是太傻了。”   听了云峥的话,包拯气的鼻子都歪了,怒声道:“你以为朝中诸公都是些酒囊饭袋不成?”   云峥认真的点点头说:“差不多,你看啊,我不知道马政是那个笨蛋想出来的省钱法子,把好好的战马硬是给养成了挽马。   我也不知道是谁说不许百姓穿丝绸就能节省下大量钱财的,害的我要把丝绸千辛万苦的卖到青塘去。   我也不知道是谁认为把没饭吃的百姓弄成厢军就能保证天下太平的。请诸位明公干这些事情之前能不能做个调查,看看利弊之后再下决断。   鉴于以上愚蠢的政策都是您和诸位大佬制定出来的,所以小子必须提醒您一声不要把战马阉割掉,不要干杀鸡取卵的事情,毕竟这些战马是我从西夏骗来的。”   云峥担忧的将自己的担忧毫无掩饰的告诉了包拯,并且用看傻子的眼神打量一下包拯,然后就匆匆的去追赶那些跑远的孩子,独留下包拯一人站在草地上目瞪口呆。   这些话云峥早就想说了,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和合适的时间,今天不错,人对头啊,千古名臣老包啊,这必定是一个胸怀宽阔的像大海一样的人,自己无论说什么只要不是谋反的言论,老包都会包容。   如果面对的人是夏竦,韩琦,打死云峥也不会当着人家的面说这些话的,会被这两个心胸狭窄,眦睚必报的家伙活活折腾死。   君子就是拿来泄气的,触龙说赵太后的劝说法子都拿出来了,如果不是顾忌战马太多,影响不好,你以为老子不会把这些秃尾巴战马包装一下卖个天价?如果论货物的包装,老子认第二大宋没人能自称第一,一瓶子水都能被包装成治百病的良药,然后全天下人争相抢购的商业手段老子不是没见过。   听老包的话,皇帝是打算出钱购买了,只是价格不高而已,这早就在云峥的预料范围之内,可是云峥这时候不先把贼名声扣在赵祯的身上,怎么从老包,富弼,甚至朝堂要好处啊。   印信丢给老包这简直太放心了,他人长得黑,怎么看都是一个背黑锅的最佳人选,梁山必须扩出来,甚至从京兆府的名册上消失,绝对不能把战马交给京兆府管辖,唯一一个能管好马,并且不会贪渎的人就是赵祯自己。   这么做就会把对这些战马虎视眈眈的富弼得罪的死死地,富弼摆明了要拿梁山草场为难云峥一下,弄些战马给这些年苦战不以的定边军。云峥甚至能猜到数量,那就是一千匹。   现在好了,战马是老包的了,麻烦也是他的了,皇帝给的钱财以老包的人品绝对不会动一文的,到最后会一文不少的落到自己手里。   钱财不算大事,用战马要一些特权才是云峥的盘算。   甲子营的归属问题,自己一旦走了,高升了,富裕的甲子营会立刻被新来的混账将主糟蹋的面目全非,这些忠心耿耿的人不应该遭受这样的苦难。   自己提出来的三项弊政,马政这件事富弼已经在弹劾了,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革除,丝绸禁令已经算是名存实亡了,江南的锦官城,已经在肆无忌惮的卖丝绸,蜀中有张方平在,很可能也会解禁,所以,朝廷为难自己的法子就剩下一个厢军了。   云峥很想要一支庞大的厢军用来做自己的手脚,只有人数多了,自己这个巨人才能做更多的事情。 第6章 拔腿就跑   山坡上的包拯须发虬张的想要发怒,却不知道怒火该向谁倾泻,从地上捡起那枚印信,老包相信这是这一生干的最屈辱的一件事情,不过看到漫山遍野的战马,他还是闭着眼睛捡起了印信,擦干净上面的泥土,小心的收进怀里。   这个时候也只有这些雄壮的战马才能给他一点安慰,自己个人受点屈辱没什么,将来战士们能骑着战马奋勇杀敌,哪怕因此多杀一个敌人,包拯也觉得不枉自己屈辱一场。   和少年人没办法生气,这点涵养老包还是有的,这小子说话只说一半,马政的事情富弼和自己沟通过,如今仔细思量确实不妥,如果作战用的战马由官家饲养,挽马由民间饲养,这样的马政才是合适的。   至于官家不喜欢百姓多穿丝绸,这样的决定包拯认为没有什么不妥,勤俭持家乃是祖训,富贵奢靡才是国之大害,即使损伤一些锦官城的利益,和天下民风比起来,这点损失依旧是微不足道,再说了,丝绸最大的用户不是海外的那些人吗?苏杭锦官城做的就很好啊。   至于厢军是大害,更是胡说八道,这些年大宋灾害不绝,如果没有厢军政策早就不知几人称王了,哪里来的太平日子可以过。   小小年纪不知收敛,处处锋芒毕露,这一次虽然立下盖世奇功,却也不能如此的骄奢,此子想要立于朝堂之上,还需要多加磨堪才行,否则这样无法无天的性子,迟早会肆意胡为的惹出大乱子。   包拯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原谅这个骄傲的小家伙,陛下给的五千贯,以及皇后娘娘赐下来的金凤簪,回去之后让富弼转交就是,自己还是不要再见这个小家伙了,免得忍不住发火。   沿着山间的羊肠小径下了山,还没有走出峡谷,就看见富弼坐在一汪清泉的边上,膝前横着一架古筝,一手按着瑶柱,一手调试琴弦,发出低沉的“仙嗡,仙嗡”之声。   一个小僮正在往小炭炉里添加松果,看样子打算烹茶,不过烹茶的方式很奇怪,居然见不到小碾子和银钵盂,没了这两样,如何烹煮龙凤团茶?   富弼见包拯从山里走出来,肃手邀请包拯稍坐片刻,他调好古筝,就为包拯洗洗这一路上的风尘,俩人在京兆府还有很多的事情没有谈,比如战马的分配问题。   富弼的胆子很大,即使在官家面前也不轻易低头,定边军这些年战功赫赫,也确实到了该奖励一下的时候了。最直接的奖励莫过于战马了,这必将提升定边军的战力。   最难得的是定边军多为边军子弟,马术娴熟,如果有了战马就好比给猛虎添加了一对翅膀,定能成为西军的绝对战斗主力。   只可惜组建马场势在必行,否则这两千五百匹战马富弼一匹都不打算给东京。将战马放在京都那是一种严重的浪费,那些脑满肠肥的将主一定会将这些难得的好马弄进瓦市子斗马,而不是送进兵营日夜操练。   一曲《孟春》乃是富弼的拿手曲子,如今在峡谷里演奏声音更加的清越,小僮子附和的柳笛更让这首曲子多了几分杨柳依依的缠绵。   一曲奏罢,富弼双手按在琴弦上,禁绝余音,见火炉上茶水已经烧开,就吩咐僮子泡茶,包拯赞扬过富弼的琴音,感谢过富弼的厚意之后,好奇的看着僮子用一种怪异的手法拿开水冲泡茶叶,而不是拿出绿色的茶叶末子添加香料之后搅拌。   结果僮子奉上的清茶,包拯低头俯视茶碗,只见里面有一小撮茶叶正在舒展开来,那一丛碧绿的茶叶完全绽开之后,就像是一朵绿色的雏菊,美不胜收。   饮一口茶香入腹,妙不可言,拿手轻轻地敲着茶杯示意僮子添水,第一遍并不能尽其意,需要继续品尝才能尽得七味。   三杯茶下肚,包拯只觉得胸腹熨帖之极,刚才在云峥那里受到的恶气顿时不翼而飞。   富弼见包拯终于露出笑容呵呵笑道:“茶为涤烦子,酒为忘忧君,希仁兄因何事而烦恼耶?难道这满目的春光也不能释怀?”   包拯张嘴笑了一下说:“已经消散了,三杯热茶下肚,那里还有忧愁可言。”   富弼笑道:“五千贯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一支金凤簪子虽然尊贵之极,可是在价值上还不能和两千五百匹上好的战马等价,云峥既然不满意价格,不如希仁兄出五千贯再加那只金凤簪子买下一千五百匹战马,老夫再出五千贯银钱买下剩余的一千匹战马如何?   如此一来有功者得到嘉奖,陛下的颜面也得到照顾,边军还有战马入营,三全其美之事希仁兄以为如何?”   听到富弼强硬的口气之后,老辣如包拯者如何会不知道自己被云峥在暗中摆了一道,心绪在电光火石之间已经迅速的理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云峥根本就不想把战马卖给富弼,而是准备把这两千五百匹战马当做种马来用,富弼从云峥那里得不到,才会利用自己买马钱财不足的时机来要挟自己,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云峥已经被富弼逼迫的没有办法了,这才故意激怒自己好让他自己脱身,如今要面对富弼怒火的,不是云铮,而是自己包拯,包希仁。   包拯面不改色放下把玩的茶杯笑道:“彦国以为云峥何许人也?”   富弼看着包拯笑道:“心性质朴,却又心怀忠义的少年英雄,磨堪几年就算登堂入室也绰绰有余!”   包拯叹息一声说道:“你我终日打雁,今日却被大雁啄瞎了眼睛,你眼中的质朴少年,今日对老夫不但百般羞辱,还破口大骂,不仅如此还羞辱了官家,侮辱了朝堂上的衮衮诸公,认为我们是尸位素餐之辈,那一刻,老夫就断定这是一个极度狷介狂傲之辈。”   富弼惊愕了一下疑惑道:“不该如此,老夫和他攀谈的时候发现他是一个明事理,知进退的人,因何会做出如此狂悖之事。”   包拯长笑一声道:“问得好,人家就是不愿意把马给你,想让这些战马都留在梁山牧场的应对之策,好一个狡狯小子,还以为你失心疯了,原来就是为了把烫手的山芋抛给老夫。   彦国,明说吧,如今这些战马都是老夫的,那个小子一口气把所有的战马都送给了老夫,既然入了老夫手里,为大宋计,就让那个小子得逞一回,这些马一匹都不许出牧场,只能留在梁山牧场繁衍生息。   我们都小看了这个小子,他的目的根本就不是金钱,他一心想让大宋在五年之后多出一万匹可用的战马!就凭这一点,彦国,你打消要马的念头吧,随同老夫前来的还有马监的副使,战马一旦进了他的账簿,想要出来难上加难!”   富弼豁然站起怒气冲冲的道:“他把所有的战马送你了?那可是两千五百匹战马。”   老包哈哈大笑从怀里掏出印鉴拿给富弼看看,又收回来小心藏好,不理会面红耳赤的富弼,催着僮子给他倒茶水,现在知道云峥无理的原因之后,心怀大畅!   富弼不好失礼,重新坐下之后对老包说:“如今边患不绝,定边军战力只应加强,唯有装备千匹战马,才能有效的防止党项劫掠,希仁兄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包拯喝干茶水正色道:“明白,就是因为明白,老夫才不会将战马给你,如今西夏国内纷争不断,内乱不绝,没藏讹庞焦头烂额的忙着平定不臣,这对我大宋来说正是修养生机,积极进取的时候,秦凤路,永兴军路,环州,延安府,河东路各路边塞正是大有作为之时,如果能秦凤路能渡过瀚海,永兴军路能够推移到长城以北,河东路越过横山,那样的话攻守之势立变,一旦目标达成,那个时候正是骑兵大有作为之时,一万精骑可以保住这些战果,即使等到西夏安定下来想要反攻也难上加难,我们不至于重蹈当年的覆辙,将士拼死作战,最后却落得一个人地两失的结局。   一千匹战马于战局没有多大的益处,一万精骑才是一个大棋子,一个可以决定胜负的大棋子。而且大宋日后想要争夺燕云十六州,绝对不能少了战马!”   “不谋一时,何以谋万世?眼下的问题都不知道解决,如何前瞻以后?希仁兄,定边军苦战多年,乃是我秦风路的肱骨栋梁,一旦有失,秦凤路立时就会糜烂。本土都守不住何谈进取?”   包拯拱手对富弼一揖道:“彦国一代能臣,受命于危难之际犹能游刃有余,如今西夏国运陷入低潮,何愁不能守住秦凤路?”   富弼郁闷的长啸一声,啸声在山谷回荡不绝,知道自己的愿望不能实现怒声道:“云峥去了哪里?老夫要扒了他的皮。”   藏在峡谷口等候多时的猴子期期艾艾的凑过来,小心的奉上两封书信低声回答:“俺家将主已经拔营回蜀中去了,这是将主命小人送来的书信。”   说完就小心的把书信放在矮几上,然后拔腿就跑,将主说了跑得慢了会被打死。 第7章 率兽食人   云峥跑的很急,欺负一下包拯问题不大,他大人有大量不会和自己计较,但是得罪富弼问题就非常的严重,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心胸开阔的人,眦睚必报说的就是他,皇帝惩罚他一下,他都会远遁三千里,弄得皇帝连下了三道诏书,人家才牛哄哄的从老家出山,到了京城一看皇帝任命他为三司副使,认为这是对自己的羞辱,转身又跑了,最后,皇帝不得不请他知京兆府,这才让富弼回心转意。   庆历新政被发配的几个臣子中,只有他安然无恙,虽然离开了中枢,却也是地方上的封疆大吏,他在京兆府可以说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物。   不过和强硬相对应的是富弼的才能,李元昊三年不敢越过瀚海来秦凤路打劫,就是畏惧富弼的威名,当年韩琦带着败军逃回秦风路的时候,被百姓扯住袖子问,我儿子战死了,为什么你活着回来了?这句话害的韩琦差点自杀,幸好富弼在后面稳住局势,这才不至于让惨剧发生。   三年来秦凤路不闻刀兵声,一个定边军就能稳稳地平灭边患全拜富弼所赐。   五沟脸上的肥肉被战马颠簸的上下晃动,实在是无法忍耐了,这次一把揪住云峥战马的缰绳说:“已经跑了五十里路了,歇歇,你往日里都是谋定而后动,今天怎么了,为何跑的如此狼狈不堪?”   云峥发急道:“不够远,只要没跑出秦凤路就远远不够,你不知道啊,富弼这会恨不得吃了我,被他抓住,我们的麻烦就大了,只有赶紧跑回蜀中才算安全!”   五沟怒道:“你到底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让他如此的恨你?”   “他早就想要战马,还拿牧场勒索我,现在好了,我把战马送给了老包,有本事他去找老包和官家去抢马,他眦睚必报,我还小肚鸡肠呢!”   云峥抬头看看日头,发现时候已经不早了,富弼这时候没机会追上自己,也就下令安营扎寨,只要明天窜进秦岭就万事大吉了。   云峥给老包的新非常厚,快比得上一本书了,给富弼的信很薄,只有一句话。不过当两个人同时看信之后,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给老包的东西是西夏马监的育马概要,还有关于契家庄子的来历,最后是云峥自己这几天总结出来的马场管理条例,这些都是老包急需的东西,只要有这东西,就能很快的搭起马监的架子,青储饲料的法子也写的清楚明白,只是当老包看到青储饲料需要大量糖霜的时候,不由自主的抽抽脸颊。   与此同时,富弼的面色也平缓了下来,有五百匹战马,总比没有的好,虽然那些战马都是青塘马,比起河套马稍微差点,也将就着能用,至于剩余的五百匹战马,富弼打算就落在云峥身上了,以为跑回蜀中就能躲灾,想的太美了!   老包翻翻厚厚的养马概要,拍着书本对富弼说:“人家真的把我们看作白痴了,这东西密谍司早就弄回来了,比他的这本还详细些,不过他自己总结的管理条例倒是有几分见解,如何?给你的信里说了些什么?”   富弼哼了一声道:“他答应卖给老夫五百匹青塘马,估计不是从角厮罗那里骗,就是去蜀中的苦寒之地骗吐蕃的野人,总之,他答应八月大雪封山之前卖给我,要我去蜀中提货,哼哼哼,算他识相,还以为他仗着张方平庇护就能高枕无忧。”   老包想了一下说:“培育一种战马似乎,似乎产出的马驹适应性单一,不如……”   “培养你的西夏纯血马去吧,休想打我青塘马的主意,至少在我没有拿够一千匹之前你就不要想了,想要平息老夫的怒火,没有一千匹战马送过来,休想!   希仁兄,反正你要派人去蜀中给他送钱,不妨连我购买战马的定金一起送去,哼哼哼,一千匹战马的定金!敢不给老夫送一千匹战马过来,老夫连张方平都不放过!”   包拯摇头道:“彦国,你这个狷介的性子也该改改,还说云峥需要磨堪,你在京兆府何尝不是陛下在磨堪你?”   “你执掌开封府断案如神,有你在冤狱无踪,做事周密滴水不漏是你的天性,可是我的天性却像流水一般永无定数,人生不过百载,能做事的时间太短,我不介意用最简单的方法达到目的,少些扯皮和客套,我就赚些时间,你看到有人在雕琢美玉,有人在磨石头,有人在磨铁杵,你可曾发现有人磨过水吗?   老夫就是水,嘿嘿,其实云峥也颇和老夫的脾性,他做事也只求目的不问手段,这样才是做事的样子,聪明人总能避过一些麻烦,只可惜凡是聪明人都不能建立大功业,他前面做的事非常的和老夫的胃口,只是后来拔腿就跑,未免少了几分英气,油滑油滑的,等老夫榨出他身上所有的油脂之后,看他如何逃遁,那个时候也该是能大用的时候了。”   两位大佬在山谷里谈论云峥,云峥在马上跑的惶惶如丧家之犬,这一切富弼和包拯是不知道的,如果知道云峥是这幅模样,一定会调低对他的期望值。   大宋武将不可怕,执拗又自以为是的张方平不可怕,明察秋毫之末的包拯也不可怕,富弼这种绵里藏针的家伙才可怕,只有他在王安石变法的大浪涛里两度为相,乃是王安石的死敌,王安石的儿子王雱就曾经说过:“枭富弼之首于市,则法行矣”而富弼却和文彦博,司马光等人组成“洛阳耆英会”,每日在自己府中置酒,赋诗吟和,但每遇国家大事,他仍建言献策,畅所欲言,云峥对这种经历大浪之后依然能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家伙非常的佩服。   但凡是改革就没有完全对的,只不过是考量过得失之后取目前最急需的一种方法行事而已,云峥咆哮包拯的时候其实已经在告诉富弼包拯这些人,他们的软肋何在了。   这些人都是盖世名臣,在政治上很成熟,最难得的是这些文臣还都能大概通晓军事,所以在北宋初期不论在和西夏作战,还是同辽国作战,即使不能突进千里,也能守得安如泰山,只要看看大宋冗长的国境线,就明白能做到这一步已经非常的不容易了。   刑不上士大夫,是这些人勉力维持的,所以在很长的时间里,即使是政敌,也不会下死手,直到王安石上位之后一切都开始变了,因言获罪也开始出现在朝堂上,一个乌台诗案,就把小苏轼远窜到黄州去吟唱悲苦无比的“寒食帖。”这些事根本就无法让云峥释怀,说话的嘴都被封住了,这还是那个月光风霁的大宋吗?   但凡是改革就会有阵痛,不过吧这种阵痛转嫁给百姓,无论怎么说都过分了吧?王安石一个民不加赋而国用足就把整个大宋百姓变成了高利贷的欠款者,不欠都不成。   在云峥看来,大宋的问题不大,无非就是官员多些,夯兵多些,国家的赋税减少,土地兼并的厉害些就是了,说到文治,绝对是中国历史上最温和的一段时间。   官员多那是因为国土面积小,夯兵多,那是因为土地少,农民没办法养活自己才会成为流民,至于土地兼并,那是因为大宋根本就不阻止土地兼并,商业的利益已经远超土地的收益,所以他们并不重视土地,这就导致了一个可怕的后果就是纳税的百姓越来越少了。   所有的问题归根结底还是丧失了北方大片的土地之后,人口又无限制的增长带来的麻烦,想要解决,其实就是不断地开疆拓土罢了。   党项人南下,辽国南下,所有的北方人都在南下,最大的原因就是北方太冷了,既然如此,大宋为何不南下呢?   据云峥所知,南方有好多的国家可以抢劫啊。有无数的土地可以利用啊,哪里的土地比起贫瘠的北方肥沃的太多了,听说人家的稻米一年三熟,而且是根本不用人去管,就能收获,最主要的是那里的国家比大宋还要弱小,天啊,这是上天赐给大宋的土地,不去拿说不定就会遭天谴!   五沟听了云峥对大宋国势的一些看法之后,光脑袋上渗出的汗珠子噼里啪啦的往下掉,寒林听得眼睛里直往外冒金光,葛秋烟托着下巴瞅着侃侃而谈的云峥眼睛里就差冒星星了,隗明推了她两下都没有醒过来,天知道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你这是在率兽食人!”五沟想了好久才挤出这么一个词。   “哈哈哈,这个世道就是这样,很公平啊,西夏人率兽食人,我们是人,人家是野兽,辽国率兽食人,我们还是人,人家也是兽,难道说老天天生只准大宋被人家吃,而不允许大宋成为野兽?如果上天真的有这样的旨意,我倒是很想拜读一下。” 第8章 卸甲!   嘴上说的宏伟,现在首要的任务是逃跑,先离开秦凤路比什么都重要,好好地休息了一晚上之后,天不亮云峥就启程回蜀中,此事耽搁不得。   寒林一马当先的前面开路,瘦弱的身躯似乎是钢浇铁铸的,披着斗篷提着一杆长枪,顶着濛濛细雨在蜿蜒的金牛道上奔驰,身后是威风凛凛的两百骑兵,顶盔贯甲宛若铁流,一面甲子营的大旗插在梁楫的背上让路人侧目。   在蜀中想要见到大队的骑兵非常的困难,尤其是这样彪悍的骑兵,路上的各路盗匪闻风而逃,甲子营的恶名声此时早就传遍了蜀中大地,别的厢军最不喜欢的就是遇见盗匪,只有他们例外,只要见到劫道的盗匪,呼啸着纵马就踏了过去。改良的轻便马车上就罩了一张油布,瞎子都能看得出来油布底下都是沉重的金银,自从三支不信邪的盗匪被弩箭射杀,战马踏过之后就再也没人出来试探一下拿走这些金银。   衣锦还乡啊,憨牛的背上插着云字将旗紧紧地跟在将主的背后,不知不觉间,青涩的少年已经长成了一个威猛的彪形大汉。春雨打在脸上,摸一下胡子拉碴的脸追上前面的云峥问道:“公子,五沟大师干嘛不跟着咱们回成都?窝在皇泽寺那间破庙里做什么?”   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他很久了,他一向喜欢五沟,也只有五沟会不厌其烦的手把手教他写字,这样的耐性猴子都没有,至于公子,教两下就会打人。   “五沟的梦想是成立自己的宗门,所以这些年他需要不断地四处游走,看遍大千世界,感悟自己的道理,这一趟西夏之行对他的感触很大,所以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停下来,慢慢的思考自己的道,最后将自己的思考所得记录在纸上,所以不跟我们回蜀中。   我们回到蜀中想要彻底的平静下来,恐怕不可能,云家会成为一个纷扰的地方,不适合五沟大师静悟佛学。”   憨牛抬头看看浅灰色的天空笑道:“今年的雨水不错啊,家里的桑田长势一定很好,夫人和腊肉她们一定会很喜欢,下回派人回去报信就派我回去,不要总是猴子。”   云峥笑道:“怎么,想念夫人腊肉,云二他们了?不急,我们加快马速今天就能回到成都府,出来整整七个月,是时候回到家里休息休息了,到时候放你一个月的大假,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憨牛欢呼一声,就轻磕一下战马的肚子。胯下的战马顿时加速,随着憨牛的欢呼声就加速向前,越过寒林的战马,很快就跑到了队伍的最前面,撒欢一般的往家里跑。   按照事先安排好的章程,寒林带着马车不走十里亭,绕过那里直奔浣花溪云家,这些财产可是甲子营的财产,盗匪看见不要紧,被官员看见他们会发疯。   十里亭人山人海,成都府的人今天算是空群出动,猴子回去就是给张方平报讯的,云峥马队到达绵州的时候,绵州知府就把张方平的意思告诉了云峥,一定要禀报确切的归期,他好出城迎接。   这一路上云峥受到的欢迎是如此的热烈,每到一地都会有当地的官员邀请饮宴,询问青塘斩杀西夏使节,和李元昊香艳之死的细节,他们对此乐而不疲,瞪着眼睛收集每一个细节,斩杀西夏使节秃发阿孤也就罢了,早就被蜀中人传唱很久了,但是最近才知道西夏王就死在云峥的面前,这下子就彻底的点燃了他们熊熊的八卦之火。   赵祯很没有道德的将寒林的那封文书删减了一部分机密就全文发到邸报上去了,所以全大宋的人都非常的清楚,李元昊是在强奸自己的儿媳妇的时候被自己的儿子阉割,最后流血身亡。   这样的东西发在邸报上,就证明这是铁一般地事实,既然是事实,不管是道德君子,还是猥琐文人,都想一探究竟,一时间大宋的土地上出现了很多香艳猥琐到极点的诗,而这些诗又被喜欢抄录大宋诗歌的辽国人弄回国内,于是,全世界基本上都知道了李元昊的兽行,辽国人想到兴平公主的惨死,朝野上下叫嚣着要灭掉西夏这个兽国,没藏讹庞遣使东进都没有收到多大的用处,辽国的西京道的西南招讨司已经在集结大军随时准备进攻黑山,上一次辽国皇帝耶律宗真在这里惨败,所以他们很想找回这个面子,于是,没藏讹庞不得不将黑山威福军司派遣到这里准备防御辽国的进攻。   除了云峥之外,另外两个有幸看到李元昊兽行的就是猴子和憨牛,如今川中正在大规模酝酿的猴子戏就是在以猴子说出来的版本演绎。   张方平在十里亭被蜀中的官员众星捧月般的围在中心,此时的张方平心情好到了极点,自己一个无意识的作为,竟然能改变三国胶着的态势,之前,不管辽国如何的与西夏关系不好,但是联合起来压榨大宋却是基本国策毫不动摇,结果这一次被云峥彻底的瓦解了西夏辽国的盟约,如果黑山之战一旦开始,大宋一定会乘机兵进兴庆府,这是必然要做的事情,不利的国家间的形势被彻底扭转,形成了两家吞并西夏的态势,这是大宋多少年来就开始做的美梦。   张方平看着一身甲胄的猴子越看越顺眼,向他招手示意他过来,温言问道:“你家将主还有多长时间才到?”   “启禀明公,小人快马先行的时候,将主距离成都府不到八十里,现在将主应该已经要到十里亭了。”说完,忽然跑下亭子,把耳朵贴在地上听了片刻,跳起来对张方平禀告道:“回禀明公,我家将主距离十里亭不到三里,转瞬就到。”   张方平哈哈的笑着指着猴子对诸位官员和陆公等人说:“一介奴仆都有听音判马的能耐,如果这样的人再多些,大宋军伍定可横扫天下。   陆公啊,去年的时候您还不满意本府将你府上的女婿弄成武官,您看看,能把武官做到班定远地步的人,文武又有何区别,文心武皮才是济世之道。”   陆翁抚须大笑道:“明府慧眼有加,老朽孟浪了,小孙婿能有今日之功,明府当具首功。”   张方平哈哈大笑着率先走进濛濛细雨里对众人说:“虎罴之士已到,大地都在颤抖,我等不妨上前一步恭迎之。”   果然,大地开始微微的颤抖,如雷的马蹄声从山脚处传来,一骑黑甲骑士背插一面火红的旗子从山脚转出来,紧跟着近两百同样装束的甲士也出现在众人眼前,憨牛在距离迎接的队伍不到十丈的地方猛地勒住缰绳,胯下的战马嘶鸣一声前蹄高高的举起转了半个圈子稳稳地钉在原地,身后的骑士也作出同样的动作,一时间,现场里全是高亢的战马嘶鸣声,蜀中人哪里见过猛兽般的西夏河套马,无不大吃已经,有些面色惨变,唯有张方平和陆公面不改色,看到这一幕反而惊喜之极,这样的兵马,以他们广博的见识,都没有见到过多少。   战马群缓缓地向两边分开,云峥的大青马走了出来,不等张方平上前牵马,他就从马上走了下来,这时候不是骄傲的时候,如果任由张方平帮自己牵马,那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举动了,雍正皇帝干掉年羹尧的时候,其中一条罪状就是大胜之后骄狂无比,见了皇帝不下马,这样愚蠢的错误云峥不打算犯。   拱手向张方平施礼之后,回首喝令道:“下马!”马上的骑士全部偏腿下马,云峥抽出背后的强弩,腰间的箭矢,战马革囊里的破甲锥,抱在怀里走向停在那里看他整军的张方平,单膝下拜道:“末将远征万里,如今平安归来,军马劳顿,请府尊允肯末将解甲!”   张方平的脸色严肃至极,整整自己的冠带,弹弹帽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重新安置了自己腰间的玉佩,成都府通判刘玉成也是同样的动作,不单是他们二人,后面的官员知道这是正式的大军缴令仪式,一个个按照官职大小,分立两厢,抱手入怀,身板挺直的就像陵墓上的石翁仲。   原本稍微有些混乱的现场变得肃穆无比,陆翁,郑翁,黄翁,彭蠡先生,梁先生,苏洵,以及他们身后的陆轻盈,云二,苏家三兄弟,再加上书院的同窗也都一脸的肃然,弯腰以示敬重,此时云峥的身份是大功归来的大将,不是自己的晚辈和亲友。   张方平首先取过强弩,验看之后说道:“首功评测,弩损弓折,战之烈矣!”说完就放在身边已经抬起双臂的刘玉成手上。   又拿起破甲锥验看后说道:“红缨染血,锋刃无双,战之强矣!”然后又放在刘玉成的手上。最后拿起一匣子弩矢,验看过后道:“锋镝响处,万马景从,战之威矣!”说完之后从中抽出一支弩箭,卸掉箭头,放在刘玉成的手臂上,这才说:“将军威武!”   众官员一起三喝威武,算是为云峥唱名,这是难得的礼遇。   张方平绕过云峥,和刘玉成一起从骑兵队列中穿过,从头走到尾,又走到云峥前面大喝一身道:“卸甲!” 第9章 少年军   猴子和憨牛帮着云峥卸掉盔甲,陆轻盈含着眼泪给丈夫穿上青衣,云峥拍拍陆轻盈的小手,顾不上安慰她,走到陆翁,黄翁,郑翁,彭蠡先生面前再次下拜道:“晚辈平安归来,给长辈瑾礼问安。”   陆翁眼中也有些湿润,想到自己的这个重孙女婿这一路经历的危机,不由得叹道:“披坚执锐原是将军之责,回到家中,子孙传继也是为人子孙的重任,你且去缴令,回到家中我们再细谈,有的是时间。”   彭蠡先生跨前一步,双手按在云峥的肩膀上说:“好样的,锦江书院将会因你而名扬四海,你一路坎坷,谨守本心,面对西夏的荣华富贵毫不动心,不负为师教导一场。”   云峥笑着点头称是,站了起来向云二伸开双臂,只见云二流着眼泪炮弹般的冲进云峥的怀里,搂着云二转了两圈,又抱着苏轼,苏辙转了圈子之后,这才不好意思的走到张方平和同僚面前拱手表示歉意。   张方平和刘玉成一起哈哈大笑,一人牵着云峥的一只手朝十里亭走去,那里的已经用纱幔围起来了迎宾酒就在此地展开。   卸掉甲胄的军士,也被小吏迎进十里长亭,立刻就被无数的成都百姓团团围住,一时间他们的杯子里装满了美酒,嘴里塞着美味的食物,喝一口酒,吞一口肉之后,拍一下大腿就开始给成都府的相亲讲述自己这一路的见闻,已经忍了好久了,吹牛的乐趣远远超过吃肉喝酒。   云峥恭敬的接受了同僚的劝酒,又还敬了三杯之后,张方平这才笑眯眯的说:“说说,这一路都干了些什么,邸报里说的不清楚,要防备也是防备外人,这里都是我蜀中的英杰,但说无妨,是我蜀中的功绩,就要落到实处,谁都休想贪墨。”   刘玉成也笑着说:“这么多年,我蜀中算是首次扬眉吐气一回,让那些说我蜀中无人才的措大看仔细了,出川的十八岁少年就能让他们活活的愧杀。”   云峥摇头道:“卑职这一路上立下的功绩是小事,但是我在青塘,西夏,环州,凤翔府这一路上的见闻,着实让我大开眼界。   明公,西夏之所以能够立国,确实有他的独到之处,我们切不可因为这次的胜利就小看了人家,没藏讹庞,也火横川这些人都是一时之选,据我所知,这次成为太后的没藏氏也算是女中豪杰,行刺其实是最下作,最无奈的一种选择。   李元昊其实已经到了众叛亲离的地步了,我是在刺杀之后才从西夏人的反应里发现这一幕的,他残暴,荒淫,无耻,动辄杀人,有这样的一个暴君存在,对西夏只有坏处,没有好处,而宁令哥和他父亲如出一脉,这样的人继承王位,对西夏的损伤会更大。”   张方平笑道:“此言差矣,李元昊死掉就是最大的胜利,你可知道自从我大宋面对西夏几乎屡败屡战以来,士气低迷,民心忧忧,一个杀人魔王死掉,你不会知道对士气,民心有多么大的震撼,更何况你这次前去,在西夏太子府趁乱杀掉了无数的贼子,这对宋人投奔西夏的狂潮是一个极大地遏制。   老夫想想都得意,一个统兵不过千人的裨将,纵横万里之遥,在青塘斩敌人的使节,回到敌人那里居然还能成为从四品的左庶子,哈哈哈,西夏果然有识人之明,你可知道左庶子在先秦时期,那可是臣子能达到的最高官职,商鞅就干过这个差事,现在我大宋如果有后,你担当太子洗马也是有资历的,哈哈哈哈,想起这事老夫做梦都会笑醒。   休要说什么人才辈出,西夏就算如何厉害,他也不过偏安于一隅,四战之地让他不得安宁,想要坐大,无异于痴人说梦。大宋的人才更多,你这样的出一个就顶他们出一百个。来来,饮胜,今日只是痛饮庆功酒。换大斗来!我们论功饮酒,一桩功绩一斗酒,看谁先倒下!”   太守豪性大发,诸人自当景从,云峥每说出一桩功绩,坐下就轰然而起,当云峥说到高昙晟单枪匹马连破西夏一十六道封锁线,最后还能从守卫的密不透风的西平府透城而出的时候,张方平和刘玉成嘶嘶的吸着凉气,当云峥最后说自己派遣猛士,追踪高昙晟,在他精疲力竭之时斩下他的首级时,这两位成都府高官才安定下来。狂饮了一斗酒小声问云峥,此事可曾传扬出去。   云峥摇头道:“这是咱们蜀中的丑事,如何能被外人得知?军中有密谍司的密探,卑职好说歹说这才让他不要将这件事上报给陛下,首级卑职带回来了,就等明公上奏呢,时间紧急,明公必须早点上报,密谍司的密探只是暂缓上报而已,咱们还要抓紧平定巴中才行,趁着弥勒教这次在西夏损兵折将之际当一网打尽才好。”   在座的蜀中高官齐齐的点头,对云峥能这样处理事情,感到万分的欣慰,这才是蜀中官员应该干的事情,大家都是一体的,说不上荣辱与共,但是利益都是相同的。   张方平对通判刘玉成道:“子成需当尽快安排兵马围剿,时间拖久了恐怕会另生枝节,云峥远征归来,这一次甲子营就不出动了,永兴军全部托付给你,务必除恶务尽啊。”   刘玉成点头道:“现在巴中贼巢只剩下一群乌合之众,我调集周边的大军,形成铁壁围笼之势,定不要贼人逃脱。”   张方平点头道:“大军围剿之后,再把高昙晟的人头送到京师,这样蜀中从此大定,诸位也都是有功之臣。”   刘玉成转头看着云峥笑道:“这一次老夫倒要沾沾长生的气运了。”   云峥叹息一口道:“通判谬赞了,千万不要有占我便宜的感觉,我这次光是一个刺杀元昊的功劳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功劳再多一分,就难过一分啊,有人分担我感激不尽啊。   不过,两位明公,一旦富弼相公,和包希仁杀到成都府的时候还请明公助我一臂之力,要不然我就惨了。”   听云峥把事情的经过说完,张方平和刘玉成大怒,脾气暴躁的张方平直接就把酒杯子扔出去砸的粉碎。   怒喝道:“富弼富彦国欺人太甚,三千匹战马与你何干,蜀中就算用不到大规模的战马,难道连三千匹也用不了吗?”   刘玉成也阴着脸说:“长生剿灭崆峒盗匪对他来说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再这样勒索就有失颜面了,长生是我成都府的官员,这次就算是把官司打到御前,也不能退让。”   云峥笑道:“定边军苦战,有目共睹,确实需要战马,卑职只是不满他如此要挟,后来心情平和之后,还是决定今年走一趟元山,去给定边军弄些战马回来,这是看在定边军苦战的份上,而不是畏惧富相公的威势。”   彭蠡鼓掌笑道:“这就对了,天下乃是天下人的天下,而非一人之天下,你可以愤怒,可以怨恨,唯独不能将怒气发泄在国事上,长生,走了这一遭对你的心性改变很大,可喜可贺。”   张方平和刘玉成,陆翁等人也点头称赞。   云峥敬了彭蠡先生一杯酒道:“先生教诲长生就算不能将他发扬光大,也必定恪守不渝,我既然是大宋人,必将为大宋谋福,为百姓谋福。   只是一想到西夏捉生军怒气就直溢天灵盖,恨不能生吞这些恶贼,马前抱妇人,马后背财货,茫茫大宋边地竟成捉生军狩猎之所,心思至此,已觉痛不堪言。”   说到此处,云峥来到栏杆边上,拍着栏杆随着袅袅的轻歌唱到: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   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水川耻,犹未雪;   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   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好水川之败,至今让人觉得痛不可当,长生有大志,老夫且为你垫阶,只愿你不忘今日之誓。”彭蠡先生见云峥双目泛红,上前轻抚他的肩背道。   “他日长生踏破贺兰山缺的时候,请容老夫为你牵马,定当游遍汴梁城为你夸功!”张方平抚掌大笑,他最喜欢看到少年人英气勃发的样子。   坐在另一桌的锦江书院的学生,听到云峥的这首词,齐齐的站起来,拱手道:“如此盛事,长生怎能忘掉我们,我等虽然不能披坚执锐,但是随大军万里奔袭的胆气还有,蜀中男儿欲成大事,当齐头并进。”   云峥取过大斗,和周同,崔达等人重重的撞击了一下道:“一言为定!我等组成少年军,定不教胡马渡过阴山!”   “定不教胡马渡过阴山!”一群少年人齐声喝道,而后单膝跪在彭蠡先生面前道:“先生我等志向已立,从今日起投笔从戎,还请先生谅解。”   见彭蠡先生哽咽不能言,又向张方平请命道:“明公,且容我等入军!”   张方平面无表情的悠悠言道:“都说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如今意欲从军者皆是我蜀中精锐,尔等放心,既然你们有此志向,本官定教你等心愿得偿。”   又对刘玉成说道:“子成,拟奏章,就说我蜀中欲成少年军,以士子为骨,猛士为肉,请天子恩准,若不恩准,我等蜀中官员尽数辞官!” 第10章 鹣鲽   彭蠡先生拿手拂过没个士子的脸庞,眼中含着泪笑道:“真年轻啊,老夫如果年轻力壮,也定然会投笔从戎,尔等放心,老夫即日就会亲自走一趟汴梁城,当今天子也做过老夫几天学生,觐见之时定要将你们的身份分说明白,万万不可当一般军卒等闲视之。”   张方平阴测测地说道:“我早就说过,军中全是目不识丁的莽夫断然不能成事,想要机变,想要勇猛,如何少得了士子加入,自古以来,能做大事者,非胸有谋略者不能成事。   云峥他们既然要成立少年军,正和老夫之意,大宋百万军兵,整日里只知道懵懵懂懂的混日子拿钱粮,知道保家卫国者是极少的一部分,比如环州西军,比如定边军,他们才是大宋的脊梁所在。   既然要以文驭武,不如驾驭的更加深入一些,老夫以士子为骨,猛士为肉,不信打造不出一支盖世强军来,要世人看看,怎样才是真正的军伍。   你我远追汉唐,细思之后就会发现,战场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将军的谋略的作用远超勇猛的作用,庆历新政失败了,改造强军之声就从我蜀中发起!”   刘玉成也沉声道:“云峥,兹事体大,你万万不可懈怠,一旦少年军不成,明公就会受到四面八方的打击,蜀中精英也会一蹶不振。”   云峥拱手道:“操千曲而后知音,观万剑而后知兵,云峥已经看遍青塘雄兵,西夏兽兵,虽说辽国大军未见,但是,在喀罗川我见识了大军交战,一方是角厮罗,一方是没藏讹庞,他们用兵如同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但是最主要的却是一个将军对战局的控制,西夏人战败,却退的如同江海回波,义无反顾。青塘人胜了,却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云峥还需要多学习,摸索,甲子营还需要经历几场真正的大战才能变成强军。”   “艰难困苦方能玉汝于成,你们只要不骄傲,不自满,老夫认为出现一支少年强军指日可待,凡你少年军所需,老夫定会优先供给。”   有通判的这句话,此事已经成了八成,一府之中知府为尊,通判为监督官,提刑司就在他的掌控之下,虽然他也受知府节制,但是论到和京中通话,通判的话音更高一些,因为这些人一般都是皇帝潜邸时的旧人。   事情敲定,诸位学子学着云峥的样子,一起敲着栏杆大唱这首满江红!甲子营军士也跟着附和,往日里悲伤缠绵的十里亭被笼罩在一片慷慨激昂的歌声之中。   苏洵受众人委托,执笔为记,当下就有书斋的老板抢着拿走这篇《十里亭记》打算刻成木刻悬挂在十里亭,以为后来者记之。   天色渐晚喧闹声不绝,甲子营军士入驿馆,明日由梁楫,彭九带队返回都江堰营地,太守大醉,通判大醉,彭蠡先生大醉,苏洵也大醉……   陆翁看着越喝越清醒的云峥,指指焦灼不已的陆轻盈,就呵呵笑着扶着自己的寿山杖回了陆家,云峥背着因为偷酒喝早就喝醉的云二,怀里抱着年幼的苏轼,只有苏辙是个好孩子,还能牵着云峥的衣角踉踉跄跄的往马车边上走。   把喝醉的周同从牛车车辕上推下去,云峥把云二和苏轼扔上牛车,有把陆轻盈横抱起来放到马车上,拍拍醉眼迷蒙的憨牛,让他驱赶着牛车往家走,这还是家里的那头大牯牛,哞哞的叫唤一声,大青马就甩着尾巴走了过来,和大牯牛一起慢慢的往家走。   客人不必管,自然有小吏将这些喝醉的人送回去,有谁会知道,十里亭一场欢宴,竟然醉倒了整个成都。   陆轻盈趴在云峥怀里,死命的哭泣,脑袋钻到云峥的怀里用死力往进顶,云峥轻轻地抚摸着陆轻盈的肩背,哄孩子一样的轻轻低语。   不知不觉的就到了家门,老廖和腊肉在门口欢迎家主回家,云峥抱着哭的浑身发软的陆轻盈往家里走,对老廖和腊肉说了声:“我回来了。”仿佛他只是出门去溜溜腿就回来了。   这一句话,顿时就让老廖,腊肉嚎啕大哭起来,家主不在家,整个云家都没了笑脸,腊肉牵着云峥的袖子不断地摇摆埋怨,问他怎么才回来。   云峥没办法说,因为说什么她都会如此,腊肉这时候就是在发泄自己的感情,说的话和脚底下云三的呜呜呜声没有区别。   跨进大门就看见笑林和花娘站在一起,一个拱手,一个蹲礼,云峥看了一眼花娘依旧梳着风流寡妇头就叹息一声说:“你们难道就不能给我一个惊喜吗?就算不是抱着自己的孩儿来迎接我,花娘好歹挺着大肚子见我才好啊,时间过去大半年了,你们竟然浪费掉了这么多美好的时光,算算你们的年纪,还有多少时光可供浪费的?”   花娘娇笑道:“着急要孩儿的可不是我,是你怀里的轻盈妹子,先把自己的事情办好,别人的闲事少管,看你平安回来我就放心了,你夫妻小别胜新婚,我就打搅了。”   说完就拖着想要说话的笑林直接去了云家的小院子,花娘在那里有一间屋子,云峥伸长脖子见他们各自进了自己的屋子,失望的叹口气,就抱着陆轻盈回到了卧室,云二和苏轼苏浙兄弟已经被仆役从牛车上抱下来,送回了他们自己的屋子。   “腊肉,我要洗澡!”云峥和往常一样吼一嗓子,腊肉这才不情愿的松开云峥的衣角,吩咐丫鬟们往已经准备好的木桶里倒水,打算亲自伺候云峥洗澡。   回过神来的陆轻盈顶着一双哭的如同兔子一样的眼睛,要腊肉下去,她准备自己来,这是她一个当家主妇必须要干的事情。   云峥在澡盆里不断的给陆轻盈说自己这一路上的趣闻,陆轻盈却心事重重的只顾着给云峥擦背,还不断的抽泣一下。   聪慧如云峥者哪里会不晓得陆轻盈到底是一个什么心思,就笑着说:“哎呀,我吃醋的娘子啊,没必要吃醋,家里多出来的两个女人,一个是西夏的公主,人家没打算嫁人,准备带着自己的两个家人丫鬟去豆沙寨过逍遥日子没打算嫁给我,另一个身世凄惨,开始是我的俘虏,后来我是她的俘虏,不过她终归是我的俘虏。现在无家可归,就像蓝蓝一样,暂住在咱们家,人家都是清清白白的大闺女,你不要瞎想!我就算要娶别的女人,你不发话,我绝对不会动弹。   咱俩结发的时候可是早就说好,一辈子不离不弃,只要你不红杏出墙,我就不打算违背。”   云峥能明显的感受到这句话带给陆轻盈的安慰,她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把脸搁在云峥宽厚的肩膀上说:“我嫁过来这么久,还没有身孕,您就算是另娶也是该的。”   云峥反手摸着陆轻盈光洁的俏脸说:“从我们成亲开始到现在,我大多数的时间都不在家,你要是有身孕我才会好好地盘问一下,现在好了,我应该能清闲好一阵子,我就不信这段时间你会怀不上孩子。”   说完这些话就在陆轻盈的耳边悄悄地说了些流氓话,臊的陆轻盈俏脸发烫,云峥双臂一用力就把陆轻盈一下子抱进了澡盆,在陆轻盈的惊叫声里,澡盆里的水溢出去好多,这让躲在楼下烧水的腊肉和小虫大为不满,因为溢出来的水顺着地板的缝隙流了两人一声。   不过她们很快就不生气了,腊肉的脸变得赤红发烫,年纪幼小的小虫还不明白那些奇怪的声音从哪里来的,腊肉恨恨的抛下手里的烧火棍子,捂着脸就逃回自己的房间里去了,只留下一头雾水的小虫,傻乎乎的往炉灶里添柴,今天下了雨,别把姑爷冻着了……   晨辉洒遍天地的时候,一条胳膊粗的青花大蛇在房梁上转着圈的蜿蜒游走,或许是因为太肥的缘故,它的鳞甲想要扣住光洁的梁柱很艰难,尾巴不断地在打滑,只要稍微不小心就会从房梁上掉下来。   扁圆形的脑袋慢慢的从房梁搭到柱子上,费力的游到柱子上慢慢的用尾巴卷住梁柱,嘴里吐着长长的信子把脑袋钻进了粉红色的帐幔,从昨夜起它就闻到了一股久违的味道,所以大清早的就过来看个仔细,伏在墙角的云三呜呜两声,又把脑袋藏在后腿上,继续睡觉。   云峥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喷嚏,因为有东西在碰他的鼻孔,一睁眼就看到看家蛇那个奇蠢无比的脑袋,烦躁的把那颗脑袋推出帐幔,抱着光溜溜的陆轻盈打算再睡一觉。   陆轻盈早就醒了,只是想起昨夜的癫狂有些不好意思起身,毕竟自己的声音好像大了点,洗澡的地方不隔音,烧水的腊肉和小虫一定偷听了好久。   男人家嘛,大清早的总是火气旺,陆轻盈不过动弹了几下,就再一次勾起天雷地火,云峥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怜,在这个美女如云的时代里,自己竟然苦守了大半年。 第11章 晚春   云家到了中午都静悄悄的,不是大公鸡不打鸣,而是它刚刚张嘴,就被老廖扭断脖子扔到厨房里加菜了,云三从家主的卧房里钻了出来,张着嘴支着后腿伸了一个美美的懒腰就一溜烟的去找腊肉摇尾巴要吃的。   云峥也起来了,端着一碗水拿猪毛牙刷蘸着青盐刷牙,背后的屋子里陆轻盈正坐在梳妆台前梳妆打扮,小虫将小姐的首饰盒子全部抱出来,摆满了整个梳妆台子,里面的首饰没一样让陆轻盈满意的。   云峥将漱口水朝着太阳喷出去,很遗憾,没有出现彩虹,于是就多喷了几口,依旧没有效果,云二瞅着大哥奇怪的动作无奈地说:“出现彩虹不光是有太阳就成的,还要气压和空气里的水分合适,你就不要白费力气了。”   云峥撂下漱口的大碗,蹲在花园的围墙上笑着对云二说:“我不在的日子过的习惯吗?”   云二低下头拿脚蹭着地小声说:“还成,就是害怕你不回来。”   云大揉揉云二的脑袋说:“我就是有点不甘心,想去自己的故土去看看,结果一无所获,我们来到这个世界,来的太突然,说实话,到现在我都缺少一种真实感。”   “所以你就拿自己的命去拼?看看自己到底会不会死是不是,告诉你,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对我来说你是真实的,腊肉是真实的,嫂嫂是真实的,云三是真实的,看家蛇也是真实的,都是命啊,你不要拿去祸祸好不好,就在家里好好地待着,按照我们以前说好的,好好读书,我们一起去东华门唱名,然后心安理得的享受士大夫的荣光,你不要去当什么将军成吗?”   云二有些发急声音刚刚变得有些大,陆轻盈听不清他们兄弟在说什么,以为在吵架,好奇的把脑袋从小轩窗探出来,见云峥正在蹂躏云二的脑袋,这才笑着缩回头,继续烦恼自己到底该插什么样的簪子,今天要去见那两个没名堂的女人,女主人的架子必须得端正了。   云大在云二的耳朵边上说:“目标早就改了,咱们兄弟这么牛气的人光是单纯的混吃等死岂不是太浪费了,现在我要过大将军的瘾头,你呢?”   云二把脑袋从云大的魔掌里挣脱出来说:“我才不像你那么无耻的去念人家岳武穆的诗词,好水耻!亏你念得出来,一首大气磅礴的诗词从你嘴里出现变得猥琐,是猥琐这个词,我实在是找不出比这更加贴切的形容词了。   我的志向不改,就打算东华门唱名之后就去混吃等死,如果不是我们发誓要东华门唱名,我做一个衙内带着打手招摇过市才是我最喜欢的生活。”   兄弟俩正说着话,花娘就风情万种的走了过来,轻佻的在云二的脸上摸一把说:“听见你说打算当一个混账衙内?啧啧,也不错,生的一副好皮相,将来会如愿的成为风月场上的班头的,你哥哥有钱,马上就会很有权利,你自己长得俊秀,书读的友好,别说啊,还真是天生的花花公子根苗,到时候多照顾一下姐姐的生意。”   云二没好气的看了花娘一眼说:“真不知道你在等什么?再过两年我就该喊你婶婶了,还不赶快把自己嫁出去。”   花娘笑的花枝乱颤,指着云二说:“小公鸡也敢管姐姐的事情,先把你婆娘腊肉管好再说,她昨天可是偷偷的到我房里找胭脂了。”   刚刚从厨房冒头的腊肉,怒吼一声又回到厨房去了。   云峥笑吟吟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拿指头弹弹耳朵,就大马金刀的坐在餐桌的主位上,抬头喊道:“腊肉,你要饿死我是不是?赶紧的,小米粥,肉包子蒜瓣,醋水都给我端上来。”   腊肉没出来,一个丫鬟笑嘻嘻的端着一个大木盘子从厨房走出来,拿手指指厨房还刮一下脸,示意腊肉还在害羞中,云峥哈哈一笑,端起滚烫的小米粥喝了一口,小米粥趁热喝才有滋味,嘴里火辣辣的时候咬一口蒜瓣,再吞一口包子,那滋味人间少有。   隗明早就出来了,就是不好意思过来,见云峥在大吃,她立刻就跑过来,也端了一碗小米粥,学着云峥的样子一口稀粥,一口蒜瓣,再一口吞下半个拳头大的包子。   葛秋烟却不忙着过来,进了陆轻盈的屋子里不知道说些什么,反正有笑声传出来。走遍江湖的女人,在哄人上确实有一手。   憨牛的吃饭方法最符合浪里格和孙七指的胃口,一人端着一海碗小米粥,一大木盘包子,就坐在花园围墙上吃,他们一边吃饭,一边看花娘和云二吵嘴。   猴子蹲在一边小声说:“家里就这样,不稀奇,日子久了你就知道,快点吃,吃完了我带你们去成都府逛逛,今天恰好是集市,草市子也开着,一定有好多好玩的东西。   七爷您喜欢喝酒,家里有最好的烈酒,走的时候给你灌上一葫芦,市场上的酒比家里的差远了,喝惯了家里的酒外面的酒喝起来就像水。   狼哥,咱们去看一圈热闹,晚上带你们去灵犀阁走一趟,少爷在那里有份子,不过少夫人不让给外面人说,说是丢人,咱们悄悄的去,不要让少夫人发现。”   浪里格不断地朝四面看,整个院子里非常的热闹,如果说这里是官宦人家,可是仆役们都非常的随意,没有官家的气派,可是不管怎么看,这里好像都不错。   几个打着赤脚的精壮农夫戴着斗笠从门外走进来,丫鬟们立刻就给他们端来了早饭,几个人到云峥身边打个招呼,拍拍云峥的肩膀,就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吃饭,没有半点拘谨的意思。   “那是公子的族人,都是豆沙寨里的人,你和隗明公主将来都要去豆沙寨的,那里的日子更加的清闲,过一辈子都不腻味。”   憨牛嘟囔着给浪里格解释一下,就撂下自己的大碗,大声的喊着老廖给他拿钱,要多多的钱,他要请孙七指和浪里格去城里玩耍。   老廖随手扔过来一个麻布钱袋,憨牛打开朝里面看看顿时就眉花眼笑,今日老廖很大方,不但给了一袋子铜钱,里面还有好几块散碎银子。   憨牛把钱袋别在腰上,就催促孙七指和浪里格猴子三人赶紧吃,去晚了就赶不上看傩戏了,问过仆役了,今天有劈山救母的目连戏。   吃过早饭,院子里已经没人了,喜欢玩耍的隗明硬是带着丫鬟跟憨牛他们去了城里,只有猴子苦着脸,带着她们三个,还怎么去灵犀阁。   云二和花娘吵累了,就拿包子撒气,每个包子都咬一口,不一会木盘里的包子都被他咬了一口,陆轻盈也不阻止,只是让丫鬟把云二没吃完的包子收好,等到云二饿了,继续热热给他吃,不吃完包子不准给别的吃食。   云峥瞅瞅一脸神秘笑容的葛秋烟,又看看高深莫测的陆轻盈,实在是搞不懂女人,明明陆轻盈恨的要死,却偏偏处处表现出一种大气,对葛秋烟很照顾,一个包子谦让的都快要散架了。   笑林对云峥说:“我师兄走了,不知道去哪了。”   云峥点点头,寒林还能去哪,一定是去找密谍司去了,相信他这一段时间不可能轻松,一定会有非常多的文书需要他去书写,只要刘玉成的奏折上去,定然会在朝堂上掀起波澜,成立少年军其实就是一种军事改革,不知道夏竦和贾昌朝这些人怎么看,毕竟他们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才将庆历新政给灭掉,不知道会不会容许出现死灰复燃的情形。   没工夫管那些事情,成也好,不成也好,自己提出来了,人家不许自己当然不会强求,就看皇帝的魄力了,没有魄力,干什么都会失败,想要云峥去积极努力的争取这不可能,大宋的官场基本上是松散恬淡的世界,自己要是成为异类,才是云家最大的不幸。   水到渠成才好办事情,努力争取来的,毕竟会有很多人不舒服,有时候还会给人一种错觉,觉得自己开恩才给你机会,有了这样的想法,卡卡你的脖子就是家常便饭,他们将这样的行为名其名曰负责!   头上的婆婆越少越好,要是满世界都是婆婆,小媳妇不用干别的事情了,只需要伺候婆婆就成了,云峥在成立少年军这件事情上,绝对不允许自己脑袋上有一个婆婆。   戴上斗笠跟着苍耳他们出门去摘桑叶,夏蚕如今正是能吃的时候,腊肉他们忙不过来,苍耳早上就已经趁着露水下去采了一茬子桑叶,现在要采的是下午用的,傍晚再摘一些留着晚上用,养蚕人很辛苦啊,不过今年的春茧价格很好,所以每家每户都养了很多蚕,云家的缫丝作坊根本就没有停止过。   云峥背着一筐子桑叶朝西面看看,但愿角厮罗不会下令禁止哈达的蔓延…… 第12章 参军和账房先生   四月的成都已经进入了雨季,这时候的雨不再如柳丝般轻柔,变得逐渐暴烈起来,往往一阵倾盆大雨落下来之后,红艳艳的太阳就挂在脑袋顶上,大地如同蒸笼一般。   靠在躺椅上的云峥半眯着眼睛偷偷地看陆轻盈曼妙的身材,今天换了,没有穿昨日里那件粉色的胸围子,换成了一条湖绿色的,因为是在内宅,大半个白腻的胸脯露在外面,手里执着一把美人团扇靠在美人椅上慵懒的摇晃着。   不是没有发现丈夫的贼目烁烁,早就发现了,不过用不着理会,还故意把胸口挺挺,让那一对酥胸显得更加挺拔。   花娘扭着腰肢过来,云峥叹了口气就拿折扇遮住自己的脸,这就是一个看不成的,身材火爆再穿上一条半透明的纱裙,亵裤都若隐若现,人家女子一般都把交领遮得很严实,只有她因为胸口过于茁壮的缘故领口张的很大,看一眼就让人上火。   “轻盈妹妹,你看姐姐这套纱衣漂亮吗?这可是巧家媳妇亲手缝制的,整个成都府可就这一套。”花娘不理睬装鸵鸟的云峥,快步跨进房间,嘚瑟的在陆轻盈的面前转了一个圈子,希望陆轻盈能狠狠地夸夸她。   陆轻盈惊叫一声,就从美人椅子上爬起来,扯着花娘的衣衫仔细的观赏,嘴里赞叹不绝,看到细致处,咣当一声就把门关上,两个人在屋子里窃窃私语。   其实云峥也想看的,不过人家关了门,就是在防备自己,为了不枉做小人,就哼哼唧唧的从躺椅上爬起来摇着扇子提着茶壶,准备去找苏洵下棋。   回家已经三天了,这三天家里一个来拜访的人都没有,最闹腾的苏轼,苏辙兄弟也不来,云二也被留在苏家,听说苏洵正在给他们特训,据说学不会的下场凄惨。   自从蓝蓝当了采女之后,苏景先就一蹶不振再也没心思读书,苏洵无奈之下只好让苏景先回到眉山老家照顾一下家业,对这个大儿子他并不抱太大的期望。   推开苏家的大门,还没到花厅,就听见苏洵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   “《毛诗·大序》载:诗者,志之所在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   韩愈《郓州溪堂诗》序:‘虽然,斯堂之作,意其有谓,而喑无诗歌,是不考引公德而接邦人于道也。’   《尚书·虞书》:‘诗言志,歌咏言,声依永,律和声。’   《礼记·乐记》:‘诗,言其志也;歌,咏其声也;舞,动其容也;三者本于心,然后乐器从之。’   诗歌自尧舜时期就已经出现,老夫认为,他是口语变化而成,远古时期仓颉尚未造字,为了方便记住别人说的话,就特意选择了发音相同的话来作为结束音,这其实就是最原始的诗歌,那些条条框框都是后人添加的,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学问高深,为了把自己和平民区分开来,特意增加的难度。   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对付,云峥教授的《笠翁对韵》其实就是一种取巧的法子,非常的不可取,云钺,苏轼,苏辙,尔等日后胆敢利用这样的法子取巧,小心老夫的家法。   诗言志,歌咏言,声依永,律和声,作诗,作词是为了抒发胸中感慨,歌以言志,不是要你们单纯的为了写诗而写诗,生变硬凑出来的诗歌是毫无价值的。”   苏家老仆给云峥搬来一把椅子,云峥将装茶壶的小竹篮搁在矮几上,就坐下来等着苏洵上完课业,好下盘棋,消磨一点时光。   对于苏洵的教育方式云峥不予置评,人家既然能教导出苏轼苏辙这两个天才儿子,自己和人家的确没有办法媲美,之于苏洵对自己的攻击就当听不见。   披着一袭葛衫的苏洵满头大汗的从屋子里出来,边走边对三个学生怒吼道:“不许去游水,不准去偷人家的菜瓜,更不准跑去妇人洗衣的地方去偷窥,否则家法伺候。”   苏洵气咻咻的转过照壁,就看见云峥正在朝他笑,手里端着一杯凉茶邀请他赶紧过来喝一杯去去暑气,不由得一笑,就要过去,三个孩子缩头缩脑的迈着小步子跟在后面,见云峥过来,苏轼裂开嘴一笑,抢先冲过来,很没礼貌的端起茶壶就嘴对嘴狂喝一气,喝完了又递给云二,云二喝完了就拿给苏辙,等他们三个喝够了,茶壶也就空了。   苏洵摇摇没有一滴水的茶壶冲着云峥苦笑一下,就接过云峥递过来的最后一杯凉茶一口喝干,喊老仆过来续水。   摆开棋盘就开始厮杀,自从和云峥下过围棋之后,苏洵就不愿意和云峥下围棋,认为他下棋太过无赖,所以他们现在下的是象棋。   云峥很无礼的推兵向前,走了一着仙人指路,苏洵同样针锋相对,也把兵卒推前一步瞅了云峥一眼说:“象戏兵戏也,黄帝之战,驱猛兽以为阵,象,兽之雄也。故戏兵以象戏名之,唐牛僧孺在兵戏中添加了车、马、士、卒加炮代之为机矣,故此喜欢兵戏者大多数都是擅兵之人。”   云峥和苏洵下棋的时候从来都不说话,直接就把跑横了过来架在当头,对付苏洵只需要重炮就足够了,这位先生固执的认为,大将不动才能稳定军心,所以他的老帅从来都不动弹,甚至还认为士,相这两个东西是大军的仪仗必须站立两厢……   一壶茶没喝完,云峥再一次用铁门栓拿下了苏洵的老帅,此时已经不知道下了多少局,看到有些羞恼的苏洵云峥拿手撑着下巴道:“您的车跑的确实很快,马跳的很欢,可是您向来都是只注意进攻不注意防守的吗?”   苏洵哼了一声道:“你以为老夫没有看出你的那些伎俩吗?老夫只想用堂堂正正之兵和你作战。战场之道就在于均衡二字,等老夫参悟透其中道理,你定然不是对手。”   云峥摇摇头说:“如果我是主帅,只要能胜利,你让我去扮乌龟都没问题,我看到的战场根本就是一个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方。”   苏洵哼了一声道:“那是诡道!不是君子之兵。”   云峥抓抓头发痛苦地回答道:“孙子兵法开篇就说,兵者,诡道也!”   “胡扯,《孙子兵法》早就失传,现在你看的《孙子兵法》,不过是曹孟德新编而已,听说和他的《孟德新书》同出一源头,曹孟德何许人也,乃是盖世之奸雄,他写的兵法自然走的是阴险毒辣一脉,老夫想要寻找光明正大的君子之伍,有何不可?”   和知识渊博的人争辩就是这么麻烦,他们能从浩如烟海的典籍里面轻易地找到似是而非的论据,然后用自己华丽的语言彻底的击败你,最让人头疼的就是他们还有一往无前的决心和毅力,烟尘滚滚的在错误的道路上狂奔。   “宋襄公就是这么把自己折腾死的,您还是研究一下学问比较好,至于打仗,我觉得还是我去研究比较合适。”   苏洵敲着棋子落寞的说:“我也知道不妥,可是老夫现在每日里只能教导三个幼童,完全无所事事,如果不给自己找点麻烦日子很难熬,而且我读书已经走进了瓶颈,想要豁然开朗,唯有另辟蹊径才成。朝廷八年没有大考,我连个目标都没有。”   云峥笑道:“少年军必定会被批准,估计我也清闲不了几天就要回到都江堰军营,永胜军自从黄胄死掉之后,一直没有将军,估计这差事会落在我的头上。   你知道的,我对那些军官没有半点的好感,打算把他们全部撵出去,你到军营做一个参军不是很好么?反正张方平不会拒绝你的要求,你去了,他对我也放心一些,免得总有参军死的不明不白。”   苏洵笑了一下说:“那个参军果然是你弄死的,我当初就怀疑,只是没证据,你下手太狠了,不要他撵走就成,何苦害人性命?”   “你少来,参军根本就是被盗匪干掉的,不要往我头上泼脏水,是他自己贪财想要去看看弟兄们的辛苦钱,结果把命送掉了,怨不得旁人。”   这件事云峥打算死不认账,就算皇帝问起来也说是被盗匪杀了,要是自己承认,根本就不敢指望人家会原谅你,而且这样一来,张方平就成了傻瓜,后果比杀人还严重。   “你不承认就算了,就算那个人不是你杀的,你也脱不了干系,对了,你让我去当参军,不会把我也弄得死掉吧?要知道,我当参军,必然不会容忍蝇营狗苟的肮脏事。”   “你帮我管好后勤就成,打仗,训练的事情不用你管,现在就有大事情需要你帮忙,我们在崆峒山缴获了一点盗匪的财富,需要你前去整理一下入账。”   苏洵向来是一个坐起而行的人,喝光杯子里的茶水,就要去云家看看所谓的一点财富是多少,他认为自己只需要一个时辰就能搞定,回来后还能赶得上吃晚饭。   当陆轻盈打开云家的地窖,云峥带着苍耳,腊肉,苏洵,老廖一起下到地窖里的时候,苏洵的怪叫声就没有停过,中间还夹杂着腊肉的尖利刺耳的鸣叫声。 第13章 平静的日常生活   “金沙!玉石?白银?珊瑚?珍珠?着些箱子里都是这些东西?”   云峥不理睬苏洵的问题,只是让腊肉照顾好苏洵,苍耳过来负责搬箱子,老廖负责记录,至于判断价值,换算成铜钱的任务,这自然是苏洵的事情,这样的账房很不好找,不但需要古板,还需要聪慧,最重要的是不会贪渎,云峥从来就不会认为苏洵会拿走军士的一文钱。   所以今天才忍着苏洵的臭棋和他对弈了很久。苏洵现在被眼前庞大的财富遮住了眼睛,等到他清醒过来,立刻就会明白云峥这是彻底的要把他打造成少年军的账房先生。   钱财迷人眼,不论对谁来说山一样多的金银珠宝都有短暂的麻醉作用,苏洵也不例外,平日里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人到了搬动钱财的时候也会力大如牛,至少苏洵在地窖里忙了一两个时辰没有感到丝毫的疲惫。   只是从地底下上来的时候看到云峥诡异的笑容的时候,老脸才变得通红,把身子撂在椅子上才发现自己已经动弹不得了。   “老夫的修养不够,被你看笑话了。”   云峥摇头道:“你看在眼里的不是钱,而是在计算这些东西能换来多少粮草,多少军械,多少牛马,可以让多少人衣食无忧,想到这些,没人会感到疲惫。   说实话,您今天的遭遇我在崆峒山也经历了一次,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说服自己不要把金沙装到自己的怀里,您只是狂热,比我强多了。”   云峥说着话从怀里掏出一串龙眼大小的珍珠串子放在苏洵的面前道:“别以为我是在贿赂你,这是甲子营的规矩,分钱的时候谁不能放过,你是我甲子营的参军,这是你的那一份,这些珠子可以拆开,给孩子们做几条手串,算是一个安身立命的本钱。”   苏洵却不作伪,取过那串珠子揣进怀里,从旁边拿出账簿认真的在上面记录了苏洵领取珠串一条,合钱一百七十五贯。   云峥点点头,给苏洵倒了一杯酒,俩人碰一杯,就当是入伙酒了。   说到分钱,云峥自然是分得最多的一个,陆轻盈和腊肉,小虫躲在屋子里数钱,大热的天气里门窗关的紧紧地,只有吱吱喳喳的声音传出来。   隗明手里拿着一个硕大的菜瓜在啃,咬的咔嗤咔嗤的,见云峥让苍耳给自己搬过来三个大箱子,打开之后瞅了一眼,就把咬了半截的菜瓜给扔掉了,大声的喊浪里格和孙七指过来帮忙抬钱,浪里格和孙七指一人搬走了一箱子,她自己和两个小丫鬟死命的把最后一箱子往自己的小院子里搬,小脸涨得通红,看样子想把这些钱从她手里再抠出来,难度很大。   葛秋烟怯生生的往云峥身边凑,云峥没好气的瞅了一眼葛秋烟,指指脚下一个稍微小点的箱子示意那就是她的,只见眼前一阵香风扑过,脚底下的箱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憨牛和猴子刚刚拿到自己的封赏,举着大元宝才咧着嘴大笑,就被老廖劈手夺走,扔到箱子里,迅速的上了锁,一边上锁一边咒骂他们两个没个正形,银元宝是可以随便拿在手里瞎显摆的?这东西又花不出去,需要在自家的银库里换成铜钱或者交子才成。   憨牛和猴子不知为什么很畏惧老廖,一人抱着自己的小箱子耷拉着脑袋跟在老廖后面把箱子送去了家里的银库。   丫鬟,仆役干什么都是在跑,腰里的麻布钱袋叮叮咣咣的在响,今天的赏赐不但有铜钱,还有好几块碎银子,美美的拴在自己的腰带上也不怕把裙子扯下来。   入夜的时候云峥才吃上晚饭,整个云家除了他和云二,剩下的都在咧着嘴笑,云二疑惑的看看黑着脸的大哥,又瞅瞅满头珠翠的嫂子,等吃饭的人到齐之后,他就发现只要是妇人,就没有光脑袋的,一个个给头上插满了明晃晃的珠宝,吃个饭都被反射回来的珠光宝气晃眼睛。   “明天都给我把脑袋上的东西去掉,插一两支也就是了,弄得满脑袋都是好像咱们家是卖珠宝的,谁要是不收掉,明天我就收回来,一个都不给。”   云二端着饭碗又看了一眼满桌子的妇人,又把头埋进饭碗里吃饭,这个家里不需要拿钱的人其实只有自己哥俩,他觉得腊肉戴上金步摇很好看,但是哥哥发话了,只好装着什么都没看见,没听见。   陆轻盈讪讪的从脑袋上取下五根簪子和两朵金花放在手边的桌子上,继续吃饭,隗明不愿意的捂着自己的脑袋不愿意摘下来,她从来都没有过这么多的好东西,在西夏的时候,她的例钱很少,好多时候几乎没有,现在正是爱美的年纪,见到小半箱子首饰那里忍得住。   到是葛秋烟不算招摇,除了把自己的银簪子换成了金的,其余的都没怎么变,得意洋洋的坐在那里看陆轻盈她们的难堪样子,不服气的小虫却扯开葛秋烟的衣领子,一条明晃晃的珍珠串子就挂在脖子上,可能小虫扯得有点用力,大半个胸围子都露出来了。   葛秋烟叫了一嗓子,红着脸就去追打跑远的小虫,云峥把手里的饭碗往桌子上一扔,气的说不出话来了,这家里还有一点规矩可言吗?   回到家里,云峥就发现自己一动都不愿意动,躺在院子里看久违的星空,陆轻盈就躺在云峥的边上,手里握着云峥的手小声说:“您别生气,妇人就是这个模样,见不得漂亮的首饰,您一次还给了那么多,自然是要拿出来显摆一下,其实都知道轻重,当这里是自己家才会这么肆无忌惮,咱家越来越大,妾身会管好的,既然葛秋烟不拿自己当外人,就休要怪妾身下狠手管了,她早年当强盗当惯了,性子里还带着野性,不收拢一下可不成。   想当云家的妾侍,那要看年纪和容貌还有家世的,她出身没法对人说,长得差强人意,娶妾娶色这一条说起来都勉强,年纪又比您还大,说出去是要被被人笑话的,如果再不懂规矩,把江湖上的那一套拿到家里来那还了得,唯一的长处就是会武功,居然还能跳墙,小虫躲到院子里都被她擒住揍了一顿,看在这一条的份上,妾身勉强算是答应了,就看您的了。”   云峥瞅着星空说:“过一阵子再说,看她有没有喜欢的人,如果有,此事休提,如果没有,家里内宅确实需要一个会武功的来看护,我将来一旦出征在外,就要靠你调和家里,别弄得鸡飞狗跳墙才好,那样的话,我们就不惹这个麻烦。”   陆轻盈点点头把脑袋靠在云峥的肩膀上说:“您在十里亭作的那首词妾身听了都心潮澎湃,热血上头,您天生就是做大事的人,不要牵挂妾身,只是到如今妾身都没有喜讯传来,确实对不住您,不如您早点把葛秋烟娶过来算了,妾身看她丰胸肥臀的是一个好生养的,早点给云家留后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云峥呵呵一笑,手探进陆轻盈的胸口,握着丰盈的一团轻笑道:“你也是这样的啊,没孩子我们努力一下就会有了,我看今晚就非常的合适。”   说着话就站起来将陆轻盈打横抱了起来,三两步就进了屋子。   葛秋烟端着一个茶壶从花丛里走出来,云峥夫妇的话她听了一个仔细,脸上笑眯眯的,目送云峥抱着陆轻盈进了房间。   就转身往自己的院子走去,心里甜丝丝的,瞅瞅云家的高墙大院,活到现在依旧如同飘萍居无定所,难得的有几日无忧无虑的生活,如今能嫁到官宦人家做妾是大部分江湖女子的心愿,刘凝静施舍了自己的皮肉又能如何?如今变成了残废落在巴中受尽凌辱,高昙晟救她出来唯一的考虑就是弥勒教的颜面。   知足了,嫁给云峥做妾不是最坏的选择,至少能快活的过一生,陆轻盈也不是悍妇,只要自己不争宠,一世锦衣玉食已经可以预期。江湖人,还能指望什么?   三天过后,云峥就要去府衙报道,接受张方平点卯,这是规矩破不得,也不知道是这三天太荒唐还是自己身体彻底的松懈了下来,重新披上铁甲,感觉走路都不对劲。   骑马入城,街道上的人自然散开,在两边拍手叫好,茶馆老板笑的最开心,云峥常坐的那张桌子,如今用纱幔罩了起来,站在街边大声的邀请都虞侯在方便的时候别忘了过来喝茶。   走到府衙的时候,周同他们竟然也穿着铁甲,站在门前,见到云峥过来,学着军中礼仪单膝拜倒恭迎将主。   云峥也不客气,一一扶起来之后,在他们的肩头拍拍就喝令整队,穿上铁甲宛如巨人的梁楫,向前训话,周同等人也乖乖地听号令,虽然站的不齐整,却也有了两份英气。   就在众人打算依次进入府衙的时候,崔达拿手压着头盔身上的铁甲稀里哗啦的抖动着跑了过来,后面紧紧追着一个绿衣妇人,一边跑一边撕心裂肺的呼唤着达儿,求他千万莫要入军。 第14章 赖八起野心了?   崔达到底见不得老娘受苦,见她绊倒了,只好停下来回去把老娘扶起来,胖胖的妇人攥着崔达袖子就再也不松开,坐在地上泪眼滂沱的劝说。   “乖儿啊,你从小就没有受过苦,哪里吃得了军伍里的苦楚,好好地读书,将来还能光宗耀祖,就算是读书不成,你也能接手你爹爹的粮店,总能衣食无忧,当兵是苦人家才干的营生,娘求你了,不要耍性子,你爹爹已经被气的晕倒了,他从你生出来的时候就疼你,你就饶了为娘和你父亲吧!”   妇人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崔达转过头看着梁楫正在往参加军伍的同窗脖子上拴红丝巾,眼睛里全是狂热,再回头瞅一眼母亲,狂热的心思渐渐黯淡下来,搀扶起母亲,叹息一声就要往回走,云峥笑着走过来,将红丝巾围在崔达的脖子上说道:“好男儿志在四方是对的,可你是家中独子,按照军律,你是不能入军的,回到家中照顾老父老母,经营家中产业同样是为国出力,你不能入甲子营,但是我们的心是和你在一起的。”   说完,用力的拥抱了一下崔达,铁甲相撞铿锵作响,云峥拿拳头敲击一下泪流满面的崔达胸口一下,就喝令全队入府衙做备案。   妇人牵着儿子的手往家里走,生怕儿子变卦,崔达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跟在母亲身后一步一回头的往家走,对他来说,梦想还是破灭了……   张方平难得的坐在大堂内,今日的张方平也是一身重甲,坐在一张虎皮椅子上,在白虎节堂召见学子,接受了众人的大礼之后,从上面走下来,认真的看过每一个学子的面庞沉声道:“从军不是玩笑,更不是一时血气之举,现在退出还来得及,一旦名字录入军籍,想要退出难如登天,尤其是甲子营,老夫会睁大眼睛死死地盯住,现在给你们盏茶的时间考虑清楚。”   周同跨前一步道:“启禀大帅,周同心意已决,不需思考!”   张方平拍拍周同的肩膀说:“想清楚年轻人,你面前是一条前人没有走过的路,这条路必然艰辛,血气之勇走不了远路,少年军是我们蜀中人对大宋军伍革新的一个试探,身上背负的责任很重,你们必然会遭受无数的苦难和屈辱,作为士子中的异类也必然会被旁人排斥。”   周同笑道:“只要能渴饮匈奴血,周同不在乎!”   张方平大吼一声道:“好!拿笔墨来,老夫亲自为一十二名士子录籍!”   回到座位上,张方平提笔写下一十二名士子的名册后轻声道:“旨意未到,所以你们的官爵不明,但是甲子营原本是武胜军麾下,老夫却有提拔后进之权责。   周同,暂摄忠训郎、吴杰暂摄忠翊郎、孙大志暂摄成忠郎、郎坦,姜哲,侯大义等九人暂摄保义郎编入甲子营麾下,待老夫上奏之后,就会编入枢密院文册,现在尔等即可入军,一旦陛下的旨意下达,甲子营就会更改为少年军,为我蜀中第一军。”   云峥带着自己的部下单膝下拜,齐声允诺,领取了腰牌,亲自给他们悬挂上,本来还需要打上金印,这件事云峥根本就不提,虞侯提来的时候被张方平斥退,既然都是士子,如何能受这样的侮辱。   张方平送走了甲子营的军士,自己回到了后堂,轻抚着自己的心胸感慨不已,看到这些义无反顾的年轻人,就想起自己以前的事情,那时候的自己不也是踌躇满志雄心万丈的要干一番事业,却不料在多年的宦海沉浮间志向全部都化作了烟云。   如今能有新的机会出现,张方平觉得自己全身都充满了力量,云峥惯能给人以惊喜,他只愿这支军队能在云峥的带领下建立不世奇功。   如今的大宋不论文武都是死水一潭,少年军的成立不过是掉进这谭死水的一滴水而已,哪怕泛起些涟漪也是好的。   先是甲子营,接下来就该是永兴军,再下来就会是武胜军,一个个的来,等到蜀中强军辈出的时候,就该到蜀中荣光闪耀的时候了。   张方平在感慨间穿过花廊,手不断地敲击在花墙上,转过花厅就看到苏洵坐在石凳上等自己,勉强收拾起情怀笑道:“明允如何有兴致到我家?前些日子不是怒气冲冲的离开了吗?我早就说过,云峥放的地方不对,你看看如今,事实证明了军伍才是那个小子该待的地方。”   苏洵站起拱手道:“明府英明,属下是前来报道的。”   张方平大笑道:“早就该如此,老夫早就把主簿的位置给你留着,钱粮主簿的位置非你莫属,哈哈,老夫这就写文书,这就写文书。”   苏洵一脸严肃的说:“明公莫要写错了,属下要去的地方是甲子营,担纲的职位是甲子营的参军,不是什么钱粮主簿。”   张方平愣了一下道:“你去甲子营不妥吧?云峥此子向来霸道,不会容许别人过去分权的,上一次参军死掉的事情,老夫也是稀里糊涂的就那样过去了,没有问责,如果真正的仔细追究,他云峥恐怕难逃干系。   你去甲子营,以你狷介的性子,恐怕会将云峥的凶性激发出来,福祸难料。”   张方平对云峥很了解,所以非常担心自己的好友。   苏洵从怀里掏出一串珠子放在张方平的面前道:“是云峥自己邀请我去的,所以我有什么样的脾性他就忍着,再说甲子营的待遇丰厚,属下也很动心。”   张方平拿着那串珠子哈哈大笑起来,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拍着桌子道:“这混蛋也知道自己的短处在那里?这混蛋也知道老成持重是现在的甲子营必须具备的特点?这混蛋也晓得自己现在已经成了众矢之的,需要按部就班的做事?   哈哈,知道自己的长处不奇怪,知道自己的短处还知道怎么弥补的家伙才是走远路的人啊,选人选的刁钻,还愿意下血本,这串珠子的价格不下两百贯吧?”   苏洵从张方平手上夺过珠子揣怀里说:“我在账簿上作了一百七十五贯的帐,算是帮他省钱,一群热血上头的年轻人如何能少了监管,没有监管,不说明公不放心,恐怕陛下也不会放心。明公,云家有一个道士名叫笑林,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此人应该是密谍司的人,这个人也该进入军中,这样一来,万一有变,明公的责任也能少一些,为官怎么可以不给自己留余地?”   张方平笑道:“少年军这件事情上,老夫不但会把密谍司拉进来,包拯,富弼既然都是既得利益者,他能岂能置身事外?”   苏洵和张方平对视一笑,这才拿起张方平用过印鉴的文书,自己去州判厅去换取腰牌和告身,他和别的士子不同,担任参军和幕僚多年,自然知晓改如何运作。   云家的马多,梁老头这大半年已经给云峥积攒了不下三百匹青塘马,现在不缺钱,这些战马自然没有卖给别人的道理,离富弼要马的期限还早,用不着担心,这一回自己再去豆沙寨,想必能换回来更多的战马,听梁老头说山那边正在开战,吐蕃人现在正在加速融合,听说从逻些下来了一股什么人,正在和灰熊等部落杀的难解难分。   赖八现在正在全力供应灰熊和新兴的墨泉部落后勤辎重,导致豆沙县的粮价,盐价飞涨,最要命的是金疮药的价格都快比得上黄金了。赖八那个胆子奇大的家伙还专门帮着自己的马贼老朋友治好了很多人,当然,死掉的更多。   草原上现在没人不知道赖八的大名,所以他的生意也做得风生水起,短短的两年多时间他已经取代梁家成为了豆沙县最大的商家。   刘县令为了讨好赖八,硬是在山里建造了一个镇子,任命赖八为里长,那里的山民也都开始跟随赖八做生意,如果说川西哪里的流民最少?无疑就要数豆沙县,现在不管是山民还是流民,都能大摇大摆的走在豆沙关的大街上,一座城关变得更加的繁华。   云峥回家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托梁家给赖八和刘县令老族长一人一封信,告诉他们现在大量的收购战马才是最好的做生意方式,同时牛皮和牛肉也不要停,这些东西都是甲子营急需的东西,先要做好储备才成。   赖八的性子野,取得了一点成绩难免会生出骄矜之心,老梁和刘都头不止一次的说赖八不好驾驭了,云峥也能感觉得到,至少送到成都府的战马在减少,没有云峥预期的多,也就是说这家伙把本来应该换成战马的货物,换成了别的。   后方不稳,这才是云峥必须走一趟豆沙县的原因,让隗明带着浪里格和孙七指到了豆沙寨,就是为了接替赖八,如果赖八只是贪财还能放他一马,让他做个富家翁算了,如果起了独霸一方的心思,这个人就不能留,铲除的越早越好。 第15章 训练场   周同穿着单薄的布衣趟着齐腰深的水艰难的在水里跋涉,嘴里叼着长刀,脸上全是泥水,身后跟着三十几个和他同样装束的汉子,最后面的三个汉子拖着一个小小的爬犁跟在后面,爬犁上堆放着用油布捆扎好的强弩,和一袋子吃食。   走过一个水湾,他们一个个的爬上岸,周同一边拧着裤角一面对旁边的壮汉道:“王兴,咱们走的这么隐秘将主不会想到我们从西面出来吧?”   壮汉帮着周同拧干衣服说:“说不准,将主很狡猾,队正,咱们还是小心些,梁楫这家伙不讲理,下手又狠,对谁都是一样,吴队正他们是爬山,结果被梁楫逮到,现在还学蛤蟆跳呢,咱兄弟可不能造这个罪。   队正啊,您说将主干嘛把咱们都当成斥候来训练?浪里格那个混蛋虽说是铁鹞子,可是想把所有人都弄成铁鹞子恐怕不行吧?”   周同坐到石头上掏出怀里的防水油布,边看边说:“老王,将主这是要大家多一门保命的本事,就没指望把大家伙练成铁鹞子,想杀敌先保命这是对的,大家伙都是好样的,就是我这个队正拖累大家了。”   旁边的壮汉嘿嘿笑着说:“您一个读书人混到咱们丘八队伍里已经算是降尊纡贵了,有您在,弟兄们的家书至少有人写了。”   周同嘿嘿一笑道:“别高兴的太早,训练完了你以为你们就不用识字吗?一天五个字这是硬规定,完不成,嘿嘿,老王,军法处的鞭子那可是真的会抽下来。”   说到这里老王的一张脸就垮下来了,甲子营什么都好,就这条不太好,丘八学什么字啊,擀面杖一样粗的手指是拿毛笔的吗?   周同在地图上添上一些线条,指指前面的山路道:“这条路咱们已经完成了大半,只要在弄清楚前面的这座山头就可以悄悄地回去了,到时候弟兄们就能扬眉吐气了。   不过我觉得好像情形不对啊,这里太安静了,山里没鸟叫可不是一个好现象,以前我到山里的时候,水里都该有水蛇爬过来,但是今天好像没见到。   老王,你拿着地图和两个弟兄藏起来,我们去偷偷的爬山,就算我们被抓住,你们拿着地图也算我们完成了大半的地图,既然是斥候,把地图送回去才是最重要的。”   王兴点点头,就用防水油布包好地图,带着两个人悄悄地下了水,渡过小河藏到了对面的灌木丛里。   周同这才拿起武器小心的沿着小路攀援而上。   一路上出奇的顺利,周同却变得急躁起来,只要画好一点地图,就会命两个兄弟把画好的山势地形图带回去。眼看就要到了山顶,他忽然将最后的一张图纸穿在弩箭上,抬手就朝山下射了出去,然后就拎着刀子大喊布阵。   为时已晚,密集的弩箭射过来,在他们的身上留下了无数的白点,周同觉得自己全身都在疼,这些王八蛋说好了只用长弦的,现在怎么用起短弦来了?箭矢打在身上生疼。   彭九从树背后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只鸡腿在啃,拿鸡骨头指指周同说:“你们已经阵亡了,自己把地图拿出来,不要让我翻尸体。正吃东西呢!”   周同拍拍衣衫,湿衣服沾上白灰很快就变成青色,带着部下坐在石头上就开始拿出食物来吃,对于杀死自己的彭九没有任何的好感。   彭九嘿嘿笑道:“不服气没关系,下次打赢我们再说硬气话,既然你们不愿意配合,我就只好搜了,先说好不许反抗,你们已经是尸体了。”   周同咽下去一大块肉饼,喝了口水抬头看看得意洋洋的彭九笑着说:“那是自然,搜吧,先说好,不许摸裤裆,狗日的乱摸的话,老子就发火了。”   彭九淫笑着说:“那你也得保证不把地图藏裤裆里才成。”   淫笑着的彭九和一干部下从各自隐藏的地方钻出来,正要搜身的时候彭九脸色忽然变了,他发现周同的人手数目不对,一队三十人,加上队正总共三十一人,这里很明显的不足三十一人,只有二十四个人,有七个人不见踪影。   周同得意的把肉饼放嘴里咬一大口笑道:“老彭,你完蛋了,我和你说废话的目的就是要拖延你的时间,老王现在应该已经从小路绕过去了吧?”   彭九扔掉鸡骨头阴着脸说:“我探查过了,你们不走到这位置是没办法探查到山上的全貌,送回去的也是一副残缺的地图。”   周同大笑道:“老彭,你没学过三角计算当然不清楚,老子只要知道两点知道观察的角度,就能弄清楚第三点也就是山顶的高度,我之所以冒险上来,无非就是为了看山形地势,只是不知道道路在何方罢了,我最后射出去的那一箭上面就穿着我前面看到的东西,老王他们应该在你拿鸡腿指我的时候把那些残图拿到手了,以将主的聪慧,你这座破山对他那里还有秘密可言,等着受处罚吧。”   周同一说完,他自己的部下立刻就大笑起来,虽说样子差点,倒霉些的满脑袋都是包,不过精神倒是非常的振奋。   云峥正在烘烤一头山猪,不断地把酱料涂抹在山猪身上,满山谷都是烤肉的香味,梁楫站在边上帮着云峥端着调料,不远处的空地上,无数的青衣人正在扛着木头跑圈,浪里格凶神恶煞一样的拿着鞭子在后面赶。   这些都是云峥从电视上看来的,管他好用不好用,拿出来总比大宋那些训练方式要好,无休止的拿木槌砸木头桩子练力气,还要无休止的挥刀,当然,这两样云峥也没有放过,他现在正在和周同他们商议怎么才能将刀,盾,枪,弩这些武器结合起来用来对付骑兵。   大宋的办法就是巨大的塔盾和沉重的步人甲,扛着这两样东西虽说能有效的抵挡住骑兵的冲击,但是想要反击制敌就完全不成了,所以总是打败敌人之后,精疲力竭之际又被人家杀一个回马枪。   云峥看过步人甲,一千多枚铁片串联而成,总重六十斤,手里再握着十几斤重的长兵刃,第一眼看到这东西云峥就把它从自己的采购清单上剔除掉了,这就是一个准备挨揍的乌龟壳,是大宋在万般无奈之下做的一个选择。   云峥没有必要做这样的选择,他能弄到足够的战马,之所以没有接受包拯的钱财,就是想要继续对牧场施加影响力,毕竟以后的战马,自己也非常的需要。   山猪烤好的时候,周同回来了,脱掉自己的靴子换上轻便的布鞋来到云峥边上,接过云峥递过来的盘子,吃了一口烤猪肉叹了口气说:“杀敌一万,自损三千啊!”   “慢慢来,我们先把自己的部属训练好,日后就好接收一支大军了,只不过这支大军很可能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我们不但要接收一支穷鬼军队,还要接收三倍左右的穷鬼家属,日后的路长着呢,慢慢来,不着急,对了,彭九被你打败了?了不起!”   云峥看到彭九气呼呼的去浪里格哪里接受惩戒,奇怪的问了最后一句。   “没什么奇怪的,分段法而已,如果我把一个莽汉都没办法骗过去,怎么跟着你骗尽天下人?你的经历我仔细的研究过,其实就是一个诡诈而已,诡诈这东西说白了就是骗。   这是一门很高深的学问,长生,你说我们以后能不能骗过那些风云老奸贼?”   “恐怕有难度,除非我们自己混到风云老奸贼的地步才成,骗人其实也讲究身份地位的,什么身份的骗什么阶层的人,这是有定数的。”   “你不是光着屁股骗过了西夏的所有人吗?”   云峥轻笑一声道:“骗的都是一群只有无穷欲望的野兽,我的那一套拿到大宋,恐怕早就被刀斧手剁成肉酱了,咱们是猴子,不和驴子比谁的屌长,我们比别的,比如脑子。”   周同认同的点点头,自己从山猪身上拿刀子割肉,吃了三盘子才住嘴,抹着油光光的嘴笑道:“短短的一个月时间,我的饭量大增,以前从来不碰的烧饼,我现在一顿能吃四个,不过肩膀大腿,胸口的肉变得瓷实了,感觉自己能一拳打死一头牛。”   “少吹牛了,打死一头牛,你先打死一头猪再说,去吧,到你骑马的时间了,这个技能一定要练好,哪怕不能冲锋,我们逃跑也能跑的比别人快一些。”   周同哈哈一笑,就去了大场地,这里就是窝牛山,当初黄胄和盗匪激战的地方,如今被云峥开辟成了一个训练场地,山顶上有大片平坦的草场,在甲子营家属的努力下,填掉了深坑,将一些小山岗取平,整座山顶就变成了最适合跑马的地方。   同窗们有的在练力气,有的在练习射弩,有的拿着一把刀子在梁楫的训练下一招一式的练习,每个人都很努力,能够熬过十年寒窗的人,没有一个不是意志坚强之辈。   吴杰最喜欢攻坚,如今他带着一群人正在模仿黄胄当日的模样进行攻坚练习,虽然时日尚短,不过在笑林的训练下,已经有模有样了。 第16章 交子的运用   “好水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呵呵,韩琦韩稚圭此时被放在火上烤,也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情,那一战,韩稚圭战败,六千将士血洒疆场,韩稚圭引为平生之耻,被老妇人拽住衣袖讨要儿子,让他羞愤的几乎自杀,现在倒好,有人拿他战败的事情作伐,也不知道老韩会不会暴起杀人,他当年斩杀狄青部下悍将的时候可是毫不容情啊。”   “相公多虑了,这次写《满江红》讽刺韩稚圭的可是士人,他就算再生气,也拿人家无可奈何,人家说的一点都没错,好水川之战他韩稚圭就是战败了,又没有污蔑,他自己也说这是平生之大辱。”   “药川兄有所不知,羞辱这件事啊自己说说那是长志气的说法,别人说就是摸老虎屁股的做法,两者之间大大的不同,总之这个少年英雄是要吃大亏的。更何况,只要稍微引申一下,就会联系到夏竦这个人,他也被人家西夏人打的大败而逃,比韩稚圭还要惨,既然韩稚圭的战败都是你我臣子的奇耻大辱,他夏竦又何能例外?”   “相公的意思是韩稚圭或许会放过这个年轻人,夏竦绝对会对这个少年下毒手?以大欺小不是宰相的气度啊。”   “气度?夏竦何来的宰相气度?自从他老婆杨氏向别人诉说他的内宅之事,又说她母亲与人通奸,名声就已经毁的干干净净,他最恨别人揭他隐私,这个少年人如何会是英国公夏竦的对手,将来恐怕他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说话的就是当朝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贾昌朝,和他谈话的人就是石元孙,此人在好水川战败被擒,最后被李元昊认为这是一个蠢货所以就送回了大宋,韩琦力荐处死此人,唯有贾昌朝说自古以来,被放回来的战败将帅大多都不会被处死,所以才保住了一条命,如今处处以贾昌朝马首是瞻。   “既然相公点破此事,难道要出手帮助此子不成?”石元孙小心的问道。   “那是自然,你是一个没用的,打起仗来只知道逃跑,结果还没跑掉,所以才没了仕途,我们手里缺少的就是能征惯战之将,这个云峥,眼看着就是一个将种,胆大包天不说,更难的是有勇有谋,戏弄西夏朝堂如同戏弄幼童,这样的人,自然要重用一番,最妙的是此人没有靠山,如果我们能助他一臂之力,定然会收到很好的效果。”   贾昌朝坐在软榻上,手里摇着鹅毛扇,一个绿衣小婢伏在他的脚下轻轻地替他捶着小腿,贾昌朝说话的时候最喜欢闭上眼睛,总觉得这样说出来的话比较有气度,似乎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说出了开的。   如果包拯听到贾昌朝这样评论云峥,一定会活活的笑死。虽然和云峥只是见了一面,云峥桀骜不驯的个性,已经给他留下了太深的印象了,想要依靠一点恩惠就要云峥俯首帖耳,这样的算盘恐怕打错了。   “少年军!哼,羞辱了包拯,羞辱了朕,也羞辱了皇后,居然想要独掌一军,难道他以为朕的军职就是如此容易得到的吗?”   密谍司统领拜倒在地启奏道:“陛下,这就是文官统御军队和武人统御军队的不同之处,他们最是骄傲,尤其是少年人更是心高气傲。   寒林奏报曰此子天资聪颖,如果不是张府君硬是将此子从文职转化成武职,他对军队恐怕没有任何的兴趣,如今既然想要做事,陛下何不给他一个机会,武胜军原本就是厢军,谈不到有什么战斗力,而且家眷甚多,就算把整只军队交给他夜没有大碍。   如果他能成功,我大宋多一支强军,少一支厢军这是何等划算的买卖,更何况,寒林,笑林,两位密谍司老人俱在他身边,翻不出什么浪花来的。”   赵祯停止了在大殿里走动,放下张方平的文书叹口气说:“朕就算不答应也不成了,这次很奇怪,蜀中的张方平和刘玉成这一次居然共同署名,以辞官威胁朕,你说说,这些人怎么就不能消停一些,朕好歹是皇帝,是不能接受胁迫的,现在倒好,臣子动不动就以辞官相要挟,你说说,朕这个皇帝恐怕千年少见。”   密谍司统领乃是皇帝近臣,听到皇帝在抱怨,就笑着接话道:“这也是陛下圣明的缘故,少用皇律,多用口舌,臣子对陛下只有敬仰之心,而无畏惧之意,自然就会变成目前的局面,不过微臣以为,这并没有什么错处,相反,我大宋国泰民安,正是拜陛下有一颗仁慈之心所赐。”   赵祯仔细地看看密谍司统领道:“你今天的话格外的多,往日你对政事从来都不多说一句的,怎么,寒林也在逼迫你?你们是多年的老兄弟,你觉得寒林说的可靠吗?”   “风火山林四队辖骑,唯有林生机勃勃,寒林在西夏的作为通过多方查证之后,确实属实啊,实际做的事情甚至比他自己描述的还要惊险百倍。   宁令哥府邸的大爆炸,与乘烟观如出一辙,既然宁令哥的府邸是被云峥炸毁的,那么,乘烟观也一定出自他的手笔。寒林硬是在这件事上闭口不谈,已经有了如此明显的证据,微臣追问他,他竟然说不知!”   赵祯呵呵笑道:“寒林就是这个样子,亲亲相隐的事情他干了不少,当年他护卫朕的时候,有一次朕对寇准的大胡子感兴趣,就趁寇准在政事堂午睡的时候偷偷的拿剪刀剪下来一绺,寇准醒来之后大怒,非要找出是谁这么无礼,结果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朕,寒林是朕的贴身护卫,打死都不说一句话,寇准无奈,只好自认倒霉。   所以啊,只要寒林闭嘴的事情,这事有八成是云峥那个小混蛋干的,老道污蔑他老婆,还给他做水陆道场,呵呵,他就把人家连根端掉,这还真的和他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性子,算了,曾公亮也说是他干的,却绝口不提擒拿凶顽的事情,似乎那些老道死了就死了,远不及那个火药方子重要。   罢了,你走一趟蜀中吧,告诉张方平,少年军可以成立,将来必须是皇家亲卫,密谍司笑林,寒林入驻,顺便问云峥把火药的方子要回来,直接给他说有了火药的方子,朕就忘记了乘烟观的事情。反正乡野间都说朕迷糊,那就再迷糊一回。   刘玉成正在调兵剿灭弥勒教,想问朕要一些好手,听说那个叫做高昙晟的有万夫不当之勇,这是毒瘤需要尽早剔除,你挑选些好手去帮帮他,蜀中的那些厢军还不是人家的对手。”   密谍司首领苦笑道:“启奏陛下,高昙晟已经死了,他教中的高手也死的差不多了,都被云峥活活的坑死在西夏,高昙晟当枪匹马连闯西夏一十六道封锁,最后生生的从西夏西平府透城而出,最后还是被寒林割掉了脑袋,也因为如此,刘玉成才敢派兵围剿。”   赵祯瞅了自己的密谍首领道:“这么说高昙晟的脑袋现如今就在张方平手里?”   密谍司首领躬身道:“确实如此!”   “看样子朕这个皇帝又被骗了,还以为刘玉成他们忠勤国事不惜以身犯险,原来这里面还有这样的故事,果然是事处反常即为妖啊,以后这种事情帮朕盯着点,这一次只要剿灭弥勒教朕就再装一次糊涂吧,倒是这些杀才,升官发财的不亦乐乎……短短时间朕就要装两次糊涂,难怪百姓说朕是个糊涂皇帝……”   夜色清凉,黑缎子一样的夜空镶满了繁星,赵祯絮絮叨叨的说着废话在宦官和宫娥的伺候下前往寝宫就寝,皇后的寝宫就在福宁宫边上,不过曹氏习惯早早就寝,此时她的寝居已是漆黑一片,赵祯摇摇头,自己的皇后就是一个古板的,曹家出来的人都是这样不足为奇。   走了两步忽然听到吱吱呀呀的声音,皇后寝居旁边有一间单独的小院子居然还有灯光,赵祯仔细听了之后,吱吱呀呀的声音似乎是纺车声。   赵祯隔着矮墙往里面瞅瞅,问太监道:“这里面住的是谁?”   邹同谄笑道:“陛下,这里是采女林蓝蓝的居所,他听闻陛下夏日里容易起痱子,穿着棉布里衣不好,穿丝绸轻薄透气最为合适,但是陛下不许宫中采购绸缎,此女就采购来了蚕丝,准备自己织绸布,为陛下和娘娘做几套里衣穿,陛下的禁令不许采购丝绸,却没有说不需采购蚕丝,所以娘娘就准许她居住在这里纺织。陛下不进去看看?”   赵祯没好气的瞅了一眼邹同道:“你收了林蓝蓝多少银子?”   邹同叫起来撞天屈:“我的好官家啊,林蓝蓝进宫的时候背着一个小包裹进来的,里面只有两套换洗的衣衫和几本书一些纸,奴婢就算爪子再长也拿穷鬼没办法啊。”   赵祯呵呵一笑就推开院门走了进去,邹同喝令侍卫和宦官守在一边,自己抱着拂尘站在门外,小心的摸摸袖子里的几张纸美滋滋的,这确实是纸,不过人家还有个名字叫做“交子。” 第17章 交子的大小   听到屋子里林蓝蓝的惊叫声,邹同呵呵一笑,继续拿手摸着拿两张纸,好东西啊,二十贯的银钱就只有两张纸?   嘿嘿,在宫里扛着一百六十斤重的钱会被娘娘拿鞭子抽死,不过有了这东西实在是太方便了,还以为这个鬼女子骗自己,问过一赐乐业人才知道这东西叫做交子,不但没有折扣,一贯交子可以换取十足的一千文钱,绝对不会少一文钱。   只不过要去蜀中人在汴梁城开的铺子里取才成,不过这都是小麻烦,咱家以前收取人家一点金锭,金叶子都胆战心惊的,现在好了,谁能看出来咱家身上就揣着二十贯钱?   内宫只有官家一个男人,是个女人都想要官家多看自己一眼,那些蠢货以为空口白牙的说以后定不相忘就能让咱家帮忙?谁知道你飞上枝头变凤凰之后会是什么嘴脸,翻脸不认人的人咱家见多了,你就算是许下金山银山,这时候也不如林蓝蓝的两张纸好使。   侧着耳朵听了一阵,屋子里有官家的笑声,这就难得了,一个乡下来的女子能惹得陛下发笑,就说明是一个识情知趣的,比那些木头一样的美人有趣味多了,这样的女子帮衬一把也算是值得了。   想到这里邹同走下台阶要那些太监和羡慕的瞅着房间的宫娥离远一些,自己轻咳一声,就掏出侍寝的册子准备做记录。   昏黄的灯光下,赵祯端着一杯茶,看着林蓝蓝跪坐在那里清理丝绸上的毛边,她身上只穿着一袭棉布轻衣,一轮浑圆的臀部暴露赵祯的眼前。   林蓝蓝整理着手里的绸布,却把臀部不断地挪动,想起花娘教给她的话,心里就非常的有底,自己一心要做人上人,色就是自己的全部武器。   有胸就要露胸,没胸就要露背,腿长自然是要展示腿,你胸部丰盈可人,腰肢仅堪一握,这样一来你的臀部就显得很大,很美,听说官家的子女大多夭折,所以这个时候一个好生养的体质对官家的诱惑甚至要超过那些眉目精致的人。   不要在皇宫展现自己的美艳,虽然你很美,但是这种美你需要官家自己去发掘,展现出来的美丽往往就容易厌倦,只有自己开发出来的美丽,才会让开发者乐此不疲。   妹妹啊,你要去的皇宫,其实就是一个大些的灵犀阁,那里的恩客只有一位,佳丽却数不胜数,你如果想要出人头地,就一定要记住反其道而行之。   云峥给的资料里说过,皇帝对自己的生母念念不忘,多次去生母生前居住的地方去凭吊怀念,他母亲落魄的时候就是在和他姐姐一起靠纺织为生。   这一点很重要,所有男人在心里都会将自己的母亲无限的美化,所以你一身素淡的青衣,用布帕包头,胜过你穿绫罗绸缎,戴世上最珍贵的首饰。   肉欲是火,来的猛烈去的迅速,如果你能将官家对母亲的思念哪怕弄过来一点,这些思念就会变成烹在烈火上的猛火油,让他对你的眷恋永无休止。   官家自幼离开母亲,他最后只见到母亲死后的容貌,这中间有大段的空白其实都是他自己幻想出来的,所以,你要弄明白他到底幻想了些什么,有意无意的往那里靠就能事半功倍。   蓝蓝撩一下垂下来的一绺头发,冲着皇帝笑了一下说:“陛下,奴婢织好了一些丝绸,虽然是丝绸本色,稍微有些泛黄,奴婢不赞成拿去染或者在上面做刺绣,那样反而会破坏了丝绸的透气性,您是天下至尊,不管穿什么都是威风凛凛的,用不着在上面绣些龙纹来告诉别人您是大宋的帝王。”   赵祯喝了一口茶,笑眯眯的看着蓝蓝举着一匹原色的丝绸在自己的身上比划,这时候他只觉得浑身安宁,自己就像是一个操劳了一天的农夫,回到家中,温柔贤淑的妻子在给自己操持衣着,蓝蓝手算不得细腻,微微有些粗糙,从他的颈项间划过,让他想起当年看到母亲尸体时候让他悲痛欲绝的一幕,一个皇贵妃,手上居然有厚厚的茧子。   反手捉住蓝蓝的手,赵祯将那只手放在灯下仔细地看,那上面果然有些不明显的茧子,感慨一下问道:“手上都出茧子了,纺织很难么?”   蓝蓝笑道:“陛下这是说的哪里话,纺织本身就是妇人家的主业,男耕女织古之皆然,奴婢是官家小姐,只是父亲故去后才开始学习养蚕织布养活自己,只有短短的两年,您可能没见过那些长年累月养蚕织布的妇人家的手,她们就算抓到荆棘也不会感到手疼。”   赵祯摩挲着蓝蓝的手,目光迷茫喃喃地说道:“那样的手朕见过,见过……”说着就把头靠在蓝蓝的身上,眼角有泪水溢出来。   蓝蓝一言不发,轻轻地拥着赵祯,将他的头安放在自己的胸腹间,陪着他沉浸在无穷的伤感之中,两只萤火虫从打开的小窗里飞进来,互相追逐,互相嬉戏,肚子上闪烁着淡黄色的光芒,也不远去,就在赵祯的面前飞舞,就像是特意进来给皇帝表演的。   蓝蓝轻轻地张嘴唱道: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流泪,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冷风吹,   只要有你陪。   虫儿飞花儿睡,   一双又一对才美,   不怕天黑,只怕心碎,   不管累不累,也不管东南西北。”   赵祯轻轻拍着手打节拍不愿意让蓝蓝停下来,听蓝蓝唱了几遍之后自己也跟着唱,这首歌太美,太温柔,最适合在夜半无人之时低吟浅唱。   屋子外面的萤火虫更多,邹同烦躁的用拂尘驱赶这些烦人的东西,忽然听到屋子里有歌声传了出来,只听了一小段,邹同就佩服的五体投地,这个才女要是成不了皇宫里有名分的妃子才是怪事,很有可能还会是宠妃。   “陛下,夜了,您该就寝了,明日就是大朝会,您四更天就要起身,萤火虫不会跑掉,她的生命虽然短暂,但是明晚还是会出现的。”   蓝蓝拿手帕擦拭掉皇帝眼角残存的泪痕悄悄地在他耳边说。   赵祯点点头,起身之后背着手走出房门,对守候在外面的邹同说:“记下,今夜林氏侍寝,擢升昭容。”说完之后就大踏步的直奔福宁宫,林氏说得没错,明日就要将少年军一事放在朝堂商议,定然会有一场龙争虎斗,今夜不宜荒唐,林氏很有节制,算是一个内外皆秀的女子。   邹同吃惊的瞅了一眼出门送皇帝离开的林蓝蓝,嘴巴都要合不上了,这个女子真是太厉害了,一夜之间连升十级,再往上升两级就成妃子了,这中间跨越了、修媛、修仪、修容、充媛、婉容、婉仪、顺容、贵仪,婕妤、美人,真正算得上是一步登天了,而且皇帝好像并没有上她的床榻。   邹同摸摸自己袖子里的交子就想掏出来还给人家,现在这东西拿着烫手至极,还没走到蓝蓝跟前,就见蓝蓝躬身施礼道:“多谢邹公公,蓝蓝日后劳烦公公之处还多,交子还有两张都送给公公吧,您的恩情,蓝蓝永不忘怀。”   已经高升之后依然还保持这样谦逊的女子邹同就没见过,傻乎乎的接过林蓝蓝又拿给自己的两张纸,木木的快步去追赶皇帝,刚才自己给蓝蓝订的目标似乎低了,如果蓝蓝能够有幸诞育龙种,成为妃子根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一件事。   赵祯的心情很好,一边走一边小声的哼着那首儿歌,自己就没听过儿歌,李太后也不会唱儿歌,皇后也不会唱儿歌给自己听,废掉的郭氏也不会唱儿歌,寒林唱过歌,不过这家伙的声音太难听,牛嘶马叫一样算不得数。   满后宫都是女人,可心的一个都没有,朕连郭氏这样的悍妇都能遇到,真是一个倒霉的皇帝,好在上天待自己不薄,总算是出现一个梦寐以求的女子。   朕是一个依靠纺纱,刺绣养活自己的女人的儿子,自然要娶一个会纺织,刺绣的女子为妻这才合适,这就叫做门当户对。   只要一想起自己母亲的悲惨遭遇,赵祯的怒火就往天灵盖上涌,事到如今,这些人依然对一朝双太后的事情耿耿于怀,皇宫虽大,却容不下自己拜祭母亲的一间灵堂。狸猫换太子!!!   赵祯几乎是从心里咆哮出这几个字,这是自己一生的耻辱!   既然你们阻拦了母后八年,那么朕就八年不开科考,大宋的官员够多了,用不了那么些不识人伦大典的酸才。   呵呵,今夜朕将一个采女连升十级,哈哈吗,朕倒要看看你们的反应,是不是依旧对朕的后宫那么喜欢指手画脚,明日里就清楚了,朕明日里一定要看仔细。   赵祯强迫自己躺在宽大的床上,摸着自己粗糙的睡衣,闭上眼睛,今天很累,很累,好在临睡之前放松了心情,好好地睡一觉,明天看他们的反应……   赵祯不断地催眠着自己,慢慢的进入了梦乡……   邹同竖着耳朵听官家已经彻底的睡着了,就轻轻地拿手捏熄了床前的蜡烛,抱着拂尘靠在柱子上,继续抚摸蓝蓝刚送给自己的两张交子,这两张比先前的两张大,上面的面值也该大一些吧? 第18章 山核桃和陀螺   云峥从山里钻出来的时候已经彻底的成了泥人,远远地看到彭蠡先生在对自己笑,就不好意思的擦擦脸上的泥水走过去拜见先生。   “文人操贱役感觉如何?”   “身心皆疲,但是我蜀中士子向来被人轻贱,师出无门啊,更何况朝廷因为太后仪仗的事情弄得八年不科考,走武官一途也是无奈之举啊。”   彭蠡先生笑着抽打了云峥一巴掌说:“刚才就是问一下,担心你们从文人进入军伍,心里会接受不了,看你们在打熬筋骨为师也就放心了。   全天下都知道你们委屈,不过这也算不得什么,你们是文心武骨,和别的武官有很大的区别,这一点你们尽管放心,那些人文官即使再骄傲也骄傲不到你们头上来,再说了,你们独自成军,将来也会并入皇家禁军,算是一次大胆的尝试,既然我朝的国策就是以文驭武,为何不能组建一支根子上就是文官统御的军队呢?   老夫已经给京中去信,将你们的苦楚和委屈在士林中广为传播,相信他们会对你们有一个标准的评价,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你的那首词,可能会惹怒两个人,一个是韩琦,一个是夏竦,一个是封疆大吏,一个是参知政事,你要小心些。   韩稚圭还能算得上是君子,但是夏竦就很难说了,此人自幼受尽苦楚所以对外来的讽刺极为敏感,稍有触怒,他就恶言相向,唉,你啊,就是不让人省心,好好地提什么好水川之战。”   云峥扶着老先生坐好,笑着说:“本来打算写檀渊耻的,后来想想不妥,才用了好水耻,这样只得罪两个人,用不着把满朝文武全部得罪了。”   彭蠡苦笑一声,拍着身边的条凳让云峥坐下来说道:“确实如此,你要是写檀渊耻确实会把陛下以及满朝文武得罪个遍,史书上都说这是大胜!”   “是大胜啊,我没否认,我只是觉得打了胜仗,干掉了人家的大将,谈判的时候为什么不是他们给我们赔钱,而是咱们给他们赔钱,这说不通啊,将士们浴血沙场,打生打死的结果白打了,想想都晦气。”   云峥摊开腿,裤腿上全是淤泥,需要晒干之后再敲下来,浪里格根本就是一个疯子,吃饱了撑的和笑林飚上劲了,只是苦了甲子营的弟兄,整天都被操练的很惨,云峥感觉自己的裤裆里已经被水泡烂了,非常的难受。   彭蠡先生不在乎云峥的形象,拿手敲了云峥的脑袋笑道:“瓜娃子,拿钱买平安啊,这个政策其实没错,你知道檀渊之盟前面那场仗打掉了多少钱?大宋没能力再支持一场那样的战斗了,既然赢了,那就好好收场,辽国也没钱了,都不想打仗,这时候却没有人松口,如果不松口这场仗就要继续打下去。   你知道当时的情形有多么危急么?,真宗畏敌,欲迁都南逃,王钦若主张迁都升州,陈尧叟主张迁都益州。因同平章事寇准、毕士安坚持,无奈亲至澶州督战。   能有一场胜仗算是上天庇佑了,这时候拿出十万两银子,绢二十万匹,真的不算是一回事,更何况将士们还射死了萧达凛,多少算是体面地回来了,檀渊之盟算是一个大胜利,不管是对军事,还是政治来说都是胜利的,不容污蔑。”   云峥抖着腿笑道:“这么说来我大宋作战只要不丢人就算是胜利?”   彭蠡先生叹口气说:“恐怕是这样子的。”   “这样就简单了,只要我们以后打仗给陛下留足颜面,至于胜负就让他随风去吧,不管打什么仗我们都会是最终的胜利者。打不过就用钱去买,买的让对方自动认输就好,说到底银子才是最好的武器,比什么骑兵,重甲步兵有用多了。”   彭蠡又敲了一下云峥的脑袋道:“不许你有这样的想法,你不要糊弄啊,现在你糊弄了天下人,到最后关头人家不接受钱帛的时候,就轮到天下人糊弄你的时候了。”   云峥挠挠头发,上面的干土哗哗的往下落,他的手挥舞两下对彭蠡先生说:“先生,我是一个喜爱干净的人,如今跟泥地里打滚的猪一样肮脏,就是不想让天下人糊弄我,大宋的兵制是有问题的,这一点绝对没错,不知兵的人统领大军,不败才怪。   现在都说京中的禁军精锐,我是不信的,迟早有一天,我会让天下人亲眼看到禁军是如何的不堪一击,一座数百万人居住的城市没有一个钢铁一样的防线,那是大宋的悲哀,也会是开封府百姓的噩梦。”   彭蠡先生也罢手枕在后脑勺上瞅着湛蓝的天空道:“老夫一直在想,是不是本朝的文风过于昌隆了,导致好武之风逐渐湮没,一条腿走路总是不稳当的,如果大宋有天险可守也行,只需遣一员忠心耿耿的悍将固守险关,国内自然可以施行王道教化,只要没有边患,大宋还将更加的富裕,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盛世就会到来。   如今有边患,开封府一日三惊,算什么清平盛世!”   云峥笑着在地上画了一个大宋简图说道:“简单,只要收回燕云十六州,依仗燕山要塞,自然能保证辽国再无入侵的机会,再把西夏灭掉,收回河套,将他们全部驱逐到苦寒之地,角厮罗的性格不算是盖世雄主,在大宋强大的威势之下,他不敢不俯首称臣,这三件事情干完了,您说的那种情形就会到来,就这么简单,问题是没人愿意干而已。”   就在彭蠡和自己弟子讨论军伍的时候,大宋东京汴梁城的皇宫变成了一个吵闹的菜市场,御史言官怒发冲冠,恨不得将手里的奏章撕成碎片,一个个就像是狂怒的公牛,红着眼睛滔滔不绝的向御座上的皇帝倾泻自己的怒火。   陈执中,贾昌朝抱着勿板闭目养神,参知政事文彦博却在观察皇帝的神色,他惊讶地发现,不论御史们多么的慷慨激昂,皇帝的脸色没有丝毫的变化,反而饶有兴趣的听着这些人疯了一样的攻击张方平和刘玉成。   有时候听到一些秘闻,皇帝居然会流露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听得津津有味,那些御史就更加的激动,如果不是宦官邹同阻拦,这些不要命的人甚至想上到丹樨上当面和皇帝理论。   御史唐介居然在翻旧账,指责张方平在梁州任上草菅人命,利用厢军冲阵,导致尸横遍野的旧事,最后还说张方平在修订大宋律法的时候尽然出现了错别字,乃是标准的不学无术之辈,如今竟然胆敢让士人入军,金印烙面,这是在颠覆祖宗立法旧制,必须远窜到崖州钓鱼。   官家斜倚在御座上,手里把玩着一对核桃,邹同说这是林昭容敬献的玩物,说经常拿在手里把玩,可以减少皇帝的头痛之疾。   早上拿过来的时候赵祯就觉得这对核桃很不简单,沉甸甸的,听邹同解释说这是山核桃,里面的仁不多,但是用来把玩再好不过了,这是她自己以前去山里采的,费了好大的劲才找来两个品相差不多的,还给起了一个有趣的名字叫做狮子头。   两只核桃已经被把玩的油光水滑,核桃的表面呈现古铜色,放到鼻端隐隐有暗香轻度,不用说这就是林昭容自己亲自把玩的出来的核桃。   两只核桃算什么礼物,但是这份心却很难得,再说核桃也漂亮,赵祯看到这对核桃,就想起自己孩童时玩耍的陀螺,那个陀螺也陪着自己渡过了无数艰难的岁月。   这样没有多少价值,却倾注心血的东西一般是不送人的,能送出来,就说明这个女子把全部的心思都倾注在自己身上了。   赵祯得意的想着,手里的核桃把玩的更加勤快,唐介的废话从他的耳边嗖嗖的掠过,完全进入不到他的耳朵,他已经在想着散朝之后如何带着林昭容去看自己的陀螺……   文彦博咳嗽一声将沉浸在美梦中的赵祯惊醒,他伸脖子瞅了一眼下面,发现底下已经没人发言了,最能说的唐介都气咻咻的闭嘴了,这才笑着说:“没有增加夯军,少年军其实就是增加了一些士子为骨,然后统御武胜军就是了,武胜军是什么军队,它不是禁军,不过是一支厢军罢了,满员不过万人,倒是有三万家眷需要养活。   朕不过是想看看士子入军营能不能给死水一潭的厢军注入活力,化废为宝,众卿的担忧有些言过其实了,不说别的,只要在座的诸位也想去统御厢军,朕绝对没有意见。   既然张方平他们要自讨苦吃,那就准了,反正厢军的钱粮乃是地方自筹,中枢给不了多少,三司,一次将十年的费用拨给他,看看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样来,两千余贯钱不算太多。”   文彦博出班启奏道:“陛下,这些士子的地位如何确定,还请陛下明示。”   赵祯笑道:“武胜军将主云峥有大功于国,不好煎迫过甚,凡是入营的士子,按照文职版赏,云峥也是如此。”   唐介还想说话,陈执中轻咳一声,他就退回了朝班,赵祯笑着说:“朕今早颁发了中旨,擢升林才人为昭容,请宰执用印好写入玉牒。” 第19章 皇帝的怒火   皇帝一说话,底下就一片肃静,不少人正在扳着指头计算这个幸运的采女到底擢升了多少级,等到他们把两只手的指头全部用上之后才算清楚这个女子一跃而蹿升了整整十级。   皇帝把话说到了这里,陈执中不得不出班问道:“微臣斗胆,敢问陛下此女子家世如何,按照我大宋祖制,后妃的家世不宜过于显赫。”   皇帝点点头,陈执中问得这一条确实是一个宰辅必须问清楚的话,大宋为了防止外戚当政,所以对后妃的身份有着严格的限定,并非身份越高越好。于是朗声回答道:“林氏乃是蜀中人氏,其父官至七品,于庆历五年死于豆沙县任上,所以林氏如今无亲无故。”   陈执中知道皇帝绝对不会在这方面隐瞒,于是就拱手道:“既然家世清白,后宫之事,自然由陛下做主,微臣不敢多问。”   赵祯笑着让邹同将中旨摆在金瓯盘里请宰执当场用印,自己也好退朝,却不想另一位参知政事夏竦站出来怒声道:“陛下,此妖女当斩首才是,以色侍君,乃是后宫大忌,皇后娘娘何在?为何对此事不闻不问!”   赵祯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自己连林氏的身子都没有碰过,她怎么就以色事人了,还要拉出去砍头?正要驳斥一下,就看见唐介又跳了出来怒吼道:“陛下,我大宋如今国事稠溏,外忧内患不绝,又有张方平,刘玉成此等佞臣当道,他们竟然敬献美女以声色媚上,无耻之极。   臣弹劾张方平,刘玉成不守臣节,敬献妖女意图祸乱后宫……”   “住嘴!”   唐介正要滔滔不绝的说下去,却惹怒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已经官居三司副使的鲁清源,只见他一声断喝要唐介闭嘴,这一声喊得威风凛凛,竟然让唐介有些讪讪,不过他立刻就想起自己的身份,怒道:“此女出自蜀中,一夜恩宠直上九重霄,连升十级,虽说是宫闱之事不同于朝堂,难道老夫身为御史就不该问问张方平,刘玉成与此女是否有关联?”   鲁清源看了唐介一眼说了一句不学无术就拱手对皇帝说:“启奏陛下,陛下选采女乃是庆历六年旧事,张方平庆历七年才到任,至于刘玉成更是庆历八年才到任蜀中,怎么可能会和林氏有牵连。   如果说有谁和林氏有牵连,那就是微臣,庆历六年的时候成都府通判正是微臣,知府乃是赵能赵玉书,唐御史,当时主持选秀的人就站在你面前,因何攀诬他人?   林氏身家清白,如今孤苦,只身进入皇家,有幸获得陛下恩宠,这是天大福分,至于林氏,本官主持采女入宫事宜的时候就见过,不论是宫中天使,还是地方官吏都认为此女才貌双绝,三次遴选都为第一,更难的是历经了人间冷暖,只有这样通晓世情的女子进入宫中才是我大宋百姓的幸事,那个女子骄傲至极,成都遴选尚不肯当众摘去面纱,以色事人?唐御史先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再说。”   唐介被鲁清源的一句不学无术气的七窍生烟,牵住鲁清源的袖子就要问清楚自己如何不学无术了。   “够了!这是朕的家事。”赵祯勃然大怒,原以为一件很简单的事情,结果被夏竦搞出这么大的麻烦,再加上唐介如同苍蝇一样在耳边吵个不停,顿时就把赵祯给激怒了。   夏竦拱手道:“帝王无私事,陛下还是将此女逐出宫门为宜。”   夏竦对皇帝的怒火视而不见,他早就习惯了面对皇帝的怒火,多年相处他认为皇帝这一次依旧会选择避让,早年间驱逐美人的事情不是没有过,韩琦他们能做到的事情凭什么自己做不到,这种事不需要理由,只是不能给皇帝养成随心所欲的性格也就是了,至于那个女子到底是长得貌若天仙还是丑若嫫母夏竦不关心,总归不过一个女子而已。   可是赵祯这回不这样看,自己马上就要四十岁了,如今后宫依旧没有子嗣,包拯这样从不关心皇帝后宫的人都说:东宫虚位日久,天下以为忧。夫万物皆有根本,而太子者,天下之根本也,根本不立,祸孰大焉的话,范缜等人更是耳提面命。   想到自己三个夭折的儿子,赵祯就痛不可当,凭什么自己要把江山传继给汝南王的第十三个儿子?自己依旧年富力强,当然会有自己的孩子,被人安排过来的继承人朕会安心吗?   这些年对于房事赵祯从来都是抱着传宗接代的心思草草了事,但是自从见到林蓝蓝之后,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死寂的心突然间变得活跃起来。   今早起来的时候,脑子里全是林氏纤细的腰肢下那一轮浑圆的臀部,没有用虎狼之药早起的时候居然一柱擎天,这对赵祯的启示作用就太大了,难道说朕的子孙就要落在林氏身上?   所以这一次,他根本就不容许别人说林氏的半个不字,更不能容忍夏竦这些人喋喋不休的要自己承认赵宗实为太子,谁做皇帝对他们来说不重要,但是对自己却是天大的事情。   “夏竦,多年以来朕对臣工向来礼敬有加,这么多年朕从来没有因为谏言对臣工发过怒,更没有因为谏言贬斥过臣子,这一次不同,朕不再忍耐,夏竦你去亳州吧!”   赵祯的声音非常的平和,但是这句淡淡的话语落在重臣的耳中却如同晴天霹雳,天子开始因言罪人了。   唐介出班刚要说话,赵祯再次轻声道:“唐介出黄州!”   看看目瞪口呆的夏竦和唐介,陈执中出班禀奏道:“陛下,这样处置臣子对他们是极大地不公正,还请陛下收回陈命,微臣感激不尽。”   贾昌朝出班说道:“陛下,夏竦出判蜀郡之时曾以锦帐覆盖宫殿,操演孟昶旧事,奢靡之极,陛下将他出判亳州,微臣认为处罚过轻。”   曾公亮大叫道:“我等不过是在商量后宫的一名妃子地位问题,因何会突然间黜落两位大臣,这不合规矩,陛下,您的后宫自然是您说了算,您不能将后宫之事带到前朝,因怒而废人这是大宋的灾难。”   赵祯笑道:“仅此一次,此事不容过问,陈相,林氏擢升昭容的金册就劳烦你用印退朝。”   他再也没给任何人机会,直接离开御座,向皇后的寝宫走去,这件事也必须警告皇后一声,她的地位稳如泰山,但是林氏将要为皇家诞育子孙这件事不容任何人破坏。   邹同亲眼看着陈执中用了印信,也亲眼看到夏竦,唐介铁青着脸退出大殿,更亲耳听见皇帝对皇后说的话。   等他和皇帝俩人来到那个小院子的时候,却闻见阵阵浓郁的香气。赵祯好奇的推开院门却发现林氏正在一个小小的很丑的泥炉子上做饭,宫里只有高级嫔妃才会有自己的厨房,林氏自然是没有的,不过眼前这个丑丑的土灶,毫无疑问是出自林氏之手。   见林氏蹲在地上烧火,手里拿着一个吹火筒,吹两下嘴里就念念有词:“快点啊,快点啊,陛下就要散朝了,就要过来了,快点熟啊!”   赵祯觉得有趣,就笑着问:“你做了什么?不过味道闻起来很不错。”   林蓝蓝吓了一个趔趄,回过头发现是皇帝,立刻就羞得满面通红,赵祯大笑着拿手擦掉林蓝蓝脸上的一抹黑灰,凑到炉灶边上闻了一下就要打开蒸笼,林蓝蓝赶紧拦住皇帝,自己吹着气打开蒸笼,里面是七八个胖胖的包子。   林蓝蓝飞快的用竹夹子将包子夹出来放在一个白瓷的盘子里,摆到树下的矮几上,又从一个瓦罐里掏了一碗金黄的小米粥,放在一边,那里还有一个小小的醋碟子,里面有剁的碎碎葱姜蒜末子。   等赵祯坐定之后,蓝蓝盈盈下拜道:“陛下恩宠有加,妾身无以为报,只能做一顿粗茶淡饭聊表心意,还请陛下莫要嫌弃。”   赵祯心情大好,夹过一个包子推开要过来验毒的邹同,咬了一口包子笑道:“这样的吃食倒是新鲜,朕还是首次尝到,里面是什么?我看见有春韭还有鸡子,哦,还有虾子,味道鲜香可口,着实不凡,朕尝遍天下美食,合朕心意的还真只有这素馒头和小米粥。   林氏,从今日起你就入住紫竹轩,你是昭容,自然该有一些体面才是。”   林蓝蓝再次拜倒回禀说:“陛下恩宠臣妾感激不尽,然则一日越十级与祖制不和,后宫中也会多流言,这样会破坏宫中的祥和之气,臣妾斗胆请陛下收回成命,莫要为臣妾的这点小事费心,只要陛下在闲暇之时能过来看看妾身,妾身就心满意足了,至于那些虚名不要也罢!”   赵祯一边心满意足的吃着包子喝着米粥,一面听着林蓝蓝的话,这些话让他感觉很舒服,或许这就是见过人间艰辛的人才能说出的话吧。   放下饭碗沉声道:“这是朕给你的,拿着就是!” 第20章 大变革就要到来了   温柔贤淑的人总是有好运气的,陆轻盈今天就在枕头底下找到了一颗很大的珠子,想了好久不知道是怎么来的,夫君根本就不会往身上装这些东西,他装交子都嫌累,云家早就不是往衣服里缝银子的时代了,现在一般都在衣角缝上两片金叶子,这样一来不但衣服看起来挺括,万一没钱了还能拿出来用。   陆轻盈拿着这颗珠子挠着脑袋去找刚刚从都江堰回来的夫君,云峥看了一眼珠子,就指指房顶,又开始忙自己的地图,一个多月好不容易回趟家,结果还有干不完的事情。   路轻盈抬头一看,眉毛立刻就竖起来了,该死的看家蛇嘴里含着一颗明晃晃的珠子正在梁柱上游走,看方向似乎是要去自己的卧室,陆轻盈紧紧地追赶着,眼看着那条蛇钻进了自己的卧房,推开门才发现那条蛇正在从柱子上游下来,熟门熟路的钻到自己的大床上,很自然的盘成一个蛇阵,陆轻盈掀开帐子,立刻喜笑颜开。   多好的一条蛇啊,竟然知道给主人家送宝贝,掀开枕头一看,果不其然,下面又有一颗珠子在那里。   陆轻盈爱怜的拍拍这颗傻看家蛇的脑袋,有本事去偷别人家的珠宝拿回来啊,总是偷自己的算怎么回事,不过仔细看了之后陆轻盈就笑的合不拢嘴,看家蛇偷的是葛秋烟的珠子,乖宝贝也知道谁到底才是一家之主。   这件事让陆轻盈高兴了好几天,看着葛秋烟看谁都像贼偷的眼神笑的肚子都要抽筋了,不过开能是笑的太多,心里开始犯恶心,跑到花池子呕吐,结果全是清水。   老廖是个眼尖的,下午就把著名的妇科圣手刘一手给请来了,本来想要悬丝诊脉的,被云峥断然拒绝,手把手的摸都弄不清楚呢,还悬丝症脉,这是白痴才干的事情,刘一手摸了陆轻盈的脉搏好久没吭声,云峥要邀请刘一手到外间用茶,刘一手才拱手笑道:“恭喜都虞候,贺喜都虞候,夫人的脉象乃是喜脉,距今一月有余,脉象有力,看样子该是一位公子。”   偷听的小虫嗷的叫了一嗓子就跑去告诉陆轻盈这个好消息,云峥也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两世为人,没想到自己还有为人父母的机会。   红绸子包着俩锭雪花银,坠的刘一手腰带都快滑掉了,强忍着喜悦的心情亲自给陆轻盈写了注意事项和安胎的方子,而后就在笑的合不拢嘴的老廖的陪同下出了府门,被猴子毕恭毕敬的赶着马车将这个老迈的报喜老童子送回家里。   云家这就乐翻天了,花娘在第一时间赶过来祝贺,苏轼的老娘也被苏轼拖着走过来贺喜,一起闻言劝慰嚎啕大哭的陆轻盈,葛秋烟站在骑在门槛上,脸上的表情非常的奇怪,有些兴奋,又好像有些畏惧。   猛猛的哭了一鼻子的陆轻盈擦干眼泪之后气势暴涨,已经到了神憎鬼厌的程度,看到云三,一脚就奔到一边去,嫌它拌腿,见到看家蛇本来想喊腊肉过来拖走,不知道想起来了什么又亲昵地抱着蛇头亲昵两下,树枝子挂了头发,立刻就让人锯掉,好好地一棵梅树如今变得缺少了好大一块。做要命的是她现在对葛秋烟呼来唤去的,不过葛秋烟还真的吃她这一套,一上午不停地给陆轻盈捶腿拿吃的,低眉顺眼的一句怨言都没有。   腊肉煮的饭食就再也不合胃口了,吃了韭菜非说胃胀气,鸡蛋里面也能吃出骨头来,一盆子醪糟汤喝了一口就说已经酸了,结果被云二和苏轼苏辙一口气喝个精光。   从云家到陆家牙长的一段路非要仆役丫鬟群体出动护送,猴子和憨牛两个人居然连铁甲都穿上了,提着长枪走在最前面,只要看见有人过来,立刻就要人家滚蛋,马车慢的就像龟爬,就这,老廖已经咒骂了无数遍马夫了,说他把马车赶得怎么不飞起来?   云峥拿扇子遮住脸走在最后面,没脸见人啊,这就已经成恶霸了。   好不容易到了陆家,他家的排场更让云峥吃惊,嫁闺女的时候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排场,丫鬟仆役隔着三里地就排成排出来迎接大小姐回门,到了陆家大门口,老丈人陆籍已经笑得见牙不见眼,不等翁婿说话,一大群花花绿绿的妇人就一拥而上簇拥着趾高气昂的陆轻盈进了府门,不但陆轻盈嚣张的没边,小虫也举着朝天鼻大踏步的跟着小姐从大门进去,一点规矩都没有了。   云峥尴尬的指指陆轻盈,抱歉的朝老丈人施礼,老丈人陆籍呵呵笑着挥挥手道:“小女如此豪气方显陆家气势,既然已经有了身孕,嚣张一些也是可以的,母鸡下蛋还要咯咯几声,轻盈苦尽甘来自然可以放纵。”   陆家的老大陆槐今日也在家,手里握着一卷书远远地就朝云峥挥手,走到近前被他狠狠地夸奖了一顿,顺便品鉴了一下云峥写的那首《满江红》,到底是大家,一眼就看出那句好水耻与整体格格不入,简直就是巨大的瑕疵,太生硬了,生生的毁掉了一首绝妙的好词。   陆轻盈伏在陆翁的怀里又大哭了一场,惹得陆家老少也陪着她一起掉眼泪,陆翁给重孙女擦干眼泪,哈哈大笑着说:“老祖宗给你找的夫君如何?以前他们都说你命苦,殊不知这是上天故意给你的磨难,好事方能多磨,如今有了身孕,心情万万不敢大起大落,万一出了意外那可就把好事变坏事了。”   听了老祖宗的话,陆轻盈立刻就停止了哭泣,擦干眼泪要小虫带着丫鬟将各色礼物一一的呈上来,云峥瞄了一眼,都是好东西,虽说有些心疼,不过想到陆轻盈腹中的孩子,就再也没有肉疼的感觉了,这个世界终于有了第三个自己人。   是不是应该多生一些呢?眼前的这些人对自己来说都是虚幻一样的存在,确实存在的只有自己和云二,现在还要加上陆轻盈肚子里的云小小,三个人虽说能凑成一伙,总是没有一群听起来有气势,这个目标总是要达成的,如今老婆的身体已经长成,两年生一个,二十年下来总会组成两支大宋蹴鞠队。不过想起大宋蹴鞠最多的时候上场三十二人,云峥觉得还是放弃这个美梦为好,那样的话,老婆就太可怜了。   “白璧一双,玛瑙一方,金臂钏一对,碧玉勾一对,猫眼石五颗,西域苏合香一盒,龙涎香一块,紫苏木一方……”   陆府的管家大声的唱礼,阶下听礼单的妇人们啧啧称奇,这样贵重的礼物在蜀中非常的少见,就算是陆家这样的豪门大户也很少接到这样的重礼。   不过云峥发现老丈人陆籍的脸色很难看,好像哭似得,不知道为什么,拿了厚礼还不高兴真是怪哉。   不过陆翁很快就揭开了谜底,老人家呵呵大笑道:“还真是女生向外啊,这样上门勒索娘家的闺女还真是少见。   也罢,你本是陆家的掌上明珠,老夫如何大方都不算败家,小孩子鬼精鬼精的,早知道你想要什么,三里桃花庄的地契归你了,总说老祖宗小气,这一次总不小气了吧?”   看到陆轻盈滚到老祖宗怀里撒娇,云峥笑的眼睛都要眯起来了,这个老婆娶得值啊,不枉自己身赴险地干掉了那么多的牛鼻子,老婆时时都在想着如何往家里搂财,确实是一个搜刮起父母来心如铁石的好老婆,三里桃花庄啊,那片地界算是成都府的精华地块,就算什么都不干,就种桃树,那也是地位和身份的象征,看样子老婆已经垂涎很久了,这一次终于借着自己有身孕的好机会,一举得手,嗯,回家就好好庆祝一番,那片地可不是有钱就能拿到的。   一场盛大的酒宴过后,陆轻盈被妇人们簇拥着去了后宅,陆翁和陆槐,陆籍,将云峥留了下来,一家人坐在水榭边上喝茶谈天。   “小婿可能要走一条前人从未走过的路,身份介于文武俩途之间,在小婿看来,这个世界依旧是一个武力为尊的世界。   文人对武人多方压制,其实是出于一种恐惧的心理,因为恐惧所以才会将武人鄙薄到极致,有一个道理其实谁都明白,嘴巴再硬也硬不过钢刀。   其实您只要仔细看看史书就会发现,凡是好的将军,其实都是文武兼资之辈,这样的人最难控制,本朝太祖出身于微末,简拔于草莽,陈桥兵变被黄袍加身这才有了皇宋百年的江山,他是武将所以知道武将的厉害,所以才会杯酒释兵权将石守信等重将的权势一扫而空,奠定了大宋重文轻武的政治格局。   他总是强调与士大夫共天下,这样虽然能杜绝武人跋扈,可是对国家的伤害也是有目共睹的,一个国家如果没有一个强大的国防,不管他如何的繁华鼎盛,敌人一来还是会将这一切变成过眼云烟。   如今大宋的政体其实已经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张方平这样的人都能感受到强大的危机,其他高明的人士也定然会有这样的认识,所以,我们做好迎接大变革时代的到来吧。” 第21章 北方的狼   陆翁叹息一声道:“你因何有这样的见解?辽国已经日渐衰败,西夏经过你这样大闹一通之后想要恢复元气至少需要十年,青塘的吐蕃人胸无大志只知道内战,大宋在这样的环境里应该稳如泰山才是。”   云峥道:“现在是最好的时机,也是最后的时机,大宋如果不利用现在的时机进行一场前所未有的嬗变,一旦等到更加凶恶的敌人到来的时候,灭亡也就指日可待了。”   陆槐疑惑地问道:“难道说大宋除了西夏,辽国之外还有其他的敌人?”   云峥头疼的呻吟一声道:“自然有啊,事实上越是往北,那里的人也就更加的野蛮,更加的凶残,东面有室韦人,北海有敌烈八部,沙漠里有黄头回纥,在过去一点还有回鹘国。这里面最恐怖的就要数东方的女真部,我在西夏听到关于女真部的传闻之后,恨不得立刻取道辽国,告诉辽国的皇帝,现在是他消灭女真部最后的机会,如果放弃现在的机会,他将来一定会被女真灭国,这个情形绝对会出现,很有可能超不过八十年。   如今整个世界在变的越来越冷,从不结冰的北海如今开始结冰,那些人的身上的兽皮抵挡不住奇寒,只好往南方比较温暖的地方迁徙,辽国这些年之所以安静了很多,主要的原因就是女真人和室韦人在不断地造反,反对越来越重的税收,敌烈八部如今也在蠢蠢欲动,辽国已经派遣悍将统御北部招讨司常驻梅里急部,这样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法子是行不通的,迟早那些松散的联盟会逐渐汇集成群,最后在一个英雄的统御下横扫世界。   上苍是极为公正的,严酷的气候给他们无所畏惧的雄心和强悍的体魄,更给了他们一颗想要征服一切的野心。   我在西夏的时候最关心的并不是西夏,因为我从李元昊的作为里已经看到了他必将衰败的引子,而辽国自从在黑山大败之后,他们的虚弱傻子都能看的到。   让人悲伤的是大宋相比之下显得更加的虚弱,我们可以为战力排一个顺序高低,您就会发现越是靠北的部族,他们的战力就越是强悍,越是往南就越是虚弱,这好像是一个怪圈,上天注定了要给大宋留下最恐怖的敌人最后应对,因为我们的南方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我们退无可退,一旦被敌人驱赶到最南方,我们除了带着全家跳海,我看不到任何的希望。”   陆籍满头大汗的看着云峥说:“贤婿过于耸人听闻了吧?”   云峥闭上眼睛平缓了一下自己的心绪道:“岳丈,小婿希望咱家的商队能走一趟白山黑水之地,不求做生意,只求去看看那里的现状,如果有异动我们也好做出相应的对策,这些对策不是针对我们自己的,而是针对子孙的。”   陆翁摇头道:“太远,太远了,不是我们的能力所能达到的。”   云峥笑道:“既然如此我们喝酒吧,今日有酒今日醉,活得糊涂说不定也是福气,不过我不打算束手待毙,轻盈腹中已经有了我的孩儿,为了他,我也必须在这个倒霉的世界里活生生的为他杀出一条血路来。”   云峥说完话,拿起酒壶咕嘟咕嘟的就把一壶酒喝的点滴不剩,而后站起身道别,知道自己的过于长远的远见让陆翁和自己的老丈人们有些迷糊。   云峥自己清楚,非常的清楚,现在是皇佑元年,再过八十年就是开封府被完颜家族攻破的日子,百年的辛苦积累一夜之间变成了飞灰。   回家的时候陆轻盈和云峥坐在一辆车里,陆轻盈发现丈夫似乎不太高兴,就小声地问道:“夫君,妾身过于招摇了,下回不会了。”   云峥搂着陆轻盈笑道:“你有了身孕自然就该飞扬跋扈,这对咱家是天大的喜事,我不是在生你的气,而是忽然发现,为了迎接儿子的诞生,我还有非常多的事情要做,为了儿子将来能快活的长大,我有更多的事情要做,只希望人世间的黑暗都留给我们,我的孩儿可以在一个安定祥和,无忧无虑的环境里快活的生活。   呵呵,这可能就是初为人父的一点小心思吧。”   陆轻盈将自己的头埋进云峥的怀里轻声道:“孩子出世之后一定会孝敬您的。”   云峥拿下巴顶着陆轻盈的头顶笑着说:“也必然会孝敬你。”   “夫君,我希望我们的孩儿长得高高的,眼睛像你大大的,鼻子也像您挺挺的,嘴巴和下巴像我就好,刚才婶婶说了,孩子如果嘴巴和下巴长得像母亲就会很有福气。   其实妾身不愿意孩儿全部长得像我,那样就没了英气,男子汉总是要自立的长得过于文弱不好,最好有夫君的英雄气就好了。”   云峥苦笑一下说:“我这张脸就像被人家从天上扔到地上摔过一般,有什么好的,每天照镜子我都想把镜子砸烂。”   陆轻盈把头从云峥的怀里探出来道:“才不是呢。”   夫妻二人一路说笑着不知不觉的就到了桃林,陆轻盈喝令马夫停车,在云峥疑惑的目光中下了马车,走进了桃园,瞅着已经长得像婴儿拳头大小的桃子对云峥说:“我爹爹只有我一个女儿,将来分家产难免会吃亏,妾身最中意这个桃园,所以才借着这个机会把桃园拿到手。   我们在这里认识,在这里定情,也在这里别离,如此一片桃花盛景怎么能够让那些俗人糟蹋了,哼,陆家除过老祖宗,大伯,和我爹爹就再也没有一个成器的,该是我们的就早点拿回来,明天就请苍耳大叔带着人过来接收,迟则生变。”   进了桃林,陆轻盈立刻就恢复了那个精明过人的云家主妇,眼睛里寒光四射,但是看到那些碧绿的桃子却又会变得如水般温柔。   桃子又酸又涩,根本就没办法吃,云峥摘了两个青桃子,顺手给了小虫一个,擦掉上面的绒毛吃了一口就让人痛悔三生。   见云峥要把桃子扔掉,陆轻盈却抢了过去,一点点的吃,似乎还非常享受的样子,知道她是在做作,学人家孕妇假装喜欢吃酸的,而她根本就没有到那个阶段。   人家小虫才是真正的喜欢,把青桃子吃的吧唧吧唧的,那种恐怖的酸涩似乎对他根本就没有影响,云峥听了片刻口水就往下流的哗哗的。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别苦,斜光到晓穿朱户。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云峥望着桃园花圃里一株已经结了花骨朵的菊花,不由得念起晏殊的这首词,天知道自己是一个怎样的情节才念出这首词的,或许是刚才如同瀑布般的口水激发的愁思。   陆轻盈笑的快要倒地了,哎呀呀的叫唤着靠在小虫的身上对云峥道:“夫君啊,人家晏殊写这首《蝶恋花》的时候是在感慨自己的处境,您又发的哪门子的感慨?”   “假装哀愁一下,最近的日子过的太惬意,没有一点哀愁装点一下门面会被别人嘲笑不像是个读书人,读书人就该伤春悲秋的看到落花就想拿着锄头将它掩埋掉。”   陆轻盈挎着丈夫的胳膊骄傲地说:“我夫君本来就是才情无双的才子,您自己就有名篇传世,一曲《送别》一曲《满江红》足够您笑傲天下了,一个情真意切,一个慷慨激烈,这才是一个男人家该有的诗作。   晏殊写一些富贵词,什么一曲新词酒一杯,柳三变写一些卿卿我我的青楼词,今宵酒醒何处?醉生梦死的令人发指,一个男人家难道除了逛青楼就再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么?最可恶是一些人写一些无病呻吟的东西去哄骗那些无知的女子,想起来就让人作呕。”   云峥骄傲的揽着陆轻盈的腰肢笑道:“对,以后就要多夸夸我,这样有助于我保持一个积极向上的心态,虽说《送别》是一个和尚写的,但是别人没见过哪个和尚啊,按在我头上正合适,以后别人问起,就说是你夫君我写的。”   夫妻两在桃园里恶心了半天,心满意足的重新上了马车,马车轻轻地启动,穿行在自家的桃园里确实和往日的感觉大不相同。   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到了掌灯的时候,一阵清风吹来,紧接在后面的就是一股狂风,云峥抬头朝西面望去,只见黑黑的乌云已经遮蔽了西面的天空,云层压的低低的向平原里铺了过来,六月里终究该下一场暴雨才是,否则平淡的成都府就会变得更加平淡。   坐在花园的亭子里嗅着风中潮湿的水汽,胸中的烦躁之意很快就消失了,看家蛇迅速的沿着那棵桂花树熟悉的攀上了屋檐,绕过屋檐下的那两个燕子窝,迅速的沿着檩子间的空隙钻进了屋子,它非常的怕打雷,或者这家伙快要成精了也说不定。 第22章 包拯追来了   密云不雨是一种病态,乌云从昨晚就出现了,只是罩在成都城的上空不动弹,早上起来的时候夫妻俩趴在窗台上忧郁的看着天空,阴雨天对云家非常的不利,原定今天要收蚕茧的,这样的天气蚕农们还怎么把蚕茧运过来。   这时候的蚕农就像关中百姓一样都是要抢农时的,只不过关中百姓抢的是麦子,蜀中的蚕农抢的是蚕茧,这时候的蚕正在休眠,一旦它们醒过来,就会咬破蚕茧化茧成蝶。   这个词听起来很美,却是蚕农的大敌,被咬破的蚕茧没有半点用处,一旦夏蚕结茧,就要送到缫丝场拿盐把蚕茧腌起来,用盐水杀死蚕茧里的蚕,然后才能煮茧缫丝。   天空阴沉沉的,空气里也弥漫着水汽,山里有青色的雾气慢慢的往外溢,就像有妖怪要从山里出来祸害人间。   “哪里来的妖怪,早年间不说妖怪都被张道陵弄死了吗?现在出妖怪,说笑了。”云峥安慰一下正在着急的陆轻盈,其实他的担忧都是装出来的,让自己的心情随着怀孕的老婆的步调走,是任何一个好丈夫必须做到的。   陆轻盈指着天空在骂,云峥废了好的大力气才把她拖走,万一老天发怒了开始打雷,自己的孩子就会遭殃,这时候的云峥非常在意这些东西。   不过他很快也就陪着陆轻盈一起咒骂,老廖过来禀报,说知府衙门送信过来请家主去十里亭接官,原本云峥不在乎,笑着说身体不适,这些虚礼就不凑合了,但是知府衙门的疍吏说人家指定要都虞侯接官,因为来的是包拯。   “夫君啊,您还是要去啊,开封府的人得罪不得。”陆轻盈劝慰怒气冲冲的丈夫。   “那个黑脸老贼,原以为他会直接返回开封,谁知道他竟然直接到蜀中来了,你不知道,我在秦凤路骂了他,人家现在是来找茬的,不过我是债主,他能把我怎样,拿了五千贯就要买我的两千五百匹战马,这分明就是抢劫,最后拿出一根皇后的金凤簪子当添头,老子一两金子就能打造出来一根,我老婆用得着拿人家的旧簪子吗?”   原本微笑着听丈夫抱怨的陆轻盈,在听到五千贯的时候,脸色微变,当听到有一根皇后的金凤簪子的时候,立刻就忘记了外面阴沉的天空,那头顶着云峥要他去接官,顺便把那根簪子拿回来,她等着戴呢。   内忧外患的云峥只好披着油布做的披风,带着憨牛和猴子骑上马去十里亭接官,战马在晨风里疯狂的奔跑,根本就不用鞭子,战马也知道天气不好,大路上一个人都没有跑的肆无忌惮。   转眼间就到了十里亭,张方平已经在那里等候了,见云峥过来,就招手示意他过去,张方平现在对云峥非常的满意。   有些年轻人或许聪慧,却没有过人的毅力,吃不得苦,这是大部分聪明人的通病,但是这种毛病在云峥身上他没有看到,他去查探甲子营的时候,往往会看到云峥满身泥水的跑在军列里,不管是奔跑,还是负重,亦或是练力气,挥刀都做得一丝不苟,只要在甲子营,他看不出云峥和普通兵卒有什么不同。   同甘共苦这是融进一个集体最简单也是最难的法子,就冲这一点张方平坚信自己发起的少年军一定会成为一支强军。   “既然你夫人有了身孕,又是头一胎,这段时间就多留在成都府照顾一下,你们兄弟从荒野走出来殊为不易,如今光大门楣和传宗接代同样的重要。”   张方平见云峥并不高兴,自然知道缘由,故意避而不谈,只是一个劲的安慰她。   “明公,属下不想见龙图学士啊,您这是为难属下了。”   “胡说八道,公务是公务怎可与私交混为一谈,包龙图为人耿直,心胸最是开阔,你在秦凤路的作为我也有所耳闻,幸亏包龙图为人豁达,换一个人你试试。   小子你给我记住了,朝堂之上虽说是政见纷纭可是也讲私交的,如果让人家对你的品德提出质疑,你在朝堂也就没办法立足了。   老夫当年吃亏就吃在一张嘴上了,当御史中丞的时候得罪的人太多,所以才会被远窜到穷荒,现在思量起来自己也有过错,当初只要把一些事情换一种说法就能不得罪人,却没有做好,生生的把对手逼到墙角没了转圜的余地,所以我后来倒霉的时候才没有人帮我说话。   议政议政,既然带着一个商议的意思,那就是什么事情都是商量着来的,一味的强干,只会伤人伤己,而且对你自己坚持的政见毫无益处,记住,以后不得口出恶言。”   张方平这是在教育云峥,这样的话不是经常能听到的,云峥赶紧俯身拜谢,张方平这分明是在把自己当学生一样的教导,不管正确不正确都必须感谢人家一下。   张方平见云峥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满意的点点头又说:“你只要不骄傲,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将来的前途比老夫还要光明。”   说到这里张方平这个老古板竟然眨眨眼小声地说:“雨已经落下来了,包龙图此时尚在五里之外,蜀中的大雨到底有怎样的威力你是清楚的,一会看见包龙图倒霉的样子万万不可笑出来,听说他的破马车四处漏风吗,这样的雨估计还挡不住。”   云峥咕唧一声笑了一下,赶紧走到张方平身后继续听他讲述包龙图的各种穷酸旧事,周围的同僚也一起大笑,今年蜀中的商税,农税已经全部交清,剩下的秋税最少有四成会落进成都府自己的腰包,所以大家对今年过一个肥年充满了期待,自然会对张府尊百般奉承。   没打雷,大雨就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豆大的雨点敲击在长亭的瓦面上如同密集的战鼓,凉风卷集着水汽扑进长亭暑气顿消。   探马从雨幕里钻了出来,落汤鸡一样的不断向张方平禀报包龙图的位置,云峥很想问问老包的狼狈样子,被张方平瞪了一眼,就乖乖的站在边上拼命地摇扇子。   老包的仪仗到了,其实已经算不上仪仗了,打着牌子的,喝道的,护卫的,乱成一团,紧紧地围着一辆破旧的马车,马车上顶满了防水油布根本就看不出这是一辆官车,代表皇帝出行的旌旗被雨水浇的乖乖缠绕在旗杆上。   就在张方平起身打算走到雨地里迎接老包的时候,就听老包在马车里大笑道:“安道兄且慢,反正愚兄已经被浇透了,你就不要过来遭这个罪了。”   张方平笑吟吟的依旧往雨地里钻笑着说:“希仁兄不远万里来到蜀中,方平安敢怠慢。”回头见云峥不动弹,皱着眉头在云峥的小腿上踢了一脚,然后就毫不犹豫的钻进了大雨,后面的官员也跟着走进了雨中。   云峥揉揉自己的膝盖,瞅着一群蠢货连雨伞都不打就钻进了大雨,叹息一声也跟着走进大雨,这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老包嘴里说着不要别人遭罪,偏偏不快快的下来,这就是在等别人迎接他,没办法,人家是天使,有这个权力。   跟在张方平的身后像个蠢货一样的瞅着一群人在大雨里打官腔,云峥抬头看看天空,抹一把脸上的雨水,片刻的功夫自己浑身的衣衫就湿透了,渗进去的雨水顺着光脊梁往下淌最后从小腿灌进靴子里,走一步路就发出咕叽咕叽的流氓声音,很有力,也很让人很难堪。   老包哎呀呀的惊叫着从马车上跳下来,大胡子都被雨水黏在一起了,往日的威仪见不到一分,偏偏还要在雨地里拉着张方平的手寒暄,很牛啊,能一边和主人寒暄一边用和煦的目光将周围淋雨的同僚都照顾到这是一种功力,云峥自认没有。   和煦的目光到自己这里就变成刀锋一样的犀利,这就是区别对待了,云峥觉得自己站在大雨里迎接老包已经非常给面子了,如果不是因为老婆想要拿皇后的金凤簪子出去显摆,自己打死都不会过来。   老包可能不愿意和云峥这样的低级官吏说话,代替皇帝抚慰问候了几位成都府的大官,然后就邀请张方平一起去接官亭更衣。   没经验啊,别人来的时候都带了更换的衣服,只有自己没有合适的衣服,憨牛的衣服太大,要脱给家主,云峥嫌弃这家伙身上的味道大,不愿意穿,猴子的衣服又太小,穿上就会被人家看猴戏,所以更不愿意。   这些人更换完衣服重新按照宾主之位坐定,仆役献上热茶,老包喝了两杯热茶之后朝开封方向拱拱手道:“本官代天查访蜀中,此次前来任务有三,其一,陛下很想知道蜀中的国计民生,需要本官亲眼目睹而后编纂成册的真实景象。   其二,少年军的动议陛下已经允肯,但是阻力不小,陛下认为范围只能在武胜军中进行,不宜扩大,不宜张扬,待到有了成绩方才能决定是否一体推行。   其三,巴中剿匪,陛下非常重视,蜀中弥勒教能否一体成擒,就是体现蜀中官员能力的一个标准,老夫添为督察官,不容松懈。” 第23章 趁着下雨流眼泪   听完包拯的话,张方平若有所思的瞅瞅云峥,见他朝自己无奈的摊摊手就知道这家伙并不知情,老包将自己的身份明白无误的交代出来,就说明刘玉成剿匪的事宜不能轻描淡写,如果不能有一个显著的战果,皇帝那里根本就交代不过去。   张方平轻笑一声,邀请老包去馆驿休憩,别的事情等三天后再说,这时候所有的时间都非常的宝贵,刘玉成已经出去一个多月了,现在该有战果报回来了。   三天时间的空当老包当然会给张方平,这时候就算体健如牛也必须自称偶感风寒,需要歇息几日,这一套云峥上辈子就见识过了,自己的导师外加校长那个坏老头这种事经常干,喝醉酒的时候还哭号两嗓子说自己再也不是一个学问人了。酒醒之后,依旧撸起袖子精神百倍的在官员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老包想要歇息,这没问题,只要去找驿丞就能被伺候的舒舒服服,可是老包指名道姓的要住到云家,说云家乃是蜀中望族文风斐然,自己居住在云家也能多沾染一些文气。   这话说出来就是在骂人了,云家满打满算在成都才住了三年,家主是一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如今还是别人的学生,蜀中望族的话也不知道他从哪里说起。   张方平看看包拯,最后哑然失笑道:“希仁兄这是要宠坏孩子啊,不过有你老包一句话,云家日后不难成为蜀中望族。”   包希仁笑道:“老夫也是受人所托,一个小小的步军都虞候,尽然劳动两位宰执,两位卿相,两位封疆大吏亲自过问,到了蜀中,又见到你张方平百般回护,呵呵,这样的人家如果不是望族,老夫把眼珠子抠出来扔地上当泡踩。”   张方平嘿嘿笑道:“您这是连我也宠坏了,张方平何德何能敢和朝中卿相比肩。”   老包叹口气说:“当得起啊,一个少年军就替朝廷减少了一万厢军的负担,连带着养活了数万人,这样的人不需要太多,一个军路有一个足够了,大宋两百军州就能翻天覆地,只可惜事与愿违,多了一个云峥,到底只好了成都府一路而已。”   张方平干笑一声苦涩地说道:“兼济天下那是宰执们考虑的事情,我只能考虑蜀中的事情,能代天子牧民保证一方平安就是我的职责,这也是我名字的由来。”   两个老家伙说的语重心长,云峥却没有这样的心思,瞅着外面瓢泼的大雨愣愣的出神,下了雨,天气并没有变得凉爽多少,穿着湿漉漉的衣服让人难受至极。   大雨中钻出来一匹马,却是浪里格,他背上背着一个油布包奔驰到云峥面前并不下马,将那个包裹扔给云峥,又策马回去了,从他出现到离开,只有短短的一瞬间。   两位说话的大人物亲眼目睹了一人一骑的出现,非常的惊讶,要知道十里亭已经被衙役封锁了,一般人是没办法过来。   张方平黑着脸问云峥:“你家的仆人都是这么无礼么?”   云峥一面更换自己的湿衣服,一边说:“明公又错怪我了,人家是骑兵,就算见了李元昊也不下马的,被我骗到大宋,当然应该骄傲一点,谁让人家有本事呢,您对下官不是也优容有加么,如果您老人家真的执行军法,下官的脑袋差不多早就搬家了,怎么现在认真起来了。”   张方平最吃这一套,哈哈一笑,指着云峥对老包说:“就是这样一个混账,好在还知道厉害轻重,这样的人老夫可不敢送到陛下面前丢人现眼,还是等老夫调教顺溜了再去不迟。”   老包若有所思的瞅了云峥一眼道:“这么说你们早就猜到老夫的来意了?”   张方平笑而不语。   老包再次叹口气说:“韩琦,富弼,曾公亮都说不能将云峥放在外面,只能回到京师担负重任,这样才显得朝廷优待功臣。”   “和狄汉臣一样?”张方平语带讥讽,老包愣了一下说:“一州的团练使无论如何不能说是亏待了。”   “是老虎就该放在山林里称王,是恶狗就该锁在大门前看家护院,放在内宅锦衣玉食的供起来算什么?我朝供起来的猛虎和恶狗还少吗?   如果不放心,杀掉也就是了,这样消磨英雄,不觉得暴殄天物吗?”   彭蠡先生将手拢在袖子里,翻着白眼看着包拯继续说:“我的弟子如果不能才尽其用,那就不如随老夫回书院做学问,磨练几年,东华门唱名并非难事,因何要早早的被人家当猪养起来?包希仁,你见到陛下的时候帮我问问他,老夫什么时候教过他如此阴损的折磨人的法子?   他当年在潜邸虽说年幼,却也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帮我求求他,莫要再折损我大宋悍将了,现在的大宋,不是悍将太多,而是太少了。”   包希仁拱手道:“彭蠡先生莫要恼怒,陛下并无此要求,如果要怪罪,就怪在包拯的头上,是我认为头角峥嵘之辈需要受到监管。”   彭蠡恼怒之极,指指包拯挥挥袖子就大踏步的走进雨地里,云峥赶紧和猴子以及憨牛举着油布和蓑衣给老人家披上,他要是淋雨生病说不定会要命。   张方平朝老包拱拱手道:“你得罪了人家的老师,云家可能不会招待你了,你还是住驿站吧,实在不行住我府上也成,张家好歹也算是蜀中望族,晚上我们同榻共眠,正好叙叙往日的旧事,你看如何?”   包拯无奈地说:“你们用这种伎俩对付老夫难道就不亏心?”   张方平大笑道:“亏心啊,所以请你住我家,最多喝酒的时候我自罚三杯也就是了。”   彭蠡先生带着云峥和猴子憨牛走过树林,老先生就顿足道:“还不赶快去军营,留在这里干什么,放心,老夫淋点雨还死不掉。   一旦你进了京师,想要周全的出来就难比登天了,鲁清源来信说得清楚,如今朝堂乱象已生,陈执中老好人的相位不保,贾昌朝这样的佞人就要上位,夏竦出亳州,唐介出黄州,陛下铁口直断毫不容情,这让人感到非常的陌生。   据鲁清源判断,贾昌朝对你可是垂涎三尺啊,他手里就缺少你这样的悍将,一旦和佞臣有了瓜葛,你想当白璧无瑕的君子都不可能。   对了,那个林蓝蓝你认识吗?怎么蹿升的如此之快?难道说不但朝堂要乱,内宫也要出现宠妃不成?”   云峥小心的帮老头子系上蓑衣的绳子笑着说:“蓝蓝您见过啊,在我家住了差不多一年,跟着我轻盈和腊肉一起折腾缫丝作坊来着,您当初还夸奖她来着。”   彭蠡先生怵然一惊指着云峥半晌才说:“你安排她进的宫?”   云峥摇头道:“不是,我非常不愿意她那样一个好人家的闺女进宫,当初我极力阻拦,也没拦住,人家说了,这是她爹爹的希望。”   彭蠡先生擦擦额头上流下来的水,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惊魂未定的说:“长生,告诉老夫,这不是你安排的。”   面对先生满怀希望的神色,云峥发誓道:“弟子从来没有怂恿,或者暗示,亦或强迫林蓝蓝入宫,如有此事,我定然不得好死。”   彭蠡先生欣慰的叹口气道:“以后离这个女人远远地,就当从来不认识她,更不要和她有任何的勾连,否则你这一生就会被毁掉,不管你曾经立下什么样的大功,人们也只会记得你给陛下献上了一个女人,是一个幸进之臣,此生休想干成任何事。”   云峥抽抽鼻子低头看着自己再一次变得湿漉漉的衣衫道:“除非我需要进京大考,否则绝对不会走进东京汴梁城一步。”   彭蠡先生拉住云峥的手高兴的说:“好孩子,这才是好孩子,去吧,直接回都江堰,带着你的部下去远处训练,包拯不走你不要出来。”   云峥心甘情愿的跪倒在彭蠡先生脚下叩拜了三拜,对这位一心为自己着想的方正老人非常的感激,骑上马离开的时候回头再看,那位老人依旧站在大树下向自己挥手,云峥的鼻子酸涩的厉害,朝老人挥挥手纵马离去。   战马跑的很快,云峥的心里却如同开锅的水沸腾不休,回想自己的过往,难道真的做的完美无缺吗?自己的谎言难道真的可以维系到地老天荒?   以前认为骗了张方平自己心安理得,现在已经觉得有些不妥,以前认为对自己的老师说两句无关紧要的谎言问题不大,现在看起来谎言这东西不伤害无关紧要的人,只会伤害自己和最在乎自己的人。   大雨浇不灭云峥心中的愧疚,趁着下雨可以多哭一会,这样没人能发现自己已经哭过了,后世那种谎言张嘴就来的习惯,必须得到最彻底的改正。   一口气跑到都江堰,瞅着波涛汹涌的江水,才觉得口渴,刚才哭的太狠,身体里的水分流失的有点多。 第24章 午餐   云峥以为人生在世不管多么成功或者多么失意,都不能将别人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好意漠视掉,或许唯有这些好意才是表明自己做人是否成功的一个标杆。   这与财富无关,与智慧无关,更与地位无关。   自己来到了大宋,最缺少的就是别人的关爱,和云二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对抗整个世界的时候他就清楚那样做是行不通的。   所以才会有了腊肉,后来就有了陆轻盈,没有家就制造一个家,父母没办法制造,只能在大脑里臆想,自己没见过父母,云二的父母有等于没有,所以兄弟俩就一起炮制了一个完美的父母形象,云峥自己不好意思说,云二则很干脆的将父母的形象和云大的形象重合在了一起。   有了父母就需要有一个近乎完美的老师,彭蠡先生耿直方正的性格非常的适合,鲁清源虽说也不错,云峥却认为他的感情里夹杂了太多的其他东西,没有彭蠡先生的感情来的纯粹。   甲子营全体出动了,他们排成了一列纵队悄无声息的钻进了大山。   今天其实不是一个好的进山天气,大暴雨很容易招来泥石流和山崩,但是甲子营的部众已经习惯接受云峥的命令,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   既然将主要进山,那就有必须要进山的道理,周同只不过多问了一句,就被梁楫和彭九把他当傻子一样的看,在这哥俩的脑子里,将主的话不需要质疑,跟着走就是了,只要将主走在前面,刀山火海走一遭也不是不行。   “将主,咱们这样进山,真的明智吗?”周同强忍着别人鄙视的目光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云峥抽抽鼻子,今天哭的太多五官没有一个是正常的,到了现在才知道哭泣其实是一件非常耗费力气的事情。   “不明智,甚至算得上愚蠢,但是我的命令已经发出了,你认为有什么问题?”云峥瞅着周同问道。   周同抹掉脸上的雨水无奈地说:“你是将主,这里的一切自然是你说了算,我是你的部下只有跟着走的份。”   云峥点点头说:“这就对了,我以前听说过一句话,叫做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在你没有成为大将军之前,还需要努力的向这个道理靠近一下。”   这句话顿时就让周同来了兴致,紧跟在云峥身后问道:“你难道不担心我抢了你的位置?毕竟我如今正在一日千里的进步着,迟早有一天会追上你的。”   云峥笑道:“那就赶紧,你如果把志向调整的再高一些,我会更加的高兴,只有你们都成为一军的将主,我才能有足够多的人手干我自己的事情。”   “造反?”周同停下脚步问道。   “狗屁的造反,我们要去打到让所有人觉得造反是一件非常无聊的事情才成。很小的时候我在读史书的时候就发现,造反其实是最无聊的一件事情,除了把国家搞得更糟之外,没半点好处,陈胜,吴广起义是这样,绿林赤眉起义同样是如此,打着讨伐昏君名义的人其实没想着为百姓谋福利,他们是想自己当皇帝,才去积极造反的,只要出现造反的事情,你会发现最倒霉的就是百姓。   曹操说得好啊,世间如果没了他,不知道几人称帝,几人为王,什么样的祸害都没有诸侯林立可怕,周同,我这个人其实没有多大的志向,就是打算活的开心写意,谁不让我开心,我就让他难过,如果能顺便干掉一些喜欢当皇帝的王八蛋,我的生活就更加的完美。”   云峥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忽然感觉全身都舒坦,这就是说实话的感觉,很踏实,很自在,很愚蠢,这种肺腑之言,以后一定要少说。   周同撇着嘴说:“想当忠臣怎么把自己的感觉放在第一位?难道不是应该把官家的意志放在第一位吗?”   云峥干脆停下脚步看着周同说:“你觉得像我这种人会单纯的崇拜某一个人?或者没脑子的把别人的意志当成自己的意志?老子是人世间独一无二的人,这世间能让我弯腰的只有情义,至于别的笑笑就算了。”   “我当第二个成不?”周同笑着问道:“我觉得这样做人很过瘾。”   “你是第三个,云二才是第二人,就比我差一点。”   雨一直下,军队在雨地里行军,因为沉默的关系,整支披着油布雨衣的军队显得非常的诡异,偶尔遇到在大雨中赶路的人他们或者钻进树林,或者跪倒在泥水里把头杵在膝盖上,看都不敢看这支沉默的令人窒息的军队……   包拯来到都江堰的时候,军营里除了几位看守营房的老兵之外,就剩下苏洵这位参军大人正指挥着一群老弱病残休整都江堰上破损的地方,前日里的大雨,大堤上有很多石块已经松动了,需要重新加固。   这是一个富足的地方!   当了多年的亲民官老包第一眼就看出这里的不同。富裕的军营在大宋并不少见,至少东京捧日军营地里就非常的富裕,他们占据着京城里最好的地方,可以做很多的生意,东京汴梁城最大的生猪,生羊买卖就是捧日军的,这门生意别人也可以干,大宋律法没有规定只有捧日军的才能这么干,但是,整个东京确实只有捧日军一家买卖,别的买卖家都打不过捧日军。   暗地里死了多少人包拯是清楚的,可是要动曹家很难,枢密院和皇后,以及皇帝的颜面都要照顾,最重要的是曹家真的有免死金牌。   那东西是祖宗传下来,曹彬功高盖世,又自解兵权,赵宋皇家认为只要曹家不谋反,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原谅的,包拯已经警告过捧日军无数次,但是人家每回都能找出替死鬼,杀一个人抵命而已,还自称捧日军上下有五万多人足够开封府杀的。   老包带着随从走在干爽的校军场边走边笑,还拿脚跺一下这块平坦的空地,这地方应该是经常被使用才是,上面铺着一层河沙,见不到一丝积水,放眼望去才发现整个校军场中间高,四周低,水根本就留不住。   一些妇孺正背着河沙往校军场上填补,一些孩子还趴在地上,检查自己铺的是不是平整,每个人都很用心。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做,有的在喂马,有的在喂羊,喂猪,年纪最大的老婆婆也端着一碗瘪谷子在喂鸡。   营地里干净的令人发指,老包敢确定,皇宫里面的空地也没有这里干净,营房的门窗上刚刚上了漆,这是在预防白蚁,潮湿闷热的天气里最适合那东西繁殖。   绕过军营,总算是找到了一些青壮,他们的活计非常的劳累,不过看起来精神很不错,这就是一个制砖的作坊,好多壮汉打着赤膊正在制坯,精壮的身体上糊满了泥点子,一个个张着大嘴嘻嘻哈哈的,时不时的被一些老汉臭骂催促干活。   小媳妇过来送饭,会被所有人调笑却不下流,瞅着这样的一群人有条不紊的干活,老包发现自己阴郁的心情好像也变得好起来了。   有人在敲钟,此时已经到了晌午,军营变得热闹起来,匆匆赶回来的苏洵邀请老包一起用餐,老包拒绝了苏洵请他去军官饭堂用饭的邀请,执意带着仆从学着排队,一面和身前身后的老军聊天,一面四处观察每个人的反应。   日子过得好不好只要看精气神就足够了,一些妇人头上还戴着孝,手里牵着不大的孩子等着端饭,面容上见不到多少悲切的意味,孩子更是叽叽喳喳的玩闹,直到被老军吼一嗓子才会抱着母亲的腿把脸藏起来。   老包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在军士和妇孺的饭堂里竟然能吃到肉,确实是肉,油汪汪的一勺子肉,米饭也是精米,再配上一大勺子青菜,就是今日的午餐。   跟在老包后面的苏洵笑道:“让明公见笑了,您来的突然,只能吃这些粗劣的饭食,失礼之处还请明公海涵。”   老包看着自己餐盘里的饭食,疑惑地问道:“明允,你老实告诉老夫,今日的饭食是因为老夫来特意做的,还是平日里就是如此?这样的饭食已经超过大宋富裕人家的饭食了,老夫不信你甲子营能餐餐如此。”   苏洵笑道:“今日的午餐只是很平常的一顿,说实话,我到军营上任的时候也问过,将主不愿意解释,把账簿丢给我就不闻不问,我是看过账簿之后才确认他们平日里就是这么吃的,遇到年节的时候,还会更加的丰盛。   将主说过,钱财根本就不是从嘴上省出来的,而是挣出来的,这一年多甲子营不但参与剿匪,还有自己的营生,将主带着大伙走了一趟青塘,西夏更是收获不菲,所以完全支撑得起这样的伙食,听说明公这里还有我甲子营五千贯银钱未收。”   包拯从袖子里抽出一沓子交子放在苏洵手里说:“五千贯交子,银货两讫,记得把账本给老夫看看,老夫也想看看甲子营凭什么顿顿吃肉!” 第25章 你还是处子啊   吃饭的时候能自由跑动的只有一些孩子,他们走到老军的身边长大了嘴巴,老军笑骂着把碗里的瘦肉填进这些张大的嘴巴里,然后在他们的屁股上抽一巴掌,这些孩子就继续跑到别的老军那里要肉吃。   包拯看到老军吃了几口饭之后,就从腰上解下一个不大的酒葫芦吱溜一声咂一口酒,好半天不喘气,等到酒气被吸收的差不多了才吐一口气,酒香四溢,看样子喝的是好酒。   苏洵见老包脸上的疑惑之色更重,就笑着要火头军给拿一壶酒,放在老包的面前说:“卑职如今是营里的最高长官,公务缠身不敢饮酒,明公请自便。”   老包拿过酒壶,打开闻了闻盯着苏洵说道:“这样的酒在开封最少值两贯钱,你甲子营难道说已经富比王侯了吗?”   苏洵吃着自己的米饭,抬头见老包在诘问,放下筷子道:“这就是甲子营自己酿的一些土酒,没有什么好处,就是性子烈,好的拿去治疗伤患,次品就留在军营里当军卒的福利,如果明府觉得好喝,就多喝些。”   “最好的拿去疗伤?拿酒疗伤吗?”   “是啊,这是军品,现在我们造出来的酒精,不但要满足甲子营用,还要满足永胜军所用,这次刘通判去剿匪就从甲子营调走了三十一坛子酒精,导致环州边军的订单都无法满足。”   老包听着苏洵的话就像是在听神话,他很想发怒,但是又担心自己误会了甲子营,强忍怒火问道:“美酒治病医理何在?”   苏洵拱手道:“可以预防伤口化脓,不会让小伤口最后变成致命的伤,明公,您不必怀疑,这是经过检验的,甲子营赵公山一战损伤惨重,如果不是将主把这个秘方献出来,您今日看到戴孝的人会多出好几倍,环州知府相公亲自做过检验,所以环州每年都需要花高价从甲子营调集酒精,用来治疗伤患,自从有了酒精,边军的士卒伤亡率减少了至少六成。   甲子营酿酒这是府尊亲自批准的,或许就一些酒被送给了亲朋好友,但是却没有流入集市,甲子营不依靠酿酒赚钱,这种酒太耗费粮食,府尊命令不许多酿造,所以酿造酒精剩下的残酒就变成了军卒的福利。”   包拯阅人无数,一个人是否说谎想要逃过他的眼睛实在是太难了,他不但看出苏洵的表情很诚恳,还听出苏洵在哀求自己放过甲子营,他的感觉不会错的,苏洵确实在哀求自己。   他对苏洵的了解还是从文章里了解到的,这个人或许不是一个为官的好手,他绝对是一个铁骨铮铮的好汉子,被诗书熏陶多年,不会看得起蝇营狗苟的勾当。   “你不赞成云峥进京?”包拯就着壶嘴咂了一口酒眯缝着眼睛问苏洵。   “您就当可怜可怜这里吃饭的这些人,好不容易过几天人的日子,就不要把他们的希望夺走,云峥到了京师,整个人就会废掉,您不要以为云峥不会当官,他要是一门心思的钻研怎么当官,下官向您保证,不出十年他的官职绝对不会在您之下。   他来到甲子营是府尊硬塞进来的,甲子营之所以有今天,是他可怜这些衣食无着的人,随便出手两下给他们改变一下活法,改变一下命运,好让他们知道真正做人是个什么滋味。   这些话下官都不敢大声说,万一被他们听到了,他们说不定连杀您的心都有。人啊,只要尝试过好日子,要他们重新变成原来的样子,他们宁愿去死。”   包拯沉默无言,环首望望安逸祥和的饭堂,把一块肉塞进嘴里,快速的吃完自己的饭,学着别人的样子将餐盘放到案几上,将碗筷分门别类的放好,一些包着头发的妇人就端走了碗筷放到门外的清泉里洗碗,最后泡在滚开的水里过一遍,这才摆到架子上晾干。   包拯是看完这个流程才走的,既然在体验甲子营的生活就要体验全套。   午间的军营静悄悄的,大部分人都在睡午觉,只有几个睡不着的老军坐在榕树下修理破损的军械,一群白鹇落在校军场上悠闲地漫步,一阵风吹过来,那面血红的云字大旗正在呼啦啦的翻卷,坐在窗前翻看账簿的包拯此时完全没了查账的心思,因为这种奇怪的记账法子他根本就看不懂……   一个人改变了一个军营,这是包拯最直观的认知,现在这个军营,与其说是一个军营,不如说是一个中等的财团势力,账目包拯看不懂,但是结余那一栏写着两万三千贯,只此一项就如同一个炸雷在耳边响起,让包拯头晕目眩,自己今日交给苏洵的五千贯还没有入账……   “甲子营的每一文钱都是干干净净的,有一些上面或许带着血,不过这些血都是贼人的,对军人来说这是缴获,是荣耀,没有什么好忌讳的。   一部分是我们自己挖石头,烧砖挣来的,还有一部分是我们贩马得来的,还有一些是甲子营护卫商队过赵公山,窝牛山挣来的,当然,最大的一部分就是剿灭这两个地方的盗贼拿到的赏赐和分到的战利品,最后加上西域所得和崆峒山剿匪,所以结余多了一些。   不过将主另有打算,他准备垄断成都府的砂石市场,再加上我们自己烧砖,将剩余的劳力组建成施工队,打算等到冬闲的时候就发动。   我们还要派人去环州挖煤,人手总是不够用,将主又不许动用那些战兵,明公,能不能把武胜军的人给我们再弄些过来,您是知道的,人在他们那里基本上没用处,都在挨饿,我去武胜军营地看过,那里的孩子饿的皮包骨头的可怜,不像这里的孩子一个个都壮实的像牛犊子一样。”   包拯合上账簿叹一口气说:“是啊,朝廷有顽疾,冗兵就是一项,这些年大宋灾害频繁,厢军在短短的三十年间竟然增长了一倍,谁都知道把没饭吃的百姓变成厢军这是饮鸩止渴之策,可是贼老天却不给大宋一点喘息的余地。   若按照老夫的看法,只要有人需要厢军,我会毫不犹豫的将厢军全部塞给他好减轻国家的负担,可是,信任是个大问题。   自古以来恩出于上,如果厢军只念云峥的好处而忘记了官家,这是在给云峥找杀头的罪过,所以,这个话只能由陛下自己开口,否则不论我们谁提出这个建议,谁就是云峥的敌人,还是生死大仇。”   苏洵悲伤地叹口气,遥指着远处的青山道:“都说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有谁知道人世间还有这样无奈的事情,甲子营人手不够,别的厢军却在饥寒中呼号,只因为一个恩出于上,说什么与士大夫共天下,这是人世间最大的讽刺。”   包拯也有些无言以对,恩出于上这是一条政治铁律,根本就不容人破坏,也是士大夫们这些年竭力维系的关系。   皇家只有在需要士大夫的时候才能说共天下的话,现在这些事情已经变味了,话说到这里俩人已经无话可说,各自握着一杯热茶,瞅着校军场上的踱步的白鹇发呆。   与此同时,大宋皇宫紫竹轩却热闹非凡,皇后娘娘来到紫竹轩亲自来品鉴一下林氏名扬皇宫的包子,据说陛下吃了包子就变得非常迷恋林氏,所有的嫔妃都想知道这里面到底有什么样的秘密,自己不好过来,一些和皇后曹氏亲厚的宫妃就怂恿皇后带着她们亲自尝尝。   所以今天的紫竹轩非常的热闹!   林氏依旧是那副打扮,脸上脂粉都没有涂抹,除了头上插着一支代表身份的孔雀簪子,竟然见不到任何首饰。   见了皇后依旧和往日里一般的谦卑,对别的宫妃也礼敬有加,花娘曾经说过一句非常精辟的话语:“想要和别的妃子处好关系这根本就不可能,除非你比她们所有人都丑!”   所以今日林氏打算彻底的贯彻一下这句话,亲自下厨招待这些难缠的妃子,小心的把包子端上去,曹氏尝了一口就皱起了眉头,轻声问道:“你就给陛下吃这样粗陋的食物?”   林氏躬身道:“妾身乃是边远之地的土著,弄不好那些名贵的吃食,慢待了陛下和娘娘,请娘娘恕罪。”   曹氏板着脸说道:“昭容妹妹,看样子陛下是在拿你作伐,打算对付那些不恭敬的臣子,你要记住,你是一个宫妃,有自己的立场和主见,万万不可恃宠而骄,后宫不得干政,这是从祖上传下来的规矩,你要记住了。”   林蓝蓝一脸惊惶地说道:“妾身出身低微,对朝政一无所知,哪里敢和陛下提起朝政,妾身只想让陛下来到妾身这里的时候能够安心,能够舒服的休息一下就成,万万不敢簪越的。”   曹氏看着林蓝蓝的眉眼,忽然站起身走到林蓝蓝的面前,伸出长长的指甲拨弄一下林蓝蓝的眉毛,似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道:“原来你还是处子啊!” 第26章 姻缘这回事   年轻美貌的处子在皇宫外面就是一个好人家闺女的标志,但是如今出现在一个被皇帝极为宠爱并且一夜之间连升十级的嫔妃身上,就成了大笑话。   曹皇后非常的确定,自己的皇帝丈夫就是在拿这个可怜的女子在做人样子和朝臣争斗,不管以后争斗的胜负如何,这个女人已经死定了,那些朝臣在失败之后一定会反扑的,到了这个时候,自己的皇帝丈夫只需要将这个可怜的女人抛出去就足够熄灭那些朝臣的怒火了,这是一种政治智慧,皇帝经常在用这样的法子,她见得多了,郭皇后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不管她以前多么威风,如今还不是留在暗无天日的冷宫里夜夜嚎哭?   想到这里的曹皇后悲悯的看看依旧对自己赔着笑脸的林氏,顿时就没了对付这个可怜女人的想法,短短几天的欢愉和荣耀换来的是一辈子的悲惨命运,自己就不要再落井下石了,作为将门的虎女,这点心胸曹氏还有。   一大群人闹哄哄的赶来,又闹哄哄的离开,林氏一直赔着笑脸站在紫竹轩的门口恭送,不管人家脸上的嘲讽之色多么浓重,她依旧憨笑如昔,这一招是和云峥学来的,云峥曾经就说过:“憨厚的人别人总会对你少几分戒备和宽容的。”   快两个月了,皇帝除了去皇后那里总是在紫竹轩安寝,来的时候也很少说话,只是疲惫的躺在林蓝蓝教人做的躺椅上,有时候还会头疼,把脑袋搁在椅子背上让林蓝蓝给他按摩太阳穴,休息够了就会躺进一个浴桶里,他很喜欢浴桶的味道,这不是好木料做的,但是很新,热水浸泡的时候有淡淡的松木清香传过来,沐浴过后总能快速的进入梦乡。   林蓝蓝从来没有要求皇帝宠幸自己,其实她自己也很迷茫,将自己清白的身子交给权利作为交换,对她来说这是一种很深的伤害,或者说是一种屈辱。   花花活的自由自在,骄傲的就像一只最美丽的狐狸,腊肉活的清纯可人,不管是谁见到她都会让她三分,至于——陆轻盈,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这才是女子最大的幸福。   而自己,说到底不是嫁给了人,而是嫁给了权利!   赵祯今天变得很反常,脸上的忧郁之色更重,躺在椅子上直愣愣的看着星空,这位天下第一人今天似乎有无数的苦楚淤积在心里,不管他有多么强大的权势,如今也是一个可怜人。   林蓝蓝自然知道这样的男人该如何招呼,花娘曾经教过她的,所以她没有说话,只是拿手托着下巴陪着这个男人一起忧郁,到了这个时候,作为男人一定会问起女子为何会忧郁,这样的举动不是因为男人有礼教,而是因为男人想知道这个女人会不会比自己更惨,好从中获取一点点虚假的安慰,林蓝蓝不认为换成皇帝就有什么不同。   赵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朕为朝政忧虑,你一个妇人女子有什么事情好忧虑的。”   林蓝蓝如梦方醒道:“刚才见陛下看着星空,臣妾也有所思,东京汴梁城的星空没有豆沙县的星空好看,妾身还是小女子的时候,父亲就抱着我看星空,告诉我天空其实是一个很大的棋盘,漫天的星斗其实就是一枚枚的棋子,只是不知道是谁在下,刚才见官家对着星空发呆,还以为您在下棋呢!”   赵祯听了林蓝蓝的话语之后笑的非常开心,拿指头按了一下林蓝蓝的鼻子笑道:“天作棋盘星做子谁人可下?”   “自然是您,也只有您才有资格用天做棋盘,日月星辰做子,只是您的棋局过于深奥,妾身看不懂,也帮不上您的忙,小时候我父亲要教我下棋,妾身总是学不好,妾身还是更喜欢刺绣和做饭。”   赵祯收起笑声阴冷地说道:“不会下棋,或者下不好棋这就对了,女子的职责就是相夫教子纺织做饭,能让自己的相公孩子穿暖吃饱就是好女子,学什么琴棋书画,一个个为了献媚都忘记了女子的本分。   朕的母亲哪怕流落市井,也能依靠一手好绣工养活我的姐姐,没有丢我皇家的颜面,你看看现在宫里的女人,除了你之外,她们要是流落市井,除了能在青楼混一口饭吃之外,还能做什么?衣食唯恐不够华美,琴棋书画唯恐不精通,填点小词,做点小曲就以为自己是盖世才女?”   赵祯的话说的非常的阴毒,至少林蓝蓝就听得出来皇帝对自己身边的所有人都非常的不满,不管是大臣还是后宫的嫔妃。   既然皇帝不开心,林蓝蓝就没心没肺的讲起自己小时候的趣事来,甚至将自己和同伴去白云禅寺进香的事情也说了出来。   “陛下,您不知道啊,那个五沟禅师长得肥极了,不但吃肉,还喝酒,妾身带着俩担精米去他的白云禅寺进香,他居然埋怨妾身给的少了,说什么布施的少了佛祖会怪罪的,害的妾身将一支簪子也投进功德箱他才满意。   可是转天妾身的丫鬟上街回来说,妾身的那支簪子竟然插在屠夫娘子的头上,那个屠夫的娘子长得和屠夫很像,身板可能还要壮硕些,妾身想要讨回簪子派丫鬟去要,结果丫鬟被屠夫娘子打了一顿……”   “这个该死的和尚!”   “陛下,五沟大师是高僧,除了喜欢喝酒吃肉,心肠倒真的是菩萨心肠,当初豆沙县出现战乱的时候死了好多人,五沟大师不眠不休的给患病的人治伤,还掩埋了好几百具尸体,最后还带着庙里的和尚帮着无家可归的人盖房子。   您不知道啊,白云禅寺的功德箱是不装锁的,只要有人需要就可以自己去拿,用来救急,白云禅寺从来都没有阻拦过。”   “哦?这么说这个和尚还真是一位得道的高僧!”   “是啊,是啊,陛下您不知道,五沟大师其实是极好的,只是不会交朋友,后来我再去进香的时候发现了一个邋里邋遢的老道,在逼着五沟大师喝酒,五沟大师不断地在喊:‘笑林牛鼻子,你今天不灌死佛爷,你就是白云山上的山猪。’好可怜啊,妾身都不敢上去劝……”   赵祯听到蓝蓝说到了笑林愣了一下,当他听完蓝蓝的话之后,再也忍不住笑意,狂笑了起来,一把将林蓝蓝抱进怀里扭着蓝蓝的鼻子道:“哈哈,笑死朕了,那个贼和尚明明是在骗笑林的酒喝,你竟然觉得他很可怜?哈哈哈……”   林蓝蓝被皇帝抱进怀里,鲜血立刻就涌到头顶,自己最不愿意发生的事情到底还是要发生了,一张脸变得通红,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皇帝的无理,花娘教过的那些诀窍似乎没有一样能奏效的。   赵祯看着自己怀里手足无措的林氏,见她面色玫红,额头有细微的汗珠子渗出来,色心大起,将林氏横抱起来,一脚踢开房门就走了进去,今晚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邹同抱着拂尘眼观鼻,鼻观心如同一个入定的老僧,心里虽然对官家今晚的表现非常的吃惊,面色上绝对不会表现出来,这样香艳的场景他见多了。   等皇帝进了屋子,他就立刻将门窗掩好,挥挥拂尘,无数道黑影就潜伏在了紫竹轩的周围,邹同很清楚,皇帝今夜不会离开紫竹轩了。   这位昭容娘娘如今彻底的飞上了枝头,如果她的运气好能给陛下诞下龙子,邹同都不敢想象昭容娘娘会走到哪一步……   葛秋烟正在伺候陆轻盈洗澡,如今,陆轻盈的小腹只是微微的凸出来,自从怀孕之后,陆轻盈就不肯让小虫伺候自己了,她很担心粗手粗脚的小虫会不小心伤到自己的孩子。   还是葛秋烟比较好使,练武的人手上有劲,不但擦背捏脚舒坦,最重要的是非常的细心,这样的人白白的放在家里吃闲饭这可不成。   躺在澡盆里的陆轻盈把玩着一支金凤簪子,这是包拯到家里特意传旨赏赐的,皇后娘娘的贴身饰品唉,一般人家岂能得到。   “秋烟啊,你说我明天戴这支金凤簪子回娘家要不要在脖子上配一副珍珠链子?”   葛秋烟笑道:“那是自然,如果能配上家里的那条粉红色的珠链才是最衬人的,夫人您本来就长得白皙,不像我这样黑,不管穿戴什么都是极好的,依我看啊,这支簪子您插上比皇后插上还要好看。”   陆轻盈笑道:“休要胡说,这些话会给夫君招祸的,以后不能说,我现在正在孕期,你和夫君挑一个好日子成亲算了,我已经把你的户籍落在云家了,就当是从小长在家里的家生子,这样也能遮盖一下。”   葛秋烟僵在那里了,过了一会才说:“夫人,您真的想要将我娶进云家的门?”   陆轻盈笑道:“这是自然,我们的夫君就是一个木头,你这样一个美人儿放在家里都不知道怜惜一下,还要我这个当家主妇操持,我知道夫君的想法,你进门之后就能保证云家后宅的平安,如果不把你娶进门,这对你来说非常的不公平,而云家从不委屈人,你要是愿意,我这几天就帮你准备媒证和婚书,女人一辈子就盼望这一回,我一定会把你风风光光的娶进门,云家的如夫人也不容忍小觑。” 第27章 宠妃   阳光透过窗棂,穿过纱幔,柔柔的落在赵祯的脸上,他睁开眼睛朝四周看看,这是习惯,很多时候他并不清楚自己昨夜到底睡在哪里。   很久没有睡的这样舒坦了,没有做梦,没有在半夜猛然间惊醒,更没有邹同扯着公鸭嗓子喊自己起床,这是一个无梦的夜晚,除了睡眠平静无波。   看看身边,那具绝美的身躯已经不在那里了,想到这里赵祯无声的笑了一下,谁能想到在那袭布衣下面隐藏着一具怎么样娇美的身体。   纤细的腰肢柔软有力,平坦的小腹,高耸的胸膛,浑圆的臀部,以及修长的双腿给了赵祯极大地视觉冲击。   女人的身体赵祯看过无数,唯有这具身体让他着迷,当他问蓝蓝腰肢为何会如此纤细的时候,那个女人害羞的说乡间干活的女子大部分都是如此。   这就对了,人只要不当蛀虫,上天自然会格外的恩宠一些,给她一具完美的身体这是必然的事情,有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女人,上天该不会再对自己过于苛刻了吧,该将自己那些被拿走的儿子还给自己了。   女人梳头很美,穿着亵衣,葫芦状的身体显露无遗,嘴里含着一枚簪子,双手正在盘头,薄薄的亵衣根本就挡不住视线,饱满的胸膛被阳光照射过后,有一种类似白玉般的质感。   赵祯觉得一股热流从小腹升起,赤着脚下了床榻,走到蓝蓝的身后轻轻地握住那一对饱满的山丘,蓝蓝惊叫一声,拍掉了皇帝的手,又好像想起了什么,难堪的望着皇帝不作声。   “帮你相公梳洗打扮一下,一会西夏的使臣要来见朕!”赵祯哈哈大笑一声就坐到椅子上,让蓝蓝伺候他梳洗穿衣,原来这些活计都有专门的太监来帮他做,今天他没有让那些人进来,虽说他们就在门外伺候,他如今只想享受一下真正的夫妻生活。   蓝蓝不会帮男人梳头,手法很生涩,不过赵祯不在乎,新婚妻子都不会做这些,寒门小户出来的人家也不可能专门请人教授她这些东西,即使头发被梳的很紧,有时候还有些疼,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认为这才是新婚妇人的做法。   跨出大门的时候赵祯伸了一个懒腰,今天的朝阳都显得格外红些,从袖子里抽出一方锦帕放在邹同捧着的一个朱漆木盘里笑道:“记入玉牒,林氏乃是处子,朕破之!”   邹同抬起那张丑脸笑嘻嘻的说:“陛下威武!”   赵祯仔细看看邹同的那张脸砸吧一下嘴巴道;“今天才发现你怎么这么丑?”   邹同立刻苦着脸说:“官家昨晚看的是绝世名花,现在自然觉得奴婢其丑无比。”   赵祯品味了一下邹同的话,表示同意。   “陛下,您左面的发梢比右边的发梢足足高出了两个刀刃,而且发髻拴的太紧,您的眼角都被提起来了,容奴婢给您重新梳理。”   专门给赵祯梳头发的太监好不容易找到机会,立刻跪下禀报。   “朕觉得很好,就这样了,起驾明德殿,朕又要开始一天的操劳了。”赵祯笑着命人起驾,自己走了两步又转身对恭送自己的林蓝蓝说:“中午送一碗你说的羊肉汤面过来,朕尝尝是不是真的像你说的那样美味。”   林蓝蓝恭声答应,送皇帝出了紫竹轩,等所有人都散去之后,林蓝蓝吩咐宫女去御厨拿羊肉,自己走进了紫竹轩。   打开自己的一个小箱子,从里面小心的捧出一个牌位,这是自己父亲的牌位,林家已经绝嗣,但凡自己的祖宗想要一点荣耀都必须自己努力去争取。   供好了牌位,点燃了香烛,林蓝蓝拜倒在父亲的灵位前小声地说:“父亲,您总说女儿为什么不是一个男儿,说我不能像男子一样建功立业,您就在这里亲眼看着,看着你的女儿是如何一步步的杀出重围,最后母仪天下的。   如果您有一个像云大哥一样的儿子,女儿不敢比,可是这天下庸碌之辈何其多,女儿迟早有一天会役使天下英雄如役牛马,驱赶天下百姓如同牧羊,给您一个大大的惊喜,要您在天国也能感受到女儿身上的万丈荣光……”   林蓝蓝跪拜在灵前,等到那三根香缓缓燃尽,才起身将灵位重新用白色的绫子包裹起来,小心的放进自己的小箱子里,这个小箱子是花娘特意让云家工匠给制作的,只要扭开上面的拉环,就会出现一个夹层,这里面放满了交子,花娘说是云大哥送的,也是自己一年多辛苦所得,她曾经仔细数过,绝对不会少于三千贯!   这是一笔很大的钱财,当初花娘拿给自己的时候,自己还以为钱财在皇宫里用处不大,现在才知道云大哥是何等的高瞻远瞩,皇宫和花娘口中的青楼差不多,如果女人没有姿色,没有钱财,在皇宫里根本就没有好日子过。   送铜钱太显眼,送银子太俗,送金子会被砍头,只有送交子才是最隐蔽最方便的做法,蜀中的商号已经接到了梁家的口信,只要是自己送出去的交子,绝对会全额照付,并且不问来历和去处,也不管是谁来兑换。   云大哥的事迹如今是宫里最热门的话题,一些杂耍艺人甚至将云大哥怒斩西夏使节的事情编成小戏在宫里演出。   自己每场都看,这是自己可以正大光明的怀念故人的唯一地方,只是由女子扮演的云大哥总少了那么几分英气和活泼,变得古板而无趣,云大哥是一个多么有趣的人啊,笑的时候让人如沐春风,他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笑,可是一旦发怒,就会山崩地裂,元山是这样,乘烟观是这样,青塘是这样,西夏又何能例外?   如果不是为了完成父亲的梦想,给云大哥做妾也不是一个不能接受的选择,在那个家里至少可以活的写意自如,一辈子快快乐乐的过活,也没什么不好。   宫里的云板响了三下,皇帝正在接见西夏使节,过一阵子就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在云家的时候云大哥最喜欢吃的就是羊肉面片,最喜欢腊肉将面片揪的像指甲大小,洒上香葱之后他一顿能吃好几碗。   云大哥喜欢的吃食,必然是最好的,天下人挑嘴,都没有他们云家兄弟挑嘴挑的厉害,云二总说要娶腊肉当老婆,估计他更喜欢腊肉做的吃食而不是腊肉,他们年龄差七八岁呢,又不是找母亲,云大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   正在切羊肉的蓝蓝拍了自己的大腿一下,怎么想起这些事情来了,皇帝的午餐这时候比较重要,要想把羊肉切成薄片,这很考验刀工,不过云大多聪明啊,他都是把羊肉冻得半硬才开始切得,有一次他甚至是在拿木工用的刨子在刨,薄薄的羊肉片就像刨花一样从刨子的上面钻出来,全家上百口人吃都没有问题。   真是太聪明了,蓝蓝一面小心的切着羊肉,一面努力地回想云家到底是怎么制冰的,腊肉好像先弄来好多硝石倒进大缸里,然后把铜盆装上水飘在上面,不大工夫铜盆里的水就结冰了,皇帝最近自称燥热无比,东京汴梁城的秋老虎最是凶猛,每年到这个时候,窖藏的冰早就没有了,如果有一盘子冰镇的奶酪消暑皇帝一定会非常满意,只是吃羊肉面片再吃乳酪,会不会吃坏肚子?不管了,了不起分开吃就是了。   宫里有的是硝石,勤快的管事太监立刻就拉过来一车,昭容娘娘要用的东西他们总会在第一时间办到,邹同公公说过,将来要想在宫里活的自在,一定要照顾好昭容娘娘,和邹同亲厚的宦官们都知道,却心知肚明秘不外宣,那些不知所谓的家伙活该倒霉,得罪别的娘娘最多也就是得罪一位主子,得罪了昭容娘娘说不定得罪的就是陛下,得罪了陛下还怎么在皇宫里混生活,所以他们听到别的太监宫女对昭容娘娘冷嘲热讽,自己却一言不发,心里带着不可告人的心思准备看这些蠢货倒霉。   赵祯的中午饭非常的简单,一大碗羊肉面片,一碟子糖蒜,一碟子炒好的青菜,还有一小碗茱萸熬成的清水辛辣无比。再就是一个漆盒,里面的东西据林氏说需要到午后闷热的时候才能吃,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皇帝端着碗西里呼噜的吃那一碗面条,时不时的吃一口邹同剥好的糖蒜,清炒的青菜带着锅气,青盈盈的看着就有食欲,比起皇后守着的那一大桌子油腻的食物更加的招人喜爱。   皇后一口都吃不下去,愣愣的看着皇帝吃饭,今天特意吩咐御厨做了烤羊,这是皇帝最喜欢的食物,可是今天皇帝看都没有看那只被装点的非常漂亮的烤羊,自己还特意命人在烤羊的嘴里塞了一个红艳艳的果子,还给这道菜重新起了一个叫做舞羊含珠的好听名字,这是一道大菜,皇帝却在那里吃一碗面片子和腌菜。 第28章 学问的实际应用   吃完面片子意犹未尽的皇帝好奇的看着漆盒问邹同:“漆盒里面是什么东西,为什么非要到午后燥热的时候才吃?不是说食不过午吗?”   曹氏走过来打开漆盒,她也很好奇,林氏凭什么能依靠一些粗劣的食物来获取圣心,如果说皇帝没碰林氏,曹氏还不会多心,但是皇帝昨晚临幸了林氏,并且命人将贞洁帕子郑重的记录进了玉牒,这就说明皇帝这一次对林氏很看重,而且很认真。   大宋对妇人的贞洁并不是很看重,上一任皇帝的皇后就是一位再嫁的妇人,还带着一个拖油瓶,所以皇帝在临幸妃子之后很少有记录贞洁的事情发生,而今,所有的事都不一样了。   曹氏打开漆盒愣住了,皇帝也好奇的扭过头来看,只见漆盒里面缓缓地往外冒着白色的雾气,最中间是一碗乳酪,这没什么稀奇的,可是存放乳酪的瓷碗周围却布满了冰屑,寒雾就是那些冰遇到热气之后冒出来的。   “邹同!本宫前几日问你宫中冰窖可有存冰,本宫记得你当时的回答说七月底的时候就一块都没有了,是也不是?”曹氏的声音比漆盒里的寒冰更加的阴冷。   邹同连忙跪地道:“启禀娘娘,您现在问奴婢,奴婢也会告诉您冰窖里一块冰都没有了,奴婢就算长十八个胆子也不敢蒙骗娘娘。”   曹氏的面色缓和了下来,她也认为邹同不敢在这件事情上骗自己,毕竟自己才是后宫之主,既然宫里一块冰都找不见,那么这里的冰的来源只有一个,那就是宫外,一个妃子私自和外面沟通传递物品,这可是大罪,用不着皇帝出手,自己就能赐死林氏。   皇帝也皱着眉头问道:“邹同,告诉朕冰是哪里来的。”赵祯也觉得林氏很不懂事,这件事做得很不妥当,不过他还没有打算将林氏交给皇后处置,自己处置多少还有转圜的余地。   邹同看看皇帝,再看看皇后吃惊地说道:“陛下,这些冰自然是昭容娘娘在紫竹轩自己做的,还是奴婢搭的下手,昭容娘娘不许别人插手陛下的饮食。”   “自己做的?邹同,如今烈日炎炎,不是寒冬腊月如何做得出冰来,你竟然敢欺君罔上!”曹氏见皇帝有心回护林氏,胸中的怒火更是不断升腾。   邹同是皇帝的贴身太监,地位仅仅次于老祖宗陈琳,如今老祖宗已经老了,但是皇帝念着老陈琳对自己的活命之恩,只要他还在世一天,他就是宫里的总管,地位无人能动摇,皇帝如今见了陈琳都要喊一声大伴。   邹同就是陈琳调教出来接班的,身为皇帝的贴身太监,他的立场自然是跟着皇帝转的,听到皇帝说出如此明显的回护的话语,哪里会不知道如何说话。   指天发誓道:“官家,奴婢的命都是您的,怎么敢欺瞒您,早上您接见西夏使节的时候,昭容娘娘派人问奴婢要冰,奴婢手里自然是一块都没有,所以婉言回拒了昭容娘娘的要求,昭容娘娘奇怪地说,皇家乃是人世间最富贵的所在,如何会没有冰,蜀中的平常百姓家在夏日难熬的时候都知道制作些冰消暑。   听了这话奴婢自然不服,冰窖里的冰能存放到七月也只有咱家玉泉山的冰窖能做到,蜀中气候比东京还要热,根本就不可能做到这一点,再说冬日存冰,需要在饮水河事先挖好储水大坑,等到三九天水完全变成冰,让匠人把这一大块冰凿成三尺见方的冰砖,最后拖运到玉泉山冰窖储存,还需要彻底的将冰窖密封,如此一来,皇宫里夏日才会有冰消暑。   蜀中冬日里根本就不结冰,就算结冰也结不成大冰砖,想要冰只有从高山上取,比东京的靡费还高,所以奴婢也不相信昭容娘娘的话,就打算去看看昭容娘娘如何制冰,结果,就在奴婢的眼皮子底下,昭容娘娘一面给陛下做饭,一面随意的把一个大铜盆放到接雨瓮里,不一会接雨瓮里就结冰了,过了一会铜盆里的水也起了冰皮。   昭容娘娘就揭下冰皮,给陛下冰镇奶酪,奴婢也取了一小块吃了发现哪真的是冰!请陛下明鉴,奴婢若有半句假话狗都不吃啊。”   曹氏的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样,青天白日的能制造出冰来,这就是妖孽啊,颤抖着身子指着紫竹轩的方向对皇帝说:“陛下,这就是一个妖女,您必须早下决断,万万不可被他迷惑,作出祸乱江山的事情来。”   赵祯拿指头挠挠额头又问邹同:“你说那些冰是凭空里出来的?”   邹同摇头道:“昭容娘娘说只要把干净的硝石扔水里水就会结冰,然后那些硝石水又会把铜盆里的干净水冻成冰,这样就有冰可以用了,蜀中人家都这样取冰,傻子才会去高山上取冰再运下来,那是败家子才干的事情。   昭容娘娘还说奴婢愚蠢,劳师动众的窖藏寒冰,说教会了奴婢一门手艺,开玩笑的问奴婢要秘方的报酬。”   赵祯嘿嘿的笑了起来,拍着桌子说道:“一个个高高在上的习惯了,把藏冰当成一桩风雅事在干,殊不知百姓早就有解决这种麻烦的办法,这种道道恐怕也只有林氏这种见过百姓疾苦的人才会知道,宫里的贵人恐怕只知道在夏日里用冰,却不会关心这些冰是从哪里来的,如何来的,果真是肉食者鄙啊!”   曹氏不信,命人找来硝石按照邹同的法子制冰,果然,在硝石投进去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接雨瓮里果然起了冰皮,又过了片刻,铜盆里的水也开始结冰,曹氏长叹一口气,就闷闷不乐的回自己的寝宫去了,赵祯在批阅完奏折端着冰镇的乳酪出来看了一眼,就边吃乳酪边对邹同说:“果然如此,子不语怪力乱神,皇后的气量小了些,殊不知这世上能工巧匠多了,匪夷所思的法子也数不胜数,不能把什么事情都归结到鬼神上来,对了,今年皇家不存冰,下旨,赏赐林氏玉如意一对,邹同,算是朕代替你给人家的秘方钱。”   就在赵祯感叹世间种种奇思妙想的时候,老包却留在甲子营里亲自督造蒸酒事宜,酒精可以清洗患处减少伤口化脓的事情被他通过实验证实了,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采购一批带回东京汴梁城,有些事情还是请皇帝自己亲眼看到更加的具有说服力。   从蒸酒的竹管上接了一杯残酒,据蒸酒的老兵说剩下的东西做不成酒精,只能当酒喝,还是非常好的美酒,性子很烈却香醇无比。   一杯酒下肚,老包强忍着翻江倒海的眩晕感对坐在桌子边上喝着新酒吃着小菜的张方平说:“这样的残渣都能让你我两位朝廷大员乐此不疲,世间的欢乐莫过于此啊。”   张方平摇头道:“你不会喝酒,新酒需要和陈酒混着喝滋味才好,把这些酒在地里埋一阵子去去火性滋味更好。老夫甚至听云峥说高粱酒酿好之后,最好在酒里淋一些童子尿,酒的味道才会更好,老夫相信此言不虚,就是没胆子喝尿,老包你回到开封汴梁可以尝试一下。”   包拯没好气的说:“心胸,心胸啊,你张方平也算是学富五车之人,让满朝文武喝尿这样的主意可真的不算是高明。”   张方平放下手里的筷子道:“没开玩笑,云峥那小子真是那么说的,或许他是抱着要老夫喝尿的龌龊心思,不过,这法子绝对没错,不信啊,你去尝试一下就知道了,那小子说的话虽然是气话,但是却不说谎话,这法子一定成的。”   包拯坐回座位,用力的吸了一口酒坊里浓郁的酒气笑着说:“你很相信他啊!”   张方平点点头说:“我自从来到成都没干别的事情,就忙着和云峥斗法了,虽然我胜利了,驱使云峥为蜀中百姓谋福,你可知道仅仅是丝绸一道,就为蜀中平添了三成赋税,而这中间我只是给了他一道命令,他把这个命令完成的完美无缺而已。   所以我相信他,但是却不会放松监管,这小子就是一只皮猴子,整天奇思妙想不断,最可怕的是他自己有一套可以预测未来的法门,只要让他看到事情的开始,就能将未来看个八九不离十,他说不是什么神怪的事情,而是算学在实际生活里的运用。   就像兵棋推演一样,世间的任何事都有自己独特的发展规律,只要找到规律就能总结出个一二三来,首先想要驭神算测无常就要先学好算学,大宋人人都侧重诗词歌赋,圣人文章,却对算学这一门对国计民生非常重要的学科不屑一顾,就像我们在重文轻武一样,都把其中最重要,最精华的部分当成糟粕丢掉了,是人间最大的惨事。   我如今正在做朝花夕拾的努力,正在和云家二小子一起钻研算学,最近已经学出点门道来了,就是苏家的二小子太过调皮,已经捉弄我好几回了。   老包,这门学问你不打算进修一下?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你在开封府断案无数,迟早会用到算学,放低身姿,学学算学没坏处,在学问面前低头不是丢人的事情。” 第29章 万般无奈苦肉计   甲子营的一切对老包来说非常的陌生,这里不是一个正常的世界。   京城里的厢军如今正在疏通五龙河,他们在疏通五龙河之余,还需要记得向周边的商家讨要些食物,如果能有些旧衣服送过来,他们就会非常的感激,没有衣服穿的厢军比比皆是。   甲子营不是厢军,也不是禁军,即使是皇帝的亲卫他们也没有整天喝俩贯钱一坛子的美酒的待遇,清廉如老包者,看到老兵拿着酒葫芦灌装美酒的时候心口也在隐隐发痛。   又一口猪被杀了,就挂在架子上,一群孩子嚷嚷着问杀猪的老兵讨要猪尿泡,这东西只要放在沙土上慢慢揉,再慢慢地插上竹管往进吹气,就会变得膨胀起来,然后一群光着脚丫子的孩子就会撒着欢在校军场上蹴鞠,这东西比藤球踢起来更舒服。   猪脖子上有一片脆肉,按照云峥的理解,那东西就是淋巴,后世宰杀肥猪的时候都要割掉喂狗,但是在这里却是屠夫的专利,趁着新鲜割下来一小条子扔嘴里嚼的咯吱咯吱的,被誉为难得的美味。   张方平指着肥猪说:“云峥快回来了,应该在下午回来,这些肥猪就是给军士们准备的,你等了半个月也算是有了结果,那小子知道没有可能永远把你晾在一边,毕竟你这一关他是必须要过的,包兄,对这个年轻人不要苛责,他只是想做些事情,不想早早的去京城养老。”   包拯没说话,背着手瞅着蜀中的青山出神,江风拂过绸衫,吹得衣角猎猎作响,自己早年进士的时候就说过“仓充鼠雀喜”的名言,只可惜自己这只猫捉了几十年的老鼠,老鼠却越捉越多,他们盗窃粮仓的手段也越来越隐蔽。   多年的霹雳手段带给自己唯一的东西就是孤独,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都在躲避自己,如果硬要说一件最伤心的事情,那就是皇帝也在躲避自己。   贪官躲避他是因为心虚害怕,好官躲避自己是因为不想和一个铁面无私的人交往过密,这样的人无情而且往往寡义,皇帝躲避他是因为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和事情往往都是这个帝国最黑暗的一幕。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老包一字一句的吟诵着柳宗元的这首《江雪》语调孤寂而落寞。   “柳河东的这首诗念之断人肠,包兄何必自苦到如此地步?不如趁着江风习习,佳肴美酒当前你我共谋一醉如何?”张方平举杯相邀。   “神憎鬼厌之人也有人愿意共醉?”   张方平嘿嘿笑道:“乌鸦落在猪背上,老大莫说老二黑,你包希仁铁面无私,我张方平难道就是蝇营狗苟之辈?刘玉成回来任你检校,但是把云峥留给蜀中吧,这无关私情,只与蜀中刚刚起步的少年军有关,我对他们寄予厚望。”   包拯张嘴哑然失笑道:“刘玉成大军围剿巴中贼巢,如今大胜而归有什么好检校的,佛子高昙晟的人头已经被你放置在宝库中,弥勒教的精英也大半折损在了西夏,重拳打死老虎的本事刘玉成还是有的,到时候老夫只需要上表为刘玉成和张公请功就是了,张公一场大功就要得手,如今却要我放弃最后的一点职责,非君子所为!”   张方平张着嘴干笑了一声,就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刘玉成的战报送回来了,此次在巴中,用关门打狗的法子将高昙晟苦心经营多年的弥勒教一举剿灭,刘凝静,万宝山,黑军头这些弥勒教残余部众全部被擒,饶是如此,攻破万户山山门的时候官兵依旧伤亡惨重。   不过贼巢里堆积如山的财宝足以让张方平忽略掉永胜军的伤亡,张方平挟剿灭蜀中弥勒教之威来到甲子营就是为了逼迫包希仁让步走开,蜀中的事情就该蜀中官员自己决定!   执拗的包希仁却不愿意退让,他还是希望和云峥面对面交谈之后再做判断,不能将这个人逼迫的太紧,否则挂印隐居的事情将会重演,到时候云峥从明处走到暗处继续操控甲子营甚至是武胜军那才是大麻烦。   包希仁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只见远山上的小径上忽然出现了一队人马,整支队伍走的稀稀拉拉的似乎每迈出一步都是在压榨身体里最后的精力。   走近之后老包才发现这些人就是甲子营的军卒,军容不整,盔歪甲斜不过还好弩弓和武器好歹全在身上,脚下的草鞋已经变得破烂不堪,一些军卒的脚上根本就没有鞋子,脚上布满了伤口,每个人的神情都是呆滞的,只知道像僵尸一般的跟在最前面的那个人身后走。   为首的人正是梁楫,对站立在营门边上的老包和张方平仿佛没有看见,僵硬的走到校军场中心,一头扎倒在沙坑里就一动不动。后面的人在梁楫一头扎倒的时候也七扭八歪的倒在校军场上,有些人的呼噜声立刻就响了起来。   老包皱着眉头瞅着这支狼狈到极点的军队一连问了几个人为何会如此,也没人答应,他们一个个只知道走进军营倒在地上睡觉。   张方平看到了一个熟人,这个人是周同,身上的盔甲和武器已经不在身上了,他的装备分摊在其余几个同伴的身上,他脚上的靴子已经张开了口子露出黑油油的脚丫子。被张方平轻易地从队列里拽出来,转悠一下眼珠子瞅瞅张方平,张开干裂的嘴巴吧嗒几下就倒在张方平的怀里睡过去了,没人能把这个胡子拉碴肮脏的汉子和那个风流倜傥的周同联系到一起。   “云峥呢?这是怎么了?”张方平让部下将周同扶到校军场上厉声问道。   “将主在后面。”厉鬼一样造型的彭九艰难的回答一声就进了大门。   老包平静了下来,抱着胳膊不断地打量这些军卒,这分明是走了长途的人才有的反应,他准备等云峥过来之后再问,他们到底干了些什么。   不大工夫云峥就出现了,牵着自己的那匹大青马,大青马上驮着两个人生死不知,是被捆在马背上的,云峥的形象也好不到那里去,盔甲不见踪影,头发散乱,脸上全是星星点点的泥点子,大青马和他一样都仿佛是从泥地里钻出来的。   “怎么回事?”张方平见云峥还知道向自己和老包行礼就连声问道。   “走了三百五十里就是这副模样,明公且容我休憩一会再说。”云峥匆匆的回答完,就在战马的屁股上拍一下,营地里迎出来的老兵接过缰绳迅速的把马上的人解下来,放在地上,而云峥站在营门口咬着牙坚持,等到浪里格出现在队伍末尾的时候,这才一头栽倒。   看着躺在校场上的一地军士,老包笑道:“走了三百多里路?说笑了吧?走了多久?”   张方平脸上却没了笑意,眼看着后面走过来一队大车,大车上全是人,吴杰、孙大志、郎坦,姜哲,侯大义等人都在马车上,见到张方平站在营门口羞愧的低下了头。   “怎么回事,吴杰,你来告诉老夫。”   这是张方平第三次发问,吴杰抬起头难堪的说:“将主命令大军从峨眉山脚下步行回都江堰,用时两天零三个时辰,卑职实在走不动了,走的昏倒了这才被抬上马车!”   包拯看着张方平说:“老夫虽然不懂兵事,然步军日行八十里应该已经是上上之选了吧?”   张方平皱着眉头说:“能全副武装日行五十里,在我大宋已经是选拔上军的条件,两天多行军三百五十里,云峥这是要干什么?就不怕把大军练废掉吗?”   包拯指指躺在地上的人说:“这不是都回来了吗?你刚才还在劝说我不要苛责云峥,怎么才眨眼的功夫你自己就变卦了?”   张方平一把扯过吴杰掉在车板外面的脚丫子怒吼道:“你看看,这双脚还能看么?”老包瞅瞅吴杰破破烂烂的脚底板点点头说:“确实过了!”   两个人虽然说着气话,正要吩咐人照顾这些被云峥修理的很惨的军士,却看到苏洵带着无数的人走过来,两个抬一个,全部扔到一个个大凉棚底下,所有人的双脚全部耷拉在地上,那些妇人就用热水清洗军卒的双脚,动作很熟练,洗干净之后就拿棉布蘸着烈酒擦拭他们的脚底板,包拯知道这样做非常的疼,那些军卒也只是在睡梦里抽搐两下,就任由那些妇人挑开脚底板上的血泡之后拿麻布包裹自己的双脚。   云峥受到的待遇和军士都是一样的,脚底板受创,习惯性的把身体缩成婴儿状,也就到此时,张方平才发现睡梦中的云峥还非常的年轻。   心胸郁气难平的张方平回头看看包拯,还没说话,就听包拯说:“他到底赢了,老夫明日就去广元检校刘玉成,他能对自己狠,就已经具备了将领的气质,文官统御军队这条路或许真的能走出来,老夫乐见其成!” 第30章 包拯的让步   周同一觉醒来之后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都断掉了,盯着房顶好一阵子才感觉到自己的四肢好像还在,噩梦一样的两天时间,让他对身边躺着的那个男人有了新的认知。   这样说或许有些暧昧,可是一张大通铺上躺满了赤裸的男人就没有任何美感可言,各种稀奇古怪的呼噜声,以及各种刺鼻的味道让整间房子如同人间地狱。   扭一下脖子,那里有骨头相互摩擦的嘎巴声非常的疼,好在看到了将主就躺在旁边忧郁的望着房顶,心情这才好一点。   “将主,我们的苦肉计真的能打动包拯,让他不要把我们弄到京城去?其实我觉得去京城也不算什么坏事,毕竟那里距离天子近一些。”   “不知道,听天由命吧,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把自己该做的做了,剩下的就看老天的安排,包拯是一个务实的人不会让别人的心血白白的浪费掉,我对他的人品很有信心。”   “可是我们真的背着铠甲武器走了三百五十里路啊!”   “废话,苦肉计有不疼的么?周瑜当年打黄盖不也是真的在打吗?反手间覆雨翻云那是朝廷大佬的事情,我们能做的就是在自己可以控制的范围里努力求生,努力的给自己营造出一个宽松的环境,不要指望别人,我们今天受的苦,将来会让我们受益无穷。   阿同,不要想着去京城做官,而且是做一个闲散官,对我们来说做那样的官也就代表着自己已经死亡了,如果兄弟们有谁想做官,我会不遗余力的去帮他达成目的,甲子营将来是要做事情的,做大事情的,跟不上步伐的人我们不会等。”   周同艰难的侧过身子看着云峥说:“其实我很不明白你的想法,以前我们都想着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依靠学识完成自己的身份地位的变化就足够光宗耀祖了,你想的好像更远一些,带着甲子营在夹缝里艰难生存,我们为什么要背上这么大的一个包袱啊?”   云峥想了好久才对周同说:“我打算改变一下未来,多年以来我们中华向来都是一个勇于探索的族群,我们的先祖有的人变法,有的人造反,有的人死谏,有的人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他们做出了很大的牺牲,可是,你仔细的想一下自从秦汉以来我们的族群有过根本性的变化吗?   没有啊,从最久远的国人暴动,到太祖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统治者总是在变幻,唯独没有变化的是我们的世界,总要经历崛起,兴盛,平庸,衰落这样一个怪圈,难道就没有一种法子可以让朝代的兴盛一直延续下去?   管他谁做皇帝,说句难听的话,皇帝宝座上坐着什么人我一点都不关心,皇帝从来都不是这个族群的根本,只要这个族群自己不放纵自己,没道理不能长盛不衰的。   和唐朝比起来,大宋先天不足,抵御北方蛮族的重要关隘燕云十六州被儿皇帝石敬瑭献给了辽国,导致大宋在军事上只能保持固守的态势,想要在大平原上防御人家的铁骑,除了人海战术没有别的办法。   咱们大宋越富庶,对那些蛮族的吸引力就越大,这个世上那里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总一天你会发现用厢军和禁军组成的防线并不足以抵挡人家的铁蹄,所以,我想试试精兵的道路,再辅以器械之道,看看能不能走出一条新路来。”   周同砸吧一下嘴巴说:“你的想法很危险,这是无君无父的言论,被别人听到你这一生都休想再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云峥笑了起来,却不小心牵动了腹肌,疼的他不断地咳嗽,拿手拍着竹席对周同说:“你觉得我是一个死心眼的人吗?我现在就是在看朝廷大员,以及皇帝陛下对我到底有多少忍耐力,瞅瞅他们能接受的底线在那里,如果我的尝试全大宋的人都不赞成,我就会立刻解散甲子营回豆沙关老家,种地养牛,教书,闲暇时去元山那边欺负一下吐蕃人取乐,我可没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想法,说实话,甲子营的尝试只是我一时心血来潮搞起来的,早就厌烦了,只是为了自己的名声在苦撑,如果他们感受到了威胁,觉得我是一个大麻烦,我是没打算和天下人为敌的,身为局中人他们都不支撑,凭什么要我去强撑。”   “君子之道一以贯之,云长生,你就是这样做学问的?”   这不是周同的声音,云峥睁开眼睛就看到包拯那张黝黑的脸膛,旁边还有张方平那张怒气冲冲的脸。   “明公,下官实在是站不起来,还请恕罪,明公窥人隐私似乎也不和君子之道。”   “这里是军营,还是受老夫节制的军营,你只是营里的一个军汉,何来隐私可言?老夫想要砍你的脑袋也只是下道手令的事情,保证没人多吭一声,年纪轻轻的被惯的不成样子,有这么跟上官讲话的吗?滚起来!”   包拯是客官,张方平人家是主官,说话就用不着讲究什么方式方法,军队里是最讲究上下尊卑的地方,云峥只好努力的爬起来听张方平训话。   不等包拯问话,云峥先说道:“明公,甲子营很小,只有千把人,就算把整个武胜军加上也不过一万人,大宋兵将两百万余万,卑职只是打算小小的改造一下这一万人,还不用朝廷出力,出钱,平白得到一支精锐的大军,这样对国家,对陛下,对百姓都有利的事情,您因何会反对?是担心我带着这一万人造反吗?这样想的话,大宋还要什么军队啊。   按照这样的想法,所有百姓都有可能成为罪犯,所有的官员都想贪污,所有王爷都想夺权,所有将领都准备随时造反,这样的国家还用得着别人攻打吗?早就四分五裂了,适当的有一个制约方式是合适的,可是朝廷现在将军队的手脚全部捆起来不让动弹,等到需要打仗的时候军队却没了战力,会出大事的。”   包拯摇摇头道:“老夫见你只是受人之托,富弼托我带来了买马的钱,你到时候没有战马交给人家你才会有大麻烦,据老夫所知,大宋没人敢收了富弼的钱不给人家货物,再者,曾公亮从京师让我给你带来一部营造书,他说上一次给你看的那本不太全,这本全一些,不过他将火药部分空出来了,等着你去填,快些写,老夫后日就要途径广元返京。”   见老包不谈带自己和甲子营回京的话,云峥自然也不会多嘴,皱着眉头说:“富弼相公要的战马豆沙县的商家已经在准备,今年雪山后面的吐蕃人征战不休,逻些的吐蕃人打算一统吐蕃,地方上的部族不干,双方都不放牧了,打了整整一年的仗,估计明年开春还要接着打,正好是一个做生意的好时间,他要的五百匹战马很容易凑够,不是难事。”   包拯笑着摇头道:“一千匹,你在秦凤路戏弄了人家,想要平息怒火,就要卖给人家一千匹战马,富弼没你想的那样容易被糊弄。”   “其实角厮罗的日子也不好过,西夏如今穷困潦倒,为了维持和辽国,大宋的关系不敢轻起边衅,所以就把目标对准了距离自己最近的角厮罗,没藏讹庞也想洗刷一下上次战败的耻辱,如今再次屯兵黄河,这里面有大生意可做,战马应该不是不可交易的货物名单上,下一批去青塘交易的商队只需要和他们交易战马,估计弄出五百匹战马也不难,他秦凤路的旁边就是秦州,干嘛不自己去交易?”   张方平大笑着插嘴道:“人家不卖马给富弼,他当初在秦州任职的时候将角厮罗骗的很惨,损失了三百多里土地,富弼至今提起来还非常自傲。”   云峥知道大宋的高官大部分都有骗蛮族的习惯,他们将这种作为当做自己智力上优胜蛮族一筹的明证,现在那些蛮族越来越难打交道的原因就是被骗害怕了。   种世衡那种诚实的君子已经见不到了,所以横山的蛮族都非常的怀念死去的种世衡。   云峥并不在乎富弼的要求,一千匹战马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不管是雪山后面的部族,还是青塘吐蕃人他们对铁器和粮食的要求几乎没有止境,想要真正的造出一把合适的弓箭来,都需要从大宋内地进口鱼胶,他们没有多少选择。   至于曾公亮那个脑袋被驴子踢了的建议,云峥根本就不想理会,火药配方交到他手里,不出十天,全世界的人都会知道了,这种为全世界谋福利的事情云峥根本就没打算做。   大宋就剩下火药这样一个能克制骑兵的利器,如果被那些善于学习的蛮族知道后果太可怕,云峥不敢想象骑兵手里拿着弯刀,腰里别着简易手雷冲锋陷阵的恐怖模样。   “火药配方不给,曾公会弄得全天下都知道,我已经抄录了一份给密谍司,上面明明白白的注明不许给曾公看,一部《武经总要》已经有卖国之嫌,这种插标卖首的行为他的头被驴子踢了能干,我们万万不能再干了,大宋好东西不多啊!” 第31章 见闻   “君子慎独,而文章传天下是文人的心愿,即使藏诸于名山也总有名扬天下的一天,此为文教,曾明仲苦心孤诣皓首穷经而后成《武经总要》是对前人智慧的总结归纳和发扬,乃是煌煌正事,你如何能用驴子这样的蠢物来比拟他,这对他非常的不公平。   《武经总要》是陛下下令命曾公亮,丁度二人主持编修,用时五年方成,这中间文秩繁浩,想要从中找出对大宋有用的东西,非大智慧,大毅力而不可得。   这本书里不光有军械的原理,还有作战的原理,是大宋在前人认知的基础上做出的新的理解和进步。   云峥,这本书在大宋也不是谁都能看到的,说到军械,大宋并不比西夏或者辽国强多少,仅仅是铠甲和神臂弩,西夏工匠技艺就远超大宋,老夫听曾明仲说过,西夏铠甲皆冷锻而成,坚滑光莹,非劲弩可入,神臂弩的射程更是远超强弩,而契丹鞍、夏国剑、高丽秘色,皆为天下第一,他处虽效之,终不能及也。   就连小小的倭国都有名器见世,欧阳永叔还专门为日本刀作歌名曰:宝刀近出日本国,越贾得之沧海东。鱼皮装贴香木鞘,黄白闲杂鍮与铜。百金传入好事手,佩服可以禳妖凶。   大宋在这些方面大大的落后于人,如不能博采众长,会非常的危险,我国百姓身体羸弱,比不了契丹人和西夏人,又缺少战马,如果连造械一道都跟不上别人的步伐,如何是好?”   老包说的非常的诚恳,甚至有些放低身段,这对一个时时讲究气度威严的高官来说太难得了,没有用自己的权势来压迫云峥,只希望能通过苦口婆心的劝说,达到自己的目的。   说了一大堆的话,他话里面的意思依旧离不开军械和战马,如果云峥不能给他一个完整的答案,或者一个可以让他看到希望的场面,他依旧会遵循自己原来的想法,将云峥带走,空口说白话不是一个能说服他的方式。   云峥回头对爬起来的周同道:“全军集合,取出床弩,火药,破甲锥,以及从西夏弄来的铠甲,将那些铠甲裹在木人身上,再牵来几十只羊拴在火药试验场,我们请两位上官看看大宋到底有些什么东西,最后将我们复原的神臂弩取出来一并展示吧,到了现在确实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周同敲响了军营里的大钟,他如今身为云峥的副将安排各种军务活动就是他的职责。   张方平看着那些布履依旧蹒跚的军士全身披挂着走出营房,各自去准备,就对云峥的统御能力不作半点的怀疑,因为没有一个人叫苦,也没有一个人有怨言,所有的准备都是在军官一道道的命令下无声的完成的。   他和包拯亲自查看过军卒脚上的伤势,脚上的血泡证明,他们真的走了很远的路,再翻看吴杰他们亲笔书写的行军日志,他们不愿意怀疑这些东西是不是在作伪,也不该怀疑这一千余人的意志和忠诚。   云峥邀请张方平和包拯去了军营最深处,那里有一座小山,临江的一面有一片空地,是甲子营试验火药的地方,从不轻易示人,张方平也只是知晓有这样的一个地方而不清楚火药的威力到底有多大,曾经想让云峥演示一下,在听到云峥说火药现在依旧在摸索之中,就打算等他研制成功再看,既然今天云峥拿出来了,就说明离大成之期不远了。   《武经总要》里的突火枪和一窝蜂已经算得上是火药的终极应用了,而这两样东西又同时以不可靠著称,突火枪因为铸铁不合格或被炸断,一窝蜂飞不出来最后伤不到别人反而伤到自己人的事例也数不胜数。   所以在看到新式火药石破天惊的威力之后,他果断的闭上了嘴,不等硝烟散尽就进入爆炸场和张方平一起查看火药爆炸后造成的伤害。   “床弩巨矢挟火药,盖以纸为之,辅以糟铁……自空而下,……其声如雷,纸裂而石灰散为烟雾,眯其人马之目,人物不相见。糟铁飞迸,杀羊无数,时有木人穿西夏铁甲,强弩不能破之的铁甲,其上布满孔洞,除甲观之,有糟铁入木三分,状如蜂窝,此非人力所能敌也……大败敌军当如探囊取物一般……   其守城之具有名:震天雷者,铁礶盛药,以火点之,砲起火发,其声如雷,闻百里外,所笼罩范围半亩之上,火点着甲铁皆透,臣虽立于壕沟亦能感觉热风扑面不能呼吸,云峥名为试验场的所在猪羊惨状不忍卒睹,肠破肚烂惨绝人寰,微臣不敢想象此物在人群中爆响之后会是何等场景,最让臣心惊肉颤者乃是距离爆炸点三十步外的猪羊,全身无损伤,唯口鼻血如泉涌,令军士破开外皮检视内脏,心肺皆碎矣。   云峥言道,此物燃之,声如雷霆,其音也可杀人,用之破城无往而不利,即使敌人拥有坚城,只需将此物用大车堆积于城下,也无不破者,一旦大量火药点燃,大地震动而城土皆崩,烟气涨天外,兵多惊死者,火熄入视之,当灰烬无遗矣。   张方平命云峥构造石城,而后攻之,此次火药堆积如山,点燃之后可谓之天变,威力尤酷。……变化之际,光焰倏起,即而延燎,火抢奋起,迅如惊蛇。……未几透入火药堆,诸砲并发,大声如山崩海啸,成都倾城骇恐,……远至百里外,屋瓦皆震……。事定按视,则木制守兵百人皆糜碎无余,楹栋悉寸裂,或为砲风扇至十余里外。平地皆成坑谷,至深丈余。所筑石城不见踪影,四比居民二十余家,悉罹奇祸,房倒屋塌,多有损伤,云峥奇曰:药多矣!……   微臣之奏本为绝密,云峥言之,官家知晓,老臣知晓,张方平知晓,密谍司知晓就足够了,其余人等知晓恐事有不谐。   所谓君不密失臣,臣不密失身,几事不密则成害,老臣深以为然,火药秘方老臣不知,张方平不问,密谍司遣使专门护送入京,陛下观之后当记在胸中,而后焚毁秘方,则此物将为我大宋独有,只要有此物,老臣对收复燕云十六州第一次有了坚实的信心。   老臣命云峥入京督造火药,他言说此事当遣一陛下心腹完成,何必要他,火药督造不是难事,只需要忠诚即可,再辅以周密的心思,谨慎的性格就足以担当大任。   还戏言道,吃鸡蛋的时候没必要把母鸡放在眼前,他这只母鸡打算下更多的蛋,至于已经下出来的蛋,自然就需要陛下找其它母鸡孵卵,一旦小鸡成群,他这只母鸡的性命就稳如泰山,杀鸡取卵的事情就不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云峥此人聪慧绝伦,幼年时就放言说自己当在东华门唱名,乡野老叟言说狂妄,老臣在考校了此子的学问之后以为,东华门唱名对他似乎并无难度,只是如今学问还未到精熟的地步,但是每每有新论令人耳目一新。   此子在算学一途恐怕真如坊间传言的那样,可以与先贤比肩,他家中的幼弟,以及弟子苏轼,苏辙对算学的认知都非老臣所能企及。   云家中堂之上悬挂着一副字,为云氏家训,其言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老臣初观之,怒火盈胸,此言狂妄嚣张到了极点,如此之言置我大宋人物为何地!   然而细细思之,此人到目前尚无空言被人笑话,不论是元山剿匪,还是用二桃杀杀三士之策毁灭吐蕃雄鹰部,都属谋定而后动,青塘,西夏万里之行也所向披靡,能成人所不能成之事。   火药一出,天下将无天险可言,也无坚城可守,霹雳声中天险坚城都将化为灰烬,据云峥言说,火药的声响对战马有非常大的威慑力,即可与天威比肩,请陛下慎之,慎之,再慎之。   临表涕零,老臣不知所言,唯有胸中如同碧海翻波,有如此利器,又有如此贤才,我大宋多年以来的固守之态将会完全翻转,云峥言说:以攻代守并非不可行,我们今年拔一城,明年再下一城,十数年后,燕云之地将会尽归我手,太祖所立的封桩钱库终于到了可用之时。   破燕云者封王!有如此大功业,不愁天下雄才不蜂至沓来,老臣与云峥笑言此事之时,他竟然说还是不要封王的好,一旦封王,人的野心就会立刻像野草一样的疯长,而人心这东西最经不得试探,多试探两次,不造反都要造反了,老臣深以为然。   乘烟观的事情,老臣私下里问过云峥到底是不是他所为,结果此子表情承认,话语里却斩钉截铁的否认,坚持认为那些老道是被天谴所杀,而非遭受了火药的轰击……   老臣在蜀中所见所闻者,无不令人耳目一新,张方平施政得当,铁钱之祸已经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交子’。此物被成都府牢牢地控制在一十二家最大的商家之间,在官府的严格管束下,‘交子’已经可以代替铜钱在商贾间运行……” 第32章 沧桑的正道   老包明天就要离开甲子营,云峥准备了极其丰盛的宴席招待他,最主要的菜肴就是一头牛,真宗时期杀牛是要被流放的,不过到了仁宗朝,已经不太管这些事了,肉牛可以食用,但是宰杀耕牛依旧是一件让正人君子忌讳的事情。   耕牛劳苦了一生,最后不得善终,反而会被人剥皮抽筋,啃食骨肉,这样的行为让正人君子不齿,不过包拯不在此列,天生万物以养人,事事当以人为先,所以他不指责吃牛肉,但是自己却是不吃牛肉的。   他很清楚这里面到底有什么样的道理存在,只要是存在的就是合理的这样朴素的辩证主义法则老包不知道,不过他很清楚宰杀耕牛这件事屡禁不绝的原因。   在大宋一头耕牛价值八贯钱,这是大宋律法规定的,朝廷的本意就是要低廉的牛价,只有这样耕牛这样的好劳力才会在民间普及。   不过大宋人将牛肉列为上味,一斤牛肉的价格超过了百钱,而且有价无市,所以造就了牛肉价格和活牛之间不相称的价格,私自屠宰的事情屡禁不绝,大中祥符七年(1014年),司勋员外郎孔宗闵进言:“浙民以牛肉为上味,不逞之辈,竞于屠杀,事发即逮捕滋广,请释不问罪。”于是宋真宗下诏书曰:“两浙诸州,有屠牛充膳,自非通议烹宰,其因缘买者,悉不问罪。”   老包对这些典故自然是知道的,在他手下就判过无数的屠宰耕牛的案例,也都是按照这一原则进行审判的,所以他原谅百姓这样做,却不原谅官员也这样做。   为了一时的口腹之欲,就忘记了牛的善行和功劳,这从道德层面来说是有瑕疵的,所以他看到挂在架子上的被剔骨分肉的耕牛,对云峥就有些不满。   张方平倒是乐呵呵的,看着军士宰杀牛,抱着手站在一边看,还指导屠夫小心牛血,千万不敢浪费了,这东西只要活进取面粉,调料,仔细搅匀之后,摊成博饼,放在石板上烤熟就是绝世美味。他少年时期吃过一次,那样的美味到现在都不能忘怀。   见走过来的老包面色不愉知道他在想什么,呵呵笑着解释道:“这可不是耕牛,这是牧牛,是商贾从吐蕃人那里换来的,下不得田地,做不得农活,只有一个用处,那就是食肉,这些年名扬京师的蜀地牛肉干,就是以这种肉牛为原料制作成的,希仁兄今日有口福了,云峥还有一门本事就是庖厨的手艺,简单的食物到了他的手里就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改变。”   老包阴着脸说:“既然能换来肉牛,为何不将这些无用之物换成战马?”   张方平笑着摇摇头说:“希仁兄啊,商贾不是官员,他们还要追求利润,单独的换战马,吐蕃人也不干啊,战马的数量毕竟是有限的,假如我们只要战马,不要牧牛,过不了多少时间,草原上的战马就会被我们换光,人家也不是傻子,不可能只交换战马的。   更何况牛皮,牛角,牛筋都是制作皮甲和弓箭必不可少的材料,怎么换都不吃亏。”   云峥和周同,吴杰一群人站在屋檐底下看着张方平个包拯交涉,除云峥外,一个个都不太高兴,老包这次来蜀中,就是专门来挑刺的,不管是谁,对这样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感。   “别不高兴,我们应该清醒才对,包龙图是出了名的方正之人,所以不会昧着良心说假话,在秦凤路的时候,明知道我在利用他,为了大局,依旧收拢了契家庄子的人当牧马的民户,也捏着鼻子承认了我划定的牧场,并且为这事和富弼争论而毫不退让。   我们既然没有私心,又是为了大宋的繁荣昌盛,只要我们立身正,包拯这种人对我们只有帮助而没有坏处,所以他能来,其实是我最乐意见到的。   我们发展的速度有些快,其实除了甲子营,别的军营你们没见过,所以你们对军营的认知全部来自甲子营,如果你们去了别的军营,我保证你们会做噩梦的,庆幸自己在一群这样的人保卫下还没有成为亡国奴实在是太走运了。   尽量让包龙图把甲子营看的仔细些,通过他的嘴来告诉所有人,在大宋还有一支正在努力的军队,一个公正不阿,人品奇好的人帮我们去说一句话,要比我们说一万句都管用。   既然要请老人家帮忙,将他伺候好些也是应该的,毕竟这是一位令人肃然起敬的老人,不容我们怠慢,更不容我们质疑老人家的方正,咱们是后辈小子对前辈保持敬意还是必须的。   老人家们都喜欢提携后辈,我们总要表现出值得老人家提携的一面啊,周同,你去拿琴,《三叠浪》的曲子你谈得还不错,等一会用琴音伺候老人家下饭,吴杰,你准备好笔墨准备作画,将老人家和府尊饮宴的场面画下来,侯大义,你的小词填的不错,负责在席间吟诵,郎坦,姜哲,负责置酒敲鼓,我他娘的下厨。”   为人最是古板的侯大义小声地说:“将主,咱们这么做是不是很无耻?”   云峥没好气的瞪了侯大义一眼道:“你忘了我们是文人这回事了?这非常的重要,前几天我们是用武人的法子招待包龙图,几乎让他忘记了我们还是士子,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我们当兵是为了整军顿武,不是为了见了人家文官磕头的,将来和别的官员打交道的时候也是用士子礼仪,不是武将的做派,这很重要,吴杰把画作好之后请苏洵参军在上面题字,再请今晚来做客的成都府嘉宾在上面题字作为纪念,还要连夜裱糊好,明天送给包龙图让他拿到东京给别看,好让别人知道我们是一群很恭顺的小辈,不是一群志比天高的杀才!   晚上过来的时候记得穿上文衫,一个个都必须表现出士子的气度来,谁要是大大咧咧的表现的像个粗人,老子会让他再从成都府走到峨眉山!”   华灯初上的时候,都江堰边上来了无数的嘉宾,甲子营的军卒和家属们在江边用最快的速度搭建了一个高台,今晚月明星稀,微风徐徐,耳边听着天籁,身边酒香扑鼻,先来的宾客尚未饮酒已经薰薰然。   张方平坐在主位上,老包坐在客位上,彭蠡先生在下首作陪,陆翁黄翁,郑翁三人坐在对面,苏洵带着军营里挑选出来的十几个童子在席间奔走呼应,成都府的属官以及老包带来的从员都一一列座。一个个手把折扇,谈笑言欢,这分明是一场文人间的应酬答和,那里还有半点军人的影子。   这样的变化张方平很喜欢,不断地催促童子给自己置酒,一面大笑着对老包说:“希仁兄此行当满载而归,高昙晟的人头,刘凝静等匪首束手就擒,正好被希仁兄拿去汴梁城杀一儆百,贝州王则的血不足以震慑天下,那就加上高昙晟等人的头颅,定能让天下匪类为之胆寒!”   包拯对今晚的变化很不适应,从铁血军伍转瞬间就变成了温文尔雅的君子,这让做事情向来一以贯之的包拯如在梦中,好在他的定力强大,多年的宦海生涯让他迅速的从迷茫中走出来,笑着举杯应和张方平的请酒。   陆翁看了一眼天空和眼前的大江笑道:“当年曹孟德横槊赋诗何等的威风,发出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之感慨,不想转瞬间就兵败赤壁,败走华容道,今日同样月明星稀,诸位万万不可吟诵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的句子,这可是大大的不吉利啊!”   陆翁一开头就拿武人打趣,这是文人宴席的常规,虽说云峥也是武将,不过陆翁以及成都府的文人士子从未将他和一干部下认为是武将,只是认为他们去军营就是为了给军营带去一股新风,是去改造军营的,而不是准备去上阵厮杀的。   周同长相俊美,赤着脚走上高台,身后有两位童子抬着古筝放置香案,点燃熏香之后,他就朝四周一礼,证明自己就是今夜的主音,随手拂过古筝的琴弦,一阵七音袅娜不绝,坐定之后朝包拯拱手道:“前辈光临都江堰,晚辈只恨无长物可以献在龙图坐下,且以一曲《三叠浪》恭贺龙图秋水涌潮连绵无绝意。”   包拯痛饮一杯酒,抛给周同一枚桃子笑道:“且奏来,待老夫品评。”   周同笑着接过桃子,放在香案上,仙翁一声开始演奏。   吴杰也同样走了上来,不过他的衣衫很是整齐,不像周同那样放荡不羁,身边放着两个巨大的气死风灯,稍一拱手,就开始执笔作画……   云峥把肩膀靠在一根梁柱上,手里拿着一枚好大的桃子在吃,家里的晚桃熟了,这时候吃最是美味,郎坦走过来碰碰他小声地说:“彭九也就罢了,梁楫的锤子不适合在这里演武吧?万一伤到人就不好了。”   云峥叹口气道:“文武之道相辅相成,谁能分出个高低来,如今大宋整体的气氛不好,只能委屈一下彭九,梁楫他们,只有野蛮才能衬托出文人士子的高雅,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咱们做事只能顺应潮流啊,人间所谓的正道洪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不容人改变!” 第33章 云家的道理   包拯走了,云峥说不上有什么离愁,自己对这位老人的印象来源于久远的未来,光明正大牌匾之下的那张带着月牙的黑脸,曾经让无数人膜拜不已,三口铡刀绞尽人间恩怨,该去鬼蜮的去鬼蜮,该去神界的去神界,一口铁嘴钢牙让混沌的世界变得泾渭分明起来。   见了面才知道这位老人其实不擅言谈,但是他却善于聆听,传说中地狱里有一头神兽叫做谛听,它能分辨出谎言和真话的区别,云峥相信这位老人辨别真伪的能力不逊于谛听。   张方平在大肆的庆祝,因为刘玉成的胜利,他奖励了整个成都府的人,今年的赋税也因此减免了两成,这件事做得极度放肆,恩出于上,减免赋税的事情应该是皇帝这个大宋唯一的一个主人的事情,他却越俎代庖先斩后奏的把事情做了,不知道安的是什么心思。   包拯不是一个喜欢夺人功绩为己有的人,不管张方平如何的极力要求他带走弥勒教匪首,他依然空着袖子坐着一辆马车离开了成都,马车里没有带走财宝,却带走了云家的算学书籍。   包拯走了,云峥就要回家,陆轻盈怀着孕自己不能长久的不在家,周同带着梁楫去了豆沙寨,同时离开的还有隗明,浪里格和孙七指,答应隗明给人家一个安逸平安的生活,就一定要做到,她已经受尽了罹难,不应该再被卷进阴谋之中,作为朋友,云峥从不去做对不起他们的事情。   恶心事就该周同去做,这家伙早就希望把自己活的如同烟花一般的灿烂,当云峥告诉他如果赖八不足以信任就处理掉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珠子都在放光。   看到周同这副德行,云峥就打算以后遇到危险,就让他去断个后,或者开个路,只有这样才能彰显他对功业的渴望,文人不杀人,他们害人,只是单纯的害人根本就不能满足周同那颗阴暗的心,所以他想给自己身上弄些血,听说杀过人的人,老虎都会躲着走。   苏洵是一个敏感的人,短短时间的历练,已经让这位大儒对官场的了解深得其中三昧,至少他说出来的话,就充满了哲理。   “张方平打算抽身了,他在蜀中帮着百姓渡过了最艰难的日子,又为蜀中蚕农开辟了一条商道,还将弥勒教的势力彻底的清剿一空,更不要说少年军的成立让他名满天下。   只立功不犯错的官员不是一个好官员,如果鱼肉百姓到底和他的信念相违背,所以他就把错误犯在冒犯皇帝的尊严上,这一次减免蜀中赋税就是他做出来的错事。   木已成舟,百姓会感念他的好处,皇帝也没有办法收回他发出去的命令,即使再气恼,也只能将他调回京师私下里训斥,这一点对张方平没有多少威慑力,他想要名声,皇帝处罚他越厉害,他的名声就越响亮。   他已经完成了自己最后的一场历练,你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他前往宰执道路上的一块块的垫脚石,如今他已经来到了宰执的门边,该回去了。   贾昌朝这种人注定只能得势于一时,一旦国家真正到了用人关头,皇帝就会迅速的抛弃他,一个只长着一张嘴的人从来都不是不可替代的。”   云峥笑道:“武胜军都监这个职位差不多该下来了吧?”   苏洵笑着点头道:“张方平已经上了奏章,希望由你来担任武胜军都监,原来说好的永兴军都监被朝中的相公给否定了,毕竟永兴军乃是校阅厢军,是禁军降级下来的,黄胄死的凄惨,同时牵累了永兴军,不过这一次刘玉成带领永兴军大破贼巢,永兴军禁军的资格应该会上升回去。   一群骄兵悍将你不好掌握,也不好摆布,不如将烂到底的武胜军拿下来最好,永兴军上面还有一个永兴军路,同样的军队有四支,里面的关系错综复杂不好清理。   如今高昙晟这些人都被抓了,永兴军都监这个职位马上就会火热起来,到时候会有无数人去争,去抢,你在军中和枢密院没有跟脚,不好争夺,就算夺过来,你也不好处置军伍里的那些兵痞,以老夫看,拿永兴军不如拿武胜军,烂到底的军队你才好收拾,而且不管你怎么收拾都不会有人说话,有本事的人早就离开这支著名的苦力军队了。”   云峥笑着点点头,苏洵现在对时局把握的非常准,终于从一个文人变成一个合格的谋士了,云峥拍着桌子笑道:“就是这个道理,所谓不破不立,想要武胜军彻底的脱胎换骨,就是等他烂透了才成,武胜军都监乃是从五品的武官,难道张方平就不给我请一个七品或者六品的文职吗?”   苏洵大笑道:“从六品的起居舍人就是为你专门定制的,不但给了你文官品秩,还恰到好处的将你的管辖权从地方收归中央,大宋官职向来都是叠床架屋的给,所以一个从六品的起居舍人还是非常恰当的,不过你想爬上五品文官,那就需要走正途过科考了,不过科考,你休想获得馆阁职位,人家包龙图就是靠着龙图阁三个字混的,府尊也是靠端明殿三个字在混,你想真正的进入高层,不过科考是不可能的。   狄青再勇猛,没有馆阁职位,还不是被人家当泥巴踩在脚下,听说邕州最近不大太平,广源州部族首领侬智高野心勃勃准备南下,这是我从笑林那里用一些零散的消息得出的结论,不出五年,侬智高若是不挥兵南下,老夫把头割给你。   对邕州,柳州百姓来说自然不是好事,但是对你,或者狄青这种喜欢打仗的军人来说就非常好的机会了,现在只要你不去和西夏人,契丹人,青塘人直接交锋,对上南蛮我觉得你有八成胜算!”苏洵把话说的言之凿凿,云峥只是笑而不语,战争太讲究运气和偶然性,不是说你想赢就能赢得,淹死在小池塘里的名将也不是一个两个。   安排好了军营里的事情,带着猴子憨牛回家,苏洵坚持不肯回去,他对云峥弄出来的沙盘非常的感兴趣,整天整天的泡在里面乐此不疲。   还没回到家,就看到小虫站在桃林边上探头探脑的,走在最前面的猴子骑着马藏到拐弯的地方,猛地窜出来,用胳膊夹着小虫的腰就把她提了起来,吓得小虫在空中手舞足蹈的哇哇大叫,回头见是猴子,这才拿手去抓猴子的脸……   云峥和憨牛笑嘻嘻的走近,猴子的头发已经被抓的散乱不堪,狼狈的跟小虫道歉,气呼呼的小虫叉着腰想要咒骂,猴子却从怀里掏出一把精致的小刀子送给小虫才算是平息了怒火。   笑颜如花的指着桃林对云峥说:“姑爷,小姐她们都在桃林。”说完就一溜烟的跑了,估计是去跟别的丫鬟炫耀自己的小刀子。   云峥把缰绳交到憨牛的手里埋怨猴子道:“小虫年纪还小,你安的什么心思?”   猴子摸着下巴嘿嘿地笑道:“少爷,不小了,已经十二岁了,再过两年就能嫁人了,看惯咱家的人再看外面的,长得再好也有一股子小家子气,先慢慢养着,过几年再娶过来,您说怎么样啊少爷,您没打算把小虫收到房里吧?”   云峥无奈地说:“家主做到我这个地步也真是老大了,主母房里的丫鬟也有人敢打主意,不过算了,你慢慢培养吧,小虫这种女子你家少爷我消受不起。”   猴子张着嘴巴笑道:“就是这样的,您连蓝蓝小姐都没看在眼里,小虫就更不可能了,廖管家还一个劲的警告我不许坏了规矩。有您这句话,小的就放心了。”   说着话进了桃林,树上的桃子已经不多了,如今留在树上的是最后一茬子晚桃,云家的桃子不卖,都是当礼物送给了各处的亲友,甲子营也能得到一些挑剩下的小桃子当餐前水果,至于最好的桃子都被花娘摘了去伺候嫖客卖钱了,为了这事,陆轻盈没少抱怨。   陆轻盈很辛苦的躺在椅子上看着仆役和丫鬟们嘻嘻哈哈的摘桃子,葛秋烟在一边伺候她,不时地在她耳边说些笑话,两个人一副好姐妹的恶心样子,非常的刺眼。   看到丫鬟不小心把桃子掉到地上摔得稀烂,陆轻盈就竖起眉毛想要发火,不过看到自己微微隆起的肚皮,又迅速的换上了一张笑脸,可不敢气到了孩子。   “摔坏一两个桃子算什么事情,值得你发火?”云峥一边在水缸里洗着手一边笑着说陆轻盈。   “哎呀,夫君您回来了,妾身觉得您今天也该回来了,打发小虫去路上看,这个死丫头又跑去玩了。”   看着陆轻盈在葛秋烟的搀扶下哎呀呀的要站起来,云峥擦干手重新将她扶的躺下去说:“现在正是危险的时候,等孩子再长两个月,你就要不停地走路才成,免得到时候孩子不好生。”   陆轻盈皱着眉头说:“这是哪家的道理?妇人怀孕就该静养才是。”   云峥找了一个顺眼的桃子咬了一口说:“云家的道理!” 第34章 崔达的作用   云家的道理就是谁都要活的舒坦,因为家主在某一段黑暗的岁月里有切肤之痛,所以猴子想要养成小虫随他去,云二和腊肉不清不楚也随她去,老婆怀孕喜欢嚣张这是小问题,苍耳最近弄回来一个小老婆住到桑田里的小院子云峥也假装看不见,但是葛秋烟跪在云峥脚下流着眼泪要求去成都府大牢看看自己以前的姐妹刘凝静这就让人为难了。   老包走的很急,不愿意抢功,所以就没有带着那些弥勒教的匪首回京师,刘玉成凯旋而归的时候将这些匪首装在囚车里招摇过市,这一回,可没有人来救他们了,张方平在第一时间就废掉了这些人的双腿,双手,一个个如同一堆烂肉一样的扔在大牢里发霉,等到庆祝会结束,就亲自押运着这些人进京述职,自从私自减赋之后,他是必须要进京说明情况的。   “公子,刘凝静和妾身从小一起长大,相互扶持着活到现在,妾身不敢求公子救她出来,只求公子能让妾身给她一个痛快,而后在蜀中将她安葬,免得她在乱葬岗被野狗吞食。”   云峥把葛秋烟扶起来说道:“自己造的孽总要自己承担的,这些年以来,刘凝静四处传教,杀人无数,更以肉身传教布道,四面菩萨之名哄传蜀中,又有黎山老母的称谓,几乎是高昙晟座下第一人。   你可知道刘玉成攻破弥勒教山门从那里解救出的妇人,幼童就不下千人,好多妇人在脱离魔巢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   是自尽!弥勒教的红玉九重天就是色欲关,多少人就因为过不了这一关才被沉迷在弥勒教的教义之中不可自拔,色欲关的关主就是刘凝静,这件事你不会不知道吧?”   葛秋烟惊恐的连连摇手道:“妾身是白玉门徒乃是外门,专门负责刺杀,清剿叛徒,内门的事情妾身确实不知。”   云峥点点头道:“这是实话,你长得比刘凝静美得多,却没有人家混得好,可能和你木讷的性子有关,白玉门是静心安抚的所在,纯洁就是其中最大的法宝,不可沾染尘埃,这些天我一直在读弥勒教的教义,对这里的事情多少知道一些,纯洁的人去杀人,比妖媚的人杀人更具欺骗性,高昙晟对人性研究的很透彻啊。   秋烟,严格意义上来说你也是张方平需要绞杀的对象,因为我特意制造了你死亡的假象,所以你才能被世人忘记,这个时候你去监牢非常的不合适。”   葛秋烟抽泣着点点头,就伤感的往后院走去,她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要求过分了,云家毕竟有好大一家子人,不能因为自己的任性而去冒险。   就算张方平不追究自己的往事,可是云峥如今正处在风口浪尖上,因为永兴军都监的事情大家都把眼睛擦得雪亮等着他犯错,这时候确实不适宜冒险。   云峥瞅着走到门口的葛秋烟笑道:“你不能去,但是我去是光明正大的事情,你的情意我帮你带到,去准备吧,明天我走一遭成都府大牢,你其实是想问你大哥他们的下落吧,我帮你问,下一回想做什么就把话说清楚,不要让我猜。”   葛秋烟感激的望了一眼云峥,就快速的跑回房间去准备东西去了。   陆轻盈的脑袋从云峥的肩膀上探出来,疑惑的瞅着葛秋烟的房间,还没说话,就听夫君说:“下回走路脚底下带点声响,不要像鬼一样猛地钻出来。”   陆轻盈哧哧笑道:“妾身刚才见您和秋烟郎情妾意的就不好过来打扰,喜欢的话就去啊,总归是一个妾侍,还没有洞房花烛里的那一套礼仪。”   “总归还是一个人吧?葛秋烟在西夏也算是和我一起经历了生死磨难,在那样艰苦的环境里还能矢志不渝的站在我们这一边,就说明人还是靠得住的,现在既然能想到自己的大哥,以及发小刘凝静,这是人性回归的一种表现。   唉,如果不是我走的这条路太危险,根本就不会把葛秋烟纳进家门,家里有你一个女人就足够了,要的多了就成了麻烦,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她,说到底还是我过于自私了。”   陆轻盈瞪大了眼睛瞅着云峥道:“您说什么呢,富贵人家谁还没有几个侍妾,大户人家要是没有侍妾才会被人家笑话,云家只有您和二叔,开枝散叶是头等大事,人家窦燕山生了五个孩子,各个名扬天下,咱家就是人口太少,您和二叔都是有本事的人,应该多生些孩子,这样一来云家才能快速的变成大家族,继而长盛不衰。   自从妾身怀孕,母亲都悄悄问我是不是在闺房里过于霸道了,容不下别的女子,妾身不管怎么解释,娘亲和族里的那些姐妹都不相信,坏了妾身的名声。”   云峥和陆轻盈没办法在这种事情上争辩,大宋女人和后世的女人看法简直差别太大,在主母看来妾侍其实也是家里的一种财富,没钱了卖个妾侍出去不算什么事,好朋友之间将妾侍送来送去的更是家常便饭,没人会认真。   陆轻盈见云峥不高兴,拉着他的手摇晃着说:“好了,都是妾身不好,您骑了一天的马这时候一定很累了,回房妾身给您揉揉腰,好好睡一觉,明天不是还要去府衙领告身吗?这是大事,万万不可耽搁了……”   云峥轻笑一声,揽着陆轻盈柔软的腰肢就往自己的房里走,和一个孕妇置气太愚蠢了……   早上起来之后,云峥看着陆轻盈脑袋上插得那根金凤簪子问道:“现在成都府还有谁不知道你头上插的是皇后才能佩戴的首饰?”   陆轻盈嘻嘻一笑就把丈夫推出门说道:“您去忙正事,这是妇人家的事情,您不必操心,妇人在一起不就是比比夫君,比比孩子,比比首饰吗,除了这些还能说些什么。   我夫君是少年英雄,世间少有,孩子稳稳的住在妾身的肚子里,说起来成都府比妾身头上簪子名贵的首饰很多,不管是谁,就算她戴了一脑袋的珍珠宝石,见了妾身头上的这根簪子也要蹲礼之后才能说话,唉,这就是妇人家的乐趣,您不懂。”   在云峥跨上战马的时候,葛秋烟拿着一个包袱走了过来,放在云峥的马包里说:“您看着办,能送就送,不能送就带回来,这就是妾身的一点小心思,郎君怜惜妾身才给的脸面,可不能因此伤害到家里,妾身在家里等讯息就是了。”   云峥笑笑,轻轻磕一下马肚子,就带着猴子和憨牛直奔府衙。   成都府越发的繁荣了,街道上人来人往,大商家小商贩都在天刚亮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忙碌,这一点很不错,路过鲁家的茶楼,见里面人山人海的,专门给自己留着的那张桌子还空着,被屏风围住,里面的显得非常的整洁。   抬头看看天,日头刚刚升起来,今天是去拿告身的,不能去的太早,免得被人家笑话,不如进店喝杯茶再去不迟。   伙计看到云峥下了马,殷勤的将云峥主仆手里的缰绳接过来,大声的喊着掌柜的,自己去把马拴在拴马石上。   老鲁头看到云峥进店,哈哈大笑着将云峥让到那张桌子上,瞅了一眼周围鸦雀无声的客人,大声的道:“都虞侯今日是茶水全要,还是只要小店的水?”   自己被人家当成活广告了,云峥笑着说:“口渴的厉害,自然是茶水都要,小龙团就算了,能有泡水的茶叶就好,不要沫子。”   老鲁头高叫一声道:“都虞候存的茶叶还有,白瓷冲泡最有趣味,茶水伺候!”   云峥和不断过来见礼的商贾打招呼,等见礼完毕就直接走到最里面一桌,做到一个胖子的面前没好气地说道:“我是看见你才进来的,你老是躲着我做什么?”   一个少年胖子抬起头瞅瞅云峥,满脸的惭愧,将自己头上戴的员外帽的飘带律到身后呐呐的说:“同窗都进了军营,听说各个混的风生水起,只有我无心学业,早早的成了商贾,愧见故人。”崔达圆圆的胖脸上满是痛苦之色。   “拉倒吧,你进了军营才会后悔三生,当初爬狗洞都有困难,要是从峨眉山走到成都你才死定了,孝敬父母是天大的事情,谁都说不出个什么话来,总不能都去外面闯荡,留下年迈的爹娘在家里哭号吧?   我有事找你,你现在是商贾正好合适,有些事也只能你去做,知道不,一只大军不能只有军人,还需要有强大的后勤支持,地方上的采办,运输,制作军粮这些事都只有你能做,你家是粮商,四面八方的关系不少,如果能给甲子营建立一个庞大的补给基地,你的功劳就不可限量。”   崔达猛地抬起头道:“你说的是真的?怎么操作?”   云峥不回答了,也不理会急的团团转的崔达,自顾自的喝完茶水,拍拍崔达的肩膀说:“等我从府衙出来我们再仔细的讨论!” 第35章 冤大头   大军后勤是一门系统的学科,可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楚的,苏洵的清单上需要采购的货物名称足足有两百余种,这里面需要整理,归纳,分类,储存,保养,不是崔达想的那样买东西和买东西那么简单。   云峥将后勤单子放在崔达面前,就带着猴子憨牛进了府衙,崔达需要自己摸索军队后勤和做生意的区别,如果他自己都没有一个完整的概念,就说明他并不适合做甲子营的后勤供应商。   张方平接待了云峥,不是在官衙,是在书房,一身青衫显得很随意,地上放满了已经装箱的书籍,苏洵说得没错,他已经有了去义。   “永兴军的都监位子你拿不到了,武胜军的都监位子归你了,不要问为什么,拿着武胜军的军印做你自己该做的事情。”   张方平的脸色灰暗,精神也不太好,说了两句话,就把一个盒子拿给云峥,自己躺在椅子上看着房顶长吁短叹,在云峥面前他很少掩饰自己的真实感情。   云峥打开盒子,一尺长的盒子里装着自己的告身和印信,里面还有一道领军粮的单子,张方平已经签好了字,只需要军曹那里去领就成。   “你也看到了,老夫在成都府待不成了,自打陛下同意成立少年军的那一天,我就不能再和少年军有任何的关系,陛下给了我张方平面子,我就不能让陛下为难,免得人家说少年军是我张方平的私军,加上你不愿意去京城,那么,只有老夫自己去京城才能免掉一些不必要的闲言碎语。   我上书请求陛下同意刘玉成当太守,被陛下和朝臣否决了,至于谁来当太守没人知道是谁,人员迟迟的定不下来,我在蜀中多逗留一天就多一份猜忌啊。   小子,现在你知道老夫这些天为何会一直陪着包希仁不离左右了吧?哪怕在刘玉成剿匪期间,我也陪着包希仁游山玩水,不是老夫不干活,而是不能干活。”   云峥想了一下说:“我现在有很多钱,听人家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您现在就这点姓李,看得让人心酸,不如下官帮您补齐?”   张方平呵呵笑道:“你有这个心就很好,还是别帮我补齐,朝廷御史的牙齿尖利,咬一口就是一块肉啊,张方平宦海一生不擅理财,但是国家给的俸禄足够我养活全家老小的。   如果贪财,你以为老夫三年时间弄不到十万贯?那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为他毁了我一世清名,不划算,你好好地带出一支强军来,就是对老夫最大的报答,邪门歪道少想,少做。”   云峥坐到张方平的身边说:“我至少需要两年时间啊,只有两年时间我才能把一支烂泥一样的军队整顿成铁军,您不在,我们要是接到干活的命令,还怎么练兵。”   张方平笑了,敲着桌子道:“你武胜军本来就是厢军,干活是本分,难道说你还想一跃成为禁军不成?不说别人派你干活的话,就算是老夫在成都执政,你们的伙计也是要干的,想清楚,小子,厢军就是干活的练兵才是次要的规矩不能坏,我觉得这事对你造不成困扰。   我走之后少去找刘玉成,不要给他添麻烦,他要在蜀中执行收心养民,调理交子的这些大事,这些事关系到国计民生,少年军的事情太过敏感,不是他能对付的,这些年你韬光养晦就成,等到国家要用兵的一天你要能拉出来打硬仗才成。”   云峥见张方平不言语了,闭上眼睛养神,知道自己该离开,诚心诚意的朝张方平施了一礼,就抱着小盒子离开了书房。   等云峥离开了,张方平朝门口看了一眼,长叹一声,似乎有无穷的落寞之意。   大环境如此,容不得他再给少年军开任何口子,本来想把永兴军交到云峥手里,可是曹荣这个将门子弟想要这个职位,他是皇帝的小舅子,曹利用的孙子,曹家世代将门,当年曹彬自解兵权,太祖说过不杀他的子孙的,结果曹利用当年被人陷害,准备押到房州安置,半路上被宦官给逼死了,导致先皇愧疚不已,亲自派人将曹家从房州接回京城安置,这才有了曹氏进宫成为官家的第二个皇后。   云峥和曹荣没有办法争这个位置的,即使云峥立下许多功劳也无法相争,皇家分派将领位置,看的并不是才干,第一要素就是忠诚。   有些话张方平没办法和云峥说,西夏使节进京,重新确定了大宋和西夏的疆界,并且做出了一些让步,而且保证不出现打草谷之事,有了这些条件,大宋和西夏的盟约开始发生效力了,对大宋来说,一个安定的边疆比什么都重要。   韩琦富弼上表言说,大宋十年之内不得动刀兵,唯有如此才能解决大宋危机重重的内政,庆历年间灾荒多如牛毛,国家财政也不堪重负,实在是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唯有管理好内政,才能再说边疆战事。   皇帝也觉得庆历这个年号不好,这才改成了皇佑,希望能借助皇帝的福气可以让天灾少一些,谁知道才改完年号,河北就出现蝗灾遮天蔽日,将田间禾苗啃食殆尽,正好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农夫辛苦一年的收成全部喂了蝗虫,皇帝万般无奈之下,不得不再次举起编民入厢这个法子,皇佑元年,大宋又多了八万厢军……   朝廷之所以同意少年军成立,最大的原因是看到云峥能让一万多人的武胜军不饿肚子,顺带替朝廷养活三万多厢军家属,至于能否成为一支能征惯战的强军,实在是不抱太大的希望……   云峥也是这么想的,朝廷这是在把自己当大头来用,如果想要强军,永兴军给自己才算是有诚意,现在把武胜军给了自己,这就是要自己替朝廷安抚,养活三万多张嘴。   不过也好,苏洵说得没错,既然让自己养活这些人,那么自己对这三万多人就有绝对的支配权,只要不造反,估计朝廷不会理睬自己干什么,张方平提前一年把该给的粮草给了,这就说明除了这批粮草,后面的粮草就不要指望了。   猴子和憨牛笑嘻嘻的站在大门口恭喜家主升官进爵,云峥除了苦笑实在是说不出什么话来,朝廷这次为了让自己养活这三万多人,也算是下了血本,真的应了苏洵的预测,从六品的起居舍人也给了下来,一个从五品的兵马都监,一个从六品的起居舍人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这是很难得的事情,张方平这一次算是真的豁出脸面去要了。   和苏洵说话的时候简单啊,可是当三万多张嘴压在自己肩头的时候,云峥确实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几千人的安置和几万人的安置根本就是两回事,大宋好多县都没有这么多人,至少豆沙县就没有这么多人。   几千人只需要攻打下来一个贼巢就够吃好多天的,几万人?这需要灭国才能养活的过来,云峥不认为自己带着这些人就能去攻下来一个国家,至少附近的大理国就攻不下来。   环州的煤矿能塞一些人,秦凤路的马场也能塞一些人,都江堰的产业能塞进去一些人,剩下的怎么办?都是老弱妇孺,想起这些云峥的头就疼得厉害。   看看马包里的包袱,叹口气就去了成都府大牢,那里虽说守卫森严,想必还不会拦着自己,去见见刘凝静就当是帮着葛秋烟斩断前缘。   大牢外面驻扎着军队,很多,都是永兴军的人马,一位都虞候见到云峥过来,远远地就大笑着说:“云兄弟来了,不知是去看谁啊?高昙晟都被您给斩了,这些小虾米还值得您过来瞅一眼?”   作为军队里的高层,都虞侯很清楚云峥让功的事情,上下都很领情,前段时间永兴军上下都笼罩在愁云惨雾之中,谁当都监谁死,快成大宋军方的笑话了,直到高昙晟被杀,那个位置才重新炙手可热起来。   云峥抱拳笑道:“王兄千里擒贼归来,小弟尚未摆酒祝贺,没说的,下了差都到家里来,弟妹烧的菜还算是能入口,我们兄弟好好叙叙旧。”   姓王的都虞候大笑着说:“原本兄弟们都清干了肚肠打算去府上叨扰一顿,心想着您就要成兄弟们的头了,自然不能放过,谁知道,您却去了武胜军高就,让兄弟们好生失望。”   云峥瞪了这家伙一眼道:“埋汰兄弟是不是,那个官小弟让出来您坐行不行?”   都虞候连说不敢,凑近云峥身边小声说:“兄弟您要进大牢,哥哥我是不敢拦的,不过千万不要从监牢里提人啊,这些都是钦犯,动不得的。”   云峥摇头笑道:“兄弟我和这些人已经结成死仇了,如何会去放人,只是想确定一下这些人是不是都被抓起来了,是不是都被废掉了,黄都监旧事小弟可不愿意重演。”   都虞候这才松了一口气道:“既然如此,还有什么话说,您尽管进去看看,只要您说哪个还有威胁,做哥哥的一定先废了他,让兄弟你高枕无忧。” 第36章 刘凝静的仁慈   云峥发出的邀请都虞候不敢去的,听说曹荣的心眼很小,在登州的时候就有过随意处置部下的事情,导致大军哗变,鼓噪,最后不得不被召回开封,在家里静养了两年,又被派到永兴军来了。   看着云峥的身影走进大牢,都虞候脸上全是失望之色,甲子营的富足满成都的人没有不知道的,以前甲子营什么样子应兴军作为邻居如何会不清楚,如今看到那些人整天衣食无忧的过上了好日子,而自己永兴军却依旧在吃糠咽菜。   好日子谁都想过,原以为云峥这个财神爷会到永兴军来,大家都伸长了脖子在盼,可是盼来盼去却盼来了从开封来的花花公子曹荣,几乎不用想都知道自己未来会有什么样的苦日子。   走进了监牢,就听见不绝于耳的哀嚎声,两百多位俘虏是要带到东京汴梁城请皇帝发落的,估计会有一部分被砍掉脑袋,一部分被充军发配,他们的家人会被当仆人卖掉,或者送进官妓,这一辈子休想再有出头之日,赵家人对造反者从来不会心慈手软。   牢房里的管营和节级见到云峥走了进来纷纷上前见礼,此时的云峥和上次来监牢的云峥完全不同,从五品的实权将军和承奉郎谁大谁小,他们看得很清楚。   云峥拒绝了他们陪同,直接就去了死囚牢,猴子在后面背着包裹陪着家主,云峥尽量不让自己往两边看,两岁的孩子趴在衣衫褴褛的母亲怀里见到人过来就知道大哭,株连九族的罪行被刘玉成落实的非常的彻底。   都说监狱里就是十八层地狱,越往里面走苦难就越是深重,牢婆子谄媚的给云峥带路,她以为这位爷,也是到牢里找乐子的,时不时的冲到牢里,将一些面目姣好的女囚拽出来让官人查看。   云峥皱着眉头说:“带我去见刘凝静!”   牢婆子这才连声答应着将云峥带到了监牢的最里面,这是一间青石砌成的小房间,一个分不清男女的人被凌空拴在木头架子上,嘴里还勒着一根咬棒,耷拉着脑袋生死不明。   “把她解下来!”云峥吩咐道。   牢婆子立刻就跪下说:“官人,这可不行啊,这个婆娘已经被人从牢里劫出去过一次,要是再跑了,老婆子就没命了。”   “放心吧,这个婆娘就是我抓回来的,她跑不掉,我有话要问她,问完之后你再把她挂起来就是了。”云峥把话说得冷冰冰的。   刘凝静似乎死掉了,被放下来的时候也一动不动,她的四肢在和云峥作战的时候就已经被废掉了,相信刘玉成在捉到她的时候,一定会再次伤害她的四肢,好确定她没有任何逃跑的机会。   猴子吼了一嗓子:“那头抬起来,让我家少爷看看!”   地上那个人形物事慢慢的蠕动起来,最后爬到监牢边上,努力的翻过身子透过遮在脸上的发丝看着云峥,眼神像狼一样。   猴子找了一根树枝拨开那些杂乱的头发,刘凝静那张满是污垢和汗水的脸庞就露了出来。   云峥蹲下来,把包裹从柱子的缝隙里塞了进去说:“这是你的故人送给你的东西。”   刘凝静探出一双鸡爪子一样的手笨拙的解开包裹,抓出一块点心快速的塞进自己的嘴里狼吞虎咽起来,点心很干,她呛咳几声,云峥示意猴子喂她喝点水。   刘凝静一边凶狠的吃一口点心,再大大的喝一口水,直到那一包点心全部被吃光,才遗憾的重新把头靠在地上。葛秋烟送给刘凝静的东西大部分都是吃食,甚至还有一只烧鸡,一个蹄膀。两套换洗的衣衫,还有一些女人用的物事,准备的很细心。   “秋烟成了你的女人?”刘凝静忽然张嘴问云峥。   “应该是,还没有娶过门。”云峥据实回答。   “你真会挑拣,弥勒教里就那么一个干净人,她从小就怕打雷,多护着她点,不要抛弃她,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刘凝静的语气变得忽然低沉了起来。   这是朋友间的关爱,所以云峥并没有因为她的威胁而动怒,反而将那只鸡撕开,放在她的手边,她的手不方便干这些事。   刘凝静抓起以块刚刚吃了一口,忽然听到外面有小孩子的哭泣声,叹口气把吃了一口的烧鸡又放了回去,对云峥说:“拿给那些孩子们吃吧,我吃了也是浪费。”   云峥吩咐猴子将哪些食物拿去分给那些小孩子,自己坐在监牢外面的草垛上小声说:“干什么不好,怎么就喜欢杀人呢?”   刘凝静笑道:“贼老天不公道啊,有钱人为所欲为,穷光蛋吃糠咽菜,我看不起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所以就想杀杀他们的威风,让他们知道穷人也不好惹。”   “拼着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这样的勇气我很佩服,不知道你发现了没有,弥勒教杀的最多的不是贪官污吏,而是平头百姓,我甚至都不清楚你们为什么会这样做。   高昙晟是我的部下杀掉的,知道吗,在杀他之前,高昙晟单枪匹马闯过了西夏人的十六层包围圈,最后还从西平府杀的透城而出,确实算得上三国赵子龙再世。   你刘凝静居然也有万家生佛的名头,那么你能告诉我刘玉成攻破你们老巢的时候,那么多被凌辱的女人是怎么回事?你们不是要杀光天下富人吗?”   刘凝静呵呵笑道:“做大事不拘小节,总要有人牺牲的,只要圣教夺得天下,总会把福祉带给世人,目前小小的一点委屈还是受着吧,我不是也在做同样的事情么?”   云峥掏出手帕擦擦手上的油脂郁闷的说:“你们怎么这么喜欢让老百姓受委屈啊?凭什么啊?他们欠你的?你做这些事情之前,问过他们是不是愿意?刘凝静,据我所知你也是穷苦人家的闺女,怎么煎迫起那些人来就丝毫不知道手软?你真的认为高昙晟做了皇帝,天下百姓就有好日子过?你们现在都不知道爱惜百姓,指望你们夺得天下之后再善待他们?   你们不会治理国家,不知道怎么让百姓富裕起来,更不知道怎么才能建立一个合格的国家,跟随你们造反的都是些什么人?不是土匪就是流氓,别的不说赵家三兄弟就是明证,是我亲眼看到的,你们打算用这些治理天下?这是在把百姓活活的往火坑里推啊。   你别说话,我不想听你说话,之所以有这些谈话,是因为你刚才还知道把食物分给孩子,这是我在你身上发现的唯一的一点人性,秋烟嫁给我我就会好好地待她一生,也不会让别人欺负她,一辈子平平安安的活下去,所以你用不着变成厉鬼来找我。”   云峥说完话,就从草垛上站起来,打算离开,这时候,心情很糟糕,连问葛秋烟大哥在哪的心情都没有。   “葛大田死了,是被莽和尚杀掉的,莽和尚也死了,是被官军乱箭射死的,告诉秋烟好好地活下去,别像我一样……”   云峥脚下没停,听了刘凝静的话之后朝后挥挥手,表示知道了,其实他不用问,葛大田这种小喽啰,在大局势之下一定会死的,刘玉成布下的天罗地网根本就不容许他这种活着,既然是死在了他们自己人手里,云峥也算是了了一件心事,要不然自己还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安置葛大田,他和苍耳那些人不一样,只要是被邪教洗过脑的人,他们就不算是一个正常人了……   阴郁的脸见到牢婆子的时候又变成了和蔼可亲的模样,掏出一把铜钱放在牢婆子的手里说:“检验过了,那个女人手脚全废了,用不着再把她吊起来,就拴在柱子上吧,反正没几天活头了,就当积德行善了。”   牢婆子抱着钱,满口答应,至于是不是真的按照云峥说的话去做,估计没什么准头,云峥也不多说,大宋朝有自己处事的方法,自己把事情做到也就是了。   猴子骑马去都江堰传达云峥的命令,让彭九带着吴杰,郎坦等一百人去夹江驻地,将武胜军其他人全部带到都江堰营地,此事耽搁不得,武胜军都监离开的时候一定会大肆搜刮一番的,这些人现在有没有饭吃都成问题。姜哲,侯大义他们需要在今年新买的空地上重新建茅屋,如今是初秋,稻草应该不缺,好歹把今年糊弄过去才成。   才回到家,就看见葛秋烟攀着门框等着自己,扔下缰绳,走到葛秋烟面前小声说:“见到刘凝静了,很惨,不过精神换算好,我也吩咐牢婆子去照顾她了,从她嘴里知道了一个不好的消息,你哥哥死了,是被一个叫做莽和尚的人杀掉的,不过莽和尚也死了,是被官军杀的。”   云峥见葛秋烟把手塞在嘴里,不让自己哭出来,就安慰道:“感到悲伤就哭出来,这里是你的家,没必要硬忍着,回头我让老廖去给你哥哥刻一个牌位,再给你采买一些香烛,就在自己的小院子里祭奠一下就成,以后的日子还长,需要保重才是。”   葛秋烟一头杵进云峥的怀里放声大哭,刘凝静没有说自己嫂嫂和孩子的下落,只能说明他们也遭受了不测,想到这个世上自己再也没有一个亲人,本能的将云峥当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第37章 劫法场   三天,只经过了短短三天时间,朝廷的大辟令就下来了,他们接受了钦犯屡次被劫夺的教训,决定将这些钦犯在成都就地处斩!执行人就是张方平,这是他在成都任上做的最后一件事。   甲子营作为蜀中战力最强的军队被派去在校军场监刑,张方平指定由云峥亲自带队全员出动,不得懈怠。   事实上甲子营能带兵的人就剩下云峥了,周同和梁楫去了豆沙县处理赖八的事情,彭九和吴杰他们去了夹江准备对武胜军来一次大迁移,实在是分不出人手。   原本不想去的云峥不得不亲自披挂上阵,刑场的中心位置就由甲子营而非永兴军守卫,这充分说明了张方平对甲子营的信任,昨天刚刚上任的曹荣,张方平在见了他本人之后,就长叹一声,一句话都不说了。   笑林跟在云峥的后面,他如今是武胜军的偏将,也是皇帝亲自任命的监军使,这或许是云峥这些天以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九月的成都府阴雨绵绵,雨下的不大,但是却不知道停止,浅灰色的阴云让整个城市都笼罩上了一层秋日的寒意,云峥抬头看看天,这确实是一个杀人的好日子,也是一个离别的好日子。   大宋对将要处死女囚的做法很无耻,那就是不让他们穿衣服,据说当年的唐赛儿被抓住的时候也是这么干的,所以刘凝静自然不能穿上衣衫,为了满足成都府的人最猥琐的心思,他们一大早就守在街道两边对着一长溜死囚指指点点,当一丝不挂被绑在木头架子上的刘凝静被牛车拉着走过来的时候,成都府市民的热情被彻底的点燃了。   刘凝静努力的将自己的脸仰起来,赤裸的身体也在努力地蜷缩,两条腿纠缠在一起竭力的想要掩盖住自己的羞处,头不抬起来不成,不管她把脑袋转到那个方向都有不怀好意的眼神盯着她指指点点。   人穿衣服就是为了遮羞,也是为了将人和野兽区分开来,如今,大宋朝廷用正义的名义将一个女人最后的尊严一点点的剥除。   云峥认为刘凝静死有余辜,被砍头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却不同意这样羞辱一个人,在监牢里已经和张方平说过这个事情,认为有辱大宋的颜面。   张方平却像一尊雕塑,对云峥的建议仿佛没有听见,直到验明正身之后,将刘凝静的衣衫彻底剥掉押上囚车才郑重的对云峥说:“日后,你一旦捉到罪大恶极的女匪,不管你喜不喜欢,必须像老夫这样做,注意你自己的立场,这些人与其说是造反,不如说他们是在藐视礼法,而礼法是我们士大夫的立身之本,容不得你有半点的仁慈。”   前面有好几个罪大恶极的强盗,成都府的人却把所有的眼光都盯在刘凝静的身上,男人猥琐的看个不停,女人下流的窃窃私语,他们的窥人隐私的欲望得到了最大的满足。   “把她的头发撩起来,老子什么都看不见,只看见一个奶子算怎么回事啊?”   一个獐头鼠目的大汉非常不满意刘凝静那一头长发,认为有碍观瞻,要求牛车边上的捕快将头发撩起来弄到后面去,好让他看个痛快。   云峥抬手就是一鞭子,牛筋绞成的马鞭抽在那家伙的脸上,连牙齿都打飞了两颗,这家伙惨叫一声就倒在地上,打着滚的喊疼,云峥又看了一眼打算将刘凝静头发掀起来的捕快一眼,那个捕快立刻就缩回探出去的手,乖乖地在一边看护。   敢在全副武装的军人面前耍赖的人几乎没有,那个獐头鼠目的家伙也很快被同伴拖走,如果是别的厢军他们还敢欺负一下,但是遇到甲子营就当自己倒霉了,那些下雨天披着铁甲的家伙看起来就不像是人,眼神飘过来,看谁都想砍一刀,这样人还是少惹为妙。   刘凝静忽然扭动着身躯将自己的头发弄到一边,把身体全部暴露出来,笑着对那些看他的人大声道:“阿弥陀佛光明明丽快甚,绝殊无极,胜于日月之明千万亿倍,而为诸佛光明之王,故号超日月光佛。其光明所照,无央数天下幽冥之处,皆常大明。   我为佛陀座下欲女,以肉身遍施天下,没有度尽天下愚顽,是我的过错,如今,我受佛陀宠召赴极乐世界,不日我将重生,再次来过!   记住我的身体,当你再见之日,当是极乐之时……”   刘凝静说话讲法之时,最前面囚车里的虬须大汉万宝山哈哈大笑道:“菩萨所言极是,阿弥陀佛之身如百千亿夜摩天阎浮檀金之色,其身高六十万亿那由他恒河沙由旬。眉间之白毫右旋宛转,毫相之大小犹如五倍须弥山之高广;其眼清白分明,眼之大小犹如四倍大海水之纵广。其身有八万四千相,一一相中有八万四千好,一一好中有八万四千光明,遍照十方世界。   老子去也,二十年后再来,看看能不能救助尔等愚顽,助尔等脱离苦海,十万光明世界,才是我等最后归宿,阿弥陀佛!我为信徒,当为我佛捐躯……”   弥勒教匪首黑军头同一时间也大诵佛经,竟然在大街上开始传道布教,身后囚车里的弥勒教教众也跟着大声附和,或许是知晓了自己的命运,一个个不管平日里如何的凶恶,此时一个个如同最虔诚的苦修士,榨干脑汁苦思自己脑子里的那些经文。   一时间,大街上诵佛之声大作,满街百姓竟然面有惧色,一些年老的信徒居然点起了香烛,在他们眼里,一个信佛的人能坏到那里去。   走到了校军场口,遇到了从府衙接天使的张方平,听到外面乱哄哄的声音,马车里的张方平面色很差,掀开车帘正要怒斥捕快,要他们驱散人群,都围在校军场门口做什么。却见笑林道士从马上飞身而起,手持利刃,一刀就将为首的万宝山的头颅斩了下来,血光冲天,周边的百姓顿时四散奔逃,这样的杀人手段那里是他们期望见到的。   有些人在跑,有些人却从扁担里,篮子里柴堆里,包裹里抽出武器迎着人群向前冲杀,不时的砍死一两个看热闹的百姓,云峥的瞳孔一缩,想不到劫法场这种事被自己遇见了,这些弥勒教的人还真是不知死活。   右手高高的举起,而后把手张开,甲子营大军离开就沿着街道包抄了过去,同一时间分出一批人去保护张方平和刘玉成以及朝廷天使。   看着那些捕快在奋力的和弥勒教的盗匪厮杀,云峥驱马走到张方平的马车前面说:“是杀是擒,还请府尊示下。”   张方平见甲子营军士的包围圈已经形成,刚要说话,他身边一个胖胖的宦官就大声说:“自然是杀掉,这些乱臣贼子一个都不许放过。”   见云峥好像没听见他的话,尖着嗓子大声说:“还不快去!”   张方平眯缝着眼睛瞅着战局,仿佛身边的宦官不存在一般,沉声道:“这应该是弥勒教最后的战力了,能擒就擒下来,问问还有没有后患,然后在做处置不迟。”   云峥在马上躬身应是,而后就举起手来收拢了拳头,甲子营的军士五人一组,开始向内挤压,只要是手上有兵刃的,全部都用长枪,弩箭招呼下三路,同一时间要求捕快们从战圈里脱离。那些胆战心惊不得不硬着头皮作战的捕快眼见同伴死伤惨重,听到甲子营的招呼,轰的一声就四散躲藏,却被乘胜追击的弥勒教匪徒杀伤不少。   刘凝静见云峥的甲士已经在缓缓围拢,扯着嗓子大喊道:“快走,快走,你们救不了我们,快走啊!这是圈套,快走!”   “佛祖正位,明王降世!”那些人喊着不知所谓的口号如同疯子一般拿刀斧劈砍囚车,见那些人手脚皆废,背负到身上,发一声喊就向甲子营的军士冲锋。   云峥骑着马在四周观看战局,甲子营的军士确实今非昔比,五人一组的军阵将整个囚车队伍围得水泄不通,弩箭攻击远处的敌人,长枪刺杀冲到近前的敌人,在两把弩箭两把长枪的围剿下,能冲到面前肉搏的人几乎没有。   张方平站在马车上,对身边的天使说:“这就是少年军,大伴不必惊慌,贼人走不掉的,这是他们最后的疯狂而已,经此一战,蜀中当安然无忧矣!”   宦官竟然也是一位会武的太监,站在张方平身边道:“军是强军,只是将军跋扈了一些。”   张方平笑道:“少年成名,你让他如何不骄傲,大伴也是监军的老手,见过无数的将军,怎么跟一个少年人置气啊,这样的人才好驾驭,才能靠得住的道理,你不会不知道吧?”   宦官笑道:“还真是如此,不过日后蜀中但有战乱,就派此人前往,曹荣身娇肉贵的损伤不起啊,临来的时候咱家特意被皇后召到驾前,嘱咐老奴一定要安排好曹荣,这点颜面还请府尊大人照顾一些。最多三年,曹荣就会离开蜀中,不给蜀中添麻烦。”   张方平笑道:“如此甚好!” 第38章 将门纨绔   说起来很丢人,前来劫法场的只有不到五十个人,在一千甲士的围剿之下,只是片刻功夫就风平浪静了,死了六个,那是被长枪捅死的,云峥早就交代过,万事先保住自己的性命再说,所以,一旦发现可能会伤到自己人的家伙,就要立刻下死手,不能容情,战场上从来没有心慈手软容的人身之地。   甲子营的军士将战场打扫完,继续将那些犯人绑在柱子上等着行刑,包括那六个已经死掉的家伙,至于被笑林斩首的万宝山,尸体被扔在一边,他的人头也被仵作捡拾了回来,如今正在小心的腌制,打算送到汴梁城去。   刘玉成是州判,提刑司是他的属下,所以杀人行令也是他的事情。他甚至不想等到午时三刻,见刽子手已经就位,就把令牌扔了下去下令行刑。   响彻云霄的“佛祖正位,明王降世”的呐喊声随着刽子手的刀子落下来,就寂然无声,这时候杀人起不到任何的威慑作用,因为老百姓早就跑光了,只是地上还有十几个哀嚎不绝的受伤百姓,他们似乎比那些弥勒教的人更加的痛苦。   两百六十六人,两百六十六枚首级,葫芦一样的在地上乱滚,几只黄狗贪婪的舔舐着低洼处的鲜血,被云峥下令射杀,这东西一旦尝到了人血,就很危险。   捕快们拿车运来了新土,在刑场上垫了厚厚的一层依旧遮掩不住浓重的血腥气,几十辆板车运着尸首去了城外,曝尸三日这种事根本就不适合成都,一天时间,尸体就会臭不可闻。要是真的放三天,成都城里就没办法住人了。   原本运送尸体的活计该是甲子营这样的厢军来做,现在却没人敢去吩咐他们去做,主要是云峥的脸色很难看,谁都不想去沾染晦气,最后还是断鸿带着一大队人干的这件事,这家伙也不错,两年的时间终于混成了一个捕头,听说他破案子很在行。   或许是刚刚杀了人的缘故,云峥身上的杀气很重,那些文官都不愿意往云峥身边凑,这种杀气明显的让他们感到厌恶。   一个穿着锁子甲的人走了过来,身上的铠甲一看就不是凡品,不但坚固,而且非常的漂亮,就是穿在他身上非常的不协调。他骑的那匹马非常的漂亮,是一匹著名的乌云踏雪的宝马,马身上漆黑一片,只有四个蹄子是白的,这样的马据说可以日行千里,夜走八百,非常的难得,身后跟着一群花花绿绿的打着赤膊的傻子,今天的天气不暖和,一个个把自己雄壮的肌肉露出来干什么?不过身上花花绿绿的文身倒是很漂亮。   那个家伙凑到云峥面前还没讲话,云峥座下的大青马就开始烦躁起来,侧过身子开始尥蹶子,那匹乌云踏雪竟然猥琐的往后退,不敢往跟前凑。   云峥好不容易制住发怒的大青马,很奇怪,大青马的性子最是温和,从来没有这样暴躁过,云峥当初选战马的时候就特意给自己选了一匹温顺的母马,就是为了好驾驭,它今天怎么了。   笑林瞅了一眼那匹马不屑的道:“那是一匹阉马,大青马是战马,当然不喜欢和它在一起。”   云峥已经猜到这人是谁,见他被自己的战马吓得脸色发白,身后的一群侍卫也惊惶失措,就知道自己把这个还不认识的家伙得罪的死死地。   事情总是出人预料的,那个家伙手忙脚乱的从马上被人扶下来竟然笑嘻嘻的跑到云峥的面前拱手道:“云兄大名小弟早就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英雄了得,小弟曹荣,入职永兴军都监,日后还请云兄多多指点。”   云峥愣了一下,这家伙的肚量这么大?既然人家谨守礼仪,自己也不能失礼赶紧下马还礼道:“刚才真是失礼啊,兄弟的战马性子顽劣,差点惊到曹兄,按照军中礼节,错是兄弟我的,这就摆酒为曹兄压惊。”   曹荣笑的非常开心,张嘴道:“哪里的话,云兄的宝马乃是上阵杀敌用的战马,小弟的乌云踏雪虽然骑乘起来舒坦些,说到底不过是一个玩物,出现这样的事情乃是必然啊,说什么错不错的,既然云兄的公事了了,不如你我兄弟这就去去一趟灵犀阁,好好地叙叙话,想不到啊,小小的成都府竟然还有这样的一个好去处,实在是让小弟惊喜,这几年在成都府总不算是太寂寞了。”   云峥瞅着自己那只已经被这个自来熟的家伙牵住的手,实在是不好推辞,只好笑道:“这是自然,兄弟我好歹是地主,这地主之谊还是要尽的,且容小弟换身衣衫,褪去战甲,你我再把臂同游如何?”   曹荣大喜过望,和云峥订好了时间,就拱手离去,期间礼仪周到的一塌糊涂,难道说这就是自己印象中的纨绔子弟?   笑林见云峥疑惑的看着自己,嘿嘿笑一下说道:“没错啊,这就是标准的将门子弟,胆小,好色,无能,却不傻。   每一个都像是河里面被冲刷了一万年的石头,滑不溜秋,圆咕隆咚,咱大宋的特产之一就是这些人,吃喝玩乐无一不精,一上战场就恓惶,没看出来?人家现在打算要交好你,到时候打仗你去,拼命你去,吃苦你去,享乐这种事他出钱,升官他帮你升,田产他给你治,甚至黑锅他也可以帮你背,只要你在领功的时候把人家的名字署上就成。   不错吧?这就是将门这些年能屹立不倒的秘诀,他们绝对不会逞能自己上战场,也绝对不会做你做的那些胆大包天的事情,规规矩矩的做军官,狠狠地捞钱粮,对皇帝忠心耿耿,对钱财一往无前,不求立下盖世功勋,只求保住家里的爵位。”   云峥听的僵住了,好半晌才大笑道:“这也不错啊,有自知之明,把事情交给能干的人去干,这确实是一个好办法,算不得坏事!”   笑林听不明白云峥说什么,争辩道:“你觉得这是好事情?国家迟早会被这些蠹虫掏成空壳,你竟然觉得不错?”   云峥笑的越发的开心,拿马鞭指着远去的曹荣道:“有能力的人就该去投靠这样的上官,只有在这样的人手下才能真正的一展所长,蠹虫哪里没有,我宁愿他们尸位其上,让真正有本事的人掌握实权,我只是奇怪,既然条件如此的优厚,他身边的人怎么都那么奇怪,我没看到一个像是有本事的人,一群在大冷的天还打着赤膊,胳膊上胸膛上绣着龙啊,鹰啊,花草啊,麒麟的,看起来像是打手。”   笑林板着脸反问:“你这样的人会去到他的手下去讨生活?但凡有本事的人哪怕埋没才华也不愿意助纣为虐。”   云峥张着嘴瞅着笑林摇头道:“我如果还没有起来,如果我还是豆沙县里的一个穷孩子,遇到这样的一个家伙,我会求之不得,会想都不想的投靠到他的门下,相信我现在的官职,绝对不会比现在小,而且还没有任何危险。   你看看大宋官场,有那个厢军的将领,翅膀都没长硬就已经得罪了好几位朝廷的大佬,如果能让我顶着曹家的牌子做事,我是何等的省心和安全啊。这家伙怎么不早几年过来?”   笑林鄙夷地说道:“现在去也不晚!”   云峥惋惜地说道:“不成了,已经晚了,我现在投靠谁,谁就倒霉,已经成名了唯一能投靠的人就是皇家,你没看到张方平现在在努力的想要疏远我,我打算给点贿赂人家都不收。”   笑林非常的生气,重重的在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就带着兵马回了都江堰,云峥嫣然一笑,带着猴子和憨牛却一路向西奔去,晚上和曹荣约好了去灵犀阁,现在回家洗澡换衣服还来的及。   回到家里发现大门上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家中有事,谢绝访客,挠挠头皮进了门,却发现陆轻盈裹着皮裘搬了一把大椅子坐在葛秋烟的小门外面,院子里一大群仆役丫鬟正在用力的点火蒸馏酒,这是为什么?   抬头就看到葛秋烟的小院子里浓烟滚滚的,这婆娘在干什么?这就要推开门进去。   陆轻盈拖住云峥小声地说:“葛秋烟在祭拜自己的哥哥嫂嫂,侄儿,今天又在祭拜自己的好友,请老廖给她买来了无数的香烛纸钱,从午时三刻已经烧到现在了,人都哭软了,您就不要进去发火了,好歹也就这一次,了了她的心愿,以后好好地在家里当小妾也就是了。”   “她烧纸你干嘛要酿酒?为她打掩护?”   陆轻盈拿自己修长的手指点一下云峥的额头笑道:“张府尊就要走了,人家可不是被贬斥的人,而是要去京师做官的,所以咱家准备些土仪还是必须的。”   “张方平不收钱!我给他钱他都不要!”   陆轻盈笑着帮云峥解盔甲道:“您就是一个直性子,张府尊当然不会收受贿赂,可是咱家送的是土仪,属于同僚之间的馈赠,张夫人前几天见我的时候还一个劲的夸赞咱家的酒好喝,可惜到了京城就没得喝了,您说咱家不送一船酒味府尊壮行成吗?”   云峥嘿然一笑道:“自然不成!” 第39章 错了?   陆轻盈伺候丈夫换衣服的时候小声问道:“您今天过的不舒坦?”   云峥点点头小声回答道:“我又不是心如铁石之辈,两百多颗人头落地怎么能让我开心起来。”说着话轻轻地抚摸着陆轻盈微微隆起的腹部叹息一声道:“你诞育一个孩子要怀胎十月,想要长成人还需要至少十八年的时间,可是那些人的生命在钢刀临头的时候就凋落了,所有希望他们能够快活长大的人的心血都白费了,一刀下去,留下的全部都是遗憾呀。”   陆轻盈俯下身将玉佩的位置调整一下,抬头看着丈夫说:“这就是您一定要去灵犀阁的原因?打算去放纵一下?”   云峥佯怒道:“是又如何?”   陆轻盈笑嘻嘻的将丈夫推出房门道:“小女子不敢阻止您去寻欢,只要记得回来就好。”   这个女人总是这样体贴。云峥摇着头往外走,明知道自己要去会见曹荣,还装出一幅幽怨的模样,好让自己心情好起来。长吸了一口气,斥责了一下翘着腿当二大爷的云二和苏轼,见他们忙不迭的改正姿势,这才满意的走出家门。   家里总是这样的让人感到舒坦,虽然院子里的仆役依旧在乱糟糟的点火蒸酒,出门时的心情却有了天壤之别。   刘凝静算是求仁得仁,不管是不是原以为弥勒教献身,至少在表面上她做到了有始有终,头颅飞起来的时候依旧诵念着《大日如来本经》,云峥愿她的灵魂得到安息。   到达灵犀阁的时候,看到了正在挨家挨户搜查弥勒教教匪的断鸿,这家伙见到云峥的时候总是很无理,或许是过于熟悉的缘故,他僵硬的朝云峥抱抱拳,就继续干自己的工作。   “公子,这家伙讨厌的紧,总是有事没事的打听咱家的事情,浩哥已经给小的说过好几次了,要不要教训他一下,免得做事不方便。”猴子若有所思的瞅瞅远去的断鸿,小声的对云峥说。   “有什么不方便的,咱家现在已经过了最血腥的原始积累阶段,有这样的一个人存在,也好让我们多一些顾忌,做事情到底不能肆无忌惮啊,那样的话,就是自取灭亡了。”   猴子听不懂公子话里的意思,不过对断鸿依旧很不满意,在马屁股上拍一巴掌紧紧地跟上云峥的马,既然公子不愿意杀掉这个人,那就是这个小捕快的造化。   灵犀阁门口见不到霍雄高大的身姿,只有曹荣那张笑容可掬的胖脸,远远地见云峥过来,张着嘴就要过来牵马,准备将礼贤下士的作风进行到底。   “曹兄这是要折杀我呀!”云峥不等曹荣近前就从马上跳下来,松开缰绳就伸出手握住曹荣探出来的双手,俩人亲密的把臂而行,根本就不像是才第二次见面的陌生人。   “今日无论如何云兄也要给小弟一个做东的机会,在东京汴梁城做了二十几年的纨绔,唯一懂的就是吃喝玩乐,不像云兄这样的少年豪杰,那是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威名,论到行军布阵小弟给兄长提鞋都不配,不过,论到寻花问柳,走马章台,哈哈,不客气的说这是小弟的本行。   小弟只要到一个城市鼻子嗅一嗅就知道哪里的女人好不好,酒香醇不香醇,都已经成本能了,手下的随从也都是这副德行,让云兄笑话了。”   曹荣笑吟吟的说着自污的话语,一面熟练地要躲在门后的霍雄去安排场面,看样子今天的场面不小。   “曹兄这是托祖上的洪福,此时走马红尘乃是应得的,当年曹大将军不也是出生入死的挣功劳才有后人这样的逍遥自在,这世道是公平的,有付出就有回报,小弟祖上没有功名,所以小弟想要偷懒都不成啊,都说富贵险中求,曹兄本来就是富贵中人,拿命去博富贵可就不划算了。”   听了云峥的分说,曹荣笑的见牙不见眼,这样评论自己荒唐生活的他还是第一次听说,没有虚情假意的恭维,不管怎么听都是大实话,这让曹荣心里觉得非常舒坦。   有些人可以一见如故,有些人酒过千杯依旧是陌生人,一个曲意奉承,一个有意结交,还没有走到灵犀阁后堂,云峥认为自己已经具备了和曹荣烧黄纸斩鸡头拜把子的资格了。   “这灵犀阁,美人儿也不太出彩,可是一个狐狸精一样的老鸨子就让这风尘地多了几分精彩,新调教出来的几个粉头虽然没有东京汴梁城那些大家的风韵,楚楚动人还是能算得上的,今日你我兄弟不可不共谋一醉。”   云峥哈哈一笑,将手里的折扇哗的一下打开,摇晃着指指大厅道:“求之不得,小弟已经等不及要看看这里的小娘子。”   花娘摇着团扇喜气洋洋的站在大厅外面恭候贵客,云峥只看了花娘一眼,从她喜孜孜的神态中就知道今天她赚的一定不少,她对人热情与否从来都是按照金钱多少来衡量的,在这一点上云峥认为花娘是一个非常合格的老鸨子。   笑的喜鹊一样的花娘勤快的替云峥扇着风,边走边娇笑着说:“京城里来的曹公子可是早就吩咐过奴家了,如果今夜云都监不高兴他可是不付账的,吓得奴家的小心肝到现在都噗通噗通的跳个不停,不信,您摸摸……”   她敢让摸,借云峥一百个胆子都不敢摸,天知道笑林道士藏在哪里,两个人这些年应该早就勾搭成奸了,自己要是敢猥亵花娘,下场一定很凄惨。   花娘滴溜溜的一转身就避开了曹荣探出来的禄山之爪,用臂膀依偎着云峥继续娇滴滴地说道:“今夜曹公子可是将整个灵犀阁包了下来,就为了恭迎您这位贵客,女儿们要是少了缠头,奴家可不依。”   云峥大笑起来,让猴子将革囊拿了出来,豪气的说:“曹兄客气,云某自然不会示弱,今天特意背了一口袋银子过来,如果哪位大家出彩,定然不会吝啬。”   曹荣在一边跟风道:“都说鸨儿爱钱,姐儿爱俏,云兄这种既有钱,又有人的佳公子今夜定会抱得美人归,真是让人羡慕,小弟就不成了,少年时还有玉面小郎君的说法,他娘的越长越像包子,如今只能靠怀里的金子让姐儿投怀送抱,真是惨不堪言啊。”   几人说说笑笑的进了大厅,这地方云峥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上一会和周同他们来的时候就是在这里看得歌舞,如今赵公子已经随父亲去了两湖蛮荒,周同也去了豆沙关,短短的一瞬间竟然让云峥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曹荣带来的大汉里确实有几位好汉,比如这位满身龙纹号称龙王的汉子,屁股眼里塞条毛巾两个人都拔不出来,听到这位好汉的本事云峥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把功夫练到那个地方,难道说他要靠屁股迎敌不成?   对这种重口味的表演,云峥表示了极度的佩服,却识英雄重英雄的邀请这位好汉坐在曹荣的次席,他怕闻见不好的味道,英雄就是英雄,别人喝酒都用酒杯,酒碗,他用盆子,大吼一声干,就把一盆子美酒倒进了肚子,这一盆子美酒价值最少俩贯。   好汉以为灵犀阁的美酒和东京汴梁城的美酒是一种货色,烈火一样的美酒下了肚子,不用多说一句话,一头就杵进面前的果盘子里,新鲜的葡萄被他拿脑袋砸成了果泥。   曹荣干笑着要手下将这个一抽一抽的蠢货抬了下去,举杯对云峥道:“没想到蜀中的酒竟然如此炽烈,小弟刚才喝了一杯如同喝下去了一团火,确实是好酒,只是被蠢材糟蹋了,来,你我再干一杯。”   曹荣似乎想要给云峥留下一个手下人才济济的印象,他的手下隔三差五的就跳出来一位打算给云峥和曹荣表演一下,除了一位可以单拳将钉子砸进木头的好汉之外,其余的表演都非常的诡异,其中一位竟然能将狗叫的声音模仿的惟妙惟肖,云峥不明白这样的本事到底有什么用处,大宋的关防早就不是鸡鸣狗盗能叫开的,难道说东京汴梁城现在还习惯蓄养门客不成?   “兵者,诡道也,曹家大堂上就悬挂着老祖宗亲手书写的这五个字,曹家子孙都遵从无虞,小弟准备剑走偏锋,走奇诡一道,不知云兄意下如何?”   曹荣见部下到底给自己争回来了几分颜面,就举杯邀请云峥喝酒,并且将自己家里的祖训也说了出来,云峥觉得这家伙的理解似乎有点错误,或者偏差,兵法不是这样理解的,一个能用屁股眼夹毛巾,一个能单拳将钉子砸进木头,一个学狗叫学的出神入化的人都应该在东京汴梁城的瓦市子上去表演赚钱,而不应该和兵法有任何的联系。   曹荣的姐姐曹皇后也是一位声名远播的女人,怎么就会有这么一位混账弟弟?听笑林说这家伙在登州一次坑死了好几千厢军,难道说现在这家伙是专门过来坑永兴军的? 第40章 祖训   按照笑林的说法,他们执行的策略是对的啊,自己没本事就用寒门子弟来替自己立功,这一策略没问题,今日看到的曹荣远远不是这样的,根本就是一无是处的废物,云峥觉得自己如果早些年见到曹荣,一定能轻易地将曹家的家产变成自己的家产,云峥不相信堂堂的曹彬后人会变成这样的混蛋。   “云兄,小弟交浅言深,有一事相求,请云兄无论如何也要救小弟一命啊!”曹荣说着话离开坐席到云峥面前纳头就拜,从他恓惶的面容来看不像作伪。   云峥离席将曹荣扶起来道:“你已经就任永兴军都监,小弟我就任武胜军都监,在蜀中你我兄弟守望相助已经是必然之事,因何惊惶到如此地步?”   “云兄不知,小弟在登州大败,折损了两千多将士,官家原本是要将小弟发配琼州的,后来在我姐姐的哭诉之下,这才收回成命,这次永兴军都监出缺就把小弟安插在这个职位上,云兄,小弟对天发誓,绝对没有和哥哥抢永兴军都监位置的意思,对我来说武胜军都监就很好了,万万不敢奢求永兴军都监,可是造化弄人,朝廷里的那些大佬到底将小弟放到了永兴军,将哥哥您委屈在武胜军,还请兄长莫怪啊。”   听都曹荣这样说,云峥的心中惊疑不定,这样的事情放在心里就好,哪里是可以摆到桌面上说的话,再愚蠢的人也不会这样直白的讲心里话。难道说这家伙在扮猪吃老虎?   “曹兄言重了,云某出身草莽得陛下简拔能在二十岁之时就任从五品实权都监,焉敢奢望操控永兴军这样的强军大权,曹兄出身高贵,又是将门之后,就任永兴军都监正是相得益彰,不瞒曹兄,小弟正打算重组武胜军,将一支只能用来操持劳役的军队改造成一支战之能胜的强军,这就是小弟的愿望。   永兴军战功累累,里面的人际关系错综复杂,不是小弟这种出身草莽的人可以撼动的,您也知道,想要改建一支军队,就必须打破原有的制度,革除原有的无用军官,永兴军乃是蜀中有数的强军,更是永兴军路下属的一路军队,上面还有无数的上官,想要动永兴军的军官,恐怕不是我的能力可以胜任的。   武胜军不同,他隶属于成都府路,在成都府蒙张府尊厚爱云峥还算是能说的上话的人,如果动武胜军明显的要简单很多,小弟有一个说法,那就是如果要写字,最好在白纸上书写,在一张已经被前人书写过的纸上写字,难看不说,小弟也不愿意。   所以啊,曹兄您就稳稳当当的做您的永兴军都监,小弟高高兴兴的改组武胜军,各取所需皆大欢喜,这是朝堂上诸位相公的远见卓识,小弟佩服之至。”   云峥把话说的诚恳无比,在摸不清人家意图的情形下最好是实话实说,反正自己改组武胜军的事情马上就要展开,这是没有办法瞒人的,也瞒不住,提前说出来至少不让自己树立一个曹荣这样的敌人,像他这样的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是想干事情的人的最大敌人,曹皇后的枕头风一旦吹响,自己这个绿豆芝麻大的官员就会吃不了兜着走。   “啊?原来那些大佬们故意这么安排的?害的小弟惊恐之极,还以为自己坏了云兄的大事,一想到云兄的风云战绩,小弟在接到任命的时候就像当头挨了一棒,特意请我姐姐找官家说明,想请云兄您先挑,挑剩下的小弟再去履任不迟。   您看看,就小弟这副小身板哪里经得起云兄折腾,您在青塘斩奴使,将西夏搞的天翻地覆,崆峒山的盗匪也在您的手中灰飞烟灭,高昙晟那样的绝世悍匪也在您的刀下授首,这样高屋建瓴的见识和功绩,小弟是望尘莫及啊。   如果有一天云兄觉得武胜军已经不足以让您这条蛟龙容身,就告诉小弟一声,小弟就算是立刻辞官也会给云兄让路,绝不会成为云兄前进路上的绊脚石。”   云峥苦笑一声道:“什么蛟龙啊,小弟能成为陛下养在水潭里的一条水蛇就不错了,武胜军一万一千名军卒,家属就有三万有余,想要整军,就必须先要把这三万余人吃饭的事情解决掉,您真以为云峥是神仙啊,能空口白牙的变出白花花的大米?一文钱难道英雄汉,我算是自讨苦吃啊,好好地文官不去做,脑袋一发热就喊出了‘少年军’的说法,如今也是骑虎难下进退两难啊。   来来来,你我兄弟一见如故,又都是一肚子的苦水,先干了这碗酒,从明日起小弟就要为三四万人的肚子问题奔波,想要多聚会几次也成问题啊!”   和曹荣干了一碗,花娘就从屏风后面转出来,带着十几个花枝招展的女娘端着各色菜肴和酒水翩然而入,宴会从谈话的时间变成了娱乐的时间。   有了女人,男人的废话就多了起来,气氛也变得热烈,云峥身边的女娘还好,规规矩矩的伺候云峥吃饭,猴子和憨牛身边也没有女子,两个人吃肉喝酒也很快活,就是看着曹荣的部下放浪形骸有些羡慕,而曹荣自己也似乎放下了心事左亲一口,右摸一把显得非常开心。   场子里的女娘的歌舞只有云峥在看,许久不来,灵犀阁的歌舞变化很大,但是不管怎么变都有一股子花娘身上的妖媚味道。一甩袖,一款腰,眼波流转让人全身酥软。   大厅里还是那股子蜜糖的甜香味充斥耳鼻,花娘在给曹荣今晚就之后,扭啊扭啊的就到了云峥身边,趁着斟酒的时候小声道:“有人借了院子里的铜管在偷听,价钱给的足,姐姐没拒绝,你这个小狐狸没有被人家套出什么话吧?”   “说了些实话,谁听去都不要紧,小场面而已。”   花娘笑的咯咯的,捂着嘴巴说道:“这样的事情多来几次,灵犀阁今年的利润就能翻倍,你我多分些钱,女娘们也能多点缠头,努力啊。”   说完就拍着手呼唤女娘们叩谢客人打赏,花娘已经把云峥的革囊拿走了,天女散花般的将里面的散碎银子扔的满地都是,让那些女娘去抢,这时候曹荣如果再不仍些钱出来就是非常丢面子的事情,这家伙果然是豪客,从怀里掏出一把珠子,就扔到女娘的群里,惹得那些女娘惊叫不已,云峥把一颗落在自己衣襟上的珠子赏赐给了身边那个非常羡慕姐妹捡钱却不能动弹的歌姬,笑着对曹荣道:“果然是东京豪客,小弟自愧不如。”   曹荣废了好大的劲才把脑袋从歌姬丰满的怀里探出来大笑道:“人生百年匆匆易过,我自寻欢哪管他明日是位列三班还是街头乞讨,云兄啊,少年易老且寻欢吧!”   一个纨绔在这时候竟然变成了哲人,能从青楼总结中自己思想的人不是凡人,说实话,今夜的聚会连花娘都看不起曹荣,糖糖,以及最近红透成都的月儿白两位大家都没有出现,来的都是涂脂抹粉的女子有两个颧骨很高,嘴很大,一看就是被拉来充数的,不过曹荣他们似乎并不嫌弃,玩耍的非常高兴。   耳听得更鼓响了两声,已经是二更天了,曹荣已经被灌得酩酊大醉,抱着一个女娘的脚在用力的啃,咬的那个女娘叽哩哇啦的乱叫。   云峥笑了一声,起身向曹荣拱拱手就算是告辞,然后就带着猴子和憨牛转身离去,已经没必要留下了,曹荣早就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云峥主仆刚走,一个中年男子就走进了大厅,驱赶走了那些女娘,毫不客气的将一大碗冰鱼倒在曹荣的脑袋上,曹荣才要破口大骂,发现那个中年人之后生生的将骂人的话咽进了肚子,讪讪的道:“五叔,有什么事就不能等到明天再说么?”   中年男子狠狠地在曹荣的脑袋上拍了一巴掌说:“长点心啊,云峥已经走了,要你把云峥灌醉,你倒好自己喝的跟死猪一样。”说完还憎恶的瞅了一眼那些丑态毕露的花胳膊。   “云峥说的是大实话,小侄虽然蠢,但是听话听音,这点见识还是有的,董公公已经在张府尊那里打过招呼了,今后上阵打仗的事情轮不到永兴军,云峥想要建功立业小侄也不拦着人家,咱家害怕打仗,人家不怕啊,他杀掉的敌人越多咱家的富贵就越长久,这些道理姐姐和我说过,所以我懂。”   中年男子又抽了曹荣一巴掌道:“云峥要是把武胜军练的比永兴军还要好,你让曹家的面子往那里搁?我曹家说到底还是将门之后。”   曹荣不耐烦的说:“五叔,你说的这些话我就不爱听,咱们有什么本事早就在登州已经见识过了,我当时说了咱们没有打仗的本事就不要逞能,乖乖地守好城池就好,是您非要说出城破敌的,结果死了那么多人,我的噩梦都做了一年多。   我来蜀中就是来熬资历的,回京之后去继承老祖宗的爵位,永兴军我们带不好的,人家云峥能把武胜军练出来,我曹荣打心眼里佩服,大宋的军队不能都是咱们手里这种没用的军队吧?边关总要有人去守,边关安稳了,我们才好享福,你千万不要去坏人家的事情,曹家虽然没落了,但是害人的事情不干,这是祖训!” 第41章 生死疲劳   花娘和笑林依偎在一起偷听曹家叔侄说话,听到曹荣的那番话之后笑林就把耳朵从听筒上拿开点点头说:“到底是曹彬的后人,该有的肚量还有,曹家的富贵应该可以多延续几年。”   花娘扒拉着笑林的头发说:“白发为功名,何苦来哉,您当年苦战不休用满身的伤换来了一个密谍的身份,云峥现如今也在泥潭里跋涉,想要爬到高处,真想不通你们男人,家里衣食不缺,好好地过日子也就是了,偏偏要往烂泥坑立钻。   如果从那个烂泥坑里跳出来,不管是你,还是云峥,亦或是寒林大哥哪一个不是响当当的汉子,用得着整天低声下气的受委屈,你看看云峥,刚才说的都是什么话,那些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怪怪的,没一点骨气。”   笑林哑然失笑道:“男人的骨气不是表现在这里的,云峥的做法叫做进退有度,男人不鲁莽的时候谓之成年,没热血的时候谓之死亡,我怎么觉得你总是处在一种热血过度的情绪里。   一个小女子,好好地做好自己的事情,那些幽暗的事情我们去做就好,花娘,你什么时候能帮我生个儿子?”   花娘拍掉笑林伸过来的手,幽幽的说:“知道你稀罕云二,苏轼苏辙他们,可是这种事情要看缘分的,你一辈子在厮杀,我也干尽了丧天良的事情,不知道老天爷会不会可怜我们,给我们一个孩儿,妾身要求不高,哪怕没有云二他们聪慧,也不求比别人漂亮,只求一个健康的孩子,能在我们死了之后在坟上添把土就成。”   笑林握住花娘的手说:“我们从来没有丧尽天良过,我杀世间恶人,替天行道,你虽然在开青楼,却是在帮助那些可怜的妇人,给她们一个遮风避雨的场所,看起来你非常地贪财,可是我清楚,想要发财的话你早就应该抛弃那些妇人了,只要几个大家就能赚到无数的钱。   你一个都没有抛弃,哪怕那些妇人一年都没有恩客上门,你依旧供她吃穿,最不济的也能在灵犀阁做一份浆洗洒扫的活计,吃饱穿暖还是没问题的。只要有人愿意娶楼里的女娘,你总是大力的撮合,没听说你问谁要过卖身钱,花娘,这也是积德。   贼老天不让我们活的舒坦,让我们在夹缝里艰难求生,谋生艰难,就没有办法事事要求正大光明,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足够了。至于孩儿,我们会有的……”   和笑林想的不一样,陆轻盈现在肚子里有货自然信心满满,见丈夫端着油灯看自己的肚皮,心情非常的好,等云峥帮自己盖上被子之后笑着说:“娘亲说了,咱家四个月的孩子要比别人家更显怀一些,夫君,您说这里面会不会有两个啊?”   云峥仰起头想了好久才说:“我家好像没有双生的习惯,你家似乎也没有,所以就不可能是双生,不过我以前听说过有妇人一次生五个的很厉害!”   “五个?”陆轻盈把眼睛睁得老大:“夫君骗人,猪狗才会一次生那么多,您这是编排妾身呢。”说完话似乎生气了,面朝里不理睬云峥。   云峥将陆轻盈的一条腿拽过来帮她按摩,这几天她总是抽筋,后面的日子更难熬,想要孩子,遭的罪还在后面呢。   成都最美的时候就是月上柳梢头,此时的成都府静谧的就像是一幅画,浣花溪边上的住户大部分都是官宦人家,每到这个时候,或者会响起古筝优雅清越的鸣响,或者会传来一阵洞箫的呜咽声,总之月圆的时候,人总是有很多感触的。   腊肉很忙,今天是秋蚕吐丝爬草山的日子,她带着五六十个妇人不停地在蚕房里忙碌,直到将吐丝的蚕全部处理完毕,一大群妇人才坐在屋檐底下歇息片刻。   “腊姑娘,咱家的蚕处理完毕了,明天就要腌茧子,这些活计咱们妇人家可忙不过来,您说要不要找些男人来做挑水,化盐的活计?”   一个妇人喝着水大声的问腊肉,以前还能问夫人,自打夫人有了身孕,就见不得蚕沙,见一次吐一次,从那以后夫人就再也没有靠近过蚕房十步以内。好在是富贵人家的夫人,要是农家小户的女主人会被丈夫揍死。   女工头子六婶子闷声闷气的回答道:“明天不但要腌茧子,还要煮茧,蒸房里热的进不去人,咱们干活的时候一个个衣衫不整地你打算让哪个男人过来占便宜?   人老实还成,咱们这些婆娘也不怕人见,如果是你那个不成器的兄弟就算了,在别处浪荡还成,要是在这里浪荡,被主人抓住的话剥皮都不奇怪,这是大户人家,美人儿多,规矩也多,家主可怜咱们妇人赏一碗饭吃,咱们就要守规矩,只要出了力气,主人家还没有亏待过我们,千万不要把主人家的好意当成驴肝肺了。多招收些妇人进来没问题,男人家就算了。”   腊肉合上账本发愁的说:“六婶说的不错,明天要煮茧活计多,咱们也不是铁打的忙不过来的,今年不光是咱家的蚕茧要缫丝,还要负担别处的蚕茧,少爷是个心善的见不得蚕农发愁,今天出门的时候还吩咐廖管家尽管将大茧收回来,风声已经放出去了,明天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往家里送蚕茧过来,所以啊,咱们确实忙不过来。”   说话间两个妇人从厨房那里抬过来好大一桶肉汤,六婶一面给大家分汤水,一面笑着说:“腊姑娘多虑了,咱们是干活的人,不怕活多,就怕没活可干,去年忙碌了整整一年,老婆子家里的房子就起来了一大半,今年只要再忙一年,俺家大小子的房子也就能起来了,在云家做工心里舒坦,这里的老爷夫人把俺们当人看,你看看,晚上还有肉汤喝,这岂不就是大老爷过的日子。”   妇人们听六婶这么说一个个的也就开始说起自家的变化,当了这么多年的织工,从来没有遇到云家这样的东家,说起来云家也是将门,是在沙场上杀人见血的,家主更是一位少年英雄,前几天云家老爷还带着兵丁砍下来好几百颗人头,血把校场都浸透了,现在一到晚上校场上就鬼哭狼嚎的,听人说那是被杀的那些人的冤魂在叫唤。   不过这样的人家却派出腊肉姑娘这样一个好脾性的人来管理偌大的作坊,看样子腊肉姑娘在云家的地位不低,至少廖管家见了腊肉姑娘都非常的客气。   听仆役们传小话说,腊肉姑娘可是云家的第一个丫鬟,二少爷就是在腊肉姑娘的背上长大的,所以不论大少爷,还是夫人对腊肉姑娘都是宠爱有加,犯了天大的错,大少爷也是哈哈一笑了之,从来都没有舍得训斥过一句。   “腊姑娘,既然咱们工坊都是妇人,我们干脆就只要妇人算了,不要那些男人,人手不够,老婆子明天就走一趟牙行,保证能找来三五十个缫丝的好手,至于赶车挑水这些活计,我们其实也干过,谁说妇人家就不能赶大车了,老婆子我就会。   咱把门关起来干活,离外面那些男人远远地,这样也少些风言风语,时间一长啊,就能把一些小闺女也招进来,您也知道织绸布的时候最好是年轻女子来干,老婆子这样的人不成的,手上全是老茧子,会把绸布刮花的,只有那些小娘子细嫩的小手织出来绸布才是上等货。   咱家既然能缫丝,自然就能织绸布,以后时间长了呀,浸染的这活我们也自己干,反正咱家的绸布不愁卖不出去,为什么要让那些不相干的人赚咱家的钱。”   腊肉放下汤碗,瞅着大少爷住的正屋哀怨的说:“现在大少爷忙的事情多,要不然请他过来,一定能很快的把所有事情理顺,以前少爷赋闲在家的时候好多主意都是少爷出的,大少爷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什么事情都难不住他,想一小会比我们想一年还管用,可是现在不成了,他要考虑军国大事,我也不敢拿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去烦他。”   腊肉每回到这时候就觉得自己好笨,连这样的小事情都弄不好,不过六婶子说得没错,云家的门风很重要,不能让不相干的男人进来,明天还是让六婶子去牙行再雇一些妇人过来干活。   说着话不觉间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就过去了,六婶子招呼一声,刚才小睡了一会的妇人就匆匆站起来,揉一下酸涩的眼睛重新回到蚕房,就这一回,又有好多蚕开始吐丝了……   生活就是这样,富贵人家劳心,贫贱人家劳力,说到底都不过是生死疲劳而已,只要日子还能过的下去,都想拼命地给自己拼一个好日子过,谁都休想逃脱。   黎明前的黑夜总是最黑暗的,咬着牙撑一撑也就过去了,不到最后谁都不知道结果是什么,可是不干活,什么都是空的。 第42章 肮脏的宫廷   与此同时蓝蓝也在干活,手里的绣花针在不断地穿梭,一副百寿图将要在她的手下成形,这是礼物,辽国太后的生日礼物,自从辽圣宗耶律隆绪死后,这位闺名菩萨哥的萧太后就和她的姑姑萧绰萧太后一样对辽国的政局有着无与伦比的影响。大宋和辽国已经三十余年不问兵戈声,在人家太后的寿辰之际送上一份厚礼也是应有之事。   赵祯就躺在一边呼呼大睡,自从上一回碰过蓝蓝之后,他就很有规律的十天和蓝蓝圆房一次,其余的时间过来,就是单纯的为了睡觉。   眼看着天就要亮了,蓝蓝这才将绣好的百寿图用剪刀仔细的修整了一下,和宫女一起将百寿图挂起来,鹅黄色的底子下,五颜六色的寿字显得格外醒目,不过算不上庄重。   赵祯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笑道:“不能做国礼,当做家礼送去这是极好的。”   蓝蓝呀了一声,赶紧过来从桌案上倒了一杯温茶伺候赵祯喝了下去扶着赵祯重新睡好小声说:“还有一点时间,您可以再眯一会。”   赵祯笑道:“既然醒了,就不睡了,睡也睡不着,都说朕享尽人间富贵,却不知朕非常的羡慕那些富家翁,没有这么多繁杂的政务,可以一觉到大天亮。”   “陛下又说笑了,富家翁的日子也不好过,如果是地主,农忙的时候他几乎是睡不成觉的,如果是商家,更是劳心费力的要为今天怎么赚钱想办法,只要是成功的人,除非是二流子,很少有谁能逃过劳心费力的命。”   赵祯哈哈一笑道:“果然如此啊,朕还以为他们整天无所事事的吃喝玩乐,宫里的宦官说起人家来也非常的羡慕,看样子朕是以讹传讹了。”   蓝蓝用热毛巾帮着皇帝擦脸,接话道:“您是皇帝的命,穷人的身子,妾身咣当咣当的织布的时候您说没睡意,却睡的呼噜声山响,妾身做绣活不出声您却睡不着,真不知道怎么说您。”   赵祯愕然的想了好一阵子才说:“踏实,你咣当咣当的织布的时候,朕觉得心里很满足,听你织布就像听见全天下妇人在织布,这说明百姓没有偷懒,朕自然高枕无忧,一旦万籁俱静,你知不知道这种寂静能把人逼疯,一点声音都没有就像来到了阴曹地府,那种感觉让朕毛骨悚然,自然毫无睡意。”   蓝蓝掩着嘴咯咯的笑了起来,抓着赵祯的手说:“既然如此您只要睡不着了,就到妾身这里来,妾身故意把织布的声音弄得响一点,好助您安寝。”   和心情愉快的赵祯做好约定,一大群宦官就走进来伺候皇帝更衣,自从上回听说自己没有整理好皇帝的衣着之后,蓝蓝无论如何也不肯帮皇帝再整理衣衫,梳洗了,皇帝问起的时候,她就说自己的皇帝夫君当然要做到完美无瑕才是,一个乡下女人的品味会有损皇帝的尊严。   赵祯在蓝蓝这里的早餐一贯是非常简单的,今天也不例外,只有一大碗面条,闻起来酸香可口,赵祯端起饭碗就吃了一个底朝天,拍拍自己的肚子就打算去上朝。   想要和蓝蓝打个招呼,却发现她面色苍白,用手帕捂着嘴,似乎非常的难受,经验丰富的赵祯顿时有一种狂喜的感觉从脚底板涌到脑门上,祖宗保佑蓝蓝真的怀孕了。   “让太医院的博士王远崖到紫竹轩来,快!”   赵祯忘记了自己马上要去大朝会,喘着粗气吩咐邹同快去。   “陛下,妾身只是有些恶心,并无大碍,不敢妨碍陛下早朝,您快去吧,妾身这些年也是过惯了苦日子的人,一点小病消灾不妨事,可能是昨夜没有休息好。”   赵祯急切地问道:“这个月的月事可曾来过?”   蓝蓝涨红了脸摇摇头。   赵祯的心里更加的愉快,回头又对一个宦官吼道:“为什么太医还不来,你去,命他们快快赶来!”   见那个宦官一路狂奔着向外面跑去,赵祯又对一个宦官道:“今日罢朝,有事先交到参知政事处,等朕明日处理!”   赵祯亲自将蓝蓝扶到椅子上坐下,抚摸着蓝蓝的头发说:“你可知道,朕盼这一天盼的脖颈子都酸了,上苍给了朕三个孩儿,又把它残忍的一一夺走,前唐时期皇太子李宏曾经作诗曰:蔓生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为瓜好,二摘使瓜稀,三摘尤尚可,四摘抱蔓归。   朕读到这首诗的时候,泪洒衣襟,女皇有瓜可摘,而朕想摘都没有瓜摘啊,老天自己就把朕条藤蔓上的瓜一连摘走了三枚。所以这一次,朕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老天再把朕的瓜摘走。”   蓝蓝见皇帝眼窝潮湿,心疼的抚摸着皇帝的脸说:“不会的,不会的,您是天子,上苍不会这样残忍的对待您的,如果妾身真的有了身孕,哪怕这条命不要也会给您将皇子诞下来,只是不知上苍能否降下恩赐,让我给陛下怀上龙种。”   赵祯颤抖着说:“一定会的,你是一个有福气的女人,一定能的。”   当邹同气喘吁吁带着同样气喘吁吁地御医王远崖过来的时候赵祯已经收拾好情怀,端坐在椅子上等着御医做最后的判断。   蓝蓝见王远崖从盒子里取出一条红丝线的时候,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她忽然想起云峥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悬丝症脉根本就是扯淡,人的脉象千变万化,手把手的都会出现偏差,更不要说拴着一根红丝线了,说这话的时候是陆轻盈偶感风寒,请大夫上门的时候说的,直接请老大夫在陆轻盈的手腕上把的脉搏,对男女之防毫不在意。   眼见宫娥要将丝线拴在自己的腕子上,蓝蓝咬咬牙对皇帝说:“陛下,妾身出身低微,没有那么金贵,如今妾身腹中的孩儿比什么都重要,妾身斗胆请老御医拿手把脉,家父当年对悬丝症脉只说诟病多多。”   赵祯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感动的神色对战战兢兢地王远崖说:“所谓医者父母心,既然昭容不在乎,你可亲手把脉。”   王远崖惊讶地看了皇帝和昭容娘娘一下,点点头就把脉枕放在蓝蓝的手腕底下,探出三指放在蓝蓝的脉搏上,绿着胡须沉思良久才起身恭贺皇帝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昭容娘娘确实是有了身孕,已经一月有余。”   赵祯蹭的一下站起来笑道:“朕就知道是这样,朕就知道是这样。邹同!从今日起紫竹轩就由你看护,但凡饮食日用皆须查验,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王远崖见皇帝高兴,他也喜形于色,就要开出养胎的方子,却被蓝蓝阻止了,皇帝不悦,正要问原因,却听蓝蓝说:“陛下,臣妾的身体臣妾自己清楚,从小大一向无病无灾,早年间蜀中名医就说过,臣妾的身子非常的康健,这些补药不吃也罢,只要多吃一些五谷杂粮,自然就能诞育出一个健康的孩子。是药三分毒,臣妾不想吃药。”   皇帝狐疑的回头看看王远崖,王远崖连忙拱手奏道:“陛下,昭容娘娘所言甚是,只要是药物多少都会有些毒性,如果母体康健,自然无需服用,微臣刚才为娘娘把脉时发现,娘娘的身子却是康泰,脉象沉稳有力,胎儿的脉象虽弱,乃是胎儿尚小的缘故,只需到三月以后,脉象自然会变的坚强。”   皇帝听了御医的话这才放心心来,好好地安慰,嘱咐了一下蓝蓝,下令闲杂人等不得进入紫竹轩,这才匆匆的离去,自己的妃子有了身孕,看看那些朝臣是不是还要逼迫自己过继儿子。   曹皇后听到蓝蓝怀孕的消息后,手里的杯子再一次掉在地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浑身都在颤抖,这个女人的气运真是太好了,后宫三千佳丽,能怀孕的人不过聊聊几人,林氏进宫晚,却拔了头筹,一想到是自己亲自将林蓝蓝送到皇帝身边,不由她肝肠寸断。   一个人坐在大殿里呆呆的过了很久,直到皇帝的身影出现在大殿里这才如梦方醒,连忙起身见礼,皇帝将曹氏扶起来说道:“你是一个贤惠的,只是上苍不作美,没有一个孩儿,这是你的不幸,也是朕的不幸。如今后宫之中怀孕的有三人,林氏,黄氏,张氏,你是皇后有些事情就该你去做,林氏一定要保证她的安全,直到胎儿生下来才好。   至于黄氏,和张氏,你需要尽快的处理掉,濮王赵允让既然想看朕的笑话,那就让他好好地看看,以为用偷天换日的法子将男人运进宫,使那两个无耻的女人受孕,就能让朕从他的儿子中间挑选一个来继承皇位,他是在做梦。   朕以前不追究是想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能干什么,现在林氏既然能怀孕就说明朕的生机犹在,用不着过继别人的儿子。”   曹氏猛地站起来吃惊的道:“黄氏,张氏,她们敢秽乱宫廷?”   赵祯痛苦地点点头说:“这是孩儿军通过隐秘的渠道禀报上来的,不会有错的,那些男人已经被擒获,被朕碎尸万段了。”   曹氏的神色阴晴不定的道:“哪么林氏……”   赵祯烦躁的摆摆手说:“她不一样,她怀的确实是龙种,你要看护好她,如果是男孩,你我百年之后的香火还要靠他来维系,这对你只有好处没坏处,无论如何你都是他的大母,是我们自己的孩儿。” 第43章 骗子的世界   蓝蓝知道自己怀孕了,从月事没来的那时候就非常的清楚,在白云寺跟着五沟大师学习了一年多的医术,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己是一个成熟的女子,而皇帝也只有不到四十岁的年纪,这样的年龄有一个孩儿是非常自然的事情。   云峥当初笑谈过,这个时候不论是谁,只要给大宋官家生一个自己的孩子,不论她长成什么样,身份地位如何的低微,都没有关系,只要有孩儿,成为后宫之主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云峥把这句话当做笑谈,有心的蓝蓝却不这样认为,所以她背着所有人哀求五沟大师教她一些密宗的神秘法门,她想去博一下。   五沟大师常年奔走在川藏边缘,作为一位佛学大师自然对密宗有着极深的认知,和那些传奇喇嘛不同,五沟大师将自己的认知放在对密宗最本源的认识上,通过探索本源来解释那些晦涩难懂的经文,欢喜禅是西藏密宗由印度密教发展而来。密教也称坦多罗教,坦多罗,原义就是生殖、繁衍。它继承了印度教中性力派(纵乐派)的思想和实践。   这个教派是在做生命本源的探索,如果扒掉宗教的外衣,人们就会发现,他们对人类生殖,繁衍的认知达到了一个非常高的程度。   大宋官家的三个男婴夭折了,十二个女儿中也只有四个活了下来,对这位至高无上的帝王来说,是一个灾难,一个足以让他灭顶的灾难。   密宗对女子的生理期,和男子的身体状况都有一个非常清晰地阐述,五沟大师将这些秘闻一一讲述给了蓝蓝听,所以如何才能在身体最好的情况下怀上孩子,蓝蓝很清楚。   大宋的官家在这方面就走入了误区,他以为女子越小,精气神就越是充足,生出孩子的机会就越高,实际上不是这样的,十二三岁的小女孩身体都没有发育完成,这样的女子生出来的孩子很难保证他们不夭折,蓝蓝在看到后宫那些青涩的小姑娘之后,就非常的确定,皇帝无子,纯粹是自找的,至于那位相貌普通的曹皇后,蓝蓝恶毒的认为皇帝对她恐怕没有多大的性趣。   盖着小被侧卧在床上,透过纱窗能模模糊糊的看到邹同那具习惯性佝偻的身体,五百贯的交子终于说动邹同帮她除掉另外两个怀孕的宫妃。这时候不是仁慈的时候,那两个怀孕比自己还要早的宫妃才是自己最大的敌人,而曹皇后不是,曹皇后从来就没有资格成为自己的敌人。   如果说蓝蓝在云家学到了什么,冷静的判断对手是谁无疑是她最大的收获,皇帝已经废掉了一位骄横跋扈的郭皇后,所以不可能再废掉中庸的曹皇后,自己如果把目标对准曹皇后,无疑会被所有的大臣所厌弃,对自己不会有半点的好处。   蓝蓝很奇怪,奇怪的就是自己给邹同交子的时候,他接受的很干脆,表情很奇怪,蓝蓝不怀疑邹同对皇帝的忠诚,假如还有其原因的话,自己这就干了一件蠢事。   邹同不可能帮自己去干掉皇帝来之不易的孩子,这是肯定的,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呢?云峥说过,事情不明朗的时候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机会这东西总会有的,那是给有心人准备的,自己是不是太鲁莽了,好在还有弥补的机会,邹同从昨晚拿到交子到现在还没有机会接触皇帝……   于是蓝蓝就坐起来开始弹琴,琴声哀怨而激烈,似乎在作最激烈的思想斗争,邹同听到了琴声,心里面已经乐开了花,黄氏和张氏的丑闻整个皇宫里也只有自己和皇帝知道,所以林氏的要求对他来说几乎不是要求,皇帝不可能容忍黄氏,张氏秽乱宫廷的,自己其实什么都不用干就能拿到五百贯交子这实在是一件美事,作为秘密的知晓者,让邹同从心里有一种极高的优越感。   琴声停止了,林氏宫里的那个蠢宫女来邀请自己,说昭容娘娘有请,邹同笑的更加开心,难道说这个女人不放心,打算催促自己一下?   林氏坐在古琴的后面,信手扒拉一下琴弦轻声道:“邹公公,蓝蓝给您添麻烦了,自从我发现腹中已经有了陛下的骨肉,无时无刻不在为孩子的将来着想,以至于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一个妇人,为了自己的孩子不管干出什么狠毒的事情都是可以原谅的,可是我却无法安眠,昨晚一夜没睡,白日里也觉得神情恍惚,这样下去我就不得心安,硬夺来的福分不是福分,我为孩子想了很多事情,唯独没有考虑陛下的感受。”   说道这里蓝蓝哽咽着停了下来,拿手帕擦拭一下眼睛继续说:“黄氏和张氏怀的也是陛下的亲骨肉,而陛下子嗣不旺,这对陛下的伤害太大了,同时也让公公您身陷险境,我一时昏了头了竟然想出那么恶毒的法子,邹公公,妾身哀求您忘掉妾身之前说的那些话好吗,您就当是一个怀孕的母亲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产生的幻觉。”   邹同的表情从不解慢慢的变成了惊讶,而后恢复了平静,笑着从怀里掏出那一沓子交子推到蓝蓝的面前说:“您是咱家见到的最善良的宫妃,好人会有好报,这些交子请娘娘收回。”   蓝蓝摇头叹息一声道:“您是好人,自蓝蓝进宫,您就对蓝蓝照顾有加,蓝蓝感激不尽,这些交子留在我这里也没什么用处,请公公拿着帮蓝蓝去宫外的佛堂里烧几柱香,忏悔一下我的罪孽,求佛陀饶恕,如果有报应请降罪蓝蓝,莫要伤害我的孩儿。”   说完这些话,蓝蓝将交子推还邹同,整个人似乎都轻松了下来,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邹同揣着交子又回到了大门外,抱着拂尘站在明媚的阳光里觉得很舒服,没错,就是这种感觉,见惯了宫妃们你死我活的争斗,猛然间出现了一个良善的让邹同打心眼里为陛下感到高兴,谁不喜欢和一个良善的人打交道呢?他已经想好了,拿出十贯交子请相国寺的大师帮着昭容娘娘做一场法事,好好地为小主子祈福一下……   “他竟然敢骂我是蠢货?”曾公亮在包拯家里暴跳如雷。   包拯捧着茶杯看着怒气冲冲的曾公亮好半晌才发话道:“老夫开始也为你感到难过,不过在老夫亲眼观察了那种火药的威力之后,觉得他说得没错。”说完话就把茶杯里的漂浮的茶叶吹开,美美的喝了一口之后,放下茶杯将双手抱在小腹上,等着曾公亮继续爆发。   “希仁兄亲眼见到了火药的威力?”曾公亮忘记了自己要发火这回事:“威力如何,真的有开山裂石的效果?”   包拯点头道:“真的有,偌大的一截城墙就在老夫的眼前灰飞烟灭,不但烟火会伤人,就连传出来的音波,对,就是这个词,音波也能杀人,外表毫发无伤,内脏已经糜烂,被称为大杀器丝毫不为过,有了这东西,骑兵来多少死多少,所以老夫才会认同云峥将你列入蠢货这个行列。”   曾公亮激动地搓着手不断地在地上转圈子,大踏步的走到包拯面前摊开手道:“秘方,给我秘方,我要立刻拿去试验。”   包拯像看蠢货一样的看着失态的曾公亮道:“你都被人家认为是蠢货了,你以为他会把秘方交给老夫?难道老夫和你一样都是蠢货不成?”   老包说完就捧腹大笑起来,能调侃曾公亮的机会实在是不多。   “他敢独自保佑杀器秘方?他要干什么?这东西乃是国之重器,不适合掌握在私人手里。”曾公亮有些担忧。   老包将曾公亮按在椅子上笑着说:“莫急,莫急,老夫为了避嫌,也不知道秘方,不过陛下是知道的,孩儿军已经将秘方秘密的呈递给了陛下,你想要知道可以去找陛下要。”   “告辞!”曾公亮一刻都不打算停留,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又转回来端起茶碗一气将茶水喝干对包拯说:“茶叶不错,一会派管家给我送过去一包。”   半个时辰之后曾公亮已经正襟危坐在承泰殿的椅子上等着皇帝召见,同样坐在椅子上打着瞌睡的是参知政事贾昌朝,两个人向来意见不合,所以曾公亮依例拜见了参知政事就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焦躁的等候皇帝出来。   “明仲何事如此焦躁焉?”贾昌朝主动探寻曾公亮的来意,他不希望曾公亮也是来劝说皇帝早日立储的。   “闲来无事,准备找陛下对弈一局,上一次惨败,希望这一次能找回一点面子。”曾公亮信口胡说,他现在面对贾昌朝连掩饰一下厌恶之情的心思都没有。   “陛下今早未曾临朝,恐怕没有精力和明仲你下棋,国事稠溏,明仲既然不能为君分忧,也不能如此儿戏朝堂,大宋天下还远远未到歌舞升平的时候。”贾昌朝似乎没有听出曾公亮的厌烦之意,反而出言教训起曾公亮来。 第44章 最大胆的梦境   “明公的存在才是大宋迟迟不能歌舞升平的原因所在!”曾公亮怒不可遏的留下这句话之后打算离开,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就是这样的。   贾昌朝呵呵笑道:“政见不同原为常事,明仲何必恶语伤人,也罢,老夫这就离去,将朝堂留给你们年轻人纵横,这里有老夫亲笔写的奏折就劳烦明仲递交给陛下。”   曾公亮惊讶之极,贾昌朝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却发现贾昌朝从左边袖子里掏出一个写好的奏折放在曾公亮的身边,然后就甩着袖子离开了承泰殿。   赵祯就在帷幕后面,面色铁青,好一个狡猾的老贼,宫中才开始有了一点动静,他就能抢先一步自请外出,秽乱宫廷案已经有证据表明他贾昌朝脱离不了干系。   走出帷幕看到目瞪口呆的曾公亮赵祯叹息一口气道:“人家都说你曾明仲是一个老好人,朕以前不信,现在发现确实如此。”   曾公亮指指手里的那本奏折,又指指自己,他发现自己今天遇到的事情都是出乎自己预料之外的,没有一件能够让他清楚明白的给自己定位。   赵祯从曾公亮手里取过奏折打开看了一眼之后用奏折轻轻地敲击着自己的掌心说:“去职还乡?想的太轻松了吧?朕受的屈辱难道就能一笑了之?”   曾公亮拱手道:“还请陛下明示,若陛下受辱,微臣定会拼死为陛下讨还一个公道。”   赵祯笑道:“主辱臣死这是你的节操,可是不行啊,人家就是认为朕不会将这件事情公诸于众才会如此的肆无忌惮,所以朕受辱是一定的且无法更改,说出去朕受到的侮辱会更大,皇家颜面也会荡然无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些账以后一起算吧。   你不是来找朕下棋的吗?那就开始,正好朕也想静一静,在棋盘上杀伐一番去去晦气也好。”   惊疑不定的曾公亮在花厅陪着皇帝下棋,心慌神乱之下自然被皇帝杀的大败,一盘棋结束后赵祯将手里的棋子投进漆盒笑着说:“明仲心神不安,这棋下的忒没味道,你既然是老实人,就不要学人家想得太多,你的实务干的很好,是我大宋有数的能臣不适应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乃是自然,说说,你进宫见朕有何要事,朕可不相信你曾明仲会有闲工夫来找朕下棋,这和你的为人很不相符。说说吧,朕这时候已经气定神闲。”   曾公亮勉力抛开心中的疑问拱手道:“陛下可曾收到蜀中云峥递过来的新式火药秘方?”   赵祯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呵呵笑道:“确实收到了,而且让孩儿军制作过了,威力确实惊人,完全出乎朕的预料之外,朕已经给云峥准备了轻车都尉的勋爵头衔,作为朕感谢他对大宋的一片赤胆忠心。”   曾公亮习惯性的搓着手道:“微臣斗胆一观!”   赵祯想都没想一句话就回绝:“不成!”   曾公亮艰难的拱手道:“为何?微臣身为军器监督造,知道秘方乃是正理啊。”   赵祯看着曾公亮憋得通红的脸强忍着笑意说:“防火,防盗,防曾公亮!”话一出口,皇帝就笑的不成了,拍着桌案将还没有收起来的棋子震得散乱不堪。   好半晌才缓过来,看着曾公亮那张幽怨的脸又开始大笑,好不容易止住笑声,才对曾公亮说:“这是人家云峥的原话,奏折里千叮咛,万嘱咐的告诉朕,万万不可告诉你,说你身为大宋军事秘密的掌控者,却有著书立说的坏习惯,万一将火药的秘密泄露出去,大宋就会更加的危险,他还雄心勃勃的说,在大宋没有构建好坚固的军事防线之前,火药的秘密绝对不能泄露。”   曾公亮好奇地问道:“大宋的军事防线?”   赵祯走到江山一览图的边上,手在大宋边境的虚虚的划了一下,就重新坐了下来,等曾公亮说话,云峥的奏折在寒林交到他手里的时候,赵祯彻夜未眠,邹同举着蜡烛陪着皇帝一遍又一遍的在看大宋的边疆,如果云峥的计划得逞,赵祯认为自己即可死了都能对祖宗有一个交代了。   曾公亮的记性非常的好,皇帝只是拿手随便划了一下,他的心中就掀起了惊涛骇浪,狐疑地看着皇帝说:“陛下,微臣如果没看错的话,您刚才似乎将青塘,瀚海,燕云十六州,甚至大理南诏,安南国一起划进来了。”   “高山为锁钥,瀚海为屏障,雄关为咽喉,东方鸡鸣,西方月半,南方春草萋萋,北方地冻天寒,此为汉唐之所以雄壮也……”   赵祯随口背诵了一小段话,抓起桌子上的棋子随手摩挲,想了良久喟然叹道:“这是朕梦想的极限……   可是,有人却说当年太祖大渡河边挥动玉斧说我大宋的江山至此而终,乃是短视之策,一个国家如果失去了对土地的渴望,也就失去了前进的动力……   还说大宋现如今之所以弊病重重,最大的原因就在兵多,官多,百姓土地少,试想一下,一旦大宋拥有燕云十六州,河北的驻军只需要两三成就能依仗地利之便将边关守卫的水泄不通,西北同样如此,如果瀚海握在我手,那里还需要在环州,永兴军路,秦凤路蓄养百万之众?   他还说大宋的官员不算多,叠床架屋的结构只是因为没有那么多的土地来安置这些官员而已,如果形成刚才所说的那种现实,大宋的官员可能还不够。   黄河,淮河乃是大宋的两条害河,黄河数十年就会改道一次,每回改道都会给大宋带来巨大的疮疤,一旦黄河入淮河,那种灾难更是让人痛彻心扉。   大宋治理黄河,淮河已经投入了巨大的财力和人力,如今改造的成果就是让黄河的河堤已经高过开封城,那家伙还说,如果他要攻城,不必和大宋的禁军纠缠,只需派遣骑兵,在黄河汛期来临之时掘开河堤,就能让汴梁城不攻自下。当年秦国悍将王翦不就是依靠决水灌大梁最后灭掉了强悍的魏国,历史上已经有先例,那家伙问朕难道就不担心?   如果大宋的土地足够广阔,大宋就没有土地兼并这一说,黄河治理艰难,那就不治理,我们把百姓从黄泛区迁离就是,这样黄河每一次泛滥之后就会给黄泛区带来一大片肥沃的土地,我们在那里只种粮食不住人也就是了。”   曾公亮卸掉官帽挠着头发吸着凉气对皇帝说:“这是梦境!”   “朕知道!”赵祯没好气的回答,舔舔发干的嘴唇又说道:“以前怎么没人做过这种梦?”   曾公亮叹口气说:“没有人敢,也没有人有过这种奇怪的想法。”   “可是有人说,心有多大,未来就有多大,只要持之以恒,最后总会达到目的,那家伙甚至提到了攻破燕云十六州封王的事情,甚至说将来他万一达到了那个高度,要朕把琼州给他当封地,他打算在那里养老……”   “这人是谁?”曾公亮咬着牙根一字一句的问道。   “云峥啊,朕和你不是正在谈论他么?”赵祯似乎非常的愉快接着说:“如果他真的能把燕云十六州给朕夺回来,王爵好说,琼州给他也无所谓,反正是烟瘴之地……”   “陛下,醒醒,这根本就是一个无法实现的梦境,这是蛊惑,云峥应当发配琼州!”   赵祯呵呵一笑,指着曾公亮说:“人家在奏折里给朕描述了这样的一幅场景,让朕沉迷不以,不过也难说,这家伙现在手握一万雄兵……”   “那是一万厢军,一万只会干活卖苦力的厢军,他后面还有三万多张嘴需要填饱,十年之内他能做到自给自足,微臣就谢天谢地了。”   赵祯吧嗒一下嘴巴,恋恋不舍的离开了这个话题对曾公亮说:“火药的秘方被朕给烧了,所以只能口口相传,秘方非常的简单,不过,爱卿你要思想清楚,一旦你知晓火药配方,就会时刻在孩儿军的保护之下,想要保有什么隐私之事就会很难。”   曾公亮根本就不在乎这些事,自己如今孤身在京师,家眷还在老家,身边只有两个老仆,自付立身清白,没有什么好隐瞒地,果断的点头同意。   赵祯说着话随手将云峥教给他的火药经典配方写了出来,让曾公亮看了一眼就亲自将那个小纸团扔进了烹茶的小炭炉,拿火钳子将纸灰弄散才算作罢。   火药配方这事情是不可能瞒过曾公亮的,大宋如果想要量产火药,就离不开曾公亮,所以皇帝才会在警告过他之后把火药的终极秘密告诉了他。   曾公亮闭目沉思一会,疑惑的对皇帝说:“如此简单?”   赵祯点点头说:“就是这么简单,孩儿军中那些粗手粗脚的军汉都能制造出来,到你手里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不过寒林说孩儿军自己制造的火药威力不如云峥自己制作的大。”   曾公亮点头道:“这是必然的,药量的配比只要差一点,效果就会千差万别,那些物事的纯度也会影响火药的质量,微臣一定会注意的。” 第45章 措手不及   曾公亮见到丁度的时候心情依旧不好,于是丁度很体贴的让丫鬟端上来了酒菜,陪着默不作声的曾公亮喝酒。   “我是不是看起来很木讷?”喝了一壶酒之后,曾公亮停下酒杯问丁度,多年的好友了,有什么事情,他总想从丁度这里得到一个确实的答复。   丁度笑道:“我们是同乡,还是同年,我知道的曾明仲可不是一个笨蛋,他聪慧睿智,心胸豁达为人正直无私,才华卓著,如果把人分作九等,你是第一种有智慧的人。”   曾公亮点点头表示认可丁度的话,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慨然道:“今天被两个人当做傻瓜对待,几乎让我的信心崩塌,后一位也就罢了,毕竟我劣迹斑斑,他提前做好防备是应该的,可是被贾昌朝这种蠢货利用,让我心中极为愤慨。”   丁度无声的笑了一下,略过贾昌朝直接问曾公亮第二个认为他是笨蛋的人是谁。   “蜀中武胜军兵备道都监,一个从五品的小官,一个毛头小子。”   丁度皱起眉头听着曾公亮的话,觉得很矛盾,武胜军兵备道都监这是一个实权官,从五品也不算是小官了,大宋武将能爬到四品实权官非常的难得,除非是那些被豢养的将门世家。   “马上就要是朝廷的轻车都尉了,这个职位一般是赏赐给尚公主的驸马,现在直接给了一个依靠军功出身的小家伙。”   “你说这是一个小家伙?蜀中这些年人才凋零,大比之期也没有什么出色的人出现,除非是那个将西夏搅得混乱不堪的云峥。”   曾公亮瞪了丁度一眼道:“你以为我说的是谁?你我兄弟累死累活的将《武经总要》整理出来,却被人家诟病的一无是处,认为这本书根本就不该出现,还说这是一种资敌的行为。”   丁度出奇的没有发怒,起身从书房的书架上取过一张札记放在曾公亮的面前道:“这是张方平给我寄来的信,他的信里面提到了一个保密的概念,我开始很生气,后来仔细想过之后就不生气了,他说的还是有道理的,兵法的要义就在出其不意掩其不备上,我们确实有资敌之嫌。   文人完成一部书自然要传诸于世,但是我们都忘记了,我们完成的是一部武备方面的书,无数的制造法门我们都在书中进行了详细的列举,我们甚至还将自己的一些猜测也融进《武经总要》之中,这是一本代表大宋最高工艺技巧的书,不适合到处给别人看。”   “这么说丁兄您也认为我被骂是活该?”   丁度伤感的点点头道:“确实活该!”   就在曾公亮伤感的时候,云峥正在跳着脚的骂人,被骂的对象就是彭九和姜哲还有郎坦,绵绵的秋雨里好几万人就站在大营的外面,远远地看过去就跟鬼一样。   大人也就罢了,还有无数的小孩子在此起彼伏的大哭,不说别的光是这一场秋雨就能要了很多人的性命。   “我不会要你们慢慢赶回来来吗?为什么走的这么急?你以为他们都是大军?可以忘命的往成都赶?死掉的人命都要算在你们头上!”   面对云峥的暴怒,彭九和姜哲郎坦只知道低着头不言语,边上的侯大志小声地说:“都监,他们还没有走到夹江营地,就遇到这些自己过来的厢军,原来的都监带走了好些人,还把营地里的粮食搜刮一空,这些人在听说自己归甲子营管束,这才不管不顾的往都江堰走。   他们的状况很不好,不得以之下,彭虞侯才会要求大家快些走,早点到都江堰才好活命。”   云峥闭上了眼睛,身子摇晃一下,三万多人入营,这是有严格规定的,这里面有非常多的工作要做,比如要剔除伤病,另立营寨等他们养好伤病才能入营,比如要对这些人整体进行消毒卫生,也要另辟营地安置,隔离二十天之后才能检验出有没有瘟疫和传染病,这是需要一套非常严格的程序控制之后才能进行,否则就是对甲子营部众最大的威胁。   “命,砖厂立即停产,腾出所有房间窑洞安置妇孺,记住一定要对他们进行全面的消毒,石灰水和柳枝水是一定要泡的,将他们的随身衣物全部烧毁,反正已经破烂不堪了,给他们换上甲子营这些天收集的成都府的旧衣裳,告诉砖厂管事,他们如果不能安置下这三万余人,就自己搬去雨地里淋雨,安置的命令已经下了半个多月,没条件好讲。   命,所有武胜军军卒去除衣物,全力灭掉自己身上的寄生虫,检验之后身上还有虫子的一律不得进入营地,甲子营家属五家合一家暂时挤挤,等到营房建好之后再各自回家。   命甲子营军卒这些天负责守卫,腾出军营安置新来的军卒,二十天之内不得接触新人,彭九,姜哲,郎坦同时入营,将这些军卒按照军伍队列划分好,二十天之内不得出营!”   云峥的命令发出之后,整个甲子营开始沸腾起来,甲子营的家属开始背上自己的财物离开自己的家,将自家留给新来的军卒,甲子营的军卒开始穿衣披甲,离开军营负责划分这些从地狱里出来的兄弟。   一些老兵自告奋勇的留在营地里安抚那些惶恐不安的老兄弟,他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脱掉衣衫,解散头发,全身泡在石灰水里,那些全副武装的甲子营军卒手持利刃对他们的威胁非常的大。   不光老兵站出来,那些上了些年纪的妇人也被派到砖厂负责检验那些妇孺。   “刘老哥,将主这是要干什么?老汉我可是真正的武胜军厢兵啊。”   “胡兄弟,哥哥知道,这可算不得委屈,咱将主是富贵人家出来的,最见不得自己的部下蓬头垢面的,你看看哥哥我,现在都成干净人了,赶紧洗刷干净,换好衣服去喝一碗热粥,造孽哟,这是饿了几天了?不敢吃干的,先喝点稀的暖暖肠胃,现在吃干的容易撑死。”   “老哥,您说这里有干饭吃?”   “废话,当然有干饭,肉也不缺,不过你们来了,估计要过几天苦日子。”所谓兵一无边无沿,老兵忧心忡忡的看着黑压压的人群不知道说甚好,总觉得自己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给这些人说将主爱干净,比对他们解释什么叫做防疫条例要简单的多,眼看着这里的军士可是在雨地里解衣洗澡,云峥稍微放心一些,骑上马就直接去了山背后的砖厂。   原以为这里会非常的乱,想不到这里的秩序比军营那边还好一些,孩子是孩子,妇人是妇人都窝在巨大的草棚子底下端着碗喝粥,云峥来的时候,砖厂的老兵笑着走过来禀报道:“将主,这里没什么好操心的,老汉等人早就知道会是这幅模样,所以啊,提前建好了百十个大草棚,将主,这时候不可能全部安置下来,能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就好。   再说了咱的砖厂不能停,一停了大家就没了进项,四万多人要吃饭,万万不能停,老汉就算睡在雨地里也不能停产,这是咱的命根子,死几个人不打紧,要是大家伙全部都没了饭食,死的就不是一个两个的了。”   老兵的话让云峥的鼻子酸酸的,豆沙关下冻雨的时候他清楚是个什么景象,那时候自己还是一个小小的账房,地沟里那些被冻死的发青的尸体他是见过的。   “将主,您别怪老汉没有按照您的意思安置这些妇孺,他们其实都是苦命人,都是吃过大苦的人,既然没死在路上,也就不会死在都江堰。贱命有贱命的活法,您不必担心,老汉担心那些新来的军卒要是有几个心怀不轨的,才是大麻烦,您该弹压就弹压,千万不敢留情,这些事情老汉们都是经历过的,没人会埋怨您的。”   云峥点点头,现如今只能如此了,时间不够,自己的准备工作只完成了一半,云峥对那个罔顾人命的离任都监恨之入骨,不杀掉这个混账,云峥觉得自己没办法安寝。   都江堰一下子涌进来四万多人,刘玉成身为州判是一定要过来看看的,眼见甲子营正在有条不紊的接收厢军,满意的对云峥说:“厢军迁徙从来都是一个大麻烦,乱子不断,你武胜军迁徙能做到不扰民,不动声色,这非常难得啊,看样子你还没有进行过弹压,没死人而完成迁徙者你武胜军是第一例。”   云峥寒声道:“如果这些人晚来半个月,卑职能做的更好,那个拿走军卒食物和财物的离任都监去了哪里,还请明公告知一下!”   刘玉成愣了一下连忙说:“你不要胡来,文汉臣已经离开蜀中去了秦州上任,你追不上了,至于被拿走的钱粮你就不要想了,这是厢军惯例。”   “秦州!”云峥恨恨的说了一句就邀请刘玉成进营地边上的草棚避雨。   刘玉成喝着热茶劝解云峥道:“老夫知道,你如果要追杀文汉臣非常的简单,但是呢,不划算啊,厢军里面这种罔顾人命的混蛋非常多,你我是文臣自然学不来这套把人当牲口的把戏,你以为文臣天生就喜欢杀武将啊,有时候也是迫不得已。”   刘玉成的解释让云峥更加的郁闷! 第46章 少年血   他忽然觉得似乎有人在看自己,猛地转过身来,就看见矮墙外面有一个骑在战马上的将军,满身的泥水,红色的披风都已经束成一条湿哒哒的掉在一边,那双血红的眼睛似乎要将自己活活的吞下去。   这样的人文汉臣见多了,武胜军里那些没有饭食吃的兵卒就是这样看着自己的,自己杀了不少,离开的时候全营的人都是这样看着自己的,自己还不是毫发无伤的走到黑虎口。   云峥他是认识的,当初交接甲子营的时候对自己还算是恭敬,此时追过来,自己想要将这些钱粮全部带走恐怕是不成了,那就让他拿走粮食好了,自己正好轻装上路。   “哎呀,云都监,行色如此匆匆上路所为何来?”   云峥从战马屁股上的革囊里抽出强弩,咯噔一声就挂好了弦,抬手就射了出去,终于见到了这个畜生,他觉得多说一句话对自己来说都是一种侮辱。   文汉臣惊讶地看着自己大腿上的插着的弩箭愣住了,眼看着自己大腿上渗出大片的血,啊啊的叫着,拿手指着云峥不知道说什么好,厢军即使斗殴,也是底下的军卒相互厮杀,那里轮得到都监亲自出手。   云峥冰冷的就像是一尊雕塑,再一次挂好一条弩弦,慢条斯理的将弩箭放进沟槽,然后再抬起手将这一枝弩箭也射了出去。   两条腿都插上了弩箭,文汉臣跪倒在泥水里,依旧不明白云峥为什么会拿弩箭来射自己,自己的两个心腹刚刚从马车边上窜出来,浑身上下就钉满了弩箭,刺猬一样的倒在地上,来不及抽搐就被活活的乱箭射死。   云峥从马上下来,他身后的武士五人一组排成阵列皮靴踩着遍地的泥浆向院子里突进,弩箭不断地从文汉臣的耳边嗖嗖的掠过,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距离死亡如此之近,胯下一热,一摊黄色的液体就顺着大腿流了下来。   弩箭过后,那些甲士从背后抽出腰刀,大队立刻散开,文汉臣听见自己的部下在哀嚎,在祈求饶命,但是那些人的刀子依旧毫不留情的落了下来。   “饶命!”文汉臣见云峥走了过来,艰难的从僵硬的嗓子眼里吐出这两个字。   云峥却从他的身边绕了过去,捡起地上的戳子,在粮包上戳了一下然后抽出来,将粮戳的谷子倒出来,拿手搓掉谷皮,把粮食填进嘴里尝了一口,对身后的姜哲说道:“连日阴雨,谷子已经有些返潮,必须快些拉回去晒干才成,如果阴雨不停,这些谷子就需要放在大锅里炒干,这是大事耽搁不得,你现在就去黑虎口雇佣民夫,将这些大车赶回都江堰才是当务之急。   四千人吃的粮食要供应四万人吃,支应不了多久,要快!”   姜哲躬身领命就匆匆的带着几个人离开了驿站大院,地上的尸体横七竖八的,云峥在那里漫步就像走在农田里,不断地评价着粮包里的粮食的优劣,云峥拿着戳子将这里各种粮食都尝试了一遍这才松了一口气。   文汉臣看见驿丞哆哆嗦嗦的跪在雨地里,不断地向云峥叩头,自己那些已经投降的部下,依旧被那些穿着铠甲的武士一刀劈死,如果有站起来反抗的,立刻会被长矛手捅一个透心凉,这是屠杀,云峥根本就没打算留活口,文汉臣甚至听到自己妻妾发出来的尖叫声。   他到底要干什么?文汉臣到现在都想不通云峥的动机,自己不过是带走一些财货而已,每个离任的官员都会这么做,继任的官员想要发财,至少也是两年以后的事情,这是厢军的惯例,自己这一次虽然做得过分一点,被抓到了,也无非是摆酒赔罪而后大家哈哈一笑了事。怎么就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妇人女子不要动,只拿走属于武胜军的财物。”云峥也听见了那些女人的惊叫,对屋檐下的彭九随口吩咐一声,就去检视武胜军的账簿。   一路上云峥想的很清楚,这一次绝对不能姑息,一旦自己这一次姑息了文汉臣,武胜军以后的日子就会更加的难过,只有斩掉文汉臣的手,才能斩掉日后伸向武胜军的无数双贼手。   厢军内讧而已,谁会当成大事?云峥悲哀的这样想着,看着甲子营的军卒将一箱箱的银钱从屋子里抬出来,也看着甲子营的军士从死去的文汉臣的亲兵怀里掏出大量的银钱,这些都是他们从武胜军钱粮里偷出来的,如今为了这些钱,他们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文汉臣忽然变聪明了,或者说他终于想明白云峥要干什么了,扯着嗓子吼道:“我是贾相的人,云峥,你这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就不怕贾相怪罪吗?”   云峥小心的将一辆受损的粮车上的油布裹好,对着远山道:“今天就算是贾昌朝自己拿走武胜军的粮秣,我一样会杀了他。”   “你怎可胆大至此?”   云峥笑道:“我的胆子向来都是很大的,所以才能在西夏那样险峻的环境里活下来,但是对杀自己人还是兴趣不大,只要不超过我的忍耐极限,我都会笑脸相迎。   你的做法,已经超越了这个界限,很自然的将自己归类到兽类之中,我不杀人,但是杀禽兽从来不会有半点的犹豫,文汉臣,你侮辱了文汉臣这三个字,接下来你就用自己的血来偿还那些死在夹江到都江堰的人命!”   文汉臣彻底的崩溃了,呜咽着恳求云峥放过他,没有半点武将的尊严。   黑虎口驿丞跪在泥地里眼看着这些穿着黑甲的军卒杀掉了文都监的部下,然后将文都监雇佣来的民夫押回来,套上大车,赶着骡马将那些粮秣全部运走,文都监被拖拽在战马的后面惨叫着也走了,只留下了内院的那些哭号不已的妇孺。   还没有走到蒲场镇子,彭九就发现自己拖拽的文汉臣不见了,绳索上就剩下一双手还绑在上面,轻声说了声晦气,就把那双手一脚踢到了山沟里,然后上马继续前行……   刘玉成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在扑扑的跳,云峥把粮食拿回来了,看样子将钱财也拿回来了,问起文汉臣的生死之时,云峥居然说没见,说自己当时为了抢回粮秣,和文汉臣大战,谁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   就在刘玉成准备发怒要训斥云峥的时候,张方平的一个老仆骑着一头驴子赶了过来,将一封信拿给了刘玉成。   刘玉成看完那封信,缓缓地坐到椅子上对云峥说:“你的运气总是这么好吗?”   云峥被这句弄得莫名其妙,奇怪地问道:“明公何出此言?”   刘玉成喟叹一声道:“贾昌朝罢相,退职还乡了。”   云峥摇摇头说:“事情根本就和贾昌朝罢不罢相无关,一个将主一口气将四万多人的口粮全部拿走,这根本就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情,如果文汉臣不是这样贪得无厌,我能理解他在离职的时候弄一点钱粮的想法,只要不超过三成,我就会由他去做,如今他为了钱财不惜将这四万人逼到绝路,明公有没有想过这四万人走投无路之下造反怎么办?   到时候不光是末将遭殃,就是张公,和您都逃脱不了干系,他既然不顾我们大家肆意妄为,那么我们自己有什么理由替他着想?”   刘玉成恨声道:“你就没有想过这件事怎么收场吗?文汉臣定是死了,他的部下也死光了,难道说你打算推到盗贼身上?别忘了,咱们蜀中这次已经把盗贼给剿灭了。”   云峥笑道:“大丈夫行得正,走的直,您尽管据实上报也就是了,只是您要帮属下多说一句啊,就说卑职是为了平息厢军怒火才这么做的,要不然会有哗变。”   “无耻!”刘玉成从来没见过这么无赖的人。   “武胜军有饭吃了,卑职无耻一些也无妨,家里妻子还有身孕,卑职出不得岔子,要是按照军律,卑职的孩子就要劳您看护了。”云峥懒洋洋的道。   刘玉成怒极反笑:“嘿嘿,你还知道自己犯了军律?你还知道这是砍头的罪过?你还能想起家里的妻子?老夫以为你做事勇往直前不管不顾呢。”   云峥无奈的道:“明公啊,没把人逼到绝路上,谁会去干这些事情?当时的凶险情形您不是没看到。就算甲子营大发神威将这四万人全部杀掉,您以为煌煌青史能饶了我们?   相比之下弄死文汉臣就简单多了,麻烦也少,收拢军心是其一,安定成都府的民心是其二,这就叫做两权相较取其轻。再说如今贾昌朝完蛋了,您的部下就死了一个都监,还是一个离任的都监,卑职敢肯定,您就算报上去了,上面的大佬也不会当成事,大宋的都监多如牛毛,死掉一个两个还能给别人腾位置!”   刘玉成努力了好久才让自己平静下来,沉声对云峥说:“保证这些人的生活,再出岔子谁都保不住你,你的胆子太大,心太狠,如果你能离开蜀中,老夫会极为庆幸。”   云峥把脑袋搁在椅子上道:“武胜军,不,少年军其实就是为打仗而生存的,蜀中如今歌舞升平,我们留在这里也没有用武之地,或许不久的将来,我们就会去边关,或者蛮荒之地作战,明公就算是想撵少年军,也没人撵了,少年血,必将洒在疆场!” 第47章 追粮   文臣有苦衷,武将有苦衷,甚至皇帝也有苦衷,于是,最后牺牲的只能是这些百姓的利益,一将功成万骨枯如今已经成了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至于万骨愿不愿意枯,是没有人会跑去问问他们的意见的。   云峥打定了主意,既然文汉臣问都不问的就把别人牺牲掉了,他就打算把这种被人抛弃的滋味也让文汉臣自己尝尝。   去秦州上任?这些天阴雨不绝,他能走出多远?到现在能不能走出成都府辖区都成问题,一支带着辎重的军队想在蜀道上走快,纯属做梦,武胜军的开拔钱粮都在他手里,谁给他的胆子私自带走?厢军惯例?这是别处的惯例,在甲子营就行不通。   “彭九!命甲子营骑兵全员准备,我们这就去把钱粮要回来!”   听到云峥对部下发布命令之后,刘玉成大惊!云峥这是要去找文汉臣火并啊,连忙阻止道:“万万不可,一旦你们起了冲突,双方都会有罪,云峥,想想你的前程。”   已经骑上战马的云峥惨笑道:“前程!面前多了四万多跟鬼一样部下,我还有什么前程可言,走一步看一步吧,我想要前程的话,这四万多人就会有很多人饿死,我先把他们的肚子填饱再说其它。”   云峥胯下的大青马长嘶一声就窜了出去,甲子营骑兵也跟在将主的后面向长津关冲去。   刘玉成急的直跺脚,这些骑兵各个全副武装,马兜里的短矛都揣上了,这分明是要去干掉文汉臣,蜀中要是出现武将互殴的场面那就热闹了。   刘玉成不敢拦云峥,生怕这几万人哗变,已经有好多老军凑在一起眼神阴森的瞅着自己,文汉臣这一次给自己惹了大麻烦,云峥是谁?根本就是一个桀骜不驯的主,乘烟观的事情谁都知道是他干的,却没人声张,包括嫉恶如仇的包拯也当没看见,文汉臣自以为有贾昌朝庇护就能为所欲为,实在是高估了他自己。   事到如今,只能回到成都府找还没有离开的张方平商议。打定注意的刘玉成匆匆的将自己带来的犒赏钱粮交付给焦头烂额的苏洵,自己也骑上马,飞快的回成都去了。   正坐在屋檐前观赏雨景的张方平听完刘玉成的诉说之后,从茶壶里倒出一杯茶放在刘玉成的面前道:“没有火并,也不会出现火并这回事,云峥的心思很清楚,他不会胡来的,武人的世界强者为尊,他们打不起来,甲子营强悍的军威能把文汉臣活活的吓死,云峥去讨要开拔钱粮,也没什么错,文汉臣一个小小的都监竟然弃自己一万部众于不顾,将所有的钱粮装进自己的口袋,这本身就是寻死之道。   我们不管也就是了,两个小小的都监在为一点钱粮争论,早就不稀奇了,朝堂上的相公不会当成一回事,陛下也不会在意,玉成,你在成都府估计也停留不了多久,要把自己的眼光往远里看,位置一旦上去了,你就会觉得今日的烦恼不足一晒……”   一人双骑的五百骑兵奔驰在蜀道上就像一条乌龙在快速的移动,上千匹战马的四千余只蹄子踏在地上犹如战鼓一般,这些跟随云峥走南闯北的汉子如今骑术在大宋军中已经是上上之选,等到天黑的时候就已经到了长津关,长津关守将看到一队彪悍的骑兵正在冲击城关,吓得魂飞天外,正要下令闭关,却看见了甲子营的旗帜,这才脸色苍白的回了魂,甲子营的骑兵总是在蜀中横行无忌这件事他知道,但是亲眼看到还是第一遭。   骑兵穿城而过,似乎没有在长津关停留的意思,一匹马停在长津关守将的面前,满身泥水的云峥沉声问道:“文汉臣走了多久了?”   守将眨巴一下眼睛连忙道:“已经走了三天了。”他老实回答,实在是不愿意接触云峥那双血红的眼睛。   “辎重何在?”   “随身携带,足足有三百多辆大车!”   问清楚了话,云峥就继续拍马前行,没有半点停留的意思,等到大军穿城而过以后,长津关守将才发现自己面前多了五百匹战马,这是已经跑累了的战马,云峥把这些马留下来的意思很清楚,就是要自己帮着照顾,长津关守将瞅着自己的部下牵着马去给战马洗涮喂食,长长的松了口气,不由得有些庆幸,文汉臣走的时候还以为这家伙真的发了大财,现在看来,那些钱财很可能是杀人夺命的钢刀,大宋厢军从来都是这样,能力强的多吃一些,能力小的就少吃一些,以前大家都看惯了,也习惯了,不过现在有人不愿意,文汉臣恐怕要遭殃。   过了长津关,有好长的一段平路,直到黑虎口才会折上栈道,云峥不相信文汉臣在这点时间里能跑上栈道,他定然在黑虎口等着雨停之后才会上栈道,大雨中的栈道还不能轻易通行。   又跑了两个时辰,雨下的更大了,大雨将火把浇灭,云峥见不能再走了,甲子营的部下也已经是人困马乏,恨恨的下令在一个叫做蒲场的小镇子休息一晚,五百人马将这个小小的镇子骚扰的人仰马翻这才安顿下来,这时候的云峥根本就不讲理,百姓家他不去骚扰,驿站和当地的官衙他却没打算放过,塞了个满满当当,至于那些驿站的人和官衙的人去哪里安寝就不关他的事情了。   躺在人家闺女的绣床上,云峥瞅着外面不断亮起的闪电,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身体疲惫至极,却没有丝毫的睡意,这他娘的是一个怎样扭曲的时代啊,都监拿着全营的粮食和钱财跑了居然是一件可以原谅的事,不说国法容不容许你这样做,看着那些人在雨地里饿的嗷嗷叫,难道就没有半点的仁慈之心?两只眼睛被银子一挡什么都装作看不见?   香喷喷的闺房也给云峥带不来丝毫的遐想,以前见到甲子营的时候以为是最糟糕的情形,昨日见到武胜军才知道刘凝静她们为什么会冒着被杀头的危险造反了。   云峥自付,如果自己落到那步田地,而且改善无望的话,自己早就造反八遍了,虽然说讨厌造反,但是这种为了吃饭造反的人,云峥觉得似乎可以原谅,至于弥勒教就算了……   脑子里面各种古怪的念头不断地翻滚,人也在床上不断地烙饼一样的翻来覆去,天快亮的时候才小小的睡了一会。   早上用最大的毅力让自己的身子离开床榻,匆匆吃了一点早餐,就在猴子憨牛的伺候下重新披上战甲,在当地夫子声嘶力竭的叫骂声中重新上路。   大雨下了一晚上,早上的时候变成了小雨,或者说这是雨雾,人在雨雾里走一圈离开就感觉浑身潮乎乎的,蒲场镇距离黑虎口只有不到八十里,快马加鞭的话,今天上午就能到达。   文汉臣心满意足的从侍妾的房间里出来,得意的看着驿站院子里停着的马车得意非凡,武胜军都监就是一个苦差事,自己当了三年都监都没有什么好的财路,没想到离任的时候却天降横财,成都府拨下来大笔的钱粮,这是武胜军三年的钱粮,而且是足额发放的,一贯钱一千文这种事文汉臣已经好多年没有碰到了。   都知道这是府尊看在云峥的面子上才这样给的,不过府尊也要离开了,这就给了自己偌大的空子可以钻,贾公的面子就算府尊大人也要给几分吧?厢军的钱粮其实就是都监的,这是厢军将领的一个共识,他云峥再霸道,找不到自己也只能吞下这颗苦果。   一想到自己送去东京汴梁城的那两个蜀中美人,文汉臣的心中就隐隐发痛,多好的一对小姐妹啊,十三岁正是花一样的年纪,夹江那样的穷窝里能有这样的美人实在是没想到。   秦州啊,只要安稳的在那里混一年就能外放团练使了,这是贾公许下来的,虽然没有明说,文汉臣还是能从他的话里听到这个音讯。   走到辎重的边上,拿手拍着里面沉甸甸的货物文汉臣笑的合不拢嘴,只要手头有这些东西,到了秦州钱粮开道,说不定还能再高升一级。   “那个心比天高的小子现在一定叫苦不迭吧?老子只要不把这些东西全部塞进自己口袋,拿出一部分用在秦州的厢军头上,就是御史都无话可说,只要是厢军,那里的钱粮都是积欠的,还债而已,谁能说出个不字来?”   文汉臣自言自语的对自己说着话,这些年的郁闷一扫而空,得意之处却无人可以倾诉,只能对自己诉说,时间长了也就形成了这个习惯。   他抬头看看阴郁的天空叹了口气,本应该早日离开黑虎口的,却被一场大雨阻拦在了这里,这时候进山算不得明智,没有离开蜀中,总还是有隐忧存在。   一上午的时间,文汉臣进出七八趟,天色还是不见好转,他的心里却越发的焦急,似乎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不管了,如果明日还是下雨,自己一定要离开蜀中。   拿着戳子在粮包里戳了一下,取出里面的稻谷放在手里搓一下,不行啊,稻谷已经有些受潮,这必须快些运到秦州晒干才成,这是自己在秦州的立足根本,不容有失。 第48章 什么是少年军   回到都江堰军营,云峥来不及休整,就和苏洵一起商讨这些家眷的去留问题,原先以为张方平划分过来的土地很多,很大气,到了现在才知道偌大的军营只能堪堪将这四万多人装下。   看到苏洵那张憔悴的脸,云峥内疚的说:“辛苦您了。”   苏洵笑道:“不辛苦,老夫现在正在过知县的瘾头,三万多人,近八千户这可是中县的人口啊,咱们武胜军说白了就像是一个府县,府县有的麻烦,咱们都有,府县没有的麻烦我们还有,千头万绪理不清楚,您走了四天时间,老夫才把人口理清楚,共计八千三百五十一户,四万六千三百五十五人,适龄兵丁共计一万六千三百人。”   云峥听了这个数字皱着眉头说:“每家每户的人口很少啊,我看到你还把好多人并成了一户,而且超过四十岁的人怎么这么少?男丁不多也就罢了,女人年长的这么少……”   云峥把话说了一半猛地停下来,吸了一口凉气瞅着苏洵不作声,苏洵沉痛的点点头,表示云峥猜想的没错,那些上了年纪的妇人都死了……为的就是省一口粮食喂孩子……   “那么说我把文汉臣用马拖死是便宜了他?”   苏洵一拳砸在桌子上恨恨的道:“残民之贼当碎尸万段,杀之为民除害为大宋解忧何错之有!老夫恨不能手刃此贼。”   云峥点点头道:“您心里没有芥蒂就好,我做事情总是有些出格,这是为官的大害!估计想升官很难,你不要太在意。”   “老夫对官职没有什么大念想,只要能把这些人安置好就算是老夫为大宋朝廷尽心尽力了,学而优则仕,老夫只要尝试过就成。”   云峥拿指节敲击着名册道:“这其实就是军队办社会的一个缩影,大宋上下都以为自己扔掉了大包袱,殊不知这才是大宋最大的隐忧,如果给我十万厢军,一片地方,我就能依靠十万厢军,百万妇孺组成一个国家,随时随刻都能脱离大宋自立为王,所以啊,朝廷里的聪明人还是有的,他们把厢军分散成若干个军伍,让他们相对独立却互不统属,厢军间的争斗他们也不闻不问,其实就是在打着分裂的主意,不让厢军相互联合,就因为看透了这一点,我才会对文汉臣下死手,这应该是朝廷喜闻乐见的事情,经过这件事,咱们武胜军已经被孤立了,刘玉成也放出话来说我们今后很难从他那里得到支持,你难道不感到忧虑?”   苏洵摇头笑道:“你已经在环州给武胜军家眷找到了好大的一片土地,而且连生计都帮着他们确定好了,这些家眷只要在都江堰养息一半年把身子养好就能去环州了,都江堰只作为纯粹的军营使用,那些人孤立你岂不是正和你意?”   云峥只是笑笑不置可否,苏洵又道:“看样子没说到点子上啊,继续说就到了权谋层次了,富弼的战马你是没打算白白的卖给他是不是?同时你还准备帮着种諤组建骑兵,难道说你将来真的打算走马西北不成?”   云峥摆摆手反对道:“没想那么远,当初以为自己能拿到永兴军,谁知道永兴军被曹荣拿走了,我得到了一个破烂不堪的武胜军,原先想依靠永兴军路来做一些事情,现在看来不成了,毕竟永兴军路乃是大宋最大的军路,我当初想着把永兴军组合一下的,通过文汉臣的事情之后我绝望了,那些大佬们掌控天下掌控的滴水不漏,根本就不给我空子钻,所以只好将环州的那片土地用来养武胜军的妇孺了。”   “到底如何整编武胜军不知你现在有没有想法?”   “有,少年军只需要一万人,就一万人,这些人全是战兵,再预留两千人负担后勤就足够了,其实我想把后勤托付给商家的,蜀中的大商家多如牛毛,而交子的出现必将对蜀中的买卖有一个非常大的推动作用,将后勤分包给商家,我的大军只负责作战,呵呵,在咱们大宋啊,商家的信用可比官府的信用要好十倍不止。   多出来的人我会把他们安置在秦凤路和环州,这两个地方地广人稀,又是战争的多发地,这样的地方最能培养出彪悍的民风来,而将来的大宋最需要的就是彪悍。   环州有种諤在几十年之内安稳无忧,这就给了我们几十年的调整时间,我不信自己调教不出一支可以横扫大陆的军队来,汉唐雄风是后天熏陶出来的,不是天生地长出来的。”   苏洵的眼睛亮闪闪的,小声问道:“你其实是吧希望放在下一代上?”   云峥透过窗户看着外面那些端着饭碗到处跑的武胜军军卒道:“您觉得这些人符合少年军的形象吗?你看到他们身上有少年人的朝气吗?他们现在是一群只知道吃饱肚子的蠢汉,谁给他饭谁就是娘,没思想,没觉悟,没理想,他们或者能为了肚子悍勇一时,哪里能够长久,只要衣食无忧,我保证他们就会迅速的堕落下去。   我要做的就是趁着他们还有一点斗志迅速的将武胜军的军官培养起来,一旦那些孩子成长起来,一支能让敌人瑟瑟发抖的大军才算真正的出现了,有这样的一支军队,我才敢奢谈踏破贺兰山缺,收复燕云十六州。唯有把武勇的血脉安在那些少年人的心里,将来他们才会在一群战斗经验丰富的军官指挥下所向披靡。”   苏洵也把脑袋转过去看那些人,只见那些人在这个人的碗里瞅瞅,到那个人的碗里看看,最后拿自己碗里的饭食作比较之后才开始狼吞虎咽的吃饭,就觉得云峥说的一点都没错。   “从今往后,军营里吃饭,孩子是第一位的,军卒是第二位的,老夫觉得一定要区分开来,那些孩子如果能认识几个字那就最妙不过了。”   云峥哈哈笑道:“那是自然,只要军营里的孩子全部都识字,谁敢把他们和那些丘八混为一谈?对这些军卒我们要临之以威,对那些孩子却要动之以情,从小培养他们的荣誉感和骄傲的心。”   苏洵笑道:“如果在别的地方想要找到这么多的教书先生不容易,但是在都江堰非常的容易,蜀中多读书人,成才的却少,这些老夫自然会处理好,不用你担心。”   云峥看着翩然离去的苏洵很开心,自己用一百多贯钱哄来的这位参军实在是超值啊,不但能当县令用,还能当参谋用,最妙的是还能当先生用,那些钱花的太值了……   三天之后,都江堰军营响起了号角声,无数的军卒从各自的营房里匆匆的跑出来在校场站队,甲子营的军卒都已经满身披挂的站好一阵子了,那些新来的兵丁还在吵吵闹闹的找自己的长官和自己的队伍,云峥的十指全部弯曲下来的时候,彭九就带着执法队将那些还没有找到队伍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乱跑的捉住,驱赶到外面的场子里。   军律早就传达下去了,这三天以来这些人唯一要干的事情就是背诵军律,没有人检查,他们还以为只是走过场,没想到今天没有入队的人面临的就是军律的惩罚。   如今的武胜军不克扣饭食,但是军法也没有人情好讲,在彭九的皮鞭底下他们才晓得武胜军的干饭没那么好吃,每一鞭子都实实的落在背上,凡是出声喊叫的,鞭子就会更重,不大工夫这些人都学乖了,为了吃上饱饭咬着牙挨鞭子一声不吭。   等这些人的鞭子在众目睽睽下挨完了,云峥也就下令解散了,好像今天就是专门来揍人的,短短的时间,彭九就获得了一个“碰阎王”的美称,意思是遇到彭九就算是碰见了阎王爷。   场子边上已经不参与军训的老兵拿着扫帚跟着甲子营的老兵一起扫地小声地问道:“老哥哥,将主这是做什么?那些年轻人不懂军律也没有招呼一声的意思,直接就上鞭子了?”   甲子营的老兵嘴里嚼着茶叶鄙夷的看了一眼身边的老兵道:“立威啊,将主不立威怎么成,看看你们,这才来几天,就把军营弄成猪圈了,出恭都不在规定的地方,弄得军营臭气熏天,将主是最爱干净的人,夫人时不时的还过来,臭气熏天的让贵人怎么来,一个个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吃了几天饱饭就以为是将主欠你们的?等到以后开始操练了,哼哼,杀头都是轻的,把全家撵出军营那才叫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都江堰大营里的规矩定出来就是要人守的。”   新来的老兵讪讪地笑道:“这不是新来么?我看老哥哥你们一个个都过的富裕,有什么来钱的门路也告诉兄弟一声啊。”   甲子营老兵嗤的笑一声道:“捞钱的门路,你打算把兵刃卖掉,还是将皮甲卖掉?亦或是靠着给别人通风报信找钱?”   “这些事情咱们以前在夹江不是没干过,您说是不是啊老哥哥?”   甲子营老兵看了这个老家伙好久,猛地扔掉手里的扫帚,扑上去就把新来的老兵摔倒在地,骑在他的身上抡拳就砸,一边打一边骂道:“狗日的,将主的辛苦白费了,养了你们这群白眼狼,娘的,将主为了给你们抢粮食骑着马一日一夜跑了三百多里去杀文汉臣,你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第49章 蛊惑军心   两个老汉打架迅速就演变成甲子营和新来的军人的全面对抗,后勤军营里也很快就起了纷争,甲子营的军人和妇孺将那些寄居在自己家里的那些人驱赶了出来,并且将自己的营地封锁起来,而新来的那些人却聚集在一起问云峥要自己的钱粮,并且扬言,不给的话就去找防御使讨要。   人头汹汹,云峥穿着铠甲背着手在那些人的面前走来走去,一言不发,那些人的声音也逐渐变得小了下来,多年以来养成的恭顺习惯让他们在权势面前依旧抬不起头来。   “找个会说话的出来!吵吵嚷嚷的听不清楚!”云峥站在队伍中间坐在猴子搬来的椅子上大声说道。   那个挨揍的老兵咬咬牙站出来说道:“都监,标下只想问一句,为和甲子营吃肉而我们喝粥?都是一营的军伍,差别的也太大了吧?”   云峥笑道:“你不满意?”   “标下不服!”老兵回答的斩钉截铁。   “你叫什么名字,隶属于那一营?”   “程大彪,隶属甲丑营六队!”   云峥回头对站在自己身后的苏洵说:“给甲丑营六队的程大彪解除军籍,全家发回原籍,给他开证明文书,证明他不是逃户,再把他的三年的钱粮结算清楚,全家驱赶出营。”   那个叫做程大彪的老兵呆住了,他煽动这些人闹事就是看不惯甲子营和他们之间巨大的生活差距,想要从将主这里讨要一点好处,没想到云峥直接给了他解除军籍的待遇,这东西说不上是好事还是坏事,如果在夹江,他一定会感恩戴德,但是在这里……   苏洵的文书写的很快,写完之后就拿起云峥的大印,呵一口气就盖了下去,从怀里掏出八十文钱连带着那张文书一起塞进那个老兵的怀里说:“本来要算清楚你全家这些天吃过的粮食钱,看在你也是老兵,就不为难你给你清算了全额,一贯钱按照一千文走,实付八十文。   好啊,你算是脱离苦海了,有了这张文书,就能平安回家,呵呵,回到家乡过好日子去吧,还不去叩谢都监的大恩?”   军户们做梦都想成为民户,只要成为民户就能给别人做工,所得的钱粮都是自己的,没人和自己争抢,自由的滋味是什么样子他很久都没有尝试过了。   处理完了程大彪的事情,云峥就问别的军户:“还有谁不满意,一起提出来,本官每年都一些放还名额,不太多,想要离开的赶紧报名。”   甲子营部众见将主这样处理事情,一个个都笑呵呵的,那个打人的老兵气咻咻的朝带着全家往军营外面走的程大彪啐一口道:“将主早就该下狠手了,这样的杂碎留在军营里迟早会成祸害。”   有十几个人站了出来,表示要改成民籍,其实都是这次聚众闹事的首领,知道自己留下来没有好日子过,不得不离开甲子营另寻出路,不当最底层的军户,也算是都监网开一面了。   云峥没有为难他们,给他们一一开具了文书,甲子营军士在第一时间就把他们驱逐出营地。在军营大门关上的那一瞬间,程大彪他们觉得自己就像是离群的孤雁,那种对未来的恐惧像鬼魂一样紧紧地缠绕着他们。   说实话,云峥算是他们见到的最好的一任都监,从不克扣粮食,这一点他们是清楚的,程大彪甚至把没有吃的饭晒干之后称量过,比自己的定量要多,他不想离开军营,只想聚众闹事讨要点好处,一般这样做的都监都是性子软弱的人,只要威逼一下就能要来好处,他是老兵,清楚军营里面的所有事情,显然,这一次好像不一样。   云峥等了一会见再也没人出来,就端着茶碗笑道:“知道你们不服气,现在都给我坐下,听我给你们解说一下为什么甲子营的人会如此的富庶,按照你们刚才所说的,人家肥的放屁都油裤裆,寡妇家都是餐餐有肉,顿顿有酒。”   那些军卒见预料中的清洗并没有到来,都监笑呵呵的似乎要和大家扯长篇,这非常的罕见,于是就围着云峥的椅子坐在地上,打算听听都监到底要说些什么。   云峥放下茶碗,拍拍桌子大声的说:“甲子营初来的时候和你们差不多,也是穷的叮当响,十几岁的大闺女连个齐整的裤子都没有,小子们就光着腚在军营里跑来跑去的,不要说吃肉喝酒,能喝上稀饭骗骗肚子就算是祖上有灵了……   老王,你别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的眼屎都快把眼睛遮住了,害的本官中午都没吃饭。”云峥的开场白让所有的人都哄笑起来,揍人的那个姓王的老兵笑的最大声。   见军营里的气氛缓和下来,云峥叹了口气说:“见过穷的,没见过你们这么穷的,都说做人是福气,地狱里排队排好了才能做人,可是做人做到这地步还有什么乐子可言?   当初见到甲子营的时候,老子还想着升官发财,可是看到这些家伙的惨状之后,老子能从他们身上捞到什么钱?老子一顿饭最少也要上百文,就算把他们的骨头榨出油来,又能有几两?   你们也一样,都他娘的穷的不能再穷了,从你们身上刮油一是刮不出来,二是太丢人,老子丢不起这个人,老子还想子孙繁茂,不想生出来的孩子没屁眼。   甲子营四千多号人要吃饭,按照实际的供给吃饭,你们也都知道,妇孺孩子就要饿死,好在当时遇上了都江堰淤塞,需要清淤,老子一个堂堂的将主挽起裤腿和他们一起站在泥地里挖泥,满世界的找石头,洗石头,知道不,甲子营的第一笔大进项就是卖石头得来的,两千贯啊!   为了这两千贯,老子一个读书人手上硬是磨起了茧子,回到府里想摸一把老婆,都被老婆嫌手粗啊,知道不,老子当初顶着大日头站在泥地里的时候早就把防御使的祖上三代操翻了,都是那个老家伙硬生生的把老子一个文官弄成了武官,才会遭这样的罪。   两千贯听起来很多啊,可是分到人头上也没几个钱,就算全部拿来吃饭也吃不了多久,甲子营的旧人都清楚,当初老子看着每天都在减少的粮食愁得觉都睡不好。”   老王等云峥喝茶的功夫站出来大声说:“当初干活的时候,我老王就站在岸上倒泥,将主不许上了年纪的老兵下水,他自己却在水里一整天,一整天的站着……人心都是肉长的,将主原本没必要这样操劳,能在岸上盯着干活的将主就是好人了,刚才将主说到手粗的时候你们还在笑,你看看,甲子营里的人没一个能笑得出来啊。”   云峥拍拍流泪喊话的老王安慰他一下接着说:“钱不够怎么办?那就去挣,咱们没钱,但是那些强盗却肥的流油,祸害百姓的事情咱们不能干,可是杀几个盗匪那可是我甲子营的本职。   想起来都恓惶啊,一群干惯了苦力的军卒,要去和武艺超群,心狠手辣的悍匪作战谁他娘的心里有谱啊?   可是除了这一条路咱们没有来钱的门路,不拼都不成,赵公山上的赵家三兄弟都被百姓传成阎王了,嘿嘿,结果还不是被老子带着兄弟们将赵公山烧成炭窑了?   破了贼,结果就是老子升官,弟兄们发财,打仗的时候弟兄们也争气,没一个逃跑的,战死了二十几个弟兄,死的时候都拿手抱着盗贼的腿好让别的弟兄们下手……   仗,就是这么打赢的,我们的武艺不如人家,兵刃不如人家,身体也不如人家强壮,可是我们还是赢了,大家终于有饭吃了,这是老子进到贼巢里看到无数的财宝后第一个念头。   有钱了,老子终于有钱拿了,犒赏完死战的弟兄,老子也算是发了一笔,这笔钱可比从你们身上榨油强的太多了,我这人不独,我发财,跟着我的弟兄们也一定要发财,不发都不成!   所以啊,你们就看到老王整天喝好酒,吃肉,看到张寡妇带着三孩子也肉食不缺,这是他们应得的,老王快要跑断了腿,张寡妇的男人战死在赵公山上的,当天从山上下来的,你看看有几个身上没伤的,彭九,卸甲!”   云峥眼见现场的气氛已经被挑起来了,不介意再烘托一下。   彭九红着眼睛走到云峥身边,卸掉了衣甲,指着身上密密的伤口说:“老子的武功走的是轻灵一路的,所以受的伤少,梁楫是使锤子的,他的身上快看不成了。”   云峥拍着彭九的光脊梁问那些人:“你们说,他们应不应该吃肉喝酒?应不应该放屁油裤裆?在老子看来,多娶几个婆娘也是应该的,好汉子就该这样!”   云峥帮着彭九穿上甲胄笑着又说:“后来事情说起来就让人愉快了,他们陪着老子闯青塘,害西夏,不但发财还有功名,对了,这家伙现在已经是步军都虞候了。   不要羡慕甲子营,甲子营就是你们将来的影子,我们以后的日子会更好过,知道为什么吗?哈哈哈因为我们人多!   一万多条想吃饭,想吃好饭的汉子就是大宋土地上的强人,想要钱,我们去剿匪就是了。娘的强盗窝里全是钱!” 第50章 产业   空中画大饼这是上辈子在学校跟老校长学来的手段,云峥根本就不敢回忆,一想起老家伙忽悠自己的时候就难过,生生的把一个有为的青年忽悠的热血沸腾两眼发红的自愿去了教恶魔班。   如果放到现在的云峥身上,他绝对会坚决的摇头,去教育那些听话的,绵羊一样乖巧的好孩子,恶魔班那一群在西方接受了半拉子西方教育,又被中华的厚黑学说熏陶的无可救药的小混蛋,根本就是老师的噩梦,中间再混杂一些心理严重扭曲对社会和现实狗屁不通却自以为是的小混蛋,做老师的根本就没活路了,打不得,骂不得,还要平等,而平等这两个字是云峥最深恶痛绝的。   相比那些小恶棍,面前的这些武胜军的军卒就纯良的让人发指,一个虚幻的大饼就让这些人带着自己最美妙的幻想一一散开回到了自己的军营,都江堰军营的骚乱在还没有来得及开始就结束了,大营在日暮的时分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闻听都江堰军营骚乱如同当头挨了一棒的刘玉成快马赶到军营的时候,急冲冲的喝令军卒打开大门。   百十骑旋风般的进了军营,却没有看到任何骚乱的军兵,只看到日暮下三五成群的军卒坐在校场上的空地上闲聊。云峥四仰八叉的躺在椅子上见自己过来,匆匆的起身准备迎接。   “你弹压了?死伤多少?”刘玉成相信云峥又快速平息暴乱的能力,现在只想知道死了多少人,只要死的人不多,他就不打算上报。   “弹压?弹压谁?明公有军务下发?”云峥挠挠头疑惑的反问。   刘玉成怒声道:“这时候你还想隐瞒?都江堰都水监上报你武胜军军营人声鬻鬻,鼓噪不休那就是暴乱了,厢军每回换营都会如此,难道你武胜军是个例外?”   云峥笑道:“原来如此啊,没人暴乱啊,是卑职将所有人聚集起来给他们讲述甲子营的过往,他们不太信,出言乱了一些,那有什么暴乱之事发生,对了,卑职今日还将一十三户军伍解职,让他们重归民户,还请明公转圜一下。”   “没死人?你云长生平息暴乱不死人?”   “哎呀,明公啊,真的没死人,没有暴乱死什么人,死了人营地里能这么安静,您看看,干活的在干活,练武的在练武,行军法的在行军法,等一会就该吃饭了,您来的正好,卑职正要说呢,能不能再给卑职一些低价的米粮啊?”   刘玉成没理会絮絮叨叨的云峥,骑着马在军营里快速的转了一圈,连后面的民居都过去看了一眼,军兵们或许还能伪装一下,要那些妇孺和当兵的一样平静那就难了。   民居的地方非常的安静,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所以家家户户都在做饭,炊烟缭绕的一派祥和,大院子里孩童在玩耍,一些年老的厢兵围在一起说着闲话,不大工夫,呼爹唤儿的妇人声音就此起彼伏,这是喊自家人回家吃饭呢。   这就是没有发生暴乱的铁证,刘玉成满腹狐疑的回到云峥的官衙内,却看见云峥在桌子上安排了满满一桌子饭食。   刘玉成和云峥也不客气,自己急匆匆的过来确实没有用饭,既然云峥献殷勤,自己就享用,冲着自己为他操的这份心,没道理不心安理得的接受。   刘玉成年届五十,牙口不好却最喜欢甲子营卤出来的大骨头,云峥知道老刘的习惯,特意弄了一大盆子煮的稀烂的大骨头,旁边还放好了芦管,好方便老刘吸骨髓吃。   酒足饭饱的刘玉成惋惜的放下一块大骨头喝了一口酒道:“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云峥笑着说:“武胜军的几个老兵觉得甲子营的人过的太舒坦,就嚷嚷着要一样的待遇,您也知道这是甲子营百战得来的,不可能每一个人都享受到,所以,我就把为首的几个鼓噪的厉害的发还了民籍,让他们自谋生路,然后给剩下的这些人讲述如何才能过上甲子营这样的生活,现在大家的精神都很好,摩拳擦掌的等着为朝廷立功呢。”   刘玉成叹口气说:“我知道朝廷对你不讲理,即要求你练兵,又要求你养民,难为你了,不过文官对武将的要求从来都是如此,也不是专门针对你一个人,这一点你要明白。”   云峥笑道:“谁说百姓是负担了?把百姓一起送给我,我才能有钱练兵,要是只给我一万战兵,那才是我的大麻烦。自己部下的亲眷,用起来至少放心一些。”   刘玉成放下擦手的麻布看着云峥说:“老夫总觉得你的想法和我们有很大的区别,如今天色已晚回不去了,既然有时间,你就好好的和我说说你如何用这些妇孺来养活你的一万战兵。”   云峥嘿嘿一笑道:“这件事情就需要明公相助了,因为卑职安置妇孺的地点不在蜀中,而是在环州,秦凤路这两个地方。这多少有些不符合朝廷的制度,所以需要明公周全一下。”   刘玉成大笑道:“厢兵家属对没个州府来说都是一块甩不掉的膏药,谁也不想要,如果种諤和富弼不反对,老夫这里绝无问题,用不着老夫周全,现在就能告诉你,而且老夫还会感激不尽。”   等猴子和憨牛将残席撤下去,上了新沏好的茶水,等刘玉成喝了一会茶水解了油腻,云铮就把自己和种諤签署的合约拿了出来,指着地图上的一大块空地说:“明公,这就是卑职用战马从种諤那里换来的一块空地,足够卑职安置这些妇孺了,早在建立契约的时候,我就要求种諤必须在这里建立一座堡垒,也就是一座空城。这些妇孺和老兵以及淘汰下来军兵一旦入住,这座堡垒的城防就需要交到他们的手里,这将是我武胜军的根本要地,不容有失。”   刘玉成点点头道:“我听说崆峒山一战,种諤和富弼都欠了你的人情,在西北地建立一座堡垒并不难吗,只需要拿黄土活上麦秸夯就可以了用不了多少钱粮,如果老夫是种諤,给你一大块荒地,再给你建立一座堡垒,如果能换一千匹战马这买卖老夫也做。   这一点老夫不奇怪,老夫只是奇怪城堡有了,你如何养民?那是荒原,并不适合种地或者放牧,百姓到了环州总还需要一些能谋生的产业吧,没产业你的想法就是暴政。”   云峥想了一下,从墙角拿出一块带着孔洞的黑乎乎的东西搁在桌子上说:“两条活路,一条是制作这东西,另一条就是冶铁。”   刘玉成扒拉一下那个黑乎乎的东西说:“这是石炭,怎么是这样一个怪样子?”   云峥拍拍手,猴子就从外面提进来一个烧得很旺的蜂窝煤炉子放在地上,而后就走了出去,刘玉成把手搁在蜂窝煤炉子上试验了一下热度,点点头说:“确实不错,火势猛烈,用来取暖和做饭绰绰有余,而且煤灰也少。”   云峥笑着接口道:“不止如此啊,这种蜂窝煤出产极为简单,粉末状的没用的煤粉活上胶泥就能做成它,最妙的是蜂窝煤烧完之后胶泥还能碾碎了重新使用。   明公啊,您计算一下咱们成都城一年烧掉的柴火和木炭有多少?一旦遇到阴雨天那些柴火就会被水汽浸湿不好烧,如果有这东西您说会节约多少柴火,您不是总是为城外的那几座柴山担忧吗?有了这东西您就不担心了吧?”   刘玉成围着蜂窝煤炉子转了好几圈之后高兴的说:“这是富民,养兵的正途啊,老夫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打算在大宋推行这东西?恐怕一半年的就会被人仿制出来,老夫看这东西好像没什么难度啊。”   云峥笑呵呵的说:“您以为卑职把这东西造出来是为的什么,就是为了狠狠地大捞一笔,至于后面的事情谁去管他,卑职只要在一开始大肆的制造这种铁炉子,卖的全大宋都是,管他以后谁去做这个买卖,等我赚到了第一笔钱,我就开始在环州炼钢,这才是卑职真正的想法,一旦环州的武胜军营地变成最大的冶铁之地,您觉得卑职会没有钱养活一万战兵?   哼哼,卑职要把这一万战兵武装到牙齿上,不断地磨练,不断地厮杀,总会拼出一支无敌的强军来,到时候我倒要看看,是那些蛮子的拳头硬,还是老子的钢铁硬。”   刘玉成大笑道:“用装备弥补战力的不足,再加上你研制出来的火药,老夫认为一支强军定会出现,好啊,拿酒来,我们再喝一会……”   刘玉成不知不觉的喝的酩酊大醉,好像还赋诗几首,早上醒来的时候,摇着发闷的头颅走出房间,却听到营地里哭声连天,哀嚎不绝。   吃了一惊酒意立马没了,披散着头发走到校场上,才发现地上趴了一大片人露出白花花的屁股在挨揍,云峥全身披挂坐在台子上拿着一个大喇叭吼着:“好日子是自己博出来的,是自己拼出来的,等不来,要不来,求不来,我们是厢军,除了烂命一条别无长物,想要活的像个人样,就要拿命去拼,现在是锻炼自己武技的时候,现在多流汗,将来少流血,毕竟富贵是要有命去享用才是。   全体都有了,挥刀三百下,一,二,三……” 第51章 驭下之道   冬天还是不可阻挡的到来了,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只要到了冬天,在气候正常的情形下,成都府总会飘起雨雾,又湿又冷,就像看家蛇缠在身上的感觉,这让云峥总是会想起自己在豆沙关的日子。   今天,周同,吴杰,梁楫回来了,带回来一千三百匹战马,看样子吐蕃高原上的战事已经到了如火如荼的时候,云峥看了,好多战马带着战场的印记,这是骑士战死之后的无主战马。   “死了很多人啊!”云峥拍着一匹马前胛骨,这里有一道疮疤,已经愈合了,但是依旧看起来触目惊心。   周同经过这一次的历练变得沉稳了许多,背着手还真有几分武将的意味,腰背挺得笔直,腰刀没有像士子那样跨在腰间,而是背负在后背,只要一探手长刀就能顺势劈下来,不过掌握不好的话,会割伤自己的脖子。   有一个笑话是这样的,一个农夫将镰刀抗在脖子上去农田里收割稻子,结果脚下窜出来一只野兔,农夫大喜猛地抽一下肩膀上的镰刀打算打兔子,结果,他自己的脑袋被镰刀割下来了,再也打不成兔子了。   “你想说什么?我不是农夫,背后背的也不是镰刀。”周同不解的问云峥。   “我给你说这个故事的原因不是告诉你不能拿镰刀,也不是指责你把刀背在背上,我要说的是事情充满了意外,有时候自己都会伤到自己。   你在豆沙关做的事情我知道了,说实话啊,周同,你太小看了豆沙关,这一次你拿回来战马过多了,把事情做的也太绝了,临之以威是对的,可是要分对象,人呐,该装孙子的时候一定要装孙子,你这次强硬的要求雪山蛮人给你供应战马,否则就要断绝人家的后援,这一手做的很不地道,跟了我这么久,难道你就没有学会把情义融进生意里去吗?   朋友危难的时候要全力支持,马匹不算什么,本来我以为你这次能找来八百匹战马就已经非常好了,结果你弄来一千三百匹,这是在断以后战马的根苗啊。   我本来打算让雪山蛮人逐渐适应每次交易七八百匹战马,剩下的用来交换牛皮马尾,羊皮甚至是蛮人制作出来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没关系,哪怕拿回来丢掉也比你多弄回来五百匹战马要好。你可知道,因为你的做法,我特意派梁家商队免费给雪山蛮人送去了一大批塞了棉花的棉衣作为赔罪,但愿以前建立的交情不要因为这几百匹战马毁于一旦。”   周同涨红了脸争辩道:“难道我们不需要战马?”   云峥点着头说:“需要,非常的需要,越是这个时候行事就越是需要谨慎,雪山蛮人在打仗,这时候他们更加的危急,做事情,一定要顾及到盟友的苦衷。”   “我们和那些蛮人是盟友?”周同疑惑的问道。   云峥攀着周同的后背道:“读书读傻了不是,我们是军人,只要利益合适和魔鬼做盟友也可以啊,你现在要慢慢的把你的思想从文人的思想观向武人的思想观转圜,大宋为什么会有文武歧途?就因为两者的思想格格不入,说到底文武的纷争也是意识形态的纷争,思想的纷争,你甚至可以把它看成是儒家和兵家在高层次的争斗。”   “我这一次做错了?”周同停下脚步问云峥。   “前面都很对,包括处置赖八,只是后面没处理好,像个……”   周同皱着鼻子吸了一口寒湿的空气道:“现在想起自己后来的作为确实像一个愚蠢妇人的命门,以后千万不要再这样说我,小心我翻脸。”   云峥点点头笑着又说:“你没杀赖八,这一点我非常的欣赏,你知道如何笼络那些已经有了野心的山民的心,打破赖八的财务垄断就等于打折了他的脊梁骨,将山民分成五村十二寨子,这简直就是点睛之笔,再将控制权交到刘县令的手中,让我们无可指责的从中牟利,这是大宋好多高官都做不出来的事情,总之啊,你这次去豆沙关,利大于弊。”   云峥能听到周同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满意的笑了一下,少年人做事能做到这一地步除了急于求成之外确实没什么好指责的。   “战马是你弄回来的,那么,后续的事情也就需要你自己去完成,这次打交道的对象是富弼那个老狐狸,人家坑咱们,已经付了一千匹战马的钱,所以我们就要给他送去一千匹战马,这没什么好商量的,同时还要去给秦凤路的马场送去配种的战马,这些事情你都做了吧。   以前是和那些山民,马贼,蛮人打交道,现在就要学会和大宋高官打交道,富弼被我戏弄了一次,你这次去秦凤路定然会遭遇重重地困难。我不管,你自己搞定,我只要马场安然无忧,还有咱们的人手平安的安插进马场,这非常的重要,我们种的桃树不允许别人乱摘桃子。”   “为什么是我?我才回来,打算去灵犀阁宽松一下的。”周同假意不满。   “因为你是我的副将,笑林这家伙是密探你是知道的,根本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密探,我们军中也要有军法司,他去做这事比较合适,东跑西颠本身就是副将的事情,难道还要我这个主将去?   三天假期,你住在灵犀阁不出来我也不管,但是第四天你一定要准时出现在军营,要是点卯的时候你不在,估计笑林很愿意对你执行军法的。”   苏洵背着手从屋子里走出来看着走路走的意气风发的周同笑呵呵的道:“先是一顿臭批,接着语重心长,而后就是一顿赞扬,最后再来个委以重任,这就是你的驭下之道?”   云峥叹口气说:“军法是这个世界上最无情的律法,一旦严格执行就没有任何的人情味可言,人情只能出现在部下没有违反军法之前,这是一个道理啊,古代好多名将之所以会拿自己最亲近的人下手来整肃军纪就是这个道理。   想想啊,一旦敌人竖起长枪,你却在下令要你的部下往枪林上撞,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啊,人保命,惜命,是本能,军纪的作用就是要军卒忘记保命的本能,一旦战事开始,哪怕是刀山火海该往里面闯的时候也要闯,这是违反人的本性的,所以才有慈不掌兵那句话。   周同的性子最是跳脱,和军伍格格不入,看得出来他在努力的改正,所以我会给他这个机会,大宋少一个无用的书生,多一个悍将这是我愿意看到的,他喜欢荣耀满身,而且不愿意久居人下,这是本性,改不掉的,将来他一定会离开的,但愿我们能够好合好散。”   苏洵点点头惆怅地说道:“人心确实难以测度,你提前做好准备也是可以的,到时候取代周同的人难道就是那个时刻和周同在一起的吴杰?”   “是啊,富弼,韩琦他们手头的资源是我所不能比的,这些人从一开始就盯着我们,一旦武胜军成名之后,抽血是必然的事。那些人也明白想不毁掉这支未来的强军,抽走我的副将是最好的选择,只是不知道得手的会是谁?”   云峥苏洵穿过在雨地里依旧苦练不辍的大军向官衙走去,长时间的苦练现在已经逐渐到了尾声,再下来开始训练的将会是各种阵法的配合,只有挑选出来的勇士,才会成为大军中最神秘的掷弹兵,这是一个筛选的过程,也是一个融合的过程。   冬雨下的缠绵,陆轻盈觉得自己已经开始腐烂了,夫君最近非常的忙,回家一趟也是匆匆忙忙的,不要说和葛秋烟圆房了,见了自己也只是把脑袋贴在肚皮上听听孩子的律动,而后就考校一番云二他们的学问,陪着全家吃一顿饭,就立刻骑着马回军营里了。   他瘦了好多,也是唻,四万多没吃没穿的人让他操碎了心……   “秋烟,秋烟,过来帮我翻个身,小虫走开,你会弄死我的!”陆轻盈一面训斥笨手笨脚的小虫,一面大声的呼唤忙里忙外的葛秋烟,喜欢使唤葛秋烟,这是陆轻盈的恶趣味。   匆匆进来的葛秋烟,先把双手搓热了,这才小心的搬动着陆轻盈给她换了一个舒适的姿势,然后取出一个账本说:“夫人,咱家的今年的蚕丝全部卖出去了,不过腊肉好像不太喜欢,她总说家里应该留一些蚕丝,自己动手织绸的,她还说今年郑家,梁家他们从锦官城拿到的锦缎卖了一个好价钱,自家的辛苦都被别人拿去赚钱了。”   陆轻盈接过账本,在上面批了红字,表示认可,这些账目可以入库了,听到葛秋烟的抱怨之后,无奈地说:“腊肉被老爷惯坏了,从小做事情都由着她的性子胡来,原本咱家是没有缫丝作坊的,她说她喜欢养蚕,于是夫君就给她置办了桑田,有了桑田,就要养蚕,养了蚕呢,就要缫丝,现在她开始向着织锦了,以后麻烦事多着呢,你且看着,用不了多久,咱家自己就会弄出一个锦官城来,这么大的丫头了,夫君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这么养在家里最后成老姑婆?” 第52章 苏轼的疑问   “莫非老爷有心收腊肉做妾侍?”葛秋烟犹豫了一下小声地问陆轻盈。   陆轻盈顿时笑了起来,指着葛秋烟说:“你也是个霸道的,不想老爷再纳妾是不是?告诉你啊,想多了,老爷的脾气你不懂,他是那种和谁亲近就把谁当自家人看的那种人,腊肉早年间就到了家里,听说她和二叔他们挤在一间破竹楼里生活。   当时啊,老爷还要出门去赚钱养活二叔和腊肉,相依为命的感情就是这么培养起来的,对老爷来说,他就当腊肉是小妹,就像老爷把花娘当姐姐看是一个道理。   以前还有一个住在咱家的蓝蓝小娘子,人家长得可是真正的花容月貌啊,知道不,蓝蓝可是自愿进宫的,在采女遴选一途上人家可是第一位的,长得怎样你就可想而知了。   老爷如果喜欢女色,只要挽留一下这位林蓝蓝,她可就抢在你前面了,结果啊,老爷一言不发就把林蓝蓝送去当采女了,听说现在是宫里的昭容娘娘……”   陆轻盈吃了一颗小虫剥好的葡萄,心满意足的给葛秋烟讲古。见葛秋烟听得入神,拍了她一下笑着说:“所以说咱家可比皇宫都难进,这些话自己知道就好不要拿出去嚼舌根。”   葛秋烟连忙答应,见陆轻盈朝她伸手,就转身走到陆轻盈的梳妆台前把那一根皇后钦赐的簪子给她拿过来,细心地帮着陆轻盈插在头发上轻声道:“外面冷,您还要出去?”   陆轻盈只要出门就必定会戴这根簪子的习惯她是知道的。   在小虫和葛秋烟的帮助下陆轻盈哎呀呀的坐起来,小虫帮着穿鞋子,葛秋烟忙着帮她披上裘皮氅子,陆轻盈自己系上带子这才说:“天冷了,二叔总是不肯穿皮衣,都是苏家的那两个小子给二叔带坏了,这么冷的天气不穿裘衣就跑的不见人影,这可不成,听说他们明天还要去武侯祠拜谒武侯,还打算去大慈寺看吴道子的画,苏轼说那里‘冠绝精妙’。几个孩子哪里能看得懂黄荃,李升他们的画,纯粹就是想跑出去玩耍,这样下去可怎么了得,老爷稀里糊涂的成了武官,家里就指望他能金榜题名呢,整天玩耍可不成。”   说着话就看家蛇在家里暖和的地砖上来回的爬,陆轻盈怒道:“谁家的蛇大冬天的不睡觉,怎么就它还活蹦乱跳的,小虫,把它弄到蛇窝里去,花花绿绿的看着都碍眼。”   葛秋烟笑着看小虫拽着蛇尾巴把看家蛇往墙角的蛇窝里拖,自己搀扶着太后一样的陆轻盈朝中院走去……   云二趴在栏杆上看腊肉干活,笑嘻嘻的,云三就趴在他的脚下,刚才把一块大骨头埋到了土里,所以现在衣食无忧的跟着云二瞎混。   “腊肉啊,我今年十岁了,再有五年我就能娶你了,你再等等,别着急……”   腊肉对云二的这番说辞早就有了免疫力,手里拿着雪菜正在努力的清洗,大少爷最喜欢吃雪菜包子,这些活计腊肉从来都是不允许别人插手的。   自从少夫人怀孕之后,家里的人都喜欢称呼大少爷做老爷,大少爷哪里老了,满打满算还不到二十岁,全家只有腊肉依旧固执的将大少爷称之为少爷。   冬天里穿得厚,干一会活人就冒汗,腊肉仔细的将雪菜压进一口黑缸里,一层雪菜一层盐,最上面还要拿大石头压住,腊肉拒绝了云二要帮她搬石头的建议,他搬石头一定会弄脏衣服,到头来还不是要自己洗,于是腊肉自己费力的把三块大石头压在黑缸上,拿油布蒙好缸口,最后拿细麻绳细细的捆起来,眼看着仆役们将黑缸挪到屋檐底下,这才松了一口气,一张脸也红扑扑的。   陆轻盈出来的时候刚好听见云二再一次说要娶腊肉的话,一上手就抓着云二的耳朵往屋子里拖,云二担心伤到嫂子肚子里的孩子,哎呀呀的叫着任由陆轻盈下手将自己拖回去。   葛秋烟似笑非笑的看着撅着嘴的腊肉,觉得很好笑。   “嫂子,好了啊,不要再揪了,再揪我就发火了。”云二气急败坏的嚷嚷,云三原本呜呜了两声打算帮忙的,却被陆轻盈一脚就给踢到一边去了。   “发火?你发火给我看看!老爷不在你都要翻天了,整天不读书也就罢了,现在还知道调戏丫鬟了,胆子大了不少啊!”陆轻盈将云二推到椅子上坐好,这才开始教训。   “没调戏,我就是打算娶腊肉的。”云二寸步不让。   陆轻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做了一个妇人礼俏皮的道:“二叔您今年高寿啊?这么早就知道娶媳妇这种事了?”   云二低头看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叹了口气说:“我心向明月,无奈明月照沟渠啊!”   陆轻盈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笑意,哈哈大笑起来,伸手在云二的脑袋上拍了一把说:“这又是一个读书读坏脑袋的,小小年纪说话老气横秋,哼哼,想要娶媳妇好歹等你成年再说,腊肉可不成,你们年纪相差太大,腊肉可比你大七岁呢,云家的二爷要是娶了一个年纪很大的老婆,外人会看笑话。   你好好读书,我家二爷也是一表人才,等你考上功名之后有的是漂亮的大户人家的小姐等你挑拣,比腊肉好多了,听话,去读书啊,明天去武侯祠,大慈寺的时候记得带上仆役,一定要穿皮氅子,冻坏了我可没法给你哥哥交代。”   云二无可奈何的站起来,他拿陆轻盈一点办法都没有,大哥把自己兄弟身上发生的怪事从来没给外人讲过,大嫂都不例外,自己当然也不能到处去说,即使说了,也会被人家当笑话听,对自家没有半点的好处。   和大嫂打声招呼就懒洋洋的去了书房,看着满屋子的书砸吧一下嘴巴,就把一本《山海经》翻出来看,大宋也有好多的话本,可是那些书没法看,比如《目连救母》之类的话本,他们主要的功能是愚民,想要云二把这些脑残书看进去实在是比登天还难。   供养和尚就能让自己在地狱受苦的母亲不再受苦?开什么玩笑,苏轼偷偷拿来的时候还当宝贝,说什么地狱诸般苦,唯有供养得超脱。   云二严重怀疑这本书是和尚们自己写出来的,就是为了让别人供养和尚,给寺庙里多捐献一些钱财,后世这种先造势后收割的把戏见的太多了,这本书的目的太直接,还比不上后世的那些运营精彩。   《山海经》说起来荒诞,但是却给云二很大的幻想空间,所以他宁愿读这本经典,也不愿意看大宋的那些可笑的神怪话本,话本小说要到明清时期才会大行于世,古人的幻想对他来说好多都是亲眼见过的现实,根本就是漏洞百出。   苏轼的脑袋出现在云二的书房窗户上,手里拿着一块好大的饼,热气腾腾的肉香四溢,看过去才发现这家伙的那块饼鼓鼓囊囊的夹满了新炒出来的肉臊子,闻味道就知道这是腊肉给大哥准备的,是要送去军营的。   苏轼把嘴张的老大,这才勉强咬下来一块饼,嘴巴塞得满满的,不小心噎的满脸通红,那手指着自己的嗓子问云二要茶水。   云二赶紧倒了一杯凉茶递过去,免得把他噎死,苏轼用茶水把食物冲下去之后才喘着粗气说:“明天廖叔要去军营,我娘也准备了衣物请廖叔捎过去给我爹,不如我们也去吧,我早就想看看军营是什么样子了。”   云二摇头道:“去了会被你爹打死,他觉得自己可以当武夫,咱们他绝对是不允许的,我大哥好说,不管是走文,还是走武他无所谓,先生那一关就过不了。   我们明天还是去大慈寺吧,我不太喜欢看诸葛亮,武侯祠就不去了,我大哥这样下去迟早会成为诸葛亮。”   腊肉端着一盘子白胖胖的包子走过来,隔着窗户放在云二的桌案上,屁股后面跟着苏辙,他跳着去够盘子里的包子,腊肉怕烫到了他不肯给。   苏轼看到包子抽抽鼻子就将饼子放下来去抓包子,腊肉把饼子又塞到苏轼手里说:“刚才要你等会你不等说饿的不行,给饼子里夹满了肉,想吃包子先把饼子吃完再说。”   云二和苏辙一人拿了一个包子咬了一口,是牛肉馅的,怪不得苏轼不愿意再吃自己的肉饼,他如今看着云二和弟弟在吃牛肉包子顿时觉得自己的肉饼没了味道。   腊肉又给他们一人端来一碗蛋花汤,就忙着出去到作坊里看那些织工们忙碌,今年一点丝线都没剩下,这还怎么练习织锦。   苏辙是个孝顺的孩子,见云二不吃包子了,就端着剩下的包子去了自己家,准备孝敬母亲和姐姐,这已经是常事了,廖管家在后面不断地嘱咐他跑慢些。   苏轼终于吃完了自己的肉饼,撑的直哼哼,勉强把蛋花汤喝完,躺在椅子上继续说:“我总觉得我们被骗了,如果武人不好,干嘛我爹和你大哥却抢着去做,不去看看实在是不甘心啊。” 第53章 天降祸事   云二无奈地说:“真是好奇心害死猫,你整天哪来那么多的奇思妙想?你看不见我大哥每回回来就像断了骨头一样的躺在椅子上不动弹,先生回家的时候咱们去问安,他也是满脸的倦容,要去你去,我不去,明天去大慈寺看看吴道子的衣带当风,黄荃的写意笔法,这是彭蠡先生给我们留的课业,我不想挨板子,更不想被我嫂子训斥。”   “无聊的人啊,见识不到人间的精彩,我若像云,当自由自在,我若像日头必当烤焦大地,我若为雨当肆意滂沱。”   “你若是狗屎必定用来滋养大地是也不是?”云二随口回一句就打算接着看书。   苏轼把他从书桌后面拖出来道:“你管我,时间还早,今早下霜了,冻过的竹子不容易开裂,我们去竹林找合适的竹子做竹萧好不好?你大嫂小气,借她的萧吹一下都不给。”   云二挣开苏轼的手说:“你少来了,我大嫂的竹萧是紫竹箫,非常名贵,我们拿去吹就糟蹋了,上回我偷出来被你吹得到处都是口水,我大嫂心疼了好几天,她如今怀着我侄儿,我不想她生气,你以后也不要打我大嫂紫竹箫的主意。”   苏轼嘿嘿笑着说:“所以我们自己去弄竹子啊,别穿皮衣,那东西穿上小心猎户把你当花熊给打了。”   云二无奈,只好和苏轼穿过小花园从自家的侧门溜了出去。   浣花溪边上就长着一大片凤尾竹,寒冬里依旧青翠,此地也是云二和苏轼吗,苏辙的乐园,已经来过无数次了,路过花寡妇家的时候把人家搁在墙上的柴刀顺手拿走,然后就顺着小路一头钻进了竹林。   竹林里面冷的厉害,主要是竹叶上有寒雾凝结成的水珠,碰一下竹子,水珠子就稀里哗啦的往下掉,落在脖子上透心凉。   苏轼自己也冷得上牙齿直打下牙齿,哆嗦着道:“还真的好冷,你要是穿皮衣来就好了。”云二一把夺过柴刀走在前面说道:“怎么说都是你有理,赶紧找竹子,竹节要长,竹壁要厚实,要不然打孔的时候容易裂开。”   苏轼勒紧了脖领子两个人找了很多竹子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凤尾竹就不适合做竹萧,人家一般都用四年生的紫竹或者白竹,两个傻小子无知而无畏,以为找到一根竹节够长的竹子就能做出以把萧出来。   竹子砍倒了不少,就是没有合用的,云二气恼的把柴刀扔到地上,一屁股坐到一个高台上,气喘吁吁地。   苏轼拔开地上散落的湿竹叶,露出干燥的竹叶哆嗦着道:“生堆火吧,冷死了。”两个人从地上扒拉了一大堆干竹叶,苏轼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迎着风晃一晃一团火光就出现在棉绳上,小心的点着了竹叶,总算感到暖和一些了。   云二对苏轼手里的火折子非常的好奇,拿过来不断地用白铜的帽子扣灭火焰,然后再拔出来吹一吹把火星吹成火苗,玩的不亦乐乎。   苏轼得意的道:“这是我在八月节上用自己的钱买的,全部拿风磨铜打制的,非常漂亮,据那个掌柜的说这东西在成都府可没有几个人有,点着一次,可以维持一个时辰不灭,里面的火绳都是泡了猛火油的,猛火油知道吧,听说西域和大食才出产这东西,见风即燃,好东西吧,四百多文钱呢,我足足攒了半年的零用钱才把这东西买回来。”   两个人说的热闹,完全忘了刚刚点着的火堆,不知不觉间,火势竟然顺着地上的枯枝败叶蔓延了出去,等他们两个感到很热的时候一抬头才发现火势已经不可收拾。   苏轼急了,捡起一个竹枝就要去灭火,却被云二一把拉住道:“快走,火太大了,我们扑不灭的。”说完就拖着苏轼沿着风口就冲了出去。   大火烧起来了,冬日里的竹子本身就干燥,再加上地上的枯枝败叶的助威,褐红色的火苗子窜起来足足有十丈高……   “竹子着了!”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四面八方的乡邻全部钻出家门,拿着各种灭火的东西就往竹林跑,这些竹林是大家公用的,平日里还有好多人家就指望这些竹子制作一些竹器过活,哪里肯让他们毁于一旦,有经验的人自然知道如何救护,趁着大火没烧过来,先在竹林里砍出一圈空地来,清理掉地上的枯枝败叶,然后就眼睁睁的看着大火将来不及救治的竹子全部烧毁。   大火整整烧了两个时辰,天黑透的时候才慢慢熄灭了,云家作为这里的甲长自然不能置身于事外不顾,大家伙都等着云家大夫人出来给大家伙一个交代,有人看见苏轼和云二进了竹林,着火后又狼狈的逃出来。   用不着人家举报,陆轻盈已经知晓这件坏事就是云二和苏轼干的,这两个家伙如今正跪在客厅里等着接受处置,不管是陆轻盈还是苏夫人,都是一脸的铁青,放火可不是一个好玩的事情,要是火势再大一些,周围的人家都会受到牵连。   “好好地给我跪着反思,我处理完外面的事情再来处理你们。”陆轻盈恨恨的说了一句话,就和葛秋烟出了家门。   老廖已经给乡亲们置办了茶水点心,好言好语的先把人心安稳住。陆轻盈出来的时候,乡亲们也都站了起来恭迎,官家娘子的头上插着皇后娘娘御赐的金簪子呢。   “诸位高邻,都是妾身管教不严,劣弟肆意胡为,给大家添麻烦了,妾身在这里给大家赔不是啦。”陆轻盈缓缓蹲身,后面的葛秋烟和老廖也蹲身的蹲身,抱拳的抱拳,这是大事件,想要逃避是没法逃过去的,只有先把身段降低获得大家的原谅才是正经,在大宋朝还没有出现官人在家乡周围横行霸道目无法纪的人出现。   一个老者站起来说:“损失不大,无非就是十几亩山竹,对都监家来说不算什么,可是家里的儿郎却要告诫清楚,玩火者必自焚,万万小心,此次没出大事已经是大幸。”   老廖站出来笑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我家小郎君闯出了祸事自然由府上担待,老夫这就计算损失,按照竹林过火的数量折算成钱粮分派给各位高邻,至于诸位帮着救火的工钱,也由府上一力承担,该是多少绝不抵赖,只请诸位高邻能多多的见谅才是啊。”   老汉点头道:“官家到底还是有官家的气派,既然都是乡邻,小郎君也是无心之失,以后记得不要在竹林玩火就是了,既然府上已经有了担待,老夫等这就离开。”   陆轻盈赔着笑脸请老廖代替自己送走了乡邻,然后就气鼓鼓的回到了大厅。苏夫人已经在教训苏轼,抓着苏轼的小手用竹板打的啪啪的,苏轼疼的咬着牙,眼泪已经在眼圈里转悠,母亲今天怎么打的不停手?以前最多打三五下而已。   陆轻盈劝道:“苏夫人息怒,莫要将他的手打坏了,这只手还要拿毛笔的,他们两个都是识文断字的,从小就受圣人教诲,应该知道那些事能做,那些事不能做,妾身以为要他们抄写经文比家法处置要好的太多了。”   苏夫人停下手,恨恨的道:“这两个杀才,暖和的家里不待非要去竹林里烤火这才有了这样的祸事,家里没男人在,就是不成,任由他们翻天了,妹子是一个明事理的人,该怎么处罚,姐姐听着就是。”   陆轻盈说道:“君子知难行易,他们既然做下这种自降身份的丑事,自然要抄录《论语》十遍,不但要抄录原文,还要抄录历朝历代的注解!”   云二呻吟一声道:“嫂嫂,您还是打我板子吧!”   “住口,犯了错,你还有什么颜面讨价还价,你们张扬跳脱的性子不改,以后会闯下更大的麻烦,苏轼,你这段时间不得回家,和云钺同吃同住,处罚结束才准离开书房。苍耳,你看着他们,胆敢走出书房一步,就把腿打折。”   陆轻盈说一句,苏夫人就点一次头,临走的时候还恨恨的在苏轼的脑袋上点了一下,这才带着八娘和苏辙回了家。   灰头土脸的云二和苏辙回到了书房,苍耳咣当一声就把门窗都关的严严实实,两个人这才瘫倒在床上,一阵阵的后怕,刚才的大火烧得真是很厉害……   云二呻吟着说:“抄录《论语》不怕,总共11705个字对你我来说不算什么事,可是注解,你打算抄录韩氏注解,还是抄录文正公注解?亦或两个注解都抄录?”   苏轼看着自己红肿不堪的左手道:“我决定抄录本朝韩王赵普的注解,那个字数少些,云二,你嫂嫂为什么要多嘴,我再挨十几下竹板也就了事了,她害的我白挨了这么下竹板。是你亲嫂嫂么?”   云二慢条斯理的说:“韩王赵普的注解在大宋并不为士人所接受,认为他的品性有问题,人有问题,他的学问也就有了问题,我嫂子是读过大书的人,骗不过去,还是老老实实地抄写韩氏注解算了,了不起我们不用毛笔,用炭笔,很快就会完成的……” 第54章 韩稚圭   “轰隆”一声巨响过后,曾公亮拿袖子挥开面前的翻滚的灰尘,匆匆的走到试爆地点。眼前的空地上出现了一个大坑,他纵身跳进大坑,拿手摸着微微发热的地面,喃喃说道:“果真不同凡响,果真不同凡响,谁能知道天地的奥妙神奇至厮啊,只不过微微的调整一下配药,威力就不可同日而语,有了这东西,再给火药里添加狼毒这些药物根本就是画蛇添足,爆炸之威至此,足够震慑敌胆了,云峥,你是对的,火药的秘方一旦传扬出去,会是大宋的噩梦啊,我们引以为傲的坚城再也无法挡住蛮人的铁骑,好在这东西的奥秘我们率先解开了,万幸啊……”   同样在呼唤着万幸的人是赵祯,林蓝蓝坐的暖轿横杆居然能从中间折断将怀孕的林蓝蓝重重的摔在地上,听到这个消息的赵祯疯子一样的从同文阁冲了过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耳朵贴在林蓝蓝的高耸的肚皮上倾听,直到亲自感受到那有力地律动这才把头抬起来,看着台阶底下跪满的宦官和宫娥,红着眼睛冰冷的将两个字从嘴里迸出来:“杖毙!”   耳听得门外一片凄惨的哀求声,林蓝蓝从屋子里走出来跪倒启奏曰:“陛下,臣妾只是摔了一跤,并无大碍,孩子也平安无事,这是陛下的福祉庇佑,也是上苍的恩赐,对此臣妾感恩不尽,这孩子福大命大,将来也会和陛下一样是一位心胸宽阔的人,这些下人只是稍有疏漏罢了,也可能是臣妾身份低微没福气坐暖轿,您不必太在意,孩子出生也需要祥和的环境,肆意滥杀有损陛下的仁厚之风。”   赵祯怜惜的看着林蓝蓝点点头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杖三十!”   满地的宦官宫娥连连叩谢皇帝的不杀之恩,也叩谢昭容娘娘的仁慈之心……   林蓝蓝似乎真的认为这是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拖着赵祯来到自己的紫竹轩,从一个红漆柜子里拿出来好多的小衣服,请皇帝过目。   “您看啊,这是虎头帽,这是妾身亲自刺绣的蝙蝠,还有五毒褂子,等孩子一生下来就能用得着了。”   赵祯把玩着一只小小的软鞋子迟疑着问道:“你如何确定腹中的孩儿一定是男孩?”   林蓝蓝嫣然一笑道:“妾身初次见红的时候,爹爹请来了神婆为妾身祈福,桑神婆就说过,妾身是宜男之象,这辈子至少会有三个儿子的,桑神婆可是豆沙关赫赫有名的神婆,她断的女相,从来没有不准的。”   林蓝蓝说的云淡风轻,却不知这句话像洪钟大吕在赵祯的耳边敲响,“三男,三男,上苍啊,如果我赵祯命中出现三个可以长到成年的儿子,朕一定会在豆沙关修一座最辉煌的庙宇答谢神灵。不,只要有一个,朕就派人修庙。”   林蓝蓝听不见皇帝的心声,自顾自的整理这些千奇百怪的小衣服,甚至把一些小衣服拿到皇帝胸前比一下,还嗤嗤的笑,赵祯带着笑容任她胡闹,他也想知道自己的孩儿穿上这些衣衫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赵祯在紫竹轩整整停留了一个多时辰才离开,直接去了皇后的住所,曹皇后一脸的杀气将皇帝迎进来之后说:“车帐司的宦官钱丰自尽了,留下话说,他对不起陛下。”   赵祯阴狠地说:“钱丰可有亲眷?”   曹皇后道:“有,一姐一弟,弟弟的儿子如今在离宫任职已经过继给了钱丰,最近从一个普通的军头升为都虞候。”   “全家发配琼州,遇赦不赦。”赵祯想了一下还是下了这道手令,没有杀人,已经是赵祯格外的仁慈了。   说完这些事情赵祯呵呵的苦笑道:“朕的皇宫竟然烂的像一个筛子,除了朕这个主人之外,竟然还有人可以为所欲为,明知是死路一条依旧前赴后继,真是让朕心惊胆战。从今之后,宿卫内大臣不得再停留宫禁,五城兵马司也由枢密司亲领,朕要将皇宫的规矩重新整理起来,外人不得窥视宫禁,同时,命人拆掉樊楼,所有可以远眺皇宫的建筑统统拆除,朕,越是宽松,这些人就以为有利可图,小小的商贩,居然说樊楼与大内无异。”   曹皇后扶着皇帝坐下道:“陛下早该如此了,大内禁苑岂容他人唐突,妾身此时不好去昭容那里探望,免得她多心,孩儿可曾安好?”   赵祯看了皇后一眼道:“孩儿无恙,幸亏林氏身子健壮,那就是一个天真淳朴的女子,还真的以为今日的事件乃是意外,还帮着那些该死的奴才求情,按照朕的心思他们全部都该死。你不要拿她当一般的宫妃对待,多照顾她一些,她不知道如何保护自己,她身上维系着我赵家的荣耀和血脉,也维系着你我的后事盛衰,扔掉那些小心眼,照顾好她,这个皇宫里朕能够完全信得过的人不多,你多操劳些。”   曹皇后闭上眼睛哀伤地说道:“妾身从十三岁就跟着您,虽然无所出,但是有陛下今日的这一番话,妾身敢不尽心竭力。”   谁能想到堂堂的帝国帝后在皇宫中过的并不如意,纵有天下第一人的称谓依旧不能让他们有过多的笑颜,权利带给她们的,有时候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   韩琦回来了,贾昌朝被罢相之后,韩琦自然而然的就回来担任参知政事了,这位参知政事刚刚回来就联合枢密院下发了《减兵令》他在河北练兵的时候早就发现了禁军和厢军腐败的秘密,所以他需要一个准确的兵马数量,从而考虑将来如何把帝国庞大的厢兵消弭掉一部分。   从底下归来的韩琦对大宋目前的现状已经有了一个极为清醒的认知,如今正在积极的寻找一种可以让大宋继续富庶下去的道路。   韩琦在地方官任上,治军有方,理民得法,所至设条教,葺帑廪,治武库,劝农兴学,人人乐其恺悌。庆历七年五月,韩琦为京西路安抚使,自扬州徙知郓州。十一月,王则在贝州发动兵变,后被文彦博、明镐镇压。十二月,韩琦徙知成德军。八年四月,又移知定州。定州久为武将镇守,士兵骄横,军纪松弛,韩琦到任后首先大力整顿军队,采取恩威并行办法,对那些品行恶劣的士兵毫不留情地诛杀,而对以死攻战的则予以重赏,后来他又研究唐朝名将李靖兵法,仿作方圆锐三阵法,命令将士日月操练,结果定州军“精劲冠河朔”。   他认为,如今的西夏经历政变之后一蹶不振,而契丹人如今却在醉生梦死,此时此刻,正是大宋有所作为的会后,他在知成德军的时候就曾经上奏说:“如今大宋边境安宁,四夷清定,当时休整内患之时,只要大宋将内患清正完毕,大宋国防将会从纯粹的守势变成咄咄逼人的攻势,而这样好的时间,不管是西夏国内的人还是契丹的有识之士断然不会给大宋太久,良机可谓如同白驹过隙一旦错过,就永远的失去了。”   皇帝赵祯深以为然,果断的将贾昌朝罢相,启用干练韩琦,但是对韩琦奏章里说的富弼,文彦博却不动声色,庆历改革的失败,伤透了皇帝的心,原以为自己大力支持范仲淹,就能获得大部分朝臣的支持,结果事与愿违,这些人不但对自己想要祭祀母亲的事情上寸步不让,而且口口声声的说为了帝国的长治久安,自己应该早日立下太子。   这完全出乎皇帝的预料之外,出于不能为人所言说的道理,他对赵忠实恨之入骨,也对富弼和文彦博没有了半点好感,韩琦明白皇帝的心思,一想到自己一个人就要匆匆的向帝国勋贵开战,心中就充满了悲愤的情绪。   “少年军已然整军完毕?武胜军将要退出帝国军队序列?一派胡言,这个少年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四万多人的军伍在他手上难道就是儿戏么?张方平就在咫尺之遥,难道就不闻不问不成?天啊,四个月的时间完成整军,武胜军到底有多少冤魂在蜀中哭泣?   自己整军成德军,那可是赫赫有名的禁军,名下多有田产,虽说官员侵吞一部分但是大部分军卒还是能吃饱肚皮的,武胜军乃是三等厢军,说那些人是一群流民都不为过,这些人的衣食都没有着落,这个年轻人就敢大言不惭的上报说自己完成了整军?”   韩琦发出疑问的时候包拯恰好就在政事堂来拜访韩琦,无意间听到韩琦的怒吼笑着说:“如果你说的是蜀中武胜军,老夫觉得你还是不要先下定语,人家说不定真的已经完成了整军,你没见过那个少年,老夫和他打交道却不是一次两次,那就不是一个说大话的人。   稚圭,你还是弄清楚了再发火,免得将来自己骑虎难下,那个少年聪慧绝伦,比你少年时只强不弱!” 第55章 一群狐狸   韩琦强忍着怒火将前辈迎进来,不等老包坐好就问道:“您既然和云峥打过交道,您能告诉我韩琦一句实话,那个人真的如此神奇?青塘,西夏之行所建立的功勋没有任何的水份?”   老包呵呵一笑也不回答反问道:“你凭什么认为人家的功勋是假的?”   韩琦神色数变不能答,缓缓地走到公案后面坐定之后说:“包希仁的金字招牌还是能当几贯钱使的,我暂且相信他已经整军完毕了。”   包拯大笑道:“你还是不要听我的话,多看看再说,富弼欠了云峥三千一百贯钱耍赖不还,人家把官司打到开封府了,你是参知政事,都是为公欠的钱,你先把人家云峥武胜军的三千多贯钱给人家还上才是正经。”   包拯说着话从袖子里掏出一封公文放在韩琦的公案上继续说:“云峥说富弼,富彦国在耍流氓,虽然老夫不明白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但是猜想一下就能猜出来前因后果,富彦国拿了人家的战马,却不愿意把尾款付清,不过老夫以为,富弼那里也没钱给云峥,所以人家两个人都把这个账推到东京来,要求国库付账。   富弼的黑纸白字说的清清楚楚,接收了云峥运送过去的战马一千零六十匹,却只支付了八百匹战马的钱,剩下的就要落在你韩稚圭的身上了。”   韩琦接过公文看了两遍黑着脸说:“本官上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当冤大头?战马是富弼用了,又不是我用了,秦凤路每年划分的公帑数目可观,他富弼没道理连三千多贯钱都没有,他以为国帑是可以随便划分的?不管!他们自己的烂账自己处理。”   包拯笑的更加开心,又从袖子里拿出一封公文道:“人家知道你会赖账,所以帮你想好了还钱的法子,你不但不用还钱,以后国库还有收入,大家皆大欢喜。   老夫看到这两封文书的时候,就明白俺老包就是一个传话筒,不过这样的传话筒老夫做的心甘情愿,能看看你韩稚圭左右为难,老夫乐在其中啊。”   韩琦疑惑的翻开这封文书瞅了一眼就大力的拍了一下公案吼道:“混账!”   包拯从怀里摸出一个精巧的茶壶吩咐仆役给自己的茶壶添满水,美美的就着壶嘴吸了一口瞅着韩琦笑而不语。   “大宋获得战马的途径如此艰难,他竟然敢将来之不易的战马训练成舞马供应东京,让本该在战场驰骋的变成东京富户的玩物!”   韩琦继续怒吼,面孔涨的通红。   包拯放下茶壶嘿嘿一笑道:“稚圭啊,人家这么做你还真没办法,武胜军上下四万多人要吃饭,要武械装备,富弼欠钱不还,难道让武胜军上下饿肚子不成?再说了,商道是人家开拓的,换战马的物资是蜀中商户的,朝廷在这条商道上可没有投入一文钱,人家能想着弄战马回来卖给朝廷军伍,这已经是难得的忠心了。   现在好了,你们欠钱不还,生意就没办法继续下去,因为你们都是重臣,云峥一个小小的都监还得罪不起,只好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咽,不得已想出另外的法子替朝廷解除债务,这样的部下你上哪里去找?难道人家武胜军就不吃饭了?”   “他这是吃定了本官!”韩琦再次怒吼一下,忽然看见了老包手里的茶壶,惊讶地说道:“你包希仁也受贿,帮着一个都监说话,这倒是奇闻。”   包拯哈哈大笑道:“一个泥壶,几斤茶叶而已,后辈孝敬老夫的算什么受贿啊,老夫是帮理不帮亲,既然你不愿意帮富弼还这笔冤枉债,老夫就依照规矩把这两封文书递交给陛下处理,事关武胜军和秦凤路的吃饭问题咱们怠慢不得。”   韩琦再一次确认了第一封交割文书,咬着牙写了一封提钱的文书,恨恨的放到包拯的面前道:“以后需要交易的战马,必须由朝廷统一分割。”   包拯翘起大拇指夸赞一声道:“好一个玲珑心肝韩稚圭,老夫年纪大了,和你们这些长了八个心肝的人在一起会折寿,以后为长寿计,离你们远些为好。   转瞬间,一个赖掉了三千贯的债务,一个亲手将战马的分配权用三千贯的代价拿到了手,还有一个小混蛋趁机将战马当成筹码向朝廷显示了他的存在……老夫算是看明白了……没一个好人啊……以后朝堂上有热闹看喽……”   送走了包拯,韩琦沉默了片刻,重新将武胜军的整军文书拿出来细细的观看,上一次可能过于轻率了。   “军民两分,异地养民,此为防止节度使坐大之良策也!战区轮换,都监统军,兵常有,而将不常有,兵将两分此为大宋长治久安之良策也!   都监统军,万人为一军,此当为上限,国家若有战事,四五都监聚合即可为一上军,朝廷只需派遣一上将军即可成军……”   韩琦不由自主的读了出来,这封文书很有见地啊,只是都监如何训练军卒却一字不提,韩琦翻遍了文书也没有见到这方面的论证。   闭上眼睛稍微思忖一下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是云峥不愿意做最细致的工作,在大方向上提出见解这无可厚非,大宋这样的人多如牛毛,可是一旦干系到细节,大部分的人都会闭嘴,因为真正得罪人的就是这些细节。   “聪明人不可为官啊!”韩琦长叹一声合上卷宗就起身离开公堂,自己从回来到任职参知政事还没有拜见陈执中这位正牌宰相,虽然对方是个老好人,但是礼不可费……   “张明府,您今年有六十岁了吧?这么多年的官宦生活里一定有很多人对不起你——比如说那些嚣张的盗匪。   他们在您的辖地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打家劫舍无恶不作,您这样一位爱民如子的文士父母官,只能含泪看着这些盗匪肆虐乡间,想要剿匪却无能为力,府衙里只有几个缉捕小偷的捕快,乡野间只有几名拉不开弓的步弓手,上去剿匪这是找死啊。   面对盗匪您叫天天不应,唤地地不灵,只能披头散发徒呼荷荷……这对您的声望和官威都是极大的伤害啊。   如今不必了,您只要付出一点微不足道的铜钱和粮秣,立刻就有一支大军随时听您的号令,只要您一声令下,战旗所指必定所向披靡。那些带给您屈辱,带给百姓痛苦地盗贼就会被连根拔起,您只需要在菜市口搭起台子,历数盗匪罪状,在百姓无比感激的目光抛出红签,刽子手手起刀落,各种屈辱和痛苦都会烟消云散,而您的考评履历上又会重重的添上一笔何乐而不为呢?您看看,这样雄壮的将军您以前前过吗?”   刘玉成痛苦地看着云峥拉着泸州府的知府窃窃私语,还不停的指指大门外面全身披挂宛若一尊铁塔一样的梁楫,今天没他什么事,他说口渴,路过的时候进来讨杯水……   今天是成都府路治下的地方官到成都府来述职的时间,自己忙着和那些地方官谈话,云峥也忙着找那些地方官谈话,只是谈话的方式很特别……   “啊哈,陈老哥,您今年有五十了吧?什么?才四十五岁?老天啊,短短两年您的头发都见霜花了,难道说都是辖境里的那些盗匪把您祸祸成这样了……”   云峥从州判提刑司那里出来的时候喉咙很不舒服,今天说的话实在是太多了,梁楫把头盔去掉之后跟上来小声问道:“将主,咱捞到剿匪的机会了没有?弟兄们听说要去剿匪早就摩拳擦掌急不可耐了,都等着发财呐。”   云峥捏捏自己的喉结说道:“泸州,绵州,汉州,彭州的活已经接下来了,这些都是大州,只要把这里盗匪清剿干净,别的州府也一定会纷纷景从,别人的辖地里没了盗匪,自己辖地里盗匪丛生他的官还做不做了,我大概估算了一下啊,不算盗匪的财富,光是州府的供应,就应该够我们吃两年的。   练兵么,自然是要见血的,只有通过实战,才能快速的将武胜军的整体素质提上来,我们今年别的事不干,就是连续不断的高强度作战。”   梁楫嘿嘿笑着说:“赵公山的盗匪和元山的盗匪算是成都府境内最凶恶的盗贼,还不是被您弄光了,卑职以为,别的盗匪不过是给我们送钱粮和功绩而已,更何况我们现在有一万多兄弟。”   云峥在梁楫宽阔的胸膛上捶了一下道:“大军分批出动剿匪,我们不能掉以轻心,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这是一个大道理,你要是在小泥坑里栽跟头,看你日后还如何统领你的那一营的兵马。”   梁楫仰着头哈哈笑两下,经过这几年的历练,他不相信还能有什么盗匪是自己这支装备完好,并且额外装备了火药的大军的对手。   云峥见梁楫毫不在意,轻笑了一声,看样子强军的心态在梁楫的身上已经养成了。 第56章 推心置腹   刘玉成不允许云峥当天返回都江堰,特意在家里安排了宴席邀请他宴饮。   老倌儿很吝啬,说是宴饮,其实就两盘子素菜,其中一样还是蜀中人已经吃的作呕的莲菜。   “冬天没有什么好吃的,你将就一些,老夫最近要清理一下肠胃,吃一点清淡的东西对身体有好处,你少年心性,适当的保养一下还是必要的。”   刘玉成很热情的邀请云峥吃饭,云峥只好咬着牙端起白饭,打算将就一顿就算了,刘玉成却不断地往他的饭碗里夹菜,煮的黑乎乎的莲藕全到了云峥的碗里,他自己慢条斯理的吃着相对可口的蛋羹。   知道老家伙是在报仇,今天自己和那些官员聊天聊得很开心,甚至可以说是热火朝天,他自己干巴巴的劝诫着那些官员,自然没有什么人愿意和他多说话。   “您到底想要什么就明说好不好,您是卑职的顶头上司,您吩咐一句卑职还不是巴巴的就赶过来了,用不着拿莲菜难为卑职。”   老倌放下筷子深深地看了一眼云峥道:“老夫这个官该把你坐啊,你打算干什么?准备把蜀中的盗贼一扫而空?你打算让朝廷知道蜀中是一个盗贼多如牛毛的地方?”   云峥推开碗筷笑道:“不光我们蜀中盗贼如麻,整个大宋天下不也是如此吗?三五个强人占据一座山头就敢自立为王,听说太湖,洞庭这些湖泊的响马富比王侯啊。   卑职又是一个不愿意欺凌百姓的人,想让部下吃饱穿暖,只有拿盗贼开刀了,难道您不愿意,您又不是那种只顾自己清名就罔顾百姓死活的伪君子。”   刘玉成敲着饭碗道:“好大的一顶高帽,老夫自然不是伪君子,读书多年这点自信还有,我只是想问你,武胜军如同猛虎出笼,你确定你自己能收拢得住?一万两千人穿州过府你就不怕出岔子?万一起了兵变,你一百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云峥听到这种话就想拿脑袋撞桌子,和大宋的土著交流怎么就这么难?   刘玉成见云峥的神色不对,连忙问道:“难道不对?”   “当然不对!”云峥悲愤地吼道:“谁没事干派一万两千人去剿灭百十人的强盗?属下这是想赚钱,又不是想赔钱,泸州知府他们也不是笨蛋,如果出一万多人的粮秣和钱财去打击强盗,他们不如让强盗打劫算了,谁还愿意雇佣武胜军?”   刘玉成惊愕了一下笑道:“看样子老夫是钻了牛角尖,来人啊,把这些下人吃的饭食撤掉,重新上菜!老夫要犒劳一下自己的属下。”   一群丫鬟掩着嘴笑嘻嘻的走了上来,片刻功夫就在桌子上摆满了佳肴,瓷器也换成最好的,刘玉成亲自拿酒壶给云峥倒酒,一边倒一边说:“还以为你有了别的心思,老夫都不敢显富,免得你大军过处寸草不生的,将来没了棺材板。   既然你是真的想去剿匪,老夫自然会高兴,如果能还蜀中一个朗朗乾坤,做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老夫就算立刻死掉也高兴啊。说说,怎么个章程。”   云峥一口干掉杯中酒笑道:“练兵,敛财,养兵,这三样卑职打算一次做完,先是最精锐的甲子营出动去剿灭盘踞在泸州和盐州之间的盗匪,这些人多年以来依靠打劫盐商早就肥的流油了,民怨也大,嘿嘿,出动一千名甲子营的兵将就足以将泸州和盐州之间的盗匪剿灭干净。   这样一来必定会带回来大量的钱财,卑职再把这些钱财分配给军士,让那些没有去剿匪的军兵彻底的眼红,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些军兵有钱财可拿定然会勇往直前啊。   哈哈,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强盗是什么人?是军队啊,我们才是大宋最大的暴力集团,有组织,有纪律,有先进的武器,精良的战甲,源源不断的后勤,您说哪一地方的盗贼敢和我们相媲美,黑吃黑,就是卑职的练兵策略,见过血的军队才会有杀气……”   大冷的天刘玉成额头上的汗珠噼里啪啦的往下掉,结结巴巴的说:“你是在拿盗匪的那一套来训练你的部下?你就不担心训练出一支兽兵出来?   前唐安禄山,史思明,黄巢,以及唐末藩镇之乱的时候那些杀人如麻的兽兵乃是前车之鉴啊,此事万万不可,如果出现那样的状况,老夫就算是死也不会瞑目的。”   云峥见老倌被吓坏了,连忙道:“您知道卑职为什么愿意将自己的部下依旧称之为武胜军,而不愿意冠以少年军之名?”   刘玉成喝了一大杯酒压惊之后才问:“为何?”   云峥将筷子重重的拍在桌子上道:“因为他们不配!真正的少年军应该是军纪严明,是真正的大宋子弟兵,对自己父老当如自家人一般,对敌人如同寒风扫落叶一般无情,战必克,攻必取,进如山崩,退如海潮,一声令下,刀山火海也不避趋之,此方为少年军!”   刘玉成迷惑地问道:“既然你心里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样的军队为何还要依靠钱财来刺激这些军兵,好好地训练他们不成么?”   云峥颓废的趴在桌子上道:“您也不看看朝廷都给了我一些什么人,兵痞,罪犯,无家可归的农夫,破产的小商户,乞丐您以为卑职能把这些人锻炼成真正的军人?您也太高看我了。”   “那你的少年军从何而来?”刘玉成也趴在桌子上用胳膊支撑着身体靠近云峥小声问道。   “军营里的那些娃娃,从武胜军合营的第一天起,我就有意识的提高孩子的待遇,他们的待遇在军中可是最高的,卑职要把他们统合起来,教他们识字,教他们武技,教导他们如何行军布阵,如何奋勇作战,如何使用最先进的武器,知晓何为荣誉,何为礼义廉耻,十年之后,您才能和我谈起何为少年军!”   刘玉成思索了一下笑道:“你现在打算开启这些武胜军士卒的野性,依靠他们对财富的贪婪来组成一支能征惯战的军队?如何控制野性?”   “简单,那就是层层控制,甲子营的军卒乃是卑职的亲军,将会分散到各军担任伙长,军头,由他们来控制整支大军,再辅以严刑峻法,不愁无法控制。”   刘玉成点头道:“还算靠谱,不过你就没想过朝堂里的衮衮诸公如何看待你的这支大军?他们可不像老夫还能给你说话的机会。”   云峥大笑道:“如今西南不稳,安南国,大理国对大宋虎视眈眈,卑职认为大宋必定会与安南,或者大理段氏有一场大战。   这支军队既然应运而生,必然会在这场大战里出尽风头,卑职坚信,一支满脑子屠城灭国发大财的兽军,如果此时不出动何时出动?”   刘玉成频频地点头道:“一旦你们在战场立功,必然会血流漂杵,朝堂上的那些人出于防备乱军的心思,必定会下令命这些人卸甲归田,如此一来,你正好从头训练真正的武胜军,绝妙啊。现在的武胜军说白了就是为将来的少年军做嫁衣裳,他们积敛来的钱财正好装备少年军!老夫如此理解可曾对你的胃口?”   “您老不愧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之辈,说道晚辈心坎里去了,只是这件事情还请明公保守秘密,和您说话,卑职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是对朝堂上的诸公,还是保留一些为好。”云峥说着说着就有些伤感,语音不由得凄楚起来。   刘玉成拍拍云峥的肩膀说:“你既然下定了决心,老夫就赌一次,都说少年人戒之在色,中年人戒之在怒,老年人戒之在得,听你说的豪迈,就容许老夫贪心一次吧。   云峥,看好你的兽军,千万不要让他们离开你的控制范围,否则你我百年之后定然会是千夫所指的下场……”   两个人都没了说话的欲望,你一杯我一杯的喝酒,满桌子的菜肴一口未动,云峥走的时候,刘玉成已经大醉,趴在桌子上喃喃的嘟囔着:“兽军……兽军……”   不管他如何的大醉,都无法消弭他心中的担忧……   云峥也有了三分醉意,摇摇晃晃的走出刘玉成的家门,被冬日里的冷风一吹,顿时就打了一个激灵,朝家门的方向看看,叹了口气,就吩咐猴子和憨牛道:“命令梁楫连夜回营,我们不适合在成都府停留,至少现在不行啊……”   猴子去府衙外面通知梁楫,憨牛陪着少爷看浣花溪的方向,等了一会,凌乱的马蹄声传了过来,云峥看着依旧如同铁塔一样壮硕的梁楫道:“从明日起,施行战时军法,武胜军只有熬过这道门槛,才算是真正的成军了。”   高坐马上的梁楫抱拳称诺,云峥这才在憨牛的帮助下骑上大青马向都江堰驰去,现在是整个军营人心最浮动的时候,自己一步都不敢轻离…… 第57章 铁石心肠   成功从来都侥幸的,这是大宋的一个至理名言,不过在后世,好多成功是可以侥幸完成的,比如那个彩票,不需要太高深的技术,只需要足够好的运气。   大清早的站在一个一万多人组成的方阵前面横眉冷对,这需要一定的勇气,不过云峥不需要,这里站着的都是他的部下,虽然他们还算不上真正的军人,不过比起其余的厢军堪称精锐中的精锐。每一个人都精神抖擞,因为在今天,将主就要带他们去冲走甲子营的道路去发财。   他们也想每天吃肉,也想住在青砖砌就的房子里,他们甚至偷偷的想过拥有一头牛,甲子营寡妇家里都有牛,有的人家还不止一头,老牛带着小牛犊子在寡妇家的孩子的带领下去吃草,他们看着心眼里就痒痒,如果自家的小子牵着这样的一头牛该多好啊。   泸州有非常恐怖的盐匪,他们无恶不作,盘踞在泸州到盐州的路上打家劫舍过的很惬意,这是将主说的,自己要干的就是把盐匪的脑袋割下来,把他们的钱财抢过来,将主说了,三成归个人,这就是武胜军的规矩。   之前大家伙已经找甲子营的军卒了解过,将主说话到底算不算数,甲子营的军卒只用耻笑来回应他们,好不容易问到老兵,老兵才慢条斯理的说:“将主说话算不算数?这话问的有意思,我们甲子营从来就不会这样问,老子也不告诉你算不算数,老子把话撂在这里,如果你奋勇战死了,你老婆要是没有一背篓铜钱养家,就让你老婆去我家牵牛。”   既然将主的信用已经高到能让别人背书的地步了,再去怀疑就有些下作了,所以大家今天都把腰板挺得笔直,希望自己能有幸成为第一批跟随甲子营出战的人。   云峥说话的声音不大,所以就需要所有人凝神静气的去听,一个文弱书生能陪着大家训练这么多天还能站在这里就不错了,还敢指望他像野人一样的嘶吼?   “盐匪很厉害,早年间不是没有大军围剿过,不过啊,他们都失败了,说起来好笑,堂堂的军队竟然被一群盗匪打败了,所以这一次泸州府的知府才肯花了大价钱请我们去剿匪,哈哈,说来好笑,盗匪其实就是我们的财源啊,杀掉他们,拿走他们的钱财,我想这里的弟兄们不会有一个人感到不好意思,我也如此。   不过人家很厉害啊,所以我们也要重视一点,也派出自己最厉害的一营人去作战,武胜军最厉害的一营人是甲子营,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意见,我想你们不会有意见的,毕竟你们这些天被他们揍得很惨……   如果有不服气的就向前一步走,让我看看是那些好汉,如果你不服,我就把你编进甲子营的军伍里,只要在战场立功,就立刻享受和他们一样的待遇。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人?”   云峥的话音刚落,队伍里就稀稀疏疏的钻出来百十个壮汉,从第一排起向前一步走,站在云峥的面前。   云峥从第一个人一直看到最后一个人,看得很认真,似乎要把他们每一个人的样子牢牢地记住,从头走到尾,又从尾走到头站立在队伍前面道:“我花了一点时间记住了你们的脸,都是好样的,这世道就是这样,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我保证你们不会吃亏。   因为你们不会骑马,所以只能坐在大车上前进,我们如今要做的就是突袭盐匪,不给他们任何的准备时间,出发吧!”   云峥翻身骑上大青马,今天要作战所以他也是全身披挂,而甲子营的军卒在梁楫的率领下同时跨上自己的战马,准备突袭两百八十里外的盐匪。   云峥的目的地就是泸州府下辖荣州,大宋初年。荣州富义县升富义监,隶属潼川路;荣州辖旭川、公井、应灵、威远、资官五县,荣州隶属东川路。太平兴国元年,避宋太宗赵义讳,富义监易名为富顺监。   自东汉章帝时期这个地区开凿出第一口盐井,到这里因盐设镇,因盐设县,因盐设盐市,几乎所有的建设历程都跟盐有关,事实上这里也是蜀中最富庶的一个州。   一泉流白玉,万里走黄金,盐带给了这里的百姓丰饶的收获,同时也滋生了另一种营生,那就是强盗,云峥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对付这里富裕的盗匪。   因为这里生产的井盐从釜溪河畔可以直达长江,陆路也能非常顺利的到达成都从而将这里的盐分散到巴蜀大地上。所以陆地上盗贼多如牛毛,他们已经在荣州到成都,泸州的路途上肆虐了很多年,现在已经到了收割的好时候了。   一千两百人的马队在官道上肆意的奔跑,后面的骡车也在紧紧地追赶,不过,云峥并不打算等他们,作为后勤人员,他们需要做的事情都是大胜之后才能进行的。   有笑林在军中,云峥总能感到巨大的幸福,他总能给大军带来当地最翔实的情报和资料,大宋密谍司对外可能没有多少本事,但是对内地的监控,确实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牛口山,这地方就是咱们需要全力进攻的险要之处,说起来你要感谢高昙晟,当年高昙晟凭着一杆铁枪,打遍蜀中无敌手,荣州的盐匪也是其中一支,为了好管理,高昙晟在牛口山设立了坛口,专门和长江上的排帮进行利益争夺。   我建议你不要理会排帮,这些人不好惹,似乎和京城里的勋贵有牵连,你要是剿灭了排帮说不定不但无功反而有过,再说你又不是水军,拿人家一点办法都没有,就不要想了。   牛口山这地方自从听说高昙晟死了之后也就自立为王了,现在的首领叫做曲武义,此人心狠手辣,通过巧取豪夺,短短时间就笼络了大量的盗匪,人数不下六百人,荣州泸州联手征剿三次都无功而返,所以,你也别把人家张知府当傻瓜,人家也知道牛口山富庶,只是没办法而已,三次征剿都应为行事不密,走漏了风声,两次扑空,一次中了人家的埋伏,张知府自己也差点丧命,所以,他才会和你一拍即合。”   云峥伸手问笑林要地图,笑林翻着白眼道:“你以为什么地方都有详细的地图啊,牛口山属于三不管的地方,如果不是因为卡在运盐的要道上,估计连名字都不会有,不过据荣州的兄弟说那座山并不险要,只是道路崎岖,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走过去有难度啊。”   云峥抬头看着苍茫的群山,今日的宿营地距离牛口山足足有三十里地,不能再前进了,再往前面走就会被牛口山的盗匪们发现,一旦这些人知道大事不妙,提前潜逃的话,自己拿这些钻进山里的盗匪一点办法都没有。   甲子营的老办法,地势不明的时候自然有小队军卒前去打探,不过这一次是笑林带队,吴杰次之,周同还没有从秦凤路赶回来,吴杰就成了云峥的第一选择。   十二位军卒踩着夕阳的余晖踏上了小路,等他们靠近牛口山的时候,天色也就该全部黑下来了,今天是初八,笑林他们摸黑休整完毕,上弦月也就该出现在西方了,虽然说月亮只会出现两个时辰,然后消失在西方,不过这些时间足够他们探明牛口山的地形山势并且返回了。   天气阴冷,山间的雾霭在太阳落山后不久就缓缓地升起了,贴着地游走,就像是一条条阴冷的蛇,云峥不允许点火,甲子营全体人员只好把自己厚厚的衣服裹紧一些,白日里的剧烈运动消耗了身体里的大部分热量,如今安静下来,就显得格外的冷。   “睡觉!”一个军头头上裹着毯子匆匆的走过来,阻止了自己部下的窃窃私语,大战前的休息非常的重要。   云峥的身子整个埋在裘皮里,这时候的他什么都不想,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曲武义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自己不得而知,也不想知道,他只知道武胜军非常的需要他们抢劫来的财富,既然自己的目标比较正义一些,就不用再去考虑自己的行为是不是足够妥当。   大宋这个看似清廉的世界里,去掉外皮这里信奉的依旧是丛林法则,弱肉强食从来都是这片土地上的主要行为方式,只不过我们用了很多的美丽语言包装了一下,云峥最喜欢的一句话就是“成王败寇。”   猴子躺在少爷的身边听着他悠长的呼吸,也不由得安静了下来,自己已经经历过很多大阵仗了,事到临头的时候依旧感到紧张,至于憨牛根本就不晓得紧张是个什么滋味,他的呼噜声山响,廖管家说憨牛是个没心没肺的,或许真的是这样,不过少爷的表现该怎么形容呢,夫人好像评价过少爷,说他什么来着?好像是铁石心肠,对,就是这四个字,铁石心肠啊! 第58章 瓦市子里的枪棒手   笑林回来了,牛口山就是一个山包,并非什么险要之地,只不过因为卡在盐道上,所以曲武义才会选择将自己的老巢选在这里,云峥看过笑林拿回来的地图之后,百思不得其解,一个盗贼为什么会大胆至此?难道说他们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官府?   荣州府巡检被猴子带了过来,云峥想了一下问道:“曲武义果真是无恶不作的大盗?”   荣州巡检拱手道:“回禀都监,确实如此,此贼手上的人命不少于三十条,件件有人证物证,不容抵赖。”   云峥从怀里掏出泸州知府送过来的文书道:“你确定,曲武义是弥勒教余孽?”   巡检上前一步肯定的说:“卑职非常的肯定,庆历七年的时候,曲武义被高昙晟击败,从而投贼,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曲武义开始在牛口山建立堡垒,都是借助了弥勒教的力量,整个牛口山的山寨围墙长三里有余,只是一个曲武义还没有足够的力量做这样的事。”   “憨牛看好这位巡检,大战结束之前不得让他离开,有些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我们谨慎些总是没错的。”   荣州巡检似乎有些错愕,争辩两句,就被憨牛用胳膊夹着直接去了后勤营地。   吴杰凑到云峥面前说:“非常的诡异,牛口山的防御并不是如何的严密,这和泸州军报不符,天色太黑,我们也无法观察牛口山堡垒里的真实情况,明日一旦发起攻击,按照咱们甲子营的惯例必定是要先拿火药轰炸的,然后就是破甲锥和弩箭,这三样三轮攻击过后,一个不大的城寨估计也就没几个活人了,我不相信一个积年老匪连这点最起码的防卫意识都没有。”   云峥将手里的文书塞进怀里道:“依旧按照原来的方式进行吧,别人的命再金贵,也没有我们自己人的命金贵,既然庐州府已经下发了讨贼令,我们执行就是了,明日作战的烈度减轻一个级别,不以杀伤为目的,这是我们能做到的极限了。”   笑林回头看了云峥一眼道:“错杀了怎么办?”   云峥冷冷的回答:“泸州知府,还有你们密谍司提供的文书上都说曲武义是盗贼,我必定会把他当做盗贼对待,大军开战,来不得半点的马虎,我宁愿杀错,也不会放过,如果有错,也是你们的错误,军队从来都是杀人的工具,我们不判断被杀的那些人是好人还是坏人。一支开始有自己判断力的军队,那才是大宋朝的悲哀。”   笑林被云峥的话噎住了,无话可说,大宋朝孜孜以求的就是让军队变得没有脑子,不知道判断正义或者非正义,只知道奋勇杀伐卖命就是了。现在云峥这样说,别人无可指责。   所谓的突袭就是趁着敌人不防备的时候对他们进行最大限度的打击,从而为以后的作战减少麻烦,作战的规则就是尽量的保全自己,最大限度的打击敌人的一种行为。   这是云峥的看法,所以他这个理念也被甲子营完整的继承了下来,他们作战不求什么荣耀,不求什么好看,只要能杀死敌人的法子就是好法子。   甲子营有一种小型的投石机,一个强壮的军卒就能背走,这样小的投石机自然不能将两斤重的陶罐扔到很远的地方,云峥也没有指望它能投的更高远,只要投出一百五十步就足够了。   装着火药的密封陶罐威力不错,如果在空中爆开,破碎的陶片会对敌人造成很大的杀伤力,云峥试验过铸铁,那东西被火药炸开之后很多时候只会成为两瓣……   薄薄的雾霭笼罩着牛口寨,这是一个静谧的小山寨,寨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几只早起的鸡在寨子里漫步,有些急躁的公鸡已经跃上鸡舍准备英航高歌。   云峥的脚下躺着三个葛衣大汉,绝望的看着甲子营的军士将一个个精巧的小型投石机围着牛口寨安置好,他们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凭着自己的直觉,认为这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他们齐齐的闭上眼睛,没有哀求,也没有怒吼,就像三只被捆在架子上的羊,面对屠宰只知道流泪,不会喊叫。   云峥挥挥手,身边的吴杰就摇动了红色的旗子,百十只黑色的陶罐冒着火星就飞进了这个不大的寨子……   霹雳声响起,那些竹楼脆弱的就像孩子的玩具,在爆炸响起的时候,就变得四分五裂。暗红色的火焰转瞬间就吞噬了这个小小的,静谧的寨子。   在火焰腾空升起的时候,甲子营军士已经抬着巨大的木头在撞击寨子的大门,各种各样的声音从寨子里传出来,有怒吼,有哭嚎,也有惨叫,和哀求的声音。   一些满身灰尘的男子精赤着身子拎着各种各样的武器开始往寨子大门的方向奔跑,巨木撞击大门的声音如同恶鬼的脚步声。   吴杰再一次摇动旗子,百十柄破甲锥被军卒高高的抛起,划过一道道弧线笼罩了寨门方向,那些无遮无拦的大汉,纷纷被那些从天而降的破甲锥钉在地上,凄厉的嚎叫顿时就笼罩在寨子上空,一些继续往前跑的汉子则扭头往回跑,刚才那些恐怖的爆炸声已经让他们魂飞魄散了,如果不是为了自己的性命,根本就想不起来抵抗这回事。   大门终于被撞开了,甲子营的军卒鱼贯而入,这个时候基本上已经遇不到抵抗了。直到大军控制了局面,云峥才和吴杰走下那个山坡进入了寨子。   到处都是残破的竹楼,好多妇人赤裸着身子就傻傻的坐在破碎的竹楼里死死地抱着自己的孩子不松手,一个被破甲锥穿过肩膀牢牢地钉在地上的大汉,伸出能动的那只手猛地抓住吴杰的脚踝,嘴里呜呜呀呀的说着话,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似乎很不希望这些官兵进入寨子。   云峥苦笑了一下不再前进,而是找了一个磨盘坐在上面等着军卒们的搜索结果,他已经不指望从这里能找到大批的财宝了。   不过当云峥看到军卒们将一个大汉押过来的时候,顿时就笑了,如果没猜错这个人应该就是曲武义。   这是一条精壮的大汉,虽然只穿着一条亵裤,但是浑身上下油光水滑的,一脸的虬髯,浓眉大眼,只从外形上看,算是一条没遮拦的好汉。   “曲武义?”云峥饶有兴趣的问了一声。   “爷爷正是!”那家伙来不及喘匀气,就忙着占云峥的便宜。   “将主,这家伙是笑林道长从北墙上抓到的,差点被他跑了。”送人过来的梁楫抱拳对云峥说,顺便重重的一拳擂在曲武义的肚子上,曲武义被梁楫一拳揍得弯下了身子,眼泪鼻涕血不断地从他的五官往下流,就这样嘴里依旧呵呵声不绝,像是在大笑。   抓着曲武义的两个军卒将他惯在地上准备狂殴一下这个可恶的家伙,却被云峥阻止了。   等曲武义再一次把头抬起来的时候,云峥蹲下身子道:“你抢来的钱财在哪里?”   曲武义一口带血的唾沫就飞了过来,早有准备的云峥闪身躲了过去,再一次蹲下来问道:“我不问你和泸州知府之间的恩怨,甚至不问你和排帮的关系,我只想知道你把财宝放在那里,只要你告诉我,我拿了财宝立刻就离开,这里的人我也没兴趣带走一个,想清楚,你想要钱财还是想要这里所有人的性命?”   “狗官!”曲武义咬着牙怒骂。   云峥揪着曲武义的头发道:“我没有多少时间,相必你也没有多少时间,你是死定了,如果你在乎这里其他人的性命就告诉我,否则这里的人没一个能活!泸州知府现在应该已经带着大队人马过来了,斩草除根这种事情你应该不陌生。”   “我恨不得吃你的肉寝你的皮……”   云峥站了起来不再问曲武义,对猴子说:“他的钱财应该藏在北面,就是他准备偷跑的地方,你带着人从北面慢慢搜索,一定会发现蛛丝马迹的。”   猴子答应一声就带着人匆匆的离去。   笑林和梁楫走过来冲着云峥摇摇头,又看看牛口寨子的惨状,似乎很不忍心。   “寨子里的人是无辜的,但是这个曲武义绝对不是无辜的,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和泸州知府之间恐怕起了冲突。   这就有意思了,一个山贼能和知府起冲突这就好笑了,一般来说能有什么纠纷呢?梁楫你说说。”云峥问梁楫。   梁楫张大了嘴巴憨笑道:“卑职就知道钱财能让人眼红,这东西好像不分贵贱。”   云峥嘿嘿的笑着拍拍梁楫的肩膀说:“说得没错,我也觉得他应该和知府在钱财上有了纠纷,除了这件事之外,他们八竿子打不着,有时候最无聊的猜测好像就越是距离真相近些。   我相信这一定是很大的一笔钱财,不会是小数目的,是不是曲武义?”   地上的曲武义依旧狠狠地盯着云峥,扭曲着身子不知道要干什么。   云峥接着道:“曲武义,你是谁家的死士?现在束手就擒你怎么还不自尽为自己的主子尽忠?放心,我不打算问你替谁卖命,没兴趣知道,不过东京瓦市子里的好汉窝在穷山僻壤确实委屈你了,你身上涂抹的亮油好像不便宜啊。   我上会见到曹荣的那几个部下好像都没有你这么奢华,这身皮肉被你弄得油光水滑,棱角分明,你以前是瓦市子上摔跤的枪棒手?” 第59章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摔跤是一项非常古老的运动,最兴盛的时候就在唐朝,有一个家伙叫做蒙万赢,一连伺候了三代唐朝皇帝,据说家里富比王侯。   到了大宋的时候,这项运动就更加的兴盛,襄阳的名将王弘和淮西猛士刘子竺俩人为了角力不远千里迢迢在东京汴梁城大战,据说为了看这一战,东京汴梁城万人空巷。这一战被对大宋的摔跤事业有很大的促进作用,从此之后大宋的摔跤也就是相扑变得五花八门,规矩繁多,不但出现了女子相扑,男子相扑更是花样百出无所不用其极。   比如给身上抹油,让对方不容易抓到自己就是一种很普遍的法子,后来又觉得这样的法子过于无赖,慢慢的被人们抛弃,但是涂抹香油把身体弄得油光水滑的,却是在规则之外,所以东京汴梁城的著名相扑手,无不使用大食人贩运来的橄榄油来涂抹身体,加强吸收,光是这一项花费,就不是普通人家可以承担的。   曹荣带来的伴当原本也是花膀子,也有两个枪棒手,他们身上就油光水滑的,当天在灵犀阁,还给云峥表演过相扑,别的没看懂,但是他们身上的皮肤好的令人发指,在灯光底下显得亮晶晶的,云峥问起的时候,那两位枪棒手就高傲的回答,这样拿油抹身子的都是东京的枪棒手,相扑手,等闲人家没有这份财力,而且怎么抹油还是个人秘方,强烈的暗示云峥只要赏赐五贯钱,他们就能把这个秘方传授给云峥。   云峥不喜欢把自己弄得像是从油缸里捞出来的,所以赏赐了五贯钱,却没心思知道到底该怎么抹油,只知道一旦开始抹油了,就要一直抹下去,要不然皮肤就会干涩,会非常的难受。   面前的曲武义那身明晃晃的身体让云峥一眼就把他和别人区分开来,这样的人,只有东京那座奢华到极致的城市才会出产。   “你应该是一个有名的枪棒手,或者相扑手才对,割下你的脑袋拿去东京找人辨认,应该会有人认识你,这样就能找到你的家人,你不在乎这里的居民,应该会在乎你在东京的家人,呵呵,也不知道是哪个蠢货找你这样有着明显特征的人做死士,应该不简单。”   曲武义不再愤怒,阴沉着一张脸道:“既然知晓某家的来历不简单,都监何苦趟这趟浑水,不如早些离去,某家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云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指着曲武义说:“死士该当说客了?这就更加的不符合身份,看样子你还比较受宠,难道说你是人家的男宠不成?别掩饰了,也别装,难道要我让部下褪掉你的裤子检查么?”   曲武义怨毒地说道:“做人留一线不要把事情做绝,有些事确实不是你一个小小的兵马都监能掺和的。”   “把钱交出来,我再杀了你,把你的人头交给泸州知府,这样我的军伍就算是完成了,不追究你身后的事情,已经是我懒惰了,你今天不把钱交出来,这一关你过不去。”   笑林的脸色很难看,几次想打断云峥的问话,却插不上嘴,云峥是故意的,自己如今只有把事情简单化,拿走钱财,杀掉曲武义完成自己和泸州知府的交易是最好的解决事情的办法,毕竟自己是官军,如果站队的话,最好和官府站在一起比较好。   笑林只要插手就会坏事,云峥不打算给笑林这个机会,给梁楫使了一个眼色,梁楫想都不想的就一刀子把曲武义的脑袋跺了下来。笑林愤愤不平的指指云峥,甩甩袖子离开了。   一大笔财宝是死东西,它跑不掉的,在仔细的审讯了曲武义的心腹之后,云峥就确定了财宝的位置,北面的寨墙底下有一个断崖,不高,距离地面只有三米多高,在炸毁了石门之后猴子钻了进去,不大工夫就找到了财宝,溜下断崖告诉云峥里面有三十几个大箱子,他撬开了一个,发现里面是金沙,说着话就把一把金沙放在云峥的手里。   梁楫进去抗出几个箱子之后,云峥一一的验看,还是感到非常的失望,只有两箱子金沙,其余的都是银判,和各种珠宝玉石,价格不好判断。   不过这是苏洵的事情,云峥不想为这点事费脑筋,命人搬走箱子,将这个洞窟彻底炸毁,算是摧毁掉了现场,然后就带着人就一路返回,对那些受伤,死亡的牛口寨的人他丝毫不愿意理会,只是解除了那些人的武装。眼看着那些人将曲武义的几个心腹包围起来,云峥才转过身子不愿意再看一眼那座被自己毁掉的村寨。   返回营地之后,云峥就把曲武义的人头交给了荣州巡检,告诉他自己已经完成了诺言全师而退,泸州知府留在正定寨的粮秣自己会在回程的时候带走,交易算是已经完成。   回军营的路上,云峥一直在想这件事,什么六百盗匪,什么三次攻伐无功而返,这些都是泸州知府编造出来的谎言,他需要的做的就是借云峥这把刀子除掉自己的眼中钉,肉中刺,积年的老官吏借刀杀人这一手玩的实在是漂亮。   自己从答应泸州知府,签订文书的那一刻起,基本上就没有什么退路可言,只能按照人家规定好的路线前进,最后达到人家的目的。   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话半点不假,如果自己不贪图泸州知府丰厚的军资粮秣,不垂涎曲武义手里的财货,根本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所以,被人家利用也是活该。   等候在金堂镇梁先生,很高兴的将云峥手里的银锭以及珠宝玉器换成了铜钱,至于金沙云峥根本就不打算出手,这东西才是大宋价值最高的值钱货。   掌柜的和吴杰在外面换钱,梁先生邀请云峥去内堂休息,仔细检查了屋子之后,将一张交子送到云峥的手里。   他只是瞄了一眼,就知道这些交子其实就是自己请花娘转交给蓝蓝的那些交子中的一张,上面的密押和别的交子的密押不一样,只有云峥自己清楚,他仔细检查了这张十贯的交子,确定是真的,就把交子扔进了火盆,拿火筷子将纸灰捣烂了,这才对梁先生说:“总计五百贯的交子,最好的办法是全部收回来销毁。”   梁先生点点头从怀里取出一个账簿道:“那一张是专门拿给你做证据的,现如今已经销毁了三百七十贯的交子,算上你刚刚烧掉的那张,就是三百八十贯了,还有一百二十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全部销毁掉。”   云峥沉默了一会小声说:“如果这五百贯交子全部收回之后,那个人依旧不能出头,我们就不再理会,就当这事从来都没有发生过,这是自保之道。   如果我当年不是那样轻率,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以后我阴暗的心思还是少一些为好,步步为营,光明正大才是做人之道,依靠一些小手段终究是上不了大台面的。”   梁先生呵呵笑道:“你想的太严重了,皇宫里的妃子自古以来就代表着各方面的势力,只要是能够进宫的人,哪一个没有根脚,那个人出身蜀中,于情于理我们都应该全力资助,只有她在皇宫里站稳了脚跟,我们将来不论在仕途,还是商途都会轻松好多。”   云峥探出双手烤着火幽幽地说道:“我这一次被人家当杀人的刀利用了一回,你觉得我这样视财如命,杀人如麻的样子像不像大宋的一个武官?”   梁先生笑道:“我闺女说你在豆沙县的时候可是算无遗策的,怎么,现在对自己的智慧有了疑问?这可不像你啊!”   “你既然兴致这么高都开始调侃我了,这说明宫里的那位现在一定混得很好,前途一片光明,难道说她已经有了身孕?”   梁先生点点头就笑呵呵的走了出去,他不像云峥越活越觉得自己老了,他是越活越年轻,走路的时候含胸拔背的意气风发。   金堂镇到成都不足百里,骑兵只用了一个上午就回到了都江堰,站在哨塔上的哨兵远远地看到大队回归,吹响了凄厉的竹哨,两队军卒迅速的打开营门,恭候将主的归来。   如山的粮秣,足足装了几十车的铜钱,那些观望的军卒无不捶胸顿足,从武胜军中挑选出来的那百十个军卒更是发疯般的抗运钱财,粮秣丝毫不感到疲倦。这对他们来说简直太轻松了,没有经过任何的大战就获得了如此多的钱财,这对他们来说如同做梦一般,现在就指望将主不要说话不算数。   苏洵用最快的速度核算出每个人应该拿到的钱财之后,就在军中开始大肆的发钱,甲子营的军卒早就习惯了发钱,这两三贯小钱还没放在眼里,见那些能分钱的武胜军各个伸长了脖子焦躁不堪,就笑一笑让他们排到前面去,钱财又飞不掉,急什么。 第60章 钟秀八分   领钱无论如何都是一件让人快乐的事情,云峥看到了这一幕人间喜剧,武胜军兵卒领到钱的人居然还有哭泣的,没办法形容这样的场景,更不知道他流的是高兴还是痛苦的眼泪,不过有一点云峥知道,只要是眼泪他都是苦涩的。   有了榜样,就不断地有军官来到将主的房间,希望能够去参加剿匪,别处的匪徒都不算很大,所以一次派出三五支剿匪大军也就有了条件。   剩下的日子里,武胜军在不断地出击,他们的身影几乎踏遍了整个蜀中,不论是穷山恶水还是边地穷荒,他们似乎无处不在。在武胜军的带领下,蜀中出现了一个奇怪的行当,那就是赏金猎人。他们比起捕快更加的高效,有力,足迹同样遍布蜀中,甚至有向外蔓延的趋势……   山巅落了雪,山下依旧青翠一片,张方平在这个寒冬离开了蜀中,云峥没有办法知道他过剑门雄关有怎样的感慨,唯一知道的是走水路的张夫人带走了云家好多的烈酒……   云二现在很乖,嫂子的肚皮大的让他感到担心,肚皮大的就像吞下去了一个大西瓜,趴在窗户上见嫂子哎呀呀的被葛秋烟扶起来,又哎呀呀的走些路,就这样还非常喜欢把肚皮搁在窗台上。   他不由得在想自己的母亲在怀自己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不过他很快就把这种感情抛诸脑后,自己现在的家人是在外面操劳的哥哥和这个怀着身孕的嫂嫂。   “大嫂,哥哥说您一定要多走路的,您总是偷懒这样不好。”   眼见着陆轻盈再一次将肚皮搁在窗台上偷懒,云二不由得小声说了出来:“现在才七个月,后面还有两个月呢,听哥哥说到时候孩子大了不好生。”   陆轻盈正为自己白皙的脸上长了两朵雀斑芬芬不平,听到云二的话,笑的喘不上气来,在他的脑袋上摸一把笑道:“小孩子就关注点别的,生孩子是女人的事情,不过我家二叔将来必定是一个温柔的美男子,却不知谁家的闺女有这样的好运气嫁过来。”   “腊肉!”云二指着似乎永远在忙碌的腊肉对陆轻盈说。   这事就不能提,只要提来一次,陆轻盈就发一次火,刚才还很温柔的向云二展现母爱的那只手很快就变成了爪子,揪着云二的耳朵说道:“你这是要活活的气死你嫂嫂我啊!”   云二不敢挣脱嫂子的手,执拗的说:“腊肉有什么不好,别人家的小姐我不是没见过,您这些天带着我们串门,孔目官、勾押官、开拆官、押司官,粮料官这些人家您几乎都走遍了,那些小姐什么样子您也见到了,有适合我的吗?”   陆轻盈见云二开始和自己谈论这事情了,顿时大喜,只要他不要总把眼光放在腊肉身上就是大好事,松开抓着云二耳朵的那只手拍手笑道:“孔目官家的三小姐就很好啊,年纪虽然很小,可是又漂亮,又守礼,还会作画,听说命相更是了不得,三星位一个人就站了福禄两位,啧啧,难得啊,等你哥哥回来,如果他不反对,嫂嫂就帮你去提亲。”   云二翻着眼睛用白眼仁对着嫂嫂,嫂嫂嘴里的那个女孩子自己当然是见过的,如今自己还没有成年,见到一两位官家小姐很正常,想起那个女孩子云二就皱眉头,小小年纪走路都需要被丫鬟搀扶着,给嫂嫂行个礼都要喘息半天,估计自己一拳头就能把她打死。   “福禄两条就算她能占到,那最后一条寿星路呢?嫂嫂的意思是,咱们把那个女人娶进门,占了福禄的便宜之后,就等着她去死,然后我以鳏夫的身份再娶腊肉?好主意!”   陆轻盈惊叫一声在云二的脑袋上拍一巴掌道:“呀,你这个没良心的,怎么能想出这种杀千刀的主意来,也不怕打雷。”   云二搀着嫂嫂在院子漫步,两个人不时地斗斗嘴,等走累了,陆轻盈坐在椅子上瞅着云二忽然落泪道:“你哥哥要是在多好。”   云二又靠在窗户上看着外面的天空道:“我大哥如今把自己陷进了漩涡里,从他决心剿匪的那一天起,他就想给所有人种下一个印象,那就是贪财,让自己的武胜军能够被蜀中所有人利用,这样就算是彻底的融入到蜀中官场体系里去,当然,出动大军必须要掏钱,这是我大哥的底线。   嫂嫂您也明白,所以才会带着我不断地出入成都府属官的府邸和那些夫人小姐混成一团,就是为了帮大哥一把,怎么样?被那些蠢女人给蠢哭了吧?”   陆轻盈叹息一声,瞅瞅趴在窗户上懒洋洋的如同一只大猫的小叔子,又瞅瞅牵着一匹马站在小板凳上不断地想从马屁股后面爬上战马的苏轼,最后看看抱着腊肉的裙子不松开,哭嚎着要肉骨头的苏辙她眼睛里的泪花顿时就没了。   是啊,蜀中灵秀如今全部都在自己家里,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想到这里,就习惯性的抬手去抚摸一下自己头上的凤簪,骄傲之情溢满胸怀,这三个孩子,确实在蜀中找不到相匹配的妻子,哪怕是相近的都没有。   自己带着三个孩子去那些人家走动,那些官宦人家就不顾脸面的让自家的闺女出来,只希望和这三个孩子认识,交好,将来如果有可能嫁过去,绝对是一件大好事。   “蜀山八分秀落在云家,苏家,其余两分才落入蜀中。”这是彭蠡先生亲口说的,老先生的弟子遍布天下,当今圣上也受过老先生的教导,所以他这句话让蜀中人大为震惊。   张方平在拉走了云家好多酒之后也留下了一三个字——钟秀堂。   陆轻盈趁着丈夫不在,将云家重新修整了一遍,特意把后面的两户人家的宅子买了下来,重新扩充了两个院子,云峥不理解她为什么要这么干,家里真正的主人也就三个,没必要把家里弄得像跑马场,不过家里的事情是陆轻盈说了算,他也就一笑了之。   扩充好的院子,给了腊肉一个,葛秋烟一个,葛秋烟自然喜出望外,这些天忙着找人牙子买人给自己弄丫鬟,腊肉住了一晚上之后就打死也不过去住,说那里晚上有黑影子飘来飘去……她依旧打算住在云二的卧房旁边。   苏洵终于回了家,他在军营里面已经忙碌了快半年,回到家里却依旧得不到安生,无数的商人登门,希望能够拿到武胜军的订单,如今的武胜军已经是蜀中赫赫有名的富裕军户,又恰好处在扩张期,花钱如流水。   好在有崔达帮助他,这才让他有了偷闲教育云二,苏轼苏辙的机会。   人在不同的年龄阶段,就需要由不同的先生来教导,苏洵自问在文章上不输于彭蠡先生,但是论到对经文的理解,和对大宋文坛的把握他远远地比不上彭蠡先生。   三个孩子不顽皮的时候,每个人都已经有了文气,站在面前不断地接受考校时,各个大气并且自如,并且有举一反三的效果。   考校过后,苏洵对坐在后堂的陆轻盈和妻子何氏说道:“云钺的学问,敦厚扎实,但是机变不足,如能持之以恒可为学宗。   苏轼本性诙谐,性子跳脱,虽有算学收心,但是本性难改,然而苏轼在这三个孩子中天资最高,遣词造句一道,其余两人远远不及,苏家看样子也要出一代骚人了。   苏辙性子温和,然而这是表面,一旦学问登堂入室,最适合做官,彭蠡先生没有把这三个进行同样的教育,而是因材施教,这样是最合适的,能得到老夫子的教诲,是他们的福气。”   陆轻盈笑的合不拢嘴,起身感谢道:“这也是您大力培基所致。”   何氏亲手倒了一杯酒捧到丈夫面前,为他祝贺,苏洵哈哈一笑就接过酒一饮而尽,很是有些意气风发,他如今已然入仕,虽然不是正途,但是论到职位和权利远远不是那些文人士子可以比拟的,武胜军偌大的后营,全部靠他掌握,三万多人的人口根本就是一个中县的规模,数遍大宋能完全掌控一个中县而没有任何羁绊的唯自己一人而已。   这样的经历对苏洵来说非常的重要,满腹的学问需要在治理百姓的过程中逐一印证,治理百姓的过程其实就是一个锤炼学问的过程。   厚积才能薄发,这就是道理,自己和云峥在辛苦的锤炼武胜军,锤炼那些士子部下,也在锤炼大宋维系了百年的武官体系,总算心血没有白费,在大宋恐怕只有武胜军的武官可以和文官一起吟风颂月而没有丝毫的违和感,那些文官也会在酒酣耳热之后抛掉帽子和武胜军的武官一起商量何为偷袭,何为压阵,何为堂堂正正,何为藏于九地之下……   这似乎才是一个正常的文武之间的相处之道,而不是一定要分出一个子丑寅卯来,无论从哪一本书里也找不到最切实的根据。 第61章 南天大理国   云峥挥着手又送走了一批武胜军家眷,如今的武胜军军营正在慢慢地变空,那些家眷们都要去环州安家,姜哲就要担任环州那座堡垒的主将,他带着武胜军挑拣剩下军卒要去那里俺家,这是他自己要求的,他的祖籍本身就在环州,这一次他带着全家打算重回祖地。   环州堡垒虽然已经建好,可是任何开发的先民的日子都不太好过,这几乎是一定的,他们需要在荒原开垦田地,需要挖掘煤炭,需要建造很多的打铁作坊,甚至还要防备西夏不期而至的游骑,三千军兵需要护卫三万妇孺,这就是他将要面对的现实。   姜哲不以为苦,他的马上坐着自己刚刚两岁的儿子,身边的马车里还有他的母亲和妻子,能听见马车里还有妇人的哭泣,她们不愿意离开富庶的成都去荒凉的环州。   姜哲两岁的儿子还不懂事,把脑袋从父亲的斗篷里探出来,好奇的看着外面迤逦而行的人马,看到一头黄牛拉着车子从身边经过,就拿小小的手掌拍拍父亲铠甲,让他一起看。   姜哲回头看看挥手送别自己的云峥,冲着马车里哭泣的妻子吼一声道:“哭什么,你丈夫本来就是环州人,当年我父亲因为惧怕西夏人这才举家搬到了蜀中,我的祖父,我的伯父,我的叔父都死在了那片土地上,只有我父亲逃跑了。   这是姜家的耻辱,我们不逃了,这就回环州,这是我的命,也是你的。”   马车里的哭声更大了,姜哲却感到非常的痛快,抱紧身前的儿子,吆喝一声就纵马向队伍的最前面走去,他恨不得现在就赶到环州去,那里才是自己的天堂……   他和云峥谈过,知道武胜军会在环州有一个怎样的发展,那里有石炭,有铁矿,只要武胜军开始发展哪里,环州堡垒将成为少年军的根本要地,重要性会远远地超越都江堰军营。   一座钢铁之城啊,姜哲的怀里揣着一幅这样的蓝图,他已经在幻想自己站在那座钢铁铸就的城堡上会如何的意气风发。人世间最美的梦都能在哪里找到,蜀中那两间小小的铺面岂能与之相提并论,那不过是一间小小的用来遮风避雨的鸡寮,自己留给儿子的只能是一个英雄一样的背影,一个钢铁般的堡垒,那里能遮蔽世上最恐怖的风暴。绝对不能像父亲一样临死都念念不忘自己死去的亲人,那样太无奈,太痛苦,姜哲不想重蹈覆辙。   和姜哲的雄心壮志不一样,老兵坐在牛车上没有任何的想法,一个说话算数的将主让大家去环州堡垒,那就去好了,只要不缺衣食,厢军去哪里都成。从怀里掏出洁白的米糕一点点的咬,吃了一口就递给了身后的孩子,至于是谁家的孩子这有什么打紧。   “慢慢吃,从成都到环州咱们要走两个月,环州那地方我们以前去过,如果没有西夏蛮人还算是一个好地方,就是荒凉一些。”   老兵嘟囔着废话,一面怜惜的将牛尾巴上的一块泥巴抠掉,他身后的孩子吃完了米糕攀着他的肩膀道:“阿爷,我们为什么不住在都江堰啊,为什么要回环州?”   老兵瞅瞅静谧的成都平原呵呵笑道:“因为我们没事情可做了,咱们把蜀中的盗匪快杀干净了,可惜哟,没了盗匪咱们就没了衣食,狗蛋哟,强盗才是咱们的衣食父母啊。”   “环州有强盗?”   老兵笑着说:“有啊,这就是我们要去环州的原因,一面自己种地,种菜,打铁,听说还要种树和挖石炭卖钱,一面还要去打劫那里的强盗,臭小子,快点长大,听将主说等你们十三岁了就要全部进少年军,由最好的武士操练你们,还要识字,等到你们起来了,将主就打算带着你们去抢西夏皇宫,上一次将主带的人少,没抢到多少东西。”   孩子最喜欢听老兵将甲子营去西夏的故事,只要听到这个故事,就恨不得快快长大,跟着将主去找最凶恶的强盗抢钱。   这一次搬家,和上次明显不同,妇孺们都有牛车,骡车,或者驴车可坐,身边护卫的军马都是自己的父兄,或者丈夫,他们盔明甲亮威武不凡,是最厉害的军人所以没什么好担忧的,身后就是喘着粗气拉着粮食的牛车,粮食多的像山一样,听人说能吃足足两年……   刘玉成站在成都城头,眼看着长长的车队沿着城墙缓缓地向西走,感慨对儒士打扮的苏洵道:“短短的时间里,武胜军就积攒了如此多的钱粮,真是让人无法相信,明允,都说大宋富庶,看了武胜军行军迁徙,老夫这才相信大宋是真的富裕啊。”   初春的时节站在城头还能感到丝丝的寒气,苏洵却摇着一把折扇笑着说:“大宋富裕不假,可是您想看到别的军队和武胜军一样富裕,这可就难了,这是特例,而且无法效仿。   且不说那些人有没有胆量去征剿盗匪,就算是有胆子能不能打赢还是一个问题,武胜军之前做的准备那些人看不到,怎么,现在眼红了?   看到武胜军押送这些家眷的三千军马了吗?一千骑兵,两千精锐的重装甲兵,两个统领,一个是梁楫,一个是彭九,这两人可是从千军万马里杀出来的悍将,武胜军就没打算听别人多嘴,他们不服气的话尽管下手去抢也就是了。”   刘玉成点点头远远地看着行走在车队两侧的步卒笑道:“老夫不以为有谁有这个胆子,不过走到凤翔府的时候还是小心些,你们弄死了文汉臣,秦州,以及凤翔府有很多人不服气。”   苏洵刷的一下合上折扇在手上一拍道:“那就再杀几个,武胜军这次护送的是自己的父母妻儿,谁要是敢胡来,下场一定很凄惨。”   “蜀中没了敌手,你们就开始打雪山吐蕃人的主意了?对于大雪山上的吐蕃人之间的战争,大宋不参战,不表态,不阻拦,可是你们五百人的军伍为何会出现在战场上?有人已经人出来统兵的人就是周同!”   “绝无此事,武胜军组建了一支商队,专门和吐蕃人做交易这一点您是知道的,周同在这些时间里带着商队马不停蹄的到处跑,自从富弼欠钱不还之后,他就专门为武胜军搜集战马,将主的意思是要组建一支三千人的骑兵,现在只有一千两百骑兵,缺口很大,去雪山无非就是为了搜集战马,他们不会参战的,五百人打什么仗啊。”   刘玉成看看苏洵道:“如此最好,如果将雪山吐蕃人的战争引到蜀中,那就是真正的引火烧身了,老夫不希望那些野蛮人从高原上下来祸害蜀中,蜀中难得如同今日这样安静祥和,不容许任何人破坏这片祥和,云峥也不成。”   陪着刘玉成一起站在城墙上的曹荣忽然道:“明公,吐蕃人没有下山,但是我接到消息说源部首领侬智高在击败了贪得无厌的交趾人之后,建立了南天大理国,屡次试兵邕州,陛下大怒准备派兵追剿,但是咱们蜀中选送的采女林氏获封昭容娘娘之后有了身孕,陛下为了替昭容娘娘腹中的孩儿积福,这才暂停行军。卑职以为,我们迟早是要进入邕州作战的。”   “你不愿意去?”刘玉成眯缝着眼睛盯着曹荣看。   曹荣似乎没有看到刘玉成眼中的憎恶,犹自笑着说:“珠玉在前,卑职就不凑热闹了,咱们成都府有的是雄兵悍将,用不到永兴军出战吧。   卑职听说云都监已经在准备去广宁一带发财,对于武胜军这样的习俗,卑职是既羡慕又安心,羡慕人家能够财源滚滚,安心的是蜀中安危总有上将兼顾,卑职这样的人还是在强军的羽翼下好好地守着家园为妙。”   刘玉成正要发火,却听苏洵笑道:“曹都监大人大量,下官替云峥谢过都监美意,武胜军每战争先,从不后人,当然想去广宁平乱,大宋邕州据有四十个羁縻州,各个心怀不轨,教训一下甚好,我家将主也非常的想去,不过听说这一次朝廷准备派枢密副使狄公亲自领兵,众所周知,狄公出自边塞,对鄜延、环庆;泾原等地的兵将甚有好感,一旦出兵,必然会召集旧部,这一次恐怕没有我们蜀中人马的什么事了。”   曹荣大笑道:“我是一个没出息的自然希望天下永远太平,再无战事,我等全部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才好。   不过这样的战事对于英雄却是一种诱惑,美食在前却不能大快朵颐实在是痛苦,哈哈,躲避战事被人说是胆小鬼还有些难为情,也不好向我阿姐诉说,如果武胜军想去战场,我倒是可以跟我阿姐分说一下,请她上达天听,至于成不成就看官家如何处置了。”   刘玉成闻言更是愤怒,指着曹荣面对他那张笑嘻嘻的无赖脸不知道说什么好,也很清楚无论自己说什么都会被当做耳旁风,不由得放下手,挥挥袖子气冲冲的离开了城头。 第62章 云峥的计划   春天的时候,陆轻盈就要生产了,云峥在这个月里那都没去,就守在家里陪着自己老婆,变着花样的做各种美味的食物,帮着她翻身,按摩肿胀的腿,甚至在陆轻盈每天晚上起夜的时候都扶着她去,担心她会摔倒。   偌大的澡桶里陆轻盈舒坦的躺在里面,云峥站在澡桶边上,帮着她拿自己制造出来的肥皂洗头发,孕妇的头发油油的,需要多洗几次才能干净。   陆轻盈的头发很长,如果不是盘起来的话,会垂到脚跟上,云峥也喜欢老婆的这头长发,所以端着一个小铜盆洗的很仔细,很开心。   陆轻盈拿手撩拨着水面上漂浮着的迎春花,这是小虫特意摘来的,小姐总是喜欢鲜花,杏花是凉性,不敢给小姐拿过来,温性的迎春花就最好了。   捻起一朵淡黄色的迎春花,陆轻盈将它放在自己的嘴角,只要眼睛稍微斜一下眼角就会出现大片朦胧的黄色,这是她从小就非常喜欢的游戏。   “您这一遭会出门很久是不是?”陆轻盈感受着丈夫轻轻揉搓自己头发,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丈夫越是细心,她就越是害怕。   “用不了多久,我去干掉侬智高就回来,半年足够了,或许用不了半年,这一次狄青,杨文广这样的悍将都去,大家伙一起去殴打一个小小的侬智高算不上什么事。”   陆轻盈艰难的翻过身子双手扒着澡桶,把下巴搁在澡桶边缘撅着嘴道:“那您为什么会要崔达联合蜀中商户必须要把您的粮秣供应到广南西路的潭州太平寨。   潭州是大宋能控制的最南方的州府,剩下的都是羁縻州,您似乎没必要这样做,侬智高在七源州,和您要去的潭州虽然很近,可是,隔着一座好大的山,您这一次根本就不是去找侬智高的麻烦,您的目标似乎是交趾国!”   云峥将洗干净的头发放进澡桶,轻轻捏着陆轻盈的双肩笑道:“人家都说娶老婆不能娶太聪明的,果然如此啊,就你刚才的这一番谈话,比蜀中大部分的人都聪明,知不知道啊,你这样聪明,让我们这些男人很为难。”   陆轻盈把脸靠在云峥的手臂上摩擦两下说:“听说女人只要生了孩子就会变得蠢一些,妾身会努力变蠢的,只是您一定要回来才成。”   云峥大笑道:“我只是觊觎交趾国的财富,没打算为国捐躯,狄青为人古怪,在文臣面前温顺,却在武臣面前霸道,和他争功对我们一点好处都没有。就算是干掉了侬智高,那又如何?伸长了脖子准备领功的人多如牛毛,大部分还是禁军,我们厢军争不过人家,不过可以趁着侬智高和狄青对峙的时候,我们找机会偷袭广源州,看看有没有收获。   侬智高本身就是交趾国广源州知州,虽说他痛恨交趾,开始同交趾决裂。并且击败了交趾太尉郭盛溢,不过很奇怪啊,他不乘胜追击占领广源州反而趁机向大宋进兵,难道说他认为大宋比交趾好对付一些不成?   皇佑元年皇帝就命江南和福建等地的军兵严阵以待,更命高怀政督捕进入邕州的侬智高部众,真不知道皇帝是怎么想的,这时候唯一有效的法子就是果断反击打掉贼人的贼胆才是道理,安抚?这种法子只会助长侬智高的气焰。”   陆轻盈叹了口气说:“两军交战,您要是悍然出兵作为主帅的狄青说不定会拿您开刀。妾身听闻,只要遇到大战,主帅总要找个由头杀掉自己的某一个部下显示自己的威严,您可不要被他找到由头。”   云峥拿毯子将陆轻盈赤裸的身子裹起来,双臂一用力就把她抱出了浴桶,放在旁边的软榻上,又拿了一床毯子给她盖严实这才说:“由头?还没开战就给敌人送去了胜利,这是愚蠢,是他们对自己的部下不信任的表现。   我之所以宁愿走曹荣的门路都不愿意找包拯,张方平他们的目的就是想避开狄青,我根本就不会受他管辖,他能奈我何?”   陆轻盈笑了,从毯子里探出一只胳膊抓住丈夫的手说:“您总是这么聪明,不过您真的打算带着大军去交趾抢劫?交趾国四十年前才由李公蕴建立李朝,并迁都升龙,您以前总是说一个国家初建的时候最好不要去招惹,因为他们的武勇和锋锐都在,谁打谁倒霉,可是您这一次为什么要改弦易张呢?”   云峥的手被陆轻盈抓到毯子里按在一出柔软的所在,陆轻盈还冲着云峥俏皮的挑挑眉毛。   “少来了,一面问我难题,一面又用女色勾引我,这法子也亏你想的出来。”云峥说的刚烈却不愿意把手抽出来:“我不去找交趾的麻烦,难道去招惹契丹和西夏?亦或是大理国和吐蕃?柿子就要捡软的捏才成。   武胜军已经算是见了血,但是却没有大阵仗的经验,说到底我们还是一伙比较强的盗贼,剑走偏锋才是我们的活路,要是被狄青弄到正面战场,进行一对一的厮杀,才是武胜军的不幸。   有狄青作掩护,交趾的大军必定会被牵扯出来好大一部分,正好给我们留下了一个老大的空挡,你看看交趾的地形就知道,《山海经》都有关于交趾国的记载,那个国家的地形就像是一个盘腿而作的两条腿,狭长的国土注定了他运兵不畅,这就是机会,转瞬即逝,我已经为这个机会准备了这么长的时间,岂有不去的道理。”   云峥缩回手拿指头将陆轻盈撅起来的嘴按下去之后,就小声地问她想吃点什么,大已经不打算和陆轻盈讨论这件事了。   葛秋烟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陆轻盈最喜欢看葛秋烟弯腰时显露出丰硕的臀部,所以笑嘻嘻的要她将茶盘放在矮几上,等到葛秋烟弯腰的时候,陆轻盈调皮的朝云峥指指那轮如同满月一般的臀部,竟然起来心思要去拍一把。   云峥握住陆轻盈的手,摇摇头,这样做很不礼貌,对葛秋烟来说也是一种羞辱,不管是谁的巴掌落在葛秋烟的屁股上,都是一种赤裸裸的羞辱。   云峥接过葛秋烟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道:“最近在家里住的还习惯吗?”   葛秋烟不知为何脸红的厉害,低着头道:“很好,妾身很满足。”   “你想为自己的亲人守孝,这是一种美德,家里不会有人说三道四,你就大方的把自己家人的牌位摆出来,大大方方的祭祀,不要遮掩,弥勒教的事情已经是过眼云烟,尘埃落定了,再也没人能翻出你以前的事情来攻击你,想要做法事就去做,做法事的事情你只要告诉老廖,他会帮你办妥的。”   葛秋烟蹲身行礼笑着说:“妾身知道了,不过也没有必要了,老爷和夫人不嫌弃妾身,给了妾身一个安身立命的场所,已经感激不尽了,这点小事不敢劳老爷动问。”   云峥摇着头笑了一下说:“你是葛秋烟,只要去掉弥勒教的背景,是一位叱咤江湖的奇女子,一把青钢剑十几个壮汉近不得身,蹿墙越脊如履平地谁敢小看你,记住了,这里是你的家,既然是你的家,就没有必要低眉顺眼的过活,你谁的人情都不欠,反而是家里要仰仗你看护。你看看,家里面夫人和腊肉都会耍小性子,就你没有,没必要忍着,不高兴了就说。”   葛秋烟的脸似乎更加的红了,连脖子都变成了粉红色,云峥皱着眉头拍掉陆轻盈那支在人家臀部游走的爪子,葛秋烟立刻就掩着脸跑出去了,云峥没办法把这个习惯性脸红的女子和那个站在凌云渡上和自己谈判的妖女联系在一起。   “夫君啊,这样一个尤物也亏您能忍得住!”陆轻盈见云峥好像有点生气,赶紧把手缩回毯子想要岔开话题。   云峥无奈地说:“你呀,我不在家的时候你端庄贤淑,怎么我一回来你就变了性子,云二和苏轼烧了竹林,也被你轻描淡写的放过去了,这样可不行,既然已经开春了,他们烧掉了多少竹林,今年就要补种上多少,我带着他们一起去种竹子,那东西可是大家共有的,好些人家就靠竹林里的产出过活不敢大意。”   “妾身已经赔了钱,每家每户都有,没落下谁家,您何必还要去种竹子,不入留在家里陪着妾身多好,妾身可是马上就要生产的人了,您可不敢离开,您要是不在,妾身根本就没胆子进那间您安置好的产房,妾身看过了,那间屋子白的吓人,牛油灯在屋子里挂了七八个,晚上点着之后,整间屋子白晃晃的亮的刺眼,最可怕的是在那间屋子里影子都淡的几乎看不见。”   云峥拿手隔着毯子摸摸陆轻盈那个大的快要炸开的肚子很是发愁,这是头胎啊,自己不在的时候她又不喜欢活动,孩子这么大,根本就不好生,要是出了事那可怎么办啊? 第63章 噩耗   云峥在为妻子担心的时候,丰神俊秀的郎坦却如同屠夫一样用自己的刀子把过三山的脑袋割了下来,信手扔到枯草上,扯了一把枯草擦拭一下手上的血迹对军头马柳子道:“打扫战场,匪窟的妇孺交给地方官发落,钱财和粮秣入账,迅速的脱离战场。”   马柳子把过三山的人头用绳子穿起来拎在手里笑道:“军侯,咱们出来已经三个月了,如今总算是靠近了城池,您是不是开开恩带着大伙去剑阁见识一下,犒劳一下弟兄们。”   郎坦眼神冰冷的瞅了一眼马柳子,马柳子顿时缩着脑袋讪讪的退下。自己的这位军侯是十四位军侯里面最不好伺候的一位,别看他长得最是俊秀,却长着一副铁石心肠,别的军侯都是在最大限度的发挥手里武器的效能,这位刚好相反,他每战争先,每一次都身先士卒冲锋陷阵,剿匪开始也就大半年的时间,就数自己所在的营伤亡最重,不过战果也是最辉煌的。   第一军头马柳子不止一遍的提醒郎坦,咱们手里有火药,这东西只要炸响,盗匪就会闻声而逃,自己在后面捡便宜就好,实在是没有必要费力去搏杀。   “我们和地方上签署的合约里注明的是剿匪,剿灭,不是击溃,不是赶走强盗让他们祸害四邻,军人就要守信,投机算不得好汉!”   这就是郎坦的回答,马柳子听到这种解释也确实无话可说,军侯的性格虽然冷了一些,对弟兄们却非常的照顾,从将主那里拿到的赏赐自己从不多拿一分,要是遇到有兄弟战死,或者伤残还会从自己应得的那一份里拨出一些资助他们,所以虽然作战艰苦了些,营里的弟兄却没有什么怨言。   马柳子回头看看军侯丝毫没有进入剑阁休整的意思,叹了口气,就把过三山的脑袋扔在石灰袋子里捆扎好袋子之后就回到兄弟们中间休息。   “马头,你和军侯说了没有啊?”一个部下小声地问。   马柳子从一个不下手里抢过半个肉饼狠狠地咬了一口含糊不清的道:“说了等于没说。”   见部下的脸面垮下来了,马柳子接着说:“剑阁的小娘子就不要想了,咱武胜军的军法不是说出来吓唬人的,回到成都就好了,七天总有一天修整,到时候去灵犀阁岂不是更好?   将主把家眷都给送到环州去了,姜军侯带着三千弟兄守着必无大碍,没了家眷,咱们武胜军就彻底的成了和尚营,知道你们在苦熬,老子不也是一样?   挣到的钱粮送到环州让老婆收起来,将来退出军营也好有个依靠,不至于像以前的老兵那样被活活的饿死。”   一个憨厚的军卒拍拍大腿道:“没家眷拖后腿也好,大家现在努力的赚钱,这日子才有了一点奔头,别想其余有的没的。以前的时候肚子吃不饱,谁有心思多看女人一眼了。”   郎坦一个人坐在远处的石头上,亲兵恭敬的将夹好腊肉的面饼和水壶放在他身边就迅速的离开,军侯不喜欢跟前人太多。   嘴里含了一口凉水喷在手上清洗干净刚才沾染的血渍,郎坦就开始大口的吃肉饼,现在过的日子和他以前幻想的日子有很大的不同,以前自己性子懦弱,见到老鼠都会大叫一番,如今不要说老鼠,就算见到了老虎自己也不会多惊讶,蜀中多山,大虫处默再正常不过了,好几次大虫在小溪对面喝水,自己就趴在小溪旁边的烂泥里,这么近距离的看过大虫之后,他就喜欢上了这东西,他甚至从猎户的手里买过来两只大虫的幼崽养在军营里,算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过三山是武胜军接的最后一个单子,蜀中这样成建制的盗贼已经找不到了,再想去接单子恐怕就会出麻烦,因为要出蜀中才行,按照朝廷律令,大军出辖地如果没有枢密院的军令视同叛乱,不管是刘玉成还是将主,都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想起自己的同僚,郎坦就感到非常的舒心,将主说这些人都是标准的理想主义者,还专门解释了一下这个名词,郎坦发现这个词用在自己和同僚的身上非常的合适。   还真是如同将主说的那样,十四个人都是为了一个梦想走到一起来的,不管是风度翩翩的周同,亦或是狡猾多智的吴杰,还是满腔热血的姜哲……   一个文士抛弃自己的立身根本进入军营,这需要莫大的勇气,而这样的勇气往往来源于梦想,郎坦听云峥说过什么叫做强大,自己也愿意为这种强大付出努力。   “你的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你的如果不是我的,我就揍你!”   这句玩笑一样的话语,郎坦就从来不觉他好笑,武胜军的人也不觉得好笑,因为他们现在就是这么做的,打击盗匪,为民除害,这不过是附带的效果,真正的原因就是武胜军没钱了,没粮食了,于是就找了一个借口去弄点粮食和钱财。   军队贫穷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一个暴力集团不用自己的暴力去赚钱,反而要靠自己百姓的血汗养活这是军人的耻辱。   别人感觉不到耻辱,武胜军感觉到了,所以他们的衣食粮秣从来都不缺,甚至还有好多的剩余,大营里的钱库郎坦见过,早就被塞得满满当当,大批的钱财就堆在地上,听云峥说这些钱放在这里实在是太浪费了,没有一点产出……   郎坦无声的笑了一下,将主说谁缺钱就把自己的那一份拿走,老子连士子的身份都差点扔掉追随你当兵了,谁还会在乎钱粮,抓一把金沙就足够全家吃两年,这些钱还要拿去换马,换铠甲,和京城将作监换最锋利的兵刃,最强劲的弩弓,只有把全军彻底的武装起来,才能抢到更多的钱粮,蜀中已经没有地方可抢了,下一个是谁?   郎坦非常的好奇,自己那位神奇的同窗,最近似乎在筹划着什么,看样子等到自己回营,事情就该通知到自己这一级了。   想到这里郎坦见后勤的军兵已经打扫完战场了,满地的尸首自然有那些躲在大树底下瑟瑟发抖的捕快和劳役们去处理,这是早就说好了的,好处是自己的,功劳是出钱粮的州府的,郎坦对这些没有任何的意见。   “整军,回营!”郎坦将水壶挂在腰间,把头盔扣在脑袋上就吩咐已经休息好的部下。   马柳子飞一样的扛着大旗走到高处摇晃起来,同一时间,郎坦的亲兵吹响了号角,分散在四面八方的武胜军军卒开始迅速的向大旗靠拢,同时将染血的长刀插进刀鞘,沉重的连枷背负在后背上,沉重的脚步似乎在一瞬间就唤醒了沉寂的山谷。   郎坦的四杆散落在尸体堆上的破甲锥被亲兵找了回来插在他的后背上,随着军侯的脚步来到了剑阁县令休息的地方,亲兵将一个石灰袋子放在县令的面前,郎坦沉声道:“县尊,这是过三山说完人头,乃是县尊该得的,怎么请功是县尊自己的事情,武胜军保证一言不发。   只是您该给我们的粮秣,一两都不能少,县尊以为如何?”   剑阁县令命捕头打开袋子仔细辨认,确认是过三山之后笑道:“大军劳顿,将军何不进剑阁休整一番,老夫也好尽地主之谊。”   郎坦摇头道:“大军进城对地方不利,武胜军军法严明,大军不进城关乃是例禁,末将不敢违犯,拿到该有的粮秣,我就该火速回归都江堰,如果耽误了时间,军法无情。”   县令佩服的感叹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沓子交子放在郎坦的手里说:“剑阁路远,将军携带粮秣过于艰难,本官特意委托梁家商户打制了一千一百贯交子,一千贯足够在成都购买到本官许诺的粮秣,剩下的一百贯就算做本县百姓的一点心意,请将军收下。”   郎坦知道县令想要什么,也不答话就将交子收进怀里,又从怀里掏出一张契约书拿在手里,县令呵呵一笑也从袖子里拿出同样的一封文书,互相核对之后,郎坦吹着了自己的火折子,将两张文书全部烧毁,那个县令明显的送了一口气。   也不再和郎坦说什么,下令剑阁的捕快快速的进入战场,开始善后,后面自己如何向朝廷汇报此事,就完全和武胜军无关,这一刻,他对武胜军的信誉非常的有信心。   大军回营的时候就没有出发时那样严肃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这一战收获不错,回到大营,弟兄们会有一好收成。   才踏上蜀道,郎坦就发现朝廷的快马驿递在一天之内就过去了三波,还都是枢密院的驿递,那些戴着红帽子的官差,纵声大喝,十万火急,即使是强悍如武胜军此时也必须停在路边,为驿递腾出道路。   “兄弟,什么事情啊,给哥哥我露个风声!”马柳子大声的问了一嗓子,甩手把自己的酒葫芦扔给了驿递。   “源州贼攻破柳州,知府战死,六千军民死难!”   郎坦闻声怪叫一声,一刀劈断了长在悬崖边上的一棵小树对前面吼道:“全军加速,五日之内返回成都!” 第64章 喜宴   云峥在看到这封军报之后,就吩咐猴子拿着自己的印信去都江堰军营找苏洵,让他颁布武胜军全体回军的军令,就继续回到房间里抱着自己的闺女小声的哼着歌。   陆轻盈生产已经一个月了,这一次生产果真是九死一生,要不是张家婆婆最后果断的将孩子拉出来,绝对会出现一尸两命的情形。   孩子生下来小脸紫青,谁都以为孩子保不住了,云峥却疯子一样的嘴对嘴吸允孩子肺里的羊水,还轻轻地按摩孩子全身,谁都没想到,经过他这一番折腾,孩子终于哭了出来,一位面对千军万马都丝毫不惧的将军,竟然泪流满面。   “这孩子是一个有福气的,她的命就是您抢回来的,只可惜是一个闺女,如果是个男儿该多好啊!”陆轻盈躺在床上看着丈夫抱着闺女走动有点遗憾的感慨一下。   云峥见闺女睁开了眼睛,瞪着乌溜溜的眼珠子看着自己,一边撅起嘴发出一串无意义的嗯啊的声音,一面瞪了一眼陆轻盈,对她这句话非常的不满。   陆轻盈无聊的摆摆手道:“您和任何人都不一样,咱家子嗣少,妾身头胎又给您生了一个闺女,您应该不满意才对,怎么还这么高兴?”   云峥小心的将闺女放在竹篮里,轻轻摇晃着摇篮,转过头没好气的对陆轻盈说:“我该怎么办?把你休掉,然后再找一个?再把我闺女也不要了?   你脑袋被驴子踢了怎么着,弄清楚,这是我闺女,生儿子是不错,谁告诉你生闺女就是灾难了?只要是我的孩子,老子管他是男是女,云家添丁进口是好事,你要是再敢对我闺女说这些不着调的话你试着看。”   陆轻盈烦躁的蹬蹬腿就把头扭过去不看云峥哄闺女的恶心面孔,她忽然觉得属于自己的宠爱硬是被这个小人儿分走了。   按理说大户人家的孩子,这时候就该找奶妈,让丫鬟照顾孩子,可是自己的丈夫非要亲自来,晚上睡得迷迷糊糊的醒过来,还能看到他抱着孩子在地上转悠,亲自换尿布,亲自给孩子喂水,除了没办法哺乳,他几乎什么都干,好像从来都感觉不到疲倦。   这和丈夫纳葛秋烟做妾完全不同,陆轻盈对自己有信心,葛秋烟即使把身材长成一个葫芦样,照样分割不走属于自己的东西,一个妾而已谁拿她当人看。   可是云家的大小姐就不同了,自打她开始哭泣的那一刻起,就在云家奠定了自己独一无二的地位,陆轻盈固执的认为自己受尽了苦难,就该生一个儿子出来给自己提气,谁料到生了一个闺女。   “孩子的满月酒应该请谁,你告诉秋烟,让她帮你拟出来一个名单,我好让老廖去邀请。”云峥见孩子睡着了,就坐在床头问闷头装睡的陆轻盈。   陆轻盈将蒙在头上的被子掀开怒声道:“谁家给闺女办满月?”   “云家!怎么了?不行吗?”   “我的老爷啊,您好好的在院门旁边栽一棵香樟树就好,好让人家知道家里生的不是少爷,是闺女,您再把大门上挂的四个大红灯笼摘下来,妾身快没脸了,没给您生一对双生子,我娘来看我的时候,第一句就问是怎么回事,妾身都成成都城的笑话了。”   云峥仰着头哈哈笑了一下说:“习俗,习俗,不就是有一个胆大的先做了,大家觉得不错才跟风形成的吗?   老子最不缺的就是胆量,敢为人先有什么稀奇,云家诞生女公子,要举办满月,我倒要看看谁敢不给老子面子。不但要办,还要大办,我亲自去请刘玉成和彭蠡先生,这点面子这两位还是会给我的。   我闺女出世,那就是金凤落地,自当歌之舞之,盼之贺之。小虫,照顾好夫人。”   吩咐完小虫,云峥就乐呵呵的推门走了出去,准备安排一下闺女满月的庆典,这必须庆贺一下,他甚至想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自己有孩子了,他和云二两个人的世界就要多出来一个人,如何让他不疯魔。   陆轻盈刚刚躺好,三个土匪一样的人就从门外闯了进来,虽然被云二从后面拖着,苏轼苏辙依旧冲的很猛。   “别拉我,我要看看小妹是不是比昨天大一点了……”   陆轻盈惊的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怒道:“你们三个给我滚出去,苏轼!不许拿手碰小妹……”她嘴上说不喜欢闺女,可是闺女总归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要是被这三个毛手毛脚的小子给伤到了,如何是好。   葛秋烟走了进来,抓着苏轼的脖领子就把他扔了出去,力道很巧,刚好让他翻个跟头之后能站住,苏辙也享受了同样的待遇,云二摇摇手道:“我自己滚出去,不劳您大驾。”   说完就跑,走的时候很贴心的将门关好,来的迅猛,去的也快速。   葛秋烟羡慕的看看摇篮里的孩子笑着说:“夫人真是好福气,有这么漂亮的一个大小姐,今后有享不完的福气。”   陆轻盈见闺女没有醒来,继续在睡觉,就哼哼唧唧的重新躺下来,听葛秋烟这么说,叹了口气说:“我肚皮不争气,没给老爷带来一个男丁,你以后可不敢学我,一定要生个男丁出来,咱家人口少,就指望多些男丁开枝散叶,你千万不要有顾虑,那些内宅里的肮脏事还进不到咱家来。”   葛秋烟笑嘻嘻的道:“您这是头胎,以后日子长着呢,老爷对您可是情深意重,再生几个男丁不在话下。”   陆轻盈也笑了,拍着身上的被子道:“当家的都不在乎,咱们说这些干什么,你说老爷给闺女办满月合不合适啊?”   葛秋烟笑着说:“老爷是一个极有主见的人,他决定的事情好像还没有半途而废的,说要办酒宴,那就一定会办的,我进门的时候看见廖管家已经在吩咐下人准备采办了,光是鲜鱼就足足定了五十条,看样子这场宴会的场面不会小……”   云府添了一位千金,要举办规模空前宴会的消息不胫而走,满成都人都伸长了脖子准备看看这场为闺女举办的满月礼该如何举办。   三月初六,云家在鸡叫头遍的时候就开始忙碌,廖管家指挥着家里的仆役丫鬟重新将庭院洒扫一遍,开始在院子里扎彩帐,在大门外面搭台子准备杂耍和傩戏。   腊肉在内院里带着作坊里的妇人准备酒宴,云家从来都不用外面的厨子,这让成都府的厨子们纷纷咬牙切齿,那些出租银器的商家,早早的将精美的银器送了过来,腊肉一面签收,一面要求那些织工和婢女们看仔细了,一样都不许少。   活蹦乱跳的鲜鱼,洗剥好的整只的羊,分好的猪肉流水般的往云家搬,当四个大汉扛着一头杀好的牛走进大门的时候,站在外面看热闹的百姓不由自主的张大了嘴巴。   陆轻盈的母亲杨氏抱着外孙女站在阁楼上往外看,吃惊的对陆轻盈说:“姑爷真的喜欢闺女哦,这样的场面,就算是保亭出生的时候都没有,那可是咱陆家的长子嫡孙。”   正在葛秋烟伺候下梳妆的陆轻盈不耐烦的道:“不是早就告诉您了吗?我家老爷欢喜的快要疯魔了,还专门请了刘府尊和彭蠡先生,他最讨厌那些和尚道士了,这一次也都请来为闺女祈福,不过他还说了,那些和尚道士嘴里要是敢吐露一句不吉利的话,他翻脸杀人了。”   杨氏低头看看外孙女,亲昵地那额头碰一下孩子的脸说道:“姑爷是个霸道人,你爹爹当年要是有姑爷的三成威风,那个该死的老道也不敢胡说八道。”   陆轻盈将那根金簪子插好,上面的金凤颤巍巍地似乎要展翅飞翔,杨氏羡慕的对闺女说:“陆家几代打根基,尽然比不上姑爷几年的闯荡,现在看起来,还是老祖宗最有眼光。”   陆轻盈正要说话,房门开了,挤进来无数的姐妹,吱吱喳喳的说着漂亮话,让素来喜欢清静的陆轻盈不胜其烦。   曹荣竟然是第一个到云家庆贺的,后面跟着十六个壮汉,挺胸腆肚的抬着八担礼物过来,特意在云家大门前停留了一阵子,让四周的乡邻看清楚了自己的礼物之后,这才哈哈大笑着朝站在门口迎宾的云峥拱手道:“恭喜,恭喜,兄长膝下添子,小弟不胜欢喜,小小礼物不成敬意,权当是为云府女公子添墨。”   云峥也没了往日里的冷峻,脸上的笑容确实是发自内心的,张开嘴里面的小舌头都在颤抖,一把拉住曹荣的双手说道:“曹兄多礼了,小女满月劳动曹兄大驾,小弟担当不起啊。家里略备薄酒,曹兄可要多喝几杯。”   廖管家连忙邀请曹荣进入大厅喝茶歇息,家主还要迎宾。   刘玉成依旧穷酸,掏出一串子银器就当是贺礼,非常的不符合一府至尊的身份,彭蠡先生带了很多的泥娃娃,据说是老夫人亲自捏的彩陶,娃娃的模样憨态可掬,是不可多得的礼物。   至于陆翁,带来的礼物更是用车拉过来的,三个百岁老头联袂而至,非常的重视云家添丁进口,也表示蜀中土著认可了云家大户的身份。   三月初六,浣花溪变得热闹非凡,无数的妇人童子搀扶着自家的男主人踉跄而归,只是西南阴云密布。 第六卷 宁无义,漫山血 第1章 自作自受   “侬智高,蛮人也,乃是上柱国,广源节度使侬存福之子,其母阿侬为蛮人酋长之女,自幼聪慧,曾赴京师大考,不第,旋回广源。   存福纳土归附,愿为王民,帝曰,蛮民反复,拒不接受。后来不幸,为交趾所乘,袭攻广源州,把侬存福俘掳去,智高领广源州,交趾乃向他索取赎金。   侬智高之母阿侬为武勒州人,后转至傥犹州,被侬全福娶为妻。当交趾举兵捕捉侬全福时,阿侬与年仅十四岁的侬智高逸走回到他的成长地安德州文村,得以幸生,并由此地东山再起。   侬智高以生金一百二十两求之,交趾郡王纳金而拒放存福,越明年,存福身死,蛮人以为交趾郡王杀之,遂叛乱不断,旋平。   景祜三年,交趾峒广源州和甲调等寇邕州之思陵州、西平州、石西州及诸峒,略居人马牛、焚室庐而去。   驱中国人打中国人,驱中国人掳中国货,绝非智高父子……所愿……贾昌朝终似智高叛交趾来归,怕交趾内侵,惧不敢纳……因而智高大恨,且以朝廷及交趾皆不纳,穷无所归,遂谋作乱……智高接二连三的请求内附,诚意恳切,并且所求不大,无奈贾昌朝顽固到底,终于拒绝,逼虎跳墙,至使智高无所容止,有反耳……   智高内怀忿恨,求附中国,使朝廷纳其金函,俾处入江峭绝之乡,与交趾角立,椎髻左衽,战斗用命,未必非二南(广南东路广南西路为二南)一奥藩也……   庆历八年,侬智高逐渐占领、控制了右江地区田州一路的少数民族地区。同年,他以勿恶洞为基业,开始同交趾决裂。交趾命太尉郭盛溢前往征讨,兵败而还。   皇佑元年九月乙巳,智高挟大胜之威试兵广南西路重镇邕州,帝诏江南、福建等路以备,是年十二月甲子还派高怀政督捕进入邕州的侬智高部众。   次年二月丙戍广南西路钤辖司请于邕州罗徊峒置一寨,作为阻扼侬智高的屏障,不久,交趾又发兵攻打侬智高,侬智高寡不敌众,率部遁伏山林。   同年,广西转运使肖固命邕州指挥使亓赟前往‘刺候’侬智高的情况。亓赟‘欲邀奇功’,背地里自开兵衅,为侬智高所擒。亓赟深恐自己会在侬智高刀下丧命,撒谎道:‘我来非战也,朝廷遣我招安汝耳。不期部下人不相知,误相与斗,遂至于此。’侬智高亲自为之释缚,引坐赐酒。   智高以为真,以驯象、金银来献,朝廷以其役属交趾,拒之……”   云峥听笑林将密报念到这里就笑着阻止了他继续念下去,笑着说:“好歹给朝廷留点颜面,以前人家攻打大宋,我都认为是别人的错,唯独这一次,我竟然认为是朝廷的错误。   为了不得罪一个小小的交趾郡王,竟然拒绝一位悍将的归附,如若浓智高归附,俩南之地当安稳如泰山,如果能给侬智高一点支持,恐怕陛下就没有旰衣霄食这一说了。   这些事不说了,不论如何,侬智高入侵汉地,就这一条罪过就死有余辜了,到底该怎么办把是朝廷的事情,我们是军人,几然人家打过来了,就没有什么好说的,杀干净再说。”   苏洵点头道:“确实如此,侬智高是被逼的没办法了,这才入侵,但是,柳州六千军民的死伤却要算在他头上的。   老夫说动曹荣借用皇后之力允许我武胜军星夜驰援邕州,乃是大宋所有兵马中最先动员的一支军队,估计不日枢密院的调兵文书就会下达,诸位早做准备为好。”   周同皱着眉头道:“如今俩南糜烂,侬智高率军入龚州,知州、殿中丞张序弃城而遁。次日,侬军进藤州,知州、太子中舍李植逃之夭夭。继之,侬军轻易地占领梧州,知州、秘书丞江镃不予抵抗,弃州城而逃生。   这么多人不战而逃,我们就算肋生双翅也来不及到邕州作战了。”周同说着话狠狠地将笑林拿来的秘闻扔到地上非常的愤怒。   云峥笑道:“文官吗,你还真的指望他们去打仗?”   吴杰小声的道:“虎翼军是怎么回事?一军之力都守不住梧州?这个重镇一旦丢失,侬智高就能一路向南,直扑富庶的广州,一旦广州被攻破,恐怕西南之地就会立刻分崩离析,侬智高要是不立即立国才是怪事。”   云峥打了一个哈哈继续道:“我们以前想着事情还不会糜烂到这样的地步,谁知道短短的几个月,西南就成了一锅乱粥,说实话,咱们也是距离俩南最近的一支算是有战力的军队,听说此次大战,枢密副使狄青已经请缨出战,他准备调用边军作战了,说明情形非常的不容乐观。”   笑林阴着脸说:“何止不容乐观,密谍司有密报称侬智高打算进军江南,以及两湖而后与朝廷议和,如果不是我们将西夏折腾的元气大伤,恐怕这一次大宋就会有覆国之忧。   云峥,我们这一次不能再以钱财为第一作战目标了,必须以大局为重。”   苏洵也咬着牙说:“覆巢之下无完卵,这一次我们是要出死力的。江南糜烂不得啊,这回动摇国本的,两湖也是要地,一旦失守,大宋的国土就会变成各自为政的好几块,这绝对是亡国的景象,我等都是士子,岂能坐视不理。”   见其他人纷纷点头,云峥苦笑道:“诸位难道说真的认为武胜军一出则百无禁忌?我们只是一支新军,还远远算不上精锐,再说了,崔达的粮草才开始起运,兵站的铺设也刚刚起步,我们就算是要为国家解难,也需要在两个月以后,现在出兵根本就不可能。”   苏洵点头说道:“没人要求你现在就出兵,老夫敢打赌,狄青的大军出动,最少是在十个月以后的事情,就这样老夫还没有计算边军回京的手续问题。”   吴杰再次说道:“我们走水路,出三峡五日之内就能到达巴楚,沿着水路进入大湖,不管是往哪一个方向走,对我们都非常的有利。”   彭九咬咬牙说:“弟兄们现在已经养成了以战养战的习惯,这几次出击,很少耗损我们自己的粮草,只要我们多带金银,总会找到买粮食的地方。”   苏洵一巴掌拍在彭九的脑袋上破口大骂:“笨蛋,我们是王师,陛下派出的军队,谁说我们需要自己筹粮了,当地的官府必须给我们提供,那些转运使手里钱粮不缺。”   梁楫瞅着多嘴的彭九嘿嘿的笑,他对自己的定位很准,自己就是一个出力作战的悍将,至于拿主意自然有这些人去做,所以他的军营里全是身高力大的壮汉。   云峥瞄了一眼地图,点点头说:“吴杰说得没错,走水路是最快的,我们大部分都是蜀人,坐船没有问题,蜀中的船只我们也能弄到,问题是谁能保证大军在三峡出水口的安危?长江里‘我来也’那块石头我看着头皮都麻。”   “老夫保证不出岔子!”刘玉成推开大门走了进来。   “老夫亲自带着民夫去三峡,帮你们找最好的船夫,事情非常的紧急,听说侬智高的大军已经攻破封州,知州曹觐死不降寇,竟然被侬智高活活的烧死在江边。老夫与曹觐乃是多年好友,不想老友竟然死于国难,此仇此恨老夫切齿难忘。”   云峥笑道:“既然如此,我们就等军令下达吧,此战全军出动,现在谁有未了之事就火速去办,枢密院的军令下达之后,我们谁都不等,立刻坐船出发,至于座舟之事自然有劳明公了。”   周同领命出去传达命令,不大工夫军营的号角低沉的响了一声,此后每隔一个时辰号角就会响一声,这是武胜军的一级备战,全员行踪必须备案,假期不得超过一日,每天都要点卯,一旦缺失会被课以重罚。   众人退出之后,刘玉成叹口气说:“陛下谬矣,若早日答应侬智高内附,一则可以防范交趾,二则可以稳定山寮。   蛮人之地多产铜,只要放开互市不但能减轻大宋铜荒,还能招揽这些蛮人为我所用,老夫早就发现,蛮人多好战,人只要以读书暴戾之气就会削减,越是繁华之地的军队战力就越是底下,如果能用南蛮去对付北蛮,这对大宋来说毫发无损,是一个多好的事情啊。”   云峥叹道:“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这样才对,要是自己无法强大起来,您拆东墙补西墙的法子是行不通的,在绝对的武力之下,任何阴谋诡计都不过是笑话。   侬智高看透了大宋虚假的强大,所以才会主动进攻大宋,如果大宋足够强悍,侬智高要嘛跪在东京汴梁城哀求陛下替他复仇,要嘛就会孤注一掷的去进攻交趾升龙府,这一次的灾难,说到底是我们自己造成的。   不过,他侬智高胆敢生出这样的野心,我们一定会让他尝试到什么才是真正的恐怖!” 第2章 生存之道   送走了刘玉成,云峥就在等候一个人,按理说他也该来了,想要商量事情,这应该是最后的机会了,等到武胜军接到军令,军营开始吹响二级戒备号角的时候,就没人能够进入大营了,铁面无私的郎坦给本就不会给任何人颜面。   眼看着天色就要暗下来了,云峥依旧坐在自己的白虎堂里等,猴子问家主什么时候用饭,云峥抬起头道:“晚饭准备的丰盛些,有客人会来。”说完之后就继续低头看军报。   掌灯的时候,憨牛带着一个穿着连帽披风的人走了进来,整个人站在昏暗的烛光下阴森森的,云峥起身迎接,挥手让憨牛下去把准备好的酒菜端上来。   “曹兄何必如此谨慎,你我的谈话又不是见不得人,您故意这样做反而让人怀疑。”云峥给来人倒了一杯茶笑着说。   来人掀开兜帽之后,露出了那张被酒色淘弄的蜡黄的脸,坐到云峥的面前小声说:“我在登州吃了败仗,几乎连累到家姐,现在做什么事情我都会再三的思量,我被惩罚没关系,要是害了家姐我就百死莫赎了。”   云峥理解的点点道:“东京汴梁城山高水深,皇宫中更是人间最凶险的所在,曹兄有这样的忧虑乃是人之常情。   不过这一次和以往不同,侬智高兵锋极盛,所到之处攻无不克,大宋的锦绣江山的安危受到了威胁,娘娘心忧是可以理解的。”   曹荣抓住云峥的手道:“家姐见陛下忧心忡忡夜不能寐,一夜间起身四五次,每次都看着邕州方向,三个月的时间人消瘦了一大截,鬓间已有白发……”   云峥拍着曹荣的手感慨的道:“陛下向来仁慈,恐怕是心忧那里的百姓,为那些离散的子民哀伤,其实大可不必。”   “此言怎讲?”曹荣急忙问道,侬智高叛乱已经让大宋将门胆战心惊,不少的地方名将已经战死,如果再要出战,恐怕就要轮到捧日军这样的禁军了。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那些禁军战力到底如何,也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侬智高的祸乱,最多到达宾州,这是他战力的极限,广源蛮人虽然悍勇,但是人数稀少,击破一城和占领一城两者之间有天壤之别。   侬智高击破一城如果分兵把守,他或者到不了宾州,身边就没有了可战之兵,如果如同蝗虫过境,击破一城而后突进,他身后就会祸患丛生,如果不想陷进大宋百姓全民作战的汪洋大海之中,他就只能选择撤退,牢牢地控制住邕州,柳州,横山寨这些地方自成一国,否则他的末日就会降临,会死无葬身之地。”   “全民作战?这怎么可能?”曹荣疑惑的问。   云峥笑道:“如果是我大宋自己内讧,当然不会,可是你别忘了,侬智高是什么人?他是蛮人,这是他血脉带给他的先天劣势,而且无可更改,大宋臣民历来以黄帝苗裔自居,九苗之地乃是蚩尤的后裔,这种仇恨在我们的骨子里已经牢牢地扎了根,不是侬智高随便宣布几道抚民命令就能更改的,你只需要看看历史,就会发现北面的蛮人能占领中原,南面的蛮人从来没有这种机会,无论他们闹得多么凶残,最后都会失败,他侬智高何德何能焉能例外。”   曹荣虽然是草包,却多少读过一些书,史书更是家族中子弟的必修科目,他仔细回想之后,发现真的如同云峥所说,不论是秦汉,亦或是三国隋唐,南方的蛮子从来都是鼓噪不休的,不过好像他们从来都是历史的配角,不管是大树将军马援南征,还是诸葛亮南征,他们的功绩都是从南方蛮人哪里取来的。   云峥见猴子已经把酒菜送了上来,就邀请曹荣一起进食,看样子侬智高确实把曹荣折腾的不轻,武胜军厨子做的面条他一口气吃了两大碗,这才放下碗筷道:“云兄可知这顿饭是小弟这些天来吃的唯一的一顿饱饭,该死的侬智高让我没了吃饭的心思,晚上一夜夜的睡不着,身边也没有一个能给我宽心出主意的人,让我总是患得患失。   当年家祖放弃兵权,就是想为子孙谋一个永久的富贵,丹书铁劵保我曹氏一族不灭,为了这点富贵,曹家付出的心血云兄根本就无法想象,小弟当年读书也算用功,可是老祖母说读书不好,将门读好书会给家里招祸的,所以小弟才……”   云峥给曹荣倒了一杯酒道:“这世道谁活的容易啊,曹兄是在拿命保富贵,小弟这是在拿命挣富贵,官家是在拿命守富贵,都不过是为了吃一口富贵饭,喝一杯富贵酒,来来来,趁着富贵还在,你我兄弟再饮一杯。”   曹荣喝完酒之后看着云峥欲言又止。   云峥笑道:“曹兄先不要说要求,您先说说为何如此高看云峥一眼。”   曹荣双手伏在案子上道:“小弟把在你这里的见闻写成书信告知了京城里的老祖母,老祖母说你的做事的样子非常的像我家祖宗。”   云峥闻言差点把刚刚放进嘴里的牛肉喷出来,惊愕的道:“就这样?”   曹荣瞪大了眼睛说:“就这样,足够了,别人什么样子我不知道,可是我家祖宗可是真真正正的一代名将,名头自然不是吹出来的,老祖宗说你像我家祖宗这已经是最大的褒奖了,我遇到你这样的人不赶紧拉住,还等什么?”   云峥眨巴着眼睛好一阵子才恢复过来,曹彬是谁,灭后蜀、平南唐的盖世名将,曹荣家的老祖宗是谁,曹彬的老婆,年纪和陆家老祖宗差不多大,都是经历过混乱时代的老人,他有这样的赞誉自然是很高的评价。   曹荣笑着说:“以前的事情都是耳闻,可是你在蜀中剪灭盗匪我可是亲眼所见啊,如今蜀中虽然算不得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可是道路上已经出现了单身走路的商贾,这种人即使在东京,只要出城三十里就看不见了。”   云峥举杯道:“为你家老祖宗的夸奖喝一杯!”   曹荣双手举着杯子一饮而尽后笑着说:“云兄,小弟原本打算跟在您后面捞点好处军功什么的,结果被老祖宗给一言否决了,老人家说我去了只会成为你的负累,还说什么有我这样的后援不如没有,小弟非常惭愧啊。”   “那你怎么一点惭愧的意思都没有……”   “哈哈哈哈……小弟天生的皮厚……”   俩人的谈话终于从老成世故进入了年轻人的谈话范畴。   “不瞒云兄,曹家不缺少钱财,可是你云家欠缺啊,你看看你的府邸,总共就五进的院子,家仆不过百,丫鬟不过五十,姿色上乘的都看不见……   我家不是吹嘘,专门切葱的丫鬟的姿色都超过您府上大丫鬟,这不是笑话您啊,只是单纯的以事论事,东京汴梁城里的大家族,谁家的仆役从人要是少于八百就会被人家笑话……寇准以前多用了几根蜡烛就被人诟病,现在的大户人家照明都用‘千里明’。   哦,云兄不知道什么是千里明,那东西是鲛人油熬制的,不但无色无味,点起来明亮异常,听说添加一点龙涎香就有催情之效……   听说武威郡王有一个内宠,人家的帐幕里根本就不点灯,帐子上镶嵌着夜明珠,听说到了夜间整个房间就变成了粉色……啧啧,您想想看这样的环境里看绝世佳人……”   “咕咚”不但云峥咽了一口口水,曹荣自己也是大咽口水。   曹荣描述的情景,后世的那些富贵奢靡的装潢根本就是笑话,这他娘的才是真正的富比王侯,而且还是光明正大的富比王侯,是大宋皇族所喜闻乐见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说清楚,没工夫和你磨牙。”云峥被一个土著当土鳖给戏弄了,心中很不高兴,直接问主题。   曹荣贱兮兮的端起酒杯和云峥碰一下喝干之后说:“哥哥我在给你指一条发财的路数啊,你这次去南边,你的军帐里能不能添加几个人?”   云峥皱着眉头说:“我明白了,你打算给我的帐下塞一些将门弟子,这确实是好事,可是武胜军和别的军队不一样,必要的时候,我这个将主都要抡刀子上阵的,万一有个差池,你让我如何跟他们的家人交代?”   曹荣大笑道:“兄弟哟,你还真以为他们会去南边,他们就在你的军帐底下挂个名字,比如督粮官,比如军法官,比如参谋官,他们可不去作战,就滞留在成都府玩耍,等你凯旋的时候他们再混到队伍里,能去的军伍的都是他们的贴心家将,你要是在地方上遇到为难的事情就推到他们的身上,保证帮你办的妥妥帖帖,那些家将您大可不必顾忌,该上阵的时候上阵,就算战死了,那也是将门为朝廷效忠了,您只需要在您的功劳簿里添加上一些人的名字就成。   这样一来啊,您不但能拿到钱财,还能买好给将门,这可是实打实的战功啊,就算是将门也会感激不尽的。” 第3章 无聊的谈话   送走曹荣的时候,云峥仰天长叹,这世道哪有傻子啊?将门在到处投资,只要看到合适的苗子就好的恨不得把心给你,只要你能给他们带来无上的荣光,他们就会慢慢的把你往将门那一方拉拢,最后完全同化掉。   狄青之所以被所有人看不起,就是因为他的出身太低,运气太好,好像性格还有一点执拗,所以官至枢密副使,在京城依旧混的艰难无比。   曹荣把狄青的事情当笑话讲给云峥听,其实就是一个无声的警告,不和他们混一起的迟早就会被文官们干掉。   这可不是开玩笑,狄青怎么死的云峥清楚,忧惧而死!一个在战场上无敌的统帅,愣是被那些文官弄得忧惧而死,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那些人的阴毒心思和战场上的枪林箭雨不同,确实让人从骨头缝里冒寒气。   他们想的确实周到,曹荣甚至开始帮云峥在京城里踅摸宅子,还问云峥要不要把云二和苏轼,苏洵他们弄到皇家学堂里去,他们有的是法子……   漫步在军营,听着那些军卒此起彼伏的鼾声云峥平静了好多,有人打算分功,分谁的功劳呢?无疑就是这些正在睡大头觉的军卒的功劳,如果这些人知道自己的将军正在捉摸着要不要把自己的功劳分给那些纨绔子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能睡的着觉。   粗大的刁斗上面传来梆子声,这是在报平安,梆子的声音在安静的军营里传出好远,显得更加的幽静。   一队手持长矛的军士在军头的带领下迈着整齐的步子巡营,见到云峥也不停,在胸口捶一下就当是打招呼了,靴声橐橐的向后营走去。   彭九骑跨在一颗歪倒的树上不断地喝酒,见云峥过来,就招呼一声打算从树上跳下来,云峥阻止了他的行为,自己也跨到树上,接过彭九的酒葫芦喝了一大口,今晚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喝酒,心里堵得厉害。   彭九没问将主为什么不睡觉,男人家嘛,有难过的事情喝点酒就好了。还是云峥没有忍住,小声的跟彭九说起这件事。   彭九嗤的笑了一声把酒葫芦塞进云峥手里说:“好我的将主爷啊,这算什么事,以前的时候这种事更多,武胜军干个农活的功劳都会被人抢走,以至于出现我们都监将军一个人一天收割了八百亩稻谷的大笑话,结果如何,人家照样升官发财……”   “升个屁的官,不是被你拖到马后面拖死了吗?”   “卑职伺候过的都监又不是只有您和那个死鬼文汉臣,前面至少还有两个,卑职现在连名字都记不起来了,只记得他一个人收割八百亩水稻的事情。”   彭九喝了口酒皱着眉头说:“在您这里过不去的事情,其实在兄弟们眼中都不算事,您记得战死弟兄的名字,逢年过节知道去他们的坟头倒一杯酒,烧点黄纸,还知道去寡妇家坐坐送点米粮,抽打几下不听话的孩子,这些事弟兄们都看在眼里呢。   您没有欠过弟兄们的钱粮,更没有说话不算数过,您看看,这次蜀中大剿匪,咱们武胜军战死的弟兄超过两百人,可是您听到有怨言吗?   没有,死了人的那些人家都对您感恩戴德,十五贯的烧埋银子和战死的人差不多一样重,这些钱足够他们家买头牛,只要武胜军不垮,把老人送走,把孩子养大问题不大,更何况只要武胜军有赏赐,不管是谁的,那些妇人都有钱能领,虽然少些,可是毕竟一个都不少。   武胜军一个个都是穷命,生下来就吃不饱穿不暖,所以命不值钱,以前死了往大坑里一丢这辈子就算是混过去了,直到您来了之后,总算是给弟兄们的性命定了一个价钱——十五贯,十足十的十五贯,这笔钱足够一个穷汉拼命了。   我们拿到功劳有什么用?不知将主您想过没有?我们没有田地,免赋税这一条和我们无关,免劳役?我们他娘的天天在服劳役。升官?哈哈哈,这就是一个笑话,卑职在您眼里算是一个官,可是到了一个主簿眼里都不过是一个贼配军而已。   所以啊将主,一旦有那种把功劳换成钱财的事情,您千万不要错过,弟兄们现在就指着银钱活着呢,只有咱们武胜军变得强大无匹了,咱们的孩子都读了书,这些功劳才有实实在在的用处,千万不要犹豫,俺彭九把话撂这里,将来要是有一个弟兄认为您做错了,您尽管砍了俺彭九的脑袋。”   云峥呵呵一笑道:“总有一种做了亏心事的感觉。”   “不亏心,您要是不干才亏心,厢军的功劳其实就是一块肥肉,您要是不卖钱,咱们就什么都得不到,到时候两手空空的会成都,弟兄们才会骂娘。”   彭九连忙把将主的脚跟钉死,这种事情盼都盼不来,怎么可以放过……   信任的宰相庞籍也没有休息,拿着文书再看,参知政事韩琦就在他的身边落座,翻看了良久的文书,这才合上文书问韩琦:“稚圭,这个武胜军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保举他们出川作战的人这么多。”说到这里翻翻文书又说:“张方平,刘玉成也就罢了,怎么包拯,富弼也掺和进来了,最让老夫无法理解的是将门也是众口一词,一个厢军难道真的比禁军都好使?”   韩琦甚至都没有停下手中的笔,懒洋洋的道:“谁知道呢,我向来主张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不过,包拯,富弼的眼光我还是相信的,再加上张方平并不是一介庸才,他能保举就说明这支军队确实有过人之处。”   庞籍笑道:“老夫也这么认为,不过这个少年将主居然要求绝对的自主权,也就是说他准备不听从狄青的将领,不受狄青的管辖,这就胡闹了。他凭什么如此嚣张?”   韩琦听了之后笑笑,就从自己的桌案上抱了一摞子文书放到庞籍的桌案上拍拍文书道:“这就是人家的底气。”   庞籍笑呵呵的打开一张文书小声念道:“《泸州剿匪疏》?哦,这里还有《定州剿匪疏》,还有绵州,汉州,彭州,剑阁……这么多?难道说蜀中最近在进行大规模的剿匪不成?还一个个都成功了,准备来报功?确凿吗?这和那个神奇的少年人有什么关系?”   韩琦笑道:“人家的证据确凿无疑,那些匪首的人头也一起送过来了,要请开封府检验,听说蜀中现在盗匪已经绝迹,商贾单身上路都可畅通无阻,这些情报都是可以印证的,蜀中的官员还没有胆子敢这样欺骗官家。”   趁着韩琦说话的功夫,庞籍已经发现了其中的猫腻,那就是这些州府的文书都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写上了武胜军帮忙之类的废话,如果不仔细看,几乎会被遗漏掉。   “这些盗匪都是武胜军在半年的时间里剿灭的?”庞籍吃惊的抬起头,自从侬智高叛乱以来,他就代替陈执中坐上了宰相的位置,说都知道如果这个时候还用老好人陈执中,就是对大宋江山的不尊重了,于是老辣的庞籍顺理成章的就坐到了这个位置上。   这些天接到的都是坏消息,总算是听到一件让他开心一点的事情了。   韩琦点点头道:“密谍司和刘玉成都证实了这一点,张方平也不是一个信口开河的人,他也如此说,自然就是真的。”   庞籍又把自己桌案上的文书翻了翻道:“为何不见武胜军的奏报?”   韩琦若无其事的道:“他把这些功劳都卖钱了,自然不会上报。”   “胡闹,该是谁的功劳,就是谁的功劳,军中最忌讳瞒功不报,他一介将军难道不知道统军之道吗?”庞籍也是一位以文驭武的行家,自然知道瞒功不报是个什么下场。   “据说军士们都是在按照人头拿钱,而且分文不少,军士怎么可能会不满意,我以前还担心他没办法养活四万多人,现在看起来,我的心白操了,他分明是早有计划,领到军职的那一天就开始操练大军,等到大军有了一定的战力就带出去和盗匪厮杀,以战养战,而且还训练了军卒,最后达到了强军的目的,对这个年轻人,我是无话可说,还被人家利用了一次,刚当上参知政事三千多贯钱就被人家讹诈走了。”   听到韩琦说的有趣,庞籍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了,既然地方上已经商量妥当,自己也没有必要多事。   由于南方战事稠溏,庞籍和韩琦都留在了宫里准备随时听候皇帝的召见,刚刚处理完了公事,韩琦就命仆人端进来一套茶具,烧开水之后,就冲泡了两杯清茶,一杯给了庞籍,自己抱着一杯,在开封城春日的寒夜里有一杯热茶喝确实不错。   “这是那个小子诓骗了我之后自觉理亏,请张方平带过来的新茶,听说是炒制的,我尝了两回,确实很不错。”   “如果不是南方生乱,你我不必如此辛劳。”   “醇之公何必明人面前说假话,侬智高兵锋已老,如果不想全军覆没,唯有回军一途,只要狄青此去彻底的拔掉他的老巢,将那些从贼的人斩首,南方就此大定,蜀中那个小混蛋都打算去趁机捞取功劳,难道醇之公会视而不见?”韩琦翻了一下眼睛道。 第4章 便宜行事   庞籍喝了口茶水,品味了一下道:“还不错,味道单纯,算是把茶的味道全部融进汤里,独沽一味也不错,这是蜀中的新茶?”   韩琦点点头又道:“陛下这些年过于专权了,以为只要克制忍让就能天下太平,这样的想法是危险的,让侬智高给陛下一点警告也不错。”   “这可有违人臣之礼,陛下忧心忡忡,百姓涂炭四野,说到底这是一场灾难。”   “侬智高的叛乱与其说是贾昌朝造成的不如说根子在陛下的身上,亓赟去年带着侬智高的归附文书回到邕州,陛下还以亓赟战败偷生,妄许侬智高朝贡,为国生事为名,黜为全州都指挥使,或许这件事就是导致侬智高全面进犯我大宋的诱因。”   庞籍拿手按按自己的太阳穴,靠在椅子上休憩,他不愿意在皇宫里和韩琦一起说皇帝的不是,如今木已成舟,祸患迫在眉睫,自己要做的就是剿灭侬智高,在他看来这并不是一件无法做到的事情,为尊者讳,乃是做臣子的基本修养。   韩琦见庞籍不愿意多说话,也闭上眼睛假寐,耳听得开封城钟鼓响起,才晓得今日乃是上朝的日子,龙钟凤鼓代表的就是皇帝的权威,可是当皇帝错了的时候,却没有任何办法去惩罚,连怨言都不能说,这就是臣子之道……   赵祯感到自己头疼的厉害,起床的时候整个身子似乎都不受控制,坐起来之后又重重的倒下,邹同吓得大叫一声,尖声呼唤着官家,身后的太监一溜烟的跑去找太医。   一个小小的女子紧张的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这就是昨晚皇帝临幸的妃子,一个从淮西送过来的小美女,真的是小美女,她今年只有十二岁。   太医来了之后给赵祯把脉之后,就开了一服汤药,让食药局的人去煎,紧跟着皇后就匆匆的赶了过来,问过御医之后就一脸寒霜的看着跪在角落里的那个小美人。   不过她终究是六宫之主,没有当着皇帝的面处理这个狐媚子,见皇帝面色潮红,头痛难忍就知道是老毛病犯了。   皇帝躺在御辇上昏昏沉沉的往养心殿走,路过紫竹轩的时候,却小声的吩咐太监将自己抬到紫竹轩里面去,林氏这几天就要生产,万万不敢出差错。   皇后轻声道:“林氏平安,寒林在守卫,您不必担忧。”   见皇帝似乎不愿意改主意,叹了口气就吩咐太监折向紫竹轩。   蓝蓝听说皇帝来了,非常的开心,她臃肿的身材穿着妃子的袍服不好看,但是皇宫里所有的女人都希望能够像她这样穿袍服,她高耸的肚皮比任何美丽的衣服都能吸引皇帝的眼光。   迎接出来才发现皇帝居然生病了,赶紧免掉礼仪,将皇帝皇后迎进自己简朴的紫竹轩,这里充满了阳光的味道,和其余宫殿阴森,凄冷完全不同,四面的窗户全部都大开着,窗外的紫竹随着微风婆娑,阳光透过竹稍落在床榻上,显得极为清新。   皇后刚要命人去关上窗户,赵祯揉着太阳穴道:“这样就极好,有生气,让朕晒会太阳。”   林氏帮皇帝盖好被子,特意撩开帐子让更多的阳光透进来落在赵祯的脸上,她知道皇帝非常的喜欢把脑袋露在清晨的阳光中。   “娘娘,陛下这是头疼症又犯了?”林氏小声地问皇后,在后宫里,别的有品级的妃子一直称呼曹皇后为姐姐,唯有林氏称呼曹皇后为娘娘,对这一点,曹皇后还是满意的,至少林氏还知道自己宫女的出身。   “是啊,昨日陛下操劳一天,淮西节度使孙喆敬献了一名采女,陛下不忍伤重臣的心,就接纳了,谁知今早起来老病就发作了。”   林氏摇头道:“陛下身子康健,一夜之欢还不能让陛下发病,恐怕是最近稠溏的国事让陛下心忧,听陛下说南方有一个乱臣贼子举兵谋反,真是该死。”   曹皇后怵然一惊,林氏说得没错,皇帝如果是因为贪花好色而犯病,定会被大臣们群起而攻之,拿国事来做掩护最是恰当不过,连忙说林氏判断的有理。   一个宦官走到紫竹轩外大声道:“启奏陛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庞籍,参知政事韩琦,奏请陛下上朝。”   曹皇后大怒道:“难道你没有看到陛下生病了吗?”   那个宦官似乎没有听见皇后的怒斥,依旧躬身大声的喊:“启奏陛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庞籍,参知政事韩琦奏请陛下上朝!”   曹皇后怒极,却对这个宦官没有任何办法,因为催促皇帝早朝的太监,秉承的是太祖的旨意,这是大宋皇朝的规矩,她即使身为皇后也不能处置这个太监。   赵祯听着宦官催自己早朝的声音,对皇后说:“将朕搀扶起来,今日早朝很重要,狄青就要出战,朕不能不去宣慰。”   林氏流着眼泪找了一条锦带绑缚住皇帝的头上,这样能稍微减轻一点疼痛,见皇帝点点头,这才和皇后一起给皇帝穿好上朝的衣服。   赵祯在床上坐了片刻,将食药局送来的汤药一口喝干就对邹同道:“起驾,上朝!”   眼看着皇帝坐上撵驾走了,曹皇后猛然间落泪道:“都说天家是人间至尊,有谁知道陛下生病还要强撑着上朝,这个真的不如平民富家翁啊。”   林氏红着眼劝慰皇后道:“娘娘,陛下做的那首诗不过是一时的戏言而已,万万不敢当……”林氏说着话猛然间停了下来,脸色一片煞白。   曹皇后惊讶地看到有淡黄色的水渍从林氏的脚下流出来,浑身打了一激灵,立刻大吼道:“昭容要生了,太医何在。接生婆何在……”   赵祯坐上龙椅,见朝臣已经在等候自己就轻声说道:“朕偶感风寒,身体不适,诸卿有本快快奏来。”   庞籍见皇帝脸色蜡黄,说自己生病不像是作伪,立刻出班启奏道:“启奏陛下,枢密副使狄青已经准备完毕,就等陛下赐下虎符印鉴,军情十万火急,请陛下速下决断。”   赵祯招招手,邹同立刻捧着一卷旨意站在殿中宣读:“朕膺昊天之眷命敕狄青辞免领殿中省事:具悉。事不久任,难以仰成;职不有总,难以集序。源州土蛮侬智高者狼子野心,夺我州县,屠戮我民,朕忍无可忍,赦命狄青为宣徽南院使,荆湖南北路宣抚使,率鄜延、环庆;泾原路蕃落、广锐军一万五千步骑启行火速剿灭此贼。   朕肇建纲领之官,使率厥司,清除匪类,况六尚之职,兵戎交加,地近清切,事繁而员众,以卿践更既九,理宜因任。俾领盾省,实出柬求。乃愿还称谓,殊见撝谦。成命自朕,于义毋违,尔其益励前修,以称眷倚。所请宜不允,仍断来章,故兹诏示。”   邹同念完之后,就把诏书放在跪在大殿中央的狄青手上,狄青三拜皇帝而后道:“微臣此去边州身负重任,不敢怠慢,定将侬智高擒获献于吾皇阶下,微臣将远行,祈愿陛下龙体康泰!”   赵祯勉力站起来,邹同赶紧扶住,只听赵祯悲鸣道:“侬智高狼子野心,犯我疆界,杀我子民,俩南之地血流漂杵,朕夜不能寐,食不知味,只盼将军早日凯旋,朕当置酒为将军贺,为万民贺,也为大宋江山贺!”说着就解下腰间的佩剑递了出去。   狄青膝行几步双手捧住皇帝佩剑道:“末将此去定将用天子剑斩除妖孽,还我大宋青天,金瓯无缺。”   赵祯挥手道:“速去,速去。”   狄青应诺一声,再次拜别皇帝,大踏步的就出了皇宫,去捧日军营地建立自己的帅帐,一道道的军令将从这里发出,一旦大军集结完毕,就会挥师南下……   赵祯送完狄青,觉得头疼的更加厉害,正要宣布退朝,就听韩琦出班奏道:“启奏陛下,昨日中旨微臣已经收到,成都府路武胜军也将出兵,还请陛下说明武胜军与宣徽南院使,荆湖南北路宣抚使之间的统御问题,一旦令出多门,将是我军的灾难。”   赵祯张嘴道:“武胜军……”话没说完,就听刚刚出去的邹同狂喜的声音传了过来:“陛下大喜,大喜,昭容娘娘方才生产,给陛下诞下一位龙子!”   赵祯霍然起身大叫道:“此事当真?看得真切?”   邹同笑的已经疯魔了,当着群臣的面一会哭,一会笑,断断续续的道:“陛下刚刚离开,昭容娘娘就觉得腹中不适,片刻后,羊水崩流,幸好皇后在,急召接生婆,和御医,不想昭容娘娘生产极为顺利,不到半个时辰就为陛下诞下一位龙子,七斤四两重啊!”   赵祯纵声长笑,庞籍等人全部出班为皇帝祝贺,能在这个时候有一个壮实的新生儿,对赵祯来说简直就是一剂长生药剂,所有的烦恼全部一扫而空,什么头疼,什么浑身酸痛统统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接受了群臣的祝贺,笑吟吟的瞅了一眼站立在台阶下脸色黑的如同锅底的濮王赵允让,心情大好,这下好了,赵宗实再也不用被自己过继过来了,别人的儿子那里有自己的儿子亲。   心痒难耐,这就打算去紫竹轩看看自己的儿子,韩琦却拉住皇帝的袖子道:“陛下,您还没说武胜军如何安置呢!”   赵祯匆匆的甩开韩琦的手道:“便宜行事,便宜行事!”说完话,几乎是用跑的就去了后宫。   庞籍和韩琦面面相觑,韩琦咬着牙道:“便宜行事?”   庞籍叹口气道:“也只好便宜行事了。” 第5章 皇子和科考   韩琦皱皱眉头道:“您是宰相,同时兼任着枢密使,加点限制吧,我总觉得这家伙不可靠。您看看他在青塘和西夏干的事情,这就是一个胆大包天的人。我总有一种很不妙的感觉,别人遇到作战都在往后缩,他倒好积极求战,这里面说不定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在里面。”   庞籍道:“只与他行军作战的权利,别的权力一概不许,同时命西川转运使,宜州路转运使,为他提供军粮。”   两人说着话就离开了皇宫,给云峥的旨意是中旨,宰相有权衡的法子,他们也觉得将一支厢军编入狄青的禁军作战序列也有不妥,至少会被人家欺负……   赵祯走出大殿的时候,一把扯掉自己头上的锦带,快速的上了御撵,拿脚跺着底板吼道:“快,快,快。”   八个太监扛起御撵就飞奔起来,邹同也把袍子掖在腰带上狂奔,这是皇宫里的大喜事,林氏生了小皇子,还是一个最健康的小皇子,不像前面夭折的三个皇子那样,生出来跟小猫一样大小,刚才偷偷看了一眼林氏生的小皇子,那小胳膊,小腿,一圈圈的全是粉嘟嘟的肉,哭声也嘹亮,自己站在外面都听得清清楚楚。   赵祯舔着有些干涩的嘴唇问奔跑的邹同:“果真有七斤六两重?”   邹同笑道:“陛下,当然是真的,好像是皇后娘娘亲自称量的,那小胳膊小腿胖的……啧啧,真亏林娘娘能生得出来。”   不大工夫,皇帝的御撵就到了紫竹轩,紫竹轩的周围被宫里的妃子们围得水泄不通,好多就不出世的老太妃也亲自过来看新生的皇子,那些身份低下的妃子更是翘首企盼,脸上的羡慕之色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   皇帝三两步进了紫竹轩,看见一个小小的孩子正躺在太妃薄氏的臂弯里似乎正在酣睡,赵祯放轻脚步躬身向太妃请安。   薄氏如何会不知道皇帝的心思,把手里的襁褓放在皇帝的臂弯里道:“呵呵,看看你的儿子,和你小时候真是一模一样,后腰臀上的那片胎记也丝毫不差,本宫记得你的腰臀上就有这样一片胎记。”   赵祯听了之后心情更加的愉悦,小心的打开襁褓,先验看了新生儿胯下的小雀雀,强忍住心头的喜悦,按照太妃的指点有看了孩子腰臀上那道菱形胎记,也顾不得礼仪,要皇后把自己的腰带松开,露出自己的胎记,邹同早就很有眼色的搬来了一面巨大的铜镜,赵祯瞅瞅自己腰臀上的胎记,再比量一下儿子腰臀上的胎记,大笑着对太妃薄氏道:“还真如太妃所言,一模一样啊。”   高兴之下声音有点大,吵醒了孩子,小婴儿顿时大哭起来,果然如同邹同说的那样,哭声很嘹亮,皇帝顿时就慌了手脚,皇后将皇子接过来,放在林氏的身边,林氏打算亲自哺乳。   赵祯看着孩子贪婪的吸吮着母亲的乳汁,不由得眼圈泛红,鼻子酸酸的,沙哑着嗓子对林氏说:“你是我老赵家的功臣,朕此生定不相负。”   林氏产后虚弱,轻声道:“这也是妾身的孩儿,妾身只愿他能够平安长大。”   “这是自然,朕的孩儿定会平安的。”   林氏笑着对皇后说:“姐姐,这个孩儿就由我们两个一起把他养大吧,妾身哺育他,姐姐教育他,他既然是我皇家这一代第一个孩儿,我们把最好的都给他,妾身身子强壮,哺育他自然当仁不让,若论到远见卓识,妾身远远地不如姐姐,还请姐姐答应。”   曹氏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林氏会说出这样一番话,都说母凭子贵,有了这个孩子林氏在皇宫中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自己的皇后位置她也不是不能争一下,没想到她竟然将孩子的教育权交到自己的手里,这就是说,她对皇后的位置从来没有过奢念。   此时不论曹氏是一个多么刚强的女人,看到林氏生出这样强壮的孩子也是极为羡慕的,一想到自己将来会成为这个孩子,不,这个未来皇帝的真真正正的大母眼泪也忍不住流淌了下来,只知道一个劲的点头。   太妃薄氏笑道:“陛下,我皇家后宫清宁,曹氏统领六宫有方,林氏温婉贤淑,上下有序,您当昭告天下,为皇后赞,为林氏昭容进妃位,本宫以为,淑妃正是为林氏所设。”   赵祯笑道:“薄娘娘言之有理,正该如此,正该如此,邹同拟旨,我的孩儿既然出生在清晨,那就名曰赵旭,进蜀王。皇后尊号之前当加端谨二字,林氏昭容进淑妃,蜀山有灵,朕大赦蜀中牢狱,为赵旭贺。”   邹同本来高高兴兴的在书写,猛地听到皇帝要大赦冤狱,不由得大急,连忙对坐在门口的老陈琳使眼色,陈琳惊愕了一下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缘故,颤巍巍地站起来拱手对皇帝说:“官家喜得麟儿,老奴为陛下贺,您给皇后加字,给昭容晋妃位,为小皇子加封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唯有大赦蜀中牢狱这一条不妥啊。”   赵祯从小就和陈琳相亲,对这个老宦官他向来礼敬有加,现在听到陈琳说自己大赦蜀中牢狱不妥,一时没想明白错误出在那里。   陈琳接着说:“陛下这些天心力全部用在侬智高的身上,您大概忘记了蜀中传来的消息,今年蜀中官员上下得力,将山里的盗匪一扫而空,好多州县的大牢里都看押着无数的凶暴之徒,那可都是蜀中官吏用血换来的,您这一道旨意下去,岂不是让蜀中官员的心血全都白费了吗?”   赵祯恍然大悟,敲着脑袋笑道:“还真是这样,那些凶徒确实不宜赦免,既然如此,那就免掉蜀中赋税一年。”   林氏急忙道:“陛下不妥。”   赵祯又奇怪地问:“如何会不妥?”   曹氏叹口气对皇帝说:“林妹妹的意思是如今国运艰难,俩南正在用兵,狄青今早才离开开封去南方平叛,这一战不知道又会耗费多少钱粮,如今大宋最富庶的地方无疑就是蜀中,如果陛下免掉蜀中的钱粮赋税,国库就该有危机了。   陛下,不如这样,既然您喜得麟儿,不如趁着这个机会,重开科考,您已经十二年未曾取士了,趁着这个良好的机会,一来可以收拢一下士子之心,二来可以为大宋取士,这些年也不知道埋没了多少英雄豪杰。”   薄氏轻轻地拍着赵祯的肩背道:“老一辈的恩怨,也就那样了,你的哀思已经足够感天动地,小旭儿出世了,所有的恩怨就该了了,往前看才是正途,大宋江山才是最重要的。”   赵祯看看头顶的屋檐,又看看躺在母亲身边又睡着的赵旭,点点头道:“也好,明年举行秋试,邹同,昭告天下吧!”   陈琳哈哈笑道:“陛下不受心魔所扰可喜可贺,老奴听到这个消息又能多活一年啊。”   是夜,皇帝在皇宫大宴群臣,本来皇帝想在酒宴上显摆一下自己的胖儿子的,命令邹同去抱赵旭过来,却被薄太妃命人将邹同暴打一顿,还派了贴身女官出来训斥皇帝未满月的孩子如何出来见人?赵祯不以为忤,愉快的接受了群臣的调侃。   酒宴之上,赵祯不时地提起立太子之事,谁料想往日积极劝解皇帝早日立储的包拯,陈执中,韩琦,庞籍等人都不接话,让皇帝心痒难耐又龙心大悦,把自己的亲儿子立成储君,赵祯心头半点阴影都没有,无奈那些重臣认为赵旭太小,需要过几年再说。   就在天气慢慢变暖和的时候,侬智高的兵锋终于止于宾州,侬智高清醒地认识到:与宋廷已无妥协余地,但当前自身力量不足,正准备返回广源,聚合三十六洞壮族等少数民族土酋,巩固好后方,然后再兴师北上。他在邕时,曾题下一联曰:   帝业未成人已老;王封申锡国同休。   与此同时宋军的先锋即赫赫有名的杨家将传人杨文广,正在日夜不停的向荆湘进军,后面是狄青亲自率领的鄜延、环庆;泾原路蕃落、广锐军一万五千步骑浩浩荡荡的杀向桂北。   狄青不知道,蜀中已经有一支大军在三江口上船,正沿着长江一日千里的狂飙直下,兵锋直指桂州,打算在这里狙击一下南撤的侬智高。   云峥看着滔滔长江水感慨道:“还真有千里江陵一日还的感觉,不过看到老刘他们站在三峡的出口等我们出峡谷的样子,我心里竟然有些酸楚,狗日的‘我来也’真是凶险,我几乎认为大船就要撞在那块该死的石头上了,那些船夫竟然能用竹篙硬是点在我来也的上面把船头调过去,真是想不到啊,回去以后要是有时间,我们就把那块该死的石头炸掉。”   苏洵瞪着眼睛大声道:“你吧明礁炸成暗礁,到时候死的人更多。”   云峥笑道:“总会有办法的,这件事我记在心里了。” 第6章 战事紧   大军出川,其实非常的艰难,诸葛亮六出祁山,其实图谋的是北方曹魏的地盘,不管是走褒斜道,还是走子午谷都能到关中,不过这条路和云峥几乎没关系,他带着大军一路走到渝州就已经困难重重了,如果不是刘玉成协调好船只,从渝州走到两湖会活活的把人走死,道路崎岖不说,山高沟深,野兽横行,而且还烟瘴遍地。   好在有长江可以利用,云峥不得不惊险无比的走一趟三峡,过三峡的时候,云峥没有心思欣赏夔门的雄壮,也没心思去看瞿塘峡的险峻,两岸的猿啼让他烦躁不堪,恨不得让部下将那些鼓噪不休的猴子全部都射死。   人到了船上,就等于把性命交给了船夫,为了赶时间,蜀中的百姓可谓倾尽了全力,四百多艘船在长江上浩浩荡荡如同一条长龙,人占据的地方不大,但是战马和粮秣占据的地方就非常的大,这是云峥第一次远征,所以他准备的非常充分。   出了三峡笑林拿来的密报才第一次将侬智高叛乱的全部战况展现在云峥的面前,看着这一大叠战报,云峥感到自己的头皮都在发麻,短短的八个月时间侬智高不但席卷了整个广南西路,而且屡次兵进广南东路,其中围困广州城的时间,就足足有五十七天。   皇佑二年四月,侬智高率七千部族沿着郁江源头之一的右江东下,首先攻下了右江上游的横山寨。为了激发斗志,裹挟更多的人参加自己的军队,侬智高就地劫富济贫,分割大户赈济贫民,将大户人家的田土,财帛尽数分散给贫民,一时间声威大震。   横山寨既破,邕州知州陈珙自知失职,隐瞒不报,自己组织民夫和兵丁准备多回横山寨,屡战屡败之下,耽误了最宝贵的时间,让大宋失去了在叛乱爆发初期完全将侬智高剿灭的可能。   邕州知州的隐瞒为侬军的顺利进军创造了有利条件。是年五月乙巳,侬智高来到邕州城下,陈珙见事不妙,急忙布置防军,命通判王乾佑守来远门,代理都监李肃守大安门,指使武吉守朝天门。此外,广西都监张立还率部队从宾州来增援。   援军一到,陈珙即在城上犒劳军士,正值他们兴高采烈饮酒之时,侬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城而入。这与侬智高事先在城内安插内应者配合行动有关,密报中提到“故时人云城中之人为内应”,“城中皆应之”。   其时,守卫南门的司户参军孔宗旦,亲自书写招兵文告,要求百姓积极应战,但终于无法挽救邕州的危局。一场恶战,宋朝官军战死一千多,陈珙等一批重要官员被俘虏,攻占了邕州城。   侬智高阅军资库,发现他以前所上要求内附的金函,便怒不可遏地质问陈珙为何不上呈他请求内属的函件,陈珙狡辩说已经上奏,但朝廷不同意。侬智高即命人搜寻奏疏的草本,终未见,于是将陈珙这个“病目”知州推出斩首。占邕州城后,侬智高在此建立“大南国”,自称“仁慈皇帝”,年号“启历”,沿循大宋制度封官建政,强化其统治权,同时大赦境内。部族得到了很大的发展,兵员顿增至一万多人。   居邕不久,侬智高即离城辟地,沿着郁江大举挥师东下。由于当时岭南州县没有任何准备,一旦兵起仓卒,不知所为,守很快就占领了广西东部以及广东西部的大片地区:皇佑三年五月癸丑,侬军进入邕州下游的横州、知州、殿中丞张仲回,监押、东头供奉官王日用弃城而走。五月丙辰,侬军进占贵州,知州、秘书丞李琚不战而逃。   五月庚申,侬智高率军入龚州,知州、殿中丞张序弃城而遁。次日,侬军进藤州,知州、太子中舍李植逃之夭夭。继之,侬军轻易地占领梧州,知州、秘书丞江镃不予抵抗,弃州城而逃生。   随后,侬智高踏进广南东路地界,猛攻封州,遇到都监陈晔的抵抗,封川县县令还带乡兵、弓手迎击,但侬军以数百倍的绝对优势,胜利奋进,陈晔败走,乡兵溃退,知州曾觐带着厢兵匆忙决战,战不能胜,知州被擒,曾觐宁死不降,被恼羞成怒的侬智高烧死在江边。   处决曹觐之后,侬智高继续向康州进军。此前,知州赵师旦派人刺探军情,他们还报诸州守将皆弃城逃亡的消息,赵师旦严厉质问:“你们也打算逃跑不成?”   随即大加搜索,在康州抓获三名奸细,将这三人尽数斩首。而此时侬智高已经兵临城下,赵师旦只好带领仅有的三百守兵,开门迎战,将士还算得力,侬军损折数十人,战至天黑,无法进城,被追稍加退却。赵师旦心里明白,他无法抵挡侬智高的上万大军,便让其妻携带州印和儿子外逃躲藏,自己领兵作战。   五月壬戌天亮之后,侬智高恃众急攻,终于破城而入,赵师旦和监押马贵被处死。   侬智高占领端州之后,继续督军东征,于五月丙寅抵达广州城下,开始了起事以来最艰苦、历时最长的围城作战。此前,知州仲简不相信侬智高会袭击广州,把前来告急报信的人囚禁起来,还书写了榜文贴在路边,命令百姓原地不动,若有煽乱逃跑者杀无赦。侬军临城下,仲简才开城门令民入城,来不及进城者全部加入侬军,使之军势更壮。广州城既被围,整整被围困了五十七天。   贪生怕死的广东钤辖王锴更是畏惧重重,竟然杀了主战的海上巡检王世宁。以后还发生过疲极的守将诱士卒开城门投降侬军未遂案,为都监侍其渊制止。   由于广州城坚防严,守军又得到外援,侬智高久攻坚城不下,给大宋集中兵力南下以时间,面对着日益紧张的形势,侬智高只好解除长达五十余日的广州之围。侬军退出广州,遇上英州知州苏缄在四十里长的路上布设槎木、巨石为碍,被迫绕道由沙头渡江,北上清远县,向连州、贺州进军。攻贺州不下,在这一带转战一个多月,取得白田、路田、太平场三役之胜,打死宋军头目张忠、蒋偕等人。太平场战后,宋军溃走山林,劫掠地方。柳州司理参军陶弼深忧这些败卒会倒戈附侬,便取来白旗数面,大书“招安”其上,遣人持徇,才收得一千多残兵。   侬智高深得兵法要义,知道自己荼蘼天下才能为自己取得最大的筹码,于是转道北伐,侬军在龙岫洞歼灭了桂、宜、柳三州巡检李贵的队伍,随后进击昭州,九月十八日破城,知州逃离。   转战湟州,直指桂中、桂北。那里的守军溃不成军,闻风披靡。广西贺州很快被破,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侬智高在那里取得极其辉煌的战绩:接连击毙了两个著名宋将——广南东路钤辖张忠及广南东西路钤辖蒋偕这两个高级将领。   按原计划,侬智高是要在向湘荆进军后,便打算以主动的地位与朝廷议和的,然而,侬智高清醒地认识到,面对着比起义部队强大近十倍的敌军,他们是根本无法与之抗衡的。因此,在占领全州后,和黄师宓等人进行密议后,毅然作出回师邕州的重要决定。班师南下时,侬军兵锋仍然很锐,一路攻破桂州、柳州,又派部队去攻打宜州。   “担心了?”云峥盘腿坐在甲板上迎着江风笑着问周同。   周同的脸色很白,身子在颤抖,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人家百战之下无一败绩,担心也是正常的,我们从从洞庭转道湘水,而后走灵渠,就到了战区桂州,那里已经失陷,我们要做的就是打败敌人而已。”云峥安慰周同道。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周同的脸色更加的煞白,一拳击打在甲板上冲着云峥怒吼。   “你说侬智高?”云峥有些不明白。   “我说的是那些弃城而逃的混蛋,他们走了,百姓怎么办?”周同的身子抖得更加的厉害。   “哦,你没听战报上说柳州城死了六千多人啊。”   周同嗷的叫了一声,大吼道:“我要将这些逃跑的混蛋全部抓起来扒皮抽筋!”   云峥无奈地说道:“消停一点,你又不是提刑司的人,你也不是钦差,你不过是一个从七品的小小的步军都虞候,见了面,人家是上官,说不定会先下令把你斩首以正军威。”   周同不理睬云峥的嘲讽,转头问坐在他后面吃饼子的彭九:“老彭,你们以前是怎么弄死那些混账上官的?”   彭九把饼子咽下去之后笑着说:“法子多了,比如两军开战的时候,在上官的马屁股上戳一刀,让上官奋勇冲阵,比如自己冲上去之后不忙着杀敌,先回头给自己的上官来一轮弓箭覆盖,或者晚上的时候制造一点骚乱,然后乱刃砍死上官,就说敌军偷营之类的。”   周同咽了一口唾沫道:“你们不会这么对我吧?”   彭九大笑道:“咱们营里不论军官还是军卒都是兄弟,死一个都心疼,谁他娘的会去陷害自己的兄弟,放心,上了战场老子罩着你的后背。”   周同点点头道:“这还差不多,不枉老子照顾自家兄弟一场,你说我打算用这样的法子对付那些混账官员,你们觉得怎么样?” 第7章 冯京和马凉   云峥比较富裕,有船可以坐,杨文广作为狄青的先锋部队却带着人马在星夜兼程的从东京汴梁城出发,沿着古道努力的向桂北挺进。   从老河口强渡汉水最后到达郢州,然后过荆门,走当阳小道才能勉强抵达荆湖北路的江陵府,最后从华容道到洞庭湖坐船,才能沿着湘江溯流而上,和云峥一样坐船到兴安过了灵渠才能抵达桂州,很辛苦,即便是强悍如西军,在五月的热天气里行军,也非常的遭罪。   更不要说到了洞庭湖边上发现自己竟然没有船可坐,这让杨文广这位悍将怒火攻心。   古楼寨是华容道出口上最大的渡口,杨文广五千大军抵达的时候发现这座繁华的渡口竟然空空荡荡,只有几艘小渔船在水面上打渔,稍微大一点的船只一艘都看不见。   “杨殿使,古楼寨的船只都被岳州的一位豪商给预订走了,听说也是为了运兵马全部都去了湘阴,您想要船只,只有等空闲船只回来之后才能有。”一位穿着纱衣的官员笑呵呵的对杨文广说。   殿前都指挥使杨文广的肺都要气炸了,知道自己发不得火气,强忍着怒火问道:“商贾用船他们也只能用商船,你洞庭湖水军难道也被人家雇走了?”   那个官员笑呵呵的道:“指挥使有所不知,洞庭水军属于汉阳军属下,陛下的旨意是下达给汉阳军的,所以汉阳军的战船会来到古楼寨接指挥使过湖,然后沿着湘水过灵渠最后将您送到桂州,这一点汉阳军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误期的。”   杨文广咬着牙道:“如今汉阳军的战船在那里?”   官员听到杨文广的语气生硬,却不生气依旧笑眯眯的道:“自然是从汉阳州出发来接您喽,不过大军想要出行,这不是短时间能办到的,依下官看来,您等湘阴那边有了消息,有多余的船只前行,要比等汉阳军过来要实在。”   “军情十万火急,广南西路战火如荼,本官率领五千大军星夜兼程不敢有片刻的懈怠,你们竟然要我等?莫非欺本官手中剑不利吗?”杨文广颌下的胡须无风自动。   那个官员却拉下脸道:“您的宝剑再锋利,也砍不到本官的头上,我洞庭湖水军虽然是汉阳军下属,却直接归岳州府管辖,说实话吧,洞庭湖水军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变成以商用为主的船队,您这是大军,自然该用战船才是,既然是商船,那就要论价钱了,朝廷扑卖之策早就在岳州施行,只要您出得起价钱,您的五千人马,下官还是有办法给您送到桂州的。   指挥使,您来的早了,不是汉阳军失期,不过你们厢军能和禁军前后脚赶到洞庭湖也确实不容易了,您看看您的部下,该好好地休整一下了,不是下官吓唬您,广南西路已经被侬智高快打烂了,广南东路钤辖张忠及广南东西路钤辖蒋偕这两位将军都被杀了,难道您这样的厢军还能打得过侬智高不成?   云将军率领的禁军才是人家的好对手,杨将军,你们厢军就不要凑热闹了,多在古楼寨盘恒几日对你们有好处。”   杨文广回头看看自己雄壮的环州军伍咬着牙说:“我们才是禁军,云峥带领的才是厢军。”   古楼寨的官员打个哈哈道:“下官明白,下官明白,这是朝廷的瞒天过海之计,把禁军称为厢军,把厢军称为禁军,这是要打侬智高一个措手不及啊,真是妙啊!”   杨文广糊涂了,他看的出来,这位官员真的是在夸赞,而不是讽刺,但是厢军和禁军的差别太大了,难道这个糊涂蛋看不出来吗?厢军有这么多的马,这么好的铠甲,这么雄壮的武士?   就在他准备继续问责的时候,他身后走出来一个全身披挂的大汉躬身道:“指挥使,如果是那边领军的人是武胜军都监云峥,咱们争不过的,反正总需要有一支大军要先到桂州,他们去和我们去没有差别。”   杨文广还要问,却看见自己的部下环州都监马金虎使劲的朝自己使眼色,这才住嘴,下令全军扎营结寨,等候战船。   “马金虎,到底怎么回事?我们是禁军为何会被别人误以为是厢军?”离开码头,杨文广就立刻问马金虎。   马金虎苦笑一声道:“指挥使,咱们确实是禁军,这是和别的军队比而已,如果和武胜军相比,咱们比不起,不管是装备,还是钱财,咱们看起来更像厢军。”   杨文广安静下来了,马金虎乃是种諤的爱将,这一次之所以能随着环庆军来作战,纯粹是看在狄青的面子上才来的,杨文广自己也早就知道马金虎的名声,此人在战阵上悍勇无双,一口大环刀鲜有敌手,不是那种涨人家志气灭自家威风的鼠辈,既然他说武胜军不差,能担当得起突袭桂州的重任,自己也不好再说什么。   “指挥使,您知道卑职是个直性子的人,咱大宋能让卑职佩服的将帅不多,但是云都监绝对是一位,不管是指挥,还是作战,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卑职也曾经在他手下听过几天的调遣,大破崆峒山盗匪就是这位指挥的。”   “只可惜我们的坐船还没有到来,军中也没有多余的钱粮用来雇佣大船,否则定要和这位大宋的传奇人物在广源州较量一下。”杨文广左手一缩,就把椅子的扶手生生的给掰了下来……   “多吃点,一定要多吃点,上了船再想吃口热乎的就难了,到了桂州,怎么就等着喝血水吧,狗日的一群混蛋官员全跑了,把老百姓撂在地方上不管,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咱们兄弟就是去桂州剿匪的,把侬智高这些盗匪杀干净了,广南百姓日子也就好过了,去桂州剿匪和咱们在蜀中剿匪是一样的,不过就是人多了一点,放心,侬智高的武艺再高,火雷弹扔过去他也会变成肉块,兄弟干死的悍匪难道还少了?”   军头端着饭碗不停地在自己的队伍里游走,吃两口饭,就要鼓舞一下将士的志气,这在武胜军已经是一种常态,长年累月的管束老子天下第一的思想,迟早会培养起这些底层军人的傲气。   就像这次坐船一样,明知道杨文广的大军已经快到了古楼寨,云峥并没有因为这个人是自己非常仰慕的存在而有任何的退让,行军在外,讲究的就是一个无理!   崔达已经没有那么胖了,这半年多,他已经把蜀中到桂州的这条路跑了两遍了,就是为了打通武胜军在这条道路上的粮道。   武胜军虽然有就食于敌的习惯,但是在大宋疆土上只能老老实实的自己安排自己的粮草,崔达干的就是这样的事情。   他也是知道武胜军到底要干什么的少数几个人之一,云峥的大军在前面攻伐,他就需要快速有效的将武胜军的战利品运回蜀中,或者在几个通都大邑变现,这是武胜军赖以为生的手段,不容有失。   崔达的手下也有两百名武胜军挑剩下的军卒,上过战场活下来的老兵就占了其中的一半还多,他们的作用就是保证崔达的安全和物资的安全。   湘阴就是一个节点,崔达精挑细选的节点之一,因为湘阴正好处在湘水的下游,再前进一点就是烟波浩淼的洞庭湖,向西不到一百五十里水路就会到达岳州,沿着荆江北上就是江陵府,江陵西控巴蜀,北接襄汉,襟带江湖,指臂吴粤,是中原沟通岭南的要冲,号为“东南重镇”。   虽说将节点放在大都会比较方便,但是无论云峥,还是苏洵都一口否定了江陵,连岳州都否定掉了,武胜军绝对不能把事情做得如此的明显,还是放在一个重要但是不起眼的地方为好。   崔达作为蜀中豪商,放出来一个口信,洞庭湖上靠船谋生的人就蜂拥而至,蜀中的船和洞庭湖的船有很大的区别,长江上的船吃水较深,没办法驶进水比较浅的湘水,尤其是灵渠一段,更不可能通行重型船只,只好换上适合浅水航行的平底船。   武胜军的个人战力不高,所以对武械的依靠度很高,尤其是作为安定军心的武器火雷弹,武胜军兵卒更是非常的重视,一般来说只要怀里揣着火雷弹,一个人遇见大虫都不怕,每个人怀里都有两枚这东西,军士把他当性命一样的爱护。   武械多了,物资也就多了,更不要说武胜军的粮秣了,一万人的作战队伍,携带的物资就超过了狄青全军,算得上是大宋最富裕的一支军队,难怪那些人会认为武胜军才是禁军,而杨文广率领的环州军事厢军了,看人衣着下菜碟的人,绝对不只有商人,大宋的糊涂官吏也是如此。   如果古楼寨的那个官员知道杨文广的来路,一定会被活活的吓死,就是以为他们是厢军,才会那样趾高气扬。 第8章 温泉关(1)   战争打的就是后勤,云峥知道这一点,秦赵长平之战动用的总兵力超过了百万,秦国动用的兵力至少有六十万,还不包括人数更多的后勤部队,这就是一场依靠后勤取胜的经典战例。   云峥不敢指望大宋能够全方位的支持自己打一场战争,所以他在战争之初就不敢指望大宋地方官府的后勤供应,那样的话自己可能刚刚走到桂州就会被饿死,一支厢军的补给用脚底板都能想到会是什么样子的,平时的时候在自己的辖地都吃不饱,指望到了外面那些官老爷会良心发现?   不过武胜军绝对做到了大宋最著名的一个特色,那就是礼貌,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待遇都以笑脸相迎,武胜军的每一个军卒都知道将主说的一句话:“你在心里可以操他的祖宗十八代,但是一定要露出笑脸,这些王八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就算我们不依靠他们给的糠皮过活,至少不要让他们坏了我们的事情。”   所以彭九就满脸笑容的迎接岳州仓曹,见从船上搭到岸上的跳板不稳当,亲自拿手放稳当,还穿着甲胄在上面跳两下确定安全之后才弓着身子邀请仓曹上船。   仓曹上了船,满意的夸奖了彭九几句,见武胜军的将主不在他的脸立刻就垮了下来,哼了一声道:“你家将主好大的威风啊。”   彭九连忙解释道:“回禀上官,我家将主去了船尾视察,一时半会回不来,所以卑职斗胆来迎接上官,失礼之处还请上官海涵。”   “不见主官,休想老夫将粮草交付尔等。”   彭九苦着脸说:“您万万不可如此,我家将主的脾气暴躁,又是从六品的舍人,人家也是文官,只是倒霉些才来统御我们这些粗人。”   仓曹的脸色顿时就变了,立刻拱手问道:“还不知将主的台甫……”   彭九笑道:“俺家将主姓云名铮,字长生,乃是蜀中彭蠡先生门下,和吕介浦乃是同门,后来专攻《春秋》大义,又拜在宝章阁侍制鲁清源先生座下……”   仓曹连忙躬身道:“原来是名家子弟,失敬,失敬,既然如此,这批粮草你就签收了吧。”   彭九用了云峥的印章,眼看着挑夫将所有的粮秣装上船,这才送走了仓曹,刚才他看了,那些挑夫挑着粮秣上船的样子根本就不像是挑着重物上船,等到仓曹离开,解开一个挑夫背上的麻袋瞅了一眼,果不其然,里面装的就是小半袋子糙米,大半袋子米糠。   瞅着急急离去的仓曹,彭九也不打算追究,将主说了,人家给多少就拿多少,不争辩,等到回军的时候再慢慢地算账,现在不宜生出事端。   “虞侯,这些东西以前能吃,现在没法子吃啊。”一个军卒从米袋子里抓了一把米糠拿给彭九看,看样子非常的愤怒。   彭九在那个军卒的屁股上踹了一脚笑道:“这才他娘的吃了几天饱饭啊,以前有这东西吃就算是不错了,不过这些东西也不是我们吃的,弄干净了拿去喂马,咱们从蜀中带的粮食够吃,崔参军又买来了好多白米,足够我们吃到桂州的,不过进了桂州之后,哼哼,想吃东西就要靠咱们手里的刀子了。”   军卒赔着笑脸道:“咱们进了桂州,能劫掠不?没了军粮要是再不让劫掠,没法活了啊。”   彭九咬着牙说:“将主说了,劫掠侬智高没问题,想怎么干都行,把它们当成盗匪就成,可是谁胆敢劫掠百姓,咱们武胜军的军法你是知道的,那可没人情好讲,笑林那里想要过蒙混过关那可就难喽。”   一群人蹲在一起盘算着怎么能弄到更多的好东西还不触犯军法,这样的讨论在武胜军乃是常事,云峥把军法立出来之后就允许军士们钻空子,他们在剿匪的过程中果然找到了很多的漏洞,依靠这些漏洞赚了不少钱粮。   这是云峥故意留出来的漏洞,只要有一些无伤大雅的漏洞可钻,就没有谁会死心眼的去触犯军法,一来可以维持军法的威严,二来也能在严峻的军法面前有一点人情。   船队开动,七月里的湘水正是溯流而上的好时候,这些平底船在劲风的带动下迅速的沿着湘水南下,大宋的江河大部分都是东流水,唯有湘水是往北流淌。   正因为有了这条往北流淌的河流,中央政治集团才能用这一条丝带紧紧地束缚住遥远的南方,最上游的灵渠是从秦代就开始开凿,通航,直到汉末才算是真正的完成,他和梅岭古道一样都是连接西南的最重要的手段。   云峥为了保持军士的战力,只要大河两岸适合行军,他就会命令全军下船,沿着河岸快速的穿行,一来可以减轻大船溯流而上的负担,二来也能让战马适应南方的气候。   当他的大军到达全州的时候,再一次听到了一个噩耗,广南西路钤辖陈署唯恐狄青独得战功,违令率8000步卒轻出,因军纪涣散。将无威令,兵败金城驿,丧师2000余。   而侬智高在击溃陈署的军队之后,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撤退,他果断的放弃了富庶的桂州,柳州再一次把兵力收缩到邕州一代,广西经略安抚使余靖,荆湖南路、江南西路安抚使孙沔等人在吸取了陈署的教训之后,缓缓推进,逐一收复了桂州,柳州,并且将战线前推到邕州按兵不动,等候狄青的到来。   云峥就是在这样一个风雨飘摇的时刻来到了宾州,此时已经是十月,他在路上整整损耗了四个多月的时间。   不等云峥前往广西经略安抚使余靖报备文书,就接到余靖要求武胜军固守温泉关,阻截从宜州撤往邕州的黄师宓所部,不必去宾州报备,云峥得到这个命令非常的高兴,迅速的从宾州折返柳州温泉关,对他来说,黄师宓这样的地主正适合自己去瓜分一下。如果能把劫掠宜州的贼军干掉,侬智高的一条臂膀就会被生生的砍下来,在云峥看来,攻击黄师宓的必要性要远远的高于侬智高。   黄师宓因科场失意,与西夏张元一样,愤然投靠了侬智高,咬牙切齿的要向自己的同族“复仇”。侬智高所向披靡的战斗中,总能找到黄师宓的影子,邕州内乱就是此人造成的。   正是在黄师宓及其哥哥黄玮的怂恿与策划下,侬智高悍然起兵,不去攻打跟他有杀父之仇的越南,却倾国之兵入侵大宋,造成了西南的糜烂之势,最少十五万人死于这场劫难。   黄师宓是广州人,不过也正是在他自己衣锦还乡的虚荣心下,黄师宓撺掇侬智高攻打广州,幸好广州最后守住了,不然,黄师宓是否会跟张元一样,也来一出“广州复仇诗咏”的丑剧,未可知也。   云峥最恨的就是这种人,相反的对侬智高却没有多少仇恨。   温泉关,一个不起眼的小关隘,城墙不过一丈高,在侬智高上次入侵的时候已经被破坏的七七八八,云峥入驻的时候,光是清理出的白骨,就不下三百具,从白骨上的衣衫看来,大部分都是妇孺,其中七十几具白骨不过是幼童而已。   南方酷热,一年的时间足够让露在风雨下的尸体变成白骨,小小的温泉关,周边的山野到处都是红着眼睛的野狗和漫天飞舞的乌鸦。   云峥和周同站在温泉关的城墙上,头顶是乌云一样的乌鸦在呱呱大叫,似乎在欢庆又有人肉可以吃了。   “不错,温泉关恰好处在宜州通往邕州的要道上,地势一马平川,两边的山峦并不高,却险峻,当初挑选这个地方建立城关的人很有眼光,温泉关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啊。”云峥对温泉关非常的满意,自己的骑兵正好可以在这里试一下新式的战术。   周同阴着脸道:“确实是好地方,黄师宓乃是此地的大族,两万土著的尸体还铺不满这里的空地,野狗和乌鸦有食物了。”   “那片空地应该是良田才对,你看看,野生的稻子长势也不错,只是没有人收割,这土地啊就是要人侍弄才会长出好粮食来,以后有可能的话,朝廷应该向这里迁徙百姓才成,关中,河南的土地已经被耕作了几千年,土地贫瘠,种一葫芦收俩瓢的事情还是少干为妙。”   周同跳下高墙,恨恨的对云峥说:“我们多弄点尸体,让这里的土地更加肥沃一些,这里种出来的粮食你吃不吃?”   云峥大笑道:“吃啊,为何不吃,只要是胡虏,我生吃都没问题。”   苏洵指挥着大军开始休整城墙,有些地方需要加固一下,有些地方需要把城墙拆掉,还有些地方需要树立粗大的木桩。   武胜军的武器特性注定了他们不需要一座坚固的城池,而是需要一个能够严密防守,而后又能快速进攻的地方,温泉关不论从那一方面来说都非常的适合。只要稍微休整一下对武胜军来说就是一个绝佳的战场…… 第9章 温泉关(2)   云峥打算做一次标准的大宋官吏,什么都听上面的安排,自己没跟脚,皇帝对武胜军就下了一个便宜行事的旨意,枢密院的文书也对自己的归属含糊不清,但是军令却清清楚楚,说白了就是不许武胜军临阵脱逃,该打的仗死光了也要撑下去。   正好余靖给武胜军下达了一个死守温泉关的将令,这很好,离侬智高的老巢广源州越近,云峥就越是喜欢,在温泉关还有时间休整一下军队,以逸待劳的迎击黄师宓对武胜军的成长非常的有好处,如果一上手就面对侬智高这样的猛人,伤亡一定非常的大,这是云峥不愿意看到的。   陈署的八千军队被人家三千精锐就给打了一个落花流水,死伤惨重,所以黄师宓认为云峥这样的一支厢军也会是不堪一击的,他不忙着打通后路,而是在宜州大肆的劫掠,不光是抢劫官府和富户,连贫民百姓都不放过。裹挟了无数的百姓,让黄师宓的队伍在一瞬间就变得庞大起来,五万多人的军队带着财货浩浩荡荡的杀奔温泉关,认为只要自己的军队到了温泉关,会把那里的守卫活活的吓死,这样的场景在广南屡见不鲜。   老实的云峥就停留在温泉关作防御准备,既不去骚扰地方,也不向上官提出过分的要求,这让余靖这位老臣对武胜军的看法好了许多。   拍了广南安抚使特意带着粮秣过来安抚武胜军,此时的武胜军正在温泉关的前面挖壕沟,总共有三道,也就是说武胜军打算依仗这三条壕沟大量的用弩箭消耗黄师宓的军队,广南安抚使潘越对武胜军这样的安排非常的满意,认为这才是老成持重的法子。   站在关隘上潘越指着正在挖壕沟的武胜军军卒对云峥说:“云都监,武胜军日子过得艰难,你武胜军尤其艰难啊,你看看这些将士衣衫褴褛在大日头底下依旧做工不止,能将军队统领到这样的地步老夫佩服啊。”   “明公谬赞了,既然陛下有旨意,不管千山万水亦或刀枪箭雨都无法阻止武胜军一颗拳拳的报国之心,所谓主辱臣死,如今正是时候。”   云峥身上穿的也是麻衣,这是武胜军干活时候的衣衫,从将主到军卒都是一模一样的,云峥的衣衫也就干净些是了,干活的衣衫只要结实就好,所以式样就非常的简单,和后世的工作服区别不大,还特意在肩,膝盖,肘的部位缝制了厚厚的一层麻布,所以看起来很难看。   云峥觉得没必要和潘越解释这些,也没必要告诉潘越将士们全部都除去了衣甲,好看的,干净的衣衫都在营帐里放着,武胜军是厢军,就要有一副厢军的样子,要是余靖知道武胜军装备比禁军还好天知道会不会把武胜军弄回去进攻邕州,当人家的炮灰。   潘越放下粮秣就匆匆的走了,作为督导官他连武胜军的军营都没进,只是观看了城防和工事就匆匆的回了宾州,狄青就要到了,带着天子剑下来的,不容自己怠慢。   吴杰从壕沟里钻出来,甩甩脚上的泥巴,抓着城墙边上的绳子就爬上了城墙,拿起自己的水壶喝了一大口水对云峥说:“壕沟只能挖一丈深,再挖下去底下就出水了,水如果多的话,会把这里的壕沟泡塌,到时候就成了烂泥潭……”   说到这里吴杰就从城墙上跳进下面的土堆上,大吼道:“继续往下挖两尺,直到把泉水挖出来为止,老子的,刚才怎么就没想到这是要阻止敌人进攻的,烂泥潭更好。”   云峥轻笑一声就离开了吴杰的防区,去梁楫的防区去观察,他那里和吴杰这里不同,吴杰的防区是防守,他那里的防区是要进攻的,骑兵突击就是他和彭九带队,笑林带着三百骑兵是最后的一击,从没藏讹庞还有青宜结鬼章那里学到的骑兵三连击到了检验效果的时候了。   “拉起来!,对,再拉的高点,笨蛋,这座吊桥不光是要当桥用,还要给城门背后准备出击的弟兄当盾牌用,一定要拉的足够高!对,就这样,放!”   随着梁楫的大喝,一座原木制作的吊桥猛地掉在了松软的土堆上尘土飞扬,吊桥刚刚落下来,一身麻衣的梁楫就骑着马从大门里窜出来,跑出去十几丈之后才把马兜回来,冲着军头喝骂:“老狗,你们能不能把桥头的软土去掉,软土陷马蹄子,刚才如果不是老子骑术高超一定会甩一个狗吃屎,你这是在陷害老子是不是?”   老兵听了这话,立刻一脚踹在一个年轻军卒的屁股上吼道:“光知道吃,干活不知道把手尾清理干净?”   看着他们吵成了一团,云峥也不打算理睬,武胜军没有大兵团作战的经验,只有这样一遍遍的试验才能找出最好,最省事,最有效的法子,梁楫做的很好。   弩兵营是周同的天下,他正在按照射距图纸安排八牛弩的位置,这是武胜军射程最远的一种武器,以前云峥打算将火药安装在弩枪上,后来因为无法计算爆炸的时间而放弃了,只有等到制造出标准射程的床弩才能进一步的加装。   小型的投石机是武胜军的秘密武器,他们投掷的不是石头,而是火药罐子,为了能把火药平安的从成都带到这里云峥费尽了心思,这东西碰撞的剧烈了会爆炸,被太阳照射的时间长了会自燃,遇到明火更是不得了的事情,所以云峥就把火药平均的分配给每一艘船,并且拿密封的木桶装好,每艘船特意派了四个最细心地军卒一路上照料,这才把它带了过来,如今,周同已经计算过弩枪的覆盖范围,投石机的覆盖范围,弩箭的投射范围,并且按照每个设计角度规划处区域,从而保证每一次的射击都做到有效打击。   彭九在后营,他是作为武胜军最后的预备队而存在的,云峥面对平生第一次大规模的作战,不敢有任何的大意,说到底,防御战才是最适合新手学习的一种战法,也是最能考验一个主帅心思缜密程度的磨刀石。   彭九把云峥拉到隐蔽处小声地说:“我们丢失了十张饼和半袋子米。”   云峥吃了一惊道:“在这里?不是兄弟们自己吃了?”   彭九摇摇头道:“如果是以前,这样的事情太多了,根本就没办法查,但是现在,兄弟们已经没有这种习惯了,你让一个顿顿都能吃饱喝足的人去偷大饼和米这不可能。我特意问过出入辎重营的兄弟,是不是谁给吃了,您也知道,吃东西在咱们营根本就不是罪过,如果有人吃了一定会承认的。   火头军老邵也说绝对不是兄弟们吃的,他早上烙好了两百张大饼,就在笸箩里放着,是兄弟们的午饭,可是到中午吃饭的时候,他发现少了十张大饼,仔细清查之后,他发现还少了半袋子新米,通报到我这里。”   云峥看看温泉关外的荒草,指着那里对彭九道:“那里查了没有?”   彭九点点头道:“查了,几个跟随浪里格学过追踪术的兄弟查过了,没发现有人的踪迹。”   云峥长吸了一口气道:“难道说我们见鬼了?一万多人的营地,守卫森严,谁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拿走一些吃食?必须要找出来,一定要在黄师宓大军到来之前找出来,掘地三尺也要找到这个鬼,不找出来,我们的整体防御就是有漏洞的,前面的事情全部白做了。”   彭九咬咬牙就去安排,云峥快速的回到军帐,命猴子把苏洵,周同,吴杰,梁楫,孙大志,侯大义这些虞侯全部找回来,自己看着地图想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岔子。   等部将全部到齐之后,云峥把手里的地图往桌子上一扔道:“见鬼了,有人能摸到咱们的后营拿走粮食,我们却一无所知。彭九现在正在探查这件事,我就想知道咱们的防御到底什么地方出了岔子!”   “这不可能!”孙大志断然否定,军营的防御就是他在主持,所以第一个站起来反对。   “可是大饼和米丢了,这是事实,弟兄们要是饿了,直接问火头军要吃的也就是了,没必要偷拿,大饼还说的过去,白米就没办法解释了。”周同把地图捡起来重新看。   侯大义忽然站起来说:“假设我是那个奸细,我到军营里来干什么?一,刺杀大将,二,偷窥军机,三,躲在暗处等黄师宓的大军到来之后制造混乱!   这三种假设没有一种需要去偷盗军营里的粮食,下毒的可能性都比偷盗高!”   孙大志接着说:“我营里的弟兄大部分都是浪里格早先训练出来的甲子营的老弟兄,忠诚毋庸置疑,我们在温泉关周边的哨探至少放出去了三十里,温泉关周边的制高点也都在我们的监视之下,从关外的荒草丛到关墙,都在弩箭的射程笼罩之下,荒草丛里还有我们的明哨和暗探,我不敢相信有谁能在这样的情形底下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军营。”   云峥叹口气说:“高昙晟就可以!不要低估敌人,兄弟们,这是我们的初战,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都是自家兄弟,我们经不起失误!” 第10章 温泉关(3)   三天,整整的三天时间,武胜军彻底的将军营翻了一个底朝天也一无所获,就在云峥已经在考虑是不是自己过于紧张小事大作了,准备把这件事抛到脑后的时候,彭九却黑着脸告诉云峥,老邵那一伙的营地里又丢了两块肉,这两块肉是虞侯奖赏给今天干活优胜的两位兄弟的,一大早就煮好了,因为担心被这里的大老鼠给祸祸了,特意装在竹篮里吊在帐篷里,等兄弟们干完活看看奖给谁,谁知道虞侯宣布获胜者之后老邵去拿肉的时候,发现篮子是空的……   “黄师宓的大军距离温泉关不到三百里,宜州知府再次弃城而逃,百姓也纷纷随着知府逃去了最近的柳州,温泉关即将成为大宋封锁黄师宓的最后一道防线,广西经略安抚使余靖一日两次快马通报,要求武胜军死守待援,不得让黄师宓回到邕州和侬智高合流。   如此紧要关头,你竟然告诉我武胜军营地里依旧有奸细未曾清除?你是后营都虞候,这个时候这样说你难道不感到惭愧吗?”   彭九咬咬牙,双手抱拳应诺一声就大踏步的走了出去,云峥叹了口气只好放下手头的军报,打算去后营看看,这样的事情最容易被传播成神鬼之事,尤其是广南这片地方巫蛊横行,狄青出征的时候都需要扔一百枚两面都是一样的铜钱,拿正反说事来安定军心。   刚开始听到的时候云峥认为这就是一个笑话,拿钉子把这些铜钱钉在地里,这样就没人知道铜钱其实只有一面,骗骗禁军的那些傻子还成,要是打算骗武胜军就算了,云峥认为自己的部下好歹是见过市面的,憨牛回报前两天有人说午夜飞头的事情自己还当成笑话听,现在不成了,必须要亲自去弄清楚才行。   温泉关按照历书上说的,本来就是大凶之地,大家这些天挖掘壕沟的时候没少挖出人兽的枯骨来,甚至还有好些已经长满绿锈的铜器,洗刷干净之后铜器上的布满了奇形怪状的生物,以武胜军士卒如此贪财的性格,都不敢留下这些价值不菲的青铜雕像。   所以云峥现在担心的就是鬼神统治了自己的军营。   到了后营,只见老邵盘腿坐在最中间,指天画地的赌咒发誓,说自己绝对没有偷吃,周围围满了军卒,一些人为老邵背书,一些人在指责老邵不看好饭堂,剩下的一些人却在神神秘秘的传着小话,不用说,定然和鬼神有关。   “散去吧!不过丢了一点食材而已,算不得大事,说不定是被老鼠叼了去,明天多做一点也就是了。”   众人见将主发话了,也就三三两两的散去了。   老邵搓着衣角走到云峥面前说:“将主,小的真没有偷吃。”   云峥点点头道:“你当然没有偷吃!”云峥说的斩钉截铁,老邵跟着自己走了一趟西夏,对他的人品云峥从不怀疑。   老邵见将主这么说,精神立刻就放松了,指着正在挖沟的彭九小声的对云峥说:“将主,不可能有人挖地道过来,这里的地下水浅,不到一丈深就能挖出水来,根本就不适合挖地道,再说了咱们在城外挖壕沟,要是有地道,早就被发现了。   这几天小的就没敢睡死,时时刻刻的竖起耳朵听,也没有听到有老鼠或者别的东西过来,可是做好的吃食这就没了,还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这就怪了。”   云峥回头到处看看,忽然看到了落在城墙上的乌鸦,心头一动问道:“这几天有乌鸦过来骚扰过你吗?”   老邵点点头说:“有啊,只要到做饭的点,那些扁毛畜生就围着帐篷飞,您看看,好好的帐篷上全是鸟粪,每回做饭,开饭的时候小的都要拿大杆子把这些畜生赶走才成,要不然就会有鸟粪落下来糟蹋了饭食。”   云峥起身,给口袋里装了一点米递给老邵道:“放在你那天放米的地方,我们走远些看看能发生什么事。”   老邵看着云峥切了一条子肉挂在杆子上,迷惑不解的跟着将主躲到远处的一个帐幕后面,偷偷地看伙房。   彭九也跟了过来,凑到云峥身边说:“您发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云峥嗯了一声道:“我们这几天排除了很多可能,现在就剩下最后一个可能了,我想看看这个可能到底成立不成立。不要做声,看着就好。”   那些红眼睛的乌鸦刚开始的时候还老老实实地拿爪子剔翎毛,偶尔呱呱的叫一嗓子,似乎很老实,这样的状态没有保持多久,就有一只乌鸦落在饭堂帐篷跟前啄食地上的残羹,米粒,和一般地麻雀之类的东西没什么区别。   又过了一会,剩下的乌鸦也跳了下来,蹦蹦哒哒在地上找吃的,似乎对云峥挂在杆子上的肉条和老邵挂在门上的米袋子丝毫不感兴趣。   云峥的脸上浮起笑意,对彭九说:“我现在有八成的把我肯定这几件事情就是这些乌鸦干的,到底是扁毛畜生,装假装过头了,那么大的一片子肉能视而不见?我不信。”   就在这时候,一只不大的猴子从帐篷后面跳了出来,拎起那袋子米就跑,那些乌鸦竟然跟着猴子,其中的一只乌鸦叼起肉片子就飞走了,那只把米袋子卸下来的猴子吱吱的叫一声,那些乌鸦竟然合力抓着米袋子连飞带扑腾的越过城墙向南边的一座小山飞去了,猴子也窜进草丛就此不见。   彭九将一把哨子塞进嘴里大力的吹了一下,恨恨的道:“原来是真的是这些扁毛畜生和一只猴子合谋偷走了我们的粮食。”   云峥的脸色却难看到了极点,站起身子就跨上一匹马,拍了一下马屁股,就飞一般的出了城,猴子和憨牛也各自找了马紧紧跟上,彭九更是已经骑着马到了城墙根。   眼看着乌鸦在前面飞,云峥带着人在后面追,那些乌鸦因为抓着米袋子所以飞的很慢,他刻意放缓了马速,只是远远的缀在后面。   绕过南面的小山,又往前走了不到五里地,有一个深深陷下去的大坑出现在众人的面前,那些乌鸦刚刚就是落进了这个天坑。   广南大部分地区都是石灰岩构造的地层,这样的地层被水冲刷之后,很容易出现天坑地缝这样的地质奇观,在广南分布广泛,看到了也没有任何可奇怪的地方。   “就是这里了,如果这个天坑没有地下暗河,他们就插翅难逃了。”   跟上来的苏洵奇怪地问道:“既然咱们的粮食是被野兽拖走了,我们没有必要大动干戈,回去继续防备黄师宓才是道理,没必要和猴子,扁毛畜生治气。”   云峥摇头道:“不是野兽,这些乌鸦和猴子都是人驯化出来的,我想知道这个人是谁!猴子,准备绳索,竹梯,多准备一些灯笼火把,让斥候穿上甲胄,拴上绳子走一趟天坑,同时命令周同,吴杰做好战斗准备,大营三级戒备,不把这个人挖出来誓不罢休。”   猴子领命去找斥候,准备铠甲和绳索,竹梯了,趁着这个功夫,彭九下令铲除天坑周边的灌木和野草,武胜军做事从不蛮干,他准备从洞口开始清除,一步步的往大坑里延伸。   云峥指着在头顶盘旋的那些乌鸦笑道:“我既然知道了你的出处,不信你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容身,鬼怪,老子最不服气的就是鬼怪,在老子没有解开自己的谜团之前,你们休想蛊惑我。”   说着话从憨牛的背上取下强弩,上好弦之后,抬手就射出一支烟花弹,烟花弹在半空轰然炸响,那些乌鸦呱呱叫着就四处逃窜,到底是扁毛畜生,对雷火有天然的恐惧。   猴子不大工夫就带着斥候过来了,这些人全幅甲胄,连眼睛都罩在面甲下面,整个人如同一尊移动的堡垒,这就是大宋鼎鼎大名的步人甲,是云峥花了大价钱才从别的州府仓库里淘换过来的,就算是武胜军,也不过只有不到一百具这样的重铠。   被云峥改良之后,去掉了没用的装饰和多余的重量,六十几斤的铠甲如今不过三十斤重,但是防御的效果反而在上升,因为云峥把铠甲的内衬去掉了,换上了轻便的软木,这样一来只要是稍微强壮写的军士,就能穿着这样的铠甲作战了。   十几支被点燃的火把扔进了天坑,不大工夫,就传来火把落地的声音,这些被浸了猛火油的火把落在地上溅出无数的火花,将地下照耀的一片光明。   底下传来一声惊叫声,似乎是孩童的声音,云峥和苏洵对视一眼就下令道:“第一组六人,下去看看,能不伤人就不要伤人……”   六个经验丰富的斥候,被绳子缀着慢慢下了天坑,云峥计算了一下绳子的长度,发现这座天坑并不深,不过七八丈的样子,眼看着六名斥候举着火把进了侧洞,再次下令道:“第二队,继续下!支援第一队。”   彭九和一个斥候交换了位置,第一个顺着绳子溜了下去,他非常想知道让自己挨将主训斥的是何人。 第11章 温泉关(4)   云峥侧着耳朵听天坑地下的动静,下面很乱,猴子的叫声,孩子的哭声,女子的怒骂声,乌鸦扑棱着翅膀呱呱的叫,中间还夹杂着彭九的惨叫声,听他怒吼的意思似乎是他的老二受到了袭击,云峥不管彭九的老二是不是受到了伤害,他只想弄明白是什么人可以驾驭这些猴子和乌鸦。   乌鸦才从地坑里飞出来,就被早有准备的猴子和憨牛用大网给罩住了,一只都没跑掉,自从见识了高昙晟的武功之后,云峥一般情况下都会准备这种用牛筋编织的大网。上面布满了倒钩,对付高手最合适不过了。   两只金黄色的猴子沿着天坑的洞壁窜了上来,吱吱的叫了两声就敏捷的避开众人的围捕,找了一个空档,嗖的一声跑掉了一只,另一只运气不好,恰好遇到了匆匆赶过来的笑林,被人家一把就抓住了脖子动弹不得。   先上来的一个斥候笑的已经不成了,指着天坑对云峥说:“将主,底下就只有一个小女子和三个小孩子,再加两只猴子,十几只乌鸦,咱们丢的东西全部都在,大饼还没有吃完呢。只是老彭倒了霉,被那个小女子伤了老二,估计过一会才能上来。”   不用他多说,云峥已经看到了那个被绑的结结实实的小女子还有三个脏的不像话的小孩子,可能和猴子在一起生活的久了,只知道呲着牙朝大家赫赫的吓唬。其中两个孩子的嘴角有血,把牙齿都染红了。   跟上来的斥候见都监的面色不豫连忙道:“小的们才不会和小孩子一般见识,是他抱着我的腿张嘴咬到甲叶子上了,不关我们的事。”   “带回去,全部带回去,把洞里的东西也取上来,这里就不适合人住。”云峥说完就拨转马头往回走,彭九这时候不愿意上来,就是害怕自己看见他的窘态。   苏洵看着一女三男四个孩子笑道:“顽皮!把一万多人折腾了三天。”   或许是苏洵那张脸学究脸看起来比较和善,小女子不再挣扎,低着头乖乖地不吭声,被甲士提着放到马背上,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却滴溜溜的转着眼珠子朝山上看,嘴里还发出吱吱的叫声,笼子里装的另外一只猴子也跟着叫。   乱哄哄的回了温泉关,彭九钻到自己的后营不见了人影子,走了十来里路的功夫,他已经和两个人打过架了,都是笑话他的军头。   回到大营,云峥瞅着脏兮兮的小女孩,又看看脏得没样子的三个小男孩,对跟过来的老邵说:“给他们烧点热水,洗干净了再问话。”   老邵笑眯眯的点着头,就给四个孩子松掉了身上的绳子,对年纪最大的小女孩道:“丫头,去洗洗身子,洗干净了吃饭,吃完饭将主问你什么就说什么。”   到底是小孩子,云峥军帐里有甲士给了他们很大的威压,看看老邵还算和蔼,就不作声跟着出去,最小的两个紧紧地抱着小女子的腰拥作一团,小女子就像是一只护雏的母鸡牢牢地牵着两个小的,看得人心酸,这让云峥忽然想起自己背着云二从大山里走出来的样子,恐怕和他们没有多大的差别。   问话其实都是多余的,两只猴子估计是他们养的,跟人处的久了,慢慢就有了灵性,按理说这四个孩子在这片山里是没有活路的,能活到现在,恐怕就是因为那两只猴子的缘故。   至于乌鸦,云峥都能想到原因,猴子掏来了乌鸦蛋给孩子们吃,结果小女孩发现了几个破壳的小乌鸦,然后就开始养乌鸦,最后乌鸦也就成了他们的好帮手。   恐怖的事情说清楚了其实很简单,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也就有了神怪的说法。   四个洗干净的孩子还是很耐看的,云峥吃晚饭的时候,见到了那四个孩子和一只猴子,他们也在吃饭,不过最好吃的东西都喂了猴子,小孩子虽然像野人,但是吃饭的时候却非常的有规矩,猴子先吃,接下来是两个小孩子,也能熟练地用筷子,白花花的米饭对他们有着无与伦比的诱惑,小孩子几乎是把脑袋钻进碗里,吃的热火朝天,大一点的孩子流着口水在一边看,丫头却在拿秕谷喂那些簇拥在自己身边不离开的乌鸦。   老邵笑呵呵的把一大碗浇了肉汤的米饭放在大一点的孩子身边,给了一双筷子,就看那个孩子费力的把脑袋扭过去,把饭碗推到女孩子的身前扭着头说:“阿姐,你先吃,我不饿!”   小女子又把饭碗推到他面前说:“阿弟先吃,姐姐喂大黑。”   老邵笑道:“都吃,都吃,饭多着呢。”抬手也给丫头装了一碗饭,也浇了肉汁。大小子那里还忍得住,抱着饭碗就加入两个弟弟吃饭的行列。   小丫头倒是一个文雅的,一面吃饭,一面看着温泉关上飘着的旗子,又偷偷地看正在吃饭的云峥,还拿眼睛偷瞄云峥小案几上的文书。   “别看,这是大宋的机密,不是你看的东西。”云峥喝了一口菜汤说道。   大一点的孩子把沾满饭粒的脸从大碗里抬起来惊讶地道:“你们是王师?”   云峥没好气的道:“要不是王师,谁给你洗澡换衣服给你饭吃,广源州的那些强盗早把你们扔到锅里煮着吃了。”   小丫头站起来居然很正规的做了一个蹲礼道:“能否借大将军的印信一观?”   云峥放下饭碗,看着小姑娘道:“白虎节堂和白虎印信都不是你一个小姑娘能看的,就算是给你看了,你也看不明白,好好地吃饭,等你吃饱了,就带着弟弟去后面睡觉,温泉关马上就要打仗了,下次使节来了,让他们送你们去节度使衙门,那里有抚育院会安排好你们的。”   和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说军律有点过分,不知为什么云峥就是想看看这些孩子的反应,他甚至有一个强烈的愿望,希望这四个孩子也和自己遭遇了同样的事情。但是看了那个女孩子标准的蹲礼之后就没了兴致,一口喝干菜汤,打算离开。   “太子右赞善大夫,知康州府赵师旦之女赵迎春恭请将军亮出将军印信,小女子有紧急军情上报!”小女孩站的稳稳的,两只乌黑的眼珠子盯着云峥一动不动。   云峥吃了一惊,康州知府赵师旦已经于去年战死,家眷流落荒野,难道说这个小女子真的是赵师旦的女儿?   “赵公乃是本将最敬重的一位广南官吏,你若有真凭实据就拿出来,如果没有,我看你年纪幼小也不与你计较。”   云峥的这番话说的倒是事情,看遍了广南官吏,也只有赵师旦是个敢战之人,虽然只有三百老弱,竟然敢出城和侬智高的先锋作战,而且还杀了几十个盗匪,后来部下死光,自己也身受重创,不得以回到公堂,在那里大骂侬智高,算是一条好汉。   “多谢将军夸赞,家父不过是尽忠职守而已,小女子只问将军一句话,刚才听大叔说贼兵瞬息及至兵力雄厚锐不可当,不知将军,是战!是逃?”   云峥笑道:“战又如何,逃又怎地?”   赵迎春一字一句的说:“将军如果想战,就请出示兵符,如归想逃,小女子这就请离开军营,继续在这里等候一位敢战的将军。”   “没打算殉城?”   “小弟年幼,还要继承赵家香火,小女子不敢轻易言死。”   云峥长叹一声,躬身施礼道:“起居舍人,通直郎,武胜军马步军都监云峥见过赵家娘子。这是本官的印信,小娘子尽管一观。”   云峥从怀里掏出自己的印信拿给小姑娘,只看小姑娘拿印信的姿势就知道这是一个受父亲宠爱的,经常把玩父亲的印信,才会知道大宋官印奇怪的书写形式和暗记。流落荒野一年,年纪小的都开始有一点兽性了,她依然保持着官家贵女的风貌,这让云峥想不佩服都不成了。   女孩子验看了云峥的印信,恭敬的交还给云峥,然后就打了一个响亮的唿哨,她脚底下的那只正在吃东西的猴子立刻就窜了出去,攀着城墙三两下就跳到了荒草里,不知道去了那里。   “小金去找大金,它们会把家父的印信,和遗书送过来,还有一些绝密的军报。云将军,您确定自己是要在这里死战吗?”赵迎春问道。   “是杀人,不是死战,黄师宓还没有资格要我武胜军死战,他们来到温泉关,寿数就该终结了,我想和别人作战,或者还想去远处作战。”云峥挑挑眉毛,很不正经的说道。   “请容小女子观战!”赵迎春还是盯着云峥看,似乎想看出云峥的真正意图来:“黄师宓三个月前通过温泉关去了宜州,将军为何不去追击?”   “我在等黄师宓筹集好粮草到温泉关下送死!”云峥不负责任的回答道。   “宜州的那些百姓您就弃之不顾了吗?”   “我是军人,必须要遵守将令,上官要我固守温泉关,所以我只能固守温泉关,等敌人自己送上门来,其余的于我无关啊。”   云峥继续敷衍赵迎春,眼看着两只金色的猴子背着一个小包袱连蹦带跳的跑过来,云峥拍拍小姑娘的肩膀说:“把你父亲的遗物收好,很贵重!我就不看了,多看一次就多一次伤感,我是统军大将,临战前最不宜情绪波动。”说完就离开了小小的伙房。 第12章 弱的吓人的军队   “您对我父亲的心血视而不见吗?”赵迎春挡在云峥的面前,愤怒的咆哮。   云峥拍拍赵迎春的脑袋说:“你父亲的遗书里说的一定是金玉良言我确信不疑,只是我即将要作战,不想受你父亲遗书的影响,我现在想的就是如何将黄师宓消灭在温泉关下,等我打完仗,一定会好好拜读的。”   赵迎春抱着小包裹哭的很伤心,那几个小孩子簇拥在她的身边,一面安慰姐姐,一面拿眼睛瞪云峥,最小的那个,抱着云峥的腿就咬,云峥笑着挣脱了,示意老邵照顾好他们,就去了前营。   看不得那些仁人志士的遗书,这种东西太具有蛊惑力,对自己这样的人太具有杀伤力,他们的诀别书,或者断头诗裹挟着强烈的个人魅力,会把别人的理智的大坝冲垮的。   去年的情报,今年送到,已经晚了,不管说什么都晚了,武胜军的作战计划在蜀中就已经制定好了,不容更改!   站在城头的云峥,这时候非常的希望黄师宓现在就来到城下,立刻就开始生死决战,只有喷涌的鲜血,才能洗刷掉他心头的怒意。小姐弟四人给他的冲击力很大,赵迎春背着弟弟在死人堆里找到了两个没死的小孩子抚育了一年,这对一个娇生惯养的娇小姐来说就是最大的挑战。   老邵告诉云峥,几个孩子都瘦的皮包骨头,丫头的身上怎么样他不知道,可是三个男娃的身上,有鸟啄出来的伤,也有野狗咬出来的伤,四五岁的娃子,脚上有一层厚厚的茧子。   武胜军的斥候不断地从远山撤回来,就说明敌人已经很近了,云峥再一次检查了自己的部署,没发现漏洞,可以一战了。   山那边的乌鸦飞起来了,久久的不敢落下去,它们的家已经成了黄师宓的宿营地,云峥没打算去骚扰,也没打算去埋伏,就打算在温泉关等他,黄师宓想要回到邕州,温泉关是他必经之地。   清晨的时候,从山的那一边跑过来一个黑乎乎的人,这是一个标准的广源男子,个子不高,但是气势却很足,不耐烦的站在温泉关底下要云峥把他迎接进去。   周同站在城头,不理解这个人到底要干什么,就拿弩箭将这个不耐烦的广源人给射死了,这是武胜军在广南射出的第一支利箭。   铜鼓那种奇怪的带着金属破音的闷响,从山谷那边传过来,很多扛着长梭镖,举着竹排的广源军队从山谷那边转了出来。人一多,就塞得满坑满谷,队伍不整齐,不过很明显的分成了三个方阵缓缓地向关头靠近。   云峥有些失望,这和他知道的攻城战完全不同,没有投石机,没有弩箭方阵,没有穿着铠甲的武士,连骑着马的大将都没看见几个,没有战术,没有包围,甚至没有任何章法,他们就那样冲上来了,一言不发的冲上来了,这让云峥想起那些临死都一声不吭的绵羊。   他们竟然就顺着云峥早先在壕沟上搭的简易桥梁走过来了,连那些桥是不是有问题都不管……他们唯一的防御武器就是把自己手上的竹排举得高高的……   云峥以为攻城无论如何也要试探一下的,至少要知道哪里比较好进攻,还要拿炮灰去试探一下守城的一方是不是坚决,这些东西黄师宓全部都省略了,他派人直接就过来攻城来了。   莫名其妙的云峥这时候很想起看一下赵迎春他爹留下来的东西,他一介文官是不是就面对这样的敌人才带着三百老弱病残杀了侬智高好几十人的。   梁楫,彭九还有甲子营的人都是跟随云峥去过青塘,西夏的,那里的军队什么样子都非常的清楚,还以为席卷西南的侬智高很可能也是那样的,天知道这些人连蜀中的盗匪都不如。   “将主,会不会有埋伏?”梁楫小声地问云峥:“这他娘的作假也做得太过分了,难道老子是傻瓜不成?”   云峥在战争之初,从来都没有指望过黄师宓的军队敢走过第二道壕沟,但是人家现在正气昂昂的向第三道壕沟挺进。   “打啊,打啊,他们上来了!”赵迎春站在城墙里面泪流满面的催促云峥,天知道她是怎么从后营跑过来的。   黄师宓没有投石车,没有弩箭,好像有一点竹弓,这东西对云峥现在待的指挥所没有威胁,所以云峥也就不阻止赵迎春顺着梯子往上爬。   “打啊,打啊,你们被下破胆子了?打啊,快打啊,他们就要到城墙边上了。”赵迎春一爬上来就发疯般的摇着云峥的胳膊狂叫。   “这他娘的就是送死来了。”连苏洵这种文人也一脸的不屑。   “将主您说这些人这么走过来送死不是计?”   苏洵一巴掌抽在梁楫的后脑勺上骂道:“你见过拿一万人来使计的吗?黄师宓总共才四万人不到。”   云峥摇摇头,拿手捂住赵迎春的眼睛对猴子点点头,猴子就把手里的旗子挥了一下,早就等得不耐烦的周同就下令放箭了。   “嗡”的一声,温泉关里面的弩弦几乎只发出了一个声音,一片乌云就从城里飞了出去,赵迎春掰开云峥的手,从指缝里看到一片云彩落进了广源军的军阵里。   箭矢飞到高处,力量耗尽之后就开始往下落,三棱的箭矢破风的声音非常的恐怖,如同毒蛇吐信嘶嘶的叫。   广源军终于不在沉默,惨叫声响了起来,简陋的竹排是挡不住特制的三棱刺的,箭矢落处,血花飞溅。   三连发过后,广源军已经开始逃跑了,于是,八牛弩绑满火油布的弩枪,带着一溜火光就飞了出去,先点着了第三道泼满油的桥梁,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紧接着,周同就开始按照计算好的位置不断地射箭,就像收割庄稼一样一块地,一块地的收割。   “不该把桥点着的,没这个必要,我的骑兵出战的时候还要用那些桥,免得我还要重新铺木板,那样太费事,从城下到山弯,足足有四里地呢,够我们奔驰的了。”梁楫说着话就下了城墙,他已经准备要出击了。   彭九的率领的甲士,已经站在城墙的缺口处,就等梁楫的骑兵将敌人的战阵冲乱之后就开始出城格斗,不过他认为好像用不到那样做,现在的广源军就已经很乱了。   梁楫的骑兵还是出去了,今天的梁楫换了一把大刀,没用自己用惯了的锤子,在敌军的阵营里左冲右突宛如关云长降世……   云峥在两面山顶准备好夹击黄师宓的军队也呐喊着从山上往下跑,彭九手持斩马刀已经在人群里掀起了血雨腥风……   周同的弓弩手全部爬到城墙上,居高临下的不断射杀任何活着的广源军,就像在军营的射靶子一样……   “广南东路钤辖张忠及广南东西路钤辖蒋偕这两个名将是怎么战败的?”苏洵嘴里吸着凉气问云峥。   云峥舔舔嘴唇道:“想想你第一眼看到的武胜军,就知道这两位所谓的名将是如何战败的了,那时候的武胜军比这些人更穷,比这些人胆子更小,比这些人更饥饿,所以他们战败一点都不奇怪,大宋的精锐都在西边和北边,这里的军队,嘿嘿,早就烂透了。   侬智高也就是一个胆子稍微大点的匪类,你想想,齐州一百三十个盗匪穿州过府,纵横两路六府,十一个县所向无敌啊,无数的州县官,宁愿给盗贼送钱粮,贿赂那些混蛋从他们的治所绕道,结果被狂怒的种世衡带着五十六骑,在顿饭的功夫杀的精光,别忘了,老种去河东可是为了督运粮草的,铠甲都没穿……”   赵迎春已经开始呕吐了,刚开始的时候她在拍掌叫好,过了一会就显得很不忍心,后来看到彭九脖子上挂着一串肠子就开始呕吐了。   苏洵一面帮着小姑娘拍后背希望她能吐得爽快一点,一面又问云峥:“你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他们的战力很差,才动了那些心思?”   云峥笑了一下说:“现在的情况比我想的还要好十倍,钱多,人傻,胆子小,这就是南边的状况,侬智高的亲卫必然是比较强大的,那种硬骨头留给狄青这样的名将显威风,黄师宓这种钱多,人傻的留着我们自己享用。   便宜行事吗,不占便宜怎么成,我想好了,温泉关就是我们的基地。”   苏洵点点头道:“这里的环境比较好,通风,还不太潮湿,最关键的是有温泉可以泡泡,军士们的湿疹也能好的快些。”   云峥伸长了脖子瞅着城外,笑林那么稳重的人怎么会带着骑兵直接去冲击黄师宓的大营?云峥嘴上说不担心,心里面还是打鼓,没见过这么弱的军队,万一真的是人家的圈套怎么办?   云峥骑上马出了城,准备带着人去接应一下笑林和梁楫,他们两个一前一后的已经杀到山那边去了。   武胜军有一个好习惯,就是每战不留降俘,这是和强盗作战留下来的习惯,只有把强盗全部杀掉,强盗的钱财才能算是武胜军的,别的官府不知道强盗有多少钱,抢不走。 第13章 万人屠   当大厨都抡着刀子杀人的时候,这支军队的气势算是打出来了,不过这也是黄狗打兔子而已,如果黄师宓的军队有青塘人和西夏人那种彪悍的气势,打死云峥也不会做出那样疯狂的决定。   在大宋战力这东西似乎和地域有着严格的区分,越往北的民族战力就越是彪悍,越往南,那里的民族战力就越衰弱。   这很可能和食物来源的难易程度有关,北方寒冷贫瘠,想要吃饱饭就需要人不断地和天争,和地斗,和严酷的自然环境作战,人苦到一定程度,性命这东西就不重要了,不过北方人骨子里的悍勇注定了他拼命的时候造成的伤害要大得多。   南方不同,这里气候湿润,食物来源丰富哪怕是吃野果子都饿不死人,所以他们就少了一份和天作战的韧劲,一旦血气之勇消失,就会一溃千里。   中国历史上政权的建立,基本上都是从北向南统一的,很少有南方政权可以统一北方的,即使有最后也难逃被北房政权消灭的命运。   云峥想着这个问题骑着马出了城,城外已经是修罗场,军队这个杀人机器杀起人来效率是非常高的,一刀子下去,那些跪在地上的广源兵的脑袋就掉了下来,或许在去年的时候他们还是农夫,或者山民,侬智高带着他们学会了如何抢劫,所以他们现在就是强盗,猴子拿长矛捅死了几个拦路喊着饶命的人,他们说的也是大宋的话,但是云峥不打算饶恕他们,做了强盗,就要有被杀的觉悟。   马蹄子打着滑在血地里走,足足两里地都是红色的,彭九他们杀的人不多,梁楫骑兵才是杀人的利器,战刀横在马鞍子上,只要从人群里快速的跑过去,就会开出一条血路。   云峥谨慎的转过山弯,眼前的场景让云峥大喜过望,这里根本就不算是军营,应该是一个巨大的寨子,还是没有围墙的那种,怪不得分出去攻城的人只有一万多人,剩下的人都充任了挑夫,或者马夫,他们抢来的东西很多,一些已经被笑林他们弄死的人身上居然穿着妇人的衣衫,好些都是绫罗绸缎。   寨子里快没活人了,只有堆积如山的财货,和一些只知道大哭的妇人,孩子也很多,黄师宓估计想给自己建立一个强大的部族,所以才专门掳掠妇人和孩子。   那些妇人看到云峥过来,跪在路边哀求官爷不要再把她们扔下……   云峥站在妇人群里笑着安慰她们,还要她们帮着把这里的东西整理一下,看看已经是中午了,就让妇人们开始给孩子们做饭吃。   “大将军会把这些强盗都杀死的!”赵迎春又出来了,站在那些妇人面前握着拳头发誓,她是找机会骑在憨牛的马屁股上过来的,经历过真正战阵的憨牛根本就没把这里当成战场,小姑娘一哀求,他就没了主意……   云峥带的人都比较干净,不大工夫,彭九扛着斩马刀带着步军走过来的时候,不用装扮就和地狱里出来的恶鬼一样,张开染着血的嘴,冲着将主笑了一下,就烟尘滚滚的顺着大路追杀了下去,他觉得今天就能把战争结束掉。   南方的女子很能干,她们赶着大车跟着云峥回到了温泉关,不过这里已经不适合住人了,布满尸体的战场只有乌鸦在忙碌不停地起落,野狗大白天的也从山里钻出来,犹豫着要不要参加这场盛宴。   沿着重新铺设好的桥梁,这些妇人孩子居然都坚强的从死人堆里穿过来,没有一个啼哭的,这样的环境里也确实不适宜哭泣。   云峥站在城墙上,盼着自己的军队早点回来,温泉关里只有不到六百人的队伍这是兵家大忌,作为总预备队的彭九都杀出去了,这场仗打到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的章法可言。如果不是苏洵极力的劝阻,周同都打算把最后的五百弩手也派出去杀敌。   赵迎春不去和那些妇人在一起,却非常的喜欢缠着云峥,她喜欢死尸堆里的一把刀子,那只叫做大金的猴子就去给她拿,她喜欢战利品堆里的一颗珍珠,大金继续去给她拿,在这个军营里她就是公主……   坐在夕阳下看赵师旦的诀别文字,云峥感受不到半点的悲凉,只有无穷的愤怒,赵师旦就非常的愤怒,他在诀别书的最后一句说:“给我三千铁甲,我当诛灭此獠!”   云峥有一万铁甲,如果赵师旦活着,分他三千不算什么,哪怕赵师旦不还自己都成,在大宋敢打仗的人,尤其是做官敢打仗的人的实在是太少了。   云峥闭上眼睛似乎看到赵师旦带着三百老弱站在康州城头怒号的样子,不会打仗的人成千上万的大宋军队往虎口里塞,会打仗的人却带着三百残兵和人家好几万人拼刀子,他确实有资格站在城头怒骂几声。   “你看我爹的信干嘛要点上香烛?”赵迎春头上插着一根很漂亮的金步摇问云峥,他弟弟则抱着一张刚出锅的油饼在咬。   “我打算把你爹请过来看这一幕的,如果在康州,你爹的兵马多一些,这一幕就会在康州出现,你爹喝不喝酒?”   “喝啊,我爹最喜欢喝梨花白!那可是好酒!”   “军营里没梨花白,请你爹喝点白干吧,我整出来的好酒,是真正的男人喝的酒!南方除了你爹没人配喝!”   “您可以喝,您也配喝!”   “那是当然!我一直这么认为。”   赵迎春代替她父亲陪着云峥喝了两杯酒,她就醉的不知道东南西北,妇人们把她抱下去的时候,小嘴里还在倔强的喊着要喝酒。   灌醉小丫头没什么好骄傲的,如果赵师旦在说不定能多喝两杯,喜欢打仗的人一般酒量都不错。笑林回来了,马背上还有一个人,纵马到云峥喝酒的城墙底下,将马背上的那个人扔在底下,仰着脖子说:“痛快,给我酒!”   云峥把酒壶扔了下去,笑林接住一口气喝光,随手扔掉酒壶,拿自己的长矛将那个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家伙挑的仰面朝天对云峥说:“黄师宓!你想怎么处置?”   云峥忧伤的看着自己被扔进血水里的白瓷酒壶道:“你的赏赐减两成!”   “我活捉了黄师宓!”笑林顿时就吼了起来,花娘好像有身孕了,他现在很需要钱。   “你弄脏了我的酒壶!”笑林怒吼,云峥也大吼。   笑林看看掉在血水里的白瓷酒壶,又看看屎尿齐流的黄师宓,想了一下说:“这家伙确实不如酒壶值钱!”说完摇摇头就让部下找了根绳子把这家伙挂在下风位,太臭了。   出击的队伍终于都回来了,满身碎肉渣子的梁楫坐到云峥跟前傻笑道:“没活人了!看得到的全杀了!老彭还在后面检点尸体,说是要报功?这些东西杀了也算是战功?我光顾着杀了,忘了计数了。”   云峥往梁楫的大嘴里塞了一把炒豆子笑着说:“我们击杀了十万悍匪,你想报多少都成!”说完就躺在椅子上往自己的嘴里扔了一颗豆子意兴阑珊。   “没有十万,撑死了三万!”   “我说十万就是十万,大宋朝廷为了这两个人一日三惊的,你说少了谁会信?别忘了我们还欠曹荣一千颗首级呢。”   梁楫干脆躺在城墙上,瞅着天上的星星道:“咱们战死了三十二个人,都是被梭镖捅下马摔断脖子死掉的,您说,我们要是和青塘军,或者西夏军对上会是什么样子。”   云峥道:“杀敌一千,自损三千!尤其是你今天这种打法!”   彭九回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虽然累的快走不动了。但是心情却很好,只来得及和云峥报告一下战果,将黄师宓哥哥的人头送过来,就说自己很累,打算睡一下,说着话就歪倒在城墙根上睡着了,随她一起回来的军士,也大都如此,所以云峥也就没办法睡觉了,今晚给他们站一晚上哨位,这是应有之事。   打了胜仗,军营里却静悄悄的,云峥穿着铠甲带着十几个人在营地里来回的穿梭,那些妇人们把毯子给那些歪倒在城墙根的家伙们盖上,他们不是连回营帐的力气都没有,只是不愿意让那些妇人孩子睡在风湿露重的外面。   南方的天气潮湿闷热,早上杀掉的人到了晚上已经散发出浓重的臭味,明天一大早就必须快快的掩埋掉,只要拖延上几天,温泉关不要说睡人了,鬼都没办法在这里待,好在明天余靖就会过来亲自督战,老令官认为武胜军挡住黄师宓的大军乃是关系到朝廷大军能否收回邕州的关键点,他想以身作则。   这就是黄昏的时候信使送来的命令……   狼嚎狗叫的声音持续了一晚上,昨晚是月圆夜,犬科动物在吃饱喝足之余都会对着月亮喊叫,给那些月神赐给自己食物。   可是早上的时候,武胜军的人却没人能吃得下饭,随着太阳升起,大地上的温度越来越高,尸体的臭味顺着风能传到几十里开外。   余靖骑在一匹驴子的背上,惊疑不定的问昨日送信的信使:“他们确实击退了黄师宓?” 第14章 大义凛然云将军   不等到中午云峥就带着部下和救回来的妇孺落荒而逃……因为太臭了……   原以为温泉关可以当做一个不错的堡垒,谁知道这里已经成了野兽的天堂,只要是广南能见到的野兽这里几乎都有,漫天都是乌鸦和各种食肉飞禽,地上野狗和野狼因为食物过多而平安相处,甚至还有狗熊,老虎,豹子这些大型的野兽也从山林里跑出来觅食……   对这些东西武胜军不怕,甚至有些窃喜,不过让他们无法承受的是浓烈的尸臭,从温泉关到龙水口,三十里地的道路上布满了死尸……   余靖见到武胜军的时候是在老虎岭,他第一次见到武胜军先头部队的时候根本就不相信这是一支厢军,彪悍的钢铁骑兵轰隆隆的从他身边驰过,让他目驰神炫,为官多年,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大队的精锐骑兵。   狄青已经到了宾州,余靖不能相信武胜军的骑兵居然比环州精锐还要威猛,如果是这样的一支大军和黄师宓作战,他完全相信黄师宓被活捉是真真正正的事情。   骑兵对于余靖随从的呼唤根本就不理睬,梁楫过来的时候怒声道:“有事去找中军,阻拦大军前行你这是找死吗?”   平日里极其嚣张的随从被梁楫瞪了一眼之后竟然乖乖的闭上嘴,他能闻到梁楫身上散发的浓重的血腥气。   “好一员悍将!”余靖没有在意这些人的无理,瞅着远去的梁楫夸赞一声,还特意命令随从把道路让开,不要阻碍大军行动。   不大工夫,一员裨将骑着战马从后面快速的疾驰过来抱拳道:“将主身在中军,不能擅离,请明公稍候,大军扎营之后,我家将主会当面谢罪。”   余靖眼波流转,瞅着从身边经过的甲士笑着说:“军中规矩,老夫还是知道的,小将军请自便,老夫等待一会并无大碍。”   只见裨将从怀里掏出牛角“呜呜呜”的吹了起来,大军前进的脚步戛然而止,无数的斥候已经向空地周边散去,甲士们解下铠甲,然后从一辆大车上领到伐木工具之后也进了树林开始伐木。也有一些军卒从大车上取过一些连接好的沟槽,开始把泉水从山坡上引过来,无数的大车首尾连接,组成了一个粗糙的防御阵型,余靖眼看着八牛弩床弩,还有一种小型的投石器被安置在车阵的后面,上面的油布全部去掉,八牛弩上硕大的弩枪已经安置好了,只要敌人出现就会立刻击发,军卒们从山林里很快就拖来了木材,这些底部已经被削尖木头,一根根的被钉进泥土里,遇到有石头的地方,这些人还能用火药炸开地面之后继续埋木桩!   “令公,没这个必要吧?他们只是住一晚上而已!”余靖的心腹小声的对余靖说。   “这是军令,也是军规,看起来愚笨,据老夫所知,凡是精锐军队没有一支忽略过安营必须扎寨这个军队的传统。”   “令公,昨日小校所言是否夸大了?卑职刚才看到了他们的后营进车寨,只有无数的妇孺,和财物,却不见俘虏,卑职估计他们最多击溃黄师宓,抢回来了被掳走的妇孺。”   余靖走到车寨的边上,拿手指抠一下军卒放在那里的铁甲,从甲叶的缝隙里抠出一点红色的东西,放到鼻子跟前嗅了一下笑着说:“血迹干枯,凝结的时间最多两天,老夫身在提刑司多年,这点常识还有,他们身上的臭味,是尸臭,黄师宓的部下难道说都被斩杀了?”   “不可能,三四万人呢,三四万头猪羊也不是一两天能杀掉的……”   那个裨将带着一些人过来,迅速的在余靖休息的地方搭好了一座帐篷,在里面铺设了矮榻,矮几,茶水,食物,还有一些水果,尽然还准备了一沓子军报文书,殷勤的邀请余靖先进帐休息,说自家将主安排完军务就会亲自过来谢罪。   余靖也不推辞,年纪大了,又骑了整整一上午的驴子,腰腿早就酸困不堪,喝了口茶水,就拿着军报躺在软榻上,要随从将帐篷的四面撩起来,他要仔细看看这支与众不同的军队到底是如何运作的,早就听说这支军队的校尉都是士子组成的,所以余靖非常的好奇。   云峥和苏洵站在车寨里忧心忡忡的看着堆积如山的缴获在发愁,这些东西原本就不该让余靖看见的,可是崔达的商队不敢到温泉关来,还需要武胜军把这些东西都运到柳州才成。   “余靖穷疯了,看到缴获定然要分赃怎么办?”云峥问苏洵,老苏在府衙干了不短时间的幕僚,应该有办法应对这样的局面。   苏洵笑了一下说:“我们有这么多的妇孺,有的是借口,您想依附在余靖的门下,多多少少是要付出点代价的,不可能一毛不拔。”   云峥咬着牙道:“代价你掌握,不能超过两成,这时候我们要是靠向狄青,哼哼,韩琦,富弼,庞籍这些人对我们都会有看法,估计对他狄青也没有好处,只有在狄青面前表现的桀骜不驯,在文官面前表示尊重,才能让我们的文臣身份得到确定。   你知道不,人啊,其实是一个习惯动物,只要大家慢慢的习惯了武胜军将领的文臣身份,后面好多事情就会水到渠成,这个习惯要慢慢的培养啊。   走吧,该去迎接余靖了,把人家晾在一边要有一个度,超过这个度就不好了。”   云峥和苏洵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衫,今天用不着穿铠甲……   余靖亲眼看到一座简陋但是坚固的军寨在短短的时间里就已经建好,对这支军队的动手能力佩服之极,不过想起武胜军前身就是做工的厢军,也就笑着摇摇头,这个奇怪的将主还真是一点都不浪费,把厢军的这些技能通通的都用上了。   眼见那些军卒最后再用藤条连接木桩,余靖看到军营大门口出来了两个文士,一个年轻,腰背挺得笔直,神情却严肃,看着就像是一个军人,另一个是中年人,习惯性的两手背在身后弯着腰,随着年轻人朝自己的帐篷走了过来。   那个年轻人就该是云峥,那个中年人就该是名满蜀中的苏洵了。余靖第一时间就弄清楚了主次,尽管很惊讶云峥的年轻,他还是从软榻上齐身,走到帐外迎接这两个人。   “下官云峥见过安抚使,迎接来迟,还请明公恕罪!”云峥见到余靖立刻躬身谢罪。   余靖双手托住云峥的胳膊道:“少年英雄,不外如是,黄贼的十万大军授首,此乃广南剿贼的头功啊,说什么见怪不见怪的话,将军如果能将所有的贼人清剿干净,老夫情愿为将军牵马坠镫也在所不辞。”   云峥愣了一下瞅了瞅苏洵阴着脸道:“明公谬赞了,黄贼哪里来的十万大军,算上黄贼兄弟二人,只有三万六千三百余人的乌合之众,已经尽数被我斩杀在温泉关下,十万之说从何谈起?”   余靖听完云峥的话,立刻就对这个耿直的少年人充满了好感,久居官场如何会弄不明白这里面的事,指挥作战的无疑就是云峥,但是准备文书的恐怕就是这位苏洵了。   苏洵笑呵呵的拱手对余靖道:“明公莫怪,将主就是这样较真的性子,要他行军打仗机变无双是难得的统帅,可是要他对付文牍,那就难喽。   不过将军一心打仗就好,文牍之事自然需要我这个参军来做,安抚使休要怪罪苏洵信口开河,文书上必须要这样写才成,自从侬贼入侵以来,连破我州府,坏我大将,荼蘼千里耳无人能制,这是大宋的耻辱,同时侬贼的兵锋一度靠近两湖,民间谣言四起,盗匪趁机四处串联阴谋作乱,此时此刻,我朝必须有一场大胜来振奋民心,震慑那些心怀不轨偶者才是。   将主在温泉关下阵斩三万余人,杀黄华,活捉黄师宓,如此大胜自然要好好地渲染一下,自然,真正的情形如何,下官定会另有文书上报,哦,安抚使还没有看到这张文书。”   苏洵说着话从余靖的案几上抽出最下面的一封文书拿给余靖看。   余靖的目光就没离开过云峥的那张脸,直到苏洵取过文书这才随意的翻看了俩眼,又放下文书笑着对云峥说:“阵斩三万余人,已经是盖世之功,说成大破十万也无不可,安抚民心重要,但是最重要的就是击破侬智高,不知将军有何良策?”   云峥坐在余靖的对面沉声道:“昨日清晨,黄贼使人劝降温泉关,使者被下官分尸,想到黄贼势大,已经做好死守城关的准备,卑职一想到在青塘和西夏之时看到的兵锋战阵,想着一场恶战难以避免,做好准备之后才发现来了一群土鸡瓦狗。   于是发弩箭使敌军溃乱,而后骑兵突击冲散敌军战阵,眼见敌军崩溃,全军突击,最后一路追击三十里,全歼了黄贼所部,如今黄贼被下官锁在笼子如同猪狗一般,不日就要押解进京明正典刑,如果知道侬贼麾下都是如此人物,下官就不该千里迢迢的奔赴广南剿贼,因为没必要,下官就想问一句,如此懦弱的恶贼何以糜烂我大宋两路一十三州?” 第15章 莫须有   余靖长叹一声,拿袖子掩面道:“老夫无面目见天下人!”   云峥的一番话将老头子问得涕泪横流,俩南之地如今处处战火不断,大宋军队屡战屡败,百姓罹难,官府政体被人家扫荡一空,所以老头子难过之极,老头子是在最倒霉的时候被皇帝想起来担当大任的,前几年就因为给范仲淹说了两句好话,结果就被贬到岭南,又因为指责皇帝因言罪人了,然后又被贬官三级,非常的不受待见,结果侬智高荼蘼广南的时候,他立刻被官升六级,并且充任了广南安抚使。   一个文官好不容易召集乡勇凑粮草,弄了一万多人的阵仗,打算好好地教训一下侬智高,谁知道又被陈署轻敌冒进,给葬送了,云峥的这句话简直就说到了老头子心头最疼的地方,大宋文官只要感情上来了,就会习惯性哭泣,他又何能例外。   余靖的随从都在指责云峥,说他不知道体谅人,老令官年纪大了,经不起这样的悲伤,就连苏洵也这样指责云峥。   云峥不理睬这些人,也不给余靖道歉,走到余靖的身边道:“官家给的旨意是便宜行事,大家都是文官一脉,您告诉我下一个该杀谁就好,我明天就去拿他的首级!”   “李德生!”余靖的幕僚异口同声。   苏洵奇怪地说道:“怎么会是他?人家是交趾的亲王,我们不好过境去追杀他吧?”   余靖咬牙切齿的道:“他诓骗走了老夫辛苦筹措的两万缗钱粮,本来说好的,这笔钱是给交趾郡王李德政的,希望他不要支持侬智高,结果被这个贪得无厌的贼子拿走,并且说这是给他的,大宋如果想要交趾不支持侬智高还需要给李德政两万缗。”(此事为真,非作者杜撰,历史上有些事情远比我们想的要荒唐。)   “李德生在何处?我的军报里没有这个人的名字!”   “他如今就在忻城!在老虎岭以南三十里处!身边有随从千人。”   “三十里?千人?”云峥怒极反笑,回首对军帐门口的憨牛传令道:“命梁楫率领本部人马出发,即刻去忻城带回交趾李德生的人头和两万缗钱不得有误!”   憨牛答应一声就匆匆的走了,不大工夫就听帐篷外面传来闷雷般的马蹄声,余靖匆忙走到帐篷外面,眼瞅着梁楫的骑兵大队已经沿着大路向忻城奔去,不由得跺着脚道:“错了,错了,拿回钱就好,不可伤人啊,万万不可伤人啊!”   云峥郁闷地说道:“军令已经下达,您看到的只会是李德生的人头,和两万缗钱,大军中岂有朝令夕改之事。”   余靖回头将自己的幕僚臭骂一顿,他的幕僚好像并不在乎,似乎觉得这顿骂挨得很值,其中一个三十余岁的幕僚拱手道:“令官在我大宋声名显赫,即使在金殿之上,也能指斥方遒,如今屡次被蛮人羞辱,卑职等委实看不下去。”   余靖怒道:“尔等可知战事一起,兵祸连结,刚刚有望平定的灾祸又会起大波澜,老夫受辱没有关系,只要广南不受兵灾,老夫身死都没关系,这次鲁莽了。”   云峥将这位老好人文官扶到软榻上坐下笑着道:“老令官休要着急,这一次朝廷发了急,从西面抽调了西军,也从蜀中抽调了我武胜军,总计三万精锐,其实就是为了震慑一下南方的蛮子,要他们不敢妄动,打击他们的嚣张气焰恐怕也是这次大军到来的目的之一,卑职很想去升龙府看看。听说交趾人把升龙府称之为小东京?”   余靖安静下来之后,长叹了一口气道:“南兵比不得西军精锐,承平多年,将无战意,兵无战心,再加上朝廷也只重视西军,和北军,一年的军饷钱粮,西边和北边就拿走了九成之多,南方的军队几乎处在无人问津的状态,其实不光是南军,你看看河东,河西那些郡县,他们的战力也几乎不存在,百十人的盗匪就能让天下大哗,这是朝廷的过失。   将军雄心勃勃,但请将军保持住这样的斗志,大宋未来还需要强军驻守边关,此次杀戮李德生,对外就说是本官的主意,万万不可将你牵连进去。”   云峥笑了一下,邀请余靖进入军营,一面请他观看武胜军军威,一面给他介绍这里的军器和各种行军作战的禁忌,余靖这个文官也只有在遭受这样的罹难之后才会认真的听云峥讲解兵书战策,而真正让这些文人能听进去这些的原因,恰恰是因为云峥的士子身份。否则,听一个武夫讲解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他们以此为耻。   余靖最喜欢看到那些妇人和孩子受到很好的安置,见她们正在吃饭,就特意到伙夫那里看这些人的食物如何。   “武胜军的午餐是白粥和饼子,外加一些盐菜,肉脯,算不得精美,却能饱腹。”云峥用勺子搅着大锅里的白粥,请余靖观看。   白粥里面还有肉丝,伙夫还给里面加了一点不知名的青菜,余靖笑着给自己也装了一碗,还让自己的幕僚也过来一起用餐。   这是老官僚的习惯,不管是不是真的爱民如子,该有的架子一定不能少。   不过余靖和别人不同,云峥发现这位老头子真的吃的很香甜,六十几岁的年纪,一连喝了两碗白粥,才笑着停下来,似乎已经忘记了杀李德生这件事,估计是已经做好了背黑锅的准备,一个非常豁达的老头子。   在营地里转悠了半天,老头子已经很累了,不过他依旧亲自抚慰了赵迎春姐弟,并表示一定会上奏表,将赵师旦的事迹公诸于众。   “老令官歇息片刻,打个盹,等您睡起来之后,您的两万缗钱就会回来,同时您也会看到李德生的人头。”   “但愿如此,但愿梁将军那里不要有大的折损。”   云峥安排好余靖之后,就来到了前营,梁楫的亲兵,也就是他十五岁的儿子梁欢已经在那里等了云峥好一阵子,见将主过来施礼道:“虞侯已经擒获李德生,并且俘虏了六百交趾人,找到两万缗银钱,大部分都是金子,如今那些俘虏正背负着钱财回营,虞侯问这些钱如何处理?”   “告诉你爹爹,咱们不能动这两万缗钱,全数交给安抚使,这些钱是他的命根子,也是广南流民百姓的命根子,动不得啊。至于那些背负钱财的交趾人不用带回军营,随他处置吧,将李德生的人头带回来就好!”   梁欢答应一声就快速的出了营帐,打马去找自己的父亲禀报将主的安排。   苏洵从自己的帐篷里走出来拿给云峥一封文书道:“李德生最好能成为我们进入交趾的借口,原来我们打算借着去七源州剿灭侬智高残余的借口,不如这个借口好,李德生辱骂陛下,称大宋人为文狗,所谓主辱臣死,这个借口要比前面的那个借口要冠冕堂皇的多。”   “李德生真的这样说过?”云峥惊讶极了。   “莫须有啊!”   云峥点点头,这就对了,这三个字真是太妙了,反正李德生这一会大概已经被梁楫砍头了,说什么都行,云峥已经不太忍心让余靖帮自己为这事背书了。   日头快要落山的时候,云峥正在请余靖喝茶,说古,俩人相谈甚欢,只是余靖总是往外面看。   云峥把一小杯茶放在余靖的面前笑道:“您休息的时候,已经有探马来报,梁楫已经在一个时辰前就已经斩杀了李德生,斩首四百余,剩下的全部被俘虏,如今背负着您的两万缗民脂民膏正在来大营的途中。”   余靖高兴地端起茶杯一饮而尽道:“果然是飞将军,我军战损几何?”   “梁楫不是莽撞人,他是以军威相威胁,而后以弩箭杀敌,所以几乎没有折损,只是有三个甲士在捕获李德生的时候为他的侍卫所伤,并不严重。”   余靖放下茶杯笑道:“好啊,这样老夫就放心了,这些钱老夫也不打算给李德政了,全部拿来安抚百姓,购买种子,耕牛,春夏两季的粮食已经荒废了,这秋粮无论如何也不敢耽误,长生,随老夫一起去营门口迎接凯旋的将士。”   云峥笑着答应,知道余靖心中怨气一扫而空,此时根本就无法安静下来喝茶,所以就陪着余靖和他的幕僚从人来到大门口等候。   不大工夫,马蹄声响,梁楫出现在大路上,见到云峥和余靖都在大门口等候就纵马飞奔过来,将肋下夹的一箱子金子抛在地上,又把马脖子底下挂着的人头举起来道:“回禀将主,李德生授首,两万缗财货在此!”   梁楫扔完箱子,紧跟在他后面的骑兵也纷纷的纵马过来,也学着虞侯的样子将自己放在马背上的箱子扔到地上,不大工夫,地上就堆满了箱子。   云峥看了一眼陷进泥土里的箱子冷冰冰的道:“点验!”   余靖的幕僚走出来对云峥说:“不必如此,不必如此,定是够的。”   却没有人理睬他,武胜军军法司的军士跟死了爹娘一样的扳着死人脸过来,用难听的嗓音道:“有谁私自拿了,现在扔出来不晚!”   武胜军的骑兵纹丝不动。 第16章 辎重问题   苏洵见余靖有些尴尬就上前小声道:“广南安抚使衙门的两万缗钱是不会少的,这是军令,不会有人违背,只是这些兵痞将交趾人杀光了,定然不会不愿意空手而还,将主说的是多余出来的钱物,总是有人偷偷的藏好东西,偌大的军营就靠缴获支撑,自认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听了苏洵的解释,余靖的脸色才好看一点,眼见军法司的人从骑兵的身上搜出的东西摆了一地,这才相信苏洵说的一点不假。   开始还觉得这样对待有功的将士多少有点不公平,不过看着云峥咬牙切齿的拿着一尊玉佛冲着梁楫咆哮,而别的军卒围在门口跟着起哄嘲笑,余靖这才明白,武胜军根本就不在乎这些人刚刚立的那点功劳。   晚上睡在武胜军的军营里,余靖难得的睡了一个好觉,非常的踏实,这些天缠绕着他的噩梦都没有出现,痛快的打着呼噜,似乎所有的烦恼都随着自己今日的见闻而烟消云散了,有这样的一支强军,侬智高迟早会失败,有这样一支强军,交趾人只能继续俯首称臣。   狄青自从到了宾州,心情就没有好过,整个广南的防御体系根本就是一团糟,到处都是漏洞,到处都是空子,如果自己愿意,完全可以带着大军在广南为所欲为。   他的太阳穴上的血管在噗噗的跳动,脸上因为愤怒而变得通红。   面前的陈署不但葬送了广南为数不多的军队,在自己面前依旧嚣张跋扈,对于两千兵将的战死,他竟然一句轻飘飘的“行军打仗在所难免”就打算推得干干净净。   这还不是让狄青最愤怒的,让他最愤怒的是战死的都是军卒,而没有一个将官,出现这样的情形只能有一个,他们有马,跑的比军卒快!   作为一个从罪囚起身的枢密副使,狄青最痛恨那些在战场上不战而逃的将军,他自己就经历过这样的灾难,知道死在战场上的军卒心中有多么大的怨气。   如今,他们居然把温泉关这样重要的一个关口交给一支从蜀中千里迢迢赶来的厢军把守,狄青似乎已经看到那些被黄师宓击溃的厢军在这片人生地不熟的疆域是如何的慌张。   闭上眼,身子摇晃个不停,大宋真的不能杀士大夫吗?   “温泉关!温泉关,那里干系到我们能否攻下邕州,阻止贼军合流乃是天大的重担,你们怎么能交给一支客军?”狄青咬着牙艰难的问道。   陈署立刻回答道:“那是广南安抚使余靖的安排,与我等无干!”   狄青再也忍不住了,指着陈署沉声道:“余靖至少知道温泉关的重要性,至少知道派一支军队去把守,为我们争取时间,你做了什么?”   “老夫在固守宾州,否则你来宾州连安身之所都没有。”陈署挥挥衣袖冷冷的冲着狄青抱抱拳头就离开了军帐。   狄青坐在案几的后面,在明灭的灯光底下,面色青一阵,红一阵,似乎在做一个非常艰难的决定,作为悍将出身,狄青见过无数的强敌,面对侬智高他有一千种办法可以歼灭,毕竟和西北之地的蛮子比起来,南方的贼子只是土鸡瓦狗而已。   眯缝着眼睛看着帐下站立的杨文广,狄青忽然道:“仲容,你觉得武胜军能守住温泉关么?听说你的部将马金虎和那个云峥有交情,他怎么说?”   杨文广摇着脑袋道:“军主,你我都统领过厢军,知道厢军是个什么样子,您以为武胜军能否守住温泉关吗?卑职认为在五万敌军的攻击下,厢军守不住温泉关,如果温泉关是坚城,还有可能,但是那里早就残破不堪,而且地势并不险要,所以卑职认为绝无可能。   但是卑职的部下马金虎说,云峥一定可以守住温泉关,而且可以给黄师宓迎头痛击,说的斩钉截铁,非常的确定。”   狄青点点头道:“云峥过往的事情是真的,他在青塘,西夏,崆峒山的事情我确认过,的确不假,悍将种諤为云峥做的铁证,这种事不会假的,我真的希望他能守住温泉关,为我们争取一点时间。   明天兵进上林!在这之前,我们还有一些事情要做!”狄青一字一句的说道。   余靖起来的很早,在号角响起来的时候他就醒了,耳听着帐幕外面传来点兵的声音,笑着摇摇头就起身,打算去洗漱一下。   一个年级很小的军卒端着木盆走了进来,木盆里还有牙粉,和一块奇怪的东西。就是没有水,余靖拿着那块东西笑着问道:“这是做什么用的?”   小兵紧张的回答道:“这是肥皂,洗脸用的。”   余靖笑的更加开心,拿手点着木盆的底部道:“小家伙,没水你叫我怎么洗漱?”   小兵更加紧张,磕磕巴巴地说道:“按照军律,洗漱不得在营帐里进行。大家都在外边,将主也不例外。”   “哦?还有这种规矩,好吧,客随主便,老夫也去外面洗。”余靖要去端盆子,小兵却快速的端起来,示意余靖跟自己走。   来到洗漱的地方,余靖这才发现,昨日里那些军卒为何要把竹管接在泉水上了,在山脚底下,用芦席搭建了好多格子,大清早的就有军卒脱得赤条条的在那里冲凉。把那个叫做肥皂的东西涂抹的满身都是,出现了非常多的沫子,看样子非常的舒坦。   苏洵也端着一个木盆走过来,见余靖好像不习惯,就笑着道:“明公,每日一沐浴这可是军营的军律,老令官身在军营,也要遵守啊!”   余靖大笑道:“也好,大热天冲凉乃是广南解暑的好法子,老夫也试着除除身上的风尘。”   小兵特意在最里面帮余靖和苏洵腾出来两间格子,见两位上官进去,就站在格子外面守着,余靖脱掉衣衫,站在竹管下面,让冰凉的泉水浇在头上,冰凉的泉水让他全身一震,冲着隔壁的苏洵道:“确实痛快!”   苏洵的声音传过来:“老令官,您就好好地住在武胜军营地好好地休憩,没必要到处奔波了,只要看着儿郎们作战就好,目前的形式算不得最糟,将主昨晚说,侬智高听到黄师宓被全歼的消息之后,定会仓惶南逃,不会在宾阳多做停留的。所以宾阳之战打不起来,他说不定连邕州都会放弃掉。”   余靖学着苏洵的样子给身上头上涂满了肥皂,用清水冲洗干净之后,全身更加的舒爽,忽然听到苏洵说邕州之战打不起来,连忙攀着芦席问道:“何以见得?”   苏洵大笑道:“因为只要侬智高没被皇帝梦迷晕乎,他这时候该知道朝廷真的来收拾他来了,这时候要是还不跑,他就跑不掉了。   枢密使乃是我大宋第一将军,所向无敌,侬智高没胆子和他对阵的,尤其是在枢密使眼皮子底下困守孤城。”   “武胜军会去那里?”余靖连忙问道。   “昆仑关!武胜军接到的命令就是阻截敌军,既然已经把黄师宓阻截死了,下一个就该阻截侬智高了,只有把这家伙也干掉,才对得起武胜军千里迢迢的来作战。”   余靖三两把擦干身体,穿上衣衫匆匆的道:“那就快些,我们去云峥那里,老夫要问问他这样的判断是不是准确。”   苏洵大笑道:“老令官莫急,如果论到安家抚民,十个云峥也比不过您,但是论到行军布阵,老令官还是听他的为好,这小子见事之明,卑职是钦佩至极啊!”   余靖和苏洵找到云峥的时候,发现他正在和将校商量事情,也就不好打扰,当余靖听到一个个熟悉的名字的时候顿时坐不住了,插话问道:“云都监,金城驿和归仁铺这两个地方都不是一个行军打仗的好地方,你因何会选择将决战地点选在这里?”   云峥抬头看了一眼余靖道:“不是我选这里,而是侬智高选择的这里,他如今身在宾阳,正在迅速地向邕州撤退,一定会选择最近的道路,金城驿,归仁铺一代道路崎岖,不适合骑兵行军,但是对侬智高这样的广南人来说却不存在问题,所以这条道路是侬智高的首选之地。   我们身在老虎岭,只要穿越马山就会来到武原,武原这个地方乃是从北面进入邕州的要道,只要我们控制了武原,就能以它为大营,派出大军汇集到金城驿和归仁铺一线,侬智高想要守住自己劫掠来的立国之资,就不可能走快,只能在这里和狄帅相争,为自己的辎重争取一点时间,我们要做的,就是不让他的辎重回到邕州,帮着狄帅将侬智高杀死在归仁铺!”   余靖听完云峥的解说之后,就匆匆的回到自己的军帐,开始奋笔疾书,将云峥的打算写的清楚明白,派自己的心腹手下,要求他一定要当面交给狄青。   苏洵见余靖走了就皱着眉头道:“我们要是把辎重抢走了,狄青会不会发疯?”   “不会这时候的狄青应该正在拿着天子剑杀陈署他们,杀掉这些人之后,就要准备应对文官的反扑,哪有机会理会我们捞钱!” 第17章 昆仑关   云峥说得没错,狄青确实在杀人,不管陈署如何的威胁,求饶到最后还是被狄青砍了,这一次,狄青总共杀了三十二个人,全是从战场上逃回来的军官,而后他就兵进上林……   原本带着两万缗银钱在彭九的护送下打算回宾州的余靖在听到陈署被杀的消息之后,就默默地将银钱托付给了广南东西路安抚使杨畋,江南西路安抚使孙沔自己带着随从打算重新回到武胜军的营地里,还敬告杨畋,孙沔,若事不可为就必须迅速的退入武胜军营地才能保全性命,其余两位被狄青的重手惊得手脚冰冷的大员连连答应。   狄青听说余靖到来,亲自前来迎接想要好好地和他讨论一下下一步的作战的进程,更想和余靖商量一下如何将武胜军纳入自己管辖的范畴,温泉关一战的邸报余靖已经明发各处,并且有八百里加急直入京师,到了这个时候狄青才相信武胜军也已经成长为一支强悍的军队。   狄青来了,余靖不能不见,但是不论余靖走到哪里,身边都有全副武装的彭九相伴,狄青进了余靖的衙门,发现武胜军的军卒各守要位,刀枪齐出,似乎在防备着自己,当他在公堂见到余靖的时候悲呼道:“狄青非敌,何故见疑至此!”   余靖面如死灰一般的回答道:“陈署有罪,当用囚笼送还京师请陛下发落,一个三品大员,何故如同猪羊一般死于烂泥之中?   余靖兵败,自知有罪,本当自己将头颅奉上,然广南曙光展现,老夫不愿意此刻就死,请枢密使给余靖一点时间,等到侬智高铲除之后老夫会自缚双臂上京请罪。”   听到余靖的这些诛心之语狄青的脸色惨变,知道自己斩杀陈署之事已经将广南的文官得罪的死死地,再无半点转圜的余地,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怒道:“陈署有罪,自当千刀万剐,如今上林地万军聚集,如果不斩杀陈署这等逃兵,数万将士如何统御?战死的将士如何抚慰?这等败类斩了就斩了,狄青绝不后悔!”   说完之后扭头就走,再也不问武胜军何去何从了……   余靖孤独的坐在大堂上,喃喃自语道:“难道老夫错了?”   彭九大声道:“老令官错没错,彭九不知,但是俺家将主已经带着八千武胜军精锐如今正在奔赴昆仑关,如果得手,侬智高就插翅难飞了,广南也就会安宁下来,老令官也是在为广南百姓着想,对错自有天知道。”   余靖似乎受到了一点安慰,回头看着彭九这个粗豪汉子笑道:“是啊,老夫无愧于心,无愧于君王,对错就让上天来评判好了。   我们不回武胜军营地,就在这里收拢灾民,就地抚民,转眼就到了中秋,每个人都该有一口热食吃才对。彭将军,你就留下来辅助老夫如何?”   彭九敲一下胸甲道:“将主命我守卫明公,卑职自然以老令公马首是瞻!”   有了彭九的八百甲士,余靖的心中再无忧虑,联合广南东西路安抚使杨畋,江南西路安抚使孙沔在上林建立广南安抚使衙门,招收离散官员,收拢逃兵,派人去山中呼唤流民,将手中的两万缗银钱全部变成了粮食,布匹,耕牛和种子,短短的十天之内就完成了这一系列的转遍,之所以会有这样高的效率,完全是因为从蜀中来了好多的豪商,他们带着大批的物资聚集在相聚宾州不过两百里的柳州。   自从狄青整饬军纪,严申军律,数陈署败军之罪,将其与所属将校32人处斩后。诸将相顾失色,全军肃然,令行禁止。   狄青立刻下令说将士连连行军,师老兵疲,旋声言休兵,令诸军备10日粮,借中秋节,张灯3日,分宴将佐军校,大宋军营立刻就欢声雷动,多日以来的阴霾似乎都随着这场欢宴消失了。   十六日,风雨如晦,天上的明月再也看不见,宋军大营里的欢宴却依旧在继续,受到邀请的余靖,孙沔也觉得胜利就在眼前,虽然有些担心,但是广南已经两年不见欢庆,也就陪着将士们打算好好地过一个中秋,余靖还给收拢到的灾民分发了米粮,百人还有一口猪,一只羊……   狄青和大家饮宴片刻,就推说自己身体不适,请余靖继续主持欢庆自己回到了后堂休息。   醉意朦胧的狄青刚刚走进自己的后账,脸上的酒意就半点都不剩了。   右班殿直张玉,如京副使贾逵、西京左藏库副使孙节这些心腹将领,以及杨文广,马金虎,郭诗苑等一干悍将,都在后帐等候狄青的到来。   狄青坐在案几后面沉声道:“风雨来了,侬智高的戒备之心也松懈了,黄师宓已经被云峥生擒,宜州的危机也解除了,如今,到我们亲手解决侬智高的时候了。”   众将立刻躬身道:“愿听大帅差遣!”   狄青见军心可用,大喜道:“既然侬智高自视甚高,我们就打他一个措手不及,他如今留在宾阳,身后就是昆仑关,只要我们袭破昆仑关,就能在侬智高的身后插上一根钉子,让他退不能退,只能在金城驿和归仁铺一线和我们决战,如此一来大事成矣。”   杨文广立刻走出来大声道:“袭破昆仑关一战非卑职莫属,末将请大帅再给卑职一次机会,洗刷我桂州战败的耻辱。”   狄青走过来拍拍杨文广的肩膀说:“桂州战败不是你的错,陈署将马金虎等精锐骑兵安排在山地之处就该斩首!让你带着步卒挑战侬智高的本部亲兵,一千对四千你焉有不败之理。   既然现在是本帅掌权,自然不会出这样的岔子,我给你三千骑兵,要你快速突进,傍晚时分抵达昆仑关,先诈城,若不能进,我要你立刻率部进攻城关,杀他个措手不及!本帅亲自率领大队人马奔赴金城驿,归仁铺一线等待侬智高的大军到来。”   杨文广大喜,立刻指天画地保证袭破昆仑关,而后就带着马金虎等本部战将,以及三千骑兵走进了茫茫风雨中……   云铮如今在大雨中破口大骂,一场不期而遇的大雨彻底割断了他前往昆仑关的山路,瞅着山涧里的暴涨的溪水,恨不得肋生双翅从这里飞过去。   到不了昆仑关,自己就没有办法在金城驿阻击侬智高,那些令人垂涎三尺的辎重就会彻底的和自己无缘,这让一心来广南发财的云峥如何能忍受的住。   “报!”猴子满身泥水的从溪水上游跑过来道:“将主,上游不能绕道,越往上走峡谷就越是狭窄,人马都不能通过。”   周同也从下游走过来禀报道:“此地找不到合适架桥的地方,主要是水流湍急,我们想要在溪水里立桩子根本就不可行,人下不到溪水离去,刚才六名兵卒差点被洪水冲走,如果不是拴着绳子就没命了。”   云峥看着周同道:“大部队没办法过去,难道小部队也没法子过去?溜索难道就不能用吗?”   笑林抹一把脸上的雨水道:“我们现在地势很糟糕,对面高,这边低想要溜过去很难,必须要人在对面拉才成。”   “既然能过去,那就过去,人不必太多,两百人足够攻破温泉关了,现在就去!”云峥冲着笑林大喊,笑林摇摇头就带着最精锐的斥候选择合适的飞渡地点。   大雨如注,被风裹挟着抽在脸上像挨鞭子似得,八牛弩的弩枪重重的扎进一颗一抱粗的大树上,云峥眼看着笑林在风雨中沿着一根细细的绳子往过爬,心都揪起来了。   这场大雨其实是台风带来的产物,马山虽然距离海边还有一段距离,但是风势依旧不小,自己的大军已经翻越过马山了,如今正在迎风坡上,看到被大风吹得胡摇乱晃的大树,果断的叫停了笑林的冒险,在这样的情形下,能顺着绳子爬到对岸的或许只有笑林,没有任何的意义。   “将主,昆仑关就在那里跑不掉,我们就算偷袭不成,以我武胜军的火药威力,那座城关就算是强攻也能得手,您为何会如此的急躁?”   回到好不容易才搭好的帐篷里,见两边无人,苏洵小声地问。   云峥坐到火堆边上,哀愁的道:“我们需要战功,最好能从侬智高这样的人身上挣到战功,这才算是用最小的代价获取最丰厚的利润,可惜啊,我什么都计划好了,唯独没有计算到这场大雨,眼看着昆仑关就在眼前我们却寸步难行,难道说老天注定了昆仑关之战就该是狄青现世扬名的好机会?”   苏洵笑道:“您如何会知道狄青就敢冒这样的危险绕开侬智高的大军,走小路去攻击昆仑关?”   云峥苦笑一声道:“你这是明白人说糊涂话啊,侬智高根本就没想过在大宋建立他的什么狗屁天南大理国,他知道大宋一定会疯狂反扑的,他没有那个本钱和能力在大宋的疆土上站稳脚跟,所以他只想劫掠财富和工匠,你看看黄师宓劫掠妇人和孩子就知道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人家只想回到广源州休养生息,用这次劫掠来的财富壮大自己的部族,等待下一回卷土重来。   我看到了这一点,没道理狄青会看不到,所以关门打狗就是我们唯一能选择的战术,昆仑关是最后的机会,我们既然在最后的时间里到不了昆仑关,狄青一定会派人到昆仑关的。” 第18章 杀阵   苏洵呵呵笑道:“既然如此,你就不必难过了,如今风雨交加,不适宜行军,广南难得有一个凉爽的日子,不如就好好地睡一觉,养好精神,我们去金城驿,或者归仁铺去碰碰运气,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倒也不必太过挂牵了。”   云峥躺在吊床上双手枕在脑后,一言不发的听着雨点子击打在帐篷上,心脏也如同这战鼓一样的雨点在跳动。算不上激昂,却胜在长久。   彭九跟随余靖这就已经彻底的表明了立场,做出这个选择云峥自认是无奈的,即使强悍如狄青者,也免不了晚年惊优而死,强悍的文官集团在对付武将的时候从来都不会手软。   武胜军将成为军队里的异类,想要从别的军队里得到援助,从自己表明立场的那一刻起,就变成了妄想,不管那些武将如何的对文官卑躬屈膝,但是看到武胜军的时候依然会把他当做叛徒处理,凭什么大家都跪着,只有你挺着腰板?   和这样的队友上战场都会让人胆战心惊的,总觉得那些人会抛弃你,云峥叹息一声,从今后起,武胜军永远只能孤军作战了……   杨文广丝毫不在意扑面的大雨,站在昆仑关上纵声长啸,这一啸终于将他胸中所有的怨愤之气倾斜干净,长矛上刚刚沾染的鲜血很快就被大雨冲淡了,顺着枪尖流到了地上。   三千军马在大雨里奔行一天,赶在天色昏暗的那一瞬间抵达了昆仑关,只不过动用了一个僚族舌人,二两金沙就轻易的骗开了城关,这让杨文广和马金虎不断地合十双手感谢上苍的恩赐。   二两金沙就换来整座城关,杨文广在进关之后,大度的没有杀侬智高那个贪心的部下,甚至连金沙都没有收回来,就放那个人离开了昆仑关……   狄青抵达昆仑关的时候,昆仑关已经没有一个敌人了,马金虎乃是边军,性子自然和师从西夏人的云峥一模一样,他们都固执的认为,死掉的敌人才是好敌人。   风雨如晦中,上林池畔的军营中,孙元规刚刚赋诗一首,获得众人称赞,却有使者匆匆来报,枢密使已经连夜攻取了昆仑关,此时不过黎明时分……   余靖狂喜,极力要求诸将迅速挺进昆仑关,自己特意穿上甲衣,亲自押运大批粮秣送往狄青军中,此时此刻绝对不是闹别扭的时候。   侬智高在得知昆仑关丢掉之后,大叫一声,亲自引兵五万,列阵于归仁铺,打算突破这里的宋军防线后,好重回邕州。   大雨来的猛烈,去的也快,天亮的时候就已经云歇雨收,红彤彤的太阳出来后,大地就热得如同蒸笼一般,云峥趁着洪水变小,在河面上迅速的架起三座简易桥梁,休整了一天一夜的兵马在冲出马山的时候,斥候才来通报昆仑关已经被狄青占领的消息。   云峥笑着对周同说:“老天爷不帮忙,让狄青抢了先手,这时候侬智高应该正在和狄青争夺归仁铺,作为友军,必须要去看看,但是宾阳城里的物资我们却不能放过。   周同,吴杰,你们带着五千兵马去宾阳城,我带着三千兵马去归仁铺参战,总之不能让别人说我们的闲话。”   苏洵看看云峥笑道:“归仁铺我就不去了,我跟着他们去宾阳城,那里似乎比归仁铺重要些,我已经派人去通知了崔达,他应该已经带着人正在前往宾州。”   云峥拱拱手,就迅速的带着梁楫和笑林去了归仁铺和周同的大军风道扬镳。   未到战场,已经听到了猛烈地厮杀声,战马的嘶鸣声,人的惨叫声在山谷里不断地回荡,云峥催马攀上矮丘,一副波澜壮阔的战争画面就出现在他的面前。   两军已经厮杀的乱作一团,穿着红衣,戴着毡帽的宋军,正在固守防线,全身挂满了竹片的农军挺着一丈多长的梭镖,正在忘命的进攻,侬智高的亲信部队确实不是黄师宓的那些乌合之众能比拟的。   一面红底黑字大旗下,三百余骑兵正在艰难的向侬智高的本阵挺进,云峥眯着眼睛看了好久,才看清楚这该是右殿班直张玉的旗子,不过这家伙凭什么认为自己能冲破长枪林立的侬智高本阵?   长枪林本来就是用来对付骑兵的,更不要说这些梭镖要比长枪长出三尺来,不过云峥很快就明白了狄青的打算,只要张玉向哪个方向进攻,那个方向必然会有弩箭覆盖,他打算要把侬智高的军队分成两截,让他首尾不能相顾。   这样的队伍还有两支,一支是云峥比较熟悉的西京左藏库副使孙节,另一支距离太远看不清楚,不过孙节已经明显的扛不住了,孙节来自京兆,云峥在京兆和富弼斗法的时候,和孙节也是老相识,因为云峥每天出入最多的地方,就是西京的藏库。   云峥左右看看,没找见狄青的旗帜,倒是看到了余靖的旗子,如今这位老先生估计就站在大旗底下焦躁不堪的看着战场。   狄青的杀戮起到了效果,至少大宋的兵卒杀敌杀的很卖力,人如果融进战场,你不拼命人家就会要你的命。   此时此刻云峥才明白侬智高的难缠之处,每三个僚人军卒就有俩人手持竹排短刀负责防御,而手持梭镖的僚人要比其余的两个僚人来的高大,手中的梭镖如同毒蛇一般吞吐不停,不断地袭杀冲上来的宋军。   云峥亲眼看到孙节的战马同时被四支梭镖刺中,战马轰然倒地,孙节的亲兵发疯一样的冲过来拼死护住自家的主将,而与此同时,周围的僚人也似乎知道孙节是一员大将,大喊大叫着挺着梭镖向孙节倒地的方向涌过来,估计用不了多少时间,孙节就会完蛋。   云峥看看狄青的本阵,这家伙好像没有出击的意思,果然是心如铁石的统帅,哪怕眼看着孙节战死也不愿意放弃自己的战术。   云峥笑了一下,轻轻地磕碰一下大青马,大青马昂嘶一声就向孙节所在的地方冲了下去,无数的骑兵随着云峥从丘陵的侧面拦腰杀进战场,梁楫怒吼一声,胯下战马速度飚增很快就超过手持长矛的云峥,挥舞着自己硕大的俩柄锤子就要冲进敌阵。   武胜军的骑兵冲锋要素和宋军骑兵冲锋有很大的不同,必须要在马上完成弩箭三连射,火药弹一连发之后才会拿起长矛进行肉搏,梁楫认为这对自己不合适,所以他就把这些都拜托给了自己的部下,自己只需要奋勇冲阵就好。   密密麻麻的弩箭平射进了战场,破甲锥一样的弩箭迅速的为骑兵冲锋打开一个巨大的缺口,僚人将官,大喊大叫着督率军卒来填补空缺,因为他们发现,这里出现了另外一支更加强悍的骑兵。   只是武胜军的弩箭在消失了一波之后,紧接着又出现了一波,将僚人刚刚填补好的空挡,再次撕出一条大口子,与此同时,梁楫的战马已经杀进了战场,在他的前面飞舞着无数黑黝黝的火药弹,“轰,轰,轰”火药弹刚一落地就炸裂开来,僚人紧密的军阵里顿时血肉横飞,云峥的一千骑兵趁着军阵混乱的时刻,将长矛夹在肋下,如同利刃一般就将侬智高的军阵轻易地撕裂。   云峥很想跟着冲进去,可是猴子和憨牛死死地拉着他的战马缰绳根本就不容他再走一步,等到吴杰率领的两千甲士跟上来以后才松手。   猴子见云峥要发怒,赶紧指指正在军阵里挥舞着大刀左砍右杀的笑林,意思是那家伙的主意,云峥没时间和他们吵嘴,命吴杰领着一千步卒支援骑兵,自己带着一千步卒向张节陷落的地方突进。武胜军甲士的装备绝对算的上是大宋一流水平,那些撩人的梭镖根本就刺不进去,想要回手,早就被甲士的长刀砍成两截。   云峥放下面甲,被步卒簇拥着向前突进,忽然听到一声尖锐的响声,憨牛挥舞着铁盾猛地罩在云峥的侧面,只听“笃”的一声,一支长达三尺拇指粗细的羽箭就牢牢地钉在铁盾上,尖锐的箭头已经从三层铁盾上透了过来。   云峥转头望过去,只见一个头上包着黄色头巾的壮汉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手里拿着一把巨弓,冷冷地看着云峥见偷袭不成,就打算摘下战马铁过梁上的大砍刀准备肉搏。   “火药弹,三发!”云峥急忙吼了一声,猴子手里握着三枚火药弹点着引信之后就抛了过去,一枚被那个壮汉一刀劈成两瓣,黑色的火药撒的到处都是,另外两枚却在他的身边炸响,他胯下的战马哀鸣一声,就驮着他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大宋的弩箭其实最适合近距离作战,只要组成军阵,三排军卒轮番发射,形成的箭雨不比后世的简易枪阵差多少。   进了军阵厮杀,时间似乎已经不重要了,所有人只知道随着将主不断地前进,射击,厮杀,等到云峥忽然发现面前一空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已经杀透了敌阵,侬智高的军队被武胜军的一千精骑,两千甲士完美的从中间分割开来。 第19章 破敌   云峥趁着侬智高大军散乱的机会,连忙在这个大缺口处建立弓弩阵地,同时死里逃生的孙节,也带着部下加入武胜军,死死地挡住左右夹击的僚人,直到云峥的弩阵建立完毕,这才纷纷后撤。孙大志撕心裂肺的吼着“三连射。”一片片的撩人顿时就丧身在大宋最犀利的武器之下,敌军的斗志为之一泄,而得理不饶人的武胜军投石机军阵被躲在山背后的辅兵抗到在这个不大的缺口处,在最短的时间里建立好军阵,并且投出大威力火药弹之后,云峥提到嗓子眼跟前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有弩阵和投石机方阵,云峥已经对自己守住这个缺口充满了信心,说到底这些僚人依旧算不得真正的战士,让他们面对无比陌生的火药弹,这个要求对他们来说过高了。   “这就是武胜军?竟然如此强悍!”目瞪口呆的杨畋,孙沔问一脸得意的余靖。   余靖捋着自己的长须笑道:“这就是那支以士子为骨,猛士为肉的武胜军!前番在温泉关活捉黄师宓,阵斩三万余的战绩别人总是怀疑,如今,武胜军将主亲自上阵凿穿敌阵,并且正在不断地向两边扩展,如此赫赫军威,诸公不会再认为其中有假了吧?”   余靖说这话的时候,没看杨畋,孙沔,而是把目光盯在刚刚派遣杨文广,马金虎出战的狄青身上。   狄青面无表情的瞅着前面的战况,冷冰冰的回答道:“确实是一支强军,和环州西军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那不过是一支用钢铁堆积起来的军队而已,算不得真正的猛士。”   余靖心情大好,瞅着梁楫,笑林两员虎将在敌军中纵横捭阖所向无敌的样子呵呵大笑道:“不管如何,归仁铺大战的首功当属武胜军!”   狄青沉默了半饷叹道:“战事尚未结束,此时言功为时尚早。”   军阵里的僚人似乎在为狄青的话作注脚,他的话音刚落,无数的僚人嘴里“哼哈,哼哈”的喊着口号,重新排列好军阵,扛着粗大的足足有两丈长的长矛,缓缓地将梁楫,笑林的骑兵压制的收缩了回来。   骑兵此时身上的弩箭已经耗尽,手里的短兵刃够不着僚人,梁楫大怒之下掷出了自己的铁锤,虽然砸翻了两个僚人,但是剩下的僚人迅速的补齐缺口,继续扛着如林的长矛向前挺进。   狄青期待着武胜军骑兵用最无畏的姿态向撩人的枪林突进,用自己人的鲜血大乱侬智高的部属,只有这样,他才会承认武胜军确实是一支真正的强军。   余靖和杨畋,孙沔这些文臣也顿时没了笑脸,余靖凝重的拍拍身边彭九的胳膊,示意彭九在战阵不利的时候可以带着保护自己的八百军卒入阵作战。   彭九忽然道:“明公,将主马上就会命令骑兵退下来的,不会去冲阵,我们有更好的手段对付敌人,骑兵这时候应该休息,等到敌军败退的时候再趁势掩杀。这点场面还用不着卑职上去增援,我武胜军兵员上万,如今出现在战场上的不过三千余人罢了,剩下的人马一定就在左近。”   听到彭九的话之后,狄青的眼睛猛地一亮,转身对身后的虞侯孙元贵道:“你火速绕过战场,带你本部人马兵进宾阳城,要快!”   余靖正要问狄青为何要在这个紧要关头将后援兵力派去宾阳城,被杨畋拉了一把,他惊愕的朝杨畋望去。   杨畋却不解释,而是指着战场对余靖道:“云都监似乎要发威了,他已经将骑兵召回军阵,完全依靠两边的弩阵退敌,那些骑兵下了马,正在给重新给弩箭上弦,那些小小的投石机似乎也开始真正的起作用了。”   狄青哼了一声就跨上自己的战马,戴上那面狰狞的鬼面具,手里的大枪一招,他身后的五百骑兵就追随着他顺着杨文广他们撕开的裂隙,投入到了战阵里。   云峥的弩阵忽然停止了射击,整个中间防线都变得鸦雀无声,一团团火焰从投石机的边上跳起来,淡蓝色的火苗,任凭风吹,却怎么也吹不灭。   云峥的军伍安静的非常诡异,骑兵们习惯性的给马耳朵里塞上棉花,顺便给自己的耳朵也塞上棉花,那些“哼哈,哼哈”大叫着的僚人心中充满了疑惑,但是前进的脚步却依旧没有停,或许是为了给自己壮胆子,他们齐齐的投掷出一排标枪,但是距离还远,即使力气最大的猛士,投掷的标枪距离云峥的军阵依旧还有一段距离,标枪扎在刚刚死去的僚人身体上,见不到血花,就像扎在一块块猪肉上,偶尔有一两声虚弱的惨叫,那也是没被弩箭彻底射死的僚人发出来的。   这个距离标枪够不到,但是小型投石机能轻松的将火药但送进他们密密的军阵里,这一次云峥没有使用那些小号的火药弹,而是选择了最大的一种,大瓷罐子里套着小瓷罐子,小罐子里装着火药,中间的夹层里填充的都是白磷。只要小罐子爆炸,就会点燃燃点很低的白磷,再被火药的冲击波送到很远的地方,最适合对付这样密集的战阵,武胜军的军卒将这种火药弹叫做“追命鬼”。因为白磷会一直燃烧,直到烧完,除非把着火的地方的皮肉剜下来才算是离开这个恐怖的追命鬼。   蜀中剿匪到底算是把武胜军的胆量给训练出来了,再加上温泉关大捷,武胜军对侬智高的军队有着强烈的优越感,一个自己能轻易打败的军队,不管人数有多少,对他们造成的冲击力是非常有限的。   云峥又看到了那个骑马的武将,这一次他就在后面督战,云峥仔细的测算了一下自己和那个家伙的距离,见射距不够,只好惋惜的下令开火。   已经被大宋军队彻底包围的那一支僚人,正在狄青疯狂的打击下苦苦支撑,如果不是几个头上围着黄色头巾的家伙艰难的维系着战阵,狄青手持白旗,挥旗从两翼杀出。他和杨文广,两路骑兵互相穿插,忽左忽右,不时变换冲击方向。   再加上张玉,贾逵死死地拖住撩人仅有的一点骑兵,这些撩人的失败只是早晚而已,云峥估计不可能超过一炷香的时间。   追命鬼在前来救援同伴的僚人军阵上方炸开,先是瓷片带着呼啸声笼罩在偌大的军阵上方,巨大的轰鸣声,让这些对火药非常陌生的僚人愣住了,完全忘记了自己应该举起竹排挡一下的。惨叫声此起彼伏,紧接着散落在偌大空间里的白磷就像鬼火一般向四处激射,沾染到那里,那里就会燃起淡青色的磷火。   很快数百个罐子携带的磷火,就将侬智高最精锐的一支军队笼罩在磷火下,那里也在最短的时间里变成了人间地狱……   僚人嚎叫着用各种方法想要扑灭自己身上的磷火,不论他们怎么扑打,磷火着火的范围越来越大,拿手扑打,手沾染上白磷,手就会着火,拿衣服扑打,衣服就会着火,有的磷火附着在钢刀上,钢刀依旧会着火。   余靖看着敌军乱成一团,连忙问彭九:“你家将主缘何不快速的派骑兵冲阵,这是多好的机会啊。”   彭九笑道:“明公不知,磷火燃烧的盏茶时间里,骑兵不能冲阵,否则磷火就会伤害自己人,只有等待盏茶时间,等磷火已经燃烧的差不多了,我们才会选择让骑兵突击。”   彭九刚刚解说完,就指着云峥的军阵对余靖说道:“您看,梁楫出动了,呀,这家伙的锤子没了,现在换了大刀,笑林就是那个使长矛的,咱们武胜军里,就属他的武功最高……”   在梁楫和笑林的连番冲击下,侬智高的军阵彻底垮了,于是,云峥的步卒也离开刚刚固守的防线,跟在骑兵的后面急速向前推进,步卒只要遇到还没被烧死或者被骑兵杀掉的僚人,就会毫不犹疑的补刀,最后才是背负投石车的辅兵缓缓地跟上,只要见到那里的敌人抱成团,他们就会迅速的就地安置好投石机,向那里投掷火药弹……   溃兵催动了侬智高的本阵,终于,战场上出现了一队开始逃跑的僚人,有样学样,很快就出现了第二队,等到侬智高的本阵也被溃兵裹挟着向后奔逃的时候,他的战败已经无法避免,他就算是军神附体,也不可能避免失败的命运。   彭九大笑着对余靖说:“明公,此时到了我们全军压上的时候了,将主已经击溃了侬智高本阵,现在,他们没法去邕州了,只能逃到宾阳重整旗鼓再战!”   杨畋大笑着插话道:“这一次侬智高恐怕没办法逃回宾阳城了。”   余靖笑道:“说的也是,武胜军大部不在,孙元贵也走了,这时候就不知道是哪路兵马先夺下宾阳城。”   江南西路安抚使孙沔抚掌大笑道:“老夫打赌,定然是武胜军先拿下宾阳,云都监没有赶上昆仑关之战,估计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宾阳这块肥肉!” 第20章 进城   武胜军作战就像一个杀猪的屠户,任何时候都在有条不紊的开膛破肚,大队的人马绝不冒进,也绝对不会出现一两位热血过头的家伙准备以一敌十。   遇到大队的敌人就用火药弹炸开,或者用弩箭最大限度的削弱敌人的力量,等自己的力量远远超过敌人之后,才会蜂蛹而上……毫无美感可言。   狄青的部下作战就耐看的多,杨文广和他自己亲自率领的两只骑兵,就像在敌军的阵地里绣花一样,忽左忽右,飘忽不定,在最短的时间里将敌人分割成无数个小块,而后就指望张玉他们率领着步卒将这些敌军一一消灭。   归仁铺狭小不堪,两边山岭非常的陡峭,大队的人马在狭小的地域里作战,没有太多的战术可以选择,狄青立马高坡见武胜军已经击溃了敌军,就对旗牌官下令,让他告诉云峥,此时不是和敌人纠缠的时候,应该派骑兵迅速的追击敌人,不能再顾忌伤亡了。   可是他已经派出去三波传令使,武胜军依旧没有按照他说的进军,还是在按照自己的固有的频率攻击,削弱,绞杀,骑兵没有冲上去,而是在辅助步卒逐渐的扩大自己的阵地。即使眼看着侬智高被大军裹挟着逃遁,也没有任何要追击的心思。   “鼠目寸光之辈,不足与谋!”眼看着侬智高脱离了战场,狄青恨恨的一拳击打在自己的左手心怒不可遏。   张玉,贾逵,杨文广已经将自己包围圈里的敌人绞杀一空,万胜的呼声响彻云霄,无数的军卒举着染血的长刀嘶声呐喊。   唯有武胜军似乎对此不屑一顾,简单的收拢了一下战场的缴获,留下伤兵让后勤营的照顾,剩下的军卒,一言不发的重新补充了弩箭和火药弹随着远去的骑兵向宾阳城开进。   “跟上,跟上,边走边吃饭,我们还要追上侬智高砍掉他的脑袋!”浑身染血的军头一边往嘴里塞着肉饼,一边催促自己的部下赶路。   已经下令休整的狄青愣了一下,武胜军在干什么?军卒已经作战了大半天,必定疲惫,这时候追上去,岂不是赶虎入穷巷?   要追杀为何不在击溃侬智高本阵的时候追杀,这时候就不怕遭到侬智高反噬吗?   都说穷寇莫追,云峥比较相信太祖的名言——痛打落水狗,自己的军队在苦战,同样的,侬智高的军队也在苦战,而且他们是失败的一方。   武胜军作战不将自己陷入绝地乃是第一要素,作战的时候也是轮番上阵,看似激烈的战斗,事实上顶在最前面的永远只有一千人,其余的人只是用弩箭,或者火药弹帮助冲锋的一千兄弟开路,所以体力的损耗并不大。   侬智高去不了邕州了,这时候唯一能做的就是困守宾阳,却不知宾阳现在是不是已经被周同拿下,既然要去宾阳,不如衔尾追杀比较好。   武胜军因为战马比较多,所以步卒也会骑马,当然也仅限于骑在马上赶路,既然战场上到处都是战马,他们当然不会客气,抓到了就骑上,有的战马背上驮着两个人。   从归仁铺到宾阳,也不过三十余里,一路上到处都是乱跑的侬智高溃军,两山夹一道的地势,让云峥用不着太费力就将落后的溃军一一击杀。   侬智高组织了三次阻击,都被武胜军的弩箭和火药弹击溃,而且一次比一次轻松……这就是军心大乱的征兆。   再往前走,云峥看到了好些被杀的僚人,很明显,这是侬智高在整肃军纪,不过这个时候杀人,只会起到反作用,再没有彻底安全之前,溃兵鼓舞不起斗志。   远远地听到了牛角号的声音,云峥笑了一下,周同到底不负众望抢占了宾阳,如今正在和侬智高大战,刚才的牛角号的意思,就是要全员准备,看样子侬智高的攻势非常的猛烈。   想想都可笑,自己身后有追兵,还要去攻击重兵把守的城池,宾阳的失守,看样子对侬智高的刺激非常大,宁愿付出惨重的代价,也要重新攻占宾阳城,如果说侬智高此次在大宋抢劫来的东西不在宾阳鬼都不信。   云峥的大军缓缓压上,云峥作战从不急火流星般的做事,有时候决定的太快,自己这个战场新丁说不定就会出岔子,反正自己拥有强大的远程攻击力量,不管如何相持,形势总会对自己一方有利,兵法上说的侵略如火,对武胜军不合适,非常的不合适。   好奇的狄青也赶了过来,不过他并没有来到云峥的指挥位置上,而是立马在高坡鸟瞰整个战场,这家伙的名声就有激励千军的作用,所以他会习惯性的选择站在高处。   云峥回头看着狄青披着披风站在高处拉风的样子,非常的想往那里投掷几颗大号的火药弹,这个念头转瞬即逝,潮水一样的僚人正在向自己的军阵扑过来,让他没心思考虑一些别的事情。   武胜军没有特别的战术,狄青看得很清楚,这一次他距离云峥不到两百米,所以对武胜军的作战方式看得非常清楚。   远程用那种带着轮子,可以到处跑的床弩,再近一点,就用弩箭覆盖,再近一点就是那种恐怖的火药弹轰炸,然后就轮到骑兵突击,分割,包围,斩杀……   撩人的进攻如同潮水般一浪接一浪,武胜军的防御就是这样枯燥无谓的进行了一遍又一遍,不管僚人从左面进攻,还是从右面进攻,他们的结局几乎都是一样的。不管怎样的强军,只要进入火药弹的覆盖范围,不论他们手上拿着怎样厚重的盾牌,穿着怎样的重甲,最后依然会被火药弹撕成碎片。   一支军队猛地出现在撩人的左侧,孙元贵带领着部将出战了,这是一个最好的机会,僚人已经在四散奔逃,此时进行最后的一击一定会彻底的将僚人击溃。   “侬智高跑了没有?”云峥小声地问刚刚从前面突击回来的笑林。   笑林面无表情的朝西面指指就不作声了,作为将军在战场放跑敌人对他来说是最大的耻辱,不过云峥说这人现在抓不得,武胜军能否真正发财,就在这个人的身上,只有让他跑掉,他才能领着找来的援兵不断地向大宋发起进攻,武胜军才能找到一个个充足的借口向别人发难。   “别拉着一张脸,这是好事,你以为诸葛亮为何要七擒孟获?人家就没打算干掉孟获,打算干掉南疆那些乱七八糟的势力才是重中之重,你想想,要是没有孟获一遍遍的把南疆的蛮人诱惑出来,诸葛亮想要快速的平定南方,做梦去吧。   坑朋友,兄弟这种事就需要孟获这样的家伙来干,才能干的扎实,你看看现在的侬智高,和孟获一样的武艺高强,一样的交游广阔,一样的能拉来援军,你把这个宝贝弄死了,我们上哪里去找侬智高这么好的由头去?”   云峥坐在大盾后面,见火药弹再一次将僚人炸的鬼哭狼嚎,这才安下心给笑林作解释。   “大军出战一次不容易,如果一战不能保证南方五十年以上的安宁,这场仗打的就不合适,狄青带的那些人都是西北的边军,自然不能离开太久,但是我们没关系啊,只要愿意,在南方停留上三五年也没关系,不过我也没心思在这里多留,明年就会回家。”   笑林把头盔解下来,亲卫立刻拿了水壶往他的头上浇水,笑林夺过亲卫手里的水壶,痛快的把一壶水喝完,换了战马,又拿起铁枪对云峥说:“但愿你的想法能够实现,莫要给大宋招来更大的祸患才是。”   梁楫和笑林的骑兵再次出动杀入战团,同一时间,宾阳的城门大开,周同也率领着大军从城里杀出来,宾阳城下,到处都是如同没头的苍蝇一般乱跑的僚人,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自己无敌于天下的首领已经不见了踪影。   云峥起身对苏洵道:“咱们进城吧?看样子枢密使不愿意搭理我们,就不邀请他了,立刻派人去安抚使那里通报,就说武胜军大捷,杀敌两万……”   狄青确实不愿意和云峥照面,见侬智高带着少数从人逃遁,虽然感到惋惜,却也不在乎,从高坡上走下来,直接回头去了昆仑关。   从乱糟糟的战场回到安静的宾阳,云峥终于觉得身心疲惫,躺在巨大的澡盆里,耳边听着外面乱糟糟的脚步声,闭上眼睛,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自己的初战,总算是没有露出马脚,这一战过后,自己应该就是文官中最能打的拿一个人了吧?   听到武胜军军报,余靖狂喜,老人家几乎是手舞足蹈的进入了宾阳城,同时进入宾阳的还有广南能找得到的所有文官,一个个在肋下挂了一把剑,似乎刚刚参加完战斗,不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慷慨激昂的一塌糊涂。   余靖听说云峥正在休息,丝毫不以为忤一句:“大将军酣战之后高卧正得其时!”就豪迈的将自己的官衙搬进了宾阳,打算以这里为广南的政治中心,修复因为这场战乱带来的巨大疮疤。 第20章 分功   崔达过来了,站在偌大的宾阳城就像站在自己家的店铺里一般自在,宾阳城已经没百姓了,在侬智高回师的时候,已经跑光了,所以现在的宾阳城已经被武胜军塞得满满的,自从余靖将安抚使衙门安在宾阳之后,狄青一步都未曾踏入过。他是一个倔强的人,不是自己攻下的城池,就不需要自己在那里显威风,要显威风也是武胜军的事情。   “粮秣给安抚使衙门留下,我们只要拿够武胜军吃的就成,现在在广南做粮食生意会被雷劈的,这些准备运往海外的丝绸,瓷器要全部留下来,转手卖给广州海商充作军资,麻布和棉布给那些妇孺留下,铜钱也给安抚使衙门留下,数量太大,我们运不走……大船也没地方装……”   云峥和一干文官在宾州城漫步视察,自己虽然是军主,但是在老于世故的文官面前依旧是一个小字辈,谦恭的走在几位大佬的后面,一袭青衫,素淡的士子装束,让他在人群里并不出众,手里的折扇虽然显眼了一点,一干文臣也认为这是少年人的风流之举毫不在意。   “长生!侬智高败走,你以为他会去哪里?枢密使率军远征,不知会不会有危险?”余靖看着自己带来的民夫正在往外运粮食,满意的点点头,就问云峥关于侬智高的后事。   “安道公,侬智高在宾阳城下惨败,随他逃遁的人马不过千人,剩下的全部被斩于城下,枢密使带领西军一路追击,自然无碍,捉到侬智高不过是一个时间问题。”   杨畋叹口气道:“侬贼此次作乱,俩南受创严重,想要恢复昔日的安宁,恐怕没有十年的休养生息不能建功啊!”   孙沔接着道:“自古兵灾才是最可怕的灾害,侬贼这一次作乱,俩南之地盗贼蜂起,无数的寨子堡垒接连自保,官府再也对他们无法控制,这才是最难的事情。”   云峥拿扇子指指站在城墙上的武胜军军卒道:“晚辈之所以放弃追击侬智高,其实就是担心大军过境之后,那些土著会不听朝廷教化自以为是,长此以往俩南依旧会再起战乱。   既然这次安道公手里握有戡乱职权,那就尽管对武胜军下令,只要有不听号令者,自然有大军前去平定,诸公都是国之栋梁,平叛杀人的事情干不来,难道忘了武胜军还在这里吗?   咱们文臣并非都是只能教化万民,牧养一方的使臣,也有可以千里奔袭,降下雷霆的强军,所以诸公尽管按照自己的意愿重整治所,若有不服教化者,一纸相邀恶人自有恶人磨。”   从京师赶过来督军的御史梁熙鼓掌道:“如此一来,广南无忧矣,武胜军坐镇于此,试看谁敢再起异心!”   一行人说说笑笑的来到了府库,武胜军此次的缴获都堆积在这里,今天说是体察民情,其实就是来查账的,这些东西不能长久的放在武胜军,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包括云峥自己。   这件事自然需要余靖坐镇,梁熙经手才成,否则到了朝廷依旧会引起纠纷,招来弹劾,只要有一方的利益没有得到满足,就会有大麻烦。   苏洵抱着账簿笑眯眯的一笔笔的指给余靖和梁熙看,这些官员看完账簿之后,梁熙忽然笑道:“账簿错漏百出,再给你一日时间重新整理账簿!”   此话一出,在场的文官无不哈哈大笑,云峥和苏洵也是乐不可支,云峥朝梁熙拱手道:“青云公,武胜军此次前来作战其实是为了练兵,又不是为了揽财,只要给我足够的军资和粮秣就好,其余的缴获自然是要交出来安抚地方的,这些东西其实都是侬智高抢劫来的俩南百姓的民脂民膏,武胜军又非洪水猛兽吞咽自家百姓钱粮的事情还做不出来。   您看看,武胜军上下已经迫不及待的在等候诸位召唤,平灭不臣才是武胜军主要的来钱门路,您的好意武胜军上下心领了,只要青云公在随后的剿匪之战中,稍微眯缝一下眼睛,云峥就感激不尽了。”   梁熙背着手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粮秣和各种物品,转过身对云峥道:“你有心,老夫岂能忘义,你不动善民之财,却时刻不忘那些不臣之辈,这个干系老夫担下来又如何?乱世用重典,这个道理老夫还是知道的。”   余靖嘿嘿笑道:“侬贼起事,黄师宓,黄华两兄弟紧紧追随,这是诛灭九族的大罪,侬氏一族竟然敢在老夫初到桂州之时拒绝老夫的善意,那就是铁了心要和朝廷作对,还有岭南黄家,也是累世大族,既然出了黄师宓和黄华,那就不要想着全身而退了,长生,你的军资可以从他们两家的身上出,不管你怎么做,老夫相信,没有一人胆敢为侬,黄两家多说一句话。   记得将这两姓人家打入囚车,陛下定然渴欲一见!”   彭九从云峥的背后闪出来道:“将主,此事就交给卑职,归仁铺,宾阳城俩战卑职都未曾尽力,这种跑腿的事情,卑职当仁不让。”   新任桂州州判署理提刑司闫雄狞笑道:“彭将军,打仗你来,至于别的还是交给我提刑司处理比较好,只要你打开侬家,黄家的堡垒,其余的事情自然由老夫帮你处理的妥妥帖帖。”   彭九又不是傻子,如何听不出闫雄这番买好的话语,一把拉住闫雄的手道:“俺老彭就是一个粗人,这种事确实干不好,就有劳闫判官了,哈哈,打开堡垒这种粗活自然由俺老彭来干,提刑司的本事,按老彭可是一百个信得过,不如俺们现在就启程,俺把箱子都准备好了……”   云峥在广南敲骨吸髓的发财的时候,狄青已经领着五千精锐将侬智高追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要侬智高组织起一支军队,就立刻会被狄青击溃,和云峥想的一样,狄青也抱着消灭广南道所有不臣势力的决心,侬智高之所以能够数次死里逃生,未尝没有狄青故意放纵的结果。   俩人边走边战,烟尘滚滚的从宾州一路厮杀到归化州,到了归化州,侬智高的兵力猛然间增强,竟然在勿恶洞死死地顶住了狄青的进攻,甚至还有把战线向大宋一方推进的迹象。   大宋皇帝赵祯心情很好,抱着自己的儿子在花园漫步,只有几个月大的孩子却长得肥胖可爱,和之前夭折的三个孩子完全不同,胖胖的小手揪着赵祯的胡须不放,刚刚还心满意足的赵祯立刻就换上了一张苦脸,拿手指点着儿子的小嘴道:“昨日已经揪掉了父皇的一绺胡须,难道今天还不放过这一绺不成?”   蓝蓝笑着从儿子的手里将皇帝的胡须解放出来,亲昵地拍打一下,而后正色对皇帝说:“陛下,旭儿如今年幼,您和他亲昵一些无妨,但是等到这孩子知道人事了,就万万不可如此,陛下子嗣艰难,将来做不到百里挑一来继承祖宗的基业,既然如此,我们有一个孩儿就要保证这个孩儿可以成材,也必须成材,万万不可宠溺过分,更不可让这个孩子长于我等妇人之手。”   赵祯大笑道:“爱妃为何如此严厉焉?”   蓝蓝叹口气道:“指望陛下成为严父妾身已经不敢指望了,所以妾身就做不得慈母了。”   赵祯闻言乐不可支,见邹同已经准备好了御撵,就把赵旭放在蓝蓝的怀里道:“你只要多生养两个,旭儿就不会如此艰难了。”   坐上御辇之后的赵祯依旧很开心,最近好消息不断,自己无意中放出去的武胜军竟然能在温泉关斩首三万,虽然文告上写的乃是十万,赵祯却知道确实的战况,余靖的密奏文本里已经说得很清楚,这是为了鼓舞士气,民心特意夸大的。今天不是上朝的日子,但是庞籍,韩琦等人却联名觐见,不知道又有什么事情发生,这样郑重的场面让赵祯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努力的抛掉不好的念头,继续想温泉关战事:不管是斩首三万,还是十万,这是一场确确实实的大胜已经是确定的了,如今,狄青也该到广南了,这样一来那里就有大宋的两支强军,侬智高即使再凶恶,也不可能嚣张多久了,这是朝廷大臣的共识。   邹同嘻嘻的笑个不停,赵祯笑骂道:“你这奴才为何如此高兴?说来听听。”   邹同笑着说:“官家,奴婢今天路过政事堂偶尔听见了一个好消息,不知您愿不愿意听?”   赵祯奇怪的道:“那些大臣应该对你防范很严才是,你是如何听到的?”   邹同笑道:“庞相公嗓门几乎能把房顶震塌掉,奴婢就算不想听都不成。”   “快快说来,什么消息能让庞籍这样的老臣失态。”   邹同吩咐那些抬着御撵的宦官将皇帝放下来之后,自己整理一下衣袍,恭敬的下跪道贺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广南大捷!” 第21章 力量才是决定行为的标准   受到广南大捷好处的不光是西军和武胜军,东京汴梁城的百姓就非常满意这一次大捷带来的红利,官家开启了自己的内府,给东京汴梁城的百姓颁发了冰水钱,虽然每家每户只有十五文,确实是实实在在的赏赐。   官家今年喜事不断,小皇子降生,就重开了科考,赏赐了百姓每户五十文的喜钱,现在又发了十五文,他们只愿这样的好事越多越好。   有好消息就会有坏消息,梧州的酒税监今年有了一个非常好的收成,据说梧州的酒税第一次超过了农税,这简直就是一道闷雷,震动的不光是天子的心魄,还有文武百官那颗整日为国库不足发愁的心。只是大家忽然发现,大宋的酒的价格上涨了很多。   历代王朝财政尽管有关市之征、山泽之禁、盐铁之榷,但是,一般来说,这些赋税在整个赋税收入中不占主要地位。朝廷无论是征发劳役还是征收实物和货币,都主要取自农业和农民。所以,历代统治者都认为国之大事食货为先。“农,食货之本也”。杜佑作《通典》,首食货而先田制;马端临作《通考》,田赋为第一。   既然酒税都比农税高,现在用不着再考虑农税了,只要商税不断地增长就能供奉朝廷日益增加的支出。皇帝念念不忘的《方田均税法》就很少有人提及,这让田亩众多的人非常的开心,但是也有小儿的流言从市坊里传出来“王押官所到之处皆酒鬼矣!”   这句话很讨厌,谁说王安石所到之处都是酒鬼的?梧州地处烟瘴之地,还不许人家多喝两杯酒除除湿气?   王安石因为试验卖酒从而升官变成度支判官的事情云峥不知道,更加不知道王安石已经向皇帝上了万言书,以自己的经历对官制、科举以及奢靡无节的颓败风气作了深刻的揭露,这是举荐王安石升官的文彦博万万没想到的,王安石提出了“收天下之财,以供天下之费”的理财原则更是让朝中大臣陷入了极度的尴尬之中。   他没心情理睬东京汴梁城发生了什么事情,就算是知道了也不关他的事,当务之急必须要处理一下广南滥杀成风的官场态度,万万没想到由于有自己撑腰,那些文官的胆量大的令人发指,再这么杀下去,说不定会引来更大的祸患,如今狄青进攻受阻,他不光要面对侬智高,甚至还要面对交趾和大理国。已经给云峥来了书信,要求他前去增援。   有一支山蛮跟着侬智高造反,有众数千之众,袭破州府,殃及百姓,闹得动静挺大。通判杜杞被调为平叛长官,带着梁楫经过几次战役,斩敌数百人,余众逃跑了,于是梁楫就回到了宾州大营,将收复的城池交给了地方。   杜杞下令招安,在官爵、金银、美女轮番打击下,贼众来降。杜大摆筵席,饮曼陀罗酒,贼皆醉。杜杜杞对属下说:“贼打不过我们才投降,等他们翅膀硬了,还得反叛,威不足制,恩不能怀,跟他们没信义可讲。杀,一个不留!”于是悉数杀降,凡数千人,立大宋平蛮碑。   有智谋,胆子大,这就是大宋的文官,直到这时候云峥才明白大宋的高官不好当,只要是文官,在自身安全不受威胁的情况下,他们什么事都敢干,只要有一个干出政绩来的,剩下的就会一窝蜂的上,于是,云峥和余靖,看着面前七八张平蛮碑的拓片胆战心惊。   广南的汉人没有蛮人多,也没有蛮人那么强壮,只要打起来吃亏的必定是汉人,大战之后需要的是安抚,侬智高的随从已经被杀了快十万,这样的威慑力度足够了,再杀下去那些蛮人就没了活路,只要侬智高登高一呼,广南立刻就会处处冒烟。   “安道公,这样杀下去不成啊,枢密使如今远在西平州作战,可以说身陷蛮人群里啊,如今交趾和大理国,也是蠢蠢欲动,这时候安抚僚人为上,不可再兴杀戮!”   余靖听完云峥的话,将拓片扔在桌子上道:“多年以来,他们身在光南为官,受够了蛮人土族的恶气,如今有武胜军为依靠,下起杀手来确实没个限制,该收手了!”   云峥皱着眉头道:“我听说这次蛮人造反,其实就是想要和大宋互市,要求不成才会跟随侬智高造反,那些人本来心思就简单,见不能互市,就起了抢劫的心思,这一次应该将他们杀的胆寒了吧,安抚使不如就在羁縻州开设榷场,这样一来增加税收,二来安定民心有何不好?   我其实就想不通,和蛮族做生意,应该是一份非常丰厚的买卖,官府为何会迟迟不答应?难道说这里面还有我不知道的隐情?”   余靖苦笑一声道:“那里来的隐情啊,和蛮族做交易利润太低,那些僚人除了山货和粮食之外,很少有其他的东西能够引起大宋商贾的主意,所以没人愿意和他们交易,即使有,也大部分集中在广州,邕州占不到多少便宜的。”   云峥瞪大了眼睛道:“安道公,您不知道啊,蜀中现在开发出一种新茶,炒制茶,其中有一味花茶最受蜀中人喜爱,而制作花茶最好的花,就产在邕州,名叫茉莉花。邕州也产茶叶啊,只要就地制作,就能有最好的花茶出来,我们就算是不卖给蜀中,直接卖给广州豪商难道还不成吗?   另外啊,甘蔗是个好东西啊,您难道不知道那东西能榨出糖霜来?那东西要是运到青塘或者辽国,一把糖换一只羊都行啊。   这还不算什么,这里的大山里,难道就缺少药材了?这一次武胜军回家的时候还要带走大量的、益母草、决明子、瓜蒌、苦参、白芷这些药材回蜀中,不说别人,光是武胜军的药材需要量就够官府收购一阵子的。   暂且不说那些漫山遍野的果干,您靠着广州这个香料大都市,难道就没有想过在邕州种植香料?据我所知,海商们弄回来的香料,其实就是随便长在海岛上的,您要是在邕州也种植,这其中的利润不用我多说吧?”   余靖看着云峥道:“你到底是士子还是武将,亦或是商贾?”   云峥连忙坐好,刚才说的太忘情,一时半会的忘记了自己还是一个将军,不小心把商人的市侩嘴脸露出来了。   “你武胜军在广南得到了无数的好处,小子,你怎么不想想西军呢?狄青是一个会打仗,能打仗的人,你在广南占尽便宜,也莫要忘了西军,老夫年纪大了,可能当不了几年的官了,可是你还年轻,不要把路走绝。   分些好处给西军,对你没坏处,仗还没有打完,你就开始考虑财货,老夫即使不懂军略,也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地方的事情你莫要管了,就是因为你把他们照顾的太好,才会催生出这些人的野心和杀心,君子的仁恕之道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这是罪孽啊!”   余靖的话几乎让云峥无地自容,阴暗的心思是经不起推敲的,宾阳的钱粮武胜军至少拿走了一半,这是谁都清楚的事情,堆积如山的缴获中不可能只有铜钱和粮食,其余的贵重财货都去了那里?侬智高经略廉州合浦的时候,据说一次就把合浦南珠供应司这两年积存的珍珠一扫而空,不说那些消失不见的金银,光是这些珍珠就是好大的一笔财货。   余靖事到如今依旧帮着云峥遮掩,那些下属的州县官吏之所以会把武胜军往死里用,其中难免没有不满的心思在里面。   所谓拿人的手段,吃人的嘴软,武胜军尽可说自己拿到的财货都是来自缴获,可是这样的说法依旧是靠不住的,那些人之所以不断地使用武胜军帮自己清除异己,扫荡叛乱,也是在向武胜军收取自己的好处。尤其是狄青在这次战争中表现的更加像是一位军人,相比之下,不管在品格还是个人的道德要求上,狄青更加的符合君子这个终极要求。   小聪明只能蒙蔽别人于一时,却没有办法这比所有人的眼睛,虽然此时此刻剿灭叛乱为重中之重,但是在战事明朗之后,该来的总会来的。   余靖见云峥不说话,叹口气说:“你白手起家,其中经历了多少艰难困苦自然不言而喻,就冲着武胜军的装备比西军还要好这一条,就说明那些钱财没有被你装进自己的口袋,这也是老夫,梁熙对你优容有加的原因,大宋太需要一支强大的军队了。   去吧,你是军人,荣耀就该从马上取,杀掉侬智高,击退交趾和大理国的野心,让他们不敢轻易犯边才是你扬名天下的道理!少年英雄就不要掺杂过多的权谋,无私才能威天下!   云峥,走吧,莫要被这些人卷入杀人的风潮里,这里不是你的职责,所谓亲则不逊远则远,你不宜和他们走的太近。”   原以为老头子只是一个老好人,到底是多年的官吏,一眼就看穿了这里所有的弊病所在,只要武胜军远赴西平州作战,广南的杀戮之风就会立刻平息,毕竟力量才是决定行为的标准。 第22章 人之道   余靖的话让云峥想了很久才算是想明白,这毕竟是一个对个人道德要求高于个人能力要求的时代,只要你自己不把自己放在一个道德的高度上,别人也就不会以道德的方式来对待你。   自己一心发展武胜军而不注意其他私德要求的法子好像在大宋行不通,即使自己是广南最重要的一员,那些人也并没有对自己从内心里认同,只能算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工具而已。   后世的通行法则在这里没有多少市场,尤其在云峥认识的人里面道德君子多于卑鄙小人的情况下更是如此。   余靖的一番话到底解释通了自己为什么会受到那么多人的诘难,就连张方平这样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人也会在一个合适的时间里远离自己。   现在明白了,自己的小算盘终究把自己弄进了小人的行列……不管是对付元山盗,还是对付雄鹰部,亦或是对付老道,还是在青塘把丝绸撕碎了卖,都逃脱不了阴谋的圈子,显得不那么光明正大,至于在西夏的作为,甚至有人将自己比拟成奸雄!   你做事不正大光明,就不要怪别人那你当小人应对,不管是包拯,还是富弼,刘玉成这些人对自己确实不错,却没有一个人真正的和自己交过心。   那些人和自己打交道的时候提防的心思重于开怀的时候……   太失败了!自己怎么会把自己弄成一个奸雄?云峥在屋子里转着圈子不断地敲着自己的脑袋,没打算害谁啊!只想安安心心的弄出一支强军来,作为一个标准的愤青,这样的做法完全符合自己的逻辑思维,老子就是想欺负一下别的国家的人而已!   拿圣人的行为标准来要求一位青年,这样的要求过于苛刻了。   一个人困坐愁城啊,余靖已经把话说得如此明白,这就是老先生厚道的地方,能直言不讳的提醒自己的人恐怕现在就剩下他能做得出来了吧!就这,估计还是出于自己率领大军击败侬智高,老先生感激自己,不忍心看到一个有为青年步入歧途才说出来的吧!   该怎样成为一个不受人家妒忌,又受所有人爱戴的将军呢?   历史上这样的将军不多,大树将军马援就是一位,不过这位每次到评功论赏的时候就钻到大树底下乘凉的将军的行为云峥学不来,他可以不管自己部下的感受,云峥做不到。   岳飞?这两字一出来就立刻被云峥否定掉了,打死都不会做岳飞,一想到风波亭的凄惨的一幕,云峥发誓自己要是弄到岳飞的地步,用不着秦桧出手,自己就先把自己弄死了。   眼前的人样子狄青?算了吧,大宋的将军就不能学,一个赛一个的凄惨,宗泽临死都在呼喊过河,韩世忠郁郁而终,狄青惊吓而死,战死沙场的都算是好结果了。   烦心的时候怎么喝都喝不醉,两壶烈酒下来肚子,眼睛越喝越红,灵智却愈发的清醒,仔细想了无数位著名的将军,最后发现自己好像一个都学不了,有的刚烈,有的阴毒,有的杀人如麻,有的假痴不癫,不管哪一种,哪一位,好像都和云峥没什么关系。   性格决定命运,可是云峥发现自己好像没性格,觉得需要刚强的时候自己就会变得刚强,觉得自己需要假痴不癫的话,就假痴不癫,没人格底线,只要能达成目的,好像装扮小狗汪汪叫都不成问题。   思考了良久,最后决定学周处改邪归正,人家是三害之一都能成为后世少年人的典范,没理由自己改邪归正了,会被别人唾弃。   在大宋,用你的时候,你就是大爷,怎么办都好,可是一旦战事平息了,卸磨杀驴是他们的本性,从皇帝到大臣都是如此。   宋太祖的杯酒释兵权就能明显的说明一切,虽然现在的皇帝是赵光义的子孙,这一点都不妨碍他们向自己的祖爷爷学习这一套帝王手段。   想到要学周处改邪归正,云峥的骨头都在哀鸣,当好人很明显的会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所以,他打算把这个代价尽量的付出的少一点。   第二天,武胜军就发出了召集令,宣布剿匪任务告一段落,武胜军将开往西平州参加最后的决战,分散在各地剿匪的部下,必须在十天之内返回,做好出发准备。   这十天,云峥留在军营,那里都没去,整日就知道喝酒,赵迎春担忧的看着云峥把酒当水一样的灌进肚子,想找苏洵去劝劝,苏洵却坚决的摇头。   “他在想事情,只要把事情想通了就会安静下来,十天而已,不打紧。”苏洵说完话就去找崔达,武胜军营地里最珍贵的一些缴获,需要他用最快的速度运回蜀中。   余靖见赵迎春攀在门框上看自己办公,微微笑了一下,对于这个坚强的孩子,他非常的有好感,就招手要小姑娘过来,将属官送过来的一碟子迎春糕拿给小姑娘吃。   赵迎春咬了一口糕点,低声道:“云峥已经喝了十天的酒了,不过他好像从来没有喝醉过,您说,作为一位将军,这样合适吗?”   余靖捋着胡须笑呵呵的道:“你父亲赵师旦是烈士,他做出与城偕亡的决定的时候是不是也很艰难?孩子,人生百年匆匆易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关口要过,现在轮到云峥去过关口了,如果他不能剪除掉自己的草莽气息,很难说日后的路会如何走。   休要去管他,你父亲的忠烈承情表老夫已经送上去了,不日你就要随同梁天使一起回京接受陛下的褒奖,你将要见到你祖父了,难道不高兴吗?”   赵迎春摇摇头说:“小女子很想随同云将军一起去西平州,看看侬智高是如何授首的,这个贼子不死,小女子的心一日不安!”   余靖还是摇摇头,命自家的老仆给赵迎春姐弟收拾屋子,一个大闺女并不适合住在军营,对她的闺誉不好。   大军回营之后,云峥和部下开了整整一天的会议,除了参加会议的人,没人知道云峥到底说了些什么,但是从那一天起,武胜军在宾阳整整操演了三天之后,就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了宾阳向西平州进发,送别者,唯余靖一人而已。   “长者的话让长生受益匪浅,此去定当奋勇杀贼,不敢人后,战事底定之后,武胜军就会立刻返回蜀中,一刻都不会停留,随时等候陛下的下一次召唤!”   余靖正色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裒聚穷贱之财,以媚尊贵者之心;下则棰楚流血,取之尽锱铢;上则多藏而不尽用,或用之如泥沙。损不足以奉有余,与天道异矣,长生当牢记在心,万万不敢逆天行事,损益有度,才是正途。”   云峥再次鞠躬表示受教,而后上马正色问余靖:“若有敌军犯国当如何?”   余靖大声道:“诛之?”   “跨进一步何解?”   “一步与千里何异!”   “云峥遵命,此生定当为国杀尽贼寇,不让敌军跨进国门一步!先生保重!云峥去也!”   余靖眼看着云峥纵马狂奔,豪气飞扬,老脸也浮现一丝笑意,转头对马车里的赵迎春道:“看见了吗?一个摘除贪婪之心的云峥是何等的意气飞扬!”   永平寨。   马金虎走上军寨解下头盔,坐在杨文广的身边喝了一口水闷声道:“今日出战,环州军战死五十六人,侬智高的战力又有所加强,我在军阵里看到了一些不属于侬智高部的战旗,似乎是交趾李朝的战旗。他们不是生死仇敌吗?”   杨文广吐掉一口吐沫道:“生死关头,谁还顾得了杀父之仇,保住自己的富贵就好。”   马金虎接着道:“如果武胜军在此,这场仗就好打了,对于密集战阵,他们有震天雷,对付起来比我们一刀一枪的杀要容易得多,他们什么时候来啊?”   杨文广看着从寨门抬进来的战死的部下,摇摇头道:“这里的仗已经非常难打了,西军从最开始的五千人,如今增兵到了两万,依旧不能攻下西平州的路口,这不该是侬智高的手段,背后如果没有交趾和大理国的影子,老子把头揪下来当球踢。   哼,你还是指望我们自己吧,武胜军如今在广南剿匪,听说赚的盆满钵满,就等着看我们损兵折将的笑话呢,人家和我们不是一路人。”   马金虎摇头道:“不见得,我听狄帅说武胜军如今剿匪也没错,毕竟广南这地方各种势力错综复杂,需要趁着这个机会彻底的剿灭,这样一来大宋才能彻底的掌控广南。一旦内地平定,他们一定会赶过来和我们一起作战的。”   杨文广大笑了两声道:“他们会过来?你相信?”说着话指指站在寨墙上的狄青道:“大帅这是为了安定军心,毕竟士气可鼓不可泄!   他们要是能赶过来,本官宁愿学狗爬!”   马金虎本来还想说别的,忽然站起来,伸长了脖子瞅着远处,眯缝着眼睛瞅了一会,回头对杨文广道:“那你就趁着现在人少学狗爬吧,武胜军的前锋营到了!” 第23章 迷雾   杨文广吃了一惊,也站起来观看,只见远山脚下有一支骑兵正在快速的向军寨奔驰,黑色的甲胄居然没有半点的反光,只有一面红色的旗子插在最前面的排头兵的背上,随风招展。   不论是行军,还是作战,武胜军都会很自觉地排成战阵,他们好像处处在要求整齐,杨文广瞅了一眼就知道是武胜军来了,这样处处追求整齐的军队,在大宋只此一家别无分店。   马金虎不怀好意的看着杨文广一句话都不说,只是把手摊开。   杨文广叹了口气,将一把镶金嵌玉的精美短刀拍在马金虎的手上,喊一声亲卫,就准备卸甲休息,这支军队赶过来了,自己就没必要时刻做好出击准备了。   马金虎乐不可支的站在军寨上把玩着手里的短刀,他早就看上这把刀了,问杨文广套要过,人家偏偏不给,说将来要给女儿当嫁妆,现在这把刀终于到了自己手里,现在拿的是一把刀子,战后说不定还能把杨文广的闺女弄过来给儿子当老婆……   狄青早就接到了余靖的快报,知道武胜军已经全军出发赶往战区,现在听探马来报,想不到他们来的如此的迅速,一丝拖泥带水的意思好像都没有,赞赏的点点头,就命副将张玉出寨门迎接,一个都监而已,还没有自己出去迎接的道理。   西京左藏库副使孙节闻听武胜军到来,随着张玉一起出迎,在归仁铺如果不是武胜军发起突击,自己可能就要战死在归仁铺,一直没机会向云峥道谢,此时自然要第一时间感谢一下。   张玉来到营门看到了大队的骑兵正在等待入营,为首的并不是云峥,而是梁楫,愣了一下立刻就笑了,云峥不是狄青武艺高强可以处处争先,领着前锋行军这种事也不是一军主将干的事情,自己追随狄青久了,竟然忘记了这个道理,说实话云峥的做法才是正确的。   “末将武胜军马军都虞候梁楫,请求入营!”梁楫并不下马,而是拿拳头在胸口擂一下向张玉大声的报名。   张玉从未见过这样的入营仪式,身为将军,他也清楚骑兵不下马行礼并非狂妄,只是一瞬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马金虎知道武胜军的规矩,他去都江堰做交易的时候见过几次,小声的把武胜军的规矩给张玉解说一下,张玉恍然大悟,抱拳道:“梁将军可以入营!”   张节看着武胜军骑兵进入军寨奇怪的问马金虎:“此人也过于狂傲了吧,我等在门前迎接,他竟然只报名一句客套话都没有。”   马金虎大笑道:“老张,你就不要害人家了,他要是敢下马和你寒暄,马上就会有军法官出来找他麻烦,挨一顿军棍是最轻的,进军营,出军营这种时候武胜军不容许寒暄。老梁也是一个爽快的好汉,进了军营你就知道了。”   张节摇摇头道:“还有这种规矩?”   张玉看着骑兵全部入营之后笑着说:“武胜军是厢军,胆子小,毛病多,如果不用严厉的军法控制,谁有本事把一摊烂泥训练成强军,这一点捧日军这些禁军可就远远不如了。”   张节哼了一声道:“捧日军?奉节你也太看得起他们了,你觉得捧日军如今还有多少敢抡着刀子上阵的?这次大战之后我回西京,老马回环州,你可能要去捧日军当差,日后我们兄弟想这样一起杀敌恐怕也没机会了。”   三个人说着话也转身进了军营,刚走进去,就看见梁楫已经解开头盔,胳膊底下夹着四个不大的罐子走过来,人未到,道歉声先传了过来:“哎呀呀,三位将军千万莫要见怪啊,刚才要不是军法约束,俺老梁根本就在马上坐不住,有劳三位上官迎接,梁楫担待不起啊!”   三个人里马金虎和梁楫是熟人,见梁楫胳膊底下夹着四个罐子大喜过望,抢先拿过两个罐子抱在怀里说:“这是白干是不是?”   梁楫笑道:“是啊,最好的,见三位哥哥出迎,小弟没什么孝敬的,就是这东西还算拿得出手,请三位哥哥笑纳,千万莫要嫌弃,就当是小弟为刚才的失礼赔罪了。”   马金虎大喜,和张玉,张节打个招呼,扭头就去找杨文广,狄帅的大营里不允许有酒,现在趁着还没有禁令颁布下来,赶紧喝两口才是正经。   张玉拍开罐子上的泥封,闻了一下酒气惊讶地道:“酒香浓烈,果真是好酒啊!”   梁楫给张玉解释了这酒的来历和妙处,张玉也是乐不可支,知道张节欠武胜军的人情,就大度的将安排武胜军营地的事情托付给了张节,自己抱着酒坛子去找狄青,行军在外不可饮酒这虽然是一条例禁,不过身为军人都是好酒之人,只要不喝过头,自然无碍……   张节带着梁楫给他们在军寨里划定了宿营地,这才恭恭敬敬的抱拳向梁楫行礼道:“归仁铺若非梁兄奋勇冲阵分散敌军,张节早就战死沙场了,援手之德张节不敢忘怀。”   梁楫慌忙扶住张节道:“你我共同作战,今天我救你,明天你救我的,这种事那里说得清楚,张兄要是还记着这件事,那就小家子气了,不当我梁楫为一起厮杀的兄弟……”   张玉捧着一坛子酒进了狄青的帅帐,将武胜军前锋营到来的情形给狄青讲述了一遍,自己从怀里掏出一枚精美的带着链子的银币扔进酒坛子,说完话之后才取出来,见银币依旧灿烂如新,这才将酒坛子放在桌子上,打算和狄青一起喝一点。   狄青拿手在地图上比划两下说:“还不错,武胜军前锋营是按照一日百里行军的,他们的步卒应该在三天后抵达军寨,行军速度不错,这一点上没什么好说的,前些天大营里说人家畏敌怯战的说法可以休矣。”   张玉给狄青倒了一碗酒之后笑着说:“卑职其实一直很纳闷,我和仲容都认为武胜军不会前来西平州作战,为何唯独您一直坚持认为他们会来?   武胜军此次出战走的并非枢密院一途,而是借助了皇后娘娘的门路,这样的军队基本上是来拿战功混日子的,狄公为何对他们高看一眼?”   狄青一口喝干碗里的酒沉声道:“你觉得武胜军抢了我们的战功?”   张玉摇头道:“那倒没有,战场上看得分明,他们虽然有取巧之嫌,但是军功却是一刀一枪挣回来的,也没有侵占弟兄们的军功。   温泉关前尸积如山,恶臭迎风三十余里不绝,那个地方几乎已经成为了鬼蜮,武胜军的杀心之重可见一斑,如今我们在这里与其说是对阵侬智高,不如说是在对阵交趾,大理国,卑职担心一旦武胜军杀的性起,会让这里的局面无法收拾。”   “收拾?”狄青抬起头瞅了一眼张玉,又干了一碗酒之后撂下酒碗道:“说说看,你觉得这里的战事我们该如何收拾!”   被狄青瞅了一眼的张玉,就像是挨了一鞭子,连忙请罪道:“卑职孟浪,妄言国事请枢密使恕罪!”   狄青又喝了一碗酒之后就拿酒碗扣住酒坛子敲着桌子道:“想要击败侬智高,我们就要连交趾,大理国一起击败才成。   从战事角度看这样最划算,侬智高这个毒瘤是一定要清除的,如果同时能给交趾和大理国以重创,至少可以保证南边二十年无战事。   如今西面的西夏,正在休养生息疗伤,东面的辽国因为和西夏在黑山一战彻底暴露自己虚弱的本来面目后,也进入了休整内政的阶段,这是大宋对南方用兵的最好时间。   张玉,此次作战,我们定要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削弱交趾和大理国,既要让他们看到希望,也必须把他们打疼,只有这样才能不断地让交趾和大理国流血,这样的轻重很难拿捏,你记住了,作战的时候不要考虑政事,云峥过来就是我们的伙伴,不得轻慢!”   张玉垂头丧气的从狄青营帐里出来,不由得长叹一口气,作为狄青多年的部属,他太清楚自己这位上司如今的处境了。   自从十一年前狄青带着自己等一般将校进京陛见的时候,正好遇到东华门放榜,唱名,有人就非常的羡慕这些金榜题名者,狄青鼓励朋友并自勉大家努力,一样也可以成为好男儿。   只是没想到这句话就成了焦晃的催命鬼,一个战功赫赫的将军,就要被韩琦当做草芥一般的就给斩杀掉了,狄帅上前求情,却被人家以一句“: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出者为好男人,他算什么好男儿?”   张玉至今还记得焦晃的人头悬挂在辕门外,大帅痛哭流涕的模样……   不知不觉,张玉转悠到了武胜军营地,见这里一片繁忙,最可气的是这些人竟然在军寨里又修建了一道寨墙,生生的将自己和其余的西军分割开来,变成泾渭分明的两个营地。   “士子为骨,猛士为肉”这八个字闪电般的窜进了张玉的脑袋,此时再看武胜军的时候,他就觉得面前有一层薄薄的雾气,再也看不清楚。 第24章 大不同   梁楫按照云峥的命令行事,虽然说在军寨里重修一个寨子有点不地道,但是将主一力要求,他就不折不扣的执行。   孙大志跟着梁楫一起过来,他的作用其实就是约束武胜军在将主还没到来的时候,尽量留在军营里,承奉郎的职衔在军营里很值钱,多少能让西军给几分薄面。   原以为武胜军来到西军的军营会受到冷遇,谁知道事实和想象有出入,除了狄青没来军营看过之外,其余的将领都到武胜军营地走了一遭。   这里面就数马金虎来的勤快。   杨文广是被马金虎硬拉来的,开始还不愿意,但是走进武胜军营地之后就大吃一惊,武胜军的营地和外面脏乎乎,乱糟糟的西军营地形成了天壤之别。   最直观的感觉就是干净!说不上一尘不染,至少在这里看不到随地的便溺和杂物,不说粮包这些东西被码的整整齐齐,就连大车都给摆成了一条线。   至于军帐就更加整齐了,明显的六花阵宿营方式,如果从高处看,就像一朵朵盛开的花,骑兵营最重要的马厩里,见不到多少马粪,所有的战马都被洗刷的干干净净的低头吃草料,旁边还有一个木槽里有清水流淌。   杨文广拿手撩了一下木槽里的清水尝了一口,这和自己喝的水不像是一回事,没有那种明显的碱土味道。   骑兵和战马喝一个槽子里的水没人会在意,杨文广的行为也没有招来什么嘲笑,他只是奇怪为什么武胜军营地里的水比自己喝的水要好许多。   沿着水槽走到马厩外面,他发现两个军卒正在轮换着挤压一个很奇怪的东西,那东西像是一个通到地下的铁管子,只要挤压一下铁管子上一截三尺长的手柄,就有清水哗哗的从管子里流出来,顺着一个木槽流到一个巨大的池子里,被太阳晒一下之后才会流进对面的一个木槽子进入马厩,还有不少腰里缠着白麻布的老兵从池子里舀水,不远的地方就是摆着一大排奇怪的炉子,上面架着好多的大铜壶,铜壶嘴里往外冒着白气,不时地有军卒过来往自己的水壶里灌水,眼尖的杨文广发现这些人手里拿的也是铜壶,就是小一些罢了。   营帐的左前方挂着无数白色的白纱条,正在被太阳曝晒,一些奇怪的兵卒正在一个巨大的带盖子的大锅里煮纱布,煮好之后就往竹竿上晾晒……   马金虎捅捅看得入神的杨文广道:“别看了,这一点咱们没法和人家比,那些纱布是用来裹伤的,听说用了煮过的纱布裹伤伤口不容易溃烂,我来的时候也带了一些武胜军产的伤药和这种纱布,你别说效果非常好,咱们营里的伤亡小于别的营就是这个缘故。”   孙大志笑吟吟的迎过来道:“杨将军,马将军既然来了。何不去营帐休憩片刻,这几日侬贼并未搦战,晚辈正好向两位将军讨教一些和侬贼作战的窍门。”   杨文广面无表情的道:“那里有什么窍门,不过是看看谁更不要命而已。”   马金虎稍微皱了一下眉头,笑着说:“这些天弟兄们损伤严重,后勤营里的伤患人满为患,不知承奉郎能否援手救治一下受伤的兄弟,有些受了重伤的将士性命危在旦夕,还请给老哥哥一点颜面,让那些兄弟好歹能活着会环州。”   孙大志笑道:“本该如此,武胜军后勤营之所以乘坐大车随前锋营一起过来,就是为了救治受伤的兄弟们,梁将军已经向狄帅禀告过了,今日午时就开始接收受伤的兄弟,他们正在做准备,马将军尽管放心,武胜军作战比不过西军,但是在后勤一道上,不是晚辈自夸,比我武胜军强的军队并不多见。”   马金虎大笑道:“不是没几个,是根本就没有!承奉郎如此说,俺就放心了,这就给受伤的弟兄转移过来,占个好位置,这就去。”   说完话朝孙大志拱拱手,就拖着杨文广快速的离去。   “金虎,你发现了没有,武胜军到处都透着一股子邪气,我说不上来,总之很怪,不但人怪,连战马都怪,那些战马把脑袋探进料兜吃起东西来眼睛都在冒绿光,看得我浑身不自在。”杨文广出了武胜军营地就立刻对马金虎说。   马金虎无奈的摇着头对杨文广道:“哪里怪了?马吃个草料你都觉得奇怪,这让我不知道说你什么好,无非就是干净了一些而已,云峥这个人有洁癖,见不得脏东西,人家干净一点有什么不好,读书人么,和我们这样的兵将不一样!多点怪癖没什么好奇怪的。   先把伤兵清洗干净了送过去,头上长虱子的人家不会接收的……”   杨文广走着,走着,猛地停下来,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马金虎道:“我明白了,这是他故意营造的一种氛围,就是要和我们区分开来……   我杨家世代簪缨,家祖,家父皆为国捐躯,我就不明白了,世人为何要如此轻贱我等,现在连新军都出现了,现在看起来效果很好,武胜军的勇猛不下于我等,却更加的便于驾驭,难道说将来会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那些文臣连我们最后的荣耀都要拿走不成?”   马金虎不明白杨文广现在的伤感是从哪里来的,抓抓头发道:“你和我不同,你也是从小就读过书的,既然觉得人家的那一套不错,就去学啊!”   杨文广脸色一暗道:“那是人家的不传之秘……”   不等他说完,马金虎就摇着手说:“没那回事,俺家经略相公以前也觉得不好学人家的不传之秘,就派了我去试探性的打听一下,结果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不管我装傻问什么,人家都是有问必答,还把话说的非常透彻,我们环州就在跟人家学,打仗的本事千变万化,我家经略相公不输于人,这一套整体治军的本事我家相公却在安心的学,云峥为此还亲自编纂了一本书叫做什么《标准军士管理条例》,印了好多,经略相公好像给我也给了一本,如果没出错,应该就在我的包袱里,临出门的时候婆娘好像把那本书装进去了。”   不等马金虎絮絮叨叨的说完,杨文广就窜出去了,看着杨文广的背影马金虎大笑着说:“拿书就好,千万莫要动我的私房银子!”   张玉暴怒之极,武胜军答应接收伤兵,却要求这些伤兵身上绝对不能有什么寄生虫,说白了就是跳蚤和虱子,眼看着那些伤兵被石灰水折腾的惨叫连天大吼一声:“住手!”就急匆匆的冲了过去,对一个戴着厚厚一层白沙的军士怒吼道:“你在做什么?”   那个军卒好像并不畏惧上官,隔着白纱瓮声瓮气的道:“除虫,杀菌!这样的痛苦他必须忍受,这谁都不怪,就怪他平日里不干净。   俺家将主有令,南方湿热,很容易产生瘟疫,所有伤兵进营之前都必须彻底的除虫,灭菌,而后方才准许接收,将军如果认为我们是在虐待将士就大错特错了。”   张玉把牙齿咬的咯吱吱的道:“难道狄帅受伤,也要遵循这一套不成?”   那个戴着白纱的军卒道:“确实如此,我家将主如果受伤,也必须经过消毒这一关,至于除虫就不必了,我家将主身上不可能有虫子!   将军,您莫要再阻拦卑职了,这位弟兄腹部受创严重,等一会还要拿药水清洗他的肠子,如果不清理干净,他的肚子就算长好了,里面也会烂掉……”   张玉听得面如白纸,至于那个正在叫喊的伤兵,听到武胜军军卒的话之后咯喽一声就被活活的吓的昏过去了。   张玉左顾右盼很想找一个坚实的理论来支持自己,在这里不管他怎么找都找不见,那个军卒应该不是普通的军卒,应该是医官,在军营里地位很高,这种人没人愿意得罪,尤其是在军阵上,连张玉这样的高级将领也不愿意轻易地得罪。   张玉忽然发现一个不同之处,自己的部下需要把全身扒得精光,把脑袋泡进石灰水里,而环州的那些人好像不用,他们只是被一些军卒拿棉球将浑身擦拭一遍就进了伤兵营。   急急地走过去之后,发现马金虎正在一脸认真的一个个的检查自己部下的脑袋,像是在捉虱子,不时地从队伍里弄出来几个人,让抬着伤兵过来的人继续帮伤兵清理身上的虫子。   马金虎见张玉走过来了,嘿嘿一笑道:“人家规矩大,咱们还是遵守为妙,不过那个军卒可没说错,进营的检查这道关口谁都要过。   您不知道了吧?以前想进入人家军营的大批人员,必须在军营外面待够十五天才能按照今天的规矩进军营,人家现在没要求我们在外面待十五天,已经很优待了。”   张玉郁闷的道:“这又是为何?”   马金虎哈哈一笑道:“听说叫什么防疫,就是预防瘟疫的意思。”说着话指指那些脸上戴着白纱的怪人又对张玉说:“您别以为他们是在糟践我们,这确实是规矩,您知道那些军卒在拿什么给将士们擦身体吗?” 第25章 权谋家   张玉这才拿鼻子嗅嗅,他竟然闻到了浓烈的酒味,刚才胸中满是怒火没有注意到,于是奇怪地说:“难道是酒?”   马金虎神秘的点点头道:“差不多,我们前天喝的那种酒知道吧?那种酒其实就是人家制造擦身子的那种酒剩下的残渣,人家棉球上沾的那东西叫做酒精。   说不上价比黄金,反正比银子便宜不了多少,环州购买了十桶,我家经略相公心疼的快要抽过去了,特意下过命令,只能给重伤的将士使用,轻伤的兄弟一律用柳枝水!”   “嘶!”张玉深深地吸了一口凉气,那天喝的那种酒已经是自己喝过的酒里面绝对算得上上品的好酒,结果那种酒连擦拭身子都不够格,他只知道一点,名叫什么“精”的东西绝对不会便宜到那里去。   作为副将,自然要把这些事情一一的禀告给狄青知道,刚刚从外面巡视回来的狄青解下头盔听张玉说完,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过很快就笑道:“还真是一支银子堆出来的军队,仲舟,你现在难道还不明白云峥为何来到广南吗?老夫开始也百思不得其解,现在听你这么一说,我就彻底的明白了。”   张玉想了一阵还是没有半点的头绪,拱手道:“请狄帅明示!”   狄青大笑道:“人家千里为官只为财,武胜军千里作战也是为了钱!一支万人规模的大军,要做到衣食无缺已经很难,还要装备全大宋最好的武器装备,还要配备众多的战马!嘿嘿,这支军队就是一头喂不饱的吞金兽!   不管多么好的武器,也不能掩盖武胜军是一支厢军的事实,这样的军队只能用金钱去催动,所以现在的武胜军才会锐不可当,能让上万人忘命作战,克服自己对死亡的恐惧,只能是大量的金钱,这些金钱的数目必须多到让武胜军的厢军们毫不吝惜自己的性命。   这样的一群人,只要配上足够严厉的军法,足够公正的分配,再加上一个不太傻,不太怕死的将军,最后依靠精良的武器,他们的确能创造出足够的奇迹来。   不过,这样的军队注定了只能是昙花一现,所以,所以云峥才会在武胜军刚刚成立就开始大规模的剿匪,将蜀中的盗匪全部清剿干净,他在用盗匪的钱粮来养活他的武胜军,也就是传说中的以战养战!   蜀中盗匪已经清剿一空,所以他就迫不及待的率兵南下征剿侬智高,并且每战争先!而且他们表现出的战力并不比强大的西军差多少。   如今,武胜军俩战都是大胜!军心高涨,如今他们的战力已经攀升到了最强,正是得用的时候,武胜军根本就是为一场战争而生的军队!”   张玉自认不傻,可是狄青的一番话还是让他云里雾里的,不明白狄帅为何说武胜军是为一场战争而生的军队。   狄青见张玉一头雾水的样子,叹口气补充道:“人心是没有止境的,假如说武胜军成军的时候,一百文钱就能满足将士们的胃口,那么到了他们剿灭蜀中盗匪的时候就需要两百文,等到他们千里迢迢赶到广南的时候,至少需要四百文才能让部属安心,经过两次大战之后,哼哼哼,要是没有一贯钱,云峥休想能够控制自己的大军。   以此类推下去,总有一天云峥的大军会被他部下的贪婪胃口给活活撑死,一旦云峥不能拿出更多的财货的时候,武胜军就到了星散之时。”   说到这里,狄青长叹一口气道:“老夫以为我大宋又能出现一枚将星,可以保护我大宋子民不受外敌侵扰,如今看来,大宋诞生的不是一颗将星,而是一个恐怖的权谋家。   哈哈哈!人家利用一支残破的军队给自己捞足好处之后就会眼看着这支军队星散崩离,这样一来好处多多,朝野上下都会认为他是自解兵权,遵循当年太祖杯酒释兵权的旧例,陛下一定会按照旧例安置于他,和石家,曹家,这些将门并列。   他本身就是名士,学问听说在蜀中数一数二,老师故旧遍布朝廷,又交好文官,闲暇之时锁厅考试,东华门唱名何足道哉,哈哈哈,他不但会成为老夫口中的好汉,也会成为韩琦口中的好汉……好算计啊!只是,又有谁为大宋的边疆黎民考虑过?”   狄青拿过前日张玉拿来的酒坛子,摇晃两下见里面还有酒,就端起坛子一口气将里面的残酒全部喝完,就挥手让惊诧的如同泥雕木塑一样的张玉下去,自己和衣躺在床榻上呼呼大睡。   张玉走出营帐,远远地看着惨叫连天的武胜军营寨,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升起,以前总认为自己乃是一个聪明人,总觉得像狄帅这样的人未免古板一些,不知道进退之术,看不透人情世故只知道一味的行军打仗。   今日一席话才让张玉清醒的明白,自己才是真正的蠢货,狄帅能看透云峥的部属,就说明这样的法子狄帅也能想出来,武胜军那样的军队狄帅也能培育出来。   这样高规格的战斗,不知道朝野里的那些大员知不知道,应该不会知道吧?毕竟那些人不是纯粹的将军,他们不可能看透这种纯粹的属于武将的驭下之道。这么说,云峥的阴谋,或者说是阳谋,已经成功了足足九成,只要彻底的击溃侬智高,张玉能想得到云峥会是如何骄傲的拿着金鞭敲着马镫,高奏着凯哥在东华门献捷。   东京汴梁城的男女老少一定会挤在大街边上欢迎王师凯旋,那些美丽的青楼大家,会边歌边舞衔着金杯将美酒敬献在云峥的马前,无数的花国会将云峥彻底的淹没……一个俊美的传奇的少年英雄诞生了,并且将富贵一生……   张玉绞尽脑汁的在考虑云峥这样做到底对大宋有什么坏处,结果想了整整一夜,都没有找到对大宋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因为有了一支强军,大宋轻易地就扑灭了南方的匪患,国家得到了保护,云峥手下的军士也一定会得到大量的钱财和丰厚的赏赐,而后卸甲归田,人人满意。   至于云峥得到一些荣耀好像也是理所当然,他所有的功绩都是实实在在的战功,不论是官家还是御史,绝对挑不出他半点的不是来。   这就是一个妖孽!一宿没睡觉的张玉咬牙切齿的说道。   云峥带着大军走进军寨的时候,张玉看着那张灿烂的笑脸觉得自己的血液都似乎停止了流动,直到云峥向他第二次行礼的时候才从恍惚的状态中清醒过来,连忙肃手邀请云峥去大帅的帐幕谈话,因为云峥不属于狄帅管辖,乃是客军,所以该有的礼仪不能差。   云峥到来的时候,侬智高正在进攻峡口高地,杨文广,马金虎,梁楫,张节全部出战,依靠自己有弩弓的优势,不断地消耗侬智高大军的实力这是早就计算好的,有这四位将军出战,狄青实在没有必要去前线视察,他们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狄青准备了丰盛的宴席招待远道而来的云峥,这让云峥有些受宠若惊,没听说狄青也会这一套,难道他不该是一位只知道打仗的铁血军人吗?   今日的狄青和蔼可亲,完全没了军阵上的冷峻,额头的金印在喝了酒之后就变得通红,见云峥不停地盯着他的额头看,就特意把头发撩起来让云峥看个仔细,见云峥抱拳打算告罪,笑着摇摇手道:“无妨,这是老夫的荣耀,当年的罪囚,一跃成为枢密副使位极人臣,此生无憾矣!”   云峥正色道:“金印固然是大帅的荣耀,然而英雄受辱于奴隶人之手乃是大宋的耻辱,是国朝的耻辱,必定会被后世子孙耻笑千年!”   “什么英雄不英雄的,俗话说学成文武艺买与帝王家,老夫买了一个好价钱,不知云都监欲作价几何?”狄青停下酒杯笑眯眯的看着云峥,但是眼睛却亮的吓人。   永平寨本就修筑在山谷口,原是广源州的进出大宋的前哨,被狄青夺了之后就变成大宋进入广源州的前哨,和交趾平分弥陀峡谷要道,所以侬智高这才不惜一切代价要永平寨攻下来。   狄青问话的时候,外面战事尤酣,一阵密集的火药弹爆炸声传来将云峥从惊疑不定中惊醒,将杯中酒一口饮尽掩饰一下自己的失态笑着说:“梁楫到底还是经验不足,这时候不该动用火药弹的,这样容易把侬智高打跑,会坏了枢密使的计策。”   狄青见云峥顾左右而言他,也不逼问,笑着邀请云峥吃蒸好的大雁,还说这是自己昨日特意打来的,让云峥多吃一些。   见云峥夹了一截大雁的脖子吃的津津有味的,笑着说:“你是一个会吃的,老夫出身草莽,以前吃鸡鸭鹅,这些禽兽的时候,总是最喜欢吃肉质肥美的地方。   后来富贵了,参加的酒宴多了,才晓得禽兽最好吃的地方就是脖子,只有乡下人才喜欢吃胸脯上的厚肉,你说起来也是出身贫寒,却是天生的富贵命,从吃饭就可见一斑。”   云峥脑海里警铃大作,狄青绝对是话里有话,每一句话都似乎有所指,他到底要说什么? 第26章 相对论   云峥在想,从什么时候人开始不好好说话开始变得拐弯抹角起来了,明明一句话甚至一个字就能说清楚的事情,非要故作高深的绕上百十个圈子才让你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   这样做很不利于交流,这是一种逆反,一种倒退,是一个人在另一个人面前显摆自己智商优越的产物,最喜欢远古时期男人看上女人一棒子敲晕之后直接拖回洞里的爽利。   “此地无人,枢密使要说什么就请明说,卑职无不遵从!”云峥放下筷子,坐直了身子看着狄青慢慢的说。   狄青从自己面前的菜碗里夹了一块蒸鱼,这才坐直身子看着云峥的眼睛问道:“武胜军的战力还能保持多久?或者说你打算什么时候放弃武胜军?”   云峥皱着眉头道:“武胜军只是为少年军争取时间的产物,自然需要存留的时间越长越好,如果能把它的价值压榨干净,自然是最好的事情。   不过就目前而言,武胜军的存留不取决于我,而是取决于朝堂上的衮衮诸公,我以为,最好的在大宋还能支持的时候崩溃,太平盛世人们总会习惯性的忘记远方的危难,一旦大难临头,那些人就会回忆起大宋还有过一支强军,说不定就会后悔自己亲手毁了一支强军,以后当少年军崛起之后,他们在下手的时候多少会有一点顾忌。”   狄青既然已经看透了自己的安排,这时候再说谎话就显得格外的不尊重人,尤其是狄青,云峥总想给这位统帅留下一个磊落君子的印象。   抬头看狄青的时候才发现他一脸的惊愕,云峥不由得想,自己刚才说错话了?   狄青的表情在转瞬间又恢复了平静,拿起公筷殷勤的给云峥夹了一块鱼肚子上最肥嫩的肉笑着说:“说说,说说少年军,你是怎么想的?”   既然自己已经把组建少年军的想法说出去了,这时候也没有必要隐瞒,云峥沉吟一下道:“武胜军根基坏了,不论我如何训练,这支军队注定成不了大器。”   狄青点头道:“说起挑选士卒,真是门学问。历朝历代,方法人人都会,巧妙各自不同。战国时的标准是力气大,能跑。   吴起在魏国选武卒的标准咱们大宋是望尘莫及的,参加考选的人穿三层甲,挎着能开十二石的硬弩,背着装有五十支箭的箭囊,扛着戈,头戴盔,腰佩剑,带三天的干粮,在半天之内急行军走完百里路。这样的要求已经没有那一支军队能够做到了!   李唐是轻骑兵的天下,招兵标准自然是善骑射,卫戍长安的军队号称‘飞骑’、‘百骑’、‘千骑’、‘万骑’,选的是士卒中的骁勇善骑射者。   到了咱们大宋,北方割据,马源没有了,只有猛操步兵,于是招兵的主要体格标准变成了身长体壮。太祖当年亲自挑了批长壮的军士充作‘兵样’,分送各地用作招募的样板兵。   不知道吧,老夫就是兵样出身,后来嫌‘兵样’太麻烦,改用一根木杖,叫‘等长杖’,按身长尺寸招兵,长壮的当禁军,短弱的当厢军,到了先帝时期,从军者人数甚少,于是就从罪囚中招募,甚至将遭受了天灾的流民招募为军队,如此一来,军队还谈什么勇力!   武胜军就是这样一支由罪囚,流民组成的军队,如果刚刚成军,以你的智慧还有办法将他们训练过来,成为强军,因为那个时候组成这支军队的那些人,不管是暴戾也好,懦弱也罢,还都有自己的性格和气质。   只可惜武胜军已经成军近三十年,多年的厢军生涯,已经把这些人变成了一根根的木头,无仁义之心,无廉耻之感,一心只为吃饱肚子此生别无他求。   这样的军队哪来的战斗力,只要给钱,能吃饱肚子要他们造反都成啊!老夫当年苦心孤诣的想要整理重整厢军,只可惜,无论老夫如何操练,依旧不能成军,在潭州老夫为团练的时候,曾经用严刑酷法来操演军卒,想要改变厢军,谁知道,那些兵卒宁愿自残,也不愿意上阵作战,一营之兵自断脚趾者多达六十余人……”   狄青说到这里的时候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云峥拿起酒壶帮狄青满上之后小声说:“怪不得您能够一眼看穿武胜军的本质。”   “老夫宁愿自己看不穿,如此还能从武胜军身上看到希望,看到解决大宋一百余万厢军的解决之道,哪怕自己骗自己都比现在做一个明白人来的轻松。   云峥,你是一个智者,读书读得比老夫多,你来告诉我,你真的能把一支厢军变成无畏的猛士么,当然,在不用海量银钱的情况下。”   云峥想想自己第一次见到武胜军的时候那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不由得再次打了一个冷颤,苦笑道:“不能!”   这两个字好像并没有让狄青失望,他点点头道:“老夫也不能!说说你的少年军吧,难道你真的打算从士子中间招募军士不成?这可比你把厢军训练成无敌猛士更加的艰难啊。”   云峥笑道:“军中有几个士子已经不错了,谁敢存着这样的念头,狄帅,我虽然没有办法现在的厢军变成猛士,却有办法把他们的孩子变成真正的猛士!您也说过,人生百年不过弹指一挥间,一代人聚敛钱财,一代人雄起,这是必然的。   这件事我已经在做了,武胜军最重要的地方不在都江堰,而是在环州武胜堡,那里是武胜军妇孺居住的地方,武胜军的军侯姜哲就在专门负责调教那些孩子,他们不但要学习武技,还要学习认字,最重要的是还要培养他们的荣誉感,和必胜的决心。   您刚才说前人选军以及大宋选军的法子,他们都太偏颇了,只注意一个人的体魄,却丝毫不注意一个人的精神世界,那样的军队怎能做到战无不胜?   相比搏命厮杀,武胜军更注意武器的发展和研究,那种火药弹,也就是您口中的震天雷迟早会成为战场上的王者,一旦武器变得更加先进,对将士的身体要求就会下降,这样方便我招募更多的人,杀敌于百丈之外,才是行军打仗的最高要义,而不是单纯的厮杀。”   狄青不由得笑道:“你打算改变千万年以来的作战模样,打算开一代之先河?你刚才说训练武胜军子弟这一条确实出乎老夫预料之外,但是杀敌于百丈之外难了点!”   云峥端起酒杯敬了狄青一杯后笑着说:“几千年年前,我们把文字刻在龟甲上,后来铸造在青铜器上,写在绢帛上,到了汉代才写在纸上,这说明世界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在摸索中前进的,您已经看到了震天雷的威力了,怎么就怀疑起杀敌于百丈之外的话了?   八牛弩是目前最强大的投掷武器,它已经能够把弩枪投掷到七百步之外,只要我手里的八牛弩数量多一些,用弩枪装载火药弹,您还以为我不能杀敌于百丈之外吗?”   狄青嘿然一声道:“你以为老夫不知道何为八牛弩么?那东西想要拉开,没有三十个人休想,总算后来用了绞盘,也需要八人操作,那东西笨重之极,你打算如何移动,莫非只用来守城?不可取啊。”   云峥大笑道:“您都说了这东西以前需要三十名军卒才能拉开,后来用了绞盘就减少了二十二个人,您敢肯定武胜军的八牛弩也需要八个人?绞盘的出现把人数减到了八人,您就不想想棘轮的出现又能减少几个人?   您说八牛弩搬运不易,我们只需要给八牛弩加上两只轮子,一匹骡子就能轻易的拖着三架八牛弩跑来跑去的,有什么搬运不易的,您打了这么多年仗,就没想到给八牛弩装上俩轮子?”   狄青刚刚含到嘴里的一口酒立刻就喷了出来,立刻拉着云峥的袖子道:“曾公亮说你拿火药将蜀中乘烟观的大殿给炸没了,老夫还不相信,现在知道了,你是拿八牛弩炸的!”   云峥得意的道:“用什么八牛弩啊,把火药塞进三清的肚子……老天才知道乘烟观是怎么毁掉的,那是遭了天罚!”   能把一代名将惊诧的把酒喷出来,云峥心情极好,猛不防这家伙提起乘烟观的旧事,差一点就不打自招了。   狄青哈哈笑道:“那就是把火药塞进三清雕像的肚子里点着炸掉的,老夫已经知晓了,这种杀人害命的事情以后少干,干了之后也要死不承认,要不然就和老夫一样在脸上烫金印的下场,嘿嘿,身为武将,心不黑,手不辣做什么武将,炸了就炸了,算得什么事。”   云峥的嘴角微微的在抽动,大宋朝廷的老家伙们没一个好的,一个个都是人精,今后还是闭上嘴巴装高深莫测比较好。   狄青停下笑声对云峥道:“明日你武胜军出战,让老夫看看你杀敌于百丈之外的本事,西军也少折损两个精锐。”   云峥没好气的道:“现在还没有杀敌于百丈之外的本事,不过防守的时候不死人这一点还能勉强做到。” 第27章 打过才知道   不知不觉已是三更时分,外面月明星稀,军寨里灯火通明,寨墙上的军兵影影绰绰,在月光下反而显得很不真实,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云峥走出狄青帐幕的时候,忽然听见狄青小声的道:“走的稳当一些啊!”   云峥点点头就扬长而去……   很久以前,云峥认为古代的臣子除了奸臣之外,就是忠臣,不管看戏,看历史,还是看连环画,亦或是听评书大都如此。   等自己身处历史的漩涡的时候,却发现这样的认识非常的浅薄。狄青不是奸臣,绝对不是,他是一位抗击外族入侵的大英雄。   那么,按照那时候的想法,狄青既然是忠臣,是英雄,那么和狄青作对的韩琦就一定是奸臣喽?但是从自己了解到的情况来看,韩琦不但不是奸臣,反而是一位非常值得敬佩的豪杰。   他在横山作战,同样奋不顾身,他在大名府做官也有青天的美誉,他唯一的毛病就是看不起武将,或者说他对武将有着极为深重的戒心。   这其实不怪他,晚唐时期的节度使叛乱,导致强盛的大唐江山轰然倒塌,继而开始了中国历史上最黑暗的一页,五代十国,无数的武将在这片大地上上演了无数的丑剧,阴谋,背叛,厮杀,薄情寡义,寡廉鲜耻,阴毒狠绝,这一幕才刚刚过去……难免会矫枉过正……   云峥不是纯粹的宋人,所以想的更多的是未来,那些文臣不知道几十年后就会有非常凄惨的命运降临到这片土地上,那些文臣只会习惯性的从历史上找依据,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嘛!   就目前看来,大宋的朝争还只是两派好人在争斗,至少还没有谁为了一己之私欲打算彻底的毁掉大宋,这也是云峥对这个王朝还存有一丝好感的原因。   瞅着天上的明月,云峥脑子里忽然跳出陆轻盈的影子,月面上的那片阴影看起来就像是她抱着闺女正在看着自己。   老婆孩子一出现之后,什么文武之争,什么武胜军的命运统统的都被他抛出脑海,贪婪的看着月亮,这个时候,闺女该学会爬了吧?   蜀中也该变冷了,每年的这个时候,云峥都会在家里做火锅吃,没有辣椒,其实那就不叫火锅,只是一大锅炖菜而已,想起陆轻盈团的丸子,云峥就止不住想笑,才开始笑,鼻子一酸竟然有眼泪流下来……   自从到了这个世界云峥基本上就没哭过,哪怕在忍受高昙晟施加给自己的酷刑的时候也只是流汗,没有流泪,甚至脸上还有笑意,自从有了孩子,云峥发现自己的心肠似乎软了很多。   猴子和憨牛不明白将主为何在大半夜的想吃火锅,不过那个黑陶的锅子军中也有,赶紧帮着找出来,又去厨子那里找豆腐和肉……   最终把火锅做出来了,闻着香气四溢的火锅,云峥却低着头回军帐睡觉了。   猴子往嘴里放了一大块滚烫的豆腐,嘻嘻哈哈的吃下去之后问憨牛:“老爷怎么了?锅子做好了为什么又不吃了?”   憨牛瓮声瓮气的道:“我哪里知道,要是知道了,我就是老爷了。”   说话的时候苏洵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拍拍猴子的后脑勺让他腾出一个空位来,拿了一双筷子也跟着捞菜吃,他有一个不错的紫金酒壶,一边吃菜,一面喝酒,兴致很好。   见猴子和憨牛瞅着自己,烦躁的摇摇手道:“别问老夫,老夫也不知晓,总归不过是伤春悲秋而已,长夜漫漫,不如我们行个酒令如何?”   猴子和憨牛谁也不接话,低着头猛吃,苏洵自嘲的笑了一下,骂一声“憨货”就加入了吃饭的队伍,他能感受到云峥的失意和落寞,不过这种事谁都帮不上忙,只能自己一个人扛。   天亮的时候武胜军已经做好了出战的准备,将主昨晚就把今天要出战的消息告诉了每一个人,这也是武胜军的规矩,该打的仗从不隐瞒,事先有了准备这让整支军队提高了警惕,能少死一个人就少死一个。   行军到峡谷口,那里已是臭气熏天,虽然宋军已经最大限度的将阵前的尸体焚烧掉了,但是那股子尸体的臭味,似乎已经和这片大地混为一体,无法驱除。   马金虎和杨文广疲惫的从前面走下来,多余的一句话都没有,身上的斑斑血迹足矣说明从昨天到今日那场战斗的惨烈。   杨文广还是那样的高傲,昂着头从云峥身边走过,马金虎拿带血的拳头在云峥的胸口轻轻地捶了一下,就走了下去。   梁楫那身黑色的铠甲也沾满了血污,左肩上还有一道触目惊心的口子,这该是大刀砍出来的,如果不是武胜军的铠甲比较坚固的话,他的这条胳膊就会被砍下来。   “将主小心,侬智高手下有几个悍将,武艺高强,属下出击的时候如果没有火药弹就差点回不来了。”   “下去休整吧,这里交给我们好了。”云峥拍拍梁楫的肩膀就走上来那个高坡,峡谷的深处还有侬智高的军卒没有退下,远远地看着宋军这里更换军号和旗帜。   笑林深深地吸了一口这里的臭气道:“咱们怎么做?继续和他们消耗?从大理国传来的消息不太好,特磨寨酋长侬夏诚,结洞酋长黄守陵已经和侬智高结成盟友,现在的侬智高战力之强尤胜归仁铺,从狄帅那里拿来的文书更说明,大理国和交趾国都在支持侬智高,一个供应粮秣,一个供应甲器,不太好打啊。”   云峥笑道:“我们必须进入广源州,进入交趾,才能有收获,留在这里谁给我们开军饷,留在这里和他们打消耗战,虽然是个好办法,但是对我们武胜军没有半点的好处。我们的命运就是不断地进攻,不断地胜利,不断地劫掠,才能生存下去,这样的拉锯战对我们来说其实才最残酷的,只有把我们放在险地,才能众志成城,你没有发现吗?现在的大军已经懈怠了好多。”   笑林呵呵笑道:“我们就是过河的卒子只能勇往直前啊。”   笑林的话音未落,就听山谷里响起了号角声,一大群僚人呐喊着从山谷里冲出来,再一次向宋军阵地冲杀过来。   周同早就准备好了弩阵,测距箭已经一一的飞出,吴杰指挥的投石车也已经大致校正过自己的攻击范围,和其他宋军守卫峡谷口不同,站在一线防备撩人突袭的彭九只带着五百人站在那里,稀稀落落的,看着非常的单薄。   广南的军队不行,但是人家每年领到的武械和其他军队别无二致,大部分都储存在广州,狄青南下的时候,余靖等人早就将军械带到了汇合点,所以云峥没必要帮他们节省弩箭,这东西狄青大营里多得是,可是很奇怪,他们有弩箭,却没有多少弩弓,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狄青就站在后面的高坡上,打算从头看一遍武胜军是如何作战的,他对云峥说的杀敌于百丈之外很感兴趣。   等到弩箭从后面的军阵里飞起来的时候,狄青就已经没有多少看打仗的兴致了,如果不是想看看震天雷的真正威力,他早就走了,武胜军打仗不外乎就是拿弩箭射击而已。   僚人也并非傻子,侬智高和武胜军交战过,如何会想不出预防这种弩箭的法子,南方从不缺少竹子,这种轻便而坚固的材料是制作盾牌最好的东西,几乎可以和藤牌相媲美。   在弩箭刚刚飞起来的时候,那些人就很自然的举起了盾牌,所有的人都缩在一起用盾牌把自己遮的严严实实,并且还能缓缓地冒着箭雨往前走。   看到眼前这一幕,吴杰笑了一下,就下令将火药罐子上的引线去掉,百十个黑乎乎的罐子砸在巨大的盾牌上摔得四分五裂里面的火药洒的到处都是。   一轮火药播撒完毕后,紧接着就是百十个冒着火星的火药弹飞了出去,在火药弹爆炸的同时,一股黑烟从那片盾牌上腾空而起,黑色的火药粉末并未被盾牌挡下来,也落在那些僚人的头发上,衣衫上,以及脚下。   他们不明白自己的衣服,头发,以及脚下为什么会突然冒出火焰,这些火焰来的迅猛去的也迅速,等到火药弹将盾牌炸成漫天碎竹屑时,那些火焰也消失了,只有零星的火苗,在破碎的盾牌上燃烧,战场中间站着一群像鬼一样的黑漆漆的人,凡是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已经被迅猛而炽烈的火药烧焦了。   一个僚人惊讶地摸了一下自己焦黑的双手,立刻就惨叫着向后逃去,他只不过轻轻地触碰一下,结果手背上立刻就少了一大块皮肤,露出红艳艳的肌肉,这种痛苦根本就不是人可以承受的,人的本能促使他立刻向后逃跑。   一个人的惨叫似乎惊醒了别的僚人,于是,所有人都呼号着跌跌撞撞的向后逃遁。   已经做好准备的云峥指指前面道:“进军吧,轮到我们反攻了,我总不太相信侬智高会这样愚蠢的和我们死磕,到山谷那头看看就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了。” 第28章 战象   脸上围着纱布,脚底下踩着鼓胀如球的尸体,武胜军开始全面推进,笑林和彭九已经深入到了山谷,有弩箭和火药弹开路,很短的时间里,就击溃了侬智高的四五次反攻,与此同时,周同和吴杰孙大志等人拖拉着弩炮也随后跟进。只要发现笑林等人的进攻受阻,就会立刻将密集的火药弹投掷过去为他们打开前进的道路。   云峥躲过一颗从旁边上岭上滚落的巨石,抬眼看到笑林已经攻上山岭,一支长矛闪电般的吞吐不定,听不见那些僚人的惨叫声,只能看见他们从山坡上滚落。   相比之下彭九的进攻速度就不太好,云峥眼看着自己的部下被滚落的巨石砸中,嘴里的血喷出一丈多高……刚才滚落的石头就来自彭九负责的左面。   山岭不高,彭九正在仰攻,滚木礌石雨点般的落下来,将他死死地压制在山药,只能用弩箭射杀那里的敌军,这时候往上扔火药弹非常的不合适,因为那东西会滚下来……   吴杰测试了距离之后,将火药弹上的捻子剪到一个极为危险的地步,亲自放置在兜囊里,亲兵刚一点着,他就拿木槌将机括砸了下去,兜囊里的四枚“催命鬼”就飞上了山坡,一团极为妖艳的白光过后,漫天的青色火焰就洒满了山头,彭九从一颗巨石后面跃起,怒吼着向山顶进攻,这一回没有滚木礌石落下来,只有零星的箭矢,飞的稀稀疏疏的。   见彭九得手,云峥的大队人马继续向前停进,走上高坡的时候,云峥发现自己的出发地,正有无数的民夫在打扫战场,一队队的大宋军卒正在源源不断的从后面赶过来,狄青的大旗走在最前面。   云峥苦笑一声,这个世界从来就不缺少捡便宜的人,哪怕是狄青这样的人也不例外,估计他早就开始怀疑侬智高在搞鬼了,就是在等自己到来之后,为西军杀出一条血路出来。   在他的眼里,武胜军其实就是一种一次性的消耗品,不像西军可以循环使用,所以拿武胜军打头阵他绝对不会有任何的内疚感。   山谷并不长,也就两里左右,武胜军为了争夺这两里左右的山谷,付出的代价极大,复杂的地形,多山的环境,在很大程度上抵消了火药弹的威力。让武胜军不得不进行自己最不擅长的肉搏才能将好多节点一一的攻下来,好在僚人对火药非常的恐惧,只要有火药弹在身边爆炸,往往就会溃败下去。   “什么?巨兽?长鼻子?”云峥看到笑林从最前方传来的战报瞅了一眼就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东西来,怪不得进攻变得越来越容易,原来侬智高竟然找到了“战象”。   战象,据云峥所知,它是古代战争史上曾出现过的一种特种部队,它在战争中发挥着现代部队中坦克的作用。经过训练的战象,作战时冲锋陷阵,勇猛无敌,能破城门、毁营垒、折武器、踏敌军、陷敌阵,常给敌方造成极大的杀伤。   如今能在广西见到大象云峥并不惊奇,当然,这是对自己而言,大象这东西自己在后世没少接触过,不但看过这东西画画,也接受过这东西的按摩,虽然很担心被它一蹄子踩死,不过还好,这种天生就喜庆的大家伙非常的温顺,拿鼻子把自己卷起来也没有多少危险。   但是对自己的部下来说,这东西就大的吓人,连笑林这样的家伙都胆战心惊的,就不要说别人了。   “命令笑林和彭九回来,原地构筑阵地,三百步的地方设置火墙,弩炮队立刻划定区域,一旦战象突破火墙,立刻用火药弹猛烈轰炸!   这东西怕火,更怕火药弹,就算他是巨兽,只要是血肉之躯,同样会被火药撕成碎片!它不是什么长鼻子巨兽,它就是大象,没什么好怕的。”   笑林和彭九迅速的从前面撤退回来,一脸的惊恐!   狄青见武胜军不但不前进了,反而在收缩阵地,打马上前问云峥:“出了什么事情。”   云峥吐掉嘴里带血的吐沫笑着说:“前锋发现了战象,听说足足有上百头之多。”   狄青环视一下周围的环境,果断的道:“撤退,立刻撤退!我们,我们的准备不足,这东西力大无穷,只有‘狮军’才能克服,一般的火焰根本就没办法伤到它,我们后撤,再图来时!”   云峥惊愕的道:“狮军?那是什么?”   狄青焦躁的道:“南北朝时期,宋文帝刘义隆任命宗悫为振武将军,讨伐林邑国。林邑国王临危急令王牌军‘象兵’迎战。这刀枪不入的庞然大物使宋军无法招架,死伤累累。   但是,宗悫并不畏敌避战。他想到大象的劲敌是狮子,可是,又不可能马上驯化出一批‘狮兵’与敌抗争,便灵机一动,命令部属连夜赶制了一批狮子模型,运到阵前,威慑敌‘象兵’。这一招还真灵。当林邑国的‘象兵’冲来时,大象猛见只只雄狮严阵以待,如临天敌,调头就跑,任凭驭手怎么鞭笞也不回头迎战。这时,宗悫一声令下,率兵紧迫不合,一举打败了林邑国。   我们来不及准备,必须撤退!”   说话间狄青胯下的战马昂嘶一声,不断地转圈子,似乎极为不安,大地此时也开始震动起来,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从峡谷口传了过来,就像是有金甲巨人一步步的向武胜军靠拢。   狄青的脸色发白,知道这时候想要撤退,已经晚了,一抬手就把战马上挂着的马槊摘了下来,怒吼道:“稳住!稳住!”一边拍马向左面的军阵跑去,想要帮着云峥稳住阵脚。   大象出现的时候,武胜军从上到下除了云峥之外,一个个都魂飞天外,这样的巨兽根本就不是人力所能匹敌的。   云峥哈哈大笑道:“弟兄们,发财了!这就是大象,只要抓住运回东京汴梁城,我们就发了,这东西听说只有皇宫里有一头,做好准备,千万不要让他跑了!”   周同,吴杰,孙大志也开始疯狂地跟着云峥大喊!每一个人都似乎非常的兴奋,尤其是云峥跑到最前面不断地拿脚踹那些裤裆里已经有尿水流出来的家伙,跟一个疯子一样。   不过这样做效果很好,听将主说这东西不是妖怪,是一种值钱的宝贝,武胜军这些早就被金钱迷住眼睛的家伙,立刻士气大振,凶恶的东西如果和钱沾上关系看起来就不那么可怕了。   不过对面过来的战象很多,百十头战象将峡谷塞得满满当当,坐在战象背上的僚人,全身都涂满了花纹,手持长矛发出各种怪叫,在山摇地动中向武胜军杀了过来。   “八牛弩准备,火药弹准备,破甲锥准备!”云峥站在最前面放声嘶吼。   “八牛弩准备,火药弹准备,破甲锥准备!”周同,吴杰,孙大志,笑林,彭九也跟着嘶吼,到了这个时候必须相信云峥的判断。   首先被唤醒的是甲子营的老兵,他们对将主的信任早就渗透到了骨子里,如今在武胜军中担任把总,伙长的都是他们,也立刻学着将主的样子嘶吼:“八牛弩准备,火药弹准备,破甲锥准备!”   等到全军都开始嘶吼的时候,云峥的心这才算是放了下来,至少这时候自己身边的这些人还有斗志,没有被铺天盖地的战象吓傻。   这一刻,狄青和亲卫觉得自己就像是外人,武胜军所有的人都在嘶吼,都在准备,这让狄青非常的惊讶,武胜军不是他想的那个样子,如果真的是一支纯粹为钱作战的军队,这个时候无论如何都会崩溃掉,但是这些人没有……   “三百五十步,三百二十步!八牛弩射击!燃烧弹射击!”云峥奋力的将手里的破甲锥投掷了出去,破甲锥飞出了一段距离就插在地上,而身后的阵地上,八牛弩的释放的巨响几乎同时响起,飞过三百步的距离钻进了战象群。   目标过于巨大,儿臂粗的弩枪带着刺耳的尖啸没入战象的躯体,溅起漫天的血花。战象的嘶鸣声顿时响起,其中的十几头大象山一样的轰然倒塌,而那些受伤的大象却红着眼睛疯了一般的奔跑起来。   一道火墙突兀的从地面上升起,一道浅浅的壕沟里灌满了火油,黑红色的火焰夹杂着滚滚浓烟顿时将那些战象挡在外面。   所有人都看了刚才八牛弩射杀大象的效果,一波箭雨底下就倒地了十几头,这让武胜军军心大振,只要这东西能杀死,那就真的不是问题,武胜军里最厉害的火药弹还没使用呢。   也不知道这些大象是受了什么刺激,竟然从火墙那边钻了出来,丝毫不管身上的沾染的火药,嘶鸣着继续往过冲杀,尤其是站在大象上的那些骑手,被浓烟熏过之后看起来更像恶鬼,还在屋里哇啦的吼叫着,催促战象继续前进。   三百步到两百步这个距离云峥并不打算利用,他真的想要这些大象,自己的大军一旦深入交趾,非常需要大象来托运物资,而且大象所到之处,野兽都会跑个精光,这样的好东西,如何能够放过! 第29章 阿侬   狄青见那些战象再次扑了过来,想要张嘴下令继续放箭,吼了一声见武胜军毫无动静,这次想起来自己并不是这支军队的统帅,想要催促云峥,他以那些魔兽般着火的大象已经把武胜军吓傻了。   仔细看了之后,才发现武胜军竟然处在一种奇特的状态中,那些站在前排的军卒已经拿出来了好多的大网,其中有一些人已经在跃跃欲试了,比如笑林,他两手各抓着一枚锋利的破甲锥,蹲在一个巨大的石头上,似乎正在等待大象的到来,只要大象过来就准备跳到大象背上去。   后面的八牛弩上有装好了弩枪,而八牛弩后面的弩炮也处在激发状态,武胜军的前锋部队这时候就像一个正在等待猎物进入陷阱的猎人……   一些大象在奔跑中被大火烧的轰然倒地,大象上的象奴更是从大象身上狠狠地摔下来,而后被追上来的大象踩成肉泥……   已经到了两百步这个极限距离,云峥惋惜的看了一下那些大象,挥了挥手,弩炮就把火药弹送上了天空。火药弹落在象群里,接踵而来的就是一场血肉横飞的盛宴,一截子大象鼻子掉在距离云峥不远的地方,猴子连蹦带跳的窜过去,把那一截大象鼻子捡了回来,献宝一般的向云峥晃晃就放在旁边的大石头上。   硝烟散尽之后,地上躺了一大堆大象的尸体,也有几只大象发疯一般的向山岭冲刺,爬不上高坡,依旧一次次的往上跑,满身的伤口,往外喷涌着大股的鲜血,大象的哀鸣声此起彼伏,那些站在大象背上的象奴早就不见了踪影,云峥非常希望能捉到几个象奴,帮助自己训练大象,在交趾作战有了大象绝对会事半功倍。   “霹雳弹,真是绝世利器,什么时候我们也能装备上?”狄青从左面走过来,看着遍地的大象尸体若有所思的问云峥。   “您回军之后就该差不多了,方子我已经交给了陛下,不过咱们有言在先,如果我的军队在和外敌作战的时候遭到火药弹的攻击,我发誓,我一定会把主持军资分配的官员碎尸万段!您回京之后把这句话告诉那些官员,云峥在此事上绝对不可玩笑,如果我的部下伤亡严重,杀他全家都有可能。”   狄青听了云峥的话之后大笑道:“你这番话一定比大宋的律法还管用,老夫到时候一定会转告所有领到火药弹的将军听!”   云峥郑重其事的道:“这句话,我在把方子交给陛下的时候,也跟陛下说过,陛下答应过我的,所以这句话你告诉他们的时候莫要当笑话听。”   狄青的脸色都变了,吸了一口气说:“你真的和官家说了?”   云峥点点头道:“千真万确,陛下赐我轻车都尉的显宦被我拿来换成了这道追杀令,所以到时候我一定会杀人,而且绝不留情,上天入地我也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你拿轻车都尉换了一道追杀令?”   云峥点点头道:“这个世界总归是需要一些傻子的,轻车都尉的爵位得来容易,这道追杀令得来的绝对不容易。”   “没有人怪你狂悖?韩琦一句话都没说?”狄青越发的奇怪,这是臣使君权啊!   “没有,至少陛下给我旨意的时候我没听说有谁反对!曾公亮倒是把自己装进去了,还给我来信说如果从他嘴里泄露出去的话,不用我动手,他自己就会干掉自己!”   狄青正色道:“好,如此神器确实不该让外人知晓。”   说话间,武胜军的军卒已经慢慢地靠近了那些大象,无数的铁网被抛了上去,那些还能站立的大象立刻就被铁网缠住,几头发疯的大象被铁网缠住之后,也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只要没有被当场炸死的大象,这时候会死的可能性很小,云峥瞅瞅大象伤口上的绽开的皮肉摇摇头,一寸厚的皮,也不知道这东西是怎么长的。   搜索战场之后,找到了十几个没死的象奴,这让云峥非常的欢喜,立刻让人拿铁链子拴住,送到军寨里去,千叮咛万嘱咐看守,不能让这些人逃脱。   既然战象已经被消灭,云峥就带着大军继续前进,这时候应该一鼓作气的冲出山谷才是要务,要不然等到侬智高反应过来,天知道还有什么花招等着自己。   山口只有一座小寨子,士气高昂的大军一个冲锋就拿了下来,这里的守卫并不多,唯一让云峥高兴的是,寨子里还有三十几头小象,这些小象定然是那些大象的崽子,临战的时候象奴将这些小象和大象分开,将寨子变成象巢,怪不得那些大象面对大火都一往无前的,这些家伙确实有些手段,把大象保护幼崽的行为变成了作战手段。   云峥的欢乐没有维持多久,从小寨子的寨墙上抬头一看,他就忍不住呻吟出来……   一座纯粹的石头城池出现在面前,城墙至少有三丈高,全是用这里的黑色岩石砌成的,这座城池还没有完工,城头的碉楼和垛口都没有完成,就在云峥大军出现在谷口平原上的时候,城头还有无数的奴隶正在背着石头加固城池。   大军刚刚走进城池五百步的范围,就招来无数的弩枪,云峥在损失了二十几个部下之后才退出八牛弩的射击范围。   瞅着死的凄惨的部下,云峥对狄青道:“枢密使,应该把丢失八牛弩的将军也碎尸万段!”狄青没有理会云峥的抱怨,看着眼前雄伟的城池叹息一声道:“这才是侬智高入侵大宋的目的所在,怪不得他会自己从定州撤兵,难怪他放弃邕州放弃的干净利落,我们都以为他会在邕州建立自己的南天大理国,想不到人家根本的目的就是在稳固自己的老巢广源州。”   云峥看着这座大城道:“这座城至少已经建设了很多年,但是大规模建设还是去年的事情,您只要看看城墙上的石头就能清楚的明白,下面的石头和上面的石头颜色明显不一样。   侬智高去汉地,就是为了劫掠钱财和奴隶,我在温泉关的时候就感到奇怪,黄师宓手里只有妇孺,不见青壮,还以为他们都把青壮男子杀掉了,谁知道他们竟然早一步把人都送到了这里来当修城的奴隶。”   狄青不置可否,大宋才是建造城池的行家,至于这些僚人,想要建造一座标准的城池,以他们的人力和物力还远远达不到。   “修建营寨吧,我们背靠峡谷,封锁两边的山头,在这里立寨。”狄青给云峥下了命令,在这支队伍里他唯一能指挥动的人就是云峥。   侬智高的须发在这几日之内就变得雪白,在这之前,他就清楚,自己去攻打大宋迟早会受到报应,原想着自己无论如何也能在大宋的地界里维持三五年的威风,等到自己脚下的这座乌巢城建成之后,自己也就算是为侬家子孙争取到了一块永不败落的基业,只要坚城在手,不管是大宋还是交趾,还是大理国,都拿自己无可奈何。   所以在黄师宓失败的时候他并不在意,温泉关下的那些战死僚人都不是自己的族人,只是一些被煽动起来的山民,死亡多少都和自己无关。   但是归仁铺和宾阳城下的那些战士,却是自己实实在在的族人,眼看着他们一个个被弩箭射杀,被那种恐怖的会发出巨响的东西撕碎的时候,确实让他痛彻心扉。   在南方见惯了懦弱的军队,想不到在归仁铺和大宋精锐作战的时候,他才算是彻底看清楚了自己和大宋之间的差距,当他带着千把人逃跑的时候就已经明白大宋迟早会有一天踏上自己的国土,广源州隶属交趾,但是看起来这些大宋军队并不在这里是不是交趾,他们唯一感兴趣的,就是自己的人头。   或许不止这些,那些留在战场上的僚人已经被残暴的宋军统帅狄青,和另外一支宋军统帅云峥一个不剩的杀掉了,听说除了为首的几个僚人头人,其他的人都是被活活埋掉的。   乌巢没有建好,侬智高认为,只要自己再有半年时间,就能彻底的将这座万世基业完全建好,到时候远征的宋军,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短时间之内攻下这座城池,这样自己多少都会有求和的机会……   宋军的号角声将侬智高从思虑中惊醒,站在城头眼看着大宋军队一队队的从峡谷里走出来,来到城池外面列阵防御自己,在他们的军阵后面,一座军寨正在迅速地拔地而起,看着连绵不绝的马车从山谷里出来,侬智高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大宋军队这是在做攻城的准备。   “布洛陀不会允许他的孩子遭受别人的侵害的,我的孩子,你要坚强起来,这座光辉之城定然会庇佑我们度过最艰难的时光,这是布洛陀和姆六甲的意志。”   一个壮硕的老妇人走到侬智高的身边低声说道。   “母亲,您没有和宋军交过手,您还不知道他们是如何的强大,蛮懂的战象已经全军覆没,蛮懂也已经战死了,我们现在就剩下乌巢这个最后的屏障了……” 第30章 狄青的真面目   “不要担心,我的儿子,布罗陀会保佑我们的,我们是才是这片大山的主人。宋人和交趾人不过是下雨产生的洪水,暴雨过后,也就没有山洪了,大山依旧是大山。   没了城池也没关系,我本来就没有,只要这片大山还在,他才是我们最后的屏障,宋人不可能永远派驻大军守卫,没关系,这里依旧是我们的世界。”阿侬给儿子披上一件衣服,看着茫茫的群山一字一句的对儿子说。   侬智高笑了一下,抓住母亲的手说:“自从父亲去世,孩儿一直想给母亲安置一个安稳的家,您不必再像以前还要战斗,可以守在火塘边上,织壮锦,看守着您的孙儿,火塘上煮着美味的肉汤。   孩儿知道,接受交趾王的支援最痛苦的不是我,而是您,母亲,请再给孩儿一次机会,如果我们不能胜利,我就带着您远走山林,找一片宁静的山谷,种地打猎,从此再也不言兵事。”   阿侬呵呵笑道:“没那么容易,你是布洛陀选出来的首领,布洛陀的荣耀需要你去传播,儿子,不用为我担心,你的儿子我已经送去了七盘山,这一次母亲和你一起战斗!   大宋真的很富裕啊,你看看他们大车上装载的都是最好的粮食……好像永远都吃不完……”   狄青和云峥坐在山头上眺望眼前巍峨的城堡一起在发愁,这样的一座城池想要攻打下来不知道会填进去多少人命。   云峥避开狄青那道令人发烫的眼神,苦笑着说:“别想我会派武胜军打头阵攻城,武胜军从他诞生的那一天起就不失为攻城存在的。”   “西军也不是啊,见鬼了,穷山僻壤突然出现这样壮观的一座城池,还真是出乎预料,你看看,这根本就是一座石头堡垒,非人力所能撼动。   不如你试着用火药炸一下如何?”   云峥指着乌巢城头密布的八牛弩道:“你觉得武胜军能在八牛弩攒射的情况下靠近城墙边上?四周都是平地半点遮掩的东西都没有,你让我如何向前突击?”   狄青瞅着云峥笑道:“挖地道怎么样?一直挖到城里去,来个里应外合说不定能成!”   “这地方地下水浅,不到一丈的地方就会有地下水渗出来,挖几下地道就塌了,要挖你去挖,我不想活埋自己的部下。”   “那就挖坑道,上面覆盖巨木,一直通到城下,你再拿火药炸!”   听了狄青的话云峥都快哭出来了,指着巍峨的城墙道:“你也不看看城头上的那些八牛弩的覆盖范围,最少会有八百步,就算是五百步左右弩枪就没了多少威力,可是这五百步的范围是人家的天下,咱们的军队进不去,能进去的只有坑道里的那些人,只要侬智高两厢合围,咱们在坑道里的部下就成了瓮中之鳖,狄公,您不可能连这些都想不到啊,如果有其他的法子您就说,只要折损的不那么厉害,我们就干了。”   狄青嘿嘿笑道:“这世上就没有攻不破的坚城,我们只是一时半会找不到攻城的法子,既然不能速取,那就围困,我们有骑兵,可以绕过这座城,扫荡广源州如何?”   “您才是主帅,主意当然需要您来拿!”   狄青摇头道:“那不一定,老夫的官职至少比你高十级,但是这里的军队老夫只能同意七成,剩下的三成是你的部下,我们没有统御关系,都是统领一军的主帅,自然要商量着办事,小子,你看这样成不成?   你看住乌巢城,老夫带军队去扫荡广源州,顺便将附近的安平州,江州,龙州,顺安州,归化州,茗瀛洲,侯唐州,安德州彻底的扫荡一遍,如果可能,我还要去特磨道看看,收复横山寨,只要是大宋的羁縻州,老夫打算重新确定一下。”   “为何不是我去扫荡?您看着乌巢?”云峥听了狄青的话之后,立刻就跳了起来,所谓的扫荡,其实就是去发财,大军从来都不是吃素的,出兵放马一回,如果没有相应的利益,主将的位置根本就坐不稳,大军凯旋的时候,部下的赏赐是一定要丰厚的,狄青是大宋最著名的将军,如何会不知道这里面的窍门。   一支军队只要开始了胜利,就很容易继续胜利,与其说大家的斗志高昂,不如说大家对抢劫有兴趣,军队就是一支有纪律,有组织的强盗队伍,是天下最厉害的强盗,狄青带着大批西军来到了广南,可不是只为大宋效力,西军之所以愿意来到南边打仗,其实看重的就是南边的钱财好抢一些。   狄青自从来到广南,一直在恪守本分作战,如今既然已经到了这些反叛的羁縻州的地界,哪里肯放过这最后的发财机会。   狄青怒道:“你武胜军抢先攻占了宾阳,别告诉老夫你已经把那里钱财都如数交给了余靖,自己一个子都没留,温泉关底下你捡了大便宜,遇到黄师宓这样的蠢货,不但捞足了军功,还有大批的缴获你有什么不满足的。   老夫带着西军千里迢迢的到了广南,要是不给兄弟们弄点钱回去,以后有谁愿意再跟着老夫上战场杀敌?”   狄青的大白牙在日光下反射出令云峥感到眩晕的白光,大嘴张合间,就像是猛兽的大口要择人而噬,没等云峥再提出反对意见狄青就按着云峥的肩膀说:“好兄弟,战场上最忌讳吃独食,以前是老夫帮你拖着侬智高让你发财,现在该轮到你拖住侬智高守护好弟兄们的退路,我去发财,你不是不知道西军有多穷!”   刚刚两人还在一本正经的讨论如何破城,转瞬间就变成了两个强盗头子在划分抢劫地盘,云峥以为只有自己的部下才是饿狼,听了狄青的话之后才知道西军这些混蛋全是饿狼,而且比自己饿的更加的厉害。   眼看着短期内无法攻陷乌巢,而四万多人都滞留在城下太浪费狄青就果断的绕过乌巢,向侬智高的内地挺进,他不可能把用城墙把广源州全部围起来,云峥相信狄青一定会把广源和羁縻州撕扯的四分五裂。   侬智高为了加强乌巢的防守能力,不但斩断了南北两个方向的道路,更将自己的后背托付给了万丈悬崖,这是为了防备交趾,毕竟他和交趾有杀父之仇。   东面作为向大宋内地挺近的道路紧紧地扼守着峡谷这个大通道,无论宋军想要从南边,还是北面进攻都会遭遇一处高坡的阻碍,只要过了高坡,那里的平地都在乌巢八牛弩的控制之下。   狄青想要杀进广源州就一定要攻占北面的归化州,然后从勿恶洞转道向西杀进广源州,如此一来,他就要扫荡无数的羁縻州,看样子他连遥远的特磨道都不愿意放过……   “他不会抢劫的性起,到大理国抢劫一番吧?”云峥看着地图问苏洵,毕竟特磨道距离大理国太近了,而且更加的富庶。   苏洵看看地图,再看看云峥忽然笑道:“他没有你这么大的胆子,除非你敢踏过红水河彻底的进入交趾李朝的疆域,这样才会给狄青借口率兵进入大理国,毕竟他的顾虑要比你大的太多了。进入羁縻州平叛是一回事,进入别人的国家则是另外一回事。”   云峥高兴地道:“我真的很想去交趾国,这次带来的火药数量实在是太多,如果不消耗完,我会感到非常的遗憾。   只是面前的乌巢把咱们死死地给挡在这里了,我其实非常的愿意看到狄青带领大军进入大理国,只有抢到无数的财富,西军的装备才会进行一次大的更换,否则依靠朝廷给的那点钱,几辈子都别想能更新换代。”   苏洵指着笑林他们弄回来的地形图笑道:“侬智高依靠悬崖上的天生桥来连接乌巢和广源州,就算我们攻下来乌巢,那家伙要是把天生桥给弄断了,我们就要和狄青一样绕道上千里才能进入广源州,不管怎么算,我们都会吃大亏!”   “可是我们如何围困乌巢呢?侬智高选择了一块绝地当做自己的老巢,我敢说,这家伙正在搜刮广源州,一定会把广源州所有的僚人都弄到这座大城里来的,难道说只有不断地进攻才能拖住侬智高不成?”   苏洵坐在椅子上笑着对云峥道:“坚城那里有那么好限制的,也不会给你多少限制它的机会,否则还叫什么坚城!进可攻,退可守,才是坚城的特质,不着急,我们慢慢来,总会发现这座城的要害所在!”   云峥扔下手里的地图长叹一声道:“唯有如此了!”   大军分成三路,狄青居左,云峥居右,远道赶来的余靖亲自带着广南军守在东面峡谷口,为此余靖还问云峥要走了使唤贯了的彭九,还要了很多的火药弹,居高临下的守着峡谷口的军寨里,三支军队距离不过十里,加上数万民夫,密密麻麻的营寨连接到了一起,牢牢地将乌巢包围的严严实实。   在一个大雾弥漫的早上,狄青的大军悄悄地离开了北面的阵地,取而代之的是周同吴杰带领的五千武胜军将士,军阵上的旗帜不变,在云峥的殷切期盼中,狄青也带走了很多的火药弹一路向北突击前进! 第31章 城市不是谁都能居住的   突袭,破坏,潜伏,甚至下毒这些事情云峥已经统统在乌巢干了一个遍,这座大城依旧岿然不动,侬智高甚至有余力继续建设自己的城池。   八牛弩控制下的范围里,云峥的部队根本就进不去。   用大木头做成盾牌,装在大车上缓缓地向城头靠近时,八牛弩的弩枪对它毫无办法,正在云峥开心的时候,漫天的石头就飞了过来,将盾车砸了一个稀巴烂,同时也把躲在盾车后面的军卒同样砸的血肉横飞。   侬智高不但有数量众多的八牛弩,还有数量更多的投石车!   云峥已经没有力气去埋怨广南那些专门敌人送武器的军队了,因为大雨来临了。   广源府靠近大海,每当季风吹起的时候,海洋上的水汽就会被季风送到大陆上来,于是便有了滂沱的暴雨,这里的大雨下起来,就像是天河被戳了一个窟窿。   云峥在蜀中见过大雨,但是没见过这样的阵势,下雨的时候天空立刻就暗了下来,坐在军帐里需要点上蜡烛才能安心的看书。   这确实可以安心,这样的环境下,侬智高想要偷袭都做不到,地处悬崖边上的乌巢恰好就在峡谷的出水口上,地势低洼,那里已经成了泽国,或许这是乌巢城唯一的一个弱点。   披着蓑衣依旧被弄得浑身湿透的梁楫走进云峥的营帐道:“将军,雨太大了,弟兄们根本就靠近不了城关,依照您的主意,兄弟们堆在洪水口子上的泥土全部被山洪带到乌巢城下了。您说要把乌巢城下变成一个烂泥潭,可是咱们怎么攻城啊?”   云峥合上书本,指指锅里面熬着的姜汤示意梁楫喝一碗暖暖身子慵懒的道:“这些天我们试探着进攻乌巢已经不下十次了,结果你也看到了,战损了一百多弟兄,这样的试探不能再进行下去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将军我干不出拿人命换军功的事情,所以现在围困乌巢其实是一个不错的主意,有了那么些烂泥,乌巢里的人想出来恐怕就非常的不容易,我们也能少死几个人。”   梁楫喝了两碗姜汤之后才说:“安抚使那里您怎么交差,他可是雄心勃勃的想要毁掉乌巢以绝后患的。”   云峥轻笑一声道:“那是他的想法,又不是我的,乌巢城修建的很不容易,进可攻退可守的,能不毁掉就不毁掉,将来这里如果有一支驻军,对于震慑南蛮非常的有好处,毁掉才是暴殄天物。”   梁楫脱掉湿淋淋的铠甲,让猴子帮着自己擦拭后背上的雨水,浑身湿漉漉的让他非常的难受,广南之地四季不是很分明,可是如今钻到山里才发现这里寒冷的厉害,尤其是下雨之后,冰冷的寒气似乎一个劲的往骨头里钻,不弄干净可不成。   将军这里还好,有蜂窝煤炉子,余靖那里就只有湿乎乎的柴火,现在想吃一顿热饭都困难,也不知道彭九他们是怎么熬的。   僚人世代居住在这里,自然知道如何应付这样的天气,这时候不可能有什么纯粹的干柴火的,就算是没有淋雨的柴火,也早被水汽浸透了,他们现在只吃冷食。   云峥巡视营地的时候特意到余靖那里瞅了一眼,老头子病了,躺在床上下不了地,听说已经在发烧,中军大营里现在基本上是杨孜说了算,不过看样子他也快崩溃了。   三层帐幕也隔绝不了湿气,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给生病的余靖裹上厚厚的蚕丝被,只有这东西不吸潮气,如果是棉被,现在一定能拧的出水来。   两名军医守在余靖的身边,帐幕里有浓重的中药味道,他们除了灌药之外能做的不多。自古岭南就是流放地,大宋素有生入岭南,骸骨还乡之说,每个来到岭南的人都是人生中的一次冒险,余靖此时的样子就是最好的例证。   云峥在余靖的帐房停留了一盏茶的时间,就去了后营,后营里还有更多的伤患大部分都是痢疾患者,如果云峥不知道臭蒿可以治疗痢疾,不但余靖会死,后营里的伤患也会死。   不知道口罩能不能抵御病菌,云峥还是义无反顾的走进了病区,主帅这个时候如果躲起来,造成的影响更差。   这里有最好的房间,武胜军从蜀中带过来的蜂窝煤炉子也大部分都安置在这里,看到几个军士脱得赤条条的叉着腿走路,云峥就知道他们的腹股沟已经开始发炎溃烂了。   这是难免的,大雨一下就是七八天,到处都是湿漉漉的,蜀中的军卒都是如此模样,不知道狄青率领的西军此时该是何等的艰难。   如果有爽身粉就好了,可惜那种东西这时候根本就造不出来,颗粒过大反倒会起反作用。   等云峥走上中军的城寨,此时大雨已经停了,只是空中还是有水雾落下来,不远处的乌巢城边的低矮了一些,短短的七八天时间,淤泥就堆积起来了一丈多高,看得出来,侬智高也非常的恐惧,趁着大雨停止的空隙正在亡命的加高城墙,不过加高的这一部分远远不如最开始修建的那段城墙坚固。   汹涌的山洪不但给乌巢城带来了淤泥,同时也将乌巢城南北两个方向冲出两道巨大的鸿沟,这是云峥特意把山洪利用沟渠引过去的结果,如今的乌巢城的出路就剩下东西两个出口,如果悬崖上的天生桥被炸掉,偌大的城池就只剩下东面这一个出口了,这样的城池就没有多少可以利用的余地了。   云峥对大雨真是又爱又恨,这场大雨如果再维持十几天,不说淤泥堆积,光是山洪切削南北两面的城墙,就会生生的将这座城池毁掉。   走动周同那里的时候,周同和吴杰正在实验给八牛弩装上火药弹,把弩枪往城墙上轰击,效果不是很明显,只要有弩枪钉在城墙上,城头上的僚人就会亡命的往下扔石头,倒水,将钉在城墙上的弩枪砸的掉进深沟。   周同见云峥过来了,就指着城墙对云峥说:“正在试验,只要能算准弩枪到城墙这段时间里需要的火药捻子,我们就能藏在盾车后面,在投石机砸不到的地方用八牛弩轰击城墙,末将相信,这样慢慢来迟早会轰破城墙。”   “火药不能浪费了,我们自己手里的也不多了,这里不是蜀中,只要失去了很难补充,崔达还没有能力将火药运送到这里来。你看看这些城墙,被山洪切削之后,已经不太稳当了,但是高度却更高了,我们没办法攀上去的,就算你把城墙轰倒,底下也隔着一道大沟,用不着这么麻烦,城里很快就会混乱的。我们进城之后,需要做的就是将这座城彻底的烧掉。”   “将军,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不攻而下的城池,您为何说这座城会落在我们的手里?”周同和别人不同,他做事最喜欢问清楚,不像梁楫,彭九那样什么都不问,只知道埋头干活。   “余靖老先生身体虚,得了痢疾,后营里还有好多人也得了痢疾,我记得我统帅的军营里是不允许喝生水的,既然他们都在腹泻,你以为城里那些肮脏的僚人会发生什么事?   城市的建立不是你建造一座城池就可以的,这是一个系统的工程,大宋建立城市是因为我们有这方面的经验,已经好几千年了,知道把夜香弄出城市,知道对城市进行简单的清扫,知道饮水的地方和排污地方不能混为一谈,也知道在大城市里不允许畜养猪羊。   可是僚人不知道,侬智高也不清楚,他愚蠢的以为只要有一座高墙就能把大宋阻挡在外面,殊不知为了把这座城市彻底的建造成堡垒,我没看到排水口,你看到了吗?”   周同和吴杰倏然一惊道:“将军在大雨里挖掘泥土往洪水里丢莫非就是想要用淤泥堵塞排水口?如此一来,这座城里人吃马嚼的这时候还不知道脏成了什么样子……”   云峥不耐烦的道:“直接说会造成瘟疫不就完了,所以这时候我们不能和这座城市有更多的纠缠,只要做好防治蚊虫就好,现在虽然已经是深秋,但是这地方依旧有蚊虫,一定要小心,一旦发现有打摆子的军卒要立刻上报,我觉得城里面已经开始出现瘟疫了。”   周同和吴杰立刻没了和云峥探讨的瘟疫的性质,急匆匆的跑回营帐立刻开始排查,同时三令五申的警告,这时候任何饮生水人将会遭到极为残酷的刑罚。   阵地上立刻没人了,云峥瞅着眼前的城池,不由得长叹一声,僚人本身就是大山里的民族你跑到平原上何苦来哉,总以为把人聚集起来就是力量强大的表率,却不知山民没那么容易成为城里人的。   城里面现在一定有非常多的猪羊吧?猪作为僚人最重要的财产他们一定会形影不离的,这样好了,原本在竹楼,木屋底下生长的猪,现在和人一起生活,那后果啧啧,这是太恐怖了。 第32章 困城   现在人一般都很清楚的知道大雨过后最需要防治的就是瘟疫,大雨会污染水源,会将污物从阴沟里翻上来,会有大量的寄生虫孳生,所以云峥在大雨刚刚停止之后,就开始了大规模的防疫整训,甲子营的老兵全部被挑出来专门干这件事情,广南军中被抓到了两个喝生水的人,被吊在营门上整整抽了三十鞭子,这才彻底的杜绝了广南军中喝生水的习惯。   出征的军营里开始抓虱子这种事自从开天辟地以来从来没有过,勉强能爬起来的余靖好几次想要张嘴劝说,不过当他看到云峥那张铁青的脸孔之后,就很自觉地去劝说杨孜这些人。   乌巢城里快要爆发瘟疫这回事,云峥就给周同,吴杰苏洵说过,剩下的人一概都没说,余靖清楚云峥不是一个胡来的人,所以强忍着心头的疑惑跟着武胜军一起颁布了极为严厉的军令,而执法队就是甲子营的老兵。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先弄到足够多的干柴,先把所有人的衣衫营帐烘干才成,指望天上那轮湿漉漉的太阳,根本就不可能烤干。   这里的地界深秋都有成群的蚊虫飞来飞去,所以武胜军军营里就燃起来无数的湿柴堆,让整个营寨都笼罩在一层薄薄的烟雾之中,柴堆上还添加了七里香、藿香、薄荷、紫苏、菖蒲、香茅等能找到的所有防止蚊虫的草药,这样一来,就很少有蚊虫敢进入营寨。   这时候最好用的东西自然就是木炭,军营里除了必要的防御军队,剩下的人都在砍伐非常容易点着的油松和蜡树,油松和蜡树当成燃料,彻底的将军卒们砍来的柴火用炭窑烧成木炭,没有从炭窑里拿出来,就放在里面,随取随用。   云峥不允许军卒个人的卫生有死角,更不允许军寨里存在任何卫生死角,整整五天过后,军营里已经比寻常人家的床铺都干净了。   余靖找了一个下午,被人搀扶着走进云峥的帐幕之后,挥手斥退亲兵,寻思良久之后才问云峥:“长生,你不忙着想对策攻击乌巢,为何却在营寨里执行这一套什么《卫生管理条例》?   休要隐瞒老夫,你如此郑重其事的做一件事情,总不能是像军卒们传闻的那样,你的洁癖病突然发作了吧?”   云峥非常无理的将手背贴在余靖的额头上感觉一下温度,见老头子的体温已经正常了,这才小声地说:“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而且武胜军军法司的笑林无意中看到乌巢城里这段时间里经常把死人往悬崖里扔,他准备去探查一下那些人因何而死,被我拒绝了,不用探查我就很清楚的知道城里如今该是瘟疫横行的时候了,您前几天腹泻,后营里还有好几百人腹泻,这就是明证,不过与城里那些得了疟疾的人比起来,你们真的不过是小恙。”   余靖腾地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颤抖着指头指向云峥道:“真的是时疫?”   云峥阴着脸点头道:“我有九成的把握证明城里正是疟疾横行的时候,所以,我们现在的任务不再是如何想着攻破城关,而是想着如何让城里的人不要跑出来,即使要跑他们也只能往交趾国跑,来到大宋这边的,来一个杀一个,不论是使节还是逃兵。”   “我们应该离开疫区!”余靖艰难的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   “不能离开,必须把侬智高困在城里,要不然他如果孤注一掷的向大宋挺进,那就是大灾难,所以我们只要堵住正门就好,至于他愿不愿意带着瘟疫往交趾国跑,那就不得而知了。”云峥的神情淡淡的,将浑身发抖的余靖按在座位上小声说。   “老夫留下来不要紧,在桂州任职的时候不是没有处理过瘟疫,只是,这里都是我朝的精锐大军,一旦有失,甚至会有覆国之忧。不容老夫不惊惧!”   “那里有那么容易就有覆国之忧,来的西军都是从军伍里抽掉出来的,人数并不足以威胁西边的防御,否则陛下一定不肯将西军抽调过来,前天的时候,我已经派出快马给狄帅送了信,请他借道从大理国回归大宋!”云峥说到这里忽然笑了一下,如果真的出现了瘟疫,自己面前的困难就会全部迎刃而解。   “借道大理国?”余靖的声音里已经出现了破音:“万万不可,万万不可轻起边衅!”   “那怎么办?从山里穿过去?您觉得那些大山能穿的过去?如果走洪荒,狄帅带领的两万七千人的大军如果能剩下一半就很好了,如果再回来,这里是疫区,放眼大宋能有条不紊的对付瘟疫的只有武胜军,您不知道我现在是多么的庆幸武胜军留了下来,如果是西军留下来攻城,武胜军去经略羁縻州那才是真正的灾难!   现在已经成了必死之局,狄帅要嘛和大理国商量借道回蜀中,要嘛自己生生的打穿大理国回到蜀中,回来这种事还是算了。”   余靖呻吟一声道:“谁会允许一支三万人的大军从自己的国家穿州过府?假道灭虢这种事情大理国的国相高智升还是知道的,就算大理皇帝段思廉昏聩无能,答应狄帅借道,高智升断然不会同意的,大理国真正说话算数的是国相高智升!”   云峥再一次将老余靖扶的坐下笑着说:“我的明公啊,狄帅是什么人,他统领的可不是广南这些没用的军队,他统帅的是西军,一群从小就以杀戮为生的人。   您老人家这时候想问题就要转换一下脑筋,您现在把狄帅想成李元昊最厉害的时候的样子,再把段思廉想成我大宋最倒霉时候的样子,这样去想的话,您就会发现这件事其实并不难,更何况您怎么就知道大理国皇帝段思廉不肯借道给狄帅?他段思廉如今还有什么?一个空壳子而已,说句不好听的话,高智升随时都能把他替换掉,这个时候突然出现一支很想和高智升打仗的军队,还是非常强大的一支军队,段思廉这时候说不定正在皇宫里拜佛,恳求王师从天而降,将他从困境里拉出来,我们又有出兵的借口,高智升给了侬智高不少的帮助,这时候不找他麻烦,找谁的麻烦?”   余靖觉得自己的心咔咔的就碎掉了,自己的眼光从来都是放在国内的,对外面的事情很少考虑,现在猛然间要他将大理国纳入自己的思虑范围,脑筋一时半会的转不过来。   他忽然看到云峥的眼睛里似乎有火焰在燃烧,只觉得自己的嘴唇发干,艰难的道:“长生,就算狄帅借道大理国乃是迫不得已,你又打算要干什么?给老夫一句实话,莫要哄骗,老夫病体未愈,经不起惊吓。”   猴子从帐篷外面端进来一小盘子黑乎乎的东西放在桌子上就匆匆的出去了,云峥拿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扒开之后,余靖才发现是烤熟了的大蒜。   眼看着云峥弄干净一颗热气腾腾的大蒜递过来道:“您从今天起啊,每天都要吃这东西,当然,生吃最好,这东西最能杀死肠胃里的毒菌,每天几颗大蒜,得疟疾的可能就很小了。”   云峥见余靖不接大蒜,依旧盯着自己看,就笑着说:“武胜军现在要干的事情就是围困乌巢,等这里的人死的差不多了,就把这座城烧掉以绝后患。”   “果真?”   “果真如此!”   余靖这才接过大蒜放进嘴里慢慢的嚼,敲着自己的脑袋道:“老夫要好好地想想,好好地想想,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理清楚了,就要给陛下上奏折,请陛下早做准备,早做准备啊……”   自从云峥和余靖谈过话之后,武胜军对《卫生条例》管控的更加严格,这时候云峥就不再管军中的这些琐事了,倒是余靖每天拖着病体在三座大营里不断地巡视,检查,对于偶尔犯禁的军卒处罚的更加严厉,杨孜好几次问余靖,都被余靖欲言又止的给把话岔开了,这让杨孜心里充满了愤怒和不知名的恐慌。   不过这样的事情到底也瞒不了多久,乌巢城头不断地有尸体从城里扔出来慢慢的被军卒知道了,杨孜更是一清二楚,虽然到现在他还不清楚这是什么原因,见余靖的脸色越发的难看,也就不再问起,毕竟从城头扔下来的尸体不是自己的部下。   乌巢城的建设工程慢慢的停止了,武胜军也不再骚扰城池,两军就像和睦的邻居一样互不干涉,各自过自己的日子,似乎这样的情形还要继续维持下去。   不过在围城进行了四十一天的一个夜里,乌巢城西面的天生桥在一声巨大的轰鸣声中断成了两截,中间出现了一个足足有二十丈的大缺口,至此,乌巢最后的退路也被彻底的截断,侬智高派了死士攀下悬崖上到对面,用了十几根巨大的藤条重新修建了一座桥梁,不过这座桥梁,只能勉强通行人,连战马都不能通行…… 第33章 死城   侬智高的头发已经全部白了,和母亲阿侬站在一起的时候,显得更加的苍老……   走在恶臭扑鼻的城里,看着那些打着摆子缩在棚子里的僚人,心如刀割……   “这是布洛陀对我们的惩罚!他在恼怒我们放弃了大山,来到了这座城市,我们是大山的子孙,生于斯长于斯,依靠大山生活,这一次是我们抛弃了大山,所以他才会降下惩罚……”   侬智高转过头看着母亲道:“母亲您带着子民回到大山里去吧,不要再想着出来为我报仇了,这座城,是我的荣耀,也是我的罪孽,我留下来和宋人决一死战。   我们太自大了,母亲,广南的胜利让我忘记了宋国是一个怎样的国家,他们只派来了一支厢军和三万边军就让我们广源走入了彻底的困境。   我以为他们已经习惯性的忍受失败,习惯性的忍受屈辱,现在看起来完全不是这样的,母亲,我若不死,宋国的怒火不会平息,只有我的人头被人家做成酒杯,才能让宋国的皇帝卸去怒火,不过,我们已经显示过自己的力量了,我们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下一次,孩儿相信宋国的皇帝一定不会将我们的贡献和金书丢弃在一边,我的死能让别人不再小看我们这也是一种胜利。”   侬智高看着一个孩子一边往嘴里塞着食物,而一股股的清水却从孩子的屁股上喷涌出来,痛苦地闭上眼睛,这样的人太多了,城里太多了……   听着那个孩子摔倒在地上的声音,侬智高果断的对母亲道:“快走把,快些走,带走还没有被瘟疫伤害的人回到山里去!一刻都不要停留。”   阿侬拥抱了一下儿子就匆匆的去做准备了,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僚人并不畏惧死亡,只是担心死的没有意义。   笑林就像一只壁虎一样趴在悬崖上,抬头看着头顶那座摇摇晃晃的吊桥一动不动,他整整观察了一整天都没有看到侬智高从城里出来,眼看着峡谷里就要变黑了,就朝身后挥挥手,一条索道立刻绷的笔直,他将钩索挂在索道上,并且连接到一根很细的绳子上,很快,他的身影就随着索道没入到了山谷间的迷雾中……   浑身泡在石灰水里并不舒坦,笑林还是坚持泡足了一炷香的时间,将头埋进水里吹了一口气泡,这才从石灰水里出来一步跨进准备好的温热的清水里,这个环节就是他最喜欢的环节了,不但需要猛猛的喝一大壶最烈的烈酒,还要让别人用酒精擦拭身体,从西域的帐幕里出来,整个人不但带着三分酒意,全身都带着一股子醉人的酒香。   “死的人没你想的那么多,一个壮硕的老婆子带着上万精锐人走了,一个个都很精神,不像是有病的样子,中间还有好多妇孺,似乎也没有患病,至少我以为能走过那段吊桥的人都算是健康的人,你失算了。”香喷喷的笑林吃着香喷喷的晚餐对云峥说。   云峥依旧拿着一本书再看,声音从书本后面传出来:“从来就没指望一个疟疾可以把整座城的人都杀光,天花都不成,如果是黑死病的话就非常有可能了,让你炸掉那座天生桥的目的就是不让他们带走八牛弩,和投石机,至于把僚人杀光,我还没这么想。   就想留下一座死城让余靖这些文官们看看,让他们夸大一下瘟疫的可怕程度,好让狄青狄大帅果断的借道大理国才是正经,那些人走了更好,用不了多少时间,侬智高自己就会从城里出来和我们战斗,以前是他拿着八牛弩祸害我们,现在也轮到我们那八牛弩祸害他们了。”   “不趁着现在侬智高士气低落的时候攻城了?”梁楫傻乎乎的问云峥,他认为现在是一个非常好的攻城机会。   “把这个笨蛋弄出去!”云峥的声音继续从书本后面传出来,猴子和憨牛就立刻将赔笑脸的梁楫从帐幕里推了出去。   云峥放下书本从案子上拿过一封厚厚的书信丢给笑林道:“你也是个没福气的,花娘给你生了一个闺女,本来想看看花娘对你说了些什么,又觉得不好跟你交代,还是你自己看吧。”   “我有孩儿了?”   笑林手里的筷子掉在地上,怔怔的望着云峥,却不去接那封信,任凭那封信砸在自己的身上,似乎全身都动弹不得了。   云峥看到笑林的傻样,奸笑着从地上捡起那封信吹吹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打算说几句报复性质的话语,当初自家闺女出世的时候笑林没少笑话自己。   “我要去洗澡……我身上脏的厉害……说不定有病菌,刚才石灰水泡的不彻底……酒喝得也不够多……天啊,袖子上居然还有尸臭,洗澡,洗澡,云大,把你的带香味的肥皂给我,天啊,我有孩儿了……云大,我的钱粮立刻给我算出来,我现在就要……少我一文钱我跟你拼命……”   云峥看着已经开始在大帐里脱衣解带的笑林一脸的黑线,这家伙就穿着一个大裤头赤着脚就从大帐里走了出去,估计今天会洗一个很长时间的澡。   周同回头看看擦肩而过的笑林,又疑惑的看看云峥的军帐,还是撩开门帘子走了进去,那手指指远去的笑林迷惑不解。   “没什么好解释的,这家伙听说自己有了孩子,生怕拿了家里寄过来的信把晦气给孩子沾染上,打算重新洗个澡,等身上没了臭味才会好好地看看信。”   周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应该的,我们这里确实太臭了,将军,前方的阵地已经修建完毕,您看大军什么时候开始进入防御状态?”   “应该很快了,侬智高很可能这两天就会发起进攻,不过这是我依据这家伙的性格判断出来的,说不定人家会从那道索桥上逃掉。你远远地监视着就成,他们开了城门也需要淌过烂泥坑才能过来,这时候出不得岔子,杀多少人我们不在乎,不能让他们和我们接触才是大事,那些人最好都被射杀在烂泥坑里,这样我们在山谷里蓄积的那些水就有了用处,到时候掘开堤坝再用一批烂泥将尸体掩盖掉好了。”   周同见云峥说的不痛不痒的,连忙道:“侬智高的人头我们还有用处呢,那个不能被埋掉。没了人头我们怎么确定自己杀掉了侬智高?”   云峥咧嘴笑了起来,拿手里的书本指着周同道:“你就是一个死心眼的,到了这时候还不明白我们要干什么?要侬智高的人头做什么,为什么一定要确定侬智高已经死了,侬智高一死,我们就要班师回营,拿什么当借口进入交趾?”   周同不置可否的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非要拿侬智高做幌子吗?我听笑林说侬智高的母亲阿侬已经带着没染病的人离开了乌巢……   不对,阿侬走不掉的,交趾人其实就在后面虎视眈眈的盯着阿侬呢,怎么可能让她带着大批的财富轻易走掉,这么说我们只要离开广源州,面临的就是一场和交趾人的生死鏖战?”   “不急,等狄青的消息再做决定。只有狄青率兵借道大理国,我们才有机会杀进交趾,绝对不能出现一支军队同时和两个国家作战的事情,那样谁都不好过。   你去准备吧,对于乌巢我们围而不攻,现在耗时间对我们很有利,崔达的后勤营马上就要来到广源州了,到时候重新补充了物资,才能齐装满员的扑向升龙府!”   周同大笑一声就起身离去,云峥继续将自己的身体窝进椅子里,继续看自己的《五经正义》,天子已经决定今年开始秋天就要开科考试了,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来得及。   疲惫的八百里飞骑终于将余靖的奏折带到了东京汴梁城,这一次的信使,不再是普通的驿递快脚,而是一队三十人的全副武装的骑兵。   为首的骑士背上插着一杆不大的旗帜,旗帜并不精美,甚至有些残破,骑兵身上的披风也满是灰尘,但是一骑双马的本事依旧让人惊讶,郎坦坐在马上,任凭身后的旗帜呼啦啦的作响,他清楚地记得将主的嘱咐,这是武胜军第一次在东京汴梁城露面,露一次面就要让所有的东京人牢牢地记住武胜军,尤其是要给韩琦留下非常深的印象才成。   所以在进京之前,他特意想过了,没必要穿上新的铠甲,就这一身日常的厮杀用的铠甲就非常的合适,要是比铠甲,人家捧日军鎏金的铠甲要比自己的甲胄漂亮的太多。   晚秋,正是东京人去相国寺赏菊的好时节,无数的士子,贵女坐在轻纱帐幔里吟诗作画的好时候,路上全是华贵的马车,每一辆马车后面都跟着几个青衣小帽的仆从,不但相貌长得好,就连走动也非常的有规矩,既不靠近马车,也不远离,就在主人呼唤自己最方便的距离上。   挑着担子的菜农,驱赶着牛车的商贾,出城漫步的贵人,人群里甚至夹杂着几个金发碧眼的胡人,城门的守卫将身体杵在长枪上,懒懒的看着进出的人流,好一派太平盛世的景象。   “八百里加急!狄帅突进广源州,武胜军围困乌巢城!”   烟尘起,马蹄如雷,战马带着甲具,宛如猛兽一般的战马突然间出现在这片人间乐土之中,直扑东京城。 第34章 脆弱的京城   侬智高走在最前面,脚下的淤泥几乎没到了大腿根部,他最后几乎是在浓稠的淤泥上爬行,他等待了十天时间,想要等武胜军发起最后的攻击,这样自己无论如何也能依仗城头的器械多杀死几个宋人,可是,对面的宋将不给他这个机会。   等不下去了,城里的死人越来越多了,原先还能和他一起站立的人如今都窝在一个向阳的地方不断地打着摆子,很明显没多少时间可活了,都说好汉也经不住三泡稀,更何况这些人的身体里几乎已经没了水份,坐在太阳底下,就像是一个个活着的骷髅,有人艰难的爬行,来到猪牛拿脚踩出来的水坑边上,狗一样的那舌头舔舐那里的水,喝着喝着就一头栽进水坑,再也醒不过来,这样的场景侬智高已经看过无数次了。   当身体开始发热的时候,侬智高就知道自己也要变成那个样子了,他不愿意死在粪便堆里,所以他就带着人打开了城门,勇敢的向宋军冲了过去,就算是要死,也要把瘟疫传染给宋军。   能出城的人比他预料的要少很多,只有稀稀疏疏的百十个人,有些人才走出两步就倒在了淤泥中,只有侬智高带着自己的亲卫依旧勇猛的向大宋军阵杀了过去。   侬智高此时心中只有无数的怒火,请求通商互市,本与请求内附分不开,因为内附之后,和汉人生活在一起,成为省民,即中国人民,自无此疆彼界,贸迁有无,这该是多好的一幅画面啊,补刺史被拒时,又等而下之,要求当教练使赐袍和互市,委曲求全却一次次的被拒绝。   被拒绝一次就愤怒一次,好好的事情却因怕冒犯交趾,竟然拒绝内属的真诚请示。因此,在多次请附未果、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发动了这次其迅猛程度与声势均为宋廷始料不及的大起义,并以雷霆万钧之势,不到一个月就攻陷邕州(今南宁),随即建立了大南国——古城南宁。自立“仁惠皇帝”。继而沿江东下,横、贵、浔、龚、藤、梧、康、封、端诸州望风披靡。   “这场祸患是你们逼出来的!”侬智高带着两脚泥走上了高坡,朝着坐在高坡顶上的云峥和余靖怒吼,举起来手中大刀,无视面前密密麻麻的弓弩咆哮着向云峥和余靖冲锋,他的身后已经没有人能站立了,先是强大的八牛弩,不断地带走他的部属的性命,接着又是弩箭,他听到自己的子侄在怒号,在哭泣,不闻不问,继续向前冲锋……   只有百步之遥就能手刃仇敌,侬智高远远地将自己的大刀扔了过来,与此同时,一架八牛弩的弩机被叩响了,带着挠钩的粗大弩枪在第一瞬间就穿透了他的身子,带着他重新回到了淤泥地里,稀烂的淤泥很快就包裹住了他,拖着他慢慢地向下陷,他临死都没有看到自己的大刀到底砍到那些人了没有。   大刀没有飞出一百步那么远,即使在侬智高全盛时期也扔不了那么远,所以那柄大刀就落在了地上,刀头插进了泥土中,颤巍巍的,就像侬智高笔挺的脊背……   余靖把手搭在眉头上,眼看着侬智高被弩枪带的飞起来,而后落进烂泥里,眼看着侬智高慢慢的陷进淤泥,淤泥并不深,弩枪上的钢铁尾羽还露在淤泥外面,就像是一根引魂幡。   “该把他的人头取过来。”杨孜呐呐的道,他觉得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事终于完结了。   郎坦的战马奔驰到东京城墙阴影里的时候,那些扶着枪杆子发蔫的军卒这才醒悟过来,刚要张嘴问,一抬头却似看到了洪荒巨兽,发一声喊就逃遁无踪。   郎坦勒住战马的缰绳,苦笑着摇摇头,现在跑掉的不光是守门的兵卒,还有那些悠哉悠哉踱步的贵人,仕女,以及那些想要进城,或者出城的百姓。   三十骑,六十匹战马齐刷刷的站在城门前无可奈何地看着慌乱的人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牛老大疑惑的瞅瞅军侯背上的旗子,推推身边的孙家老三问道:“老三,我们看起来很像贼兵?”   孙老三看着那个拿屁股在粗糙的青石板上挪着往后退缩的美丽仕女,自己都为她的屁股心疼,地上到处都是车辙印子难道就不疼吗?   郎坦叹息一声跳下马,将一个哭号不已的小孩子扶起来,走到少女面前摘下头盔用最温柔的声音说道:“这位小娘子,可有让小生效劳之处?”   那个少女的眼睛越睁越大,喉咙里咕噜的响了一声就昏过去了。   地上洒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有翻倒的菜篮子,有一筐筐刚收的枣子,还有好多掉了的鞋子,折扇,以及仕女的花手帕,甚至还有一只鹅旁若无人的站在城门洞子里充当大将军。   “贼子大胆,光天化日之下胆敢冲城!”一个带着高帽的枯瘦文士手里拽着一根扁担,疯虎一般的劈头就向正准备将少女扶到一边去的郎坦砸过去。   牛老大手里的长枪轻轻一挑,那根扁担就飞上了天,撞在城门洞子上又掉了下来,牛老大担心扁担将儒士砸死,单手一挑,那根扁担就顺着城门洞子飞到城里去了。   郎坦见那个儒士用胳膊夹着那个少女的脖子就要往回拖,连忙拱手道:“老先生,学生乃是大宋边军,是进京递送八百里加急的,不是贼人!”   儒士手抖了一下抬头仔细看了一下郎坦,直言问道:“你是一个读书人?可有功名?”   郎坦躬身道:“在下司职承奉郎!在武胜军担任步军都虞候。”   儒士听到郎坦的禀告之后,立刻就跳了起来,一巴掌就抽在郎坦的脑袋上,估计觉得不解气,跳着脚到处找东西,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赶牛车的竹鞭子,没头没脑的就照着郎坦抽了下来,大怒道:“既然是士子为何不明白京师之地不可纵马,不可奇怪,不可冲撞的道理,你的老师是哪一个,老夫这就去找他问话。”   牛老大很想一枪将这个家伙捅一个透明窟窿,却发现都虞候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只好缩着脑袋不看。   儒士打累了,这才停手,瞅着气的呼呼的牛大,孙三道:“老夫欧阳修,乃是翰林学士,揍一个后生晚辈难道不行?”   郎坦听到这个家伙居然是欧阳修,连忙施礼道:“先生受惊,是晚辈的不是,不过您也误解学生了,学生刚从广南回来,身上背的是八百里加急,自然不需要控制马速,只是鲁莽之处还请先生原谅,待学生办完公差,再来听先生教益。”   欧阳修愣了一下,这才抬头看到郎坦身后背负的旗子,站直身子道:“武胜军?那支在温泉关击溃十万敌军,斩首四万的武胜军?”   郎坦道:“正是,不过没有击溃十万,不过斩首四万还是差不多的。”   “战事如何?可有反复?”   “战事顺利,狄帅已经在扫荡羁縻州,云将军已经将乌巢城团团围住,估计到这时候,乌巢城已经被攻破,侬智高如果没有逃遁进交趾,这时候也该被活捉了或者杀死了。”   欧阳修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对郎坦道:“东京城已经百年不见战事,见到从战场下来的猛士多少有些惊慌,尔等快去进奏院,早朝应该还没有结束。速去!”   郎坦见城门口已经被理顺了,立刻上马,没有城门官指导,向欧阳修问清楚了进奏院的方向,策马继续向皇城奔驰,只留下欧阳修一人站在城门洞子里哈哈大笑。   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郎坦知道那些人必定都躲在门背后偷偷地看自己,马蹄子踩在青石板铺就的路上如同雷鸣一般,只是回头看那道城关叹息不已,自己三十骑就能拿下城关啊,老天爷啊,偌大的东京汴梁城,居然只有一个干瘦的老儒士还敢抡着扁担上来,天啊!将军说的一点错都没有,大宋的军兵再不整顿,这是要亡国啊!   见郎坦的马队过去,这才有人慢慢的从房子里出来,郎坦背上插着的旗子很多人都看见了,知道自己闹出了笑话,一连串的咒骂声从嘴里喷涌而出,不但充满了鄙薄,还非常的恶毒!   等城门官带着人匆匆赶来的时候,听到这样一个事实之后,惨叫一声从马上一头栽倒昏迷不醒,他这一次完蛋的不光是仕途,可能连脑袋都保不住。围观的人中间没人给他半点的同情,更多的把这当成一个笑话听,心思重些的,看着空荡荡的城门,心头阵阵的发寒。   六十匹战马驻马在进奏院的时候,里面的小吏胆战心惊的走过来,拱手道:“这位将军所为何来?”   郎坦下马,双手捧上装着战报的牛皮筒子,请小吏检查上面的火漆封印是否完好,彻底缓过来的小吏笑着道:“将军辛苦,在下这就将八百里加急快奏送上政事堂。”   郎坦道:“有劳了!”说完就站进队伍里,三十人,六十匹马矗立在阳光下,就像一堵厚重的墙。 第35章 难题   三十个人,六十匹马静静地站在太阳底下一言不发,人不动,战马也似乎不愿意动,除了偶尔扬一下鬃毛表示自己不是一匹石头之外,就没有其他的动作。   小吏将加急文书送上去回来之后觉得进奏院门外似乎人很多,走出来看的时候才发现武胜军的军卒没有离开,而是站在门外等候,不知不觉周围围满了闲人,指着他们闲言碎语不断。   “你看啊,这些丘八似乎不会动哎,身上的甲胄破成那个样子也好意思在东京显摆,我告诉你啊,我表哥就在捧日军,人家的亮银甲才是真正的甲胄。   你看看他们的破甲,上面到处都是划痕,这里还有一个破洞……”   “除了那个虞侯,别的人都看不成,半夜出来说不定能吓死个人……”   “刚才不就差点吓死人嘛?”   “嘻嘻,厢军原来是这样子的啊!还以为他们只会挑城里的大粪。”   小吏忍不住走出来拱手对郎坦说:“将军既然已经把文书送到,下官也把回执签押了,何不去驿站歇息,留着这里被这些无知之人笑话所为何来?”   郎坦看了小吏一眼道:“某家为天子亲军,在边关自然听从我家将主的军令,既然已经到了京城,能指使动某家的只有陛下,陛下尚未下令卸甲,某家还不敢离开!使郎自去办事,某家就等在这里,听陛下军令行事。”   小吏被这一番话噎的无话可说,只好拱拱手摇着头离开,他实在想不清楚陛下怎么可能对他们这些底层小兵下什么旨意。   回到进奏院把这件事当成一个笑话讲给同僚听,别人都在发笑,只有里间一个年纪很老的小吏没有笑,他似乎记得这样的场景在太宗时期他似乎经历过,只是那时候年纪太幼小,记得不清楚了,不过作为经年老吏,吃了一辈子的衙门饭,自然知晓不怕事情奇怪,就怕自己没有应付好,正因为这个性格,所以才能以白丁的身份,稳坐进奏院第一疍吏。   “舒同,此事没什么好笑的,只能说人家的将主军法严厉,并且深知进退之道,大宋所有人的权利都出自这东京汴梁城,在外,一位出战的将军自然有生杀予夺的权利,但是到了京师,这道权利就会自动收归陛下,不论任何人的权利,尤其是兵权,你不要管人家是三人还是三万人,都是一样的,再跑一趟吧,这是一个很古老的禁忌,只是后人忘记了,久远的让陛下也忘记了。我们天生就是跑腿的,多跑一趟并无大错。”   老疍吏想了一会还是给官厅里面的年轻疍吏讲述了一下这件事的厉害。   年轻疍吏立刻就没了笑容,走上前给老疍吏施了一礼,就赶紧从官厅里跑出去,这件事自有秘书阁处理,自己只要尽了自己的职责就好,多跑一趟死不了人。   年轻疍吏跑出去后,其余的疍吏立刻围拢在老疍吏的身边七嘴八舌的问久远以前的事情。老疍吏也不拒绝沉声道:“老夫马上就要回家养老了,但是你们的路还长着呢,咱们干的就是一个伺候人的活计……多跑腿,少打听这是保命之道,还要多长一个心眼,记住衙门里的各种规矩,不管是以前的,还是新出来的……”   年轻的疍吏舒同跑了三百多级台阶,匆匆的进了秘书阁,将大门外的事情如实的禀告给了里面的一个年轻官吏,年轻的官吏听了大为诧异,他想不起来大宋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的规矩了。   疍吏并不说明这是老疍吏告诉他的话,见事情已经讲清楚了,就没必要再停留,告一声罪就重新回到了官厅,提醒别人这种事在衙门里很少有,有时候说不定会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这是明哲保身之道。   年轻官吏思想了很久,都没有想起大宋还有这样的规矩,不由得笑了一下觉得这些丘八似乎在故意引起陛下的主意,属于谄媚之道,也就把这件事一笑了之,那些人得不到回音,迟早会散去的,用不着多想……   不远处的朝堂里却变得剑拔弩张,赵祯的一张脸变得铁青,拍着余靖的奏折慢慢地说道:“侬智高即将授首,此事已成定局,但是朕的三万精锐大军如何回来?难道真的要他们从疫区经过?这个险,朕不敢冒,朕问问你们,这个险你们敢冒吗?   今日定要商量出一个定策来,三万大军一日不回东京,朕一日不得安宁。”   庞籍出班启奏道:“启奏陛下,大军出,自然是血流成河,更何况此次出动的乃是大宋的精锐之师,所到之处自然人头滚滚,云峥在温泉关阵斩不下四万,狄帅在归仁铺和侬智高大战,也是数万敌军死无葬身之地,南方气候潮湿暖热,这些尸体自然会腐烂最后被禽兽吞噬,这样一来就非常容易发生疫病。   而乌巢城,更是两军生死相夺之地,从战报上看,一道小小的峡谷,双方就动员战兵部下十万,在这里厮杀了足足三十八天,连战象都出动了,此战之惨烈可以想象的出来,尸积如山恐怕都不足以形容。   狄帅和云将军与其说是在和侬智高作战,不如说是在和交趾,大理国,侬智高三方作战,如今依仗将士英勇,终于突破天堑将侬贼围困在孤城中,狄帅更是不辞幸劳远赴羁縻州宣示我大宋赫赫天威,此为为臣之道也。   然,多日厮杀,尸横遍野,又逢大雨滂沱,暴雨过后,天气转暖,疫病自然四起,微臣估计狄帅等前方将帅也预料到了这样的状况,所以才冒险分兵,云将军在乌巢困敌,狄帅亲帅大军远征狄夷欲一战而尽其功,只是没有预料到疫病会起的如此迅速,此非人过,而是天罚,此事必须从长计议,不能草草商定。”   赵祯痛苦地闭上眼睛道:“朕的大军如今在风雨中作战,在蛮荒跋涉,朕每每思及就心痛如刀割,如今战事将定,却出了这样的事情,不但出乎前方将帅的预料,也出乎朕的预料,难道说这真的是朕的德行不够,不配享用这样的大胜,如果朕能依靠罪己诏免去这道灾难,朕不吝惜下十道罪己诏,如果能通过祈求上苍缓解我大军的危机,朕这就去沐浴净身去祈年殿自省。”   韩琦大笑着出班道:“陛下何须忧虑,此事也算不上燃眉之急,只要狄青率领大军在羁縻州驻扎一年,等待那些疫病自然退去就能安全的通过疫区,这次出征乃是国朝的大胜之战,陛下无需忧虑,只是大军晚回来一年而已。”   文彦博皱着眉头道:“没那么简单,天知道疫病何时才会退去,广源州四季不分,不像北地,只要经历一次寒冬疫病自然就会退去,没人能肯定的告诉我们那里到底还有没有疫病,最可怖者,微臣更担心疫病追着狄帅一路向北,毕竟狄帅这一路还是要继续杀戮的,不可能就此封刀。   另外,微臣想问一句:为何武胜军不畏惧疫病,在疫区作战两个月有余,为何不见战损?这是什么原因?谁能告诉我,如果武胜军不畏惧疫病,为何狄帅的大军就非常的畏惧,这是何道理?广南安抚使余靖可在军报中有特殊说明?”   赵祯一听眼睛顿时就亮了,赶紧翻开余靖的奏折,看了最后的一部分,长叹一口气将奏折拿给邹同让群臣传阅。   “云峥的法子具有不可重复性,武胜军有严格的《卫生管理条例》全军上下已经养成了防疫的习惯,甲子营当年就是靠这一套才在西夏干的风生水起,所以才能在疫病面前毫无畏惧,将侬贼活活的困死在孤城中。西军不可能做到这一点,在发现疫病的第一时间,云峥就下令要求广南军迅速的南撤,这才让广南军逃过一劫。”   文彦博的嘴角抽动一下,也叹息一声退了下来,此事事关国运,没有人敢下一个决定全军命脉的决断,这样的决断只能由皇帝来下,而这也正是赵祯的痛苦之处。   大殿上安静异常,进奏院外面却热闹非凡,来看武胜军怪人的开封人越来越多,那里甚至已经出现了提着篮子沿街叫卖干果的小贩,全副武装的军卒他们从来都没见过,更没见过像武胜军这样已经武装到牙齿的军士。   “你看啊,他们背上的强弩怎么这么怪,竟然还有一个拐把子,这是什么道理,把刀子插在肋下的套子里又是为了什么?”   “你快看,那个最壮实的家伙腰里还缠着一对链子锤,锤子上面还有尖刺,你看看,有些尖刺已经倒了,上面泛着红光,这是杀人太多被血染红的……”   “最奇怪的是他们屁股上都有好大一块补丁,厢军到底太穷,一件好好的衣衫都没有,可怜欧……”   “战马却都是好马啊,都是五岁口的好马,你看看那双耳朵,这就是传说中的欲得兔之头与其肩,欲得狐之周草与其耳……欲得鸟目与颈膺,欲得鱼之鳍与脊,呀呀,这可都是好马的标志啊,就是毛色杂乱了些,定是没有喂好……”   “懂个屁,行天莫如龙,行地莫如马。马者,甲兵之本,国之大用也,这是汉伏波将军马援的名言,这样的战马就该上阵厮杀,岂能侮辱于奴隶人之手……” 第36章 骄傲和规矩   泥雕木塑一般的人看久了终究会没有兴趣,东京汴梁城有非常多的可看之处,留在这里看几个丘八,不如去驿马桥看粉头,再不济也能去相国寺看看那些女子相扑,然后再来几样行菜,三两样糕点,岂不是来得更加惬意?   朝堂之上已经没有人愿意再多说一句话,就连庞籍和韩琦这时候也只能说出自己的判断,而不能替皇帝做出任何的决定。   敷文阁学士王处忽然出班启奏道:“陛下,要下决断其实也容易。”   王处是赵祯的老师,从小看着赵祯长大的,他自然对自己的弟子的性格有一个很清晰的认知,优柔寡断的性子在这一刻暴露无遗,既然狄青身陷险境,云峥又身在广南,他们才是对事件能有一个最直观评价的人,一群人在这里搜索枯肠,不如问问前方的将士们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赵祯见老师出场,大喜过望,连声道:“爱卿有何计较,速速道来。”   王处抱着勿板站在殿堂中间道:“狄青乃是大宋枢密副使,一介罪囚能走到今日地位,靠的就是赫赫军功,身经百战一刀一枪挣来的荣耀不容置疑。   云峥既然能在青塘,西夏捅出那么大的乱子,而后全身而退者,也非等闲之辈,这些不算什么,老夫最稀奇的就是此人能在短短时间就将毫无用处的厢军,整编成一支所向披靡的雄师,几乎和西军不相上下,这样的本事放眼朝堂,无人能出其右!   老臣刚才仔细看了余靖上的奏本,其中几处似乎有话未说,所以老臣就大胆猜测,前方军阵中的两位统帅恐怕已经有了计较,只是兹事体大不敢擅自做主,这才将问题推到了朝堂上。”   王处刚刚说完,朝堂上立刻就炸了锅,庞籍,文彦博,韩琦不是没有看出来余靖奏折上的猫咪,但是这种揣度前方将帅的言论,尤其是揣度功臣的言论是非常遭人忌讳的,这才闭口不言,既然有人跳出来把这一层面纱撕破,大家自然就议论纷纷。   赵祯再次看了一遍余靖的奏折,突然发现余靖竟然在奏折里提到了送信的使者乃是武胜军都虞候,而且对此人还夸奖了两句,这是断然不符合余靖这种人的做事方法的,前次看到还以为是余靖是在推荐人才,现在联系王处的话再看,这就不简单了,如果是单纯的送信,何必用这样的人,前方战事正酣,正是用人之时,和必将悍将派出来送信。   不等赵祯说话,韩琦朝侍御史喝问:“前方信使何在?”   侍御史拱拱手,就立刻出殿去问,来到秘书阁一问才知道,那个年轻官吏竟然未曾将外面的事情上报,侍御史指指那个惶恐不安的年轻人就连忙出宫去找信使,这个时候他宁愿自己跑一趟也不愿意再出什么岔子。   侍御史来到进奏院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抬眼看到眼前这支小小的军阵的时候大吃一惊,他是见过大场面的人,郎坦等人齐刷刷的将目光盯向他的时候,竟然让他有一种窒息的感觉,一匹战马因为很久没有喝到水的缘故,又被人一骚扰竟然人立而起张嘴嘶鸣了一嗓子,惊得侍御史不由得倒退两步。   “尔等速速卸甲,随我进宫!”侍御史匆匆的说道。   “军令何人所下?”郎坦沉声问道。   “令出参知政事!”   “吾辈身为天子亲军执戈出征,战事未平,不敢轻易卸甲,如要吾辈卸甲,请天子令!”郎坦躬身说道。   侍御史脸色大变,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出来的太快了,竟然忘记请天子令,虽说平日里诸位相公的话也做得数,传召一些将门问话也是如此,但是此时此刻,要命令一群虎狼之辈,确实不妥,这些人和将门的差别太大了。   侍御史问清楚了郎坦的职衔转身就走,不过传一句话而已,自己竟然差点传出岔子来,随他过来的秘书阁青年官吏刚要喝骂,却被侍御史一道阴森的眼神硬给逼了回去,这个出身豪门的青年官吏发现自己今天就没有做对过一件事情。   侍御史回到朝堂启奏道:“启奏陛下,军阵非天子令不能散,猛士非天子令不卸甲!”   韩琦的瞳孔一缩,一言不发,赵祯此时来了兴致,想了好久也没想起来这条规矩出自何处。王处叹息一声出班启奏道:“此为金石律,太祖,太宗所遗,兵出,随虎符将令,兵归,无天子令不卸甲!   金石律已为世人遗忘,唯有猛士还记得大宋尚有此项规矩!”   赵祯连连点头,觉得这样的律令确实应该遵守,转念一想又问侍御史:“信使来着几人?”   “三十人,身上血火气息未散,六十匹马!野性犹存。”   赵祯奇道:“命他们入宫,朕校阅之后亲自下卸甲令。”   侍御史这一次并不出动,一个宦官站在大殿口扯着嗓子吼道:“陛下有令,命武胜军都虞候,司职承奉郎郎坦率部入宫陛见!”   这样的喊声一级一级的传了出去,直到进奏院,那个替郎坦传话的疍吏从进奏院走出来,双手互扣肃容朝郎坦的军阵喊道:“陛下有令,命武胜军都虞候,司职承奉郎郎坦率部入宫陛见!”   郎坦单膝跪倒双手抱拳喊道:“微臣郎坦接旨!”站起身对部下喝道:“上马,三人一排成校阅军阵!”   众人拿拳头捶一下胸口,喊一声“喏”就各自翻身上马,那个小吏的带领下走进了巨大的宫门,门口守卫的金瓜武士,放下手里的金瓜,抽刀出鞘,杵在脚下监视这些人入宫。郎坦将背上的军旗抽了出来擎在手上沿着黄沙铺就的马道转了好大的圈子走了狭窄的夹道这才从大庆殿后面钻出来,皇帝今日不在紫宸殿听政,而是在垂拱殿,军阵走不得前殿,只好从垂拱殿的侧面进来,饶是如此,当好奇的赵祯站在垂拱殿前也是大吃一惊。   不光是皇帝吃惊,殿前的护卫更是将皇帝紧紧地护卫起来,侍卫首领的手心都在冒汗。   这些人真的是已经武装到了牙齿,面甲放下来之后,更是阴森的令人全身发毛,手上的长枪全部平端做出冲阵的模样,三人六马一排,转瞬间就到了垂拱殿前,站在陪侍在一边的捧日军军阵间隙里,显得非常醒目,不是因为铠甲,而是因为他们不下马。   郎坦牢牢地急着云峥和苏洵的话,骄傲就是自己一定要表现出来的东西,而除了骄傲之外,守礼也是自己必须要表现出来的东西,因为后面自己要说的话过于让人震惊,所以必须要在有限的三十骑上,让皇帝联想到一支强大的军队才成,这样才有成功的可能。   赵祯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的这支军队,很想走下台阶亲自去看看,却被老师王处死死地挡在前面,不允许他下去。   庞籍和韩琦文彦博就没有那么多的顾虑,直接走到军阵中查看,拍拍马屁股,再拍拍将士的腰背,庞籍,韩琦还抽出他们的腰刀查看一下,见上面布满了小小的缺口,都不由自主的点点头,这样的刀才是杀人的利器,刀背上锻打的黑皮都没有消失,但是这些腰刀已经比常人用的腰刀窄了不少,很明显,这都是战斗过后出现了缺口,生生的将腰刀磨窄了。   赵祯见大臣们已经看完了,这才道:“下马!”   三十人喊一声“喏”,就齐齐的从马上下来,站在战马的侧面,走过来三十个端着盘子的宦官,赵祯这才下令卸甲!   武胜军的战铠足足有二十斤重,再加上腰刀,强弩,长矛,以及身上一些乱七八糟的零碎,这些东西的重量足足有五十斤,端着盘子的宦官已经涨红了脸,牛大从腰里解下一对链子锤咣当一声就扔在宦官端着的大木盘子里,宦官哪里受得住这样的劲道,手里的盘子立刻就翻倒了,牛大挠挠脑袋,连忙蹲下来帮着宦官捡拾,见宦官实在端不动,就用一只手帮着宦官托着木盘,看得赵祯摇头失笑。   郎坦已经换上自己的文职袍服,承奉郎的淡绿色袍服穿在他身上,立刻就把整个人衬托的文质彬彬,刚才的粗豪野气半点都不见了。   三十个盘子整齐的摆在赵祯的脚下,眼见武胜军卸甲完毕,那些侍卫这才松了一口气,不再围绕在皇帝身边。   赵祯饶有趣味的在木盘中间穿行,偶尔还拿起其中的一件兵刃问自己的侍卫首领,这东西是干什么用的,不等侍卫首领回答,自有武将自告奋勇的帮皇帝解说。   赵祯让侍卫首领拎起郎坦的铠甲,拿手抚摸着上面刀砍斧劈的痕迹叹息一声道:“果真是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啊!”   庞籍嘿然笑道:“一寸山河一寸血这是自然。”   韩琦却道:“将士戍边乃是天职,学不成文,只能卖武,用血肉换取军功博一个封妻萌子,大宋每年花在军阵上的钱粮达到了岁入的六成,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所以国朝并不欠他们的。”   赵祯看着跪拜在前面的郎坦道:“郎坦,你司职承奉郎,却在边州作战,难道也是学问不济的原因吗?”   郎坦拱手道:“回禀陛下,我武胜军饱学之士比比皆是,微臣确实算不得什么,比如云都监,苏参军,周奉化郎,吴参事郎,这些人的学问都非微臣所能比拟的,就是军中粗汉,西瓜大的字也能认识一担,所以在武胜军中,有点学问并不算什么事。   微臣等人听说陛下将在今年开科,武胜军中打算锁厅考试者不下二十人,所以都监派遣微臣星夜来到京城问策,只要朝廷政策明朗,我等就火速开战为陛下荡平妖孽,好回京参加大比!” 第37章 大不同   赵峥笑了一下对郎坦说:“尔等如今的职位已经在新科进士之上,因何还要参加大比?”郎坦再次向皇帝拜一拜道:“都监说武胜军要是没几个进士充充门面,没脸见恩师彭蠡先生了。”   “彭蠡?嗯,居然和朕出自同门,也罢,如果尔等能赶在秋天大比之时回来,朕准许你们锁厅考试!   其余人到馆驿休整,你随朕来!”   赵祯挥手让武胜军其余兵卒下去,自己打算带着郎坦先去后殿问过话之后,再到垂拱殿和诸位臣工商议狄青到底该如何回来,却发现一个武胜军兵卒捧着一块麻布殷切无比的望着自己,愣了一下朝那个军卒道:“你有什么话想对朕说吗?”   孙三噗通一声就跪倒了,趴在地上连连磕头道:“官家,小的在战阵上弄到一个好东西,想要献给官家,请官家笑纳……不,收下!”   赵祯哈哈笑道:“既然是你的缴获,你自己收好就是,不用献给朕。”   孙三苦着脸说:“小的问过孙参军了,这东西不是小民能用的东西,东西虽好却买不了钱,小的握在手里已经快半年了。”   庞籍的脸都变青了,怒道:“放肆,安敢在陛下面前无理之此,来人,拖出去打!”   赵祯笑着摆摆手道:“既然你们孙参军说你用不了,那就必定是犯禁的物事,邹同,拿过来给朕瞧瞧。”   气呼呼的邹同三两步走到跪在地上的孙三面前,取过孙三手里的麻布,自己先打开鄙夷的朝里面瞅了一眼,脸色就变了,赶紧拿到皇帝面前展开道:“启奏陛下,是一枚龙衔!”   所谓龙衔,其实就是五代十国的时候皇帝暗中使用的一种交付工具,这样的东西只通行于国与国之间,个人很难见到,大宋已经不使用这东西了,但是赵祯依旧很好奇一个粗汉如何能得到这东西,不由得朝郎坦看过去,郎坦瞪大了眼睛,他确实不知道孙三有这个胆子敢和皇帝做交易,傻子都听得出来他打算用这东西跟皇帝换钱。   很想冲过去暴打孙三一顿,要是因为孙三的胡来破坏了将主的计划,就不是暴打一顿能说的过去的事情。   赵祯见郎坦居然不知情,就将这面玉龙衔钱拿在手里把玩一下,发现龙身上居然雕刻着一个篆字,这是一个“李”字,不明所以之下,就把这枚玉龙衔钱拿给王处看。   王处乃是金石大家,瞄了一眼就对皇帝说:“陛下,这是交趾国的正龙,四爪龙,亲王书,螭龙而已,不是帝王钱,不过这也不是皇家以外的人能用的。”   给皇帝解说完又问孙三:“哪里来的?”   孙三嘿嘿笑道:“有个交趾的狗官,骗了余爷爷的五万缗钱,将主命我们去讨回来,结果他不给,见我们人少还派兵打我们,俺们将主就说,外国人到了俺们的地盘还敢这么嚣张,然后就带着俺们把他们一千多人的脑袋都给砍了,顺便把钱也给余爷爷抢回来了,小的搜捡尸体的时候找到的。”   赵祯闭上眼睛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挥挥手让孙三他们退下,对邹同说:“赏金百两。”说完就率先走进了垂拱殿的后殿,邹同带着郎坦也随后走了进去。   韩琦死死地看得走出去的武胜军兵卒咬着牙对庞籍说:“狄青预备起边衅,他准备借道大理国,云峥也对交趾虎视眈眈,时疫根本就不算事,擅起边衅才是他们要干的事情……”   庞籍吸了一口凉气道:“八成就是这样,一个是绝世悍将,一个是天下鬼才,同时进攻交趾和大理国这不可能,他们必定有一个确定的目标,你说,这个确定的目标是大理国还是交趾?拿山川地理图册来!”   一群大臣围着广南的地图,按图索骥,不大工夫,庞籍就明白云峥和狄青到底要干什么了。   韩琦恨恨的道:“狄青远征羁縻州,最后到达特磨道,从大理石城郡突进沿着富源河北上,进入大理东川郡,最后进入建昌府从建昌府回到大宋成都府,这些地方都是大理国权臣高智升的封地,他打算彻底的毁掉高智升,好让大理国的皇帝段思廉有胆子和高智升争权。   不对,狄青是一个合格的统帅不假,但是这样阴毒的主意他还想不出来,那么只有一个可能,相出这个主意的一定是云峥,他预备将西夏的旧事在大理国重新演示一遍!   快走,我们火速去见陛下,万万不可,一旦大理国开始混乱,天下将会风云突变,吐蕃,青塘,西夏,辽国,都会有反应,云峥!他就见不得天下太平,我大宋如今正在休养生息,最少三十年不能见刀兵!”   庞籍一把拉住韩琦道:“老夫不这样看,三十年不动刀兵这是对的,可是这个规划从前年我们就开始做,可是不到半年的时间,侬智高就席卷大西南,我们不愿意要刀兵,可是刀兵却自动找上我们,这一次既然朝廷已经动了刀兵,那就干脆一次动个够,经过这一战,我大宋南方至少可以平安三十年,这才是不动刀兵的真谛所在。”   “如果战败呢?”文彦博冷冷的问道。   庞籍松开韩琦的袖子道:“狄青是那种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云峥也不是一个好想与的,他们既然做了这个计划,就说明他们至少有七八成的把握,万一战败,老夫认为这两个人也有全身而退的计划……至于回国之后,无非是一个罢官夺爵的下场,如果老夫是狄青,也会这么做。”   文彦博将双手塞进袖子里,不为人察觉的点点头,就不再言语,韩琦停下脚步,再一次看着展开的地图,恨恨的点点建昌府道:“此地恐怕将尸横遍野!”   包拯伸长脖子发现韩琦点的是大理建昌府,又把脖子缩回来,和文彦博一样将手塞进宽大的袖子里,像个石翁仲一样的站在一边不作声。   曾公亮小声的道:“据本官所知,云峥此次带到广南的火药比粮草都多……”   韩琦猛地转过头盯着曾公亮道:“为何河北大名府迟迟未曾装备这种武器?”   大宋的武器都归曾公亮管辖,听了韩琦的叫嚣冷冷的道:“参知政事先把保定军的八牛弩为何会跑到辽国归义新城这件事给本官一个交代,再说火药弹为何不给河北,本官不愿意见到自己辛苦制造出来的火药弹在我大宋军伍的头上炸响!”   韩琦对曾公亮的讥讽毫不在意,点点头道:“会给你一个交代的,泥古寨,小南河寨,田家寨已经在彻查,一定会有一个合适的交代的。”   曾公亮嘿嘿笑道:“交代完了,火药自会发放,如果火药到了别人手里,恐怕就不是一句简单的交代能说的过去,等武胜军回来,不管火药是在谁手里出的事,我估计他的全家老少都活不成了,武胜军有追杀的权限,这是陛下亲自答应的。”   “胡扯,他武胜军难道可以超越我大宋律法?”一个文官不屑一顾的回答。   曾公亮拍拍这人的肩膀说:“你千万不要当成笑话听,云峥在把秘方交给陛下的时候没要官职,没要赏赐,甚至连爵位都退还了,只要了这道手谕,所以我认为他真的会这么干,而且干了之后陛下绝对不会过问,只要查有实据。”   朝堂上的文官很快就达成了一致的意见,至于那些站班的武将,从头到尾就没人问过他们的意见,不管是曹家,还是石家,高家,王家这些人家的家主非常识相的闭上了自己的嘴巴,明知道曾公亮最后的那些话是在对自己这些人说,根本就不是在讽刺韩琦他们依旧一言不发,这已经是一种常态。   赵峥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听郎坦将武胜军抵达广南之后的事情一一道来,他听得很仔细,房间里很安静,他甚至能听到屏风后面有轻微的呼吸声,不过这不关他的事,将武胜军的打算,以及狄青托付的奏章送上来这才是正事。   赵峥手里拿着狄青的密奏并没有看,而是等郎坦说完之后才问道:“这么说你来的时候侬智高已经快要授首了?”   郎坦躬身道:“微臣敢肯定,乌巢城现在必定在我大宋军队的控制之中,都监故意放走阿侬,就是希望这些人能把疫病进一步的向交趾国内扩散,而后武胜军就能衔尾追杀,师出有名,一个小小的侬智高是死是活并没有放在我武胜军的心上。   交趾人狼子野心,一个小小的亲王就敢在广南之地横行霸道,目中无人,大军到处,他依旧只懂得跪地投降,然而这些人贼心不死,居然在乌巢城给我大军使绊子,将军以为,此次若不能直捣升龙府在那里勒石记功,我武胜军就算白出一趟西川了。”   “狄青到底能不能掉头返回?”赵祯皱着眉头问。   “启奏陛下,微臣等委实不知,疫病在于防治,而不在治愈,想要治愈疟疾这种大病,一定要非常多的医官才行,微臣听说,我大宋二百七十六个军州只有医官七百人,狄帅军中只有不到五人,就算这样那五个人也不一定会治疗疟疾。”郎坦面无表情的回答皇帝的话。   “为何你武胜军不怕疟疾,这是何道理?”赵祯有些微怒。   郎坦转过头看着南边自言自语的道:“陛下,武胜军不同的,是大不同。” 第38章 泼皮!   “为什么?为什么非要选最危险的一条路?”赵峥平静的问道,似乎边州的数万大军这时候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一般。   郎坦撩起自己的袖子指着胳膊上斑驳的伤口道:“胳膊上有一些伤口,前胸也有一些,大腿上被侬智高的亲军拿着梭镖刺了一下,至今还没有长好。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大宋很多年以来,国土都没有增加过,大军也没有到别人的国家里转悠过,都监说这不是一个大国的常态,所谓的大国就是要不断地从自己国土以外的地方找到最可口的吃食,唯有这样才能养肥自己,也就是所谓的马无夜草不肥。   陛下打算为军队增添装备要钱,赈济灾民要钱,想要重修一下运河也需要钱,黄河的河堤现在已经比开封的城墙高了,想要治河也需要钱。   前段时间听说有个人说,民不加赋而国用足,这句话把我们都吓着了,这个人连钱是从哪里来的都没有搞清楚,就说出这样一句让所有人胆战心惊的话,也不知道是谁给了他这么大的胆子,都监说果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都监听说陛下准备将那个酒税官的话当真,立刻就坐不住了,陛下现在到处都是窟窿,到处都需要钱来填充这个窟窿,与其让那个人的话荼毒天下,不如就让武胜军替您将交趾的国库搬回来,这样稳妥的多。”   郎坦说完这些话,就拜服在地上,将自己的脑袋杵在地上,一言不发。   赵祯手抖得连茶杯都端不住了,当啷一声茶杯掉在金砖上,见郎坦趴在地上一眼不发,长长的吸了两口气压下怒火道:“王安石的话听不得,难道你们都监的话就能听的?”   郎坦一句话都不说,依旧趴伏在那里,但是手上暴起的青筋,充分说明了他这时候有多么的愤怒,他是跟着云峥学过经济学的,自然之道王安石这句“民不加赋而国用足”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一个锅就那么大,不想着把锅往大里做,而是打算从别人的碗里捞一些干的倒进自己的碗里,省钱之道,无非就是开源节流而已,拆东墙补西墙算怎回事?   “武人懂什么钱赋!”赵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他向来仁慈,而且面前的这人是替自己东征西讨的功臣,所以他不愿意惩罚,宁愿把气撒在自己身上。   “陛下谬矣,武胜军兵将本来就不是纯粹的武人,微臣等人自认上马提枪可以为陛下膺服四野,下马可以为陛下牧守四方,引军征战只是一时兴起,归京之日,就是微臣等人卸甲提笔参加大比之时,到了那时候,微臣很想见见那个说民不加赋而国用足的人,好好地论断一下到底是他对,还是我们错了!”   赵祯怒极而笑:“你们还真的看得起自己啊!视天下英才如同无物。”   郎坦伏在地上笑道:“云都监曾经说过一句话,他说我们是带刀的文人,如果嘴上说不过别人,还可以抡刀子上阵,把他打趴下了,再好好的和他说道理,微臣深以为然。”   赵祯的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般大,半天才道:“这是无赖,流氓啊!”   郎坦笑道:“这话微臣也对都监说过,都监说事实胜于雄辩,于是微臣就一路跟随都监看他用这一套整军,看他用这一套剿匪,看他用这一套作战,结果微臣最后发现,我大宋吃亏就吃在正人君子太多,只懂得和别人讲道理,而不懂得使用自己的武力征伐,所以我大宋才会处处防御,而处处战火不断。   都监此次准备趁着天时地利人和我们全占的有利时机将我大宋南方的战火彻底的熄灭至少三十年,如今武胜军在乌巢城下枕戈待旦,请陛下下令,微臣等人必将满载而归!”   赵祯发现自己好像很难和武胜军这些人发火,他已经有了一个结论,这群人就是一群聪明的地痞流氓,最可怕的是,他自己竟然非常的羡慕这群流氓。他们不在乎什么军权,也不在乎什么官职,每一天都活的非常精彩,每一天都活的如此有成就感。   他几乎敢肯定,这些人即使回到成都成为白丁,也必然活的风生水起,毫无挂牵,能活的率性,能活的痛快,才不负到这人间走一遭。   怪不得一个小兵就敢和自己这位皇帝做交易,上梁不正下梁歪啊,不过这些人即使去了交趾也不会吃什么大亏吧?交趾多金,侬智高敬献给李朝的一块生金就有一百多两重……如果真的能把交趾的国库……   “你先去馆驿休息,朕自有决断!”赵祯还是下了逐客令。   郎坦重重的叩拜之后就被邹同带着出了垂拱殿,看着天边的落日,这才觉得腹内空空,既然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此时正是见识一下京师繁华的好时候,那些混账现在一定换好了衣衫在宫门外等候自己……   郎坦走后,赵祯冲着屏风后面道:“怎么样?此人如何?你渴欲一见的武胜军如何?”   曹皇后怀里抱着一个肥胖的婴儿和林氏从屏风后面走出来道:“军国大事可不是臣妾和淑妃妹妹能臧否的,您问了也是白问,能帮您拿主意的都在前殿吃喝呢。   妾身是来看看曹荣说的是不是真的,武胜军是不是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彪悍,如今知道了,一个小小的都虞候都能在您面前侃侃而谈,云峥就更不用说了,曹荣虽然是个草包,依靠您这个做姐夫的养着,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他如果把事情办坏了,您该怎么教训就怎教训,但是这一回的举荐之功您可不能忘怀。”   赵祯从皇后怀里抱过自己胖儿子,亲昵地拿额头蹭蹭孩子的光脑袋,见孩子张着嘴巴口水滴答的朝自己笑,刚才还非常郁闷的心情转瞬间就变好了。   看看林氏鼓腾腾的胸口笑道:“看来啊,这孩子还是要自己养才成,这才多大,就有十来斤重了,抱在怀里沉甸甸的。哈哈,皇儿满月的时候你们没看见濮王的那张老脸,呵呵,黑的跟墨汁一样,那一天,朕只要看一眼濮王,胃口就大开,哈哈哈。”   林蓝蓝羞红了脸,将孩子从黄帝手里要过来笑着说:“皇儿就是聪慧,刚才在娘娘怀里可安静了,知道您在商谈国家大事,竟然一声不吭,妾身还以为他会哭闹几声呢。   陛下,这个郎坦臣妾倒是知道他的名声,早在蜀中的时候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才子,蜀中名流举办的杏花会,桃花会他也是榜上有名的。”   赵祯笑道:“好好地人才现在也被那个云峥教成泼皮了,你们也听见了,他说什么,他们是带刀的文人,如果嘴上说不过别人,还可以抡刀子上阵,把他打趴下了,再好好的和他说道理。   这就是活脱脱的泼皮啊!”   皇后曹氏笑道:“您倒是看看西夏,契丹,哪一个不是在您面前使泼皮手段,朝廷里那些方正些的臣子,哪一回不是被人家弄得灰头土脸的回来,这下正好,您的御下也出现了泼皮,还是些聪明的泼皮,再有这些难堪事就让他们去应对,泼皮对泼皮,总会分出个高下来。”   皇后从一个宦官拎来的食盒里,取出几样什锦小菜,又端出一大碗馄饨放到赵祯的面前道:“这是淑妃妹妹亲自给您包的馄饨,猪肉馅的,妾身也吃过了,味道真的很好,想不到这些低等的食材也能做出美味来。”   赵祯点点头,刚才郎坦的一番话已经让他心里有了计较,心头的大石头有了归属,这时心情很好,就着小菜吃起馄饨来。   都说有子万事足,赵祯一边吃一边偷看林氏给儿子喂奶,皇后故意挡住皇帝的视线嗤嗤地笑道:“您吃馄饨,其它的可是蜀王赵旭的与您无关。”   赵祯抬起头哈哈一笑,林氏娇羞的抱着孩子侧侧身,还故意掩掩自己的衣襟,好遮盖住自己裸露的胸膛。   如今在宫中用饭是赵祯最大的享受,除了每天雷打不动的去看看自己的儿子,大部分时间都在皇后的宫殿里住宿,他对女色并不是非常的喜好,以前之所以不断地纳妃子是单纯的从子嗣方面考虑的,如今已经有了一个儿子,他就雄心勃勃的想要更多的儿子,主攻的目标就是皇后和林氏,以及宫里已经成年的嫔妃……   落日时分,垂拱殿里重新开始议事,赵祯并没有将狄青的那封密奏拿出来,而是引用了里面的话对臣子说:“夫为将之道,军井未汲,将不言渴;军食未熟,将不言饥;军火未然,将不言寒;军幕未施,将不言困。夏不操扇,雨不张盖,与众同也。狄青果然是我大宋名将,所思所虑无不是为国为民的良策。   如今国事艰难,身为将军自然要为国家分忧,打击大理国,势在必行,段思廉已经暗中邀请狄青入大理国,所以,朕拟同意狄青借道大理国自成都府归国,不知诸位爱卿意下如何?”   韩琦出班启奏道:“狄青借道大理国,自然有理有据,却不知武胜军将何去何从,难道他们也打算借道大理国不成?”   赵祯神秘的笑了一下道:“朕给武胜军的上一道旨意说的明白,他们依旧便宜行事!”   庞籍大骇道:“陛下,那些人都是虎狼之兵,焉能没有约束!”皇帝的这句话立刻就把庞籍和韩琦施加在武胜军头上的约束全部去除了。 第39章 坊市子   朝堂上的纷争还蔓延不到坊市子里来,郎坦带着一群土鳖出现在坊市上,放眼所见,到处是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雕饰华丽的轿车争相停靠在大街旁,名贵矫健的宝马纵情奔驰在御街上,镶金叠翠耀人眼目,罗袖绮裳飘送芳香。   目瞪口呆的欣赏新歌的旋律耳朵伸的老长偷听美人的笑语,徒惹来人家的嘲笑回荡在柳阴道上与花街巷口;   箫管之音与琴弦之调,弹奏于茶坊雅聚与酒楼盛宴。全国各州郡之人都往京都汇集,就算自付见识渊博的郎坦都认不出多少话音来,跟不要说还有无数的胡人也在大街上自得其乐。   云峥说过开封府乃是世界第一繁华地,这里调集了四海的珍品奇货,都到京城的集市上进行贸易;荟萃齐九州的美味佳肴,都在京城的宴席上供人享受。花光铺满道路,不阻止任何百姓乘兴春游,还真的是这样,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整个东京却变活了。   路过宣德楼前,这里的丝竹之音震荡长空,又见有几家豪门正开夜宴。奇特精湛的技艺表演使人耳目一新,奢侈享受的生活使人精神放松,委实是一个难得的好去处。   明月街的香粉多,所以美人也多,郎坦带着一大串土鳖部下莽牛一样的从街市穿过,啧啧的赞叹不已,开封府的仕女晚上都出来实在是让人大开眼界,这样的话立刻就招来了一大群人的鄙视,却不明说睁着眼睛看这些人出丑。   站在人家仕女的后面努力的嗅人家的身上的香气,孙三这么做已经是做好了挨骂的准备,不过能一亲香泽,挨一顿骂他认为是非值得的。   怪就怪在这里,他自认为在轻薄人家,人家仕女反而会撩开面纱嫣然一笑,甚至会悄悄地朝他招招手,那双手非常白嫩。   迷迷糊糊地就跟人家走了,去了一处幽暗的小巷子里,仕女进了门,还给他留着门,孙三挠挠自己的后脑勺,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衫,暗自想莫非老子的长相打动了这位小娘子?   在武胜军中别的习惯没养成,倒是将胆子养大了,摸摸下巴上乱糟糟的小胡子,上前一步推开了院门。   没看到美人儿,面前站着一个笑的跟花一样的老婆子,也算有些见识的孙三立刻就明白,这里是一家半掩门的娼寮,心里踏实了,张着嘴嘿嘿一笑就对那个鸨子头道:“就是刚才这位小娘子,大爷我看着就来劲……”   郎坦摇着扇子在前面走,只是身后的人越来越少了,站在有些寒冷的大街上听着远处袅娜的歌声,暗自摇摇头,这里还真的是十里金粉地。   回头瞅一眼,呵呵一笑,招手唤过一个行客,剩下的十几个人都是老实些的部下,看样子想要玩的痛快,就需要自己来安排了。招手唤过一个行客问道:“东京有那些好耍子的地方?”   东京的行客不像成都的行客那样嘴碎,客人不招,自己不来,见客人相招这才凑到跟前道:“客人若是囊中丰厚,樊楼是必去的,今晚那里有沈家娘子的水秀舞,马青眼的叉子戏,最难得的是从哪里能看到大内去,前些时间官家不许樊楼开门,却被御史言官挡了回来,听说官家很生气不知什么时候樊楼就不开了,您要是现在去正得时候。   如果您想听几首曲子,小的建议您去朱雀门外街巷,那里燕瘦环肥的钗官儿应有尽有,哪怕是您口味奇特,想找一些胡人女子跳胡璇,小的也能将您安排的妥妥帖帖。”   郎坦自然是囊中丰厚的那类人,不说话,一把钱儿已经洒了出去,这时候就见行客闲汉的手腕功底了,不等钱落地,那双手已经把郎坦撒出去钱尽收囊中!   牛大等人喝了一声好,行客立刻弓腰谢赏,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杀向樊楼。   樊楼郎坦听都监说过,是东京第一号的去处,他砸吧嘴将那里的陈设和歌舞说的头头是道,周同问他去过没有,他却把手一摊表示没去过,郎坦这就打算去一回,回去之后好好地羞辱一下都监,让他随口瞎说。   郎坦特意找了另一个闲汉要他在原地等着,一旦有自己的部下回来,就带到樊楼去,一行人怀着最美的梦想坐着东京特有的一种驴子拉的板车到了樊楼。   这楼好高啊,牛大头顶那个用来装斯文的帽子都掉了,才看清楚整座楼的样子,闲汉丁六帮着牛大捡起来帽子,笑嘻嘻的道:“诸位爷,幸好您几位点了小子的差,要不然这么些人进了樊楼是找不到座位的,小的本来就是樊楼的索引子,诸位爷少待且看小子的手段。”   郎坦看到确实有很多人站在门外等位子,于是非常利索的又扔出去一大把铜子,行客闲汉丁六再次表演了一手空中接钱的本事,张着嘴就朝樊楼走去,一边走一边呼喊相熟的伙计,告诉他自己带来了一大波的豪客。   郎坦多少觉得这样的天气里摇折扇有些傻,正要收起来,却看见几位油头粉面的家伙摇着巨大的折扇从自己身边走过去,最难得的是其中一位自己竟然认识,这人应该在蜀中待着才对,怎么跑到东京来了。   耳边听着这个家伙正在向身边的几位同样油头粉面的家伙吹嘘:“哥哥我这次算是捞着了,知道不,哥哥我其实也是武胜军的都虞候,不过哥哥我是不用上阵杀敌的都虞候,上阵的都是正牌的校尉,哥哥我就等着军功落脑袋上升官呀!”   “哎呀,高兄,这样的门路您无论如何也要给咱们兄弟引介一下啊,武胜军此次广南大捷,听说在他们一万人在温泉关就干翻了侬智高的十万人,阵斩就有四万,更不要说武胜军还在宾州城下大破侬智高的本阵。   我听我二叔说,侬智高的峡谷天堑也是武胜军首日突破的,连战象都奈何不了他们,我二叔说别的功劳可能作假,战象这回事是没法做假的,这可是实打实的功劳。   如今武胜军的军功多的计不过来,那些战兵拿到功劳也没多大的用处,朝廷无非是赏赐一些钱财,不如把军功让给我们,拿到手的钱财更多,这种实打实的军功,小弟花多少钱也愿意买啊,高兄,高兄……”   郎坦黑着脸瞅瞅自己的部下,还以为这些家伙会伤心生气,想不到这些人的眼睛一个个都在发亮,牛大拽住郎坦的胳膊说:“军侯,俺的战功您能不能给俺卖个好价钱啊……”   郎坦恨恨的甩开牛大的手,见丁六已经出来了,正站在门口招呼自己,就大踏步的随着丁六指引的方向穿过了天井,眼睛瞅都不瞅站立在两厢的好几百名女姬。   他能做到目不斜视,可是牛大这些人从众香国穿过,早就口水滴答的,等郎坦到了座位,再回头看,发现身后就剩下不到十个部下了。   “奶奶的,要是将主带着大军从这里穿过,老子敢保证,麾下还有三成兵力老子跟他的姓,怪不得京师的禁军会那么怂包,武胜军到了这里也会军心涣散。”   郎坦大马金刀的坐在最中间,见丁六无比渴盼的等自己点菜,一个鎏金的盘子被送了上来,盘子上密密麻麻的刻着樊楼的招牌菜。   郎坦大手一挥道:“你看着帮我们点,大家都饿着呢,不好吃别怪我拿盘子砸你!”   丁六听了之后大喜过望,今天是真的遇见豪客了,也不看那个鎏金的银盘子,张嘴就对身后的伙计报出了一长串的菜名,郎坦也听不明白,反正自己钱多,孙三把玉龙衔钱卖给了皇帝,说好了今晚的开销全部从他的帐里出,只是这混蛋在明月街就不见了踪影。   耳边就听得什么百味羹、头羹、新法鹌子羹、三脆羹、二色腰子、虾蕈、鸡蕈、沙鱼俩熟,白肉,汤骨头,乳炊羊……好多东西听都没听过,不过这算不得什么,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吃掉无十贯钱。   自从进了樊楼,郎坦就知道云峥在吹牛皮,他说樊楼足足有五层高,纯粹是扯淡,明明只有两层好不好,说什么可以看见皇宫内院,其实能看见的只有一片高大的红墙而已。   不大的功夫,伙计两条胳膊就担着无数的盘子碟子从外面走了进来,不用别人帮忙,流水般的将各色吃食摆了一桌子,菜量不多,只有小小的几根,牛大正要抗议,就听丁六笑着说:“爷,您别发火,别看菜少,可是式样众多,小的保证您今晚挺着肚子回去。”   郎坦哈哈一笑,从腰里拿出自己的水壶,水壶里装的全是自家的酒,牛大他们也一样,这是出发的时候特意跟参军要的酒,一路上再苦再累都舍得喝,就留着今天撑门面。   塞子一拔掉,酒香四溢,丁六原本想要介绍几种东京的好酒,闻见这股酒香,就知道别的好酒恐怕也进不了这几位的法眼,他很想知道这种酒到底是什么酒。作为京城里的第一酒楼,这样的酒必须有。   郎坦在杯子里倒了一杯酒拿给丁六道:“辛苦你了,赏你一杯酒吃。”   丁六小心的接过杯子,抿了一口,只觉得这酒性如烈火,一咬牙将这些酒一口喝干,只觉得一道火线从喉咙就流到了胃里,刹那间头晕目眩的晃了几晃这才站稳,不由得惊道:“这是什么酒,竟然性烈至此!” 第40章 斗殴   一只鹌鹑被牛大塞进嘴里,这家伙连骨头都不吐,嘴里含糊不清的告诉别人这只鹌鹑被烤的酥烂,连骨头一起嚼味道最好。   酒楼是好酒楼,菜是好菜,装菜的都是银盘子,周围伺候的伙计也是干干净净的,丁六有气无力的往嘴里灌水醒酒,刚才的烈酒他喝了两杯子。   早就看出来了,这里面只有为首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斯文人,其余的人估计都是军汉,好些家伙额头上都有金印,不过为首的那个人似乎还是一个官身,黑色的腰带系在腰间,垂下来一个馆驿走动的腰牌,这很说明身份。   能住在馆驿里,而不是住在客栈的都是官身,而京师种地的馆驿也不是一般的官员能住进去的,丁六作为坊市子里的明眼人看得分明,这些人和捧日军的那些军卒完全不同,不说别的,他们即使走路也会摆成一个很自然的雁翅阵,每个人的腰背都挺得笔直,但是不管如何修饰,他们习惯性的将手放在腰间,这是军汉最明显的特征,而这个特征只有世家的那些护卫身上才能看到,不过也奇怪,这些人好像非常的散漫,为首的官员好像并不去过多的约束他们,更多的时候表现出来的是一种无奈。   严谨和散漫本身就是相冲突的,但是这些人不管是散漫还是严谨的时候,好像都保持着足够的警觉,腰里面鼓鼓囊囊的,里面要是没带家伙打死丁六都不相信。   一般这种人都是吃霸王饭的,蛮不讲理是常态,但是这些人似乎很讲道理,只要拿了东西,吃了东西就会给钱,看着那些妓子眼神也会色眯眯的,但是那些到店里来买行菜的小姑娘,或者良家,这些人眼睛里就没了那种猥琐的神态。   这些到底是什么人啊?他们真有钱!这是丁六最直观的认知,今天自己拿到的赏钱,已经超过自己十天的所得了,干一次行当,能有十个大钱的赏赐就不错了,现在口袋里装着最少一百枚铜子,沉甸甸的,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牛大看见一个小姑娘站在楼下,用脆生生的嗓音叫卖姜虾和酒蟹,声音叫的好听,不由得探出头去吼道:“小丫头,给大爷来十份!”   牛大生的丑陋,脸上还有金印,喝过酒之后,额头上的金印变成了血红色,模样狰狞之极,小姑娘吓得手一抖,篮子都差点扔掉。   这样的人不敢惹,只想着转身就走,却不防丁六从后面撵上来骂道:“跑什么跑,你不打算做生意了,老子娘还等着你赚钱呢,那些人别看长得凶恶,却是最讲道理的一群人,赶紧上去把菜式布好,你今晚走运呢,一遭儿就把菜式都卖光了。”   只要是街市上的丁六没有不认识的,小姑娘怯生生的对丁六说:“丁家哥哥,他们真的是好人?”   丁六不耐烦的道:“你要是不愿意上去我就喊别人了。”   小姑娘瞅瞅自己的篮子,咬着牙还是走上了酒楼,小姑娘一上来,一个壮汉就对着牛大笑道:“还真是有眼光,这样的小娘子确实是今晚看到最顺眼的,你看看她的细腰……”   平日里这些话小姑娘没少听,比这过分的她都听过,有时候为了多卖几样菜式,还会故意将自己的腰身显摆一下,可是今天,她感觉自己就像进了狼群的羊羔,偷眼瞅一眼丁六,只见这家伙也呲着白牙和这些人一起调笑自己。   “脸蛋儿长得不错,最主要的是柔嫩,捏一把就会出水信不信?”   听人家这么说,小姑娘的脸都白了,不过还是强忍着眼泪布好了才是,跪坐在一边伺候这些人吃菜,喝酒。   一把铜子抛了过来,小姑娘赶紧拿裙子的前摆兜住,却不防一双白生生的小腿露了出来,汴梁城的女子喜欢穿七间破的摆裙,这种裙子最是能显露腰身,唯一的要求是不能穿亵裤,会显得臃肿,这样的东西是从红阿姑那里传出来的,小姑娘的腿被一个眼尖的大汉瞅见了,立刻就大笑起来,于是,又一把铜子飞了过来,小姑娘接着拿裙子兜……   郎坦黑着脸吼了一嗓子说:“一个个的都能做小闺女的爹了,还这么不讲究,喜欢小闺女就赏点钱财,莫要糟蹋人。”   牛大哈哈笑道:“军侯,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甲子营的规矩,这会跟您来的都是甲子营的老弟兄,哪有混蛋啊,主要是看这个小闺女大冷的天连亵裤都没有,爷几个赏他几文钱买裤子穿,才没有糟蹋人。”   小姑娘臊的满脸通红,兜着沉甸甸的一裙摆子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丁六笑着凑趣道:“几位爷您可弄错了,人家穿的可是七间破的裙子,这裙子不兴穿亵裤,是专门显露腰肢和小腿的,个中的趣味就在这里。”   郎坦愣住了,东京和成都的风气差别太大了,牛大张着嘴大笑:“原来是这样,小闺女接着,爷再赏你钱。”一大把铜子又丢了过来……   小姑娘见这些人最多只是动动嘴,并不胡来,也慢慢地放下了戒备的心思,人家赏了好几百文钱,就将篮子里的虾蟹全部拿来出来,还张嘴唱了一首柳永的《雨霖铃》,虽然唱的没有大家们好,牛大等人依旧给了满堂彩。   一群人坐在栏杆旁边玩的热火朝天,不管是郎坦他们,还是小姑娘和丁六,都觉得今晚是一个很好的日子,却不知他们的喧闹声早就让隔壁的一群人非常的不满。   一个穿着青袍的汉子走过来皱着眉头对为首的郎坦拱手道:“这位军侯,鸿胪寺正在接待西夏外藩,还请诸位安静些,免得打扰我等说话。作为赔礼,今晚诸位的酒菜就算在在下的身上如何?”   人家话说得客气,郎坦自然会给这位官员一些面子,拱手道:“我等刚从边州归来,不免有些得意忘形,这就收敛一下,至于酒菜之说,倒不用郎君破费。”   青袍汉子见郎坦也是一个知礼的,笑着拱拱手就打算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继续谈话,却不防一个西夏人猛地站起来指着牛大吼了一句西夏话,并且愤怒的冲过来要打人。   在马上作战牛大自知不是人家的对手,但是在陆地上肉搏,让他害怕的人不多,西夏人的话他可是听懂了,竟然敢骂自己是野猪,不打他更待何时。   嘴里刚刚嚼了一只螃蟹,小姑娘正坐在边上教他怎么吃螃蟹,螃蟹已经被他咬烂了半边,张嘴就吐了出去,正好吐在那个西夏人的脸上,狂怒的西夏人根本就不听背后其余西夏人的劝告,牤牛一般的冲了上来,三拳两脚之后,两个人就扭打成了一团。   郎坦听别的甲子营军卒告诉了他原因,不由得将眉头皱了起来,没想到喝个酒吃个饭还能遇见西夏的仇人,这个西夏人八成就是西夏已经死掉的太子宁令哥的侍卫,要不然怎么会从人堆里将牛大这个参与袭击太子府的人给人出来。   青袍汉子几次怒吼住手,地上不断翻滚的两个人却没有人听他的,无奈之下向郎坦道:“这些都是西夏使者,闹大了谁都不好收场!”   郎坦瞅着牛大占着上风笑着说:“这位郎君,他们这可是宿怨,一个把人家西夏太子的府邸给炸成废墟,一个应该是西夏旧太子宁令哥的属下,说不定就有亲眷死在那场变故里,这个架可不好拉,我们没有掺乎进去已经是看在你的份上了。”   青袍官员似乎没听明白郎坦在说做什么,大宋一个普通军卒怎么可能和西夏使者有冤仇,想要拿出腰牌喝令郎坦约束部下,却发现郎坦正在悄悄地将一个摔破的瓷碗踢到那个西夏人的身下,目眦欲裂之下大吼了一声,就看见有血花从那个西夏人的身下淌了出来,转瞬间鲜血就淌了一地,那个西夏人抽搐几下就不再动弹了。   后面的那些西夏人悲愤的大吼一声,齐齐的向牛大扑了过去,郎坦把手一招,甲子营的众人也跟着扑了上去……   眼看着这群人在斗殴,郎坦拿脚踢踢已经死掉的西夏人笑着对那个青袍人说:“最好的西夏人,其实就是死掉的西夏人,兄台以为如何?”   青袍人半天才从嘴里挤出一句话道:“你这是谋杀!”   郎坦笑着道:“你会揭发我?”   青袍人艰难的摇摇头道:“还是按照意外处理比较好,等西夏人走了之后,我会和你们上官诉说此事,你们休想逃脱罪责。”   郎坦嘿嘿笑道:“我家将主弄死了李元昊,弄死了宁令哥,弄死了西夏三成的官吏,弄得西夏大乱,到现在都元气未复,好像没人找他问罪,你要是想追究我们弄死西夏人这回事,我敢保证,你送过去的文书一定会被我家将主用来点火,或者擦屁股。”   青袍人猛地想起一个人来,指着郎坦道:“你是武胜军的人?你们将主是云峥!”   郎坦瞅瞅那些从楼上打到楼下的汉子,笑道:“刚才是西夏人多,现在我的弟兄都来了,老子也要下去揍人,没走一趟西夏京城,是我这辈子的遗憾。”   说着话就从二楼跳了下去,一脚踢在一个悍勇的西夏人脑门上,顺势踩在这家伙的肚子上,那个西夏人嘴里刚刚吃下去的东西混着血水就喷了出来。   没等郎坦揍第二个人,十七八个西夏人已经全部倒在了地上,牛大手里拎着一个矮凳擦拭一下嘴角的血道:“狗日的,在西夏老子都是横着走的主,竟然敢在东京城撒野!” 第41章 军功的用处   丁六从来没见过打死西夏人还敢站在当地和樊楼的掌柜的商量赔偿事情的,他知道开封府的衙役马上就会到来,想暗示这些人赶紧跑。一个汉子却塞过来一把钱,告诉他很满意他的伶俐伺候,下一次来东京还要找他伺候。   丁六和小姑娘忧伤的看着自己最好的客人被衙役押着往外走,心里七上八下的不是个滋味。小姑娘见那个最喜欢调笑自己的大胡子路过门口的时候还朝自己笑一下,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尽管她腰上的钱袋里装满了钱,她却感受不到多少快乐,伺候这些人吃饭,把自家的签菜卖给这些人是自己在瓦市子上最好的经历。   郎坦没时间去看小姑娘的表情,作为官员,他受到的唯一优待就是手上没有加锁链,所以他就背着手走在最前面,部下依旧像来的时候跟在后面,形成整齐的雁翅阵型。   大街上早就人山人海,叫好声不绝于耳,郎坦脸上带着微笑,觉得将主吹牛的话到底还是有几分道理的——上青楼,酒楼如果不打架算什么热闹!   开封府的大牢和开封府的夜市一样夜市日夜不休的,三十个军汉被送了进来,官营和差伯自然是要好好招待的,三十棍的杀威棒是必不可少的,差役已经做好准备了,官营这才得知这些人被关进来的原因。   差伯压低了声音道:“这些都是武胜军的杀才,为首的还刚刚被官家接见过,现在他们打杀了西夏人,这种事应该不是我们能管的,不如将他们关在一起了事,听候上官发落就是了。”   官营低声道:“刚才高家的老三来过?”   差伯点点头道:“王家,石家,皇后的娘家也都有人过来说话。”   官营点点头,就下令将这三十人全部送到一个干净的大牢里等候发落,自己付出的不过是一时的好意而已,费不了多大的劲。   三十个人被塞进一个大间里有些挤,不过大牢还算干净,郎坦检查了一下牛大身上的伤,发现只是几处淤青,也就放心的将麦草堆起来躺在上面准备睡觉。   牛大坐在边上担心地问道:“军侯,咱们这么干,会不会给将主带来麻烦?”   郎坦打个哈欠道:“能有什么麻烦,我们就是打了架而已,现在这样做就是在为将主进京做准备,前面在皇宫列阵,是在表现我们令行禁止的一面,晚上在樊楼打架是在告诉别人,武胜军不是软柿子,好斗是我们的天性。   来的时候将主就说,好名声不如恶名声来的隽永,宁让人怕,不要人爱,我们本来就是上阵打仗的厮杀汉,要那么多人喜欢做什么,所有人离我们远远地才好。   睡觉,明天过堂,下午回驿馆,估计官家他们商量的差不多了,三两天我们就要回广南路,这次回去也不知道能不能赶上去交趾,我总觉得将主早就打算进攻升龙府了,来的时候没看见崔达,洞庭湖边上的物资都要堆成山了。如果不是早就做了准备,这些物资没可能准备的这么快的,等我们拿到陛下的旨意,就快速赶回广南,去不了升龙府才会让人后悔一辈子。”   牛大等人听了军侯的解说,也就放下心来,各自找了一个干爽的地方和衣入睡。   包拯听完值夜司马的禀告之后,就命下人在书房多点几根蜡烛,仔细的翻阅了大宋的刑典,找到了处置这种事情的办法之后,也就熄灯睡觉了。   临睡前对老妻哀叹一声道:“老夫这个权知开封府不好当喽!”   老妻笑道:“不好当您还当了足足六年,年岁大了,就不要想的太多,人的心思都是有数的,用的越多,留下来的就越少,妾身还指望和您回乡多享几年清福呢。”   包拯苦笑道:“老夫一大半的名声都是坐镇开封府得来的,直到今天才知道什么是有学问的泼皮,这还只是三十个小泼皮,等那个最大的泼皮入京,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老夫还是早些交卸了差事为好,听说欧阳修对权知开封府很有想法,留给他当吧。”   老妻听丈夫这么说,笑着说:“总是离不开公事,您做好您的龙图阁大学士不是挺好吗?一个清贵官,又不沾因果多好的事情,闲暇时作作学问,老了,最大的希望就是延年益寿。   妾身早就看出来了,从庆历年间您就没了往上走的心思,既然不愿意做宰相,还不如彻底的抽身,妾身只要想到范文正的下场就为您担忧。”   包拯将被子往上拉拉,小声地说:“睡吧,睡吧,一梦解千愁才好……”   武胜军只不过进入了京城一天,在天亮的时候,基本上就做到了尽人皆知,不过名声不太好,昨天快马进城已经将东京这座安静的城市搅得鸡飞狗跳墙,到了下午守卫东京的捧日军就有三个都监人头落地,听说怒极的枢密使庞籍根本就不容人解说,人在皇宫,三道军令就已经下达,这三道军令立刻就要了三个人的命。   想想也是,假如武胜军是悍匪,这样冲进东京城,他这个枢密使的人头能不能保住还两说呢,三十骑就能冲击城关,守门的将校居然一哄而散,如果不是还有儒士敢拿着扁担冲上去理论,东京城的颜面就会被丢光了。   前唐时期为什么会有无数的节度使叛乱,最大的原因就是那些节度使看穿了长安城外强中干的本质,就在皇帝和郎坦单独见面的时候,已经有御史在质问庞籍,为何在外征战的都是猛虎野兽,而负责守卫大宋根本要地的却是一些无用的肥猪?   猛虎在外作战倒也有情可原,可是守卫东京汴梁城的即使不是猛虎,至少要弄头狗来吧?弄些肥猪守门,偌大的京城谁敢闭上眼睛睡觉?   有这样感觉的不光是御史言官,东京城的百姓也这样认为,有远见卓识的会沿着地图一路向北看,发现从幽州那里抵达开封府竟然没有任何的险阻可以依靠,这样的地形是最方便契丹骑兵长驱直入的了……   皇帝今日依旧召集了大臣继续研讨广南战事,现在已经不再讨论侬智高了,在看到余靖从乌巢城送来的奏章之后,即使最谨慎的官员也把侬智高从敌人的名单上剔除掉了。   广南狄青部到底该如何行动,政事堂的宰相们已经有了论断,庞籍在看到狄青密奏之后,也绝口不提这件事,狄青准备突然进攻大理国不给敌人半点的机会,要在最短的时间里获得最大的胜利,闪电般的穿越大理国五百余里的山河最后从蜀中回来。如果可能,还会占据整个大理建昌府,这是高智升的老巢,段思廉一定会同意的,对他来说,没什么比一个强大的高智升更加可怕的了。   云峥在庞籍和韩琦的眼中,就像是一匹游走在朝堂之外的饿狼,不但阴险而且令人感到无限的恐怖,如果不能给这匹饿狼拴上锁链,他们一天都没有办法安心睡觉。   已经官居礼部侍郎的鲁清源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眼不发,摸出一个红泥茶壶轻啜一口,重新放到身边的暖坐上,皇帝还没有来,所以大家都还有位子坐,等一会皇帝来了,这些座位就会被全部收走。   太祖爷当年就是依靠收凳子这一招妥妥的将宰相的职权分化成了三种,也就是枢密使,参知政事和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一个人被称作宰相的时候自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当五六个人都可以被称之为宰相的时候,那个位子也就不那么耀眼了。   鲁清源知道自己的上官礼部侍郎刘度,以及参知政事韩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庞籍这些人在为什么事情烦恼。   自从昨天从陛下嘴里迸出“武胜军便宜行事的”的口谕的时候,这些人就非常的担心,脸色就再也没变好过。   昨日傍晚在接到那个军侯给自己带来的礼物,以及云峥的亲笔信之前,他也是忧心忡忡的,当他知道云峥带着自己的一大帮部下打算参加大比,请自己帮着理清考试障碍的时候,一颗悬着的心顿时就放了下来。   他对云峥还是非常了解的,东华门唱名一直是他的心愿,相比之下,武胜军不过是临时拉起来的玩物而已,只要能换到足够的利益,就算是解散武胜军都不是什么难事。   那支军队里的灵魂人物不外乎那些士子而已,只要笼络好这些士子,想要什么样的军队没有?武胜军不过是一群流民组成的厢军,他们都能调教成极度凶悍的强兵,那么,只要把这些士子笼络好之后文职武用,捧日军的麻烦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看着自己对面坐着的那些将门在面红耳赤的为捧日军三个都监之死争论,鲁清源低下头暗笑,这些人到现在还没有发现替代他们的人物已经出现了吗?   当他听到包拯说武胜军的军卒昨晚居然大闹了樊楼,并且打死了一个西夏人,还有七八个西夏人生死不知这个消息,就再次确定了云峥想要参加大比的决心。   作为饱学的宿儒,这件事过一下脑子,就知道那些西夏人算是白死了,赵家王朝从来不杀有功之臣,即使有惩罚一般也会发配军前效命,立功之后就会官复原职,这一点似乎订立的非常详细,是有确实的斩首数目的,是三级还是五级?   鲁清源才不会认为这些能赤手空拳活活的将凶悍的西夏人打死的家伙会没有几颗脑袋的军功,温泉关前虽然只是杀了四万僚人,也是实打实的军功啊。 第42章 节外生枝   自以为天衣无缝的事情往往就会出纰漏,以为按照大宋律令就能全身而退的郎坦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还要接受西夏人的挑战。   死掉的那个西夏人是西夏太后没藏氏的侄子,大宋朝堂上已经决定了的事情结果又出波澜。西夏使节宁太古跪坐在宫门前,面前摆着一把刀子,命人将这把刀子献给大宋的皇帝,同时附有一句话:“此刀若不能斩下凶手的头颅,就请斩下我的头颅!”   语气决绝,不容置疑。   知道死者的身份之后,所有人都只能苦笑,大宋和西夏如今正在商讨结盟的事情,虽然看起来丢人,这件事却不容轻忽,西夏需要时间疗伤,大宋这些年被连绵不断的灾害弄得也是遍体凌伤,也极度需要时间来安抚天下,所以此事正在紧锣密鼓的进行中。   这一次西夏极有诚意,不但捉生军再也没有出现,就连保安军,定边军对面的西夏嘉宁军司,石州祥佑军司,左厢神勇军司也全部后退了两百里,这中间舍弃了非常多的军堡,大宋面临的军事压力转瞬间就轻松了不少。   没藏氏的侄儿此次到大宋其实是作为人质过来的,如今还没有来得及当人质就意外身死,没有一个交代恐怕说不过去。   刑部侍郎,敷文阁学士邵东元将大宋的判决文书放到宁太古的面前时,宁太古纵声长笑,生生的将那封用加厚硬纸书写的判决书一块块的吃了下去,红着眼睛道:“发配军前效命?发配到哪里?云峥麾下?邵侍郎您认为这样的判决对它们有效吗?   云峥乃是无耻小人,老夫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他是我西夏君臣的死敌,这样的判决只会增加他们的嚣张气焰。   西夏军既然能后退两百里,也自然可以前进两百里,我国现如今虽然疲敝,但是只要老夫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如实上报,老夫相信,那些被云峥欺骗过的将帅绝对会同仇敌忾,即使有再大的困难也会克服掉誓报此仇!”   邵东元袖着手道:“使者以为如何处理才合适?这些人都是我大宋的功臣,杀不得的,你西夏也没有动辄杀功臣的习惯吧?再说先动手的可是你口中的没藏氏,厮打中被瓷器刺伤,这是谁都没有预料到的事情啊!”   宁太古将缩在袖子里的手拿出来,手上有一本奏本递给邵东元道:“既然大家都有道理,那就用血来证明谁到底是正确的。”   邵东元接过来看了一遍,皱着眉头道:“你打算出三十名武士和他们作战?不是一对一的厮杀?”   宁太古重新跪坐回去面无表情的道:“西夏的武士可以战死,却不能死的不明不白,三十人对三十人,如果我们败了,老夫必定一言不发,按照先前和宋国的约定各守疆域,如果你们战败了,此仇此恨自然冰消瓦解,合约也自然如同先前约定的走。”   邵东元点点头道:“本官知道你的意愿了,不知使者打算如何从自己的部下中挑选人手?如果你们选的都是精锐,武胜军三十名专门跑来送信的军卒如何是你们的对手?”   宁太古嘿然笑道:“老夫此次带来的随从不多,只有一百八十余人,不过他们都是黑山军司的武士,你们可以随意的挑选二十九人,而后由老夫指派一位队官即可。”   邵东元笑着离去,从西夏使节的话语里能听的出来他们对平息战火的愿望比大宋要强烈。既然于大局无损,不论如何合约都会签订,剩下的取舍并不难做,三十名兵卒而已,自有朝廷为他们决定命运。   朝堂上争论不休,庞籍作为军队的最高长官自然不同这样粗暴的解决问题,现在占便宜的是大宋军人,解决事情的办法又出自大宋律令,这样的解决方式很合适,用不着节外生枝,不管他喜不喜欢武胜军,大宋的军人犯错自然要遵循大宋自己的律法,不用顾忌那些西夏人的意见。   然宗正寺宗正赵允让不以为然,认为名不正则言不顺,一份合约的签订必须符合天时地利人和才能行之有效的遵守下去,否则,这样的合约就不算是一份能够让两方都心悦诚服的合约,既然武胜军杀人在先,接受挑战并非不能接受。   赵祯看着自己的这位族兄面无表情的道:“既然意见不能统一,这件事就交给武胜军自己处置,是战,还是离开看他们的自愿,退朝吧!”   他是忍者怒火离开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看到这位族兄怒火就一发不可收拾,朝堂现在不可动荡,一切的恩怨都要等狄青和云铮在交趾和大理国打出一个结果来之后才能处理,这一点隐忍之道赵祯还是能做到的,只要武胜军的三十个人快速的离开京城,此事也就不了了之,用不着再议。   拖字诀一向是赵祯最拿手的本事,否则也不会将朝廷的抡才大典一拖就是十二年。   郎坦在监狱里一觉睡到了中午时分,多日奔波带来的疲惫也消失的无影无踪,这时候如果能洗一个畅快的热水澡,吃一顿饱饭,那就别无所求了。   拿脚将睡觉的部下一个个的踹起来,睡到中午就足够了,睡的再多,会更加的疲倦,人的身体就像是一根牛筋,伸缩是有一定限度地,既不能绷得过紧,也不能放的太松,否则就会对身体有害,这一点可不是云峥教他的,而是来自家训。   蹲大狱自然没有热水澡,其实连洗脸水都没有,已经到中午了,狱卒也没有送饭来,郎坦皱着眉头想问,就听牢狱的大门开了,包拯走进大狱将一封文书放在郎坦的手上对他说:“你们的判决老夫已经拟好了,估计你自己也能想到,那就是你们失手误伤人命,虽不是大宋子民,但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尔等依然有罪,发配军前效命,若无三转之功,遇赦不赦,此为常例。尔等可曾心服?”   郎坦笑道:“明公历来公允,卑职焉能不知,卑职这就前去乌巢城下戴罪立功,此次是我等鲁莽给明公添乱了。”   包拯捋着胡须道:“还有一件事原本不必告诉你,老夫认为此事还是由尔等自己决断,西夏使节宁太古,哦,他的官职也是权知开封府,不过人家权知的西夏兴庆府。你们打死的那个西夏人是西夏太后没藏氏的侄儿,现在人家不肯罢休,那个宁太古提出要和你们决战,三十人对阵三十人,还说时间地点由你们定,不过此事被枢密使拒绝了,宗正寺认为你们应该接受挑战,陛下将决定权交到了你们自己的手上。   如果不愿意,文书以及发还你们将军的印信都已经放在了馆驿之中,离开开封府之后尽管带着文书印信离去,不必理会西夏人的纠缠。”   郎坦呵呵一笑躬身施礼,而后就带着自己的部下去了馆驿,查验了自己需要带回去的信,以及各种文书,这才看着那些不离自己左右的部下道:“怎么?还真的想和西夏人作战?”   孙三凑到郎坦跟前说:“别人怕西夏人,甲子营可不怕,老子不是没见过西夏人作战,如果没有火药弹,我们八成不是这些人的对手,但是现在不同了,咱有连发弩箭,再加上火药弹就不信干不过西夏人,将主说过,装备了火药弹的甲子营应该是天下第一等的强军。   和交趾人厮杀,和侬智高厮杀,显不出甲子营的威风来,军侯,咱们当着东京人的面,冲一次阵,既然我们进东京是闯进来的,也不妨再闯出去,捞一个偌大的名头出来也不错。”   牛大跟着道:“西夏人的骑兵就那么几招,老子不信他们到了大宋境内还会带着强弩,咱们的装备整齐,属下刚才看了,陛下将我们的火药弹也一并发还了,这种局势下,是一个扬名立威的好时候。”   见部下七嘴八舌的插话,郎坦笑道:“那就告诉西夏人我们日落时分出城,有胆量的就来西门拦截!我们练军最重要的目的就是为了对付西夏人,对付契丹人,检验一下也好!”   见众人起身叫好,郎坦道:“我们可以轻视敌军,但是自身却不能大意,你们也都是身经百战的人物,万万不可有丝毫的麻痹大意,虽说我们武械占优,但是西夏人的骑术和箭术依旧不能小觑,我建议两幅甲胄全部穿上以防不测,这里是京城我们不必在意消耗马力,只要冲阵成功我们就扬长而去,西夏人必不敢追!”   在有心人的传播之下武胜军三十兵将准备凿穿三十名西夏骑兵组成的军阵的事情短短的时间里已经传遍东京。   大梁门附近的酒肆到了日暮时分已是一座难求,那些豪奢的酒楼更是垂下了帘幕,也不知里面坐的都是谁。   宁太古坐在大梁门的城门洞子里,前面是三十名全身甲胄的骑兵,雪亮的长刀已经出鞘,斜插在背后,身畔的长兵刃已经挂在了得胜钩上探手可得,如今手上持的却是一张张的强弓。稍稍对弓箭了解一些的都看得出来,这些人手里的强弓,就没有少于三担的。   尤其是为首的那个黑甲首领,手上的强弓竟然达到了骇人的四担,更让人震惊的是他箭囊里的长箭,都是三枝一组的。   寒林脸色阴郁的看到了这一细节,躬身对帘幕后面的赵祯说:“陛下,敌军中有一人是射雕手,郎坦他们这一关并不好过。” 第43章 火拼   庞籍坐在距离城门最近的一家小店铺里,这里的窗户被打开了,他端着一杯酒慢慢的啜饮,韩琦和文彦博就坐在他对面隔着一张不大的桌子也端着一杯温热的酒。   酒不算好,甚至还有些浊,不过三人的意兴都不在酒上,全部把目光投向了大梁门。   魏国于公元前391年大败楚军于仪邑、榆关,魏国从此占有了大梁地区。此后通过对楚国的战争,陆续占有了黄河以南的广阔土地,为后来迁都大梁打下了基础。   由于魏国的领土主要在今山西西南部的河东以及今河南北部、中部的河内一带,东西两部分呈哑铃形。安邑在魏国西部,距东方太远,经上党通到东方,崎岖多山,交通不便。因此,安邑不仅不便于控制东方诸侯,也不利于统治东部地区。如果再有像魏惠王元年公中缓作乱事件,韩、赵很容易攻占上党,截断魏国东西两部的联系,使安邑陷于韩、赵、秦四面包围之中。另在公元前340年,公孙鞅曾趁魏国10万大军在马陵中了孙膑的埋伏之际,亲自率兵攻打魏国,一直打到魏国都城安邑,迫使魏国与秦国讲和。   在这样的形势下,魏惠王为了避强秦之锋芒,维持和巩固魏国的霸主地位,更为了便于统治东部地区,加强对东方诸侯的控制。因此,公元前364年夏四月初三日甲寅,魏惠王把都城从今山西南部的安邑,迁到今河南东部的大梁,也就是现在的开封城。   不过大梁城已经被黄河带来的泥沙深深地掩埋在底下,也掩埋掉了魏武卒最辉煌的时代,昔日朱亥,侯赢的铁血刚烈,也如同大梁城一般都被历史随意的用黄沙掩埋掉了,只剩下大宋东京汴梁城的绝世繁华和才子佳人的低吟浅唱。   韩琦叹息一声道:“不成的,西夏铁骑当属今世第一,武胜军成军不过一年,就算是云峥军中的精锐甲子营成军不过三年,他们虽然攻无不克,面对的却是盗匪和相对虚弱的侬智高,正面冲阵,想要和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的西夏铁骑较量,未免不自量力了一些。”   文彦博眼光流转,看看雄踞马上的西夏人问韩琦:“既然您早就知道结果,为何不加以阻拦?这些人能答应决战就算是猛士,白白的牺牲岂不冤枉?”   庞籍放下酒杯道:“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士气可鼓不可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为猛士也。   猛士可以战死,唯独不能退让,只要退让一次,就会退让无数次,此乃两军交锋的要则也。”   文彦博点头道:“也是,要是都没了血气之勇,都如对面街市里的那些人一般,也是大宋的灾难,老夫现在至少知道一件事,武胜军至少是一支敢战之军,将来可托大事!”   韩琦痛苦地道:“边陲朔风紧,大雪满弓刀。好水川一战,老夫战败辱国,当失败西夏以铁骑为前军,乘善马,重甲,刺斫不入;用钩索绞联,虽死马上不坠。遇战则先出铁骑突阵,阵乱则冲击之;步兵挟骑以进。百里而走,千里而期,最能倏往忽来,若电击云飞。每于平原驰骋之处遇敌,则多用重甲以为冲冒奔突之兵,悍将任福战死,此战令老夫痛彻心扉,夜半思及每每泣不能言。   眼前这三十骑身着鱼鳞甲战马也罩有重铠,刀矢不能伤,武胜军虽然悍勇,却非铁甲之敌,且容老夫背对战场,免得心有所扰。”   庞籍拿起勺子给韩琦添满了酒道:“稚圭莫忘了云峥以一人之力将西夏搅得天翻地覆,内部血战不绝,大宋官员中若论对西夏的熟悉程度恐怕连生在环州的种諤都不能与之相比,老夫不信像他这样的聪明人会没有教会部下如何与西夏铁骑交战?   武胜军的那个都虞候必然是云峥麾下的心腹重将,唯有如此才能担纲说服陛下允许他们进军升龙府的重任,此人面对陛下侃侃而谈条理清晰,断然不是鲁莽之辈,现如今就看云峥如何应敌而已。”   韩琦点头称善,勉强挪过身躯,面皮抽搐着准备亲眼目睹一场生死鏖战。   赵祯站在窗前,瞅了一眼即将落下的太阳问护卫在身边的寒林:“日头已经半落,武胜军为何还不来?莫非这是惑敌之计?”   寒林摇头道:“陛下,军中无戏言!”他的耳朵忽然动了动对皇帝说:“来了!”   赵祯向落日的方向看去,大街上并无骑兵出现,但是那个骑坐在马上的射雕手“忽律”一声吹响了口哨,三十名骑兵已经在缓缓地向前冲,很快就形成了一道锋矢阵,战马也从步行开始了慢跑,那名射雕手却慢慢的落在后面,手里大弓上已经搭上了三枝拇指粗的箭……   赵祯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西夏人的战阵,他对战场非常的陌生,这样的生死战斗距离他很远,这是他最缺少的一课,如今他非常的想补上。   茶杯里的茶水渐渐的泛起涟漪,紧接着如雷的马蹄声就传进了赵祯的耳朵,他的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两只拳头紧紧地攥着,踮起脚尖想要看的更加清楚一些。   大梁门内街并不宽阔,长不到百丈,街道两边种满了榆柳,榆树的叶子早就落尽,只有柳树上还有不多的叶子,如今也在闷雷般的马蹄声中飘落下来,就像相国寺撒花节时飘落的春花。   郎坦手里擎着一面不大的盾牌,两只脚站在马镫上,嘴里不断地狂喊着数字,当他喊到六的时候,西夏人的马速也已经逐渐提升,那些人已经张弓开始射箭。   三枝粗大的箭矢已经呼啸着从西夏人战阵的后方向为首的郎坦扑了过来,射雕手果然名不虚传,此时两军相距尚有五十丈,还不到强弩的最佳射距,而四石的强弓却能将威力发挥的淋漓尽致。   眼看着三点寒星向自己扑过来,郎坦依旧大吼着数字五,却把盾牌立在面前,箭矢瞬息即到,郎坦觉得自己胳膊就像是挨了三巨锤,强大的力道撞击在盾牌上把盾牌生生的推了回来,如果不是他早吧自己捆在马背上说不定早就掉下战马,被后面的战马踩成肉泥了。   孙三扣动了自己的强弩,与此同时其余的同伴也同样扣动了扳机,一矢三发,十五人十五把强弩射出的弩箭如同黄蜂一般的飞了出去,西夏人才射出手里的箭,也立刻举起了臂盾,人群里传来密集的弩箭入肉的声音,但是受伤的却不是人,而是战马,武胜军强劲的三棱弩矢轻易地钻透了战马的链甲,一匹眼睛中箭的战马轰然倒地,其余的四五匹战马也随着摔倒,马上的骑士来不及站起来,就被后面的战马生生的踩死。   孙三的咽喉上出现了一个血洞,那是箭矢穿过造成的撕裂性伤口,鲜血从后面的洞孔里飚出来被风吹成了一片血雨。   同时中箭的还有三个军卒,其中一个并没有被射中要害,但是他的左肩已经被那支箭生生的穿透了。   “三”郎坦怒吼一声,将自己的战马生生的拨向一边,左面的剩余的军卒也跟着一边闪开,并且同时强力的勒住缰绳,让马速降下来。   七八匹备用战马从人群的后面钻出来,屁股上插着一把刀子,发疯一样的随着已经战死却没有从马上掉下来的军卒冲锋,那个受伤的军卒并没有闪到一边,而是带着这群备用马奋力的向敌军靠近。   西夏人似乎知道不妥,也想把战马拨到一边无奈地上都是倒地的战马让他们的马速缓了一下,那个西夏射雕手大吼着再次射出了三支箭,全部牢牢地钉在那个受伤的军卒身上竟然将他从马上带的飞起来,又被绳子拖拽住重重的掉在地上,随着战马的奔跑,地上出现了一道粗大的血痕。发疯的战马带着他刚刚进入敌阵,一道寒光闪过,已经战死的三个军卒的人头就飞了起来,尚未来得及凝固的血液泉水般的从脖腔里流出来。   战马背上有青烟冒出来,一朵小火苗窜了出来,紧接着一大团火光从人群里升起,庞籍听不到声音,只感觉到一阵热浪扑面而来,老仆死死地挡在他的身前,他眼睁睁的看着一条血淋淋的马腿重重的砸在老仆的背上。   韩琦一面用力的掏着耳朵,一面灰头土脸的往外看,他很想看看那些西夏人是不是都已经被炸死了,武胜军从来就没打算和西夏人在马上论输赢,他们之所以狂飙,唯一的目的就是为了将火药弹送进敌人的战阵里……   赵祯的觉得脑袋里在开水陆道场,钟儿,铙儿,磬儿,铃儿都在响,好不容易安定下来,觉得脸上湿乎乎的,拿手一抹,才发现那里竟然有一片血迹。   “陛下,是马血,您没有受伤。”寒林连忙解释。   赵祯愣愣的坐了片刻,尖着嗓子问道:“都死光了?” 第44章 猴戏   街面上的人很多,都在嚎叫着往后面跑,刚才这一声恐怖的巨响,已经吓破了他们的胆子,都是一些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心血来潮想看看真正的杀伐战阵,好些人还带着自己的娇妻美婢,打算一同观赏难得一见的奇景,这时候却顾不得那些已经昏倒的美人,只想快速的离开这片让他魂飞魄散的地方……   大街上烟尘缭绕,尘土飞扬,坐在城门洞子里的宁太古已经完全傻掉了,宁令哥大婚的时候他在白马军司巡守,对那与天罚之说根本就不信,也不在乎,如今亲眼看到才知道自己的那些亲友说的没有半点的夸大,宋国竟然有这样的武器!!   文彦博勉强坐直,擦拭掉鼻子里流出来的血,根本不理会胡须上沾染的血迹,站在韩琦的后面紧张的朝大街上看。   一阵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咔咔的从尘雾中传出来,一支小小的只有十五人的重铠甲士不急不缓的出现,一人多高的大盾将自己的身体护的严严实实,五面巨盾连在一起就像是一堵移动的钢墙,一丈长的长矛从钢墙的间隙里露出很少的一部分,义无反顾的向遍地尸骸的西夏阵地冲锋。   一阵风从城门洞子里吹进来,带走了那些扰人视线的尘土和硝烟,西夏人冲锋的地方用人间地狱已经不足以形容,遍地都是撕碎的战马和人的尸体,道路边上的榆树上还挂着好多花花绿绿的肠子和内脏,几个侥幸没死的西夏人呆滞的坐在血肉模糊的战场中间,木讷的看着周围,嘴里发出野兽一般的嘶吼声。两个眼珠子吊在眼眶外面的西夏人伸出手胡乱的向外摸索,这种听不见,看不见的状态让他们迫切的想要抓到一个可以依靠的东西。   郎坦和剩下的武胜军军卒带着狞笑在安抚自己的战马,如果不是因为战马受惊,他们早就冲杀过去了,不过让牛大带着甲士前进也不错。   一只血糊糊的大手掀翻了一匹死掉的战马,西夏射雕手浑身糊满了战马的血肉,勉力的站起来,他手上的巨弓已经折断了,所以他抛掉手里的巨弓,捡起一把西夏长刀,步履蹒跚的继续向大宋甲士冲锋,那一声巨响已经严重的破坏了他的平衡能力,明知必死他也想死在冲锋的道路上,嗡的一声,五杆破甲锥从盾阵的后面飞了过来,他勉强格飞了两杆,其余的三杆破甲锥轻易地撕开他破烂不堪的甲叶,从他的身体穿了过去,牢牢地插在地上。   盾阵分开一条缝隙,牛大的脚从缝隙里露了出来,一脚就把那个射雕手犹自不倒的尸体踹飞,盾阵继续向前。   宁太古老泪纵横嘶声道:“我们认输!”   而盾阵依旧如同一堵移动的钢墙继续向前进发。   长枪刺进呆坐在地上的那些西夏人的胸口,而后长枪一挑,尸体就会飞到一边,武胜军甲士的铁靴踩在粉红色的场子上发出奇怪的声音,铁靴过后,肝肠寸断!   韩琦挑着眉毛看西夏人飞起的头颅可谓意兴思飞,庞籍摇着依旧嗡嗡作响的头颅也是笑容满面,文彦博一会睁开眼睛,一会又闭上,最后强迫自己将眼睛睁得大大的。   赵祯在呕吐,邹同脑袋上缠着一个染血的布帕端着铜盆伺候皇帝呕吐,小声的劝皇帝早点离开这片血肉磨坊。   赵祯一边呕吐,一边摇头,呕吐完之后来不及擦嘴就接着看战场,然后再接着呕吐……   甲士笔直的向城门洞子走过去,庞籍现在只希望宁太古不要死在这些已经完全变成杀人机器的军卒手里,还好,盾阵里伸出一只大脚重重的踢在宁太古的脸上将他踢到一边,那些甲士头也不回的向城外走去。   郎坦唿哨一声,武胜军剩余的战马都围拢过来,西夏人的战马也随着一起走过来加入了马队,两辆无人驾驭的大车缓缓地从街道尽头走过来,郎坦和部下将战死的四位军卒放到马车上,再把武胜军的军旗插在车头,自己亲自驾驭着第一辆马车也向城门驶去,他是最后走出城门的人,在走出城门的那一瞬间,他暴怒的敲打着自己的胸甲吼道:“武胜军,万胜!”   郎坦走了,直奔他要去戴罪立功的地方,身后留下一大片被鲜血染红的大地……   直到郎坦走的不见踪影,庞籍这才长出一口气道:“汉唐雄风多年未见,想不到竟然雄壮如斯!”   韩琦叹了口气道:“火器之威原来如此霸道!老夫先前小觑了这东西,曾公亮曾言今后能左右军阵战事的唯有火药,老夫还以为这是夸大之言,如今亲眼目睹之下,确非人力所能敌。武胜军之所以打算强攻升龙府,狄青之所以借道大理国,依仗者火器也。”   文彦博擦拭着自己的美髯道:“那也看掌握在那支军队的手里,如果掌握在捧日军手里,今日的恶战依旧是西夏人大胜,诸位信是不信?”   赵祯终于停止了呕吐,若有所思的看着黑洞洞的城门洞子,吩咐摆驾回宫。   皇后送来的莲子羹只喝了一口又开始呕吐,惊得皇后以为自己煮的羹汤出了岔子,连忙喝了一口,奇怪地看着皇帝,羹汤没问题。   赵祯痛苦地摆摆手道:“不是羹汤的问题,是朕自己的问题,见天看到了一场真正的生死搏杀,场面太过残酷,胸中似乎总有一股子血腥气未散,吃什么吐什么。”   皇后犹豫一下问道:“战事如何?”   赵祯坐直了身子道:“武胜军大胜!只是胜的过于残酷了,四名将士当场战死,西夏人全军覆没,包括一位传说中的射雕手。   宁太古竟然敢把射雕手带进东京,看来他本身就心存不轨,实在是大胆!你去问问密谍司,为何没有查出西夏人中有射雕手!幸好已经被武胜军斩首,否则朕能不能安稳都有问题。”   皇后听皇帝这么说才拍着胸脯说:“臣妾在宫里听到一声巨响,跟闷雷似得此为何故?”   赵祯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血色,得意的道:“那就是火药弹炸开的声响,皇后有所不知,火药弹炸开之后,果然有霹雳之威,那些凶悍的西夏人顷刻间就被撕成了碎片,肠子都挂在街边的榆树上了……皇后,你怎么了?”   赵祯笑眯眯的看着皇后捂着嘴奔逃出去,清秀的脸上再次浮现出一些不正常的红晕自言自语道:“武胜军强悍到了如此地步?而捧日军却过于衰弱了。祖宗留下来的家法早有明证,只能是强干弱枝,强弱之分岂能本末倒置!   现在动不得啊,还是等武胜军归来之后再作计较,朕一定让你们荣耀无比!”   走出京城十五里,郎坦这才下令扎营,皇帝的旨意是即刻出行,自己无论如何也要离京十五里才算是遵从了皇帝的命令。   一直默默地跟在后面的兵部职方司郎中吕公著命人将早就备好的棺木抬了过来,自然有仵作帮着死去的孙三等人收敛尸体。   郎坦一屁股坐在土堆上,看着漫天的星光,只觉得心中似乎有无数的冤屈和怒火要倾诉,这些好汉子没有死在广南的战阵上,没想到来到大宋的京城还要和最凶恶的敌人作战,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牛大等人嚎啕大哭,昨日还在一起饮酒作乐,想不到现在却天人永隔,虽说见惯了生死,但是这些兄弟死的真是没道理啊。   吕公著眼看着四座坟堆被建起来走到郎坦的身边道:“头七之后官府会重修坟墓,战死的将士官进三十八节武节郎!”   郎坦惨笑一声道:“却不知我若战死又会有什么样的封赏?”   吕公著抬头看着星空道:“生时死祭而已,你会有道场和法事,官进十九节武略大夫!你的母亲会有封诰,你的妻子称夫人!荫一子。”   郎坦点点头道:“确实不算薄待,我该知足才是!”   吕公著从袖子里拿出几封文书递给郎坦道:“这里是四封空白的告身,你填上战死者的姓名和军职,我回去之后自然会办理后事。”   郎坦流着泪将孙三四人的姓名填上去,交到吕公著手上,吕公著收入袖中忽然道:“本官职司兵部职方司,曾经给无数人办理过告身哀荣事,唯有这一次,本官是心甘情愿的办差,否则,你还要付出不少的红差才能办到,放心,这一次绝对不会有丝毫的克扣。”   郎坦看看身边的四座新坟,又看看远去的吕公著,牙齿咬得咯吱吱道:“知道你们一个个的都打着什么样的盘算,想要将我武胜军当做炮灰来使,做你们的大头梦去吧,老子可以戍边,可以杀敌,唯独不受你们的窝囊气。   若有外敌入侵,老子第一个轮刀子上,想要我们去给你们当看门狗,你们看错了!”   牛大抹一把眼泪道:“军侯,我们攻破升龙府就回去,老子不稀罕他们的什么破武节郎,宁愿去将主家里作家丁,也不去当官。娘的,京城就是一个吃人的地方,来一趟四个亲亲的弟兄就没了。” 第45章 谈判的诚意   看起来似乎谁都不欠谁的,武胜军拼命,朝廷给荣光两不相欠,牛大不明白更深层次的意思,只是单纯的觉得自己弟兄拿命去换狗屁的武节郎好像吃亏了,自己弟兄们拼死作战想要的好像并不是那个武官三十八节的武节郎,这样的赏赐似乎和自己作战之初的意愿完全不一样。   云峥非常的烦恼,温泉关成为一座臭气熏天的城关之后,乌巢城也变成了那个模样,只有无数的猪羊大模大样的在城门里进出之外,见不到任何人的踪迹。   好在这里距离广州不太远,余靖运来了大量的火油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投石机将火油投进城关,再将火种投进去,乌巢城就变成了一座燃烧的城市……   大火燃烧了整整六天,才在一场濛濛细雨中逐渐熄灭,率先进城的是甲子营,他们就像幽灵一般全身白衣白裤小心的进入了城池,整座城池已经变成了焦炭,只是地上多了很多还没有完全被燃烧干净的白骨。   吊桥已经被完全烧断了,乱糟糟的垂在悬崖的另一边,甲子营找遍了城池没有找到任何活着的生物,再将没有烧透的物事重新拿火烧了一遍,经过这样的一场大火之后,乌巢城就算是还有病菌,也不会对人造成任何损伤了。   武胜军开始重新建造那座吊桥,不过他们建造的吊桥要比侬智高建造的藤桥要坚固的太多了,铁链和扣件已经成了武胜军的标配,所以不到半天的功夫,悬崖上就出现了一座由十二条铁链形成的吊桥,上面只要铺设上木板,这样的一座桥就足够武胜军全军通过了。   别人都在忙碌,只有云峥在和那些大象嬉戏,这些已经被僚人训练的很好的大象,果然非常的聪明,在云峥各种美食的诱惑下,已经可以被武胜军中的马夫操控着干些简单的活计,虽然它们身上的伤痕依旧没有长好,完全不耽误它们大口的吞咽各种果子和粮食。   大象对于甘蔗的诱惑没有丝毫的抵抗力,为了得到一根甘蔗,它们宁愿去用自己的鼻子卷着粗大的木材来往于树林和工地之间。   活着的大象只有二十一头,这样的数量让云峥非常的满意,即使经过火药的肆虐之后,不管它们外表受的伤有多么的严重,都迅速的痊愈了,死去的大象大多数都是内脏受伤和耳膜受伤的大象,瞅着那些耳朵里流出脓液死去的大象,云峥非常的惋惜。   小象还剩下十二头,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这些受伤的大象,在能够活下来的第一时间,就开始抚育剩下的小象,也因为有了这些小象的存在,大象惊恐的情绪很快就得到了安抚。   大象在云峥的作战计划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想要穿越一些早就被藤蔓遮盖的森林小路,没有大象在前面开路那是不可想象的。   交趾郡王李德政之所以敢明目张胆的支持侬智高,并且派遣自己的弟弟去大宋境内耀武扬威横加勒索,其倚仗的就是广源州和升龙府之间有一片广袤的原始森林。   自从汉代开始,中央王朝就对交趾开始了统治,经过多年的整治,森林中已经出现了四条能够让大军通行的道路,但是这些道路需要不断的休整,剪除丛生的藤蔓才能被称之为道路,自从李德政执政以来,就下令关闭了这些道路中的三条,只留下其中一条对交趾防守最有利的道路,其余的三条道路已经被丛林在最快的时间里吞没了。   或许有人不信,热带丛林里的藤蔓一日一夜之间可以生长一米有余,只要道路超过一个月没人拿着砍刀走过,那条道路就会变得和森林其它地方别无二致。   大宋的官方文件中只标明了一条道路,但是在崔达的商业往来交通图中,那片林莽中间有三条黑色的粗线。   无论李德政的政令多么的冷酷无情也无法阻挡交趾商人想和大宋进行交易,并且不愿意缴税的热情,云峥不需要费多大的力气,甚至用不到他出面,崔达已经将这三条道路整齐的标注在了云峥的行军地图上。   如今的崔达已经没有了肥胖的身材,站在云峥身后已经是一个干练的商贾了。瞅着云峥拿甘蔗喂大象笑道:“将主,你真的打算用这些大象在林莽中开路不成?”   云峥将最后一根甘蔗塞进一只只有半颗牙的母象嘴里道:“相比于人,我更加的相信大象,大象的要求很简单,只要我给它甘蔗,它就会帮着我干活,干一次活一根甘蔗童叟无欺,如今它们已经习惯了干活之后讨要属于自己的甘蔗,我也习惯它们在干活之后向我讨要甘蔗,这样的合作很好,不管是大象,还是我都非常的满意。   你说的那些高棉族人,他们要求的太多,我很难答应他们的条件,甚至我几乎没有资格答应他们的条件。   真腊国已经消亡,他们依旧不死心的想要重现真腊的辉煌,这样其实是非常愚蠢的,为什么一定要打出真腊王朝的旗子,让李德政对他们深恶痛绝呢?要知道只要关系到国家的更替,政权的交接,往往就没有任何共生的机会了,除非一方彻底消失,才会出现新的平衡。”   崔达帮着云峥从饲料藏搬来了一捆甘蔗,用自己的腰刀将这些甘蔗砍成一小节,一小节的,现在过来准备吃甘蔗的都是小象。   云峥在喂过所有小象之后,见身边还有两截甘蔗,就递给了崔达一截,俩人一边削着甘蔗一边说话。   “将主,既然高棉族人愿意给我们带路,愿意帮我们对付李德政,您为何不答应他们的要求呢?反正我们大可全部答应,而后再推翻就是了。”   云峥笑着摇摇头,咬着甘蔗吃了一口,甘蔗不错糖分很足,直到将嘴里的渣滓吐掉之后才看着崔达道:“你觉得高棉族的人是傻子?你能想到的主意他们会想不到?崔达啊,难道你在做生意的时候也经常不守信用么?”   崔达笑道:“自然是守信用的,不守信用我还怎么和人家做回头生意,但是这些高棉族人是不同的。”   云峥叹息一声道:“一样的,崔达,你记住了,都是一样的,自从上苍给了我们一颗同样的脑袋之后,我们的差别就不太大。   你去告诉高棉族长老,将广源州给他们这不可能,没有半点可能,这里已经是大宋的土地,他们不能染指,帮他们建立一支军队也不可能,这是在给大宋找麻烦,你还要告诉他,升龙府攻破之后,城里的财富都是我们的,他们也不能染指,但是我不介意他们组成军队去攻略升龙府旁边的城市。”   崔达为难的道:“这样的回答一定会一拍两散的,高棉族没有足够的好处不可能帮着我们通过三百里林莽的。”   云峥诡异的笑了一下道:“你又不是高棉族的长老僧人,你凭什么帮他们做决定?给你说件事,我的条件开的越苛刻,高棉族的人约会认真的和我们商讨,不信?你去问问那些僧人就知道了,反正高棉人的首脑都是僧人,说不定人家会喜欢这样的回答。”   崔达愤愤不平的将自己已经削好的甘蔗拍进云峥的手里,气呼呼的向峡谷走去,高棉人的首领长老如今正在不远处的峡谷等候消息。   一头小象甩着软塌塌的鼻子凑到云峥的身边发出稚嫩的声音,它对鼻子的使用似乎还非常的不熟练,云峥不止一次的看到这家伙被自己的鼻子绊倒。   见它终于学会了笨拙的使用鼻子,云峥就把崔达削好的甘蔗当做奖励放进它长大的嘴巴,新长出来乳牙还咬不动没削皮的甘蔗。   远处的大象悠闲地用鼻子采撷着食物,折断的树枝被它塞进嘴里,不大工夫那里的树木就被摧残的遍体鳞伤。   小象吃完了自己的甘蔗,居然盯着云峥手里剩下的半截,嘴里嘟嘟的叫唤着,眼睛里全是对美味的渴望,那边正在吃树叶的母象警惕的朝这边看,云峥无奈的将手里的甘蔗塞进小象的嘴里,那家伙才摇着肥硕的屁股向自己的母亲身边走去。   崔达的效率很高,晚饭的时候又来到了军帐,跟看鬼一样的看着云峥道:“你说得很对,那些高棉族人似乎松了一口气,答应我说一切都好商量,总会谈出一个大家都欢喜的结果来的。”   云峥也松了一口气道:“我现在比较相信高棉族人真的很想通过我们去获取他们自己的利益了,这才是一个商量事情的态度,如果他们敢再次提出将广源州交给他们治理的话,我就想把他们全部干掉,直到我扫清这片土地上的高棉族人之后才会向升龙府进军。   你去告诉高棉人,明日我会在峡谷口会见他们,同时这件事情必须保密,如果事情泄露出去,我可能会非常的倒霉。” 第46章 有劳了   用不着和崔达说里面的道理,这和人的天性有关,人天生就是多疑的,你给他太多,他就会怀疑你的初衷和诚意。   自己通过艰难的奋斗得来的东西就会无比的珍惜,并且把这些成功的例子当做自己处身立世的原则,当一个地位低下者向一位高位者索取或者谈判的时候,高位者只需要给他们创造一些困难,最后再将低位者的要求打个二三折表示同意,低位者就会心满意足,因为他本身的期望就没有那么高,之所以开出高条件,是因为那些无理的条件就是等着被高位者砍掉的。   从来没有人给过高棉人什么承诺,侬智高的投诚要求都没有被高傲的大宋王朝接受,更不要说高棉人这些传说中的野人了。   所以高棉人也从来没有指望自己的那些要求被云峥采纳,他们自己也知道不现实,如果云峥一口答应,毫无疑问的这是在欺骗自己,那些高棉人绝对会在丛林中坑大宋军队一把。   如果云峥真的考虑过他们的要求,并且发现其中有好多不合理的地方,再说出自己的条件,这就说明大宋军队确实在考虑给他们一些利益,不管云峥提出的条件是什么,这都是一个好的开始,说明大宋军队是有诚意和自己合作的。   崔达做惯了商贾,习惯性的想维持一团和气的场面,他唯一忘记的就是高棉人真的想从大宋得到一些切实的帮助,而且这样的愿望还非常的强烈。   一个黝黑的如同黑炭的和尚盘膝坐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全身上下只在腰间裹着一块白色的棉布,露出自己瘦骨嶙峋的腰肋,和两条精瘦的双腿,那双眼睛却如同幼儿的眼睛一般清澈无瑕,一张口却是一口地道的宋音。   “将军同意亲自和和野叟会面,高棉族会记住这一幕的。”   云峥皱着眉头道:“你是智者,应该看得出来,这一次我们确实需要高棉族的帮助,你们是森林的子孙,进入森林如同回到了自己的家,而我们却是地地道道的外人,如果不是交趾李德政犯下天条,我们不会有进军森林的想法。”   和尚点头笑道:“野叟知晓其中的道理,当初贵国太祖皇帝在大渡河边挥动玉斧说,朕的江山到此为止,野叟就明白大宋不是一个对别国疆土有野心的国家。   将军,李德政残暴无道,森林的子民都对他非常的愤怒,所以将军准备讨伐残暴的国王,森林的子民无不欢欣鼓舞,如果可能,请将军同意高棉族战士为将军前驱。”   猴子在石头上放好一张桌子,摆好一些点心和茶具之后就悄然退下。   云峥坐到和尚对面,亲自给和尚倒了一杯茶说道:“我本来想问大师的名号,见了大师之后我觉得已经没了必要,一个睿智的人用不着用名字来区别,一个野叟智者就足矣代表你了,说句冒犯的话,我以前认为森林里的人大多都是野蛮人,想不到大师给我上了一课,山野间自有遗贤,明道理,知进退这两条就能让云峥肃然起敬,借香茗一杯聊表敬意。”   和尚笑道:“僧人本名就叫野叟,久闻大宋香茗乃是静心妙悟的神物,野叟从崔先生那里也品尝过妙味,听说冲饮之法还出自将军之手,不可不尝。”   云峥笑而不答,两人喝干杯中茶水,野叟就开始给云峥讲述高棉族的来历,高棉人很早以前就是湄公河三角洲地区的主人。早在300年前,这块土地属于真腊国。真腊国的疆域辽阔,绵延数千里的国土曾经强悍于一时,只是后来真腊分裂成了陆真腊,和水真腊,再后来的吴哥王朝统一了真腊,但是却失去了很多的土地,其中就包括交趾国富庶的南方。   高棉族人就是水真腊的后裔,只是后来陆真腊统一水真腊之后,他们的苗裔就被逐出真腊国,他们日思夜想的就想夺回祖宗安眠的土地。   “大宋此次征伐交趾不为灭国,而在于惩罚,大宋不允许安静的南方遭到任何势力的染指,侬智高是交趾的部属,既然敢入侵大宋,交趾就要做好接受大宋报复的准备。   侬智高死了,这不足以平息大宋将士的怒火,所以才会有这一次远征交趾的作战计划,高棉人既然想恢复祖先的荣耀,大宋乐见其成,但是你们提出的要求实在是太高了,不管是我,还是广南安抚使余靖都没有这个权利来答应你们提出的条件。”   野叟又喝了一杯茶道:“非是我高棉人胁迫将军,在丛林中搜寻出两条已经被废弃了快二十年的道路我高棉族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这些道路也是高棉族和大宋通商的秘密渠道,是我高棉族立身的根本,非长老不能知晓。   将军一旦从这些道路突袭升龙府,不出十天就能来到升龙城下,不但可以避开沿途的关隘,也能打李德政一个措手不及,将军更可以建立无上武勋,如此便捷的条件下将军有所付出难道不应该么?”   云峥点点头道:“应该!非常应该,但是你们要量力而行,不能狮子大张嘴,比如广源州的地位就不容染指,大宋更不可能让你们在广源州建立真腊国。   真腊国如今三年就朝觐一次我大宋皇帝,非常的恭敬,我们不可能不顾及真腊国王的意见,更何况,真腊所在的占城,是我大宋非常重要的海上交易对象,所以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   野叟似乎很了解大宋官场,沉默了片刻道:“既然不能给我们一片容身之地,难道就不能给我们护卫自己的武力吗?”   云峥叹口气道:“大师,国与国之间的关系不同于商贾之间的关系,我敢肯定你们并没有做好立国的准备。   如果我不是想得到高棉人诚心诚意的帮助,我会一口答应你们提出来的条件,并且会在胜利的时候完成自己的承诺。   我们假设一下,大宋准许你们在广源州建国,你们想过建国后准备干些什么吗?一旦建国就是完全性的自己掌控自己的命运,你们那点武力能够保护你们永久的生存下去吗?如果想把自己国家的安全托付给大宋,我保证你们付出的代价会非常的高昂,高昂到你们完全无法承受。   而恢复国力的交趾也会在第一时间讨伐你们,所以啊,现在建国对你们来说是一种奢求,没有哪一个国家是轻轻松松的建立起来的,必须经历无数的艰难困苦才能最后生根发芽。   人只能靠自己,国家更是如此,我帮助你们建立起来的军队那还是你们自己的军队吗?军队是什么?是一支有灵魂的战斗体,我将大宋的灵魂注进你们的军队中,你觉得合适吗?”   野叟和尚痛苦地闭上眼睛,好半天才说:“您的话是对的,可是您不知道李德政施加在高棉族身上的痛苦,我们没有土地,不能识字,不能做官,不能吃美味的稻米,甚至我们的女儿也不能嫁给心爱的男子,她们从一生下来,就注定要成为京族人的女奴,这样的痛苦我们已经无法忍受了,再过一段时间,我们的祖庙也会消失在大江边上。”   云峥笑道:“我不能给你们土地,也不能给你们军队,但是,我可以给你们武器,大量的武器,至于如何战斗,如何向李德政讨回自己的权利那就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了,如果我们真的能够做到突袭升龙府,你们要对付的恐怕就会变成另外一个皇帝,李德政不管生死,他都需要走一遭东京汴梁城给我国陛下一个交代!”   野叟睁开那双清澈无暇的眼睛看着云峥一字一句的道:“您愿意武装我们?”   云峥大笑一声,敲着桌子道:“不算是武装,我只是看不上交趾人的武器,不打算拿走,至于是谁拿走了那些武器就不关我的事情。”   野叟站起来再次确认道:“您说的是真的?”   云峥点点头说:“我们要把运力留出来转载升龙府的金珠宝贝,没有多余的空间转载那些无用的武器,所以啊,你只要带着你的人帮我们开路,大宋军队击溃敌军之后,那些遗留的武器都会是你们的,你们有多大的本事就武装多少自己人。   拍一些聪明人站在我的军阵里,看我们的将校是如何指挥的,能学多少算多少,我们不会刻意的去讲解,全看个人的悟性。   贤者,有了武器,你们就拥有了武力,至于如何将这些武力变成军队,是你们高棉人自己的事情,想不通过战阵厮杀就想获得一支军队,没有任何的可能,你们自身的强大,才是真正的强大。”   野叟也跟着笑了,重新坐在云峥前面道:“我们能派出一千人跟随您捡拾那些您不要的武器吗?”   云峥笑道:“只要你们能给大军开拓出一条宽阔的道路,你可以带着全族人一起去升龙府,除了官仓和皇宫,你们能抢到的任何东西,都是你们自己的。”   野叟起身施礼道:“化外野人这就去召集族人,为大将军开路!”   云峥举杯笑道:“有劳了!” 第47章 风云动   余靖很担心云峥会在这场和外族人接洽的过程中犯错,种世衡身为大儒种放之子,在和羌人打交道的过程中都必须依靠守信这个大前提才能把剩下的事情进行下去,云峥自己私自接见外藩,本身就是非常让朝廷忌讳的事情。   作为广源州的最高军事和地方长官,他不得不谨小慎微。   一面是武胜军正在积极的为进军交趾做准备,另一方面武胜军也在广源州进剿侬智高的残余势力,阿侬作为僚人的老祖母,抓不住的话,隐患依旧会存在。   疟疾这种可怕的疾病正在广源州蔓延,云峥原以为只要天气再寒冷一点,蚊虫彻底消失之后,这种疾病就会慢慢地消失,可惜,事与愿违,好多的僚人村庄都变成了空无一人的死地,仅剩的活人全部钻进了大山向自己的神布罗陀求救,也不知道这样能不能逃过一劫。   交趾郡王的军队其实早就来到了广源州边地,主帅是交趾郡王的世子李日尊,他非常的愿意在侬智高死后接收广源州,他也是一直这样做的。   听闻大宋军队在衔尾追杀侬智高,他改变了策略,没有继续进军广源州,而是给了侬智高最大的支持,从武械到粮食,他甚至体贴的说动了勿恶洞的洞主带着战象来帮助侬智高作战。   如果侬智高能和大宋做到两败俱伤,是他最喜欢看到的场景。听闻侬智高战败之后,他的两万大军就应该挺进乌巢城,只可惜一场瓢泼大雨让他不得不停止自己前行的脚步,等到大雨结束之后,他不过往前走了百里,就听说了关于瘟疫的传说,惊惶之下,急急地逃回交趾本境,命令大军固守关隘,不需任何僚人进入交趾。   随着瘟疫的进一步传播,广源州的消息也从中断绝,在他想来,宋军此时此刻也一定是损伤惨重,作为交趾国未来的国王,他一向以长远的目光称著于世。   在他看来,大宋和侬智高之间的战争,不论胜负,双方都会付出惨重的代价,再经历一场恐怖的令人绝望的瘟疫之后,唯一没有受到瘟疫骚扰的交趾就该是这场战争的最大胜利者,原本属于交趾羁縻州的广源州应该回到交趾的直接统治之下,疲惫的宋人也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才能平息交趾郡王的怒火。   所以,两万交趾精锐,迅速的就变成了五万,来自升龙府的支援日夜不绝,现在他能做的,就是等待这场瘟疫过去,只要瘟疫过去,交趾的大军就该再次沿着侬智高入侵的步伐再走一遍,理由都是现成的,交趾的亲王被宋军无理的杀害了。   狄青看着特磨道对面的大理石城郡笑着对杨文广道:“高智升已经做好了作战的准备,石城郡如今也是大军云集啊,你看看落伊河对面,那里的旗帜恐怕不下三十面,也就是说高智升至少凑齐了三十个部落的人来对抗我们。”   杨文广笑道:“段思廉到底没有给他真正和大宋开战的权利,或者这是高智升给自己找的一条退路。”   如京副使贾逵此人从不轻易发话,如今见两军交锋已经成为定局这才说道:“三万大军如今要攻破对面的七八万人,还要一路北上攻占石城郡,会川府,东川郡,最后彻底攻占建昌府,如此高烈度的作战,不知将士能否吃得消?   再者,容属下放肆问一句,我们真的没有办法回头吗?云峥在瘟疫地带活的一点问题都没有,我们难道就不能再回去?”   张玉狞笑道:“回去?这怎么可能,如今不要说后面有瘟疫,就算没有瘟疫我们也回不了头了,将士们的心已经煽动起来了,我们需要战功,将士们需要钱财,这一切都需要从大理国收取,如果现在回头,你让我如何向那些早就摩拳擦掌的将士交代?”   西京左藏库副使孙节小声地说:“这次出征我们已经大胜,云峥那里传来消息说侬智高已经授首,如果回京,我们自然会有无数的封赏,官家仁慈也必定不会薄待了将士们。”   马金虎瓮声瓮气的接口道:“将军没有感受过杀入敌国的那种痛快淋漓的感觉,末将就曾经有过,如今思及浑身依旧战栗不已,末将宁愿死也想再尝试一次那种让我永生难忘的感觉!   云峥就是因为在西夏尝试过,所以才会处心积虑的要进入交趾,末将敢肯定,这一次他比在西夏的时候强大的太多了,交趾的战况一定会更加的惨烈。   诸位,只要想想就能明白,到了敌国,所有的礼法全部都不存在了,只有手里的武器,身边的伙伴才是最坚实的依靠,不用考虑御史言官的弹劾,不用考虑史官的口诛笔伐,只要听从军令,肆意胡为也无妨!”   狄青奇怪地看着马金虎道:“你血脉里的胡人性子是不是爆发了?什么叫做肆意胡为?你进入大理国敢肆意胡为一下给我试试!   进入敌国杀戮是必须的,威吓是必须的,我就很好奇你还打算干什么?云峥的军营中滥杀和奸淫这两条乃是厉禁,你以为老夫的军营中就能容忍?”   刚才还说的慷慨激昂的马金虎立刻面红耳赤的拱手认罪,嘴巴闭得紧紧地,一句多余的话都不再说了,只有心里在嘀咕,老实人说老实话都不成啊。   狄青见马金虎闭上了嘴,就指着落伊河对面的高智升的营盘道:“乌巢城变成了疫区,老夫绝对不会冒险走回头路,云峥此人奇奇怪怪的,听闻他乃是异人之徒,有些我们不知道的防疫方式并不奇怪,我们的道路就在前方。   高智升手上的兵力其实就是大理东方三郡的兵力,我们只要凿开这个硬壳子,里面肥美的嫩肉还不是任由我们大快朵颐?   哈哈哈,说句实在话,如果对面的七八万人是西夏兵,老夫一定会带着大家固守营盘,绝对不会如此的冒险,如果对面是契丹兵,我会想办法找到他们的弱点一击而胜。   哈哈哈,现在面对的是大理兵马,这就是吾辈建功立业的好时机了,云峥将侬智高的财富一口吞了下去,还告诉老夫说有我们的一份。   我呸!老夫带着大宋雄兵,难道给自己的部下弄不到好处?建昌府历来都有小天府之称,更是大宋和大理,乃至吐蕃通商的要道关口,高智升就是凭借建昌府的财富才能够和段思廉抗衡多年而不落下风,如今,老夫欲将建昌府纳入大宋版图,诸位以为如何?”   贾逵躬身道:“生死君王事,大帅既然要为大宋开疆拓土,下官必定生死相随!”   狄青见贾逵和孙节这些人的意见已经统一,从袖子里拿出一封文书道:“这是我给陛下的密奏副件,你们都看看,此次北征乃是本帅一力主张,与尔等无关,若有差池狄青以死谢罪而已……”   到了此时,贾逵,孙节这才松了一口气,不论战事如何自己都不会有麻烦了,如果这时候能见到陛下的回执,那一定会更加的美妙。   落伊河的上游就是富源河,这条河不但劈开了大理国的高山,最难得的就是在建昌府营造出一片难得的平原来,这里原本是地无三尺平,天无三日晴的蛮荒地带,一条五尺道将他变成大理国最繁华的所在。   如果沿着五尺道一路向东走,迟早会走到一个叫做豆沙县的小地方,这里是云峥的第二故乡,寒冬时分的豆沙寨永远都笼罩在一片淡淡的青雾之中。   老族长拿拳头捶着自己的胸膛,剧烈的咳嗽着从青雾里走出来,来到云峥家的瓦房跟前,仔细的检查了一遍,没发现那里有什么不妥,这才背着手回到自家的瓦房跟前,欣赏一会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瓦房要比竹楼暖和的太多了,一个简陋的蜂窝煤炉子上架着一个不大的铜壶,铜壶里烧的是米酒,虽说云峥和苍耳送来的好酒还在,老族长却更喜欢在大冷天热热的喝一口滚烫的米酒。   老婆子没福气,上个月就死了,富贵了这么些年还能因为吃多了不克化活活的撑死,这样的死法让老族长都没法子跟云峥和苍耳说。   “丢人哟!”老族长喝一口就咒骂一遍。   老族长抿一口米酒,满意的哈一口气,从梁上吊着的腊肉条子上拿刀子切下来薄薄的一条子,拿签子穿了,放在火上烤,蜂窝煤炉子的火很旺,煤烟都随着房顶特意留出来的出气孔排出去了,有些发黄的火焰舔舐着老族长手上的肉签子,不大工夫,腊肉里的油脂就被大火烤了出来,油脂吱吱的煎熬着腊肉,房间里香气四溢……   “丢人哟!”老族长见腊肉已经烤好了,美美的吃了一口,就朝老太婆的灵位训斥了一句,以前家里从来都没有灵牌,自从云峥家里出现了一面云氏先祖的灵位牌牌之后,老族长家也就多了一块苍家先祖的灵位牌牌,如今又多了一面。 第48章 水蛭   窗外传来一阵少女的娇笑声,老族长的脸上瞬间就有了笑意,继续从大块的腊肉上面又割下来十几条子,小心的穿好,整齐的摆在木盘里,就带着笑意给铜壶里加满了米酒,等着自家的门被那个调皮的小女子给推开。   果然,在他刚刚坐回原地的时候,大门就被推开了,五六个穿的花枝招展的闺女就嘻嘻哈哈的冲了进来,也带进来大股的雾气。   “老爷爷,有酒喝?还有肉吃吗?”   一个头上梳满了辫子的闺女解下自己的披风,快快的蹲在老祖宗长的面前仰起头渴盼的看着他。其余的姑娘也一窝蜂的围在火炉边上,叽叽喳喳的探出手烤火,刚才骑马的时候雾气把手都凉透了。   蹲下来的小姑娘就是隗明公主,无忧无虑的生活如今彻底的改变了她,美丽的脸颊被寒风吹得红红的,抛开所有心思在享受自己的少女时光。   老族长笑着从铜壶里给闺女倒了一木碗米酒,隗明立刻就端起来喝,以前她喝酒吃饭都有一个不大的银碗,是孙七指硬给她打造的,与之相配套的还有银筷子和银质的小刀。   她用了几天就彻底不用了,认为豆沙寨里的人用的木碗或者陶琬就很不错。   孙七指和浪里格把自己的丫鬟给娶走了,隗明开始还不知道,等到她发现两个丫鬟的肚皮都莫名其妙的鼓起来之后才明白自己需要重新找侍女了。   以前和腊肉在一起的时候隗明听说过杏花楼这个奇怪的地方,也知道那里的女人日子过的很惨,于是她就像云峥一样打算去杏花楼给自己找几个像腊肉一样聪慧的丫鬟。   地狱就是地狱,那里的环境并不因为老主簿倒台之后有什么变化,老鸨子还是那个女人,只不过杏花楼的主人从老主簿变成了刘知县。   看不惯那里情形的隗明很自然的大闹了杏花楼,将老鸨子吊起来拿鞭子抽了一顿,用一百两银子将杏花楼里所有的僰人女子都买了下来,这点钱对隗明来说根本就不是问题。   于是,一座完全由女子组成的大宅院出现在豆沙寨,孙七指和浪里格在宅院里住了几天之后就立刻搬出了宅院,正常的男人没人能够住在全是女人的环境里,当然,皇帝这种特殊的人除外。   在隗明的教导下,这些女人学会了骑马,甚至有的还学会了射箭,她们已经成了豆沙关里一道最奇特的风景,刘知县见了她们都会立刻躲得远远的,这些女人可能心理有问题,对男人极度的仇视,一言不合就会掏刀子拼命……   能进入那座著名的女人宅院的男人,整个豆沙县不超过三个人,准确的来说只有三个人,孙七指和浪里格自然能进,但是他们平日里绝对不会踏进那座宅院一步。   剩下的一个就是须发皆白的老族长。   瞅着隗明拿着一串子腊肉放在火上烤,老族长喝口酒笑道:“今年的蚕丝我们收的不够多,梁家拿走的才是大头,烤的牛肉干也不如去年多,说来奇怪,今年在豆沙关聚集了无数的商贾,我听说大理建昌府,也就是五尺道那一头的大理人关闭了城关不让大宋人进去,看样子今年不可能给他们发放通关文书了。   闺女,咱们今年的收成不好啊!”   隗明没心没肺的道:“我们的东西又不送到大理国去卖,我们都是送到东京汴梁城的,那些人既然都留在豆沙关,我们在豆沙关的客栈还能多赚一点钱。”   老族长也张着嘴大笑,豆沙寨的东西也是要送到成都去的,梁家的商队一个半月来一遭,有多少东西都不够他们往外运的。   豆沙寨制作的家具越发的精美了,一些拿老藤和树根制作的拐杖也不愁没销路,牛肉干少了那是没法子的事情,对面的吐蕃人都在打仗,牛羊都不够自己吃的,哪有多余的拿来换东西。   老族长知道和吐蕃人做生意的人从赖八变成了那个叫做孙七指的人,不过山民为什么会这么老实他就想不通了,上一次云大派了人过来,不知怎么的就收缴了赖八的权,如今的赖八听说已经搬到遥远的夔州路去了。   那些女子喝了一点米酒暖和了身子就帮着老族长收拾一下屋子,顺便拿走一些需要缝补和换洗的衣衫,就推推搡搡的离开了房间。   隗明坐在老族长的对面说:“其实呢,大理人闭关和云峥还是有关系的,我听孙七指说啊,云峥领着大军去了广南平息那里的叛乱。   别人不知道武胜军到底怎么样,孙七指和浪里格是知道的,他说大军过去一定会平息祸乱,但是武胜军不拿到足够多的钱粮,是不可能撤兵的,所以在剿灭叛乱之后,剩下的能抢劫的地方就不多了,只有交趾国,和大理国。   既然大理国如此的紧张,看样子云峥他们很有可能已经动手了,您去告诉那个县官,这时候一定要小心,能把斥候派出去多远就派出多远,万一大理国打过来,我们好早点跑路。”   老族长捋着胡须笑呵呵的道:“大理人从不过过沫水,这是大宋太祖皇帝挥玉斧头的地方,云大当年给我讲过这个道理,应该是不会错的。”   听了老族长的话,隗明瞪大了眼睛道:“还有这样的国家?云峥在别的地方打他们,他们居然不乘机从五尺道这里打我们?要是在西夏,早就骑着马杀过来了。”   老族长在隗明的脑袋上拍一下怒道:“谁让你说西夏了,云大的信里说得清楚,不要你暴露自己是西夏人,想念祖宗了就刻一块牌牌放在屋子里祭拜一下,不许放在嘴上说。”   隗明将老族长打乱的发髻扶正怒道:“云大,云大,云大,您一天到晚的将云大这两个字挂在嘴边上,我都听烦了,他又不是神仙。”   老族长嘿嘿笑道:“我有时候也说云二啊,傻女子,你说云大不是神仙,其实在老汉看来,这娃娃就是神仙,以前豆沙寨子有多穷,你不知道,一年到头能吃饱肚子就算是天神保佑了,现在这种日子老汉做梦都想不到。   自从云大开始想改变豆沙寨,这里的一切就在短短的时间里发生了大改变,速度快的谁都想不到,哼哼哼,比神仙降临还快,这娃娃说他是神仙老汉都相信。”   隗明忽然诡异的笑了一下靠近老族长的身边道:“您说云大是猛地掉到豆沙寨来的?”   老族长树皮一样的老脸上看不出任何不对劲来,瞅了隗明一眼道:“胡说八道,云大就是豆沙寨的娃娃,老汉从小看大的,从树上摘桑葚的时候可能掉下来过。”   隗明没好气的把身子重新坐正撅着嘴巴道:“那个人奇奇怪怪的,到处都冒着邪气,我就是担心被他猛地变成妖怪吃掉这才跑到豆沙关来,您还总是帮他说话,不帮我。”   说完话就披上自己的披风,跺着脚蹬蹬的从老族长的家里走出来。   “闺女,把你的话跟梁家闺女说一说,看看我们是不是有好处可沾,不敢忘了!”   老族长的话从房间里传出来,隗明撇撇嘴,抓过自己的马,踩着瓦房门口的兽头就上了马背,抽一鞭子就向豆沙寨深处的那间大宅子跑去。   老族长坐在窗前,转头看着青雾里的云家宅院,喃喃自语的道:“云大就是豆沙寨的娃娃,他本来就是豆沙寨的娃娃,谁敢说不是,老汉会把他沉塘……”   梁琪非常喜欢和隗明打交道,总觉得这个小女子身上有一股子别的女子没有的气度,没错,就是气度,一口气收拢了一百多个僰人女子,丝毫不顾及别人的看法,听说杏花楼现在都买不到合适的女人了,因为别人想卖老婆或者闺女的时候都会先来问隗明要不要,自己从来都没听说过隗明拒绝过谁。   想想也是,那个女人非常有钱,梁琪对隗明身上的一些首饰都非常的羡慕,梁家家大业大的也不容许她购置那样昂贵的首饰。   想到了首饰梁琪就会想起在成都见到的那支金凤钗子,陆轻盈浑身上下素素的,从不戴什么镯子和珠串,乌黑的头发上就插着那根簪子。   梁琪叹息一口气,有那根簪子就足够了,不管什么身份的妇人,见了那根簪子都是要行礼的,那可是真正的尊贵首饰,听说是皇后娘娘亲自从头上拿下来包好赏赐给陆轻盈的。   不知道今天隗明找自己做什么,似乎很急切的样子,她的那个会骑马的侍女还说不清楚人话,真搞不懂隗明怎么会要这样的丫鬟,有那些钱不会买几个好的?   每回进隗敏家,梁琪的脑袋就大,几个不知所谓的女人拿着梭镖站在大门口,还有一些女人背着弓箭拿着刀子在院子里走来走去,那里有半点富贵人家的雍容。   “什么?你说云峥他们正在攻打大理国?”梁琪一下子就从铺着皮毛的椅子上跳了起来,头上金灿灿的金步摇也跟着胡摇乱晃起来。   隗明缩在皮毛堆里打量着自己刚刚染过蔻丹的手指随意的点点头。 第49章 恶鬼   水蛭,在豆沙县很常见,口腔内有三个颚,背面一个,侧面各一个,颚上有角质纵嵴,嵴上各具一列细齿,如医蛭在吸血时,用前吸盘紧吸宿主的皮肤,然后由颚上齿锯开一个“Y”形的伤口,进行吸血,在吸血的同时,唾液腺会分泌一种扩张血管的麻醉剂,有抗凝血作用,可使宿主的伤口流血不止,方便他吸血,口腔下接咽,咽之后接短的食道,末端通入大的嗉囊,嗉囊共有11对,未对最长,因嗉囊容量大,故吸血量可超过其体重6倍,可供胃和肠几个月的消化。   这是一种阴毒而贪婪的生物,为了吸血往往不顾自己的生死,一切的手段都以吸到鲜血为目的,一旦找到机会的手,不吸干宿主的血决不罢休。   梁琪已经忘掉了陆轻盈的那支簪子,也忘记了隗明是如何的富庶,臃肿的身子不断在隗明的眼前晃动,一个怀孕五个月的女人,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才停了下来。   趴在隗明的头顶,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喷吐着狂热的眼神一字一句的对隗明说:“这么说豆沙关的那些商贾手里的货物岂不是地头死?”   隗明见梁琪那张红艳艳的嘴唇距离自己只有一尺不到,艰难的把身子往后缩一下,听说怀孕的女人都很不对劲,陆轻盈怀孕的时候就变得趾高气扬,非常的不好伺候,这是腊肉告诉自己的,看样子怀孕的梁琪也是这个模样。   梁琪不需要隗明的回答,发出一声让人寒毛直竖的笑声道:“货到地头死,哈哈哈,货到地头死,那些人还在盼望着十天后大理国会开放城关,如今战火一起,大理人永远都不会开放城关了,除非战事有了一个确实的结论。   云峥绝对是有目的的,他进攻大理国一定是有目的的,目的在哪里呢?大理国的都城大理?这不合适,光是一个龙尾关就会让武胜军付出惨重的代价,那里是段家的根本要地,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丢掉的。   不去大理,不可能去大理,那里太远,路过于难走,那么唯一能够引起云峥兴趣的地方是哪?”梁琪又开始在地上转圈子。   转着转着,就把鞋子踢飞掉,一步就跨上隗明的软榻,要自己的丫鬟将大理的商图拿过来,沿着五尺道慢慢地向前推,等她的指头慢慢推进到大理建昌府的时候,就停了下来,商道在这里一分为三,一条沿着哀牢山向北蜿蜒,一条顺着大理古道向西游走,一条顺着无量山一路向南,她的手指在建昌府停顿了一下,就果断的向南游走,这一路穿过会川府,东川郡,石城郡最后来到了大宋广南西路,重重的在特磨道点了几下,两只手抱着自己的肚子发出一串几位惨烈的笑声,慢慢的倒在隗明的身上。   嘴巴贴着隗明的面颊道:“知道不?我们就要发财了啊,哈哈,如果能完全控制了五尺道,我们的子子孙孙都会有享用不尽的钱财,哈哈,多年以来,我都在等这样的大变革,想不到今天终于等来了,皇天不负有心人啊!”   梁琪怀着孕,隗明不敢大力的推她,只好任由梁琪沉重的身子压着自己,吃力的道:“你能不能先起来,要不然我就没机会发财了。”   梁琪幸福的再看一遍商图,小心的把商图揣进自己的怀里,坐直了身子,将隗明软榻上的皮毛盖在自己的腿上幸福的对隗明说:“知道不?这个世上发财最快的方式就是发国难财,发大宋的国难财我爹爹,我哥哥,以及我那个迂腐的夫君都不会答应,估计云峥会一刀砍死我。   不过啊,发别的国家的国难财,他们就没有意见了吧?   哼哼哼,云峥直接用抢的,那我就用商贾的手段再搜刮一遍,给我们留出一个完全空白的坊市,那样的坊市里,买什么东西都会随我们的意愿走。   刚才我还只想着谋算一下那些专门走大理国和吐蕃本部的商贾,只想着把他们已经死掉的货物用最低的价格接过来,现在不同了。我要他们不但把货物留下,还要把商道也给我留出来,云峥的目的恐怕是要占领整个建昌府,也就是说武胜军会吞下整个建昌府,这才符合云峥那个人的贪婪胃口,这也是我们最大的商机!”   隗明想了一下道:“确实是这样,梁姐姐,您说我们该怎么做?你说要不要告诉陆轻盈姐姐?也不知道她愿不愿意接手生意,她现在一门心思的做人家的官家娘子。”   梁琪脸上的笑容也没了,懒懒的道:“陆轻盈现在当然不会插手生意,现在帮云家赚钱的是腊肉和葛秋烟,听说这位云家的姨太太已经接手了云家除掉腊肉手里的缫丝作坊之外的所有生意,一个大姑娘硬是梳着妇人发髻很不要脸!”   隗明瞟了梁琪一眼道:“您和云峥是青梅竹马啊,和皇宫里的淑妃娘娘也是发小,您看看人家两人,一个是叱咤风云的大将军,一个是皇宫里受尽宠爱的淑妃娘娘,就你一个是商贾,还是一个怀着身孕的女商贾!   当初您走眼了吧?没有抓住淑妃娘娘也就罢了,怎么连云峥这块宝玉都没有笼络住?”   梁琪听了隗明的话哈哈大笑道:“你还是一个闺女知道什么是情爱?云峥根本就是一个混蛋,不是什么良人,像他这样的人迟早会封侯拜相的,一心想着干些惊天动地的大事,谁嫁给他谁倒霉,就等着守空闺吧,你看看陆轻盈一年里和自己夫君能相守几天?   我梁琪要的是自己做自己的主,我的夫君虽然弱些,却天天守在我身边,在豆沙县我梁琪也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物,多少人要仰仗我吃饭,一句话交代下去,就能左右一地的民生,而且不用每天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香喷喷的去讨好男人,哪怕这个人是皇帝我梁琪也不稀罕。   小妮子,你自己喜欢云峥,又不愿意做小,这才跑到豆沙县躲起来的吧?有什么资格说我,至少姐姐我是明眼人。”   隗明大笑着攀着梁琪的肩膀说:“不是那么回事,云峥这个人确实不错,会打仗,会做饭,人又风趣,长相也不差,天上地下好像没他不知道的。   姐姐您是知道我的来历的,当初在青塘,我身边护卫的侍卫全部被青塘人杀了,只剩下我和两个婢女瑟瑟发抖的等着最糟糕的命运降临,那时候我就想着如果这时候有人能救我,不管他是什么人我都会嫁给他,您知道的,我很怕死的。   结果这时候云峥来了,他手里拎着一颗人头,是我们西夏使节的人头,见我腿软没法子走路,就把人头夹在自己胳膊底下,用另外一只手搀着我走出那个满是尸体的大院子。   从那以后我就一直和他在一起,我本来很想嫁给他的,尤其是我们躲在山里的时候,我甚至盼着他晚上胆子大些自己钻到我的帐篷里来。   可是没有,姐姐你知道吗?那个人的眼睛里永远看不见温暖,真的,我观察他好久了,哪怕是喝醉的时候他的眼底都是清明一片,可能是他不喜欢我的缘故吧,不知道他和陆姐姐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反正和我在一起让我很不舒服。   我们戈壁上的爱恋就要火辣辣的传递过来,他是内敛的,人冷静的就像是一块石头。   最让我受不了的就是无论他走到哪里,哪里就会尸横遍野,他什么人都杀,青塘人,西夏人,宋人,僚人,羌人,契丹人,交趾人,大理人,我有时候觉得他会把这个天下人都给杀光。   他和我们不是一类人,姐姐,绝对不是,哪怕是我叔父在杀自己仇人的时候,眼底也会有感情,或者是憎恶,或者是喜悦,云峥不是的,他杀人就像砍倒了一棵树,或者砸碎了一块石头。   我来到豆沙寨不是因为我怕喜欢上他,而是因为我很怕他,真的很怕,我总觉得他有一天要是没人可杀了,会顺手把我杀掉。”   梁琪仔细回忆了一下云峥的事迹,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还真是这样的,这家伙走到哪里,哪里就会是血雨腥风一片,大家都被他那张温和的笑脸和随和的性子给迷惑了。   都说狼披着羊皮让人迷惑,这家伙根本就是一个披着人皮的索命恶鬼!   梁琪进来的时候由于见不得煤烟味,就把大门敞开着,一缕青色的寒雾慢慢的飘进屋子,遇到屋子里的热气之后就慢慢的消失不见,此时此地,俩人都心里想着恐怖的场景,看到这一幕竟然一起尖叫一声用毛皮将自己的头紧紧裹住。   侍女听到尖叫声一起冲进来,发现两位尊贵的女主人正把脑袋埋在毛皮堆里,撅着屁股在那里瑟瑟发抖。   俩人好不容易从困境里走出来,喝了一些温暖的汤水,围在炉火边上不好意思的相视一笑,都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很可笑。   梁琪依旧雄心勃勃的去谋划自己惊人的商业计划,而隗明公主认为自己身边的人还是太少了就对自己的女管家说:“你去看看还有谁家在卖自己的女人,咱家都要了!” 第50章 不一样的绥靖   一队大象踩着山间的枯枝败叶慢悠悠的沿着浅浅的小河溯流而上,小河边上的马队也驮着各种各样的物资在军卒的驱赶下贴着山壁艰难的向特磨道挺进。   这条原始的道路原本就是大象踩出来的象道,后来被人工简单的修整一下就成了特磨道和广南之间的交通要道。   这是武胜军运往特磨道的最后一批物资,只要这批物资安全到达,狄青的大军就可以连续作战三个月而不用担心后勤补给跟不上。   狄青最欣赏武胜军的一点不是他们的彪悍,而是武胜军几乎完美的后勤补给,从蜀中道广南,武胜军的路途最远,道路最险恶,但是第一个到达广南的恰恰就是武胜军,而且是全军到达。   因为后勤补给强大,所以武胜军不管从作战还是到生活,他们的质量远远的高过了西军,西军之所以吃的很差,可用的东西很少,不是朝廷舍不得给这三万人给丰富的食物和武器,而是因为后勤根本就无力承担。   不论文官们多么的看不起武将,防备武将,在战时他们的脑袋还是非常清醒的,说到克扣禁军战时的粮饷,还没有那个文官敢伸手,一旦战事不利追究起原因来,从皇帝到百姓没有人会对伸手的人有半分的仁慈。   大宋军队的补给称之为“就食”所谓的“就食”就是军队按照军令走到哪里,就由当地的官府来负责,不足的部分再由朝廷补足,这样的法子其实是对的,在大宋,如果把军粮从东京运送到广南,路上的耗损就要达到七成之多,远不如就地供应来的方便和便宜,朝廷只需要将军队的补给算到地方府县每年的赋税额度里面就好,这样一来算是最简洁有效的法子。   世界上的大部分主意其实都是好的,可是一旦中间掺和进去了“人”这个东西,好主意就会迅速的蜕变成一个非常愚蠢的主意。   人和人之间有很大的区别,有的人聪慧不说还机变百出,一点点军事供应当然难不住他,不但伺候好了大军,自己的衙门还能落下不菲的好处,所以就天天盼着大军从自己管辖的地盘上路过。   有的人除了会读书之外什么都不会,大军来了,顿时就鸡飞狗跳墙,自己不懂就把这样重要的公务交代给了疍吏处置,于是,大宋著名的疍吏群就会像蝗虫一样的扑向军事供应,反正出了事有主官顶着,于是,到了这里的大军就倒霉了……   当大军来到战区,这才是最麻烦的,因为这里没有官府,他们又没有自筹粮草的习惯,所以就会变得格外艰难,有时候会导致大军寸步难行。   武胜军不同,天生就是需要自己找吃的,厢军么,地方官也不会将供应厢军当成一回事,反正这些人到了战区就是去送死的,或者是去卖苦力的,怎么刻薄怎么来就好。   所以云峥根本就没有指望地方官府,也没有那个时间去扯皮告状,自己从蜀中出发的时候就带足了粮食和装备,再加上崔达带着两眼发绿的商贾团一路供应,自然没有任何的麻烦,武胜军和商贾已经结成了利益的纽带,在那些商贾的眼里,武胜军就是来帮助自己开拓商道的,他们的战利品也是自己商业利益中最丰厚的一块,农忙的时候农家给大牲口都要喂几口精料,更不要说武胜军如今在前面打死打活的,因为如此,武胜军中从来不缺少物资。   这一次运送物资的军侯是吴杰,英俊的少年郎早就被广南的烈日晒成了一个胡子拉碴的莽汉,叉着腿坐在一头大象的脑袋上,嘴里不停的嚼着槟榔,不时地吐一口紫红色的口水。手边就放着一张已经上好弦的强弩,随着大象迈步前行,他的身子也跟着颠簸,现在已经到了僚人居住的区域,他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唯恐那些不要命的僚人猛地冲出来抢劫。   僚人的居住区已经走了一大半了,依旧没有发现可能出现的袭击,这很不正常,派出去的斥候在两边的山林里不断的传来平安的鸟鸣声,还是三声,这就说明这地方一个僚人都没有。   他的副将褚大志从马上下来,攀到大象背上对吴杰道:“不太对劲啊,我总觉得这里安静的让人发慌,是不是僚人都堆在一起在前面等我们?一旦我们走出大山,他们哪来的机会和我们作战?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啊?”   吴杰摇摇头道:“我们还是小心些为好,僚人这一次死伤惨重,再被瘟疫荼毒一遍,我都不知道他们还能剩下多少,狄帅乃是名将,他老人家一路走过的地段按道理是安全的,这一次他们是在绥靖羁縻州,我认为狄帅已经把这一片地方绥靖好了。”   褚大志惊愕的道:“你的意思是狄帅在故意的制造无人区?”   吴杰翻了翻眼睛道:“咱们武胜军的绥靖和人家狄帅的绥靖是两回事,我们认为只有死掉的敌人才是好敌人,狄帅绥靖地方又不是第一次了。”   褚大志怒道:“什么是绥靖?不就是用姑息、牺牲的办法以求地方安定,你觉得狄帅带着三万虎狼一样的西军是来委曲求全的?”   吴杰吐一口槟榔水,褚大志恶心的转过头去,吴杰哈哈一笑张着满是槟榔的血红大嘴道:“狄帅是君子,咱么武胜军是小人,这两者你一定要分清楚。   既然是君子狄帅的晋绥之策当然是以苦口婆心的劝说为主,杀戮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当然为辅,狄帅和我们不一样,我们只要在军中待得不高兴了,把铠甲一脱穿上青衫,谁敢说我们不是风度翩翩的士子?即使杀戮我们也能找出一千种理由为自己解脱,这就是先当士子再作军汉的好处,不管是来文的,还是武的都能进退自如。   狄帅他们就不一样了,别看他现在风光,你没听说他的悍将被人家斩首的时候狄帅嚎啕大哭的惨状?别给他找事了,遇到事情我们多担待一点为好。”   “你嚼槟榔的样子真恶心!”褚大志笑骂一句就从大象身上溜了下去,重新带着马队搜索前进,为首的军卒不断地在更换,走在第一位拿着刀子砍探到路上的树枝很麻烦。   小河变成了瀑布,山路一瞬间变得平坦了,卸掉大象背上的火药,那些大象就飞快地钻到瀑布底下冲凉,欢快的叫声隔着好几里都能听见。   小心谨慎的褚大志亲自带着斥候向前搜索了十五里,回来之后就满脸愁容,前面是平原不假,可是到处都是沼泽,如果找不到合适的路径,根本就没办法前行,也不知道狄青的大军是怎么走过去的。   褚大志将前面的情况讲给吴杰听,正在瀑布底下洗浴的吴杰穿好衣衫,笑着说:“人家三万人都过去了,老褚你就没发现点蛛丝马迹?”   褚大志点点头说:“沼泽中间有一溜子白骨,都是被挂在架子上的人的白骨,估计是狄帅通过沼泽的时候杀掉的当地人,我不太喜欢从那条白骨道穿过,再说那里已经被水淹了,咱们的大象太重恐怕也不适合走沼泽。”   吴杰指着大堆的物资道:“我觉得我们其实已经到目的地了,狄帅不需要我们进入人家的军营,一定会担心我们把瘟疫传过去,将主也说两军不适宜接触,我们毕竟是从疫区过来的,只要在这里点上三堆狼烟,自然有人过来接应,我们的任务完事了,把这批物资送到之后,朝廷的旨意也该下来了,到时候我们两军一个向北,一个向西,也没工夫见面了。”   褚大志这才吐了一口气,见吴杰开始负责警戒了,自己也把衣衫脱掉开始冲凉,广南的三月份就已经酷热难当,真是见了鬼了。   今天一丝风都没有,三道黄里泛黑的狼烟笔直的冲上云霄,不大工夫,沼泽对面也升起了三道狼烟,吴杰站在高处手搭着凉棚盯着沼泽看,一队人拖着什么东西沿着沼泽专门走有白骨标识的地方慢慢走过来,等这些人上了岸,日头已经偏西。   马金虎用火将自己的手叉子烤热,将手叉子贴在腿上,不一会地上就掉了很多的蚂蝗,看着蚂蝗圆滚滚的身子,一脚下去就踩了一地血。   见部下都处理完了水蚂蝗,黄金虎呲着白牙笑着对吴杰说:“好兄弟隔着好几百里送东西,哥哥我无以为报,就用自己的血当见面礼,兄弟们不会觉得我老马失礼吧?”   吴杰哈哈一笑,拧开酒壶,将里面的烈酒倒在马金虎的腿上消毒,马金虎夹手夺过酒壶直接就往嘴里灌,喝了好大一口才说:“别浪费了,明天回去还要挨一遭叮咬,还是喝到肚子里舒坦,娘的,走沼泽还要拿塞子塞屁眼,拿竹管套家伙,哥哥我想起来就想哭。”   褚大志从自己的马包里取出两条丝绸短裤拿给马金虎道:“赶紧把那些恶心玩意扔了,去洗洗换上这样的内裤,下沼泽的时候记得内裤裤腿和裤腰上的牛筋往紧里收一下,牛筋在水里泡的时间长了会变松。” 第51章 奢华的军备   “兄弟,你告诉我你们为什么不怕瘟疫啊。大帅打听过了,广源州死了一地的人了。”马金虎往嘴里刨着饭食还想打听一些军事机密。   吴杰陪着他吃饭,听他这么问就叹息一声道:“其实很简单,就是多洗澡,隔绝蚊虫,身上不长虱子跳蚤,不喝生水,不随地方便,有一点苗头就立刻隔离。”   马金虎抬头惊愕的道:“就这?”   吴杰肯定的回答道:“就这!只要做到,感染疟疾的危险就几乎没有。”   马金虎把脑袋凑到吴杰身边小声说:“如果有什么灵丹妙药,你给哥哥我说,一定不会泄露出去,咱们都是亲亲的兄弟,我现在听到瘟疫的名声头皮都麻。”   吴杰朝一遍看看,顺手采了一把黄花篙放在马金虎的眼前道:“万一有兄弟感染了瘟疫,立马给他灌这种东西榨出来的水,喝了就好。”   马金虎仔放下饭碗仔细瞅瞅面前的植物皱着眉头道:“这是臭蒿啊!”   吴杰点点头,小声说:“就这东西,你不问我也会把这个事情告诉你们,我家将主还写了专门的文章,让我拿给狄帅看,一会吃完饭之后就拿给你。”   马金虎拿着那把子黄花蒿来到小河边拿水涮涮,就强忍着刺鼻的味道把那一把子黄花蒿全部吃了下去,还吩咐自己的手下都去采这东西吃。   吴杰觉得自己用不着告诉马金虎提前吃黄花蒿一点用处都没有,但是他明白什么叫做安慰剂,这是将主说的话,这件事他曾经亲自验证过,非常的正确。   反正黄花蒿也吃不死人,随他们去吧!   这些人来到沼泽这边来接收物资,不知道心里有多么的恐慌,估计是没什么人有胆子接触武胜军,他们对疫区出来的人从内心有一种排斥感。   否则上千人的运货队伍,就不会只有马金虎敢吃武胜军的饭菜了。   吃了黄花蒿之后,马金虎的部下终于敢和武胜军说笑了,也敢吃武胜军中丰盛的饭食,他们吃的都是自己带来的饭团子,大热的天悟了好长时间已经有味道了。   环州的军队和武胜军很亲,至少在广南这地方双方的关系最好,崆峒山一战,让双方有了交集,武胜军的军阵其实就是出自环州军,马金虎带回去的那些铜钱,更是解决了环州军大麻烦,种諤不但给武胜军留了好大一块地方,还非常聪明的在那片地方紧挨着武胜军的堡垒也建立了环州军的一个堡垒,虽然不能像武胜军一样炼铁,制作焦炭,但是作为武胜军工业体系的上游,他们能挖煤,挖铁矿,再把这些东西一股脑的卖给武胜军。   因为两家的利益相同,所以很容易打成一片。   “火药弹能不能多给我们一点啊,这东西好使啊,见到僚人只要扔几个过去,那些僚人就嗷嗷叫着跑了,很长时间都不敢靠近我们,据我们抓来的僚人说,他们认为我们会打雷是天军,怪不得你们总能轻松地打赢别人。”   马金虎自从出了沼泽,那张嘴就没闲着,身为将领,尤其是一个有责任的将领,作战是一方面,更多的时候他们的目的就是希望能把所有的子弟都安全的带回家。   上阵杀敌战死那没话说,为国捐躯这句话到哪都能说得通,可是无缘无故的死掉就很难交代了,西军中大部分都是父子兵,兄弟兵,更讲究情义,也更加的能抱团。   吴杰指指远处用油布包裹起来的木桶道:“火药我带给你们了,但是火药弹武胜军很需要,所以带的少些,你把这些火药装在竹筒里,捆成一捆,效果一样很厉害。   我们因为要穿越丛林,很可能十几二十天都不见天日,带火药会受潮的,所以需要完整的火药弹,对不住了。”   马金虎小声道:“你们真的打算进攻交趾?交趾国的实力远高于大理国,我听大帅说交趾国的太子李日尊已经呈兵广源州边境,而且还在源源不断的增兵,交趾人不同大理国,他们建国时间并不长,所以武勇依旧在,你只要看人家的太子敢带兵作战就很说明问题了。”   吴杰嘿嘿笑一声道:“你还是操你们自己的心吧,武胜军从不打无把握的仗,将主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就说明我们能攻克升龙府,到时候我们带着金山银海回去你可莫要眼红。”   马金虎也学着吴杰的样子吐一口血红的唾沫道:“你以为我们进大理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财富?大帅说的好听,说什么西军需要添置一些家当,怎么添置,一个个穷的都要当裤子了。还不是在打大理国的主意,放心吧,西军的搜刮手段也不是白给的,当年狄帅固守秦州青城的时候不也是把对面的西夏人搜刮的叫苦连天,他老人家的威名就是那时候闯出来的。”   吴杰只是笑了一下并不反驳,军卒去搜刮,毕竟是外行,哪里会有商贾去搜刮来的专业,只要一想到军营里那些穿着铠甲,眼睛冒着绿光的商贾,吴杰就会下意识地瞅一眼地上早就被太阳晒得干瘪的死蚂蝗。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双方交接完毕,马金虎带着物资重新下了沼泽,这一次他们的走路姿势不再怪异,统统换上了武胜军特制的内裤,准备接受新一轮的蚂蝗叮咬。   “都是好汉子啊!”褚大志看着在泥水里拖着竹排踉跄前行的马金虎由衷的说。   “打仗其实和帝王无关,和大臣无关,甚至和将军无关,只要不上阵厮杀,战争和其他人都无关啊,唯一有关系的就是我们这些厮杀汉,胜利都是拿命堆出来的,拿小兵的命堆出来的,将主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咱们武胜军的命比较贵。   说实话,将主不算是一个合格的将军,我们也不是一个合格的军侯,我一直以为,只有浪里格和孙七指才算是合格的军侯,狄帅,没藏讹庞,角厮罗这些人才是合格的统帅,余者皆不足论,将主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咱们武胜军上下万众一心。   一个人的力气有限,一万个人就能翻天覆地,一个水坑可以绊倒一个人,但是同样的水坑绝对绊倒不了一个巨人。   一力降十会,将主就是这个巨人的首脑,当我们的力量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巨人的肌肉要比脑子管用,更何况我们的这个首脑虽然不是一个合格的统帅,却是一个极度聪明的人,这就足够了,所以啊,老褚,我们以后想要在军事上有所作为,就要将自己部下的心牢牢地牵绊住,形成一个个的小巨人,这样才能有足够的力气去应对那些阴谋诡计。”   褚大志点点头忽然笑道:“恐怕也只有我们的将主听到帮你的这番话不会发怒吧?”   吴杰瞅了一眼褚大志道:“你还不了解云峥吗?你认为他不会发怒?他恼羞成怒的时候还少了?只不过不会放到心里去这是真的。”   褚大志哈哈一笑,拍着吴杰的肩头道:“会去的时候我打算骑着大象,你带着马队,我准备了一个鞍子,可以在大象背上睡觉。”   吴杰笑着点点头就径直去了马队,军卒们已经准备好了行囊,大家都是轻装,所以队伍的气氛也好了许多,吆喝一声就原路返回……   余靖坐在昏黄的烛光底下正在碎碎念:“老天爷啊,你们要走林莽?那可是人迹罕至的地方啊,老夫听说那里面危机四伏,到处是瘴气,毒蛇,猛兽以及各种毒虫,要是毒蛇咬了战马可怎么得了啊。”   云峥揉着太阳穴痛苦地对余靖道:“战马从来就不害怕毒蛇,再说了我们不是已经搜集了一百多头大象么?有大象在,森林里的蛇啊,猛兽啊,早就跑了,至于毒虫,我们也有对付的法子,您知道我家就开着一家缫丝作坊,我这一次特意带来了大量的绿色丝绸,准备给将士们以及战马身上穿衣服,戴面纱,只要有这样的东西,就不担心虫子了。”   “暴殄天物啊,丝绸是给人穿的,你给马穿衣服算怎么回事?怎么穿?这需要多大的一笔钱财啊,云峥啊,咱们还是不要打交趾的主意好不好,老夫怎么觉得这么危险呢?”   云峥从旁边拿过来一件四条裤腿的衣服让余靖看,余靖拿起来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不是给人穿的,还真的是给战马穿的衣服。   “我这次可是下了大本钱,要是交趾国的国库不能让我满意,我说不定就会破产,你说我辛辛苦苦的来到广南,没赚到钱财,反而赔了一大笔,回去怎么给弟兄们交差啊?”   余靖咬咬牙道:“老夫手里还有你上缴的一些缴获,不行的话你就拿这些缴获去填窟窿。”   云峥摇摇头道:“给您的缴获,就是让您拿去堵那些文官的嘴的,一场大战下来,每个人都应该有好处,咱们大宋之所以文官看不起武将,很大的原因就是武将赚到了钱不给文官……”   “放狗屁!”余靖怒不可遏,拿手点着云峥的脑袋怒吼道:“平日里看你也是一个聪明人,怎么说出这么混账的话,你拿钱财去收买一下那些文官试试,人家不把你弹劾成筛子,骂成狗屎一堆才怪!”   云峥拿手搓搓脸笑道:“所以晚辈请您出马啊。” 第52章 权利的秘密   野叟这些天就生活在武胜军营地里,看得出来他对武胜军的生活非常的羡慕,不过作为高棉族的圣人,云峥很自然的将这种羡慕归结为老和尚在为自己的族人羡慕。   洗澡这回事老和尚干的很勤快,一天雷打不动的三遍凉水澡,天冷的时候如此,天热的时候依旧如此,他一年到头只在腰里围一条麻布,精瘦如铁的肌肉似乎能忍耐广南所有的温度,山里面冷的让云峥想穿皮袄的时候,老和尚一脸镇定的赤着脚,光着身子从云峥身边走过,三月的烈日当头的时候,老和尚还是神情安详的坐在太阳底下看书。   云峥不知道他为什么一定要在大太阳底下看书,那样对眼睛非常的不好,当云峥问起来的时候,老和尚只是高深莫测的指指太阳告诉云峥:“太阳下的智慧!”   天知道太阳下的智慧会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不过有一点云峥是一定要问清楚的,这个整天不穿衣服喜欢半裸着的野叟,他身上居然看不见一个被蚊虫叮咬的包,皮肤虽然黝黑,但是却如同缎子一般油光水滑。   虫子叮咬是森林中最可怕的事情之一,如果老和尚能帮着武胜军解决这个麻烦,云峥不介意多给他一点交趾国的破铜烂铁。   “苏马来?这是什么东西?”云峥仔细地看着眼前的这一从发青的植物,模样古怪,气味倒不难闻,不过这不是重点,黄花蒿同样难以下咽,却是治疗疟疾的良药。   “吃三年就能不怕蚊虫!”野叟伸出三根手指比划了一下。   听了野叟的话之后,云峥基本上就没了再问的兴趣,武胜军那里有三年的时间吃草,不过自己吃了一口,发现这东西不错,吃到嘴里清香可口,当菜吃也不错。   野叟能感知到远方大海的气息,站在高高的悬崖上三天三夜之后,告诉云峥再有十天,森林里的洪水就会退去,大地就会变干,正是大军可以进入森林的时候。   森林里有洪水?这个问题云峥不打算和野叟争辩,一个几乎没去过热带雨林的人,和一个祖祖辈辈都生活在雨林里的人没办法说雨林的常识。   既然已经可以进雨林了,武胜军最后的准备工作就开始加紧进行,不论朝廷的旨意下不下来,云峥都打算走一遭交趾升龙府。   其实之前和余靖说的话是实话,武胜军以及蜀中的官府,商贾,都对这次远征充满了渴望,庞大的胃口绝对不是一个小小的侬智高可以填满的。   苏洵将高棉人对雨林的认识编成了小册子,要求每一个军卒都必须会背,为了不在雨林中迷失,云峥甚至命令部下必须带着笨重的司南。   虽然说云峥知道怎么快速的辨别方向,比如把一根针烧红之后快速的冷却,再用头发吊起来就能辨别方向,或者把针在脑袋上蹭几下,也会有同样的效果。   不过这种法子打死云峥都不敢用,稍微出一点偏差死的不是自己一个人,司南虽然很笨重,却非常的精确。   原本想制造几只真正的指南针,但是广南这地方根本就找不到手艺精湛的匠人。很多时候人类的发明都和战争息息相关,只有战争才会把人送到一个极端的环境里,相对抗这样的环境,就需要很多新的器械,人自己本身拥有的能力还不足以对抗。   野叟希望云峥能把战象的指挥权交给他们,却被云峥一口回绝,这绝对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战象将是这次背负物资的主要力量,命脉之属云峥不容他人染指。   野叟有些难过,毕竟高棉人驱赶大象才是行家里手,作为智者他认为云峥这是在做一件并不聪明的事情。   云峥闭上眼睛思考了一下才对野叟道:“您的建议绝对是正确的,我的决定并不理智,如果我只是一个人去森林游玩,您的话语绝对是金玉良言,而我一定会欣然接受。”   野叟叹口气道:“为何您现在却拒绝了,而且拒绝的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那是因为我是将军,将军的思考方式和云峥的思考方式孑然不同,作为将军,我必须对整只军队拥有绝对的控制权,而这个控制权根本就不容任何人染指。   在军队中,我们有时候必须用一些看起来非常蠢的办法,不是将军不知道有更好的选择,而是将军需要稳妥,愚蠢的法子虽然愚笨,但是同样能够到达目的地,在稳妥面前,作为将军必然会放弃先进,除非这种先进拥有压倒一切的力量。   贤者,您是一个高洁的人,通过我们这段时间的接触来看,您绝对是一位真正的贤者,但是请您记住,在我的军队里我必须控制一切。   当您的族人日后也拥有军队的时候,也请您牢记这一点,军权绝对不可操控在别人的手中,一旦军权旁落,我相信您的末日就会来临,同时您的那些追随者也会凋零。”   野叟那双如同婴孩的眼睛里充满了痛苦,云峥的道理非常的粗暴,这几乎颠覆了他对人性的认知,云峥似乎在说,只要别人拿到军权就一定会对自己展开清洗,部族的杀戮也就会同时降临,高棉族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自己的军队了,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云峥的话。   云峥并不指望野叟会听从自己的话,权力这东西只要拿在手里,就很少有人能经受得住他的诱惑,作为权利中最粗暴的军权,它本身就有摧毁一切的魔力,你根本就不能指望一个手里握着巨锤的人去用别的方式去解决难题,它解决事情的方式就是一锤子砸烂。   野叟这位还生活在理想国度里的智者想要明白暴力和权力之间的联系估计很难,反正云峥看到野叟一个人坐在石头上在冥想,一条蛇从他的膝盖上攀援而上最后拿信子舔舐他的面颊,他的眼睛都没有丝毫的闪动,只是抬起胳膊,在身体和石头之间搭了一座桥梁,于是那条毒蛇就沿着他胳膊搭建的桥梁游走到石头上,而后就摆摆尾巴钻进了草丛。   “如果野叟成为一座桥梁如何?”野叟找到云峥问得第一句话就是自己的顿悟所得。   “过河拆桥的人何其多,权力有自然的排他性,您打算执掌神权,再以自己为桥梁设立一个王权是不是?您打算主导族人的精神世界,让世俗的国王来统治族人,您可以试试,反正权利的征伐这种事情好像没有解决的办法,说不定您可以走通。”   云峥正在研究野叟拿来的森林密道的地图,这一次赌注很大,一条道路用来进攻,一条道路用来撤退,想要保证两条道路都可以通行,这就需要非常好的运气,听野叟说过森林里竟然有洪水这么奇葩的事情,道路毁坏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既然在烦恼这件事,所以对野叟的提问就有些敷衍了事。不过野叟似乎得到了启发,或者说他根本就相信自己是正确的,他不是来问云峥自己的想法对不对,而是来告诉云峥自己的决定,瞅着走出帐幕的野叟,云峥摇摇头,或许这个世上的智者都是这幅德行,不撞南墙不回头,可能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   如果没记错的话,西方的世界如今正在因为神权和王权在大打出手,不知道打出结果来没有,野叟的眼界还需要加强啊。   崔达给武胜军送来了海量的战争物资,这些物资要准确的安排在大象背上,马背上,以及军卒的背上,这是一门繁浩的工作,好在有苏洵和崔达,他们日夜不休的工作,终于在所谓的森林洪水退去的时候准备完毕。   乌巢城吹响进军的号角的时候,广源州原野上啃食尸体的野兽纷纷的向四处奔逃,大象的嘶鸣声回荡在四野,武胜军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疲惫的笑林从广源州的边境赶了回来,李日尊的大军已经在凤凰原严阵以待,八万大军将广源州封锁的严严实实,飞鸟难度……   郎坦跪在云峥的面前讲述自己在京师的遭遇,讲述四位同袍如同猴子一样死在了大宋的大梁门下,战士不是任人观赏的玩物,即使自己战胜了西夏人,他依旧觉得这是自己平生的大耻辱。   “我的大军将要开始最艰难的征伐,我的大军将要开始大宋五十年来最辉煌的战役,那些人却在将我无畏的勇士当成猴戏,好啊,我们会让他看一场真正的猴戏,让他们明白什么是猴戏,什么才是真正的战争。   我死去的部下不是乞丐,他们的地位和身份不需要别人赏赐,我们会在这场光荣的战争里证明我们的存在,证明大宋的男儿依旧有可以沸腾的热血。   哈哈,而后?而后这支军队就会消散无踪,他们会如那些人的愿望变成农夫,变成工匠,变成地主,变成一些可有可无的商贾……   郎坦,我们走吧,到升龙府见证我们的荣光,这是最后的荣光……” 第53章 紧张   “为了方便我们突袭升龙府,狄帅的大军会从特磨道转道向西进攻大理国的最宁府,摆出从最宁府突进交趾的意图,但是狄帅的大军最多只会进军到麻栗坡,调动高智升的大军向西运动之后,他们就会在最宁府和大理国的军队决战。   最宁府和交趾接壤,狄帅兵进最宁府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威胁李日尊的后路,帮助我们威胁李日尊的后路只是顺势为之,狄帅的主要目的是要将高智升的军队调离已经建好的坚固防线,在最宁府的平原上利用西军强大的骑兵力量一次将高智升彻底击溃,为自己北进扫清障碍,决战过后,狄帅会在最短的时间里星夜突进石城郡,而后一路北上,再也无暇顾及我们。   按照我们的估计,李日尊一定会严密的监视狄帅,对我们只要做出防御的态势就好,毕竟狄帅的盛名让李日尊不敢有丝毫的大意,而我们,只是一支厢军而已,即使能征善战,也不会被李日尊放在眼里,如果不是广源州如今是疫区,李日尊早就驱动大军来收复广源州了。   在这样的战争态势之下,我们有足够的时间穿越林莽,在敌人措手不及的情形下抵达升龙府,李日尊想要从广源州返回升龙府,至少需要十五天,即使是他们最精锐的骑兵星夜出发,也需要三天时间,再加上消息传递的时间,我们至少有六天的时间来攻占升龙府。   一旦我们攻占升龙府得手,就必须以用最快的速度肃清升龙府所有的军事力量,只留下商贾和他们的护卫搬空这座城市,武胜军将会全体出城,在升龙府以东的凉山阻截李日尊回援,如果可能在这里大量的杀伤李日尊所部之后,立刻转进交趾七源州,从永平寨回到大宋境内。   此战用时预计七十二天,行军距离超过三千里,所以可以预见,我们最大的敌人不是李日尊而是长途行军,迟滞和杀伤李日尊所部的目的就在于为崔达率领的商贾争取时间,直到崔达带领的商贾全员回到大宋,我们的作战计划才算是圆满成功。”   周同拿着一根竹竿,指着桌子上的地图,说的口沫横飞,很有后世总参谋长的气势,不过这不怪他,云峥的表现更加的差劲,面无表情的在那里鼓掌赞叹。   这个作战计划是整个武胜军智慧的结晶,将自己能用到的所有优势都考虑到了,云峥,苏洵,周同,吴杰,褚大志等人为了这个计划可以说是绞尽了脑汁,一群并不是专业军事人员能把战争谋划到这样的程度,连狄青都大为赞叹,这才有了狄青更改自己作战计划,配合云峥调动李日尊的军事行动。   郎坦忽然道:“如果我是李日尊,明知道自己来不及救援升龙府,我会即刻东进,进入广源州,从乌巢城突进大宋境内,让你不得不回师,然后再和你决战。”   苏洵笑道:“不会的,升龙府是交趾的根本要地,不容有失,一旦他听到升龙府失陷,一定会第一时间回师救援。   且不说广源州如今依旧是疫区,进军广源州并不明智,李日尊不得不回师还有其它的原因,那就是王位!   李德政共有六个儿子,全部都被李德政分封在交趾各地,也都有自己的封地和军队,如果李日尊冒险进入大宋,其余的王子一定会趁着我们离开的空挡重新占领升龙府,我相信,李日尊来到大宋容易,想回去就会难比登天,到时候他的那些弟弟一定会想方设法的让他这个最强势的皇子留在大宋,甚至是全军覆没于大宋。”   余靖桀桀笑道:“明允说得没错,说到军事老夫不懂,但是说到对政事和王权的认知,这里应当以老夫为尊。   攘外必先安内,这是一个根本的次序,也是王者做事的一种手段。   此语原本出处是张仲景《伤寒论,太阳病上》是一药理,攘外安内。   后为春秋齐桓公提出的口号‘尊王攘夷’就是出处——先‘安内’以‘尊王’,‘尊王’而后才能‘攘外’,其时,葵丘会盟,成就霸业。   西汉景帝的老师晁错力主削藩‘攘夷必先安内’,引起当时朝廷的激烈争论,大多数人都不同意或认为时机还未到,以窦婴为首的认为当时应一致对外,对付匈奴;晁错说服汉景帝最后选择继续和匈奴和亲,而将注意力集中到削藩上。结果,汉景帝的削藩除去了内忧,加强了中央集权,增强了国力,为武帝对匈奴动武、解决边患创造了条件。   大宋初年,宰相赵普给太宗的折子中说‘中国既安,群夷自服。是故夫欲攘外者,必先安内’。   呵呵呵,李日尊不是一个莽夫,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根本所在,没了交趾王位,他的生死都将不由他自己掌控,所以,回师平乱是必须的,说不定剿灭入侵的武胜军都会成为次要的目标,如果武胜军能在此时大量的削弱李日尊的力量,老夫以为,交趾国将会陷入持久的战乱,四分五裂都有可能。”   周同笑道:“既然野叟和尚在,我们不如请野叟和尚派高棉族人在我们进入升龙府之后游说李德政的部将和其他王子,就说我们的目标就是李日尊,与其他人无关,不知这样会不会有好的效果,至少会避免我们四面皆敌的纷乱处境。”   云峥点点头道:“你去和野叟说吧,相信那个聪明的老和尚会明白交趾越乱,高棉族人的处境就会越好的道理,他想重新建立‘水真腊国’的希望就会更大。   顺便问问,他开拓的道路如今开拓的如何了,如归可能,请他尽量的将林莽中的道路加宽,我们回程的时候,一定要快速。   万一出现郎坦所说的情形,我们在坐的恐怕都逃不掉大宋律法的处置!此事出的纰漏越少越好,估计要不了多少时间,朝廷的天使就会抵达广南。   现在我们商讨一下进军的确切安排,必须做到环环相扣,还要有备用的军略可供选择,一旦有突发状况,我们到底该如何应对……”   军侯以上的军官在将主的帐篷里已经商议了整整一天了,军营里的气氛也跟着变得紧张起来,毕竟这一次和以往任何一次作战都不相同,是要深入到别的国家抢劫,武胜军中的兵卒大部分都觉得呼吸都困难起来了。   只有一群人是例外,那就是身为队正的甲子营老兵,他们有的在准备自己的行囊,有的在青石上磨自己的武器,显得非常的淡定。   “队正,咱们这次能成吗?”一个三十余岁的武胜军老兵悄悄地问队正。   队正从自己的小酒葫芦里抿了一小口酒道:“把那个吗字去掉,武胜军没有干不成的事情,狗日的,小小的交趾就吓破了你的胆子?老子当初随将主去西夏国也没你这么怂,想发财还没胆子,滚,别在老子面前碍眼。”   “队正,弟兄们就是嘀咕两声,没别的意思,就是问问升龙府什么样子,城墙高不高?”另一个军卒凑了过来小声地说。   “高,听说有七八丈高,全是大青石垒成的,八牛弩的弩枪都钉不进去,我还听说交趾野人吃人呢,还是生吃,要是没胆子去,老子把你们调到后勤营去,不敢打仗帮我们背锅总成吧?”队正斜睨了一眼那个凑过来的军卒不屑的道。   “吃人?”那个军卒脸色发白的问道。   “是啊,吃人,进到森林里面,一大群拿着棒子和石头的野人嗷嗷叫着冲过来,将你这种已经被吓破胆子的胆小鬼抓住撕开胸膛,一把把你的心揪出来吃的满嘴都是血……”   一句话把那个军卒说怒了,红着脸说:“您说他们拿着石头和木棒就能把俺抓住开膛破肚?难道俺手里的强弩和钢刀是吃素的?”   队正嘿嘿笑道:“放在别的弟兄身上当然不一样,他们会砍瓜切菜一样的把那些野人了,交趾人了都弄死,然后打开交趾的皇宫,把里面的宝贝都抢光,发财之后回家,你已经被交趾人吓破了胆子,别说拿着石头和木棒,交趾女人叉开腿也会把你活活的吓死,哈哈哈哈……”   “俺不怕,就是怕俺死了,家里没人照顾!”那个军卒大声说。   队正吐口唾沫道:“狗屁的家人没人照顾,你的家人如今都在环州堡垒里面打铁,烧焦炭,卖蜂窝煤炉子过活,有你没你人家都活的好好地,你他娘的值钱的就是这身肉,战死了还能给家里弄更多的钱,别把自己说的有多重要,娘的,胆子小就别找借口!   武胜军里大部分都是纯爷们,滋泡尿都能把地冲出一个坑来,老子的麾下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一个怂包,滚到后勤营里去背锅,那里安全些!”   “你欺人太甚!老子和你拼了……”   发狂的军卒被别的人硬是给架着往后退,殴打上官在武胜军里是重罪。   队正走到军卒的跟前道:“给你一次机会,有本事战场上见,如果你砍的人头数比老子多,甚至不用多,有老子的一半,老子拼着被人耻笑,被军侯处罚,当着全队的面给你摆酒赔不是,要是你还是那副孬种像,别说老子把你弄到后勤营和那群老汉在一起是报复你。”   “刘疙瘩,上了战阵你给老子睁大了狗眼看着,看看老子是怎么杀敌的,等回来了,老子把酒泼你脸上……” 第54章 诽谤   宦官邹同端着一个朱漆盘子匆匆的行走在御花园的小径上,几处春花开的正艳,邹同手上的木盘子里放着一枝粉色的桃花,他身后紧紧跟随的小太监,衣衫上有好几处泥点子,腿一瘸一拐的,好像受伤不轻。   邹同穿行在花丛中,不时地回头训斥道:“小彬子啊,你可是我保举你进淑妃娘娘的紫竹宫的,怎么进宫都三个月了还是毛手毛脚的?   淑妃娘娘给我这个老奴脸面,才答应你服侍旭皇子的,要知道这个差事可不是谁都能干的,淑妃娘娘性子随和,喜欢新晋的人手伺候,要不然就你这样毛脚蛋怎么可能一步登天。”   小太监郑彬疾走两步小声道:“小的走路不方便,下刀的地方总是疼,刚才爬树的时候就是担心那里伤到,才从树上掉下来的。”   邹同看看日头,皇帝这时候还没有下朝,就站在小路上恨铁不成钢的拿指节敲着小彬子的脑袋道:“你就是一个不安分的,净身之后一个月里头见不得水,更不敢乱动,晚上睡觉要把双腿绑起来才成,你倒好,我今早去看你的时候你绑腿了吗?”   小彬子低着头嗫喏的道:“绑上腿睡觉不舒坦。”   邹同怒道:“谁告诉你进宫就是来找舒坦来的?我们是奴婢,就是伺候人的,你是我的外侄,你母亲见我穿金戴银的以为进了宫里就能享福,殊不知从你挨了那一刀之后,享福这种事就和你没了缘分。   我不同意她还以为我不愿意帮你,现在好了,进了宫了,你也就没了退路。   小彬子啊,咱们做奴婢的都是看着主子的脸色活人呢,可不敢因为自己舒坦不舒坦的就耽误了主子的事情。   主子就算要扒了我们的皮,我们也要自己把皮乖乖地扒下来,叠好了,装在盘子里恭恭敬敬的给主子呈上去,这才是一个好奴婢。   你运气好,有族叔我照应少受了不少的罪,淑妃娘娘是新晋的妃子喜欢自己调教人手,所以你才能进紫竹宫,这里以前叫做紫竹苑,淑妃娘娘担心引起别的娘娘嫉妒,这才死活不进正式的后宫,你也算是紫竹宫的老人了,只要伺候好淑妃娘娘和旭皇子你家总会有发达的一天。   族叔就交代到这里,你端着桃花去见见淑妃娘娘,机灵着点,有什么不懂的就来问族叔,官家就要下朝了,我要赶着去伺候。”   邹同说完就把木盘塞到小彬子的手里,自己匆匆的向大殿走去。   小彬子拿袖子擦一下眼角,长吸了一口气就端着盘子向紫竹宫走去。   蓝蓝靠在窗户边上在春日的阳光下绣花,这是一件很大的肚兜,皇帝最近肚子总是受凉,有一个肚兜戴说不定会好很多。   她身前有一张很大毛很厚的毯子,赵旭正口水滴答的在毯子上爬,偶尔抓着毯子上的靠枕还能走几步,刚走了两步就摔倒了,张着嘴开始嚎哭,宫女们一窝蜂的想冲过去,却被蓝蓝瞪了一眼,就没有一个敢上去扶。   皇后刚好走进来,看到这一幕道:“你这是何苦呢,旭儿还人事不懂,你不必这样严厉。”   蓝蓝起身施礼,扶着皇后坐在软凳上道:“姐姐说的是,只是旭儿不同其他的孩子,他将来是要执掌我大宋朝纲的,一万万人都指望他吃饭呢,如果没个坚毅的性子可不成。   妹妹我是个没见识的,只知道嚼得菜根百事可做,将来他还要跟着姐姐学着做人,跟着师傅们学着做学问,跟着陛下学习如何治理天下,这性子这一关就绝对不能软弱。   现在受点苦,将来好处多多。”   曹皇后拉着蓝蓝的手笑着说:“就冲妹妹这些话,谁敢说妹妹是个没见识的?这番道理虽然浅显,可是在这皇宫里面能说出来的不超过三个。   这世上的道理不论浅显还是深奥,其实都是想通的,不过是换了一种说法而已。   世人都说蜀中乃是人才匮乏之地,我不这样认为,妹妹贤良淑德,深明大义就不说了,云峥荡平侬智高如同割草,听说他如今正在厉兵秣马准备进攻交趾,边关军情一日三报,那里的情形也一日三变,听官家讲,云峥的应对之策,让好多老将都深感汗颜。   云峥这个人你认识吗?”   蓝蓝抬起头笑着说:“对他的认知,朝堂中恐怕没有人比我更深了。小妹出身在蜀中豆沙关,这一点姐姐您是知道的,而云峥也是豆沙寨人氏,像他这样的人自小就头角峥嵘,小妹和他是邻居,焉能不知。”   曹皇后点点头道:“你们是同乡,又是小时候的玩伴,这是没法子的事情,任谁也说不出个花花来,我听说云峥的妻室陆氏娘家是蜀中大族?”   蓝蓝道:“确实如此,那陆氏小的时候被一个道人判为九阳伤官的命格,无人敢娶,但是云峥在桃花会上却一眼就看中了陆氏,还派了媒人上门求亲,这一举动当时在蜀中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曹皇后皱眉道:“九阳伤官乃是妇人女子最差的命格,对男子最是不利,这个云峥为了求娶高门大户的女子,竟然付出如此大的代价?难道为了富贵连性命都不要了吗?”   蓝蓝咯咯笑道:“姐姐啊,您没见过云峥,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一个怎样骄傲的人,平日里您要是看见他的德行,恨不得拿脚踢一下才好。”   曹皇后啊了一声道:“我就说以妹妹的人才怎么可能有人会放过,原来是你不喜欢那个云峥才自愿参加选秀的。”   蓝蓝笑的更加厉害了,拍着自己高耸的胸脯道:“姐姐啊,您又错了,云峥这个人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这一点您不用质疑,这个人不但学问好,还身负陶朱公的本事,一年多的时间就把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寨子变成蜀中有数的富裕寨子,至于他领兵打仗的本事您也见到了,妹妹我就不多说了。   至于您说他会招来女子的喜欢……咯咯……咯咯。”   曹皇后看着笑的前仰后合的蓝蓝不明所以,就在她的膝盖上拍一巴掌道:“有话好好说,笑什么笑,知不知道已经有人传你的闲话了。”   蓝蓝这才忍住笑道:“如果传别的闲话,妹妹一定会担心,被人泼脏水不舒坦,但是她们傻乎乎的传妾身和云峥的闲话,只会让妹妹我觉得好笑。”   曹皇后疑惑的道:“难道这个云峥长得其丑无比?我看他的官凭上写着他面容娟秀,该是女子喜欢的那一类人才是。”   “姐姐您还是别猜了,您越猜妹妹我就越是想笑,云峥这个人只要安静的站在那里,绝对是无数深闺梦里的良配,一旦他张嘴说话,只要是女子都想狠狠地扇他一记耳光。”   说到这里蓝蓝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又开始大笑。   直到小太监小彬子端着一枝桃花走进来,蓝蓝这才止住笑声,废了好大力气将桃花插进花瓶,指着桃花道:“妹妹就给你讲一讲云峥和桃花的事情……”   赵祯下朝以后,迈着轻快地步伐来紫竹宫看自己的胖儿子,这段时间他的兴致非常的好,狄青三天时间三破大理雄关,出乎所有预料的是,他没有直接去攻打面前的高智升,而是折返向西连破大理最宁府玉弄山部,舍子部,阿月部,转瞬之间就将兵锋对准了交趾李日尊部,目的非常的明显,准备和云峥前后夹攻李日尊,交趾国大骇。   庞籍抚掌赞叹道果然是我大宋名将,作战不拘一格,李日尊这一次恐怕危险了。   既然自己的军队局面占优,赵祯剩下的心思都放在自己儿子的身上,刚走近紫竹宫,就听见皇后和淑妃歇斯底里的笑声,不由得皱皱眉头,想不出有什么事能让这两个温婉的女子如此的失态。   “姐姐啊,您说说这样的一个人岂是妹妹我的良配?乡下有句话说的好啊,嫁鸡随鸡,嫁只猴子满山跑,妹妹我这一生只想平安喜乐,可没有嫁给猴子满山跑的兴致,所以别人说什么就去说,只要官家不这么认为就好。”   赵祯一头雾水的走进来道:“笑什么呢?吓着了孩子,什么是只要朕不这么认为就好?”走进门的赵祯习惯性的将自己的儿子从毯子上抱起来,掏出手帕擦掉儿子嘴上的口水,看着皇后和淑妃等着她们回答。   曹皇后拿手帕擦拭着眼角笑出来的泪水道:“没什么事情,就是一些不长眼的在嚼舌头根子,说淑妃和云峥既然是出自一地,必然关系不浅的谣言。   淑妃妹子给我讲述了你的心腹爱将云峥的一些事情,妾身真是担忧,一个猴子一样的人您也能放心的让他去替您征伐不臣之国?”   赵祯皱着眉头道:“出自一地就有关系?谁这么胡说八道?给朕查出来杖毙,至于云峥怎么可能是什么猴子,以后这种诽谤大臣的话不可说。”   曹皇后道:“谣言这种事臣妾当然会彻查,只是臣妾一想到您说云峥已经将好好地士子教成泼皮,臣妾如今再听到些别的消息,说他是猴子有什么不妥?”   赵祯听皇后这么说,他自己也对云峥好奇的紧,抱着儿子坐下道:“说说,给朕也说说,朕的将军怎么就成猴子了?” 第55章 安家   皇帝和皇后走了,蓝蓝抱着赵旭送他们离开,让宫女掩上门,刚才还满面笑容,在大门关上的那一刻笑容就消失了。   赵旭安静的躺在蓝蓝的怀里睡的很安详,蓝蓝将赵旭放在摇篮里,摒退所有的宫女和宦官,自己坐在摇篮边上轻柔的晃动着摇篮。   摇了一阵,她忽然伸出手轻轻地揉捏赵旭稚嫩的鼻子,这个孩子的相貌大部分都跟随自己,只有这个扁平的鼻子和赵祯很像,她希望能够通过这个动作,让赵旭也长出一个和云峥一样笔挺的鼻子来。   蓝蓝在皇宫里最大的享受就是回忆,而在她的回忆里面,最多的却是关于云峥的,那个坏家伙明知道道路转弯处有土堆也不说一声,害的自己胳膊上蹭掉了好大一块皮。   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他会把所有人都照顾到,比如陆轻盈,比如云二,比如苏轼,苏辙,比如腊肉,比如……我。   也不知道他将包子放过来的时候心里怎么想……这样的行为不但粗鲁而且失礼,他却能干的理直气壮的……   蓝蓝自言自语道:“除了他,从来没有人往我的盘子里放过食物……我爹爹都没有……”   蓝蓝闭上眼睛思绪立刻就回到自己住在云家的时候,三月三放风筝的时候,自己的风筝明明是飞的最高的,别人却会说“看啊,云家的风筝飞的好高……”   如今又到了三月时分,放风筝的时间早就过了,宫女们或者还有心思在风筝上写上暧昧的句子,希望自己被剪断丝线的风筝能够被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捡到,虽然看不见,却能起相思。   蓝蓝没有放风筝的心思,即使有也只希望自己的风筝能够飞跃千山万水最后抵达遥远的交趾,落在那个男子手里,不用署名,他应该知道。   只可惜风是从东方吹过来的,只能将风筝带到遥远的北方……   云大哥,我只愿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蓝蓝在香炉里上了一柱安神香,就跪坐在摇篮边,轻轻地摇晃那个承载着自己所有希望的摇篮,云峥说过,想要改变大宋,首先需要改变的就是大宋的皇帝!   蜀中热闹极了,今天是祭拜蚕娘娘的日子,云家作坊里的女人们用七色的布帕包着头,举着一条用稻草扎好的龙敲着锣鼓来到了云家的大门前,头上插着桑枝为龙角的龙头,轻轻地在云家大门上叩击了三下,云家的侧门就打开了,管家老廖端着一盆白米走了出来,一扬手白花花的大米就落在这条草龙的身上,也落在那些举着草龙的妇人身上。   现场的气氛立刻就热闹了起来,那些只能旁观的男子抱着手笑呵呵的看妇人们舞龙,今年的桑叶长势很好,比往年多抽了两片叶子,所以今年的春蚕行情也好,大忙过后总是需要找些乐子的,龙的眼睛还没有眼珠,只要在这里舞够半个时辰,主人家就会出来给草龙点睛。   一炷香烧完,老廖端出来的装满铜钱的盘子是没有办法满足这些妇人的胃口的,为首的胖大妇人喊一嗓子,那些妇人就接着舞龙,周边的看热闹的汉子和妇人孩子也一边倒的为这些舞草龙的妇人们上劲,老廖笑嘻嘻的又在香炉里插了一炷香,只有这一炷香烧完之后,才会添加新的赏钱,这是规矩。   妇人们舞龙舞的起劲,汗水早就湿透了布帕,却没有人喊累,今年的收成好,不管是蚕农,还是锦官城的织工,都收获不菲,而且没有出现往年只要一丰收,蚕丝的价格就回落的惨状。   去年的时候,成都府库存的丝帛都被运走了,今年的丝帛蜀锦刚一面世,就被八方的客商抢购一空,官家不再禁止百姓身着丝绸了,明年还有更好的日子等着自己呢,试想她们怎能不高兴,怎能不卖力的宣泄自己的欢乐。   汗水飞溅中,第二柱香缓缓的熄灭了,不管是舞龙的妇人,还是围在云家大门看热闹的人都发出震天的吼声,能亲眼看到盛装的官家夫人,对百姓来说每年只有这一次。   云家的大门被两个家丁缓缓地打开,四个盛装的丫鬟拿着笤帚和簸箕细心地将门轴上的灰尘清扫干净,便蹲身恭迎蚕娘娘进家门。   草龙的脑袋探进了云家的大门,三进三出之后就缓缓地落地,等官家夫人出来,腊肉是云家最大的丫鬟,独自站在门边,今天的腊肉打扮的非常漂亮,让那些平日里见惯了穿着粗布衣衫腊肉的妇人们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两根金灿灿的金步摇,一朵拳头大小的粉色宫花,立刻就把腊肉的身份给衬托了出来,那张经过修饰过的粉脸上全是笑意,她如今已经不太怕见大场面了。   对那些妇人们议论她颈项间挂的那串明珠到底价值几何的声音充耳不闻,到现在她都沉浸在作坊里织出合格蜀锦的巨大幸福之中。   见陆轻盈走了过来,就微微的蹲身施礼。   陆轻盈穿着全套的诰命服饰,在得知云峥已经将侬智高斩首的消息之后,云峥的封赏还没有下来,但是云家祖宗三代和陆轻盈的封诰已经到了成都府。   陆轻盈头上戴着金丝编织的凤冠,上面缀满了明珠流苏,和宫花,唯有正中间一支颤巍巍似乎要展翅飞翔的凤钗成为了唯一的装饰,四品诰命的凤冠本身只有明珠和流苏,获得皇后赏赐才会有宫花,想要插上金凤,非一品诰命不可得,陆轻盈比较特殊,她的金凤簪子是和皇后用战马换的。   即便如此,一身褙子服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逼人的富贵气已经让这些人全部都自觉地低下头。   就听陆轻盈沉声说道:“蒙蚕娘娘庇佑,托陛下洪福,今年桑蚕大收可喜可贺,蚕娘娘登门,云家无以为敬,着官银三十两为蚕娘娘添妆。”   老廖笑呵呵的端出来一盘子小小的银锞子,每个银锞子一两,三十枚摆了一盘子,为首的胖大妇人连忙接过来,谢过陆轻盈之后,就奉上毛笔,请陆轻盈为草龙点睛。   陆轻盈接过毛笔,在草龙的白眼仁上填上了两团墨迹,才起身,鼓乐大作,妇人们继续舞着草龙在云家大门转了三圈,形成盘龙绕门之势,而后就被人群簇拥着向江边走去,到了那里也就是龙归江河的时候了……   云家的正门缓缓的合上,这座大门是官家重新给修的,门口的两座貔貅威风凛凛,代表着主人家是有官爵的人。   回到房间的陆轻盈在小虫和葛秋烟的伺候下解掉头上的凤冠和身上的褙子服,来到摇篮边上看看熟睡的女儿,对跟进来的腊肉道:“吩咐下去,云家从明日起闭门谢客。”   葛秋烟道:“夫人咱家正逢大喜,家里的老太爷祖太爷都受到了赠诰,成都府的官宦人家都递了帖子打算登门祝贺,这时候闭门谢客恐怕不好吧?”   陆轻盈坐在窗前看着远山道:“夫君征战交趾定然困难重重,说是九死一生也不为过,这样的情形下,我那里有什么庆祝的心思。   皇家的封诰和赠诰,不过是大将出征时的惯例,算不得荣耀,如果夫君大胜,我们再开门祝贺不迟,如果夫君战败,这些荣耀也就会被皇家无情的剥夺,我们甚至会有牢狱之灾。还是闭门谢客吧,既然彭蠡先生带着二叔他们去京师游学,这样也好,短时间回不来,有彭蠡先生庇佑,就算夫君战败官家问罪,他也会平安无事的。”   葛秋烟点点头道:“夫人您放心,夫君早就做了万全的准备,苍耳他们就守在府外,只要有风吹草动,他们一定会第一时间知道,妾身的本事也不算差,护送咱们离开还是不成问题的。”   说到这里,葛秋烟噗嗤笑了一下说:“夫人您不知道,老爷当初将妾身活捉的时候说过一句话,他说‘当盗匪其实才是他一生的心愿。’到时候您去当强盗夫人也不错,能号令四方呢。”   陆轻盈轻笑一声,见闺女醒了,就将闺女抱起来把尿,埋怨道:“夫君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闺女都一岁了,也不好好的给起个名字,总不能肉蛋,肉蛋的叫着吧,哪里像是一个大家闺秀的名字。”   埋怨完了丈夫,陆轻盈又觉得心疼,眼看着家里一个男人都没有,不由得掉下泪来,正在暗自神伤的时候就听老廖在院子里高兴地大叫:“夫人,夫人,老爷来信了,刚来的。”   陆轻盈匆匆的拉开门,勤快的小虫已经将信给拿了过来,陆轻盈颤抖着手拿刀挑开信笺,只看了第一句,眼泪就扑簌簌的留了下来。   “轻盈吾妻,此信不是诀别书,更不是断头书,当然,也绝对不是什么休书之类的东西,你大可笑着看。   为夫马上就要进林莽了,听说那里诡异无比,余心向往之,早年间就有心走一遭原始林莽,想不到竟然在此时此刻心愿得偿,你当为我高兴才是。   给你说一声,我除了被虫子咬了两个包之外别无大碍,最近骗了一个熟悉森林的老和尚当向导,此去定然无碍。   别哭!我死不了,狄青去攻打大理国了,豆沙县的位置就成了风水宝地……” 第56章 林莽(1)   云峥张嘴吐掉嘴里那口发涩的水,甩开身上的雨披问一同坐在大象背上的野叟:“大师,天上一片云彩都没有,为什么森林里还会下雨?”   野叟指指高耸入云的大树道:“这场雨可不是老天下的,而是这些大树在吐身体里多余的水,天气越热,吐的就越多。”   猴子从脑袋上揪下一条一寸多长的虫子道:“不光下雨,还下虫子!”   野叟笑着将猴子手里的虫子拿过来笑着塞进嘴里吃的极为香甜,云峥倒是知道交趾人有吃虫子的习惯,所以还能保持镇定,猴子惊骇的指着野叟,胃里一阵翻涌。   “走进了丛林,丛林才是主人,我们是客人,主人家给什么我们就吃什么,佛祖是慈悲的,不会吝惜自己的仁慈,哪怕是穷山僻壤也会德泽广布。”野叟吃完了虫子盘膝坐在大象的头上,真的有一些得道高僧的模样。   云峥站在大象背上向前看去,百十头大象挥舞着鼻子开路,还不时的叫一嗓子,沉重的脚步声咚咚的传出老远,让蛇虫猛兽远避。站在大象背上的甲士,挥舞着长刀将道路两边的藤蔓一一的砍掉,梁楫站在最前面,手持一架强弩,不断地巡视着周边的动静,作为先锋队伍,他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道路两边的丛林里有赤身裸体的高棉人在两边纵跃如飞,猿猴一样的攀着藤蔓在大树间荡来荡去,每个人的后背上都背着一桶吹箭,听说每枝箭上都涂满了蛇毒,有见血封喉之效。这东西不但是他们战斗的工具,也是他们打猎吃饭的家伙,在树枝密布的丛林里,让人防不胜防。   象阵后面就是无数的驮马和骡子,骑兵坐在马上,手上拿着拂尘,不断地帮战马驱赶丛林中密密麻麻的吸血虫子,虽然这些驮马和骡子身上都罩着纱衣,但是只要停下来,纱衣上就会爬满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虫子。   周同亲自押着后阵,他同时还要负责留下醒目的记号,好让商队在回程的时候不要迷路,虽然有高棉族人可以当向导,周同依旧对宋人之外的民族持怀疑态度。   崔达带着十一位蜀中大商家的掌柜,紧紧地跟随在大军后面,这次跟着他们出来的伙计和掌柜的都是每家最精明能干的人手,同时他们还带着人数庞大的护卫。   行走在丛林的泥地里,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掌柜的竟然没有一个人叫苦,眼看着自己巨大的投入就要得到收获,他们宁愿累死,也不愿意放弃这场商贾的血腥盛宴。   崔达没有骑马,六个高棉人扛着一座轻便的纱帐,他悠闲地坐在里面,还有兴致四处张望,欣赏一下热带雨林的奇观。   崔达不是军人,所以他能坐在纱帐里,这没什么,只要付给高棉人足够的报酬,抬一个人穿越丛林并不算什么问题,而崔达恰恰就是那个付得起价钱的人。   商贾队伍后面还有一支断后的部队,就是郎坦的部下,在刚刚和彭九交接完差事走过崔达的纱帐的时候,咬牙切齿的道:“老子用两只脚在泥水里爬,你他娘的竟然可以躺在纱帐里睡觉,这还有天理吗?我看你就差带丫鬟来伺候了。”   崔达从纱帐里拿过一串香蕉扔给郎坦道:“这是老子的本事,你要是有本事也能上来,好好的大爷不做,非要去当丘八,累死活该。”   “哈哈哈哈,老崔,你就酸吧。”郎坦抓住香蕉揪下来一支随后就抛给后面的弟兄,自己剥了一支香蕉吃了一大口继续说:“你当初是被你老娘拖回去的,老子虽然吃点苦,这一趟回去一准博个封妻荫子,还丘八,你想当我们还不要你。”   崔达收起笑容道:“老郎,你说我们这趟去升龙府能不能成啊?蜀中的大商行可是下了重注的,如果这一次不成功,蜀中的商业会受到重创,没有三五年的功夫可缓不过来。”   郎坦嘿嘿笑道:“我听野叟大师说,升龙府最值钱的就是那座神木宫,整座宫殿都是上好的紫檀搭建而成的,你们要是有本事把那座宫殿拆掉带回去,估计就够你们付出的成本了。”   崔达点点头张嘴问前面骑着一头骡子前行的花掌柜:“老花,一张紫檀木制作的棋盘值多少钱?我听说你们送给韩王一面,还大受赞叹啊!”   精瘦的花掌柜翻了一个白眼道:“不懂就少说,那叫做棋秤,修身养性的东西怎么论价,不过你要是手头有紫檀棋秤,我给你开价三百贯。”   崔达笑了一声道:“你等着,我给你弄几千个紫檀的棋盘,到时候你不给我开这个价格,我跟你急。”   花掌柜道:“紫檀可以而不可求,你要是有本事弄几千块那么大的料过来,老夫倾家荡产也要,就怕你弄不来。”   崔达打个哈哈就把这事遮掩过去,毕竟还没有见到那座宫殿,做不得数。   郎坦又从崔达的纱帐里掏出一大把油炸的面叶子,一面吃一面问道:“老崔,咱们这一次出兵一共花了多少钱?我觉得可能不少于十万贯。”   崔达苦笑一声道:“十万贯,你把十万贯看得也太大了,大军出动其实就是金山银海,不算我们提供的各种器械,粮草,光是大军从蜀中开拔到广南,就花费了不下七万贯钱,如果全部算上已经快二十万贯了,所以啊,将主明知道这次进军升龙府困难重重为了不让蜀中商人破产,还是坚持走一遭,就是为了填补窟窿。”   郎坦奇怪的道:“不对啊,难道侬智高手里的财富不够支付我们的军费?温泉关的缴获就算了,光是宾州的缴获恐怕就不少吧?莫非全部被你这个黑心鬼给贪墨了。”   崔达摸摸下巴道:“当然足够,不过也不太多,侬智高搜刮的都是穷苦人家,贵重物品不多,广南的高门大户在侬智高来之前就带着细软跑了,想把那些缴获换成钱需要的时间多,我的哥哥啊,跟着大军跑着做生意,没有个十倍的利,谁跟你跑啊。”   郎坦愤怒的朝崔达喷出一颗果核,和这样的黑心鬼没法说,弟兄们打生打死的才捞几贯钱,好处全被这些人给拿走了。   和黑心的商贾没话说,打一声唿哨,就带着部下匆匆的向本阵走去。大军是滚动式进军,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军队时时刻刻处在警惕状态。   在密林中行军极为艰难,尤其是体力消耗更是恐怖,大军不过才走了两个时辰,就不得不停下来找一片干燥的露天的地方休息。   原以为丛林里会到处都是水,进来后才发现完全不是这样的,这里确实有很多的水,只可惜能喝的水非常非常的少。   只要看看倒毙在水潭边上的野兽尸体,就知道这里的水有毒,而且山峦重叠、林莽如海、树林里沼泽绵延不断、河谷山大林密、豺狼猛兽横行、瘴疠疟疾蔓延,是被认为一个十分危险的地方。野人山的蚊虫、毒蛇、瘴气,让人防不胜防,而每一击都是致命的创伤。   武胜军行走的道路与其说是道路,不如说是一条林间小路,最早的时候就是大象踩出来的,后来被人不断地拓宽,这才有了这些道路。   云峥很庆幸有野叟大师和高棉人的帮助,如果没有他们的帮助,自己就算是想找一出干净的水源都难,如果没有他们的帮助,自己恐怕只有真的和李日尊拼命才能进入交趾,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就已经不是简单的利益结合那么简单了。没有高棉人,自己需要付出的代价就太大了,如今既然能绕过那些雄关,出现在升龙府城下,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这才进入林莽不到六天,将士们的脚就已经被水泡的发胀,如果不赶紧烘烤晒干,用不了多长时间,这双脚就会烂掉。   好不容易遇到了一大片能够供大军扎营的地方,云峥下令全军休息,在这里休整两天之后再继续上路。   “野叟大师,将林子里探路的族人喊出来吧,他们也应该休息,只要留下足够多的人手境界就行,我们的路还长,经不起折损。”   云峥这几天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大军不过病倒了一些人,情形并不严重,再加上和大象走在一起,虽然会遭受蚊虫的袭击,但是,还没有遇到过毒蛇和猛兽。   而那些在道路两边呼号奔走的高棉人,遇到的危险是最高的,云峥亲眼看见一条巨大的蟒蛇吃的肚子鼓鼓的躺在路边无法动弹,命人杀死这条蟒蛇,破开肚子之后发现,这条蟒蛇的肚子里居然有三具高棉人的尸体还没被消化掉……   “这是高棉人的诚意,将军,我们几乎一无所有,唯一拥有的就是自己的生命,如今,我们把生命奉献出来,请求将军能帮助高棉人从蒙昧的世界里走出来,建立自己的国家,只有这样,我们的牺牲才会有意义。”   野叟大师见族人的尸体被放在柴堆上焚化,悲悯的看着云峥,提出自己的要求。 第57章 林莽(2)   成功没有侥幸的,哪怕你靠运气成功,那也是实力的一种,云峥一直这么认为。   高棉人堪称一无所有的典范,全家人能拥有一间尖顶的破房子,和两块可以围在腰间的麻布就算不错的人家了,更多的人除了自己身上背着的吹箭之外,就什么都没有。   云峥之前接触的是高棉人的高层,比如野叟这样的智者,当他进入丛林开始接触高棉人底层民众的时候,才知道野叟为什么会不顾一切的想要依靠大宋军队来开拓自己的生存空间了。   野叟今年只有三十二岁,他的外形看起来更像七十二岁人的外形,长年累月生活在林莽中缺衣少食,让他的部族百姓很少有活过二十五岁的人。更可怕的是这些人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他们祖先辉煌的历史也仅存在野叟这些智者的手中,剩下的人全部都在丛林中艰难的度日。   野叟对云峥说起雨季来临时的惨状时,见云峥不相信,笑着说:“非常欢迎您三个月后来到林莽做客我的将军,到了那时,您会发现大宋境内最残酷的地狱到了林莽中,也好比人间天堂。大宋的子民是受到佛祖眷顾的人群,您应该满足,我的将军。”   云峥摇摇头道:“野叟大师,我们会心安理得的享受我们拥有的一切,因为那些是我们的祖先给我们留下来的丰厚遗产。   在数千年前,我的祖先和现在的高棉人一样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他们也需要在莽荒中为一口食物和强大的猛兽作战,为获得一点粮食的丰收兢兢业业的守护。   我的祖先在艰难的环境中活下来了,他们改造自己的生存环境,拓展自己的生存环境,最后才有了富庶的大宋。   大师,你们还需要努力啊,不为你们自己,光是为了自己的子孙后代,你们也要加把劲才行,我们就好比是有一个强大而且富裕的父亲的孩子,而你们要做的就是努力成为那个强大而且富裕的父亲。”   野叟点点头,晃动一下自己的手杖道:“这次大战之后,我想带着族人去中原看看,将军能否帮助我们成行?”   云峥笑道:“自然可以,你们还能成为朝觐的使节,只要我们的皇帝恭敬一点,随便弄点礼物上去,就能获得大批的赏赐,估计那些赏赐换成粮食够你们全族吃半年的。”   野叟怔怔的看着云峥道:“有这种好事?”   云峥痛苦地点点头道:“确实如此,我们的皇帝其实很好骗的,已经有无数的人骗过他了,他依旧乐此不疲,喜欢被骗啊,这没办法,与其让那些我不认识的家伙去骗皇帝,不如你们去骗比较好,至少你们和大宋是朋友。”   “我听说大宋朝堂上的人都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就像将军您一样啊……”   云峥摆手制止了野叟的吹捧敲着脑袋说:“他们确实很聪明,可是到了这种事情上,根本就看不见半点智慧的影子。野叟大师,你要感恩,这种事情除了你我从没告诉过别人。”   野叟放下手里的木碗,双手合十诚心的感谢了云峥,这才继续吃饭。   云峥带着猴子开始巡视自己的队伍,跑去看野人吃饭的憨牛跑过来对云峥说:“少爷,少爷,那些人在吃骨头和虫子。”   云峥皱皱眉头道:“参军没有给他们分发炒米?”   憨牛道:“发了,我看见后勤营在给他们发粮食,他们就闻闻,然后就装到一个密封的竹筒里去了,然后就去捡弟兄们扔掉的骨头……”   这就没办法了,估计是那些人将粮食存起来了,高棉人和大宋军人想的不一样,现在既然能够用骨头和虫子填饱肚子,估计不愿意浪费那些珍贵的粮食。   云峥在扎营之前就发现这片空地出现的非常的奇怪,按理说林莽中不该有这样的一大片空地,看样子更像是人为改造过的。   找了一柄长枪挑开地面,结果在不到一尺深的地方就发现了石灰,石灰的下面又是厚厚的碳层,或许是这两样东西隔绝了植物的生长,只有一些粗大的藤蔓根茎从地里钻出来,覆盖在岩石上。   挑开藤蔓,发现那些岩石并非天然生成的,而是一尊尊石像,石像雕刻的非常古朴,长脸大眼,看不出特别的标示,既不是佛像,也不是大宋境内的道教造像,完全是按照当地人的样子雕刻的,早就问过野叟了,他居然也不知道。   这里应该是一个森林中的国度才对,一般的部族没有这么强大的实力在森林中进行如此浩大的工程,边缘处还有残破的城墙存在,只是石头缝隙里长出无数的榕树。   这里应该是建设前进基地的好地方,作为中转站,应该是极好的,那些商贾已经开始派人砍伐树木准备在这里建造房子,仓库,一旦从升龙府得手,就可以迅速的将货物转移到这里来,然后用接力的法子迅速的将货物转移到大宋境内。   云峥探查这里的地势,不是为了研究考古,而是为了看看这里是否能够成为一个合格的军事堡垒,万一战事不利,自己还有一个且战且退的去处,狡兔三窟无论到什么时候都不算多。   看着将士们全部赤身裸体的躺在岩石上晒太阳,云峥不好苛责,连续多日的行军,他们的双脚和身体多多少少都有一些溃烂的地方,而阳光无疑就是最好的治疗良药。   人一多气味就重,云峥看到城墙边上蠕动着一些花花绿绿的蟒蛇,火药弹不时地发出一声轰鸣,哪里有响声,哪里就会有被炸的破破烂烂的蟒蛇被高棉人欢天喜地分成一截截的肉段扛回来,怪不得高棉人不舍得吃炒米,这些蛇肉就够他们饱餐一顿的了。   那些高棉人几乎什么都吃,憨牛说的骨头他们也不肯放过,拿石头砸的粉碎,然后在仰着脖子吞下去,蠕动的喉结,就像蟒蛇在吞噬食物。   甲子营的医官在人群里漫步,看着这些晒太阳的武胜军就像在看自己的收成,要求这些人必须将自己身体的每个部位都晒到,尤其是胯下,这里是最容易被感染的区域。   还有一些医官在给那些野人治疗,他们的皮肤不像武胜军的皮肤那样容易溃烂,受到的伤大部分都是擦伤,以及撕裂性伤口,好多人都需要医官将伤口缝起来。   他们对自己的伤口处理的很简单,一些绿色的叶子在嘴里嚼嚼,直到嚼成糊糊这才拿树叶子包在自己的伤口上,那些医官已经采了很多的那种叶子打算回去之后就开始研究,因为那东西的疗效好像很好,贴上之后就会立刻止血,尤其是树叶被那些人的脏嘴巴嚼过之后贴在伤口上竟然没有炎症,在这样闷热的天气里,也不见炎症,这就太难得了。   开会议的时候,云铮听完各部的汇报之后长出了一口气,减员的情况并不严重,自己在出发前做的那些准备都起到了很好的防护作用。路程已经走了三成,死亡和重伤的将士还没有出现,着给了云峥极大地信心。   蜀中人到底和西北边军不同,武胜军常年驻扎在温暖潮湿的蜀中,对这里的气候还算是适应,狄青的军队里因为水土不服减员的情况很严重,最大的麻烦依旧是皮肤溃烂,所以狄青才会选择速战速决。   作为疑兵存在的余靖,也不知道能蒙骗李日尊多久,此时此刻狄青必然已经掉头背上准备迎战高智升大军了,云峥最担心的事情就是自己一走出林莽面对的就是李日尊大军的狙击。   将士们如今都在渴盼着早日进入升龙府好结束自己漫长的行军,只有进入升龙府自己的万里跋涉才是有意义的,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才会彻底结束。   第二天天气好的让人感动,太阳像个硕大的红果,在绵亘林际喷薄。朝敦灿然,山脉的弧线,林海的轮廓都被金光融蚀。昨夜下了一场小雨,早起的时候下雨的痕迹已被热带雨林无穷的生机轻而易举地抹平。这庞大的生命部族领受了洗礼,更是一派欣荣。繁茂枝叶挂满隔夜雨珠,怡然地吸吮晨光,荫翳处泻下百鸟无忧无虑的歌声瀑布。   医官强烈建议再休息一天,再有一天时间,将士溃烂的皮肤就会结痂,人体对自然有一个熟悉的过程,等这个过程结束之后皮肤就很难再溃烂了。   云峥接受了这个简易,他本来就打算休整两天的,既然老天给面子,那就多留一天。   早餐吃鳄鱼,这是野叟的建议,那种令人恐怖的生物被几个高棉人轻而易举的从泥潭里弄出来,问宋人借了锋利的匕首将它开膛破肚,听说他们没有锋利的刀子的时候,都是拿石刀从鳄鱼的嘴开始下手的。   切成小块的鳄鱼肉被扔进了大锅,不大的功夫就煮熟了,对于野叟特意剜出来的敬献给尊贵客人的鳄鱼眼珠,云峥实在是吃不下去,不得不落荒而逃去老老实实地吃自己小米粥,因为这事情,云峥被野叟埋怨了好几个月,认为这是对他最大的不敬。   即使不敬也不吃鳄鱼眼珠子,自己不是梁楫,和笑林,他们两个一人一口就吞掉了那东西,还告诉云峥味道不错。 第58章 林莽(3)   云峥不喜欢鳄鱼肉,不喜欢蟒蛇肉,认为这些东西过于粗犷,不适合自己,但是来自成都珍宝阁的老花,和药材行的蒲长贵几乎是狂怒的指着野叟和和那些一些参与祸祸猪婆龙和蟒蛇的武胜军一通臭骂,并且操起刀子追杀那些在他眼皮子底下依旧把蟒蛇砍成几段,鳄鱼变成肉块的高棉人。   野叟看着两个那两个明显不是战士的家伙不解的问云峥:“他们到底在干什么?蟒蛇和鳄鱼都是很好的食物,他不喜欢吃就不吃,为什么要阻拦?”   云峥挠挠后脑勺道:“这就预示着你们再也不担心没粮食吃了。”   野叟现在听不得粮食两个字,最早的时候他还能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高人样子和云峥大谈建国传世的宏伟目标,自从和云峥混的时间长了之后,他的目标就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认为当务之急先把族人的吃饭穿衣和居住的问题解决掉再说其它,云峥既然说到了吃饭,他是一定要问清楚的,高棉人想吃一口粮食有时候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你们以后抓住鳄鱼,把皮扒下来卖给那个瘦子,再把鳄鱼肉拿烟熏了,卖给那个胖子,把蟒蛇的皮完整的扒下来也能卖给这两个人,价钱不错。   对了你陛见皇帝的时候,带些鳄鱼皮和蟒蛇皮就足够了,回家的时候就能带着好多的工具和粮食回家,如果你觉得麻烦,也可以交给我家的商铺去做,去帮你送给皇帝。”   野叟窜了出去,他真的是窜了出去,他头一回知道自己族人吃了好几百年的鳄鱼皮子居然能卖一个很好的价格,蟒蛇皮子也能卖出一个很好的价格,当初自己挖空心思的想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好卖的,只以为那些猛兽的毛皮才会值钱,只以为那些稀少的珍贵木头才会值钱……甚至有时候会贩卖自己部族中多余的养不活的人……   从老花,老蒲以及十来个商人那里回来之后,野叟就对攻打升龙府没了兴致,他很想立刻带着族人去拿着商人给的样板去森林里找宝贝,去捉鳄鱼,去捉蟒蛇……甚至去捉长着漂亮羽毛的鸟。   他发现,那些商人才能真正解救自己的族人……   第三天的时候,天气依旧晴好,云峥的大军又开始了行军,这一次的行军速度很快,甚至是前六天行军速度的一倍,武胜军已经知道如何在密林中行军了,没了先前的好奇心,走路的时候已经不在东张西望,见到蟒蛇也不会大呼小叫了,更不会因为一只虫子掉在脑袋上而大呼小叫。   只有野叟在不断地惋惜,刚才一条巨大的蟒蛇蜿蜒着游走了,明显是一条已经吃饱的蟒蛇,抓捕起来很容易,那个巨大的水潭里飘着十几根枯木,那就不是枯木,是十几条巨大的鳄鱼,按照鳄鱼背上的背刺来看,这些鳄鱼至少有一丈长,连皮带肉卖个俩贯钱不成问题,可是四担白花花的大米啊,足够两个高棉人吃整整两年的……   森林是真正的宝库,到路边上那种开着白色小花的植物,只需要连根挖出来,晒干之后就能卖不少钱……   他发现自己错了,应该一开始就邀请商贾到森林来做客,而不是邀请云峥带着上万大军进入森林,他很想告诉云峥自己的族人只负责带路就好,不用去升龙府里作战,族人如今只有不到三千人,经不起云峥所说的牺牲。   可如今自己已经被牢牢地拴在云峥的战车上滚滚向前,没有丝毫可选择的余地。   大象的群居性是个很奇妙的东西,森林里居然有好多大象是孤孤单单乱跑的,见到如此庞大的一支象群,它们居然自动的加入了队伍,即使被人骑在身上也不知道反抗,只会闷着头紧紧跟随象群往前走,甚至比那些受过训练的大象还要温顺。   一头成年的公象斜刺里冲了出来,准备拿巨大的象牙挑翻云峥队伍中唯一的一头成年公象,这是大象在自然界里的本能,在争夺交配权。怪不得自己象群里的母象这几天总会发出低低的嚎叫声,象群里只有一头大象忙不过来。   大象打架实在是恐怖,严整的行军队伍立刻被弄得乱成了一片,两头公象打架,百十头母象扬起鼻子围观,场面非常的宏大。   野生的那头大象太吃亏了,喜欢骑在公象背上的梁楫早就给自己心爱的战象牙齿上装了两把巨大的尖锥,所以,它的战力是野生的大象根本就无法企及的。当尖锥深深地刺进野生大象的胸膛的时候,所有的母象垂下了鼻子,再一次温顺的跟在前面那头张着耳朵显示赫赫雄风的公象身后向前走。   倒在地上大象的是一个失败的英雄,它战斗到了最后一刻都不愿意放弃自己的权利,同样作为战士的武胜军给了它足够的尊敬,没有补刀,只希望他能依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   当商贾的队伍从死去的大象身边走过之后,那头大象就成了一堆血肉模糊的肉块,象牙,象鼻子,象皮,大象的耳朵,甚至代表着它雄风的阳具全部都消失了,人走后,无数嗜血的虫子就立刻覆盖在了这团血肉上……   野叟总能在潮湿的丛林里找到合适的宿营地,这让早先对野叟怀着极大敌意的周同改变了自己的看法,如果没有野叟这群人,武胜军想要安全通过这片林莽根本就是一个笑话。   高棉人很快就变得奢华起来,他们不再捡拾武胜军吃完的残羹剩饭,不再去捡拾武胜军吃完抛掉的骨头,也开始老老实实地用竹筒热水泡着自己的炒米吃饭,因为野叟不允许他们再去糟蹋那些珍贵的货物。   走了一路商人们就建造了一路的仓库和驿站,每一处驿站和仓库都会留下十个人看守,这样的驿站在丛林里多达七个。   这些事情用不着崔达交代,那些走惯远路经商的商贾们自发的完成了各种准备,离升龙府越近,这些人的呼吸声就越发的粗重,看到他们的状态,云峥叹息一声道:“商人比战士更快的进入了作战状态啊!”   今夜是森林中渡过的最后一夜,这里是一个安静的村寨,除了没有原住民之外,一切依旧,云峥从三天前就开始了军事封锁,也就是说他的斥候军队会杀掉所有见到军队在森林中穿行的智慧生物。那些逃进森林的人也逃不脱高棉人的追杀,毕竟他们才是森林的主人。   云峥在等待笑林和高棉人的情报,只有确定李日尊还没有从广源州赶回来,自己才会突然发动对升龙府的袭击。   郎坦,梁楫,彭九,周同全部都出去为大军扫清一切障碍。   野叟对于大军剿灭周边百姓的事情似乎无动于衷,这不符合出家人的慈悲观念,甚至不符合云峥自己的道德观念,最早以前他和周同等人讨论到秦赵长平之战的时候,还对秦军滥杀无辜表示了极大的愤慨。   如今,同样的境地落到自己头上,云峥发现自己竟然能够冷静的颁布那道残酷的命令,而自己的部下也都认为这是理所当然。   不知道是人改变了战争方式,还是战争方式改变了人,自己最痛恨的一幕终于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上演了——那就是滥杀无辜。   苏洵的脸色苍白,他已经呕吐了无数次,尤其是看到武胜军野兽一样的冲进村寨,然后从里面搬运出无数大大小小的尸体时候,他双手颤抖,泪流满面,嘴不断的翕张却到底没有喊出“住手!”两个字。   “对不起!”云峥小声的对苏洵道:“不该把你扯进来的。”   “我们可以不杀他们的,圈禁起来就好。”苏洵喃喃自语。   云峥抬起苍白的脸颊瞅着苏洵说:“你知道那样不成的,我们如今四面皆敌,你看到没有,这些村寨的人见到我们的第一瞬间不是臣服,而是反抗,如果让他们走脱,就是对我们身后这一万多人生命的不负责任,我们没得选择。   你和所有的大宋儒者一样,还不习惯征服,想要征服就需要杀戮,如果杀戮都不能让他们臣服,那就需要继续杀戮,自古至今,没有例外。   大宋从开国开始就没有了屠城杀降这一说,那些聪明的儒者总能找到其它替代的方法,那一套在国内行得通,在这里绝对行不通的。”   苏洵叹口气对云峥道:“我感到很不舒服,我去睡一会。”   “所有的罪孽归我,先生,好好睡一觉吧,明天还会有更大规模的杀戮。”   苏洵的脚底下绊了一下,不过他依旧挺直了腰板走进了自己的帐房。   野叟凑过来看看云峥的脸,又瞅瞅进了帐篷的苏洵,奇怪的道:“你在为谁悲哀?莫非是为了那些死掉的交趾人?”   “没有,只是感觉不舒服!”云峥强自笑了一下也打算离开。   野叟一把拉住云峥,盯着他的眼睛道:“你知道我的父亲是怎么死的吗?”   云峥摇摇头,他确实不知道。   野叟露出自己的白牙阴森森地笑道:“被我们给吃了!那一年森林里的大雨整整下了半年,我们吃光了所有能找到的吃的,最后眼看就要饿死了,所有的人都向我父亲这个贤者要食物,我父亲说:‘没有食物。’……嘿嘿嘿……” 第59章 林莽(4)   “你吃了没有?”云峥淡淡的问。   “吃了,他们把最肥美的一块给了我,然后我就遇到了一个行脚僧,他告诉我,一个人埋葬在那里都成,不管是埋葬到土里,或者水里,还是埋葬在子孙的身体里,都没有什么区别,我后来认为和尚说得很对,所以就信了。”野叟笑的平安喜乐。   云峥疑惑的道:“你真信了?”   野叟抬起头看着云峥笑道:“不信不行啊,就跟你现在的想法一样,反正杀了很多人,而且还是无辜的人,总需要一个理由来彰显自己是人不是野兽啊。   我告诉你,我不怕死,但是我害怕被人吃掉,非常的害怕,所以这些年我总是想尽办法给族人弄吃的,拼命地想喂饱他们的肚子,甚至还告诉他们我们要建立自己的国家‘水真腊’。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水真腊’时代大家都有饭吃。   我最害怕森林雨季的到来,你知道么?这里只要开始下雨,就会下很长时间,一般的时候会下两个月,多一点就会下三个月,每一次雨停出太阳的时候,都是我的节日,我又可以活过一年了。就这样,我坚持活过了三十二个雨季,这是非常值得骄傲的一个数字,我父亲只活了二十五个雨季,听了我的事情,你觉得你自己的事情还算是事情么?”   云峥认真的点点头道:“不算,原来你不是你们部族的首领,而是你们部族的储备粮。”   野叟哈哈大笑起来,指着那些到处乱窜的商贾道:“有了他们我觉得我能再活三十个雨季,最后真正的老死,被人装进陶罐里埋起来,在上面盖一座塔,你觉得怎么样?”   云峥撇撇嘴道:“最好的法子是你扔开你的族人,跟着我回蜀中,去我家的家庙里真正的当和尚,我保证你能再活三十年,你死了之后一定给你建造一座塔,蜀中从来没有你说的那种雨季!”   野叟摇摇头,指指散落在村寨四处找食物的族人道:“我离开他们就会死。”   云峥还打算说点什么劝解一下这位可怜的智者,总是被族人流着口水盯着也不是个事情,野叟表现的却非常的豁达,哈哈一笑,就去检查自己的族人到底弄到了多少食物,云峥现在理解野叟为什么会如此的在意食物了,有了食物,他才不会成为食物,云峥忽然发现自己的处境和野叟非常的相似,只不过野叟需要不断的找食物,自己需要不断的找钱。   消息传来了,云峥的心彻底的放了下来,狄青突然回军在砚山和高智升的追兵撞在了一起,这一战狄青果然不负名将之名,将骑兵加弩箭,加火药弹的力量运用到了极致。   高智升军队的规模太大,他在对峙的时候无法马上吃掉,于是他就假装掉头南下,引诱高智升衔尾追击,由于高智升的军队基本上全是步兵,于是行军的阵列被拖得很长。   而狄青的部队主力便在骑兵掩护部队的后面迅速集结,然后高速前进,在敌人还来不及集结兵力的时候就将其分别击溃,在三天的时间里阵斩了落蒙部,弥勒部,弥鹿部的头人,逼迫高智升不得不撤退到师宗一地,准备重整旗鼓再来作战。   狄青没有给高智升准备的时间,将骑兵战斗队形成五个横队,每个横队都是单列的,各横队之间相隔很宽的距离。前两个横队都是重骑兵,其余为轻骑兵。在这五个横队的前面,另外还有一些轻骑兵负责侦察、掩护。   当敌对双方的部队越来越靠近时,位于后面的三列轻骑兵便穿过前两列重骑兵之间的空隙向前推进,经过仔细瞄准后向敌人投射具有毁灭性力量的标枪和弩箭。   接着,在仍然保持队形整齐的情况下,前两排重骑兵先向后撤退,然后轻骑兵依次退后。即使高智升的阵线再稳固,在这种预有准备的密集箭的袭击下发生动摇。   狄青光靠这种袭击就使敌人溃散不必再进行突击冲锋,于是狄青下令让轻骑兵撤退,由重骑兵发起冲锋。   作战时,各个骑兵队靠得很紧,中央战阵的骑兵核心马金虎首先接阵,张玉和杨文广率领的两翼部队便向侧翼疏开,绕向敌人的两侧和后背。   在进行这种包抄运动时,狄青巧妙地借助了风势用硫磺燃烧出烟幕、并且在上风洒尘土来迷惑敌人,张玉,杨文广利用山坡和谷地的掩护。完成对敌人的包围后,各部即从四面八方发动攻击,高智升大败,逃走鄯善府。   这一战狄青用自己的五千骑兵就完成了整个战役,斩获首级一万一千级,敌军混乱奔逃时相互踩死无数,大理国的大门已经彻底的为狄青打开了。   李日尊接到战报后惶惶不可终日,八万大军其中有五万大军守在最宁府的边境的,其余的三万人继续固守广源州防备云峥。   “这一战已经没有悬念了,只要我们能快速的抵达升龙府的升龙城,就一定能一战功成。”周同听到密谍司的快报之后,拳头在桌子上敲得咚咚响,踌躇满志。   吴杰也跟着道:“我们最难熬的就是走林莽到底能不能骗过李日尊,如今看来计划完全成功了,如今距离升龙城不到两百里,快马一日可到,只要我们继续封锁消息,一定能打李德政一个措手不及。”   苏洵看着帐篷顶端悠悠的道:“升龙城乃是西南最大的城池,乃是交趾郡王李公蕴于五十年前选定的交趾国都。   李公蕴集全国之资产,按中国的建筑风格,大兴土木。升龙京内起朝殿,左置集贤殿,右置讲武殿。左启飞龙门,右启丹凤门。正阳启高殿,皆曰龙墀,墀内翼以回廊,周匝四面。乾元殿后置龙安、龙瑞二殿。左建日光殿,右建月明殿,后有翠华宫。城之四面启四门,东曰祥符,西曰广福,南曰大兴,北曰曜德。又于城内起兴天寺,五凤星楼,城离方创胜严寺。……与此同时,建寺于天德府。   再者发钱二万缗,建寺八所,皆立碑记功于升龙,城内造兴天御寺、太清宫、万寿寺,城外造胜严寺、天王寺、兴圣寺、天光、天德、乡邑诸寺。观有颓毁者,悉令修之。   云峥,这样一座华美的都市你如何处置?”   郎坦瞅着苏洵奇怪的道:“参军,还能如何处置?当年阿房宫覆压三百里还不是被项羽一把火烧了?自我朝开国以来,焚毁的宫观殿堂还少了?西汉时期汉武帝破南越之时,还不是烧毁了钱氏的百里楼台,难道先生要将这座城市留给交趾人不成?”   云峥点头道:“确实留不得,敌人只要弱一分,我们就能强一分,这时候不是怜惜这些死物的时候,能拿的我们会全部拿走,这些事情还需要先生去协调,万万不可有妇人之仁。”   苏洵道:“老夫晓得,只是心里总是拗不过这个弯来。项羽焚毁阿房宫被咒骂了千年不止,我们估计也会被咒骂千年。”   云峥笑道:“我们不会,咒骂我们的只能是交趾人,大宋人会赞扬我们开疆拓土的赫赫雄风,好了现在不说这些,先把升龙城拿下来才是真的,十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   凑齐我们所有的战马,无论如何整理出三千匹战马,组成三千骑兵,封锁整个升龙城的道路,如果有机可乘,前驱的三千人就要抢先进入城内,无论如何也要坚持一整天,等待大军的到来,我以为笑林,梁楫,周同,吴杰,你们四人为前驱,当前的任务是能清扫出多少安全区就清扫出多少安全区,尽量缩小大军和升龙城的距离。”   笑林等四人抱拳之后就离开了营帐去做准备,而郎坦,褚大志等人和云峥一起仔细的分配了各自手头的兵力之后,也开始做最后的准备。   还有三十里的林莽,这是武胜军最后的障碍,大军已经整整的休息了一天,到了最后的冲锋时刻,整个营地里喧闹一片,做准备的不光是武胜军,还有崔达带来的商贾团队,从这一刻起,每一个人都要为最后的胜利出一把力气。   升龙城的常备军有一万六千人,乃是交趾最精锐的军队,李德政因为担心儿子挡不住狄青和云峥的两面夹击,特意将常备军中的五千甲士派去了广源州,李德政已经得知,这一次出现在交趾边境的宋国大军,乃是宋国最精锐的军队,他不敢大意。   他的六个儿子镇守在交趾的六座大城里控制着庞大的交趾,京城里只留下太子李日尊为皇国的继承人,李德政对自己的安排非常的满意,交趾国在这样的情形下,已经十五年不闻金铁交鸣之声,他认为这是自己最大的胜利。   国泰民安,连续两年的大熟,让升龙城这座年轻的城市彻底焕发了生机,天王寺的修建依旧在进行,这座已经连续修建了三十年的寺庙,将要在今年交趾圣祖李公蕴的诞辰最后完工,金碧辉煌的灵塔,整整耗用了黄金五百斤。 第60章 落日之城   云峥到现在都不知道古代行军打仗时奇袭是个什么样子,他自己知道的都是些经典的战例,而那些战例之所以成为经典,主要的原因就是稀少。   想要成为经典就必须占据很多的先天条件,而运气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主要因素。   以小搏大的时候才会用奇袭,自己兵力不占优的时候才会用奇袭,自己军队处在劣势的时候才会用奇袭,否则,没有一个真正的将帅会把胜利指望托付给老天爷。   笑林,梁楫,周同,吴杰四人成为了先锋,不但要做奇袭升龙城的准备,还要帮助大军开辟道路,这一点上他们做的非常完美。   云峥瞅着路边扑倒的尸体一直绵延到道路的尽头,就想起麦田里一捆捆割倒的麦子,排列的样子也是如此,如今这个时候正是蜀中桃花盛开的时候,不知道蜀中阴暗的天空下,那些桃花是否也如同这满地的鲜血一样嫣红。   大象每迈出一步,大地都在颤抖,甲士铠甲的铿锵声带着血腥的味道,这就是征伐,或者叫做杀戮。   交趾人都住在尖顶的木屋里,零零落落的,一些没有被波及的孩子和妇人惊恐的从木屋的缝隙里偷偷的往外看,这样一支庞大的军队,让她们从心底里感到恐惧。   越往前面走人烟就越稠密,先锋部队不可能将这些人全部杀掉,只要不遇到阻碍,他们到了后面就不太杀人了,这时候杀人起不到任何保密的作用,有杀人的时间,不如快速的向升龙城挺进。   大路上一个人都看不见,只有一支大军在阴云下行进,看不到头也看不到尾。   升龙城的大门已经紧紧的闭合上了,锣鼓声,号角声响彻云霄,匆匆出城迎击敌人的两千交趾武士已经溃败在即,站在城头的李德政心头像压了一块重铅。   硕大的云字大旗正在自己的武士群众劈风斩浪的杀过来,这面旗子后面,扑倒了遍地的尸体,一员铁塔般雄壮的悍将,挥舞着大锤咆哮着杀透交趾军阵,立马在朱雀门前恶狠狠地看着城头,胯下的战马不断地兜着圈子,焦躁不安的想要扑上城墙。   李德政见惯了军阵,他不是太平帝王,他的皇位也是经历了血雨腥风才夺过来的,所以对面前的这支军队并不畏惧,城中还有上万军卒,足够自己守城的,他对自己很有信心,他只是担心远在广源州的太子,这支军队既然出现在这里,难道说李日尊已经彻底战败不成?   他努力的将这个不可能的念头抛开,重新关注眼前的战局。自己的部属已经全部战死在城下了,这些骑兵的弩箭非常可怕,刚一接战,密集的箭雨就让两千人的军阵损失泰半,即使是身穿重甲的甲士也没能逃脱厄运,被一柄柄锋利的短矛活活的钉死在地上。   八百骑兵!   李德政居然没有发现这支骑兵有多大的损伤,除了一些坠马而亡的骑兵,他们的数量并没有减少多少。   “大王,其余三座城门也发现了敌人的骑兵,我们的信使出不去了。”一个身穿金甲的武将跪地禀报。   李德政面无表情的道:“其实用不着送信,他们不可能杀光城外所有的人,天王寺的李秀泽应该已经派人去给太子送信了,我们目前能做的就是闭门不出,等待太子大军到来之时,或者各路勤王大军到来之后,这些贼人一个都走不掉。   命令左卫将军龙且整合升龙城军队控制全城,命令丞相李德成征招民间武士,同时命京兆府知府两丁抽一这些人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完成武装。   同时昭告升龙城军民,斩首宋军一级者赏金十缗,斩首三级者为上军,斩首十级者为都尉,若有临阵退缩,苟且偷生者杀无赦!”   战争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状态,升龙城周边到处都是大宋骑兵的影子,他们在这里烧杀抢掠,想要在升龙城周边开辟出一块相对安全的区域。   而那些交趾人也被李德政开出的赏赐刺激的两眼通红,前赴后继的举着锄头和砍刀向大宋骑兵发起冲击,杀了一层又来一层,一些侥幸得手的交趾人残酷的砍下了战死宋军的脑袋,高举着脑袋还没来及领到赏赐,就被新扑过来的宋军碾成肉泥。   杀戮变得毫无节制,自从有宋军不忍心杀死妇人和孩子,却被自己放过的妇人孩子杀死之后,宋军的杀戮就没有任何限制了,三千骑兵绕着升龙城不眠不休的杀戮了三天之后,云峥的大军这才缓缓地来到了升龙城下。   此时的升龙城周边已经变成了一片白地,除了不时出没的野兽之外,再也看不见一个人影,那些辉煌的寺庙变成了废墟,商贾组成的搜索队小心的拿走了任何他们认为值得拿走的东西,就连李公蕴灵塔上的黄金涂层也被那些商贾小心的刮了下来,至于灵塔内部早就一片疮痍,他们拿走了陵墓内所有的陪葬品,而后一把大火毁尸灭迹……   搜刮还在进行,那些侥幸没有被杀死的交趾人被铁链拴着源源不断地向森林驿站运送搜刮到的物品,云峥没有去问那些人的去向,只是从崔达苍白的脸上知道那些人的下场绝对不太妙,既然杀戮和战争已经开始,云峥根本就无力去做任何改变。   一百多头大象走了一遍森林,就变成了两百多头,当这样多的战象林立在升龙城下的时候,李德政脸上的阴郁之色就多了几分。   云峥不给升龙城完成全民动员的机会,如果整座城都动员起来了,自己的一万多部下绝对没有可能攻下升龙城,全民皆兵的力量有多么的强大,他非常的清楚。   来到城下的第二天云峥迫不及待的开始攻城,八牛弩,还有小型投石机疯狂的向朱雀门投掷着所有的武器,朱雀门上硝烟四起火光冲天,坍塌的城楼和四处乱飞的残肢显现着战争的残酷性,交趾人虽然不明白宋军的武器为什么会爆炸,为什么会如此恐怖,他们却明白另外一件事,那就是一旦让宋军进城,自己的下场一定更加的残酷。   不论宋军的火药弹炸死多少人,只要宋军开始冲锋,城头依然会站满交趾人,他们制造出的箭雨从来就没有停止过。   敌国都城从来都没有轻易被攻克的,当然除了宣和年间的大宋都城东京之外。   交趾人的尸体已经在城下堆起来了一张多高,朱雀门的城墙虽然残破,却依旧牢牢地掌握在交趾人的手中,但是不论谁来看,升龙城被攻破只是时间问题,因为宋军直到现在,还没有发起一场真正的攻击。   “大王,升龙城守不住了,宋军的攻击非常的恐怖,那种从未见过的武器非血肉之躯能够阻挡,大王,微臣愿为大王前驱,杀出一条血路,护送大王离开。”   一位满身都是伤痕的将军跪在李德政的面前苦苦哀求。   李德政眯缝着眼睛,看着残酷的战场一剑刺死了那位将军之后小声道:“这才开战半天而已,宋军尚未发起真正的冲锋就想不战而逃?”   杀死将军之后,李德政看着那些惶惶不安的臣子道:“不要想着走了,交趾如果还想立国,就不能舍弃升龙城,我们要做的就是守卫升龙城,等候太子回归,外城破了,我们就固守内城,内城破了,我们就固守皇宫,总之,都准备战死这里吧,胆敢言弃城者,杀!”   李德政颁布完命令之后,就重新登上了望远楼继续观看战事……   一座巨大的攻城车缓缓地向城门靠近,这是由十头战象在底下拉动的攻城车,这些攻城车都是由粗大的木料组成的,木料上面覆盖着一层防火的泥沙,在这辆巨大的攻城车底下同步行驶着四辆装满火药的大车,只要这辆攻城车能够靠近城墙,这些火药就会在城门洞子里点燃,彻底的炸毁这座巍峨的大门。   交趾人见到这辆攻城车在缓缓地靠近,发疯一般的将着火的箭矢覆盖过来,这些箭矢附着在车上,燃起了熊熊的火焰,无论如何都不能阻止攻城车缓缓地靠近城墙。   “堵死城门!”交趾的将领声嘶力竭的下达了命令。   “轰”的一声沉重的攻城车终极撞击到了城墙上,数百斤中的巨石第一时间就砸在了攻城车上,接着就是大锅的热油兜头倒了下来。   四辆马车趁着仅有的一点时间驱赶着马车钻进了城门洞,将城门塞得严严实实,武胜军军卒点燃长长的引线之后,解开战马头也不回的重新钻到攻城车下,疯狂的驱赶着大象往回走……   来不及了,彭九大喝一声,一刀砍断连接大象的皮索,在大象的屁股上狠狠插了一刀之后就从攻城车底下窜了出来,毫不理会身后漫天的箭雨,其余将士也学着他的样子砍断大象的皮索,紧紧地跟在发狂的大象后面往自己的军阵里狂奔。   见彭九他们跑了回来,大宋军队的投石机立刻将新一轮的火药弹投上城墙,八牛弩也同一时间发动,想掩护彭九他们回来。   “卧倒!火药就要炸了!”彭九背上插着四五枝犹在冒着火苗的箭矢朝着本阵大喊。 第61章 突围   云峥戴着耳塞,这个耳塞的隔音效果很好,他只觉得心头发蒙,一股强劲的热风扑面而来,吹得披风向后扬了起来,胯下的大青马焦躁不安的四蹄踏动,似乎感到有大祸临头一般。   首先碎裂的是那辆攻城车,粗大的原木旋转着向后狂飙,云峥眼看着一根原木插进了一头大象的腹部,将这头庞然大物带的飞出十几丈远重重的掉在地上,灰尘夹杂着鲜血四处飞溅。   整个城门突然间拱了起来,紧接着就碎裂成无数的小块,两边的城墙也跟随着龟裂,继而轰然倒塌。城门上硕大的警钟远远地飞进城内,就像是顽童抛飞的小铃铛。   暗红色火焰少了城楼的束缚,豁然间向外扩张一下,而后变成一股黑色的浓烟扶摇直上。   猴子和憨牛护卫在云峥头顶的大盾牌上扑簌簌的落下来无数的小石块,打在上面蓬蓬作响,云峥皱着眉头,看着被飞石打伤的部下不知道说什么好,每回做爆炸试验的时候总是计算不准药量,彭九这一次恐怕又私自添加了火药。   不过这个时候没时间和彭九计较,抽出腰间的长剑,指向升龙城吼道:“武胜军,前进!”猴子和憨牛收起盾牌,一起大声地嘶吼:“武胜军前进!”   郎坦举着盾牌站在最前面,拿刀指着面前巨大的豁口狂嘶一声,带着自己的本部人马抢先杀向早就不存在的朱雀门。   攻城战武胜军早就演练过无数次,各部很清楚自己该干什么,交趾人已经被天威一样的爆炸吓破了胆子,呆滞的看着潮水一样涌进缺口的宋军,然后再被宋军像砍木头一样的砍倒。   郎坦带着部众向前狂飙,只要遇到抵抗就会立刻解决,道路两边的房屋不管有没有人都会有一颗火药弹扔进去,浑身泥土的彭九就在他的左翼,褚大志带着部众成为他的右翼,三支队伍相互交替前进,他们的目标就是升龙城的内城,作为第一波攻击部队,他们要做的就是不断地前进,彻底的打垮城里的抵抗力量。   在他们攻进城垣之后,那些大象和骡马费力的拖拽着散落的巨石往外走,这里需要清理出一条足够宽阔的大道方便骑兵涌进城。   好不容易醒过来的参与交趾人扔掉手里的武器亡命的钻进周边的民宅,他们不愿意和这样强大的敌人继续作战了。   站在高处的李德政浑身沾满了灰尘,他想不通是什么力量彻底摧毁了自己费尽国库钱粮才建造好的升龙城,一个硕大的铜钟就落在高楼底下,将自己最心爱的一座假山砸的粉碎。   这一击彻底将李德政想要固守升龙城的心思给砸了一个粉碎,看着地面上那摊血迹,心里的悲哀无处可诉,那位将军是跟随自己数十年的老将,并不是一个胆小鬼,之所以想要自己突围,其实是看出来不妥了,而自己在暴怒之下……   宋军能炸开外城,就能接着炸开内城,还有皇宫,高大的城墙成为不了他们的阻碍……   “召集御林军,我们从东门突围!”李德政艰难的下令道。站在皇宫中的这处高楼,能清晰地看到宋军源源不断的进入了升龙城,如果再犹豫下去,说不定就走不掉了。   一个宦官尖着嗓子道:“大王,宫里的嫔妃怎么办?”   “带走皇子公主,着令嫔妃自尽守节!”李德政红着眼睛对身边的武士下令。   于是皇宫中响起了妇人女子的哀求声和惨叫声,李德政似乎什么都听不见,一脚踢开一个抱着自己腿哀求的妃子,冷漠的向大殿外走去,大殿外还有一支骑兵可供自己使用。   当他在整理好队伍的时候又听到了一声巨响,这是内城被炸开的信号,内城没有外城高大,被炸开没有半点难度。   李德政瞅瞅将士身上背负的年幼的王子公主抽出自己的长剑,怒吼一声道:“我们走,会和太子之后,再来将这些恶贼碎尸万段!”   皇宫大门大开,三千名黑衣武士恶狠狠地迎着刚刚进入内城的宋军扑了过去,这些人都是交趾军中的精锐,一些武技高强的人甚至爬到房顶上,在那里纵掠如飞,看到宋军就怪叫一声从房顶跳了下去,丝毫不顾及自己的生死存亡。   郎坦挨了三刀才将一个黑乎乎的武士弄死,坐在地上喘着粗气看着这些亡命进攻的黑衣武士,艰难的站起来扔出去一颗火药弹将三个黑衣武士炸翻之后吼道:“结阵,结阵。”短短的时间里战死了上百名部下,这让郎坦非常愤怒,自己的优势本来就在弩箭和火药弹上,和敌人拼刀实在是最蠢的法子,好在弩箭和火药弹的存在阻止了这些黑衣武士潮水般的进攻,给了他宝贵的结阵时间。   武胜军只要结好军阵就无惧任何强悍的武士,不管这些黑衣武士多么的强悍,在密雨般的弩箭中也没有任何的施展的本领的余地,至于那些举着藤牌贴着地面滚过来的刀手,一颗火药弹就能把他们炸的四分五裂。   当百十个战阵逐渐建立起来之后,那些黑衣武士就再也占不到便宜了,不过他们依然死死地固守着皇城大门,不允许武胜军从这里进入。   一大队骑兵轰隆隆的从人群里向东面狂奔,郎坦瞅了一眼,就从腰里掏出一颗红色的信号弹插在地上点燃之后,这颗大号的信号弹就带着一溜红色的烟雾窜上了高空,最终在高空炸开,整个升龙城都看得清清楚楚。   云峥抬头看了一眼红色的信号弹笑着对苏洵道:“李德政跑了,和我们想的一样,他往东面跑了,他想去见见自己的太子李日尊。”   “主弱臣强的局面下,李德政的日子不会好过的,当年唐玄宗就是这样去投靠自己儿子,结果被儿子给弄成了太上皇,你觉得李日尊会不会这么干?”苏洵笑着问道。   “我觉得李日尊会干掉自己的父亲自己当皇帝,不过这种人伦惨事我不准备让他发生,李德政还是陪我走一遭东汴梁城比较好!   你去看热闹不?这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一代帝王穷途末路的戏码可不是你随便都能见到,每到这时候我一般都会想起霸王别姬,你呢?”   苏洵点点头道:“那就去看看,既然李德政已经开始逃跑,这就说明城里的军心已经被打散了,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要看就早点去,你看,人家又突破了外城!”   云峥看着外城上空腾起的红色烟柱笑道:“你别说,李德政的军队能突破严阵以待的外城防卫还真是不容小看啊,就是不知道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从彭九那个贪心鬼的手里溜掉。”   俩人说着话,轻轻地踢一下马肚子就在护卫的簇拥下向东面奔去,大青马的步伐非常的轻便矫健,不断地避开地上的尸体和瓦砾,不大工夫就来到外城,彭九正在指天骂地,顺便训斥自己的部下,地上满是红色铠甲的骑兵尸体,和战死的战马尸体,有的尸体背后还背着衣着华丽的小男孩和小女孩,在密集的箭雨底下,没有生还者,尸体是如此之多,甚至在道路两边垒砌了两道半人高的尸墙,大青马的蹄子踩在血泊里“踢踏踢踏”的。   云峥打马穿过外城,根本就不给彭九解说失利的原因,一根高挑的中指已经很说明问题,刚刚安定下来的彭九,解下头盔就摔在地上,指挥着自己的部下继续搜索外城的敌人。   李德政的心在流血,突出皇城的时候黑衣武士已经伤亡大半,能一路跟到外城的武士几乎没有,当自己冲出外城的时候红甲骑士用自己的血肉生生的给自己建立了两道逃命的血肉之墙,听着骑士和自己幼子幼女临死前的惨叫,他心如刀割。   四天前自己还在含元殿观看美人的歌舞,接受四方部族的进贡,庆祝自己的六十寿诞,庆祝交趾国国泰民安。三天前自己还雄心勃勃的想要依靠两千武士就击溃懦弱不堪的宋军骑兵,两天前自己还想着依靠坚城待援,一天前自己还想着只要全民动员起来,用血肉之躯生生的将宋军磨死在升龙城下……   局面变幻的太快,太急,从发现宋军不是孬种到发现宋军锐不可当,只有短短的四天时间,作为帝王和统帅,他不相信自己面前会没有任何阻拦,所以在冲杀出外城之后,他就立刻抽出自己的长矛准备决一死战。   战马从城里突出来的时候,他的心不断地往下沉,面前有一只黑甲骑兵,人数不多,只有八百人,但是为首的大将横枪立马挡在前面,帽盔上红缨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猩红的披风更是如同旗帜般在飘扬。   为首的将军见李德政冲出了城门,解下披风扔到一边,他麾下骑士也做了同样的动作,钢刀从刀鞘里抽出来,发出令人牙酸的响动,这些人就像看到肥美羔羊的饿狼一般虽然站在百丈开外,气势强大的令人窒息。 第62章 李德政   从皇宫冲到城外,一千精骑只剩下不到五百人,此时此刻却遇到了最凶悍的敌人,李德政长吸一口气,准备冲锋,如果不能在最快的时间里冲破对方的骑兵战阵,一旦城里的宋军追杀出来等待自己的只会是全军覆没。   李德政的侍卫长穿着李德政的金盔金甲,率先嚎叫一声率领着百余骑向斜刺里冲过去,剩下的人包括李德政自己全部正面向大宋骑兵发起冲锋。   这样的做法到底见效了,对面的宋军在高速冲锋中忽然分成了俩队,一队去堵截逃跑的金甲人,一队蛮横的杀向正面之敌。   没有李德政预料中的战马拼杀,在两军相距不到二十丈的时候迎接他的是密集的箭雨,他看到那些宋军平端着弩箭如同黑色的波浪一般拍了过来,身经百战的李德政立刻将身子藏在战马的一侧,耳边传来弩箭飞行发出的刺耳尖啸,他侥幸的躲过了这一轮进攻,战马却没有那么幸运,脖子上飚出来的鲜血溅了李德政一脸,他的身体随着战马一起重重的摔倒在地上,当他的脸扑倒在地上的时候只觉得眼前浮现出无数的金星……   弩箭杀敌只是宋军的第一波打击,紧接着飞过来的火药弹就将交趾人最后的完整军阵也撕破了,此时才是亮出兵刃厮杀的时候……   云峥来到城外的时候,战事尤酣,那个醒目的金甲将军,眼见正面的同伴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竟然不再奔逃了,兜回战马重新向这边杀了过来。   笑林随手一枪捅死一个敌军,催动战马迎向金甲人,这员大将确实精悍,武胜军骑兵遇到他损伤惨重,这家伙马上竟然没有一合之敌,手里的大刀被他舞动的如同风车一般,箭矢不能伤!   笑林的长枪凶狠的捅过去居然被他拿大刀隔开,巨大的刀刃子顺着枪杆就滑落过来,惊得笑林硬生生的躺在战马身上才躲过这一劫。   金甲人来不及和笑林多做纠缠,闪身躲过笑林的长枪就向正面的战场狂奔,笑林大怒,在后面紧紧追赶。   云峥的亲卫拔出武器也加入战斗,不过他们并没有加入战团,而是留在战团外面,不断地用弩箭招呼那些凶悍的交趾人,这些人马上的战技很好,大刀片子舞的飞快,武胜军骑兵应付的非常艰难,不时地有人被交趾人拿大刀砍死一两个,如果不是冲锋时刻拿一矢三发的弩箭雨,这些人一定能突破武胜军的防御逃出生天。   现在有了远程支持,两支军队顿时就变得旗鼓相当,交趾人要防备游走在外面的宋军弩箭偷袭,不得不分神防护,却不知这样做让他们溃败的更快。   走马灯一样的厮杀,金甲人已经冲杀到了战团里,发一声喊,两马错蹬的时候一刀劈飞了一个宋军,立刻有交趾人死死地护卫在他身后,将笑林挡在后面一时过不来。   他从马上跳下来,单手掀翻地上的死马,将几乎处在昏迷状态的李德政从搬了出来,见李德政还有呼吸,立刻就绑在自己身后,再一次纵身上马,等他拿起大刀四面瞭望准备突围的时候心中一片绝望。   无数的黑甲骑兵饿狼一样的围拢过来,仅剩的几个交趾人也已经死在了乱箭之下,他眼看着自己的副手被一支粗大的弩枪分尸,既然敌人的强弩已经到来,自己想要逃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舔舔嘴唇惨笑着对身后的李德政道:“大王,我们拼死一战吧!”   “放朕下来!”李德政用漏风的嘴小声说。   “什么?”侍卫长惊愕的问。   “放朕下来!”李德政再一次说道。   侍卫长看看不断逼近的黑甲骑兵,眼睛一闭,松开了身上的腰带,李德政从马上爬下来冲着逼近的骑士大吼:“朕是交趾国主,请大宋主帅出来说话!”   笑林拿长枪指着金甲武士说道:“下马,卸甲投降!”   侍卫长红着眼睛将手里的大刀捏的咯吱吱作响,就要催马上前和笑林决一死战,却不防身后的李德政声音传来:“下马,卸甲!”   侍卫长木然的抛掉手里的大刀,解掉身上的甲胄,露出伤痕累累的胸口,只穿着一条亵裤赤着脚站在血水里,仰头看天一言不发。   “我就是大宋将主,不知国主想说什么?”   黑甲骑兵分出一条道路,云峥骑着大青马缓缓地从战阵后面走进来笑着问道。   “孤王乃是大宋钦封的交趾郡王,而因何犯我疆界?”李德政怒吼道。   苏洵笑道:“这时候想起你们乃是属国了吗?自你李氏立国已经五十载过去了,你给上国的贡献到哪里去了?除了第一年讨封赏的时候敬献了黄金千俩,白璧一对,珍珠五斗之外,这么些年再无贡献,我国陛下要我等前来问问国主,这些年的贡献是准备一次补上,还是继续打算不闻不问?”   李德政大笑道:“原来如此,都是下国的疏漏,请上使返回禀告大宋皇帝陛下,下国这就补齐这些年积欠的贡献,立刻遣使奉上请罪。陛下仁慈之名名扬四海,定会饶恕我国的疏漏。”   苏洵笑道:“那不过是其罪一,现在我们说说其罪二,唆使侬智高进犯我国,糜烂西南,使我大宋子民损伤不下百万,却不知此事国主如何解释!”   李德政沉痛的道:“侬智高此贼狼子野心,早年间家父就曾看出僚族野心勃勃,所以圈禁了侬智高制服侬全德,侬全德一心叛乱,贼心不死所以被家父处决,侬智高不满我交趾久矣,六年前还曾与我交趾作战,我国太师战败,相比上使也有所耳闻。   所以我交趾国和侬智高乃是生死仇敌,万万不可能相互勾结作乱,请大宋陛下明察。”   苏洵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有国主这番话,老夫回去写史记就能有的放矢,现在您有什么就问我家将主,在下只是一介幕僚官,非是使节。”   李德政倏然抬头,他的侍卫长早就怒火填膺,握紧了拳头就要扑上来,猴子拿长枪抵在侍卫长宽厚的胸膛上笑道:“急什么急,俺家参军问你话就是给你颜面,有什么问不得的。”   李德政吼道:“力隆不得无礼!”   喝止了自己的侍卫长之后又朝云峥道:“他不是使者,难道你也是假的将军专门戏弄孤王来的吗?”   云峥砸吧一下嘴巴道:“交趾郡王休要恼怒,本官确实是这支军队的主帅,武胜军监军,宝文阁直学士云峥见过国主。”   “汝一介宝文阁直学士不过四品官,因何见了本郡王不拜?”李德政须发虬张的喝问,只是满脸鲜血显得有点底气不足。   云峥尴尬的挠挠后脑勺道:“郡王说的是,您是一品大员,在下官不过四品,平日里见到自然该行叩禀大礼,不过,这一次有点不同,下官是来抢劫的,您大可不必认为本官乃是官员,就当我是盗贼好了,所以您有什么冤屈等你到了东京汴梁城再向陛下诉说吧。”   “你!”云峥的一句话生生的将李德政后面的话噎了回去,和一个盗贼讲规矩,岂不是白说,宋军这些天在升龙城外的作为他是知道的,连李家祖先塑像上的鎏金都不放过岂能放过升龙城,他们之所以来到升龙城,很有可能就是为了钱财。   想到这里李德政再次道:“大军出动自然是金山银海的往里面填,既然上国大军已经出动了,下国自然没有让大军白走一趟的道理,敝国愿出黄金万两以酬大军,将军以为如何?”   到了这时候,李德政只怕云峥不提出条件,只要提出条件自己就能脱身,不论多么苛刻的条件都没有自己的性命重要,一旦脱困,自然有无数的办法可以对付云峥的这一万多人的军队,李德政不相信举交趾全国之力会拿云峥没办法。   云峥听了李德政的话只是笑笑,并不回答,对憨牛道:“从今往后,国主的安危就靠你守护了,记着万万不敢让国主离开。”   憨牛咧着大嘴就去擒拿李德政,李德政的侍卫长力隆想出来阻拦,却被笑林的枪杆子在他背上狠狠地抽了一记,忙着吐血没工夫阻拦,李德政本身的战力不低,却从战马上摔了下来,腰背上的几处骨头很不安稳,一动就钻心的疼,只好任由憨牛将他捆的结结实实。   苏洵指着被押送到马车里的李德政问道:“你如何处置此人?”   “送到东京汴梁城,大宋的鸿胪寺国人馆自从李煜唱完‘春花秋月何时了’之后,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什么伤怀故国的曲子了,李德政或许在那里能吟诵出几首传世佳作也不一定。”   苏洵笑着摇头道:“你是打算看看朝堂里的那些大佬们如何将李德政最后一丝油水榨出来吧?也好,武胜军发财朝廷得实利也不错,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   云峥哈哈大笑道:“宝库的大门已经打开,冒险的勇士自然是进去发财,先生,告诉你啊,如果有什么看得上眼的东西就早点动手,一旦入账,哈哈……” 第63章 要求的多样化   商人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懂得抢劫的一批人,云峥和苏洵走在大街上之后立刻就发现了这个秘密,十一家商号的掌柜和伙计兴高采烈地在大街上巡梭,手里拿的货物之杂,式样之多令人瞠目结舌。   “这是一块匾额,没必要带回大宋吧?”云峥看到一个伙计指挥着两个商号的护卫正在卸人家的匾额,那个匾额黑乎乎的一块烂木头不知道拿回去做什么。   伙计笑的见牙不见眼,指着那块匾额对云峥道:“将军,您可别小看那块烂木头,那可是紫檀木啊,看年头至少有上百年了,弄回去在蜀中最少能卖五百贯,如果找巧手匠人做成把件,还能贵一些。”   云峥点点头,五百贯的东西确实值得弄回去,就和苏洵继续往前走,不打扰人家伙计继续发财。   如今大街上已经接到了禁令,云峥不打算再杀人了,也不打算让军卒进入寻常百姓家,但是对于豪富和商贾,以及官员的家里他可没打算放过,既然大军这一趟来交趾就是为了求财,就没必要做什么收揽民心的把戏,这一套对交趾人没什么用。   如果说那块匾额是老木头值些钱拿走的话云峥还能理解,但是珍宝阁的老钱从一个富户家里抱出来一个痰盂一样的东西这就过了。   “痰盂?亏你说的出口,这是一尊青羊方尊,看样子至少是前秦时期的古物,不识货就少说话,一张嘴就被别人笑话。”苏洵瞪了云峥一眼,从老钱的手里拿过这尊一尺多高的方尊把玩了一会依依不舍的还给老钱道:“好东西。”   老钱哈哈大笑,见云峥在后面,连忙走上前小声道:“将军,您给个时间,咱们啥时候脱身离开,大家都等着您发话呢。”   “十二天,最多十二天,如果前方传来警讯之后,最多只有十二天的时间,交趾人想要反应过来派遣大军来争夺升龙城,这中间至少需要十二天,所以你们要抓紧,回去之后如果收入少于预期,就不要怪我克扣你们的利润。”   云峥想了一下还是给了老钱一个保守的数字。   老钱皱着眉头道:“将军时间还是不够啊,咱们来不及细细的搜刮,只能粗粗的走一遍,这样会漏掉好多宝贝的。”   苏洵阴着脸道:“没本钱的买卖你这辈子做过么?怎么还不知足?”   老钱哈哈笑一下道:“这倒是实话,不妨碍您巡城,小的这就继续去干活了。”说完话拱拱手就匆匆的离去了。   有了这两碗老酒垫底,云峥看到那些护卫,活计,商人从别人家拿出什么东西来都不奇怪,武胜军不侮辱妇女,只要抢劫的时候你不反抗,一般也不太杀人,这和大军破城之后惯例需要烧杀几日有很大的区别,交趾人见自己的性命有保障,而且也没有太让人义愤填膺的事情发生也就乖乖地不反抗了。   其实要反抗的话平民才是主力,但是如今武胜军并不去打扰贫民的生活,而且打开官仓让那些贫民去拿米粮。虽然去的人不多,但是开仓放粮这种事情总是不会错的,白天确实没几个人,但是到了晚上,粮仓那里就会人山人海,武胜军并不去管,谁愿意拿就拿,只要不妨碍他们往城外运送东西就任由他们往家里搬粮食,这些东西武胜军是拿不走的。   走进李德政的皇宫之后,云峥想不赞叹一声都不成了,李德政可能偏好黄金,整座宫殿被修建的金碧辉煌,尤其是中间的朝殿和左面的集贤殿更是灿烂的宛若云霞,大殿顶上一颗碗口大的宝石居然能随着日头的转换反射出彩虹般的光芒。这可不光是宝石的功能,更多的还是巧匠的能力,需要繁复的天文计算和角度设计,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出来的,称之为人间奇迹也不为过,不过到了云峥这里,那块宝石被军卒粗暴的卸了下来,石头一样的扔进大木头箱子里,至于那座荟萃了能工巧匠心血的基座由于是白银的,也被军卒拿大锤敲下来,用麻布裹一下就送到了大象背上运往森林中的驿站。   国库之中确实没什么好看的,里面堆满了大宋铜钱和金银,这些东西都是必须登记造册然后送到东京的,这一点不能出差错,随军的密谍司密探丝毫不顾及暴露身份,眼睛瞪得铜铃一样大,生怕这些东西被武胜军贪墨掉,后来见武胜军对这些东西好像没有什么兴趣,这才松了一口气,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金银眼花缭乱。   来的时候,朝廷派来了使节给云峥升了官,就是那个宝文阁直学士的馆阁职位,还派来了五十位监军,这些监军不妨碍云峥指挥作战,只管盯着云峥不要把所有的财富贪墨掉。   和所有的封建帝国一样,最富裕的不是国库,就像大宋的国库好多时候空荡荡的只有老鼠,但是皇宫的库藏,绝对是最丰富的,这一点走到天边都是一样的。   库房打开之后云峥感觉脚底板的血都在往头顶涌,面红耳赤的看着这个璀璨晶莹光怪陆离的世界,李家好几百年的藏珍果然不容小觑。这个家族虽然成为皇族不过五六十年,但是在成为皇族之前,就是交趾赫赫有名的大家族。   原本把走一趟交趾当成苦差事的宦官吴运泰膝盖一软就跪在地上,缓过神来之后跪在地上哀求云峥:“云宝文,奴婢来的时候准备的箱笼不够,求学士开恩,再拨给奴婢一些人手和箱笼,奴婢绝对忘不了学士的恩德。”   云峥叹了口气道:“难道你打算把这些五六尺高的珊瑚都带回去吗?”   吴云泰脑袋点的就像啄食米粒的小鸡连连道:“是啊,是啊,学士,您看看,这株六尺多高的红珊瑚,晶莹剔透,乃是世间难寻的无价之宝,如果运回东京,陛下一定会龙颜大悦的。”   云峥把吴云泰扶起来道:“公公,您还是把这东西砸碎为好!”   “啊?啊——”吴云泰眼看着云峥从一个军卒背上抽下连枷,一锤子就把整座美丽无比的珊瑚敲成了几段,他惨叫着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流,抱着那株残破的珊瑚就像抱着娘老子的尸体在嚎哭。   云峥拿脚踢一下吴云泰道:“哭什么哭,这里宝贝这么多,还不赶紧去装箱,清点,一株破珊瑚有什么好可惜的,那么大你让我怎么给你运回去,大军还要打仗,先挑小件的贵重的物事拿,大件的,不好拿的不要,全部毁掉!”   吴云泰这才抽泣着去整理,一边盯着云峥总担心他会再打破什么东西,他在皇宫里就是专门管理皇家宝库的太监,是云峥特意问皇帝要过来的,来清查交趾皇家宝库的,一些只能由皇家来保管的物事需要事先挑出来,免得发了财再犯禁被砍脑袋那就太冤了。   吴云泰也不是傻子,整理的过程中将一些珍贵的,但是并不犯禁的东西单独挑出来,放在一边,武胜军这一次立了大功,作为主帅的云峥总需要一些珍贵的物事来赏赐部下,这也是皇帝在他临走前交代过的。   云峥很高兴,让猴子带着亲卫搬走了这些物事,剩下的就交给吴云泰上册子打包装,让这个宦官对云峥毫无私心的行为大加赞赏,他唯一不知道的是,在他进来之前,甲子营的老兵带着苏洵这个鉴赏大家已经进来过一遍了。   这样的行为在都江堰剿匪的时候就已经用过一遍了,所以,甲子营重操旧业干的很是爽利,苏洵也非常的谨慎,比如侬全福敬献给交趾王百余两重的生金就是一例,这东西都是有名的东西,皇帝要是看不到会怀疑的。   再加上交趾国的玉玺,玉册,金书,这些东西都必须上缴给皇帝的,如果没有这些东西就当不起灭国之功,虽然云峥只打算攻打一下升龙城,没打算灭国,但是朝廷里的那些儒家弟子一定会把这场抢劫当成灭国的,玉玺,玉册,金书,再加上李德政这个皇帝,这是国威远扬的铁证,大宋如今太需要这些东西了。   云峥走了一圈之后就不再管城里如火如荼的抢劫事业,而是把自己的心思全部放到军事考虑上来。派出去的探马一日三报,交趾的情形也几乎是一日三变,不断地有兵马出现在升龙城的周边,不过是些小规模的军队,这都是李德政的儿子们派来了解情况的先头部队,笑林,周同,吴杰梁楫带着骑兵将他们一一的消灭在升龙城周边,唯有东面的李日尊似乎还没有收到消息,三百里外的哨探依旧没有发现他们的影子。   这人迟早是要来的,如果不将李日尊的力量削弱,以他手里的八万多人一定会迅速的平定交趾的叛乱,杀掉自己的弟弟们之后,说不定会把矛头指向大宋,这不是一个好现象,所以武胜军必须在交趾之地和李日尊彻底的打一场大战,唯有吃了败仗的李日尊才不敢贸然进攻大宋,落到朝臣手里的李德政才会有点用处。   云峥去看野叟的时候,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因为是友军,所以云峥同意野叟带着高棉族人也进入升龙城,还以为他们会大肆的储备军资,那里想的道,他们最感兴趣的居然是粮食和女人,当他看到那些黑乎乎的高棉人扛着粮食牵着女人往森林里走的时候,就感到一阵阵的眩晕,他不是说要建立水真腊国的么? 第64章 皇帝的担忧   “是啊,野叟就在建立‘水真腊’!”   野叟和尚毫无风度的在一个脏乎乎的女人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笑着对云峥道:“你看看,这些女人都是最强壮的女人,等到明年,高棉族就会迎来一大批孩子,我们拿走的这些粮食足够我们吃好几年的,正好拿来养孩子。”   云峥眨巴一下眼睛道:“你打算生出一个帝国来是不是?而不是打出一个帝国?”   野叟笑着拍拍云峥的手道:“你怎么还不明白?战斗是要死人的,高棉人死一个就会少一个,而生孩子就不一样了,只要有一个孩子出生,我们就多一个人。   你说的战争和反抗,只适用于你们宋人,而不适合我们高棉人,雨林很大,足够我们栖息的,这段时间和你们宋人相处以来我发现了一个问题,这是一个致命的问题,我发现高棉人和宋人相比差距太大了,你们能发出巨雷和闪电,能轻易的摧毁城墙,可以轻易地攻破对我们来说坚不可摧的城池。   云峥,相信我吧,我这样的选择对我的族人来说是最好的,我们需要锋利的武器,需要珍贵的粮食和女人,我们唯独不要那些金灿灿的东西,那些东西对我们来说比毒药还要恐怖,如果我们不积累人口,不积累粮食,只知道积累金银财宝,高棉族的末日就会到来,即使你们宋人认为我们是朋友不来抢劫我们,总会有别的人来抢劫我们的。”   云峥佩服的拱拱手道:“我们宋人有一句很贴切的话来形容你说的这句话,叫做怀璧之罪。象因牙死,狐因皮亡,了不起啊野叟,您是一位真正的智者,贤者,一个人口众多,只知道自强,不知道敛财的民族迟早有一天会建立自己的国度的,我郑重地向您发起邀请,请您在方便的时候来到大宋东京城,我一定竭诚的欢迎您,我的朋友。”   野叟也把手放在胸口道:“我一定会去东京那座城市的,您说那里是这个世界上最庞大,最繁华的都市,我一直想去看看,想去看看您说的那座城市是如何的灿烂繁华。”   “你一定不会失望的,一定不会。”直到此刻云峥才彻底明白了野叟为什么是一位智者了,就冲着今天他的作为和这些话,他为自己赢得了尊敬。   蚂蚁搬家样的行动依旧在继续,从升龙城道密林之间的两百里道路上,车马日夜不绝,那些被俘虏的交趾军卒日夜不停地向密林里运送财物。   当初宋人攻破后蜀的时候,运送财物的大军持续了两年,那些财富支持了大宋初年的南征和北征,就因为有那么些财物支撑,大宋才能迅速的从太宗北征失败的阴影里走出来,如今,攻破升龙府,将会是另一番模样,相信此时的东京城一定不会安静。   赵祯抱着孩子站在最高的高楼上出神的看着南方,脑子里还在回忆庞籍今天和自己说的话“陛下,若大理国和升龙城能够如愿以偿的攻破,我大宋休养生息的年限就会大大的缩短。   战争是消耗钱粮的,但是也是聚敛钱财最快的手段,狄青那里一日三捷,高智升已经节节败退,不出半月,高智升在大理国东方的国土就会尽数被大宋收入囊中,建昌府,会昌府,和东川郡一旦落入我国之手,大宋铜政危机就会立刻解除,尤其是会昌府那里盛产铜,我大宋铜钱拥有无以伦比的魅力,只要能造出精美的铜钱来,就能向辽国和青塘大肆的买马,向倭国购买银锭,所以此战不容有失,当派兵从豆沙关出境,火速夹击建昌府方为上策。”   “爱卿,朕知晓狄卿进击大理国的重要性,既然大理国重要,难道云峥攻破升龙城就不重要吗?为何只说大理国,而不说交趾!”   “陛下,云峥的交趾之战波折甚多,非一时半会所能成功,武胜军想要击破升龙城谈何容易,据老臣所知,升龙城城高壕深,而李德政又堪称一代英主,绝非段思廉和高智升之辈所能比拟,再加之,广源州对面就是李日尊的八万大军,云峥至今尚未传来和李日尊交手的消息,恐怕他已经看到了难处,觉得进攻交趾无望继而选择固守乌巢城拖住李日尊的大军让他不敢增援高智升这个下策,在老臣看来,这才是真正的上策,也是明智之举。”   赵旭的小手再一次抓到了皇帝的胡须,一阵剧痛将皇帝惊醒过来,笑着亲昵了一下儿子,就把他交给了皇后和淑妃,自己再一次瞅着南方叹息不已。   “陛下何须忧虑,如今北方的边关风平浪静,南边的边关捷报频传,这已经是多年以来难得的吉祥福祉,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皇后给皇帝披上大氅温言劝慰道。   赵祯笑着点点头道:“是朕贪心了,以前狄卿,云卿率领大军进击南方的时候,朕只想着他们能够将侬智高剿灭就是大宋的福分,如今侬智高的骷髅,黄氏叛贼的人头已经陈列在朕的讲武殿中,可以说朕的愿望已经达成,如今狄卿更是不辞劳苦亲帅大军远征蛮夷为我大宋开疆拓土成功在即,给了朕最大的惊喜,云卿在乌巢城一面要防备瘟疫,一面还要死死地拖住李日尊的八万大军,这样的局面他能维系到现在已经是难得了,朕确实不应该再奢求更多。”   皇后扶着皇帝坐到软榻上轻轻说道:“我大宋终于出了一老一少两位名将,这是陛下的福气,至少边关这三十年不愁无人可用。”   赵祯听皇后这么说立刻阴着脸道:“云峥打算弃武从文,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打算一直待在军中,之所以进入大军成为统帅,都是因为张方平硬给塞进去的,他准备参加今秋的抡才大典。”   皇后瞪大了眼睛道:“他已经是宝文阁直学士了,还参加什么科考,我朝自开国以来哪有大学士锁厅考试的?”   淑妃掩着嘴吃吃笑道:“姐姐有所不知,这个云峥啊,早年在蜀中还是一个小小的账房先生的时候就放出狂言,说自己迟早是要东华门唱名的,如今他依靠军功成为宝文阁直学士,对别人可能是一种褒奖和荣耀,对他来说可能是一种负担,您看着一旦南方战事平静他班师回朝一定会参加大比的。”   赵祯苦笑道:“爱妃难道认为云卿一定可以东华门唱名?如果不能岂不是贻笑天下?他如今军务繁忙,李日尊的八万大军恐怕都足够让他焦头烂额的了,焉能留出时间温书?”   淑妃接着道:“那个人就是一个狂人,不过人家干什么都是出类拔萃的,做生意能让云家从一文不名到富甲蜀中,做学问能让彭蠡先生毫不犹疑的收归门下,讨老婆都是蜀中最好的女子,不但不花钱,还让陆家陪送了十里红妆,打仗统军的本事臣妾就不说了,据说连庖厨之道一般的名厨都望尘莫及,臣妾敢和您打赌,这个大比他是参加定了。”   皇后皱着眉头道:“咱大宋怎么就出了这么一个宝贝!臣妾真的很想见见,如果他真的参加考试,如果不成,陛下还是要给他一个三甲才成,要不然大宋的颜面就被他丢尽了。”   赵祯也皱着眉头不作声,忽然想起一事道:“彭蠡先生进京了,据说还带着他的三个弟子,其中一个就是云峥的弟弟云钺,还有两个是苏氏兄弟,据说这三人已经在东京城赢得了”神童“之名,朕现在无暇接见,皇后要是有时间就帮朕考校一下这三个小少年,摸摸云家的根底。不过先说好,算学就不要考校了,司天监黄维城在算学一道都败给了云钺,你还是考校他们一些别的东西,朕就不信他云家尽出妖孽。”   “人家恐怕已经是妖孽了,司天监大司正黄维城都不是对手,就已经把妖孽的名头死死地安在头上了,毕竟算学也是学问不是?这样的人您叫妾身怎么考校,除非您能把欧阳修,司马光这两位早年的神童弄过来考校,妾身的那几下子是不成的。”   皇后大笑着给皇帝提建议,她觉得这事非常的有趣。   赵祯愣了一下,也大笑起来,可不是么,黄维城已经成为人家的垫脚石了,如今那三个小子已经名扬京城,皇后出题恐怕真的难不住人家,不过用欧阳修和司马光这两位去考校那三个孩子到底还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你和淑妃商量着出题,实在考校不住,再去国子监找司马光和欧阳修不迟。”   三人正在你一言我一言的商议如何考校蜀中的三个小少年,邹同手上捧着一封奏折急匆匆的走上观星楼,赵祯扫视了一眼,就发现那是一红三蓝的八百里加急。   立刻拿过来,检查了火漆之后拿刀子挑开封印,急匆匆的瞅了一眼就脸色大变,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失魂落魄的道:“云峥竟然绕开李日尊的大军,真的去偷袭升龙城了。” 第七卷 凯旋师,天下惊 第1章 问政   垂拱殿中落叶可闻,皇帝一言不发,宰相庞籍闭着眼睛只有不断抽搐的左手显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文彦博一个字一个字的在读余靖送来的文书,韩琦干脆站到巨大的窗户跟前,一把推开紧闭的窗户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大殿中气氛让他全身都不舒服,心头上仿佛压了一块巨石。   “太鲁莽了,太轻率了。”   庞籍睁开眼睛缓缓地道:“原本老臣以为云峥固守乌巢和李日尊对峙这是最好的办法,没想到他竟然敢绕过李日尊走林莽,林莽可是和沙漠,戈壁同样恐怖的存在,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自古以来,进入林莽偷袭敌军的都是偏师,那里有全军压上的道理。”   “三国年间,邓艾趁姜维被钟会牵制在剑阁,率军自阴平沿景谷道东向南转进,南出剑阁两百多里,钟会也派部将田章等跟进。邓艾率军攀登小道,凿山开路,修栈架桥,鱼贯而进,越过7百余里无人烟的险域。山高谷深,至为艰险。途中,粮运不继,曾多次陷入困境。部队走到马阁山,道路断绝,一时进退不得,邓艾身先士卒,用毛毡裹身滚下山坡。邓艾率军出其不意地直抵江油,迫降守将马邈。   这样的战例虽然成功了,但是付出的代价也非常大,而且有极大地偶然性,战争说到底看得还是各自的实力,偏师偷袭已经是兵家大忌,能不做就不做,而全军突击,确实太过冒险。   云峥只要固守乌巢对峙李日尊就能助狄青拿下大理三府,让我大宋实力剧增,贪功冒进,致使大好战局毁于一旦,云峥该杀!”   韩琦脸朝外面,嘴里说着凶狠的话,全身却都在颤抖,他此时此刻担心的是狄青是否会被高智升和李日尊前后夹击。   文彦博抬起头扬扬手里的奏折道:“狄帅的战报在那里?云峥进入林莽的时候恰好是狄帅转身向北攻击的时候,微臣以为他们之间必定有默契,咱们身处万里之外,对前敌的形势不明,妄下决断有些过早了。   微臣以为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云峥在明知自己一万大军对峙李日尊的八万大军不足以做到全面的牵制,这才施行围魏救韩之策,逼迫李日尊回师挽救升龙城,这才是最彻底的帮助狄帅的法子,不管云峥能否攻下升龙城,牵制李日尊的任务都会完成,否则以云峥往素表现出的才智,不可能作出这样糊涂的决定。”   赵祯听了文彦博的话之后,精神一振,立刻命令邹同请陈琳过来将狄青和云峥这些天依靠密谍司送来的奏折全部取了出来,到了这时候,实在是没必要再顾虑那些缛文繁节了。   文彦博将这些奏折按照时间一一摊开,仔细看了良久之后笑着对皇帝到:“陛下,果然被微臣说中了,大理征战和交趾征战确实已经连为一体了。   庞相且看,二月十五,云峥派部将给狄帅送去粮草一万三千担,火药六千八百斤,弩箭十一万枝,哦,还有特制锁具六百套,酒精四百斤。   二月十八日,狄帅舍弃与之对峙的高智升掉头南下,三战三捷阵斩蛮人三部于麻栗坡。   再看云峥的动作,二月八日,遣部将调集三千骑兵大掠广源州,最远到达明江,并且试探的攻击了李日尊的三个柴垄,攻下两个,焚毁一个,致使李日尊调往大理国境的两万人不得不折返回明江,直到三月初八,才又回到大理边境,但是这时候他们只采取了守势。   三月二日,云峥麾下的大军空群出动,挟战象一百二十余头,战马五千匹,骡马一万六千匹越过乌巢城天堑,向西进发进入林莽之后不知所踪。   同一时间,三月初五,狄帅的大军开始掉头北上,在砚山和离开高垒深沟保护的高智升开始大战,阵斩一万一千级,完成了让大宋举国欢腾的砚山大捷。   通过以上战报可以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云峥和狄帅从一开始就是相互支援,相互配合,两军各自的战争目标明确,还有非常明显的分工,一个主攻大理国,一个偷袭升龙城,这就说明了一点,云峥离开乌巢西进林莽狄青是知情的,而且没有反对。   臣是文官,对战阵之道不熟悉,但是臣清楚的明白一点,能让两位名将都不反对的作战计划,必定是一个可行的作战计划,应该不是擅离职守,贪功冒进这么简单。”   庞籍仔细观看了这些战报之后长吁了一口气道:“陛下,这等战报请第一时间交付枢密院,兵部的奏报时间太慢了,如果老臣知晓这些军机,就不会连日无法安眠。”   从不在大殿上说话的老宦官陈琳忽然道:“庞太尉,密谍司乃是皇家直领,更是皇家密器向来秘不示人,官家今日让你们观看密谍司的天字号奏折已经是不合常规,您岂能要求更多。”   韩琦怒道:“天家之事都是国事,哪来这么多的隐私,尔等应当将密谍司交付宰辅,如此才不会误了国家大事!”   陈琳眯缝着眼睛瞅了韩琦一眼道:“密谍司乃是老奴从先帝手里接掌过来的,领到的旨意是只服从官家一人,再者,密谍司中人都是皇家家奴,韩参知政事想知窥什么?告诉老奴,老奴亲自与你分说。”   如果是别的宦官,韩琦就算怒骂几句皇帝也不会多说一句话,但是落到陈琳身上,韩琦终究强忍着怒火不能发作,这个老宦官就连皇帝都对他礼敬有加,能让他弯腰行礼的只有皇太后,如今明知道他在出言讽刺,也不得不咽下这口恶气。   陈琳见这些奏折已经被看完,就颤巍巍的走上前,亲自将奏折收好,放在一个青色的木匣子里,朝皇帝施礼之后就径直走了,看都不看气的面脸通红的庞籍等人。   赵祯笑道:“这个老奴才仗着自己年岁高就无礼于韩卿,朕代他给韩卿陪个不是,密谍司乃是朕的耳目,确实不宜托付他人之手。”   庞籍摇头道:“话不在这里,微臣之所以想要密谍司的天字号奏报,不是想窥伺陛下和诸位臣工的隐私,只是想快捷的了解一下前方的战事进展,比如这次,如果微臣手中有这些密报,就不会误会云峥。   退一步讲,云峥统领一万余人进入林莽,到现在还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的战略目的达到没有老臣无从得知,如果有一个方便快捷的通信渠道,老臣等人也好早日作出正确的判断,不至于处处棘手,无从下手。”   韩琦朝皇帝拱手道:“微臣请陛下容许臣整治快马驿递,如此的拖延时间,实在不是大宋的福气,待微臣整理出一套详细的方略之后再向陛下正式上奏本说明详情。”   赵祯含笑点头,几位重臣趁机施礼告别,准备再继续等云峥和狄青的下一封军报。   出了垂拱殿,文彦博将手插在袖子里看着外面的落日道:“密谍司的职权官家不容我等插手,陈琳这个老奴才嘴里说出来的话,其实就是官家想说的,我们想要做到三代之治恐怕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韩琦怒道:“尧、舜、禹三代贤王治理天下的时代和我们现在有着根本的不同,孔圣的有教无类自然是好的,但是法先王这种想法要不得,贤圣时代地不过中原冀州,民不过百十万,如何与我大宋万万人,地域纵横十万里相比较。   我辈后世子孙自当开前人未有之先河才不辜负胸中所学,陛下既然不愿意将密谍司和我等士大夫共享,我等就重新打造一个急脚快递,我就不信我的才能会比不过一介老奴。”   庞籍见韩琦和文彦博又争论起来,摇摇头率先迈开步子向自己的官衙走去,这两个人到现在还没有看出来皇帝的心思,如今皇帝好大喜功的心思已经完全被狄青和云峥这两个人取得的胜利给激发起来了。   今天之所以问政,其实就是想看看中枢大臣的心思而已,他不相信密谍司没有人会审核密报,而后再给皇帝一个准确的答案,文彦博所说皇帝应该早就知道。   如果云峥偷袭升龙城得手,大宋南方就会彻底的稳定下来,一旦南方稳定,大宋的压力就会小了很多,只需要尽心竭力的经营西面和北面,财赋重地只要没了后顾之忧,皇帝说不定就会对西夏动手,云峥大闹了一通西夏,已经给了皇帝非常大的信心,怎样阻止皇帝好大喜功,这才是自己目前需要干的事情,而不是和皇帝争夺什么密谍司。   大宋这些年灾害频发,流民数量在迅猛的增长,他绝对不会再容忍朝廷将流民编入厢军这种饮鸩止渴的法子,皇帝想要武勇,想要开疆拓土,就需要等国库充盈之后,百姓安定之时才能重启刀兵,这一次往南方运兵,已经将大宋的国库搜刮的空空荡荡,万万不能再有兵灾。 第2章 断后   韩琦和庞籍想的并不一样,他认为大宋日后的战争如果能像狄青进攻大理国一样给大宋带来战争红利,这样的战争不妨多来一些,打一些必胜的战争,不但对大宋军民的士气民心有好处,更对大宋脆弱的财政好处多多。   作为参知政事,他比任何人都希望云峥能够偷袭交趾升龙城得手,一旦真的攻破升龙城,至少可以收获大宋一两期农税的收入。   今年刚刚开春,淮南东路的宿州,亳州,寿州就遭遇了百年不遇的洪水,往年的洪水都是在秋天,只有今年居然出现了大规模的桃花汛,让这三个富庶的鱼米之乡成了水波泽国。应天府从来都是大宋的财税重地,这场灾难让大宋脆弱的财政更是雪上加霜,已经消失的“民不加赋而国用足”的论调再一次出现在世人的眼中。   包拯作为安抚使去了亳州,到了亳州之后才发现水患造成的损失远远超出了朝廷的预计,焦头烂额的韩琦只好提前收取了蜀中的盐税,酒税,和丝绢税,这些税收直接在蜀中变成了粮食被船只载着顺长江直下,最终变成了应天府灾民的口中食。   在原来的计划中,这些钱本来是要充实将作监的,准备在金明池以西的岛上建造一座大型的火药作坊,曾公亮为此已经等得脖颈都酸了,如今变成东流水,昨日里曾公亮那张失望到了极点的神色,让韩琦羞愧不已。   寅吃卯粮啊,如果说国朝中谁最希望云峥偷袭升龙城得手,毫无疑问就数他韩琦韩稚圭。在他看来云峥这样的获取钱财的方式才是真正的“民不加赋而国用足!”   韩琦看看南面,长叹一口气打足精神准备应付辽国今年的“助军旅之费”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   云峥不缺钱,他一点都不缺钱,他是在发愁怎么才能把钱运走,李日尊终于知道自己已经攻破了升龙城,带着大军日夜不停地往回赶,他的前部哨探,已经和笑林的骑兵开始接触了。   时间到底还是不够,云峥站在交趾皇宫看着工地一样的升龙城心中被深深的沮丧包围着,那座由檀木和各种名贵木料建造的春楼如今才拆除了一半,打进泥土的巨大檀木桩子根本就没时间清理,那些巨大的木料,才是这座楼的精华所在。   看着大象带着铁链子一根根的往出拔木料,看起来快捷,但是在庞大的数量面前就显得毫不起眼,不能再拔了,再拔下去也没什么作用,通过陆地是没办法把这些檀木运回大宋的。   规定的时间已经快要到了,珍宝阁的老钱焦躁不堪,两只手上伤痕累累,还瘸着一条腿,眼窝子深深地陷了下去,不管是谁三天三夜没睡觉又被木头砸了一下都会是这个样子。   集合的号角到底响了起来,老钱嚎叫一声扑倒在地上,泪流满面的对强制他离开的军卒哀嚎道:“军爷,再给老夫两个时辰,再给老夫两个时辰,哪怕一个时辰都好啊,这根主梁马上就要拆下来了……”   这样的场景到处都是,城里面充斥着商贾的哀嚎声,有对着满地的珍宝撒泼打滚的,也有死死抱着刚刚看到的好东西不松手的,回春堂的大掌柜怀里抱着一大盆七色茶花宁愿自己一步步的走也不愿意把马车上的一些货物丢下来……   交趾人看着这些比自己还要伤心的宋人,眼中一片茫然,皇宫没有了,寺庙没有了,引以为傲的国宝也被宋人全部拿走了,在皇城开始冒出第一缕浓烟的时候,大队的宋军开始从西城撤退,大象的身后拖着粗重的檀木摩擦在坚硬的石板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敌人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了,不过他们并没有急着进攻,好像在等待什么,只有凉山玉龙关守将带着他的六千兵马向我们扑了过来。”周同在地图上标好了这支来自玉龙关的军事力量,至此为止,升龙城的周边已经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红色箭头,每一个红色箭头都代表着一支勤王力量,他们不约而同的在离升龙城不到百里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这是李德政的儿子们给我们争取的时间,那些军队现在一定处在一种整合收编的状况中,这和三国时期,诸侯勤王诛杀董卓是一个情形,将主,我们到底应该先拿那一支军队或者势力进行打击?”苏洵说起战事来总是头头是道,但是说到决断,这是云峥的工作。   “全军撤退到森林入口,在这里和交趾人大战一场之后,我们就离开,出口处的那个峡谷的工事如今应该已经完成,如果要我选择,我非常的愿意和李日尊较量一下。”   听了云峥的话之后,郎坦指着峡谷出口道:“根据野叟提供的情况来看,我们在这里最多只能坚守十天,十天之后就会有交趾人的军队绕过峡谷从我们的背后向我们发起进攻,您不要忘了,交趾人对林莽也非常的熟悉。”   云峥摇头道:“不能坚守十天,最多七天,第八天我们一定要快速的脱离战场,吴杰,你去催促那些商贾,告诉他们在这七天里面他们必须要尽量的多赶路,快赶路,我们能提供给他们的时间也只有七天,如果落在后面,大军不会等他们!”   吴杰应诺一声就离开了军帐,云峥接着道:“命令笑林,梁楫,彭九,褚大志他们和敌人脱离接触,全力赶赴森林入口,天黑以前,一定要完成新的部署,且战且退这种事要不得,必须退的迅速,一旦在森林中被交趾人缠上,我们付出的代价一定会非常大。”   眼看着传令兵飞骑奔走,云峥这才笑着对军帐中的所有说道:“这场战役的六成目标已经达成,现在我们在狙击敌人七天之后,就要跑路了,我希望大家都能活着回去升官发财,千万不要倒在回家的路上。”   周同跟着笑道:“弩箭和火药这些东西我们还没有使用多少,为了减轻跑路的重量,我们没必要和敌军展开肉搏,只需要充分发挥我们远程武器的优势就好,尽可能的多杀伤敌军。”   众人欢笑着离开军帐开始分头干自己的事情,苏洵坐在云峥的旁边喝口茶说道:“到了最艰难的时候了,你怎么还说出这种打击军心的话?”   “这是大实话,我真的想看到弟兄们全部都跟着我回去,这次进攻升龙府已经阵亡了不下两千将士,尸体都带不回去啊,只能带着骨灰回家。”   “这不该是一个将军这时候考虑的问题,战后的抚恤和安葬那是朝廷的事情。”   “所以我当不了一个合格的将军,我只是一个强盗头子,也没想当一个将军,回到东京汴梁城我就立刻去参加大比,你去不去?”   苏洵大笑道:“老夫等了足足十二年,焉能错过这样的机会,武胜军一十三位将佐恐怕也都会参加锁厅试,你考虑过你的部下怎么办了没有?你真的打算将这支雄师解散掉?”   云峥吁了一口气道:“喂饱了的饿狼,吃不了人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看着,三年之后,我手里又会出现一支大军,一支真正的大军。   这支军队不会只想着升官发财,他们要自己的理想和报复,有更加完整的训练,更加精良的装备,更加稳重的统帅,它出世的时候一定会让这个世界颤抖。”   苏洵闭上眼睛,欣慰的点点头,放下手里的茶碗,出去干自己的事情了。   大军来到峡谷出口的时候,正好是中午时分,以前那个杂乱的峡谷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军事堡垒,高耸的山峰,密布的林木,羊肠般曲折的道路和木寨前宽阔的地势,注定了这里将会是一个血肉磨坊。   云峥停在军寨门口等待自己的骑兵回营,没有等待多久,抢先回来的是褚大志,看着他骑在马上晃晃悠悠的样子,就知道他受伤不轻,等他到了跟前,才发现他没有受重伤,只是疲惫的厉害,甲胄上全是刀砍火燎的痕迹,一连十天在升龙城外巡梭戒备,他们的体力几乎到了极限。   云峥没有和褚大志说话,只是命令他们立刻回营休息,先把精神养回来再说。   相比之下彭九的精神状态就要好的太多,见云峥站在大营门口,跳下马禀报道:“笑林和梁楫在后面断后,一群交趾狗崽子缠得很紧,我和褚大志将弩箭和火药弹给了他们就回来了,估计再有一个时辰,他们就回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战马奔腾的轰鸣声,笑林和梁楫狼狈不堪的从山路拐弯处逃回来,一看到云峥,就大喊着要八牛弩戒备。   押后的笑林和梁楫刚刚跑到大营前面,山顶的哨探就敲响了铜锣,满山谷都是刺耳的震响,山麓之处,无数的交趾骑兵蝗虫一般的向军寨扑了过来。 第3章 不妥协!   刚刚回到军寨的云峥,还没有来得及问笑林后面追过来的是谁,就听见头顶上弩箭的弓弦嗡的响了起来,从尚未合拢的寨门空隙看过去,发现那里已经是人仰马翻了。   跑到寨墙上躲在巨盾后面偷眼望去,事先修整好的空地上挤满了来不及撤退的交趾骑兵,前面的骑兵人仰马翻的,后面的骑兵居然还在源源不断的涌进来。   这是怎么回事?再愚蠢的将军也不会干出这样没脑子的蠢事,骑兵往山里跑,就这一条就足够绞死那个统帅一百遍的了。   梁楫喘着粗气道:“笑林挑着李德政的黄金甲,在阵前叫骂,刚刚抵达这里的李日尊就疯了,全军押上,所有的骑兵都追过来了,我们一看大事不妙,自然就开始跑路了,差点就被追上了,将主,您说他把李日尊往疯里弄,弟兄们会不会有危险?”   云峥这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亡命的往进冲了,这个命令就是在李日尊狂怒的情形下发布的,怪不得有这样的效果。   交趾的骑兵也不多,不过他们的战马要比大宋的好一些,南方养成的战马普遍不耐持久,因为战马一旦到了南方,只要猛烈的跑起来,很容易出现身体里的汗液排不出去,最终加大心脏负担而死去。   但是交趾人的战马来自大食的种马,在天竺形成新的种马之后逐渐流传到了交趾,它匀称而高大的身材、线条非常流畅美观的形体、机敏会动的耳朵、以及它敏锐的头部及和善的神态表情,都是非常具有特色的,同时也反映出它顺从受命的性格。   但是这样的马很珍贵,在交趾不是最勇猛的战士是没有资格骑乘它的,所以,现在挤在这片空地上的都是交趾军队中的精锐。   恶毒的周同已经命令安置好的投石车开始向最远处投掷火药弹,那些火药弹加剧了战马的恐慌,嘶鸣着在人群中蹦跳,努力的想要离开这片令它们感到恐怖的地方。   空地边缘被火药弹的弹幕所笼罩,那些骑兵眼睁睁的看着冒着火花的黑色铁蛋落在自己的身上或者脚下,而后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装满火油的罐子也被扔到了人群中,挤在这里的三千多骑兵和自己的战马就像是在火焰中跳舞,舞着,舞着,就会扑倒在火焰之中,刚才还青草萋萋的寨门前,如今变成了人间地狱,火油刺鼻的味道夹杂着烤肉的臭味笼罩在整个山谷上方。   等到后面的骑兵好不容易逃出这片区域,寨门前终于恢复了平静,那里躺满了被烧死或者炸死的尸体,由于大火的炙烤,很多人的尸体和马的尸体被融在了一起,形成各种各样奇怪的景观,这一刻,战争的残酷性得到了最全面的诠释。   这样的场景对武胜军来说并不算多么难以忍受,温泉关前的场景比这里还要恐怖。不过当梁楫捧着一个大碗站在云峥背后吃面条的时候,依旧让云峥的心头阵阵发闷。   高棉族的探子回来了,野叟告诉云峥,现在山谷外面全是人,漫山遍野全是交趾军卒,旗帜多的根本就数不过来,已经有军卒开始砍伐两侧山峰上的草木,一旦这些草木被清理干净,人家的进攻就会开始,不但如此,山谷的侧面也有交趾人进入了森林,和云峥事前想的一样,这些家伙打算包抄。   高棉人不懂得如何计算工程量,不知道交趾人清理山林需要多久的时间,云峥只好派出自己的军侯随高棉人走一遭,从现在起,每一秒的时间都必须非常的珍惜。   臃肿的商贾队伍和武胜军后勤营担负着转运物资的任务,看着他们慢悠悠的走进森林,武胜军中的每一个人都发愁无比,东西太多,太沉重,他们走的越慢,就表示自己需要固守更多的时间。   可是这些东西就是自己万里迢迢来到这里的目的所在,事到如今,唯有拼死一战了,否则自己的先前付出的一切都会化作东流水。   在举世皆敌的环境里想要睡一个安稳觉都成了奢望,从暴怒状态清醒过来的李日尊依旧是一个合格的统帅,接连不断的骚扰,让军寨没有片刻的安宁时候。   甚至有一些穿着兽皮赤着脚,手里抓着大砍刀的野人会从悬崖上爬过来,凶狠的向武胜军发起进攻,虽然他们造成的损伤很小,甚至可以忽略不计,可是敌袭毕竟是敌袭,不可以不防备。   为了防止这些能力出众的野人从悬崖上爬过来,云峥不计成本的命人将八牛弩的弩枪缠上火油布,点着之后订到悬崖上照明,一旦发现有野人往过爬,就立刻用弩箭招呼。   想到那些进入森林的交趾人云峥就头疼,如果这里不是热带雨林,他会下令一把火烧掉这里的森林,让山火替自己阻挡一阵敌军。   自己说到底还是小看了交趾人,他们能在这里建立自己的国家,并且成为这片大地上的霸主,确实有自己的成功之道,只要看看那些不计生死,飞蛾扑火般进攻的交趾人,就明白这些武士其实都是合格的军人。   至于自己在升龙城取得的大捷,其实更大程度上是火药武器的胜利而不是人的胜利,当朱雀门整个被炸的飞起来的时候,那种天威爆发一般的场面,让所有交趾人同时在心中觉得这样的宋军不可战胜,所以才会有大部分交趾人扔掉武器抱头鼠窜的场景,如果李德政全民皆兵的政令得到彻底的实现,云峥只有灰溜溜逃回大宋这一条路好走。   穷人打仗用命用不怕死的精神,武胜军是富人,实在没必要以命换命,所以云峥现在就在努力的用装备换取交趾人的性命。   天亮之后,喧闹了一夜的交趾人终于安静下来了,悬崖上还残留着几具被钉死在悬崖上的尸体,军寨门前的尸体堆积得更多了,狭窄的山路注定了大型攻城器械无法运上来,交趾人向来信任的藤牌,在火药弹面前也没有多大的防护能力,尤其是添加白磷的弩箭被火药弹炸碎之后漫天飘洒的磷火无孔不入,沾到身上就会成为催命的阎罗。   好好休息了一夜的梁楫和笑林去两边山头替换吴杰和周同,这里才是最重要的阵地,如果两边山头失守,云峥卡在峡谷里的军寨就成了摆设,想不撤退都不行。   能不能守住七天时间,就看山头的防御如何,所以云峥才会将最勇猛的将军派去固守这里的军事要地。   按照武胜军军侯的测算,交趾人想要把两面山头的林木全部清除掉,至少需要四天,这还需要在没日没夜清理,武胜军不来捣乱的情形下才成。至于进入森林的那些交趾军队,野叟认为那些人不可能在茂密的丛林里准确的找到那条道路,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就不错了。   云峥指着那些被钉在山崖上的野人道:“高棉人是丛林的主人,我看这些人好像也是。”   野叟瞅了一眼笑道:“那些人不是交趾人,他们是奴隶,叫做‘武奴’是从遥远的地方贩运过来的,一些交趾贵人很喜欢,但是数量绝对不会多。森林分很多种,这里是林莽,是我的家,我们才是主人,其余的外人都是客人。”   云峥选择相信野叟的话,野叟的家他没打算再来做客,就算野叟说煮熟的鳄鱼头,鳄鱼眼珠乃是绝世美味他也不打算再来一趟,除非交趾人的皇宫再一次堆满了宝物。   军寨里变得安静了好多,商贾们牵着两百头大象走进了丛林,云峥甚至可以想象,这条丛林道路上如今日夜不停地行走着大队的人马,最早出发的人是十天前走的,现在恐怕已经走了一半的路程了,最后走的商队是昨晚离开的商队,只要全部走进丛林,交趾人就算想要追赶,也无法追赶了,云峥不相信李日尊胆敢不做准备就贸然率兵进入林莽。   朝阳的出现总是让人欢喜,山麓上出现了一小队人马,一个穿着金色官袍的交趾官员出现在小路上,领先的一个人打着一杆交趾皇室的旗子,后面的人也都穿着奇怪的衣服,死活要跟着大军一起行动的宦官吴云泰指着那些人奇怪的道:“他们派出使节来了,将军,奴婢以前见过交趾使节,就是这个模样。”   苏洵捻着胡须道:“莫非是来谈判的?打算要回李德政?李日尊应该不会这么做,他父亲回去之后对他没有半点的好处。”   周同笑道:“正好和他们玩玩缓兵之计,我们现在非常的需要时间。”   云峥的面色并不好看,等到那些人走进军寨就对周同道:“下令弩箭攒射吧,杀掉这些人,他们确实是在玩缓兵之计,不过吃亏的是我们,一旦将士们的精神松懈下来,就会给敌人可乘之机,我们现在只有用最笨的办法,不理不睬敌人,尽心竭力的拖过七天,我们就赢了。”   周同点点头,挥挥自己手里的旗子,一蓬箭雨就飞了下去,那个使节和同行的十几个人,似乎都不会武功,惊叫着被弩箭追上,逐一的倒在地上,站在军寨上的每一个武胜军军卒都明白,将主没打算和任何交趾人说话,想要分出输赢,只有作战。 第4章 败退!   云峥一直认为做什么事情就要专心的做下去,比如现在打仗那就专心的打仗,不要多出来那么多的奇怪事情,明明自己只要坚持七天就能完成的事情没有必要偷懒去取巧,取巧总是伴随着风险的,在打仗的时候,云峥比那些老将还要保守。   杀了交趾的使者,交趾的大军就立刻过来报复了,他们这一次似乎有了准备,一些不大的投石车被推了进来,十余万交趾人守在山谷外面,所以他们有足够多的人手来做任何事。   投石机一旦不够大,甩臂不够长,就把石头扔不远,一颗人头大小的石头掉在距离军寨还有十丈远的地方招来了武胜军全体的嘲笑,城墙上的小型投石机发动了,十几颗火药弹飞了过去,那辆投石车就变成了一堆烂木头,云峥看到这样的场景苦笑了一下,自己制造不出大炮,否则一炮下去就能解决问题,现在却需要十几颗炸弹来蒙。   火药弹对交趾人来说是一种新的威胁,他们从来没有注意过这种武器,当初侬智高在火药弹下吃足了苦头却没有告诉交趾人,或许是侬智高自己的心里也想着让交趾人尝尝这样的苦头。   云峥有些后悔,如果在第一天和李日尊交战的时候不动用火药弹,或许自己这时候就能用这东西让这位交趾太子吃足苦头。   交趾人在投石车被炸毁之后就销声匿迹了,为了让交趾人不断地流血,周同让人将李德政押解过来,绑在一个柱子上,用蘸水的皮鞭子抽,一鞭子一条血痕,开始的时候李德政还能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当清水换成了盐水,他就不由自主的呻吟出来,当暴怒的周同将夹棍夹在他的十指之上的时候,李德政凄厉的惨叫就在山谷回响。   李日尊那一声凄厉的“父皇”让李德政再一次闭上了嘴巴,虽然汗水涔涔的往下淌,脖颈上的血管迸现,他再也不作声了,当了多年的皇帝,他焉能不知周同这样做的目的。   交趾人已经开始进攻了,杀戮又可以继续了,周同命人松掉李德政手上的夹棍,还没说话,就被眦睚欲裂的李德政吐了一脸的血水。   “畜生!”   听到李德政的叫骂声,云峥笑着道:“打仗么,总是花样百出的,你也别怪,你是做惯皇帝的人自然明白我们的目的,我们想让你儿子上来送死,让他在这里流尽鲜血,等他的势力被削弱之后,你们交趾其余的王子就会蠢蠢欲动,内战自然而然的就会打起来,如此一来大宋的南方才会安定,交趾也就没有时间去骚扰大宋了。   你看看,我也是一心为国,我和你没有私怨,有的只有国仇,所以你就休要怪我用尽所有的手段对付你们交趾人,因为这是我作为一个将军的天职。”   李德政的手指可疑的扭曲着,刚才夹棍已经将他的手指夹断了两根,颤抖着双手问道:“为什么不谈判呢?你们宋人总是习惯用谈判来解决问题的,且不说你们和辽国签订的《檀渊之盟》,就是你们最近和西夏签订的盟约也保证了你们和西夏国之间的和平,为什么就不能和交趾也坐下来谈判,非要兵戎相见。”   云峥想了一下道:“我也不瞒你,和辽国之间的《檀渊之盟》是我们在不利的条件下签署的,虽说那时候我们是胜利者,我这两接触国事之后才明白寇准当年为什么要签署这个丢人的合约了,是因为大宋那时候已经打不起仗了,不签署的话,大宋的实力就会被严重的被削弱,我们的皇帝当时已经准备放弃开封城了。   至于和西夏的盟约,也是如此,打起来占不到便宜,只会徒费国帑,休战等待时机是最好的办法,哪怕给点钱都无所谓,那些钱怎么样也不会比战争的军费高,再说西夏人拿走的那点钱,我们通过商贾可以轻易地赚回来。   至于你说为什么不和你们交趾建立盟约,其实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我们能打的过你!”   李德政愤怒的用头去撞柱子,只撞了一下就被守卫的军卒抓住了脑袋,他把牙齿咬的咯吱吱作响的看着城下那些忠于自己的交趾军卒前赴后继的倒在弩箭和火药弹之下,嘶声怒吼道:“无道之国,天会收你!”   云峥躲在巨盾后面小心的看了一下战况回首对李德政道:“你的侍卫长在你被俘的时候做的决断是对的,你当时光荣战死的话,你的儿子李日尊此时一定不会如此艰难,他只会和我打消耗战,然后衔尾追击就好,在这片林莽中,我们终究是客人,不如你们交趾人熟悉地形,可是,因为你活着,你的太子无法名正言顺的继位,还要为你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   你看看那个被射的如同刺猬一样的老将,看旗帜应该是玉龙关守将,他是站着死的,其实这些人都是被你害死的,你不该心存侥幸的。”   人死光了,战场上也就安静了下来,那些扛着梯子在盾牌的掩护下走到军寨前面的时候,就遇到了火油和火药弹的双重夹击,昨日火烧骑兵的一幕重现了一遍而已。   “这里已经成了一座血肉磨坊,只要你在这里,这座血肉磨坊就会将你交趾最忠诚的臣子全部磨成肉泥,这也是我此行的目的之一,分裂的交趾才最符合大宋的利益。”   李德政面如死灰……   新的一天又结束了,清冷的月光下,只有李德政被绑在柱子上接受蚊虫的叮咬,其实叮咬他的蚊虫并不多,第一天被烧死的那些人的尸体和战马的尸体发出了难闻的臭味,吸血的蚊虫受不了火油刺鼻的味道不敢过来,而那些吃肉的夜间小兽全部都被那些尸体所吸引,李德政第一次发现原来蝙蝠也会吃肉。   野叟回来了,云峥立刻就将这位丛林贤者请进了自己的军帐,虚心的向他请教今天搜查森林的结果。   “走进丛林的交趾军队并没有走到我们的后面去,而是找到了另外的一条路,这对你来说可能是好消息,也是坏消息,好消息就是说这些人没办法立刻和你碰头狙击你,不好的消息就是那条路也能勉强通到七源州,如果他们抢先出了丛林,就一定会在七源州阻击你。”   云峥皱着眉头道:“他们的准备充分吗?我是指粮食和其他物资。”   野叟摇摇头道:“不算充分,那条路是交趾丛林中最难走的一条路,而且还远,而交趾人控制的另外一条道路会通到广源州,我知道你在来的时候就已经封锁了那条路,所有从那个地方出来的人都会被你们的军队剿灭,我担心交趾人已经派人进入那条道路了。”   云峥点点头,他不知道余靖率领的广南军队能不能帮自己堵死那条路,不过广源州已经是疫区,没有办法可想的李日尊可能会派死士去尝试一下,毕竟他手下的军队实在是太多了。   自己小看了李德政的几个儿子,还以为他们会在最艰难的情况下夺嫡,可是到如今,外面依旧没有任何动静,这不合常理。   最后离开的商贾已经安全到达第一个驿站,这是一个好现象,说明这些商贾确实在非常努力的往家走,超负荷载货的情形下,还能有这样的效率,很令人欣慰。   连续两天李日尊再也没有派军队来攻打军寨,甚至连晚上的骚扰也停止了,他的部下正在日夜不停的拓宽峡谷里的道路,只有开辟出足够宽阔的道路,他们的大型攻城器械才能运进来。   两侧山崖上的营地已经在遭受越来越密集的攻击,交趾人在山岭上开辟出无数条道路,蚂蚁一样军卒从密林中钻出来就疯狂的进攻营地,笑林和梁楫各自在山岭上作战,每天都有大量的伤员和战死者的遗体被运送下来,短短的一天时间,武胜军就伤亡了尽千名军卒。   云峥瞅着山岭上腾起的火焰,无奈的摇摇头,这是笑林和梁楫最后的防御手段,全军携带的火油全部被他们泼在那些绿意盎然的藤蔓和树木上,一把大火就让无数的交趾人从那些开辟出来的小路中抱头鼠窜。   云峥衷心的希望两面的大火能够多燃烧一阵子,帮自己拖住交趾人,可是一场不大的春雨彻底让他的愿望落空了。   这里守住的希望已经不大了,虽然比原计划的时间早了一天,他依旧下达了转移伤兵的命令,同时命令全军坚持到晚上。   这是云峥一生中渡过的最漫长的一个晚上,死伤惨重的交趾人终于退了下去,当笑林和梁楫站在云峥面前的时候,他几乎认不出这两个自己最熟悉的人。   笑林的腿上被长枪捅了一个透明窟窿,而梁楫的脸上有一道巨大的伤口从额头一直绵延到脸上。   亲自将他们俩人送到大象的背上,命令郎坦在前面开路,由野叟亲自带着连夜向森林撤退,云峥拒绝了吴杰要把军寨烧毁的建议,在打退一波试探他们的敌军之后,趁着月色也进入了黝黑的林莽之中…… 第5章 聪明的野叟   李日尊每隔两个时辰就会对军寨发起一次冲击,这是他早就拟定好的战术,一个时辰之后战奴从悬崖小心的进入军寨时,才发现这里已经是人去寨空,寨墙上只有百十个假人立在城墙上,在明暗的火光中和真人无异,绑在木头柱子上的李德政也不见踪影,只剩下一具没头的尸体让人惊疑不定。   当李日尊要求把这具尸体当做李德政来对待的时候,招到了交趾皇族的极力反对,并且有皇子直接指出这不是父亲的尸体,催促李日尊快速进军,从宋人手里夺回父亲,只有确定父亲已经死了,或者被救回来,李日尊才能顺利的进行即位大典。   暴怒的李日尊当场杀掉了那位向来以仁孝闻名的皇子和其他反对者,这一切都落在了有心的眼中,这些有心人不但有其他皇子的眼线,也有武胜军。   一架八牛弩被牢牢地固定在大树上,三支粗大的弩枪已经被架构在弩槽上,在确定站立在那具假李德政尸体旁边的人就是李日尊后,先点着弩枪上的火药捻子之后,一锤子下去就激发了机括,三柄弩枪越过两百余丈的军寨空地,带着刺耳的尖啸直奔李日尊,方向早就是定好的,距离也是早就测算好的,之所以留下那具尸体就是要李日尊亲自过来查看。   刺客甚至不看结果,点着了缠绕在大树上的火绳之后,就被两个黑乎乎的高棉人夹着用早就选择好的藤蔓猴子一样的荡着向森林的深处遁去。   李日尊的护卫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异常,他来不及拖走李日尊,习惯性的用身体将太子挡在里面,力量强大的三枝重锤弩枪就像三柄铁锤轻易地击碎了护卫的大盾,锤头在击碎了大盾和一个护卫的胸膛之后,整只弩枪轰然一声爆裂开来,爆炸的碎片彻底的撕碎了李日尊的防卫圈,三枝弩枪爆裂的后果就是飞溅的蓝色磷火密密的笼罩了三丈方圆的地方。   见风即燃的磷火转瞬间就落在人群里,无论他们怎么扑打都无济于事,手上沾染上磷火,手会燃烧,衣服上沾染磷火衣服会燃烧,哪怕是兵刃上沾染了磷火,兵刃也会燃烧,李日尊惊恐的看着自己腿上燃烧的青色的火焰,怪叫着往身边的护卫身上蹭,那个已经着火的护卫惨叫一声就被侍卫首领一刀砍死,侍卫首领拎起燃烧的尸体,将尸体上喷溅的血液一股脑的倾倒在李日尊的腿上,鲜血带走了一些磷火,黑乎乎的燃烧的血液泛着一种渗人的幽蓝色。   等李日尊腿上的火焰熄灭之后,他已经疼的昏迷了过去,在昏迷过去之前,他依旧下达了全面警戒准备出击的命令……   李日尊醒来的时候早就天光大亮了,他第一时间看了一下自己烂糟糟的左腿,还在为昨晚的袭击感到心惊胆颤,就差一点啊,如果弩枪的数量再多一点,自己一定会被活活的烧死。   到了此时此刻,他对面前的宋军充满了恐惧,还以为宋军都是懦弱的,侬智高的乌合之众就能糜烂半边天,让他对宋军没有一个切实的认知,如果侬智高起兵的时候面对是这一支一万余人的军队恐怕根本就掀不起浪花,就被轻易地斩首了。   如果说军寨中间是被武胜军的远程武器控制,而让交趾武士的近战力量无法施展,那么,山岭争夺战,让他彻底的见识了一下宋军的战技。一想到自己亲自训练龙卫死伤了两千余人,李日尊就完全兴不起追击宋军的兴趣。   宋人的武器太恶毒,太恐怖了,残破的升龙城他看到了,尤其是那个巨大的缺口只要想起来他更是历历在目,什么样的力量才能将巨大的青石城门完全摧毁?   太医那药水轻轻地给他清洗烧伤的小腿,踌躇半晌才对他说:“殿下,火毒入体,只有拿刀子将上面的这层肌肉刮掉,您的伤口才会痊愈。”   李日尊挥挥手道:“该怎么做就做,孤王只需要早日痊愈!”   汗如雨下的李日尊为了证明自己的强悍,在太医为自己割肉疗伤的时候依旧在听取部下的禀告,升龙城毁坏之严重,周边寺庙毁坏之严重完全超乎了他的想象,当他听到整个皇城已经被付之一炬的时候,他连割肉的痛苦似乎都忘记了。   “殿下,升龙城已经不适合再作为皇都了,臣以为,殿下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并非追捕已经遁入林莽的宋军,而是早日登基安定民心,少城王和大城王已经秘密的建立了盟约,准备杀死太子之后将交趾分成南北两部。   如果殿下此时依旧追击宋军,折损自己的力量,这正中少城王和大城王的下怀,宋军拿走的只是钱财,他们拿不走百姓和土地,只要殿下休养生息几年,那些财宝依旧会装满交趾的国库,何去何从请殿下早下决断。”   太子上师伽依的一番话彻底的惊醒了李日尊,自己只要和宋军多纠缠一日,就会损失一分力量,这是一种资敌的行为,就算自己将宋军全部剿灭抢回财宝,恐怕自己的力量也会所剩无几,想起自己那两个能干的弟弟,李日尊断然下令:“命玉龙关钱德万率领精兵五千继续追剿宋军,所部大军立刻回师升龙城,召集皇族和勋贵,孤王要在升龙城登基!”   伽依见太子到底听从了自己的建议,笑着点点头就下去准备,这一次真正遭灾的其实只有升龙城一城而已,虽说国库和皇宫宝藏被劫夺,对整个交趾国运的影响并不大,交趾乃是百城之国,这些损失,只要聚敛几年,依旧会有,更何况周边还有无数的国家可供自己劫夺,只需要将损失转嫁到别的国家身上也就是了。   云峥到现在还不能肯定交趾人会不会发疯追过来,按道理来说李日尊不会这么没脑子,自己离开军寨的时候留给他的大礼也不知道收获如何,此时此刻,和交趾追兵相距只有不到三十里让他非常的头疼。   山谷一战让武胜军元气大伤,笑林,梁楫,彭九,吴杰这四位悍将全部身负重伤,笑林好歹还能活动一下,其余三位只能躺在大象背上哼哼,所以断后的事情只能自己亲自上阵了。   云峥给自己留下来五十头战象,很可惜,大象的发情期就那么几天,回程的时候再也没有大象加入自己的象群,留下来的每一头战象都是一座战争堡垒,神臂弩在这样的环境里最能发挥自己的作用,强劲的动力让每一个冒头的交趾人都成了靶子。   “野叟大师,那些交趾人为何一定要随着林间道路追过来,难道就不能从两侧绕过去再攻击我们吗?”   已经俩天了,轻装简从的交趾人到底追上了云峥,本来很担心交趾人绕过自己去攻击前面的商队和后勤营,结果他发现那些交趾人从不插队,就这样死死地咬住自己不放,总是从后面发起进攻,这和送死差不多,窄窄的林间小路云峥觉得有十来把神臂弩就完全可以克敌制胜了。   野叟穿上衣服之后就多了一份古意,忧愁的对云峥道:“这就是道路的价值,所谓的道路就是森林中最安全的一条线,有了这样的道路,野兽蛇虫都不会轻易来到这些道路上,没有沼泽,没有瘴气,是最适合人通过的地方。   我现在很担心啊,交趾人已经知道我们在帮助你们,今后恐怕很难在交趾立足。”   云峥奇怪地看着野叟道:“你们在升龙城抢粮食,抢女人的时候人家早就知道你们的来历了,再说你们的样子特殊,瞅一眼之后想要忘掉都难,就算你们蒙上脸也一样。既然参加了抢劫,你们就该有被发现的觉悟才是啊!”   野叟还想说话,就听见树林里传来哔哔的哨子声,那些阴魂不散的交趾人又追过来了,云峥和野叟都躲在战象背上的大盾圈里,听着外面弩箭的鸣响继续讨论这些话题。   弓弦的声音响了一柱香的时间之后,就被大象慢吞吞的脚步甩在了后面,交趾人的弓箭够不到的地方,正是神臂弩发威的距离。   “其实你们可以到大宋来讨生活,因为有这一次的功勋在手,官府都会善待你们的。”云峥总觉得应该再来一趟交趾,如果每隔一二十年来一趟交趾收割一下财物还是不错的,所以他很想笼络住野叟和高棉族。   “呵呵,我们是森林的子孙,就该生活在森林里,离开森林我们会死掉的。”野叟回答的很认真。   想想也是,一个民族如果没有了自己的特色,确实会消失的无影无踪,尤其是面对汉族这个有着强大同化能力的种族,其它小民族确实不该和他靠的太近。   “你不愿意我也没法子,既然你们喜欢住在森林里,那就尽量的住在靠近大宋这边的森林里,万一你们有危难的时候,我也好帮你,野叟大师,这一次非常的谢谢你,没有你们就没有我们此行的辉煌。” 第6章 流言   到了第一个驿站的时候,云峥打算给后面的追兵一个教训,野叟的族人早就告诉他后面的追兵并不多,而且那些追兵的粮食已经被他们偷走了好多,既然如此,这些人就没什么可怕的。   云峥的大军在森林里走动每隔一百里就需要建立一个驿站用来修整一下,补充食物和水,这些交趾人背着干粮袋子就敢追进丛林,这样的勇气让云峥佩服的五体投地。   不带吃的和水能在森林里活着的好像只有这些猴子一样的高棉人,他们的脚掌都已经快要变成猴子了,至少云峥就没见过那个人的脚底板可以围成一个半圆抠住大树的。   一两个人的水源好办,砍一种树藤就能解决,那种树藤不太多,只要拿刀子砍断,就会有清水流出来,味道不错,清甜可人。   但是好几千人喝水的问题就不是一两根藤条能解决的,别看森林里到处都是水洼,但是那些水要嘛有毒,要嘛里面有寄生虫,只要喝几口,短短几天那些虫子就会在你的肠胃里孵化出来,用不了多久,你的肚子就会变得很大,最后被虫子吸干全身的营养而死。   不要说森林里的水了,就连天上掉落的雨水有时候都会有问题,在这样的环境里,李日尊还派兵追杀,完全就是让这些人送死的,是为了堵交趾人的嘴,免得别人说他不救援自己的父亲。   天气越来越热,雨季即将到来,只要有会喘气的动物走过,道路两边树木上就像长满了刺,无数的蚂蝗伸长了身子想要吸点血,从树下走过,蚂蝗就会雨点般的掉下来,猴子帮将主打着伞,能清晰地听到噼里啪啦的声音。   大象已经夹紧了尾巴,卷起了鼻子,其余的地方皮太厚,蚂蝗根本就咬不动,至于战马,骑士每隔半个时辰就要仔细的检查一下,免得蚂蝗钻透绸衣跑进去吸血。   云峥外面套着一件蓬松的绸缎衣服,还戴着一顶斗笠,躲起来看着那些跟踪自己已经六天的交趾人,为了方便他们特意将驿站给他们让了出来。   果然,不到一柱香的功夫,交趾人就纷纷从林子里钻了出来,云峥几乎分不清这些人是人是鬼,他们进了驿站之后甚至来不及检查,就脱掉衣服鬼哭狼嚎的点着火烧烤匕首,然后就迫不及待的开始清除身上的蚂蝗。   光溜溜的人鬼不分交趾人处理完蚂蝗之后,才发现周围站满了举着强弩的甲士,因为身上套着绿色的绸布,在光线晦明的傍晚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   弩箭嗤嗤的从对面射过来,没有任何防御的交趾人哀嚎着倒在地上,只有那些刚刚走进驿站的交趾人依靠同伴身体的掩护,赤身裸体的逃遁进了森林。   武胜军没有追杀,那些光着身子逃走的人,在森林里是活不下去的,笑容满面的野叟又收集了大量的武器,不算从升龙城中得到的武器,光是这里的武器就足够武装他为数不多的族人了。   驿站成了死人的园地,武胜军已经没有办法再留在这里了,森林里的食腐动物已经在四周不断地巡梭,水桶粗的蟒蛇悄无声息的滑过来,开始吞噬尸体,就连远处的鳄鱼也迈着断腿跑的飞快,这是人家开盛宴的场所,武胜军不好打扰,迅速的抖掉身上的蚂蝗,沿着泥泞的道路继续向东。   一连走了三天,身后再也没有人来骚扰了,云峥在确定自己已经完全甩掉了那些可恶的交趾人,就下令在一座新的驿站里全军休整,他准备在里停留三天,据前面留下的消息,商队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武胜军必须作为后备停几天,要不然这条道路就负荷不了这么些人同时前进。   今晚有酒,不多,每人其实只有一大口而已,不过这已经是优待了,商贾们在这座驿站里留下了很多的生活物资,看样子他们在调整自己的行囊,再有五六天就能走出丛林,所以,多余的食物和物事都被他们抛弃了,驿站边缘地带有焚烧尸体的灰烬,还有香烛祭拜过的痕迹,这些商贾同样在这次长途跋涉中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对这些人,云峥是佩服的,到了这时候你已经不能说他们是单纯的为了财富,都是精明人,谁会不知道生命的价值要远远超过钱财?   这一次行商,对他们每一个人来说都是永生难忘的,长途跋涉且不说,光是在千军万马的包围中能得手无边的财富,这是对自身价值的一种肯定,也是他们的荣耀所在。   笑林的伤口已经不碍事了,但是梁楫却在发热,连续不断的征战让这个铁打的汉子全身的隐伤全部爆发了出来,新招收的军医说过,没有一两年的修养,休想恢复元气。   云峥听到这个消息才算是放下心来,武胜军接下来在一两年中根本就不可能出动。以后也没有任何机会出动了,该回家的回家,该去经商的经商,该回家混吃等死的去混吃等死,总之,他们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除了甲子营作为自己的亲兵存在之外,武胜军确实不应该再存在这个世上了。   不论是皇帝还是朝臣,估计现在对这支军队的安排非常的头疼,打不得骂不得,还惹不起,想要派遣出去还非常的不放心,如果这些人能自动消失,这应该是大宋朝廷都非常愿意看到的一幕。   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已经脱离了危险,就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一点点的抿着竹杯子里少得可怜的酒小声地说着自己今后的打算。   “娘老子的,仗老子算是打够了,回到蜀中之后打算跟将主求个恩典转成民户,这一次的赏赐不会少,怎么都够老子嚼谷的,后半辈子找个树少没虫子的地方躺着吃。”   一个獐头鼠目的汉子满意的把脚抬起来,将鞋子上的蚂蝗厌恶的拿树枝子弄死,恨恨的说。   “老三的话有道理,咱们兄弟能发起来,都是因为遇到了一位好将主,大宋将主五年一换,老天才知道下回会来个什么货色,早点转成民户也是一个好办法,咱们没人身上都有军功,就算到了地方上成不了大官,当一个捕快捕头还是没问题的,富贵一生也不错。”   “蠢货!”一个年纪大一些的老兵鄙夷的瞅了一眼身边的同伴道:“拿着钱回家乡?先不说你家里那些穷的发疯的亲戚,就算是那些乡老也能在短时间把你们搜刮的一文不剩,还躺着吃,吃屎都没人给你热的。”   獐头鼠目的汉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恐怖的场景连忙拱手道:“文哥,您是甲子营的老兵,论见识比我们兄弟强百倍,您就给兄弟们指一条名路,不做厢军了干什么?”   姓文的甲子营老兵翻翻眼睛道:“你们想想,你们将要到手的赏赐在咱们军营里有没有和你抢和你争?”   三个汉子都把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的说:“赏赐每个弟兄都有,就是在多少上说话,谁会去打别人的主意。可是老哥哥啊,咱们不是不当兵了么?怎么还在军营里啊?”   姓文的汉子恨铁不成钢的道:“除了军营,还有一个地方不会打你钱财的主意,告诉你们,我听伺候将主的亲卫说啊,将主早就嫌弃你们了,打个仗都乱糟糟的不成章法,班师回朝之后呢,将主要去考状元,军侯他们也要跟着去考个进士什么的。   我们甲子营好说,就剩了六七百人,脱掉军衣接着跟将主混,当家丁也好,还是当家里的仆役也罢,这辈子儿孙辈都算是安排妥当了,你们这些榆木疙瘩,将主你们混不上,难道就不能跟着军侯混?   不论是将主,还是军侯回朝之后都会受到官家的重用,更不要说军侯考上进士,那就是文武双全的贵人,知根知底的贵人不巴结,你们打算干什么?   就算巴结不上军侯,你们就不能去环州的寨子里去?反正好多兄弟的家眷都在哪里,大家伙还是一样过日子,都是富裕人家,那才是过日子的好地方……”   宦官吴云泰在营地里溜达消食,他非常喜欢和这些粗人在一起打趣,随口说两句皇家的典故身边就立刻围满了人,这么高大上的话题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遇到的。   说着说着,话题就拐到班师以后的生计上来。   “诸位可都是咱大宋的功臣,这次要不是大家放马血战一场,南边想要平定可不容易啊,官家可是盖世明君,一定会给大家伙赏赐的,大家伙就没想着在马上搏个封妻荫子?”   “吴内侍,厢军可能没得当了,将主瞧不上我们说我们就不会打仗,这话说起来都冤枉,咱们不会打仗还有谁会打仗,这话也只有将主说得,要是别人说这话,老子一定和他拼了。”一个汉子沮丧的蹲在地上。   吴云泰的眼睛亮了一下说道:“云将军这话可就欠妥了吧?这次南征平贼,弟兄们一个个都是好样的,就咱家看来没发现一个怯敌怕阵的,该上阵的时候没看见一个怂包,这是雄师啊,将军怎么会嫌弃你们,定是流言,定是流言!”   甲子营的一个老兵嗤的笑了一声道:“将主这话就没说错,老子当年跟着将主见识过青塘人和西夏人作战,什么是真正的精兵老子见识过,别说你们,我们都差得远,这一次郎军侯在东京汴梁城和西夏人较量,结果在武器占优的情形下还是有几个弟兄没回来,将主说了,如果我们没火器,全部战死的该是我们。” 第7章 皇帝的戒备   这个话题到了最后,就成非常让人沮丧的话题了,将主一向骄傲,和下面的军卒甚至很少说话,即使是说话,也是命令。   可是将主越是这样,武胜军的军卒就越是感到安心,自家的将主已经骄傲到了不屑贪墨自己那点赏赐的地步了,一两回按照军中规矩发钱,还可以被认为是在维持军心,从来都不贪墨钱财这只能说将主就没打算贪墨。   在大宋不贪墨军卒的血汗钱的将主几乎没有,赏赐一贯钱就给足一千文的将主满大宋就云峥一个,狄青都做不到。   所以,将主骄傲的有道理,不欠你一文钱,凭什么不骄傲,既然说自己的部下是一群废物,如果没有意外因素干扰,那么将主说的就不会有错。   听完军卒们的闲谈之后,吴云泰发现自己也好像没什么话好说,云峥在军中很霸道,总是一言九鼎,说出的话军卒们就必须做到,做不到就会受罚,或者扣钱,或者挨鞭子,不论是被扣钱的还是挨鞭子的,总会说自己运气不好,绝对不会质疑军律不对。   他还发现武胜军好像从不放弃任何一个人,在谷口决战的时候,优先被运走的居然是战死的将士尸体和伤兵,那些伤兵被运走的时候也没人大喊大叫,即使再疼也咬着牙硬挺,那些断后的军卒也没有人向后多看一眼,只是忙着射击作战。   这样的氛围也让胆战心惊的吴云泰感到安心,虽然皇帝派他来就是为了近距离的观看一下武胜军到底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他到如今才算是有了一点感觉,都说将主会决定一支军队的气质,那么云峥赋予这支军队的气质就是高贵。   之所以得出这个结论,是因为商贾们运走了数不尽的钱财,这些钱财本身就有武胜军军卒的一份,直到现在,那些军卒谈论最多的只是自己的赏赐会有多少,似乎没人认为自己会拿不到钱,而且在攻破交趾皇宫的时候,吴云泰认为的奸淫根本就没有出现,那些没死的宫中美女被军卒粗暴的拖到皇城外面,然后就让她们滚蛋,吴云泰甚至发现那里面混着好几个穿着华丽的宫妃,云峥从旁边经过看都没看一眼,其余的军卒也最多调笑一下惊慌失措的美人,连动手动脚的人都没有。   后来他悄悄地问过云峥派给他的护卫,那个护卫想都不想的说:“武胜军只杀男人,不杀女人,如果不需要,就算是交趾皇后他们都不想理会。”   这就牵涉到君子之说了,所以吴云泰给这支军队给出了一个奇怪的评价,那就是高贵,只有骄傲到什么地步的人才不愿意从妇人女子那里获得军功啊,虽然朝廷规定,擒获敌人家眷同样算军功。   朝廷对武胜军充满了忧虑,这是一支厢军,这支军队将领的家人甚至都由他们自己安置,而没有去京城居住,按照大宋律令,出征的将帅家眷必须居住在东京汴梁城,这道律法不是大宋才定立的,从很久以前的皇朝就开始了,甚至可以追溯到春秋时期。   没有人质就没有人对这支军队放心,皇帝甚至在夜里做梦都能梦到这支强大的军队哗变了,他们造成的损失远远不是一个侬智高能比拟的。   吴云泰还知道一点被人不知道的小秘密,请彭蠡先生携带云钺进京游学,其实是淑妃娘娘的主意,是她告诉皇帝云峥对这个弟弟非常疼爱,他和那个弟弟与其说是兄弟,不如说是父子来的贴切,只要云钺到了京城,云峥就根本不可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具体办这事的人是陈琳,老祖宗不知道说动了京中的那位大儒给彭蠡先生去了一封信,然后就有了彭蠡先生带着三个弟子来京师游学这回事。   想起淑妃娘娘那双发光的眼睛,吴云泰就浑身发冷,因为娘娘曾经告诉过他,如果这事情被云峥知道了,她会请皇帝生生的剥下他的皮。   现在好了,云将军是一个性子清冷的高傲的人,没打算拥兵自重,他甚至看不起自己的部下,他在军中做的一切就像是一种交易,我给你们好日子,给你们能给的一切,唯一的要求就是你们必须听话,他做到了这一点,他和自己的部下都做到了这一点,所以他们的战力惊人。   总结别人的时候总能从他已经做过的事情中清理出一些头绪,自己干的时候却很难,甚至不知道从哪里开头,也不知道那里是对的,这就是雄才和庸才的区别。   吴云泰衷心的为官家高兴,有这样一位雄才,身处万军之中而不乱,身在险境亦能化险为夷,他这次随云峥出战,其实没感到有多么艰难,除了走路难过了一些,说起那些战争,似乎都在云峥的掌控之下,这更是雄才的标志。   想起交趾国库中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吴云泰浑身的血液都在发烫,作为皇帝的贴身太监,他知道官家是如何为空空的国库发愁的,皇宫里的库藏已经填补不了国库了,皇太妃薄氏寿辰上都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官家为此伤心了很多天。虽然刘太后和生母李太后都去世了,官家将亲自哺乳自己的薄太妃当生母一样尊敬。   现在好了,今年刚好是太妃的整寿,从战利品里总能找到合适的礼物,太妃最喜欢珊瑚宝的,如果那株五尺多高的珊瑚不被将军砸掉的话,那就再合适不过了……   在吴云泰心思百结的时候,在东京驿马巷彭蠡先生趾高气昂的带着三个弟子从司马光府上出来,看着送自己出来的司马光大笑道:“君实莫恼,老夫的弟子也是你的小师弟,年纪幼小直言不讳千万可与之一般见识。”   司马光拱手道:“您和家父乃是挚友,做晚辈的何敢说辛劳,只是您的这三位弟子头顶长角,脚底板长刺,摸不得说不得,学生只不过说云峥行事孟浪,结果就被人家翻出我幼时撒谎的铁证,还以为此事只有家父和家姐知晓,谁知道恶名竟然传到千里之外的蜀中,真是令人羞愧。”   彭蠡先生挑挑寿眉笑道:“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有何羞愧?云钺和苏轼还不是因为贪嘴烧了公用的竹林,险些酿成山火,谁年纪小的时候都是一样的。   既然此事已经了结,你答应找来《太平广记》的事情就不要忘记了,三日后老夫遣人上门来取,愿赌服输!”   司马光笑道:“这是自然,晚辈在算学,机变两道输给两位小师弟,明日自然会进宫求取《太平广记》,只是这部书浩如烟海,两位小师弟恐怕短时间读不完吧?”   “老夫只求这三个孩子开阔一下眼界,哪里会要求他们将五百余卷全部读完,这些书原本就是杂书,看的过多并不好,只是其中先秦两汉先人的一些笔记和游记是必须要看的,至于鬼怪杂谈不看也罢!”   彭蠡先生说完就上了一辆豪华之极的马车,四个手长腿长的长随站在马车周围,等三个小小的少年向司马光施礼告辞钻进马车之后,一个虬髯马夫就吆喝一声,向皇城的东门驶去,四个长随骑上骏马紧紧追随。   彭蠡先生躺在靠枕上,闭着眼睛养神,苏辙勤快的帮着老先生捶腿,苏轼瞅着云二道:“你是怎么知道司马君实不会剥核桃皮的?”   云二耸耸肩膀道:“我是听人说的,再说我也没有掀翻人家撒谎的丑事啊,不过问他一句核桃好吃吗,他就自己面红耳赤承认自己小时候明明不会剥核桃皮,非说仆人剥的核桃皮是自己剥的,不打自招关我何事。”   苏轼点点头说:“我没有埋怨你,我是说你要是还知道谁的隐私就告诉我一声,下回我也试试,这些人的面皮是该刮刮,没完没了的考校你不烦吗?”   给云二解释过后,苏轼就攀着彭蠡先生的大腿道:“公公,公公,您能不能不要带我们去找那些酸儒讨论学问了,我们进京快一个月了,瓦市子,相国寺,铁狮子胡同我们都没去过,曹荣还说他家的花园乃是京师数得着的好去处,我们也没去,云大还说夜市子上的吃食有好几百种,我们一样都没尝到,轻盈嫂嫂炒的好茶反而被那些人骗走了不少,早知道进京这么不好玩,我们不如不来。”   彭蠡睁开眼睛亲昵地在苏轼的后脑勺拍一下道:“就你贪玩,贪吃,你看看云钺和苏辙他们两个就没有你这样的心思。”   苏轼不耐烦的道:“谁说他们不喜欢去玩,云二也早就不耐烦了,昨晚还和我说起打算去街市口看女相扑,听说那些女人都是不穿衣服光……”   不等苏轼说完,云二就扑过来扭打在一起,这种话也是能在彭蠡公公面前说的?   彭蠡费了好大劲才把俩人分开怒道:“怎么每次都这样啊,欺负老夫年老体弱,只要一犯错就扭打,你们没事,老夫出一身汗,也就没了教训你们的心思是不是?” 第8章 人质的生活   这次来京城,云二很想把腊肉也带过来看看,可是嫂嫂说,爷们家家的出门游学带个妇人算怎么回事,所以就派了四个家将和豆沙寨的一位老人当车夫,就是不愿意让腊肉跟着去。   成都已经是大宋数得上的大城了,到了东京才发现成都和东京就没办法媲美,不管从城池的大小,还是繁华程度成都府都不及东京的一成。   总体上来说成都是一座极为悠闲地城市,人们慢慢的在街上走,慢慢的购物,慢慢的游玩,但是东京就完全不同,这些人走路就像有狗在后面追赶,形形色色的人不是在咒骂前面的人走的太慢,就是趁机在人群里兜售一些小玩意。   人多,贼偷也多,云钺和苏轼苏辙才在大街上走了一炷香的功夫,腰间的玉佩和头上的明珠就被人偷了两三回,不过嫂嫂派来的家将都是眼皮子很宽的人,贼偷还没走出两步就被他们揪住,夺过玉佩和明珠,砂锅大小的拳头就毫不客气的擂在那些贼偷的小腹上。   所以云钺和苏轼,苏辙在大街上走了一路,后面就躺了一地的贼偷,每个贼偷都抱着肚子嘴里喷着血在地上抽搐。   家将们打完人就不理会了,那些老拳下去,足够贼偷们在床上修养一个月的。   彭蠡先生年纪大了,不愿意出门,所以就找了馆驿里的一个小吏,让他们陪着这三个皮猴子逛逛,他准备在馆驿里等候几位老友登门。   一圈逛下来,苏辙怀里就抱着一大堆东西跌跌撞撞的跟在后面,云钺和二哥却一人摇着一把扇子走的潇洒。   云府的规矩就是这样,家将就是专门保护三位少爷安全的,至于帮着那东西那是仆役的责任,家将们绝对不会去干与自己工作无关的事情,所以,孝顺的苏辙给爹娘,姐姐买了很多东西只好自己捧着。   馆驿的小吏看不过去,就从街边招来一个闲汉,要他帮着苏辙拿东西,双手被解放出来的苏辙立刻揪住云钺的衣服道:“二哥,二哥,我们去看光屁股女人打架!”   云钺在苏辙的脑门子上敲了一下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小吏呵呵一笑道:“女相扑其实在东京算不得什么,官家都喜欢看,所以去瞧瞧没什么大不了的。   嘉祐年间的一个上元日,官家偕后妃到宣德门广场与民同乐。当时,广场上正进行热闹的百戏表演。官家东瞅瞅西看看都没兴趣,无意中发现了火爆进行中的女子相扑表演,一下来了兴致,很投入很着魔地观看起来。估计‘女飐’们的靓丽风采和精湛技艺打动了仁宗,他当即指示对这些选手赐银绢予以奖励。皇上的赏赐令选手们感奋不已,表演愈加卖力,精彩场面不时出现。   给陛下记录《起居注》的司马光坐不住了,犯颜直书《论上元令妇人相扑状》:上面说:‘臣愚窃以宣德门者,国家之象魏,所以垂宪度,布号令也。今上有天子之尊,下有万民之众,后妃侍旁,命妇纵观,而使妇人裸戏于前,殆非所以隆礼法,示四方也。’   所以啊,现在的‘女飚’都是穿衣服的,想看赤身裸体的恐怕不易。”   小吏的这番话让云二和苏轼大为扫兴,他们两个本来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现在听说摔跤的女子开始穿衣服了,也就没了逛街的兴致。   抱着东西在一边偷听的闲汉,早就发现这三个小少年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就笑眯眯的凑上前道:“公子如果真的想看裸戏,也不是没有,宣德门外自然是不允许有裸戏出现,但是席子楼里却是有的,公子如果喜欢,一把钱抛上去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苏轼和云钺今年已经十三岁了,在东京来说算得上是大少年了,尤其是在官宦人家,这样年纪的少年初尝禁果的也屡见不鲜,尤其是将门子弟,少了约束,前程又没有什么指望,所以少年生活就越发的糜烂。   因为身边跟着家将,所以闲汉以为这三个少年郎是哪一个将门的子弟,而小吏也很明显的这么认为,全大宋的文官人都希望把将门子弟养成废物,所以东京汴梁城对将门子弟都非常的宽容,却对文官子弟严苛的厉害。   三个无聊的少年听到闲汉这么说哪有不去的道理,让闲汉选了一家最大的席子楼,浩浩荡荡的向那里杀去。   所谓的席子楼其实就是一座开放式的酒楼,女飚们在酒楼的天井里表演,那里有一座台子,谁把谁扔出去就算是谁赢。   “公子,今天您算是来着了,嚣三娘和黑四姐在比拼,嚣三娘招数变幻难测,身法疾速如风之意,黑四姐腰如绵柳,却力大无穷,有单臂举人之能,这两位比拼不可多得,不过公子您要看裸戏,就要多费些钱钞。”   闲汉背着满身的东西进去一遭之后,欢天喜地的跑了出来对云二和苏轼说。   云二和苏轼翻翻自己的荷包,一人拿出来一块银子,看样子只有三两多,觉得不太够,就同时去翻苏辙的荷包,从苏辙的荷包里又翻出二两银子拿给闲汉道:“这些够不够?”   闲汉张着嘴巴愣了一下道:“两位公子爷,一块就足够了,东京城的妇人身体不值钱!”   云二和苏轼对视一眼,转身就走,他们是来看热闹的,只是好奇东京的女相扑,却未必存着淫秽的心思,如果价格很高,他们还认为是等价交换,现在一听只需要一贯钱,立刻就觉得这是在糟蹋人,这里定然不是什么好人该去的场所,这样的裸戏不看也罢。   闲汉愣住了,连忙追上道:“公子如果您嫌贵,价格还能商量。”   云二瞅了一眼闲汉道:“你当爷是什么人,爷确实很想看传说中的裸戏,但是糟蹋人就算了,听你刚才那么一说一点看的兴致都没了,好了,现在找一家最好的酒楼,我们去吃饭。”   闲汉弄不明白这两位少爷的心思,价格便宜的不看,非要看贵的,轻轻地给了自己一巴掌,将这归类于自己多嘴,贵人家的公子怪癖很多,自己一多嘴一笔十拿九稳的钱钞不见了。   潘楼的茶水不错,这里的茶水不是指喝茶,而是一碗碗的乳酪,里面加了桂花和剁碎的蜜饯,云二和苏轼贪凉,还给里面加了碎冰,喝起来酸酸甜甜的,味道极好。   苏辙也想给自己的碗里加点冰,却被苏轼推到一边去了,云二便多要了几样吃食安慰生气的苏辙,这里的食物他不喜欢,大多数都是炙烤,或者蒸煮出来的,不是烟火气太大,就是蒸煮的酥烂,没几样合他胃口的。想想也对,除了自己家,很少有人用铁锅炒菜。   他最厌烦的就是荤油,大宋人对荤油却爱不释手,苏轼是一个喜欢荤油的,热馒头夹猪油洒点盐,他百吃不厌的,所以三个人里面他的身体最壮。   潘楼和大宋其它的酒楼都一样,基本上从晌午开张一直到深夜的,他们来的时候刚到下午,店里客人不多,四五个家将围着三个小少年吃东西,看样子都是富贵人家,所以别人进了楼院,都离他们远远地,阶级的区分不管到了那里都是存在的。   苏轼吃了一阵就抛下碗,也觉得意兴阑珊,见云二瞅着前面一张桌子看,那张桌子被店家围了起来,有一个花头叫做“猛士桌。”   这个典故他们是知道的,说的就是武胜军十猛士大破西夏武士的事情,自从武胜军强横的将西夏人斩首走出朱雀城关以后,那次的见闻就成了东京汴梁城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故事。   “你别担心,大哥一定会安全回来的。”苏轼安慰云二道。   云二奇怪地看了一眼苏轼道:“那是自然,我从来没想过我大哥会回不来,交趾的那些土鳖想把我大哥留下还做不到。”   苏辙插嘴道:“就是啊,那些土鳖奈何不了大哥和爹爹的,爹爹答应给姐姐带一颗最大的珍珠回来,还要给我带一个玳瑁盒子回来,既然爹爹和大哥要参加今年的大比,也该回来了吧?”   云钺起身走到猛士桌边,敲着那张桌子笑着说:“只是一个郎坦就让东京人惊喜成这个样子,等我大哥班师回京的时候,还不知道会给这座城池带来怎么样的震撼!”   说完这些话又转头对家将首领魏大鹏道:“魏叔,这一次你们亏大了,人家征战万里,扬名天下您却守在家里照顾妇孺,我都为你亏得慌。”   魏大鹏头都不抬哼了一声道:“二公子你喜欢打仗,这是您的爱好,俺老魏可不这么想,能守着家里看护好军营,比什么都强,俺上的战阵够多的了,如今只想好好地在家里混吃等死。”   魏大鹏也是甲子营中的好手,自从和悍匪作战伤了左腿,就自动从军营里出来了,他以前就是甲子营的把总,陆轻盈见他赋闲在家,就请他到家里作家将头子,他很满意现在的生活。 第9章 枉做小人   彭蠡先生雪白的胡须都在颤抖,指着多年的老友韩通道:“你走吧,我们从此成路人!”   韩通涨红了脸,见彭蠡须发虬张的,就长叹一声朝彭蠡先生抱抱拳道:“这次是我对不住你,武人必须要有限制,没有限制的武人最后只会出现前唐惨事,皇权对老夫来说不算什么,这一次之所以要请你带云家子进京,我只想着如何让武胜军有顾忌……”   “你枉做小人了!”彭蠡先生冷冷的打断了韩通的话:“就算老夫不带云钺进京,云峥的夫人陆氏也会带他进京,在老夫来东京之前云家在考虑搬家的事情,已经托付梁家帮他看东京的宅子了,你去告诉陈琳,早点请陛下将赏赐给云家的宅子批下来,人家也好早点安家。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竟至如斯!”   韩通大惭,掩面遁走……   气呼呼的彭蠡拿拳头重重的在桌子上擂了两下,只觉得胸口压着一块巨石,一口血就吐了出来,伺候在旁边的老仆大惊,扶住摇摇欲坠的彭蠡。   彭蠡先生摇摇手示意老仆不要惊动他人,这事尤其不能让云钺和苏轼,苏辙他们知道,一旦云钺知道自己到京师来是被人家当人质的,以那个孩子的性格,会对大宋朝廷失望到极点,还会影响到云峥对朝堂的看法,明知这些人手段龌龊却不能说,这才是让他吐血的原因,或许在他的内心深处也是这样认为的。   老仆还没来得及去喊大夫,陈琳就带着御医来到了馆驿,这座馆驿是最靠近皇宫的一座,是藩王入京时居住的地方,彭蠡先生开始以为之所以能住到这里是因为皇帝顾念旧情,现在知道原因之后,看这里的什么东西都不顺眼,包括刚刚进门的陈琳。   “老吴,收拾东西,等孩子们回来我们就换地方住。”彭蠡先生没有拒绝御医给自己诊脉,他现在很需要一个健康的身体,等陆氏进京之后将三个孩子全须全影的交给她,否则没脸见云峥和苏洵。   陈琳摆摆手,御医放下药方,低声说了注意事项就拿出从皇宫中带来的药材,和老吴一起出去煎药。   等闲人都走了之后,陈琳坐在凳子上看着背对自己的彭蠡先生道:“这件事做得阴损了一些,咱家本身就是一个阴人,干出这些事不奇怪,陛下总拿光明的心思对待人,这样固然显得和光同尘一些,但是角角落落的地方总有些照顾不到,咱家手里掌握着密谍司,干的就是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所以你有脾气大可发在我身上,不必将官家想的多么阴暗。”   彭蠡先生艰难的转过身讥笑道:“我教了陛下三年,当然知道陛下是个什么性子,虽然本性懦弱了一些,却从不缺少智慧,这样的性子当守成之君是最好的,有怜悯心,慈悲意就足够守住祖宗传下来的江山社稷。   因为懦弱,所以小心,因为聪慧,所以陛下才会处处未雨绸缪,这是帝王术算不得错,陈琳,不是老夫看不起你,监视领军大将家眷这种事情,借你十个胆子你也不敢做,你回去告诉陛下,这件事到此为止,会烂在我的肚子里,哼哼哼,你们和云峥没打过交道,不知道那小子长了一副怎样的玲珑心肝,老夫不说他也会从蛛丝马迹中推断出真相来。   或者人家根本在出兵之前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老夫行囊里还有陆氏和曹荣信笺,是托付曹家给寻找宅子的,怪不得老夫想要带云钺游学的时候陆氏的神情会那么奇怪,临走的时候还托付老夫给曹家带个信息。   哈哈,你们的算计都在人家的预料之中,老夫老了不中用,等云峥回来你们去纠缠,看看是不是能占上什么便宜。   既然心里已经有了一根刺,你们好好地拔吧,云峥乃是天纵之才,战场上三荡三决急如烈火,而他本人又是一个阴沉性子,如此古怪的人看你们如何笼络。   陈琳给你一个忠告,拿你的本心去对待云峥,别耍花花肠子,蜀中发生的无数事情都证明,跟他耍阴谋诡计的都不得善终。”   陈琳点点头问道:“你以为武胜军以后会怎么做?咱家是说武胜军日后会不会效忠官家?”   彭蠡哑然失笑道:“武胜军一旦班师回朝之后就没有什么武胜军了,你们的担心都是多余的,武胜军最早起来的时候,其实是为了吃饱肚子,如今衣食无忧兵无斗志也就到了解散的时候了,既然你们如此担心武胜军为何不直接去问云峥?绕个大圈子丢人现眼。”   陈琳嚯的站起来道:“解散?不行,大宋难得出现一支强军,轻易解散……”   彭蠡瞅着发急的陈琳笑道:“你们不是担心武胜军哗变吗?人家打算解散你们又不愿意,怪不得云峥说世上最难伺候的就是你们皇家!”   “他真的会解散武胜军?他舍得解散吗?”陈琳对彭蠡先生的嘲讽充耳不闻,今天打算彻底弄清楚这个问题。   “你指望一群身家丰厚的人再去帮你上阵杀敌?算了吧,陈琳,那支军队也就云峥能带,你交给别人过不了三五天那些骄兵悍将就会真的哗变,还是解散了稳妥,对谁都好。”   彭蠡先生说完这些话就闭上了眼睛休息,看样子是不打算说话了,陈琳拱拱手就离开了馆驿,回皇宫去了。   云二和苏轼苏辙回来的时候就听见老吴说先生病倒了,赶紧进屋子去探望,彭蠡先生拥着被子靠坐在床上笑眯眯的看着这三个小弟子,他们之间已经算不上师徒关系了,更像是祖孙,彭蠡一生最遗憾的就是后继无人,儿子很早就得病去世了,族中希望老先生能过继一个儿子过来继承香火,以前老妻倒是有这个心思,可是族中为了争这个子嗣,弄得一地鸡毛,人头都打成猪头了,见现状如此,老头子就一口回绝了那位优胜者,他认为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老妻见丈夫如此坚决也就不再坚持,只是半夜时分暗自落泪是免不了的。   苏辙年幼趴在床头哭泣,苏轼和云二就多长了一个心思,自己上街的时候公公都好好地,怎么才过了几个时辰就病的如此重,满屋子都是浓重的药味。   老吴那里是这两个人精的对手,三两句话就被套出了实话,云二就笑着对彭蠡先生道:“公公,您大可不必动肝火,我们三个就是专门到京师来当质子的,大嫂在我们走之前早就说起过,大哥也早就有安排,我们不来京城谁都不放心,嫂嫂因为要照顾侄女还有家业一时来不了,我来就是最好的安排,咱们傻乎乎的在京城里过日子就好,等我大哥回来之后自然有计较。   当初之所以没有跟您说就是怕您动了肝火,现在既然知道了也好,咱们可以安静一段时间了,好好地品味一下东京这座城市的风土人情岂不是更好,谁有工夫和那些人扯淡。”   云钺的这句话并不出乎彭蠡先生的预料,笑着点点头道:“反正是没办法的事情,我们不妨放开心胸过日子,那些酸丁不见也罢,皇宫的考校我们也不去,公公病了就是借口,这段时间我们去探查一下黄河,云钺你不是制作了一个黄河模型么?正好去检验一下。”   见苏轼似乎有话说,彭蠡先生挥手道:“我的身子没什么,人越多公公的心里就越发的郁闷,去看看河水,看看黄河大坝对身子反倒好一些,我们又不是很急,慢慢走,边走边游玩,免不得会有皇家侍卫相随,正好发遣一下胸怀。”   三个孩子见彭蠡先生心情变好了,也就退出房间,让老先生好好地休息一下。   苏轼出了房门皱着眉头道:“没想到我们也有当人质的一天啊,这是在防备谁呢?就我爹和云大哥的性子会拥兵自重,还是会造反?   武胜军就是一只吸血蚂蝗,一直在吸取云大哥的血,拿钱财堆起来的军队谁稀罕谁拿走,咱们不要。”   云钺笑道:“读了这么多的书你该知道就算我大哥手里拿的是一泡屎,那些人也会当宝贝夺过来,随他们去,大哥真是太仁慈了,按我说的就不该解散武胜军,好好地留给朝廷,只带走甲子营老兵就好,自己躲在京城看热闹就好,那些人吃几次亏就会改主意了。   你说我们给大哥去一封信,请他不要解散武胜军而是完整的交到朝廷手里怎么样?”   苏轼笑一下拍着手说:“好啊,好啊,这就写,只是你不能在心里埋怨东京的这些人,要说好话,云大哥那么聪明一定会明白其中含义的。”   说完就奸笑着和云二进房间写信,让苏辙在门口把风。   赵峥回宫之后见到淑妃蓝蓝苦笑道:“枉做小人了,彭蠡先生发怒了,说我们心思阴暗,云峥打算把全家都搬到东京来。” 第10章 余靖的大生意   蓝蓝波澜不惊的道:“这才是云峥的做法,他但要做一件事情要是出意外才是怪事,臣妾是看您那几天心思沉重才给您出了一个馊主意,看来臣妾就没有干政的本事,您以后还是不要问臣妾这些事情了,您看看,臣妾刚刚绣好的五毒褂子,旭儿端午节的时候正好合用。”   赵祯并没有过来,瞅着蓝蓝道:“你说云峥其实是一个非常小心心思非常缜密的人?”   蓝蓝将褂子在儿子的身上比划一下道:“反正妾身没见他失败过,旭儿的力气越发的大了,今天去给太妃请安,竟然在太妃的腿上蹦跳了好久。”   “按照爱妃的说法,岂不是说武胜军这次偷袭升龙城会得手?”赵祯没有看儿子,而是把目光转向遥远的南方。   蓝蓝宠溺的将赵祯的头掰过来让他重新看着牙牙学语的儿子嗔怒道:“云峥会给您带回来好多钱,这是一定的,您现在多看看儿子,香香胖胖的儿子要比那些冷冰冰的钱财好看的多。”   赵祯哑然失笑,抱起朝自己伸出手的儿子,亲昵的拿额头顶顶儿子的额头,深深地吸一口儿子身上的奶味彻底忘掉了自己的烦恼……   自从亲眼看着云峥带领大军走进丛林之后,余靖就感觉天塌下来了,每天四五遍的派人去探查是不是有人从那个密道里出来了,等到的消息总是让他非常的失望。   尤其是前几天,七源州的一片林子里居然走出百十个鬼一样的交趾人,虽然这些交趾人很快就被广南的军队杀的干干净净,那些想要功劳的士兵甚至没有给余靖留下一个可以问话的俘虏,不知道森林里到底出了什么事,胆战心惊的余靖带着一万六千名广南参军神色不定的等候自己的命运。   从这些人的神色上余靖能清楚地感受到恐惧,如果交趾人只是百十个百十个的出现,广南军还能抵抗,一旦出现大队的人马,他清楚地知道,这些广南军会在一瞬间跑的无影无踪,这些人都是些下破了胆子的人……   短短的一个月时间,余靖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力在飞速的消逝,原本斑白的头发如今全部变白了,他甚至觉得云峥如果不在十天之内出现,他的生命也会走到尽头。   在一个阴郁的下午,森林边缘的飞鸟轰然一声从森林里飞起来,在天空盘旋久久不愿落下,还有一些小型的野兽也惊惶失措的从森林里跑出来,似乎后面跟着恐怖的巨兽。   “列阵,列阵!”广南军的军侯撕心裂肺的吼着,拼命地将那些不断后退的广南军往前面推,如果出现的是敌军,无论如何也要抵挡一阵才行。   束甲丝绦勒的余靖喘不上气来,到了如今的地步,害怕都是多余的感情因素,所以他能坦然的面对,抽出自己的宝剑,扯着嘶哑的嗓子学着武胜军的军侯的样子吼道:“广南军,前进!”   吼完之后,余靖就下了马站在最前面,举着宝剑一步步的向森林逼近,只有逼近森林才能堵死出口。   他没有听到武胜军前进时那种排山倒海的声音,偌大的草地上只有自己的腿撩开草丛的声音,如果说还有什么人跟上来的话,就是他家里的那个跟随了他五十年的老仆,老仆手里拿着一把刀子,流着眼泪跟在老爷的身边,虽然身子在发抖,脚步却不停歇。   “嘟嘟”一阵大象的叫声传来,那些犹豫不定的广南的军队立刻就一哄而散。   身上的铠甲太重,余靖走了一段路就走不动了,杵着手里的长剑对老仆阿寿道:“没法子,今天就我们老哥俩为大宋死战吧!”   老阿寿从怀里掏出一个从武胜军那里拿来的酒壶递给老爷:“少爷,您喝一口,多喝点,等一会打仗的时候能多点精神。”   阿寿看着他的老少爷举起酒壶灌了一大口酒又把酒壶递给自己,接过来也喝了一大口,扔掉酒壶之后就扶着少爷向路口杀过去。   大地都在颤抖,水洼里的积水泛起圈圈的涟漪,余靖整理一下自己的铠甲,将宝剑插在道路的中央,瞪大了眼睛瞅着那条幽深的道路。   “老爷子,您的军队呢?”   一个突兀的声音从余靖和阿寿的背后传过来,和武胜军相处的久了,军侯们都习惯称呼余靖这个老好人一声老爷子。   余靖猛地转过身,发现自己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上百人,站在最前面的就是武胜军那个脾气很坏的军侯郎坦。   郎坦全身裹在一件绿色的丝绸披风里,正奇怪的四处张望,偌大的一片空地竟然只有余靖和一个灰衣老仆。   “云峥呢?”余靖觉得嗓子发干。   “将主在后面断后,担心有交趾人跑出来,就让我快速的穿行到队伍最前面看情况。”   “得手了?”   “当然得手了,活捉了交趾君王李德政!唉!老爷子你怎么了?”   郎坦窜过来扶住摇摇欲坠的老头子,觉得老头子真是的,怎么就带了一个老仆跑到森林边上来了,被野猪咬一口不是闹着玩的……   余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森林边特意开辟出来的这片空地上人声鼎沸,准确的说人不太多,最多的是各种牲口,或许是终于从阴暗的森林里钻了出来,那些牲口包括大象都在欢快的鸣叫着,源源不断的驮队还在继续从森林里往外钻。   骡马的背上驮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大象身后干脆拖拽着一根根粗大的木料,他努力地揉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这才在老仆的帮助下坐了起来。   “郎坦呢?老夫等着他禀报军情呢!”   “老爷,您消停一会,好好睡一阵子养养神,这段时间您就没睡过安稳觉,老奴给郎军侯说了那些混蛋跑掉的事情,郎军侯气的七窍生烟,带着人去追那些胆小鬼去了。”   余靖跺跺脚道:“回去之后,那些人全部都不要了,有他们还不如没有,这件事我一定要上报朝廷,领军之人必须知兵,会领兵,要不然的话我们将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老阿寿接话道:“就是啊,老爷您是文士,不会打仗也能举着剑上前,他们除了会跑什么都不会,都是些白吃饭的,这样的人饿死都不解恨。”   一个红眼睛的商贾笑眯眯的走到余靖身边小声道:“安抚使,您看看,这是小人从交趾弄回来的珠子,一共一百零八颗,珠子不算大,可是各个都一般大小,这可是千里挑一的宝贝,还请安抚使笑纳。”   余靖嘿嘿笑道:“老夫刚才都打算把命搭上了,你就拿这点东西来收买老夫?少动你的花花肠子,老夫这里好说话,云峥就没那么容易糊弄了,他杀人杀的眼红了吧?你就不担心他一刀砍了你?”   商人疲惫的一屁股坐在余靖面前的草地上道:“您这样的贵人,小民平日里相见一面都难,如今咱们不是都从阎王爷手里捡了一条命回来吗,同病相怜啊,小民可没胆子贿赂您走什么捷径,就是想安慰一下您,说实话,不怕死的文官小民就见着您一位。”   余靖的神色黯淡下来道:“老夫不怕死有什么用,如果从森林里出来的不是你们,而是交趾人,老夫这会早就成肉泥了,想要让大宋不受欺辱,大家都不怕死才成。”   商贾呵呵笑道:“您就是牧民,抚民的,打仗的事情不是您的事情,那是云将军他们的事情,您想的太悲观了,就小民看来,只要边关有云将军这样的将主,小民就安享太平,交趾人出了名的凶残,可是到了将军手里,死伤那个惨重哟,小民都不忍诉说。   交趾的皇帝都被将军绑在木头杆子上示众,从皇宫里抓到的时候就像拖着一条狗,满皇城跑的都是交趾宫妃,乱糟糟的没个礼数。   小民算是看明白了,咱的拳头要是不硬,迟早会吃亏,听说广南的军卒全跑了,以小人看来,那些人就要不得,算什么军卒,跑的比马还快,郎军侯骑着马去追到现在都没追回来,那些人就算是追回来了,也只能当苦力使唤,您能不能拨给小民一些这种苦力啊,费用您尽管往优厚里算,小民不敢还价。”   余靖苦笑一声,自己辛苦收拢的军队在商人的眼里就是一群苦力,不过现在这些人也只配当苦力,要他们拿刀枪确实难为他们了。   自己为了这支军队花了不少钱粮,如今看来想收回自己付出的钱粮,确实只能把他们当苦力使唤,回头再他他们遣散,自己还有钱重新招募军队,偌大的广南不能没有军队守卫。   商贾见余靖没有断然拒绝,这就有商量的余地,他现在不缺的就是钱财,如何将这些好东西运回中原才是根本大事,至于一点人工费,他不在乎。   “那就这么说定了,您拨给小民三百个苦力,小民使用三个月,食宿费用算小民的,先付给您三百贯,三个月后再付给您三百贯,啧啧,这样的苦力价钱,东京都比不上……” 第11章 帝王心术   马队从树林里往外连续不停地走了十天,余靖就在出口的棚子里坐了十天,曾经做过大宋三司使下度支副使的余靖也没有一次性的见到这样多的财富。   如果说装宝石,玉器的箱子让他头晕目眩,当他看到用麻袋装的珍珠之后,他就觉得自己身处在一个虚幻的世界。   马队走完之后,随即出现的是那支强大的军队,余靖不认为这里最珍贵的东西是那些财宝,经历了孤助无援的他执着的认为,那些从森林里走出来的将士才是大宋最宝贵的财富,至于他一万六千名属下被郎坦他们找回来之后,他就收缴了这些人的武装,将他们当苦力卖给了那些商贾,反正这也是厢军的惯例了。   云峥的颌下有了一小丛胡须,不过余靖还是认为光脸的云峥更加耐看一些,宋人蓄须没有多少讲究,只要成为父亲之后多少都会留点胡须的。   看着云峥坐在大象背上不怒而威的模样,余靖躬身向云峥道贺,这和身份无关,只与功勋有关。   其实不怒而威的样子也是余靖自己的错觉,疲惫到极点的云峥从大象背上下来,两条腿都软,甲胄也松松垮垮,披风更是皱的像一团酸菜,不过这时候云峥就算是一丝不挂,余靖也会从中看出好来。   “明公,让您受累吃惊了,都是云峥的过错。”   广南军一哄而散的事情云峥知道了,也知道了偌大的一个广南只有余靖和一个老仆提着刀子站在关隘口子上准备堵截敌军,他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良久无言,这一幕和历史上记载的金军进东京何其的相似,偌大的广南竟然没有一个敢站出来战斗的人。   哦,也对,敢作战的已经在和侬智高作战的时候战死了,剩下的自然都是些软蛋。冷冷的扫视了一眼那些正在背负重物的广南厢军,就搀扶着余靖走进了草棚里。   也不等余靖发问,就将自己在交趾的所作所为一一的向余靖做了报告,云峥说的轻松,余靖听得胆战心惊,等到云峥说完,余靖长吁一口气道:“险到毫巅啊,如果李德政逃掉,他就会带着周围的勤王军队疯狂反扑,武胜军就会陷入交趾人的汪洋大海之中,如果李日尊抢先到达山谷,武胜军就有全军覆没之忧!   这样的事险,可一不可二。”   云峥点头道:“这是必然的,大宋这些年灾害频发,灾民嗷嗷待哺,容不得我多想,实力不济才会操弄这样的险事,如果云峥手中有十万敢战之士,我当堂堂正正的踏破凉山,取李日尊的首级如同探囊取物一般。”   余靖又道:“如今的李日尊在做什么?会不会大举入侵广南?”   云峥呵呵笑了一下道:“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贸然进犯,他如今应该考虑的是自己的王位是否稳固,听说交趾大城王,和少城王已经联手造反,他需要全力去扑灭这场内乱,等他扑灭内乱,交趾国应该就会变的千疮百孔自顾不暇之下,那里有能力进攻我大宋,如果交趾人再次进犯,他这是在自取灭亡。”   余靖高兴地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这确实是最好的法子,广南的盗匪经过云峥和狄青的强力扫荡之后,地面上终于安静下来了,今年的春种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田野上也能看到一些农夫的身影,再过一月,夏收就会开始,这里的人大部分都在栽种双季稻,等到这一茬稻谷收获之后,广南就会彻底的平静,能做到自给自足,想要周济内地,恐怕还要等两年之后才行。   广南军在鞭子底下艰难的运转着堆积如山的物资,开山辟路都是他们的任务,自从武胜军回归之后,他们原有的待遇全部被取消了,又恢复了原来厢军时期的待遇,有些军官不服气找余靖理论,却被云峥下令斩首,人头悬挂在辕门之上,广南军就再也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来,他们自己也知道将来的命运非常的堪忧。   从七源州回到广源州乌巢营地,已经是十五天以后的事情,回到乌巢,云峥就下令拆卸掉了峡谷上的铁索桥,原本留着这座桥对大宋非常的有利,可以做到进退有余,而不是这样纯粹的防守,但是考虑到广南军的战力因素,云峥还是下令拆除,这样做一来可以让李日尊彻底的放心,二来云峥根本就不相信自己走后广南军敢出兵到对面的广源州。   自己平安的回来了,云峥就开始把目光转向大理国,狄青这段时间突飞猛进,攻破关隘无数,大军已经攻占了会昌府,兵进建昌府,高智升在建昌龙么关组织了三万余人的心腹力量做最后的抗争,龙么关易守难攻,狄青的大军受阻于此已经半月有余,而最宁州,石城郡东川郡的大理人死灰复燃,十六个部族重新组建了大军再一次向狄青的后背进发,狄青的形势可说非常的不好,好在大宋紧急派出永兴军兵出成都府,沿着五尺道向建昌府进发,曹荣虽然没有什么胆子,但是在皇帝和枢密院的死命令之下,战战兢兢地还是把军队带到了建昌府,屯驻在峨眉山下摆出一副随时向建昌府进击的状态。   既然大家都在做戏,云峥也不吝惜自己的军力。命令周同,郎坦率领五千大军挺进最宁州,也作出一副随时进击的状态,十六部族在得知云峥出兵的消息后,亡命的将自己的部族军队后撤,这时候顾不得高智升的严令了,作为部族之主,有了部族才有一切,如果部族被云峥毁掉,他们也就剩下逃亡这一条路好走了。   龙么关下,狄青看着半山腰的关口,牙齿咬得咯吱吱作响,云峥大胜归来的消息让西军上下士气大振,但是这座修建在半山腰上的城关,确实是一道拦路虎,高智升只要从山上不断地往下滚石头就能让西军伤亡惨重。   狄青喟然长叹,如果大宋再有一支和西军或者武胜军这样的军队,不需太多,只要有三五千人,就能从建昌府的后面发起攻击,轻而易举的将防前不防后的龙么关击破,自己的精锐西军就用不着冒着滚滚的巨石攻城作战了,只可惜啊,曹荣窝在峨眉山下一动不敢动,能把军队带出来已经是天大的进步了。   这些天狄青绞尽脑汁苦思破城之策,不管他如何诱敌高智升依旧不为所动,龟缩在龙么关一动不动。   真正帮了狄青大忙的人是段思廉,在得知高智升实力大损,并且被狄青逼迫的动弹不得之后,段思廉果断的举起来屠刀杀向高智升的家眷族人,听说高智升家族所在地弄栋府的大姚堡一日之间血流成河,段思廉将皇帝的残忍本性发挥到了极致,不但车裂了高智升的两个兄弟,还将高智升的老母,妻妾扒去衣物任由部下凌辱。至于高智升三个年幼的儿子更是被活活的剥皮之后蒙在鼓面上,送给了正在和狄青对峙的高智升。   狄青在得知这一消息之后犹自感到心寒,什么样的仇恨才能让一个帝王作出如此残忍的禽兽行径。是夜一个白衣人下了龙么关,告诉狄青龙么关可以献出来,宋军必须让开通往弄栋府的大路,否则就死战到底。   来人是高智升的大儿子,他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狄青让开大路自己好去弄栋府和段思廉决战,至于建昌府既然迟早都会落在宋军手里,不如拱手想让,被仇恨冲昏头脑的高智升,总以为大宋会非常乐意见到自己和段思廉火拼,他不知道的是,狄青军中来了一位天使,就是这位天使和段思廉达成了合约。   大理国割让建昌,东川,会昌三府给大宋,大宋需要做的就是将高智升完全,彻底的干掉,看到这个合约之后,狄青虽然万分的不愿意,还是趁着高智升离开龙么关兵进弄栋府身处平原地带的时候,大宋骑兵在前,步卒在后倾巢而出,在洮水坪激战一日夜后全歼了高智升所部。   大宋天使笑呵呵的带着高智升和他三个儿子的首级去找段思廉要求履行合约……而同一时间,胆气大振的曹荣带着一万多名永兴军蝗虫般的杀进建昌府,据说阵斩不臣之人三万余人……   至此,南方平定!终究以大宋的全面胜利而告终!   云峥看着狄青送来的私信唏嘘不已,高智升在最关键的时候被自己的君王彻底的出卖,君王考虑的问题和普通人考虑的问题不一样,只要能保住自己的皇位,保证自己在国家权利的决策中做到绝对的发言权,他们不惜杀人,割土,至于百姓的死伤和国家版图的完整都不在考虑之中,这就是段思廉给云峥留下的印象。   吃晚饭的时候,云峥抱着一坛子酒特意找到了被囚禁的李德政,向他求教到底什么是帝王心术,到底什么是为臣之道。书上学来终觉浅,他很想和真正的帝王探讨一下。 第12章 新思想之间的交锋   “其实君王心就是民间意,也是天意,手握生杀大权,代天执掌杀伐,左手阴为明月,右手阳为炎日,心为一杆秤,称量阴阳……”   李德政借着酒意说了很多的话,云峥听了一小会就走了,他觉得自己再听下去,很有可能会活活的掐死这位交趾的皇帝。   自大,自怜,自爱到了极限,就比人间最龌龊,最肮脏,最下流的人还要让人感到恶心,云峥本来打算撤掉李德政的一切待遇,让他和那些苦力一起干活,命令还没有发出去,就被余靖一口回绝了,却不给云峥一个合理的解释。   余靖等夜班人静的时候才一字一句的对云峥说:“你可以杀死李德政,却不能羞辱李德政,你可以剥夺李德政的皇权,却不能羞辱皇权。”   说完这句话之后,余靖就拍拍云峥的肩膀回自己的帐房去休息了……   云峥抓抓脑袋,想了好一阵子,就放弃了要整治李德政的念头,瞅瞅天上的明月,发现今天正是十五月圆的时节,硕大的带着一点微黄的明月从山顶升起。   深山里有丛林狼在对月嚎叫,声音悠长好听,有一种奇特的韵味在里面,或许是狼嚎的声音过于动听,一大群蝙蝠自深山飞出来,就像一片乌云在月亮底下蹁跹起舞。   野狼,蝙蝠,旷野,明月,再加上孤寂无声的云峥,构成了一副绝美的图画,云峥勉强压抑住自己想要跟着野狼一起嚎叫的冲动,胸中的血气翻滚,猛地抽出自己的宝剑,拼尽全力向远处扔了过去……   蝙蝠太远,明月太高,旷野太大,野狼不见踪迹,所以他什么都砍不到伤不着,还要自己去捡宝剑,这真是太让人郁闷了。   猴子和憨牛就藏在帐篷的阴暗处偷偷地看着自家公子,不明白公子想要杀谁,扔宝剑不如用用强弩,如果还不能八牛弩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没必要把那么好的宝剑扔出去。   憨牛甚至知道自家公子怀里还有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平日里都是当手叉子来用的,削个果皮,切割一下肉食,无聊的时候甚至能拿出来玩一种惯刀的游戏。   这种游戏在军中很盛行,在地上画出一块两尺见方的地,再在中间画七八条很细的线,一人一半,刀子就是攻城略地的大军,想要过哪些细线,就需要准确的将刀子惯到细线上,表示自己已经攻破对方的防线,然后才能将刀锋插过的点连起来,这就是自己攻城略地的结果,论输赢的时候自然是一方的土地被完全占领,对方的刀子无立锥之地才算赢。   公子今天难道说是在玩惯刀?拿宝剑来玩比较少见。   云峥知道这种气生的没道理,余靖说的一点错都没有,李德政的生死存亡算不得什么,可是这家伙曾经拥有的皇权让他不能像泥巴一样被踩在脚下。   这种事情很容易联想,侮辱皇权就代表自己看不起皇权,然后用简单的算学公式就能很快推导出侮辱李德政就是侮辱赵祯这么荒谬的结果。   别看大宋文官的算学可以称之为狗屁不通,但是对这种因果关系的推导能力早就炉火纯青了,什么事情和赵祯的威严面子沾上,都是大事故。   此时的云峥听着野狼的嚎叫,无比的羡慕五胡乱华时期铁血的石虎仗着自己拥有强悍的大军可以为所欲为,这家伙将狗链子拴在皇帝脖子上,将皇帝当宠物玩的时候是何等的拉风。   云峥拿着宝剑胡乱的砍着一根木头,发泄自己的不满,说到底自己不是石虎那样残毒的野兽,干不出那种可以流传千古的残毒事情来。   “将军!”   一个商贾弓着腰站在云峥背后,唯唯诺诺的看样子有话说。   “什么事?”云峥不耐烦的问道,这些人一天到晚就钻钱眼里了,一张嘴就是一股子铜臭。   “将军,小人给您找来一根新木头,您可以砍那根木头。”商贾见云峥的双眼冒着凶光,缩缩脖子还是勇敢的指着两个商队护卫抬着的木头说。   “有什么区别?”   “您砍的这根是檀木,是小人的财产。”   云峥瞅瞅脚底下的这根大木头,拿手摸了一下发现确实是檀木,自己也有些心疼,皱皱眉毛道:“那就换一根,算了,不砍了,晦气……”   商贾见云峥气冲冲的走进了帐篷,立刻就趴在那根巨大的,还没有空心的绝顶好檀木上心痛的摩挲着,指着云峥的帐篷想大骂一句败家子又不敢,只好恨恨的一巴掌拍在自己的大腿上。   皇帝在大宋是一个绕不过去的话题,他就是大宋的中心,大宋的任何事情都需要先照顾皇帝的利益,而后才能施行,云峥认为皇帝才是大宋最大的阻碍,而别的大宋人却认为皇帝才是大宋的根本所在。   不管谁当皇帝,总该有一个皇帝的,普通老百姓这样想。   蛇无头而不行,鸟无翅而不飞人来投主,鸟来投林,这是大宋精英阶层的想法,至于学成文武艺买与帝王家这种无脑思想云峥几乎都懒得拿他当例子。   想了一夜,云峥最后想到的结果就是身处封建王朝自己需要好好地拍皇帝的马匹,还需要绞尽脑汁的去拍。   弄明白自己的想法之后,云峥就觉得自己昨晚白想了,白白忧虑了,待在困局中出不去,那就只好按照规则行事,就像自己经常玩的惯刀游戏一样,最后的皇城圈子永远是最难以攻破的,一旦不小心越过那条线,就会被判输。   桌子上放着云二和苏轼写的信,满篇都是对大宋朝的赞美,和对皇帝的濡慕之情,如果别人看这封信,一定会说这是两个聪慧懂事的孩子,而云峥从字里行间看到的却是对皇家的极度讨厌,他们还在信中要求自己不要解散武胜军,应该把这支军队交给皇帝才好……   不但云二和苏轼是这个意思,就连余靖也是这个意思,老人家这些天总在军营中溜达,看着那些粗俗的军卒就像看到了一个个的宝贝,而军营中的粗汉子也从心底里对这个和蔼没有架子的朝廷高官有了好感。   于是,只要有军卒提到自己打算卸甲归田,余靖就会从宗族礼法,光宗耀祖,子孙的未来等等一系列的角度告诉军卒,他想卸甲归田的心思是多么的愚蠢。   慢慢的,军卒们想要卸甲归田的想法淡了下来,更多的人只是想着利用这次军功给自己捞取一个更好的职位。   余靖对着一幕非常的满意,他甚至觉得自己是在帮云峥收拢已经溃散的军心,他不知道军心一旦溃散,就收拢不回来,指望一个心底长草的人去为这个国家效力?做梦去吧!   周同和吴杰郎坦,褚大志这十二位士子,趁着现在有闲暇,几乎扔下了军务积极地向余靖这位大儒请教学问,准备今年的大比。   久经考场的余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将这些军侯全部收拢起来,细细的给他们授课,并且将自己的考场心得毫无隐瞒的讲给这些人听。   大宋的上次大比,他就是考官之一,如果这是在东京,他是一定要避嫌在家不见客的,可是这里是广南,还是在全是军卒和商贾的乌巢城,所以老头子讲课讲的肆无忌惮,并且还敢帮着周同他们押考题。   云峥觉得自己不用这么认真,到时候一定会有人告诉自己考题的,皇帝给自己的密旨里早就说了,他觉得云峥考个三鼎甲不成问题!东华门唱名乃是锦上添花的事情。   既然皇帝这么说了,到时候说不定会有人帮自己答卷子,云峥美美的想到,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会觉得皇帝这个人不错,如果他能不把自己当做天子的话,就堪称完美。   现代人的古怪思维在和大宋的思想体系作着最激烈的斗争,严格的来说两种思想都是新思想,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管他呢,等那一方赢了之后再说。   四月底的广南已经热的如同蒸笼,或许是雨季给了广源州新的活力,疟疾这种可怕的疫病终于离开了这片土地,听哨探说,现在除了白骨很少见到倒毙的僚人,这是大自然的威力,那些野兽和蛆虫,以及细菌到底将疾病的根源消灭掉了,雨季的第一场大雨,就浩浩荡荡的将荒原上最后一丝腐肉的气息洗涤的一干二净,疯长的野草逐渐淹没了那些白骨,整个广南又恢复了以往的宁静。   战争的尾巴还是没有收拾干净,打过仗之后,如果不打算接着打,就会有文官去和敌人商讨战后的事宜,这一次从京师里过来的人竟然是文彦博。   这样的大佬来和小小的交趾交涉完全出乎云峥的预料之外,不过当他见到文彦博的时候立刻就明白为什么会派他过来,他如今就是新任的大宋三司使。   文彦博到了乌巢,随便派了一个礼部郎中随着交趾使节去了交趾,自己就毫不客气的问云峥交趾的皇宫的库藏在哪里! 第13章 卸包袱的办法   “云侯,这些库藏既然已经造了册子,就一文都不能动!不瞒你说如今国库中已经可以跑马了,南方的根本要地又遭了灾,老包还在应天府坐镇主持救灾,流民三十余万啊,想到这些满朝公卿就没有能坐得住的,听说你这里打劫了交趾皇宫,我可是马不停蹄的跑到广南来伸手要钱,颜面是顾不得了。”   文彦博即使再注意仪表,也难以掩饰自己的疲惫之态,举起杯子和云峥碰一下,就一饮而尽,云峥不知道这家伙的疲惫之态是不是故意弄出来的,这家伙可是历史上鼎鼎大名的老狐狸。   “文信侯,我是军功得爵,怎么会是文信侯?三司使可解云峥疑惑?”   文彦博笑道:“难道你还想要一个武侯不成?”   云峥摇摇头道:“现在这个爵位能不能指着张方平的鼻子骂娘?”   文彦博嘴里刚刚吃了一口菜,一下子就喷了出去,咳嗽几下大笑道:“恐怕不成,张方平如今进了阁僚,爵位不如你,翰林学士的身份依旧不容冒犯。”   云峥拿公筷给文彦博夹了一块红烧排骨请他品尝,然后又说:“这些库藏本身就是朝廷的,我之所以冒着奇险突袭升龙城,就是为了多弄些钱财,用交趾的国库弥补一下大宋的亏欠,如今大功告成,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文彦博听了云峥这番话,肃容起身,整理一下官服恭敬的向云峥一礼道:“云侯为了大宋甘愿刀斧加身,远赴蛮荒为大宋取财,老夫明白,这些钱财与其说是钱财,不如说这是将士的血肉,老夫一定物尽其用,不敢有丝毫的靡费。”   云峥将文彦博扶住笑道;“正是,正是,只要这些钱财用在正确的地方上,云峥只会感到自豪和骄傲,绝对不会多嘴。”   文彦博看了云峥一眼,眯缝了一下眼睛道:“难道文信侯还要过问三司的事情?”   云峥笑道:“考问三司是中书门下平章事的事情,云某焉敢越俎代庖,我说的是这笔钱在使用上能否向几个方面倾斜一下,比如火药制造,和军械改造。   三司使可能觉得云峥多事,可是云峥有些话如哏在喉不吐不快。”   文彦博的脸色平和了下来,拱手道:“文信侯的智慧冠绝天下,文彦博洗耳恭听。”   云峥站起身拉开墙壁上的广南交趾地图指着广源州对文彦博说:“自从前年侬智高祸乱广南以来,一介草寇,兵不满五千,将不足十员,皇佑三年四月,侬智高率五千僚人沿着郁江源头之一的右江东下,首先攻下了右江上游的横山寨,用时两日。   是年五月乙巳,侬智高来到邕州城下,在宾州援军已经到来的情形下,里应外合攻破邕州,用时三日。   居邕不久,侬智高即离城辟地,沿着郁江大举挥师东下。由于当时岭南州县无备,一旦兵起仓卒,不知所为,守将多弃城遁。侬智高很快就占领了广南东部以及广南西部的大片地区:皇佑三年五月癸丑,侬军进入邕州下游的横州,连番战役,共用时九天。   五月丙辰,侬军进占贵州,用时三日。   五月庚申,侬智高率军入龚州,用时四日。   随后,侬智高踏进广南东路地界,猛攻封州,遇到都监陈晔的抵抗,县令还带乡兵、弓手迎击,但侬军以数百倍的绝对优势,胜利奋进,陈晔败走,乡兵溃退,知州曾觐从卒决战,不胜,被执,封州陷落,侬智高用时十六天。   五月壬戌侬智高进军康州,康州知府赵师旦死战,三百军卒阻挡侬军七日!   皇佑三年年六月丙寅,侬智高抵达广州城下,开始了起事以来最艰苦、历时最长的围城作战,历时七十一日,广州安然无恙。   其实侬智高围困广州,已经埋下了他败亡的根苗。虽然他接连击毙了宋将——广南东路钤辖张忠及广南东西路钤辖蒋偕,声势大振却难掩自己的疲惫之态。   到了此时,陛下已经没了选择,如果不抽调精兵强将,侬智高甚至有可能席卷江南,也就有了狄帅和云峥下广南的旧事。   剩下的事情就很好说,我和狄帅守望相助,用时二十七天就完全剿灭了侬智高在大宋的所有势力,又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将战线推至乌巢峡谷一带,在乌巢峡谷大破交趾,大理,侬智高联军,致使侬智高退守孤城。   当瘟疫爆发之后,侬智高最后的活路也被断绝,被我埋在淤泥之中,一月之后自淤泥中抽出侬智高的白骨递送京师,广南平叛至此结束。”   文彦博抚掌大笑道:“将军悍勇果然名不虚传,佩服,佩服!”   文彦博笑过之后见云峥依旧冷冷地看着自己,尴尬的道:“长生莫非还有计较。”   云峥长叹一口气道:“云某岂是卖弄军功之人,刚才所说的这一番话,重点不是侬智高多么厉害,也不是说我和狄帅多么的英勇,重要的是我说的那些时间。   横山寨,邕州,宾州,横州,贵州,龚州这些州府哪一个兵力不比封州,康州多十几倍,可是侬智高攻克这两个州府用的时间却是最长的,唯一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两个州府作了抵抗!   非是云峥大言不惭,若守卫横山寨的兵卒是西军,亦或武胜军,侬智高在起兵之初,他就会被生擒活捉,运到东京走一遭西市口。   说句让三司使笑话的话,武胜军大胜归来,安抚使余靖以为是交趾来犯之敌,带着一万六千余名兵卒想要上前拦截。   云某麾下的大军未出,那一万余名军卒就一哄而散,胆敢上前作战者,唯有安抚使余靖和老仆阿寿!哈哈哈哈,我大宋南门难道就要靠两个白发老人来守吗?   以此类推,西面,北面,虽然好一些,可是西夏人,青塘人,契丹人,哪一个不比交趾凶横百倍?万一西面和北面出现这样的状况,三司使,大宋有覆国之忧!   这些天以来,云峥夜不能寐,食不下咽,所思所虑者唯边军而已,我大宋文贵武贱,这是警戒前唐武人祸国,这没错,可是啊如果大宋不存在了,文贵又有何意义?   您来军营的时候还在夸奖武胜军军侯知礼好学,一洗武人的粗鄙之风,您可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他们都在温习功课,打算锁厅考试参加大比,呵呵呵,云峥也有如此打算,东华门唱名乃是在下的愿望,既然官家封我文信侯,我是一个听话的,准备将这个文官的名头坐死了,以后每日上朝和诸位一起商讨国家大事,带兵这种粗俗之事莫要再提!”   云峥说一大通话,只觉得神清气爽,多日以来压抑在胸口的大石头不见了踪影,举起酒杯,邀请文彦博共饮。   文彦博的面孔抽搐着道:“文信侯为何要对老夫说起这些?”   云峥笑道:“这块大石头我从进入广南就开始背负,背到现在实在是背不动了,幸好您来了,在下可以将这块大石头送给您,从今往后,我就不考虑这些事情了,该是您考虑的问题,至于您是不是打算将这些事情放到朝堂上商议一下,和我无关,东京繁华,拙荆马上就要携带幼女进京,我如今已经封侯,该有的都有,也为大宋放马血战过,就算是醉生梦死也是应该的,无人能说出个不字来。”   文彦博艰难的将杯中酒一口吞下黑着脸对云峥说:“老包说你刁滑无比,老夫还以为他言过其实了,谁料想,你比老包说的还要恶劣。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文贵武贱这种风气可不是我等文臣确定的,自从太祖皇帝杯酒释兵权之后就已经定下了这个调子,宣武门外的铁券尚在,你要老夫与天下为敌?”   “简单,您和平章事说说,谁反对您就派他去领兵,然后我扮作强盗和他作战,估计来上两三次,就没人反对了,毕竟能够像广南安抚使余靖那样的慷慨之士太少了,也让他们尝尝‘十万铁甲皆束手,更无一个是男儿’的滋味。”   文彦博呲着牙道:“这首诗有问题,以后不要念了。”   云峥笑着点头,又喝了一杯酒之后问文彦博:“武胜军你要不要?要的话拿走,我就带走甲子营,他们准备和我一起去东京享福。   按照大宋军律,一旦天使到来,将主自动卸甲,您算是天使吧?将主带走亲兵这也是大宋的惯例,兵符印信我已经准备好了,您尽管接手,我打算骑着大象立刻回京,当然还有一点点的私囊,您就当没看见,反正没有犯忌讳的东西。”   “你舍得?”文彦博再一次眯缝着眼睛盯着云峥看,没有半点推让的意思。   “这就是了,你确实带着这样的诏书来的,三司使,把诏书给我,我这就擂鼓聚将接旨,武胜军于我来说,也是一块巨大的石头,如今能卸下来,我求之不得。”   云峥伸出手问他要诏书,一旦接受了诏书,云峥打算立刻就走,一刻都不停留。   文彦博轻轻地啜着杯中酒瞅着云峥道:“诏书有,却在大内,不在我手上,你想要诏书,就等老夫谈判完毕之后,我们一起回京你问陛下要吧!” 第14章 大家长分赃   和文彦博谈话是愉快的,既然没有直接的冲突,谁也不愿意得罪云峥这个依靠大功走到勋贵群中的人,既然已经封了开国侯,云峥和大宋的命运就是一体的,适当的表示一下自己忧国忧民之情表示自己不是尸位素餐之辈就足够了,没必要因为国家的事情,闹得个人之间有什么矛盾,云峥就是这么想的,只有蠢货才会为了赵祯去得罪天下人,忠臣这种事大宋人能干的出来,放在云峥身上那是万万行不通的。   抬棺死谏之类的事情云峥不会做,哪怕今天你不谏言皇朝明天完蛋云峥也不会去冒头,当然,这是在老百姓不受损伤的情形下。   人总是要站队的,云峥以为享福的时候和皇帝站在一起没问题,倒霉的时候就算了,带着自己在乎的人能跑多远跑多远,从黑夜里看光明,从荆棘丛里趟路这种伟大的事情应该是庞籍,韩琦,文彦博,富弼,老包,张方平,欧阳修,司马光这些人的事情,璀璨的星空下,大宋人才何其多,只要不被偏见蒙蔽了眼睛,这些人干什么事情都会成功的。   富贵事站在皇家一边,生死事站在老百姓一边,这样简直太稳妥了,老百姓给不了自己想要的富贵生活,皇帝可以,同样的,皇帝给不了自己绝对的安全,而甲子营的那些老百姓可以,只要把富贵和生死分开来看,这件千古难题就非常的容易解决,前提就是你需要装疯卖傻,安享富贵就能活的比王八还长。   天明之后,听野叟说交趾现在很乱,大城王和少城王之所以敢叛乱,是因为接受了蒲甘国阿努律陀国王的支持,所以李日尊如今正在和自己的两个弟弟打仗,听说打的很艰苦,按照野叟的说法,这场仗没有个十几年是分不出胜负的。   李日尊既然忙着和弟弟打仗,那就没工夫理会大宋,现在轮到他担心自己两个弟弟和大宋联合起来和自己作对,云峥相信,自己这次的南征给了李日尊最深刻的印象,此时此刻,该是文彦博这种人大显身手的时候了,他们这种人虽然打起仗来一塌糊涂,但是论到谈判,一百个云峥都不是文彦博的对手,估计这一次李日尊不可能讨到什么好处,只要看看文彦博派了一位礼部郎中去和李日尊谈判就能看出端倪。   最近的敌人都在千里之外,广源州的边境上只有几百人守卫,他们起的作用其实就是哨探的作用,不仅如此,李日尊将东面的军队全面收缩,凉山玉龙关仅剩的六千军队是交趾国在东方的全部防卫力量,如今,交趾国没人再关心以前的国王李德政了,因为新皇帝李日尊早就说过他父亲死了,胆敢怀疑这句话的人也都被他杀死了,百姓其实是健忘的,一个死人确实没必要再记挂在心上。   李德政在得知自己已经被宣布死亡之后沉默了足足三天,等云峥再见到李德政的时候,他却自称为黄德政。   云峥很恼火,文彦博却一点都不生气,从那一天起就称呼李德政为黄先生。   “云侯,你就算不理解一个皇帝的心思,你总要理解一个大家长的心思,你以后也会成为一个大家长,相信要不了多久你会理解李德政的一片苦心。   这个时候如果他自己承认是李德政会对自己的儿子李日尊造成极大的损害,而且咱们也会把他的身份利用到极致,交趾会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李日尊的无情虽然让人愤怒,但是在李德政看来这样做是没错的,当然这需要割舍掉父子之情。   李德政当了多年的皇帝,他自然会理解儿子的做法,他如今能做的就是隐姓埋名,永远不出现在交趾人的面前。”   文彦博很健谈,三言两语就把事情剖析的底掉,云峥很同意文彦博的看法,既然他都不在乎李德政的改变,自己没有任何必要多管闲事,自从文彦博到来之后李德政的监押权就到了他的手里,对这种跟常态性质的处理方法,云峥没有反对。   交趾人不敢来广源州了,武胜军留在这里就没有了用武之地,将士们出征时日已久现在也该歇歇了,趁着这个机会,云峥打算将赏赐颁发下去,颁发完赏赐之后自己就不欠这些将士的了,当初出征的时候自己承诺过,每个人至少会有十贯钱的收益,这些将士为了十贯钱的赏赐确实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极致,早点把钱发下去他们也好早点安心,也早点为自己作打算。   云峥已经告诉余靖,如果想重建广南军队,拉拢一些武胜军军卒是最好的办法,这些人虽然距离云峥心目中的精兵相差甚远,但是在广南他们绝对能算得上精锐。   有家口的自然不愿意远离蜀中,或者环州,但是那些光杆士兵听说对余靖开出来的条件很动心,广南的军官被狄青砍了一大批,这次溃逃之后,余靖也不再对剩余的人留情,凡是在自己权限之内的官职,他通通的许诺给了武胜军军卒,至于原先的那批军官,被余靖给赶走了,请他们速速离开广南,如果想要官职,就去找兵部去要。   老头子这回谁的面子都不给,甚至包括皇帝,那些人中间还有一些世家子弟和皇族远亲,不管是谁被自己的部下抛弃在战场上,都不会容忍那些抛弃自己的人,这样的状况之下,估计也没有会厚着脸皮再来求情,只有有人求情,就说明这个人打算把余靖往死里逼。   老头子像模像样的在乌巢举办了一次小型的摸底考试,对象就是武胜军中那十二个军侯,阅卷的时候,他不但亲自操刀,还邀请文彦博参与其中,有他们俩人坐镇,这场科考的层次和东京大比的区别就不大了。   其中有三人被余靖和文彦博一致裁定不合格,也就是说他们即使参加大比也会被黜落,等不到那三个家伙开始伤心,余靖无微不至的关怀就接踵而至。   邕州的宅子,六品的武官,还有丰厚的承诺,都一一摆在他们的面前,如果不是因为余靖和文彦博尚有文人的傲骨,美女这种让人热血沸腾的礼物也会出现在他们在邕州的大宅子里。   云峥不在乎,自己一路远行,一定会有很多人跟不上自己的步伐,如今能够有一个很好的退路也不错,至少在广南,他们将是无法替代的存在。   文彦博一直在冷眼旁观余靖的挖墙脚行动,他不在乎余靖能挖走几个人,他只想看看云峥的反应,看看他是不是真的不在乎武胜军。为此,他不惜替余靖背书,确定只要去广南的军侯都会在原先的职位上官升三级,他只要回到东京,就会立刻亲自帮着留在广南的军官办理官凭以及封诰的事情。   厢军的去留大部分都是将主一言而决,他们和禁军不同,在管理体系上没有那么多的限制,只要从厢军去另外一支厢军那里,手续简单的令人发指。   于是,云峥在擂鼓聚将准备开始全军大分赃的时候,军帐里的军官少了三个人,云峥很奇怪彭九的反应,这家伙才是余靖强力拉拢的对象,想不到这家伙竟然第一个回绝了余靖的拉拢,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留。   武胜军发钱是有规章的,军法官笑林将功劳簿分发给了那些商贾,商贾们连夜按照武胜军的规矩开始计算赏赐,武胜军军卒见商贾们的帐房里灯火通明的就知道这些人在计算自己应该得到多少钱粮,其实他们早就知道自己能拿多少赏赐,自从进了武胜军开始参加剿匪,那些简单的计算方式他们很清楚,就算有一些愚笨些的,也自然会有同伴帮他计算的清清楚楚的。   文彦博皱着眉头站在大场子里,瞅着红榜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数字好几次想去质问云峥,一个军卒怎么可能会得到八十三贯五百六十文这么夸张的数字。   还以为红榜公布出来武胜军中会一片欢腾,谁知道那些人只是瞅了一眼红榜,拿写在手上的数字对照一下红榜的数字,见两行字没什么区别,就该干什么去干什么了,多余的反应都没有。   二十万四万六千八百余贯钱的总额让文彦博的心中流血不止,如果把这些钱堆起来,那是一座快两百万斤重的铜山!大宋每年新铸造的铜钱不过三十三万贯……   “出钱的是商贾?”文彦博听到仆役听来的消息后,吃惊的合不拢嘴巴,云峥是如何让这些满身铜臭的商贾心甘情愿掏这笔钱的?   白日里他看到了,那些掏钱的商贾没有半点的不愿意,和军卒们互相拱着手不断地说着“恭喜发财”的吉祥话,笑的就像是一尊弥勒佛。   坐不住的文彦博似乎没看见铜山的存在,赶紧走出去来到商贾发钱的地方仔细观察,他不相信云峥会用金子或者银子来付账。   发钱的地方很平静,军卒们一个个笑嘻嘻的,从脖子上取下自己的军牌递给账房,账房查验了军牌之后,就会有七八张不同面额的交子装在一个草绿色的锦囊里递出来,军卒检查了交子之后就高高兴兴的挂号军牌,藏好锦囊去找同乡饮酒…… 第15章 武胜军的军费由来   “原来是交子啊!”   文彦博小声的嘀咕一句。   苏洵见文彦博在人群外面站了好久,连忙起身走过来笑道:“三司使有何疑问之处,尽管问,下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二十四万贯这样的巨资那些商贾真的能够掏出来?”   既然已经担任了三司使,文彦博对大宋财政和天下库藏都有一个清醒的认知,这笔钱几乎比得上蜀中半年的财赋了,这包括了盐铁税,酒税,茶马税,农税,商税的总和绝对不可能是十一家商贾能够承担的起的。   苏洵笑而不答,邀请文彦博去自己的帐篷叙话。   仆人给上了一壶茶,就躬身退了下去,苏洵亲自给文彦博斟满茶水这才说:“十一家商贾,其实就是十一个集团,蜀中商贾不下六千家,基本上都在这十一个集团之中,二十四万贯分散到六千余家商贾身上,每家不过四十贯钱,这样解说过后,三司使还以为二十四万贯钱财很多吗?   您也不要以为这些商贾真的已经联合在了一起,他们只是联合一次而已,就是为了这次南征他们才捐弃前嫌走到一起来的。   他们按照股份缴纳的钱财,其实是一种商业行为,这些钱其实就是进货的款项,您也看到了军营中络绎不绝的驮队了,商贾们将货物日夜不停地运往柳州水路,已经有半个多月了,到现在不过运走了三成而已。   早在出兵之前将主就和商家有一个合约,那就是一旦攻取升龙城,交趾的国库,皇家宝库,以及官库里的东西归武胜军,因为大宋需要这些红利。   而其余的财货,武胜军不管,也不拿,是那些商贾们自己带着人从升龙城辛辛苦苦搬回来的货物,所以武胜军也不得触碰,事到如今,这个合约已经圆满完成,到了商贾们开始为这次进货行为付款的时候了。”   文彦博端着茶杯的手抖了一下,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啜了一口香茶称赞一声道:“本官听说广南如今遍植茉莉,就与这杯中茶有关?”   苏洵笑道:“正是如此,都是那些商贾在等待出兵的日子里闲来无事发现广南最适合种植茉莉,所以才有了这个提议,广南安抚使也大力的推荐,商贾和刚刚安定下来的百姓已经签订了收购茉莉花的合约,并且还先行支付了一部分钱粮。”   “据本官所知他们大部分都是空手而来,何来如许多的钱粮?”   “商贾在武胜军出川的时候已经垫付了大量的钱粮,三司使难道以为没有商贾我武胜军也能自己迅速的出川,并且装备的如此完整?如果是这样,您就高看武胜军了,我们一样需要钱粮的支持,如果没有钱粮,武胜军现在能不能出川都说不好,朝廷给厢军的粮饷您是知道的,不需要下官多说吧?   既然武胜军使用了商贾的钱粮,当然需要按照市价赔偿,来源就是武胜军从侬智高身上得来的缴获,这一点下官身为参军无需向任何人隐瞒。”   文彦博听玩苏洵的解说之后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六千家商贾!这些人一旦聚合到了一起就能支撑起一次大军南征,而且还准备的如此的充分,武胜军中的装备和衣食,连东京的禁军都远远比不上,只是,军国大事风波险恶,这些商贾凭什么相信云峥一定能完成偷袭升龙府的壮举,凭什么会定下一场二三十万贯的赌注?   苏洵低着头没看文彦博脸上的神色变化低声说:“武胜军给蜀中商贾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如今大宋疲敝,生意难做,如果没有一场大变革,很难有一夜暴富的机会。   而武胜军就给商贾们提供了一个这样的机会,武胜军的前身甲子营只要出征就会斩获无数,后来的武胜军能凭借一己之力将蜀中所有的匪患全部平定,将主又是一个传奇人物,见过大世面,能从西夏人的魔掌中安然无恙的回来,并且把那个国家搅得周天寒彻。   这样一个人,统带一支像武胜军这样的军队干出什么事都不奇怪,您或许不知,武胜军在蜀中百姓中口碑非常好,所以商家既然找不到好生意可做,不妨掏出一部分钱财来做一次冒险,结果证明,他们的冒险是非常成功的。   升龙城的富庶名扬南方大陆,如今几乎被那些商贾给搬空了,您可以猜想一下他们的收入会有多少,事实上这一次得利的其实是商贾,他们获得的利益,不少于武胜军劫掠回来的交趾皇宫库藏。”   “此事为何不早早上报户部?如果……”   文彦博本来想说如果户部做这样的一次投资,此时大宋的财政危机已经解除了,说了一半他就意识到大宋户部根本就不可能会做出这样的投资。   怅然若失的文彦博已经无心再听苏洵给他讲述武胜军分钱的规矩了,厢军将主的自主权力很大,他不能对此指手画脚。   走出苏洵的军帐之后他看着夕阳下的武胜军军卒,发现这些人极其的陌生,这里的世界和他认知的世界有着根本的不同。   别的军卒领到钱之后就去干自己的事情了,那些瘸着腿,或者浑身依旧裹着白纱的伤兵们也没有露出自己见惯了的那种绝望,而是三三两两的说着笑话,独眼龙调笑着瘸子,一只胳膊的笑着骂只剩下一条腿的,看样子他们并不为自己未来的生计发愁,在大宋,有钱就是大爷,现在,那些伤兵都是财主,一个手里有着五六十贯钱的富户买一个小户人家的小子,闺女来伺候自己算不得什么事,人牙子手里好一些的仆役,一个十贯钱都不到……   军营里还有一处堆满瓷罐子的地方,是云峥最常去的地方,今天大家都在领钱,云峥自己再一次来到了这个满是战死将士骨灰的地方骂骂咧咧的。   “都是一群混蛋,早就告诉你们平时多流汗,打仗的时候才会少流血,现在完蛋了吧?别人都在高高兴兴的拿钱,你们却冷冰冰的躺在这里,很好玩啊?   明知道老子最怕告诉你们父母妻儿你们战死的消息,这下好,老子要写将近三千封阵亡文书,死一个人十四贯钱,一百二十斤,这是老子在花钱买你们的肉,他娘的,比猪肉贵多了。”   云峥盘腿坐在地上,发愁的看着面前近三千个瓷罐子眼睛有些湿润,不管和这些军卒有没有感情,这也人也是在自己的命令下前赴后继的顶上战场的。   “都不听话啊,如果你们把武技练得再高明一点,把军阵配合练得再熟练一点,无论如何也不会丢掉性命啊,说实话,老子在梦里无数次的想过一种可能,那就是把你们全部带战场,再全部安全的带回家,哪怕多付出些钱粮,我也愿意啊。   狗日的,你们迟早会成为我的心魔,我不在乎很多事,却不能不在乎你们,如果你们活着,过一阵子我就会忘记你们,我是一个忘性很重的人,记不住那么多无所谓的人,现在你们死了,却定格在我的脑子里了,赶都赶不走。   死了就算了,你们的钱粮我会交到你们父母妻儿手里,一个子都不会少,如果是光棍,那就便宜我了,逢年过节我会给你们烧纸,如果在阴曹地府没了血食记得托梦给我,我给你们烧,文信侯府的血食啊,便宜你们了……”   笑林瘸着一条腿走过来,陪着云峥坐在地上,喝了一口葫芦里的酒,就把葫芦塞给了云峥,云峥嫌弃的拿袖子蹭蹭葫芦口子,猛猛的灌了一大口。   笑林对云峥爱干净的臭毛病早就忍了好久,劈手夺过酒葫芦盖上塞子不打算再给云峥喝了。   “你打算怎么办?还要当道士?你已经有闺女了,能不能好好地过日子啊,你们两口子一个是道士,一个是老鸨子,都不算什么好人,以后不要登我文信侯府,被人看见了丢人啊!”   笑林无所谓的躺在地上将手放在后脑勺上当枕头,瞅着漫天的云霞笑道:“难道我还俗了,花娘不当老鸨子了,就能登你侯府的大门了?”   “这是自然,我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穷小子了,而是官居三品的侯爷了,我的朋友当然要与时俱进才成,话说按照你这次的功绩,以及你和皇帝说不清道不白的关系,弄个子爵或者伯爵不成问题吧?   我打算回去之后就努力生孩子,生个儿子把你闺女娶过来,侯爷的儿子起码要娶一个伯爵家的千金才成,这就叫做门当户对,如果是野道士和老鸨子的女儿,那就算了,不够丢人钱。”   云峥前面的话笑林就当放屁,但是听到后面关于自己闺女的话,他一咕噜就坐了起来,看着云峥道:“此话当真?”   “当然算数,只要我生出儿子,这门亲事就算数,生不出来你不要怨我,这不是我能控制的事情,也不是我聪明些就能解决的问题。”   笑林摸摸自己乱糟糟的胡须问道:“如果我生出儿子来,你能不能把你闺女嫁给我儿子?”   云峥瞪大了眼睛道:“我那是亲闺女!”   笑林勃然大怒道:“老子的也是亲闺女!” 第16章 发了,发了!   云家紧闭多日的大门今天开了两侧的小门。   早早等候在大门口商贾们恭敬的朝大门上“文信侯府”四个御赐金字施礼之后就从侧门走进了云家。   如今能让云家打开大门迎接的蜀中人不多了,除了几位长辈之外,就剩下刘玉成这个敷文阁大学士了,而刘玉成在今年开春之后病的很重,大夫说能不能熬过今年都难说。   老廖站在大门里面迎客,这些商贾最熟悉的侯府人物就是老廖,所以一见到老廖就匆匆的打听消息,武胜军大破交趾升龙城凯旋而还,这件事已经传遍了蜀中。   蜀中的商贾们狂喜之下大庆了三天,云峥被天使加官封爵,更是让蜀中的商贾们狂喜,什么样的功劳才会一战封侯?   大宋的爵位非常的珍贵,想让皇帝给自己升官容易,想要爵位基本上没希望,好多名臣勇将只有死了之后才会有侯爵这样的爵位赏赐下来,这不过是一种荣耀非真正的爵位,一世恩爵是皇帝赏赐给那些功勋卓著的老臣最后的一点哀荣。   像云峥这样二十一岁封爵的人在大宋是头一回,除却继承爵位的人,云峥这位文信侯让大宋朝堂几乎快要吵开锅了。   他们认为云峥的功绩有些取巧,按照大宋的规矩,灭国才封公侯,王家,曹家,他们的爵位就是这么来的,狄青这次被封为武城公爵大家能想的通,而云峥凭什么会得到文信侯这样的显爵?他不就打破了升龙府吗?   诡异的一幕出现了,皇帝根本就不听那些言官和老臣的劝阻,旨意依旧颁发了下来,而中书门下平章事庞籍居然也毫不反对,旨意到手之后一刻都没有停留就加盖了大印,表示认同,大宋的圣旨需要出现玉玺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签章才算是真正的圣旨,没有加盖中书大印的旨意只能被称之为中旨,两者之间千差万别。   保持沉默的不光是庞籍,还有韩琦,文彦博和曾公亮这些大臣,那些嗓门很大的御史见说不动这些人,只能憋着一股子气,想等到云峥回京之后再找他算账。   蜀中的商贾也有手眼通天之辈,对朝堂上的动静也很清楚,见大宋真正的大佬们都没什么意见,叫唤的只是一些御史,也就不在乎了,大宋的御史天生了一副大嘴巴,如果某一天听不到这些御史弹劾谁,那才是怪事。   来到云家的商贾都是蜀中数得上号的大商家,他们很自觉地拍好了队,按照实力大小从客厅一直坐到小花园里,每人手里捧着一碗香茶却没心思喝,眼睛巴巴的看着客厅,竖起耳朵不想漏掉珠帘后面传出来的每一句话。   “四月十六侯爷就从交趾凯旋归来了,如今屯驻乌巢城,同去的那些乡亲们也会来了,一个都不少,一个都不缺,不过据侯爷信中说珍宝阁的一个大伙计被蟒蛇给吞了,侯爷抓住蟒蛇剖开肚子之后找到人了,可惜命却没救回来,那些护卫们也损失了一些,不过不严重,侯爷说事后算战损,护卫们战死了一百一十七人。”   陆轻盈说到这里故意停了下来,客厅中端坐的黄家主事人拱手问道:“敢问夫人,侯爷在信中可曾提到我珍宝阁此次的收获?”   陆轻盈见这些人对战死的护卫和伙计不闻不问,就叹了口气说:“侯爷在信中说珍宝阁这一次算是发了大财,金珠宝贝这些不算,也不算用麻袋装的珍珠,光是用大象拖回来的三十余根千年难得一见的大檀木柱子,就够珍宝阁名扬四海了。”   黄家的主事人蹭的站起来喜笑颜开的道:“果真如此?”话刚刚出口,就立刻觉得自己不但失态还非常的无理,赶紧拱手致歉安稳的坐了下来,端起茶碗将里面的茶水一口吸干,只觉得今天的香茶格外的甜美。   陆轻盈轻笑一下道:“侯爷说了,这次去交趾,最亏的就是他,最肥的是你们,还说他懒得去计算你们从交趾弄回来多少好东西,他收取的皇宫宝藏和官库,全部上了账册,一文钱都不能动,至于你们捞了多少让你们自己去计算,一万多匹驮马背满了货物,走在路上足足有五十里长,你们派去的掌柜的和伙计相必不是那些眼皮子浅的人,能被他们从林莽里运出来的就一定不是贱货,如果是连路费都赚不回来的东西,那就是大笑话了。”   听陆轻盈说的轻松,大厅里的商贾们也赔着笑了起来,几位领头的商贾低声商议几下,梁先生就起身抱拳道:“这次能有大收获,多亏了侯爷用兵如神,安排的妥当,我等刚才商议过了,这次的行商的买卖,有侯府的一分。”   陆轻盈笑道:“这话说得好像侯府贪图你们的银子似得,没有一个明确的章程侯府可不敢收取这些钱,想好了,一分可是好大的一笔钱呢。”   梁先生干笑道:“这是自然,如果没有侯爷亲自走一遭交趾,我等那里有好日子过,这一分红利自然是侯府投钱所致,老夫这就派人拟定文书,送到府上来。”   陆轻盈再次说道:“算了,看你们忍得难受,就不招待你们了,你们派去的大掌柜给你们来信了,是借侯爷的渠道走的八百里加急,书信都在廖管家那里,一会去取。   侯爷最后还说了,此次蜀中商户共开销了交子二十四万六千余贯,如果出现兑付不了的丑事,他绝对不会放过诸位。   去吧,看看你们的掌柜的给你们赚了多少银钱。”   商贾们心急如焚的送走了珠帘后面的陆轻盈,就迅速的将端着一盘子书信的老廖团团围住,不管是身家巨万的豪商,还是平日里自付诗礼传家的豪门,此时都没了往日里雍容豁达的气质,找到自家掌柜的信之后,迫不及待的撕开之后,就上下观瞧。   客厅外面的商贾也纷纷涌进大厅,大厅里不时地传来牙疼般吸气的声音,陆家,黄家,郑家,梁家,胡家,孙家,这些为武胜军出征出了大头钱财的人家不由得对视一眼,陆轻盈的大伯父陆籍咬着牙说道:“发了!”   梁先生也附和道:“发了!”   “发了!”   “发了!”   客厅里不断地传出“发了”这两个显得非常粗俗的字,平日里这些有学问有地位的大家族是不屑说这两个粗俗字的,到了此时,他们发现自己心中能最直观,最贴切表现自己此刻心情的词句在这两个粗俗字面前黯然失色,非如此不足以表现自己此刻的狂喜!   陆轻盈说的一万头驮马之类的语言,那里比得上自家掌柜在信中诉说的那些奇迹,玳瑁,宝石,珍珠,夜明珠,猫眼石,各种珍贵的檀木和金石古玩,天然的沙金,银锭,都在他们的眼前浮现,刺激的人双目通红。   “吕不韦说贩丝麻获利一倍,贩牛马获利十倍,贩运盐铁获利百倍,贩运帝王获利不知多少倍。如今,我等不敢贩运帝王,可是贩运战争,同样能让我们做到一本万利!   诸位,老夫提议,既然我等这次做成了一笔天大的生意,不如就让我们将这种做生意的方式继续下去,捐弃前嫌才能做真正的大生意,一旦我们的实力增加到一定的程度,老夫以为,迟早有一天我们会成为四民之首!”   陆轻盈坐在小花厅里,听着自己伯父的豪言壮语皱着眉头,士农工商这四民的地位早就深入人心了,这时候说什么改变的话,岂不是不把云家这样的士族放在眼里,不就是有几个钱吗,至于就要闹腾的这么大。   不过这和云家无关,云家就要进京了,去夫君口中世界最大的城市去吃香的喝辣的,文信侯啊,夫君终于熬出来了,都说闺中女儿多寂寞,悔教夫婿觅封侯,如果她们的夫君能在两年的时间里封侯,就说不出这种没心思的话了。   想到这里陆轻盈不由得笑出声来,前些天夫君杳无音讯,自己还在想如果夫君不去当将军,而是和自己回豆沙寨老家种田也是一种好日子,如今看来,人的心竟然就没个满足的时候。   葛秋烟抱着闺女走了进来说道:“夫人,咱们准备的差不多了,箱笼,马车,护卫都已经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去京城啊?”   一听葛秋烟说起这个问题,陆轻盈就拧着眉头对小虫说:“你去把腊肉那个死妮子给我叫过来,咱们是去京城享福,又不是去京城逃难,她整天哭哭啼啼的像个什么样子。”   小虫领命立刻就跑去找腊肉,跑得很快没一点大户人家大丫鬟的气质,气的陆轻盈又咬着牙指着小虫的背影咒骂了两句。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哟,家里的丫鬟一个比一个要人命。”   葛秋烟笑道:“您别说,还真是您造的孽,腊肉被侯爷像妹子一样的宠着,二爷也把腊肉看得跟眼珠子似得,这虽然不关您的事情,可是您进门以后不一样宠着那个丫头吗?   至于小虫,是被您从小宠大的,您跟谁诉苦去?”   陆轻盈翻了一个白眼道:“你去看看别人家有谁家的妾侍敢和主母这么说话的?也就咱家是这个样子,主人没一点主人的样子,仆人没一点仆人的样子,这要是进了京城被人家笑话怎么办?会不会说我这个主母不会持家?”   葛秋烟扭着腰肢坐在陆轻盈的身边将闺女放进她亲娘的怀里笑道:“找你亲娘去,老趴在我怀里找奶水喝,我还是闺女呢,哪有奶水。”   陆轻盈看看葛秋烟越发茁壮的胸口,奇怪的道:“都是一样的饮食,怎么你的肥膘子肉全长到该长的地方了?我的肉就专门往腰上长?害的我每天都要走老远的路才能把肥肉减掉?”   葛秋烟拽着闺女的小脚丫子一边把玩一边说:“您在贵妇群里已经是最拔尖的美人了,妾身相信就算是到了京城也是一样。   您说咱家没有贵人府邸的样子,谁规定贵人府邸就该是他们种死气沉沉的样子了?刘知府如今卧病在床,家里就已经闹翻天了,一个个的红着眼睛争家产,那可是鼎鼎大名的清贵之家。   妾身陪您去参加几次聚会,听那些妾侍们说闲话才知道,和他们家比起来,咱家人口简单,简直就是天堂。   妾身才不要什么改变,雍容华贵的大夫人,武艺高强的妾侍,再加上一个古里古怪的大丫鬟,一个没事干就喜欢住在侯府的老鸨子,和和美美的住在一起挺好的。” 第17章 聪明的云峥   “哭,哭,就知道哭!哪一天你才能饶了我?   老爷要去东京当侯爷,二叔要去东京做学问,你守着一个破缫丝作坊一个人留在成都?好啊,要是你不愿意去东京自己去和老爷和二爷说,免得我落埋怨!”   陆轻盈轻轻地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无奈的看着面前光哭泣不说话的腊肉,她觉得这个丫头的脑袋坏掉了,去东京是全家的喜事,怎么到了她这里就死活说不通。   腊肉局促的拿手揉着自己的衣角,低着头还是不说话。   葛秋烟笑着说:“腊肉啊,你舍得离开把你当妹子养的侯爷和发誓要娶你的二爷?缫丝作坊你倾注了心血没错,可是咱家的地位变了,你以后不能再穿着麻衣进出作坊和那些织工在一起混了,咱家有头有脸的人满共只有七个,成都的宅子要交给苍耳他们打理的,留你一个算怎么回事,你喜欢缫丝作坊咱家到了东京再给你开一个,就当玩意哄你开心成不成?”   腊肉抬起满是泪水的脸小声的道:“我走了,作坊到时候会关闭的,七婶子她们就没饭吃了,乡下人找一个好的活路不容易。”   陆轻盈噗嗤一下笑了,拿指头点着腊肉的额头道:“就为这个?”   腊肉点点头:“我不舍得离开大少爷和二少爷。”   陆轻盈笑着对葛秋烟道:“腊肉可是咱家的良心呢,偌大的成都府说出去腊肉大总管的名号,少有不挑大拇指夸赞的。   贵妇群里还有人问我腊肉在咱家到底算怎么个身份,这个死丫头见了谁都是我,我的自称,上次陈知府夫人到家里来听了这个称谓想帮着改过来,结果,在二爷面前吃了老大的一个排头,二爷那么温和的一个人,居然当着陈知府夫人的面说腊肉的事情别人没资格管,还说他最讨厌听见什么奴婢,妾身一类的话,害的陈夫人几乎是夺门而出,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家害了瘟疫。说到底,这个家里腊肉才是最受宠的一个,别人家的千金小姐都没这底气。”   腊肉涨红了脸半天才挤出几个字:“大少爷不让我那么说,还说要是听见我再说奴婢的话,就把我撵出去要饭。”   陆轻盈和葛秋烟一起大笑起来,腊肉担心那两个疯女人压坏了闺女,连忙把闺女抱过来,不知道她们为什么会笑的那么厉害。   陆轻盈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意,拿手帕沾沾眼角笑出来的泪水道:“腊肉啊,你现在就去安排缫丝作坊的事情,找一个能干的当掌柜,缫丝作坊咱家当然是要开下去的,这可是你和淑妃娘娘的心血呢,放心吧,没人会关掉作坊,七婶子她们还会和以前一样在作坊里做工,锦官城里的织造作坊你也要找掌柜的,反正你把作坊打理的红红火火的不愁找不到好掌柜。”   腊肉最喜欢听到作坊红红火火的话,立刻笑着说:“两个作坊去年不少给咱家挣钱,总共赚了六百多贯钱呢。”   陆轻盈还是忍不住想笑,克制了很久坐端了身子道:“腊肉就是一个养家的好手,这可是咱家的大进项,你快去安排,可不敢出什么岔子。”   腊肉见不用把作坊关了,笑着点点头把闺女还给陆轻盈就跑出去安置了,说实话,很久不见大少爷和二少爷,她也很想念他们。   “这个死丫头可能到现在都对钱没什么印象,六百贯钱,这些钱可能还没二爷给她的那块玉佩值钱。”葛秋烟说完就那眼睛撇撇陆轻盈。   陆轻盈搂着闺女道:“看家蛇又偷你的东西了?别看我,这死东西现在可不会把偷来的东西给我了,你好好找找,说不定就在它的窝里面。   腊肉和云三其实都好说,最难的还是看家蛇,你看看这家伙现在都有碗口粗了,看家蛇不是长不大吗?它怎么长得这么大?   成都府和豆沙寨老家都好说,只要知道是看家蛇就没人害怕,东京城可没有在家里养看家蛇的习惯,一丈多长的蛇蹿出去还不得吓死几个人?”   葛秋烟瞅瞅房梁,看家蛇果然就缠在上面,看不见蛇头,只能看见两尺多长的一截尾巴,不由得也犯起愁来。   “青龙绕柱啊,这可是大大的吉兆,东京的冬天要比成都冷的太多了,看家蛇过去也不适应,遭罪是一定的,还不如就让它留在成都的宅子里,如果长得再大一些成都府都不能留了,只能送去豆沙寨老家,它也要繁衍子孙的。”   陆轻盈想的更多一些,见闺女已经睡着了就放在身边的软榻上,自己起身瞅着墙上的地图对葛秋烟说:“咱家如今有两处产业,不管是成都府的,还是豆沙寨的都不能放松,老爷也说过,狡兔三窟才是立身之道。   当初以为豆沙寨地处偏远没有多大的机会,想不到狄帅兵进大理国之后,整个豆沙关就变成商家的必争之地了,老爷当年在豆沙寨就有好几处产业,如今它的价值在提升,咱们和梁家的联盟关系一定要稳住,说到底,咱家的人口太少了,没力气在每一处地方都安插自己人。   咱们这些年虽然培养了一些人手,可是能力出众的没几个,到了现在,人手成了咱家最大的短处。有能力扩展,却没人手去守,不如不发展,免得将来不好收拾。”   葛秋烟这些年见识的大户人家也多,眼皮子也变得宽了,听到陆轻盈说到人手也没办法,劝慰陆轻盈道:“老爷这些年窜起来的速度太快,所以什么都跟不上老爷的步伐,那些大家族哪一个不是用百十年的时间打根基才有今天人丁兴旺的模样,您不要太着急,老爷总会有计较的。”   陆轻盈出神的看着自己胖胖的闺女睡的香甜,叹口气道:“怎么就生了一个闺女……”   在陆轻盈嫌弃自己闺女的时候,云峥却在柳州嫌弃文彦博调集过来的战船,破烂不说,船上的水手还都是饿的面黄肌瘦的,指望这样的人能把自己一口气送到洞庭湖?   文彦博脑门上的青筋也在蹦跳,跪在他面前的几位水师将领脑门上汗珠子噼里啪啦的往下掉,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堆积在柳州的货物会如此之多,尤其是岸边上还有六十头巨大的战象,战象如果上了他们带来的内河船,那艘船铁定会沉到河里去。   文彦博这一次调集船只,是下了严令的,现在情况如此之糟一个贻误军机的罪名恐怕是逃不掉了,一想到那些文官对武官的黑手程度,四个人不约而同的将哀求的目光钉在云峥的身上。   “算了,三司使,你坐船,我从陆地赶回京师,内河船再大载运大象还是很危险的,那东西只要胡乱动动,船可就翻了。   侬智高留在宾州城里的粮秣我也顺便带回去,广南没多少人了,吃不了那么多的粮食,反正要顺路经过京西南路,我多带一些粮草顺便接济一下焦头烂额的老包,把这些粮秣留在襄阳,让他到那里取吧。”   文彦博看看那些破烂战船,实在是不放心将云峥弄回来的珍宝放在那些船上,无奈的挥挥手,让那些水师将领退下,喟叹道:“自从太祖开国到现在,荆湖北路,荆湖南路这两路的水军战船就再也没有更换过,所以破烂一些也是正常。   我想早点把这些缴获运送回京师好解解燃眉之急,水师却成了这幅样子难当大任,算了,为了稳妥期间,我还是跟随你一起走陆路吧,老夫也见识一下骑着战象是个什么滋味。”   “好船有,早就被商贾花大价钱给雇佣了,我早就告诉你快点走的,你非要等着和李日尊的使者谈判,李日尊到了现在哪有资格和大宋条件,你的条件哪怕再苛刻十倍,李日尊也回立刻签署,没什么比大宋和他的对手联合起来更可怕的事情了,就算是签署了,好处咱们也拿不到,那些面子上的功夫也就你们文官喜欢做。”   文彦博大怒道:“别忘了你是文信侯,也是文官。”   “没有东华门唱名算什么文官?你莫要羞辱我!”   “云长生,你非要这么粗暴的区分文武之别吗?”   “那是自然,现在不但非东华门唱名者算不得文官,那些言辞粗鄙,衣冠不整,毫无士大夫气息的人也要被清除出文官队伍,再以后,不会骑,射,驾驭之法的人也会被清除出士大夫队伍,当然了,只是名义上的。   三司使啊,文武之别这种事情只要较真,很容易就在官员队伍里形成三五九等,你信不信,我只要发出这样的论调,一定会有大批的追随者,大宋很快就会变成乌衣风流的晋朝,风气这东西是可以引导的。”   云峥不在乎文彦博的怒火,反正大家都是三品官,谁也奈何不得谁,再说自己有爵位,还是侯爵,文彦博只有伯爵的爵位地位没自己高,这个时候说什么都行。   “你进了京城,就打算这么分化文官?”   “对啊,这是阳谋,你们就接招吧,我到了京城一定会表现出一个真正的文臣风范,对了,就拿乌衣巷里的那些老规矩来说事,给东京人理出一个不一样的文臣典范,让大家在心里先把文官分成三六九等,然后坐看天下风云变幻,嘿嘿嘿……我真是太聪明了……” 第18章 被人研究   “嘟,嘟……”   大象的鸣叫出现在岭南的荒原上,一百二十头大象背负着重物在荒原上慢慢行进,荒原上到处是被惊得乱飞的野鸡,各种小兽。   皮糙肉厚的大象根本就无视那些荆棘林和灌木丛,四头大象十六条条粗大的脚掌从上面踩过,松软的土地再被后面的象群踩过之后,就变成了一条可以勉强通车的一丈多宽的道路。   大象后面跟着三百名广南军卒,他们手里拿着铁锨将大象没有踩到的坑洼地带迅速的填平,这些松软的土地再被武胜军骑兵的马蹄子踏过,就变成了坚实的土地,虽然没办法和官道相比,但是作为一次性通过的道路却非常的合适。   文彦博和云峥懒洋洋的躺在大象背上的小阁楼里四处张望观看岭南醉人的风物。两个人从柳州出来就争吵了一路,到了岭南腹地,就再也没有吵架的兴趣了。   农历五月正是荔枝成熟的时节,所以俩人中间的小桌子上就堆满了荔枝。   文彦博剥好一颗荔枝,欣赏一下眼前的银白色的荔枝肉赞叹道:“果然是岭南佳果,怪不得当初会有一起红尘妃子笑的典故,古人果不我欺也。”   云峥随手抛掉手里的荔枝壳大笑道:“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宽夫先生,这里可是一片宝地啊,为什么朝中那些人总认为这里是蛮荒之地,而不愿意过来,即使是那些贬官来到这里也会寻死觅活的,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咱们说好了,我如果犯错,你们记得将我贬官到岭南就好,不要弄去别的地方。”   文彦博也不和云峥争论,他发现和云峥争论最后很可能输的是自己,于是拿手指指前面的大象道:“不是说往京都运送六十头战象就足够了吗?为何会增添一倍?这些畜生食量宽大,你就不担心养不起?你难道还要指望官家帮你养大象?   庆历年间大理进贡给陛下一头大象,结果被陛下训斥为劳民伤财,还没到东京就被大理使节给宰杀了,你如果想用大象去讨好官家,这主意可就打错了。”   云峥吐出一颗荔枝核道:“没大象咱们怎么回东京?该死的岭南一条好点的路都没有,不开辟出来一条通到梅岭古道的支线道路,绕圈子可跟不上朝廷的大比。”   任何人只要云峥相处的久了,就会沾染上一些不该有的毛病,比如文彦博现在就是如此,懒懒的躺在软椅上,一张嘴就吐出一颗荔枝核,这样的形象以前根本就不会出现在刻板的文彦博身上,可是在大象的背上坐的笔直实在是太难受,大象走路很颠簸,用不了多少时间就会把人颠的头昏脑涨,没办法学着云峥的样子躺倒在软椅上,软椅随着大象的步伐晃荡,只要适应这种摇摆的频率,坐在里面非常的舒适。   “你文信侯在朱雀门外的府邸虽然不小,可是想把一百二十头大象放进去恐怕不成。”   “你说我家在朱雀门外街巷内?这太过分了,我听说那条街上全是妓院!你们这是在害我啊,向我年轻轻轻,气血正旺,就故意把我安排在那里是不是?”   “嗤!朱雀门外街巷可不是只有妓院,麦秸巷,状元楼都在那里,你家在龙津桥南边,和太学,国子监在一起,东面是刘廉访宅子,算是东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好地方,哦对了,陛下给狄青赐下的宅子就在你隔壁,两家就隔着一条坊墙,这一次陛下可是下了血本,要知道那地方濮王想要过来给皇继子赵宗实作宅子陛下都没同意,这次便宜你和狄青了。”   “我一直想问一件事,你可不要糊弄我,看在我帮你运送钱财的份上必须实话实说。”   文彦博斜睨了云峥一眼道:“说来听听!”   云峥眯着眼睛问道:“我一直想知道,不管在那里,大宋的学馆为什么都会修建在妓院的旁边?你想想啊,那些学子一面温习功课,一面在思考妓院里的姑娘今天是不是方便,这能做好学问吗?这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说是要学子未做学问之前先学着做人?”   文彦博眼色迷茫,他也想不明白,云峥说得没错,大宋的学馆一般都距离妓院很近,而且还说不上是哪个先存在的,应天府的学馆在秦淮河边,东京的太学在朱雀街抬腿就到妓院,大名府的学馆……   “你怎么想到的?老夫发现你和所有人想的都不一样,你总是能看都一些我们都忽略的问题,比如说你能发现学馆和妓院的关系,也能发现大象可以用来开路,你到底怎么想到的?”   文彦博坐起身子问云峥。   云峥懒洋洋的道;“这很简单,你只要换一个角度去看一件事,就会发现不同的角度会让你有不同的认知,不过大象开路这件事不算,他从亘古时期就存在了。   世上本来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这是一个道理,我们再往前追溯一万年,那时候大地上几乎没有现成的道路,即使有道路也是野兽踩出来的道路,既然一万年前野兽能踩出道路,难道现在就踩不出来?   我们手里有了铲子,有了夯锤,就忘了最早的道路是如何出现的,这不是进步,而是一种退步,哪种方法省钱,省工哪种方法就是好办法。”   文彦博重新躺了下去拱拱手道:“受教了。”   云峥叹息一声道:“狄青这次算是下了血本,他非要拉着我一起倒霉,这都算什么事啊。”   文彦博大笑起来,拍着自己的大腿道:“好一个云长生啊,不负你聪慧之名,老夫不过告诉你你和狄青是邻居,就立刻知道赏赐宅子的前因后果,这只是其一,我还说了其二,你能否猜出来?”   云峥看了文彦博一眼道:“狄青知道自己这次必然会做到武臣的巅峰,也必然会成为文人的箭靶子,为了让自己的屁股上少挨几支冷箭,就哀求陛下将我和他放在一起,陛下怜惜他劳苦功高就同意了,应该就是这么回事。   你还提到了另外两个人,一个是濮王,一个是以前很有机会做皇继子的赵宗实,还说我家那块宅子濮王很想要,于是你们就顺水推舟怂恿陛下将那块宅子赐给我。   这里面一定有你的主意,要不然你堂堂三司使计相,哪里会去管陛下赏赐宅子的事情。我还没到京师,你们就给我找好了敌人,对头,还真看得起我啊。”   文彦博笑的开心极了,就像一只抓到鸡的狐狸,拍着手掌道:“要你帮狄青分散弹劾,这是陛下怜惜狄青,给老臣的一点恩典。至于赵宗实和濮王,说实话我们是没脸和人家争斗,前年的时候我们都认为陛下不会再有龙子了,所以就纷纷上书要求陛下接纳濮王之子赵宗实为皇继子,不瞒你说,这件事我也有份,现在陛下有了亲生骨肉,自然就不可能再去要什么皇继子,所以濮王和赵宗实被挂在半空,非常的不满,开始在朝中闹腾,我们有愧与人家不好发作,毕竟他们现在不上不下的地位是我们怂恿的结果。   你到京师之后,就很好办了,你和濮王也好,赵宗实也罢,都没有什么牵扯,对付他没心理负担,再加上你在泸州剿匪的时候就已经和赵宗实,濮王结怨了,你又是一个有能力的,你不去顶缸谁去?”   “这种一鸡三吃的法子亏你们能想的出来!濮王和赵宗实都是皇族,后面跟着一大堆王爷公主之类的家伙,哪一个是好惹的?我才进京头绪都没理出来,就不怕活活的害死我?”   云峥嘴上说的委屈,脸上却表现的云淡风轻,叫屈罢了,谁不会。   文彦博起身凑近云峥的脑袋道:“从你在西夏的经历来看你很适合做一个佞臣啊,你不用妄自菲薄,从庞公到韩琦再到富弼老包最后到我,我们这些时间就在研究你,说实话狄青都没有这个资格。”   文彦博挑着大拇指头接着道:“确实了不起,皮厚心黑,只占便宜不吃亏,善于借力打力,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低头做小的时候让人无可挑剔,抬头发威的时候犹如虎啸山岗百兽战栗。   自你一文不名的出现在豆沙县工地上直到你带领大军虎视鹰扬,庞公自称大冬天看你的履历让他汗水湿透夹袄。   狄青能做一个最好的统帅,如果在朝堂上,他只会被那些恐怖的口水活活淹死。   你不一样,整个人如同抹了油的圆球一样,可以做疍吏,可以做工部官员,可以做算学名家,也能做统带大军的统帅,看了你武胜军的账簿,老夫觉得你担任老夫现在担任的三司使绰绰有余,曾公亮还说你能做将作监的大将。   别人只要做好一种就能安身立命,甚至飞黄腾达,你却什么都会,张方平甚至说你做厨子都是天下第一流的厨子,这就没天理了,你说,你进京之后打算做什么?” 第19章 猛虎进猪圈   被人研究的滋味不太好受,不管是谁都想把自己的本来面目藏起来,再戴上一副假面具示人,圣人都会如此,如果被人家放在台子上零敲碎剐的研究,不论是谁心里都会泛起一丝寒意,更别说云峥这种又大秘密的人。   好在自己的来历诡异的让自己都不能相信,庞籍这些外人即使把脑洞开的再大也不可能想到自己真正的来历。   云峥觉得要是告诉别人自己来自一千年之后,庞籍文彦博这些人会用大嘴巴子招呼……   “嘿嘿,怎么不说话?到底想干什么?”   云峥苦笑道:“你都把话说尽了,你说我还能干什么,什么都会的人最好什么都不干才是最恰当的安排。你们的意思不就是这样吗?还问我做什么?”   文彦博点点头,脸上的笑意却消失了,看着云峥的脸一字一句的说:“庞相不是嫉贤妒能之人,韩琦也不是,老夫虽然心胸不如他们二人宽阔,但是也自付不是卑鄙小人。   老夫现在说的话,其实就是我等商议之后的决定,你仔细听着,如果心中不愿意,我们也不会过于坚持,毕竟,这一切都只是一个猜测。”   云峥心立刻就提了起来,庞籍,韩琦,文彦博或许还有好多的人研究的成果或许就是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所以竖起耳朵倾听。   “变数!   这就是我们对你最终的看法,大道渺渺,天机难测,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唯有遁去的一踪迹难寻。   自你出现,很多事情都在改变,精通术数的刘度曾经说过,如果将你这个人从整个事件中剔除,大宋所有的事情都能解释的通,也能说的通,虽然结果让我等非常汗颜,却是可以接受的,不像现在这样根本就无法接受,一日三惊的状况曾经让老夫以为自己是酒囊饭袋。   如果没有你,豆沙县依旧会遭灾,元山盗如今依旧会好好地活着,雄鹰部也不会灭亡,在你一念之间中,这一切都有了不同,不管是西夏,还是青塘,亦或是吐蕃,交趾,大理国,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还有很多事情我就不多说了,这中间有很多大逆不道的事情,和很多人的阴私,我只说一个人的名字你就明白其中的道理,那个人叫做萧无根!   如果不是陛下非常肯定赵旭是他的亲生儿子,淑妃进宫乃是处子之身,你如今早就被诛灭九族了。老夫的言外之意你可听懂了?”   云峥剥了一颗荔枝放到嘴里慢慢嚼着说:“我的心还是不够狠,为了蓝蓝的贞洁名声,我应该把萧无根彻底干掉,而不是变成无根兄。   不过那时候我对蓝蓝这个官家小姐也没什么好感,毁掉萧无根与其说是救了蓝蓝,不如说是我看不起那个人淫猥的勾当。   我老婆说我其实最合适当强盗,没听她的话果然失策,都说家有贤妻夫不招祸,以后应该多听她的话才对。   文宽夫,你成功的将我对大宋朝堂最后的一丝好感给成功的磨灭掉了。我且问你,我救了蓝蓝对不对?”   文彦博沉声道:“路见不平尚要拔刀相助,见到奸人作恶不出手相助非人哉!”   云峥点点头接着问:“我诛除元山盗对不对?”   文彦博咬着牙点头道:“功德无量!”   “我为蜀中丝绸找销路,打开商道并且斩杀恶毒的西夏使节对不对?”   “救民于水火,堪称豪杰!”   “我用最卑鄙的手段对付西夏人的时候,站在宋人的立场上,文宽夫你别说你听到李元昊身死的消息没有感到欢欣鼓舞。”   文彦博脸色苍白的回答道:“老夫为此痛饮了一夜!”   云峥躺在软椅上,看着天空中棉絮一样洁白的云朵,僵硬的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志向,我觉得这是这个人世间最美好的事情。   农夫想种出最茁壮的庄稼,商人想做成最赚钱的生意,军人想立下最震撼的武勋,文人想写出最优美的文章,这些美好的愿望和屠夫想宰杀最肥壮的牛羊,美人想私会最心爱的美男子一样,都是个人欲望的一种体现,所以我非常尊重这种美丽的愿望。   蓝蓝住在云府的时候,本来和腊肉一起操持一个不大的缫丝作坊,以后会成为一个成功的女商贾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但是这个县令的女儿却有一个美丽的梦想,她想成为这个世上最有权势的女人。   所以她就去参加了选秀,然后就成功的变成了皇帝的女人,为此我为她祝福,不论好坏路都是她自己走的,哪怕吃苦都是甜的。   我云峥为大宋从西夏人那里争取到了十年的时间,大宋为此少付出的军费多达数百万贯,我云峥为大宋剿灭了侬智高的叛乱,并且甘冒奇险去偷袭升龙城,不说给大宋带来的赫赫军威。光是我带回来挽救大宋财政的银钱,就不能让你们对我有足够的尊重吗?   我云峥竟然沦落到要靠一个女子胯下的那层阴膜来证明自己的无辜吗?”   文彦博彻底感受到了庞籍所说的汗透重衣的感觉,张张嘴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   “其实我进京没打算出来做事,也没打算去和你们争论什么狗屁的文武之分,我以为自己既然已经立下了汗马功劳,就有资格享受大宋的繁华,和大宋百姓的尊敬,三十岁之前致仕是我最大的梦想。   出不出来做官没关系,我也不想做,你如果不说后面的这些屁话,我会很高兴的留在东京汴梁城做我的文信侯,或者会成为东京的恶霸,或者泼皮,整天没心没肺的过日子,领着恶奴牵狗架鹰调戏一下东京城的美女才是我最喜欢过的日子,这样应该很符合你们对我的要求吧?   现在好了,我们进京后我会去享受文信侯的荣耀,那是我用血换来的,那是属于我的荣耀,谁都不能把他夺走。   从今往后,我和你们没有任何的关系,我可以不要文信侯的实权,我只需要文信侯的荣耀,大宋朝堂也和我没有半分关系,我打算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真是让人愤怒啊,真是让人失望啊……”   云峥说完这些话,就默默地下了大象,攀上了另外一头大象的背,让猴子送来一坛子酒,一杯,一杯的慢慢喝,从这里到京城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从那个漫天白云飞渡的下午之后,文彦博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云峥,路过襄阳的时候,已经被灾民折腾的满头白发的包拯欢天喜地的过来拉运粮秣。   见到无数的粮食包拯自然开心,可是和文彦博详谈之后他就没了笑容,亲自去帅帐找云峥,却被甲子营的军卒冷冷的给拦住了,只说自家侯爷身体不适需要静养,谁都不见。   文彦博非常的希望武胜军能够在襄阳停留几天,好让自己解决掉和云峥的冲突,但是很可惜,他没有这个机会。第二天,甩掉了粮秣这个大包袱的武胜军开始全速行军,而且再也没有在那个大城作任何的停留。   文彦博连续三天派出了四趟信使快马向京城中庞籍和韩琦等人送去信函,将自己和云峥之间的对话,一字不落的告诉了他们。   当大军抵达东京城外百里的时候,皇帝派来的天使犒赏三军,接皇帝旨意的时候,文彦博这才见到了一个多月都未曾见到的云峥。   可能是不见阳光的原因,云峥的面色有些苍白,但是腰杆子却挺得像一杆长枪,脸上依旧带着和煦的笑容,文彦博却觉得那张笑脸是如此的虚假。   他虚假的接旨,虚假的和前来替皇帝犒赏三军的将门大佬石中信谈笑言欢,甚至在自己观察他的时候,云峥居然笑着向自己举杯饮胜!   他的礼节无可挑剔,他的话语风趣文雅,当然,除了虚伪之外没有半点可供挑剔的,在石中信面前他就是一个刚刚立了一些功劳的晚辈。有一些自满,有一些骄傲,也有一些希望,当石中信将武胜军夸奖到天上的时候,云峥甚至还有一些害羞,这一幕让老牌将门石中信不但得到了巨大的面子,酒过三巡之后,石中信口中的云侯就变成了云贤侄,并且大度的推荐自己家中的庶出的闺女长得如何的闭月羞花。文彦博看得出来,只要云峥点头,石家就会马上把自家的闺女打扮好了送到云家做妾。   将门已经很久没有新鲜血液做补充了,虽然他们早就没有了先祖的武勋和强悍,这并不妨碍他们把已经获得名将称谓的云峥拉到自己的阵营,石中信根本就没想到云峥会和自己这些将门走的这么近,至少在表面上是这样的。   文彦博看到云峥和石中信郎有情,妾有意的模样就知道糟糕了,他这是摆明了要彻底和朝堂断绝关系,只有下了大决心的人,才会和将门的废物们成为至交,因为从皇帝到底下的宰相以及重臣,都把豢养将门当成自己最大的责任,文彦博不敢想象一个庞大的猪圈里突然混进去一头猛虎以后会是什么场景。 第20章 皇帝的计谋   “贤侄啊,你进城的时候能不能威风一点啊?”石中信避开文彦博小声地问云峥。   “老叔,要威风倒也不难,只是小侄第一次进东京城,如果太过嚣张官家会不会生气?”云峥虽然打算以后就和武勋们一起混了,但是该有的警觉还是不能放松。   石中信看着军帐外面的军卒带着缅怀意叹息一声道:“将门中也只有老夫见过真正的大宋悍卒,当年先祖凯旋自东门入,西门出,东京城中百姓掷花抛果,歌舞不绝,长者拦马,少者捧酒,绵延十里不绝,兵戈交击之声压不住震天的喝彩……何等的荣耀……如今,唯有东华门唱名者方有此殊荣……   老夫想看大军纵横想的头发都白了,可是却找不到一个争气的……狄青高傲,看不上我等颓废世家……”   云峥笑道:“简单,明日入城当让东京人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儿郎,却不知老叔有没有兴趣和小侄一起率军入城?”   石中信惊喜的道:“乐意之至!如能有这一遭,此生就不算白活。”   云峥哈哈大笑,从桌案上抽出那根皇帝御赐的金批令箭掷给周同道:“陛下有令,明日持此令箭入东京。   全军披挂,战马覆甲,战象彩绘,加装战具,武胜军荣耀当让天下惊!”   周同大喜,接了令箭就带着剩下的九位军侯欢喜的去做准备,他们知道云峥和文官之间出现了很大的问题,不过这不关他们的事情,用不着放在心上,早在广南的时候云峥就准备了盛大的凯旋仪式,自从和文彦博交恶以来,他们以为没机会展现了,想不到将主现在心情居然好了起来,又要重新整这一套了,让这些做梦都想名扬天下的年轻人狂欢不已。   石中信惊喜的拉着云峥的手道:“如能再见悍卒现于东京,老夫死都瞑目了。”   云峥拖着石中信的手离开了帅帐,却没有邀请文彦博,这让文彦博再一次垮下了脸,他发现云峥现在真的在无视自己。   “老叔,陛下阅兵这是有讲究的,不能只有武胜军一方唱独角戏,还要各方面的人才配合才成,比如人群里的讲解人员就不能缺,大宋百姓哪里见识过真正的悍卒,需要一些明白人给他们讲述一下才会听明白,这样尚武之风才能蔓延开来。”   “贤侄啊,人咱们有的是,可是怎么说啊,别说别人了,老夫我就弄不明白。”   “……”   “快说啊,急死老夫了。”   “幸好小侄写了一些说辞,您只要找人在人群里按照这些说辞解说就行,这些人还需要认识各种旗子的含义,我想这样的人咱们将门有的是吧?”   石中信瞅了一眼云峥递过来的那张纸,上面全是蝇头小楷,老头在大日头底下努力的睁大了眼睛一个字都不想放过。   “贤侄,有件事说出来您别笑话,老夫琢磨着能否把那些已经报名入了武胜军的后辈也弄进去?不为别的,就为在陛下面前露个脸,只要这事成了,将门中人人都承您的情。”   云峥看着这个一脸局促的老人笑道:“他们既然是武胜军名册上的人,自然就需要归队,猴子,去那边对名册,午时三刻不到者,军法处置!”   听到军法处置这四个字,石中信吓了一跳,云峥的在广南和交趾是怎么杀人的,早就传遍了东京,据说血流成河都不足以形容,自家的子侄要是犯了军法,说不定真的会被斩首,连忙道:“都在,都在,一个都不缺。”   文彦博走出帅帐的时候发现原本安静无声的军营已经沸腾了起来,这支被余靖请旨截留了一千五百人的万人大军似乎每一个人都被动员了起来。   郎坦精赤着上身正在拿彩笔往大象身上涂颜料,一个巨大的青色鬼面已经出现在大象的脑袋上,一队队的军卒在各色旗子的引导下在空地上站成九个巨大的方阵,小河边到处都是战马的嘶鸣声,骑兵正在洗刷战马,还特意将战马的鬃毛挽成一个个的髻子……   军侯训话之后那些军卒就纷纷回帐篷里拿出自己的甲胄仔细的擦拭,他们似乎真的打算好好地在东京人面前露个脸。   文彦博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闹吧,闹吧,过了明天就没机会了。”   身处皇宫的赵祯看着手里的密折轻笑一声就把折子合上了,陈琳拿过折子锁进一个红漆盒子之后继续坐在皇帝的对面没离开,他知道皇帝一定会有话说的。   “你说云峥和文彦博闹翻,到底是真是假?”   “真!即使是假的,现在也成真的了。”   赵祯饶有趣味的追问:“何以见得?”   “老奴这些年也算是见识了很多人,各种出类拔萃的年轻人都见识过,云峥这样的人老奴却是第一次见。   年轻人都有一个通病,那就是恃才自傲,云峥几乎是年轻人中第一人,自傲的毛病就会更加的突出,陛下,您不要以为有的年轻人谦逊自持,就没有这个毛病,恰恰相反,越是这样的人就越是骄傲的厉害。   云峥为大宋立下了汗马功劳,此次陛下将他一举封侯,眼红者不在少数,庞籍,韩琦,文彦博这些人之所以不动声色,是因为云峥的功勋足矣匹配这个爵位。   但是那些人有个毛病,喜欢将顽石打磨一遍再使用,这也是文官的传统,他们忘记了,云峥师出名门,即使不算他那位山野贤人恩师,光是彭蠡先生就足矣让云峥的起步台阶比别人高出好大一截,自身又是一个争气的,文武俩途都是拔尖的,更何况少年时期就立下盖世功勋,霍去病不过如此而已,您只要想想霍去病是个什么性子,就明白云峥是个什么人了。   淑妃的过往老臣查的很清楚,虽然和云峥认识,漂泊在外的时候还在云家居住过一段时间,不过名义上是居住在苏洵家中。   在云家学习如何打理一些商贾事,据说很有成效,那段时间是淑妃娘娘的劫难,也是淑妃娘娘的命运转折之处,她秉承父训一心想要成为一国之中最尊贵的女子这不足为奇,依老奴看来,在她生下旭皇子之后她迟早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尊贵的女人的,通过自己的儿子来达到这个目的,所有人都无话可说,母凭子贵古今皆然啊。”   赵祯笑道:“朕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对云峥这样的人来说,把他往后宫扯其实就是对他最大的侮辱?庞籍他们用淑妃的瓜田李下之嫌来拿捏云峥,好像选错了道路。”   陈琳笑道:“正是如此,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功臣,一旦成为外戚,这就是对他最大的打击,更何况还有瓜田李下之嫌,云峥如果不怒火万丈才是怪事情。   陛下一口回绝那些臣子的疑问,在这一点上,陛下没了责任,却把那些大臣推到尴尬的境地,让云峥的怒火更甚!可怜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不要被这次打击弄得心灰意冷才好。”   赵祯皱皱眉头道:“淑妃这一次受委屈了,毕竟名节受损。”   陈琳哈哈大笑道:“陛下,淑妃是您的妃子,为了大宋基业她就算粉身碎骨都是应该的,更何况只要您确定淑妃是无辜的,娘娘就算不得委屈。”   赵祯佯怒道:“朕当然确定!也就你这个老奴才敢在朕的面前说淑妃的不是。”   陈琳想了一会道:“石中信非要从陛下这里讨了去犒赏三军的差事,也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难道想把云峥拉进将门,他们那里只有富贵,没有实权,云峥这种天之骄子不可能和他们混到一起去的。”   赵祯呵呵笑道:“朕很想看看云峥是如何反击,庞籍他们又该如何接招,朕可以预期以后的朝堂一定热闹无比。”   陈琳点点头道:“帝王术的精髓就在平衡二字,陛下已经深得其中三昧。”   邹同见官家和老祖宗聊得开心,缓步上前禀报道:“启奏陛下,武胜军已经有了准备,云峥遣使来报,明日寅时自朱雀门入城奏请陛下检阅。”   赵祯看看云峥的奏表,大笑道:“明日寅时朕在金明池看看武胜军到底是何等的精锐!传朕旨意,明日满朝文武去金明池校阅武胜军!”   随着皇帝的命令下达,五城兵马司的人迅速将官家将要校阅武胜军的消息传遍全城,东京城总是在校阅各种军队,百姓也早就习惯了,不过这一次不同,五城兵马司的人一再警告百姓,武胜军和以往校阅的军队不同,不得靠近,不得污言秽语,否则会有危险,这是一支真正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强军悍卒,受不得激,一怒即杀人。   这些话其实是云峥教石中信的,五城兵马司向来都掌握在勋贵手中,石中信自己就是中城兵马司的大都督,也是唯一可以调动兵马的大都督,所以传个话很方便。   东京城的人是骄傲的,也是不信邪的,贼配军敢在东京城撒野?所以明日都打算去瞧瞧那支军队到底敢不敢把自己干掉,好多浪荡子已经做好了吐口水的准备。 第21章 武胜军的净街效果   云峥在武胜军中调兵遣将,陆轻盈也在朱雀门外的侯府指挥家中的仆役洒扫房间,准备酒食,两百多个仆根本就不够使唤的。   “中庭,中庭小轩窗后面的竹子要仔细,侯爷最喜欢竹子,弄掉了那几片观景的竹子仔细你们的皮!”   “老廖,老廖,你这就去城外面的庄子,看看老陈他们准备好了没有,甲子营的将士准备退役了进咱家当家将,都是功臣,可不敢怠慢了,豁出力气整治酒席,酒用咱家的,吃食就是家里的厨房给做,老爷这边反倒没关系,有腊肉在就好。”   云二瞅着忙碌的嫂嫂将小侄女从脖子上取下来抱在怀里道:“鸿胪寺不是派人来了吗?宫里也有人来,您费这些劲干什么?”   看见云二陆轻盈的脸就变黑了,烦躁的道:“一边去,内宅里的事用不着你操心,你大哥回来咱们再好好地算算账,曹家的闺女你就算是不喜欢,也不能往人家的裙子上倒墨汁,还有苏轼,你哥哥回来之后看怎么收拾你们。”   云二一点都不在乎的惦着侄女道:“十二岁的女娃把一张脸画的像鬼,我给她添点墨汁看着就更像了,我喜欢腊肉,除了她别人不要,我们家的小妞妞可不敢学那个女人往脸上画画。”   苏轼伸着懒腰从房间里走出来问道:“嫂嫂,我饿了,今天大哥回来,我要炸丸子吃。”   躲在厨房的腊肉见陆轻盈又有发作的迹象,连忙将云二,苏轼拖到自己的小厨房里,几个人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葛秋烟拿着一沓子拜帖走过来道:“姐姐,已经收到了十六家的拜帖,都是没办法推辞的,您看怎么办?”   陆轻盈接过拜帖,拿手轻轻地拍着额头道:“老爷这次回家,这些人就不能让老爷安生几天?像濮王的帖子咱们去了不是,不去也不是,这些人就知道给咱家出难题。”   葛秋烟将外面的仆役丫鬟全部都打发出去之后道:“您昨个说这都是逼着老爷表态的帖子,咱们不好处理的,那些府邸的官家还在后花厅等着回话呢。”   陆轻盈哀叹一声回到客厅坐下拿指头点着那些请贴道:“夫君的家信对这事就说了一句话,去他娘的蛋!   可见老爷也是被逼急了,才会说粗话的,以他的性子还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我原本想全部回绝掉,后来觉得不妥,老爷大胜归来,正处在风口浪尖上,咱们家才到京城,这事就选择站在那一边为时过早,总需要看清楚才行。   也罢,你就告诉那些管家,老爷军旅劳顿,还没到家就病倒了,不能见客,失礼之处二爷会亲自登门谢罪,虽说于理不合,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总不能一下子把全东京的权贵都得罪光吧?这时候也只能拿二爷挡一下了。”   葛秋烟苦着脸道:“咱家的两位爷都是狷介的性子,那里有一个肯低头的做小的,老爷还好一些,您让二爷说软话这很难,如果二爷被那些老狐狸激一下当场翻脸可就难看了。”   陆轻盈拍手笑道:“就让二爷去,他可聪明着呢,除了在腊肉的事情上死较真之外,东京城还找不出比二爷聪明的人,就算是当场发怒也好过不闻不问。”   安排好了家事,梁家老店的掌柜的就来请夫人去梁家老店二楼看武胜军校阅,那里距离金明池很近,视野开阔,是东京城每年观看金明池大典的最好去处。   临近京师,武胜军就需要三十里一停,十五里一遣使,穿着彩衣的信使在背上插一杆旗子,上书十五里,三十里之类的数目,需要环城跑一周,告知大家大军将要来临。   当一个彩衣信使背着十五里的旗子跑进东京之后,丽景门就已经被封锁了,不许闲杂人等走动,五城兵马司的军卒五步一哨,十步一岗,手持长枪站立在大街的两边,丽景门城楼上十六个号手一起鼓动腮帮子吹响巨大的号角,“嘟——嘟”的低沉之音远远地传递了出去,这就是著名的回军号。   云峥为了制造声势,特意将涂满颜料的战象放在第一队,战象地动山摇的脚步声,让云峥非常的满意,至于和云峥站在同一头战象背上的石中信,跟是顾盼生威,穿着祖传的光明铠,被阳光一照,就像是一尊真正的战神,满身黑色铠甲的云峥,看起来更像是一个配角。   人未到,大地先颤抖起来,东京城的百姓,在听到一阵回应的号角之后,就发现脚下的大地开始抖动了,这是云峥故意驱赶大象快跑的结果。   来到城门外面,充当象奴的武胜军甲士喝停了大象,东京百姓发现大地不再抖动了,城门口却有飞扬的尘土被风刮进来,一时间人人都灰头土脸的。   一个大嗓门司礼官扯着嗓门传达皇帝的命令准许武胜军入城,司礼官费尽了力气才喊完了这些话,见大军开动,这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城外的景象实在是太恐怖了。   在东京人的盼望中,首先进城的是七八辆大车,大车上面装满了用石灰腌制过的人头,有张嘴的,有睁着一双黑洞洞的眼睛的,也有带着诡异的笑容的人头,这些都是侬智高一案中真正的钦犯,全部被云峥从广南带回来接受皇帝的检验,只有皇帝点头之后,这些人头才能被销毁,这是大军出征平乱的证据,不可或缺。   已经被尘土弄得灰头土脸的东京人,万万没想到自己首先看到的会是带着浓重腥臭气的人头,好多人才准备弯下腰呕吐,一头巨大的怪兽就仰着长鼻子嘟嘟的叫着钻进了城门,一个被颠下马车的人头掉在了地上,被忽闪着巨大耳朵的怪兽一脚就给踏的扁扁的,里面早就腐烂的脑浆子四处飞溅,看到这一幕,那些生活在太平盛世的东京百姓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恐惧,“长鼻子牛妖啊!”也不知是谁发一声喊,其余百姓就四散逃跑,地上散落了无数的鞋子和杂物。   他们哭喊着钻进附近的民居,战战兢兢地等候自己的命运。   战象一头接一头的从城门洞子里钻进来,携带者漫天的尘土就像是在腾云驾雾一般……   云峥瞅着空荡荡的接到眼中露出黯然的神色,当几十年后这座城市落日降临的时候,他们还是没有学会如何去抵抗。   全副武装的大象行进在大宋这座百万人的都市里,在第一瞬间就起到了净街的效果,石中信想象中的鲜花和水果没有落下来,东京城百姓用恐惧迎接了自己的百战雄狮。   战象放缓了步伐,粗大的四肢依踩在地上就像是行进的战鼓!咚咚,咚咚的每一记都似乎敲击在东京人脆弱的心上。   不过也有胆大的,虽然距离街道远了些,不过能站在那里就算是胆子奇大人了。一个老儒瞅着从面前走过的大军喃喃自语道:“难道说这才是真正的汉唐雄风?”   “介休兄,老夫到如今才相信这支军队确实有千里突袭敌国京城,擒获贼酋的能力,前面的战象也就罢了,后面的铁骑不输于老夫在西夏见到的那些骑兵,真正是虎狼之师也!”   他身边的另外一个老儒贪婪的看着面前的大军,似乎想将队伍中每一个人的面孔都牢牢地记住。   “云字帅旗底下的少年郎就该是云峥云长生吧?看他的模样确实有名将的几分风采,只是石中信老儿为何厚颜无耻的攀上战象在世人面前丢脸?”   “前驱贼人头,后继貔貅兽,铁骑跟后头,方知汉唐风。天下雄兵,此为极致矣!”   “君实,这些人和你与富弼在河北见到的辽军相比如何?”   “朱雀门外已经有例证,何须某家再说,西夏射雕手阵亡朱雀门,已经可以道尽其中根由。此行不虚,还以为依旧是一场军伍闹剧,不料看到了大宋最强悍的一面。”   “永叔兄,战象虽然恐怖威武,老夫却认为后面的精骑才是这支军队的主力,你且看看那些人双腿控马,一手搭在强弩上,一手按在刀柄,可见骑术之精,胯下马不如捧日军的战马漂亮,多出斑驳伤痕,骑士身上的甲胄也没有捧日军的明亮,上面却布满了刀砍斧凿的痕迹,石中信老儿祖传的铠甲和这些甲士相比,只是贻笑大方而已。   哈哈哈,老夫当作歌咏之。”   “哈哈,老夫当作传记之!”   “如此盛事,怎能少了老夫这支生花妙笔,雄壮之师已入老夫胸臆,回去之后定有一副佳作以缪胸怀,只是不见百姓掷果抛花有些扫兴。”   “龙怀兄,这等军伍乃是国之重器,非是捧日军那等妇人女子的玩物,大军出,鬼神避异,岂能与常日校阅一般计较……”   武胜军走到哪里,那里的人就跑了,一来首级的味道太臭,二来破洒了颜料的战象实在是恐怖,让他们生不出任何对视的心思,那些原本想着啐这些军汉一脸口水的浪荡子,瑟瑟发抖的趴在矮墙后面惊惧的偷看这支军队,只觉得嘴里干涩,哪里还敢有丝毫的不敬。 第22章 闹剧   “呜,呜,呜!”   三声号角从大街的另一端传来,金明池畔的彩楼上的赵祯,不由自主的将目光转向武胜军将要出来的方向,他非常好奇,什么样的军队才能将素来大胆的东京人吓得四处奔走。   庞籍低头看着茶碗里的水波纹,转头问身边的韩琦:“云峥果然将战象弄到京城来了,先声夺人的把戏玩的不错。”   韩琦低头看着自己的茶碗说道:“这样做确实对他很不公平!”   “玉不琢不成器,他想进入大宋的权利中心,必要的磨练是不可缺少的,越是头角峥嵘之辈就越需要打磨,好材料难得一见,见到了就不能放过,至于功勋和名声以及地位,一旦磨练完毕如何会少了他的。   云峥不是纯粹的文臣,也不是纯粹的武臣,所以说他的心性不定,很多时候都是凭着一腔热血,或者一时血气上头做事情,不分青红皂白,不问轻重缓急,半点耐性都没有,如何能够担当大任,文彦博和他说事情的时候,他甚至不愿意听完后面的话,就和我们迅速的决裂,这就是不成熟的表现,也是焦躁的表现。”   庞籍面庞上浮现出一丝痛苦之意,而后就恢复了平静,转过头去看那支传说中的军队。   战象高大的身躯首先出现在所有人的眼帘,它们行动虽然缓慢,十二头战象齐头并进的时候就像是一堵移动的城墙,每头战象的背上有一个不大的平台,站立着四名甲士,身上背负着强弩,手里握着破甲锥,即使出现在金明池,也没有丝毫的懈怠意,就像依旧身处战场一般。   战象组成的城墙共有十座之多,一座座的在金明池边上的空地上重新列阵,风从金明池上吹过吹得各色战旗猎猎作响,人头的腐臭气息也被风送进了那座观礼的彩楼。   赵祯胸口一阵发闷,只觉得烦闷欲呕,身边的陈琳迅速的将一粒药丸放进皇帝的手里,赵祯装作掩鼻顺势将药丸放进嘴里,一股薄荷的清凉感就压下了那股子烦闷意。   偷眼望去吗,庞籍,韩琦都面不改色,反而有一股子缅怀的意味,他们不在乎也就罢了,怎么薄太妃和皇后淑妃也面不改色,自从武胜军来到金明池她们全部起身施礼,整个彩楼上能安稳坐着的唯有皇帝一人而已,这是也是大宋的礼仪!   赵祯眼看着甲士开始在彩楼前垒放人头,虽然腥臭扑鼻,场面恐怖无比,他的心却跳得厉害,血往上涌,两只眼睛中似乎跳跃着两团火焰。   武胜军摆人头此为——京观!   春秋时潘党请收晋尸,筑为‘京观’,以彰武功于万世……无大胜者不得为京观……   天子遣将,将无旨意不得下马……   “赦曰:广南事毕,王将班师,大功告成,归我田园——卸甲!”   枢密使庞籍立于楼前,宣读旨意,当最后卸甲二字出口。鼓乐大起,三百伶人扯着嗓子用古音唱到:“王将班师,大功告成,止戈止武,归我田园,壮士卸甲,天下安宁!”   云峥在鼓乐中顺着梯子下了战象,下到最后一级的时候,踩在一个宦官的脊背上落地,十二军侯加上苏洵也从后面的军阵中策马而出,立于自己的战旗底下,同样偏鞍离马,踩在宦官递上的朱红矮凳上落在地上。   皇后轻拍双手,从彩楼两侧钻出两排端着盘子的盛装宫女,盘子上放着冠,衣,裳,靴,玉带和勿板。这些宫女的脚步似乎没有挨地,如同两片彩云飘了过来。   宦官解开他们十二人的甲胄,宫女给他们换上新衣,四个跳傩舞的壮汉敲着手鼓围着这十四人舞动消灾,祈福之后,歌停舞歇,云峥上前一步捧着勿板奏曰:“臣,云峥受天子令征剿蛮夷,而今功成,特来缴令!”   赵祯立于彩楼道:“爱卿劳苦!”   云峥将自己的佩剑和印信放在邹同端着的木盘里,而后奏曰:“叛贼侬智高授首,叛贼黄师宓生擒,叛贼阿侬远走林莽不知所踪,余者叛贼主犯首级皆在京观,请陛下验看!”   赵祯瞅一眼那座两丈余高的京观点头道:“朕已验看,无甚差错!爱卿劳苦!”   云峥再次奏曰:“评判之时,有交趾王名李德政者暗中资助叛匪,藐视大宋皇威,是可忍孰不可忍,微臣三月进击交趾,四月大破升龙城,擒交趾王李德政者雪我大宋耻辱,今绑缚蛮王献于吾皇足下听凭发落!”   面如槁木的李德政身着交趾皇袍被两个着甲宦官簇拥着从军阵后面走出,被宦官死死地按跪在地上,想要起身,却无能为力。   赵祯哈哈大笑道:“李德政,你可知罪否?”   李德政低头扭动几下,想要说话嘴里却被塞着麻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押解他的一个宦官尖着嗓子道:“罪臣知罪,罪臣知罪,求上皇饶恕!”   赵祯得意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李德政,对现在的场面非常的得意,交趾官服和大宋一般无二,如今李德政身上的衣服,还是他穿过的旧衣裳,是宦官吴云泰连夜跑到皇宫里求来的,时间太紧,又没人敢私自给李德政弄套皇帝的衣衫,只好用这个法子,除了没有皇冠,剩下的一样都不缺,这是赵祯的私人爱好,云峥任由吴云泰胡闹,反正对皇帝最熟悉的人就是这些狗奴才。   “如今知错,晚了!来人送入宗人府!”   四个皇宫侍卫立刻将李德政提起来在大宗正濮王赵允让的监押下离开了金明池,天下封王,莫不受宗人府管辖,包括交趾郡王。   云峥见李德政被弄走后再次奏曰:“臣虽在边关酣战,犹听闻国内灾害频繁,唯恐我大宋子民受苦,陛下寝食不安,在攻破升龙城之后见交趾皇宫宝藏颇丰,交趾郡王获罪于天,不配享受这些财富,遂命人收拢一些助陛下赈济灾民所用,来人,抬上来!”   云峥说完之后,宦官吴云泰就站了出来,每当一辆马车从彩楼前经过他就会卖力的唱马车里的物事,大部分都是金珠宝贝,还有一些南海的奇珍。   大宋臣民并非眼皮子浅的那一类人,刚开始听并不在意,听到了一柱香的时间后,吴云泰似乎没有任何停止的意思,这才开始认真起来。   玳瑁,珍珠,赤金,白银,宝石,玉器,珍玩这些东西大宋并不缺少,可是不管他们多么的不在乎,当这个数字变成一个个天文数字的时候由不得这些人不动容。   薄太妃掩着嘴巴对皇后说:“这些东西比你库房里的还要多吧?”   皇后收回吃惊的表情悄声道:“咱家的宝库连续二十余年只出不进,当然比不过交趾皇库,不过没关系,交趾人的现在不是变成咱们的了。   不过官家八成不同意把这些送进皇宫的,您看看庞籍和韩琦他们,还有户部的老倌,哪一个不是眼睛都在发绿。”   薄太妃瞅瞅珠帘外面的群臣摇摇头道:“给一些是对的,现在国运艰难,同舟共济才是对的,不过皇家的颜面还是要维护的,看你们一个个灰头土脸的,没一点像样的首饰和衣服,本宫也看的不忍心。”   听太妃这么说,前来观礼的高品级嫔妃一个个连忙点头,这件事还需要太妃和皇后,淑妃三人出力,后宫中才能落下很多好处。   赵祯听吴云泰没完没了的解说战利品,就像是在听世上最美妙的音乐,吴云泰后来变得沙哑的嗓子这一刻他也能听出一分别样的美妙来。   云峥眯着眼睛站的笔直,眼睛却没看彩楼,而是扭过头看距离自己不到两百米的一个两层小楼,那里有一个妇人抱着一个孩子拼命的朝自己招手,后面还有一个小少年跳着大喊,此时的金明池已经是人声鼎沸,大宋臣民对金钱的热情什么都比不了,包括这只刚才还吓得他们屁滚尿流的精悍军队。   云峥这时候彻底忘记了要向庞籍,韩琦等人发难的事情,此时此刻,他的眼中只有自己的妻子女儿,兄弟,再也容不下别的东西。   那些污秽的朝廷争斗怎么和自己的妻女相比,如果这时候再让这些爱自己的人感到难过,才是最大的罪过。   听着吴云泰还在扯着嗓子唱名,云峥心头莫名的烦躁起来,一把扯过吴云泰手里的账册,拱手奏道:“启奏陛下,缴获总共要一千余车,如果这么念下去需要念到天黑,还请陛下怜惜微臣军旅劳顿,早些结束才是!”   云峥此言一出,整个金明池都静了下来,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云峥会放弃自己最荣耀的时刻。庞籍黑着脸道:“这是国朝大典,岂能儿戏?”   云峥吸了一口气道:“平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卑职一年半前离家出征,走的时候小女尚在襁褓,如今已经可以满地走路了,却连一个大名都没有,刚才在那边向我招手,让我如何还能忍得住,什么功名都赶不上我闺女叫爹的声音。”   赵祯却不生气,扶着栏杆问云峥:“爱卿此时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云峥笑道:“如果陛下此时能宣布让微臣滚蛋,就是对臣最大的恩赐!”   赵祯瞅瞅云峥,又看看庞籍,大笑一声道:“都说家国不能两全,朕算是见识到了,即使是皇家也不能剥夺爱卿的舔犊之情,朕,看你已经很不耐烦了,战时国在前,爱卿抛家舍业做的很好,归来家在前,这是爱卿的风骨,你是功臣,这点颜面必须给,那就去吧。”   云峥哈哈大笑着拜谢了皇恩,就一刻都不停地向梁家的那座小楼走去,对彩楼前的功名荣耀竟然没有半点的留恋意。 第23章 刚一开始就被忘记   云峥将官袍的下摆掖在腰带上,一伸手把自己的官帽也拿了下来,官帽上的两个长长的翅膀非常的讨厌,这东西原本就是赵匡胤的恶作剧,见大臣们喜欢在金殿上交头接耳才特意在官帽上加了两个翅膀,这样交头接耳的时候就非常的不方便。   云峥走了,猴子和憨牛也就跟着侯爷走了,没人照顾的大青马也打个响鼻无视皇帝的威严,哒哒的跟在后面打算跟主人回家。   典礼出了岔子,礼部侍郎崔大寿恨恨的对右侍郎鲁清源说道:“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弟子?他是左侍郎,地位比右侍郎高一些,如今见典礼出了岔子就把怒火发泄在鲁清源的头上。”   鲁清源笑着道:“我这弟子怎么了?为国征战,为国敛财,还剿灭了叛匪,抓到了对大宋无理的交趾郡王,归来之后,视荣华富贵如同粪土,出手时天崩地裂,回家时云淡风轻,这难道不就是圣人教诲的深意么?”   崔大寿被鲁清源一句话噎的面红耳赤,你,你了半天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鲁清源接着道:“别说了,赶紧继续下一项,将士们的酒宴已经摆在中城兵马司的军营里,早点结束,好让东京城恢复运转才是大道理,武胜军是悍卒,不是玩物,要是东京人的畏惧之心没了,一旦开始像戏弄捧日军一样的戏弄武胜军说不定会有大麻烦,早点结束的好……”   皇帝结束了自己的职责之后就退出彩楼,瞅了一眼庞籍,叹口气就起驾回宫,原准备今天在皇宫为云峥接风,看样子也弄不成了。   赵祯刚刚上了自己的大马车,就发现,马车里有三张笑盈盈的脸,苦笑一声道:“这些年让太妃跟着朕受苦了,武胜军运来的战利品中,娘娘如果有看得上眼的,尽管挑就是了。”   薄太妃笑道:“老身有没有无所谓,这些年国家再艰难官家也没少过老身的孝敬,老身是在为宫里的公主们高兴,用不着再嫁给出资丰厚的商贾了。”   薄太后一句话说的赵祯面红耳赤,这些年皇宫中的公主出嫁,确实没有一点颜面,静一帝姬嫁给了东南的大商贾侯元茂,昭怀帝姬嫁给了出资百万的刘晗龙,结果昭怀帝姬在出嫁的当天就出家为道士,这都是赵祯最深的伤痛。   自从皇家规定,驸马不参政之后,皇帝的女儿也愁嫁,凡是朝中俊彦没有一个愿意求娶帝姬的,一旦娶了公主,这一辈子注定就会成为混吃等死之辈,这是那些俊彦们最恐怖的结果,谁愿意十年寒窗之后,被人当猪养起来?   而且和公主成亲之后,自己就只能算作招赘,因为娶公主叫做下嫁!那不是娶老婆,是娶了一位祖宗回家,不但自己的日子不好过,就连爹娘也跟着受罪。所以但凡是有点志气的俊彦,都会极力拒绝和皇家联姻。   在这种风气之下,还指望公主能嫁到什么好夫君,谁出钱多就嫁给谁就成了必然。   皇后笑着对赵祯道:“官家,臣妾听我母亲说云峥的弟弟云钺虽然年幼却聪慧无比,又有神童之名,最难得的是长得粉琢玉砌,您看能把陈国许配给云钺吗?”   赵祯愣了一下,忽然觉得皇后说的好像没什么错,似乎是一件好事情。   淑妃拿手帕掩着嘴笑道:“姐姐打错主意了,那兄弟俩您还是别想了,他们就没有一个是在乎荣华富贵的,云钺小的时候就立志要成为一个大纨绔,最奇异的是他竟然喜欢一个比他大六岁的一个叫腊肉的丫鬟,这事估计不成。”   皇后嗤笑道:“他年纪还小,最亲近的人就是自己的贴身丫鬟,有这样的说法不稀奇,云家如今也是勋贵,就不信云家会允许自家的嫡子娶一个丫鬟,就不怕别人笑掉大牙。”   淑妃挠挠头发郁闷的道:“姐姐您不知道,如果是别人家断然不可能,云家就难说了,世家大族的规矩在云家没作用。   他们家仆人都可以上桌子和主人一起吃饭的,如果说无理,大宋最无理的人就是那兄弟二人,您没见过云峥端着饭碗蹲在台阶上吃饭的样子。”   薄太妃皱起眉头道:“富贵三代才会穿衣,云家穷人乍富,没礼数,这是陛下的责任,应该派宫中的管事去云家教导才是,这也是官家体恤臣子的一片心意。”   淑妃叹口气道:“太妃,云家如果需要礼数,他们比谁都遵守礼数,您想想啊,云氏兄弟是彭蠡先生的亲传弟子,云峥还有一位老师是礼部右侍郎鲁清源,云家的大妇是蜀中百年世家陆氏的嫡女,他们岂能不知道什么是礼法?只是不愿意遵守罢了。”   皇后怒道:“怎么会有这样的混……”   赵祯道:“他就是一个混账,要不然也不会在大典上扔下朕和满朝文武,甚至那些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部下,一个人去见自己的妻女。   慢慢来,反正他已经进入了东京,就算是一块木头,也会被东京的礼数熏陶出三分味道来的,三年不成,十年总成吧。”   淑妃苦笑一声没说话,心里暗自付道:“这话反过来说才成!”   回到梁家老店的云峥立刻就变的眉开眼笑,坐在一张巨大的椅子里抱着闺女,嘴里嚼着妻子喂的点心,云二趴在他的肩头嘀嘀咕咕的说着话,觉得人世间最美的享受莫过于此。   苏轼把云峥的官帽扣在自己的头上,一边阻止苏辙过来抢,一边埋怨道:“爹爹为什么还不过来,站在那里听那些人的废话。”   云峥一张嘴吐出一根鸡骨头,刚才闺女往他嘴里塞了一个鸡翅,拿手帕帮闺女擦了小胖手,又擦了一下自己的嘴道:“我可以无视那些礼法,你爹爹他们却不能,那些人现在拿我没辙,但是要对付你爹爹和武胜军军侯有的是办法,所以他们必须给人家面子。”   陆轻盈担忧地问道:“您这一次把所有人得罪光了,以后如何是好?妾身不该向您招手的,都是妾身的错。”   云峥那脸贴着闺女的脸蛋亲昵一阵子道:“我要是不和群臣为敌,就要和皇帝为敌,这次不小心把功劳立的有点大,弄得咱家没了回旋的余地。   不过也好,这样一旦有了麻烦直接拿拳头解决,人不犯我,我们和平相处,人若犯我,我把他的蛋黄捏出来!”   云家的功劳足够了,以后我们家里只有两个原则,那就是一手捞钱,一手玩乐,躲进云府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   眼看着冗长的典礼结束了,武胜军重新整队,分成好几份,有的去了五城兵马司,有的去了鸿胪寺,还有的直接骑着马向梁家老店走过来。   去了五城兵马司的带头人是副帅周通,去了鸿胪寺的是苏洵,笑林不见了人影,估计是去了皇宫,梁楫和彭九直接带着甲子营骑兵来到梁家老店。   见云峥四仰八叉的坐在二楼,就勒住了缰绳等候云峥说话。   云峥拿手里的鸡骨头指指梁楫个彭九道:“既然到家了,就不要再遵守军中那一套,家里夫人说了算,应该给你们安排好了,这段时间给你们放一个月的大假,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没钱的去问夫人要,就是别来烦我就好。哦,对了,梁楫和彭九,你两不能进云家,六品官不当才是傻子,赶紧跟着周同去五城兵马司,混个油水大的差事回来,云家用不起你们两位。”   梁楫道:“俺除了会打仗,根本就做不来官,如果去了用不了几天就会被人家给玩死,狗日的文官下手黑啊,还是跟着将主您稳妥。”   云峥想了一下道:“那就回蜀中去,武胜军估计是回不去了,你们人家也不会要,周同他们要参加大比,就你们两个留在京城我确实不放心,会蜀中担任一个留守官,守好都江堰产业就好,不和别人起争执,侯爷我很快就要倒霉了,这时候跟着我不明智。”   梁楫和彭九点点头,他们是最早追随云峥的两个,知道将主不会和自己客气,只要说出来的话就一定是大实话。   彭九见甲子营的老兵已经把酒楼围得水泄不通,就凑前道:“将主,那我们就带着五百弟兄回蜀中,给您留下五百人。”   云峥笑道:“你也太看得起京城里的这些人了,给我留下两百没家眷的兄弟,其余的都回蜀中,好好地过几年轻生日子。”   今日的梁家老店里里外外都是云家的人,老廖见侯爷已经吩咐完毕,就带着甲子营的人去了城外的田庄,那里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就等将士们前去入席。   金明池边上的百姓也散去了,今天的校阅,是最没意思的一次校阅,如果不是能看到交趾皇帝和大批的财宝,东京人就只想骂娘,没有五花八门的表演,没有色彩斑斓的军伍,一群黑不溜秋的厮杀汉弄了一堆人头来恶心整座城市的人,这就是他们最直观的认知。   至于官员们,从云峥自动从典礼上离开之后,他们就选择忘记云峥这个人,以至于见不到一个来到梁家老店来为云峥祝贺的人,鲁清源远远地看了一眼梁家老店,叹息一声就坐上自家的马车离开了金明池,今晚皇宫里依旧会有宴席,但是却没人通知云峥…… 第24章 房事的问题   “自从您出征之后,家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二弟变得懂事了,家里好多事情都是他出面去打理的,虽说家里的妇人能管好生意,可是出门签订合约,以及商谈买卖细节的时候人家只认您或者二弟……妾身就算戴上飞凤簪子人家出面招待妾身的还是女眷……   咱家的男人都是有担当的,二弟得知家里需要有人来京城当人质,想都没想的就跟着彭蠡先生进京了,还要我不要担心……却不知道他走的那一天妾身的眼睛都哭肿了。   您这个当爹的一点都不在乎闺女,走的时候给闺女连名字都没起,妾身又不敢擅专,只好一口一个宝贝的称呼,老祖宗过来的时候都只能叫丫头……   腊肉就是一个不听话的,不愿意来东京汴梁城,一说起来就哭……秋烟顶着一个云家妾侍的名份却只能梳闺女发式,偏偏那个身子却长得更加僚人……”   云峥躺在澡盆里笑眯眯的听老婆唠叨,这种唠叨比听武胜军斥候禀报军情有趣的多,一年多没听了,这时候听陆轻盈说家里的这些琐事怎么都听不够。   说起来很没出息,脑袋一偏就看到陆轻盈弯下腰帮自己洗头发,这个女人竟然不戴胸围子,不但能看到两座白腻的山丘,就连那一抹殷红都暴露无遗。   所以这时候陆轻盈说什么话好像一下子变成了电影的画外音,眼前美妙的盛景吸引走了云峥所有的主意。   “哎呀,别乱动,洗头发呢,上面全是灰……”   “再乱动你就自己洗,还自称有洁癖,快脏成猪……哎呀……”   男人家到这时候就是一个没出息的,管它是不是猪,先把重要的事情办了,其余的以后再说,闺女被葛秋烟很有眼色的拿走了,明明早就安排好了,这时候偏偏作怪……   在房事问题上云峥其实很有研究,这个问题可以扩大到整个动物界,海豚是智商非常高的动物,发情期来临时,一只雄海豚知道与另一只雄海豚合作,逼迫雌海豚“就范”,这是“合作”,是“互惠利他”的典范。   强壮的雄狮子称王,霸占着周围所有的雌狮子,其他雄狮子只能靠边站,眼睁睁地看着它独自享乐,这就是性垄断。   皇帝除有皇后外,号称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傧妃,后宫里没有男人,如果硬说有男人,那也是不完整的男人。那种现象算不算性垄断?   别的动物都是到了季节才会交配,只有人才会在一年中的任何时间里都兴致勃勃,云峥觉得就是因为人类的这一进化里程,将那些凶猛的动物远远的抛在了后面……   可能是老天爷看不惯人类太过嚣张,所以就给了人一些很坏的毛病,据云峥所知,狮子老虎这些野兽选择配偶的时候,首先就要求有强壮的四肢,锋利的牙齿,至于脸上是不是有疤完全不在乎,只在乎能不能生出强壮的后代来,可见,动物的交配是纯洁的,只是单纯的为了生育后代,繁衍种族。   而男性人类选择配偶的时候首先就会把那些身强力壮,粗胳膊粗腿的女性人类排除掉,然后再把那些面目不中看的排除掉,剩下的都是些身如绵柳,面若桃花走两步路就娇喘吁吁的女性了,活活的把一种高尚的圣洁的人类活动变成了享乐,这样的行为让老鼠都瞧不起……   狮子很强壮,听说人家一天的性活动足足有五十多次,人就不成了……   所以云峥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腰肢酸软,四肢无力,勉强睁开眼睛之后爬了起来,做完个人卫生之后,瞅瞅漫天的晚霞,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接着睡……   开始只有陆轻盈还好说,一个弱女子而已,三五下就会求饶,可是自从一天晚上换成葛秋烟之后,日子就有些难熬。   看到那具饱满的几乎炸裂开来的身体,云峥喉底发出狮子一样的咆哮……   天知道这样的日子过了多久,反正彭蠡先生见到云峥的样子非常愤怒,不但臭骂了云峥一顿,还把陆轻盈和葛秋烟也骂了一顿,最后指着云峥的鼻子骂了一句“没出息!”就带着云二苏轼,苏辙他们就离开了家……   云家很清静,这是邹同来到云家的第一感觉,穿过厅堂,来到了后花园,就看到生病的云峥躺在一张软榻上,脸色苍白,带着和煦的笑容,手里握着一卷书笑着对自己说:“大伴来了,没能出迎是云峥的错,快快请坐。”   这是邹同第一次近距离看云峥,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将这个儒雅的读书人和那位杀人无数,纵横疆场的统帅联系到一起。   一袭青色的锦袍虚掩着,白皙的脖颈露在外面,头发只是简单地扎成一条马尾,斜斜的搭在锦塌上,露在薄被外面的双手白皙而瘦长,那副笑脸能让人温暖到心窝里。   “奴婢见过文信侯,陛下听闻侯爷身体不适,特意派奴婢前来问候,还带来一些可用的药材,如果药材不够,陛下说尽管去皇宫库藏里去拿。”   云峥朝皇宫位置拱拱手道:“臣谢恩,请大伴回禀陛下,微臣只是身体劳顿,再加之偶感风寒算不得什么大毛病,如果不是担心将病气过给陛下,我早就进宫陛见了,三番五次的因为贱体让陛下担心是云峥的错。”   葛秋烟给邹同端来了茶水点心,邹同似乎有话说,并不急着离开,道一声谢就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笑道:“总算是喝到云侯家的茶水了,听说炒茶之法就出自云侯之手?”   云峥呵呵笑道:“这法子前人早就想出来了,只是不善于推广,这才埋没乡间,云峥偶然得知算不算沧海拾珠?   既然大伴喜欢,今年的春茶好像还有一些,秋烟,你去给大伴准备一些,独乐不如众乐。”   邹同见葛秋烟出了后花园就笑着道:“陛下要我问问文信侯,您何时可以上朝?广南之战还有甚多问题需要云侯您这位亲历过的人给陛下出主意。”   云峥哂笑道:“陛下太看得起云峥了,我只是一介武夫,如何能参与国朝大事,我大宋众正盈朝,庞公等人更是睿智英明,何事不可决,就请陛下容云峥偷懒几天。”   邹同又道:“可是大军凯旋,国朝自有礼制,云侯不在意那些荣耀,难道您的麾下也不在意?这样做会寒了将士们的心的。”   “大军在外,云峥或许有胆子做到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那是因为边疆过于遥远,来不及请示旨意,如今全军归来,武胜军就是陛下的爪牙,怎么做就请枢密院拿主意就是,云峥绝无任何意见。”   邹同叹息一声道:“入侯爷这般淡泊名利者国朝罕见。”   “那是因为狄公还未班师,如果狄公回朝,你就会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淡泊名利!”   邹同见云峥一丝口风都不漏,也没有半点愿意上朝的意愿,只好告辞离去。   陆轻盈亲自送邹同离开之后,就快速的回到后花园,坐在云峥的旁边担心地问:“夫君,您已经三次拒绝上朝了,再这样下去,会不会让陛下难堪?”   云峥笑道:“你还没发现吗?其实没人愿意看见我上朝?石中信他们成一半年的不上朝可有人问起来过?我只要不上朝,就招不来麻烦,前面两次称病没上朝,那些御史言官可有任何动静?放心吧!这世界离了谁都正常运转,没有谁是不可缺少的。”   陆轻盈紧紧按住云峥那只从领口探进去的手,哀求道:“您现在身体不好,旦旦而伐对您的身体没好处,彭蠡先生都发怒了。”   云峥见陆轻盈态度坚决,之后收回那支作怪的手,重新捧起书本看。   陆轻盈柔声道:“时间还长着呢,身体养好了怎么都成,可不敢把身子弄坏了。”   “哼,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是吧,我和你聚少离多,好不容易回家了,还不让我碰,告诉你,现在对我来说什么国事,军事,政事都没有房事重要!以后政事问庞籍,军事问狄青,房事问我就对了!”   陆轻盈笑的前仰后合的,笑软了就趴在云峥胸口上道:“好我的老爷啊,这话要是传出去,会被东京人生生的笑掉大牙。”   云峥笑着重新把手探进去揉捏着道:“人生百年,如同白驹过隙,天地间有无穷的秘密等着我们去探索,有无数的美食等着我去品尝,家里还有两个美人等着我去亲近,谁有工夫去过问国事,让它见鬼去吧。”   葛秋烟抱着闺女云落落走进来的时候,见陆轻盈衣衫凌乱面红耳赤的,赶紧掩住闺女那双乌溜溜的眼睛道:“您二位也注意一些,仔细被孩子看见。”   有了小闺女,云峥满腔的火焰顿时就消退了,起身抱起闺女往脖子上一抗就打算带他去花园里溜达。   葛秋烟连忙道:“老爷,石家,王家,和曹家邀请老爷去梨园参加酒宴,您去不去倒是给个准话啊,石家的管家已经来了三回了。”   “那就去,大家都去,听说石家的梨子非常不错,摘几筐回来好过节。”云峥兔子一样的蹦跶着哄闺女开心:“闺女也去!”   葛秋烟答应一声就匆匆去前面回帖子,这是云府在开封参加的第一场贵族盛宴,她很想去看看富贵人家到底是怎么过日子的。 第25章 獠牙   云峥现在对所谓的贵族社会看得很清楚,所谓的贵族社会就是一群身份不凡的人凑在一起说脏话,这是和石中信,曹诗,王元凯这些将门人士混久了之后发现的一个特点。   这些人已经不会打仗了,但是却想把自己和文官区别开来,就选择了脏话,似乎不这样不足以显示武人的风范。   班师回朝之后,没少和这些人在一起,刚开始的时候他们还总是向云峥请教战阵之道,云峥随口说了一些注意事项之后就发现这些人根本就听不懂。   为了不折磨这些养尊处优的老爷,也为了不折磨自己,云峥就果断的把话题转向风花雪月,这个话题一开,现场顿时就变得热闹起来了,论起风花雪月,这才是这些人的真实本领,一些诡秘的房中术听得云峥目瞪口呆,充分的满足了那些老爷们的虚荣心,也难怪,谁要是花上一辈子的时间去研究这些东西也会变成大家。   葛秋烟抱着云家大小姐低眉顺眼的跟在陆轻盈的身后小心的陪着那些老奶奶和大夫人叙话,这样的场合根本就不是一个妾侍该来的地方,不过人家看在她抱着云家大小姐的份上也什么话都不说。   她喜欢来这些地方,虽然很多时候会接受白眼,她还是喜欢来,因为只要出门就能接受别人崇敬的目光,为了这一点她死都甘心。   云峥曾经在颠鸾倒凤之后点着她的鼻子说她是贱皮子,喜欢这一套当初在西夏太子府里干嘛胆小的像个鹌鹑,太子侧妃岂不是要比一个侯爷的妾侍威风一百倍。   “那不一样,妾身喜欢您,就这一条就够了,再说跟着您妾身能富贵一辈子,还是心安理得的享受富贵,妾身虽然是个会武功的,可是没法子和那些妇人争斗。   咱家人口简单,您又是一个长情的,这世上也只有您在意的是妾身这个人,不是妾身这身肉,当初在蜀中,您明知道帮着妾身给刘凝静送东西会给家里招祸,您想都没想的就去了,为这事,妾身念您一辈子的好。”   这女人脑子坏掉了,云峥是这么认为,陆轻盈却说葛秋烟是个聪明的,知道把自己的终身托付给谁才是最可靠的,在云家当妾侍,恐怕比在别家当正牌夫人还要自由些。   至于皇族,还是西夏皇族,谁把她当人看。   所以葛秋烟现在非常享受自己的生活,每天都起来的很早,将自己打扮的美美的,安排一大家子的吃喝拉撒她算是乐在其中。   陆轻盈是不屑管理这些事情,大小姐当惯了,知道该拿住家里的什么权利才是她这个当家主母该干的事情,琐碎的事情她根本就懒得过问。   每当看见葛秋烟端着架子坐在椅子上给那些丫鬟家丁派钱她就想笑,知道这是葛秋烟最享受的时刻,所以每到月底,她连内宅都不出一步。   “哎呀呀,都说娶妻娶贤,纳妾纳色,云夫人啊,这在您家可做不得准,您自己就是一个国色天香的主,更难得的是灵心慧质,老身也算是见过几个大家闺秀的,云夫人这样的可是万里挑一啊。云家葛氏漂亮不说,听说家里的事都是她在打理?”   石家的老祖宗看着在软榻上爬的云家大小姐问陆轻盈。   陆轻盈笑道:“老祖宗您算是问道点子上了,晚辈就是懒惰的,除了管管家里的进账,其余的我都是不管的,我们家呢,侯爷负责当官撑门面,二爷负责读书争脸面,我负责给家里挣点钱养家,至于花钱就是葛氏她们的事情了。”   曹家老夫人指指前院道:“前面的老爷们闹得正欢,听说文信侯过去以后就开起了赌场,一个个都是高官显宦的,怎么就没点正形。”   王夫人道:“这是祖上传下来家训,我们好好过日子就得了,可不敢乱说话。”   陆轻盈轻笑道:“有什么不能说的,咱们的好日子要嘛是祖宗拿命换来的,要嘛就是丈夫兄弟拿命换来的,这场富贵我们享受的心安理得。”   一群妇人听得喜笑颜开,连连说是……   陆轻盈去妇人群里大发神威,葛秋烟去妇人群里混个脸熟,至于云峥这时候已经输的眼睛都红了,拿一锭十两的官银敲着桌子大吼:“买定离手,老子就不信你能连开十一把小!”   坐在庄家位子上的石中信这时候威风凛凛,颇有大将雄风,看了一眼怒吼的云峥,再瞅瞅半眯着眼睛的王元凯,灾瞪大了眼睛瞅一眼曹诗道:“人到法场,钱到赌场,就休要犹豫,老曹你莫非是囊中羞涩,如果缺银子告诉哥哥一声,陛下赏赐的贴秋膘钱还在,缺了就拿走。”   曹诗面前银子堆得跟山一样,今天上午他就是大赢家,听石中信这么说,一摆手就把面前的银子全部推了出去,嗤笑一声道:“你五城兵马司有钱,难道老子的捧日军就没钱?全押上,看你老儿的运气如何。”   见曹诗如此豪气,跟在后面的观战的后生晚辈齐声叫一声好,虽然他们对台子上的几位大佬的赌技鄙视至极,却没人敢上台子参战,以前是可以的,天知道石家老爷子是怎么回事,自从云侯参赌之后,就不许小辈上场了。   骰盅一开,二二一小,石中信狂笑着拿刮子打算将云峥手里的最后一锭元宝刮走,刮了好几下没刮走,却被云峥拿手死死地按住。   “老石,你连老子最后压仓底的银子都要弄走是不是!”   “嘿嘿,小子,赌场无父子,你就算押上裤子,老子今天也定然会让你光屁股出门。”   云峥大笑道:“光屁股出门这可不成,你说这也怪了,最害怕光屁股的竟然是男人,女人反倒不太怕!”   云峥这话一出,在座的几位顿时捧腹大笑,石中信道:“说出个典故来老子饶你一次。”   “交趾皇宫啊,老子带兵杀进皇宫,满皇宫都是女人,武胜军是堂堂的爷们,不欺负妇孺的,可是出宫的时候总要检查一下吧,皇宫里的东西都变成咱大宋的了,可不能让那些人钻了空子,于是就在皇宫门口搜查,除了能带走自己的物事之外,其余的东西都不许带。   结果那些女人脱得光溜溜的检查,好像没人在乎,那些男人却叫唤的跟杀猪一样,典故就是这么来的。”   云峥的话又引得众人大笑,曹诗遗憾的道:“空入宝山啊,你怎么没弄些交趾美女回来,我们兄弟分分?”   云峥皱着眉头道:“不是没想,而是没地方放女人,你想啊,有装女人的马车,不如装一车财宝回来,再说那些黑不溜秋的女人带回来没得坏了血脉,这事干不得。”   石中信埋怨道:“少年人就是没眼界啊,如今东京城已经不流行大宋美女了,开始流行胡姬和外国女人,倭国女人我上次试了,滋味不错。”   王元凯骂了石中信一句道:“你个老不修的,那些倭女都是来渡种的,肚子搞大之后就回倭国了,天知道你儿子在倭国叫什么名字,上次有一个倭国人送我两个倭女,瞅了一眼我的隔夜饭都差点吐出来,也就你喜欢那些把脸涂满石灰的女人。”   云峥笑道:“倭国女人就算了,可是倭国的银子不错啊,我听说倭国石见银山一年产的银子比大宋银坑一年产的都多,如果有机会弄些回来好像也不错。”   谈起银子,石中信就把围观的小辈就准备撵出去,云峥摇摇手道:“不用赶,都听听,倭国银子很多,是弄不完的,只要是有本事的都能去弄。”   见曹诗王元凯,石中信都露出庄重的神色,云峥把玩着手里的银子道:“咱们想要权利,恐怕没那个空间,但是我们弄银子总不该犯谁家忌讳吧?   事情其实很简单,不知道诸位发现没有,咱们大宋从先帝时期开始就是银贵铜贱,本来一千文铜钱可以换一两银子,可是到现在就变成了一两银子可以换两千枚铜钱,这样一来就有了可操控的空间了。   大家都知道,大宋铜钱已经变成了辽国,西夏,青塘,大理国,交趾国,扶余国,安南国,朝鲜国,倭国,甚至远到狮子国都承认的货币。   我这次杀进交趾才知道大宋铜钱是何等的值钱,一白文铜钱在大宋也就是吃两顿饭的钱,可是到了交趾等国,就能换一颗珍珠,就我簪子上的这种,倭国的银子价格和大宋截然不同,他们是铜钱贵而银子便宜。   所以说与其往南方运货,不如运一车铜钱过去赚钱,而这些铜钱还能换大量的赤铜,大宋铜钱年份好的时候都是铜六铅四,不好的时候都是对半,除了陛下登基钱才是铜七铅三,不知道这些比例大家弄明白了没有?”   石中信摇摇发闷的脑袋道:“你说清楚,怎么一会是银子贵,一会是铜钱贵?   很简单,我们开始的时候呢,我们拿铜钱到倭国换银子,然后再用换回来的银子继续换铜钱,等我们手里的银子和铜钱积累到一定程度,那些国家的物价就由我们说了算,这时候你想怎么干买卖都成,因为这样做是稳赚不赔的。” 第26章 靠不住的节操   云峥斜倚在车厢的厚垫上,云落落开心的在父亲胸膛上攀爬,陆轻盈靠在云峥的身上假寐,只有葛秋烟拿着一大堆金光灿灿的东西不断地在自己身上比划,而且乐此不疲。   见丈夫看着自己俏脸一红停止了比划,捧着那堆东西挪到云峥身边,拿起一支缠枝莲纹的金钗道:“这是石家老太君赏赐的,一般人可没这面子。”   云峥知道她的心思,自从来到京城葛秋烟的自信心就被东京的繁华剥夺的点滴不剩,她不像陆轻盈走到哪里都是贵妇群里面最耀眼的一个人,就是不戴任何首饰也没有一个人敢轻看她,文信侯夫人就是她最大的颜面。   她是妾侍,在大宋妾侍是没有任何保障的,严格意义上来说她们只是主人的玩物,所以葛秋烟就没道理的紧迫起来,想获得更多人的承认,这才会如此在乎那些贵妇给的赏赐。   云峥伸手摸摸她的脸颊道:“你不用担心,从你变成云家人的那一天,你永远都是这个家庭的一员,不用这样辛苦的去证明自己。”   葛秋烟眼睛微红躺在云峥的另一边紧紧抱住云峥的胳膊道:“妾身这是入魔了,您不要笑话,参加的聚会多了,心里就有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那些人将妾侍当做物品交换,妾身真的好害怕……”   云峥揽住葛秋烟,不知道说什么好,勋贵群里确实很恶心,石家的妾侍过几天就成了曹家的妾侍,曹家的妾侍过几天就成了王家的,乱糟糟的……   陆轻盈睁开眼睛怒骂道:“夫君,您可不要被她的眼泪给迷惑了,她这是故意在您面前撒娇呢,咱家的闺女还没有成年是不能接受别人家的礼物的,妾身是当家主妇堂堂的诰命夫人,除了皇家也没人敢给我赏赐,别人家想要表示好意的话能赏赐的人只有她,哼,作怪。”   云峥抬起葛秋烟的脑袋瞅了一眼,就扔到一边,继续和闺女玩,人家就没哭。   “哼!妾身才不会担心老爷把我送人,都是那些女人自以为是的这么认为,王家的三夫人还说如果我到了王家,她一定会善待我,都是些什么人,就她家老爷的样子妾身看了就想吐,如果真的沦落到那一步,妾身还有三尺青锋,杀出东京城当姑子去……”   听了葛秋烟这么有志气的话云峥挑起大拇指道:“这就对了,谁对不起你再把他一剑干掉,这才是秋烟的真正面目,我刚才还在惋惜,你的豪侠气那里去了,还以为都磨灭掉了。”   陆轻盈最见不得葛秋烟媚眼如丝的模样,把手帕扔在葛秋烟脸上道:“天还没黑呢。”   训斥完葛秋烟之后,陆轻盈扭头看着丈夫问道:“夫君啊,您干吗给这些人想发财的主意啊,咱家到了京城还没产业呢,您怎么样也该先照顾咱家才是。”   云峥在闺女的脸蛋上亲一口道:“没时间了,有些安排要趁早安置下去,这样的生意咱家一家人可做不了,只有做大做强才能发挥它本来的威力。   大宋人杰地灵,尤其是商贾,他们的触角已经探到了天涯海角,贩卖铜钱的主意不是我想到的,其实早就有人在做,与其让那些商贾小规模的去做浪费资源不如发动这些世家去做。   让所有的国家都使用大宋铜钱对大宋是非常有利的,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在铜钱本身,铜钱本身就是有价值的,如果换成交子就非常的完美了。”   陆轻盈摇摇头道:“您想让交子替代铜钱这可就难了,如今交子只在蜀中盛行,到了东京都没几家商号接受交子。”   云峥呲着白牙笑道:“只要把大宋的铜钱全部卖出去,交子必然就会盛行。”   “即使您心里是这么想的,您也不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出来,这样一来,这个法子就不灵了,您是怎么想的?”陆轻盈发现丈夫的心思越来越难以猜测了。   “你以后会知道的……”   如今的东京城非常热闹,大比再有二十几天就会开始,所以东京城到处都是准备考试的士子,这些士子都是同过转运使试选拔之后才到东京来的,由于皇帝多年未开考场,所以这一次参加考试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今年的考试,常科和制科并行,常科包含进士科和明经科,需要“试诗、赋、论各一首,策五道,帖《论语》十帖,对《春秋》或《礼记》墨义十条”。这其中以诗、赋、论三项为最重。所谓“帖”,全称为“帖经”,即默写经典中的段落;   所谓“墨义”,即笔答经义,规定为十条。默写经书为什么叫“帖”呢,因为这类考试是将经典原文的前、后句子裁去,只露出中间的某一两句或某一两行,让举子们把前、后补齐。除“帖经”、“墨义”外,还有回答“时务策”三条。这三项在进士试中属于常论,不很重要。   而在明经科则很重要,几乎是该科考试的全部,要不然为啥进士历来看不起明经及第的呢,就因为考明经大多靠死记硬背,不像考进士那样可以文采飞扬。因为考题量大,不论是乡试还是会试,举子们都要在考场里呆上三四天,才能把所有内容答完。   制科不算是很麻烦,这是给有才能的人专门设立的,富弼就是制科出身,参加这种考试首先就需要有名声,名声必须大到让三品官推荐的程度。   还必须符合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博通坟典明于教化、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博通坟典明于教化、才识兼茂明于体用、详明吏理可使从政、识洞韬略运筹帷幄、军谋宏远材任边寄这六条中的一条才成,富弼当年因为主考官是他老丈人晏殊,必须回避,所以才走了制科,理由就是富弼能“才识兼茂明于体用”。   云峥被皇帝禁止参加常科,只能参加制科,听说还不算名次,皇帝给云峥参加制科给的理由是“识洞韬略运筹帷幄、军谋宏远材任边寄”这两条,听到这个消息,云峥几乎就没有什么参加考试的兴趣。   云峥自己没心思,但是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足以说明大宋臣民对科考的热爱,自从先帝爷写下了“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楼,书中自有黄金屋。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这首《励学》诗之后,才算是真正揭开了大宋文官政治的序幕。   大街上白发老翁有之,彪形大汉有之,垂髫童子有之,他们的共同之处就是身着士子衣装,虽然有豪奢穷困之分,但是他们表达的含义都是一致的,那就是说他们有资格参加大比。   富贵者在豪奴的簇拥下横冲直撞,穷困者手持干粮在街市上闲逛,云峥看不出这两万余人能有多大的希望,据他所知今年皇帝打算收录一甲二十一人,二甲四十人,三甲五十五人,真正算得上是千军万马走独木桥,更不要说有人不打算挤独木桥,有艄公会撑船送他们去对岸。   武胜军九名军侯是必中的,这是云峥和文官达成默契之后得到的好处,虽然不知道他们怎么从糊名卷子中找到这九个人,云峥确信,他们一定有办法。   舞弊这种事情不是只有奸臣才干,忠臣干起来才最要命,科考是文官手里的一道权利,只要是权力就没有什么不是可以商量的。在庞籍等人看来,把武胜军死死地握在手里才是最大的要务,在这个要务面前,廉洁的科考都要为之让路。   廉洁是一定的,不管是庞籍还是韩琦亦或是那些考官,没有人从科考中拿到一文钱,这就是廉洁,之所以会退让,都是为了大宋,这就是士大夫的道德节操。   一百一十六个名额中武胜军拿走了九个,其余的人权利集团再从中瓜分一些,能有一半名额拿出来供两万多名士子争夺就非常不错了。   瞅着这些年纪比自己大的人充满了希望等待考试之后光宗耀祖,云峥就长叹一声,见闺女已经睡着了,就小心的拿毯子包起来放在自己的身边。   放下马车帘子,那些嘈杂声就被隔绝在外面,一家四口昏昏沉沉的回家,从狮子桥到学宫右侧的云家,马车需要整整走了大半个时辰。   半睡半醒中被一股湿热惊醒,却是闺女尿了,陆轻盈赶紧帮云峥擦拭,葛秋烟将云峥的外袍换下来,笑道:“您这是头一回被尿湿。”   云峥笑道:“这是我的荣幸,没有被孩子尿过的父亲算什么好父亲。”   马车直接进了后宅,云峥从马车上跳下来伸展四肢的时候,才发现真的已经到了北雁南飞的时候了,只是花园里的树木依旧葱茏,不知道那些南飞的大雁为何要这般早早的离开北方,难道说胡天八月的时候已经开始飞雪了? 第27章 幸运的武赫   八月的南方大宋都城还是葱茏一片的时候,苍茫的北国荒原已经是一片枯黄,冬日的第一场雪打着旋落进草丛里,不大工夫大地就已经变成了黄白两色的世界。   武赫用皮绳勒紧了身上的老羊皮,只有这样才能感觉暖和一点,今年的第一场雪比去年早了整整十一天,自己的羊秋膘贴的不够足,必须在大雪将草全部覆盖之前尽力的让羊群足够肥壮,否则它们是熬不过这个漫长的冬天的。   羊群似乎也知道自己的状况,头都不抬的努力吃草,白雪落在羊毛上,整只羊的身躯变得更加庞大……   武赫警惕的向四周瞭望,荒原上下第一场雪的时候也是最危险的时候,所有的野兽都会变得狂暴起来,羊需要吃草,野兽则需要吃肉,如果遇到觅食的狼群就是最大的灾难。   还好,这里是一片丘陵地带,放眼望去,只有几只旱獭警惕的四处瞭望,它们也在为自己过冬做准备。看到瞭望的旱獭武赫就放心了,这说明天上没有鹞鹰,地上没有野狼,算是一个不错的兆头。   今年捞珠子的收成不好,好在猎到了一只隼才勉强交了税,部落里的人想要平安的度过这个冬天,就指望这些羊了。   部落不大,只有三十一个人,光女人就要十四个,算上今年刚出生的小崽子,有六个孩子,这可是部落里的宝贝,万万损伤不得,只是女人太多了,明年到换婚集市上换几个棒小伙子来,争取明年可以能进大黑山采参,今年人手不够不敢进山,弄不到人参才害得部落日子过的这么艰难,虎力克的部落今年的日子一定很好过,能采到老参算是天神保佑。   “哟哟!”武赫甩出一个土块准确的击打在头羊的大角上,头羊立刻向左面的山坡走了下去,头羊走到哪,羊群就会跟到那里。   武赫跟在后面,看着一百多只羊一个不少,非常的满意,今天出来放羊的人只有自己,剩下的人都去割草去了,草原人就靠草活着,草不但是羊的饲料,还是族人取暖的工具,没有草就没有草原人,这句话武赫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   一阵风卷着草梗上的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让他不得不低下头来,毡片一样的头发自然会挡住那些该死的雪。   小河的边缘地带已经结了冰,武赫用粗大的木棍捣碎这些薄冰好方便羊群饮水,趁着羊群喝水的功夫,他也趴在河边喝了一肚子的水,冰凉的河水下了肚子,他觉得自己更冷了,打着哆嗦开始轰赶这些羊,必须要回部落了,再回不去,就会有大麻烦,天上的乌云很低,就像盖子一样盖在头顶,远处天边还能看到一丝蓝天,武赫已经不指望从今天起这里会有什么好天气了。   运气不错,竟然捡到了一只死羊,这只羊的脖子凄惨的裂开半边,看样子像是被刀砍死的,武赫不在乎羊是怎么死的,他只在乎今晚有羊肉吃了。拎起这只死羊就甩到自己的肩上,有了这只羊,他觉得风都不太冷了。   当他肩膀上扛着三只羊的时候,他终于觉得事情好像不对了,不是因为死羊太多,而是因为他看见了虎力克,准确的说是虎力克的脑袋,脑袋被插在一根木桩子上,血还没干。   武赫发疯一样的把羊赶到一个背风的地方,然后就爬上一座最高的土丘趴在地上观察四周,女真从不浪费粮食,能干出这种事情的,只有契丹人。   他看见一队骑兵向南方走去,这时候风雪变小了一些,能让他看清楚远去的是什么人。契丹人啊,他们又在玩“打女真”的游戏了。   契丹人去了南方,自己的部族在北方,说明虎力克的部族死光了,武赫呵呵的笑了出来,契丹人不会要虎力克他们的粮食,山背后的聚居区里一定有很多的食物,一想到食物武赫的全身都燥热起来,迅速的将地上的死羊绑在自家的羊身上,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干完这些事情,再等一会,草原上的狼群就会来了。   武赫像一只勤劳的蜜蜂在大雪里不断地来回奔跑,自己的百十只羊就是自己的驮队,虎力克部族的羊比自己部落的多,所以他在拿到最多的羊之后,就驱赶着羊群向北面走去,雪片子落在脸上,他觉得非常的幸福,幸亏开始下雪了,否则死羊太多会腐坏的。   回到部族之后,他就带着除了几个小孩子之外的所有族人狂奔着向虎力克的部族跑去,一点时间都不敢耽搁,他边跑边祈求天神能够把雪下得再大一些,这样就能遮住血腥味,让远处的狼群晚一点闻到血腥,自己能拿到更多的粮食。   武赫判断的一点都没错,虎力克部落里的人死光了,不管大人还是小孩亦或是女人的脑袋都被砍了下来,插在羊圈的木桩上,这是打女真游戏的要求,武赫听说过。   早就羡慕虎力克部落里的勒勒车了,如今终于归自己了,看着七八袋子粮食被搬上勒勒车,武赫笑的开心极了,女人们正在扒尸体上的衣服,这需要手快,等一会冻硬了就不好扒了,部落里的哑巴从一间屋子里搬出一口吊锅,兴奋的哇啦哇啦的大喊,好几个女人跑过去开心的摸着吊锅,有了这个吊锅,自己就不用离开部落了,这是富裕的象征。   武赫在前面吃力的拉着勒勒车,这本该是牛的工作,但是武赫没有找到牛,只好自己拉,部落里的人在后面推,虎力克部落真是富裕啊,他们的东西居然能装满一勒勒车。   武赫的部落和虎力克的部落不一样,他们住在一个山洞里,孩子们听到武赫发出的呵呵声,从山洞里钻出来迎接,跑了两步又赶紧回山洞去了,身上的烂羊皮实在是经不住外面刺骨的寒风,还是回到山洞里等着比较好。   山洞里燃起了篝火,剥掉皮的死羊被大块大块的扔进吊锅,吊锅很大,足足放进去了两只羊,才算是把锅给装满了。   男人们守在锅边上,一边说着倒霉的虎力克,一边期待着羊肉被煮熟,女人们一面看着吊锅里翻滚的羊肉一面把带血的羊皮穿在孩子身上。   吃饱喝足的武赫看着女人和孩子在疯狂的吃羊肉,拍着肚子笑了,他其实还想吃……   这是做梦都想过的好日子啊……   笑容满面的武赫瞅着山洞顶上的岩画,明暗不定的火光照耀着山洞顶,那些岩画好像活过来一般,他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如果下一次被契丹人“打女真”的部落是自己的部落怎么办?   武赫带着自己的部落正在吃羊肉,云峥也带着全家吃羊肉。   今天吃的是羊肉锅子,这东西最符合陆轻盈的胃口,在云峥把猪肉弄得很好吃之前,陆轻盈最喜欢吃的肉其实就是羊肉。   云峥吃一口就叹一口气,没有红油他实在是对寡淡的羊肉提不起多少兴趣,茱萸的味道不对头,芥末更是让云峥痛恨无比。见陆轻盈蘸着韭菜花酱吃的雅致,为了不扫大家的兴致,云峥夹起一片羊肉,胡乱在汤锅里涮涮,就扔进了嘴里,羊肉被切得太厚一下子熟不了,咬在嘴里咯吱咯吱的。   火锅这东西就没几个男人喜欢,云峥趁着锅里面的萝卜还没被煮化,捞了一大碗羊汤,撕开饼子扔进去,西里呼噜的吃完一大碗泡馍擦一下嘴就打算离开。   “夫君,您再吃点。”陆轻盈给云峥的小碗里捞了一些羊肉示意他再吃点。   云峥不忍糟蹋陆轻盈的好意,几乎是用吞的就把一小碗羊肉吃个精光,就离开了饭桌,打算去看看狄青送来的信。   自从和狄青在广南交谈过一夜之后,俩人之间的联系就从来没有断过,如今大理国的战事已经平息,铜矿也已经找到,狄青的差事也马上就要完结了,信里说他已经开始班师了,不过大军并不回开封,出了蜀中,就会各自回归自己原来的军队,军侯以上军官来东京参与庆功,所以他们会轻车简从的快速回来。   云峥很理解狄青为什么会轻车简从,原本他也应该弄回来好多钱财回来的,估计都被他分给了参战的军队,即使截留一点,也是为了更换边军的装备,如今的狄青已经清晰地认识到装备对军队的重要性,大宋人体力不如蛮族,装备优势几乎是自己最后的优势了。   云峥摇着头合上信笺,自言自语的道:“这个老倌还是不会做官啊,你以为皇帝和文官们拿到交趾国库就满意了?私分缴获,等着御史言官弹劾吧!”   葛秋烟拿了一个薄毯子盖在云峥的膝盖上道:“秋天露重,您多注意一点,您好,咱们家才会好。”   云峥拿信笺指指自家的左面道:“你说狄青这一次会不会被吓死啊?我总觉得这个老倌这一关很难过,你说我要不要帮帮他,私分缴获,这可是大罪啊!”   葛秋烟瞪大了眼睛道地道:“狄公可是功臣!”   云峥笑道:“大宋朝廷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逼死功臣。” 第28章 半兽人(1)   太祖皇帝一场酒宴加上几滴老泪就把从龙大将的兵权全部收归中央,又用了一把椅子把宰相的权利剥夺掉了大半,一句闲话就把庆历改革打入了无底的深渊,但凡和改革沾点边的人全部远窜到了边远军州……   大宋能在群狼环伺的世界里矗立到现在,不得不说他的福泽非常的浓厚,当然,云峥没办法说将要发生的宣和年间的惨事,说了也没人信。   直到这个时候云峥才体会到那些先知先觉们的痛苦,你的行为明明是对的,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别人裹挟着你烟尘滚滚的在覆灭的道路上狂奔……   现在才知道先知在大部分的传说中都是瞎子的原因了,正因为不忍心看别人的愚蠢,才会心安理得的当瞎子,少看一点就少一些痛苦。   云峥拿两根指头使劲的往往自己的眼窝里按,在两个眼珠子快要被挤出眼眶的时候就停了,泪流满面的发誓,再不这么干了,实在是太疼了。   晚上进入葛秋烟房间的时候,他立刻就觉得自己没把眼睛挖出来是何等的英明,一个披着轻纱的半裸美人婷婷袅袅的在灯光下向他走过来的时候,眼睛这种重要的器官怎么缺少?   大宋的变态们一般都喜欢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云峥认为这根本就是变态,是男人无法征服像葛秋烟这种成熟的美到冒泡女子的具体表现。   这样的胸,这样的臀部,这样滑腻的肌肤,眼窝里流转的欲望几乎能将房子点着,伏在怀中在耳边轻轻地说一句今天是妾身的好日子,就让云峥整个人变得如同负伤的巨熊一般狂暴……   昨夜睡的晚,起来的却很早,精神萎靡一些是应该的,巨熊变成了懒熊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早餐,顺便听着陆轻盈在房间里训斥葛秋烟,这样的日子不错了。   明媚的阳光从微微变黄的树叶中透过来,阳光渲染上了树叶的颜色,也变得金黄,斑驳的落在餐桌上,腊肉殷勤的帮着云峥布菜,云二懒懒的趴在他的脚下,吐着舌头等主人扔下来一块不吃的食物。   陆轻盈训斥够了葛秋烟就气鼓鼓的从房间里出来,葛秋烟精神奕奕的跟在后面,眼角挂着泪水,大眼睛里却带着笑意,这个很难,可是她目前的状况就是这样子的。   “您也是的,就不知道节制一点!”陆轻盈坐下来小声的埋怨。   云峥拿筷子敲一下饭碗道:“主意一点,还有一个孩子在这!”   云峥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说这话,陆轻盈立刻就柳眉倒竖“:孩子在屋子里睡觉呢,你说的孩子是谁?腊肉?她今年都十六岁了,别人家里的十六岁大姑娘早就出嫁了,命好一点的孩子都有了,只有我们家还把十六岁的大姑娘当孩子看待。”   只要云峥在家,腊肉就不会哭,虽然陆轻盈说的话让她很委屈,腊肉却哭不出来,也没有哭的意思。她总觉得自己是大少爷和二少爷的丫鬟,他们总会安排好自己的,操那么多的心干什么,那也不是自己应该操的心。   果然,只要说起腊肉,云峥就对她极度的宽容,他抬头瞅了愤愤不平的陆轻盈一眼道:“娶十三四岁闺女的人都是禽兽,身子就那么大一点,你让她孕育一个西瓜一样大的孩子,这本身就是在杀人,别人家的管不着,我家腊肉年纪还小,等到十八岁以后再说。”   “妾身嫁给您的时候好像也不满十六岁。”   “我那是被被大宋的禽兽们诱变成了半兽人……”   食不言寝不语这种教条在云家就行不通,腊肉感激的往云峥盘子里夹了一个烤包子,葛秋烟也把老爷最喜欢吃的咸韭菜往老爷跟前推推,她明白老爷这是在间接的帮她。   陆轻盈瞅着俩人的小动作笑骂道;“弄来弄去的,我反倒成了恶人,成了不受待见的那个,以后再收拾你们,惯得没个样子。   老爷,您今早起这么早所为何来?”   云峥指指自家的左面道:“狄青回来了,悄悄地回来的,听说前天晚上回家的时候,家都没回就先去了皇宫,回来后就把大门关的死死地,我昨天让猴子递帖子求见怎么敲门都不开,他这个闭门谢客谢的可真是够干脆的。”   陆轻盈拿着咬了一口的包子凑到云峥跟前小声道:“妾身听武安伯夫人说言官们都等着弹劾狄公呢,她侄女就嫁给了一个言官,消息很可信。”   云峥拿过陆轻盈咬了一口的包子吃了一大口道:“这事还用得着听谣言?听说一些言官在妓院里已经夸下海口,这一次要让贪墨之贼狄青再无翻身之日,再加上以前弹劾狄青的文书已经可以装满一库房了,众口铄金之下,陛下就算是有心袒护狄公,也架不住人家人多嘴杂,狄公这一次算是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了,把大理国的缴获全部平均的分配到西军头上,这事我都没胆子干,交趾国库老老实实地拉回来了,这老倌看样子是豁出去了。”   陆轻盈拿手帕帮着丈夫擦拭一下嘴角发愁的道:“那岂不是捅了马蜂窝?”   云峥嘿嘿笑道:“人有时候想干成一件事情,豁出去是必须的,不过狄公这一次豁出去的很不值,一点点钱而已,如何能与他这个百战名将相媲美。   分给西军的钱是要不会来了,也没人敢去要,陛下都不敢,所以那些文官就只好拿狄公当出气筒,不把狄公弄去海南岛钓鱼他们看样子是不打算住手了。”   陆轻盈愣了一下道:“您现在也是麻烦满身帮不到狄公的。”   “我有什么麻烦?他们想要的胜仗我给他们了,他们想要的钱财我给他们了,他们想要武胜军我也给他们了,他们希望我闭门不出我就闭门不出,除了和两老婆敦伦就没干别的,我这样的老实人要是还被弹劾,他们还有没有良心?”   陆轻盈拍拍胸口吐一口气道:“这样好,这样好,咱家只要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就行,咱们不理会外面的事情,妾身看您精神不济,秋烟,秋烟,你陪着老爷再去休息一会,咱家也闭门谢客,老爷这些天那都不去。”   云峥拍着腿笑道:“少拿美人计对付我,你就不觉得你家老爷我活的像只乌龟?如果真的当乌龟能避祸,我当乌龟就当乌龟,又不是没当过,可是唇亡齿寒的时候再当缩头乌龟下回就会被人家炖汤了,你没见庞籍,韩琦这些人这段日子对我防范的多么严格,不管我多么无理,多么霸道他们都把嘴闭得紧紧地,哪怕是我想要东华门唱名,他们也给我安排的妥妥帖帖,找不出一点岔子。   你信不信,只要狄公去了海南岛钓鱼,咱家也很快就会去海南岛和狄公做邻居,到时候一老一少结伴去海边钓鱼不知道会是个什么心情。   退一万步来讲,如果真的能平平安安的去海南岛钓鱼也不错,按照云家的财力,和你家老爷我的能力,把海南岛变成度假胜地也不是问题。   可是只要发生战乱,你家老爷我和狄公立马就会被人家从海南岛揪出来送到战场上去,打输了是他娘的大罪,打赢了是这些王八蛋们给的恩赐,凭什么?还真把老子当狗一样的对待了,用的时候放出去,不用的时候拴起来?也不看他们都是些什么东西。”   陆轻盈浑身发抖的揽住云峥道;“您是妾身的天,您要是出了麻烦妾身的天就塌了,妾身是个妇道人家,眼皮子浅,管不了天下盛衰,只求您能好好的在家里待着,在家里您想干什么都成,就是不要出去惹麻烦,实在不行咱们回蜀中,妾身把皇家赏赐的东西都还回去,这根簪子也不要了,不要出去好不好?”   云峥拿手点点陆轻盈的鼻子笑道:“我根本就是一个闲不住的人,那样的话我说不定会生出别的想法,比如造反之类的,说实话,在大宋造反难度不大,我就是舍不得这点文采风流,盛世繁华才一心想要保住目前的状况的,造反是最后的选择,也是最糟糕的选择,社会矛盾不到尖锐到无法调和的时候,不能做啊,否则就真的成半兽人了。   男人嘛,有时候可能会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你先忍忍,回头我再改过。”   云峥说完话,就在呆住的陆轻盈脑门上亲一下,然后就出了后宅,猴子和憨牛已经牵着大青马在大门口等候,云峥一伸手,憨牛就从怀里掏出一个狰狞的拳环,云峥套在手上,伸展两下很满意,有了这东西,揍那些言官一定非常的痛快。   嘴上说话谁能和这些整天说道理,用惯了诡辩之术的家伙相媲美,既然已经是武人了,那就用武人的法子对付他们,大宋好像还没发生过这种动手打人的事情,反正迟早会出现,不如让他早点出现,现在的朝堂就跟一摊死水一样,平静的快要发臭了,到了搅一下的时候了。 第29章 半兽人(2)   巳时末正是散朝时间,云峥骑着马来到了宣德门外,将大青马交给了猴子和憨牛,自己快步走上台阶,将自己的腰牌在侍卫眼前晃晃,就直接进来宣德门,这里是六部办公的地方,如今冷冷清清的,看样子主官还都在紫宸殿上朝没出来。   云峥走了大约一里路的样子就进了大庆门,这里就是宰相和东西两阁言官的办公地点,大庆殿很大,这是国朝举办大型仪式的地方,如果有新皇即位,新皇大婚,太子宣赦的仪式都会在这里举行,所以这座宫殿平日里并不打开,百官想要去紫宸殿,就必须从大庆殿的回廊穿过。   云峥穿过回廊的时候,巳时已过,午时刚刚开始,见大宋官员纷纷从紫宸殿出来,云峥就整整衣衫,抱着勿板笑容满面的站在路边,他刚才已经把自己的觐见文书送了上去,等皇帝拿到手里估计还要一段时间,所以他就站在路边等候皇帝的回应。   “文信侯!你进宫何事?”庞籍看到云峥站在旁边皱着眉头问,他非常奇怪,云峥连皇帝的接见都拒绝了,此时为何会主动觐见皇帝。   “庞公,下官进宫是为了和陛下核对一下武胜军将士的赏赐,卑职属下的军侯已经完成了陛下的指令,如今是来回陛下指令的。”云峥笑容可掬的拱手道。   韩琦接话道:“文信侯,你既然已经交出了兵权,武胜军之事就不该多问才对。”   “参知政事说的极是,这本不该是下官该管的,只是有一些老卒跟随下官多年,如今年纪大了想要卸甲归田,来府上哀求下官来请陛下开恩放他们回乡,下官碍不过情面,就来陛见。”   韩琦点点头道:“此乃人之常情,你的老部下如今也算是一介富家翁了,想回乡安度余年也是其情可悯,你去吧,如果陛下开恩,老夫这里会给他们一个稳妥的安排。”   云峥笑着拱手道:“韩公体恤老卒,下官感激不敬,这就代他们谢过。”   庞籍挥挥袖子道:“国法不外乎人情,有些事情能通融自然会通融,如今武胜军的军权在陛下手里,确实该奏请陛下同意才是,你快去吧。”   云峥向庞籍施礼之后就打算继续前往紫宸殿,这个时候,皇帝应该在紫宸殿旁边的文华殿处理今日的一些奏折。   庞籍,韩琦文彦博等大佬走在前面,在转过大庆殿的时候,文彦博忽然道:“我怎么总觉得不对头?云峥今日陛见到底要干什么?”   庞籍笑道:“必定是为了狄汉臣之事来的,他在广南和狄汉臣守望相助才能立下盖世奇功,这时候闻听狄汉臣有难,出手相助是必然之事。”   韩琦道:“如果是这样,倒也无妨,说起来狄汉臣并非奸佞小人,那些得自大理国的钱财他一文都未曾装进自己口袋,原本只想惩戒一下他而已,如今看样子已经有些失控了。”   文彦博叹息一声道:“云长生和狄汉臣都是性烈如火之辈,如果鞭挞过甚,也不是什么好事,可是言官向来独来独往,我们对他们的控制向来很有限,陛下也不容许我们过多的干涉言官的事情,恐怕云峥此时,都在接受言官的诘问。”   大庆殿过后就是步花厅,两道长廊笔直的通到紫宸殿,文官在右,武官在左,这是国朝的规矩,自古以来中国都以左为尊,不过到了大宋就变了,变成了右面比左面尊贵,这其实就是言官的功劳,硬生生的用一口白牙扭转了天地乾坤。   云峥今天走的急,看都没看直接从右面向紫宸殿走去,一路上向认识的官员点头致意,看到鲁清源的时候甚至弯腰施礼,被鲁清源赶紧拦住,云峥此时的官职已经在老师之上,虽说回到家中用弟子礼见先生那是必然之事,可是这里是朝堂,上下尊卑还是要的,鲁清源是接受不起云峥大礼的。   和鲁清源交厚的官员虽然也发现云峥走错了,认为这是云峥对国朝礼仪不熟悉的缘故,加之云峥谦逊有礼,他们也就大度的不提这事,毕竟这是很小的几乎是微不足道的事情,用不着过多的指责,鲁清源作为人家先生,一定会说清楚的。   果然,鲁清源扶起云峥之后就轻声道:“你走错了,文右武左,你如今的实遣官职是云麾大将军,该走左面才是。”   云峥听了鲁清源的话,尴尬地笑道:“弟子这是第一次进宫,实在是不知道国朝礼节,让先生见笑了,这就转回去重新走。”   鲁清源笑道:“正是,规矩就是规矩,制定出来就是要人遵守的,你且去吧,明日我休沐,你来家中,我们师徒好久不见,你师母,师弟妹们很想念你,一起吃一顿便饭。”   云峥笑着答应,还说自己有广南野人赠送的猴儿酒,算不得好,胜在极有野趣,到时候带去一起品尝一番。   恭送走了先生,云峥也打算迈步回去,就听后面有人呵斥道:“如今这白玉阶也是粗鄙之辈可以走的么?”   刚刚迈步的云峥霍然转身看着面前这个大胡子文官道:“在下不识规矩,确实走错了,但是本侯乃是堂堂三品云麾将军也不能让你对本侯稍有一丝尊敬吗?”   大胡子文官嗤笑道:“杀人屠狗之辈也配混进我辈行伍!听说你准备参加大比,也算是知道上进,虽说陛下会给你颜面,看在你钻山林的份上我等也不会说什么,如果你如此不分轻重,视国朝礼法如同无物,就莫怪我等弹劾你。”   大胡子文官乃是七品监察御史刘度,品秩不高权限却重,掌分察百僚,巡按州县,狱讼、军戎、祭祀、营作、太府出纳;知朝堂左右厢及百司纲目,可以说是天下事他们都会插上一脚。   大宋如今共有六位监察御史,刘度原本也不是如此刻薄之人,只是今天在朝堂他们弹劾狄青的奏折被皇帝强行压下,如今看到云峥那里还会有半点的隐忍。   不待云峥回答,另一位监察御史冯悦笑道:“粗鄙之人,就是粗鄙之人,放之山林驱虎吞豹尚可,想上金玉华堂,终究会贻笑大方。”   云峥愤怒到了极点,大吼道:“尔等焉敢如此欺人太甚!”   监察御史最喜欢激怒对方而后群起而攻之,见云峥暴怒,不但不畏惧,反而纷纷凑上前来出言讥讽,只有在这个时候,云峥才会出错,才会有把柄落在他们手中。   你一言,我一语的围着云峥几乎将天下间最阴损的语言用在云峥的身上,嘴上虽然说的恶毒,但是这些人的眼底却是清明一片,就等着云峥心神失守的那一刻。   邹同原本在紫宸殿等候云峥,陛下也非常想和云峥长谈一番,左等不见人,右等不见人,派了小宦官去找,小宦官却禀报说文信侯正在被言官堵在右面的步花厅。   匆匆赶来的时候发现云峥面红耳赤,紧握双拳,浑身发抖的正在被那些言官用阴损的语言围攻,心中叫声不好,按照宦官吴云泰所说,云峥根本就是一头猛虎,如今被几只野狗围攻,哪里会忍得住,刚刚出口喊道:“文信侯莫要气恼。”   就听云峥怒吼一声道:“竖子焉敢欺我!”   只见他抡圆了右手,重重的一拳击打在刘度的下颚处,这一拳好生厉害,只见刘度弯曲的身子一下子被打的快要飞起来,一张嘴满嘴的牙就迸飞出来,而后一头栽倒在地上悄无声息。   冯悦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云峥胆敢在这里打人,平日里被他们激怒的官员不止云峥一个,看着他们暴跳如雷,自己就像一只猫在逗老鼠,一旦这个官员的心智崩溃之后,就会被他们生吞活剥,慢条斯理的吞噬的干干净净。   那些人会大哭着向陛下求助,会怒吼着为自己辩驳,甚至会哀求自己不要再说,即使是狄青本人也会脸色煞白的站在当场一眼不发,只有云峥的反应似乎不对。   没等他把事情理清楚,就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似乎已经离位,嘴一张一口血就喷了出来,喷了云峥一身。   邹同在一边看得心惊肉跳,御史台这些人嘴皮子非常厉害,可是论到武力就差的太远,云峥虽然算不得高手,但是毕竟是在军中苦熬了三年,来到东京城之后又被压抑的厉害,这时候性子使发了那里还能忍耐得住。   转眼间地上就倒了一地的御史,他的大脚忘命的在这些御史的身上乱踩乱跳,邹同亲眼看见昏迷的刘度胳膊被云峥一脚踏断,剧烈的疼痛让他在昏迷中也不由自主的惨叫一声。   剩下的两个御史忘命的向大庆门跑去,一边跑一边用凄厉的声音喊救命!云峥在后面紧紧追赶,一拳擂在一个御史的后背的,这个御史惨叫一声倒在地上,脸上被云峥狠狠地踹了一脚,见这家伙满嘴的牙齿不保,这才继续去追杀剩下的那个御史。   庞籍匆匆赶来的时候,他只觉得头晕目眩,眼前的这一幕让他肝胆俱裂,云峥满身鲜血,地上躺着一个生死不知的御史,云峥红着眼睛搬着这家伙的一条腿,脚下踏着另外一条腿,似乎准备将这个御史从两腿中间劈开!   韩琦脸色发青,瞅着那个屎尿齐流的御史心底发寒,大吼一声道:“住手!”   云峥似乎被唤醒了,冷冰冰的瞅了一眼韩琦,将自己的官帽往他的怀里一塞,而后就背着手站在步花厅的外面等候处置,只是含腰拔背将脊梁骨挺得如同标枪一般,似乎没有半点的悔意。 第30章 战争创伤综合症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   生老病死好明白。爱别离苦就是相亲相爱的人往往分开,恨憎会苦就是不喜欢的、烦的、恨的人往往相遇、相伴,求不得苦就是想得到的东西得不到,五阴炽盛苦就色、受、想、行、识五种欲望很强烈,如火一样烧着人,使人感觉很苦。   这些苦前四种主要是肉体的,由肉体转为精神。后四种主要是精神上的,而爱苦、相思苦往往与恨憎会苦相伴,也派生出求不得和五阴炽盛苦。所说人生是苦,不是说人生没有一点不好的,只是说有这五种苦,谁都免不了,不论男女、老幼、贫富、贵贱……”   “大师,您说这种痛苦谁都避免不了,那么圣人是如何规避这些劫难的?朕听说圣人能够开宗明义,喜乐万万年,却无烦恼这是真的吗?”   “贫僧三年来游历天下,所见所闻者无不充满痛苦,见不到人世间真正快乐的人,越是智者就越发的痛苦,看得深远之人痛苦忧惧往往就会加倍的找上门来,无人能够得解脱。”   赵祯笑着点点头,对面前的这位高僧很是礼遇,赵家人其实不太信佛陀,他们的祖庙里供奉的也都是道教祖神,面前的这位僧人却不由他不尊敬,正是这位僧人背着一把怪模怪样的铲子一路游历,一路救死扶伤,包拯在应天府发现这位僧人救济灾民不遗余力,宁愿自己嚼食草根也要把省下来粮食给那些饥饿的灾民。   他将应天府的僧人和寺庙组织起来,组成了庞大的救灾团,在灾害最严重的时候给了官府最大的助力,如果没有他们的鼎力支持,好多灾民根本就等不到云峥从广南运来粮食。   所以包拯就上书皇帝,要求皇帝嘉奖这些在救灾中发挥重要作用的僧人。   赵祯原本没有在意这位僧人,只想三言两语嘉奖之后就让僧人离去,等他和僧人会面之后,才发现这位胖胖的僧人真的是人间的一位智者,言语间很有道理,和自己见过的其他僧人有着本质的区别,于是不知不觉的就多说了两句。   “陛下,大事不好,文信侯发狂了!”邹同匆匆的走进大殿之后气喘吁吁的道。   赵祯愣了一下道:“发狂?他如何发狂?又因何会发狂?”   邹同跪在地上快速的道:“文信侯原本好好的等陛下召见,还和平章事,参知政事交谈,也没问题,听说还和自己的老师鲁清源订好明日去拜访的约定。   结果文信侯走错了步花厅,该走左面的走右面去了,被他老师鲁清源纠正过后就打算重新走左面,结果监察御史刘度等人就开始指责文信侯,话语不中听,结果文信侯就发狂了。”   赵祯皱着眉头问道:“结果如何?”   “六位监察御史生死不知……”   “什么?”   赵祯大惊失色,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事态会如此严重。想立刻赶过去瞅瞅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监察御史死了,这绝对是大宋黄巢自立国以来最大的丑闻。   想到这里就对僧人道:“五沟大师,请你暂且去相国寺休息,改日再聆听大师讲法。”   五沟和尚站起来合十双手施礼道:“善哉,善哉,贫僧到底晚了一步,以致酿成如此惨祸。暴戾之毒已经深入骨髓,但愿我佛慈悲能保佑他安然度过劫难。”   赵祯看了一眼五沟和尚道:“大师何出此言?”   五沟再次施礼道:“贫僧此次入京,并非是为了陛下的嘉奖,而是为云峥而来,早在蜀中的时候,云峥心中杀人的欲望已经非常强烈,他解决事情的方式只有一个字,那就是杀!只是后来跟随彭蠡先生读书,用圣人的微言大义勉强压下心头的恶念,如果他一心读书,书中的仁善意自会慢慢弥平他胸中的杀意,可惜他就去了西夏,贫僧担心他制造杀孽匆匆的跟去了西夏,结果晚了一步,他在西夏已经造下无边的杀劫。   回到大宋之后,贫僧待与他说法解他心魔,却偏偏遇上崆峒山盗匪,稍有好转的云峥又率部与盗贼厮杀,崆峒山一战,尸积河谷,以致水流不通。   贫僧前面的努力全部白费,当时的云峥堪称一个专司杀人的修罗王,他心中的杀意滔天,几乎到了不可遏制的地步,回到蜀中,贫僧与他朝夕相处三月有余,日日诵经讲法,在此过程中他还诞育了一个孩子,于是乎他感念佛恩,部下代替他剿灭了蜀中盗贼,造福蜀中百姓,如此杀劫与他无干。”   赵祯不等五沟说完,冷冷地说道:“结果他去广南平叛,在尸山血海中又变成了一个杀人魔王?”   五沟点头道:“正是如此,贫僧在襄阳见到云峥的时候,他已经成了魔王,心中杀意滔天,虽然他掩饰得很好,贫僧还是能从他眼底看到一丝疯狂。如此杀人魔王,非大宋之福,请陛下早下决断才是。”   赵祯的身子抖了一下,看着五沟道:“你要朕杀了他?”   五沟和尚施礼道:“如今他入魔已深,贫僧想要救他恐怕也无力回天,杀了他对他也是一种解脱。贫僧愿意为他诵经三年,助他早登极乐世界。”   赵祯瞅了一眼五沟,对邹同道:“送大师出宫去吧!”   五沟也不多说话,再次施礼之后就离开了大殿,赵祯瞅着五沟离去的背影苦笑一声道:“云峥啊,你还真是仇人满天下啊。”   不等赵祯去步花厅,庞籍等人已经来到了赵祯面前,韩琦将当时的场景重新给皇帝叙述了一遍,当赵祯听到刘度冯悦等人虽然受伤严重,却没有性命之忧的时候,连他自己都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   “这事情该如何处理?我大宋可有先例?”赵祯清冷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   庞籍出班启奏道:“我朝立国将要百年,还没有明目张胆殴打御史之事,此为第一宗,老臣以为应当严惩,以儆效尤。”   “如何严惩?刚才有个和尚告诉朕说云峥已经入魔,杀意难以遏制,应当快快杀掉,你们以为如何?”   庞籍愣了一下道:“此次事端御史刘度也有过错,如何能把责任全部推到文信侯身上,再说,按照我大宋律法,云峥也罪不至死。”   赵祯的脸色和缓了一些道:“着云峥入殿自辩!”   “陛下,云峥狂性大发,此时不宜见驾,不如将云峥囚禁于大理寺,待他神智恢复清明之后再询问不迟。”出班说话的人正是濮王赵允让。   “让他上殿吧,让朕看看他到底疯到了什么程度。”赵祯没有理会濮王的建议,命侍卫将云峥带上来。   不大工夫云峥背缚双手走了上来,给皇帝见礼之后,就站在一边抬头看和大殿的藻井一言不发,脸上甚至连悲喜之意都没有。   “说话!朕听着呢,堂堂的云麾将军文信侯在皇宫殴打六个手无寸铁的御史,致使他们个个带伤,文信侯,你好大的威风啊!”   云峥见皇帝发问,无奈的回答道:“罪臣今日进宫,一来想问陛下求个恩典,放那些武胜军老卒回乡,二来想和陛下说说狄公的事情,结果走错了步花厅,被御史辱骂,罪臣一时没忍住就出手了,事已至此,罪臣没什么好说的,怎么处置罪臣都好,请陛下看在武胜军老卒为国鏖战一场的份上放他们还乡去吧。”   云峥满不在乎的态度把赵祯气乐了,嘿嘿笑道:“你如今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有功夫替别人求情?”   云峥摇头道:“自家人知自家事,广南归来之后,罪臣心中的杀意已经很难控制了,为了不让自己犯错,微臣立刻交出了武胜军,归来大典之上,耳听得那些百姓讥讽武胜军的话语,微臣差点命大军攻击了,当时唯恐出岔子,就快速的离开了现场,这些天在家中胡天胡地,在勋贵将门家中狂赌,就是为了磨灭杀心。   本来还想过一阵子压抑了杀心,再觐见陛下,但是没法子,武胜军老卒的事情如果不解决,他们就会被分散到各个军营里去了,狄公从大理国回来也是麻烦满身,如果再不出门,就对不起自己的袍泽了,不得不走一遭皇宫,结果到底出事了。”   赵祯愣了一下道:“还真有此事?”   云峥点点头道:“回禀陛下,确有此事,您只需问问那些从战场回来的老兵就知道微臣此言不虚,进入战场人的精气神都高度紧张,时刻处在戒备状态,武胜军中归来的老兵中,一定有不愿意睡帐篷,却喜欢睡树上的人,好些人没有人站岗就根本无法入睡,手里没强弩和刀子就一刻不得安宁,身后只要有人靠近,就会不由自主的发起攻击。   微臣和那些兵卒不同,可能是主帅的原因,只要被撩拨,就会立刻反击,不杀死对手就浑身不舒服,今日幸亏是在皇宫之中,微臣手无寸铁,只能拿拳头招呼,如果在外面,微臣会先拿强弩攻击,而后扔火药弹,最后再拿刀子将他们的人头砍下来。” 第31章 战争是疯子的领域   赵祯咕咚的咽了好大一口口水,他甚至被自己咽口水的声音吓了一跳,当他发现大咽口水的人不止他一个的时候,这才好过一点。   转过头朝站立在阴影里的陈琳望去,见自己最信任的人缓缓点点头,他才瞅着云峥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何别人没有这样的症状?”   云峥苦笑一声道:“这种症状从古至今就没有断绝过,到了具体的人身上就有具体的表现,白起嗜好杀人,是因为为了压制恐惧,王翦嗜好狩猎,是为了能长久的保持杀戮之心,李靖为什么喜欢到处游荡,是因为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发疯的样子。   唐太宗为什么会夜夜惊梦,也是一种症状,据微臣所知,还有平日里是威武的大将军,到了夜里却喜欢穿女装被别人鞭挞,最恐怖的是有些人甚至会出现阳亢症状,一刻都离不开女人,没有女人的时候,甚至会用母牛代替。   微臣到现在只是想杀人,看样子病的不算太重。”   云峥的话一说完,满大殿都是吸气的声音,这里的人都是饱学之士,很快就能根据历史记载或者野史记载找到相对应的人物,赵祯也是如此,他们发现云峥似乎并不是在胡说八道。   “狄卿家如何?”赵祯马上就想起了狄青。   “陛下难道不觉得狄公喜欢戴着面具上战场有问题吗?每到冲阵的时候,狄公都喜欢将自己装扮成鬼怪,下意识的认为杀死敌人的是鬼怪,不是自己,微臣也试过面具,结果发现那对微臣没有用处,微臣还是喜欢看血流漂杵的战场!”   “我大宋难道就是靠着两个疯子才能打赢这场仗吗?”濮王赵允让阴测测的质问道。   云峥嘿嘿笑道:“还真是这样,越是名将就越是疯的厉害,如果不疯白起为何会在长平之战杀光方圆三百里的人,最后坑卒四十万。   如果不疯,谢安为何会想着用八万人击败苻坚,如果不疯,侯君集为何会在唐太宗最鼎盛时期图谋造反?如果不疯,你以为我会带着一万多人和商贾去偷袭坚不可摧的升龙城?如果不疯,狄公因何会攻袭大理国?最后还坑卒三万?   你再看看李元昊,再看看角厮罗,再看看没藏讹庞,有一个不疯狂的人吗?濮王殿下,战场是疯子的领域。”   “胡说八道!”赵允让被云峥反驳的怒火冲天,但是在云峥阴测测的目光下,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   韩琦面无表情的道:“战场上尸横遍野,生死搏杀间确实容易引起人的情绪波动,但是你这样说未免过于以偏概全,自以为是了。”   云峥笑道:“参知政事可知道好水川之败你败在何处?”   韩琦面色一白,而后一字一字的道:“老夫败在轻敌冒进!”   云峥摇摇头道:“不是的,两军交战中不中计其实不重要,十万对十万,又是在大平原之上,其实算不上中了埋伏,如果中伏的是武胜军,这样良好的两军决战机会绝对不会放过,到时候谁赢谁输老天才知道。   李元昊那个疯子用三千骑兵冲击你的大营,眼看被参知政事合围逼死,却不料李元昊亲自带军冲锋,并且在军中树立两杆大旗,指挥军队,让您的大军变得混乱,最后造成自相践踏,才会导致最后的惨败。   一国之君亲自冲阵,这本身就是一种疯狂的行为,乱军之中能杀死他的武器太多了,八牛弩,神臂弩,投石车,神火飞鸦,将士手中的弓箭,刀枪,就算这些没能杀死他,从马上栽下来也会折断脖子,当年檀渊之盟之前,辽国大将萧挞凛就是死于意外,这才给了寇准可乘之机。   你那次战败,其实败的无话可说,李元昊太疯狂,他的运气也太好了,但凡他本人出一点点意外,那场战争就该是西夏的灭国之战,参知政事,在战场上,一个清醒的人是如何也打不过一个生死不顾的疯子的。”   韩琦盯着云峥问道:“你说老夫输在不够疯狂?”   “确实如此,如果当时参知政事够疯狂,就应该彻底抛弃任福、桑怿两部,任由他们在敌军中挣扎,集中所有兵力对付李元昊,只要杀死或者擒住李元昊,在当时的态势下,就算是彻底抛弃掉任福、桑怿也会是一场大胜。   可惜啊,就因为您顾惜袍泽之情,不愿意抛弃任福、桑怿才让李元昊有机可乘,让他用少数兵力拖住了你,却用大部分的兵力去围剿任福、桑怿两部,得手之后,再前后夹击与你,你焉能不败?   战场之上就不应该有过多的感情,您心里只该有胜负二字,如果能谋取一场战争的胜利,爹娘老子身陷重围都不应该救!”   云峥说的兴起,转过身要韩琦帮他松开绑绳,还问已经傻掉的邹同要来一大块木板,用笔墨寥寥几笔就勾勒出好水川之战的态势图。   口沫横飞的将整个战场态势重新演化一遍,最后对看得入神的皇帝赵祯道:“陛下,战场是一个无情的地方,这就是为什么会有慈不掌兵义不掌财之说,这些话都是有一定道理的,一个将军如果对自己都不够狠,您如何指望他能凶狠的对付敌人。”   赵祯对军事一窍不通,看看一脸灰白的韩琦,再看看若有所思的庞籍,至于赵允让等人更是不堪,在军事领域,大宋朝堂或许只有狄青能臧否云峥。   赵祯慢慢道:“难道说咱们大宋国朝,今后只要发生战事,就需要派你们两个疯子前去是也不是?”   云峥拱手道:“如此一来战胜敌军的胜算最高,疯子可以领军出战,但是却不适宜在平时统军,一支军队很容易沾染主将的性格脾气,天知道会把军队变成生么样子。如果陛下派出去的军侯都能把军队训练的强大起来,军队在平时确实可以交给文官统带,战时由陛下拜将即可。   只可惜他们弄不好,大宋白白有两百万军队,人数最多,战力却最弱,以至于我现在杀气都无处可泄,只能拿监察御史来练手。”   赵祯似乎没有听见云峥最后说拿御史练手的混账话,他的心思全在云峥说的大将其实没必要在平时统带军队这句话上,追问道:“你这些话何解?”   云峥拱手道:“陛下,微臣的意思是只要像振武校尉周同他们这样的军侯有三五百个,大宋用不着养那么些军队,按照微臣的估计,常备军五十万足够了,战时如果再能动员五十万后备军,就足够我们打一场灭国之战。”   “陛下!请给为臣做主啊——”一声凄厉到了极点的声音从大殿门口传来,冯悦推开搀扶他的宦官跌跌撞撞的走进了大殿,吼了一声之后就放声大哭,似乎受尽了人间的苦难。   几个人中间只有他受的伤最轻,肋骨断了两根,吐了几口血,被御医用金针一扎就醒过来了,听闻云峥正在大殿里受审,赶紧走过来喊冤。   赵祯见冯悦披头散发的模样凄惨,就让内侍给他找了一个圆凳坐上,见冯悦停止了哭泣指着云峥轻声安慰冯悦道:“你惹谁不好,非要去惹一个疯子,他如今在癫狂状态,朕怜惜他为国杀敌立功,不忍心处罚他,等他病好了定然重重惩处。”   “疯子?”冯悦非常失礼的追问一句,他刚才还听见云峥在滔滔不绝的讲述军阵国事,怎么一瞬间就变成疯子了?   庞籍喝道:“步花厅不是朝堂,谁给你们在那里质问一位三品大员的职权的?监察御史的职责是在朝堂上,不是在步花厅。”   冯悦听了庞籍的话,再联系到皇帝刚才和稀泥的说法,一颗心不断地往下沉,他醒过来的时候看了其余几位受伤的同僚,刘度的伤最重,不但嘴里没几颗牙了,而且一条手臂也折断了,胯下那些部位似乎也不太妥当。   向来只有监察御史把别人逼死的份,何来别人逼死监察御史的事。   他强忍着胸腹的疼痛站起来道:“监察御史有风闻奏报之权,有当堂诘问之权,云峥飞扬跋扈,桀骜不驯我等因何不能质问之?国朝开国以来,胆敢殴打监察御史者恐怕只有文信侯一人吧?如果今日不处置文信侯,监察御史的颜面何存?今后一旦有诘问之事,是否谁都可以殴打监察御史?如此模样的监察御史微臣不做也罢!”   说完话就吃力的跪在当地,虽然胸腹骨折之处痛彻心扉,他依旧不肯站起来。   庞籍叹息一声,冯悦的可能惊惧过甚,连弹劾武将的方式都忘记了,飞扬跋扈和桀骜不驯从来就不是弹劾武将的话,如果一个武将不飞扬跋扈桀骜不驯开始变得和蔼可亲的时候,才该是御史言官弹劾他邀买人心的机会,这样的话其实是在夸云峥没有半点的野心。   果然不出庞籍所料,赵祯皱着眉头道:“云卿刚刚经历生死鏖战,他此时的情绪非常的不稳定,朕说了,等他病好了定然会严加惩处。” 第32章 不存在的军队   庞籍出班奏道:“陛下,此事越早解决越好,拖到后面麻烦更多,老臣以为,刘度,冯悦等人无理在先,云峥动手在后,其错三七开,鉴于刘度等人已经受伤,按照我大宋律例,云峥当杖责三十,徙三百里一年。   刑不上大夫,杖责,流刑可免,云峥当纳铜三百斤赎罪,此为云峥殴打他人致使他人受伤的责罚,至于文信侯殴打御史言官一事如何处置还请陛下明示。”   庞籍此言一出,韩琦,文彦博,鲁清源等人都出班附意,这样的处罚聪明就聪明在将殴打他人和文信侯殴打监察御史这两者分开。   前面的部分庞籍判决的可谓中规中矩,甚至还有些偏重,罚铜三百斤已经是非常重的惩罚了,但是这里的人都清楚,三百斤铜对云峥来说根本就是九牛一毛,和三文钱的性质没有区别。   而文信侯殴打御史言官,这个事件可大可小,就看皇帝如何发落了,御史言官本身就是皇家用来监察百官的棋子,如何处置云峥就看皇帝如何发落了,不管皇帝如何处置云峥,都和大殿里的百官关系不大,恩出于上的浅显道理,庞籍焉能不清楚,眼见着皇帝在偏袒云峥,庞籍连云峥在皇宫动武这种大罪都轻描淡写的一语带过不提。   “文信侯!”   “臣在!”   “尔秉性暴躁,肆意妄为,目无国法,于天子华堂出手伤人,是可忍孰不可忍,着令罚俸一年,待伤者伤愈之后,尔当亲自登门谢罪,在此期间禁足文信侯府不得出门一步。”   赵祯轻飘飘的给云峥打人事件来了一个彻底的了断,冯悦面如死灰,再也听不清别的大臣都在说些什么,耳朵里嗡嗡的响,肝肠寸断都不足以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他刚才看了刘度等人的伤势,最重的并非是手足上的伤,而是牙齿,一个监察御史本身就是靠一张嘴混饭吃的,如今没了满嘴牙,让他们如何自处?   官家只说云峥秉性暴躁,肆意妄为,为何不说殴打监察御史本身就是在藐视皇权,目无法纪?罢了,皇帝本人都不在乎皇权被藐视,自己说的再多也只是自取其辱。   见大殿内的官员已经散去,冯悦只好拖着身子一步一挪的向太医院走去,一路上泪如泉涌,不知道见了刘度等人到底该说些什么,该如何向他们解释自己的这顿揍算是白挨了。   赵祯今日的心情不错,散了朝见就打算往外走,走了两步就听邹同在后面说话:“文信侯,这后面是后宫,您可不能进去!”   赵祯回过头奇怪的瞅一眼,发现云峥竟然抱着勿板打算随自己走进去,笑道:“你还有什么事,步花厅你走错了,后宫也是你能进去的?”   云峥赔着笑脸道:“陛下,您还没说那些老卒的事情呢,微臣对狄青私分缴获这件事也有不同的看法,又不足以为外人道,所以就跟了过来。”   赵祯笑着摇摇头,指指偏殿对云峥说:“你暂且去偏殿等候,朕洗漱之后就来。”   一个小宦官领着云峥去了偏殿,忙碌了一上午的赵祯回到了垂拱殿,接过热帕子擦拭一下脸颊,就问坐在角落里的陈琳。   “大伴,云峥说的那些事情都是真的?上战场的次数过多就会让一个人产生那么大的变化?”到现在赵祯依旧不太相信。   陈琳沉声道:“官家,不说军阵,老奴只说密谍司发生的事您就明白了,庆历三年到庆历五年,密谍司共有三十三位密谍退出,活过五年的不超过十人,这些退出的密谍,全都是密谍司中的精英人物,平日里都在刀光剑影中出生入死,之所以不适合再留在密谍司,不是本人的能力达不到,而是如同文信侯所说的,每个人都变得非常怪异,有的在睡梦中杀死了自己的至亲,有的变得惴惴不安,整日里疑神疑鬼,更有甚者喜欢居住在了无人烟的地方,寒林其实就是他们中间的一位。”   赵祯喝了一口茶水道:“寒林有问题?朕见他似乎很好啊。”   陈琳从角落里走出来朝着皇帝深深地鞠了一躬之后道:“陛下可知道为何我朝会有这种麻烦,而前面历朝历代都没有这个问题吗?”   赵祯仔细的回忆了一下自己看过的国朝秘藏,确实没有这方面的记载,他的疑惑就来自这里,如果没有陈琳的肯定,云峥今日定然没有全身而退的可能。   “我的陛下啊,前朝的密谍那里有可能活到出现问题的那一刻,只要发现丁点的端倪,就会被灭口,只有您才会给那些出了问题的密谍一条活路走。   真正让老奴惊喜的是,陛下您这样做不但没有人背叛,那些被您放过的人,只要您需要都会在第一时间回来效命,这是陛下仁慈之心带来的效果,老奴佩服之。”   赵祯笑呵呵的接受了陈琳的恭维,这让他很舒服,别的宦官说好话赵祯不在意,只有宦官中的老祖宗陈琳说自己好话,才会让他身心一起愉悦。   吃了两块点心压压饥,赵祯就起身去偏殿见云峥,他虽然仁慈,却也是帝王,只有弄清楚自己的疑惑之后才会表明自己的态度。   云峥殴打监察御史皇帝是不在意的,这是往死里得罪监察御史的举动,对皇帝没影响,对云峥的影响可就大了,从今往后,云峥只要干点出格的事情都会有人报告给皇帝,而目前大宋少不了云峥这样的猛将坐镇,所以皇帝才会从轻发落云峥。   这个世界上的任何决定都是要看自身价值的,云峥和狄青的地位是无可替代的,如果云峥可以替代,皇帝绝对不会对他这样包容,哪怕他刚刚立下了大功。   需要才会决定货物的价格,人也是一样的,皇帝可以将打碎自己心爱瓷碗的太监杖毙,绝对不会因为包拯这样的家伙扯破自己的衣衫而动怒。   “武胜军中老卒还乡的事情朕准了,朕现在只想听听你说狄青的事情。”赵祯在偏殿见到云峥之后开门见山的说道。   云峥谢过皇帝之后阴着脸说:“狄青将大理国得到的缴获给了西军,其实都是微臣的错。”   赵祯惊讶地哦了一声示意云峥接着往下说。   云峥挠挠头发尴尬的道:“因为武胜军发钱发的太多了,狄公为了稳定军心,被逼的没法子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陛下有所不知,您看着微臣和狄公统带大军纵横天下貌似威风,实则苦不堪言,从统军的那一日起,那些军卒就像蚂蝗一样钉在我们的身上,日夜不停地吸血。   微臣这里说的血指的就是银钱,军功。如果一个大将不能为部下带来更多的好处,就没有人会追随你,更不要说拼命打仗了,这一点相比陛下您的感受更加的深刻,微臣身上也就爬满了武胜军这群蚂蝗,狄帅的身上自然就爬满了西军这群蚂蝗,而陛下身上必然爬满了整个大宋军民。   每个人没饭吃的时候都会向您伸手要吃的,稍微有点才干的都会伸手问您要官爵,您食不知味,睡不安寝就成了必然啊。”   赵祯仔细品味了一下云峥说的话,发现他这番话虽然不太雅致,说到现实里还真是那么回事,就像父母天生就欠儿女债是一个道理。   “狄公没法子,下次再有战争,他必然要启用边军的,如果这一次不把他们喂饱,下回就驱使不动,武胜军臣已经完全放弃了,这些人的胃口刁钻,恐怕不好养活,以后谁当武胜军的将主都会是苦不堪言。”   “所以你就把武胜军扔出来让枢密院为难?”赵祯皱皱眉头,觉得云峥其心可诛。   “那倒不是,是因为微臣觉得武胜军已经没什么用处了,陛下只需要挑拣一番,留下一些有用处的,其余的就让他们分散到别的军伍里混日子去吧。”   赵祯一时没明白云峥的话,旁边的陈琳却听出了言外之意,抖抖自己的寿眉阴测测地问道:“难道说你已经有了备用军伍不成?”   “是的,少年军已经初见雏形!”   “少年军难道不是武胜军吗?”赵祯猛地站起来厉声问道。   云峥退后一步躬身道:“陛下觉得武胜军当得起‘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吸张。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干将发硎,有作其芒。’这样的比喻吗?”   赵祯震惊的坐回座位,强压住心头的震撼沉声问道:“少年军如今身在何处?人员几何?”不但赵祯惊讶,陈琳那双浑浊的眼睛,也在一瞬间变亮,两只统在袖子里的手也露了出来,瞅着云峥一声不吭,一旦发现云峥回答的不对,他会立刻发难。   武胜军在他看来已经是天下强军了,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云峥手里还握着另外一支更加强大的军队,这让他如何不感到震惊,最可怕的是密谍司竟然对此事一无所知。 第33章 驴子眼前的胡萝卜   瞅着他们主仆的样子云峥莞尔一笑道:“没有陛下的旨意,谁敢私自建军,少年军如今还只是乡勇,人数也不过三千人,接受的都是退役军士的训练,想要成军还需要一两年,微臣在这里只是先向陛下讨一个名分,陛下也需要尽早往里面安插人手,微臣如今把御史言官得罪了一个遍,经不起流言蜚语的折腾。”   云峥能明显地感觉到赵祯和陈琳松气的声音,偏殿之中那股子阴冷气息也慢慢地消散了,云峥打死都不信这座偏殿里没有武艺高强的家伙在暗中守卫。   “为何要建立这样的一支军队?”赵祯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云峥笑道:“这三千少年军其实就是大宋未来军队的模板,不光是武胜军会被淘汰,日后我大宋的军队会慢慢地被少年军这样的军队所替代。”   “为何?”陈琳问道。   “为何?是因为大宋目前的军队已经严重的跟不上军队发展的步伐了,作为大宋的生死屏障,他们需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完成改变,唯有如此才能跟上军事演变的步伐。   陛下,自从新式火药被发明之后战争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战争的方式被完全彻底的改变了,往日里我们眼中坚不可摧的坚城,在火药的威力之下成了坦途,微臣这一次兵进交趾,一方面是要获取交趾国的财富,另一方面就是打算用升龙城这座坚城来试验一下新式火药的威力,结果不用微臣说陛下也看到了结果,微臣在数十万交趾大军的围困中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就攻克了坚城,让交趾王李德政无处逃遁。   说实话,李德政并非一个昏晕无道的君王,相反,他是一个军政俩途都算得上名家的君王,可是火药的出现,没有给他半分准备的空间,最后束手被擒,陛下如果想知道火药的威力,完全可以问李德政,他是当事人,应该最有发言权。”   赵祯摇头道:“你想改变军制,恐怕会遇到你所想象不到的阻碍,就算朕同意你这么做,这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情。”   云峥嘿嘿笑道:“军制变法和政体变法的区别就在他的改变能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只要少年军异军突起,就容不得那些大臣们不参与变法。   否则少年军的权力过重,这根本就不是那些大臣们能容忍的事情,在如今强敌环伺的局面下他们也不敢自毁长城,想要分薄少年军的权利,就需要有一支他们能够控制的军队与之抗衡才行,微臣不认为大宋如今的军队能和少年军抗衡。   狄公作为一代名将早就看到了武胜军的取胜之道,微臣也将军中火药给他很大的一部分,在尝试过火药的威力之后,他才会冒着奇险将大理国的赏赐均分给了西军,希望西军能够撵上武胜军的步伐不至于掉队,所以那些御史言官弹劾狄公是很没有道理的。   这番话狄公不会告诉陛下,否则就会成为军伍中的卑鄙小人,只能自己抗下这些冤屈,微臣说出来就无所谓,把话挑开了,才是一个真正做事情的场面。”   “你认为那些文官不会成为军制变法的阻力?”赵祯来了兴致,他发现云峥办事情的法子好像和别人有很大的区别,别人变法是在打压一部分人,再启用一部分新人,总有一些既得利益者会受到损伤,云峥的法子好就好在将所有的力量全部都拧成一股绳,他很想听听云峥在这方面的见解。   “陛下啊,庞公,韩公,甚至和微臣有怨隙的文公,哪一个不是栋梁之才?且不说他们,微臣在凤翔府和富弼斗法的时候虽然侥幸占了一点上风,可是您知道微臣是怎么从凤翔府出来的,是快马加鞭日夜赶路,才让富弼慢了一步,徒呼荷荷。   包公,曾公,这些人又有哪一位是人杰,这样大批量的人才不用,让微臣自己去干这么多的事情,就算累死微臣也做不到啊。   我恩师曾经说过,毛驴打着不走,拉着倒退,只要在毛驴的脑袋上挂一根胡萝卜它就会乖乖地往前走了,对此微臣深以为然。”   赵祯哈哈大笑道:“你的胡萝卜在哪?”   陈琳也笑道:“朝堂上的衮衮诸公都是真正的猛虎,哪里会是你说的毛驴子?”   云峥跟着笑道:“武胜军陛下看到了吧?想必这些日子诸位同僚没少向陛下要武胜军军卒吧?九位军侯如今恐怕已经被那些同僚们在心底里分配好了吧?曾公亮那里的火药如今恐怕已经被分配完毕了吧?   微臣敢说在陛下还没有挑选之前,他们不会妄动,一旦陛下挑选完武胜军军卒,臣的那些同僚们就会像饿虎一般的扑上来将武胜军分瓜的干干净净。   这些人一旦被诸位同僚瓜分之后,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统兵,而这些人身上已经带着武胜军的烙印,练出来的大军必然会和武胜军相差无几,这也是陛下您的愿望。   您不知道的是,这些军队一旦成为第二个武胜军,他们的习惯和做法就会必然向少年军靠拢,等到那些军队不由自主的完成了改变,嘿嘿,就轮到微臣等人率军进击燕云十六州的时候了,我大宋也就到了完成太祖宏愿的时候了。”   赵祯压制住自己颤抖的双手嘶声道:“你可有全面的计划?”   云峥微笑道:“这是一个庞大的计划,微臣准备和狄公商量之后在和陛下一起商讨,如果陛下有闲暇,不妨一起参与进来,微臣和狄公负责拟定计划,陛下负责在后面督促监督,微臣就不信五年之后,我大宋的军伍会渡不过易水河。”   赵祯在大殿里转悠了好几圈子才平息下自己近乎沸腾的血液,幽幽的道:“传朕旨意,狄青私分缴获,其罪难赦,着令,收缴狄青手中的印信,闭门思过,无令不得出京。云峥殴打监察御史,肆意妄为,乃是教化不到之责,着令其闭门读书,无令不得出京。”   云峥惊讶地道:“陛下,微臣还打算参加大比。”   赵祯笑道:“你会如愿的。”   云峥见皇帝好像有些累了,不愿意和自己说话,就很有眼色的告辞,见皇帝点头,就由陈琳陪着他出宫。   出了紫宸殿,来到了大庆门,云峥止步请程琳回转,对这个老太监他还不敢过分的慢待。   陈琳低声道:“让我送你出宫吧,今日的一席话当得起,老夫垂垂老矣尚能见到国朝有了新的变化,但愿老夫能等到你们出兵易水之时。”   云峥看着大庆门外耀眼的阳光道:“你一定会看到的,石敬瑭这个儿皇帝葬送了燕云十六州,致使我朝无险可守,百姓子民为外敌所掳掠为奴为婢,大宋多年以来战战兢兢地等候敌国入侵,除了任何之外我们一无所有,每次大战都给大宋带来最残酷的灾难。   我本性懒散,本想着一辈子悠游泉林之下,一次无奈的出手之后,却被裹挟进了这万丈红尘,既然出山,那就真正的干点事情,将四周敌人全部打趴下之后老子就不信自己没有悠闲日子过,到时候问陛下要一座小岛,种满十里桃花,放马,劈柴,挑水,推开门窗外面就是无边无际的大海,你帮我记着,如果有一天我被红尘迷住了眼睛,你就告诉我曾经还有过这样的梦想。”   陈琳果然不再送云峥,见他大踏步的向步花厅走去,这一次云峥没有走错,他是从左面走的,只是走的很快。   陈琳眯着眼睛笑吟吟的瞅着大步流星离去的云峥喃喃自语道:“老夫会记住你的话的,即使老夫死了,也会有人记住你的话,提醒你,你想要一座岛!”   陈琳佝偻着身子走进了大殿,赵祯像一头拉磨的驴子一般在宫殿里转着圈子,身边一个伺候的太监宫女都没有,见陈琳进来,赵祯扶着他坐下道:“大伴,你觉得云峥之策可行吗?”   “事在人为,陛下,事在人为,云峥已经播洒下了一颗种子,我们会亲眼看到它发芽吐穗结果,这棵苗我们只要小心培育就是了。”   赵祯笑道:“是极,是极,云峥今日的奏对比起当年范文正的奏对可行的太多了,一个如同春雨润万物,悄然无声,一个如同惊雷乍现,山摇地动,大宋经不起那样的惊雷,只好委屈他了,你可知道,朕每到半夜瞅着窗外的明月就在思量,庆历新政始于朕手,亡于朕手,不知道朕的决断是否正确,如今朕没有遗憾了,云峥的法子要比他的好,朕不会放过的。”   陈琳看着神情由高兴转入低沉,最后潸然泪下的皇帝,轻抚着他的肩背道:“范文正不会怨你的,是他们自己没有做好,事情还没有做就宣扬的惊天动地,给自己聚敛了无数的敌人,你是为了朝廷的安稳,没有错。”   赵祯轻轻地拭去眼角的泪花道:“祖宗保佑,大宋这些年来天灾不断,愁断人肠,如今朕总算是见到了曙光,断不容这种沧桑荼蘼我大宋疆土。” 第34章 爬墙头的侯爷   云峥站在宣武门前回首望着金碧辉煌的宫殿,拿手拍拍面前的华表,感慨万千。   刚才进宫的时候就看到这根又叫“望君归”的诽谤之木,那时候瞅着它似乎要刺破青天上,面的石犼威严雄壮,此时再看,才发现石犼的耳朵是耷拉着的,样子更像后世的一种狗……   “少爷,您身上哪来的血?”猴子牵着大青马走过来,奇怪的问道,他见少爷步伐矫健,自然不可能是少爷自己的血。   云峥笑了一下说:“刚才和别人打了一架,很没意思,六个人一点都不经打。”   猴子好奇的朝宫门望去,见里面鬼鬼祟祟的走动着几个太监,就撇撇嘴,少爷揍几个太监算什么事情。   “憨牛呢?这家伙跑哪去了?”   云峥四处看看没见到憨牛。   猴子道:“鲁家老爷告诉小的您今天可能有麻烦,会晚一点出来,憨牛就回家禀报去了。今天出门的时候夫人说了,要一个时辰一禀报的。少爷,您今天真的没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揍几个人而已,以前老子还杀人呢。”   主仆二人说说笑笑的上了马,一溜烟的就回了家。   陆轻盈浑身颤抖着守在自家的门房,和葛秋烟两个人不时地透过花窗往外看,老廖守在街口,见侯爷和猴子两个人回来了,就一脚踢在旁边小厮的屁股上,让他回去报信,自己连忙迎住侯爷,见到他衣服前襟上满是血迹,心里咯噔一下。   从云峥手里接过马鞭,牵着大青马跟在侯爷后面走,眼睛却恶狠狠地盯着猴子看,猴子摇摇头,老廖这才松了一口气。   云峥跨进大门见自己的两个婆娘眼泪巴叉的迎接自己,大笑道:“放心吧,云峥出马百无禁忌,今天殴打了几个御史言官,血是他们的,不过咱家少了五百斤铜,一年的俸禄也没了,今年要省着点吃饭,以后我每天只吃一碗饭。”   陆轻盈红着眼睛道:“真的没麻烦吗?如果只是少了钱,妾身陪您一块少吃饭不是问题,妾身就担心您的安危。”   “皇帝还禁了我的足一年,这一年不能离开京城。”   “就这些?”   “还能怎样?就这我都觉得冤枉。”   “您没把御史言官打坏吧?”   “打掉了他们满嘴的牙,好像还弄断了几个人的骨头,这些人没了牙就不会张嘴烦人,我们的耳朵根子也能清静一点。”   云峥大大咧咧的搂着陆轻盈往家里走,平日里陆轻盈绝对不会让丈夫搂着自己的样子被下人看见,但是今天她被吓坏了,早就忘记自己需要在下人面前保持威严的事情了。   换好了衣服,云峥已经饿坏了,早上喝了一碗粥,吃了几个包子,现在已经到了下午那里还忍得住饥饿。   全家都围在边上看家主吃饭,陆轻盈抱着闺女眼泪扑簌簌的往下落,吓得闺女大哭起来,云峥接过闺女让她坐在腿上,往闺女手里塞了一支没肉的鸡骨头,见孩子含着骨头停止了哭泣,叹口气道:“该干什么都去干什么,我说了不会有事,就不会有事。”   葛秋烟这才拉着腊肉从桌子边上走开,没事干老在院子里溜达的老廖也说自己应该准备庄子上的事情,拿脚踢着憨牛和猴子快速的从院子里消失。   陆轻盈擦干了眼泪给丈夫倒了一杯酒,又拿着筷子给他布菜,云峥一口菜一口酒吃的很是惬意,他已经忘记了自己今天干的事情。   云峥吃饭吃的踏实,隔壁的狄青脸膛却真的变青了,他虽然身在家中,但是对朝堂上的事情却知道的清清楚楚,他很清楚云峥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把捏碎了手中瓷杯,胸膛不住的起伏,老妻在身边小声安慰道:“您不必担忧,文信侯安然无恙,只是被罚了一些银两,要不然这些银两咱家出了也就是了。”   老妻原本出身就低,平日里因为不懂勋贵之家的往来,所以不明白云峥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还以为丈夫在为别的事情生气,她隐隐觉得云峥这样做好像是为丈夫解了围,就想拿银钱弥补一下云峥。   狄青发现自己失态了,喘息了两口气,笑着对老妻解释道:“呵呵,这可不是一点银钱的事情,论起家底,咱家和云家差的太远了,你放心吧,事情解决了,陛下对我的判决也下来了,禁足而已,你去告诉那个不孝子,这些日子里不要出门,禁足要有个禁足的样子,再敢翻墙跑出去鬼混,老夫会打断他们的腿。”   老妻连忙摇手道:“泰儿最近很听话,专心读书那里都没去。”   狄青苦笑一声,就披上长衣打算去花园走走,进了花园就不知不觉的往东面望去,隔壁的云家如今非常的安静,也不知道云家如今是个什么场景。   狄青自认这一次自己确实做事做的有些过了,大军班师岂能没有缴获,而且谁都知道自己的大军几乎将大理国的东川郡,会昌府和建昌郡全部都搬空了,但是回到东京的时候却是空空的行囊,这样的状态下,不被人诟病才是怪事情。   可是一想到穷困潦倒的西军,想到那些军卒满怀希望的瞅着自己的时候,狄青实在是说不出将这些缴获全部运回东京的话来,更何况,西军想要振作,离了银钱是万万不行的,朝廷虽然对西军很优厚,但是这种优厚是相对厢军而言的,也就是能吃饱肚子罢了。   自己这个副枢密使位同宰相,月俸料300贯,春、冬衣服各赐绫20匹、绢30匹、冬棉100两,每月禄粟各100石,谦人衣粮各70人,每月柴草1200束,每年炭1600秤,盐7石,这不能不说丰厚,按照大宋俸禄四十一等计算,到了最后一等,也有不少。   更何况还有各种名目的、职钱、公用钱、职田、茶汤钱、给卷、厨料,庞籍和韩琦两人的使相公用钱可高达二万贯,而且上不封顶,而且“用尽续给,不限年月”。   这样的待遇千古少有,只可惜这些东西和军卒无关,都是文官的待遇,流外的军卒连吃饱肚子都成问题,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啊,没有粮草喂饱军卒,军队那里来的战力?   如今西夏在蛰伏,青塘人也在蛰伏,刚刚登基的辽国皇帝耶律洪基听说正在整军顿武,野心勃勃,整日里带着军队在荒野狩猎,连舒适的皇宫都不居住……   幸好这次自己和云峥联手消弭了南方的隐患,否则大宋真的是四面皆敌,一旦这些国家联起手来分瓜大宋,大宋立时就有覆国之忧!   那些文官只要肯降降自己的待遇,那就是一笔庞大无比的军费……狄青心酸的这样想……   一颗果子落在狄青的脚下,是一只梨子,梨子黄澄澄的怎么看怎么顺眼,如果没有摔成两瓣,该是梨子中的上品。   “吃个梨子去去火气,我没你的本事,能扔的很准!”云峥两条腿跨坐在高高的墙头,嘴里咬着一只梨子朝狄青笑着说。   狄青是个好脾气的,捡起地上已经摔成两瓣的梨子咬了一口道:“梨子确实不错,不过你爬墙头做什么?后花园是我妾侍的住处,如果你看中了那个,说一声我送给你。”   云峥待在墙头上大笑道:“我可没工夫偷人,老倌,告诉你一声,咱俩都被禁足了,没办法,想见你,只好爬墙头了。”   狄青找了一处阳光能晒到的地方靠在树干上笑道:“禁足好啊,两个刚刚立下盖世功勋的将帅一起被禁足也只有我大宋干的出来。一个是贪婪无度,一个是飞扬跋扈,弄成对联都非常的工整,老夫老了,没了火气,你就没打算大闹一场?”   云峥又从身后的篮子里摸出一大把子香蕉,掰开之后扔给狄青一半道:“尝尝,这可是我从广南带回来的,广南有一个高手匠人,能把这东西保鲜五十天,赶紧吃,吃完了就没了。”   这一次狄青伸手接住了香蕉,一老一少就剥着香蕉咒骂那些该死的言官。   “听说你昨日将大宋仅有的六个巡察御史的牙都给打掉了?”   “没,他们跑的太快,只打掉了三个人的就被韩琦拉住了。”   “甚憾啊!你家的酒呢?莫要小气,拿出来共饮一番才好。”   云峥摇头道:“不成啊,现在是下午茶时间,我老婆最近不许我饮酒,吃点果子就当我为你接风了。”   狄青砸吧一下嘴巴道:“饮酒误事啊,小子,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非要保持一颗清醒的头脑?说说,一人计短啊,老夫说不定能帮你补补漏洞。”   云峥笑道:“果然是狄公,还是和你说话比较畅快一些,小子最近拟定了一份改制计划,您帮着瞅瞅,不过我觉得也没有什么要改的地方,就算是让您看看眼界算了。”   狄青伸手接住云峥扔下来卷轴,打开瞅了一眼开头就笑道:“老夫刚才还在忧虑西辽,西夏和青塘,没想到你居然也在打他们的主意,不是说改制么?怎么变成作战计划了?”   “好军队从来都是打出来的,可不是练出来的!”   狄青愣了一下笑道:“这话在理!” 第35章 倚马可待成雄文   自从那一天之后,云峥每天都会用梯子爬上墙头和狄青私会,直到有一天天上下雨,在墙头待不成了,陆轻盈就找来一队木匠,在墙头盖了一间阁楼。   狄青家也不示弱,也在自家的那部分也盖了一间空中阁楼,于是不管云家人,还是狄家人都会看到难以让人忘怀的一幕。   一位公爷和一位侯爷,坐在自家的阁楼上对骂,有时候还会像两只猴子一样的互掷瓜果,天底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当那些红着眼睛找云家和狄家麻烦的御史将这一幕禀告给皇帝之后,皇帝却费尽心思的找来无数的瓜果,让邹同亲自分赠给云家和狄家。   这一天比较特殊,云峥坐在一张虎皮上趴在桌子上不断地书写一些东西,头也不抬,最可疑的是邹同还站在一边监视。   狄青收起看完了拿卷一丈多长的卷轴见云峥好像没有抬头的意思,就扔过来一个橘子怒道:“说话,我昨日给你的卷轴你还没看呢。”   云峥一伸脚踢开那个橘子道:“少打扰我,你不知道今日是大考的日子吗?我正在参加大比,等我写完这篇策论再和你计较。”   狄青一抬腿就走了过来,伸长了脖子瞅了一眼云峥的策论眯着眼睛念道:“屠牛坦一朝解十二牛,而芒刃不顿者,所排击剥割,皆众理解也。至于髋髀之所,非斤则斧。夫仁义恩厚,人主之芒刃也;权势法制,人主之斤斧也。   这句话你说的太过了,陛下仁慈之名遍天下,你却在劝陛下重拾刑赏杀伐之论,你的策论一出,恐怕世人会说你是独夫!”   云峥厌恶的瞅了狄青一眼道:“你才念了几本书,我读过的书汗牛充栋,乃是奇才,你总是拿老范头劝你读的那本《春秋》说事累不累啊?一家之言,去休,去休。”   邹同同情的看了一眼狄青,这些天他总是会来到云家或者狄家,不过他更喜欢来云家,一来云家的饭食比较可口,二来,他也喜欢云家的氛围,从家主到小厮每个人似乎都是懒懒的,可是办事的效率却不低,云侯想要一座城池的模型,不到两天时间,一座中等城池的模型就出现在木屋里,惟妙惟肖,连上面店铺的酒幌子都清晰可辨。   如今见云峥说话说得刻薄,还以为狄青会生气,没想到狄青叹息一声就背着手回到自己的木屋,重新坐在一张黑熊皮上道:“没吃过猪老夫总见过猪跑路,你写这样尖锐的文章,恐怕到了考官那里并不讨喜。”   云峥丝毫不管邹同尴尬的站在一边,一边写一边道:“我就算是在考卷上骂庞籍他们家的祖宗八代,他也会给我一个制科头名,拿走了我抢来的钱财,拿走了我的功勋,还把我一手组建的武胜军拆分的七零八落,这是他们欠我的,没在考卷上画鸭蛋已经是给他们颜面了还敢挑三拣四?你听听这段怎么样啊。   ‘一寸之地,一人之众,天子亡所利焉,诚以定治而已,故天下咸知陛下之廉。地制壹定,宗室子孙莫虑不王,下无倍畔之心,上无诛伐之志,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仁。法立而不犯,令行而不逆,贯高、利几之谋不生,柴奇、开章之计不萌,细民乡善,大臣致顺,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义。卧赤子天下之上而安,植遗腹,朝委裘,而天下不乱,当时大治,后世诵圣。壹动而五业附,陛下谁惮而久不为此?’   怎么样?怎么样?这样狠狠的拍陛下的马屁,给我一个头名不算亏吧?”   邹同决定从这一刻起自己就是聋子,瞎子,抱着拂尘坐在一个小凳子上眼观鼻,鼻观心,神游物外,如果仔细论起来,这二位早就因为那些大逆不道的言论给斩首八十次了,既然陛下都不在乎,自己没必要多嘴惹陛下不高兴,能把他们俩每天讨论的结果拿回皇宫,自己就算是完成任务了,千万不敢节外生枝,陛下每天研究这些讨论结果都会到二更天左右,有时候甚至会在深夜召见一些相关的官员进宫一起讨论,有时候会讨论到天亮。   云峥写完了策论,就小心的吹干了墨汁递给了邹同,邹同将试卷塞进一个竹筒里封上火漆让一个小宦官将策论直接送到陛下手里,自己依旧抱着拂尘等候接下来的讨论结果,这东西可比什么策论重要的多,孰轻孰重邹同总是能分辨的很清楚。   不过看样子云峥现在不打算和狄青讨论,因为他那个妖媚到极点的小妾又来给丈夫送吃的,看到那个袅袅婷婷攀着梯子上来的妇人,邹同总是习惯性地拿她和皇宫里的那些贵人们作个比较,最后沮丧的发现,皇宫里或许有面貌比这个妇人精致的贵人,但是那种纯粹的妇人风情,皇宫里的贵人们拍马都赶不上,也不知道这样的人儿文信侯是从哪里找来的。   欣赏美丽的事物,太监也有权力,云峥并不在乎邹同失礼的一幕,反正看了也是白看,从朱红色的食盒里端出来两个巨大的碗,给了邹同一个,自己一碗,然后从里面弄出几碟子五颜六色的小菜,他和邹同二人就端起巨碗吃里面的面条。   狄青面前也堆满了饭食,都是些大鱼大肉,满满的摆了一案子,自己吱溜一口酒再吃一口菜,显得极度的惬意。   他不是没有和云峥换过,可是云峥就是不答应,他吃过云家的饭食,食材不怎么样,但是那滋味确实让人难忘,云峥早就说过,他家的饭食就是养人的,不是害人的,大鱼大肉吃多了容易生痰气,也不利于养生,五谷杂食才是养人的好东西。   “呵呵,老夫家里今日送来了‘熬烂’,小子,这东西可是绝世美味,东京城里只有宋三娘做出来‘熬烂’才是上品,你看看,今天的‘熬烂’可是以猪头为主料,抹上香料上笼屉蒸煮,皮酥肉烂,再配上上好的莲子,白果……”   云峥抬头瞅了一眼那一锅烂糟糟的猪头道:“香料的出现原本的作用就是防止食物腐烂变质,是储存食物的一种方法,我辈吃饭,怎能舍弃食物的本味,却去追求那些其他的味道,如果你喜欢香料的话,可以组织一支舰队,从广州出发,沿着海岸线走,一路横推过去,屠城灭国,总能找到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香料。”   狄青放下手里的筷子,拿起一张地图看,指着地图道:“过了北海就到了交趾,那就要先干掉交趾,然后再去干掉高棉,干掉暹罗,再干掉柔佛,最后干掉狮子国,不成,苏丹国势力强劲,听说人家国内的战象就有八万头,打成持久战对我军不利,就算是就食于敌,也不成,火药这些东西没办法就地补充,让将士们拿着刀剑去和战象战斗就为了几口吃食?不划算啊。”   云峥吃完面条,把碗扔在桌子上道:“香料的贸易额非常大,你没见那些走海路的大食商人都富成啥了,一两银子换不来一斤香料,那些人还专门要咱们的铜钱,不精美的还不要,一个赛一个奸猾,回去的时候还能赚一笔。   在我看来,朝廷开什么海市啊,招安几支强大的海盗,给他们颁布允许劫掠外族人的旨意,朝廷找个小破港口允许他们在有限的地方上岸活动,每年需要上缴一半的财富给国库,告诉你们,绝对不比蜀中贡献给国库的财富少。   邹同,要不你去和陛下说说,让我去南海当节度使,要不了几年我就能给咱大宋弄回来一座金山,而且还不要朝廷花费一个铜子。”   邹同好像没听见这些话,把脑袋埋在大碗里吃东西,和这两个人在一起需要有一颗足够强大的心,狄青以前还不错,还知道顾忌一些脸面,但是和云侯在一起混的久了,武人的本性完全就流露出来了,两人在谈论中一旦发现少了什么东西,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那里合不合适用兵,用兵之后能不能占到便宜,如果入不敷出,他就会立刻将这个念头扔进垃圾堆里。   快日落的时候,邹同回到了皇宫,见官家正在审阅云峥的策论,平章事和参知政事都在,就闭上嘴巴,乖乖地抱着拂尘站在柱子后面。   “陛下,云峥的《刑赏治国方》确有可取之处,彭蠡先生说他机变无双,博学多才他确实当得起,尤其是这一句:‘古者郎官出为邑宰,公卿外领郡符,所以重亲人之官,急为政之本。自浇风兴扇,此道稍消。颉颃清途,便至显贵,理人之术,未尝经心,欲使救百姓之艰危,通天下之利病,不可得也。’道尽了自古以来的选材弊病,算得上掷地有声。   只是微臣怀疑,这样的雄文真的出自云峥之手?他有一幕僚名苏洵者,最是喜欢作论,他的《六国论》曾经显赫一时,所以微臣以为……”   赵祯见邹同回来了就张口问道:“邹同,这篇文章真的是文信侯自己作的?”   邹同从柱子后面走出来道:“卷子是奴婢亲自拆封的,文信侯就在奴婢眼皮子底下一边和狄公谈论海疆之事,一边匆匆写就,用时不到一个半时辰。” 第36章 出逃   “自古以来演变从来就没有断绝过,我们的老祖先在茹毛饮血,如今我们却有数不尽的美食可以享用,有精美的绫罗绸缎可以穿,这就说明改变是不可避免的,如果没有改变这回事,你我如今应该是坐在山洞里,裹着野兽的皮毛握着一根粗大的木棒互相咆哮才对。”   云峥用银质的叉子往嘴里填了一块切好的梨子,仔细的品尝之后才对狄青道。   “老夫听闻自从盘古开天,女娲造人,五帝定伦以来,人间界的命数就已经恒定,就如同春天是播种的季节,秋天是收获的季节,无可更改!”   狄青用刀子插了一块胙肉塞进嘴里嚼的满嘴流油,鄙视的瞅了云峥一眼,又大口喝了一碗酒这才出言反驳。   “老倌,无可更改这种东西你永远都不要说,我们的这个世界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改变,有些是宏观上的,有些是微观上的,宏观上的东西傻子都能看到,伤春悲秋就是你们这些无聊的人突然出现的一种莫名其妙的感情。   就拿你刚才吃下去的那块肉来做个比喻吧,我刚才看了,你总共用牙齿嚼了十一下才吞咽下去的,这些肉糜通过你的喉咙进入了胃袋,在胃袋里被一些酸性物质溶解成一些恶心的糊糊,然后进入你的小肠,小肠里面有无数的小绒毛,这些绒毛和小肠的把你吃下去的肉块变成我们身体行动所需的动力,然后残渣进入了大肠进一步吸收,一部风动力用来支撑你身体的活动,另外的一部分变成了油膘储存起来,你的肠子足足有三丈,如果吃的太多,就很自然的成了一个胖子,这种变化日积月累之后,一个新的狄胖子就会出现,这就是一种变化。”   狄青拍拍自己有些发福的肚子大笑道:“你这种把食物变成大粪的人有什么资格指责我这种把食物变成肥肉的人?   你总是拿一些看不见摸不着的道理来说事情,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老夫不信。”   云峥瞅瞅脸色发青的邹同遗憾的说:“我们如今正在禁足中,要不然去东京城抓一个作恶的西夏人或者一个看不顺眼的契丹人,一刀划开肚子,把肠子取出来量一下就能证明,我还能给你讲述一下心肝脾胃肾的是怎么干活的才支撑起我们日常的各种活动。”   邹同强忍着呕吐的欲望插话道:“文信侯,这种亡国之言不可说,当年殷纣王和妖妃妲己打赌,砍断老者和少年人的腿辨查骨髓,才招来亡国大祸,您和狄公万万不可如此,否则我大宋的颜面就会荡然无存。”   狄青大度的挥挥手道:“此事以后再说,上了战场有的是尸体供我们查看,东京城的人没见过尸横遍野的大场面,看个人的肠子会吓死他们,到时候我们有的是时间和机会。”   云峥挥手拂去落在桌案上的黄叶有些落寞的道:“彭蠡先生带着我弟弟和苏家的两个小子去探查黄河,一去就是两个月,也不知道他们如何了,都是我做事不周密这才害的他们到深秋时节都不能回家。心里烦闷,你说我们干什么比较好?”   狄青叹口气将刀子撇在桌子上道:“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去相国寺和主持玄苦大师谈论一阵子佛法,他会为我诵经祈福,消除我满身的杀孽。   我少年时最喜欢去相国寺偷食佛祖座前的供果,被当时负责佛前洒扫的玄苦大师擒住,还以为一顿打是跑不掉的,谁知,他却把替换下来的供果分赠我等,告诉我们佛前供品乃是有缘者得之,进入我等腹中,就是有缘,算不得偷。   呵呵,所以我只要身在东京,每年必定要去吃一顿相国寺的供果,其中有些带素果馅的大馒头最是好吃,我一顿能吃五个。”   云峥点头道:“我的一个老友也在相国寺挂单,最喜酒肉,不如我们结伴去相国寺访友如何?就是邹同在这里有些麻烦。”   邹同见云峥狞笑着看自己,连忙后退道:“云侯,你不能这样,咱家可是亲耳听见你的那个和尚朋友请求陛下早点杀掉你,可见他不是你朋友,不见也罢!”   云峥一手擒住邹同大笑道:“你知道什么,我本身就是杀才,想杀我的朋友才是真朋友,你今日老老实实的在木屋里大睡一天,估计你平日里要伺候陛下,也没有这种大睡一天的机会,便宜你了。”   云峥三下两下已经将邹同用腰带捆了一个结实,拿手试探一下绑绳的松紧,觉得还行,绑的太紧会妨碍血脉的流通,这样子正好,找来一件大氅盖在邹同的身上,这才从墙上跳到了两墙之间的甬道里,狄青早就在那里等云峥了。   “两位爷爷,你们一定要在落日前回来啊……”邹同在大氅之下悲鸣道。   狄青将自己的大氅留在木屋里没带下来,身上就穿着一身细布制作的长辍,他手长腿长,衣襟习惯性的向两边分开,露出大半个雄壮的胸膛,这是武人的普通打扮。   云峥的衣服讲究些,一身天青色的文士长袍,脑袋上没戴帽子,一根青玉簪子绾住满头黑发,从后腰上抽出一柄折扇,摇晃两下,还真有两分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狄青鄙视的瞅了云峥一眼道:“小心被人家当成兔儿爷给抓了去,我们是去和尚庙又不是去青楼,打扮成这样子做什么?”   云峥无所谓的道:“我这种人材根本就是黑夜里夜明珠,就算是穿乞丐服也掩饰不住我的良才本质,快走吧,从这里去相国寺还有好远呢。”   和狄青匆匆的上了宣武门外巷子,云峥这才有机会认真的瞅瞅大宋的都城,不过两边的华丽的楼阁都非常的安静,只有不多的几个卖朝食的摊贩在卖力的招揽食客。   “别看了,谁家青楼大清早的开门,姑娘们昨晚累了一晚上,现在都在睡觉呢,想逛青楼老子晚上带你来。”   狄青腿长,走了几步之后发现云峥没跟上来,烦躁的回头招呼。   跟着狄青走了一阵子,云峥就发现和这家伙在一起根本就没有功夫看别的,狄青这种人办事情一向目标明确,既然目的地是相国寺,东京城其余的繁华就是浮云。   “呀,这里有卖锅儿湖的,听说里面夹得全是鹌鹑肉,脆生生的好嚼头……”   “快走,没有相国寺的素馒头好吃……”   “呀,你看啊,那个女人大冷天的就穿一条亵裤,屁股扭得如同车轮……”   “快走,相国寺对面的姑子比这妖娆。”   “你说相国寺对面就是尼姑庵?”   “国子监对面还是青楼呢,有什么好奇怪的。”   听了狄青的解释,云峥感慨的摇摇头,对大宋人这样巧妙地安排钦佩不已,想当年,自己的学校也算是国子监一流,他娘的连网吧都不敢开在五百米以内,更不要这样开放的安排了。   走了一路感慨了一路,这只是东京城一个普通的早晨而已,从巷子里出来,就看到了一个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东京城,看到这样的繁华,云峥的眼泪差点飚出来,以前厌恶至极的庞大人群,此刻竟然是如此的让他思绪万千。   不知道狄青是故意的,还是在迁就云峥这个初到繁华之地的土包子,竟然没有雇佣马车,而是雇佣了一辆牛车,两个人坐在牛车上,晃晃悠悠的向城西的相国寺走去。   狄青坐在牛车的前面,拿手掸掸靴子上的尘土,堂堂的国公爷,刚才因为车行的恶霸想多要十文钱,他就大打出手,把四五个粗豪的恶霸打的抱着脑袋趴在地上直哼哼这才满意的住手,还不忘朝四周欢呼的人群抱抱拳头,云峥觉得这家伙的英雄好汉的名头就是依靠自己的一双拳头打出来的。   “刚才应该用弩弓的,一人给一箭不就完了,非要动拳头干什么,没得辱没了身份。”这句话一出来云峥就发现了不妥,自己这个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人居然在提醒一个封建王朝的公爵主意身份,看样子自己已经被大宋灿烂的文化习俗彻底的给同化了。   “嘿嘿,你懂个屁,东京城在很多时候就只认拳头,拳头打死人了也只会进开封府,你要是那弩箭射,那就是大事故,要进五城兵马司说清楚弩箭来源的。”   说到这里狄青愣了一下又道:“你带了弩箭?”   云峥从后腰拽出一把精巧的小手弩道:“我这人没什么安全感,要是不带这东西就没办法出门,很多时候我奉行的都是先发制人的方略。只要情形不对,我就会先把对方干掉再谋思脱身的办法。”   “你说你现在被战争弄疯了,难道是真的?”   “那倒不是,没参加真正的大战之前,我比现在还疯!”   狄青给了犍牛一鞭子,犍牛立刻就小跑起来,大宋的租车行业非常的发达,最让云峥无法接受的是狄青就告诉人家自己是国公府的人,那个傻乎乎的狡猾老板就立刻给狄青选了最好的一辆牛车,连第二句话都没问,也不怕被骗。   “你以前的事情我听说过一些,确实够疯狂的,乘烟观真的被你给炸掉了?”   “这种事我的标准回答是不关我事!” 第37章 可以信任的朋友   “那就是你干的,小小年纪开始杀人,这一点我望尘莫及,古时候秦舞阳十三岁当街杀人,你比他强的多。”狄青笑了起来。   “别把我和那个无胆匪类相提并论,他杀人只是为了一时畅快,我杀人是为了救人,这两者高下立判,这一点你要分清楚。”   云峥把玩着手里的扇子瞅着街道两边的人群争辩道。   “你有抗争的勇气,也有抗争的智慧,这让老夫非常的佩服。这次回京如果没有你相伴,老夫此时一定过得凄惨无比,先谢过了,有人陪伴老夫的胆子就会非常大。   你我都是军阵上厮杀惯了的人物,只要还有一个同伴可以背靠背的战斗,就算是刀山火海也敢去闯一闯,如果只有一个人和敌人作战,对面的敌人老夫从不在乎,老夫只是担心后背射过来的冷箭,想想都让人心寒。”   云峥认真的对狄青道:“那就不要死,别留下我一个人孤军奋战,将门里面只有你能成为我真正的队友,如果有一天你不在了,皇帝让我带着一群猪上战场,那就太凄惨了。”   狄青哈哈大笑起来,长胳膊伸出去就从街边密密麻麻的小贩手里捞回来一坛子酒,小贩也不惊讶,笑嘻嘻的跟着牛车跑,云峥手指一弹,一块小小的银锭就飞了出去,小贩手疾眼快的捞住,很快,谢客官赏赐的声音八条街都能听到。   就不错,看样子真的是上了年头的米醴琼,只是后来叫做状元红,也不知道是哪家的规矩,狄青拍开上面的封泥,喝了一口就递给了云峥,云峥伸手进去从里面果然捞出来两颗荔枝,这种酒在广南的时候没少喝,看样子蜀中的商贾们已经渗透到了东京,这东西以前在东京应该没有的喝才对,他在广南的时候就喜欢捞酒里面浸泡的荔枝吃。   沿着瓦市子很快就到了大相国寺,这座寺庙很厉害,东京城最中心的位置不是皇宫,而是相国寺,当然,东京城经过历代皇帝整修,已经变成了一个奇形怪状的模样,早就不是长安城那种四四方方的模样,如果从天上往下看,东京城已经快要变成一个椭圆了。   想在东京城闹中取静,相国寺无疑就是一个最好的去处,抱着酒坛子进庙门不太好,这里红墙碧瓦,殿宇巍峨,霜锺远振,有“汴京八景”之“相国霜锺”、“资圣熏风”,再加上吴道子亲手绘制的文殊菩萨像,只是“吴带生风”这一条就让这座规模宏大的皇家寺庙声名远播。   庙门口有很多家仆和家将,不知道是谁家的,偌大的相国寺今日似乎只招待这一家人,别的香客只在面门口的巨大铁香炉里上了香之后就离开了。   “杨家的人在上香,估计还是女眷,看马车的仪制该是杨家的老太君,也就是杨无敌的老婆,折家人就是长寿,她今年八十岁是有的,我们不妨回家算了,不好去打搅,就算是给先辈一点面子。”   狄青说完话一回头,就看见云峥兴致盎然的指着大相国寺对他说:“你说里面是佘老太君?我老婆在京城参加聚会的时候拜见过这位老夫人,我对她的名声可是如雷贯耳啊。”   “如雷贯耳?此话怎讲,她不过是一介妇人而已,虽说她是名将折德扆之女。杨无敌之妻,名将杨延昭之母,也不应该让你这样的人物动容吧?”狄青瞅着云峥激动的发红的脸问道,在大宋可不兴动辄和人家的内眷相见,即使这位折老太君已经八十几岁了。   云峥当然没办法说自己就是听着这位老太君的评书长大的人,如今见到真人了,哪有不去见见的道理?   “杨文广随你南征有功,授兴州防御吏、知泾州,为定州路副都总管,迁步军部虞侯,这算是被朝廷重用了,这里面自然有你我举荐之功,我们去拜见一下老夫人应该无碍吧?”   狄青看着云峥慢慢道:“你的这个要求还真是无理!算了,远远地看一眼就算了,我们从相国寺的后院翻进去,这事老子十二岁以后就没干过了。”   “不能正大光明的去拜访吗?”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们两个人正在被禁足,老夫可不想被别人看见。”   寄存了牛车,狄青和云峥就来到了大相国寺的后院,狄青看着那道明显被人摩擦的亮晃晃的青石感慨万千的道:“知道不,四十年前这里是这模样,四十年后依旧如此,东京城的人都知道相国寺后面的香积厨可以爬过去偷食物吃,相国寺的和尚却从来没有想着将这里加高,厨房的蒸笼里永远都会留下一屉馒头,饥饿的小偷即使拿馒头,寺庙里的和尚见到了也不会驱赶。   说来古怪,大相国寺每夜都会有小偷进入寺庙,寺庙里除了一成不变的会丢失一屉馒头之外,从未丢失过其余的东西,哈哈,那些有着高墙大院的地方,反而总是失窃,你说,高墙深垒是不是只能预防君子,而无法预防窃贼,而相国寺的一屉馒头却能让天下所有的贼人止步!”   云峥佩服的道:“玄苦大师果然是一个老奸巨猾的老秃驴!”   “放肆!你怎能如此形容玄苦大师?”狄青立刻就翻脸了。   “放心,我对有慈悲心的人从来都是心存敬意的,不管他做善事有没有其余的目的,我也是非常尊敬他们的,不管他做了什么事,首先做善事在前面,这就值得尊敬,这句话老秃驴又不是我说的,是另外一个胖大的著名秃驴说的,等一会见到了你去骂他,少骂我。”   狄青黑着脸道:“你说这句话是五沟和尚说的?”   “没错,当初他和我说起东京名胜的时候,特意告诉我要离玄苦秃驴远点,否则就会上当,这么明显的警告我岂能不放在心上。”   狄青爬到墙上俯视着站在墙下的云峥道:“我怎么觉得你嘴里说的这位五沟大师就不是什么好人,邹同说他请皇帝砍你脑袋这句话应该不假。”   云峥把扇子插在脖领子后面一面爬墙一面说:“绝对是真的,邹同一个字的假话都没说。”   两人噗通一声跳下矮墙,狄青挠挠脑袋问道:“既然他是你好友,就不该说这样的话,他是得道的高僧,不知道说出这样诛心的话,会让你的处境雪上加霜?”   云峥重新把扇子拿在手里敲打着手心道:“绝对不会雪上加霜,他这是在为我解围,我知道的,绝对不会有错。”   狄青停下前行的脚步回首看着云峥,好半晌才道:“你如此的信任他?”   “我朋友不多,也就一两个,如果他们愿意骗我,我早死了八十回了,他们对我非常的信任,所以我根本就不想他们会不会背叛我,哪怕五沟和尚请皇帝杀掉我,我也坚信他这是在某一个特定的环境下说的特定的话,是在帮我,而不是在害我。”   狄青走到云峥的面前,双手按着他的肩膀道:“你以后可以把我当成你的朋友!”   云峥挣开狄青的手大笑道:“你已经是了,从你在大理回军最宁府的时候就已经是了,否则你以为我吃饱了撑的去找监察御史的麻烦?”   狄青也跟着哈哈大笑一声,取出酒罐子大大的喝了一口酒吗,递给了云峥,云峥接过来从中间捞出一颗荔枝吃了,两人愉快的向大相国寺的前院走去。   狄青的脚步轻快,云峥需要小跑才能跟上,和一个身高足足有一米九以上的大汉比快步走,他走的不是一般的辛苦。   相国寺很大,今日里的人却非常的少,和尚们正在做早课,寺庙里的禅唱梵音不绝于耳,漫步在这佛的国度,再加上有一个很好的心情,整个人都好像沐浴在佛光下,暖洋洋的。   不知道大相国寺的四位看守山门的金刚为什么会在后面,四个金刚俯身瞅着两个贼人从自己的脚下走过,只能怒目圆睁却没有进一步的责罚,这种程度的精神攻击对云峥这种敢从佛像上刮金漆的猥琐之辈毫无压力,倒是狄青还专门在每个佛像前双手合十礼敬了一番。   相国寺里的槐树很多,如今也到了落叶时分,一阵微风吹来,树上的叶子就抖落了下来,掉下来的不只是黄叶,中间还夹杂着无数的绿叶,就像人一样,死掉的不一定都老年人,也会有好多的年轻人,死不死的和年纪无关,只关乎命运。   和尚们很善良,每一个见到两个贼人大摇大摆的从后殿里窜出来也不吃惊,脸上带着白痴般的慈悲笑容,单掌施礼,狄青一点都没有贼人的觉悟,也恭敬的还礼,后来狄青才告诉云峥,堵住大门不让别人进来的是杨家,不是相国寺,相国寺是方便之门,谁想进都可以。   听了这句话,云峥再看到那些衣着华丽的侍女和女眷就没有什么好感了,一个丫鬟刚要指责云峥和狄青的无理,云峥就笑嘻嘻的在丫鬟的脸颊上捏一把,就摇着扇子继续跟着狄青往前面走,很奇怪,那个受辱的丫鬟并没有去上吊或者投井,反而在后面大声说:“不敢去前院,小心被家将打折腿!” 第38章 没性子的和尚   “年轻,多金,长得又不差,确实是本钱!”狄青嘟囔着在前面领路。   “听说您年轻的时候也是东京城著名的没遮拦的汉子,就不要说小子了。”   “老夫当年最多去看看沈三娘的奶子,塞尉迟的屁股,就这还是在瓦市子里看她们摔跤才能一见,找准机会还能捏一把,像你这样直接上手摸人脸蛋的比较少见。”   云峥哈哈大笑着将手里的折扇摇的勤快:“那您可比小子的行为恶劣。”   “胡说,偷摸一把奶子,屁股算什么事,相国寺每年开庙会的时候,那些大闺女小媳妇的挤在人群里被人家摸的还少了?开封府抓住了也就是十板子的事,嘿嘿,你去摸脸蛋,哈哈,这就是有伤风化,会被开封府抓住打板子游街为后来者戒!”   云峥停下来,拿折扇挡住阳光透过窗棂往大殿里面看,见里面黑乎乎的什么都没有,这才笑着回答道:“这么说我刚才摸错了?”   狄青哈哈大笑道:“可不是摸错了怎的,如果你看上了,等一会就向杨文广讨要,他应该没胆子拒绝我们的要求。”   说着话就把怀里的大酒坛子塞到云峥怀里,自己攀住一座大殿的门框,两只脚先探了上去,用脚背勾住大殿的承尘,手探进门框上方的空隙里拨拉一下,两扇木门就自动的向内打开,云峥抬头望的时候,才发现这座大殿的正中间写着“文殊殿”三个大字。   狄青跳下来之后对云峥道:“这座大殿里没有泥塑的金身,有的全是壁画,吴带生风指的就是里面的这尊文殊菩萨画像,玄苦和尚现在很小气,以前这座大殿从来都不关门,喜好画画的士子匠人都能前来观摩,后来不知怎的就不给别人看了,老夫先带你进去开开眼界。”   大殿的房顶很高,里面的空间又过于大,所以看起来就阴森森的,壁画里的神魔鬼怪也阴测测的看着你,这是塑像和壁画的特征之一,不管你从那个方向看,那些佛像和壁画都像是在盯着你看,如果是十殿阎罗的道场,再配上一句“你来了吗?”胆子小的会被吓得尿出来。   狄青将扯动大殿墙角的一根绳索,遮住窗户的布幔就缓缓地向两边褪去,阳光照在壁画上,给人的感觉又不相同,如果刚才那些壁画上人物的眼神冷峻的令人心寒,阳光进来之后,那些眼神立刻就充满了慈悲意。   狄青坐在一个大蒲团上,似乎有点哀伤,拿手轻轻抚摸着壁画上的一个飞天,好久都不说话,云峥知道规矩,越是最中间的画像就越是需要高手画师出手,比如最中间的那幅文殊菩萨画像就是出自吴道子之手,而周边那些辅助性的人物,由于在墙角,或者接近地面,所以都是一些普通画师画出来的,狄青抚摸的那幅飞天画像上的颜料鲜艳,看样子该是近代人画上去的。   他不过沉默了片刻,就笑着对云峥说:“你稍坐片刻,我去给咱们弄点下酒菜,光喝酒没有下酒菜到底寡淡了一些。”   人家不愿意说,云峥自然就不会追问,比如那个飞天显得比别的飞天更加生动一些,尤其是那双眼睛,简直就是活灵活现。   《太平御览》卷六百二十二引《天仙品》中云:“飞行云中,神化轻举,以为天仙,亦云飞仙。”   不过飞天一般多画在墓室壁画中,象征着墓室主人的灵魂能羽化升天。这是道教文化和佛教文化相融合之后的产物,不过这样光明正大的出现在大相国寺这样的佛家庙宇真的合适吗?   云峥一边从酒坛子捞荔枝吃,一面认真的欣赏这座大殿里的壁画,除了最中间的文殊菩萨脑袋后面有佛光之外,其余的画像都没有那东西。   飞天的故乡虽在印度,但飞天却是印度文化、西域文化、中原文化共同孕育成的。它是印度佛教天人和中国道教羽人、西域飞天和中原飞天长期交流、事融合为一,具有中国文化特色的飞天。它是不长翅磅的不生羽毛、没有圆光、借助彩云而不依靠彩云,主要凭借飘曳的衣裙、飞舞的彩带而凌空翱翔的飞天。   看到飞天云峥就想起敦煌来了,如今的敦煌沙洲还处在西夏的统治之下,李氏王朝还在孜孜不倦的往莫高窟添加新的东西,也不知道弄成了什么样子,如果已经差不多了,将来攻破西夏之后,云峥也打算往里面埋点东西,和后世人开个玩笑。   大殿里的壁画非常精美,数量也非常多,云峥胳膊底下夹着一个酒坛子,不知不觉的竟然把里面的荔枝吃了一个精光,将酒坛子里的小笊篱提起来看,只剩下几颗果肉已经化尽的荔枝。再瞅瞅满地的荔枝核,觉得有些难堪,正打算用脚把这些荔枝核踢到角落里的时候,就听有人说:“施主观看壁画,缘何只对那些飞仙感兴趣,却不知道礼敬我佛?”   云峥转身看过去,只见一个白色寿眉已经遮住眼睛的老僧和一个拄着拐杖的白发老夫人站在大殿的门口,一个慈悲无比,声音里也听不到丝毫的火气,倒是那个白发妇人,将手里的拐杖在青砖上顿了一下,好像非常的生气。   云峥笑道:“佛家乃是方便之门,小子我早就被红尘遮住了眼睛,佛陀的慈悲那里赶得上十丈软红,礼敬佛陀自然是见仁见智,大师看到的是我佛的慈悲意,老夫人看到是佛陀的威严状,小子不同,看到的却是飞仙的柔媚意。   小子听说成佛悟道的法门如同恒河沙数不可尽数,大师看慈悲,老夫人看庄严,小子看红尘,说到底终归会殊途同归,所以大师和夫人尽管礼佛,小子尽管观看飞仙,大师何必惊讶。”   老夫人似乎更加生气了,老和尚却笑道:“施主聪慧,说的极是,倒是老衲着象了。小施主尽管继续观瞧,只要是看佛陀,就会有感应,何必要诚心,呵呵。”   云峥总觉得这个老和尚过于大度了一点,不但不追问自己为何会进入大殿,也不追究自己在佛家净土中扔的满地垃圾,更不在乎自己的胡说八道,没性子竟然到了如此地步,再看到老和尚一边给老夫人讲法,一边捡拾自己吐掉的荔枝核,就认为这个老和尚要是不成佛,可就太冤了。   见那个老夫人总是偷偷地看自己,眼睛中疑惑之色越发的浓重,云峥呵呵笑一声,就接着观看那些数不尽的飞仙,想从中找出她们的差别来。   看了一大圈,云峥还是看出了不同之处,狄青抚摸的那幅画像,少了一丝仙人的冷漠,多了一丝人间的温情,说不定那幅画像就是某一个人的自画像。   杨家的女人真的很多,不大工夫就进来了很多女人,见到云峥都不由自主的愣了一下,想不到这里还会有别的男人,一些少女挤在门口进来不是,出去也不是。   云峥问过狄青了,杨家哪来那么些寡妇,最多只有三个,也没有什么八贤王,赵匡胤一脉早就被他弟弟赵匡义给杀干净了。   小姑娘们不敢进来,妇人们都怒气冲冲的盯着云峥看,如果不是因为云峥是先进来的,说不定就会喊家将过来收拾他。   站在众香国里能够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人,除了玄苦这位不动如山的高僧之外,就剩下云峥这个皮厚心黑的家伙了,猛猛的灌了一口酒,就借着两分酒意,从众香国中间走了出去,左手折扇,右手一个大酒坛,还真有几分放荡不羁的意味。   云峥很清楚,绝对不能再挑战杨家人的心理极限了,自己要是再多待一会说不定会引来人家的群殴……   找不见狄青,云峥恶趣味的认为他去对面的尼姑庵里去了,也不着急,转过大殿之后就看到了僧舍,不用问别人,他就看见了五沟和尚。   秋日里的暖阳照的人懒洋洋的,五沟窝在一张木榻上正在晒太阳,还赤裸着上身,堆在那里如同一座肉山。   “老包救灾,听说把自己熬的瘦骨嶙峋,你救灾为何把自己弄得越来越肥?我给老包的粮草不会都被你一个人吃了吧?”   五沟晒太阳晒得正舒服,眼睛都不睁就伸出了手讨要酒坛子,他已经闻见了黄酒的幽香,云峥把酒坛子放进五沟的手里。   只见五沟举起酒坛子咕咚咕咚的一口气喝下去了半坛子,这才停下来拍着大肚皮道:“可怜啊,一年以来这是贫僧喝的第一顿酒,可怜贫僧食肠宽大,许久不见荤腥,梦里见到腊肉姑娘做的肉包子,醒来之后发现口水打湿了木枕,我们这就去你家吧!”   云峥坐在五沟的木榻边上道:“你要不怕轻盈找你麻烦你就去。”   五沟呵呵笑道:“妇人之见,和尚当时要是不说砍你头的话,把你打造成一介孤臣,你才有可能被皇帝砍头啊,反正你殴打御史言官的目的就是把自己打造成孤臣,贫僧顺水推舟有何不可?赵宋皇帝估计到现在还觉得贫僧乃是一个趋炎附势之徒,这个损失可就大了。” 第39章 东京城泛起的沉渣   “对了,你怎么这么大方?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子的,别人动你一根柴火你都会大发雷霆,进了帝都反而把自己的心血到处散,交趾国拿来的金子就算了,武胜军和那九个军侯不是你为少年军准备的吗?怎么也被人家瓜分光了。”   五沟啪啪的拍着自己被太阳晒得发红的肥肉,好让自己全身都松懈下来。   云峥没有回答他无聊的问题,见和尚身体上有好几处淤青就问道:“你被谁给揍了?说出来,我们叫上笑林一起去报仇。”   五沟叹息一声道:“东京城最近不太平,你看好云二和苏轼苏辙他们,万万不敢出什么岔子,有人专门在收购少年男女,价格不菲啊。”   云峥愣了一下道:“谁啊?这么嚣张?据我所知不管是庞籍,还是韩琦,文彦博,亦或包拯,这些人的眼睛里都容不得沙子,谁敢这么做皇帝恐怕都救不了他。”   五沟奇怪的瞅着云峥道:“你怎么第一反应是朝中的大臣勋贵?难道就不会是别人?弥勒教北方的势力依旧很庞大,别忘了你只不过干掉了一个蜀中的地方势力而已。”   云峥拍拍五沟粗壮的胳膊道:“你也太看得起弥勒教了,高昙晟那样的人杰不多,如果北方的首领也和高昙晟一样厉害,弥勒教早就开始造反了。   你仔细算算,这个世界上敢暗中收购少年男女的势力不算多,势力最大的却是官员,我不怀疑他怀疑谁去?只有把他们的嫌疑排除之后,我才会去怀疑那些山野里的精怪。   云二和苏轼苏辙他们的保护措施很严密,我们收编的那些强盗有不下六个人在日夜保护他们,如果连他们都保护不了云二他们,那么他们在哪里都算不上安全。”   五沟点点头道:“这样的话我就放心了,已经死了的人被你握在手心,你的图谋很大,我已经告诉大宋皇帝让他砍你的脑袋,他还不愿意。”   “你知道什么,我这是在自保,姓云的乱臣贼子是不愿意做的,但是只要谁想杀我,我就先杀他这一点我可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环州少年军的事情,我已经告诉了皇帝,也请他往里面增加监视的人手,就是明着告诉皇帝我不打算造反,不过这些暗卫我就没必要告诉他了,谁还不给自己留点后手。”   五沟摇摇头道:“世人都以为你把蜀中的盗匪斩尽杀绝了,知道你留下了一部分良知未泯的盗贼这件事的恐怕不多吧。”   “当然不多,笑林和你知道已经很过分了,按照大人物的心思,你们两个也应该被灭口的,所以我成不了枭雄,最多是一只守家的大狗。”   五沟叹息一声道:“你一定还有后手。”   “知道还问!”   “借我几个人使使,我昨日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少年郎消失在瓦市子里,想去追,却被几个地痞拦住了,打了一架,结果打输了。”五沟的神色有些黯然。   “你又不是菩萨,救苦救难你也该有个限度,就算是菩萨也有不灵验的时候,听你这么一说,我总觉得这件事情不简单,他们要干什么,非要一些十一二岁的孩子?   人贩子这么做是要吃亏的,十一二岁的娃娃已经开始知道事情了,万一偷跑出来一个,他们立刻就会面临灭顶之灾。这不合常理,又不是偷鸡鸭,拿回来拔毛之后放锅里煮煮吃掉,神不知鬼不觉的,既然他们要的是人,总会有用到的一天,就算是从小养成,这么大的孩子绝对不合适,这里面透着古怪。”   “我要五个人,五个武艺高强的人,还需要善于打探消息的那种人,晚上你就让他们拿着这半枚铜钱来找我。”   云峥点点头就接过五沟递过来的半枚铜钱,出人帮着五沟办事还是可以的,要他亲自出马去办这件事他却是不愿意的,自己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这些天和狄青在一起用问答的方式已经拟定了一部分组建新军的章程,就等皇帝整理完毕之后,就开始悄然施行,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容不得云峥分心。   姜哲在环州用了两年多的时间在训练那些孩子,如今刚刚有了一些眉目,就等着皇帝同意给这些十四五岁的孩子们配上武器,就可以进行真正的军事训练。   浪里格和孙七指每年都要轮流去环州居住半年,一来他们必须将青塘的战马送到环州,二来,作为最好的军侯,他们必须协同姜哲为这些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的孩子打下最好的军事基础。   那些关押在黑牢里的蜀中最强悍的盗匪,就是这些孩子的磨刀石,从小就进行的严格军事训练和集体生活,会让他们从一开始就以军人的姿态去判断自己周围的一切。   从他们进入少年营的那一天,就注定了他们的一生将会是战斗的一生,而且不死不休……   环州堡垒到现在每年都需要云家往进填补大量的银钱,他们的产出到现在还不能自给自足,大宋朝并不缺少钢铁,煤炭和炉子或许能够畅销一时,却不足以应付长久的消耗,毕竟这两样东西都很容易被模仿,东京城里的煤炉和蜂窝煤已经变成东京人自己生产了,而且式样比环州出产的要美观的太多了。   好在那里还有大量的土地可以供他们耕种,人数多,所以很容易修造好水利工程,蜀中从来就不缺乏这样的人才,据姜哲回报,明年可以耕种的水浇地会多出来一百三十顷田地。至少到明年夏收,粮食可以做到自给自足。   五沟原本也在环州堡垒里修建了一座不大的寺庙,在那里居住了一年多之后才跑出去云游四海的,所以对环州的事情知道的很详细。   本来还想说些事情,狄青却匆匆的跑来了,想带着云峥去见见玄苦和折家老太君,被云峥拒绝了,他来到相国寺本身就是来看看五沟的吗,现在目的达到了,就没必要再去见那些人。   玄苦或许是一代高僧,却与自己无关,一个出世人和自己的交集并不大,两条道上跑的人在一起说话,只会想看两相厌。   至于折家老太君,就更没必要见了,一个带着全家所有的妇人在家里操演武艺的老妇人,为自己丈夫,儿孙捞够了脸面。她的生活圈子毕竟无法突破内宅,不管到什么时候,大宋还没有把女人送上战场的道理。   狄青瞅瞅抱着自己的酒坛子喝酒的胖和尚,感慨的摇摇头,就和云峥一起走了出去,他看的出来云峥的游性似乎尽了。   杨文广站在前殿,他马上就要去定州路上任,这一次是来陪着祖奶奶一起上香祈福的,看到云峥和狄青两个人结伴从大雄宝殿里出来,惊讶地嘴巴都合不拢。   刚要上前见礼,狄青摆摆手,杨文广怵然一惊,这才想起这两个人如今都在禁足期,自己贸然相见说不定给他们引来麻烦。   狄青的苦楚他非常的清楚,虽然他的名字在功劳簿的第一位上,他却一个子都没要,除了皇帝给他加封的官职之外,没有其他的好处,这对他而言就足够了,杨家并不缺少钱财,唯一缺少的就是功劳,延续祖宗的荣光,是他一生的追求。   至于云峥,杨文广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个人才好,恃才自傲也就罢了,他有这个资格,胆敢当众殴打监察御史的事迹,让他以及杨家都如同挨了一记闷雷,他非常清楚云峥这时候对大宋有多么的重要,老祖宗甚至说,云峥过于骄狂,这一次定然会吃非常大的苦头……   眼看着大宋军方两位最有名的将帅上了牛车悠哉悠哉的向城东走去,他能做的只是长长的一揖而已,御史们已经放出话来了,一定要这两位为自己的言行付出代价。   狄青惋惜的叹口气道:“到底是心胸不够宽阔,把职位看得太重了,如果他刚才执意上前和你我交谈,我们不妨给他透个底,定州也是作战的前沿,早知道也好有个准备,既然他避讳灾祸不愿意过来,那就罢了,每个人终究要有走自己的路。”   “将门里面杨家算是争气的,我前些日子和石家,王家,曹家,潘家,做了一些接触,发现这些人的根子已经烂掉了,不可为友,只能拉过来当做一个摇旗呐喊的喽啰还可以,想要托付重任,恐怕会坏事。   我只希望他们这一次能按照我说的去搅乱周边国家的钱政,如果他们连这样的事情都做不到,我们就完全抛弃他们,以后就不用理会了。”   “人手还是需要我们自己培养,这次大理作战,我还是发现了几个不错的苗子,如果加以锻炼,日后会成为我们的左膀右臂。”   狄青说着话从怀里掏出一个大馒头递给云峥道:“既然来了一遭相国寺,这里的素馒头不可不尝。”   云峥的腹中正好有些饥饿,接过来大口咬了一下,再看看包子叹口气道:“你这是什么品位啊,这样的包子你也好意思说好?我咬了这么大一口都没吃到包子馅……算了,还是回家让你尝尝我家的包子,那才是真正的好东西。” 第40章 存在感   美美的睡了一整天的邹同,伸着懒腰会皇宫去了,他非常喜欢睡的腰酸背疼的感觉,上次有这种感觉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虽然腰酸背疼,在走了一段路活动开筋骨之后就浑身舒爽,至于被人家拿腰带捆着,这不算是羞辱,那是给自己一个可以向陛下解释的途径,好人才会这么干。至于他们两个去干什么,邹同不想管,自然会有人告诉陛下。   云峥回家的时候,云二和苏轼苏辙也回来了,准确的说是被彭蠡先生遣送回来的,这些天东京城总有他们那么大的少年郎消失,彭蠡先生不敢再把他们带在身边。   “老先生召集了大量的蜀中学子,正在一寸寸的探查黄河,上一次我们制作出来一个黄河的模型,老先生认为这是非常大的事情,他想将这个模型做进一步的完整,所以就需要很多的数据,其中河水的含沙量,单位时间黄河通过开封的水流量,以及河水的流速,黄河底部的地形勘测,有非常多的事情需要一一确定,现在他们干的就是这样的事情。”   云二站在大哥面前汇报自己这段时间所做,所学,人虽然变得黑了一些,精神却变得更加健旺,小少年脸上的婴儿肥似乎已经消退了,正在出现一些属于男子汉的棱角。   “我记得你以前的志向是打算做一个纨绔的,如今好像有了一点变化?”云峥喝了一口茶笑着问云二,当年那个软软的孩子,如今也慢慢成长起来了。   不等云二回答,陆轻盈就嗔怒道:“哪有你这样做大哥的,二叔既然喜欢水利,那就去做,这可是利国利民,光耀千秋的正事,别人家的父母盼着自己的孩子长进,您倒好,反而劝二叔这样的英才去当纨绔。   东京城的废物点心已经多的数不过来,咱们云家可不出废物,小钺,这事别听你大哥的,喜欢水利咱们就去研究,大嫂全力支持你。”   云二笑道:“大嫂莫急,小弟喜欢水利其实也只是闲的无聊,就顺手做些学问,小弟以前倒是真想当纨绔来着,到了东京之后才发现,当纨绔傻死了,一个个涂脂抹粉穿着粉色的衣衫,耳朵后面别一朵大红花,走路都不好好走,全都和王八一个模样,拿扇子挑起一个个妇人的下巴看姿色,模样蠢到家了,还不自知,小弟想起来后背都起疹子,这样的纨绔还是不当的好。”   云大笑道:“没办法,社会还没有发展到哪一步,纨绔类型还处在最幼稚的状态,也只能招狗逗猫,玩不出别的花样,你喜欢的那种类型还需要好多年才能出现。现在让你架着咱家的马车去东京城飙车,你一定是不愿意的。”   云二坐到大哥身边笑道:“确实如此,飙马车不如飚战马,大哥如果有闲暇,可以去城北的瓦市子看看,那里也有赌马,算是东京城最有趣的去处了。”   云大砸吧一下嘴巴道:“去看看也不错,听说跑马的场子是王家的人在主持,轻盈你去找王夫人要一个棚子回来,我们有空全家去瞅瞅。”   提起这些没品的东西陆轻盈就生气,给云家哥俩一人倒了一杯茶水道:“棚子王家早就给了,还是天字号的棚子,听说和濮王家棚子挨着,两位老爷如果想去看跑马,随时都能去。妾身不喜欢那里,乱糟糟的。”   云大笑着对云二道:“看到了没有王家这是在拍濮王的马屁啊,把咱家的棚子弄得跟濮王挨上,就是在给濮王和咱家搭讪的机会,王审琦要是知道自家的子孙在干这事,一定会气的从地底下爬上来找他们的麻烦。   将门算是彻底的没落了,没人才也就罢了,还野心不死的想要干点不该干的事情,这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啊,帮着藩王和朝中大将拉关系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云二抱着被子凑近大哥小声道:“您觉得皇帝知不知道这件事?”   “当然知道,别人的本事不清楚,笑林的本事你难道还不知道?皇帝要是连京城里的动向都搞不清楚,他这个皇帝早就当不成了。   权利说白了就是控制权,最原始的时候是没有权利这一说的,大家为了吃饱肚子才挤到一起来的,和大自然抗争,和野兽疾病还有饥饿抗争,直到稍微有了一点剩余,有人就想多吃一点,然后就有了权利这一说。   权力从刚一开始就是残忍和血腥的,你想一下,当一个人开始命令别人的时候,不公平就会出现,再配上我们人类自私的本性,于是,哈哈,你知道是什么后果。”   “所以从最古老的牧野之战到国人暴动,其实都是为了打破这种不公平?是不是大哥?如果权力本身带来的就是反抗,为什么我们从未停止过向世界索取权利?大哥您如今也走上了这样的一条路,东华门唱名您甚至都没有听见,典礼官的声音在吼出您的名字之后就被风吹散了,大哥吗,您所做的这一切意义何在?   如果只是为了吃饱穿暖,您早在豆沙县的时候就做到了,如果您想做到不受人欺负,在乘烟观上天之后您就达到了目的,为何我们又会来到东京?   您是最重视家庭的人,却抛下嫂嫂和侄女以及我,一个人带着大军去了蛮荒征战?难道杀戮的权利真的让您能感受到快乐吗?”   陆轻盈听到云二这样质问大哥,眼圈一红眼泪就下来了,在丈夫不在的日子里,自己在晚上抱着闺女哭泣,到了早上却必须装扮出一个看家女人的坚强品质来,这很难。   云峥挠挠下巴道:“这是因为私欲,大哥没有高尚到为了大宋百姓就抛弃妻子的程度,我想追求一种变化,或者说我是在追求一种真实的存在感。   到如今,我已经能确定,你是真实存在的,你大嫂和闺女也是真实存在的,其它的就不太确定,所以我想看到李元昊死,来确定我是真的参与了历史,是历史的见证者而非猜测者。   我想要的是这个世界因我们的存在而改变,亲手改造一个旧世界,出现一个新世界,你不觉得很有意义吗?   有的人将名字刻在石碑上,可是石碑比尸首烂的还快,我不想那样,只有让这个世界变得和原来不一样,我们的存在才是有意义的。   老二,上苍将我们和原来的世界割裂开来,我们流浪到了这个世界,那么这个世界就是属于我们的,将名字刻在人心上,或者写在天穹上,当历史回归的那一刻,不知道会不会碰撞出最灿烂的火花。”   陆轻盈听不懂云峥在说什么,瞅瞅云二,她发现云二似乎听懂了,这让她有些不甘心,把注意力放到云大身上,见丈夫看自己的目光中慢慢的都是宠溺之情,刚才的不快很快就消失了,将刚才的那一幕归结为男人在用奇怪的思维在交谈。   云二霍然站起身,撇撇嘴道:“不妨碍你们夫妻柔情蜜怜,我去找腊肉了,对了大嫂,再有给我提亲的您就把她轰走,我老婆是腊肉,好多年前我就给你说过了。”   心中大急的陆轻盈伸手要去抓云二,却被他挣脱了,陆轻盈看着跑出去的云二,跺跺脚对云大说:“老爷,您看这成什么样子了,咱家的二爷要娶一个丫鬟这怎么成,更何况腊肉的年纪比二爷大好多,这不合适,您就不管管?”   云大将老婆揽到怀里幽幽的说:“你说云二是个混账吗?”   “那自然不是,二爷的聪慧在东京城可是出了名的,司马君实都夸二爷是难得的读书种子,读书能举一反三说的就是咱家二爷。”   “那不就完了,聪明人最聪明的地方就在于知道自己该要什么,老二从小就没了父母,喜欢年纪大一些的女子没什么好奇怪的,再说老二是在腊肉背上长大的,感情亲密一些这是自然的,老二娶腊肉伤害到别人了吗?没有吧?腊肉不愿意?好像也没有吧?   既然没伤害到别人,老二和腊肉都愿意,就随他们去,腊肉在咱家可是一直当姑奶奶养的,谁敢说她是丫鬟?”   云峥揽着老婆的腰肢,轻轻地挠着她的肋下,只要这样轻轻的挠,老婆就会立刻瘫软下来,这是夫妻间的小情趣,不足为外人道也。   陆轻盈废了好大力气才面红耳赤的坐起来捶打着云大的肩膀道:“文信侯府一定会被人家笑死的,二爷这不是给府上抹黑么?”   云大苦笑一声,拍拍老婆丰盈的臀部道:“自从我殴打了御史言官,云家早就比乌鸦还黑了,再黑点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每个人过的开心,管他是黑的还是白的,如果我的策略成功,云家想要什么颜色都成,根本就用不着理会那些谣言。”   “妾身总觉得以二爷的人才配腊肉亏了。”   “胡说八道,我家腊肉差什么了,会管家,会做饭,会刺绣,会织绸子,缫丝,赚钱,性子温和,这样的婆娘上哪找去,别说那些没用的,咱们还是干点正事要紧,云家到现在就一个孩子,你不着急啊,我可是急的火烧火燎的……”   “哎呀,你个死人,这还是大白天的,你就不怕别人笑话……”   “笑话个屁,我把如花似玉的老婆扔家里两年,现在要是不敢进弥补一下岂不是亏大了,赶紧的,我去把门关上……” 第41章 堵青楼门的和尚   云家的大宅子非常的宁静和谐,葛秋烟见陆轻盈的屋子大门关的紧紧地就莞尔一笑径直去了前院,见云二跨坐在栏杆上看腊肉干活,两个人似乎在说什么不应该被别人听见的话,见自己走过来,腊肉立刻就面孔红红的端着一个针线篮子走进了自己的房间,云二却没皮没脸的朝自己笑。   老廖那里有一个很大的鸽子笼,一般人不允许靠近,养鸽子的是一个哑巴,不过这个哑巴在云家除了照料鸽子之外别的事情都不干。   葛秋烟拿了一个木牌给了哑巴,哑巴从鸽子笼里面掏出两只信鸽递给了葛秋烟,然后就关上门出去了,不大工夫,两只鸽子就从窗户里扑棱棱的飞向夜空。   东京城的大门已经关闭了,不过这拦不住两只长翅膀的生灵,它们在空中盘旋两圈之后,就像西飞了过去,它们飞得很高,没有戴鸽哨,所以偷越了城关也没人知道。   云家庄子如今正是热闹的时候,三十几头大象这才开始进食,鸣叫声充斥了整个庄子,百十条壮汉正在紧张的忙碌着,今天是环州堡垒送货物的日子,每个人都非常的忙碌。   一个窈窕的身影出现在庄子里,走路的样子堪称风情万种,看得那些壮汉不断地流口水,那个女子却不在意,大冷的天气里就穿着一件外裙和半臂,鼓腾腾的胸口似乎随时都会从领口露出来。   那些壮汉只敢偷眼观瞧,却不敢肆无忌惮的打量。   女子穿过那些正在干活的壮汉,走进了一个小小的院子,刚进门她就看见有两只鸽子落在窗台上,正在啄食那里的谷粒。   捉住了温顺的鸽子,从鸽子小腿上解下一个小竹管,又从另外一只鸽子腿上解下来半枚铜钱,打量一番之后,就把鸽子送进了小院中的鸽子笼。   笑林正坐在椅子上,怀里抱着刚刚入睡的闺女,见妇人走了进来,就小心的将闺女放在一个摇篮里,轻轻地来回晃动,只是巨大的手掌抓在精巧的摇篮上,他粗豪的身躯和孩子幼小的身体显得很不和谐。   “赔钱货睡着了?”妇人张嘴问道。   男子恼怒的低声道:“我闺女怎么就是赔钱货了,和你说了多少遍了,不准这么叫我闺女,孩子如今都会叫爹娘了。”   女子嗤的笑了一声道:“忙活了两年,还想着会生个带把的,结果生了一个赔钱货,你一走就是两年,孩子都是我带的,你还有理了?   你是道士,我是老鸨子,你有脸让闺女喊你爹爹?反正我是没脸,不如送给云峥两口子让他们养,这样才能养出大家闺秀来!”   笑林大怒,刚要大声的呵斥,见闺女举着小拳头翻了一个身,连忙压低了嗓门道:“我笑林也是一条堂堂正正的汉子,闺女喊我爹爹有什么不成的?只要老子愿意,一个从四品的武官唾手可得,还不用跟云峥似得当缩头乌龟。”   花娘立刻就欢喜的道:“那你赶紧去弄官啊,我也当一回官家奶奶,对了,陆轻盈手里的那种绢布制作的宫花,我也要啊!”   笑林头疼的拿拳头敲敲脑袋道:“当了官,我就要应酬,就要干很多的事情,烦死了,想过清静日子就一点可能都没了。”   花娘皱着眉头不说话,她一方面羡慕陆轻盈的大气,又觉得陆轻盈的日子过的并不自在,她知道笑林弄一个官职还真的不是问题,可是看到摇篮里的孩子,还是硬起心肠道:“我不管,趁着孩子不懂事,你赶紧把你的道袍都给我那火烧了,以后不许穿道袍,弄得我们娘俩跟着你像是有私情的样子,至于官不官的以后再说。”   说着话就把手里的一张纸条和半枚铜钱放在桌子上,见笑林打开看,就疑惑地问道:“奎木狼和丁四是怎么回事?”   笑林不答话,从一个暗格里找出一张图纸,瞅了一眼,就匆匆的走了出去……   花娘又打开那张图纸,见上面写满了奇怪的符号,看得人头疼,也就没兴趣继续看下去,而是攀在闺女的摇篮边上,努着嘴和被惊醒的闺女啊啊的说火星话。   来到京城的花娘并不开心,她觉得自己已经成了一个废人,很么都不用干,每天抱着闺女等笑林回来,日子久了,她仿佛能听到自己身体里发出的吱嘎,吱嘎的声音,就像是风在吹一棵枯死的老树一般。   两年不见笑林,还以为这个男人也会像别的男人一样将自己忘掉,对感情这种事花娘从来都是不奢望的,已经做好了自己带着闺女过一辈子的想法了,甚至已经筹划好了在东京开青楼的计划。   至于委身给笑林,不过是一种酬谢,干惯了青楼的女人早就把自己的身体当成一种价码了,虽然她心底还隐隐渴望笑林不要忘记自己,但是开青楼的计划却从未停止,一旦笑林升官发财之后忘记了自己这个老鸨子,她就准备安静的离开,过自己的日子,倔强的花娘从不靠男人活着。   好在笑林回来的时候笑的和离去的时候一样傻,身后拖着满满一车的财宝,见了闺女就哀嚎一声扔掉了财宝,一个熊一样粗壮的汉子和自己闺女对着哭,就这一幕击中了花娘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打算无怨无悔的跟着笑林过一辈子。   不大工夫,笑林就回来了,把手搓热了才去碰自己的闺女,闺女的样子很大气,浓眉大眼大嘴巴和笑林很像,完全没有花娘的柔媚样子,这让花娘很是不甘心。   “五沟在京师,现在和我们不方便见面,他打算要些人手去追查一些事情,云峥打算让奎木狼小组过去协助,丁四就是他们在东京城会面的地方,那半枚铜钱是信物。   我不是要瞒你,只是想让你安安稳稳的过日子,颠沛流离了半生,好不容易安生下来,该享享福,过过妇人家应该过的日子。”   笑林拉着花娘的手小声地说。   花娘笑道:“如果你以后不穿道袍,我就不生气!”   笑林看看自己身上的道袍,摇头笑道:“确实不合时宜,以后不穿就是了。”   花娘听笑林这么说,大喜过望,打开一个樟木箱子,从里面取出一袭蓝色的衣衫,厌恶的剥掉笑林身上的道袍,一件,一件的给笑林穿上。   这是一套英雄衣,里面是精干的短打扮,外面却是一袭开襟的外袍,再配上一双薄底的快靴,戴上一顶半山冠,腰间勒上一条缠绕金丝的蟒皮腰带,满脸络腮胡子的笑林在一瞬间就变成了一位精干的大豪。   “这才是我夫君的样子!”花娘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面前的人儿,眼泪却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莫哭,莫哭……”笑林笨手笨脚的拿手掌给花娘擦拭眼泪,花娘一头埋进笑林的胸膛,整个人都哭的抽搐了。   月上半天,花娘终于停止了哭泣,眼睛红红的却显得更加娇媚,她拿手指在笑林的胸膛上画着圈道:“你和云峥不是有一个约定么?怎么不见你动静啊?别忘了,人家可有两个老婆的,你只有一个。”   笑林嘿嘿笑道:“就他那小身板,有八个老婆也没用,听说前些天彭蠡先生还骂他不知节制,论到生孩子这种事,还是要看我们的……”   五沟艰难的推开那些寻花问柳的寻芳客,一颗秃头在人群中非常的刺眼,偶尔还要撩开那些扔在他脑袋上的花手帕,那些妓女似乎对和尚更加的感兴趣。   他前天雇佣的叫花子告诉他吗,那些泼皮就在桂枝坊,他在这里已经等待了快两个时辰了。   “佛爷,你在这里不进去,难道是专门来抓奸的?与其抓奸,不如我们勾搭成奸好不好?奴奴可有一身的好本钱,佛爷不如试试?”   一个流莺亲热的挽住笑林,硕大的胸部不停地在五沟的胳膊上蹭来蹭去,旁边的嫖客哈哈大笑着翘起拇指盛赞这个流莺好本事,敢一个人对付两个和尚。   一阵刺痛从五沟的后腰处传来,那里有一柄锋利的匕首,无奈的五沟和尚只好随那个妓女向一条幽深的巷子走去,妓女一手揽着五沟的腰,还有功夫向那些围观的嫖客抛媚眼。   五沟能感受到那柄匕首正在不断地往自己的肉里刺,想要反抗,却浑身酸麻使不上力气,刀子抽了出去,他就软软的倒在地上。   一阵囔囔的靴声传过来,他艰难地转过头望去,只见自己前日里见到的那四个泼皮狞笑着站在自己的四周,为首的一个泼皮蹲了下来,拿手扒拉一下五沟的脑袋道:“你是和尚就该好好地念经,管那么多的闲事做什么?”   五沟艰难的道:“留活口!”   泼皮们和那个妓女一起大笑了起来,为首的泼皮拍拍五沟的胖脸道:“留活口是不可能了,你撞破了大爷的好事,看在你是一个出家人的份上,给你一个痛快就是了。”   五沟又道:“让我死个明白,你们到底是在为谁扛活?”   泼皮摇摇头道:“死都不能说啊,你只好当一个糊涂鬼了。”   五沟点点头大声道:“那就动手吧!” 第42章 人群里的和尚   泼皮一愣没想到这个和尚居然如此的干脆,似乎是活的不耐烦了,隐隐觉得不对,手里的刀子就下切了下来,却不防斜刺里探出来一把巨大的火钳子,这柄火钳子准确的钳住了泼皮的脖子,稍微一运力,泼皮就眼冒金星昏迷了过去。   五沟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看见一个头上裹着粗布的彪形大汉站在街巷口,手里拎着两个软绵绵的身体,大汉的后面又出现了一个竹竿一样的高瘦汉子,胳膊底下却夹着那个妇人,大汉见五沟爬起来了,瓮声瓮气的道:“和尚,你让爷们来帮你找人,那就要听爷们的,万一把你弄死了,星盘那里可找不到我们的事情。”   高瘦的汉子却向五沟招招手,就推开了巷子边上的一道门,径直走了进去,五沟四处看看,发现箱子里冷冷清清的不见人影,这才跟着走了进去。   这该是一间见不得人的半掩门私娼窑子,虽然低俗,还是秉承了东京城一贯的繁华,不大的院子里草木深深,虽是深秋,几簇菊花开的正艳。   大汉粗暴的一脚踢在一个不大假山上,假山立刻就向一边滑开,露出仅供一个人往进钻的小洞,瘦高的汉子随手就把那个女人扔了进去,然后纵身跳了下去,大汉也把手里的两个人扔了进去,才要跳下去被五沟一把拉住道:“他们有五个人!”   大汉冷漠的瞅了五沟一眼道:“我们也有五个人!”说完就跳了下去,洞口太小,肥胖的五沟花了好半天时间才爬下去。   底下的空间不大,几个人下去之后就塞得满满当当,高瘦的汉子又踢了一脚边墙,那里就出现了一个大洞,有人从对面扒拉开大洞上的砖石,五沟就看到了一个很大的地窖。   那里有很多笼子,大多数都是空的,只有三五个小少年被塞在笼子里,表情呆滞,其中就有五沟想要救援的那个少年。   地窖里站着两个大汉,和铁匠一样头上包着布,看样子也是蜀中人。   他们将孩子从笼子里放出来,对五沟道:“你负责把人还给人家爹娘,其他的事情我们来做,星盘不允许你冒险。”   五沟检查了几个孩子的状况,见他们没有大碍,就点点头道:“可以,我加进来只会成为你们的负担,但是我想听听泼皮怎么说,我也想知道到底是谁在造孽。”   瘦高的汉子点点头,就让人将孩子送到地面,自己走到昏迷不醒的泼皮跟前掏出一根竹签子,利索的插进泼皮的指甲缝隙里。   一声不似人类的嚎叫声在地窖里回荡……   那个泼皮头子醒了,他一把抽掉插在自己指甲缝隙里的竹签子,惊恐的看着面前的这些人。   “醒了就说话,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这样的竹签我有一百零八根你熬不过去。”瘦高的汉子坐到一把椅子上,拿脚踩着另外一个泼皮的手指在地上碾,见这个泼皮也醒了,就让人拖到外面去,然后又对瑟瑟发抖的泼皮头子道:“快说,你说的要是有一个字和外面那人的说的对不上,我就用一根竹签子。”   泼皮头子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铁匠笑道:“果然是好汉子,严老大,敢在你面前嘴硬的人,老子算是看见了一个!”   瘦高的严老大似乎被激怒了,拿着一大把竹签子扑到泼皮头子身上手动如飞,泼皮头子发出的声音就像是失去幼崽的母猿,又像是猪临死前的嘶号。   五沟悄悄地转过身去,此时的泼皮头子已经没办法看了。   按道理说人只要疼痛到一定程度就会昏迷过去,可是泼皮头子的眼珠子里都插着一根竹签子,他却偏偏昏迷不过去,全身就像是被放在火炉上烘烤。   严老大转过头瞅着已经醒过来缩在墙角的妇人道:“他还需要疼一阵子才能说话,要不然你先说?”   妇人尖叫着道:“我只是帮他们找人,其它的不关我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铁匠揪着妇人的脖领子提了起来,凶猛的晃荡一阵子,只见从妇人的衣服里面掉出来好多各种各样的刀子。铁匠一把打散妇人的头发,头发里又掉出七八根泛着黑色光芒的铁针。又把手塞进妇人的裤裆里揉搓一阵,手上一用力,一块骑马垫子被抽了出来,从哪里又掉出来两根尖针,最后脱掉女人的鞋子,在鞋子里面稍微一按,两只明晃晃的铁舌头就窜了出来。   铁匠摇摇头,想了一下就把面前的这个妇人扒了一个精光,这才道:“这身行头价值不菲,锦背弩,绵里针,裙里刀,再加上六把刀子,能看的出来你是一个有名气的,如果不是被老子们偷袭,想要拿下你可能还不容易。”   妇人掩住胸口恶狠狠地道:“你们知道自己得罪了谁吗?如果你们现在退出,我权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大家就当是误会一场。”   严老大看看惨叫声已经低沉下去的泼皮头子对铁匠说:“这个家伙还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这里的主事人该是这个光溜溜的婊子才是。”   铁匠饶有兴趣的瞅着这个光溜溜的女人道:“早点说出来,你这细皮嫩肉的要是经了严老大的手,血乎刺啦的就不好玩了。”   严老大从泼皮头子身上一根根的拔竹签子,每拔一根,泼皮头子就吼一嗓子,这已经成了本能反应,当竹签子全部拔出来之后,泼皮头子就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再无半点动静。   “有人在收购人,一个少年人八贯钱,现银支付,如果品质好价格还能商量,我们运走了一批十二个,得了一百贯钱,消息是丐帮传出来的,交人的时候通过漕船,只要把人送到离人台码头,放到一个黑色的船里面,然后从一个箱子里拿走银子,所以我不知道对方是谁,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运走这些人。”   “箱子里的银子多么?”   “不多,每次只有百贯银钱,也是交易的数额。”   严老大从怀里掏出一封银子道:“这就是你们拿到的那一百贯银钱吧?”   妇人痛惜的闭上眼睛道:“下九流活命之道就是如此,既然大爷技高一筹,小妇人认栽,银钱拿走就是,如果您看上小妇人的姿色,小妇人自荐枕席就是了,只希望一了百了。”   五沟听完这个妇人的话之后就爬上了地窖,带着五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少年去了开封府衙门,他不相信治下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开封府会不知道。   严老大见五沟走了,就笑着道:“爷们其实都是独脚巨盗,两年多不动荤腥,今天既然被派出来放风,不快活一番如何收兵……”   扔掉刚刚被他拗断脖子的盗匪,打横抱起妇人就去了外面的那间大地窖……   五沟从开封府出来的时候天光大亮了,想想之后就朝大相国寺走去,他发现自己在这件事情上其实很无力,东京城表面平和,其实底下的水流非常的湍急,各种势力在这里交锋,汇合,对阵,每天死掉的人并不比战场上死掉的人少。   只不过他们大部分都葬身在黄河或者荷花塘底下,成了淤泥或者花肥,昨夜落在奎木狼手中的那些泼皮以及那个妇人,是不可能活着的,云峥不会允许自己的地下势力就因为几个失踪的少年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比别人更加的清楚云峥那张和善的面孔底下,是一颗何等冷酷的心,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是数得上是英雄的人,没有一个是好人。   瞅着繁华的东京早市,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有的高兴,有的失意,有的谄媚,有的高傲,就是这些表情,充分的说明了东京人在昨日和今夜的得与失。   五沟习惯性的端着自己的钵盂,不知道走了多久,那个钵盂里依旧空空如也,没有铜钱,也没有饭食,所有的人都冷漠的看着这个在瓦市子里化缘的和尚,他们不知道就是这个和尚在昨天晚上为了救几个素不相识的小少年,差点死去。   五沟呵呵笑着端着自己的钵盂在人群里穿行,既不停下来向四周的人化缘,也没有让冷漠毁坏自己的好心情,昨晚自己干了一件很好的事情,这就足够了,世人的毁谤于我何干,我只要心满意足就好,如果能有一顿丰盛的早餐就最好了。   “咣当”一声,他的钵盂里掉进来一个东西,仔细看才发现竟然是一支赤金镯子,谁这么不小心把这东西也乱扔,五沟笑着端起自己的钵盂,希望楼上的主人家能够拿走镯子,五沟和尚从来不要不义之财。   一个小宦官走了下来施礼道:“这位大师,这只镯子是我家主人的布施,只求您在适当的时候帮我家主人说句话而已。”   五沟哈哈大笑道:“贫僧的一句话才值一只赤金镯子?那样的话卖的也太贱了,拿走你家主人的俗物,莫碍和尚的修行!”   说完就把金镯子倒在宦官的手里,而后依旧拖着钵盂在人群中疾走,虽然饥饿,却浑身清爽,肋下似乎生风,宽大的灰色纳衣飘飘,宛若神仙中人。   “主子,那个和尚无礼至极,竟然敢不要您的赏赐!”   “不是他无理,是本宫无理了,真可惜错过了这样的一场缘法,日后想要请他帮忙说话,恐怕会非常难。算了,回宫吧,我需要的彩线已经配好了……” 第43章 不对劲   “既然你们查出来银子是倭银,那么说那些少年郎都是被倭国人弄走的?”云峥看着笑林拿过来的密报问道。   笑林疑惑的道:“倭国人极度的谦卑,断然不敢做出这样天怒人怨的事情来得,东京城中倭国银子并不在少数,所以难以确定,不过奎木狼已经在盯梢那艘黑船了,为此,奎木狼已经诛杀了三群贩卖人口的混蛋了。现在,那艘船已经有半个月没有人上去过了。”   云峥坐下之后笑着问笑林:“五沟在干什么?我听人说他整天捧着钵盂在东京的大街小巷奔走,却不接受别人的布施,这是为了什么?”   “我去看过,他似乎处在一种癫狂状态里,对于出家人来说这样的状态非常难得,被他们称之为‘悟道’,五沟多年苦修就要结出善果,我们应当为他庆贺。”   笑林虽然褪去了道袍,换上了俗家的打扮,整个人看起来仪表堂堂,胡须都被休整的丝毫不乱,不下一定的功夫可不成,最可笑的是他竟然给胡子上涂了一点油,所以坐在阳光下,黝黑的胡须似乎在反光。   腊肉上过两回茶,已经快要笑死了,看样子还打算上第三遍茶叶好好地研究一下全新的笑林,端茶倒水的事情本来不是她的事情,从他第一次出现就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陆轻盈和葛秋烟都不习惯俗家打扮的笑林,以前穿一身烂道袍的时候,就是出家人,出入云家后宅自然问题不大,但是换了这一身,让她们很不习惯。   “丫头快要笑死了。”云峥对笑林说。   “我道心不坚如今还俗了,被人笑话也属常情。”   “可是你的样子变的非常古怪哦。”   “有什么古怪的吗,都是花娘给我收拾的,她让我穿什么我就穿什么。”   “花娘为什么不来我家了?以前的时候她最喜欢到家里来,我这里还存着她的一大笔钱,灵犀阁被曹家接手了,她怎么不过来结清财物?”   “给你了,我家不要那种钱了,花娘以后会专心在后宅相夫教子。”笑林大度的挥挥手道。   云峥疑惑的道:“自从我认识花娘的时候,她就是一个钻到钱眼里的女人,我当时穷困的时候想占她一些便宜都无比的艰难,每回拿分红我都需要从她手里往过夺那些交子,你确定她真的转性子了?”   笑林大度的挥挥手道:“那是自然,花娘早就转性子了,不复从前的旧模样,钱财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多少是个够啊?”   云峥摇头道:“你一定弄错了,花娘早就说过,她死了之后要在身下铺满金锭,银锭,好确定自己死了之后去阴曹地府都不再受穷,我不信她会改变,你还是把属于她的东西拿走的好,我不想花娘打上门来和轻盈撕扯。”   随着云峥的话,笑林也不敢肯定了,正在犹豫的时候,腊肉终于过来第三遍换茶水了,小声的对云峥道:“夫人已经专门下了帖子邀请花娘姐姐和笑家大小姐到家里来做客,至于钱钞上的一些事情,夫人说她会亲自和花娘姐姐谈的。”   云峥愣了一下道:“看样子是我失礼了,我总以为花娘到家里来根本就用不着什么帖子之类的东西,就当是自己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忘记了礼仪,笑林对不住啊。”   笑林烦躁的挠挠脑袋道:“这都成了什么事啊,当了一个破官,什么都改变了,反倒没了往日里的热络情分,我是打死都不会做官的。”   见笑林烦躁吗,云峥也有几分惆怅,地位果然是最好的感情冷却剂,如今生分的不光是花娘,和笑林,连五沟也和云峥变得似乎有些隔阂了,得失之间恐怕很难计算。   家里面的陆轻盈正在将云家整理成一个大世家,除了腊肉她不敢下手之外,家里里里外外的人都已经被她操练的如同百年华族一样。   性格大方爽朗的葛秋烟也不知道中了她的什么毒,左一个规矩,右一个伦常,以前夫妻敦伦的时候葛秋烟最喜欢跨坐在丈夫腰上,现在打死都不这么干了……   云二正在被陆轻盈教育的向大宋士子性格严重靠拢,除了对腊肉的感情陆轻盈没办法之外,云二如今竟然知道晨昏省定了,总觉得家里好像不对劲,现在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云家已经被封建礼教疯狂的入侵了。   送走了笑林之后,云峥就看什么都不顺眼,自己洗脸的时候,陆轻盈就恭敬的站在一边伺候,以前不这样的,云峥洗脸会溅起好大的水花,撒的满世界都是水,还喜欢把脸埋在脸盆里咕噜咕噜的吹一会泡泡,只有这样洗脸,云峥才会觉得是在洗脸。   现在倒好,一个穿的花枝招展的贵妇人往边上一战,自己都不好意再放肆的那样洗脸,即使是自己的老婆也不好意思,好像已经很久都没有痛快的洗过一个脸了。   “我要洗脸了,你最好离我远点,小心水减到你身上我可不管。”说完不等陆轻盈反应过来,就把脸埋进水里,首先是憋气,而后就是一口气全部吐了出来,再拿云家自己做的澡豆洗脸,滑溜溜的涂满,在用双手撩起清水冲刷沫子,这一番折腾下来,总算是觉得真正洗了一把脸。   擦完脸才发现陆轻盈委屈的站在一边,接过云峥手里的毛巾擦拭自己脸上的水珠子。   “告诉你不要靠近了,我以后洗脸就去花园的台子上洗脸,那里洗才痛快,再告诉你啊,云二你不能过于娇惯了,大小伙子每天用凉水洗脸没问题,早上早起也没问题,跟着家将练武更加的没问题,用不着安排丫鬟专门照顾他的起居,闺女娇养问题不大,男子汉将来注定是要吃苦的,你要是给我养出一个脂粉纨绔来我可不依。”   这可能是自从成亲一来云峥和陆轻盈说的最重的话。陆轻盈听出丈夫似乎不高兴,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不明白自己到底错在那里。   “轻盈,你嫁过来已经四年了,我从来没有给你说过我想要一个什么样子的家,你是一个聪慧的人,或许你早就看出来了,云家似乎都是一团糟,下人不像下人,主人不像主人,确实不符合规矩,可是,这样乱糟糟的家,我却觉得舒坦,云峥出身乡村野店,向来无拘无束惯了,最受不得的就是规矩。   你可知道云峥之所以比别人聪慧些,最重要的就是占据了无理两个字,这世间的规矩对我来说就是一种束缚,我会浑身不自在。   我甚至不知道到底是你做的对,还是我做的对,我不喜欢云二每天来给我请安,我喜欢他趴在我背上撒娇,我不喜欢看见猴子和憨牛见了我就施礼,最近还学会了自称奴婢,老廖每天见我都要弯腰敬礼,我也不喜欢,反倒不如他往日里欢喜的拿着马尾刷子帮我掸去灰尘。   还记得我给你讲过孙猴子的故事吗?我自己就是那只猴子,我希望我身边的人都能和我相亲相爱到地老天荒,只有这样我才会认为我是真实存在过的。否则,就算云家诞育出一个最庞大,最恢弘的家族对我来说也是失败的。”   陆轻盈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道:“夫君,您今天哪里不对了?”   云峥眨巴半天眼睛才道:“不知道,好像是鬼上身了,总之你以后看着家,千万不敢变成那些大家族的样子,如果成了那样子,我可能会点火烧房子。”   见老婆很失落的去了后宅,云峥又觉得自己纯粹是吃饱了撑的,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活法,那些大家族之所以会那样过,那也是有道理的,都是用了好几百年总结出来的经验,说不上对错,自己一句话就否定掉了,自然会让她很难过。 第44章 露马脚   冬日的开封城终于从喧嚣中走了出来,变得安静了很多,关于秋天的那场大比,已经很少有人提及了,开封府见惯了人世间的繁华和落寞,秋日的大比不过是一朵稍微灿烂的烟花而已,爆开之后,很快就消失了。   冬日的瓦市子不像其他季节那样繁华,开封府的寒冷多少限制了一些人的出行,即便是楼子里最卖力的卖酒姑娘,这时候也失去了在寒风中招揽勇气,三五成群的凑在一个蜂窝煤炉子跟前暖和着自己的手脚,平日里半裸的香肩,此时也被围得严严实实。   东京城里丢失少年郎的消息还是传开了,所以这个时候姑娘们拿这个当话题来熬过漫长的夜晚也是一个不错的话题。   和少年人失踪相伴的话题就是死人,开封府这段时间里快要被死人包围了,今天有几具尸体挂在门楼子上,明天从低矮的菜园子围墙被扔进来几具尸体,后天又会有一支箭钉在官老爷的衙门柱子上说那里有尸体需要开封府去收尸。   奎木狼发狂了,他们找不到幕后的金主,于是就很自然的开始了杀戮,如果找到金主,自然就能从根本上杜绝少年人被抓走这件事,主上说过,没有买卖,就没有杀戮,这句话很有道理,可是金主藏的太深了,不管他们如何追踪那艘黑船,都收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那艘船最后会落在一个叫做芒头村的地方,那里的人会收好船只,然后再把船开到原来的地方,只是船里的少年人不见了踪影。   严老大拷问了芒头村的人,却一无所获,他知道毛病处在这条水路上,他们几乎一寸寸的检查过,也没有发现任何的蛛丝马迹。   既然没有办法除根,那就斩断那些敢掳掠少年人的黑手,于是,发狂的奎木狼开始在东京城大肆的杀戮,只要是和这件事沾边的人吗,都在他们的清除之列,宁杀错,也不放过……   一辆马车踢踏踢踏的从黝黑的街道里驶了出来,马车走过的地方,有血迹成串的留下来,在街道留下一条笔直的轨迹,而目标就是矗立在两盏气死风灯下的开封府衙。   开封府的衙役早就看见了这辆诡异的马车,直到捕头出现之后,他们就开始检查这辆马车,马车的门子一打开,经验丰富的开封捕头任长春心里就咯噔一下,能让这个看惯了人间惨事的汉子心惊的自然只有最强烈的视觉冲击了。   他想不到一辆马车里竟然能塞进去这么多的人,这些人都被叠在马车里,一个个像是被鲜血腌渍过一般饱满多汁。稍微拿手指一触碰,就会有大股的血迹喷出来,死人当然不会喷血,能喷血的只有活人……   “白老虎,霸九城,春十一娘,癞头陀,马千里,何奔儿……”   包拯站在尸体琳琅满目的停尸房,瞅着满地的尸体,听任长春一个个的介绍,这些人包拯其实也很熟悉,自己当了八年多的开封府正印官,对这座城市里的一些草莽人物非常的熟悉,白老虎甚至还在贵人的引荐下和自己一起饮宴过,那个春十一娘的水墨歌舞非常好看,能做出很多常人根本就无法做出的美妙舞姿,据说她的柔术已经练得出神入化了,看着面前这个破布娃娃一样的春十一娘,包拯无论如何也把她和那个美人儿联系到一起。   人都活着,但是也快死了,他们身上插着的细竹管正在将他们的生命力和血液全部流淌走,这些人已经没有任何救援的必要了,白老虎唯一完好的那只眼睛,看到了包拯,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身子挺一挺,像是有话要说,可是随着他的身子不断地抽搐,插在血脉上的竹管里往外大量的喷涌鲜血,刚刚还面色红润的白老虎,转瞬间脸色就变得如同白纸一般苍白……   包拯眼看着这些人慢慢的咽气,皱着眉头问任长春:“到现在收到了多少具尸体?其中可有良民?”   任长春拱手道:“回学士的话,开封府目前收到了六十八具尸体,大部分都是著名的浪荡子,只有三人身份不明,根据卑职事后打探,似乎都不算是好人。”   “你说这些人到底要干什么?他们似乎不光是在寻找收买少年的那群人,好像正在逐步清理东京的城狐社鼠,如今东京城已经是人人自危,陛下已经诏令五城兵马司从明日起开始宵禁,这在东京城称得上绝无仅有之事。”   任长春犹豫了片刻道:“卑职从这些人的杀人手法看出来一点端倪,不知当讲不当讲?”   包拯瞅了一眼任长春道:“说吧,事到如今,纸里包不住火了,不管牵涉到谁,都难逃陛下的雷霆之怒。”   任长春拱手道:“这些人的人数并不多,卑职从事发现场得出这个结论,人数不可能超过八个人,但是这八个人却分工明确,每次作战都是一击得手,得手之后就会迅速的远遁,比如前些日子送来的上山虎雷鹏,他竟然是在自己的赌场被一根从天而降的绳子勒住咽喉,被巨力生生的拉断了颈椎而亡,这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的刺杀,雷鹏的爪牙冲出屋子外面却一个人影都不见,房顶上除了有一个洞以外,也什么都没有。   卑职从绳子打结的方式猜测,杀上山虎雷朋的人应该是在长江上讨生活的人,此为其一。   花胳膊杜成乃是东京城出了名的枪棒手,据说一手蟠龙棍耍开了箭矢不进,水泼不湿,他曾经有过一人独挑水门帮的记录,在瓦市子上,一个人生生的打进了水门帮,最后成功的敲断了水门帮头子姚鹄的脊椎骨,并且全身而退。   这样的人却死在一把快刀之下!”   任长春走到一具尸体前面,掀开了麻布,指着一个肩膀几乎被劈开的尸体对包拯说:“这一刀从左劈到右,几乎将杜成的尸体斜斜的劈开,而且是在先劈断杜成的蟠龙棍之后再劈开他的身体的。   学士您应该知道,有这样威力的武器除了陌刀之外,再无其它可能,陌刀手在我大宋几乎找不到了,步人甲武士手上的长刀也不及陌刀的一半重,使用陌刀是有身高要求的,身高少于九尺,根本就没办法使用陌刀,所以杀杜成的人应该是一个身高至少九尺的壮汉。此为其二。   其三就是这些竹管,据卑职得知,喜欢用竹签子,竹管杀人的人并不多,不过卑职听家师说过有这样一个人,于是卑职在翻阅庆历三年的卷宗的时候,发现在蜀中曾经出现了一桩灭门奇案,一个叫做严守川的人将蜀中名士黄鉴的满门四十一口杀的干干净净,据说是为了替自己全家复仇,黄鉴在成为蜀中名士之前,也是一个坐地分赃的大盗,后来有钱了,就不做刀头舔血的买卖,就把昔日的伙计全部给杀掉了。   结果严守川回来复仇,就在黄鉴的身上插了一百零八根竹签,让他活活的痛死。”   任长春说着又掀开一具尸体的蒙布对包拯说:“这是最早送来的五具尸体中的一具,五具尸体中除了这具是被凌虐致死,那具女尸和其余三具都是被扭断了脖子,这具尸体的身上就有一百零八个细小的伤口,今日送来的这些尸体看样子也是出自这个叫做严守川的人的手笔。”   包拯看了任长春一眼道:“继续说,把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   任长春涩声道:“卑职确认凶手其中的一个就是严守川,可是据传闻所说,文信侯云峥在蜀中剿匪的时候,已经将严守川给诛灭了……”   包拯闭上眼睛,思索了良久之后道:“你和我去文信侯府走一趟,他是当事人,必须问清楚才行,牵涉太大了。”   包拯和任长春来到云家的时候,云峥正在和狄青论战,他们一人守着一间木屋,木屋里坐着好多人,包括刚刚获取进士资格的云峥原来的部将,狄青那里也有好多人,都是随他南征的部下,所以阵营清晰,而两座木屋中间有一个平台,平台上赫然坐着大宋的皇帝赵祯,他全身都被毛皮包裹着,正在倾听两位将帅的讨论。   “狄公,我们不妨将眼光往长远里看一下,不要仅仅执着于我们的这片国土,野蛮力量和我们从来都是死敌,除了战斗这中间没有任何走其他路径的可能。   不管是在东方还是西方,都有野蛮力量的存在。   中国的野蛮力量叫匈奴,对付匈奴秦汉帝国有两个方法,秦始皇是造长城,汉武帝是打仗,汉武帝在位五十几年一直在打仗,培养了魏青霍去病这些大将军和他们打仗,打的结果呢,匈奴打败了,跑掉了,汉代也打得非常疲惫。   我们在这打匈奴的时候,罗马帝国也遇到了北方蛮族。   在一千五百年前,西罗马帝国灭亡了,被北方蛮族打垮了。那么北方蛮族是谁呢?就是被汉武帝打跑的匈奴,跑到西边去了。他和当地的蛮族联合在一起,经过几代的努力,把罗马帝国瓦解了。那是一千五百年前了,地球上两大帝国,一个帝国灭亡了,欧洲从此进入中世纪,漫漫长夜一千年哪。   有机会我再给你讲述一下上帝之鞭阿提拉!这故事听起来极度的过瘾。” 第45章 吊睛白额猛虎   “所以我认为,蛮人是一柄双刃剑,既能为我所用,也能在我们不防备的伤害我们,这里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我们自身足够强大。   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战争从来就没有单纯的,和局部的,都是在全局的基础上做的损益而已。   此次南征,是我大宋在安定了西方和北方的前提下才进行的一场战争,老夫和云侯不约而同的认为,这是一战安定我大宋南方的最佳时节,一旦错过,下一次再想调集重兵进剿南方恐怕会非常的难。   如今捉生军再次出现在瀚海,虽然面对的主要敌人是青塘人,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出现在环州和横山一代,这是必然的事情。   而耶律洪基如今正在他的南方行宫狩猎,十余万铁甲就让屯守在南京,距离我河间府不足八百里之遥,如今可以说风云松动,只要稍微不慎,就会战火重燃。   辽相李俨作《菊花赋》道尽西风之刚烈,好在耶律洪基不解其中意味,以‘昨日得卿黄菊赋,碎剪金英填作句。袖中犹觉有余香,冷落西风吹不去。’四句诗词相赠,看样子大宋和辽国签署的《檀渊之盟》还能恪守几年,但是这个时间不会太长。”   狄青拱手向皇帝说道,他上一次这样畅所欲言的时候还是八年前在夔州任上的时候。   赵祯点点头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想要驾驭猛虎那就首先要有降龙伏虎的本事,两位爱卿就是朕最锋利的爪牙,国朝借助爱卿之力甚多,莫忘时时砥砺,一旦猛虎出笼,就要让百兽震惶才是。”   云峥笑道:“一两头猛虎对国朝有害无益,唯有满朝都是熊罴之士,陛下才能真正的大展宏图,我大宋的这点繁华也能万世长久下去。如果没有强大的军事力量,国朝越是富足下场就会越悲惨,自古以来谁怜麋鹿?”   包拯将手插在袖子里一言不发,当赵祯从高处看到包拯不由得笑道:“包卿家何不上来一叙?这里光照充足,朕不但没有感受到寒意,反而出了一身的汗水。”   “陛下,臣弹劾狄青,云峥二人蛊惑圣上,使陛下忘却了帝王的威严,既然要谈话,哪有在墙头商谈的道理。”   狄青哈哈笑道:“包希仁啊,老夫如今正在禁足,云侯同样在禁足,都是出不了家门之人,想凑到一起唯有这墙头而已。”   包拯冷冰冰的抬头望着狄青和云峥道:“两位虽然身在府邸,恐怕你们的手脚已经在外面开始杀人了吧?我开封府不是你们两军交锋的战场,容不下满地的死人。   老夫还想请教两位军爷,无令杀人是个什么罪过?”   赵祯奇怪的道:“爱卿何出此言?”   包拯拱手道:“陛下有所不知,最近东京城共失踪面目姣好的少年童子三十七人,微臣正在加紧侦办此事,却不想有人从中间插了一手,下手狠辣之极,失踪了三十七名童子,而呈尸开封府的恶人,却足足有七十余人,死状之惨令人触目惊心。   老夫且不问那些死有余辜之辈,老夫只问两位将军,谁给你们的胆子私蓄死士杀人越货,视我大宋律法如同无物?”   赵祯一惊,不由得转头看向狄青和云峥,如果包拯所说属实,这确实不容忽视。   云峥皱皱眉头,直接问猴子和憨牛道:“家里的家将这段时间可有人擅自外出?”   猴子眨巴着眼睛道:“回侯爷的话,咱家按照大宋军律只能有甲士七十二位,这还要算上奴婢二人,今日因为陛下到来,全部分散在府中守卫,没有人外出。”   云峥阴着脸道:“全部唤过来,请开封府尹查问。”   不但云峥做了这样的吩咐,狄青那里也做了同样的吩咐,他家里的家将比云家多了九人,既然包拯说出自己的指控了,面子上的功夫是必须要做的。   包拯冷冷的拒绝道:“文信侯,不必了,老夫只问你一句话,严守川此人你可认识?”   云峥想了一下道:“不认识!”然后又笑着问包拯:“难道府尹认为我该认识这个人?”   包拯正要出言讽刺,坐在云峥棚子里的郎坦忽然道:“军侯,此人卑职认识,蜀中九华山盗匪是卑职剿灭的,九华山的二当家就叫严守川,此人狡猾之极,大军围剿之下,他竟然跳水求生,乃是唯一漏网的贼寇,莫非府尹说的就是此人?”   云峥皱眉道:“什么特征?”   “此人身高八尺,枯瘦,四肢粗大,却不喜欢使用兵刃,他的武器都是取自青竹,在蜀中素有‘竹叶青’之名,为人酷毒无比。”   云峥点点头问包拯:“可是此人?”   包拯并不答话,看着狄青大声道:“陌刀手已经绝迹,但凡有配陌刀,身高九尺之辈,恐怕是出自西军门下吧?一刀断熟铜棍,斩尸过半,老夫想不出除了西军那里还能出这样的猛士。”   狄青无奈的道:“西军中确实有陌刀手,这是近些年老夫特意复古的军种,只是因为这种人乃是对付骑兵最好的杀手,陌刀出则成片连群,挡着无不化为肉糜。   可是这种人只适合合击,而不适合单打独斗,府尹所说一刀断熟铜棍,还能斩尸过半,说实话,老夫如今虽然气力不济,还能勉强达到,就因为这点证据就说我等畜养死士,未免太过了,您说是不是啊,府尹官?”   包拯寒声道;“老夫之所以到府上来,不是为了捉拿人犯的,而是来告诉两位,千万莫要和这些极度凶残人有牵连,如果说东京城里的人是一群羊,这些人就是最凶残的饿狼,饿狼出现在旷野,大漠并不稀奇,出现在东京城就会招来大祸患。   如果几匹狼发现了这个秘密,说不定马上就会有无数的饿狼蜂拥而至,见到这样的人,老夫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杀之!”   云峥搓了一下脸颊道:“你杀这些人我一点意见都没有,可是你说东京人是羊群,这话可能偏颇了一些吧?而且从你的话语里我发现了一件事,你认为偌大的东京城里,我和狄帅也是异类,也是饿狼,所以我的同类只要一犯事,你就会直接拷问我和狄帅,这是什么道理啊?”   包拯认真的道:“你们不是饿狼,你们是吊睛白额大虫!司天监的葛东升曾经说过,宣武门外巷子里血光冲天正在滋养破军,贪狼二星,这表明人世间将有一场大杀戮。”   云峥瞅瞅面色苍白而且惊疑不定的狄青,又瞅瞅面无表情的赵祯,挠挠后脑勺问道:“不会吧?我们是将军,干的就是杀人的活计,这次在广南似乎杀的有点多,可是那都是乱臣贼子啊,还有一些交趾人,大理人,这对大宋是有好处的。   再说了,包希仁你是儒家门徒,圣人说敬鬼神而远之,你怎么会用这样的东西来确定我们的行为,难道说你认为我和狄帅从今往后改吃素,再不杀人才会消弭这场大难?如果是真的,我从明日起就开始茹素,以后领军征战的时候也不杀人,拿道理劝服他们成不成?   那个葛东升真的能从我脑袋上看到血光冲天?如果是那样,老子岂不是成了一个大蜡烛,明晃晃的站立在天地间,这样老子还打个屁的仗人家只要看到什么地方血光冲天,就让大军向那里进攻就好了,把我干掉,这场仗立马就赢了。   陛下,微臣下次征战的时候请将葛东升送到军前,微臣脑袋上血光冲天,那么,没藏讹庞,角厮罗之辈的脑袋上也必定是如此,只要葛东升确定什么地方血光冲天,微臣就带着军队猛冲,阵斩了角厮罗,没藏讹庞功劳全部归他,没有找到这两个人,我就立刻将葛东升斩首示众,你觉得如何包希仁?”   包拯依旧面不改色的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你清楚我要说的是你们和东京城里的人是两种不同的人,你们的存在,让他们的危险性大增,我是牧民官,所作所为和你们这些将军是不一样的,我希望我治下的百姓安居乐业,或许会有一些低烈度的伤害,这些伤害也是在他们的承受范围之内的。   你可知道老夫见到那些尸体的时候心中是何等的惊讶,以暴易暴不是牧民官的首选,而是你们这些将军的选择,平民百姓的心绪是脆弱的,他们经不起你们粗暴的行动。   老夫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些事是你们做的,就算是两位大帅做的凭着你们算无遗策的安排,也不可能给我任何的线索。   我只是凭着心头的一点灵动,恳求两位大帅,把你们的粗暴力量用在边关,而不是用在东京城。”   云峥叹了口气道:“陛下,微臣自请外出,秦州是个不错的地方,微臣想试试能否收复河湟之地,东京城恐怕是待不下去了。”   狄青也跟着道:“既然云侯要去秦州,老臣就去河间府吧,这两个地方都是我大宋的战略要地不容有失,一旦出错,敌军就会长驱直入,老臣虽然年迈,当一个老卒还是可行的。”   赵祯叹息道:“难道这件事真的是你们做的?”   云峥笑道:“是不是我们做的根本就不重要,反正包学士已经认定是我们干的,既然如此,我们请旨外出就顺理成章了。” 第46章 大行动   大宋的官员可能是最有避嫌自觉地官员了,只要受到弹劾,且不论自己是不是有错,他们第一时间的反应就是请旨外出,去担任地方官员。   这是大宋官员排除异己的一种温和手段,一旦官员遭受莫须有的罪名,就说明朝堂上的诸位大佬觉得你妨碍大宋政治进程了,必须走开,能不能回来就看你妨碍的这件事情是不是已经办完了,所以,在大宋,被弹劾是一种常态,没被弹劾才是怪事,只要你识相的离开,那些弹劾你的罪名就会烟消云散。   包拯本来只想质问一下两位武人,知不知道这些恶人,如果知道也希望他们能够收敛一下,不要把东京城弄得血淋淋的。   进了云家之后他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云峥和狄青正在给皇帝灌输武人的思想,以及军阵之道,这一幕让执拗的包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武治开国,文治定国,这是万古不易的道理,孱弱的赵祯根本就不可能成为唐太宗那样文武双全的帝王,过多的兵家思想的浸淫,只会让他生出不该有的狂妄自大来。   如今的大宋,内忧外患不绝,安定国内比拓土开疆更加的重要,国税已经连续三年在下滑,上苍也不保佑大宋,自从进入庆历年间以来,灾害每年都会发生,而且一次比一次酷毒,庞籍和韩琦等人闪展腾挪才勉强维持住现状。   自从云峥将交趾库藏带回东京之后,大宋的国库终于出现了少许的盈余,如果明年不再发生灾害,大宋的财政就会趋于正常,毕竟云峥拿回来的钱,只能供一时消耗,却不能产生新的贡献,花完了就花完了,钱只要进入不到市场流通,它的作用非常的有限。   输血只能救一时急难,却不能长久的造福于民,对于这一点,大宋的政治精英们有着清醒的认知,云峥鼓吹的战争财富论并没有让这些奉行中庸之道的官僚们有任何的触动。   如果说到改革,其实就是一个争取皇帝支持的过程,谁能争取到皇帝的全力支持,谁就能获胜,所以,庞籍他们可以容忍云峥不劳而获的成为制科三等,可以在殴打过监察御史之后平安回家,在他们看来这都是小事情,那些付出和云峥本人的作用相比是非常值得的,这就是为什么刘度等人在重伤之后,能闭上嘴巴,接受了皇帝的旨意。   但是今天包拯看到的这一幕绝对是文官们所不能容忍的,包拯听了片刻,就发现云峥和狄青正在用极度具有蛊惑性的语言来影响皇帝陛下的思维,一旦皇帝的思维从文治转换到战争上来,对大宋的政治信念和体系都是一个最严重的挑战。   云峥见事不可为,笑嘻嘻的邀请皇帝去自家的花厅里安坐,还说家中陋妻听闻陛下到来,特意制作了几样美味的点心,请陛下一定要赏脸品尝一下。   神色不定的赵祯还在包拯说的话上,坐在花厅里向云峥皱眉问道:“果真是你们联手在东京城诛杀恶人?现在说出来朕不怪你。”   云峥瞪大了眼睛瞅着皇帝,心里面足足有一万多匹奇怪的东西奔腾而过,这样的事情也是能承认的?   果断的摇头道:“陛下,该是微臣控制的武力,微臣作为武将断然是不会放过的,但是,不该为臣拿到手的东西微臣也断然不会去触碰。   如果这些事情发生在蜀中,在官府不得力的情形下向微臣求援,出动家将擒获贼寇微臣义不容辞,可是这里是帝畿,开封府即使无能擒获盗匪,也该向陛下求援,这是规矩,而军中最讲究的就是规矩,所以这种事情不但狄公不会干,微臣也不会干,因为这样做对微臣和狄公来说只有坏处,没有半点好处,为智者所不取也。”   赵祯点点头道:“朕也是如此想法,罢了,就让密谍司去处理这件事吧。”   因为有皇帝在这里,云家有资格伺候皇帝吃东西的唯有陆轻盈而已,穿着朝服,顶着诰命珠冠,还要端着盘子,确实很为难她。   包拯的黑脸很难看,不过东西倒是没少吃,腊肉亲自将家里炸好的面叶和麻花端过去之后,还难得的给了腊肉一个微笑,当初在蜀中的时候他最喜欢的就是这东西,没想到腊肉还记得他的这个习惯。   皇帝吃饭就很麻烦,糕点之类的软东西还可以拿银针插一下验毒,可是麻花,面叶这些东西都是硬梆梆的,根本就没办法试验。   云峥是主人坐在皇帝的下手,拱拱手道:“微臣今日说了半晌的话,如今腹中饥饿,请陛下赐一些食物垫垫饥。”   说完就让邹同将每个盘子里的东西,捡样给自己分一些,当着皇帝的面嘁哩喀喳的吃完,这才抬头邀请皇帝品尝。   赵祯喝了一杯茶,用了一些麻花摇头笑道:“爱卿可知,朕一辈子吃的都是别人吃过的饭食,想想都无趣。”   云峥看看包拯似乎又有话说,连忙笑着回答道:“陛下,银针试毒其实就是一个玩笑,天下的毒物成千上万种,银针才能探出来几种啊,而且很多时候还有偏差。   大宋最常见的毒物就是砒霜,之所以能被银针试出来,那是因为砒霜的纯度不高,纯度极高的砒霜银针是试验不出来的……”   “住口,这些鬼蜮伎俩也能在陛下面前分说?”包拯拍一把桌子立刻站了起来,指着云峥当堂呵斥。   赵祯听得正起劲,听包拯这么说,懊恼的道:“包卿家,朕这是在和云卿闲谈,既然是闲谈,自然可以说各种奇蜮之事,云卿,你接着说。”   云峥见包拯愤愤不平的坐下,就让腊肉去给自己拿一个煮熟鸡蛋来,剥去外皮之后,就让邹同拿银针去扎那个鸡蛋,等银针抽出来的时候已经发乌了,这是明显的有毒症状。   云峥笑着将那个邹同认为有毒的鸡蛋塞进嘴里吃下去之后才说:“您看,这就是误判,幸好鸡蛋有壳不在陛下平日验毒的食谱之内,否则,御厨就算有八十个脑袋也被砍掉了,死的也太冤枉了。”   赵祯自己也剥了一颗鸡蛋,拿银针插着玩,看着发乌的银针不解地问道:“这是何故?”   云峥清清嗓子道:“这就要从炼丹术开始说起了,微臣把这一现象称之为化学反应,也就是所谓的五行相克的道理。   最早以前的炼丹术就是为了炼制出长生不老药,事实证明谁也没有炼出真正的长生不老药出来,那些长久服食丹药的家伙反而会早死。   那些人死了也就死了,没什么好可惜的,不过这些人用自己的生命给我们尝试出来很多的好东西,也开启了最早的化学。”   赵祯迷茫的道:“龙虎山到现在依旧在炼丹,庆历年间还向宫中敬献过一些,结果被范文正给驳斥了,当堂就给扔到荷花池里去了,如果没有效果,那些人怎敢进献上来。”   云峥轻笑道:“陛下,硫磺,硝石,水银,雄黄,还有一些五色石以及石英,甚至玉石都是道家炼制仙粮的东西。   硫磺硝石能弄出什么东西来陛下您很清楚,水银可以防腐,据说秦皇墓里的殉葬人,马都是灌了水银的,所以很多练气士死了之后身体也栩栩如生,至于雄黄,加热之后就会变成砒霜,五色石里面,绿的是铜矿,或者胆矾,桃红色的是赤铁矿,至于别的颜色矿石里面到底有什么只有天知道。   人是吃五谷杂粮活命的,吃这些东西微臣觉得这些人是恨自己不死啊。”   赵祯很喜欢和云峥说话,这一点包拯早就看出来了,云峥总有本事将一件不相干的事情说得有趣而生动,连包拯自己都不知不觉的听了进去,这些话开始听还觉得有些荒诞,可是后来仔细的一品味就会发现其中确实很有道理,这样下去可不得了。   所以包拯在皇帝稍微用了一点点心之后,就请陛下回宫,赵祯见太阳已经偏西,就在侍卫和包拯等人的簇拥下摆驾回宫了。   云峥笑嘻嘻的将皇帝送走之后,对笑林道:“再派出斗木獬,井木犴,参水猿,毕月乌,翼火蛇出动,参与奎木狼行动,在最短的时间里将东京城的城狐社鼠清理一遍,留下心月狐,危月燕善后,用时七天,七天后就直接回环州片刻不得停留。”   笑林点头答应,小声地说:“皇帝说密谍司会出动,这需要很复杂的程序,所以只是短短几天时间还没有问题,时间长了会有问题的。”   云峥发愁道:“浩哥他们在京城立不住脚啊,断鸿这家伙居然死硬死硬的打算干捕头干一辈子,糖糖去诱惑好像也作用不大,这家伙是吃了秤砣死了心了?”   笑林苦笑一声道:“这家伙如果不是对糖糖万分的痴迷,也不会千里迢迢的进京了,进京的调动还是鲁先生出的力,不过这家伙也算是一条汉子,估计本心很苦。” 第47章 二柄   他苦不苦的云峥不管,他只是想用这个人,这说不上是为了什么,从他第一眼看到断鸿的时候,就觉得这家伙就该是自己这条船上的人。   看对眼的人云峥无论如何也要弄过来,看不对眼的人白给都不要,所以云家现在留下的人都是云峥看着对眼的,这样的人犯错误也让人觉得舒心。   云峥站在树底下,捂着脑袋愤怒的瞅着房顶,房顶上站着憨牛,这家伙在掏鸟窝,从房顶上往下扔碎瓦片子的时候,不小心扔打算去花园的云峥脑袋上。   “少爷,您怎么了?”   憨牛憨憨的问云峥,就这一句话就把云峥打算发火的心思给弄没了,再次揉一下脑袋苦笑道:“没事,你继续,只是记得不要随便往下扔瓦片子。”   “不会的少爷,我干活可仔细了……”   云峥发现憨牛这家伙和自己有仇,自从来到大宋以后,自己受的最可怕的一击就是憨牛狠狠地一拳揍在自己的鼻子上,现在揉鼻子的时候,好像都能听到骨头茬子摩擦的声音,至于平日里撞满怀,走路绊主人,给滚开的水给云峥喝,背喝醉的云峥回家东磕一下,西撞一下更是家常便饭,揉着脑袋的云峥总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会被憨牛弄死。   “夫君啊,脑袋上起了一个大包啊!”   “我刚才不小心撞的。”   “您撞比较奇怪,怎么撞到顶门上去了?”   “你管我怎么撞的!”   “那是,妾身是管不着,有什么样的笨主子,就会有什么样的笨奴才,您去看看谁家奴才会趁着家里人都在的时候掀瓦片的?如果在别人家早就乱棍打死了,就您还帮着隐瞒。”   “我喜欢,你管得着吗?”   陆轻盈恨恨的在云峥脑袋上的红疙瘩上摁了一下,转身就走了。   云峥呲牙咧嘴的叫唤了一阵子这才走进内堂笑着对陆轻盈道:“明知道憨牛笨,怎么还让他上房顶啊?那么重的身子,你就不怕把房梁压塌。”   陆轻盈撇撇嘴道:“这段时间妾身是不敢管家了,免得害了二爷,害了云家独树一帜的门风,将来进了祖坟都没脸去见先人。”   “该有的章程还是要有的。”   “哟,您是一个高明的,又是行军打仗,又是叱咤朝堂的,您来给妾身说说,一面要章程,一面又不许管束的太严格,到底怎么个管法?妾身可是听说过,武胜军的军法非常的严苛,就连副将周同都挨过军棍,您看看咱家有那个下人挨过板子了?”   “我就是那么一说,这里面的损益你可以自己掌握啊!”   “我不管,家里放羊才好呢。”   云峥苦笑道:“不管不成啊,青烟今早来问我,给相好的各家怎么送八月节的礼?她的眼皮子浅,根本就不会弄。”   陆轻盈骄傲的转过白皙修长的脖颈对云峥道:“妾身当然会去安排,但是先约法三章,我管家的时候你少插嘴,这一点你的见识还不如我,妾身保证不会把二叔管教成傻子,也不会把闺女养成疯子,更不会让下人们没了管束,也不会让家里如同死水一潭。”   云峥挑起大拇指道:“果然是高手中的高手,为夫受教了。”   陆轻盈瞟了丈夫一眼道:“您以为妾身在当闺女的时候就学了吹箫弹琴?”   云峥猥琐地笑道:“晚上的时候不妨施展一下给为夫看看?”   “滚!”   男人家就是这样没出息,被老婆骂了之后就乐颠颠的顶着脑门上的大包去找狄青,商定的计划能不能实施还要看那些人会不会让自己和狄青出任州府官。   狄青如今彻底喜欢上了这间不大的木头屋子,一天里有大半时间都是在这里度过的,不管是在里面看书,还是休憩,都觉得非常舒畅。   这间屋子彻底的成立皮毛的世界,自从知晓上官喜欢猛兽皮毛之后,狄青接受到的馈赠就非常的多,地上的熊皮换成了虎皮,墙壁上的豹子皮也被猞猁皮代替,至于坐榻上竟然铺了一张巨大的花熊皮,这如果在后世,估计枪毙都够资格了。   狄青见云峥上来木屋,放下手里的《韩非子》道:“你是做过学问的人,你来告诉老夫何为‘二柄’,老夫总觉得读得不够通透。”   云峥坐在自家的虎皮上道:“如果你说的是一种游戏,二饼就是里面的一张牌,二五八饼糊起来很过瘾。   如果你说的是韩非子口中的‘二柄’那就说起来话长了,君王管理群臣的手段就叫二柄,也就是所谓的刑和德,说白了就是一手大棒,一手甜枣,两者缺一不可。   《韩非子》里面说这两种手段都必须是君王自己亲手掌握,亲手实施的,不能假借他人之手,好坏都必须由皇帝掌握,万万不可操之臣下之手。   齐简公因为把甜枣交给田常去掌握,结果田常就用大斗租借,小斗偿还的办法施恩天下人,造成的结果就是齐简公被田常给杀了。   子罕对宋国的国君说:‘天下人都喜欢封爵赏赐,所以这些就由大王掌控,天下人都讨厌杀戮刑罚,这样的恶名就由臣下来背。’最后的结果是宋国的国君失去了威严,竟然被盗匪劫杀。   狄公,今日因何对帝王心术起来研究的心思,莫非三日前陛下的言行让你有所感悟?”   狄青拍着座下的虎皮道:“老虎之所以啸傲山林者,是因为有爪牙,如果老虎没了爪牙,恐怕连狐狸都会欺辱于他。   云峥,老包说得没错,我们可以在有限的权利之下做一些事情,但是绝对不能过分,老夫手下的家将去了开封府看了那些尸体,很容易就得出这是标准的军方手段,绝对不是一般的江湖草莽能做出来的事情,所以他怀疑我们也是情有可原,你不要心生怨恨。   昨夜一夜之间,东京城中的城狐社鼠死伤之惨重堪称旷古绝今,两百余人喋血街头,无数的帮派互相厮杀,嚣叫之声就连皇宫中都清晰可闻。   五城兵马司连夜出动,抓捕了城狐社鼠不下千人,这些尸体中间,有好多人都死得悄无声息,甚至都无法证明到底是谁所杀。   那些帮派的头子上了开封府大堂才知晓死伤如此惨重,可悲的是他们竟然不清楚自己的部下因何会与别人斗杀……   这种事如果让老夫来做,应该能做到这样的程度,以己推人,你云峥也能轻松地做到,这样一来问题就出来了,老夫知道自己没做,云峥你做了吗?”   云峥砸吧一下嘴巴道:“我今天出门的时候,脑袋上被砖瓦砸了一个大包,老婆告诉我,这是我不会管家得来的报应,她还乘机和我约法三章,抢走了管教弟弟和闺女的权利,所以总觉得今天会很不顺利,看样子是有人硬要把这事按在我们头上啊。   狄公,这个世界能人很多,你说这些事情只有我们能做得出来,那就太小看天下英雄了,庞籍韩琦,文彦博,富弼,甚至濮王这些人难道做不出来?不见得吧?   我在蜀中自以为无敌,结果被高昙晟生擒活捉,这是我终生的耻辱,即使这家伙最后死在我手里,午夜思及,也是寒意渐生,狄公,莫要小看我们的对手,这里不像战场上敌我分明,背后被人捅刀子的事情常有发生。   从今夜起,云家的家将也会出动,去看看到底是谁这么做的,如果有必要我会把庄子上那些退役的部下也派出去,狐狸尾巴迟早会露出来的。”   “不妥,你我两家的力量一旦陷进去,后果太可怕了,一旦被敌人诬陷,或者卷进漩涡,我们就更加的说不清楚了。   为今之计,我们必须离开东京城了,只有出任军州,才可能不受牵连。”   云峥将牙齿咬得咯吱吱的道:“即使离京,我也会找到到底是谁挑起了事端,不这样难泄我心头之怒,东京城既然已经乱了,那就不妨乱的再彻底一些,这一潭浑水用力的搅和几下,说不定能找到非常多泛起的沉渣!”   “我们的身份过于敏感,如果贸然出动,可能会招来弹劾!事与愿违,不妥!”   云峥道:“我们好不容易前进了一步,焉能后退,这世道是一个不进则退的世道,我们让人一步,别人就会大踏步的前进一步,这不行,绝对不能忍。   只要心中无私,怕他何来!”   云峥霍然起身,走下木屋,喊来憨牛和猴子道:“去,带人去开封府看看,看看那些人到底是怎么死的,是不是死于制式军械之下,如果是死于制式军械,那就立刻留在开封府等候查验,如果不是,那就追索凶手。”   猴子和憨牛对望一眼,立刻穿上甲胄,带齐了装备,带着三十几个家将骑上马径直去了开封府衙,他们早就知道开封府最近乱的一塌糊涂,只是没想到和自家还有牵连。   猴子和憨牛走了之后,葛秋烟幽魂一样的出现在云峥背后小声道:“万一出了岔子怎么办?”   云峥拍拍葛秋烟的手道:“他们已经离开京城了,掀起这么大的波澜,只用了三天,看样子他们还能接受更加重要的任务。” 第48章 风闻   事情做了就不要害怕,这种情绪只会坏事,事前做周密的安排,事后做好应对就可以了,如果这样还出岔子,那就是你做的准备不够充分,出事也不能怨天尤人。   斗木獬,井木犴,参水猿,毕月乌,翼火蛇,奎木狼都是星盘里专门负责行动的,每一个都是经验丰富的独行大盗,这些人算不上罪恶滔天,好些人似乎还是狭义上的侠盗,不过心狠手辣是这些人的通病,经常性的一怒就杀人。   好在大宋的人命都是有价码的,这些人也不例外,豪侠也要吃喝拉撒,也要供养父母亲人,所以云峥通过一些手段,将他们收为己用,他们在确定价码已经合适的情况下,就不在乎为谁卖命了,集体行动要比自己单独行动要安全得多。   单线联系可以保证这件事有最大的隐秘性,而笑林自从执掌了武胜军星盘的运作之后,就完全从大哥寒林的体系里退了出来,可笑的是,这位干了几十年密探的家伙,竟然要求星盘不能做伤天害理的事情,这可能就是他道德的底线。   星盘当然不会干伤天害理的事情,这样的底线云峥也有,伤害老百姓是一件无聊透顶,而且毫无意义的事情。   至于官员和富豪,贫寒出身的笑林对他们有着天然性的仇恨,这些年见到的黑暗事情太多,他不认为伤害这些人有什么问题。   相比这些专门负责行动的小组,危月燕,心月狐才是真正的人才,他们不但要制定行动计划,还要负责善后事宜,保证行动组在行动之后不会被别人抓住,当然,一旦有行动组的人被抓住,视情况采取救援或者灭口行动的也是他们。   这里面的人就不能是草莽人士了,他们只能出自甲子营,还必须是甲子营中出类拔萃者方能胜任,当然,他们的名字早就不在甲子营的名录上了。   猴子和憨牛打探到的消息不断地传进侯府,如今的东京城确实是草木皆兵,夜市上除了一些为了生计不得不出来叫卖的平民之外,连寻芳客都很少出现。   尤其是在一处下水道里,发现了一大群生生被闷死的丐帮人士之后,那些平日里在东京城耀武扬威的大豪都拖家带口的亡命出城,不敢在东京这个风暴中心稍作停留。   再没听说过谁家的少年人有丢失的现象,云二所在的国子监因为大部分人都是七品以上官员子弟在就读,院判欧阳修已经下令闭馆,所有生徒全部居留国子监不得外出。   生活还要继续,当东京城的百姓忽然发现这场大风波似乎和自己无关,死掉的都是东京城的城狐社鼠,也就逐渐的敢出门了,赚到的钱财也比往日多了一些,再也没有那些恶霸敢过来问自己要钱了,每天能多挣几文钱,在他们看来这就是好事情。   城里巡视的兵丁和捕快增加了好多,听说仁慈的陛下还派出了皇家禁卫帮忙维持治安,所以东京的夜市在萧条了几天之后,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繁华。   民众恢复了平静,对开封府的捕快来说,艰难的日子才刚刚开始,包拯在公堂上咆哮不已,限期破案的指令刚刚下达,就有一大群捕快立刻就选择了辞职。   这样取巧的法子在包拯那里自然行不通,所有打算辞职的捕快被狠狠地抽了二十大板之后,不得不拖着被打的稀烂的屁股,到处寻找线索,如果在十五天之内还是没有线索,等待他们的就是下一轮的板子。   断鸿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见到了久违的浩哥,已经是东京一家酒楼老板的浩哥,亲热的拉着断鸿进酒楼喝一杯,他乡见故人这是一桩大喜事。   看到大熊端着酒菜出现在这座蜀中天的酒楼里断鸿一点都不感到惊讶,灵犀阁转卖给了曹家,从灵犀阁里就出来四个人,花娘,糖糖,浩二和大熊,这一点他非常的清楚。   想到糖糖,他的心里就一阵阵的发痛,老母亲故去之后,单身一人的断鸿不知怎么的就漂泊到了东京,当初明知道自己进京有很大的问题,却因为糖糖要来东京,他就稀里糊涂的也来到东京城,在开封府衙门做了一个小小的捕头。   糖糖如今不再抛头露面了,而是专门教那些青楼里的女子们学习蜀中的歌舞,她从那些蜀中土人那里总结出来了一套歌舞,虽然算不得优美,却胜在活泼,尤其是白蛮人的《孔雀舞》,从一出现就名震东京城。   花娘和糖糖用了三年时间才将白蛮的《孔雀舞》总结出来,又从云峥的玩笑话里,配合上灯光,孔雀毛制作的衣裙,模拟孔雀飞跑下山,漫步森林、饮泉戏水、追逐嬉戏。拖翅、展翅、抖翅、点水。蹬枝、歇枝、开屏、飞翔等等动作,开发出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活泼舞蹈。   这本来是花娘打算在东京开办孔雀楼的压轴大戏,有了身孕之后,笑林无论如何也不允许她再开青楼,只好便宜糖糖了,光是教授这门舞蹈,和贩卖孔雀毛就获利颇丰。   大熊笑着对断鸿道:“怎么还在想糖糖姑娘?”   断鸿摇摇头,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之后道:“为什么我们总是能见面?不管在哪里。”   浩二笑道:“这世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故人相逢乃是大喜事,怎么说这些晦气话。你不光会遇到我们,还会遇见花娘,糖糖,猴子,憨牛,运气再好一点,侯爷夫人,腊肉姑娘,你都会见到,夫人一旦想念蜀中了,就回到这里来喝杯茶。”   断鸿吃了一大块驴肉,放下筷子说:“酒喝了,饭吃了,有什么事就说,但凡是我能帮的一定会帮忙。”   大熊拍一下巴掌道:“好,痛快,咱们蜀中人来到东京被人看不起啊,不抱团可活不下去,开了这么一间酒楼,也经常被人家骚扰。   老子受够了鸟气,准备拉起一帮兄弟自己成立一家行市,放心,这个行市东京城以前没有,就是专门贩卖各色鸟羽的,和别人不冲突。   你也知道漂亮的鸟羽不是来自蜀中,就是来自广南深山,偏偏这两个地方是咱们蜀中商人扎堆的地方,鸟羽轻,好运输,而东京城的妇人对漂亮鸟羽的需求量很大,价格自然不菲,算得上是一个发财的门路,我们兄弟就打算干这个,你看如何?”   断鸿点点头道:“这个不难,开封府疍吏中也有不少蜀中人,开办这样的一家牙行很可行,不算难事,可是你们真的打算安心做生意,不干以前的那些勾当了?”   浩二皱眉道:“哥哥我以前也没干什么勾当啊,都是良民,哥哥我现在打算靠卖鸟毛为生,你就给一句话,帮不帮?”   断鸿仔细瞅了浩二和大熊一眼道:“好吧,这事我帮你。牙行开起来能控制市价,多赚一点没什么不好的。”   大熊笑着拍拍断鸿的肩膀道:“给你半成的干股,以后糖糖需要的鸟毛就由你去送,能不能抱得美人归我就不保证了。”   大熊当下就将写好的方略拿给断鸿看,根本就不容他拒绝,在上面按了手印之后,就笑呵呵的出门去办事去了,留下浩二和断鸿继续叙旧。   “东京城今日里风雨飘摇,你们开办牙行我不反对,千万不要干别的勾当,就算官府不抓你们,也有恶人来收拾你们的,一定要小心,东京城已经快成边寨了,到处都是死人。”   浩二点头道:“听说了,驿马桥底下又发现了十几具尸体,早上还看见衙役们在用牛车拉尸体,死的好像是驿马桥的恶霸小刀儿,活该啊,这家伙没少收我的孝敬。   对了,包爷爷可是怒了,听说你们都吃了挂落,河沿上的成刘子被打的都没人形了,就这还拄着拐杖挨家挨户的问消息呢,你不会受牵连吧?”   断鸿笑道:“恐怕躲不过去,我这些天都在尸体堆里验尸呢,原先有标志的死法只有三种,现在好了,足足有七种之多,杀人的地方和抛尸的地方都没个道理,这些人杀人好像没有目标,遇到了就杀。   以前好歹目标是明确的,只杀那些掳掠少年人的帮派,现在好了,只要是豪强他们都杀,我觉得最早的时候那些人还算是在替天行道,后面的这些人恐怕是浑水摸鱼之辈。想借着这个由头杀光开封府的豪强,估计他们打算杀人立威,我们只要看看以后哪个帮派崛起了,那个帮派毫无疑问的就是事主。   浩哥,我知道你开行会没有那么简单,听我一句话,做生意就做生意,城狐社鼠的事情千万不要沾染,今后的日子里这些人必定会是朝廷严查的对象,不瞒你说,朝廷的密谍司已经出动了,昨日里我亲眼见到他们出现在敛房,还把我做的笔记拿走了,小心啊!”   浩哥郑重的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晓得事情的严重性,看着断鸿道:“十五天的时间已经过去三天了,你们的板子打定了,你也小心,千万别去查,文信侯府已经在雇佣马车,看样子云侯要被黜落到地方上去了,这种事情恐怕是朝堂上的争斗,不是我们这种小人物能参与的。挨一顿打算不得大事,别把命搭进去。” 第49章 高贵的宋人   云峥和狄青站在开封府偌大的敛房里不知道说什么好,虽然见惯了死人,但是在东京见到这么多死去的宋人,还是让他们感到触目惊心。   战场上看到的死人大部分都是青壮,即使死的再惨,也不会让这两位以杀人为业的将军有多少情绪上的变化,可是现在这里堆满了死去的少年,这就让人非常的愤怒了。   狄青掀开麻布看了一眼那具发青的少年尸体对云峥道:“对不住啊,以前死的是恶人,老夫还怀疑是你出手来着,看了这些尸体才确定真的不是你干的,你还干不出这种事情来。”   包拯沙哑着嗓子道:“一整艘船,船上全是死去的少年人,估计就是这段时间失踪的百姓子侄,老夫以前还认为失踪的少年人不多,现在才知道不光是东京的人口在减少,周边的府县也有少年人消失。   汴河上的水门巡检章寿全家中毒身亡,据仵作检验,是章寿自己给全家下的毒,待全家死光之后,他才自尽的。   可笑老夫还将注意力放在你们两家身上,却不防凶手另有其人,章寿全家罹难,水门巡检司的两位副都头也自戕身亡,他们还留下了遗书。”   云峥仔细地看着面前那具面孔扭曲的少年尸体道:“章寿恐怕是死有余辜,那两位都头恐怕是被人灭口了吧?”   包拯摇头道:“他们是在发现藏尸船之后才自杀的,或许可以说是因为内疚,或者惧怕,出了这事,他们自己也清楚,没有任何活路可以走,不如一死了之。”   “府尹打算给那三个混蛋风光大葬不成?”云峥掏出手帕擦拭一下刚才触碰过尸体的手,随手把手帕扔到章寿的尸体上,不等包拯回答又继续说道:“东京城的骚乱还只是开始,剧烈的还在后面呢。”   狄青点点头道:“现在确实是浑水摸鱼的最好时间。”   云峥笑了出来,指着狄青对包拯说:“聪明人的想法都是差不多的,先前的混乱不过是为了把水搅浑,现在才是狩猎捕鱼的时间,开封府有的忙了,五城兵马司有的忙了,陛下的密谍司估计也有的忙了,狄公,我打算把家将全部召回来守卫侯府,不知您是怎么打算的?”   狄青叹息一声道:“老夫家里人口多,庄子上的人手也打算召回来,都是跟随我南征北战的老卒,有他们在身边到底安稳一些。”   两个人说着话就离开了敛房,将脸色青红不定的包拯留在那里沉思。   “到底是谁出的手?还真是够狠的,先是暗地里收购少年,而后又派人劫杀那些劫掠少年的城狐社鼠,将事件控制在官家刚好可以掩盖的程度上,最后将少年人全部杀死,再逼死水门巡检,把整个事情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你听听,那些丢失了人口的百姓,已经在围堵开封府了,这下子谁都捂不住了。”   云峥听狄青说的轻描淡写,不由得问道:“您以前听说东京死人的事情,显得义愤填膺,为何现在看到了无辜的人惨死,却显得无动于衷?这是什么道理,难道说您比较看中那些地痞而轻视无辜的百姓?”   狄青瞅着云峥笑道:“非也,老夫之所以担心地痞的死伤,是因为担心这件事与你有关,一旦此事与你无关,那就不会是什么大事,老夫也就不难过了。   庆历元年,韶州土人劫掠民间童男女敬献五通神,老夫袭破五通神庙之后,里面纤细的尸骨堆积如山,有生还者遍体生绿毛,见阳光即死。   庆历三年,河北道有响马啸聚山林,老夫亲自领兵破之,山寨中宛如人间地狱,后厨中高悬两脚羊数只,尚有剥下的人皮三十余张,须发皆存……   庆历六年……算了,不说也罢,人自从啼哭着来到人世间,就知道自己是来受苦的,一生之中要经历七灾八难方能长成人,我们只有为死者叹息而已……”   云峥摇头道:“那可不一定,狄公啊,都说天理昭昭,不曾饶恕过一个恶人,总要为那些少年人报仇才好,这样也多少能让大宋少几分戾气,多一分祥和岂不是美事?”   狄青呵呵笑道:“老夫今晚会在宣武门外巷子里布下天罗地网,有鱼没鱼先打上一网再说,你以为如何?”   云峥大笑道:“既然如此,国子监那片地方就由我来处置,毕竟舍弟在那里读书,多些人去照顾他的安危还是很有必要的。”   “你我都是百战余生的人,对于危险自然有一种莫名的感知,包拯那些人对危险的感知就差一些,你真的不打算告诉包拯他们一声?”   “我已经告诉他东京的骚乱还只是开始而已,他听不听是他的事情。我以前总以为大宋文武之间应该有一个互通的桥梁,还以为这个桥梁就是科考,只要参加了科考,就能和文官打成一片,至少会少一些掣肘,结果,他们恨我们比恨外敌还多,我实在是没有心情和他们多做纠缠。”   听了云峥的话狄青有些黯然,叹口气道:“幸亏有你陪伴,否则老夫挺不过这场风波……”(注:正史上狄青卒于(1057年),终年四十八岁,乃是惊惧而死!)   云家的仆役中除了一少部分是从蜀中跟过来的老人手,他们不会战斗,其余的都是甲子营军卒递补进来的,整个云家称之为一个小型的军营都为过。   等不到天黑,云家的仆役就三三两两的从后门走了出去,很快就消失在东京繁华的夜市上。看门的门房懒洋洋的坐在门口的长凳上,和管家老廖一人手里抓一个小泥壶,一边喝茶,一边摆弄着身前的棋盘。两盏硕大的气死风灯,在初冬的夜风中轻轻地摇晃,显得安宁而祥和。   至于云家的内宅却显得有些惊惶,家主穿着铠甲坐在小花厅,猴子和憨牛也是全身甲胄,手里抓着强弩,站在屋檐下的阴影里一动不动。   葛秋烟也穿上了皮甲,长剑抱在怀里,不许屋子里的女人出门。   陆轻盈从窗户上的小洞里往外看,看了几次就有些不耐烦,恨恨的对葛秋烟道:“那些贼骨头怎么还不来?”   葛秋烟笑道:“姐姐,贼骨头才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最快也要到三更天才行,您要是累了就先睡一会,贼骨头来了妾身叫您。”   “他们真的会来?”   “不知道啊姐姐,咱家这是在防贼,老爷说可能会有贼人到咱家,咱们防备着就是了,您先睡一会吧,免得到时候没精神看好戏。”   陆轻盈点点头,就窝在软榻上打算睡一会,见腊肉蜷缩在身边伸长了脖子从缝隙里往外看,就气不打一出来,拿指头点一下腊肉的后脑勺道:“看什么看,睡觉。家里人多,贼骨头来了腿也会被打折。”   腊肉缩一下脖子道:“我是担心二爷,他还在国子监……”   “国子监守卫森严,守卫的比咱家还严实,那里又没有钱财,贼骨头不会去的……”   云峥闭着眼睛正在琢磨,自己已经把东京城弄得混乱起来了,这些人如果再不知道利用那就太愚蠢了。   从一开始他就怀疑有谁在大量的收购少年人,起初还以为是勒索,后来一想不对,哪有这样大规模勒索人的,那纯粹是找死。   奎木狼在攻破一处藏人窝点的时候,发现了几个倭国女子正在和那些少年人纠缠在一起,倭国女子声称自己也是被胁迫的,到了这时候云峥如果还不能把少年人的失踪和倭女渡种这种事联系在一起,那就太差劲了。   早就听说倭女不远万里来到大宋,见士大夫即自荐枕席,一夜欢愉之后会邀请士大夫在自己的衣带上留名,留名越多者身份便越发的尊贵,已经成为大宋士大夫之间的笑谈。   其实来到大宋的不光有倭女,还有倭国的武士,那些倭女都是身份尊贵的女子,武士的任务就是保证这些倭女顺利的受孕,而后回国,嫁给位高权重者。(此处非作者杜撰,参考书籍:宋代学者周辉撰写的《清波杂志》)   不过借倭人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东京掳掠人口,倭人对大宋人的尊敬远远地超乎了云峥这个后来人的想象。一个普通的宋人商贾抵达倭国,往往会被待为上宾,这样的氛围之下,那些倭国人是没有胆量这样做的。   不过自从心月狐告知云峥在濮王府有大量姿色出众的倭女存在,劫掠少年人的事情如果不是赵允让干出来的才是怪事情。   宋人是高贵的,每到世界各地必然受到当时人的热烈欢迎。宋朝人到高丽,“是宜高丽人迎绍之日,倾国耸观而欢呼嘉叹也!”,宋朝人到印尼爪哇、苏门答剌二岛,“中国贾人至者,待以宾馆,饮食丰洁。”……   濮王能想出这样的法子让倭国武士为己所用,真是不可思议,一个缺少军权的藩王脑洞需要开到多大,才会想出这样的妙计。   倭国武士一生只认一位主人,为了主人的利益,抛头颅洒热血几乎是眼睛都不会眨一下,这个世上没有比他们更好的死士了,就是不知道今晚会不会有贼骨头降临,想要东京混乱,证明赵祯昏聩,没有比袭击自己和狄青更好的办法了。即使达不到目的,让自己和狄青与庞籍这些人势成水火还是可以的。   就是不知道他们又没有这么聪明!云峥挠着下巴幽幽的思想到。 第50章 替死鬼出现   按道理在赵祯生下一个健康的男孩子之后,濮王就应该死了继续让自己的儿子成为皇太子的心,如果不死心,也应该想办法去杀掉那个孩子才是,做目前这样无意义的事情,是毫无意义的,如果可能的话,赵祯只需要探出一根指头就会把他活活的按死。   每个物种都希望自己的后代变得强大,比如公狮子在打败了狮王之后,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杀死所有前狮王留下的幼崽,一来可以让失去幼崽的母狮子快些发情,二来好早点给母狮子留下充沛的体力来养育自己的后代。   人在这一领域算不上残忍,但是他们有时候会做一些连他们自己都感到吃惊的事情,云峥把这些事情归结于绝望!   不知道赵祯是怎么敲打濮王的,以至于让这位大宗正对皇宫里的赵旭一根汗毛都不敢动,在他没有吧赵祯这个狮王干掉的前提下,动那只小狮子就是自取灭亡,连云峥这种局外人都清楚,一旦赵旭出了意外,天知道赵祯会变的怎样的疯狂。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这不是随便说说的,虽然赵祯号称仁慈,但是这种人一旦真正的发怒,整个大宋都会变的狂暴无比。   云峥其实比较希望赵祯变成一个狂人的,只有在那种环境里,武人的力量才会无限制的被加强,当然,这只能想想,皇宫大内如今就是赵祯的天下,那里面如今真的是铁板一块。   陈琳那个该死的老太监,把那里的控制的太死了,如果可能的话,云峥很想往皇宫里扔几颗大号的燃烧弹……   自己做好了饭食,享用的人却不是自己,这种感觉让云峥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连狄青都不支持自己想要搅乱东京的计划,这件事就只好做一半,可惜了濮王这个绝佳的替罪羊了。   三更鼓响的时候,东京的夜市慢慢的落下了帷幕,街上的人群也各自回家了,云峥想象中的骚乱并没有到来,看样子濮王动心忍性的功夫不错。   铠甲外面套上熊皮大氅,云峥看起来就像是一头野兽,可惜这头野兽正在不断地打盹,看不出多少威严来。   腊肉是个好姑娘,还知道给大家送来一大锅馄饨,虽然她扔下锅子就像兔子一样逃走了,云峥依旧很满意,给自己装了一大碗,坐在椅子上慢慢吃,他决定了,一旦今晚见不到那些贼骨头,他准备明天去拜访一下濮王,问问他为什么不发动,害的自己枯坐了一夜。   吃了一大碗馄饨全身都暖和,云峥就站起来慢慢的溜达,帮着猴子和憨牛看守他们的位置,好替换他们出来吃东西。   四更鼓响的时候,云峥已经基本不抱希望了,因为只要到了五更天,东京城繁忙的一天就要开始了,这个城市里能稍微安静一点的时间就是三更到四更之间,这时候不干事情,早起的东京人会毫不犹豫的让你没有任何动手的机会。   好在樊楼着火了。   云峥瞅着西面的樊楼火光冲天,非常的开心,这证明自己的预测是准确的,一大队水龙队敲着铜钟当当当的从云家经过的时候,他们没去遥远的樊楼,而是架起了水龙往云家的院子里喷射水柱。   看到明晃晃的水柱,云峥不相信他们是在好心的替云家浇花。   一个家将跑过来告诉云峥这是火油的时候,云峥笑的更加开心,嘱咐家将们晚点动手,等大火烧起来之后,再去制服那些人。   不过先着火的人家是狄青家,看样子这个老头的想法和自己是一致的,所以云峥就很开心的和匆匆赶过来的陆轻盈一起观赏云家马上就要出现的大火。   云家的人口少,南墙边上的那些院子一直空着,现在烧掉也不错,那里的房间大部分都有些破旧,陆轻盈早就想拆掉好好地盖几座精舍,现在由别人家出钱来盖房子也不错。   一只熊熊燃烧的火炬翻卷着从墙外面被扔了进来,划出一条美妙的弧线,火炬刚刚落地,暗红色的火焰就腾空而起。   云家的火焰着的好像比狄家的大一些,不过两家一起着火,由于有火油,火焰迅速的就上了房顶,一南一北交相辉映显得极为壮观。   花厅里的铜铃铛响了,这是狄青邀请自己去木屋见面,给猴子安排一下,防火事宜,又给管家老廖安排了家里的事情。   出了这样大的事情,陆轻盈一手抱着闺女,一手抱着丈夫的胳膊死都不松开,没办法只好就带着瑟瑟发抖的陆轻盈抱着闺女上了木屋。   见狄青拿着一个酒壶坐在自己的木屋里一口一口喝的痛快,云峥笑道:“家里没人受伤吧?老夫人可曾受惊吓?”   狄青笑道:“烧了三个院子而已,老妻却被吓着了,不过会讨回一个公道来的。”   “我家也一样,不过看起来我家的大火烧得比你家猛烈一些!”   狄青咕咚咽了一大口酒道:“那是啊,伺候你家用了三辆水龙车,烧我家的时候只用了两辆,所以你家烧得比我家猛烈一些。”   陆轻盈不知所措的瞅瞅丈夫,又瞅瞅兴高采烈的狄青,她不知道自己被人放火烧了,他们为什么会这么高兴。   木屋建在墙头上,所以能看得很远,国子监似乎也着火了,皇宫被密密的大树遮挡住了,所以看不清楚,不知道着火了没有,但是整个东京城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无数的人大喊着“火起”,拎着锅碗瓢盆向着火处涌了过来。   云峥安慰了一下陆轻盈对狄青道:“利用‘军巡铺’放火,组织这次放火的人堪称人才,‘军巡铺’可是隶属殿前三衙的,殿帅,马帅,步帅好像是石家,王家,潘家这三家统御的吧?呵呵,这一回,老石,老王,老潘算是倒了大霉了。”   狄青缓缓地阴下脸道:“你看着,这一次着火的地方一定很多,说不定平章事,参知政事,三司使这些人家也逃不掉,至于开封府,恐怕也会被波及,此时正是天干物燥的时候,想出这个计策的人心可真毒啊。”   云峥满不在乎的道:“反正他们把我的嫌疑给彻底洗清楚了,我其实就想不明白,只要出点事情,满东京的人首先就会怀疑到我头上。”   狄青愧疚的道:“你的武胜军给东京人留下的印象太深了,所以只要说起武力,他们第一个就会想起你,你也算是受盛名所累。”   陆轻盈鼓起勇气对云峥道:“夫君,咱家为什么不救火?你看火头都烧过来了。”   云峥小声的对陆轻盈道:“莫怕,莫怕,我已经吩咐老廖他们开通了防火沟,火烧不过来,你不是一直想把南边的院子给休整一下吗,这下子不是正和你意?”   狄青也呵呵笑着道:“云夫人莫要担心,一切都在掌控中,云侯,我们去看看自家儿郎都抓到了些什么人。”   说完就下了木屋,在家将的护卫下回到自家的前院去了。   “夫君,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陆轻盈总算不害怕了,拿云峥的熊皮大氅将自己和闺女包严实之后小声地问道。   “有些人贼心不死,想做出点事情来,不知道今晚能不能抓到他们的狐狸尾巴,如果抓住了,明天大宋的朝堂可就热闹喽!”   “和咱家无关?”   “本来有点关系,现在彻底没关系了,如今咱家是受害者,记住了,一旦包拯过来的时候,记着多哭两嗓子,把损失说的严重一些,再弄几个焦头烂额的人放床上,就说把人烧坏了。”   陆轻盈咕唧一声笑了出来,拿脑袋蹭蹭云峥的胸口道:“妾身哭丧,您去干什么?”   “天亮之后啊,我要和狄公一起进宫面圣,向陛下讨一个公道回来。咱们先去看看老二那里传来消息了没有,没有那小子的消息,我心里总是不得劲……”   云二没事,云大刚刚下了木屋,就看到云二满脑袋汗的跑进后院,见大哥大嫂和侄女都安好,这才松了口气道:“担心死我了,大哥,你知道这火是谁放的吗?”   云峥奇道:“我还不知道呢,难道你已经知道了?”   云二兴奋的道:“今夜国子监起火的时候,大家伙生擒了两个假冒军巡铺的放火凶手,还没等审问出来,就有人认出来这家伙是侍卫亲军马军司都虞候张骏的亲兵,那个家伙见事已至此,就供认确实是都虞候张骏因为不满自己的职位被周同大哥给顶了,这才犯下这滔天罪行。”   云峥倒吸了一口凉气,濮王这家伙还真是够狠的,这时候抛出来一个替死鬼,不知道能不能挽救他与狂澜于既倒。   云峥看着云二道:“我猜被你们抓到的那个家伙一定死了。”   云二点点头道:“是啊,说完这些话,就吐黑血死了。”   “这就对了,咱家也应该抓住了一些人,但愿猴子他们聪慧一点,千万不要让他们都死了,要是死了,咱家可就被白白的让人家烧了三个院子。” 第51章 大事化小的前奏   云峥发愁的看着地上那几个被捆的结结实实的军巡铺的人,真不知道拿他们怎么办,平日里受人家一点小恩小惠,喝两口酒就推着新发明的水龙车装上火油去烧一位开国侯的家。   被抓的时候还不知道跑的,云府家将冲过来的时候他们还在努力的往云家院子里灌火油,见人过来了,立马就是束手就擒。   军巡铺就是东京城里专门负责救火的消防队,这些人对救火很在行,当然对放火也很在行,云家的三个院子被烧得很彻底,很均匀,短短时间里已经塌了一半,火苗子窜起来足足有十丈高,加上狄青家着火的地方,两只巨大的火炬将黑暗的宣武门外巷子照耀的一片光明。   “这种事叫做谋反,是要夷三族的你们不知道?”   云峥好奇的问那些死气沉沉的家伙。   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头目的家伙干巴巴的道:“你骗不了俺,俺就是失手烧了你家,算是纵火罪,了不起被流放三千里,没你说的那么严重。”   说完这句话瞅瞅云家滔天的火势,犹豫一下说:“可能严重了一些,了不起把俺的这条命赔给你,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云峥点点头道:“认命就好,就怕你们不认命啊,你们要是光烧我家,估计赔上自己的性命就足够了,可是你们好像还烧了国子监,开封府,枢密副使家,按照这个态势,恐怕那几位宰相家也不能幸免,你们也是在京城里混饭吃的人,你觉得这样的行为不叫谋反叫什么?   你真的认为赔上自己的一条命就足够了?傻子啊,被人家骗了吧?啧,啧,为了几个铜钱就把父母妻儿的命全部都葬送掉了,确实算得上是义薄云天的好汉子,云某佩服,佩服。”   “你胡说,俺们就是不忿你殴打御史相公,害的大宋没了纲常,这才打算烧你家给你一个教训,谁会去造反。”   另外一个军巡铺的汉子怒喝道。   云峥让人将那个糊涂蛋扶起来,指着自家的火场对他说:“这里是云家不会错吧?”   不等他回答又指着狄青家对他说:“那里是枢密副使家没错吧?”   又让家将将他的脑袋扳到南面指着那里的火场说:“那里是国子监不会错吧?”   说完了指着东面发红的天空对他说:“你们是军巡铺的人,平日里对东京地形最是熟悉,你来告诉我,发红的地方是什么地方?我记得开封府衙好像就在那里,那一带都是官员居住的地方,光一个开封府衙着火会映红半边天?   哈哈,好在皇宫没着火,如果皇宫着火,诛九族这个罪名你们大概是逃不掉了吧?”   云峥看着那家伙脸上绝望之色越来越浓,两条腿已经明显的没办法支撑身体了,就让家将松手,手一松,这家伙就如同一摊烂泥一样倒在地上。   云峥拍拍手上的灰尘笑道:“知道你们是被骗了,可是咱大宋对谋逆罪历来不分主从的,抓住了就是砍头,和斩草除根,没别的路好走,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你们干了这种事情,那就要承担后果,爷也不揍你,揍你也没意思,和一个全家都要被砍头的人一般计较显得爷没了气度,老廖,把这些人全身都搜一遍,别让他们服毒自尽了,全部送到五城兵马司去把,算是给老石一个脸面,军巡铺属于三衙管辖,他家老二就是张骏的顶头上司,怎么处置看他了。   对了老廖,让老石顺便把云家烧毁的宅子给重建一下,图纸等夫人弄好之后给他。”   家将们仔细的搜了一遍这些人的衣服,从衣襟处搜出来几颗毒药丸子,怒气冲冲的老廖根本就不听这些人的哭号哀告,让家将把他们扔到牛车上就送去了五城兵马司。   云家的三个院子因为火太大,人都靠不到跟前那里还能救火,军巡铺的最后才到来,却被巷子里的人殴打的狼狈奔逃……没人敢让他们救火了。   等到天光大亮的时候,火势渐渐变小,云家的仆役家将以及邻居们往火场里扔了无数的注水猪尿泡,牛尿泡这才彻底的将火扑灭。   管家老廖出面邀请前来救火的邻居们吃饭,分发赏钱,云峥则汇合了狄青,一起坐着马车去上朝,发生这样的事情,没有一个公道可不成。   市面上显得乱糟糟的,每个走在街上的行人脸色都不好,坊市里多了很多拿着棍棒巡视的人,这是老百姓发现官府不太可靠之后的第一反应。   或许这就是纵火者想要达到的目的。   “张骏的全家应该已经死了吧?”闭目养神的狄青忽然张口问道。   “我也觉得应该已经死了,他要是不死,有的人麻烦会非常的大。”云峥随口回答,从食盒里抓了两热包子递给狄青。   “不管如何,经过这次大火事件,东京城终于可以安定下来了,咱们还是不要过分的逼迫陛下,虽然我们占着道理,这时候逼得太紧不是好事。”   “云家没打算过问,就一个要求,给云家再起三座宅院就好,至于陛下怎么发落,我不过问,您看看,开封府烧的比我们还惨!”云峥撩起车窗上的帘子朝外指指。   狄青瞅了一眼还在冒烟的开封府,叹一口气就继续吃包子,说来可怜,自己的老妻和儿子光知道跺着脚咒骂纵火军巡铺,却忘记了自家老爷大清早的就要去上朝……   “包子不错,小米粥也好,明日里派个厨娘去你家学学,早上吃这东西胃里舒坦。”狄青算是彻底的北人,对面食很喜欢。   宣武门巷子距离皇城并不远,两个人吃过了早饭,马车就已经停在宫门外面。   云峥从马车上下来立刻就成为所有等候陛见官员的视觉中心。   今日的云峥身着绯色罗袍裙、衬以白花罗中单,束以大带,再以革带系绯罗蔽膝,方心曲领,白绫袜黑皮履。玉剑、玉佩一样不少,另在腰旁挂了代表三品官的貔貅锦绶,头戴獬豸冠,两只帽翅并在冠后簪白笔。手执白色笏板。   再加上少年英挺,面如冠玉,身如劲松,往肥头大耳朵的武官群里一站,立刻就有鹤立鸡群的效果。   “呵呵呵,都说做官要趁着年轻方才风流,云侯穿上这身朝服才算是把衣服穿出了一个样子,少年人着绯袍,真正是好看啊!”   云峥见庞籍出声,上前一步施礼道:“庞公谬赞了,下官还以为早朝已经开始了,怎么到现在宫门还未打开?”   庞籍笑道:“都是昨晚的那场大火害的,陛下震怒,先期进宫的乃是三衙官员以及五城兵马司的人,陛下总要先弄清楚事情的始末,才好从长计议。   听闻云侯家中昨夜走了水,可有损伤可重?可有人员伤亡?”   云峥阴着脸道:“真是出了怪事情,军巡铺的人用水龙往我家里灌火油,真不知道谁给他们的胆子,人倒是没伤着,就是三座院子被祝融吞了。”   庞籍叹息一声道:“老夫家中昨夜也走了水,死伤了几个下人,老夫向来喜欢的一株杏树也毁了,也罢,随它去吧。”   云峥点点头道:“国事稠溏,下官也不愿意多事,此事陛下自有决断,只要有人替下官重修三座宅院,我也不以为甚。”   庞籍正眼看了云峥一眼欣慰的点点头道:“是极,是极,此时重要的是查清事情的原委,你我的些许损伤,确实算不得什么,多谢云侯体谅老夫的苦衷。”   云峥牵着庞籍的袖子走到一边小声地说:“什么人这么大胆啊,如今的东京城正是天干物燥的时候,他就不担心一把火起了火烧连营的态势毁了这座城?这可是要和大宋所有的人过不去的样子啊。   下官的家将在事发的时候捕获了几个贼人,初步审问过后得知是侍卫亲军马军司都虞候张骏下的命令,下官不敢擅专,已经将贼人解送五城兵马司石公麾下,相公当知晓才是。”   庞籍眼中寒光一闪,恨恨的道:“你可知昨夜谁家被烧得最惨?就是这个侍卫亲军马军司都虞候张骏家,五城兵马司今早回报老夫道,他家中老少全部都毁于祝融之口。”   云峥沉默了一阵,点点头就退回武官群里,此时宫门已经大开,宦官高呼“群臣觐见!”文武官员很自觉地按照官职爵位大小排着队进了皇宫。   云峥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被御史排在武官第五位,虽然那个御史的牙齿还没有长好,说话还有点漏风,却面无表情的安排位置,想来不会有差,云峥朝御史笑笑,就进了大庆殿后面的步花厅,这一次没走错,走的是左面。   捧日军将主王哲笑着对云峥道:“云侯,你那日走右面滋味可好?”   别人都阴云密布的,只有他和此事一点边都沾不上,说不定还会有好处,自然心情不错,还有功夫打趣云峥。   “别的都好,就是御史不经打!王公下次可以试试。”   “算了,这是你这等简在帝心的人能干的事情,如果老夫干了此事,罢官夺爵都是小事,让子孙没了吃食就是罪过了。等一会进殿之后,还要靠云侯要帮着老石多多的美言几句,这一次老石的日子不好过啊。”   “那是自然,昨夜擒到的贼人我都送给了老石,这个人情他要还我,如果一会没人帮我修复宅院,我就要把此事落在老石身上!”   王哲正色道:“自然如此,军巡铺是他弟弟的麾下,闯下如此大祸,我们断然不与他干休!” 第52章 仁慈的皇帝   石家兄弟确实很惨,云峥从步花厅出来就看到石中信和弟弟石达信跪在垂拱殿的门廊上,看样子已经跪了好一阵子,被寒风吹的面色青白,俩人却一动都不敢动。   “看到了吧,待遇不一样啊,老石哥俩跪在寒风里面,那些该死的文官却跪在大殿里,这就是区别啊。”王哲拿胳膊捅捅云峥,努努嘴要他看跪在大殿里面的开封提点刑狱公事吕公著,和闭着眼睛脸色灰败的站在一边的包拯。   云峥没理会大殿里的人,而是从袖子里掏出自己的手笼扔给了抬头哀求自己的石中信,王哲叹口气也把自己的手笼扔给了石达信,这哥俩的手因为按在满是霜花的青石板上,早就冻得发青了,把手笼给他们的意思就是说自己不会袖手旁观。   石家哥俩感激的朝云峥和王哲拱拱手,将扔过来的手笼揣到怀里,依旧跪在那里,表示自己很感恩他们俩临危援手之恩。   随着大臣们纷纷跨进了大殿门,吕公著羞愧的几乎无地自容,庞籍走到他身边喝道:“失职就是失职,重新来过就是,当知耻而后勇,今日羞耻乃知不是后日荣耀。”   吕公著拱手拜谢,果然把脑袋抬了起来,脸上的愧疚之色一扫而空,似乎别人站着他跪着,没有任何的不同,转瞬间的转变,让云峥对自己的这位师兄佩服的五体投地。   云峥见吕公著朝自己望过来,连忙点点头,吕公著的心好像一下子就放了下来,也朝云峥点头示意。他已经明白,历来难缠的云峥这回不会发难。   赵祯剧烈的咳嗽着,将龙椅拍的砰砰作响,声音都有些走调了。   “谁能告诉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偌大的帝畿,守卫不下五万人,一夜之间十一位大臣府邸被烧,学宫遭劫,堂堂开封府也差点被祝融吞噬,难道说我大宋禁卫都是酒囊饭袋不成?三衙如同虚设,五城兵马司尸位其上,开封府反遭恶贼反噬,这是大宋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庞籍,你身为平章事难道不能给朕一个答案吗?”   皇帝当堂诘问宰相,这是非常少见的,一般这时候宰相都会说一句自己无能请辞的话,然后皇帝怒火稍微收敛一下,勉励几句,然后才会正式谈事情。   不过今天不一样,庞籍没有请罪,而是直接抱着勿板出班启奏道:“启奏陛下,天下人都知道一个道理,那就是箭矢从一个方向射来,只要积铁为壁就能防备这个方向射过来的箭矢,如果射过来的箭矢没有方向,那就要建造一个铁屋子来防备箭矢伤害我们。   这个简易的道理我们都明白,可是在现实中我们挡箭的东西是盾牌,没有铁屋子那样坚固的堡垒来供我们使用,既然我们使用的是盾牌,就难免会有疏漏。   张骏恶贼因为职位派遣不合心意而心生恶念,终于酿下如此惨祸,臣以为兵部部职方司没有及时的查辨出奸佞,是有过错的,而三衙身为上官,没有识人之明,尸位其上也是罪责难逃,张骏恶贼已经阖家死于大火,当曝尸三日以儆效尤。”   赵祯咬着牙齿道:“难道你认为张骏就是首恶吗?”   皇帝的这句话很诛心,没人敢插嘴,别人都低下了头颅,唯有云峥伸长了脖子瞅着站在前面的濮王,发现那个老家伙确实能稳得住,不但站的很稳当,从侧面看这家伙脸上的表情似乎也是同仇敌忾的样子,好像这事和他没关系一样。   看样子做奸臣就需要有一颗坚定地心才成,云峥自觉自己的修养还不够,做不到人家这种入木三分的神态,很多时候都是靠着插科打诨的方式避过去的,层次低了不止一个档次,想成为风云老奸贼,自己还要加强修养才成。   不管是庞籍刚才那番无耻的言论,还是石家兄弟刚才揣手笼入怀的表演,亦或是王哲推波助澜的闲话,还是濮王清风拂山岗一般的表情,都够云峥学一阵子的。   韩琦出班启奏道:“启奏陛下,目前从那些擒获的贼人口中得知张骏是唯一的祸首。”   赵祯惨笑一声道:“我大宋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事情被不了了之,这次是焚烧大臣府邸和国子监,开封府,下次说不定大火就会祸及皇宫。大宋的事情不能总是这么和稀泥啊,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活不下去的。既然如此,那就让朕来查个清楚明白吧。”   包拯手执勿板笔直的跪下去道:“这是微臣无能,请陛下将微臣罢官夺爵以为后来者戒!”   云峥瞪大了眼睛瞅着大宋朝堂上臣子和君王的交锋,感叹不已,随着包拯跪了下去,金砖上就有一大群官员跪了下去请求皇帝治罪,这还治个屁的罪啊,这是打算将皇帝活活气死的节奏啊,眼见赵祯脸色苍白摇摇欲坠,云峥觉得皇帝非常的可怜。   赵祯发现了云峥不一样的表情,强忍着心头的怒火问道:“文信侯向来独树一帜,不知可有奇方治疗朕的心病?”   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自己的身上,尤其是庞籍那道让人浑身发麻的电锯一般的眼神,宰相的威严可不是空口白牙说说的,既然已经被赵祯架到火上烧烤,云峥就只好说话了。   “启奏陛下,微臣虽然蒙陛下恩典给了制科三等第一人的尊荣,实际上依旧是一介武臣,既然是武臣,微臣会的也只是武人的解决办法。”   赵祯见云峥并没有推脱,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些血色,温言道:“爱卿本是兵事名家,说出来的办法自然不会错,不妨说出来让朕参详一二。”   云峥拱手道:“所有的事情都有因果,如果微臣统帅的大军中出了这样的问题,微臣会毫不犹豫的将军中负责防火,巡营,值守的军官士卒一体斩绝,以绝后患。   这里面必然有冤枉的,但是两权相较取其轻,所以冤枉的也就冤枉了,只有等到战事结束才会开始真正的调查,给冤枉者一定的补偿,追索真正凶手的余罪。   这样的方法自然不适用朝堂,如果和军中一样乱杀一气,我大宋的律法岂非如同儿戏?但是微臣以为,此事必须查个水落石出。   不是因为微臣的宅子被烧了才想找出凶手,而是微臣从军事角度发现,只要天时合适,再辅以适当的手段,东京这座帝畿,确实有被一场大火焚毁的可能,微臣查阅过东京的气候发现每到春日阴止阳生之时,就会有东南风不约而至,这样的大风会刮至少七日,诸位,试想一下,如果昨晚的大火发生在春日,嘿嘿嘿,东京城的灾难就会降临。   所以微臣以为处置谁,如何处置并不重要,庞相说的有理,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我们只问放火的人到底是谁?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们慢慢查总会查出来的,而且微臣以为张骏此人恐怕没有死,但是大宋恐怕已经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他能去的地方,不外乎辽国,西夏,高丽,倭国,亦或海外诸国。   臣以为辽国不可能,如果他去了辽国,辽国此刻内患不绝,耶律洪基一定会将他绑缚了双手送到东京,也不可能去西夏,嘿嘿,微臣对西夏人了解颇深,没好处的事情他们不会干的,西夏人只会将他抓起来高价卖给陛下。   所以,微臣以为,陛下如果派人向海路港口一路严加盘查,一定会有收获的,如果重点查访倭国使团,一定会有更大的发现,微臣总认为少年人失踪死亡事件总和倭国人有关,而东京大火的起因就是少年人失踪案件引起来的。”   云峥说完话,就退回朝班,不理会庞籍等人惊讶地目光,云峥没有趁机落井下石这让他们很是奇怪,把皇帝的注意力转移到凶手身上,而不是关注于朝堂这就是大好事,毕竟庞籍等人也想查出来这个作恶的人到底是谁。   赵祯朝边上的陈琳看了一眼,陈琳就隐入了帷幕后面。   皇帝见陈琳走了,这才点头道:“卿家之言确实有惩前毖后之效,朕即使不是一个武皇帝,也有武皇帝的杀心,既然军巡铺已经不中用了,那就全体撤裁吧,着令都虞候周同即刻接任,从禁军中挑选良善之辈重组军巡铺,此次作乱的军巡铺人员一体斩绝。   石中信无识人之明,着令革去中城兵马司检校之职,由潘玉接手,石达信御下不严,着令待罪提点侍卫亲军马军司,吏部清选司,兵部职方司昏聩无能,两部郎中远窜崖州,遇赦不赦!”   云峥心里叹息一声,皇帝到底魄力不足,如果今日皇帝能将石家兄弟罢官夺爵,将包拯远窜军州,再将吕公著下狱查问,最后将所有军巡铺人员该砍头的砍头,该发配的发配,这才是皇帝最应该干的事情。   而不是仁慈的敷衍了事,拿文官送上来的两个倒霉蛋出气,皇帝最常说的一句话难道不是退出午门斩首之类的话吗? 第53章 《元夕》大盗   抓捕真凶是大家一致的意见,想毁掉东京城,其实就是在和所有人作对,云峥不信庞籍,韩琦这样的人会不知道谁才是最可疑者,只是都不愿意插手皇家内部的纷争。   太祖皇帝虽然说了与士大夫共天下,却没有允许士大夫插手皇家废立之事,他们尊崇的是皇位上的皇帝,而不是某一个特定的人。   一个仁慈而愚笨的皇帝是大臣最喜欢的皇帝人选,而且不分奸臣,忠臣都会喜欢,忠臣觉得自己终于可以一展宏图,实施自己的理想和抱负,造福于天下。   奸臣则觉得自己贪渎枉法的美好时代终于来临,可以为所欲为了……   众望所归之下赵祯当上了皇帝……   云峥一直在等待濮王倒霉的消息,他为此不惜在朝堂上和濮王正式的撕破了脸皮,给皇帝提供了一些查证的方向,因为和倭国来往事宜,都是濮王和一些皇族遗老遗少们掌握的事情。   既然说倭国有问题,其实已经明白无误的告诉皇帝濮王有问题,很希望濮王能当堂发作和自己争辩,可惜,那个深沉的如同大海一样的男人,脸色都没有丝毫的变化,只说了一句霸气四射的话语:“如果倭人有嫌疑,不必问,杀之即可!”   云峥不在乎和濮王交恶吗,因为在蜀中的时候就已经水火不容了,斩掉了濮王在蜀中的触角,早就把这位王爷给得罪的差不多了,这时候即使买好,也没什么用处。   东京人在惴惴不安中送走了皇佑六年的最后一天,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年份,大宋这些年并没有受到皇帝的庇佑,反而灾害不绝,不过在所有人的努力之下,终于渡过了最艰难的时候,每一个人都在为刚刚开始的至和元年欢呼不已。   东京的上元节是非常热闹的,还没到节日,就有乡邻登门问云家今年的灯山如何捆扎,每年的灯会,其实是一个比赛的过程,坊市里的大户都是要挑大头为自己所在的坊市争脸面,这很重要,一个家族的风评甚至会反映在自家的灯山上。   云家第二代只有一个闺女,所以只能扎花灯,陆轻盈偏爱桃花,所以就给自家的灯山定下了一个调子,叫做“十里桃花山”。   专门找了巧手匠人用枯枝和绢帛扎出一树树的桃花,虽没有十里绵长,却也将巷子里覆盖的严严实实,人在巷子里走,就像是在桃花树下漫步。   巧手匠人甚至开创性的在巷子里点燃了桃花香,有些清冽,却最符合桃林的雅趣。   云峥背着手在自家的院子里漫步,从那天上朝之后,他就在等待皇帝调查的结果,按道理这事并不难调查,以陈琳的本事基本算不上难事。   可是他没有等来皇帝处置濮王的消息,不管是相熟的几家人,还是邸报,都没有再提起东京大火的事情,好像这件事只是一个简单的天灾一样。   云家南边的三座院子已经被彻底的清理干净了,虽然走近了还有一些烟火气,上面覆盖的一层黄土还不能完全将火场的气息湮灭掉。   赔偿自然是丰厚的,皇帝说内府会负责重新修建三座精舍,石家也说等云家的精舍修建完毕之后,他们会请最高明的匠人装扮这些精舍,石达信甚至想给这三座精舍配上最美貌的婢女。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云峥刚刚念出杜甫的这句诗想要感慨一下,表现自己为国分忧的心境,却被陆轻盈给生生的打断了,一个少妇梳着风流头,穿着桃红衣,眉心点着花钿,眉毛画得又细又长,大冷的天露出半个臂膀,三个指头粗的金臂钏牢牢地箍在她白嫩的上臂上,一条洒金裙身子稍微动一下,就会露出脚下那双高跟的错到底的鞋子。   “不许说难看,只许夸!”陆轻盈见丈夫习惯性的撇嘴,就先定下了说话的调子。   “漂亮!”云峥咬着牙夸赞了一声,感慨的道:“满脸的白粉,这种化妆术是跟倭人学来的,桃花瓣一样的小嘴,笑起来很邪恶啊!”   “这可是今年最时兴的妆容。”陆轻盈说着话亲昵的拿脸在丈夫的脸上蹭蹭笑嘻嘻的说。   云峥无言以对,这些女人没事干就在自己身上折腾,陆轻盈脚下的那双错到底的鞋子,原本是平跟的,云峥看不下去她总是为自己的身高发愁,总说葛秋烟比她高了半头,显不出她当家娘子的气概来,就是花娘也比她高好多。   为此云峥就随口说了一句,把鞋子根部加高不就成了么,那样站着身子前挺后撅的显得挺拔,他随口说说,陆轻盈却上了心,鬼鬼祟祟的找匠人捣鼓出来这样一双鞋子,还严禁匠人把自己的秘密泄露出去,这就是她今年准备的杀手利器,准备给葛秋烟和花娘一个好看。   “您是最疼妾身的,露胳膊这种事您就当没看见好不好?花娘恨不得把屁股都露出来,葛秋烟也露出了大半个胸脯……”   云峥砸吧一下嘴巴道:“这个倒是无妨,只要你喜欢就好,我就是担心你们会着凉,今晚上你们准备玩一夜,冻着怎么办?”   陆轻盈笑嘻嘻的将一条雪白的狐狸尾巴围在勃颈上,笑嘻嘻的对丈夫说:“这样的狐裘我有三条,一条乌黑,一条火红,再加上这条雪白的,不会冷的。老廖会带着家将护卫我们,小虫和丫鬟们会带着马车衣衫在后面接应,玩累了,就上马车。”   云峥擦擦脸上的白粉,又掏出手帕怜惜的帮老婆擦干净脸上腻子一样厚的白粉道:“浓妆在灯光底下看起来好看,可是这些白粉就不必了。”   陆轻盈见搞定了丈夫大喜过望,还以为丈夫会挑剔自己的露胳膊露肉的打扮,没想到他竟然这样开明,蹦跳着就回了屋子,不过很快又蹦跳了回来腻在丈夫怀里哼唧着道:“人家情郎都会在今晚给情人赋诗作词,您也给妾身作一首好不好?”   云峥点头道:“这很简单,你丈夫我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对你又钟情,随时随地都能写出一首绝妙的好词来,这会都感觉自己的才华都要溢出来了,听着,现在就作给你。”   陆轻盈鼓掌叫好,眼巴巴的看着丈夫,她非常的希望丈夫能做出晏殊那样的好词来,好在今晚贵妇人群里显摆一下。   “《青玉案·元夕》   东风夜放花千树,   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   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   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   灯火阑珊处。”   云峥盯着陆轻盈的俏脸,用非常中性化的声音吟诵出辛弃疾的这首《元夕》,然后拍拍她的俏脸道:“作完了,快去玩吧,小心赶不上李外宁表演的药发傀儡。”   陆轻盈却不动弹,两只眼睛根本就没有焦距,小嘴不断地吟诵着“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看样子是一个识货的,知道这首词到底好在那里。   知道老婆如今早就沉浸到幻想的世界里去了,云峥也不答话,就这样抱着老婆等她清醒过来,说起来大宋的女人很可怜,没什么娱乐活动,听到一首稍微动情点的诗词就兴奋成这样,要是有幸听到后世的小苹果不知道会不会昏死过去。   一声溺水后终于缓过来的吸气声之后,陆轻盈拿冰凉的胳膊死死的勒住丈夫的脖子,一张小嘴胡乱的在丈夫脸上胡乱亲吻,片刻功夫云峥脸上就开满了桃花。   “您从来就不会让人失望,妾身还以为柳三变写出来的东西已经是绝唱了,您作的这首词,比柳三变的靡靡之音强上一百倍,妾身今晚就让那些因为柳三变死了而伤心不已的妇人们听听,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诗词!”   说完嗷呜一声张大了嘴巴在丈夫的脸上咬了一口,就挺胸腆肚的向后宅走去。   满脸的口媒印子被别人看见不好,云峥让偷笑的猴子给自己端来一盆水洗了一把脸,冬日里用冷水洗脸确实有提神醒脑的作用,今晚要和皇帝一起去与民同欢,精神一些是对的。   才抬起头,就看见云二那张哀怨的脸,听他愤愤不平的道:“青玉案,元夕,这首词我本来打算写给腊肉的,你怎么就先写给嫂嫂了?我过来的时候年纪小,知道的诗词少,你得赔我一首,苏轼那家伙现在已经可以张口作词了,我好像没有这方面的才能。”   云峥叹口气道:“哥哥我是文坛大盗,你就不要落个贼名声了。诗词都是小道,我们兄弟总不能依靠盗窃过日子吧?”   “谁要靠盗窃过日子了,我的志向是治理黄河,对别的没兴趣,今天不成,腊肉听到嫂嫂念诗了,很羡慕的样子,所以我也要给腊肉弄一首,赶紧想。”云二摇晃着云大不断地催促。   “我觉得你可以把唐伯虎的那首《元夕》弄过来,好像很符合腊肉的身份……” 第54章 杀破狼   葛秋烟在发脾气,躲在屋子里不出来,陆轻盈急不可耐的要去显摆丈夫的才华,葛秋烟却连衣服都不换,眼看着日头就要落下去了,赏花宫的宴会就要开始了,葛秋烟依旧不动弹,一个人在屋子里将手帕都扭断了。   云峥已经穿戴好了准备出门去宣德门,皇帝的宴会就在宣德门城楼上,宣德门前的广场上在今天晚上根本就是一片灯火的海洋。   陆轻盈已经叫了葛秋烟三次了,那个女人却依旧不动弹,腊肉今晚都给脸上扑满了脂粉准备去和别人家的大丫鬟较量一下,葛秋烟的房间里却一丝灯火都没有。   云峥想了一会叹了口气就进了葛秋烟的房间,一进门,葛秋烟的眼泪就哗哗的往下流,云峥怒道:“喜欢诗词就吭声,死梗梗的坐在床上算怎么回事,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喜欢,快点说,喜欢什么样子的,老爷现在就念给你,快点,赶时间呢。”   葛秋烟一下子就窜了起来,抱着云峥的胳膊大哭道:“夫人有《青玉案》,腊肉也有《元夕》,就妾身什么都没有,我不去外面跳鱼龙舞了。”   “诗词而已,你平日里不是最喜欢珠宝吗?昨天还给了你一盒子,怎么改性子了?”   “妾身不要珠宝,您也给妾身做首词,不必像夫人的那样好,只要是您作的妾身就喜欢。”   “你赶紧换衣服,我给你写诗词,等你装扮好了,诗词也就写好了,不值钱的东西偏偏喜欢的要命,真是的。”   陆轻盈听说丈夫有打算写诗词,也进了屋子,见葛秋烟怯生生的在那里换衣服怒道:“快些,大夫人们聚会总要拖上你,脸面已经给足了,还要得寸进尺,你看看满东京的勋贵人家,谁家的妾侍有你威风。”   说完话就伸长了脖子看丈夫给小妾写情诗,不由得撇着嘴念了出来。   “百枝火树千金屧,宝马香尘不绝。   飞琼结伴试灯来,忍把檀郎轻别。   一回佯怒,一回微笑,小婢扶行怯。   石桥路滑缃钓蹑,向阿母低低说。   妲娥此夜悔还无?怕入广寒宫阙。   不如归去,难畴畴昔,总是团圆月。”   念完了之后伸手想拿走,却被身手矫健的葛秋烟抢先一步给抽走了,还跳到床上小心的吹干墨汁,这才用手帕包好放进胸围子里面,大声的喊她的丫鬟进来伺候她梳妆。   陆轻盈讪讪的出了门对云峥道:“这首《元夜踏灯》写的根本就不是青烟嘛,她母亲去世得早,怎么说那些话,还有啊,青烟在冰上跑也是步履如飞的怎么会滑倒?”   不等云峥回答,葛秋烟的声音就从里面传了出来:“会滑倒的,上次不知道是谁把水倒在井台上,妾身都滑倒了……老爷看见了,还扶我来着……”   云峥朝陆轻盈摊摊手,不想和醋意大发的妇人纠缠就率先去了马车处,云二一身锦袍,大冷的天气里手里还拎着一把折扇,身边是户部仓曹苏洵的俩儿子,苏轼苏辙,这两个家伙耳朵后面还别着一大朵宫花,手里同样拎着一把折扇,不断地拿折扇敲击掌心,像流氓多过像富家少爷。   挥手轰走了这三个家伙,吩咐家将一定要盯紧了,这才上了马车去狄青家汇合,往年这样的场合狄青是不去的,但是今年有云峥作伴,他也很想去见识一下。   狄青的马车和云峥的马车并排而行,俩人打开车窗闲聊。   “听说你给你夫人写了一首绝佳的好词,啧啧,果真是好本事,老夫看书还成,要我提笔作诗那实在是要了老命啊,今晚如果有人挤兑老夫作诗,就偏劳你了。”   “要不要我现在就给你写一首诗词,到时候拿去充数?”   “算了,老夫还要脸面,不会写没什么丢人的,作假才丢人。”   不知为什么云峥觉得脸上烫烫的,狄青的操守比自己好那么一点点。   这才日落,巷子里的十里桃花已经挂满了灯笼,桃花和桃花香是云家出的,树上悬挂的彩灯却是各家各户自己制作的。   灯光下,绢帛制作的桃花像是复苏一般,反射着柔和的霞光,走在桃花树下,竟然不断地有丝帛制作的花瓣从天而落,这让云峥非常的惊奇,这也太靡费了。   “呵呵,十里桃花岂能没有落英缤纷?老夫也是巷子里的住户,岂能让你专美于前,十里桃花配上落英缤纷才算得上真正的人间仙境。   老夫小的时候,东京城里还有一处名胜叫做桃花潭,最早是大宋相国赵普家的,后来赵普家逐渐败落,我们经常翻墙去桃花潭玩耍,抓鱼,很是快活,只是后来桃花潭被东南的巨贾买走,填平了那处潭水,砍掉了满园桃树,重新盖了宅院,东京也就少了一处可以肆意玩耍的地方了。   小时候最喜欢在春日里摇晃花树,看桃花瓣从天而落,美其名曰‘花雨’,可惜这样的心境却再也找不回来了,可怜老夫白发已生。”   云峥笑了一下,伸手从半空中捞住一些绢帛制作的花瓣,握成拳头放到狄青面前道:“你猜是单数还是双数?”   狄青哈哈大笑毫不犹豫的喝道:“自然是单数,老夫押宝从不押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所以老夫就讨个口彩!”   云峥大笑着摊开手,手里果然抓着三瓣绢帛,既然输了,就从荷包里拿出一个银子制作的小寿星放在狄青的手里。   他和狄青在意见不能统一的时候,就是靠这样的赌博来确定谁正确的,看起来是儿戏,却不知在两军交战的战场上,有时候运气是非常重要的一环。   今日是元夕,衙门都封印了,云峥自然不会和狄青谈什么军国大事,从窗户里递过去一小坛子自己的存酒对狄青道:“这是我出征之前家里埋在地下的一批烧酒,拙荆来东京之前特意给挖了出来带到了东京,没有藏够年头,暴烈的酒浆还没有完全钝化,所以,正适合冬日里饮用,算不得好,你尝尝。”   狄青揭开上面的绸布封盖,喝了一口之后,就把酒坛子收了起来,笑着道:“有这样的东西,不如我们不去宣德门了,向陛下告一声假就好,和那些人一起饮酒着实无趣,我家里有烤好的鹿肉,最适合下酒,不如我们去木屋吧。”   云峥摇摇头道:“这可不行,我们虽然和那些人合不来,但是这些场合是必须要到的,不是为了贪图陛下的那点御酒,而是为了给天下人看,大宋文武满堂和气。   节日里就要有节日的气氛,如果处处与他人格格不入,这不是好事情,您以前孤独的太久了,这次应该在宣德楼开怀畅饮,我们作诗或许做不过那些人,难道喝酒也喝不过不成?”   狄青点点头道:“陛下的御酒玉清冻我大概能喝三坛子,你呢?”   “差不多,那种酒比较寡淡,三坛子我也能喝下去,听你的口气,石家,王家,曹家,那些人家连灌庞籍他们喝酒的勇气都没有?”   狄青苦笑一声道:“知道不,你是老夫见到的胆子最大的武将。”   谈话间,马车就上了马行街,街道上人来人往,尤其是两边的青楼上更是彩灯高悬,无数衣着暴露的女子拉着绳子在绕着一个高高耸立的柱子悬空旋转,有的作嫦娥奔月状,有的作西子捧心状,甚至还有丰腴的女子扮作杨贵妃从众人的头顶掠过。   云峥见底下的男人一个个兴奋的似乎没道理,几个女子转圈子而已,有什么好看的,见狄青嘿嘿发笑不作声,云峥抬头瞅了一眼就一脸黑线的催促马车快点走,真是晦气,这些死女人居然不穿内裤,旋转的时候光着屁股蛋让别人看,怪不得那些男人如此癫狂。   还好街道上有开封府特意开辟出来的官道,云峥和狄青的马车在人群里奔行的很快,不大工夫就到了宣德楼,这里早就被左右禁军给封锁了,官家选出来百工和百戏都会在这里表演,等到皇帝说可以与民同乐的时候,左右禁军就会撤离,百姓可以真正的看到皇城上和百官一起饮酒作乐的皇帝,算是非常亲民了。   马车被禁军牵走,赶车的猴子和憨牛欢笑一声就直奔刚才经过的马行街而去,刚才看的不过瘾,侯爷很扫兴,所以现在要去加倍的补偿回来,早就听说燕春楼的马三娘今晚要在那里表演飞天,那些光屁股蛋的女子飞来飞去的其实都是在给马三娘暖场。   云峥一边玩耍着手里的折扇,一面和狄青笑吟吟的和同僚打招呼,不过武将拿扇子总会被人家诟病。   一个獐头鼠目的家伙才要出言讽刺,就被云峥拿扇子点着他的嘴巴道:“爷今天心情好,你就不要说那些找揍的话,你不会以为我不敢揍你吧?”   獐头鼠目的家伙想要多说几句场面话,却被身边面色大变的同僚给拖走了,云峥在月圆的时候招惹不得,听说每到月圆的时候云峥就很喜欢杀人。还听说他在广南的时候,曾经化身一头巨狼在吞噬自己麾下白日里杀死的敌人尸体。   狄青笑道:“老夫这个破军,威风到底不如你这只贪狼,你说怪不怪?”   云峥笑着瞅瞅月亮还没有上来的夜空,指着漫天的繁星对狄青道:“有了破军,贪狼,就该有七杀星才是,不知道七杀星如今在何方?” 第55章 三星论   宁要人怕,不要人爱,这是云峥的处世之道,在大宋这个普遍温和的社会里,恶人有着先天性的优势,即使是最古板方正的人,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也绝对不会去招惹恶人,儒家的经典里也没有教这些学者如何对付恶人,了不起说一句“渴不饮盗泉之水”而已,从而达到自己修身养性的目的,独善其身是最正确的选择。   既然是恶人,那就有优先挑选座位的权利,一个背风,阴暗,舒适的座位是云峥和狄青今晚必须的选择,准备趁着今晚月明星稀的好时候好好讨论一下紫微斗数。   大宋如今最精通紫微斗数的官员竟然是陈琳,以前有一个叫做雷允恭的家伙因为盗窃皇陵中的金珠宝贝,被刺配到了东海沙门岛,现在想要弄清楚所谓的杀破狼格局,就必须请教陈琳了。   上元节的仪式很简单,就是大家山呼一下万岁,把皇帝当成灶王爷祭拜一下之后,大家就各自去找相亲的官员饮酒作诗,云峥趁着这个机会让邹同邀请了陈琳一起过来喝酒。   皇帝拿来的酒喝了几口就越喝越冷,大冬天喝啤酒一样的东西实在是受不了,所以云峥就贡献出了自己家的酒,不需要太多,三个人一人一坛子就足够喝到宴会结束。   陈琳也是一位酒国行家,一边喝烈酒一边咳嗽,越是咳嗽就越发喝的迅猛。还告诉云峥,这种酒让他浑身暖和,因该多送他一些御寒才是。   “紫微斗数啊,玄之又玄,穷其一生都不能窥破其中一二,人的寿数不过几十年,却想用几十年的时间去探测永恒的星空,未免有些不自不量力。   所以说啊,不管一个人自称对紫微斗数如何的精通,他得到的也不过是一点点的皮毛而已,所以啊,但凡是说自己什么都知道的人,十成十的都是骗子。   咱家知道你们想问破军,贪狼这两个称呼为何会加在你们二位的身上,这个其实是有缘故的,陛下自然是紫薇星降临,所谓的左宫右弼自有职司之人。   如今我们正是面北背南之时,北方天际最亮的那颗星就是紫微星,至于人家说狄帅乃是破军星,也是有道理的。   破军入庙,忠厚善良,旺地,性耿直,处事有恒心、有毅力。落陷,性刚寡合,争强好胜。加紫微在未宫,主得意外之财,或突遇贵人提携。   天府守命,紫、破在身宫,会昌、曲加魁、钺,主声誉昭彰,职位显赫,事业很有成就,喜会禄存或化禄,一生可以平稳发展。若与文曲同宫,将尝尽人间辛苦,与文昌同守,一生贫穷。陷地,加杀。   你受范仲淹赏识,从而平地青云,你这一生攻城拔地无不克者,说你不是破军星,也没人信,至于与文曲同朝各种的酸甜苦辣你自然是知晓的。”   “大丈夫只要显耀于一时,让祖宗满意,让妻子无忧,吃点苦头是应该的。”狄青拎起自己的酒坛子邀请陈琳饮酒,看样子对自己的所谓命运很满意的样子。   陈琳喝了一大口酒,将酒坛子抱在怀里瞅着云峥道:“天下清明,所以天上的星斗也清明,如果生逢乱世,破军,贪狼,七杀同出,那就是天下大乱的征兆,而且这三星也会晦明不定,完全不像如今这样清晰。   咱家刚刚说到破军,现在说说贪狼,呵呵呵,你的本命星乃是贪狼,这是再清楚不过了,咱家甚至以为,你可能是星象史上最像贪狼星的人,堪称真正的贪狼坐命。   贪狼星,是南北斗中最复杂,且最不易了解的一颗星。它属木,主祸也主福,是寿星,贪狼星也是财星。所以个性很难捉摸,好酒色、赌博,作事没有耐性,常欲速而不达。但欲望不仅体现在酒色财气,贪狼星求知欲极强,有活到老学到老的精神,缺点是缺少耐心,不喜深入。   庞籍公对你的评价就是本心不宁,浮躁不堪,这样的评价即使你的先生彭蠡都没有反驳,都说你云大将军上马可以击贼,下马可以抚民,停马片刻就能写出宏章巨制,心思智巧无人可及,陛下当初以为给你制科魁首会让别人说闲话,但是满朝文武看了你的《刑赏治国方》策论都不作声,韩琦还以为你是取巧,让别人帮着写的,邹同说你是在和狄公讨论军国之事的时候顺手写就的,大家也就认可了你制科魁首的名号。   贪狼星是十四颗主星中交际手腕最高明的,如果他要害人,我们除了粉身碎骨之外,可能还会以为人不是他杀的而深深感谢他。   你仔细算算,你都干了些什么,老夫算是对你最了解了,从豆沙寨你开始杀人,到成都府,再到西夏,再到崆峒山,再到蜀中剿匪,最后到南征,突袭交趾,你几乎一路上都在杀人,而且你杀的人数几乎是咱们大宋将帅中最多的。   所以啊,将你算作杀星哪里有错啊,你杀了这么多人,连你徇私杀人一起算上,御史们对你恨之入骨,弹劾你的奏章每天都是用筐来装,有说你跋扈的,有说你暴虐的,有说你贪财的,更有人说你图谋不轨的,可是啊,没有一个人,哪怕是你殴打过的那些御史言官也没人说你杀人杀的不对的,依靠杀人封侯却让全天下人挑大拇指称赞的为你云大将军一人而已。   狄帅当年的黄泥凼不过下令屠灭了三千人,他就成了万夫所指的对象,远窜去了两湖当镇守使,三年之后才让事件得以平息。”   狄青感慨的道:“老夫要是干出你干的那些事情,不说别的,光是你用马拖死了文汉臣这一件事,罢官夺爵已经算是轻的,你却什么事都没有,满朝堂的人似乎都没看见,要知道人家文汉臣的家眷可是上告到了开封府!能从包拯手里得出‘查无实据’这四个字,天知道老包是怎么想的,肯替你背黑锅。”   不等云峥为自己辩解一下,陈琳拍着怀里的酒坛子接着道:“贪狼星不怕煞星而喜空劫,对化忌星的抵抗力也很强。所以又称‘解厄’之星。   这种人性情不常;偏偏气量很大,好施小惠于人;有错误时,人们每在初时恨之入骨,终则谅之;作事性急,好弄巧;有嗜好,酒色烟赌无所不好,无所不能。   贪狼在午宫,为木火通明,善计谋,雄才略,必威振边疆,出将入相,掌握百万雄师,而贪狼星会命宫者,即有错误,结果亦以不了了之,且有特殊作风,能与怨仇者相处,久则能化怨仇。最妙的是这种命格的人所谋者大,多为上位者忌,偏偏你出自西蜀,乃是真正的主刑杀的西方庚金虎,与陛下的东方甲乙青龙相辅相成,竟成龙虎相济之吉兆,再加上你向陛下要求,他日大宋安定四方之后,你所求的不过是一座海岛而已,如果你们真的能够平定四方,天下人都会认为赏赐你一座海岛荣养,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云峥,你是老夫见过最透明的一个大臣,也是最有本事的一位。”   “我不好色,只有俩老婆!算不得准!”云峥想了半天才争辩了一句。   陈琳嘿嘿笑道:“你不好色?满堂花醉三千客,这句话是皇后娘娘夸赞你老婆和小妾的话,来这之前,老夫可是在安排皇后的防卫,亲耳听见皇后娘娘这句夸奖的话,你老婆念了一首《青玉案》让那些妇人们竟然起了遐思,你小妾的一趟剑舞,把那些娇滴滴的贵妇人震惊的目瞪口呆,之前杨家的妇人还表演了刀阵,被人家形容为粗鄙,你小妾的剑舞却获得满堂的喝彩。老夫还隐隐听说你小妾手里也有一首词,也属精妙绝伦。   好色者不是登徒子那种与蠢妇诞下七八个孩子的人,而是那种只要人间绝色,并且会欣赏绝色的那种人,你还觉得你不好色?”   云峥虽然觉得和一个太监讨论女人有些奇怪,不过听他一说好像还真是那么一回事,自己和两老婆在一起的时候,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意志力……   “大家说完破军,贪狼,那么七杀何在?”云峥连忙改换话题。   陈琳喝了一大口酒,又豪迈的往嘴里扔了一筷子温热的羊肉大笑道:“七杀已死,新的七杀正在酝酿,将会落在东北,看样子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情。”   狄青悠悠的道:“命数虽然空泛,但是李元昊身死道消,确实令人扼腕,这样精彩的人死了,确实让人世间少了几分颜色。”   云峥摇头道:“狄帅,我们曾经讨论过,越是往北的族群,他们就越是彪悍,李元昊即使不死,在我看来也算不上真正的敌人了。   我仔细的研究过密谍司从辽国传来的消息,得知辽国贵族现在有一种很有趣的狩猎活动叫做‘打女真’,因为女真这个族群还处在半蒙昧的状态,所以被人家当成野兽一样的对待。   我开始以为耶律洪基是在依靠狩猎来训练自己的金狼军,没想到后面传来的消息证明,这家伙居然真的是喜欢打猎,一个帝王一整年都在外狩猎,那就不是一般的理由能解释的通的吗,只能说这家伙真的喜欢狩猎。   上好猎,下必效焉,半蒙昧状态的女真恐怕因为辽国的狩猎会逐渐的兴起,这种事情没办法解说,野人如果和文明人接触的越多,他们也会开化,最后一定会出现一个真正的英雄,带着他们和辽国抗争,这样的话,这个族群也就慢慢兴起了……” 第56章 夹带私货的软实力   一运二命三风水这样的看法在大宋士大夫中间非常的有市场,既然自己这个贪狼命好像很不错的样子,云峥认为自己没必要反驳什么,只要对自己有好处,什么样的东西拿来用用也不算亏,贪狼啊,听听都觉得杀气十足。   上元节总是讨论这些东西到底有些无趣,欧阳修已经吟诵出来了自己的大作《生查子,元夕》,引来无数人的喝彩。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能亲眼见到这样的诗词诞生,云峥也很激动,那一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足足在中华文坛闪耀了一千多年,至今思来,尤觉得这句话细细品味能让满室生香。   不知道这位夫子在思念谁?胡子都半尺长了,难道还有偷香窃玉的心思?窃玉偷香都是桃花命的贪狼星该干的事情,他抢什么?   接受了众人的恭维之后,欧阳修举着酒杯叹道:“听说云侯写了一首《青玉案,元夕》也是美妙绝伦,老夫这也算是抛砖引玉,不知云侯能否吟诵出来,让我等开开眼界。”   云峥本来就坐在黑暗的地方,今天不想出来在众人面前招摇,自己已经很招人恨了,能低调就低调一些,哪想到欧阳修会把自己给揪出来。   皇帝笑吟吟的朝云峥看过来,还举举手里的金杯,这让云峥避无可避只好回答道:“那不过是闺阁中小游戏,何能与学士的大作媲美,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赵祯根本就不给云峥躲闪的机会,从旁边的银盘里取过一个札子,笑道:“这样的美文岂能锁于闺阁之内,邹同,拿去念念,为这上元节增添以份佳话吧。”   邹同立刻打开札子,酝酿片刻之后张口颂道:“《青玉案·元夕》:   东风夜放花千树,   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   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   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   灯火阑珊处。”   “好一首富贵词!”韩琦抢在赞叹不已的欧阳修前面给这首词下了一个定语,而后,就没有再赏析这首流传千古的好词了。   赵祯有些尴尬,想要再说话,就听韩琦道:“论起诗词的瑰丽清新,少不得就要说到那个自称奉旨填词的柳永,柳三变,然而正如陛下所言,这样的诗词于我大宋无益,只会让人沉湎在五光十色的十丈软红之中,柳三变自己也说过,忍把浮名换作浅斟低唱,如今昔人已去,想听这等浮华名句,看样子要看云侯的心境了。”   韩琦一发话,顿时附和着众,平日里在朝堂上,素来严谨的韩琦断然不会这样说话,如今是在酒会之上,骨子里的傲气顿时发作,他是最看不起柳三变这样的人,见云峥也弄出来一首不错的词,想起他作的那篇《刑赏治国方》就让韩琦很不舒服,文人相轻的秉性也就出来了。   云峥看着韩琦无奈的道:“老韩,说实话,我也觉得诗词对大宋国事作用不大,可是也不能像你说的那么不堪。   你可知道一个国家的实力分两种,一种叫做软实力,一种叫做硬实力,不知道这些,你说诗词无用这种话可就太偏颇了。”   欧阳修也正在为韩琦刚才说的话恼怒,他就是靠诗词混饭吃的,韩琦这样做根本就是一竿子打翻了一船人,不过素来刚硬的韩琦是不会在乎这点小节的。   欧阳修见云峥把话说了一半,也很好奇,不由得问道:“愿闻其详!”   “所谓的硬实力,就是指我们大宋有多少甲兵,多少骑兵,将士是否悍勇,民间是否丰足,国库是否充盈,百姓是否安乐,陛下的英明与否也是硬实力的一种,指的是那种能摆到台面上说的出来,看得见的实力。这是一个国家的根本,不容有失。”   庞籍开口道:“这些我等了解,你直接说何为软实力,老夫洗耳恭听呢。”   云峥抱起酒坛子喝了一口酒笑着说:“所谓的软实力其实指的是一个国家的影响力,也就是我们平日里说的教化之道。   人有好恶之心,爱憎之感,五音使他们感到愉悦,所以外邦人在接受大宋的时候,首先接受的会是大宋的文化。   我说的文化指的不是四书五经,而是大宋市面上非常流行的诗词,‘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这样美丽的句子,当然比老韩你写的条陈要容易让人记在心里。   而这样美丽的句子外邦人似乎还写不出来,我听说大宋只要出现一首绝美的诗词,不到半个月,就会在辽国西京吟唱,那里的人对东京繁盛,以及高冠博带的文人雅士极为推崇,老文你是出使过辽国的,你在辽国听那些人谈论大宋的时候,首先谈论的是我大宋的什么?”   文彦博举杯邀饮,云峥举起酒坛子喝了一大口,就听文彦博笑道:“确如云侯所言,他们首先谈论的就是我大宋的华章名句,而后便是东京城里的新鲜玩意,至于军国大事倒很少有人提及,这样的谈论看似无用,但是老夫以为,这样的谈论至少可以拉近两国的距离,我大宋和辽国相安多年,未必没有这样的民意在背后支持。”   云峥谢过文彦博之后,抱着自己的酒坛子走到城墙垛口,指着下面围着无数个圈子正在大跳鱼龙舞的百姓道:“这样快活,这样兴奋,这样有序的生活的人,放眼寰宇,唯有我大宋能够做到,为了这一点欢乐,幸福,云峥就算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也九死不悔!”   云峥又喝了一大口酒纵声道:“你们看看,向北越过那些铁一样沉重的黑暗,那里的人们正在耶律洪基的暴政下苟且偷生。   向西看,西夏一个淫猥的妇人正在豪奢无度的打造世上最华美的寺庙,并且以自己的模样为蓝本,打算成为神!   如果我们的眼睛能随着夜风漂浮到最遥远的地方,你们会看到,那里的人们根本就活的没有任何的尊严。   自从随着西罗马帝国被日耳曼人所灭,那里相继出现了一批蛮族国家。先后有法兰克、伦巴德、奥多亚克、勃艮第、汪达尔·阿兰、东哥特、西哥特、盎格鲁撒克逊等王国建立。王国之间战争不断,人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这样的战争直到现在已经绵延了五百年,如今丝毫看不到有平息的任何可能。   他们的教廷正在用火烧死那片土地上最睿智的一群人。   当大食人再用奴隶的血来涂抹自己的额头妄图获得勇气的时候,我们的人民正在普天欢庆,或许有的人家还缺少衣食,不过这不要紧,只要身在大宋,他们就有希望。   我们要把大宋富足的名声传播到最遥远的地方,我们还要把大宋帝王的仁慈让全世界的人都彻底的知晓,只要他们知晓了这一切,就会向大宋学习,并且渴望来到大宋,这样一来,我们就能作到统治他们的灵魂。在我看来,统治每个人的灵魂远比统治他们的肉体要高贵的多。   这就是软实力,是我们的诗歌,是我们的服饰,是我们的生活方式,如果全世界的人都像大宋一样的生活,我们就已经完成了德泽天下的重任。”   云峥说的极其激动,赵祯也听得有些感慨,欧阳修这些浪漫的人也对未来充满了憧憬,韩琦的眼神也有些散乱……   不过老奸巨猾的庞籍走到云峥身边,接过云峥手里的酒坛子,闻了一下,喝了一口,皱着眉头道:“云侯,大喜的日子怎么喝这么烈的酒?你醉矣!”   云峥无奈的夺过自己的酒坛子,在庞籍似笑非笑的眼神里清楚的知道自己刚才蛊惑别人的话又白说了,老家伙一句“酒醉矣”就把自己苦心经营的氛围给破坏了一个干净。   一击不成,再来就显得非常下作,云峥撇撇嘴就去找狄青和石中信,石达信,以及曹荣这些人去拼酒,于是两只老虎之类的奇怪酒令就在武官群里响了起来。   赵祯其实也不喜欢和庞籍这样沉闷的人坐在一起,无奈庞籍正在给他讲述底下百姓各种庆祝活动的由来,只好耐着性子继续听。   当两只老虎之类的游戏变成数蛤蟆腿的时候,赵祯终于忍不住问庞籍:“云卿他们似乎很快活,我们一起去看看如何?”   韩琦皱着眉头道:“太粗俗,陛下当非礼勿听才对。城下的长者即将为陛下祈福请酒,时间差不多到了。”   赵祯只好坐好继续听礼部官员给他讲述等一会点草龙金粉的时候需要注意的事项,这样的活动每年都有,但是狄青数错蛤蟆腿罚酒的场景却难得一见,所以赵祯很烦躁。   忽然听得城下百姓齐声大喝,楼上的群臣才把注意力转向广场上的那条数百米长的草龙,那条龙盘旋着卷起来,硕大的龙头竟然探到了城墙上,忽闪着两只有眼无珠的眼睛,似乎正在渴盼有人能为他点化眼睛。   赵祯笑着起身,拿起一支巨大的毛笔,饱蘸了金粉,重重的点在龙头上,周围的宦官宫娥,就拿出无数的银锞子,奋力的向下洒了过去,百官也过去帮忙,气氛热闹之极。   “云侯啊,这东西是洒给百姓的,不是往自己口袋里装的……”   “哦,习惯了……” 第57章 夫人外交   陆轻盈的腰肢扭得很夸张,七间破的洒金裙一会像荷花瓣一样盛开,一会又旋转起来,露出里面穿的粉红色的灯笼裤来,扶着她的腰跟在后面的葛秋烟不断地哟哟的跟着众人一起嘶喊,声音都有些嘶哑。   巨大的人圈之间有一只熊熊燃烧的彩凤,贵妇人们似乎没了平日里的端庄,有的钗环凌乱,秀发被汗水浸透贴在脸上,多了平日里没有的癫狂。   想想也是,一年到头跟木头人一样坐在家里接受下人和妾侍们的礼拜,不管是谁都会疯狂的,今天能到这里来的都是诰命,属于同一个阶级,在这些人面前放浪形骸一些没有关系。   皇家身份高贵的人就没有这样的待遇,皇后曹氏手里握着金杯,笑吟吟的看着舞动的妇人们,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在她身边陪伴的只有四个身份最高贵的妃子,淑妃位列第三,不过,她坐在那里受到的荣耀丝毫不亚于皇后,唯一的原因,就是因为她有一个长得胖胖的儿子,一个已经能够蹒跚着走几步的儿子。   蓝蓝指着抖落在地上的钗环笑着对皇后说:“姐姐,一会扫地的宫娥们可要发一笔小财了,您看看,满地掉的都是好东西。”   皇后瞅了一眼笑道:“每年都是这个样子,我没当皇后的时候啊,也是会下场跳舞的,跳的比云陆氏还要好些。”   德妃掩着嘴娇笑道:“妹妹我当年的两只手就按在您的胯上,谁知根本就扶不住,还害得我摔了一跤。”   皇后大笑道:“当年舞蹈完之后,我总要歇息三天才能还魂,那身子骨就像是被撕裂一样的疼痛,走一步路都难。”   容妃拿手打着节拍看着敲鼙鼓的宫娥对皇后道:“那个婢子的鼙鼓敲得一点都不热烈,这时候按照实际情形应该敲得更加热烈一些,不能死板的跟着花鼓的节奏走。”   蓝蓝笑道:“容姐姐最熟悉音律,不如自己去敲,小妹也觉得不够热闹。”   皇后见容妃已经坐不住了,就挥挥手,示意她可以去,今年是大宋改元的一年,万象更新,前朝年终盘点终于有了盈余,这是天大的喜事,怎么庆祝都不为过。   容妃接手了鼙鼓,咚咚咚的连敲三下,告诉在场跳舞的妇人们开始换频率了,让她们稍微做一下休整,紧接着,急促的鼓点就暴雨敲大地一般的响起,一个妇人叫了一声,两只手挽了一个花式,就行盛开的花,拿脚跺一下地,身子就抖动的更加热烈。   能把身子扭成蛇一般模样,这需要很专业的训练,所以这一位可是东京城最出名的妓子,名唤一丈青。   每年上元节的时候,朝廷都会专门邀请一些青楼里的行首领队,这些妓子被分配到各个坊间负责带着那些良家妇女玩耍,所以每年到了上元节,都是妓子们最欢乐的时光,因为只有这一天,所有的妓子都是用舞技说话,而不是看脸蛋,一些身材好而脸蛋差的妓子,到了上元节就会成为绝对的明星,云峥听老廖介绍过这些消息的时候,就觉得自己以前参加的大型歌舞会根本就是一个渣滓,人家大宋的上元节,能扛着喜欢的妓子到处跑……   陆轻盈终于吃亏了,她穿的高跟鞋子虽然让她在妇人群里大出风头,可是拿来跳舞可就不妙了,短短的时间里,就摔倒了三回,要不是后面有葛秋烟护驾,早就把脚扭伤了,不过即使这样,她也跳不成舞了,被葛秋烟抱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把满是汗水的脑袋搁在葛秋烟高耸的胸膛中间羡慕的看和别人跳舞。   蓝蓝带着内侍走到陆轻盈的身边笑道:“姐姐躺在秋烟的怀里很舒坦吗?”   陆轻盈慵懒的道:“你又不是不知道秋烟的本事,不但能当妾侍,还能当大力婆子用。”   葛秋烟翻个白眼,赌气的将陆轻盈搁在软榻上,自己又下场去跳舞,这两个人这么说话,就是不希望自己在场,明说又不会死人,非要这样编排自己。   “姐姐过的日子真是让人羡慕。”   陆轻盈四处看看见没人注意这里,小声的道:“这些话也是你能说的?你如今贵为妃子,而且还有皇子傍身,谁都能对皇宫里的生活不满意,唯独你不能说。”   兰兰笑道:“得到一些总要失去一些的,皇后娘娘今年准备亲耕,所以就把亲蚕的事物交代给了我,不知姐姐能不能帮我?”   陆轻盈道:“夫君不允许我们参与你的事情,当年之所以帮你,是因为担心你会受到伤害,如今,你已经站稳了脚跟,所以云家就必须和你划清界限。”   蓝蓝犹豫一下道:“姐姐难道不觉得小妹我如今也算是云家的一个最大的助力吗?”   陆轻盈仔细打量了一下蓝蓝道:“云家的根本是我家老爷和二爷,走外戚的道路会把云家的道路走绝,以前帮你是因为我们在一起几年有了情分,帮你好好地活下去是做朋友的义务,如果现在依旧和你走的很近,那就是云家的耻辱了。   你也知道我家老爷和二爷是两个如何骄傲的人,当初把你送进皇宫,老爷都不开心,你以为他如今会和你有纠缠?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一条云家不会背叛的,我家老爷早就说过了,等他办完自己要办的事情之后,我们家就问陛下要一座海岛,他打算在上面栽种桃花,名号都想好了,他准备自称桃花岛主。”   蓝蓝泫然欲泣的道:“难道哥哥和姐姐要弃我于不顾吗?”   陆轻盈叹口气拉着蓝蓝的手道:“我也舍不得,你毕竟是在我面前长了两年多,和苏轼,苏辙他们一样都几乎算是云家人,可是你走了一条你自己选的道路,是好,是坏都需要你自己坚强的走下去,这是老爷的原话,他知道你今天一定会找我的。”   “哥哥是真正的人杰,小妹确实不该羞辱他的,外戚这个名头毕竟不是什么好名头。姐姐放心,一旦有需要小妹的地方,小妹一定会倾力帮助。”   陆轻盈仔细地看着蓝蓝的眼睛,见那双眼睛里充满了陈恳,又叹口气道:“一次,记住了,老爷答应帮助你一次,我来的时候老爷就说了,如果你还没被皇宫里的风气带坏,就给你一次承诺,我都不知道给你这个陈诺是福是祸。”   蓝蓝擦拭一下眼角道:“不会是祸的,因为妹妹我没打算当皇后,妹妹我只打算有朝一日能当皇太后,所以和皇宫里人包括皇后都没有什么冲突,我会给我的孩儿一个安全的后宫环境,只会让所有人都爱他,护他,而不会伤害他,万顷良田一棵苗,由不得她们不爱护这颗小苗。”   陆轻盈笑道:“皇宫里的事情我不知道,你是吃过苦的人,自然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选择,不过我对皇宫很难提起好感来。”   蓝蓝坐在陆轻盈身边从脖子上取下一方血红色的玉佩道:“这没玉佩是妹妹我在佛前供养了五年的吉祥之物,您拿去给云落挂上,叫她记得皇宫里还有一位姨姨。”   陆轻盈接过玉佩,见蓝蓝已经面带微笑朝下一位休息的贵妇走去,她来自己这里好像是随遇而安,摇摇头就把玉佩收进怀里,看着满场欢闹的妇人群,却再也没有了下场跳舞的兴致,想起自家和曹荣在大宋新开辟的土地建昌府和东川郡的生意,这些事情还需要和皇后商量一下才成,贸然的在东川开采出大量的铜出来,说不定会有麻烦。   陆轻盈吃力的爬起身子,调整了一下心境,就端着一杯酒笑吟吟的向大宋最尊贵的女人走去,临走前,特意整理了一下自己头上的金凤簪子。   曹氏早就在等候陆轻盈的到来,见陆轻盈在整理自己赏赐的簪子,就笑了起来,曹荣带进宫的消息说陆氏相和自己商量一些事情,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但是和陆氏交好,曹氏认为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那些匠师说的果然不错,一件同样的头面首饰,佩戴在不同的人身上,就会有不同的风韵,轻盈妹子戴上这支簪子,一步三摇,将妇人的风韵诉尽了。”曹氏不等陆轻盈开口,一张嘴就先提到了这枚簪子好拉近感情。   “娘娘赐下的东西,哪有差的,您表面上是在夸赞妾身,实际上却在夸赞自己的眼光吧!妾身可是听说过的,这支簪子可是您亲自设计的图稿。”   曹氏笑了起来,陆轻盈的说话方式让她觉得很新鲜,举起手里的金杯邀饮过后笑着道:“那不算什么,如今曹荣能在东川郡和建昌府站稳脚跟,听说云家出力不少?”   陆轻盈正色道:“这是大宋新开辟的疆土,这里面有拙夫和狄帅等将士的心血在里面,不管是朝堂还是乡野百姓,都不会容许那里有失,云家倾尽全力襄助曹荣,也就是在襄助我大宋江山,在这一点上,云家不敢怠慢。” 第58章 趁你病,要你命   “曹家是曹家,他们可不是大宋,陆氏你要分清楚这一点,曹荣本性懦弱,其实算不得一个守边的好人手,陛下看在本宫的份上才给了一次机会,本宫时时担心他会将辜负圣望。   云侯乃是天下名将,还需多提点一下曹荣才是。”   陆轻盈听皇后这么说,忍不住掩嘴笑道:“娘娘多虑了,陛下乃是一代圣君,如何会不知道如何使唤人手,您总说曹荣不顶事,拙夫和狄帅却对陛下派曹荣前往大宋新土赞不绝口。”   曹氏皱眉道:“何以至此?”   陆轻盈道:“拙夫曾经说过,大宋新土最重要的就是安定,而非拓展,我们需要将狄帅抢回来的土地慢慢的变成自己的土地才成,要不然的话,抢回来的土地就是一个大麻烦。我们需要东川的铜,一个战乱不绝的地方怎么安心采铜?   狄帅性子耿介,拙夫从不吃亏,一旦他们两个任何一人身在新土,大理皇帝就会睡不着觉,会觉得大宋准备灭掉大理国,会举大理全国之力严加防范,一旦形成这样的态势,大宋就必须往新土增加人手,战争说不定就会在那一天打响,咱们大宋还没有做好灭掉大理国的准备,会非常的被动。   妾身还记得拙夫说起这事的时候,笑的直不起腰,一个劲的说陛下果然是明见万里,曹荣固守新土,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让大理皇帝放心。还说大理皇帝如今忙着处理高智升留下的隐患,曹荣忙着巩固大宋的新土,两个人都没什么威胁性,所以能很好的相处,这样对大宋来说是最有利的。   娘娘您想想,如果拙夫或者狄帅在新土,就算陛下说对大理国没有图谋,人家也不会相信的。”   曹氏听完陆轻盈的话之后,也是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笑出来了,她以前总觉得新土是边关,曹荣又是一个懦弱的人,这样的将军如何能守住疆土,很担心曹荣会给曹家带来滔天的灾难,如今被陆氏一解说,顿时觉得眼前一片清明。   皇帝将曹荣放在那里,就表示对大理剩下的国土没有觊觎之心,而曹荣最大的本事却是长袖善舞,是一个最会交朋友的,仔细想想,他在那里果然是最合适的。   皇后擦拭一下笑出来的眼泪之后道:“祖宗留下后宫不干政事的训诫是对的,这些军国大事,果然还是陛下和朝堂诸公拿主意合适些,咱们妇人女子管好家,养育好子女就是了。”   陆轻盈也笑着迎合几句,忽听得城墙底下有山崩海裂一般的呼啸声,不由得看向皇后,皇后却笑着命人抬出一筐筐的宫花,带着后宫的嫔妃来到城墙前面。   陆轻盈俯身下望,只见城墙底下密密麻麻的都是妇人,举着各色的小花灯争先恐后的往城墙底下的花架上插,插完之后就眼巴巴的盯着城头。   只见皇后随手拿出一朵硕大的紫鹃宫花,向最靠近城墙的一个妇人抛了下去,那个妇人拿裙子兜住宫花,施礼拜谢,而后就高兴地捧着宫花离开了,其余的妇人只是羡慕的看着,却没有人上前抢夺,全部都仰起头等着皇后再扔下来几朵,这样的东西是买不到的,闺女出嫁的时候如果能有一朵宫花当陪嫁,是一件非常有面子的事情。   喧闹的不止是北墙,东面的城墙似乎开了锅,听说那边在扔银锞子。   随着妇人们的体力耗尽,一个个也就从癫狂状态恢复了文静贤淑的模样,葛秋烟回来的时候,身上的衣衫都被汗水浸透了,被宫女带着去换衣服……   此时,整个东京汴梁城似乎也慢慢地安静了下来,只有无数的彩灯在绽放光彩,站在城墙上,能看到无数的灯笼在街道里滑行,和天上的银河交相辉映。   云峥觉得自己的舌头很不听使唤,心里很清楚这是喝了一坛子烈酒之后的反应,所以立刻就换上了一副高深莫测的笑容,对谁都这么笑,笑的别人心里发毛。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   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可怜白发生!   狄帅,这首《破阵子》送你了,等我日后白发长出来的时候我再另外弄一首。”   才气太高就是麻烦,这种脍炙人口的雄壮诗词随便就从嘴里溜达了出来,安在自己身上不合适,还是送给狄青比较好。   狄青笑的只能看见一张大嘴,拖住欧阳修让他赶紧帮自己记录下来,这是喝醉酒以后写的诗词,天知道酒醒之后还能不能记住。   “云侯才高八斗之名果不虚传,张嘴就是锦绣文章,老夫日后定当登门拜访,好好地切磋一下,这首《破阵子》气势雄浑,自成一脉,早先还以为诗词多偏向婉约,没想到军旅强悍之风也能融进来,佩服,佩服!”   “欧阳公谬赞了,诗词小道尔,遣词造句而已,算不得高明……”   这种话云峥多说了几句之后,身边就没人了,庞籍,韩琦这些人围在欧阳修抄录的这首《破阵子》前面仔细观摩,偶尔抬起头瞅一下端着酒杯故作临风状的云峥咬牙切齿的。   赵祯看着邹同递过来的诗词看了一遍之后,嘴巴张的老大的看着醉意醺醺的云峥百思不得其解,小声地问邹同:“他平日里和狄青讨论的时候也是这么出口成章吗?”   邹同点点头道:“好多话奴婢根本就听不懂,什么论持久战,什么闪电战,什么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之类的好多……”   赵祯看看独自一人的云峥,摇头笑道:“还真是曲高和寡啊,算了,朕也离他远点,和他站在一起总显得别人比较蠢。   对了,他那个弟弟也是这样吗?”   邹同苦着脸道:“不光是他那个弟弟,苏家的两个小子奴婢也常见,说句陛下不爱听的话,他家人好像都比别人聪明一些。   您可能不知道,那三个小子见司马君实的时候,将我大宋这位饱学的诚实君子问得哑口无言,如今在国子监,没人敢教授这三个人学算学,比教书的博士还厉害的学生很少见,听说他们最近打算去司天监向那里的鸿儒讨教什么函数,奴婢弄不明白……”   酒喝高了,在加上吹风,醉倒就成了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既然已经醉倒了,那么这场欢宴对云峥来说就结束了,找不到四处游玩的云家下人,宦官只好把他背着送下城墙交给了专门运送醉鬼回家的开封府……   云峥酿造的酒,根本就不是什么好酒,除了酒性猛烈之外实在是没有半点可取之处,所以第二天头疼欲裂根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不管陆轻盈如何安慰,云峥都抱着脑袋使劲的哼哼,醒酒汤灌了无数,依旧不起作用,直到云峥又狠狠的灌了一大口回魂酒之后脑袋才不算太疼了,不过也有副作用,那就是疯狂的呕吐……   狄青见到云峥的时候吃了一惊,眼前这个眼睛乌青,面色苍白的人和往日喜欢做玉树临风状的云峥相去太远了。   “别笑话,醉的太狠了,三天没吃饭,今天早上喝了一口小米粥,我来这里晒太阳,补充点阳气,这几天阳光落身上都难受。”   狄青啧啧称奇道:“既然知道喝酒难受,就不要喝那么多,老夫的那坛子酒可是分了三天喝完的,你晚上喝光自然是找死。   不过啊,你上元节那天为何要喝的如此烂醉?有什么目的?你行事向来有度,不是一个放浪形骸的人。”   云峥痛苦地倒在虎皮上,给自己身上裹一条毯子这才道:“是为了向所有人示好啊,诸葛亮的观人之策中就有‘醉之以酒,以观其行’,那些人那么痛苦地到处打听我的事情,不如大醉一场,让他们看看我的本来面目,和别人相处的时候,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是最蠢的法子,那样的人,不当奸臣也像奸臣,什么事都没干呢,人家就戒备三分,不如我这种把所有事都写在脸上的人好对付,想要什么直接说,少了很多的麻烦。”   狄青摇头道:“这法子你用还可以,别人用就是在找死,第一,你年纪轻,有点脾气很正常,第二,大宋军方现在还离不开你,别人都会让着你,当官,其实就是练城府,喜怒不形于色,才是人家的正途,你其实是想摊开心扉给陛下看吧?你打算干什么?非要这样郑重其事的。”   云峥幽幽的道:“东京城快把我憋死了,我想带着全家去秦州,少年军的雏形就要出现了,却没有多少战马,西京的战马数量毕竟太少了。   大宋没有一块合适的牧马地,这是我们以后事业的最大麻烦。”   “河湟?你的意图在河湟?你打算和青塘人交手?”狄青猛地站起来,转了两三个圈子又坐下道:“青塘的英雄角厮罗病重,难道你看到这个契机之后,才打算图谋河湟的?”   云峥面无表情的道:“乘你病,要你命有何不妥?”   “老夫听说青塘的下一代已经起来了,董毡,青谊结鬼章,阿里骨这些人没有一个好惹的。现在天下安定,你不能将战火无限制的延伸。”   “我和青谊结鬼章是朋友,想去看看他……”   狄青看着虚弱的云峥淡淡的说出这句话,虽然阳光洒满了全身,骨髓却有一种结冰的感觉。 第59章 黄河,绕不过去的话题   云峥不愿意留在东京城唯一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不喜欢浪费生命,这座城池太繁华,太舒适,如果在这里停留的太久,雄心壮志会被逐渐消磨掉的,而云峥自认不是一个意志坚强的人,所以必须离开,而且是带着全家离开。   生活和志向他一样都不想松开。   “你拿什么去和青塘那些彪悍的年轻人比拼?你的战象已经被运送到了南方,你的武胜军已经被分割的凌乱不堪,你的九个军侯,已经成为大宋各个军队的主官,你敢调用一个都是大麻烦。”   “如果不这样,我怎么可能全家都离开啊?我打算去当秦州知府,是文官,又不是武官,带着家眷上任岂不是合情合理?”   狄青不听云峥的废话,直接道:“你拿什么去说服庞籍这些人同意你去秦州?”   云峥拿手搓搓自己的脸颊道:“会有办法的,那些人没一个蠢的,知道我这是去干什么,明显对大宋有利的事情,他们不会阻拦的,现在其实是最好的时候,朝堂里没有真正的恶人,有的都是一群想要干事情的人。   你看看庞籍,他表面上在和我们死磕,但是对西北边军的拨款却从未延误过,包括在我看来数量已经多的可疑的火药,他也是第一时间满足了那些人。不管是选军,还是换防,都干得很专业,当然,咱们大宋缺马这件事他也没有好法子,我打算找他好好地谈谈,没有战马,我们的梦想基本上都是空谈,想要靠两只脚在西北的大地上追赶上那些蛮族,这根本就是做梦啊。   所以说,我打算找个合适的时间和他仔细说说,他不一定会阻止我出去,他还不是一个为了官位就丧尽天良的人。   一切都放在明面上谈,我不觉得这是一个过于为难的事情。上元节已经过完了,春天就要来临了,大宋也该年号了,一切都应该有一个新的开始才好。”   狄青点点头道:“既然如此,老夫这个尸位素餐的副枢密使也该动动了,就和我们以前想的那样,你去西北,我去河间府,为了不让辽国忌讳,老夫此去也不担任军职。”   云峥艰难的给了狄青一个笑脸道:“将在外,君命才能不受!”   说完这些话,俩人似乎都放下了心事,摊开四肢躺在皮毛堆里享受冬日的暖阳,只不过一个像老虎,一个像熊罴……   大宋很久以来都没有这样安静过了,开衙之后,各地的文书传来,赵祯没有找到那些让他头疼不已的蛮人寇边的文书,辽人打草谷,西夏捉生军也好像杳无音讯,边军传来更多的消息却是屯田开荒的好兆头。   如果屯田能够满足边军三成粮食所需,大宋今年财政结余就有望突破百万贯,就能把力量转移到治理黄河上面来,工部早就有文书证明,治理黄河不能依靠修修补补,必须进行一次最大规模的治理,如此才能长治久安。   庆历四年春,开封开宝寺的开宝塔倒掉了,这座木质建筑只矗立了五十五年,这是太祖皇帝修建的宝塔,原想着能够矗立到很多年以后,没想到,一场雷暴就让它成为了开封城最大的火炬。   开宝塔的倒掉,也开启了庆历年间灾难的开始,从那一年开始,无穷无尽的灾难就落到了大宋百姓的头上,直到侬智高叛乱之后,开宝塔的重修已经被大臣们提到了议事日程上,因为所有人都认为,雷火袭击了开宝塔,击溃了大宋的国运。   赵祯虽然不相信,但是为了安慰天下的百姓,他不得不在皇佑元年在东京重修开宝塔,不过这一次他没有修建木塔,而是用砖石和琉璃在上方寺重修了一座砖石结构的塔,几年的风吹雨淋之后,这座塔变得黑黝黝的,如同铁塔,所以他原来的名字逐渐被人忘记,人们开始称呼他为铁塔!   赵祯如今你就站在铁塔上,他不需要低头,只需平视就能看到黄河上的白帆,都说开封人头顶上顶着一盆水,这句话说得过于平淡了,应该说东京人头上悬着一条要命的绞索。   自古以来治河从来都是大功业,海晏河清是这条害河变得浑浊之后所有的帝王共同的梦想,每年的这个时候,赵祯都会来到这里看黄河,因为每年的这个时候,正是开河的时候,滚滚的黄河水携带着大量的冰块从上游雷霆万钧的向下游砸下来。   东京地势平坦,冰块到了这里就会淤积起来,如果一次性的融冰下来的过多,而下游的冰还没有融化干净就会在河道里筑起一道冰坝,最后造成一种颠覆性的后果。   这条河从来就没有让人省心过,总是这样堵根本就不是办法,总有一天淤积的泥沙会抬高河床,当下游地势比上游还高的时候,就是黄河崩溃的时候。   这个问题赵祯自己知道,大臣们也知道,大家都在等待黄河大堤崩溃的一天,只是不知道那一天何时降临,以什么方式降临,这种等死的滋味简直让人发狂。   赵祯在看黄河,彭蠡先生带着云二和苏轼苏辙他们也在看河,云苏两家最不缺的就是战马,所以老人家坐着马车,三个少年人骑着马,后面还跟着七八位彪悍的家将。   这样的人群一看就是勋贵,宽阔的黄河大堤上往来的人群自然会避开,还以为这些贵人闲的发慌来看景致,此时黄河两岸的垂杨柳还没有吐绿,能看到什么呀?   每走百丈,就会有家将下到河边用罐子装满一罐子黄河水,云二和苏轼会做好标志,再小心的放到后面的牛车上,牛车上已经放了十几个这样的罐子,看样子他们在大堤上行走的时间已经不短了。   老年人到底精力有些不济,彭蠡先生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发现马车已经停了下来,自己身上裹着厚厚的毛皮,这一觉也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   马车外面有少年人讨论的声音传来进来,声音很低,看样子是怕吵到自己。   “刚才把这些罐子都称量了一遍,最上游的一罐子水,比最下下游的那一罐子重了一两三钱,也就是说,一罐子泥水走了三十里地之后,泥沙就少了一两三钱,这一两三钱泥沙全部淤积在这段河床上了,如果我们再计算一下黄河的流量,就很容易得出每年有多少泥沙在淤积,也就能计算出什么时候黄河会彻底的溃堤。”   “话是没错,只要淤积的速度比人加高河堤的速度快,黄河铁定溃堤啊。”   “不光是这样,你还要计算河床拔高的速度,下游的河床越高,河水的流速就越慢,泥沙淤积的速度也就更快,这是一种变量反应,不能简单的用恒量计算,数值一定是递进的才行。”   “知道灾难发生的日子不算本事,能想出治理黄河的法子,才是真本事。”   “我大哥说过,其实最好的法子就是将给黄河改道,与其让黄河自己选择改道,不如我们先给他选好出路,这样能把损失降到最低,可是我总觉得这法子行不通,我们没可能过几年就给黄河修一条直达大海的河道。”   “大哥说大宋治理黄河的人其实都是傻瓜,和古时候大禹的父亲一样傻,光知道加高河堤,这种治标不治本的法子,和自杀有什么区别?   其实治理黄河不是让黄河的河面变宽,而是要让他变窄,只有变窄之后,水流的速度才会加快,水流一旦变快,水流就会自动往下切削河床,湍急的河水会继续带着泥沙这样一来,河面就会越变越低,岂不是解决了河床不断加高的问题了吗?”   彭蠡先生见三位弟子讨论的很热烈,就从窗口探出脑袋笑道;“想的还是简单了,庆历八年,黄河在澶州商胡埽决口,便由此改道折向西北,经河南内黄之东、河北大名之西,经今滏阳河和南运河之间,沿着南宫之东,枣强、武邑之西,献县之东,至青县汇入御河,经界河入海。   你们只想着解决东京的麻烦,怎么就不想想大名府百姓的苦衷?治河从来都不是一个单一的事情,他几乎是整个帝国意志的体现。   那里该分流,那里该加高,甚至那里该放弃都需要很清晰地论证,而做出决断的皇帝恐怕也需要有极强的控制手腕才行,否则民变就在眼前。”   苏轼笑道;“我是治河的,统御百姓另有其人,不相干,我只负责提建议,至于成不成,能不能做不关我事!”   彭蠡先生一戒尺敲在苏轼的头上道:“混账!” 第60章 云家的河   开衙之后,就有工部员外郎领着一群人来给云家重新修建三座院子,陆轻盈甚至已经设计好了模样,就等着工部来建造。   结果,云二强烈要求这事他来设计,把自己的图纸拿给嫂嫂看,表示修建成这个样子就可以了。   “不成!”陆轻盈看了一眼图纸就火冒三丈,如果是修屋子,怎么样都成,可是要在家里建一条河,这就太过分了,谁家的院子里有一条几字形的河流?更何况河流里面流的还是泥巴!   “小钺听话啊,修建这样的一条河是工部的事情,咱家里不修,南面的这三个院子呢,就是嫂嫂为你准备的,再过两年你就能定亲了,嫂嫂打算将这里弄成一个单独的院落,你将来成家的时候就在这里住,喜欢和大哥大嫂住一起呢,就这样,不喜欢的话你还可以重新开个门,只要在这里起一堵墙,你就有了自己的天地,多好啊,东京城想找这么好的地方很难。”   云二翻着眼睛道:“没必要,反正我将来是要娶腊肉的,住的地方不讲究,我们的黄河调查已经进入了试验阶段,在这里建造一条模拟河流远比盖房子重要。”   陆轻盈拿云二没办法,只好向自己看书装傻的丈夫求救:“夫君,小钺是孩子心性,您也不管管,将来云家的二爷娶亲都没个好宅子,看看人家怎么戳你的脊梁骨,人家到时候不说是二爷的主意,只会说您这个当大哥的太刻薄。”   云大无可奈何的拿开挡在眼前的书本笑着对云二道:“你大嫂说得没错,大哥,大嫂的任务就是照顾好你,你喜欢修建模型,那就去庄子上修建,那里地方大,你想怎么修就怎么修,家里还是算了吧!弄一条丑陋的河出来,确实不像话,也不经济。”   云二摇头道:“大哥你有所不知,我之所以想把这座模型建造在家里,就是想展现给所有人看,尤其是朝堂上的官员,不是每一个人都对这条黄河有足够的警惕性,必须客观,现实的将黄河可能发生的险情放在他们的面前,只有这样才能引起他们的重视。   放在庄子上是好一些,可是不方便,彭蠡先生已经老了,经不起颠簸,而我还需要在这里建造很多的机关消息,庄子上不方便,我也不愿意离大哥大嫂远远地,因为我以后的主要精力一定会投入到这上面去的。”   云大听弟弟这么说,坐直了身子瞅着他道:“你找到你奋斗的目标了?就是这条河?”   云二点点头道:“是的,大哥,我想了很久,最早以前只想当一个米虫,躲在您的羽翼下混吃混喝一辈子,后来当了几天纨绔之后发现那是何其没劲的一件事,所以我就想找点事情来干,结果发现调教黄河是一件比较有挑战性的事情,所以就这样了。”   见弟弟说的陈恳,好像不是一时心血来潮,云大就对陆轻盈道:“那就让他修,几座院子还算不了什么事,咱家左面的邻居马上就要倒霉了,你盯着一点把他家的宅子买过来就成。”   陆轻盈见丈夫已经做了决定,自然不会坚持,听丈夫说左面的邻居要倒霉,不由得好奇心大发,坐到云大身边道:“忠武军节度使高继勋怎么了?他家也是将门,乃是我朝神将高怀德的后人,听说家里的几个孩子还算争气,怎么就会倒霉了?”   云大让云二坐在自己跟前道:“高家其实没犯错,倒霉就倒霉在他家的孩子太多了,高继勋他们这一辈人就有兄弟十一个,出名的就有继勋、继宣、继忠、继密、继和、继隆、继元这六位,不出名的还有五个,你想啊,十一个人专注繁衍子孙五十年,你说他们家的人口有多少?   曹家净出棒槌,石家净出傻蛋,潘家,王家正在改换门庭,准备向文士转遍,这样都是自保的方式。他们高家偏偏习武练兵不辍,家里的子侄就足够组成一支军队了,如果他们打算为大宋效忠,死掉十几个子侄还好,皇帝至少会感念他家一片忠诚,偏偏他们家只要遇到打仗就往后面缩,虽说有不敢出风头的因素在里面,但是保存实力的念头也太直白了,所以昨日里陛下让我和狄公重新拟定一份忠武军军官的名单,还问我们将忠武军安排在那里校阅才好,最后选定了河北。   嘿嘿,那里的军队刚刚被韩琦整顿过,而且武备准备的很充足,算是一支能战斗的军队,陛下选定了那里,就说明要对高家下手了。   别的人都只注意高家留下来的空挡,我家只要高家的三个院子就好,这样不但站了队,对高家得罪的也不深,军伍里的人不会认为我们投靠了文官,很好的办法。”   陆轻盈若有所悟的点点头表示明白,云二却皱着眉头道:“这样也算是一种罪过?”   云大点点头,重新拿起书本道:“让你嫂嫂给你说说这里面的门道,她门清。”   陆轻盈给兄弟二人端来了果盘,给兄弟二人一人一颗梨子道:“皇家控制大家族其实是一种长期的事情,数千年从来都没有平息过,大家族们也知道自己其实就是一头猪,知道自己不能过于肥胖,一旦肥胖的程度到了屠宰的样子,皇家就会立刻下手,而且没有任何的人情好讲。   早年间的宰相赵普是这样,那可是襄助两代帝王的宰相,结果皇帝下手的时候可曾有半点的犹豫?再一个就是宰相丁谓,这可是天下间最聪明的人,听说他修建被大火焚毁的宫室的时候,因为取土远,所以就让工匠在大街上取土,没多久,大街上就出现了一个深沟,然后他将汴河水引进深沟,那些停泊在汴河上的竹排,就把营造宫室的材料通过水沟引进来,宫室造好之后,他排干水沟里的水,把营造宫室遗留的废物填进河沟,大街又恢复原状,为朝廷省下来几十万贯的钱财。   结果这样的人也是因为家族过于庞大,陛下就选择了一个机会,说他包庇雷允恭偷窃先帝陵墓中的东西,触怒了太后,雷允恭被诛,丁谓被罢相,贬为崖州司户参军,四个儿子全被降黜。抄没家产时,从他家中搜得‘四方赂遗,不可胜纪’。   陛下自己不够聪明,所以就非常的提防那些大家族坐大,你大哥说高家的情况,就是这一类。不需要他们家有什么罪责,只要坐大就会被砍掉。   咱家人口少得可怜,偌大的府邸里只有五口主人,所以这些事离咱家还很远。”   云二烦躁的摇摇头道:“真是麻烦,我以后不想做官了。”   陆轻盈笑道:“那可不成,也不由你,你想调教黄河,没有官职你怎么调教,不过这样也好,你将来去管理黄河,就和朝堂离得很远,一个干事情的官员,一般不会有人找你麻烦的。”   “嫂嫂,您怎么知道的这么多啊?这些事我都不知道。”   陆轻盈笑道:“你以为当家大妇是好当的?你以为你大哥当年为什么会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娶你嫂嫂我,还不是看想娶一个高门大户家的闺女,好帮着自己官家。   你大哥就是一个狡猾的,当初还以为娶我是真的喜欢我,结果被骗了,谁知道转眼间就给自己娶了一个漂亮的小妾,却把一大家子的事情扔给了我……”   这话没法听,云二直接就离开了大哥的书房,走到门外面还能听见嫂嫂和大哥争辩的声音,不去管他,这是人家两口子特殊的谈话方式,谁参与进来谁倒霉,因为俩人会一起对付参与进来的家伙……   想要建造一条等比例的黄河模型,在现阶段是根本没办法做到的事情,好在先辈已经在这方面做了大量的工作。   僧一行和太史监南宫说已经确定了子午线,由北向南有滑州白马、汴州浚仪太岳台、许州扶沟、豫州上蔡武津馆。其中白马在黄河北,其他三点都在黄河以南。它们均介于东经114.2°—114.5°之间,差不多在同一经度上(即刘焯所说的“南北使正”)。总计白马至上蔡526里270步,北极高度相差1.5度,从而得出大约三百五十一里八十步,北极高度相差一度的结论,这实际上给出了地球子午线一度的长度。   然后用北极星定高,就能大致得出黄河在某些点的高度,这和后世使用的水平度很相似,只不过一个用星星来定位,一个用大海的平面来定高。只不过用北极星定位之后用勾股定理测算出来的数据不是很准确,而云二他们也没有能力在黄河上测算出无数个点,最后把这些点连接起来,如果那样的话,一条相对准确的黄河高度图就会出现,现在能确定的只有他们兄弟二人勉强知道的一点海拔高度,再加上用北极星来测算的那些点,也能勉强修造出一条黄河出来。   所以云家的院子里堆满了岩石和黄土,泥沙,工部从来都建造过这样的东西,所以云二,苏轼,苏辙,这三个少年人非常的忙碌,也非常的辛苦。 第61章 破鼓万人捶   云大在闲暇的时候也会去帮助他们,但是那三个家伙很独,非常讨厌外人加入,所以好多时候云大会被无视,或者撵出来,当然,苏洵三五天不见儿子也会过来找,他的待遇更差,不但看不懂这三个孩子在做什么,说两句话还会被反驳的哑口无言。   “逆子,真是逆子,老夫就问一下为什么要搭十丈高的架子,就被年了出来,真是岂有此理!”苏洵来到云峥的书房之后,依旧气愤难平。   云峥的书房里盘着炕,这是狄青最喜欢的东西,最近几天实在是冷的厉害,木屋里待不成了,所以他就来到了云家,结果发现热炕之后,就不愿意离开了,云家派人给他的书房里也盘了一张大炕,如今还潮湿,住不得人。   “呵呵,看不懂就要去管,老夫看那三个孩子都是头角峥嵘之辈,这样的孩子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自己的目标在哪里,不会出错的。”   苏洵捋一下胡须道:“狄公谬赞了,您不知道三个孩子是真正的让人操碎了心啊。”   狄青瞅了一眼专心看书的云峥道:“也只有这样的孩子能够真正的出人头地,老夫家里的,唉,不说了,按理说老夫家就和云家隔着一道墙,聪明气怎么也该透漏一点过来啊。”   云峥合上书本,端起自己的茶壶喝了一口茶道:“孩子还是愚笨些的好,那样的孩子有福气,也能守住父辈留下来的家业,聪明过头了就是高家的模样,一大家子被拆分的四分五裂,天南地北什么地方都有,这下好了,最南边的在崖州,最东面的去了沙门岛,沧州牢城也有不少,能发还原籍的只有幼子一脉算是给高怀德守墓,不过高家的男子还成,都选择了去流放,将守墓的名额尽数给了妇孺,如果不是开封府并未仔细追究,这些妇孺恐怕要受羞辱才成。   我就奇怪了,高家的子孙既然少有窝囊废,为什么不见他们上战场?这样囤积人才有什么用,武将不上战场,根本就是废物,你看看那些在武胜军挂名的那些勋贵子弟,虽然有军功在身,可是那一个得到重用了?”   苏洵笑道:“高家的罪名可是大不敬啊!原本只是一个孩子打破了太祖皇帝御赐的金瓶,按理说这样的罪责根本就不足以撼动高家的地位,了不起去宗庙跪拜几日忏悔一下也就过去的事情,陛下却不依不饶的降罪,而且还牵连到了高家全族,这就是说陛下不准高家有翻身的机会,这样狠辣的处置臣下,在陛下登基之后还是头一回。   这就透漏出一种消息,陛下认为自己的地位正在受到威胁,只有弱者才会率先出手对付所谓的权臣,当初太后处置丁谓的时候就是如此,我们以后还是尽量的少刺激陛下,免得把我们自己也搭上去,听说云家从官家发卖的高家产业中,购买了三个院子?”   “是啊,轻盈原打算把南边的那块空地盖成三个院子给云二备上,谁知道那小子不要院子,非要在那里盖黄河模型,他年纪不小了,该有自己的院子了,所以我就让轻盈买下来了三个院子,打算推倒之后重新盖新房。”   “你没有考虑这件事的影响吗?现在外面好多人都在说你刻薄,无情意呢!”   “那些只顾脸面的蠢货哪里知道高家人的心酸,家里的财物全部充公,只有这座宅子是高怀德留下来的能说清楚来路,也就是说高家就剩下了这座宅子还值点钱,那么一大群妇孺要回华州老家,没钱拿什么走?   那座宅子又是被官卖的,我可知道那些人是专门吸人血的,要是让他们自己将高家的宅子发卖掉,能卖几个钱?你知道有多少商贾眼睛发红的盯着那块地?   我让轻盈去购买宅子,给的价格是市价,卖宅子的钱财直接给了高家主母,我这样一掺和,那些吸人血的家伙那个还敢地价将高家的宅子卖出去?想贪墨高家的钱,还要问我同意不同意。   这样做可比那些只顾着脸面,却袖手旁观的伪君子强一百倍,至少高家主母从轻盈那里拿到钱的时候,哭的人都软了,一个劲的谢云家呢,有了这些钱,她们就能在最快的时间里将自己没入贱籍女眷赎出来,要知道开封府有多少伪君子排着队等着嫖高家的女眷呢!”   苏洵和狄青的嘴巴张的能塞进去一只拳头!   “怎么会这样?事情是这样的?”两人连忙问道。   “嘿嘿嘿,当然是这样的,我拿这件事专门写了一封信去羞臊庞籍和韩琦呢,告诉他们高家的女眷都是绝色,在妓馆等着被嫖呢。你们俩要是看不惯,也就赶紧出手,我一个人不能帮的太明显,这时候购买高家的产业,给人家市价才算是真正的在帮高家。”   狄青从炕上窜下来,穿上鞋子之后就匆匆的回家了,他和高家向来亲善,这时候不帮忙,实在是说不过去。   苏洵是了解云峥的,知道他这么做的目的绝对不会只是帮高家,见狄青走了之后,又小声地问云峥:“只有这些?”   “当然不止,我还要皇帝看见我是多么的忠心,和他的心贴的是如此的近,他厌恶地就必定是我所唾弃的,他喜欢的必然会是我仰慕的,怎么样,这样做还有几分佞臣的风范吧?”   “何止,你两头卖好,却把大宋文武百官和皇帝都当成傻子看,你是不满意你在上元节装疯卖傻让人看笑话吧?心眼也太小了,你在上元节堪称诗赋风流的,完全是狂士本色,是无数人羡慕的对象,好多文官都悲愤的将头发都抓光了,你一个武将写那么好的词干什么?”   云峥哈哈笑道:“诗赋风流?这四个字你是在夸你儿子吧?你儿子才当得起这四个字,听听这首《减字木兰花》   云容皓白,破晓玉英纷似织。   风力无端,欲学杨花更耐寒。   相如未老,梁苑犹能陪俊少。   莫惹闲愁,且折江梅上小楼。   这是偷酒喝喝高了,写在我书房墙上的,笑话我写的字完全没有筋骨,被我揍了一顿。还有这首《贺新郎》   乳燕飞华屋。   悄无人、桐阴转午,晚凉新浴。   手弄生绡白团扇,扇手一时似玉。   渐困倚、孤眠清熟。   帘外谁来推绣户?枉教人梦断瑶台曲。   又却是,风敲竹。   听明白没有?你儿子居然去嫖妓了,最过分的是还带着我弟弟,后面还有半段荤段子,我就给你留点颜面,不念出来。”   苏洵的一张脸涨的通红,跳起来就从墙上拿了一根马鞭怒冲冲的去找苏轼算账。   云峥端着茶壶继续喝茶,没有半点想去阻挠的意思,这三个混蛋是标准的小杖走,大杖跑的主,乖乖的等在那里挨揍可不是他们的风格,苏洵现在跑去教训,估计有点晚。   果不其然,苏洵很快的就回来了,将马鞭扔在桌子上,指指云峥想要埋怨两句,却说不出重点。   “别埋怨我,你才是先生,我一直冷眼旁观来着,教好,教坏都是你的责任,与我无关。”   苏洵重重的拍一下大腿道:“彭蠡先生在,我没法子下手,算了,有老先生在,他们也不会太出格,我还是去买点高家的家产吧,能帮一点是一点。”   这就是标准的破罐子破摔,估计他对自己的两儿子也没什么办法,这三个孩子的名气太大了,而彭蠡先生在京城就没干别的,专门在帮三个孩子扬名声,而这三个孩子也确实对得起他的一片苦心。   云峥端着茶壶去了一趟南边院子,见匠人已经开始高台,估计青藏高原部分云二他们已经确定了,毕竟在苏轼苏辙以及彭蠡先生等人看来,这部分属于猜想部分,他们不知道,这部分恰恰是云大,云二记得最清楚的地方,看到高台上标注的“卡日曲”三字,云峥摇摇头就打算去葛秋烟那里坐一会,这婆娘这几天身子好像不舒服,陆轻盈也在那里。   韩琦手里握着一封已经被他攥成纸团的信纸,额头上的青筋暴跳,困兽一样的在自己的书房里转来转去,双目通红似乎要择人而噬。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云峥,你辱老夫太甚!如果查无此事,老夫定不与你干休!”   一个家仆匆匆的走进书房,韩琦不等家仆行礼,张口问道:“如何?”   家仆期期艾艾的回禀道:“老爷,确有其事,怡红楼,明月阁,马行街的”曲府“都有从教坊司购进的高家女眷,确实,确实,很受欢迎……”   “完了!”韩琦长叹一声,在额头拍了一巴掌道:“老夫从今往后休想在云峥面前能直的起腰,一个个勋贵之后,竟然被卖入青楼,被那些贱民肆意羞辱,呵呵,这是老夫失察啊!”   “老爷,狄帅正在派人挨家挨户的收购那些已经被发卖的女子,听说他家的家将,已经砸了三家妓馆了,还从妓馆找到了正在嫖宿高家女眷的御史裴仁渡!” 第62章 兔死狐悲   人性之丑恶,让狄青这个重情重义的人差点崩溃。   裴仁渡以前是依靠高家起来的读书人,他还是高家的远亲,少年时家贫,依靠高家才得以读书进学,最后高中,在他的仕途上到处都有高家的影子……   如果是仇人,还不难让人理解,可是祸害高家女眷最疯狂的人就是这位受高家恩惠最多的裴仁渡,他甚至等不到天黑,就在“曲府”抓住一位刚刚卖到这里的高家女眷……据说有一掷千金的豪气。   今日上朝狄青告病在家,即使在青楼抓住了裴仁渡也不能把人家怎样,白日宣淫而已,这只在乎道德,而不触及律法……   云峥不可能放过这样的大好机会,从来都不愿意上朝的云峥,早早的就来到了宫门前,今天确实很早,他到来的时候,宫门前一个个官员都没有。   兴致高涨的云侯披着裘衣站在路口,只要有文官过来,就亲热的上前寒暄。   “平度公,马行街”曲府“新来了一些红倌人,御史裴仁渡已经抢先一步,不如下朝之后小弟做东,一起去见识一下如何?”   “老夫从不涉足那些烟花之地……”   “平度公说笑了,东京城的人哪一个不知平度公乃是风流倜傥之士,据说您在明月阁用皮杯度酒一夜都不会醉,说好了,就今晚,特地让高家的女眷伺酒,滋味定与往日不同……”   “……”   “哎呀呀,欧阳公,您也来了,小弟今日作了一个酒局……”   “愧杀老夫也……”   云峥瞅着拿袖子掩着脸面落荒而逃的欧阳修,撇撇嘴,转头见韩琦的马车过来了,打个哈哈就迎了上去:“稚圭公,小弟的帖子可曾收到?曲府已经订下了席面,如今正在广邀诸位正人一同前往,有绝世之美酒喝倾国之美人,正好图谋一醉!”   “云峥!汝欺人太甚!”韩琦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将自己的牙齿咬得咯吱吱的作响。   “放心,小弟没找高家的女眷,找的都是以前那些犯官的女眷,听说士大夫最好这口,这可真的是有怨抱怨,有仇报仇,不过像裴仁渡这般拿自己身体报恩的倒是少见啊!   别走啊!您为官多年,一定深得其中三昧,小弟为官时日尚浅咱们好好聊聊其中的乐趣,独乐了不如众乐才是啊!”   庞籍过来的时候,云峥立刻就跑了过去喋喋不休的向庞籍讨教士大夫的独家秘笈,庞籍坐在马车里不露面,也不和云峥说话。   “庞公,其实晚辈知道,诸公这样做其实都是为了帮那些可怜的女子,好让他们多赚些钱,少挨两顿老鸨子的打,这些好心晚辈知晓,只是想问一下诸公要是见到往日里称呼自己为伯伯,叔叔之类的女子如何下手?晚辈总觉得过不去这条坎,您为官时间长,能否教晚辈一二?”   隔着马车厢云峥都能感觉到庞籍胸中的万丈怒火,虽然自己说的好像在场的人都去嫖宿过高家女眷一般,他也没办法辩解,裴仁渡被狄青撞破的时候,裤子都没穿上……   “高家乃是犯官!”实在忍不住的庞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晚辈知道啊,所以才邀请诸公一起去惩罚高家,彻底将他家踩进烂泥里,男子为囚,女子为娼,男子就算了,不过听说也有好男风的士大夫,至于女子……”   “住口!”庞籍一脚踏开车门,从马车里跨出来之后死死地盯着云峥道:“你意欲为何?”   “不干什么,自从昨日听说裴仁渡御史的风流事迹之后,深受启发,一时间文思泉涌,连写了好几万字的《士大夫惜美人》的小故事,觉的文辞优美,上朝前管家已经邀请了东京城著名的快嘴加紧练习,准备今晚开始说书,士大夫床榻上的那些雄姿埋没于床第间,实在是太可惜了。”   “你好毒的心!”庞籍已经快被气的站不稳了。   “不算毒,我又没去嫖宿犯官的女眷……”   庞籍被他的门生,和下属搀扶着走到一边去了,他们一致决定不和云峥一般见识,但是云峥那副讥诮的神色,让每一个来上朝的人都羞愧欲死。   云峥很自然的被人家孤立起来了,当然被孤立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黄台御史裴仁渡……这家伙看云峥的眼神非常的恶毒,还有深深的恐惧。   云峥见别人不理会自己,就笑着凑近裴仁渡道:“如果不出意外,你今天也会成为犯官,别的惩罚我不在乎,但是家眷充军这一条我一定坚持下去,到时候你的家眷会被送到军营充作营妓,哈哈,让她们尝尝北地男儿的雄风。”   这句话说出来,所有人看云峥的表情就像见到了恶鬼,这样的事情以前不是没有,宦海沉浮,这样的事情太正常了,只不过大家都心照不宣而已,现在被云峥生生的捅破了,每个人才会感到羞耻,才发现这样的事情真的很不正常。   赵祯的脸色也很难看,宫门没开他就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陈琳抱着拂尘站在大殿最黑暗的地方,以前老家伙是不上朝的,今天是被皇帝特意请来的。   臣子的兴衰,尽在帝王一念之间,一念可让你鸡犬升天,一念也能让你沉沦九幽地狱,这是帝王的权威,也是神授皇权的精要所在,以前从来没有人质疑过这样做对不对,现在从人伦上来讲,似乎真的有些不合适。   “云峥要干什么?”赵祯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   “兔死狐悲而已!”陈琳沉声应道。   “裴仁渡该死!”   “虽然冤枉一些,不过他确有取死之道,大宋的疥疮被云峥揭破,总是要流脓的,帝王之威只可存诸于心,不可宣之于口,裴仁渡为人不忠,为友不义,寡廉鲜耻之徒确实不宜再矗立朝堂之上。”   “朕今日上朝,云峥,狄青必然发难,让朕如何应对?”   “雷霆雨露均是君恩,有什么不好相见的,既然陛下心存愧疚,不如不见!”   “处置高家并无不妥,朕只是没有料到后面会有如此麻烦的手尾。”   “陛下只需要处置裴仁渡即可,帝王无错,自然也不认错!……”   太阳升起来了,宫门依旧没有打开,云峥盼着去看看皇帝的表情,好像难以实现了,一个中官从皇宫出走了出来,小声的向庞籍等人宣示了一道中旨就回去了。   庞籍面无表情的下令将裴仁渡打入开封府大牢,就宣布说皇帝身体不适免了早朝,请诸公去自己的公廨办公即可。   云峥兴奋的问庞籍:“庞公,裴仁渡的家眷可曾发卖?”   庞籍冷冷的瞅了云峥一眼道:“没有,只是全家发配沙门岛!”   云峥叹息一声,忽然又冲着石中信喊道:“老石,老石,沙门岛上的狱卒是不是归你管辖?”   石中信笑道:“这是自然,沙门岛戌卒正在老夫如今供职的刑部下辖。”   云峥大笑一声道:“老石,既然不用上朝,我们找地方去饮酒如何?”   石中信嘿嘿笑道:“随你所愿。”   韩琦看着云峥和石中信上了一辆马车远去,担忧的道:“云峥借用此事威慑大宋官员,你我如何处置?一旦裴元度的家眷遭劫,我等颜面丢失殆尽矣。”   庞籍漠然道:“那就去告诉裴元度他现在的处境。”   云峥下午才回家,还没有换衣服,就听到了一个奇怪的消息,犯官裴仁渡假借和妻女见面的机会,用一壶不知道哪里来的毒酒将全家生生的毒死,自己等妻子儿女全部死光之后,用腰带绞住自己的脖子,身体猛地下落,扯断颈骨而亡。   东京城里的说书人不知为何得罪了开封府,遭到缉捕,挨了一顿板子之后又被莫名其妙的放还了,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很好奇云侯到底写了些什么,会让开封府如此的上心,好多说书人以为,如果能拿到云侯的手稿一定能够名扬东京城。   “夫君,您干了什么?什么手稿?能否拿来让妾身开开眼界?”陆轻盈一面帮着丈夫换衣服,一面好奇的问道。   “什么手稿都没有,我昨晚睡的人事不省,哪有功夫写什么稿子,今日和石中信找了一家小酒馆喝了一通酒,商谈了一下在辽东做买卖的事情,不问不知道啊,石家竟然是有海船的,我打算用他家的海船载货去辽东和那些女真人换取一些裘皮,人参,东珠以及海东青回来,这可都是好东西啊,辽国贩运过来的实在是太贵了。”   陆轻盈点点头道:“这倒是,东珠比南珠贵的多,个头也大,北地的貂皮也比大宋的好,听说那里上好的裘衣,吹一下会起旋,人参这东西当然是白头山的好一些,韩国公夫人上回教过妾身怎么认人参,她家里有一株大人参,轻易不拿来和药,海东青也是好东西,不过咱们大宋虽然也有喜欢猎鹰的,可是不如辽国的价钱好,听说一只好的海东青,可以在辽国换一座商铺。   夫君啊,咱家也要做北地的生意?这样最好了,咱家的宝贝都是南方的,北地的很少,可是粮食和铁器,是不允许去北地的,您拿什么去和那些人换东西?”   云峥砸吧一下嘴巴道:“这事还是你去打听,先要找一个靠谱的掌柜的才行,没有这样的人物,干什么都是白搭,你注意一下。” 第63章 双喜临门   一天的时间其实很短,短促到云峥来不及干更多的事情天色就黑了,他仔细思量了一下自己今天干的事情,天不亮就起来去刺激那些官员,结果弄死了裴仁渡全家,不过这事虽然和自己有关,但是真正出手的人恐怕是庞籍他们吧,士大夫为了自己的颜面不受损,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和石中信商谈的事情,才是今天云峥要干的事情,弄死裴仁渡不过是兔死狐悲的心态在作怪而已,那家伙干的事情实在是太恶劣了,也不知道他临死的时候忏悔了没有,或者在诅咒云峥!   咒骂和诅咒死不了人,就象后世的人们拿发誓赌咒当喝凉水一般,社会越发达,对自然的认知越深,就对冥冥中的力量越是缺少敬畏之心。   年迈的石中信喜欢任何和银子有关的事物,这包括,金子,房子,铺子,田地,玉石,铜钱等等,当然他也喜欢貂皮,东珠,人参和海东青。   如果让他行军打仗到辽东,他会被活活的吓死,但是派遣一支商队到辽东石中信却兴致勃勃,只要不用自己去拼命,怎么弄都好。   云峥说辽东有万年人参,石中信权当他是在放屁,但是百十年的人参,石中信还是见过的,大家族里要是没有几根上好的山参用来吊命简直就是笑话。   石家有船,有水手,云家有不要命的猛士,这样的组合是最好的商队,必要的时候商队在资金不足的情况下还能扮演一回强盗,毕竟辽东太乱了,满世界想发财的猛人都在辽东。   高丽人,女真人,辽国人,鞑靼人,倭人,乱七八糟的什么人都有,还都是亡命之徒,对这些人石中信以前都采取的是敬而远之的态度,因为他知道宋人向来不以武力取胜。   不过什么人玩什么鸟,云峥想玩夜猫子他一点都不奇怪,反正石家欠着云家偌大的人情,用几艘船还掉他认为自己捡了便宜,更何况,这趟买卖一旦成功,自家也会有大笔的进项。   以前石家靠喝兵血过活,现在却变得很难,满大宋都在整顿军伍,皇帝的密探派的到处都是,尤其是禁军里面,想跟以前一样可扣押一点粮饷说不定就会被皇帝知道,武胜军和西军那些骄兵悍将,进了禁军之后,立刻就把自己以前的上官弄得连人都当不成了,也不知道庞籍,韩琦那些人是怎么想的,对武胜军和西军派出去的那些人非常的信任,他们在毫无道理的支持军中这批新锐。   将门本来还想应对一下,这是文官在侵扰勋贵们的传统领地,当曹家传来消息说这其实是皇帝的主意之后,石中信就立刻缩回了爪子,还严厉的警告家中子弟,一定要配合这些人改造军队。   高家出事一点都不意外,打仗的时候见不到人,四处安插子侄的本事却不小,这样一来就无可避免的和那些新锐军官成为了敌人,和这些人成为敌人,就是在和皇帝为敌,高家没有看清楚这一点,以为自家有丹书铁劵,那些下级军官和自己碰撞根本就是找死。   结果出了岔子,找死的是自己家,皇帝在处理他们家的时候,丹书铁券好像没有任何作用,高继勋捧着丹书铁券一样被禁军打入了大牢,还连累家里的女眷在青楼里伺候一些不相干的男人。   其实石中信也喜欢高继勋的两个小妾,那两个美人自己都没享受就当成贺礼送给了高继勋当寿礼,原本想着过些时间再要回来,现在看起来要不成了,云峥的恶毒他今天算是彻底的见识了一下,如果他今天不找裴元度的麻烦,裴元度最多会被罚俸半年而已,官员嫖妓惩罚就是罚铜,哪里会被逼着亲手毒死全家,最后再把自己解决掉。   老妻说大宋如今正在变,不是像庆历年间那样的猛烈变化,那样的变化石中信不怕,但是这次不一样,表面平静的就像死水,但是水面底下波涛汹涌的令人绝望。   现在不出事即可,一旦出事就会是滔天大祸,上一次东京城的大火,已经快把石中信的胆子吓破了,作为东京城里的地头蛇,他那里会不知道这是东京地下势力大洗牌的先兆,那段时间每天都会死一车车的人,送到开封府里的才是一部分,更多的人都被五城兵马司的人匆匆送到乱葬岗去了,事情一发,就迅猛的像烈火,石家以及那些将门来不及作任何应对就被搅进了漩涡,之后的事情根本就是自己所不能控制的。   石中信觉得自己的能力不足以保证自己的家族在这场大变革里毫发无伤,所以他坚决的向云峥靠拢,他发现云峥这个人其实非常的会做官,比大部分都会当官。只有抱紧这支大腿,石家才不会被这场潜流湮没。   云峥轻轻地梳理着陆轻盈的头发,这个女人今天不舒服,坐立不安的,葛秋烟呕吐一下,她就跟着呕吐,现在这两个女人都躺在床上不动弹,自己的两条腿被人家分了,一人枕着一条半个时辰了都没有动一下的意思,云峥觉得自己的两只脚好麻……   “是不是有身孕了?”虽然三个人都这么想,云峥还是小声地问一声。   “如果是怀孕了,总不至于两个都有身孕了吧?”云峥见两个妇人都不作声,又问道。   陆轻盈懒洋洋的回答道:“反正妾身的月事到现在还没来,谁知道她是怎么回事。”   葛秋烟又将云峥的一条胳膊揽进怀里抱着,依旧不作声,只是在无声的抗议。   “看个病而已,不用专门找御医给看吧?天都黑了!”   陆轻盈一骨碌坐起来道:“为什么不用,咱家可是有资格用的。”   “那就用,顺便让御医帮我处理一下脚上的鸡眼,最近肉吃多了,总长这东西。咱们一家三口都去看,要不要问问云二凑不凑热闹?”   听丈夫说的滑稽,葛秋烟咕唧一声笑了出来,见陆轻盈起来了,就小心的把身子往丈夫怀里钻一下,把另外一条腿也给占上。   老廖急匆匆的将张御医给请了过来,见侯爷站在廊下等候,连忙给张御医介绍家主。   “天色晚了,还劳顿张御医走一趟,真是对不住啊!”云峥首先拱手施礼道。   张御医还礼道:“云侯客气了,能为侯爷效力,下官深感荣幸,且容下官去给夫人把脉。”   张御医见云家的两位内眷都坐在内堂,不由得向云峥看去,他去别人家为女眷看病,一般都是隔着一层布帘子,变态些的还会要求自己用悬丝诊脉术。   云家的规矩很少,自然就不用那一套傻了吧唧的悬丝诊脉,中医本来就靠经验,再加高难度就是对自家人的性命不尊重了。   “张御医,医者望闻问切而已,顾忌太多对诊病不利,放心吧,云家没有那么些规矩。”   “人人都知道这样的道理,但是如此豁达的富贵人家唯有云家啊。”   张御医感慨一声,就坐在椅子上取出脉枕,请陆轻盈伸出手腕,他等自己的气息平和下来之后,就开始诊脉。   张御医诊脉的时候,这间屋子门口趴了好几颗脑袋,虽然这样做很无礼,云峥却不在乎,这些人都是服侍陆轻盈和葛秋烟的人,当然,云二在知道两位嫂嫂身体不适之后特意过来听消息。   张御医诊脉完毕之后,就被云峥笑着邀请到花厅叙话。   等到腊肉亲自上了茶水之后,张御医喝了一口这才起身抱拳恭喜道:“呵呵,恭喜文信侯,贺喜文信侯,尊夫人和如夫人都有了喜讯,基本上都有了月余。”   听到这句意料之中的话,云峥还是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挨了一斧头,被打懵了,好半晌没缓过神来,倒是腊肉欢呼一声就非常没规矩的向后堂跑去,准备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两位夫人。   张御医似乎很有经验,笑眯眯的端着茶水继续喝,云家的茶叶很有名,今日喝到觉得确实不错,滋味比小龙团还要淳厚些,少了一些青草味。   云峥失神了片刻,就大笑一声向张御医拱手道:“承您吉言,承您吉言,云某想不到这样的喜事会降临,一时失态,请张御医见谅。”   张御医失声笑道:“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听说云侯只有一位千金,如今子孙繁盛,如何欢喜都不为过。”   老廖见侯爷已经忍不住要往夫人的房间窜了,连忙送上笔墨邀请张御医开出保胎药方,等张御医说完注意事项之后,才代替侯爷送张御医回家。   “廖管家,你家的茶叶是好东西,一会记得给老夫送一些过来当酬劳。”张御医回头找不见云峥,只好对老廖说。   “张御医哪里的话,您带来的喜讯,云府上下无不感激,区区茶叶怎能代表云府的谢意,老奴早就准备好了谢礼,这就送到府上。”   老廖安排了马车送走了张御医,也奔跑着向后宅过去,他心里热腾腾的,云家子孙繁盛,就说明自己这口富贵饭也能多吃几代人。 第64章 遛狗   自从家里多了两个孕妇,云大的地位立刻一落千丈,以前回家的时候,总有老婆上前嘘寒问暖,脸色不好也会想法子逗他高兴。现在不同了,回家之后只有管家老廖上前伺候,再就是云三过来拿尾巴帮着家主掸掸灰尘。   两老婆成了两个山大王,一东一西住在两座特意收拾出来的院子里,各自带着一群爪牙耀武扬威,以前要去哪个老婆那里睡觉,还需要思量一下,现在不用了,书房里的床都已经被收拾出来了,就因为张御医的方子上说得清楚,胎儿还未坐稳,需要戒绝房事!   如果不去两老婆中的哪一个那里还好,云峥正好有一大段清闲的时间,可是这两个女人没有一个打算放过他的,两个人一起开始孕吐,而且吐得昏天黑地的,让人触目惊心。   “老婆,鸡汤是喝不成了,鲫鱼汤你也不喝,白米粥你硬说有土腥气,那就喝点小米粥吧!没有怪味道,我特意让管家买来了一口新锅,熬了一个时辰呢,你看看,上面的米油厚厚一层,喝了一定舒坦,赶紧的。”   云峥围着一个大围裙,莲花碗里装了一碗小米粥殷勤的招呼陆轻盈吃饭,老婆怀孕的时候,云峥一般是不要什么脸面的,俩老婆的饭食都是他亲自处理。   陆轻盈咬了一口云峥从皇宫温室里弄来的菜瓜,勉为其难的接过饭碗,拿勺子一小口,一小口的喝了起来,怀云落的时候,她可没有这样好的待遇,那时候云家正处在大发展时期,所以她一个人在家里养胎,还要照顾云二操持偌大的一个家,现在好了,夫君是大闲人一个,这时候不让他好好地补偿一下老天都看不过眼。   眼瞅着大老婆喝了粥,烦躁的朝自己摆摆手,示意自己可以离去了,云峥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西面还有一个等着喝粥呢。   天知道谁家立下的规矩,说什么小月子里的孕妇不能相见,所以陆轻盈和葛秋烟这段时间谁都不见谁,如果能在一起的话,云峥觉得就跟养猪一样,放在一起养效率会高出许多。   “一个绝顶高手怀个孕就变成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真不知道说什么好,告诉你不要拿牙咬核桃非不听,你让丫鬟帮你砸核桃吃不成啊?”   云峥刚刚走进葛秋烟的屋子就看到那个女人正在拿牙齿咬核桃,牙口很好,细碎的白牙上下一合,一个核桃就粉身碎骨了。   “妾身就爱吃核桃,不用牙齿咬着吃总觉得不得劲,您就多包涵一下。小米粥是您亲自熬的?”葛秋烟从软榻上爬起来,看着穿围裙的丈夫一个劲的笑。   “快喝吧,早上就没怎么吃饭,中午怎么也要吃点啊。”云峥看看葛秋烟依旧纤细的腰肢叹了口气,自己的苦日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葛秋烟凑过来扑在丈夫怀里蹭两下笑道:“您就容妾身撒几天野,女人家也只有这时候最招夫君疼爱您说是不是?”   云峥抱着葛秋烟坐在软榻上笑道:“是这个道理,不过啊,你既然已经装了,那就要装到底,别被轻盈抓到,她的性子你是知道的。”   葛秋烟三两口喝碗米粥道:“夫人都吐了,妾身不吐几下怎么成,要不然不像怀孕的样子,您说的是吧?”   “既然不吐,就好好地待着,胎儿坐稳之后就要多走动,免得将来孩子太大了不好生。你是练武的身子骨好,将来孩子的身子骨也必定健壮。”   云峥笑呵呵的将一碟子青菜往葛秋烟的身边挪一下,示意她多吃一点。   “夫君啊,您说妾身万一生个男丁怎么办?”葛秋烟忽然问道。   云峥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大笑道:“男女都是我的娃。”   “妾身担心抢在轻盈姐姐前面生下男丁怎么办?”   这话就说得很通透了,葛秋烟担心云家的长子嫡孙是庶出,这个问题在别的勋贵家就是大问题,因为嫡长子很可能就是爵位的继承人,是富贵人家后院争斗的主要目标。   皇帝家争皇位,勋贵家争世子,富贵人家争家主,豪门恩怨就是这么来的。估计这个念头已经在葛秋烟的心里埋藏了很久,今天借着气氛好,特意说了出来。   “云家是败家子接爵位,这是必定的,如果是聪明的孩子接任,估计皇家就坐不住了,所以,我的爵位只会给家里最没本事的一个孩子。他因为没本事,所以才要靠爵位吃饭,但凡聪慧些的孩子爵位只会成为他的累赘。”   “啊?”葛秋烟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丈夫会这么回答,谁家选爵位继承人不是挑选最能干的,或者是嫡长子,怎么到了自己家就什么都变了。   “我可不会让皇帝家占我的便宜,老子替他家卖命,他怎么也要帮我养一个不成器的孩子才成,想把我的好孩儿当猪养起来,他们做梦去吧!”   葛秋烟忽然觉得脸烫的厉害。   “轻盈姐姐也知道您的想法?”   “那是自然,这是我们一起商量好了的……”云峥忍着笑对葛秋烟说。   “我不活了……”葛秋烟一头钻进自己的床里面,还拖过一床被子盖在自己的头上。   云峥将葛秋烟拖出来看着她的眼睛道:“这个家里是允许说话,允许问话的,什么心思都藏起来这才是你今天受窘的原因。   人和人之间是要沟通的,你以前在弥勒教的那些规矩不适用在咱家,说起来都可笑,还说什么小月子的孕妇不想见,这种鬼话亏你想的出来。   轻盈早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只不过我们大家都宠着你,既然你觉得这样舒坦一些,就随了你的意,喜欢吃核桃,还喜欢自己用牙咬的,老天爷啊,你从哪学来的这些鬼心思?你就这么害怕轻盈把你毒死?以后不要往那些莫名其妙的妇人堆里钻,一点都不学好。”   葛秋烟猛地抱住云峥大哭道:“妾身真的很害怕,刚开始的时候妾身听说自己有了身孕,非常的欢喜,可是后来那些来家里拜访的一些富贵人家的妾侍就给妾身讲了一些她们自己的经历,所以妾身就非常害怕,如果只是妾身自己不怕,死都不怕,可是妾身害怕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没了,那样的话妾身可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云峥拍着葛秋烟的后背道:“知道你害怕,吃东西都只吃带壳的东西,我是生怕你吃不好坏了身体这才自己下厨的,你以为你家老爷我很喜欢下厨吗?”   葛秋烟睁开眼泪巴叉的眼睛瞅着云峥道:“您是担心妾身不吃东西您才亲自下厨的?”   云峥将老婆放在被子上吧嗒一下嘴巴苦笑道:“讨两个老婆就是在给自己找罪受,这女人哪,只要有了孩子,丈夫就立马就给扔到墙外面去了,老爷我要是只讨一个老婆,哪有这些屁事情。   按照轻盈说的话,让你吃点苦头才好,老爷我还是舍不得,你那个时候正处在疑神疑鬼的状态里,一连两天都靠鸡蛋和核桃过日子,看不下去啊,只好亲自下厨了,还好,我做的东西你还肯吃。”   葛秋烟擦一把眼泪强笑一下拉着云峥的手怯生生的说:“妾身死都不会怀疑您的。”   云峥举手想在葛秋烟的屁股上拍两下,想想不妥,屁股离肚子太近,伤了孩子就不好了,就把手放了下来,指着桌子上的饭菜对葛秋烟道:“都吃了,你冤枉了轻盈,自己去道歉,老爷我不喜欢眉头围着锅台转,狄青已经等我好些天了。”   见葛秋烟立刻坐到桌子旁吃东西,一边吃还一边偷看自己,就摇摇头走了出去。   这还没成大家族呢,就把人吓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别人家都是怎么活的,一想到那些已经伏尸百万的家庭斗争,云峥想想都不寒而栗。   解下围裙拿在手里,进了陆轻盈屋里,陆轻盈斜了丈夫一眼道:“想清楚了?还是您自己说透了?要不是看她现在怀着身孕,我早就施行家法了,把我陆轻盈想成什么人了。”   这件事情上云峥理亏,立刻赔着笑脸道:“正羞臊呢,你没见乖成什么样子了,还是您厉害啊,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江湖女魔头硬是被你吓的只敢吃带壳的东西。”   陆轻盈拿脚踢一下丈夫道:“您就好好地宠坏她吧,家里这些贴心贴肺的人不去相信,偏偏鬼上身一样的相信那些长舌妇的,您给我们下厨操劳是活该,弄得腊肉还以为自己哪里做的不好到我这里哭了好几回了。”   “谁让你给我又弄一个老婆回来的,这也是你自找的!”   陆轻盈听了这句话,那张脸上的表情精彩的说不成:“啧啧啧,这时候开始说酸话了?您在那个死女人屋里一整天都不出门,一出来就喊腰酸背疼的时候怎么不说我的不是?得了便宜卖乖,要不然等她把孩子生下来之后就打发出去?一个妾侍而已,除了咱家你看看满东京谁家把妾侍当人看,打发她出去我这个当家主母还能做主!”   云峥总觉得哪里不对,又找不出来不对的地方,脑子里想了半天才转过弯来,怒吼一声将围裙扔到门外,捉住陆轻盈的脚怒声道:“你个死婆娘,你早就知道秋烟哪里不对,这是遛着我玩呢?别忘了老子在外面也是统带千军万马的主!” 第65章 老Q精神   一个大男人和孕妇计较有些丢人,能做的也就是吼两嗓子罢了,陆轻盈挺着肚子往跟前凑,意思是有本事打肚子打脚底板算怎么回事。   那里都打不得啊,云侯爷只能朝憨牛撒气,柱子一样的站在院子里撞到他身上都不知道躲一下的,全身铁疙瘩一样的肌肉让云峥觉得像是撞到铁板上一样。   云家如今变的混乱不堪,有一个喜欢在门房拿云家老贵的茶水招待过路人的门房,有一个整天嘻嘻哈哈的管家,有一个没事就喜欢念书的家将,还有一个大冷天不穿棉袄就穿着一件夹袄晒胸肌的二傻子仆人,再加上一条目中无人的恶犬,云家想不成为挑剔的东京人话题都难。   云峥现在打憨牛的时候从来不用手,一般都用棍子,这个号称已经把十三太保横练功夫练到极致的家伙在挨了两棍子之后,蔑视的瞅瞅家主手里的棍子,抖抖肩膀就不知道躲到哪里呲牙咧嘴去了。   一般这时候猴子就会幽灵一般的出现,手里一定会拿着一本他根本就看不懂的《春秋》装门面,所以当云峥耳边传来一句“小的已经二十了”这样的幽怨的话,云峥的怒火就会更加的旺盛。   强忍着怒火转过脸看着那张因为荷尔蒙分泌过剩脸上起了好几个粉刺的丑脸道:“你这句话应该去对小虫说,你不是已经踅摸人家好些年了吗?对我说有个屁用。”   “说过了,结果那个丫头拿花锄刨我,还说俺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猴子有些委屈。   云峥发愁的道:“我也这么觉的,那丫头出落得跟一枝花似的,嫁给你确实有点惨!”   猴子都快哭出来了,将手里的《春秋》摇晃的哗啦啦作响委屈的道:“俺知道他喜欢脸白净些的读书相公,前阵子那些进士老爷给您见礼的时候,小的发现小虫眼睛都在冒光。所以俺才会整天拿着一本书在看,就是这张脸跟着侯爷风吹日晒的恐怕白不了。”   “别胡说,周同他们也是黑脸,指望从岭南回来的人白净,根本就是在做梦,你家侯爷我现在也是黑脸。算了,你就说说想让侯爷我怎么帮你?”   猴子听了这句话,立刻喜笑颜开,想把那张大嘴凑到侯爷的耳朵边上小声说话,被云峥一脚踹开,只好压低嗓子道:“您请夫人做主将小虫许配给小的不就完了?”   云峥正色道:“这可不是什么好主意,只有奴仆才会是主人做主许配,小虫是奴籍你可不是,按照大宋律令良贱不婚,你只是到家里执役的仆人,可不是卖身为奴的奴隶,大宋如今正在修正律令,要逐渐废黜奴籍,这事不可行!”   云峥回答的很干脆,猴子和憨牛都是自己招揽的家将,可不是什么奴隶,将来是要派大用场的,怎么敢坏了身份。   身份这东西云峥以前根本就不在乎,可是到了东京之后才发现表面上看起来轻松地社会大环境其实等级森严的让人吃惊,执役的仆人被主人打死了,开封府会当做大案子处理,可是奴隶被打死了也就是往乱葬岗上一丢就完事。   猴子将来无论如何都是要做官的,一旦人家发现他有一个奴隶老婆还做个屁的官啊。   最让云峥想不通的是陆家,小虫的奴籍竟然还在陆家,她基本上是陆轻盈嫁妆的一部分,如果云峥和陆轻盈和离的话,陆轻盈会把自己的嫁妆和小虫以及几个丫鬟仆人一起带走,这些都是陆家为自己家闺女准备的后路,就算是陆轻盈自己都没权利给小虫放良,而且这事情陆轻盈试验过问自己父亲要这些丫鬟和仆人的文书,被她老子一口回绝了。还说什么想要钱财多得是,人,不给。   云峥见猴子还要说话,一巴掌就把他要说的话给抽了回去,怒道:“你敢自降身份,就等着被活活打死吧,想要老婆好说,就你现在的身家至少一千贯了吧?再加上你的前途,别说娶奴仆了,就算是一般的官家女儿也能娶,这就让老廖去给你找媒婆,保证娶一个如花似玉的老婆回来。”   猴子的脸都抽搐了,大声道:“小的要是想要漂亮女人了,青楼里多得是,这是娶老婆!”说完就走了,好好地一本《春秋》被他揉成一疙瘩了。   这是猴子第一次冲云峥发火,看样子刚才的话戳到痛处了。   云峥发愁的坐在门廊下的椅子里,招手让一直在偷听的老廖过来,这事情总得想个法子才成。   “这个混账东西就是欠揍!把侯爷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了。”老廖一过来就咬牙切齿的咒骂。   “都他娘的是属驴的,小虫说白了就是夫人的嫁妆,我去过问夫人的嫁妆还不够丢人钱?你说这家伙的心思是怎么长得?非要娶小虫不行,我怎么没看出那丫头的好来?”   老廖随着侯爷的口风咒骂了几句猴子不识好歹,不过看他好像另有办法的样子云峥就问:“有什么法子就说,陆家人不肯放良,我又不能逼人家怎么办才好?”   老廖嘿嘿笑了一下道:“侯爷您是干大事情的人,这些小门道里的龌龊事您如何会懂,夫人也不会管这种下作事,您就交给老奴去办就好。”   云峥当然知道老廖有办法,只是婚姻这种事情总需要两个人都同意吧?   老廖摇摇头笑道:“瞎子都看得到猴子的前程,只要侯爷再次出征,猴子就成领军的将军了,小虫和猴子相处多年岂有不知道的道理,在老奴看来啊,小虫是个好孩子,担心耽误了猴子的前程,这才说出那么绝情的话的,侯爷放心,老奴会安排好的。”   云峥点点头对老廖道:“那你去问问夫人,征得她的同意才好。”   老廖拱拱手就去后宅找陆轻盈商量。   不知不觉的就成了鸡嫌狗不爱的主,云家的人见了家主都躲得远远地,想去看看云二他们的工作,才钻过月亮门就被一个官员给挡了回来,说什么工部重地闲人免进。   云峥想了一下才想清楚这里是自己家不是工部,才打算找人过来将这个官员给轰出去,就看见彭蠡先生拄着拐杖走了过来。   “一个人的思维最重要的是延续性,你就不要瞎搀和了,云钺和苏轼苏辙这三个孩子很有想法,你不要把你的思维强加给这三个孩子,等他们完成了模型制造才是大家开始议论和修正的时候。”   “我觉的我自己还能帮他们一下……”   彭蠡先生顿了一下手里的拐杖,就回去了,至于云峥说了些什么老人家根本就不愿意听,而那个该死的工部官员居然请云峥出去,说什么这是陛下钦定的规矩。   该死的皇权他总是无所不在,像病毒一样侵入到你的心肝脾肺肾的每一个细胞里,甚至会试图指挥你的大脑,恨不得代替你干所有的事情,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句话里你就能知道,哪怕是你夫妻敦伦的时候,其实都是代替皇帝敦伦,因为天底下的女人都是属于皇帝的。   一想到皇帝正在被全天下的男人戴绿帽子云峥的心情就莫名其妙的好了起来,这种珍贵的老Q精神是云峥之所以能在大宋活下来的支柱所在。   “神授皇权,绝对是神授皇权,这没什么错!我们还是继续讨论一下西北的局势吧,你想去秦州的想法已经被皇帝驳回来三次了,看样子没人希望你这时候节外生枝,毕竟全天下都平安喜乐的,你自己却在琢磨怎么从青塘人手里夺回河湟,这肯定是不行的。”   狄青根本就不愿意和云峥谈论什么皇权,在作出最肯定的答复之后,就果断的转移了话题,他认为讨论一下西北的得失要比讨论皇权是怎么回事要有趣的多。   “大老虎要死了,小老虎还没成长起来,这时候是作部署的最好时机,不知道那些人都是怎么想的,不趁着青塘最虚弱的时候图谋它,难道要等到董毡,青谊结鬼章这些人都成长起来吗?”云峥淡淡的说,提议了三回被驳回来三回,他已经不报什么希望了。   “天下的能人异士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分化,拉拢,谋杀,离间这些手段人家庞籍才是真正的高手,你没去秦州,我听说富弼去了秦州,你的老朋友种諤变成了秦凤路的兵马都监,你说的那些是人家都在积极地进行,用不着我们去操心,只有到了打仗的时候,才是我们出动的时候。”   狄青用红泥小火炉煎着茶,一面和云峥说话,皇帝赏赐了一下小龙团茶下来,听说云峥不喜欢,他连云峥的那份一起拿走了。   看着狄青喝那些碧绿的茶汤,云峥拿出自己的茶壶慢慢的喝花茶,今年蜀中的花茶品质非常的好。   “我们已经沦落成了打手,我觉得我现在应该在胸脯上,后背上,两只胳膊上都刺上刺青,光着膀子在大街上晃悠,那才是打手的标准模样。” 第66章 论将   狄青听了云峥的埋怨,拿刷子在茶杯里打出丰富的泡沫之后一口将茶汤喝干,品味良久之后才笑着说:“你应该感到荣幸,我们本来就是天子爪牙。”   “我总觉得爪牙这两个字是饱含了贬义。”   “不是那么回事,西汉名臣郅都就说过,好的臣子就该是天子爪牙。”   云峥眯着眼睛不再辩论,狄青不知道反清复明的艰辛,不知道那些朝廷爪牙到底干了些什么事情,让多少反清志士死于非命,所以对爪牙这两个字不反感,可是云峥不同,自己最喜欢的好多大英雄都被那些爪牙追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有的老婆被人家抓住祸害,有的儿子被人家抓住弄死,有的大英雄甚至会被追索的流亡海外,怎是一个惨字了得,所以他不喜欢爪牙这两个字。   狄青很满足朝廷爪牙的自称,只要是爪牙了,就不会轻易舍弃,没听说那只老虎会轻易的将自己最锋利的爪牙去掉。   他如今的日子过的很舒坦,没有人愿意找他这个老实人的事情,有云峥这个干什么事情都张牙舞爪的将军存在,那些人还需要自己来制衡。   对云峥来说,狄青的作用是一样的,天下无敌的人死的最快,因为这种人谁都害怕,不弄死他大家都没有好日子过。   狄青明白这个道理,云峥也明白这个道理,鲁清源就对云峥这个弟子交过底,出头的椽子烂的最快,如果有一大排椽子都露出来,那叫屋檐,是遮风避雨的,不是拿出来让雨水淋的。   西北的局势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角厮罗的后背长了一个大疮,是不是梅毒大疮不知道,那个家伙有无数的女人,还喜欢敌人的老婆,又不喜欢洗澡……   董毡如今在兰州站稳了脚跟,这家伙和青谊结鬼章这几年也没有闲着,干的事情就是从西夏人手里收回来了孤悬在外面的兰州,靖远,等地。   不过陇中青城还在大宋的手中,杨文广如今就固守在陇西一代,而青城就是大宋的最前沿阵地,这家伙还在甘谷一带修筑了通渭城也就是著名的筚篥城。   不知道宋人为什么这么喜欢筑城,远古时期的人铸造城堡是为了阻止野兽入侵,如今铸造城堡是为了阻止蛮人入侵,虽然用处是一样的,可是蛮人毕竟比野兽聪慧,所以筑城的工艺也就越发的高超。   杨文广手里的火药不少,闹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慢慢的蚕食吐蕃人,吐蕃人其实就像一头掰苞米的狗熊,他们习惯侵略却不习惯守土,因为他们对土地的习惯认知是草场,所以只要没了草场,那块土地对他们来说是没有价值的,傻子才会固守那些杳无人烟的荒漠土地。   云峥敲敲地图上的河湟之地道:“这里可以养马啊,只要夺下这里,大宋就有了源源不断的战马,而南方之所以发展缓慢,原因就是缺少牲畜,靠人力能开垦出多少土地,如今好些人都开始在洞庭湖,围湖造田了,为什么就不能再去南方一点的地方?   地方上的官员还有脸拿围湖造田来充当政绩,洞庭湖其实就是长江的一个分水池子,长江水多的时候,就会往洞庭湖流淌,对下游就少了很多的威胁,现在这些蠢货在不断地向洞庭湖要田地,这样一来洞庭湖就会逐渐变小,一旦长江发大水,下游的人就倒霉了。   如今已然将黄河糟蹋的不成了,现在又开始向长江下手了,废了无数的人工,国帑填造出来的田地只要长江涨水,就会全部淹没,真不知道这些人的在干什么?”   狄青对云峥这种散发性的思维很不耐烦,敲敲桌子上的军事地图道:“看西北,能从战马想到牲畜,再想到围堰造田,你告诉我你的心思是怎么想的?   南方耕地只能用水牛,黄牛要是下了水田会烂蹄子,你准备吧西北的牛运到南方去耕地?如果你真这么干了,你才是不折不扣的蠢货。”   云峥拱拱手,表示受教,其实心里很不满,自己好歹是在蜀中种过田的,谁告诉你南方都是水田的?一想到南方就想起满地的稻子,一个城市里出来的痞子和自己这个标准的老农说牲口,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老夫研判过西北的局势,一般的计谋没什么用,只能真刀真枪的和青塘人打一仗才能真正的收复河湟之地,不过要先说清楚,河湟之地最重要的是湟水,而不是黄河两岸,那里大山绵延不绝,好多地方寸草不生,所以兰州好办,拿下来就拿下来问题不大,攻占湟水却会彻底的激怒吐蕃人,因为那里是人家的传统领地,不像兰州这些地方,他们不是很在乎,万一招来吐蕃人的大反扑,麻烦就大了。   这样一来,西夏和辽国就会有机可乘,庞籍等人对你说的可以拿下河湟之地这件事并不怀疑,毕竟你已经说过自己可以拿下来,你这样的一位将军这么说,必定是有七八成把握才说的,他们担心的是吐蕃人的全力反击,这样我们想不调集重兵都不成了,一旦出现这样的局面,大宋就会立刻经受三面作战的局面,就算老夫能帮你压制住辽国,你让谁去对付西夏人?说实话,种諤去和没藏讹庞作战老夫很不放心啊!”   “种諤很厉害的……”   “厉害个屁,他是什么人老夫比你明白,论到大规模的决战,这才是你的拿手好戏,老夫看过你指挥大军和侬智高决战的场面,确实有一套。   说来也怪啊,老夫这么方正的一个人,偏偏喜欢奇袭一类的战斗,你这样一个刁滑的家伙却偏偏喜欢堂堂正正之师,种諤说起来两者都会,却两者都不精通,论到骑兵运用,万马奔袭老夫自然是魁首不必说,论到将手中器械应运到极致,率领步卒攻无不克你才是祖宗,种諤两者都会却两样都不拔尖啊,大宋至少还缺少一员能够真正独当一面的名将。”   云峥摇头道:“其实没有您说的那么轻松,所有的功业都是在天时地利人和的基础上建立的,我有多大本事我很清楚,真正的火药是我弄出来的,所以我对它的习性最清楚,别人在这方面的学问很少,才会造成我所向无敌的假象,一旦敌人快速的掌握了火药的习性之后,我这个名将也就不那么名了。”   狄青哈哈大笑道:“这就是道理,你最清楚火药的运用你就是名将,名副其实的名将,所谓达者为先,一招鲜吃遍天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你数数史书上的名将,都是有特点的,都是在某一方面达到巅峰的人物,没有谁什么都懂,大宋的名将还算是有脉络可循的,而那些蛮族名将,唯有勇武而已。   所以老夫告诉你一件事,我宋人只要是念头通达的名将,一定会压制住那些蛮人名将的,那些蛮人的名将,不管是角厮罗也好,没藏讹庞也好,他们的战绩都是用人命喂出来的,靠的就是战前的灵机一动,所以他们的胜利往往充满了偶然性,不是真实实力的展现。   你再看看辽国就知道了,他们向我们大宋学习,丢掉了自己最大的依仗武勇,却想从兵书战策中找寻克敌制胜的秘诀,结果学的不伦不类,既没有大宋这样的名将,也没有蛮人那样的名将,老夫敢断言,再过五十年,就算大地上再无战事,辽国一定会成为军事力量最弱的一方!这叫做大势所趋!”   云峥很喜欢听狄青讲军阵上的道理,也喜欢看狄青目前这种神采飞扬的模样,自从回到东京,云峥与其说是在和狄青探讨军务,其实这也是一个相互学习的过程,从狄青那里云峥学会了好多自己以前根本就不知道,不理解的军事道理,而狄青自己也从云峥跳脱的思维中获益匪浅,他也想不到火药还有这么多神奇的用法,以及在有了火药之后,军阵该如何排列才能最大限度的发挥出火药的威力。   没有文人骚扰的狄青是睿智的,甚至是伟大的,这才是这位千古名将真正该有的风采。   只要人就要吃饭,不管多么热烈的讨论肚子依旧会按时感到饥饿,落日的时候,云峥就感觉很饿了,看来史书上记载的那些废寝忘食的例子都是在胡说八道,自己现在绝对有资格列入史书,为什么会这么容易感到饥饿?   吃晚饭的时候是一个叫做画眉的丫鬟伺候的,这个丫鬟云峥非常熟悉,好像也不叫这个名字,可是陆轻盈非要说这个丫鬟是一个新丫鬟,丈夫不应该认识,至于以前伺候他吃饭的那个叫做小虫的丫鬟已经得急病死了……   “小虫,啊不,画眉啊,看样子你已经答应嫁给猴子了?”   “画眉自然一切都听我家小姐的!”   “你要是不喜欢可以不嫁!你有选择的权利!”   “呜呜,夫人,姑爷不准我嫁给猴子……” 第67章 衍圣公   饭吃完了,云峥也就搞清楚了小虫为什么会变成画眉,画眉是一种鸟,把小虫吃掉了……   老廖去官上报告说云家的一个婢女得急病死了,家里少人用,又买了一个叫做画眉的小姑娘打算伺候诰命夫人。   不知道老廖是用什么口气说的,估计比较嚣张,因为小虫立刻就从怀里掏出自己的户籍给云峥看,云峥扫了一眼,发现小虫变成了东京汴梁人,是一个孤女。能在半天时间里把换身份的事情办妥,老廖很有能力。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了,直到有一天有两只燕子开始在木屋的房檐下筑巢的时候云峥和狄青才惊觉——春天已经来临了。   春天到来之后家里的活动很多,比如陆轻盈要和葛秋烟两个人去相国寺对面的尼姑庙里去拜送子娘娘,顺便添些香油钱,如果可能的话,云家也需要在那里专门供奉一座佛像,好保佑云家子孙绵长。   云二不知道把腊肉带到那里去了,听说他们一群人正在沿着黄河往上游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云峥这个当家主的问一声,就会被人家以机密为由给拒绝了。   这是非常明显的报复,虽然以前云二和苏轼想打听一下军略的时候,云峥也是这么回答的,他们这样的回答还是让云峥很伤心,一个个的都长大了,这是最大的原罪。   春日里最过瘾的事情莫过于纵情放马,如今的东京城杨柳依依,算是一年中景致最好的时候。   “谁家春日里打猎?打猎都是在秋日,春天是万物繁衍的季节,春荣,夏长,秋收,冬藏这是四时的规矩,即使最野蛮的西夏人也不会在春天打猎,春天就是一个赏景的好时候,夫君不要拿弓箭了,好好地陪着妾身去踏青。   早就听说繁台春色撩人,咱们家也该去看看才是。”   在吃早饭的时候,陆轻盈提出全家去踏春。   “你不是忙着在慈云庵供奉佛像吗?怎么有功夫去繁台?如果你是看我无所事事想要陪我,就大可不必,我没事的,忙你的事情去吧。”   葛秋烟在一旁搭话道:“您最近心情不好,笑脸都少了,您不高兴,家里就没人能高兴地起来,总归要让您开心起来才成啊!”   云峥捏一下葛秋烟日渐圆润的俏脸,又在陆轻盈的鼻子上按一下,拿起马鞭就出了家门,让两个大肚婆安慰自己,这个人丢不起啊,多大个事情啊,至于让自己愁容满面的吗?直接去解决掉不就完了?   说起来都丢人,包拯查阅了吏部的档案,最后得出一个恐怖的结果,在大宋祥符年间,全大宋的官员不过九千七百八十五员,到了现在,不过短短的四十年,大宋的官员就多达一万七千三百多员,就这,还不算差遣京官和使臣以及守选人员。四十年间官员的数量增加了不止一倍,夯官的场面已经形成了,刚刚有了点起色的大宋财政,再一次遭受了重创。   有包拯在前面查阅官员数量,后面立刻就有庞籍查阅天下兵马的数量,通过比较之后发现,开宝年间,大宋总兵力不过三十八万人,其中禁军不到二十万,等到了庆历八年的时候,大宋总兵力达到了一百二十五万九千人,其中禁军占到了八十五万之多。   士兵这么多,大宋的边防却像一个破口袋,不管是辽国还是西夏,都能轻易地选一个地方突破,而云峥和狄青两个人却在发愁手头没有合适的军队可用。   富弼说天下财富养军队就占去了十之七八,他在秦凤路的时候加强了军队的管辖,却被御史一本就给参奏了下来,说他用心不明,被调离了秦凤路去了秦州当知州,据狄青说,这是对富弼这个心高气傲的家伙一次重击!   多嘴的人基本上没有什么红下场,包拯被皇帝弄去齐州平乱!天知道一百多人的叛军为什么要派一位二品大员去亲自督阵,齐州禁军马达,张青造反,而这两个人云峥听都没有听说过,这种规模的叛乱,也好意思叫做叛乱?随便派一个捕头就能完成的事情却派了一位巩固重臣去处理。   “这可不算是小题大做,庆历七年王则作乱的时候,刚开始不一样是百十人?结果朝廷派了多少人去平乱的?   都监麦允言,猛将王信,王凯,提辖郝质,不都被人家打得稀里哗啦的?河北体量安抚使明镐去了不也被人家打得找不到北?朝廷又是诱降,又是犒赏,结果什么作用都没有,陛下为此惊忧的坐立不安,最后不得已派出了文彦博才打败了王则,结果河北六个州府已经糜烂了,你说这次马达,张青造反不派一位重臣去,派谁去啊?”   同样是来送包拯远行的鲁清源叹口气给云峥讲述了一个清楚。   “云侯,没想到你会来送老夫出京,还以为经过上次之事后,你会对老夫心生芥蒂,看来是老夫枉做小人了。”包拯看到云峥骑着马出现在长亭,很高兴。   “包老头,我只是不忍心你一个老倌儿要跑五六百里地去齐州平乱,你说实话,这次去你心里有没有底啊?”   “陛下差遣,老臣唯有死而后已而已。”   “算了吧老倌儿,你去找陛下说说,齐州到东京不过七百里而已,听说造反的地方距离东京不过五百里,快马来去,不过两日,我代替你去,也不要派遣大军,我带家将,家丁去,十天就足够了。”   朝廷倒霉到了这种地步,云峥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河北那地方是自己准备的北进基地,要是再乱上一回就真的要耽误很多事情,自己带着家将去,虽然会落人口实,他却想不到别的好办法,至少比老包去河北动用边军强的多,放眼望去,敢做这种事的傻蛋就云峥一个。   包拯眼睛一亮,抓着云峥战马的辔头道:“真的?打仗这种事你是行家,老夫去了一定是劳民伤财,你去确实再好不过了。”   云峥坐在马上低下身子俯视着老包道:“我就没想明白,我和狄帅都在东京,打仗这种事情为什么不找我们,却偏偏要派你这么一个不会打仗的人去?百十人的盗匪,只要快速剿灭,什么事都不会有,非要眼看着那些人坐大你们才满意,还是说满朝公卿比较喜欢看咱大宋狼烟滚滚,尸横遍野?”   这一句话不但将包拯问的面红耳赤,连一边过来送人的好多官员也被问的哑口无言。包拯想了一下拱手道:“或许是朝廷对云侯另有任用吧!老夫想的简单了,云侯好意老夫心领了,这就别过。”   “别走得太快了,我已经向枢密院告了假,打算带着家将,家丁去泰沂山狩猎,顺便去曲阜孔家拜访一下,如果有时间,我会顺手将盘踞在邹城的什么马达,张青干掉,把人头交给你领功,说实话,看你们一个个藏藏掖掖的模样就让我看不起。   什么事情只要做的正大光明,有什么好忌讳的,云家的家将和家丁厉害,我用不着瞒着谁,这是云家的骄傲,就是因为一个个都藏着小心眼才会让人怀疑,我就不信,摆在台面上的事情陛下会看不清楚?还枉做小人,都是自己作的。”   云峥说完这些话,调转马头就带着猴子和憨牛直奔自家的庄子,准备在那里召集一些家丁,去山东狩猎,当初还以为皇帝不派自己去是因为不信任,问过鲁清源之后才知道竟然是什么狗屁的镇国神器不可轻用这套狗屁的道理,还说什么用一次运道就会减弱一分……   云家的两百名全副武装的骑兵烟尘滚滚的去山东狩猎的时候,赵祯已经知道了云峥的动向,想了好一阵子才对陈琳道:“云峥这个人怎么就这么肆意妄为?谁家春天会去狩猎?”   陈琳笑道:“陛下,自然是去狩猎,只不过目标是马达,张青而已。”   “他家的家将和家丁比国朝的军卒还强悍些!”赵祯想了一下幽幽的道。   皇后在一边道:“陛下,这是惯例,大将军没有亲卫是不行的,这是从上古就传下来的惯例,大将军亲卫在军伍中的作用无可替代,最危难的时候亲卫们是全军最后的希望,不精锐都不成。”   赵祯点点头道:“这一点朕知道,所以,云峥和狄青的亲卫数目朕没有限制,他们两个人似乎也很自觉,没有过分,但愿云卿这次狩猎成功。”   陈琳安慰皇帝道:“这是真正的杀鸡用了牛刀,既然云侯去了,陛下不必担心,曲阜孔门这一次应该放心了,自宋宝元年开始修建的孔府应该不会有麻烦了。”   赵祯自嘲道:“云卿对包拯说的话其实没错,百十来个盗匪就让朝廷大惊失色实在是不该啊,国朝名将去剿匪徒,这是朕的悲哀。”   陈琳拱手道:“其实也用不到云侯出马,老奴以为,周同,姜哲,郎坦这些将军去就足够了,老奴其实纳闷的是云侯为何要去拜会衍圣公!   天下人都知道陛下想要宣扬教化,特意在开春封了孔家衍圣公,这是国朝的重要举措,云侯此行定然如他所说,剿匪只是顺路而为,最重要的目的恐怕就是拜会衍圣公。”   赵祯叹口气道:“等云峥回来朕会问他,朕不想随便的猜测他的行为。” 第68章 给衍圣公的礼物   曲阜现在叫做仙源县,知县历来由衍圣公兼任,鲁国被楚国灭亡后,楚国设置了鲁县。西汉时,这里是宗室鲁王的封地,亦称为鲁国。汉朝鲁恭王刘余为修建灵光殿,曾拆坏孔子旧居,从夹壁中出土大量当时已失传的春秋文献。   刘余在鲁国宫殿北墙和东墙一线修筑新城垣,城池的面积缩小,四面各有两门:南面保留周朝的稷门和雩门;西边保留吏门,在其南新开麦门;北垣为龙门和闺门;东垣为齐门和章门。   东汉光武帝先后封刘兴和废太子刘强为鲁王,沿用西汉鲁城。三国和西晋时复设鲁县,为鲁郡郡治,城垣再度缩小。隋代易名为曲阜县,以“城东有阜,委曲长七八里”而得名,属兖州,宋真宗时曾改名为仙源县。   孔子嫡系长支世代居住的府第就叫做衍圣公府,孔子去世以后至宋代以前长子长孙依庙居于阙里故宅,看管孔子遗物,奉祀孔子,称“袭封宅”。历代帝王在尊崇孔子推行儒家文化的同时,对其子孙一再加官封爵,赐地建府。宝元年间,首封孔子四十六代孙孔宗愿为“衍圣公”,兼曲阜县令,并新建府第,改称衍圣公府。   云峥此行的目的自然是衍圣公孔宗愿。   孔子、颜回、左丘明、鲁班这些人的出生地全部在曲阜,除孔子的家族之外,其余三族已经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唯有孔家从孔仲尼开始直到大宋至和元年依旧长盛不衰,其实云峥还知道一些大宋人不知道的事情,那就是孔家到了千年之后依旧是“中华第一家!”   中华向来是一个敬老的社会,除了女人之外大部分的东西都是越老越值钱,孔家何能例外,一个家族绵延了数千年,如果没有一点独到之处早就被历史的洪流淹没了。   皇帝之所以给孔家加封,最大的原因就是看中了孔家在山东巨大的影响力,这种影响力不但在大宋境内蔓延,在辽国占据的燕云十六州同样有效。   自石敬瑭之后,燕云十六州的百姓唯一和大宋共同认可的人物就是孔子,这是云峥通过这段时间搜集来的燕云十六州的情报上敏锐的发现了这一点,不过,皇帝好像也发现了这一点,在今年开春分封爵位的时候,第一个分封的爵位就是衍圣公,天宝年间分封的不过是文宣公而已,一个圣字,就将孔家高高的捧进了神坛。   不过云峥和皇帝的目的不一样,皇帝想要笼络天下士子的心,而云峥的目的却是想通过孔家笼络一下燕云十六州百姓的心。   一直以来,大宋君臣都认为燕云十六州的百姓都在渴盼王师的到来如同麦苗在渴盼春雨,事实上不是那么回事,辽国人在燕云十六州施行的统治相对其他地方要温和的多,因为这里的百姓担负着辽国七成的粮食产出,乃是辽国最重要的财赋之地和粮仓。   燕云十六州百姓的生活要普遍好于大宋河北,老百姓就是这样的,只要生活安定,有一口吃的,他们并不在乎谁是自己的皇帝,有关心谁是皇帝的功夫,不如考虑一下谁是自己家的村长。   云峥和庞籍说起这事的时候,庞籍竟然说云峥薄恩寡义,不该这样去想那些生活在辽人铁蹄下的苦难百姓,还兴致勃勃的说一旦王师到来,燕云十六州的百姓一定会纷纷揭竿而起呼应王师,他不认为辽人区区的一点恩惠就能收买那里百姓的民心。   天知道他哪里来的这些自信,要知道在大宋还没有建国之前,人家辽国就已经建国了,幽、蓟、瀛、莫、涿、檀、顺、新、妫、儒、武、蔚、云、应,寰,朔这十六州上的汉人已经在辽国的统治下历经了百年,就算心中还感念自己是汉人,但是这些年和大宋长期作战,恐怕也已经没有多少归属感了。   云峥比大多数大宋人都清楚的知道民心到底是怎么回事,后世的香港,澳门回归的何其艰难,就可见一斑。   大宋和中国历史上的朝代也没有什么大的区别,最厉害的还是开国君主,如果开国君主没有完成的事情,如果留给后代,基本上就没有多少成功的可能性,当然,唐太宗李世民,和唐高祖李治这两个厉害到变态的皇帝不在这个序列里面。   大宋开国执行的进攻战术也是有问题的,宋代的统一战略为先南后北,先易后难,北方这个难题,最后竟然半途而废。“澶渊之盟”,更使中原处于长期被动局面。   大宋对燕云十六州的百姓并无恩义,所以想要人家揭竿而起的欢迎你,凭什么?   这些问题云峥和狄青曾经讨论过无数次,打仗不怕,一旦时机到来,想要攻克燕云十六州的坚城应该不会太难,可是,那里的百姓如果不认同你,一旦大军陷入人家百姓的汪洋大海里麻烦就大了,云峥的军队最重要的地方,就是补给线,他很清楚自己的军队虽然悍勇,但是庞大的后勤支持也是最重要的一环,一旦开战,自己军队的耗费必然是非常恐怖的,如果不能保障补给线,这场仗几乎就没办法打。燕云十六州所辖的土地东西约一千两百里,南北约四百里,全部面积差不多为十二万平方公里。如此辽阔的一片土地上如果处处都是敌人,后果不堪设想。   那里的百姓不认赵家皇朝,云峥唯一能拿出来的就是他们对文化的认同,这也是辽国唯一失策的地方,契丹文没能在这一代盛行,而那些契丹贵族们也以使用优美的大宋文字为荣,而语言和文字恰恰是区分一个种群的最大因素。   基于此,云峥必须和衍圣公孔宗愿作一番长谈,并且会将自己和狄青的论证文稿拿给他看,这是狄青极力支持的,云峥说这些东西不宜给外人看,狄青却一口咬定外人绝对不包括孔宗愿!这就是孔夫子的威力所在,他老人家在一千五百年前就已经用自己的人品道德给自己的子孙做了担保。   什么马达,什么张青,这两个人和他率领的百十个蟊贼根本就没被云峥放在眼里,他一点都不恨这两个家伙,甚至在由衷的感激,没有他们的出现,自己哪来的借口登临孔府的大门。   现在的麻烦就是要把这些家伙从邹城撵出来,最好能撵到仙源县去,仙源县的知县就是孔宗愿,一个大儒在学问上当然是无敌的,可是要他拿着武器去和盗贼拼命,那就太难为人家了,仙源县有捕快五十人,步弓手一百,乡间还有一些团练,云峥不以为老先生能够带着这些人就能够击败据说是悍贼的马达,张青,他现在很担心这些悍贼不够凶悍,起不到威逼孔家的目的。   为了让悍贼更加的凶悍一点,云峥出了开封府就开始带着自己的家将们开始剿匪,于是山东的好汉们开始狼奔豕突,跑的稍微慢一点就会被弩箭钉死在树干上。   从兴仁府开始云家的家将二十人为一队,不断地在这片平原上拉网一般的搜索,定陶,济阴,巨野济州,他一处都没放过,直到那些占山为王的悍匪们逃遁进了梁山泊。   庆历七年的黄河泛滥才有的梁山泊,如今黄河又回归了故道,所以现在的梁山泊只是一个巨大的沼泽地,想要成为八百里水泊梁山,黄河还需要再泛滥两三次,只有到了大宋青蛙皇帝时期才能凑够让水浒英雄们驰骋的八百里水泊。   山东郓城,云峥在这里屯驻了下来,吃着肥美的黄河鲤鱼,隔着水泊和马达,张青对峙,不过自己的名号已经在这片土地上传扬开来,云峥不相信那些悍匪不去投靠已经攻下了邹城的马达,张青,盗匪合流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云峥认为只要狠狠地在邹城杀掉马达或者张青中的一个人,剩下的盗匪就会慌忙逃窜,在周围府县的围剿下,他们唯一能走的方向就是仙源县,只有在抢劫过富庶的仙源县之后,他们才有资本遁入仙源县后面的徂徕山,那些家伙如果不能帮着自己完成目的,云峥不介意将他们全部吊死在仙源县!   云峥在郓城没有找到头戴鲜花的西门庆,趴在酒楼的围栏上喝着酒也没有看到一个三寸丁挑着担子卖烧饼,倒是有几个潘金莲一样的女子见到年少多金,且摇着扇子显得风流倜傥的云峥,不断地抛媚眼,或者站在自家的楼阁上,估计支起窗户梳妆,有些胆子大一些的还端着自家的行菜娇声招呼云峥过去品尝一下。   看来我们都冤枉人家西门庆了,这种环境下好人也会成为西门庆的,云峥的两个老婆虽然都有了身孕,他也没打算在这里留下一段风流韵事,别因为自己成了云门庆就害死几个可怜的武大,刘大,之类的,自己身边的武力太强悍,武二郎就算想要报仇,估计也会跟着自己的哥哥冤沉大海,那样一来只是便宜了拿银子的王婆,这不是云大想要见到的事情。 第69章 杀贼   郓城的烧饼不好吃,云峥咬了一口就扔下了,死面的饼子硬的就像是牛皮糖,用牙齿扯都扯不下来,少年人的牙齿都对付不了这种烧饼,当年迈的包拯在用不多的牙齿撕扯这种烧饼的时候就显得尤为悲壮。   实在看不下去的云峥叹口气道:“一粥一饭当年来之不易,一丝一缕当思物力维艰这句话是有道理的,可是为此赔上牙齿就不划算了,您还是吃点这里的鱼,味道不错,就是鱼腥味重了一些,不过至少能保证牙齿的安全。”   老包实在是对付不了手里的烧饼,喟叹一声扔下烧饼道:“想当年,老夫在庐州老家的时候最喜欢磕铁蚕豆,如今却对付不了一个烧饼,看样子是时候告老还乡了。”   一个比云麾将军和开封府知府还牛气的小二晲视了一眼面前的两个土包子,从桌子上取过烧饼,掏出一把刀三两下就把饼子切碎了,而后倒进鱼汤里,示意二位土包子慢用。   包拯瞅了云峥一眼道:“看来这饼子就不是拿牙咬着吃的?”   小二在一边插话道:“两位客官,这是小店的招牌菜,叫做‘过鱼饼’,吃的时候用刀切碎,再用鱼汤泡软,饼子里吸满了鱼汤,最是美味……”   云峥怒目凝视小二,恨不得将这家伙灭口,今天的丑事如果传扬出去,自己这个伪美食家的名头就会荡然无存。   小二受不了云大将军恐怖的气场,躬身退下。   包拯夹了一小块泡软的饼子塞嘴里吃了一口道:“味道确实不错,这世间的道理其实都是想通的,就跟这饼子是一样的,一时咬不动,拿鱼汤泡泡,就可以很轻松的吃下去了。   云侯,老夫紧赶慢赶还是落在你的后面,你将山东的盗匪撵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到底是为了什么?老夫一路穿州过府的时候,在那些州府看到悬挂在城门上的盗贼人头就知道云侯此次狩猎所获颇丰,只是不明白云侯为何将剩下的盗匪全部撵到马达,张青那里去?   别人剿匪都是想办法分而歼之,云侯难道想毕其功于一役?”   云峥也吃了一块饼子,鱼腥味重的让人呕吐,赶紧吐出来拿清水漱了口这才道:“分而歼之那是实力不济的表现,我把盗贼全部聚集到一起,是担心那些盗贼死不了啊,按照大宋律令,为盗者有首从之分,为首者斩,从者徙。   都说贼心不改,这些人流放到军中就是不安定的因素,所以让他们聚集到马达,张青麾下全部变成叛贼,这样杀起来才没有顾忌!”   包拯愣了一下连忙道:“难道那些传言是真的?大将军的杀心抑制不住,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大开杀戒,此次平叛只是为了发泄一下自己杀人的欲望?”   云峥烦躁的点点头道:“确实如此,我少年时期就立志要渴饮匈奴血,饥餐胡虏头,如今大宋四境竟然再无战火,真是烦死个人!只能拿这些叛匪练练手。”   包拯斟酌一下说话的语气,而后慢慢的说:“可是邹城如今聚集了不下两千盗匪,大将军如何一鼓杀之?”   “明日攻城,您只需在后面观战即可!”云峥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威凌四射。   邹城古称“邹鲁圣地”,位于山东西南部。这里人杰地灵、英贤辈出,有三迁择邻、断机教子的世代贤母——孟母,有被赞为“功不在禹下”的儒学亚圣——孟子……   好好地一座名城如今却变得乌烟瘴气,两百多名盗匪在这座不大的城池里奸淫掳掠无恶不作,马达,张青麾下的四大将军,更是带着那些叛乱的军卒打着均贫富的口号,将邹城所有的富户都杀了一个干净,强迫那些贫家小户拿走富户家里的粮食和器物,准备将全城的百姓捆绑在自己的战车上,这样的手法是每一次叛乱发生之后必定要用的,事实证明这一招非常的好用。   马达,张青的舒坦日子并没有过多久,无数的盗匪来到邹城请求加入造反的队伍,开始的时候,他们还以为这是自己大事将成的征兆,开始随着进城的盗匪数量越多,马达和张青的那颗心却在不断地往下沉,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那些盗贼都是被云峥撵过来的。   身为禁军,马达,张青如何会不知道云峥是何人,他们在起事之初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将要和这位传说中的杀人魔王对阵疆场……   马达站在城墙上面,瞅着城外的原野上不断出现的骑兵,忧心忡忡,那些狼群一般的骑兵,在最短的时间里已经将自己派在城外的哨探清除干净了,城外满是那些被战马活活拖死的盗贼尸体在春日里散发出强烈的腐臭气息,如今,没有一个盗匪敢踏出邹城一步。   “我们死定了,大哥!杀人王这是要锁死邹城,不允许我们出城一步。”张青早就没了起事时候表现出来的悍勇了,通红的眼珠子,凌乱的头发,以及满嘴的酒气证明他的精神已经崩溃了。   马达见张青过来了,笑着拍拍张青的肩膀道:“知县的老婆和闺女可还让你满意?”   张青裂开嘴嘿嘿笑道:“值了,老子一条贱命,就算是死在这里也值了。”   马达点头道:“我们干的本身就是杀头的买卖,当初以为会被招安,现在云魔王来了,今后的富贵就不要想了,我刚才仔细地看了,邹城的南面,西面,北面的骑兵很多,但是东面却只有寥寥几骑,云魔王就算是再厉害,他手头也只有两百来人是没办法锁死邹城的,这就是我们的活路。”   张青惊道:“东面就是仙源县,孔家的人虽然德高望重却是一个没兵的空心大佬倌,只是我们一旦攻击仙源县,就彻底没了后路。”   三十余岁的马达瞅着年轻的张青笑道:“反正没了活路,还不如去拼一下,难道说你就不打算尝尝孔家女人是什么滋味?”   张青以抬胳膊,就把酒坛子扔的远远地,捶捶胸口对马达道:“大哥,该怎么个章程您说话,兄弟一定听您的……”   就在马达张青安排逃跑路线的时候,就听得城外响起了低沉的号角声,两百多骑兵一字排开缓缓的向邹城逼近,没有例行的劝降,也没有惯有的骂阵,全身黑色甲胄的骑兵只是取出自己的手弩,将弩矢压进沟槽上好弩弦,战马前进了二十步,所有的战斗准备已经完成。   云峥和老包站在一个小山包上,只是冷眼旁观。   城头上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叫骂声,那些骑兵却在加速,队形也从刚才的一字型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弧形,斜刺里向正北的城门狂飙了过去。   骑兵攻城就是一个笑话,不过老包还是很相信云峥的军事素养,当他看到马队从城门掠过的时候,弩矢就连绵不断地向城头射击,那些骑兵射击的很准,而且非常的有规律,在格挡掉城头飞出来的几支零散的箭支之后,城头上就不断地有盗匪中弩箭从城头栽下来,城头上出现的两面门板制作的大盾排在第一时间就被带着火药的破甲锥给毁掉了。   包拯惊讶地看到骑兵队伍里竟然有五个人从马上跳了下来挥动臂盾挡开城头上丢下来的灰瓶一类的东西,将五个两尺见方捆的整整齐齐的包裹放在城门洞子子里,用火折子点着那根长长的引线之后,又骑上马加入了那支不断抛射弩箭的马队。   这一次马队射完手里的弩箭,就远远地离开了城门,在三百步以外列阵,收回了弩弓,抽出自己的马槊,或者大刀,或者长矛,站在那里静静地等待。   霹雳一声响,包拯亲眼看到那两扇坚固的城门就变得四分五裂,而后城门位置上就被浓烟和火光笼罩住了,那些骑兵并不在乎漫天乱飞的碎石木屑,催动战马狂风一般的向城门口杀去。   云峥缩回伸了老长的脖子,笑着对包拯说:“城破矣!”   包拯看着鱼贯而入的骑兵回首问云峥:“就这么简单?”   云峥笑道:“您以为有多难?几个禁军再加上一些盗匪,动用火药其实已经很过分了。包公,我们进城吧,您还有好多的事情要做,这座城必定被那些人糟蹋的不成样子了。您负责安民,我负责杀戮。”云峥说着抽出自己腰里的宝剑贪婪的舔舐一下宝剑的锋口,似乎已经无法克制自己杀人的欲望。   包拯打了一个寒颤一把拉住云峥的铠甲道:“你是主帅,就不要亲自干这些事情了。”   云峥瞅了一眼围绕在老包周围像鹌鹑一样乖巧的地方官说道:“百十个叛匪,就让你们害怕成了这个样子,你们平日里但凡重视一下地方的团练和厢军,也不会出现百十个人就占据一座城的事情,等一会进了城,但愿你们还能保持住自己一颗温润如玉的君子之心。”   说完话就挣脱老包的手,跨上战马在猴子的陪伴下向城门奔去,性子向来比较野的憨牛已经杀进城里去了。   包拯赶紧坐上自己的马车,连声催促害怕的要死的车夫赶着马车去追逐云峥。   刚进城门,包拯就觉得头晕目眩,这里已经没有活着的人了,到处都是没了脑袋的尸体,甲子营的规矩砍掉脑袋的敌人才算是死人,这个规矩云峥之前对包拯说过。   包拯即使再老道,面对这样的屠杀场面依旧浑身发抖,这和胆量无关,只和秉性有关,那些几乎快被吓死的地方官,只能机械的跟着包拯在捕快的簇拥下往城里走。   一行人小心的绕开了遍地乱滚的人头走到了县衙,到了这里才发现战斗还在继续,那些穿着黑甲的武士,已经下了战马,五个人一组已经散落在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里战斗,到处都是惨呼,到处都是兵刃撞击的声音,当然,还有无数跪地求饶的人。   包拯眼睁睁的看着那些黑甲人毫不犹豫的砍掉了那些跪地投降者的首级,好像没有任何要活捉一部分盗匪请功的意思。   云峥拄着手里的长剑站在大街的中央,离他不到十步的地方十几个自己的家将正在和三十几个盗匪鏖战,这些人开始是在跪地投降,后来发现投降也会被砍脑袋,就红着眼睛和家将拼命。   两颗火药弹扔进了人群,硝烟过后,那里的匪徒两只耳朵里汩汩的流着鲜血,嘴里不断地嘶喊着自己都听不明白的话语,就像一个个没头的苍蝇一样乱撞。   包拯胆战心惊的走到云峥身边,还没张口说话,一个满脸都是黑灰,一个眼珠子吊在外面的盗匪努力的向他伸出了一只手,他的后背上已经被砍了三四刀,眼看就活不成了。   包拯习惯性的想去拉他的手,一个飞爪已经飞了过来,紧紧地扣住那个盗匪的脖子,将他生生的拖了回去,另一个黑甲人随手一刀就剁下了那个盗匪的首级。 第70章 孔孟之乡如何杀人?   云峥伸手扶着摇摇欲坠的包拯道:“您没必要现在进来,自古以来都是武将破城,文官安抚,您稍待片刻,等我们杀光贼子,就需要您安抚百姓了,估计会很麻烦,你看看,我都把贼人快杀光了,这城里的百姓也没有一个人愿意出来杀贼的,他们没胆子对付盗贼,对付你们他们一定会非常有胆子的。”   包拯坐在县衙门口的石鼓上,看着已经逐渐平息的战事叹口气道:   “淮南弟称号,刻玺于北方。   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百十人就想刻玺于北方,这是何故?”   云峥见那些地方官已经慢慢地熟悉了战场的杀戮,就还剑入鞘,跨上大青马回头对包拯道:“我恨不得杀尽天下意图称王者,如今,有些贼子已经趁乱向仙源县逃窜,除恶务尽啊,我去去就来。”   包拯怵然一惊连声道:“速去,速去,衍圣公那里不能出问题!”   云峥哈哈一笑,就打马向城东奔去,身后跟着一长串浑身浴血的黑甲人……   马达,张青带着四百余盗匪出了邹城就疯狂的向仙源县狂奔,没有战马,只有十几匹拉车的驽马,出城才一炷香的功夫,马屁股上到处都是斑驳的血迹。   奔上一个高坡之后,马达,张青回首望着身后浓烟四起的邹城,对视一眼后哈哈大笑。   “云魔王就算悍勇无敌,也喝了哥哥的洗脚水,大哥,你说云魔王会不会追过来?”张青大笑着问同样欢喜的马达。   “追是一定会追过来的,云魔王一旦发现你我兄弟用了金蝉脱壳之计,一定会大发雷霆的,但是,他是朝廷命官不可能不理会邹城的安危,想要追过来,怎么也是明后天的事情,有两天时间足够我们攻占城墙低矮的仙源县城,等云魔王来之后,我们已经抢够了钱财,早就遁入徂徕山,到时候云魔王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没办法将我们从密林中找出来,徂徕山是我们兄弟生长的地方,谁能比我们兄弟熟悉那里,一旦进了山,那就是扭断金锁走蛟龙,谁也奈何我们不得。”   马达刚说完,周围的盗匪就轰然应诺,一时间谀词如潮,马达意气风发的挥动马鞭,指向仙源县城道:“兵发仙源县城去者!”   自从马达张青占据邹城之后,距离邹城不到百里的仙源县就民心浮动,谁都知道盗贼迟早都会来,所以仙源县这些天紧闭城门,衍圣公,仙源县知县孔宗愿这些天食不甘味夜不能寝,一面写信给孔家在附近做官的故旧,希望他们能够派兵支援,一面派出快马向京师求救,这才有了包拯带着开封府衙役班头匆匆向山东开进的事情。   孔宗愿自己也一面号召孔家子孙誓死守卫祖宅,另一面匆匆的命家中最出色的子侄后辈离开仙源县避祸,为孔家留下能够光耀门楣的种子,这是大家族最通常的办法。   用武力对抗叛匪,威逼叛匪不敢轻易向仙源县进攻,在开始的时候运作的很成功,马达张青迟迟不敢想仙源县进攻最大的原因就是畏惧千年孔家,这种积威早就融入到同为鲁人的马达张青的血脉里去了,所以,孔家只要等待朝廷消灭掉这股叛匪,就能恢复仙源县的旧貌。   山东出现的叛匪不止是这一例,这些年这样的叛乱可以说是层出不穷,不过对孔家都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所以孔宗愿虽然担心,却并不感到绝望,依旧按部就班的按照以前的准备做出了应对。   不过,这回云峥来了。   他的目的就是要拜见清流的首领孔宗愿,找不到合适的手信,一个杀人如麻的将军向来都是孔家所不齿的人物,杀人越多的人,孔家就越是不齿!因为这和老祖宗的道德礼法是相违背的。   金银珠玉拿到孔家面前只会让人家看轻你,至于美女……还是算了,孔老夫子会拿拐棍将云峥这种无耻小人从家里轰出去。   不光是云峥不受孔家待见,就是狄青去也是一样,欧阳修不错,但是欧阳修绝对不会帮着云峥引荐孔宗愿,如果是云二,估计欧阳修是非常乐意的。   所以云峥一听说马达张青在邹城造反之后,和狄青两人立刻就在木屋里举杯庆贺,都说瞌睡的时候遇到枕头是一种幸福,马达张青就是云峥的枕头,唯一可惜的就是他们的势力过于薄弱一些,如果有个几千人或许能够让孔家感到有了威胁,唯恐马达张青不够强大的云峥,苦心孤诣的将邹城周边的强盗全部都撵到邹城,好让孔家感到有点压力。   一位国侯在山东打猎的时候突然遇到盗匪在进攻孔家,随手帮忙将这个危机给泯灭掉,不管孔家多么的不待见云峥这位恶名满天下的魔王,人家既然帮着孔家免去了一场刀兵之灾,不管从哪一方面讲,孔家的现任家主也必须将云峥邀请进孔家表示一下自己的谢意……   所以听说邹城的盗匪人数已经聚集到了两千人之多,孔家果然坐不住了,不但将家里的家丁尽数派上城墙,更是发疯一般的向京城告急。   孔家乃是文华世家,以道德文章名满天下,武力从来不是孔家的追求,为了彰显自家的清明,他们甚至在刻意的将孔家的武力无限的弱化。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这就是孔家孜孜以求的规矩,这里面没有刀兵的位置。   孔家是秀才,云峥是兵,如果跑到孔家讨论学问,会被全天下的人耻笑,所以啊,让孔家遇到强盗或者兵卒这种不讲道理的人,云峥才会有一点渺茫的希望。   云峥和家将们由于骑得是战马,哪怕是绕路,也比马达张青先抵达仙源县城,全军埋伏在仙源县城北面的密林里,吃着东西静静地等待那些叛贼的到来。   猴子从蹦跳着从北面过来,对正在小憩的云峥小声道:“那些叛贼很没用,现在才到浮水镇,距离这里还有十五里呢,看他们拖拖拉拉的样子,怎么也得一个时辰才能过来。”   云峥睁开眼睛瞅了一下西斜的太阳,“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就继续闭上眼睛睡觉,猴子重新安排了哨探,自己也找了一个合适的草窝子躺进去之后也跟着睡觉,一个时辰后还有一场杀戮等着自己呢,杀戮是小事,甲子营就是专干这个的,问题是侯爷说杀人要杀的优雅,这就很麻烦了,如何优雅的杀人,早就杀惯人的猴子还真的不知道。   只要是读书人,到了孔家门前就会自动的知礼,守信,只要是武人,到了孔家门前就会自觉地收起自己的兵刃,即使是盗贼,一个人到了孔家门前也会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善良无害的人,因为孔家即使给叫花子饭食,也是双手捧着送过去的,绝对不会有嗟来之食的举动。   因此,云峥认为,在孔家门前杀人,也要尽量杀的优雅,至于如何将马达张青捆上丝带,打扮的漂漂亮亮的送到孔家,云峥想了很久都没有什么头绪。   笑林在这里就好了,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将那两个礼物抓回来,然后打好包装送到孔家,云峥敲敲脑袋,来的时候没有带上笑林确实很失策。   和云峥的忧愁不同,孔宗愿一脸的黯然,贼人就在仙源县城十五里的地方,据说不少于五百人,他们打得旗号却说自己有五千人,虽然很可笑,可是孔宗愿看到双腿瑟瑟发抖的捕快和家丁,就一点都不觉得好笑了。   孔家世代都是文人,极度的缺乏武力,每一次战乱都是通过牺牲和逃避才将家族传承了下来,家族典籍上的一些记载,孔宗愿现在读来,尤觉得血泪斑斑。   南北朝的时候,自己的家族渡过长江南迁,躲避了数百年之后等天下太平了,回到祖籍的时候才发现,留在北地的族人已经不见踪影好久了,那些祖坟上长满了青草……   五代十国的时候,家族再一次遭受了重创,连绵不断地战乱,让鲁地这个诗礼之乡变成了人吃人的鬼蜮,秦宗权那个吃人魔王竟然说孔家的人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如今,盗匪又来了,挟五百之众直趋孔家,他们在云峥那个传说中的名将手中吃了败仗,却逃窜到仙源县来肆虐孔家。   仙源县其实都是孔家的,从土地到城市都是,无数的孔家子弟在这里繁衍生息,很自然的就将这里的资源都收归孔家所有,这和贪婪无关,只和人数有关,仙源县六千三百户,孔姓一千二百户……   “九公,我们只要支撑一天就成,文信侯就在邹城,他会过来追击这些叛匪的。”   孔宗愿回头看看说话的族孙孔远达,笑着点点头说:“他当然会来,他把强盗都赶到了仙源县,不收拾怎么行。”   孔远达愕然道:“九公您说云峥是故意的?”   孔宗愿轻咳一声道:“一个带着骑兵的无敌名将去剿灭两千叛匪,竟然让五百叛匪逃了出来,除了故意而为之,九公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原因。” 第71章 我有雄心壮志   马达和张青带着自己的队伍终于到来了,不到五百人的队伍竟然有超过一半的人骑着牲口,看样子他们已经把浮水镇所有的牲口都给抢过来了。   不管如何马达还是对自己的队伍比较满意,这时候只要能增加行军速度,两个人骑一头牛实在是算不得什么事,有了这些大牲口,自己的队伍看起来雄壮了好多,所以指着城头喝骂的声音也就大了几分,孔家都是一群文人,在这样的军威之下,很容易崩溃掉。   憨牛蹲在草丛里和侯爷一起看着乱糟糟的城门口,挠挠头发问侯爷:“少爷,这么吓唬几句能把城池夺过来?”   云峥嘴里叼着一根草面无表情的道:“能!邹城就是这么夺下来的,好多地方甚至会打开城门摆上好饭好菜招待这些盗匪!”   憨牛愣了一下好像有点愤怒:“这种好事为什么咱们没遇到,咱们每一场战斗几乎都是遇到抵抗了的,还一次比一次激烈。”   “因为我们是官兵!”   “少爷,为什么他们害怕盗匪而不害怕官兵?”   “那是因为官兵的战斗力连盗匪都不如,算了,不和你说这些,传令下去,准备出战,讲究点军容军貌,铠甲上的血擦擦,披风弄得整齐一点,出手的时候不要把人杀的血乎刺啦的,万一孔老头支撑不住要投降,我们再出去笑话就大了,少爷我这次是有求于孔家,不打算看孔老头的笑话。”   憨牛和猴子应诺一声,就把命令传达给了队正,大家忙着拿青草擦拭铠甲上的血迹,虽然不明白将军为什么会下这么奇怪的命令,还是习惯性的选择了遵守。   “刘二,把你的长矛借我一根!”   “妈的,你上阵的时候借兵刃?你不是有锤子吗?”   “将军不让把人杀的血乎刺啦的你没听见?老子一锤子下去还能看出来那是一个人吗?”   “……”   立马高堤,披风随风飘扬,这本身就是一种非常震撼人心的一种出场方式,更何况在夕阳的照耀下,两百多名黑甲骑兵宛如魔神一般的出现,让仙源县的百姓心头升起无穷的希望。   “多年未见如此雄壮的猛士了……”孔宗愿低声自语了一句。   “九公,马达和张青要跑了!”孔远达手持一柄书生剑指着城下乱糟糟的队伍对孔宗愿大声道。   孔宗愿瞅了一眼城下如同丧家之犬般狂奔的叛匪,扶着拐杖笑道:“跑不掉的……子正,命家里准备晚宴,咱们总是要尽一下地主之谊的,老夫很好奇,一介武夫因何事要与老夫商谈,还拐了这么大的一个弯子。”   “他一介武夫,如此肆意妄为,九公还要款待他?”孔远达有些愤怒。   “不能这么说,文信侯有功于国,而且取得制科头名,乃是文武双全之士不可轻慢!我们孔家虽说以文名传天下,教化之责不可或缺……”   孔宗愿说了一半就不往下说了,眼前的这一幕给了他极大地震撼,两百多名甲士在高速的奔跑中如同花瓣一般张开,最后变成了一张疏密有致的大网笼罩住了那些叛匪,而后这张大网就从外往里收,显得不疾不徐,非常的有韵律。   云峥带着一个号手来到仙源县城笑着拱手道:“二三子于城下嬉戏,请衍圣公品鉴!”   孔宗愿在城头还礼道:“军侯远道而来,老夫未能远迎,还请见谅。”   “衍圣公客气了,如果不是云峥冒昧,这些叛匪也到达不了圣人陵寝之地,要说打扰是云峥无理在先,少不得会有礼品献上以赎前衍。”   两人说着话,仙源县城的城门被身着皮甲的几个家丁缓缓打开,云峥下马,将大青马交给仆役,就匆匆上前拜见出迎自己的孔宗愿。   孔家很有意思,在城头摆了一张坐榻,一个青衣少年正在那里烹茶,看到这一幕云峥就知道自己的膝盖要倒霉了,孔家到现在竟然还是跪坐叙话,云峥最讨厌这样的坐姿,根本就支持不了多久,要说孔家不是故意的,谁都不信。   “既然是两军相戏,军侯不妨与老夫一同观看。”   孔宗愿肃手延客之后,笑着对云峥说。   “这样的游戏非云峥所愿,不管死的是谁,都是我汉家苗裔,用一样的语言求饶,哀嚎,地上流淌着同样的血,想到这里云峥就再无半点欢趣。”   孔宗愿没想到云峥会这样说,扭头看看城外那些死于弩箭,马刀之下的叛匪,再回头看看云峥一脸的痛苦之色疑惑的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军侯因何会起了怜悯之心?”   云峥摇头道:“天下不得大治,总有盗跖出现,这样的贼子自然应该斩尽杀绝,我所怜悯者是他们体内流淌的华夏血,说来好笑,云某一边举刀屠贼毫不留情,一面说着怜悯的话,说到底还是有些虚伪了,只是这种念头总是挥之不去。”   孔宗愿笑道:“矛和盾,总是相悖的,善与恶也是相悖的,仁与刑也是相悖的,孟子曰: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   云峥笑道:“古先贤们对这一点也是没有论断的,孟子曰性本善,荀子曰性本恶,人之性恶,其性者伪也。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顺是,故争夺生而辞让亡焉;生而有疾恶焉,顺是,故残贼生而忠仁亡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声色焉,顺是,故淫乱生而礼义文理亡焉。然则从人之性,顺人之情,必出于争夺,合于犯分乱理而归于暴。故必将有师化之化,礼仪之道,然后出于辞让,合于文理,而归于治。由此观之,然则人之性恶明矣,其善者伪也。   先贤们都没有理顺的道理,你教云峥一个后生末学如何辨别?”   孔宗愿大笑道:“世人都说军侯机变无双,到了这里为何变得迂腐了,我们站在高岗之上自然是要说山之雄伟,立于大河之边所论者自然是河水滔滔。   善与恶是可以转变的,也是相对的,我们自出生以来,就善恶俱备,后天的善恶之心是需要教化的,所以家祖才施行有教无类,想通过无差别的教化弘扬善,抑制恶,不能教化,自然只有除之,家祖也曾怒诛少正卯,军侯大可不必为这些罪恶滔天的贼子之死感到伤感。”   云峥拱手道:“谨受教!”   说完站起来来到城墙边上对侍立一边的号手道:“吹号吧,快速结束战斗,莫让衍圣公久候!”   低沉的号角声响起,城下的甲子营骑兵的阵型顿时有了变化,不再是单一的阻截,两百多匹战马开始在叛贼群里穿插,好多人抛掉了自己不习惯使用的武器,换上自己擅用的兵刃在人群里掀起一场滔天的血浪。   马达张青,疯狂的想要突破骑兵的堵截,一边喊着“今天死战”之类的话,一面带着自己起家的那些造反禁军疯狂的反扑。   只可惜,他们和甲子营不但在武技上差别很大,装备上的差距更是有天地之别,他们的刀剑只能在甲子营军士的甲胄上留下一道道的印痕,而甲子营骑兵的战刀却能轻易地破开他们身上简陋的皮甲,憨牛的巨锤所到之处更是人仰马翻……   孔宗愿看着这种一面倒的战局轻叹一声道:“军侯无敌之名果然名不虚传。”   “一个人的力量非常的有限,如果云某没有麾下这批能征惯战之士,一个无赖子就能治云峥于死地,所以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大宋所有的力量能够拧成一股绳,我们能干成多少大事啊。   当年儿皇帝石敬瑭将我燕云十六州的大好河山拱手相送,致使我大宋如今无险可守,辽人的骑兵南出幽燕兵锋所指之处就是京都,为了预防辽人放马中原,河北之地屯兵五十万却丝毫不能动弹,只能坐看李元昊父子坐大,西夏最终成为大宋的心腹之患。   如今我大宋厉兵秣马准备北征,封桩库里的银钱堆积如山,将士们更是枕戈待旦,却不知衍圣公在此大时代中能否助我等一臂之力?”   孔宗愿将双手塞进袖子里呵呵笑道:“军侯雄心可嘉,老夫听说,本朝太祖曾有言在先,收复燕云十六州者为王,军侯有问鼎王位之心?”   云峥看着孔宗愿的眼睛道:“大宋赵姓王都闲置在四野,一个异姓王能有多大的权势?云峥本是一蜀中农夫,躬耕于田亩之中,不愿闻达于世间,只想一日三餐无忧就心满意足。   无奈世间多变,风起云涌之际,致使云峥得青云托身扶摇直上,既然身在其位,自然不能尸位素餐,云某只想为我大宋夺回燕云屏障,假如上天垂怜云某一片赤心得以功成,收复燕云的那一天,就是云某远遁荒岛逍遥度日的一天。”   孔宗愿拱手道:“军侯有雄心壮志,孔某自然乐见其成,只是孔氏一门向来只知教化之道,武不能提枪上马,文不能安抚黎庶,恐怕想帮忙也无从帮起啊,真正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第72章 弄不明白的人性   云峥俯首看着城下逐渐平息的战斗笑道:“云某此次前来只是为了告诉衍圣公,我等想要恢复燕云十六州,衍圣公的作用无可替代,上阵杀敌自有云峥和狄帅为前驱,陛下为中军,而衍圣公却是侵略如火的战事之后的春风和雨露。”   孔宗愿站在云峥的身边也看着城下的战况却一言不发。   孔家之所以是孔家,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们从不参与任何的朝廷政事,孔家只出大儒却不出官员,能有官袍加身的唯有长子嫡孙这一脉,尊贵而没有任何的权利,衍圣公的权利不出仙源县城这是皇家的要求,也是孔家的自觉。   云峥也知道自己不可能立刻让孔宗愿给自己一个答复,这里面牵扯的利害太多,没有哪一个家主会听你说几句热血上头的话就抛家舍业的跟着你去出生入死,云峥清楚的知道自己没有这个资格也没有这个能力,孔家连皇帝的脸面都不一定给,就不要说自己一个小小的侯爵了。   他只希望,孔家是全力站在大宋这一边的,而不是到处留后路,大家族的子弟在几个国家担任官员的并不少见,尤其是孔家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之家,更不会将所有的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从号手背负的书箱里,云峥取出来两张卷轴放在孔宗愿的手里道:“这是云峥和狄帅半年以来的心血,请衍圣公斧正!”   孔宗愿的手一抖才要说话,就见云峥哈哈大笑着离开了城头,扳鞍上马之后朝孔宗愿拱手道:“衍圣公莫怪云峥耍了一些手段,他日定当负荆请罪。”   说完轻轻地磕一下马肚子,大青马叫唤一嗓子就冲出了城门,而此时,孔远达的茶水刚刚煎好……   孔宗愿坐回矮榻,抱着两个卷轴愣愣的看着一言不发,这那里是两个卷轴啊,这分明就是两颗烧红的火炭,一旦拿到手上就担上了无尽的干系。   “九公,云侯为何离去匆匆?”孔远达端着两碗茶汤问道。   “子正,孔家接了一个烫山芋啊……”   “您是说那两个被绑的如同烤猪一样的叛贼?这有何难,押送京师也好,送给包拯也罢,都是孔家能做到的,九公您不必忧愁,交给晚辈去办就好。”   孔宗愿看了一眼跃跃欲试的族孙,苦笑道:“子正啊,你还记得九公和你说过云峥此次前来必定有大图谋吗?”   孔远达点点头表示知道。   孔宗愿拿手抚摸着膝盖上的两个封好的卷轴对这个家族未来的接班人苦笑道:“这就是!”   事情办完了,云峥的心情极好,不管孔家答应不答应,拿了自己和狄青的谋划文书,想要脱身恐怕很难,给孔宗愿的文书虽然是精心删减过的,估计就是这样的东西,也会看得孔老头头发都竖起来,不怕孔老头反对,就怕孔老头不接自己的文书,既然已经接了,云峥就想立刻远遁三千里。   憨牛是一个有艺术细胞的好小伙子,马达和张青被他捆扎的极有艺术气息,两道铁钩子扣进了肩膀处的琵琶骨紧紧地锁起来,铁索再从后背延伸下来下面的两个小的铁钩子再从脚后跟的部位穿进去,让这两个家伙只能直挺挺的跪在原地,憨牛还牢记着少爷的话,找了一些春日里的野花装扮了一下这两个会动的礼物,看起来极有野趣。   看着憨牛不断地叮嘱仙源县的捕快不要弄掉那些花草,云峥打一个唿哨,憨牛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远离自己的礼物,打马跟上大队。   轻伤六人,这是甲子营剿匪的代价,趁着落日的余晖,马队快速的向邹城奔去,万一包拯不能安抚好那里的百姓,还需要自己去弹压一下。   回到邹城的时候早就是星斗漫天的时候了,包拯带着一群官员依旧在忙碌不休,无数的人跪在县衙面前向官老爷申诉自己的遭遇,听得众人无不潸然泪下。   云峥非常讨厌这种人,一个三万多人的城市被一百多个散兵游勇劫持,还有脸说自己的苦难,说什么妻女被侮辱,粮食被抢走,店铺被烧坏,云峥只是想不清楚,怎么就没有一个有血性的人站出来吼一嗓子“住手”?   要是有百十个壮汉敢站出来,即使杀不了马达张青,也能把这些散兵游勇赶出自己的家园,一个个像鹌鹑一样的躲在家里算怎么回事?云峥恶意的猜度,在马达张青他们奸辱别人妻女的时候,他们的邻居恐怕正在庆幸,叛匪没有进自己家……   所以他懒得看那些跪在地上哭泣的人,自己到来之后,那些人也不敢哭泣了,看着满身血迹的甲子营军卒,他们情不自禁的往后躲。   只有一个四五岁的女孩子一把抱住云峥的腿问欺负她母亲的坏蛋有没有被杀掉。   云峥从憨牛的甲胄上抹下一缕已经半干的血迹抹在小姑娘的额头一字一句的道:“欺负你母亲的混蛋已经被这位壮硕的叔叔砍下了脑袋,身子也被砸成了肉泥!所以你母亲的仇已经报了,从今后可以干干净净的做人,谁要是敢说你母亲一句闲话,你就告诉县令,我会回来把他也砸成肉酱!”   憨牛嘿嘿一笑缠在腕子上的链子锤顿时就飞了出去,将一颗碗口粗的槐树从中击断!   给了小姑娘一块牛肉干之后,云峥进了大堂朝包拯拱拱手,就疲惫的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今天作战的强度不高,但是一日之间连续赶了两百里路,已经非常的疲惫了。   “云侯,贼酋授首否?”包拯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了。   “斩首四百余级,马达张青已经被穿了琵琶骨当成礼物送给了衍圣公!”   “将士们可有伤亡?”   “轻伤六人,都是皮外伤,不碍事。”   包拯走上前朝云峥躬身一礼,而后吩咐属官立刻准备饭食和热水,还找了大夫给伤兵看病,安排完了这些才对云峥道:“云侯请在邹城多逗留一日,既然是出来狩猎的,没有猎物恐怕不好向陛下交代,衍圣公明日定会将马达和张青送到邹城,还请云侯带回京师。”   见云峥点头答应,就吩咐老仆去给云峥在县衙里准备房间安置,在这里云峥只是一个打猎路过的故友,身为地主的包拯在招待老友而已,这一点必须分清楚。   云峥的事情已经完成,根本就没有心思管邹城的破事情,洗浴之后吃了一点饭食,安排了家将们的防卫事宜,倒头就睡,这一睡再起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   包拯的管理能力确实出众,一夜之间就让邹城重现生机,至少云峥起来散步的时候,已经发现米铺和油坊以及杂货店铺在开门营业,街上也开始有人在匆匆忙忙的行走,经历了一次兵灾,整座城市被糟蹋了一月有余,如今贼人尽去,百姓又要为家里的生计奔波,人生,其实就是这么无奈。   云家的家将在城里不断地巡梭,虽然没有人敢上前和这些冷着脸的军爷搭话,但是总有一些老人和孩子给他们端些汤水来喝,云峥瞅着城墙上挂满的人头,叹息一声自付道:“这些人头恐怕对那些恶人并没有多少威慑力,倒是能把这里的百姓吓得够呛。”   还没到中午,马达和张青就被孔宗愿送到了邹城,送他们过来的人就是孔远达,憨牛给这两个家伙上的刑具,根本就没钥匙,所以送给孔家的时候是什么样子,送回来的时候还是什么样子。   猴子一桶井水泼了上去,让一个开封府的衙役拿一只鬃毛刷子用力的洗刷着这两个家伙身上的血渍,这是两个精壮的家伙,受了那么重的刑罚,一夜之间竟然已经止住了血,现在被粗硬的刷子一刷,止住的血口子又开始往外淌血。   “老子值了,老子一个月之内玩的女人足够别人玩一辈子,够了,值了!”张青不断地说着这样的话给自己打气。   马达倒是一言不发,仰着头看着天空,估计在思索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快就被捉住。   猴子桀桀笑道:“到了京师你们会后悔的。”说完就让捕快拎着这两个家伙来到县衙门口示众,邹城百姓的怒火必须有一个宣泄的渠道,猴子告诉百姓,只要不拿石头之类的东西把这两个家伙弄死,其余的都随便,就算是想要一块肉煮着吃,自己也能帮着割,但是不会太多。   云峥看《水浒传》的时候就知道宋人有吃人肉的习惯,也就随口这么吩咐了一声,想不到还真的有人要求吃肉,还捧出自家的一盆子名贵兰花,要求换一块肉吃。   猴子见换肉吃的是一个年迈的老头子,就特意挑了张青腰肋处的一块肥肉给切了下来,拿给老头子免得他牙齿不多咬不动。   见老头子将那块生肉放在嘴里吃的如同恶鬼一样,猴子挠着头怎么也想不明白,他的闺女被侮辱了,当时干什么去了,这时候痛苦成这个样子所为何来?他准备回去之后问问彭蠡先生,彭蠡先生学问高,一定能给自己一个确切的答案,不像少爷只会让自己滚! 第73章 噩梦来了   离开邹城的时候,老包斑白的头发,似乎都变成了白的,如今的大宋,不光有天灾,更多的是人祸,地方官府的软弱无能,致使马达张青这种人只要一遇到不顺心的事情就会铤而走险,害了自己的性命不说,还会祸害无数的百姓。   “包公,我此次回京之后会要求陛下特意成立一支快速反应军队,这支军队首先的要求就是强悍,而后就是短小精悍,人数不必多,千人足矣,我大宋的叛乱开始之初,规模都不大,一只千人的强悍军队在起事之处就将灾祸的根苗除掉,如此一来,包公就不必再为这些小事情犯愁。”   云峥还是不忍心折腾这样的一位千古名臣,临别之时还是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如果想要建立一支很庞大的军队,这自然是不允许的,现在只组织一支小军队,相必朝廷还是会同意的,和那些叛乱造成的损失,一支千人军队的靡费就算不得什么了。   “老夫知道云侯和狄帅有一个大计划,但是老夫不想问这个大计划是什么,再过一年老夫就要告老还乡,眼不见为净啊,老夫只求云侯多为天下苍生考虑,莫要为了一时的功名做出荼毒天下的祸事,任何事情都要量入为出,莫要贪功冒进。”   云峥点头答应,就告别了包拯,一路向西走去,西面还有繁华的汴梁城。   春日的大地上并没有多少的水汽,眼看着田地里已经长到半尺长的禾苗已经濒临死亡,那些衣着褴褛的百姓,挑着水桶在田地里作着无用功,一桶水倒进田地里,转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赤日炎炎似火烧,田里禾苗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有歌声从田野里传来,也不知是谁作的这首歌,云峥立马田野之中却能感受到那一股股极度愤怒怨愤之气。   大宋养士百年,使用的就是民脂民膏,士大夫穷奢极欲,下层百姓困苦不堪,再这样下去,出现钟相杨幺那样的大规模起义就丝毫不为怪了。   大宋是不禁止兼并田土的,所以士大夫手里的土地越来越多,而那些百姓手里的土地却越来越少,士大夫退职之后乃是地方士绅是不用缴税的,这样一来,税务只好压在自有土地的农夫身上,种田已经成为一项不能获利的生计。所以每年收到的田税在不断地减少,如果再这样下去,那些失去土地的农夫就只能加入城市卖身为奴,或者揭竿造反。   人的贪欲是无穷的,得到的越多,就想得到更多,士大夫的贪婪迟早会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生于贪婪而后死于贪婪,云峥仿佛看到了鲜红的岩浆在地下运行,奔突,这些岩浆迟早会有一天从地下窜出来,将这个世界焚烧成灰烬。   现在是大宋最后的机会了,一旦赵祯死去,大宋就很可能会进入王安石时代,这位倔强的改革者在将大宋王朝的最后一丝生气损耗殆尽之后,一个灿烂的王朝就从此走入了无尽的黑暗。   云峥早就发现,自己好像对大宋并没有起到多大的影响,南征的成功只是稍微延迟了一下历史的进程,历史这辆巨车在强大的惯性作用下,两只铁一样的车轮依旧势不可挡的碾压了过来。   就在自己出京的半个月时间里,王安石调任三司副使,张方平任三司使,文彦博担任了枢密副使,这和历史上的经历几乎没有差别了。   赵祯邀请王安石一起钓鱼,王安石还是和史书上描写的一样将鱼食给吃掉了……   有人说他假痴不癫……   还有人说他过于专注……   有人说他有虱子在胡须间爬行……   有人说他有魏晋名士的风流……   “民不加赋而国用足”这句话依旧让对赵祯有着无穷的吸引力,随州的成功,他认为是可以复制的,所以,请了这个人来帮助大宋脆弱不堪的财政……   云峥不相信赵祯不清楚大宋的弊政在于冗官,冗军,他应该是清楚的,因为个人才能的不足他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只好把希望寄托在王安石这两句无源之水的话上,他就像是一只鸵鸟认为只要把头埋进沙子里,就能看不见外面的危机。   路过黄河的时候,那里正在修造一条铁索桥,大河两岸上矗立着八只巨大的铁牛,铁牛被架在坚固的石堤上,高五尺,长一丈有余,牛腹部有一铁轴,有巨型铁链拴在上面,河东四只,河西四只,每面有四根巨型铁柱矗立在河岸上,每根铁柱上拴着一头铁牛,除了没有赶牛的胡人造型之外,和蒲州城外的开元铁牛极度的相似。   唐初,河东为京畿,蒲州是长安与河东联系的枢纽。开元六年,蒲州被置为中都,与西京长安、东都洛阳齐名。开元十二年,为了加强对唐王朝的大后方河东地区及整个北方地区的统治,唐玄宗任命兵部尚书张说主其事,改木桩为铁牛,易笮索为铁链,疏其船间,倾国力对蒲津桥进行了大规模的改建。《通典》、《唐会要》、《蒲州府志》均记载此事。直到大宋年间,蒲律渡依然是大宋最重要的要津之一。   云峥下了战马,走到披着红绸的铁牛边上,拍着巨大的铁牛笑着问小吏:“每头牛重几何?”   小吏随不清楚云峥是何人,但是他能看到云峥是从那些甲士群里出来的,不敢怠慢,连忙拱手道:“每头铁牛重六万斤,唯有如此才能拉的起河面上的八条铁索。”   “如今主持此间的上官是谁?”   “大将作曾公亮!”   云峥笑着点点头,就离开铁牛,看着上百名工匠精赤着膀子绞动粗大的绞盘,一根粗大的铁链缓缓地从河底升起,最后离开了水面挂在两只相对的铁牛身上。   云峥只看了一会,就离开了河堤,这是大宋今年最重要的事情,联通河东河西!   还没走进东京城,就有刑部的官员出来迎接,从憨牛手里接走了马达和张青,两手空空的云峥就带着部下走进了东京城,皇帝看样子不会帮着云峥打赏这些猛士,这一切还需要陆轻盈着手。   看了一路的衰败景象,云峥实在是没有什么好心情再去敷衍装模作样过来训斥自己误了归期的文彦博,木木的等文彦博宣布完处置决定,云峥就非常没礼貌的一头扎进云家,不想再说一句话。   站在门口迎接丈夫回家的陆轻盈叹息一声,就跟着丈夫回了家,同时命令管家紧闭家门概不见客。   “赤日炎炎似火烧,田里禾苗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云峥躺在椅子上摇着蒲扇学着那些农夫唱着小调。   再有十天就要进入五月天了,东京城已经变得燥热起来,开春之后就降临了一场雨,整个东京城都灰蒙蒙的覆盖着一层灰土。   “这是夫君新学的小曲?只是不该咱家唱,咱家就是公子王孙一类的人啊。”肚子已经鼓起来的葛秋烟娇气的凑到多日不见的丈夫跟前娇笑道。   云峥横了她一眼,拿手摸摸她的肚皮问道:“现在还孕吐吗?”   “早就不吐了,妾身今天早上吃了整整一笼的包子,全是肉的。”见丈夫关心自己,葛秋烟立刻拿手比了一下笼屉的大小,掩着嘴嗤嗤的笑。   “能吃就好,能吃就好,这样才能生养出健壮的孩子,我心情不好,一路上看到的百姓情形不太妙,今天的旱灾已经成型了,家里能多囤积一些粮食就多囤积一些吧,不要从东京购粮,请梁家从蜀中运粮吧,朝廷之所以急着将浮桥修起来,就是为了运粮食方便。”   陆轻盈安排好了家将门,刚走进门就听到了丈夫的话,哀叹一声道:“您不知道啊,东京的粮价已经上涨了三成,再这么涨下去,那些小门小户就没法过日子了。   妾身已经作了一些准备,梁家答应这一次给家里运一千担粮食,可是一定要等到夏粮收割之后,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想要筹粮很难。”   云峥放下蒲扇,拍拍脑门道:“怎么就没一件事情是顺利的,河东,河西都是旱灾,南京那边去年才糟了灾,想要靠江南恐怕很难,这一场灾难一发,你夫君那场南征就算是白打了。”   “您打猎不顺利?连只兔子都没带回来。打不着猎物就不要烦躁,咱家的吃食不会减少,看您有些困倦了,不如去屋子里睡一会?”   云峥摇摇头,谢绝了妻子的好意,就拿着蒲扇直接去了后花园的木屋,如果没猜错的话,狄青已经在那里等着自己了。   “被霜打了?你不是已经把马达张青之辈擒获了吗?怎么还不高兴,莫非是孔宗愿不愿意出力?大环境底下还容不得他孔宗愿作什么选择。”   狄青可能是饿怕了,云峥什么时候见他,他的面前就摆着一案子的食物,从狄青的案子上取过一只烤羊腿啃了一口道:“孔宗愿不算什么事,我担心的是西面和北面,河东,河西今年大旱已成定局,我担心西夏和辽国的灾害会更加的严重,恐怕最迟到秋日,没东西吃的西夏和辽国恐怕会空群出动,来大宋找粮食。” 第八卷 牧马人,河湟雪 第1章 大灾害   祁连山。   祁连山终年白雪皑皑、冰川长年不化,好似披挂在雪山众神身上的条条洁白的哈达。它们千姿百态,躺卧在雪山上,如白虎藏匿,如银蛇盘绕。在阳光的照射下,更是有无法描摹的瑰丽。   都说祁连山的雪水养育了河西走廊,这句话半点不假,发源自祁连山的黑河给了这片干旱的土地以最温柔的呵护……   河西走廊上最大的特色就是戈壁滩,这有别于沙漠,而是沙石地,只有骆驼刺可以生存。骆驼刺是一种荆棘,只有骆驼可以嚼的很细后咽下去,人的肠胃是不能消化的。骆驼可以吃几十斤的东西后,三四个月不吃,因此肉很柴,咬不动,摸上去像石头一样硬邦邦,如果没有合适的烹调手段,牧民们是不会杀骆驼取肉的……   驼掌和驼峰自然是骆驼身上最美味的地方,这些地方是要拿来缴税的,杀一头牛需要上缴一条牛腿,杀一头骆驼自然是需要上缴驼掌和驼峰……   西夏的皇城里的驼掌驼峰堆积如山……   没藏氏从自己修建的承天寺里出来的时候,还没有从佛陀带来的美好幻境中清醒过来,就看到了一个枯黄的世界,深藏佛塔内的天竺佛顶舍利和赵祯所赐的《大藏经》并没有让西夏避免这场旱灾的降临,身为游牧民族的国母,没藏氏只看了一眼地上一寸多长的草,就下令召集西夏的重臣来承天寺商量对策。   这只是初夏而已,往年这个时候兴庆府该是一片葱茏才对……   没藏讹庞并不希望没藏氏从承天寺里出来,尤其是没藏氏怀里的那个小小的男孩更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没藏氏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弄明白了西夏的状况,世界并不像自己的哥哥说的那样美好,从沙洲到西平军司,再到肃州,宣化府,焉支山,西凉府,整个河西走廊已经是哀鸿一片,因为草料不足,大量的牲畜已经被屠宰,怀州沙湖的湖水也只有往年的六成,西夏的粮食产地怀州,静州除了一些还能勉强灌溉的田地之外,其余的地方受灾已成定局。   西州回鹘的马贼已经侵略到了沙洲,连破三个军寨,掳走大量的粮食和牲畜……河西走廊上的西夏人已经濒临绝境。   “我们和宋国有约在先,一旦遭遇灾害,岁币将以粮食的形式支付……”没藏氏的话还没有说完,国相没藏讹庞就接话道:“宋国今年也是自顾不暇,听说河东,河西的灾民有百万之多。”   没藏氏瞅了一眼没藏讹庞继续道:“约定就是约定,不能因为他们受灾就少了我国的岁币,我们谁都知道岁币是怎么回事,那是宋国缴纳的平安钱,火赤明!你去东京告诉宋国的皇帝,今年的岁币只能是粮食,我们需要在原来的基础上增加三成!”   没藏讹庞抬手阻止了将要出门的火赤明,朝没藏氏拱手道:“太后明鉴,如今的宋国已经不同于往日,狄青,云峥南征成功,让宋国的军心,民心大振,您开出这样的条件,其实就是在告诉宋国皇帝我们要打仗了。”   没藏氏再一次看了没藏讹庞一眼道:“战争已经不可避免,这一场灾祸我们根本就无法逃避,既然事不可为,我们只有将损失转嫁到宋国的头上,如果宋国不给,我们就去抢,这是狼的生存之道,没藏讹庞你这些年一直在大力推行国民汉化,难道说你已经忘记了我们的祖先是狼的事实?   火赤明,即刻出使,问问宋国的皇帝,给不给我们粮食,如果不给,那些本应该饿死在西夏的武士将战死在宋国!”   犹豫不决的火赤明见没藏讹庞闭上了嘴巴,就匆匆的离开大殿去准备出使事宜。   “西平军司北上,夺回属于我们的牛羊和粮食,卓洛和南军司,西寿保泰军司兵进兰州,问问角厮罗愿不愿意借道让我们攻击秦州,如果不愿意,我们不介意一路杀过去。”   没藏讹庞见没藏氏口气生硬,一个从没有打仗经验的妇人如今开始指挥大军作战了,不由得叹口气道:“既然太后决心已定,那就让微臣来安排军略吧。   角厮罗病重,他的三个儿子在明争暗斗,虽说角厮罗接受了宋国的册封,但是他们的内部矛盾重重,我们不用说借道之类的话了,因为角厮罗知道我们一旦借道成功,回头对付的一定是他,有他在我们的后背,我们是没有办法安心筹粮的,只有将他们一举击溃才成。   臣以为太后的法子不可用,因为我们想要去攻击富庶的秦州,就必须先打败角厮罗,再击败宋国的名臣富弼,这二人没有一个是善与之辈,一旦西寿保泰军司离开了屈吴山,静塞军司是挡不住宋国怀德军,镇戎军,以及环州定边军的群起而攻之的。   听说宋国这些年已经在不断地加强西军的力量,环州定边军已经脱胎换骨,种諤此人并不好对付,更何况宋军中已经装备了一种新式火药武器。   太后可还记得息太子宁令哥府邸的那场大爆炸,那一场爆炸让我西夏精英损伤泰半,罪魁祸首就是云峥这个贼子。   如果太后执意南下,请容臣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才是。”   没藏氏站了起来朝没藏讹庞施礼道:“国相老成谋国,字字都是肺腑之言,本后怎能不纳忠言,只是灾祸不等人,本后宁愿那些武士战死在沙场,也不愿意看着他们生生的饿死。何去何从,还请国相早下决断。”说完话就抱起流着口水的谅祚走进了佛堂的深处。   兴庆府詹事巩丰来到没藏讹庞的面前道:“启禀国相,兴庆府的存粮只够三月之用,如果三个月后我们还是没有粮食,兴庆府将会彻底的陷入混乱状态。”   “去年九月,老夫命人从怀州运粮三十万担,这些粮食足够兴庆府百姓食用七月之久,再加上兴庆府尚有存粮二十万担,静州上缴的税粮十五万担,你来告诉老夫,其余的粮食都去了那里?”   没藏讹庞死死地盯着这个西夏新贵,自己的手伸不进兴庆府,对这里的事情一无所知,但是多出来的三十五万担粮食,不可能就这样生生的没了。   巩丰并不在乎没藏讹庞的怒火拱手道:“都用在承天寺的修建上了,今年三月,还用五万担粮食和宋国环州换取了金粉六百斤,全部用在佛像的鎏金门面上了。”   没藏讹庞抬头看了一眼大殿里金碧辉煌的门面忍不住闷哼一声,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重臣们从大殿里鱼贯而出,没藏讹庞站在大门外,见也火环赤走了出来,就上前道:“静塞军司能否挡住种諤?赏移口,割踏寨能否保障西平府,兴庆府的安全?”   也火环赤思量了一下道:“八百里瀚海才是阻挡种諤的主力,这两年种諤频频的制造事端挑起战争,很不幸的是,我们败多胜少,宋国的新式火药让我们的儿郎吃尽了苦头,没了西寿保泰军司的策应,老夫不敢保证韦州的安全。   驻扎在古马延城的嘉宁军司难道就不能向西移动吗?”   没藏讹庞摇摇头道:“平衡一旦被打破,就会处处都是漏洞,牵一发而动全身啊,我们原本就是守势,如今在仓促间想要完成从守势到攻势的转变谈何容易。”   “捉生军如何?”也火环赤不动声色的问道。   没藏讹庞叹息一声道:“偌大的夏国,也只有捉生军算是最后一支可以随意调用的军队,我本想调用兴庆府的军卫,却不知如何向太后提起。”   也火环赤回头看看大佛殿,轻声道:“这不可能,你还是调用你早先的麾下黑山威福军司南下吧,再让左厢神勇军司去黑山,再用兴庆府军卫顶替左厢神勇军司的驻地,只有让军卫不离开兴庆府,太后才会答应你的要求,这样才有成功的可能。”   没藏讹庞心中的怒火几乎要烧透天灵盖,仗还没有打,不管是太后,还是也火环赤就已经开始打自己黑山威福军司的主意,根本就不考虑黑山威福军司这些年是如何抵御辽国从不间断的骚扰的,辽国皇帝每年到西京道狩猎的时候,黑山威福军司就要接受一次残酷的考验,连续两年都未曾有过任何补充的黑山威福军司如今已经到了最虚弱的时候,即便如此,这些人也没有放过这支战功累累的军队。   事到如今,没藏讹庞已经感受到了来自自己亲妹子的浓浓的恶意,今年想要劫掠秦州是假,削弱自己的实力恐怕才是这座殿堂里所有的人最愿意看到的事情。   没藏讹庞回到了自己的府邸,站在地图上仔细的研判,眼前的这副地图还是云峥亲手绘就的,不得不说这是西夏国内最好的一幅地图,也是最准确的一幅地图……   没藏讹庞总觉得自己一定会和那个温婉的少年有一场最激烈的战斗,只是不知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第2章 远道来的朋友   “准备行囊吧,你我看样子都要去边关了。”狄青合上桌子上的密报,朝云峥说一句就打算下木屋去做一些必要的准备。   “不去,我年前就跟他们说要去秦州,他们不准我去,如果那时候去了,还能慢慢的做好安排,说不定还能图谋一下河湟之地,现在人家都准备打过来了,才想去派我过去,这种没把握的仗谁能打好?赢了是应该,输了我倒霉,不去,我病了!”   狄青笑道:“你我不去,谁去?如果我们都打不赢的话,谁去能打赢?别发脾气,你不是说我们打仗就不是为某一个人打,是为了那些百姓打的,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想不通的?快去做准备吧,家里总要安顿好才能放心的出去打仗。”   狄青只要听到有仗可以打就非常的兴奋,手在木屋的地板上一按身子就飞下墙头,没有一点受气的自觉。   云峥抱着闺女下了木屋,孩子已经睡的死死地,一只小手却抓着爹爹的一只耳朵不松开,这孩子就这毛病,和她母亲睡觉的时候喜欢把手放在母亲的胸上,和爹爹睡的时候就喜欢抓耳朵。   以前的时候云大小姐落落都是自己睡的,被春天里的春雷给吓到了,从此之后就喜欢往爹娘的床上跑,手里不抓着东西不肯睡,撵都撵不走。   云家静悄悄的,家里的人都去了庄子上救灾,今年守着黄河没水浇地的可不止云家一家,黄河的河岸太高,再加上今年的水位很低,翻车根本就够不着,至于桔槔更加的不顶事,还有一位异想天开的想用“渴乌”吸水,这些自然都不顶事,田地比水面都高,“渴乌”要是能吸上水来着一定是有鬼神相助,蜀中的筒车已经造的到处都是,云峥就想不通这些人为什么不用“筒车”?后世黄河岸边的筒车据说密集的像是森林。   皇帝又开始下罪己诏,下了罪己诏之后老天爷也没给下一滴雨,东京城里的寺庙,道观,尼姑庵,还是姑子庙里的钟声响个没完没了。   王安石说人定胜天,与其向天帝求救,不如自己动手。   对王安石的这句话云峥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的,可是这个家伙后来的干的事情却让云峥的下巴都掉在了地上,这家伙竟然自告奋勇的挑起水桶来到城外从黄河里挑水灌溉不知道是谁家的田地……   二百五的做法竟然引得东京城里那些沽名钓誉的家伙争先恐后的领着家人去挑水,一时间黄河岸边人满为患。   也不知道王安石浇了多少地,估计不会太多,可是参与的人数很多,这就是资本啊,这家伙竟然上了一道奏章,希望皇帝和皇后能作为天下人的表率,亲自上河堤挑水,还说什么只要人心齐泰山移,由此可见这家伙受“愚公移山”的流毒不轻。   估计皇帝也实在是没法子了,于是就带上大老婆和三个小老婆也去了河堤挑水,让大家看看自己的老婆们是何等的美丽。   皇帝这样展示自己的老婆,那些平日里极度讲究规矩的老家伙们竟然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反而跪在黄河大堤上山呼“万岁!”   “夫君啊,您是没看见,陛下竟然真的在挑水哎,皇后娘娘也挑水了,不过淑妃娘娘挑的最多,至于别的娘娘,她们的水桶只有碗大!”   陆轻盈穿着一身青色的麻布衣服,头上包着一块麻布,和乡下的婆姨们的打扮都是一样的,葛秋烟也是这样的打扮,听说这是东京城里最时兴的装扮,只要是好人家的女子都这样,连皇宫里的娘娘们也不再穿绫罗绸缎了,全部改穿粗布衣服,至于绫罗绸缎,已经沦落成了妓子们的工作服。   “你和秋烟这两个大肚婆不会也被王安石弄去挑水了吧?如果是这样,我这就拎着铜锤找王安石算账,自己蠢也就算了,害的皇帝也成了没脑子的,还连累我家大肚婆去挑水。”   陆轻盈的脸上有一小块污渍,看样子是沾上尘土了,云峥掏出手帕帮着擦掉,撇撇嘴道。   “夫君,可不敢这么说,王安石就站在大堤上调派人手,威风八面的一般人都不敢靠近!官家都听他调派。”   “那是自然,你夫君我上朝的时候都离他远远的,生怕虱子爬过来就不好了……”   “……”   “咱家的地浇完水了没有?”   “没有,就浇了一点点,夫君您不知道,一桶水下去,只能浇一点点的水,不等第二桶浇下去地皮就已经干了,咱家的劳力多也不成。”   “云二正在制作筒车,也叫做水车,应该已经完成了,你们明天看着去安装好就成,我前日里就听说他们已经把河床上的底座安好了,明天就应该能安装水车了,咱家的麦子总会有水可以浇灌的。”   云峥摇着闺女的吊床,这孩子和自己一样,都喜欢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夫君,不成的,蜀中的筒车一般都是架在溪流上的,黄河的水面太低了,筒车够不着。”   云峥叹了口气看看陆轻盈道:“你以后还是不要见王安石了,小心染上蠢病,我在朝堂上提出来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说的,还说这是奇巧淫技,我懒得和他争辩,倒是和你要说清楚,免得人家说云家娶了一个傻老婆。”   陆轻盈没好气的拍了丈夫一把道:“蜀中的筒车就是太小嘛!”   云峥烦躁的将老婆推到一边怒道:“说你傻,还真的傻,明知道太小,就不能造个大的?水车提水的高度和水车轮子的直径是有关系的,河岸比水面高三丈,我们制造一个直径超过三丈的水车轮子不就完了?蜀中带动水车的都是小溪,当然只能造小的,这里是黄河,水流湍急的多大水车带不动?”   葛秋烟见陆轻盈绿着一张脸不知道说什么好,忍不住笑了一声,就被陆轻盈用鸡毛掸子给撵跑了。   “夫君,您是不是看这个王安石很不顺眼啊?您这样做会把他得罪光的,人家现在正是得意的时候,咱家的水车一旦装上,他就成了全天下人的笑柄了。”   被丈夫骂一句蠢婆娘不要紧,陆轻盈更在意中间的政治风险。   “王安石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裹挟大众然后将大众的力量借为己用,然后用大众的名义向国家讨要权力,这一次旱灾是非常的严重,但是只要方式方法得当,会把损失减小到一个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的,以王安石的智慧不可能想不到天地间有无数的办法可以利用,他偏偏选择了最愚蠢,动用人力最多的一种方式,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是在为他积累人望,大宋一旦出现一个‘集天下三十年人望于一身’的家伙,这家伙就能在朝堂里呼风唤雨,庞籍这样地老狐狸都不是他的对手。   不信你看着,王安石这几天的举动一定让庞籍,韩琦这些人很不满,只要咱家的水车立起来了,能把水汲上河岸,自然会有人收拾他,他既然在朝堂上说奇巧淫技不登大雅之堂,就要做好被我反击的准备,我要是不反击,反而会被人家看轻!”   陆轻盈见丈夫已经把道理都想透了,思量了一会拍一下桌子道:“夫君啊,如果您觉得这事可行,妾身明日就邀请京城里的夫人们都来河边观看,他王安石敢小看夫君您,妾身就敢让他变成东京城最大的笑话!”   云峥呵呵笑道:“这样也好,我估计很快就要出去了,云家夫人立一下威风也是好样的,对了,别忘了给云二,苏轼他们扬一下名声,说不定云二的荫补官爵还能升一升。”   “那是自然!”陆轻盈此刻的神情就像是一个大将军。   云峥很期待陆轻盈和云二她们明天的表演,但是自己却不能去,一旦去了那就结成死仇了,想想王安石将来的滔天权势,事情还是不能做绝啊。   到了下午的时候,老廖说有人登门拜访,还是一个老朋友,不过来人的样子凄惨了一点。   云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面前这个衣着华丽,浑身珠光宝气的人竟然是高棉人野叟和尚,不光是他来了,一同来的还有四个长得和猴子区别不大的家伙,坐在云家名贵的檀木椅子上,把身子扭来扭去的好像全身都爬满了虱子。   云峥张着嘴拉住野叟的双手道:“大师不远万里而来,一路上可还顺利?”   野叟张开大嘴路出一口的白牙笑道:“和尚就知道你不是一个不认老朋友的人,果不其然啊!”   云峥笑道:“在交织的时候我就说过,云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只要你愿意,随时都能来,不论你在京城遇到了什么麻烦,都可以来找我。”   老廖见侯爷和这些野人似乎非常的熟悉,连忙吩咐下人们准备食物,自己亲自沏了茶水端了上来,一回头就看见猴子和憨牛蹲在野人带来的皮口袋边上乱翻乱捡很没礼貌。   猴子掏出一截粗大的象牙朝野叟大叫:“野叟大师,您没有带些鳄鱼牙齿吗?您以前给我做的那个鳄鱼牙齿链子被人抢走了。” 第3章 如何才能成为一个大宋人   “夫君啊,既然是您亲厚的朋友来了,妾身不出去见一下不好吧?”   云峥回后宅换衣服的时候陆轻盈很好奇的问道,自己夫君的朋友可真的不多,听丫鬟们说那些人除了为首的那个光头,剩下的都没个人样子,所以她很想看看到底怎么个没样子法。   云峥拉着老婆的手将她的袖子捋了上去看莹白如玉的胳膊,陆轻盈有点害羞,正要将袖子拉下来的时候就听丈夫说:“你还是别看为好,女人对那些家伙们来说不是什么一生的伴侣,食物充足的时候呢是传宗接代的工具,食物匮乏的时候呢,女人和老人就是养家糊口的食物,知道不?那个老和尚其实也就三十来岁,是人家吃剩下的一个老头了。   你这样细皮嫩肉的,那些家伙见了第一个念头就是想把你放在火上烤着吃。”   陆轻盈白皙的胳膊上顿时就起了一层小疙瘩,忿忿的从丈夫手里抽回胳膊,咬牙道:“这种伤天害理没心肝的话也就您能说的出来。那些人要是敢在咱家吃人肉,妾身就会把他们都打出去。”   说完话就摩挲着双臂准备出门,走到门口忽然停住了,又走回云峥身边,拿鼻子在他的嘴上闻闻,然后恶狠狠的道:“都说物以类聚,你在岭南没吃人吧?”   云峥摇摇头:“我吃饭比较挑,和人长得差不多的东西我不吃,连猴子都不吃。”   陆轻盈见云峥的家教甚好,这才满意的离去了,当然,早先给野叟他们准备的高规格待遇不免往下降那么一降。   从没有吃过面条的野叟,居然对这东西情有独钟,他不但喜欢面条,还喜欢馒头,包子,花卷,点心,可以说只要是食物他都喜欢,猴子好说歹说才阻止了那些人流着眼泪要把蒜头吃光的举动。   这才是吃饭啊,桌子上的盘子和碗都干干净净的,鄙视云峥浪费粮食的野人还把云峥吃过的面碗又舔了一遍,上面还有好多面渣子在上面……云峥决定野叟他们这几天就用这些碗吃饭!   他们不喜欢住在房间里,却对木屋非常的欢喜,为此,云峥特意将狄青的木屋也要了过来,才能勉强安排这些人住下。   野叟自然是不同的,站在云峥的书房内,看着四面墙壁上全是书本,眼睛里的都快要冒出火光来了,两个人原本是要说事情的,现在只好等野叟满足了求知欲之后再说。   一本《连山易》被野叟无奈的放下,这本书他还看不懂。   “别看我,我也看不懂!就是摆在这里装样子的。”云峥无所谓的对野叟说,他搞不明白,一群喜欢在树上摘野果子吃的家伙那么好学的干什么。   野叟被云峥的话气的浑身发抖:“天啊,这是你的祖先给你们留下来的智慧,你竟然任由他们在书架子上蒙灰生虫?   你可知,这里的每一本书,每一句话都是祖先特意记录下来留给后人的,是让后辈人少走远路的无双妙法,更是祖先留在人世间的一双双眼睛,就像慈父一样看着我们在人间蹒跚……败家子啊!”   看着义愤填膺的野叟准备在自己的书房里开道场,云峥连忙道:“你打住,我祖先给我留下的东西太多,多的让我这一生都没办法全部读完,如果我这一辈子只读书的话,那就什么都干不成了,不能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读书事业中去。   你如果喜欢读书,好办,你走的时候我给你弄一大批书带走……”   “那我就把我带来的粮食全部给你!”野叟说的斩钉截铁,他向来是个非常感恩的人,能让他拿出比他老命还要重要的粮食来换东西,这是他的最高诚意。   云峥记得野叟进云家的时候也就带了几个蛇皮口袋,用几口袋的粮食换取一屋子书籍,这对野叟来说绝对是等价的,因为在高棉人的眼中,粮食是无价的,之所以不愿意用宝石和自己换书,因为宝石在高棉人眼里不值钱,用粮食这绝对是看得起自己了,云峥心中酸涩的这样想。   野叟欢喜的捧起一本书,在翻书之前还仔细的检查了自己那双已经非常干净的手,这才坐在蜡烛底下准备大快朵颐。   “你先别忙着看书,说说你这次到京城到底是来干什么来了,要是有事情呢,我就帮你办,也好早点安排下去,过些日子我可能要去西面打仗,没时间招待你了。”   野叟迷茫的抬起头看着云峥道;“我的事情已经办完了,你不是答应用一屋子书换取我的粮食吗?交易已经完成了,我看几天书就打算回去,你早点把书给我准备好就行。”   这回轮到云峥发呆了,他不由自主的瞅瞅墙角的那几个蛇皮袋子,再看看野叟,搞不清楚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野叟忽然大笑起来,指着云峥道:“你以为我用几口袋粮食就要和你换一屋子的书吗?高棉人从不坑害自己的朋友,我带来了非常多的粮食,非常的多,有三十船那么多。”   云峥猛地站了起来,看着野叟道:“高棉人不会种地,你们只会打猎,哪来的那么多的粮食?”   野叟似乎非常的高兴,拍着自己的胸口道:“你给了我们无数的武器你还记得吗?”   云峥点点头,交趾人的武器质量很差,称之为铁片子一点都不过分,憨牛就单手掰弯过很多刀子,那东西太沉,运回大宋很不划算,自己见野叟喜欢,就让他们尽力的拿,从交趾国回来的时候,自己带的全部都是金珠宝贝,高棉人却带的是女人粮食和兵器。   “大城王和李日尊打了整整两年,如今还是没有分出胜负,李日尊没有快速的打败大城王,所以造反的人就多起来了,李德政有六个儿子,虽然被李日尊杀掉了一个,还有五个,现在这四个人都在造反,所以交趾国一直在打仗,兵器非常的紧缺。   我们从交趾国拿回来的武器放在丛林里不好保管,好多都生锈了,然后我们就拿武器换了好多的粮食,结果粮食在丛林里也不好保存,就只好运到邕州问问余靖老先生,老先生说你缺少粮食,所以我就给你运过来了。”   云峥嘿嘿笑了起来,拍拍野叟的肩膀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明白的说出来好了,不会送贿赂就不要跟人家学,东京粮食是不多,可是你想要求立国,还是算了,三十船粮食最多也只有三十万斤,这点粮食最多只是东京百万人一顿饭的口粮,就这还吃不饱,你还是别卖关子了,如果你的要求我做不到,就按照市价将你的粮食买下来,不让你空跑一趟。”   野叟可能在脸红,不过他的脸膛是黝黑的看不出来,所以云峥就很有耐心的在等他开口。   “我想带领全族走出林莽!”   “那你就走呗,谁拦着你了?你们全族也不过五六千号人,算起来也就是一个镇子的人口而已,走出来谁会理睬你?”   “我们没有土地!”   “花钱买啊,我知道你其实弄了不少钱,岭南的土地便宜,买上几万亩地应该不难吧?”   “该死的余靖不卖给我们,我拿粮食换那些无人的荒地他都不肯。”   “那是自然,你们不是大宋人,所以就不能在大宋买地,大宋律法早就有规定,非我族类不得置产,后来放松了一些,允许在大宋做生意,但是,想要买卖房屋和土地还是在禁止之列。”   “大宋的孩童都能置产业……”   “人家是大宋人,这是他生下来就有的权力,你们对大宋没有贡献,自然没有在大宋土地上生活的权力,你以为谁都能轻易成为大宋人?   侬智高为了成为大宋人付出了多么大的低价你是知道的,你们想成为大宋人,首先就要我们这个族群认可,要不然谁会愿意养一大群人。”   “我们是自食其力……”   “快别说这些笑话了,你以为你安心的在大宋土地上生活,不靠别人养活你就算是自食其力了?谁给你提供保护?谁给你安定的环境?这些都是大宋花了巨资畜养的军队和官员来为你们提供的,所以,这事很难。”   “可我听说有些官员很贪……”   “那是他运气不好,就像你们高棉人住在森林里是一样的,都属于运气不好……”   野叟扶着桌子艰难的道:“如何才能成为一个宋人?这件事必须尽早完成,如今交趾国到处都在打仗,一片平安的地方都没有,森林里涌进来无数的交趾人,那里的生活一天比一天艰难,我们族是丛林里最富庶的种族,现在已经有很多的种族准备进攻我们,粮食留在森林里是没办法保住的,所以我才会运到这里来交给你,你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我的朋友!”   野叟终于摘掉了那副憨厚好欺骗的模样,一五一十的将自己族人的困境说了出来,森林里其实有很多的种族,高棉人只是其中的一支,以前大家一样穷的时候,谁都不会去找谁的麻烦,可是现在有了变化,高棉族变得富裕了,而且是非常的富裕,这就让大家无法忍耐了,凭什么你天天吃的饱饱的蹲树上,我们却要满森林里去找吃的?   所以他们和高棉族的摩擦越来越激烈了…… 第4章 富贵八分   “我这么总结一下你的意思好吗?”云峥受不了野叟奇怪的叙事方式只好自己总结,见野叟点头答应,就张口说道。   “交趾国在打仗老百姓流离失所,好多人都钻了林子去找食物,这样的人越来越多,森林里的食物匮乏,只有你们高棉人比较富裕,所以人家就找你们的麻烦。   你们保不住自己以前收集的武器,就拿去换了粮食,然后你们又保不住自己换来的粮食,就打算带着粮食到大宋生活。   结果余靖那个老头子不答应,又抹不过情面就给你们透露了东京缺粮的消息,让你们到东京找我,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是不是?你们高棉人也算是一个强悍的种族啊,怎么就沦落到这个地步了?”   野叟长叹一口气道:“云侯救命啊,没食物的人眼珠子是绿的,高棉人和他们没法子打仗,我们赢了,最多是帮人家减少了一些吃饭的人,人家赢了,不管是战死的高棉人,还是被人家活捉的高棉人都会成为食物,您说说,这样的仗怎么打?”   云峥笑道:“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这个道理千古不易啊!你直接说,你到底想要什么?我总觉得你是带着强大的目的来的。   你们高棉人不会种地,只会打猎,做生意的话恐怕也只有你一个人会,你要是死了,你的族人也就会活活的饿死,说说你的打算吧。”   野叟点头道:“确实如此,所以我想跟余靖商量一下将残破的乌巢城卖给我的族人当做栖身之所,那座城宋人没办法固守,而且城墙也倒塌掉了一半,大宋在乌巢城的驻军已经后退到了峡谷要塞上,这是余靖新修的一座堡垒,上面的石料好多都是取自乌巢城的。”   余靖的广南军撤离乌巢城这事云峥是知道的,峡谷要塞的修建正是出自云峥的建议,侬智高当年不知道是怎么盘算的,为了联通大宋和交趾,竟然将乌巢城修建在最低处,广南多暴雨,这样的城池注定是一个悲剧,整天被山洪冲刷,就算是最坚固的城池也没办法持久挺立。   去年秋天的时候,一场史无前例的山洪将乌巢城北面的城墙冲塌了,余靖上书说几乎没有重新修建的价值,所以才会在峡谷口上修建要塞。   “你打算重新修建乌巢城?你们修建的起吗?”   野叟摇摇头道:“自然修建不起,可是我们为何要修建?大宋比我们富裕,自然不会过来抢劫我们,只要北面的城墙还在,那条索道还在,我们就能挡住那些饥饿的交趾人,不但能在森林里讨生活,还算是在那里守住了一条发财的通道,所有进出广源的财货一定会通过乌巢城的,自从大军走过林莽通道之后,那条路已经彻底的成为了商道……”   云峥狐疑的瞅着野叟,他竟然从野叟的脸上看到了胖胖的崔达的影子,自从武胜军解散之后,崔达的后勤营就变成了一家巨大的商号,继续为武胜军一系的将官谋福利,云峥在里面自然是占据了大头,现在听野叟这么说,云峥就彻底明白野叟为何要将粮食送给自己了,如果没有蜀中商贾的资助,野叟那里有什么能力将三十船米粮运到东京,不算损耗,光是船费就超过那些粮食的价值了,根本就不是野叟想要残破的乌巢城,而是崔达这些蜀中商贾想要这条联通交趾的商道!   乌巢城已经废弃了,甚至那座城池还在大宋国境的外面,如果野叟想要那座城,尽管去占领就是了,当然,这是在大宋广南军不驱赶他们的前提之下,这些人要的就是自己的背书,广南军的将校都是自己的部下,只要自己打一声招呼,自然就不会有什么人去寻找他们的麻烦。   这条价值万金的商道也就会成为商贾的天下,云峥能想象的到那座城将来会是何等的繁华,何等的黑暗……   这座城将是附着在交趾国身上的吸血鬼,不吸干战乱中的交趾最后一滴血绝对不会罢休,现在明白为何是野叟来找自己,而不是崔达来找自己了,这个混蛋过年送年礼来的时候竟然把嘴巴闭的严严实实一个字都没有和自己说,他想做贼,却不愿意担贼名声!这样一来就算是有了麻烦,也是高棉人和交趾人之间的麻烦,和大宋无关,这简直就是侬智高事件的翻版!   云峥摇摇头喟叹一声道:“所谋者大呀!”   野叟嘿嘿笑道:“就不知云侯愿不愿意下场了,如果没有你当主心骨,谁都没办法从中获益。”   “我能有几分收益?”   “四成!你知道的,没人敢侵吞属于你的那一份!”   “告诉崔达他们,我最少要五成!这五成只是乌巢城的收益,至于别的收益我不插手!”   见云峥给自己递过来一枚绿茵茵的玉佩,野叟接了过来,揣进怀里,然后朝云峥挥挥手道:“你去睡觉吧,我要看书了。”   云峥回到后宅推开自己的房门,发现自己的床上躺着两个大肚婆,见自己进来了,两人一起把脑袋从帐子里探出来瞅,听外面的更鼓,已经二更天了,这两个婆娘竟然都没睡,而且屋子里一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   坐在圆桌子边上喝口茶水,云峥顿顿茶杯道:“以后南边的事情你们少插手,你们以为你们做了事情就会和我无关?真是幼稚!人家最后还不是找到我头上来了要求背书。   云家的钱财够多了,没必要积累更多,南方的收益我要拿来整军,少年军没有一个稳定的财源不成,我会责成花娘去做这些事,不走家里的账簿。”   见丈夫发怒,俩婆娘立刻就把脑袋缩进帐子里去了,嘀嘀咕咕一阵子陆轻盈讪讪的道:“夫君,确实是妾身僭越了,崔达过年的时候不是带着老婆王氏过来的么?是王氏和妾身商量的,妾身还以为是普通的生意,当时您忙着和狄帅商量军略所以就没有对您说。”   “妇人之见!什么普通生意,这根本就是一道架在交趾国咽喉上的绞索,交趾国战乱不休,各地诸侯蜂拥而起,这时候是发国难财最好的机会。   都说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物件也是一样到了战乱之时珍宝也会变成泥巴,这样的财富都沾着血,云家用起来不吉利,用到军队上就很合适了,所以我才不让这些钱粮走云家的账簿,不是不信任你们,而是家里不适合沾染这些事。”   云峥发现自己就不适合当大家主,如果是皇帝的话一定是昏君,绝对会把最忠心的臣子全部砍光,留下的全是拍马溜须之徒。   两个大肚婆只是凑过来拿不大的肚皮蹭蹭自己嘴里哼唧几声,心里面打算教训一下老婆的心思顿时就不翼而飞。   被人家撩拨的人高马大的却宣泄无门,直挺挺的躺在床上直到天色发白的时候才勉强睡着。   陆轻盈和葛秋烟倒是起来的很早,今天是云家扬眉吐气的日子不敢耽搁,彪悍的陆轻盈一大早就去云二和苏轼他们的房间里将这三个家伙从被子挖出来,无视他们的哀嚎就赶着马车匆匆的离开家门,今天一定要满开封的傻蛋看看云家人的智慧!   出来的太早城门都没开,拿出诰命夫人的排场城门官也不理会,云家彪悍的家将想揍那个挺着脖子出言讥讽夫人的城门官,被陆轻盈给喝止了,云家的车队就在城门口上等待。   一辆碧油香车缓缓地停在云家车队后面,一个十余岁的女童走到家将前面施礼问道:“这里可是文信侯府的车队?”   家将肚子里窝着气,却不好和一个女童撒气,就随口道:“正是,车里面是我家夫人。”   女童再次恭声道:“请将军回禀一声,就说富弼之妻晏氏请见陆夫人。”   陆轻盈听说富弼的老婆要见自己,很是奇怪,道左相逢原本只需寒暄两句,因何会如此的郑重其事?不过晏氏也不容轻慢,她父亲是以前的相国晏殊,丈夫富弼也是重臣,虽说如今倒霉一点在秦州,却也不是任人欺辱之辈,丈夫以前在凤翔府和富弼闹得并不愉快,这时见面所为何来?   家将们立刻就在城门口用青色的布幔围了一块空地,布置了简单的桌椅准备好茶水这才告诉那个女童说,夫人有请晏夫人喝茶!   碧油香车缓缓地驶了过来,两排家仆丫鬟形成人墙挡在车厢两边,陆轻盈站在布幔的口子上迎接,只见一个青衣妇人从车上下来,年纪并不大,不过三十来岁,脸上不施粉黛,满头的青丝用一根银钗子琯住,虽是布衣,眉眼间的富贵气无论如何都无法掩饰。   晏殊一生富贵,不但诗词被人颂为富贵词,陆轻盈不由得想起夫君评价晏殊,“人间富贵晏殊占据了八分”,不但自己富贵,家里的七个子侄也是才名彰显,晏几道更是名震京师,更不要说范仲淹,王安石孔道辅,韩琦,欧阳修都是因为他的引荐才成为大宋名臣的。   晏氏乃是晏殊嫡女,人家既然请见,无论如何都不能轻慢,陆轻盈上前两步迎住晏氏笑道:“大道边上迎贵客,陆轻盈失礼之至!” 第5章 云二的开场白   “是晏氏失礼在先,妹妹何来简慢一说,只是相逢不易,所以匆匆拜访,失礼了。”晏氏笑吟吟的握住陆轻盈的手相伴走进布幔。   “姐姐一身素服,难道今日还要下河挑水?”   晏氏笑道:“陛下,皇后,娘娘都降尊纡贵亲自挑水浇田园,晏氏何能例外,倒是妹妹今日衣着光鲜似乎不是下河的模样。”   陆轻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衫笑道:“拙夫这几日总是在研究军略,昨日回家之时方知妹妹我挑水之事,将妹妹我好一通训斥!”   晏氏愕然道:“尊者在前,我等从之乃是道理,哪来的错处?”   陆轻盈叹道:“拙夫说给麦苗浇水没错,还说田地里多收一把粮食,明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可以多吃一口,他只是说妹妹我用的法子太丑,这样浇水除了徒费人力财力毫无用处,所以今日派了我家二叔陪我去庄子上,安装一些机关就能将田地全部浇完……”   “有这样的机关消息?”晏氏没想到从陆轻盈嘴里说出这种话,赶紧问道。   陆轻盈骄傲的扬起脸道:“拙夫说有,那就必然是有的,妹妹我又去问了我家二叔,二叔忙着整理黄河模型没工夫管这些小事,他早在旱灾之前就画了几张图让匠人打造了一些机关消息,今日去安装上就成,说起来咱们妇道人家就没办法和那些爷们比聪慧。”   妇人夸赞自己的丈夫兄弟的时候不应该这样赤裸裸的,可是陆轻盈偏偏反其道而行之,这就很奇怪了,陆氏也是出自世家大族,不可能这样没涵养,不过一个女人能活到她的地步也非常的不错了,偌大的文信侯府上面没有长辈,丈夫又宠她,小叔子又眼看着是一个成器的,嚣张一些也是常理。   “姐姐今天来的正好,我们一起去庄子上看我二叔搭建机关消息,一旦机关消息成功,您家里也正好制作一套,这样姐姐就不用辛苦去挑水了,说起来我们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抛头露面的挑水也过分了一些。”陆轻盈说的极为豪气。   “这样不好吧!”晏氏大吃一惊,她今天过来只是打算和陆轻盈认识一下,没想到转瞬间就变成了一起去看机关消息,这些东西难道不是一个家族的不传之秘吗?自己夫君曾经说过云峥此人刁钻难缠,怎么娶了一个傻老婆?   陆轻盈不由分说的将晏氏拉上自己的马车,等葛秋烟给晏氏施礼之后才道:“拙夫说了,陛下现在光听那个叫做王安石的话,连别人的意见问都不问,要知道这世间奇思妙想数不胜数,那里是一颗脑袋就能算尽天下事的。   我家二叔既然想出来了办法,这办法自然是要扩散开来的,云家虽然是小门小户这种独食还是不敢吃的,总要开封府的所有人用上这样的便利才好,官家也少挑几担水。”   晏氏后悔不迭,知道被陆氏利用了,可是上了云家的马车,就没办法张嘴说不去,此时城门已经大开,云家的车夫唿哨一声,就赶着马车烟尘滚滚的向庄子上杀去,富弼家的马车紧紧的跟在后面。   云家的庄子就在河湾上,由于是从皇庄转成云家产业,所以乡农们还是习惯性的称呼这里为官家田,是少有的好地方,天字号田地就占据了这个庄子一半的田地,几乎没有任何贫瘠的土地,从这一点就能看出来赵祯对云峥待遇之隆。   陆轻盈和晏氏来到河湾上的时候,河湾上已经是人山人海了,庄子上所有的人都守在这里,一个巨大的水车龙骨已经制作完毕,只要将粗大的竹筒装上,就可以运作了。   晏氏没想到云家竟然真的在安装机关消息,眼看着这些高大的器具横放在地上,每一样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刚才有些郁闷的心情这才恢复过来。   见陆轻盈从后面的马车里赶出来三个衣衫不整的少年人,晏氏就打算仔细看看这三个有神童之称的少年。   除过为首的一个少年显得有几分稳重之外后面那两个少年哈欠连天,明显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嘴里不住的埋怨着陆轻盈,无可奈何的向河堤上走去。   今年的河水水位很低,云家庄子特意在河道上挖了一条引水渠,两个青石砌就的坐子上面放着两瓣青铜瓦,水车的转轴就是要在这两个巨大的青铜瓦上旋转不休的。   笑林在底座上灵敏的上下跑动做最后的检验,见陆轻盈来了,就远远地挥手表示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陆轻盈大方的挥挥手,那些家将和农夫们就用加长的桔槔将轮轴安在铜瓦上,然后就由百十个壮汉将龙骨缓慢的移动到底座附近,然后发一声喊,一面用绳子拉,一面用人力往前挪,对准缺口,将这个大圈圈套进轮轴里,很快就有木匠将这个唯一的锲口用木料堵死。   晏氏看得很认真,和陆轻盈一起坐在小马扎上,不愿意放过任何的细节,自从晏氏看到了架在半空中的水槽,就觉得云家的这个法子应该是能成的,水车而已吗,不就是大了一点而已,底下加上底板,还不是一样被水流冲的吱呀呀乱转?只要水轮子会转,自然就会把斜斜的绑在地板上的竹筒带到高处,等到竹筒倾斜之后,里面的水不就源源不断的流进水槽里了?水槽比河堤高多了,也比田地高多了,那些水自然就会顺着水渠流淌到田地里,日夜不休的浇灌地里的庄稼。   晏氏想起自己当闺女的时候,没少在自家的花园小溪上玩水车,怎么就想不起来将这东西安在自家的田庄边上?她又想起陆轻盈说云家人比别人家人聪明些的话,刚才还不服气,现在发现竟然无言以对,事后诸葛亮很容易,第一个做事的人才是最值的敬佩的。   才过了一个时辰的时间,河道里已经矗立起来了两架高大的水车,匠人们正在用马连草绳子捆扎竹筒,眼看着就能使用了。   白发白须的彭蠡先生拄着拐杖走了过来,老人家不喜欢东京城里的热闹,所以就选择住在庄子上,见水车已经安置好了,就让笑林抽掉横木,看看可行不可行。   笑林用巨大的木槌,将横木敲掉之后,水车就抖了一下,而后就缓缓地开始旋转,随着水车的旋转,依靠水流的力量,就把一竹筒一竹筒的水连绵不断的倒进水槽里,等到两辆水车一起转动的时候,水槽里的水就变得汹涌起来,按照云二他们的估算,一日夜浇水五十亩不成问题,如果能在河堤高处修建蓄水池的话,效率还能更高。   彭蠡先生眼看着河水流淌进了田地,就朝云二招招手道:“你去面见陛下,就说老彭蠡已经想好了引水之法,皇帝就不必挑水了。”   云二摇头道:“这不成,您会招人恨的!我大哥不怕,我就说是我的大哥的主意好了,实在不行说是我的主意也成。”   彭蠡先生笑道:“傻娃娃,老夫还能活多久?就算是招人恨又如何?难道他还能将老夫从地底下挖出来鞭尸不成?再说老夫本来就是帝师,还要问问赵祯因何听不见忠言,被奸佞肮脏之徒稍一蛊惑竟然不顾皇家颜面胼手胝足的去挑水,竟然忘记了管理朝政才是他的本来要务。”   云二朝先生施礼之后就去了水坡头,皇帝和皇后以及后宫的大妃子挑水的地方就在这里,文武百官也在这里,从日出的时候开始忙碌如今眼看着就要到晌午了,每个人都汗流浃背,热火朝天的干活场面很容易激起人心中的好气。   赵祯看着虫蚁般忙碌的百姓,听着身边大臣们不断地夸赞着人心可用的话语,虽说有点劳累,心里却非常的满足。   邹同搀扶着皇后娘娘跌跌撞撞的向河岸上走,两只小小的水桶与其是说在皇后的肩上,不如说是担负在宫女和邹同的身上,她走在最中间反而在害事。   好不容易将小半桶水倒进水渠里,邹同一抬头就看见云二正在用一种非常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皇后在皇宫里也是见过云二的,淑妃娘娘没事干就会邀请云二,苏轼苏辙进宫去说话,由于自己没孩子的缘故,再加上没有利害冲突,她对云二他们三个聪慧的少年人也非常的喜欢。   才要笑着说云二偷懒,就看见云二铁青着脸将水桶拎起来扔的远远地,不等皇后问他缘故,就看见云二指着站在河边打水灌水忙的一塌糊涂的王安石咆哮道:“恶贼!你这是故意要天下最尊贵的人出丑,一国之母何至于斯!”   皇后听得胸口一热,眼泪差点流出来,不过她立刻就反应了过来,一巴掌拍在云二的肩膀上小声地说:“你知道什么,这是国家大事,那里有你插嘴的余地?”   云二发疯般的将皇后剩余的一个小水桶踏了几脚才道:“缺水我们就想办法引水就是了,安装几辆水车就能解决的事情,至于将全开封府的人弄到河堤上挑水吗?知道的说这是官家体恤百姓,以身作则,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大宋的人都是傻子!”   不知何时赵祯走了过来,见一个小少年发疯,弄清楚原委之后才知道是在为皇后鸣不平,心中还有些高兴,百姓子侄有这样的孝心,证明自己的统治还是很成功的,不过将皇后的水桶扔掉就有些失礼了,打算训斥一顿就算了,能靠近自己身边的,怎么样也是官宦之子。 第6章 问我!   云二见皇帝过来了,立刻施礼道:“先生要我前来问问官家,民有道,君有行,缘何君入民道,让小民如何自处?谁来行君王大道?”   赵祯嘿然一笑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此乃唐太宗名言,朕若不能让天下水波不兴,怎么安居于舟上?”   云二再次施礼道:“陛下可知水性?”   赵祯皱眉道:“不识!”   云二拱手道:“这就是了,陛下不识水性,但是微臣会,陛下为天下之主,山川河流,庶民百姓都能为陛下所用,陛下因何弃长而弄短?   陛下挑水不如农妇,陛下挖土不如农夫,行军布阵不如狄帅和我哥哥,吟诗作赋不如欧阳修,审讼断狱不如包公,治理地方不如知州知县,不是陛下不钻研,而是因为没有必要。   天生大才都是上天为陛下准备的,您不必什么都懂,只需要知人善用就成。”   皇后和邹同都有点担心,这样不给皇帝颜面的谏言,也不知道皇帝能不能受得了。眼看着庞籍,韩琦,文彦博,王安石,欧阳修这些人都走了过来,而且司马光也听见了这些话,估计是一定会写进《起居注》里面去的。   “哈哈,小少年问得有趣,陛下行事从未独断专行,向来都是察纳雅言的,就拿此次挑水来说,陛下身为首长,自有激励万民之意,小小年纪不懂政事,休要多言,见你年幼,就罚你挑水十担!”说话的是王安石,说的很有水平,一面顾全了皇帝的颜面,一面也给了云二一个台阶下,而且还恩威并施的让人无话可说。   云二看着王安石好半天,直到看得王安石有些狐疑了云二才说道:“陛下问了你,那是问错人了,你给陛下出的主意一不能解眼前燃眉之急,二不能让大宋国库充盈,属于问道于盲矣!”   王安石并不发怒,反而大笑道:“既然如此,陛下应该问谁?”   云二将胸口挺得老高,拍着胸口道:“应该问我!”   此话一出,不但王安石大笑起来,就连庞籍,韩琦,文彦博,也跟着大笑,赵祯自然也捋着自己的胡须莞尔一笑,权当作是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   事实论起来,如果没有黄河大水车的出现,地里的秧苗已经救助无望,王安石的办法确实不算错,只要收拢住民心,等待天时以图后势是一个稳妥的办法。   云二挣脱邹同要拖走他的那双手朝王安石叫道:“有什么好笑的,我已经帮着我嫂嫂把家里的田地都已经齐齐的浇灌了一遍,我一个人干的活比你们所有人都多,而且还不分昼夜,如果大家都向我学习,别的不敢说,黄河岸边的田亩就不会受旱灾的侵扰,如果水渠能跟得上,就算是远处的田亩也能安然无恙。   我年纪还小,想要国库充盈还做不到,但是我绝对不会傻乎乎的挑着水桶去浇灌田园,那样的话累死都浇灌不了多少。”   赵祯愣了一下,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倒是曹皇后奇怪的问云二:“云钺,你真的相处浇灌田园的好办法了?”   云二朝皇后施礼道:“是啊,我嫂嫂害怕挑水,又不敢打扰我大哥思考军略,就把这事交给了我,说我是家里的男人,家里的事情我该操心,所以我就看了田地和黄河水面,就做了一种机关消息,让黄河水自己淌进田地里,娘娘您要是看了我的机关消息,就知道靠人力挑水傻透了……”   皇后的脸色立刻变了,沉声问道:“云陆氏呢?”   云二左右看看才说道:“嫂嫂现在正在和晏氏在树荫底下乘凉,等我家的地浇完水,我家的匠人就去晏氏家里打造机关消息。”   赵祯的黑的很难看,朝邹同吩咐一句道:“去云家的庄院,朕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机关消息能让朕如今的做法显得其蠢无比!”   眼看着皇帝皇后和妃子上了马车,王安石低声向文彦博问道:“这是谁家儿郎?”   文彦博苦笑道:“自然是云家的,云家就不出什么好人,尽出祸害,有好办法早点拿出来啊,现在拿出来,岂不是让我等脸上无光,还背上一个其蠢如猪的恶名!”   庞籍打断文彦博的话道:“先去看看,如果真的可行,你我就算背上恶名,那也是智不如人的结果,没什么好抱怨的。”   韩琦转过头看着满河谷的人苦笑一声道:“白忙活了!”说完就拖着王安石一起上了马车烟尘滚滚的向云家庄院驶去。   陆轻盈和葛秋烟果然在树荫底下铺开了席子,将彭蠡先生邀请到了上座,和晏氏一起摆好茶水,点心,伺候老先生吃东西,倒是葛秋烟提着长裙好奇的在水渠边上探着头往里看,还不住的往浑浊的河水里扔树叶,很是悠闲。   晏氏瞅瞅徐徐转动的水车对老先生道:“老先生,今年水位低,要是明年水位变高了,这些水车岂不是会被河水冲塌?”   彭蠡先生摇头道:“当然不会,今年水浅,所以能在河道上建造一道小小的石头堤坝,那道石头堤坝自然能保证两座高台安然无恙,水面高涨的时候就换上小轮子,水面低沉的时候就换上大轮子,有了水车,就能源源不断的将黄河水从河道里提出来,造福百姓,不光是给田地浇水,就连日常使用的水这些水车也能保证,其实啊,只要节省了人力,就算是为百姓造福了。”   晏氏点头深以为然,又朝陆轻盈不好意思的道:“这样好的东西,妹妹就莫怪姐姐我贪心了。”   彭蠡先生把大手一挥道:“云家不靠这东西发财,用这东西发财会损伤子孙的寿禄,不管是谁,只要想用,就能来云家学习制造,这点主老夫还是能帮云峥做的。”   陆轻盈笑眯眯的抚摸着自己的肚皮娇笑着对彭蠡先生道:“先生啊,云家又要添丁了,以后这孩子还等着您教导呢!至于水车这种造福万民的东西,云家可不敢独享,就算是向天下扩散,那也是官家该做的事情,云家走在前面算怎么回事。”   彭蠡先生宠溺的瞅瞅陆轻盈,笑呵呵的说:“家有贤妻夫不招祸,云峥是个乖戾性子,这些年又不断地征战,杀人越多就越是损耗寿禄,莫要以为这是无稽之谈,要知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心头的那盏明灯万万熄灭不得!”   陆轻盈笑道:“先生说的极是,不过我夫君是在为国杀敌,是在保我华夏苗裔才不得以杀人,想来上天一定会保佑他的,就算上天不保佑,列祖列宗也会对他护佑有加的。”   彭蠡先生抚须大笑,连连点头,他对自己的这个弟子满意之极……   赵祯来到云家庄院,远远地看到水车将一股股浑浊的河水倒进水槽里,自己拿手捞一把水槽里浑浊的河水,赫然发现云二说的一点都没错,自己好像真的很蠢!   皇后高兴地拖着云二瞅着满满的一水槽水,夸赞的话连续不断的从嘴里喷涌出来,淑妃蓝蓝更是向云二保证一定给他找一个最好的女子当妻子,深知自保之道的云二咧开嘴,露出满嘴的白牙,笑的很蠢,这时候要是再表现出过人的聪慧那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白痴。   云二的傻样让皇帝心理舒坦多了,这就是一个傻孩子干了一件露脸的事情向大人献宝的样子,而这个大人恰恰就是自己,这说明云家向来都是忠心可嘉的。连这样能发大财的机关消息都毫不隐瞒,想想自己那几个正在屯粮的兄弟,心头的怒火一下子就起来了,他准备等到这东西架满黄河之后,就好好的和自己的几个兄弟说道说道,尤其是濮王,还真的以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不成?   庞籍把手探进水槽,感受着水流冲刷手掌的有力感觉苦笑着对韩琦道:“下回云峥再说我们比较蠢的时候,还是不要争辩了,我们的愚蠢已经被这事坐定了。”   王安石觉得脸上烧的厉害,他和云家几乎没打过交道,刚才在水坡头自己还有些志得意满,能让坐不垂堂的皇帝,皇后,贵妃勋贵大臣受自己的指挥这几乎已经是一个臣子的巅峰荣耀了,谁料想转眼之间就成了东京城最大的笑话。   赵祯背着手观看了一会水车,见这东西非常的稳妥,而且造价好像也不高,就问挺着胸膛伺立在自己身边的云二:“云峥怎么说?”   云二躬身回答道:“大哥不知情,这些天有远处的朋友给他送来三十船的米粮,他正在招待朋友,这东西是彭蠡先生带着微臣以及苏轼,苏辙我们完成的,先生说了,如果陛下不要,他准备倾尽家财也要给黄河岸边的百姓置办几台水车。”   赵祯回头看看坐在树荫下喝茶并未起身迎接自己的彭蠡先生,不觉得有些惭愧,走到彭蠡先生跟前施礼道:“先生,弟子知错了!”   彭蠡先生起身将赵祯扶住,邀请他坐在席子上,看着赵祯满身的泥水痛惜的道:“你自幼身子骨就弱,如何能经得起这样的操劳,天下灾害不绝,与你的品德无关,你旰食宵衣的为这个国家操劳,没有半点失德之处,古往今来的皇帝中,你的才能不是最出色的,却是最仁慈的一位皇帝,而作为皇帝才能恰恰不是最重要的,能做到知人善任,再加上的仁慈,这个天下就是铁打的。   老夫这些年少读经书,却在观察宇宙之机,所谓愚者千虑亦有一得,老夫认为这些天灾乃是四时气机演化的结果,乃是天下大势不可逆转,北方越发的寒冷,所以蛮族无法生活,因此才会逐渐南侵,据远方的商队带来的消息说:遥远的北海已经连续三年被冰封了,而在先唐时期,北海又名热海,虽有罡风凛冽,冬日里却并不结冰,那里的牧民都会选择去北海过冬,如今冰封,他们岂有不找寻温暖的所在过冬的道理。这些年大宋的灾害不绝,你还要抵御蛮族保证祖宗的江山不失,真是苦了你了。” 第7章 云峥的品性   从来都没有人和赵祯这样说过话。   他就像是一张永远挂着弓弦的强弓,一时一刻都不得休息,作为大宋的中心,每个人都以为皇帝的神经是铁打的,任何自己解决不来的事情最后都会落在皇帝的案头……   赵祯不是一个非常出色的人,他甚至算不上一个优秀的人,那些极度出色的大臣们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却偏偏要一个资质中平的人来处理,这本身就是一种煎熬。   偌大的一个国家事物千头万绪,皇帝不可能什么都懂,什么都会,赵祯学过的只有帝王术,而帝王术不是万能的,他只能用政治的手段来解决现实的实际问题,政治的手段是有缺陷的,它是一种大而化之的解决事情的手段,甚至连理论都不是,所以放到现实中,总会有无数的缺陷,这就是赵祯自己感觉已经倾尽全力了,而天下人依旧不满意的根结所在。   在他幼年最彷徨的时期,他的先生是彭蠡先生,这个古板却又不失变通的先生对他的影响最大,以至于先帝不得不辞退彭蠡先生以赢得儿子的尊敬……   云家的茶水很香,几样点心也不错,皇帝和彭蠡先生坐在席子上面喝着茶水品尝着点心,一面听着哗啦啦的流水声,一面讨论着水车这东西对黄河两岸百姓带来的好处。   云二和苏轼苏辙在一边伺候,偶尔也讲述一下自己的看法。有时候一些幼稚的看法引得彭蠡先生和皇帝哈哈大笑,然而,这样的谈论却是最让人心情愉快的。   陆轻盈不敢怠慢皇后和嫔妃,更不敢怠慢那些高官,和葛秋烟两个人忙碌的调派着庄子上的人,不大工夫,远处已经有了威武的甲士在巡逻,笑林穿上铠甲全副武装的站在皇帝十步之遥的地方充作护卫,邹同翻开笑林的面甲再三确认他是笑林之后才放心让他守卫。   花娘是得意的,带着恶趣味的将自己在青楼的菜谱在这里制作了出来,不过那些香艳的名字是不能用了,随便换上一个吉祥的,就让这些贵人们吃的很满意。   她嘴里咔嚓,咔嚓的咬着黄瓜,瞅着远处的皇后正在享用那道原先叫做“春色无边”的菜肴,撇撇嘴暗自思忖,皇后和头牌的口味也没什么差别。   见陆轻盈和葛秋烟的肚皮都已经微微的隆起来了,倒是自己肚皮好像没什么反应,她不由自主的挠挠肚皮,晚上没有少忙活,可是肚皮却不见有什么变化,莫非老娘已经老了?如果是这样,那可就活活的气杀老娘了。   花娘可没有陆轻盈那样假贤淑,会把其余的女人往丈夫房间里送,出身青楼的花娘对这种事情看得比陆轻盈严重的多,好在笑林也没有找别的女人的意思,这才让花娘心里觉得舒服一些。   “都是一群假正经!”花娘给庄园里的这些贵胄下了一个简单的定义,就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老娘只伺候那些拿出真金白银的好人,对这些白吃白喝的大爷没兴趣。   王安石有些失落,云家的茶水他也喝不惯,虽说闻起来清香扑鼻,但是喝惯了煎茶的王安石还是对这样清淡的茶水没有多少好感。   喝茶就要喝出五味来,只有那些醇厚的滋味重重叠叠的在舌尖口腔里来回激荡才算是喝茶,这样清淡的茶水只适合那些无欲无求的人来喝。   韩琦见王安石有些魂不守舍,就笑道:“自从朝堂上出现了云峥之后,你就要习惯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老夫总觉得这家伙似乎很喜欢看我们的笑话,总是在我们出丑之后才拿出自己的办法,这也不是第一回了,你以后会习惯的。”   王安石拱手道:“这是为何?”   文彦博苦笑一声道:“你说他有恶意倒也未必,不管是干什么他从未将我们陷入困境,最多是让我们尴尬一下罢了,好多时候他如果闭嘴不言,等我们把事情铺开之后再说,对大宋的冲击会非常大,可是他没有那么做,从来都没有。”   庞籍哼了一声道:“自从张方平硬生生的将他从文官弄成武官之后他就对文臣怎么看都不顺眼,殴打御史其实就是他怒火最根本的体现。   不损伤大宋根基,他当然不会去那么干,因为大宋又不光是陛下和我们的,他也有份,都说文臣定机,武将拓边,一为首脑,一为手足,高下自然立判,他不服气这种说法,自然要处处显示一下自己在智慧上的优越性,上元日赋诗,秦州边事的判断,假借狩猎实际上去平叛,都是这一思维的体现,现在还要加上水车!   你看看那些水车,那里是一日夜就能造的出来的,分明早就有准备,非要等我们带着开封府的百姓集体上河堤挑水他才拿出来,这就是他的小人心思!”   王安石讪讪的道:“他似乎和我说过这事……”   “那是自然,一定是用一种极度不负责任的口气说的,赌气超过正式建议的那种,如果他是正式建议,以他文信侯的地位,我等自然会认真对待,这东西并不复杂,只要下令将作监试验一下就成,何至于落到现在这种尴尬的境地。   最重要的是你和他不熟悉,如果给老夫几人说,我们一定会重视,也只有你王介浦不知道此人的秉性才会上当,云峥做事从来都是滴水不漏的。”   王安石叹口气道:“水车既然已经被证明好用,我们就不能想太多,必须着令工部和将作监加紧制作,旱情不等人啊!”   庞籍不接王安石的话,却瞅着低头吃东西的曾公亮道:“如果老夫所料不差的话,明仲手里应该已经有了图纸吧?”   曾公亮红着脸孔抬起头点点头道:“没办法,他用后续的图纸相威胁不准我说出去,那是一种用马拉动的犁铧,有了这东西,比牛耕地快的太多了,庞公您也知晓,大宋的粮食主产地是南方,北方耕作的效率极度的底下,一年只有一熟,糜子这些作物产量低下,算不得正经作物,想要提高北方的粮食产量,只有靠耕作的数量来弥补,如果北方的粮食能做到自给自足,对我大宋的国力提升有极大地好处,边军就能做到就地取粮,一旦这一目标得以实现,明仲我不敢想象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场景。”   庞籍点点头道:“这么说老夫等人丢脸丢的还算是值,我说你这些天挑水挑的比谁都多,原来是心怀愧疚啊。”   王安石的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般,大声道:“此人做事为何如此的猥琐?亏他还是百战不殆的名将做事却毫无风度可言!”   鲁清源眨巴两下眼睛无奈的道:“我这个学生聪明绝顶,偏偏是个小肚鸡肠的,介浦兄,你要小心啊,他对你那句‘民不加赋而国用足’的话极度不满,迟早会发难的,你要小心求证,千万别被他抓到把柄,只要被他攻破一点,你就会满盘皆输,这是武将的特点,万万不敢轻视之!”   王安石愣住了,过了一会才问鲁清源:“云峥竟然还懂得经国致用之道?”   鲁清源苦笑道:“狄青打仗向来会靡费无数的钱粮,云峥打仗却会有无数的收获,最神奇的地方就在于他能把军队变成自给自足的一个独立个体,这次南征规模空前,按理说我大宋的财政根本就难以应付,可是等这场仗打完之后,国库竟然神奇的有了盈余,您还以为他不懂经国致用之术?更何况老夫是亲眼看着云家从一文不名,变成大宋有数的富人,这个过程不过区区五年而已。   独立自主的军队太过可怕,因为它不受中枢的控制,钱粮的控制对他毫无用处,这才是我等极力要拆分武胜军的原因,听说现在又有一支少年军正在形成雏形,他之所以极力要去秦州当知府恐怕就是要整合这支军队,想用河湟之地作为这支军队的磨刀石。”   韩琦长叹一声道:“此人处处将事情摆在明面上,谁都能一眼看到底,却不知道他到底打算怎么做,这是光明正大的阳谋,正因为如此,才让我们极度的为难。   他的一句‘荡平北方之后就要一座岛屿’的话早就传遍了大宋,陛下也说过如果真的能够完成这一大业,莫说一座岛屿,就算封王都不为过!然而云峥明说就要一座岛屿,还不必太大!   这句话一出,他连功高震主的忧患都没有了,还知道我们离不开他,所以才会如此的肆无忌惮!”   王安石不断地拿着空杯子喝茶,他猛然发现自己好像有点不认识现在的大宋朝堂,文武两派现在已经变得不那么分明,本该是文臣眼中钉肉中刺的狄青如今在东京活的逍遥自在,仿佛已经变成了隐形人,而云峥却活的张牙舞爪的让人无法克制。有这样的一个随时准备在自己身后使绊子的人,王安石觉得心中的那些夜夜折磨他的宏图大志有必要斟酌,斟酌,再斟酌一下,一旦自己将那些见解抛出来变成和今日一样的笑话,自保都成问题,还论什么革新…… 第8章 生活就是这样的   他不知道的是他如今的面对的朝堂早就和历史上有了很大的区别,原本对改革持反对意见的韩琦,庞籍,文彦博,欧阳修,司马光,如今在云峥的强大压力下也感觉到了大宋的种种弊端已经到了不改革不行的地步,所以王安石的变法遭遇到的阻力要远比历史上那种环境要轻松得多。   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大宋空有名将却不能开边拓土,不是找不到好军队,而是找不到一个足矣支撑这支军队北伐的政府,这一幕对这些心高气傲的大宋精英来说是无比痛苦的。   韩琦,文彦博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历史上的那句“三十年不兴刀兵”的名言来,只要看到云峥和狄青苦心孤诣准备的可行性非常高的北伐方略,他们心中的郁闷就无法释怀。   如果大宋能在自己的手里收回燕云十六州,自己的作为人臣的功业必然光耀古今。   皇帝,皇后嫔妃们很愉快的走了,那些大臣们很郁闷的走了,云家庄子一行给皇帝打开了另外的一扇大门,彭蠡先生的再一次教导,让皇帝心中的郁闷之气全部消散掉了,“实践出真知”这是彭蠡先生今日授课的重点。   不论你说的如何的漂亮,如何的天花乱坠,皇帝一旦拿不准的时候就把他放到实际环境里去检验,只要能经得起实际环境的检验,那必然是好办法,大宋有四百座军州,有的是地方让他们施展才华,有了“实践出真知”这杆秤,皇帝就能称量天下豪杰。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知而不能行,只是知得浅”这些话说的太好了,纸上说的毕竟是空泛的,只有真正的脚踏实地的去做,才能辨别真伪。   赵祯在为先生的学识赞叹,却不知道云二,苏轼苏辙他们嘴里的这些话却是出自云峥之口,但凡是读过一点马列文章的,如何会不知道实践出真知这句话的出处。   陆轻盈骄傲的拿手笼着云二的脖子,虽然这样一点都不和礼仪,她和云二却觉得很自然。葛秋烟想去抓苏轼,却被那家伙给逃掉了,所以只好抓着年纪小一点的苏辙扮出一副慈母的恶心样子。   这种骄傲一直维持到她们回到家里,见云峥站在木屋底下仰着头和木屋上面的那个怪和尚谈话,说不了两句话,又被那个和尚给撵走了,说是打搅人家看书。   “夫君啊,野人也识字?”   云峥瞅瞅坐在木屋上的野叟道:“就这么一个会的,好了别打听野人的事情,明天粮船就该到了,给我送到梁家的米铺里去,粮食检查之后入库,谁都不许动这些粮食,我以后有用处。”   陆轻盈本来想跟丈夫夸耀一下自己今天的作为,顺便说说云二的表现,见丈夫好像心烦意狂乱的,只好憋着一肚子的话去了后宅。   不大的功夫,丫鬟就把落落大小姐给云峥抱了过来,闺女骑在父亲的脖子上戛戛的叫着骑大马,有闺女在,云峥的脾气转瞬间就不见了。   闺女只要开始揪父亲的头发就说明她想去看家里的小鱼鱼,鱼池就在花园里,里面的花鱼是云二从皇宫里弄来的,他每次去皇宫都会弄几条回来,一个冬天之后,云家的鱼池里就有很多花鱼,据说这是皇后和淑妃娘娘的奖励,至于为什么每次都奖励金鱼,云峥就不得而知了,反正闺女最喜欢这里的花鱼,那些鱼也呆呆的,用手捞都不会跑,上一次要不是云峥手疾眼快,闺女就把一条鱼当午餐给吃了。   鱼池边上就是云二他们的黄河模型,人家将黄河比喻成一条龙是有道理的,一条倾斜的几字形泥水长龙果然看起来威武不绝。龙头部位有一个水槽,只要拉一下水槽的放水口,清澈的河水就会从青藏高原上倾泄而下,只不过当黄河从青海出来之后,河水就会被这里的泥沙浸染的变成黄色,穿过陇中之后经过一些高山峡谷就来到了美丽的河套地区,到了这里河水流速变缓,泥沙下沉,河水重新变得清澈,这里的几个沼泽地都清晰被展现了出来。   黄河百害唯富一套,这样说是有道理的。   当黄河从关中进入山西重新被浓厚的黄土包裹之后就一往无前的到了开封,这一段的模型做的最是精致,河边的垂柳都被活灵活现的表现了出来,只是不知在何时河边多了几架水车,只要水流不断,水车就不会停止运转。   一条巨大的鱼出现在河水里还撞翻了河边的几架水车,这当然不符合实际情形,闺女从水盆里捞出来了一条鱼,很仁慈的放进了黄河里……   黄河是云二的,天知道这孩子为什么会对黄河感兴趣,如果说是为了天下的苍生,云大觉得这么博大的胸怀哥俩都好像没有,两兄弟在私底下窃窃私语的时候,如果那些话被别人听到,会毫不犹豫的将这兄弟俩扔到火堆里活活的烧死。   现在又加上了云落,云峥能明显地感觉到,他们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好像是最和谐的,陆轻盈也发现了,虽然闺女一直都是她再带,可是云落最喜欢的人却是爹爹和二叔,这让陆轻盈暴怒不已,难道说云家血脉别人就针扎不进,水泼不湿不成?   别人碰云二的黄河模型,云二一定会暴跳如雷的,但是云落即使将模型上的沙子挖出来,云二都一脸的笑意,至于往黄河里扔鱼这种事,云落早就干的很熟悉了。   “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大风从坡上刮过……不论是西北风还是东南风……都是我的家,我的家!”   这首带着一点沧桑的曲子被云二唱出来滋味全无,一个刚刚处在变声期的小子唱这首歌不但难听还糟蹋音乐,云二今年已经十三岁了,终于和他来到大宋之前的年龄相吻合,云峥知道这孩子一定有无数的感慨,就决定和他好好地谈谈,他的性子一向古怪,总是在成人和孩子之间徘徊,云峥可不希望这孩子的人格出现扭曲什么的。   “这首歌我唱都有些老,你怎么会唱这首歌的?”   “不知道,这是我最熟悉的一首歌,好像是我妈以前唱的,我是跟她学会的。”   “你对以前还有印象吗?毕竟从庆历四年到现在已经过去九年的时间了,有些事情对你来说应该是很遥远的过去了,你如果想重新开始就要忘了以前,记住啊,忘了以前并不是背叛,而是新的开始,给大哥说句实话,你喜欢现在的生活吗?”   “比以前好的太多了,大哥,你能不能总是提以前,烦不烦啊,你又让我想起来我们不是亲兄弟这回事了……   我叫云钺,多好听的名字啊,就算以前叫做什么贺坚强,我现在名字叫做云钺,是云峥的弟弟,云落的叔叔,陆轻盈的小叔子。”   “其实呢,只要你喜欢就好,大哥就是担心你的心理出问题,到了这个世界,只有我能开解你,总说一些假话,会对你造成不好的影响。”   “有很么区别吗?你以前不说谎话?”   “说啊,不过我毕竟是一个成年人,说谎话是生存本能,小孩子说谎话会影响发育的,尤其是你比别人多当了一会小孩子。”   云二烦躁的推了云峥一把道:“怎么可能……再过几年我和腊肉一定会给你生一个侄子的……到时候你就知道我发育的有多么正常了……”   “看样子你确实没问题,顺便问一下,你真的打算娶腊肉?”   “我们一般的年纪,我为何不能娶她?你想阻止?”   “没有,你喜欢就好……”   云二看样子不愿意和云大多说话,忙着从黄河里捞鱼,就说话的这功夫,云落很勤快的又往里面扔了好几条……   云峥回到后宅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两个大肚婆都赖在一张床上不愿意走,准确的说葛秋烟说她的屋子里老有奇怪的响声,所以一个人不敢睡。   这就是胡说八道,她当女侠的时候乱坟堆上都睡过,总不至于现在怕黑,怕响动。   不过怀孕的女人性子古怪,对自己的丈夫倚赖深一点是可以理解的,葛秋烟努力的帮陆轻盈按摩着小腿,这样拼命地拍马屁,就是为了晚上能够抱着丈夫的一条胳膊睡……   半天的马屁白拍了,睡觉的时候陆轻盈蛮横的睡在中间,将云峥和葛秋烟分隔的如同牛郎织女,嘴里还发出王母娘娘一样恶毒的诅咒。   “怀着肚子呢,又干不成什么事,天气眼看就要热起来了,挤着睡也不怕起痱子。”   说完就拉过云峥的一条胳膊枕在自己的脑袋底下,往丈夫的怀里一钻就闭上眼睛准备睡觉,葛秋烟并不恼怒,那嘴含着云峥的一根手指嗤嗤的偷笑。   早上醒来的时候,云峥的两条胳膊就动弹不了了,娶老婆一个就够了,娶两个纯粹就是活受罪,一条胳膊被压麻了,好歹还有一条,娶两个老婆一人压一条胳膊,早上起来的时候就立刻成了废人。   陆轻盈一边帮丈夫揉搓胳膊一边咒骂葛秋烟,说她喜欢半夜乱爬床,迟早有一天会爬到别的男人床上去,结果被暴怒的云峥在她耳朵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第9章 最下流的攻击   日子一天天的过,既没有人找云峥去秦州,也没有人向云峥讨教边事,野叟把一大堆粮食留在云家就直接坐蜀中的商船回广源州去了,他迫不及待的想给族人一个新生活,一天都不愿意等。   狄青重新拿回了自己的木屋,却下令仆人们好好地把木屋清洗一遍,这样的事情云家人也在做,虽说那些野人被野叟调教的很干净,云峥还是打算将木屋重新装饰一遍。   东京城的夜是安详的,当腊肉养的鸡叫头遍的时候,云峥就从两个大肚婆手臂的纠缠中醒来了。今天要上朝!   本来云峥上不上朝的没人理会,脚上长鸡眼这种借口都用过了,也就不怕别人说三道四,今天庞籍不知道发什么疯,头天就通知云峥明日必须上朝,看样子有热闹看了,所以把日子过的如同清水一样无味的云峥四更天就爬了起来。   打开窗户一股浓烈的水汽就扑面而来,老天爷就是这样,在你需要雨水的时候他不会给你一滴,当年好不容易想到解决办法的时候,大雨却下个没完没了,所以说锦上添花的事情经常有人做,雪中送炭的事情反倒没什么人愿意做,老天爷也一样。   陆轻盈抬起美好的上身,身上的纱衣根本就掩不住那对茁壮的胸怀,就那样大咧咧的揉着眼睛问:“今天下大雨您为何要去上朝?不如找个理由不去算了。”   “庞籍既然提前打过招呼了,就说明有大事发生,不去不成啊,你们睡觉,别管我!”云峥自己打过来一盆子清水,开始洗漱,他的卧房里向来不喜欢用丫鬟,平日里这些事都是陆轻盈亲自伺候的,葛秋烟不知为什么这阵子越来越贪睡,似乎总是睡不够,被陆轻盈扣上了一个懒婆娘的帽子。   见陆轻盈又拿脚去蹬呼呼大睡的葛秋烟,云峥皱皱眉头道:“让她睡吧,别踢到肚子上,我会穿衣服,不用你们伺候。”   穿好了朝服云峥拿冰手在陆轻盈的怀里掏了几把就推开房门扬长而去,留下陆轻盈坐在床上娇嗔不已,有时候耍流氓也是调剂夫妻关系的一种手段。   今天骑不成马了,大青马在马厩里嘶鸣两声,被云三“汪汪”的教训两下就继续低头吃草,憨牛和猴子哈欠连天的套着马车,由于精神不集中,憨牛掖在腰带上的小号流星锤不小心掉下来一点,随着扭身子过于凶猛,那个锤头就重重的砸在他的裤裆上。   少年人在大清早的时候一般都是牛高马长的,这一下子估计挨得不轻,憨牛惨叫一声就抱着胯下在地上乱蹦,猴子漠然的瞅了一眼憨牛,重新打了一个哈欠道:“夫人正找媒婆给你说亲呢,听说还是一个兵部正字家的闺女,如果你身子出了岔子,老婆是必定娶不成了,将来就把你存的银子给我儿子成不?”   憨牛跳起来就要揍猴子,被云峥阻止了,让憨牛和自己一起进马车,今天的就由猴子赶车。   坊市里冷冷清清的,就连最漂亮最勤快的小娘子在今天也不好意思出来摆摊卖吃食,倒是老牛家的包子铺还开着,大开的窗户里蒸汽缭绕的,香味传出去老远。   自从老牛跟着云峥在山东剿匪伤了腿,陆轻盈就给老牛在自家所在的坊市里开了这个包子铺,老牛的老婆向来在云府厨房帮工,包子自然是会做的,自从这个包子铺开张之后,云峥就很少在家里用早餐,有事没事就会买一些包子回去吃。   “韭菜的不要,侯爷要上朝,吃了口气太大,鲜肉的最好,必须是刚出笼的。”猴子坐在马车上伸长了脖子朝里面喊。   老牛瘸着腿从店里出来,手里抱着一个小笸箩,笸箩上面还拿干净的麻布盖着挡雨,没好气的将笸箩塞进猴子的怀里笑骂道:“侯爷的口味你嫂子会不知道?趁热吃。”   猴子把一个一两点银锭子硬塞给老牛叹口气说:“一笸箩包子一贯钱,比抢都划算。”   云峥的声音从马车里传了出来:“有吃的还堵不上你的臭嘴?赶紧拿进来,饿着呢,老牛,再去给我装一碗小米粥,今天上朝估计不是一时半会能结束的。”   平时说笑习惯了,老牛也不拒绝那锭小银子,知道这时候爷担心自己生意刚开张特意给的补贴,和自家侯爷有什么好客气的,拿手抛着那锭银子就快速的进了店铺,用军伍里配发的铜皮饭盒装了一饭盒小米粥又送进了马车。   云峥一口气吃了五六个拳头大小的热包子,又喝了半饭盒米粥,才让憨牛动手抓包子吃,这家伙刚才把手在裤裆里放了好一阵子……   出了坊市,东京街道上的马车就多了起来,全是赶着上朝的官员,猴子头上的遮雨棚子挡不住雨水,不大工夫就湿了半边身子,云峥将斗笠扔了出去给他,这混蛋向来有人来疯的习惯,淋了雨反而将衣襟拉开,露出半拉胸肌装彪悍。   别的勋贵上朝都是前呼后拥的,石家,曹家,王家这些人如果没有十几个花胳膊开道,马车里如果没有三两个千娇百媚的女子伺候简直就不叫上朝,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最夸张的是王谌,向来喜欢吃烧焦的枣子,吃枣子也就罢了,非要把这些枣子在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身上藏一天才吃,说什么大补,云峥不敢想的太邪恶,自从知道王谌有这个习惯之后,从没有和他一桌子吃过饭,即使大宋执行的是分餐制也不成。   “少爷,石家的马车黏上来了,好像有话和少爷说。”猴子掀开帘子对闭目养神的云峥道。   “那就慢点,等石家人过来。”云峥其实很好奇今天上朝要干什么,为了隐藏星盘的存在,云峥不许星盘再在东京行动,把注意力全部转到青塘去了,所以对东京发生的事情一点都不知情,问了狄青,狄青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他也接到了必须上朝的消息,或许老石知道,他现在整天闲的蛋疼,除了赌博,跑马,捧青楼里的行首再剩下的就是喜欢打听一些别人的隐私。   两辆马车并排缓缓而行,云峥打开车窗就看到了石中信那张老脸,一个不到十二岁的小丫鬟伸出手臂举着一把小伞,怕他被雨水浇了,白发红颜还真有那么些名士风流的模样,如果那张脸不抽的像包子一样猥琐就好了。   “云侯,你先别问,老夫知道你在疑惑,你先听听这首词——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去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等闲妨了绣工夫,笑问:‘双鸳鸯字怎生书?’你是咱们武人中少有的诗词大家,你给评论评论。”   云峥大大咧咧的道:“写的还不错,我和我老婆昨晚就是这么干的。”想和这些人说话,就必须猥琐,如果不猥琐都不知道和他们说什么。   石中信挑着大拇指赞道:“云侯少年夫妻,小夫妻蜜里调油怎么恩爱都不为过,就算是写出这样的艳词也只会让人羡慕,如果这首词是一个道貌岸然的老不修写的呢。”   云峥瞅瞅石中信身边那个眉目如画的小丫鬟不作声。   石中信哈哈笑道:“老夫少年之时就是东京城出了名的浮华浪子,风月班头,老而弥坚乃是常理,但是一个道貌岸然的家伙竟然和自己的外甥女有染,你觉得如何?”   云峥一下子就来了兴致,趴在窗口高兴地道:“难道是庞籍那个老贼?”   “欧阳修!堂堂的国子监祭酒,右正言,知制诰,好啊,就是这个老贼,他外甥女和下人私通,被夫家告官,结果在大堂上竟然审出来和欧阳修有染,哈哈哈,啧啧啧,想不到啊!老贼也有今日。”(此处乃是历史记载,非作者杜撰,欧阳修就因为这件查无实据的事才贬斥滁州的,这件事的出现标志着大宋朝堂相互攻讦已经失去了最后的底线。)   见石中信非常的高兴,云峥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由得问一句:“这事是谁给捅到朝堂上去的?”   “会稽候钱勰啊,老钱本来是吴越武肃王六世孙,祖上乃是降臣,和你我这种大宋纯臣不同,他的日子本身就过的艰难,前一阵好不容易走通了庞籍的门路,打算去兵部当侍郎,谁知道欧阳修竟然上了一本说什么:武臣掌国机密而得军情,岂是国家之利!欲乞罢青枢务,任以一州,既以保全之,亦为国家消未萌之患。(这句话是欧阳修弹劾狄青担任枢密使的奏折,后狄青被罢免出任军州,惊惧而死)所以老钱想当兵部侍郎熬资历的念头被人掐死了,现在欧阳老贼出了这样的事情,岂有不大做文章的?”   云峥点点头道:“会稽候钱勰这家伙的人品怎么样?”   “赌钱的时候甚是爽利,你说我们要不要推波助澜一下?”石中信拍着窗户问道很兴奋。   “拉倒吧,老钱这一手已经把欧阳修数十年的清誉给毁的干干净净,不用我们出手这会欧阳修都想上吊,不管最后查出什么来都是黄泥掉裤裆了。”   石中信嘿嘿奸笑道:“他不敢死,要是死了人家才好做文章,就喜欢看这些老贼生死两难的样子。” 第10章 飞来的好处   文人发怒会是什么样子?云峥很好奇啊,一代大儒仰头问天的样子定然动人心魄至极。云峥和石中信相视奸笑一声,不约而同的告诉马夫加快车速早点去官廨。   到了皇宫门口的官廨所没看见欧阳修,庞籍见云峥左顾右盼的找人,鼻孔里闷哼一声表示很不满,云峥上前拱手道:“庞相,永叔先生到底怎么了?我这些天闭门不出什么都不知道啊。”   韩琦瞅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钱勰怒道:“魑魅魍魉之辈毁人名声,迟早会有报应临头。”   钱勰腮帮子上的肉抖动了一下,闭上眼睛一言不发,仿佛在听外面的雨声。   看样子钱勰这一次算是杀敌一万自损三千了,造谣这种事安排好了能起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如果操作不当,就是钱勰的这个样子,不但韩琦,庞籍这些人对他很愤怒,就连云峥这样的人也自发地离他远远的,不管是好人和坏人都不喜欢自己的身边有一个不择手段的卑鄙小人,钱勰的这件事办的实在是太恶心了,谁沾上谁臭十年。   大宋文人最重品德,学问尚在其次,去一趟青楼都要遮遮掩掩,这一回有妇人亲口承认有染,这种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事情凭的就是一张嘴,欧阳修想要辩解也无从说起。   庞籍和文彦博似乎不愿意让众人把焦点放在欧阳修的这件事情上,转而问云峥:“文信侯,你真的打算出任州府?”   云峥点点头道:“我是静极思动啊,庞相也知晓,大宋缺少的就是牧马之地,我当年在凤翔府想找一块合适的牧场,那可是费尽了心思,如今有机会图谋一下河湟这块天然的牧马场所我当然不愿意放过,大宋的马政已经严重的阻碍了骑兵的发展。”   庞籍点点头道:“百姓只能养出挽马,养不出合格的战马来,而且马政从南到北都有,对北方百姓来说还好些,可是对南方百姓来说马政确实害民啊。”   “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只要河湟之地收归我大宋所有,马政就可以废除了,河湟之地只需要安心养马即可,牧民养马百十人就能牧马上万匹,效率那里是农家小户一家一室能比的上的。让合适的人去干合适的事情,不就是我等官员的天职吗?”   “你是新贵,不是勋贵,你还没有腐朽,你是雄心勃勃的将军,你想在大宋的青史上留名,你想成为千古名将,这些我们都知道,所以你就安心的和狄帅讨论边关事宜,制定最合理的军略,只要是军队上的事情你们自然有发言权,但是属于文官的争斗你不要参与。”   本来好好地谈论着出任军州的事情,庞籍的话音一转,就快速无比的说出这样的一段话,云峥四处看看,发现韩琦,文彦博,王安石,曾公亮这些人有意无意的将自己和别人分隔开来,腾出一片空地供自己和庞籍说话,最奇怪的是云峥也没有看到狄青。   “哎呀,庞相,下官的夫人今早突然感觉不适,下官心忧如焚,准备告假去请御医,不知可否?”云峥惊叫一声,连忙拱手告假。   庞籍笑道:“听说云侯的夫人和如夫人都有了身孕,如今天气反常,对人的身体不好,既然云夫人身体不适,那就赶紧回家去看看,家国天下,家在前!”   云峥笑着点头应是,匆匆的朝周围的大佬拱拱手就出了官廨,笑容满面的上了自己的马车,在上车前回头望了一眼,只见朱红色的宫门正在缓缓地打开,一个失魂落魄的老头子站在雨地里倔强的望着天空,满脸都是雨水……   云峥上了马车,拿脚踹踹睡的跟猪一样的憨牛和猴子,让他们腾出一块地方好让自己躺一会。   “少爷,您这就上完朝了?我们睡了多久?”   “少废话,赶车回家,想睡觉咱们回家去睡,少爷我的事情办完了。”   憨牛嘿嘿笑着钻出马车坐在驭手的位子上,赶着马车就缓缓地向家里走去。   “我站在城楼观风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云峥悠闲地打着节拍学着马连良唱空城计,心中的舒坦非歌唱不能抒怀。   “我也曾差人去打听   打听得司马领兵就往西行   亦非是马谡无谋少才能   皆因是将帅不和才失街亭   你连得三城多侥幸   贪而无厌又夺我的西城   诸葛在敌楼把驾等   等候了司马到此好谈谈心……”   猴子从没见过少爷这样开心,唱的虽然不好听,还有一股子沧桑味道,但是少爷的心情现在非常的好,这一点他很肯定。   马车在瓢泼大雨里穿行,憨牛尽量让马车走的稳当一些,这样少爷唱歌就不会出现绵羊音,这样对谁都好一些。   前些天干旱,这一场瓢泼大雨笼罩着整个汴梁城,城里的百姓都在准备朝食,如今的汴梁城已经很少有人烧柴火了,家家户户都从屋子里拎出来一个蜂窝煤路子,在屋檐下点着,有淡青色的烟雾弥漫到了街市上,云峥的马车就在这充满活力的街道上从烟雾里缓缓驶出来,很有一股子聊斋的意味。   好啊,欧阳修倒霉,得便宜的却是自己,这世间的事物变幻真是无常啊,从庞籍的话里云峥至少听出两个道理,第一个道理那就是自己能对军队挑三拣四了,文官们不再约束自己对军队的控制了,自己算是真正走进来大宋朝的权力核心,第二个道理就是自己很可能要走一趟秦州替换富弼还朝,欧阳修这样的道德标杆被人家给废掉了,自然要找一个强力人士来递补空缺,看样子欧阳修还是要和历史上的命运一样了,带着无尽的委屈和愤怒贬斥去滁州。   不过这样也不错,欧阳修不去滁州,自己上那里去欣赏《醉翁亭记》这样的宏文。   “狄公,狄公!”刚刚回家,云峥就狂奔到木屋里朝狄青家大喊。狄青推开木屋的窗户手里捧着一本书,膝盖上搭着一条狼皮褥子,他的腿受不得风寒,一到刮风下雨的日子里就很难熬。   “喊什么,庞籍给你许好处了?只是苦了欧阳修,大好的名声被毁于一旦。”   “文士风流嘛,万一……”   “滚一边去,欧阳修要是能干出这种扒灰的事情,天底下早就不知道肮脏成了什么样子,钱勰这回算是下了死手。不过他自己也完蛋了,天底下还有这种损人不利己的蠢人。”   “哈哈哈,我也知道欧阳永叔干不出这种事,可是他外甥女一口咬定了,两个人的事情,你让他如何辨别,我算是发现了,越是德行高洁的人其实越好对付,像石中信这种人你就算是说他挖绝户坟,踹寡妇门大家也会一笑了之,这种事对他来说早就不是事了。”   狄青打个寒颤瞅着云峥认真的道:“你心思比钱勰阴毒的太多,这种事要是你来经手,欧阳永叔绝对没有活路,云峥,答应我,你如果打算害一个人最好一刀把他砍死,别糟蹋人。”   云峥撩一把有些湿的头发笑着说:“云峥还没有下作到这种地步,再说了为了朝堂上的那点事把人往死里逼,我总觉得不值当。好办法有的是!”   狄青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悠悠的道:“老夫的希望就一个,那就是国家有难的时候可以披甲执锐奋战疆场,边疆安定之时能够回到家中如同现在一般被人忘却,可以安心的读读书,和志同道合者一起研讨军略,等待国家的再次召唤直至马革裹尸!   朝堂里的纷争真是越来越没有底线,越来越下作,都说食肉者鄙,这话时对的啊,那些大人的心思比茅厕还要肮脏,以后想要过安宁日子恐怕会非常的难。”   云峥哈哈大笑道:“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王安石一心想要变法,庞籍这些人一心想借着变法的东风改革官制,却把冗军这一项交给了我们,这也算是物尽其用,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忙碌的事情,只有这样才会让人把力量往一起使。   狄公,庞籍给你的许下了什么样的好处?”   狄青合上书本嘿嘿笑道:“如今所愿,老夫不日就要出任河间节度使,节制河间府和大名府两府精兵,不过庞籍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只拨给老夫十五万人的军费,这是逼着老夫在军中汰弱留强。”   “这很好办啊,自从庆历八年黄河改道之后,大名府和河间府多的是空闲土地,还都是肥沃的土地,梁山泊一代沃野千里,却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些盗贼在里面安家,您只需要将淘汰下来的人往梁山泊安置,那些人忙时种地,闲时捕鱼,想要活命并不难,怎么也好过当厢军。”   狄青笑道:“这一点上你比我强的多,你帮老夫想想,怎么才能将那些厢军转成纳税的百姓?大名府和河间府的厢军不少于二十万,一旦出了差错,就是滔天大祸啊。”   云峥摇头道:“庞籍既然把一个大麻烦抛给了你,他总不能袖手旁观吧?你淘汰下来一个营的厢军,就问庞籍要一个官员,这个官员必须是能办事的,我估计他手里这样的官员很多,我再给你制定一个发展纲要,这些人只要严格的按照这种刚要进行安置厢军,绝对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第11章 新天地,新气象   开封城的大雨只要下起来,就没完没了的,铅灰色的天空似乎要将前半年缺少的雨水一趟补给开封城,大雨下了三天,今天好不容易消停一点了,天空中依然飘着雨丝。   满屋子都是水汽,潮乎乎的,一只一斤多重的癞蛤蟆跳过门槛差点把陆轻盈吓死,幸好葛秋烟不怕这东西,抬腿就是一脚,那只蛤蟆就呈抛物线越过门口的花丛飞到了月亮门口,狂怒的云三为了给女主人出气狂猛的在那只癞蛤蟆身上咬了一大口,结果后果很严重,被蟾酥给毒着了,四条腿颤抖着朝天猛蹬,一张嘴肿的有两个大,如果不是云大玩命的拿皂角水给云三洗嘴,他的狗命早就没了。   “夫君,云三的嘴还是肿的很大,刚才给它肉骨头都没办法吃,可怜的。”   “它的嘴是麻木的,你现在就是喂它石头它都没感觉,舌头也肿着,眼睛肿的眯缝起来了看不清楚路,想叫唤两嗓子都喊不出来啊,这些天给它煮点肉糜,让猴子慢慢的给它往下灌。”   云峥瞅瞅老实的趴在自己脚下把脑袋搁在自己脚背上的云三叹息一声道。   “咱家的牲畜都是好样的,看家蛇被送到豆沙关老家之后听说已经长到椽子般粗了,整天爬在咱家的正房上不下来,老族长说他三天给喂一只鸡……   夫君,您说那个隗明公主干嘛不嫁人?建起了一个碉楼一样的院子招了无数的女人在里面,真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云峥将书合上皱着眉头道:“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她不愿意嫁人是因为看多了男人的薄情,生在西夏那个把女人不当人的国家,现在能这样快活的过日子她当然不愿意嫁人了,现在把门关起来她就继续当自己的公主没什么不好的。”   “都说孤阴不生,独阳不长,阴阳交泰本就是人伦大道,她这样做是不对的,大宋女子到了年岁如果不嫁人,会有官家给指婚的。”   “少从那里嚼舌头,豆沙县谁敢逼她?再说了她收留的要嘛是从青楼买回来的苦命女子,要嘛是被家人发卖的女人,你觉得那些女人会对男人有好感?   告诉你,女人只要自立起来并不比男人差,你看看这些年隗明卖给云家,梁家的蚕丝就知道她们干了些啥,要知道光是她们提供的蚕丝,就占到云家收购量的四成,这可是腊肉在盘点蜀中缫丝作坊账目的时候告诉我的,不等不靠自力更生,就这一点就让人佩服,比那些好吃恶劳的家伙好了一千倍,但凡那些军户能勤快一些,你夫君也不至于这么烦恼了。”   想起隗明带着一群女人活的有滋有味的,云峥就看着眼前的文书仰天长叹!自己一厢情愿的想着那些厢军在听说自己可以恢复民籍定然会欢欣鼓舞,没想到大宋多年以来的厢兵政策竟然养出一群其懒无比的人来。   为了他们能够好好地生活下去,云峥特意跟庞籍,韩琦,文彦博,王安石费尽口舌的争取来了耕牛,种子和农具,这些人只要在黄河滩上随便盖点房子,苦熬上两年,就会有一份很不错的家业,三年不必纳税的优惠条件,简直就是皇恩浩荡了。但是,他们宁愿半饥半饱的在兵营里晒太阳捉虱子也不愿意去耕种那些肥沃的土地。   云峥将手指插进头发里感到无比的沮丧,现在他彻底明白了庞籍那些人为什么会轻易地答应自己的条件了,尤其是王安石嘴角那一丝戏觑的笑容让云峥深深地发现了自己的不足之处。   好在自己奉行的理论是实践出真知,在没有大规模的执行这一政策之前,在东京附近的厢军中做了一次调查,结果是令人沮丧的,只有不到两成的人同意离开厢军去耕作自己的田园……   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一个人都是勤劳的,也不是每一个人都是有追求美好生活的梦想的,那些赤贫的厢军们宁愿张着嘴露出发黄的牙齿,在太阳底下讨论自家将主骑的那匹马到底是乌云盖雪,还是乌骓,也不愿意花费一点点的时间去考虑一下自己光屁股的娃娃将来到底该干些什么。   从调查报告回来之后,云峥就知道自己上当了,庞籍,韩琦,文彦博,王安石这些人仗着自己丰富的管理地方的经验,给狄青和自己挖了一个能把人埋掉的大坑。   云峥清楚的知道一个道理,不怕人穷,只怕人懒,人穷的话只要努力总会有些改变的,但是人只要懒惰,那就回天无力了,无论自己给他们争取来了什么东西,无论自己的致富计划多么的完美,都只是镜中花,水中月。   不是所有的人都像武胜军,相比武胜军,河北的厢军成军的时间更长,所以懒惰的毛病也就更加的根深蒂固,云峥发现一个怪现象,越是成军晚的厢军,就越是好帮助,只要给他们提供必要的生存物资他们就能自己生活的很好,越是成军早的厢军,他们的懒惰油滑气息就更重,多年的军旅生活已经把他们变成了一种新的物种,名叫——兵痞!   他们喜欢偷,喜欢抢,还喜欢勾心斗角,为了一个黑馒头都能厮打的头破血流,唯一讨厌的活动,就是劳动……   劳动自然不是一件令人身心愉悦的活动,云峥自己就尝试过,当蜀中炙热的日头还在头顶的时候,自己却在田地里锄地,一丝风都没有,汗水从头顶顺着脊梁流到裤腰上,过度活动的腰肢被汗水蛰的生疼,收割稻子的时候弯着腰在稻田里忙碌一天,等到站起来的时候自己的腰仿佛已经折断了,勉强站起来之后,还要背着大捆的稻子下山去谷场脱稻谷……   “夫君啊,懒人其实是看不到希望的勤快人,您哪是被表面给蒙蔽了,咱家的庄户可都是妾身在管辖,妾身看了您的计划,这计划本身就有问题。   他们不是嫌弃您给的太少,而是因为您给的太多了,他们才不相信,这人哪,没有吃不了的苦,却有享不了的福,按照您说的,厢军都是穷的没衣服穿的穷光蛋,从来没有人拿他们当人看过,他们也就认为自己就该天生受穷,也就不把自己当人看,您又是给牛,给种子,给树苗,还免了他们三年的钱粮,天啊,您一次给他们这么多,对这些早就被将主欺骗了无数次的可怜人,您说说,您不是骗子,谁是?再说了斗米恩,升米仇的,您就算是要办事也不是这种办事方法。   您哪,就不该管这些事,您是办大事的人,就该和狄公坐在木屋里讨论国家大事,这种小事情您只要交给疍吏,就能非常好的完成,疍吏们有的是手段让这些人乖乖的听话,前提是那些疍吏跟咱家的管事一样不从里面捞取好处。   当然了,这就出现了另外一个问题,您拿什么来奖励这些疍吏?只有给他们的好处远远超过了那些耕牛和种子,才能让他们自发的不去打那些苦哈哈的主意。”   陆轻盈头一次见到无所不能的夫君这样沮丧,转转眼珠子就说出了其中的弊端。   云峥听了这些话,就像是脑门上挨了一斧头,猛地抬起头看着自己俏生生的老婆,一把搂到怀里,大嘴毫不客气的就盖在那张樱桃小嘴上死命的亲吻。   “啵”的一声发出一声音爆,云峥这才将浑身瘫软的老婆小心的放在软榻上,自己大踏步的走了出去,就听又羞又气的陆轻盈在后面喊:“外面下雨着呢,您记得打伞啊!”   谁有工夫打伞,云峥吼一嗓子“备马!”大青马就自己从马厩里跑了出来,马夫跟在后面抱着马鞍子紧追……   跨上大青马,大青马似乎感受了主人的心思,叫唤一声就蹿出了家门,沿着巷子就向国子监狂奔,马上的云峥异常的欢喜,国子监每年都给大宋制造大量的闲杂官员,和厢军是一个道理,越是当官当得久的家伙就越是靠不住,越是应届的国子监书生就越是有雄心壮志。   这些人已经知道了该如何当官,缺的就是一个给他们施展才华,实现雄心壮志的机会,大宋等候分派的官员早就多的数不胜数,等轮到他们的时候,那一腔雄心壮志早就被人情世故消磨的点滴不剩,指望这样的人能治理好地方?   那些刚出国子监的学生就不一样了,书生意气正是指斥方遒的时候,云峥宁愿使用这些出的乳虎,也绝对不会使用那些老于世故的家伙,那些经年的疍吏骗起人来,凭借云峥的见识是根本就发现不了的,既然是新百姓,新地盘,那就启用新官员。   喜欢吟诗作赋的不要,喜欢泡青楼的不要,喜欢故作高雅的不要,越是才子越是不要,这些人表面看起来光鲜,实际上在管理百姓方面是一个十足的草包。   云峥在濛濛细雨里策马狂奔,心头就像是揣了一团火,新的天地,就该有一番新的气象才成! 第12章 吕惠卿和疾病之间的关系   气死了!云峥在国子监外面暴跳如雷,浑身湿哒哒的,还拿脚猛力的踹门!猴子也帮着少爷踹,憨牛拿出链子锤准备轰开大门,被云峥给阻止了。   欧阳修!这个喜欢扒灰的老家伙为什么没被钱勰整死?   如今摆出一副死人脸说什么国子监乃是大宋最高学府,是什么“官池”!里面的每一个学生都是大宋皇朝的精英,岂有私相授受的道理。   该死的,私相授受是说的你和你外甥女,可不适合放在老子和国子监的学生头上!老子乃是制科的魁首,乃是集英殿学士,堂堂的开国文信侯!云麾将军,京西十五路兵马提调!每年发的俸禄能把你这个老不修的活活压死!凭什么把老子撵出来?还关门!老子又不是瘟疫!   国子监的大门很厚实,拿脚踹还踹不烂,云峥气喘吁吁地坐在门槛上,背靠着大门有气无力的咒骂着该死的欧阳修。   “啊!云侯!国子监自有法度,如此暴怒所为何来?”一个慢腾腾的声音从旁边的侧门处传来。   云峥看到这个人就有一种想跑的冲动,无他,只因为此人是吕惠卿也!   云峥身为军人,不怕老虎,狮子,大象,黑熊,但是对毒蛇却会习惯性的避开一些,此人在大宋的辉煌战绩无人能比。   当然,这种战绩其实都是朝堂上的,一辈子就领了一次兵,还生生的将三千精锐送进了虎口,片甲未还,却在朝堂博得一片好评,这事情都算是大宋历史上的不解之谜,弄倒王安石之后,以章惇、曾布、蔡京的为人当国,咸畏恶其人,不敢引入朝。   所以说此人就是一个非常有才能的宵小之徒!最拿手的就是坑自己的朋友,从王安国,到王安石,再到曾布最后到千古老贼蔡京!都被他弄得焦头烂额。   难道说这混蛋现在看中了自己?云峥左右看看,勉强止住自己要拔腿飞奔的冲动。庞籍,韩琦,文彦博,富弼,都算得上是君子,还不会把一个人往死里逼,但是吕惠卿不同,此人不但善于在思想上打垮一个人,更喜欢从肉体上将一个人完全彻底的消灭掉。   元祐党碑上血迹斑斑,虽然现在还没有刻在桂林东七星山瑶光峰下的龙隐岩,和西融水真仙岩上,吕惠卿这句带着浓浓的福建口音的话语,却让云峥听出一股子血腥味出来。   “我之所以暴怒,是因为欧阳修食古不化,如今大宋积弊难返,朝中同僚殚精竭虑者就是为了扭转大宋目前的弊政,他欧阳修还死守着教条食古不化!”   吕惠卿笑起来很有魅力,一双眼睛给人一种非常温暖的感觉,他身上就披着一件长缀,衣料很软,柔顺的贴在身上,再加上豆芽一样瘦弱的身材,竟然给人一种弱不胜衣的感觉。   “呵呵,云侯说错了,欧阳永叔并非食古不化之人,只是您打算从国子监直接提人,这确实需要陛下的旨意才成,国子监不同于官廨所,那里的官员档案层层叠叠的可谓汗牛充栋,您如果想要官员,为何不要那里已经被磨勘好了的官员,要这些还不是官身的学子何用?   欧阳永叔最厌烦的就是将年轻学子卷入朝政风潮,这些人都是大宋的中流砥柱,他自然不肯让您轻易的带走。”   “磨勘?一个个都给磨的油光水滑,让人抓不住首尾,我要这些学生是要去干事情的,谁有工夫和他们在公文上扯皮!”   吕惠卿认真的拱拱手道:“云侯此言差矣,磨勘乃是大宋选官的重要过程,只有将这些学生的骄娇二气打磨干净,方可出任州府牧民官。怎么能说各个成了油皮?”   云峥哈哈笑道:“我们面临的是千年未有之机,所做的是前人未做之事,既然前面的路是黑的,那就需要大无畏的勇气去踏出一条新路来,那些暮气沉沉的磨勘官员是无法担任这样的重任的。   我云峥初创少年军,就是为了给大宋军旅找出一条新的成军之路,既然如此我为何不能用这些乳虎一般无谓的少年人。   我们不怕他犯错误,因为在黑暗里摸索不可能不出差错,如果这条路走得通,大宋一百三十万厢军全部重归民籍,你能想象这对大宋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大宋这只凤凰浴火重生了,为了这个目的,他们所犯的一点错误何足道哉!”   吕惠卿像看怪物一样的看着云峥道:“云侯应该知道,这些学生一旦犯错,满朝文武不会去找犯错学生的晦气,却会把责任全部堆积在你身上,您可想好了?   再说这些学生都是出自各个官宦之家,既然他们有父兄亲眷,就会有自己的处事立场,下官在国子监任教时就发现一个小小的国子监,和大宋朝堂并无二致,这里也有倾轧,陷害,朋比为奸,您只想使用他们的血气之勇,恐怕是过于一厢情愿了。”   云峥伸出手掌,看着房檐水落在自己的手上慢慢的道:“你知不知道,我其实不喜欢当官,甚至不喜欢和当官的打交道,这些都让我感到不快活,之所以走到现在其实都是为时事所逼。   少年之时我在豆沙关的寨子里耕种农田,当时只想着将幼弟抚养成人,给他一个衣食无忧的家,结果,盗匪破坏了我赖以为生的家园,于是我就干掉了盗匪,从此之后就落入了有心人的眼睛,所以才历经生死走到了这一步。   东华门唱名原本是我最朴素的一个想法,等到实现的时候才发现也不过如此而已,当我成为制科三等之时,我的妻妾都欢喜无限,我却在悠闲地吃着她们捧上来的一碗长寿面,那个魁首在我眼中尚不及一碗面条啊。   李太白说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仰天大笑出门去,吾辈岂是蓬蒿人,哈哈哈,人到了这个世上是要做事情的,如果一心为了无聊的官位就缩手缩脑什么都不敢做与犬豕何异,官位是拿来办事情的阶梯,可不是拿来守的。   云峥只要努力过了,就不问结果,那已经不重要了,了不起我云峥再次躬耕田亩,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出身农户之家,再回到农户之家,只要心里没有遗憾和愧疚,依然可以吃的香甜,睡的安稳,哈哈,吕惠卿,我走了,不是云峥想不到那些后果,而是云峥不屑去想!”   云峥抬头瞅瞅天空,见雨水依旧不疾不徐的下着,豪迈的向吕惠卿挥挥手,就翻身上马,两脚轻轻地一磕马肚子,大青马咆哮一声冲进了蒙蒙细雨中。   吕惠卿一直弓着身子双手抱拳作受教状,直到云峥的身影消失在街市的深处,才直起身子,背着手走进来国子监的大门,至于云峥特意表演的那一番话是不是听进去了,只有天知道。   “阿嚏!”云峥回到家里就不断地打喷嚏,在喝了姜汤,泡了热水澡之后,依旧眼泪鼻涕一大串,这才确定自己受了风寒。   一声令下,就用醋熏了屋子又将两个大肚婆赶得远远地,就开始自己来到大宋第一次生病之旅,家里人谁都不许进来,谁进来云峥打谁,在这个破年代里,没有必要的特效药,感冒发烧也会死人的,家里人能不被传染就不要传染。   富贵人家生病嘛,自然要生的惊天动地,更何况是一位开国侯,不大的功夫,文信侯降尊纡贵的去国子监挑选裁汰厢军要用的得用疍吏,却被国子监祭酒欧阳修无端的羞辱了一番,羞怒交加的文信侯冒雨回家,热身子被冰雨浇了一个透心凉,在远征交趾时都没有生病的强壮身子,却生生的被内火和冰雨糟蹋的病倒了。   “云侯内火太盛,忧思太过,再加上外邪入侵,就算是铁打的汉子也扛不住啊。”这就是和云家交好的张御医给出的判断。   皇帝赵祯吃惊的站起来道:“真的病倒了?”在他的印象中,云峥就是不可能生病的强人。   张御医躬身道:“启奏陛下,文信侯确实病倒了,说是受了风寒,全身也在发热,身边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模样凄惨。”   “这是何故?云陆氏难道敢怠慢朕的功臣不成?”赵祯立刻就怒了。   张太医连忙道:“非是陆氏不守妇道,而是云侯怒火攻心,家里的人谁进去他就打谁,他的亲随想进去伺候,脑袋上挨了一花瓶,现在还渗着血呢,全家守在门外边不敢进去。”   赵祯皱着眉头道:“生病就该好好治病,怎么还这么大的脾气,欧阳修也是的,明明知道云峥跋扈惯了,如果国子监里的学生愿意跟着他去分流那些厢军,就让去呗,何苦羞辱人家,难道说他是在拿文信侯在置气?”   张御医听皇帝这么说,连忙一缩脖子假装听不见,陈琳摇头道:“陛下,这倒不至于,欧阳修虽然被人诬陷,还不至于迁怒于人,云峥乃是重臣,这点欧阳修不能不考虑,只能说云峥的秉性过于要强,生生的将自己气病了,欧阳修拒绝云峥的要求乃是遵守朝廷的规矩,并无大错。   既然云峥怒火难平,不让家人伺候,陛下不妨多派几个宦官前去侍奉,也表示一下陛下恩遇臣子之心。”   赵祯点点头道:“那就遣朕身边的人,选几个机灵些的,直到云峥痊愈。御医也驻守云府,等病好之后返回。”   陈琳和张御医一起躬身领命。   于是,云家就多了五个宦官进出云峥的房间,张御医也在云峥的房间隔壁住了下来,云峥半躺在床上喝那些苦涩的药,宦官不停地帮他擦拭从嘴角流出来的药汁。   自家人当然不能被传染,别人家的人嘛,那就不在乎了。 第13章 圣人出   云峥喝了一碗药之后就浑身燥热,也不知道御医给开了什么药,裹着被子猛猛的睡了一觉,就觉得全身轻省了好多。   云三不怕传染,呜呜的将流着口水的嘴巴靠近云大的枕头边上,云大掀开云三依旧还肿着的嘴巴掀开,查看一下它的舌头,见舌头已经消肿,这才放心一点,只要咽喉不肿起来影响呼吸和进食,云三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陆轻盈趴在窗户上见丈夫在逗弄云三,不由得悲从心来,这就要推开门进去,却被宦官挡住了,因为云侯说了,不许云家的任何人进去。   感冒就要多喝水加快新陈代谢,云峥喝了一罐子凉开水,重新躺回床上,让宦官打开窗户通风,见陆轻盈眼泪汪汪的看着自己,就笑道:“我的病好了一大半了,明天就能上山打虎,不让你进来是担心把病气过给你,尤其是受了风寒,这种病很容易传染,知道不,这其实是最轻微的瘟疫,你肚子还有一个,可不敢出岔子。”   “哪您为何要宦官服侍?”   “这是文信侯的待遇,不要亏得慌,再说他们伺候的确实好。”   “家里收了无数的礼物,庞相也派人送来了礼物,欧阳修送来了一罐子温补的药,咱家要不要扔出去?都是他害的您生了病。”   “呵呵,不怪他,是我太急躁了,总想着一天就把所有的事情干完,全家好搬到海岛上建桃园,却忘了欲速则不达的道理,慢慢来吧。”   夫妻二人说着话,挤在窗口的人就越来越多,葛秋烟,云二,苏轼,苏洵,笑林,花娘,腊肉都来了,老廖已经哭得见不得人了。   狄青很没礼貌的出现在云家的后宅,伸长脖子瞅一眼云峥,见他气色大好,朝云峥挥挥手又走了。   “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挤在窗口看猴子呢?我只要好好地睡一觉,晒晒太阳就好了。”   向来都是自己照顾这些人,如今被别人照顾,这种滋味让云峥很不适应,不过还好,心里暖暖的,证明自己的血还没有冷。   很久以前云峥就在考虑这个问题,到底是自己出了毛病,还是这个世界出了毛病?一向有着很强自信心的云峥从不认为自己出了毛病,如果那里有了差错,一定是世界的错。   如今太阳依旧每天升起,白天过后就是黑夜,春天过后就是夏秋冬,整个世界并不因为云峥的到来而有任何的改变,其实也可以看成,这个世界离了谁都会自动运转,这一点云峥从小学的课本上就已经学过了。   既然世界是恒定的,不变的,那么拿世界做参照物,有了变化的一定是自己……   历史不过是世界身上那条无关紧要的盲肠,是人自以为是世界的主宰之后创造出来的一种自大的可笑的一种宣言,每一个节点上,都会有无数种可能,所以才会有那句“天要亡我,非战之罪”的废话。   很可笑啊,人只有到了绝境才会想起这个世界并不由他来掌握……   宦官很会伺候人,有他们在云峥甚至不需要动弹,就能舒舒服服的活着,到现在云峥都在回忆那些宦官是怎么在一瞬间就给自己换好了衣衫和床单被子,最让人值得称赞的是换上的新被子的温度和刚刚从自己身上揭走那床被子几乎没有区别……   然后云峥就发狂了,从被子里伸出一只脚狠狠地踹在那个拿被子过来的混蛋,谁要用别人那身子捂热的被子,最让云峥受不了的是暖被子的家伙还是一个宦官。   踹了两脚就觉得没意思,那个宦官不但不躲闪,还调整了一下身子好让云峥踹起来更方便些。   “以后我的被子换新的就好,不要给我暖被子,现在是五月天,你想热死我是不是?”   打完人之后云峥还有一点点的内疚,这样的感觉在云峥身上可不多见。   内疚这东西远不如银锭子给力,陆轻盈看到了丈夫对宦官发怒的过程,眼珠子稍微一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无非是洁癖毛病发作而已,给五个小宦官一人一个五两重的银锭子,挨揍的小宦官就对刚才挨了两脚的事没有任何的意见了,甚至想着怎么才能多挨两脚,在宫里一年也攒不下五两银子。   对于丈夫的洁癖毛病,陆轻盈是又气又爱,一个男人家洗澡洗的比自己一个妇人家还勤快,官家才规定六日一小沐,十日一大浴,差不多每天都洗浴的人也只有云家哥俩。   云二和哥哥一样,不在乎穿什么,唯一的要求就是干净,当然,云家人都长着一张天生的贵人嘴这是没办法的,食物可以不豪奢,但是一定要可口,陆轻盈早就问过腊肉了,这兄弟俩即使在最没钱的时候,吃的东西也需要精心烹制。还把云峥一巴掌打掉她的烤豆腐这件事情添油加醋的给陆轻盈说了一遍,那么好吃的烤豆腐,就因为嫌弃人家老板脏,就不许全家人碰……   不仅如此,陆轻盈还听说有人将自己的小妾送给了云峥,丈夫就瞅了一眼,立刻落荒而逃,说什么嫌弃人家身上有一股子味道……   云二这般大的富贵子弟,本该是对女人兴趣最浓厚的时候,东京城十二三岁的浮华浪子多得是,就听说他和苏轼,苏辙去了一次青楼,如今,年纪稍微大一点的苏轼还偷偷的和国子监的狐朋狗友偷偷的去,还和一个叫做瑞珠的女子有风言风语传出来,自家的二爷却独独喜欢腊肉,在陆轻盈的心里认为,腊肉唯一的好处就是干净,每天都洗澡,和自己以及葛秋烟一样……   陆轻盈之所以将眼光盯在自己丈夫和小叔子的癖好上,最大的原因就是皇帝的癖好竟然被掀开放在光天化日之下了,如今正闹得沸沸扬扬,热闹程度竟然会离奇的达到了千夫所指的地步。   大雨结束之后,东京城中开始欢庆五月节,划龙舟,吃粽子这是自古以来的风俗,因为丈夫生病,陆轻盈特意在端午这一天准备了,百索,艾花,银样鼓儿,花花巧画扇,香糖果子,粽子,白团,紫苏,菖蒲,木瓜,其中紫苏,木瓜,菖蒲都切成细细的丝,用安息香、丁香、沉香搅拌在一起,用梅红色的匣子装好。   第二天就把这些东西摆在家门口,和粽子,五色水团,茶酒一起供奉神灵,祈求神灵能让自己的丈夫早点痊愈,并保证全家大小安宁,至于葛秋烟还专门拥抱艾草做了一个小人,拿钉子钉在墙上,希望作祟的小人赶快离开云家。   大宋人最喜欢凑热闹,所以五月节也不例外,各种杂耍和抵角,赛马,热热闹闹的在宣武门外面的大广场上开始表演了,还有一些专门的匠人在广场上搭了两根高杆,有扮成鬼神的人踩着刀梯爬到顶上口吐烟火,非常的吓人。   这几天是与民同欢的日子,所以皇帝也出现在高台上和百姓一起过节,见到有好的玩意,就会有宦官过来,让他们上高台给皇帝表演。   抵角,胡旋儿也就罢了,今年黑三娘和白玉夫人的相扑却是最好的,两个妇人一身短打扮,在高台上搏杀的激烈,让赵祯欢喜不已。   上元节的时候,因为贪看女子裸戏,被司马君实上了一本名叫《论上元令妇人相扑状》只好悻悻而归,大宋的妇人相扑也就没了脱衣服相戏的了。   谁料想皇帝多喝了几杯,见两位女飚表演的漂亮,竟然说了一句,穿了衣服相戏总有隔靴搔痒之感的话。   离得很近,赵祯说话的时候别人就不敢多嘴,所以黑三娘和白玉夫人听到这话,哪里还会坚持穿衣服,光天化日之下三两把就把自己扒了一个精光,这一回她们为了满足皇帝看裸戏的癖好,连兜裆布都没穿,真的是一丝不挂的开战了……   在皇帝觉得过瘾之时,高台下的百姓也好好的过了一会瘾,然后,然后事情就闹大了……   云峥坐在屋子里将宦官撵的远远地听自己老婆讲述这件事,不由得听得目瞪口呆,都说皇帝的嗜好比较变态,也不能变态到这种地步啊,喜欢的话在皇宫里悄悄地看也就是了,怎么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啊。   “司马君实恐怕发疯了吧?”云峥摸着自己好几天没有刮过的脸庞,觉得胡须扎扎的。   陆轻盈撅着嘴道:“下流!司马君实听说这事之后就坚决的要辞官,最可恨的是有好多好事之徒将当时的场面画了下来,还做成版画,配了相应的文字印的满世界都是。然后百官就上书请皇帝罢女子裸戏,听说宗正寺大宗正濮王甚至搬出祖制要皇帝去祈年殿向祖宗认错,总之外面是一团糟。”   云峥拿手指掐算了一下疑惑的道:“我总共就生了三天病,你说谁能把皇帝看裸戏的画面弄成版画?这可不是一两天能成功的。”   陆轻盈双手一拍“哈”了一声道:“夫君您不知道啊,这世间的能耐人可不光您一个,有一个叫做毕昇的,他竟然能在胶泥上刻字,用胶泥做成一个个规格一致的毛坯,在一端刻上反体单字,字划突起的高度象铜钱边缘的厚度一样,用火烧硬,成为单个的胶泥活字。为了适应排版的需要,一般常用字都备有几个甚至几十个,以备同一版内重复的时候使用。遇到不常用的冷僻字,如果事前没有准备,可以随制随用。   为便于拣字,他把胶泥活字按韵分类放在木格子里,贴上纸条标明。排字的时候,用一块带框的铁板作底托,上面敷一层用松脂、蜡和纸灰混合制成的药剂,然后把需要的胶泥活字拣出来一个个排进框内。排满一框就成为一版,再用火烘烤,等药剂稍微融化,用一块平板把字面压平,药剂冷却凝固后,就成为版型。印刷的时候,只要在版型上刷上墨,覆上纸,加一定的压力就行了。为了可以连续印刷,就用两块铁板,一版加刷,另一版排字,两版交替使用。印完以后,用火把药剂烤化,用手轻轻一抖,活字就可以从铁板上脱落下来,再按韵放回原来木格里,以备下次再用,可方便了!比刻木板好的太多了,所以才能将皇帝的丑事散播的到处都是。”   云峥盯着陆轻盈好半天没做声,见老婆有些不好意思,这才问道:“毕昇怎么样了?”   陆轻盈挥挥手帕道:“已经下狱了,干了这事估计脑袋保不住,听说陛下咆哮的声音皇宫外面都能听见。”   “你怎么把人家的法子知道的这么清楚?莫非你用了什么手段?”   “才不是呢,毕昇进牢房之前就把这个活字印刷术印在纸上,散播的到处都是,和陛下观裸戏图一起散发的,东京人想不知道都难。”   云峥站起身,朝开封府大狱的方向郑重的施了一礼,这才对陆轻盈说:“这是一位可以比肩孔丘的圣人,明早给我准备朝服,我去向陛下道贺!” 第14章 运筹帷幄之中,千里之外惨败   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黑夜!   在中国的史书上,这当然是一位值得大书特书的人物,一部华夏史,其实就是一部仲尼思想的演变史,朱熹的这句话基本上没错,仲尼的思想从华夏蒙昧时期一直到光华璀璨的大宋都是一脉相承从未断绝过。   云峥坐在如水的月光下,仰头看着漫天的繁星,都说伟大的人死了之后会变成星辰,可是云峥却找不出哪一颗是仲尼星。   如果他也化作了星辰该是一颗璀璨的星辰。   太阳是霸道的,所以白天的时候只有他能够出现在天空,云峥知道这是他的光芒过于灿烂的缘故,而夜晚的时候却是星辰的天下,只有这些星辰布满天空,才会形成美得醉人的夜空,如果只有一颗星星,那和白天没什么区别。   仲尼是星辰,毕昇也该是一颗璀璨的星辰,如果说仲尼是思想的原创者,毕昇就该是思想的传播者,泱泱中华有多少文明毁于战火,毁于蛮人的铁骑之下,如果不是有毕昇,蔡伦这样的圣人,华夏种族就会像那些蛮人一样的无知。   夜,很静,陆轻盈轻轻地帮着丈夫揉搓着太阳穴,葛秋烟也帮着丈夫用特殊的手法按摩着脚底板,她听张太医说过,按摩脚底板对男人很重要。   云落就趴在父亲的肚皮上,一遍遍的想要掀开父亲的衣襟从胸口上找一些奇怪的东西,一家四口似乎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很是和谐。   陆轻盈用团扇赶跑了一些讨厌的虫子,拿手按按丈夫的鼻子道:“夫君,您为何认为那个胡人工匠能和孔丘先生比肩呢?”   云峥翻着眼睛看看陆轻盈道;“一个心中无私,只想将最好的印书方法教会天下人的人难道算不得圣人?一个为了将最快捷的印书方式昭告天下并愿意为此献出生命的人难道就不是圣人?   我们的祖先最早造出文字的时候听说天地间鬼哭神嚎,电闪雷鸣,风雨大作,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开启了民智鬼神是不愿意看到的。   后来我们把文字刻在龟甲上,当做祭品敬献给神灵希望能够平息他们的怒火,后来铸造在青铜器上,也是同样的想法。   文字得之不易,所以先贤才会用刀子将文字刻在竹简,木简上,我们才会知道先人们到底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看到了什么,有什么样的美妙文章传下来,有什么样的深刻思想可以供我们借鉴。有哪些得失,有哪些教训。   知道不,人类总体的前进,其实就是一个知识积累的过程,因为有了文字我们才不必走前人艰辛的探索之路。   后来我们的文字足够多了,也就出现了孔丘,屈原,这样的大家,我们才会有《论语》《离骚》这样深刻而又优美的东西流传下来。   到了东汉年间,宦官蔡伦造出了纸,这就让文字的传播变得廉价,也从而结束了贵族统治学问的历史阶段,间接地导致了强盛的汉朝覆灭了。   有了纸,还不够,你去街市上看看,书本依旧是昂贵的物事,因为雕版印书的费用极为庞大,一张木板能刻多少字?一字刻废则整版皆非,正因为如此,古代的文人才需要做到言简意赅,把一个字当无数个字用,虽然说文字越多,就越是能把事情说得清楚,可是在古代这样做是行不通的,不管是金文,还是把文字刻在竹简,木简上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写在帛书上价格又过于昂贵,所以只好长话短说了。直到纸出现以后,这个状况才得以好转,可是又经常会出现洛阳纸贵的场景。   如今,毕昇将活字印刷术献给了大宋百姓,这才会真正的将书本的价格降下来!所以我说他是圣人,是大宋的功臣,一个功臣不能抵辱于奴隶人之手,就因为他传播了皇帝的丑事就要将他诛杀,这是我们作为一个人,作为一个毕昇活字印刷术的受益者永远都抹不去的污点。”   葛秋烟接话道:“怪不得妾身今天去给彭蠡先生送饭的时候,老先生也不开心,吃个饭都唉声叹气的,按理说朝堂上并不缺少明眼人,他们为什么会视而不见呢?”   “他们的眼睛都被银子遮住了,要知道活字印刷术一出,天下间所有的刻字匠人将会再无用武之地,天下间所有的印书作坊都将会倒闭,这些还不足以让他们动容,真正让他们难受的是前些年花费了巨资刊印的《太平广记》、《太平御览》和《文苑英华》,《册府元龟》这四大书。   当初太宗朝刊印了前三部,真宗朝刊印了《册府元龟》,为了这四部书,大宋调集了刻字工匠不下千人之多,前前后后用了一十三年才完成,神宗皇帝为了昭显这四部书的独家地位还将浩如烟海一般的雕版全部焚毁,如今有了毕昇的活字印刷,先帝们的举动立刻就成了笑话。现在想要刊印那四部书,最多不超过三个月就能完成,毕昇这样做是致先帝于何地。   我敢说毕昇早就想出来了活字印刷之法,只是没人愿意用,或者说没人敢用,毕昇在万般无奈之下才会选择刊印陛下的裸戏图来制造话题,从而让自己的心血得以流传下去。”   陆轻盈担忧的道:“夫君既然如此,您明日里上朝,还是小心些,莫要和别人起了冲突,既然大家都装作看不见,您也不要出头了。”   云峥摇摇头,将不断的在自己胸口上乱啃的闺女抱起来放到陆轻盈怀里,眯缝着眼睛说:“我不同啊,你别忘了,新式火药就是我发明的,我知道毕昇经历了什么,也知道他为之吃了多少苦,为了大宋日后能够重视发明,也为了我日后的发明不被侵占,我必须出头,我不出头,大宋以后将不会再有新东西出现了,这样的结果比灭国还可怕。”   陆轻盈和葛秋烟对视一眼,她们听不明白夫君到底说了些什么,说的是什么意思,不过她们还是习惯性的选择了闭上嘴巴,听丈夫的安排。   云峥重新躺了下去,看着在陆轻盈怀里快乐的吃奶的云落,再一次将目光投入到无比深邃的星空之中。   “果真如臣所料,角厮罗已经于四月二十八申时丧命,临谷、宣威、宗哥和邈川,以及青塘城已经全部关闭,根据富弼猜测,定然是青塘起了内乱。   角厮罗之子董毡,阿里骨素来不合,既然青塘城紧闭,定然是角厮罗三子停尸不顾束甲相攻!虽不知道最后是谁获胜,青塘部的实力定然会大损,所以富弼已经命令保成军缓缓地向前移动一百二十里,等待青塘的反应。   西夏人今年的旱灾已经造成了极大地损失,没藏讹庞亲自领军也在缓缓地向邈川城逼近,邈川城乃是青塘的根本要地,不管董毡阿里骨中的任何一人获胜,首先要对付的就是没藏讹庞,我们坐山观虎斗之后,宰图谋河湟之地不迟。”   庞籍老迈的声音就像他表达的意思一样的腐朽,狄青欲言又止,云峥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任由这些人在那里胡说八道,太一厢情愿了。   这时候说什么都晚了,云峥不用想就知道获胜的人一定是董毡,阿里骨那样的人连给董毡提鞋都不配,更何况他根本就不是角厮罗的亲生儿子,又在大宋东京城接受了三年的纯粹的儒家教育,把一个草原上的汉子弄得文不文,武不武的,那里是这些年一直在东征西讨的董毡的对手,再加上青谊结鬼章和木征这样的人相助,阿里骨的人头大概早就喂狗了。   青塘人之所以按兵不动,就是在观察大宋和西夏的动静,富弼将保成军向前推移一百二十里,很明显的是在打临谷城的主意,而没藏讹庞正在打人家邈川城的主意,在董毡和青谊结鬼章的眼睛里,都不算是什么好人。   云峥如果是董毡,定然会集中优势兵力先干掉弱小的保成军,然后再去和凶猛的没藏讹庞作战,两头狮子间的战斗,一头羚羊想要捡便宜,那不是明摆着找不自在吗?   不管自己现在想干什么,都晚了,也来不及了,该发生的应该已经发生了,庞籍已经警告过自己了,不该说的话不说,好好地听调遣就是了。   这些人站在远离青塘好几千里的位置上,真的以为自己能够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了?以为青塘大乱,大宋就有好果子吃,这样的功劳根本就没打算给自己和狄青,他们第一优先考虑的依然是文臣,比如说富弼!   狄青的后面就是云峥,他见狄青想要出班,就一把拉住了狄青,文官们现在都在弹冠相庆,你这时候跑出去说不吉利的话,一定会遭到口诛笔伐的,上辈子就是吃了这种亏,到了现在还不知道悔改。   “别处去啊,说什么都晚了,反正富弼倒霉之后我就会去秦州,烂摊子我收拾就是了。”云峥轻轻地说着,脸上还洋溢着欣慰的笑容,和狄青一脸的铁青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狄青生生的停下了脚步,脸上的肌肉不断地抖动好像很痛苦地样子。   云峥见皇帝和宰执的心情都非常好,就出班启奏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祥瑞出,我大宋今后定然会长治久安。” 第15章 和氏璧与活字印刷术   “云卿也认为富弼在河湟能够有所作为?”赵祯见云峥出班道贺,笑眯眯的问道。   云峥抓着勿板拱手道:“富弼进河湟,有朝中诸位掌舵,断没有失手的道理,不过微臣想要向陛下道贺的是另外一件事。”   云峥说着话就从袖子里拿出昨晚已经写好的奏折,递给了邹同,然后又拱手道:“微臣前几日抱恙在身未能为陛下分忧,还蒙陛下钦赐宦官入府门伺疾,微臣感激不尽。   陛下以国士相待,微臣怎能不尽心竭力的为我大宋谋算,如今,胸中有几句话大概会冒犯天颜,却不吐不快,请陛下恕罪。”   云峥说完话就抱着勿板等候皇帝发话,赵祯脸上的笑容没了,手上拿着云峥的奏折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打开看,沉思一下,放下手里的奏折对云峥道:“既然我们君臣都在这里,云卿有话不妨直说,只要对大宋有利,即使难听朕也不会怪罪云卿的。”   庞籍,韩琦,王安石都奇怪地看着站在最中间的云峥,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云峥清清嗓子,上前一步看着皇帝说:“别人都说陛下在宣武门上观裸戏,乃是有失德行的举动,唯有微臣认为,这是陛下洪福齐天的表现!”   赵祯听到这句话,一张白脸立刻变得通红,这些天他应付群臣的弹劾已经应付的狼狈不堪,不得不向庞籍等人示弱,表示绝对不会有下次,这才勉强将这件事压下去,今天上朝的时候还担心有臣子会提起这件事,没想到向来不关心这些事情的云峥会刻意提起,这些话进入了耳朵转瞬间就变成了刻薄无比的讽刺。   颤抖着手指向云峥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云峥,陛下偶有失德,那也不过是谢家宝树偶有黄叶算不得什么,日后洁身自好也就是了,汝身为臣子焉能如此放肆!”庞籍愣了一下,见皇帝气的不轻,立刻出言呵斥。   云峥瞅瞅庞籍,又对皇帝拱手道:“陛下莫要恼怒,微臣前面说的这些话并非如庞相等人想象的那样,不是讽刺陛下,而是微臣心里的话。   如果这件事真的对大宋毫无益处,微臣定然会一言不发,犯言直谏可不是我云峥该做的事情!”   赵祯惊愕的收回胳膊,他发现云峥说这些事情的时候神情肃穆,好像没有一点作伪的意思,既然不是作伪,云峥也不可能是佞臣,既然如此,就听听他如何说。   云峥根本就不给别人插嘴的余地,立刻道:“女子裸戏并非是陛下首创,说实话,微臣就在石中信家里看过,两个胖大的妇人在那里摔跤,微臣觉得没什么好看的,作为酒宴上一道助兴的乐子总体上来说还算不错,所以陛下看裸戏实在是不值得一提。”   韩琦怒道:“此非君子之道,看之污眼!”   云峥嘿嘿地笑道:“拉倒吧,诸位千万不要在我面前说什么君子之道,韩东亭喜欢拿妓子的绣鞋饮酒,还说其中自有乐趣。   欧阳永叔喜欢醉卧花丛,有一树梨花压海棠之妙趣,你韩稚圭家中蓄有歌妓两百,整天酒池肉林的好意思自称君子?   说实话啊,整个朝堂之上,能和云峥比试君子之风的恐怕只有王安石和包拯了,他们家中只有老妻,云某只有一妻一妾,算是比云峥高了一头,至于别人还是算了,每个人都是妻妾成群的弄得东京市上的虎狼之药价比千金,这事都成了百姓的笑谈了。我就没想通,只许你们夜夜笙歌,陛下偶尔放纵一下就不成?   王安石,包拯指责一下陛下也就是了,我想不通你们是站在什么立场上指责陛下的?别是前脚指责陛下,回家之后就胡天胡地吧?”   庞籍脸上的神色丝毫不变,刚刚还出言讥讽的韩琦也安静了下来,这种程度的指责对他们一点用处都没有,士大夫的风气就是如此,云峥说这些纯粹是在对牛谈情。   大宋的小户人家但凡有女儿长得出色,就会娇生惯养,等到闺女长成,就会打扮好了送进富贵人家当丫鬟,美其名曰学规矩,等在富贵人家当上八年的丫鬟,就会带着主人家给的工钱和赐予的一些财富离开富贵人家再找一个贫家小户嫁了,博得一世衣食无忧。当然,妾生的孩子是不会留给丫鬟的,那个孩子和丫鬟也从此不相往来。   “云峥,你说陛下这样做是大宋的洪福,那就说出道理来,如果说不出来就休怪老夫弹劾你巧言令色,蛊惑圣上。”庞籍一句话就说中了要害。   云峥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张刊印好的简笔《裸戏图》出来,拎着两只角嘴里赞叹不绝:“好手艺啊,你看看,寥寥几笔整张画上的人物就仿佛活过来一般,这个妇人夸张的胸部只要看一眼就让人难以忘怀,你再看看这个姿势,岂不正是著名的相扑绝技‘进步锁连环’吗?   陛下饮酒后迷醉的眼神,邹同张嘴大笑的样子,都活灵活现的出现在画面上,这边还有一个总角小儿嘴里的两颗牙齿都生动的表现了出来。最难得的是这幅画竟然还是套印出的彩印画,这就太难得了,边上的蝇头小楷也清晰可辨,这样的好东西人家已经把方法都刊印出来了,衮衮诸公为何视而不见?诸位只看到了这幅画在讥讽陛下,云峥却从这幅画里看到了和氏璧尚未解剖前卞和的遭遇。   一位大匠耗尽心血发明了活字印刷术,有了这东西,刊印图书的速度就会有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我大宋的文教就会繁荣昌盛,诸位都是儒家子弟,难道你们就不想将儒家的经典散播到人类能够踏足的地方去吗?   为往圣继绝学不是一句空话,是要脚踏实地的去干才成。   知否?我大宋最强大的力量不是他狄青,也不是我云峥,更不是火药,而是我们祖先给我们留下来的数不尽的典籍,大宋之所以被称为皇朝正宗,就是因为我们拥有一个辉煌无比的祖宗,有从未断绝的传承,这才是人家羡慕的本钱。   诸公啊!你们因何只看到这幅图的表象,就因为一个绝望的大匠冒着杀头的危险戏觑了一下我大宋仁慈的陛下?   卞和为了和氏璧,先是被砍了左腿,后来又被砍了右腿,毕昇却马上就要被砍头了……诸公,是什么遮住了你们智慧的眼睛,宁愿冤枉的杀掉一个近乎圣人一样的贤者?   和氏璧与活字印刷术的命运何其的相似啊,是啊,毕昇冒犯了天颜,自当被斩首,这是大宋的律法规定死了的,我无话可说。”   云峥扫视了一眼朝堂上所有的人,撩起朝服捧着勿板对皇帝说:“启奏陛下,毕昇诽谤天子罪在不赦,微臣只求陛下看在活字印刷术的份上,饶他不死,让他能为大宋文华之光尽一份力!”   赵祯惊呆了,他不是一个聪慧的人,以前拿到这幅图的时候他只能感受都无尽的屈辱,现在听了云峥的解说之后,从邹同手里拿过《裸戏图》第一次开始认真地看,这一回他没有看那些字里行间的意思,只是单纯的看那些字和图画,去掉了干扰,他真的发现,活字印刷术确实是一门非常了不起的手艺。   谏官李常出班奏曰:“启奏陛下,文信侯处处巧言令色,妄图为一贱籍工匠脱罪,有失人臣之责,一介奇巧淫技之徒,不值得陛下为此大开生路。”   云峥转过头盯着李常道:“我殴打言官的时候你怎么不在?”   李常面不改色的瞅瞅云峥满怀自信地说道:“你不敢!”   庞籍听李常这么说大惊,立刻上前一步喝道:“云峥住手!”   庞籍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可惜还是慢了一步,云峥的加厚象牙勿板已经重重的抽在李常的腮帮子上,庞籍的话音刚落就看见李常一口血带着牙齿就喷了出来……   韩琦一把拖开李常,戟指云峥怒吼道:“你因何狂悖至此?圣驾面前也敢如此的肆无忌惮,御史何在,将云峥拖出殿外,等候陛下处置!”   他是参知政事,维持朝堂秩序乃是天职,往日里的大宋朝堂就争吵不断,自从有了云峥之后,争吵和谩骂就变成了殴打……   赵祯仿佛没看见云峥在殴打别人,依旧饶有兴趣的看着手上的那张《裸戏图》,没想到云峥竟然能从一张淫秽的图画里看出这么多道理,果然是心细如发的百战名将,赵祯细细的品味这张图,他发现,这张图不但表现了活字印刷术的快捷,还显示出它的方便,最重要的是廉价,自己端午节看了裸戏,三天后这东西就散发的满世界都是,这已经把活字印刷术的方便快捷再加上精细显露无遗。   祖父和父亲刊印了四大藏书耗费了无数的银钱,却也将大宋的文治之功推到了顶峰,如今自己手中握有活字印刷术,强爷胜祖的事情岂不是就能干了?最妙的是花不了多少钱,有这样的文治将来就算见到了列祖列宗也有话说。   沉浸在幻想里的赵祯根本就没看见云峥被两个金瓜武士给拖出去了…… 第16章 老实的狄青   一条外面裹着锦缎的皮索虚虚的搭在云峥的脖子上,表示云峥已经被捆绑,一个金瓜武士双手捧着云峥的象牙勿板毕恭毕敬的站在他的身边,另一个武士则小声的向云峥说着什么话,在大宋,凡是军人,对狄青和云峥都是恭敬有加的。   “只打掉了六颗牙,真是的,老子的加厚勿板算是白做了……”云峥背着手在垂拱殿外走来走去的,今天没打算打人,只是刚才自己说的那些话竟然把自己给说的来气了,这才出手的。   韩琦怒气冲冲的从大殿里走出来大吼大叫:“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朝堂本身就是让人说话的地方,你打烂人家的嘴让人家怎么说话,来来来,云峥,你索性连老夫的嘴一起打烂吧!”   云峥让两个金瓜武士走远之后扯着暴怒的韩琦小声的道:“你哪来那么些怒火,李常家里就是开印书坊的,所以他才会敢冒大不韪的要弄死毕昇,和你有什么关系?”   韩琦把牙齿咬得咯吱吱作响,半天才理顺了呼吸道:“朝堂是什么地方,你就算是和李常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也不能在哪里动手,且看你如何收场!”   云峥哂然一笑道:“他也配和我有那些仇恨?如果有的话,他的九族早就死的毛都不剩一根,老韩,我们不妨打个赌,如果我输了,从今后你让我打狗我绝对不会去撵鸡,如果我赢了,你就好赖听我一次如何?”   韩琦咕咚一声咽了一口吐沫道:“姑且说说!”   云峥坐在垂拱殿的台阶上,让武士给自己拿一块炭块来,在地上稍微磨一下,就三两下画出了一幅简易地图,当云峥在地图上标示出黄河和湟水之后,韩琦想都不想的就坐到了云峥的身边,仔细地看着这幅图。   两个形状不一的箭头出现在地图上——“最粗的这个是没藏讹庞的卓洛和南军司,西寿保泰军司,以及黑山威福军司的一部分,再加上捉生军的一部,兵力总计超过一十四万!如今正在越过黄河向邈川城进发,董毡的军队却没有凭借黄河天险进行狙击,而是在大规模的撤退,一路上还坚壁清野意图拉长西夏人的后勤供应,这样的应对方式是对的,西夏人今年遭了灾,粮秣不足是他的软肋,所以说董毡算得上是一位英明的统帅。”   韩琦敲着邈川城道:“你如何肯定统帅是董毡,而不是阿里骨?”   云峥抬起头瞅瞅韩琦道:“相信我,阿里骨的骨头现在大概已经变成鼓槌了。”   韩琦沉默片刻指着那根细一些的箭头道:“这是富弼的保安军?”   云峥叹了口气点头道:“保安军,再加上富弼从凤翔府带来的成化军,以及他从种諤那里借来的西军人数不过三万出头,我们先不说这支军队,是我们自己人,你能告诉我董毡的主力在哪里吗?”   韩琦用指节重重的点在邈川城上道:“西夏十四万大军压境,容不得他在邈川城布置空城计,邈川城乃是青塘的故都,他不会轻易舍弃的。”   云峥嘿嘿一笑道:“这就对了,这就是我要和你打的赌,你赌董毡的主力在邈川城等着和西夏人生死相搏,我赌董毡的主力在临谷城和秦州之间的某个地方,如果要我选择,杀虎口是个非常不错的打伏击的地方……”   “如此一来,邈川城……”   “拉倒吧,黄河要塞是一个比邈川城更好的固守要地,那里至少有黄河天险,上一次角厮罗和没藏讹庞的交锋地点就在黄河岸边的喀罗川,我亲眼目睹了那场大战,虽说在那里西夏后勤供应简单,可是邈川城距离黄河要塞不过两百七十里,这点距离不足以拉开拖长没藏讹庞的后勤线。”   韩琦向来沉稳的手开始颤抖了,依旧用沉稳的声音道:“邈川城乃是战略要地,青塘人不会放弃的,绝对不会的。”   “啧,啧,啧我认识的董毡可不是一个死守祖地的家伙,军队里有一句话叫做存人失地,人地两存,存地失人,人地两失,青塘人有什么?不就是些牛羊吗?我当初在青塘拿油饼骗青塘人的战马的时候就非常的清楚,青塘人只要把家当往牛马的身上一放,赶着羊群走到哪里都是家。   在这种情形下,您来告诉我,董毡为什么会放弃黄河天险?你千万不要跟我再提起阿里骨,那个人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韩琦不由自主的咽了一口口水道:“是因为富弼?”   云峥笑道:“当然是为了富弼,青塘所有的人马加起来也就十五万左右,如果和没藏讹庞死拼之后,他手里还能剩下多少人马?所以他根本就不会和没藏讹庞死拼的,这一次西夏人的来意和上一次不同,上一次没藏讹庞是被李元昊逼着过来损耗实力的,只要打疼了西夏人就会走,这一次却是为了抢劫牛羊,他不达目的不会罢休,死拼之后就算打跑了西夏人,咱们大宋会怎么做?会表彰董毡?还是会感谢董毡?不会有这种事发生吧?董毡是个傻子?   前有狼,后有虎,董毡能选择的余地不多,只能一面扯开和西夏人的接触,一面准备兵马将相对弱小的大宋军队彻底的击垮,杜绝大宋的威胁之后,才有可能带着没藏讹庞在青塘的一千多里的大地上兜圈子,最后逼迫缺少粮食的没藏讹庞自己退兵,他然后慢慢地收复失地就好。   当然,这是我的想法,我如果是董毡就一定会这么干的。”   云峥掏出手帕递给了大汗淋漓的韩琦,然后就把脑袋搁在膝盖上瞅着垂拱殿前面的合欢树发呆。   “你刚才真正想抽打的人是我和庞相?”   “是啊,我真的很想抽,可是我不敢,只好找软柿子捏……”   “假如你现在快马去秦州还能不能扭转战局?”   “晚了,没藏讹庞的大军已经渡过了黄河正在向邈川城进发,这就说明董毡的计划已经开始执行了,一个周密的计划一旦开始,就没有停下来的道理。”   “如果你是富弼你会怎么做?”云峥的头顶传来赵祯的声音。   云峥和韩琦立刻站起来,这才发现皇帝和重臣都已经出了大殿,庞籍和王安石,文彦博一脸的灰败之色,欧阳修等人也没了刚才的怒火。   “陛下,微臣刚才没能压住怒火……”   “告诉朕,如果你是富弼你如何应对?”赵祯的生意已经有些气急败坏了。   云峥重新蹲下来,在秦州和青塘之间画了一条线低声道:“高筑墙,广积粮,等待时机,一击而中,青塘弱则击青塘,西夏弱则击西夏,与强者为友,将弱者赶尽杀绝!   青塘胜,则大宋趁势夺取兰州以及喀罗川,向东威逼西夏静塞军司,在会州柔狼山,零波山修筑堡垒,切断兴庆府和河西走廊的联系,坐看西夏人和回纥人之间的战斗,如果调配得当,河西走廊很可能会落入我大宋手中,等于斩断了西夏的一条腿。   如果西夏胜,我国和西夏有盟约,此时定当倾尽全力绞杀董毡,并且派出大量的军队乘机多占领青塘的故地,一旦战事尘埃落定,已经和青塘人厮杀的筋疲力竭并且缺衣少食的西夏人在大雪到来之前是没办法固守自己夺来的青塘土地,这时候陛下只要派遣一位使者走一趟西夏,告诉西夏人,我们愿意用粮秣换取那些土地,没藏氏定然会答应,因为没藏讹庞此次作战就是为了收集粮秣,解决西夏的粮食灾荒。只要目的达成,西夏人没理由不答应。”   赵祯求援一般的朝狄青看过去,颤声道:“狄卿,保安军会遭到伏击吗?可有解决之道?”   狄青拱手回答道:“陛下休要惊惶,老臣的看法比较乐观,云峥所说的不过是最糟糕的一种情形,在那种情形之下,大宋不但会丢失会州,祖厉河,恐怕秦州也会受到波及,不过以老臣之见,这种最糟糕的情形不会出现的。   富弼老成持重,非一般文臣可比,他在凤翔府独力抵御西夏六年未曾丢失寸土,就说明富弼是可以担当大任的。   三万大军前行,前面的哨探至少会放出八十里,陛下有所不知,大军行动并非是闷头赶路,一路上哨探会连续不断的将最前方的消息告知统帅,所有能够让敌军藏身的地方都会一一的搜索,叉子状的行军方式滚动前行,不但能最大限度的保证大军的左右两翼不受敌人侵害,还能一直保持前锋营的战力,只有这样才是一个标准的行军常态。   青塘人虽然彪悍,骑在马上纵掠如飞,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让人防不胜防,陛下却忘记了,富弼手中还有大量的震天雷,保安军向来精锐,再加上富弼自己从凤翔府带来的精锐部下,战力已经不低,而西军早就熟悉了火药的使用。   一旦青塘人不能一击得手,富弼很可能会用震天雷作为攻击手段,虽然不可能打败青塘人,在这种利器的帮助下,全师而退还是不成问题的。   秦州的厉害其实只是在获利多少的份上说话,现在出击是一种最差的选择而已。”   云峥哀怨的瞅着滔滔不绝的狄青内心在疯狂的嘶吼:“你用得着这么老实吗?吓唬他们一下又不会死人!” 第17章 带着镣铐跳舞   云峥想溜之大吉,却被韩琦愤怒的揪住了脖子上挂的皮索,他刚才被云峥吓得不轻,一想到富弼就要重蹈自己的覆辙,那种恐慌就像潮水一般将他的灵智给淹没掉了,好水川之败,早就成为了他心头挥之不去的梦魇,云峥无耻的利用自己心灵上的弱点,重重的挫伤了自己。   见走不掉了,云峥只好摊开手道:“我说得没错啊,只是,我考虑事情从来都是从最坏的角度去考虑,不像狄帅那样乐观而已。   做最坏的打算,报以最美好的希望,这是我做人的根本,富弼出击本身就是一着臭棋,你们如果早点把这个计划给我们看,不就没事了?”   庞籍长叹一口气,走到皇帝面前取下自己的帽子放在一边道:“启奏陛下,老臣昏悖料事不明今请辞中书门下平章事一职,请辞枢密使一职,请吾皇陛下另选贤明。”   赵祯喟叹道:“此事何止爱卿有错,就是朕也难逃其咎,错,是我们大家犯下的,要承担也是一起承担,朕认错的勇气还是有的,爱卿万万不可自责。”   文彦博奇怪的道:“陛下,事情尚未发生,我们就先认错,这世上哪来的这样的道理?难道我们就认定富弼会失败?万一富弼打赢了呢?   一旦富弼打赢这一仗,天时地利人和都会操持在我军之手,到时候进退的余地会更大!”   王安石也跟着说道:“尘埃落定方见清明世界,确实不宜自乱阵脚。”   赵祯点点头道:“这样也好。诸卿就立刻去准备把,事不宜迟,不论秦州那里传来什么样的消息,我们总要作出应对的。”   韩琦将庞籍扶了起来,邹同捡起庞籍的官帽,恭敬的捧在手里递给了庞籍,庞籍嘿然一声,接过帽子甩甩袖子就大步流星的向自己的官廨走去。   人走的差不多了,云峥也打算走,就听赵祯阴测测的声音在自己的背后传来:“文信侯,你当着朕的面殴打了言官,又恐吓了百官和朕,你觉得你走的了吗?”   云峥无奈的转过身拜倒在地道:“请陛下降罪!”   赵祯不说话,只是扶着白玉栏杆幽幽的道:“你说的那些话真的吓着朕了,这些年大宋对外的征战总是一波三折,除了你和狄卿南征,其余的战事没有一件是顺利的。   有时候我们明明打赢了,结果却和战败没什么两样,南征是朕第一次品尝到了战争带来的红利,先皇临去之时就说过朕,说朕只能是一个守成之君,做不了一个霸主,这些年朕也就一直在做守成之君,从不敢多想开疆拓土之事。   是你和狄卿给了朕野心,既然野心已经起来了,朕心中的乱草就长得像参天大树。朕刚才思虑过了,还是你走一趟秦州吧!”   云峥愣了一下道:“陛下,现在反倒不着急了,董毡没有南侵之心,他之所以会攻击富弼其实是在保证自己无后顾之忧,临阵换将反而不好。   等秦州之战完全平息下来之后,臣再去秦州才是最合适的时机,一旦微臣出动,就要动用京西十五路的兵马,挑兵选将是少不了的,少年军也会从环州归建,臣还要发动商贾跟着西进,这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事情。”   “为何要带商贾?这可是国战啊!”   云峥苦笑一声道:“因为商贾给微臣准备后勤,比官府更加的可靠,臣以为皇商也应该参与进来,但是,他们只能分战争红利,却没有任何的指挥权,即使是陛下的皇商也是如此,一旦延误军机,微臣到时候下了杀手,还请陛下莫怪。   微臣的性子暴躁,一入军营,定会以军法管束所有人,没人能够例外!”   赵祯点点头道:“将在外君命都有所不受,何况一介商贾。”   云峥摇头道:“战场之上各种意外层出不穷,有时候来不及禀报是可以原谅的,但是在大的军略方向上,一旦制定,就不容更改!”   “爱卿以为你出州府军略何在?”   “河湟,微臣只要河湟!”   “既然如此,你就去作准备吧,朕不久就会有旨意给你,挑兵选将,你已经可以着手实施了,你的那些老部下应该已经将你需要的军兵给你训练出来了。”   “既然如此,请陛下决定监军人选,微臣以为鲁清源就很不错!”   “哼哼哼,想的美,将你先生派过去,你岂不是更加的无法无天了?朕以为右司谏李常是个不错的人选!”   赵祯说着话蹲在云峥面前平视着他皮笑肉不笑的道:“你刚刚打掉了李常的一嘴牙,朕以为你想让他和你同流合污可能不太容易,你带走了朕新建的京西十五路悍卒,难道还不准朕派一个放心的人和你一起去西征?   拿下河湟牧马之地,则万事皆休,如果拿不下来,你就等着数罪并罚吧!这一次可不是罚点铜钱就能了事的。”   “陛下,您再换个人吧,比如文彦博也成啊!”   赵祯想了一下道:“朕怎么忘了,张方平派到你军中的参军莫名其妙的被盗匪扔泥潭里了,为了保证李常不出岔子,朕决定给他派一队皇家侍卫,他们专门负责李常的安全就好……”   云峥叹着气出了皇宫,径直去了庞籍的官廨,皇帝刚才和自己说的话,还需要这位首相背书,否则私自下令调遣大军回京,自己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什么时候开始动作?”   “下个月开始,我总要留下足够的时间安排家事!”   “既然如此,军令就不着急下,总要等到朝廷的旨意下达之后才好操持,权力私相授受可不是一个好的开头。”   就知道庞籍会这么说,云峥告辞了庞籍,就去枢密院找狄青,这家伙今天狠狠地出卖了自己一通,无论如何也要他付出点代价。   不知道狄青为什么一有空闲就会到枢密院,他这个副枢密使已经被革掉两次了,这才履新就迫不及待的来到了枢密院,其实他来这里也是白来,说起来副枢密使管理着三司和京城的诸司军卫权力非常的大,不过也同时也表明他手里什么权力都没有,调兵的权力操持在皇帝手里,所以他在枢密院就是一个泥菩萨,大家山呼一声“枢密使上官”而后就鸟兽散,和后世人拜关公是一个道理。   这个职位和云峥的京西十五路提调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有管辖权,却没有调兵的权力……如果硬要说那里不同,那就是一个是二品官,一个是三品官。   狄青案子上的公文很多,堪称堆积如山,云峥拿起来一份文书瞅了一眼,发现上面说的是军官职田分配的事情,大宋官员都有职方田,算是对俸禄的一个补充,这上面在说文官知州不给军队配发足够的职方田,还说武人靡费甚多,天下苦之甚久,没有那么多的田地给军队。   云峥找了一支朱笔,在上面批阅道:“知州尸位其上,整日里轻歌曼舞不务正业,军中将士可以将知州的职方田夺过来使用即可!”   写完了就把朱笔搁在狄青的笔架上,打算再找一些有意思的公文来批阅。   狄青瞅了一眼云峥批阅的文书,也不修改,放在已经批阅好的公文堆里,幽幽的道:“受了气你去找别人发去,出了门左拐就是韩琦的公廨房。”   “别人没人给我气受,除了您老人家之外,您今天这一通扒皮,晚辈的颜面全部丢尽了,最后还给自己找了一个仇人监军,还被陛下威胁。”   狄青嘿嘿笑了两声道:“危言耸听吓唬一下心思有间隙的韩琦也就是了,想蒙骗庞籍那个老狐狸你的道行还差一点,你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老夫戳破最好,要是等庞籍这些人看穿,你想轻易脱身做梦去吧!”   云峥无奈的坐在椅子上道:“怎么办啊,李常是我的监军,有他在我岂不是一点出格的事情都不能干?陛下也没有派我当秦州知府,看样子富弼也不会回京师,我在中间受夹板气,这仗还怎么打?”   “在大宋当将军就是这样的,你上一次独自领军连个监军都没有,这已经是大宋开国以来的独一份,所以你自由散漫惯了,这一回试着遵守一下规矩也不算错。   军队本身就该有监军,就该受到约束,没有约束的军队虽然是虎狼,到底算不上军队,太祖黄袍加身就是明证,你如果没有造反的心思,就好好的接受监军的存在。”   “这真正是他娘的带着镣铐跳舞啊!”   狄青放下手中的笔,指着堆积如山的文书道:“这些东西我本来能够推掉不干,可是我不干,这些文书就会交给别人干,朝中有胆子给将士们支持的,也就你我而已,既然是我批阅的,将士们就会有点干事的根据,出了事情,也和他们无关,当大佬不为底下的手足撑腰算什么大佬。   对了,你刚才批阅的那一封文书,记得用印,到时候那些虞侯和知州起冲突的时候也好报你的名字免罪,反正你身上的弹章已经够多了,多一封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到这里狄青又道:“你认识那个毕昇?”   “不认识,就是觉得这人冤得慌!好东西没人用不说,送给大家伙还没人领情,真是的!”   “陛下在金殿上已经下诏免去了毕昇的死罪,入将作监任印书局大匠!算是有一个好的结果了。”   “预料之中的事情而已……” 第18章 一声叹息   受了狄青的感染,云峥也去了自己的官廨开始办公,从没去过官廨的云峥废了一番力气才找到自己在兵部的位置。   房间很大,除了桌椅之外空空的,猴子和憨牛立刻就带着家丁将整间房子装饰了一遍,等到红泥小火炉上的传来茶香的时候,才用了半个时辰的时间。   “把需要本官批阅的公文拿过来!”云峥淡淡的对守在门口的疍吏说。   “回禀大将军,您没有要批阅的公文,公文都被兵部的郎中拿走了。”   “哦?原来是这样,那就把三司郎中批阅过的公文拿过来我再批阅一遍!”   见疍吏期期艾艾的不说话,云峥敲敲桌子道:“兵部尚书曹文龙是个不管事的,他的公文爱找谁批找谁批,京西十五路的公文从今往后必须送到我这里来,告诉那些个鸟郎中,老子的时间有限,不想挨揍就赶紧给我送过来。”   于是,疍吏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不一会,云峥的房间就被公文给淹没了……   云峥随手翻阅了一本文书,竟然发现那本文书是庆历八年的,要求调拨一批布料做衣服的公文,到现在都还没有批阅完毕。   云峥将这部公文放在桌子上,先找来自己这位云麾大将军的权限说明,又看了集英殿学士的权限,最后瞅瞅京西十五路提调的权限,这才明白自己的权力真的很大,赵祯确实没有糊弄自己,给的全是实职,自己以前没把这些事情当成一回事,现在大概翻了翻就发现全便宜了那三个兵部郎中,尤其是考功司郎中,竟然敢假借自己的名义肆意的安插自己的人手,这让云峥很愤怒。   自己的权力自己不用是自己的事情,被别人滥用就不能容忍。   苏洵现在是一个闲的无聊的清贵官,翰林学士院的经筵侍讲官,皇帝不想听课,他就没事可做,而赵祯最讨厌的就是听课,所以苏洵的清闲程度就可想而知。   周同也很清闲,这家伙被人家弄去当了军巡铺的主官,自从上一次东京大火之后就走马上任了,这家伙是一个狠人,一上手就把那天参与暴乱放火的人员全部找了出来,不管有没有冤枉的,全部被发配到了边远军州,听说最近的也在潮州,皇帝本来打算全部斩首的,也算是放了那些人一条生路。   如今军巡铺已经进入了正轨,他就变得无所事事,整天在战马屁股上放两个装满水的猪尿泡满东京城晃荡,时不时的试验一下单臂能把猪尿泡扔多远……   “早就和您说了,那是水蛋,用来灭火的,水龙够不到的地方就要靠他,我在制定军巡铺的铺兵一次应该把水蛋扔多远才算是合格,怎么能说我闲着没事?”   “我管你那么多呢,你们也看见了,三个狗日的兵部郎中给我下马威呢,连庆历八年的文书也拿来找我批阅,一个人干不完,我们一起干,干完了我请你们去酒楼喝酒!”   苏洵哈哈一笑就找了一张舒服些的桌子坐下来,让猴子给自己的茶壶装满茶水就很快的进入了工作状态,相比那些精致的文字他更喜欢干实事。   周同比划一下和自己身高差不多的巨大公文堆皱皱眉毛道:“那就不要便宜褚大志和吴杰,他们两个正好进京了,就住在我家里,有活一起干才对。”   说完就让猴子去自己家将已经是京西路都监的两位故人给叫过来一起处置文书。   人多干活很快,周同看文书,然后分门别类的交给其余四个人,最重要的交给云峥,后勤类的交给了苏洵,至于褚大志和吴杰自然分到了地方军队日常遇到的一些问题。   “这个混蛋该杀啊,六年前死掉的军兵,他现在才上报,如果不是朝廷在核查人数,他大概还不愿意上报,七百余人啊,老子的一个军营人数才五百!”   吴杰边干边叫唤,云峥拿过文书,在上面批阅了撤职查问的批语就直接转到刑部去了,没时间和那些人扯皮,这样的家伙多在地方上一天,就会祸害一天人。   歼灭战是云峥最喜欢干的事情,放到批阅公文上也一样,天黑的时候陆轻盈得知自己的夫君竟然脑子开窍了,知道批阅公文,为国分忧了,连忙派老廖送来了好多美食,还递过话来,让老爷安心办差,家里用不着多操心。   以前在武胜军的时候,办公就是这样的,这些人对军队的事物极为熟悉,一些猫腻只要过一遍眼睛就能看个八九不离十。   忙碌了一天一夜,公文才处理了不到一半,云峥瞅瞅天色已经发亮了,就敲敲桌子道:“不用干了,都去休息,我要去找庞籍和韩琦,问问他们兵部到底是怎么回事?   调兵遣将都是枢密院的事情,这我能想通,怎么兵部连执法权都没有,处置一个小小的队正,都需要报批枢密院,都虞候的派遣兵部只走过程,却没有监督权。   老子一个大将军出去一趟都要报备,京西的都虞候竟然能跑到合浦捞珍珠真是见鬼了,这些文官是怎么整顿军纪的?他们是在放羊?”   苏洵放下手里的笔揉揉发涩的眼睛道:“我们当年在蜀中不就活的无法无天的吗?您还带着商队跑了一趟青塘和西夏,给您赢来了偌大的名声,怎么现在想追究了?”   云峥摇头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老子去青塘和西夏是为了给蜀中百姓找一条活路,这个混蛋纯粹是为了给自己捞钱,捞珍珠淹死了三十几个军兵,这样下去可不成。”   吴杰突然道:“我也派了军兵去环州做生意!”   褚大志苦笑一声道:“我派了人去蜀中贩运牛肉干到应天府,走的还是夫人的路子。”   苏洵轻咳一声道:“这是现状,你得承认,你说这些人是军兵,我说这些人是百姓,一座偌大的军营里住满了男女老少,身为都监首先要干的事情就是养活这一营的人,只有把这些人都喂饱了才能谈什么强兵,你该知道的。”   吴杰抽抽鼻子道:“属下不是一个贪财的人,也没有喝兵血,朝廷给的那点东西根本就没办法养活厢兵,我们又不喜欢用禁军,那里的环境更加的复杂,好在大帅您开了一个好头,我们大家能跟着您的足迹沾点光。   我派人去环州的堡垒找姜哲要生铁,贩运回来之后打制炉子,这才能勉强让军卒吃饱,现在已经能进行一般的军事训练了。   大志求夫人将牛肉干在应天府的销售权给了他们,郎坦直接找崔达抢了一些保镖的活计,其余的人大部分都是这样,不做生意没法活。”   云峥点点头道:“武胜军当初是什么德行你们也清楚,却是先要喂饱他们才成啊。不过现在有一个好机会,你们不是已经在各自的军营里建立威信了吗?   我有好大一块地,土地肥沃,稍加修整就是良田,现在正闲着,安置十几万人不成问题,国家还有补贴,给种子,给牛,给农具,还免税三年,但是前提是这些人必须脱离军籍。你们想想啊,这可是一个好机会。   我把这个好机会给了京东的厢军,结果没人答应,好多人还口出恶言,不愿意劳作,既然如此,那就不给他们了,让你们的人去,剥离军伍中的老弱家眷,按照军营形成一个个的农场,集体劳作,集体收获,这样一来抵御灾害的能力就会加强,怎么样?能干不?”   吴杰跳了起来,他和京东的那些蠢货不一样,他非常清楚环州的堡垒现在富成什么样子了,据说那里就是农场,如今大帅再次提起农场,焉能不从之。   “大帅,农场在那里?我天成军第一个报名去。”   “大帅,天佑军也去!郎坦那里我帮他报名了。”   云峥喊疍吏拿来一幅京东地图,指着水泊梁山道:“就是这里!这里在庆历八年的时候经历了黄河改道,大水将这里的低洼地带全部淹掉了,形成了一片八百里水泊,如今地貌已经恢复了,渐渐地成了鱼米之乡,唯一的麻烦是贼人多了一点,我上一次去京东地时间太急,没有清剿干净,不过我以为这对你们不是什么问题吧?”   吴杰褚大志对视了一眼道:“大帅,那里的贼人肥不肥?”   云峥翻翻眼睛道:“应该不错吧?靠着仙源县和浔阳贼人们打劫甚是方便,听说水泊里还有一座山,叫做梁山,上面还能耕田,该是很肥才对,孔家向来有拿钱买平安的传统。”   吴杰和褚大志立刻就开心起来,当年在蜀中,武胜军就是靠剿匪发家的,如果派人去水泊梁山,一面可以和浔阳,仙源这些地方官要钱,还能抢劫盗匪为民除害,最妙的是可以展现自己强大的实力,让当地人不敢欺负自己,前面两条是在蜀中作习惯了的,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的问题。   “既然是这样,军队还是要脱离经商的,把产业全部转移给老弱家眷们去做,军人还是专心打仗比较好。如果家眷里面没人才的话,可以交给崔达托管,总之那些家眷们必须脱离军队,带着老婆孩子还怎么上战场!”   云峥犹豫半天,还是将手里的文书放在了桌子上,都监虽然可恶,如果没有这些都监,军兵的日子更加的难过。 第19章 监军   富国强兵,富在前面此言半点不虚……   有狄青和云峥做主,京西十五路的开始裁汰厢军,原定的京东路厢兵都在观望,他们抱着各种恶毒的心思等着看这些倒霉的同僚如何的被活活饿死……   西北的消息终于传来了,富弼果然在杀虎口遇到了埋伏,出手的人正是有“黑虎”之称的青谊结鬼章,三千骑兵紧紧地咬住富弼的前军,从一开始战事就进入了混战状态,好在环州猛将马金虎也不会是善于之辈,在火药无法大规模使用的情况下死死地顶住了青谊结鬼章的猛攻。   杀虎口的地形仿佛一个喇叭口,在前军受阻的情形下富弼没有选择撤退,而是果断的选择了就地扎营,在他的营寨刚刚立起来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四万多青塘骑兵从富弼身后的远山豁口分成三路杀了出来,两军在杀虎口前面的谷地上杀的难分难解。   “战事之惨烈旷古绝今”这是富弼奏折上的一句话,短短三天时间,大宋六千将士血染黄沙,环州都监马金虎战死,彭州佥事何少鲁战死,富弼的心腹爱将章书战死,京西仓曹副使雷鹏从战场上下来之后,从他身上取下的箭矢锋头足足有一斤七两之多,整个人几乎成了血人,如果不是身着重甲,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   云峥在皇宫大殿上看到这封军报,忍不住长叹一声,马金虎,章书自己都认识,尤其是西北悍将马金虎向来和自己亲厚,想不到这一次会折损在杀虎口,都说人名和地名相克,这也太邪门了些。   一想到那个粗豪的汉子朝自己憨笑的样子,云峥就忍不住阵阵的心酸,这家伙还说自己的老婆孩子早就给自己办过丧事了,就算战死沙场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没想到一语成箴了。   董毡亲自带兵狂攻富弼营帐三天,在第四天夜里却悄然退去,重新消失在莽莽群山中……   这一战,董毡并没有讨到多少好处,他的麾下足足战死了九千余人,战损超过平两成,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营寨,宋军守城的能力却必须得到肯定。   不过在经历了这样残酷的战争之后,富弼损兵折将再也无力西进,只好带兵缓缓地后退,驻扎在秦州以西的花路寨预防董毡去而复返。   “今后的战事将会变得和以往不一样,战争手段变得更加隐蔽,战争烈度会直线上升,战争的耗损也会变得非常大。   我大宋自从将火药配置进了军队,对战力的提升很有帮助,可是战争早就有了新的变化,不论是青塘,还是西夏,亦或是辽国都在预防我们的火器手段,青谊结鬼章之所以死死地黏着马金虎的军队,就是担心我们会使用火器,既然此战谁都没占到便宜,这样的结果也好,这是大宋新军的第一战,能有这样的成绩已经让人刮目相看了,就算是我和狄帅去,也就是这样的结果了。   所以,富弼无罪,反倒有功于国!”   听见云峥在为富弼开脱,庞籍奇怪地看了云峥一眼,而后朝皇帝拱手道:“文信侯所言甚是,富弼能在仓促间做好最正确的应对,实属难得,老臣以为不宜降罪。”   赵祯非常的失望,他原本以为大宋军队的实力已经有了一个长足的进步,此时就算和蛮族的军队战斗也不应该有这样沉重的损失,但是,事实摆在面前,让他不得不重新认识一下自己的军队。   他本身就不是意志坚强之辈,在他看来已经武装到牙齿的秦州军队,实在是不应该给自己交上来这样的一份答卷,这一战几乎将他已经生起的雄心壮志差点给打没了。   赵祯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放在狄青的身上,想听听他怎么说,相比云峥,赵祯更加的相信狄青。   “陛下,庞相,和文信侯之言都是肺腑之言,青塘蛮族兵锋之锐尤超西夏,说他们是天下第一雄兵也无不可,富弼三万对阵四万多,犹能占据上风,表现可嘉,老臣为陛下贺!”狄青见皇帝看着自己也就出班应对。   赵祯听到青塘兵马乃是天下第一号的强军之时,不由得眼睛一亮,连声问道:“卿家所言当真?这青塘人比起西夏人还要凶恶?”   韩琦道:“确实如此,青塘蛮族身处高原,那里气候恶劣至极,冰天雪地之中大熬出的军兵确实比其它地方的军兵强悍一些,再加上青塘如今乃是百战之地,能活下来的军兵无一不是悍勇之辈,杀虎口一站,我军损伤军兵六千,而青塘人偷袭在先在已经占据了先手的情形下犹有近万的伤亡,所以说这一战我大宋赢了!”   狄青笑道:“陛下有所不知,军阵上的伤亡只占据伤亡人数的四成,后面还有六成的伤兵会在一个月里逐渐的死亡。   如今西北之地气候炎热,疮口溃烂更是无法避免,老臣以为,青塘最后的伤亡人数不会少于两万,而我军因为有酒精这样的好东西能够大幅度的降低伤兵伤口的溃烂,伤亡人数一定会大大的少于青塘人,参知政事的话不是虚言。”   王安石阴测测的道:“我大宋军民共计六千余万,青塘不过数百万,这样的伤亡人数根本就不是他小小的青塘能够损失的起的。”   大臣们左一句右一句的恭贺言辞终于让赵祯重新有了一些信心,紧皱的眉头也满满松开了,脸上逐渐有了一丝笑意。   王安石又上前一步道:“启奏陛下,既然将士们已经用血肉之躯为我大宋开启了一个好的开端,就该好好地利用,如今战事方熄,正该是把将士们的战绩扩大的时候,臣以为,此时应当关闭边境的互市,大宋闭关锁国,坐山观虎斗才好。”   云峥摇头道:“闭关锁国不是一个好办法,边境地带关系错综复杂,关闭了朝廷的互市,立刻就会有无数的走私商人出现来填补这一空白。   我大宋私盐贩子之所以屡禁不绝,就是因为利益驱使而已,边境之地民风彪悍,再加上我朝边境绵延数万里,根本就没办法防治。   与其便宜那些走私者,不如继续开放互市,一来不给西夏和青塘人口实,二来不给他们进攻我们的机会,其三,只要互市继续由朝廷主持,我们就能控制物资的流动,这样远比关闭互市要好。”   王安石大怒道:“此乃叛国之罪,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云峥懒洋洋的瞅了王安石一眼道:“我当年在豆沙关就是这么干的!”   “你!”王安石指着云峥须发虬张的就要咆哮,就听赵祯在上面对云峥道:“好了,好了,自己的那点丢人事就不要拿到朝堂上来讲,当年要不是看在你是为朝廷倒换战马,就算你长了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听说你最近终于知道坐堂了?   这样就对了,身为官员连自己的官廨在那里都不知道还真是够丢人的,既然你在处置京西十五路的厢军,那就好好的干,能整治好京西朕也算你大功一件。”   说完话,就拿起桌案上的一封厚厚的奏折道:“富弼送来了他的防御对策,朕和庞相,参知政事以及枢密使已经商讨过了,富弼的法子很好,就着他继续守卫秦州,京中诸司听着,凡是秦州军中所需定要第一时间备好,若有轻慢朕严惩不贷。”   云峥翻翻眼睛,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人家早就在背后安排好了所有事情,拿到朝堂上说其实就是告知一下大家,没打算听谁的意见,自己前面的那一番高屋建瓴的话算是白说了。   互市看样子是要被关闭了,这是朝廷制定好的国策,没人能更改。   赵祯没把富弼的策论公开,在云峥看来这是一个极大的进步,至少有保密意识了,这很好,在以前,大宋的朝堂就是一个筛子,有些消息西夏人知道的都比大臣们早。   回到兵部的官廨,云峥一眼就看到李常带着两个武士大马金刀的坐在自己很喜欢的一张座位上,气氛很严肃的等着自己进去,这家伙脸上的淤青已经不见了,只是那张明显憋下去的嘴把那份庄严破坏的干干净净,很明显,这家伙的牙齿还没有补上。   “你装假牙的钱我老婆已经出了,够你全家装假牙的,怎么到现在你还没装上?”云峥进了屋子,提着李常的脖领子将他放在另外的一张椅子上,自己舒服的坐下来将双腿搭在案子上笑问道。   “云峥,你休要欺人太甚!”李常看看那两个木头一样的侍卫,想扑上来和云峥理论又不敢,只好站在原地跳着脚叫骂。   “行了,行了,你是参军,我是主帅,以后都要在一个锅里搅马勺,我们是一家人,将相和不知道啊?廉颇都能背着荆条去给蔺相如请罪,你我之间又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请个罪就能过去的事情,你非要硬扛着算怎么回事啊?”   “老夫才是相!”   “拉倒吧,我是制科三等出身,你才是一个同进士出身,我还是集英殿大学士,那一样说出来也比你更有资格当相……”   “老夫是监军!”   “那你就监呗,这是陛下派下来的活计,你当然要干!现在京西十五路大军都在京东,你不去梁山泊监军,跑我这个光杆大帅面前监什么?” 第20章 新政   “你是要弄死我,我知道,你就是要弄死我,梁山泊贼人众多,你的部下都在忙着剿匪,老夫堂堂监军竟然被扔在浔阳城……   我住在客舍里,到了晚上就会有树叶沙沙作响……”   云峥不耐烦的道:“风吹树叶你也害怕?”   “房顶总有人走来走去……”   “那是猫在走动,你风声鹤唳的有完没完?”   “蛇从房梁上掉到我帐子里难道也是我的错觉?”   “可能是看家蛇,我在老家就有看家蛇,吃的老肥了,经常从房梁上掉下来……”   “你老家在蜀中!那里有养蛇的习俗,老夫去的是山东……”李常早就没了刚开始时候的镇定,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尖,说到最后眼泪都快下来了,想他一介儒生,从小被家里娇生惯养的,活到了三四十岁那里经历过那些恐怖的事情,不过在浔阳停留了几天,就什么都遇到了,走到街上都会被恶犬撕咬。   云峥趴在桌子上懒洋洋的道:“陛下不是给你派了护卫吗?他们都是高手,一定会保证你安然无恙的,再说了,我又没有傻掉,明知道你是陛下派过来监视我的人,把你弄死陛下那里我怎么交代?长点脑子啊。”   云峥对这个已经疑神疑鬼到极点的人完全失去了耐心。   “天下精兵不是出自你手,就是出自狄青门下,陛下的侍卫也不上你那些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骄兵悍将,他们挡不住的。   老夫清楚,你不会杀我,要杀你早杀了,你只是想逼疯我!”   云峥瞅瞅那两个气的满面通红的侍卫,又看看李常,走过来想拍拍李常的肩膀安慰这家伙一下,谁料想李常嗖的一下就窜到侍卫身后去了。   收回伸到半空中的手,云峥拿指节敲敲桌子道:“你给我们这些同僚长点脸面成不成啊?是,你说得没错,我能揍你,是因为揍了你之后最多罚点钱,云家钱多我不在乎,花钱出气的事我长干,可是杀了你是个什么性质啊?那他娘的是造反啊?我全家老少都在东京,你八十条性命也没我家的狗重要,我杀你干什么。   既然是监军,你就老老实实地去监督军队,从他们手里弄点钱也成,只要不过分这是你该得的,我呢就老老实实地在东京发号施令,你得负责我的将令被那些杀才都给我落到了实处才行。   放心的去浔阳,去仙源县,孔家还需要你去说服,毕竟土地最多的还是孔家,只有说服孔家,我们才能给厢军弄到更多的地。   精简厢军乃是陛下亲自制定的国策,不容我们不重视,这事干好了,你升官发财不在话下,到是老子二三十年内都不会有什么升迁的机会了,这些事情难道不值得你拿命去博一下?”   李常从侍卫的身后探出脑袋道:“你真的没有捉弄我?”   云峥烦躁的回答道:“现在全力把厢军安置好才是头等大事,谁有空吓唬你,要吓唬你很简单,只要带你上一次战场就足够了,那才是真正的大恐怖!”   李常从侍卫的身后走出来拱手道:“那好,咱们先说好,你去孔家人家不搭理你,所以孔家我去,梁山泊那里的田地确实肥沃,我想办法多给厢军弄一点,但是能不能……”   “想都别想,那里的土地不卖,你弄点钱可以,那里的土地一分都不许少,你只要盯着我就行,如果我云峥给自己圈占多少,你可以加倍圈占,所有的错我背,如果我没下手,你们要是敢伸手要就休怪老子见手剁手,见脚砍脚!”   两个侍卫的嘴都歪了,这两位当着自己的面讨论分赃的事情,难道就不怕自己禀告给皇帝?不过这两位如果肯出点钱的话自己当然不会多说话,既然两个人这么说了,自己当然马上就会发财了……   李常得到了云峥的保证,总算是有了点精神,打算回去睡一觉就重新回到梁山泊去监军,自己这一次回来打的是看病的幌子不能久留。   李常刚走,猴子就笑眯眯的上前道:“少爷,这家伙的胆子还真小!”   云峥一巴掌抽在猴子的脑袋上怒道:“能不能长点心?谁家的蛇会爬到浔阳闹市区的房子里去?你弄点蜈蚣,蚰蜒之类的撒进去不比扔条蛇下去好?”   猴子苦着脸道:“他们扔的蛇还是把毒牙拔掉的,蜈蚣,蚰蜒这东西不好找……不过少爷啊,您要是看他不顺眼弄死他也就是了,干嘛要吓唬他啊?”   “你懂个屁,这叫下马威,不调教好了,以后上战场这家伙会扯我们的后腿……”   撵走了猴子云峥重新打开卷宗,继续审批,兵部的三个郎中在被自己敲打一顿之后总算是规矩了一些,不管谁被云峥锥子一样的眼神盯一盏茶的时间都不会平静的,书生最讨厌动武,而面前的这位长官却是最喜欢动武的人,为了不吃眼前亏,只好夹起尾巴乖乖做人,所以云峥现在批阅的东西都算是非常正常的文件,绝对不会有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来烦他。   苏洵去了浔阳,云二,苏轼,苏辙打着行万里路的借口也去了梁山泊,准备实地看看梁山泊是否适合军屯,毕竟山东一代的盐碱地太多了。   今天天色阴的厉害,黑色的乌云笼罩在东京城上空,却一整天一滴雨都没下,按理说这样的天气会凉快很多,可是,没有风,整个东京城就像蒸笼一样热的让人难受。   这是老天爷可怜那些农夫,给的一点空余时间,田地里的麦子正在收割季节的尾巴,如果被雨水打了,麦粒就会掉进田地里,一年的收成也会落空。   东京城的厢军,禁军几乎空群出动,全部去了周边的农田里帮着百姓和老天争粮食,这一回和开春时候一样,又是皇帝皇后带头下了农田,上一次皇帝挑水不管是不是比较蠢,还是为皇家赢得了极高的声誉,这次夏收,皇帝就无师自通的接着这么干了,而且还准备定为永例。   云峥和自己老婆两个在地里割麦子,天知道这样干会不会被雷劈,掉在地上的麦子比手里的还多,还要辛苦奶娘带着闺女在后面捡拾……   葛秋烟挺着肚子根本就弯不下腰,所以她在一边拿剪刀剪麦穗玩,陆轻盈同样怀着孩子,可是她就没有葛秋烟的好运气,身为诰命是必须身先士卒的。   “春天要打春牛,还要祭拜神农,没水了还要求龙王,现在还要割麦子,老子这个侯爷当得也太亏了,最扯淡的是咱们割的还不是自家的麦子,而是皇庄的,你说皇帝折腾人都是为了什么?”   云峥脱下自己的外衣,叠好了铺在地上,让陆轻盈坐下休息一会,自己咬着牙光着膀子继续开割,一亩地的麦子今天必须割完,这就是赵祯下的混账命令,说什么这是新政的一部分,云峥从没有听说王安石变法里还有这一条。   石中信很得意,他家的地就在云峥的边上,可是这个混蛋就很轻松,学着云峥捧着一个紫砂茶壶坐在地埂子上吱溜吱溜的喝茶,顺便监督他漫山遍野的老婆们收割麦子。   陆轻盈瞅瞅石中信的百十个老婆,再瞅瞅自家的大肚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云峥割了一趟地走到头,石中信满脸戏觑的跟在云峥后面说闲话:“云侯啊,哈哈哈,老婆多也有好处,陛下要我们识农家,体味百姓的苦楚,这话是对的,家里的这些婆娘们整天锦衣玉食的不干正事,整天就知道一个算计一个,这下子总算是有了用武之地,哈哈,一亩地而已,一人拔一把麦子就解决了,听说夏收结束后还要秋播,你一个带着俩大肚婆能照顾的过来吗?”   云峥愤怒的将镰刀扔下,瞅瞅天上的云层对石中信道:“你家的麦子已经收割完毕了,嫂夫人不敢冒犯,把你的小妾送我一百个用用,一会就还你!”   石中信笑的前仰后合,招招手对自己的小妾们喊道:“云侯要借你们用用,这是给老石家涨脸面的事情,还不赶快过来!”   一群莺莺燕燕就扑了过来,虽然不敢动手,却一个个眼睛冒火的瞅着云峥赤裸的胸膛,嘻嘻哈哈的帮着云峥割麦子,一人帮着云峥割掉巴掌大一块麦子,云家的麦子也就割完了。   陆轻盈怒火万丈的给夫君披上外衣,不愧是诰命夫人,凤眼一转,那些女人就没了声音,见这些女人还知道好歹,就换了一张笑脸道:“云家新来了一批珠子,作首饰最好,明天就给妹妹们送过去。”   那群女人也知道是怎么回事,端着笑脸感谢了陆轻盈的赏赐,就回到石家的地里去了。   石中信笑嘻嘻的对云峥道:“小十六和二十七都是很不错的,你就不打算留下来用用?弟妹和妾侍都有身孕,好机会啊,妒妇这时候也不敢提条件。”   话音刚落就看见陆轻盈那双杏核眼,立刻捧着茶壶落荒而逃。   云峥砸吧一下嘴巴对陆轻盈道:“你把人家吓跑了……” 第21章 草垛里的故事   皇帝这一次非常的狠,一亩地的粮食非要官员夫妻自己搞定,云峥觉得皇帝这是魔怔了,这些官员花费大量的时间去干这事非常的得不偿失,不说别的,光是朝廷停止运转五天,这样的损失就无法估计,偏偏这样的乱命,从庞籍到御史竟然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至于云峥在政事方面的建议,人家从来都当歌曲来听的。   如果说云家种地有些惨烈,王安石和他老婆种地就显得有些悲壮了,入夏之时,王安石不小心得了时疫,就是拉肚子打摆子,病才好一点,他老婆吴氏出身书香门第哪里会种地,而且身体也不好,偏偏王安石家里也不纳妾,所以只有他们夫妇俩在玩命。   王安石咳嗽两声就割两下麦子,吴氏却只能在后面帮着丈夫收拾割倒的麦子,他家的麦子才收割了不足两成。   皇庄的田地边上就是巨大的麦场,官员夜宿的馆驿就在麦场边上,这里原本是皇帝亲农时的祭祀场所,现在全部腾空让官员留宿,当然,有的人家是不会住那些阴森森的地方的,特意准备了军帐,比如石守信就是这么干的,他的老婆太多了。   麦场边上有一座巨大的麦秸垛子,云峥和石守信在草垛上挖了好大一个洞,如今他们二人就躲在草洞里喝着酒看王安石两口子割麦子。   “云侯,老夫活了快六十岁,怎么就看不懂这王安石到底要干什么?明知道这样的建议提出来最倒霉的人是他自己,为何要给自己找不自在?”   石中信拿来的是葡萄酒,里面还加了冰和蜂蜜,虽然这样喝有点糟蹋昂贵的葡萄酒,但是喝起来口感很好找不到半点的酸涩感,云峥很喜欢。   “他这是在向陛下表决心,也是向陛下表现自己无私的一面,但凡能把你我这样的人支使去割麦子的人都不能小看啊,如果我没猜错,传扬很久的青苗法就要实施了。”   石中信的眼睛一亮,高兴的说:“赶紧实施啊,各家各户都等着呢,放印子钱只有两分利息,这种便宜事情上哪去找?我们只要把钱借回来,然后再放到生意上去,每年干干的落四分利,云侯,不知道一次借十万贯成不成?”   云峥挠挠头发道:“估计不会借给你,只会借给家里有地的百姓,青苗法的钱是要拿来扩充农业生产的,不是让你拿去做生意的。”   “姓王的到底要干什么?他说民不加赋而国用足,这句话我理解,就是要拿国库里的死钱当活钱用,放贷之后收取两成的利息,这样每年国家不用加税也能多两成收入,这法子确实要得,陛下放印子钱,谁敢不贷?可是干嘛不借给咱们?没打算赖账啊?”   云峥苦笑一声道:“人家的目的不光是给朝廷挣钱,主要是打算盘活农业,让大宋的常平仓,惠民仓变得充实,百姓能获得温饱,改善农业的生产条件。   这一次割麦子就是要我们体验一下农家的艰辛,从而为青苗法的实施铺平道路。”   石中信嘿嘿笑道:“我老家在瑞州,瑞州有一半的土地是我家的,瑞州放贷的钱款也必定会大半落在我家,你说会有多少?”   云峥笑道:“你算是发财了,老百姓如果还能过的下去,就不会去借贷,那些钱官府说不定会强行摊派,到时候会搞得民不聊生,好好地百姓背上一屁股债算怎么回事?你如果能全部接收下来,估计你在瑞州会被当成活菩萨被供起来。”   云峥的这句话刚刚说完,天空就炸响了一声霹雳,石中信和云峥都不由得往草垛里缩一下,刚才说的那些话估计老天都听不下去。   “云侯,你说我们把那些铜钱都收集起来然后运到附近的国家,然后再带货物,或者黄金白银回来这中间的差价会不会就落在我们自己手里了?”   “你确定你能拿到那些钱?”云峥狐疑地看着石中信,改革之初,王安石不可能不会想到这一点。   石中信鄙夷的瞅了云峥一眼道:“你去看看,满东京的勋贵,谁家的地有你家的地少?王宪家的食邑就有十万亩,这还不算他家后来置办的土地,琅琊一地你快马走一天还在人家的地面上。   如果这钱是按照州县下发的,你说这些钱会落到谁家?正好凑不齐造大船的钱,这些钱要是到位了,咱们的海运买卖就能扩大三倍。   听说你在梁山泊正在置办田产,八百里啊,这才算是有点勋贵的魄力,这一次落到你手里的钱也不会少,不如你在海运买卖里再投一点,争取把股份加大到一成,撵走一些小股东,那些人屁用不顶干分红利看着就来气。”   云峥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道:“谁告诉你我家有八百里田产了?那都是给军户们的。”   “算了吧,你是将主,那些田土说白了就是你的,只要给那些人一口饭吃就成,厢军那些人啊,耐活着呢,听曹虎说,他曾经一年没给军户们发钱粮,那些人也没饿死……就是瘦了一点……”   云峥觉得胸中的火焰快要把柴草点着了,强忍着要活活掐死石中信的冲动带着僵硬的笑容从草洞里钻出来笑着说:“你先回去,我去探探王安石的口风。”   石中信大喜,朝云峥挑挑大拇指,就连蹦带跳的向自家的大帐篷里跑去,如今,天上终于开始落雨点子了……   王安石的胸腔就像风箱一样的喘息着,雨点子已经落下来了,而麦子还有很多,这个建议是自己提出来的,如果自己都完不成,就成大笑话了,他已经顾不得身体了,加快了收割速度,吴氏流着眼泪跟在丈夫身后面收拾割倒的麦子……   王安石努力的收割着麦子,在割倒一片麦子之后,他诡异的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收割到头了,刚才还发现前面有好大一片麦子来着。   忍着腰酸背痛站起来,才发现云峥正在他的对面疯狂的收割着麦子,而就在他家麦田的另一侧,曾公亮,韩琦这些人也在帮忙收割。   “云侯,这不符合规矩,老夫的麦田就应该老夫收割,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云峥见面前的麦子收割完了,就蹲到王安石的身边指指天空道:“赶紧收割吧,现在可不是你客套的时候,麦子要是烂到地里才是最大的麻烦。”   王安石嘿然一笑,就把头上的斗笠扣到吴氏的头上,指指远处的房间示意吴氏去避雨,吴氏才要张嘴见丈夫眼神变得凌厉,只好在旁边观看的丫鬟的搀扶下去避雨了。   雨点子稀疏,却很大,掉在手背上就会濡湿一大片,还温乎乎的,来到王安石家麦田收割的人越来越多,不一会就把整片地的麦子收割完了。   等麦子运到谷场上码好垛子,雨点子也变得密集起来,顷刻间天地之间就已经是一片水色。   趁着慌乱,云峥拖着王安石钻进了自己刚才和石中信挖好的草洞里,有高大的麦秸垛子挡雨,这里面显得非常的干燥。   看得出来,王安石累极了,进了草垛子就大口大口的喘气。云峥拿过旁边的琉璃瓶子给他倒了一大杯葡萄酒,被他接过来一饮而尽。   “嫂夫人不会担心你淋雨吧?”   “不会的,她看得出来你找我有话说。有什么话就说吧,躲在草垛里谈话倒也极有野趣,老夫少年时这么干过,没想到还有重温的一天。”王安石虽然依旧在喘气,但是那双眼睛却变得深邃无比。   “你要民不加赋而国用足,说白了就是要通过放贷来收取利息,既然如此,我们大家都简单些,你不用把我们这些人操练的如同狗一样的干苦力。   你打算放贷多少,给个准确的数目,我们大家看看能不能把这笔分掉,一年后绝对会给你两分的利息你看如何?”云峥端着酒杯喝了一口问道。   王安石哈哈笑道:“青苗法,势在必行,给朝廷创造收入只是微不足道的作用,最重要的使命是盘活农业,让全天下都来加大农业的投入,从而产生更多的粮食,云侯因何明知故问焉?”   云峥摇头道:“我没有曲解你的意思,我只是在告诉你青苗法最后的结果,你要是把钱放贷给我们,不但比较有保障不说,还能收到利息,最重要的是还能给大宋的商税带来增加,我想,有这样的收益,你这个三司使应该感到满意。”   “云侯是说青苗法最后会变成高利贷?我只放贷给有田地的百姓,他们只能用在农事上,比如购买牲畜,购买种子,购买农具。”王安石终于听明白了云峥的话。   “不会有区别的,你收两分利,州府就敢收三分利,县衙就敢收四分利,五分利,到了最后和高利贷几乎没什么区别,所以你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借贷给我们,这样不扰民,谁都好过!”   “呵呵呵,青苗法并非老夫首创,他从前朝就已经开始实施了,史书记载效果不错,国家获得收入,百姓扩大了产业。云侯因何会说是高利贷?既然放贷就必然会有相关的律法出台,谁敢犯禁?”王安石盘腿做好,准备好好地和云峥辩论一下。   “老天爷啊,唐末之时军阀混战,百姓流离失所,每一个人都是赤贫,除了双手之外别无所长,军阀们将钱物借贷给百姓,为他们创造最原始的劳动基础,所以能收到一时的效果。你怎么把如今的大宋和唐末时期相提并论?” 第22章 不怕死的人   王安石面不改色地笑道:“大宋如今就像是一个身染沉疴的人,不管什么法子都要拿来试试的,如果合适大宋就起死回生,如果不行,也没有什么损失!”   “没损失?”云峥瞪大了眼睛小声地问了一句。   “云侯虽然天生聪慧,可是胸中格局到底小了一些,大宋朝的皇位继承就不正,所以从根子上就已经坏掉了,虽说先帝在不停的弥补,却对根子上的病症是没有办法的。   所以才会执行非常彻底的重文轻武的策略,太祖皇帝就是武将,他自然知道武将掌握大权会对国家造成什么样的危害,两权相较取其轻,所以拉拢文官就成了唯一的办法。嘿嘿,想不到吧,皇家与士大夫共天下就是这么来的。   事实上依靠谁都是错的,阴阳相济,龙虎相交才符合大治的条件。”   云峥喝了一口葡萄酒将酒碗朝王安石扬一下笑道:“听你这句话我是不是该去弹劾你诽谤皇朝?”   王安石无言的笑了一下接着说:“当年黄袍加身可谓名不正,再加上烛光斧影可谓言不顺,(这里的两个典故一个是陈桥兵变,一个是传说赵匡义在谋反败露之后用玉斧砍死了赵匡胤)   皇族气势弱,所以就需要从多方面妥协,这才弄成大宋目前的局面,士大夫占优,就会横行无忌,你刚才说你们可以把我手里的钱都拿到自己手里去做生意,其实靠的就是你们手里的大量土地。   你知道大宋的田赋为何会连年下降吗?原因就出在土地的兼并和投效上,这些年朝廷没有大规模的开垦新的田地,而兼并的风潮却一浪高过一浪,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缴纳赋税的自耕农在减少,士大夫的土地不用缴税,封赏的土地也不用缴税,那么谁该缴税呢?就是农家小户,他们的土地少却要背负最沉重的赋税,如今,赋税实在是不能加了,再加下去天下间就没有自耕农了。   青苗法就是给这些自耕农增加一点福利,让他们能够得到一点真正的好处,有了朝廷借贷给他们的青苗钱,他们就不用去借高利贷,避免破产,老夫知道这个法子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自耕农的问题,但是可以帮他们一下。   在施行的过程中,还请云侯你们这些手段高超的勋贵手下留情,就算是不为了大宋,只是为了百姓能让你们多搜刮几年,你们也不能下死手啊,一旦大宋完蛋了,你们上哪里捞钱去?”   云峥哈哈笑道:“一个个都是大老虎,都是要吃肉的,老百姓就是绵羊,现在老虎越来越多,绵羊越来越少,用不了多长时间老虎就开始吃老虎了。   先说好,你埋汰人归埋汰人,别把我算进去,云家赚的每一文钱都是血汗钱,家里虽说放着一箱箱的金银,可是你拿起来咬一口就会发现里面全是血,还他娘的都是我的血。   老百姓的血汗我基本上都占,朝廷给我发的民脂民膏打了两回人全给罚光了,我老婆还说我这个官当得亏死了。”   王安石将手伸出去,任由雨水将自己的衣袖打湿,看着云峥恶狠狠地道:“老夫恨不得化作食虎得的狴犴将你们这些寄生在百姓血肉上的猛虎全部吞噬个干净。”   云峥把他的手臂拉进来,把酒碗塞给他道:“你吃不干净的,再说了你也不是狴犴,到最后你会被人家把你吃的干干净净的。   我知道青苗法只是最先开始的一种变法,你后面还有狠招,老王,行不通的,你如果触动了士大夫的利益,你就等着所有人将你碎尸万段吧,商鞅是怎么死的你应该清楚。”   王安石看样子也压抑的狠了,一口抽干酒碗里的酒水,压低声音道:“我不干,谁有胆量干?庞籍?韩琦,文彦博,还是即将回朝就会受到重用的富弼?   你云峥万里征战如虎,一趟南征杀的尸山血海,可是你也没胆量干,呵呵,你在水泊梁山执行的军屯之法我看过了,虽然可行,但是不治标本,对大宋没有多少好处。”   “废话,我还想留着这条命看我重孙子出世,谁有工夫半路夭折。不过老王啊,你这个青苗法你不觉得有点蠢吗?”既然已经谈出火气来了,云峥就打算漏点真货。   王安石面色肃穆的朝云峥拱拱手道:“愿闻其详!”   “青苗法说白了就是一个贷款机构,而且你吧贷款的目标对准了农户,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干脆全面放开呢?   如果你把青苗法摊派到州县,我敢肯定,你的好意将会变成让你遭受千夫所指的恶事!如果你成立一家钱庄,专门管理放贷的事情,对农户可以收取两分利,当然这是人家愿意上门借贷的前提下,牛不喝水你不能强按头啊,谁想借钱,就让他去钱庄借,门槛调整的低一点,还要允许百姓拿谷物抵账,当然这样一来,你会有一定损失的。   不过这点损失你可以从商贷中赚取,我听说现在东京城的常规借贷的利息都是四分利,完全能从里面赚回那部分损失来,只要你安排好一定的农贷和商贷的比例,不出两年,大宋最大,最红火的钱庄就是朝廷开的钱庄,有哪一个钱庄的信誉能和朝廷和陛下相比?   这只是其一,钱庄最大的作用不是赚钱,而是汇通天下!”   王安石的眼睛都要眯缝在一起了,一字一句地问道:“何谓汇通天下?”   “打个最简单的比方,我要去广州做生意,需要十万贯钱做本钱,你是三司使,应该很清楚十万贯铜钱有多重吧?那要多少船来装啊,路上要是遇到盗匪怎么办?船要是沉了该怎么办?   如果我在东京把十万贯钱存进钱庄,你给我出具一个票据,我带着这张票据,轻轻松松的游山玩水就到了广州,然后拿着东京出具的票据从广州的钱庄里把十万贯钱再给取出来,你说方便不?”   王安石似乎有了一点领悟,又有一点迷糊不由自主的道:“这样又会添加很多的冗官,不合适!花费会更大的。”   云峥被这句话说的噎住了,在宋朝开银行怎么可能会不赚钱,后世的银行开的满世界都是,云峥只要想起那些霸王条款就想造反去。   “你给别人提供了便利,不收费啊?免掉了客人雇船的费用,雇佣镖局的费用,修建钱库的费用,再去掉人吃马嚼的费用,使用一下收取一成的费用不过分吧?   再说了,十万贯钱啊,从东京去广州路上就要走两个多月,这两个多月你吧十万贯放贷出去有多少利息?客人到了广州不可能一下子就用十万贯钱,他只会用多少取多少吧?   如果你能骗的百姓把手里的闲钱存进钱庄,你算算你手里的资源会有多大,估计用不了多少时间钱庄的钱会比国库里的钱还多。”   王安石听着草垛外面的惊雷,汗水顺着脸颊涔涔而下,嘶哑着嗓子道:“如果钱庄经营不当,天下,天下……”   “天下当然就乱了,告诉你后果比兵灾还恐怖,改朝换代也就随之到来了……所以啊,钱庄必须和国库是两个系统,钱庄必须独立于朝堂之外,钱庄必须是皇帝的命令不能影响的才成!”   “谁能担此大任?”   “别看我,这事我打死都不会粘,不过给你一个提示,一赐乐业人!(也就是犹太人,大宋时期东京的犹太人可以做官。)他们还有一个名字叫做钱奴,你只要将他们变成真正的钱奴就成!”   说完这句话,云峥就把身子小心的缩进草洞的最深处,每回说这些没人性的话的时候,云峥总是很小心,所以听到外面的惊雷声,他有点害怕。   倒是王安石变得张狂起来,伸开双臂疯狂的大吼道:“你这是要把我放在大火上烤,哈哈哈,你不敢干的事情你让我王安石去做。   哈哈哈,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这样经天纬地的事情王安石不去做,谁又敢做?云峥,你确实是人间的奇才,只可惜你的胆量都被狗吃了,这样的好办法你藏着掖着,只敢在狗洞里信口晓晓,你不敢,老夫来,你想博得一个风光大葬,老夫不在乎,就算被五马分尸也不过是一死而已,青苗法,哈哈,青苗法,这应该才是真正的青苗法……”   王安石鄙视完云峥,就如同疯子一样的光着脚从草洞里走了出来,丝毫不管瓢泼大雨背着手带着一丝雍容之态走向了祭祀所,其时,风雨大作,电闪雷鸣!   云峥从草洞里探出脑袋目送王安石离开,然后就缩了回来,舒服的躺在柔软的麦秸上,从盘子里摸出一大块酱好的牛肉,一条一条的撕着吃。   王安石刚才说自己胆小如鼠没说错,老子不过是一个外来客,帮着你们打仗已经是对得起你们的,再要求老子为了所谓的天下人去和皇帝斗,去和所有放高利贷的人斗,最后被人家拴在几匹马的屁股后面被活活的扯开?凭什么?老子从一开始就打算来大宋享福的,看不过眼的时候出把力,已经难得了。 第23章 为官之道   改革就是这么定下来的,有时候是一句话,有时候是一个念头,当然,首先要看这个人的身份和地位,王安石现在的地位远没有历史上说的那样显赫,如果过早的站到士大夫的对立面会死的很惨。   给他讲讲后世银行的做法就好,那才是抢劫的不二利器,大宋人民在享受银行带来的便利的同时,不知道在接受银行那种笑着抢劫一样的服务会不会骂娘。   反正李逵这样的真汉子是一定会拎着板斧上门砍杀的,也算是为云峥这样的卡奴,房奴出了一口气,想起后世的时候自己身上背着的几座大山,云峥就莫名其妙的伤感。   不知道银行业这种标准的资本社会的产物在封建王朝能够开出什么样的花朵,这不是云峥能预测的,野生稻能够繁衍出高产的稻种,不知道银行业是不是能够产生出一个新的变种。   王安石在大雨里走的慷慨激昂,云峥举起酒杯为他祝福,身负民间三十年大名,总要干出点事情来得,历史上如果没有了这个人的存在,宋史也就没什么看头了。   盘腿坐在草洞里,意兴思飞,洞口外面大雨瓢泼,草洞里又迎来了新一波的客人,陆轻盈和葛秋烟提着裙子打着雨伞嘻嘻哈哈的挤进了草洞,从没有这样经历的陆轻盈笑的最开心……   夏日的暴雨来的猛烈,去的也快,云峥搂着老婆刚刚睡了一会,草洞外面就已经是雨过天晴了,一弯彩虹挂在青天白日下艳丽非常。   身在浔阳的李常非常的开心,和云峥对峙之后他再也没有在身边发现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了,刚刚从梁山泊回来的他,对于那里的农垦非常的满意,一个热火朝天的工地总能让人产生一些积极向上的情绪的。   想要屯垦,首先要做的就是治理水利,杂乱无章的水泊上慢慢的出现了堤坝,出现了密集的小码头,出现了无数的引水渠,水泊边上烧芦苇的冲天大火日夜不息,大火烧过的土地上,余温还没有散去,立刻就会有一百头牛组成的犁地群将黑色的草灰翻进田地里,耕牛的后面有无数的妇人孩子从新翻出来的土地里将芦苇根捡拾出来,然后堆积成高高的草垛,一旦晒干,就会被当做柴火用来烧水煮饭。   集体化的作业效率是非常的高的,眼看着成片的农田不断地向远方延伸,李常想要捞钱的心思好像都已经淡了。走在堤坝上,他一遍一遍的幻想着明年开春的时候这里遍地麦苗的样子,他甚至在幻想夏收时节麦浪翻滚的模样,而这样的军屯区足足有六处,每一个都是上万人的巨大屯镇,不出三年,这里必然会多出两三个县治出来,这是何等的功劳啊。   当然,一旦这些场景成为现实,李常认为自己有资格站在垂拱殿上向皇帝和首相讨要更加重要的官位,这样的成就感绝对不是自己依靠走门路或者熬资历升官能相比的。   就是厢兵们捕捉到的鱼有些多,这些鱼已经晒成了咸鱼,那些稚嫩的国子监监生们想要把这些鱼全部销售出去有些困难。   想到这里的时候李常的腰板就挺得笔直,这种事情说到底还要依靠自己这样老成持重的官员去干,十个铜子一斤咸鱼?这些傻蛋,咸鱼是什么?是鱼和盐的综合体,一斤盐在东京就要卖到十五个铜子,老子这里一斤肥美的咸鱼还比不过一斤盐钱?   这些败家子啊,厢兵用的盐都是朝廷供给的,虽说不要钱,难道它就不是本钱了?监生们就是一群何不食肉糜的笨蛋,那顿鞭子抽的算是轻了。   老仆推开房门,木盘里端着一大碗雪白的米饭,还有一碟子煎的焦黄的咸鱼,一小碟子青菜,一碗蛋花汤,这就是李常现在的午餐。   嘴里没牙,所以这些咸鱼都是先蒸过之后才下油锅煎的,所以拿筷子一挑就成了肉碎,李常将肉碎覆盖在白饭上,用一把勺子挖着吃,这样吃饭最下饭,他非常的喜欢。   “老爷,您昨天那一顿鞭子抽的有问题啊,那里面有韩公家的小公子,楚公家的小公子,还有张家的,王家的,一个个都是娇生惯养下的,会不会下手重让人家嫉恨?”老仆一面给老爷盛汤,一面小声地问,昨天自家老爷勃然大怒,那些监生一个都没有逃脱鞭刑。   李常笑眯眯的道:“你知道个啥,老爷我昨日里要是不抽他们鞭子,那些大人物才会动怒,你看着,不出三天,那些大人物的亲笔感谢信就会放在你家老爷我的桌案头上,这顿鞭子不是你家老爷在泄愤,或者处罚谁,而是在教他们聪明,那一刻老爷我就是先生,你说先生打了学生,有谁家的大人会去找先生的麻烦?还不是赶着上门赔不是。”   老仆拱手笑道:“老爷英明,不过这一次梁山泊的咸鱼如此之多,老爷大包大揽的说全部在东京卖掉,是不是有些把话说的太满了?据老奴所知,这咸鱼的利润是不错,可是卖咸鱼的南北货铺子向来是刘尚书家的产业,咱们要是把咸鱼在东京卖,会不会得罪刘尚书?”   李常放下勺子嘿嘿笑道:“李安,老爷我问你,这些咸鱼是咱家的?”   李安连忙道:“这些咸鱼是屯军的,而且老爷早就发话了,咱家从中不拿一文利润!所以和咱家没有半点的关系。”   李常笑道:“既然是屯军的,老爷我卖咸鱼看似低贱,可是谁敢阻挠老爷我在东京城卖咸鱼,老爷我就敢扭着他上金殿理论!刘尚书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就算你家老爷我满身咸鱼味,那些清流见了老夫也必然会躬身喊我一声东楚先生,这是在为国为民操持贱役谁敢小看!”   李安连连点头称赞,说的也是,只要老爷不从中收取一文钱的好处,不论是谁都奈何老爷不得,老爷本来就是言官,名声远比风度重要,只是这些咸鱼的利润实在是大了一些……   李常见自己最忠心的老仆眼珠子转啊转的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拿起筷子在这个随自己一起长大的书童脑袋上敲一下笑道:“没出息,又钻到钱眼里去了,你去告诉家里过来的管事,这一次帮着卖咸鱼咱家一文钱都不能拿,谁要是敢伸手,那就算是活到头了,几辈子的老人面子算是折在里头了,到时候莫怪老爷我心狠手辣!”   李常说完话见李安虽然膺服,面皮上却有一股子遗憾的神情,就哑然失笑,拿筷子指指里屋的一口箱子示意李安给拖过来。   见老家仆费力的拖了出来,就让他打开,自己悠哉悠哉的又开始吃饭。   李安打开箱子,眼睛立刻就直了,箱子里全是金珠宝贝,银锭子上满是鲜血,有些奢华的戒指上还带着一截子手指,箱子一打开一股子血腥味就扑鼻而来。   这是贼赃啊!李安迅速的合上箱子,脸色变得煞白,颤抖着手指指指箱子,胆战心惊的不知道说什么好,文官手里有这东西就表示自家老爷在谋财害命。   李常哈哈大笑着放下饭碗,来到李安的身边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一锭银子,用手帕擦拭一下上面的血迹道:“不明白吧?卖咸鱼的银子拿在手里是烫手的山芋,可是这些带血的银子拿在手里却是最干净的银子,就算是庞籍看到了,也只会说句恭喜,不会有别的想法。   老爷我如今是监军,还是大宋最精锐军队的监军,以后这种带血的银子你会经常看到的。”   李安恍然大悟道:“老爷,难道说这些银子都是大军剿匪之后分给您的红利?”   李常点点头道:“上一次老爷我去东京找云峥理论,其实就是要他放心,老爷我没打算在军中干什么,只要保证老爷我的名声不受损,好处不会断绝,至于其他的云峥会处理好的。   说到行军打仗,一百个老爷也不是云峥的对手,所以干脆向他说明咱不是来跟他争军权的,军权拿到了老爷我的手里有什么用?难道让你家老爷我去排兵布阵?一旦上了战场,你我要是看不清形势一味的和云屠夫争夺军权,他有一万种办法致我们主仆于死地,相不相信,陛下绝对不会因为我们丧命而和云屠夫过不去,只会再派一位监军下来。”   李安佩服的道:“所以上一次老爷就示敌以弱,故意安那个云屠夫的心,好让他放心?”   李常苦笑道:“有这个意思,可是老爷我实在是有点怕这个屠夫了,他做事根本就没有章法,动辄就殴打别人,当了官之后依旧肆意胡为,可是跟着这样的上官,最容易出功绩,这几年老爷我和他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所以不得不学着他的作风当官。这就是你家老爷的为官之道!”   李安嘿嘿地笑道:“云屠夫就像古时候的霍去病,他是绝对不会亏待自己的……所以也不会亏待老爷您这位军中第二号人物!”   李常听完哈哈大笑,敲敲已经空了的大碗,示意李安再去给自己装一碗…… 第24章 瘦也要先长筋   李常带着十万余斤咸鱼又回到了东京,咸鱼的味道很腥,但是李常却面不改色的将自己的马车混杂在运送咸鱼的队伍里,再加上他总是要观察咸鱼是否已经发霉,所以他身上的味道和咸鱼已经没有任何的区别了。   云峥看到李常的时候,这家伙就站在宫门口手里提着两挂咸鱼正在笑嘻嘻的向下朝的官员们推销,见云峥出来了,就分出一挂咸鱼请云峥帮忙。   这是没办法推辞的,人家已经为了水泊梁山的军屯变成咸鱼了,自己这个主官根本就没有任何理由不帮着推销一下这种散发着浓烈腥味的食物。   这就要了命了,云峥感到自己的胃已经在翻江倒海了,却要带着笑容拉着石中信这些大佬将手里的咸鱼送上去,问他家里需不需要买上几千斤尝尝鲜。   看到李常带着咸鱼大摇大摆的进了皇宫,云峥就扔掉手里的咸鱼抱着拴马桩子狂呕不止!他实在是受不了咸鱼那种猛烈的味道……   李常这个混蛋为了不得罪工部尚书张方言,竟然准备把咸鱼全部卖给百官,石中信这些人也受不了咸鱼的味道,掩着鼻子匆匆答应云峥买两千斤回家尝尝,然后就匆匆的离开了宫门。   云峥算是糟了李常的毒手,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回头就看见王安石一脸陶醉的举着一挂咸鱼在闻,就只好再次转过头去吐。   “这咸鱼真的不错啊,肉质肥嫩,咸鲜美味,家母在老家的时候经常做咸鱼,老夫很怀念这种味道,呵呵呵,云侯让人送一百斤去家里,梁山泊短短时间里就有了这样的特产,可见军屯是成功的,只是这样强卖给百官,未免有邀功之嫌啊!”   看到王安石撕下来一小条干鱼肉放进嘴里嚼,云峥强忍着呕吐的欲望道:“陛下给我配了这样的一位监军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卖咸鱼是张咸鱼的产业,这家伙没胆子得罪老张,这是下死手坑我呢!”   王安石笑道:“不管是邀功也好,还是陷害你也罢,咸鱼是实实在在的出现了,这东西可以卖钱这是一定的,那些军屯的百姓手里将会有一点活钱这也是一定的,既然利国利民,且容了他的小心思吧!张方言即使再跋扈,也不敢对这事有意见。”   军屯的管事已经按照刚才制定的买家单子吆喝着牛车将每家需要的咸鱼送去了各家各户,不用想都会知道,咸鱼的味道将会持久的飘荡在东京城上空,原因就是十万斤咸鱼只是军屯一个月的产量……   全东京的人加起来不过一百万,想要每个月消耗掉十万斤咸鱼,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不过水泊梁山水洼里的鱼也不可能长久的支持这样的产量,现在是因为那里几乎是一片荒地,因为饵料充足,几十年没有人涉足,导致那里的黄河鲤鱼在疯狂的繁衍,一旦大量的捕捞之后,鱼的产量一定会降下来,不过只要支持半年,云峥相信,那里的军户们就能有一笔不错的收入。   李常从皇宫里出来了,有些趾高气扬,他已经把一车咸鱼献给了皇帝,所以皇帝就很自然的赏赐了他一车绢帛,他身后的宦官们手里捧的就是那些赏赐。   云峥瞅瞅笑容古怪的李常,摆着手告诉他不要靠近自己,也不知道这个和咸鱼没有多少区别的家伙见皇帝的时候又被有被人家抽嘴巴子,现在却歪着嘴笑的很狂妄。   “云侯,老夫帮着屯户们卖咸鱼你总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没有,这事我确实不敢有意见,老李,你弄得也太过了,卖咸鱼没必要把自己也弄成咸鱼吧?”   “不这么弄,谁知道我为了这些咸鱼付出了多少心血?自己还一个子都没往自己的口袋里装,为国为民的就算是臭点也值了。   哈哈哈,我是久居鲍鱼之肆(卖咸鱼的店铺)根本就闻不到臭味,就算是以后人家称呼老夫为李鲍鱼也无怨无悔。反正老夫早就习惯房间里出现蜈蚣,蚰蜒一类的东西,臭点就不招虫子了。”   云峥无话可说,朝李常挑挑大拇指转身就走,这样的情况下说什么都是自己没理由,你拿一个所谓的两袖清风,并且极度不要脸的人毫无办法。   回到家里陆轻盈笑嘻嘻的迎了上来,见丈夫脸色煞白才要说话,就捂着鼻子扭头就跑……站的远远地就大声招呼丫鬟们准备洗澡水。   接连洗了三遍澡陆轻盈才敢慢慢的靠近,和葛秋烟一起奇怪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平日里向来很干净的丈夫,为何会弄得如此肮脏。   “中了奸人的奸计!”   等云峥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之后,陆轻盈和葛秋烟就笑的直不起腰来。   云峥也笑了,如今的水泊梁山基本上就是一块已经被大自然修复的洞天福地,那里的盐碱地已经被庆历八年的那场洪水给彻底的洗了一遍,而后再覆盖上厚厚的一层富含无机质的肥沃土地,那里的土地根本就无需大量的施肥,就能产出大量的庄稼,想到那些屯户们的美好将来,李常那张可恶的胖脸云峥都觉得变可爱了。   彻底的把味道洗干净之后,云峥就下厨去制作那些咸鱼,李常毫不客气的往云家塞了一千斤,足够云家吃一年的。   洗干净的咸鱼放在油锅里煎炸,香味也就被逼了出来,宋人吃鱼不挑那两根腥味很重的白筋,所以云峥一般不吃外面的鱼,咸鱼就没有多少讲究了,大宋的盐比较贵,大家为了能更多地摄入食盐,就制作了很多盐菜,和咸鱼,在大部分的时间里,咸鱼也就是盐的变种。   盐铁从来都是由国家掌控的,因为所有人都离不了,所以就把原本很便宜的食盐卖的很贵,历朝历代都是这么干的,虽然很无耻,却是统治阶级控制百姓的一种重要手段。   军中用盐从来都是有制度的,屯户们现在其实很占便宜,他们在京东有户籍,在军中也有户籍,虽说没了粮食配给,但是食盐和盐菜的配给从来没有断绝过,比起普通农户要好的多。   吃咸鱼没有太多的法子,不外乎油煎和蒸煮,咸鱼和鸡蒸在一起味道最好,给彭蠡先生吃很不错,老先生的老妻已经故去,唯一的孙女也嫁给了蜀中河运使,他不愿意跟着孙女去生活,云峥也不可能眼看着老先生一个人回蜀中,所以就把老先生当自家长辈一样的安置在家里了。   有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在家,吕公著眼红的恨不能亲手撕了云峥,他认为他家才是和彭蠡先生关系最近的一家人,一位帝师放在谁家,谁家就会有兴旺的前兆,怎么算都轮不到云家捡这个便宜,为这事还找过云峥理论,被云峥毫不留情的给轰了出去。   老廖提着食盒跟在云峥后面去了老先生的住的北院,每个月的初一,十五云峥都只要在东京就会亲自下厨做一顿晚餐孝敬彭蠡先生,并且陪着老先生一起用饭,北院的采光最好,冬暖夏凉,老先生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手里拿着一柄蒲扇慢慢的摇晃,长长的寿眉被风吹得一动一动的很是悠闲。   八十几岁的老人家依旧耳聪目明的,听见脚步声睁开眼睛笑道:“这咸鱼的味道确实重了一些。”   云峥笑着上前将老先生扶起来道:“这东西其实不适合您吃,味道太重了,偶尔尝一下还是可以的,弟子今日将咸鱼和鸡炖在一起味道似乎不错,您尝尝。”   “你就是一个好嘴的,你说不错,就不会差到哪里去,吃不吃咸鱼的倒不要紧,老夫是高兴啊,云钺,苏轼,苏辙去了京东西路总算是有了一点成果。”   见老先生高兴,云峥打趣道:“说起来我才是您的关门弟子,您对那几个付出的心血可比在弟子身上付出的心血多。”   彭蠡先生瞅着老廖摆好了食物,自己也拿热毛巾净了手,拿手撩着瓦罐溢出的香气笑道:“你就是一颗顽石,小小年纪就已经长得定了形态,老夫是没能力扳过来,所以啊你将来能长成参天大树还是鬼柳都要看你自己的怎么长了,云钺,苏轼苏辙他们可是嫩枝条,只要给个模范就能往高里长。”   师徒二人高高兴兴的吃了晚饭,此时已是晚霞漫天,老廖端上茶壶之后就退下了。   彭蠡先生沉吟一下问道:“云钺,苏轼,苏辙他们三个来信了,说他们借住在仙源县衍圣公府上,云峥,老夫的教义和孔家并非一脉相承,他们住在孔家所为何故?”   云峥低声说道:“燕云十六州!”   老先生稍微一琢磨就明白了其中的关联,点点头道:“论到教化之力,收揽人心之功效,天下间没有谁家能超越衍圣公府了,你想干大事,少了这样的臂助是成不了事的。   不知你想过没有,衍圣公的名头好用,但是一旦用了一次你就再也没有脱离的可能了,人人只会说你是孔家的门徒,不管你做什么事情,人家都会拿孔家的教义来解读你的行为。   最近啊,有一个关西人张载提出了一个论调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并且有自己一套非常详细的解说,老夫以为天地是有心的。生物之心是天地所固有的,天地之心万古长存根本就无需人来‘立’,否则将不恰当地夸大人的能力,会让人再无敬畏之心。   除此之外,自古以来长期流行的是命定论,认为人只能听凭命运的摆布。然而张载却认为,只要通过自己的道德努力,人就能够在精神价值方面掌握自己的命运从而赋予生命以意义。因此,‘为生民立命’是说为民众选择正确的命运方向,这一点却是老夫赞同的。   云峥啊,这几句话你很早以前就说过,现在却被张载借用了,用来解释自己的理学观念,唉,你如果不成为武将,应该也能创造出自己的学说,可惜啊!”   听了老先生的这番话,云峥的汗水就湿透了衣衫,有一种被人家捉奸在床的感觉,张载才是这句话的原作者,自己不过是拿来用用而已……   彭蠡先生见云峥汗流浃背还以为他在后悔,叹了口气道:“这世间不可能有十全十美的选择,你如果成了文士,固然可以将自己的理念发扬光大,但是对于天下百姓来说,你成为将军,要比你成为文士好的多。   大宋积弱,如今刚刚有了一线雄起的迹象,你打败外敌就等于给百姓弯曲的身体里钉进了一根铁条,如果你真的能够收复燕云十六州,大宋国这个巨人就有了筋骨,就算是瘦,也要先长筋骨啊!” 第25章 喜事   一个国家一个种族总是有自己独特的气质的,这种气质可以是千差万别的,但是这里面总是少不了骨气这种东西。   中国的皇帝之所以数百年就会更迭一次姓氏,其原因就是因为这个国家总是皇帝说了算,倭国的皇帝就不一样了,他们之所以能够传承一百二十五代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大部分的时间里天皇说了不算,就像人的嘴一样,坚硬的牙齿总是先掉光,而柔软的舌头就会伴随人的一生。   瘦也要先长筋,这就是彭蠡先生的观念,他认为人如果没了筋骨,活着和死了没有多大差别,以此类推国家也是一样的,一个不能独立自主的国家,也没有多少存在的必要。   老先生每回说起儿皇帝石敬瑭的时候都会痛哭流涕,好几回还喝醉了,云峥不明白老先生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最后才听老仆福叔说,彭蠡先生和石敬瑭好像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东京城在咸鱼的味道中又开始了新的一天,人们要生活的步伐不是那一个人能轻易阻止的了的,憨牛敞开胸怀,靴声橐橐的走在大街上,雄壮的胸肌让那些无赖子们非常的羡慕,一些失落的花胳膊也不好意思在雄壮的如同一座大山一样的憨牛身边显摆自己的肌肉。   憨牛今日里在集市上购买了一只大雁,还专门去坊市的屠户那里拿了早就定好的一大块肋条肉,再去银楼取回来一套精美的赤金头面,今天,夫人就要给他去定亲。   女方家的家主是捧日军的一位虞侯,都是将门,所以夫人找了媒婆,两家就一拍即合,听夫人说周家的闺女样子长得很不错,浓眉大眼一看就是个爽利的人,最妙的是今年刚刚十六岁,之所以拖到现在,是因为那闺女已经拒绝了好几家的儿郎了,结果弄到现在求亲的人渐渐少了。   大宋的闺女十四五岁就嫁人了,只有云家不同,猴子到现在都在苦等小虫长到十七岁,因为侯爷说娶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全是禽兽。   憨牛裂开嘴嘿嘿的偷笑,因为周家的闺女如今十六岁了,今年定亲,明年娶过门没问题,按年月计算,比猴子都先娶到媳妇。   憨牛和猴子都不知道爹娘老子是谁,更不知道自己姓什么,所以就很自然的随了侯爷的姓胡乱叫唤,这种事云峥是不管的,老廖就给猴子和憨牛取了一个云文,云武的名字,云峥看自己编写的族谱的时候才发现云家竟然有分支了,一个叫云文,一个叫云武,仔细一看,竟然是云二填写上去的,揍了云二一顿之后也就做罢了,他不喜欢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憨爷,这就是憨牛的在东京的外号,在那些没遮拦的汉子口中,也是一位大名鼎鼎的人物,还有人把他们和远古时期的哼哈二将相媲美。   周家的闺女叫周二丫,憨牛觉得这名字和自己的名字很相配,不知道今天能不能见到那位姑娘,听小虫说那个闺女脸上有几颗白麻子,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观瞻。   “憨爷,这可是小的从黄河里打上来的红鲤鱼,您看看,还是活的,崔家要了两回小的都没卖,听说憨爷今天有喜事,特意给您留着,您看看多喜庆啊。”   卖鱼的从一个鱼篓里捉出来一条尺半长的红鲤鱼,任由红鲤鱼甩着尾巴拿给憨牛看。   憨牛裂开嘴笑了,一个小小的银锞子就抛了出去,不是不知道鱼贩子在满嘴胡吣,而是喜欢他说的那些话听着让人舒坦。   “一会送府上去,别弄死了,多出来的银子就算是赏你了。”憨牛笑的很开心。   回到家里,老廖坐在门房里和瘸腿的老兵喝茶,见憨牛回来了,就招手道:“去找你婶婶,她给你置办了两身新衣,穿上之后去夫人那里,夫人有话对你说。”   憨牛扛着东西就匆匆的去了前院,廖叔早在五年前就续了弦,后来娶的妇人姓张,性格温和,前年的时候给廖叔添了一个儿子,今年又怀上了,欢喜的老廖整天合不拢嘴。   老廖是瘸子,门房老兵也是瘸子,所以他们之间很亲近,门房笑嘻嘻的看着憨牛走了,就说道:“府里这两年喜事不断啊,憨牛,猴子只要成了亲,就算是能独当一面的人物了,如果夫人今年再给家里添一位小少爷,咱们云家就算是在东京城落地生根了。”   老廖捋着胡须接着道:“最好一次生两个少爷,咱家不缺富贵,不缺钱财,缺的就是人气,过两年二少爷再成亲,再顺理成章的进朝做官,咱家文武俩途都有官身,一个大家就慢慢的出现了,可惜老太爷和夫人走的太早,否则的话,满东京城的大户人家谁家有咱家兴旺。”   云峥手里拿着一卷书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的观看,这本书是彭蠡先生拿给他看的,就是张载张横渠写的《正蒙》,这本书按照彭蠡先生的看法,还非常的生涩,算不得什么大家之论,只是其中看事物的方式非常的新颖,希望云峥能借鉴一下。   张载的心学云峥在后世的时候就已经接触过,所以现在看《正蒙》这本书就有点看不进去,无奈这是先生留下来的作业,不得不硬着头皮观看。   憨牛和猴子不断地从自己身边经过,最奇怪的是还不断地换衣服,这两个憨货什么时候知道漂亮了?耳朵后面别一朵硕大的宫花,贼头贼脑的一看就是淫贼。   “把脑袋上的花去掉,恶心死了!”   “是夫人让戴的,说这是宫花,戴上之后显身份!”   “哦,那就算了,这种花家里多得很,喜欢就多戴上几朵!”云峥知道这是陆轻盈忙着给憨牛张罗亲事呢,这两个家伙想老婆想的都快疯了,再不给讨老婆,说不定就会憋成变态。   陆轻盈挺着肚子从屋里走出来,隔空朝云峥没好气的挥挥手怕道:“插一朵宫花就行,你看谁家把宫花插得满脑袋都是的,那是脑袋不是花篮。   憨牛,周家的人来了没有?”   憨牛连忙道:“还没有来!”   云峥奇怪的道:“憨牛定亲难道不该是你跑一趟周家吗?怎么还是人家把闺女送上门来?这样做可不合规矩,要想让憨牛两口子将来好过,咱家就不能给人家心里种刺!”   陆轻盈笑道:“周虞侯就想在咱家定亲,还特意告知了自己家的亲戚今天全部来云府前院,廖管家已经在偏院准备了宴席招待人家,人家要的不是规矩,是在云府摆酒宴的排场。”   云峥拿书敲敲脑袋道:“我怎么把这事忘了,到时候我去喝一杯酒。”   陆轻盈笑道:“您可不敢出面,妾身出面就已经给足了周家面子,您要是出了面,将来二叔成亲的时候怎么办?云武可是支房,我是当家大妇出面是该的,您出去他们当不起,就是妾身也只是打个转,给周家的丫头赏赐一套头面,也不会久留。”   云峥砸吧一下嘴巴道:“我还想喝憨牛的喜酒呢,怎么就把我给开出去了?”   “喜欢喝喜酒您和憨牛猴子私下里喝,明理上的事情不敢有马虎,人家已经在说云家没家风了,妾身这个主妇出门都不敢抬头。”   周家人来了,陆轻盈在猴子和憨牛的簇拥下带着一大群丫鬟婆子去了前院,头上的金凤簪子闪闪发光怎么看怎么显眼,不过想想也就想通了,人家周家拿闺女换一时三刻的体面,云家也不能糊弄人家。   人家在前院闹腾,闻着酒香,云峥也有点馋,就让腊肉给自己烫一壶酒,弄点茴香豆过来,在树荫下一口酒一口茴香豆觉得惬意无比。   葛秋烟带着云落从后花园走了出来,云落快跑两步就扑到父亲怀里面,伸着小胖手要吃茴香豆,云峥就抓了一把放在掌心,任由丫头自己捏着吃,这种豆子酥香绵软很不错。   “前院闹得不像话,猜拳的声音都传到后院来了,闹得人觉都睡不好!落落睡了一小会就起来了,平日里都是睡一个时辰的。”葛秋烟絮絮叨叨的坐在云峥的身边,不许父女俩拿手抓茴香豆,只能拿筷子夹。   云峥瞅瞅葛秋烟浑圆的臀部,这时候可不能打屁股,悻悻的将筷子扒拉到一边去,吃茴香豆用筷子那里还有半点的意境。   云落闻闻爹爹杯子里的酒烦恶的扭过头伸出手要姨娘抱,这孩子没有睡足觉,这回哈欠连天的不安分。   “不行就去树屋里睡觉去,那里安静些,狄帅去了京东弹压乱兵,没人打扰你睡觉。”云峥见这两个没一个精神的就让她们去睡觉。   云落最喜欢在树屋里睡觉,拉着葛秋烟就要去树屋,不大工夫就看见葛秋烟的丫鬟抱着一床毯子匆匆的也去了树屋。   七月里的鸣蝉死命的叫唤,云峥却从中听到一丝安宁出来,这和天下大势是一样的,现在越是安宁,爆发开来就越是猛烈。   女真人终于造反了,辽国的皇帝带着自己的大军亲自去了遥远的北方平叛,以耶律皇帝的性格,不把女真人杀光,他是不会回军的。   天下人都以为这是很容易的事情,或许只有云峥清楚,辽国的皇帝这次北征预示着辽国将从强盛走向衰落…… 第26章 都是野人   当野蛮人拎着锤子刀子嗷嗷叫着从荒芜的冰天雪地里向一个地方集结的时候,就预示着一场席卷世界的大风暴开始了。   一群不要命,也不在乎生命的野蛮彪形大汉只要品尝到第一次胜利的果实,他们余下的生命就以追求这种甘美的果实为唯一的目标。   而战争是最能培养人灵性的地方,只要这样的战争持续下去,野蛮的女真人就会以最快的速度成长起来,他们本来就是最好的战士,只要学会了如何打仗,他们将是无敌的。   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辽国只有零星的一点消息传过来,说女真族完颜部酋长乌骨迺带着儿子劾里钵造反了,他们杀死了辽国的税官,拒绝将自己手里的珍宝白白的送到辽国税官的手上,不管是东珠,还是海东青,亦或是貂皮和人参,他们只希望能获得一个合适的价格,而不是一颗珠子换一斗麦子。   辽国人本来就不喜欢谈判,更加的不喜欢和自己的部族谈判,尤其是女真人,事实上在辽国的贵族眼中,虎水边上的女真人还算不上是人,他们不过是一种类似人的猴子。   在辽国的律法中,杀死一个女真人和杀死一头熊是一样的……什么时候熊也能和人进行谈判了?狗熊手里抱着珍宝,拿一点粮食换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他们要银子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那些人已经知道海东青很贵,东珠很值钱,一颗上了年头的人参可以换一百斤麦子,一张貂皮还能换取一个相对白嫩的倭国女人,他们什么都知道,奶奶的,现在都知道拿东珠和我换油饼了,一次换两个,锅盖大小的那种!”   石中信坐在云家的躺椅上愤愤不平的道。   由于是通家之好,陆轻盈和葛秋烟也不避石中信,葛秋烟拿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东珠在寻思给自己打一件什么样的首饰。   陆轻盈则拎起一件黑貂皮轻轻地一吹,貂皮上就起了旋子,这确实是一等一的好皮子,在大宋可见不到这样的好东西,已经在脑海里构思怎么给夫君和二叔一人弄一身裘皮大氅。   “几千年的人参也不见你送过来一筐,拿了两根五百年的充数,老石你也忒小气了,我恩师年纪大了,身子虚正好拿来补补!”云峥翻看着那两根品相根须完好的人形人参低声埋怨道。   石中信刚喝了一口的热茶就从嘴里喷了出去,咳嗽了好一阵子才到道:“老天爷啊,你以为这是萝卜?还几千年的人参,你知不知道上了五百年的人参都快成精了,看见了就要拿红丝线拴住,要不然就跑的没影了,上千年的都是人参娃娃,那是仙家的宝贝,谁能抓得住?   那些女真人见到了五百年的人参,拿绳子拴住之后就会在人参边上行周公大礼,不管是兄妹还是父女先是一通胡来,据说这样就能进一步夺了人参的精魄,能生出一个人参娃娃来……”   “胡说八道,那样只会生出痴呆傻儿来,还人参娃娃……”   “咦?你怎么知道的?女真人那里的傻子确实很多啊,据说都是人参娃娃,只是得罪了山神,这才被夺了魂魄变傻的。”石中信惊奇的道。   云峥放下手里的巨型人参,闻闻自己手上的人参味道瞅着石中信道:“你以为咱大宋为什么不准同姓成亲?就是怕乱了纲常血脉,嘿嘿,教你一个乖,三代血亲之间联姻,有七成的可能生出傻子和残疾,你老婆那么多,回去查查,别弄错了。”   石中信笑道:“你嫂子把握的比你严格,用不着你操心,好了,不说这事了,你给出个主意啊,现在乌骨迺已经造反了,辽国人封锁了黑河入口,咱们的船去不了渤海国,高丽人也虎视眈眈的看着虎水这片地方,朝中的好些大佬也盯上了,这生意利润丰厚,只是太危险了一些。”   云峥笑道:“你去找庞相,问问能不能拿铁器和女真人做点交易,女真人的战马好像也不错,运回来你就有大功于国,顺便倒腾一点不值钱的人参,貂皮东珠回来谁会管你。”   石中信猛地摇摇头道:“不成,不成,女真人是野兽,我们不能把野兽武装起来,一旦这些野兽被武装起来,我觉得大宋都会倒霉!”   云峥惊愕的瞅着石中信,第一次发现这个老纨绔竟然还有睿智的一面。   石中信被云峥看的有些不好意思,有些扭捏的道:“这是家母的看法!”   云峥朝石家所在的方向拱拱手道:“老太君确实是智者,女真人迟早会崛起的,都说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女真人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这些蛮人只要学会了如何打仗,如果上天再给他们一个英雄,用不了几年就会横扫这片天地。   只可惜英雄这样的人物他们还没有诞生出来,乌骨迺还算不上英雄,我们现在需要这个人牢牢地拖住辽国皇帝,只有拖住了辽国皇帝,我们才能够图谋青塘和西夏!   因此啊,给予女真人少量的帮助是必要的,一旦我们拿下了青塘和西夏,回过手来再对付辽国就容易了,谋算燕云十六州也会水到渠成。   大宋如今最缺的就是一个坚固的国防,一旦我们把边境推到长城以北,大宋就算是完整了,北面也就有了一圈子的天然屏障,给子孙的也会是一个完整的国家,他们要是再守不住,就是他们自己无能和我们无关。”   石中信低着头想了好半天抬起头道:“我打不了仗,也不会打仗,这些害人的勾当我熟悉,我去做,如今我明白你当初为何要撺掇我们去辽东做生意了,这些事情我会干好的,后面的就交给你了。”   云峥点点头,石中信就站了起来,也不告辞就匆匆的离开了云家。   朝堂上乱的像鸡窝,不管是那只公鸡都要喔喔的叫上一嗓子,王安石的大钱庄计划才出现,就遭到很多人的猛烈抨击,有些人直接质问王安石因何朝令夕改,说好的利民青苗法那里去了,好好地法子不执行非要弄什么大钱庄!   大家都已经想好了如何借贷了,发财的门路也想好了。现在弄出一个大钱庄,让大家的发财梦都破灭了,谁会没事干去借五分利的商业借贷?昨日还是老成持重的干练之才,到了今日就变成了毫无信义的牟利之徒。   再难听的话到了王安石这里也没有用武之地,只看他云淡风轻的站在朝堂中央就知道他已经有了万全之策。   “陛下,大钱庄之事乃是三司门下的一次尝试,微臣会拿出一笔钱先在大名府,京兆府,江陵府,成都府,河间府,杭州府,广州府作试运行,如果合适,再全面铺开,这样做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不但能简单的做到汇通天下,还能让我大宋的钱荒得到根本的转变。   至于青苗法,确实是微臣思虑不周,天下的百姓贫富不一,有的需要借贷,有的不需要借贷,让官府出面全面的施行借贷是不妥当的,而这样做的最大弊病,就是朝廷借贷出去的钱都会落在弹劾微臣的那些官员手里,所以,微臣预备将借贷之事交予钱庄去运作,官府只做监督作用,不实际参与。   如果这些地方施行过后,效果确实不错,微臣就会将这些措施向州府铺开,如果在微臣的有生之年能够将大钱庄推行到县治,微臣就非常满意了。”   皇帝看看庞籍,等他发话,王安石呈上来大钱庄之法他看了三天到现在依旧一头雾水,虽然找了户部的官员给自己讲解过这里面的利害,他依然习惯性的想听听宰辅们的意见。   庞籍出班奏道:“启禀陛下,老臣这些天抛开了一切杂务,静心思虑三司使的大钱庄计划,发现其中确实有大学问,只是急切之时不得要领,总有些迷雾挡在眼前无法窥得全貌。   大钱庄的计划还需要谨慎小心的执行。”   赵祯点点头道:“朕也觉得有些模糊,王卿,能否再阐述一下你的大钱庄计划,你为了大钱庄计划抛弃了你思虑了数年的青苗法,朕想知道其中的缘由。”   今日上朝已经上了很长时间,云峥站在那里哈欠连天,已经错过了午睡时间,夏日的午后让人昏昏欲睡,尤其听王安石长篇大论的从利润,便利,到利民,利国说了半个时辰,实在是顶不住了,而且看赵祯很庞籍他们听的似乎更加的迷糊,就感叹这些人的愚钝。   一个银行系统而已,有什么不明白的,不过按照王安石所说的那样,云峥自己也听不明白,什么叫一钱生一钱,千日生万钱?又不是摇钱树,拿来这么大的好处?   见王安石停止了讲解,云峥装成恍然大悟的样子出班道:“妙,绝妙,三司使一番话道尽了银钱的衍生道理,佩服,佩服,陛下,臣以为此事可行!”   王安石感激的看看云峥,眼神中充满了相知相得的意味,他苦思了一月有余,才将云峥那些杂乱无章的话变成了一个可行的银行系统,好多时候他自己都感到生涩,所以皇帝和诸位大臣听不明白也就情理之中的事情,自己一个人能弄懂的道理是无法施行的,好不容易有一个能听懂的,让他如何不开心。 第27章 王安石的第一步   银行的账目是要复式记录的,如果说一笔钱从东京去了成都府这是去,从成都府回来的钱就是往,这一来一往,就会产生成倍的利润,就在这些钱在空想的路上走的时候,他又产生了借贷利率,来往都有,所以按照大宋的记账方式就非常的不合适。   女真人的记账方式是结绳为约,或刻木为契,所以很好骗,大宋的记账方式是出入账本,有进有出,出入相抵才是一本合适的账目。   在云峥看来,这样的记账方式有很大的漏洞可钻,只要自己愿意,就能把大宋国库搬空,而账面上依旧会保持一贯的记录。   王安石很聪明,他使用的“三脚账”把会计记录的重点放在“流水账”(也称日清簿)方面,后来又进一步细分为“货清簿”、“银清簿”和“往来簿”。“货清簿”用于记录商品的购进与销售事项;“银清簿”用于记录现金收付事项,而“往来簿”则专门用于登记往来转账事项,这三本账簿最后要和流水账相符合才算是一本好账。   无奈这样的账本太先进了,王安石需要将这样的记账方式跟皇帝和大臣说清楚才能让他们彻底的明白什么是银行往来账本。   韩琦黑着脸对云峥道:“说清楚,怎么个可行法?”   云峥想了一下对皇帝说:“请陛下拿些金银和铜钱过来,微臣给您演示一下。”   赵祯点点头,邹同立刻就跑出去,不一会就带着几个宦官进来,一个捧着四枚金元宝,一个捧着一盘子银判,还有两个宦官抬来了一筐铜钱。   云峥请王安石出来,朝他拱拱手道:“您如今代表东京钱庄!”王安石点头应是。   云峥又请出庞籍给了他一块金锭道:“庞相如今是成都府钱庄!”庞籍也点点头。   云峥又请出韩琦和文彦博也给了他们一人一块金锭道:“您二位分别是大名府和广州府!”这两人也点头答应。   云峥最后指指自己道:“我是商贾!”   赵祯见云峥安排的有趣,就从上面走了下来,准备看的清楚些,其余百官也围成了一个大圈子看他们如何运作。   云峥拿着一锭金元宝道:“我是东京的商贾,如今要去成都府贩运丝绸,这就是我的本钱,抱着千里贩运必有三倍利的传统,现在我要开始运作了,请诸位看清楚!看看钱庄是如何牟利的。”   云峥拿着金锭走到王安石的身边将那枚金锭放到他手里道:“千里路途我带着大笔的银钱不安全,所以我把本钱存放到了东京的钱庄,约定,付给钱庄两分利,这样我就不必雇佣车马,和镖局,从东京钱庄拿到存钱的凭据之后,我就轻车简从的出发去成都府。”   云峥说到这里就从王安石的腰上解下来一块玉佩朝众人晃晃,示意这是凭据,然后走到庞籍身边将玉佩给了他,然后又拿了两个银锭子放在庞籍的手上,拿走了那个金元宝对皇帝说:“陛下,因为这枚金锭走了一千多里路,朝廷就多了两个银锭子,这就是毛利润。”   庞籍点头道:“民间不许有金银交易,所以他们只能用铜钱,庞大的金钱数量确实携带不易,千里路收两成利还算合理。”   赵祯也附和的点点头,他至少弄明白了钱庄是靠什么手段来赚钱的。   云峥又道:“这只是钱庄最基本的赚钱方式,只要各地的钱庄能保持手中一直有大笔的钱财,这样的赚钱手段就会一直流转下去。   进一步的赚钱手段就是揽储和放贷,我从成都府贩运了一些丝绸去了广州府,赚了两个金元宝,这时候我又发现广州府的南珠不错,运回东京一定能大赚一笔,所以我就大肆的购买南珠,结果发现我的钱不够,可是我在东京有大批的产业,而且有相熟的本地商贾愿意为我作保,所以我就从广州府用三成利借贷了一枚金元宝购买到了足够的货物……”   赵峥眼睁睁的看着那枚原本属于商人的金元宝最后变成了朝廷的,自己又亲自按照云峥的路数走了一遍发现无懈可击,最重要的是好像没有受害者,商贾最后也赚到了钱,百姓卖出了货物也得到了钱,官府还收到了税。钱庄里的钱还增加的很快……   于是他就更加的迷惑了……   “难道说这就是一钱生一钱,千日生万钱?可是多出来的钱是从哪里来的?”赵祯喃喃自语,没有学过政治经济学的皇帝彻底的迷糊了。   王安石笑道:“陛下,钱是从百姓的劳动中得来的,云侯刚才的银钱流转中陛下忽视了一个要素,那就是货物!   丝绸需要百姓养蚕,抽丝最后织成绸布,商贾最初的目的就是要拿金元宝换取百姓的生产的丝绸,然后取得了该有的利润,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流转。所以说,天下资财都是百姓所创造!   只有当百姓的物产越发的丰厚,大宋才会越发的富庶,这才是微臣提出青苗法扶持百姓的初因。如果万民物产枯竭,大宋财政也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根之木!   如果土地这样的财富全部都聚拢在少数人手里,百姓创造的财富就会源源不断的流进这些人的腰包,朝廷和百姓都将面临生死之忧,微臣恳请陛下准备钱庄试运行,为那些缺少本钱生产的百姓提供一个低廉的借贷之处!”   古人很聪明的,尤其是能站在这个庙堂上的人不管是奸臣还是忠臣,也不管是清廉如水的还是贪赃枉法的,他们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没有一个人是傻子。   在经历了云峥的演示之后,如果还不知道钱庄是一个钱生钱,利滚利的好营生就白白在这个庙堂上混了,不用说傻子都知道,钱庄管事一定是一个肥的流油的差事。   “钱庄不用官员,只用一赐乐业人!”王安石冷冷的一句话就给这些人炽热的心思泼上了一盆冰水,一个个都奇怪地看着王安石,就连庞籍和韩琦,文彦博这些人也看着王安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使用这一批人。   “何故?”庞籍眯缝着眼睛问了一句。   “因为可以杀!”王安石从牙缝里挤出这五个冰冷的字眼。   “原来如此!”庞籍说了这四个字之后就退了回来不再言语,安排一赐乐业人去管理钱庄其实是合适的,那些人是天生的管账好手,六部之中的一赐乐业人疍吏很多,尤其是户部,一赐乐业人完全接管了银钱往来的差事。既然户部能用,没道理钱庄不能用。   户部之所以使用一赐乐业人,看中他们的才能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一赐乐业人头上悬着一柄锋利的铡刀,大宋官员的账目出了问题还有商榷的余地,或者流放,或者贬官,而一赐乐业人的账目出了差错,唯一的选择就是砍头,如果硬要找另外一个选择,也有,那就是砍全家的头!   所以在大宋朝廷之上,财物账目还是大致清晰地,这和一赐乐业人爱惜自己的名声和家庭有很大的关系!   “钱庄的官员一任三年,每年都要审核一次,大宋境内的一赐乐业人都必须集中居住,出行必须报备,审核期间不得有人员走动。一旦审核完毕,有功者重赏,有错者重罚,有罪者杀!   如果哪位家中有良善子弟也可以引荐入钱庄,待遇和一赐乐业人同,一旦任满三年,定会优先进入三司使任职!”   云峥笑的就像是一只招财猫,王安石这次算是发狠了,拗相公之名果然名不虚传,大臣的子弟进钱庄捞资历可以,想要捞钱就要冒着杀全家的危险,他很想看看这些人里面有没有愿意送自家子侄进钱庄的,这里面有大危险,也有大机遇。   “呵呵,都说举贤不避亲,老夫以为吾儿庞举可入钱庄,此子少年时就喜好经济之道,为了老夫的脸面又不好去经商,去年考取了制科四等,正好进入钱庄磨砺一下。”庞籍也露出了笑脸,朝皇帝施礼之后就自吹自擂。   赵祯笑道:“庞举乃是难得的少年英才,朕还打算送到鸿胪寺磨砺之后就外放的,想不到庞相却有这样的打算。   也好,既然大家已经认定钱庄不错,朕就准许钱庄开业,同意王卿调派国库银钱两百万贯入钱庄,朕再从内库搜罗一百万贯,总计银钱三百万贯成立大宋皇家钱庄济世经用。   同意搜罗大宋境内的一赐乐业人进入钱庄任职,同时在东京西城封锁坊市三座迁入一赐乐业人家眷并且画地为牢,同意一赐乐业人在坊市建造庙宇。同意给这些一赐乐业人大宋户籍,一旦他们年老之后经过钱庄审计同意他们在大宋落地生根,不再漂泊,待遇与大宋子民同!”   赵祯的一番话马上就形成了旨意,王安石抱着诏书雄赳赳气昂昂的离开大殿,在三司使的辅官的陪同下准备前往鸿胪寺宣召,那里已经有一赐乐业人的长老在那里等候皇帝的旨意。   云峥懒洋洋的出了大殿,这一次他又走错了步花厅,不过已经没人在意这些了,最近这家伙经常是胡乱走的,不为别的,就为了看看一代改革者王安石是如何行政天下的。   “云侯,你兄弟云钺,和苏家二子为何不进钱庄,老夫最期待的就是他们三个能进入钱庄,都是算学的好手啊!”王安石满面红光的对云峥说。   “拉倒吧,那三个祸害可不敢进钱庄,我很担心他们会把你手里的三百万贯全部搬回我家!” 第28章 除污秽   “夫君啊,别生气了,妾身不过是往钱庄里存了两万贯,不是说有利息吗?您怎么还生气?”陆轻盈大清早的就扳着云峥的脑袋撒娇。   云峥哼哼唧唧的道:“把钱存钱庄里的这种事你夫君我以前常干,后来出了点事情就一文钱都没拿回来,那可都是血汗钱!”   陆轻盈愣了一下刚想问丈夫发生了什么事导致钱庄里的钱没了,转眼就笑着拍打一下丈夫道:“钱庄总共才出现五天不到,您那里有钱会被钱庄吞掉。   哼哼,往钱庄里存钱的不光是咱们家,满朝文武勋贵都看在陛下的面子上往里面存了钱,王安石要是敢吞没这些钱,他是不打算活了!”   王安石的办事效率果然惊人,从皇帝同意钱庄试营业到东京钱庄开业,中间只隔了短短的十六天。   流经大宋都城的河流共有四条,其中从广利水门入城的河流叫做蔡河,蔡河源于郑州西南的大隗山,向东南流经鄢陵、扶沟,之后注于蔡水、大宋初建隆年间,太祖皇帝发动民夫开凿水渠,引导蔡河水流入汴京城内。河水在城内蜿蜒流淌穿过城内之后,从陈州门西侧的普济水门出城,再往南流经通许,之后注入蔡河。   凡是从东南运过来的物资大部分都是通过蔡河进入东京的,蔡河上共有桥梁一十三座,其中最出名的一座桥梁叫做龙津桥!   龙津桥的对面就是大宋皇宫,再向西走五百余步,就能看到一座气势恢宏的店铺,店铺上只有一块黑底金字招牌上书“钱庄”二字,除此之外就再无其它装饰,其实也用不着有什么装饰,这块匾额的落款是玉玺拓印上去的,有了它,无论怎么装饰都显得多余。   和后世一样,金融行业的店铺首先就要突出一个财大气粗的架势,两人高的巨大石狮子让一般升斗小民根本就不敢踏进去。   这里原来是蔡国公主府,蔡国公主去世后犹豫没有子嗣继承,所以皇家就把公主府收了回来,改建成了现在的大宋皇家钱庄。   钱庄开业的时候云峥去看过,看的结果让云峥浑身的不自在,那些一赐乐业人竟然在有条不紊的进行钱庄的各项经营,看的出来他们并不是第一次接触银行业。   和云峥想的不同,大宋皇家钱庄大规模进行的第一项业务竟然是给金银铜,这三种货币制定了准确的兑换率,确定了钱庄只收取金,银,铜作为流通货币。   不说别的,就这一条,就像是一巴掌抽在了云峥这个半瓶水的脸上,该死的一赐乐业人从哪里知道干银行就必须先确定货币这一原则的?   虽然说公元前2000年的巴比伦寺庙、公元前500年的希腊寺庙,都已经有了经营保管金银、收付利息、发放贷款的机构。但是近代银行产生于中世纪的意大利,由于威尼斯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它成为当时的贸易中心。威尼斯银行成立,这是世界上最早的银行,随后意大利的其他城市以及德国、荷兰的一些城市也先后成立了银行。   这些一赐乐业人从那里得知的银行业信息?这是云峥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夫君啊,您是不管这些家事的,这钱庄不就是钱引子吗?在蜀中的时候我家就放过钱引子,百姓手里有钱的时候,我家就借过来,用来贩运货物,等到交易完成就把钱再还给乡邻,给一定的利钱就是了,论起钱引子,咱家在蜀中也放过,您南征的时候咱家不少借钱生息……”   这就活不成了,被一个妇人给活生生的鄙视了,云峥更加觉得汗颜无地,银行这东西说白了就是一种经济活动,只要有了银钱的往来,其实就已经衍生出了各种各样的银行业务。   借贷,储蓄,汇通天下其实都是老百姓在经济生活中逐渐摸索出来的一种经济活动方式,钱庄如今要做的就是把这些活动方式汇总到一起而已。   一赐乐业人早就熟悉了每一行的交易规则,怪不得王安石能在短短的时间里就把钱庄开起来,根本就不考虑什么可行性,他如今要做的就是先把各地的钱庄银库给堆满,而后准备好蟾蜍纸开始写银票就好,至于银票的保密密押在大宋早就有一套成熟的体系了,这一次,王安石把一首藏头诗运用进了密押,据说只有皇帝和他知道,宰执们都不明白其中的奥秘。   在大宋这么些年云峥早就看透了一个道理,如果只单纯的讨论智慧,大宋人很可能要比后世的人高一些,任何事情最难的就是开创,恰恰四大发明中的三项产生在这个诗赋风流的时代。   所以他从不怀疑宋人的创造力和探索的能力。   “还是粗糙了!有漏洞!”云峥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听着都没有什么说服力。   “有漏洞好啊,没漏洞我们还不放心呢,就要他亏啊,不亏怎么对得起我们!不亏的话陛下怎么知道我们这群勋贵都是一心为大宋江山社稷着想的?不亏的话陛下怎么知道亏欠了我们这些人?   王安石肆意胡为,拿着咱家的钱亏的一塌糊涂,咱家为了大宋的江山安稳,亏了钱也一声不吭,全家勒紧了裤腰带打着饥荒为大宋江山效命……”   云峥砸吧着嘴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觉得自己真的比土生土长的大宋人愚蠢的多……   见不得别人比自己聪明,陆轻盈这种聪明人只要存在就让人寒毛直竖,远离一点是最好的自我保护方式,云峥发了一通没道理的脾气,让陆轻盈跟着账本去过活,自己拿着闺女去找葛秋烟,只有和小老婆在一起的时候用一些山精鬼怪的故事糊弄的那个女人,让她身心俱醉的时候才能充分的显示出自己在智商上确实高了古人一筹。   难怪男人家都喜欢小老婆,没人喜欢大老婆。   闺女在一边揪耳朵玩,小妾用湿漉漉的大眼睛崇拜的看着自己,生活就该是这个样子才是。   “话说乔峰一招抓奶龙爪手……”   “哎呀,闺女在一边看着呢!”葛秋烟打开云峥那只不安分的手,还警惕的瞅瞅云落。   “她知道什么,香臭都分不清的时候避讳她干什么!”云峥有点怀念刚才的手感,不过还是把口水滴答的闺女放在自己的肚皮上,这丫头很有力气,耳朵快要被她折断了。   “夫君啊,您说的是哪一代的高人?少林寺妾身去过,都是一些粗浅的外门功夫,整天拿着棒子敲身体练身上的横肉呢,东京城里的花胳膊倒有大半都是从少林寺出来的,相国寺积香厨专门收数的人基本上都是从少林寺的武僧,一人一杆哨棒下手狠着呢!”   云峥皱眉道:“你一个女子跑少林寺去干什么?”   陆轻盈笑道:“当初高昙晟带着蜀中教众准备开拓京都的时候,曾经想利用花胳膊完成一些隐秘的事情,妾身就跟在他身边,一旦高昙晟说服了少林寺,我们就能在京都大展拳脚。”   云峥点头道:“这主意不错,花胳膊在好多勋贵的府邸当差,探听个消息,暗杀一两个人都是不二人选,星盘在必要的时候也要这么做。”   葛秋烟摇摇头,哀叹一声就趴在云峥的胸口道:“高昙晟进少林寺去的时候意气风发,出来的时候却有些消沉,带着我们直接就回了巴中,再也没有谈过这件事。   这中间必然有事情发生,可是妾身仔细的打探过少林寺,我的属下也和一些少林僧交过手,他们确实只会一些粗浅的功夫,不该是高昙晟的对手才是,但是高昙晟一言不发的离开少林寺,该是受了重挫才是,夫君您如果不能解开这个谜团,少林寺不要碰是最好的办法。”   “那就当我没说!”   说这句话的时候云峥有些犯愁,如今的东京城乃是密谍司的天下,别的势力想要进来太难了,浩哥和霍达他们如果没有断鸿在暗中照应,说不定已经被密谍司发现了,如今虽然按照云峥所说的在经营一个码头,想要把势力向外扩展几乎没有任何的可能。   赵祯这半年没干别的,就是在不断地压缩濮王的生存空间,四月的时候收回了大宗正的职权,六月里又给濮王给了封地,就在蒲州,封地六千八百亩。   濮王借口自己体弱多病迟迟不肯上任,这让皇帝非常的恼怒,濮王上书希望在东京留下几个儿子照料家事和财产,也被皇帝无情的拒绝了,现在濮王正在到处鼓吹孝道,希望能够去祖坟守灵……   濮王的封地自然会在濮阳,但是皇帝却睁着眼睛说瞎话硬是要把他弄去蒲州,同音不同字,但是地域却天差地别。   蒲州就在凤翔府的治下,那里是皇帝势力最浓厚的地方,不管是杨文广,还是富弼都不会给濮王一点好果子吃,看皇帝的意思,就是打算将濮王一大家子活活的困死在蒲州。 第29章 危机感   云家大小姐如今学会了说几句简单的话,“姆妈,大大”的呼乱叫,至于爹娘这两个称谓到现在都没有学会,唯独把“云三”这两个字叫的字正腔圆。   陆轻盈大肚子抱不了闺女,所以云峥就很自然的将闺女抱在怀里,今天要去皇宫做客,陆轻盈带着闺女去见蓝蓝和赵旭,云峥却被皇帝喊过去品茶。   这是大宋早就有的规矩,皇帝为了表示自己对重臣的倚重,所以会在某一个合适的时间里招待重臣进皇宫喝茶,或者是下棋,写字,亦或喝酒。而臣子的妻子也会进入后宫和皇后或者宠妃谈话,他们将这样的事情称之为恩宠。   进皇宫这种事云二是不去的,他只要进了皇宫就会浑身不自在,尤其是见了皇后会更加的麻烦,皇后的身边总会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小姑娘在那里搔首弄姿的,而皇后有时候看他的眼神非常的炽热,这让表面年岁尚小,实际心理已经是一个大小伙子的云二感到非常的惶恐。   还以为皇后对自己有什么想法,不过在看过皇后流泪的样子之后才知道皇后总是把自己当成早就死去的韩王赵果,死了儿子的皇后固然可怜,云二认为吃醋拈酸的皇帝更加可怕,所以皇宫能不去就不去,顺便还能避免自己被那些勋贵家的小姐骚扰。   云峥和陆轻盈是知道原因的,陆轻盈看着一身宝蓝色锦袍头戴金冠,金冠上还点缀着一颗红绒球显得英气逼人的云二,就习惯性的在云二白皙的脸上捏一把笑道:“怎么就长成这种妖孽的样子了,前些天脸上还有些婴儿肥,去了一趟梁山泊就变的有了一些男儿气质,腊肉还真是好运气,不过长得没有自己夫君好看,也不知道腊肉将来如何自处!”   说完话回头看看自己夫君叹口气道:“也就是清秀些而已!”   云峥的脸顿时就黑了,瓮声瓮气的道:“要不然你找人再嫁一遍?”   云二皱着眉头走开了,因为他看到原本坐在栏杆上看热闹的腊肉已经有些难过,他什么都没说也坐在栏杆上还把腿一甩一甩的。   陆轻盈上了马车还继续絮叨:“咱家二叔说他是潘安再世也不为过,学问好,性子又温顺,前程不用看都是一片坦途,可就是有点死心眼了,皇后娘娘那么卖力的给他找那些勋贵家的嫡小姐,看了没有二十也有十八个了,就没一个能看进他眼睛的,也不知道腊肉有什么好的!你这个当大哥的也不知道管管,尽由着他的性子胡来。”   云峥窝在马车里逗闺女玩,听陆轻盈越说越不像话,就敲敲窗棂道:“告诉你一个乖,云家人娶老婆从来都是娶对眼的不娶合适的。   就像我当年看上你一样,按照我先生的话来说你不是一个好的老婆人选,因为娶了你会很累,结果缘分这东西没法说,我在桃园第一眼就看上了你,看进了眼睛里就拔不出来,知不知道,如果你不愿意嫁,我当时已经想了好几种逼迫你嫁给我的法子,其中最狠的法子就是通过商战把你陆家弄得一钱不名,最后逼着你嫁过来。   我的手段你是知道的,当初要是下了手就没轻的!”   陆轻盈悲愤的掐着丈夫的脖子使劲摇晃道:“你现在倒是得逞了!当初我们说好不那么快圆房的,结果还是被你骗了!”   云峥随便吐两下舌头就算是陆轻盈把自己掐死了,扶着她的腰身让她坐下来道:“云家人的婚配,都是自己说了算,包括你闺女,到时候人家把人领进门,不管是什么人你都只能祝福人家,不能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   “她敢?”陆轻盈的柳眉都竖了起来,新贴的花钿都有点歪。   云峥瞅瞅正在自己身上努力攀爬的闺女笑着说:“告诉你,云家听话的孩子可不多,先警告你啊,少给我闺女早早的应承人家,你要想舒心的过日子就别乱来,还不知道你,家里被你掌控的水泄不通的,秋烟白白顶着一个宠妾的名声帮你挣贤惠名声,有点过啊!”   陆轻盈没好气的扭过脸去气呼呼的道:“不管就不管,看她将来能给自己找个什么样的夫君,先告诉你,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就是私相授受,是要被浸猪笼的。”   云峥揽住陆轻盈的肩膀道:“我觉得娶你是我的幸运,云二觉得娶腊肉是他的幸福,将来闺女也说不定会找到自己的幸福,两个人在一起是要过一辈子的,这得相看两不厌才成啊!要是一个看一个就闹心,还过个屁的日子!”   陆轻盈转过头狐疑地看着云峥,还不停的将丈夫的脸调换角度,最后突然道:“您和二叔一点都不像,您的下巴比较圆润,二叔的下巴却像是刀砍斧凿一般的硬线条,您睡起来的时候一只眼睛是单眼皮,一只是双眼皮,二叔的两只眼皮都是双双的,最奇怪的是二叔一笑起来,脸上就会有酒窝,这个您可没有,你们是亲兄弟,这是为何?”   云峥砸吧一下嘴巴道:“爹娘生我的时候没经验,当了实验品,生云二的时候有了经验,自然是玩命的往好里生,这不奇怪。”   陆轻盈恨恨的在云峥肩膀上捶一下道:“您只要一砸吧嘴就开始胡说八道,哪有这样编排先人的,这可是大不孝!回头妾身去爹娘灵位前替你赔罪!”   夫妻二人说着闲话马车就缓缓地进了皇城,到了朝天门外面下了马车,早早等候在那里的邹同和淑妃宫里的女官,就分别带着云峥和陆轻盈去了自己该去的地方。   一路上邹同不断地回头看云峥,抱着闺女见皇帝的大臣他是第一次见。   “有什么好奇怪的,今日是休沐时间,我老婆有身子没法子带孩子,只好我亲自带了,你是宦官感受不到这种含饴弄孙的乐趣。”   云峥和邹同说话从来都是这样的,第一次见面就不避讳邹同的残缺,刚开始听这些话的时候邹同还以为云峥是在羞辱自己,心中很是恼怒,后来接触的多了,他发现云峥和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里没有嘲讽,他就是在干巴巴的陈述一个事实。   “我过继了一个孩子,是我哥哥家的幼子,将来就要靠这个孩子给我传宗接代,披麻戴孝,我进宫是没法子的事情,饭都吃不饱,谁还顾得了那么多,毕竟饱暖才能思淫欲啊!”   云峥点点头道:“这是大实话,我经受过饥饿,胃都收缩成拳头大小的时候,那时候为了一口吃的我杀人的心思都有,这个贼老天给我们大家选择的余地都不多,想要快快活活的活着纯粹就是一个奢望,总有些不顺心的事情让你寝食难安!”   “说说看,什么事让你寝食难安?”赵祯从一棵花树后面钻出来,他怀里竟然抱着蜀王赵旭,云家大小姐一看到赵旭就伸出手要去揪赵旭的耳朵,这孩子就点爱好。   赵旭在自己父亲怀里左避右闪的想要脱离魔爪,两个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已经有泪水在闪烁,赵祯无奈的将儿子放在地上,那孩子就抱着父亲的腿偷眼看啊啊叫着的云家大小姐。   “这孩子的胆子小了些!”赵祯好像有点不满意。   云峥也把闺女放在地上道:“两岁不到的孩子您怎么看出他胆子大不大的?微臣以前不敢杀人,闻到血腥味就会呕吐,后来还不是杀人跟切瓜似得?胆量这东西是后天培育的,可不是先天生出来,这个年龄的孩子能知道那些是自己不喜欢的,就是好事,要是什么都不害怕,那才要人命,说明孩子的心智有问题,那可不是好事。”   赵祯哈哈大笑道:“你总能说出一些奇怪的道理出来,偏偏这些道理都说在点子上,让人无法辩解,歪人说歪理你算是炉火纯青了。”   见云侯在和皇帝说话,邹同就和另外一个宦官将两个孩子抱走,放在树荫下的一个巨大毯子上,那上面有各种各样的孩子的玩具,不一会,两个小人就玩的不亦乐乎。   赵祯和云峥手里端着酒杯谈笑言欢,不时地瞟一眼毯子上玩耍的孩子,赵祯若有所思的道:“云卿,你觉得这两个孩子凑成一对如何?”   云峥喝了一杯酒之后道:“不可能陛下,微臣注定是要封王的,咱们大宋可没有给皇帝娶一个有强大力量的皇后的习惯。   祖宗家罚执行了已经一百年了,早就证明是行之有效的法子,还是莫要触动为妙。”   赵祯想了一下遗憾的摇摇头道:“是朕想的简单了,爱卿行事虎视鹰扬乃是一派名将之风,想要拿到燕云十六州和朕要王爵,这样的大志向朕想想都会心神摇曳,确实不该为了小儿女之事让他有任何的损伤。   云卿,你可知道朕是多么的希望能亲手为你加封王爵,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朕希望能站在长城的残骸上为你进爵。”   云峥起身谢过皇帝之后小声地说:“陛下问我为何寝食难安,微臣刚才未曾作答,您可知道微臣作为一位将军每天看着我大宋边疆无险可守,晚上睡觉都要伸长了耳朵倾听是不是有敌人来犯的军报声。   普通人感受不到这样的危机,微臣总是觉得蛮人的铁骑会沿着黄河滚滚的向东京杀过来,如果没有了燕云十六州作为屏障,微臣是休想有一个舒坦的睡眠!” 第30章 让人恐怖的见识   和赵祯说这个他喜欢听,云峥自己也落得清闲,至于是不是真的只有天知道,反正昨天晚上云峥就睡的很好,听陆轻盈说呼噜打的很响,她还帮着擦了两回口水。   这和拍马无关,也跟人品无关,上辈子的时候已经习惯了这样跟领导说话,不管是和领导说话,还是接受表彰,总要衣冠楚楚的说些自己都不相信的废话,那些话根本就不是听大脑指挥说出来的话,而是一种肌肉的本能。   自从社会这个东西产生之后,谎话就出现了,明明今天家里吃的是烂菜叶子,出门的时候也要拿肉皮抹一下嘴巴,挺着一个油光光的嘴巴到处显摆自家刚刚吃了肉。   赵祯明显被云峥的谎话感动了,或者说恶心着了,好半天才对说:“我们君臣同心,定会让大宋的金瓯无缺!”   很真实啊,云峥在心中感叹,一个真实平庸的皇帝,一个没本事却满肚子历史经验的大臣,就这样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喝酒聊天,虽然说大清早的喝酒不太好,可是大宋的士大夫没这个讲究,每天早上起来拿酒漱口的人都有,只是喝一口酒,再来一口浓郁的煎茶,这种号称是最顶级的享受让人的肠胃受不了,一会酒精,一会茶碱的,肠胃总是冰火九重天的根本就扛不住。   “陛下,大宋如今灾害不绝,重视农业确实是势在必行的事情,只要家中有粮,心中才不会慌,这些年天时不对,灾害不会马上退去的,今后说不定还有更大的灾害在等着我们去应对,而粮食是稳定人心的大法宝。这一次王使相提出的钱庄法,它的作用不能仅仅体现在赚钱上,微臣以为,钱庄赚钱根本就不是什么问题,不赚钱才是怪事。   如果钱庄赚钱了,微臣以为陛下不宜将这些财富储存起来,而是应该花掉。”   赵祯喝口茶道:“储蓄财富难道不是国之根本吗?”   “非也,非也,陛下啊,汉武帝乃是一代英主,也是一代害主,穷兵黩武其实算不得错,汉武帝错就错在这场战争只富裕了他一个人,这样的一来弄得朝野上下哀鸿遍野的也就不奇怪了。   我大宋的自耕农在不断地减少,偏偏他们才是大宋赋税的主要贡献者,如果他们得不到陛下的照顾,再过几十年,大宋财赋萎缩那是可以预见的事情,一个国家最要不得的就是寅吃卯粮啊。”   赵祯叹息道:“朕知道土地兼并会带来可怕的后果,可是你看看,咱们大宋自从立国之初就没有抑制过土地兼并,太祖朝时期,土地就已经能够自由买卖,到了朕这里,就更加无法撼动这一国策了。”   “太祖朝不是没有打算抑制土地兼并,而是因为历朝历代都想尽了法子也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办法来抑制,国人对土地的热情几乎是盲目的。明明土地出产并不是最高的,但是人人都把安家置业放在首位,所谓的安家置业,无非是有一所宅院,再加上一大片良田。   太祖太宗时期果断的抬高了商人的地位,现如今商税已经和农税各占了大宋赋税的半壁江山,说句不好听的话,前唐若是有我大宋今日的岁入,那个时代不会终结,而我大宋如果没有强大的商税支撑,根本就养不起那么些官员和军士。   既然农业已经没有多少潜力可以挖掘,那就说明农业需要国家的反哺,商业既然已经兴起,那就大力的发展商业好了,这样的事情陛下不做,将来旭皇子做起来就会更加的艰难。”   赵祯不作声,只是低头看着赵旭和云落玩耍,好久之后才说道:“爱卿文武兼资,乃是不世出的良才,你以前的好多判断都被事实证明是正确的,朕会好好的思量你的建议。”   云峥点点头笑着举起酒杯敬了皇帝一杯,杯子刚刚放下,就见赵祯提着银壶给两人斟满酒,天下之主做这样的事情很罕见,云峥心里叹息一声说道。   “微臣现在之所以在努力作战,努力的向北突进,就是为了打算给我的孩子捞一个永久的富贵饭碗,毫无疑问,成为王爵,走上人臣所能达到的巅峰是最佳的场景。   一旦微臣达到了这个目标,而后就可以放心的去建设自己的养老之地,不瞒陛下,名字微臣都起好了,就叫做桃花岛!   微臣和拙荆相识于漫天桃花中,那一天的和歌,诗赋,美酒到现在都历历在目,微臣甚至还能记得拙荆头发上还挂着一片花瓣,真正是人比花娇啊。   云峥生于山野间,对人世间的人情礼法非常的不适应,留在东京也不会受人待见,不如驾一叶扁舟浮槎东海,朝观红日,暮赏桃花落一个清净自在比什么都好。   呵呵,如果此愿达成,微臣的儿孙就算是跋扈些,陛下也会一笑了之。”   赵祯笑道:“朕知道你的志愿,可是你也没必要总是在朕的面前提起自己的将来,如此一来还显得朕没有容人之量。”   云峥正色道:“有些话说清楚好一些,君臣之间最忌猜测,而人心又是千疮百孔的没个定数,微臣不但会把这个念想跟陛下说,和庞相,韩琦他们聊天的时候也会不断地提起,一旦时机成熟了,微臣甚至会把这件事告诉天下人。   这样做不但是在安陛下和朝臣的心,也是在安我自己的心,人的欲望是无穷的,微臣现在这样想,将来拿下燕云十六州之后意性飘飘的难免不会被红尘侵染,还不如趁着现在心思稳定的时候给自己树立一个目标,这样做还能让那时候发热的头脑冷静一下。   这世上有多少名臣悍将,就是因为不懂得进退之道才会落得一个让人扼腕的下场,云峥不同,还打算活到生命自然终结的那一天,好好地品味一下不同的人情,不同的风景,把所有的生命都献给权势那就太亏了。”   赵祯瞅着蓝天悠悠的道:“只要你不负朕,朕断然不会负卿!”   君臣之间的话说到了这里也就没了重点,赵祯对云峥的博学第一次有了一个直观的认识,不管他随口提起什么事情,云峥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从经史子集,天文地理,水利稼禾,再到兵书战阵,好像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这让赵祯大为惊讶,一个人怎么可能博学到这种地步。   他哪里知道云峥早先所处的环境就是一个知识大爆炸的年代,在大宋,无数的人的见识只局限在方圆百里之内,有学问的学子他的知识大部分都是旧闻,比如说历史,如果是官员,他虽然能知道一些时事政治,但是说到对天下的了解,谁能是云峥这种整天都被各种新闻知识包围过的人呢?   他在上一辈子眼睛里看的是新闻,耳朵里听的是新闻,身体接触到的还是新闻,就连他娘的好多广告折磨的就是人的视觉残留,害的云峥到现在只要看到一个黄色的M形物体,脑袋里立刻就会出现某快餐的标准形象出来。   跟不要说只要打开电脑,海量的资讯就会铺天盖地的将他整个人湮没……   在大宋人还在讨论邻居家的猪生了一窝猪仔的时候,云峥接触到的却是在几千里外一头猪吃人的新闻,当宋人还在为两个村子争水打破头的新闻口沫横飞的时候,云峥接触到的却是宇宙飞船带着人类踏上月球的消息……   因此,云峥在经过苦读和名师的教育之后补足了经史子集这个短板之后,他这只木桶就能装得下海量的水,不管是深沉的庞籍,聪慧的韩琦,还是博学的王安石,在他面前都会不自觉地矮三分,唯一的原因就是云峥看过太多的权谋,见过太多的聪明人,也经历过太多的改革事件了……   日头西斜的时候,云峥拜别过皇帝,陆轻盈感谢过皇后和淑妃的招待,云峥就带着四五分醉意带着老婆孩子回家去了。   正在更衣的赵祯忽然问来看自己的陈琳:“大伴,朕和云峥的谈话你也听见了,这次的谈话是朕率性而为的一次谈话,你说说,一个人怎么能博学到这种地步?   蚯蚓的一头是公的,一头是母的?一条蚯蚓拿刀子剁成两节,最后就会变成两条蚯蚓?繁殖出蚯蚓来养鸡,就不需要多花费粮食了?   把猪的粪水倒进一个密闭的大坑,发酵之后那里出来的气体就能当柴火烧?还有啊,稻田里可以养鱼?还是什么有名的稻花鱼?”   陈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云峥和皇帝的谈话他一字不落的都听见了,前面的权谋部分他一点没问题的理解了,可是后面说起民生,说起帮着自耕农致富的话题,陈琳就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傻瓜,最让他不明白的是明明天上挂着一个明晃晃的月亮,他偏偏说月亮自己不会发光,之所以会发光都是太阳照射的结果。   陈琳摇摇头努力的挤出来一句话:“陛下,如果当年张方平没有把此人弄去军营,而是给他一个州县管理,老奴敢保证,那个州县如今一定会富得流油!” 第31章 出征,点将出征   云峥回到家就长吁短叹的,陆轻盈怎么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出来,就只好在一边小心的伺候着,月上山巅的时候,云峥干脆就披衣而起,搬来一个梯子就上了房顶,实在是没耐心喝酒,就搬来一盘子炒豆子在嘴里嚼的咯吱吱作响,陆轻盈待在屋子里还以为头上有一只大老鼠。   出了院子找丈夫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上了房顶!   就听得丈夫在房顶上吃一口豆子就拍着膝盖唱一会歌,不过翻过来复过去就三句:“出龙潭入虎穴躲灾避祸,又谁知中牟县自入网罗。怒冲冲我且把滴水檐过……”   语调奇怪,完全不像时下的清新小调,也不是青楼画舫中的柔媚清唱,倒是别有一股子意味在里面,硬要说像什么,有点像夫君前段时间唱的那个“我坐在城楼观风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也不知道这么奇怪的调子是跟谁学的,夫君最近发疯的次数越来越多,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难道说今年家里进来了不干净的东西?   “从房顶上滚下来,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事自己去解决!”彭蠡先生最近睡得很少,看到云峥坐在房顶唱歌,气就不打一处来,低声的喝骂一声,云峥就顺着梯子滑了下来,乖乖的回房间去睡觉了。   陆轻盈举着烛台在丈夫脸上晃来晃去的,想看看哪里不对,就听闭着眼睛装睡的夫君叹了口气说:“我没事,马上就要离开东京去秦州了,心里有点不舒服。”   陆轻盈疑惑的道:“您不是说自己去不了秦州了吗?富弼在秦州干的不错,人家不是不允许您去抢功劳吗?这好好的为什么又要去秦州?   您调遣少年军的军令人家都不愿意签发,京西十五路的兵马如今都在梁山泊垦荒,您拿什么去打仗?没有嫡系部属,统领一群陌生人去青塘那么危险的地方他们这是在害您,咱不去,您就告病,说身体不适,不能去!”   云峥见陆轻盈由疑惑最后变得坚定无比的样子,刮刮她的鼻子道:“你以为皇帝今天为何会邀请我们全家进皇宫,为何要问清楚我的志向,原因就是需要我去秦州了。   如果不是秦州吃紧,官家断然不会派我去秦州的,现在朝中只有我和狄青希望能够发起战争来弥补大宋的不足之处,除了我们之外,没人喜欢打仗,韩琦,文彦博甚至提出‘大宋二十年不言兵事’这样的论断。   王安石虽然看的清楚些,他明白大宋想要有所作为,河湟之地不可不取,但是他被钱庄绊住了手脚,如果想要钱庄顺利的推行下去,就不得不在军事上放弃自己的见解。”   陆轻盈抱着丈夫的头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理着他散乱的头发道:“这样不是正好,夫君就留在家里,看着咱家的两个孩儿呱呱坠地,我们不去。”   云峥漠然的看着墙上的陆轻盈巨大的影子,拍拍她的手道:“皇帝的恩惠已经下来了,我们想要拒绝的余地不大,开春的时候是我去秦州的最好时间,可惜人家不同意,现在去将会非常的艰苦,很可能吃力不讨好,我已经隐晦的向皇帝要求信任,但愿能够成功。   富弼如今固守在秦王川,按理说只要坚守就问题不大,既然皇帝急着要我过去,那就说明秦州最坏的局势还是出现了,没藏讹庞很可能看破了大宋准备坐山观虎斗的意图,在发现董毡抛弃了邈川城之后也转道向秦州杀过来了。   按照西夏人往日的习惯,他们该是进攻榆林和凤翔府,可是这一次不一样了,他们需要大量的粮食,能符合这个要求的边城不多,恰恰秦州就是最合适的一个地方。”   陆轻盈轻声道:“岂不是说您去了秦州要同时对付董毡和没藏讹庞两路大军?”   云峥喟叹一声道:“富弼早先的进攻惊扰了董毡,让董毡不敢和没藏讹庞倾尽全力决战,杀虎口一战董毡出人预料的没有占到便宜,只会加深这种忧虑,所以董毡就退守河湟和青塘城,依靠高山的优势节节抵抗,也存着驱虎吞狼的意思。   我平日里是不和你说这些军阵上的事情的,这一次之所以告诉你,就是因为我此行没有必胜的把握,你在家中要早做准备,云家没打算给谁陪葬,事有不测就离开东京,家里有一支暗卫,屯聚在庄子上,秋烟知道该如何联系,如果联系不上,就去找花娘。   如果花娘那里出了问题,就立刻去东京南水门码头找浩二,和老霍,断鸿是主事者,这是云家最后的生路,秋烟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得轻用!”   陆轻盈的脸色苍白的就像是一张白纸,却没了泪水,努力的将丈夫告诉他的紧急联络方式记在心上,确定自己已经记住了,就小声地问:“夫君,大宋刑不上大夫!”   云峥嘿嘿一笑道:“那些话你就当放屁听也就是了,你夫君把朝廷里的人全部都得罪光了,墙倒众人推之下,那里有轻的。   你夫君我除了相信自己之外,谁都不信!这个世道人只能靠自己!”   陆轻盈浑浑噩噩的被丈夫拉倒睡到床上,然后被盖上毯子,把脑袋紧紧地贴在他的后背上,不多时就听见他悠长的呼吸声传了过来,他竟然已经睡着了……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陆轻盈睁开眼睛却没有发现夫君的身影,心头一急,穿着亵衣踩着软鞋就跑去了书房看,见云峥正伏在桌案上奋笔疾书这才觉得已经升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地了。   云峥听见了动静,朝她笑一下就继续写信,桌案上已经放了三封已经写好的信笺,陆轻盈取过棉纱将信笺上没干的墨迹吸干,按照内容分别装进了三个信封,并且用火漆封印好。   干完这些事情,就站在丈夫身后看他给狄青写信,冰凉的手忽然被丈夫握住了,就见他转过身笑道:“昨晚是最糟情况的应对办法,我今早又看了一下新到的邸报,秦州局势还不算糟,杨文广正在从凤翔府向秦州一线推进,右殿班值贾逵也在向秦州靠拢,如果富弼能够保证秦王川不失,我还是有办法稳住局面的。”   陆轻盈艰难的给丈夫一个大大的笑脸,就转身去洗漱准备早餐。   日上三竿的时候,云峥的七封信件已经全部写完,喊过猴子让他立刻通过急脚快递将这七封信发了出去,每一封信都标明这是八百里加急!   剩下的日子里云峥就把云二留在书房里,两兄弟不知道在说什么话,竟然说了一整天,然后就看见云二黑着脸离开了书房,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大概收拾了一下,就带着自己的行李和小厮去了国子监,同行的还有苏轼,苏辙兄弟二人。   办完了这些事情,云峥就彻底的开始了休息,直到玄武门上的龙凤钟鼓响起的时候,才让陆轻盈和葛秋烟给自己披甲。   同一时间云家的战号也吹响了,早就集中到了云家府邸的家将们也纷纷的顶盔掼甲,一面硕大的云字帅旗从云家缓缓升起,云峥走到大堂上的时候,点将鼓已经擂响了,坐在中间的帅位上,云峥面无表情的将手指一一的屈下,十根指头全部弯曲下来之后,大厅里已经人头熙熙攘攘。   “梁楫!”   “末将在!”   “彭九!”   “末将在!”   “云文!”   “末将在!”   “云武!”   “末将在!”   “雷鹏!”   ……   云峥点完将,在人群外面看到了穿着皮甲的苏洵,苦笑道:“您何必跟随我去河湟呢?您是有官身的人,不适合出现在这里!”   苏洵笑呵呵的道:“随大军远征域外向来都是老夫的志愿,清流衙门里的那个职位实在是让人感到无趣,老夫三天前就已经辞官不做了,清流官老夫是做不好了,但是当一个幕僚还是合适的。”   “既然如此,那就走吧,我们去见识一下世上最强大的军队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真的不可战胜。   秦州的局势不好,没藏讹庞在青塘遭遇了坚壁清野没有捞到足够的好处,如今正在向秦州进发,你们只要听听龙凤钟鼓响就该知道富弼挡不住了。   富弼不顶事,狄帅去了河间府,大宋朝能选出来的悍将就剩下我们了,没什么说的,既然是将军,那就该出征,云家男儿胯下都生风!我们不出战谁出战?   诸将听令!云门出征!”   “喏!云门出征!云门出征!云门出征!”   等家将们三呼之后,云峥率先走出大厅,身后铠甲铿锵,众人相随。   陆轻盈,葛秋烟带着老廖腊肉等一干家人跪拜在大门外恭送家主出征!   “夫君征战在外,多多保重,莫以家小为念,夫君出征之后,妾身定当谨守门户,定不让云氏蒙羞,妾身只愿夫君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云峥点点头道:“甚好!”   说完话接过云二手里的大青马缰绳,马夫单膝跪在地上,云峥踩着马夫的肩背纵身上了战马,勒转马头,回首看了一眼跪了满地的家眷和乡邻,拱手一揖,而后就带着两百余骑泼喇喇的就向皇城奔去。 第32章 火赤明的愤怒   大宋的都城居民都知道宣武门城楼上的龙凤钟鼓是用来干什么的,只要有钟鼓响,就预示着大宋又将会有一场非常艰苦的战争在等待大宋军人去平息。   一年多前,龙凤钟鼓响的时候狄青带领着大军去了遥远的南方平叛,云侯归来的时候亲自停息了在东京城响了一年多的钟鼓,如今,钟鼓再次响起,而且接连响了一十二响……   东京城中全身甲胄行进的人不多,这样做是有悖于大宋律法的,但是在今日,一队铁骑武士全副武装的出现在了东京街头。即使是最严苛的巡城御史也弯下自己的腰,向这些准备请命出征的将士行礼。   路过花街的时候站在二楼的妓子们唱着伤感的别离歌,还有一些花童抛洒下漫天的花瓣。花瓣落在猩红的披风上,也落在战马的鬃毛上,她们用这样的方式表达自己对勇士的敬意。   感谢上苍,在龙凤钟鼓响彻云霄的时候,还有勇士愿意出征……   石中信从人群中走出来,拉住了云峥的战马辔头,一言不发的牵着战马向皇城走去。他不用说云峥也明白,身为将门的一分子,敢每战争先的人就剩下自己和狄青了。   不长时间,就来到了皇宫门前,云峥下了战马,让猴子将以前武胜军的标准装备全部安装在自己身上,背后的强弩,腰间的长刀,肋间的长剑,左臂上一尺方圆的臂盾,左胯上的两匣子制式弩箭,胸口挂着的三颗火药弹,这是一名骑兵的全部装备。   当然,云峥喜欢马槊,柔韧的枪杆能保证自己的双手在作战的时候不被敌人震伤,跟随在云峥身后的梁楫和彭九一个偏爱大锤,一个喜欢长刀。   只有云峥和梁楫,彭九才有资格走进皇宫,当然,是在解除武装的前提下。   唯唯诺诺的侍卫想过来提醒一下云侯宫中不得手持长兵刃和弩箭,却被石中信一声断喝驱赶到了一边,大将出征,岂能中途卸甲!   云峥拖着马朔走进了皇城,说来讽刺,只有龙凤钟鼓响的时候,武将才会有这样无与伦比的尊荣,如果钟鼓停歇下来,一切又会回到从前。   坐在龙椅上的赵祯看着西夏使者送上来的国书,前额上的青筋暴跳不休,没藏氏与其说是在向大宋求援,不如说是在勒索,是在威逼!   “粮食七十万担,绢帛三十万匹,岁币五万贯!大宋皇帝陛下,我国索要不多,更何况西夏国今年大旱临头,三千里江山哀鸿遍野,太后说她如今在努力地压制我西夏人的怒火,如果大宋不能将这些人喂饱,他们就会像狼一样的去富庶的大宋夺取!   我西夏相国经略青塘,一路上势如破竹,董毡小儿逃遁无踪,然而青塘也是苦寒之地,所获不多,所以相国准备来到大宋继续为西夏百姓觅食!”西夏使者火赤明用最谦卑的语气陈述着西夏国最无理的要求。   庞籍阴声道:“大宋没有养活西夏百姓的义务,你们才是他们的统治者,百姓吃不上饭是你们自己的责任,大宋唯一能够帮助你们的就是提前将岁币给你们!”   火赤明嗤嗤地笑道:“我们的办法就是让百姓自己去觅食,我们以狼族自居,食物多的时候群居,食物缺少的时候就分散族群,任由他们自己觅食,这是西夏人的存活之道!”   韩琦侧耳听着外面的钟鼓声斩钉截铁的道:“龙凤钟鼓一响,除了战争就别无它途,火赤明,你回去吧,谈判已经结束,既然你们要打仗,大宋奉陪!”   火赤明看着韩琦道:“韩参政,我国的相国亲帅二十万虎狼之师,却不知小小的秦王川能否阻挡的住?我朝大军可投鞭断流举袖如云,挥汗成雨,富弼三万余残兵败卒草芥耳!”   韩琦变色一变,正准备上前呵斥火赤明,就看见一个宦官匆匆上殿道:“启奏陛下,文信侯云峥殿外求见!”   云峥摘下头盔夹在胳膊底下,将马朔交给了金瓜武士,自己哈哈大笑着进了大殿,刚刚走进大殿,就单膝跪倒在地朝皇帝拱手道:“微臣听闻龙凤钟鼓响,喜不自胜,两年不上战马髀肉渐生,还请陛下恩准,容臣走一遭边疆,定将酋首擒来与交趾王李德政为伴!”   赵祯也哈哈大笑道:“卿家真是知心,朕正有一件忧烦之事想请爱卿出马,不过在爱卿出马之前,先看看这封西夏国书!”   赵祯说着话,就把没藏氏的国书扔了下来,邹同连忙捡起来放到云峥手上。   “粮食七十万担,绢帛三十万匹,铜钱五万贯?陛下,这是西夏今年的进贡?”   赵祯刺耳的笑声响了起来,就听他咆哮着说:“看清楚!这是人家在向我大宋勒索!你说说,我们是不是应该把自己百姓嘴里的粮食抠出来送给西夏?”   “我们自己的粮食都不够吃,哪有多余的喂狗,陛下,西夏使者何在?容微臣一剑斩了使者,然后再带兵攻伐西夏如何?”   所有人都在看着云峥和皇帝唱双簧,赵祯不是一个强硬的君主,只是派云峥去秦州早就是预定好的,既然西夏使者狂悖无礼,他不介意给他一个下马威。   火赤明见到云峥眼睛都红了,此人乃是自己的生死仇人!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身在大宋朝堂,他早就拔刀相向了。   或许是因为西夏国内的情形过于严酷,火赤明不理会云峥的问话,上前一步对大宋皇帝赵祯说:“陛下已经做好战争的准备了吗?此一战必将是西夏和大宋全面性的战争,战火纷飞,生灵涂炭的不光是秦州!”   云峥将自己的头盔交给了随自己进来的梁楫,双手交于小腹,眯缝着眼睛瞅了火赤明一眼道:“你祖父是我在太子府亲自砍死的吧?你父亲是我的部下在太子府砍死的吧?   你叔父在西平府为了感谢我杀死你祖父,和你父亲,亲自将三千匹战马送给了我,你堂兄担心我不能安全的回到大宋,亲自带兵将我从割踏寨送到了环州,当然,他们是被我骗了,我听说你叔父到现在依旧缠绵病榻也快死了吧?你名字中的‘也’字,这个象征荣耀的字眼也被拿掉了吧?”   云峥用极度轻松的语气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火赤明的眼睛都要迸裂出来,如果不是西夏副使死命的拖住他,他想将云峥生生的咬死。   朝堂上鸦雀无声,按理说大宋官员应该为这样的丰功伟绩欢呼雀跃,但是从庞籍到文彦博,王安石一个个却听得汗流浃背,越是心思缜密的人,约会感受到火赤明此刻的感受!   云峥看着被牛高马大的副使死死拖住的火赤明又道:“你是也火家族难得的文官,这些年兢兢业业的在替你的父祖恕罪,只是因为你伯父也火环赤的错误,直到现在才混到一个四品下的采风官,怎么,作为下官,见到我这个四品上的左庶长不行叩禀大礼吗?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听说有谁撤掉了我的职位,你看看,印信都没有收缴!   按照西夏国的律法,身处国外官阶高者为尊,我代替西夏太后没藏氏说出你的心里话吧!那就是西夏不要什么补偿,西夏只要战争,七十万担粮食,三十万匹绢帛,五万贯铜钱救不了西夏,尤其是在西夏和回纥还在作战的时候。   我当了差不多两个月的西夏左庶长,西夏需要多少钱粮才能维持住现在的局面我非常的清楚,你来到大宋,只是来找开战的借口的,或者说是来送死的。   没藏氏知道大宋不可能给你们这些东西,她也清楚战争就要开始了,没藏讹庞的大军已经在向秦王川进发了,更加的知道我有杀掉西夏使节的习惯……   呵呵,为什么还要派你来?你没有想过吗?   可怜的人啊,你在人家的谋略中只是一个可以随手牺牲的小卒子,打算用你的死来彻底激怒你已经快要死掉的伯父,好早点收回你家在西平府的军队,只要你伯父死了,立刻就会有人去取代你伯父的位置,你那个如同蛮牛一样的堂兄也火横川就会带着满腔的仇恨变成最好的攻略大宋的敢死队!   最后的结果就是也火家族族灭!没藏氏再一次兵不血刃的拿到了一支重要的军事力量……”   云峥说着话走到逐渐安静下来的火赤明身前又道:“也火赤明!这才是你的名字,回去吧,这一次我们不杀你,不要去兴庆府,直接回西平府吧,回到你苦苦挣命的伯父身边,也火横川担当不起也火家族传承的重任,我相信,你伯父现在一定睁大了眼睛在等你回家!”   “这是离间计!”火赤明咬着牙说出这五个字,但是眼睛里暴露出的惶恐之意怎么也遮盖不住。   云峥背着手走了两步,回头看着火赤明道:“本帅就在战场上,想要我的大好头颅尽管来,战死沙场我云峥无怨无悔,快点回西平府吧,这是你唯一能够把握的机会!” 第33章 不榨不出油!   王安石看着火赤明犹豫不决的被副使拖了下去,皱皱眉头说道:“文信侯,这次的战事真的无法避免吗?”   云峥叹息一声道:“人家的大军已经扑过来了,您怎么还说这种话?劳师远征,空劳无功这是兵家大忌,没藏讹庞既然带领着大军出来为西夏人找吃食,目的没有达到就不会善罢甘休,如果我是没藏讹庞,哪怕秦州是一颗铁核桃,也要砸碎吃到里面的果肉。   如果空手回去,对军心的损伤比战败还可怕!”   韩琦道:“也不知道富弼能否顶住没藏讹庞的攻击!不知云侯何时启程去秦州?”   云峥摇头道:“我不会去秦州!”   “没藏讹庞十四万大军压境,秦州岌岌可危,云侯既然已经准备作为援军去秦州,为何止足不前,当然,怯敌怕阵这种事应该不是云侯的做法,老夫只问你,如果秦州失守,该当如何?”庞籍把话说得云谈风轻,他对于云峥想要别出心裁的作战,从心底里不同意。   云峥朝皇帝施礼道:“微臣的军队如今还在召集中,就算一切顺利,也该是两月之后的事情了,到了那个时候,秦王川的战事早就尘埃落定了。   微臣如果没有部将和军队,星夜直奔秦州,到了那里又有何用?云峥一人不可能当四万人用的。”   庞籍听云峥这么一说,老脸微红拱手之后退了下来。   赵祯道:“云卿,既然秦王川战事我们赶不及,那么依你看来,富弼如何做才是最妥当的办法?”   “无他,地域换时间而已!   没藏讹庞势力强大,和董毡明哲保身不同,他是带着劫掠的目的进攻大宋的,所以不可能像董毡一般一沾就走,没有拿到自己需要的东西之前,他不会退兵的。   陛下有所不知,西夏人最擅长的就是骑兵突击,一骑双马一日夜奔走两百里乃是家常便饭,一旦靠近大宋疆域,大股的骑兵就会分散成一个个的小队,依靠屠杀抢劫来补充自己的日常用度,秦王川挡得住青塘人的骑兵,却挡不住西夏人,他们世代以抢劫为生,经验之丰富堪称极致。   我大宋骑兵匮乏,富弼手中的六千骑兵如果集中使用还有一些效果,如果分,则力量孱弱,小队骑兵对付西夏人的小队骑兵,将会遭受灭顶之灾。   野战,这是西夏人的优势,我大宋想要对付这样的虎狼之师,唯有向青塘董毡学习,开始坚壁清野,将人员和物资向城市转移,依靠坚固的城墙,和火器优势或许能给没藏讹庞以巨大的杀伤。   如果没藏讹庞想要在陇南有所收获,他只能一座城,一座城的去攻占,无论如何,陇南的形势都不容乐观,我大宋的军队多在凤翔府和延安府,以及河北和大名府,而淤口关、益津关、瓦桥关,草桥关,上党关、壶口关、石陉关,阳平关、江关、白水关这些险要的关隘更是分散了大宋的能战之兵。   这一次没藏讹庞突破青塘,绕过了我大宋重兵把守之处,集中兵力直捣秦州富庶之地,是时事演化的结果,我们已经失去了先机,坚壁清野等待强敌进犯,等敌军气势消磨殆尽之时再发起反击,唯有如此方能完成我大宋侵占河湟之地的最后目的。”   “如此一来秦州岂不是血流漂杵,尸横遍野?”刚刚从京东回到东京的包拯颤声说道。   “兵锋之下,处处战火,想要找一个平安之所恐怕是徒然!”   “兵者,守家卫国之干城也,云峥,你愧为当世名将,竟然要百姓用血肉之躯去帮你换取战机,你羞是不羞?”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大宋国帑泰半都赋予军资,如今难道就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办法,非要百姓流血不成?老夫以为,宁流兵血也不能让百姓流血牺牲!”   “云侯,我们目前不要河湟,不要牧马地,只求大宋将兵能够保百姓安宁,云侯乃是我大宋名将,如果不求进取,只求自保,能否保证我朝百姓不受刀兵之祸?   如果云侯率兵去秦州阻挡没藏讹庞的大军,我等一定倾尽全力为将军铺平行军路上的所有障碍!秦州丢不得啊,一旦丢失秦州,岷州,阶州也会丢失,最让老夫担忧的就是怀德军,西安州,会州,镇戎军将会腹背受敌,牵一发而动全身,我大宋千里疆土就会危在旦夕!”   云峥闭上眼睛,对大臣们的诘问不理不睬,在他看来,这样的取舍之道还是合适的,这些人并没有参杂什么私心,说的也都是切中时弊的问题,虽然话难听一点,看在这些人发急的情形下,也就不计较了。   将秦州当做战场,这也是云峥的一个设想罢了,他自己都没有料到没藏讹庞会放弃追赶董毡,而是蛮横的向秦州进发,当时还以为没藏讹庞不敢冒着腹背受敌的危险进攻大宋。   谁知道大宋和青塘在杀虎口一战后,让没藏讹庞找到了这个漏洞,那就是大宋和青塘不可能一条心的对付自己,刚开始的时候是大宋在坐山观虎斗,只是现在轮到青塘董毡在坐山观虎斗而已,只有西夏因为缺少粮食只能老老实实地当一只虎,做不成观虎斗的猎人,既然已经是老虎了,谁还管另外的一头老虎是谁!   “云卿!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云峥一睁眼睛就看到赵祯那双焦灼的眸子,他从御座上走了下来急切的问道。   “有,除非诸位同僚能够帮我在二十天之内将大军所需的物资准备好,送往陈仓,京西十五路的人马到一支军队就走一支军队,不必来到东京集结,我会先一步抵达陈仓收拢军队,然后在鸡鸣山设立军寨,以此为大本营,稳住凤翔府,而后才能率军进入秦州。   即使这样,也需要富弼在秦王川能够坚守一月才成!”   赵祯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富弼就战死在秦王川吧!”   看着皇帝咬牙切齿的说出这句话,满朝文武鸦雀无声,只有皇帝歇斯底里的声音在宫殿中咆哮:“枢密院听旨:朕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京西十五路的大军必须在十天之内启程奔赴陈仓,违令者斩,迁延者斩,误期不到者斩,临阵脱逃者斩。   三司使听旨:即刻为大军准备出战时需要的各种物资,诏令凤翔府知府吴承道,凤翔路转运使韩大成,凤州知府何兴洲,以一月为限,组织民夫运送大军所需的粮草,并且在鸡鸣山建寨,误期者徙崖州遇赦不赦!   同时命环州少年军即刻出发,命杨文广坚守城寨不许西夏骑兵骚扰凤翔府,如果凤翔府有失,杨文广提头来见朕!”   赵祯见庞籍和王安石匆匆的离开了大殿,又把目光转向了云峥道:“秦州诸事就托付于爱卿了,朕在宫中茹素为将军祈福。”   云峥哈哈大笑道:“陛下尽管吃好喝好,大宋需要陛下有一个健康的身子来主持大局,若是秦州有失,陛下也会听到微臣阵亡的消息,后事繁杂,陛下保重,云峥这就去也!”   云峥和梁楫,彭九一起立正之后敲击一下胸甲,向赵祯行礼,之后朝诸位大臣抱拳道:“军中后勤就拜托诸位了。   哈哈哈,李常监军!我们出发了!”   彭九和梁楫架着几乎要瘫软在地的李常大笑着跟随在云峥的身后出宫去了,只是李常滑过的地面出现了一道水线让这种豪迈的气势少了足足三分!   出了宫门李常嚎啕大哭,刚才在朝堂上他听得很清楚,这一战凶险异常,没藏讹庞乃是杀人魔王,云峥也是杀人魔王,他总以为跟着云峥可以捞一些功劳,哪里会想到如今真的要去拼命,一想到赵祯阴冷的让富弼战死在秦王川的话,他就觉得自己的老命已经丢了一大半。   “云侯,云侯,咱们等大军齐备了再去陈仓如何?现在去的话,我们只有两三百人,不够敌军一口吞的啊,云侯,云侯,我不会骑马……”   准确的说两百一十六骑狂暴的出了宣武门,沿着大道一路狂奔,李常抱着马脖子涕泪横流,嘴里还不时的往外呕吐,一介文官根本就受不了战马的颠簸,他被梁楫彭九结结实实的绑在战马上,战马每走一步他都感觉自己的心就被什么东西顶了一下。   不过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也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自己所在的这支队伍的人数在不断地增多,等战马跑出了东京城,这支队伍的人数足足有上千人。   “监军见谅啊,这都是我的老部下,准备跟着我去秦州捞点战功,虽然我一个侯爵统帅亲兵不能超过两百人,看在咱们将来要在一起搅马勺的份上,您就当做没看见。”   路过黄河吊桥的时候,人都下了战马,牵着战马过吊桥的时候,云峥向李常无所谓的解释了一下。   “啊?您的部将?都是武胜军军卒?”   “是啊,最早以前的甲子营,一个个都好汉……你别嫌多!”   “谁嫌多了,云侯,你赶紧再多召集一些你以前的骄兵悍将过来,我不害你,你要是担心逾制,就用我的印信召集好了,老天爷啊,咱们不是人太多,是太少了啊!云侯,云侯,您就再弄些过来成不?” 第34章 好兵难得   走在黄河吊桥上,脚下就是奔涌的黄河水,夏日里的黄河水就是浑浊的泥汤,波浪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将水雾送上了吊桥,如此雄壮的河流,发出的声音却是阵阵的呜咽之声,不知道他在为谁悲哀。   黄河上还有不少的船只箭一般的向下流飞逝,仓促间整艘船给人留下的印象只有黧黑的船夫和高高的桅杆,行船走马三分险,黄河上行舟那是最勇敢的汉子的领域。   脚下的吊桥被强劲的风吹得胡摇乱晃,早年间就走遍山川大地的云峥对这一幕并不陌生,所以走在吊桥上还能有几分淡然,而李常在军卒的簇拥下鬼哭狼嚎的过了吊桥,一个劲的说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遭这个罪。   比云峥更加从容的是朝廷的急脚快递,他们骑着马在吊桥上狂奔,那些马好像也没有什么不习惯的,竟然能随着吊桥的起伏发力。   短短的时间里,就有不下二十名急脚快递从云峥的身边奔驰而过,看他们奔驰的方向,就是京西南北两路。   云峥名义上管辖的军事区域就在这两路,金州,房州,随州,襄州,蔡州,均州,邓州,唐州,颍州,陈州,汝州,孟州,商州,郑州,是为十五路兵马。   平日里他们归京西北路和南路的制置使节制,只有战时才会归云峥调遣,这十五路都是军州,每州屯兵两千禁军,战时出动一千五百人,留下五百人弹压地方。云峥如果还想要军队,就只能从厢军中调遣,对于禁军,云峥的兴趣不大,都是些被宠坏了的军队,他从文书上已经见识过了这些禁军,所以当他在郑州见到当地的军队那副懒懒散散的模样就毫不奇怪。   不光是他们,孟州的禁军也是一样,如果说军队懒散一些也就是了,最奇怪的是这两个地方的校尉见了云峥的第一面,就伸手要开拔费!还说没有开拔费大军就动不了。   然后,然后云峥就大开杀戒了,连警告的意思都没有,两个锦衣玉食的校尉血淋淋的人头就被挂在辕门外面了。   原本来到军营打算做和事佬的郑州知府谭元星目瞪口呆,他知道禁军跋扈,想要告知这些禁军以朝廷大局为重,他收到了京里坐师传来的消息,明白这次行军和往日不同由不得禁军耍大爷脾气,结果一句话还没有说,那两个跋扈的校尉已经被砍头了。   “军侯,这样做会激起兵变……”话音未落就听见外面的军士开始鼓噪起来了,汗水一下子就涔涔的流淌下来。   云峥面不改色的邀请给自己送来军资和粮草的谭元星喝茶,见谭元星捧着茶碗的手颤抖个不停,就笑道:“谭兄不必担心,军中就是这副模样,兄弟我如果不能降服军卒,这场仗也就不必打了,再说,我本来就没打算用这些没用的禁军,只是稍微的整肃一下军纪而已。”   谭元星喝了一口茶水镇定一下道:“即便如此,这些军士开始鼓噪了,要是耽误了大将军的行程,这可是大事啊,陛下已经下了严令,不得迁延的。”   “延误不了的,我需要的大军一定会在十日内启程,也会在一个月内抵达陈仓,这些军队您认为有可能按期抵达鸡鸣山吗?”   “人多些总归好一些,添个猴还能添三分力。”   “谭兄有所不知,兵在精而不在多,一群羊再多也不是狮子的对手,带着他们去秦州,只会白白的靡费粮饷,我原本想着能从这些人里面挑出一部分愿意拿命去给自己博一个前程的人,很可惜,这些人都成了兵油子,早就没了上阵杀敌的勇气……”   两人说着话,就听见外面杀声四起,惨呼之声不绝于耳,谭元星脸色大变走出帅帐不由得肝胆欲裂,他根本就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这一幕。   云峥的亲卫正在驱赶屠杀那些拿着武器围住帅帐打算讨一个说法的禁军,虽然都是军人,但是那些禁军根本就不是亲兵的对手,被人家的战马一冲,就四散奔逃,却被骑在马上的亲兵追上,一一的砍死在地上,真的如同云峥所说,两者之间有虎豹和羊的区别。   “敢围困帅帐的人本身就是犯了死罪,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竟然让他们忘记了大宋军律,闯进白虎节堂就是死罪,这是军中第一律令啊!   苏参军,替我给陛下写奏折吧,就说郑州禁军不服军律,擅自围困帅帐,已经被我诛之!”   苏洵面不改色的应答之后就去了后营写奏折,谭元星这才明白,云峥不光是要杀掉这些鼓噪的禁军,还要彻底的绝了这些禁军的后路,剩下的军卒唯一的出路就是被刺配边疆。   云峥走在蚊蝇飞舞的乱尸堆里,瞅着被亲兵包围的剩下的军卒大声道:“还有谁准备要开拔费用?还有谁不服上官的指挥?”   四野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回答。   云峥又道:“知道你们是一群没卵子的窝囊废,刚才如果齐心协力的攻击本帅,老子还敬你们是一条好汉,可惜啊,战事刚开始就结束了,自己的袍泽死了,不知道为他们报仇,也不知道为他们收尸,唯一清楚的就是跪地投降,他娘的连娘们都不如!”   云峥说着话指指那些哭喊叫骂的随军妇人,又一脚踹翻了一个因为恐惧把脑袋快要塞到裤裆里的禁军,恨铁不成钢!   “死了白死,老子一个子都不会给他,他的妻儿活该被活活饿死,如果跟着老子上了战场,但凡是战死的,每人都有一百斤重的铜钱赔偿,你去问问武胜军出身的兄弟,老子可曾欠过他们一个铜子?   蔡老六,你他娘的往哪躲?梁楫,这家伙原本是你的部下吧?怎么两年不见卵子也被割掉了?”   梁楫的大眼睛往最边上的人群里一扫就看见了那个往日的同胞,大怒,一把夺过身边军卒手里的长枪就要捅死这个让自己丢人的混蛋。   没想到那个家伙竟然拿着一把刀子和梁楫战了起来,一边打一面吼叫:“大帅,冤枉啊,小的可不敢冒犯您的虎威,听说您来了,小的从心底里欢喜,校尉去要开拔费的时候小的死命的劝过,可是人家不听啊,还说哪有大军开拔没费用的道理。   刚才小的也在极力的劝阻那些蠢货,没拦住……”   这家伙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手底下却很硬朗,狠狠的抵挡了几下梁楫的铁枪,就像猴子一样的在人群里钻来钻去让梁楫捉他不住,最后兜圈子兜到了云峥跟前,把刀子一扔就跪在云峥面前哭天抹泪的叫屈。   “小的是被猪油懵了心,听说禁军不错就没有跟着将主去厢军,谁知道来了这里才知道,狗日的校尉就不是人,克扣粮饷不说,还拿兄弟们当牛马使唤,小的只是一个小小的队正,操练一下自己的部属都被他们嘲笑,时间长了,也就没心思操练了……不过啊,小的到底还是操练出来了五十六个好汉,大帅别人随您处置,可是这五十六个兄弟确实不错。刚才要不是我下令不许他们动弹,老梁还不一定能撵的小的满地跑。”   梁楫气的一脚踹了这家伙一个跟头,这家伙吐着嘴里的泥土爬起来吼叫自己的部下出来和梁楫操练一下,果然,五十几个汉子就齐刷刷的站了起来,很快就形成一支锋矢阵,蔡老六站在最前面,整只队伍绰着长枪,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刺猬。   云峥绕着这个阵势走了一圈,彭九笑道:“还真是的,四周是长枪如林,锋矢前面是一柄斩马刀,老蔡的战力勉强凑合着能用,军阵里面如果再配上远程攻击的强弩,和火药弹的投掷手,再来三个破甲锥的投掷手,老梁一个人会被这座锋矢阵活活的弄死!样子是有了,就是不知道实战的时候会不会尿裤子。”   蔡老六呲着黄板牙笑道:“老彭,你如果有兴致可以上前试试,校尉这两年老是克扣老子的粮饷,俺们就是靠剿匪和缉捕独行大盗赚钱养家的,荼毒京西北路的淫贼燕双飞就是老子带着弟兄们抓到的,卖给了谭知府,兄弟们算是过了一个肥年。”   云峥瞅瞅一脸尴尬的谭元星拱拱手道:“您不必尴尬,这活计本帅在蜀中的时候就经常干,他们拿到功劳也没用处,您给他们钱财是互惠互利之举,毕竟地方官府麾下都有些什么货色你我都清楚,您以后还有这样的差事尽管交给他们去做,本帅乐见其成。”   听云峥这么说,谭元星涨红的脸这才平复下来,拱手道:“云侯,以老夫看来您也不必再要那些没用的兵将来郑州了,只要给他们下一道手令,只要能战,敢战之士就好,其余的就不要过来找死了。”   云峥点点头道:“这样也好,杀的人多了,那些御史言官又要聒噪了。”   李常睡在后营,匆匆赶来的老家人细心地照顾自家老爷,给他的额头上换了一块干净的湿布贴上,这才小声的对李常道:“老爷,小顺刚才听外面的军爷说,偌大的一个郑州,总共选出来的能战之兵不过百人,您说这是为什么?”   李常一激动就要坐起来,又无奈的躺倒在床上,呻吟着道:“他又出幺蛾子,两千多人就要一百来人,你看着,上了战场之后,你家老爷我的这条命一定会葬送在他的手里!” 第35章 李常的野望   云峥的军事辖区不可谓不大,十五路军州的指挥权已经是大宋王朝对一个武将信任的极致了,即使强如狄青,他也只能指挥京东十一路,河间府的指挥权并不在他的手里。   庞籍,韩琦之流并非草包,他们之所以将武胜军全体拆分开来,打的主意就是提高这些军州的战斗力,只可惜效果有,却不是很明显,因为有一句俗话叫做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将主就该干将主的事情,队正就只能干队正的事情。   吴杰,郎坦这些人之所以不去禁军的原因就是不想受制于人,他们如果去了禁军,只能担任别人的副手,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悍将,是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形出现的,而大宋对禁军看护的很严,不可能将京西十五路的所有军权都交给云峥的部将,只要赵祯还没有变成傻子,这样的事情是根本不会发生的。   受到警告的将主们不会去干扰武胜军过来的人去干自己的事情,却也不允许他们干超出自己权力以外的事情,大宋的官场从来都是相互制衡,相互监视,相互提防的,而且不论文武。   云峥离开郑州之后,身边只有不到六千人追随,也就是说偌大的京西十五路军卒,可用之兵只有五千之多,不足全部军力的两成。   不过精兵简政是相辅相成的,云峥在精兵的时候做的事情让京西十五路的将主们叫苦连天,他给挑选出来的军士们最好的装备和待遇,而且严令这些将主必须执行,执行的标准就是武胜军士卒往日里的标准,那些将主虽然很不情愿,但是看在辕门上挂着的两颗首级,以及杂乱的堆在乱葬岗上的叛兵尸体只有咬着牙答应这些条件。   事情到了这时候,云峥可谓将所有的部下都得罪光了,这些人现在希望云峥战败的人比希望他战胜的人还要多,不过狮子是不会在乎野狗的狂吠的,他一副无所谓的姿态,让跟随他出征的李常心碎不已,还没有出战,就已经没了“人和”。   大军出行应该车辚辚马萧萧,旌旗招展,排山倒海才是,可是跟在自己马车后面的大军却显得很凌乱,不时地有陌生面孔从自己的马车边上狂飙而过,过一会又会落到后面,然后再换一支队伍又冲上去,这才走到渑池,他几乎把军伍里的队正认识了一个遍,无他,每个经过他马车的队正,都会非常认真的向他报告自己所属的军伍和将主是谁,部下有多少人,一连认识了四天,他想不认识都困难。   渑池,北魏郦道元《水经注》云:“洛水之北有熊耳山,山际有池,世谓之渑池矣。”也是战国之时秦赵两国的会盟之地。   云峥在这里遇到了无奈回国的西夏使节,火赤明站在路边面无表情,等云峥过来的时候,就把自己的拜帖送了上去。   看到全身都被甲胄遮挡的严严实实的云峥,火赤明道:“我没想杀你!”   云峥摇头道:“如果不是担心你们西夏国分裂的不够彻底,我很想杀你!既然我是你的仇人,我就要有仇人的自觉,杀不杀的不要紧,防卫周到一点没坏处。”   云峥说完话,猴子和憨牛两个人就扑上去将火赤明从头到脚搜索了一遍,然后找了一副镣铐,咔嚓一声就把火赤明的手脚都锁了起来,然后就把火赤明搬到一棵大树底下,那里铺好了席子,还有茶水和点心。李常也套上一身铠甲,坐在席子上喝茶吃点心,很逍遥。   火赤明低着头咬牙道:“迟早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云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也给火赤明倒了一杯道:“你可以这么想,能不能是另外一回事,怎么,我在东京说的那些话你有了想法?”   火赤明沉声道:“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是一颗前来送死的棋子,这次来到大宋,副使也是我们也火家的人,只有护送我前来的军卒不是,那个管军我很陌生,从来都没有见过,所以,我就拿下了管军,审讯之后才知道他是没藏氏的族人,不管你们宋人杀不杀我,他都会找机会把我杀掉。”   云峥喝了一口茶道:“计谋就是这样子的,注定要死的人就一定会死,至于是死在谁的手上并不重要,想不到没藏氏还有这样的手段,很佩服啊。”   火赤明举起戴着镣铐的双手捧起茶杯喝了一口道:“太子府惨案发生之后,也火家族就逐渐的退出了权利的核心,部族大会上我伯父作为也火家族的族长已经两次没有受到邀请了,最近的一次没藏氏给的理由是我伯父身体不适。   我们总以为也火家族为了大夏国付出了所有,包括三十三位族亲的性命,为了国家也火氏子孙凋零,还以为多少会让皇族对我们有几分尊敬,结果却是这样!   如果在一月之前说起我最痛恨的人必然非你云峥莫属,可是现在,我的父祖在梦中一遍遍的告诉我,我最该痛恨的人应该是没藏氏。”   云峥笑道:“不如带着部族投靠大宋算了,大宋皇帝现在胆子比较大,不会再把你送回西夏受罪的,野利旺荣、野利遇乞那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火赤明幽幽地说道:“我是大夏人,我的父祖出生入死才建立了这个国家,岂能让他轻易地毁掉,对不起也火家族的人是没藏氏,不是大夏,只不过现在说话算数的是没藏氏而已,我们会痛恨没藏氏,却不会痛恨大夏,生于斯,长于斯背叛不得啊!再说,我对你的头颅念念不忘,如果成了大宋人,就报不成父祖的仇恨了,那样的话我至死都不会原谅自己。”   云峥点点头道:“这是个人的操守问题,既然你已经做好了选择,你打算怎么帮着我坑没藏讹庞,人家统领的都是自己的心腹部下,不会听你的话。”   火赤明嘿嘿笑道:“想要得到我们也火家族的帮助,除非你在战场上击败没藏讹庞,有这个人在,也火家族准备俯首低眉的先做上三十年的小再说。如果没有这个人,也火家族自然会有自己的举动,不劳你操心。”   云峥叹口气道:“我有两个老婆,一个是大家闺秀,一个是小家碧玉,我混的还算是不错,两个老婆对我都算是用心,只是大老婆总是喜欢没事敲打一下小老婆,原本和睦的两个人在有段时间里变得剑拔弩张,小老婆整天不见到我连饭都不敢吃,生怕大老婆伤害她腹中的孩子,幸好被我化解了。   现在没藏氏就是大老婆,你也火家族就是那个小老婆,而担当调停干系的皇帝现在还在吃奶,但愿你也火家族能避免被没藏氏吞没,所以我不看好你的前途!   人啊,有时候该下手的时候就要下手,李元昊杀人的时候根本就不多想,总是杀了之后才考虑杀人杀的对不对,虽然他经常后悔,但是你看看他后来杀人的时候可曾有半点的犹豫。   也火赤明,你用不着向我表明你坐山观虎斗的立场,说实话,你还没有这个资格,如今的西夏饿殍遍野,没藏讹庞是你们最后的希望,如果大宋能够挫败你们的这次进攻,用不着多做什么事情,以后大宋的敌人名单上就可以将你们西夏去掉了,再也不会有什么岁币,也不会有什么补偿,大宋皇帝这次既然已经拒绝了你们一次,以后也将会延续下去。   首鼠两端是大祸害,在身处险境的时候即使是错误的主意也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得多,我的话就说到这里,也火家族想从这次战争中分到战争红利,你们没资格!   知道你找我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想要一块能够从青涧城去割踏寨的令牌吗?既然我在朝堂上没有杀你,现在就不会杀你。”   云峥说着话就把一封通关文书放在桌子上,然后就邀请李常离开了坐席准备继续开拔。猴子上前松开了火赤明身上的镣铐,也转身走了,只留下火赤明自己坐在席子上愣愣的看着那张通关文书。   “云侯,为什么那封通关文书是用我的印信开的,而不是用您的?”李常幽怨的看着云峥道。   “很简单,我开了说不定会有通敌的嫌疑,你开了就没有什么问题,谁要是敢说你通敌,估计你会在大殿上发飙打人!”云峥认真的向李常做了解释。   李常稍微思虑了一下就点点头道:“确实如此,有人会弹劾老夫贪赃,会弹劾老夫枉法,唯独不能弹劾老夫通敌!李家自太祖时期就为大宋操劳,通敌一说和我李家无涉。   只是这样做不知道能不能策反也火家族,如果真的可行,为了这份功劳,老夫就算是豁出命也要博一下。”   云峥摇头道:“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情,大宋和西夏是死敌,也火家族也是根深蒂固的西夏勋贵,不到无路可走的时候,不会有背叛的举动,我们从长计议吧!”   李常也跟着叹息一声就上了自己的马车,他非常的希望李家能够拿到这份功绩,这样一来,李家在大宋再屹立百年不成问题。 第36章 都在进化   大军一路向西,大地逐渐变得荒凉起来,这一次大规模的干旱,不仅仅把西夏变成了人间地狱,凤翔府也好不到那里去,大树干枯的枝干就像是一双双无助的双手伸向了天空,偶尔能见到几片绿叶,也无精打采的耷拉着,一些乡农就在这些还有绿叶的大树底下挖水井,干渴的牲畜眼巴巴的等着这些人能把水弄上来。   大军过处尘土飞扬,等到晚上歇息下来的时候每个人都会变成土人。云峥不忍心看大片干裂的土地,微风一吹,尘土飞起仿佛大地已经着了火正在冒烟。   “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云峥骑着马走在大道上,瞅着精赤着上半身摇着蒲扇的李常引吭高歌。   李常愤怒的将蒲扇扔下道:“云侯,说清楚,公子王孙说的是你,老夫家族世代耕读,和公子王孙可沾不上边,这是天灾,不是人祸。”   云峥解开面巾道:“又不是再说你,就是应个景唱个歌,你那么激动做什么?”   李常哀愁的看着田野道:“这种末世才有的景象谁愿意看啊,就算是再没心没肺的人看到这一幕也笑不出来,凤翔府知府吴承道,凤翔路转运使韩大成,凤州知府何兴洲这三个人估计死的心都有,常平仓的粮食按道理早就被他们拿出来救济灾民了,偏偏陛下要求他们三个为咱们准备粮秣。   惨啊,一面是哀鸿遍野的百姓,一面是准备作战的大军,旱灾,兵灾一起来,这三个人恐怕是没什么活路了。”   “山泉溪流全部干涸,想要喝水唯有掘井,入地三丈不见湿土,这一切确实是人间的绝境,不过你不用担心,官员这种生物生命力强悍的惊人,不信的话我们打赌,那三个家伙一定会按时将粮食储存在鸡鸣山的,毕竟,陛下的命令才是最要命的,他们如果不想去崖州吊一辈子的鱼,就一定会办到。”云峥拿出水壶喝了一口水,不由得皱皱眉头,水壶里的水土腥味很重。   李常想了一下道:“那完蛋了,陈仓的百姓用不着西夏人来杀,估计就会被饿死!”对于官场上的那些猫腻身为御史言官的李常太熟悉了,有用的办法不多,就那么两三种,稍微一想就会明白那三个人会怎么干,对他们来说所有的百姓性命也比不上皇帝的一道旨意重要,毕竟百姓不能罢了他们的官而皇帝可以。   云峥实在是受不了水壶里的土腥味,就把水壶扔给了猴子,自己又掏出一壶葡萄酿抿了一口,算是润润嗓子。   “所以我才说你们文官就不干好事,这么干把百姓都给逼到山上当了响马,我平白无故的多出来一大片敌人,这个帐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算的?”   李常嗤的笑了一声道:“那你能平白无故的变出粮食来?粮食就那么多,一面要救济百姓,一面要供应大军,两难之间如何选择?文官有缺少心肝的,你们武将难道个个都是好人?不见得吧?”   云峥大笑着拍拍胸口道:“我就是大好人,作战从不扰民!”   李常掀开车顶,站起来朝后面看看绵延十余里的民夫道:“那您能告诉我那些正在被当成骡子使唤的民夫是干什么的?”   云峥嘿嘿笑道:“他们是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前去秦州救人的。”   李常笑笑做了下来,他不准备和云峥争辩,秀才遇到兵有理都说不清,更何况这位兵的脾气比较大,一言不合就拔拳相向,他已经吃过亏了。   李常刚刚坐下来屁股就像被针扎一般的跳起来道:“这些粮食是军资,你不能拿去赈济灾民,一旦大军没了粮食,后果更加的可怕。”   云峥长长的吐了一口气道:“没法子啊,老子这个人就是心软,见不得百姓受苦,这一路上已经把粮食分发出去三成了……”   “老天爷啊,老天爷啊,云峥!你要找死自己去死就好,何苦拉着老夫全家两百余口,完了,马上就要兵变了,天爷爷啊,死定了啊!”   云峥看着满车厢撒泼打滚的李常笑道:“那些粮食是人吃的吗?郑州府库里的存粮都他娘的存放了六年了,吃一口麦子全是霉味,喂牲口都会吃坏肚子……”   李常攀在车窗上哀嚎道:“大将军,您也不看看今年的年成,有口树皮吃都是皇天有眼啊,只要是粮食谁敢嫌弃?您在路上吊死的那些黑店里已经有人肉在卖了……”   云峥瞅瞅李常,发现这个家伙其实也不算是一个混账,这些天跟着自己喝泥汤子,吃发霉的粮食竟然一声都不吭,看到黑店后堂悬挂的人肉也会义愤填膺的咆哮,虽说胆子小了点,贪财了一些,也没有什么不能饶恕的罪过,第一次觉得自己打掉人家满嘴牙这件事太过分了,现在只要看到这家伙咕哝着嘴慢慢的磨食物吃就有些尴尬。   想到这里将葡萄酿递给李常道;“喝一口润润嗓子,别担心,你忘记了一件事,我出战从不依靠朝廷的补给,这一次也不例外,我有自己的一套运粮体系,效率恐怕比朝廷的效率要高得多,蜀中巨商崔达带着大批的粮食通过阴平古道已经将粮食运到礼县境内的汉水源头。祁山堡就坐落在这里祁山关隘的顶部,立足祁山堡,东可取天水关,西可攻陇南,是进可攻、退可守的军事要塞,也是我们进取秦王川的前哨。   你也看见了,想依靠凤翔府给我们提供可靠地后勤支援这不可能,所以我们就只好依靠富庶的蜀中了,这是我们最高的军事机密之一,不要说出去!”   李常这才安定下来接过云峥的酒壶大大的喝了一口压压惊,顺手将酒壶放在自己的身边道:“一些机密的事情如果关系到咱们这一次作战的成败,你没必要告诉我,我们如今虽然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可是在军阵上我帮不了你的忙,我很清楚来到军中起的作用其实就是耳目的作用,只要你不拥兵自重,或者投降敌军,我就闭上眼睛,捂上耳朵,一些出格的事情我就当看不见,这时候拖你后腿才是最愚蠢的做法,既然你确定我们有大本营,有前哨阵地,还有足够的粮食和物资补给,我就放心了,只要你的部属到来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向秦王川进发了?”   云峥点点头道:“看样子你也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消息。”   “监军掌管密谍司这是传统,我不跟你多说,我只告诉你,如果我们不能尽早的进入秦王川,富弼真的可能会死。”李常小声的叹息一声,又灌了一大口酒。   云峥回头对猴子说道:“传令下去,全军加快行军速度,今夜必须赶到五城镇!”   说完话就抽了大青马一鞭子,大青马嘶鸣一声就窜到前面去了,猴子沙哑着嗓子大叫:“大将军有令,全军加快速度,今晚必须在五城镇宿营!”   甲子营的军士在第一时间就把自己多余的战马腾空,交给了后面的步卒,自己两人分摊一匹战马,一个在地上跑,一个在马上休整,跑了一里地之后,再换过来。   有他们在军伍里做人样子,后面的人马也纷纷效仿,陈仓古道上顿时变得热闹起来,这样的行军方式对武胜军老兵来说很习惯,那些新加入的军卒就叫苦不迭,好在挑选出来的军卒都是吃苦耐劳之辈,在日暮时分终于赶到了五城镇!   运送粮食的民夫依旧没到,不过武胜军中的老规矩就是每个人必须背负自己三日的军粮,炒面这种东西早就被云峥在军中扩展开了,只要给炒面里加一把盐,用开水一冲,就是一碗不错的糊糊状的食物,讲究些的军卒还会在里面添加糖霜和果干。   大军在五城镇休整一夜之后,再次开始了艰苦的行军,此时周遭荒凉的环境终于有了一丝改变,有高大的秦岭山脉的庇佑,陈仓一代总算是见到了久违的绿色,气候也变得湿润很多,大军不必再为食用水发愁,所以行军的速度又加快了一些。   在五城镇云峥收到了富弼的求援文书,看罢文书云峥和诸将整整研讨了一夜,富弼面临的局势非常的糟糕,没藏讹庞知道了宋军和青塘人在杀虎口那一仗的虚实,并没有急着向前突飞猛进,而是选择了看起来对他不利的稳占稳打,短短十三天的时间里,已经拔掉了定西城,通西寨,三岔寨,如今两军正在巩州广吴岭酣战,宋军依靠犀利的火器和险要的地势暂时稳住了战线,只要没藏讹庞的大军突破广吴岭,西夏大军将会兵临秦王川,这里是秦州最后的一道门户……   富弼在信中告诉云峥,层层狙击西夏军的意愿已经破产,西夏人对火器越来越熟悉,已经不能像刚开始那样依靠火药大量的杀伤西夏人了,他们对盾牌的运用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了,提醒云峥一定要多加小心,不可全部依赖火器的威力。 第37章 西风恶   看到这里的时候云峥不由得笑出声来,驴子都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崴两次脚,更不要说没藏讹庞这种老奸巨猾的人。   矛盾之间的战争已经进行了数千年,到现在自然不会有什么例外,大宋出现了火药这根利矛,刚开始的时候弄死了很多西夏人,他们自然会吸取教训,慢慢地就会从恐惧中走出来,想方设法的寻找对付的办法,一般情况下都是先有了矛才会出现盾!   远水救不了近渴,手头的六千军队起不到什么决定性的作用,如果去了秦王川,也会被秦王川这个血肉磨坊吞噬的干干净净。   陈仓鸡鸣山设立军寨,这是为了安大宋君臣的心,就算是最坏的状况出现,也能力保凤翔府不失,估计这是赵祯所能承受的极限。   每个人都在变化,宋军在变化,西夏人也在变化,他们没有像以前一样将军队分散开来四处劫掠,而是捏成一个巨大的拳头,一拳一拳的重重捣在富弼的腹心部位,让他只能被动的接受这样的折磨。   云峥是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到达的鸡鸣山的。   鸡鸣山就在陈仓古道的边上,对面就是雄伟的太白山,正因为太白山过于高大飞鸟难渡所以云峥才会将军寨建立在矮小的鸡鸣山上。   只要在这里建立军寨,就能死死地额守住秦州通往凤翔府的要道,这是他预留的后手。   凤翔府知府吴承道,凤翔路转运使韩大成,凤州知府何兴洲以及陈仓县令孙挺都在这里等待云峥,这一次云峥是衔王命而来容不得他们不恭敬。   “见礼就免了,前方的富弼一日一报警讯,我们没有时间多做客套,现在你们要开始做的事情就是分流秦州的百姓,这场仗不是短时间里能够平息的,告诉百姓不要抱着侥幸的心理,西夏人这一次来如果不能抢到粮食,就打算死在秦州,因为他们回去之后也会面临饿死的危险。   西夏人一日不杀光,他们就一日不会退兵,而且这些饿的快要死的敌人非常的恐怖,已经有吃人肉的传闻传过来了。秦州必定会成为尸山血海之地,陛下之所以派我来,就想把这里变成军人的坟墓而不是百姓的屠宰场,快去准备吧,秦州从今日起开始军事管制!”   凤翔路转运使韩大成拱手道:“云侯,前方战事危急老夫知道,可是想要将秦州以西的百姓全部安置谈何容易,今年凤翔府,凤州全部都遭了灾,最富庶的就是秦州,老夫以前还希望秦州能帮助一下这两个州府,如今秦州遭了兵灾,西北地就变得更加艰难了。”   说着话苦笑一声又道:“老夫东拼西凑的将大军所需的粮草备齐,就这,战事结束之后老夫也唯有辞官一途可走,韩该死的之名已经传遍陇西,就连秦州氏族也对老夫深恶痛绝,征粮令一发,没有激起民变已经是老夫的幸事了。”   云峥从猴子身上背着的箱子里取出一封文书递给韩大成道:“我在来的路上接到了朝廷的敕令,文彦博已经在筹粮了,东京的常平仓已经打开了,京东,淮南,已经接到了朝廷的文书正在向凤翔府运送粮食,你这个韩扒皮如今只好再背上一个韩破家的外号了。”   韩大成痛苦地摇头道:“马上就要秋收,百姓们不可能放弃即将要收获的庄稼,田地里的糜子和谷子,荞麦再有一月就能收割,这些粮食在如今显得格外的重要……”   李常接话道:“必须走,不单要走,还要将田地里的庄稼全部焚毁,没藏讹庞之所以会冒着奇险来到秦州,目的就是这些庄稼,如果庄稼全部被焚毁掉,说不定西夏人就会退走!万万不可因小失大。”   凤翔府知府吴承道叹息道:“凤翔府如今虽然说不上是哀鸿遍野,却也相差无几了,杨将军的大军还需要凤翔府支应用度,云侯再带着大军远道而来,贫瘠的凤翔府根本就没有能力支应。”   凤州知府何兴洲也是一脸的苦笑,指指吴承道和韩大成道:“我们三人就是三块在油锅里接受煎熬的肥肉,等到油脂全部被炼了出来,死期也就到了。”   云峥正色道;“没有什么比兵灾更恐怖的了,你们都明白这个道理,这方面我就不多说了,不过有一点我还是能做主的,那就是你们可以动用鸡鸣山存粮的一半来帮助百姓撤离秦州,就算是不能全部撤离,秦州城以西的百姓必须撤离,而且我还可以告诉你们,我的麾下的用度不用你们支应,这样就可以大幅度的减轻你们的负担,这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   韩大成摇头道:“不成,大军的用度无论如何不能减少,就算是老夫自己不吃不喝也不能少了将士们的用度,一旦战败,我们这些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吴承道何兴洲也坚决的不同意云峥这样做,他们认为这是云峥在为自己战败事先找借口,一旦战败,自己三人就是最好的替罪羔羊。   云峥自然不会将军机告诉这三个人,转身就去巡视鸡鸣寨去了。李常在一边烦躁的道:“老夫给你们手令,这样一来就不用担心我们打算害你了,我们的粮秣用不着你们管,自然有支应的渠道。”   听了李常的话,韩大成三人惊喜莫名,只要有手令在手,云峥在战后就没有办法拿自己三人当挡箭牌了,这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大好事。   安定好营盘之后已经是落日时分,连日的急行军已经榨干了将士们身上最后的一丝力气,到了营盘中甚至来不及吃饭,倒头就睡。   甲子营的军卒稍微好一些,在排好了警戒顺序之后,鸡鸣寨已经彻底安静了下来,刁斗上的梆子声在山谷中显得格外的清脆。   云峥却睡不着,就算是身体困倦到了极点,两只眼睛却睁得大大的,帅帐内摇曳的烛光将他苍白的脸颊映照的阴晴不定。   秦州的实际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富弼虽然已经做了一些坚壁清野的工作,但是做的并不彻底,定西城被攻破,存在三岔寨的三万担军粮全部被西夏人抢走,从富弼给自己的私信里云峥发现了一个恐怖的事实,定西城中的俘虏和百姓很可能已经被制作成了军粮……   此时的西夏人正处在最疯狂,也是最危险的时候……   云峥睡不着,富弼更加的睡不着,站在秦王川的军寨上就能看到广吴岭上熊熊燃烧的大火,疯狂的西夏人竟然点燃了那里成片的松林……   如今的松林在经历了连续两个月的太阳炙烤之后,和一根根饱含油脂的蜡烛区别不大,如果在往年,正是割松香的好时候,可是现在……他已经认为右殿班值贾逵已经没有活着的希望了。   站在军寨的最高处,还能看到和秦王川军寨互为犄角的来远寨,定远寨在另一边,小罗门寨刁斗上的红灯笼依旧闪烁着红光,这让他感到安心了好多,这里的军寨群是自己费尽了心力在三个月的时间里重新布置的,原本是防备青塘人的,想不到现在却要拿来对付一头更加凶狠的饿狼——西夏人。   定西城的陷落让富弼痛彻心扉,自己过于急躁了,过于急着向青塘腹地移民了,刚开始的时候还认为这是一项善政,给了那些没有土地的百姓一个合适的活路,想不到因为自己的一念之差,将他们彻底的送进了地狱。   一千三百二十六户人家,富弼记得很清楚,那些人手里的垦荒物资还是自己亲手分配的,定西城陷落,这些人都被巨大的石磨磨成了肉糜,进了西夏人的肚子。   此时他有一种强烈的挫败感,或许自己并不适合应付这样复杂的局面?这是高傲的富弼第一次质问自己的能力。   “府尊,贾逵回来了!”秦州仓曹石大科匆匆的上前禀报。   富弼怵然一惊,转身就匆匆的下了寨墙,才回到帅帐,就看见血人一般的贾逵拜倒在自己的脚下嚎啕大哭道:“府尊,西夏人点燃了黑松林,整个广吴岭变成了一片火海,末将本打算带着部下死守,谁料想山火引爆了火药库,将广吴岭上的防御工事彻底毁坏了,将士们死伤惨重。   西夏人又趁势进攻,那些人都是悍不畏死之辈,即使身上燃烧着大火依旧酣战不休,末将的部下战死者十之八九,不得不退回来,请府尊治罪。”   富弼喃喃自语道:“都杀成血葫芦了,还能治你什么罪?如今天时地利均失,回来也好,就按照陛下所说的,我们都战死在秦王川吧!”   贾逵站起身子道:“死则死耳,将军马革裹尸算是善终,然秦州事关重大,我们就算是全部战死了如果能保证秦州不失也值了,只是如果死都不能护卫大宋西北屏藩的安全,我贾逵死不瞑目!”   富弼笑道:“人死如灯灭万事皆休,我们死了,那就要看云峥的了,他如今正在鸡鸣山设立军寨,看样子已经做好了迎接我们战败后果的准备了,这样也不错,只要能保住凤翔府不失,再拖延一段时间,西夏人或许会不战自退!” 第38章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广吴岭上的大火透空而起,飞扬的灰尘被十几丈高的火焰烧成红色,晚风一吹就把漫天的萤火吹散到了远处,于是,火头越来越多,短短的半个时辰的时间里广吴岭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把,在黑夜中显得格外的雄伟壮丽。   “末将在撤离广吴岭的时候已经彻底的炸毁了那里的城寨,来不及运走的军粮也一把火烧干净了,现在黑松林着了火,没有十天时间是熄灭不了的……”   富弼拍拍贾逵的肩膀道:“下去歇息去吧,来日方长,秦王川才是决战之地!老夫已经命令秦州通判去负责撤离百姓了,此地只剩下我们这群人在为国戍边,这是荣耀!”   看着贾逵走了出去,富弼瞅了一会红透半边天的广吴岭,慢慢坐在桌案头,铺开一张纸提笔写道:“吾妻秋娘如唔:   你自红妆嫁我不觉已近三十载至今已现白头矣,三十年负卿良多,如今大限将至蓦然回首方才觉此生最对不起的人是你。   富弼少年时立下宏图大志,并发誓为此征战一生,却让你红妆守空帏……如今悔之晚矣!   遥想你在东京却不得快活,还要为我担忧实乃富弼之罪也,此间不论为国为民,富弼独向你请罪,谢你为我孝养双亲,抚养幼子,如今,我却困坐愁城无以为报……   就在今夜,广吴岭失守,贾逵浴血而还非战之罪,为夫遥望广吴岭透天大火竟想起你我成婚之时舅兄为我们专门请来的药发傀儡来,也是漫天的萤火,只不过一个碧绿一个暗红而已,这场火焰就像我们的一生从青涩走入了暮年。   那一夜你娇艳如花,我也算是英气逼人,呵呵,金风玉露一相逢,就胜却了人间无数盛景,秋娘啊,你可知此刻我是多么怀念你轩窗梳妆的娇艳模样……   你我共诞育了三子,绍廷、绍京、绍窿,并有孙,直方、直清这是上苍赐予富弼最好的礼物,有子万事足,家事尽托付于你,这方面你这个大家闺秀比我这个农夫要强过百倍……   富弼出身贫寒不擅经营家业,又加上故旧太多,多年以来也没有为家里置办下多少产业,总让你用嫁妆填补,是我此生之羞,我若战死,你尽管接受朝廷的褒赐,此时应该没人弹劾我富弼爱财了吧。   身在困境为夫左思右想之后发现,这一切竟然是我贪功冒进造成的,如果我不轻易的率兵进取青塘,就不会有现在大军临头之祸,哈哈哈,云峥说的一点没错,一动不如一静!   告诉你一件事,云峥如今已经到了陈仓,而礼县那里也有兵马在汇集,但是他们却在坐视秦王川之战结束,就像我之前应该坐视董毡和没藏讹庞决战一般,只是坐视,等战争进行到一定的程度的时候,才会决定是否进攻或者防守!   他这是打算看着我流尽最后一滴血为他创造最好的出战机会……富弼不甘啊!!却不得不承认这是他能做出的最好的抉择。   兵凶战危之下,大将必须有一颗冷酷到底的心方能不为外物所动,只做有利的事情而不会作道德上正确的事情。说到底富弼不是一个纯粹的军人,如果是狄青,他就不会有我心中的这种不甘意!   广吴岭失守,秦王川就再无屏藩,这样也好,为夫就用这三座苦心经营的寨子和西夏野兽血战到底,不是为夫吓唬你,这些西夏人真的在吃人,已经吃掉我大宋一千余户百姓……所以我不会再让他们去吃我治下的百姓……   至于我?被吃了也是应该,那一千余户百姓就是因为我的错误决断才会被吃掉的,富弼——死不足惜!!   那场带给我最美好回忆的大火还能燃烧十天,也能替我争取十天的时间,十天之后,就是大军决战之时,为夫已经决定战死在秦王川……只是苦了你……”   富弼搁下手里的笔,吹干了余墨,小心的装进了信封,喊过老仆吩咐道:“明日一大早你就把这封信送到夫人手里了,你也不必再回来了。”   老仆跪地大哭道:“老爷何出此言,阿福这就去送信,然后就赶回来!”   富弼笑道:“两军争雄,难道你家老爷我就一定输?你也是作了爷爷的人了,莫要小家子气,尽管将信送回去,走的时候将我最喜欢的那柄玉如意也带给夫人。”   老仆站起来道:“这样最好,老奴走一趟东京,快马加鞭之下,说不定还能赶上立些功劳,为子孙添些彩头。”   说完就匆匆的离去,富弼想要召唤,想了想,又垂下了手臂,这样也好……相随了四十年,蓦然分开也不习惯。   月光从军帐外面照射进来,或许沾染了一些火光,月光也显得有些血色……   与此同时,就在秦州的外围,一支骑兵正在月光下疾驰,只要看看这些人在马背上纵掠如飞的跳来跳去的换马,就知道这是一群从小就生活在马背上的人,一个个身着短衫,黧黑而健壮,不过从满嘴的白牙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能看的出来这群人的年纪并不大。   “小六,我们是前哨,跑这么快做什么,听说这次打草谷不会落空的,西夏鬼很多啊,十好几万呢,够我们分的。”   为首的少年几乎不用手两腿一夹战马就默不作声的上了一座高坡,这家伙把手在马背上按一下,就从马屁股后面跳下了战马,瞅着面前的秦州城大笑道:“哈哈哈,这一次有这样的一座大城当诱饵,西夏鬼一定来的很多。   不像狼堡总是骗不来几个西夏鬼,上一次让牯牛穿上花衣裳也没有骗来几个。”   一群少年嘻嘻哈哈的从马背上跳下来,虽然很散乱,却很自然地扼守住了这片山地。为首的少年把自己的马刀插在土里,瞅了一眼刀把上飘拂的红缨笑道:“南风三度,就是野狼也闻不见我们的气息,这里算是一个不错的地方,丘陵密布,只要稍加利用一下,就是一个绝好的埋伏场,狗子,记下来。”   “虎哥,豹哥这次会不会被气死啊,先锋队没他们的事,我们出发的时候他正在和阎王蔡顶牛,不会被老阎王打死吧?”一个小个子少年手里拿着一块饼边吃边问。   结果被为首的少年在脑袋上拍了一巴掌道:“你上回偷看他相亲,还说人家的老婆是大麻子,被揍死都是活该,这时候找什么便宜?有本事别靠教官自己去出气。”   一直很沉默的少年忽然道:“老虎,秦州还不是战场,将主为何会把预设战场选择在秦州?这里山谷纵横,通道奇多,不是一个好的预设战场。”   老虎坐下来道:“确实不算是一个好地方,不过你要想想啊,如果是太理想的预设战场你打算去埋伏谁去?没藏讹庞是一头狡猾的老狐狸,不是也火横川那头蛮牛,这里也不是我们在环州打草谷的时候了,西夏人最彪悍的黑山威福军司已经全部压过来了。秦王川迟早是要丢失的,下一站就是秦州,将主打算把秦州彻底的变成一座战争之城,让西夏人在这里流尽鲜血。”   “我们人手不够,确实需要将地利的优势发挥到极致,但愿富弼能给我们足够的时间。”沉默少年用绳子将自己披散的头发扎起来弄成一条马尾巴,俊秀的脸在月光下显得苍白无比,只是那一张红唇却如同火焰一般殷红。   老虎看得有些发呆,好一阵子才说:“小离,要不是我们从小是光屁股一起长大的,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娘们了,上一回就不该让牯牛那个憨货去扮女人,你去不用装扮都像。”   “你要是皮痒痒了就说,长拳宗师雷暴可说了,你那两下子还不是我柔拳的对手,三十六路太祖长拳,加上一套棍法明知不是柔拳的对手,偏偏要价一千贯,我都替将主肉疼,柔拳可没要一文钱。”小离恨恨的道。   老虎瞅瞅四散休息的兄弟,凑近小离的身边笑道:“那可不一定,雷暴虽然爱财了一些,教授我们长拳的时候还是非常卖力的,武功这东西没有绝对的高下,我们自己的努力才是最重要的。”   小离躺在沙堤上,摘了一根青草放在嘴里道:“将主布局五年,耗费了无数的钱粮如今才训练出我们三千人,谁能知道在环州那个弹丸之地,天下间的奇人异士竟然扎堆蹲在那里,放眼天下,文武俩途出名的高手几乎都能在那里踪影,你说将主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图谋天下不成?”   老虎瞅了一眼小离,跟着躺在月光底下,双手搭在脑袋后面看着眼前的大月亮道:“自由,尊严,强大,快活!   我们的命我们自己做主,爷爷既然生在天地间,就要快活一生!什么权势,什么富贵都比不上老子快快活活的过完这一生。   少年人既然要成军,必然是乳虎,必然是雏鹰,必然是奇花,必然是利刃!一出世注定就要光耀万世,这是将主的理想,也是我的梦想。   大军出,必然睥睨四方,大军入,必然卧虎藏龙,我们不是赵家的臣子,我们是宋人的臣子,小离你给我记住,谁当皇帝随她去,谁能捍卫宋人我们说了算!” 第39章 无声处的惊雷   蚕豆,又称胡豆、佛豆、胡豆、川豆、倭豆、罗汉豆,一年生或二年生草本。为粮食、蔬菜和饲料、绿肥兼用作物,起源于西南亚和北非,相传西汉张骞自西域引入中国。   不说这个没办法,云峥营地里全是这东西,这就是朝廷给他供应的军粮,天知道这种小面积播种的粮食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也不知道是从哪个仓库里搜罗出来的。   七月底正是蚕豆成熟的时候,只要从肥厚的豆荚里剥出来煮熟,就是一道不错的食物,更何况云峥在煮蚕豆的锅里添加了盐和花椒,以及一些叫不上名字的香料,所以煮蚕豆的香气被风传送到很远的地方,一些已经长大了的少年人依旧像小时候一样不时地看看将主煮豆子的地方,如果还是小的时候自己就能趁着大人们喝酒的功夫捞一把美食吃,现在长大了,明显不合适这么干了。   整整四年没有见到姜哲,第一次相见自己只能煮一锅豆子来款待这位劳苦功高的兄弟,俊秀的姜哲如今已经是满脸胡须的西北汉子了,脸膛黧黑,眉眼间全是沧桑。   云峥都已经做好听他诉苦的准备了,想不到这位一张嘴就让云峥惊讶的不行。   “听说你在东京吃香的喝辣的,还有无数美女环绕在侧,整天诗赋风流的让人眼红,上元节几首曲辞一出听说很是惊艳啊?”姜哲往嘴里倒了一杯酒笑道。   云峥从锅里捞出来一些豆子装在白瓷盘子里笑道:“你也没闲着啊,四年多的时间养了三个儿子确实了不起。”   姜哲大笑道:“除了人手我们什么都不缺,外人不可信,自然只能辛苦一点造人了,这方面你就不行,占着两个老婆只有一个闺女,怎么给弟兄们作样子啊?”   说完了,指指散布在营地里忙碌的少年人道:“三千,这是十五岁以上的孩子,都是我们自己亲亲的孩子,是我们自己的血脉……”   云峥长叹一口气道:“你是不是怪我把他们拉出来早了,我确实应该再等两年的,只可惜战事逼人啊,大宋军队的成长比我想象的要慢的多,武胜军分散到禁军的人数足足有一千六百人之多,只可惜就带出来六千合格的兵卒,还有一大部分的武胜军士卒不但没有起到带头的作用,自己反而堕落了。   好在郎坦他们干的不错,厢军中反而出现了不少的好军人,吴杰,孙大志,侯大义,他们四个人算是用尽心力了,如果没有他们,我这次就要面临无人可用的尴尬境地了。”   “周同怎么回事?”姜哲皱皱眉头问道。   “他现在一心一意的想做官,如今混到四品下的武功大夫了,已经没了往日的进取之心,这一次我的处境过于凶险,他就没跟着过来!”云峥淡淡的说道。   姜哲一拳砸在泥土上,也无话可说,当初在成立少年军的时候就说清楚了,想要走随时都可以,所以周同现在也无所谓对不起谁。   发怒也就一下子,姜哲的不快就维持了很短的时间,得意的从怀里掏出一本账簿道:“这就是堡垒的账簿,瞅瞅啊!”   云峥笑嘻嘻的接过账簿道:“其实不用看就知道形势一定非常的喜人,要不然你不会这样急着报功的,看来你这几年除了造人之外还是干了一些事情的。”   姜哲在云峥的肩头捶了一下道:“堡垒与其说是一座寨子,不如说那里已经是一座繁华的城池了,北地的货物现在都是以堡垒为起始点,向京兆府和中原散播,只是税收就足够支持少年军了,更何况堡垒的大部分产业都是我们自己的,因此上说,我们很富裕。”   “皇帝派去的人怎么样?那些经过遴选的枪棒教头是不是都有真本事?我还听说皇家也有一些子弟进入了少年军,他们的表现如何?”云峥低头借着火光看账簿,见账簿上有官厅的支出,不由得问道。   “监军是宦官李宪,皇祐年间补入内黄门,升供奉官。走的是淑妃娘娘的门路,在军中还算是尽职,平日里并不干涉少年军的训练和作战,少年军去西夏割踏寨打草谷的时候他也能跟上来,宦官中又这样胆量的人不多。”   “小心了,陈琳从来就不是什么善茬子,那个老家伙我到现在都看不透他,不过有一点已经证实了,他只忠心于赵祯,庞籍这些人屡次三番的想要派人去堡垒查看,都是被他挡的驾,淑妃如今心思不明,早年间我们虽然亲厚,现在却不敢肯定了,皇家的人没有一个简单的。   皇家子弟可以进少年军,但是待遇是一样的,这一点你一定要把握住,我们制定的思想策略一定不能放松,就算是一块木头,在少年军中几年也能熏出一点味道出来。”   姜哲笑道:“我们从来都没有依靠别人的习惯,也没有谁值得我们去依靠,皇帝的恩宠是最靠不住的东西,想要独立把握自己的命运,就要准备吃苦,锻炼自身,只有强大到了一定的程度,我们才不会受制于人。”   云峥收起账本背着手站起来幽幽地说道:“京师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牢笼,在陈琳的一再压迫之下,我不得不将星盘全部撤出东京,不给他任何找借口发难的机会,这两年我在东京只是一心筹划战事没有管理堡垒,不是我不重视,而是不能,堡垒这个地方注定了不能是属于某一个人的,也不可能成为某一个人的工具,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宁愿亲手把他毁掉,姜哲,从今天起堡垒的名字就叫——鹰巢,星盘从今日起隶属于鹰巢,不再受云家的指挥。   等这战争结束之后,鹰巢将启动早就商量好的长老制!”   姜哲笑道:“果然还是要走这一步了,当初还以为你是在开玩笑,我同意你的建议,不过,周同必须被摒弃在外。”   云峥点点头,端起酒杯和姜哲碰了一下就一饮而尽。   豆子吃多了就会肚子胀,肚子胀就会很自然的放屁,吩咐完了家事之后,云峥就站在上风位痛快的将肚子里的废气排空,心神皆爽,在东京承受的一肚子鸟气也随之一空。   鸡鸣山的军寨如今还在没日没夜的建造中,韩大成亲自去督办百姓撤离的事宜,何兴洲留在大营负责重新建设营地,他很上心,毕竟这道营寨将是凤翔府和凤州的屏障,容不得他不尽心。   刚开始的时候他对那些说三道四的少年人很不以为然,但是很快他就发现这群少年人里又专门的一些人就是干土木建设的,他们对机关消息的熟悉程度远远的超过了那几个老匠师。   “这是拒马,上面必须缠绕上带刺的铁丝才成,第一道和第二道之间只能间距三丈,否则就起不到应有的作用。”   “这是铁蒺藜,我们改良了一下,变成了三角刺,是防备骑兵和步兵冲锋用的,洒的时候一定要小心,这些铁蒺藜都是在马粪里泡过的,一旦被刺破皮肤很难长好,严重的会丢命。”   在不知不觉中何兴洲发现他的权力已经被那些少年夺走了,依靠的不是云峥的权势,而是他们自己本身就拥有的丰富学识。   “听他们的!”这是何兴洲给自己的佐官和大匠下达的命令,眼看着一道道防御体系被建立起来这让他忘记了被忽视的不快。   鸡鸣山营寨是忙乱的,不断地有骑兵从营寨里奔驰出去,也不断的有信使从东京过来,或者向秦王川跑去……   五天前是最后一批支援物资抵达秦王川的时候,听送物资回来的官员说,广吴岭上的大火已经熄灭了,但是没藏讹庞的大军并没有从广吴岭下来,开始争夺秦王川,反而在广吴岭安营扎寨和秦王川的富弼对峙起来。   没有战事就是最好的消息,秦王川的大宋军队有充足的补给,没藏讹庞可没有这个便利,他一路上如同蝗虫一般的从青塘扑了过来,手头的军资一定不会太多,如果有选择,他们也不会选择吃人肉了,据云峥所知,这个世上喜欢吃人肉的变态不多。   如果真的是对峙就太好了,说明没藏讹庞已经傻掉了,可是这种概率实在是太小,所以云峥不得不派出大量的斥候去打探真正的消息,这其中一定有鬼。   在等待消息的日子里,云峥的部下和后续的军事物资源源不断的来到了陈仓,大宋皇朝为了这场战争可谓是倾尽了国力在支应,只要是云峥提出来的东西,朝廷就会想方设法的供应,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对此提出异议。   云峥知道,现在的平静是为以后的爆发蓄积力量,这一次自己不管是战胜也好,战败也罢,都不会有好日子过,只不过区别在于战胜了不会死,只会很烦,战败了,全家老少能去崖州钓鱼都算是皇帝格外开恩了。 第40章 血肉定远寨   秦州大撤退,对百姓来说就是一场恐怖的灾难,别离了熟悉的家园,搀着年迈的双亲,担子里挑着年幼的孩子,一辆鸡公车装满全家仅有的粮食,一路走,一路哭,田地里的庄稼已经吐穗,收获在即,眼看着官家蛮横的毁坏那些庄稼,那些农夫农妇们无不嚎啕大哭……   “毁掉,干净彻底的毁掉!我要西夏人在秦州找不到片瓦遮身,找不到一口能喝的水,一点能吃的粮食……”   云峥瞅着背井离乡的百姓心中黯然不已,口中的命令却下的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的犹豫,此时的云峥已经彻底的进入了战争状态,他只考虑战争的胜负,却不再考虑百姓的实际困难,战争发展到了目前这一步,谈人性已经是一种奢望了。   没藏讹庞在沉默了五天之后就向秦王川发起了气势磅礴的进攻,无数的攻城车,撞锤从地平线上出现的时候,贾逵绝望的大吼:“全军戒备,准备作战!”   十四万人塞满了秦王川!   五十头牛拖拽着一辆高大的楼车在荒原上显得格外的醒目,没藏讹庞就坐在这辆车上,身后是无边无沿的大军,这些人是西夏目前所能抽调出来的所有军力。   携举国之兵深入敌国这样的错误抉择本不该出现在没藏讹庞的身上,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办法,西夏国内已经进入了一种奇妙的平衡状态,开战之前的纷乱全部消失,不管是有东西吃的人,还是没东西吃的人都安静了下来,虽然还是有人不断地饿死,暴乱这种事不再发生了……   那些人都在等候没藏讹庞像以前一样抢到足够多的东西回去……如果抢不到,没藏讹庞自己都不敢想象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后果。   “启禀相国,富弼没有逃离,依旧坚守在秦王川,据细作回报,宋国皇帝已经下令让富弼战死在秦王川了。”   说话的人叫做景询,宿州人,因科考落第一怒之下投奔了西夏,因主持金身佛像安置有功深受太后没藏氏的信重,甚至有传言说景询乃是太后的入幕之宾。   没藏讹庞没有理会景询,继续瞅着远处的秦王川自言自语的道:“可惜我大夏好男儿不知有多少会埋骨荒野,天地不仁降下灾祸,吾辈唯有努力求生而已。”   跟随在没藏讹庞身边的将领除了皇族隗明守全之外,大部分都是汉人将领,张陟、张绛、扬廊、徐敏宗、张文显都是一时之选。   张陟接过没藏讹庞的话头接着道:“天时不好,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大军长驱直入虽然有攻城拔寨之功,却无纵横劫掠之效,为了一城一地的得失我军和富弼死磕并非良策,不能一展我大军骑兵的突袭之效实在是让人遗憾。”   景询板着脸冷冰冰的道:“富弼死守秦王川已成定局,相国特意给了云峥五日的时间,想不到此人心硬如铁石,丝毫不顾富弼的生死,屯兵陈仓坐观我军吞噬秦王川。”   张绛冷笑道:“你一介腐儒知道什么,作为将军我很欣赏云峥的做法,他的兵马一旦到了秦王川,就会变成一个死卒子,就算他如何的悍勇,也会在这个大的血肉磨坊里粉身碎骨,唯有游离在战场之外才能寻找战机。”   张文显见张绛的态度有些生硬,连忙接口道:“我只担心他们会坚壁清野,一旦将秦州的百姓撤离战区,再把整个秦州破坏掉我们如何是好?”   没藏讹庞笑道:“他已经在这么做了,呵呵,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只有在攻破秦王川之后再和云峥在陈仓古道上争锋就是了,眼光放长远一些,无论我们抢到多少粮食都不可能挽救大夏国内的危机,人的命就像是荒原上的芨芨草,今冬被寒风所杀,明年春天一定会重新吐绿的,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趁着万众一心想要求活的时候为将来做打算,攻破秦王川,攻破陈仓古道,再进袭凤翔府,最后和西寿保泰军司在会州汇合……我只愿祖宗保佑我们能够达成这一目的。”   张绛瞅瞅眼前的秦王川拱手对没藏讹庞道:“肉糜吃多了人会发狂,佐领军向来为大军前驱,这攻城的第一战就交给末将吧!”   没藏讹庞挥挥手表示应允,张绛深吸一口气,觉得胸腔里都是一股子令人烦恶的人肉味道,匆匆的下了楼车跳上战马就带着亲兵向佐领军本阵驰去。   没藏讹庞又对隗明守全道:“长领军也去吧,佐领军一旦不能克城就把他们救援回来,如今的宋军越来越难以对付了。”   景询见隗明守全走了,叹息一声道:“自从宋军掌握了火器的秘密之后战力大增,只可惜我们的细作没有弄到火药的真正秘方,在战场上缴获的那些火器,军中大匠也找不到其中的秘密所在,仿制的火药不论在哪一方面都无法和宋人的火药相媲美。   卑职已经一连斩首了十几个匠师,也无寸进……”   没藏讹庞终于正眼看了一下景询道:“党项人的长处在于骑兵,在于战刀,在于强悍的体魄,火药固然不错,但是我们一味的想在这方面动脑筋,会得不偿失的,在机巧方面宋人已经走在了前面,一旦开始追赶,我们就会不由自主的处在后面,为雄者不取也。   放一放吧,先看看我们将士是如何奋勇作战的吧!”   没藏讹庞的话音刚落,凄厉的号角声就响了起来,无数的火球从小山上滚落,雷霆万钧的奔向定远寨的寨墙,这些饱含着油脂的草球瞬间就围着定远寨的东墙熊熊燃烧,腾起的黑烟笼罩在城头,让城上的宋军呛咳不已,军中校尉声嘶力竭的吼叫着让倾倒沙土。   沉闷的鼓声响起,潮水般的西夏军猫着腰躲在高大的攻城车后面,嗨哟,嗨哟的推着这些庞然大物向城墙靠近。   贾逵身为定远寨的守将,已经熟悉了西夏人的作战方式,此时并不惊惶,身后的投石机中早就装满了火油罐子,就在刚才,军士才将最危险的黄磷投进了油罐中,等西夏人一到,这些火油罐子就是他为敌人准备的第一道大餐。   骑兵下马攻击城寨已经是让人无法忍受的办法,张绛冷冰冰的那张脸让任何一个想要提出异议的部下都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眼看着自己的部下在八牛弩的攻击下肉串一般的飞起来,他手里的旗子依旧坚定地向前挥动,示意大军一心向前。   号角声响起,西夏军发一声喊,头上顶着硕大的木牌离开攻城车的掩护,抬着云梯向城墙奔涌,与此同时,后军中腾起一片箭雨向城头笼罩过来,这是大名鼎鼎的西夏神臂弩!   在敌军号角声响起的时候,贾逵也下令投石车发射,见油罐已经被弹射出去,就立刻带着部下钻进了寨墙上特意安置好的防箭木屋,这些木屋都是粗大的原木制成,神臂弩箭无法穿透。   贾逵刚刚躲进木屋,就听见箭雨带着刺耳的尖啸落了下来,钉在木屋上如同雨打芭蕉……四五个来不及躲闪的军卒顷刻间就被箭雨吞没,整个人打着旋子如同提线木偶一般一头栽下了寨墙。   所有人都在竖起耳朵倾听箭雨何时停歇,一些有经验的西军,在不断地屈指计算,等到第六根指头弯曲下来之后,叮叮咚咚的箭雨声终于停了下来。   贾逵举着盾牌第一个冲出木屋,急切的观察城寨下那些西夏人的动静,一股焦臭味被风带上城头,火油和黄磷燃烧的那股子刺鼻的气味也混在其中,变成了一股无法形容的刺鼻味道。   如果说城寨上已经变成了长箭营造的芦苇地,城下无疑就是人间地狱的场景,上千个油罐被一下子投了出去,上万斤火油在城寨前不大的空地上燃烧,不论是人亦或是战马,还是攻城车,攻城锤都变成了火炬,那些带着火焰的西夏人发出野兽一样的叫声扑在寨墙上,两只手用力地抠进寨墙的土坯,留下一道道让人后背发寒的抓痕。   东墙上的浓烟被风卷集着打着旋向城头笼罩过来,黑烟后面出现了一大队黑色的西夏人,他们如同地狱里逃遁出的恶鬼,迅速的在烈火上搭好云梯,即使身上着火也在所不惜,嘴里咬着刀子奋勇攀登。   定远寨正面的攻击,只是为了掩护这些人向东墙进攻,谁都不会想到他们会在自己的进攻路线上投掷巨大的火球。   墙头的校尉大急,摘下自己身上的火药弹就投进城下的火堆里,其余的军卒也有样学样把自己的火药弹扔了下去,根本就不用点燃药捻子,火药弹刚刚落进火堆,就轰然炸响。   一股热浪冲天而起,爆炸的气浪卷集着残肢夹带着断裂的云梯扑上城头,而城下的火焰竟然被火药弹炸的有些熄灭了,只剩下星星点点的几处。   侥幸没有受到波及的西夏人狂叫着冲上了城头,却被十几个大喊的宋军挺着长矛硬是从城寨上推了下去,城头上响起了弩弓的狂响声,嗤嗤咆哮的弩箭彻底的掐灭了西夏人想要一鼓作气突破定远寨的图谋。 第41章 生死从来都是一个大问题   来远寨,定远寨是秦王川主寨伸出去的两只臂膀,而秦王川身后的小罗门寨则是供应前面三座城寨的后勤营地。   秦王川地势奇特,广袤的秦王川在进入秦州地界之后就会被两边雄伟的高山收缩成了一个喇叭口,秦王川寨子正好就出在喇叭口的顶端,富弼用了很长时间,花费了大力气才在两边低缓的山坡上建立了来远和定远这两座军寨,用来护佑秦王川主寨的左右两翼,也是为了防止西夏人从两边的山崖上突破秦王川防线。   这样的军寨出自富弼之手自然能够防备青塘人的进攻,只可惜他如今的敌人变成了西夏人,相较之下,西夏人更加的擅长攻城作战,能够让董毡铩羽而归的军寨不一定是军力更加庞大,经验更加丰富的没藏讹庞的对手,无他,只因为西夏军中充斥着大量的汉人军将,不论是张陟还是张绛,亦或是张文显都算得上是攻城作战的一时人选。   没藏讹庞瞅了一眼黑烟渐渐消散的定远寨,拍着椅子的扶手对张陟道:“宋军的抵抗是坚决的,守将也并非懦弱之辈,富弼看样子真的打算战死在秦王川了。   想活命的将军不可怕,可怕的就是这些不要命的将军,如果富弼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我们想要突破秦王川会损失很大,怪不得云峥会屯兵在陈仓不动弹,看样子他也打算战死在陈仓了,有这两个人作例子,我们想要突破凤翔府会非常的困难,这一战只怕会得不偿失。不过事已如此,没得选择了,命令张绛继续进攻!”   张陟回身向军司马传达了军令,而后对没藏讹庞道:“富弼此人身为宋国重臣,素有仁孝之名,您说他会死战,末将自然没有异议,可是您说云峥一介浮滑小儿也有战死沙场的决心,是否……”   景询跟着道:“云峥不过是一介跳梁小丑而已,他和卑职同时参加科考,最可笑的是他竟然是在家中完成大比的,这如何能让人信服?张将军说得没错,这个贪花好色,又喜欢财货的小人断然不会有死战的勇气的,恐怕大军一到他就会屁滚尿流。”   没藏讹庞眺望着张绛军又开始缓缓向前,坐下来笑道:“景询啊,如果能够交换的话,我宁愿拿一百个,一千个你这样的人去交换那个你口中浮滑小儿。   张陟,你没有见过云峥,没有受过他的荼毒情有可原,你可知道我大夏国之所以沦落到了目前这个地步就是拜云峥所赐,呵呵,都说大夏日薄西山,渐显颓势就是因为六年前云峥大闹西夏造成的恶果,先帝一代枭雄被此人玩弄于股掌之上,而后才有太子府的惨祸,本相在他的算计之下也差点丧命,弥勒教佛子高昙晟一代人杰也葬身他手,你能想到他干了这么多的恶事,却被也火横川毕恭毕敬的送回了宋国,还赠送给了他三千匹良马?   景询,你如今在我大夏官不过五品,当初云峥的官职可是在你之上啊!呵呵,不说这些了,张陟你记住和云峥作战,你最好能多长一个心眼。”   张陟所有所思的瞅瞅景询,就闭上了嘴巴,全神贯注的盯着战场看,景询一张脸涨的通红,却不敢有丝毫的不满。   今天总的来说是一场试探性的进攻,脾气暴戾的军人需要宣泄,经过死亡的洗礼之后,这些人才能安静一些,都知道自己的家人在挨饿,没有一个不着急的。   战争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西夏人如同一柄巨大的锤子不停地敲击在定远寨上,贾逵黝黑的面庞上全是烟灰,被汗水冲刷出一道道痕迹,嗓子已经有些嘶哑,插在木头缝隙里的长刀也出现了许多的崩口,再这样下去这柄大刀就要变成锯子了。   眼看着无数的火油弹被抛了出去,他的心却在滴血,这只是第一天,就耗损了三成的火油弹,可是如果不用这东西,西夏人组成的潮水就会凶狠的扑上来。   从早晨战斗到旁晚,不管是宋军,还是张绛的佐领军都已经非常疲惫了,而西夏人的进攻却没有停止,他们已经改变了战法,骑兵从远处将步兵驮过来,扔在战场的废墟上,而后这些步兵就会自发地组成冲锋阵型巨浪一般的拍在城墙上,然后被宋军彻底的消灭。   透过战场上的黑烟看炙热的太阳,白日无情的烘烤着大地,那些死在城下的西夏人尸体在短短的时间里就开始发臭,于是定远寨上就弥漫着一股子浓烈的死亡味道。   “将军,这样下去可不成啊,弟兄们已经极度的疲惫了,末将刚才仔细观察了一下,西夏人已经换将了,刚才攻击我们的已经不是佐领军的旗号了,将旗也不是张绛的了,换成了隗明守成,他们人多可以换人,我们人少来不及换,这样下去我们会被累垮的,不如让末将带着骑兵从寨门里杀出去,反攻一次如何?”   贾逵在自己的偏将王韶的肩膀上捶一下道:“不可,咱们的骑兵只是花架子,还不是西夏人的对手,如今,西夏人避开地势更加险要的来远寨,就是想从我们这里突破,我知道你想背靠坚城,用骑兵屠杀那些步兵,你莫要忘记,他们还有神臂弩,八牛弩的射程虽然远,却没有办法完全阻止西夏人的后援,这对骑兵来说太危险,不到最后时刻,骑兵不得轻用。   命令弟兄们每一队都分出三成的人去吃点饭,休息一下,大家轮换着来,我就不信,西夏人死伤这么多,他们还能无休止的进攻?”   王韶领命之后就去了后寨,带着部下将守城所需的屋子安置在箭楼里,然后就带着抽出来的人躲在城墙的后面休整,虽然总是有箭矢从天而落,掉在棚子外面,这些累极了的军卒却在呼呼大睡。   日头全部落山之后,西夏军中的收兵号角终于响了起来,没藏讹庞睁开闭着的眼睛瞅着暮霭中的定远寨叹息道:“五年前的宋军没有这样坚韧啊,看样子南方的那场仗,给这些人长了不少的筋骨。从今夜起,堆土造山,推进定远寨!”   贾逵瘫坐在地上,觉得胸口像是着火了一般,正想问亲兵要口水喝,一个白铜制成的酒壶递了过来,贾逵抬头一看,只见富弼笑眯眯的站在他身边。   想要说话,富弼却把酒壶塞进他手里道:“先润润嗓子,这是上好的葡萄酿,云峥的亲兵给我送来的,我喝过了味道不错。”   贾逵也不客气,一口喝干了葡萄酿,酸涩的酒浆入肚让他的精神为之一振,急忙问道:“府尊,难道说云侯的大军已经赶到了?”   富弼摇摇头道:“敌军还没有疲惫,所以他不肯来。”   贾逵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之火又从眼中熄灭了,苦笑道:“他想从中捡便宜啊!”   富弼找了一块没有血的地方坐下来对贾逵说:“这场仗没有便宜可捡,倒是他的到来减轻了我们的压力,即使我们战败了,还有他在后面顶着,心里多少有些慰藉。”   贾逵叹息道:“末将宁愿他送来一些军资,也不希望他送酒过来。”   富弼笑道:“他当然送了军资过来,还派来百十个教官,准备教教大家如何使用新武器。”富弼说着话,就从铠甲的铁环上摘下一颗香瓜大小的火药弹递给贾逵又说:“这是少年军的装备,云峥五年心血所聚尽在少年军,这种火药弹和我们以往使用的火药弹大不相同,听说威力十足,以前的火药弹全靠爆炸后的气浪伤人,这些火药弹靠的却是爆炸后产生的碎铁块伤人,你看看这颗火药弹外面全是生铁,一旦爆炸,碎铁块就会飞溅,据说可以糜烂三丈方圆。”   贾逵颠颠手上的火药弹道:“不管效果如何,明日就能见分晓,可是这样的话秦王川是守不住的,定远寨的地势不太好,总有法子攻破的。”   富弼道:“尽人事,听天命而已,云峥已经把秦州的百姓尽数撤离到了凤翔府,还准备把整个秦州当成一个巨大的战场和没藏讹庞死磕,我们做的事情就是尽量为他创造所需要的时间,我们守得时间越长,没藏讹庞的军粮就越是欠缺,云峥战胜他的希望就越大,这一战意义深远,我们胜,西夏将会从此彻底的衰落下去,大宋还有名正言顺的借口收复河湟,就算是青塘说不定也能谋上一谋,如果能重现唐时的陇右节度府,西夏的灭亡将是一个时间问题。”   “我们还要反攻?”贾逵愣愣的问富弼。   “是啊,云峥将自己的计划合盘告诉了我,还说什么如果他的大军来到秦王川,守住这里没有问题,没藏讹庞久攻不下只好回军撤走,但是两败俱伤的场面一定会出现,他将没有力量去对付另一只饿狼,我们也只是守住了秦州而已,到时候青塘董毡就会趁势兴起,成为第二个西夏国。   他在信中要我权衡,如果需要他领兵前来把守秦王川,他就过来,放弃以后的计划,如果我们不需要他过来,他会在适当的时候将没藏讹庞引进秦州,依靠秦州复杂的地势,慢慢的拖垮没藏讹庞,最后彻底的击败他,要他有来无回。你说说,我们怎么选?”   贾逵看着富弼风寂云清的面庞笑道:“府尊已经有了计较,何必来问我这个老粗,您怎么说我怎么干就是了,如果云峥在我们战死之后不能达成目标,末将做鬼都不放过他。” 第42章 让人无法拒绝的奸商   当路途最遥远的吴杰带着他的八千部下翻山越岭的到来之后,云峥手中的军队终于达到了四万两千人的极限,在陈仓换过装备之后,云峥在蓼儿洼点兵之时禁不住热泪盈眶。   纵马从军阵前奔驰而过,嘶声吼道:“你们的主帅就是我!我叫云峥!记住我的这张脸,在西夏人没有被打败之前,如果我跨过陈仓后退,不论是谁!都可以斩掉我的头颅!   以此类推,若有军将后退,我会亲手斩下他的头颅!绝不容情!   对面的敌人是一群吃人的猛兽,和我们是死敌,没有和谈,没有退让,没有投降,唯有打赢他们我们才能衣锦还乡,唯有打败他们我们才能耀武扬威的回到东京接受全天下人的恭贺,到了那时候,你会得到田地,会得到赏赐,会光宗耀祖。   如果战败,我们就全部死在这里吧!”   李常,苏洵,姜哲,吴杰,彭九,梁楫,侯大义,孙大志齐齐的拱手道:“谨遵大将军之命,西夏不败,我们匹马不入陈仓道!”   “谨遵大将军之命,西夏不败,我们匹马不入陈仓道!”少年军一起在马上抱拳齐声喝道。   “谨遵大将军之命,西夏不败,我们匹马不入陈仓道!”随之而来的就是四万两千多人的齐声怒吼汇成一道洪流在山谷间回荡。   观礼的曾公亮手捧一面战旗走到云峥面前道:“大将军,这面云字大旗乃是陛下刺血,皇后娘娘亲手绣成,望大将军不负陛下心血,娘娘厚意,执此旗破贼寇凯旋而归!”   憨牛上前接过旗帜,褪去旗杆上的旧的云字帅旗,换上了这面新旗子,随手一挥整面大旗就呼啦啦的展开,黑底红字的大旗在蓝天白云下显得格外的醒目。   云峥在马上抱拳对曾公亮道:“曾公请回禀陛下,待这面旗帜染满敌人血,我将把他重新献给陛下,绝不会辜负陛下的期望。”   曾公亮还礼之时云峥已经拍马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马鞭一挥大军就开始向事先设定的战场前进,少年军的儿郎发出狼一样的嚎叫抢过云峥的马头烟尘滚滚的向秦州开进。   苏洵没有走,站在山坡上目送大军离开,直到最后离开营地的辎重部队也踏上征程之后,才邀请曾公亮去军帐小坐片刻。   在曾公亮进入军帐之后,崔达挺着圆滚滚的肚子出现在山坡上,喃喃自语道:“什么陛下的心血,那面旗子上面能有皇帝的一滴血就算不错了,要是丝线都是血染成的,那个字该是黑色的才对……,云峥说得没错,上位者给的荣耀果然是如此的苍白无力啊!”   张嘴吐掉嘴里带着沙尘的唾沫背着手也去了陈仓寨,说到底,大军的供应换需要自己操心才成。   随着大军逐渐的进入了秦州,秦州最后的屯留的百姓也开始撤退,这些壮汉是在完成了各种稀奇古怪的工事之后才撤出秦州的,等云峥接管秦州城防之后,整个秦州终于按照云峥的要求彻底的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战场。   除了秦王川之外,秦州大地上一片寂静,无数的城寨房屋上落满了前来觅食的飞鸟,它们在这些往日属于人的世界里尽情的欢歌。   云峥坐在秦州的城头愉快的和自己的一干部下涮着火锅,陆轻盈从遥远的东京给云峥带来了好些腊羊肉,这东西只要放在汤锅里煮一下,味道赛过了火腿。   就是青菜少了些,百姓们临走的时候已经把菜地毁了一个干净,火锅里涮着几种野菜味道也不错,只是野菜长到夏末,未免老了一些。   严谨事实上不属于云峥,在陈仓的时候不说那些话曾公亮不会放心,皇帝也不会放心,如今进入了被自己封锁的严严实实的战区,就不用执行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少年军的哨探已经悄悄地越过了秦王川,在向没藏讹庞的后背搜索前进,弄不清楚没藏讹庞的后续手段,云峥绝对不会轻易的向秦王川进军的。云峥也很想知道董毡和青谊结鬼章平跑到哪里去了,龟缩在青塘坐山观虎斗这绝对不是那两个胆大包天的人的选择,就算是要看老虎争斗,也需要离得近些才能看的清楚,如果一旦需要下手抢夺一些残羹剩饭,距离近的人当然会很占便宜。   所以云峥敢断言,那两个家伙根本就不在青塘,而是带着大军躲在某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阴森森的瞅着正在相互厮杀的没藏讹庞和富弼。   两军厮杀已经进入了第二十四天,定远寨依旧被贾逵牢牢地把握着,他发现自从那种高威力的火药弹进入自己的军营之后,战争在一瞬间就变得简单了,密密麻麻的敌军在百十颗火药弹被扔出去之后,那些人就会立刻被此起彼伏的爆炸撕成碎片。   远处的敌人就用投石机带着火药弹去轰炸,近处的敌人用手扔火药弹就能轻易地杀掉一大片人,最可笑的是西夏人正在担土堆山,准备造一个和寨墙一样高的平台再用神臂弩压制寨墙上的宋军,方法是没错,可惜每当神臂弩手布满山顶的时候,密集的火药弹就会从天而降,那些无处躲藏的弩手转瞬间就会死一大片,火药在杀伤弩手的同时顺便撕碎山顶上所有的工事。   所以没藏讹庞正在派兵挖地道……   贾逵已经想好了对付敌军挖隧道的办法,他在寨墙前面已经横着挖出来一条宽阔的壕沟……不管隧道里出来多少人都会被火药弹埋葬在壕沟里。   “将军,您已经使用了一万六千四百八十枚火药弹,这是清单,请将军您签署一下。”一个獐头鼠目的家伙穿着加厚的重铠出现在军寨城头,拿着一本账簿请贾逵签上他的名字。   贾逵大咧咧的在账簿上签署了自己的大名问道:“老鼠崔,这东西还有没有,多送点过来,老子是有多少要多少。”   老鼠崔靠近贾逵谄媚的道:“将军,这东西好使吧?您喜欢的话就一定要多多的使用,小人前来秦王川带着一支工匠队伍,正在日夜不停的督造这东西,火药是朝廷的,这个不算您的钱,但是铁壳子可是我鹰巢出产的,这个东西一个就要两百文,也就是一把菜刀的价钱,一把菜刀杀死一个西夏鬼您不会心疼吧?”   贾逵大笑道:“老子只负责签字,老子要是战死了你找谁收钱去?”   老鼠崔笑道:“工部已经下了十万个铁壳子的订单,够您用一阵子的,小人只负责给您供应足够的火药弹而已。”   “这么说老子现在用的都是朝廷的东西?”   “对啊,那支工匠队伍可是大将作曾公亮带来的,他们就是专门给您装备火药弹的匠人,小人侍弄火药是要被砍头的,小人就是一个卖铁壳子的。”   贾逵取过一个铁壳子用力的在地上一摔,铁壳子顿时就碎成一堆碎铁片子,他拿起一块碎铁片子瞅了一眼道:“老子家里就是靠打铁为生的,这种糟铁一个泥巴炉子,一根陶管,一个皮囊风箱,他娘的再把铁矿和柴炭一起煅烧就能得到,再把糟铁烧化倒在模范里就能得到这东西,糟铁打制菜刀?你他娘的也就是去骗骗傻子,两百文一个,老天爷啊,工部的人脑袋里全是浆糊吗?”   老鼠崔正色道:“俺们没用柴炭,用的是石炭,这里面的讲究可多着呢……”   “滚……”贾逵大怒,一脚就把包裹的如同乌龟一样的老鼠崔给踹跑了。   这就是云峥送来的援军,刚开始的时候贾逵心中充满了悲愤,云峥哪怕不派人也比派一些过来吸兵血的商人要好的多,他当时几乎想提着刀子离开定远寨去找云峥拼命,宁愿当逃兵也不想这样屈辱的死在定远寨。   结果他发现这些商人战场的经验非常的丰富,总能给他最正确的建议,当然,也会顺带的将自己带来的货物销售给军队,比如这个专门卖铁壳子的老鼠崔,以及那个专门贩卖药品顺便收治伤兵的刁滑大夫,铁壳子加上火药之后就变成了火药弹,贾逵自己都必须承认制造火药弹糟铁确实是最好的材料。那个扳着死人脸的大夫售出的金疮药效果确实非凡,止血效果惊人,最让贾逵受不了的是这家伙的医术的确是高超,他亲眼看见一个肠子都掉出来的军士,在自己答应付给这家伙一贯钱之后,他就把军士的肠子在一种药水里洗了洗,然后就给装了回去,最后拿一种奇怪的线缝上之后,插了一根芦苇管子,那个军卒就睡着了,不管从哪一方面看,都不像是一个快要死的人。   贾逵扳着指头算了一下,自己已经欠了那个该死的大夫三百多贯钱了……   说来好笑,贾逵赫然发现自己活着离开秦王川的机会竟然大增,不单他这样认为,他的部下也同样这样认为,于是,军寨上紧张的气氛似乎慢慢消失了,每个将士在作战的时候显得更加的自信,对于守住秦王川的信心也越来越充足,毕竟,打败敌军变得越来越容易了。 第43章 大谋杀   “张陟走了几天了?”   没藏讹庞看着桌子上的地图问隗明守全。   “前领军已经出发十六天了。”隗明守全回答道。   “按照行程计算,他如今怎么也该到盐官镇了!明日就该喀山部出征了,这些天我们没有降低攻击的强度,但是效果很差,甚至有些部族已经认为我们没有了取胜的希望,相国,我们为何要将自己的战士白白的送到定远寨下去送死?而不是展开更加坚定的攻击?这样不痛不痒的进攻根本就不会有任何的作用。”   张绛终于忍耐不住,出言询问,西夏军的战斗力绝对不止这些,即使宋军中出现了一些变故,有了一种杀伤力非常大的武器,但是张绛认为,这并非不可战胜。   没藏讹庞笑道:“我们已经赢了,这时候攻下定远寨,来远寨和秦王川没有任何的作用了,大夏国该饿死的人已经饿死了,不该饿死的人如今也饿不死了,我们已经攻破了回纥,没藏赤花已经在一个月前杀死了回纥王雅苏,将三万回纥降军驱赶进了菖蒲海,如今富庶的伊州,纳直,交河尽数归降,缴获牛羊,骆驼不下三十万,伊州今年的秋粮也尽数为我军所夺,所以说今年的寒冬我们已经可以勉强渡过了,现在,只要我们能够抢夺到足够的军粮回到大夏,最终的胜利就会属于我们。”   张绛和隗明守全面面相觑,张绛愣了好久才道:“相国,我们率领十四万大军翻山涉水追击青塘董毡,再和宋军做了殊死的征战,难道说就是为了转一圈回去?”   没藏讹庞叹息一声道:“我早就说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大夏干旱了一年,直到夏末才有雨水降临,国内缺粮食,所以我只能带着能带走的所有缺粮的人离开大夏四处觅食,别人不知道,你们难道还不知道吗?黑山威福军司的大半精锐跟随没藏赤花去了沙州和回纥人交战。   我们只能带着新征召的军队和少量的精锐南下,为了大夏国内的安定,所有首鼠两端的部族尽在军中,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赢得足够的时间给没藏赤花。   由于我们进入了青塘,吐蕃六部不得不全力防备我们,无法支持回纥王雅苏进军沙州,势单力孤的回纥王定然不是黑山威福军司和西平军司的对手,所以,我们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青塘,不是宋国,难道老夫会不知道青塘人会有什么反应吗?难道老夫已经昏聩到了不知晓孤军深入会是一个什么结果吗?   嘿嘿,青塘董毡避战远遁,却给我们创造了一个进攻秦州,进取凤翔府分割宋国西北地的一个机会,这样的机会一定要试一下啊,不试验一下老夫如何能心干。   现在好了,我们试过了,宋国人的态度很坚决,富弼一心求死,最好战的云峥也被吸引到了秦州,既然如此,秦州就不值得去攻克,那样的话人口的损失是我大夏无法承受的,宋国人口数千万,我们只有不足三百万的人口,损失不起啊!”   楼车上一时间没了声音,张绛艰难的转过头看着喀山部正在向定远寨和来远寨发起进攻,那种熟悉的轰隆声又传了过来,不用手搭凉棚,张绛就看见了无数的西夏人被炸的血肉横飞,那些盾牌根本就无法抵挡火药弹的撕扯。   “喀山部早在野利遇乞活着的时候就首鼠两端,是必定要除掉的七部族之一,先帝元昊当年亲自带兵杀西夏人的手段不可取,所有人都活在恐怖之中,导致的结果就是让所有人都痛恨皇族。   大夏国内虚弱的时候就需要团结,这个时候只能由一张嘴发出一个声音,喀山部族的战士死光了,喀山族也就完了,他们的妇孺会慢慢地融入到其他效忠皇家的部族之中……”   张绛的脸皮在迅速的抖动,他如今只想快些把自己的族人张文显从乱军中叫回来,这孩子今天说他发现了宋军的弱点,打算去试试看能不能攻破城寨,张绛眼前阵阵发黑,他不畏惧战斗,只是担心死的不明不白,张家和其他汉人不同,早在李继迁叛宋的时候他们就是同谋,所以不论西夏人如何清洗,也不可能清洗到张家,经过这些年的血脉融合,他们早就成为一体不分彼此了,所以为西夏拼死战斗是自己的天职。   此时的张绛心乱如麻,因为这不是一场伟大的战斗,而是一场残酷的谋杀。   张文显高举着大刀踩着梯子奋力的向来远寨进攻,他已经发现了那种新式火药弹的秘密,那就是它从扔出来到开始爆炸中间有一段短暂的平静,如果靠近寨墙,缩短火药弹在空中停留的时间,就有机会用盾牌磕飞火药弹,让它在远处爆炸,而且他还发现,来远寨的地势险要,但是军寨上的宋军战斗力却比定远寨弱,那个叫做史大奈的宋将,或许就是自己突破寨墙的机会。   见到张文显疯虎一样的扑了上来,史大奈怒吼一声就把三颗火药弹点燃之后扔了下来,张文显挥动盾牌,用巧劲将这三颗火药弹又送上了城寨,轰隆一声响,张文显眼看着史大奈破破烂烂的身躯从城头掉了下来,一头栽倒在血坑里不动弹了。   听见城头的宋军在惊惶的呼喊“将军死了!”   张文显大喜过望,将手搭在城寨墙头用力一拉,身子就如同大雁一般落在城头,长刀横扫,两个仓促间冲过来的宋军就被锋利的长刀斩为两段。   他穿过漫天的血雨,紧紧地贴着惊恐后退的宋军,不给他们拉开距离的机会,以此同时,他精心挑选出来的喀山勇士也从这个缺口上爬了上来,学着张文显的样子追逐着宋军疯狂的砍杀。   “不要和宋军拉开距离,贴上去,贴上去!”张文显嘶吼着继续血战,宋军在他疯虎一般的进攻下终于出现了一丝混乱,张文显在经过一座木屋的时候瞅见了一屋子的火药弹,不由得大喜过望,挥刀将城寨上面熊熊燃烧的火炬拍进了木屋。   正在作战的宋军吓得魂飞天外,扔掉手里的武器就狼狈逃窜,张文显身子一纵扑跳进了城寨,扑倒在一处浅坑中,并且将盾牌扣在自己的身上。   霹雳一声响,整个大地都在颤抖,张文显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被震碎了,一口血喷了出来,不等他寻找更好的藏身地,石块,泥土,碎木头就从天而降砸在他的盾牌上,盾牌太小遮不住全身,他感觉到自己的双腿似乎被重物砸了一下,然后眼前就阵阵发黑,张开满是血沫子的嘴巴狼一般的嚎叫一声就失去了知觉……   寨墙被撕开了一条一丈多宽的口子,飞溅的石块泥土将扑上来的宋军砸的头破血流,好些离爆炸点比较近的宋军,七窍流血扑倒在地,更多的宋军就像是没头的苍蝇到处乱撞,尽管他们在大声的嚎叫,两只耳朵却什么都听不到……   喀山部的军卒潮水一般的从缺口处涌进来,砍柴一般的将抱头惨叫的宋军乱刀砍死,并且向城寨内部突飞猛进。   勇敢的王韶在听到那声巨响的时候就带着援军从秦王川主寨迅速的奔向来远寨,当他出现在来远寨的时候,城寨里已经密密麻麻的都是西夏人,虽然还有不少的宋军在竭力的抵抗,王韶却毫不犹疑的将自己身上悬挂的火药弹全部扔了出去,扔出去之后他几乎踩着爆炸的余波杀进了战团,爆炸声此起彼伏,一些绝望的宋军甚至直接扑进火堆引燃了自己身上的火药弹,然而,当一支弩箭刺进王韶的腿弯的时候,他已经明白大势已去,那些急促的马蹄声在宣告西夏骑兵的到来。   亲兵拖着中箭的王韶死命的后退,王韶挣扎着站起来想要继续向前,却被亲兵在耳后一拳砸晕,背起来就跑……   马蹄声越来越近,王韶摇晃着脑袋醒了过来,艰难的睁开眼睛,看到了一队西夏骑兵挥舞着兵刃正在肆意的砍杀断后的宋军,迷茫中他看见那个奸商手持一杆长枪尽然舞动的呼呼作响,锋利的长矛不断地刺进西夏人的咽喉或者胯下……   他不喜欢这个奸商,从来都没有喜欢过,直到现在也是如此,奸商就像是一只猴子在乱军中穿梭,肥大的员外服饰让他的动作显得如此的可笑,直到那个家伙把一根火把扔进了一间草寮之后,王韶就努力的拍着自己的亲兵,希望他能背着自己够跑得快一些,那个混蛋将火药弹作坊点着了……   王韶能感受到自己的身子飞了起来,奇怪的是自己的亲兵依旧在背着自己,他没有看见亲兵的双脚,因为他的脚在前面飞,那张可恶的奸商脸就在自己的身边,他仿佛又闻见那张满是黄板牙的嘴发出的恶臭……   王韶摔倒在地上,因为有亲兵在下面作垫子,所以摔得不重,只是嘴里不断地往外喷血,他甚至觉得耳朵也在喷血,全身上下似乎都在喷血……   天地间一片寂静,王韶努力的转过头去,他又看见了那张奸商脸,只是身子不在了,那张可恶的脸依旧带着猥琐的笑容在地上滚来滚去…… 第44章 战场上没有无辜者   王韶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一座白色的帐篷里了,全身都被白色的麻布包裹的严严实实,那个总扳着死人脸的军医长吁了一口气道:“醒过来就好,死不了了!”   “来远寨丢了!”王韶半是肯定半是疑问的说道。   “丢了,全军覆没……”死人脸的大夫说的云淡风轻。   王韶呻吟一声,就转过头去,瞅着白色的帐幕发呆,过了好一阵子才小声地说:“你的那个同乡死了,我看见他的脑袋掉了。”   死人脸大夫依旧没什么表情,指指桌案上的一颗骷髅道:“我知道,他的脑袋被捡回来了,我把皮肉都剥离掉之后做了一颗骷髅,这样我就能知道人的头骨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了。”   王韶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他很想拿一把刀子出来捅死这个牲口,死人脸大夫又道:“你的肺叶受了伤,最好不要发怒,老鼠崔早就把自己的脑壳输给我了,这是早就商量好的,他说过等他死了,我就能拿他的尸体当道具用,现在只捡回来一颗人头,唉,可惜了……”   王韶已经不愿意和这样的人再说什么话了,竖起耳朵仔细的听外面的动静,非常的诡异,按理说现在应该是战事最激烈的时候,厮杀声,爆炸声应该不绝于耳才对,这里因何会有鸟鸣声?   “这是哪里?”   “小罗门寨的后山上,来远寨丢了之后,定远寨的侧面再无护卫,府尊已经下令定远寨的将士撤回秦王川寨子,你受了重伤,被送到了小罗门寨养伤,等你的伤势再好一点就会被送到陈仓去,那里的医疗条件好一些。”   听了死人脸大夫的话王韶并不奇怪,早在建立山寨的时候他就知道定远寨和来远寨是唇齿相依的两个军寨,相互依存的时候才能发挥最大的优势,一旦有一个被攻破,另一个根本就无法存活,府尊撤离定远寨是无奈之举。   “秦王川寨不是一个很好的守卫地点,估计你们那位府尊也固守不了多少时间,你如果精神好一些,我们就赶紧撤离小罗门寨……”   王韶忍着阵阵的晕眩艰难的道:“我们发过誓战死在这里!”   大夫回头给王韶盖好了毯子,面无表情的道:“你们已经试探出没藏讹庞的虚实了,没必要在这里死战,我们大帅到了,你们的命算是捡回来了。”   说完话,就走出帐幕,留下王韶一个人将牙齿咬得咯吱吱作响。   张绛的胸中充满了悲愤,破破烂烂的张文显被送回来的时候,他用刀子亲自劈死了张文显的两个亲兵,那个英气勃勃的少年人早上的时候还笑着说自己吃不惯人肉,打算弄点宋军的军粮吃吃,到了下午被送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变成一个濒临死亡的人,张绛掀开麻布瞅了一眼张文显的腿,见白色的骨头刺破肉皮露在外面,就知道张文显的两条腿已经保不住了,他只觉得天旋地转,张家下一代最优秀的一个晚辈就这样生生的毁在了秦王川。   没藏讹庞出人意料的来到了张绛的军帐,瞅着只剩下一口气的张文显对张绛说:“把他的腿锯掉吧,这样能保住一条命,大夏的好男儿越来越少了。”   张绛阴着脸道:“没了腿,他还算是什么男人!”   没藏讹庞呵呵笑道:“胯下少了二两肉的才不是男人,张文显已经向所有人表明他男子汉的勇气了,谁敢说他不是男人?   张绛,我的小女儿今年十二岁了,嫁给张文显如何?这事你这个叔父应该能做主吧?”   张绛深吸了一口气道:“张文显已经成过亲了,孩子都两岁了。”   没藏讹庞笑道:“把他的妻子杀掉就是了,张文显的儿子你当孙子养吧!”说完就掀开帐幕走了出去,他知道,张绛这时候应该很高兴,至于张文显,用不着征求他的意见。   没藏讹庞皱着眉头看着已经被破坏的来远寨和定远寨面庞上看不到半点的喜色,那些站在寨墙上欢呼的西夏军人也不能让他的紧锁的眉头松开。   这场胜利真是太意外了……   喀山部的损伤并不大,这一战给了喀山部极大的荣誉,西夏从来都是一个崇拜强者的国度,那个注定要灭亡的部族因为有了这样的一场胜利,足够他们躲过皇族的清洗。   帐幕里传来一阵皮肉烧焦的味道,张文显虚弱的惨叫声传了出来,不用问就知道这是张绛在命人用巨斧砍断张文显的伤腿之后又拿烧红的烙铁炙烤伤口,没藏讹庞暗自叹息了一声,他只希望张文显能够好好地活下来,只有这样,自己才能巧妙地将攻占来远寨的功劳安在张文显的头上,而不是给那个死脑筋的喀山冗余。   战场上从来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只要出现一个意外,不论是好的意外还是坏的意外都会将已经立好的多米诺骨牌全部推倒。   攻占了令西夏军损兵折将的来远定远两座军寨,不管没藏讹庞怎么想,他都只好把这场仗继续打下去,否则,军中就会内讧,那些死掉了无数人马的部族首领不会允许胜利在望的时候退兵,这就是带领杂牌军征战疆场的坏处。   明天,真正的攻城战将会全面展开,没藏讹庞重重的一拳砸在一根木桩上下定了决心。   张绛坐在张文显的床头,看着这个让自己寄托了无限厚望的侄子脸色蜡黄气若游丝的躺在那里想了很多,咬咬牙齿从怀里掏出一面令牌对自己的亲兵道:“拿着我的令牌立刻赶回西凉府处死吴氏,做的干净利落些,莫要让她受罪。”   亲兵接过令牌匆匆的离开了,张绛又回头看着自己的侄子小声道:“阿叔知道你喜欢吴氏,也知道吴氏是个合格的妻子,阿叔答应过你死去的父亲一定会好好地照顾你,如今成了这样的结局也不是阿叔愿意看到的,如果你的腿没事,你一个好男儿用不着夫凭妻贵,该有的荣耀你自己会争夺回来,如今,你的腿废了,骑不了马,作不了战,想要安稳富贵的活下去,只有这一条路好走了……   没藏讹庞对他最小的女儿视若掌上明珠,如果嫁给你,对张家在大夏的地位稳固很有好处,没藏讹庞开出了一个我们根本就无法拒绝的条件。”   瞅着张文显眼角滑落的一串泪水,张绛心乱如麻!   同样心乱如麻的还有富弼,大好的形势转瞬间被翻盘,这样的剧烈变化让他根本就无法接受,咆哮着对贾逵吼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在吼出这一嗓子之后,富弼胸中的郁闷就宣泄了不少,哆嗦着双手坐在椅子上摆摆手道:“天要亡我,非战之罪啊!”   大帐中所有的官吏将官都惴惴不安,交换一下眼神,就齐齐的瞅着贾逵,示意他出面缓和一下气氛,出了这样的事情是出乎所有人预料的,史大奈也是悍将,每战必争先,来远寨出事那也是史大奈战死之后的事情,如果将战败的责任推给史大奈,不管是谁都张不开这个嘴,谁敢保证在战场上能平安无事?这是打仗,不是游玩。   贾逵没看那些同僚,而是抬着头瞅着军帐的顶部一言不发,仗打成这样真他娘的郁闷。   富弼振作了一下精神,坐直了沉声道:“云峥来信要我们无论如何必须坚守四十天,如今已经过去了二十八天,诸君当奋勇杀敌,只要熬过四十天,云帅的大军就会到来,没藏讹庞师老兵疲之下定然会被王师一击而溃。”   贾逵摇头道:“府尊,话不能这么说,云帅的计划我们知道就好,不可传达于诸军,万一坚持到了四十天,云帅的军队依旧没有到来,我们的军心就会溃败,到时候就会重演好水川的惨剧。   当年末将还只是参知政事麾下的一个军侯,李元昊虽然奇袭了我们,但是我们的本阵依然在,任福将军拼死酣战,战事成胶着之态,如果当时不是因为亲兵裹挟着参知政事后退,无论如何也不会有八千余人战死沙场,参知政事也不会夙夜忧叹悔恨不已了。”   富弼笑了起来,敲敲桌子道:“我没打算离开秦王川,陛下命我战死秦王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所以这里就是我的墓地,我只是希望云峥能够按时到来,将这些已经酣战了半年的将士带回去,这样本官即使战死也会含笑九泉。”   贾逵又道:“府尊明鉴,末将绝对没有逼迫府尊死战的意愿,只是末将在这些天的战事中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末将发现西夏人的进攻并不积极,除了头几天张绛统军进行了疯狂的攻击,后面参加攻击的部族却是一副战力不济的模样。   末将以为,这绝对不符合没藏讹庞目前的处境,他的军中每天都要消耗大量的粮草,而粮草恰恰是他最稀缺的物资,在这样的情形下,雷霆万钧的攻击才符合他目前的处境,但是很奇怪,后面发起攻击的西夏人更像是前来送死,而不是前来作战的。” 第45章 一叶落而知秋   贾逵的话才说完,富弼的眼睛就亮的如同两只小太阳。   天啊!富弼恨不得将自己的脑袋砸开,瞅瞅里面是不是装的全是浆糊,他不是纯粹的军人,所以在身处劣势的时候很少有回天之力,只好不断地向部属灌输自己打算死战的决心,来提高士气。   可是论到政治斗争,这就是富弼的本行了,他即使被称之为政治斗争的宗师也丝毫不为过,这样的宗师,在东京有很多……   通过这些天不断地战斗,富弼至少摸清楚了和自己作战的都是些什么人,他跳起来打开这些天收集到的情报,只是瞅了一眼,就果断的拿着朱砂笔在一些军队名字上画上了红色的圈圈,然后推到贾逵的面前道:“那些死伤惨重的军队是不是属于这些部族的?”   贾逵震惊的点点头,富弼立刻狂笑起来,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拍着桌子大叫道:“传令三军小心戒备,没藏讹庞要发狂了,接下来的战事会残酷无比,哈哈哈,只要我们顶过这一阵,西夏军就会立刻退走!”   贾逵的眼睛瞪得很大,他搞不清楚富弼凭什么会得出这样的一个结论,为什么没藏讹庞会发疯一样的进攻,而后撤走,凭什么?只要没藏讹庞静下心,小心应付,没了定远寨来远寨两只拳头的秦王川是绝对守不住的,这是大家的共识,人家凭什么放弃秦州这块肥肉转身灰溜溜的逃跑,没藏讹庞乃是公认的名将,也是西夏国的相国,不管出于名将的荣誉,还是出于相国的面子,他都没理由什么都没捞到转身就跑。   富弼安静下来重新变得雍容睿智,从桌子上操起一块玉珏,拿在手里把玩,眼睛眯缝着却没有焦距,似乎已经神游物外,但是手里的那块古玉却灵活的在他白皙瘦长的手指间翻滚,还不时的变幻出很多的花样。   见到府尊成了这幅样子,大家都知道他已经陷入了沉思之中,所以相互使个眼色,就悄悄地退了出来,贾逵吩咐军帐外的亲兵不得打扰府尊。   “老贾,刚才府尊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他老人家为何会有这样的判断?”仓曹副使刘达凑到贾逵身边小声地问道。   贾逵迷惑的摇摇头道:“刚才府尊给我看了几个部族的名字,我记得很清楚,自从开战以来,就是喀山,蒙兀,火赤烈,拔都,禹持花鬘,贺鲁突这几个部族在流血,而张陟,张绛,隗明守全这些人率领的军队很少出现在战场上。   除了张绛在刚开始猛烈地攻击了定远寨之外,就没有看到他们的身影,最奇怪的是张陟这位西夏悍将,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   我奇怪的是这些事情我还没有来得及向府尊禀报,府尊就一个不少的全部给圈了出来。”   刘达左右瞅瞅见别人都已经离开了,就小声的道:“难道说没藏讹庞是嫌自己的军队太多,在用借刀杀人之计?”   贾逵鄙视的看看刘达怒道:“身为统帅如果在战场上这么干,这样的人就该碎尸万段不得好死!那些无辜死掉的冤魂也不会放过他的。”   富弼操着手从军帐里钻出来幽幽的道:“为什么不可以?没藏讹庞的身份已经发生了变化,他如今不是一个只考虑战事的将军了,他现在是西夏国相,如今他考虑的事情是整个西夏国的大局利益,为了大局利益,总是要损失一些别人的利益,这很好理解。   如果你们想知道本官为何会知晓被我军重创的是这六个部族,那就要从太宗说起。   早年间李继迁被太宗剥除了军权,连娶数位当地豪强的女儿作为妻妾,一下子与地方首领成了亲戚,势力渐盛。雍熙二年,李继迁会同族弟李继冲诱杀我朝大将曹光实,并占据银州,攻破会州,与我大宋闹翻;又向辽国‘请降’,被契丹人封为夏国王。至道二年,李继迁截夺我军粮草四十万,又出大军包围灵武城。太宗大怒,派五路军击夏,皆败。   太宗崩后,真宗即位,为息事宁人,割让夏、绥、银、宥、静等州府给李继迁,这在事实上承认了西夏的独立地位。   朝中诸公每每谈及此事,无不叹息,养贼为患,猛虎噬脐莫过于此,李继迁者虎狼之辈也,对土地的野心哪里会有满足的时候。   真宗咸平五年,李继迁率诸部落攻陷我朝重镇灵州,改名西平府,后又攻取西北重镇凉州,截断我朝与西域的商道,截断西域向我朝的入贡,同时禁止西域诸部向我朝卖马,严重影响了我朝的国防军政。好在天不假年,西夏与吐蕃会盟时,李继迁遭吐蕃人暗算,被劲弩射伤,后伤重而死,时年42岁。   李德明即位后,倾力向河西走廊发展,南击吐蕃,西攻回鹘,大大拓展党项羌族的生存空间,咸平九年,李德明选定怀远镇为都城,改名兴庆府。他对外仍向我大宋、以及辽国称臣,对内则完全是帝王气派,此时的西夏国已经自成气候。   你们知道李继迁当年发迹之时求娶的部族之女是那些部族的人吗?不错,就是喀山,蒙兀,火赤烈,拔都,禹持花鬘,贺鲁突这六个部族,他们又被西夏人自己称为远寨六部,自西夏建国伊始就是西夏国根深蒂固的后族,外戚!   明道元年,李元昊杀掉自己的父亲李德明,诈称李德明病死,以太子身份执政,同一时间杀掉了自己的七个兄弟,也就是在这段时间里,喀山,蒙兀,火赤烈,拔都,禹持花鬘,贺鲁突这六个部族渐渐失势,原因就是因为他们没有全力支持李元昊上位。   为此,李元昊一怒之下杀掉了六部的首领共计四十三人,六部几乎欲反。   但是李元昊不愧一代人杰,他命大臣野利仁荣创西夏文字,大力发展西夏人自己的学问体系。建国后又命令西夏男女必学西夏文字,创蕃学,启西夏文教之风。开凿‘李王渠’,以便西夏国民耕种。三次分别于三川口、好水川及定川砦等战中大败我朝,并于辽夏第一次贺兰山之战,大胜辽国皇帝率领的十万雄兵。   在这样的形势下,远寨六族不得不听命于元昊帮着他东征西讨,可是自从云峥大闹西夏之后,在西夏太子府重创了西夏官僚,弄死了李元昊,没藏讹庞为了帮助自己的妹妹没藏氏执政,不得不启用远寨六部,如今西夏国内出现了百年难遇的旱灾,民不聊生,百姓易子而食,如果继续让远寨六部留在国内,定会生出事端,所以没藏讹庞才会带着六部精锐外出就食。   老夫一直想不通没藏讹庞既然是要抢粮食,为何会带着这样一支庞大的军队,这不符合西夏人忽东忽西,瞻忽南北的抢劫之术,现在终于弄明白了,他是想在战争中将人数众多的远寨六部消耗掉,不要忘了,人死了,也就不需要粮食了,更何况西夏还能加强对远寨六部的控制,消除不安定的因素,没藏讹庞何乐而不为之?”   贾逵听得寒毛直竖,此时他怎么看怎么觉得富弼阴险无比,没藏讹庞的心思估计就是这样子了,从这一刻起,贾逵发誓,自己一定要离文臣远远地,能不打交道最好不要打交道,免得被人家算计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刘达佩服的拱手道:“府尊明见万里,卑职钦佩之至,只是卑职还有一事不明,没藏讹庞无论有什么样的想法,弄不到粮食就说明他是失败的,上位者无功最伤人望,远寨六部再怎么说也是西夏人,损兵折将之下,卑职以为他无法对所有西夏人做一个交代。”   “他会有一个交代的,一定会有一个不错的交代的,咱们这里的情报不足,还不能看出其中的蹊跷,再给本官一段时间,一定能够弄个水落石出。   贾逵,秦王川的防御就全权托付与你,本官会亲自盯着你的后路,现在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期,熬过去我们就有一个艳阳天,本官现在在想你刚才说的话,不但你奇怪,本官更奇怪张陟的大军去了哪里?多多的派出斥候,全力打探张陟的下落,不但要看前面,我们身后也要仔细的探查,本官总觉得不对劲!”   盐官镇,这个西北地最繁华的盐场如今彻底的变成了废墟,大群的乌鸦在镇子上空盘旋,无数的尸体倒伏在这个私盐贩子云集之地,煮盐的大锅里还有未曾吃干净的残肢断手,一只野狗狂吠着在驱赶那些不断落下来啄食尸体的乌鸦,却不愿意离开自己身边那具已经被吃的肠破肚流的肥美尸体。   官府撤离百姓是按照户籍进行的撤离的,五家一保,十户连坐这是常规的做法,户籍上的百姓撤离之后,就算是干完了自己的公务。   盐官镇,这里不是官府的辖地,这里只有税吏每年收取很多合法的,不合法的盐税和孝敬,官府似乎刻意的忘记了,这里还有人,还有无数想要趁着官府百姓撤离之后发大财的私盐贩子,以及靠出卖皮肉为生的娼妓! 第46章 豆腐是个大麻烦   游走在黑暗中固然自由,可是夜路走的多了总会遇到鬼。   这只鬼就是张陟,还是一支带着千军万马的鬼王,遇到他,只有被人家剥皮拆骨放到锅里煮的份了,甚至煮肉的盐都是他们自己提供的……   老虎和程离趴在草堆里一动不动,一只被野狗撵跑的乌鸦就停在老虎脑袋两尺远的地方,烦躁的拿嘴剔着自己的羽毛,在等待野狗吃饱之后自己上去美餐一顿。老虎把一泡尿分了八次才慢慢地尿完,用眼神阻止了小离要爬起来的冲动,这样静静地趴着,时时刻刻都在考验人类那根脆弱的神经。   他们从昨天下午趴到现在,看完了一整幕烧杀劫掠的大戏。有好几次西夏人的马蹄子就在他们身前不足一丈的地方奔驰而过……   日头渐渐地偏西了,忽然从四周出现了一小队,一小队的骑兵,呈包围阵势重新梳理了一遍盐官镇,确认没有活人之后才结队向南奔去。   等那些人走远了,老虎一骨碌坐起来扯掉身上的伪装,疯了一样的拍打自己的裤腿,小离也是一样,等他们扯掉裤子一看才发现两腿腿上全是一片片的红印子,他们小心地避开了马蜂,避开了蛇,唯独忘记了蚂蚁这东西……   老虎嘴里含着一口酒喷在小离红肿的腿上用力的搓,等到那种钻心的刺痒消失的差不多了才住手,轮到小离给他搓洗。   小离一边搓老虎毛茸茸的大腿一边抱怨:“你怎么尿裤子里了?”   老虎尴尬的笑了一下说:“没法子,憋不住了,这泡尿尿的老子毕生难忘,看来用不到八十岁遗尿淋湿鞋子了,老子三十岁就会那么干了,这么下去,一定会的。”   终于可以舒展一下筋骨了,老虎和小离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在欢歌。   狼吞虎咽的吃了一些东西之后,小离问老虎:“张陟要干什么?偷偷的绕了好大的一个圈子,就为了偷袭盐官镇?   盐官镇的粮食已经被官府搜刮一空了,就算这些私盐贩子还有存粮,那点粮食对张陟的一万六千人的大军来说不够塞牙缝的,如果想要去偷袭秦州,就该向东走,怎么向南去了?”   老虎见手上还有一些干饼的碎屑,小心的吃了下去,看着南边想了一下道:“南边就是响水寨,那里也是一座空寨子,除非他们翻越岷山去成州,要不然是抢不到粮食的。”   小离开始收拾东西向山林里走去,他们的战马和后援都在二十里以外的山坳里,该回去和他们会合了,顺便问一下狗子是不是已经把消息传回去了。   回到了山坳,那里一个人都没有,这些家伙藏得太好了,不但敌人找不到,连老虎和小离也找不到他们在哪里。   小离把手指含在嘴里打了一个响亮的唿哨,一匹黑耳朵的战马就摇头晃脑的跑了出来,亲热的拿脑袋蹭小离的脖子。   老虎嘿嘿一笑怒骂道:“狗日的藏得不错,快出来,今天没时间和你们玩。”   一个稍微有些青涩却非常冷淡的声音从老虎的脚底下传出来:“滚开,一身的尿骚味,我看你不用上战场就能把人熏得死过去。”   老虎哈哈笑道:“看你喜欢待在老子的胯下,就不免有些忘形,哈哈哈,豹子你来干什么?你不是在军营里跟着大帅学厨子呢吗?”   一个满身披着青草的人从老虎的脚下爬了起来,把那件乱糟糟的衣服脱得扔掉,一个全身都爆发着活力的少年人就出现在老虎的身边。   “阴平古道上运来的粮食大帅全部分配给了伤病以及秦州的那些妇孺,咱们就剩下一堆堆的豆子了,那东西怎么吃肚子都会发胀,放屁是免不了的,现在啊,有洁癖的大帅现在也能在人前面不改色的放响屁了,你觉得我跟着大帅学一手炒豆子,煮豆子的本事能养活我众多的老婆吗?”   老虎竟然赞同的点点头道:“那不成啊,怎么也该把酿酒的法子骗过来才成,那东西能赚大钱,就算卖不掉,咱们自己也能喝光浪费不了。”   小离鄙视的斜了豹子一眼道:“你爹是色中饿鬼,你也是,十七岁已经娶了六个老婆你算是咱们少年军中的头一份,你他娘的早晚会死在女人的肚皮上。”   三人说话的功夫,原本寂静无声的山坳里顿时就热闹起来了,也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百十个少年,嘻嘻哈哈的就把整个山坳给填满了。   “走了一个小队,狗子带队,先把消息禀报给了大帅,这样一来呢,张陟就死定了,都他娘的什么时代了还跟我们玩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这一套,想绕过我们的大军奇袭一下陈仓道亏没藏讹庞想的出来,还真以为西夏人野战无敌了。”   小离皱眉道:“别狂的没边了,你才弄死了几个西夏人,一万多骑兵冲锋的样子堪称惊天动地。”   豹子怒道:“惊个屁的天地,进了老子预设的阵地就是老子饭盘子里的一道菜,不让他的战马跑起来,再用铁丝网把他们围起来,弩箭,攻城弩,破甲锥,再加上火药弹一轮轮的盖过去来多少人都逃不过一个死字,就是那些战马会损伤很大,有些可惜了,咱们快点回去,晚了赶不上打仗就太亏了,张陟骑的那匹马我看中了,你们不准跟我抢。”   老虎笑道:“我有老白,小离有黑耳朵,没人跟你抢,对了,你瞅见张陟了?”   豹子正色道:“远远地看了一眼,老家伙灵醒着呢,我就瞅了一眼,老家伙就猛地转过身来朝我所在的地方看过来,如果不是我趁机放走了一只兔子,说不定就被他发现了。”   老虎那张笑脸立刻就没了,张嘴骂道:“你这个张扬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你以为我和小离没本事靠近吗?是不敢,担心坏了大事,那些老家伙一个个都是在战场上拼杀了一辈子的主,没死在战场上的哪一个不是老狐狸?要是没点查天时,遍地利,拼神觉的本事早死了八十回了,你要是再敢这么大意,我作为今年的领队就把你打发回去重新接受训练。”   豹子无奈的翻了一个白眼抱拳道:“领队说的是,我以后一定会吸取教训。”   小离拿出一个小本子在上面写了一段话,然后对豹子道:“张陟的马充公,以观后效。”   “马还没拿回来,张陟还骑着呢……”   “会拿回来的!”小离笑了一下,就跨上黑耳朵跟在老虎的身后带着众人离开了山坳……   云峥发现自己制作的豆腐味道不太好,和东京张家的白玉豆腐有很大的差别,灰不溜秋的就连最喜欢吃豆腐的憨牛都说有一股子骚味不愿意吃。   整天吃豆子响屁连天的谁受得了,狗日的宋人也真是奇怪,都愿意把家产捐出来了,也不愿意把做豆腐的方子献出来,大家吃顿好的。   李常好像对这事很是认同,他认为人家把钱财献出来给大将军当军费是小事情,只要手艺还在,迟早还能赚回来,要是把祖传的手艺给献出去,祖坟能不能进都两说呢。所以说云峥身为大将军楼一点钱财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是谋人生计,这就恶劣了,在大宋敢做这种事的人不多,因为只要干了,就会死一地人,哪怕是最懦弱的人,这时候也会拼命地。   云峥没打算把秦州制作高唐老豆腐的苏家给活活的逼死,现在听李常说苏家都已经做好了全家遇难的准备了,把自己的一个小孙子悄悄地托付给了亲家,还对外说是入赘人家了,和苏家再不相干,全家躲在难民营里战战兢兢地等候云大将军拿他们全家开刀。   狗日的,大军整天吃豆子吃的军营里屁声不绝,两个响屁下去肚子又空空的,好多人还闹肚子,这样下去打仗都成问题,就指望吃口豆腐救命呢,这个老苏家就是一个死脑筋,给他那么多钱都死活不卖手艺,请苏老头到军营里制作豆腐,这个老货以为自己要谋夺手艺,硬是把自己的手给弄断了……   卤水点豆腐,简单的化学反应而已,云峥不相信就弄不出可口的豆腐来,试验了好几回,这才发现人家老苏头不给方子是有道理的,自己做出来的豆腐味道连豆子都不如。   军中的厨子会做豆腐,手艺和云峥的不相上下,可是云峥打算开发出后世那些数量恐怖的豆腐食品出来,天天换花样,把黄豆变成真正的美味军粮,厨子和云峥制作出来的豆腐就用不成了。最难得的是一斤黄豆能做出三四斤豆腐出来,这样会节省很多的粮食。   之所以这么做,都是被万恶的朝廷给逼的,前段时间给了大量的蚕豆,好歹被百姓和军队给消耗光了,现在好了,又送来数量庞大的黄豆……不做豆腐还能干什么?   云峥想要一点麦子或者稻米,只要瞅瞅前来送粮食的老包那双焦灼的眼睛云峥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相信,如果老包能弄来麦子和稻米,他一定会倾尽全力的,一成的麦子,九成的黄豆这就是老包送来的粮食,尤其是在听说来远寨,定远寨丢失之后,老包在云峥的帐篷里一口水都没有来得及喝,就坐上马车匆匆的又不知道去哪里给大军找粮食去了。   他尽力了,西北地遭灾面积很大,边军的供应都要依靠朝廷供给,而今年年成并不好……   灰色的日子里人们总是需要一点阳光的,云峥觉得把张陟点了天灯,一定会给大宋阴暗的天空带来一丝光明。 第47章 点天灯(1)   云峥在军帐里咆哮如雷的将老虎揍了一顿,这个蠢货竟然说让他带着一群人假扮运粮队从张陟的眼皮底下穿过,这样一来,张陟一定会高兴地冲上来抢粮,大家再把他引诱到预设阵地上干净彻底的处理掉,拿张陟来点天灯,如果粮食的吸引力不够大的话,他准备让小离以及一些身子纤弱的少年军穿上女人的衣服……据他说,这法子在环州屡试不爽。   满军帐的将军不明白大帅为何会勃然大怒,还亲自出手教训老虎,至少梁楫和彭九就认为这法子不错,可行性很高。憨牛几乎觉得自家的少爷是在妒忌老虎的聪明……   打仗的时候其实可用的计谋并不多,老虎的法子不过是从西夏人的贪婪之心下手,这样的法子自古以来被无数的名将都用过了,证实确实很有效。   “张陟进秦州,之所以绕了一个大圈子,还不欲为人所知,杀光了他沿途能见到的所有人,其主要目的就是为了保密二字。   他这么秘密的进入秦州是为了什么?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们在坚壁清野,他抢不到粮食的,即使为了截断富弼后路从而为没藏讹庞攻陷秦王川铺平道路也说不通。   有我们作为富弼的后路,他根本就没有这个机会,只会被我们围住各个击破,这就是我想通的地方,如果为了这个目的,没藏讹庞让自己的心腹冒这样大的危险没必要。   按照老虎所说,一万六千名骑兵,每人都配备了双骑,这样装备军队就是为了偷袭,而且是快速的偷袭,甚至做好了一击不成就远遁千里的准备,这种事我最喜欢干,所以他瞒不过我。   如果说他们是来抢粮食的,这也说不通,一万六千名骑兵能拿走多少粮食?更不要说还要不断地战斗,骑兵没了速度就只有死路一条,咱们大宋军队有的是办法解决掉跑不快的骑兵的。   所以我认为这家伙来意似乎不善,目标很可能是我本人,或者是陈仓道的粮食。不是我自夸,除了这两个目标之外,我实在是想不出他们有什么理由冒这么大的险。”   吴杰若有所思的道:“明修栈道才能暗渡陈仓,没藏讹庞在秦王川攻伐富弼就算是在修栈道,问题是陈仓到底是什么?   末将以为陈仓不会是大帅,而是秦州本身,秦州一旦成了不毛之地,凤翔府,凤州,也会受到牵连,即使是京兆府也安稳不了,脆弱的平衡被打破,就会万事皆休,大宋没有十年时间的疗伤时间,根本就无力西进!所以,末将以为,他们就是冲着陈仓的粮食来的。”   姜哲插嘴道:“不管张陟是为了什么目的来的,我们只要干掉张陟,没藏讹庞的计谋就会落空,一万六千名心腹铁骑损失在秦州,我就不信没藏讹庞会不心疼?”   云峥笑道:“怎么干掉张陟?你不会也认为老虎的主意不错吧?”   郎坦笑道:“没必要耍阴谋诡计,咱们越是把事情干的诡异,张陟反而会小心谨慎,说不定会转头跑掉,不如规规矩矩的上前迎战,这样效果可能更好。”   孙大志嘿嘿笑道:“这世上就没人看得起厢军的野战能力。”   云峥大笑起来,自己的这些老部下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如果说吴杰,郎坦是进攻的长矛,那么孙大志这家伙绝对是一面不动如山的盾牌。   自己不过把偏厢车的事情随意的说说,可能是因为性格的原因,吴杰,郎坦他们并不在意,没想到素来沉默寡言的孙大志却上了心,在自己主政一军的时候,很快就按照云峥说的样子制造出来了一辆偏厢车,后来采重家所长,不断地改进了偏厢车,到了现在这东西他如今有三百余辆。   偏厢车辕长丈半,宽一丈,高不足一丈,厢用薄板,上置强弩,编配1十人使用,出则左右相配,前后相接钩环牵互,车载衣、粮、器械并鹿角,浩浩荡荡宛若长龙。   屯军之时无需立寨,只要将偏厢车首尾衔接就会自成堡垒,前置卡鹿角,再前面就是随意挖好的碗口大,尺余深的陷马坑,这东西不需要很大的人力,浅浅的坑看似简单,却是阻碍骑兵进攻折断马蹄子的无双利器。   云峥看着诸将笑道:“那就是打算正面作战了?”   “没错,张陟并非无能之辈,耍计谋我们不一定是对手,但是咱们大军初成,总要检验一下战力,张陟就是一块非常好的磨刀石。   如果战败,没什么话好说的,只能说明我们这些年的努力都白费了,如果成功,我们就下定决心将这样的作战方式贯彻下去。”   郎坦的话很快就获得了大部分人的同意,只有李常嗫喏了许久才道:“失败了之后,后果很严重。”说完话见军帐里的其他人都不太在乎,又调高了嗓门大声道:“诸君,要是失败了,我们就完了。”   姜哲奇怪地看着李常叹息道:“如果战败,我们都会战死,还能糟糕到那里去?”   李常的脸皮顿时就变白了,扭头朝云峥看过去,发现云峥敲着地图慢声细气的说话:“三万五千步骑混杂的军队和一万六千一骑双马的军队从道理上说战力是平衡的,如果仔细算起来,骑兵多的一方还占有优势,火药用于野战,这还是第一次,大家分头去做准备吧,想事先选好阵地这不可能,张陟不会轻易地涉险,想要作战就只能堂堂正正的来……”   张陟率领大军急火流星的向前突进,秦州大地上空荡荡的,除了劫掠一些藏在山里的流民之外,他找不到多少可供他进击的目标。   越是突进到了秦州深处,他的心就越是焦急,难道说自己真的只有进击陈仓这一条道路了吗?   大军如同乌云般的从原野上掠过,这支队伍是张陟骄傲之所在,分兵这件事张陟并不愿意,秦州已经烂掉了,实在是没有要再多做什么了,宋国短时间内是无力找大夏的麻烦的。   既然安西已经大捷,那么就该将力量投向安西,回纥的土地只占领了一半,黄头回纥占领者更加丰饶的土地,只要彻底的占领黄头回纥,大夏的国力至少会增强一倍,为何要在秦州和宋国死死地纠缠。   一想到军令,张陟就只好仰天长叹,相国的想法是好的,可是要从云峥嘴里夺食难度很高,从秦州的军事部署上就能看的出来,云峥的力量都在秦州到秦王川一线,他似乎只想保住秦王川不失,自己的大军在秦州边缘地带穿州过府,却看不到一个宋军前来阻拦。   进入秦州已经十天了,张陟不认为自己还能保守军事机密,所以就放弃了秘密行军,开始在青天白日下向秦州进发。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大夏的好男儿不应该死在残酷的攻城站上,以己之短攻敌所长智者所不取也,如果自己开始攻击秦王川到秦州一线,不相信云峥敢躲在秦州不出来。   只要把云峥的军队调动起来,在骑兵的骚扰之下,总会找到攻击陈仓的机会的。二弟张绛的密信里说的很清楚,自己一定要尽最大的能力保持住张家的力量,一旦力量遭到削弱,张家就会在大夏失去所有的发言权。   为此,张陟选定了自己要突击的第一个目标——陇城!   陇城素称“娲皇故里”,乃是女娲娘娘的出生地,因为地处古丝绸之路上,故而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三国古战场街亭就在境内,是长安经关中,通过关东南大道进入秦州境内的第一重镇,历来是商贾云集、交通便利的通衢要道和驿站,是古秦安四大集镇之一。汉武帝元封五年,凉州刺史部冶在龙城;西晋时设置略阳郡、略阳县,隋朝时设置陇城县,如今是大宋最繁华的军州所在。   秦州以西的宋人全部被云峥迁回秦州以东,故而想要在秦州有所得,就必须冒险绕过屯驻秦州城的云峥,向东进发,如果攻击陇城得手,张陟就准备继续向陈仓进攻,如果不能得手,那就全力返回青塘,半刻都不停留。   大军匆匆的穿过韩王谷,斥候不断地禀报各处的山头上有狼烟升起,最密集处有十六道之多。事实上不用斥候禀报,他已经看见无数道黑烟从各个制高点冒起,在青天白日下显得格外的刺眼。   这样的情形张陟并不陌生,早在自己幼年时跟随父祖进击兴庆府的时候就看到过这样的场景,那时候除了兴奋之外,还有些骄傲,此时此地见到这些狼烟张陟却多少生出些感慨出来。   部将李清从远处打马过来跪地禀报道:“启禀将军,宋军在前方谷口布阵,末将观敌瞭阵得知步骑不下三万人,是去是留,请将军示下。”   “可曾结寨?”   “已经布好叉牙鹿角,看样子已经等候我们很长时间了。”   “后军如何?”   张陟才问出这句话,就听见韩王谷内霹雳一声响,无数的大石从山壁两侧滚落下来,碎裂的石块布满了山谷,似乎宋军在阻止自己离去。   张陟瞅瞅两侧山势平缓的山谷忽然笑道:“难道说云峥准备在这里和老夫决战不成?” 第48章 点天灯(2)   韩王谷与其说是云峥选择的决战地,不如说这里的地形注定了不太有利于骑兵作战,密布的丘陵是阻碍战马奔跑的最大障碍,当一匹战马在刚刚开始提速的时候因为遇见了丘陵就不得不减速,所以骑兵强大的冲撞力就被削弱了三成。   张陟是战场上的悍将,他不过扫视了一眼战场,就对云峥的布局了然于心。拒马,陷阱,枪阵,盾阵,弩箭阵地,左右两翼有少量的骑兵,在后面是大将军的本阵,本阵构筑在一个山包上,可以观察整个战场,由一些甲士守卫,山包后面看不清楚,不用说那后面还有预备队……   宋军那种能投掷火药的军队在那里?张陟仔细看了两边都没有发现。看样子云峥将那些人安排在预备队里了,这样也算是有道理……   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形下,李清麾下的骑兵发起了冲锋……   两军列好战阵然后互相致辞的战争模式属于春秋,从战国开始那样的战争模式已经变成了一个大笑话,战争从那个时候起已经不需要任何理由和借口了,只要对自己有利,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是开始打仗的好时候。   张陟需要摸清楚云峥的战力,李清率领的泼喜军就是最好的前驱,这些人来自西夏各个部族,有党项人,也有汉人,当然,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做罪囚!   罪囚成为前驱,为大军探路本身就是他们的职责,这些人只要能活下来,他们的罪责就会消失,重新变成战士,不过这需要至少三枚首级的军功。   三千余匹战马从缓坡上冲了下来,蹄声如雷,眼看着就要到宋军的阵前,将要进入八牛弩攻击范围的时候,泼喜军却猛然间从中间裂开,一些屁股后面拖着树枝的无人驾驭的战马就从中间穿过来,一头撞进了宋军前面那片空地。   树枝扬起了漫天的灰尘,泼喜军在口鼻处捂上淋湿的手巾紧紧地追随在那些开路的战马后面。   灰尘非常的浓厚,可见度很低,军卒们只能紧紧地盯着前面一个人的马屁股忘命的向前冲,耳边传来战马轰然倒地的嘶鸣声,更有八牛弩射出来的粗大铁枪带出的尖啸从身边掠过,李清亲眼看见自己身边的骑士被弩枪带走,却毫不畏惧策马狂奔,他相信只要杀进宋军的队伍里,这支军队就会立刻崩溃,这样的场面泼喜军见得多了。   云峥看着西夏人制造的那团灰尘迷雾对姜哲道:“这就是西夏人啊,他们或许不能制造出多么精妙的武器,但是这个民族生于战火,又在战火中成长起来,靠的就是把简单的东西发挥到极致的这种技能,所以说,战场永远都是聪慧者和勇敢者的领地。”   姜哲哼了一声,手里的旗子挥一下,前排的长枪手立刻蹲了下来,长枪手后面的军卒全部躺倒在地,举着手里的脚踏弩射出了一支支弩箭,他们并不看弩箭落到了那里,用脚上好了弩弦,继续射击,每一个射击角度和射击弩箭的数量是固定的,只要射出五支弩箭一个射击诸元就会完成。   弩箭飞上了高空,达到力量的最高点之后开始降落,咻咻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喘息声,将整个烟尘区域都覆盖了一遍。   烟尘淡了下去,西夏人捂着手帕的狰狞面孔逐渐变得清晰,才不过几个喘息的时间,前面探路的战马已经损耗殆尽……   李清在嘴里不断地数着数,当他数到十的时候就立刻勒住了战马的缰绳,等泼喜军全部从自己身边冲上去之后,就调转马头趁着尘土迷雾尚未散去的时候向来路狂奔,泼喜军是罪囚,李清不是,他的目的就是为这些泼喜军寻找一个进攻的路线。   自己选择的这条路线非常的好,正好在长枪阵和盾阵之间,如果剩余的骑兵多,作战经验非常丰富的泼喜军就会选择突破长枪兵,前面的罪囚为后面的罪囚冲开一条血路。   如果在箭雨下活下来的人太少,他们就会选择攻击盾阵,然后沿着军阵两侧生生的杀出一条血路,能否回来就看宋军的战力如何了,毕竟泼喜军干的就是试探敌军战力的活。   云峥为了照顾那些初次上战场的新丁,特意将甲子营安置在第一线,能面对敌军骑兵咆哮而面不改色的军队,大宋不多,但是甲子营绝对是其中的佼佼者。   “不要慌!西夏人已经死的差不多了,听我的口令,长枪斜举,枪尾顶地,不用干别的事情,西夏人会自己撞到枪尖上!重复一遍,长枪斜举,枪尾顶地……”宋军的队正声嘶力竭的大吼,第一个将自己的长枪举了起来,不断地重复着自己的话,他的声音让那些新兵心中安稳很多,按照平日里训练,跟着队正在山坡上形成了一个刺猬般的枪阵。   他们的头顶依旧有弩箭在吊射,密集的箭雨从远处沙沙的向宋军前军铺了过来,在前阵十丈远的地方慢慢停止了下来,这是一手非常高明的手段,如果没有千百次的训练,弩箭手是无法将距离控制的如此准确的,也就是说,弩箭手对前军的支持最近会达到前军阵营前十丈。   三五匹浑身订满弩箭的战马从烟尘中彻底的杀了出来,眼看着就要活不成的几个泼喜军野狼一样的哀嚎着,流着泪举着刀子奋勇的向枪阵扑过来。   “顶住,顶住!”站在最中间的队正敏锐的发觉敌军没有几个了,连西夏人惯有的白羽箭都没有射出几根来,就说明剩下的几个西夏军是来送死的。   甲子营军卒的长枪要比大宋军中所有的长枪手手持的长矛都要长,队正狂吼一声,稍微挪动了一下枪尖,让自己的长枪对准了那匹战马的胸膛,这时候需要做的不是杀死敌军,而是阻止骑兵冲阵。   钢制的长枪悄无声息的没进战马的胸膛,战马依旧在前进,队正已经松开了长枪,用脚死死地顶住已经半截子钻进泥土的长枪,枪尖刺穿了战马,又从战马的脖颈上刺出来钻进了骑兵的小腹,此时的战马已经被长枪高高的顶了起来,战马空悬的前蹄无力的刨动着和垂着脑袋坐在自己身上的骑兵一起变成了一尊土黄色的雕像。   灰尘散去,宋军面前的阵地上,布满了战马和泼喜军的尸体,一些侥幸没死的泼喜军趴在战场上大声的哀嚎,勉强能动的军卒绝望的手脚并用,想要逃回西夏军的本阵。   一次碰撞,两千西夏骑兵丧生在强弩之下,战场上就像是一片将要收割的麦田,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弩箭……能冲到宋军阵前的西夏军不过百余骑而已。   宋军最前方的军侯大吼一声,盾刀手一手持盾,一手举刀缓步走向战场,用自己的刀在每一具西夏人的身体上补刀,不管他是否还活着,至于割脑袋这种事向来是战后才会进行的事情。   张陟冷眼看着那些越军而出的盾刀手一言不发,眼看着他们砍死了受伤的西夏军,眼看着他们像收割稻子一样的将弩箭回收回去,最后还目送他们回到了宋军本阵。   李清舔着自己的嘴唇,他觉得自己的嘴干的厉害,宋军的弩箭过于强大了,脚踏弩怎么看都和西夏人的神臂弩很相似,尤其是上弦的时候都需要拿脚踩着弩弓前面的脚踏处借力,神臂弩西夏军中也有,李清的马屁股上就挂着一具,无论如何宋军的这种弩箭也太多了些。   张陟笑了起来骑着马缓缓的走到自己的军阵前,用马鞭指着远处的宋军对自己的几个部属道:“看到了?这就是现在的宋军,这就是以前一触即溃的宋军,短短时间已经成长到了敢和我们大夏军人野战的地步。他们从乌龟壳一样的城寨里出来了,既然已经出来了,那就不用回去了,刚才两千名西夏勇士已经战死了,你们可曾感到胆怯?   莫鲁哈,你敢再次冲阵吗?”   黑脸膛的莫鲁哈面无表情的点点头,然后就回到他的本阵中去了,和自己的部下说了几句话,换上了大一些的圆盾牌就带着队伍缓缓地向前,他们和泼喜军不同,泼喜军仅有皮甲,没有一个人身上有铁甲,但是莫鲁哈的部属不同,他们全身都笼罩在铁甲之下,就连战马身上都披着连甲,马头部位露出两只眼睛凶悍至极。   在以往的战斗中,莫鲁哈的部属很少出动,但是只要出动,就会破敌,他的铁甲骑兵在整个西夏也不过三万人左右,是西夏铁鹞子之下的第一战力。   铁甲骑兵破阵之后就会有轻骑兵随后掩杀过来,用骑兵威猛无畴的冲撞力将敌军的战线撕扯的七零八落,而后开始分割包围,在这样的情形下,除了覆灭敌军没有第二条路好走。   铁甲骑兵的冲锋距离需要很长,战马的负重很高,唯有这样才能攒够足够多的动能冲破敌人的防线,莫鲁哈这个党项和回纥人的混血儿,之所以能够成为铁甲军的统领,和他嗜血的性格是分不开的,在西夏军中都在为吃人肉呕吐的时候,没藏讹庞下令将尸体磨成肉糜,混杂在稀粥中食用,莫鲁哈不需要他喜欢烤着吃人肉,尤其是年轻妇人和幼童的尸体,是他最喜欢的,按照他的原话来说,那些肉堪比肥美的羔羊。 第49章 点天灯(3)   西夏重骑兵的冲锋宛如水银泄地一般,带着重金属特有的质感向宋军的军阵冲锋过来,刚刚修补好的沉重拒马被重骑兵的马槊挑开,每一个重骑兵都是西夏军中有名的大力士。   一些战马的蹄子踏进了那些事先挖好的小坑,然后就被小坑生生的折断了小腿,然后就重重的倒在地上,战马和骑士甚至都来不及哀鸣一声就被后面的铁骑踩成了肉酱,重骑兵落马就和死亡没什么区别,重骑兵们不在乎别人的生命,在某些时候他们连自己的生命都不在乎。   面对西夏人排山倒海般的攻击,云峥的选择不多,在莫鲁哈吃惊的眼神中,他带着大军全速后撤,甚至可以称之为逃跑,只不过他逃跑的时候军阵的阵型依旧完整,很明显这样的逃跑属于战术的一种。   不过莫鲁哈有些想不通,在重骑兵的驱赶下只要背对自己的人一般都会死,只会被重骑兵一一的追上像杀死一只鸡一般的轻易杀死,两条腿是跑不过战马的,即使是重骑兵。   宋军逃跑的很急,前队变后队,狭窄的山谷口竟然对他们造不成任何困扰,所有的军队在很快的时间里就从峡谷口消失了,不过低矮的山包后面隐隐有旗帜露出来,莫鲁哈如今就想知道那些旗帜是不是宋军的埋伏。   重骑兵从开始奔跑起来再到速度提升到极致,至少需要一里才成,而两军之间的空挡也正好是一里的距离,这一切就像是一个完美陷阱所必需的条件,所以勇猛的莫鲁哈不由自主的降低了自己的速度,重骑兵的冲锋从来都是随着锋矢阵的尖峰作战的,所以当莫鲁哈特意减慢马速的时候,后面的骑兵也不由自主的把即将全速奔跑的战马速度控制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   这就是重骑兵的缺点所在,战马驮着两百多斤重物它在短时间内最多只能发起两次攻击而已。张陟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云峥这种不合理到了极点的应对方式让他感到了迷茫,这是张陟最不喜欢的一种感觉。   想要重骑兵完全停止下来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好在莫鲁哈借助宋军军阵上的那个缓坡,慢慢的将马速控制下来,跑上山坡的莫鲁哈用马槊挑飞了那几面插在小山后面的军旗,瞅着继续往远处狂奔的宋军破口大骂,一连串的西夏骂人的话从嘴里喷涌出来,刚才如果他不降下马速,这时候应该能追上那些胆小的宋军的。   张陟也上了山岗,瞅了一眼山包后面的地形终于松了一口气,因为山包后面是大片的平原。在这样的地形里,重骑兵是无敌的存在。   张陟全军涌出山谷,大队的骑兵在平原上列阵之后,张陟这才确认云峥是真的在逃跑,即便是两侧山林里有大群的鸟雀在盘旋,他也视而不见,不管有什么样的伏兵,在平原地带是无法攻击骑兵的,步兵这样埋伏骑兵,会成为这片大地上所有人津津乐道的笑话。   该死的云峥又在遥远的地方扎住脚跟开始重新列阵,这一次他们的阵型厚实了很多……   “将军,请准许末将再次发起冲锋,这一次末将定然将云峥的人头拿回来!”莫鲁哈感受了莫大的屈辱,云峥是第一支成功的从重骑兵马槊下逃走的步兵统帅。   张陟抬头看着碧蓝的天空,拭去自己额头的汗珠回头对李清道:“去开路,仔细的检查前面的路况,云峥此人不是一个肯轻易冒险的人,刚才如果不是莫鲁哈起了疑心他们就难逃一死。”   李清答应一声,带着一队骑兵小心的奔下了山包,不大工夫他就在荒草丛生的山坡上发现了密密麻麻的陷马坑,陷马坑之密集几乎是丧心病狂,放眼望去那些小坑布满了整座山坡,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敢想象沉重的重骑兵从这里快速奔驰下去之后会有什么样的遭遇。   云峥看着孙大志吃力的将偏厢车拉了过来,在军阵前布下一道圆弧形的防线笑着摇摇头吗,这样的笨办法也只有孙大志这样的人肯做,但是,不得不说这样的做法至少可以将步兵的防线稳下来,平原上立刻出现一座城,自己军队的防御能力至少能够提高一倍之多。   吴杰笑道:“张陟不上当,陷马坑被发现了,不过这样也好,现在就看崔达的,只要他能将张陟的骑兵硬逼着向车城进攻,此战定胜无疑。”   云峥猛地笑出声来,指着两处山林笑道:“那里飞鸟盘旋傻子都知道有伏兵,不过这时候张陟应该会无视这些东西,等他费尽力气填平了陷马坑,估计士气也削弱的差不多了,崔达的想法很有意思,能把没人要的赔钱货变成雄兵利器,确实难得,只是不知张陟是不是也认识这东西。”   姜哲道:“属下也算是读过几本书,乍然见到这东西也不由得心惊胆战,老虎豹子他们更是吓得屁滚尿流,张陟久居北地,如何会知道这东西的厉害。”   云峥大笑道:“如今正是大象的发情期,崔达将公象母象分开,那些痴情公母本身就饥渴难耐,如果中间又多了一些碍事的家伙,天知道会如何的发狂,我只希望崔达能够控制住那些庞然大物,这些年这家伙从岭南弄回来多少大象,我竟然丝毫不知,那些东西的胃口奇大,也不知道他是拿什么喂养的,看样子,这家伙这些年也没有闲着。”   郎坦撇撇嘴道:“他如今算是肥成猪了,如今蜀中的商人想要做点像样的生意谁敢不看他的眼色,我成军的时候想问他要点帮助,他竟然张嘴要我天成军战利品的销售权,这个该死的奸商,就差在嘴上镶一个铁算盘,张口闭口说的不是银子就是利润,早年间那个憨厚朴实的崔达早就没了影子。”   云峥瞅着远处的张陟大军沉声道:“莫说这些成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大战就要开始了,张陟的军队正在进食,我们也抓紧吃些东西,这顿饭之后还不知道下顿饭在什么时候了,我们可以看不起张陟,却不能大意,西夏人多年征战,不是南方的那些草包,小心了。”   张陟的眼皮子跳的厉害,他总觉得云峥似乎有后手,绞尽了脑汁也想不通云峥会怎么做才能够反败为胜,树林里有伏兵他知道,派了三趟斥候去打探都没有任何消息,那些斥候只要进了树林就会立刻消失,好不容易有一个斥候从树林里狂奔出却被一支八牛弩射出的弩枪给从中间劈开,而后张陟就再也没有派遣斥候去打探了,密林作战,他自付不是在丛林间大胜交趾国兵将的云峥对手。   不管云峥安排了什么样的伏兵,都会被自己的重骑兵击溃,在绝对的实力之下,任何阴谋诡计都会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料。   抬头看看天上的白日,此时已经过了午时,大战将会在这个下午完成,骑兵作战胜利的迅速,失败的也会非常的迅速,他咬着牙坚信自己不会失败的,这是野战,是大夏国的天下。   张陟往口中灌了一口烈酒,霍然起身朝早就做好准备的莫鲁哈道:“开始吧,你攻击云峥本阵,把那些烦人的车子弄开,我和张寿,李清带着轻骑兵为你护卫两翼,此战诸位一定要努力作战,胜败在此一举,战胜之后大军进入陇城十日不封刀任尔等为所欲为!”   西夏人立刻就行动起来,这一次张陟并没有做试探性攻击,两次试探已经把他的耐心消耗光了。一万余骑兵在地面上形成三条黑色的波浪,山呼海啸般的向云峥的军阵扑了过来。   已经见识了西夏人的冲阵,宋军已经在慢慢的熟悉这种恐怖的心理压力了,老兵带着新兵不慌不忙的坐着大战前的准备。   “小子听着,在战场上千万不要胆小,知道战场上什么人死的最快吗?告诉你胆小鬼死的最快,这时候别把自己当人,就当自己是一头野兽,敌人来了拿刀子砍,用长矛刺,没了武器你就要用拳头,用腿,用脑袋,用牙齿咬也要把敌人咬死!你把他干死了,你就活了……”   新兵忙着将各种火药弹和火油罐子往弩炮上填装,听着老兵的话不由得大急,匆忙的往弩炮的皮兜子里多装了一颗火药弹,只想着快些弄死这些准备要自己的性命吃自己肉的牲口。   老兵在新兵的脑袋上抽一巴掌怒道:“蠢货,弩炮上装多少东西是有定数的,你这么干火药弹就飞不远,万一要是伤了自己人,老子把你当蛮子砍!”   新兵委屈的从皮兜子里取出火药弹,瞅瞅自己将要激发的两架弩炮,竖起耳朵听队正的命令,只要队正一声令下他就准备激发这两座弩炮,他甚至有些期待西夏人早点进入弩炮的射程。   正在纵马奔驰的张陟心头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盛,他胯下的这匹宝马乃是得自西域,是他在沙州斩杀了回纥大豪才抢来的,这匹马据说来自遥远的大宛,是纯种的大宛马,性子暴烈即使遇到野狼也敢追赶,但是此时,这匹马却不断地在咆哮,不管他如何的驱赶也不向两边奔驰,只是汇集在战马群里,亡命的向前飞奔…… 第50章 点天灯(4)   宋军有作战经验的虞侯不断地在战场上奔跑,举着自己的战刀从队前一直冲到了队尾,确认自己的部下都在,没有找到可以砍死的逃兵,扯着嗓子大吼:“守住位置,西夏蛮子进入了陷阱,他们快死了,我们就要赢了,升官发财就在此刻,兄弟们顶住啊!”   云峥也从最高的一辆边箱车上下来,跨上了大青马,猴子帮忙将战刀死死地用丝巾绑在自家大帅的手上,即使这样,他也非常担心大帅的战刀会被西夏蛮子的连枷砸飞。   这时候再想指挥军队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当两军绞杀在一起的时候,任何指挥都没有用,该下的棋子早就下了,这时候就是看胜负手的时候,此时的云峥万分痛恨大宋落后的指挥系统,自己身为统帅此时带着部下冲阵,提高自己这一方将士的勇气才是将军该做的事情。   此时站在后面指挥只会被部下看扁,不管是狄青还是没藏讹庞,亦或李元昊都会在最后的时刻亲自上阵,带着自己的亲卫绞杀在第一线,云峥又何能例外?大宋最缺少的就是敢带队冲锋的主帅。   李常几乎要跌坐在偏厢车上了,紧紧地抓着栏杆不让自己倒下去,他此时感觉披挂的重甲如同山一样的压在自己的身上,不但喘不上气来,甚至连心跳都压没了。   云峥卸去了披风回头瞅瞅李常笑道:“如果我战死了,记得把我的尸体抢回来,我不想被西夏人当粮食吃掉。”   李常拼尽了全力道:“你不能死,你死了我也活不了。”   云峥笑道:“怎么能全部死掉,我是将军马革裹尸寻常事,你是文官,还要帮我照顾这些生死鏖战的弟兄,李兄,云峥在东京打你的事情如果我能活着回来,就请你打回来,如果战死了就万事皆休,你莫要记恨,云峥此生实在是说不出道歉的话!”   说完话也不看哭的泪水滂沱的李常,纵马奔向已经做好准备的少年军,举着战刀竖在眼前闭上眼静静地等待出击的机会。   两个上身赤裸的壮汉亡命的擂响了巨大的战鼓,咚咚咚的战鼓声顿时就响彻天地,长枪兵顿着长枪,刀盾兵用战刀敲击着盾牌一起怒吼道:“战!战!死战!”   云峥长吸了一口气,似乎想这大宋难得的彪悍之气全部吸入胸腔,冷冰冰的看看左右两侧的树林,不由得将手里的战刀紧了紧,万一战象对西夏人不起多少作用,就要靠手里的战刀为那些被吃掉的大宋百姓讨还一个公道。   张陟从来没有忘记两侧的树林里还有伏兵,所以他压制着马速,不让自己处在一去就无法回来的境地,但是他看到了一幕自己梦中都不会出现的场面……   树林似乎随着战鼓声沸腾起来,碗口粗的树木纷纷的倒地,即使在万马奔腾中,他也能感受到一丝不一样的震颤,一只恐怖的妖怪从左侧的山林里冲了出来,它的身躯是如此的庞大,面貌是如此的狰狞,黑青色的皮肤上布满了各种恐怖的纹饰,俩柄长刀从怪物的嘴里吐出来,横在半空无比的狰狞。转瞬间那种可怕的怪物就全部钻出了树林,甩着长长的鼻子喘着粗气红着眼睛从树林里狂奔出来,没有丝毫的迟滞。   更恐怖的是这些怪兽似乎都在发疯,嘴里吐着口涎,斜刺里从旁边的树林里冲了出来,监视树林的游骑兵狂叫一声拨转马头就四散奔逃,如果出现的是宋军,这时候应该是他们冲锋的时候,可是面对的是怪兽,已经蓄满的勇气便烟消云散了。   军中的射雕手精准的将箭矢射在怪物的身上,却起不到任何迟滞或者杀伤的目的,长箭钉进了怪物的皮肤,却让怪物发狂的更加厉害,轰隆隆的向正在冲锋的骑兵队伍拦腰截了过来。   张陟狂吼一声道:“战象!这不是怪物,是战象!”   说完就策马奔向战象,他知道战象的缺点在那里,出身于官宦之家,他早年间甚至有幸在东京看到那头参与祭祀的白象,听说那是狮子国敬献的国宝。   战象对最小的猪的尖叫都会感到恐惧,据说一次麦加拉城的成功解围。麦加拉人将滚油倒在一群猪身上,使得猪身上着了火,并把他们驱往敌人的战象队。面对身上有火苗的惨叫的猪群,战象在恐惧中四散奔逃。   这样的记载在西域大食人的记录中并不少见,张陟身为世家子弟对这些并不陌生。击败战象的手段并不止这一种,用战斧砍断战象的腿也是一种法子,如果能给张陟更多的一点时间,他甚至会在战马背上背负柴草而后点燃,将这些性格温顺并且天生胆小的庞然大物驱走。   看到西夏军卒疯狂的朝着战象射箭,张陟明白这是最无用的一种办法。如今自己没有火猪,没有战斧,只能依靠手里的长刀马槊赶走这些巨兽。   张陟勇敢的朝大象冲杀过去,他的亲兵也咬着牙跟在主帅的后面想要拿自己的命组拦住这些怪兽,给主攻的重骑兵多留一点时间。   战象似乎在发狂,只知道蛮横的冲撞,张陟灵活的控制着战马的缰绳,汗血马如同一支闪电奇快无比的在战象群里奔驰,他手里的长刀只能在大象足足有一巴掌厚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翻卷的豁口,却不能给大象致命的一击。   张陟从背后抽出战矛,在手里挥舞两下将精钢制作的战矛准确的投掷进了大象的耳朵下面,沉重的精钢战矛透脑而入,一头战象哀鸣一声就如同一座山一般的轰然倒地。   张陟很想看到战象因为同伴之死而变得慌乱,但是这些大象对已经死去的同伴不管不顾,狂怒的从同伴的尸体边上奔驰而过冲进了张陟的侍卫群里,在那里掀起了一道道血浪,大象所到之处血肉横飞,战马的嘶鸣声,骑士临死前的惨叫声让人不忍卒听。   “散开,散开,用战矛从战象的耳根后面杀死战象,这东西没有你们想的那样可怕!”张陟嘶声咆哮着,但是他的声音被大象焦灼的吼声掩盖了。   他只能再次抽出一根战矛狠狠地刺进了另外一头战象的耳根处,眼看着主将再次杀死了一头战象,李清也学着张陟的样子死命的将一根战矛投掷进了一头跑的不快的战象脑壳,见战象倒在地上这才长吁一口气,擦拭一下已经流进眼睛的汗水。   张陟忧伤的看着战象群钻进了自己的骑兵队伍,不管是重骑兵还是轻骑兵遇到战象的下场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掉下战马然后被战象踩成肉泥。   自己和李清杀死了三头战象,但是付出的代价高昂的几乎让张陟想要狂叫,五百名亲兵在眨眼的功夫里只剩下不足百人,而阻拦战象的任务并没有完成……   为了方便攻击云峥的环形工事,也为了防备宋军密集的箭雨,他特意将进攻阵型排的很松散,现在全部便宜了这些大象,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在另一边发起攻击的也是恐怖的战象,那边全是没有牙齿的母象,而这些母象的脖子上都拴着长长的铁链,那一道道长长的铁链对高速前进的战马来说就是一道道催命的阎王。   张陟现在只期望冲过战象攻击的莫鲁哈能不负众望的攻破那座奇怪的车城。   云峥放下了面甲,给大青马的耳朵里塞了两大团棉花,其余的骑士也正在做同样的事情,然后就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张大了嘴巴,他看的很清楚站在车城最前面的郎坦用火把点燃了一根粗粗的火药捻子,埋在地下的五千余斤火药这时候应该到了发挥威力的时候了。   八牛弩不紧不慢的向外喷吐着弩枪,西夏重骑兵的铠甲在八牛弩面前就像是纸糊的一般,尖锐的锋刃钻进了他们的身体,而后从身体后面钻出来,直到消耗尽了动能。   地面的泥土在一声沉闷的响声过后开始翻卷,暗红色的火舌直扑天际,那些侥幸躲过战象的西夏兵卒,被恐怖的气浪像玩具一般的抛上了半空,甚至有几头战象也被送上了空中,然后在半空中被气浪撕碎,再重重的掉在地上,这时候已经分辨不出那团血肉是什么东西了。   响晴响晴的天空中忽然下了一场血雨,泥土石块夹杂着血肉从天而落,浓郁的血腥味让久在战场的老兵也不由得干呕起来,这就是一场灾难。   莫鲁哈呆滞的回头看着身后地狱一般的场景,他上身的战甲已经不知去向,赤裸的胸膛像是被扒掉了一层皮露出来赤红的肌肉。   他来不及多想,甚至来不及感受痛苦,一支粗大的弩枪就在他的胸口轰击出一个明晃晃的大洞,他无力的从已经伏倒在地的战马背上倒了下来,一头杵在砂石地上,一个字都没有叫出来。   偏厢车阵开始从中间裂开,一队队的宋军杀出车城,这个时候他们的胆气很壮。   云峥纵马从步兵的身边奔驰而过,大青马矫健的跃过一丛矮小的灌木,带着自己的主人躲在大队的亲卫身后向战场扑了过去。 第51章 点天灯(5)   大量的火药爆炸产生的震荡让这些身处爆炸点半里之内却没有丝毫准备的西夏人吃足了苦头,有些人已经被火药撕碎了,有些人已经被活活的震死了,还有一些人丢失了身体的一部分,再剩下来的人也被恐怖的震荡波暂时破坏了脑干神经,导致的后果就是整个人如同醉汉一样站不稳当,战马倒伏在地上痛苦的将大脑袋耷拉着,这种灵敏而美丽的生物对爆炸产生的声波的抵抗力更加的不堪。   少年军风一样的冲进这群摇摇晃晃的西夏人群中,狂飙的战马蛮横的从西夏人身上踩踏过去,长刀不用劈砍,只需要将刀柄上的环钩挂在腰间的皮护腰上手持刀柄刀刃向外依靠战马的速度就能轻易地将一颗颗人头割下来,所以这些人所到之处就是一片血雨腥风。   游魂一样在大坑周围蹒跚走路的西夏人无论如何看都看不出这些人曾经是赫赫有名的铁甲军,少年军的少年大声的吆喝着像收割庄稼一样的收割着这些失去战力的骑兵,将一个残酷的战场变成了他们竞技游戏场,变着花样的做着各种高难度的杀人花样,但凡是出现能够反抗的人,少年们并不逞能,而是成群结队的将那些微弱的抵抗全部消灭,他们从小接受的教育让他们明白,狼从来都是一种群体生物,孤狼或许很危险,却没有狼群来的可怕。   云峥的长刀也见了血,可是他的铠甲上却布满了血迹,不太会杀人的他,刀子没有控制好,杀别人杀了自己一身的血,从此之后憨牛和猴子就绝对不允许他再次上前杀敌了。   爆炸声刚刚完毕,张陟就发疯一样的闪开战象的纠缠呼喝着自己的部下,勉强凑齐了一队人马全速前来接应已经和宋军接阵的莫鲁哈。   还没有奔跑到爆炸点就看到宋军的骑兵正在大肆的砍杀那些没有了战马,没有了武器的西夏军人,眼前的惨状让张陟目眦欲裂。   宋军的步兵已经从车城鱼贯而出,正在向战场开进,他们的战阵依旧完整,但是每向前走一步张陟就觉得压力大了一分,绝对不能让这些宋军参与到战象群里去,在混乱的场地上,骑兵跑不起来会被步兵活活的虐杀掉,他从不认为云峥的部属会对西夏人有任何的怜悯和仁慈。   看到西夏人过来了,梁楫和彭九很谨慎的将少年军带到了大坑的另一边,这些孩子都是自己的子侄,对他们的安全梁楫和彭九无论如何也不会轻视,更何况大帅就在骑兵队伍里。   “云峥!”张陟看到了云峥的帅旗,隔着那个方圆足足有十丈的大坑朝宋军大吼。   “张陟!”云峥这时候并不介意拖延一点时间,只要步兵杀到战象群里,战事就会底定。“张陟,你杀我宋人,吃我宋人,可曾想到你们还有今日?”   张陟瞪着血红的眼睛瞅着云峥怒道:“狼吃羊岂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再说老夫也不是宋人,吃人又如何,纵观史册吃人的人还少了不成?”   云峥点头道:“有道理,我也没把你当宋人看,等我擒住你将你张氏一族全部拿来点天灯的时候你莫要抱怨。”   “雕虫小技而已,你以为你现在已经赢了?”   “赢了六成,剩下的四成就要靠我们自己的战刀来说话了!”云峥说完话,就把自己胸前悬挂着的一颗火药弹用马鞍子上的火绒棉点着之后就奋力的投掷了出去。   云峥的臂力不够,加上身在战马背上无处借力,火药弹刚刚飞到大坑的边缘就在那里炸开了,不过这无关紧要,少年军们早在云峥和张陟对话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了弩箭,见自家大帅已经开始攻击了自然不会客气,立刻激发了弩箭的机关,飞蝗一般的弩箭就朝对面飞了过去。   张陟自然也不是一个善茬子,早就做好准备的射雕手阴损的将三支粗大的长箭用同伴的身体做掩护,自同伴的肋下钻了出来,直奔云峥的前胸和面门。   两只巨大的塔盾出现在云峥的身前,三支弩箭钉在上面尾羽犹在微微发颤,云峥满意的看到从自己的头顶上飞过去无数的火药弹这才满意的让憨牛拿开巨盾,自己好仔细看看张陟有没有小型弩炮投掷出去的火药弹炸死,没想到憨牛竟然不同意,猴子拉着大青马还在缓缓地向后走。   爆炸产生的黑烟彻底的将张陟好不容易召集起来的骑兵笼罩了起来,当烟尘被风吹走之后云峥才发现张陟这家伙竟然早就跑了,至于地上自然又倒了一地的尸体。   少年军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战意老虎和豹子的战马甚至越过了梁楫和彭九,死死地盯着张陟不放,一个想要张陟的那匹汗血马,另一个却对张陟本身更加的感兴趣。   战象的攻击已经到了尾声,因为公象和母象汇合了,公象殷勤的嗅着母象湿润的屁股,就在此刻,一团火光毫无预兆的从每头大象的尾巴下面冒起,这种钻心的疼痛让本身就被交配欲望折磨的快要发疯的大象彻底的狂暴起来,如果说战象刚才只是在依靠本能战斗,而现在,那些战象已经彻底的疯了,一头战象嘟嘟的狂叫一声,竟然用鼻子将一个想从身边经过的西夏骑兵卷了起来,狠狠地扔上高空,等他的身体落下来的时候,一条粗大的腿已经重重的踩在他的胸腹上。   战象开始主动伤人了,于是战场上就乱成了一锅粥,宋军这时候才从树林里走了出来,就站在外围,不断地用弩箭,八牛弩或者是火药弹打击敌军。   这里的地形非常的适合这种作战方式,西夏人如今身在一个小小盆地的底部,被战象把完整的军阵撕扯的七零八落,如果没有战象的牵制,这样平缓的山坡对骑兵是形不成多少威胁的,可是如今,他们想要冲上小山坡,就成了痴心妄想。   一些西夏将佐发现了眼前的危机,勉强集中了一些部下想要冲上山坡为大军打开一条逃生之路,无奈,每当他们在盆地外围集结了一小部分的将士,密集的火药弹或者箭雨就会落下来,他们不是重骑兵能够依靠战甲保护自己不受威胁,只有一身单薄皮甲的轻骑兵是挡不住火药弹爆炸后产生的碎片或者锋利的三棱透甲锥的。   绝望的情绪在西夏军中不断地蔓延,发狂的战象即使全身布满了血痕依旧红着眼睛在人群里肆虐,而宋军从三面正缓缓地包围过来,一些聪明些的将佐带着部属想要朝后面突围出去,到了韩王谷才发现这里竟然也有宋军,他们在这片丘陵地的高点上安置了弩阵和弩炮,每个高点的人都不多,也就百十个,但是这些稀稀疏疏的高点恰好能够把所有的出路全部封死。   战场上形成了一个非常奇怪的形态,宋军全部处在丘陵地的高处,而西夏人无一例外的都处在低矮之处,刚刚逃回来的张陟看看战场就长叹一声,不得不承认,宋军此时此刻至少有了八成大胜的希望。   激战在每一处土地上激烈的进行着,勇敢的西夏人在战场上左冲右突,他们努力的和发狂的大象作战,努力的和少年军骑兵作战,努力的躲避着无处不在的冷箭和火药弹,甚至还要面对宋军步卒抽冷子刺过来的长枪。   战场上的战象数量越来越少,好多大象都是因为精疲力竭这才倒在地上的,一个多时辰的剧烈运动榨干了它们的体力,它们本身就是一种慢慢行走的优雅生物,狂奔,狂怒了一个时辰之久就再也没心思去考虑自己交配的事情了,只能躺在地上无助的哀鸣。   张陟看着遍地的残尸欲哭无泪,勉强集中起来的五千部下,几乎个个带伤,至少有一千多人都失去了自己的战马。   “将军,请容许末将带着这些没了战马的兄弟给将军杀出一条血路来,卑职不求荣华富贵,只求将军看在末将战死的份上能照顾一下末将的家人。”   披头散发的李清瘸着一条腿走到张陟面前单膝跪下。   张陟如同失去魂魄一般喃喃的道:“没机会了,云峥没打算让我们活着离开这里,这一切都是我贪功冒进的错啊,明知道云峥是一个卑鄙小人,依旧上了他的当。”   李清抬头看看张陟道:“将军,身为悍卒当在死地里求活,怎能放弃一线生机,云峥的手段出乎了我们所有人的预料,在北地能见到战象,我们输的不冤枉。   将军,只有您活着回去,弟兄们的家眷才能有口饭吃,否则在这个大灾荒的年份底下,她们不会有活路的,将军,末将这就去冲锋,请将军上马,弟兄们就算是用手挖地也要为您挖出一条逃生的道路来,将军,请您为弟兄们好好地活着。”   张陟的眼泪扑簌簌的顺着花白的胡须流淌了下来,从战马上解下水囊,先给战马喝了一些水,然后自己也喝了一些,胡乱的往嘴里填了一些炒米,补足了自己的短矛和羽箭,打起精神准备突围。   李清的身边聚集了无数的残兵,受伤最重的还能勉强走路的西夏人拿着盾牌站在最前面,他们没有武器,也没必要拿武器,他们就是佯攻的那一队人,是前去送死的…… 第52章 点天灯(完)   他们簇拥着,互相依靠着,手臂挽着手臂,沉重的盾牌用绳子拴住挂在脖子上,这是他们唯一的防护,他们走的很慢,方向向北而且非常的坚决,宋军明明知道这样的一群人对自己构不成多大的威胁,但是他们还是不由自主的将大部分的注意力放在这群人身上,因为这群人的行为让人难以理解。   已经走进了弩箭的射程里,却没有弩箭射出来,郎坦大怒,一脚把身边的传令兵踹了一个跟头怒吼道:“弩箭准备,射击!”   下达完命令,他手里的弩箭就已经射了出去,准确的钉在其中身形最高大的西夏人的额头,眼看着那个人倒在地上,身后才传来络绎不绝的弩弓的鸣响声。   李清怒吼一声,把自己的身体斜着挂在战马的侧面躲避箭矢,一柄短刀插在战马的屁股上,那匹战马嘴里吐着白沫,疯狂的从哪些炮灰伤兵的身后钻了出来,他不想活了,也不指望活着了,只想冲到宋军战阵中勇敢的战死,为自己的统帅和家人争取一线生机。   步行的都是重伤的士兵,轻伤的军士都找到了一匹马,身上穿着自己能穿上的所有铠甲,挺着马槊僵尸一般的向前冲锋……蹄声如雷!   与此同时张陟也带着军卒向南面发起了攻击,这一次张陟没有在前面领队,而是被部将夹杂在人群里,他们抛弃了所有的辎重,只求快速的离开。   自古以来突围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无数的英雄都毁在突围这件事情上了,项羽那样的盖世英雄,还不是落得一个自刎乌江的下场。   “宜将剩勇追穷寇!对落水狗要狠要无情,否则的话他即使不咬你一口,也会溅你一身的泥水,现在多杀一个西夏人,将来我们进攻西夏的时候就会少一个敌人。这时候看起来可怜,他将我们大宋的百姓往磨眼里塞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有今天?杀,给老子狠狠地杀!一个不留!”   云峥一身的血迹,再配上他凶狠的神态,让人不寒而栗。   郎坦是一个标准的民族主义者,他对外族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怜悯之心,总认为死掉的西夏人才是好西夏人,至于姜哲,他和西夏人有灭族的仇恨,想要他对西夏人留情根本就是妄想,这两个人眼睛里冒着疯狂的火焰,一个不断地向李清发射弩箭,一个疯狂的在南边张陟撤退的地方布下一道道的拦截防线,至于少年军正在梁楫和彭九的指挥下正在漫山遍野的追杀那些漏网之鱼。   李常气喘吁吁的带着后队赶来,抓住云峥上下瞅了两眼,发现这个人没事,身上的血迹都是别人的,这才搓着手站在主将的身边,青衫飘飘大有文士风流之态。   瞅着西夏人不断地倒伏在弩箭和火药弹之下,李常手捋长须笑道:“大帅,这就是所谓的兵败如山倒吧!”   云峥笑道:“现在还不算,张陟依旧牢牢地控制着队伍,如今最多只能叫做狗急跳墙!只要我们打折狗腿,那时候才会尘埃落定。”   李常忽然回首看着云峥道:“你临上战场之时说的那番话是你故意说的吧?”   云峥摇头道:“不是,战场上的形势千变万化,能把一个将军弄死的意外因素很多,掉下战马都会摔断脖子而死,所以啊,我说的都是心里话。”   李常认真的对云峥说:“这样就好,既然你说的都是肺腑之言,我也告诉你一件事,你给我带来了一场大功劳,所以你打掉我牙齿的事情,我就算是忘记了。”   云峥拍拍李常的铠甲,命人找来两把椅子,和李常一起坐在山包上看张陟如何突围。   李清的胸背上订满了箭矢,好在身上穿的甲胄很厚,这才保住性命不失,但是出发前的一千余人,如今只有几十人随着他冲上了山坡,看着刺猬一样的李清,郎坦狞笑着扔掉手里的弩弓,从地上拔起自己插在那里的长刀,快走两步凌空跃起凶狠的对着李清的脑袋就劈了下来。   李清双手举刀迎了上去,呛啷一声响两柄战刀已经死死地咬在一起,李清的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却依旧保持着自己抵抗的架势。   郎坦见刀子咬在李清的刀子上一时拔不下来,顺手撤刀,手在后背一抹一把硕大的连枷就被他握在手里,李清见势不妙,也扔掉刀子身子往前一拱就钻进了郎坦的怀里死命的将郎坦往人群里顶,直到这个时候他心中想的依旧是多拖住一些敌人,好让张陟离开。   郎坦的连枷重重的击打在李清的腰背上,连枷飞锤上的尖刺将他的腰背刺得血肉模糊,在挨了三锤子之后,李清终于松开了搂着郎坦腰部的双手,软软的倒在地上,努力的翻过身子贪婪的看着蓝色的天空自言自语的道:“我尽力了!”然后就吐出大口的血……   郎坦如同豹子一般轻盈的走在战场上,手里的连枷接连飞起,在轰爆了三颗头颅之后,这才满意的扫视一下战场,带领着部下继续向正在激战的南边压了过去。   张陟此时顾不上李清,由于是仰攻,战马的速度总是起不来,眼见围拢过来的宋军越来越多,怒吼一声,一个射雕手一箭三发射倒了挡在前面路上的宋军,撕扯掉身上的皮甲,提起一对宣花斧头从战马上窜下来挥舞着就向前面砍杀,像他这样做的并不止他一个,那些悍卒中不乏铁鹞子这样的恐怖存在,简单的兵刃在他们的手中发挥出恐怖的威力,短短时间,在这些悍卒的强攻下,张陟的大军已经攻破了三道宋军防线,眼看就要透阵而出。   不过他们的好运气也就到此为止了,随着弩阵和弩炮群的到来,西夏人发出阵阵的哀嚎,冲击的更加的猛烈,随着密集的箭雨和冲天的火光以及密集的爆炸声,武器的犀利将西夏人单兵的悍勇完全抵消掉了,姜哲命令自己的部下和张陟拉开距离拒绝和他短兵相接。   五千人的队伍从密集逐渐变得稀疏,那些勇敢的西夏军卒大部分都已经倒在了前进的路上,他们总以为低矮的连绵不断的丘陵地带是骑兵的福地,现在看起来似乎并不是这样,宋军步兵因为拥有了远距离的杀伤性武器,骑兵想要快捷如风的在丘陵地带穿行已经非常的艰难了。   四面八方都有弩箭或者火药弹射过来,四面八方都有宋军涌出来,不管西夏军如何的奋勇作战突破一道又一道的防线,他们的面前总是能出现更多的宋军这样的感觉让人何其的失望。   张陟手中的宝刀已经成了锯齿一样的东西,他顺手抛掉这把追随了他几乎一生的宝刀,抽出精钢短矛反手刺进了一个准备偷袭自己的宋军的肩膀上,大叫一声竟然将那个军卒挑了起来,想要顺势扔出去,没想到那个肩膀已经被刺穿的宋军竟然死死地抱着这支短矛,张陟无法,只好连人带枪一起扔了出去,那个几乎死掉的宋军,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嘴里吐着血却抓着张陟的短矛乌拉乌拉的向其他的宋军炫耀自己的战功!   这还是以前那种一击即溃的宋军吗?他们悍勇而有理智,尤其是小阵形的配合并不输给西夏军人,短时间里拼一个不分胜负还是可行的,可是宋军太多了,他们就像是一个旋转地车轮,不同的小队总是轮换着和面前的敌军交战,一旦已经疲惫不堪的西夏人露出一个破绽,他们就会在第一时间抓住漏洞一拥而上用自己的兵刃将西夏人剁成肉泥。   终于再次突破了一道防线,张陟骑着汗血马站在山包顶上,身边只有不足三百人还围绕在自己的身边,丘陵地带里还有无数的厮杀正在进行,宋军用丘陵地带巧妙地将西夏人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有些地方的厮杀声渐渐平息了,张陟知道那是自己的部下再一次被人家消灭了。   看到一队宋军长矛上挑着西夏人的首级喜气洋洋的向自己围拢过来,张陟心中的悲意竟然到了难以抑制的地步,扯掉自己已经宋军挠钩挂的破破烂烂的甲胄,仰天咆哮一声就向距离自己最近出的战团冲杀过去,他对自己能否活着离开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既然都是死,不如和自己的部下一起快快活活的战死。   汗血马长嘶一声竟然一下子就从山包上跳跃了下来,落在宋军的军阵里,一个躲避不及的宋军被马蹄子踏的肠破肚流,失去了侥幸心理的张陟终于显露出自己早就失去的悍勇的一面。   左手长刀,右手短矛在宋军战阵里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转过一个山包,他看见十几个西夏军正在背靠背围成一个圆圈和宋军苦苦的战斗,一个年轻的西夏军没能挡住一柄砍过来的斩马刀,一支如同毒蛇一般的长枪就从他的肋下钻了进去,带着倒钩的长矛在往回抽的时候生生的将那个年轻的西夏人从元阵里拽了出来,他手足无措的想要弄掉那杆刺进自己肋下的长枪,却无能为力,唯有死死地拿手抠着一丛青草,不想让自己被宋军拖走……   一柄长刀出现在他的面前,那个偷袭自己的宋军的人头忽然冲天飞起,然后他就看见自己赤裸着上身,浑身冒血的主将。   “将军,带我回家,我娘在等我……”   张陟的鼻子一酸,从汗血马上跳了下来,将那个奄奄一息的少年扶上战马,朝着正在山头喝茶看战事的云峥大吼道:“云峥,老夫保证不自杀,请你放过这个孩子!”   已经洗漱干净的云峥优雅的放下手中的白瓷杯笑道:“你是死是活并不重要,我只想把你吃进肚子里的大宋百姓的油脂生生的炼出来,然后做成长明灯放在被你屠戮的地方还债。” 第53章 蜡像馆   李常挥挥自己的袍袖驱赶走了一些恼人的苍蝇,催促云峥赶紧下棋,在他看来张陟这个人已经是一个死人了,身为大宋著名的功利者他从不在一些无用的人身上浪费时间,此时的李常,只希望拿到张陟的人头去找皇帝要官爵和赏赐,至于那具尸体云峥打算怎么做和他没关系。   战场上下棋是李常的恶趣味,他认为一代儒将就该是羽扇纶巾指点江山才对,浑然忘记了两个时辰之前他拉着将要出战的云峥泪水滂沱的模样。   经历这一场大战之后,李常就能骄傲的告诉所有人,他确实是一位儒将,面对排山倒海般扑过来的骑兵是如何的指挥若定,神色坦然……至于云峥在他的陈述中早就变成一个领着一群军汉在人群里厮杀的莽汉,战事的指挥全部出自他李常之手。   这本身就是云峥刻意这样安排的,万一富弼战死,总要找一个替罪羊才行,而李常对承担这个责任丝毫不在意。   如果指挥军队的是云峥,富弼战死之后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找他的麻烦,最起码一个见死不救的罪名他无法逃脱,这一点云峥知道,李常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所以云峥的能力和功绩被弱化之后,就能少受一点攻击。   李常包揽了大权这就很好说了,他是文官,获得战功之后也是全体文官的荣耀,富弼战死也就会被形容为壮烈和果决,前有富弼死战拒敌,后有李常指挥若定,整个文官群就有大文章可做,史书也会将富弼之死弄得光芒万丈,富弼的子孙也一定会受到大家一致的照顾……   云峥拿着棋子随便走了两步,战场上的厮杀声就慢慢地平息了下来,那个被张陟扶上战马的伤兵,被宋军十几支长枪给挑了起来,勉强挣扎几下就死的不能再死了,他的尸体被宋军扔回张陟勉强维系的那个小战团。   五万余人在方圆三里之内的丘陵地厮杀,那些占据了制高点的远程武器慢慢的停止了射击,这次的战争证明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有效的远程武器对于迟滞,杀伤骑兵的能力很强,可以有效地瓦解骑兵的集团冲锋,对这一点,宋军的各级将校都有深刻的体会。   夕阳西下的时候,宋军开始大声的欢呼,迎接自己第一场决战胜利的到来,云峥也高兴,军队这头怪兽只有依靠胜利这个粮草才能喂养的无敌于天下。   郎坦一脸崇敬的邀请云峥和李常去观看最后的战场,于是,统帅和监军就非常享受的去观看,部下想要夸功,没理由不满足人家。   下了山包云峥才发现,郎坦脸上的崇敬之色根本就不是给自己的,他娘的竟然是给张陟的。   一个已经被弩箭射成刺猬的家伙,竟然不是躺在地上,而是握着一把断刀张大了嘴巴双目圆睁着杵在那里,如果不是这样的动作完全凝固,云峥甚至以为这家伙还没死。   他身边的西夏人全部倒在地上,围成一个圆圈仿佛还在守卫自己的统帅,看到这一幕云峥也不得不朝张陟拱拱手,这家伙确实是一位合格的统帅。   如果不是因为战象这种出乎他预料之外的战争机器出现在半路上冲断了他的后续军阵,云峥以为自己即使取胜也将是一场得不偿失的胜利。   李常这个极度害怕尸体的文人,此时此刻他痴迷的看着张陟的尸体,探出手在张陟的脸上轻轻地捅一下,然后就爆发出一阵几乎令他气绝身亡的大笑……   “这具尸体是我的,云侯,这可是无价之宝啊,您拿去点天灯太浪费了,在秦州能有几个人看见,交给我吧,我会请高手匠人将这具尸体制作成蜡人,然后在他的嘴里塞一根棉线绳子,这样的一根大蜡烛如果被成列在大庆宫定然叫蛮夷之辈俯首帖耳拱服我大宋神威。”   李常干瘪的嘴里喷出语速极快的一段话,云峥的感觉还好,郎坦,姜哲,梁楫等人的脸色就不好看了,吴杰皱着眉头道:“此人为一英杰,如此……”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云峥瞪了一眼,讪讪的住嘴没有往下说。   云峥幽幽的道:“这样的英雄人物是我们的敌人,我恨不得将杀我大宋百姓成名的英雄全部制作成蜡烛,吃人的英雄算得什么英雄,禽兽而已。”   训斥完吴杰又对李常道:“监军说的极是,将这样的恶贼制作成蜡人是个好法子,他身上的箭矢不要去掉,就按照这个样子浇筑。   以后抓到这样的英雄人物不论死活我们都用蜡浇筑之后存起来,献给国家震慑那些心存不轨的蛮夷之辈,他们崇尚的是武力,胸中无德自然不知感恩,这些蜡人的存在也让那些人知道大宋不光有圣人之道也有霹雳手段!”   李常的一张脸笑的几乎成了一朵菊花,连连点头表示赞同,无论如何这第一尊有分量的蜡人生平是要自己亲手撰写才成。   大军鏖战了一天,直到此时,秦州通判才带着民夫进入战场开始打扫,清理,他们首先处理的是战死的宋军军卒,将尸体用麻布包裹之后摆在平地上,然后才开始剥除西夏人身上的铁甲,皮甲,武器,以及搜刮他们身上的金银。   这些东西都是属于崔达的,早在大军出发之前就已经做好了约定,那些来到军中的商贾,很自然的开始分门别类的整理自己的货物。   李常对这一幕很是看不惯,他看中了一身西夏明光铠,上去讨要,却吃了闭门羹,那些商贾并不理会监军要求,拿出自己和大军签订的文书给李常看。   怒气冲冲的李常不小心在文书上看到了自己和云峥的名字,又瞅瞅下面的一行小字,就轻咳一声吩咐这些商贾一定要把战场打扫干净,不得有任何的遗漏。   然后就背着手去自己的营帐监督那些军中工匠给张陟的尸体放血,尸体里面如果有过多的血迹,对制作蜡人很不利。   张陟的尸体里面的血已经很少了,工匠们小心的割开张陟的血管,用手死命的揉捏尸体也没有挤出多少血迹来,见实在是没有什么血,匠人们重新用鱼胶黏住刀口,然后就开始往尸体上涂抹香料,如今正是夏末秋初,如果不快速的对尸体作防腐处理,尸体就会坏掉,李常绝对不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瞅着眼前处理尸体的恐怖场景,闻着香料刺鼻的味道,李常丝毫不觉得这里的环境和自己清高的文人特质有什么不相符的地方。   眼睛看着尸体,思绪却已经飘到了东京,如果自己这一次能够凑足十二个蜡像,一定会让天下震惊的,建立一座装满胡虏首领真人蜡像的馆阁,这时候已经变成了李常最大的愿望。   云峥这个人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以共事,只要你不干涉他的指挥,他绝对不会和你过不去,至于功劳这东西被人在孜孜以求,云峥却担心自己的功劳太多,推脱都来不及。   想想也是啊,二十几岁的三品实权军侯,不靠祖宗的庇护,不靠谄媚,不靠钻营,全是自己一刀一枪的杀敌挣来的,如果不是还有外患未平,这样的人绝对是朝廷上诸位大佬的眼中钉,肉中刺。   自己吃饱了撑的才会去干涉一个百战名将的指挥,将军队弄垮了对自己没有半点好处,只要这支军队一直大胜仗,谁敢说自己这个监军没有功劳?   战场是云侯的天下,李常认为就算是陛下亲征,实际的指挥权还是交到云侯手里比较合适,从东京出来到陈仓建立军寨,再到如今阵斩张陟,云峥这个百战名将如何作战李常看得清清楚楚,其中的酸甜苦辣自己也感同身受,云峥披甲上阵和自己道别的时候,李常那一瞬间觉得自己的脊梁骨被抽掉了,直到那个人满身鲜血的站在自己身前朝自己大笑的时候,才感觉自己的腰板好像又挺直了。   好的军人是文人治国平天下之时的脊梁和胆囊!李常第一次发现自己开始正式的融入到了大宋的官僚体系中去了,就凭这个见解,足够自己在史书上留下重重一笔了。   再一次闻了闻浓郁的香料味道,李常走回自己的营帐,吩咐老仆研墨,他准备把自己在西北地的所见所闻全部报告给皇帝……这是自己这个监军的天职。   此时已经是月上半天的时刻,战场上已经没了人迹,赤身裸体的西夏人尸体堆积在惨白的月光下只有一些野兽绿油油的眼睛在尸体堆上大肆的啃嚼,不是民夫们不准备掩埋尸体,而是因为尸体太多,昨日一天之中掩埋不了那么些而已。   一头幼小的野狼准备在一支比较新鲜的手掌上咬了一口,就见那支手忽然翻转过来猛地刺进了那头野狼张大的嘴巴,死死地掐住野狼的舌根整只手堵住了野狼的呼吸道,野狼剧烈的跳动起来,不大工夫就软软的倒了下来。   一个只剩下半张脸的尸体忽然睁开了眼睛,收回自己的手,推开堆积在自己身体上的尸体,将嘴凑在野狼的脖子上咬开了血管,大口大口的吞咽起这头狼还没有凝固的血液。   好半晌他抓住半截枪杆子站立了起来,看着堆积如山的尸体,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 第54章 大撤退   秦王川主寨已经摇摇欲坠了,刚刚打退了敌军的军士们呼喝着在扑灭寨墙上的烈焰,贾逵晃荡着一屁股坐在地上,推开一具被投石机砸的血肉模糊的尸体坐在血水里,无力的摇晃一下自己空空的水壶,不甘心的拔出塞子从里面控出几滴水落在焦渴的嘴唇上。   已经四天了,贾逵不知道自己还要守卫这座摇摇欲坠的城寨多少天,但是他知道,今天晚上大概是自己最后一次看见星光了。   秦王川大寨的外围工事已经被没藏讹庞填平了,仅仅靠着火药弹强大杀伤力这才勉强守住这座孤城,根据探马传来的消息,小罗门寨的周围已经出现了西夏人的游骑,这说明没藏讹庞可能找到了,或者挖出了一条绕过秦王川的道路,秦王川周边群山环绕,未知的地方非常的庞大,有些杳无人烟的地方就算是自己的哨探都没有涉足过。   富弼不肯走,所以贾逵只好死战!   想到这里贾逵就长叹一声,瞧破了没藏讹庞的行藏又如何?左右战局的永远是绝对的实力,他不明白云峥为何躲在后面不露面,到了现在没藏讹庞也应该感到疲倦了。   是到了该出手的时候了。无论如何都到了该出手的时候了,该出手了呀!   贾逵无力的用拳头在地上捶了两拳,拳头上顿时就被血泥糊满了。   身体靠在寨墙上,他已经不想回到军寨里去休息了,反正明天日出之时也就到自己生命终结的时候了,没必要回去。   贾逵抽抽鼻子,想起还在西京等自己回家的老母幼子鼻子就酸酸的,手腕上戴着老母从庙里求来的神符,已经肮脏的看不清楚颜色……那是老母在自己出门的时候亲手给戴上的,说什么这是她在佛祖面前诵经千遍才求来的……   很早以前贾逵就以为自己已经失去流泪这个身体功能了,想不到在今晚,忽然又恢复了,眼泪流淌的根本就止不住,不管是掐腿,还是抬头都没有效果,看到掉在手背上的眼泪,他废了很大的力气才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他想把神符用手搓干净,却越搓越脏,自己的两只手上全是干枯的血泥。   后营忽然哗然一片,而且声音越来越大,后来简直变成了山呼海啸一般的怒吼。   贾逵猛地站起来,眼前金星直冒,相比于大脑暂时性的缺血状态,他更担心后营发生了什么事,千万不要是营啸!   秦州军营之中营规森严,别说高声叫喊,连没事造造谣都有生命危险。而且军营是地道的肃杀之地,富弼颁布的军规有所谓“十七条五十四斩”,动辄就会有杀头之祸,所以当兵的都是提心吊胆过日子,经年累月下来精神上的压抑可想而知。另外一方面西军中军官肆意欺压士兵,老兵结伙欺压新兵,军人中拉帮结派明争暗斗,矛盾年复一年积压下来,全靠军纪弹压着。尤其是大战之前,人人生死未卜,不知自己什么时候一命归西,这时候的精神简直处于崩溃的边缘。   贾逵从大战初期就担心会有营啸这种可怕的事情发生,如今在全军伤亡过半的时候它终于到来了,用不着去追问缘由,很可能只是某一个军士做噩梦吼叫了一嗓子,继而大量军人开始发狂,互相撕打殴斗,甚至于互相咬噬,种种恐怖的疯狂都爆发出来,再加上一些心怀不轨者会在这个时候乘机杀掉和自己有怨的军官,混乱就更加的不可遏制。   只要发生营啸,就算是孙武再生也没有回天之力了。   贾逵颤抖着手找到一把长刀匆匆的下了寨墙,他准备豁出命去平息营啸,否则明天不用作战,自己人就会把自己人杀的差不多了。   下了寨墙召集了几个同样迷惑不解的亲兵来到营寨,他奇怪的发现,这些宋军确实在大声的喧哗,有流泪哭喊的,有捶胸学狼叫的,有脱掉衣衫光屁股跑路的,还有大声唱着淫词滥调的,就是没有互相厮杀互相斗殴的,就算是有人搂在一起,那也是抱头痛哭或者发癫狂笑的。   不单是军卒如此,军官也是一个模样,他们同样在疯狂的宣泄,贾逵甚至看到老朋友仓曹副使刘达使劲的将自己的脑袋往一根柱子上撞!   他快走两步拉住刘达喝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刘达睁开眼睛一把抱住贾逵大笑道:“怎么回事?还能是怎么回事,我们死不掉了,哈哈哈,我们死不掉了,老贾,赶快收拾行囊,我们这就离开秦王川这个血肉战场!”   贾逵用力推开刘达大声道:“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谁下令让我们离开秦王川的?”   刘达擦拭一下眼泪道:“云帅,云帅在乱石坡一战全歼了张陟所部一万六千人,张陟如今已经被制作成了蜡烛送往东京请功,云帅认为我们已经达到了迟滞没藏讹庞大军的作用,他在秦州的布置已经完成,就等着没藏讹庞进入他预设的秦州战场,我们能离开秦王川了!”   听了刘达断断续续的诉说,贾逵也纵声长笑起来,刚才抑郁的心头的闷气一扫而空,西夏一十四万大军,真正能称之为精锐的唯有张陟,张绛兄弟率领的铁甲军,正是因为有这三万铁甲军的存在,远寨六部才不得不听从没藏讹庞的指挥,不敢有丝毫的不敬。   如今张陟的一万六千人被云峥消灭在了乱石坡,张绛的大军这些天也受到了不小的损失,一旦这个消息传到远寨六部的耳中,主客异位之下,西夏人休想如同前些日子那样拧成一股绳不计生死的向秦王川发起攻击。   这些天富弼,贾逵的日子不好过,没藏讹庞的日子同样不好过,张陟的行军速度远比他预料的要慢不说,而且到现在已经有六天时间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了,为了不让远寨六部寒心,张绛的铁甲军隗明守城的亲卫军也加入了攻城的序列。   在富弼数量巨大的火药弹的攻击下,个人的武勇并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即使再强大的军人被火药弹炸过之后也是一具破破烂烂的尸体。他们如今只是将希望寄托在那些巨大的投石机上,才能对宋军造成一些伤亡。   贾逵长长的吸了一口气,觉得已经耗尽的力气在一瞬间就回来了,劈手夺过刘达腰间的水囊,咕咚咕咚的喝了一个痛快,然后大笑道:“老刘,你去告诉府尊,请他立即离开秦王川,我带着本部在秦王川为大军断后,哈哈哈,我这就去安排防务,明天只要没藏讹庞敢来进攻,老子一定给他一个毕生难忘的教训。   哈哈哈,放心的撤离吧,云帅一定会安排大军接应的。”   贾逵说完话就拿着刘达的水囊上了城寨,他第一次希望太阳早点升起来,好让自己将这些天受到的委屈全部发泄出来,既然秦王川大寨不要了,他就有的是办法利用这座大寨给没藏讹庞一个毕生难忘的教训。   富弼一个人坐在大帐里,一杯接一杯的喝着自己的葡萄酿,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打算,军卒们已经排着队从自己的军帐外走过去好多人了,刚开始是辎重和伤兵,接下来是军队里的文官队伍,而后过去的是残存的厢兵,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有些兵卒的名字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刘达走进大帐,瞅瞅早就收拾好东西在等候老爷的老仆,笑着对富弼道:“府尊,大军已经撤退的差不多了,您也该动身了,咱们这次撤退有功无过,您何必要纠结陛下说的那句发急的话。”   富弼放下酒杯叹息一口气道:“你也当了这么多年的官了,怎么连这点事都弄不明白?陛下亲口说过要我富弼战死在秦王川,现在我跑了,你让陛下如何自处?   自古以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就算老夫留在秦王川毫无用处,也必须留在着这里,因为这事赦命!我富弼既然是陛下的臣子,当然不会让陛下难堪!让自己的名节受损!”   老仆大急跪倒在地哀求道:“老爷,您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如今困守孤城已经没用了,云帅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没藏讹庞一头钻进来,您没必要死守啊,老奴出京来秦州的时候,夫人哭的死去活来,几位少爷也哀求老爷保重身子……”   富弼咳嗽一声,老脸微红朝刘达笑骂道:“你这狗才,老夫不走你难道就不能将老夫捆着离开吗?听说你也是一个玲珑心肝的,一点眼色都没有,怎么混到五品官的?”   刘达嘿嘿笑着从身后取出一条麻绳搭在富弼肩膀上笑道:“卑职能坐到五品官的位置上自然是有道理的,此事如何能让府尊为难,这不是,我已经把绳子准备好了。”   富弼哈哈一笑很是开心,老仆破涕为笑,赶紧去拿富弼的东西准备上车,从外面走进来两个壮汉,抬着富弼的椅子就把他送上了一辆偏厢车,这是云峥特意送过来,他不想富弼在最得意的时候丧命。   没藏讹庞在大帐外面站立了整整一夜,哨探告诉他宋军营地里欢声一片,听到这个消息的没藏讹庞心痛如刀割,宋军在穷途末路之时欢庆只有一个道理,那就是张陟出事了。   他有些后悔当初派张陟去寻找突破陈仓机会的军令,当时就该转身离开秦州,一万六千余名西夏最精锐的骑兵,也不知逃出来多少人。   也罢,事已至此,明日只好全军攻击秦王川,只要阵斩富弼就能说得过去,无非是换子而已! 第55章 关于恐惧的话题   王韶躺在牛车上无聊的看着蓝蓝的天空,天空中的不多的云彩在无序的飘荡,一会儿汇成一团,一会儿又被高空的风撕裂变得七零八落,在这个过程中总有一些云彩消失了,当他闭上眼睛小睡一会再睁开的时候,天空中一片云彩都没有了,晴空如洗!   夏末的太阳在升起不久之后就变得酷毒起来,王韶却非常喜欢太阳光照在身上的感觉,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全身奇痒难当,想要拿手去挠一下伤口又不敢,那个死人脸大夫不允许,现在正是伤口愈合的好时候,不敢见水,不敢触碰,所以王韶觉得自己身体上的味道和咸鱼没有区别。   不过他的心情还是好的,自己的满身伤没有白挨,听说张陟被监军大人弄成了蜡烛,他就不觉得自己受点苦有什么不合适,张陟全军覆没,这是大宋军队和西夏人作战时取得的最好战绩,有张陟这根蜡烛垫底,秦州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名正言顺的向朝廷做出一个解释了。   王韶字子纯,江州德安人。嘉祐进士,出任建昌军不过三载。   自从武胜军的军侯考取了进士被安插进军队之后,年轻的新科进士进入军营任职就不再是什么奇闻了,王韶就是其中的一个。   出身不同,眼界自然不同,他要比那些纯粹的军汉更加明白张陟全军覆没这件战功对大宋朝的意义,这场胜利标志着宋军已经脱离了单纯的防御功能,开始向进攻方向进取,只因为乱石坡一战是宋军在野战中战胜了西夏最强大的铁甲军。   这和守城之战取胜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   作为新科进士正是热血沸腾之时,当初在东京王韶就听说过一个传言,据说大宋如今正在积极地准备谋取河湟地,他甚至还听说有人想要夺取燕云十六州为自己博取一个马上封王的盖世荣耀。   在别人出言讥笑之时,王韶仔细的研究过河湟地,如果说夺取燕云十六州这事不太靠谱的话,那么夺取河湟地这件事并非完全不可行。为此他专门写了一篇《平戎策》给皇帝。王韶不知道皇帝是不是看过自己书写的《平戎策》,反正在上书不久之后自己就从建昌军调任秦州通远军,还来不及熟悉自己的部属,就在秦州连续不断的作战,直到被西夏人弄的遍体鳞伤的躺在牛车上。   死人脸大夫扔过来一把伞罩在王韶的头顶,大太阳不见了,王韶百无聊赖之下唯有睡觉,等他再一次醒来的时候,他发现伤兵车队走进了一座军寨,这座军寨并不大,但是军寨里的战马奇多,瞅瞅这些战马修长的脖子和竹批一样的耳朵,王韶就知道这些战马都是最好的西夏战马,云峥家中多良马,这在东京城是出了名的,他当年从西夏骗了人家三千匹战马的事情已经成了士林中的美谈,更被一些人当做智慧运用的范本四处传播。   东京的儒林多富豪,不会骑马却偏偏很喜欢战马,因为只要是文人没有不去研究相马这桩本事的,但是东京的马市子实在是缺少良马,于是就有商家把注意打到云家的头上,一些女眷还把话递给了文信侯夫人,结果被文信侯夫人严词拒绝,说什么这些马只适合在武士的胯下驰骋,不可圈养在马厩里虚耗时光。   所以那些求良马不可得的士人每每看到云家青衣小帽的仆从骑着雄健的战马去街市上采购,他们就捶胸顿足,说好马抵辱于奴隶人之手矣。   王韶勉强支撑起身子坐了起来,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正趴在马车边上看着他腰上的一块玉佩,就笑着问道:“这里是哪里?”   少年人见自己偷窥人家财物的行径被窥破,立刻高傲的抬起头道:“这里是少年军营地,你到了这里就安全了,我只是看你的玉佩好看,没打算抢走,所以你不用担心!”   王韶大笑一声从腰袢解下玉佩拿给少年人道:“这枚玉佩是我家祖传的,所以不能送给你,但是请你观赏一下还是没问题的。”   少年人这才接过玉佩稀罕的把玩起来,过了一会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就从腰里解下一个小小的铜壶拿给王韶道:“偷偷喝几口,好东西,莫要被死人脸看见。”   王韶立刻就拔开塞子,闻了一下大喜过望,仰头就咕咚咕咚的喝了起来,加了蜂蜜的葡萄酿在秦州可是稀罕东西。   少年人见王韶喝起来没完没了立刻就不愿意了,把王韶的玉佩往他的手里一塞,夺过铜壶愠怒道:“你这人好没道理,我好心请你喝酒,你干嘛要全部喝光?”   王韶砸吧一下嘴唇道:“没道理的是你,请人喝酒请到半路就踹出门,也忒小气了。”   少年人瞅瞅王韶又瞅瞅铜壶,最后恋恋不舍的把铜壶递给了王韶委屈的道:“就剩这点了,还是我从彭九叔那里偷来的,少年军的汉子不小气,你都喝了吧!”   王韶大喜,再次接过铜壶将里面甜如蜜的酒浆一饮而尽,然后擦拭着嘴唇道:“放心,我一会就要去见大帅了,大帅见我受伤重定会怜惜我,到时候我再讨要一罐子葡萄酿还给你。”   少年人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指着王韶道:“大帅现在整天都在吃豆子,哪有葡萄酿给你,就算是有,也给了伤兵了,你想从大帅手里要酒找错人了。”   王韶愣了一下连忙问道:“军中缺粮?”   少年人忧伤的道:“本来我们不缺粮食,崔叔从阴平道给我们运来了好多的粮食哦,可是从秦州退出来的老弱妇孺太多,大帅就把一半的米粮分给了百姓,自己吃朝廷送来的豆子。朝廷也真是的,最早送来的是蚕豆,后来变成了黄豆,现在倒好送来的是黑豆,那东西是喂马的,人吃了胀肚子还总是放屁,死人脸军医说那东西吃多了对肠胃和元气损伤的厉害。   那些文官不讲理,我们是要上战场的,总拿我们当牲口养!”   王韶叹口气道:“其实也不怪他们,今年不光是西夏人遭灾,咱们大宋也遭灾了,粮库里没粮食了,这些豆子都不知道那些官员从哪里弄来的,我老家江州以前是鱼米之乡,但是今年好多田地都颗粒无收,这事怨不得他们。   旱灾,水灾发生的时候一般都会有兵灾,这一次也一样,西夏人打过来了,就是为了抢粮食,这样就加重了朝廷的负担,咱们和西夏蛮夷是死敌,这个时候没人会克扣我们的粮草,也没人敢克扣。拿不到粮食,只能说他们真的没有。”   少年人点点头继续说:“大帅也是这么说的,不过,我们少年军崇尚的就是自力更生,没有马,我们就去向蛮夷之辈抢夺,哄骗,没有粮食我们就自己种,自己去荒野里打猎,我们不求人。   今年青草少,没有草料喂养大象,崔叔就把大象送上战场,战死了一大半,今天又有两头重伤的大象死了,他们在剥皮熏肉,我喜欢那头缺了一颗牙的大象,不想看到他被剥皮烤肉所以才来伤兵营的。听说西夏人在吃人,你见过吗?虎哥和豹哥他们就见过。”   王韶痛苦地点点头道:“见过,那些人现在不但吃咱们大宋人,连他们自己人也吃!”   说完话见少年人一脸的惊恐,连忙道:“你不用担心,他们要逃走了。”   少年人涨红了脸怒道:“不行,教官早就说过,当你害怕一个人或者某种事情的时候,想要自己不害怕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事情解决掉把令你感到恐怖的人杀掉,否则成不了一个伟大的战士!我们一定不能让他们跑掉,必须杀掉才成,杀光了就没有吃人的人了,我也就不怕了。”   王韶惊愕的看着面前的少年人道:“面对吃人恶魔你不害怕?你还能提得起刀子?”   少年人白了王韶一眼道:“上了战场我就是战士,战士会害怕?”   “可是你刚才真的很害怕啊。”   “这里是军营,还没上战场,如果到了战场你会看见我到底怕不怕!我是战士!”   少年人说完这句话就匆匆的离开了,不大工夫又跑了过来,把铜壶塞给王韶道:“看样子你也是一个官,想要酒喝别去找大帅,你该去找监军,他那里有好酒。”   王韶怀里抱着一个不大的铜壶被两个穿着白色麻衣的厢军扶下了牛车,将他安置在一间最透风凉爽的白色帐幕里,还给他送来了午饭。   饭食并不算精美,却也丰富,有肉,有菜有白米饭,甚至还有一个煮熟的鸡子,想起少年人说的话,王韶就用一个木勺子开始吃饭,那孩子说得没错,害怕什么东西,除掉之后也就不怕了,自己必须尽快的养好身体,他相信,云峥来到秦州绝对不会只是为了打跑没藏讹庞的。   云峥和李常两个人此时看起来像厨子多过像主帅和监军,一个在磨豆浆,一个坐在大灶前面往灶眼里添柴火,今天的豆浆看起来不错,似乎有做出美味豆腐的希望。 第56章 有志不在年高   李常把柴火扔进灶眼之后叹息一声道:“豆腐没那么难做,你前天制作的豆腐就已经是非常美味的豆腐了,大将军因何还要继续?这不是你该做的事情啊。”   云峥用一把大铲子用力的在铁锅里搅着豆浆,一面无所谓的回答道:“一支军队里最无所谓的人其实就是主将,什么计谋,什么魄力,什么武力这些其实都不重要,这些东西最后起的作用都是安定军心的作用。战争的策略就那么几条,几千年来已经被我们的祖先玩烂了,谁比谁聪明啊!   我可能比一两个人聪明,或者比一千个聪明,绝对不可能比四万多人加起来聪明,我没必要多干什么事情,只要让全军将士看到我就感到安心就成。   只要将士们觉得我不会出馊主意,不会在他们和敌人打生打死的时候跑路,不会贪墨他们拿命换来的功劳,他们自己就能自发的打赢好多的仗,哪怕战争再艰苦,只要回头看见主将还在将旗之下观看战场,就还能咬着牙坚持下去。   而坚持是大部分战役取得胜利的关键,所以啊,一个有睿智之名却行事懒散的主将给将士的助力是最大的,负责具体事物的是军官,行使赏罚职权的是军法官,至于临阵对敌时指挥军队杀敌的人其实是队官,最后上战场的面对面厮杀的人是军卒,将主只需要在合适的时候发出进攻或者撤退的命令就好,管的太多,太杂反而不美。”   李常起身拱手表示受教,云峥又笑道:“这法子我能用,你千万不要往自己身上套,我这么做是有前提的,这法子也不适合所有的军队,只有将主和部下之间没有间隙的时候才能使用,你将来如果生搬硬套结果导致部下跑光了不要怨我。”   李常摇摇头道:“我不能当主将,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这次战役结束之后我李常成为一个合格的监军还是没问题的,该我管的事情我不会退让,不该我管的事情我绝对不会插手,理顺将主和朝廷之间的信任问题才是我最大的责任。”   云峥沉默了一会最后放下铲子拱手道:“多谢!”   李常继续说道:“将军远离京师,这中间阻隔着千山万水,而战场上的事情千变万化,有些时候将军做出的决定不一定会符合皇城的意见,更何况将军统帅着朝廷的兵马征战在外本就位高权重,如果说京师没有防备之心谁都不信,这时候身为监军者,一则取信于帝王,二则取信于将军是最好的中间人,如果将军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妨就让监军去做,去说,效果定然要好于将军自己分说。”   云峥苦笑一声道:“弃守秦王川就是我这个主将下达的命令,陛下说过要富弼战死在秦王川的,我只担心朝中诸公不明白我们弃守秦王川的意愿。”   李常笑道:“将军的心思不在小小的秦王川,更不在没藏讹庞那个人的身上,甚至不在西夏人的身上,不知我猜测的可对?”   云峥哈哈笑了一声道:“看出来了?”   “您做的这么明显,我要是再看不出来岂不是成了傻子?乱石坡大战之后如果您率军向秦王川进发,时间上是来的及的,可是您从战争一开始就没有去秦王川的打算,陈仓道上积粮如山,而您却带着大家在吃豆子,蜀中运送过来的军粮账目全是我在审核,如果按照您所说的那样没藏讹庞一定会退回西夏河谷地带,秦州没必要做这样充分的准备。   高筑墙,广积粮这是您要打持久战的准备,我只是不明白,您要对付谁?不说清楚我是没法子向朝廷分说的。”   云峥捡起一根树枝,随意的在地上画了一幅简易的地图,在几个明显的地域位置上标明了名称,好让李常看得清楚些。   最后在上面画了几个箭头,拿柴火点点地图道:“示敌以弱啊,富弼必须退回来,不退回来怎么表示我们已经精疲力竭了?   秦州军这次损伤惨重,按照富弼信中所言折损几乎过半,这是真实的情况,两万余将士血洒疆场,只换取了四万多西夏人的首级,这笔买卖无论如何都是亏损的。   没藏讹庞如今依旧佣兵十万,按理说还有一战之力,我不过是想让没藏讹庞的这一战的怒火发泄在别人头上而已。   我来秦州目的就是为了河湟地,这个想法从未改变过,即使富弼全军覆没我也要图谋河湟地,有了河湟地大宋才算是真正有了争霸天下的能力,死一个富弼确实算不得什么,如果必要我去死都不成问题,可惜朝堂上的诸公只想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下了死命令要我固守秦州。   如果没藏讹庞不出错,不是因为贪婪才派张陟偷袭陈仓道,我的日子更加的难熬,现在有了张陟这根蜡烛,总算是能给满朝文武作一个交代了。   老李,我天生就是一头犟驴,不达目的我不会罢休,哪怕过程血腥残酷一些也毫不在意,大宋想要收复燕云十六州,不取河湟地就毫无希望,河湟地如果落在大宋的手里,我们就能远控青塘,在陇右建立一个节度,在地域上对西夏形成包围的态势,让西夏的横山防线变成一个摆设,让兴庆府的八百里瀚海成为一个泼天的笑话,为此我和狄帅整整研究了一年之久,你说说,我如何会放弃目前这样的天赐良机?”   李常皱眉道:“良机在那里?没藏讹庞虽然吃了大亏,但是筋骨犹在……”   “他的筋骨保存不了几天了,董毡,和青谊结鬼章这两个人最是眦睚必报,西夏人在青塘的土地上肆虐了三个多月,给青塘造成的损失并不小,董毡成为青塘的新主人,没有造福百姓,反而让人家撵的到处跑,对他的威望是一种极大地打击,青塘的政体并非如同我大宋一般是一个整体,他们是一个部落,一个部落的联合体,角厮罗依靠强大的武力才把这些部族捏成一团,一旦有事,这些部族就会分崩离析,毫无忠诚度可言。   为了青塘的未来,也算是为了董毡自己的权力,他也必须向已经被大大削弱了的西夏人开战,这事由不得他,既然已经坐山观虎斗了这么久,不捡一头死老虎回去如何向那些损失惨重的部族交代?   老李,从现在开始,就轮到我们坐山观虎斗了。”   李常欢喜的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该如何给皇帝汇报秦州的战局,见豆浆已经煮好了就从大锅里舀出来,倒进了一个大木桶,这些天以来,他已经很适应这样的工作了。   他不在乎这是不是贱役,只在乎是和谁一起干活,就像开春的时候在东京挑水是一个道理,没人感到那是一种屈辱,能和皇帝一起干活更多的是一种荣幸。   同理之下,大将军在磨豆子,自己这个监军烧火煮豆浆也就成了一种雅趣。   随着石膏水慢慢的倒进豆浆桶里,淡黄色的豆浆立刻就有了反应,从乳状迅速的凝固起来,这就是嫩豆腐,两个人都失去了吃豆腐花的兴趣,这几天已经吃腻了。   用大勺子将豆腐脑舀进一个衬着麻布的木框子里,然后用布包紧豆腐脑,最后盖上一个木牌,将一块大石头压在木排上,瞅着木框的缝隙里大量的往外滴水,这才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开始坐在小桌子边上对饮起来,就像是两个刚刚劳作完犒劳自己的农夫……   富弼离开秦王川之后就走的很急,不是在担心没藏讹庞追过来,而是想早点见到云峥,当面问问他为何会有这样反常的举动,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云峥有要置他于死地的想法。   可是自己在秦王川率军苦战,伤亡了无数的军卒,不管出于任何目的,云峥必须给战死的秦州军将士一个合理的答案,否则自己做鬼都不会放过此人。   才走出了不到三十里地攀上了金城岭,回头就看见秦王川大寨上浓烟四起,似乎刚刚被火药肆虐过,这该是贾逵的陷阱发动了,现在用不着管贾逵,他的部下都是骑兵,会很快赶上来的。   小罗门寨依旧没动静,估计贾逵又在那里安置了陷阱,这样明显的陷阱也不知道没藏讹庞会不会上当,秦州军中所有的火药都在那里了,是不能留给西夏人的。   翻过山岭富弼继续领兵前行,忽然听到山那边隐隐传来一连串的闷雷,这是小罗门寨的火药炸开了,他愣了一下,一个明显到了极致的陷阱,没藏讹庞也会上当?   摇头甩掉这种诡异的念头,沿着大路向秦州狂奔,这时候没有一个军卒认为全速行军有什么不对头,对他们来说离开秦王川那个血肉磨坊越远越好。   金城岭下有一队骑兵前来迎接自己,富弼上下打量一下为首的少年人,皱着眉头道:“你们就是云峥倾心打造的少年军?怎么全是些半大的小子?”   老虎上前行礼之后站直了腰板道:“有志不在年高!” 第57章 骄傲   贾逵觉得自己快要飞起来了,战马的奔驰速度让迎面吹过来的风变得狂暴,想要吼一嗓子要部下跟上,话音还没出口就被狂风塞回嗓子眼。   没打算这么玩命的逃跑,原本逃跑的时间是给自己留足了的,只看到秦王川主寨爆炸之后西夏人的断臂残肢满天飞觉得很过瘾,大家就站在山坡上多看了一会,结果很麻烦,贾逵想要安闲,没藏讹庞却不给他这个机会,硝烟尚未散去,一队骑兵就恶狠狠的追了出来。   跑进了小罗门寨,点燃了暗藏的火药就继续逃跑……   云帅已经下达了撤退的命令,这时候把命丢在秦王川很不划算。   贾逵不明白西夏人为何这样不依不饶,这样紧紧地追赶难道就不怕再次中埋伏吗?   没藏讹庞站在秦王川主寨的废墟上看着一具破烂的尸体惨笑一声,然后就带着大军退出秦王川主寨,隗明守成死于意外!   该走了,他已经嗅到了极度的危险即将降临的气息,他甚至能听得到云峥发出的狞笑声。张陟完蛋了,这是富弼能够撤退的唯一原因,云峥已经将秦州经营的水泄不通了,现在却敞开了大门请自己进去。没藏讹庞现在陷进了深深地悔恨之中,当初在大夏国内见到云峥第一眼的时候就该将他碎尸万段。   云峥在秦州布置的陷阱自己只要不进去就没有什么大碍,董毡的大军从青塘大地上消失这件事,他就不能不重视了,不用想,这个年轻的狼崽子也在打自己的主意。   也就在这个时候,小罗门寨也开始爆炸了……   这样的爆炸声没藏讹庞已经听到过无数次了,眼看着勇猛的大夏武士没有死在真刀真枪之下,而是被这种恐怖的东西像撕纸片一样的撕开,他心中就有一种被火烧的感觉。   不堪一击说完宋军终于有了和大夏武士相抗衡,云峥的军队甚至能和大夏最勇猛的铁甲骑兵相抗衡最后还能取胜,这样的大宋军队是一支陌生的军队。   追赶贾逵的是隗明家族的亲卫,这些人已经没有活路了,隗明守成在死亡的那一刻,身为亲卫的他们也死了,这时候他们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也不再顾惜自己心爱的战马,短刀子插在马屁股上压榨着战马最后的潜力,一心想要杀死贾逵,唯有这样自己的家人或许能逃过一劫。   强悍的西夏武士在奔驰的战马上可以用双腿控马而后弯弓射箭,在追赶到一箭之地的时候,贾逵就听到嗖嗖的羽箭破空声从自己的耳边掠过,中间还夹杂着骑士落马的声音。   贾逵根本就没有回身接战的欲望,在马上自己和部下不可能是西夏人的对手,而且这些人里面说不定还有射雕手这种死神一般的存在,他只希望自己能跑的再快一点能够遇到云帅派来接应的骑兵,唯有这样才能依靠优势兵力在野外杀掉这些人,所以,他就给了自己的战马一刀子,这样做的目的是给战马放血,降低战马血液的温度,免得战马因为血液过热而死。   他将身子低低的伏在战马的背上,露出一个硕大的臀部对着后面,这是权宜之计,拿屁股当盾牌虽然难堪一些,总比丢命强的太多了。   军中流传着一个笑话,大宋骑兵屁股受伤的人远远超过胸腹受伤的人,就是因为大宋骑兵总是拿屁股对着敌人……   奔跑的天昏地暗的贾逵忽然听到一阵爆笑的声音,抬头一看,才发现不远处的小山坡上站立着一小队骑兵,他们身后的飞龙旗说明他们是属于皇家体系内的骑兵,这些骑兵的岁数都不大,站在山坡上笑的前仰后合。   贾逵大怒,这些膏粱子弟哪里知道战争的凶险,以为身后追赶自己的那些西夏骑兵都是泥捏的不成?才要发出讯号要这些骑兵赶快逃走,五十骑当不了自己的援军的。   可惜身体猛地一震差点让他从战马上掉下来,屁股终于无可避免的中箭了,来不及打招呼只能继续狂奔,他忽然发现那些少年人竟然纵马从山坡上冲了下来,不但冲下来了,还能在战马上举着弩弓射击,最过分的是最前面的一个雄壮的少年人竟然借着战马奔驰的力量不断地投掷出一柄柄短矛,一柄短矛竟然擦着自己的身体飞过去。   亡魂大冒的贾逵回头看过去才发现那柄短矛刺进了一个西夏骑兵的胸口将他从马上击落。而那个西夏骑兵已经换上了长矛……   眼看着那些少年人从自己的身边掠过,贾逵不知道大宋军队何时多出来这样的一群精锐骑兵,一个捉狭的小家伙在从自己身边奔驰而过的时候竟然顺手拔走了自己屁股上的那支箭,一阵酸痛感顿时从屁股上传到全身,贾逵赶紧趁机在战马上坐正,如果没人帮自己拔箭,自己不正确的骑马姿势是跑不了多远的。   战马跑过一个山脚,贾逵猛地勒住战马的缰绳,战马速度降了下来,前蹄腾空在空中转了一个圈子就向后慢跑过去,直到此时,贾逵才发现自己的五十名亲兵只剩下不到六人。   他有幸见到了战斗的后半截,雄壮的少年人的马槊上高高的挑着一具尸体,趁势甩到另外一个西夏骑兵的身上,将那个骑兵从马上砸下来,他胯下的那匹大马不用主人驱赶就很自然的将硕大的马蹄子踩在掉在地上的骑兵脑袋上。   一个清秀的少年人的左肩上插着一支指头粗的箭,即使这样,他单臂使用一条马槊也跟一个西夏人战的难解难分……   西夏人中间的射雕手已经死了,身上插着数十根弩箭,有些弩箭甚至穿透了他的身子染血的三棱刺不断地将他身体里的鲜血放出来,濡湿了大片的黄土地。   粗壮的少年人似乎非常的暴躁,轻易地就杀死了围着他作战的西夏人,别人的刀子只能在他那身黝黑的铠甲上留下一道道的痕迹,而他手里的战刀和马槊却能轻易地将敌人的铠甲砍破,或者被马槊的枪头刺出一个大洞。   “小六子从马上掉下来了,狗日的西夏疯狗一定要杀干净!”老虎发怒了,刚才两军错马而过的时候,小六子被一个西夏军的连枷打下战马他看的很清楚。   贾逵发现这些少年人身上穿的铠甲和自己身上的铠甲完全不同,只要放下面甲,整个人就被铠甲紧紧地包裹住,在铠甲没有被攻破之前,西夏人的武器伤不到这些少年人。   拼死一战的西夏人红着眼睛想要冲破少年人的堵截去攻击贾逵,却一次次的被他们拦住,强悍的冲锋就像是巨浪拍到了一座坚固的大坝上,偶尔有一两个人冲破少年人的战阵,也会被游离在外围的少年人用弩弓或者破甲锥一一的杀死在前进的路途上。   随着老虎的吼声,少年军开始放弃和敌人对攻的打算了,火药弹扔出去之后惊得西夏人的战马乱蹦乱跳,而后再用弩箭轻易地将剩余的西夏人杀掉,也就一柱香的时间,七十余个西夏人都倒在了地上,他们的战马惊惶的向远处跑去,似乎要逃离这个令他们感到恐惧的地方。   老虎从战马上跳下来朝中箭的小离问道:“没伤到筋骨吧?”   小离恨恨的摇摇头也跟着跳下马,快步走到那个倒在地上好半天都没有声息的少年军身边,手在脖颈处探一下吁了一口气道:“还好,还好,是被摔晕了,不过左腿的情形不太好,看样子是断了,左肩似乎也有麻烦,要快点送到死人脸那里去。”   这些少年人很迅速的就砍来了两根手腕粗的树干,将战马上挂着的绳子密密匝匝的缠绕在树干上,并且在绳子上面铺上了一条墨绿色的毯子,小心的将受伤的少年军放到上面,两个骑在战马上的少年军一前一后的接过这个简易的担架,将绳子挂在自己的脖子上,两根树干就稳稳地落在肩头,不用别人吩咐,他们就同步驱动战马向来路走去。   贾逵强忍着屁股上的疼痛上前拱手道:“多谢诸位小将军援手!”   一个手长腿长的少年军撇撇嘴道:“我们不和拿屁股当盾牌的骑兵说话!”说完就驱马离开,留下贾逵尴尬的愣在那里,眼看着这群少年人阴着脸从自己的身边离开。   贾逵的亲兵想要上前理论,被贾逵拦了下来,自嘲的笑一声道:“娘的,老子刚才就是在拿屁股当盾牌,被人家瞅见了就要认,人家可是那胸口面对骑兵的,站在骑兵的角度高傲一些也情有可原,想必这就是云帅苦心经营的少年军,就冲这份敢于面对西夏骑兵对冲的勇气,老子受了奚落也只好写一个服字,走了,免得西夏人再追过来,今天过后,老子保你们各个升官发财!”   说完话回头看着死了一路的部下,可惜的摇摇头,战场就是这样,有幸运儿,也有倒霉蛋,从远古时期到现在从无例外。 第58章 豺狼来了   西北的秋天来的迅猛而无情,秋老虎带来干热的风吸干了大地上最后的一丝水汽,草原上的青草已经变成枯黄,它们不是被寒风杀死的,而是死于焦渴。   那些再也不能从青草中补充水分的牛羊很快就死在了一个个干涸的水塘边上,尸臭冲天。   失去牛羊的牧人只能背着自己的马鞍子毫无目的的在草原上穿行,许多人走着走着就扑倒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   青谊结鬼章哀愁的站在一片干涸的水塘边上,抬头看看依旧酷烈的太阳,想要叫一嗓子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已经到秋天了,为何还没有一滴雨水落下来?   一群武士脱掉了身上常年都不立身的皮袄,精赤着身子在水塘里挖坑,希望能从这片满是胶泥卷的土地上找到一些水,而干涸的水塘边上围满了战马扑棱着耳朵希望能早点喝到一些水。   看着武士挖的大坑逐渐变深,青谊结鬼章的脸色越发的难看,大坑越深就说明旱情越严重,连续两年的大旱,导致找水这种活计愈发的难做。   青谊结鬼章记得很清楚,早年间这里是一片水草丰茂的好地方,牧人们在半人高的草地上欢歌,放牧,牛羊吃的饱饱的在草丛里撒欢繁衍,每年的牧人秋日里的聚会简直就是一个伟大的盛典,长老们会斟满马奶酒敬过天神之后就会把木碗中的酒一饮而尽,那时候有吃不完的手把肉,有喝不完的酥油茶,奶渣的香味到现在似乎依旧在这里飘荡。   青谊结鬼章甚至记得自己十四岁的时候就是在这里将一个脸蛋红扑扑的牧羊女拖进了草丛,自己也在那个满月的夜里完成了从少年向男人的蜕变。   “青燕麦出穗吊索索,黑云彩,小峡里落了雨了;   一对眼睛笑呵呵,好人才,不由得我爱了你了。”   轻轻地哼出这首歌,青谊结鬼章很想见到昔日那个美丽的姑娘,只可惜满目疮痍让他心痛。   青塘原本不必这样痛苦地,大旱之年只要迁徙到黄河边,大通河边或者上了高原,就完全可以避免这样的危机,去年旱灾发生之后大家就是这么渡过的,虽然年成不好,却也衣食无忧。   只可惜没藏讹庞的大军是沿着黄河过来的,董毡兄弟为了坚壁清野不允许西夏豺狼伤害部族这才下令牧人们向内地迁徙,背离了黄河大通河的牧人终于尝试到了最惨痛的后果。   青塘是一片天赐之地,西接蓝天,东临黄河,常年雨水霏霏,这里既不会有白灾,也不会有风灾,是牛羊战马生存的天堂,如今,这片天堂不但遭受了天灾,更加引来了豺狼的窥伺。   没藏讹庞是一头过路的饿狼,而云峥则是一头躲在暗处对着青塘草原流口水的豺。   以前的时候他对云峥的印象并没有这样恶劣,但是在经历了秦王川之战以后,青塘猛士竟然不能在懦弱的宋军面前占到任何便宜,他这才将目光钉在那个笑起来暖人心,说起来让人喜欢的清秀少年人身上,他想不通这个人怎么就能在短短的时间里就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变成了这个世界上有数的恶人,一想到张陟的铁甲军全军覆没这回事,他的脊梁骨都在发寒。   “青石头栏杆玉石的桥,桥倒哈栏杆就倒里;今儿的日子遇一遭,再遇哈迟里吗早里?关老爷拿着的月牙刀,华容道斩曹操里;如今的人你防着交,好恩情当仇着报里!”(出自花儿集,唐宋时期花儿的研究,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华容道,但是找不到更加贴切的花儿词,只好带着狐疑用了。)   又低声唱了一段,青谊结鬼章不由得烦躁起来,自己当初还把家里最好的温玉送给了那个人,临别时那个人抱着自己的肩背说饶自己一次不死,当时还以为是这家伙在变着法的向自己讨要一个活命的机会,没想到几年不见,那个人就变成了一座几乎不可逾越的大山,死死地压在青塘人的心头,饶自己一命的承诺看样子有机会实现了。   水到底被挖出来了,此时那个大坑已经有一丈深了,武士们用皮桶子打上来一桶子泥汤,焦渴的战马立刻就把头伸进去贪婪的喝水。   草原上的鸟儿也纷纷的飞了下来,落在井口找水喝,青谊结鬼章觉得自己只要一伸手就能抓到那只花尾巴大鸟,这时候不论是他还是其它的武士都没有心情去干这种事。   几个骑兵从地平线上奔驰过来,战马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在这样的天气里奔跑不管是对人还是对战马来说都是一个很沉重的负担。   骑兵的裤子湿漉漉的,那不是因为尿裤子的原因,那些水渍完全是人的汗水和战马的汗水造成的。听见骑兵的声音沙哑,青谊结鬼章解下自己的水囊扔了过去,骑兵接过水囊喝了一口,然后就小心的将水倒在一个银盘子里喂马,这个时候战马对骑士来说更加的重要。   “宋人丢了秦王川大寨,也丢了小罗门大寨,不过他们在秦王川大寨设下了埋伏,弄死了隗明守成,小罗门大寨的埋伏没用处。”一个骑兵坐在地上向青谊结鬼章禀报。   青谊结鬼章幽幽的道:“宋人是无法抵抗才退走还是故意退走的?”   骑兵想了一会道:“是失败逃遁,我在山头上看的很清楚,宋人实在是撑不住了,寨墙已经被攻破三处了,最多三天,不,最多一天,西夏人就能攻进秦王川大寨!”   青谊结鬼章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道:“这就好,这就好,瞎药,你是抹耳水巴一族的鹰眼,你的判断不会错的,只要宋人是失败逃走的就好,这样一来他们就没有时间来算计我们,没藏讹庞这条老狗给青塘带来了无尽的灾难,这个仇一定要报。   如今没藏讹庞和宋人在秦王川大战一场,最凶悍的张陟所部也被狡猾的云峥杀死了,这就给留下了一个攻击他们的好机会,云峥在秦州布下了陷阱,没藏讹庞不会进去的,如今他们西夏人已经在回纥人身上取到了足够多的物资和地盘,他是国相,需要早点回去处理这件事情,回军的路途还是要经过我青塘,该是告诉没藏讹庞青塘土地不容他人践踏的道理了。”   瞎药一巴掌推开一匹马的马头把脑袋塞进冰凉的水桶里,然后站起来甩掉脑袋上的水珠道:“这是自然,青塘武士还没有受过这样的羞辱,我本来就想问问董毡,为什么会让没藏讹庞来到青塘,我们原本在黄河岸边就能打败他的,老首领在世的时候,我们就是这么干的,难道说当了首领的董毡胆子变小了吗?整天趴在女人的肚皮上上不了战马,打不了仗吗?”   青谊结鬼章有点不高兴了低低的吼了一嗓子道:“你胡说什么,这些天首领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新娶的破蒙罗角一族的新娘至今还是处女,放开城防是我们大家一起决定了的事情,你这时候怎么把罪责全部推到首领头上去了?”   瞎药拿脚踢一下脚下的枯草恨恨的道:“自从老首领病重,灾难就降临在了青塘,从不会有大灾难的草原如今变成了死亡之地,你看看那些死掉的牲畜尸体,看到它们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专门吃尸体的野狼都离开了草原,专门吃腐肉的苍鹰也不来我们这里了,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灾难是董毡带来的,是他杀了自己的亲人才导致天神发怒,将灾难降临到了草原!”   青谊结鬼章一把掐在瞎药的咽喉上,用一只手就把他提了起来,冷冰冰的看着瞎药道:“从今往后闭上你的臭嘴!如果再让我听见你说这些话,我就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瞎药的身体在半空中不断地踢腾,却不敢触碰到青谊结鬼章,眼看着就要气绝身亡,青谊结鬼章才把他放了下来,坐在急速喘气的瞎药身边道:“一只箭会被轻易折断的道理不用我告诉你吧?如果你们抹而水巴一族离开青塘这个大家庭,你们是活不下去的,只要董毡下令遗弃你们,会立刻有无数的部族会把你抹而水巴一族生吞活剥掉。   今年是旱灾没了青草,但是到了明年只要有一场春雨,大地依旧会长满丰茂的青草奉献给牛羊,困难是暂时的,只要熬过去,将来你们一族依旧会兴盛的。”   瞎药咳嗽几声,就骑上战马,抽了一鞭子就带着部下重新向草原的深处跑去。   青谊结鬼章看着瞎药远离的身影,眼中那一抹担忧是无论如何都消失不去的。   自己这一次巡视青塘部族,听到这样的言论也不是第一次了,想要找出谣言的源头,却怎么也找不出来,这样一段打击董毡地位正统性的语言似乎是老鹰从远处衔来的,没有人传播,但是许多的部族都听过这样的话。   聪明的青谊结鬼章很快就发现,和这些有谣言传播的部族接触的外人,在这大荒之年,除了自己还有一些狡猾的宋国商人! 第59章 不一样的生活   自从云峥把纯粹的商业带进了青塘草原,这片淳朴的大地每天都在发生着变化,以前不管是谁渴了,饿了,不论走进那顶帐篷都会受到热情的招待,主人家一定会捧出最美味的食物献给远方的客人,客人唯一需要贡献的,就是远方那些有趣的见闻。   云峥来了之后,一切都不同了,主人虽然同样的欢迎客人,但是却在期待获得礼物,并且会按照礼物的珍贵程度来给予客人不同等级的招待,一无所有的客人已经不受欢迎了,牧人们像驱赶野狗一样的将一无所有的驱赶进了草原自生自灭,青谊结鬼章弄不明白的是,大家明明都在变得富裕,为何青塘草原却变得更加的脆弱?   玛尼堆上的四方绳上拴满了五颜六色的哈达,献给神灵的礼物,神灵可能没有接受,大旱灾如期而至让无处可逃的牧民们生死两难。   牛羊繁盛的时候牧民们可以用牛羊换美酒,换绸缎,换各种精美的头饰去献给自己心爱的姑娘,当灾难来临之后牧民们才发现那些东西一文不值,想要用这些东西去换一些牛羊来维持自己的畜牧群,结果他们发现那些商贾们给出的价格让人根本就无法接受,当初用一头牛换回来的珠花,这时候只能换取一点点的粮食……   宋人因为秦王川杀虎口之战断绝了和青塘的互市,而回纥人更是败给了西夏,西南两路能得到粮食的道路全部断绝了,而高原上那些只知道互相厮杀的同族就更加的指望不上了。   青谊结鬼章直到现在都不明白那个有着温暖笑容的少年人来到青塘一次,为什么就会种下一颗这样恶毒的种子?   一个身上只裹着一条狼皮的人跌跌撞撞的在山峦间步行,李清不知道自己已经走了多久,只记得自己上一次吃饭已经是三天前的事情了,在这片莽莽的群山里,他找不到多少可以果腹的东西,好在山林间还有一些肥美的虫子,如果没有那些味道很怪的虫子,他早就该死了。   当一个人想活下去的时候,他的身体就会迸发出让天地都为之失色的力量和毅力,如果不是腰间被郎坦用连枷重伤过,李清这时候早就回到了秦王川。   伤势毕竟太重了,走了五里地之后李清就眼冒金星,即使在这样的状况下,他依旧找到了一丛灌木费力的钻了进去,然后才放心的让自己昏迷过去。   昏迷其实是身体发出的一种休息讯号,久经战场的李清很清楚昏迷对自己有多大的好处,这种彻底的睡眠,对自己的身体很有好处,唯一的坏处就是自己失去了所有的自保能力。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口渴的厉害,而身体却泡在一个大瓮里,大瓮里装满了水,他想低头去喝一口,被一只粗糙的大手牢牢地按住。   “贼厮鸟,老子才把你剥洗干净,喝了水,就会污了下水,老子开膛的时候还要费事,你就老老实实的认命吧,今天,你就是爷爷口里的一块肉。”   李清愣了一下,艰难的左右看看,他发现自己赤条条的躺在一个水瓮里,旁边还有三个面黄肌肉的男人被绳子捆在那里,都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似乎在庆幸自己不用立刻被这个壮汉杀掉。   “别张嘴说哀求的话,免得聒噪,这秦州已经变成战场了,活人基本上没了生路,云峥那个狗官不管爷们的死活,爷们只好自己找点吃食,这几天吃的人都没什么油水,谁让你看起来还有一身好肉的,活该被爷爷我打了牙祭,你要是觉得冤枉,见了阎罗王就去找云峥的麻烦。”   一个手持荷叶刀的壮汉将李清从大瓮里提出来,用一个挂猪肉的钩子挂在李清的肩膀上,拖着他在滑溜溜的青石板上就往一个木架子走去。   李清似乎忘记了反抗,即便是肩头阵阵的钻心疼痛也不能让他眉头稍微皱一下,这里是一座破庙,路过门口的时候,他发现这座庙宇供奉的是姜维,据说西蜀名将姜维就生在这一带。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李清不知道自己到底昏迷了多长时间,姜维的名声在天水这一带非常好,所以李清很幸运的拿到了一根硬木橛子,这种硬木橛子又有一种说法叫做木刺,是树木横着长在树干里的一截分支,木匠在制作家具的时候最讨厌的就是这东西,因为只要把木料解成木板,这种木刺掉了,就会在好好地木料上形成一个个的孔洞。   农家有时候会把这种东西收集起来,硬木难得,会制作成马车上使用的销子,皮匠也会收集这东西,只有这种东西做成的刀柄,才能用的长久,不会被硝石泡的稀烂。   壮汉将李清拖到了木架子底下自顾自的去整理木架子上的绳子,李清就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只不过手腕子稍微一转,那根一尺多长的木橛子就转到了手臂后面。   壮汉絮絮叨叨的说着请鬼神原谅的话,还特意向姜维塑像拜了一拜,而后就拎起李清,准备绑在木头架子上开膛破肚。   李清几乎没有用力,那个木橛子就刺进了壮汉那张发出恶臭的大嘴,木橛子从后脑透了出来,由于有李清捉着木橛子,那个壮汉并没有摔倒,翻着白眼不住的打着摆子,这样的情形李清见得多了,在战场杀人的时候他最喜欢将马槊刺进敌人的嘴巴,这样可以考校自己的准头。   听着腹中发出的咕噜噜声,李清想了一下就把壮汉挂到了木架子上,一个一丝不挂的妇人端着一个大木盆走了出来,见挂在木头架子上的人是那个壮汉,也就愣了一下,就慢慢的蹭过来,小心的将木盆放在李清的身边。   惨白的月色照了下来,即使是泥雕木塑的姜维那张彩色的脸也有了一丝苍白……   吃饱了肚子的李清赤条条的躺在破庙最里面的一张木榻上,这该是以前庙祝睡觉的地方,那个一丝不挂的妇人却卖力的帮着李清清洗那套属于壮汉的破旧衣衫,窝在角落里的三个人则更加小心的将自己的身体往角落里缩了缩。   李清即使在睡梦里也能感受到那个妇人小心的躺在自己的脚下,将自己的一双脚放在她饱满而冰凉的胸膛上,为此,李清睁开了眼睛,看了一眼破庙里的塑像,喃喃自语道:“靠不住啊,谁都靠不住啊,想要活命一定要靠自己才成啊!”   好好地睡了一觉,可能是因为肚子吃饱了的缘故,在天色刚刚发亮的时候他就醒来了,身子刚一动,那个妇人就连忙爬起来,飞快的拿来晾晒在外面的衣衫,准备伺候李清穿衣服。   李清只穿了裤子,将上衣丢给妇人,男人家只要有一个遮羞的东西就足够了,这个女人估计比自己更加需要一件衣服。   妇人的嘴巴颤抖着擦一把眼泪就将衣衫穿上,用一根绳子捆在腰间,就像是穿了一条短裙,穿好了衣衫就趴在地上吹着了篝火,拿过一大块肉在火上熏烤。   吃过早饭李清就继续上路了,这一次他躺在一个担架上,那三个男人轮流扛着担架往秦王川进发,不知为什么,那个妇人背着一个狼皮包裹,寸步不离的跟在李清的身边……按照那些私盐贩子的话说,这里距离秦王川只剩下百十里的路途了。   富弼坐在桌子后面,愣愣的看着云峥和李常忙碌个不停,从一块麻布上剥下一片薄薄的豆腐皮,两个人就会纵声大笑,似乎这块豆腐皮也比他们正在进行的谈话要重要的多。   “好东西啊,只要切成丝,配上葱姜,再来一点青菜,一勺子热油浇下去,多加酱醋,啧啧,那滋味想起来就让人流口水。”   云峥又扯下一块豆腐皮,拿在手里抖抖快活的说道。   “一个豆腐而已,云帅竟然能够变幻出十几种吃法,真是让人佩服,早就听说云帅家宴乃是东京城一绝,回到东京之后,万万不可小气!”   李常忙着去掉压豆腐皮的重物,穿着粗气跟着大笑。   富弼重重的顿一下手里的茶杯道:“国事稠溏,两位不思如何处理眼前的军国大事,如此的悠游自得是为何故?”   李常笑道:“府尊莫恼啊,这东西是军粮啊,眼前还有什么事比筹备军粮更重要的?只要把这东西晒干,就是最好的军粮,吃的时候拿水煮软就是美味,不信您尝尝!里面可是加了盐的。”   富弼推开李常送过来的豆腐皮朝云峥说道:“秦王川落在没藏讹庞之手,云帅至今为何还是按兵不动?国土沦丧,某家夜夜不能成眠,早知如此,我不如战死在秦王川来的干净。”   云峥解下围裙笑道:“府尊这就是强人所难了,难道说您真的认为云峥这时候做的事情有什么不妥吗?”   富弼喟叹一声道:“没藏讹庞一日不离开秦王川,我心不安啊!” 第60章 我的人性在你身上   云峥手下不停的干着活,却扭过脸笑道:“六百余最好的斥候遍布秦州,府尊因何还要忧心忡忡?没藏讹庞之所以没有离开,是抱着侥幸的心态在等候张陟的归来,说起来也怪我,一群吃人的野兽都被我杀了一个干净,没留下一个回去报讯的,确实是失策了。”   李常也凑趣道:“哈哈哈,张陟已经被我掏空内脏制作成了蜡人,如今就摆在我的军帐里,府尊若有兴致,不妨去观瞻一下。”   面对恶行恶相的两个人富弼甩甩袖子怒道:“一丘之貉。”   说完就站起来打算离开,云峥见富弼真的不高兴了,就放下手里的豆腐皮扶着富弼坐下来,给他倒了一杯茶笑道:“府尊不必发怒,既然已经交卸了差事,何不定下心来享受这难得的清闲时光,连续大战半年之久,难道还不厌烦吗?   既然您心忧国事,那我就说说,咱们如今的策略就是等!”   “等?西夏大军肆虐我国疆域,你竟然说要等?”   “对啊,就是等,秦王川那块地方没藏讹庞背不走,等他走了我们再拿回来就是,现在没粮食吃的不是我们,是他没藏讹庞,他喜欢在穷山恶水地带留着不走,随他好了,反正每天饿死的人不是我们的将士。”   富弼脸色舒缓下来,握着茶杯道:“云侯,你到底在等什么?”   云峥脸上的笑容也敛去了,瞅着忙忙碌碌的军卒道:“某在等董毡向没藏讹庞发起攻击的那一刻,某来秦州,就是为了等这一刻。   最早的时候以为府尊向青塘进发是一着臭棋,会影响二虎争食,导致我们大宋捡死老虎的如意算盘打不成,现在看起来这一着棋子走的极妙,没有付出就想白白拿好处,这样守株待兔的好事果然不存在啊。”   富弼点点头道:“没藏讹庞的力量已经被我们极大地削弱了,尤其是张陟之死更是砍掉了没藏讹庞的一条臂膀,董毡此时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无论如何都该找西夏人的麻烦了。   说说看,我们如何与董毡联络,最后共同攻击没藏讹庞,不将他带来的十几万兽兵留在荒原,富弼心中的心结难解。”   云峥和李常对视一眼,见李常点点头,云峥这才道:“我们攻击的目标从来就不是西夏人,而是董毡和青谊结鬼章!”   “什么?”富弼大惊猛地站了起来手一抖将茶杯都带翻了,金黄色的茶水顺着古拙的原木桌子缝隙流淌了下来。   “西夏人杀我族民,毁我家园,吃我子民,暴行累累与禽兽何异,我们不去攻击他们,反而要去攻击一向恭顺地青塘这是何道理?”   见富弼有些激动,云峥背着手转过身去瞅着远山慢慢的道:“我早就说过,我的目标就是河湟,我想要一块牧马地,补全大宋疆域的不完整,有了河湟在手我们才有争霸天下的资本,没有河湟这块牧马地,我们如何对付西夏和契丹人,没有河湟这块跳板,远击西域的愿望就无法达成,丝绸古道被那些不懂得经营的蛮族侵占的时间太久了……”   富弼吃惊的指着云峥道:“你竟然要……”   云峥大笑道:“豪情在天,谁能与我争锋,青锋在手,谁能倚天屠龙?哈哈哈,人生不过是大梦一场,我云峥既然来到这片青天白日下,不用剑将自己的名字刻在天地间如何表明我曾经来过一遭?   我大宋文治已达巅峰,既然如此就该吾辈武臣为国拓土开疆,为子孙后世打下一个个大大的疆域,只要开拓的疆土足够大,我朝所谓的冗兵,冗官,这样的忧虑算得了什么,只要我朝疆域南北万里,东西万里,就算是子孙后世不争气,是败家子也能多败几年。”   云峥笑着来到富弼身边又道:“人心有多大,天地就有多么宽广,这个世界很大,大到了你们都不能想象的地步,你看这座山,过去之后依旧是高山,高山的后面又是一望无尽的平原,平原过去,又是大山,大山后面又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我大宋人口多,居住的地方有些狭窄,天生就该多分些这合情合理。   云某还打算多生几个子嗣,给孩子留点家产也是当祖宗应该尽的责任。”   富弼强打精神看着意气风发的云峥道:“老夫一直都在奇怪,你那么些不着边际的想法从哪里来的?你就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云峥嘿嘿笑道:“这就是我和你之间的区别,你将目标定在山岗上,所以你能够攀上山包,我将目标定在青天之上,所以我最少也能攀上世上最高的山峰,目标越是远大,我们的眼光就越是长远,会在不知不觉间达到前人不曾达到的高度。”   富弼盯着云峥看了许久之后才呐呐的道:“你是我见过唯一一个能将好高骛远说的如此大气磅礴的人,也罢,看这你我总觉得自己已经老迈了,你有远大的志向我不反对,希望你能够驾驭得住自己的野心,莫要上了高峰还想着要去攀上天梯。”   云峥连连点头道:“这是好事,你一定要帮我,我们走过的险峰多了,说不定就忘记了自己正走在险峰上,我还打算功成名就的当祖宗,不打算年纪轻轻的就被人家埋进泥土里。”   李常见富弼走了就凑过来道:“他忘了问你为什么一定要放过没藏讹庞而去攻击董毡了。”   云峥苦笑一声道:“人家根本就不想知道,你看着,这家伙一定会要求去固守陈仓大营的,有牵制我的机会这家伙一定不会放过。这是再给我挖坑呢,这个人小气的毛病到现在都改不掉。”   “他想干什么?”李常的眼睛瞪得很大。   “干什么?咱们坐在秦州眼看着他在秦王川打生打死,差一点小命不保,现在他也想看看我们打生打死他稳坐钓鱼台啊,不客气的说,富弼不欠我们人情是最好的督战官!过几天朝廷的旨意就会下达,不信的话,我们可以打赌!”   云峥说这些话的时候有些萧瑟,秋日里的阳光依旧猛烈,晒在太阳地里的豆腐干都在迅速的变干,还有一些被腌制的豆腐干正在被军卒用坛子装起来,里面不但有豆腐干还有大量的老咸菜,两者一混合味道绝佳。   军营里的人就像蚂蚁一样勤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大军即将远征没有完备的装备供应会出大问题的,根据少年军的探报来看,河湟如今已然成了一片不毛之地……   远山外有阵阵的闷雷,李清竖起耳朵仔细的倾听,在确定这确实是闷雷才放下心来,他又饿了,那个妇人就帮着他烤肉吃,虽然毛绒绒的大腿看起来非常的恶心,那个妇人却干的很认真,油脂掉在火焰上嗤啦啦的作响。   李清强忍着剧烈的反胃,咬了一口肉吞了下去,吃第二口的时候在胸腹间重重的擂了两拳才能继续吃下去。   母亲在自己小的时候说过一些故事,说狼会吃人,巨蟒会吞人,毒蛇会咬人,鬼怪会迷惑人,却从没说过人会吃人,他自己的食谱上面从来都没有过人这个东西。即使在军中最缺乏粮食的时候,张陟也没有让自己吃过人肉,现在没人照顾了,想要活下去就一定要吃人。   妇人也在吃人,那口细碎的白牙将那根骨头吃的很干净……   剩下的两个汉子扛着李清走在尘土飞扬的道路上,妇人依旧在后面跟随,他们这支小小的队伍里又少了一个人,原因就是天气太热,肉会变质。   一队骑兵从破损的小罗门寨冲了出来,他们远远地就看见了这支奇怪的队伍,李清面无表情,那个妇人只是稍微的靠近了李清一点,至于另外的两个汉子,早就跪在地上等待发落。   “我是大夏国的人,如果你不愿意跟着我,我给你一些粮食和钱,你自己走吧!”李清坐在地上回头朝那个妇人笑道。   妇人一言不发,弯曲着赤裸的腿跪坐在李清的身后低着头一言不发,就像是一个娇羞的新嫁娘。   李清探出手抚摸着妇人乌黑的头发道;“你是我沉沦时刻的见证,也是我人性泯灭的见证,人性这东西丢了就找不回来了,我很希望它能附着在你身上,有你在,我就还能看见我昔日人性的影子,如果连你都不在了,我想,我今后和野兽不会有什么区别!”   骑兵迅速的来到跟前,战马并不停歇,那两个汉子的人头飞了起来,血从脖颈里喷出老高,至死他们都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李清探手抓住了一支刺向妇人的马槊,冷冷的道:“这是我的女人!”   骑兵留下两匹马,妇人红着脸不愿意跨上战马,李清自己上了战马,用手在妇人的腰上托一下,那个妇人就上了偏坐在他的怀里,一条披风被李清扯了过来,将妇人和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这才纵马向小罗门寨驰去。 第61章 后知后觉的没藏讹庞   没藏讹庞的大军在李清回营的第二天就拔营北归了……   这次回归,西夏大军不像来的时候被分成前后左右四军,而是变得很零散,一个部族一个部族的抱成团缓缓北归,远寨六部也是如此,没藏讹庞的策略很清晰,既然这些人不能和自己同心同德,他们也不能抱成团取暖。   李清渴望保存的人性在这次大撤退中被彻底的泯灭了,为了拿到足够的食物,部族和部族之间已经开始刀枪相向了,这也是没藏讹庞特意安排的戏码。   臣强主弱在某种程度上比外敌还可怕的多。   此时的西夏大军就像是一支正在进行远途迁徙的野牛群,他们不管不顾的向北狂奔,先期离开的军队已经过了广吴岭,后期的军队依旧留在秦王川等待那些被派出去打探军情的斥候回归。   没藏讹庞的眼睛就像是两盏鬼火在夜色中闪闪发亮,眼看着那些部族一个接一个的离开一言不发,召集令已经被废置了,原本应该回到西夏疆域才能颁布的解散令在秦王川他就颁布了,到了这时候,没藏讹庞已经笼络不住那些人心涣散的部族头领了。   李清的回归虽然隐秘,却没有瞒过那些部族首领,想要在关系错综复杂的大军中保守一件秘密是非常困难的,在西夏,将士首先效忠的人是族长,而后才是西夏王。   如今的大夏国疆域方圆数千里,东尽黄河,西至玉门,南界萧关,北控大漠,幅员辽阔,在全民皆兵的制度下控弦之士能达到六十万之巨。   这里的土地富饶而美丽,羊、马、牛、骆驼、盐、玉、毡毯、甘草、蜜、蜡、麝香、毛褐、羱羚角、硇砂、柴胡、苁蓉、大黄、红花、翎毛等。其中以牲畜、毛皮制品和毛纺织品为大宗。盐州一带所产的青盐,品质纯净,略带青绿色,几乎为天下冠。   富饶的河套平原乃是真正的成就帝王伟业之基业。   可就是在这片土地上,杀戮和叛乱从大夏国成立的那一天就从来没有停止过,无论皇族如何努力,也没有办法将所有的人心都收归如一,元昊用铁血杀戮证明,这是捏合整个西夏国势力的唯一手段。   五千质子军依旧驻扎在兴庆府,这些心怀叵测者日夜守卫着大夏皇宫,他们与其说是人质,不如说是看守皇家的狱卒。   只要他们的部族遭受了罹难,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皇族举起屠刀,这是雄才大略的李元昊和部族首领们达成的一桩交易。   在皇族势力鼎盛的时候,西夏部族会俯首帖耳的听从皇族的命令,一旦皇族势力衰弱,总有一些部族就会蠢蠢欲动。皇族一旦变成弱者的唯一出路就是死!   这条规矩不是李元昊制定的,制定这个规矩的是一位更加残暴,更加野心勃勃的统治者赫连勃勃制定的,这个冷血的屠夫,用自己的蛮横和杀戮为这片土地制定了世上最恐怖,最残酷的更迭法则。   人是盲从的,十五天就能养成一种习惯,而匈奴王赫连勃勃的规矩却生生的在这里延续了上千年,再没有文字的时代里,族群里的歌者一遍又一遍的将大王法则浸润进了每一个蛮族的血脉里,弱者恒弱,强者恒强,是这片土地上唯一的法则。   很奇怪,赫连勃勃的创造的国度也叫做大夏国!坚固的统万城在这片国土上屹立了一千年,虽然只剩下一些断壁残垣,没藏讹庞依旧深深地痛恨这些东西,自从执政之后三次下令夷平破败的统万城遗址,如今,统万城消失在荒草和地平线以下,那些种进人心的魔障念头却从来不曾被这片土地上的部族所遗忘……   张绛小声的对没藏讹庞道:“羊群一样的撤退,会被青塘人撕扯成碎片的。”   “我这次出战已经断送了无数将士的性命,你觉得我还会在乎这点损失吗?不管怎么说都是需要鱼饵的,那些部族既然不听话,那就去当鱼饵吧,这些蠢人真的以为靠自己的力量就能走回大夏吗?回到大夏难道他们就不需要粮食了?就不需要兴庆府的支援了?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啊。”   张绛走上前道:“我总觉得我们似乎陷进了一张巨大的网,每走一步都缚手缚脚的,这样的窝囊仗我们大夏国勇士从来都没有打过,我真的怀疑李清说的那些事情,是不是真的且不论,我大哥率领的铁甲军乃是天下雄兵,也就是因为有把握遇到任何情况都会全师而归您才会将他派出去,试探着攻击一下成仓,如今,还没到陈仓,在乱石坡就全军覆没,这实在是让人难以理解。”   没藏讹庞摇摇头道:“李清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而且他一定是奋力苦战过,这一点不容置疑,你说你不相信云峥的部下有和大夏国最精锐的铁甲军相抗衡的能力,其实你只要看看富弼的军队就知道了,这支在宋国只能算作二流的军队,就让我们吃尽了苦头,如今的宋军不可以常理而测度之。   李清满身的伤痕,不但前胸有,后背上也有,尤其是腰背上那些已经腐烂的皮肉都在为他证明他的忠诚和武勇,所以你万万不要怀疑他。”   没藏讹庞说完之后就笑笑道:“你莫要想的太多,这点损失,大夏国还损失得起,只要我们躲过这次的灾难,休养生息十年,一个更加强盛的大夏国就会出现,到时候我们再和宋人彻底的算算这笔账,这次没机会和云峥交战,我们总会碰到的。   去安排撤退吧,估计要不了多少时间,云峥就会过来收复秦王川,这次说不得要帮着云峥夺取河湟要地了。”   已经走出几步的张绛又一脸惊愕的走回来了,没藏讹庞不等他追问就笑道:“云峥养精蓄锐的目的根本就不是我们,而是董毡和青谊结鬼章,他想要河湟要地都快想疯了,当年为了几匹马不惜放下身段去哄骗,虽然得逞了,但是也毁了他在宋国士林中的声誉。   有才德的人。博文强识而让,敦善行而不怠,谓之君子也,云峥做出这样鸡鸣狗盗的事情,已经不是一个纯粹的君子了,《诗经、伐檀》上说:无君子莫治野人,无野人莫养君子。君子是高高在上的人物,是要受人供养的,而不是削尖了脑袋到处钻营的人。   云峥这样一个利字当头无所畏惧的人是没有办法自称君子的,而君子这个称号是宋国读书人孜孜以求的荣耀,有的时候甚至能救命,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那些身处高位的人是不会让自己的名誉受损的,云峥既然甘做下流事,你就能想象的到他对牧马地是如何的渴望了。   大夏在甘凉道上没有什么是他必须的东西,我想来想去,也只有河湟之地才对他有致命的吸引力,也只有河湟地,才能让他固执的留守在秦州,眼看着我们日夜攻打秦王川。你想想看,如果云峥早日来到秦王川,我们只有立刻离开这一条路好走了。   只要一支强大的宋军在秦州,董毡,青谊结鬼章也只会眼睁睁的看着我们全师而退,可惜啊,我窥破这个局有些晚了,如果我早些看清楚他的目的,张陟就不会死。”   张绛犹豫的道:“我们可以把这一军情告知董毡,青谊结鬼章才是。”   没藏讹庞大笑道:“你觉得他们会信?你以为云峥不会派出使者去说服董毡和青谊结鬼章对我们前后夹击吗?我们和青塘人是世仇,想要在短时间里何解没有任何的可能。   哈哈哈哈,算了,我们避祸的目的已经达到,只要从青塘人身上找回将士们的自信,我们就立刻回家,而后就派出使者去见宋国皇帝,就说我们是自动退出了秦王川,之前的作战只是受了青塘人的蛊惑而已,赔礼道歉就足够了。”   明月被云彩遮住了,闷雷声越来越近,秦州大地上将会迎来今年的第一场降雨,一阵凉风吹过,侍卫给没藏讹庞披上了披风,没藏讹庞见披风被凉风吹拂的飘荡起来,不由得双手合十,诚心诚意的祈祷,希望这场雨能够挽救西北饥渴的生灵。   李清斜斜的躺在一张竹床上,那个终于有衣服穿的妇人就坐在床榻的边缘伺候李清,她有些焦急,眼看着就要下雨了,这个男人却没有进帐篷躲雨的打算,却粗暴的将他那双粗糙的手探进自己的怀里把玩着乳房,下手很重,有些痛。   妇人知道自己长得并不漂亮,胸部也不够丰满,这个男人却如同着魔一般的对自己好,这让她想不通,所以她就更加的迁就这个男人,换了一个最合适的姿势迎合那双大手,至于下大雨,随它去好了,这个世道里能多受一点宠爱就多受一点,吃人这种事情都经历过了,世上再也没有什么事是不能接受的了。 第62章 山野人   云峥当然知道应该派人去联络一下董毡和青谊结鬼章,但是又不舍得派自己的部下去,都是亲亲的兄弟万一被董毡那个狗日的给一刀砍了,那就太亏了。   原本李常是个合适的人选,现在却不成了,几个月下来也成了自家兄弟就不好送去被人家砍头了,都说富贵险中求,云峥觉得自己兄弟一路跟着自己下来,实在是没有必要去干这种掉脑袋的事情。   想从富弼这个地头蛇那里弄一个人出来去干这事,结果这个老家伙也怜惜自己好不容易活下来的部下,从秦州土人那里给云峥找了一个人,大力的盛赞此人着实了得。   这个人脸上不疤不麻,身个儿比平常人略长一点,肩膊宽宽的,且有两只体面干净的大手,初初一看,可以知道他是个军队中吃粮子上饭跑四方人物,但也可以说他是一个准读书人。   听富弼说此人从五岁起就欢喜同人打架,为一点儿小事,不管对面的一个大过他多少,也一面辱骂一面挥拳打去。不是打得人鼻青脸肿,就是被人打得满脸血污。这样的性情很像云峥,还说什么人玩什么鸟,他把此人推荐过来算是割爱了。   怕云峥以为此人就是一个莽夫,还说此人长大到二十岁后,虽在男子面前还常常挥拳比武,在女人面前,却变得异常温柔起来,样子显得很懂事怕事。   到了三十岁,处世便更谦和了,生平书读得虽不多,却善于用书,在一种近于奇迹的情形中,这人无师自通,学会了写字,写信办公事时,笔下都很可观。   为人性情又随和又不马虎,一切看人来,在他认为是好朋友的,掏出心子不算回事;可是遇着另外一种老想占他一点儿便宜的人呢,就完全不同了。   也就因此在一般人中他的毁誉是平分的;有人称他为豪杰,也有人叫他做坏蛋。但不妨事,把两种性格两个人格拼合拢来,这人才真是一个活鲜鲜的人!   能被富弼这样夸赞的人不多,至少云峥就没有得到过富弼这样的夸奖,都说英雄豪杰都在山野间,这个小小的秦州疍吏给了云峥完全不一样的印象。   用人家总要先告诉人家此行的危险性,所以云峥就直言道:“府尊将你推荐过来了,我不好驳面子那就凑活着用,你可能听说了此行一旦成功将会有功于国,将你从流外官转入留内算不得什么事,就算是任职正印县令也是有可能的。   但是,大功一般都是火中取栗得来的,所以这一次我不保证你能活着回来,我只能向你保证一点,不论你成功与否,我都会在军功簿上给你记一笔,你的功劳或者是苦劳都会彻底的落在实处不打半点的折扣。”   这个汉子呲着白牙笑道:“大帅看得起龙铁桥是我们龙家的荣耀,有为国捐躯的机会卑职定不会放过,就冲着大帅这番交心的话,龙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云峥哂然一笑敲着桌子道:“自从朝廷断绝了和青塘的互市之后,董毡和青谊结鬼章对我恨之入骨,我需要你去告诉董毡我准备和他一起去夹攻没藏讹庞,这个吃人的野兽此次断然不能再让他逃出生天了!”   龙铁桥慷慨激昂的道:“卑职定不辱使命!”   云峥拍拍龙铁桥的肩膀道:“把话传到就好,能活着回来就别死。”   龙铁桥忽然凑到云峥身边道:“云帅容禀,卑职多年以来就是靠着甘凉道吃饭,您知道吃买卖行这碗饭的人总会认识一些不合适的人,抹而水巴一族的族长瞎药早就有依附我大宋之心不知云帅意下如何?如果此人得用,不妨下点力气拉过来才好。”   云峥瞅了一眼龙铁桥道:“朝秦暮楚的投诚我们不要,大宋不是奶牛,谁饥饿了都趴上来吸几口,到最后倒霉的还是大宋。”   龙铁桥狞笑道:“抹而水巴一族就在虎跳峡一带,咱们大宋想要进入青塘,虎跳峡是第一道要塞,过了虎跳峡,后面就是一马平川,没藏讹庞走广吴岭,咱们走虎跳峡,中间最少能够减少一半的路程,卑职以为,只要咱们的大军过了虎跳峡,抹而水巴一族就成了大帅案板上的肉,您想怎么切就怎么切,到了那时候,瞎药就算是有反悔之心,在大帅的军威之下,他只有一条道走到黑的份。”   “你和瞎药的关系如何?能否靠的住?”   “卑职的婆娘就是抹而水巴一族的人,瞎药算起来还是卑职的大舅哥!”   云峥仔细的瞅瞅龙铁桥,这个浓眉大眼的汉子有这样的决心让他对人性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外貌是靠不住的,不过这家伙说的事情却有很强的操作性,如果可以完全彻底的控制住一个部族,对大宋军队进入青塘是很有利的。   到现在云峥终于清楚富弼为何一定会派这个家伙来了,当初富弼想要进入青塘,并非急功冒进,而是有自己的盘算的,估计龙铁桥就是富弼手里的一颗棋子,他想通过抹而水巴一族先控制住靠近大宋这一边的部族,而后依靠强大的实力慢慢的蚕食青塘,最后达到一石二鸟的目的,只是没想到董毡和青谊结鬼章他们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先发制人,率兵攻击了富弼,让他的计划完全的流产了,如今,富弼失去了秦州的指挥权,龙铁桥这样好用的棋子也就顺理成章的交到了云峥的手里。   云峥把脑袋凑近龙铁桥小声道:“我要先把你的族人全部安置在成仓大营之后有些事情才能对你说,这件事你莫要恼怒,就算是本帅出战的时候,家眷也必须留在东京城,这是惯例而非故意挟持你。”   龙铁桥笑道:“多谢大帅体恤,拿住卑职的妻子没用,还需要拿住卑职的父母族人才能起作用,他们如今都在秦州,只要大帅同意让卑职去青塘找寻董毡,卑职的家眷就拜托大帅照顾了。”   看着这位极为光棍的汉子云峥真的觉得无话可说了。   龙铁桥走后富弼就来了,听了云峥的诉说叹息道:“龙铁桥乃是隐士也,公何故如此慢待焉?”   按理说山野中的隐士多为癫狂耿介之辈,如此通晓人情世故的,云峥还是第一次得见,在传说中,这样的人就是诸葛孔明一般的智慧存在,一般的士大夫都会对他们礼敬有加,云峥这么做已经是极度失礼的事情,富弼甚至以为这个人会重新潜入到荒野中再无踪迹。   想不到三天后他又来到了军营,还带来了自己的全家二十七口!   在拿到云峥和李常亲自交给的符节印信之后,龙铁桥带着自己一个只有十二岁的侄子骑着一匹马孤身上路了,拒绝了云峥要派军队去保护他的好意。   龙铁桥走了之后,云峥听说没藏讹庞已经缓缓地向河湟地退去之后,也就领兵向秦王川进发,两军一直保持着一个安全地距离,就像军队换防一般的一个走,一个接手。   秦王川经过连片的大战之后,土地里的血腥气直到现在都没有散去,秦王川主寨的硝烟气息还非常的浓重,断壁残垣之间还能看到为数不多的已经腐烂的尸体。   富弼在这里的选择建造营寨的时候是下了苦心的,不管是两座身为臂膀的来远寨和定远寨,或者是身为后营的小罗门寨,遴选的地址都是最好的地方,就算是云峥这样挑剔的人也找不出多少漏洞来,怪不得富弼能依靠这三座堡垒和十余万西夏人鏖战了如此之久。   广吴岭上的工事已经全部废掉了,造成溃败诱因的黑松林如今也焦黑一片,富弼看到眼前苍凉的一幕唏嘘不已。   云峥骑在马上笑着对富弼说:“我在军报中没说你曾经离开过秦王川,你千万不要说漏嘴了,现在东京的各位大佬,还以为你在苦守秦王川!”   “数万将士血染黄沙,富弼今后就算是锦衣玉食也难以下咽,云侯,行行好,在书写功劳簿的时候多给战死的将士找一些好处,一将无能累死千军。”   李常见富弼在伤感,插话道:“我已经将你手里的军功卖的差不多了,除过那些希望走仕途的人的军工,其余将士的军功都会折算成银两交给你,这是你们该得的,我不抽成。”   在富弼面前就没必要说什么假话,这会让人看不起,果然,富弼听到李常这么说,并没有多少吃惊的意思,只是拱拱手算是谢过了,对那些将官来说军功是一个能让自己升官的利器,对那些已经战死的军卒来说,军功没有任何的意义,不如换成粮草银两补贴一下穷困的家族。   富弼带着自己的人继续留在秦王川准备接受朝廷派来的信使,并且开始重建秦王川大寨,云峥的军队不急不缓的拖成一个一字长蛇阵攀上了广吴岭向青塘内部出发。在跨过广吴岭之前,云峥很希望龙铁桥这个人能打消董毡和青谊结鬼章的强烈戒心。 第63章 大趋势   龙从云,虎从风,云峥出战就会下雨。   大军刚刚过了广吴岭,西北地今年的第一场雨就落了下来,或许是积蓄的太久了,大雨一下就似乎撕破了天河,雨水连成片状砸向了地面。   云峥不得不找一处高地屯军,雨下成了这个样子,谁都没办法走路了,时空都仿佛被大雨给牢牢地固定在这一刻。   干涸的土地在一瞬间就接受了大量的雨水,然后就慢慢的饱和,紧接着——山洪就爆发了。   云峥黑着一张脸看着从军营前方咆哮而过的山洪,看着从天空扯到大地上的雨幕,老天爷这分明是将一年的雨水一次就还给了人间,想起那些无辜惨死的人,云峥的心情郁闷的无以复加。   如果雨水小一些,云峥还能乘机将大军撤回秦王川,但是在这样的天气里,谁都动弹不得,广吴岭上的黑森林被大火焚烧了一个干净,松散的土地直接暴露在大雨之下,天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危险,无奈之下只好回到军帐里等大雨过去。   大雨是宋军最大的敌人,最好的帐篷都拿来放置火药了,即便是云峥的帐幕也不断的往下滴水,硕大的帐篷里竟然找不到一处干爽的地方。   行军在外本来没有多少需要讲究的地方,人被淋湿了不要紧,了不起生一场病也就是了,可是火药如果被淋湿了,就失去了效用,再加上牛筋制作的弓弦遇上水汽之后也会变得松弛,在大宋时代想要在大雨中交战,除非是两支军队已经到了生死关头,否则不会抛弃远程攻击开始肉搏的。   天空灰蒙蒙的,阴云就像锅盖一般笼罩在头顶,根本就没办法判断这场雨会下多久。   龙铁桥就是在这样的大雨中来到了抹而水巴一族的驻地虎跳峡,今日的虎跳峡终于展现了自己最原始的一面,汹涌的水流顺着狭窄的山谷咆哮着倾泻而下,在经过著名的虎跳石的时候水流摩擦着巨石竟然发出嘶嘶的尖叫,让人真正明白了什么是穷山恶水之地。   瞎药和龙铁桥围坐在一堆篝火旁一言不发的用陶碗往嘴里灌着烈酒,这是云峥特意留给龙铁桥的,这样的烈酒,即使是云峥也没有多少了。   “你今年已经四十多了,没有多少时间让你成为青塘的主人了,董毡太年轻了,你基本没机会他也不给你机会,弄个大宋的官职带着全家过几年安生日子吧,族里的粮食总是不够吃,年成好的时候你要向青塘城缴纳赋税,年成不好的时候却没有人理睬你,何苦来哉!”   瞎药闷哼一声,又端起酒碗大大的喝了一口,砰地一声就把酒碗扔在木桌上。   龙铁桥再给瞎药斟满了酒继续道:“我们是亲戚,有些话我也不瞒你,明年这个时候我就要出任谷城的县令,如果不吃意外的话,这个职位我能干一辈子,你把牛羊给我,我帮你做生意,再加上你高人一等的俸禄和职遣钱,族里很快就会富裕起来,你我联手,只要蛰伏几十年,子孙后世未必出不了李继迁那样的人物。”   瞎药皱眉道:“难道现在不可行?”   “想都别想,狄青活着,再加上云峥在,这两个人不会允许大宋边荒再出现一个麻烦的,最讨厌的是大宋如今名将辈出,避开锋芒才是正确的。”   龙铁桥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有些懊丧。   “英雄都是应运而生的,李继迁当年之所以能够崛起,要归功于大宋北征的彻底失败,檀渊之盟以后才给了李继迁彻底崛起的机会,时势造英雄这句话让多少英雄血泪斑斑。”   瞎药摇摇头道:“我和你不一样,你总想着建功立业,我只想守着虎跳峡这块地长久的活下去,以前我总以为这样的要求不难,现在看起来想活着非常难,没藏讹庞走了,云峥又来了,青塘人早就失去了自己的荣耀,别人在我们的土地上厮杀我们只能躲得远远地,等战事结束之后才能去收拾残局。”   龙铁桥道:“两大之间难为小,这是必然的,云峥这一次来意不善,我总觉得他找董毡想要夹击没藏讹庞没有那么简单,我却想不出他还有什么样的意图。”   瞎药笑道:“还能有什么意图,无非是想要消灭掉没藏讹庞报仇而已,再就是想找机会占领一点青塘的土地,这不难想象。”   龙铁桥想要多说一点,又摇摇头就放弃了,重新抖擞精神对瞎药道:“舅兄,这一次机会很好,您还是带着抹而水巴一族归附宋人算了,今时不同往日,乱石坡一战之后,云峥已经证明了宋军在野战中也能击败铁甲军,这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成就,史书很可能就要重新书写了。   这个世界本来就强者拥有一切,弱者一无所有,大宋地域广阔,实力雄厚,如今在厚积薄发之下出现了这样的变化就说明这个世界的格局就要发生变化了。   我之前依附于富弼,结果发现富弼此人独断专行过甚,我想要有所作为很难,如今云峥出现了,我们就多了一个选择,我发现此人一诺千金,崇尚利益均沾,是大宋国内少见的可以交纳的人,我如果诚心诚意的辅助于他定会有回报的。”   瞎药哀愁的点点头,抹而水巴族到了现在已经几乎陷入了绝境,如果不是因为有龙铁桥的暗中援助早就支撑不下去了。   这些年龙铁桥作为秦州最大的私盐贩子,抹而水巴族作为草原上最大的私盐护卫者,两者的利益已经结合的非常紧密,想要轻易地摆脱根本就不可能了。   这些年瞎药一直都在蛰伏,在默默地积攒自己的力量,期待着老首领角厮罗死去,老首领死了,自己扶持的阿里骨在宗哥城死的不见尸骨,青谊结鬼章像野狗一样地死死盯着自己,不管自己干什么都逃不脱他的监视。   这些事情龙铁桥很清楚,笑着指指山洞外面的大雨说道:“这场雨隔绝了天地,我不相信青谊结鬼章能在这样的天气里继续监视你。   我作为云峥的特使,有全权,你和我签订合约也是一样的。”   说完话龙铁桥就从怀里掏出印信在手里颠颠笑着放在瞎药的面前。   瞎药拿过来把玩片刻也跟着笑了起来,对于瞎药来说,青塘的盛衰和他没有直接的关系,当初的时候他是被角厮罗用武力降服的,在人家的大刀片子之下不屈服是不可能的,抹而水巴一族的存续是最重要的,既然云峥给了龙铁桥大权,这里面就有太多的文章可做。   自己作为第一个投诚的部族受到的奖励无疑也会是最丰厚的。   阴谋在大雨中就像蘑菇一样的在疯长……   没藏讹庞的大军依旧在艰难的前行,他需要利用所有的时间快速的向西夏进发,早一天到达西夏,自己就能早一天重新整编这支明显已经没有了斗志的军队。   这一次没藏讹庞没有躲进楼车中,泥泞的土地也不能承载这样沉重的马车,他披着铁甲裹着披风骑在马上一言不发的赶路,就像一个很普通的西夏军卒。   大雨顺着脖子灌进了衣领,早先还有的一点热量,迅速的被冰凉的雨水带走,早年间受伤的患处针扎一样的酸痛,他只能将披风裹得再紧一些,尽量的减少自己身体的迎风面。   能坐马车的人不多,李清就是其中的一个,妇人用锋利的刀子帮助他割掉那些腐烂的地方,然后用盐水清洗,李清早就习惯忍受这样的疼痛了,所以趴在车板上一言不发。   妇人再用干净些的麻布吸掉他身体上的血,做完这些妇人已经是满头大汗了。   “不要紧,我抗的住,宋人没能杀死我,这点伤就杀不死我,等我的伤养好,我们回到大夏,我就教你骑马,我老家春天的时候是极美的,槐花开的时候漫山遍野都是雪白一片,到了那个时候天地间都是馥郁的槐花香气,在树下走一遭人就醉了。   我老母亲还养了一些蜂子,每年槐花盛开的时候正是蜂子采蜜的好时候,那个时候我家寄居在将军府,家里闲钱不多,母亲要用蜂糖去换小羊。   我小的时候总是会去偷吃一些蜂糖,即使被母亲责骂我也从不悔改,为了吃到一口美味的蜂糖,就算挨一顿揍也是值得的……”   妇人习惯性的依偎在李清的脚下,两只胳膊抱着他的腿笑眯眯的不作声。   李清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慢慢的停止了,轻微的鼾声传了出来,刚才忍受的那一通磨难,还是大量的消耗了他的体力。   山洪冲断了大路,大军不得不停了下来,牛皮帐篷被支起来,那些吸饱了水分的薄牛皮变得又厚又重,有这样的东西总比没有这东西的要好,无数的军卒躲在牛皮底下,一些疲惫的人干脆就倒在泥水里歇息,只有那些感觉灵敏些的军卒忧愁的看着外面的大泥潭,掏出磨刀石仔细的打磨自己的兵刃,这东西才是保证自己回家的保障。 第64章 亏心的前兆   老虎和豹子跳下湿淋淋的战马,将身上的蓑衣扔到一边,斗笠都来不及摘就进了云峥的大帐,见大帅一个人坐在桌案后面看雨水从帐篷顶端滴下来掉进铜盆,一副神游物外的样子,一下子不知道自己到底应不应该打断此刻的宁静。   “娘的,奸臣就是这么锻炼成功的,老虎,龙铁桥的底细打探清楚了?”云峥阴测测的声音从桌案后面冒了出来。   老虎摘掉斗笠连忙道:“大帅真是神人,您说龙铁桥此人乃是秦州的巨奸大害,小的还不相信,这么一个有及时雨之称的人不该如此才对,调查之后才发现此人果然不简单,小的和豹子这些天走遍了成仓大营,问了许多人,还秘密抓获了几个和龙铁桥交厚的人,这才知道这家伙竟然是秦州最大的私盐贩子,盐官镇上七成的私盐就是被他拿去贩运了的。”   豹子接着道:“秦州的独脚大盗莫虎尔,老爷山上的天王寨都和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更不要说他是虎水蛮瞎药的妹夫,您派他去找董毡和青谊结鬼章恐怕不妥。不如就让我们兄弟潜入到青塘境内,将此人处理掉,免得让大帅的名声受损。”   云峥敲着桌子笑道:“这种眼皮宽,路子野的人是最好的使者人选,我以前还担心会折损一个好人,自从听说他在民间有及时雨这么一个称号之后我就没有内疚之心了。   老虎,豹子你们给我记住了,一个拿公事做人情结交山野之人的人,你们以后一旦见到,就立刻下杀手,千万不要有任何的犹豫,这种人就算不是坐地分赃的盗匪,就是有大野心的混账。   都说损公肥私,损害了朝廷百姓的利益让自己获得好处这不稀奇,人性天生就贪婪,给自己谋好处是天性所在,这种人就算为祸一方也对天下损伤不大,杀掉也就是了。   可是那种损公肥别人,拿朝廷的利益施恩天下人的人,他们一旦为祸,很可能就会荼蘼天下,以前我就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人,自己的朋友犯案子了,他会通风报信,还会尽量的将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算是有盗匪落魄求告到了他的门前,他也会尽力满足,后来他自己杀了老婆被关到监牢里,那些受过他恩惠的人,竟然攻破了州府把他从牢里救出来,然后他们就在一座大山上立了一面旗子,上面写着‘替天行道’四个大字成了非常厉害的职业强盗……”   老虎见大帅好像又进入了那种恍惚的状态,挠着脑袋道:“您说的是谁啊?我和豹子都学过史书的,没听说有这么一个人啊!”   云峥皱皱眉头,这种什么事情都要问到底的学生很讨厌,就挥挥袖子道:“龙铁桥送过来的家眷定然有问题,既然雨已经下的小了,你们就去把那个莫虎尔抓回来,再把什么天王寨给我剿灭掉,问问他们龙铁桥的家眷到底在那里,找到了就带回来,反正在下雨,闲着也是闲着。”   老虎和豹子欢快的答应一声又离开了帅帐,至于大帅刚才发癔症讲的一些话就当没听见就好。   见老虎他们走了,云峥自言自语的道:“老子这一次就算做不成奸臣,也必定会被人家唾弃一辈子,大宋的狗屁事情,害的老子身败名裂,今后想混一个君子的名声恐怕就非常的难了。”   包拯千里迢迢的来到了秦王川,他是前来辨别真伪的,密谍司的密报上说秦王川已经丢失了,但是云峥,李常,富弼的奏报上说绝无此事,秦王川还在朝廷的手中。   这在东京掀起了万丈狂澜,皇帝要求彻查此事,庞籍等人要求云峥和李常,富弼必须尽快的给朝廷一个说法,如果秦王川失守,不管是云峥,还是富弼亦或是李常都难逃罪责,不过好笑的是庞籍的文书要比朝廷的特使先到秦州,也就是说庞籍等人都相信秦王川已经丢掉了,只想给云峥和庞籍一点时间,不惜一切代价的把秦王川夺回来。   包拯到达秦王川的时候,见到大雨中残破的城寨依旧在宋军手中,这才松了一口气,皇帝这回真的发怒了,身在前线的三位重臣一起哄骗自己这个皇帝,他那里能够忍受的住,包拯最担心的事情就是这三个人坐实了这个欺君之罪,如今只要秦王川还在大宋手中,就算是中间出了一些事情,也不重要了,皇帝在乎的是欺骗,而庞籍这些人在乎的是秦王川门户,要求不同,所以处理事情的方式也就不同了。   同行的还有邹同,这位大太监的到来,就是要亲眼看看实际情况的,他的眼睛其实是帮着皇帝长的,回去之后要向皇帝诉说自己的所见所闻。   富弼听完包拯的来意之后一下子就把桌案给掀翻了,二话不说就拉着包拯的手来到后营,从粮秣官员手里要过花名册拍在包拯的手里道:“陛下不问问秦州军安否?”   包拯疑惑的接过花名册翻了开来,映入眼帘的是一道道刺眼的红笔印痕,按照大宋军中的惯例,只有战死的将士他们的名字才会在粮秣册页上被一笔勾销。   心惊之下不断地往后翻,最后惨笑一声道:“秦州军战没过半矣!”   “准确的说战死了一万一千三百人,伤残了六千四百一十三人,至于轻伤,哈哈,我这个秦州知府倒是毫发无伤,至于别人恐怕找不出几个皮肉完好的。   秦州军在这里独自抵抗没藏讹庞一十四万大军足足有两月有余,就算没有功劳,也有些苦劳,这些功勋朝廷上的诸公都视而不见,怎么反而怀疑起老夫的奏报来?”   邹同小声的道:“密谍司的奏报和府尊的奏报不一致,陛下查探一下也是应有之义。”   富弼怒反冲冠戟指邹同道:“老夫在和包拯说话,尔一介阉宦有何资格在老夫的帅帐说话,来人啊,将这个阉宦拖出去重责三十军棍!”   包拯连忙拖住富弼道:“打不得,打不得,一路匆匆赶来已经要了老夫一半的性命了,你如果真的要打,就连老夫一起打好了,把这一半的命也拿走。”   富弼恨恨的甩甩袖子,径直出了后营不知道去了那里。   邹同见富弼走了笑着向包拯致谢道:“多谢学士救命之恩呐!”   包拯苦笑道:“谁会打你,谁又会真的打你?不过富弼这么干,就说明秦王川一定有事发生过。”   邹同笑道:“俺是皇家的奴婢,诸位老大人打狗看主人的事还是有的,府尊真的要打,俺这个做奴婢的也只能受着。不过俺知道一件事,皇家密谍司很少有错误的文书送回来。”   富弼一点颜面都不给包拯和邹同,一同留在秦王川大寨的李常却笑得像一朵花一样的将包拯和邹同迎进了自己的军帐。   包拯一进门就看到了一尊栩栩如生的蜡像,这尊蜡像依旧是那副择人而噬的凶恶模样,李常笑眯眯的吹掉蜡像肩头的一点灰尘笑着对包拯和邹同道:“两位过来见一下,这位就是西夏国西州节度使张陟,张子厚,乃是西夏国赫赫有名的悍将,两位不可不敬!”   包拯早就知道李常把张陟的尸体弄成蜡像的事情,虽然不是很赞成却不说什么,随意的朝张陟的蜡像拱拱手就找了一个地方坐了下来,在富弼那里看不到好脸色,在李常这里只有自己给对方脸色看的份,不管是论官职,还是论身份,李常还没有资格拿大。   邹同就不一样的,笑着仔细地看了一遍张陟尸体制作成的蜡像道:“李监军,这就是您在奏报中所说要送给陛下当摆设的蜡人?”   李常傲然一笑道:“我朝大军一出,魑魅魍魉之辈自然授首,这些年我朝对蛮族过于宽容了,不施行一些雷霆手段,怎么能显示我大宋的威严?”   邹同一脸崇拜的瞅着法度威严的李常,对他的说法非常的赞同。   包拯喝了一口水道:“乱石坡大战胜利之后举国欢腾,云帅的本事不用多说,老夫现在只想问你秦王川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常笑道:“还能是怎么回事,府尊和没藏讹庞在秦王川生死鏖战,云帅在后面张网捉张陟,张陟的一万六千人被全歼,没藏讹庞就会跑路,府尊再苦守秦王川就没了意义,毕竟每天都会有大量的将士阵亡,都是自家兄弟,能少死一个就少死一个,所以云帅就下令让府尊退回秦州,自己在秦王川到秦州之间的丘陵地上张网以待没藏讹庞,结果,没藏讹庞转身就跑了,白白做了那么多的准备,至于我们三个联名说秦王川无碍,一则,不愿意引起凤翔府的民乱,二来,也不愿意让刚刚提起心气的大宋子民再次失望,反正秦王川落在没藏讹庞手里不过十九天而已,这不是已经回来了吗?云帅更是翻过广吴岭去追击没藏讹庞了,如果不是这场大雨,说不定还有捷报传来呢。”   搞清楚了事实,包拯和邹同也就彻底的放下心来了,李常说的这两个理由都很充分,云峥在前方按照形势做出这样的判断也就能说的过去了。   邹同插嘴道:“这件事不告诉百姓是对的,因何要隐瞒陛下?”   李常诡异的笑了一下道:“不是还有每月一次的密奏吗?”   邹同恍然大悟的笑了起来,秦王川失陷了十九天,密奏是每月一次,这些人只是打了一个时间差,估计现在陛下已经知道其中的原委了。 第65章 真亏心啊!   大雨下了三天之后开始放晴了,草原上再一次出现了生机勃勃的景象,枯黄的草原一眼望过去,已经有了一丝丝的鹅黄色,这和春天草色遥看近却无的道理是一样的。   任何植物都会抓紧每一个机会快速的繁衍生长,即便是错过了季节也要开花结果,草原上到处都是明晃晃的水洼,那些原本早就消失的小兽和野鸡开始出现在草原上了,肥肥的旱獭警惕的瞅着天上翱翔的雄鹰,脚底下却在迅速的刨着土,这场雨骗不过它,野兽的本能让它知道在不久之后,严寒的冬天就会降临了。   青谊结鬼章的战马从原野上快速的奔驰而过,他此时的心情就像蓝天一样地开朗,有了这场雨,草原上的青草就能快速的返青,如果牧人不偷懒,在第一场大雪降临之前牛羊还能贴一层秋膘,这样一来,牲畜就有一丝熬过冬天坚持到明年开春的可能。   因为有了水,草原上到处都是牧民的吆喝声,大群的牛羊终于可以痛痛快快的吃草了。青谊结鬼章没有看见有谁在偷懒,抹而水巴一族的人非常的勤快,他只是没有想到这个族群,在经历了这样大的旱灾之后,竟然还能保有这么多的牛羊。   青谊结鬼章跳下战马,怜惜的从地上抱起一只瘦骨嶙峋的小羊,拿额头蹭几下小羊,然后又将它放在一丛泛绿的青草边上,眼中全是温情。   这一次来抹而水巴一族是应了瞎药的邀请才来的,他说有宋朝的使节到来了,不知道想谈什么事情,他不方便过多的发问,原本瞎药邀请的是董毡,但是在这个危机四伏的时刻,不管多么小心都不为过,董毡很想知道大宋的使节要说什么,所以青谊结鬼章来了。   虎跳峡里的水变得汹涌起来,大水几乎没掉了那两颗虎蹲石,瞎药在水边准备宰杀一只羔羊来欢迎青谊结鬼章的到来,被他拒绝了,亲自将那只羊羔放掉笑着说:“留着吧,现在还有粮食,不到杀羊的时候,这只羊羔只要安全的渡过冬天,肉就能多三倍。”   瞎药大笑道:“来了贵客,不杀一只羊是对您的不敬,草原上可没有慢待客人的规矩。”   青谊结鬼章走上前重重的拥抱了一下瞎药道:“好兄弟,只要有心,吃不吃肥美的羔羊没关系,有情义喝虎跳峡里的水都会醉倒。”   龙铁桥从帐幕里走出来道:“将军你忍心食用羊羔,不如进帐篷尝尝我从汉地带来的美食,美酒,还有几个家妓能跳汉地的舞蹈,请将军赏脸。”   青谊结鬼章瞅着龙铁桥道:“龙老大?我很奇怪你到现在还能活着,据我所知云峥是一个性烈如火的人,当年在我阿大的面前为了一个女奴都敢剁下西夏使者的人头,你这个贩卖女奴的家伙能成为他的使者,难道说云峥已经失去了当年的悍勇吗?”   龙铁桥尴尬的打个哈哈道:“那不过是末节而已,龙铁桥那时候年少不懂事,做了些让好汉瞧不起的事情,如今在下乃是云帅的全权特使,鬼章兄还是多少留些颜面才是。”   青谊结鬼章并不进帐篷,双手环抱在胸前笑道:“云峥不是一个心胸开阔的好人,我不相信他会忘记我曾经偷袭过富弼这回事。”   龙铁桥拱手道:“将军不是也没有占到便宜吗?杀敌一万,自损两万,我想云帅不会太介意的,否则就不会有我来青塘这件事了。”   “这么说云峥这次不打算让没藏讹庞回到西夏了?”   龙铁桥笑道:“正是如此!”   “云峥打算出战吗?”   “是的,云帅不想让你以为他会坐山观虎斗,所以会带领大军通过虎跳峡,这件事我大兄说必须征得节度使和将军您的同意,否则,他这样做就是背叛。”   青谊结鬼章赞赏的回头看看瞎药道:“你这一次做的很好,瞎药,真的很好啊,虎跳峡是捷径,如果没有虎跳峡作为我们的屏障,宋人的大军就会长驱直入,瞎药,是你保护了我们大家的安全。”   瞎药咧开大嘴哈哈笑了一声,并不答话,非常的有规矩。   青谊结鬼章回过头冷冷地看着龙铁桥道:“云峥想去追杀没藏讹庞那就去追杀好了,没藏讹庞退走的时候他在四百里以外的秦州,我不相信那个时候云峥会不知道兵贵神速的道理。这个时候想通过虎跳峡来堵截没藏讹庞是何道理?   回去吧,告诉云峥,如果他的军队敢踏上青塘的土地,我们就是生死仇敌,不死不休!”   龙铁桥愣了一下想不到青谊结鬼章会这样的刚烈,组织了一下自己的措辞道:“云帅乃是一片好意,如今没藏讹庞的大军还有十万之众……”   青谊结鬼章缓缓地将自己的长刀抽了出来,用刀锋对着龙铁桥道:“如果不是因为需要你去帮助传话,我会将你的首级割下来送给云峥。   青塘之地是我祖先的尸骨化成的土地,我们生于斯,长于斯,每一寸土地都比金子还要宝贵,无论他出什么样的价钱,我们都不会出卖自己的土地。   没藏讹庞进犯了我们,我们就会向没藏讹庞开战,他云峥敢乱来,我们也一样会向他开战,只要异族人铁蹄踏上青塘,就是我们的死敌。”   龙铁桥拿一根手指推开青谊结鬼章的刀尖笑道:“将军,这是您的想法,不可能是节度使的想法,青塘自古以来就在接受我大宋的册封,节度使想要顺理成章的成为青塘的主人,离不开我大宋皇帝的册封的。将军在把话说绝之前,先考虑一下节度使的想法。   没藏讹庞是青塘的敌人,也是我们大宋的敌人,敌人的敌人就该是天然的盟友,如今面对强敌,青塘做不到的事情就该找人合作。   我听说将军和我家大帅的交情不错,大帅向来一诺千金,乃是世间真正的大丈夫……”   青谊结鬼章还要说话,随同他一起来的节度使幕僚巩丰笑道:“在下到来之前,节度使曾经说过,在我们谈话之前,必须先验证使者的身份。”   青谊结鬼章大怒,这样明目张胆的和自己唱对台戏这个巩丰的胆子也太大了些。   巩丰叹口气朝青谊结鬼章拱拱手道:“非是卑职不守规矩,实在是来的时候节度使希望能通过使者将青塘节度使病亡的文书,以及新的节度使报备文书送达东京,所以卑职不得不这样做。”   青谊结鬼章看着龙铁桥对巩丰说:“你们会后悔的,云峥这个人有千变万化的本事,他就像瘟疫一样无所不在,你只要给他打开一条缝隙,他就会乘虚而入,屋子里的人迟早会死光,如果你们想要保住自己的命,最好的法子就是彻底的不和他接触。   再者,阿毡是我们青塘的主人,用不着别人册封,难道说宋人给我们的羞辱还不够多么?阿大的地盘在青塘,却给阿大封了一个岭南之地的知州,他们从来就没有放弃过图谋我们土地的阴谋。”   巩丰苦笑一声就随着龙铁桥邀请的手势进了帐篷,青谊结鬼章无话可说,只能愤愤不平的来到峡谷边缘看着汹涌狂暴的河水平息怒火。   一展孤灯底下,包拯和云峥无聊的吃着各种豆制品下酒,邹同殷勤的帮着他们倒酒,他习惯在云峥和别的重臣谈事情的时候负责伺候,当然,李常一流的人物还当不起他这么干。   包拯喝了一大口酒小声道:“这么说你根本就没打算遵守诺言?”   云峥很没形象的趴在桌子上拿一只胳膊支着脑袋小声的道:“没有啊,我只是说说而已,总需要没藏讹庞消耗掉一大部分的青塘兵力才成,尤其是青谊结鬼章,这人发起疯来不容易搞定。”   包拯遗憾的道:“听说你和青谊结鬼章是朋友?”   云峥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珏道:“这块白玉就是青谊结鬼章送给我的,这些年我从未离过身,如果不是因为我们的国度不同,他一定会和我成为好朋友的,我们当初有过约定,如果战场相见,我会饶他一次不死!   邹同,这事你就不要告诉陛下了,这是我的私事。”   邹同还是一言不发的继续斟酒。   云峥烦躁的挥挥手道:“算了,算了,爱说就说,不过我真的会放青谊结鬼章一次。”   包拯摇摇手道:“如果你的计谋得逞,一个青谊结鬼章算不得什么,放了也就放了,这在士林中也是一个美谈。”   云峥低低的咆哮道:“什么美谈,青谊结鬼章在青塘的名声比董毡还大,这家伙勇猛无敌,还他娘的豪爽,仗义,礼贤下士,作为一个蛮夷,这混蛋竟然有一颗菩萨心肠,你知不知道,这家伙在青塘睡女人都不用费劲勾勾手指,马上就会有无数的女人扑过来,只要给这家伙一个机会,他就能在片刻之间重新组织一支大军,这人必须杀掉!否则就算我们占领了青塘,也会永无宁日。   他的危险性甚至在董毡之上,如果他想造董毡的反,有八成的成功把握!”   云峥说到这里,忽然不说话了,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跳动的火焰,眼神有说不出的凶残。   包拯提过邹同手里的酒壶,一口气就把酒壶里的酒喝了一个精光,然后就踉踉跄跄的往军帐外面走,一边走,一边道:“你这样的人一定会被天打雷劈的,一定会下十八层地狱的,你这样的人也同样会彪炳史册的,我以前还认为你想当王爷的话是玩笑,现在我知道了,你一定会成为王爷的,这一点我丝毫不怀疑。” 第66章 好黑的心啊!   邹同见云峥陷入了沉思,包拯也走了,见云峥不理会自己,又很想知道他这时候在想什么能把包拯刺激的如此的失态几乎是破口大骂了。   匆匆的帮云峥布了菜,就匆匆的追了出来,这个人只要出现这种神态,逮着什么东西都会塞嘴里的,同样的场景他见过,他和狄青两个人在讨论战事的时候入了神,能把西瓜皮都吃干净。   “学士,您等等啊,您等等啊,奴婢有事情向您请教!”邹同连蹦带跳的追上包拯急忙问道。   包拯的胡须似乎都飞扬了起来恨恨的道:“有什么好问的,你只需要告诉陛下秦州有云峥守着这块土地很快就会变大,弄出一个陇右节度都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学士,您就可怜可怜奴婢,奴婢比较蠢,想不明白高人的心思,告诉奴婢云帅这时候在想什么,他准备要干什么,奴婢回去之后也好告诉陛下啊!”   正在前行的包拯忽然停下脚步冷冷地看着邹同道:“你只需要告诉陛下云峥打算效法三国周瑜赤壁旧事即可。”   邹同连忙点头道:“火攻是个好计策,只是刚刚下了大雨,天地湿气极重如何才能放火呢?”   包拯大怒准备解释一下,想想实在是没有必要,就转身回了自己的军帐,打算明天一大早就赶回秦王川,在这里的他总觉得自己是异类。   一个明明弃守秦王川大寨,却为了脸面要隐瞒真相的知府,一个喜好把敌国将领制作成蜡人的变态监军,再加上一个无所不用其极的主帅,有这样的三个人在大宋西北边疆无忧矣,只是,包拯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自己。   这些天听遍了人家惨事,包拯经不住为秦州的百姓掬一把同情泪,只是那些事再黑暗也比不上这三个人的心肝黑。这三个人如同炼狱一样的折磨着包拯的心,他甚至在想,如果自己不是大宋的官吏,一定会对这三个卑鄙无耻的小人破口大骂的。   包拯走后不久,崔达就如同幽灵一般出现在云峥的大帐内,听完云峥的诉说之后笑着道:“猜疑之心每个帝王都会有,和帝王关系越近,帝王就越是会猜疑,董毡虽然不是帝王,但是他的权力和帝王没有多大的区别,所以有帝王心一点都不奇怪。”   “三人成虎能行吗?”   “不成,青谊结鬼章和董毡一起长大,董毡轻易不会去怀疑他的,除非有铁证,否则不能成事。”不知道为什么,崔达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阴晴不定的,就连笑容都显得干巴巴的。   云峥瞟了崔达一眼道:“放心,用不着等我对你用这一手,我就去海外当岛主去了,这世上同患难容易,共富贵是个大麻烦,所以我干脆不要共富贵,所以啊,你有什么手段就尽管放出来,你这些年在秦州的布置应该起作用了。”   崔达听云峥这么说立刻凑到云峥的身边谄媚地笑道:“我以前想要富甲天下,最后发现富可敌国的时候也就到了丧命的时候,你家的岛屿能不能给我划一块地方,让我带着老婆孩子颐养天年?”   “可以啊,到了那一天,愿意跟我走的兄弟都去,我们快快活活的去海岛上钓鱼,再也不理会这世上的破事情。”   崔达得到了云峥的承诺,神情就变得振奋起来,敲着桌子笑道:“离我们最近的地方是虎跳峡,那里是抹而水巴族的人,不过这个部落和龙铁桥的关系极好,你如今在重用龙铁桥,我们不好拆他的桥,不过蒙罗角这个部族还是能用一下的,蒙罗角的族长结彪属于有勇无谋类型的人物,为人憨直,却极度的护短,他的部族习惯性的抢劫周边的部族,所以在那里的人缘很差,你可以利用一下这个人。   如果别的族长说青谊结鬼章会造反,董毡八成是不会信的,但是结彪这个人说,董毡有五成的机会不会相信,如果龙铁桥能再说动抹而水巴族,一起向董毡告密,成事的可能很大,那时候我们再把青谊结鬼章的英勇事迹编成歌谣在草原上流传,这事估计就成了,董毡即使再相信青谊结鬼章,也不会再让青谊结鬼章执掌军权了,没了爪牙的老虎,你弄死他应该很容易。”   云峥叹口气道:“说到底我和青谊结鬼章是朋友,这样对付他不管怎么说都有些亏心。”   崔达不耐烦的道:“你越来越有奸人的模样了,想害人又不愿意背恶名,算了,这事交给我去办吧,姜哲,吴杰他们还做不来这种事。”   云峥摇头道:“那不成,你还死不得,干了这种脏活的人,到了最后是一定要被灭口的,既然龙铁桥这么能干,就不妨把这事一起交给他去做。”   崔达啧啧赞叹道:“黑,真是黑啊,你把人家的生意伙伴都给砍了头,一个山寨也被你夷为了平地,龙铁桥真正的家人都被你攥在手心里,最后还要弄死他,这样心狠手辣你不彪炳史册都对不起你这份黑心。”   云峥喝了一杯酒幽幽的道:“我总以为人这种生物,要么老老实实地做人,一辈子奉公守法,这样的人我会尊敬,要嘛干脆破罐子破摔,一条道走到黑,这样的人就算是被砍头了,我也会挑一下大拇指夸赞他一声好汉,最看不起的就是坏事干了一半忽然想当好人了,以为只要立下一些功勋就能成为人上人?那他以前犯下的罪恶谁去处理?   老虎豹子他们攻破天王寨的时候从山寨里救出的女子不下六百之数,这些女人都是准备贩卖给青塘人的,他在秦州威风了十几年,你说遭殃的女子有多少?   这种人在富贵之后就很自然的想要得到权力,好啊,我手里有空白的告身,你去给他填一个七品告身,然后告诉他,想要立身朝堂,就必须和往日的那些人做一个彻底的切割,否则谁都帮不了他。”   崔达皱眉道:“龙铁桥这种人必然薄情,不会顾及你手里的人质的,这样一来,这家伙万一干脆不回来了怎么办?你这么做算是打草惊蛇了。”   “你知道个屁,像他这种人,先前为了财富可以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现在为了权势也必定会狠狠的赌一把,我还知道这个人其实是一个赌徒,赌徒的性子很微妙,他们知道十赌九骗,偏偏要拿命去博那一丝不可能的胜利,只因为一旦胜利,他们获得的收获会超出自己的期望一百倍甚至跟多……”   崔达惊讶地叫到:“问题是我知道你这人一旦下定了决心,他就算是立下了盖世功勋,你也会毫不犹豫的把他干掉的,他没有胜算的。”   云峥敲了崔达的大脑袋一下恨恨的道:“你知道,问题是龙铁桥他自己知道吗?”   崔达点点头就往外走,走到营帐口回头道:“我不想看龙铁桥临死的模样,我想,那一定是人世间最凄楚的一幕。”   云峥把身子往后仰一下,就脱离了那盏孤灯的照耀范围,取过茶杯从里面取出茶叶填进自己的嘴里,他发现自己现在很讨厌光明,难道说这是阴谋家的通病?   想到阴谋家,他的脑海里就出现了无数的画面,有老狼的,有老鼠的,有毒蛇的,还有很多其它的画面,似乎什么都有,唯一缺少的就是光明。   黑夜才是魔鬼的天下,黑暗的角落里仿佛有无数的人在低低交谈,说的每一件事都不足与外人道,只能在漆黑的夜里向外蔓延……   云峥等不及大地变干,就匆匆的带着大军向虎跳峡进发,不论龙铁桥有没有和瞎药谈好,走虎跳峡都是云峥的预定目标,瞎药会不会阻拦这不重要。   走了两天,终于到了虎跳峡,这一路上走的很平安,龙铁桥来信说在他的力劝之下,瞎药已经同意归附大宋,并且将虎跳峡的关隘已经彻底的放开了,大军尽管通行就是。   这是一种将军手段,云峥很清楚,在自己试探龙铁桥的同时,这家伙也在试探自己,想从自己进入虎跳峡的状态来判断对他的信任程度。   这种时候首先进入峡谷的是侯大义的偏厢车军,这支队伍有个好处就是皮糙肉厚,一般烈度的围剿对他几乎不造成什么损失,即使是被困在峡谷里,云峥也有把握很快的将他们救出来。   大军在险地行军,自然会是滚动式的前进,一边走,一边为后续的大军开拓出一个合适的道路来,所以侯大义走的并不快却非常的坚决。   虎跳峡不过三里多长,两侧的山峰并不高大,所以行军在山脊上的哨探,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把这座峡谷打探的清清楚楚。   云峥亲自带着少年军组成的中军进入峡谷的时候,看见,龙铁桥一脸哀伤的穿着白衣跪坐在虎蹲石上,面前放了三只酒杯,自己喝一口酒,就把另外两只酒杯里的酒倾倒进了汹涌的山溪之中,姿态庄严而肃穆,身上的白色孝服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 第67章 羞辱   云峥走上前去一脚就把虎蹲石上的供品给踢到水里去了,再顺便一脚踢在龙铁桥的肩头怒道:“身为朝廷疍吏,死了一个独行盗,没了一个天王寨,摆出一副死人脸给谁看?   不知道朝廷有京察,吏部有铨选?当疍吏的时候随你用一些四海手段,但是从流外官进了流内官你还敢招惹这些人,找死都不是你这么个找法。   你有草莽心思下不了决断,本帅就帮你下决断,从今往后就安心于政事吧,浪子回头金不换,只要在这次诛杀没藏讹庞之战中立下功勋,谁会再说你的过往?   本帅是一个言出必行之人,你既然已经游说通了瞎药所部为大军打开了前进的道路,那就是有功,一个七品诚信郎就是你的奖赏!”   云峥发怒完毕,猴子就从马包里拿出一张精美的告身,放在龙铁桥的面前小声道:“拿好了,莫要被风吹走,已经上报吏部铨选了。”   龙铁桥默默地接过告身,朝云峥拜了下去道:“卑职心思不纯,往日做事太过荒唐,结交匪类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请大帅恕罪。”   云峥叹息一声道:“没有那些匪类,你也无法脱颖而出,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你也不可能立下这样的功劳,官场之上,是黑是白谁又说得清楚,我们都在红尘中打滚,一不小心就会被湮没,这时候谁有工夫去辨别抓到手里救命用的木头是不是恶木!   龙铁桥,边关之地事务繁杂,突发之事多如牛毛,一个从考场出来的普通官吏是驾驭不了这种危机四伏的事物的,这就必须要求边关的地方主官,不但能牧民,必要的时候还要能提刀子上阵杀敌,你这样的人太少了……   你父母家眷被我捉拿这事,你莫要怪我,此时此刻我们不能出任何的纰漏,一旦出了纰漏,我们想安生的死都是奢望,你好自为之吧!”   龙铁桥再次拜谢云峥的教导,见云峥已经回到了大队军伍中,脸上这才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从地上捡起半杯残酒,一口喝干,把身上的孝服扯下来统统扔进水里,掸掸肩头的灰尘,就笑吟吟的向后军走去。   李常的马车就停在那里,龙铁桥来到马车前小声的道:“老部堂,云帅已经教训过卑职了,卑职不知下面的路该如何走,还请老部堂示下。”   李常平淡无波的声音传了出来:“你好大的胆子,敢在他的面前耍小聪明,云峥乃是我朝盖世名将,他的眼睛里从来都揉不得沙子,陛下面前老夫弹劾他几句就被打掉了满嘴牙,此人骄奢跋扈至极,现在国家有难,还需要他这样的人且容他嚣张些时日。   哼哼哼,你这次总算是没有把事情搞砸,对他来说还有用处,否则,你就算是有八十个脑袋也被砍掉了,记住了,在他这种绝顶聪明的人面前不要耍小聪明,老老实实的办事,抹而水巴一族的事情你已经做好了,现在就看你如何让蒙罗角的结彪相信青谊结鬼章打算造反了,这件事要快,董毡虽然缠住了没藏讹庞却没有决战的打算,在我们大宋军队到达战场之前,必须尽可能的损耗这双方的兵力,现在看起来董毡占优,想要当坐山观虎斗的猎人前提就是两只老虎都遍体凌伤才成。   龙铁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个世上没有无利不起早的人,大宋朝允许个人有点小小的心思,但是不会允许有在大是大非面前不以国事为重的人,因为大宋江山不但是赵家的,也是我们这些氏族的,这个格局不容破坏,你既然一心要走仕途,你也有能力走仕途,这些话我就必须告诉你。   老夫乃是朝廷重臣,在文武百官面前被人打掉了牙齿都和血吞了,你受的一点委屈算不了什么,等你真正尝到了权利的滋味,你会发现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龙铁桥听得很认真,李常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他都不曾放过,等李常说完,这才躬身道:“卑职知道该怎么做了,结彪此人乃是一个粗人,只要稍加撩拨,就能暴跳如雷,我们再稍微引导一下不愁他不入彀中。   只是卑职如今手头没有可以使用的兵力,有些事情做不成,还请部堂支援一二。”   李常拍拍手,豹子立刻就从马车后面钻了出来,冷漠的站在那里等候李常的命令。   “成豹是我手下最勇猛的武士,你莫要看他年轻,却是从环州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悍将,你有事尽管交给他去做就好。”   龙铁桥奇怪地看了一眼豹子道:“少年军?”   李常笑道:“很奇怪吗?”   龙铁桥恍然大悟佩服的朝李常施礼之后,就匆匆离去了。   豹子见龙铁桥走了,就重新回到了李常的马车后面继续催动大军前行。   马车里的崔达佩服的给李常倒了一杯葡萄酿然后道:“云帅算是把任务交错人了,这事您才是行家里手,不说别的,就刚才这番又拉又打的话,就不是我这个商贾能说的出来的。”   李常喝了一口葡萄酿之后笑道:“龙铁桥这种人在大宋实在是太多了,老夫见过的就不下十个,这些人总以为自己造反之后显示一下自己的力量就能被朝廷所用,他们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一只野狗只要品尝过血食之后,就再也离不开了,云帅已经把血食放出来了,我们要做的就是顺水推舟,一个底层的疍吏,总以为朝廷上层也跟县衙里一般充满了倾轧,却不知站在高位的人考虑的事情不仅仅是倾轧,还要为整个大宋考虑才成,就算是有倾轧,那也是在确定大宋江山不受威胁的情况下才能做的事,不是毫无原则的胡来。   老夫当了六年的县令,如何会不知道这些疍吏的心思,云帅一个人去做这种事情人家会心有疑虑的,如果有两个高官同时看重一个人,这个人就会效死力,八分力就能出到十二分,就是为了向两位上官显示自己的才能,呵呵,说白了,就是一只羊羔在向两只老虎显示自己的肉是多么的肥美一样。”   崔达端起酒杯心悦臣服的和李常干了一杯酒,从怀里掏出一只白玉老虎放在桌子上道:“以后不能和监军打这种赌了,为国做事情乃是监军的本分,崔某这样做实在冤枉,就算薄有家财也经不起这样糟蹋。”   李常捋着胡须哈哈大笑,满嘴的金牙显得格外的刺眼。   云峥没有见到瞎药,也没有见到青谊结鬼章,却在瞎药的营地里见到了巩丰,草原上的风霜对这个人似乎并没有造成困扰,白净的面皮依旧白净,那双修长的手也白皙如玉,见到云峥的时候双手抱拳依旧风度翩翩,早年间的那种浮躁似乎已经消失殆尽。   都说居移气,养移体,这家伙在成为青塘人的谋主之后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这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非常的具有欺骗性。   “我忍了好久才没有把刀子砍在你脖子上,知不知道九年前我就有这样的想法。”云峥坐在马上俯视着巩丰。   巩丰哈哈笑道:“某家乃是离乱人,生不能回故土,死不能进祖坟,已经如此可怜了,云帅何苦再糟蹋我这个可怜人?”   云峥不理会巩丰的话自顾自的道:“总有一天你会死在我的手中,我会下令让骑兵将你踏成肉泥,现在有什么话就说吧,我想听听董毡是如何打算的。”   巩丰从袖子里取出一个本章递给云峥道:“我家节度使想说想做的话都在里面,请云帅过目。”   云峥一鞭子抽掉了巩丰手里的本章道:“说吧,我看不懂吐蕃文字。”   巩丰怒道:“这是我用汉文写的。”   “胡说八道,吐蕃人写的汉文也是吐蕃文,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中国入夷狄,则夷狄之,你如今在我眼中就是一个夷狄。说吧,我听着呢。”   巩丰强压着怒火从地上捡起已经被马鞭抽烂的本章道:“节度使之意请云帅带领大军出蓝山之后从后面压迫没藏讹庞,节度使带着青塘本阵在野狐岭一代绞杀没藏讹庞,不过有言在先,云帅的大军不得越过野狐岭,一旦云帅的军队出现在野狐岭后方,青塘就会视作云帅打算攻伐我青塘了。”   云峥皱着眉头道:“这样一来我岂不是什么好处都捞不到了?不但要帮着你们青塘人追逐堵截没藏讹庞,还要面对西夏人中最棘手的张绛,老子装财物的箱子都已经打造了,你们打算让我两手空空的回去?”   巩丰耻笑道:“云帅如今之所以能出现在虎跳峡,就是因为节度使下令瞎药放弃了虎跳峡的防御,否则您现在只能跟在没藏讹庞大军后面吃灰尘。您捞到了军功难道还不满意吗?”   “老子如今已经是大宋文信侯了,再捞一些军功我自己都觉得很过分,军功如今对我来说就是抹了毒药的蜜糖,你他娘的想要害死我不成?”   巩丰的一张脸涨的通红,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无赖的重臣,跺跺脚道:“好吧,您来了,确实不能空手而归,我就自作主张添加一份,我们缴获的战马,可以分你一半。”   云峥的眼睛一亮,立刻抽出宝剑架在巩丰的脖子上道:“你能做主?太好了,不妨拿出你真正的底线来让我听听?不说你就去死,让董毡再弄一个人来谈判。”   巩丰的脸苍白的厉害,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他自以为在青塘已经算是一号人物了,想不到在云峥面前得不到一丝一毫的尊敬。   锋利的剑刃已经割破了他的肌肤,血从巩丰的脖子上流下来,染红了衣领。 第68章 三头推磨的驴子   巩丰很想说士可杀不可辱,可是看到云峥那张充满讥诮的脸硬生生的将这句话咽了回去,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脖子伸的更加的长一些。   云峥有些黯然的抽回宝剑插回剑鞘,自己可以羞辱巩丰却不能真的杀掉他,此时云峥心中郁闷的想要破口大骂,像巩丰这样的王八蛋在国内的时候什么都不是,卑躬屈膝寡廉鲜耻什么样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只要一跑到外族,就他娘的立刻变成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伟丈夫了。   云峥失落的道:“看来品格这东西也是要看需要来长的,在大宋表面上贫贱不能移的人只会一辈子穷困,表面上威武不能屈的人只能一辈子受屈辱。因为大宋的总体社会环境对品德的要求过于苛刻,只要出一点瑕疵就会立刻变成落水狗,欧阳修都不能例外,更不要说巩丰你这样的鼠辈了。   在异族就不同了,蛮子拿着刀子吓唬两下见你不怕死,就会立刻认为你是好汉,好酒好肉的端上来招待你,再听你出几个屁用不顶的计谋立刻就将你奉为上宾。这倒是应了另外一个道理,有主意总比没注意要好啊。   说说条件,不拿刀子吓唬你了,你就按照老子目前拥有的实力给老子一个合适的价码,如果不太亏,老子就捏着鼻子认了,蛮子们喜欢拿实力说话,老子就和你讲实力。”   巩丰的一张脸顿时就变成了一块红布争辩道:“某家在大宋不得看重……”   “拉倒吧,大宋才智之士如同过江之鲫,你这点斤两要是出人头地才是大宋之耻,快说董毡的谋划,老子的大军没工夫等你说废话。”   巩丰咬着牙说道:“战利品平分,但是宋军必须死死地牵制住张绛本部。”   “牛羊全给你们,战马必须全部给我,这是最后的条件。”   “牛羊也可以给你们,只是必须用粮食来换!按照市价!”   “你这个混蛋还有几分小聪明嘛,说说,是他娘的按照东京的市价还是青塘的市价,你要是敢说按照东京的市价,老子现在就砍死你!   另外我就奇怪了,你怎么不说说俘虏的分配问题?那东西在大宋也有市场,我就听说好多膏粱子弟打算出高价弄几个西夏鬼去帮自己打群架调戏妇女,价格可不低啊!”   巩丰咳嗽两声,掩着发痛的胸口道:“就按照凤翔府的市价交易,如果云帅喜欢俘虏,全部拿走我们也没有意见,青塘没有多余的粮食养活这么一大批牧奴。”   云峥对这次谈判的成果很满意,现在的问题就是尽早的追上没藏讹庞,然后看青塘人和西夏人大战就好,不过在看热闹的同时,必须先站在一个安全的位置,否则在这个奇怪的战场上谁是老虎谁是猎人实在是说不清楚,心怀鬼胎的三方随时都能变幻自己的立场,三方人都是敌人,也都是潜在的盟友,只要利益合适,改变一下自己的进攻方式没什么不可以的。   龙铁桥目瞪口呆的看着豹子和他的部下在一柱香的功夫之内就变成了地地道道的西夏人,之前他还苦口婆心的告诉这些少年人西夏人是个什么样子。   现在他发现根本就没有这个必要,这些年轻人比自己更加的懂得如何当一个西夏人,除了难看的发式之外,他们和西夏人没有任何的区别,尤其在他们戴上狼皮帽子之后,眼睛里就发出狼一样的森森寒光,他们狂呼乱叫着用各种方式跳上马背,最后嗷嗷叫着冲进了原野,龙铁桥告诉他们那里有蒙罗角的族人正在放牧……   龙铁桥的法子非常的简单,一群西夏人杀死了结彪的族人,抢走了他们部落的牛羊,然后就等着结彪找上专门负责青塘大军军事供应的瞎药诉苦,然后就会有一个聪明的人发现那些西夏人不是真的西夏人,应该是别人假扮的……   至于怎么把黑锅扣到青谊结鬼章的身上,龙铁桥还在考虑,不管怎么想,结彪的蒙罗角部族必须被血洗一遍,这是起因。   任何事都有一个开头,只不过这个开头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天知道,想要整件事情变得有序那就要靠后续的手段来校正方向,就像是校正狂奔的野牛群前进的方向,不论如何,跑丢或者累死几头牛这种事情是不可避免的。   成功其实都是侥幸的,失败才是理所当然,这道理只有活了一些年岁,经历了一些事情的人才能明白,在很多的时候运气都比才能有用的多。   云峥的大军浩浩荡荡的一路狂飙,蓝山后面就是没藏讹庞的大军,自己必须在最快的时间里直扑蓝山,装模作样的堵住没藏讹庞大军的后路,然后就在蓝山建立军寨眼看着没藏讹庞和董毡作战。   这是云峥最美好的愿望!   三角形是最稳定的结构,同时也是最复杂的结构,三条边和三个角之间的换算公式是一门专门的学问,不下工夫想弄明白不太容易。   云峥现在发愁的就是这种可以互相换算的三角关系,现在自己和董毡以及没藏讹庞就像是三个围着磨盘奔跑的驴子,现在云峥处在最后面,董毡在中间,没藏讹庞在最前面,如果董毡的步伐快一些将没藏讹庞撵的紧一些,云峥如果跑的不够快,形势立刻就变成董毡,没藏讹庞撵着他跑,前和后的关系在圆周上是相对的。   来到蓝山的云峥立刻就决定结束这种让人难堪的形势,所以在蓝山的脚下建立了一个坚固的军寨死死地堵住了没藏讹庞的后方,他决定先看看风头,但是抱着这种想法的人不止他一个,没藏讹庞也是这么想的,董毡也不再和没藏讹庞死掐了,于是整个乱糟糟的青塘草原变得安宁起来。   云峥放下董毡催促自己进攻的文书,转身就去督促姜哲他们玩命的建造军寨,当不当乌龟的不在乎,等待天时发生变化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云峥最大的优势就是粮草充足,拖时间对自己有利,没藏讹庞和董毡这两个穷鬼是耗不起时间的,所以建立深沟壁垒对宋军来说是最适合的战术。   一场大雨让草原活了过来,稍微有些萧瑟的秋日和春阳没有多少区别,泛红的红日从山头升起来的时候,云峥得意的站在军寨的城墙上,这座城墙虽然是偏厢车组成的,但是面对两支没有任何攻城器械的游骑兵军队来说,这座城池就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董毡的脸色难看之极,瞎药站在底下一言不发,青谊结鬼章脸色煞白手上提着一个山一样壮硕的汉子,那个汉子似乎放弃了反抗,低垂着头任由青谊结鬼章拎着他的衣领。   大帐的侧面破了一个大洞,那是一柄锤子飞出去之后撕破的。   青谊结鬼章恨恨地将结彪扔在地上道:“你多年以来一直横行霸道,你的仇人几乎遍天下,怎么就咬定了是我杀了你的部族,抢了你的牛羊?”   结彪猛地抬起头看着青谊结鬼章道:“杀我族人的人是西夏人,你是不是想这样告诉我?”   董毡皱着眉头道:“鬼章这段时间和我在一起与没藏讹庞血战,不可能去杀害你的部族,再说了我们的大军都在这里,谁有力量去追杀你的部族?”   结彪悲愤的吼叫道:“是一些少年人,军主,您来告诉我,咱们青塘最厉害的少年人是谁的部族里的?还不是他达擀族的少年人,这些年青谊结鬼章一直都在暗中积蓄力量,咱们的军队中十五岁的少年人已经是战士了,只有他达擀族的少年人不在军队中,说什么这是我青塘的未来力量,是我青塘最后的希望,哈哈哈,果然是我青塘最后的希望,军主,我的族人没有死在西夏人的刀下,没有被饿死。现在却死在青塘人的刀下,他们死的好冤啊!”   瞎药插话道:“结彪兄弟,如果全是少年人行凶的话,很可能是云峥下的手,他手里有一支少年军,一定是他下的毒手。”   瞎药的这番话让结彪更加的愤怒,他狂怒的捶着胸膛道:“你这是在羞辱蒙罗角的勇士,那些懦弱的像鸡一样的小宋人能杀死我的族人?”   董毡冷声道:“结彪,这件事我会下令彻查,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现在我们身处危局之中,由不得我们生出内乱,应付过现在的危局才是大事。”   结彪悲愤的咆哮道:“再这么下去我的根基都会被挖出来,军主,求您了,让我回去看护族人,我一定不会生出事端,一定会乖乖地等候战争结束才找凶手过问这件事。”   “住嘴!会有人回去的,却不能是你!现在给我滚回军队里去,我这就邀请云峥我们明天就开始攻击没藏讹庞,再这么下去,第一个熬不住的会是我们。”   董毡训斥完结彪之后又朝青谊结鬼章道:“鬼章,明日你主攻,万隆,瞎药为你偏师,结彪在军阵右侧结阵,防备云峥,如果宋军向南,你就出兵拦截,如果宋军向没藏讹庞进攻,你就立刻加入攻击阵列,我们一战定胜负吧,诸位,青塘的命运在此一战,胜,我们的族人将在这里繁衍生息,如果失败,就命我们的族人回到高原上去,等待力量复苏!” 第69章 恶人的盟约   蓝山一路逶迤向西,最后被黄河从中间一分为二,黄河上有一个不大的木船被两道铁索紧紧地束缚在一起,一道是宋军绑上的,一道是西夏人绑上的,船上摆着两张桌子,一张桌子后面坐着一个人,两人谈笑言欢,说起旧事不胜唏嘘。   “相国,尊您一声相国说起来还是我占了便宜,一个小小的左庶长能和您一起共饮,实在是荣幸之至。”云峥端起酒杯远远地邀请没藏讹庞共饮。   没藏讹庞笑道:“云帅天纵奇才短短年月就马上封侯,大夏国一个小小的左庶长实在是委屈你了,你多年未回大夏,如果此时回归,一个西凉节度使是逃不掉的。”   说着话站起来亲热给云峥斟了一杯马奶酒,邀请云峥共饮。   云峥接过没藏讹庞手里的酒壶拿在手里颠一下说:“这种偷龙转凤鸳鸯壶我在大宋见过,不过我们一般用这种壶灌别人酒不拿来装毒酒!”   没藏讹庞笑道:“你我乃是死仇,见面用毒酒招待有何不妥之处吗?”   云峥点头道:“大有道理,谋人性命之事能被相国说的这样光明正大云某佩服,既然如此,这条加了砒霜的黄河鲤鱼在下也就不好意思拿出来了。”   没藏讹庞背对云峥看着浊浪滔滔的黄河水大声道:“我辈历经千辛万苦才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天下风云大多出自我辈之手,云峥,河湟之地已经让你垂涎三尺了吧?”   云峥叹了口气道:“我也是最近才从商贾口中得知相国已经在西域大破了回纥,富庶的回纥被您劫掠一空反哺了西夏,听到这件事之后,云峥不得不自认失败,一石二鸟之计只能打到一只鸟,这让我有很深的挫败感。”   没藏讹庞转过身厉声道:“张陟所部在你手中全军覆没,张陟本人更是被你制作成了蜡人,云峥,尔等自诩君子,难道说这就是大宋彪炳的君子之风,王道天下?”   云峥稳稳地坐在船板上随着波涛起伏不定,口中的话语却变得冷若冰霜:“云某打猎之后总喜欢留下一部分猛兽的尸体风干之后留作纪念,这些年下来收获颇丰。   张陟在吃了我大宋百姓之后凶性难遏,某家身为大宋军侯,为百姓除害乃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既然杀了食人的猛兽,怎能不夸功?”   “这笔仇恨某记下了,云峥,有朝一日老夫定会将你也制作成蜡人,长跪在张陟的衣冠冢前谢罪。”没藏讹庞努力的平缓一下胸中的怒气,他此时还不想把事情搞糟。   之所以会有这场见面,唯一的原因就是因为西夏军军粮不济,再拖下去西夏军很可能会全军覆没在这蓝山下,唯一的办法就是早日开战,趁着军卒还有力气打出一条生路来。   没藏讹庞仔细的推演过战局之后痛苦地发现,云峥的目的不在自己身上,而是在图谋河湟之地,他清楚的知道,一旦大宋占据了河湟,宋国最后的一块短板就会被弥补上,一旦这个人口最多的国家有了足够多的战马,西夏就会面临极度残酷的环境,再也不能依仗战马多的优势四面出击了,只要有一丝丝的可能性,没藏讹庞都不愿意将青塘交付给宋军。   然而,面前的局势不容乐观,远寨六部已经处在背叛的边缘,如果这些天不是董毡处处紧逼,这些人早就作鸟兽散了,西夏的人口少,经不起几万几万的损失,一个战士从出生到成为马上的勇士最少需要十七八年,西夏还损失不起。   “我心中有所不甘,却不得不带着疲兵远遁,眼睁睁的看着你占据了河湟之地,从此之后,大夏国将要受你大宋两面围剿之苦,云峥,你赢了,我会和董毡硬拼一次,但是你必须保证不从后方偷袭我们,其实我这么说等于没说,你要偷袭的人该是董毡才是,老夫的这些人马还比不上河湟地的价值。”没藏讹庞从桌子上拿起那把鸳鸯壶扔进了黄河,再把云峥推过来邀请他一起进食的那条被烹制的外酥里嫩的黄河鲤鱼扔进了黄河继续道。   “我们都不是善良人,更不是好人,既然如此,我们就订立一条恶人盟约吧,三年之内,你我互不侵犯,你需要时间巩固青塘,老夫也需要时间巩固回纥疆域,这对你我两国都有好处,等我们大家都做好了准备,你我就在这片蓝天下杀个痛快,看看谁才是最后的胜利者!”   “我的心情和你一样,做出这种选择的时候我也痛苦万分,没藏讹庞你可知道我有多么的想杀死你,多么的想把你和你的军队埋葬在这片土地上。   可惜,我这次还是没机会杀死你,我知道你这次一定会全力突围,一群想要回家的野兽没有谁能够留得住,仔细权衡之后我才会选择夺取河湟地为我的首要目标。   你赢了,我确实不会追击你,我确实会偷袭董毡,偷袭青谊结鬼章,而且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在后方搞了一点小动作,一旦让董毡回到青唐城,什么都会败露,那样一来,大宋就会多一个死敌,所以董毡和青谊结鬼章必须死。”   没藏讹庞大笑一声就下了船,侍立船边的张绛就挥刀砍断了西夏人绑在船上的铁索,跃上战马就跟在没藏讹庞身后准备离开。   没藏讹庞在奔出去几步之后又勒住马头回头问云峥:“你就不担心我把这事告诉董毡,给你侵占青塘造成麻烦?”   云峥笑道:“我不担心,因为这事你必定会干。”   没藏讹庞怒骂一声道:“他娘的,你也一定会告诉董毡我打算全力突围这件事吧?”   云峥举起酒杯遥遥的致意,示意没藏讹庞一路走好。   没藏讹庞骑着马奔出去老远忽然停下战马,看着远处的黑山头对张绛道:“云峥已经到了人愈圆而智愈方的地步,说话办事滴水不漏,张绛啊,以后面对这个人的时候千万小心,面对他如何的小心都不为过,说来怪哉,几年不见,一个毛头小子就彻底的成了一代名将。”   张绛点点头,小心的问没藏讹庞,“您说我们还需不需要将云峥的阴谋转告给董毡,万一董毡发怒舍弃了我们去和云峥作战岂不是美事一件?”   “没有这种可能,我们三方都是敌人,董毡不会相信的。”   “那我们就装作不知道好了!”   “胡说八道,当然要告诉董毡……”   没藏讹庞见迎接自己的骑兵已经到来,就狠狠的在马屁股上抽一鞭子,带着张绛向自己的营地奔驰而去。   虎子用力的拽着铁链子,将已经飘到下游的木船拽了回来,牢牢地将铁链子拴在树上,这才搭上跳板将云峥扶了下来。   “带你来就是让你开眼界的,说说看你都听到了些什么?”云峥下了船就问老虎。   老虎挠挠后脑勺道:“俺只是奇怪您和没藏讹庞之间已经恨到骨髓里去了,怎么还能坐在一起谈事情,还谈这样重要的事情?俺总觉得不应该。”   云峥看看老虎叹口气道:“在京师的时候,狄帅总说自己生了一窝棒槌,现在我也很想说这句话,你知不知道,在军事领域中,最不重要的就是个人的情感,最重要的就是利益的划分,只要给我足够的利益,就算是要我给没藏讹庞下跪都没问题,这种没有感情色彩的思维,又叫做数学思维,摒弃掉一切干扰之后你就很容易的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只是事实总是残酷了一些。”   云峥在回到军营之后就立刻修书一封给了巩丰,要他立刻将没藏讹庞要突围的新消息告知董毡,并且告诉董毡,自己已经做好了全部的准备,随时都可以发起攻击。   董毡瞅着面前两封书信年纪轻轻地眉心已经出现了悬针纹,他无法辨别这两封信的真伪,想要验证需要时间,而自己最缺的就是时间。   本来想把这件事告诉青谊结鬼章,结果看到青谊结鬼章骑着一匹火红色的战马从自己的军帐外面快速的奔驰而过,就立刻熄了这个心思,将两封信揣进自己的怀里,他准备等明天战役结束之后再仔细的衡量其中的得失。   青谊结鬼章很快活,他只要和自己的部下在一起心情就永远是好的,哈哈大笑着拿手拍着每一个路过自己身边的部下,只有在这个环境里,他才会觉得自己是幸福的,和这群勇敢善良的人一起战斗,一起牧羊放牛,一起从边缘的地方去捕捉野马群,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幸福,每当他看到长长的套马杆落在野马脖子上的时候他的心就会快活的飞起来。   “哈奴儿,你这个野狗,快点把你的刀子磨得锋利一些,明天早上我们就要开始战斗了,你不是说一定要砍下一百个西夏人的脑袋吗?我等着你,看看是你的斩获多,还是我的斩获多。”   青谊结鬼章欢快的跳过一辆勒勒车,顺手从勒勒车上拿了一小坛子宋国的烈酒扔给了一个魁伟的光头大汉。 第70章 情殇   哈奴儿是一个哑巴,青谊结鬼章很小的时候他就陪伴在身边了,因为不说话,所以青谊结鬼章也不知道哈奴儿的来历。   他的第一次抡刀子的时候手里拿的就是哈奴儿削出来的木头刀子,当时母亲还在,那段时间是青谊结鬼章最幸福的时光,所以他只要见到哈奴儿,再坏的心情也会立刻变好。   明日就要出战,这些勇士们都在做最后的准备,有的人在磨刀,有的人在烤弓弦,还有的在一遍遍的试验自己插刀的位置,战前的气氛非常的浓厚。   就是吃的不好,青谊结鬼章知道是瞎药在搞鬼,但是他拉不下脸面去求瞎药这个卑鄙小人,从相熟的部族那里弄来了一些羊,不管怎么样,将要上战场的伙伴一定要吃一顿好的。   青谊结鬼章脱掉了衣衫,赤裸着上身嘴里叼着一把尖刀宰杀那些羊,他的手艺很娴熟,一刀子割开羊的喉咙,然后在羊的一个蹄子上割开一个小口,用力的吹气,把整只羊吹得圆滚滚的,然后拿着刀子拍打几下,再把这只羊踩在脚下,三两下就剥下一张完整的羊皮。   剥掉羊皮之后青谊结鬼章的脸上的笑容就黯淡了下来,羊不够肥啊,羊尾巴上的脂肪并没有储存多少,全部都是红红的羊肉,原本秋日的肥羊剥掉皮之后身上会挂满白色的油脂,扔进大锅里煮,吃完肥美的羊肉之后,锅里会漂一层厚厚的羊油,可惜,现在见不到了。   身为武人,青谊结鬼章渴盼战争,但是绝对不是现在这种模样的战争,对草原上的人来说牛羊才是一切,这个时候应该全力给牛羊追肥,而不是把战争场面弄得这么大。   董毡的想法没有错,他如果任由没藏讹庞毫发无损的离开青塘,他这个节度使的宝座就没有办法坐下去了,有的时候战争不是你想不要就不要的。   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牧人从四面八方赶过来就是为了发泄胸中那股子不满的郁闷气,这口气不出,青塘人脸上不会有笑容。   明天奋力作战好了,这就是青谊结鬼章的心里话。   安抚了自己的族人之后,他就回到了董毡的军帐,很奇怪,大帐里十几个族长每个人都用奇怪的甚至是嘲笑的眼神看自己。   青谊结鬼章看看自己的身上似乎没有什么不妥,裤子上沾染了一些血迹这对青塘人算不得什么,宰杀牛羊怎么可能会干干净净的。   董毡避开了青谊结鬼章询问的目光,从桌子上拿起两封信笺在上面拿指节敲敲道:“这是没藏讹庞和云峥来的信。   没藏讹庞说青塘草原上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都是云峥的部下搞的怪,还说云峥的目标不是西夏人,而是我们,他最终的目的其实是想占据河湟,为宋国君主找到一块养马地。   云峥的来信说没藏讹庞准备明天开始突围,要我们一定要小心戒备,如果需要他支援的话,就早点发话,甚至是粮草他也能接济我们一部分。   大家想想,这两个人到底要干什么?”   青谊结鬼章道:“这两种可能都有成为现实的可能,我建议,明日的攻击我们延缓一阵子,放没藏讹庞离开蓝山,让云峥的军寨成为摆设之后,我们再攻击没藏讹庞,如今,西夏人师老兵疲没有战心,我们只要死死地咬住他,避免和他决战,不断地让西夏人流血,这样我们的利益才能最大化。”   军帐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在看着青谊结鬼章,董毡小声道:“阿章,明日必须开战!”   青谊结鬼章打算再多说两句,就听瞎药阴测测的道:“你先把哈奴儿的来历说清楚再说你为什么一定要放走没藏讹庞这件事。”   不等青谊结鬼章发怒,董毡先发怒了,拿拳头擂着桌子怒吼道:“我已经说过了,不许说哈奴儿的事情,瞎药,你以为我是死人不成?任何人都不许质疑阿章!”   青谊结鬼章的眼睛眯缝起来了,手背上的青筋暴跳,冷冷的道:“我还不知道跟随了我二十几年的哈奴儿还有另外的身份,瞎药,说出来,如果你不说我就杀你!”   瞎药被青谊结鬼章阴森森的眼神盯得后背汗毛都竖起来了,咽了一口口水对身边的结彪道:“消息是你找来的,你说说吧!”   结彪上前一步道:“哈奴儿是西夏人!他其实会说话,只是为了隐藏身份才装成哑巴的,几十年下来,也就真的成哑巴了,嘿嘿,不过说话这东西是本能,我找了一个人在他背后用西夏话猛地问他一句,他就自己回了一句西夏话,呵呵,青谊结鬼章,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青谊结鬼章不怒反喜,上前一步揪住结彪的领口欢喜地问道:“你说哈奴儿其实会说话?他不是哑巴?”   结彪被勒的喘不上气来,努力的挣脱青谊结鬼章的那双大手喘着粗气道:“他就是会说话,你就算是要杀死我我也要说,哈奴儿就是西夏人的奸细。”   青谊结鬼章笑了起来,转过头对董毡道:“我保证哈奴儿不是奸细。”   董毡点点头,脸上阴郁的表情舒缓了下来,既然青谊结鬼章愿意给哈奴儿作保,不管出自那种理由,董毡都必须相信。   青谊结鬼章见董毡认可了,就立刻呵呵笑着准备出帐篷去问问哈奴儿是不是真的有这件事,如果他会说话,就能从哈奴儿的嘴里知道更多的关于自己父母的事情。   瞎药拦住青谊结鬼章道:“一句话就完了?”   青谊结鬼章无声的笑了一下,欺步上前闪开瞎药抓过来的大手,身子矮一下就把瞎药扛了起来,转了七八个圈子,一发力就把瞎药从帐篷里扔了出去,足足扔出去有三丈远。   结彪怒吼一声就死死地抱住青谊结鬼章的腰想把他摔倒再说,结果青谊结鬼章就像一条蛇一样三扭两不扭的就从结彪的熊抱里脱出来,巨大的拳头重重的击打在结彪的小腹上,眼看着结彪痛苦地弯着身子跪在地上,青谊结鬼章这才朝董毡点点头就离开了军帐。   勉强爬起来的瞎药嘶声吼叫道:“青谊结鬼章,你的部族中有奸细也不容人说吗?”   青谊结鬼章一脚踢翻了瞎药怒道:“野狗也配管狮子的家务吗?”   众目睽睽之下,青谊结鬼章骑上战马向自己的营地狂奔,走的肆无忌惮。   结彪弯着腰吐了一口血唾沫瞅着董毡道:“您现在还以为我的族人不是青谊结鬼章杀的吗……”   青谊结鬼章的战马奔跑的飞快,战马赤红色的鬃毛在阳光下飞扬,他对自己的父母几乎没有多少印象,只勉强记得自己梦里经常有歌声传来,他很想知道自己的父母,可是族中的老人说起自己父母的时候只会说父亲如何的勇猛,母亲多么的美丽,是草原上最受别人羡慕的一对璧人,是受过神灵祝福的人,只是因为神灵太喜欢他们了,这才早早的将他们召唤走了……   所以青谊结鬼章在很小的时候就恨神灵,恨所有和自己抢夺父母的神灵,因此,他从不相信什么神灵,只相信自己,为了这件事,笃信神灵的角厮罗没少下狠手揍他。   欢快的青谊结鬼章跑回了营地,大声的呼喊着哈奴儿的名字,他一刻也等不及要听哈奴儿说自己父母的事情,此时此刻,青谊结鬼章觉得自己快被幸福完全包围了。   营地里的气氛不对劲,每个人都好像很伤心,青谊结鬼章还以为大家在担心哈奴儿是奸细的事情大笑着道:“哈奴儿快出来,你这个家伙骗了我二十年啊,能说话是好事,老子才不管你是西夏人还是宋人,你就是我的哈奴儿,那个给我教我马术,教我打仗,听我给女子唱情歌的人,我想知道我母亲和我父亲的事迹,你要是再敢装哑巴,我就割掉你的舌头。”   一个上了年纪的族人皱着眉头道:“阿章,你的母亲还好好地活着,就在青塘城,你现在要认的母亲是珠姆央宗,不是索·汤汤,你继承的是珠姆央宗的名字不是索·汤汤的名字。”(藏族人起名字的时候带着很浓的母系氏族传统,藏族人的名字,取母亲名字中的一个字作自己名字的一部分。像母亲的名字叫“朗·莫莫”,儿子的名字便叫“莫赤”;母亲名叫“索·汤汤”,儿子名便叫“索赤”,在这里加以说明)   青谊结鬼章笑道:“珠姆央宗自然是我的母亲,我是她抚养长大的,怎么会忘怀,就像小羊不会忘记喂自己吃奶的母羊一样,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她,我现在只想知道我亲生母亲是一个怎样的人,我只想知道她的美貌真的让我的父亲宁愿抛弃一切跟她去牧羊吗?”   老族人匍匐在青谊结鬼章的脚下虔诚的道:“您是达擀族最英明的首领,您也是我们族人未来的希望,我们恳求您忘记索·汤汤这个名字,也忘记哈奴儿这个名字,不要让死人的阴魂来左右您的判断,蒙蔽您的智慧,求您了!”   青谊结鬼章连忙将老族人搀扶起来,却奇怪地问道:“您说哈奴儿死了?” 第71章 发动了   青谊结鬼章立马在董毡的身后,胯下的战马在不安的躁动,全副武装的青谊结鬼章此时此刻只想亲自杀进西夏军中血战一场,如果眼前没有西夏人可以让他泄怒火,他很可能会把战刀砍在瞎药和结彪这两个人的头上。   所以在西夏人沿着黄河向北突击的时候,他就带着达擀族的骑兵勇猛的堵截了上去,董毡希望他能够和自己一起站在高坡上瞭望战事,却不知为什么将伸出去抓青谊结鬼章的手缩了回来,在很多时候,只要心里有了一个疙瘩,立刻就会有很多的疙瘩出现,最后将智慧的光芒全部掩盖住。   都说多种花,少种刺,才是一种人生的境界,可惜,做到很难!   丈二长的斩马刀在青谊结鬼章的手中就像是一根稻草,这种原本是步人甲军卒用来对付骑兵冲撞的武器,现在成了他手里的杀人工具,真的应了那句形容陌刀军的古话——挡着皆糜。   赤烟驹的马速很快,所以青谊结鬼章很快就处在敌军的最深处尽情的宣泄自己的怒火,斩马刀劈开了一个西夏兵的胸口,可能是斩断了最大的血管,飚起来的鲜血像瀑布一样遮住了他的眼帘,很奇怪,他从这幅血色的幕墙上似乎看到了哈奴儿的憨笑。   于是他就变得更加的疯狂,长刀挥舞的更加猛烈,不断地有血幕飞起来,有的时候是柱状的,有时候是水波状的,更多的是幕布一样的……   直到青谊结鬼章看天地都变成一片血红之后,在中了第七箭之后,他胯下的赤烟驹终于哀鸣一声倒在地上。青谊结鬼章在地上翻滚了一下就离开了摔倒的战马,在击飞了两只长刀之后,一柄马槊毒蛇般的钻进了他的大腿,他能感受到马槊上带来的力道,连忙向后退,却依然被马槊的锋刃带走了一块皮肉,斩马刀对于青谊结鬼章来说过长了,他奋力向骑在马上的敌人把斩马刀扔了过去,沉重的斩马刀带着破风声旋转着在人群里开出一大片空地,在斩飞了两个人头之后被战马上的敌军轻易地用马槊挑落。   偷偷的刺了青谊结鬼章一枪之后,那个诡异的西夏骑兵就退出战圈,手里的马槊晃一下,又是一群西夏兵嗷嗷叫着冲了上来。他自己则控着战马在战圈外面游荡,只要青谊结鬼章露出一点破绽,他就会狼一样的扑上来。   伤痛让青谊结鬼章的脑子清醒了过来,一边作战,一边稍微打量了一眼战场,就知道自己冲锋的太快了,自己的部族被西夏长枪兵死死地拦住冲不过来,他看到老族人发疯一样的向里面冲锋,却一次次的被西夏人厚实的长枪兵堵在外面,没了哈奴儿的达擀族,少了另外的一柄利刃。   青谊结鬼章暗暗叹息了一声,对自己目前的困境并不在意,心中更多的是对哈奴儿自杀事件的遗憾,他以为只要自己自杀,就会让达擀族甚至自己从流言的漩涡里脱身,却不知这样做反而坐定了他奸细的身份,被人家说成畏罪自杀了。   自己匆匆离开董毡军帐的行为也成了做贼心虚匆匆赶回去杀人灭口的,自己想要取代董毡的流言如果在以前不过是一个笑话而已,现在他从董毡云淡风轻的面容上看到了一丝隐忧,两人一起长大,对彼此实在是太熟悉了,董毡从来就不是一个心胸开阔的人,这一点青谊结鬼章很清楚,总以为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怀疑自己的忠诚,结果不太好,多么坚固的友谊在赤裸裸的权谋面前都不过是沙漠里的一座城堡,只要起风,这座沙子堆成的城堡迟早会倾塌,现在,已经倒掉了一根最重要的柱子……   一把刀砍别人不够迅速,杀伤的范围不够大,自己想要回到本阵,带着族人冲杀进来,就必须在最快的时间里解决现在的战斗。   宁静下来的青谊结鬼章从不缺乏智慧,他现在基本上明白了是什么人在背后伤害他了,青谊结鬼章以为这个阴谋家除了云峥不可能有别人。   因为宋军传说中的援军根本就没有出现在战场上。   一根铁链子从青谊结鬼章的袖子里滑落,在砍死正面和自己作战的西夏兵卒之后,那条铁链子就被他抖了出去,铁链子最前面有一只张开了的铁手,五根指头都是锋利的刀刃,只要被这东西抓到,会生生的将一块肉切下来。   这是青谊结鬼章从未在人前显露的本领……   铁手牢牢地扣在那个西夏将军的脸上,青谊结鬼章将铁链子缠绕在身上,开始疯狂地旋转,整个人化作了一个硕大的光球,刀锋化作的光球在一瞬间就把七八个和自己作战的西夏兵逼退了,只有最机灵的三个人逃脱了,他们趴在地上将同伴的尸体背在自己的身上,这才免于一死。   人的颅骨是人身体最坚固的部分,不论那个西夏将军如何挣扎,五只锋利的铁爪已经把他的面容割的七零八落,铁爪扣在骨头上如同附骨之疽。   在青谊结鬼章旋转的时候,那个西夏将军也就不可避免的被铁爪拽了回来,当他惊恐的眼神和青谊结鬼章冷冰冰的目光相遇的时候,他整个人的魂魄似乎都失去了,手足都动弹不得,眼睁睁的看着青谊结鬼章把自己从战马上拖下来,也在同一时刻他听到了自己颅骨碎裂的声音。   西夏兵眼看着强悍的铁鹞子的脑袋被一只铁手抓的稀巴烂,脖子以上的部分被那只手切割成了五部分,沾染着血迹的脑浆湿哒哒的掉在战马的脖子上……   青谊结鬼章将这个铁鹞子的尸体推下战马,自己扳鞍上马,手中长刀轻轻地挥舞一下就把掉在地上的马槊挑了起来,这时候应该向外厮杀了,战场上没有遇到没藏讹庞,也没有到张绛这样的重要人物,只能说明没藏讹庞他们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去做。   他不由得为董毡担心了起来,不管云峥如何的算计自己,到最后他的目的一定是董毡,只要董毡死了,青塘就会四分五裂。   青谊结鬼章轻松地控制着战马凶猛的向来路杀了回去,跟在自己身边的亲卫已经死光了,只要自己杀出去,搅乱西夏人的阵型,他相信自己带着达擀族的骑兵就能够在最短的时间里结束这里的战斗……,他只希望董毡能够挺到自己去救援的一刻。   云峥不在战场上,而是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遗憾的看着远处的西夏人用好多的木筏子结成一座浮桥,浮桥上有大队西夏人马正在迅速地向黄河对岸进发,只要过了黄河,对没藏讹庞来说又是一片新天地。   “远寨六部这次一定会死的很惨!”愚鲁如憨牛这样的家伙都已经看出没藏讹庞的本意了,云峥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人家在玩金蝉脱壳的战术。   只是这个壳子脱得代价大了一些,整个远寨六部正在和青塘人大战,没藏讹庞却非常冷血的带着张绛和自己的本部人马悄悄撤退了。   等远寨六部的人发现没藏讹庞走了,他们的军心也就彻底的涣散了,那个时候孙武再生也没有回天之力了,就如同憨牛所说的,留下来的西夏人死定了。   那天在河上谈判的时候,没藏讹庞就清楚的告诉了云峥自己的打算,云峥也违心的接受了这样的条件,这些话用不着清楚的说出来,只需要在船上会晤一下,两个人都会心知肚明。这种事一旦说出来,不管是没藏讹庞自己,还是云峥本人回去之后都不可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眼看着没藏讹庞的大军已经走了一大半,云峥回头对猴子说:“下令姜哲,吴杰,梁楫,彭九全力进攻董毡吧,命少年军在外围游弋,准备捉捕董毡,这个人一定要活着才有用。”   猴子小声道:“瞎药和龙铁桥还没有按照计划从青塘人的大队中脱离出来,这时候他应该正在向董毡发起进攻,咱们这时候用火药无差别的进攻,他们会死掉的。”   云峥狞笑一声道:“从来就没有什么计划,我们的计划就是彻底干净的将青塘草原上的强大势力连根拔起,不这样,怎么治理青塘?”   猴子朝憨牛吐吐舌头,就飞快地点燃了一支火箭,眼瞅着火箭带着粉红色的浓烟窜上了高空,这才回到了云峥的身边,他总觉得龙铁桥是个不错的人,总给自己送礼物,不过,自己刚才说的那句话,应该能对得起龙铁桥送给自己的那些宝物吧。   火箭在半空炸开之后,巨大的响声传遍了四野,姜哲抬头瞅瞅那朵美丽的烟花,手一挥大队的人马就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蓝山,向黄河围拢过来,做出同样动作的还有吴杰,梁楫,彭九,以及孙大志,宋军这一次算的上是真正的倾巢而出……   没藏讹庞也看到了那支火箭,长期以来淤积在胸口的那道闷气忽然有了松动的迹象,只觉得嗓子眼发甜,一张嘴,一口殷红的血就喷了出来,见张绛等人匆匆的围拢过来,就挥挥手示意他们去干自己的事情,自己骑上战马若无其事的带头向荒原走去。 第72章 变态   没藏讹庞带着无限的遗憾离开了这片伤心地,当初意气风发的来到青塘,大军所到之处董毡,青谊结鬼章抱头鼠窜,大军进入秦州,富弼云峥惶惶不可终日,自己也是雄心勃勃的准备在宋国疆域大展宏图,张陟进军成仓是一部险棋,对于张陟的失败,没藏讹庞是有心理准备的,但是张陟全军覆没并且把自己弄成蜡烛这样的结果完全超出了没藏讹庞的预料。   野战失败啊!   天塌了!   强大的骑兵在山野地之外打不过那些笨拙的步兵啊,骑兵被步兵包围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啊,张陟被制作成蜡烛简直就是罪有应得啊。   一路走,一路伤心……   大夏国的出路在哪里?云峥拿到河湟地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他们马上就要有战马了,三岁口的战马就可以上战场了,打磨两年之后就是最好的骑兵坐骑,没藏讹庞不敢想象铺天盖地的大宋骑兵带着弩箭,带着火药弹,呼啸着向大夏扑下来的时候大夏国拿什么来抵挡?大夏没有多少时间了。   大夏放弃了对青塘的领土诉求,本身就说明大夏国在青塘这片土地上彻底的失败了,青塘即将迎来的悲剧性命运很快将会落在大夏国的头上了,对这一点没藏讹庞非常的肯定。   张绛向没藏讹庞禀告说浮桥已经烧掉了,没藏讹庞就回首瞅了一眼黄河河道上的黑色浓烟,叹息一声就继续赶路,不是自己不给远寨六部活路,而是不能给这六部活路,他们如果活着会给大夏带来更加恐怖的损失,会造成更大的伤害。   没藏讹庞自诩不是一个残暴的人,可是这些年一步步走过来,他忽然发现,想在这个世界上找到一个比自己更加残暴的人并不容易。   回去之后就该做准备了,天下就要大变了,火药带给宋人的变化太大,太迅猛,他们不再需要穿上沉重而昂贵的步人甲扛着狼牙棒,战斧一类的重兵刃冒着死亡的危险在骑兵的队伍里鏖战。   现在只需要将火药弹点着之后远远地扔过来就可以杀死大夏最勇猛的猛士,这是不公平的,在这种情形下,一个最弱小的宋人杀死大夏国最强悍的武士成为了现实,没藏讹庞只希望这种现实千万不要成为常态。   火药的秘密必须掌握,为此没藏讹庞认为即使付出一些代价也不是不能接受。   云峥目送没藏讹庞离开,亲眼看到浮桥被焚毁,再三确定没藏讹庞不可能再越过黄河朝自己杀一个回马枪了,这才留下大量的斥候,准备亲自去指挥围剿董毡的战斗。   面对没藏讹庞再小心一些也不为过。   在回程的时候,云峥紧锁了数日的眉头终于松开了,战局终于稳定了下来,三维战争终于变成二维的空间了,在没藏讹庞走掉之后,战争的形势就变得简单多了。   “猴子,去告诉监军,请他派出使者去找找西夏族的远寨六部,告诉他们,西夏国已经抛弃他们了,如果不想族灭,就投诚我大宋吧,一旦他们答应,我们就会出兵进攻青谊结鬼章替他们解围,如果不同意,那就等着灭族吧!”   猴子答应一声就要往大寨里跑。   “回来!”云峥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把猴子给叫住了,骑着马绕着猴子走了两圈之后对猴子说:“我打算抽你一鞭子,你明不明白?”   猴子苦着脸点点头,云峥这才说道:“这种老毛病以后绝对不许再犯,没了钱就问我要,不许拿人家的银子,为了让你长点记性,这一鞭子我会使劲抽,你要是有意见,我就让梁楫来抽!”   猴子连忙闭上眼睛绷紧了身子准备挨揍,开什么玩笑,梁楫来抽?会抽烂的。   肩背上挨了一鞭子,很疼,想必一会儿就会起一道檩子,自己收龙铁桥钱财的事情看样子少爷知道了,不过这一鞭子挨得很值,回去之后就要成亲了,家里没有一件宝贝镇宅怎么行。   李常接到猴子传来的命令之后,强忍着心头的狂喜,等猴子出了自己的帐篷之后,就站了起来,搓着手在帐篷里转圈子,最后将颤抖的双手塞进装满凉水的铜盆里,唯有这样才能安耐住这双不听话的手,当他将湿淋淋的脑袋从铜盆里拔出来之后,心头就已经有了计较,这一趟必须是自己亲自走一遭,这是云帅给自己的奖赏,这是给自己分的军功,不能假他人之手。   老仆拿布巾子给老爷擦干了头发,小声的在老爷耳边说道:“老爷,您要自己去西夏营地?如果那些蛮子拿住您怎么办?如果他们……”   李常骄傲的笑一下道:“你觉得这场军功和老爷我的性命孰轻孰重?”   “自然是老爷您的性命重要。”   李常自嘲的笑笑,对老仆道:“人的性命是有价钱的,地位不同价钱也就不一样,这场军功的价钱比老爷的命重要,再说你家老爷一生襟抱未曾开,这一次就容许老爷我任性一次,这样的机会太难得了,青史留名寻常事尔,所以值得老爷拿命去拼一次。   给老爷我准备官服吧,要朝服,让你家老爷我风风光光的去立下功勋或者风光的死去!”   老仆去准备了,李常胸中的热血在激荡,对一个文官来说凭借一张嘴,骑一匹驴子布衣入敌营,舌战群儒之后,一兵未发,就让敌人臣服乃是人生最浓烈的篇章,有这样的经历,就算是官职不显,也会让人肃然起敬。   董毡伤的很重,在亲卫的保护下且战且退,瞎药嘴里也喷着鲜血,但是心神振奋,即使在吐血的时候也不忘记要自己的部下继续围杀董毡。   事情发生的太快,太急,太出乎预料,在青谊结鬼章陷进重围的时候,在大部分部族已经加入到战争中的时候,前来禀报军情的瞎药将一把刀子插进了毫无防备的董毡小腹。   就在瞎药发动的时候,龙铁桥也发动了,十几颗火药弹被扔了过来,董毡所在的山头上顿时硝烟弥漫,如果不是因为护卫死死地用身体护住董毡,董毡早就变成一堆碎肉了。   瞎药狞笑着向后退,他手上的刀子还在流血。   目眦欲裂的董毡怒吼着站直身子,扯开自己的衣衫牢牢地将腹部束缚住,他不是温室里的花朵,少年时期就开始领兵作战了,他深深地清楚自己这时候该做什么,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平息祸乱,平息叛乱的时间越短,对青塘大军的伤害就越是轻微。   董毡抽刀在手,甩开搀扶自己的护卫猛虎一样的扑了上去,他这时候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死瞎药,也就在这一刻,董毡完全明白了青塘发生的事情都是瞎药搞出来的。   背叛者的胆量一般都很小,很惜命,眼看着自己将要掌握青塘大权的瞎药那里愿意和一个已经中了毒,快死的人拼命。   董毡被抹而水巴族的猛士拦住,在人群中艰难的厮杀,鲜血泉水一样的从伤口流出来,他却感受不到伤口的存在,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中毒了,感觉到自己的体力正在迅速地消失,董毡嘶声吼叫道:“瞎药!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背叛你的种族,宋人是靠不住的,他们什么都不会给你!回来吧,我不怪你,只要你回来,我向天神以及我的祖先起誓绝不追究!”   瞎药哈哈大笑起来,指着董毡大声说道:“你就要死了,我为什么还要听你的,老子过腻了整天吃羊肉,睡脏女人的日子,我要的你给不了,抹而水巴族今后将不再靠放羊为生,老子从今后要睡高楼,拥美婢,老子要喝美酒,吃美食,不想在风雪里放牧牛羊,不想在羊圈里睡觉……董毡,这些你给不了我,你就算是放一百年的羊也给不了我!”   董毡赫然发现山背后有大片的尘土扬起来,宋军已经来了,他再回头瞅瞅正在和西夏人鏖战的部族,朝瞎药哀求道:“瞎药,不要铸成大错,我们天生就是牧民,我们天生就是靠吃牛羊为生的人,抛弃了自己根本的人一定会被神灵抛弃的。”   龙铁桥见瞎药似乎有些犹豫,一刀砍死了一个董毡的护卫凑到瞎药身边道:“覆水难收,虎入穷巷,你那里来的退路,干死董毡之后,你想要什么都能得到。”   瞎药抬起头,殷红的双目中再无一丝犹豫,怒吼一声就挺着长刀向董毡逼了过去,只要杀死这个让自己感到羞愧的人,自己这一生就可以心安理得了。   董毡绝望的朝自己的侍卫道:“吹响牛角号,告诉青谊结鬼章我已经战死了,从今往后他是青塘的首领,我只希望他能用瞎药的人头来祭奠我,让我知道我还没有白死,告诉我青塘没有灭亡。”   “嘟嘟嘟嘟”一连四声苍凉的牛角号声从山包上突然响起,青谊结鬼章怪叫一声,放下唾手可得的胜利驳马就走,他听得出来号角声里的绝望,一再的催促战马只希望等自己去了之后董毡还活着。 第73章 盛宴   北雁南飞,大雁不断地变换着队形,想要去遥远的南方。   李常就带着一个老仆站在这个烽火连天却又秋高气爽的蓝天下背着手面对西夏的铁甲骑兵岿然不动。他的一身的大红袍将他映衬的威严了许多,当了多年的官宦,他知道用什么样的站姿和动作才能将自己的威严之气显露到极致。   “来大宋吧,没藏讹庞抛弃了你们!”李常瞅着蓝天上的大雁,对缓缓朝自己走近的远寨六部的首领轻声道,就像是邀请许久不见的老友进自己家共饮一杯一般。   苍老的蛮头部族长倪哲虎跳下战马走到李常的身边道:“怎么过来,合计下来三十几万人呢!”   “云帅手里的粮食还有一些,只要节省一些,撑过这个冬天并不难,到了明年,你们养马,我们来收,你们养牛,我们来收,你们养羊,我们来收,你们擀毡我们来收,你们采到草药我们来收,只要你们有任何的收获,我们都收,不管你们要茶叶,还是要粮食,亦或是要麻布,棉花,只要你们提出来,我们就会满足。   你们的族人依旧是你们的族人,族长依旧是族长,不会有什么改变!”   “宋国想要我们怎么做?”倪哲虎那张苍老的脸抽搐一下问道,谁都知道宋国给了这么好的条件,不可能不索要回报的。   李常的眼睛从远寨六部族长的面前一一看过之后道:“放下你们的弓箭,卸掉你们的战甲,青塘之地和贺兰山所部不需要你们拥有武力,如果你们非要保留自己的武士,武士只有加入大宋军队这一个路径,否则,但凡手握两尺刀者杀无赦!”   倪哲虎对这个要求并不感到惊讶,自从他得知没藏讹庞的大军离开了蓝山,并且烧断了浮桥之后,他就明白远寨六部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了。   “这是云峥的意见?”倪哲虎掏出刀子插在面前的泥土里小声地问李常。   “不是,云峥的意见是把你们全部杀死在黄河边上,空出大片的草原让大宋边民入驻,用不了几年,草原上就会出现一大批会放牧,养马的宋人,如此一来这片土地才真正算得上是大宋的。”李常尽量把自己的语速放缓,几乎是一字一句的将云峥的意思表达出来。   倪哲虎“唔”了一声拿脚踢着地上湿润的黄土幽幽的道:“这是草原的法则,没想到云峥这个宋人比我们更熟悉草原的法则,看得出来,你是文官,听说大宋的文官向来以君子自居,所以奸淫妇女,斩杀身高超过车轮的孩子这种话你说不出来吧?   宋人,告诉我你是谁,凭什么可以代替宋军的最高主帅做这样的决定,而且还丝毫不考虑他这个极其正确的意见?”   李常从怀里掏出印信,老仆赶紧在地上铺了一块麻布,李常将一块精美的寿山石印章放在麻布上道:“这是天章阁侍制的印章,表明我的身份很尊贵!”   李常又拿出一枚玉石制成的印章放在麻布上继续道:“这是御史中丞印信,证明我是大宋的高阶官员,不是小吏冒充的。”   李常最后取出一张朝廷的任命旨意放在麻布上小声的道:“这是我大宋陛下亲自委任我节制京西十四路兵马监事的文书,这说明我是这支大宋军队的二号人物,而且不受主帅的节制。”   倪哲虎取过印信看得非常仔细,认真,最后放下印章和旨意抬起头流泪道:“我们看不懂!”   这句话一出,不但其余的五部族长泪水横流,李常的眼圈也不由的一红,努力的扭过身子平息一下自己的情感,然后转过头对倪哲虎道:“看来你们远寨六部确实不在西夏人的官职队伍里,西夏的官职和大宋的官职没有多大区别,如今你们这些族长都看不懂我的印信,这只能说明你们离开尘世间的时间太久远了。   看不懂没关系,慢慢看,我留在你们的军中那都不去,就和你们在一起,你现在就把军中的粮食都交给你们信得过的部下让他带着这些粮食回去迁徙自己的部族,一定要抢在没藏讹庞之前回去,否则等待你们家人的将会是西夏人的屠刀。”   倪哲虎听李常这么说猛地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道:“您肯让我们中的一部分回去?”   李常笑道:“这是当然,不回去一些人怎么保护妇孺们来到青塘?”   倪哲虎擦一把脸上的泪水回头大吼一声道:“宁虎虎,立刻带着兀卒回去,告诉大哲马,我们在积石山住不成了,让他带着全族来青塘过冬。”   李常看着一个光头大汉从军阵里跑出来跪在倪哲虎的面前说了一长串西夏土话,李常虽然听不懂,但是他如今对云峥有着强烈的信心,既然放一部分西夏人回去是云峥和那些将领们深思熟虑的结果,就没必要怀疑,那个年轻人一次又一次给了他极大地震撼,李常坚信这么做没有任何的坏处。   倪哲虎一脚踹翻了那个光头大汉朝李常施礼道:“三千,我们只需要派三千将士回去。”   李常笑道:“我既然相信你们,就干脆相信到底,三千人是没有办法应付这一路上的艰难困苦的,我以为回去八千将士是一个保险的数字。”   倪哲虎看着李常好久没有说话,忽然跪在李常的面前道:“将军但凡有麻烦,倪哲虎必定为将军效死力,万死不辞!”   李常呵呵笑道:“错了,你今后只有一个效忠的对象,就是我们大宋的皇帝陛下,赶紧派人回去吧,我们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你的族人就要过来了,我们必须给他们圈出来一大块合适的牧场让他们生活,没了牧场的牧人算什么牧人。”   倪哲虎做梦都想不到宋国人会这样优待自己,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贺兰山下的牧场虽好,却不是久留之地,如果能在青塘重新拥有牧地,这对自己的族人来说就是天赐的洪福。   大宋给予他们的远比他们要求的多。   倪哲虎从地上站起来,亲自派了自己的儿子宁虎虎带着选好的部族带走了全部的军粮,在一队背着红旗子的宋军指引下,沿着黄河边狂奔,脱离了战场,没有受到任何的阻碍,只要出了蓝山,他们面前就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再无阻碍能把这八千最精锐的骑兵留住。   倪哲虎和其余的族长很自然的站在李常的身后以部属自居,见到这一幕李常的嘴角微微上翘,不得不再一次感叹一下云峥的智慧。   娘的,这送礼的学问自己研究了一辈子都没有搞明白,云峥一个二十几岁的人却把这些人的心态研究了一个通透,以后只要是有送礼的地方,自己一定会这样送大礼,只有一次性的把礼物送的超出收礼人最高期待值,事情才会好好的办成,娘的,这比一次次洒水般的送礼强的太多了。这送礼也是一门有大智慧的学问啊!   三万多西夏骑兵在得知自己现在需要给族人和自己抢牧场,这种对自家有益处的事情,顿时就激发起了他们无穷的斗志,就连受伤的骑兵也咬着牙重新跨上了战马,在随便嚼了几口宋人送过来的粮食,一个个就迫不及待的随着李常的带来的军侯凶猛的向蓝山战场扑了过去,为自己抢夺牧场,牧人们一般是不计较什么伤亡的。   云峥就站在一处高坡上俯视着脚下的战场,代表着董毡身份的旗子已经扔在了他的脚下,一具破破烂烂的尸体也躺在他的脚下已经被苍蝇覆盖了。   董毡是被瞎药杀死的,一个心怀愧疚的人如果想不再受愧疚的折磨,唯一的办法就是杀死那个让他感到愧疚的人,一旦说出了那句著名的“对不起”之后,就说明他准备继续对不起你,董毡三千多人的亲卫队就是在对手这样的心态中全军覆没的。   瞎药喊一声“抱歉”就在董毡的尸体上砍一刀,如果不是龙铁桥死死地将他拦住,董毡的尸体会被他生生的砍成肉酱!   干掉只有亲卫保护的董毡之后,瞎药就带着自己这支原本用来防卫云峥的队伍投入到围剿青谊结鬼章的队伍中,这个作战向来胆小的家伙,这一次竟然在亲自冲阵,看得姜哲皱着眉头问云峥:“军侯,此人留不得啊,弟兄们要是以后和这个家伙成了战友,老觉得脖子后面寒气森森的不是个事情啊。”   云峥眨巴一下眼睛瞅瞅董毡对姜哲说:“这样的杂碎我也不喜欢,你担心后背被人家来一箭,我还担心成董毡第二呢,现在这家伙作战干的不错,先用着,你看看,发疯的结彪已经被他击退了,命令吴杰将战线继续向前压,压缩青塘人的活动地盘,能压制到黄河边上最好,这样就省力气了。”   姜哲点点头道:“那就是说一旦我们将这五万多人压制到河边,我就能让投石机发起无差别进攻了?”   云峥苦笑一声道:“记着不要炸死青谊结鬼章,我答应放过他一次的,这事不能马虎!”   姜哲毫不客气的道:“这个不敢保证,我们只有不到四万人,人家的人数超过了五万,一个不小心就会让青塘人逃离,所以我不会刻意下这个军令的。   你看看,青谊结鬼章正在巨浪一样的冲击郎坦和孙大志把守的山谷口,我们的人手太少,全部把西夏人吃掉这有很大的难度,就算是有火药也是一样的,这些人都打红眼了,没人计较生死了。”   云峥笑道:“我们马上就要有三万援军,算算时间,也该来了……” 第74章 他娘的,见到了战神!   “青谊结鬼章似乎打算离开了,你去把董毡的尸体挂在小岭山阵地前面,不要让他总是冲击大岭山,郎坦和孙大志应付的很是吃力。”   云峥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不由得叹了口气,青谊结鬼章的弱点就是重情重义,在很多时候不知道进退,感情很容易影响他的判断。   “阿哲,如果以后我的尸体被敌人挂在阵地前沿的话,你必须二话不说就开始逃命,我如果死了,万事皆休,一具皮囊不值得你们损伤哪怕一根小指头,那东西没有任何的意义,把我的样子放在心里,远比豁出性命把尸体抢回来要好的多,死掉的云峥一钱不值,那只是一块不能食用的肉而已。”   姜哲和吴杰这些人的缺点也是这个,这样的人当朋友是极好的,却不适合作一军的主帅,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感情蒙蔽,带着自己的部下进了鬼门关。   云峥见姜哲似乎还想争辩,就笑道:“你的尸体被挂在那里的时候,我说不定会下令让投石机带着火药弹集中轰炸那里,所以啊,你对待我的尸体没必要那么认真。”   姜哲瞅瞅云峥叹口气道:“战争这东西不把人世间最美好的东西毁个一干二净是不会罢休的。”说完这句很正确的名言之后就带着部下向小岭山阵地走去,郎坦,孙大志的阵地已经反复易手两次了。   战场乱如粥锅,青谊结鬼章就是那柄搅动粥锅的大勺子,他总能在最恰当的时候向宋军最薄弱的地方发起最坚决的进攻。   “离开,我们必须离开,坦桑,你去把结彪救回来,瞎药现在已经疯了,我们的伤亡比宋军多,不能这么把军队暴露在平坦的空地上。我去攻击宋军的投石机,那东西对我们的杀伤力太强大了。”   青谊结鬼章吐掉一口血唾沫,重新换了一把长刀,顺便把自己已经垂下来妨碍视线的长发割断,这已经是他用废的第六把刀了,战马也换了四匹,身上的铠甲也破破烂烂的结了厚厚的一层血垢。   “不行!结彪这个混蛋就该战死,如果不是他不听指挥,擅自放弃防守我们的左翼,我们何至于被宋军困在这里!”坦桑同样的狼狈,但是怒火依旧强盛。   “坦桑那拉吉,这个时候不是计较的时候,结彪能和宋军苦战就说明他没有背叛,依旧是我们的兄弟,兄弟有难怎么能不去救援,算了,你去攻击宋军投石机,我去救援结彪,记得把兵力散开不要挤成一堆,只要你能靠近投石机宋军就不堪一击。”   青谊结鬼章在坦桑的肩头拍一下就扬扬手里的刀子率先向结彪和瞎药厮杀的地方冲杀了过去。   瞎药一刀又一刀的砍在结彪的皮盾上,每砍一刀就大吼一声去死吧!结彪的左臂已经快要抬不起来了,但是他依旧用皮盾护着身子发狂一般的向瞎药冲过去,他早就忘记了害怕,只是一心想把这个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的叛徒杀死。   龙铁桥嘿嘿冷笑着用粗大的连枷敲击在结彪的皮盾上,只是一击就把结彪砸的向外倒过去,皮盾后面的骨架四分五裂,结彪小臂上的骨头已经刺穿了皮肉露在外面,他艰难的站起来,右手挺着长刀依旧凶悍的向瞎药进攻,只是这一次他没了防护,只想把刀子砍在瞎药的身上,他已经不奢望杀死这个叛徒了,只想让瞎药知道结彪不是叛徒。   瞎药冷冷的笑着就挥刀挡开了结彪的长刀,身子稍微一蹲空出来的左臂就掐着结彪的咽喉随手一挥,结彪就被他扔进了一个土坑,被摔得七荤八素的结彪才站起来,瞎药的大手又准确的掐在他的咽喉部位将他提了出来怒吼道:“不识时务的混蛋,老子好心拉你入伙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你这个牦牛的私生子竟然不领情。再问你一遍,要不要投降?”   结彪说出话,只能往外吐一口吐沫,瞎药看着结彪吐在自己手上的血沫子狞笑道:“你既然要求死,老子偏偏不让你死,将你献给监军李常,他有制作蜡人的习俗,一定会很喜欢。”   结彪愤怒的想要咒骂,瞎药的手上发力几乎把结彪生生的掐死,眼看着结彪的舌头吐了出来,眼球突出马上就要死了,瞎药欢喜的几乎忘记了周遭的一切,连龙铁桥的呼喊也听不见。   他只觉得自己的胳膊一轻,紧接着剧痛就像潮水一般的涌过来,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左臂已经飞上了半空,凶神恶煞一般的青谊结鬼章竟然从千军万马中笔直的向自己杀过来,所到之处血浪滔天,俩柄长刀只剩下一柄,另一柄长刀飞过来斩断自己的胳膊之后,赫然砍在自己亲卫的脸上。   瞎药魂飞天外,刚才还悍勇无比的他,哪里敢面对青谊结鬼章,嚎叫一嗓子就连滚带爬的向后退,结彪摔倒在地上也看见了青谊结鬼章不由得捂着喉咙大叫道:“你先杀了叛徒,然后再杀我!我想看着他死!”   青谊结鬼章脸面上看不到任何表情,看看四处逃遁的瞎药和龙铁桥一刀子砍死一个不知死活的抹而水巴族的武士,从马上跳下来一伸手就把结彪从土坑里拽出来,顺便把他扔上战马背,指指小岭山的方向道:“去那边,我们从小岭山突围!”说完话就一巴掌拍在战马的屁股上送结彪离开。   又羞又惊的结彪大吼一声:“阿章!”就被战马一溜烟的带着跑了。   青谊结鬼章瞅着结彪走掉了,也听到了那声“阿章”冰冷的脸上终于浮上一丝笑意,无论如何结彪依旧是自己的兄弟,不枉自己救援他一遭。   俯身从那个死掉的瞎药亲卫脸上拔下战刀,缓步在战场漫步,就像一头狮子漫步在羊群中,只要见到自己的部属出现了危机,就会去那里解围,原本溃败之势已成得蒙罗角部竟然慢慢的稳住了阵势,重新变得有攻有守,进退有据。抹而水巴族在瞎药龙铁桥跑了之后就士气低落,转瞬间就从追杀者变成了被追杀者,悍勇的青谊结鬼章甚至尝试着向云峥所在的高地发起过两次冲锋,虽然被梁楫带着大群的护卫在火药弹和弩箭的攻击之下击退了,梁楫却被青谊结鬼章一刀背抽在左肩上,被人抬了回来。   直到无数的火药弹呼啸着从天空掉下来的时候,青谊结鬼章才带着这群人分散开来向后狂奔,在炸弹的轰鸣声里,在暗红色的火焰里青谊结鬼章奔跑的就像是一头狮子,他总能先一刻避开火药弹,走在正确的道路上,那些火药弹就仿佛长了眼睛一般的从不去骚扰他,等他浑身漆黑的走出硝烟弥漫的前沿阵地的时候,青塘人就爆发出山呼海啸一般的呐喊声,这一刻他们真的认为神灵附体在了青谊结鬼章的身上。   “妈的,自从老子德行有亏之后老子就知道,这个战场上总会出现这种战神附体的王八蛋的,下会用八牛弩,火药弹落地的速度太慢,这家伙闭上眼睛都能避开箭矢,火药弹对他没威胁,除了八牛弩这种速度极高的东西,想要在战场上杀掉他实在是太难了。”   这场战争就发生在云峥的眼皮子底下,他站在高坡上看的清清楚楚,眼见青谊结鬼章几乎是在一瞬间就翻转了战局,他第一次对一个猛将的价值进行了新的评估,以前他认为猛将这东西和炮灰这个词的意思相差不大。   大岭山上董毡的尸体挂在高高的杆子上远远看去就像是一盏大灯笼,青谊结鬼章看到了,也知道那是董毡的尸体,桌子大小的“董毡尸体”四个黑体字他还是认识的,他只是平静的瞅瞅就继续督促大军继续向小岭山发起一次又一次的进攻,战争就是这样,一枚钉子一锤子敲在上面把钉子敲不进木头里,那就多敲几锤子好了。   郎坦已经感到筋疲力竭了,这些青塘人就像是忘记了生死这回事一般忘命的进攻,顶着一个马鞍子就敢徒步向山坡发起进攻,事先挖好的壕沟已经快被尸体填平了,那些人还是没有半点的退缩,一波人还没死光,另一波人就急不可耐的扑了上来,而山下第三波人已经列好了阵势准备出发了。   孙大志的偏厢车上布满了箭,刺猬刺一样的密集,这些箭上面裹着羊油,正燃烧着熊熊烈火,一支火箭不要紧,但是千万支火箭就足够让小小的小岭山上几乎没了立足之地,而明火是火药弹这种武器最大的威胁,阵地上发生的自燃爆炸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为此郎坦和孙大志不得不三次退出阵地,等青塘人进攻上来之后再用火药弹将山头炸一遍,不但炸死了敌人,也能把大火给炸灭。   眼看着阵地上的火箭再一次铺满了山头,郎坦和孙大志不得不下令退出阵地,姜哲的援军已经到来,自己没必要再和这些青塘人死磕,下一次就轮到姜哲这支生力军继续和青塘人耗了。 第75章 酒里有毒?   满脑袋血的孙大志愣愣的看着青塘部的骑兵铁流一般的从自己面前冲过去,不由得怒火万丈,揪住姜哲的甲胄怒骂道:“你为何要放走青塘人?”   姜哲笑道:“大志,还好,还好你只是问我为何放走了敌军,却没有把我认为是奸细,真是好兄弟啊,前面的战斗辛苦你们了,现在你看着我们战斗就好。”   孙大志吐掉一口血唾沫大骂道:“还战斗个屁啊,青塘人全跑了,我们想要控制河湟的目的就要落空了,换个人我早把刀子砍到他脖子上了,老姜,你给我一个不擒拿你的理由出来,否则兄弟都没得做,这是大事,不是你睡我老婆这种小事。”   姜哲一脚踢在孙大志的腿上怒道:“谁他娘的睡你老婆了,老子辛辛苦苦的在鹰巢帮你们带孩子,还要帮你们看着老婆不去偷人,说清楚,谁他娘的在坏老子的名声?”   “我儿子在给我的信里喊我父亲大人,却喊你阿大,我儿子都喊你爹了,难道这不是证据,不光我一个,告诉你,兄弟们都等着这场仗打完之后好好地审审你,你自求多福吧,快点说理由,你只要告诉我这三万多青塘人冲到戈壁滩上你怎么阻拦他们。更何况还有青谊结鬼章这个祸害,把这事说清楚就成,睡我老婆的事情以后再说。”   姜哲大笑道:“弟兄们杀的辛苦,你的部下伤亡过三成了吧?再这么拼下去我们拿什么控制河湟地?很长的时间段里,我们都要驻守在这片土地上的。”   郎坦凑过来说道:“有青谊结鬼章这个人我们想要安全的守在青塘完全是做梦啊,还不如现在就付出一些代价,把他弄死在蓝山算了。”   姜哲得意的道:“戈壁瀚海确实不适合我们作战,可是那里还有三万多以逸待劳的西夏人,青谊结鬼章没那么容易冲过去的,再说了,不把那么多的西夏人损耗一点,我们难道就能睡安稳觉了?云峥把牧场都分给了西夏人,西夏人帮我们打仗就是给自己打仗,草原上最残酷的战争不是灭国之战,而是争夺牧场的战争,那才真正是不死不休。   青谊结鬼章就算是逃掉了,最想弄死他的人是西夏人不是我们,只有这两帮人不对付,我们才能坐收渔翁之利,反正都是牧奴,谁去死都一样。”   郎坦和孙大志这才安静下来,看着冒着雨点般密集的火药弹洪水一般夺路狂奔的青塘人点点头,青塘人既然已经打开了一道缺口,自然就不会和宋军死战,这时候才是捡便宜的最好时刻,以前听云峥说过,从旱地往雨地迁徙的角马是不会在乎在迁徙路上死掉多少角马的,因为鳄鱼,狮子,豹子,野狼,野狗都会向他们发起进攻的,角马无暇顾及死亡,它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早点来到水草充沛的雨地里继续繁衍生息,为了这个目的死掉多少角马都不重要,而目前的青塘人也是这副样子,两者之间毫无二致,都是为了种族的繁衍而已。   宋军现在担纲的角色就是鳄鱼,狮子,豹子,野狼和野狗,把一些运气不好,体力不济的青塘人留下来,让那些精锐的青塘人冲出去和西夏人大战,只有这样最符合大宋的利益。   既然事已至此,郎坦和孙大志也安排部下占据了有利的地形,开始疯狂地将各种远程武器向青塘人的人流中开火。   结彪和青谊结鬼章走在最后,已经包扎好胳膊的结彪见族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就对青谊结鬼章道:“阿章,该你走了,我来堵住追兵,如果我死了,告诉所有的人,我结彪从未背叛过青塘,请不要把狐狸尾巴放在我的尸体上。”   青谊结鬼章看着对面的小岭山,那里有一个黑点孤独的被吊在半空里,漠然的道:“你先走,既然犯了错,就要亲自去向大家道歉,不要用死来逃避,从今往后青塘更需要一个活着的结彪。”   结彪愣了一下道:“你怎么办?什么时候走?”   青谊结鬼章脸上有泪水滑下来,哽咽的道:“我去接阿毡回来,青塘人的首领不能像一个野狗一样的被人家吊在杆子上,如果必要,我去陪他!”   结彪发急道:“你不能去,他们这样对待阿毡,目的就是要逼你过去,我去!”   青谊结鬼章拭去眼泪抓住结彪的肩膀道:“云峥欠我一条命,不一定会死,你去的话死定了。”   “云峥是天底下最卑鄙无耻的人,他不会守信诺的,他会杀死你的,青塘人日后的生存会非常的艰难,阿章,阿毡已经死了,你是我们的希望所在,不能去啊!我们现在就走,只要回到青唐城,我们就不算是彻底输了。”   青谊结鬼章对自己的亲卫下令道:“带着结彪走,过了大岭山不要有片刻的犹豫立刻去青唐城,如果宋军追击就去大湖边上,在那里,我们总能休养生息,总能杀回来的。”   亲卫裹挟着哇哇大叫的结彪走了,青谊结鬼章就解开破烂的战甲,赤裸着上身手里抓着两把长刀,嘴里也叼了一把长刀,马槊挂在得胜钩上,还特意在马背上放置了一对人头大小的锤子,然后就催着战马向云峥所在的地方疾驰而去。   他已经不太想活了……亲朋好友死伤的太多了,这一战之后,就算是宋军不继续追杀,高原上的那些部族也会向青塘进攻的,他非常的清楚,在这片土地上实力才是真正的好道理。   坏情绪会传染,云峥接到战报说青谊结鬼章单人匹马的向自己杀过来,那一刻的感觉就像是有一个债主正在向自己走来,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打算逃跑。   努力了好久才确定自己不能逃跑,必须面对青谊结鬼章的诘问。   不过聪明的猴子看出来了公子的忐忑不安,以为是在担心自身的安危,所以就命人搬来了十几架八牛弩,二三十个小型投石机,还找了一百名弩手,一百名长枪手,一百名盾牌短刀手,他自己和憨牛更是全副武装的围在公子的身边为自家公子打气,有这样的阵势,就算是天神也会被轰杀成渣渣。   青谊结鬼章找不到对手,因为宋军只要见到他过来就全部跑了,大帅已经颁布了军令,不得伤害此人,所以青谊结鬼章一个人在宋军的战阵里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   这对青谊结鬼章来说是一种侮辱,他扔掉手里的长刀吐掉嘴里的长刀,取过俩柄锤子轰然相撞一下怒吼道:“云峥,有种的就连老子一起干掉啊!”   猴子远远地跑过来冲着青谊结鬼章大喊道:“你走吧,我家公子说欠你一条命,这次就当是还你了,下一回再见到绝不容情!”   暴怒的青谊结鬼章脱手就把手里的锤子扔了出去,猴子一缩脑袋,硕大的锤子就带着一股狂风从他的头上掠过,猴子吓的肝胆俱裂驳马就跑,还以为只要自己过来吓唬一下青谊结鬼章,这个人就会乖乖地离开,结果事情不是那样的。   青谊结鬼章追着猴子来到了山脚下,猴子大声喊道:“你别再靠近了,再靠近我就让八牛弩发射了。”说完这句话就冲进人群里去了。   青谊结鬼章见到守卫森严的山头叹息一声扔掉手里的锤子,从马上跳下来大喊道:“云峥,你出来,我有话问你!”   云峥躲在弩兵的背后懒洋洋的道:“有什么话你就问吧,我很担心你只要见了我就会把我弄死。”   青谊结鬼章吼道:“你到青塘来的时候,我用朋友的礼节招待你,难道说现在这副模样就是你对朋友的回报?”   云峥挥手让军兵散开,将自己显露在青谊结鬼章的面前从身后搬出一坛子酒道:“你已经很累了,我们不说这些扫兴的事情,还是喝一杯酒吧,我记得你最喜欢云家的自酿美酒,这坛子酒,是我夫人亲自蒸出来的,昨日才送到军中,庆祝我生了一个儿子,一个闺女,你这个做伯伯的不可不喝!”   青谊结鬼章不为所动沉声问道:“你第一次到青塘就已经开始谋算青塘地了?”   云峥看着猴子战战兢兢地将酒坛子放在青谊结鬼章面前就连滚带爬的逃回来之后就笑道:“确实如此,我喜欢青塘人的质朴和善良,更喜欢这片绿草如茵的草地,牧羊女们的歌声我到现在都没有忘记,只是这一次过来没有听到。”   青谊结鬼章凄厉的大笑了一声道:“你再也听不到那种百灵鸟一样的歌声了,你的大军在青塘坏事干尽,你的屠刀在屠杀那些昔日里和你载歌载舞的人,从今往后你只能弩箭的鸣响,和战刀的诤鸣,以及青塘武士的怒吼,是你将战争这个灾祸带到了草原。”   云峥拍开身边那个酒坛子的蜡封大大的喝了一口酒道:“这话不太对,好像是没藏讹庞先期进入青塘的吧?”   青谊结鬼章也拍开蜡封喝了一大口酒流泪道:“我留下,你吧阿毡的尸体送还给青塘吧,你的目的不就在此吗?”   云峥摇摇头无奈的对青谊结鬼章说:“这事我做不来主,董毡是监军李常的战利品,我没有资格说三道四!”   青谊结鬼章猛地站起来颤声道:“你要将阿毡制作成蜡人?”   云峥脸上带着笑意,眼中却冰冷一片慢慢的道:“一具皮囊而已,怎么死都无所谓。”   须发虬张的青谊结鬼章的眼睛瞬间就变红了,握紧了拳头就要扑上来,脚底下却踉跄一下,惊愕的抬头道:“酒里有毒?” 第76章 流毒千里   云峥很认真的点点头道:“有毒!”   摔倒在地上的青谊结鬼章惨然一笑道:“何至于此?”   云峥走到青谊结鬼章的身边蹲下来拿手将他努力撑起来的眼皮覆盖上低声道:“你太累了,睡一觉吧,尘埃落定之后你再活过来吧,你这样的人睁开眼睛看着世界,会让我们这些人羞愧难当的。”   青谊结鬼章闭上了眼睛,云峥吩咐猴子将他抬走,再安排军医给他裹伤。这种人太珍贵能多留一个就多留一个,不管他是不是敌人都无所谓,如今以逸待劳的西夏人正在绞杀青塘遗族,青谊结鬼章没有和族人在一起,而是来到了这里,就说明青塘人最后的希望也会被重情厚意的青谊结鬼章断送了,他怎么能认为自己的部族跑到荒原上就已经安全了呢?云峥为了拿到青塘,不惜恶事作尽,怎么可能会留下这么大的一个破绽不去弥补呢?   “兵出大岭山,围剿青塘部!”云峥用轻轻的声音下达了这个命令之后就离开了青谊结鬼章,如果青塘部主力覆没之后,青谊结鬼章是死是活并不重要。   青谊结鬼章做了一个非常长的梦,他梦到自己的父母亲来迎接自己了,他们的相貌真的像传说中的一样英俊,美丽,走在柔软的草地上沐浴着金色的阳光就像是两个神王。   阳光太炙烈,看不清他们的面庞,可是青谊结鬼章非常的清楚,她们确实是自己的父母,欢快的青谊结鬼章风一样轻盈的向他们奔去,这一刻他心神俱醉。   突然一只带血的大手紧紧的拖住了他的脚踝,低头看的时候才发现拖住自己的人尽然是结彪,他的脑袋少了半边,用仅剩的半张嘴努力的想要像他诉说什么事,他的腿不见了,腰部以下都不见了,放眼望去,草原上出现了一道漫长的殷红色的痕迹——他是爬着过来的……   说不清楚话的结彪越发的焦急,半张嘴越发蠕动的厉害,直到一只苍鹰从天而降捉住了他,青谊结鬼章终于听清楚他说了什么事——埋伏,救我!   巨大的苍鹰带着云峥式爽朗的笑声轻易地就把结彪撕成碎片,将一堆碎肉扔在青谊结鬼章的脚下,大怒的青谊结鬼章跳起捉住那只苍鹰的一只爪子,苍鹰却带着讥诮的笑声带着他拔地而起飞的越高,青谊结鬼章的心就越痛。   苍鹰带着他飞越了大岭山,来到了戈壁滩上,由于飞的高,所以看的就远,他看到勇猛的坦桑那拉吉被宋军用套马杆从战马上拖了下来,还来不及站起来就被那些长着鹰喙的可怕宋军剁成了肉泥。   他也看到受人尊敬的达拉部首领用吉带着剩下的青塘人在辽阔的荒原上冲杀,可是无论他们怎么冲杀,都逃不过那些长着翅膀的宋军的血腥屠杀。   眼看着青塘猛士一个个的从战马上掉下来,然后被那些鸟人用爪子抓住,最后生生的撕碎,于是,天上下起了血雨……   青谊结鬼章眼看着自己的族人怒吼着向那些妖魔鬼怪发起了冲锋,眼看着他们的冲锋被瓦解,眼看着他们被一一的杀死,亲耳听见他们在怒吼——阿章在哪?   很快那些鸟人就杀光了荒原上的青塘人,只有那只最大的苍鹰带着青谊结鬼章在荒原上盘旋,他看到那些苍鹰汇成了大队向高院飞去,这里已经没有活的青塘人了,而青唐城还有……   死去的青塘人的呐喊仿佛还在天宇之间回荡,天上的血雨从来就没有停止过,血雨染红了荒原上的青草,染红了牧人残破的帐幕,染红了死去的牧羊女赤裸的胸膛,也染红了那些圣洁的寺庙……   “不!!!!”青谊结鬼章大吼一声翻身坐起,偷偷看他的猴子立刻就被吓得屁滚尿流的往远处跑,两只眼睛流着血泪的青谊结鬼章太可怕了。   “你要是再敢跑一步我就杀了你!”   听到青谊结鬼章这句冷的掉冰渣子的话语,猴子仔细衡量了一下处境,只好乖乖地走回来,低眉缩眼的将一个老大的包袱推到青谊结鬼章的身边,不远的小树上还拴着一匹马。   青谊结鬼章擦拭掉眼眶上的血泪问道:“我睡了多长时间?”   猴子不敢看青谊结鬼章的眼睛,低着头伸出三根手指表示已经过去三天了。   这个活他不喜欢,从来就不喜欢,他比别人更加清楚这个把野猪当皮球踢的家伙有多么的厉害,和他在一起太危险了,差事之所以会落到自己头上,就是因为自己收了龙铁桥的贿赂,他发誓,从今往后再也不随便接受别人的贿赂了。   青谊结鬼章痛苦地闭上眼睛,却把手摊开道:“给我酒!”   猴子顺从的打开一坛子酒递了过去,青谊结鬼章把一坛子酒一口气喝光,敲着坛子问猴子:“这一次为什么没放毒药?”   猴子道:“我家少爷说您睡三天就足够了,这些天您太疲惫了,睡一个好觉对身体有益,如果睡的时间再长一些会伤到本源的。”   “我的部族都死光了吗?谁下的手?”   “西夏人,我家少爷放了你们一条生路,结果监军李常收服了远寨六部,他在戈壁滩上设伏,结果还是有几千人逃掉了。”猴子认为这时候拿李常顶缸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青谊结鬼章似乎没有如猴子猜想的那样暴跳如雷,而是又要了一坛子酒喝水一样的喝着,听猴子这么说笑道:“你的主人是一个控制欲极其强烈的人,在他的麾下怎么可能会出现不受他控制的事情,两国交兵,无所不用其极,我不怪他,青谊结鬼章如果有杀光宋军的能力,也不会放过。当然,我会饶他三次不死。   这个长得像娘们的人竟然是最后的胜利者,你见了他,帮我恭喜一下他。这场仗,他打的精彩极了,够狠,够干脆,对人心的把握恰到好处,青谊结鬼章败得不冤枉!”   猴子见人家夸赞自家少爷,立刻眉开眼笑的给青谊结鬼章拿来了半只烤羊,放在跟前骄傲的道:“我家少爷乃是百战百胜的名将,胜利对他来说不稀奇。”   青谊结鬼章撕下一块羊肉塞嘴里吞下去大笑道:“可是老子不服他,他就算是打赢了也不过是一只躲在黑暗里啮咬别人根基的老鼠,见不得光,比不得狮子老虎之间正大光明的搏斗,就像戈壁上的芨芨草和骆驼刺,为了生存将自己的叶子变成尖刺,为了活命将自己的身子尽量的贴近大地跪着生存,老子不同,老子就是戈壁滩上的胡杨林,宁愿大片的死亡也不会俯首低眉,死了一千年不倒,倒了一千年不朽,就算变成枯骨也比骆驼刺高!”   这是真正的话不投机半句多,猴子很害怕青谊结鬼章,但是也讨厌他编排自家少爷,把大包裹又往青谊结鬼章的身边推一下。   青谊结鬼章喝了口酒瞅瞅那个巨大的马包问道:“里面都有什么?”   猴子把包袱打开,一样样的指给他道:“您如果要去青唐城,这里面有很多风干肉和水,如果您要去拉萨城,这里还有很多的盐巴和草药,马背上还有简易帐篷和您可以用顺手的兵刃,如果您打算去大宋,我家少爷给您准备了通关文书,交子,以及一些零用钱,您如果打算去西夏国,我家少爷给您准备了很详细的地图,不过,我家少爷说了,最适合您去的地方是黄头回纥,以您的本领,很快就能在那里站住脚跟,最后成为沙漠中的霸主,如果需要帮助,我家少爷一定会倾力相助,您留在青塘的家人不会受到任何的伤害,在您站稳脚跟之后他会把您的家人都送去与您汇合……”   青谊结鬼章大笑道:“有这样的朋友我确实无话可说了,只是我一个狮子为什么要学着当老鼠?哈哈哈,老子和董毡有生死盟约,我们相约生死在一起,我如何能够一走了之?   猴子,你去告诉你家少爷,在把我弄成蜡人之前多做点准备,找手艺最好的工匠,制作的精细一些,我听说这种蜡人能够存放好多年,这样一来,我站立的时间比他还要长。”   猴子奇怪的道:“您为什么会被做成蜡像?您是少爷的朋友李常还没有这个胆子敢害您!”   青谊结鬼章笑道:“你不懂,对有些人来说,活着比死去还痛苦,让你家少爷不要在我身上费心了,我不会去青塘,因为那里已经是死地,我也不会去拉萨,因为那里只有一大群的狐狸会嘲笑我,我更不会去宋国,去了那里我担心自己会变成一个暴徒,去西夏向没藏讹庞卑躬屈膝?开什么玩笑,至于你家少爷说的黄头回纥还是算了,青塘人为了完成你家少爷的野心已经死的差不多了,我就不要去连累黄头回纥了,我知道你家少爷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西夏国,黄头回纥如果想要安全的活下去,就必须远离你家少爷,他身上有毒!沾不得。” 第77章 成功!   青谊结鬼章想用烈酒弄死自己,最后发现自己竟然醉不死,然后就在吃肉的时候用一把小刀子从下巴刺进了脑子,死的非常迅速,割肉刀上没有血槽,所以刺进去之后就堵住了伤口,没有流出几滴血,他的坐姿是那样的挺拔,以至于捧着羊肉伺候青谊结鬼章吃肉的猴子过了好久才发现他已经死掉了……   云峥把自己关在帐篷里整整三天没有见任何人……   “传扬出去,青谊结鬼章为了抢回董毡的尸体战死在黄河岸边……”   这是云峥走出帐幕之后说的第一句话,然后就扬起发青的面孔抬头看着天上的烈日看了很久,直到被阳光刺得泪水横流这才低下头。   他的脑子里总是出现那个长着一嘴白牙的少年吐蕃人开朗的笑着把一枚白色的玉珏拍在自己手里,然后大笑着说在战场上会饶自己三次不死。   “云侯,青谊结鬼章的尸体如何处理?天气虽然已经凉了,但是再放置下去会坏掉的。”李常带着春风得意的龙铁桥和断了一条胳膊的瞎药走了过来。   听李常这么说,云峥点点头道:“那就按照他的遗愿做成蜡像吧,用最好的工匠和蜂蜡,顺便按照我的样子也塑造一个雕像,和青谊结鬼章的蜡像放在一起,最好形成一个主题,能把我的卑鄙无耻全部显露出来……”   说到这里云峥忽然停了下来瞅着龙铁桥和瞎药道:“青谊结鬼章死了,你们怎么没死?”   龙铁桥这才发现云峥的面容变得极其的阴森恐怖,不等他逃跑,一柄细细的铁刺就从他的腰肋处刺了进去,他很想说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想过过自己一万种下场,却从来都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因为害死青谊结鬼章而死。   被铁刺刺死的人不光是龙铁桥,自然还有瞎药,跟随在李常身边的两个皇家侍卫最拿手的就是用铁刺杀人,据说这样能做到无声无息。   云峥皱皱鼻子继续对李常说:“这样一来就会形成一个主题,对皇家很有教育意义,卑鄙者,造谣者,背叛者,轻信者,忠贞者皆备内容很丰富啊!”   李常把自己的披风给云峥披上之后道:“青谊结鬼章乃是一代人杰,老夫如果抛弃对异族的成见,这个人的行为该光耀千秋才是,只是一代人杰自戕于黄河边上,未免凄凉了一些。”   云峥拉一拉身上的披风,昨晚降霜了,辽阔的戈壁滩上已经有了丝丝的凉意,听李常这么说摇头笑道:“那个人最是受不得别人的恩惠,如果不是因为我在的缘故,他一定会选择战死沙场的,李兄,大事已成,我们颁布捷报吧!东京城里的气氛一定是紧张万分的。”   李常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笑意,哈哈大笑道:“就等大帅这句话了,老夫单骑进敌营,说服三万多西夏健卒来降,并且为我所用这样的功劳不早点昭告天下人得知的话,老夫如何能睡得着觉啊!哇哈哈哈哈……”   云峥撇撇嘴道:“他娘的,你给人家封官许愿,连牧场都分出去了,那些人要是不肝脑涂地的报答你才是怪事,这种事你这个监军干就是泼天大的功劳,老子要是这么干,估计早就被罢官夺爵送去崖州钓鱼了。”   李常笑的一张脸上只剩下一张没牙的大嘴,捶着胸口大笑道:“大帅拓土开疆,为我大宋谋得一路之地,陇右节度府如今终于可以建立了,这节度使一职非你莫属啊!”   云峥苦笑一下道:“你可算了吧,折家在边关听调不听宣,种家在环州的职位也是父死子替,你觉得朝廷会再容许出现一个听调不听宣的陇右节度使?”   李常愣了一下道:“朝廷总会补偿你的!”   “早就补偿了,我死去的爹娘受到的哀荣你想都不敢想,我老婆头上的凤冠变成了真的凤冠,小妾头上的雉鸡毛听说有两尺长,我的大闺女听说已经被皇后娘娘认作义女,鸿胪寺正在研究给她起一个什么样名字的郡主号,我弟弟还未成年,已经是将作监的主事,你觉得我还能有什么补偿?”   李常倒吸了一口凉气道:“您当公爵似乎年轻了一些。”   云峥把手一摊道:“现在京城里的那些王八蛋就希望出点岔子,好让他们能够顺水推舟的不给我加官进爵,我以前想着放走了青谊结鬼章不但可以给黄头回纥钉进去一个叛乱的种子,下回我们谋算西夏国的时候多少会有一个臂助,顺便给京城里的大佬们一个借口,私放敌军大将这条罪名应该够了,现在青谊结鬼章不上当,自杀了,这条罪名就不成立了。”   李常嘿嘿笑道;“不如我上本章弹劾你骄横跋扈,杀掉了两个我好不容易才策反的敌国大将?还可以说你残暴好杀,把已经投诚的抹而水巴一族斩尽杀绝了,老夫身为监军,还从未弹劾过主帅这不像话,回到京师一定会被陛下和群臣指责的,以为我尸位其上,弹劾你一下解决了你的麻烦,也解决了我的麻烦,两得其便。”   云峥用力的拿手揉揉脸庞,呻吟道:“你他娘的才是真正的做官的材料,老子上阵杀敌没问题,论到螺蛳壳里做道场的这种小巧功夫,老子望尘莫及啊!”   李常笑的嘎嘎的,指着大帐外的姜哲,吴杰,郎坦,孙大志,梁楫,彭九等人道:“您的官职往上升是灾难,但是这些将士们却不能委屈了。   仗已经打得差不多了,现在是各位将军们抢夺功劳的时候,蜀中商户这一次大力支持了大帅,这条能够延伸到黑石城的商道,也该给人家了,论功行赏的时候到了。   京城里的好些人也需要这场大功来提携子弟和光耀门楣,这种事情都交给我来办就好,保证办的妥妥帖帖,不让别人戳你的脊梁骨,让你回到京城风风光光的去夸功,在皇家宗正寺里可以享受人间最奢华的享受。”   云峥哼了一声就骑上大青马在戈壁上狂奔起来,这一战从五月到九月,整整的耗费了五个月的时间,从危如累卵到最后取得胜利,中间到底有多么的惊险只有云峥清楚,他必须装出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才能给大军带来胜利的信心,没有人知道自己在制作豆腐的时候因为心不在焉两只手被柴火烧,被热豆浆烫了多少次,更不会有人知道自己多少次半夜惊醒,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山风,那声音和军士作战时的呐喊声何其的相似……   现在好了,一切都好了,当他听闻远寨六部的人在疯狂的和青塘人作战,他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唯有纵马狂奔,才能宣泄掉心头积蓄的恐惧,不安以及愧疚和悲伤……   虽然诛杀抹而水巴一族的血腥气还未散去,宋军的将士们看见自己的主帅在戈壁上纵马扬鞭,不由得停下手里带血的刀子,轰然的叫好声在戈壁上传出去很远,这个年轻的统帅到底没有让所有人失望,在他的指挥下,大宋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光辉胜利,这是大宋自开国以来和蛮族作战取得的最大的一场胜利,他们相信,这样的胜利还会继续到来。   少年军的少年们更是纷纷跨上自己的战马,打着唿哨,在马上做出跟种各样的花哨动作,追逐着自己的主帅,他们只想跟随这个人一直将大宋的荣耀传播到大地的尽头。   没藏讹庞听到哨探将青塘的最终消息报告给自己的时候,虽然这都在他的预料之中,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终于独坐在大帐里泣不成声,从今天起,宋国和大夏国的攻守之态就会发生变化,从今往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大夏唯有守成而已。   听说远寨六部彻底的归附了宋国,没藏讹庞却不后悔,反而坚定了他要把大夏国内所有的部族整合成铁板一块的决心,唯有一个真正的集权制国家,才能面对宋国将要到来的疾风暴雨般的进攻。   在李常手舞足蹈的催促下,一队干净整洁并且雄壮的百人骑兵队背上漂亮的八百里加急的小旗子,一骑双马,从蓝山脚下出发向东京疾驰,他们背负的任务就是把胜利的消息散播到大宋的每一个角落,告诉那些苦难的秦州难民,他们可以回家了,告诉守卫在成仓的富弼他可以放心的喝酒了,告诉凤翔府的知府,风州的知州,告诉杨文广他们没有必要焦头烂额了,再告诉身在京兆的包拯,这一次大宋的投入是何等的划算,告诉他们在短时间里节衣缩食供应大军是何等的英明。最后用最骄傲的口吻告诉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大宋军队沉寂了五十年,终于再次踏出了最坚实的一步!   此时的天空已经见不到南飞的大雁了,青塘,这片饱受战争之苦的土地终于以青唐城的陷落而平静下来。   云峥站在高台上,面对匍匐在地的远寨六部道:“从今而后,尔等安心的牧羊放马,衣食丰足并非难事,只要你们没有不臣之心,刀兵之祸就不会降临在你们的头上!” 第九卷 回魂夜,鬼神惊 第1章 群魔攻贪狼   东京城今天最大的新闻是狄公狄青郑重的向世人宣告他不吃鸡蛋了。   如果他只是在家里宣布的话这就是一件小事,他却在朝堂上郑重的宣布了这件事,从皇帝到市井间的小民都在猜测狄公为什么会这样做。   出了这样的怪事,身为通家之好的云家必定会登门问候,家主云峥不在,所以能直接去狄家问候的人只有二爷云钺。   主母陆轻盈一大早就亲自准备了很多的礼物让二爷云钺给狄公带过去,这个时候走人情不能马虎,云家的特产人参是必须要准备的,这东西说起来是药材,也是值钱的厚礼不可或缺,云家的仓库里有很多,石守信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大堆,乱糟糟的让陆轻盈和葛秋烟收拾了很久才整理好,这是夫君最看好的东西,她们用锦盒装起来放在最通风的地方才放心。   大宋将作监主事云钺按照礼节投递了名刺,约好了时辰正式见面,虽然大家是邻居也不能破坏大宋固有的礼节。   云钺登堂入室之后才发现狄青竟然病的很重,左面的脚背肿的如同馒头一样,拿手触摸一下,还烫的吓人。   云钺惊叫道:“狄公,这是为何?前几日还看见您健步如飞舞刀弄枪毫无挂碍啊。”   狄青抽抽鼻子颓废的道:“这就是老夫宣布不吃鸡子的原因。”   云钺更加的奇怪追问道:“您的脚肿和鸡子有何关联?”   狄青指指头顶道:“果真是举头三尺有神明啊,老夫前日里去姻亲霍家去赴宴,主人家特意给我弄了一盘子韭菜鸡子下酒,因为鲜美老夫贪吃了几口。   没想到回到家中睡到半夜脚就疼了起来,而且疼的不可忍受,端过灯来观看,吓了老夫一跳,有三只鸡正在啄老夫的脚,是一只公鸡两只母鸡。   这时候有一个金甲大神拍着老夫的肩膀道:‘汝可愿意发个誓言吗?’老夫当下就说:‘我愿意一生不吃鸡蛋。’   金甲大神又说:‘你的愿发的很轻,不足信!’   老夫又说:‘我此生永不吃鸡蛋,绝对不犯戒,那么我的子孙就会福寿绵长,若我犯了,就让我不得好死。’   然后那个金甲大神瞬间就不见了,三只鸡也不见了,老夫也瞬间醒来,这才发现脚上被鸡啄食的地方肿起来一寸多高,你说说,有这样的征兆在前,老夫如何不会在朝堂上宣布这样的戒律来控制自己的言行。”   云钺傻傻的看着郑重其事的狄青道:“小子知道这件事很怪,但是必定有道理是能说通的,可惜小子才疏学浅不能为狄公解惑,想必我大哥一定会给您一个正确的解释。”   狄青摇头道:“鬼神之事唯有敬信佛事而后幡然改过才能化解,你大哥向来不信鬼神,不敬佛道,如果让他来处理一定会把事情搞糟。   再说他如今在青塘想必过的非常艰难,虽说在乱石坡全歼了张陟所部为我大宋赢得了无上的荣光,秦州的困境已经消解,可是老夫很清楚你大哥的心胸很大,他绝对不会甘于守住秦州,他一定会趁着这个机会兵进青塘,谋夺河湟,这件事可是在刀锋上舞蹈,一个不好就是身败名裂的下场啊,这个时候不能让这件小事去分他的神。   家中老妻已经去了相国寺替我祷告祈福,不日慧果大师会到家中替我消灾解难,我觉得脚上的伤已经在慢慢的减轻,你们不用替我发愁,很快就会好的。”   云钺无奈只好安慰了狄青几句之后就回到家中,把狄青身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嫂嫂,想不到陆轻盈立刻就大哭起来。   拉着云钺的衣袖哭道:“你大哥这些年造下的杀孽早就超越了狄公,如今在乱石坡又杀了一万六千余人,杀孽更胜,狄公都糟了报应,我只担心你大哥也会遭殃,我现在不求你大哥拜相封国,只求他能平安回来,咱们家关上门好好地过日子,不再出征杀敌了。   小钺,你赶紧给你大哥去信,告诉他能不造杀孽就不造杀孽,免得上天不喜!”   云钺皱眉道:“军国大事从来都是在生死间游走,我只怕咱们去了信,我大哥手软不杀人了,他的对手恐怕不这样想。如果成了这个样子,大哥才真正的危险了。”   陆轻盈听云钺说的有道理,不由哭的更加厉害,让云钺不胜其烦,只好好言劝解,让她以两个刚刚出生的孩子为重,莫要多想才是。   谣言就像一股风,从针眼大的窟窿里钻出去之后,很快就会变成水缸粗的风声,于是,狄青身上发生的事情很快就被别人传的更加的玄幻,同一时间各种版本作为注脚出现在东京的市井间。   陆轻盈被这些传言吓坏了,于是迅速的在家里安置了一座家庙,逼着云钺去请还在相国寺挂单的五沟和尚来家里居住,五沟听了云钺的来意之后,只是笑笑就住进了云家的家庙,整日里诵经敲木鱼,等闲不出家庙一步,和往日里的惫赖模样完全不同,这样一来陆轻盈才算是稍微安下心来。   整日里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儿子瞅着五沟坐在蒲团上诵经,才去安排家中一天的作息。   这样的安静并没有维持多长时间,葛秋烟去参加一个底层官吏夫人的聚会,回来之后也变得哭哭啼啼,拉着陆轻盈的手又说了一个恐怖的故事。   “秉义郎李恕妻子的奶妈向来喜欢用《消夜图》来做赌钱的小游戏,每当她画《消夜图》彩绘的时候总喜欢把蝇虎的血涂在可以得胜的地方,据说可以让骰子停在那个地方,这种习惯她已经保持了很多年,当她年老的时候有一天忽然对别人说:‘无数的蝇虎跑过来咬我,我好痛啊!’可是家人却从来没有看见一只蝇虎,奶妈生生的嚎叫了一个月才死,大家都说这是因为奶妈杀生太多的缘故,人家蝇虎来复仇了……”   自从听了这个故事之后,云家的水陆道场做了一场又一场,陆轻盈甚至还给寺庙捐纳了上万贯的银钱,云钺想要阻止,还被自己两位已经快要崩溃的嫂嫂拿鸡毛掸子撵了出去。   到了最后云钺也觉得财去人安乐没什么不好的,也就听之任之了,只要她们高兴就好。   云家这样做助长了谣言的气焰,没几天,就有人说云家的家主在西北可能遭遇了大麻烦,和人间的计谋无关,因为云峥作为大宋的百战名将,克敌制胜乃是必然,刚刚还杀了一万六千名最凶恶的西夏铁甲骑兵,就是铁证,能让这位大宋的无敌名将束手无策的只有鬼神!   群魔攻贪狼!   这就是司天监给皇帝赵祯的解释,虽然被庞籍等人批驳的一无是处,但是司天监的官员却拿出西北星图给群臣看,图画上的贪狼星摇摇欲坠,和前面那一幅贪狼星光芒大作的样子有着天壤之别。   “文信侯乃是大宋的脊柱栋梁,万万不可折损在西北地,有文信侯在,蛮夷不敢轻言叩我边关,即便是辽国使节也只敢侧目过云府,为大宋江山记,云侯必须早日回京,在帝星的庇佑下才能躲过一劫,否则,会有不忍言之事发生!”   当御史梁宽上本之后,云钺这才知道先前的流言全部是人家的计谋,唯一的目的就是想让大哥功败垂成,狄青听闻此事之后几欲发狂,认为是自己的不慎,掉进了别人的陷阱,立刻和自己跌姻亲霍家一刀两断,并发誓老死不相往来,并且亲自当着众人的面狂喝酒狂吃鸡蛋……   可是,当狄青吃了鸡蛋之后,他的脚又肿了起来,比上一次发作的更加厉害……   至此,民愿已成,赵祯只好下达了召云峥回京的文书,命文彦博亲自走一趟青塘宣布诏命,同时命富弼代行西北事,军中若有未了事,着监军李常代行处置。   云峥见到快报的时候笑着摇头道:“报捷的文书还在路上,我的回京文书竟然已经来了,好在我们行事迅速,否则真的会被小人算计了。”   苏洵皱眉道:“别的不论,只是狄帅的脚病非常的蹊跷啊!老夫不信狄帅会和别人一起合伙算计大帅,这绝无可能。”   云峥用两只手撑住下巴苦笑道:“这次也不知是哪位高人在算计我们,真是好手段啊,连狄帅这样的人都不知不觉的尽入彀中,好手段啊。   不过我回京之后倒要会会这个能把一个小小的痛风病利用到这样地步的人物!”   “痛风?”苏洵奇怪的问道。   “是啊,痛风,这种病和饮食密切相关,鸡蛋其实算不得什么,主要是不能喝酒,狄公本来已经很少喝大宋酿制的米酒了,他以前喝的都是云家蒸好的烈酒,这种酒不会对痛风有太大的影响,只可惜,大宋酿制的米酒却能迅速的引起痛风发作,至于鸡蛋对狄帅的身体只有好处没坏处,而韭菜加上米酒对狄帅来说那就太恐怖了,他的脚如果不肿起来才是怪事情。” 第2章 爱屋及乌   能坏大事情的往往都是一些不起眼的小事情,比如狄青发作了一次小小的痛风,导致的结果就是正在西北作战的云峥必须还朝了。   借口很奇妙,不是因为云峥的残忍好杀,也不是他在边关的独断专行和飞扬跋扈,是出于对大宋无敌名将的爱护,才将他从险地弄出来以图后势。   人的嘴有两张皮,正话反说,还是反话正说就要看需要了,只要需要一张嘴能把世上最龌龊的事情说成天下间最伟大的行为。   好在云峥已经处理完了青塘的军务,现在的大宋军队在青塘处于无敌状态,角厮罗打造的帝国在阴谋诡计中烟消云散了,那些忠贞的将领几乎被想要牧场想的发疯了的远寨六部给杀光了,青谊结鬼章就是看到了这一幕,觉得对不起角厮罗的嘱托才了无生趣选择自杀的。   屠杀原住民,而后迁徙别的部族过来,这对解决当地治安和社会冲突是有奇效的,在这个时候,青塘人会忘记是宋人带给了她们灾难,只会记得是远寨六部的人抢走了他们的牧场,生存的意义要比复仇更加的重要。   很奇怪,宋人从侵略者变成了仲裁者,只要他们在仲裁社会纠纷的时候不偏不倚,青塘人就会感恩戴德了,至于能够从根本上看出宋人险恶用心的只能是很少的一部分人,而这一部分人将是宋人最主要的打击对象,他们甚至用不着自己出马,只需要让远寨六部的人去干就可以了。   这片土地不适合种庄稼,远不如把他们拿来当牧场出产牛羊和战马,而崔达就是其中最大的受益者,蜀中的商行们借助云峥的大军,已经开拓出来了两条重要的商道,现在通过青塘,他们再一次连接上了唐蕃古道,又通过黑石城还和遥远的中亚取得了联系,好多早就消失的贵重货物终于可以重新向遥远的大食国输送了,丝绸之路虽然只通了一半,但是它的价值足够让全天下的商贾流口水了。   这一次直接的战争红利不多,想要取得丰厚的战争红利,将是崔达和蜀中商家的责任了,云峥相信,只要给这些人足够的时间和保护,他们一定会给自己一个天大的惊喜。   所以云峥只要将商道交给崔达为首的蜀中商行,再把军权交给姜哲掌控就万事大吉了,有李常作掩护,自己在不在青塘并不重要。   这里早就是铁板一块,不论谁想插进来都没有可能,一旦云峥将自己的力量和皇帝的力量结合起来就变成了国家的力量,在这样的力量体系下,别人只能哀叹,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云峥拿手揉揉面颊,东京城里的谣言怎么看怎么有一股子陈琳身上的腐朽味道?从最后的结果来看这事要不是出自陈琳那个老太监之手才是怪事情。   也不知道自己胜利的消息被骑兵带到京师之后,陈琳是个什么心态,对这些阴人的心思他无从把握起,也无从说起。   云峥不了解,李常却非常的清楚,端着一壶茶水过来,细细的给自己的主帅分析了朝堂上的局面,不愧是混朝堂的人,三言两语就把整件事情说的清清楚楚。   在李常看来,能看出大宋在这场三国角逐中并不占优势的人不少,但是庞籍这些人只会在提供最大的帮助之后就冷眼旁观最后的结果,属于雄性的思维让他们觉得大宋没有必要在这场角逐中率先退场,因为失败了,大宋输的起,而一旦成功了大宋就会出现一个前所未有的新格局。   患得患失的秉性是皇帝的性格,他不愿意将自己最优秀的统帅送进这场大漩涡里冒险,于是陈琳就给皇帝出了这样看似中肯的主意。   “大帅,混朝堂其实也简单,您只要不违背皇帝的旨意,在任何时候都听皇帝的再加上您本身就是一位才华横溢之辈,想要傲笑朝堂很容易,您先前殴打御史,殴打我为什么没被追究责任?就是因为您和陛下站在一个阵营里,我们这些人反而在当时揣摩陛下的心思出了差错,竟然站在陛下的对立面上,所以您打了也是白打。   大帅,我们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虽然算不得至交却也是相知之人,至少是拴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您长于军阵之道,我李常自信在朝堂智慧上不输于人,李常不求大帅无条件信任,只求大帅在出现问题的时候能想到还有一个李常可以信任。”   云峥拍拍李常的肩膀,诚心诚意的道:“打你可能是我做的最错的一件事,谢谢你。”   说完这句话云峥就起身离开了帐幕,看着雄伟的远山一声不吭。   说道信任这个问题的时候,云峥唯有苦笑一声,自己能对李常说三成的真话,能对姜哲他们说一半的真话,能对苏洵说六成的真话,能对陆轻盈说七成的真话,能对云二说八成的真话,至于十成十的真话,自己还是在没人的时候对鬼神说吧。   李常说得没错,自己没有必要学岳飞,拗着性子想要干驱除鞑虏,迎还二帝的事情,这天底下如果没有比赵祯权势更加厉害的人,自己就必须在第一时间对皇帝的旨意做出反应,哪怕西北的天塌下来也要先照顾皇帝的心情,既然大宋是人治社会,人情礼法放在第一位比较好。   现在不过是风声,在文彦博到来之前,云峥一直都在做准备,做好回京的准备,一旦文彦博宣读了旨意,自己会在第一时间离开军营,带着家将们返回东京。   没人会不喜欢一条挥之则去,呼之即来的恶狗,既然已经皇家鹰犬,就要有这样的觉悟,如果狗生出了想做人的意思,不论多么和善的主人也会把这条狗烹杀的。   在大宋朝,普天之下唯有赵祯一人是人而已……   雄壮的战马踩着颠簸的脚步在官道上排成方队阔步向前,骑士们的神情骄傲无比,腰杆子也挺的笔直,华丽的红黑二色的披风上即使布满了灰尘,也掩盖不住骄傲的本质,随着战马向前飞奔,笔直的拖在后面。   秋日的东京城也到了丰收的时候,各种各样的货物从四面八方涌向这座辉煌之城,全国各地的赋税粮草也源源不断地向这座城池聚拢,天下财富在这里汇聚成一片湖泊,而后又衍生出无数的财物,滋养这片丰饶的土地。   所以,官道上车水马龙,人流不绝,不但有告老还乡的官员,也有走马上任的新贵,有千里贩运的商贩,也有万里寻亲的孤雏,有上京游学的士子,更有随波逐流的歌妓,不管是谁,见到这支骄傲的骑兵队伍都会驻足观看。   一些知晓天下事的官宦,从飞虎旗子上就能看出这支军队属于哪里,当这些人出现在官道上的时候,总会有官吏在路边拱手发问。   “秦州安否?”   马上的骑士总会高傲的抬起头道:“西夏国相狼狈逃遁,董毡授首,将军已克青塘。”   官吏狂喜不绝,弹冠恭送使者,异口同声的对家仆喝到:“大宋未有之荣耀,老夫当去恭贺之!”   士子们搜索枯肠,弹剑作歌,妓子会在落叶中起舞,而商贩往往就会折道向西,贩运米粮,那里比得上贩运牛马。   有好事的浪荡子会立刻骑上快马,先一步将这个好消息传递进了东京,免得像上一次一样城里的军汉被这些彪悍的将士活活的吓死。   有使者快马来迎,见到骑兵问清楚事情确实属实,一道烟火就从平地升起,而后东京城中钟鼓之声大作,店铺关门,行人换装,疍吏净水洒街,黄土垫道,匆匆出宫的内侍骑上马再一次向城外狂奔,要那些将士们稍等片刻,等候朝仪准备妥当。   “大伴,这是真的吗?青塘之地真的已经进了朕的掌握之中吗?”赵祯搓着手在大殿里不停地走动,不时地朝外看看,激动地几乎不能自抑。   陈琳笑道:“管家勿要着急,既然烟火讯号已经传来,就说明云侯确实得手了,再过片刻,就会有奏报呈上来,到时候一看便知。”   赵祯有些不好意思的停了下来,瞅着陈琳笑道:“早知道如此,我们就没必要折腾狄青了。”   陈琳摇头抚慰皇帝道:“您是皇帝,天下人都是您的臣民,您的意志就是天的意志,前路茫茫,谁能看得清楚?当初青塘的局面让朝堂一日三惊,云峥在全歼张陟之后,我大宋已经立于不败之地,这时候把一员名将送进危局之中,确实不划算,云峥战败不同于其他人战败,一旦这位百战名将战败,对我大宋军民的打击更甚,陛下那样做没有错。”   说道这里陈琳又笑了一下道:“再说了,有谁知道这是陛下的旨意?就算是狄青,也只能猜到是老奴的搞鬼,其余的人看出来又何妨?陛下爱惜云峥之心天日可表,老奴敢肯定,云峥就算是知道了,也只会对陛下感恩戴德。” 第3章 联姻是必然之事   全东京的人几乎都在迎接那一支百人队的到来,皇帝都不例外,只有国子监边上的云家寂寥无声,想想也是,那些军卒打了胜仗自然会有无上的荣耀,不过云家没必要去迎接,因为这些荣耀都是家主创建的。   所以,瘸着一条腿的门房只会笑眯眯的看着街坊们去宣武门外看热闹,他却捧起一壶茶水悠闲的喝水,对街坊们的热情很满意,看英雄好汉就该有这样的热情才好。   不过很快他脸上的笑意就不见了,瞅瞅自己的假腿,叹息一声就进了门房,摸出一坛子酒,就着秋日里刚刚腌制的咸菜,想要喝点酒,英雄岁月毕竟不属于自己了。   家里的丫鬟们各个都叽叽喳喳的传闲话,还把一个穿红衣服的丫鬟推来搡去的调笑,小虫的脸变得通红,猴子只要回来就和自己成亲,这件事府里的人都知道了,侯爷不在京城的时候,老祖宗来了京城,如今就住在后花园里和彭蠡老先生搭伴,老祖宗看见自己了,知道原委之后自己那个难听的名字终于不用叫了,重新变成了小虫。   从小就被小姐小虫,小虫的叫着,早就习惯了,谁耐烦听什么嫣红芍药之类的怪名字。   陆轻盈抱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坐在大厅上眉开眼笑的,只要老爷回家就是大好事,云家现在不缺少那点功劳来撑脸面,上一次捷报传来,家里的各种赏赐和礼物就堆满了仓库,现在又要来一次,她却没了兴致,早先传出来的那些传说,让她没了好心情。   看到葛秋烟抱着闺女她的心里才变得高兴起来,把儿子塞给葛秋烟道:“你的奶水足,丫头小的就像一只猫吃不了多少,多给虎头吃点。”   葛秋烟只好放下闺女,抱起小虎头揽进怀里,这家伙吃奶很贪婪,吸得滋滋作响,恨不得全部吃光,陆轻盈爱怜的看着儿子吃奶,笑眯眯的对葛秋烟说:“你身子那么壮实,生的孩子却只有五斤,府里头那些补品我看你是不是全部补到你身上去了,你看看这对奶子,比牛的还大。”   葛秋烟害羞的扭过身子,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生孩子这种事情上会输给陆轻盈,怀孕的时候自己的肚皮比夫人的还大,御医说很有可能是双生子,结果,生下来的时候却只有一个,还没有夫人生的孩子大。操持家业不如夫人也就算了,可是在生孩子这种事情上也不如夫人这让她很是有一种挫败感。   陆轻盈在大厅上等了很长时间也不见管家老廖前来禀告信使的行踪,不由得有些烦躁,就拍着桌子把葛秋烟辇到后堂去喂孩子,自己大声的呼唤着老廖。   气喘吁吁地老廖跑进厅堂笑道:“夫人莫急,信使已经去了宣武门,陛下准备在那里为将士卸甲,接受百官的朝贺,等到仪式完结之后他们就会到家里来的。”   陆轻盈点点头道:“也是,既然已经回来了,就早早的回家去,家里还有一大家子人在等,那些功劳已经在军功簿上了跑是跑不掉了,搞那么多的花头做什么。”   老廖恭声道:“哎哟夫人唉,这样的荣耀别人家八辈子都求不来,到您这里显得一钱不值了,这些人如今金贵着呢,听说陛下给他们赐了解乏酒。”   “不外乎是人杀的多一些,法师们说迟早会有报应的。”   云二胳膊底下夹着一卷书走了进来,把书往案子上一丢,给陆轻盈请了安之后笑嘻嘻的道:“嫂嫂您可别忘了,当初大哥娶您的时候可没把报应之类的事情当一回事,都说您的命不好,结果如何?我大哥威风八面,您又是子孙绵长的福格,您怎么现在却相信起那些有的没的事情来?”   陆轻盈一巴掌把云二踩在椅子上的腿拍了下去怒道:“一个好好的贵公子,长得好模样,学的好学问,办的也是好差事,怎么就不学好,非要像一个苦力一样的把腿支在椅子上才能坐稳当?我就不信彭蠡先生和国子监就教了你这些?   腊肉的事情你非要气死我是不是?秦国那里不好了?人家可是薄太妃亲自调教出来的妙人儿,听说琴棋书画都是极好的,这样的女子委曲求全的答应你纳腊肉为妾,你倒是抖起来了,带着腊肉跑去了八百里水泊梁山在那里修建水利,把人家堂堂的公主晾在一边,你和腊肉倒是风流快活了,你可知道我这个当嫂嫂的是如何给皇后和薄太妃求情的,如果不是秦国帮你说项,陛下会把你从梁山押解回京的。”   老廖见夫人和二少爷杠上了,很有眼色的借口去厨房看看离开了。   云二四仰八叉的躺在椅子上面对嫂嫂的诘问好像没听见,朝帷幕后面的小侄女云落落勾手指,小丫头立刻就哒哒的跑出来,抱着云二的腿要好东西。   云二立刻就把小侄女抱到怀里,叔侄二人说着悄悄话,陆轻盈见云二不愿意理睬自己,只好叹一口气随他去了。   云家的男人虽然只有两个,却没有一个是好想与的,这兄弟二人似乎和所有的大宋人都不一样,即便是比云二还聪明些的苏轼都不能和他们相比,这兄弟二人的骄傲似乎是从骨子里带来的,虽然对谁都是一副笑脸,却能让别人感受到一种被俯视的感觉。   事情就出在那张笑脸上,刚刚用这副笑脸和官员闲聊,大家都一副如沐春风的样子,可是转脸他就把这副笑脸给了乞丐,给了农夫,甚至给了可怜的老妓,早就有人说这兄弟俩脸上的笑容和庙里的泥雕菩萨没有什么区别。没有区别就是最大的藐视,这一点国子监的教授吕惠卿最是深有感触。   云二见嫂嫂有些伤感就笑道:“您如果真的希望我娶秦国也不是不可以,腊肉说了,她不管是做丫鬟还是作主母都是一样的,对这个名分我也不在意,我就算不能帮大哥,也不能给他制造障碍不是?既然娶了秦国能让官家更信任我大哥,娶了也就是了,不过有一条先要说清楚,就算是成亲,也只会住到咱家的跨院里,不分家,更不要想着我去住到公主府里去,云家的男儿还没有入赘的道理。”   陆轻盈以为自己听错了,仔细的瞅瞅小叔子的面容,见他没有开玩笑的意思,高兴地拍拍手道:“这是自然,皇家公主都是按照聘礼来算夫家地位的,咱家最不缺的就是钱财,即便是拿金子打造一个和秦国一样大小的人当聘礼也能做到……”   说着说着,见小叔子在斜着眼睛看自己连忙把话兜回来道:“当然,这还需要你们相互喜欢才成,秦国长得国色天香,你也一定喜欢她是不是?”   云二吧嗒一下嘴巴,从盘子里拿出一根江米条塞进云落落的小嘴里,见她咬得咔嚓咔嚓的小声道:“也就那么回事,女人嫁人是一辈子的事情,秦国算是一个不错的女子,与其让她嫁给京东的盐商,不如嫁给我算了,至少在云家秦国能够活的快活些。”   陆轻盈咯咯地笑道:“这才能看出来你们果然是亲兄弟,一个个还真的是怜香惜玉的,你大哥当年怜惜葛秋烟,你倒好,一个将作监主事竟然怜惜起皇家公主来了,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好啊,好啊,等你大哥回来,就让他去给你提亲,薄太妃等这一天都等得脖子都长了。”   云二点点头道:“您可以把这个消息告诉薄太妃或者皇后娘娘,却不要告诉淑妃,咱家以后要尽量的不和淑妃有什么交集才好,淑妃娘娘最近把手伸向了蜀中商行,看样子不把蜀中商行握在手中不罢休,濮王也把手伸进来了,现在我们看着他们之间相互斗法就好,如果这场斗法的结果是两败俱伤最好,我们还能清洁一下蜀中商行的队伍,保持一贯具有的纯洁性还是很有必要的。”   陆轻盈见小叔子再说正事,连忙点点头,她可以对云二的亲事说三道四,那是她当家主母的权利,只要牵涉到云家的根本她就会自动的往后缩,在她的心里云家男子都是最好的男子也是最聪慧的男子。   解决了一件头疼的事情,陆轻盈走出厅堂,专门去厨房去找腊肉,准备好好地安慰一下这个老姑娘,只要云二肯娶秦国,腊肉看起来就顺眼了许多。   专门瞅了腊肉的身形,又走到腊肉面前扒拉一下她的眉毛,脸上出现了一副非常奇怪的表情,唬的腊肉手里的包子皮都掉地上了。   陆轻盈拽着腊肉回到卧房小声问道:“怎么还是闺女?”   腊肉被口水呛了一下剧烈的咳嗽起来,使劲的扭着自己的手帕,不知道夫人今天是怎么了,自己怎么就不能是闺女了?   陆轻盈又换上一张笑脸得意的道:“这样最好了,咱们云家的男儿都是谆谆君子,说出去又是一桩美谈,腊肉啊,你莫要怨我,云钺娶秦国公主是没法子的事情。”   腊肉却笑了起来反手握住陆轻盈的手笑道:“本该如此才是,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能成为云家的大妇,自从少爷把我从那个地狱一样的地方救出来,我就发誓一辈子不离开少爷,不离开二少爷,这里是我的家,只要我能留在这个家里,不管做什么我一辈子都是快活的。” 第4章 豢养全民野心   陆轻盈有些失望,腊肉以前喜欢云大的时候她很不喜欢,现在腊肉不喜欢云大了她又觉得有些愤怒,这么好的人凭什么得不到一个小丫鬟的爱意?   不过这个念头在脑海里闪现了一下就消失了,自己都觉得可笑……   天色慢慢暗下来的时候,家将们回来了,家将头子老魏把这些已经换上常服的骑兵们领进门,自己就抱着胳膊站在门廊下面,就等夫人问完话之后,大家好去喝酒。   别人家的当家主母和外男见面的时候多少都会垂一块珠帘,云家向来没有这个讲究,两位夫人就坐在锦墩上你一言我一语的问。   “老吴,你说侯爷身子安康可是真的?”   “回夫人的话,侯爷身子一向安泰,自从领兵出征以来从未生过病,就是在青谊结鬼章死后性情低落了几天,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帐篷里三天,不过出来之后就没事了。”   陆轻盈叹口气道:“他本就是一个重情重义的,青谊结鬼章对他有恩情,现在兵戎相见最后落得一个身死情殇,这都是战争带来的惨祸。”   在座的每一个人都知道站在大宋的立场上侯爷没有做错,站在个人德行的位置上,多少会有些亏欠,老吴本来想说青谊结鬼章已经被李常制作成了蜡人的事情,想想不妥,也就没有对夫人说。   老廖见侯爷的信已经送到了,夫人该问的话也已经问完了,就带着老吴他们下去到前院享受厨房专门为他们烹制的精美食物,在皇宫里他们不过吃了一碗得胜酒,如今到了家里哪里肯放过大醉一场的机会,不一会,陆轻盈就听到吆五喝六的声音从前院传过来。   两个妇人在厅堂里呆坐了好久,葛秋烟小声道:“夫君这一次恐怕是伤了心,妾身听夫君讲述青塘往事的时候,对青谊结鬼章是赞赏有加的,还总是拿出一块玉珏把玩,说那东西是青谊结鬼章在他最消沉的时候赠送的。现在这个人死在夫君手里,也不知道他该是如何的难过。”   陆轻盈长叹了一声道:“是啊,那个时候夫君刚刚见识的青塘骑兵的强大,咱家的甲子营无论怎么训练也比不上那些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青塘人。   夫君说过,他当时躲在山巅偷看了青塘人和西夏人的对决之后,就不再把发展骑兵当成第一要务了,因为不管我们怎么发展都没有办法弥合这个天大的鸿沟。   夫君苦心孤诣的把火药弄出来就是为了对付骑兵的,这一次夫君出征的时候给我说过,这一次的战事,其实是一种检验,是要检验出火药的效力出来,现在看起来是夫君胜利了,却不知道他的真正目的达到了没有。”   眼看着月亮从树梢上爬了上来,两个妇人这才想起自己的孩子来,不约而同的向后宅走去,妇人的职责就是生儿育女和看好家门,那些令人烦躁的事情自然会有别人去考虑。   老天是公平的,平均的将这个明月夜分给了所有的人,于是,有人在登高楼临风赋诗,有人在纵酒狂歌,即便是最沉稳的老夫子此时也在美婢的搀扶下非要去月亮地里走一遭,说什么边关京师月相同,分一盏边关月色,且为忠魂舞……   庞籍笑的极为大声,老先生迸发了少有的少年狂态,巨大的酒觞从未停下来过,酒到杯干视为常事,捋一把湿漉漉的胡须大笑道:“秦州之战一波三折,先是富彦国的诀别信,让吾辈如同五雷轰顶,后有云峥按兵不动,让我等同仇敌忾,以为出了悍贼,乱石坡一战,张陟授首,我等方知秦州形势之妙,如今蓝山一战之后大事底定矣!来,诸公,饮胜!”   韩琦干掉一殇酒抛掉手中青铜爵,掀掉自己的帽子,褪掉自己的鞋子,穿着足衣踏上庞籍家中的中庭,掀开一道布幔,指着布幔后面的社稷地理图大笑道:“没藏讹庞丢盔弃甲而逃,如今河湟地尽入我手,诸公,且听韩琦将未来局势一一说与诸公听……”   这是士大夫们的一场盛宴,盛宴最重要的部分不在歌舞,不在美人甚至不在美酒,而是在遥远的青塘草原上,锋利的割肉刀已经牢牢地钉在那片草原上,每一个都在极尽想象,绞尽脑汁想要急着分割这块最肥美的胙肉。   这是一块从来没有官府管辖的土地,足有千里之地,也就是说大宋多出来的官员终于有了用武之地,那里虽说是蛮荒之地,却物产丰富,更是链接唐蕃古道的要地,黑石城对大宋士大夫们更是有着无与伦比的诱惑。   没有人算得什么事情,大宋厢军多如牛毛,只需要迁徙几支过去,不出十年,那里一定会变得如同大宋内地一般毫无二致,八百里水泊梁山已经是明证,那里经过两年的开发,已经算得上是少有的土地肥美之地,京西十五路厢军在那里生活的极为舒适,到处都是牛羊和平坦的田地,最妙的是那里身处水洼,京城的旱灾根本就影响不到那里。当初没有去水泊梁山的河北大名府的厢军们无不捶胸顿足悔恨不已,急切的希望还能出现这样的一个好机会……   “如果我们能够拿到河套之地,边军的粮草立刻就能做到自给自足,自前唐以来,我宋人的脚步就从未跨出过长城,长城外面还有无数可以屯兵之地,只要稍加利用……”   松快了,这是士大夫们心头第一个感受,冗官,冗兵,永远都是压在他们身上的两座大山,就算是胸中有沟壑,在大宋这两座大山面前也无从施展起。   现在好了,有了一块千里之地来稀释这些多余的官员和军兵,朝廷就能大大的喘一口气,所以他们会自然而然的就会生出野心,有了青塘之地大宋可以喘一大口气,如果有了河套之地,大宋岂不是可以停下来歇歇?万一有了燕云十六州……   胜利从来都是野心的催化剂,云峥就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小心翼翼的作战不敢轻易失败,他知道一旦自己失败,大宋无敌的神话就会破灭。一旦给素来懦弱的大宋注入勇敢和野心,他的腰板就会自动的挺直。一旦事情在向不好的地步发展,懦弱的大宋就会更加的懦弱。   野心需要培养,云峥现在正在小心翼翼的喂养着大宋来之不易的野心,而野心的食物就是源源不断的敌人的尸体,云峥之所以没有反对李常将青谊结鬼章的尸体制作成蜡人,就是想把自己最珍贵的情义当做祭品放在大宋朝称霸四海的起始点上,为了让自己的良心好受一些,他不惜把自己放在一个陪衬的位置上。   歌舞升平,靡靡之音遍布大街小巷的东京城总需要一些雄壮的武士来充当脊梁骨,告诉所有人,他们的欢乐是建筑在将士尸骨上的,哪怕在吟诗作赋的时候多一些金戈铁马对大宋社会风气的引导也是无可估量的。   王安石没有谈论云峥的战绩,他和吕惠卿在一起讨论大宋钱庄今年的收益,钱庄并没有如同他想的那样向天下铺展开来,只是简单的沟通了天下间有数的几座大城市,即便是这样,他在看到数量庞大利润数字的时候也不由得目眩神驰。   青苗法是对的!晚唐时期的青苗法只是实施的办法不对,民不加赋而国用足并非是一句空话!   王安石在等待年底的结算彻底的出现,一旦这个数字出现,自己就能正大光明的拿出准备已久的《农田水利法》继续施行。   此法令规定各地兴修水利工程,用工的材料由当地居民照每户等高下分派。只要是靠民力不能兴修的,其不足部分可向官府贷款,取息一分,如一州一县不能胜任的,可联合若干州县共同负责。   一旦这个法令得以实施,大宋年久失修的农田水利就会有一个大的改观。遇到一般性的灾害就能扛过去,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只要是灾害,就能让百姓叫苦不迭。   越是踏足商业,王安石就发现农夫才是大宋的根本,大宋所有的商业基础都是建立在农业的基础之上的,只有农业有了保障,商业才能繁华,为此,他翻看了十六个州府的赋税文册,发现只要是风调雨顺的年景,商税也就会有一个大的增长,只要是灾年,商税也会有大幅度的下降,看来,老天爷并没有给大宋降下什么,无根底的财富,除了云峥纵兵劫掠过来的财富,其余的财富都是在一进一出中完成财富累积和递进的,发现了这个秘密,让王安石对自己的变法主张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正在思虑间,隔壁房间里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打断了王安石的思路,他放下手中的毛笔,推开书房门走进隔壁的一间小书房。   看见自己的长子王雱正拿着一方雪白的丝帕捂着嘴,脸庞涨的通红,刚才那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就是出自他的口中。   “雱儿,想咳嗽就咳出来,万万莫要压抑,这样对你的肺更加的不好。”   王雱看着自己的父亲,喘息声渐渐平息下来,轻咳一声道:“父亲,云峥大胜而还,夺得了青塘的千里之地,朝廷的弊政就不像现在这样吃紧了,如此下去,对您的改革大计非常的不利!”   王安石笑道:“你莫要多想,文能定国,武能安邦,云峥要走的路和我们不是同一条道路,他的理想是马上封王,爹爹我的理想是国富民强,两者之间并不矛盾。” 第5章 王安石教子   王安石见儿子好像有些不理解,就笑着说:“我们父子现在说的是关于智慧的话题,这个话题很古老,古老的几乎从人类的起源开始先祖们就在追索这个问题。   开始的时候,人们认为智慧是天赐的一种礼物,只有德行高洁,一心为人类进步繁衍考虑的人才配得到这样的恩赐。   后来在公共和祝融争斗撞塌了不周山之后,人们开始改变自己的看法,他们甚至有些痛恨自己的过去,于是一场大洪水降临了,这场大洪水把过去的历史和人类生活的痕迹全部淹没掉了,于是我们的三王出现了,我们在这一次的选择中,认为仁德比智慧更加的重要。   只可惜禅让这种制度也只维持了三代,大禹的儿子启建立了第一个传说中的王朝,这是智慧战胜仁德的具体表现,呵呵,然后我们的王朝就开始了。   春秋的时候我们还知道礼义廉耻,有道伐无道这种说法变成了权利更迭的借口,到了战国时期,是智慧发展的巅峰时期,无数个国家依仗权谋,依仗自己过人一等的智慧,开始了最残酷的吞并,直到嬴政一统天下之后,智慧才遭受到了一些灭顶之灾,焚书坑儒的开始,让我们的智慧传承又有了断代。   于是时间很快就到了董仲舒的时代,他给智慧加上了一道枷锁,这道枷锁就是我们与生俱来的对神灵和祖先的崇敬,让我们只能随着先人的脚步前行,不可行差踏错。   雱儿,这就是所谓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人类一旦形成了一种习惯,就不会轻易地打破这个桎楛,所以啊,不读书的农夫才会成为每回改朝换代的主力,然后再被读书人用智慧把权利从他们的手里攫夺过来,继续用这一套来诓骗天下。   这世间总有几个不愿意被这个桎梏困死的人,所以胆子大的就会跳出来,比如你爹爹我,比如云峥,跳出这个桎梏之后看世间万象总会看得清楚些,所以啊,雱儿,你万万不可为事物的表象所迷惑,坚守自己的本心才是对的。”   王雱沉思良久之后对王安石说:“天命不足畏,天道不足惧,祖宗不足法?”   王安石背负着双手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道:“月有盈亏,人自然有不足,一法万世只是笑话!”   父子间的谈话是轻松有趣的,王安石对自己的长子非常的看重,王雱也不负他的期望,在学问一道上有神童之称。   不说这个神童之名也就罢了,只要说起神童这件事,王雱就觉得脸上热辣辣的,国子监的神童未免也太多了些。   云钺,苏轼,苏辙这三个家伙早就把神童这个名号给生生的毁了,神童等于神经病儿童这句话大概已经家喻户晓了吧?枉自己在国子监以神童之名傲笑四方的时候,全国子监的人都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自己,见他们给自己让路,见他们处处躲避自己,还以为这些人是在自行惭秽,哪里知道他们都在暗地里耻笑自己,得知神童在国子监真正的意思之后,王雱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王安石拿起王雱桌案上的书本瞅了一眼笑道:“算了,云钺在算学一道无人能及,人家是家学渊源,你现在这样苦读是追不上的,云钺不但有家学,自身的悟性也高,学习算学事半功倍,这些你比不了,何必用自己的短处去和人家的长处硬拼,父亲今晚跟你说的是智慧之道,就是要告诉你不一定非要一条道跑到黑,有捷径可以走,就没有必要绕路。   就像爹爹的《青苗法》一样,原先父亲我打算用官府的力量去推动,现在不是在利用钱庄的力量在推动吗?   自从施行以来,钱庄的模式要比官府的模式好的多,至少爹爹我能保证清廉,能保证《青苗法》所产生的利益能够反哺给农户,就冲着这一条,爹爹我就没有必要死守着自己的意见,这才是祖宗不足法的真谛所在。这个祖宗不一定是先人,也可以是你不成熟的想法。”   王雱皱眉道:“您向来讲究一以贯之,如今朝三暮四所为何来?”   王安石有些发愣,沉思了良久才对儿子道:“东南西北都有道路可以抵达东京,我们不一定非要坐船啊!”   说完话,就把一袭长衫披在儿子的身上,在他肩头拍拍,然后就回到了自己的书房,用剪刀剪去了烧焦的烛心,待烛火重新变得明亮起来之后,这才铺好白宣提笔写道:“臣尝闻天地间有正气弥漫于四野,有人得异人相授,凡天文地理,性命祸福之妙不学而精,遂挟术自养。所言人吉凶及阴阳变化尽验,或有……”   等到王安石将这篇《请行农田水利法奏疏》写完,抬头才发现天色已经大亮,匆匆的用冰水扑面,喝了一碗稀粥,就坐上马车径直向皇城走去。   儿子说得没错,人可以改变自己的想法,但是做事之时却要朝夕必争,这世上没有最好的时候,如果说什么时候是最好的时候,那一定是现在!   现在也是皇帝心情最好,义气最勃发的时候,但凡是进取性的国策,这时候提出来应该是最好的机会,王安石的马车走在大街上,掀开马车的门帘,街巷里还有酒气尚未散去,就在昨晚,大宋人通宵达旦的庆祝这一场胜利,街角还躺着几位呼呼大睡的醉汉,仔细一看,人堆里有士子,有粗汉,有官员,最让人想不通的是人堆里还露出一截粉色的裙子来,也不只是哪家的妇人如此的狂放,不知她今日酒醒之后如何向姑婆交代……   满街飘荡的酒香,这是盛世的味道,王安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笑意盈盈的让车夫去给他买了几个带馅的馒头,听说这东西在云家被称之为包子。   与此同时,云峥和文彦博相对而坐,也在吃包子,喝稀粥,云峥三两下吃光了自己的包子苦笑道:“下回能不能换个人来宣旨?我只要见到你,军权就没了。”   文彦博慢条斯理的咬了一口包子,又喝了一口粥之后道:“不要得了便宜再卖乖,老夫每回见你,正好是你升官发财的好时候。”   云峥打开身边放着的旨意重新瞅了一眼道:“没升官,还是文信侯,京西十五路兵马统制官的名头没了。整整少了两份钱粮!”   文彦博闷哼一声道:“一个翰林学士还不够你欢喜的?你没有成为大宋最年轻的实权公爵不赖我们,我们一句话都没说,你这次的胜利对大宋将来的影响太长远了,不管陛下如何的封赏你都不为过,坏你事情的是你的监军李常,少找我们的麻烦。”   文彦博把话说到这里忽然又问道:“李常真的把张陟,董毡,青谊结鬼章,瞎药,龙铁桥这些人都制作成了蜡人?”   云峥点点头:“还有我,这一战我名声上损失惨重,一个皮里阳秋的评价是逃不掉的。”   文彦博直起身子怔怔的看着云峥道:“你在异族面前要那么好的名声干什么?”   “难道说东京对我的评价都是正面的?没人计较我使用那些恶毒的计策?”   “老夫一路上没听见谁骂你,倒是听见人家说你是真正的兵法大家!除了老包说你干出这样的事情没什么好奇怪的,别人都在夸你!”   “怎么夸的?说来听听啊!”   “无耻之尤!”   云峥大笑着起身抱拳对文彦博笑道:“我走了,这里的事情交给你们处置,记得把你带来的赏赐按照我订好的方略发放,少年军我带走了,那些娃娃交到你手里我实在是不放心,你用人用的太狠,他们稚嫩的肩膀扛不住你的重担。”   文彦博大惊,连忙起身想要阻拦,却听得军营里已经唔嘟嘟的吹起了牛角号,整座军营如同开锅一般,所有的兵将都匆匆的抛下手里的饭碗,在最短的时间里披挂完毕,在军营口列阵。   此时的云峥已经跨上了大青马,哈哈一笑,就向营寨口奔去,不论他走到那里,那里的将士就会单膝跪倒大吼:“恭送大帅!”   少年军抢先一步奔出军营,嘻嘻哈哈的开始了自己第一天的赛马路程!   云峥的坐起立行完全出乎了文彦博的预料之外,他还以为云峥无论如何也会和自己交涉一番,枢密院在自己出发的时候,已经准备好了云峥可能开出的价码,现在,这些价码毫无用处,文彦博皱着眉头看着已经远去的云峥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李常阴测测的在自己身边小声道:“不知平章给了我大军多少赏赐?”的时候,文彦博才知道,讨债鬼从来就不曾远离,这个满嘴没牙像一个老妪一样的家伙,才是自己的对手!   李常算什么东西,也敢在老夫面前耀武扬威?   怒气勃发的文彦博正要训斥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吏,忽然发现这家伙身边站立着三位凶神恶煞般的异族人…… 第6章 诺言总归要实现的   “李常是武将里面最能胡扯的,他也是文官里面最知道如何狗仗人势的,他这样的人去对付文彦博最好不过了,不管是谁,只要进了咱们军中就会迅速的和我们结成一体,利益之下没有幸免的可能。   文彦博早就清楚该如何对付我,他却没有做好对付李常的准备,老子这么干,就是在准备打文彦博一个出其不意,嘿嘿,想把老子的影响力快速的从军伍中清除,这些人的脑子被狗吃了?”   梁楫和彭九嘿嘿笑着连连点头,这两个家伙已经不打算去当官了,准备依附在云家当寄生虫,家眷都已经送到云家去了。   “军侯,您说咱们这次回京,会受到什么样的礼遇?”   云峥笑道:“你们都不打算做官了,还管这些做什么,只要夫人没把你们的家眷给撵出大门,就算是你们的运气了,别人家的门客都巴不得出仕,这样一来云家才有成为豪族的可能,你们倒好,好好地指挥使不干,跑家里去混饭吃,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   苏洵冷冷的从旁边接话道:“这两个混蛋看着粗俗,实际上贼精,贼精的,他们这辈子还有什么指望,了不起作到统御一军的将主到头了,倒是他们的娃娃都不错,全部在少年军执役不但识文断字,军略上的修养也不错迟早是要出头的。   这时候人家的爹娘老子卖身给了云家,一旦人家的孩子出息了,您这个当侯爷的会不仔细的培育一下?将来他们家的孩子就算是出任枢密使老夫也不奇怪。”   云峥听了苏洵的话哈哈一笑,对梁楫和彭九说:“这个算盘可是打错了,我过些年就要去东海桃花岛上享福,没工夫管以后的事情。”   苏洵冷笑道:“你去了桃花岛声望只会更高,想逃离这十丈软红恐怕是镜中花,水中月。”   “我会在海里养鲨鱼,会在岛上布下迷宫……”   苏洵瞅着云峥奇怪的道:“你打算干什么?如果真的想隐居,大隐隐于市也就是了,干嘛要去荒岛?你难道不晓得人性?你越是神秘莫测,就会有更多的人漂洋过海去寻找你,不是鲨鱼和迷宫能阻挡的,我大宋士人求学之心可不是这些东西能阻挡的。”   云峥忽然想起程门立雪的故事,这件事过几年就会发生……   于是凑近苏洵的身边笑道:“要不然你也去岛上算了,我们打造一艘巨舟去看看《山海经》里记述的山精海怪也不错。”   苏洵哈哈大笑道:“如果真的能够收复燕云十六州,老夫定会随你走一遭。”   从青塘回秦州,一路上看到无数的百姓拖家带口的往自己以前的家园赶路,脸上已经没有了逃离时的凄惶,而是雄赳赳,气昂昂的赶路,孩子在牛车上坐一会,就会跳下牛车追着牛车跑路,妇人坐在新制的牛车上一脸慈善的呵斥着自己不听话的孩子,男人家抓着牛头上的辔头赶路,遇到高坡还会帮着老牛拉车。   云峥见到此情此景,从马上跳下来,掀开牛嘴看看牙口,又让男人家打开自家的粮食口袋检查一下粮食是否充足,最后还问问这些人,粮食够不够吃到来年夏收。   “军爷,咱们秦州今年遭了兵灾,那是迫不得已啊,云帅要在咱们秦州排兵布阵杀蛮夷,这事没办法说,蛮夷来了会杀人,听说还吃人,不把他们杀干净了,秦州的日子没发过,以前的时候咱们秦州是边关,总担心吐蕃人来抢劫,现在好了,云帅把青塘打下来了蛮夷也杀光了秦州就再也不是边关了,终于有口安稳饭可以吃了。   粮食总是不够吃的,不过往年也是这样,瓜菜还要顶半年粮食。”   云峥抚摸着牛头上的软毛皱眉问道:“这明显是一头小牛啊,按道理,你们家应该领到一头成年牛才对。”   农夫竟然狡黠的笑了一下拱手对云峥道:“三户人家一头牛,这是朝廷的赔偿,不过啊,有些牛来的时候就是揣了崽子的,小人要了一头牛崽子,又添了一些钱和别人换了这头半大的牛犊,俺们全家苦上两年,就有一头成年牛可以用了。”   云峥挑起大拇指夸奖一下农夫,笑呵呵的从马包里掏出一大把肉干塞给了几个孩子,见孩子们拿着肉干向爹娘展示,他们一家人继续赶着牛往前走。   云峥冷冷的对农夫后面的一个疍吏道:“这种把戏你要是再敢耍,老子会砍下你的脑袋!”   疍吏驱前一步拜倒在地急忙分辩道:“大帅容禀,小人确实把门面好看些的人家安排在这里好让大帅看得高兴些。   不过这也是实情,朝廷没粮食了给了豆子,牛也不够,用了好多的骡马和驴子顶替,官府已经承诺过了,明年就和青塘做交易,换取更多的牛犊分给百姓,无论如何朝廷的体面还要维持的。”   云峥叹息一声道:“补偿这种事如何能够打折扣?当初撤离秦州的时候本帅答应给他们一个交代,现在却被执行成这个样子,你让我如何安心。”   苏洵瞅瞅络绎不绝的人流笑道:“已经不错了,朝廷说给一头牛,最后给了一匹驴子也不错,总觉得没有给个鸡蛋就算百姓运气了,老百姓可没有你这样的奢望。”   云峥走走停停,不断地检视百姓的粮食口袋,再也不问耕牛那里去了,只要还有豆子可以充饥,自己的良心也就能安稳一些,当初下焚田令的人是自己,看样子这个黑锅自己是背定了。   用了两天时间走到了秦州,富弼却不在秦州,他去了麦积山隐居,据说还上了表章,说自己在秦王川征战的时候受了伤,如今旧伤复发需要静养,一时半刻回不了东京了。   云峥奇怪的问秦州留守贾逵:“本帅见府尊的时候,他一餐肉十斤,饭一斗,自夸廉颇都不如他,怎么现在就忽然病倒了?”   贾逵面露哀荣道:“府尊那时候乃是一军之主,虽有旧伤也只好忍耐,现在战事已定精神垮了,自然熬不住了。”   云峥吧嗒一下嘴巴拿指节敲敲自己的脑袋对苏洵说:“苏先生,您说我当初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招?一个离战场八百里远,提不动刀子,上不了战马的文官都能说自己旧伤复发,拖延不去东京,我这个厮杀汉是不是更有资格这么说?”   见苏洵嘿嘿一笑不答话,云峥指指秦州府衙屋顶上插着的飞马旗子道:“手尾都没收拾干净学人家装什么病啊,我就不信,他富弼敢把自己的本阵军旗插在府衙,然后他自己去几十里外的麦积山?如果真是这样,老子现在拿刀冲到麦积山砍死他他都没处讲理去。”   富弼穿着一身青衣光着脑袋从后亭走进来之后没好气的对云峥道:“老夫都说有病了,你怎么还逼着老夫出来?非人哉!”   云峥哈哈一笑,随手把自己的马鞭子往桌子上一扔就坐到客位上端起茶杯喝一口不作声,等着富弼自己发话。   富弼尴尬的干笑两声道:“秦州还有一些琐事未了,不好匆匆入京。”   云峥拿指节敲着桌子笑道:“那是啊,青塘千里之地百万之民总需要吏治才好,我夹袋里没有好人才,府尊夹袋里总不会空空如也吧?”   富弼给了云峥一个白眼道:“为国选材,老夫自然当仁不让。”   “好啊,你们拿官,我拿商道总成吧?商道我还不独占,只要在茶马古道和黑石城的份子,别的地方你们完全可以拿走。”   富弼想了一下道:“你一向是谋定而后动,往往会以商道作为探路的先锋,难道说你已经开始图谋吐蕃和回纥了?要知道国虽大好战必亡啊。”   “这句屁话你信不信?”   富弼怒道:“最看不起你这种断章取义的解读先哲经义的人,能不能把整段话说出来?田和的《司马法》里是这么说的:不违时,不历民病,所以爱吾民也;不加丧,不因凶,所以爱夫其民也;冬夏不兴师,所以兼爱其民也。故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天下既平,天下大恺,春蒐秋狝,诸侯春振旅,秋治兵,所以不忘战也。   你作战虽然突破了冬夏不作战的桎梏,能把战争变成国家的敛财手段,这一点老夫佩服,可是你还能找出一个靠战争发财的先例吗?冬夏不作战是爱护军卒,春秋不作战是爱惜民力,蛮夷之辈都知道在秋后牛羊肥壮的时候作战,你难道不清楚?”   云峥嘿嘿笑道:“差点上了你的当,不和你瞎扯《司马法》,你先说我的意见你同意不?”   “老夫向来鄙视商贾之辈,沾之未免沾染铜臭之气,留给你也罢,反正你满身的血腥味,再多一些别的气味也不在乎。”   云峥哈哈大笑道:“这句话大概是咬着牙说的吧?身上有味道的是不爱洗澡的王安石,可不是我,我见过的商贾都是身体洁净之辈,没一个脖子上爬虱子的。”   富弼笑着敲敲桌子道:“都是重臣,好歹留点口德!”   云峥叹息一声道:“你半路从秦王川逃跑的事情恐怕是压制不住了。”   富弼把牙齿咬得咯吱吱作响面目狰狞的对云峥说:“还有什么要求一起说!”   云峥立刻笑眯眯的拿指头指指外面道:“把我在秦州给百姓许下的诺言给兑现了!” 第7章 非常规治病   云峥心满意足的走了,富弼和贾逵送云峥离开之后,贾逵纳闷的问富弼:“府尊,许下诺言的是云峥不是府尊您,要想满足这个条件,咱们最少需要两千多头牛,折算成银钱之后至少需要五万贯,咱们从哪里弄钱去?”   富弼笑着摇摇头道:“贾逵啊,这就是为什么你只能是将,人家是帅的原因所在。就这一点来看,你和人家差的还真不是一星半点啊。”   贾逵挠挠后脑勺道:“军阵之道我不如云峥这是明摆着的,府尊不用拿这一点来羞臊贾逵,这没什么用处,这事天下人都知道。”   富弼哈哈大笑道:“没说军阵,如果算上军阵之道,你们的差距更大,老夫所说的是云峥此子的政治智慧,刚才三言两语就为自己的部属圈定了利益圈子,觉得有些便宜我,有加上了他在秦州的诺言,你可知道他凭什么向我大鸣大放的要求这么多?你不觉得有些事情已经超出我的职权范围了吗?”   贾逵点点头道:“确实如此,有文彦博在划分青塘利益还轮不到府尊做主啊。”   富弼捋捋自己的长须笑道:“你就没听出来云峥打算将老夫扶持到未来的陇右节度使的位置上?”   贾逵立刻欢喜了起来,拱手道:“请府尊解惑!”   富弼大笑道:“我大宋对武将提防之严密远超古今,你这一级的将官还无福享受,云峥不同,他知道的很清楚,青塘的驻军都是他的部下,所以朝廷不可能任命他来做这个陇右节度使。   但是,云峥的部下是出了名的忠诚,而陇右又是著名的四战之地,脱离了军队支持的节度使注定很难做,所以啊,不管谁想做这个陇右节度使想绕开云峥是不可能的,所以说,在很大程度上,云峥推选的人才能坐稳这个职位。   很明显,文彦博不受云峥待见,不客气的说老夫也不认为文彦博一介书生就能把陇右之地治理好,尤其是在统军方面,他不但毫无经验,也缺少成为统帅的意志。   老夫则不同,秦王川一战已经证明了老夫的能力,说实话,这个位置如果把云峥,狄青刨除在外,还真没有比老夫更加合适的人选!   云峥不能成为节度使,自然就会选择一个对他非常有利的人选,老夫和云峥打交道多年,自问未曾亏欠过他,而他在秦州看着我们和没藏讹庞在秦王川死战而按兵不动,在情理上已经亏欠了老夫。   同时,也只有老夫能够平等的对待自己的部属和云峥的部属,你说说看,他有什么理由不选择老夫?老夫之所以留在秦州装病,就在等他的这句话。   你说如果我们手握陇右大权,几万贯银钱算得了什么,两三千头牛又算得了什么,这些东西都是补偿给秦州百姓的,又不是拿给他云峥的,这件事甚至都算不上是交易!   现在你明白老夫和云峥三言两语之间到底说了些什么吧?”   贾逵讪讪的笑了一下朝富弼拱拱手道:“卑职还需磨练。”   富弼背着手在厅堂上走了几步之后喟叹道:“老夫也在疑惑,一个人的智慧到了妖孽的地步实在算不得好事啊,早就听说他为自己制定了极为详细的规划,甚至连归隐山林的计划都有,把自己明明白白的放在世人面前让人评判。   这样做虽然免了他兔死狗烹的下场,但是这样做也有弊端,那就是这个时间表必须严格的按照他的计划走,一旦有一环出了问题,后果之酷烈让人几乎不敢思想。   好在这个时间表到目前还没有出现问题,可是啊,越往后,他的面对的敌人就越发的强大,不管是西夏,还是契丹,都不是能够一战而下的国家,尤其是契丹,国土纵横万里之遥,从捕鱼儿海到幽州,从东海之滨到雪域高原,战争的能力甚至超越了大宋,这样的一个国家,一时的成败说明不了任何问题,即便国家太弱,个人太强,这个个人会吃亏的,政治不讲究功勋,不讲究资历,只讲究利害!老夫从心里希望他能够达成自己去东海桃花岛上逍遥自在的梦想。”   富弼说这些话的时候客厅里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贾逵离开了,去做进军青塘的准备,丫鬟们全部退下了,就连富弼在秦州梳拢的一房绝色小妾都不在这里,唯一能够进入厅堂的只有飒飒秋风吹得门上的珠帘沙沙作响……   “梦想?你这个咸鱼一样的家伙也会有梦想?”云峥不屑一顾的瞅着猴子道。   猴子立刻叫起来撞天屈:“小的怎么会没有梦想,和憨牛住在山洞里的时候就有!”   憨牛呵呵笑道:“他想看花娘白花花的身子!还说抱着睡觉一定很舒服。”   彭九瞅瞅猴子笑道:“笑林不在,如果在的话,你死定了!”   “胡说八道,俺的梦想就是有座大屋子,屋子里有十几个伺候俺的人,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猴子连忙争辩,这话如果传到笑林耳朵里他真的会生不如死。   梁楫嗤的冷笑一声道:“你这些年积攒下的银钱早就够你起大屋,找仆役收小娘了,轻易能办到的事情算什么梦想,还不如第一个梦想好!”   云峥笑道:“轻易得到的东西猴子看不起,他总认为白手起家达到目标比较好,这次回去之后,小虫就先不嫁了,等你起了大屋找了仆役,买了丫鬟,我再让夫人把小虫嫁过去,小虫可是夫人的心头肉想多留两年,我也会告诉老廖,把你的银子充公!”   猴子现在总是躲着云峥,自从上回收取了龙铁桥的宝贝之后已经被云峥明里暗里的拾掇过无数回了,听少爷这么说只能不断地拱手求饶,云峥这才放过他。   五千余名纯粹的骑兵行军,速度非常的快,一天时间就从秦州赶到了成仓,入住大营的时候明月已经上了山巅。   云峥顾不得鞍马劳顿,匆匆的去拜见病重的包拯。   人的身体很怪,在事务忙碌,精神紧张的时候怎么糟蹋他也能扛得住,可是一旦精神松懈下来,就立刻被病魔缠身,一个小小的伤风,就把包拯这个筋骨铮铮作响的汉子放倒了,云峥看到瘦骨嶙峋的包拯不由得大吃一惊,疾走两步来到床前握住他伸出来的手连声问道:“这是何故啊?”   包拯虚弱的靠在枕头上笑道:“还能如何,没有吃不了的苦,却有享不了的福啊,西北大战,最艰难的时刻老夫都熬过来了,但是看到你报捷的信使,喝了一点酒,就彻底躺倒了,小子,好样的,这一战下来,西北地可以平安最少十年。”   看着这个虚弱的老人,云峥紧了紧握住的手小声道:“趁他病,要他命!我没打算给没藏讹庞十年舔舐伤口的时间,得理我就不饶人!   所以啊,您的身子骨一定要好起来,没有您在后面收集粮草,我总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包拯苦笑一声道:“快熬不住了,这一次就挺得艰难,再来几次,老命不保啊!”   “您太悲观了,现在是大宋自开国以来最好的用兵时间,各地的军兵正在慢慢地变强,火药的出现更是让大宋军队具备了野战的能力,乱石坡一战,彻底证明了无论多么强悍的骑兵在火药面前都是脆弱的,只要给我两年的时间,我们就能把火药的威力再提升一个等级,到了那个时候,不论是草原,还是瀚海我们都能去闯闯。   现如今,我正在试验一种新的后勤供应方式,那就是将商贾牢牢地绑在我的战车上,战车所到之处,就是商路,战车所到之处就会是商人的乐园,这样一来不但能为大宋攫取最丰厚的利润,还能做到以战养战,一旦这个循环形成,大宋军队无敌于天下将会指日可待!”   包拯剧烈的咳嗽一下,然后厉声道:“大宋的战车!不是你云峥的战车!子民是大宋的,商贾是大宋的,军卒是大宋的,你只是一个指挥者,不是拥有者!这一点你一定要分清楚,否则你面临的就不是什么辉煌的战绩,而是史书对你的无情鞭挞!   只有在这个大前提下,你才能尽情的施展你的才华,否则,老夫就第一个不放过你!”   云峥见老头子额头都急出来密密匝匝的汗水,就笑道:“谁有心思去谋夺大宋的江山,要是有这个念头我就去作山贼了,您以为我组建不起来一个强大的山贼海匪体系?再收买一些黑心的商贾,把大宋的商业体系给祸害完,几十年下来,我还真的有希望当皇帝。”   包拯猛地坐起来指着云峥低声怒骂道:“混账,这是诛心之言,你怎敢这样说出来,大宋待你不薄,万万不可生此狼子野心!”   云峥把大汗淋漓的包拯塞回被子里,小心的给他盖上被子道:“出了一身汗,是不是感觉全身都舒坦了?想要我好好的,那就养好身体,牢牢地盯着我,莫要让我行差踏错,别人陷害我的时候要努力的帮我清洗罪名,别人说我坏话的时候要努力的帮我分辨明白,你是知道的,我这个人最受不得委屈。”   包拯惊愕的道:“你在帮我治病?”   “那您以为我在干什么,没事干说杀头的胡话?”   包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闭上眼睛,这一身大汗出去之后,浑身舒畅。   云峥这才笑咪咪的打算走出大帐,却被包拯一把拉住袖子,就听老头子低声道:“陈桥驿黄袍加身也非出自太祖本愿!你要小心了。” 第8章 教义   一个地方只要人多了,就会出现一个热闹的集市,成仓也不例外,他不过是一个应运而生的集市,却已经有了自己固有的规律。   成仓大寨是为了抵御西夏人而生,如今,西夏人远去了,成仓大寨已经没有了多少存在的必要,凤翔府和凤州两地的供应也开始向秦州延伸,不再将物资在成仓做停留。   没了钱财过手扒层皮的便利,云峥以为陈仓很快就会没落下去,想不到在自己的大营边上已经出现了一座小镇的雏形。   以前行军的时候也不是没见过这样的小镇子,他们大多是以随军的形势存在的,在这样的小镇里,数量最多的是流莺,还有不少的剃头匠和文身师,再有的就是商贾,和道士,和尚。   他们一起组成了一个繁华而热闹的畸形小镇子,往往随着大军的屯留兴盛或者星散。   这个小镇子不一样,云峥发现这里竟然出现了不少的实业,主要的谋生行当不再是妓女或者别的什么奇怪的行当,而是制作豆腐!   这里的豆腐不再是一种新鲜的食材,而是将豆腐按照分类制作成各种各样的成品,而后依靠鸡鸣山里丰富的香料——花椒,茴香,八角,再加上盐,把豆腐卤制好,装在各色的瓷坛子里向周边贩卖。云峥尝了一下,味道很难形容,有些种类的卤菜里面加了糖霜,足够让人欲仙欲死……   大宋人的口味奇特,最喜欢酸酸甜甜的味道,他们最大的特色就是喜欢把昂贵的调料都加到食物里面,调料的种类越多,价格就越是昂贵。   好多的独门秘方就是往食物里添加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最后将味道搞得一团糟,然后就能拿去欺骗外地人,称之为特产。   反正成仓这地方的特产就是卤豆腐了,豆腐被他们制作成各种各样的片状,块状,球状,甚至出现了福禄寿三星的模样装在坛子里卖的满世界都是。   云峥不喜欢,但是猴子他们却非常的喜欢,尤其是憨牛在云家被美味熏陶了这么多年的家伙也抱着一个豆腐坛子从里面捞味道奇怪的豆腐吃,而且吃的不亦乐乎,还叫嚷着要带些回去给夫人和二少爷尝尝。   “陈仓此地,泉水甘美,用之烹茶酿酒都是极好的,如今粮食不足,朝廷还没有办法在这里开办酒场,只是制作美味的豆腐干就能养活一地,实在是绝妙啊!”   老包大病初愈,衣服穿在身上直晃荡,仙风道骨的指点着山脚下的小镇子夸奖毫无半点剽窃者的自惭形秽。   云峥皱皱鼻子道:“我怎么记得这东西好像是我……”   “慎言!朝廷的大将军何能操持此贱业……”   “这就不讲理了啊,我当初问秦州人要豆腐方子研究一下,所有人就把我形容成无恶不作的坏蛋,如今这些人用起我的方子怎么就这么长气?我多说一句都不成。”   “士不可不弘毅!”   听了老包这句不讲道理的话,云峥怒道:“这句话的意思先生教过我,我知道是什么意思,‘弘’是宽广之意,‘毅’是强忍之意,‘弘毅’指的是宽广、坚忍的品质、态度,这是为人处世必须具有的精神状态。也就是说,作为一个士人,一个君子,必须要有宽广、坚忍的品质。   小子只想问问凭什么别的士子都能活成恶霸,欺男霸女的活的逍遥,唯独我只能活的像乌龟一样?遇到事情只能一忍了之?”   包拯呵呵笑道:“这世上有真君子和伪君子之说,真君子不拘泥于钱财福禄,以天下万民的福祉为己任,天下兴盛,则悠游于泉林之间,天下万民皆苦则铁肩担道义,仗义执言,甘冒矢石为万民求一处安身立命之所。   伪君子则不然,天下兴盛时抢夺钱帛与万民争利,用大瓮将银钱藏于九地之下,天下纷乱之时则纳影藏形,蜷缩于穷山恶水之地等待天时,与犬豖无异。”   云峥将手里的扇子收到袖子里道:“我怎么觉得当伪君子比当真君子来的舒坦?”   包拯打哑谜一样的拿扇子点点云峥的胸膛笑道:“你这颗不羁的心恐怕不容你在万民皆苦的时候当缩头龟,你何时见过老虎狮子将自己的身影藏起来过?遇到危险只会怒吼着剪除危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只有那些弱小的野兽才会藏进自己的老巢里瑟瑟发抖。”   老包的这句话很明显的带着强烈的唯心主义色彩,老身上的斑纹就是为了藏起来不被发现的,狮子的颜色和枯草是一个颜色,也是为了匿影潜行,如果这两种动物都像二愣子一样的见到危险就冲出来找死,恐怕早就灭绝好几千年了,哪有活到现在四处祸害人类的机会。   不过这事不好和老包争,老头子苦心孤诣的想要把自己教育成一根筋的二货,为了不让自己成为大宋的祸害,这些天带着自己在成仓观高山以开阔胸怀,临深渊而知进退之道,看民生而知万民之艰辛,见到修桥补路之辈就大加赞赏,遇到为祸乡里之徒就大加惩戒,言传身教之下,最终的目的就是要求自己变成一个不贪钱财,不恋权势,心胸开阔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蠢货啊。   云峥皱皱鼻子,自己就是当老师的,岂能不明白这种洗脑式的教育老包应该在自己六岁人格形成时期开始,现在不管说什么都已经晚了,一颗心早就被后世的各种利己主义熏陶的又硬又黑,来到大宋混到现在还没有混成风云老奸贼已经是自己宅心仁厚了,说这些都为时已晚了。   人家的好心好意不好拒绝,云峥也就变成一个好学生跟在散发着浓烈汗味的老先生后面,听他讲古,听他传播道义,听他讲述自己多年以来的为官心得。   七天,云峥在成仓停留了七天,在一个细雨霏霏的清晨,云峥必须上路了,包拯扶着拐杖来到军营门前和送别。   笑着对云峥道:“耽误了你七天的行程,老夫能对你说的都说尽了,日后还要靠你自己领悟其中的奥秘,和你在一起七天时间,老夫至少知道了一个让我欣慰的事实,你是世间少有的心底纯良之辈,不管你的智慧表现的多么惊人,你依然是大宋最好的年轻人。   明知道老夫是在拖延你的行程,却表现的不骄不躁,明知道那些人想要淡化你的无上武勋,依然坚持听老夫喋喋不休的说了七天的废话,难得啊,难得!”   云峥微笑道:“我唯一想要快速回京的目的是想看看我刚刚出生的两个孩子,看看我的闺女云落,看看我那些爱我,敬我的家人是否无恙。   至于您说的那些东西,云峥从来都没有放在心头上,如果可能,我宁愿单人独骑悄悄地回家,然后悄无声息的在云府生活,直到下一次我必须出现的时候才会出来,否则,我宁愿老死家中也没有拿自己杀人的功勋到处炫耀的心思。   我的妻子陆氏,以前是一个一尘不染的仙人一般的女子,如今为了我已经变成了一个俗女子,我的小妾以前是一个无惧风雨的奇女子,如今变成了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中弱女子,这种转变让人心疼,我宁愿多在家中陪伴她们,即使不能举案齐眉,只要所有人都在,即使关上门只要平安喜乐就好。   至于世人对我的误会,关我何事,和先生在这神仙地一般的鸡鸣山游玩七日,吟诗作赋,听先生谈古论今臧否人物,舒逸胸怀远比在朝堂上听那些人聒噪要好,得与失,云长生心中有一杆秤,孰轻孰重分得清。”   包拯哈哈大笑,在大青马的屁股上拍一巴掌道:“那就速去,莫让红妆空守床帷,多生出一些如你一般的古灵精怪的小东西,好让老夫看看大宋将来会有什么样的风流人物!”   云峥洒下一长串大笑就纵马一路向东……   归心似箭,披星戴月,雄壮的骑兵所到之处让无数的宵小山贼闻风而逃,猎猎的飞虎旗在蒙蒙细雨活灵活现,穿州过府片刻都不停留,转眼间大军就已经到了渑池。   少年军就要回环州了,战时束甲,战后归田,这本来就是少年军成立之时就定下的规矩,这次出战,让这些孩子见识了战场的诡诈和残酷,也经历了真正战场的血雨腥风,十二个少年人战死沙场,让他们明白只要上了战场,死亡就不可避免。   雏虎出山一声未发,却也在大地上留下了自己的踪迹,再过几年,雏虎一旦长成,必将笑傲群山。   彭九和梁楫自然会带着这三千少年军回到环州,朝廷的使节也在渑池等候,他们送云峥到达京西之地已经是最大的极限了。   “这一次你们享受不到胜利的荣光,我向你们保证,下一次,你们一定会是大宋朝最荣耀的战士,最强大的人。”   听云峥这么说,老虎呲着牙笑了一下,然后就脱掉身上的铠甲,从马包里找出一身青色的士子服饰,换好衣衫咧开大嘴笑道:“将主,俺爹娘让俺跟着将主去东京城耍子。”   云峥笑着扯扯老虎的文士服,一个半大的彪形大汉将一个文士服撑的圆鼓鼓的,也不拒绝,朝梁楫打声招呼就要向东京走,渑池地方太小,容不下这么多的人。   出京的时候自己有两千余人,回京的时候却只有一千多一点,除了一部分成了李常的亲卫之外,再有的,就是已经战死在沙场了。   云峥回京,带回来的不是金银财宝,而是无数的死难将士的阴魂,老虎豹子这些想去京城看热闹的孩子们感受不到将主的伤感,大呼小叫的骑着马向京城狂奔,那里对他们来说什么都是新鲜的。 第9章 宰执的危机   云峥没有从西门进入东京,而是绕了一个很大的圈子从南门悄悄地进了城,他已经厌烦了那些无休止的仪式和规矩,既然大家都不喜欢自己声名远扬,那就悄悄地进城就算了,反正大军还在青塘,以后让李常他们补足仪式也就是了。只要不亏部下,其余的也就无所谓了。打发大部分家将去了农庄见自己的家眷,约定三日后来云府庆功,自己带着三百多骑兵径直向云府走去。   不过这样大规模的骑兵进东京,想要瞒过人是不可能的,巡城御史鬼难缠啊,这样的家伙就像是受惊的驴子在宣武门胡同拦住云峥的马头非要云峥去太庙,将大胜的消息昭告了太庙之后才准许云峥回家,还说什么按照规矩统帅回京需要向太尉府报备才成。   来到大宋这么些年,云峥已经知道大宋的御史是什么德行了,这些人根本就是一颗铜豌豆,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蒸不熟煮不烂,死都不怕的躺在战马蹄子下面撒泼,大青马好几次都有拿蹄子踩这些人肚子的欲望,云峥废了好大劲才约束住这匹着急回家的战马,直到此时,他发现自己真的拿这些人没法子。   人家不要命的躺在地上,纵马从他们的身上跑过去这种事云峥自付干不出来,两方人就只好这样僵持在玄武门街市口。   老廖早早的守在街市口,见侯爷回来了,高兴地连蹦带跳的,瘸腿似乎都变好了,风一样的跑回去,比腿脚健全的仆役跑的都快。   不大工夫就看见陆轻盈的马车出了家门,人太多,只能隔着马车窗户上的白纱流着眼泪,云落落却趁母亲不防备从马车上跑下来,哒哒的来到已经下马的云峥跟前伸开双臂要他抱。   暴怒的老虎和豹子这群少年人见到将主抱着闺女流眼泪,纷纷跳下战马,扯着两位巡城御史的手脚就扔进了路边的水沟里,簇拥着将主进了宣武门巷子。   “云峥回来了!”韩琦踱步到了庞籍的公廨沉声道。   “他应该在三十里外的驿站驻马等候朝廷大典的。如此低调回京,他是在向我们示威,向百姓博取同情心吗?”早就接到奏报的庞籍,头都没抬,继续批阅本章。   “无论如何,这对他很不公平!”韩琦找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庞籍抬起头看着韩琦道:“大宋之所以被称为君主之国,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大宋人知礼!婚丧嫁娶自有成例,大军开边得胜还朝这样的盛事他也敢漠然视之,这样漠视礼法,比骄横跋扈还要恶劣百十倍,听说他今日在街市口抱着自己的闺女哭泣引得东京市上泪雨纷飞,所有人都以为是朝廷对功臣不公,陛下对功臣不闻不问,致国朝于不仁不义之地,他到底要做什么?”   韩琦嘿嘿笑道:“还能怎样,不高兴呗,文彦博在青塘战火未熄之时就剥夺了他的军权,匆匆交接之后就快马离开了军营,已经乖巧成了这副样子,还要他如何做?至少在官家眼中,这样的臣子有点小脾气很正常,相公如此生气所为何来?”   庞籍深深地吸了口气平息一下心中的怒火缓缓的道:“老夫非常不喜欢目前这种所有事情都不受控制的感觉,这让老夫总是质疑自己的执政能力。   前些天王安石就莫名其妙的上了《请行农田水利法》的奏疏,在上这个本章之前,他竟然没有和我们任何人通过气,这是为何?这样的一道政令的出台,难道不需要我们集思广益之后谨慎的颁布吗?如果说王安石只是看中了老夫屁股底下的这张交椅也就罢了,可恨的是老夫至今都思虑不通他为何会在这个时候请行《农田水利法》。   他在朝堂上打了老夫一个措手不及,官家问起来的时候老夫竟然不知道如何应对,韩稚圭,你当时那种目瞪口呆的模样老夫也是看在眼里的。”   “乱了,乱了,早就乱了,庞公难道就没有发现,所有的事情都在出乎我们的预料之外吗?富弼进兵青塘是我们的主意,结果在秦王川被董毡伏击,紧接着就引来了没藏讹庞这头老虎,如果不是富弼拼死苦战,秦州就会失陷,一旦秦州失陷,你我只有自请远窜穷山恶水之地,云峥利用地形全歼了张陟所部算是把我们从深渊里捞出来了,就这一点就说明,人家没打算陷害我们,至少没有拿国家大事当做攻伐我们的武器,就这一条,他嚣张些我们就该忍让。   再者,秦州稳定下来之后,我们又做出了什么样的抉择?希望大军能够固守本土不再突前,呵呵,这又成了天大的笑话,文彦博去的时候人家已经平定了青塘,不瞒庞公,我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就好像被人家在脸上狠狠地抽了一记耳光啊,火辣辣的疼啊!   一而再再而三的做出错误的判断,难怪人家王安石会不和我们商量就上了奏本,他的钱庄策略只不过施行半年就有丰厚的回报,还真是民不加赋而国用足,现在趁热打铁也是正理,人家这是担心我们会做出错误的判断!”   韩琦四仰八叉的坐在椅子上瞅着房梁幽幽地道。   庞籍坐正身子瞅着门外飘零的落叶,俯身捡起一片落进公廨的黄叶放在桌案上,小声道:“难道真的是我们的能力不够,已经无法准确的掌握朝堂了?难道说我们的能力已经不足以驾驭大宋这匹烈马了吗?就像这片黄叶,到了该脱落的时候了?”   韩琦忽然发出一阵震天的大笑:“何至于此?他云峥长于军阵,却生性懒散,在兵部衙门上差仅仅勤勉了不到六十天,这样的人官家如何会让他接掌枢密院,再加上他那个狷介的性子,为将,为帅自然无往而不利,要他应付繁琐的朝政,他会烦死的。   至于王安石,他倒是一个很好的执政人选,偏偏此人的心性也有缺点,而且和云峥很像,都是狷介的性子,云峥谁都不相信,王安石却会轻信于人,云峥选择部属,往往会把忠诚放在第一位而不考虑此人的能力如何,这是因为他认为他的聪慧足矣填补这一个漏洞。   王安石却只考虑自己部属的能力,却不去考察心性,所以他做三司使是才得其用,嘿嘿,这两个人不可能合流,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的互补性。   治大国如烹小鲜,雷霆万钧不是苍天哺育万物的常态,和风细雨润物无声才是常理。所以啊,朝堂还离不开我们!”   庞籍失笑道:“难道说我们就厚着脸皮坐在位置上不动?”   韩琦潇洒的耸耸肩膀摊开两只大手笑道:“没人弹劾我们,为何不安稳的做下去?当初贾昌朝几乎被弹章弹劾成筛子了,人家不一样稳坐钓鱼台,直到被贬官流放。   我们没有贬官流放的危机,为什么不坐下去?要知道,只要屁股离开椅子,想要再坐回来那就千难万难了。我们没有过多的私心,所作所为对得起天地和大宋的江山,这些年我们不眠不休的操持朝政,正因为有我们的存在,他云峥才能在西北边陲建功立业,正因为有我们的支持,他王安石的钱庄法才能顺利的实施,大宋的国库才会变得像今日一般充盈,即使遭遇了百年难遇的大灾害,大宋依旧保持了天下太平的局面,谁敢说这里面没有我们的心血?”   庞籍坐回位子轻咳一声道:“稚圭你以为云峥之事如何解决?”   韩琦笑道:“很简单,随他去,他既然不喜欢仪式,我们就不搞仪式,明日里我们齐齐的上云家登门拜访就是了,不递拜帖不着官衣,不带随从,一袭布衫,带上一封点心溜达到云家讨杯茶喝,如此一来谁敢说我们慢待了功臣?”   庞籍无声的笑了一下,重新拿起笔继续批阅本章。   云峥洗了一个澡,全身舒爽,习惯性的躺在树下的躺椅上,云三欢喜的蜷缩在云大的躺椅下面百无聊赖的学着云大打哈欠。   自从家主回来了,家里的每一个人都似乎变得快活起来,不管是办事还是走路似乎都带着风。云落自从爹爹回来之后就黏着不放,爬上爹爹的身子,坐在爹爹的肚子上欢喜的上下跳动。   陆轻盈眉眼间都是笑意,见闺女没样子的胡闹,才要把闺女拎下来,就听闭着眼睛的云峥笑道:“别打扰我们父女玩闹,两个小的在睡觉,还不许我带着大的好好天伦一下。”   陆轻盈轻笑道:“您是大老爷都随您,只要您在家就好,二爷那里已经送信去了,他应该很快就从水泊梁山赶回来了,这样啊,咱们全家就齐全了,您刚才去给彭蠡先生和老祖宗请过安了,老祖宗让您好好地休息,明日再找你叙话……”   云峥闭着眼睛拿手护着闺女在自己的肚皮上跳,一面倾听着妻子絮絮叨叨的说家事,他甚至能听到葛秋烟不断地开门和关门的声音,一丝笑意,不由得爬上了他的嘴角。 第10章 家   欢情过后,陆轻盈看着自己有些变粗的腰身叹口气,那里的皮肤已经出现了一些斑驳的妊娠纹,拿手轻轻地抚摸着那里叹息道:“妾身已经变老了。”   云峥坐起身子,薄被从他的肩头滑落,几个月的战场生涯让他白皙的胸膛变得雄壮,他拿手轻轻地抚摸着妻子的小腹笑道:“这才是女人的身体,这东西就像勇士身上的伤疤,都是荣耀的标志,你怎么还感叹起来了?   有了这东西,就证明你的腹中孕育了孩子,没有白白的来到这个世间走一遭,你今年不过二十余岁,正是女人的黄金年龄,哀叹这种事情不应该落在你头上。”   陆轻盈有些委屈,柔柔的靠在云峥的怀里,什么话都不说,只是把头埋在丈夫的颈项间闭上眼睛感受他身上的雄性气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云峥挪动了一下身子,陆轻盈轻笑一声知道把丈夫的腿压麻了,就随手把自己的长发绾成一个髻,拖过丈夫的胳膊枕在脑后,高高的发髻就能承担掉很多的重量,这样即使相拥一个晚上也不会压痛他的胳膊。   “您走了,妾身的心也走了……”   “对不住,总是这样伤别离,白乐天在他的诗赋中说‘老大嫁作商人妇,商人重利轻别离。’我何尝不是如此,既然喝了交杯酒,执子之手本应厮守到天荒地老的,我却总是在你最需要的时候离开,委屈你了。”   “妾身不怕别离,只害怕再也见不到您,离别不要紧,妾身知道您总会回来的,不管多久,您也会回来的,这里是您的家,妾身就算守到白头相见也不妨事,只是听不得那些关于神鬼的传言,他们总说您的杀孽太重会遭报应,妾身宁愿这种报应只是别离,千万不要是生离死别,只要您活着,妾身总有盼头,如果真的出事……”   云峥笑道:“这就是我不愿意些诀别书的原因,富弼写了,估计很多的将士也写了,我提来过笔,后来又放下了,我觉得我不会死,就算是下了地狱,我也会从地狱里爬出来,不给你一个完美的交代,我不会死的。”   “战场上苦吗?”   “很苦,在那个地方没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上到主帅下到军卒都有死的可能,更何况我还要带领大军冲锋,董毡身为主帅就死在我的离间计之下,听说死的惨不忍睹,先是被偷袭,后来毒发,即便是没藏讹庞也算是死里逃生。”   陆轻盈翻身坐起来,伸手拿过蜡烛仔细的检查了一遍丈夫的身体长吁了一口气道:“还好,您依旧是全须全影的。”   云峥微笑着用薄被掩盖住陆轻盈美好的胴体重新将她拥进怀里道:“我也喜欢和你整天厮守在一起,只是管不住我的心……”   “您在战场上千万莫要分神……”   两个人的呢喃声惊动了趴在床前的云三,它抬起头支楞一下耳朵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就重新把嘴巴搁在前爪上,一缕月色从最高处的窗棂里穿透了白纱照在床头,一只手探出床帷捏熄了犹自飘摇的烛火,橘红色的烛光没有了,只有月光洒在桌面上的酒杯上,尚未喝完的残酒印出来一轮满月。   一声婴儿的啼哭唤醒了沉睡的云府,老廖站在内宅前的月亮门上焦躁的指挥着家里的仆役丫鬟准备早饭,见乳娘久久不出来,脸上已经有了愠怒之色。   “老爷说小少爷他亲自照顾,不用妾身。”乳娘匆匆的出来,朝老廖蹲礼之后匆忙的解释。   老廖皱眉道:“怎么只抱了小少爷过去,二小姐也醒了,赶紧报过去。”   乳娘为难的瞅瞅老廖,这关系到内宅的纷争,她如何敢插手。   “一看就是一个眼皮子浅的,老爷既然会照顾小少爷,就一定会照顾二小姐,少吧别人家的坏习气往云家带,赶紧的,把二小姐也给老爷送去,一会老爷就会发怒了。”   老廖的话音刚落,就听见云峥在里间大声道:“我闺女呢?”   乳娘赶紧跑去了葛秋烟的房间,不等她抱孩子,葛秋烟自己就匆匆的抱着孩子进了里间,至于陆轻盈正站在屋檐下伸懒腰。   云峥低头看着摇篮里的两个孩子,不断地做鬼脸逗弄孩子,结果事与愿违,没有逗笑孩子,反倒把两个孩子都弄哭了,一时间房间里哭声大作。乳娘奇怪地看着侯爷手忙脚乱的一会抱起少爷,一会抱起小姐,一边颠着一边唱一些奇怪的歌。   陆轻盈和葛秋烟笑的直不起腰,因为刚刚吃饱了奶水的孩子被他这么颠一下就开始吐奶,弄得他脖颈上全是白乎乎的奶水。   说来也怪,孩子到了母亲的怀里就立刻变好了,不哭也不闹,都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这个陌生人看,才满月的孩子柔软的像面条,才抱了一会,云峥就觉得自己腰酸背疼。   瞅瞅门外面准备伺候的乳娘,云峥皱眉道:“孩子自己养才好。”   陆轻盈拿手指捅捅葛秋烟高耸的胸脯道:“您看看,有这么大的一对,足够两个孩子吃的,乳娘倒成了摆设。”   云峥白了一眼捉狭的陆轻盈道:“你也要喂孩子,听说这样对孩子和你都好。”   陆轻盈嗤笑道:“妾身还真是嫁对人了,我才高八斗战无不胜的夫君竟然知道如何喂养孩子和调养产后的妇人。您倒是说说,怎么个好法。”   云峥神秘的笑了一下,把自己身上换掉的衣服丢在椅子上道:“看样子还要再洗澡才成,要不然一身的奶味去听老祖宗和先生训示的时候有碍观瞻。”   陆轻盈笑道:“老祖宗和先生那里不着急,他们两位结伴出去访友去了,您准备见您的同僚吧,昨天晚上韩琦的夫人送了信过来,说他家老爷会来咱家。”   云峥愣了一下,稍微一想就俯下身子逗弄自己的儿子和闺女。   陆轻盈发急道:“听说来的人可不止韩琦一个人,京城里有头有脸的都会来,妾身收到内宅的信可不止韩家一家的。”   云峥奇道:“难道说他们听说我老婆貌美如花特意来看你?这么些淫棍一个都不见,老子从前线打生打死的回来,不说递拜帖拿礼物来看我,却给我老婆来信,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思!”   陆轻盈羞怒交加,一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用力的在丈夫的脊背上捶两下道:“这是人家在表示亲近,没送拜帖就说明人家不打算和您谈公事,是来闲聊的。什么话到了您的嘴里总是会变得下流!”   云峥哈哈大笑道:“这些人的心思你想的越龌龊就越是靠近事实,只要是朝堂上的政客你不管怎么骂他,都是在夸奖他。”   说着话拿食指挑起葛秋烟那张如花似玉的脸颊又说:“我老婆长得貌美如花,我小妾长得国色天香,怎么防备都不为过,等一会让云三守在内宅,总觉得黄鼠狼进宅子没什么好事,先把最重要的护住再说别的。”   葛秋烟可不像陆轻盈那样会发怒,只是羞红了脸,显得更加的娇媚动人。   陆轻盈撇撇嘴道:“天还没黑呢,下人们都在门廊外面站着,我的大老爷啊,您还是顾及一点您百战名将的脸面为好,快快去洗澡换衣服,吃点早餐人家就该登门了。”   说完话就推着丈夫去了里屋,大声的喊着小虫给老爷准备洗澡水。   腊肉伺候云峥和陆轻盈,葛秋烟吃早饭,好几次张嘴想要说话,可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云峥极为享受的吃了两只肉包子,又喝了一碗白米粥,擦了嘴之后敲着桌子怒道:“有什么话就说,想嫁人去找云二商量,没钱了去找老廖要,谁欺负你了就让猴子和憨牛拿大棍子找回来,吞吞吐吐的算怎么回事。”   腊肉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哽咽着道:“您一去就是大半年,二少爷……”   “以后叫二老爷,叫云钺都成,都有三个晚辈了,再称呼二少爷不合适。”   腊肉擦干了眼泪,大少爷最讨厌别人流眼泪,早就说过云家人砍头都不流眼泪的话,见大少爷发怒了,赶紧说:“夫人已经为二老爷求娶了秦国公主,这是我愿意的,您千万不要怪夫人,二老爷非要娶我当小妾,我拗不过他。”   云峥抽抽鼻子道:“你不愿意嫁给云二?”听到丈夫这么问,陆轻盈和葛秋烟也停下手里的筷子一起看着腊肉不说话。   腊肉把手帕都快揉烂了,本来已经快要垂到胸口的脑袋忽然抬了起来,而且脸上还带着笑意,鼻子两侧的几个白麻子显得非常俏皮,扭捏着道:“二老爷是最好的男子,我怎么会不同意,只是担心我弄不明白皇家的礼仪,要是冲撞了公主,或者惹得公主不高兴,会给咱家带来灾祸的。”   云峥站了起来绕着腊肉走了一大圈子,上上下下的瞅了这个跟随自己时间最久的小丫鬟好几遍,这才吧嗒一下嘴巴道:“谁教你这么说的,你这个笨脑袋里还想不到这么长远的事情!哼哼,大半年不见难道说你长心眼了?”   “不关二老爷的事!”腊肉面红耳赤的连忙解释。   陆轻盈和葛秋烟对视一眼,一起摇摇头,眼睛里的意思很明显,果然是一个笨丫头,云二想给她将来的生活找一个最靠得住的跟脚,谁知转眼间就被这个笨丫头给毁了。   云峥哼了一声,拿手在桌子上拍了一巴掌怒道:“这个没出息的,连照顾自己老婆的本事都没有,这些年的历练都历练到狗身上了!   我不管,他既然敢娶皇家的女人,就该有手段护得住你的周全!” 第11章 千古大谎言   腊肉哭着被陆轻盈她们带走了,云峥坐在桌子前面用指头敲着桌子沉思了一会,权衡过后秦国公主嫁到家里的利弊之后,也就不再多想了,云二不是傻瓜,他能做出这个抉择一定有自己的想法,这几年自己很少和这个臭小子交流,对他的性子实在是没什么把握。   只知道他整天和苏轼苏洵兄弟俩胡混,陆轻盈私下里偷偷说这家伙已经在青楼里赢得偌大的名声,和苏轼已经搞出人命来不一样,这家伙似乎还知道洁身自好,还是什么京城四公子里面的人物。   苏轼的诗赋风流已经慢慢地显现了,别人写诗需要一首一首的往外憋,这家伙写诗就像是从缸里往外倒水一样的痛快,最要命的是还没有倒完的时候。他的好多诗词被妓子们争相传唱,据说早就是勾栏院里的恩客,有继承柳七衣钵的迹象。   云峥只要想起来脑袋就有些大,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和这三个混蛋好好地谈谈,听听他们到底有什么打算,这样整天混日子不是个事情,他们年纪还小,不能把自己的好日子全部荒唐的耗费掉。   云峥懒猫一样的窝在一张躺椅上,任凭落叶掉在自己的脸上,不痛,稍微有点痒,还伸出手去等待叶子什么时候落在手上,一旦叶子落在手上,就欢喜的放到眼前,仔细的数数叶子上的脉络,最后心满意足的将这片叶子夹进书里。   书是《竹书纪年》,是春秋时期晋国史官和战国时期魏国史官所作的一部编年体通史,记载自夏商周至战国时期的历史。凡十三篇,按年编次,叙夏、商、周三代,接以晋国、魏国排次,而周平王东迁后以晋国纪年,三家分晋后以魏国纪年。据《晋书·卷五十一》可知原书十三篇。竹书纪年是编年体史书,记载先秦时期的历史,与传统正史记载多有不同。   云峥在大学读书的时候就对这本书充满了兴趣,只是在大学里的时候想要看到这本古籍很难,这种书一般只借给做研究的先生,云峥想要借,不知道被拒绝了多少次。   据说唐玄宗开元以前此书仍旧存在。宋《崇文总目》、《郡斋读书志》、《直斋书录解题》已不加著录﹐可能在安史之乱到唐末五代﹐传抄本也逐渐散佚。   如今能在西北地找到这本书云峥怎能不幸喜若狂,先秦时期本身就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谜团,云峥骨子里的书呆子脾气发作,想要把这本书彻底的弄明白。   这本书的文字晦涩,非常的难懂,更何况书本身还有很多的残缺,云峥在西北地读了很久之后才明白为什么宋人会主动放弃这本书了,以至于《崇文总目》《郡斋读书志》《直斋书录解题》这些总纲目的书都不记载了。   这本书让云峥越看越心惊,原来《竹书纪年》相对于汉儒经典太异类了。实际情况是,《竹书纪年》冲破了儒家古代历史体系。   禅让在儒家伦理道德治国体系中的作用十分重要,它是以礼以仁治国的典范。《竹书纪年》上说:“昔尧德衰,为舜所囚”,还说“后稷放帝朱于丹水”后稷就是舜,显然是舜监禁了尧,流放了尧的儿子才登上王位的,哪里有什么禅让?   《韩非子·说疑》一言以蔽之:“舜逼尧,禹逼舜,汤放桀,武王伐纣,此四王者,人臣弑其君者也。”也就说中国自从出现权利更迭这种事之后,手段就没有一个是光明的。   至于宋儒们标榜的“桐宫之囚”这种道德模范的最高标准更是一个笑谈。   说起桐宫之囚,就不得不说商王朝重要辅臣伊尹,根据《竹书纪年》记载,伊尹放逐了商汤的长孙“太甲”自立,太甲在桐宫被关了两年多,后来找机会从桐宫逃回王都,杀了伊尹,恢复了王位,还宽宏大量地对待伊尹的两个儿子,让他们分了伊尹的田宅。原文是:“伊尹放太甲于桐,尹乃自立,暨及位于太甲七年,太甲潜出自桐,杀伊尹,乃立其子伊陟、伊奋,命复其父之田宅而中分之。”   但在儒家的史料中,故事变成了这样:太甲继承王位后不听伊尹的劝告,胡作非为起来,太甲被伊尹关在桐宫,深为悔恨,终于改邪归正,有了良好的表现,于是伊尹又把他迎回都城,伊尹称赞太甲悔过自新。太甲则回答:“过去我曾经违背您的教导,将来希望您继续指导我走正路。上天制造的灾祸,还可以躲避;我自己制造的灾祸,就没有办法逃脱了。”   上面的那段话也就是著名的“天作孽,可违也;自作孽,不可以逭”,这句著名的话被记载在《礼记·缁衣》。于是,一个奸臣变成了忠臣,发动宫廷政变篡夺王位的伊尹一下子成了大公无私的圣人。   云峥每看到一个疏漏之处,或者看到和正史相违背的地方,云峥就拿树叶在那里做一个标记,看着一本上夹满了厚厚的树叶,云峥叹息一声,将书交给陆轻盈道:“把这本书锁进宝库,不许让云二他们看见,这本书就不该出现。”   陆轻盈小声的道:“既然是孤本,您为何不将这本书刊印出来?您不是一个小气的人啊。”   云峥挠挠下巴惭愧的道:“主要是我们说谎话说的太多了,看到真话就有些不自然。”   陆轻盈不以为然的道:“做学问就是求真,求实,怎么可能会忌讳真相?妾身身为女子都知道的道理,您一向心胸开阔,怎么还是看不开。”   云峥发愁的道:“大道理我们都知道,可是我们是官员啊,不练就一身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怎么在朝堂上混?等一会你就会看到一大群饱学的宿儒,各个仪表堂堂,意气风发,可是内心里却是一个个干瘪的腐烂的烂橘子。”   陆轻盈赶紧捂住丈夫的嘴巴,左右瞅瞅小声的道:“‘遑遑乎干城之具也’您说这句话就行了,千万莫说那些烂橘子的话,这么说您会被当成敌人的。”   云峥点点头道:“既然如此,你就把这本书仔细的藏好,千万莫要被别人看见,看到了会有大麻烦,这本书里说的东西可比烂橘子狠多了。”   陆轻盈瞅瞅手里的书,又瞅瞅摇篮里流口水的儿子,咬咬牙,直接就把这本《竹书纪年》塞进了煮茶的小火炉里,云峥大吃一惊,才要夺回来,可是身子起了一半,又懒懒的躺了回去,看也不看那本熊熊燃烧的书卷。   陆轻盈的方式可能是错的,可是这样的方式很有可能是最正确的,反正谎话说了百遍之后也就成了真话了,人总归是向往光明和幸福的,人世间多一点幻想,多一丝期待总比待在漆黑一团的墨汁里要强一百倍,即便这丝光明是虚假的也不错。   陆轻盈眼瞅着这本书烧成了灰烬,又拿火筷子把灰烬捣的稀烂,这才松了一口气道:“这下好了,这本书里不管说的是什么,只有您知道,不会祸及子孙了。”   云峥蜷缩在躺椅上幽幽的道:“你干的比秦始皇狠多了,离我远点,这会不待见你,等我见了一大群宿儒之后,接受了熏陶,学会了说谎话之后再和你好好地过日子。”   陆轻盈讪讪的笑着,把儿子从摇篮里抱出来放在云峥的面前晃晃娇笑着说:“看看,这是您的儿子,眼睛瞪得圆圆的等爹爹发怒呢!”   看到孩子张着没牙的小嘴流口水,云峥的烦恼一下子就没了,心底里的石头立刻就化成了蜜水,为了这个臭小子,尧舜禹就算是被野猪拱死关自己屁事,自己还是随大流算了,一大群人在一起嘻嘻哈哈的说假话也是一种不错的生活,你说假话,我说假话,负负得正之下,说不定就能变成大实话。这年头,活着艰难,只能期待这一点了。   远远地隔着两个院子就听见韩琦爽朗的笑声,云峥艰难的从椅子上爬起来,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衫,拿手用力的揉了一下脸庞,也哈哈大笑着往外走,边走边大声道:“贵客登门,未见其人已闻其声,韩公,多日不见,身体可还安泰?”   “久闻云家素有好茶饭,老夫今日携同僚过来,招待不好老夫可是会骂娘的。”   云峥掀开珠帘见到笑眯眯的庞籍和韩琦,立刻躬身施礼道:“云峥做事鲁莽,让上官受惊,是云峥之过,待错过今日,一定会亲自向陛下请罪。   今日诸位先生齐至,是云府的盛事,在下已经吩咐过厨房,定不会让诸位失望而归。”   “长生那里的话,老夫早听说贵府上的牛肉包子堪称一绝,今日定要大快朵颐,来来来,快快上茶,贵府送去家中的茶叶已经喝光了,老夫腹中的茶虫已经蠢蠢欲动,先来一杯热茶安抚一下。”翰林学士宋祁牵着云峥的衣袖,笑容满面的将他拉到众人面前,一面开玩笑,一面向他介绍一些面生的同僚。 第12章 善恶真的是这样的?   虽说是贸然来访,其实都是有备而来,陆轻盈早就清楚都有哪些人会来,所以准备的很充分,也非常的雅致,士大夫闲谈,根本就不是闲谈,即使是在风花雪月,一些有用的信息也会在貌似漫不经心的状态下被演绎出来,或者说被有意说出来,然后就等着对手应对,对手也不需要把话说明白,简单的一个手势或者一句毫不在意引用的典故,就足够说明一切表明态度。   庞籍来云家手里只有一包豆子,还是最普通的炒黄豆,也不递给主人家,直接就在花园中的白毡上打开,捻起一颗豆子放嘴里笑吟吟的说:“人老了,牙口不行,反倒和豆子这一类的硬东西较上劲,总觉得这东西才是无上的美味,云侯,你年轻牙口好,多尝尝,免得以后后悔。”   云峥苦笑着抓了一把在手掌里搓一下,去掉豆子的外皮,吹一下把豆子和外皮分离,然后一粒粒的放嘴里嚼着,吃下去之后才感慨道:“人饿的时候,吃东西是最香的,饱食之后就不觉得了,庞公有所不知,包公送到军前的粮食大多是豆类,云某这些时日里,吃的最多的就是各种各样的豆子,这东西吃一点也就罢了,吃的多了肚子会胀气。”   翰林学士张观抚掌大笑道:“过犹不及,过犹不及,老夫和庞公不同,每日里无肉不欢,来来来,云侯,这是马行街老酱铺的衔钱子,听说一锅卤汤已历三世,老夫与老掌柜乃是多年的好友,这衔钱子等闲不肯多给老夫一点,今日你算是有口福了。”   韩琦笑骂道:“你这老货,家中妻妾无数,旦旦而伐自然中馈空虚,这种激阳之物云侯这等少年人如何用得?不如留给老夫一会带走。”   云峥自然要表示出自己不喜动物生殖器的表情,众人自然各自调侃一番,就此揭过。   翰林学士李淑见云峥偶尔把眼光飘向门口,奇怪地问道:“莫非云侯府上今日里还有贵客不成?”   云峥连忙拱手致歉,解释道:“云某见庞公,韩公,张公李公宋公联袂而至,还以为三司使的王公,将作监的曾公也会来,所以有些神不守舍,并非故意怠慢。”   宋祁喝了一口热茶笑道:“曾公亮算是来不了了,听说琉球野人来京贡献,其中赤黄之物竟然是最好的硫磺,他为此着魔,躲在将作监中两月有余想见他着实不易,据说已经有了派海客去琉球之地计划,不知何时施行。至于王介浦,哈哈,人家正在着手《农田水利法》,也没有时间过来,说起来惭愧啊,大家都忙,只有老夫等闲余之人才有访友的闲情逸致。”   听了宋祁的话,云峥苦笑不已,这些人今日到来与其说是来访友的,不如说是来问罪的,庞籍一开口就问他是不是有换口味的想法,他偏偏拿豆子这种不适宜经常吃的东西自喻。还他娘的暗中警告他豆子吃多了会涨肚,翰林学士张观这个老混蛋竟然在吃豆子的前提下邀请自己吃鹿鞭,这是准备把他活活撑死的下场啊。   只有宋祁老头还算是有几分诚意,告诉他只要干活就好,至于别的莫要理会,就能逍遥自在。   这些人在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威胁,试探,再加上最后宋祁把底线掀出来,也算是明人不做暗事了,话题已经抛出来了,就看他接不接茬子。   六个人坐在阳光下的花园里,谈笑风生,云峥笑吟吟的劝大家享用云家的美食,腊肉今天很卖力气,不管是餐前的小点心,还是用过小点心之后的汤水,每一样都安排的让人无可挑剔。   云家早餐吃的包子总是很大,云峥非常享受一大口咬在包子上汁水横流的感觉,所以对老婆说家里的包子和馒头没必要做的如同脑袋般大小需要精致的话置若罔闻。   身为云家厨房总管的腊肉当然是站在大少爷一面的,更何况她也觉得包子做的大大的,只要看看就有一种满足感和幸福感,这对从来没有饿过肚子的陆轻盈来说很难理解。   不过今天,这些一口就能吞下去的包子确实很漂亮,所以这些人吃起来也很顺嘴。   “前些年的时候,家里想吃一顿牛肉只有在陛下祭天之后才能分上那么一点,如今在京城只要拿出银钱就能买到非常好的牛肉,就冲这点变化,大宋这些年的仗就算没有白打。”   韩琦毫不客气的吃了一个牛肉包子之后满足的拍拍肚子非常的满意。   云峥起身给韩琦倒上一杯酒笑道:“一旦战争的红利能够惠及万民,多打些仗也没坏处。”   “非也,非也,云侯作战百战必胜是我大宋子民的福气,却非天下万民的福气,儒家教义中的万民,指的是天下间所有的生灵,而非我大宋一国。   如今我们多吃一口牛肉,青塘,西夏的人就会少吃一口,我们拥有了草场,青塘,西夏的人就少了一块牧场,一损才有一益。   夫子有包容天下生灵之心,无奈我们少了这种气魄,只要能惠及我大宋一方,谁去管异族人的死活,少了圣人之道,总归是行事不正。   唉,老夫身为宋人尚有戚戚之心,那些青塘人的感受就可想而知了。   云侯在青塘行雷霆手段将青塘在转瞬间就割裂的七零八落,出手之凌厉,行事之果决老夫叹为观止,一个民族,一个群体转瞬间就消失的干干净净。老夫总以为应该有更加好的解决手段,总是用霹雳手段非是长久之计。   更何况,李常此人竟然把敌将和蛮酋制作成蜡人准备放置于武成殿威慑不臣之敌,这样的手段实在是太过酷烈了。”   李淑饮两杯酒,放下酒杯之后,瞅着云峥说出一番话来,让满座的嘉宾全部停杯不语。   云峥笑而不答,倒是庞籍出口道:“新纳之地自然是要用重典的,降服不臣总会有流血之事发生,老夫不认为云侯的手段有什么不妥之处,老夫甚至以为,如果不是我大宋子民不擅长牧马放羊,远寨六部也应该在诛除之列,如此方为长治久安之策。   李公皓首穷经,苦心治学有些慈悲意不足为奇,既然我等身为朝廷重臣,就容不得我们有个人的心思,大宋总归需要一些恶人出现的,否则君子国的惨状就会在我大宋重演。”   李淑苦笑道:“这是自然,如果是老夫在青塘主事,也必然会用分化,拉拢,离间收买这些不光明的手段,只是用不好罢了,人心本恶,荀子已经有了论述,这世间不可能全是正人君子,所谓君子可以欺其以方,君子只适合研究学问,却不适合治理一方,老夫在国子监讲学的时候就说过这一点。   想要做学问就不要想着去做官,想要做官就不要去研究学问,这两者本性是相悖的,干净的学问容不得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玷污。”   韩琦抚掌大笑道:“深秋日里论善恶,这倒是一个好提议,在座的都是国之干臣,我们今日就抛开朝堂上的杂事,就善恶之道好好地论述一下,以为后来者明灯。”   “说的好!今日就好好地论论善恶之道!如此盛会怎会没有老夫加入!”   高墙上忽然冒出一个人头来,韩琦惊愕的发现狄青的脑袋出现在高墙上,只见狄青转瞬间就翻越了高墙,咚的一声跳下高墙,胳膊底下夹着两瓮酒,大笑着向众人走了过来。   张观指着狄青笑骂道:“梁上君也出现了,今日倒是热闹,一介老朽也学人翻墙头,这样的枢密使并不多见啊!”   “副枢密使!”狄青大声的更正了一下,走到白毡子上坐了下来,将两大瓮酒搁在毡子上笑道:“云侯得胜归来,老夫心痒难耐,忍不住了这才翻墙过来,莫要见怪,最多你也去老夫家中翻墙就是了,不过无论如何,今日喝酒定要喝个痛快。”   说完就撕开大瓮上的绸布,朝伺候在一边的老廖大喊:“拿大斗来,酒盏喝酒太小家子气了。”   老廖连忙吩咐上大斗,张观向来和狄青亲厚,拍着粗大的青铜爵大笑道:“老夫是出了名的酒国豪杰,这样饮酒虽有牛饮之嫌,却再痛快不过。”   猴子过来帮着诸位大佬倒满了酒,只见坛子里倒出来的酒浆微微发红知道是好酒,于是越发的小心,不敢浪费一星半点。   狄青双手端起大斗朝云峥恭贺道:“乱石坡一战鬼哭神嚎,战象崩折,血漫南山,尸塞北海之窟,胡儿从此不敢南顾,壮哉!狄青为大将军贺!”   云峥笑着端起沉重的大斗还礼道:“多赖将士英勇,干!”   说完话两人一仰脖子咕咚咕咚的就把一斗酒喝了一个干净,狄青随手擦拭一下胡须上的酒渍再一次端起装满酒的大斗道:“听闻大将军在蓝山下自乱局中胜出,自崎岖中杀出一条血路,用神鬼之策让蛮夷分崩离析,老夫快活的在月下舞了一夜的马槊!胸中之快意几欲让老夫癫狂,大宋多年未曾闻此痛快淋漓的大胜,来,饮胜!”   云峥摇头一笑再次端起大斗一饮而尽!也觉得胸中郁闷之气一扫而空,看来喝酒这回事一定要找对人喝才有滋味! 第13章 必须克己复礼   不管是圣人还是武夫,酒喝高了都没有多大的区别,狄青拿来的是黄酒,也不知道被放置了多少年,一坛子酒打开之后就剩了半坛子,这种酒配上新酒一起喝自然是极好的。   只是狄青用来调和黄酒的是云家的烈酒……   然后,在朝廷大军胜利这个借口下面,每人连干了三大斗酒,又喝了一个时辰之后,这时候就看出每个人的不同来,庞籍越喝酒脸色越白,神情悠然,但是夹菜的筷子已经从手上脱落两次了,韩琦的脸红的如同关公,捶着胸口指着北面嚎啕大哭,好水川之败的阴影终于从他的心中被宣泄了出来。   宋祁老头的酒品不错,躺在白毡上带着笑意哈哈大笑,至于李淑,已经被老廖扶着去了客房休息,张观不知道嘴里在说什么,总之也是一脸的笑意,和刚才爱惜万民的模样完全不同。   至于狄青面不改色,一条黄河鲤鱼被他吃的干干净净,云峥好像没有多大的反应,抱拳告罪之后,勉强走到后厅,就抱着一个痰盂不松手,吐得昏天黑地。   陆轻盈帮着丈夫擦脸,担忧的道:“怎么都喝成这样啊?”   云峥笑道:“你以为他们不知道自己会喝醉?庞籍,韩琦,宋祁这些人如果不想喝醉,谁拿他们都没办法,还真的以为他们对青塘的胜利无动于衷呢,其实每人心中都有一团火。只是借着美酒遮脸,宣泄一下而已。”   说着话,外面就传来一声长啸,看样子韩琦是彻底的醉了。   等云峥再到花园里的时候,赫然发现赵祯竟然也在,云家花园里到处都是禁宫的侍卫,老廖见侯爷出来了,赶紧凑过来道:“陛下来了,老奴们都不得乱动……”   云峥点点头就走到皇帝面前准备大礼参拜,赵祯笑吟吟的阻止了,手里拿着一个包子笑道:“朕听说云家有酒局就来了,这东西味道不错。”   皇帝来了,醉酒的庞籍立刻就清醒了,幽深的眼窝里再也看不到半点醉意,不但他是这样,韩琦刚才猛地嚎叫了一嗓子之后也变得神采奕奕,和狄青谈笑风生毫无半点不适,不但他如此,宋祁和张观也盘腿坐在那里,也好像没有什么不妥之处,这种强大的精神控制能力云峥自付没有。   好在一个稍微单纯些的李淑说到底还是醉了,这让云峥多少找到了一点安慰,如果连诸葛武侯的观人之法都不管用,这朝堂也未免太难混了一些。   赵祯在邹同不安的眼神中吃了一个包子,瞅着庞籍等人笑道:“诸位爱卿齐至,可是来为云卿祝贺?刚才听韩卿长啸,真正是意气风发至极啊。”   庞籍笑着拱手道:“适逢这样的大胜,大宋臣民举国欢腾,老臣等人又如何能够例外?如今我大宋边防乃是自大宋开国以来最佳,边关不闻战事就是最好的消息。”   云峥拱手道:“此战云峥只有微末之功,不值得陛下如此白龙鱼服的出行探望,说到底还是微臣的错,经历了大战的喧嚣之后,微臣疲惫不堪,若无陛下怜惜将臣召回京师,断无此安宁时日。”   赵祯起身瞅瞅云峥,背着手在毡子上走了几步道:“喝了酒都不肯说心里话吗?”   云峥笑道:“这就是心里话,如果说心中还有些不甘,那也是担心吐蕃部族来攻,不过有文彦博在青塘,总会拾遗补漏的,都是朝廷重臣,他有这个本事。”   说完之后见赵祯依旧是一脸鄙视的样子,连忙接着说:“微臣的目的就是拿下青塘,最后弄到战马,只要这个目的得逞,就万事大吉,莫非陛下还指望微臣帮您治理青塘不成?”   “但愿这是你的真实心愿,不过也罢,朕想听真话本身就是一个奢望,你既然不喜欢那套排场,就休怪朕不给你出风头的机会,这些天你就好好的在家读书吧,另外,不要总是和御史过不去,你总是殴打御史,这让朕很为难。   朕只是路过进来歇歇脚,你们继续喝酒,不败坏你们的酒兴了。”   赵祯说完话就走了,扔下一堆臣子面面相觑,傻子都看得出来他的心情是如何的高兴,背在身后的手还在不住的抖动,似乎在为某些诗词打曲牌。   皇帝走了,庞籍哈哈一笑也就走了,既然云峥回京的调子已经定了下来,再多说显得自己小气了,韩琦临走的时候拉着云峥的手道:“克礼复己为仁!”   等所有人都走了之后,李淑也被云府的仆役用暖轿抬走了,狄青这才瞅着云峥道:“约束自己,使自己言行和享受待遇符合礼的严格规定就是仁,人家在警告你呢,不过这样丝毫不加掩饰的警告可不多见啊,看来他们真的认为你有威胁了。”   云峥和狄青漫步到小亭子里之后,云峥笑道:“知道你痛风的人很多吗?我很好奇,你怎么可能被人家利用,而且还利用两次?”   “嘿!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小小的痛风算得了什么,难道你以为随便吃点鸡蛋和韭菜就能诱发老夫的痛风?告诉你,那是老夫美美的吃了一顿秋蟹的结果。”   狄青嘿然一声,然后就苦笑起来。   “应该是这个样子才对,也只有这样说才能化解掉我所有的疑惑,既然是官家要求你犯痛风,你想不犯都不成啊。   我之所以匆匆的回京,就是不愿意你多遭罪,痛风发作的时候痛苦难当啊。”   狄青皱眉道:“我们早就有约定,相互扶持着活下去,但是绝对不沆瀣一气,你有你的想法,我也有我的理想,所以啊,我有什么危难你不必在意。如今你灭了青塘,下一步就该是西夏了,你不是一个妇人之仁的人,怎么就轻易地放弃了青塘?那里的战略部署你一定没有完成。”   云峥拍着亭子的栏杆道:“战略部署千头万绪,短时间里那里能准备的妥当,西夏不是松散的青塘,一战而下这种事是不可能的,只能从长计议,没藏讹庞也发现西夏国如果想永远的矗立下去,就必须把整个国家拧成一股绳,否则,青塘的今日,就是西夏的明日。   所以在得知他抛弃了远寨六部之后,我是又高兴,又忧愁,高兴地是青塘战局已成定局,董毡再也没有回天之力了,难过的是,精兵简政之后的西夏会真正的恢复狼性,下一次想要轻易地打败他们会非常的难。”   狄青点点头道:“在西夏和契丹的问题上,你绝对没有独断专行的可能,灭国之功不论是皇帝,还是群臣他们都不允许你独自去建立。”   云峥惊愕的看着狄青道:“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吧?灭一个青塘,我已经绞尽脑汁战战兢兢地,晚上在帐篷里一夜夜的睡不着,听到风声都以为是张陟杀过来了,如果这一次没有战象助阵,你可知道京西十五路兵马的损伤会是何等的可怕。   别人摸不清我的底细也就算了,你怎么也这么说,什么叫做灭国之?这种事情那里是一个人能干的出来的,我一个人去跟西夏全国作战,那根本就不是作战,那是找死!”   狄青脸上的笑容终于出现了,拍拍云峥的肩膀高兴的说:“还好,还没有利令智昏,还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从今往后就当乌龟吧,免得人家要你一个人去平灭西夏,这种事情人家办起来最是顺手,当年杨文广他爷爷杨无敌是怎么死的知道不?就是在两狼山前面的金沙滩活活的战死了。   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再勇猛的人也经不住敌人的层层消耗,民间传说杨无敌一头碰死在李陵碑前,知不知道,苏武庙和李陵碑就在两狼山,民间传说有八成的可能是真的,想想杨无敌和李陵的惨状,我想多少能抑止一下你的雄心壮志。   这世上的功劳一个人捞不完,慢慢来,大家集思广益,发动大宋所有的力量才能做到灭国之战,当年六路大军攻伐西夏无功而返,反而损兵折将,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老夫费尽了口舌才说动你那个死脑筋的弟弟答应娶了秦国,你现在就该忙这事,薄太妃那里你就该走一趟,把聘礼送上去,找你家最珍贵的东西献上去。   至于你家的家风,你算是有手腕的,你老婆也不是省油的灯,你家的小妾听说可以力挽奔马,你弟弟根本就是一个不讲道理的小王八蛋,所以啊,你们家千万不要妄自菲薄,说实话,我觉得秦国嫁到你家算是进了虎口,老夫这个媒人当得亏心,再厉害的皇家女子进了你家就算是完了。”   云峥瞅着越说越激动的狄青怒道:“你今日青天白日下翻墙越户来到后宅,云家还有什么门风可言,我说云二为什么会改变主意答应娶秦国公主,原来是你在中间搞鬼。云家乃是良善人家……”   狄青耻笑道:“你满京城打听打听,你云家的风评到底如何?如果不是因为还能帮着大家伙打仗,整个东京城都会以你家为耻!我家老婆子早就说了,你家的后宅怎么谁都能进啊?一大群商贾一到月底就拿着账簿上你家,还是你家夫人亲自接待。   赚钱赚得脸面都不要了,你是国朝重臣,好歹顾及一点脸面啊。” 第14章 立冬日   云峥皱着眉头拉住狄青因为怒其不争而有些摇晃的手道:“你和别人也是这么说话的?”   “不是,如果是别人我看热闹就好!”   云峥点点头道:“这就是为我好了,知不知道,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打着为我好的幌子羞辱我的人了,这次就算了,下回你要是再这么评论云家我就翻脸。   云家为什么会这样,我只给你解释一次,是因为云家人的价值观和你们所有人都不同,你们高高在上,鄙视地位低下的人,云家不会,只要是靠双手养活自己的人云家都会尊敬,商贾如今担负着这个国家大半的赋税,他们就该获得尊敬,如果没了这些地位卑下的商贾,士大夫怎么可能会有他们能享受的一切?   我知道你夫人其实很羡慕我老婆有那么多的钱,你也快被河间府的那些愚蠢的厢军们给折磨的快死了,你想要我给你出主意弄钱,就好好说,不要先把自己摘出来故作清高,想要粮食,你最起码也要下田弄脏两只脚,同样的道理,想要钱,你不找商人怎么行?一面说人家是贱民,一面又想要钱,人家也是人啊,凭什么会出钱帮助一个看不起自己的人?”   狄青烦恼的把身子靠在柱子上小声的道:“水泊梁山能不能……”   “休想!当初你把那东西垃圾一样的扔我,然后就不见了人影,怎么,现在水泊梁山成了鱼米之乡,你的那些部下就动了心思?对不住,不可能,谁要是敢打水泊梁山的主意,莫要怪我下死手,这一点给你的那些部下讲清楚,你也休想用这种激怒我的法子来达到目的。   既然天黑了,那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别人帮不了他们。”   狄青叹息一声拍拍自己的脑门苦笑道:“我也算是尽力了,为了他们的事情不惜毁了我老婆的名声,不成功我没法子,当初是他们抓不住机会,怨不得人,你刚刚回来,多休息几天,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聊天。”   说完话就背着手走了,这一回好歹是从大门出去的。   酒精在身体里的滋味一点都不舒服,再加上这一通喧闹,云峥觉得自己身体像是被马踏过一般难受,喝高了,还要应付这种高烈度的脑力活动根本就不是人过的日子。   好好洗了一个澡,也不管太阳还没有下山,就钻进被子里呼呼大睡起来。   事实证明云峥根本就不是一个合格的政客,庞籍和韩琦等人用热毛巾擦了一把脸就重新变得精神奕奕,对于他们这些长期泡在酒水里的人里说,喝高了并不算多大的事情,有时候酒精只会让他们更加的兴奋。这些人即使在喝醉酒的时候也不可能做出什么离谱的决定,这要是他们自身的地位所决定的。   “云峥并没有表现出少年得志的神态来,至少从表面上是如此。”韩琦皱着眉头轻轻地啜着茶杯里的茶水,他现在已经爱上了这种新式的饮茶方式。   “慢慢看吧,时间会让一切伪装都暴露无遗的,说起来好笑,老夫一个垂垂老朽竟然在和一个年轻人比拼时间,呵呵,这大概就是黔驴技穷的表现吧?”   “我临走的时候告诉云峥要克己复礼,相信他听明白了,狄青在我们不好多说,今日原本还有些别的计划,却被陛下无端的打断了,看样子陛下对云峥看的很重。”   “难道我们对他不看重?稚圭,你嫉妒了!”   韩琦想了一下颓然坐下来,把玩着手里的茶杯小声问:“似乎?”见庞籍确定的点点头,就朝庞籍拱拱手准备离开。   庞籍笑道:“你打算去那里?”   “回家睡觉,和云峥这种人生活在一个时代是我们的幸运亦或是不幸,好在我还有妻妾会努力的夸奖我,还有家中的老母会安慰我,有子女会崇拜我……”   庞籍见韩琦晃荡着走出自己的书房不由得莞尔一笑,今天见云峥总体上是满意的,这是大宋最锋利的一柄长矛,如果自己不生锈,没有人会愚蠢的将这支长矛折断……   随着庞籍等人的登门拜访,东京市上关于云峥被羞辱的话题渐渐消失了,化作庞大的东京城又一段传奇,除了说书人偶尔在说起青塘之战的时候提那么一两句,就再也没人关心这件事了,毕竟这座城市最不缺乏的就是各种各样的奇闻怪谈,而那些大人物的事情距离自己的生活其实很远。   入冬前的最后一场雨,凄冷无比,冰凉的雨水落在身上很快就会转化成彻骨的寒气,所以人头熙熙攘攘的街道上,除了几个披着蓑衣匆匆而行的商贩之外,就看不到一个人。   街道两旁的店铺里,伙计围着火炉烤火,往往会有一个微微发胖的妇人坐在一个高脚凳子上用手托着下巴无聊的瞅着外面空荡荡的大街。   安静对东京城来说就是一种奢望,这种安静不过维持了一个时辰,随着傍晚的到来,东京城这座怪兽又开始喧闹起来,按照东京人过日子的习惯,这种天气里一般不会在家做饭,但凡是手里还有两个小钱的人都会拖儿带女的走出家门,去各种各样的铺子里去吃饭,只因为今日是立冬。   立冬补冬,补嘴空这是宋人的常例,牛羊都这个时候都已经贴秋膘结束,人怎么能少了这一遭,所以那些小儿女们都伸长了脖子看着店铺里的各式各样的鸡鸭,以及挂炉里的羊肉流口水。男人家大声的喝骂着自己的孩子,要他们守规矩,自己则跑到店老板那里各种食物都置办一点,装在店家提供的瓷盘子里快步走回来,放在孩子的面前,喝骂着要他们慢点吃,自己则要一角淡酒,滋滋的砸着喝。   照例是看不见妇人的,不过街市对面的勾栏里面却有袅娜的歌声传过来,勾引的人心痒痒的,只想掀开二楼上的帘子,瞅瞅里面的美人是否真的让人惊艳。   一群小乞丐定定的站在一座高楼的底下,小脸上全是浓浓的渴盼,尽管这时候天上依旧不紧不慢的下着牛毛细雨,想要吃好东西的渴望,让他们忘记了暂时的寒冷。   不大工夫,后窗就开了一道小缝隙,半只烤的金黄的烤鸡从哪个缝隙里飞了出来,一个年级稍微大一点的孩子敏捷的接住那半只烤鸡,两只脏手飞快的把那半只鸡撕成大大小小的鸡块,最肥美的地方给了年纪最小的孩子,却把满是骨头的地方留给了自己。   孩子们并没有散去,狼吞虎咽的把少得可怜的鸡迅速的吃完了,依旧仰起头瞅着那道缝隙,果然没有让他们失望,又有一大块肘子从天而降,然后又是一大块烧羊肉……最让人惊喜的是还有两只黄澄澄的鸭梨也被扔了出来……   大一些的孩子接住了那些礼物,准备分派的时候,忽然发现在自己不远处,站着一个少年郎,这个少年郎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岁数,身上披着一袭连帽的狐裘斗篷,脚下踩着一双小牛皮制作的软底皮靴,两只手统在袖子里笑吟吟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这样的少年人本来就不该出现在这里,他应该坐在铺满裘皮的暖和的马车里,接受仆人的伺候,无论如何不该站在这个肮脏的小巷子里,弄得两只脚上全是泥点子,不知为什么,最大的一个孩子脸红了一下,呐呐的将手里的一个梨子递给了少年人。   “红袖姐姐在帮我们,如果您不说出去,这个梨子就是你的。”   说完这句话,最大的那个孩子这才发现自己说了傻话,想要把手缩回来,那个俊俏的少年郎却笑了一下,果断的接过那个梨子,想都不想的就放在最最里嘴里咬了一口,他吃东西一点都不斯文。   最大的孩子脸上的羞意这才消退了下去,拿手抹一下油光光的嘴唇道:“你是不是迷路了?你这个样子最好去大街上,找一家老店铺让他们送你回家,在小巷子里容易被丐帮拖到地洞里去。”   少年郎吃完了梨子这才道:“没有迷路,也没人敢抓我,我大哥很厉害,谁碰我谁倒霉!”   “没用的,你大哥再厉害人家把你卖到外地,你大哥找不到你也是枉然。”大孩子到现在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关心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子。   “我大哥很会找人,没有他办不到的事情……”   两个人正在闲聊,忽听得楼上传来一阵女子的惨叫声,大一些的孩子眼睛立刻就红了,握紧了拳头把牙齿咬得咯吱吱作响,脚下却一动不动。   那个漂亮的少年人就笑着道:“如果你想去救那个叫做红袖的女人,现在就去,你的这些弟弟妹妹我暂时帮你看着,对了,我这里还有一把锋利的短剑,你如果打架的话可能用得着。”   大孩子眼看着那个漂亮的少年人从斗篷里拿出来一柄一尺多长的短剑,也不多想,抓过短剑咬在嘴里像猿猴一样的顺着木楼的缝隙就攀上了二楼。 第15章 活命的方式   顾不得满脑袋血,回头就朝里面嘶吼,要他们赶紧出门去迎宾,自己一瘸一拐的跑回房间,准备把血洗干净之后就出来招呼贵客。“九轩哥哥会被打死的。”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带着哭腔小声的道。   她一说话,别的孩子立刻就跟着大哭起来,那个漂亮的少年郎却丝毫不受影响,依旧抱着两只手竖起耳朵听楼子里的动静。   那个叫做九轩的孩子没出来,反倒从楼子里冲出来四五个穿着皮褂子的花胳膊壮汉,见到那些孩子就扑过来,嘴里还不断地说“发了,发了”的怪话!分成俩队,堵死了这个泥泞肮脏的小巷子,带着得意的狞笑向孩子们逼近。   小孩子们想跑,可是九轩没出来,她们强迫自己站在那里等自己的大哥,眼睛里满是泪水,却没有一个跑路的,一个个缩在墙角,绝望的看着那个漂亮的少年郎,这一幕落在那个漂亮的少年人眼中,于是欣赏之色就越发的浓。   他变戏法似得从衣袖里掏出一大把绢花,走到那些孩子群里,自顾自的将这些绢花插在那些女孩子的头上,这些绢花非常的漂亮,有菊花,有牡丹,有芍药,甚至还有一朵雪白的莲花,莲心上的黄色丝蕊都清晰可辨,还有一股似有似无的清香从上面飘逸出来,那个少年人将这朵最漂亮的莲花插在一个只有五六岁的小姑娘的头上,虽然稀稀疏疏的黄色头发簪不住这朵大花,松松垮垮的挂在她的头上,小姑娘似乎忘记了恐惧,只顾着去照顾自己头上的漂亮大花。   漂亮少年用手帕擦拭着小姑娘脸上的泪水自顾自的道:“才见面就没头没脸的臭骂我一顿,也不把事情问清楚,秦国公主明显的不娶不成,我如果不娶,就该你娶了,大嫂也就成不了大嫂了,然后你就会发怒,然后全家跑到荒山野地里过活,最后成了盗贼,说不定还要造反,哈,这么一来还不如当初不从豆沙寨出来……”   小姑娘忽然听到一阵极为凄惨的叫声,吓得顾不上头上的花朵,嗷的一声就死死地抱住那个漂亮的少年郎。   云二低头瞅瞅自己雪白的绸衫被那个小姑娘的鼻涕糟蹋的不成样子,就没好气的朝身后道:“就不能找个没人的地方处理吗?非要吓坏别人是不是?”   护卫头子吴大鹏嘿嘿笑道:“二爷,刚才手重了些,忘了堵嘴了,现在不是没音了吗?”   小姑娘惊奇的看到那些花胳膊大汉,被一些头戴小黑帽的仆役按在地上拳打脚踢,只能呜呜的发出一阵阵怪怪的声音,他们的嘴里塞了东西,高高的鼓起来,血水混着牙齿不断地从嘴角掉出来。   那些恶人平日里非常的凶悍,对他们更是拳打脚踢习惯了,今日在没有人的窄巷子里遇见,说不定会被他们抓住卖掉,平日里九轩哥哥就说了,见到他们就大声的嚎哭,逃跑,他们是不敢追的。如今看到最凶恶的被人殴打,他们忘记了害怕,傻傻的看着这些往日里让他们极为害怕的人像一摊烂泥一样的被人家狂殴,这让孩子们的心中的强弱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此时楼上也有了动静,一个凄厉的女声扯了起来,音调拔得很高,云二不由得惴惴不安起来,自己给了这家伙一把刀子,只希望给他壮壮胆子,还没有怂恿他杀人的心思。   自己之所以会找到这些孩子,是因为受人之托,寻找一个叫做高武的孩子,拜托自己的人是京西十五路的一个老兵,也没有特别的交情,只是在寒夜中共同在水泊旁的一个草寮里烤火取暖过而已,闲聊的时候,老兵无意中说起自己的过往。   老兵的过往大部分都是雷同的,犯了案子,被刺配到了军营,然后这辈子也就这样了,额头上有一溜子金印,此生干别的也就成了妄想。   一个说的随意,一个听得也就不可能太认真,只是橘黄色的火光下,人的脸膛是极暖和的,他说他犯了案子之后,婆娘可能跟人跑了,三个闺女应该已经嫁人了,即便嫁不了人,因为长得不错,身为女子弄口饭吃应该不是很难。到是六岁大小的儿子说不定会流浪在外……   这件事情云二本来已经忘记了,只是今日被云大狠狠的训斥了一顿,大嫂竟然还在一边煽风点火,历数云二的过错一个不落的告诉了已经恼火的云大,受不了那夫妇俩说教的嘴脸,就跑出来散心,没想到会看到一群穿的破破烂烂的小孩子在一个少年人的带领下鬼鬼祟祟的往后面的小巷子里钻,他不由得想起那个老兵说起的话,以及那张被火光映成橘红色的脸膛,就想问问这群人里面到底有没有一个叫做高武的孩子。   听着楼子里持续不绝的尖叫声,云二挠挠鼻子,人果然在发怒的时候不能办事情,这种情绪下办事情往往会把事情办得糟糕,不过听那个女子嚎叫的中气十足,就说明她就算是受伤,也只会是皮外伤,不会严重到那里去。   不大工夫,后窗就被人踹飞了,一个穿着花衣服的少女被那个叫做九轩的少年人背着从楼子上爬了下来,花衣服少女的头发乱糟糟的,九轩的两只手上全是血,神色不安到了极点,见到笑嘻嘻的看着自己的云二,把少女放下来之后抱拳道:“多谢公子相助,好汉子做事自己当就是了,只是可怜了他们,如果公子能够照顾他们一二,九轩回来后定会报答。”   云二笑了,指指已经敲着铜锣跑过来的捕快对九轩道:“想跑出去很难啊,你要先把那些捕快干掉,然后再把围堵你的都督府的兵丁干掉,然后冲破城防才成,这样的事情我听我大哥说有一个家伙成功了,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九轩焦急的四处看看,他身处的地方不好,这里是一个死胡同,三面都是高墙,唯一的出口也被捕快堵死了,如果只是自己想跑,还能翻墙走掉,可是背着红袖他是没办法翻墙的。   想到这里就咬咬牙把红袖放下来,扶着她的肩膀大声道:“记住了,捅伤老鸨子屁股的是我,拿花瓶砸她脑袋的也是我,抢走钱财的也是我,我还打算把你抢走,所有的事都是我干的,与你无关,一定要这么说,你要是进了大狱就完蛋了。”   红袖死死地抱住九轩推都推不开,眼泪鼻涕糊在一起死命的摇头,只知道说一连串的“你死定了”的废话。   这一幕生离死别让云二看得津津有味,这种真挚的情感他很少遇到,总觉得人世间最美好的一幕莫过于此。   直到那个把眼泪鼻涕糊在他长袍上的小女孩拽着他的袍子哀求他救救九轩哥哥,他才从那种奇怪地路人角色中走出来。越小的孩子本能就越是强大,很清楚的知道该找谁求救,云二嘿嘿笑了一下,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好像不算是什么事情。   吴大鹏他们还在揍那些花胳膊,大冷的天气里不活动一下全身都僵硬,二老爷不发话,自己停下来也不合适,好在这些人身子粗壮抗揍,揍到现在也没有一个昏迷的。那些捕快之所以不敢快快的过来,就是因为看到了一群带着黑帽的富贵人家的爪牙在欺负人,他们想弄清楚到底是谁家的恶奴之后再决定要不要冲上来。   吴大鹏一脚踢晕了一个花胳膊,然后拍拍手过来问云二:“公子,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会出人命,这些人虽然可恶,却也是爹生娘养的,好多人也是为了吃一口饭,您看……”   云二撇撇嘴道:“你以前就是吃这碗饭的,还真的知道体恤旧日的同行了,那就算了吧,我吃了人家的一个梨子,就要回报人家,这家妓院不错,我就在这里请他们大吃一顿算是回报。”   吴大鹏抬起头朝那个趴在窗户上满脑袋血的老鸨子大吼一声:“老鸨子,我家公子打算在你家宴客,你他娘的不去准备在那里傻看什么?”   刚刚还在咆哮怒骂的老鸨子立刻就闭上了嘴巴,因为她看见吴大鹏这些人的帽子样式,是很别致的八角软帽,帽子上面缀着一朵红缨,有这样帽子的人只有文信侯家的家丁,别人家的黑脚狗不是这样的,能在京城开院子的老鸨子其实都是伶俐之辈,眼皮子之广绝非一般人可比,发现这一点之后,她立刻就闭上了嘴巴,知道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那个漂亮的不像话的小公子有八成的可能是云家的二爷,这位爷准备娶秦国公主的事情早就在东京城传扬开来了,不管谁说起来都说是天作之合,不像以前的公主出嫁总会招来各种各样的闲言碎语。   身为东京城里专门靠眼色吃饭人,老鸨子如何会不明白,这是有心人在暗地里操持,让民情舆论向一面倒,也就是说有人根本就不容许这门亲事出现任何的纰漏。 第16章 云中君和秦国   她非常清楚一点,云家的二爷没打算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揍几个花胳膊什么都不算,那些人摆出来就是用来挨揍的,或者说是用来揍人的,院子里只要支付一点膏药钱就了事了。   有些恶趣味的贵公子有时候来院子里,不是为了找姑娘,而是为了专门来揍花胳膊出气的,这种人一般都是在家里受了气,专门来泄怒的,虽然那些花胳膊会被揍得很惨,但是事后的赏赐也足够丰厚。   别看这些贵公子个个骄横跋扈,却是最要脸面的人,巧取豪夺这种事情暗地里或许能干的出来,但是在明面上,他们是决计不肯丢脸的。   红袖是自己买来的歌妓,那个少年人持刀子捅了自己屁股一刀,虽说还在流血,还不算严重,脑袋上被红袖那个浪蹄子砸了一花瓶,这事以后再说,无论如何,先把眼前这位难缠的二爷安抚好再说。   九轩奇怪的发现那些捕快忽然间离开了,两个龟奴点头哈腰的凑过来邀请大家伙全部进楼子里暖和一下,这样的变故让他非常的吃惊。   惴惴不安的进了妓院,脑袋已经包好的老鸨子熊猫一样的出现在大门口,明明看见了刚刚伤害她的九轩和红袖,不但不生气,反而亲热的要红袖招呼好客人。   刚才的气氛过于紧张,那些孩子们直到现在才发现身上的破布片子都被冬雨浸湿了……   云二也好像忘记了刚才的事情,亲热的拍拍老鸨子猪蹄一样的胖手道:“今天的场子爷包了,所有的大家都出来支应吧。”   老鸨子笑的两只眼睛已经瞅不见了,连声的答应,不等云二做好,富丽堂皇的大厅里已经成了众香国,妓子们带着各种表情围着红袖轻声的追问。   在确定事主是云二之后,九轩已经不放在老鸨子的眼里了,可是那些美丽的妓子们宁愿去招呼九轩,招呼吴大鹏,甚至去招呼那六个孩子,云二虽然英俊多金,却没有那个妓子敢靠近他。   全东京的妓子们都清楚的知道,云二不可能是自己心目中的良人。苏轼自从晓得了云二准备娶秦国的事情之后,就曾经断言过,云二此生无缘与青楼。   被老鸨子强迫安置在云二身边的两个妓子强作欢颜,如同贞洁烈女一般的和云二相处,好在云二只要求那两个妓子帮自己洗刷一下身上的白色罗衣并不纠缠她们,这才让她们轻松一些。   一个妓子带着一个孩子去了她们的房间,今天,这些个孩子就是她们的大金主,云二说了,让她们拿出最大的本事在最短的时间里把这些衣衫破烂的孩子打扮成金童玉女……   红袖拖着九轩去了自己的房间,就像一只小狗小心的护着自己的食物……   半躺在软榻上的云二听着歌妓婉转甜糯的歌声,拿手轻轻地打着节拍小声的哼哼:“这边走,那边走,且饮金樽酒,那边走,这边走,只是寻花柳,这边走,那边走,莫厌金杯酒……”   外面冬雨霏霏,如诉如泣,屋内春暖花开,酒香四溢,云二拥着绵软的丝被,露出两只光脚丫子,不断地用脚为那些载歌载舞的妓子鼓掌。   这样的场景本应香艳至极,不过这时候唯一伺候在云二身边的是那个被打成猪头的老鸨子,本应跪坐依偎在云二怀里的美人儿,换成了一个硕大的竹夫人。   这东西本来是夏日之时贵人纳凉的好东西,粗大的竹筒上开了好多的孔洞,凉风灌进来之后会让抱着竹夫人的人遍体生凉。听云二将竹夫人敲得蓬蓬作响,就连从无心肝的老鸨子都能从中听出一丝丝的悲凉意味来,于是伺候的越发的谨慎。   “我把香草熬水洗了澡,衣裳多漂亮,样子多么好。   云神翩翩来,已经在等待,   灯火亮煌煌,天还没有亮。   云神,云神到神堂……”   不知不觉云二喝的有些高了,嘴里胡乱的吟诵着一些奇怪的歌。   “龙驾兮帝服,聊翱游兮周章   灵皇皇兮既降,猋远举兮云中   览冀洲兮有余,横四海兮焉穷   思夫君兮太息,极劳心兮忡忡”   一个极有韵味的女声忽然接着云二的歌词唱了下去,老鸨子心里猛地打了一个突,这是哪个骚蹄子不知死活的敢勾引这位爷?   才要张嘴怒骂,却发现从楼梯上登登登的走上来一个俊俏的少年郎。云二从丝被堆里勉强抬起脑袋瞅了一眼来人,然后拍着脚丫子惨叫一声:“真的没活路了。”   老鸨子奇怪了一下,稍微瞅了一眼笑吟吟走过来的小少年,痛苦地呻吟了一下,怕什么,来什么,来的那里是什么少年郎,分明是一个穿着男人衣衫的女子,她如果连这点都看不出来,就白在青楼里混了几十年了,她甚至觉得,如果这个少女不是秦国公主的话,她就把自己的一对眼珠子挖出来当泡踩。   少女冷冷的瞅了一眼老鸨子,老鸨子就觉得自己的脖子上凉飕飕的,哈巴狗一样的趴在那里不断地叩头,脑袋上又开始流血了。   云二不高兴的道:“够了啊,这可不关老鸨子的事情,她今天已经够惨了,你就别折腾她了,你没见人家都乖成这模样了。”   少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婷婷袅袅的走过来道:“谁有工夫和这样的夯货计较,我去了府上,大嫂说你负气离家出走了,我换了身衣衫就出来找你了,大冷的日子里,人家特意做了交子拿给你,谁知你还不在家,我心忧如焚,你却在风流快活。”老鸨子听少女这么说,连滚带爬的出了大厅,其余的歌妓也像受惊的小兽一样迅速的从大厅里消失。   云二拿手敲敲自己的脑壳道:“我大嫂没嫁给我大哥的时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蜀中有第一才女之称,我陪着大哥去桃林找大嫂,大嫂那时候怎么看怎么像仙女,我大哥为她孤身进入乘烟观的时候,她还绾了头发进了我家,说什么同生共死,那时候我很喜欢大嫂,喜欢的不行。   哼哼哼,等她嫁过来之后,哈哈哈,我的惨日子就算是到来了,所以我发过誓言,这辈子再也不找和我大嫂一个类型的女人当老婆……”   少女拿袖子掩住嘴巴笑道:“这就是你从小就霸占着腊肉不让她给你大哥当侍妾的原因?”   云二干笑两声道:“我大嫂跟你显摆准备的聘礼了没有?”   少女很自然的跪坐在云二的身边,害羞的垂下头,露出天鹅一样修长的脖颈。   “你还是别装了,看到你这模样我头疼,你在淑妃宫里扭赵旭的小胖脸,我可是看见了的,淑妃把儿子当眼珠子看,告诉她的话,嘿嘿,你就没好日子过。”   少女瞅瞅云二笑颜如花的道:“如果我把你光着腿坐在妓院里的事情告诉大嫂,你好像也没好日子过吧?大哥一身正气威风凛凛,脾气最是火爆不过,云家的家风也是最严苛的,按照大哥的古板性子,我觉得你逃不掉一顿揍。”   云二神秘的笑了一下对秦国道:“我大哥什么性子你过门之后就知道了。”   秦国小巧的鼻子哼了一声道:“难道不是你到公主府去住吗?我知道这事让你很为难,可是公主府早就修好了,不去的话可惜了,太妃可是在那里花了很多银钱的,都是老人家的体己钱。”   “你快快拉倒吧,你觉得我大哥会答应我们住进公主府?那么一来就变成我嫁给你了,云家就剩下我们哥俩了,正是努力扩大家族人口的时候,谁有功夫入赘。”   “可是公主出嫁从来都是下嫁的。”   “没错啊,皇宫地势本身就比云家的地势高,下嫁没错啊。”   秦国忽然叹息一声,瞅瞅空荡荡的大厅,把头靠在云二支起来的腿上小声的道:“云钺,自从我在淑妃那里见到你的时候,就喜欢上你了,相处了两年多,我更喜欢你了,为了你我什么都肯做的,你莫要负我才是,如果你负了我,我就没活路了。”   云二的声音幽幽的从丝被堆里钻了出来:“再装啊,我还不知道你,皇家别的公主说这句话我都信,你就算了吧,她们都是皇家娇养的花朵,唯独你不是啊,软弱的话不该从你嘴里说出来,嘿嘿,我要是负你话,你才不会自杀,一定会先干掉我,然后自己快活的重新嫁人。   你从来都不是弱女子,就像我大哥说的话,云家注定没废物,你能进云家,本身就表示你不是普通人,大家在一起过的是一个气氛,从来就不是什么生活。”   秦国顾不上生气,眼睛瞪得大大地问道:“为什么啊?夫妇在一起难道不是为了生活吗?”   云二一骨碌坐起来,瞅着秦国道:“烦死了,都是些什么屁事情,既然要嫁给我,能不能好好地说话啊,还总是把你在皇宫里伪装的那一套拿出来丢人不?防谁呢?再这么下去,小心我真的和你过很有气氛的日子,保证让所有人都找不到指责的借口。   云家是妖魔鬼怪的窝,你的小聪明就不要在那里施展了,老天爷啊,谁给你的自信认为你可以影响我大哥这种人了?谁给你的自信认为我大嫂和善可欺了?葛秋烟原来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女悍匪,如今还不是乖巧的像绵羊一样。” 第17章 天作之合?   那些小孩子被歌姬们洗干净,穿戴整齐之后从各个房间出来,很自然的就围在云二身边,胆子大一点的还知道从桌子上拿吃的递给胆子小的。至于红袖和九轩到现在也没有出来,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秦国忽然拿手帕掩着嘴巴咕咕的笑了起来,指着一群孩子对云二说:“你带着一群孩子上青楼,也不怕人家的爹娘找你算账?”   云二沉默了一下道:“如果他们有爹娘可以找我算账,我就算是被群殴一顿又如何?”   秦国皱眉道:“咱们大宋有育婴堂,也有孤寡院,每年朝廷拨出来的银钱不在少数,太妃和皇后,淑妃她们每年都要捐助一大笔钱的,怎么还有小孩子跑的满街都是?不如让金满把他们都送去育婴堂好不好?在那里不但吃得饱,还有书可以念。”   正在吃东西的小姑娘听了这句话,吓得叼在嘴里的糕点都掉了,发疯一般的往云二身上爬,嘴里凄厉的喊着“我不去育婴堂,不去育婴堂……”   其余的孩子也顿时大哭起来,几个男孩子甚至已经准备拔腿逃跑了。   云二喊住男孩子,把紧紧抱着他的小姑娘从身上摘下来,重新找了一块糕饼放在小姑娘的手上,拍着她的小脑袋道:“我们不去那个人间地狱!”   秦国腾地站起来怒道:“育婴堂乃是皇家秉承天意,忧心百姓疾苦特意建立的拯生院,给那些无家可归的幼儿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是皇家善心的体现,虽然算不得天国,如何会是地狱?”   云二无所谓的笑笑,继续安抚那些惊恐的孩子,瞅着秦国道:“你今年只有十三岁,面貌长得小,换一身破烂的衣衫进去试试就知道了,看看皇家营造的天国到底是什么样子。”   说到这里,云二又转过头瞅着小姑娘道:“我家总是缺仆人,你们愿不愿意去?至少吃饱肚子没什么问题,也不会有人打你们,过几年长大了,想留还是想走随你们的意。”   秦国非常不满意自己被无视,站起身就往外面走,走了两步之后又回来了,一声不吭却不断地流眼泪,小姑娘见她哭的可怜,很想把自己手里的糕饼拿给秦国,却不敢那么做,抬起头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一霎不霎的看云二。   云二也有些烦,朝帷幕后面吼一嗓子道:“老鸨子,把爷的袍子拿过来。”   老鸨子不知道从哪里滚了出来,手里拿着云二的白袍小心的放在软椅上,有把云二那双奇怪的足衣也放在那里,办完事情就跑的不见人影。   秦国抽泣着帮云二穿足衣,披上外袍,云二没有拒绝秦国这种不符合身份的举动,接受的很自然,所以秦国的小嘴就变得微微上翘,似乎还有点害羞。   云二拿过葡萄酿给秦国倒了一杯酒柔声道:“我从不怀疑陛下的善心,也从不怀疑太妃和皇后的善心,太妃她们在拿出自己脂粉钱去哺育那些无人照料的孩子这件事没有任何错,反而是你口中的大功德,我刚才说的有些刻薄了,你不要在意。”   秦国握住酒杯小口的啜饮了一下,猛地抬起头瞅着云二道:“你的意思是下面的人出了问题?”   云二笑了起来,探出手牵住秦国的小手道:“总算是不太傻,如果你连这一点都想不到,我就要真的怀疑你冰雪聪明的名声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秦国僵住了,这是和云二相处两年来他第一次对自己有亲昵的行为,俏脸转瞬间就变得通红,想要把手抽回来,又有些舍不得,被云二那双漆黑的眸子看得无地自容,只能把脑袋深深地垂下来。   “先生说过,事实胜于雄辩,如今正是立冬日,天气逐渐转寒,别的地方你去不合适,但是孤寡院和育婴院你去看看却没有任何的不妥,亲眼看看比我说什么都管用。   你说得没错,皇家有雷霆之威,也当有和风细雨般的润泽,缺一不可啊,民心,其实就是天心,民心向背有翻天覆地之能,所以唐太宗才会有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高论。   秦国,皇家子其实能起很多的作用,比如安抚民心就是一例。臣子把这事干多了会有大麻烦,但是皇家把这事干的越多越好。   我其实想不通啊,你的那些姐夫除了吟诗作赋,埋头发财之外就不知道帮皇家干点别的?”   秦国迷茫的道:“这些事皇族干多了也会有麻烦。长寿,你不明白,皇族受到的约束更多。”   听秦国喊自己长寿这个字,云二就不由得撇撇嘴,大哥的字是长生,自己的字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了长寿,彭蠡先生说这两个字听着土气,却是最美好的字眼,福寿安康万年和乐很有喜气,云二却觉得不如苏轼的字子瞻好听。   除了大哥大嫂和一些长辈有时候会用这个名字称呼他,云二是不准这样称呼他的,自己不过牵了一下秦国的小手,就亲热到了这种地步?   说皇族避讳收买人心这种事确实是真的,问题是他们起初干这事的时候就居心不良就难怪皇帝下狠手砍手跺脚了。   恩出于上这一条几千年来在中国都没有过大变化,真正想干点慈善的人,就别心存其它的念头,只要心歪了,办出来的事情也就会带着一股子邪气,如果心正,不论怎么做都是慈善。   云二见秦国有些迷茫,就拍拍她的小手道:“这事啊,你最好去找太妃和皇后,一起商量一下估计会有一个很好的主意出来,找信得过的太监或者侍卫出去打探一下,很容易知道你说的天堂到底是一副什么样子,现在别发愁了,你难得出宫一次,我就带着你去马行街逛逛,那里的小吃食很不错,我上回喝了一顿酸奶子到现在都忘不掉,现在去找找说不定还能找得到。”   秦国公主听了之后精神大振!   一颗圆溜溜的珍珠被云二弹了出去,老鸨子很自然的出现在该出现的位置上,两只手紧紧地攥着那颗珠子,一迭声的谢赏的话就从嘴里喷出来。   “这件事我遇上了,就管了,你把这些孩子都给我送到云家去,包括红袖,就说是我说……”   “公子大恩九轩永世不忘,不过,我的小弟妹们不当仆役!”   云二转过头就看见红袖和九轩站在大门口,表情虽然惊恐,但是话却说得斩钉截铁!   云二嘿嘿一笑,从怀里又掏出一个珠子递给老鸨子道:“把这颗珠子换成铜钱交给九轩,天助自助者,人有志气确实比什么都好!”   说完这些话,就哈哈一笑,牵着秦国的小手下了楼,外面的冬雨依旧不紧不慢的下着,楼子的外面挺着一辆华美的碧油香车,一个内侍低眉垂首站在雨地里似乎感觉不到寒意,马车里一个小宫女掀开帘子走了下来,掺住秦国就要上马车。   秦国见云二不动弹,莞尔一笑,推开了宫女准备和云二一起在雨地里漫步。   “我是男子皮糙肉厚不碍事,你身娇肉贵的还是不要淋雨了。”云二示意秦国上马车。   “我从小到大都是循规蹈矩的过日子,从来没有任性过,您就容我任性一次。”秦国将皮裘的兜帽扣在头上,扯着云二就要走进雨地里。   一柄粉红色的油纸伞从天而降,被云二探手捉住,冲楼子上的一个小姑娘眨眨眼睛,就撑起油纸伞罩在秦国的头上,两人相互依偎着走进了淡青色的雨地里,美得就像是一副水墨画。   “下回记得穿女装,不准再穿我的衣衫,咱们两个这么走,还以为过来了一对龙阳……”   “嘻嘻!”   “从这里穿出去,就到了马行街,马行街上最多的是生药铺子,专门卖食物的食肆倒是不多,不过这里有一家烤鹌鹑的味道总是让我难忘,配上酸酸甜甜的奶子,是人间的绝配……”   “嘻嘻。”   “子瞻最喜欢吃肉,你看看他,好好地一个才子现在胖成什么样子了,有一回他一个人吃了两只烤鸡,撑的直翻白眼,想要我帮他捋捋脖子,我硬是找不到……”   “哈哈哈……”   当云二精疲力竭的回到家里的时候,发现大哥大嫂都守在大厅上没去歇息,云大见云二回来了就笑道:“估摸着你也该回来了,时辰再晚一点宫里就进不去了。”   腊肉走过来帮云二卸掉皮裘,又拿了烤的暖和的软靴子给他换上,就站在一边笑嘻嘻的看着云二,云二被她看得有些无地自容,连忙端起热茶一点点的喝,顺便偷看一下家里的环境。   陆轻盈拿走云二手里的茶杯,哈哈笑道:“莫担心,腊肉正在学女诫,没人会拈酸吃醋哦,啧啧,看不出来啊,两个人撑一把伞在雨巷漫步,家里派出去的探子都说你们是天赐的一对,走在大街上可是万人瞩目啊,还顺便饱尝东京美食,怎么就想不起来给你大哥带些回来,落落可是盼了很久了,一看就是一个没良心的。”   陆轻盈见云二有些恼羞成怒,就掩着嘴哧哧笑着和腊肉离开了大厅,看得出来,云大和弟弟有话说。 第18章 兄弟间的相似性   大厅里所有的人都退下了,云大拿指节轻轻地叩着桌子,发出极有节奏的空空声,对大哥非常习惯的云二知道大哥这是在组织语言,所以重新端起茶杯,不急不缓的喝着茶等大哥开口。   “我之所以努力奋斗,很多原因是因为你,我很希望你能从被抛弃的深渊里爬出来,过的平安喜乐,我很享受这个过程,你不用觉得受之有愧,从而生出想要帮我的想法让自己受委屈。”   云二笑道:“大哥,我早就忘记了被人家抛弃的事情了,您现在非要再提起来又让我伤心。以前是您在竭尽心力的照顾我,所以我才能平安长大,亲兄弟不说这些话,我只是想告诉大哥,我也有我的理想,既然有了理想,总归会牺牲一点的,只有这样得失之间才能保证平衡。”   “你以前的理想是当一个纨绔子弟!”   “现在也是啊,您不觉得我当了驸马之后就会变成最大的纨绔子弟了吗?”   “臭小子,你现在做事有些卑鄙啊!明明不喜欢人家还故意把场景弄得那么动人心弦,你打算干什么?说到底,人家秦国可是无辜的,我很不喜欢你变成一个无情无义的人,如果你真的成了那种人,那只能是我言传身教的失败。”   “我在试着喜欢她,真的!”云二听大哥这么说连忙站起身急急地辩解道。   云大一巴掌抽在云二的后脑勺上怒道:“你以为这是我们的那个时代?一个女子可以和无数个人恋爱?臭小子,看清楚啊,这里是大宋,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行为和采花贼没多大区别,大丈夫好色却不下贱这是一个根本底线,不能突破的。”   云二最讨厌大哥都手动脚的揍自己了,以前他没这个毛病,自从打青塘回来之后整个人就变了好多,打人就是其中的一个坏毛病。   “哎呀,有什么了不起,一个女人而已,了不起我哄她一辈子好了,把她好好地哄一辈子和爱她一辈子有什么区别?你对葛秋烟不就是这么干的吗?为什么老是说我。”   “不一样啊,我不娶葛秋烟,别人娶了会倒霉……”   “胡说八道,你怎么知道?还不是看人家长得漂亮,不愿意撒手罢了……”   “我揍死你这个臭小子……”   “本来如此……”   不管是谁,只要开始说真话,两个人之间的交谈就没办法进行下去了,兄弟二人的谈话以一场追逐战结束了,最后云二故意放慢了脚步,被大哥追上,脑袋上挨了无数的爆栗子这次算是结束。   回到后宅的云大不断地叹息,臭小子长大了,不好管了,再也不是那个缠在自己腿上奶声奶气的问自己要食物的小孩子了。   不过云大还是很欣慰的,在转遍这样激烈的环境底下,云二果然顺理成章的长成了一个小混蛋,早年间的心理阴影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现在开始张开怀抱接受新的事物了,这是好事情,且不管他对腊肉的感情有多么的真挚,在很大的成分上,那应该是一种恋母情结,而不是真正的爱情。   云二说得没错,自己口口声声的说只喜欢陆轻盈,其实这个说法最虚伪透顶了,葛秋烟连孩子都生下来了,再这么说不但对不起葛秋烟,也对不起陆轻盈,更对不起自己。   因为有这样的心境,在战场上面对没藏讹庞十万大军都面不改色的云大,在跨进葛秋烟屋子的时候,心跳的就像是刚刚做了亏心事的小偷。   坐在烛光下喂孩子的葛秋烟显得极有母性,见丈夫进门,还有些害羞的将身子转了一下,想起前几天的荒唐,她自己都感到脸红。   云大站在烛光下背着手安静的看着小老婆给闺女哺乳,女人在这个时刻美得惊心动魄,或许这就是母性的力量赋予女人的特权。   小闺女云芊芊吃饱之后,满意的打了一个饱嗝,葛秋烟拿手在孩子的胸腹部轻轻地抚摸着,免得孩子吐奶,直到闺女睡着了抬头瞅一眼丈夫小声道:“睡着了。”   云大没有把闺女送到奶妈那里去,而是小心的放到床里面,葛秋烟奇怪的瞅瞅丈夫,就在孩子的身子底下垫上一层厚厚的褥子。   “孩子晚上会哭的,影响您睡觉。”   “做了人家的爹爹,这些事情逃不掉的,今晚你好好睡一觉,我守着孩子就是了。”   “有奶娘!”   “我知道,我只想多陪陪我闺女。”   瞅着葛秋烟爬进床里躺在孩子的旁边,身子习惯性的弯曲过来,形成一个优美的弧线守护着自己的孩子,云大也上了大床,学着老婆的样子把身体弯曲起来,大人的膝盖碰在一起连着身体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港湾……   “这孩子的眉眼像您!”   “什么话,我的孩子不像我难道会像别人不成?”   葛秋烟羞怒交加,握起了拳头想要捶丈夫两下,看到孩子却又把拳头放下,笑着说:“这一次被夫人抢了先,没给您生个儿子……”   “没指望生十几个儿子,云二今天就把我气的半死,如果你们生的都是儿子,我不知道我将来还有没有生路,还是生闺女好,贴心。”   葛秋烟总是觉得对不起云家的列祖列宗,把生闺女的事情归结为自己的肚皮不争气,当初孩子刚刚落地她发现是个闺女之后,就不开心了很久。   “妾身不是不喜欢女儿,只是觉得女子一生活的太苦,不如男儿活的利落。妾身吃了很多的苦,所以如今就不希望自己的闺女也吃苦。”   云峥傲然一笑道:“我云峥的闺女定然会安乐一生的。”   葛秋烟崇敬的瞅着丈夫,拿手指轻轻地刮着他浓黑的眉毛坚定地道:“那是自然,您是天底下最有智慧的男子,一定会保佑我的小芊芊富乐安康的。”   “再过些年吧,等我做完我该做的事情之后,我们全家就去东海上居住,找一个最美的海岛,我们在海岛上遍植桃花,那里是我们的世界,关起门来过日子,再也不理会人世间的事情,快快活活的过完这一生。”   “您一定会有这一天的,妾身相信……”   夫妻间的话语说的越来越温柔,头也靠的越来越近,最后额头顶着额头温柔的蹭蹭就相互笑一下,重新把目光放在中间的孩子身上。   云大伸手捏熄了蜡烛,在夜色的掩护下,他发现自己脸开始变红了,借用云二的手段虽然有些丢人,不过效果还不错,至少葛秋烟平稳的呼吸声就足以说明她这时候睡的非常甜美。   真情和假意到了这时候没有多大区别,为了葛秋烟云大认为自己可以拼命,为了孩子自己也能拼命,为了这个家拼命基本算不上是个事情,他很想为自己刚才刻意做出来的事情找一个合理的解释,却无从说起,直到快要睡着的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这很可能就是传说中的——爱情。   这一夜,云大过的艰难无比,不是因为愧疚之类的负面情绪,而是因为自己的闺女实在是太能折腾了,半夜哭了至少三四次,第一次云大还能尽心的换尿布,伺候孩子吃奶,第二次就有些漫不经心,第三次的时候,换尿布这种事情几乎是闭着眼睛完成的,所以一大早,他的嘴巴就张的像河马一样大。   “没出息,日子还长着呢,您干吗这么卖力?”陆轻盈见到丈夫萎靡不振的样子就来气,转头发现葛秋烟也是那副模样,就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你想岔了,折腾了我一晚上的是我闺女,她把床上能尿湿的地方都尿湿了,最后是睡在我肚皮上的……”云大喝了一口粥帮着分辨。   “不是有奶娘吗?您明天无论如何也该上朝了,朝廷让您当副枢密使,每季的俸禄一车车的运到家里来,您总要为国分忧才成啊。”   “你说我尸位素餐?知不知道,我不干事情,大家才会满意,干了事情谁都没好日子过,我告病告的把世上所有病都得完了,前天说因为牙疼不能上朝,庞籍不是都亲自批复了?还告诉猴子要我好好静养,莫要发怒,上火才会牙疼!所以说,我不上朝添乱就是给朝廷做的最大贡献。”   陆轻盈很奇怪丈夫现在的表现,以前自己说起朝堂的事情的时候,他一般都是随口敷衍的,从不会给一个确切的答复。   陆轻盈狐疑的道:“您就算是不去上朝,皇宫里您也该走一遭才是吗,陛下现在一定等着你亲自分说青塘战事呢,另外啊,您也该向陛下为小叔赐婚了,妾身担心,小叔和秦国这么相处下去会乱来,你们云家的人向来没什么定力,万一秦国有了身孕,那可就是大笑话了。”   “再看看吧,等俩人感情再深一些我们再去,有些事是要看清楚的。”云大把碗里的粥全部喝光,放下筷子说了声准备补觉,就径直去了卧室……   陆轻盈在后面呼唤了好几声也没有让他他停下脚步。 第19章 皇帝的嗜血性   十月已临,秋季行将过去。迎接这个一切沉默但闻呼啸的严冬,多少人似乎尚毫无准备。从眼目所及说来,在南方有延长到三十天的满山红叶黄叶,满地露水和白霜。池水清澄明亮,如小孩子眼睛。一些上早学的孩子,一面走一面哈出白气,两只手玩水玩霜不免冻得红红的,于是冬天真来了。   在北方则大不相同。一连几天的狂风,木叶尽脱,只树枝剩余一二红点子,挂枝柿子和海棠果,依稀还留下点秋意。   随即是负煤的脏骆驼,成串从东平门涌进。从宣武门过身时,这些和平生物可能抬起头,用那双忧愁小眼睛望望新油漆过的高大门楼,容许发生一点感慨。   如果不算契丹人,这就是东方最大的帝国,走一遭并不算是坏事。   那些背负着煤块的脏骆驼在交卸过煤块之后,就会被主人牵着聚集到海市子上的一家骡马店里,主人从戴着皮帽的掌柜手里接过红筹,就得意的晃晃,然后吆喝一声,立刻就有伙计笑嘻嘻的送上一大碗热酒。   这碗酒可不寻常,至少里面没有掺杂一点点水,所以喝起来极为香醇,只要是来交卸差事的驼队,都不会放过这个小小的享受。   凄风冷雨中围着火炉喝一盏热酒散一散身上的寒气,说几句不着调的闲话,等身上的寒气散发的差不多了,就披上烂棉衣牵上骆驼继续出城,尚未结冰的汴河上还有不少的煤块需要运到城里来,这是一门新的营生,以前都是用船直接运进城的,可惜被巡城御史给拦住了,说煤灰落进河水把河水给弄脏了,这些河水有些人家还需要拿来吃呢……   云家即使财大气粗,官位显赫,那位脾气暴躁的家主向来有殴打御史的习惯,在这事上也没办法和御史抗争,多说一句话,就会被满城百姓的唾沫给淹死。所以,云家的货物只能从城外用骆驼运进来,板车都不行。   骆驼客很清楚这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云家把烧过一遍的煤块卖的和白米一个价钱这就是根源啊,傻子都知道石炭这东西就埋在土下面,只要剥开土皮,就能挖出来,按照云家的干法,他家根本就不是在挖煤,而是在挖金子,巡城御史如果不狠狠地在这门生意上扒下一层皮来如何肯甘心?   他们没胆子为自己捞好处,要是敢这么干,云家的家主会拿着鞭子抽死这些人,于是,围绕着云家的焦煤就衍生出很多行当来,比如说运煤的骆驼客,好处大家沾是一个好主意。   身为东京人,总有些莫名其妙的便宜可以占的,东京人很清楚一点,官员怕御史,御史怕真正的权贵,而真正的权贵却非常在意百姓对自己的看法。   骆驼客才跨出骡马店的大门,就看见开封府的差役敲着铜锣开路,开路的差役后面跟着一长溜的板车,板车上趴着一个个光屁股男人,最让人开心的是竟然还有几个光屁股女人也被绑在板车上游街示众,这本来是极为养眼的,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那些妇人的年纪未免大了一些。   再说了,那些屁股各个都被板子打的稀烂,大腿根部更是一片紫青,不消说他们的两条腿都已经废了,板车的车轮在石板缝隙上颠簸一下,那些人就发出一声声的惨叫,骆驼客仔细的数了一下,发现光屁股的人足足有百人之多。   一个年轻的中官骑在一匹马上,白皙无须的脸上一丝表情都看不见,但是他抱在怀里的旨意却很明显的说明了问题,这些人屁股上挨得板子是官家亲自下令执行的。   宦官郑彬骑在马上勉力的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平和,第一次办这样的差事,无论如何也需要有一个好的收场才好。   想到这里他回头看看那些惨叫的囚犯,真不觉得自己下令打板子有什么不妥,官家好好地一项仁政被他们弄成了人间地狱,害的陛下差点吐血,太妃娘娘看了密奏之后喊了一声“造孽啊”就昏倒了,皇后娘娘赶着去伺候,临走时要淑妃娘娘全权处理此事,还刻意说不可轻饶。   这些人基本上没有活命的可能了,开封府已经开始按照名册开始抄家了。   接手这件事之后听叔叔邹同讲述,郑彬才知道大宋的慈善机构善举涉及极广,覆盖了慈幼、养老、医病、送葬、赈灾、济贫等方面。   在江南所创办的济助贫病孤老机构有福田院、居养院、养济院和安济坊。据《宝庆四明志》记载,江南明州所辖鄞、奉化、慈溪、定海、昌国、象山六县建立居养院,为全国创举。居养院主要救济“鳏寡孤独贫乏不能自存者”,后来由养济院取代。而助葬机构,漏泽园,在江南地区已广为分布。官家在庆历六年诏令“命诸郡收养老疾贫乏之民,复置漏泽园,葬死而无归者。”   此后,江南地区漏泽园广泛设立,临安府钱塘、仁和2县“置漏泽园一十二所,寺庵寄留槽椟无主者,或暴露遗骸,俱瘗其中。”   另外,福田院、居养院及养济院都含有幼儿救济的功能,而专门的慈幼机构最早在先帝时期就已经出现,其中以婴儿局和慈幼局影响最为显著。   郑彬自己也是苦出身,当然知道那些无家可归的人日子过得有多么的悲惨。但是当他带着皇家禁卫冲进东京城各个福田院和育婴堂的时候,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禁卫副首领一个硬朗朗的铁血汉子冲进去看了一圈之后那张脸比恶鬼还恐怖,腮边还有残存的泪水,育婴堂的主事已经被他用拳头活活的给打爆脑袋……   郑彬本来还担心这样做会出事,当他看到案板上小孩子残尸的时候,就不再觉得那个禁卫副统领做的有什么不对之处了。   勾结妖道以童子血,童子心合药这样的事情足够他被诛灭满门了……   郑彬封锁了现场,将亲眼看到的事实禀告给了淑妃娘娘,娘娘禀告过陛下之后,下达了一连串的旨意:“福田院,育婴堂之事乃是皇家秉承天心而举办的盛事,所以这里的事物属于皇家私事,所有人犯按照皇家家规处理,不走三司,不行律条,由内府全权处理。”   于是东京城的百姓就看到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这些被人在游街之后,将会面临更加恐怖的惩罚,皇家的家规远比大宋律法更加的酷毒,进了内府,除了死和圈禁至死之外,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据说在这件事情上,大臣和皇帝有不同的看法,但是最终这件事依旧严格按照皇帝的旨意进行下去了,不但如此,皇家禁卫分成十五路从东京出发,辐射状的向大宋各地州府扩散,一时间,大宋官场人心惶惶。   云峥脱掉官服坐在椅子上喝茶,陆轻盈依旧一脸怒火的道:“这些人就该被砍头……”   云峥吐掉嘴里的茶叶道:“砍头?皇帝暴怒的就像是一头发情的公狮子,他自诩仁慈皇帝,结果在他最得意的范畴内出了这样耸人听闻的惨事,濮王被他唤进宫,亲自抽了十鞭子,本来就已经被贬成濮阳郡王了,现在好了郡王的爵位也没了成了山阳公,罚俸十年啊,他家的店铺,田产全部充公,看样子红眼睛的皇帝准备把濮王活活的饿死。   说实在的,濮王在这件事上就沾个边,他的宗正府宗正的职位早就交卸了,如今,皇帝的兄弟都落得这么一个下场,你觉得那些干恶事的人只是掉脑袋这么轻松?”   “大辟!大辟知道不?太血腥了,我就不说了,免得让你没胃口吃饭,今天叫我们过去就是去观刑的,我和狄青以及那些上过战场的人不在意,庞籍,韩琦也无所谓,你知道前几天来咱家喝醉酒的翰林学士李淑吐成什么样子了吗?其中一个被铡刀剪断的人听说还是他的族兄,身子都成两截子了,还哀求族弟救他。”   陆轻盈被吓了一跳,不过马上反应过来捶了丈夫一下道:“欺负我不知道大辟之刑?最多砍脑袋,怎么会用铡刀?把人剪断这事是腰斩,妾身读过史书。”   云峥呵呵一笑也不辩解,想拉住陆轻盈流氓一下,被人家扭身推开,人哧哧笑着走了,据说云家的掌柜快要入京报账了,云峥只好一个人坐在大厅上喝茶,眼神暗幽幽瞅着家里的那副猛虎下山图胡思乱想。   真不错啊,一个以仁慈著名的皇帝开始大规模的杀人了,一个从来双手不沾血水的皇帝如今开始在自己的宫庙里杀人了,历史上似乎没有这个描述,但是云峥今日活生生的看到了最残酷的一幕,好啊,皇帝只要开始嗜血,就是好现象,只要开始嗜血,就会看重武力,也正是因为手里有一支可靠地武力,皇帝才会嗜血,这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想起今日行刑之时,那些禁卫刽子手特意避开人的脖子,把铡刀往下移动,云峥就笑的很开心。 第20章 皇帝的强盗性   这样细微的变化,云峥敏锐的捕捉到了,同样的庞籍韩琦,王安石这样的老牌政客自然也感受到了,在皇帝发泄了自己的怒火之后,庞籍就立刻要求皇帝不得再这样贸然行事,用的理由是恩出于上,杀人结怨这种事情应该是他这个宰相的事情。   于是,三天一次的宴讲就注重在《宋刑统》上了,他们想要竭力的告诉皇帝,刑律杀人乃是天权,帝王杀人乃是人权,人权不可与天权争。   云峥抱着勿板站在人群里打盹,新的官帽很重,一点都不舒服,老婆给里面加了棉垫子这才舒服一些,而且还很暖和,外面北风呼啸,大殿内被地龙烤的热气腾腾,站不了多久就想睡觉,好在他身后就是一个根盘龙柱,柱子里面也有炭火,人靠在上面被温温的柱子烤的很舒服,所以他就靠在上面打盹。   至于宋祁喋喋不休的向皇帝讲述什么,他完全不关心。无非就是老生常谈的《宋刑统》而已。   心里为这些老夫子感到悲哀,指望一头吃过人的老虎开始吃胡萝卜?开什么玩笑,没见皇帝早就神游物外了,云峥答应今天和老婆一起吃火锅,却不知皇帝在想些什么。   昨晚睡得不好,葛秋烟不准孩子睡在夫妇二人中间,结果云峥早上醒来的时候,比看孩子还要累,最让人难堪的是孩子早上吃奶没有吃饱,只好委屈的去吃奶娘的奶水……   相比怒火高涨的陆轻盈,和一脸羞红的葛秋烟,云峥的表现很镇定,就好像这件事完全和他无关,只是在出门的时候,被老婆发狠在胳膊上掐了无数次,至今两只胳膊都见不得人,上面全是一块块的乌青,很可怜。   想到得意处,云峥偷笑了出来,他身前的狄青转过头无奈的道:“说话啊,陛下都问你两遍了。”   云峥惊了一下,连忙出班启奏道:“启禀陛下,微臣以为《大宋刑统》乃是万世之基,万万不可轻易弃置……”   庞籍黑着脸低声咆哮道:“陛下在问你青塘何时可以安定?”   云峥惭愧的朝庞籍抱抱拳头,连忙对皇帝启奏道:“启禀陛下,青塘何时安定,不在我朝,而在于高原吐蕃人是否有雄心下来抢夺,西夏国是否有胆量卷土重来,微臣居于京师不了解实际战情,所以,微臣不知。”   赵祯叹口气道:“老虎就该放入山林,将老虎放在庙堂之上尽打盹了。”   韩琦笑道:“只要老虎的雄风依旧在,外面的野兽就不敢叩门。”   “韩卿这话在理啊,猛虎还是自家的凶猛一些好,哈哈,诸位爱卿,今日算得上是凄风苦雨,外面的风吹得朕心烦意乱,外面的冰雨也让朕不舒服,邹同啊,从内府拨出一万贯铜钱分给东京百姓充作柴碳钱,暖和一下也好。   呵呵,至于我们不妨去武成殿喝上一杯可好?”   云峥大喜,这时候才发现赵祯确实是个不错的皇帝,不但拿出自己的钱请全东京的人烤火,更拿出自己的钱请文武百官喝酒,这样体恤人心的一定是一个好皇帝。   庞籍出班禀奏道:“陛下,武成殿年久失修,恐挡不住外面的风雨。”   赵祯笑道:“无妨,武成殿新进来了几尊蜡像,不宜过于暖和,朕与诸位爱卿不妨捧杯四处游走,论一论这天下的英雄豪杰。”   云峥这才晓得皇帝竟然花费了不菲的人力已经把蜡像弄回来了,李常在信里抱怨说,蜡像不好运输,好在北方冷的早,他用棉花把蜡像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在路上走的非常缓慢,想要运到京城,至少要到年前才成,没想到皇帝已经把这些东西运来了。   庞籍叹息一声,也不好驳了皇帝的颜面,只好随着宦官的引导向武成殿走去。   进了武成殿,云峥吓了一跳,指着交趾皇帝李德政的蜡像问邹同:“怎么,这家伙死了?”   邹同小声道:“没死,还好好地活在馆驿里面呢,陛下派人取了李德政的尺寸和相貌,特意请京城里的高手匠人按照活人制作的。”   云峥拍拍胸口道:“这就好,我还打算等交趾国的战乱平息之后再去那里取存放的银钱,李德政要是死了,不好找借口。”   韩琦接话道:“交趾现在战火纷飞的你上那里去找钱?李日尊的都城都被他的弟弟联合外人攻破了,估计他现在大概拿不出什么钱来了。”   “此话不妥啊,陛下乃是仁慈之君,身为宗主国怎么能放任自己的属国战乱不绝呢?总要给子民一个安乐的生活才是。”   王安石皱眉道:“难道云侯认为交趾对我大宋还有利用的价值?”   云峥点点头道:“那是自然,交趾国物产丰富,各色名贵木料多的数不尽数啊,再加上那里的稻米一年不知道几熟,禾苗和成熟的稻穗一起生长毫不稀奇,但是到了我大宋就他娘的成了祥瑞。我大宋这几年灾害不绝,而交趾从来就没听说过有什么灾害,上天不公道到了极点啊。   所以给交趾百姓一个平安,可以给我大宋换来一个能源源不断产粮的宝地,怎么算都不亏本。”   王安石点点头道:“是这个道理,岭南的粮食便宜,可是运回东京那个价格就非常高了,不划算啊,在岭南,乞丐都能食用白米饭,可是到了河内郡,百姓劳苦一年都只能忙时吃饭,闲时喝粥,老夫想要运回来,消耗太大了。”   赵祯见王安石和云峥谈论到了国家的命脉,就让宦官给百官送上温热的米酒,自己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来,想听听云峥是如何思量的。   “我早年就说过,大食人在我大宋吃的脑满肠肥的不干事,尽享受了,一些大食富豪在泉州的居所豪华程度甚至超越了皇宫,人家喝酒都是金杯……”   云峥说到这里瞅瞅自己手上的银杯叹息一声不再说话。   赵祯扬扬手道:“爱卿有话就说,这里不是朝堂,是我们君臣同乐的地方,即便是说错了,也无妨,朕就当你说的是酒话就是。”   韩琦怒道:“云侯,你莫非还要说你那套该死的私掠想法是不是?我大宋乃是煌煌天朝,那些鸡鸣狗盗的事情不能做,免得败坏了朝纲。”   云峥嘿嘿一笑,不理会那些交头接耳的大臣,当赵祯听说了云峥的私掠理论之后都一脸嫌弃的瞅着云峥,要他们明打明的去抢劫,根本就做不到。   默不作声的云峥一路从陈列的蜡像看过去。   拍拍李德政的蜡像道:“倒霉蛋啊!”又拍拍高智升的蜡像道:“可惜了。”来到侬智高的蜡像身边之后喝了一口酒道:“死在狄帅的手中,是你的福气。”   没理会董毡的蜡像,却在青谊结鬼章的蜡像身边把杯中酒都倒了出去算是祭奠了老朋友。最后瞅着自己的雕像苦笑道:“这群人里面你最无辜啊!”   庞籍凑近云峥道:“说说,怎么个无辜法?兵凶战危之下你要是敢把心肠软下来才是罪该万死,想想你的部下,和陛下的重托,个人的恩情什么都不是。”   云峥点点头道:“确实如此啊,我也确实是这么干的,只是当初做决定的时候心口疼的厉害。”   赵祯叹息一声命邹同给云峥的空酒杯倒满酒,然后敬了云峥的雕像一杯酒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爱卿初次进青塘与青谊结鬼章订交这是美谈啊,青谊结鬼章此人虽然是异族,但是他的事迹朕听说过,此人为友诚,为臣忠,为将勇,为人义,单以人品而论确实是一代英杰。   爱卿处事果决,为国抛弃私情,来,与朕共饮一杯。”   云峥与皇帝喝了一杯酒之后敲敲自己雕像的脑壳道:“所以微臣下令把自己的模样铸造成蜡像,和两个小人放在一起,告诫后来人明确的知道自己的责任。   刚才诸公都在偷笑,拜托稍微收敛一下,云峥听到了,私掠的计策不是不可行,是要看怎么施行,大宋物产丰富,所以物价便宜,大食人只需要用很少的东西就能换走我们大量的东西,诸公竟然没人想到这里面有多大的不公平吗?   大食人的货币是银币和金币,但是更多的是以物易物,他们看似和我们大宋算得上是互通有无,可是你们谁算过金银铜之间的差价?嗯?差价是什么样子的我今天不说,有三司使的人在,你们自然会计算出来,我只希望你们看到那个数字的时候不要吃惊,我大宋百姓用双手创造出来的财富就被人家白白的拿走了,最可笑的是我们自己还不知道。”   云峥见王安石的脸色大变,就笑着继续道:“三司使说南方的粮食运过来不划算,这话没错,可是我们干嘛要把这种不划算安在自己头上?   每年来东京的胡商那么多,好多船并非是满载,而且都是大海船,一艘船运载五千担粮食很轻松啊,如果他们进京交易必须按照货物的价值给我们运等量的粮食,东京还能缺粮食吗?   如果我们在给大宋的海盗开出私掠证书,让他们去抢劫,然后分一大半给朝廷,我就不信我们找不回在大量贸易上受的损失。” 第21章 佛陀的十二种变化   在大宋混的时间长了,云峥早就不和自己的同僚讨论什么经史子集,以及人情世故了,和这些人讨论人家已经研究了好几代的东西,自己怎么取胜?   只有谈论他们不熟悉的,不了解的,上溯祖宗八代从来没有经历过的自己才有取胜的把握,比如大宋原始的,模糊的,进出口贸易。   在这个领域和大宋的士大夫们争论实在是太过瘾了,不管你怎么说,他们在仓促间都没有办法犀利的反击,他们高深的学问,深刻的见识,在这个从来没有过的领域里没有用武之地,在这个从未有人涉足的领域里云峥是最大的霸主,在这里他可以笑傲王侯睥睨四方。   说完那些话之后,云峥就摆出一副高傲的神态,和自己的蜡像一起喝酒,只是一个神态阴暗,一个神态跋扈而已,这一次是见识上的跋扈,按照大宋目前的风气这样的高傲无可指责。   赵祯从不评论自己不懂得东西,对他来说藏拙是最好的选择,他有无数的智囊可以用,在庞籍等人都在思索的时候他能端着酒杯指着瞎药的雕塑问道:“朕听闻此人在青塘之战中不可谓不努力,也没有背叛的迹象,按理说他应该是大宋的功臣,爱卿为何一怒之下将他处死?这中间可有什么朕不了解的事情吗?”   云峥拱手道:“这样做确实不妥,甚至可以说堵塞了日后敌人向我大宋投诚的道路,斩杀瞎药和龙铁桥是微臣本性使然,龙铁桥多年以来在大宋和青塘之间贩卖人口,就这一条就足够微臣将他碎尸万段了,至于瞎药,他有必死不可的理由,青塘人在那片土地上根深蒂固,大宋想要彻底的控制青塘,就必须剥夺青塘人的统治权,瞎药此人在这样的背景底下就必死不可了。   本来此事尚有商榷的余地,但是微臣最看不起的就是背叛者,所以瞎药遇到我就活不成了。”   赵祯笑了一下对云峥道:“确实如此,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不管他是谁的乱臣。”   对这一点大宋的臣子们好像并不奇怪,所以云峥也不感到奇怪……   离别皇宫的时候这场断断续续的下了半个月之久的冷雨终于变成了雪花,云峥带着高深莫测的笑容钻进了马车,没有理会王安石的挽留,大宋的进出口贸易的秘密需要他自己去发掘,既然已经说出那句“民不加赋而国用足”的狂言,费一些心力也是应该的。   云峥认为自己进皇宫的所有目标已经全部达成,再没有必要多说一句话,经过这两件事试探出了皇帝的本性,说的也是,赵匡义的子孙怎么可能会是一个善良醇和之辈?   云峥把脑袋靠在软枕上忧郁的看着大片的雪花从天而降,路过皇宫长长的围墙,他忽然觉得,在这个近乎无情无义的世界里,或许只有杀戮和纷争才是真实的,刀砍在骨头上那种感觉才是真实的,强奸和暴戾才能给别人以真实。所以赵匡义会拿着玉斧砍死他多情多义的哥哥,所以赵匡义才会强奸小周后,并且让人作画留下悠久的纪念……   只因为那些行为对一个人来说是最真实的,最疯狂的,不管是愧疚和悔恨,都是铭刻在骨头上的,忘不掉,磨灭不掉……   “春花秋月何时了?   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   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   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饮鸩酒自尽的李煜承受了所有的屈辱和痛苦,他发现自己活着根本就是一个大笑话,活在回忆里的人本来就该在往事中死去……   只是诗词多美啊,美得让人心醉,就像城郊的牧笛声拔高,盘旋之后化作一缕青烟落在一片烟雨蒙蒙的野村……   狄青的马车就在云家的马车后面,狄青准备和云峥好好地谈谈,军中将领已经找了他无数次,希望能给手下和自己找一条发财的道路,云峥这个人凶名在外,别的将军不敢找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狄青的身上。   他看见云峥伸出车窗的手,叹息一声就没有上前,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的进了宣武门巷子,眼瞅着云峥进了家门,狄青的马车才拐进自家的大门。   陆轻盈的脸庞被雪白的貂裘簇拥着笑的非常开心,两只手塞在一个暖袖里见丈夫进了家门立刻迎出来抱着他的胳膊笑道:“五沟大师今天喝醉了,竟然掀翻了相国寺的山门,相国寺门口的四大天王木像被他推倒了,还口口声声的说天气寒冷,这些无用的木雕毫无用处,不如拿去给贫苦人家当柴烧。”   云峥站在雪地里,好像没听见她说话,猛地抱着陆轻盈在她的惊叫声里转了好几圈,家里的老仆役都笑嘻嘻的躲回屋里给老爷和夫人留下一个空旷的院子,对这离经叛道的一幕他们早就习惯了,那些新进府的仆役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瞅着,被恼怒的老廖一脚一个踹了回去。   陆轻盈双手捶着丈夫的肩膀,摇晃着道:“小心别人看见……”   云峥嘿嘿一笑,就一把抱起陆轻盈进了大厅,将她放在软榻上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喝干,这才对陆轻盈道:“五沟和尚进入了一种很奇妙的状态,现在不论他干出什么奇怪的事情,天下的佛陀都会原谅他,休说打坏了相国寺的山门,他现在就算是去青楼厮混我都不吃惊。”   陆轻盈猛地坐起来拍一下手道:“他要立地成佛了?怪不得妾身派管家去相国寺赔礼,准备重修山门,相国寺的慧果大师竟然说不妨事,还说五沟就算是真的拿雕像去当柴火烧了也不要紧,问他为什么他笑眯眯的不说话,原来五沟大师已经进入这么高深的境界了?”   说完这句话陆轻盈就跑了,还跑的很快,等云峥再见到她的时候已经是吃晚饭的时候了,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非常的可疑。   葛秋烟见丈夫眼神迷惑,就悄悄地指指云家的家庙……   吃过晚饭,云峥溜达着就去了家庙。   云家的家庙不大,却处处透着精致,不管是轩窗后的凤尾竹,还是墙角的几树梅花无不像画一样的立在那里,最后共同构成一幅绝美的图画。   五沟站在家庙的屋檐底下眼睛一霎不霎的盯着纷纷扬扬的雪花不知在想什么,不过他本人的变化很大,头上戴着毗卢帽,身上披着大红袈裟,手里拿着一长串念珠,脖子上还挂着七八条念珠,脚底下蹬着一双蹑云履,上面竟然布满了金线……   云峥不去思量五沟腰上别的木鱼和木鱼槌子,从腰带受到的压力来看,那两样东西绝对不轻,估计是紫金铸就的……   毗卢帽上缀满了珍珠,袈裟上镶满了各种各样的宝石,让云峥很容易想起玄奘的锦澜袈裟,这些东西在一瞬间就把一向破衣烂袄的五沟和尚变成了和尚中的成功人士。   看到这样的五沟,云峥有点害怕,听说进入宗教催眠的人这时候非常的危险,绝对会变成狂信徒,这时候只要有谁敢说一句对佛陀不敬的话,会立刻被这样的狂信徒撕成碎片……   “咳咳,五沟大师,云峥这厢有礼了!”云峥觉得这样对峙下去不是法子,咳嗽两声连忙开口说话,很担心富贵满身的五沟发狂,万一弄掉了袈裟上缀的宝石就不划算了,都是大价钱!   五沟收回远视的目光瞅着云峥平和的道:“很奇怪是不是?和尚还没有发疯,发疯的是你老婆,她在一个时辰之前把和尚打扮成这副样子的,还说在我成为佛陀之前不要解下来,最后说这东西都是无价之宝。   我身上的这些实在是算不得什么,你去佛堂里看看就明白了,除了你们云家的祖宗牌位,她把里面的东西全部给换掉了,不求好看,只求昂贵……”   云峥脸色大变,三步并作两步的跨进佛堂,被里面的珠光宝气照的睁不开眼睛,自己从南方弄回来的宝石,几乎全部堆在佛堂里,在明晃晃的烛光下宝光乱射……   “这婆娘真的疯了!”云峥肯定的对跟进来的五沟说。   五沟抽抽鼻子道:“样子虽然疯狂,但是事情干的却不疯狂,外面的人都说我已经进入了一种奇妙的状态,还说是成为佛陀的前兆,你老婆把这些东西堆在这里,一来希望能借助佛光消弭上面的血光之气,因为这些东西都是你抢来的,二来,这些东西经过佛陀开光之后价值会倍增……”   “你到底开悟了没有?”   “不知道!”   “那为什么你对我说你进入了一种奇妙的状态?”   “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我现在很特别!”   “有什么特别的?”   “不知道!”   “那你现在想不想喝酒?”   “不喝,如今我的脑袋里有两个人,一个在劝我喝酒,一个在劝我不要碰需要谨守佛门清规。现在占上风的是谨守清规的那个!喝酒还是等那个想喝酒的占上风再说。”   “哪个是你?”   “那个都不是我。”   “那是什么?”   “嘿嘿嘿,那是魔!两个!”白胖的面容转瞬间变得铁青阴森,五官狰狞至极! 第22章 每一条路都是血路   “你怎么斩掉心魔?”   “不知道!”   云峥想了一下说:“如果需要帮手别客气,我就在那。”   “不会客气,如果需要帮助的话,你的手下我都不会放过。”   “这就对了,你参禅的时候顺便帮我看好我家的财宝,不要让贼偷了……”   云峥背着手从家庙走了出来,瞅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很想骂人,五沟现在的情形很危险,非常的危险,天才和疯子只有一线之隔,过了执念这一关的就是天才,过不了执念这一关的就是疯子。佛门讲究在悟道的过程中遇魔杀魔,遇佛杀佛的,这个想法出自于禅宗的义净禅师,他曾提到:“你如欲得如法见解,但莫授人惑。向里向外,逢着便杀。逢佛杀佛,逢祖杀祖。”   不论你看到了什么都是假的,都是虚的,只有看空之后,才能真正的无牵无挂修成正果。五沟心中的执念太多,太重,身为他的老友,云峥很清楚,这一关恐怕不好过。   云峥不清楚自己的解释对不对,因为成佛这种事从来都只是传说,那些传说还一个和一个不一样,根本就不足以法。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里的圣人在山里闭关九年之后,在面对世人发出的第一句话就是“上帝已经死了”可谓语不惊人死不休,云峥很想知道五沟出关之后会说什么,甚至还想知道这家伙死后用火烧一下会不会如同玄奘一般生出无数颗舍利子——这东西没见过啊!   云峥很想从尼采的思想中间采撷到可以帮助五沟的东西,那个狂人曾经说过——“这部著作给人类以空前伟大的赠礼,这本书的声音将响彻千古。它不仅是世界上最高迈的书,是山顶雄风最真实的书——整个现象以及人类都远在它下面——而且也是最深邃的书。它从最丰富的真理中产生,是一个永不枯竭的源泉,满载宝藏,放下汲桶唾手可行。”   万法归一这种说法云峥是同意的,不管是西方哲学,还是古老的佛教学说亦或是儒家晦涩难懂的理论,一旦到了极致之后,都会衍生出同样的东西来。   云峥不知道参禅的过程是什么,但是他知道一些参禅领悟之后的果实,他准备写下来拿给五沟看,可是又怕他看的走火入魔,那就彻底完蛋了。   尼采的,叔本华的理论当初在大学的为了泡妞,很是认真的读过一些的……尼采的东西过于激进,但是叔本华的理论就相对平缓的多。   叔本华主张唯一的实在就是生存意志,即盲无目的的努力生存。按照叔本华的观点,生命是意志的通达。由于人的欲望是无限的、永不满足的,所以生命中充满的是痛苦,快乐只是痛苦的短暂消失。对于叔本华来说,逃脱痛苦的唯一方式是否定所有的欲望,达到一种对生命完全漠然的状态,这种状态类似于佛教的涅盘,痛苦的短暂消失可以通过对他人的同情和对艺术作品的沉思来获得。   云峥在书房里满意的搁下手里的笔,重新看了一遍自己写下来的叔本华的理论原理论述,拿指头弹弹手里厚厚的一叠纸非常的得意,好东西从来就不分什么西方和东方,也不会分什么前世后世,了不起有点超前,但是问题不大,反正西方的那些猴子现在依旧在茹毛饮血,想要文艺复兴还要三四百年呢。   叔本华认为充足理由律的四种不同表现形式分别是:因果律,逻辑推论,数学证明,行为动机。云峥并不打算完全的论述清楚,一则自己没那个本事,第二,他认为只单纯的论述和佛家教条最相近的因果律就足够了。   在汪洋大海里能够撷取一朵浪花就足够一个人光耀千古的了。没必要在那个海洋里遨游,会淹死的,如果你真的看见有人那么干,那个人如果不是玉皇大帝,就一定是上帝。   这些天自己躲在书房里绞尽脑汁的研究叔本华,慢待了自己的闺女,一出门就看见落落小姑娘幽怨的看着自己,最后伸出胳膊要爹爹抱。   放下手里的纸张,欢笑着给了闺女一个大大的熊抱,这个时候五沟的事情就只能放一放了,反正他一时半会没事。   扛着闺女上了熊皮木屋,管家照例在这里生了小火炉,里面的温度很高,用不着穿皮袄,父女俩都穿着单衣,云峥开心的陪闺女玩七巧板,一连串的笑声不断地从木屋上落下来,陆轻盈抱着儿子悄悄地听了一会,就笑容满面的抱着儿子走了,一旦她们母子再上去,那父女俩就没办法玩了。   陆轻盈知趣并不代表别人知趣,父女俩玩了一会,一个满是胡须的大脑袋就钻了进来,色彩斑斓的虎皮大氅子扔到一边就大声的道:“不玩七巧板了,我们玩挑棍!”说着话还拿出一大把细细的檀木小棍子,每一根棍子都打磨的油光水滑,一看就是下了工夫的。   落落小姑娘见到狄青钻了进来,更加的高兴,扑过去就给了狄青一个香抱,把狄青乐的哈哈大笑。一屁股坐在靠窗户的位置上,手摊开,让小姑娘从他手里拿檀木小棍子。   云峥叹口气道:“你这是死咬着不放啊!”   狄青一面和小姑娘假意抢夺最后一根小棍子,一面没好气的对云峥道:“没法子,老子有求于人,不得不放下身段来拍马屁,还他娘的是从小闺女开始拍起。”   云峥抱着把小棍子都收集齐了的女儿,笑道:“其实你的那些部下应该再撑一撑的,轻易到手的东西没人会在意,他们穷苦倒霉了好多年这就是因,所以不相信自己有好事会落在自己头上这就是果。   我最近在研究一种学问,研究的就是因果,等我弄明白了,我们好好的聊聊。”   “聊个屁啊!你小子出战大胜而归,你麾下的将士封赏的封赏,给钱的给钱,一个个肥的放屁油裤裆,听说小兵都有娶二房的,老子的兵现在想吃一顿饱饭都不可得,赶紧的想一个赚钱的法子,弟兄们等着吃饭呢。”狄青从怀里掏出一个泥娃娃顺手递给小闺女,一脸希望的瞅着云峥,他已经憋了好几天了。   云峥斟酌了一下慢慢的道:“唐蕃古道你知道吧?”   狄青点点头道:“这条路老夫如何会不知晓,自唐长安出发,过咸阳,沿古道之路东段西行,越陇山,经陇中秦州、陇西、临洮至临夏,在炳灵寺或大河家渡黄河,进入青塘,经古鄯、乐都、湟源,登日月山,涉倒淌河,公主佛堂,然后经切吉草原、大河坝、温泉,花石峡、黄河沿,绕扎陵湖、鄂陵湖,翻巴颜喀拉山,过玉树清水河,西渡通天河,到结古巴塘,溯子曲河上至杂多,沿文成公主当年走过的大道,过当曲,越唐古拉山口、那曲,最后到达逻些。   只是这条路已经被你的部下占据,蜀中商家恐怕不愿意交出来吧?难道说你打算把这条路交出来?老子无功不受禄。”   云峥目瞪口呆的看着狄青好半天才说:“你凭什么会认为我会把这条商道给你?你想多了,我的部下以后要靠这条商道吃饭呢。”   狄青老脸一红羞怒道:“既然不肯给,你提他干什么。”   云峥抱紧闺女道:“我就是打个比方,我说唐蕃古道,你难道就想不起另外一条茶马古道吗?青塘是我的部下在占领,可是你别忘了,你的部下在大理国可守着偌大的一条茶马古道的咽喉要地,我的老家豆沙关附近的五尺道就是那条路的一部分。”   狄青闭上眼睛想了一下道:“你说的茶马古道难道是起自蜀中苍坪山麓,最后抵达逻些的那条商道?那条商道如今已经废弃了,再说了吐蕃人都是穷鬼,我们现在不缺战马了谁还稀罕他们的物产。”   云峥敲敲脑袋小声道:“谁告诉你那条路只通到逻些了?那条路再往西可以到尼泊尔,过了尼泊尔就到了古天竺,难道你现在还认为那条路不值钱?   你在大理国除了杀人之外干别的事情了没有啊?路过豆沙关的时候难道就没有被当地繁荣的商业所吸引吗?那条路如果没有大利润,谁会下那么大的本钱在那里修建那么多的店铺?”   狄青的神色黯然,嗫喏了很久才说:“那条商道太危险了,也太艰苦了。”   云峥冷笑道:“我当年开辟蜀中和青塘之间的商道的时候,可有说过艰苦?如果不艰苦,你认为那条商道轮得到我们军人?那些文官们早就像闻见血腥的鲨鱼一样的扑过来了。   既然是厮杀汉,这条命就不值钱!为了给老婆孩子找条活路,不拿命去拼可不成。蜀中的那些商户都愿意随我远征交趾,你的部下有什么干不了的?如果是怂货,饿肚子是活该。”   狄青很久才抬起头,平静的对云峥道:“我们去试试,弟兄们拼命没问题,但是做生意没本钱,也没有经验,怎么做啊?”   云峥给狄青倒了一杯茶递过去之后道:“您太低估自己的价值了,只要你狄帅放出话来,我敢肯定有无数的商贾会扑上来,抱着您的大腿把钱塞给您,天下商贾不缺,缺的只是能够赚取大量利润的商道,一旦这条抵达古天竺的商道被开辟出来,你的部下的吃饭和娶老婆问题都会解决。” 第23章 疯子   狄青离开之后云峥看着闺女乌溜溜的大眼睛笑了起来,抱着闺女道:“你娘亲总说豆沙关的生意已经不赚钱了,现在有人开拓商道,豆沙关会比以前繁荣十倍,百倍,咱家在豆沙关的土地一定会卖个好价钱,知道不闺女唉,做善事啊,一定要先利己然后再说利人的话,只是一味的付出,而不知道索取回报,会立下坏规矩的。”   云落落咯咯的笑着,似乎也在为爹爹的聪慧得意,两只小手紧紧地揪着爹爹的耳朵,扯得云峥呲牙咧嘴的。   云峥吃早饭的时候,五沟和尚施施然的从他身边走过,招呼他吃饭,他嗤之以鼻,如今五沟的戒律森严,从不动荤腥,陆轻盈找他说话,他连续不断的口喧佛号看都不看她一眼。挥挥长袖,在一身金银珠玉叮叮当当的碰撞声中就回到了家庙。   陆轻盈讪讪的坐回座位瞅瞅丈夫道:“夫君啊,五沟大师现在很难伺候啊!”   云峥头都没抬地问道:“怎么说?”   “五沟大师是咱家的寄居僧,也是您的至交好友,按理说妾身不该说他的闲话,可是如今连腊肉都伺候不了五沟大师的吃食,您说说该怎么办啊?”   “伺候不了就不伺候,只提供食材就好……”   “这样会不会怠慢了五沟大师?”   云峥摇摇头道:“给大师纯粹的自由就是对他最大的尊敬。”   这话说完云峥就后悔了,看着五沟那双纯洁无瑕的眼睛他又瞅瞅自己闺女的眼睛,他们两个人的眼睛都是一样的黑白分明,清澈如水,他甚至发现五沟的行为也如同小孩子一般变得没有道理了。   云峥努力的甩脱五沟牵着自己衣袖的手,苦笑道:“你是不是生病了?”   五沟歪着锃光发亮的大脑袋想想道:“可能是,因为我现在非常喜欢吃糖……”   云峥认真的道:“你现在太胖,吃糖太多会引起一些身体不适的。”   云家的糖霜很多,五沟就算是拿糖当饭吃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他现在喝水都要在自己的钵盂里放半钵盂的糖霜,然后才会把这种粘稠的溶液一口气喝下去。这样子吃糖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糖尿病,云峥不想悟道之后的五沟变成一个糖尿病患者。   “他还在家庙里养老鼠!”腊肉眼角还挂着泪水,惊恐的拿指头指指家庙。   云峥瞅瞅腊肉有些生气地道:“你怎么会害怕老鼠?我记得小时候你看到老鼠都会说那是一块肉,这才几年就变了?养老鼠算什么大事,你让老廖多弄些狸猫回来不就完了。”   腊肉怒吼道:“他把老鼠往我身上扔……”   五沟讪讪的看着扔掉木盘跑掉的腊肉小心翼翼地问:“我现在是不是很不对劲?”   “我去帮你问问慧果大师,如果这是你修行途中的正常表现,我们就听之任之,如果不是就要想办法给你治病了,这里有我写的一些大德高士的心得,你拿去看看,能不能帮助你我也不知道,我这就走一遭相国寺。”   云峥把自己写了好几天才整理出来的叔本华因果论给了五沟,命老廖好生的照顾五沟,自己骑上马直接就去了相国寺,他实在是不能确定五沟现在的状态到底是不是一个正常的状态。   从相国寺出来的时候云峥的肺都要气炸了,那个混账老和尚听都五沟的变化之后竟然一脸的喜悦,还恭贺五沟回返了本性,无欲无求赤子心怀,只有在这种通明的状态下才能真正做到无牵无碍放下所有的烦恼,乃是大喜事,需要放爆竹庆贺。   还说什么成佛悟道从无定数,有人成佛会宝相庄严,天降香花,有人成佛会污秽满身疯疯癫癫,总之,慧果告诉云峥,一切任其自然也就是了。问了他,等于没问。   回到家里的云峥打算和五沟和尚好好地谈谈,看看能不能让他恢复到本性,成佛这种事情太危险,而且和投入非常的不相称,即使成佛之后也没有多大的好处,一不能点石成金,二不能腾云驾雾,最后的好结果就是能通透的看透人生,云峥认为这个人生用不着看得那么通透,也没有必要活的那么清楚明白,通透的人生只会给自己带来无限的烦恼,这是智者的悲哀所在。   “野狐禅!呸!”五沟发脾气了,指着地上一大堆碎纸片在上面踩来踩去的怒火高涨。   云峥很想扑上去把那些纸片片捡起来,然后再一一的拼好,自己好几天的心血被五沟用了几秒钟就给彻底毁了,可怜的叔本华因果论在这个世间存活了不到一天的时间。   笑林和花娘也来了,听说老友有病,快马加鞭赶过来的,笑林小心的把五沟的糖水给换成了美酒,五沟喝了一口就大哭起来……   花娘怀里的闺女也哭了起来,花娘皱着眉头看看自己怀里哇哇大哭的闺女,再瞅瞅哭的涕泪横流的白胖和尚,然后就冲着云峥怒吼道:“你怎么照顾和尚的,把一个好好地和尚硬是照顾成了傻子?”   笑林连忙解释道:“不是没照顾好,而是照顾的太好了,五沟现在竟然要成佛成圣了,过了这一坎,将来必定是一代圣僧,全天下的佛门都会前来朝拜的。”   花娘指指哭的像白痴一样的五沟,伸手就掐在笑林的胳膊上着急的道:“快找医生,这明明是生病了,那里是要成佛了,快啊!”   自从生了第二个闺女之后花娘的脾气就非常的糟糕,无论笑林如何的忍让,也不能让花娘的性格有任何的改变,以至于渐渐有了河东狮吼的架势。   云峥也跟着道:“花娘姐姐说的有道理,五沟现在确实是处在一种病态中,心性变小,胃口改变都很说明问题,不管五沟的精神是不是在改变,我们作为朋友都要先照顾好他的肉体。就这么定了,我这就去给他请御医来看看。”   花娘对云峥的建议非常同意,决定留在云家看着御医给五沟看病,她这一生只有云峥和五沟两个朋友,所以看的很重。   云峥把五沟扯成碎片的叔本华因果论收集起来投进火炉里面,哲人高尚的思维在火焰中化为灰烬,云峥摇摇头,这可能是劫数,不管多么高尚崇高的情操到了云家都免不了被付之一炬,《竹书纪年》如此,叔本华也如此,由此云峥可以悲哀的预见云家将成为自秦始皇之后最丧心病狂的焚书者。   御医见了五沟首先做的事情是跪拜,宝相庄严的五沟坐在宝物堆里念经的模样确实动人心魄,李御医虽然和云家的交情深厚,听了事情的原委也不由得说了陆轻盈两句。   这是大彻大悟的前奏,根本就不是病,谁家的病人能有这样的佛像,云家只要好生供奉就可以了,说不得这个庭院会降下五彩祥云。   说完这些话,还固执的拿走了一颗宝石,说是要沾沾五沟的福气。   御医走了之后,邹同就来了,也不说是皇帝派来的,而是背着手在云家瞎溜达,重点照顾的对象自然是云家的家庙。   他一个宦官在云家根本就游逛的肆无忌惮,没有男女之防,没有身份管制,面对云家堆积如山的财宝也不稀奇,走了一大圈子,和五沟瞎扯了几句话之后就莫名其妙的离开了。从头到尾没有和云家的主人说一句话,来的没道理,走的也无理。   过了几天之后一个上书济慈福佑禅师的匾额就挂在云家的家庙里,这是皇家对五沟表示出的礼遇,为了这事,相国寺的主持慧果和尚特意带着十八个和尚来云家家庙念了三天的经。   陆轻盈得意非常,慧果和尚这些年轻易不出寺门一步,这一次带齐了法器来云家诵经三天确实是难得的礼遇,为此,她的肚皮挺得老高,走路都不愿意多看一眼地面。   “小心啊,踩了云三的尾巴,害的它都不敢叫唤,您在家里已经够威风了,就不要再骄傲了,装出一副怀孕的样子给谁看?”   最近干什么事情都不顺利的云峥躺在椅子上无奈的拍着椅子扶手叹道。   “好事情全是咱家的,大将军是咱家的,东京城著名的才子是咱家的,就连难得一见的佛陀也是咱家的,这才是家族兴旺的样子,佘老太君今天还递了帖子问妾身,方不方便招待她家的妇孺过来听五沟大师念经。   妾身已经答应了,还答应了另外几家的老太君,初一的时候就来家庙看五沟……”   云峥叹道:“五沟的样子越来越让人担心了,昨天他发狂了你知道不?”   “知道啊,不就是把木鱼扔出去砸了憨牛吗?谁让憨牛不学好跟着别人偷偷的去杀牛的,身上沾了血冒冒失失的跑去家庙玷污了佛门净土,不砸他砸谁?”   云峥看着老婆柳眉倒竖的模样,叹了口气就不说话了,疯了,真的是疯了,五沟可能是被脑子里的念头给弄糊涂了,至于陆轻盈她们,却是实实在在的疯了。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就算是五沟杀人了,她们也能找到一万个理由为五沟辩护的。 第24章 高僧和杀人犯   传说中,一个小孩子从小被家人娇惯,不论他做什么坏事情都有人来包庇,不管他做下什么样的恶事他的家人都哈哈一笑,认为自己的孩子坏的有趣,坏的出人预料,坏的很有水平,于是,在大人的们的期望中这个孩子慢慢的长大了,最后不负众望的开始杀人了。   杀了人之后国法就不饶他,当他被绑在菜市口准备挨刀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错了,怨气无处发泄之下,就向自己的母亲要求再吃一次妈妈的奶。   悲痛欲绝的母亲答应了他的要求,解开衣衫重新给自己已经长大成人的孩子哺乳的时候,却被野兽一样的儿子生生的将她的乳头咬了下来,那个野兽一样的儿子吃下了自己母亲的血肉,咆哮着对自己所有的亲人怒吼道:“你们当年为什么不好好的教我?”   这是一个令人感到遗憾的故事,差不多所有人都听过这个关于教育子女的故事,但是该宠溺自己的孩子的时候大家依旧会毫不犹豫的继续宠溺下去。   五沟的样子有些特殊,所处的环境也有些特殊,在皇帝的宠溺下,在东京城所有妇人的宠溺下,失去了辨识能力的五沟很快就杀人了。因为有名,所以他杀人之后,整个东京城都沸腾起来了。   距离云家后院不远的地方就是一道水湾,这道水湾围绕着宣武门胡同绕了一个大圈子向西面的水门方向延伸过去,水湾不但是防火的屏障还担负着运输货物的重任,因为在国子监附近,所以工部特意在这里种满了垂杨柳,一个特意挖出来的水塘里甚至有好事者种植了荷花,一到仲夏,这里便是荷叶田田的美丽模样,国子监的监生们会偷偷的跑出国子监,把这里当做一个和美人约会的地方,一些小户人家的美丽女子也会频繁的出现在这里,或端庄,或者美艳,总要把自己最美丽的一面展现给假装欣赏荷叶荷花的监生们。她们知道,那些监生是在偷偷地看自己。   所以,那些监生们私下里将这里称作美人湾。   冬日里的美人湾就萧瑟了很多,估计没有美人喜欢被寒风吹的脸面乌青,流着清鼻涕的模样,所以这里也就成了顽童的天堂,以前云二和苏轼苏辙他们也经常去,只是在发现青楼比这里更加好玩之后才停止的,吸引他们的自然是结冰的水塘上露出来的干莲蓬,这些东西不但孩童喜欢,五沟也喜欢。   由于是初冬,水塘上的冰冻得不够硬,也不够厚,不知为什么五沟会残忍的将一个监生活活的扔进了这个水塘,在把冰面砸裂之后,用一根长长的竹篙按住那个监生的脑袋,活活的把他淹死在水塘里。   没人看见五沟为什么会和这个人起冲突,但是却有很多人亲眼看见五沟是如何行凶的,因为五沟一面拿竹篙把那个人往水里按,一面大声地呼喊“救命”!当时的情形过于诡异,以至于那些人都保持了袖手旁观的态度,憨牛甚至还问五沟要不要帮忙。   直到开封府衙役赶过来之后,憨牛这才想起这里不是杀人如割草的青塘,而是众目睽睽之下的东京城,天子脚下,不管谁这样明目张胆的杀了人,都会被追究。   无论如何,云家的人只会接受家主的惩罚,那里有被官府惩罚的道理,憨牛在这种心态底下大发神威,一个人揍翻了一整队的开封府衙役,拖着五沟就跑回了家,关好了后门,谁敲都不给开。   大宋的学生都是些血气方刚的家伙,听闻自己的同窗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云家的人活活的溺死在水塘里,那些正义感过剩的家伙立刻就成群结队的包围了云家,还有人不断地在门外面吼着要云家把杀人凶手交出来,还要云峥自己上本弹劾自己,最好辞官去岭南钓鱼。   外面的人群人声鼎沸,一些好事的百姓参加进来之后,声讨云家的声音就响彻云霄了。   陆轻盈一脸的怒容,吩咐家将们顶盔贯甲守住大门,谁敢进来就往死里打,堂堂的大将军侯府也是他们可以围堵的?葛秋烟早就穿好了劲装,手里拎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很是英姿飒爽,看样子沉默了这么多年,她很想显示一下自己的存在。   云峥的面前坐着五沟,两个人面面相觑,云峥不明白向来把人命看得比天还大的五沟为何会干出这么残暴的事情,而一脸无辜的五沟根本就不知道在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憨牛断断续续的给把玩着一柄白玉如意的云峥讲述他看到的事情:“公子,我去的时候围观的人已经很多了,五沟大师正用一根竹篙把那个人往水里压,那个时候,人已经死了。”   云峥呻吟一声道:“看清楚了没有,五沟大师到底是在救人,还是在杀人?”   憨牛转过脸去,嗫喏的道:“大师当时确实是在把那个人往水里压……嘴里还喊着孽障,孽障……”   或许是憨牛的讲述刺激了五沟,他变得有些清醒了,五沟抬起头之后痛苦地对云峥道:“我真的亲手杀了人?”   “如果按照憨牛说的,你真的杀了人!我现在只想弄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听者,信也,而人言犹不可信,有时候即便是眼睛也会欺骗人,和眼睛看到的事物想比,我更加相信你的人品,你是一个恶心的人,即便是出于疯癫状态,你也只会被那些孩子追着拿石头打,而不会动手杀人。   这几天你回来的时候好几次头上都有包,身上也沾满了泥土,袈裟上的珠玉也掉了很多,即便是这样,你依旧笑呵呵的,没有半点恼怒的意思。所以,我不信你会杀人啊!”   五沟痛苦地闭上眼睛指指自己的脑袋道:“我这些天浑浑噩噩的,五感缺失,天人交汇之时便会失去知觉……所以不知道……”   说道这里五沟又指指憨牛道:“如果别人这样说,或许会有别的目的,可是憨牛啊,他根本就是一个不会说假话的人,而贫僧清醒的时候五感六识就变得越发敏锐,他们全部告诉我憨牛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甚至还有保留。   阿弥陀佛,贫僧无故杀人罪在不赦,当明正典刑以为后来者戒。五沟这就去开封府投案,贫僧的劫数到了,无望超脱啊,云峥,你为我友,千万不可节外生枝,莫让我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云峥拦住起身准备出去投案的五沟道:“先不忙,既然你已经做好了准备,那就多给我一点时间,好歹让我把所有的事情弄清楚之后再去开封府。   你要去投案那是你的坚持,我准备把整件事情弄清楚这是我的坚持,云峥杀人如麻一条人命说实话还没被我放在眼里,且不管他是不是无辜,因为无辜的人我也杀的不少,所以这个杀人事件我的立场要比你客观的多。   我可不愿意出现我查明事件之后你却人头落地这种惨事。”   五沟怀疑的看着云峥道:“你别出手,千万莫要出手,一旦你出手了,我一定会是无辜的,说不定杀人事件还会成功德一桩,以你的手段绝对能轻易办到。   云峥,人心可欺,天心不可欺,五沟杀人是因,五沟断头就必须是果,佛祖给我安排了这样的路,我就安心的走这样的路。   你还记得凌云渡口埋葬的老僧吗?他一生为善,修桥补路活人无数,佛法精深,戒律森严,一生中从无恶迹,你且看看他,还不是死于天罚吗?修桥是善事,死于善事如何解释?善哉,善哉,命运轮回无法解释,唯有空啊。   五沟在佛法上勇猛精进,准备揣摩无上佛法,如今看来,贫僧的孽障到了。”   两人正在僵持间,老廖来报,说包拯登门拜访。   云峥笑着对五沟说:“不错啊,老包出马了,这就好,我还担心是欧阳修这个新任的开封府正堂驾到呢,既然是老包就好办了,至少这个人不会冤枉你。”   “老夫当然不会冤枉一个人,但是你也休想老夫放过一个恶人。”包拯身着官府慢慢的踱进大厅,远远地就听见云峥说话,就冷冷的回答。   云峥见包拯这么说,也冷冷的接话道:“这些日子里五沟犯了脑疾,浑浑噩噩的行事人所共知,如果要证据某家可以给你找出来无数人,御医和邹同都是人证,你以为我把他们弄不来作证吗?有他们作证,五沟最严重的后果无非纳铜赎罪而已,五沟只要把他身上的珠玉摘下来一颗就绰绰有余。   另外,你真的以为执掌开封府依靠律条就能让五沟惨死不成?”   “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你云峥即便是手眼通天之辈,也难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包拯的身后传来。   云峥冷冷的瞅着面前这位著名的人物笑道:“张尧佐这个蠢货怎么连冯京马凉都分不清楚让你钻了空子,你现在姓冯还是姓马?”   包拯阻拦住这位狂傲的新科状元冯京训斥道:“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余地!”   云峥笑了笑,拿手里的玉如意敲着冯京的脑袋对包拯说:“这种蠢货连案件都不问,就轻易地给人定下了罪名,你让某家如何放心的把一个傻和尚交给你开封府?在我府上就蛮横的没边了,和尚倒了开封府岂不是会被屈打成招?” 第25章 吕惠卿的智慧   包拯命冯京退下之后叹息一声道:“你不能总是用拳头来讲道理,看得出来你又有殴打冯京立威的想法,五沟大师的德行那是有目共睹的,可是他杀人也是有目共睹的,无论如何,国法不容亵渎,五沟大师必须走一遭开封府。”   五沟站起身,朝包拯施礼之后就站了起来,准备随他走。   云峥的牙缝里似乎含着冰珠子,每一个字都往外散发着寒气:“老包,看好五沟,云峥的朋友不多,只有三两个,其中一个还被我活活的逼死了,所以我把剩下的朋友当命看,五沟的事情疑点颇多,等我解开谜团,看看我会饶过谁!”   说完话就挥挥袖子直接去了后堂。   包拯叹口气邀请五沟一起出了云家,他准备亲自安排五沟入狱,这件事马虎不得,云峥此人小事情会息事宁人,吃亏也无所谓,但是在大事上却从来不含糊,一个统兵大将的底蕴没有人会持怀疑态度。   包拯带着五沟走了,围在云家大门口的学生依旧没有散去,他们怒吼着要云峥出来对话。   笑林进了云峥书房的门,然后就从后院离开了,云峥喊过管家老廖道:“告诉那些人,离开吧,如果我出来之后,他们就没有任何的转圜余地了。”   那些学生对老廖的话语嗤之以鼻,鼓噪声更甚,于是云峥就走了出去。   瞅着为首的监生道:“走吧,五沟大师已经被开封府带走了,你们依旧围着云家所为何事?你们打算闯闯白虎节堂?那可是杀头的罪过。”   为首的书生道:“路不平有人踩,人不平有人鸣!云家藏污纳垢收留杀人凶手,学生身为圣人门徒自当仗义执言!云大将军包庇凶犯,难道就不该向死者亲人致歉吗?莫说你小小的云府,如果有冤情不能洗涮,学生不惧跪死在宫门前。”   云峥抽抽鼻子笑道:“还是个硬脾气的,这就是来找揍的,小子,你读书读傻了?死在我手里的人向来是以十万记的,好人坏人也不知道被我杀了多少了,现在又死了一个算个屁事。快点滚,否者当贼打发,老子的鞭子不饶人。”   “圣人说:不可不弘……”   也不知道这是谁的弟子,满嘴都是圣人之言性子还非常的执拗,看他的衣着并不华丽,手上还有冻疮,这该是一位贫家子才是,但是这家伙的眼睛里却充满了怒火。   “徐熙颜何辜?竟被恶僧活活的丢进水潭里溺毙,可怜他家中稚子老母无人赡养,这恶僧杀一人等于杀三人,云峥,这都是你包庇恶僧的缘故,你敢说这件事和你半点关系都没有吗?   徐熙颜前日路过你家,见你家在大宴宾客翠仪叠嶂,酒香四溢,想起自己的窘困的境遇,才借用老杜名篇,做了长赋《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区区三百余言读之断人肝肠,这样的书生之言你竟不能容,指使恶僧行凶……”   听了这个书生的话之后,云峥发现自己竟然不生气了,笑呵呵的道:“云家富甲一方确实不假,所以啊,云家的宴席从来都是流水席,前日里的宴席是云家在招待左邻右舍,酬谢各位乡邻在本侯不在的时候给予云家的照顾之情,不论男女老少,只要肚子饿,想喝酒都能进去啊,那个徐熙颜发什么感慨啊,如过他进去多吃一点,就不会出现朱门酒肉臭这种事了。”   站在一边看热闹的左右邻居顿时就大笑起来,云家前日里的酒宴确实是流水席,云大将军出征,得胜回来之后,左右乡邻自然会登门拜访,而云家举办酒宴回报也是人之常情,那里有什么奢靡之举。   住在云家后面的成衣店老板朱天寿呵呵笑道:“监生!云家的宅门深,门槛却低,老汉这样的商贾都能从侧门进出赴宴,你说那天的酒宴是朱门酒肉臭,那就过了,酒宴虽好,却被老夫等人吃的干干净净,没有东西可发臭。   监生,你大概不知道吧,五沟大师也是出了名的善心人,得道高僧,难得的是医术精湛,听廖管家说大师在蜀中有万家生佛的称谓,绝对算不得恶僧,近日里顿悟佛法,正要成佛,所以变得疯疯癫癫,要说失手伤人或许有之,开始你说是大将军指使的就过了。”   老朱的一番话,顿时勾起了大家对五沟这个胖和尚的好感,平日里笑呵呵的,不管谁家有病患,只要登门求告,不论远近都会登门施药问诊,大风大雨也从不推脱,只是最近变得癫狂了,这才让人误会,大家想起五沟的好处之后,于是七嘴八舌的开始训斥那些监生,一些婆婆说的激动了还会擦两把眼泪,云峥都没想到五沟在云家周围会有这么好的人缘。   这种集会一旦在道义上站不住脚,就很快的会散去,云峥见为首的监生满面的悲愤之色,颤抖着手指向周围的乡亲怒道:“徐熙颜死了!他的老母要饿死了!他的一双儿女要饿死了!”   老廖很有眼色的端着一盘子铜钱塞进监生的手里,将他领到一边小声道:“想要救济就早点说话嘛,干嘛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我家夫人是出了名的心善,万万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你看,这里有五贯钱,你拿去给徐家买米,如果事情真的是五沟大师误伤了徐生,云家一定会给一个交代,现在别闹了,快点离开,大将军脾气不好,万一发怒了,可就真的把徐生一家害死了。”   其余的监生瞅着云家不断涌出来的甲士,不由得心生惧意,这些甲士都是从尸山血海里挺过来的人,往那里一站,不论谁看,都是一群杀才。   监生害怕,就捅捅端着一盘子钱的那个监生,示意他早下决断,莫要再坚持了,他们认为能从恶名满天下的云家要出抚恤银子出来,本身就是一种胜利,已经为同窗出力了,到了那里都能说的过去。   为首的监生瞅瞅盘子里的钱红着眼睛哭泣道:“徐兄,余盛朴无能,你的命只值五贯钱啊!”余生的哭泣声如同老猿啼子,令人肝肠寸断。   老廖见周围的人似乎又有同情徐生的意思,连忙从怀里又掏出一大锭银子放在余生的盘子里道:“这是十两的银判,钱不够你说话,不要太难过了。”   余生怒道:“我不是为了钱!”   老朱连忙拖着余生就往外面走,边走边道:“见好就收啊,十五贯的银钱啊,足够徐生家里做个小买卖谋生了,换成铜钱都有一个人重了,什么命都买回来了,刚才老汉看了,云家给的铜钱都是上好的制钱,一吊一千文,不用问,只有大将军的俸禄才会出现这种足额制钱……”   云峥见周围的人慢慢散去了,很是佩服老廖的手段,奇怪地看着老廖道:“很熟练嘛?我不在的时候你就是这么糊弄百姓的?也不觉得亏心!”   老廖委屈的道:“侯爷,老奴是在帮咱家做事啊!”   能轻松愉快的把事情处理好这是一门学问,在这一道上,老廖算得上是大师级人物,看样子他对管家这个职位上该懂的知识掌握的很到位。   云峥没道理的觉得有人在对付自己,想要害自己,云家的力量已经全部撒出去了,他很想知道到底是谁想要害自己这个无害的人。   这世上根本就不可能有天衣无缝的事情,笑林和浩哥,断鸿三方面一起下手之后,整个事件的始末就逐渐的浮出了水面,军方,官方,地痞三方面掌握的情报只要综合一下,就很容易判断出幕后的主事人,这样的大行动,不过进行了三天而已。   “已经确定了,五沟大师不是顿悟,而是生病了……”   “已经确定了,五沟大师在接受信众贡献之后不到两月,就开始不对了……”   “已经确定了,徐熙颜已经是病入膏肓了,将不久于人士,病症为肺痨!”   “已经确定,余盛朴与此事无关,他确实是义愤填膺!”   “已经确定,徐熙颜和余盛朴的恩师正是吕惠卿!”   “已经确定,徐熙颜曾经接受过吕惠卿无数的恩惠……”   “已经确定,吕惠卿在私下里对侯爷深恶痛绝……”   ……   老廖出去之后,云峥一拳就砸在案几上,拳头在坚硬的案几上碰的血花四溅,即便是这样也不能稍微掩盖一下他胸中的愤怒。   一个习惯性耍阴谋诡计的小人,也敢在老虎头上拍苍蝇,他真是活的不耐烦了,大雨天的时候给他的警告他竟然置若罔闻!   王安石的《农田水利法》翻过年就要实施了,这事情关云峥何事?王安石自己都明白云峥只会是自己的助力,而不是阻力,莫名其妙的针对云峥实在是太没有道理了。   好一个吕惠卿,把皇帝对付狄青的手段活学活用,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就把好好地五沟和尚害的神志不清还不自觉。不但能借助五沟的名望掩盖他致病的事实,即便是被发现了,也只能让人联想到皇帝之前的手段而不敢追查。 第26章 猪肉绦虫对血吸虫   云峥想过安静富贵的日子,如果能安静的顺便施展一下自己的抱负就最妙不过了,他想把人世间的事情全盘简单化,把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教条化,但是,大宋的朝堂不给他这个机会。   粗暴的手段用过了,吓不住那些有着坚定信念的士大夫,智慧的手段也用过了,也笼络不住那些聪明的士大夫,甚至妥协的手段也用过了,那些士大夫们依旧不满足。   他们执着的认为自己才是大宋的统治者,不管是你的老婆,孩子,亦或是你的自己的身体,思想,他们都想牢牢地控制在自己的手里。   当全天下的人都变成他们手里的牵线木偶之后,他们或许才能稍微放松一下手里的丝线……   “您真是的,怎么能把自己的手碰成这个样子?太医说您的尾指都骨折了。”陆轻盈小心的捧着丈夫肿的像猪蹄一样的手,小心的问道。   “桌案上有一只老鼠……”   “就算是有一只老鼠您也不能拿手去砸啊,砚台啊,笔架啊,镇纸啊,笔洗啊都能用,您就算是拿手砸死了老鼠也不值当啊,还把手弄脏了。”   “那只老鼠很讨厌……或许是一群……”   陆轻盈把云峥的手小心的用一个大方巾包起来,然后挽了一个结挂在丈夫的脖子上,这样他就能把手吊在胸前。   “家里没了看家蛇,老鼠就成灾了,小虫准备好的嫁妆都被老鼠咬了一个洞,咱家得准备一些鼠药,砒霜一类的东西总要买几斤才成。”   “多买点,抓到活老鼠之后就往肚子里塞半斤……”   云峥命人去找大老鼠,结果很不好,大老鼠母亲病逝回泉州丁忧去了,泉州距离东京很远,而大老鼠已经走了五天有余,不管怎么看,东京的事情和他一点关联都没有……   云家果然买了很多的砒霜,在大宋买这东西需要备案的,当老廖买光了东京药铺里的砒霜之后,这让开封府非常的紧张。   三十几斤砒霜足够毒死上千人的,冯京自告奋勇的想来质问云峥,被老包阻止了,可是这样的事情不问清楚就是开封府的失职了,疍吏们还没资格上云家,冯京去云家很可能会被狂殴,老包只好亲自登门来问个清楚。   老包来的时候,看到云家的管家老廖在口鼻上围上布巾子,正在用力的搅拌一大桶香油拌饭,搅动一会就给里面添加一大包砒霜。   云峥蹲下身子抱着云三,一遍遍的警告云三不得去吃老廖弄好的香油拌饭。   看到这一幕,老包的心放了下来笑道:“怎么,家里遭了鼠灾?”   云峥似笑非笑的道:“你担心我买砒霜杀人?你认为我会杀谁?五沟在牢狱中备受折磨,你不去审案子,为什么会来关心云家买砒霜的事情?”   包拯蹲下来抚摸着云三的脑袋叹口气道:“五沟身体里有虫子,有大量的虫子,三国陈平有腹臌症,最后死的惨不堪言,五沟同样得了这样的病,御医已经开了带有剧毒的药物让他服下,排出来的虫子装满了净桶,即便是如此,虫子还是没有弄干净,根据御医所说,虫子可能已经贯头入脑,所以他才会神志不清,犯下大错!”   老包抬头见云峥的笑容里充满了讥诮之色,又道:“老夫欲以五沟被病痛折磨发狂杀人断决此案,如此一来五沟只需发配五百里去沧州牢城即可,三年之后就可无事了,云峥,老夫宣判之后将不会过问后事,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此事就此作罢。徐生家人无辜放过她们吧,老妪妇人幼子而已,伤她们有伤你的英名。”   云峥惨笑一声道:“这就是一个与世无争的出家人,一个一辈子只干善事从不为恶的可怜和尚最后的结果?虫子贯头入脑?哈哈,他能不能活过三年?你要他死的时候都要背上一个罪囚的名声吗?”   包拯正色道:“他是生病了,而且这种病并非什么疑难杂症,贫家小儿就有这种病,每年死掉的并不少见,五沟的病情严重些,并非人为,也无法人为!即使杀人并非他的本愿,一条人命死于他手,难道他五沟身为出家人就能不受我大宋律法管辖?”   云峥冷冷地看着包拯看了好久之后突然问道:“我很想知道你青天之名从何而来?自己不知道的就说别人无法做到?   这是什么道理?你知道五沟肚子里的虫子叫什么吗?你知道五沟为什么会有这种病?你知不知道,就算东京人都有这种病,云家却不会有,你知不知道你只要给我一个健康的人,我在两个月的时间里就能让他的肚子里长满虫子?   你枉为青天啊,你知不知道那个死掉的徐生就算不遇见五沟就会死啊?你觉得那个徐生不可能是借助五沟救他的力量自杀?你知不知道在徐生死之前,徐生的家人已经不见踪影?这事我可以向你保证不是我干的,你来告诉我是谁干的?   这一次是五沟,下一次会不会是我弟弟?再下一个会不会是我?你觉得我会轻易放过?”   包拯站起来,只觉得头晕眼花摇摇欲坠,云峥扶住老包道:“这世上杀人不见血的法子太多了,比如我刚才拿话语挤兑你,让你猛地站起来,这样就会血脉不畅,如果你的身体有不适,嘿嘿,你很可能脑袋里的血管爆裂而死。”   包拯强忍着头晕目眩,努力的闭合了两下眼睛道:“你想杀我?”   云峥咕咕的笑了起来,伸出自己的右手道:“我现在连我自己都想杀掉。”   “你知道是谁做的?”   “不知道!”   包拯问得急促,云峥回答的干脆!   “你必定是知道的,能不能告诉我前因后果,老夫以律法制裁!”   “不知道,你自己慢慢查吧,云家不是升斗小民需要依靠一位青天大老爷来为我们伸冤,云家有自己的力量,有自己的办法……来人,送客!”   云峥说完话就带着云三进了厅堂,将包拯晾在院子里,老廖走过来肃手邀请老包离开,包拯跺了一下脚就匆匆的离开了云家,这件事必须和庞籍等人商议,这已经不是一件简单的杀人案子了,他非常的担心云峥会发狂,无论如何要做好应对的准备才好。   云家留在大牢里照顾五沟的仆役将五沟便溺下来的虫子洗干净之后拿给云峥看的时候,他终于松了一口气,既然是猪肉绦虫就好办,这东西看起来可怕,却只消耗人的精气神,短时间里并不致命,云家买砒霜就是为了让五沟服用的,一想到五沟要连续服用低剂量的毒药三个月之久,就让云峥心中像是压着一块大大的石头。   一种毒药还不能用的时间长,否则就杀不了那些虫子了,还需要不断地更换。   云峥进大牢亲眼看了五沟服用毒药之后的痛苦模样后,就立刻具保将他接回家中,不知为什么,包拯这一次并没有阻拦,云峥都已经做好了抢人的准备了。   治疗了三天之后五沟终于变得清醒起来,只是偶尔会有癫痫的症状发作,听云峥讲述了前因后果之后他不但不怒,反而哈哈大笑着说原来自己没杀人,这才是天大的好事,其余的都不值一哂,并且胃口大开的吃了整整一笼屉肉包子,拍着肚皮说自己现在需要多吃点,肚子里还有好多的生命需要吃饭。还天真的要求云峥莫要把那些小虫子用石灰杀死,让它们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就好,就当自己的臭皮囊借它们居住了一段时间而已。   对于这样没脑子的话云峥当然就当做了耳旁风,见他的精神在慢慢的变好就笑道:“我们四个人里面,就你一个善良的,其余的没什么好人,这件事你不追究,但是我们三个岂有放过的凶手的道理。”   五沟从床上探头朝外面看看郑重的对云峥道:“笑林去杀吕惠卿了?”   云峥摇摇头道:“笑林昨日里去了豆沙关,狄青准备开拓商道,他需要弄清楚狄青到底打算怎么干,这年头我们实在是不敢相信人了。”   五沟疑惑的道:“花娘为何不在?以她的为人,听了这事必定会发狂才对。”   “对啊,她已经发狂了,已经骑着快马去追吕惠卿去了。”   五沟连忙从床上爬起来急急地道:“赶紧把她追回来,她一个妇道人家做这样的事情不妥!和尚以为这件事是我的劫数,佛祖借吕惠卿的手来让和尚警醒而已,不能以恶报恶,那样做的话和尚的罪孽更加的深重。”   云峥嘿嘿地笑道:“所以花娘才会在你神智不醒的时候离开去办这件事,放心吧,我已经注定要下十八层地狱万千的罪孽归我,多一桩罪责算不得什么。”   五沟发急道:“和尚不在乎下阿鼻地狱,只是担心花娘,吕惠卿并不好惹!花娘出了危险和尚才会愧疚一生。”   “拉倒吧,你忘记花娘在元山的事迹了?那么艰险的环境他都能扛过来,这点事算什么,更何况她带走了她无数的爪牙,据我估计吕惠卿死定了。”   “丁忧的大臣死在路上,这是大事件,你不要乱来。”   “谁乱来了,吕惠卿弄得你一肚子的猪肉绦虫,我如果不能弄得他满肚子的血吸虫任何能泄我心头之怒?” 第27章 虫子不能乱用   据说在人类生产力极端底下的时候,因为对自己的世界不明白,不了解,于是就很自然的认为这个世界是由一些有着强大力量的物种来掌控的,出于自恋,他们赋予了这些有着强大力量的物种以人的外形,将自己从来不曾有过的力量赋予他们,让他们高高的居住在云层之上。   于是打雷的时候就有了雷神,闪电的时候就有了电母,下雨的时候有龙在天空行云布雨,当然,下雪的时候一定是一头来自北方的冰龙在吐雪花……   这还是生产力相对发达的汉人的行为,而那些生产力更加低下的蛮人,他们的世界里的神灵就更加的多,哪怕你在那里的大地上随便尿一泡尿都有可能得罪一位奇怪的神……   不了解世界,就只能幻想世界!   幻想这个东西实在是太可怕了,前日西市上有一个杀猪汉,就是因为发现自己的妻子神色不对,立刻就幻想她偷人了,一巴掌抽晕之后问都不问就找了同族的长辈把自己的老婆活活的装进猪笼淹死了,淹死之后才发现老婆不过是偷拿了一副猪下水送给了岳父家,担心被他责骂这才不说的……   所以在切身问题上是幻想不得的,五沟被动的幻想了一下,就认为自己快要顿悟成佛了,为这事,五沟躲在屋子里喝毒药,不管谁来都不见,按照他的说法,他如今的生活就是猪的生活,甚至连猪都不如,吃喝拉撒而已,猪可以过得欢快,他在做这四件事的时候却痛苦不堪。   吃了没煮熟的米猪肉就会有病,在云峥看来合情合理,两者之间有着充分的因果关系,或者屠夫也知道,他们发现这种情形之后,一般会把有白点的猪肉低价处理掉,它们凭着丰富的职业素养明白这东西不是好东西,有了白点就算不得好肉了。   这是屠夫的理念,吕惠卿则不同,他是一个聪明人,也发现了两者之间的关系,所以就拿出来害人了,并且知道给这件事披上一件神仙魔怪的外衣,让整件事情变得扑朔迷离,这都是满身的学问把这个人害成这个样子的。   用虫蚁害人,统统被称之为蛊,在大宋这是重罪,《宋刑统》中明确规定犯了这种大罪的,会被流放三千里的,遇赦不赦,基本上算是死定了。   蛊是和神相对立的魔。五沟问云峥这句话的出处的时候,被他粗暴的打断了。这种极度隐私的话万万不可传出去,否则就会引来大宋全体士大夫的口诛笔伐。   这些天云峥非常的守规矩,做坏事之前必须给所有人留下一个好印象,免得事发之后自己成为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云峥即便手不方便依旧老老实实地上朝,散朝之后就去公廨里处理自己的朝务。   庞籍借口自己对京西十五路兵马不熟悉,所以就把关于青塘和京西的军务全部移交给了云峥处理,这是因为文彦博在青塘根本就无力对抗处处投皇帝所好的李常的对手。   翻看了李常送来的信函,云峥想不佩服这个家伙都不成了,一个监军竟然能让堂堂的文彦博的命令出不了三十里。   文彦博总以为富弼是自己的助力,谁知道云峥早就抛出一个偌大的陇右节度使让富弼对文彦博的困境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文彦博的命令需要通过李常才能传达,而李常仗着受皇帝宠信,硬是把监军使的权利运用到了最大程度。文彦博为了扭转自身不利的因素,抛出来无数的好条件,希望能够像收服周同一样的收服姜哲他们为自己所用,但是姜哲郎坦等人早就有自己明确的做事目标,对文彦博抛出来的条件置若罔闻。   而那些降服的西夏蛮子更是只听李常的话,文彦博坐镇青塘毫无建树,不得已只好请旨回京,和云峥想的一样,庞籍等人包括云峥都大力举荐富弼为新任的陇右节度使!   说起来非常的不公平,当富弼接任陇右节度使的时候,凤翔府和京兆府的精兵开始向秦州聚拢,然后,这些精兵就会向陇右进发,当他们到达青唐城的时候,李常就会带着京西十五路的大军返回东京,皇帝有意派这些经过战场洗礼的精悍军队派去守卫雁门关。   雁门关,天下九塞,雁门为首。九塞尊崇第一关,雄关依山傍险,高踞勾注山上,是大雁南下北归的主要中部通道之一。   东西两翼,山峦起伏。山脊长城,其势蜿蜒,东走平型关、紫荆关、倒马关,直抵幽燕,连接瀚海;西去轩岗口、宁武关、偏头关至黄河边。关有东、西二门,皆以巨砖叠砌,过雁穿云,气度轩昂。   远在战国时代,赵国的名将李牧就是从这里出发平灭代州蛮族的,虽然雁来雁往不知过了多少春秋,山上的李牧祠堂依旧香火繁盛,那里的百姓都希望能借助这位千古名将的威名继续能够保卫自己的生活不受蛮族的影响,只可惜,这个目的没有达成,外三关从来都没有断绝过狼烟战火,城墙上传来的战鼓声比天上的雷声都要频繁。   军队换防是一件极度繁琐的事情,对于大宋来说更是如此,高家的长子高继宣镇守雁门关已经十五年了,虽然没有大功,却也没有大过,说起来,高继宣在辽人频繁的骚扰之下雁门关依旧牢牢地掌握在大宋手中,可谓是劳苦功高,再加上他是武烈王高琼的儿子,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怠慢,所以京中对这一次大换防非常的小心。   高继宣回京将担任捧日军主将,并且兼任殿前司指挥使,这样的职位想必会让这位眼高于顶的将军满意,至于派遣京西十五路兵马入驻雁门关,这是庞籍的选择,这样的骄兵悍将他们宁愿拿来守国门,也不能继续让这些人待在京西惹是生非了。   文臣们其实很清楚,自从太祖开国以来,大宋还真的没有出现过一位投敌的将军,而云峥这种人更是一点投敌的可能都没有,用来守国门大家心里都舒坦一点。   云峥不在意这些事情,大军去了雁门关也不错,这里是大宋最重要的关隘,大军去了那里实在是不说是被排挤了,重臣中的武将去守边这是大宋的规矩,他在这一点上无法指责庞籍。   五沟似乎被所有人遗忘了,这很奇怪,包拯这种眼睛里揉不进沙子的人竟然对五沟杀人事件抛到了脑后,五沟按理说病红了些,就该回开封府大牢,但是期限过去了很久之后他也没有提起过。   云峥监视五沟喝完了恐怖的药汁之后就上了木屋,狄青在那里已经自斟自饮了很久。见云峥进来之后就笑道;“代州防御使这个职位如何?”   云峥点点头道:“这是大宋最重要的职位之一,我实在是找不出拒绝的理由,高继宣替天下百姓守了十五年了,确实该回来了,再守下去会有问题。”   狄青笑道:“你有这样的看法就好,庞籍等人担心你有别的想法,特意委托我来劝说你一下,我早就告诉他们,只要把你放在干实事的地方上,再艰苦你也不会有怨言,果然如此!”   云峥用左手熟练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道:“还有话,接着说,庞籍才不会担心我不会接受这个职位呢,他一般把我往一个位子上一塞就不管了,反正在大宋当官,没人问过我的意见,对付我简单粗暴就对了,我是天生的贱人。”   狄青犹豫了半晌,才难为情的道:“不是庞籍他们,是王安石,他希望你能放过吕惠卿……”说到这里狄青叹了口气道:“包拯查到吕惠卿了,他们的意见是流放崖州,遇赦不赦,这该是最重的惩罚了,你不必赶尽杀绝,坏了士大夫不杀头的规矩。”   “怎么查的?”云峥笑嘻嘻的看着狄青,最近老包不和自己说话,上去搭腔人家也会匆匆的走掉,所以根本就不知道这回事。   “徐生的家眷在陈留找到了,幸亏开封府的衙役快了一步,否则他们就死定了,他们家收了陌生人的钱,没有别的要求,只要求徐生觉得自己快死的时候,就去云家后门守候,一旦五沟出现,就死在五沟手里就好。徐生发现自己不成了,就把家人打发到陈留居住,自己去赴约,然后就死在五沟手里了,这人相用自己的死来为家人落一个温饱,算不得恶人,你就不要追究了。”   云峥剥了一瓣橘子放进嘴里点头道:“如果我处在徐生的地步,也会这么干,所以对他的家人我不生气,无非是求活而已,算不上大恶。继续说吧,吕惠卿是怎么回事?”   狄青瞅着云峥的面容道:“吕惠卿养蛊害人罪在不赦,就这么简单。”   “没了?”云峥吐掉橘子核急忙问道。   “当然没了,难道你还要打听如何养蛊。放蛊害人不成?只要沾上这个罪和‘魇镇’这个人就死定了,当年汉武帝为这个杀了数万人,自己的儿子都没放过,他吕惠卿聪明反被聪明误,用了这种邪门歪道的法子,他不死谁死?哪代的皇帝会容忍这种事?”   狄青狐疑地问道。   云峥一口酒没咽下去猛地呛咳出来,一张脸被憋得通红。 第28章 吕惠卿的暧昧   “汴河通,开封兴;汴河废,开封衰。”   这句在开封流传的民谣,说明了大运河与开封的关系。汴河作为大运河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中国历史上发挥过重要的作用。   没有汴河,就没有北宋东京城168年的绝世繁华;没有汴河,就没有流传千古的《清明上河图》。这幅举世闻名的画卷,很大一部分描绘的是汴河边的场面。   汴河的前身是战国时的鸿沟。鸿沟是在战国时期陆续开凿成功的,是当时中原大规模的水利工程。鸿沟沟通了黄河与淮河,开封成为连接黄河与淮河的一个节点。   公元605年,隋炀帝开挖大运河,通济渠是其中重要的一段。   唐代以后,通济渠改称为汴河。到了大宋时期,全国最主要的交通方式还是漕运,汴河依据它极其重要的地理位置,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可以说,东京城的辉煌,很大一部分是汴河带来的。   汴河东西横贯东京城,“首承大河,漕引江湖,利尽南海,半天下之财赋,并山泽之百货,悉由此路而进。”   “岁漕江、淮、湖、浙米数百万石”,成为京师的“建国之本”,成为当时东京乃至全国漕运交通的枢纽。   吕惠卿乘舟南下,老母的突然逝世,让他不得不放弃自己将要得手的利益,如今迎着风站在船头,心头的抑郁之气却怎么也无法排遣。   三年丁忧,再回首已是物是人非了,天不佑啊,这句话是吕惠卿这些天发出的最多的一句感慨的话,这句话只能在心里默默地说,而不能诉诸于外人道,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心里隐隐的对母亲有些怒意,儒家多年的教育告诉他,这样的怒意是大逆不道的,虽然这里一个人都没有,他还是立刻换上了一副悲切的表情。   刚刚过去了一艘盐船,船只最触目的三桅大方头船,这是个外来客,由长江上来的,运盐是它主要的职务。它大多数只到宿州为止,进不得汴河,普通人叫它做“盐船”,名实相副。船家叫它做“大鳅鱼头”,名字虽俗,来源却很古。这种船只大多数是用乌油漆过,所以颜色多是黑的。这种船按季候行驶,因为要大水大风方能行动。杜甫诗上描绘的“洋洋万斛船,影若扬白虹”,也许指的就是这种水上东西。   才入冬不久,北风依旧强劲,船帆被风鼓荡的很满,所以船速很快,这种船乘坐舒适,即使在大风大浪中也非常的平稳,刚才还隐隐听到有丝竹之声,这是富贵人家才有的便利。   吕惠卿其实是很羡慕的,在这样的船上旅行,就像是在一座活动的宫殿里,只可惜自己只是一个国子监的穷教谕,还付不起这样的船钱。   自己的坐船只有单桅,船身异常秀气,头尾突然收敛,令人入目起尖锐印象,全身是黑的,名叫“乌江子”。   它的特长是不怕风浪,安全,这是吕惠卿一向的要求,他从不愿意把自己放在危险的境地上。   这艘船形体结构上的特点是桅高,帆大,深舱,锐头。盖舱篷比船身小,因为船舷外还有护舱板,弄船人同船只本身一样,一看很干净,秀气斯文,行船既靠风,上下行都使帆,所以帆多整齐,船上用的水手不多,仅有的水手会拉篷,摇橹,撑篙,不会荡桨,——这种船上便不常用桨,放空船时妇女还可代劳掌舵。至于想要舒适是做不到的,五贯钱只能有这样的待遇了。   自己匆匆南下,身无长物,多余的钱财已经存入了大宋钱庄,他身上只有一张汇票,还有一些并不充足的盘缠,汇票还需要等到泉州才能取用,回到老家,自己的妻儿还需要照顾,三年丁忧自己只有一些微薄的俸禄,还不足以应付母亲丧事留下的窟窿。   想起自己离家时的豪情万丈,吕惠卿只要想起妻儿殷切的目光,就有些无地自容,自己宦海浮沉四载,归家的时候依旧行囊空空。   “天不佑我啊!”这一次吕惠卿咬牙切齿的念出了这句话,他的长随阿佑似乎听到老爷在说话,连忙问道:“老爷有何吩咐?”   吕惠卿烦躁的朝他挥挥袖子,干脆盘腿坐在船头,越发的自怨自怜起来。   如果不是王雱要求自己想办法拖住云峥,好让自己的父亲用最快的速度施行《农田水利法》,自己就不必把漫长的四个月时间消耗在一个无用的和尚身上,有这四个月的时间,足够自己研究透大宋钱庄的运行规律,而后再把自己的见解呈献给王安石,最后获得钱庄的职位,一旦进入了钱庄,母亲病逝对自己的影响就不足为虑了,自己正好接手泉州钱庄。   吕惠卿早就发现钱庄是一个极度出功劳的地方,只要在钱庄历练几年,在三司使中足矣谋到一个不错的位置,如果没有王雱的要求,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和云峥结怨。   云峥那双似乎能看透人心肺的眼睛,让吕惠卿极为忌惮,那场大雨里的那双眼睛,时时惊得他从睡梦里惊醒。都是些什么人啊,云峥把王安石的《青苗法》变成了钱庄,就让王雱怒火中烧,傻子都看得出来,钱庄之策,要比《青苗法》好的太多了,就为了一时的虚名,难道就能够罔顾大宋百姓的利益吗?人活一世难道就是为了名声活着?   吕惠卿想到这里不由得苦笑出来,他发现自己的思维出了问题,明明脑子里面想的全是为国为民之策,但是到了行动的时候,却会习惯性的出现偏差。   徐生已是必死之身,废物利用死的其所而已,吕惠卿觉得这事情自己办的没有什么错。至于收买了病人,请五沟品尝一根有白点的熏肉腿确实有些丧良心。   五沟的贪吃出乎自己的预料,一个出家人六根不净,竟然喜欢用刀子把生肉削成薄片蘸上酱料生吃,食量还那么大,一个猪腿竟然能吃的干干净净……   这是他自己招祸,怨不得人啊,如今,这个花和尚一定和自己小时候见到的那个满身疙瘩的人一样早就发狂而死了吧?云峥这时候一定无心上朝理事了吧?没心情再次把王安石的《农田水利法》改的面目全非了吧?   有谁知道这一切都是出自自己之手呢?   吕惠卿哀叹一声,瞅着前面缓缓停泊在渡口的大船用力的捶捶船板,锦衣夜行的感觉并不好受。   大船上的丝竹声更加的哀怨,吕惠卿觉得身上一片冰凉,抬头看时却发现天上已经开始下雪了,他却舍不得进船舱。大船上的歌声袅袅,似乎在向这天地倾诉人间的离愁。   “白鸥问我泊孤舟,   是身留,是心留?   心若留时,何事锁眉头?   风拍小帘灯晕舞,   对闲影,冷清清,忆旧游。   旧游旧游今在否?   花外楼,柳下舟。   梦也梦也,梦不到,寒水空流。   漠漠黄云,湿透木棉裘。   都道无人愁似我,   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   吕惠卿觉得这首歌句句都化作钢针刺进自己的心肺,令他痛彻心扉,不由得长啸一声,站在船头歌道:   “春到南楼雪尽,惊动灯期花信。   小雨一番寒,倚阑干。   莫把阑干倚,一望几重烟水。   何处是京华,暮云遮。”(大名鼎鼎的福建子竟然没有诗词传世,为了符合情节,自己写了一首,结果太难看了,不得已,引用另一个宋人万俟永的诗词应景,莫怪。)   大船上顿时安静下来,就听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从大船上传来:“怪不得琵琶的弦子会断,原来有人在偷听,看模样似乎也是一位雅人,既然天暮降雪,何不上来共饮一杯酒?”   这声音清脆的就像黄鹂鸟鸣叫,却又带着浓浓的慵懒意味,只听声音,吕惠卿就能想到这声音该是从一位绝色女子口中发出的。   既然主人家已经相邀,吕惠卿挺直了身板纵声长笑道:“泉州吕惠卿在此,夫人好意相邀,吕吉甫敢不从命!”   说话间一个眉目如画的翠衣女童攀在船舷边上娇憨地问道:“吕惠卿,吕惠卿,夫人说船上尽是些妖魔鬼怪,你也敢上来?小心你的浑身血肉都被吞噬干净。”   吕惠卿大笑道:“如果妖魔鬼怪都如你一般可爱,吕惠卿就算被吞噬干净也无怨无悔。”   一个粗壮的大汉拎着翠衣女童的衣领将她捉了回去,而后走出来抱拳道:“先生雅人,如今天寒地冻,我家夫人有请先生登舟。”   吕惠卿见一介仆役都礼仪周到,谈吐文雅,不由得对这艘船充满了好奇,东京城贵人多,上一个只有妇人的船并不合适,但是这里是宿州地界,船上也没有插富贵人家的旗号,既然是盐舟,定然是一个富商的家眷,否则也不会这样的失礼贸然邀请陌生男子登舟叙话,只有那些商贾才会如此的不在意礼法,这样的女子往往都是妙人儿,就算是一亲芳泽也不是怪事,商贾用妾侍开路找关系,在东京并非没有,想到那个发声的女子,吕惠卿竟然觉得自己血往头上涌,攀住壮汉扔下来的软梯就上了巨舟。 第29章 鬼船   一只雪白的狸猫绕着吕惠卿的脚转了一圈,喵呜叫一声就钻进了船舱,狸猫脖子底下挂着的金色铃铛给了吕惠卿极大地震撼。   一个绿衣女婢笑吟吟的走出来蹲礼道:“夫人请先生进舱饮一杯清茶,去去俗尘。”   吕惠卿欣然而往,脚下踩着厚厚的波斯毯如在云端,短短的一截走廊上镶金嵌银,即便是小小的扶手也泛着金色。刺绣出来的花草鱼虫栩栩如生,在船舱的顶端,一朵硕大的红牡丹布满穹顶,四只黑色的蝙蝠振翅欲飞,面貌狰狞却给人一种安逸祥和之感。   淡蓝色的孔雀香炉吐出淡淡的青烟,阵阵如兰似麝的甜香拥抱着吕惠卿,让他几乎怀疑自己身在云端。   绿衣小婢走到大门前,就甜甜的笑着隐入一扇暗门,大门缓缓打开,一个姿容更甚的蓝衣女婢蹲下身子给吕惠卿换上了温暖的软鞋,吕惠卿强忍着不往下面看,蓝衣女婢宽大的衣衫根本就遮掩不住曼妙的身材,胸前那对高傲的坟起肉光致致,连吕惠卿这般花丛老手都偷看的面红耳赤,心如小鹿乱撞。   东京城有一则传言,据说街市上的美男子有时候会突然失踪,过两天之后又会突然出现在某地,别人问起之时,只会含笑不语。   美男子自然是配美人,于是这种香艳的幻想就衍生出无数个版本,其中最符合大众猜想的就是勋贵人家的众多妾侍耐不住寂寞,趁着主人家不小心,命贴身的婢子勾搭街市上的美男子来成其好事,过几天荒唐而又香艳的日子,就匆匆别离,被勾引的美男子去时蒙眼,归时也蒙眼,只晓得自己与一个或者数个绝色美人在极尽奢华的楼阁里暗香一度……   吕惠卿努力的挺起胸膛,自付自己的容貌还算是俊美,颌下的短髯更是成熟男子的标志,从怀里摸出一枚玉佩,准备作为礼物献给主人家。   走进微微发暗的厅堂,吕惠卿吃惊的发现这座厅堂竟然大的离谱,和陆地上的厅堂几乎没有差别,走进看时才发现自己糊涂了,随着自己的移动,对面也有一个面貌模糊的青袍男子向自己靠近,定下身形这才晓得对面的墙壁竟然是一面巨大的铜镜。有了这面铜镜,舱房的空间顿时增大了一倍不止。   一座美人扑蝶的绣画屏风挡在左厢,影影绰绰的瞧见软榻上半卧着一位梳着坠马髻的红衣妇人,吕惠卿才在绣凳上坐定,就听屏风后面那个红衣妇人浅笑道:“晚来天欲雪,先生可能进一杯酒?”   吕惠卿笑道:“甚好!却不知主人家芳名,日后也好回谢。”   红衣妇人慵懒的伸一下腰懒懒的道:“你我都是尘世间的人,初次相逢是有缘尽欢即可,再次相逢就无趣了,妾身观先生也是豁达之人,为何有这样念想?”   吕惠卿大笑道:“夫人言之有理,念想,念想,念着想着,其实尽是无奈啊!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朝散发弄扁舟也不失痛快二字。”   红衣妇人鼓掌道:“好一个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朝散发弄扁舟,得闻妙论妾身不胜欣喜,来人啊,撤去屏风,容我亲自为先生把盏!”   蓝衣女婢和一个紫衣女婢嗤嗤的笑着,搬走了屏风,两个梳着总角的小童蹦蹦跳跳的拿过四盏琉璃灯,一时间,房间里光明大作。   吕惠卿不过瞅了一眼红衣妇人,就觉得自己前半生几乎是白白蹉跎掉了……   这妇人的年纪显然已经不轻,她却并未刻意掩饰这一点,不论是如云的秀发,剪水的双瞳,亦或是有些丰满的嘴唇,很容易让人忘记她的年龄,甚至觉得这样的年纪才该是她应有的模样。   吕惠卿看着眼前妇人葱白一样的手指,喉结咕隆了两下,接过妇人手中的酒盏一饮而尽,滋味浓烈的酒浆下肚,似乎在一瞬间就点燃了胸中的干柴,顷刻间就燃起了熊熊大火,原有的一点警惕之心,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蓝衣女婢和紫衣女婢轻松地抬着一个巨大的矮几走了过来,上面水陆杂陈,好些食物即便以吕惠卿的见识都闻所未闻。   几杯酒下肚,浑身燥热起来,吕惠卿依旧大笑着和红衣妇人叙话,只觉得人生快意莫过如此,所有的烦恼都被这个解语花一般的妇人给解脱了。   红衣妇人见吕惠卿额头汗水涔涔,就给吕惠卿的葡萄酿里面放了两只冰鱼,小声的吩咐一声,蓝衣女婢就哧哧笑着邀请吕惠卿去后舱房宽衣……   女婢冰凉的小手从吕惠卿白皙的胸膛上划过,却让他感受到一丝丝的暖意,尴尬的看看自己已经急不可耐的阳物,吕惠卿正想成其好事,女婢却轻轻地吻在他的胸口,发出狸猫一样的呢喃声:“真想咬一口啊!”   吕惠卿全身燥热无比,不由得嘶声道:“想咬就咬!”   疼痛从胸口传来,吕惠卿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意……   花娘整整自己的红色衣衫,朝后舱房啐了一口道:“也只是一个废物而已!”   紫衣女婢坐在花娘身边道:“小蛮性子野,不会弄死吕惠卿吧?”   花娘皱眉道:“小蛮小时候被一个老男人咬得浑身血淋淋的,长大之后最讨厌的就是男人,她认为男人就是拿来泄怒的,也不知道这几年她是怎么长成这样子的。上回把苏轼活活的吓跑了,也不知道她将来想干什么!”   “什么都不想干,就这么伺候夫人把这一辈子早点过完!”蓝衣小蛮从一道暗门里走了出来,说完话就拿起一杯茶水用力的漱口。   紫衣小婢娇笑道:“苏轼可是不错的人哟,少年成名,又是大名鼎鼎的才子,性子也不错,给他作妾是个好选择。”   小蛮粗俗的将茶水吐进痰盂,嗤笑道:“才子从来就没有什么好东西,这些年在青楼里什么样的才子没见过,你说说有哪一个把我们姐妹当人看的?刚才这位也是才子啊,可是你们看看他的德行,恨不得把我们所有人都吞进肚子里去。”   花娘笑道:“想要拌嘴有的是时间,糖糖你就少说两句,小蛮,吕惠卿怎么样了?”   小蛮撇撇嘴道:“已经放进粪水里了,夫人,为什么弄得这么复杂?还要把那些螺蛳在大肚子病人的粪水里养那么久?与其这样,不如一刀子宰了他来的痛快。”   糖糖笑道:“看你刚才在漱口,你真的咬他了?”   小蛮见糖糖转圜了话题,朝花娘尴尬的笑笑,点点头。   花娘就当没听见她们说话,敲敲桌子道:“告诉浩哥我们可以离开了,这里的东西全部放到小船上找个地方烧掉,整艘船恢复原样,记住了,我们从来没有出过京师!”   小蛮和糖糖答应一声,就各自去安排了。花娘自己来到后舱房,用熏香手帕捂住口鼻瞅着躺在粪水里的吕惠卿,闷声闷气的道:“自作孽,不可活……”   一夜过去了,吕惠卿的仆人阿佑焦急的站在自家的船头上朝大船上看,好几次准备张嘴喊叫又停了下来,眼看着大雪下的越来越大,再不走万一河水封冻就走不了了。   忽听得大船上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阿佑听得出来这是自家老爷的声音,再也顾不上其它,攀着软梯就上了大船。   跳上大船就看见自家老爷赤身裸体满身污秽的从船舱里爬了出来,他的耳朵上甚至悬挂着一只老鼠,那只老鼠死死地咬住吕惠卿的耳朵,怎么甩都甩不掉,吕惠卿见到阿佑,大叫了一声,就昏了过去。   阿佑拿刀子砍死了老鼠,连拖带拽的将吕惠卿拖上甲板,掏出刀子朝船上怒吼道:“何方狗贼,敢如此的戕害朝廷官员?”   阿佑连喊几声,不见有人答应,壮着胆子走进船舱,只见船舱里到处都是破破烂烂的帷幕,一盏孤灯冒着绿油油的火苗在桌子上摇曳不定。角落里还有无数双细碎的小眼睛,他仔细一看,才发现那里到处都是灰色的大老鼠。   这哪里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商船,这分明是一艘鬼船……   阿佑转身就跑,一只手胡摇乱晃的时候不小心扯下来了一截帷幕,碧油油的火苗迅速的就点燃了帷幕,阿佑那里来得及管这些,抱着吕惠卿就爬下了大船,惊惶失措的船夫用竹篙在岸边用力的向外撑,船不过行出十丈远,整座大船就燃烧的如同焰火一般,阿佑亲眼看到上百只硕大的老鼠争先恐后的从船上跳到了水里,向距离最近的船只游过来,船夫夫妇俩不断地用手里的竹篙敲打那些老鼠,阿佑死命的摇着橹只想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这片诡异的水域。   幸好有一阵风吹过来,船帆带着这艘乌江子离开了水湾,那些老鼠见追不上船只,掉头就向岸边游去。   船夫愣愣的看着慢慢下沉的巨舟,大叫一声道:“皇天爷爷啊,你们都招惹了些什么啊?” 第30章 谋杀!   吕惠卿病了,由于身体在粪水里泡了一晚上,即便是冬日,伤口还是化脓了,全身高热不退,已经雇好的船,船夫以撞见了不该撞见的脏东西为由拒绝南下,阿佑只好带着重病的吕惠卿住进了宿州城郊,想要等吕惠卿病好之后继续南下。   在一个阴风怒号的傍晚,吕惠卿醒了过来,木然的一口口吃着阿佑喂进嘴里的稀粥,他如今动不得,稍微动一下,黄色的脓水就会流出来,所以他只好安静的躺在床上,喝着稀粥努力的回想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活色生香的女人不可能变成老鼠,这就是吕惠卿下的论断。   身为儒家门徒敬鬼神而远之这一点吕惠卿还是能做到的,既然不是神仙鬼怪,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这事是人做的!只是这个人会是谁?   也不知想了多久,看到阿佑从门外进来,吕惠卿振作精神翻了一个身,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就像是一个破口袋,只要稍微一动弹,就会到处冒水。   每天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好受一些,冰冷的白雪覆盖在身上,那种透彻骨髓的寒意才能稍微缓解一下那种让那种能把活人逼疯的刺痒。   “阿佑,我们离开宿州城,搬去宿州码头!”   阿佑拍拍手上的雪沫子,将冻得通红的手放在嘴上呵着暖气跺着脚小心地问道:“老爷,宿州码头您住着不方便,那里住的人太杂,太乱,会影响您治病的。”   吕惠卿再次翻个身,把胸口贴在冰雪上,那里的皮肤溃烂的最厉害,见不到一块好皮肉了,殷红的肌肉露在外面就像是一只剥了皮的老鼠。   这些肌肉不能长时间的贴近冰雪,否则会冻伤,吕惠卿只想减缓一下刺痒,还没打算送命。   “阿佑,码头虽然乱,却也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我们现在就像是一个瞎子,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行,总是需要有一点消息来源的。”   阿佑见吕惠卿的身体已经开始哆嗦了,就把他用油布包起来,这些油布上都是按照老爷的吩咐涂了一层蜡,这样就不会沾到皮肉上,在老爷昏迷的时候自己用了麻布,谁料想那些麻布和伤口粘在一起,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撕下来,老爷也被折腾的死去活来。   见老爷已经睡过去了,阿佑就用棉被把老爷裹起来,然后用细绳子捆好,只有这样,老爷才不会在睡梦中因为全身发痒把被子掀掉。   安排好了老爷,阿佑就找店家雇佣了一辆带棚子的牛车,把老爷以及行李放到车上,然后就冒着漫天的大雪去了宿州渡口。   大雪终究覆盖了汴河,运河也终于到了冬歇期,只有等到来年开河之后繁忙的漕运才会重新开始,今年的这场雪来的太急,以至于宿州渡口挤满了因为封河而不得不留在这里等待把货物转道陆运的商贾以及靠运河讨饭吃的各色人等。   来这里最多的人并非商贾,而是运河上的船主,往宿州以南两百里之外,运河就不结冰了,依旧能够航行,所以,无数的船主来到宿州渡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招揽生意,商贾的货物只要陆运两百里之后就能重新装载到船上,就能继续南下。   船主的装束在船上时看不出什么特别处,上岸时却穿长袍,罩青衫子,戴方帽或小缎帽,佩小牛皮抱肚,用粗大银链系定,内中塞满了铜钱。穿生牛皮靴子,走路时踏得很重。个子高高的,瘦瘦的。有一双大手,手上满是黄毛和青筋,脸上也布满了水锈,这是水上讨生活的人最明显的标志。   这种人好喝酒,人也四海,对女人也毫不吝啬,是宿州渡最受歌妓们欢迎的豪客。水手多强壮勇敢,眉目精悍,善唱歌、泅水、打架、骂野话。下水时如一尾鱼,上岸接近妇人时像一只小公猪。   吕惠卿的精神好了许多,被阿佑用被子裹了背到客舍大堂,选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安置好老爷,要了一碟子盐豆子,打了一角浊酒,就一边吃豆子,一边喝酒,陪着老爷听来自四面八方的消息。   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差不多十天,掌柜的早就熟悉他们主仆的习惯,靠墙的座位照例是留给他们的,坐在这里能清楚地看到大堂的每一个角落。   两天前,吕惠卿甚至看到了自己认识的一个人,这个人叫做沈括,最喜人世间的奇闻异事,但是这个人看到自己却似乎没有看到一般就从身边走过,看到吕惠卿疤疤癞癞的臂膀,甚至嫌弃的撇撇嘴。   自尊心极强的吕惠卿并没有上前相认,他也非常的清楚,这个人实在是算不得良友。   照镜子的时候吕惠卿才发现沈括为什么不认识自己了,铜镜里的人他自己看着也非常的陌生,短短的一个月的时间,他的头发甚至白了大半,面容也枯瘦的没了人形,再加上疤疤癞癞的臂膀,沈括能认出来才是怪事。   从那一天开始,阿佑就发现老爷变了,变得更加的消沉,很多时候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但是对外面的那些纷乱的消息反而更加的关心了。   “娘的,呆子都知道蜀中的钱好赚,可他娘的那些蜀中人根本就不给老子们一口饭吃,他们水里有自己的船,岸上有大象,用大象这东西来运载货物老子们是没法子比,这东西不但一次抗的多,最主要的是安全,且不说一路上的蛇虫虎豹听到这东西的动静就跑的没了影子,就连山里的盗匪见到大象也只有抱头鼠窜的份。   可是河里的船就欺负人了,听说他们在宜州造了一种平底船,听说这种船一次载货量极大,还非常的结实,虽然走不得大江大河,可是在运河里走却最合适不过了,再这么下去,老子们就全部得去喝西北风,这是不给人活路啊。”   一个粗壮的船主恼怒的把自己的方帽拍在桌子上,大声的抱怨着。   另一个船主粗鲁的推开怀里的歌妓烦躁的道:“说这些有什么用,人家背后站着云大将军,您难道还想和这位爷比较一下高下不成?”   粗壮船主顿时就没了音,一口气喝干了酒碗里的酒,往桌子上扔了一把铜钱道:“且活着吧,如果这碗饭吃不成了,老子们就上山当贼,下水当盗,然后等着这位战无不胜的名将来剿匪,砍脑壳!”   吕惠卿听这个船主这样说,微微笑了一下,闭上眼睛继续听闲话。   一个船主忽然小声的道:“知道不?京城里除了巫蛊之祸,一个好好的高僧被人下了蛊,差点死掉,如果不是开封府的黑炭头破了这件案子,那位高僧绝对会死的不明不白。”   准备要走的粗壮船主也来了精神,凑过来小声问道:“谁干的啊?好大的胆子啊!”   “听说是国子监里的一位教授,什么名字不知道,只知道是一个教授。”   “这他娘的不是活腻味了吗?杀人用刀子也就是了,什么样的仇怨值得下这样的死手?这一回全家老少的命恐怕是保不住了。”   吕惠卿睁开眼睛,阴冷的眼神就像是一把刀子,但是很快就消失不见了,重新垂下脑袋打算继续听下文,谁知道那些船主却不再说这种事情,开始说一些诡异的水上见闻,其中就有吕惠卿遇到老鼠精的故事,听得那些船主各个激动非常,连身边的歌妓都顾不上招呼了……   吕惠卿被阿佑背走之后,却不愿意进房间,独自一人靠在墙上流泪,直到忍不住哭出声来,才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巫蛊之术被发觉之后到底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罪过,吕惠卿再清楚不过了,他很想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泉州把全家带着逃亡。可是他的身体根本就不容他这样做,在宿州耽搁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赶在朝廷露布之前回家了……   三天之后,吕惠卿勉强能够走路了,阿佑又赶上牛车带着吕惠卿往宿州走去……   宿州这里有一家并不大的大宋钱庄,阿佑拿着汇票在这里签兑了钱财,就赶着牛车一刻也不停留的向宿州上游的单州走,这一路上,吕惠卿的精神好了很多,总是絮絮叨叨的和阿佑说一些老家的趣事,还让阿佑买了很多的好酒好菜,在路过一眼枯井的时候,吕惠卿吩咐阿佑停下来,摆出酒肉,主仆二人就坐在太阳地里吃喝。   吕惠卿将手搭在阿佑的肩头流泪道:“我轻信于人,以至于有此灾祸,只有你不离不弃的服侍我,你的大恩大德吕惠卿永世难忘,从今日起,你不再是我的仆役,而是我的兄弟,比亲骨肉还亲!”   阿佑抱着吕惠卿感激的嚎啕大哭……   两个人在太阳地里哭一阵就喝一大碗酒,没过多久,两个人竟然都喝的酩酊大醉。   过了一会,吕惠卿缓缓的睁开眼睛,听着阿佑的呼噜声费力的站了起来,将阿佑的腿抬起来搭在井沿上,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依旧酣睡的阿佑推进了枯井……   他坐在枯井边上侧耳倾听,隐隐约约的有呻吟声传了出来,吕惠卿就用刀子撬松了井壁的条石,眼看着大片的碎石落进了枯井,而枯井里再也没有声响,这才重新坐上牛车,拐道向西…… 第31章 天堂   云二的脑袋卡在花架子上,无可奈何的摊开双手吼道:“混蛋,够了啊,你要是再敢碰我,我就还手了。”   苏轼奸笑着拿手按着云二的脑袋道:“我混蛋?如果不是你告诉我爹我又去了青楼,我怎么可能被我爹惩罚在祖宗灵位前读书的?还连累我娘一起被骂?”   “苏二,谁让你把人家的肚子搞大的,你这是活该!”   苏轼松开云二的脑袋,有些不安的道:“那是一个歌妓而已,她的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樱唇万客尝,谁知道那孩子是不是我的。”   云二把脑袋小心的从花架子上抽回来,揉着脖子道:“我算是看清楚了,你这家伙就是一个薄情汉,那个女子肚子里的孩子就算不是你的,你也脱不了干系,人家就是要求一点钱财,没打算嫁给你,你跑的不见人影算怎么回事,一点钱财算什么事情,至于吗?”   苏轼尴尬地笑道:“谁跑了,我就是害怕我爹的家法。”   云二哼哼两声道:“是啊,你跑水泊梁山躲清静,那个歌妓可没地方跑,老鸨子要那个歌妓堕胎,她死活不肯,被人家抽了十几鞭子,最后投缳上吊了,这就是你造的孽。”   苏轼听云二这么说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面孔立刻变得惨白,颤声问道:“真的如此?”   云二自顾自的剥了一个橘子往嘴里扔了一瓣笑道:“骗你的!”   “我杀了你!”苏轼弹簧一样的从椅子上蹦起来,准备活活的掐死云二。   云二闪身躲过去,顺势坐在窗台上朝苏轼摇摇手道:“这事你要是再躲就是这个下场,你本身就不是一个寡情绝义的人,干嘛要装出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啊?嘿嘿,刚才我说的那件事如果是真的,看样子你这辈子都休想安心了。”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诗经》开篇就是论述怎么求偶的诗歌,我作为孔氏门徒这样的汉家精髓不可不学。更何况先贤就曾经高歌‘有女怀春,吉士诱之!’这样的歌儿兴冲冲的去调戏良家女子,我只不过找了歌妓,有什么不对?   要知道这还是被圣人孔夫子删节之后的《诗经》,据说原来的《诗经》有三千首诗,按照孔夫子的标准作了删节,由三千首诗被删节成为‘诗三百’,删节之后的《诗经》孔夫子自己是非常满意的,因此,自夸自地说:‘诗三百,一言以蔽之一,曰:思无邪。’这也就是删洁本,尚且留下了这样的内容。如果是原滋原味的《诗经》,还不知道要‘非礼’到什么程度。   可见男女之间的大妨孔夫子是不赞成的,都是后人强加上去的,我为夫子张目,为百姓正本清源,这样的作为何错之有?”   云二怔怔的看着这个能把淫秽的事情转眼间就变得非常高尚的色鬼,除了佩服之外,实在是说不出别的指责话来。   就在苏轼得意的时候,一卷书从窗外探进来,重重的敲在得意洋洋的苏轼头上,把苏轼打了一个趔趄,捂着脑袋怒道:“干嘛下手这么重?”   彭蠡先生古井无波的老脸出现在窗外淡淡的道:“老夫担心打轻了,打不醒你这个无赖子!”   苏轼连忙躬身候教,还用眼睛的余光怪罪云二为什么不早点说先生也在这里。   陆家老祖宗那颗雪白的头颅也出现在窗外,瞅着乖乖受教的苏轼大笑道:“有趣啊,有趣啊,彭蠡,你一辈子都在追求君子之道,谁料想晚年竟然收了这样一个心思活泼的弟子,可喜可贺啊!”   彭蠡先生瞅了一眼陆老头面无表情的道:“老夫教育弟子,还用不着一介商贾来说三道四。”   陆老头大笑道:“你这一生活的辛苦,老夫一生却活的逍遥自在,美女佳肴老夫一样都未曾错过,想当年老夫得见花蕊夫人惊为天人……”   云峥坐在隔壁的院子里,听到陆老头的话,就放下手里的书本瞅瞅咬牙切齿的陆轻盈道:“老人家喜欢吹嘘,由他去,只要整天活的快活,多活几年就是我们的福气,至于其它的,九十岁的老人了,谁会和他计较?”   陆轻盈已经快把手里的花绷子弄断了,云峥从她手里拿过花绷子装模作样的拿绣花针学着老婆绣花的样子随手绣了几针,却被老婆劈手夺过绣品,瞅了一眼,就把花绷子扔到地上狠狠地踩了两脚,这是一幅《喜鹊登枝图》,最讲究针法和布局,容不得丝毫的瑕疵。一个月的心血,一副即将完成的绣品被云峥生生的给毁了。   “人不在的时候让人想念的心疼,人在跟前却把人气的心疼,这家里老的,小的,不大不小的没有一个让人省心的,老的在那里满嘴胡吣,小的把人家韩公家的小孙女推倒在地骑在身上殴打,现在,苏轼不省心去青楼胡混,弄出人命来,云二不知道犯什么牛脾气,硬是不见人家秦国,惹得人家公主哭哭啼啼的,再这么下去,妾身这个当家主母不如一根绳子把自己勒死来的轻松。”   云峥捡起地上的书本重新打开来看,把脸埋在书背后道:“夫人好走,不送!”   陆轻盈大怒,夺过云峥手里的书本三两下撕得粉碎,扬了云峥一身的碎纸沫子,然后就气冲冲的回到后堂去了。   云峥嘬着嘴等老婆发完脾气走了之后才站起身掸掸身上的碎纸片,打算去家庙看看五沟。   今日的天气极好,没有一丝的风,太阳猛烈地照射着大地,即便是站在院子里也感觉不到一点寒冷,这个时候找五沟喝喝下午茶,是一个非常好的选择。   所谓上所好,下必效焉,云家的人都随云峥,不管是仆役还是管家都懒懒的躺在墙根上的长条凳子上吸收日月的精华。   云三找了一个阳光最猛烈的好位置上把嘴巴搁在爪子上睡的香甜。听到家主熟悉的脚步声,就支楞起耳朵爬了起来,后腿绷直,前腿向前,张大嘴巴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就摇着扫帚一样的尾巴跟在家主身后,御前侍卫狗总有一些预料不到的好处。   从五沟的饭盘子里找了一块肉稍微多一点的骨头扔给了云三,然后又找了一块劲道的放进自己嘴里啃,至于五沟,面前已经堆积了好大一堆啃过的肉骨头。   “你一个和尚能不能少吃点肉啊,我这样的人都看不顺眼啊!”云峥又开始重复自己不知道说过多少遍的碎碎念。   五沟对这些话早就有了很强的免疫力,把最后一根骨头啃干净之后这才拿手帕随意的擦擦自己油光光的嘴唇和满是油渍的手,取过茶壶用嘴对着壶嘴如同长鲸吸水一般的将一壶温热的茶水喝了一个干净,吐掉嘴里的茶叶沫子笑道:“和尚就靠这一身肥肉才能数次从鬼门关里爬回来。所以啊,能吃的时候就多吃,这是经验之谈。”   云峥凑得近些,仔细瞅瞅五沟的两只眼睛,看样子这家伙真的恢复了,眼底已经没有那些让人发疯的红点了,这说明这两个月来,驱虫的效果非常的好。   “御医说你还要再服毒七天,这个环节可不敢出岔子,一劳永逸是最好的办法。”   五沟摇摇头道:“和尚觉得砒霜这东西现在对我好像没有多大作用了,以前吃这东西的时候,腹内就像是有一把尖刀在翻搅,现在同样的剂量吃下去,肚子里一点感觉都没有,所以啊,这毒药吃与不吃都是一个模样,和尚自己就是方家,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你无需担心!”   云峥点点头表示认可,五沟自己就是一个很好的大夫,他说没问题就确实没有问题。把自己要说的话在脑子里组织了一下轻声说:“吕惠卿消失了!”   五沟并不在意云峥说的这些话,按照花娘回来诉说的情形,云峥和五沟一致认为吕惠卿没有活命的希望了,且不说粪水里的血吸虫幼虫,光是在粪水里浸泡了一夜,这一条就足以要了吕惠卿的命,在战场上,金汁(粪水)这东西是固守城池的利器,只要把金汁烧热了,趁着敌军攻城的时候倾倒下去,凡是被金汁烫伤的人,基本上算是死定了。   “按照大宋律例,凡是巫蛊害人者斩,家眷流放三千里,刑部官员已经下了泉州,根据泉州八百里加急传来的消息说吕惠卿根本就没有回乡,刑部差役在宿州查访到了吕惠卿汇兑自己汇票的底单,这说明这家伙知道自己不妙,已经潜逃了。”   “错在吕惠卿,贫僧无错,他要杀人不是我要杀人,所以贫僧心安理得,心静如水,也无怨恨,云峥,你不觉得今日的云府祥和的让人心醉吗?人人都在求天堂,什么是天堂?这里就是!”   云峥猛猛的点点头,他发现五沟说的非常在理,我心安处即是天堂,天堂从来就不曾在九天之上,而是在自己的身边…… 第31章 高继宣回来了   云峥觉得现在阶段的五沟可能真的成佛了,别人把他伤害的如此之深,他看到的却是人世间的温暖,闭口不谈自己的仇人,这样的人不是佛是什么?   能不出门就不出门,这是云家人恪守的准则,其实这段时间东京城非常的热闹,雁门关守将高继宣终于回京了,于是整个东京城就像是一锅沸腾的开水……   随着高家最功勋卓著的人回来了,高家的另一个支系高怀德的家眷在大街上拦住高继宣的战马,跪在地上要求家主高继宣为自己做主……   这个主高继宣还做不了,高怀德的案子是钦案,是皇帝亲自定的,流放高怀德去沙门岛也是皇帝的主意,这个案子根本就不在意高怀德是不是犯了罪,他们家最大的过错是极端自私的养精蓄锐!   如果高怀德的兄弟和儿子肯上战场为皇帝分忧,这样的罪过就不会落在他们的头上,皇帝对于勋贵的信任度还是有的,之所以会给高怀德一系的人高官显爵,就是期望他们能够老老实实地吃军粮。   如果他们家全是酒囊饭袋也就罢了,偏偏一个个都是英才,既然是英才就该上战场,他们却向其他的勋贵学习在暗中积蓄力量,所以他不死谁死?   就因为这个原因,庞籍和韩琦以及其余的勋贵在高家事发之后都保持了沉默……云峥一直认为,是自己的高调出现,才让皇帝对自己固有的力量产生了疑问,这才有了清理门户的举动……   也就是说,从皇帝到朝臣,其实都从心底里不愿意看到自己这陌生人在大宋异军突起!   如今高继宣回来了,高家人就希望借用高继宣固守雁门关十五载的事例告诉皇帝,高家没有养精蓄锐,高家从来都在为帝国服务。   高家八十岁的老太君穿着妓子的服饰抱着高继宣的马腿哭的死去活来,看热闹的东京市民都不由得鼻子发酸,为之掬一把同情之泪。   “夫君啊,您不知道,高家老太君妾身以前是见过的,那时候老太君满头白发雍容华贵,可是今日里,老太君脸上涂着厚厚的胭脂,白发上插着不值钱的假首饰,身上穿着妓子透皮露肉的衣衫,腰里还别着一把手鼓……真是惨绝人寰啊!”   陆轻盈不知道发什么疯,抱着自家的闺女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把孩子吓得够呛。云峥从她怀里把闺女夺过来,交给了乳娘让她带着孩子出去,这才轻声道:“你打算让我写奏折帮高家说话?”   “不!这事咱们家不掺和!”陆轻盈虽然哭得人都软了,但是这句话却说的斩钉截铁。   云峥无奈的把手里的书本丢掉道:“既然不愿意帮人家,干嘛还把自己哭成这个样子?”   “妾身就是心痛,想哭!她家是钦犯。”   “既然你知道他们家是钦犯,也就该明白他们家沾染不得,那你为什么哭?你以为大街上没有几十岁的老妓吗?你以前就算是没有见过也该听说过,高怀德被流放沙门岛之初,高继宣他们家也是不闻不问,躲得要多远有多远,那些女人之所以还有机会抱着马蹄子哭,还是要多谢狄帅和咱家,是咱们两家出钱把人从青楼里赎出来的。   你这时候哭,无非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而已,好了,离我远点,哭的难看的,鼻涕都出来了……”   陆轻盈知道自己的情绪误导了丈夫,就眼睛红红的从暖房里走了出去,没有告诉丈夫高继宣有什么样的反应,也没有把后续的故事讲下去,看得出来,他不愿意听。   云峥确实没有心思去考虑高继宣的反应,不管他做什么样的反应都和自己无关,身为家主有帮助族人的义务,当然,身为臣子,也必须有维护皇帝权威的责任,这是云峥来到大宋之后新学的为人处世之道,他好几次都想着把脊梁弯下去算了,可是心底里总有一个声音在呐喊,不能跪,只要跪的次数多了,就成习惯了。   所以云峥在大宋奋斗的过程,其实就是一个赢得不下跪权利的过程,听说成了王,就不用了……当然,为了避免出现高怀德家里的那一幕,云峥想要去海外的心思从来就没有熄灭过。   今天高继宣回来,云峥没有去上朝,权利还没有交接,两个人是不适合相见的,这是大宋的规矩,也是将门的忌讳!   权利的承继只能通过第三者,虽说这事没有私相授受的嫌疑,无论如何从皇帝手里接过帅印才是最合适的,关于这一点,将门中人没有人会持反对意见。   冬日里晴好的天气并不多,当狄青酒坛子里装的酒变成醪糟的时候,云峥终于发现这位老将身上似乎有了新的变化,平日里穿的锦袍换成了棉布的,大拇指上套的玉扳指也换成了一个精钢的,手里拿着一把锉子,正在小心的在精钢扳指上锉挂弦的小凹槽,全神贯注的样子,确实让人心折。   云峥皱着眉头将醪糟放了下来不满的道:“家里要是困难就言语一声,用不着这样苛待自己。”   “不能拿了,从你家已经拿了五万贯钱了,再拿说出去难听!”   “我好像没有四处宣扬我借给你五万贯的事情吧?”   狄青抬起头瞅着云峥道:“我会说!一码归一码,商队开春就要远行,你帮着置办货物又添钱的,恩义已经到了极致,知道你钱多,可是那些钱都是你的,不是我们西军的,西军想要富足,就必须自己动手才成。   茶马古道说起来是一条道路,其实就是山间的一条小路,这一路上虎豹豺狼且不说,光是走路就能活活的要人命,所以,走一趟,就必须有一趟的收获。”   云峥笑道:“行商,行商,靠的就是一双铁脚板,行商天下,其实也是一种壮举,不过啊,你实在没有必要和我客气,我其实也是利益攸关方,你走茶马古道,收获最大的可能还是我,所以啊需要帮助的时候别客气!”   狄青放下锉子瞪大了眼睛看着云峥道:“你在我跟前一般不说假话,说清楚,为什么我西军行商,你反而是最大的获利者!我不记得西军的生意里面有你的股份。”   云峥往醪糟里加了一勺子糖霜缓缓地搅着,笑眯眯的对狄青道:“你的商队聚集在豆沙关,带着上百支马队准备进入大理国,然后远走泥婆罗,最后顺着恒河南下去天竺的大城交易,这是大好事,你就没想过,因为你们的存在,豆沙关如今寸土寸金,而我是豆沙关最大的地主和供货商……最近听我老婆说,豆沙关的土地价格上涨了三倍不止……还有价无市!”   云峥看的出来狄青正陷入深深地后悔之中,这世上能让他的手发抖的事情不太多,也能看的出来,他在强力控制自己不要扑上来打人。   狄青压低了嗓门像老虎一样地低声咆哮:“那就再借老夫五万贯!”   云峥正要打趣一下恼怒的狄青,忽然听得皇宫方向有钟声传过来,心头一惊,再仔细倾听,没有听见鼓声,这才放下心来,见狄青也在听,就笑道:“没有鼓声,说明不是外敌入侵,钟声也不过响了九下,这是有人在告御状,跟我们没关系,我继续给你说行商的窍门,别看不起行商的,这里面都是学问,一般人我都不告诉他。”   狄青冲着云峥摆摆手道:“你就不好奇到底是谁在敲钟,到底是谁打算告御状?敲鼓,是民告官,敲钟!这是打算告陛下?”   云峥摇摇头笑道:“我最近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你最近忙着做生意准备驮队,估计也没心思兴风作浪,只要我们两个安静了,那些文官也就懒得理睬我们,别人的事情不掺和!”   “高家?高继宣疯了?”   “总有些我们不知道的道理在里面,总有些我们不晓得的隐情在里面,看不清楚,弄不明白的时候不妨站在岸上多看看,莫要把鞋子弄湿了。”   狄青想了一会道:“高继宣回来不过才三天,他回城的那一天,高家的老夫人装扮老妓他都不为所动,训斥那些妇孺训斥的义正词严,扔下一箱子钱就去了皇宫,难道说他现在猛然间良心大发,准备为高怀德讨回一点公道?”   云峥笑呵呵的举起醪糟邀请狄青一起喝,狄青稍微沉默了一会,就端起醪糟和云峥碰一下就一口喝干,然后就开始和云峥讨论借来的这五万贯到底该执行什么样的利率,他认为大宋钱庄对商贾贷款的利率是四分利,自己和云峥交情不错,一分利就绰绰有余了。   直到晚上都没人清楚高继宣为什么会敲警钟,云家出去打探消息的人空手而归,竟然没人知道其中的原委,即便是邹同竟然也毫不知情!   第二天云峥特意赶了一个大早勤快的去上朝了,朝堂上风平浪静,高继宣没有被皇帝打入大牢,而是意气风发的站在云峥的前面,颇有些趾高气扬的意味。 第32章 猪?   “雄心勃勃的太宗统一了中原和南方后,为了夺取幽云十六州,向辽进攻,起初宋军攻势凌厉,连战连捷,很快就围困了辽南京。太平兴国四年,双方在高梁河激战,宋军大败。   辽国名将、南院大王耶律休哥率九千铁骑把十万宋军打得全军覆没,太宗皇帝中两箭,坐驴车逃回南方。老夫暗自揣摩估计太宗的战马可能都给打死了,才坐的驴车。   太宗皇帝箭伤年年复发,最后就死于这个箭伤,其实他真正的死因可能是死于心病,高梁河一战在他心里埋下了永不磨灭的阴影,十万宋军被九千辽军打得几乎全军覆没,天天想着都来气。那时候宋刚灭了北汉并于此战中收降杨业,杨无敌,太宗挟灭北汉之余威来攻辽,谁能想到会惨成这样。   四年以后,辽景宗耶律贤病逝,辽圣宗耶律隆绪即位,年仅一十二岁,他的母亲萧绰就是萧太后,此时开始执政。太宗趁着人家主幼国疑,二十万大军兵分三路二次伐辽,东路军是主力,由平定中原乱世的大将曹彬亲自指挥,田重进出中路,潘美、杨业出西路。   东路军一出河间府就遭到辽军主力的痛击,南国名将南院大王耶律斜轸的四万铁骑把十万宋军又打得全军覆没,曹彬带了几十人逃离战场。   中路军田重进吓得就没敢出去,东路军的主力都覆没了,我去不是作死。所以田重进可能在边境上扫荡了一番,砍了契丹老百姓的脑袋,提着回去冒功。说我没碰到契丹主力,只碰到小部队了,所以杀了点,我回来了,杀良冒功无耻之尤。   西路军这边潘美、杨业他们出去之后,幽云十六州占了云中四个州,应该说是大捷。但辽军主力是骑兵,等东边的战场一平定就迅速回师西线,然后大宋西路军的补给跟不上,潘美只能后撤,杨业就打掩护。最后西路军逃了一部分,杨家将全军覆没,杨业兵败被俘,关在昊天塔绝食殉国而死。   两次大战,两次惨败,从这两次战争之后,咱们大宋就被人家打老实了,开始实行‘实内虚外’的政策。   可是你不打人家,人家就要来打你,太宗皇帝两次进攻燕云十六州失败,萧绰萧太后也不是一个善茬子,哪里会忍耐,景德元年,辽萧太后与辽圣宗耶律隆绪以收复瓦桥关为名,亲率大军深入宋境。萧挞凛攻破遂城,生俘宋将王先知,力攻定州,俘虏大宋云州观察使王继忠,宋军凭守坚城。宋廷朝野震动,真宗畏敌,欲迁都南逃,王钦若主张迁都升州,陈尧叟主张迁都益州。因同平章事寇准、毕士安坚持,先帝无奈亲至澶州督战。   幸好苍天保佑,咱们大宋走了狗屎运,澶州前线以伏驽射杀了辽南京统军使,萧挞凛头部中箭坠马,辽军士气受挫,萧太后等人闻挞凛死,痛哭不已,为之‘辍朝五日’,寇准趁机发起和谈,这才有了‘澶渊之盟’,万幸啊!”   陆家的老祖宗喝了一口酒,捋着长须拍着桌子喊庆幸!   “如果不是萧达凛死了,咱大宋江北的土地没有一个地方能守住,所以老夫以前听你说‘檀渊之盟’乃是国耻的话,要不是担心折损了你的锐气当时就想抽你。   一个个年纪轻轻知道个屁啊,大宋送给辽国的那点东西算个什么啊,再多的东西也没有江北的大片土地值钱,不说别的,你来告诉我一个东京值多少钱?   嘿嘿,钱这东西,今天在你家,明天在我家的,谁说的准?告诉你小子,咱们大宋最厉害的不是士人,不是军兵,也不是农夫,实打实的是商贾!有他们在,就算把钱送出去了,我们也能赚回来!   ‘澶渊之盟’表面上看是我们打了胜仗,却签署了一个败家的合约,惹得好多白痴咒骂,你们也不看看那是一场什么样的胜仗啊,侥幸成功而已,如果这场仗像你在青塘那样的胜仗,傻子才会签署这样的条约,大宋早就把辽国吃干抹尽了,谁有工夫怜惜辽人!   你是没看见啊,先帝当年站在城头,两条腿抖得就像弹琵琶,如果不是寇准在旁边搀扶,说不定就摔倒在地上了。那里有半点坚持战斗的决心……不签署合约难道等着迁都啊?”   云峥见老祖宗有些伤感,连忙给老人家斟满酒追问道:“难道说您当时就在澶州?”   老祖宗长叹一声道:“陆家是蜀中望族,这种国战那里有不参加的道理,就算陆家不参加,朝廷也会命我参加的,这是每朝每代皇帝都会做的事情,没有人质在军中,皇帝敢离开京城吗?老夫当时充任库使,说白了就是运送粮草的,当时就在城头,看着皇帝站在城头激励将士作战。   先帝从来就不是一个英武的皇帝,从来不是,遇到危险首先想到的就是逃跑……他是不管江北百姓死活的……”   老头子说道这里忽然拉住云峥的手道:“那些窝囊的勋贵们你千万莫要小看,别看他们似乎在浑浑噩噩的过日子,他们最大的梦想就是再次发起一次北征,他们想的不是大宋的防御,而是把目标定在燕州,当年先帝与诸将杯酒释军权的时候有过一个盟约,燕云十六州一旦攻破,首功者王,次者候!   以前你不在的时候,他们也就是想想,甚至有人还提出用金钱购买燕云十六州这种没脑子的想法。自从你横空出世之后,他们就有了一丝丝的野心,千万记住,辽国没有那么好打,在没有完全把握之前莫要轻举妄动,老夫收到高继宣的请柬了!   陆家和高家多年没有任何的往来,这时候送请帖,能有联系的只有燕云事,他固守雁门关多年,对辽国的情形最是清楚,我感觉这个人似乎是抱着别的目的回京的。   明日里我去赴宴,听听他说些什么,回来之后我们再从长计议。”   云峥回到卧室里,鞋子都没脱,直接就躺在床上,葛秋烟帮着他脱掉鞋子,拿热毛巾给他擦了脸之后小声问道;“老爷今天不开心?”   云峥嗯了一声,又说道:“你去请夫人过来,晚上我们一起睡!”   葛秋烟的脸顿时就红了,低着脑袋不愿意出去,似乎还有点生气。   “想什么呢,今晚有事请说,没工夫左拥右抱,快去啊!”云峥瞅了一眼这个女人就知道她想岔了,也不知道心思是怎么长得。   葛秋烟“啊”了一声就匆匆的去喊陆轻盈了。   云家的家庭会议就是这么开的,三个人躲在大床上,一人包着一床被子吹灭所有的蜡烛说鬼话,不过陆轻盈习惯性耍赖,才说一会话,她就钻进云峥的被子里换个最舒服的姿势躺在丈夫怀里,还会不断地把想进来的葛秋烟踢出去。   “别闹了,有事说。”云峥见葛秋烟被推出去,就用胳膊揽住陆轻盈小声呵斥道。   两个女人都钻进了云峥的被子场面终于安静了下来,她们对这样新颖的谈话方式很好奇,一起抬头瞅着丈夫,等他把话说清楚。   “我可能小看了一群人!就是石守信,曹荣他们,今天老祖宗说了一些话,我心头有些感触,就特意查了一下大宋的军马分布图,结果发现了一个非常不寻常的地方。   大宋的兵马其实真的是掌握在这些将门的手里,以前我以为这是皇帝特意而为之的,通过高怀德的事情之后,我就不这么认为了,还专门调阅了这十年以来的高级军官的调动备案,最后才发现,重要军职其实就在这些将门的手里转圜。   说来真是讽刺,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自己的立身根基,皇帝之所以对我优容有加,不仅仅是因为我有军功,更多的可能是因为我不是那些勋贵集团的人,知不知道,我在发现这个事情之后后背都出了冷汗,东京城太诡异了,如果可能,我们还是离开东京城,早点去雁门关比较好。”   葛秋烟在这件事上说不上话,云峥之所以把她拉进来,其实就是告诉她,这个家里的事情没有什么是瞒着她的。   陆轻盈从丈夫的怀里坐起来小声道:“咱家全部离开不可能,总有人需要留下来,不如就让妾身留下来吧。”   云峥摇摇头道:“皇帝早就选好人了,那就是二弟,把秦国许配给二弟估计是皇帝笼络我们的一个关节,雁门关乃是大宋最重要的关隘,换将是大事,皇帝这一次做了这么大的调动,一定会有其它目的的,高继宣胆敢敲钟见皇帝,只能说明一件事,皇帝并不愿意私下里见到他,只有走敲钟这么一个途径逼得皇帝不得不见他,他凭什么这么有恃无恐?我以前不明白高继宣相和皇帝说什么,今天听老祖宗讲古的时候突然明白了,将门其实就是一张巨大的网,老祖宗甚至都是这张大网的一部分,即便是皇帝,在某些时候都不得不做出一些让步……   现在我终于知道皇帝为什么会这么依仗文臣了,明白了大宋为什会总是文臣带兵打仗了,因为武将带兵实在是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   九千骑兵大破十万宋军?四万铁骑全歼十万由名将曹彬指挥的十万大军?孤零零的杨无敌死的莫名其妙,狄青为什么会被孤立?老种为什么宁愿当一个环州知府,也不愿意进京当官?疑问太多了,在没有解开这些谜团之前,云家什么都不要做,不要动……” 第33章 猪吃老虎!   老虎吃人不奇怪,毒蛇咬人也不奇怪,至于豺狼伤人更是顺理成章。   可是一旦家里养的猪开始吃人……那就太恐怖了……   都说相由心生,这句话云峥非常的同意,以前他看到石中信的时候总会自居不自觉地有一种智商上的优越感,对这位胖胖的老人戏觑的时候远比尊重的时候多,但是今天看这家伙,竟然能从那张憨厚的面庞底下看出野猪的两根獠牙来,让云峥不得不用力的睁合几下眼睛,重新审视这位大爷。   人没错,依旧是那副老而不尊模样,大红袍裹在身上,露出一个硕大的肚皮,被紫色的抱肚紧紧地勒着,身为武将却戴着进贤冠,不管见到谁,即便是穿蓝衣的五品官,他都会笑吟吟的打一声招呼,且不管人家理会不理会自己。   看着那些高傲的清流故作清高的无视这个老家伙,云峥就感觉后背好像出了很多的汗水。   “看到了吧,老夫笑脸凑上去,人家也不待见,还是待在武将堆里好一些,至少没有人给老夫脸色看。”石中信表演完毕之后见云峥看着自己就凑过来自嘲。   云峥把石中信拖到政事堂的角落里小声问道:“你消息灵通一些,给我说说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高继宣干嘛要敲钟?我现在听到龙钟凤鼓的声音就打摆子,总能从那一声声的钟鼓声里听到厮杀声,而且我还嗅到战争的味道,别瞒我,身为统军大将,我太清楚战争的味道了。”   石中信把大拇指翘起来嘿嘿笑道:“果然是名将风范,俺娘就说过,这事瞒不过你,还真的要打仗了,高继宣和辽国秦国王耶律重元有了约定,准备在鸭子河擒杀国主耶律洪基,你觉得如何?”   听了石中信的话,云峥立刻就感到五雷轰顶!   紧紧地攥着石中信的手道:“此事万万不可为!”   石中信笑眯眯的道:“放心,这事不关你的事情,高继宣准备自己干,不会让你的名声受损,他只希望你能在雁门关抵抗的住辽国的反扑即可!”   云峥强忍着心头的惊骇,又问道:“耶律重元打算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请我们出手?”   石中信轻飘飘的道:“儿皇帝旧事而已……”   整个早朝,云峥都处在浑浑噩噩的状态之中,辽国年轻的皇帝和耶律重元的关系一向非常好,辽圣宗死后,母亲萧耨斤摄政,密谋立重元为皇帝,他却告知兄长耶律宗真(辽兴宗),使兴宗大怒,废萧耨斤至庆陵守陵,兴宗并封重元为皇太弟。   耶律洪基继位之后尊称耶律重元为皇太叔,历官北院枢密使、南京留守、知元帅府事,赐以金券、四顶帽及二色袍,可免拜皇帝,为宗室中最高优待,除了没有兑现耶律重元当皇帝这一个诺言,其余的都算得上到了极致了。   没想到这个老家伙到了晚年,反而想当皇帝了……   听不见朝堂上到底说了些什么,当邹同用尖利的嗓音宣布退朝的时候,云峥才算是清醒过来,出了宫门却被石中信拖到自家的马车上去了。   宽大的马车里只有脂粉香气,却没有美人儿,这对石中信来说非常的不正常,云峥喝了一口冰凉的葡萄酿稳稳心神然后道:“这是在火中取栗啊!”   石中信若无其事的道:“你就不问问我们怎么把兵力投放到鸭子河吗?”   “有什么好问的,你这些年从登州出海和高丽人做生意,拥有的大船至少有六艘,如果再借调泉州海船,走海路,将兵力投放进女真人的地盘里,然后找机会到达鸭子河埋伏,等辽国皇帝来鸭子河狩猎的时候突然发起进攻,干掉辽国皇帝,耶律洪基的儿子幼小,这样一来,耶律重元就能顺利的当皇帝了,计策不错!你甚至联系了女真人吧?甚至武装了女真人吧?”   云峥面无表情的说道。   石中信大喜过望,拍着云峥的肩膀道:“有见识的人就该是这样子的,我只不过说了一句话,你就能把我们的计策说的分毫不差,了不起,佩服,佩服。”   云峥苦笑道:“这本来就是我为什么会让你和女真人做生意的原因,也是为什么会积极支持你制作大型海船的原因……”   “你也打算这么干?”石中信欢喜的快要跳起来了,没有一点被别人利用之后的愤怒,这家伙从不在乎别人利用他,只要对他有利就没问题。   “是啊,现在依旧在准备中,一个计划被提出来容易但是想要坚定不移的执行下去就很难,老石,你我多年老友,有些话这时候不得不对你说一声,如果说的不中听,你就当我在放屁,笑过之后就算了,这件事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甚至狄帅那里我也不会说。但是你也要给我一个承诺,高继宣那里你也不得透露一个字,莫要为我招灾!”   云峥放下手里的酒杯郑重的对石中信道。   石中信见云峥表情肃穆,也把酒杯子放好,拱手道:“老哥哥我一辈子活的糊涂,论到军阵一道实在是不堪一击,老哥哥知道你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我阿娘也说这件事必须和你商量一下,听取你的意见之后再决定石家的动向,你如果有话说,就请直言,万万不可藏私,老哥哥能否活命就在你一念之间,这可是大事啊!”   云峥拍拍石中信的手沉声道:“你们找好了路子,找准了方向,准备好了计谋,准备好了援兵,甚至连女真人都考虑到了,难道就没有想过自己本身的战力吗?   在战场上,真正可以相信的只有自己的兄弟,耶律重元当年能出卖自己的母亲,这样的人你指望他不会出卖你们?   女真人野蛮无知,却偏偏骁勇善战,狂性大发之时,一个人就敢向千军万马发起冲锋,这样的军队你们如何统御?不是我看不起高继宣,他还没有统御蛮族的能力。   我们在把话说回来,你知不知道大军上船需要事先做好训练事宜?你知不知道战马上船事先要有一个适应过程啊?一个强壮的战士,在风浪里颠簸几天之后可能会连刀子都握不住啊?   我从没有见过一个将军在陌生的地域,和陌生的人联合能够战胜强大的敌人的。耶律洪基不管去了那里,他身边都会跟着十万铁骑,我就想不通这点,高继宣他打算如何把辽国最精锐的十万大军消灭干净,而后弄死耶律洪基?难道说耶律重元有调走皇帝禁卫的本事?如果他真的有这个本事,根本就用不着我们,他自己就能弄死皇帝,用不着拿燕云十六州来作为交换条件。   老石啊,你到底知不知道燕云十六州对辽国意味着什么?我们大宋需要燕云十六州作为国家的屏障,保卫中原不受蛮族的骚扰,难道你就以为辽国不需要这片地方来保卫他们自己吗?   耶律重元是要当皇帝的,他没想过毁掉辽国,你们凭什么认为耶律重元会老老实实地将燕云十六州交出来,即便耶律重元当了皇帝,弑君这种事能说的出口吗?割地这种事是皇帝能做的事情吗?   如果耶律重元这么做了,他的皇位能坐几天?   利令智昏啊!老哥哥,你既然这时候才告诉我,这件事必定已经开始施行了……我说什么都晚了。”   石中信脸色青白的道:“你突袭交趾……”   “没有可比性,我突袭交趾其实是逃跑回来的,其中的艰险只有我自己明白,武胜军当时如果胆敢在交趾国再停留三天,迎接我的只有全军覆没。你们只看到贼享福,却没有看到贼挨打,突袭鸭子河斩首耶律洪基,这个难度交趾升龙城之战根本就不能与之相提并论,难度高了百倍不止!   突袭升龙城,我们事先做过详细的推演,就这还需要狄帅把交趾的大军牢牢地拖在羁縻州才行,一个空空如也的升龙城打下来难度不大。   耶律洪基身边的十万大军远比升龙城可靠啊,说实话,你们这根本就不是去杀耶律洪基,而是去自杀的,你千万别告诉我高继宣打算亲自领军突袭……”   石中信尴尬的瞅瞅云峥道:“高继宣不去,去的是高怀德和他的子侄们,他们是罪人,想要脱罪就只能充当一回死士。”   云峥的脸色白的吓人,怒吼一声道:“停车!”   马夫停住马车,云峥纵身跃了下来,石中信连忙拉住云峥的手道:“这么做不妥当吗?”   云峥看看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将脑袋钻进马车看着石中信恶狠狠地道:“你们都该死,只可怜了高家的那些妇孺,这一次云家和狄帅再也没可能救她们了,高继宣,你真的是该死啊!”   石中信目瞪口呆,不明白云峥为什么会这么说,眼见云峥大步流星的向自家的马车走去,遂一连声的催促马夫快走,他这时候心神全乱了,他觉得云峥的这番话,他必须全部告诉自己的母亲,等老人家作最后的判断。 第34章 灰暗的一天   在家里骂人不好,会伤害爱自己的人,在大街上骂人也不好,会伤害那些尊敬自己的人,对着草木禽兽咒骂又觉得不过瘾,骂人,骂人,自然是要骂人才有趣味。   所以云峥的马车就出了城直奔城外的福田院,早就听云二说过,这家福田院里收拢的全是聋哑人,他们的生活很困苦,云峥在给福田院捐了一百两银子之后,猴子就把那些管事全部撵走,请这些聋哑人坐好,然后云峥就开始带着僵硬的笑意开始骂高继宣以及那些勋贵了……   福田院的人很高兴,云峥走的时候他们送出了老远,张大了嘴巴“啊巴,啊巴”送他,希望他能常来,从来没有人对他们说过这么多的话,那个青衣士子滔滔不绝的说了足足一个时辰的话,天知道他说些什么,但是士子捐助了很多银子大家是看得真真切切。   大家很希望这个士子能够再来这里,自己虽然听不见,但是能看看别人说话也是好的,人呐,缺什么就越是稀罕什么。   把话放在肚子里憋屈从来都不是云峥的习惯,但是这些话被别人听见会有大麻烦的,所以只能和聋哑人说。   高继宣的无耻已经算得上登峰造极了,高怀德一家人已经凄惨的无话可说了,他依旧不放过他们,准备把这些人最后的一点剩余价值也压榨出来,为了自己那个狗屁不通的计谋,他不在乎高怀德带着子侄全部战死,他也不在乎高家女眷会落到一个更加凄惨的地步,说起来都是一个祖宗啊!他怎么能下得了这样的黑手?   傻子都知道去攻击耶律洪基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下场,高怀德全家为了这个目的绝对会拼死向前的,在谎言的诱惑下,早就绝望了的高怀德一定会死死地抓住这根救命的稻草,直到全部淹死。   高继宣不敢在战场上和契丹人作战,就想着应用阴谋诡计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他本人估计已经为自己的聪慧决断高歌了吧?   马车进城门的时候,心情凄惨的云峥瞅着那些戴着毡帽的宋军,忽然让猴子停下马车,朝城门口站立的兵卒招招手,那个兵卒立刻就跑过来单膝跪倒请安道:“大将军有何吩咐?”   看城门的眼睛很尖,像云峥这样的人他们认得很清楚,知道那些人惹不得,这是他们的必修课。   云峥笑道:“起来说话!你是哪里人啊?”   军卒磕磕巴巴的道:“标下乃是江阴人,俺是捧日军的。”   云峥笑道:“江阴是个好地方啊,我当年游学的时候去过江阴,季札墓还去拜谒了一回,却不知万春园可曾修建完毕?”   军卒听云峥这么说,立刻变得激动起来拱手回答道:“标下入军之时,万春园还在修建,原来大将军曾经去过江阴。”   云峥笑道:“去过,去过的,不过是很久以前了,远的就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虽然那个军卒的面庞和自己一样的青涩,云峥却觉得自己已经老得快要腐烂了,伸出手拍拍军卒的肩膀又道:“好好当兵,如今大宋的军制有了变化,满十年就能回乡,到了那个时候万春园一定已经修建好了,那里真的好美啊!”   挥手告别了军卒,云峥的马车却没有回云家,而是直接去了政事堂,他的公廨在那里,就算他没有办法阻止这场愚蠢的自杀行为,但是能挽救一个军卒的性命就挽救一个,毕竟他还是副枢密使,即便是庞籍,在军兵的调配方面,也必须征求他的意见。   “将登州的军马调动文书拿过来!”云峥坐定之后,就吩咐疍吏拿军报文书。   疍吏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回大将军的话,登州的军马调动文书已经被内官拿走了,还没有留下备案文书。”   云峥想了一下又道:“草拟点兵文书的人是谁?你喊他过来,我有话问他。”   疍吏再次躬身道:“大将军,草拟文书的是刘郎中,他已经于昨日启程去登州了。”   云峥点点头就挥袖让疍吏退下,既然刘郎中去了登州,那就说明调派的并非东京的兵马,按照道理,调派的应该是驻守在泥古寨的信安军,也只有这支军队才有和辽军作战的经验,领兵大将乃是大宋开国悍将张琼的后辈张东尧,听说此人善使一柄斩马刀,有万夫不当之勇!   当年在攻打寿春城时,赵匡胤乘坐一艘皮船进入城壕水中督战,城上突然弓弩齐发,张琼为了保护主帅,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的身躯阻挡飞矢。结果他大腿被射中,箭镞深入肌骨,坚不可拔,他一时疼痛得昏死过去,史称“死而复苏”。   张琼不愧为军中豪杰,返回营地后,他要来一满杯酒,痛饮之后令军医破骨拔箭,“血流数升”,他却神色自若。   这样的人的子孙应该不是懦弱之辈,也是啊,懦弱之辈也进不了高继宣的法眼,也不会被选去辽东极地去送死了……   云峥发现自己很无能,什么都做不了,谁的忙也帮不上,皇帝拿走了调兵文书,还不留下存档,这就说明皇帝已经独断专行了,也不知道高继宣给皇帝上了什么迷药,会让他做出这样的昏悖的决定。   云峥一个人在公廨里枯坐到了天黑,猴子进来掌灯的时候,他才从最深沉的沉思里惊醒过来,站起来吹熄了蜡烛,然后就和猴子一前一后的出了宫门……   家里很热闹,其实只要有苏轼的地方都非常的热闹,他天生的大嗓门,又是一个放荡不羁的性子,最讨家里那些丫鬟的喜欢。一大群人在暖房里说古,此时苏轼正在绘声绘色的讲述一个关于魔怪的故事,暖房里的仆役丫鬟都屏着呼吸听他说。   “常州宜兴的和尚妙湍,是僧司正的管事,有一天他正在屋子里报账,忽然听到有人敲窗户,问是什么人,却没有人回答,他还以为是书吏在开玩笑,忽然间窗户纸破了,一个小小的脑袋从破洞里探进来,仔细看的时候,才发现是一个柿子大小的妇人脑袋……”   云峥驻足听了片刻,就摇摇头回了后宅,陆轻盈和葛秋烟都在,分别抱着自己的孩子,咿咿呀呀的和孩子说着话,云落落跪在一张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支毛笔,写的很认真。   凑过去看,才发现自己的闺女已经会画圈圈了,小手上沾的全是墨汁,小脸上也都是,云峥掏出手帕,细心地帮自己闺女擦干净手和脸,手把手的教她画了几个比较圆的圈圈,陆轻盈就笑着让乳娘把落落带走,顺便把怀里的儿子天章也带走,伺候云峥更衣之后,问道:“夫君今日不愉快?”   云峥笑着摇摇头,指着桌子上的一大堆锦盒道:“谁家送来的?”   “石中信亲自送来的,说是感谢老爷给他指了一条明路,他是奉老太君的命,来家里亲自道谢的,妾身看了礼物,不轻啊!”说着话,就把礼单拿给了云峥。   以陆轻盈现在的眼光,如果说人家给的礼物价值不菲,那么一定距离价值连城差不远了,云峥没心思看礼单,放在一边对陆轻盈道:“让厨房早点上饭食,我从中午就没吃!”   陆轻盈“呀”了一声,就匆匆的吩咐丫鬟早点上饭食。   云峥的晚饭是一大碗面条,腊肉知道老爷的喜好,多蒜,多酱醋,还特意放了不少的山茱萸,这样的饭食云峥最喜欢了,就着两碟子小菜,吃的很过瘾,稍微带点辣味的面条就是这么合胃口。   面条吃干净了,云峥就开始要酒喝了,指指陆轻盈和葛秋烟要她们陪着自己喝酒。这两个女人早就发现自己丈夫不对劲了,坐在桌子上也不说话,三个人一杯杯的喝闷酒。   日上三竿的时候,云峥终于醒了,左右瞅瞅,发现陆轻盈还在欢快的打着小呼噜,至于葛秋烟早就不见了人影,说来好笑,云家酒量最好的人竟然是葛秋烟,颇有千杯不醉的海量。   云峥决定在今天就把云二和秦国的婚事定下来,这事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皇帝就会怀疑云家的诚意了,尤其在皇帝将要栽一个大跟头的时候,更不能随便引起皇帝的怀疑,脆弱的人在失败之后往往是最多疑的。   虽说日子不太讲究,但是云家如今是将门,将门的杀气重,一般不讲究什么时辰,有些对百姓或者文人不利的日子,对将门来说确实上好的吉日。   比如像今天,白虎临头主刑杀,但是云峥家最主要的房间就是白虎节堂!家里住着一头白虎,白虎临头对云家只有裨益,而无侵害。   陆轻盈小心的从里屋捧出一个锦盒,一连开了三个盒子之后,才小心翼翼的拿出一个黑色的貔貅树脂挂件,这是云峥手机上的东西,当初把手机毁掉之后,就留了这个东西,艰难的时候被云峥给当掉了,云峥就多嘴说了一句这事先人的遗物。陆轻盈嫁过来之后听说这事之后,竟然被她想方设法的给赎回来了,成了云家爱最珍贵的宝贝。   这东西在陆轻盈看来,即便是不算祖宗遗物这个名头,这东西本身就是无价之宝,看起来像是玉器,能透明却摔不坏,找了无数的朝奉都说不清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材质的,这样的好东西又有纪念意义,是最好的文定礼物。 第35章 可怕的忠臣   云家的定亲礼很简单,一个锦盒,一封云峥亲手书写的求亲信,一封陆轻盈作为长嫂亲自书写的云二的生辰八字,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但是身为媒人的庞籍和狄青却非常的满意,托送锦盒的时候陆轻盈多说了一句话,说锦盒里装的是云家的祖传之物,她这个长嫂进门的时候都没有得到。   庞籍观礼之后越发的满意,和狄青二人坐上马车就联袂去了皇宫。   一个时辰之后,两个人回来了。   庞籍呵呵笑道:“幸不辱命,蒙赠双尺素,还君夜明珠,皇家这一次将身段放的很低,薄太妃对云家的定亲礼非常的满意,陛下亲自手书了赐婚诏书,皇后娘娘特意回赠了云家一枚走盘珠,秦国公主本来就是皇家掌上明珠,云家当善待之。”   云峥接过庞籍递上来的锦盒,打开看了一眼,赞了声好,就交给了陆轻盈,命她收起来,等到大婚的时候展示给各方宾客看。   狄青送上来的是一封印着凤凰纹饰的庚帖,这是秦国公主赵瑾的庚帖,本来这东西一般是不给臣子看的,皇家能把庚帖拿过来就说明他们对云家非常的看重。   云峥并没有私自打开转手交给了陆轻盈,就肃手邀请庞籍和狄青去书房叙话,庞籍轻叹一声,并没有去书房,反而坚持去白虎节堂叙话!   今天值守白虎节堂的是憨牛,这家伙全身披挂握着一柄斩马刀像一座山一般的站立在门廊下,在他的身后还有四位甲士固守白虎节堂,云峥走过来,他躬身迎接,却伸手挡住了狄青和庞籍的去路。   “庞公,狄公与我有公事相商,不得阻拦!”   随着云峥发布了命令,憨牛这才退到一边,重新站在门廊下,一言不发。   云峥歉疚的对庞籍,狄青道:“这地方,平日里不许外人进来,即便是拙荆也不能来。”   庞籍摇头道:“军国重地,本该如此。”   狄青晃着脑袋道:“还是你家的规矩大。”   庞籍笑道:“白虎节堂在大宋共有四个,也只有你和狄帅把它当真,石中信也有节堂,听说他家的节堂是可以开赌局的。”   三个人说笑着进了节堂,邀请庞籍,狄青坐在右手,云峥当仁不让的坐在虎皮椅子上,在这里是没有茶水供应的,所以云峥直接开口问道:“庞相来这里有何事相商?”   庞籍闭目沉思片刻,然后抬头说道:“在我大宋,想要知军事您两位是首选,现在老夫有一疑惑,想请二位解惑!”   狄青一头雾水,却发现云峥一脸的痛苦,拍着茶几道:“速速道来。”   庞籍见云峥的脸色不好,心中再次哀叹一声道:“老夫有一军,欲渡海北征,跨过海峡远击蛮夷,不知可否?”   云峥见狄青依旧迷惑,干脆挑开话题道:“您是问道于盲,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高继宣,他既然认为高纪德能够带着一万多人在鸭子河伏击耶律洪基成功,您该问他才是。   这件事从头到尾,我和狄帅都不知道,我也是昨日里才晓得此事,想在枢密院里查证此事,结果,文卷档案全部都被陛下拿走了,所以不问也罢。”   庞籍有些语塞,云峥乘机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都给狄青讲述了一遍。   狄青听了之后,立刻起身告辞,对庞籍说:“老夫必须赶回河间府坐镇,等待辽国将要到来的反扑,云帅也当命自己的部属加快行军步伐向雁门关进军,大宋和辽国五十年的平安休矣!”   庞籍拉住狄青的衣袖急促地问道:“此事可成?”   狄青停下脚步怒道:“成与不成,我大宋开始备战吧!”说完甩开庞籍的手,大步流星的向外走去竟然片刻都不停留。   “泥古寨的张东尧,高纪德,高岳,高登都非一般将领可比……”   云峥笑道:“听您这么一说,我忽然发现,突袭耶律洪基这件事朝廷准备的非常充足啊,看来高纪德被贬斥沙门岛也是朝廷有意为之,可以说骗尽了天下人,怪不得当初高家倒霉的时候没有一人伸出援助之手,只有我和狄公傻乎乎的在朝堂替他们家鸣不平,整个东京,只有我和狄帅两个傻蛋。   既然朝廷是谋定而后动,那还说什么,我们就在京中坐等耶律洪基授首,而后轻松地交接燕云十六州就好。”   庞籍坐在椅子上悠悠的道:“老夫也不赞同这次出征,无奈陛下坚持己见,以莫须有的罪名拿下了高纪德,我就知道此事已经无可挽回,我等闭嘴不谈此事,甚至封锁了高继宣进宫面圣的道路,就是想阻止此事,谁料想高继宣竟然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去敲了钟,然后此事就再也无法控制。老夫能做的就只有派遣你去雁门关,给我大宋牢牢地守住大门,让事态不至于恶化。   既然此事已经不可为,既然如此,我们就不指望那些人了,云帅,老夫希望你能出京走一遭雁门关,三关乃是我大宋的生死要地,不可轻废啊。”   云峥苦笑道:“京西十五路大军还在回京的路上,至少需要十七天才能到达渑池,我算是开了眼界了,自己的防御体系都没有完成,就想着去弄死辽国的皇帝,这样的战略部署您翻开史册瞅瞅,千古之下可曾有之?   这得蠢到什么地步才能干出这种事情来?大宋的国门雁门关交给高继宣这样的蠢材十五年,我现在想起来都为大宋捏了一把汗,万一辽国趁着我们征讨青塘的时候趁机攻占了雁门关,我们早就成亡国奴了,大宋能走到现在,真是祖宗保佑啊!”   庞籍怒道:“慎言!一个高继宣还左右不了朝堂!”   云峥的眼睛瞪得铜铃一样大,惊骇的拿手指指指房顶。   庞籍一言不发。   云峥从桌案后面走下来朝庞籍深深地鞠了一躬道:“明日里我就去大郊拜祭大宋的列祖列宗,云峥这才晓得庞相是何等的苦心孤诣。”   庞籍老神在在的坐在椅子上耻笑道:“你最近不是一直在不遗余力的激发起陛下的英武之风吗?这件事你以为你一点责任都没有吗?”   一句话把云峥说的面红耳赤。   庞籍瞅瞅四周,压低了声音道:“天子乃是国家的标志,代天统御四方,德泽布于四海,一个仁慈的君王,是百姓的福气,也是你我的福气,秀才就是读书的,你不能让他去杀猪,否则不但会杀不了猪,反而会被猪反噬。   所以陛下坐镇朝纲就好,其余的事情交给能干事的人去做,该杀猪的去杀猪,该放羊的去放羊,该织布的去织布,四民有序,上下有尊大宋自然繁荣昌盛,长治久安,这才是老夫一生的梦想。   嘿嘿嘿,高继宣既然要去做,那就让他去做,高纪德既然要做陛下的忠臣,那就去做,一万多人,大宋损失得起!”   云峥施礼道:“多日的疑惑一朝解开,云峥三日后就去雁门关,静观事态的发展,若辽国攻河间府,我就引兵出雁门关,向辽国西京挺进,如果辽国攻雁门关,狄帅想必就会进攻燕云之地,围魏救赵的法子我们可以通用,这一点我们早就通过气了,务必逼得辽国生生的咽下这口气。”   庞籍笑道:“如此最好,相信陛下经过这一次的风波之后,会在很长时间里口不言兵了。”   “只是可惜泥古寨的一万多精兵了……”云峥又有些泄气。   庞籍苦笑道:“百姓的错失,损失不过几文,帝王的错失血流漂杵有什么好奇怪的。相信你接下来一定会非常的忙碌,老夫就不叨扰了。”   送走了庞籍,云峥就敲着脑袋进了家门,这一回庞籍还真的是交底了,云峥第一回发现自己侍奉的皇帝竟然是个热血皇帝,只不过这位热血皇帝脑子一热什么都敢干,而且还固执的厉害。   云峥终于放下心来了,那些勋贵们还是和往常一样的没什么用处,一些没有什么用的勋贵加上一个热血上头的皇帝,他们最大的作用就是破坏,一万多人的性命这就算是断送掉了。   即便是到了现在,云峥都不得不佩服,那些勋贵们真的是在全心全意的帮助皇帝,高纪德家里根本就没犯错,他们是在自毁名声帮助皇帝,不论是被砍头,还是女眷受辱,这都是作为一个忠臣付出的代价……他们全家干的无怨无悔,云峥根本就不信,那位高家的老太君会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在这样的情形下,还能干出穿妓子衣衫拦马的举动,为高家拉名声,果然是一位老谋深算的巾帼英雄!   这都是一群什么人啊,云峥自付干不出这种事情来。   既然高家将会成为千古称颂的忠臣,云峥觉得自己可能要步庞籍庞太师的后尘,成为臭名昭著云峥云太师,这样的可能性太高了。   “如果我以后成为遗臭万年的人物,你会不会陪在我身边挨骂?”吃晚饭的时候,云峥若无其事的问陆轻盈。   “那是自然,您是什么人妾身都是您的妻子!”陆轻盈回答的非常干脆。   “那你等着吧,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 第36章 上苍的宠儿   云家忙的人仰马翻的,家主就要走了,陆轻盈很希望丈夫能在家里过完年再走,可是云峥只是笑着摇头,按理说家主去镇守边关,是可以带妾侍的,陆轻盈即便是很不愿意,还是打算把葛秋烟送去雁门关,这事被云峥一口回绝,他的军队里不容许出现女人。   这是云峥的底线,他发现在大宋主将表率的作用非常的明显,如果自己不害怕,自己的军队就不会害怕,如果自己向前冲,自己的部下就会跟着向前冲,如果自己不带女人上战场,别的将校就不敢带女人上战场,如果自己不徇私,别人就没胆子徇私,一入军中,成千上万双眼睛盯着自己,就算自己的武力低危,在需要全军进攻的时候,自己还是要上阵的,任何人都代替不了。   以前的时候,云峥认为狄青戴着面具在万军中冲杀是一种非常愚蠢的行为,主帅就该坐镇在安全的地方指挥作战,直到自己上了战场之后才彻底明白,如果自己不能解决战场通讯问题,就休想把主帅从战场的第一线解救出来。   指挥使任福战死在西夏,这是一位三品的高级武将,广南东路钤辖张忠及广南东西路钤辖蒋偕这两位也是三品武将,结果没跑掉,也死在侬智高的手里。至于辽国大将萧达凛就更不用说,只要是有一场决定命运的战争发生,高级军官死掉一些根本就不足为奇。   云峥一点都不喜欢披甲上阵,他喜欢穿着轻裘站在后面观战,只可惜大宋的军事土壤不容许出现这样的事情,这也是那些文官指挥军队往往只能取得小胜,却不能拿到大捷的原因,但是只要失败,往往就会是毁灭性的,在乱军中想要收拢军队,主将不在军阵前是毫无办法的。   云峥到目前总共冲阵冲了两次,两次还都是在敌军败象已成的情形下进行的,即便是这样,从战场上下来,他的两条腿就像是弹琵琶一般抖个不停。好在云峥的自控力还是不错的,这样的场景一般只会出现在洗涮血污的时候……   将门多寡妇,杨家就不说了,只要是朝廷正得用的那些将门,谁家还没有一两个寡妇,就连什么用处都没有的石家,曹家,也不例外,征青塘的时候,石中信的侄子就战死在了那里,回来的时候,石家也只是问云峥家中子侄在战场上可曾得力。   生在将门,如果死在东京是大事故,他的家人一定会穷追不舍的,可是死在战场上,绝对不会有人来过问,即便是家中最优秀的晚辈死了,也不会有人来问的。   猴子走的时候小虫哭的死去活来,她身上的嫁衣还没有褪去猴子就要出征了,憨牛相比之下就痛快的多,朝自家老婆吼一嗓子就出了门,然后就抱着手和别人一起看猴子的笑话。   陆轻盈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倒是落落抓着爹爹的衣衫嚎哭着不让爹爹离开,惹得云峥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安抚好自家的闺女。   走的时候云峥朝陆轻盈挥挥手,回家满打满算才三个月,这就要离开了,多少有些愧疚,苏洵这一次脚疾发作去不了云中雁门关,苏轼却被老苏送进了军队,如今正在得意洋洋的向云二和苏辙告别,还答应多做些军旅诗歌送给他们。   “我要署名权!”云二向苏轼挥手,有些遗憾,他也想去雁门关,只可惜身为人质,他那里都去不得,为此郁闷了好久。   就在云峥出发的时候,耶律洪基也离开了临潢府开始向东京道前进。   不是他有多么的喜欢狩猎,而是因为这是祖制,名曰“捺钵”。“捺钵”,是契丹语,相当于汉语中表示皇帝出行所居之处的“行在”。但与中原王朝皇帝的“行在”又有很大不同。中原王朝的皇帝平时住在京城的皇宫里,“行在”仅仅作为出行时的临时住所。而契丹皇帝“每岁四时,周而复始”,巡守于捺钵。显然,捺钵实为契丹朝廷的常驻之地。   “天地之间,风气异宜,人生其间,各适其便”。这就是契丹人生活在广阔的大草原上,逐渐形成了随季节变化辗转迁徙的游牧习俗。   契丹建国以后,虽然处处向大宋学习,但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传统却并没有被抛弃。即使是贵为国君的皇帝,也要“秋冬违寒,春夏避暑,随水草就畋渔”,随着季节、气候和水草的变化而四季游徙,并随时处理国家政治事务,于是便产生了契丹的四季捺钵制度。契丹人一般把春秋捺钵地点通称为“春水”、“秋山”,后人遂将春水秋山来代指四季捺钵。   春捺钵的地点主要在长春州的鱼儿泺和东北松花江的支流鸭子河一带,每年的正月,辽国皇帝从冬捺钵营地启程,到达春捺钵地约住六十日,直到四月中旬“春尽”为止。春捺钵的活动主要是钩鱼、捕天鹅并接受生女真诸酋长的朝贺。今年因为秦国王耶律重元生病了,所以耶律洪基就提前离开了临潢府向鸭子河挺进,为自己的太皇叔祈福。   此次随行的大军有铁骑六万,年初就已经开始的女真叛乱,让耶律洪基费尽了心力,连续征剿了半年多,才将女真叛乱平息,女真首领乌骨逎的人头已经被勇猛的契丹猛士砍下来制作成了酒杯,而乌骨逎的儿子克里钵却逃脱了,钻进了茫茫林海不知所踪,听说克里钵割下自己的一只耳朵敬献给天神,发誓报仇。   为了安抚已经暴乱的东海女真,不要让这场风暴席卷整个女真部落,耶律洪基预备在今年春耐钵上安抚一下这些女真人,将他们必须进献的物资减少一成……,所以,这一次的春耐钵容不得半点马虎。   钩鱼是春捺钵的一项重要活动,到达春捺钵地鱼儿泺以后,就先在冰上搭起帐篷,凿冰钩鱼。由于鱼长期在冰下缺氧,“遇可出水之处,亦必伸首吐气,故透水一眼,必可致鱼”。   通常第一条鱼由皇帝亲手来钩,钩得第一条鱼谓之得头鱼。得头鱼后,即于大帐置酒设宴,皇帝命前来祝贺的女真各部酋长依次歌舞,上寿助兴。一般“头鱼”不是普通的鱼类,而是鳇鱼、鲟鱼之类,体重力大,不易捕取,皇帝得头鱼除了娱乐之外,更多的是以彰显其武功与威严。   到冰雪消融、天鹅飞回的时候,春捺钵捕鹅的活动就开始了。   侍从们都要穿墨绿色的衣服,每人准备连锤一柄,鹰食一器,刺鹅锥一枚,在水泊周围每隔五、七步排立。   “皇帝冠巾,衣时服,系玉束带,于上风望之。”如果谁发现了鹅,就高高举起旗帜,鹅受惊飞起后,侍从们敲起扁鼓,摇动旗帜。   此时,专门饲养海东青的侍官将海东青呈给皇帝,皇帝放飞海冬青。海东青飞上天空,与鹅搏斗。待鹅与鹰坠地,距离最近的侍从立刻上前,拿起刺鹅锥将鹅杀死,取鹅脑子给海东青吃。皇帝得头鹅之后,先要祭祀祖庙,然后群臣们各献酒果,饮酒作乐。   辽国地域辽阔,想要维持一个完整的国家,皇帝一年四季就要不停地奔波,非常的辛苦,耶律洪基的烦恼和云峥相同,都有一个通讯问题需要解决。   辽国人想要从东北的大海之滨跑到遥远的粘八葛部最健壮的战马也需要跑整整半年。   “虎水女真的叛乱致使大辽错失了一次绝佳的南下,或者西进的机会,着实让朕恼怒,若非虎水女真叛乱,何来宋国大将云峥灭国之机,如今赵祯手里有了养马地,恐怕会有北进的想法,说到底,燕云十六州是扎在辽宋两国心头的一根钢针。”坐在巨大的撵车上的耶律洪基轻轻的叹息着。   一个身着白裘的女子笑道:“陛下向来勇猛,擒虎射狼无数,如今怎么突然忌惮起宋帝赵祯了?您以前不是说他就是一个没性子的皇帝吗?”   耶律洪基笑道:“那是以前,如今的宋国变化很大,当年侬智高在南面叛乱,朕还想着这一次宋国会有很多年翻不过身来,想不到他的大将狄青,云峥,竟然在最短的时间里平灭了叛乱,尤其是宋将云峥,有胆有识,率军孤军深入交趾国,一战几乎灭了交趾国,硬是将宋国的损失转嫁在交趾头上,等到朕想要增加岁币银10万两、绢20万匹的时候,他们的大军却已经回到了宋国,可惜啊,机会一去不复返啊。”   “云峥此人以前籍籍无名,为何在短时间里就让陛下如此的称赞?”白衣女子萧观音疑惑的问道。   耶律洪基羡慕的道:“宋国就是这个样子,他们总能在合适的时候出现合适的人才,帮着他们度过一些难以逾越的险滩,难道说上苍真的在庇佑他们?   朕也非常诚恳的膜拜上苍,每年都把最肥美的渔获,最健壮的漂亮的牛羊献给上苍,为何我们帐下就没有惊才绝艳的人物出现,那个人不但是很好的将领,他的诗词也过人一等啊。朕翻遍了咱们大辽的好男儿,没有一人可以敌其锋缨。” 第37章 雄心和仇恨   耶律洪基不明白一件事,根基打得越是牢固,建筑能存在的年限就越长,国家也是一样。   一般来说汉人的国度只要熬过八十年,那么延续两百年就不是多大的问题,前八十年决定王朝的根基,后面的基本上是靠着祖先的恩泽混日子。   礼义廉耻四个字让汉人的世界基本上呈现一种超稳定地结构,而农业社会的国度,注定了安定平稳才是最大的主题。   马背上的民族因为生产生活的需求,他们需要在大地上游荡,游荡就代表着不稳定,与安宁平稳无缘,习惯了与严酷的大自然斗争的游牧民族,遇到事情他们的自然反应就是战斗,因此,他们强大,彪悍,勇敢,无畏,可是,以武力造就的王朝,必将在武力中坍塌,这早就被无数活生生的例子证明了的,美丽的草原上,从来没有安宁过……   每年在鱼儿泺,耶律洪基从冰面下面提起第一尾大鱼的时候,他都将这条鱼恭敬的献给上苍,期望上苍能够保佑契丹人长治久安,不但他是这样做的,他的父祖也是这样做的。   一个从血与火中走出来的国家,在接受汉文化的熏陶之后,终于知道了安宁的可贵之处,只可惜,他们诵念的祷词和祖先制定的耐钵制度是相悖的。   契丹民族中矛盾重重,从父亲死亡的那一天,耶律洪基就非常的清楚,当父亲将皇位传给了自己,而不是给了那个野心勃勃的秦国王王叔,在那一瞬间,他看见秦国王王叔明亮的眼睛在一瞬间变得灰暗,而后,就有火焰在那里升腾。   “也不知秦国王王叔的病好一些了没有!或许只要朕离开临潢府他的病就会立刻好起来。”耶律洪基不喜欢和奶味很重的马奶酒,偏偏喜欢喝酸涩的葡萄酿。   皇后萧观音知道皇帝没有征求她意见的意思,只是随口说说罢了。所以她依旧恬静的屈膝坐在撵车上,听着萨满高亢的声音在旷野间回荡,她能想象的出,那些穿着神衣的萨满,正在不断地将鹿血涂抹在他们路过的大树上,以此来标示这里是神灵的吉祥土壤不需任何魔怪前来骚扰。   萧观音不喜欢粗俗的萨满,她不相信那些浑身挂着铃铛,手里握着牛膝骨制作的法器,带着各种奇怪味道的恐怖的人围着自己舞蹈,吆喝。   她喜欢肃静的佛教,喜欢跪坐在简陋的蒲团上,默默地诵念那些微言大义的经文。她的少女时代很大一部分的时光,就是在佛教光辉的笼罩下度过来。   “诏除护卫士,余不得佩刃入宫;非勋戚后及夷离堇、副使、承应诸职事人,不得冠巾。这样的一条诏令皇太叔都要驳斥,皇后,你以为皇太叔要干什么?”耶律洪基手里抓着一柄小小的裁纸骨刀再一次发问。   见萧观音似乎无动于衷,就笑道:“诏夷离堇及副使之族并民奴贱,不得服驼尼、水獭裘,刀柄、兔鹘、鞍勒、佩子不许用犀玉、骨突犀;惟大将军不禁。这一条诏令却受到皇太叔的大力支持,这又是何故?难道说只要是符合皇太叔利益的事情,就会得到施行,不符合皇太叔利益的事情,统统都要废弃吗?这些年,因为父皇诺言的缘故,我一直对皇太叔优容有加,难道说因为我的态度,让皇太叔生出了什么不该生的心思?   以吴王仁先同知南京留守事,陈王涂孛特为南府宰相,进封楚王。以顺义军节度使十神奴为南院大王,皇后以为如何?”   萧观音摇摇头道:“这是军国大事,我王当独立断之!”   “以南院大王侯古为中京留守,北府宰相西平郡王萧阿剌进封韩王。进封皇弟越王和鲁斡为鲁国王,许王阿琏为陈国王,枢密副使姚景行为参知政事,翰林学士吴湛为枢密副使,参知政事、同知枢密院事韩绍文为上京留守,诏部署院,事有机密即奏,其投谤讪书,辄受及读者并弃市。皇后以为如何?”   耶律洪基依旧在滔滔不绝的讲述自己的人事安排。   萧观音拜倒在地,双手手心向上小心翼翼地说道:“妾身只求陛下降下雷霆怒火之时,能稍微的照顾一下佛祖的心意,慈悲行事,莫要被心魔所扰,造下无边的杀孽!”   耶律洪基笑道:“《左传》里的郑庄公说过不到黄泉不得相见,这是一个多么美妙感人的故事啊,皇太叔有大功于契丹,有大恩于我父子,路过博尔忻的时候,我赠送了皇太叔一本《左传》并且在郑庄公篇特意折了一角,这样的警告,不能不说仁至义尽了吧?”   萧观音将头叩拜在厚厚的毡子上,小声的道:“东飞伯劳西飞燕,不及黄泉无相见,到底哀伤了一些,郑庄公当年还有回转的余地,皇太叔恐怕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妾身只祝愿皇太叔能够悬崖勒马。”   耶律洪基大笑道:“皇后是一个女子,又是一个崇信佛祖的人,你那里知道大权在握的甘美,权利对于朕来说,就像吃饭,睡觉一般一日不能停,对于皇太叔来说也是如此吧。   人的贪欲是没有止境的,一山望却那山高这本来就是人之常情,那里是理智这种脆弱的东西能够阻止得了的。”   萧观音坐好之后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道:“既然您知道皇太叔不怀好意,为何您依旧要提前离开冬耐钵?在临潢府过了元日岂不是更好?   您这一次出行可谓轻车简从,不但身边没有重臣,军士也只有十鬼奴率领的五万铁骑,再加上一万宫卫,无论从哪一方面看您的力量还是弱小了些。”   耶律洪基笑道:“这是有原因的,之所以带十鬼奴,最大的一个原因就是这些人非常的可靠,人数少并不代表着战斗力会减弱,相反,让鬼奴聚集在一起才能把他们的力量发挥到极致。在这里,六万铁骑将会是无敌的。”   说到这里耶律洪基已经失去了谈论朝政的兴致,把身子靠在巨大的羊毛靠枕上微微闭着眼睛对萧观音道:“听说你新作了一首词,不妨唱给朕听。”   萧观音笑意吟吟的做到了古筝的后面,“仙翁,仙翁”的调试了两下古筝,看着白雪皑皑的大地,想起耶律洪基刚才的感慨之言,然后就展开歌喉纵声唱道:   “威风万里压南邦,东去能翻鸭绿江;   灵怪大千俱破胆,那教猛虎不投降。”   歌声袅袅不绝,耶律洪基鼓掌大笑,跪坐在撵车外面的内官,见皇帝,皇后兴致很好,就轻轻地拍一下手掌,跪坐在外面的歌伎伶人,迅速调整了曲谱,奏乐的奏乐,试音的试音,不过盏茶功夫,耶律洪基就听见外面歌舞大作,有伶人用粗豪的嗓音,敲着铁板大声唱道:“威风万里压南邦,东去能翻鸭绿江;灵怪大千俱破胆,那教猛虎不投降。”   开始只是伶人高歌,接着就是随军的翰林跟着唱,到了最后,全军都在吟唱,让苍茫的大地上飞起来无数的冬日不归南方的鸟雀,一些小兽惊恐的向远方逃遁。   就在鸟雀飞起来的林间,一个穿着兽皮的粗壮大汉背着一把粗大的猎弓站在松树下冷冷地看着地平线上慢慢前行的车队。   契丹人的歌声远远地传过来,这个披头散发的野人,重重的一拳击打在松树上,任凭被他震落的雪粉几乎将自己掩埋。   抓了一把雪塞进嘴里,吐出一口浓浓的白色雾气,恨恨的道:“狗皇帝人多,我们不能上去送死,这一次杀不死他,我们总会有机会杀死他的。”   推开掩盖他的雪堆,他身后的雪地上蹲着黑压压一大片粗壮的女真人,这些人浑身裹着兽皮,脑袋上包着麻布,只露出一双双野兽般的眼睛,听为首的女真人这般说,就迅速的散开,进入了林莽,一张眼的功夫,这里就只剩下一个这一个女真人。   他走到大树后面,这里有一大片雪是红色的,一个契丹贵族被木楔子从肩膀处穿过去牢牢地钉在大树上,那些女真野人并没有抢劫他,即便是他身上的黑色貂皮大衣也好好的穿在他的身上。他的嘴上绑着一条兽皮,嘴巴鼓鼓的,里面被塞满了石头,说不出话,只能惊恐地看着那个脸上布满疤痕的女真人,契丹人好马,主人已经被捉住,他的战马依旧守在一边,不安的走来走去。   粗壮的女真人将那个契丹贵族生生的从树上撕了下来,摇晃着他的身子吼道:“我会把你还给契丹的狗皇帝,告诉他,克里钵没死,让他等着,我迟早有一天会杀死他,抢走他的宫殿和女人,让他的子孙世世代代的当最卑贱的奴隶……”   说完话,也不等契丹贵族回答,将他的四肢从关节处生生的反向掰断,然后将他放在战马的背上,最后从自己的箭囊里抽出一支粗大的狼牙箭,狠狠地从契丹贵族的后心捅了进去,直到箭头带着鲜血从前面穿出来才罢休,远远地见一队契丹游骑从远处过来,就在马屁股上重重的拍了一巴掌,战马背着自己死不瞑目的主人欢快的向皇帝的车队跑去。 第38章 娘的,宝贝啊!   黑色的骑兵波浪一般的从地平线席卷过来,惊恐的女真人像是被狩猎的兔子一般亡命的在雪原上狂奔,绝望的老族长骑在一匹光背马上,怀里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小孙子,紧紧地揪着战马的鬃毛,身子尽量的贴在战马的背上,汗水从花白的头发里流出来打在孙子无知的面颊上,已经分不清是眼泪,还是汗水,就在他的身后,他的族人正在被屠杀,那些跑不动的妇孺们首先被黑色的波浪湮没。   那些狂暴的骑兵根本就不用动手,战马强横的将她们撞倒在地,而后战马粗暴的铁蹄就踏在身上……波浪过后,雪地上就只剩下一片血色的泥污……   眼见口袋型的阵势正在逐渐收紧,老族长大吼一声:“勃勃!活着出去!记着今天,纳里汗的血都流尽了。”说完就用短刀刺在战马的屁股上,战马吃痛,猛地向前一窜,老族长松开抱着小孙子的手,竭力跳下战马,被惯性带的向前滚了好长一段路,站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头破血流,身子还没有站稳就抽出刀子怒吼着向扑过来的辽国骑兵冲过去。   “天神啊,为什么呀?贵族老爷们,纳里汗从来没有少过一点纳贡,我们最好的皮毛献给了你们,我们最美的孩子献给了你们,我们把最矫健的海东青献给了你们,你们还要什么?为什么啊?”   老族长的怒号没有人理会,那些黑色巨浪一般的骑兵冰冷的就像东海里的波涛,依旧在向内挤压,老族长还没有冲到跟前,一柄投枪就穿透了他的胸膛,尸体来不及摔倒,他的头颅就被长刀斩了下来,就在头颅飞上天空的时候,他看到勃勃的战马终于从缺口处冲了出去……   一只大手抓住了他凌乱的头发,冲着这颗死不瞑目的头颅啐了一口,就挂在战马的脖子底下,这是最好的战利品。   剩下的女真人都被骑兵用绳子串起来,这些人将会插在木桩子上风干了示众的,陛下说过,没有恐惧,就没有臣服!一个契丹贵族的死必须有一千个女真人来殉葬。   不过有一个小崽子逃掉了,这个很麻烦,女真人就这点讨厌,如果有仇恨,就该全部杀光,如果剩下一个迟早会有麻烦,他们能把仇恨记很多年,以前就有这种先例,一个贵族弯了杀女真的游戏,结果没杀干净,跑掉了两个人,这两个家伙,竟然在十年之后潜进贵族的府邸,一夜之间把贵族一家人杀的干干净净,对于这个认死理的族群,契丹人深恶痛绝。   一小队契丹骑兵沿着那个女真孩子的战马蹄印,一路追了下去,斩草除根,他们对这一套非常的熟悉。   一支宋人的商队出现在茫茫的雪原上,为首的汉子穿着厚厚的皮裘,头上戴着一顶狗皮帽子,他的帽子非常的特别,和宋人平时戴的帽子有很大的区别,是狗皮做的,有两只耳朵从上面垂下来,可以用绳子牢牢地系在下巴上,看着都暖和。   他一边打着酒嗝一边对马车里缩的像一只冬眠的熊一样的家伙吼道:“老赵,下来走走啊,你这样缩在马车上会更冷的,酒也不能多喝,喝的太多身体出汗,一出汗你就被冻死了。”   马车里的胖子稍微动一下身子,又赶紧缩回去了,怀里抱着一个暖炉咒骂道:“狗日的,这天气也太冷了点吧,老子在东京号称从不怕冷的人,到了这里怎么就成这样子了?”   骑在马上的汉子哈哈大笑道:“忍着吧,你以为这是家里的暖房?纳里汗太远了,要不是将军一定要海东青,咱们就不用受这个罪了,你说将军也不喜欢打猎,要海东青干什么?这东西即便是在辽东都是稀罕东西,这次赚的钱看样子剩不下什么了,纳里汗的老骨头老奸巨猾,咱们沾不上多少便宜的。”   马车里的胖子瞅瞅周围冻得脸色青白的伙伴骂道:“狗日的就不能把你的臭嘴闭上,到了这里还提将军干什么,将军要的东西干什么用能告诉你?把差事办好,回去夫人一定会重重赏赐的,现在多想想怎么对付纳里汗的老骨头。”   大汉哈哈一笑,就凑到大家伙身边低声的讨论着,最后非常舍不得的将怀里的酒壶拿出来放在马车上道:“老赵,对付这些女真人,一定要动用法宝,咱家的烈酒就是大杀器,老骨头是最狡猾的女真人,但是啊,只要见了烈酒,一样没命!哈哈哈……”   老赵拍拍马车里的用皮毛包好的酒坛子笑道:“这里还有两坛子。”   大汉毫不客气的将包裹酒坛子的毛皮往上拉一拉朝老赵道:“用不了那么多,这一次女真人的海东青收成不好,从东海女真那里弄到了四只,距离将军要求的十只差距很大,纳里汗的老骨头是女真人里面出了名的驯鹰高手,如果能把他弄回东京,将军一定会非常的高兴。”   一群人冻得抖抖索索的,却在嘻嘻哈哈的说话,只有这样才能感觉暖和一点。   走过一道林子的时候,骑马的老魏,忽然把鼻子用力的嗅嗅,猛地抽出刀子大吼道:“戒备,戒备!有血腥气!”   老赵迅速地缩进马车,别的护卫悄无声息的抽出自己的马刀,老魏左手朝后背一探手,就把弩弓取了下来,眼睛死死地盯着左面的雪堆用女真话吼了一嗓子,那里却没有动静。   跳下马,慢慢的靠近雪堆,猛地转到雪堆后面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血乎刺啦的,身上沾染的血似乎都结成冰了。不大的孩子,身上中的箭却不少,像个刺猬一样的躺在那里。   一个护卫拿手在少年人的鼻子上探了一下道:“还有一口气,救起来麻烦,这鬼地方不能随便救人说不定就会招祸,咱们办将军的大事要紧,这孩子就随他去吧。”   老魏点点头,把刀子和弩箭收起来,这年头在东海见到这样的惨事见多了,谁也不是菩萨,不害人已经是宅心仁厚了,谁还敢没事救人。   就在老魏打算离开的时候,他忽然看见那个少年人的脖子上有一大片的乌青,瞳孔猛地一缩,一把扯开那个孩子的衣领,只见那个少年人的后背上赫然用青料刺出来一只展翅欲飞的海东青。   见到这个刺青,老魏大喜,脱下自己的皮裘,就裹在那个少年人的身上,身为老兵,他看的很清楚,这个少年人身上中的箭都不深,一咬牙,就把那些箭给拔了下来,用金疮药把那些窟窿给填上,然后就快速的把少年人送进了马车。   “老魏,你他娘的嫌咱们的事情不够多是不是弄个死孩子放马车上干什么?”   老赵破口大骂,却把身子往里面缩一点,给这个孩子腾出足够的地方。   老魏笑的见牙不见眼,拍着马车的棚子道:“你知道个屁,这孩子可是宝贝啊,你以为训鹰人哪里都能见着?咱们白捡一个,你还嫌东嫌西的。”   “真的?”老赵顿时就开心起来了,老魏这个人虽然油滑,却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物,当年也是随着侯爷东征西讨的人物,后来在青塘伤了肺,侯爷见他无亲无故的,就留在家里当家将,冰封之前才乘坐石家的海船来到东海女真这里为侯爷找海东青。   “咱们立刻宿营,找个背风的地方,先把这小子就活再说,如果这小子死了,回去后还不知道将军会怎么懊恼呢。”   另一个家将插一句话道:“我觉得有问题,这小子后背上有海东青的刺青,说明他确实是驯鹰人,这么小的驯鹰人可罕见得很呐,女真人选拔驯鹰人有多严苛咱们兄弟这些天可是听过不少的,捕捉海东青的‘鹰户’就那么几户,海东青栖息的地方不是悬崖,就是险滩,没有捉住过海东青的人可算不得真正的驯鹰人,这么小的年纪捉海东青,可能吗?”   老魏笑道:“没人敢开这种玩笑。放心吧,只要把这小子救活送回东京,绝对是大功一件,咱们在成家立业就要靠这小子了,就是想讨家里的丫鬟当老婆也不是没可能。”   就在十几个人的小车队继续前进找宿营地的时候,八个辽国骑兵狂风一般的从山岗上扑了下来。   他们转了一圈没有找到那个小孩子,只找到了那匹光背的战马,在这片荒原上,只要没了马匹,一个受伤的小孩子早就变成一具尸体了,就在他们翻上山岗准备回去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了一支小小的商队,这简直就是上苍赐下的礼物,哪有不接受的道理。   老魏远远的就瞅见了那些辽兵,回头朝老赵道:“娘的,晦气啊,遇到杀才了,八个人,如果没有别的辽兵在附近,咱兄弟就打算把这些人给黑了。”   老赵惊骇的道:“我们打不过的,要不然我们把这个孩子交出去吧,货物不要也成,临出门的时候夫人交代了,咱们兄弟保住命为第一。”   老魏瞅着嗷嗷乱叫着扑过来的辽兵嘿嘿笑道:“主家仁慈,咱们兄弟却不能拿着主家的工钱什么事都不干,老赵你放心吧,老子们在青塘那种地狱都活下来了,几个辽兵算个屁!兄弟们干了,就这八个杂碎!” 第39章 被困住了   听老魏这么一说,大家伙立刻就齐刷刷的躲到了马车后面,在冰天雪地的骑马这种事一般除了契丹人别人干不好,和他们在大雪里骑马打仗这种事老魏他们想都没想过,老赵攀着车窗惊恐的大喊,他以为老廖他们已经跑了。   老廖从后面的马车上举起一匹艳丽的绸缎扔了出去,大红色的绸缎落在雪地上非常的醒目,不但如此,他还把马车上别的东西也一一的扔了出去,不大一会,地上就洒落了好多准备送给老骨头的珍贵礼物,老马好不容易从马车里爬了出来,死死地抓着老廖,牙关叩的就像雨打芭蕉般再也不松开。   辽人远远地看见商队的举动,得意的大笑起来,这些来北地做生意的宋人商贾太可笑了,以为这样就能让爷们饶你一命?   虽然大辽和宋国有互不伤害商队的条约,这东西在临潢府或许有用,可是到了北地,谁会去管,契丹人天生就是狼,只要是狼,就要掠夺,就要杀戮,就要吃肉,乖乖听话的只能算是狗。   看到地上那些美丽的丝绸,立刻就让他们联想到了美丽的宋人女子,为首的辽人放缓了马速俯身捞起那匹丝绸,放在鼻子上贪婪的嗅了一下,满脑子都是陛下车队里那些美丽的女子。这时候他满怀希望的认为,这支车队里定然有一位美丽的女子。   辽人的战马在马车前停了下来,既然为首的辽人都开始捡拾东西,他们就更加的不客气。跳下马高兴地捡东西,对老廖他们还存在的事情抛之脑后了。老廖在第一时间就扣动了弩箭的扳机,无羽箭飞蝗一样的牢牢钉在为首辽人的额头上,八步之内,无羽箭强劲的惯性力量穿透了辽人的头颅,从后脑处钻了出来,带出一大蓬红白相间的东西,尸体摇晃两下从马上栽下来,抽搐两下就没了声息。   与此同时,其余兄弟的弩箭也叩响了,区区八个辽人甚至来不及喊叫,就被密集的弩箭给射成了蜂窝,在这个距离,云家的家将闭着眼睛也能用弩箭射掉悬挂在树枝上的铜钱。   老廖从马车后面钻出来,踢了一脚辽人的尸体,吐口唾沫道:“这些杂碎比青塘人,和西夏人差的太远了,把敌人杀光了才能检视战利品这是军队的规矩,娘的,敌人都没死,是不是战利品还两说呢,这时候下马,就是在找死。   老子在青塘的时候,战场上掉满了西夏人抢来的宝贝,那些青塘人在作战的时候瞅都不瞅一眼,说实话,老子看着那些人的战马在一袭黑貂皮大氅上踩来踩去的都觉得心疼啊,拳头大的玛瑙石抓起来就当石头朝西夏人砸过去了,看得老子心都碎了。”   只要辽人死了,老赵就不怕了,从马车后面钻出来踢老魏一脚道:“少他娘的瞎咧咧,赶紧的,把这里收拾好,我们就钻林子,这个地方出现辽人不正常,你看看,还是御林军,他娘的,难道说辽人的皇帝就在这?赶紧钻林子啊。”   老魏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拖着已经死掉的辽人就扔进了路边的雪坑,其余的人也有样学样准备把尸体扔坑里。老赵忽然阻止道:“不能这么干,辽人最擅长的就是雪地追踪,死了人一定会追过来的,如果发现这些人是死在咱们大宋制式的弩箭下,咱们就真的死定了……赶紧把弩箭拔出来,再把伤口伪装一下,脑袋也要砍下来,最好把没脑袋的尸体绑在马上,然后再把马赶走,这样我们才算是没了嫌疑,我估计辽国皇帝的春耐钵已经开始了,这周围的兵马不少于十万人。”   老魏吃惊地看着老赵道:“没看出来,你还真够狠的,你在北地也就比我们兄弟多待了一年而已,就已经变得像辽人了。”   老赵怒骂道:“你知道个屁,杀了人,把尸体还给辽人这是刻里钵的手法……”   老魏听了这话,把大拇指竖起来朝老赵晃晃,就跳进了雪坑把那个辽人重新挖出来,就开始趁热收拾尸体,好不容易收拾完了,就把这些辽人的脑袋砍下来,插在树林边的矮树上,把尸体绑在战马上拍了马屁股一巴掌,收拾好散乱的财物,就落荒而逃。   每天到了傍晚的时候,白毛风就开始肆虐起来,天上没有下雪,但是狂风卷起地上的雪粉,铺天盖地般的笼罩下来,老魏瞅瞅天边的白日,就带着车队进了一处黑松林。   那个少年的体温很低,再这么下去就死定了,老魏就把吊锅架起来,然后就烧起了火堆,好在有黑松林掩护,薄薄的烟雾只在松林里蔓延,却不会飘到天上去,老魏小心的把那个少年放在两堆火中间,这里是最暖和的,一群人围着火堆烤火,谁都没了说话的兴趣。   如果在平时,杀了几个辽国人根本就不算事情,杀了也就杀了,扔到雪堆里,等到开春之后,会被饥饿的野兽把尸体刨出来吃个干净。可是现在不一样了,车队现在很可能就在辽国军队的包围之中,想要逃走很难。   要知道春耐钵对辽国人来说,不只是祭奠天神和祖宗的仪式,更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大练兵,在东海之滨的大平原上,十数万铁骑前后奔走,一面行军,一面狩猎,顺便剿灭不臣之人,辽国之所以能延续到现在,春耐钵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吊锅里的肉汤已经烧开了,老魏拿过一截子咸鱼用刀子削了几块扔进汤锅,又往里面加了一大捧炒米,咸鱼为肉汤提供盐分,炒米只要见水就会化作稀粥,这就是大军的军粮,方便实用,老魏很怀念家里的绿菜,只可惜这东西只能在东京和一些通都大邑才能见到。   宋人是聪慧的,他们找到温泉之后,就在温泉边上开垦出土地种菜,因为有地热的帮助,即便是在寒冬腊月,也能有鲜嫩的韭菜,青菜供应,听说皇家的山庄里,冬日里甚至有瓜果,鲜花进奉官家。   老魏端着一个木头碗给那个小子喂汤水喝,稠稠的肉汤散发着浓郁的鱼腥味,天寒地冻的日子里喝一碗全身都暖和。   这孩子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他能不能喝下去肉汤,只要还知道吃东西就说明身体还没有坏掉,如果连水米都不进,那就离死不远了。   幸好,这孩子还知道吃东西,只是吃东西的时候有点狠,牙齿把木头勺子咬得吱吱作响,如果老魏的勺子不是铁木制作的话,很可能会被这个孩子咬断。   一大碗肉粥很快就喂了下去,那个孩子的呼吸开始平稳起来,手脚也变得暖和了,老魏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这孩子的命算是保住了。   林子不敢进去很深,再深入一些说不定会遇见大虫,整个辽东的丛林其实是大虫和熊瞎子的天下,至于外面的荒原,就是狼群的天下了,老魏这些人宁愿遇见大虫也不愿意遇见狼群。   大虫好说,这东西向来独来独往,一只大虫在十几个全副武装的汉子面前逞不了威风,老魏藏起来的火药弹只要扔出去,再凶恶的大虫也只有逃跑的份,而狼群就不一样了,只要狼王不跑,天上下刀子也不能让狼群溃散。   现在老魏清楚自己的商队为什么会这么安全的走了好几百里地却没有遇见一匹狼了,辽国皇帝卫队的前驱,早就把那些狼群驱赶到别的地方去了,他只感到奇怪,为什么今年的春耐钵会来的这么早!早知道辽国皇帝开始春耐钵了,自己的商队不管收没收到海东青,都必须快快的离开辽东,如今,算是陷在这里了,春耐钵要延续整整四个月之久。   “老赵,我们要想个法子早点离开这里才妥当,四个月的时间,我们在冰天雪地里会被活活冻死的,契丹皇帝的春耐钵要延续四个月,他们迟早会找到我们的。俺们兄弟好日子没过够,不想死在这里,你在辽东的时间长,想想法子啊。”   老魏给那个孩子盖好毯子,凑到老赵跟前小声说道。   老赵摇摇头道:“这里不是咱们大宋,人生地不熟的多走一步都是危机啊,辽东本来就乱,这片地方高丽人,倭国人,室韦人,女真人,契丹人,敌友不分胡乱的打仗,最近两年再加上咱们大宋人,这里就更加乱了,狗日的女真人还叛乱,搞得契丹人每年都来征剿,前几次征剿都不成功,被女真人打的头破血流的回去了,今年开春的时候,也就是侯爷进青塘之前,辽国派遣了十六万大军席卷了整个女真部,把女真人,高丽人,倭国人快杀光了,还以为这里可以安静一段时间,没想到现在契丹皇帝提前来了,看样子这里的人又要被杀掉一茬子。   这时候我们找谁都不合适,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我总觉得找契丹人我们好像才最安全,因为侯爷的名号吓不倒女真人,但是对契丹人说不定有效,听说侯爷在官家大宴朝臣和各国使节的时候,侯爷和辽国使节萧里虎谈的很投机,侯爷回来后还派了我去给萧里虎送去了二十坛子酒,这个关系说不定能利用一下。” 第40章 耶律洪基的愤怒   “胡乱用将军的关系,会不会坏了将军的大事?我可知道将军对那些辽国人好像没有多少好感。”老魏担忧的道。   老赵苦笑一声道:“这时候除了这个法子还能有什么办法?会不会坏了侯爷的大事我老赵不知道,我只知道侯爷一定不会怪罪我们在保命的情况下用他的关系的。”   老魏低下头拿手里的树枝子拨拉一下熊熊燃烧的柴火堆,瞅着火星子袅袅的升起,最后一拳砸在地上说:“侯爷的计谋从来都是一环扣一环的,能不打搅就不打搅,有时候一个计谋就能让战场上的弟兄少死成千上万的人,我们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人,知道那是一个什么场景,需要的时候,用人的身体去给战马铺路都不稀奇。   不想让将军被逼无奈的下这样的命令啊,所以,我们的事情我们自己解决,反正这条命是捡回来的,以前活的烂泥一样,是将军让我老魏活的像个人,为了弟兄们和将军,我老魏这条命不值钱,不知道你们怎么看?”   从战场上下来的几个老兵都无所谓的点点头。   老魏哈哈笑了一下说:“那好,到时候我们几个先死,老赵,你就不要想着找契丹人了,我看那个机会也不大,除非你能在千军万中找到萧里虎,不管怎样,哥几个就算是豁出命去也会把你送上回家的船,如果我们回不来了,逢年过节的时候弄点血食给我们就好。”   老赵笑道:“你们是跟着侯爷博功名的,我老赵是跟着夫人讨生活的,我受主家的恩惠不比你们少,你们既然不肯坏了侯爷的大事,我老赵也不肯让夫人为难,这世道,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老赵虽然拖家带口的却不是小人,既然你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我们谁都不能死,好好地活着回去才露脸,把侯爷夫人交代下来的事情干的漂亮才对得起主家。   既然说定了不去找契丹人,我们现在就要避开契丹人,专门走林子,走林子一定会遇到女真人,到时候我去搭话,搭话不成就看你们几位的了,无论如何,我们都要融进某一个族群才能熬过辽东漫长的冬天。”   见老魏等人都同意,老赵就哈哈一笑钻进了马车,这该死的地方,火烤的胸前发烫,可是一股子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阴风吹得后背一片冰凉,自己是买卖人和那群苦惯了的杀才不能比。   追杀小女真人的小队骑兵在日落前都没有回来,鬼奴将军的两只眼睛就像两团鬼火,搜索那八个人的骑兵已经出去了,在白毛风里想要找到八个人很难。   如果是八个普通的军卒他不会在乎,契丹人很多,损失八个人并非不可接受,只是这八个人有些特殊,他们都是临潢府的贵族子弟,是随着皇帝去春耐钵试炼的,鬼奴将军就是看在他们父兄的份上才会把这个最简单的任务交给他们,想不到,会折损在这里。   白毛风起来的时候就该回营,他们身上的铁甲在这样的天气里只会要了他们的命,自己派出去的救援人员,此时也该回来了,月亮在发红,套着一个老大的月晕,明天将是一个大风天,大军都已经安营扎寨了,所有在外的人员也必须回来了。   鬼奴冷冷的下达了吹号归营的军令,不能为了那八个蠢货赔上更多的人命。   风越吹越急,白茫茫的雪沫子打在脸上让人痛不可当,在天色变黑的那一刻,最后一支搜索骑兵终于回来了,他们找到了八匹躲在山坳里避风的战马,战马上还坐着八具无头的尸体,尸体上的铠甲已经被剥掉了,尸体成了八块硬邦邦的冻肉。   鬼奴拔刀在一具尸体上砍了一刀,见刀锋只进去一寸有余,对刚刚搜索回来的骑兵道:“你们没有遇到突袭?”   裹着皮裘发抖的骑兵哆哆嗦嗦的道:“启禀将军,只看见尸体和战马,没看到首级,也没有发现周围有敌人的踪迹,卑职见白毛风起,就只好匆匆往回走,没有来得及搜索周边。”   鬼奴点点头道:“这样做是对的,人已经死了两个时辰有余,白毛风早就把所有的痕迹掩盖掉了,就算是想找踪迹,也找不到了他们既然遇见了刻里钵,战死也是理所当然,按照战损上报吧!尸体化成灰,交给他们的仆役带回临潢府!”   部下领命之后就去找人萨满,毕竟是贵族,死后必要的哀荣还是需要的。   鬼奴将军在进军帐之前犹豫了一下,不过他还是走进了军帐,他隐约觉得这八个人不像是死在刻里钵手里的,却又说不出那里不对,不过这是小事情,既然刻里钵就在附近,自己对大营的控制需要加强,那些女真奴隶需要严加看管,万万不能出篓子才成。   “大辽国有十位神奴将军,他们掌握着大辽国最精锐的南院骑兵,有神奴,也就慢慢地衍生出十位鬼奴将军,这是先帝为了加强皇权所设立的,是皇家的私兵。   鬼奴将军要防御的根本就不是外敌,他们要防备的是大辽国内部的敌人,对这一点,先帝一向是清醒的,即便是皇太叔想要染指鬼奴将军,都被先帝严词拒绝了。   皇后,你看看这封刚刚到来的奏折,秦王叔要求分派出五位鬼奴将军去平定海子的叛乱,还说这样做是最好的法子,因为我们的位置距离海子最近,至于朕的安危,他会从南院派来军队代替。   你说说,皇太叔打算干什么?什么时候轮到他来派遣朕的护卫了?”   耶律洪基赤脚踏在松软的地毯上,手里拿着一封奏折边走边说话,偌大的牛皮帐篷里温暖如春,几位媚眼如丝的歌伎正在弹着软绵绵的曲调,轻声唱着软绵绵的歌。   萧观音依靠在一张很大的软榻上,就着烛火看书,美好的身躯峰峦起伏,让人遐思无限,整个大辽国敢无视耶律洪基话语的,恐怕只有这位了。   耶律洪基瞅瞅萧观音,果然只是笑笑,并不在意,继续在地上徘徊,将整个奏折看完之后,就随手投进了庞大的暖炉里,然后就坐回自己的软榻,一个丰满的歌伎就轻笑着猫一样的爬过来依偎在皇帝的脚下,一双白皙的小手在皇帝的腿上来回游走,皇帝的大手却已经探进她的衣衫……   本来闭着眼睛的耶律洪基忽然睁开眼睛朝旁边看书的萧观音又道:“今天又有八个护卫死在了刻里钵的手里,鬼奴说外面起了白毛风,不适宜外出追索刻里钵,这一点朕知道,只是哀叹我大辽人的血气之勇不复当年啊。   杀我一人,百倍千倍偿还,这是祖制,不是朕自己提出来的,当年,先祖啜里之(耶律阿保机)千里奔袭击溃以蒲古只为首的耶律释鲁部落豪强。而后马不停蹄的相继降小黄室韦,破越兀、兀古、六奚诸部,被国人誉为‘阿主沙里’的时候,白毛风没有挡住他前进的铁蹄。   如今,我们的族人很多已经不会骑马了,髀肉渐生,硕大的屁股只能坐在椅子上,朕之所以坚持春冬耐钵就是想让他们的肥屁股能够放进马鞍子里。”   皇帝说到这里时候,额头的青筋暴跳,抓在歌伎胸部的大手不由自主的收紧,那个歌伎强忍着疼痛,咬着牙一声不吭。   萧观音轻叹一声道:“您的苦心妾身知晓,可是国人却不这样看,他们认为您喜好狩猎,常年带着大军四处奔波,不但劳民伤财,还不能安于公室,甚至连子孙都受到影响了。”   耶律洪基松开自己的手掌,挥挥手,那个歌伎如蒙大赦,倒退着爬回自己的位置,再也不敢抬头看皇帝一眼。   “庸脂俗粉,不御也罢,我们有浚儿已经足够,契丹人如今需要的是猛虎,不是猪猡,你可听说猛虎一胎生八九个小老虎的事情吗?”   萧观音掩嘴轻笑道:“您如今对皇太叔的不满,已经到了顶峰吗?”   “忍无可忍!”   “前日里您还说不到黄泉不得相见!”   “郑庄公统御的不过是千乘之国,国土不到五百里,如何能与朕相媲美,我大辽国土不知几万里,披甲人不知多少万,经不起那样的动荡,所以朕很想快刀斩乱麻!”   萧观音抱住耶鲁洪基的脑袋将下巴放在他的头顶道:“皇太叔既然敢问鼎鬼奴军,不臣之心昭然若揭,陛下想做,就去做,不必多加考虑,萧氏一族,是后族,也是陛下的肱骨重臣,妾身会告诉祖父,请他助您一臂之力。”   耶律洪基大笑道:“用不着如此兴师动众,滦河行宫见到皇太叔一切事情都将真相大白……哈哈朕即便是分兵,三万虎豹儿郎也足够朕剿灭此贼,要知道这天下是朕的天下,不是他耶律重元的天下,先皇当年酒醉之后说了一句醉话,他就一生念念不忘,也到了他死的时候了。” 第41章 勃勃的愿望   传说有大星坠于野就代表着有重臣陨落。   一颗暗红色的大星突然光芒大作,划过大半个茫茫夜空,坠入西北之地……   大宋司天监上表云:“皇三十一年二月乙未,有流星大如桃,出天津,入紫宫,须臾有细流星或五或三相续,又有一大流星从紫宫出,入北斗魁,须臾又一大流星出,贯索中,经天市坦,诸流星并向北行,至晓不可胜数。”   辽国司天监上表云:“恒星不见,夜中星陨如雨。”   第二日,胆战心惊的大宋皇帝赵祯斋戒沐浴,准备祭天,一连发出六面金牌诏令北方城垣的守将,务虚谨慎小心,严加戒备,所有兵马不得轻易出塞……   同样接到奏表的耶律洪基却在纵声大笑……天象所喻者,为大宋也……   云峥刚刚才五台山脚下的纯阳观里喝了一大碗羊肉汤,和观主正在烹茶闲谈,虽然他很奇怪这位仙风道骨又不吃荤的道长为什么会煮得一手好肉汤,却不愿意向他求证,忻州这地方战乱不断,一位能把道观修在佛门圣地五台山并且霸占着最好的一眼泉水五龙泉的道士本身就非常的了不起。   在得知这里的道士都练武之后,云峥的疑惑算是全部解开了,不管僧俗,拳头大一些的总是道理多一些,这是至理名言。   今夜还真是不虚此行,流星雨就在脑袋顶上的天空炸开了……   云峥是从茶杯里看到一颗大星的,所以他就很欢喜的抬头看,果然,一团璀璨的亮光从天边开始坠落,斜斜的,转瞬间就让漆黑的天空增添了一抹亮色。   老道惊恐莫名,嘶哑着嗓音要所有的道士都去真武大殿汇合,准备诵经祈福,所以云峥身边就只剩下一个从桌子上偷油糕吃的憨牛。   一颗星很快就消失了,虽然它划出的弧线很长,时间依旧很短,看着天边又出现了流星,云峥快活的几乎大喊出来,他已经确定,今夜会有大规模的流星雨。   在大宋的夜空下看流星雨是一种极端的享受,清冷的夜空中,空气几乎是完全纯净的,漫天的繁星,只是瞅瞅就让人心醉,在这里六等星都会在闪烁的群星中出现。   所以,当彗星碎裂之后,那些冰和尘埃组成的碎片逐渐靠近太阳时冰气化,使尘埃颗粒像喷泉之水一样,被喷出母体而进入彗星轨道从而形成一条条闪光的丝带,就像一匹黑色的绸布上刺绣上去的艳色条纹,让云峥看的如痴如醉。   憨牛不明白公子为什么那么喜欢看星星往下掉,还从深夜一直看到快天亮,直到天上没有星星往下掉了,这才意犹未尽的拍拍在外面枯坐了一宿的苏轼的肩膀去睡觉了。   其实也没办法睡觉了,道观里诵经的声音,敲钟的声音,打鼓的声音,硬是响了一晚上,白发老道士涕泪横流的站在天台上舞了一晚上的桃木剑……   没藏讹庞也看到了,如此大规模的流星雨,他也看了整整一夜,然后就下令横山军寨向后退缩一百三十里,脱离和宋军的接触。   狄青一个人坐在军帐里饮酒,河间府的大军如今已经进入了高度戒备之中,军寨外面就是漫天的繁星和不断掉落的星辰。   喝完最后一杯酒的时候,他握碎了瓷杯,他很想知道掉落的大星到底会是谁?是自己,还是云峥,至于高家的人,已经注定是漫天飞坠的小星星。   赵祯在祖庙中披发跣足,痛哭流涕的向先祖忏悔,祈求上苍能让大宋避免这样的一场劫难。守在庙门外面的庞籍一脸的苍白,下令司天监封锁消息,不得将批文的内容流传到民间。   “那就是一场流星雨而已,难得一见的天象奇观罢了,嫂嫂,咱家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家里谁要是再说什么大星坠,重臣陨之类的废话,就去领板子。”云二慢条斯理的喝粥,慢条斯理的吃油条,看不出有半点的慌乱。   “我心里总是不安宁!”陆轻盈捂着胸口惴惴不安。   “放心吧,嫂嫂,对于星辰日月的认识,我和大哥才是深刻的,那些星星,其实就是一些没有生命的岩石,你让一颗掉下来的岩石来决定我大哥的命运,真是太可笑了。”   “胡说八道,星星怎么可能是石头!”   “它怎么就不可能是石头了?喔,说石头也不太准确,宫里的司天监不就留着一大块天外陨铁吗?也就是那样子了。”   “铁不会发光,星星会!”   “老天爷啊,您用力快速的搓手手掌都会变热,更不要说星星快速的从天上掉下来了,那速度和空气接触,就算是铁块也会变成铁水的,如果不是因为星星被烧化了变小了,整个的掉下来,东京城挨上一颗也会变成大坑!”   陆轻盈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哗哗的往下流,指着云二骂道:“你就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你都说一颗星星会把东京城弄成大坑,现在星星全部在往北方落……”   云二嘿嘿笑道:“我非常期望我大哥回来的时候能给我带一块陨铁。”   说完这句话,云二就擦擦嘴离开了饭桌,全家的女眷都在大哭,那场景让他实在是忍无可忍!   能在冰天雪地里泡温泉,这几乎是人世间最好的享受了。   老魏脱得赤条条的把全身泡在滚烫的水里,全身发痒,这种感觉让他不由得呻吟出来,吧嗒一下嘴巴,这时候如果能吃一顿家里包的肉包子,再来一杯葡萄酿,哪怕明天就死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那个小王八蛋救的实在是太值了,睡了一觉醒来之后,就带着大伙在林子里找到了一处这样的好地方,土著就是土著,这地方本来就是他们的世界,他们才是这里的主人。   老骨头的孙子!   在得知这个信息之后,老魏就放心了,一个能说汉话的女真人,对将军来说一定会是一个千金难求的宝贝,老魏非常的肯定这一点。   勃勃受的伤不过是皮肉伤,惊惧,和愤怒才是让他昏倒的最大元凶,一个少年,亲眼看着疼爱自己的爷爷和族人,一一的变成一摊肉泥,无论是谁吗,都会在心底留下无法磨灭的仇恨种子。   “勃勃啊,你如果想为你爷爷和族人复仇,一个人单打独斗可不成,就算是你能杀死几个辽国人,这有什么用处吗?小子,没用的,这时候你就该找一个强大靠山,依靠这位靠山的力量来达到你复仇的目的。”   “什么?刻里钵?拉倒吧,他老子的人头这会就被辽国的狗皇帝我再手里当酒杯使唤呢,他能帮你复仇?说出去不怕别人笑话?”   “这种人当然有,比如我家大将军!”   “什么?没听说过?那是你孤陋寡闻!我家大将军乃是世间第一名将,没藏讹庞都不是我家大将军的对手,前段时间才被我家大将军打的屁滚尿流的那个!”   老赵光着屁股盘腿坐在温泉边上温暖的石头上,一边享受着勃勃弄来的烤松子,一面向这个孩子灌输自家大将军的无敌英姿。   “小子,告诉你啊,你这种仇恨是人世间最难报的那种仇恨,别看我,小子,你的仇人不是那些可怜的辽国军卒,而是发布命令的辽国皇帝!   你的名字叫勃勃,你也一定是一个雄心勃勃的好孩子,如果杀几个辽国骑兵就能帮你报仇的话,你的仇恨已经报了。   你的这几位叔伯弄死了追击你的六十多个辽国骑兵,砍下了他们的脑袋插木杠子上,尸体绑在战马上送回给了辽国皇帝,明年开春,如果他们的脑袋没被野兽啃掉,你还能看到他们的骷髅,估计剩的不多,七八个总是有的,瞅见马车上放的铠甲了没有?那就是从尸体上扒下来的,爷们就捡完整的拿,有窟窿眼的全扔了……”   勃勃看着马车上散乱堆积着的甲胄,眼中全是崇拜之色,族群里最勇猛的阿达,也对付不了五个全副武装的骑兵,没想到这里只有十二个人,就能弄死六十几个骑兵。   “你会汉话,就说明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不聪明的孩子没资格当我家大将军的侍从,当然,光是聪明也不成,还需要勇敢,最重要的还要男子汉的骨气!   你是驯鹰人,如果你能抓一些海东青过来当礼物,我家大将军说不定就会对你另眼相看,带你上战场,你会亲眼看着一座座辽国的城池被大将军攻破,你也会亲眼看到该死的辽国皇帝痛哭流涕的模样,如果大宋皇帝发话,你甚至有去契丹人的皇宫撒尿的机会!   小子,我家大将军常说,人,一定要靠自己!所以从现在就开始努力吧,努力成为我家大将军的侍从,到时候,你的什么仇都会有人帮你报!”   老魏他们泡在温暖的水坑里,目瞪口呆的听老赵鼓动如簧的口舌欺骗这个善良,单纯的孩子,听到老赵说哥几个赤手空拳就弄死了几十个辽国骑兵,他们的脸就红的像猴屁股,还以为这个孩子绝对不会相信的,老魏甚至都准备好了补漏洞的话。   可是看到那个孩子紧握的双拳,就知道这个孩子已经树立了要成为大将军侍从这个远大的目标,看样子,这个孩子真的很想在辽国皇帝的金銮殿上撒一泡尿! 第42章 海东青   如果回到大宋的话,老魏,老赵自然会活的如鱼得水,如今来到了黑松林,所有的事情都要靠勃勃了,别看他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他对这片土地的认知是老魏他们这些人所不能比拟的。   也不知道是金疮药的关系,还是这孩子天赋异禀,他身上的伤口很快就愈合了,老魏他们在温泉边上渡过了半个月的悠闲生活之后,勃勃已经能够和他们一起泡温泉了。   在这片与世隔绝的地方,勃勃很自然的就成了他们的耳目,出去打探外面形势的时候,回来之后也不忘记给他们带回来两只冻得硬邦邦的雪鸡。   老魏一直以为,没有找到人群,就没办法打探消息,可是勃勃这个孩子,却能从马蹄印子,车辙痕迹,甚至从废弃的宿营地里得知非常多的信息。   相处的时间越长,老魏就越发认为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这个孩子依靠自己的本能,就能超越自己这个老兵,如果假以时日,让大将军调教几下,今后还不知道会是一个怎样妖孽的人物。   老赵找机会教这个孩子识字,这是他唯一的弱点了,认字对他来说非常的艰难。跟着老魏他们练刀的时候,却进步神速,短短的一个月的时间,已经和老魏打的难解难分。   进行了一整天艰苦的训练之后,老魏和勃勃等人一起躺在温泉池子里说荤话,老魏见勃勃似乎有点神不守舍,就拿手指敲敲他的脑袋道:“小子,瞎想什么呢?现在不许你去给你爷爷和族人复仇,实话告诉你,就我老魏的这两下子,根本就上不得台面,如果你以为靠我这两下子就能复仇的话你还是省省吧,你根本就不知道这天有多高,地有多大。   不说别人,光是我家大将军帐下的笑林道长,他一个人杀我这样的百十个没有多大问题,如果你将来命好能拜在笑林道长门下,你才算是真正的入门了。”   勃勃疑惑的看着老魏道:“你不是一个人能杀好几十个辽兵吗?”   老魏的老脸一红,好在温泉里热气蒸腾,脸本来就红,即便是脸色变了也看不出来,老魏想了一下道:“杀是杀过,可是方法没有老赵说的那么轻松,偷袭,加上弩弓才能有这样的效果,如果我举着单刀冲过去,面对一群辽兵,死的一定是我,你现在能和我打的不分上下,这是在练武,如果真刀真枪的厮杀,你娃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勃勃低下脑袋不言语了。   老魏以为把孩子的自信心全部给打消没了,赶紧接着说:“你是我见过最适合练武的孩子,你这样的孩子就算是在大宋国我家将军的麾下也没有几个。忍忍,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打好底子,等我们坐船回到大宋,我老魏就算是磕破脑袋,也给你找一位真正的名师。”   相处了这么久,不可能不生出感情,老魏原先也有老婆孩子,只不过在厢军当差的时候,他们都生病死了,如果他家的小子不死的话,现在也该这么大了。   勃勃露出一口的大白牙,朝老魏笑笑,拿脑袋在老魏的胳膊上蹭蹭,他不善于言辞,只能通过自己的行动来表达自己的感激。   “海东青不会落在树林里,爷爷说只有大山才是海东青的家,只有最陡峭的悬崖海东青才会落足,只有最勇猛的勇士才能降服海东青。   这片土地上只有六只海东青,冬天的时候,它们是不会落在地上的,它们在高空,捕捉飞鸟,箭一般地在天空飞翔,它是神鸟。   每年到了春天,冰河解冻的时候,我爷爷就会放飞海东青,让它们去抓天鹅,天鹅打不过海东青,它啄食了天鹅的脑髓之后,我们就会把天鹅的嗉囊割开,运气好的话,里面会有珍珠,族人就用这些珍珠去缴税,这样我们才能有食物过冬,可是,今年,我们交了税,他们说自己的一个贵族死了,是被刻里钵杀死的,需要一千人来陪葬……我爷爷想用海东青换取他们不杀人,海东青他们收了,然后,然后他们就开始杀人了……”   一番话说的老魏和其余的人眼睛红红的,勃勃更是张着嘴哭的很大声。   老魏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来劝慰这个孩子,只能把手搭在他的脑袋上揉揉,算是安慰过了,这种事情他也经历过,狗日的将主拿厢军的命不当人命,大将军来了之后,自己才知道人还有一种活法……   “我想出去走一遭,只要海东青还在天上飞,我就能把它们找回来……”勃勃抽泣着鼻子小声的对老魏说。   老魏和老赵对视一眼,老魏就拍拍勃勃的肩膀道:“我陪你出去。”   勃勃擦擦眼泪重重的点点头。   耶律洪基坐在马上,凛冽的北风吹过,他的脸膛很快就变得通红,萧观音坐在一匹白色的战马上,想给皇帝围上一条暖和的貂裘。   耶律洪基哈哈大笑一声,抓过萧观音脸上的轻纱笑道:“我的祖先是爬冰卧雪才打下我们这个大大的契丹国,我身为子孙怎么敢避开风雪。”   说完话就把手一松,萧观音的面纱就被强烈的北风卷上了半空,萧观音无奈的摇摇头,从侍女的手里接过一袭轻纱依旧覆盖在脸上,才要说话,就听耶律洪基大笑道:“放心,你的面纱落不到外人的手里。”   耶律洪基左手一振,一只白玉爪的海东青立刻就振翅飞翔,盘旋两圈之后双翅一缩,箭一般地向那条已经飞出去好远的面纱扑了过去,探爪抓到面纱之后,翅膀呼扇两下身子又浮起来,在高空中欢快的鸣叫两声,就向耶律洪基身上落去。   耶律洪基左臂抬起,那只海东青就利落的落在他的左胳膊上,锋利的鹰爪死死地扣在硬牛皮作的护臂上,左右顾盼,甚是得意,不等那条面纱落地,耶律洪基探出右手捞住,递给萧观音道:“白玉王在此,天空飞鸟尽藏,就连这片天空,也是朕的。”   鬼奴将军护卫在左右,今日冬雪初晴,天空湛蓝的就像是一块巨大的蓝色宝石,陛下在撵车里闷得慌想要透透气,在这样的好天气里,侍弄一下猎鹰确实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见皇帝兴致盎然,就低声请示道:“启禀陛下,鬼奴最近获得了六尾海东青,虽说比不上陛下的白玉王,却也是难得的好鹰,鬼奴见陛下有兴致,就想和陛下斗斗鹰,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耶律洪基呵呵笑道:“好啊,看样子你好东西不少啊,就让你的鹰奴把你的鹰放出来吧,让朕见识,见识。”   鬼奴将军笑呵呵的拍拍手六个全身披着老羊皮的鹰奴就从军伍里走出来,每个人的胳膊上都停着一只海东青。   耶律洪基只是看了一眼鹰奴手臂上的海东青,笑道:“这些鹰才刚刚熬过,‘过拳’、‘跑绳’等环节都还没有齐备,你就不怕它们跑了?”   鬼奴将军从马上下来,拱手道:“陛下,这些鹰已经是驯服的鹰,老奴只需要再经历一遍熬鹰环节,其它的环节,它会无师自通的。”   不等耶律洪基说话,他胳膊上站立的那只白玉王已经鸣叫了一声,鬼奴的六只鹰,赶紧缩缩脑袋,显得非常恐惧。   耶律洪基哈哈大笑,手臂一挥,那只白玉王就重新飞上了天空,绕着大营不断地盘旋,宣示这片大地是它的地盘,不容其它鹰往来。   鬼奴将军见状,也挥挥手,鹰奴手臂上的六只海东青也振翅飞翔,不过吗,不论它们怎么飞,高度都不敢超过白玉王,就像六个臣子紧紧地跟随在白玉王的身子底下,白玉王鸣叫一声,那六只海东青也跟着鸣叫一声,非常的听话。看到这一幕,不但皇帝高兴,就连萧观音也瞅了一眼其貌不扬的鬼奴将军,这样的拍马手段很罕见。   老魏站在一棵松树下面,勃勃已经爬到了树梢上了,看着这个孩子在松树枝上随风起伏,他就不由得担心,站在树下一眨不眨的瞅着他,非常担心他会掉下来。   他们已经在这里盘桓了五天,每天都盯着山脚下的皇帝大营盼着人家会把鹰放出来,勃勃说了,他有一个骨哨子,吹了之后人听不见,可是海东青却能听见。到时候他会指挥着海东青跑路,基于此,老魏才会允许他这么靠近辽国皇帝的大营,这里已经是辽国大营的第二道哨卡了。   “出来了,鹰飞起来了,不过还有一只鹰王,应该是辽国皇帝的神鹰,谁都知道辽国皇帝有一只白玉王,是真正的神鹰。”勃勃从树上慢慢的爬下来,小声的对老魏说。   “那不是没脾气了?人家空中也有看守,我们弄不走海东青了。”老魏担忧的问。   “不是那么回事,这里是我家六只海东青的家园,它们世世代代都在这里生存,白玉王太霸道了,一过来,就宣示这片土地是他的,那六只海东青不会忍受的,我们只要激发那六只海东青的野性就好。”勃勃咬牙切齿的对老魏说。 第43章 替死鬼   耶律洪基兴致勃勃的看着白玉王带着六只海东青在天空巡梭,正准备要皇后作诗以为纪念,忽然发现有一只暗黑色的海东青竟然扑到白玉王的身后一爪子抓下白玉王的两根尾羽,他的眼睛一下子就变得凌厉起来。   鬼奴将军二话不说,张弓搭箭就朝那只暗黑色的海东青射了过去,无奈,海东青飞的太高,箭矢飞了一半就无力的落了下来,胆战心惊的单膝跪在耶律洪基马前。   耶律洪基仰头看着天上的战况,脸色阴沉一言不发,他发现,一只黑爪子的海东青反抗之后,其余的几只海东青也蠢蠢欲动,至少在飞行的高度上,已经和白玉王齐平了。   白玉王愤怒的发出一声鹰呖,双翅猛力的呼扇几下,绕了一个圈子,向落单的那只海东青猛扑过去,两只鹰在半空中翻翻滚滚的斗殴,不断地有羽毛被撕脱,被大风一卷,就上了九重霄。   白玉王果然不愧是海东青之王,两只白玉爪上下翻飞,黑爪子的海东青哀鸣一声就向北方逃窜,其余五只海东青紧紧追随,也向北方投去。   愤怒的白玉王在后面紧追不舍,他似乎不愿意放过任何一只海东青,仗着自己的速度奇快无比,不大工夫,其余的六只海东青都受了不轻的伤。   勃勃和老魏在底下看得心急如焚,勃勃用力的吹着嘴里的骨哨,无声的音波扩散出去,六只伤痕累累的海东青竟然不再逃跑,反而成群结队的向白玉王发起进攻。   耶律洪基愤怒的对鬼奴将军道:“这六只海东青并未驯服,野性依旧不改!”   无论鬼奴将军如何摇晃收鹰的红幡,那六只海东青依旧轮番向白玉王疯狂的进攻,这一回轮到白玉王倒霉了,无论它如何躲避,总有一只海东青在它的身后。   萧观音忽然对耶律洪基道:“陛下,这六只海东青有问题,恐怕是受人控制才对,野兽不可能也不敢向自己的王发起进攻的,这附近必定有人在吹鹰哨。”   耶律洪基怵然一惊,举目朝四周查看片刻,就立刻把马鞭指向了那座不高的小山,鬼奴将军亲自跨上战马怒吼一声就冲出了营地,他发誓,不管是谁在捣乱,他都准备把这个人碎尸万段。   老魏见营地里又骑兵出来,连声催促勃勃从树上下来,爷俩无论如何都该逃跑了,勃勃猴子一般从树上滑下来,狠狠地咬着骨哨,吹了两短一长的音讯,而后就被老魏拖着连滚带爬的向山坳藏马的地方逃跑。   “他们追不上来的,魏叔,望山跑死马,等他们跑到这里的时候,我们早就跑远了。”   “不可大意,魏叔我跟着大将军别的没学会,就学会了一招,那就是小心,阴沟里翻船的事情不是没有,小心无大错,小子,海东青到手了吧?”   “已经开始听指挥了,我想弄死那只鹰王再走,要不然迟早都会是大麻烦,有它在,别的老鹰不敢上天,今天是海东青的野性被激发了,再加上这里本身是它们的地盘,要不然它们也不敢。”   勃勃两只脚随着老魏狂奔,眼睛却依旧盯着天空,透过树梢偶尔能看见七只正在恶战的海东青,他非常的想干掉那只属于辽国皇帝的神鹰。   “小祖宗,我们快点跑,摆脱追兵才是正理,你没看见那些人都疯了?这么远的距离那里这样催马力的,看样子不弄死我们他们不甘心。”   勃勃听老魏这么说,这才很不情愿的吹了一声长声,六只胜券在握的海东青围着白玉王鸣叫几声,展翅继续向北方飞去。   耶律洪基阴沉着脸,命鹰奴摇动了黄色的鹰幡,白玉王哀鸣一声,孤独的在天空盘旋一圈之后,就俯身冲了下来落在耶律洪基的左胳膊上。   立刻有鹰奴过来,接过狼狈至极的白玉王,观察伤势,耶律洪基扫视了一眼白玉王,就别过脸去,他心爱的白玉王,如今的模样实在是过于凄惨。   左面翅膀上不见了大半的羽毛,能看到血乎刺啦的肉翅,大腿上的血依旧在不断地往下淌,尾羽上也丢失了很多羽毛,鹰屁股上血迹斑斑,就连那颗雄峻的脑袋都受创不轻,那根立起来的王羽,也不见了踪影。   六个鹰奴的脑袋已经落地,萧观音不忍的将视线投向别处。   “治好白玉王,否则提头来见!”   耶律洪基怒气冲冲的拍马向雪地里奔驰而去,大队的辽兵紧紧追上,萧观音叹口气也抽了胯下的那匹白色母马一鞭子,跟着皇帝一起冲了出去。   勃勃和老魏各自骑着一匹马,沿着山脚向北方狂奔,冷风飕飕的从耳边掠过,好在有狗皮帽子抵挡寒风,否则在辽东最寒冷的日子里骑马狂奔,冻掉耳朵都不奇怪。   老魏忍着寒冷将长刀放在胳膊底下暖热,免得一会动刀子的时候,刀太冷,将自己的手粘在刀上就不好了,勃勃也把弩弓抽出来,扭过身子朝后瞄准,只要追兵过来,他就打算来一箭,他甚至有些期盼那些辽兵追上来。   猛然间他听见空中的海东青鸣叫了一声,并且开始绕着一片黑松林绕圈子,勃勃大惊失色,朝老魏喊道:“林子里有人。”   老魏打量一下前路,吼一嗓子道:“再往前走,到了林子边上我们就拐弯,向西走,那些人应该不是辽兵!”   鬼奴将军的战马奔上了山坡,远远地看见两匹马正在向北狂奔,嚎叫一声就换乘了另外的一匹马,狂暴的继续追赶,本来好好的一场君臣相得的好戏,生生的被这两个混蛋给破坏掉了,还落得满身的不是,在皇帝面前丢尽了脸面,如今只有活捉这两个小贼剥皮抽筋才能一雪耻辱。   刻里钵在这片黑松林已经埋伏了很久,他不敢过于靠近皇帝的营寨,只想在这里狩猎,最好能活捉几位辽国勋贵,杀死之后继续向皇帝展示自己的存在,身为女真人中最好的猎人,他知道如何将自己隐藏起来。   不过头顶盘旋的六只海东青让他觉得事情似乎不妙,眼看着那两个骑马的人就要冲进黑松林了,他咬咬牙,准备活捉了这两个辽国人之后,再撤退也不晚。   好在那六只海东青就盘旋了一圈之后就飞走了,这让他的心安定了好多,不由自主的将自己的身子往前面靠靠,只要那两个骑马的人进入黑松林,自己就会立刻发动。   老魏的两个眼珠子咕噜噜的左右转动,眼看自己的战马就要冲进黑松林,吆喝一声,就和勃勃两个人拨转了战马,径直向西。   树林遮住了鬼奴将军的视线,见两个小贼投进了树林,就立刻下令自己的部属分成两部分,想要绕过树林把整个黑松林给围起来。   见两个骑马的人没有进松林反而折道向西,刻里钵大惊,要他偷袭辽人可以,直面辽人依旧力有不逮,当初自己的父亲就是因为不愿意躲躲藏藏,想要号召所有的女真人起来作战,才会在堂堂正正的战争中输掉了自己的脑袋,刻里钵不愿意重蹈覆辙……是战争将一个头脑简单的猎人逐渐变成了一个头脑冷静的领袖。   黑松林里的树木太密集,影响了刻里钵的撤退,见族人撤退的缓慢,刻里钵就举起弓箭留下最强壮的武士和辽人作战,为其余的族人离开争取时间。   鬼奴将军狰狞的面具已经近在眼前,刻里钵吐气开声,一支粗大的狼牙箭就射了出去,鬼奴将军听到弓弦响,大叫一声从马上翻滚了下去,那支箭穿透了他身后的一个骑兵的身体,无力的掉在地上,掉在地上的鬼奴将军捡起那支箭看了一眼就大叫道:“刻里钵,我今日要将你碎尸万段!”   雄壮如山的刻里钵哈哈大笑着从树林里钻出来,手里硕大的狼牙棒只要挥动一下,就有一个辽军会变成死尸,狼牙棒敲在天灵盖上,更是给人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鬼奴将军抽出狼牙棒凶狠的扑过去,两只重武器不断地在树林边迸发出巨大的声响,火星四溅,让趴在远处雪堆里的勃勃看得神驰目眩,他非常希望自己也能早日长成这个样子。   “臭小子,看到了吧,这就是高手,你瞅瞅,那匹马凄惨的,马头都被狼牙棒打碎了,上了战场,这样的高手很多,不管怎么样,都要先保住自己的脑袋,咱们回营地,你好好的练武,调教海东青,我发现那几只鹰都伤的不轻……”   “魏叔,您说的大将军手下有这样的大力士没有?”   “傻蛋,这世上不是谁的力气大,谁就是英雄好汉的,不说别的,这两个家伙要是落在笑林道长的手里,估计走不出几招就会被马槊扎死,再说了,大宋军中好东西多的像牛毛一样,像这样的家伙,一颗火药弹扔过去,不用我们上去杀,他们就会被撕扯成碎片……   咱们回去,不看野蛮人打架,你已经读过书了,算是文明人,我家大将军经常这么说,什么,夷狄,夷狄的,我说不好。” 第44章 重要人物   “夷狄入华夏则为华夏,华夏入夷狄则为夷狄!这句话是夫子说的!”老赵身为一个落第的举子向一群笨蛋讲解这句话还是没问题的。   平日里他会把这句话讲解的很清楚,这时候他没心情讲解这句话的含义,甚至连夫子是谁也不打算给这些笨蛋说清楚是谁。   “天杀的,这么好的海东青,怎么就成这模样?”   老赵看到凄惨无比的六只海东青,心都要碎了。   颤抖着手想要去摸一把这些可怜的海东青,却担心铁钩子一样的鹰嘴叨自己一口,只能从怀里掏出特意为自己准备的金疮药拿给勃勃,让他给鹰裹伤。   勃勃嘿嘿一笑,就找了一些拿水煮过的麻布,为海东青裹伤,这活他干的很仔细,也很熟练,以前的时候,海东青和天鹅搏斗之后,有时候也会受伤,就是他亲自照料的。   抚摸着雄峻的海东青,刚刚还在笑的勃勃这时候非常的想哭,全族人就靠着这六只海东青吃饭,日子一向过的不错,谁知道转瞬间全族就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想到悲伤处,又开始嚎啕大哭。   爷爷为了全族的安危,向来把这六只海东青放养在野外,每年只有到了开春时节,才会请神鹰去捕捉天鹅,天鹅最喜欢吃海里的海蚌,海蚌的肉吃掉之后,漂亮的东珠就会被它储存在嗉囊里,只要有天鹅,纳里汗部族就能上缴到足够的珍珠,爷爷还非常聪明的说,这是部族里拿牛羊跟海子边上的牧民换的。也只有这样,全族的牛羊才能保全,打到的猎物才会归自己。如今,好日子没了,只剩下自己和六只神鹰了。   辽国人很强大,那个戴着鬼面具的人虽然败给了刻里钵,可是辽国人多,大队的人马冲过来,即便是强悍的刻里钵也只能带着箭伤逃跑,还不知道他到底逃走了没有。   女真人离最强大的战士刻里钵都只有逃跑的份,他不敢想象自己将来需要怎样才能为死去的爷爷和族人报仇。   不过他很快就从悲伤中清醒过来,他发现自己这些天实在是笑的有些多,爷爷的面容似乎都有些模糊了,他很害怕这样的感觉,于是就决定,用刀子把自己的脸刻花,只有这样才能时时记得自己的族人和爷爷。   老赵把一个木头板板塞进了胡思乱想的勃勃怀里,指着木头板子上的字,一个个的教他:“完颜洞章之灵位!”   勃勃抬起头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你爷爷!你说你爷爷叫做完颜洞章的。”   “我爷爷叫做完颜洞章这没错,可是这个牌牌是什么?”   老赵眼珠子转了一圈之后道:“有时候我见你晚上都在哭泣,所以啊,我这两天不断地向天神祈求,让你的爷爷的灵魂回来看看你。你爷爷见你哭的可怜,就不愿意回去了,就把自己的灵魂附着在这块木板上,打算永远陪着你。”   勃勃的眼泪哗哗的往下流,紧紧地抱着木板问道:“真的是这样吗?我爷爷真的在这块木板里?”   “是啊,确实是这样的,不信你到了大宋去问,几乎每个人的家里都有这么一个木头牌牌,我家的祖宗也住在里面……”   勃勃高兴地擦一把眼泪揪住老赵道:“您说我爷爷没有骑着海东青去了上天,他在牌牌里住着陪我?是这样的吗?”   老赵笑呵呵的道:“当然是真的,你以后想爷爷了就对着木牌说话,他听着呢。”   勃勃紧紧地抱住老赵高兴地道:“你能把八失里,迭哈古莫哈……他们的灵魂都叫来吗?能不能为他们都刻一个牌牌,让他们居住在里面……不多,就我们全族的人……”   “……”   去除了心事的勃勃,飞快的吃了一大碗干蘑菇炖咸鱼,还往嘴里塞了一张干面饼,就兴高采烈的去大石头背后和自己的爷爷说话去了。   老魏凑到正在刻木板的老赵跟前道:“祖宗牌位这事没法说,不过你真的打算给他们全族三百多人刻灵牌?”   老赵削着木板道:“自从你说这孩子能听懂老鹰的话那一句话开始,这孩子就是我们的祖宗!老鹰在天上看得清楚,能事先发现敌人的踪迹,你说说看,侯爷要是有了这样的臂助,这还有打不赢的仗吗?问题就在这孩子是一个外族人,你说的那句话提醒了我,只要这孩子着我汉家衣冠,守我汉家礼仪,说我汉家话语,书我汉家文字,娶我汉家女儿,你说说看,他和东京城的那些孩子有什么区别?   只要把他的乱糟糟的头发梳起来,挽成发髻,插一根发簪子,你能看出他的不同来?最多皮肤黑一点,农家小户的少年人比他黑的多得是。”   说到这里,老赵抬头瞅瞅阴暗的天空叹口气说到:“我以前以为侯爷要海东青是为了打猎,所以对这件事并不是很上心,磨不过主家夫人的面子这才答应走一遭辽东。   现在看起来,侯爷要海东青早就有用在军阵上的想法,不管拿海东青来传递消息还是用它来监视战场观察敌情都是最好的,海东青没有天敌,虽说东京城里有人用鸽子传递信息,只可惜鸽子说到底还是过于温顺了,飞的速度也不够快,如果用海东青,一日千里传音并非不可能,即便是有高山大河阻碍也挡不住它的双翅。   老魏,能遇到这个孩子这是天大的机缘,也是侯爷的机缘,不能在我们手里出岔子啊,家主待我们不薄,这时候就是用命回报的时候了。”   老魏点点头,就站到大石头后面远远地看着勃勃兴高采烈的向木牌牌诉说自己这些天的见闻,不由得抽抽鼻子,抱着刀子坐在石头上,抬头看着漆黑的星空,觉得自己这趟回去,是不是再讨一个老婆,生一堆娃娃,真的很不错啊。   “守雁门关,不守宁武关,偏关等于没守,这里的防御到处都是漏洞,怪不得辽人的骑兵打草谷的时候竟然能够兵进太原城下。   高继宣此人在雁门关十五年,罪恶几乎罄竹难书,杀良冒功,私吞军粮,谎报战功,畏敌如虎一个将军能干的恶事,他一个人算是干尽了,就因为有了这种人,武将才会被人看不起。   不过这些事和你们无关,我已经上表弹劾此人了,如果辽东的噩耗传来,他逃不掉菜市口的一刀,所以啊,你们该去什么地方咱们早就议定好了,大军还有一月,才能全员抵达雁门关,到时候你们的部下你们自己带走。   姜哲去宁武关,那里的军卒需要安抚,都是好男儿,饿着肚子都坚守着宁武关没跑,你去了好言劝说没必要威压,无论如何不能闹出兵变的笑话来,欠人家的钱粮能补的就补。   关隘破旧,好多地方需要重修,找当地官府,征发民夫,该出钱的就出钱,这事不得马虎,民夫吃饱肚子才有力气干活,我以前就当过民夫知道其中的苦楚,如今天寒地冻的泥土不好挖都是麻烦,你肩上的担子不轻,要知道一旦辽人来袭,你宁武关首当其冲。”   姜哲嘬一下牙花子道:“大帅,宁武关的军卒大部分都是当地的百姓,所以他们没有跑,我去了自然会好言劝说,可是,人家根本就不信咱们这些外军,认为我们就是来捞钱粮的。   李东楚此人听说是李牧的后代,他发誓说要与城偕亡的,您拿下他的城守职位,恐怕不妥。”   云峥拿令箭敲着桌子道:“没什么不妥的,他根本就不熟悉军队里的新战法,火药这些东西他根本就没接触过,以前守城都是靠人命往进填,每一回都杀的血流成河,还大部分都是我们自己人的血,现在咱们有了新式武器就要努力避免这种状况,告诉他我让他当你的副手,就是要他好好地学习一下火药的运用,同时要给他原来的军队换装,有这一条,我看没什么谈不妥的,除非他把这个位置看的比城池百姓还要重要,如果是这样,就休要怪我军法无情了。”   姜哲笑道:“末将以为李东楚此人应该是识得大局的,不如让他来雁门,请大帅亲自调教他一下?听说此人对大帅极为仰慕,末将这点本事人家恐怕还没看在眼里。”   云峥转身笑着对坐在旁边的李常道:“监军看清楚了没有?一个个都狡猾啊,情报里说李东楚此人就是一头倔驴,他不想得罪人,就把人往我这里推,要不,监军劳驾一下?”   李常掌军也有一段时间了,威严也多了几分,鼻子里哼一声道:“军中的滚刀肉老夫倒是见了不少,倒是对倔驴没什么见解,虽说家有倔子其家不败,在军中倔强,可不是什么好脾性,来了之后老夫招呼他就是!”   云峥摇摇头道:“还是算了。那人到了你的手里估计保不住命,还是我亲自来吧,不为别的,就为了怜惜他一腔为国为民之心吧。” 第45章 执拗的李东楚   李常在青塘学了很多的坏毛病,比如砍脑袋这种事,云峥的嫡系部队他不敢惹,也惹不起,所以就拿西夏投诚过来的远寨六部练手。   一群背井离乡的牧民。缺食少穿的,所有命脉都牢牢地被李常控制在掌心里,再加上周围大宋的军队环伺在侧,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李常一声令下,命远寨六部缴械,但凡有点犹豫的人,被他手里的刀子杀的干干净净,远寨六部的人总算是见识了大宋文官的恐怖之处。   杀人的时候,他还不随便杀,总有一个非常确切的理由,一切的一切都是在为了远寨六部好,在这么一个前提下大开杀戒,让西夏的老土著根本就没有反驳的机会。   云峥最佩服这家伙一点的地方,就在于他杀了人,真正去执行的人却是远寨六部的长老……所以也就不存在半点兵变的可能。   最重要的原因是他把远寨六部的妇孺照顾的非常好,拨给她们的粮食和牛羊都是最好的,为此,他不惜和文彦博当众翻脸,妇孺们每日的餐食,他都要亲自检验的,喝的粥必须插筷子不倒,这是硬性的条件,但凡有小儿妇人得病,他必定亲自过问,以旰衣宵食来形容他并不为过。   转过脸来,对那些男人就没有什么好脸色了,不但指挥这群人在青塘草原上马不停蹄的杀青塘人,杀完人之后,就开始缴械……杀西夏人,最后连文彦博都不得不上表为李常请功,青塘草原能够快速的安定下来李常功不可没!   这样的混蛋如果这样祸害大宋军队,落在云峥手里早就五马分尸了,如今大家站在一个战壕里,云峥就当没看见,只是担心这混蛋杀人杀红眼了拿自己人练刀。   云峥对所有能抵御外敌入侵的军人都心存敬意,对所有能够扬威域外的将军都五体投地的膜拜,所以在他看来李东楚犯点错误并不是什么大问题,高继宣不理睬宁武关的死活,把所有军队都龟缩在雁门关,难道还不容许李东楚自己组织军队抗击外敌?缺少军备和粮食的李东楚不拿人命来填还能怎么办?   一道手令下到了宁武关,宁武关上哭声一片,三千军伍全部去雁门关待命,等待整编,训练之后重新分配,从手令的语气来看,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李东楚站在破败的城墙上,看着城外广袤的荒原泪流满面,张开双臂怒吼道:“天啊!你睁开眼看看啊,这就是我大宋的无敌名将啊!宁武关为我手足血肉之躯,怎能轻易弃置!没了宁武关,辽人的铁骑就能越过金沙滩,轻易地进入雁门关的后侧,两面夹攻之下,雁门关岂能独存!”   李东楚的部将更是用拳头捶着地嚎啕大哭,在这里有他们父兄的血,有他们祖先的魂,每年大雁来去之时,就是祭奠祖宗的时刻,这座城池与其说是一座城关,不如说这里是他们灵魂的归宿。   猴子瞅着李东楚泪流满面,非常的奇怪,看他狰狞的面目又不敢上前问,好不容易见李东楚还了魂,就上前拱手道:“李指挥使,大帅的命令是命你即可换防,你可没有多少时间哭泣,大帅军令之下,还没有人敢违抗,快点交卸差事,随我去雁门关换装。”   李东楚怒目环睁,一把扯开自己的衣衫,露出满是胸毛的厚实胸膛,冲着猴子吼道:“李东楚的命就在这里,我们不离开宁武关,他云峥有本事就朝这里砍,老子就算是没了脑袋,也会守在这里!”   猴子见一大群人冲自己围拢过来,一个个都扯开衣衫,把胸膛拍的啪啪响的显示自己不怕死。无奈之下后退一步道:“你们疯了,敢无视大帅的将令?谁说要弃守宁武关了,听清楚了,是换防,换防听不明白?”   李东楚悲愤的道:“将令上说得清楚明白,换防?这两个字老子认识,把我们换下去,让安化军上来?指望一群叫花子厢军来守宁武关?”   猴子听了这话,觉得非常的可笑,学着大帅的样子慢条斯理的从袖子里拽出一条雪白的丝巾出来,轻轻地沾沾自己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水,又用丝巾掸掸自己铠甲上的灰尘把丝巾收回袖子,斜着眼睛瞅着叫花子一样的李东楚道:“你可能不知道,安化军一军七千人,在青塘一战中,在平原地带,依仗两个小山包,独自狙击了青塘八万兵马四个时辰之久,你们能做到?   你可能不知道,安化军在乱石坡大战中,阻击张陟所部铁甲军整整三个时辰,直到铁甲军被全歼,都没有突破他们的防线一步,你能做到?”   “放屁!”李东楚像是听到了世上最可笑的笑话,一句放屁就喷了猴子一头一脸的口水。   “妈的,白擦了!”猴子重新掏出丝巾,认真的擦拭了一遍脸颊,朝李东楚晃晃丝巾道:“姜哲将军的脾气不好,错过午时三刻,他就自己领兵攻城了,你们也都会被认为是叛军,你把大帅的将令当放屁,姜哲将军大概不会违反将令,他也不敢!”   猴子越是镇定,李东楚就越是不敢妄动,自己这群人都是从尸山血海里趟过来的人,如今围着这个娈童一样的家伙,他竟然不害怕,只有真正上过战场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气度。   正在他惊疑不定的时候,一个年级不到十五岁的小兵高兴地跑上城墙对李东楚道:“将主,将主,我们有补给了,俺看了,都是真正的白米,还有麦子,还有七八车咸鱼,可香了!”   猴子看着那个不断吸溜口水的小兵,笑着对李东楚道:“那是最次的军粮,你们现在也只配吃最次的,这些粮食是供你们在路上食用的,等你们去雁门关整编之后,就有真正的肉吃了。   指挥使,大帅真的没有弃守宁武关的意思,大帅早就说了,要想守住雁门关,就必须先守住宁武关和偏关,接替你的是兴化军,是我们京西十三路兵马中最彪悍的,接替偏关守将龙九的人,是京西南路的光化军,将主是郎坦,那也是一位百战百胜的将军,所以你们可以放心的去接受整编了。”   说完话,见李东楚依旧是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就不耐烦的道:“姜哲将军的三千大军马上就要到宁武关了,是不是叫花子一样的军队,你自己去看看不就清楚了,别以为你们能打,说实话,大帅就是看在你们死守宁武关的份上才打算收编你们,知不知道,大帅是怎么处理雁门关守军的?一万六千人挑出来不到两千人,其余的全部交给代州知府了,不要!”   姜哲的安化军给了李东楚平生最大的震撼!   看到安化军的那一刻,他只觉得自己脑袋里嗡嗡的作响,老天爷啊,这哪里是什么厢军啊,这分明是大宋最精锐的禁军!   不!禁军在他们面前也什么都不是!   一条铁流从他的面前轰隆隆的开过去,姜哲等李东楚回过神来才拱手道:“东楚兄血战宁武关,姜哲钦佩之至,既然我兄宁死也不弃守关隘,姜哲后生末学,定会以此为鉴。戎马倥偬,军令如山姜某就不耽搁东楚兄前往雁门关了。”   李东楚明白姜哲为何要说这些话,从怀里掏出一颗已经被磨得发亮的白铜印信,失魂落魄的放在姜哲手里一言不发就拱手告辞。   三千多叫花子一样的军卒扛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兵刃,跟在他的马后向雁门关进发……走的放心至极,也安心至极!   猴子朝姜哲笑笑,就带着四个部下拍马去追李东楚,姜哲抬头看着眼前巍峨的雄关,回头看着已经走远的李东楚叹了口气道:“苦了你们了!”   猴子一直在偷眼看泪流不止的李东楚,这一次他非常聪明的一句话都没说,只是乖乖地跟随在他后面,他觉得这个人似乎还值得他尊敬一下。   李东楚流泪不吱声,他身后的军卒也不吱声,默默地跟在将主后面走,猴子见那个年纪很小的小兵羡慕的看着自己脚上的皮靴,哈哈一笑就把自己马包里的备用鞋子扔给了那个穿着草鞋跑路的小兵。   小兵怀里抱着鞋子想要扔给猴子,他觉得自己好像收到了侮辱。   “穿上!这是袍泽给的。”李东楚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战马,温柔的看着那个小兵,小兵瞅瞅自己满是血口子的脚,摇摇头,他舍不得糟蹋这双白底黑边的漂亮棉靴。   “穿上,这是我婆娘亲手缝制的,我看你的脚和我差不多大,臭小子,便宜你了,里面垫了毡垫子,穿上之后最是暖和。”   小兵依旧固执的摇头,李东楚朝猴子拱手谢过之后问道:“上差,大军已经离开宁武关十五里,弟兄们从昨晚到现在粒米未进,能否扎营进食?”   猴子正色道:“大帅有令,五日内会雁门关缴令!时间宽裕,既然已经按照大宋律例离开军城十五里,准予扎营进食!” 第46章 成功从来都是有跟脚的   “就地扎营,就食!”   李东楚一声令下,三千多人的军伍一哄而散,他们早就等不及了,也就在刚才,大家除了伤感之外,想的最多的就是如何吃一顿真正的饭食!   这是大家多年以来的渴盼。   李东楚笑呵呵的瞅着自己的部下用最快的速度架起来大锅,从四面八方收集来足够的柴草,开始往锅里添加白米,见伙夫拿着一个大瓢咬着牙往里面添加了俩瓢白米,就准备盖上锅盖了。   李东楚觉得两只已经红彤彤的眼睛变得酸涩无比,就走到锅跟前,一口气从米袋子里又挖出三瓢白米,猴子从咸鱼车里拿出三条咸鱼,打算拿水洗洗再扔进去,咸鱼太咸了,这么扔进去这锅米饭就吃不成了。   伙夫看懂了他的意图,一把夺过咸鱼,直接扔进大铁锅,嘴里还不停地咕囔着败家子之类的废话,他只好苦笑着摇头,这顿饭,他不打算吃了,听说盐吃多了老鼠会变成蝙蝠,就是不知道人把盐吃多了会变成什么。   三十口大锅一字排开,非常的有气势,猴子点了好几回,都没有弄明白这顿饭该怎么吃,宁武军的人数至少有三千六百余人,三十口大锅做出来饭怎么够这么些人吃。   “别数了,军中只有三十口铁锅,别的铁锅都造成箭头了。”李东楚若无其事的对猴子说。见猴子还在疑惑,就继续道:“平日里军中只做一顿饭,不过会做一整天,伙夫先熬好小米粥,放凉等小米粥凝固之后划开,每人每日一大块,只有这样才不会饿死人。”   猴子敲敲脑袋道:“划粥为食这个典故我好像听将主说过。”   李东楚笑道:“时任西北招讨使的范文正公的故智而已。”   猴子瞅着李东楚道:“我跟着大帅最惨的时候也不过只是吃豆子而已,除了放屁多些,并无大碍,你们这么骗肚子,怎么打仗啊?”   李东楚笑道:“这些年大仗不曾有过,倒是辽人打草谷的骑兵经常想要突破宁武关进太原抢劫,我们要做的就是不让他们进关而已,和大帅在青塘的鏖战不可相提并论。”   猴子从马包里掏出自己的酒壶拔开塞子拿给李东楚道:“好些事情说起来简单,但是做起来就太难了,我只是大帅的家仆,您这样的英雄我非常的尊敬,这里有一壶酒,您喝了吧!”   李东楚闻着酒香,喉结上下滚动,咽了一口唾沫道:“行军途中,不可饮酒!”   猴子看看天上的太阳小声道:“酒太少,您喝一口暖暖身子没有大碍,我不会说出去的,军中的老梁,老彭他们都偷偷的喝酒,也没见大帅处罚过他们,你年纪和他们差不多,没关系的。”   李东楚呵呵一笑,就找来一个干净的空水桶,把酒壶里的酒倒进水桶,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往里面添加了整整一桶水,然后命伙夫把这桶不知是酒,还是水的东西散给全军喝。   猴子跳着脚道:“这是我家夫人蒸出来的好酒,在东京城都是有价无市,全给糟蹋了。”   李东楚眼睛里含着泪花笑道:“糟蹋不了,糟蹋不了的,在宁武关战死的,还有这些没有战死的,都能把它们喝光,一丝都不会剩下!”   猴子亲眼看着那群人把一桶掺了酒的水敬天敬地之后,一点点的喝光,李东楚自己都喝的有滋有味的,他想不通一个官阶到了指挥使的人如何会找不到一壶酒喝。   “俺们将主家里以前是大财主!俺们没饭吃,将主就把家里的大宅子,田地都给卖了……”   猴子听那个小兵一边往嘴里刨米饭,一边絮絮叨叨的说李东楚的往事,一个伙夫把最大的一块咸鱼夹给了小兵,猴子甚至来不及阻拦,就看见那家伙一口就把那么大的一块咸鱼塞嘴里了……   没看见这家伙被鱼刺卡喉咙,因为没机会,这家伙把鱼刺都嚼的粉碎,然后一脸幸福地吞了下去,猴子觉得自己浑身都不自在。   凑到吃完饭后闭眼休息的李东楚身边道:“我们早点赶到雁门关吧,这种日子真的不该是你们过的,等你融入大军之后,你会知道真正的猛士该享受什么样的生活。”   李东楚摊开双腿慵懒的晒着太阳道:“真舒坦啊……”   云峥听猴子将自己一路上的见闻一一说完之后,睁开眼睛瞅着城楼上“天下雄关”的匾额笑道:“大宋之所以能千疮百孔的坚持到现在,不是什么祖宗保佑,更不是什么天命所归,是因为有这么一群蠢货不计生死,不计荣辱的玩命保护,才会有大宋朝的今天,皇帝不该去祭天,而是应该去祭拜那些战死的英灵。   康州知府赵师旦拼死帮着大宋争取时间,他闺女赵迎春带着弟弟躲在地洞里也记着要传递过期的军情,现在倒好,这里又出现了一位不惜破家也要为大宋固守边关的将主,赵祯啊,你何德何能可以让天下英杰为你出生入死?”   云峥说完话,就重新闭上眼睛,自己真的是多虑了,大宋之所以能在强敌环伺的世界里坚持这么多年,果然是有道理的。不会因为自己的出现,就有什么大的变化。   一直以来,云峥最担心的就是改变,所以,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他就紧张万分,生怕会因为自己的缘故,给这个脆弱的皇朝带来崩塌的危机。所以才会处处小心,处处谨慎。   他忘记了,大宋朝自己本身就有的底蕴,这种底蕴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但是他却实实在在的存在着,构成这个国家实力的一部分。   李东楚很好安排,当他们被军法官逼着洗了澡,换了衣服之后,就被安排去见李常,李东楚报名进帐之后,迎接他的是李常那张和煦的如同春风般的脸庞。   “李东楚,字书桓,本为代州大户,天圣九年辛未科大比失利遂投笔从戎,三年间即从战兵官至提举保甲司,庆历二年,辽人大举南下打草谷,汝在宁武关阵斩辽人首级三颗,遂进代州巡检,庆历三年,再次因为斩首两级,进代州宁武军总管要职,从此再无寸进!”   李常念完了李东楚的官牒记录之后,将官牒合上放在桌案上,见李东楚单膝跪在地上,就笑道:“书桓兄何必如此,想不到你我还是年兄,天圣九年的辛未科,李常侥幸得中,取了二甲第三的名头,这才有了今日,书桓兄当年投笔从戎,可曾后悔过?”   李东楚抱拳道:“李兄如今已是国之重臣,书桓不敢与年兄序齿!”   李常从桌案后面走出来扶起李东楚,将他按在左面的椅子上道:“这是哪里话,你刚才不是也称呼我一声李兄吗?这些年你在宁武关出生入死捍卫家邦,可谓劳苦功高,如何就不能序齿了?只恨高继宣没有识人之明,让我兄空掷岁月,让人嗟叹啊。”   李东楚欠身施礼道:“倒也不是高帅的缘故,高帅也曾再三恩遇,是我自己不识抬举,只想着能固守宁武关不愿意离开生死与共的部下,这才十几年都无寸进,比不得我兄在青塘横刀立马,扬威异域,比起李兄,真是活活的让人愧杀!”   李常挑起一根拇指道:“今时不同往日,云帅最喜忠贞为国之辈,如今,辽人蠢蠢欲动,不日就有大战发生,雁门关正是年兄大展身手的机会,若能建立奇功,得云帅保举,马上封侯也非难事。”   李东楚连连拱手道:“不敢,不敢!”   帐幕后面的猴子压低了声音对躺在躺椅上的云峥小声道:“他们这是打算酸到什么时候?”被云峥白了一眼,这才讪讪的住了嘴。   竖起耳朵听李常继续给李东楚讲述自己大战青塘时的英姿,不由得撇撇嘴。   “年兄容禀,宁武军如今只有残兵三千,而且甲胄,兵刃皆缺,能将宁武关守到现在标下自认已经倾尽全力了,如今在雁门关,见识了大军的威严,只求我兄能给宁武军重新装备一番,宁武军确实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李常听李东楚这样说就笑呵呵的道:“你且回去,好生的将养身体,有你们建功立业的一天,装备小事耳,待我与大帅商议之后,一定会优先为宁武军布武!”   李东楚见李常已经有了结束谈话之意,就起身告辞,李常见他走出了,就笑嘻嘻的走进帷幕后面对云峥道:“此人倔强却还不是一个食古不化之人,官场的逗趣却也知晓几分,能分得清轻重缓急,我唤他一声年兄,他竟然知道随杆爬向我讨要装备,这样的人算是一个人才。”   云峥坐起来道:“我这些日子天天心惊肉跳的,总觉得有大事发生,高继宣的计谋谁都不知道能不能成功,陛下却率先断了那支军队的后路,天知道北方会发生什么事情,一万多将士算是进了狼嘴了,咱们早日将这里的情形弄清楚,我也好把心安定下来。   宁武军看样子战斗力还是有的,听孙大志说这些人都是百战余生的悍卒,而且都是本地人,就是身体孱弱一些,他们对雁门关外的情形非常的熟悉,咱们的大军一旦出动,这些人少不了,劳你大驾早日将他们武装起来,在最短的时间里调整好他们的身体,这一点至关重要。” 第47章 白马军   李东楚坐在军帐前,看着欢快嬉戏的部下自己也笑容满面。   有多久自己没有这样轻松愉快过了?用手扯过垂在肩头斑白的头发,放在眼前细细观瞧,自己今年不过四十一岁啊,不该有这么多的白发。   这都是宁武关和辽人带给自己的……   把头靠在那把舒适的椅子上,过去的二十年发生的事情就像走马灯一般的在眼前重演。   那时候自己还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人,轻易地离别了新婚的妻子……宁武关上的生死搏杀并不能让自己感到恐惧,即便是最彪悍的辽人自己都有杀死他的法子,只是,每到战争的空隙,自己总是会想起那个在故乡帮自己照拂老夫幼子的女子。   时间过得太久,自己仿佛已经忘记了那个女子俏丽的模样,只记得那双在红烛下亮晶晶的双眼……   手里不知何时已经紧紧地攥着一个破旧的绣囊,那里面有一束头发,不用看都知道那里面的秀发一定是乌黑发亮的……十八岁女子的头发如何会不美丽?   “十年未曾归家,既然家眷就在太原城那就去看看,莫要再等了,再等下去桃花都要落地了。”一个清朗的声音传了过来。   李东楚收拾心神抬头看去,只见一个青年人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这个人和军伍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头发就那样随意的梳成一个马尾巴垂在脑后,斯斯文文的站在那里胳膊底下还夹着一卷书,只是那双眼睛明亮的不敢让人对视。   李东楚在第一时间就明白这个人是谁,也只有这个人能够将军营当做自己的后花园,也只有这个人才有资格站在军营里,让所有人膜拜。   “大丈夫……”李东楚竭力想要说一些听起来慷慨激昂的话,却被那个青年人生生的打断了。   “大丈夫先要照顾好爹娘妻儿,让他们衣食无忧之后才能去死!既然心已经飞走了,就不要勉强,你算是发财了,军司马补了你十三年的俸禄,我已经批准了,拿着这些钱把家业重新置办起来,大宋朝还没有落寞到需要自己的臣子拿家产来支援守边的程度。”   李东楚颤声道:“卑职已经领过俸禄了……”   云峥一脸嘲笑的道:“每年三担麦子?那不是指挥使的俸禄,那是小兵的俸禄。”   说完这些云峥走到李东楚的身边道:“你固守边关多年,虽艰难困苦却也玉汝于成,我大宋朗朗的晴空下,还不至于让孤臣倔子受苦,高继宣自己造的孽自己会承受,你现在换上新的甲胄,换上新的战马,换上新的衣装,本帅已经帮你向陛下求取了文字,该是指挥使的荣耀半分都不能少,准你两个月的大假回家一遭,该报恩的报恩,该报仇的报仇,在本帅的军中即便是战死了,也不能喊冤!”   李东楚单膝跪地,大声的喝道:“标下遵命!”   等他再抬头的时候,那个青衫男子已经施施然的走远了,嘴里轻轻地咏哦着曹植《白马篇》。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   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   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边城多警急,胡虏数迁移。   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长驱蹈匈奴,左顾陵鲜卑。   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   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忽听云峥高声道:“李东楚,你宁武军慷慨不屈,饿死不弃关,冻死不为盗,大丈夫忠肝义胆自当以白马为名,从今往后去宁武,着白马,是为白马军,但愿你们能够真正的扬声沙漠陲!”   李东楚五体投地大呼:“标下敢不从命!”   李常站在自己的军帐门口清清楚楚的把这感人肺腑的场景从头到尾看了一个清楚,见李东楚仿佛重新活过来一般的大笑着召集部卒准备宣告这个好消息,就摇摇头坐回自己的椅子,老仆沏好了热茶端了过来,他接过之后想要喝一口,却被茶水烫了嘴,慌忙撂下茶杯,想要训斥两句,见老仆满脸的不安,就烦躁的摇摇手道:“算了,算了,是我的心乱了,不关你的事。”   老仆想要问,就听自家老爷喃喃的道:“这他娘的生生的比老子的手法高了不止一个档次,百十贯钱,陛下的几个字就把一位真正的悍将,弄得死心塌地的,这买卖实在是太值了,看样子老夫还是小气了,这点钱还有陛下的文字我也能弄到啊,就是那一股子豪迈的气势老夫学不来,唉!真是手快有,手慢无啊!”   多年未回家,李东楚反而心生忐忑,感觉这个世界是如此的陌生,自己身上的新甲胄,新的披风,新的佩剑,还有胯下雄峻的白马,这一切都让他如坠云雾,分不清东南西北,按理说他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如今却像一个毛头小子一样坐在马上任由猴子他们来装扮自己。   “这根铁槊要挂在得胜钩上,进城的时候稍微向后托一下,枪尖朝后,从斗篷的底下露出红缨来,这样看起来比较威风,对了,你的面容一定要冷酷一些,没错,配上你脸上的这道疤痕看起来不怒而威,这才是上官的模样。”   猴子用力的在李东楚的护心镜上吐了一口唾沫,拿了一块绸布卖力的擦拭着,直到护心镜闪闪发光这才住手。   李东楚苦笑道:“这在战场上就是箭矢最好的目标啊!”   猴子抬头笑骂道:“你知道个屁,土包子就少说话,这是仪装,你上战场穿大红的斗篷?投石机都不会放过你,上了战场自然是黑不溜秋的那种铠甲才合适。   大帅可怜你十年未曾回家,吩咐我将你打扮的精神一点才不至于被嫂夫人撵出家门。”   李东楚笑道:“大帅不会这么说的。”   猴子奇道:“咦?这一次怎么这么聪明?我一直以为你是一根木头来着。”   李东楚从怀里掏出一柄小刀拍在猴子的手里道:“这是我的缴获,看上面有兽头,死掉的那个人的职位应该不低,送你了,多谢你的铠甲!”   猴子也不矫情,笑嘻嘻的接过那柄小刀揣进怀里,朝云峥的帅帐处瞅瞅,见云峥正在军帐里安排大军进入雁门关驻扎的事宜,朝李东楚挤挤眼睛,然后就窜进了后帐,片刻之后就从远处绕了过来,只是手里多了两大坛子酒,嘴上还叼着一个小罐子,小罐子用红绸紧紧地包裹着,看样子这东西很珍贵。   猴子到了跟前就松开嘴里的红绸布,李东楚伸手接住,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猴子就把两坛子酒放到马车上用稻草垫好,笑嘻嘻的对李东楚道:“这是大帅的好酒和好茶叶,在东京城你有钱都没地方买去,拿着赶紧跑,要是被憨牛知道了,这家伙会发火的。”   猴子说完话,就在李东楚的马屁股上拍一把,白马叫唤一声就跑了出去,三十名衣着整齐的白马军部下赶紧跟上,李东楚想要拒绝,却被部下簇拥着出了寨门。   走出去老远,李东楚还看见猴子站在寨门口向他挥手……   同一时间,高继宣也在挥手。   登州码头上风大浪急,十五艘巨舟正在缓缓起航,高继宣满怀信心的告别了信安军,告别了张东尧,高纪德,高岳,高登……准备就守在登州,等候他们的好消息。   石中信面无表情的瞅着远去的十五艘巨舟,最后看了高继宣一眼道:“我老石是个草包不假,可是你敢说庞籍,韩琦,狄青,云峥这些人全是草包?他们全体都不看好的事情,我想不通你凭什么一定要施行?”   高继宣嘿嘿笑道:“嫉妒耳!”   石中信怒道:“这四个人那一个不比你位高权重,他们犯得着嫉妒你?你的事情他们刚刚知道之后,狄青大怒之后就连夜跑去了河间府坐镇,泥古寨的守兵换成了他的亲卫军,出城的探子更是放出了百里之外。   云峥呢?在家里连年都没敢过,也是轻车简从连夜赶路,在渑池汇合了东归的大军之后,马不停蹄的就去了雁门关。   这两位可是我大宋公认的名将啊,只要看看他们紧张的样子,就晓得事情弄大发了。   再看看庞籍和韩琦,也是在星夜向河间府以及雁门关运送军粮补给,宁愿和王安石在政事堂闹翻,也要优先供应这两处的军需,到了最后,王安石都不吵了,满世界的搜集钱粮,文彦博还没走到京师,在路上就被任命为河东路转运使,包拯也去了河间府接任河北东路转运使。   嘿嘿,老高,你这一次如果不能成功,引得辽国大举进攻,你的下场一定很惨!到时候莫要牵连我们,我们只是为你提供了巨舟,其余的一概不知!” 第48章 就这么多   高继宣看着波涛起伏的大海,久久的不说话,直到石中信按耐不住准备离开的时候才笑道:“秉侯,你告诉我,我们侍奉的人到底是谁?是官家,还是天下万民?”   石中信毫不犹豫的道:“自然是官家!”   “既然我们侍奉的是官家,你说说我们为什么要去理睬别人的想法?这次偷袭耶律洪基乃是陛下亲自谋划,亲自启动,亲自下令执行的,你说说,既然官家想要证明自己的武勋和智谋,我们身为臣子,唯有全力去执行,全力去把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好好地完成,这是我们的天职。   宰相有匡辩扶正的职责,参知政事有辅佐帝王施政的职责,大将军有征伐四夷安定家邦的职责,所以帝王怒,四海兴波,大地血流漂杵就是唯一的选择了。   他庞籍,他韩琦,他狄青,他云峥,也是帝王的臣子有什么理由不为帝王效命?   秉侯啊,你永远记住一点,我们其实是官家的家臣,只要官家不舍弃我们,我们就不能离开官家,你细细的数数我们的优点,除了毫无条件的效命陛下之外,还剩下什么?   论政事,我们不如庞籍,韩琦,王安石,文彦博,甚至连富弼,包拯,曾公亮都不如,论军功,我们和狄青云峥根本就不能比。   我们的子侄只会吃喝玩乐,这是我们的求生之道,也是我们立世的根本,再这么下去,不出两代我们的家族就会灰飞烟灭。   你我都清楚的知道,我们的富贵是我们的父祖出生入死换来的,现在我们没有了出生入死的本钱,只剩下去为官家送死这么一条路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此去困难重重,你以为我不知道此去九死一生?高纪德是我堂兄,高岳,高登都是我的子侄辈,张东尧更是我们中间难得的悍将,这样的人去送死,我的心里也痛如刀割。   可是不送死成吗?狄青,云峥这样的人马上就要取代我们了,知道被取代是一个什么下场吗?秉侯,你知不知道?”   石中信听的目瞪口呆,嗫喏很久之后道:“送死?”   高继宣重重的点点头道:“送死!”   “你疯了?拿自己的晚辈和兄弟去送死,这事你干的出来,我儿子虽多,我是不愿意干的,哪怕爵位没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就算是当不成勋贵,至少还能落个富庶。”   高继宣狞笑着抓着石中信的肩膀道:“我高家的人已经把自己的命豁出来了,下一个就应该是石家,帝王是一条恶龙,需要血肉才能喂饱,你往哪里逃?”   石中信挣开高继宣的双手,拔腿跑到马车边上,一矮身就钻了上去,拍着车门朝马夫大吼:“回京,回京,我们离开登州,快走!”   马夫甩了一鞭子,四匹骏马拉的大车就猛地窜了出去把石中信甩到了车尾,即便是这样他也狂吼着要马夫快走。   老魏和勃勃在四处寻找脱身之处,结果一无所获,辽国皇室之所以看中这片山林沼泽,最大的原因就是这里堪称易守难攻,只要锁死三条出路,整个鸭子河水泊就变成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只是今年不同,皇帝来的早了些,鸭子河上的冰还非常的厚实,所有有人还是能从冰面上闯进鸭子河泊,刻里钵就是这么进入这里的。   不过老魏并不着急,六只海东青都被勃勃赶到老林子里去了,辽国人看不见,他们居住在这片温泉山区觉得很舒适,辽东的风雪到了这里就会化作濛濛细雨,整个山谷里的野兽很多,食物并不缺,再加上他们原先准备带给勃勃族人的盐巴,在这里生活并不算艰苦,甚至还会有一些野趣。   这片山谷原本是勃勃全族冬日里避难所,只要辽国皇帝开始春耐钵,妇孺们就会躲进这里过冬,族群里只剩下一些最强壮的勇士看守全族的牛羊,直到来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再回到水泡子边上继续放牧,打猎。   这里是上天赐予族人的山谷,勃勃坚持这么说,每次狩猎,他只允许大家狩猎那些老弱病残的山羊,和麋鹿,绝对不允许伤害那些带着幼崽来这里过冬的猎物。听他说,这是女真一族的族规。   在山谷里打猎很简单,只要瞄准射击就好,弩箭在这里有着天然的无敌威力,那些麋鹿,山羊群即使看到同伴死了,也不会惊慌失措的逃跑,而是非常认命的继续啃食地上的苔藓和很少的一点青草。   日子是寂寞的,这是最大的敌人,勃勃说以前他们在山谷里会跳舞,敬神,成亲,年长的老人会教孩子们如何狩猎,妇人们会编制渔网,等辽人走了之后好去水泡子里捕鱼,还有一些不学好的少年男女会去钻山洞……   现在算上勃勃这里只有十三个男人,自然不会有那些花样繁多的活动,好在老赵是一个百事通,一辈子在四处的商道上奔波,见闻广博大家没事干的时候就会泡在温泉里听他讲述各地的见闻。   如果老赵讲累了,或者喝醉了,勃勃就会缠着老魏给他讲大将军作战的故事,尤其对大将军生擒交趾王的故事百听不厌。老魏都不知道自己已经讲过多少遍了,以至于只要勃勃靠近他,别的家将就会很自然的散开,不论是谁把一个故事听了上百遍都会躲避的。   天空再也没有见过那只白玉王的影子,勃勃告诉老魏,海东青如果长时间不在天上飞,它就飞不起来了,落在地上的海东青很快就会长胖,最后像一只肥鹅一样再也休想飞起来。   老魏不知道勃勃说的是不是正确,但是这些天再也没有见过白玉王,这就给勃勃的话语作了最好的注脚。不但是老魏,老赵也衷心的希望那只白玉王最好能够胖的像一头猪再也飞不起来。   耶律洪基愤怒的看着站立在架子上的白玉王,他决定将白玉王生生的饿上十天,等白玉王身上的肥油消耗掉一部分之后再试验放飞,鹰就该搏击长空,只有鸭子才会在地上觅食。   秦国王迟迟不来,宋国的使节张士禹却先一步赶来了。   他是来参加辽国皇帝主持的“头鱼宴”和“头鹅宴”的,这是辽国最重要的祭祀活动,来的使节不只有宋国使节,还有西夏使节,高丽使节,以及北山九十六女真部落的首领。   所有的人都会为耶律洪基献上最珍贵的礼物,大宋每年的岁币和绸缎也会在这个时候交割。   耶律洪基皱着眉头看着张士禹献上来的礼单,问道:“今年岁币因何如此之少耶?”   张士禹躬身施礼道:“我朝官家得知陛下亲临,礼物自然是准备的非常丰盛,只可惜遇到了两位恶臣,他们生生的将礼物抢走了一半充作了自己的军费,可恨他们气焰嚣张,即便是我国官家也只能徒呼荷荷。”   耶律洪基怒道:“辽宋两国乃是姻亲之国,大宋皇帝麾下有这样的恶臣,真是让人愤怒,朕深知宋国兵将懦弱,不若由我大辽出兵擒此恶贼献与皇帝陛下,如此一来,宋辽两国之间的姻亲关系就会更进一步!你看如何?”   张士禹鼓掌称赞道:“陛下英明,如果能够将这两个恶臣铲除,我朝陛下感激不尽!”   耶律洪基坐回大位,瞅瞅四周的臣子和使节道:“此二人是谁?”   张士禹笑道:“一个是狄青,一个是云峥,如今这二人一个在河间府,一个在雁门关,整日里厉兵秣马准备四处劫掠,我大宋乃是礼仪之邦怎能有此恶行,尤其是云峥,此人劫掠成性,纵兵抢劫已经是家常便饭,如今交趾国皇帝还羁留在东京,有家难回,有国难奔,就是赖云峥所赐,一个好好的国家转瞬间就成了烽烟四起的战乱之地,闻之断人肠。   有前车之鉴,我国官家已经劝解过无数次,要他们稍微心存怜悯之心莫要祸害邻国,可是这二人依旧死不悔改,真是可恶至极!”   耶律洪基座下的鬼奴将军出班启奏道:“陛下,既然南国皇帝不能统御自己的臣子,不若给臣兵马十万,定当为大宋扫平妖氛,还大宋一片朗朗晴空,至于狄青,云峥之流,剥皮萱草之后悬挂在南国皇帝的大殿中央,定能为后来者戒!”   张士禹长笑一声道:“去岁之时,西夏没藏讹庞相国也心存此念,我朝陛下无比的期待西夏相国能帮助我国,可惜啊,乱石坡一战,西夏名将张陟被云峥铸造成了蜡像运回京师,至今还摆在武成殿供我等瞻仰,兰山一战,没藏讹庞望风而逃几乎身陨啊,鬼奴将军,张某实在是不愿意在武成殿看到将军的蜡像!”   鬼奴大怒,却被辽国枢密院的副枢密使萧科拦住,就见萧科笑眯眯的道:“宋使者咄咄逼人是何道理?吾皇在上,定能给你一个交代!”   张士禹笑道:“无他,老夫临出使之时,云,狄两位将军说以后的岁币就这么多!” 第49章 送死的使者   在张士禹的言辞中,大宋皇帝陛下就是一个被夹在两大权臣之间的汉献帝,却抖抖索索的发布着这世上最狂妄的语言。   大辽皇帝乃是天之骄子,东土最大的国家的元首,一言可决一国生死,手下百万铁骑雄风赫赫,旌旗所指大地陆沉。猛然间听到张士禹的诛心之言,辽国文武百官无不出声怒喝!   高丽,西夏,以及北山诸部使者无不战战兢兢,唯有张士禹笑呵呵的酒到杯干,吃羊肉吃的酣畅淋漓,不断地出声称赞辽国的羊肉乃是天下至美的风味。   偌大的金帐里只有他的声音在回荡,即便是最受宠爱的萧观音,也屏住气息一言不发,只因为耶律洪基那张平静的脸。   “这么说宋国准备撕毁《澶渊之盟》了?既然如此,张士禹,带着你的礼物离开春耐钵吧,这是朕最后向宋国皇帝表示出的尊敬了。”   萧观音就在皇帝的身边,也只有她能看到皇帝的太阳穴在扑扑的跳动,他说的话不假,这确实是他能忍受的极限了,萧观音清楚的知道,只要张士禹再多说一句不中听的话,很可能会血染辽东。   张士禹放下手里的羊腿,用布巾子擦擦手,起身向耶律洪基施礼道:“张士禹谢过陛下不杀之恩,从我领到这个差事的时候,就知道不可能活着离开辽国,不瞒陛下,在我大宋东京,老夫已经办过丧事了,如今陛下能准许大宋使者活着离开大辽,实在是出乎张士禹预料之外。   遥想当年,自《澶渊之盟》订立之后,大宋与辽国至今五十年未闻战事了,边疆虽然有小摩擦,祥和却是辽宋之间的主流,《澶渊之盟》活人无数,不论是大辽,还是大宋,都受益匪浅。”   耶律洪基的脸色松弛下来,冷冷地问道:“既然如此,宋国因何要撕毁盟约,让战火重启?难道赵祯以为他的实力已经强大到了可以面对大辽铁骑不成?”   张士禹向前两步悲愤的道:“不公平!”   耶律洪基见张士禹发怒,脸上反而浮起笑意,将身体依偎在一个丰满的歌伎怀里,尽量的让自己舒适,把玩着手里的金杯笑道:“不公平?狼吃羊的时候可曾说过公平?你觉得不公平,朕麾下的将军们也觉得不公平,一纸盟约就将朕虎狼般的将军们牢牢地束缚住了,给了宋国平安,在朕看来这已经是最大的公平了。”   张士禹不管不顾的道:“两国缔结盟约必须是公平的,不能以武力来界定……”   张士禹的话还没说完,耶律洪基就哈哈大笑,不但他大笑,辽国的文武百官也在大笑,连带着高丽,西夏,以及北山诸部也跟着大笑……   萧科大笑着从座位上起身,指着张士禹道:“老夫只听说过边疆是打出来的,从未听说过边疆是谈出来的,自古以来就是这样,大辽兵马所到之地,皆为我大辽国土,此事怎容商议?”   张士禹忽然笑道:“枢密使之言老夫听着耳熟,同样的话,我朝副枢密使云峥似乎也说过,他的原话是:‘真理只在八牛弩的射程之内,边疆只在将士的心间,将士的心有多大,那么,大宋的边疆就会有多大。’为了这句话,官家曾下令大将军闭门读书,不过依老夫看来,大将军比较愚钝,并没有读懂官家的一片善心。   所以啊,老夫非常的期待您能与云大将军商讨关于国土的事情!我想您和云大将军一定能够谈出一个满意的结果。顺便说一句,和云大将军商谈边疆这种事情的对手都不太好,一个留在理藩院整日里饮酒度日,一个成为蜡像摆在武成殿中。   呵呵,说起边疆事,老夫确实不如大将军多矣。”   耶律洪基似乎不生气了,挥挥手对张士禹道:“告诉云峥,将抢走的岁币送过来,告诉狄青,将抢走的岁币送过来,再告诉宋国皇帝,自明年起,岁币分成三份送,每份不得少于前年,这是朕给予宋国最后的恩赐。”   张士禹见耶律洪基已经下定了决心,只好告辞离开,很显然,辽国人不打算留下自己参加全鱼宴和全鹅宴。   被内侍遣送出金帐,张士禹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雪花落在脸上转瞬间就化成了水,回头看看金帐里的轻歌曼舞,摇摇头就回到了自己的帐篷。   一直在哭泣的副使见张士禹走了进来,连忙拉住他的袖子道:“辽国皇帝什么时候杀我们?”   张士禹看着这个年轻的宦官道:“死不了了,明日回大宋!”   宦官狂喜了片刻之后,神情又变了,盯着张士禹的眼睛问道:“你可曾将官家的意思说清楚?”   张士禹笑道:“你不是很害怕吗?怎么又想起问这件事了?我说不清楚的话,我们就能活,说清楚的话,我们就会死,你如何抉择?”   宦官郑彬呆立了很久之后才咬着牙道:“说清楚!”   张士禹笑着拍拍郑彬的肩膀道:“老夫本来最看不起阉人,你让老夫对宦官有了不一样的看法,放心吧,说清楚了,陛下以后只打算给辽国一半岁币的话,我已经带到了,从今往后,就要看云帅他们能不能抗住辽国的进攻了。”   郑彬艰难的咽下去一口口水,不知道怎么回答,自己这一趟几乎必死的差事,是义父邹同向陛下求过来的,想起义父在临别时说的那些话,郑彬就想哭,没想到在宫里面混一个差事这样难,按照义父的话说,宫里的差事没有好坏之分,只有重要与否之分,只要是重要的差事,哪怕杀头都要去干,如果没有冒险的打算,就不该当初挨胯下那一刀。   张士禹也没有心情和一个宦官讨论国家大事,走这一遭,会不会送命他不管,反正皇命是要完成的,他只是想不通,一向懦弱的陛下,这一次因何会如此的强势!这样粗暴的和辽国皇帝谈解除岁币的事情,基本上就是打算要跟辽国开战了。   没人会相信狄青和云峥两人抢走了岁币,更不会有人认为皇帝已经失去了对军队的控制权,更不会有人相信大宋还会继续给辽国送岁币,送一半和不送没有任何的区别。   翻来覆去的一夜都没有休息好,等到天亮之后,萧科就出现在帐篷外面,邀请张士禹去外面走走,至于使节团其他的人,已经开始准备行囊离开辽东了。   萧科和张士禹走进了漫天的大雪中……   “张兄,宋国真的已经做好开战的准备了吗?你我俩国坚守了五十余年的平安,从这一刻起就要烟消云散了。”   张士禹笑道:“不一定,我们应该还有谈判的余地。”   萧科笑道:“不可能了,没有谈判的余地了,从你送来的岁币少了一半那一刻起,你我两国之间注定要靠战争来说话了,而且这件事已经超出了两位皇帝的控制范围,最迟明年,战火将起,明道兄,你不如就留在辽国吧,陛下对你的胆识非常的欣赏。”   张士禹拱手道:“外臣多谢陛下赏识,只是张士禹食古不化,侍奉不了外国皇帝,即便是在东京吃糠咽菜,老夫也乐在其中。”   萧科见张士禹态度极为坚决,叹一口气道:“宋国皇帝向来喜欢揽功诿过,如果大宋和大辽的战事失利,你必然会被推出来成为众矢之的。”   张士禹笑道:“这就是臣子的作用啊,萧兄多虑了。”   说完话,就掸掸身上的积雪,见使节团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拱手向萧科告辞,萧科见事不能成,只好回到金帐里向耶律洪基回禀此事。   耶律洪基笑道:“本该如此才对啊,他如果答应,朕反而会看他不起,赵祯别的本事没有,收拢人心的本事还是有的,让大臣的吐沫星子飞到脸上这种事,朕这里是不允许的,在他那里却没有任何的问题,躲在皇宫里害怕见大臣这种事,朕做不到,朕如果做了,就是软弱可欺的表现,可是赵祯做了之后,百官反而更加的尊敬他,大辽缺少让这种人生存的土地。   就像外面的白雪,我们契丹人需要比宋人更多的耐心和毅力,才能渡过这个严酷的冬天……”   鬼奴将军跪地请命道:“这样的人对我大辽只有坏处,没有好处,不如让老奴派人在路上处决此人,一定不会留下什么首尾的。”   耶律洪基笑道:“朕如果需要杀人,现在下令乱刀砍死就足够了,何须耍阴谋诡计。”   萧科其实是同意鬼奴将军的做法的,他原本想私下里要求鬼奴将军去做这件事,辽东之地盗匪丛生,如果能把使节之死推到刻里钵头上就再好不过了,如今,愚蠢的鬼奴将军却明明白白的向皇帝请命,这样一来,自己和鬼奴将军就再也不能参与此事了,否则,就是对皇权的一种亵渎。   事不可为,只好半闭着眼睛站在一边当菩萨! 第50章 通关文书   老魏和勃勃藏在用雪堆积的小屋子里,透过一块薄薄的冰块看外面的大路,耶律洪基现在该去水泡子上捕鱼开全鱼宴了,他的大军也该向水泡子上转移,这是春耐钵的头等大事,容不得他赖在这里不动弹。   老魏很快就发现雪屋子的好处了,外面的风钻不进来,躲在里面竟然比外面暖和的多,穿着厚重的毛皮衣服动弹一阵子就会冒汗。   他和勃勃在地上铺了两块狼皮,坐在里面悠闲的看着外面。辽东的冬天,即便是晴日,只要起了风外面就会变成白雪的世界,风卷集着白雪送上半空把整个天空都弄得白茫茫的和下雪几乎没有什么区别,更何况今日还下着小雪,只要离开十丈远,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老魏学着勃勃的样子将耳朵贴在狼皮上,据勃勃说在这种时候听地面的动静也比眼睛看的远。老魏不知不觉的睡着了,有勃勃这个孩子在他非常的放心。   勃勃忽然间跳起来使劲的推搡睡着的老魏,老魏一骨碌爬起来,顺势就把刀子抽出来了,眼睛都没睁开就问勃勃是不是敌人来了。   “有车队过来了,二十辆大车,骑兵不超过三十骑!”   听勃勃这么说,老魏立刻就拿拿掉那块薄冰,小心翼翼的往外看,外面依旧白雪茫茫,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听不见,只有呼啸而过的寒风。   老魏重新把那块冰用雪堆好,推推勃勃道:“外面什么都没有啊!”   勃勃学着老赵的样子皱眉道:“马上就来了,咱们要躲好,不能被他们发现。”   两个人靠在冰块后面睁大了眼睛朝外看,果然,不大工夫一队马车就从风雪中出现,为首的骑兵全身都沾满了雪花,兜帽掀开,脑袋露在外面,浓重的胡须上结满了冰溜子,即便如此,此人依旧左顾右盼的非常警惕。   老魏揉揉眼睛,小心的把雾蒙蒙的冰块拿开,竭力的分辨着为首的那个武将,他觉得这个人非常的面熟,可是不管他怎么想吗,都想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骑兵走过去之后,老魏依旧想不用通,就没有贸然上前,胡老三,以前也是武胜军中的悍将,在大破升龙城的时候,第一个冲进了皇宫,手里的斩马刀在一个时辰中就变成了锯子,身中三刀依旧悍勇无比,带着一队人生生的将交趾皇宫侍卫逼进了皇宫。   战后叙功九级,官至将虞侯,是少数几个脱离武胜军自奔前程的家伙,听说进了捧日军成了一位骨朵子直,直接效命于皇帝,留在京师吃香的喝辣的,怎么来到这里来了?   马车碾压着厚厚的冰雪艰难的前进,在雪地上留下两行深深地车辙,马车队忽然停了下来,从第四辆马车上下来两个人,走路的姿势怪异,而且边走边解裤子,看样子是要放水。   都是大男人,站在路边解决就好,这两个提着裤子的家伙却要避开人群,直直的向前面的那个雪包走了过来,勃勃紧张的不知怎么办才好,不明白这两个家伙怎么就能这么直接的找到自己的藏身之处。   直到这两个人蹲在雪堆后面放水的哗哗声传来,老魏脸上有了笑意,一探手,就把一个正在蹲着撒尿的家伙捂住口鼻拖进了雪包里,同一时间,勃勃也死死地制住了另外一个家伙也拖了进来,到了现在,这两个家伙就是自己和老魏的护身符,劫持人质这种事老魏早就教过他了。   郑彬万万没想到在自己撒尿的时候,会突然有一双大手捂着自己的嘴巴把自己拖进雪堆里,一瞬间关于野人的各种传说就从脑袋里钻了出来,吓得他魂飞天外。   辽东的野人会吃人,辽东的大母猴子会把男人掳走配种,可是,可是,我不是男人啊,所以当郑彬看到一张毛茸茸的脸出现在他的头顶上的时候,用尽全身力气指指自己还没有来得及遮盖的胯下……   “郑公公,我是文信侯府的家将老魏啊,您来家里的时候咱们还说过话!”   “……”   “郑公公,您先把裤子提上……”   “我杀了你!”   老魏尽量的将郑彬往外推,这家伙好像疯了,张牙舞爪的要抓自己的他的脸,他担心伤到这个很有前途的太监,就把胳膊伸的长长的,郑彬的胳膊短,只能用力的挠他的胳膊,不知道他心里有多么的愤怒,竟然把甲叶子挠的哗哗作响。   勃勃吃惊的看着郑彬光溜溜的胯下,因为在那里他什么都没看见,很想把自己的裤子解开瞅瞅,也不知道是自己长得不对,还是这家伙长得不对,当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手里的那个小太监的胯下,顿时就觉得脑袋上似乎挨了一棒子,那个家伙的胯下也是光溜溜的,天啊,难道长得不对的人是自己?   心里担心,手上就松了,那个恐惧到了极点的小太监哀嚎一声就往外跑,只跑了一步,就被褪下去的裤子拌了一个跟头,趴在雪地上手脚并用的往车队方向爬。   这一嗓子立刻就惊动了正在守卫的胡老三,胡老三三两步就冲了过来,手里的斩马刀问都不问就向眼前这个白乎乎的人影就劈了下来。   “胡老三,你他娘的找死是不是?”老魏推开郑彬,转过脑袋朝胡老三喝骂。   胡老三生生的将斩马刀劈下来的方向调整了一下,这一刀彻底的将这座不大的雪屋子劈成了两半。   来人了,郑彬哀嚎一声就把裤子提了起来,裤子里灌满了冰雪,让他不由自主的再次惨叫了一声,还没站稳就扑到老魏的背上,张嘴撕咬……   张士禹听老魏说完整个事情的经过之后,瞅着勃勃嘿嘿笑道:“确实是兵家利器,海东青乃是洪荒异种,本就富有灵性,如果能够稍加训练,确实能让我们的大军做到先发制人,既然如此重要,你速速去召集人手,找到那六只海东青,老夫手里有通关文书,你们速速骑马离开辽国,这时节,大海封冻,军机之事刻不容缓,走陆路,要比走海路快的多,老夫以为你们离开辽国之后,就迅速的赶去雁门关,将这些海东青交到云帅的手里,告诉云帅,宋辽之战迫在眉睫,要他早日做好准备才好。”   老魏朝张士禹拱拱手道:“我等拿着通关文书走了,您和郑内侍怎么办?”   面朝车厢背对老魏等人的郑彬冷冷的道:“我们有这张脸就足够了,来的路上已经被人家验过无数遍了,你最好日夜不停地赶路,一旦被辽人发现,我们就死定了。”   张士禹笑道:“莫要理睬我们,能把海东青送到雁门关,就是大功一件,快去吧!”说着话就从怀里掏出通关文书递给了老魏。   有郑彬和胡老三两人作证,张士禹并没有过多的盘问老魏的来历,既然此人是云府的家将,就没有什么信不过的。   老魏拖着犹自怔怔的瞅着另外一个小太监的胯下的勃勃离开了车队,目送张士禹一行离开这里,两个人才快速的向温泉山谷狂奔,风从后面吹来,还能听见郑彬伤痛的哭声。   “那两个人和我们长得不一样!”勃勃一边跑一边不忘记问老魏。   “那里不一样了,都是两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也没见他们多长出来俩耳朵!”老魏心情非常好,只要有了通关文书,自己这一行人就能穿过辽国国内,从辽东直接去雁门关,至少能少走一半的路。   “他们没有多出来东西,而是少了,我们都有的东西他们没有,难道说这是他们年纪幼小的缘故?我记得我小时候那东西一直都是在的。”   勃勃一把拉住老魏,对他来说这是大事,一定要问清楚。   老魏愣了一下,猛地爆发出一阵狂笑,等笑够了这才咳嗽几声对勃勃道:“小子,你,我,都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那两个家伙不是,为了吃饭把自己的家伙给割掉了,放心吧,有小鸡的男人才是男人,他们是宦官啊,都是可怜人,以后不准盯着人家哪里看,会给自己招祸的。”   勃勃半信半疑的继续跟着老魏往回跑,在崎岖的迷乱的山林里,自己的两条腿比战马的四条腿都管用。   老赵拿到通关文书之后,再三确认了文书的真伪,然后就痛下决心,除了干粮和马粮之外,抛弃了藏起来的所有物资,一十三人一人双马,一马骑乘,一马背负干粮和马粮,趁着白毛风还没有停下来,快速的出了山,沿着依稀可辨的大路,向西奔驰而去。   勃勃将头全部包在帽子里,嘴里含着一个骨哨,死命的吹,不多时,天空传来阵阵的鹰唳,众人这才放心的纵马狂奔,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离辽国皇帝越远,则越是安全。   耶律洪基正在批阅奏章,忽然听到金帐角落里传来一阵呼扇翅膀的动静,瞅瞅虚弱不堪,却又非常焦躁的白玉王皱皱眉头,他觉得自己似乎有些玩物丧志了,白玉王虽然神骏,却也不是自己的必需品,就挥挥手,示意内侍将白玉王弄走,至于白玉王会有怎样的命运他并不关心,既然是自己不要的东西,那么别人也就不能用…… 第51章 猛士的烦恼   苏轼认为自己现在就是一匹马,不,或许说自己是一头牛来的更加确切,自从跟着云大踏出东京城封丘门的那一刻就后悔了,想要反悔,但是在老爹刀子一样的目光下,只能乖乖地骑在马上跟着大队向雁门关狂奔……   一路上说不出的心酸,骑在马上跑了大半天,想吃口腊肉偷偷塞给自己的槽子糕都被笑林一鞭子给抽掉了,不吃就不吃,那家伙还用鞭子把槽子糕卷起来塞马嘴里。   以前也不是没吃过苦,可是回到家里就会有仆役丫鬟将自己照顾的无微不至,即便是去云家,也和自己家里差不多,该使唤丫鬟的时候,那些小姑娘都会跑的飞快。   如今就不同了,放眼望去全是光脊梁的贼配军为了一口吃的玩命的往城头垒石头,兴化军被姜哲带去了宁武关,光化军被郎坦带去了偏关,吴杰,孙大志的军队被留在了雁门关,只有这些贼配军全部被云大塞给了自己,贼配军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玩命的加固城防工事。   苏轼记得自己是参军来着,只需要负责粮秣的发放和军中银钱的往来,了不起还要起草一些文书,这就该是参军的全部职责了。   为什么自己在干好参军职责之后,还要和这些臭气熏天,满身虱子的家伙混在一起?   如果不是因为这座天下雄关的风景实在是美丽,苏轼认为自己早就当逃兵了。一想到东京城里美娇娘的轻歌曼舞,他的心就如同火焰般滚烫,灯红酒绿中无数优美的文字从自己的嘴里喷薄而出才是自己想要过的日子,哪怕和柳永一般做一个风月班头也不算差。   反正老家还有大哥守着家业,东京城还有弟弟苏辙可以顶门立户,父亲给家里挣下了万贯家财,没必要把自己弄得苦兮兮的四处为稻粱谋。一介闲散人,兴致来了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没有兴致就在青楼勾栏之中厮混也不枉走一遭人间。   苏轼站在山顶习惯性的极目远望,雁门关外就是大片的旱原,就在旱原的尽头,长满了柳树,这是高继宣在任上干的唯一的一件事,还偏偏是一件蠢事,他害怕旱原的广袤,就在旱原的边上广植柳树,据说这样可以防止辽人骑兵南下……   苏轼前些天安派人去砍柳树的时候亲自看过,那里也没有大的土堆,多少凸起一点的地方,拥挤着密密麻麻的坟头,长满碱草与黄蒿,风从碱草间掠过,发出呜呜的声响,给人一种凄凉的感觉。   大概是缺少水源的缘故吧,这里几乎看不到飞鸟。仰头看天,宽的没边,空空荡荡,仿佛有一种缺憾,一种迷失,一种愿望难以诉求的情绪悄然从心底升起。   苏轼很想写首诗来纪念一下自己的雁门关一行,临到出口,却又放弃了,李贺的《雁门太守行》写尽了雄关的豪迈气势,让自己居然无法张嘴,难怪李白到黄鹤楼的时候会说:“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如今自己也遇到了同样的境况。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胭脂凝夜紫。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草草的吟诵了一遍李贺的诗词就当是向先贤致敬,苏轼立刻就装出一副忙碌的样子不停地在纸上指指点点,也不管那些军卒是不是能听的懂,他只管讲自己的话,因为云大带着一大群将校上来了。   “大帅,这里就是雁门关北口,俗称白草口,是雁门十八隘之一。一隘两堡,南为太和堡,北为常胜堡,中隔连绵山脉。春秋战国时,白草口即为南北要冲,沿雁门关道过往商旅不断。设3道隘墙,6座隘门,6座堡台,全部为青石砌成,乃是真正的易守难攻之地,只要防守得当此地万万没有陷落的危险,辽人视雁门关为险阻,轻易不碰雁门关,所以才有高继宣固守十五年而不陷落的奇迹。”   李东楚跟在云峥的身后,指着眼前的北口侃侃而谈,很有些意气风发的样子,他去太原来回不过用了二十余天,走的时候轻车简从,回来的时候却带着一大家子来了,看样子准备把家安在雁门关了。   “雁门关东西两翼,山峦起伏。山脊狭长,其势蜿蜒,东走平型关、紫荆关、倒马关,直抵幽燕,连接瀚海;西去轩岗口、宁武关、偏头关至黄河边。唯有东西两道门户,是我大宋北方为数不多的险要之地。   大宋但凡想要夺取北方四州,雁门关不可不险固,勾注山顶铁裹门要塞必须加紧构筑,今年乃是暖冬,对我修筑城防大为有利,一旦错过时日,很可能就要饮恨啊!”   李东楚奇道:“大帅何出此言?雁门关为我大宋险关,如今又有大帅亲自统御,火药弹更是进攻防守的不二利器,末将不以为辽国人有攻陷雁门的本事。”   云峥笑着拍拍李东楚的肩膀大有深意的道:“这世间的事情从来都是天不遂人愿的,最倒霉的事情往往会在你最虚弱的时候出现,所以啊,我们无论如何先把自己立在不败之地再说。”   李东楚愣了一下,接着道:“想要了解雁门关,就不得不说勾注塞古道,这条路全长七十里。南起太和岭口,经富拉沟、城上、石墙沟、吴家窑、黑石关沟,越制高点铁裹门,下赵庄到白草口,再出柳林、通哈为止。现盘关道保存完整,铺石成路,百步九折,左右峭壁如削,在末将看来,这七十里山路,就够辽人走的,这里步步危机,等他们走到关前,十万大军也会先死一半。”   苏轼撇撇嘴道:“说大话,你以为辽人都是死人啊,你别忘了勾注塞可不是只有这一个进山口,中间还有黑石头沟,南北长百丈,东西宽二十余丈。只要辽人攻占了猴岭,不必走险道,就能平安的抵达雁门关城下,所以在猴岭上必须修筑长城,唯有如此,才能将这里险要的地势利用的淋漓尽致。   高继宣那个蠢货在这片林木稀少之地种了十五年的柳树,说什么防御辽国骑兵,真是一个蠢主意,这不是专门给辽国人制造攻城器械提供原料吗?他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不是垂柳依依的江南。   这里是雄关险隘,要的就是肃杀之气,耍那么多的花活做什么?那些柳树必须全部砍掉,只留下两尺高的一截就足矣担当阻碍骑兵前进的任务了。   当年李牧用赵兵,北击林胡,开拓了云中郡,赵武灵王更是在黄河岸边的偏关击败了林胡,这些往事迷惑了你们,以为只要防住骑兵,就能稳操胜券,这些想法要不得啊,当时赵兵和我们一样都拿胡人的骑兵没有办法,所以你们把注意力都放在骑兵身上很自然,可是你们不要忘了,辽国得到燕云十六州之后,辽国皇帝耶律洪基手头也有了一支可用的步兵,战力甚至还在我们之上,谁都知道想要攻城,就必须有一支步兵配合,连这一点都想不到我看这雁门关也就不用守了。”   李东楚想要反驳两句,顾及这家伙是云峥的弟子,也就不愿意多说了,倒是云峥似笑非笑的道:“我知道如果我的双臂有十万斤的力气,一定会横扫大军无敌手。   可是,苏轼啊,你来告诉我,这世上真的有这么大力气的人吗?”   “有,黄巾力士!听说那东西可以挟泰山而超北海……”   不等苏轼胡搅蛮缠,云峥一巴掌抽在他的头上,生生的将他的废话抽回肚子里去了。   “你今天就给我招来两个黄巾力士,如果找不回来,我打断你的腿!好好的道理不听,该胡搅蛮缠了是不是?自以为读了一点死书就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   你以为东楚将军和我不知道该怎么布置防御吗?你以为我们不知道猴岭的重要性吗?那座山绵延起伏,想要在上面修筑城池,你觉得以我们现在的人力物力能做到吗?   我们的资源不够,时间不够,能做的事情非常的有限,就像我明知道有十万斤力气的猛士能够横扫敌军,可是你让我上哪里去找?   我们知道雁门关的防御依旧有漏洞,可是这些漏洞不是我们的力量所能够弥补的,这和猛士的苦恼有什么区别?   事到如今,只能捡最重要的事情做,猴岭上要修建的不是一座城,而应该是一座长城才对!力所不及的时候只能护住要害。我和东楚将军讨论的就是如何护住要害,哪个要你多嘴了?军中律法你读过没有?”   苏轼低着脑袋不说话,似乎在生气,云峥也不理睬他,继续和李东楚讨论到底什么地方最需要优先布置军队,如何才能形成一个有效的指挥。   云峥看着分散在三座山上的工事,叹口气对李东楚道:“这样的地形虽然险峻,恐怕是最考验将领智慧的时候,我不可能分成三个人……” 第52章 苏轼的天地人   每当上官向下属感叹自己精力不济的时候,下属就应该积极地回应,说一些老大人老当益壮,再高强度的工作八十年没问题的废话,如果老大人实在,实在是对那些繁琐的烦人的工作没什么兴致的话,就不妨交给属下来做,空出时间会会老友,含饴弄孙,喝喝花酒一下,也是为了将养身体更好的有精力干好更加重要的事情,属下一定会头拱地的将那些小事,杂事办好,虽然不可能有老大人办的那么好,好在还有老大人把关,错不到那里去……   然后,然后上官就会托付重任给你。   只要是官员,不论忠奸都有一颗上进的心,忠良之辈希望有更大的权利可以做更多的事,可以施展自己的才华,襟抱一开,那种快意绝对不是区区钱财所能比拟的,谁都希望自己的行为受到肯定,李东楚也是如此,否则他就不会和李常一板一眼的说官场套话了。   只不过他比较骄傲,不愿意屈膝低眉的伺候上官,没有上官肯定的时候,蒙着头干活,如今有上官肯定了,他自然不会放过升迁的机会。   对于李东楚自动请缨固守猴岭,云峥确实很满意,猴岭的防御其实不需要太聪明的人,这里需要的是一位能够死守军令的人,吴杰他们没有这种自觉,很早的时候他们就对云峥提出来的游击战耳详能熟了,游击战的精髓就是打的过就打,打不过就跑……   武胜军出来的人,谁都没有死战到底的决心,这是云峥麾下大将最大的缺点,从一开始听说李东楚的事迹之后,云峥就想把这个人弄到自己的麾下。   交代完了任务,云峥就带着苏轼在山顶上漫步,顺便检查一下他修筑的工事,对于工事质量,云峥是很满意的,工事的重点部位都是用条石砌成,中间用糯米糨子活了红土粘连的很结实,这道工序原本只是在修筑城墙的时候才用,没想到苏轼把这一套用在了这里。   “你是一个能守规矩的人,怎么就在东京表现的那么不堪?”云峥找了一颗大石头坐了下来,示意苏轼也坐。   苏轼小声道:“我只是懒,不是蠢!”   云峥苦笑一声道:“我和你爹爹以兄弟论交,和你以师徒相论,所以你爹爹在东京的时候特意嘱咐过我,要我好好地去去你的懒病,一个好好的人才,不能因为懒就变成混吃等死的废物啊。”   苏轼翻翻眼睛道:“您说得没错,弟子确实有混吃等死的打算,您以前不是告诉过云二,说您自己也有混吃等死的打算,怎么,您想在又想建功立业了?”   云峥点点头道:“出川之前,这确实是我的梦想,准备多赚点钱,参加一次科考把自己弄成一个士大夫,然后就混吃等死。”   “您为什么不持之以恒?君子讲究的就是一以贯之!”   云峥抬手又抽了苏轼一巴掌怒道:“想要混吃等死那是需要做好准备的,你以为谁都能混吃等死吗?谁都有资格混吃等死吗?   小子,没那么容易,想要混吃等死,自废武功那是需要有前提的,第一,国无外患,第二,自己没有强敌,第三,子孙无忧,只有完成这三点,才能心安理得的混吃等死了,要不然谁有心情整天混勾栏吃美食,跑马架鹰?   你看看大宋朝现在适合混吃等死吗?辽国的骑兵随时就能从幽燕跑进来俘虏东京城的所有人,西夏的骑兵整天把百姓杀的哭爹喊娘的,身为士大夫,你吧这些事情都弄不好,怎么能安心游乐?   自己有被俘虏的危险,百姓有生命之忧,你是准备快快乐乐的混吃等死,不是等着被人家砍头而死吧?只顾自己享乐,不管别人死活的人那还算是一个完整的人吗?   人是一个社会动物,离不开族群的,只要在族群里,你就逃不开人际关系,这人啊,有些是好友,有些是敌人,有些看情况当你的敌人或者朋友。   托妻付子这种事一般只托付给真正的朋友,一个弄不好老婆孩子都成人家的了,所以啊,看人一定要看准了,自己的敌人一般都不容易弄死,这里面有好多的原因,比如说濮王,我早就想弄死他了,可是到现在,这家伙依旧带着几十个儿子活的好好地,我弄不死人家,人家时时刻刻都想着弄死你,不把这些事情况理好了,你认为我能混吃等死?   第三,云落落她们没有安排好我怎么混吃等死啊,我自己的志向是这个,孩子的志向不一定是这个,所以,想要混吃等死也要等孩子们都成长起来才成,免得像你和云二一样都跟着我活活的变成了废柴一根,你以为你老子为什么把你弄过来,还不是在怪罪我把你教坏了。”   苏轼跳了起来,大叫道:“按照你的说法,我这辈子岂不是都没有好日子过了?”   云峥笑眯眯的道:“估计很难,你这孩子就像黑夜里的萤火虫一样醒目,想要混进黑暗里过醉生梦死的日子可不行,柳三变那个倒霉蛋是因为没有跟脚,所以皇帝才会让他去填词,绝了他的上进之路,不理睬他的生死。   你不同,你从小就聪慧,黄河模型以及水车和水泊梁山的事情,早就给你们贴上了神童的名声,再加上你出自我门下,你爹爹如今也算是东京城和司马君实齐名的大儒。   在这样的环境底下,你注定了要走仕途,不走都不成,否则不但宰相的脸面不好看,皇帝也会生出别的想法,一旦皇帝认为你在藏拙,告诉你,你的下场要比柳三变凄惨十倍不止,说不定会从皇族里找一个公主嫁给你。”   苏轼终于脸色大变,拉住云峥的袖子哀求道:“您千万不要把我嫁给公主!那样的话我宁愿去跳河,这是没得商量,一点余地都没有。”   云峥幽幽的道:“云二还不是要娶秦国?你们好的穿一条裤子,现在一起当连襟也不错。”   “我不干,云二要娶秦国是因为可怜秦国,不让她嫁给脑满肠肥的商贾,我看到那些花痴一样的公主就想吐,你还是放过我吧,我一定在雁门关好好地干活,保证不敷衍,也不逃跑!”   云峥点点头道:“这事恐怕由不得你了,康州郡主你听过没有?”   苏轼的脸顿时变得苍白无比,嗫喏道:“就是那个被您从地洞里找到的那个?无论走到那里身边都有两只猴子跟随的猴郡主?您知不知道,她们家还豢养乌鸦?”   云峥笑道:“知道啊,我亲手救出来的奇女子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哼哼哼,你这个混账东西,喝醉酒写了一首骂人家的破诗,什么叫作乌鸦作宾主人猴两相知?   赵迎春的父亲在岭南英勇的战死,乃是孤臣之后,皇家不好赏赐一个小女子,就由皇后出面收赵迎春作了义女,忠节庙里他父亲的令牌就摆在那里,接受大宋血食万万年。   最难得的是这个女子的贤良淑贞无可挑剔,能在死人堆里抚养包括自己弟弟在内的四五个孩子活了一年多,这就说明人家的智慧和毅力都是最上等的。   你爹爹在听说你羞辱了人家,第二天就专门托我向陛下求亲,希望能把康州郡主下嫁给你,那孩子你爹爹在岭南的时候就见过,很喜欢人家,你爹爹在岭南发烧生病的时候人家赵迎春衣不解带的服侍了整整半个多月。   我和你爹爹一致认为你配不上人家,所以就从没有在人前提起过这件事,担心影响人家孩子的闺誉,你倒好,写诗说人家是禽兽之家,你老子听到之后气的头发都竖起来了,左思右想不知道怎么陪人家的名声……”   苏轼一屁股坐地上接口道:“难道唯一能赔偿人家闺誉的法子就是把我弄去当禽兽之家的家主?”   云峥鄙夷的瞅瞅苏轼道:“做梦去吧,还家主,那孩子我见过,在我的大军之中都敢直接问我要虎符军令瞧瞧的主,就你那两下子,想当人家的家主?”   云峥说的兴起,吧嗒一下嘴巴又道:“我帮你想过了,天时,也就是皇帝的意思,你违抗不了,因为对这门亲事皇家也是乐见其成的。   地利,也就是你爹的意思,他老兄认为这孩子有勇有谋,不单胆识过人,聪慧也不是一般的女子能比的,最重要的是还孝顺,你如果能娶到,简直就是苏家的祖坟冒青烟了,我敢说你要是胆敢说半个不字,信不信你老子立刻把你挂房梁上风干了等过年?   人和。哈哈哈,也就是我的意思了,别的人和都是放屁,我的意思才重要,我认为你娶了迎春丫头好处多的简直数不过来,人家养乌鸦你笑话,你自己长了一张乌鸦嘴你知不知道?有了迎春丫头做你的贤内助,你这辈子一定会平安喜乐的过完,要不然以你的破性格和那张破嘴,这辈子有吃不完的苦头,所以我就亲自向皇后帮你求了亲,看皇后的样子好像很高兴……”   苏轼惨叫一声翻倒在地,两条腿不断地踢腾,弄得尘土飞扬的,他清楚的知道,在自己老爹和老师双重的压迫下,他半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第53章 倒霉的驸马   “小轼晚上没吃饭,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不出来,也不点蜡烛!”   听猴子这么说,云峥放下手里的笔,用指头揉揉自己的太阳穴若无其事的道:“不要紧,他现在已经很胖了,饿几顿不要紧。”   猴子见少爷重新拿起笔起草文书,给茶壶换了新茶,拨亮了油灯,就出去了。   走出少爷的房间,路过苏轼的房间时一下子就被人拖进去了,苏轼左手那着一只鸡腿,边吃边问:“先生怎么说?有没有心软的意思?”   猴子苦笑道:“你既然要绝食,就干脆不要吃好不好,做戏也要有点样子啊,一边啃鸡腿,一边说自己绝食,说出去谁信啊,我家少爷又是一位顶聪明的主,想要骗他您这点道行可不行,这不,少爷说了,您现在太胖了,少吃几顿把身子瘦下来。”   苏轼怒道:“就知道是这么一个说法,云二和小辙两个一顿饭不吃,饭桌上见不到人他就要亲自问问,我不吃饭他总是不理不睬的。”   猴子无可奈何地道:“您和另外两位爷不一样,他们很少去厨房找吃的,就您一个巴不得一天都守在厨房里,您不在饭桌上,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早就吃饱了,我也认为没有问得必要。”   苏轼把身子撂在铺的厚厚的床上,叹息一声把鸡腿放在床头的桌子上,也不管满手的油将双手抱在后脑勺上,小声地问猴子:“你是见过赵迎春的,说说看,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如果还能说的过去,老子也就娶了!”   猴子找来了毛巾把苏轼的手拽出来一边擦,一边道:“找老婆这种事简单,只要娶回家,自己想干什么事就干什么事,你家老爷子和我家少爷总不会追到闺房里去问吧?   那位郡主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不大可能撒泼咒骂的,所以你放心,老爷子和少爷这么做都是为你好,不会害你的。”   苏轼一把抽掉猴子手上的毛巾随便在后脑勺上蹭几下,把毛巾扔给猴子恨恨的道:“最讨厌打着为我好的旗号干涉我干事情的人了,那个赵迎春,一天到晚扳着一个死人脸,在皇宫里待的都不会笑了,我和宫女多说两句话,她就拿眼睛瞪我!”   猴子笑嘻嘻的道:“不愧是师徒啊,我家少爷跟狄帅也这么说过。不过我家少爷比你厉害,所以你没法子对付他,乖乖地等着娶老婆吧,上了床她就乖乖地听你的了,这是经验之谈。”   苏轼的眼珠子转了一圈子立刻揪住猴子的胸口道:“好啊,我去告诉师娘,你已经把小虫给祸祸了,这种未婚先上床的事情你也敢干?”   猴子嘿嘿笑道:“你不知道就不要胡说,看在都是爷们的份上教你一个乖,我和小虫已经定亲了,如果不是高继宣捅出篓子,这会我们早就成亲了,上个床有什么大不了的,小虫长得那么漂亮,咱家里的饿狼又多,这叫做先下手为墙,如果我回去之后小虫的肚子要是大起来才好!憨牛的命比较好,回去之后就能当爹了。”   苏轼瞪大了眼睛道:“憨牛也把人家的小姐给祸祸了?”   猴子大笑道:“周家的小姐也是个识文断字的,既然已经和憨牛有了婚约,就时不时的邀请憨牛去她家里做客,据说是谈论诗文……谈论的结果就是周家的小姐有身孕了,周家人臊的没脸,以为咱家会退婚,准备把他家小姐弄死,谁知道憨牛亲自登门把周家小姐从佛堂里救出来了,买了一个院子,将周小姐安置在那里,还强行给周家给了聘礼,告诉那位周家家主,他以后就是云武的老丈人了,等孩子出生之后,满月礼不能少!”   “哈哈哈。”苏轼大笑一通,他发现憨人有时候干出来的事情特别的暖人心。   不过笑了半截子他就不笑了,紧张的问猴子:“万一那孩子不是憨牛的岂不是大大的不妙?以憨牛的性子到时候会杀了周家满门。”   猴子怜悯的瞅瞅苏轼道:“你真的以为咱们家很好进?你真的以为咱们家对将要进门的人不设防?憨牛虽然笨,可是少爷聪明啊,少爷说周小姐没问题,那就一定没问题!”   苏轼长叹一口气无力的道:“这本来是我最后的一着棋子了,想用赵迎春进我家没安好心这个借口,听你说了憨牛的事情,这法子行不通啊,你以为我不知道家里的事情?好多的密语都是我拟定的,赵迎春的一举一动恐怕都逃不出先生的法眼,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先生说没问题,那个赵迎春就真的没问题。   也罢,娶老婆而已……算不得大事!”   苏轼想要抗争,写了家信问自己的父亲,父亲的回信只有简单的一句话:“从雁门关回来之后就立刻把赵迎春娶进门!”   当苏轼见到这句话之后,就绝了退亲的心思,把自己的全部心思用在雁门关的防御工事上,再也不说什么不想成亲的废话了。   终于,一场鹅毛大雪在雁门关落下,这是一年中最冷的时节,无论是工事,还是军兵的操演,全部都停了下来,天地间一片静谧,寒冷似乎把一切都给封冻了起来,即便是最不怕冷的麻雀都消失不见了,巡城关的铜锣声远远地传了出去,让这个死寂的世界显得更加的苍凉。   戈壁,雄关,铁甲,白雪成了雁门关上永恒不变的色调……   在遥远的江南水乡吴州,一只小船在细雨中吱吱呀呀的划破了青绿色的河水从伍子胥悬挂脑袋的吴州水门钻了出来,一个面色枯黄的汉子举着伞,站在船头欣赏这难得的美景。   这是一个非常奇怪的人,身体瘦削,却长了一个大肚子,整个人显得极不协调,如果非要形容一下,只能用蛤蟆这个词来形容。四肢纤细,却长了一个大肚子不像蛤蟆像什么?   吕惠卿用厌恶的眼神瞅瞅前面的半山堂,在那里已经挤满了人,都是些庸俗的商贾和中人,以前的时候,吕惠卿是不愿意和这些穿着粗布衣衫的粗俗之辈打交道的,但是现在,自己是吴国公主府上的账房,为了隐藏身份这次降尊屈贵的出现在这群人中间,即便是如此,吕惠卿在看到穿着鸳鸯鞋的中间人还是不由自主的皱皱眉头。   一个胖胖的管家笑呵呵的从船舱里钻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衣衫凌乱的船娘,管家抛给船娘一把铜子就对吕惠卿道:“楚先生,您千万莫要看不起这些人,咱家里想要发达,离不开这些人,给些好脸色就是了。”   吕惠卿笑道:“楚中天乃是糟了天罚之人,过了今日,不知明日的事情,那里有资格笑话他人。吴中的丝绸乃是公主府的大进项,楚某焉敢轻视之。”   胖管家怜悯的道:“驸马爷常说您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只是身患重疾,否则您下科场,定会一举成名天下知啊。”   吕惠卿笑道:“楚某也就剩下一身的学识了,否则也不敢揭驸马府的招贤榜单,蒙驸马爷不弃,这才有了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敢不为公主府效死力!”   说话间,小船轻轻地靠岸了,撑船的船夫将跳板搭好,小心的将吕惠卿和管家送上岸,吕惠卿也就罢了,那个胖胖的管家似乎刚刚和他的妻子在船上不干不净的他也不在乎。   管家上岸之后又扔给了艄公几文钱笑道:“你家娘子不错,细皮嫩肉的莫要操劳了,回程我们还坐你家的船……”艄公大喜,接了钱就在楼下等待。   吕惠卿只是笑笑,王贻永娶了吴国公主本身就已经是不孝了,所以他的家风也就荡然无存了,孝悌不见,人非人。   娶了公主后果很严重,王贻永原名克明,其父为王贻正,尚主升行改名,名义上与其父成了兄弟;驸马与父辈同行,提高了其在宗族中的地位,进而连公主所生子女也乱了辈分。像王承衍的儿子世隆,“性骄恣,每坐诸叔之上,人皆嗤之。”但亦无可奈何。   云家和皇室结亲,这是一件大事,皇帝自然会昭告天下,吕惠卿原以为这会成为云家的一个大笑话,他云峥,云钺,父母双亡,一旦秦国公主下嫁云家,他很想看看云峥喊自己弟弟为叔叔的样子,可是他翻遍了文告,都没有发现秦国公主驸马有涨一辈的说法,文告上秦国公主和云钺依旧称呼云峥为兄,云峥的旗子云陆氏为嫂嫂,也就是说皇家为了笼络云峥连最基本的规矩都不顾了。   看不到云家的笑话,让吕惠卿极为难过。   踏上半山堂,吕惠卿立刻就换上了另外的一副面容,焦黄的面孔上竟然浮现出一丝丝的精明气来,这种变脸之术对他来说很容易,管家也早就不奇怪了,这个人见到驸马都尉的时候表现出的却是一副沧桑,怀才不遇的悲凉模样。   好奇的驸马考校了几句,立刻惊为天人,大呼这样的大才沦落民间乃是宰相的失职! 第54章 吕惠卿的春天   吕惠卿习惯性的找了一个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坐了下来,自从遭到大宋皇朝的通缉之后他就一直保持着这个良好的习惯。   吴州城门口至今还贴着吕惠卿的画影图形,这张图也不知道是出自何人之手,竟然把他的相貌画的格外传神。吕惠卿对着画像上风神俊朗的画像伤心了很久,短短半年时间,自己和画像里的那个吕惠卿竟然有了天壤之别,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把目前蛤蟆一样的吕惠卿和那个在国子监侃侃而谈的吕惠卿联系在一起,即便是吕惠卿自己也不想让两者有任何的关联。   过去的繁华就当做是大梦一场,自从把忠心耿耿的仆人扔进井里面之后,吕惠卿就对庄周梦蝶的高深意境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人生——不过是大梦一场!   既然身在梦中,那就不妨活的痛快一些,活的直接一点,当人世间所有的教条都不能约束一个人的时候,魔鬼就诞生了,至少,吕惠卿是这么认为的。   在他看来,庞籍之所以能坐在大宋宰相的位置上依靠的不过是中庸之术罢了,他自己不需要作很多的事情,只要把文武百官的智慧综合在一起,找出最有用的拿给皇帝看,就完成了自己的职责,而做这样的事情,没有谁比庞籍更加的合适了。   韩琦占的不过是一个胆大而已,他什么都敢做,什么都愿意做,最主要的是韩琦的运气,这一点让吕惠卿极为羡慕,即便是有好水川之败,这家伙在朝堂上的威望也丝毫不减,毕竟在皇帝性格懦弱的情形下,大宋需要一个能做主,敢做主的人,韩琦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至于主意是不是管用就看老天成不成全了,在纷乱之中有一个主意就不错了,谁还敢要求是好主意?   狄青早早的就被吕惠卿打上了一个看家狗的标记,这个人只适合趴在家门口朝门外面的人狂吠几声,而且只听皇帝的命令,即便是挨上主人的一两脚,依旧会忠心耿耿的趴在家门口直到老死。   云峥这家伙就不一样了,他本质上也是一只狗,不过这只狗身上有狼的血统,虽然看家这种事他干的也非常的出色,不过这家伙最拿手的却是划定自己的势力范围,喜欢把自己的领地用尿圈起来,只要有别的野兽想要进来,这家伙就会扑上去狠狠地撕咬,然后再把人家的领地也纳入自己的领地范围。   至于王安石,吕惠卿除了叹息一声之外就无话可说,这是一个生不逢时的人物,如果这个人晚出世几年,等皇帝死去,等庞籍韩琦等人锋锐不在的时候再出世绝对就不是一个三司使所能打发掉的。   吕惠卿最后悔的就是帮着王雱去对付云峥,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谁知道漏洞百出,自以为能让王雱俯首纳拜的计谋,如今看起来,太粗陋了,实在是太粗陋了……   今天的主人是王管家,所以吕惠卿就很少说话,静静地听完管家和那些商贾的谈话之后,一言不发的就随着管家走出了半山堂,他今天过来就是来参加一次商贾间的例会,因为对形势不清楚所以他就只带了耳朵和眼睛,只有等到自己弄清楚吴州丝绸产业的整体形势之后,才能帮着公主府垄断这里的丝绸产业。   吕惠卿早就研究过丝绸产业的大致变化,前唐中期以前,中国丝绸的产地主要在北方,也就是黄河中下游地区。秦汉时代植桑、丝织技术开始向南、向北发展。前唐中期以后,南方的丝绸生产逐渐赶上并超过北方。到了大宋兴起之时,丝绸业的中心已经在蜀中和东南沿海地区。   绫、罗、绸、缎、纺、绉、纱、绒、绡、锦、呢、葛、绨、绢。这是丝绸产业的十四个大类,在这些丝织品中,诞生了华丽无匹的蜀锦,在纹样组织上,精密细致,质地坚柔,平服挺括;在图案花纹上,对称严谨而有变化,丰富而又流畅生动;在色彩运用上,艳而不火,繁而不乱,富有明丽古雅的韵味的姑苏大锦。   在前唐时期,由于钱荒的出现,锦缎在一段时间内几乎也是可以当做货币流通的……   吕惠卿就是靠收拢锦缎,将小作坊整合成大作坊,将一家一户的小型生产转化成大规模的产业,这一条计策,赢得了驸马的欣赏,从而获得公主府账房的差事。   也只有帮着公主府获得足够多的利润,吕惠卿才能利用公主府的势力完成自己的愿望。   每天不论是在服食虎狼药打虫的时候,还是在浴室里看到自己恐怖的身材,吕惠卿的心就像是被毒蛇啮咬一般的痛苦,他很想知道那个把自己变成恶魔的人到底是谁。   妇人火热的胴体和狰狞的面容如今是吕惠卿噩梦中的绝对主力,每一次从清冷的夜间惊醒,他就发一次誓言,此生一定要把自己经受的所有痛苦全部都十倍还给敌人……   船娘的身子非常的白皙,那对丰满的凸起在胖管家的手里不断地变形,娇艳的红唇发出醉人的喘息她还能偷偷的打量坐在对面面色阴沉似水的男子努力的晃动自己丰满的臀……   江南女子真的就像是水做的,胖胖的王管家彻底释放之后,随手系好衣衫瞅着安静坐在那里的楚中天笑道:“楚兄,哥哥我就好这一口,您千万莫要见笑。”   吕惠卿挤出一丝笑容道:“饮食男女人之大欲,王兄放荡不羁正是男儿本色,有何可笑之处。小弟正在病中,否则,论到风流未必输与王兄。”   王管家轻笑一声道:“看得出来楚兄在生病前也应该是一位风月班头,呵呵,老夫自从跟随驸马来到姑苏,也就绝了别的想法,只想着多享用一些美丽的妇人……”   吕惠卿摇头道:“姑苏吴州之地乃是大有作为之地,王兄乃是驸马的心腹信人,既然已经到了姑苏就要格外奋发才是,如何能将大好的年华浪费在妇人身上。   今日王兄在半山堂的一番作为,楚某可是亲眼所见,王兄的处事之能楚某不得不说一个服字,能将公主府庞大的产业打理的井井有条,就这一条,王兄都不能说出这种颓废之言。   驸马身受朝廷律条制约,不能在仕途上有寸进,难道在商贾一道也不能有所进益吗?”   王管家长叹一声道:“谈何容易,仕途不说也罢,商贾却是贱业……”   “这句话本身就是错的!大宋的岁赋六成要靠商税来完成,说句大不敬的话,如果大宋没有繁荣的商业,这个庞大的王朝早就轰然倒塌了。   什么是商贾,商贾其实就是钱,那么什么是钱呢?钱就是大宋王朝的命脉,既然商税已经占据了大宋岁赋的六成,那也就说明,大宋的商贾已经掌握了大宋至少六成的命脉,基于此,王兄为何还要说商贾乃是贱业?   自古以来的英雄豪杰,有哪一个是口袋空空的建功立业的?有钱的人才有资格称英雄,这是千古不易的道理,从刘邦开始,直到我朝太祖开国,你看看哪一个地方没有钱财的影子?   如果刘邦不是占据了富庶的蜀中开始轻徭薄赋的积攒钱粮,他早就被盖世猛将项羽彻底击败了,他之所以能够越挫越勇,依靠的就是比项羽富庶,失败一次之后还能迅速的积攒力量卷土重来。   反观项羽,只不过在垓下战败了一次,就从此万劫不复……说到底都是钱害的……”   听楚中天这样评论天下,王管家连忙阻止道:“楚兄,小弟知道你胸怀天下,腹中自有锦绣,可是如今天下太平,我们就不要说这样的话了,这样会招来杀身之祸的。”   吕惠卿笑道:“心胸有多大,才会有多大的布局,有了大布局,才会有大前途,大发展,如果胸中没有怀有天下,那就不可能拥有天下,如果胸中只有姑苏一地,那么充其量只能在姑苏一地称霸而已,史书上无数血淋淋的教训,难道王兄还没有接受吗?”   大冷的天气里,王管家的汗水都淌下来了,只是一个劲的催促船夫快点摇船,他发现吕惠卿将是驸马府中最不稳定的因素,所以他很想快点向主子提出自己的警告,作为王家的老仆,他认为驸马爷在吕惠卿的怂恿下,一定会出麻烦的。   吕惠卿见王管家这副模样,也不着急,笑了一下就揽住冲自己媚笑的船娘,将手探进她温暖的怀里,目光穿过烟雾缭绕的小河,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笑容非常的诡异。   吕惠卿确定,驸马爷都是变态的,至少他们的人格已经不完整了,再经历了皇权的碾压,以及公主的强势之后,压抑的自尊这时候一定处在一种即将爆发的状态,王管家此去添油加醋的解说自己的胡言乱语,一定会引来那个可怜的驸马更大的好奇心。   姑苏城外的垂杨柳已经有了发芽的迹象,远远望去一片鹅黄,再过几天燕子就会出现,再过几天,天鹅就会从更加温暖的地方飞过姑苏,最后一直飞到遥远的海子上在那里觅食,交配,最后繁衍出一片勃勃的生机。 第55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一个稍微有点志气的富家子弟吃饱了没事,就剩下花天酒地了,当花天酒地对他都没有什么吸引力之后,雄心壮志就像春天的禾苗一样会自动破土而出。   这种人吕惠卿见过太多了,国子监里最有心机和志气的人,不是那些寒门子弟,恰恰是那些勋贵子弟,只不过他们把自己对功名的渴望全部都埋藏在心底,不像那些寒门子弟那样外露而已。   他们喜欢掌控一片天地的感觉,从掌控一间寝室,到掌控一个班级,直到掌控整个国子监的同窗,不过他们的手段是稚嫩的,有钱的用钱,家里有权势的用权势,如果自己本身有权有势还有一点小才华,这种人往往就会成为国子监的领头羊。   这在国子监里不稀奇,身为教谕的吕惠卿早就心知肚明,像王贻永这种人就是这种人的代表,他之所以能尚吴国公主,最大的原因就是他自己本身长得不错,再加上有一个好出身,当初在国子监里也算是一代风云人物,这才被先帝看中,无可奈何地成了驸马。   这样的人不缺钱,在大宋这个整体向往富贵的环境里自然不会缺少女人,尤其对一个曾经有着远大志向自命不凡的人来说,能彻底的掌控一些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这种诱惑几乎是致命的。   他的家其实是公主的,他的钱其实也是公主的,他的儿子其实也是公主的,这就是他们为什么被称作驸马的原因。   至于他以前的家人,老爹都成自己的兄弟了,这样的家回去也是一种悲哀,在大宋一旦成为驸马,想要出人头地成为人中豪杰几乎没有什么可能了。   吕惠卿回到公主府之后就在自己的房间里等候王贻永的到来,老王管家是一个非常合适的传话筒,不大工夫驸马就无意识的出现在这个小院子里。   见王贻永在抬头欣赏灰蒙蒙的天空,吕惠卿轻轻地摇摇头暗自叹道:“何苦来哉,想要别人帮助却不知道礼下于人,真是的……”   “大雁就要北飞了,老夫今日见河边的垂柳已经是一片鹅黄了,再有三五天,春天就会降临,大地就会复苏,每年的这个时候,辽国的皇帝就要率领大队人马去鸭子河举行春耐钵,祭祖,祭天地,也祭拜他们辽人的武勇。   有时候老夫有些想不通啊,这些大雁辛辛苦苦的飞上几万里就是为了送自己过去被辽国人拿箭射下来,真是有些不值啊。”   王贻永背着手依旧看着天空道:“大雁南飞是为了避寒,大雁北飞是为了避暑,它们难道就找不到一出冬暖夏凉的地方吗?”   吕惠卿笑道:“有人说我心安处是故乡,老夫以为大雁之所以颠沛流离的南北飞奔只是为了心安,大雁都知道的事情,却不知驸马的心乡在何处?”   王贻永笑道:“只需与公主琴瑟和鸣就是永乡!”   吕惠卿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道:“既然如此,老夫倒有一些传自番僧的房中术,只要驸马学上一两手,定会如您所愿。”   王贻永这才正视着吕惠卿道:“你想从中获得什么?王才说过你的那些大逆不道之言了,现在是你最后的机会,说清楚,否则我会把你送去官府,或者请公主处置。”   吕惠卿走到王贻永的面前拍拍自己鼓胀的肚皮苦笑道:“我快死了,只是不甘心一身的才华也随着我的肉体化作粪土,总想干点什么。   可是我一没钱,二没人,三没有良好的基础,我以前身体好的时候总觉得自己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所以就专注于享受上,等我病发之后才发现自己的时间所剩无几了,已经不容我从平地上打根基,最后一鸣惊人。”   “所以你就想借用公主府的力量来完成自己的愿望?”   吕惠卿笑道:“是这样的,此事先不说,请驸马先为我解惑,驸马当年也是难得的少年才俊,只可惜你王家需要和皇帝结亲,你的才华也就变成了无用之物,我其实一直想问驸马,您是王家的后起之秀,王家因何会将您推出来尚公主?难道当年的王家少年人都比您更加的有前途?”   王贻永不由得攥紧拳头道:“我母亲去世的早!”   吕惠卿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们的目标就不谋而合了,一个有才华的人去担任一个草包就能胜任的差事,这样的事情确实让人感到遗憾。   鉴于此,驸马难道就没有想着亲手掌控一些东西吗?”   “皇家不许,驸马都尉什么都干不了!”   吕惠卿回到房间取出一本《宋刑统》放在王贻永的手上道:“你们这些天上的骄子当初都在国子监学了些什么东西啊,《宋刑统》这么重要的课目为什么都不好好的研读呢?”   王贻永看看手里的书傲然道:“刑不上大夫!”   吕惠卿摇头道:“在老夫的眼中,这本书不是讲述怎么惩罚人的,而是在告诉所有人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您认为自己是士大夫就不必理睬这本书,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这是一本用来规范人们行为举止的范本,也就是说,有明文规定的事情,就要按照书里讲的规矩来,没有明文规定的,那就是能做的,所谓的法不张,刑不究就是这个道理。   这本书里明文规定了,驸马必须遵守的各项准则,条文很多,但是老夫仔细的研读了三遍,都没有发现这里面有不许驸马经商的条文,所以说,驸马是可以经商的!”   王贻永皱眉道:“我并不缺少钱财!”   吕惠卿大笑道:“你我如果只是单纯的讨论钱财的话,不单单是侮辱了您,也是侮辱了我,您不缺少一点钱财,您缺少的是很多的钱财,多到可以左右大宋朝堂的一批钱财。   范蠡,吕不韦,这些先贤的事迹言犹在耳,您为何听而不闻?如今商贾对于大宋来说不吝于国之干城,是商贾每年缴纳的税支撑起了这个帝国,正因为有他们的存在,大宋如今才能显出一片欣欣向荣的格局来。   云峥借助蜀中商会的力量,南征北讨战无不胜攻无不取,王安石借助一些一赐乐业人建立了大宋钱庄,短短时间里就彻底的证明了他的理论——民不加赋而国用足。就在今天,老夫在半山堂还听到商贾说狄青准备开拓茶马古道,准备将货物贩卖到天竺国,短短时间就筹集了百万贯钱。   这三个人都成功的利用了商贾,或者说都在自降身份的干商贾才干的事情,他们都能做,为何您做不得?”   王贻永笑道:“楚先生,你到底想要什么?我王贻永虽然不太聪明,可是我知道一个道理,这个世上绝对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好处,所有的好处几乎都是交换才能得来的。不怕你笑话,我目前的生活,地位都是依靠卖身换来的,所以我不相信你什么都不要这种说法。”   吕惠卿听王贻永说出“卖身”两个字不由自主的笑了一下道:“我的肉体已经快要烂成一堆臭肉了,看到美女心有余而力不足,看到美食也只能可怜的喝肉粥,每天都要喝一些剧毒之物来平衡体内的大麻烦,这样的日子过得苦不堪言。唯一能让我感到愉悦的是这个脑袋和心还是有用的,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都要问自己为什么要醒过来,为什么还要看到灿烂的天空。   直到有一天我想通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一个人只要还有利用价值,就表示这个人还活着,如果一个人没了利用价值,这个人才算是真的死掉了,所以,我既然一时半会死不掉,那就必须好好地活着,驸马,请给我一个证明我楚中天还活着的机会。”   王贻永大笑一声道:“同样的感觉啊,我每天起床看到身边的女子就厌烦,看到满桌子的饭食就想呕吐,美酒喝多了头昏脑涨,即便是最美的歌喉在我听来也如同杀猪时猪的惨叫一般。这世界,真的是让人了无生趣啊!”   吕惠卿嘿嘿笑道:“两个了无生趣的人一起找点有趣的事情做也不错,就让我们先从姑苏的丝绸开始做起,当您掌握了整个姑苏的丝绸织造,您也就间接地掌握了半个姑苏城,到了那个时候,您就会突然发现这个世界并不算太糟糕,还有一片天地是属于您的……”   王贻永笑道:“你打算怎么做?派人去抢夺别人的产业吗?”   吕惠卿笑道:“公主府的织造作坊本身就是姑苏城最大的,我们不需要去抢夺,我们只需要打垮他们就好,如果用粗暴的法子,激起民变公主府恐怕也会难逃劫难。”   王贻永笑道:“很有想法啊,你就去做吧,从今天起你就是公主府的织造作坊的大掌柜,王才会帮助你,无论如何,你总要让我看到你的不凡之处才行!”   吕惠卿躬身一礼之后,就走进了自己的屋子关上了门,就在他回头关门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了王贻永脸上浓浓的期盼。遂暗笑道:“不会让你失望的……” 第56章 鹰扬虎视   云峥围着一个身穿铁甲,器宇轩昂,英俊非凡,从上到下都迸发着一股英武之气的男子身边啧啧赞叹着,还不时的站在那个家伙身边比量一下身高,最后拍拍这个人的肩膀问远道而来的邹同。   “这家伙从哪找到的?送到军营就对了,没送到我家吧?我老婆那人比较糊涂,要是认错了人,老子能把东京城都烧了。”   邹同撇撇嘴道:“您放心,这是从宦官中间挑出来的,就算是送到您家里,也是官家对您的恩典,绝对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   话说司天监为了您和狄帅可谓是操碎了心,前些日子里有大星坠于野,司天监说不祥,陛下连忙沐浴更衣,去祖庙为社稷祈福,上的头柱香就是祈愿我大宋边关诸将莫要应劫,不过说来也奇怪,司天监推算您的生辰八字,竟然找不出结果,说没道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还有您的相貌,乍一看很普通,可是想找出一位和您相像的人出来,却非常的难,要不是淑妃娘娘说她在宫里见过一个守御花园的宦官和您非常的像,官家几乎都要放弃了。   狄帅长得俊秀一些,但是他的替身却找了六个之多,您这里就这一个,所以官家就把这个宦官当珍宝一样的让我给您送过来了,但愿这人能帮您挡一次灾祸!”   云峥笑笑,继续围着那个抖抖索索的宦官上下瞅了一圈之后,朝李常笑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星星掉下来这种事情会死大将我是不信的,不过陛下的一番好意我是确确实实的感受到了,老李,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你跟着邹同回去帮我谢过陛下,如今草原上动荡的厉害,我估计大战不远了。别忘了,你也是大将。”   李常哈哈笑道:“我是监军,不上战场的,不过我非常的期望能够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如此一来,李家终于有一个能上国史的家伙了,列祖列宗都会为我感到欣慰。”   云峥再看看帐内伺立的诸位大将,让那个宦官换掉衣衫,敲敲桌子道:“以后站在你们身后上战场的只可能是我,不会是这个听到战鼓声就会尿裤子的宦官,战事要紧,谁有工夫玩那些花活,人家最主要的目的是干掉我们,不是只干掉我。”   李常见邹同的脸色不好看,以为大帅说宦官上阵会尿裤子这句话得罪了人家,连忙上前道:“邹公公见惯了风雨,自然是不惧刀锋箭雨的。”   邹同没好气的回答道:“你少替他打圆场,他的狗嘴里从来都吐不出象牙来,咱家早就习惯了,他看不起的是这个当替身的宦官,不是咱家,这点我还是知道的。”   云峥吧嗒一下嘴巴道:“你且拉倒吧,上了战阵尿裤子的人不在少数,只要没有亲自上过战场的人永远都不能体会到那种威压,能在尿了裤子之后还能提着刀子往前冲杀的全是好汉,说实话我第一战的时候也是憋着尿意上场的,我还问过狄帅,他说他也是,除了天生的傻大胆之外,那种人很少见。”   李东楚上前一步抱拳对云峥请示道:“启禀大帅,野宴已经准备好了,是不是请贵宾上座。”   云峥瞅瞅邹同笑道:“你来了,我不好怠慢,事先说好,这里是边关只有烤羊,你要是不习惯就忍忍,回到京师再请你吃好的。”   邹同嗤笑道:“要是想吃好东西我会自己去你家,难道你这个家主不在,嫂夫人就不招待我不成?”   云峥嘿嘿笑道:“我小老婆出身山贼,一身枪棒功夫了得,你去多了试试看,打不死你!”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一起来到城墙上,城墙上北风呼啸,中间还夹杂着雪粒子,城墙上除了一些站立的如同标枪一般的战士之外,就剩下猎猎作响的战旗。敌楼上已经摆了一桌酒宴,里面烧了七八个大碳盆,倒也不算寒冷。   云峥摆摆手对李东楚道:“来的都是我们大宋的臣子,这一套就不要摆了,弟兄们要是这么守城墙,敌人没来自己早就冻死了,该怎么就怎么,没必要装样子给钦差看。”   李东楚尴尬的笑笑,就招过一位陪戎副卫小声说几句,那个陪戎副尉唿哨一声,就见那些站立在城墙上的军卒只留下几个穿的很厚的家伙,其余的都钻进藏兵洞里取暖去了。   云峥点点头这才邀请邹同一起进了敌楼。   众人按照宾主坐定,一个年纪很小的军卒手里拿着一把小刀子飞快的从架子上的烤羊身上取肉,蘸好了酱汁才放进众人的盘子里,还在每个盘子里放上一条青绿色的蒜苗当作点缀。   云峥举杯道:“本不该如此简陋的,只是我治军时就这模样,我吃什么我的部下就吃什么,所以就只能这样了,邹公公,你是陛下的钦差,军中简陋,还请莫要见怪!”   邹同举杯应答道:“老奴乃是陛下耳目,所闻,所见都是要转告陛下的,老奴来雁门关,只看到雄关,猛士,名将和强敌,听到将士昂扬的杀敌之声,至于嘴里吃什么,还真的不在乎,就如云帅所言,想吃好东西就不要来雁门关吃,这里是百姓的命脉,是我大宋的咽喉要地,唯独不是吃喝玩乐的地方,老奴这一杯酒就先敬给战死在这里的大宋先烈。”   说完起身将杯中酒洒在地上,云峥等人也是同样的动作,李东楚可能想起自己以前战死的兄弟,倒了一杯酒之后,竟然忍不住失声痛哭!   众人在沉默中有滋没味的吃了一会饭,忽然间,吴杰拔剑敲击在桌子上张嘴唱到:   “怒发冲冠,   凭阑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   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   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   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好水耻,犹未雪;   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   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   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吴杰唱了一句云峥昔日做的这首满江红,其余的武胜军旧部就齐声高歌,即便是李常和邹同也用筷子敲击着桌子跟着高歌,等这首歌唱完,众人只觉得胸中的郁闷之气一扫而空,恨不得辽人现在就来冲关,好让自己能够宣泄一下胸中的血气。   酒兴也随之高昂起来,李常赋诗一首被众人鼓掌欢呼,洋洋自得,吴杰,褚大志都是饱学之士,自然跟着赋诗,李东楚多年不吟诗,有些生涩,吟唱了一段代州小调,众人自然是越发的捧场,好评如潮,说到吟诗,苏轼坐不住了,听这些人随口吟唱一些不入流的诗歌,不由得食指大动,刚准备站起来赋诗一首,好让这些人明白什么是诗歌,却被云峥一把拉住,用眼神威逼他不许出去,三番两次之后,只好郁闷的坐在云峥边上听这些人自吹自擂,然后互相用最肉麻的语言恭维。一种强烈的黄钟毁弃瓦釜雷鸣的不平感油然而生,偷眼看一下云峥凌厉的眼神,只好玩命的往自己嘴里塞羊肉,他认为自己此时已经才思泉涌了,不用羊肉压一下,那些好东西就会自己从肚子里冒出来。   他知道在自己老师的眼中,天下所有的东西都是工具,包括那些优美的诗词歌赋,所以先生才会吟诵《满江红》才会吟诵《破阵子》好不容易吟诵了一首《青玉案》也是在逼不得已的状况下才干的事情,他永远对那些有用的诗词感兴趣,对李后主以及柳三变的那些凄艳绝美的诗词毫无好感,认为那些东西都是在玩物丧志!很不幸,自己做的很多诗词也被先生归类到了这一类,这让他非常的郁闷。   一声响亮的鹰呖在城头响起,云峥怵然一惊,起身来到城头,只见高空有六只海东青正在天空盘旋,绕着城池发出凄厉的鸣叫声,每一声似乎都在催人行动。   “笑林,我们的斥候派出去多远?”云峥回头问正在抬头观望的笑林。   “固定斥候出去了六十里,游动斥候在百里之外!”   “上一次出去的斥候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天,游动斥候三天一回报,固定斥候两日一平安!”   “命少年军出动三百人,伪装成辽人,必须将斥候放到两百里之外,我今日的感觉不好,两百里的距离也只是辽人骑兵一日的突袭路程。”   听云峥说出自己的担忧,李东楚小声道:“启禀大帅,雁门关出动两百里就到了辽国朔州,那里是辽国彰化军节度,乃是辽国首屈一指的精锐所在,应州、寰州、朔州、云州,都是石敬瑭敬献给辽国的燕云十六州中的四州之地,那里大军云集,不适合斥候过度靠近。”   云峥沉默片刻道:“春天就要来了,大战也就要开始了,这一次我们要做好进军的准备了,只是固守雁门关,朝廷没必要派我过来,说实话,我很想要这四州之地。” 第57章 皇帝心是玻璃做的   李常瞅瞅邹同,见他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就转身对诸将道:“之前有一个消息没有通报给大家,现在当着天使的面说,大宋安排了一着暗棋,很快就要爆发,此事一旦爆发,宋辽两国之战就不可避免,这是一场真正的大战,老夫希望所有将士务必提高警惕,小心应对,姜哲守卫的宁武关,郎坦守卫的偏关,都会有密令颁布。   至于是什么暗棋,你们没必要知道,只需要知道一点,辽国人会打过来,只要辽国进攻河间府,我们就进攻应州、寰州、朔州、云州。务必让辽国首尾难顾,逼迫他们从河间府撤军,减轻狄帅那里的压力,此为密令,不得外传!”   诸将一起躬身应诺,笑林见云峥并没有改变想法的意思率先走出敌楼,去安排少年军出征的事宜。其余的诸将也纷纷告退,一时间敌楼里只有云峥,苏轼,李常和邹同了。   邹同靠近云峥的身边小声道:“云侯,您认为陛下的大计能够成功吗?”   云峥叹口气道:“成功的可能太小了,我一度做了推演,推演之后发现成功的可能不到一成,这个推演还是以我和狄帅为领军将领的前提下进行的。   自古以来,偷袭之战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将领有随机应变之能,军卒有陷于死地不惊的彪悍,可是这两点,高继宣都没有可能做到,从海边到鸭子河还有四百余里地需要潜行,上万人的军伍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上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我当初偷袭升龙府,如果没有茂密的林莽作掩护也不可能成功,偷袭是军中最大的忌讳,只有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抱着以小搏大的希望才会进行。   如果军阵实力相当,这样的做法是有害的,因为只要上天不保佑,那些参与偷袭的弟兄就等于进了鬼门关。   人人都想以小搏大,可是自古以来偷袭成功的例子有多少?只要是成功的,基本上都写进了史书,比如曹操偷袭乌巢,李愬雪夜入蔡州,就是因为少才会被千古传诵。   大部分的战例都是经过苦战之后最终取得了胜利,你只要看看千年以来这片大地上发生了多少战争,再数数偷袭成功的战例,就清楚这次偷袭是多么的艰难了。”   “没有成功的可能吗?”邹同的脸色苍白的厉害。   看到邹同欲言又止的样子,李常带着苏轼也离开了,敌楼里只剩下云峥和邹同。   云峥按着邹同的肩膀道:“你转告陛下,就说我云峥对陛下的行为并不感到失望,高继宣身为军人不识天时,不知地利,不清楚敌人的实力,鼓动如簧的口舌怂恿陛下出兵,其错不在陛下身上,而在于高继宣的身上。   他身为统军大将,明知不可为却给了陛下一个错误的希望,选择了一条无比艰难的道路。   告诉陛下,他想要燕云十六州的心思没有丝毫的错处,燕云十六州必须全部收回来,否则大宋想要强盛根本就不可能,只有把蛮族全部驱赶到长城以北,我们大宋才能成为一个完整的国家,才算是完成了大一统,自古以来这片大地上各种势力分分合合,合合分分却从来没有长时间的分裂过,这是我们的宿命,却并非不可逆转,这一点从太祖时期就已经在做准备了。   太宗三次伐辽,三次失败,即便是损失惨重临终之际还念念不忘,只因为当年儿皇帝石敬瑭的举动,害苦了所有的大宋子民,收复燕云十六州是我大宋每一个子民都非常渴望的事情。   官家是皇帝,需要掌控的是我大宋这辆马车前进的方向,只要方向没有错,即便是折损了一个车轮,我们依旧有前进的可能,一旦方向错了,无论拉车的骏马如何的健壮,马车车轮如何的坚固,也只会南辕北辙,与我们的目标越行越远,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告诉陛下,他偷袭得不到的东西,他的将军就用堂堂的战争来取得!他不必感到半分的内疚,身为军人就必须有战死沙场的决心!”   邹同听了云峥的这番话泪流满面,哽咽着对云峥道:“自从大军出海之后,陛下夜夜睡不着,总是一整夜,一整夜的站在窗前向北望,一会儿希望大军能够平安的撤回来,一会儿希望大军能够得手,四十余岁的人头上已经多了很多的白发,老奴看得心都要碎了。”   云峥明显的感到自己的屁股后面长出来了一条狗尾巴,正在欢快的摇动,这让他感到极度的不舒服,一万多将士被愚蠢的送去了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去送死,他是无法原谅高继宣和皇帝的,可是啊,现在只能继续培养皇帝北征的决心,一旦皇帝那颗小小的胆子被吓破了,再想要收复燕云十六州就只能等到童贯那个蠢货来干了……   送一个替身还用不着邹同千里迢迢的亲自出马,唯一能说通的就是他受了皇帝的指派。   不用问,大宋的皇帝陛下如今正处在极度的彷徨和不安之中,他这一生和大臣拗着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为自己的母亲正名,事实证明他的做法是错的,孝道虽然是大宋帝国立身的根本,却不是解决朝堂纷争的最佳办法。   如今他再一次避开朝臣的监视,雄心勃勃的私自向辽国派兵,想要证明自己的能力,却被所有人不看好,尤其是在狄青和云峥连夜跑去大宋最重要的关隘驻守之后,他的自信心一瞬间就崩塌了,当天空出现流星雨的时候,天就塌下来了……   一个崩溃的皇帝是一个帝国的灾难!所以无论如何云峥都必须保住皇帝的自信心,为此不惜说一些违心的话……   邹同走了之后,云峥依旧抬头看着天空盘旋的那六只海东青,这六只海东青明显是人为饲养过的,即便是在高空,也保持着一种严整的队形。   这样的东西是多好的空中侦察部队啊,只可惜都是辽国的,大宋没有这东西,即使有也被那些纨绔子弟剪掉海东青的长羽,用链子束缚在架子上,戴着嘴套扛在肩膀上招摇过市。   云峥手扶着城墙,猎猎的寒风将他的大氅子掀开,露出里面天青色的外衣,这一抹天青色,或许是这座暗黑色的城墙上唯一的艳色了。   风从遥远的北海吹过来,带着一丝丝的野蛮气息,粗暴的越过高山,穿过峡谷,最后将冬日的威严布满大地,肃杀本来就是他的本性,就像那些狂暴的蛮族一般。   从遥远的古代直到现在,北方的蛮族和中原之地就是死敌一样的存在着,每当中原王朝衰落的时候,那些蛮族就会干净彻底的将这个腐朽的王朝用马刀送进地狱。   每当中原王朝鼎盛的时候,中原王朝就会将征服蛮族当做自己最高的统治目标,千秋功业唯王,唯霸而已。   云峥目送老虎和豹子他们骑着马匆匆的出了城关,纵马向荒原的深处奔驰,出去的人数比他预料的要少,只有一百来人,但是他们带的战马却很多,看到这一幕,云峥不由得摇头笑笑,这些混蛋从出发的那一刻打的就是逃跑的准备。   少年军身上的胡人气息很重,环州粗犷的山水让他们的身体变得粗壮,大宋的礼教文明又让他们懂得了礼仪,而三千年以来的汉人智慧库,更把他们打磨成一个个狡猾的狐狸。   大宋以后的军人就该是这幅样子才成,身体粗壮如山猪,行为文明如君子,对敌狡诈若狐狸。   “虎哥,大帅还在城头站着看我们呢,他把我们当孩子看么?”豹子回头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孤零零的站在城头的大帅,觉得他好像很可怜!   老虎笑骂道:“你他娘的孩子都生了两个了,这时候说自己是孩子也不嫌寒掺。跑快点跟上,既然大帅觉得不安,我们的任务就是为大帅解惑。   不过天上猛然间多了六只老鹰我也觉得不是什么好事,普通老鹰不是这个样子的,笑林道长说辽人大军快来了,咱们总要弄清楚来了多少人,来的是谁才成。   老子就是希望有大仗可打,上一次在青塘打的不过瘾,就捞了一匹马,还是一匹瘸腿马,张陟那个混蛋眼看就要死了,还一刀砍在马腿上,想起这事老子就气的半死。”   豹子一听老虎说到张陟的那匹汗血马,立刻就来了精神,赶着马快走两步凑到老虎身边道:“虎哥,听说您拿那匹瘸腿的汗血马配种了?”   老虎一鞭子就抽在豹子的肩头怒骂道:“你这个王八蛋才和汗血马配种呢。”   豹子身上挨了一鞭子毫不在意,穿着铠甲还打不疼,往老虎身边再凑近一点笑道:“弟弟口误,您别在意,小弟就是想问问,汗血马的后代您能不能给弟弟一匹啊,您也知道回到环州之后,我就被送进了书院,什么都不知道,要不是大帅来了召集令,我这会正准备参加今年的院试呢。”   一行人很快就穿过了柳树林,老虎眯缝着眼睛瞅瞅地平线,心不在焉的道:“只要你喜欢,生下来了就牵走,我们兄弟还用不着说客套话。   不过,前面好像有麻烦……做好准备吧,我看到了扬尘!” 第58章 香饽饽   大戈壁上骑马最不好的一点就是扬尘,只要你的马速快一点,尘土立刻就会起来,如果是大队人马走过干燥的荒原,假如没有风,走上几里路,能从嘴里吐出好几斤沙子……   这里的尘土似乎比空气都要轻,踩一脚下去,能没掉半个脚踝,一旦起了风,人就变成了妖魔鬼怪,驾着黄色的烟尘滚滚向前。   好在雁门关口有高山阻隔,否则要不了多少时间,这座城就会被黄土湮没掉。   老魏,老赵带着勃勃出了马邑寨之后,一刻都不愿意停留,他从那个辽国将军身上感受到了浓重的恶意,不过人家看在他手里拿的是大辽枢密院颁发的官样通行文书,也就没有多做刁难,不过老赵作为明眼人摸摸身上实在是找不出值钱的东西了,只好在辽国守门军卒失望而仇恨的眼神中快马离开。   “快走!”老魏狠狠的在勃勃的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催促老赵和勃勃先走,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所有人都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如今眼看着就要到达雁门关了,他不希望在这里出一点岔子。   老赵圆滚滚的身子如今变得非常的消瘦,脸上,手上都是被寒风割出来的血口子,其余的人也是如此,老魏的胡须张的满脸都是,除了一双通红的眼睛偶尔还能闪现出一点智慧之光,他浑身上下早就和野人没什么区别了。   他带着云府的十位家将扼守在山脚处,必须等老赵和勃勃走远了,他们才能慢慢的追上,这一路就是这么过来的,很幸运,在钱财的打点下,还没有遭受别人的追杀,这一次不同了,自己这一行人的行踪太匆忙了,不由得辽国人不警惕,只要引起军队的警惕,他们就会把麻烦从根源上消除掉,也就是杀死那些让他们产生警惕的人。   等了好久,都没有什么追兵从自己跟前经过,老魏这才松了一口气,招呼兄弟们赶紧去追老赵和勃勃,心情放松了,老魏高兴地几乎想唱歌,这一路上实在是太顺利了,一个敌人都没有出现。   一群人满怀期望的向前飞奔,跑了不到三十里,老魏忽然发现老赵和勃勃两个人趴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偷偷地看前面,听见马蹄声,拼命的朝后面挥手,老魏心里猛地一惊,也跳下战马,小心翼翼的趴在石头后面往前看。   石头后面是一个不大的山谷,山谷里到处都是死尸和无主的战马,一群辽国人正在粗暴的收拾散落了一地的各种货物。那些辽国人似乎特别的彪悍,他们首先会对那些尸体来上一枪,或者砍上一刀,确定这人真的死掉之后,才会动手搜刮这人身上的财物。   这里根本就是一个杀戮场,老魏从地形以及尸体散布的范围就能看的出来,这是一场歼灭战,应该不可能有人逃脱,从死尸的装扮来看,都是辽国人,大部分尸体上还有甲胄,看样子都是辽国的军卒,还有几个穿着名贵铠甲的人已经被绑的如同粽子一般堆在战马旁边,这些人应该是比较值钱的人质或者肉票。   “遇到辽国强盗了!”老魏下了一个定语,把勃勃小心的从石头后面拽出来,准备再找一条路去雁门关。   “这些强盗在杀了辽人之后说的是大宋话,有两个说的是字正腔圆的东京话!我听着怎么就那么耳熟呢?好像在那里听到过。”老赵若有所思的对老魏说。   “不可能,咱们宋人是不出城关的,这一代是对峙的战场不是商道,怎么会有辽人在这里,一定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发生了,这里太危险了,我们赶紧走,把勃勃送到雁门关交给大帅才是最重要的,其余的事情不要理会。”   老赵想想也对,用手撑一把石头就要起身,没想到却把那颗大石头给推出去了,露出一个面目清秀的辽人,只听他恶狠狠地瞅着老赵道:“看了这么久,也该看清楚了吧?还好你说了大帅,要不然这柄钢锥就刺进你肋下了。说,哪的,干什么来的?”   老魏吃了一惊想都不想的一刀子就砍了下来,那个少年人用钢锥隔开老魏的刀子怒道:“老子还没砍你,你倒是先砍起老子来了,看清楚,老子是少年军!”   老魏仔细瞅了一眼眼前的少年人怒气更大了,又是一刀子砍过来怒道:“砍的就是你们这些小王八羔子,你家魏大爷都不认识了,藏在石头包里吓唬人是不是?”   少年人不断地用钢锥格开老魏的刀子,一边退一边说:“你胡须长了一脸,谁认得出来是你,别以为教过我们几天你就可以乱来,老子如今也是教官!”   听他们这么说话,准备围攻这个辽人的家将顿时就停下来脚步,早就跑远远的老赵和勃勃又回来了,就听老赵撕心裂肺的吼了一嗓子:“天爷爷啊,怎么现在才来啊!”   老魏守住手里的刀子,一把抓着小离的胸口道:“小狐狸,老子现在不和你扯别的,也不管你现在在干什么,我只要你们快点把这个孩子送到大帅身边,明白的告诉你,这孩子的命比你的命值钱,也比老子的命值钱。”   小离依旧嬉皮笑脸的道:“难不成是大帅的私生子不成?不对啊,大帅还生不出这么大的孩子……该不会是你老魏的私生子吧?啧啧,把私生子的命看得比自己重您还是第一个。   放心吧,咱爷们在这里,就保证不会出事,后面的路也安全,都是自家兄弟在守卫,你自己回去就好,我们还要去前面看看,从今天早上起城头上就有六只海东青在盘旋,情形诡异,我们必须弄清楚这六只海东青是从哪里来的。”   老魏和老赵再也忍不住胸中的得意之情,拍拍勃勃的肩膀,勃勃立刻就骄傲的站在最高处,掏出怀里的骨哨开始吹。   只听得天空中传来一声响亮的鹰唳,盘旋在天空的六只海东青箭一般地俯冲下来,落地的时候两只翅膀呼扇的尘土飞扬,小离眼睁睁的看着六只海东青围着勃勃蹲在那里不断地拿头蹭勃勃的小腿。   勃勃从怀里取出肉干,用力的撕开,给每只海东青都喂了一条子,这些海东青吃了肉干之后就把脖子缩起来。   勃勃刚刚转过头,就看见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大眼睛里的炽热光芒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   “这六只海东青是你的?”   勃勃骄傲的点点头。   小离立刻就像一只哈巴狗一样的围着勃勃转悠,搓着双手对勃勃说:“你有六只,送我一只好不好?也不让你吃亏,你看着把刀子怎么样?上面镶着黄金和白铜,不是贵族没这东西,送你了!”   勃勃瞅着刀子摇摇头,女真人从不拿自己的兄弟换东西。   小离急的抓耳挠腮,后来猛的从衣领里拽出一枚玉牌,在勃勃的眼前晃晃道:“这是我十岁生日的时候大帅赏的,我娘从不让我离身,一并给你了,说好了,海东青给我一只。”   说完话,小离就把玉牌拍在勃勃的手里,自己就笑嘻嘻的朝海东青凑过去,一大块肉干递过去,海东青猛地扇了一下翅膀,搅得尘土飞扬。   小离无奈,吐着嘴里的泥土退出来,指着海东青想要骂几句,却有些舍不得,眼珠子咕噜噜的转了一下,立刻就朝老虎和豹子他们所在的地方飞奔过去,一边跑,一边叫唤。   老虎正在从一具尸体上往下扒铠甲,这件铠甲不错,也不知道是什么皮子制作的,自己射出来的弩箭竟然穿不透,最后还是用连枷生生的把这家伙砸死,这才停止了战斗,听小离在那里大呼小叫的,不耐烦的道:“你不好好的把风,跑这里来干什么,放心,找到金子一定有你的一份。”   小离拽过老虎小声道:“老大,发了,知道天上的海东青是哪来的吗?是一个小孩子的,是老魏,就是东京帅府里当家将的那个老魏带来的,那小子傻乎乎的好像很好骗,我身上没有多少好东西糊弄不了他,您出马一定没问题。”   “海东青?”老虎瞪大了眼睛朝天上瞅瞅,没发现一只。   小离搬着老虎的脑袋扭向山坡,他这才发现六只海东青泥雕一样的蹲在一个石头上,把脑袋缩羽毛里取暖。   老虎的手一抖,一下子就把那个死人身上的铠甲扒下来了,拖着铠甲就往山坡上跑,一边跑一面对小离道:“让豹子也过来,娘的,大帅说过,如果能训练好一只海东青,在草原上打仗就没有失败的道理,只要那东西在天上飞,敌人就无所遁形啊,这是真正的千里眼啊!”   快到山坡了,老虎奔跑的速度慢了下来,慢慢的踱步上了山坡,将那件皮甲往勃勃的脚底下一扔道:“哈哈,有新兄弟加入少年军了?难得啊,叫我老虎就好,我是他们的头,以后也是你的,这件皮甲不错,三担力的强弩都射不穿,看样子是个好东西,你走运了,归你了,哈哈。” 第59章 共享!   老魏一脚就把皮甲踢到一边去了,冲着老虎阴阴地笑道:“滚开,少拿这一套来骗人,老夫会把勃勃送到大帅的帐下听候调遣,你少年军想要人做梦去吧。”   老虎皱眉道:“凡是军中不满十八岁的人都是我少年军属下,这一点从鹰巢就管用,到了雁门关怎么就不成了?我不管,这位小兄弟一定会加入我少年军的。”   勃勃左右瞅瞅,一面有点羡慕老虎身上的甲胄,一面对老魏非常的不舍。老魏警惕的拖着勃勃不让他离开自己身边,对少年军的这群人他太熟悉了,没一个是好东西。   豹子是骑着马冲上山坡的,从马上跳下来,就给了勃勃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指着自己的坐骑道:“兄弟,好样的,跑了好几千里地还能站着的就是好汉,这是一匹好马,西域种,是哥哥我缴获的,你是新来的,送你了,对了,我还有一套小一号的铠甲,原本是给我弟弟准备的,现在他要去考状元,用不着了,也一起送你了。”   说完话热情的拍拍勃勃的双肩笑道:“好身板,好苗子,天生的悍将!我已经等不及看你穿上少年军铠甲的英武模样,兄弟,咱们这就走。”   老魏想要抓紧勃勃,却不防手臂一阵酸麻,竟然让勃勃的手离开了自己的手掌,回头看时,才发觉小离的手正按在他的手肘处的麻筋上,还一脸的阴笑。   豹子双手在勃勃的腰上拖了一把,勃勃就迷迷糊糊地跨上了战马,老虎走过来哈哈一笑在战马的屁股上拍了一把,然后就和豹子,小离一起往山下跑,与此同时六只海东青也拔地而起,展翅跟在勃勃的身后。   老虎狂笑一声打了一个唿哨,他的那匹黑马就跑了过来,他跳上战马,朝豹子和小离使了一个眼色,就朝勃勃追了过去。   豹子和小离见老虎勃勃他们跑远了,这才停下脚步,大声的呼唤自己的同伴,要求他们脱离战场,回军雁门关。   老赵笑嘻嘻的揽住暴跳如雷的老魏道:“莫要生气,莫要生气,无论如何我们把勃勃平安的送到了雁门关,送到了大帅的地盘上这就足够了。   刚开始的时候,老夫胸中还有一些功利心,和勃勃这孩子一路相处下来,功利心已经没有了,看到他平安的活下来,心中除了欣喜之外,再无其它。”   老魏抽抽鼻子道:“那个孩子无亲无故,我只担心他去了少年军会被那些野孩子欺负!”   老赵笑道:“你真是失算了,和少年军的小子们比起来,勃勃是一个比他们更加野的小子,莫要忘了,与其说是我们带着这个孩子回到了中原,不如说是这个孩子带着我们来到了这里。   天上的那几只海东青不知道帮我们避过了多少死局,这一路上狼群都遇到了三回,相信我,这是一个有念想的好孩子,这一路上他拼命地学写字就足够说明这一点了,知不知道,这孩子如今至少认识了三百多个字,千字文通读下来毫无问题。”   老魏笑道:“还真是这样啊,至少比俺老魏有学问。不过想要超过二爷,超过苏家的几位公子恐怕还是不成啊。”   老赵挥挥手让小离把缴获来的马车驱使到自己身边,哎哟,哎哟的叫唤着爬上了马车,临放下马车帘子的时候对老魏道:“老夫没打算让这个孩子成为博士!”   傍晚的时候,老魏一行人终于回到了雁门关。   在听完老赵的解说之后,云峥笑眯眯的对老赵,老魏以及其余的家将道:“人人都说我是贪狼星君下凡,我以前是不信的,总觉得一个大名鼎鼎的星君不可能像我这么倒霉,那里有战事那里就需要我,现在看起来,我还真的很有运气。   你们做的很好啊,这几乎是最好的结果了,勃勃这个孩子虽然年纪小,他将要在军中发挥的作用却不容小看。   总之先要让这个孩子对这里有归属感,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我们才能放心的用他,万一把这孩子惹急了,大军在荒原上要是用他的情报,恐怕大家都会进鬼门关,老赵,老魏,你们和这个孩子熟悉,那就继续跟着他,既然他喜欢和少年军的人混在一起,也随他,但是有一点,你们必须尽快的挑选能够控制海东青的人出来,这种人只能从少年军中挑选,同时我会给家里去急信,让夫人派人将你们收集到的海东青火速运到雁门关。   同一时间,信鸽的放飞试验也要进行,我们还不能在一根绳子上栓死!”   老赵老魏见家主已经发话了,自认遵从,老魏忍耐了好久,才站起来对云峥道:“将军,他还只是一个孩子……”   云峥挥手打断他的话语道:“我清楚,事关大军存亡,我无论怎么小心都不为过,下去吧,你亲自去挑选,不必避讳军中的王族。”   老魏轻叹一声就告退出了白虎节堂,大帅说的是,军伍中从来就不是一个心存怜悯的所在,他瞅着在人群里玩闹的勃勃,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说自己的目的,训鹰的本事是勃勃族内流传的本领,听说即便是在女真人中间,想要学会如何控制神鹰,那也是需要进行挑选的,一般只有族长的嫡亲血脉才能掌握这个秘密,而掌握神鹰训练之术的人,无一例外的会成为下一任族长的人选。   大帅的顾忌是有道理的,勃勃能否相信,这是一个问题,老魏自然是毫不犹豫的会选择相信,但是大帅不同,数万名部下的生命全部掌握在他的手中,从根本上,他会怀疑一切的。   勃勃在少年军玩的很开心,他收到了无数的礼物,虽然小离乘机拿走了他自己的玉牌,勃勃还是非常的高兴,不过当他看见老魏之后就放下了手里的礼物,跑过来问道:“大帅答应帮我报仇了吗?”   两只手揣在袖筒里的云峥笑眯眯的接话道:“你的仇人是谁?”   勃勃看着眼前这位穿着锦衣貂裘的人一字一句的道:“耶律洪基!是辽国的皇帝,他杀了我爷爷,也杀了我的全族。”   云峥瞅着勃勃的眼睛道:“你怎么确定杀你全族和你爷爷的人是耶律洪基?他是辽国的皇帝,就不会亲自去杀人,你应该恨得是去执行杀人命令的人!”   勃勃高声道:“我不管,我只找耶律洪基!”   云峥点点头道:“冤有头,债有主这话也不错,辽国人干的所有坏事情都算在耶律洪基的头上并不为过,不过啊,我之所以要你调整一下报仇的目标,是不愿意你的冤屈石沉大海,目标太大,会给你造成不必要的困扰,提高你报仇的难度!”   勃勃恨恨的道:“我今天杀一个辽人明天再杀一个辽人,迟早有一天我会亲自杀掉辽国皇帝的。”   云峥笑道:“绳锯木断,水滴石穿,人有恒心泰山可移,这样的精神可嘉,但是不可取,你今年十三岁了,人的生命是有限的,转眼间就会到八十岁。   但是你这样的杀人法子,永远都不可能有面对耶律洪基的一天,他的子民达到了上千万,你剩余的岁月太短暂,杀不完的,这是所有把耶律洪基当做复仇目标的人共同的烦恼。不过啊,小子,你知道怎么样杀人才能杀的又快又有快感吗?”   云峥说到这里,摸摸勃勃的脑袋接着道:“军队!军队自从出现的那一天就是为了杀人做准备的,他们能够高效率的杀人,而且杀的又快又好,你一个人一次只能杀掉一个人,而军队一次却能杀掉成千上万的人,老魏说你亲眼目睹了你的族人被人家一大群人杀掉了,你看,这就是军队效率的体现,如果你有一支军队,你杀起人来也会很轻松。”   勃勃悲哀的道:“我的族人都被杀光了。”   不等云峥多说话,老虎张开自己粗壮的臂膀道:“那就加入我们的族群!我们都会是你的好兄弟,你杀人的时候我们帮你,即便是要杀耶律洪基我们也会帮你,直到你杀死耶律洪基的那一天。”   勃勃看着老虎,不知道说什么,却发现豹子和小离他们一起张开了双臂道:“加入我们吧,从今后少年军就是你新的族群,你的仇恨也就是我们的仇恨,我们一起杀辽国人,直到你杀掉耶律洪基的那一天!”   勃勃眼睛中不断地往外涌出大滴的泪珠,抽抽鼻子果断的拥抱住了老虎,老虎呵呵的笑着像抱住一位小弟弟一般的抱住了勃勃,他家里的弟弟妹妹很多,知道怎么安慰这个年龄段的孩子。   于是,六只训练有素的海东青也就变成了少年军中的宠物……   老赵在一边看得心神皆醉,脑海里万马奔腾一般,只觉得自己这一趟雁门关没有白来,他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侯爷成功的秘密,那就是他无时不刻身边总有一群优秀的伙伴。   老虎这样的杀才这时候都有这样的机智,豹子,小离这些不大的孩子竟然也能干脆的卡准侯爷说话的要点,在这样的情形下,莫说勃勃只是一个小孩子,就算是真正的英雄豪杰也不可能躲得过这样的温情攻击。   既然勃勃已经加入了少年军,那么训练海东青这种技艺,他相信,很快就会成为少年军中每个少年都必须掌握的一种技能。   远远的听到老虎准备将自己最拿手的老虎拳传授给勃勃的时候,老赵就认为自己的看法再英明不过了。 第60章 非悍卒不得成其功   自从有了勃勃之后,大军的前哨就不必推进到别人的城墙底下,有六只海东青在天空盘旋,没有什么军队能够无声无息的穿越那片荒原。   这是经过验证的,老虎带着人像老鼠一样偷偷的想要经过荒原,结果依旧被海东青给发现了,即便是他们已经披上了伪装,在海东青锐利的目光底下,依旧无所遁形。   勃勃非常喜欢这样的游戏,在他看来这确实是一种游戏,从来没有人愿意和他玩这么大型的游戏,游戏的花样百出,有时候老虎会从山坳里跳出来,有时候豹子会从柳树林里窜出来,小离甚至有一次带着人从地洞里刚刚爬出来,就听到头顶上有响亮的鹰唳声传来。   这样的游戏大家玩的不亦乐乎,勃勃非常的兴奋,他已经发现了六支辽国探马了,而这六支百人左右的探马队伍,都被老虎和豹子他们给杀的干干净净。   杀了一两个人,辽国人不太在乎,谁都清楚那些斥候出去是在干什么,和宋军轻微的接触一下,死掉几个人不算什么事情,但是好几百人不见了,这就是大麻烦,彰化军节度萧火儿的一封问责书就摆到了云峥的桌面上。   云峥瞅完那封威胁意味极为浓重的问责书之后回头问李常:“以前咱们的人受损失之后有没有向辽国人发起过问责?”   李常点点头道:“自然是有的,还不只一次!”   云峥点点头道:“那就把辽国人的回复重新抄一份送给那个萧火儿,老李,你说辽国人最近频繁的换将是为了什么?来的这位萧火儿又是何许人氏?先前的守将不是也信萧吗?应该不是应为不信任才换将的吧?”   李常笑道:“这是辽国人的规矩,在辽国皇帝参加春耐钵的时候,必须有心腹将领去镇守四方半年,等皇帝回到京城,又会重新换回来,他们为了防止出现将不知兵的弊政,一般只要没有大问题,就会用同族的将领来替换。   这事不关咱们的事情,大帅,咱们这么杀辽国人真的没问题?我昨日清查了功劳簿,少年军已经杀敌快过千了,如今再看看萧火儿的文书,我以为,这家伙好像在准备打仗!”   云峥摇摇头道:“打草谷而已,难道只允许辽国人打草谷,就不允许我大宋人打草谷?我们也有无数的牛羊需要喂养,放心,短时间打不起来的,了不起就是大家打草谷的军队变多而已,想想也是开心啊,出动上万人的军队一起去打草谷,这大概是萧火儿的愿望吧?”   “京城里的人对我们好像不太满意,府州的保德军,岚谷的岢岚军,丰州的火山军再加上太原府知府现在都在弹劾我们,说我们一到雁门关就在压榨民力,在雁门关作一些徒劳无功的守卫,还说我们在刻意的挑起边衅,让他们的防区也不得安宁。   枢密院为此还专门下了公函来质问大帅,不知大帅如何回应?”   云峥呵呵笑道:“人家庞籍不愿意替我们背黑锅了,看样子他也快顶不住了,其实只要拖到战争爆发,这些事情都不成问题,主要是咱们不受人待见,连个帮忙背黑锅的人都找不到啊。   算了,你去告诉保德军,岢岚军,火山军,要他们给我老老实实地闭上嘴,死死地给我守住西夏的边境,到时候少不了他们的功劳,如果他们敢放弃自己的防线后退,老子就不打辽国人,先干掉他们再回头去杀敌,最后告诉那些人,老子从来不说吓唬人的话,要他们掂量着办。   哼哼,西夏的没藏讹庞如今正在全力整肃国内的势力,远寨六族的叛逃让他的颜面彻底扫地了,虽然他知道我来雁门关可能有什么想法,但是他抽不出人力来对付我,左厢神勇军司的驻地后退到了盐泽,就说明他打算坐看大宋和辽国交恶,那些人如果在这样的情形下还守不住丰州,确实没有必要留在军中了。”   李常面带难色的道:“这样会不会引起哗变?”   云峥叹口气道:“这里已经平安的数十年,当年李元昊席卷大宋边关的时候都没有进军丰州,就是看不上这里的贫瘠,平安的年份久了如今这里的驻军已经没胆子作战了。   我刚刚上任的时候,保德军的指挥使见到我连眼睛都不敢抬,这还是军人吗?火山军更是送来了大批的礼物,娘的,礼物里面竟然还有辽国北部招讨司的特产黑羊羔的皮毛,我倒是很想问问这个混蛋是怎么打通丝绸之路的,河中一带的特产都能弄到手,堪称做生意的好手啊!   这样的人你竟然指望他们去哗变?说实话,我巴不得他们哗变呢,只要哗变,我就能名正言顺的干掉他们,再把京西十五路剩余的兵马调过来固守后路,这样我才会放心。让这些家伙帮我守着后路,我的后脊背总是凉飕飕的。”   李常跟着叹口气道:“等待是最熬人的,战争一天不爆发,我的心就一天悬着,不管好坏,战争早点到来我们也好确定自己的作战方向啊。”   “快了,快了,大雁北飞的时候,就是辽国皇帝春耐钵结束的时候,高继宣他们无论如何都会在春耐钵结束之前发起进攻的……由不得他们不进攻!”   茫茫的雪原上,天空悬挂着一轮满月,清冷的光辉铺在雪地上,将整个世界都装扮成了银白色。一支身穿白色麻衣的军队如同鬼魅一般艰难的在齐膝深的雪地上跋涉,这是一支全部由步兵组成的军队,此时的大军已经显得极为疲惫,不少人走着走着就一头扑倒在雪地里,直到被同伴拉起来,才深一脚浅一脚的继续前进。   张东尧走在最前面,大声的呼唤身后的军卒跟上,在他的旁边赫然就是女真叛军首领刻里钵。   “趁着天还没有亮,我们要多走一些路才成,耶律洪基的全鱼宴已经完毕了,再有一个月就到了全鹅宴开始的时候了,还有一百七十里路,十天时间必须走完,否则耶律洪基就会离开水洼,转道鸭子河去了,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可供浪费的了。”   全身都裹在皮毛里的高纪德冷冷的对张东尧和刻里钵说。   张东尧这些天眼疾发作了,两只眼睛变得肿胀通红,听了高纪德的话之后冷冷的回应道:“等你从爬犁上下来走路的时候,你再和我说全速行军的话。”   高纪德怒道:“放肆!有你这么和上官说话的吗?”   张东尧强忍着胸中的怒火低声道:“你不过是一介罪囚,如何敢在我的面前撒野?陛下的诏书里说得清楚,老夫才是这支军队的主将,你不过是一介客卿,弄清楚自己的位置才好。”   高纪德脸上的皮肉抽搐两下,就换上了一张笑脸对刻里钵道:“大首领前段时间打探辽国皇帝的行踪,劳苦功高,辛苦了。”   刻里钵晃晃手里的长刀道:“我只问你这样的长刀你还能给我多少?说好的三千柄一柄都不能少。”   高纪德笑道:“等我大军离开辽东的时候,将士手中的军备将全部赠送给大首领。”   刻里钵呵呵一笑,顺手就从张东尧的背上抽走了一柄连枷。拿在手里舞动几下,非常的满意。   张东尧瞅着高纪德道:“把话说清楚,弟兄们身上的兵刃可以送给女真人,但是弟兄们身上的火药弹,你休想打主意,老子宁死都不把火药弹给他们。”   高纪德抬头瞅瞅天上的明月,指着围绕着明月的那一道巨大的光晕对张东尧道:“日晕三更雨,月晕午时风,明日中午定有白毛风吹起,我们确实要加快速度了,燕客老弟,我们只有杀死耶律洪基才能谈以后,只要能杀死耶律洪基,就算是把火药弹给女真人,相信云峥也不会多说一句话。”   张东尧喉咙间低低的咆哮一声,就率先迈开了步子,向一座黑山林走去,大军昼伏夜出的行军,让所有人吃足了苦头,辽东的酷寒已经夺走了一百多人的性命,艰难的跋涉更是让这支军队疲惫无比,如果不是平日里训练有素,张东尧不敢想象自己面临的会是一个怎样的局面。   自从接到命令的那一刻起,张东尧就清楚的知道自己死定了,自己的部下死定了,所有人进入辽东的宋人死定了……   身为将军,张东尧这趟是怀着一种悲壮的心情走这一遭的,家事早就安排好了,准确的说是后事安排好了。   张家世代屡受皇恩,以死相报也是应有之义,张东尧只是为自己朝夕相处的部卒感到难过而已。身处乱局不惊,处死地而努力求生,这就是悍卒的命运。   虽然看不起高纪德,张东尧却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的胆子很大,拿全家的性命来赌这一遭,人家都做到这个地步了,张东尧只能低下头承认他的指挥权。   高纪德见张东尧已经认命了,微微的笑了一下,就重新坐在一辆麋鹿拉着的爬犁上,再一次看着天空中的明月,叹息一口气,“人生在天地间,真的好无趣啊!” 第61章 绝地啊   日为阳,月为阴,阴阳交替无穷匮也。   当东皇太一化作三足乌巡视天空的时候,人世间充满了光明,当三足乌栖息于东海桑树上的时候,太阴巡视天空,她多变,而且任性,就像皇帝的心一般,圆缺不定……   高纪德悲哀的瞅瞅跟在自己身边努力前行的高岳和高登,两个正值壮年的晚辈难道说也要陨落在这一场意义不大的偷袭之中?   从一开始,高纪德就不认为自己能够成功,从一开始高纪德就不认为自己有这个本事完成这样艰难的一个任务,这种任务应该是狄青那种绝世猛将,或者云峥那种超级变态才能触碰的任务。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接受这样的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或许是皇帝当时那种漫不经心的语气吧,也可能是陈琳那双昏花的老眼中突然迸射出的寒光吧,总之,当时如果不接受这样的任务,他觉得自己不可能活着从那座昏暗的大殿里出来……   只有进了沙门岛的人才会知道什么才是人间地狱,自己父子三人走了一遭沙门岛,就不再认为自己的生命有多么的重要了。   听说过自己的家眷在东京遭受了什么样的委屈,当时悲愤的高岳几乎想要挺刀杀进东京城,为自己的妻子洗涮屈辱,老祖母的一封信,不但让高纪德自己嚎啕大哭,即便是高家人中最无情的高登都觉得了无生趣。   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老祖母安排的,高家身为大宋的忠臣,就要这样让世人知道高家曾经经历了什么,既然皇帝想要高家成为勋贵的一面旗子,既然已经开始了,就不要停下来,高家只需要绵延千古,不需要自己的子侄活的足够长,更不需要自己的妻妾能做到完璧无瑕。   既然要让皇帝领情,那就不妨做的更加彻底一些,皇帝是一个没主见而且心肠很软的人,这一点一定要利用到极致,于是,高家的几个贞烈的儿媳被卖进了青楼……   高纪德不认为皇帝是一个心软的人,心软的人是当不了皇帝的,只要需要,皇帝的心可以硬的如同铁石一般。   哪怕拿全世界的恩情堆放在皇帝面前,只要他不屑一顾,这些恩情对一位帝王来说是一文不值的,高纪德已经明确的感受到,自己家里的老祖宗做了一个昏聩到极点的选择。   天亮了,太阳从冷雾中升起,大队人马已经钻进了那片巨大的黑山林之中,外面只有百十个驱赶着爬犁的女真人正在将大军走过的痕迹消除掉,这个很容易,只需要把爬犁横过来,在雪地上走一圈,那道凌乱的痕迹就会被白雪覆盖掉。   “这里是鸭子河,这里是鸭子河水洼,两者相距不到百里,可是地域有很大的差别,鸭子河虽然是水网密布的地域,可是如今是在冬天,大地都被冻的硬邦邦的,所以那里非常的适合骑兵突击。   鸭子河水洼就不同,这里是一个大湖,湖水封冻之后变成冰,骑兵在这上面跑不起来,是我们最好的突袭之地。如果耶律洪基离开水洼地带,我认为就应该放弃进攻的计划,全力向海边撤退!”张东尧敲敲放在膝盖上的地图沉声对高纪德和高岳,高登道。   高纪德伸出已经被冻伤的指头点点地图上标示出的水洼道:“此事由不得我们做主,必须要看耶律重元的动作,只要耶律重元发起进攻之后,我们就必须跟进,这是事先约定好的。”   张东尧咬着牙道:“高将军,您难道就一点都不怜惜这些跟着我们来到这里爬冰卧雪的部卒吗?”   高纪德摊开自己红肿的手掌道:“你看看我的这双手还是一双养尊处优的双手吗?这一战,我们不论愿不愿意,不论能不能,只要耶律重元出击了,我们就必须跟进,说实话,我们这一万多条性命还没有燕云十六州值钱。”   张东尧痛苦地低下头道:“我宁愿带着大军向幽州城头突进,也不愿意在未知的地方和未知的敌人作战,我们就像一条被绳子拴住的狗,等到主人松开绳子之后我们就要狠狠地扑上去撕咬,而这个主人竟然还是辽国的秦国王。   高将军,你相信耶律重元会在事成之后把燕云十六州归还大宋吗?”   高纪德笑道:“耶律重元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那为什……”   “陛下相信啊!”   张东尧怒吼一声就把手里的长刀砍在一棵松树上,力量是如此的大,以至于松树枝头上的白雪哗哗的掉了下来,浇了他一身。   “这里面有一个道理在里面,叫做名不正则言不顺,耶律重元既然已经答应在事后将燕云十六州归还大宋,到时候我们就去接收就好!”高岳鄙夷的瞅瞅远处的那几个耶律重元派来的密探道。   “如果人家不给怎么办?”张东尧被高岳说的有些迷糊。   “那就打仗,狄帅,云帅,高帅,杨帅,大家一起领兵向燕云进发,总会打下来的。”高登冷冷的在边上敲了边鼓。   “那要我们玩命干什么?据我所知,云峥这种人想打仗根本就不用任何理由的,只要他想,他就能找到开战的理由,交趾如此,青塘如此,他那一次想起来找理由了?”张东尧呐呐的道。   高纪德瞪了一眼高登递给张东尧一杯子热茶道:“暖暖身子吧,你昨晚一整夜都走在最前面,那些烦人的事情就不要想了,你只要记住我们出征是奉了陛下的旨意,至于合不合理的不是我们考虑的范畴,我们不知道的内幕太多,说不定还有不为我们所知的原因,现在只要按照命令打仗就好。”   张东尧木木的接过热茶,一口喝干,嘴里喷着白气笑道:“去他娘的,老子是陛下的臣子,陛下说怎么干就怎么干就好,最差不过是马革裹尸而已,把这条命还给陛下也就是了。”   说完话,就裹紧了皮裘,在亲兵为自己铺好的松针上面倒头就睡,昨夜的急行军,几乎榨干了他所有的力气,实在是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鬼地方作战,高纪德说的有道理,命令是陛下下达的,自己是臣子,执行也就是了,以前也不是没有执行过一些莫名其妙的命令。   张东尧不过睡了一个时辰,就被高登给叫醒了,用白雪擦一把脸就来到了高纪德的帐篷里面,走进了帐篷他才发现帐篷里坐着三个人。   火塘边是雄壮如山的刻里钵,这家伙脸上的那道刀疤显得无比的狰狞,如今正在大口的撕咬着手上的一根羊腿,吃的汁水淋漓,恶形恶相,他却丝毫不在意,任由油脂顺着络腮胡子流下来落在光可鉴人的皮袄上,他的身边就放着一根连枷,张东尧认得出来,这本该是自己的东西才对,被高纪德硬是送给了刻里钵。   刻里钵见张东尧进来了,咧开大嘴嘿嘿的笑了一下,一手提起身边的连枷朝他晃晃,就继续大口吃肉,似乎在他的生命里,没有什么比吃饭更加重要的事情了。   在刻里钵的对面,却坐着一位辽国的勋贵,此人就高雅的多,头上戴着一顶貂皮帽子,两缕头发从帽子里垂下来随意的散落在胸膛上,他身上的皮袍华丽无比,上面竟然布满了美丽的纹饰,即便是中原这样的衣衫都不多见。   一双鹿皮靴子从长长的皮袍底下露出来,清秀的面容上带着微微的笑意,如同看宠物一样的看着对面的刻里钵,还轻笑着将自己的桌子上的羊腿递给刻里钵,示意他多吃一些。   “刻里钵你认识,这位就是秦国王的王世子涅鲁古王子,我们剩下的行程将会由涅鲁古王子来安排,燕客,你是统军的大将,一定要安抚好部下。”高纪德笑眯眯的向张东尧介绍这个清秀的辽国人。   听了名字之后,张东尧愣了一下,他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耶律重元的长子来和自己这群人商议如何去突袭他们自己的皇帝,这让张东尧觉得非常的荒诞。   “张将军,我们其实是老相识了,你固守泥古寨的时候本王正在南京析津府任大林牙院担任林牙承旨,关于将军的勇猛事迹,本王可是屡屡得见啊。”   面对涅鲁古的刻意奉承,张东尧面不改色的道:“能从我手里拿走军权的只有我大宋的皇帝陛下,王子如果想要借用我大宋的力量,可以通知我,然后由我考校思量之后去执行,大宋的军卒不受辽国王子的统带,这是我最后的答复。”   说完这些话之后张东尧也不顾涅鲁古的脸色如何难堪,又朝高纪德拱手道:“高将军,我们可以去死战,但是请允许我亲自带着他们去死战,这是我最后的要求,希望将军高抬贵手,莫要让我失望。”   高纪德缓缓的道:“既然将军如此执着,那就如你所愿,但是一旦失败,你将承担所有的罪责,我希望你能想清楚,兹事体大啊。”   张东尧笑道:“人死鸟朝天,张东尧活的糊涂,死的糊涂些也就是了。” 第62章 万物苏   张东尧不愿意再参与那些阴谋了,他只想把自己当成一枚悍卒来使用,唯有这样他的心才能安定下来,一万一千零二十一位兄弟,跟着自己进鬼门关吧!   他眼前恍惚的厉害,几乎听不清楚那些人在说些什么,也不愿意听,自己是一个纯粹的将军,阴谋和诡计实在不是自己所长。   他只想今年的春天早点到来,不管这个春天是不是带着血腥味,他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每停留一天,愧疚就像刀子不停地剜着他的心。   春风一般都是从最南方吹起,当温暖的和风从海面上吹起之后,广州城就已经开始了新一年的忙碌,这座世界上最大的海港上将有无数的丝绸和瓷器从这里起运,沿着海岸线一直送到遥远的大食国,那些鼓噪不休的商贾,甚至想去更加遥远的世界去看看。   广州转运使余靖,一面轻轻地咳嗽着,一面奋笔疾书,今年的海上贸易非常的兴盛,大宋钱庄的功劳不容抹杀,钱币的快速运转,从而加速了商业的繁荣,原本每年只能走一趟的生意,如今可以走两回,甚至三回。   广州是一个四季常青的地方,余靖的窗前就有一棵非常大的榕树,多年以来,卧听雨打树叶的声音是老先生为数不多的爱好。   “张铁嘴说的真准啊,老夫还真的要死在岭南任上了。”余靖放下手里的笔,笑呵呵的对广州知府于文静道。   于文静怒道:“您现在每顿吃三碗干饭,一条大鱼,一盆青菜,精神健旺的如同少年,老夫与你同年,一夜间起夜就要三回,老夫都没说死,您如何能说死?”   余靖呵呵笑道:“苟延残喘而已。也罢,借你吉言,且容我摘一片岭南春色,为陛下祈福吧!”说完话就探手从窗外的榕树垂下的气根上摘下一片新发的嫩叶小心的夹在信函之中,封好信封拿给于文静道:“大食人的战舰出现在江口意图不明,老夫已经告知军中驱逐之,若有反抗,诛灭之!”   于文静笑道:“大食人不满意北上的海船运载粮食,竟然语出威胁,真是找死,你也算是老而弥坚,难道真的要打仗不成?”   余靖捋着长须笑道:“这一手还是从云峥那里学来的,不管胡人是不是有理,在我们能打得过的情形下就抢先动手,打过再说,拳头说服人的能力要远远地超过用嘴说,更何况胡商的海船北上必须运载粮食,这是国策不容更改,岂是他三五艘军船就能更改的。”   于文静大笑道:“百十艘整戈待旦的精锐水师去对付人家的五艘船,您还真是做得出来。”   余靖嘿嘿笑道:“开着军船来和老夫商讨事情,怨的谁来。这封文书你就不要添加名字了,谁都知道老夫如今就是一个老泼皮,你好好的敷文阁大学士就不要丢丑了。”   于文静苦笑一声,拿着那封文书就起身告辞,如今是个人都知道岭南富庶,广州城早就成了各方势力角逐的战场了,自己这个广州知府对那些人真的没有多少约束力,广州的主政人是他,却不得不处处依仗余靖这个转运使的力量,想想都感到悲哀。   八百里加急带着那封夹带着一抹绿色的信函走了,似乎也带走了岭南的无穷春意,快马奔驰的脚步,似乎还追不上春风飘拂的速度,不论他走到哪里,哪里都是一片盎然的生机。   鸿雁从吕惠卿的头顶飞过的时候,他只是看了一眼就继续核算手里的账簿,驸马府的势力非常的好用,苏州城的制造作坊如今已是哀鸿一片。   六家最大的织造作坊联手之下,今年的春蚕收购已经完成了大半,虽然那些春蚕还没有吐丝,但是收购蚕茧的银钱已经落进了蚕农的口袋。这就说明,等到所有作坊准备开工的时候,除了最大的六家作坊之外,别人是没有蚕丝可以利用的……   今年的蚕丝价格高了一成,吕惠卿打算等那些作坊山穷水尽之后再把蚕丝加价两成卖给那些小作坊,等那些人缫丝结束之后,自己再把蚕丝的价格压下来,如果能低两成收购,今年仅仅是蚕丝的利润就能超过往年织造作坊全部的利润,而丝绸买卖的利润大头,而丝绸还没有开始纺织。   腹部一阵阵的剧痛,黄豆大小的汗珠子顺着额头噼里啪啦的往下掉,不一会就把竹纸订制的账本打湿了,原本一行行明确的账目被汗水浸染成了大团的墨迹。   痛苦来的快,去的也快,等疼痛如同潮水般褪去之后,吕惠卿喘息的如同一头老牛,眼睛直直的看着模糊不清的字迹喃喃自语道:“我恐怕是等不到开花结果了……”   努力的翻过身子,怔怔的看着两只燕子在屋子底下衔泥造窝,眼看着两只燕子就要垒好自己的窝了,落在窗棂前欢快的跳跃着唧唧的向吕惠卿这个新邻居打招呼。   一股无名怒火从吕惠卿的心头升起,抓起桌案上的砚台,砸向眼前的燕子,燕子惊慌失措的飞走了,余怒未消的吕惠卿从外面找到一根竹竿,疯狂的将燕子刚刚垒好的巢捅的稀巴烂,直到两只燕子疯狂的朝自己鸣叫,这才心满意足的回到了房间,重新摊开账簿仔细的观瞧。   “三万六千贯啊,从吴中到金陵这中间有十六天的无人监管期,在这个时间里,公主府的账目是平的,钱庄的账目也是平的,只有钱财是游离在外的,公主府的账房都是干什么吃的,如果在这个空挡里被人领走,谁能发现?”   吕惠卿冷笑一声准备将这个弊端写下来,可是毛笔的笔尖刚刚触碰到了账本,他又停下了,笑了一下就重新合上账本,准备到外面走走。   二月底的苏州春水碧绿,无数的小船在河道间漫游,那些勤快的船娘和渔夫已经开始返航了,嘴里唱着软糯的歌,也不知道她们今天有没有收获。   挽着裤腿,露出一截白皙小腿的船娘,见到楚先生慢慢的在水边游荡,不断地出声招呼这位很好的人,别看楚先生病歪歪的,却是这里最受欢迎的人,他总会帮助那些卖不掉鱼的船娘,只要那些船娘船舱里还有没卖光的鱼,往往就会向楚先生哀求几句。   心软的楚先生总会笑眯眯的买下她们船舱里的鱼,往往连价钱都不问。   听见了船娘的呼唤,吕惠卿停下脚步笑道:“燕娘啊!今天的渔获可丰?”   一个长得极为娇媚的船娘用力的将自己的船撑过来,得意的从船舱里拎出一个鱼篓娇笑道:“楚先生,奴家今日捉到了黑龙鱼,用来做汤是最鲜美的,看到先生就巴巴的追过来了。”   吕惠卿笑道:“承情之至啊,燕娘,你家夫君可在船上?如果在,就请他帮我把这条鱼收拾了,我打算去河里散散心。”   燕娘哧哧笑道:“先生真是一位老夫子,上我的船总是要问我家的死鬼,莫非奴家煮的鱼汤就不鲜美吗?”   燕娘嘴上这样说,却规规矩矩的将船撑过来,一个汉子赔着笑脸搭好了跳板,扶着吕惠卿上了小船,吕惠卿从腰里解下一个小酒葫芦递给船娘,让她去热酒,至于船夫已经拎着鱼准备去船头拾掇一下,给楚先生下酒。   小船划开绿波,渐渐地离开了喧嚣的人群,吕惠卿取过自己的长箫,呜呜的吹起了一曲忧伤的曲子,燕娘眨巴着水汪汪的桃花眼,不明白楚先生为何会如此的忧伤。   长相思,摧心肝,每年春和景明的时候,也就是吕惠卿携同家人踏青之时,他还清楚的记得自己的那对小儿女是如何欢快的在草地上奔跑追逐的,如今,万事成空,崖州!可曾有这样的春日?   和箫声相匹配的是一对燕子啼血的鸣叫声,它们围绕着小船上下翻飞,船娘听不明白燕子的控诉声,还以为是楚先生的箫声引得燕子也悲伤起来,于是,在苏州河上,又多了一段凄美的传说……   春风吹不进高大的皇城,汴河向阳坡上的垂杨柳以及依依了,皇城里的梅花才开始凋落,沉重的宫门被春风吹开之后,数十位披着甲胄的中官就从皇城里鱼贯而出,每个人都带着一小队人马沿着自己既定的道路向四面八方散去。   “朕自继位以来,所思所虑者天下而已,天下者,臣民也,臣民不安,朕心不安,臣民丰足,则朕喜乐安宁,臣民穷鄙,朕食不甘味。   自我大宋立国以来,金瓯缺损了燕云十六州,封桩库百年积蓄,只是为了金瓯无缺而已,今,辽人跋扈,竟然撕毁了盟约,辱我大宋甚也……”   就在赵祯发布这道旨意的时候。张东尧抬起自己那颗满是冻疮的脸,扒开眼前干枯的芦苇草瞅着冰面上绵延十里之多的帐篷,小声的对高纪德道:“该动手了!”   高纪德摇摇头道:“不着急,耶律重元不动手,我们也不动手。” 第63章 斗杀!   “中军火起?我不知道耶律重元如何让中军火起!那里是皇帝的驻跸之地,烟火,兵刃都是重禁,夜间行人都是重罪,他耶律重元即使再权势熏天,也没有办法左右皇帝的禁卫才是。   弟兄们如今就趴在冰雪上,如果等到半夜,不用辽人厮杀,我们自己就冻死了。在这里停留的时间越长,就越是危险。攻其不备出其不意用在现在也合适!”   高登忽然站起来挥挥手里的旗子,高纪德一把将高登拽倒怒声道:“你要做什么?”   高登抽出自己的长刀笑道:“张将军说的一点错都没有,能靠近辽人的军寨已经是奇迹了,这时候确实没有办法想更多地事。您看,已经有人杀过去了。”   高纪德一惊,抬头看得时候,发现那些女真人已经跑上了冰面……   同一时间,低沉的号角声响彻了云霄……   猝不及防的一方总是吃亏的,辽人还没有集结起来的时候,刻里钵率领的女真人已经冲击到了军帐面前,大意的辽人看到野兽一样的女真人,他们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拔腿就跑……   高纪德站起身子狂吼一声第一次身先士卒的向辽人的帐幕冲过去,既然女真人已经闯开了一条路,自己无论如何也要跟上去。   高登砍倒一个辽人之后,就把自己手上的火药硫磺包裹甩手扔进了帐幕群,紧跟着一个已经被点燃的火把转着圈子也跟着飞过去,轰然一声响,大片黄色的火焰从帐幕上暴起,火舌转瞬间就吞噬了那些极易燃烧的牛皮帐篷。   突袭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张东尧的军队被分成了四股,从芦苇荡里出发之后就各自奔向自己的目标,张东尧在发射出一支弩箭之后还在惋惜,自己为什么没有战马,否则,这样的天赐良机,一定会有非常大的斩获。   战事进行的非常顺利,辽人的战力并没有张东尧事先预估的那样强悍,无数有着华贵衣衫的辽人,他们嚎叫着向后逃跑,速度快的让张东尧感到格外的吃惊。   整个鸭子河水洼上浓烟滚滚,厮杀声,惨叫声,哭号声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布满了冰面。   高岳转头向冰面上看去,只见辽人的外部营帐已经火起,无数的传令兵骑着蹄子上裹了皮毛的战马飞奔,各色旗帜到处飞舞。充耳尽是各级军官的指挥呼喝,头上裹了红巾的士卒们一队队拿着武器、抬着简易的投石机顺着铺垫了沙土的马道奔跑着赶往预定的战斗位置。   人一过万无边无沿,他们或穿红衣,或扎红巾,放眼看去,宛如一道道红色的洪流,四面八方向冰面上的辽人营寨挤压了过来,直到整个冰面上上都被红色染满。   鸭子河水洼很大,但是皇帝驻跸的这片冰面不是很大,就在冰盖的西北角,有一座白色的高台,高台上立着一座白色的巨大帐篷,远远的可以看到殿前扈卫的甲士们手上刀枪闪出的冷光,这就该是辽国皇帝所在的位置了,高岳长吸了一口气带着自己的兵马绕过辽人捕鱼时开凿的冰洞,幽灵一样的向西北角扑了过去。   为了在最快的时间里突袭到耶律洪基的面前,张东尧和高纪德尽量的把大宋的兵力集中使用,事前早就说好了,四队中不管那一队突进去了,其余三队都会拼死拖住辽人的援军,为突进去的那一队争取时间。   如今看起来最先突进去的人该是刻里钵才是,被大宋的武器重新武装过的女真人,真正的实力淋漓尽致的展现了出来。   铁棒无论如何也比木棒管用,锋利的长刀往往一刀下去,就能将辽人连盔甲带人生生的从中劈开。那些已经沾到血迹的女真人如同一个个洪荒猛兽,张开大嘴发出野兽一样的嘶嚎声在辽人匆匆组成的军阵里破浪前进,一时间残肢断臂不断地飞舞,即便是有女真人被无数把长枪刺穿之后被高高的挑起,他们依旧努力的用最后的一丝力气挥动长刀试图砍死最后一个敌人。   白色帐幕前面忽然有一面黑色的狼旗猛地放倒下来,直挺挺的指着最前方。   张东尧的瞳孔不由得缩了缩,这个旗语的意思很清楚,那就是要辽国狼骑在一刻钟之内必须发起进攻,误了时辰,定斩不饶。   “这么急啊,老子的人还没有突进去呢,你们现在就想用骑兵趟出一条活路来?”张东尧攀上一座辽人的瞭望车四处打量一下之后发现,刻里钵已经突破了第二道防线,正在如同洪水一般的向第三道防线突进。   高登的队伍却被一群黑甲步卒死死地堵在第二道防线上,虽然奋力作战,却迟迟不能突破那里,至于高纪德和高岳却合兵一处,巧妙地避开了黑甲步卒,从帐幕最华丽的地方向里面突进。   没时间了,火药弹虽然宝贵,这时候也到了使用的时候了,一枚火药弹被扔出去之后,张东尧忽然想起来自己这群人都是在冰面上,火药弹会把冰面炸开的……当东京汴河被冰块堵塞的时候,五城兵马司就是这么干的。   “轰隆”一声响,火药弹在辽军群中爆炸开来,五六个辽军被炸的飞起来,掉在冰上之后就再无生息了。   冰面上多了一个一尺多深的坑,火药弹的威力还不足以破开辽东厚厚的冰层。   头上扎着红巾的宋军见主将已经开始投掷火药弹,他们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点燃火药引线之后也就抛了出去,辽人愣愣的看着头上黑压压的一片火药弹不知该如何迎敌,直到将校吼了一声举盾这才杂乱无章的举起了自己的盾牌。   火药弹叮叮当当的敲在盾牌上面,就像是下了一阵急雨,这场急雨过后,无数声炸雷就在辽人仓促间建立的第二道防线上响起。   张东尧惊骇的看到冰面上有一道白色的线游蛇一般的向自己逼近,连忙大喊一声退后,就听得身后喀彻一声响,等他跑到安全的地方回头看时,才发现冰面上出现了一个足足有两亩地大小的黑洞,刚才还密密麻麻的站在那里的人一个都看不见了,包括自己那些没有来得及跑掉的部下,张东尧几乎都不敢想,在这样的寒冬里,一个个身穿几十斤重的铠甲的将士,一旦掉进冰窟窿,和秤砣掉水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区别。   惊魂未定的张东尧忽然间听到有石弹破空的声音,他不用看都知道这是辽人的投石车,这东西他在泥古寨见识的太多了。   “散开,散开!”张东尧在大喊,有经验的军侯也在大吼,这东西根本就没个准头,被砸到只能自认倒霉,张东尧现在只希望这东西不会把冰面砸穿。   等了好久也不见石弹落下来,张东尧抬头看的时候,吃惊的嘴巴都合不拢,那些石弹竟然从自己这群人的头上越了过去,远远地砸到岸上去了。   张东尧站起身子哈哈大笑两声,辽人来不及确定自己的位置就胡乱发射了石弹,这时候自己千万不敢浪费这样的好机会,等辽人测算好了射距,倒霉的就该是自己了。   高岳眼看着白色帐幕上的黑色狼旗由平铺变成了向左斜,风卷旗动,划了一个短促的直线。风变大了,这是要求集合完毕的骑兵,做好出战准备的命令。   首当其冲的就该是女真人,不过高岳并不打算提醒一下无知而无畏的女真人,那些勇猛的傻蛋能帮自己吸引辽人的骑兵再好不过了。   直到现在高岳依旧没有动用自己的火药弹,他听到张东尧那里的动静,回头看看父亲率领的步卒正在自己的左翼攻击前进,也没有动用火药弹。   高纪德在经过高岳身边的时候小声道:“我突前,你殿后,事不可为,立刻从西面突围,小黑山我给你留了足够的物资,躲在那里等战事平息之后再想办法回大宋。”   高岳愣了一下,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想要问一声,却看到父亲已经挥舞着双刀杀进了敌群。   刻里钵手持一柄斩马刀,站在满是沙土的冰面上不动如山,眼睛死死地盯着缓缓向他扑过来的骑兵,他知道在骑兵的背后,就是自己的杀父仇人,这是他第一次离自己的仇敌这样的近。   他不管宋人和那几个奇怪的辽人有什么纠葛,他唯一的目的就是靠近耶律洪基,亲手斩下他的头颅,自己的父亲的头颅已经变成了酒杯,那么,只有把辽国皇帝的头颅也变成酒杯才能洗刷干净女真勇士身上的耻辱。   在冰面上骑兵无论如果是跑不快的,刻里钵非常的清楚这一点,劈头盖脑的白羽箭射了过来,他只用自己斩马刀的刀背护住了眼睛,那些强劲的白羽箭射在铠甲上叮叮作响,却不能透过自己身上的这具五十六斤重的步人甲。   战马粗大的鼻孔里喷吐着白气,怪兽一样的冲过来,刻里钵将身子在原地旋转了三圈,等自己的力量全部灌注到斩马刀上,这才吐气开声将斩马刀迎着辽人的铁甲骑兵平平的砍了出去。 第64章 毒刺   《唐六典》卷十六即载:“刀之式有四:一曰仪刀、二曰障刀、三曰横刀、四曰陌刀……陌刀,长刀也,步兵所持,盖古之斩马,刀重十五斤,又名砍刀,长七尺,刃长三尺,柄长四尺,下用铁钻,马步水路咸可用。   力士持之,以腰力旋斩挡者皆为齑粉……”   一柄斩马刀在敌群中荡起万重血浪,失去头颅的战马轰然倒地,却被别的战马拖拽着继续在冰面上滑行,重甲骑兵摔倒在地上生死不知,辽国重甲铁骑十骑一队全部用铁索连环,又称连环马,马上骑士手持铁槊,乃是冲阵的无双利器。   刻里钵跨步再进,斩马刀再次旋转,这一刀不但割断了铁索,更让一匹战马的头颅再次跌落,战马粗大的脖腔里喷出大片的血雾,不等落地就被寒霜冻成殷红的冰珠跌落在冰面上,四处游走。   刻里钵仰天大笑,一步跨过战马的尸体,竟不理会身后的骑兵,继续向前冲锋。   辽人的骑兵海浪一般的冲击过来,他就像是一块矗立在海边的礁石,一次又一次的将浪花击打的粉碎,而他自己却屹立不退。   重甲骑兵的加入,使得战争的天平不断地向辽人一方倾斜,无论刻里钵如何的勇猛,但是在别的地方,那些重甲骑兵的铁槊能轻易地刺穿那些穿着兽皮衣服的女真人,裹着铁甲的战马也能轻易地撞倒那些没有严整队列的女真人,硕大的马蹄子很快就把他们踏成了肉泥。   高纪德的火药弹终于在重甲骑兵群中炸开了,火药弹报站之后的碎片虽然无法直接射杀骑兵,但是强大的冲击波却能把他们从战马上推下来,而重甲骑兵只要从战马上跌落下来,就只有死路一条。   鬼奴将军终于稳住了阵势,无数的辽人从四面八方向皇帝的帐幕涌过来,一些忠心耿耿的将军亦或是文臣,早就手持武器准备拼死守卫自己的皇帝。   耶律重元也不例外!   投石机终于调整好了目标,硕大的石弹从白色帐幕那里飞了起来,重重的砸在宋军或者女真人群里,有些石弹砸在冰面上,然后高高的弹起来,在人群里肆虐,只要是石弹经过的地方,就会出现一条血路,而那些不幸被石弹砸中的人,连哀嚎声都来不及发出来就变成了一摊冒着热气的碎肉……   张东尧觉得胸膛痛的厉害,每喘息一口气肺部就火辣辣的痛,他知道自己刚才和那个粗壮的铁甲骑兵硬拼了一记可能伤到了心肺,自从这群铁甲人加入战阵之后,自己想要前进一步都几乎成了奢望,如果不是有火药弹辅助,他觉得自己这支军队早就被辽人击溃了。   “轰隆”一声,一颗石弹擦着他的身体落在冰面上,不过这颗石弹没有跳起来,而是紧紧地镶嵌在冰面上,张东尧能听到冰面发出的低微的咔咔声,这是冰面快要承受不住的表现。   他一把扯掉身上的布衣,露出衣衫底下的铠甲,彻底的表明了自己将军的身份,一队铁甲骑兵发现了这位正在砍杀辽人的将军,大喜过望,为首的骑兵挥挥手,这支骑兵队伍就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子,调整好了方向兴高采烈的向张东尧杀了过来,能有机会击杀大将,是辽人勇士无上的荣耀。   沉重的马蹄踩在冰面上,眼看着冰面上的裂纹越来越密集,张东尧阴笑着后退,那些骑兵也发现了问题,惊恐的大吼,慌乱中有的想驱马前进,有的想勒住缰绳,于是整支队伍在冰面上僵持了起来,骑兵们眼看着冰面裂开,想要逃离这里却无能为力,沉重的战马拖着沉重的骑兵一起跌下了黑黝黝的湖底,破开的冰面上,还有无数的鱼探出大嘴拼命地在水面上张合不定。   高登在炸开一大块冰面为自己找了一个相对安全的空地之后,就把弩炮架设了起来,匆匆的选定了目标之后,就下令全力开火。   弩炮上的大型火药弹的威力在冰面上得到了最大程度的释放,每当弩炮发射之后在辽人群里炸开,不但爆开的碎片会伤人,与此同时爆炸产生的力量也会将冰面炸开,或者炸裂,只要数颗火药弹在同一个位置上炸开,那里的冰面就会在瞬间断裂,冰冷的湖水会把哪里人全部吞进去。   高纪德和高岳的队伍依旧在努力的向前突进,有高登的火药弹为他们开路,这一路上的伤亡就少了很多,湖面上的弩箭和白羽箭就像是暴雨一般的在倾泻着,高纪德不时地能听到箭矢入肉的噗噗声,眼看着身边的步卒和亲兵不断地倒在冰面上,眼中却一片清明,任何人的死亡都不能动摇他想要干掉耶律洪基的念头,这对他来说已经不是一种执念了,应该是一种归宿。   他自己的铠甲上也订满了箭矢,一枚流星锤从侧面轰击过来,他拿手里的盾牌格挡一下,那个锤子就滑到了一边,但是他手里的盾牌也被这一击轰击得粉碎,左臂颤抖着垂在身边,一时间用不上什么力气了。   抬头看到耶律洪基的白色帐幕在缓缓地向后撤退,高纪德狂吼一声,举着刀子亡命的向前冲刺,如果耶律洪基离开了,自己在这里做的任何牺牲都将不存在意义。   时间拖得越久,对宋军就越是不利,无数的辽人兵马正在不断地向鸭子河水洼汇集,如果在日落之前不能离开水洼,所有的人都将战死沙场。   高纪德感到肋下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低头看的时候发现有一支拇指粗的黑羽箭穿透了自己身上的两层铠甲钻进了肋下。   这该是辽国的射雕手出现了,也就是说明自己已经靠近了皇帝的外围,听到箭矢尖厉的破空声,高纪德扑倒在地上,一支黑羽箭掠过他的头顶重重的刺进了一个亲卫的脸,箭矢贯脑而入,从另一头穿出来,露出明晃晃的箭头。   “耶律重元!”高纪德撕心裂肺的大吼起来,到了这个时候,耶律重元还不出手他在等待什么?   涅鲁古躲在层层的军阵后面,神色复杂,眼睛的余光落在自己父亲青白不定的面皮上,不由得叹息一声,患失患得是自己父亲最大的缺点,汉人有一句话说的很好,做大事惜身,见小利亡命说的就是自己父亲这种人。   如今脸皮已经撕破了,此时此刻如何能犹豫,耶律洪基的禁卫已经在有意无意的向自己父子的营地靠近了。   再不动手,等宋军和女真人被消灭之后,自己一大家子人休想再有一个人能够侥幸活下去。   涅鲁古回头看看自己的柏烈,柏烈心领神会的将一支羽箭扣上了他巨大的弓上,猛地转过身,朝高高在上的耶律洪基射出了一箭,这只箭穿过军阵上密密的旗帜直奔耶律洪基的前胸。   这支箭是在药水里泡过的,毒药来自宋国,听说是云峥攻破交趾的时候,从野人手里夺回来的奇毒,乃是真正的见血封喉的无上妙品,涅鲁古在试验过后,对这种毒简直爱不释手,想要问高纪德多要一些,高纪德却说只有小小的一瓶子,这东西即便是皇宫之中都不多见。   耶律洪基站在瞭望平台上脸色铁青,曾几何时堂堂的辽国皇帝的行在也会受到宵小的伏击,从那些人出现的第一刻起,他就明白的知道自己的队伍中有内奸,鸭子河祭天仪式乃是契丹人最重要的仪式,他不是不知道有人会对自己不利,他只是认为只要是契丹人就不会选择在这个时辰向自己发难。   他不由得愤怒的看向秦国王耶律重元,却不想正好看到一点寒星径直向自己飞过来,肝胆俱裂之下想要躲避已经来不及了,就在这时候一个白衣人扑在他的怀里,那点寒星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鬼奴将军怪叫一声就从高台上跳了下去,率领着鬼奴军径直向耶律重元掩杀过去,他看的很清楚,那一箭就是来自秦国王的队伍中。   耶律洪基紧紧地抱住怀中人,见鬼奴将军已经去处理耶律重元了,就快速的帮怀中人检查到底哪里受了伤。   一直粗大的箭矢几乎刺穿了萧观音的小臂,耶律洪基闻见了一股刺鼻的腥臭味,惯于涉猎的他怎会不知道这是毒箭,他想都不想,抽出自己的佩剑,一剑就把萧观音的整条手臂砍了下来,萧观音惨叫一声昏死过去,耶律洪基眼见萧观音肩膀处喷出来的血迹是红色的,这才让身边的医官帮助皇后裹伤。   萧科胆战心惊的看着皇帝这样处置自己的皇后,恐惧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皇帝之所以这样对待皇后,难道他以为这场刺杀是萧家人所为不成?   “是秦国王!”耶律洪基紧紧地盯着面色苍白的皇后,一字一句的对萧科说:“传令下去,凡是秦国王所系,一律斩尽杀绝,凡是秦国王血脉,一律不得伤害,春耐钵的祭品不够,还需要添加一些,我们也需要告知列祖列宗,非是朕容不下秦国王,而是他在自寻死路!” 第65章 甚憾啊!   萧科跪地启禀道:“陛下,此地非善地,请陛下移驾陆地为好。”   耶律洪基惨笑一声指着皇后那条已经变成乌青色的手臂道:“那里是良善之地?朕的亲人都想要杀死朕,你让朕去那里?”   萧科急急说道:“作恶者不过三五人,我大辽北府有32部,南府有15部百万大军皆为陛下忠心耿耿之士,三五子作乱陛下擒杀即可,何用如此颓废?”   萧科说完之后竟然不等耶律洪基回答,疾声厉色的对皮室军首领道:“鬼奴十部难道都不能保证陛下的安危吗?”   耶律洪基也算是从善如流,眼见鬼奴将军率兵和涅鲁古率领的秦国王铁甲骑兵打的不可开交,自己所处的地方已经快要变成战场的核心位置了,也就听任萧科安排皮室军掩护自己撤退出鸭子河水洼,他对秦国王的铁甲骑兵并不忌惮,能让他心生警惕的是那些系着红头巾的军队,他们手里的火药武器实在是太强大了。   刻里钵见皇帝的营帐被十几头牛拖拽着缓缓后退,不由得大急,怒号一声将与自己纠缠不休的一个辽人劈手抓了起来,双臂一振就远远地给扔了出去,那个辽人被同伴的铁甲撞得骨断筋折,刻里钵凶性大发,双臂抱头蛮牛一样的向前面的辽人冲了过去,在他的身后,一队女真人一起“呀呼嗨”的叫唤一嗓子,跟着自己的首领一起冲锋,发狂的女真人是真正的洪荒猛兽。   锋利的长矛在刻里钵的铠甲上划出道道火花,一阵阵令人牙酸的金铁摩擦声从人群里传来,野兽一样的刻里钵竟然冲破了障碍,随手抓起两个辽人的脚脖子,舞动的如同风车一般,方圆两丈的范围内竟然无人可以靠近。   高登见刻里钵突破了敌阵,立刻将密集的火药弹投向他前进的道路上,爆炸声不断地响起,很快就给他清开了一条道路。   见眼前出现了一条道路,刻里钵大喜过望,抛掉两个已经没有脑袋的尸体,从后背上抽出自己的连枷,狞笑着向前突进。   高纪德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受了多少伤,好在两条腿还能带着他的身体向前走,自己来到辽东就是来送死的,无论如何,他都想把这最后的时刻再延长一些。   辽人太多了,不论他打退了多少人,冲开了多少道防线,高纪德爬上一座破烂的瞭望台,视野尽头依旧是密密麻麻的辽国人,这让高纪德彻底的绝望起来,他忽然发现在战场上表现的最差的人居然是被他寄予厚望的秦国王,数千铁甲骑兵竟然不是鬼奴将军率领的皮室军的对手,不但不能跑起来发挥自己的骑兵优势,反而紧紧地围拢在一起在保护最里面的秦国王。   高纪德从高台上跳下来,一把拖住自己的儿子高岳道:“别忘了我的话,只要有机会就离开,咱们不能都死在这里,人死光了,我们的努力和牺牲就没了价值。”   高岳大声道:“耶律洪基还在,我们还有机会!”   高纪德苦笑道:“傻孩子,没机会了,真正有机会杀死辽国皇帝的人是秦国王,既然他都没有杀死辽国皇帝,我们就更加的不可能,别忘了我们只是佯军。告诉阿登,离开吧!”   高纪德拍拍儿子的肩膀,命令自家的家将架着高岳向后走,自己勉强收拢了百十个军卒,踏着刻里钵杀开的血路继续攻击向前。   此时的鸭子河水洼,彻底的变成了一锅粥,爆炸声此起彼伏,渐渐地变得稀薄,毕竟远途行军他们能携带的武器非常的有限。   高登手里的长刀已经变成了锯齿状,再猛烈地撞击几声之后,终于断裂开来,就在他击退了辽人,准备寻找趁手兵刃的时候,一支粗大的黑羽箭从密集的人群里飞了过来贯穿了他的咽喉,高登的眼睛猛地凸起,双手向前抓了两下,就倒在了冰面上,一大摊血迹从他的脖子上流了出来,里面有一些诡异的气泡,这是他最后的呼吸,那些血迹并没有流出多远,很快的就变成了一层晶莹的血色冰层。   乱军之中谁都顾惜不得别人,每一个人都在酣战,每一个人都在为自己跌性命拼杀,说来可笑,这时候越是把自己的性命当成一回事的人死的越快,高登的尸体如今已经变成了和一蓬野草,一块顽石一样的东西,无数双大脚或者战马的铁蹄踩在他的身上,脸上,头上,渐渐地他和其余的尸体一样也变成了一摊血红色的物事,寒风一吹,就变得坚硬无比……   这时候能保持最完整阵型的人自然是张东尧,他在酣战中眼见辽国皇帝的营帐已经上了河岸,指挥自己的部下虚晃一枪,猛地向前冲杀一阵,而后掉头向西就走,这时候再做多余的战斗已经没有任何的意义了,泥古寨的守军不能全部交代在这里,总要有几个回去照顾一下老弱妇孺才行。   前后左右都是辽人,张东尧知道这是皮室军的大部已经赶到的缘故,剩余的火药弹是自己最大的依仗,现在为了逃命,必须把最后的力气都用上。   张东尧抛出一颗火药弹之后大叫道:“弟兄们,咱们的活已经干完了,现在是回家的时候了!”   听说终于可以回家了,可以脱离这个和地狱一样的战场了,军卒开始拼自己最后的一丝力气,战斗虽然从开始到现在不过才短短的一个多时辰的时间,可是战斗之激烈,旷古绝今,数万人在冰河上厮杀,一个多时辰的时间内,冰河的冰面上已经布满了尸体,不管是高贵的,还是平庸的,他们的鲜血相互交织在一起都被寒风冻成了一体。   火药弹的威力果然靠得住,张东尧千辛万苦的杀出了鸭子河水洼,一头钻进来浓密的芦苇丛,不等后续的宋人逃出来,他就在上风位点燃了芦苇丛用来阻截辽人追兵。   他听到冰面上有撕心裂肺的叫骂声,那些都是自己往日的袍泽,是自己的生死兄弟,但是这时候张东尧硬着心肠装作没听见,只是闷着头带着残余的一千余人向黑山狂奔,只要进了大小黑山总有一些人能够逃出生天的。   刻里钵眼看着辽国皇帝那个带着巨大车轮的帐幕上了河岸,立刻就被一大队骑兵紧紧地护卫起来,而且还有源源不断的骑兵在向皇帝的周边汇集,不得不停下自己追击的脚步,觉得自己该考虑逃跑的事情了。   一回头他发现,自己的部下已经所剩无几,勉强能跟上来的只有区区的百十人,见一队女真人正在受辽人的围攻眼看就要覆没,刻里钵带着仅有的百十人重新杀进战团,从哪里救出七八个伤痕累累的族人,将他们裹挟在队伍的中间,由他自己当锋刃,组成一个最原始的三角阵型,一路向西砍杀。   气喘吁吁地刻里钵杀透重围来到西面河岸的时候,看着眼前的熊熊大火咆哮连连,那些该死的宋人竟然在逃跑之后就把大家最后的生路给断掉了。   好在大火刚刚燃烧起来,火势并不是很大,刻里钵砍死了一个辽人,将他的鲜血尽数倒在自己身上,其余的女真人也有样学样,用敌人的血浸湿了身体,然后就毫不犹豫的跟随着自己的首领冲进了火场,即便是浑身着火也紧跟不舍,一些身上有伤的女真人没有走出这片火海,嘶喊着倒在大火中,渐渐地没了声息。   刻里钵穿过火海之后一头钻进了半融化的火堆,等他从雪堆里探起头,他的惨状已经无法言说了,一些皮肉翻卷着从肌肉上脱落下来,两只手上的皮肤几乎都不存在了,只能鸡爪子一样的蜷缩着,刻里钵并不关心自己的身体,萨满早就说过,自己是打不死的,他只是担心自己的部族,仔细检点了人数之后,刻里钵看着眼前这十几位焦头烂额的部属,禁不住仰天长啸!   一支长枪贯穿了高纪德的左腿,让他不得不单膝跪了下来,紧跟着他的右腿也被一枪刺穿,想要横剑自刎唯一完好的右臂也被铁枪牢牢地钉在地上。   高纪德艰难的回头四处看看,发现被活活钉在冰盖上的宋人,或者是女真人都不在少数,事已如此无可奈何,他反而觉得全身轻松,叹息一口气就顺势躺在冰盖上,瞅着碧蓝碧蓝的天空暗暗祈祷自己的两个孩子能够逃出生天!   秦国王的战斗远比自己的战斗更加早的结束了,恍惚间,高纪德似乎看见了秦国王的世子涅鲁古的首级已经被辽人武士刺在枪尖上四处展览。   来不及为自己的盟友感到伤感,高纪德认为自己的人头很快就会和涅鲁古的头颅放在一起了,到时候说什么话都成,如果耶律洪基觉得只是砍头并不解恨的话,自己和涅鲁古以及耶律重元的首级会被高手匠人制作成精美的白骨杯,听说上面镶金嵌银的极度奢华。   高纪德头顶出现了一位长须文士,看他轻袍缓带的就知道该是一个大人物。   果然这位文士张嘴问道:“你是何人?来自哪里?”   高纪德笑道:“老夫乃是大宋舞阳侯,寿州忠义军节度使高纪德!奉吾皇之命特来取辽国皇帝首级,功败垂成,甚憾!” 第66章 皇帝的伤痛   过来的辽人自然是萧科,听到高纪德这样说一点都不惊讶,已经束手就擒的耶律重元早就说明白了所有的事情,他找到高纪德只是想确认一下。   “宋国是在自取灭亡,皇后的一只臂膀掉了,宋国将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在最短的时间里百万大辽铁骑将踏平宋国,等我们的大军到了开封城下,我自然会向赵祯问罪。”   高纪德艰难的道:“说大话也不嫌风大闪了舌头,没有万全的准备,你以为我们会这样做吗?燕云十六州乃是大宋国土,我等必须取回来。”   萧科蹲下身子看着仰面朝天被铁矛钉在冰面上的高纪德道:“你会看见大辽铁骑兵临开封的一天,我只是不明白,宋国的皇帝赵祯为什么要这样做,大辽和宋国安宁了五十余年,难道就不能继续和睦下去吗?不管是谁都应该明白,只要宋辽两国交战,都将是生灵涂炭的下场,宋国人为什么不明白这一点呢?弄到如今不可收拾的地步,都是宋国的错。”   高纪德笑而不语闭上眼睛等死,等了很久也没有刀斧加身插在自己四肢上的铁矛却被一一的抽走,还有人在为自己裹伤,高纪德长叹一声昏死了过去,他知道辽国人觉得自己这具残破的身体还有一点利用的价值。   耶律洪基守在萧观音的身边用手帕轻轻地拭去了她额头密密的汗珠,瞅着萧观音那张苍白的面颊,两只拳头握的嘎巴作响。   “欺人太甚!”耶律洪基从喉咙里低低的咆哮出四个字。   “陛下,怒不兴兵!”   萧观音张开没有半点血色的嘴唇低低的对耶律洪基道。   耶律洪基长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眼皮急促的抖动着,调整一下呼吸漫不经心的道:“我们沉寂的太久了,大辽的兵马似乎已经忘记该如何作战了,区区一万余人就能将皮室军逼迫的如此狼狈,更何况冲击皮室军的人并非宋国最精锐的军队。   即便是这样,皮室军在这次突袭中伤亡的人数竟然达到了骇人听闻的一万八千余人,虽然有很大一部分是自相践踏而死的这说明什么?说明大辽军队根本就无力应付战争,自从先帝接手辽国之后,我们在战场上,就再也没有取得过一场胜利,澶渊之盟,是我大辽国衰落的节点啊。   父皇当年为了姑姑,和西夏作战,结果同样是我们战败,六万余人战死沙场,如果不是李元昊忌惮大辽举倾国之兵作战,恐怕连父皇都有被俘的危险。   自朕登基以来,朕以为只要坚持春夏秋冬四耐钵,即便是长途跋涉也能为大辽锻炼出一支强悍的军队出来,如今看起来,没有经历过战火的军队,说到底还是不堪一击的。   西夏人这些年不断地发动战争,所以他们有一支极其强悍的军队,宋国这些年也是在不断地南征北讨,所以他们的战力也有一个非常大的提升,因为有了一支强悍的军队作为后盾,懦弱的赵祯才会有胆量对朕下手。   皇后,你可知道朕在看到刻里钵野兽一样的向朕的车驾冲过来的时候,朕感到了恐惧!虽然朕的面前还有无数的甲士,可是在那一刻,朕感受不到半点的安全感。   朕一直以为,赵祯这一次之所以没有谋刺朕成功,最大的失策就是投入的不够,如果他派出云峥,或者狄青这种无敌的名将,说不定就能成功!   朕在高台上看得非常的清楚,宋军的全部实力并未施展出来,女真人似乎也不受宋军节制,甚至他们和耶律重元之间的配合也是有问题的,如果他们中间能有一个更加英明的统帅,朕很可能就会陨落在鸭子河这片祖宗之地上。”   耶律洪基看到萧观音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轻轻地按住她又道:“朕没有失去信心,也没有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朕只是感到悲哀,北国到了朕的手里竟然成了别人眼中的肥肉,沦落到谁都能撕咬一口的地步了,遥想当年,圣后还在的时候,宋国可曾敢北顾一眼……   全鹅宴必须照旧进行,这是辽国最后的颜面了,那些流窜的宋军和女真人必须全部剿灭,这也是辽国最后的底线了,在鸭子河,所有的属国使者亲眼目睹了辽国的惨状,也发现了辽国外强中干的事实,他们回去之后必定会生出不敬之心……   既然辽国的王化不能让他们信服,那就让恐惧弥漫在他们的心头吧,所有的使节将会全部被杀死,然后告诉他们的国家和族人,他们死在了宋国人的手中……   至于仗必定是要打的,不管能否打赢都是必须打的,如果再不能从战争中锻炼出一批最强悍的军卒,辽国也就离灭亡不远了。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宋人总是说胡人无百年的国运,朕以前认为是在胡说八道,我大辽传承至今早就过了百年,结果,这一战让朕彻底看清楚了辽国的虚弱。   我们的勋贵已经腐化堕落了,他们的屁股已经肥硕的不进马鞍子了,他们的胳膊已经不能开弓,举起战刀了,只能搂抱那些娇美的女人了。狂奔的战马上不再是英勇的骑士了,变成了赛马会上的侏儒,所以啊,我们一定要开始打仗了,无论如何都该打仗了。   只有通过打仗,才能让那些心存不轨的人暂时忘记争权夺利。只有通过战争才能让辽国南北四十七部大军汰弱留强,皮室军、大首领部族军、部族军、五京乡丁和属国军他们的数量很多,可是论到战力,朕并不看好。”   萧观音虚弱的道:“陛下,不会糟糕到这个地步的,您多虑了。”   耶律洪基摇头道:“朕已经想的太美好了,事实可能比朕说的更加残酷!你多睡一会,没了一条胳膊不算什么,朕从今日起估计也没有什么心情临幸美女了,你变成这个样子对朕,对辽国也是好事,因为只要看到你的残臂,朕就会想起辽国如今是多么的虚弱……皇后,只要朕活着,你将永远是辽国的皇后,辽国最尊贵的女人……”   耶律洪基等萧观音睡着之后才起身离开了帐幕,吩咐宫人为自己披上铁甲,从这一刻起,他不再穿其余的衣衫了,辽国从今日起将走入一个战争的节奏,直到胜利到来的一天。   皇帝刚刚出去,萧观音就睁开了眼睛,一个青衣女婢来到床前,萧观音轻声道:“去告诉老祖宗,萧家开始备战吧,萧家最优秀的子弟开始进入军中,告诉他们,认真的打仗,不要把军队当成一个敛财的工具,否则就是死!”   鸭子河上的杀戮并没有因为宋人和女真人以及秦国王的人死光之后就停止,反而越演欲烈,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司、侍卫控鹤兵马都指挥使司这两个衙门的人正在经受一次史无前例的清洗,鸭子河水洼上的血迹从来都未曾干涸过,旧的血迹刚刚冻成冰,新的血迹就重新覆盖了上去。   女真大首领部族军更是被重点照顾了,鬼奴将军斩下的人头甚至要超过宋军在鸭子河杀掉的辽人,遥辇九帐中的女真人更是被清洗一空,以至于来参加全鹅宴的部族长老都未曾逃过这一场巨大的劫难。   茫茫的白山黑水之间到处都是在雪地中追捕女真人和宋人的军队,他们已经不再分辨谁是商贾,谁是顺民,谁是盗匪了,只要见到他们就会斩尽杀绝。   于是辽东的奚人,北海人,以及强悍的室韦人,东海女真人,全部遭了灾,已经失去理智的鬼奴将军不再有耐心分辨种族了,在他的眼中,但凡是东海之地全部都是乱民。   高岳衣衫褴褛的在山林间奔行,脚下厚厚的积雪眼中的阻碍了他的速度,短短的三十里地,他就遭遇到了六次辽人。   等他逃进小黑山的时候,身边的侍从从百十人,已经减少到了三人,即便是如此,小黑山并不安全,因为辽人大肆的杀戮,无数的女真人,奚人,室韦人都逃离了平原,不得不栖身在茂密的树林里,过着野人一样的生活。   在杀死了最近一波想要抢劫自己粮食的奚人之后,高岳终于病倒了……   往日里锦衣玉食的贵公子这些天不断地在生死间游走,吃的是最粗粝的食物,穿的只有腥臭的兽皮,面对的是大地上最严酷的自然环境,他终于坚持不住了。   高岳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这颗大松树底下只有自己一个人了,这些天他对人性的认知已经比在东京的时候深刻的多,虽然感到恐惧,却并不意外,山穷水尽的时候无论自己给他们许下多少承诺,在生死之间那些家将依旧选择了保护自己的命,他们拿走了为数不多的食物……甚至连一柄小刀子都没有留给他。   这里并不安全,高岳用白雪擦拭了一把自己滚烫的额头,撑着松树站了起来,找到了那三个家将留下的足迹,深一脚浅一脚的向森林深处进发。 第67章 迟来的春天   几个披头散发的女真妇人提着桦树皮制作的兜子,用松树枝子扫开了树下的冰雪,艰难的从松针上寻找漏掉的松子,今年的食物非常的少,即便是应该猫冬的日子,也不得不出来寻找食物。   一个妇人忽然看见了一个送树洞,就在树杈不远的地方,于是高兴地跳起来,一个妇人蹲在树下,那个发现了松鼠洞的妇人急不可耐的站了上去,底下的妇人起身之后,她的手就够到了松鼠洞,松鼠洞很小,妇人就拿出一把小刀子不断地把松鼠洞口切开,不远处的树枝上,站着两只不断跳跃的松鼠,想要过来保卫自己的粮食,却又不敢,只能着急的上下乱跳。   妇人见洞口被挖开了,开心的从树洞里掏出一大把栗子放在兜子里,松鼠的存粮很多,以至于她快要把兜子装满了,最后从树洞里掏出几个完整的松塔,炫耀性的朝树下的女伴晃晃,得意的收进了兜子,她的胳膊已经探到最里面了,那里似乎还有粮食,可是,这颗松树太大,她们没办法把松鼠的存粮全部拿到,只要失望的缩回手臂,准备从同伴的肩膀上下来。   也就在这一刻,她看到不远处的松树背后似乎躺着一个人,于是,她尖叫了一声,身下的妇人立刻就跑了,把她从上面摔下来,一群妇人连滚带爬的向远处跑去。   跑了很远之后那个人也没有追过来,于是,那几个妇人就缩头缩脑的朝那个方向看,看不到人,只能看见一双鹿皮靴子。   妇人们壮着胆子悄悄地靠近,其中一个妇人还用石头砸了一下那个人的腿,那个人依旧没有动静。   “这个人可能死了!”妇人们好不容易达成了共识,你推我搡的慢慢来到了树后面。   高岳就躺在树后面,他听到了那些妇人的声音,想要动弹,浑身酸软的厉害,见妇人们走过来了,就虚弱的向她们求救。   “救我,将来我会给你们族人吃不完的粮食!”   妇人们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只是瞪着眼睛观看眼前这个奇怪的人,生女真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男人,事实上高岳现在根本就谈不到漂亮,脸上被寒风切割出好多细小的口子,两只耳朵红肿的不像是一双人的耳朵,干裂的嘴唇无论如何都和美丽沾不到边。   “救我,我会给你们很多的粮食和布匹。”   一个女真妇人好奇的拿漆黑的手指触碰一下高岳的嘴唇,语速奇快的对其余女真妇人说了一长串的话,高岳能从她的眼神里看到无限的欣喜。   这些人听懂了自己的话?高岳非常的高兴。   为首的妇人将手探进了他的胸口,可能是发烧的缘故,他的身体烫的惊人,其中一个妇人惊讶的叫唤一声,其余的妇人立刻就把手探进了高岳的怀里,其中的两位甚至把手探进了他的裤子……   被脱掉衣衫的高岳打了一个寒颤,努力的睁开眼睛,他不明白这些妇人打算干什么,难道她们想干点什么事情不成?高岳即便是在高热中,一股寒意也从脚底板升到了头顶。   “救我,我给粮食!”   一个妇人脱掉了高岳的破烂的裘皮。   “不要脱我的衣服,我给你们金子!”   又一个妇人脱掉了他的鞋子,立刻就穿在自己的脚上。   “我会冻死的……”   一个妇人带着狂热的笑容脱掉了他的裤子,迅速的穿在她皮袍底下光溜溜的腿上……   当高岳的犊鼻短裤被一个妇人套在头上当帽子的时候,高岳赤裸的就像是一个新生的婴儿,他用尽力气将身体蜷缩起来,那些妇人用粗糙的手肆无忌惮的在他光滑的身体上抚摸游走,带着好奇的目光瞅着他胯下的男性象征,不时地发出嘻嘻哈哈的声音。   高岳终于明白了一件事,那些妇人没有救他的打算,她们看中的只是他身上的衣衫。   眼看着天色不早了,一个高壮的妇人喊了一声,那些妇人就恋恋不舍的离开了高岳。   在以后的日子里,那些妇人会经常来到松树下看那个已经被冻成冰雕的美男子,开始的时候很美,美男子的眼睛瞪的很大,嘴巴也张得很大,雪白的牙齿非常的漂亮,眼角甚至还有两滴被冻成冰珠的眼泪,后来就不美了,因为他的眼睛不知道被什么鸟雀啄食掉了,再后来,那个地方只剩下几块破碎的残骨,于是,那些妇人觉得很无趣,也就不来了,毕竟在这片松林里,还有很多的松鼠洞等着她们去掏,这里的美男子不过是森林里的一道景色而已。   狄青见到张士禹和郑彬这一对使节的时候,心酸不已,尤其是看到这一老一少哆嗦着身子大口大口吃饭的样子更是难过。   由于没有了通关文书,大宋的使节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勒索,除了张士禹怀里抱着的节之外,整支使节团已经算得上穷困潦倒了。   张士禹的笔墨纸砚被换成烧饼了,郑彬帽子上的宝石被拿来贿赂辽国边关守将了,使节团的战马和马车甚至是虞侯胡老三的甲胄和兵刃也当做礼物送给了贪婪的辽国守将。   “呵呵,这不算什么事,只要云帅手里有了海东青,老夫和副使吃点苦头算不得什么,还以为这一趟差事是掉脑袋的差事,没想到还能活着回来,吃点亏算不得什么,老夫只要想起耶律洪基看到咱们给他送去的礼物清单时的表情,就想痛饮三杯。”   张士禹老头子吃饱了饭,端着酒杯和狄青闲聊又有了文士臧否天下的豪气。   “在泥古寨好好地歇歇,您的年纪大了,又吃了这么多的苦头,养好身子再回东京不迟!”狄青瞅瞅郑彬那张被寒风割的烂糟糟的脸笑着对张士禹说。   张士禹摇头道:“老夫之所以开心,是因为一出辽国就看到了狄帅,看到了泥古寨上壁垒森严,这说明我大宋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想必三关之地,云帅也做好准备了吧?”   狄青笑道:“这是自然,从老夫来到河间府,就没有停止过做准备,如今总算是有了一点点的成绩,只要辽国人敢来,我们就对他迎头痛击!”   张士禹皱眉道:“宋辽之间已经安定了五十余年,如果我们不去撩拨辽人,这样的情形还会维持下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我大宋不再愿意恪守澶渊之盟?老夫出使之时一头雾水,如今回来了,想必所有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了,还请狄帅告知原因。”   狄青瞅瞅郑彬,皱眉道:“陛下的心态变了,陛下不再想给辽国什么岁币了,也不再和辽国皇帝当什么兄弟之国了,更想收回燕云十六州告慰大宋的列祖列宗。”   张士禹豁然站起来道:“兵者,国之大事也,生死存亡不可不慎,官家向来仁慈,为何这次非要着急和辽国开战?难道他忘记了太宗三次北伐失败的旧事了吗?”   狄青看着面前须发皆张的老夫子笑道:“帝王心岂是我等臣子能够随意揣测的,身为臣子谨守本分也就是了。”   张士禹急急地道:“岁币之事自然可以商量,澶渊之盟却是大宋和辽国交往的基础,老夫还以为陛下只是想单方面废黜岁币,此事老夫自然会当仁不让,但是从现在的局势来看,大宋和辽国将会全面开战,事关大宋百姓的福祉,老夫必须快快入京,阻止陛下开战!”   狄青摇摇头对张士禹道:“已经不可挽回了,您可能不知道,就在您出使辽国的同时,大宋还有一支军队正在向鸭子河挺进,按照时间来算,此时应该已经发动了,目标是辽国皇帝耶律洪基!”   张士禹双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过了好久才疲惫的对狄青道:“老夫累了,请狄帅安排一间静室容老夫修养几日再回京城吧!”   狄青黯然的点点头,他非常理解老先生的心情,连他自己都是整个开战的计划之一,他已经没有什么立场去劝告皇帝以万民为重,莫要开战了。   郑彬搀扶着张士禹走出屋子的时候,忍不住问道:“狄帅,不知咱们大宋军兵,能否得逞?”   狄青转过身去,并不理会,郑彬见狄青不理睬自己,赶紧扶着张士禹离开,对这个结果他并不奇怪,自己一介宦官是不该问军国大事的。狄青没有发怒,已经是在客气了。   三月的泥古寨已经不太冷了,南雁北飞的时刻已经来临了,无数的大雁从泥古寨上经过,欢快的鸣叫着,继续向自己北飞行,等它们跋涉到那片冰封的大地的时候,春天应该降临了。   泥古寨的春天已经到来了,柳枝变成了鹅黄色,迎春花开的正艳,杏树上已经出现了花苞,再有几天热闹的杏花就会开放了。   泥古寨并没有因为春天的到来显得活泼,城墙上游走的铁甲步卒,城墙下正在紧张施工的民夫,构成了一副铠甲色的阴暗图画,一队队游走的斥候,一队队向四面八方奔驰的信使,以及碉楼里早就架好的八牛弩告诉这里的每一个人,春天还远远没有到来…… 第68章 图穷匕见   战争最先开始的地方不是泥古寨,也不是雁门关,更不是荒凉的太行山。   清晨的东京城依旧笼罩在一片淡蓝色的烟雾中,这些烟雾只是近些年才开始出现,在以前,东京城春日的清晨往往会有馥郁的花香,如今,被呛人的煤烟替代了。   报时的钟楼里,敲钟人不紧不慢的敲着铜钟,钟声悠扬,缓缓的散向四野,忙碌运转一整夜的东京街市重新恢复了活力。   和往常一样,最先出门的一定是上朝的官员,而御史台的官员会出发的更早。   今天不一样,三十个全副武装的骑兵护卫着一辆马车早早的来到了宫城门前,辽国使节余麻花赤抱着一卷国书,闭着眼睛木头人一样的矗立在宫门前,只要宋国君臣上朝之后,他就准备觐见大宋皇帝。   庞籍被家人搀扶着从马车上下来,将自己的官袍仪容整理的一丝不苟,这才踱步到了宫门前,抬头看看天边的晨曦,见时辰尚早,就出声问余麻花赤。   “使者因何事需要进宫陛见?怎么鸿胪寺并未有消息传过来?”   余麻花赤睁开眼睛淡淡的道:“这是吾皇的亲笔信,需要当面交给大宋官家,难道宰执连吾皇的亲笔信也要探查一番不成?”   庞籍拱拱手道:“辽皇与我大宋官家,有兄弟之谊,他们的私人信笺,老夫自然不能过问,老夫只是想问问使者,辽国的春耐钵是否已经结束?祭祀神灵可曾安宁?”   余麻花赤似笑非笑的道:“全鱼宴已经吃完,征兆我大辽湖海安宁,全鹅宴也已经吃完,征兆我大辽山川锦绣,祖宗的灵魂已经得到了祭祀,今年天鹅嗉囊中采出的第一颗珍珠也已经献给了神灵。怎么,宰执不希望我大辽国泰民安吗?”   庞籍喝道:“放肆!”   余麻花赤微微一笑并不作声,依旧站在那里等候大宋皇帝接见。   宫门大开,百官鱼贯而入,大宋朝新一天的大朝会开始了。   赵祯端坐在龙椅上,轻轻地咳嗽着,从雁门关匆匆赶回来的邹同抱着拂尘担忧的看着皇帝,皇后在后殿已经恳请皇帝莫要强撑,自从进入冬季之后,他的哮喘已经很严重了,已经影响到说话了。   赵祯没有听从皇后的恳求,依旧下令开始大朝会吗,在他看来,此时的大宋算是真正的进入了多事之秋,这个国家需要他这个皇帝好好地坐在龙椅上。   邹同宣布大朝会开始,已经有宦官在庞籍等人上朝之前就已经告诉他们皇帝的身体不适,希望能够将大朝会的时间缩短。   “启奏陛下,自正月十六日开印以来,政事堂收到州府,军路的奏折六百七十一封,遴选之后,能进入六部,以及左右御史台的奏折三百三十三封,进入枢密院的奏折一百三十二封,余者,多为琐事,请封,纳吉,朝贺,告罪,告病,赦免已经分赴有司处置,陛下无需忧虑。   至于军情文书,老臣已经标注了纪要,秘书监自会上陈陛下。”   庞籍看到皇帝坐在龙椅上喘息的艰难,叹息一声就出班禀告,他也不希望皇帝熬坏了身子,尤其是在如今这个艰难的时刻。   “四海平静,天下太平,都赖诸卿之力,既然无事,那就卷帘退朝吧!”   鸿胪寺正卿犹豫一下吗,还是出班启奏道:“启禀陛下,辽国使节余麻花赤求见,言称手持辽国皇帝手书,还带来一箱辽国皇帝送与陛下的礼物,却不知是见还是不见。”   赵祯坐直了身子,咳嗽一声道:“宣辽国使者。”   邹同愤怒的看了鸿胪寺正卿一眼,匆匆的出了大殿,代替皇帝迎接辽国使者。   辽国使者这个时候过来,断然是心存不轨的,郑彬回京之后已经将他们在辽国的遭遇一五一十的禀报了一番,既然辽国皇帝没死,就说明高纪德的偷袭失败了,这个时候见辽国使节,只是自取其辱。   赵祯高高的坐在上面,脸上却带着一丝丝的笑意,他也很想知道自己的安排到底给辽国造成了什么样的损失,辽国南京道,西京道正在进行的大清洗是逃不脱大宋密探的耳目的,早在余麻花赤知道大宋军队偷袭了辽皇之前,他就已经知道这次偷袭失败了。   这些年以来,总是辽皇给了自己一个又一个的惊喜,却不知辽皇在晓得自己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过后,会是何种反应,所以此时,赵祯非常的期待。   余麻花赤走进大殿,依照大朝礼拜见了宋皇之后,就开口道:“大辽国,仁圣文武皇帝曰:弟在北海,得见大鱼死,怵然而惊,故遣使问候!”   庞籍等人脸色大变,大鱼死,代表山陵崩,辽国皇帝竟然无理至此,正要呵斥余麻花赤,就听赵峥拿手帕掩着嘴一边咳嗽,一边笑道:“多谢御弟关爱,北海的鱼太小,还不至于天人感应到朕的身上,倒是御弟久处北国,还请多多保重才是。”   余麻花赤再次拱手道:“大辽国,仁圣文武皇帝曰:弟在北海狩猎,不想猎获一些南国风物,此物长得非常奇怪,一颗头颅上长满了耳朵,弟实在是分不清这到底是何种南国风物,特地割下一些耳朵,请宋国皇兄辨别一下。”   说完话,就命从人敬献上一个巨大的箱子,准备抬进大殿。   邹同站在门口检查了一下箱子,脸色惨白,回到大殿上在赵祯耳边轻语了几句。   赵祯闭上眼睛,修养片刻,猛地睁开眼睛道:“此物名为刑天,虽头颅不在,依旧能够征战疆场,战魂不灭,御弟见到此物,乃是大大的不祥。”   庞籍的和韩琦走到门口,命人打开箱子看过之后,面不改色的回到朝堂,拱手对皇帝道:“启奏陛下,辽国皇帝失仪,微臣以为,将辽使背棍驱逐为好。”   余麻花赤猛地发出一声震天大笑,从怀里掏出一卷文书道:“大辽国,仁圣文武皇帝曰:宋国皇兄如果想要燕云十六州,这并非不可商量,你我两国乃是兄弟之邦,有什么事不能商谈呢,既然宋国皇兄对燕云十六州念念不忘,弟特意献上燕云十六州的山河地理图聊解宋国皇兄的渴盼之情。”   说完话,就请邹同再次出殿,领着两个高壮的辽人大汉,扛着一副巨大的山河地理图走进了大殿,两个壮汉将山河地理图放在地上,就侍立在一边,余麻花赤朝赵祯拱拱手道:“启奏宋国陛下,这副山河地理图乃是我国皇后邀请辽国手艺最好的匠人,用金线和各色珍宝再加上最好的羊毛织成一条地毯,上面的花纹正是燕云十六州的行胜,在日光下金光闪闪,各色宝石争相竟辉,雄关,河流栩栩如生,乃是辽国不可多得的宝物。   如今正是红日初升之时,正是观看此图的最佳时刻,外臣斗胆请陛下移步一观!”   赵祯呵呵笑道:“先是大鱼,测试朕的心智,接着是人耳,测试朕的胆略,接着是山河地理图,辽国御弟难道还要考校朕的学识不成?”   说完话就缓步走下皇座,他对辽国的这个珍宝确实很好奇,大宋也有燕云十六州的地图,那张地图就镌刻在一副白玉屏风上摆在历代皇帝的寝宫,表示对燕云十六州念念不忘之意,只是这种地毯还是头回得见。   余麻花赤蹲伏在地上,亲手展开这副巨大的地毯,只展开一点,赵祯就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幅地图确实奢华无比,蓝色的宝石缀成河流,黑色宝石缀成高山,城墙以金丝织就,道路以银丝编制,随着余麻花赤缓缓地展开,燕云十六州中的燕州,云州,涿州,易州,蔚州一一出现,高山河流,山峦城关雄伟壮丽,让人目不暇接。   眼看着整幅地毯就要被全部展开的时候,韩琦却猛地跳到还未展开的地毯卷子上大吼道:“图穷匕见这种事,也是尔等蛮荒之人也能使用的,来人,拿下!”   与此同时庞籍已经挺身护在赵祯身前,急急后退。   余麻花赤怒吼一声,掀翻了站在地图上的韩琦,一脚踢开剩余的地图,一柄明光闪闪的长刀就出现在他脚下,只要看看发蓝的刀口,就知道这柄刀绝非善类。   两个抬箱子的辽国壮汉,和那两个赤手空拳抬地毯进来大殿内的壮汉,更是如同疯虎一般急急地向殿内闯,两个瘦弱的宦官想要阻拦,竟然被其中一个壮汉抓着两个宦官的脑袋对撞一下,立刻就将宦官的脑袋撞的稀烂。   余麻花赤大吼一声道:“赵祯,我国陛下要我来取你的人头!”说完话挺着长刀就扑向庞籍和赵祯,满殿大臣尽然无人能够来得及拦住此人。   高继宣,石中信为首的武将嚎叫一声就扑过来,想要拦住余麻花赤,却被彪悍的余麻花赤两脚就给踹了回去,庞籍推着皇帝急急后退,却被玉璧上的栏杆挡住,只好随手抓住一个正在冒烟的铜鹤香炉砸向余麻花赤。   余麻花赤的长刀乃是百炼精钢,随手一格就把铜鹤香炉砍成两段,重重的一脚踢在庞籍的小腹上,庞籍一口血就喷了出来,趁势死死地抱住余麻花赤的一条腿,用瘦弱的肩膀顶住余麻花赤举刀的胳膊,大吼道:“陛下,快走!” 第69章 揣测   “大宋的皇帝陛下到处乱跑成何体统!”   一个老迈的太监伸手扶住脸色苍白的赵祯,看都不看凶神恶煞一般的余麻花赤,站在那里帮着皇帝整理一下凌乱的衣衫。   余麻花赤反手一刀准备将庞籍刺死,杀掉庞籍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胜利。   一双手探了过来,两只手掌紧紧地夹住了他手里的刀子,邹同连忙把庞籍从余麻花赤的肋下拉出来,踉踉跄跄的来到皇帝身边。   老太监陈琳瞅着满头大汗的庞籍道:“切记,以后在皇宫不得多事,这次看在你对陛下忠心耿耿的份上就不追究了,陛下在皇宫中,安稳如泰山!”   陈琳越过正在和一个宦官僵持的余麻花赤,走到地毯边上,仔细的掸去了地毯上的灰尘回头对皇帝道:“陛下,地毯已经弄干净了,您可以继续观赏!”   不知什么时候,大殿里重新安静了下来,赵祯似乎并没有被刚才的刺杀吓到,笑吟吟的对庞籍道:“爱卿一片忠贞之心朕知晓,不过在皇宫中,还是听大伴的安排比较好。”   庞籍也放松下来,笑道:“老臣几乎忘记了,这里是陛下的家。”   赵祯蹲下来抚摸着珠光宝气乱射的地毯,遗憾的指着地图上的各个州府叹道:“这些州府何时才能听从朕的旨意啊。”   陈琳笑道:“陛下,莫急,莫急,您的年岁还轻,有的是时间等待,大宋的国力蒸蒸日上,只要有足够的时间,您的愿望一定会达成的。”   赵祯点点头拍拍地毯对庞籍说:“庞卿,我们都要活的足够长才行,唯有这样才能建立我们自己的不世功业。”   庞籍和凑过来的韩琦对视一眼,他们发现今日的皇帝和往日的皇帝有很大的不同。   高继宣和石中信擦擦嘴角的血,相互扶持着走过来,见到两位大臣的狼狈样子,赵祯只是笑笑道:“爱卿辛苦,且下去休息吧。”   说完话就挥挥自己的袍袖,转身离去,邹同指挥着两者身强力壮的宦官,扛着山河地理图匆匆的随着他回转后宫。   见众臣全部围着自己,庞籍轻咳一声道:“散朝吧,至于如何处置辽国使节,陛下自有决断,今日之事不的外泄,以免生出事端来。”   高继宣走出大殿,站在殿门前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去求见皇帝,辽东鸭子河的战事应该已经尘埃落地了,辽国的皇帝耶律洪基没死,那么死的一定是高纪德和张东尧,想起自己派去辽东的大批家将,高继宣的心口就疼的厉害,自己在边关戍守多年那批人是自己在雁门关唯一的收获,如今全部填进辽东那座无底洞了。   大宋如今变得越来越古怪了,不但皇帝在改变,大臣在改变,军伍在改变,就连街市上的百姓似乎都在改变,如今最受百姓和士子欢迎的曲子不再是晏殊的富贵词,也不是柳三变的风月词,不知不觉的,妓子口中的歌声多了几分豪迈,几分刚强,少了几分脂粉气,还有不少的士子喝醉酒之后,就会敲击着盘碗高歌,唱罢之后往往会豪迈的吼一嗓子“宁为百夫长,不做一书生!”引得瓦市子里的人群大声叫好,士子自己也得意洋洋。   断鸿费力的从人群里穿过去,那几个腰间挂着剑,摇着折扇的士子对于这个冲撞了自己的粗人非常的不满,如果不是因为看到他捕头的服饰,早就饱以老拳了。   酒馆门前有两个拴马桩子,桩子上雕刻着一只石猴,浩哥就蹲在石猴的脑袋上,这套功夫他已经极为熟练了,只要是走进酒馆的熟客,都会叫声好,几个好事的花胳膊,甚至会伸手推他一下,毫无例外的都被浩哥避过去了。   浩哥蹲在上面嗑着南瓜籽,远远地看见断鸿过来,就嗖的一下从半人高的拴马桩子上跳下来,率先进了酒馆,一路上和熟客打着招呼,就一头钻进了一个垂着印花棉布门帘的雅间。   刚刚坐定断鸿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密谍司已经从农庄撤离了,但是云家的周边产业的监视力度却在加强,尤其是云家二爷的行踪,更是没办法瞒人,现在不确定云家到底有没有密谍司的人混进去。”   浩哥瞅瞅正在窗户下撒尿的断鸿笑道:“车马店估计是重点啊,不过那些骆驼客他们总没办法追踪吧?那些人整天里走南闯北的行踪不定,估计密谍司也没有那个人手。   大帅要求我们保证府里的人能在任何情形下轻松撤离东京,这个事情难度太大了。”   断鸿皱眉道:“大帅真是多虑了,他又没打算造反,为什么总会不断地安排后路?”   浩哥摇摇头道:“大人物的心思我们猜不透,就别猜,与一件事情给你说一下,最近有人在寻找花娘和小蛮,以及糖糖,我感觉他们似乎来意不善,很奇怪啊,打探她们的人都是南方的人,我查过了,大部分都是丝绸商人,花娘她们和南方人可扯不上关系。”   断鸿的眼睛眯缝了一下,点点头道:“我会重新查一下。”   浩哥叹口气道:“你要是真喜欢糖糖,就大大方方的去提亲,试过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等了一会没有回音,浩哥朝窗户外面看去,才发现断鸿已经走出很远了,不过他不担心断鸿,只要事关糖糖,他即便是不眠不休也会把事情弄清楚的。   花娘手里拿着俩股子丝线,嘴里还含着一股丝线,她正在把彩色的丝线合成三股子,闺女长大了,已经知道漂亮了,包包头上如果没有彩色丝线作引子,她是死活不肯戴花色手帕的。   见糖糖和小蛮满面红光的从外面嘻嘻哈哈的走进来,就叹息一声道:“你们两个能不能不一起洗澡?院子里的毛病可不要带回家里来,即便是看不上男人,也不能两个女人凑活,不够丢人的。”   糖糖的脸一下子红的就像是一块红布,小蛮却满不在乎的道:“男人有什么好的,我们都是女人还不是活的好好地?”   花娘合好了绳子,把上面的劲给松了,一条色彩斑斓的一尺多长的彩绳就出现在手上,她满意的把这一根彩绳放在一个小小的木头架子上,彩绳编好了,只要选一些漂亮的宝石或者珠子,亦或是香木配饰拴在一起,如果拿来送礼,最是合适不过。   欣赏了一会自己的劳动成果,花娘懒懒的伸了一个懒腰笑道:“我是不管你们的,都是吃过苦的人,只要你们自己觉得日子过得不错,就随你们,我是不会管的,不过最近你们还是不要出门了,外门传来消息说有人在寻找我们。   我们这些年干的事情多,难免会得罪一些人,先让他们查清楚是谁在找我们,然后再出手不迟,所以啊,最近就留在家里,不要外出了,你们的长相太引人注目了。”   小蛮正要撒一下娇,忽然见到一只鸽子落在窗台上,咕咕的叫唤着,赶紧出门捉住了鸽子,从鸽子的小腿上取出一个竹管,给鸽子抓了一把谷子,就回到了房间,将手里的竹管朝花娘晃晃,摘下簪子轻轻地掏出竹管里的纸条放在花娘的手里。   花娘看完纸条之后就扔进了火盆里笑着道:“不关我们的事,是皇宫里出事情了,今日早朝皇宫里出现了图穷匕见的事情,辽国使者准备当场刺杀大宋皇帝,结果没有得逞,但是听说很危险,宰执庞籍被踢了一脚,口吐鲜血,那些辽国人刚刚开始发动就被制住了,馆驿里的辽国人,一个不剩的全部被皇帝给杀了。验尸的说那些辽人死尸,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没有耳朵,这是为何,有何用意我们还不知道。”   糖糖笑道:“那些蠢辽人怎么会想起去皇宫谋刺皇帝,如果皇帝那么好谋刺,以前的濮王,现在的山阳公早就刺杀过无数遍了,偌大的一个皇宫就是一个大陷阱,傻子才会往里面钻。”   小蛮轻笑道:“也不是没办法,杀人这种事其实就该交给女人去做,辽国那些人一个个都五大三粗的,只要走进皇宫,立刻就会被一百多人盯上,皇宫看似安宁,只要让他们感受到威胁,他们往往是除之而后快的,如何会给辽人动手的机会。   能把堂堂的宰执送到凶手面前试探一下忠心,皇帝也亏皇帝能干的出来,这位陛下不是说是一个很仁慈的皇帝吗,包拯的口水喷到他脸上都不会发怒的吗?怎么转眼间就把人命不当命看待了?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花娘皱皱眉头道:“那就查查,看看皇帝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不过听说皇帝的哮喘病发作的很厉害啊,难道说他知道自己活不久了,打算为自己的儿子铺路了?”   铺路之前先是立威,然后就会找机会贬斥大臣,如今大宋和辽国的大战一触即发,他应该不敢在这个时候处置重臣,一旦辽国大军褪去之后,大宋朝堂说不定会有一个大变故! 第70章 公主噩梦   王雱站在窗外,见父亲正在奋笔疾书,知道不能打搅,就静静地站在窗外,等父亲忙碌完之后再说话,当他见父亲处理完了一份文书,又拿过一份文书继续批阅,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身打算离开,父亲现在还不愿意和自己说话。   “雱儿,你现在的精力应该放在学业上,朝堂上的事情现在与你无关,不要掺和进来,没什么好处,你虽然聪慧,但是少了担当,今后当以此为戒!”   王安石没有抬头,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   王雱立刻羞愧的面红耳赤,讷讷的道:“父亲,此事儿子做的确实失德!”   王安石抬头看着羞愧无地的儿子面无表情的道:“你既然已经和庞氏定亲,不管从那里讲,她已经是你的妻子了,庞氏与内兄游玩杏花林虽有不妥,但是从人甚多,也没有什么大碍,你既然看到了,要嘛上前见礼于庞夫人,要嘛退守于远处,一进一退都不失君子之道,缘何要出言讥讽?   众目睽睽之下,不但庞家失掉了颜面,你王雱也没了尊严,一件小事被你弄得沸沸扬扬,庞氏自尽,她的内兄也在神明面前断指盟誓自证清白,如今人人都说你王雱没了度量,为父从你小的时候就告诫你万事莫要匆忙,你可曾听进去一句?   如今庞氏自尽不成,声言要去姑子庙落发,王雱,你觉得为父该如何处理此事?”   王雱跪倒在地仰起头道:“孩儿娶了她便是!”   王安石愤怒的将桌案上的东西扫落在地,拍着桌子怒吼道:“你娶庞氏难道委屈了你不成?好好地一桩姻缘,如今成了怨偶,你以为这是你老父愿意看到的一幕吗?   《青苗法》已经大获成功,大宋钱庄如今担负着汇通天下的重任,其职能已经不弱于户部,在金钱这单方面,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再有五年,大宋钱庄遍布天下之后,大宋甚至能够废掉耗费人力的铜钱,改发交子,这是千古以来的大功业。   我从心底里希望你能接手大宋钱庄,对你期望之高,你难道不知道吗?   庞氏虽然只是庞籍的远亲,但是其中的关联,和这桩婚姻中的表象意味着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吗?   读书养气多年,你竟然没有丝毫的自治力,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住将来如何担当大任?”   王雱叩头道:“孩儿这就去庞家亲自登门请罪,请她饶恕我的过失,必要的时候孩儿不惜自戕身体表达悔意也就是了,以东京人的好事,定会将这件事变成美谈!”   王安石双手撑在桌子上叹口气道:“还是如此啊,王雱,难道只要出了事情,你就打算用自己的聪慧来做弥补吗?   什么叫做结发?   结发就是两人同心共力搀扶着相伴一生,结发之后,哪怕所有的人都背叛你,你身后至少还站着一个女子,她会为你生儿育女,繁衍后代,供奉祖宗,生不离死不弃,这才叫做结发!   如果你们两人之间都需要计谋来支撑,你以为那叫做结发吗?滚去祖宗牌位前忏悔!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王雱从来都没有见过父亲对自己发过这样大的脾气,眼圈一红,就乖乖地叩首之后径直去了供奉祖宗灵位的灵堂里忏悔。   王安石的老婆吴夫人站在花房口,见两父子已经说完话了,就走过来帮助王安石重新整理了桌案,又给他倒了一杯热茶叹息一声道:“您不该这样发脾气的!雱儿虽然年轻气盛了一些,这样的糊涂事还不至于做出来。   您可知道,当日与雱儿共同游玩的人里面还有云家的云钺,狄家的狄咏,石家的石舒静,富弼的儿子富绍庭,是云钺提议大家一起看杏花,这才遇到了庞氏,如果不是当着一众纨绔,雱儿的面子下不来,如何会有这件事,却不知这里面是不是有其它的深意?”   王安石怒道:“这个时节不去看杏花能去看什么?官家又禁止他们这群人去烟花之地,一群少年人,拿来那么多的计算,即使这是一个圈套,雱儿如果养气功夫到位,解决起来并不难,更何况这只是一场误会,说到底是他自己不争气,性格太狭隘了。   夫人啊,身为男人,可以偏激,可以鲁莽,甚至可以暴躁,唯独这个狭隘要不得,只要心胸狭隘,整个人想要有大的发展就非常的难,在老夫看来,雱儿不但是狭隘,还有疑神疑鬼的毛病,如果再不改正,他就留在家里顶门立户吧,莫要出去做官了。”   吴夫人见丈夫这样说,也没有辩解的余地了,从王安石的书架上取过一个锦盒,打开一层层包裹的绸布,最后从锦盒里取出一柄青铜戈拿在手里恋恋不舍。   王安石犹豫了一下道:“你如果舍不得,就不要送了。”   吴夫人笑道:“有什么舍不得的,您依附在这柄青铜戈上的情义如今都浸透到妾身的骨子里去了,现在这柄青铜戈不过是一个不值钱的死物件而已,既然这东西是你我的恩物,送给庞氏正当其时,但愿她们小夫妻重新用情义填满它。”   王安石取过青铜戈,轻轻地摩挲着,就像在抚摸一个婴孩。   “当年你我在衡水边上相遇,我为了偷看你假装在河边洗手,却不想捞到了这枚青铜戈,终于有了借口能向你请教……”   “待到明年重把酒,携手。那知无雨又无风!”吴夫人掩着嘴吟出一句词,然后就哈哈大笑,王安石也跟着大笑,夫妻间极为相得。   王雱就站在轩窗底下,听到了这段他永远都不曾听过的话,见父亲母亲很高兴,就蹑手蹑脚的离开了书房,他去了灵堂,只是忽然想起自己可能被人家算计了,所以折回来想要告诉父亲自己的遭遇,却无意中听到了父母亲之间的私密。   回到灵堂,好好地盘坐在蒲团上之后,闭上眼睛沉思,只要一想到云钺和狄咏那两张精致的面容,一股无名的怒火就从心底油然而生,良久之后用力的捶了一下青石地板怒道:“庞氏自然是好的,可恨云钺这些恶贼,竟然如此害我!”   云钺最近发现皇帝似乎很喜欢嫁公主,自己的闺女太小,于是就果断的向自己的族人下手了,但凡是族里漂亮一点的女孩子,他收拢了很多,只要是勋贵家里有合适的子弟,统统发一个公主或者郡主回家,秦国公主好歹还是他的嫡亲,到了狄咏这里,就变成了郡主。   所以,最近发愁的人很多,将门娶公主不算什么,早就是惯例了,可是娶一个郡主就非常的伤人心了,狄咏此时就是这模样。   狄青和云峥不在家,两家架在墙上的木头房子就变成云钺和狄咏的了,他们的爱好和自家的大人不同,来到木屋,除了喝酒就没有别的事情。   自从狄咏从汾州西河老家来到京师接手簪花郡主他就喜欢上了这间木头房子,不过也因为他的到来,云家的丫鬟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去木屋子送酒水,茶点,即使再辛苦也不在乎。   云钺躺在那张虎皮上,拿手指懒懒的指指远处正在猜拳的丫鬟对狄咏道:“你看,她们正在猜拳,赢的人才有资格过来送吃喝,小弟算是借了您的光,以前我大哥在的时候,那些丫鬟招呼的都没有这么勤快。”   狄咏缩在熊皮毯子上,抓着酒壶往嘴里倒酒,他是一个奇怪的,一点都不喜欢云家的烈酒,认为那东西除了害人之外一点情趣都没有,不如喝那些加了蜜糖的米酒。   听云钺这么说就懒懒的朝那边瞅瞅,醉眼惺忪的道:“你怎么知道她们是来看我的,难道不是在看你吗?你长得好像也不差,我好像听薄太妃说你长得好像比我还秀气一些。”   云钺笑道:“我家的丫鬟不会,她们要是敢勾引我,我大嫂会打折她们的腿,你也知道我大嫂有多厉害,所以只会是来看你的。”   狄咏挥挥手阻止了这个话题:“两个大男人总是把话题定在女人身上好生无趣,不如说点别的,比如说你资助的那个少年社,我听说那里面可全是无家可归的流浪儿,你到底要把他们训练成什么样的人?我不信你无欲无求的屁话!”   “和你在一起很难不提到女人,簪花郡主,很奇怪的名字,看样子也算是一个美女,你艳福不浅啊,这年头只要是和花连在一起的女人长得大都不错,比起石舒静的老婆漂亮的太多了,是也不是?”   狄咏见云钺顾左右而言他,叹息一声道:“我父亲和你大哥说是生死之交不为过吧?”   云钺点头道:“我只知道在这个东京城里,能真正让我大哥相信的官员似乎只有你父亲。”   “既然如此,你为何对我还有戒心?我们成为挚友难道不该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吗?”   “不见得,我这个人和谁都能嘻嘻哈哈的喝酒吃肉,但是要成为我的朋友,非一同经历过生死磨难而不可得,就是这个样子,只要是我朋友,我就会交心,所以我选择朋友很谨慎。” 第71章 陆轻盈的噩梦   狄咏大大的喝了一口酒道:“其实我这个人毛病也多……”   “知道,但凡是才高之辈都有些寂寞,这叫做高手的寂寞,你能不能不要把话说的这么恶心?说白了我们其实都是纨绔而已,仗着父兄的功绩吃白食,自己有什么好骄傲的。   你看看我大哥,再看看你爹爹,他们在外面不管见到谁都笑容可掬,我大哥被陷害,你爹爹被算计的时候,他们不是和以前一样笑着面对所有人?   看到我大哥强装笑容的样子就心酸,所以我娶秦国公主娶的心甘情愿,狄咏,你的那点委屈算个屁,能够帮到父兄就是尽心,你娶簪花郡主的时候也不要觉得委屈。   生活这东西需要我们自己去经营,如果你扔掉心中的那些不值钱的傲气,重新去审视一下簪花郡主,说不定就能从中发现那个女人的好处,然后和她好好地过一辈子,生儿育女和谁不是生啊,换一个你喜欢的难道就能生出老虎来?不见得吧?”   看到狄咏那副死样子云钺就来气,已经忍了好几天了,自己大哥在雁门关吃沙子,他老爹在泥古寨听说都已经快累死了,他如果再是这种死了爹娘的样子,云钺就不打算和他来往了。   狄咏怔怔的停下手里的酒杯看着云二道:“你认为你随便找个女人就能成?”   云二似笑非笑的道:“难道你还有什么期盼不成?还是说你认为我们有什么选择?”   狄咏放下酒杯子笑道:“我现在去邀约簪花郡主去黄河边上捡石头你觉得时间还来得及不?”   云二抬头瞅瞅窗外升起不久的太阳点点头道:“应该不晚吧!”   狄咏笑着准备出屋子,下梯子下到一半的时候抬头对屋子里的云二道:“本来前天就邀约簪花郡主了,结果我失约了,这事很失礼,总要解释一下的,我打算告诉她之所以没去,是因为我们几个太高兴,结果被你拿烈酒把我灌醉了,整整大醉了两天……你到时候莫要说破!”   云二哈哈笑一下道:“现在有点意思了,我们以后可以一起愉快的游玩了,等小轼回来之后,一起去最好的酒楼里喝酒!”   狄咏笑着摇摇手就回到自己家里去了。   云二独自捧着酒杯瞅着远处的皇宫自言自语的道:“没道理啊,皇帝这样大规模的嫁公主到底是为了什么?拉拢大臣也不能这样做啊,太明显了……”   狄咏走了云家的丫鬟也就不再勤快了,云二回过神来,晃晃空荡荡的酒壶,觉得很无趣,也就下了木屋,顺便把努力往木屋爬的云落落大小姐抱起来,不管她是不是在踢腾,径直去了后院。   大嫂现在招惹不得,往大厅里一坐就是一尊佛,浑身上下都绽放着贵妇人的光芒,脸上带着悲天悯人的笑意,嘴里的话语却恶毒的让人不忍卒听。   “去问问石家,今年的辽东收息怎么就这么少,难道说云家的财货都被他们拿去喂了狗?三五万贯的银钱投下去,只收回三成利息,他们家是怎么做生意的?如果来年再这么做,云家不如把钱都投到茶马古道上去,边军开拓的商道不错,第一笔买卖算是成交了,虽说杀的人多了点,银子上沾了点血,可是真金白银都拿回来了。   告诉石家的掌柜的,云家是将门,没有什么讲究,带血的银子收回来没有那么多的忌讳!”   云二见嫂嫂在发脾气,也不多说话,抱着明显已经安静下来的云落落找了一把椅子坐在下首,这时候插话不方便,总要等嫂嫂的怒火发泄完了,才能和她讲讲道理。   老廖站在一边根本就是一个狗腿子,他不但不劝解主人,反而不断地扇阴风点鬼火,一个劲的责怪云家负责辽东生意的掌柜的。   掌柜的有口难言,不管有天大的委屈,也只能等家主训斥完毕之后才能解释。不管怎么说家里拿出好大一笔钱出来,收益却不尽如人意,这就是掌柜的错。   “还有老赵,带着家里的家将去辽东收几只鸟回来,怎么到了这个时候还不会来?人有事情回不来,收购的鸟倒是回来了,我就想问问,收回来三只拳头大小的鸟能干什么?欺负我没见过鹞鹰是不是?是不是不敢来见家主,私自跑了?”   云二见嫂嫂说话越说越不像话,实在是忍不住了,插话道:“大嫂,那三只拳头大小的小鸟叫海东青幼雏,能在冬天见到海东青幼雏这可是极为难得的事情,海东青一般在春天下蛋,秋天的时候小鸟就已经长成半大的海东青了,冬天里见到的幼雏纯属偶然,春天下的蛋没有孵出小鸟,海东青才会重新下蛋,这种鸟一般情况下是养不活的,因为冬天它们就熬不过去。   有些通灵的海东青就会把自己的小鸟舍弃掉,然后被那些女真人得到悉心养护,您才能见到幼年时期的海东青,您恐怕不知道吧?幼年的海东青可比大海东青值钱的多,您不能说老赵他们不尽心。”   陆轻盈白了一眼云二,喝口茶润润嗓子道:“鸟的事情就算了,可是老赵他们去那里了?还有家将们,船回来了,人没回来,知不知道他们的家属都闹翻天了,哭哭啼啼的找我要人,刘掌柜,在咱家来说钱财是小事,你没赚到钱,我也只是说说就是了,可是人没回来,你一定要给我一个交代!”   大冷的天气里,刘掌柜脑门上的汗珠子噼里啪啦的往下掉,带着哭腔禀报道:“夫人,赵管事带着老魏他们去辽东的女真部族里收海东青,结果去了就没回来,小人从三九一直等到开春都没有见到他们,本来打算派人去寻找的,可是辽国皇帝提前开始春耐钵了,辽东那块地方被大军防卫的严严实实,小人也恳求石家的掌柜要他们多等等,结果人家不听小人的,硬是开船回来了,所以,赵管事他们的生死,小人实在是不清楚。”   陆轻盈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钱赚不到也就算了,如今人都没了,还说什么生意啊,一想到自己家里的人被困在冰天雪地里生死不知,她的怒火就往天灵盖上冲,石家人真是把云家人的性命不当一回事,说话间就打算亲自去一趟石家问个清楚明白,如果说不清楚,以后这两家的交情算是走到头了。   “老赵,老魏他们活着,在雁门关!”   云二把刘掌柜和老廖赶出大厅之后,小声地说。   “真的?他们去雁门关做什么?”陆轻盈一脸的狐疑。   “宦官郑彬见到了老赵,老魏他们,他们手里有六只已经训练好的海东青,和一位鹰奴,这些东西可遇而不可求,对我大哥行军布阵有非常大的好处,所以郑彬他们就把自己的通关文书给了老赵,老魏他们,要他们穿越辽国州府,快速去雁门关。   如今的雁门关战事一触即发,老赵,老魏他们按照行程来算,应该就在雁门关,我大哥一时半会不会放他们回来的。”   陆轻盈惊叫道:“又要打仗?你大哥前些天才托邹同送信回来,为什么没有提这件事?既然要打仗,和谁打仗?辽国还是西夏?代州可是三国交界的地方。”   云二叹息一声道:“这回是跟辽国打仗,或许西夏人也会掺进来一脚,咱们大宋皇帝如今雄风大振,派了一万多人去偷袭辽国皇帝,好像没有成功,人倒是死光了,人家送来一箱子人耳朵,又派了使节搞什么图穷匕见,官家又把辽国使节全部给杀了,现在成了死仇,不打仗都不行了。”   陆轻盈听得目瞪口呆讷讷的道:“官家何时变得如此有决断了?他不是一向都心慈手软的吗?这回就拼命地往辽东送人去死吗?   你大哥临走的时候说皇帝有了很大的变化,难道指的就是这件事?”   云二点点头道;“这件事大哥很早就知道,只是没有告诉您,他之所以匆忙的去了雁门关,就是在预防辽国可能出现的袭击。事关军国大事,没有告诉您,您不要见怪。”   陆轻盈呆呆的摇摇头道:“军国大事本就不是我一介妇人应该知道的,我只是担心夫君会出危险,雁门关从来都不是什么好地方,杨家满门孤寡,就是拜雁门关所赐。   前些日子,大星坠于西北……”   “早就告诉过您,那是自然现象,没关系的,我和大哥都不相信!纯属无稽之谈!”   陆轻盈仿佛没有听见云二在说什么,尖着嗓子吼叫道:“葛秋烟!葛秋烟!快快的出来!”   云二看着发疯的嫂嫂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只能看着她像一个疯婆子一样的跳着脚在大厅里大喊大叫,还不断地把架子上的瓷器推到地上,摔得粉碎。   等葛秋烟匆匆的跑来的时候,陆轻盈已经坐在地上大哭,指着葛秋烟道:“你现在就骑马去雁门关,现在就去,夫君要是出事了,你也就别活了,我也不活了,全家都别活了……” 第72章 母狼一样的皇帝   庞籍躺在床上喝了一口夫人喂的药汤,猛烈地咳嗽起来,好不容易喘均匀了气,就对夫人道:“去请韩稚圭过府一叙。”   夫人垂泪道:“您已过花甲之年,早就不能以筋骨为能,如今中腹被刺客重创,御医说您的五脏六腑都有移位之忧,如何还能操劳国事?”   庞籍笑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老夫既然还是大宋的宰执,就应该操劳一生才对,范仲淹说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说尽了为官之道,说起来震撼人心,却不知但凡到了大宋宰执的地步,不由得他不这样做,万千干系系于一身,欢喜的时候远远没有忧虑的时候多。   如今大宋和辽国之间的战事一触即发,河北,雁门更是只要有风吹草动,立刻就是连场血战,这一战和以往都不一样,不管是大宋,还是辽国都没有多少退避的余地。   更可怕的是不管是云峥,还是狄青,这两个人都没有坐看敌人前来攻伐的可能,身为名将,有未雨绸缪的习惯,只要他们发现合适的战机,悍然出兵进攻辽国并非不可能,此二人统带着我大宋六成的能战之兵,一举一动都会带来石破天惊的效果,中枢必须做好应对各种危机的准备。”   夫人擦擦眼角的泪水埋怨道:“军国大事妾身不懂,可是皇宫是怎么回事妾身却是知道的,大宋自从发生了烛光斧影这件事之后,内宫的守卫虽不能说苍蝇都飞不进去,但是被称为固若金汤还是可以的,刺客在大殿上公然行刺,妾身就不信内府没有相应的对策,您为何还要凑上去挨上一脚?您真是不打算要这条老命了是也不是?”   庞籍轻轻地拍着胸口笑道:“你知道什么,这一脚是为子孙后代们挨的,中书门下平章事这个官职不好当,从赵普开始,有好下场的就不多,寇准这样的名相还不是在死后被弄得身败名裂?不就是家里多用了一些蜡烛,多喝了一些酒而已,操弄史书的人就不放过他,如果没有人出来修史,寇准的名声就算是完了,子孙后代也休想有什么前途可言,那些人在宣扬什么寇准一人占尽了寇家百年气运,真是胡说八道,其心可诛!   晏殊如今在家里从不出家门,整日里欢宴不绝,即便是御史弹劾连连也不收手,就是想给皇家一个处置他的借口,贾昌朝更是被一贬再贬,再走一步就要过梅岭,进入岭南烟瘴之地了,前车可鉴,不容我不为子孙思量后路。”   “子孙不争气,累夫君受苦,妾身难辞其咎!”   庞籍苦笑道:“孩子可不是你一个人的孩子,老夫也有份啊,说起来子不教父之过,老夫位极人臣,子孙难免跋扈一些,心气高一些也是有的,是老夫在压制他们上进,所以啊自己苦累一些算不得什么事,派仲方走一遭韩稚圭府邸吧,如果可能,今年早点把他和韩楚女的婚事办了,免得皇家再把公主给许配下来。”   “仲方在大宋钱庄,不日就要外派去蜀中,确实应该早日完婚,老爷,仲方的婚事是否能准备的隆重些?方平的婚事已经怠慢梁家了,听说梁侯夫人已经在人背后说了好几回了,仲方的婚事确实不能简慢了。”   庞籍见夫人絮絮叨叨的皱皱眉头道:“此事再议吧,韩稚圭和梁赞不同,韩稚圭知晓我们这样做才是真正的为孩子好,梁赞累世功勋,为人却糊涂,有些矫情了。”   夫人扶着庞籍躺好,小声的在他耳边道:“老爷,皇家大肆的嫁公主这里面有什么深意么?”   庞籍一惊,猛地坐起怒道:“这该是你问的事情吗?不该问的就不要问!”   夫人见庞籍真的生气了连忙抚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一面赔礼道:“是,是妾身的错,您不要发脾气,好好地躺着,等韩稚圭过来之后您还要商谈事情呢!”   庞籍气咻咻的重新躺好,却没了睡意,窗外虽然春和景明,他的心中却阴云密布,如果说宋辽交战是压在他心头的一块巨石,那么,皇帝下嫁公主就是泰山压在了后背上,这一击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只能趴在地上背负泰山,没有半点的回旋之力。   古往今来,一旦到了皇家大肆许配公主的时候,朝堂上就会风云激荡,这样做的目的如果不是在为大清洗做准备的话,就该是皇帝自知寿数到了,在为自己的孩子上位作铺垫了。   一想到皇帝那个还在着流口水,牙牙学语的孩子,庞籍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   都说女子虽弱,为母则强,这是人世间的一条真理,适用于所有的生物,不管是懦弱的羊,还是带着崽子的母狼,这个时候都是最具有攻击性的,同样的,一条对向来懦弱的赵祯也适用。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不好,所以打算在最短的时间里为自己的孩子打下一个完整的江山,将朝堂上所有的事情理顺,在这个时候,别人的生死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他只想要自己的孩子能在他自己死掉之后能够稳稳地坐在那张宝座上,将赵家的江山一代代的传下去……   这些天,庞籍所思所虑的就是这件事,他不晓得皇帝想从哪一方面来动手,以前的时候他以为皇帝只想要燕云十六州,将中华的版图布置完整,如今看起来,皇帝竟然想一面对付辽国,一面整理朝纲。   天啊,傻子都知道在前方作战的时候,后方就必须稳定,唯有如此才能齐心合力的打赢军力冠绝天下的辽国,如果一面想着作战,一面清理朝堂,那是在自取灭亡啊。   这两件事情绝对不能同时进行,绝对不能,打仗的时候,后面的人即便是有毛病,甚至贪渎一些,这时候都不能处置,想要处置必须等到战后再全部清算一遍,这是常理啊!   庞籍甚至能预料到,高继宣会被皇帝重用的,因为这个人完全符合托孤大臣的一切条件,能力平平,嫉贤妒能,却又对皇家忠心耿耿。   这种人将来即便是尾大不掉,幼帝成年之后,也能将这个人轻易地除掉,用来做自己上位后立威的靶子。   庞籍摸着自己隐隐发痛的胸腹苦笑一声,皇帝为了自己的孩子还真是苦心孤诣啊,不过他自己好像也好不到那里去,为了孩子,他不是也心甘情愿的挨了人家的一脚吗?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但愿苍天后土能够饶恕庞籍的一己私心。”   躺在床上的庞籍双手合十,衷心的向天地祈愿。   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囊囊的靴声,庞籍艰难的在侍女的帮助下依靠在床头,等着韩琦的到来,这个时候,唯有和韩琦紧紧地联系在一起,才能躲过这场前所未有的危机。   “庞公身体可曾好转?”韩琦站在庞籍的床前仔细的打量着庞籍的脸色。   庞籍笑道:“还死不了,稚圭快快请坐,老夫之所以请你来,就是想和你谈谈小儿女的婚事,老夫准备在春末夏初之时为两个孩子合笣却不知稚圭意下如何?”   韩琦沉默了片刻喟叹一声道:“都到了这个时候,我们自然只能同舟共济,既然庞公预备将你我之间的联系摆到明处以求自保,老夫如何会不应允啊。   一万多猛士说送命,就被送到绝地送命,累世公侯的高家,说毁掉就彻底的毁掉,陛下到底是龙,以前展露的不过是自己仁慈的一面,一旦自知命不贾年,龙的暴戾自私,刻毒的一面就会彻底的暴露出来,高家只是一个前缀,老夫以为,皇帝绝对不会因此而停止自己的计划。   老夫与庞公为这个花花大宋耗尽了心力,是到时候为自己的安危考虑一下了。”   庞籍笑道:“孩子们的婚事可能会简慢一些,你不要在意。”   “都到这时候了,如何还能给御史落下口实,去年的时候我还在埋怨你不阻止官家在辽东的行动,事到如今不得不佩服庞公的高瞻远瞩,还请庞公莫要怪罪。”   庞籍看着意兴懒散的韩琦正色道:“我们结盟不只是为了自保,大宋这个花花江山,我们已经为他倾注了大半生的心力,如何能够轻易的放弃。   为人臣,自然要尽力,没有人会喜欢看到大宋衰落下去,我们自己拼尽全力才见到盛世的曙光,如何能让它轻易地没落掉?   毕竟大宋这艘巨舟上的乘客,可不是只有大宋皇家!”   韩琦皱眉道:“枢密院接到雁门关的评测文书,从文书上来看,云峥不愧他百战名将之名,一座雁门关已经被他打造成了铜关锁钥,雁门关如今连大雁都飞不过去,不但如此,他还有精力照顾到代州面临西夏的那一面,如今听说他在高家山,于辽河两地打开杀戒,杀了两个都虞候,用棍子生生的敲死了十一个长期和西夏做铁器生意的总管,下手不可谓不狠。” 第73章 差点被人遗忘的皇帝   庞籍轻轻地哼了一声道:“杀的少了,云峥已经没有了当年的豪气,那些败类既然能用钱财贿赂西夏人,为了自己的安危甚至会主动告诉辽国我们其它地方的守卫虚实,那就能在西夏大军兵临城下的时候投降!哼哼哼,一个正三品的大学士杀几个军汉,还用不着大惊小怪,更何况他自己就是吃军伍饭的,如果不是实在看不下去,他也不会这样做,军中主帅处置部下,行的自然是军法,那些御史言官难道连这样的事情也弹劾不成?   老夫敢说,边关之地的守将,可能只有云峥和狄青才清楚自己到底面临着什么,其余的人都认为大宋和辽国已经息兵五十年,说不定还会再息兵五十年,抱着这样的念头,老夫都不敢想一旦辽国叩关,会是一个怎样凄惨的场景。”   韩琦点点头,瞅着窗外不知何时下起来的小雨低声道:“御史言官们已经越来越不像话了,文彦博已经有控制不住的趋势了,官家在年初开印之后,就把东西台阁整合成了谏院,由皇家宗室大司马兼任主官,文彦博这个副参知政事已经没有多少权利来约束言官了。   我很担心谏院会成为陛下放出来的一条疯狗!我也担心从今往后只要是朝臣,没有人能够逃脱谏院的口诛笔伐!”   庞籍抬起身子仔细的瞅了一眼窗外的景色笑道:“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悄声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官家好手段啊,官家终于显露出一丝丝霸王君主的模样,老夫不知道该是为大宋臣民贺,还是为大宋臣民悲,可笑云峥去年还在不断地激发官家的雄心壮志,如今,他也该吃吃苦头了。   一头龙,不管他是否和善,他的本性都是残忍的,以前之所以和善,是因为他最重视的东西还没有出现,自从小皇子出生之后,皇帝的雄心壮志全部被激发了出来,他不再需要获得所有臣民的爱戴,他如今只需要小王子爱戴他就足够了,万年的血食自然会由他自己的子孙为他操持,他已经不需要那些无关紧要的虚名,所以龙的本性就彻底的爆发了。   神仙从来都不是仁慈的,他们是任性的,祝融和共工作战才会撞塌不周山,为人间招来大祸,钱塘龙王一怒之下就兴水波杀百万生灵,而陛下的天父就是这些恐怖的存在,所以啊,我们如何敢指望陛下心中还有良善的品质存在?   泥古寨的上万大军,全军覆没,只是为了一个被两位名将证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没有商议,没有听取任何人的意见,更没有向所有人解释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唯一证明的事情就是皇权的至高无上。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帝王一怒,流血千里,伏尸百万,官家想在人间行使神的权利。他想绝对控制这个国家,控制所有人的生死。   早年我们传授给陛下的帝王术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而承受帝王术的人,恰恰是我们自己,作茧自缚啊,这是真正的作茧自缚!”   “给我一壶酒!”   韩琦低声道:“喝过这一壶酒之后,我就戒酒,从此滴酒不沾,从今往后我们不能再犯一点傻,不能再犯一点糊涂。   从今往后我们要服侍一位崭新的帝王,大宋温情的一页史书终于翻过去了,从今往后,我们面临的不是刀光剑影,就是明枪暗箭。   从今往后,大宋将是阴谋家的沃土,将是兵家的乐园,将是强盗的天堂,嗜杀者的斗场,无数先贤辛苦构建的文运将会毁于一旦,我眼前只看到了血与火,看不到以后。   大宋朝,也将迎来它铁与火的一面,我们无力阻止,只能乐见其成,愿天佑大宋,列祖列宗在上,一个生灵涂炭的纪元被打开了。”   饮酒的韩琦最是感性,说完长长的一句话之后就如同长鲸吸水一般的将满满一大碗烈酒一口喝干,然后就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胡乱向庞籍施礼,就踉踉跄跄的扬长而去,也不知是喝醉了,还是太伤感……此时的东京阴云密布,却又春雨霏霏……   皇长子赵旭已经能够跌跌撞撞的走路了,赵祯亲手牵着自己的儿子在雨中漫步,因为赵旭的身子太小的缘故,赵祯不得不半蹲着身子将就自己的儿子,虽然非常的疲惫,他却乐此不疲。   邹同和郑彬紧张的撑着两把很大的油纸伞为这两父子遮雨,在他们的身后跟着大群的嫔妃,她们小心的簇拥着这天下最尊贵的两个男人寸步不离。   御花园里已是春色满园,调皮的赵旭不喜欢那些开的很艳的迎春花,却对刚刚发芽的青草非常的喜欢,总喜欢用手去拔草,赵祯就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在一边为自己的儿子鼓劲,希望他能将那些柔弱的青草从石板缝隙里拔出来。   这个时候还能坐在围着纱幔的凉亭里的人只有皇后和淑妃,一个满脸喜悦的瞅着眼前这一幕,另外一个却满脸的骄傲之色。   “旭儿的身子骨真是强壮,走了这么远的路一点都不累,还知道去拔草。”皇后喜孜孜的对淑妃说道。   “这是自然,没有一个强壮的身子将来如何执掌这个国家,姐姐对他还是太娇惯了,男子汉不吃点苦头长不大的。”   “姐姐我总是舍不得啊,可怜官家就这么一点亲骨血。”   淑妃截断皇后的话道:“就因为官家只有这么一点骨血,所以才需要严格的教导,如果官家子嗣众多,我们总能用古人选将之法选帝王,用不着我们去操心,官家自有主张。”   说话间赵祯已经带着赵旭从雨地里走了回来,淑妃看到赵旭趴在父亲怀里,一双凤眼不由得瞪了起来,从皇帝手里接过儿子,放在地上,然后就去照顾皇帝喝茶,再也不看儿子一眼。   赵祯喝着茶,眼睛却不住的去看可怜兮兮的站在地上的赵旭,瞅瞅淑妃的脸色,叹了口气硬着心肠也就不再管了,毕竟淑妃说得没错,生子如羊,不如生子如狼。   一旦成了皇帝,如羊一样的性子一定会被野心家宰杀分割殆尽的。   没有人知道自己差点死掉过一次,如果不是陈琳应对得当,将所有知情人全部灭口的话,此时天下恐怕早就乱成一锅粥了。   一想到自己那一次莫名其妙的昏倒,赵祯的心里就发寒,胸口猛地麻了一下,紧接着钻心的疼痛就如同蜘蛛网一般的扩散开来,眼前发黑,青天白日的就这么倒下去了,没有半点预兆,没有半点预防啊,如果那一次死掉了,赵祯不认为自己的骨血能够登上帝位。   整整六天,据陈琳说自己竟然昏死过去了六天,整整六天,大宋居然没有皇帝,竟然没有人知道,朝堂还是在正常的运转,大军依旧在攻伐,百姓依旧在耕作,不论是庞籍还是百官,都不曾怀疑过哪怕一盏茶的功夫。   也就是从这一天起赵祯发现自己似乎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他甚至悲哀的想到如果自己真的死了,文武百官甚至不可能允许一个还在吃奶的孩子坐在龙椅上,接受天下臣民朝拜的。   这一点恰恰是自己最忌讳的,自己这一生基本上是失败的一生,没有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伟业,如果最后连皇位也丢掉的话,赵祯不认为自己有脸去见列祖列宗。   如今,每一个早晨,赵祯只要醒过来就在庆幸自己还活着,无论外面是什么天气,他都会诚心的感谢上天又给了自己一天的时间。   既然以前别人都不太在意自己的存在,那就向所有人展示一下自己的存在感,高继宣既然说有可能在鸭子河杀死耶律洪基,那就试试,即便是不成功,大宋和辽国也就不得不开始交战了,反正宋辽之间迟早都会有一战的,赶早不赶晚,能在自己手里处理完的事情,就不要留给自己年幼的儿子。   如果说以前的日子需要一年年的过,赵祯如今的日子他打算掐着指头过,任何捷径他都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在他看来,有八分把握才做事的人,那一定是一位长寿者,自己过了今天,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天的人,但凡有一成把握干成功的事情,他就会赌了……因为自己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来仔细的筹划整个事情的细节了。   所以,当大星坠于西北的时候,赵祯从来就不认为那颗大星代表的是云峥吗,或者狄青,贪狼星和破军星光辉灿烂的挂在天上,倒是紫微星似乎黯淡无光……王安石要施行《农田水利法》就让他施行吧,听起来似乎还不错!庞籍要打发云峥去守雁门关,好像也不错,如今的京城里还不能留下这个桀骜不驯的家伙,只要听起来对朝廷有利的事情,就让他们放手去做吧……   辽国使节将大宋军卒的耳朵送上大殿的时候,赵祯的悲伤仅仅维持了很短的一点时间,就把注意力集中到辽人送上来的燕云十六州的地形图上了。   没有人能听出他心头发出的那一声遗憾至极也愤怒之极的叹息,辽国皇帝耶律洪基——没有死!他竟然敢不死!   再看一眼破涕为笑的儿子,赵祯低下身子将儿子抱了起来,闻着他身上的奶香味,听着他软糯的声音他发现,只有把整个世界给他,才能对得起这个上天赐予自己的礼物! 第十卷 乱局生,皇帝陨 第1章 大军初动   雁门关最近很不平安,辽人的骑兵成群结队的在关外的平原上巡梭,这一回他们很聪明,出动的是大队大队的骑兵,只要出动,动辄上千骑在雁门关外叫嚣奔突,只要少年军出战,他们就会迅速的逃离雁门关,等跑到足够远之后,再次守在地平线上不肯轻易的离去。   “这是辽人的老法子了,他们总是想挑起我们的怒火,让我们离开坚城,失掉地利之后再用战马的速度优势拖垮我们,最后达到歼灭我们的目的,嘿嘿,蠢货才会上当!”   李常站在山头瞅着再一次跑远的辽国骑兵不屑一顾的对云峥道。   云峥抽抽被寒风冻得发红的鼻子奇怪地看着李常道:“奇怪啊,你什么时候知道行军打仗了?还说的一套一套的,知不知道,我已经派大军倾巢而出了,你嘴里的那个蠢货,就是我!”   李常吃了一惊,惊诧的看着自家主帅道:“您不能这么干!”   云峥怒道:“老子怎么就不能这么干?”   “这是诱敌之计!”   “你都知道这是诱敌之计,那么辽国的那些笨蛋打算拿这个计策诱惑谁?高继宣在雁门关守卫了十五年,大宋的军队就十五年未曾出关,他们在这里做戏做十几年,不累吗?”   李常凑近云峥小声道:“计从何来?”   云峥怒道:“老子的大军能在乱石坡干掉张陟,难道还会害怕野战不成?我管辽人打的什么主意,既然他们不来进攻我们,我们就去进攻他们,总之,蔚州,应州,朔州,武州这四州之地我是要定了,尤其是武州和朔州,这两州之地硬是把我们代州和府州的火山军,保德军给隔开了,岢岚军能力又不足以充当我们俩州之间的桥梁,万一黄河岸边的偏关有事,我们哭都没眼泪。火山军,保德军,岢岚军我们管他去死,可是偏关是我们自己的兄弟,还是连成一片比较好,这样一来,我们才能有一个完整的雁门关防御体系。”   李常颇有些倚马可待的才气,一面听云峥说话,一面趴在亲兵的背上匆匆书写,不一会就写出一封奏折,拿给云铮道:“您看看吗,这样给陛下禀报如何?咱们出关总要理由的,我说辽人的大军不断地骚扰雁门关,好几次都冲到了城下,已经被我们给击退了,为了以绝后患,大帅您准备出关将这些前来打草谷的蟊贼全部歼灭。”   云峥边看文书边听李常讲解,看得如痴如醉,听得不住点头,最后指着奏章的抬头道:“这几句最合心意啊,臣京西十五路兵马提调监军使李常于长城奏曰:大军慷慨出关杀贼……立于长城这四个字用的极妙,充分说明了我们打算突击朔州的决心。”   李常迷迷糊糊地道:“我指的是我们脚下的这座土长城,是苏轼修建的这座,不是说朔州那座秦长城,那座城还在辽国彰化军节度萧火儿手里……”   云峥将身上的披风勒紧,嘿嘿笑道:“等奏折到了东京,朔州就该收回来了,安心吧,你留在雁门关,协助李东楚守城关,老李,文书处置,人心测度是你的专长,但是行军布阵是李东楚的专长,关内所有的民事,后勤任你处置,但是千万,千万莫要插手军事。”   李常躬身道:“你放心,我知道我该干什么,你的大军在外征战,我总要帮你守好老巢才行,雁门关要是完蛋了,你我都免不了要走一遭鬼门关的。   出征在外,多多保重!”   云峥哈哈一笑就下了山头,雁门关内,无数的军卒已经静立良久了,随着一声悠长嘶哑的号角声,尘封多年的雁门关主城们缓缓打开,少年军率先骑马奔向山道,六只海东青也在同一时间内从山道上扶风而起,鸣叫一声之后,就分成三个方向展翅飞翔。   大军从雁门关出来之后,就立刻折向石碾谷,只要过了石碾谷,再偷越陈家谷口长城,就能兵临武州州治所在地神武城,按照云峥制定的作战计划,自己的大军作为主力进攻神武城,岢岚军作为后备军队就必须快速的进占五寨和宁远寨,云峥不相信两万多人的岢岚军拿不下区区六千辽人把守的五寨和宁远寨,更何况在自己大军已经拿下神武的前提下,岢岚军建立这样的武勋应该不难。   更何况,他们还有郎坦率领的兴化军作为后援,万万不可能有失手的可能。   雁门关外的荒原上出现了一幕极为诡异的画面,一支打着宋军旗号的骑兵,正在四处扫荡荒原上的辽国骑兵,最诡异的是,不论那些辽军藏在那里,这支宋军都几乎是笔直的杀过去,然后用自己占有绝对多的人数,和绝对精良的武械,用自己最拿手的远程攻击,将这些猝不及防的辽人骑兵一一的吃掉,只要消灭掉一支骑兵,他们就会立刻转战其他战场,对那些辽兵身上的铠甲财物丝毫不在意。   六天时间过去了,坐镇西京大同府的萧火儿终于按耐不住了,六天时间里,五支派去骚扰雁门关的骑兵被宋军歼灭了。这绝对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斥候火并,这该是一场精心部署的作战计划才对。   皇帝在鸭子河被偷袭,辽国南北上下都在准备报复,这是信使带来的消息,萧火儿对这个消息并不太在意,他知道,自己的对面是云峥,如果轻易出兵,很可能会打成一个旷日持久的攻城战,雁门关天下险关,绝非自己一个彰化节度的能力可以攻破的,所以他选择了不闻不问,按兵不动。   当萧氏家族把皇后萧观音失掉一只手臂的噩耗传来之后,萧火儿已经没有任何的选择余地了,于公于私都必须出动兵马,做出一副进攻的样子,来牵制雁门关的宋军,好让河北的辽国大军可以毫无后顾之忧的进攻泥古寨,这是辽国枢密院传来的军令,命他无论如何也要把云峥死死地牵制在雁门关,不能让他东进一步。   如今,五千兵马折损掉了,听逃回来的残兵说,攻击他们的是一支极为彪悍的宋军,他们往往会神不知鬼不觉的突然出现,出现之后就会有铺天盖地的弩箭飞过来,接着就会有一种恐怖的铁球被扔过来,这种铁球会发出极为恐怖的巨响,一旦铁球发出响声之后,战马就会受惊,军阵就会散乱,然后那些人就会嚎叫着扑过来杀人……   “节度使,那是宋国的火药弹!听说是云峥制造的,和宋国以往的火药武器截然不同,据说一枚火药弹爆开,可以劈山裂石!   末将在河北的时候有幸购买到一枚,经过试验之后发现,确实名不虚传!”   萧火儿见自己京军属下汉军都林牙郭恒川出言,遂追问道:“林牙既然知晓这种武器的厉害,却不知如何预防?”   郭恒川拱手道:“启禀节度使,此物如今还没有听说有谁有比较好的对付手段,宋军以前的一些火药武器,比如一窝蜂,万虎齐奔,亦或是飞天火鸦,都有一个缺点就是害怕水,可是这一次,宋军制造的新式火药弹,即便是投入水中依旧会爆炸。   卑职曾经苦思过解决办法,却没有一点头绪,唯一能告诉节度使的就是,远离火药弹,越远越好,因为无论多么勇猛的猛士,在火药弹的轰击之下,也会四分五裂的。”   萧火儿长叹一声道:“你们有所不知,一万多宋军偷袭了鸭子河,陛下就打算在鸭子河举办春耐钵的,听我族内的兄弟说,一万多宋军几乎把五万鬼奴军打残了,而这些宋军还不是宋军中最精锐的存在,很多人都说如果来的是云峥,或者狄青,他们很有可能会成功。”   由于身边都是家族中的人,没有什么好避讳的,西京大同府是辽国最不受关注的一个京都,连带着郭恒川这样的仆从军将领也站在他这一方,所以萧火儿说的很消沉,也很真实。   萧火儿的堂兄萧道言说道:“损失五千人马,我们还损失得起,西京大同府军马总计三十七万六千五百余,战损五千不是大事,如果云峥的目的不在杀人而在夺地就危险了,要知道宋人这一次之所以会刺杀陛下,就是为了耶律重元许诺的燕云十六州,而我西京就占有五州之多,宋人为了燕云十六州什么事都干的出来,不可不谨慎!”   郭恒川再次拱手道:“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全军压进雁门关,逼迫云峥不敢轻举妄动才对,咱们有大军三十万,宋军只有区区的三万,就不信云峥敢出来正面作战。   这样虽然会消耗大量的粮草,却是最稳妥的应对法子。如果有必要,我们还能派遣大军将雁门关的出口彻底的用巨石堵塞起来,他们出不来,自然就不能为祸西京道了。”   萧火儿闻言大喜,立刻就下令西京所属的兵马立刻向应州集结,准备绕过独龙山,抵达雁门关外关口,修建一座关口用来堵塞宋军的出路。   就在他慢吞吞的整顿好军队向应州出发的时候,探马来报,神武城失守! 第2章 自作多情   神武城其实没有失守,战斗还在激烈的进行中,只不过城主跑的比较快,大军刚刚从地平线上出现之后,那位来自辽国尊贵的遥辇九帐族的城主乌骨毒就带着从人从后门跑了,连自己的妻妾和金银财宝都不顾了,如果不是汉军承旨林牙郭如海收拢军队死死抵抗的话,云峥就该兵不血刃的拿下这座城。   猴子穿着厚甲,扛着一个大喇叭上前喊话要求全城投降,否则进城之后必定屠尽每一个胆敢举刀的人,结果不好,床弩射出的粗大弩箭差点把他给分尸,从马上掉下来连滚带爬的逃了回来,铁青着脸的云峥就下令攻城,什么都不必顾忌,于是火药弹被弩炮扔上城墙,墙上站着的人就雨点般的往下掉。   吴杰有些不忍,指着城头的旗子道:“大帅,城头守卫的似乎都是宋人!”   云峥瞅了吴杰一眼道:“刚才你也听到了探马的禀报,辽人的城守都跑了,这里应该兵不血刃拿下才是,如果那些人还估计同种同源的情分,那些和我们长得一样的人应该欢呼雀跃,捧着水酒和食物欢迎我们进城。   可是你看到了么?猴子为了躲避床弩从马上掉下来狼狈的逃回来,那些人在干什么?他们在欢呼,还用床弩把猴子的战马射成一堆碎肉了。   所以啊,吴杰,你还认为那些人是你的骨肉同胞吗?   燕云十六州丢失的太久了,以至于那些人忘记了自己还是汉家衣冠,早就被腥膻味道熏得忘记了祖宗,我早就听说在河北地打草谷的人中,汉人居多,如今看来果然不虚!   吴杰,我们的战斗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主要针对的就是这些人,作为军人,收起你的怜悯之心,战争的法则中只有残酷,没有怜悯这一说,假如你想取胜的话。”   吴杰摇摇头道:“百闻不如一见,我上前去看看,城头打着一面郭字旗,守将必然是同种同源,既然和我们长得一样,就该慎重一下,脑袋砍下来了,没法子接上去,身为朋友,我不想你今后的名声受损,被史书唾弃。”   云峥从马包里掏出一件贴身链子甲扔给吴杰道:“可以去看看,把这件衣衫套在里衣上,听鹰巢的高手匠人说这东西能刀枪不入。”   吴杰也不拒绝,解下铠甲就套上这件轻薄的链甲,重新穿好外甲之后朝弩炮群挥挥旗子就纵马上前,准备向城头喊话。   弩炮停止了轰击,神武城头上的硝烟逐渐散去,果然,如同云峥说的那样,那些人的斗志并没有被恐怖的弩炮摧毁。   吴杰取过一面飞虎旗,单手擎着,战马快速的奔驰过空地,还一个漂亮的镫里藏身从地上捡起猴子扔掉的喇叭,在一箭之地停下来之后朝城头喊话:“郭将军,你我都是宋人,何必在这里兵戎相见,如今天兵到达,死守城池只能是玉石俱焚,辽人的城主已经跑掉了,不若开城投降,以将军的武勇不难在大宋博一个马上封侯。届时告慰祖宗也颜面有光!”   “呸,老子是辽人,是狼,生来是要吃肉的,那里是羔羊一般的南蛮子,你这个兔爷也敢来离间老子的军心,当初在河北,宋人的心也生吃过几颗,这时候来和老子说宋人,我呸!射箭,射死这个狗娘养的兔爷!等老子抓到云峥那个兔爷,他就知道爷爷的好了!”   城头冒出一颗毛茸茸的大脑袋,张嘴就破口大骂,把吴杰气的三尸神暴跳,不等说话,漫天的箭雨就笼罩了下来,虽然大部分到达不了他所在的地方,有几根特别强劲的箭矢却直奔他的胸口,吴杰挥动大旗挑落几根箭矢,但是胸口传来一阵剧痛,低头看时,才发现,有两支粗大的箭矢已经透甲而过,如果不是还有贴身的链子甲护身,说不定就要丧命,即便是有链子甲护体,他也痛的趴在马背上,战马通灵,带着他嘶鸣一声就逃回来了,吴杰听到城头有更大的嘲笑声传来,这让他羞愧难耐。   云峥揶揄的瞅瞅怒气难平的吴杰若无其事的道:“自取其辱吧?这些人当辽人的仆从军早就尝到好处了,岂是你区区的几句话就能说动的,如果这样说有用,我前些年至于低声下气的去找孔家吗?也不知道孔家派去辽地的子弟是不是起作用了,如果没有,到时候免不了还是一场血战。   现在按照军制,安排攻城吧,既然话已经说出去了,不执行不好,破城之后三天不封刀。仁义,同族之情说不动,那就用胡人的法子吧!”   吴杰恨恨地将飞虎旗插在地上,转身就去安排攻城事宜,这事还是找孙大志靠谱一些,这家伙这些年尽琢磨攻城的法子了。   “有没有法子能把我送上城头,我要生撕了这个混账东西?”吴杰凑近孙大志的耳朵大声咆哮。   孙大志抠抠耳朵怒道:“小声点,我听得见,一会不但把你送上去,还会把你的战马也送上去,你是马上战将,没了战马功夫就少了一半。”   吴杰奇怪地问道:“孙木匠,你这些年到底弄出来了些什么东西?那种用来防御的车阵被你弄出来了,难道你还弄出来了攻城的东西?”   孙大志嘿嘿一笑,指着继续轰击城头的弩炮大声道:“一会弩炮停了,你就会看到老子到底搞出什么东西来了。你去整队吧,马上就能上城头了。”   弩炮刚刚停止,神武城的城门就大开了,两千余名骑兵呼喝着向弩炮阵地扑了过来,他们已经敏锐的发现,弩炮该是他们最大的敌人。   宋军的军阵中响起咚咚的战鼓声,前排的军卒缓缓地裂开十几个缺口,一辆辆奇形怪状的巨大战车越阵而出,速度虽然不快,但是战车上凸起的无数尖刺寒光闪闪的让人心寒,马车里的十几头牛拖拽着战车闷头向城门逼近。   一个彪悍至极的仆从军骑兵用一柄巨锤狠狠地砸在战车上,轰隆一声巨响之后,将战车上的尖刺都砸断了好几根,后面的辽军甚至来不及叫一身好,一柄粗大的长矛就从一个洞孔里钻了出来深深地刺进了那个骑兵的胸膛,这柄长矛并未停止,刺穿之后长矛继续延伸,直到上面穿着三具尸体才罢休,开始缓缓地收回,直到那三具尸体掉在地上,这把长矛又缓缓地钻了出来,继续在密集的人群里寻找穿刺的目标。   大些的孔洞里出来的是长矛,小些的孔洞里钻出来的却是强劲的弩箭……   辽人的骑兵在箭雨中疯狂的突进,直到两军错阵而过之后,辽人的骑兵已经损耗了至少三成,那些笨拙的车子似乎没有看到那些人正在自己的身后,依旧不紧不慢的继续向城头进发。   辽人的骑兵不知道自己该是去摧毁弩炮还是该继续把自己带的火油泼在那些古怪的车子上,领队的将领一声怒吼过后,剩余不多的骑兵自动裂成两队,一队继续向弩炮进发,另一队转身向那些车子发起进攻。   “你以后再敢在军阵上嗑瓜子,我就把你的嘴缝上!”云峥冷冷的对站在自己身后的苏轼骂道。   苏轼连忙吐掉嘴里的瓜子皮,悻悻的道:“我一紧张就想嗑瓜子,这毛病您是知道的。”   “这么紧张的战事都不能让你住嘴?瞧瞧这些辽国骑兵,不但训练有素,更重要的是他们的胆量也不错,三千多人就敢向我的大军发起进攻,辽国没有我们预料的那么软弱啊。”   苏轼翻翻白眼道:“弩炮手的破甲锥还没动用呢,孙大志的战车根本就不怕火,上面蒙了生牛皮一时半会点不着,他还没有往外喷磷火,扔火药弹,那些辽人骑兵死定了,我只是再看那些人到底是怎么个死法。”   就在云峥和苏轼怀着慢慢的恶趣味准备观看这些仆从军们的各种死法以满足自己的变态欲望的时候,城头上有号角声响起,那些骑兵们不约而同的舍弃了自己的对手一窝蜂的从车阵和弩炮之间的空挡里快速的溜掉了,以至于弩炮手们手里的破甲锥都没有了用武之地。   弩炮手很失望,车阵却继续向神武城进发,忽然间一辆车子往左面倾倒了,车子里面的十几头牛发出一阵凄惨的鸣叫声,就有大片的血浆从车子底下翻涌了上来,孙大志脸色一变,急忙吹响了号角,所有的车子立刻停了下来,百十颗火药弹抛了出去,在车子前面的路上炸响,响动过后,孙大志骇然发现,战车前面竟然出现了密密的陷阱,陷阱里擦满了锯齿状的废旧刀剑。   战车稍微犹豫一下,立刻就有无数的木板被铺设在战车的前面,前面铺,后面收,不大的功夫就穿过了这片陷阱地带,逐渐靠近了城墙。   城头飞下来的石块敲击的战车上就会被弹走,辽人的投石机还没有宋人和西夏的投石机强大,人头大小的石块,对于战车来说,还在可承受的范围之内。   战车上升起了高高的橹盾,它们伸的是如此之高,甚至挡住了城头的辽国弓箭手的视线…… 第3章 古怪的仆从军   战车继续靠近城池,那些巨大的横木蛮横的搭在城头,无论那些辽国军兵如何努力也推不开这些桥梁一样的横木。   战车在继续发生着变化,横木铺就的一道斜斜的道路出现在战车背上,车里的武士用力的搅动着绞盘,不大工夫一条抵达城头的道路就出现在吴杰的面前。   吴杰纵马狂奔,在战车密集的弩箭掩护下,战马嘶鸣一声就跃上了城头,手里的长刀轻易地摘取了一颗人头,他的战马并未停歇,沿着城头开始巩固阵地,为以后上城头的骑兵开拓一大片安全的阵地。   神武城的城头上,足足有三丈宽,密布的辽军已经被火药弹轰击得所剩无几,当大宋的骑兵队伍沿着战车铺就的通道到了城墙之上,辽军所剩无几的士气顿时就崩溃了,他们被宋军雄壮的战马推到城池的边沿,然后惨叫着从城墙上掉了下去,五丈多高的城池,掉下去往往会凶多吉少。   大胡子的将军还在嘶吼着拿着战刀左右拼杀,无奈宋军非常的狡猾,他根本就找不到一个人愿意和他单打独斗,即便是吴杰,也是一沾即走,继续扩大自己的战果,对吴杰来说,只要自己的部属全部上了城头就预示着自己已经大获全胜了。   吴杰忽然发现首先爬上城头的不是自己的部下,而是一群背着一种羊皮口袋的家伙,他们手里拿着一段竹竿,正在均匀的将一些液体往内城喷,就像是在浇灌庄稼。   大胡子辽人将军抹一把脸上的油脂,不明白这些人打算干什么,但是吴杰亡魂大冒,大声的催促自己的部下,迅速的结束战斗脱离战场,这些专门放火的家伙出现之后,只需要十几个呼吸的功夫,这里必定变成一片火海。   果然,吴杰的部属刚刚脱离战斗,弩弓都没有拿出来,暗红色的火焰就平地升起……   看到大胡子将军在火焰中呼号,吴杰甩手抖出自己缠在胳膊上的铁链子,紧紧地缠在那家伙的身上,手腕子一抖,这个大胡子将军就从冒着火从火场里飞了出来,掉在吴杰的马前。   两个部属上前扑灭了这家伙身上的火焰,用粗大的牛筋绳子捆了个结结实实,吴杰随手扔出两枚火药弹,剧烈的爆炸在一瞬间就把火场给炸灭了,趁着辽人跑远,吴杰的部下迅速的打开了城门,早就守在城外的大军就蜂拥而入。   既然说了三日不封刀,那么,宋军在三天之内可以为所欲为,奸淫掳掠也是被军规所允许的,想要征服一个民心不在自己这一方的城池,这是必须要经历的手段,自古以来已经早就验证过它的可行性了,云峥并不以为自己只需依靠仁德就能让这片狂暴的土地上的狂暴之民平心静气,狂暴之后他们在面临恐怖的杀戮之后,留下的只有无边的恐惧。   三天之内,神武城中的厮杀声不绝于耳,这是行军司马做的记录,其实说三天之内神武城惨嚎声不绝于耳这样才符合实际情况。   事实上屠城并不可怕,所有战胜一方的大军在为了显示自己的威严,总会屠杀一下城里的百姓的,这个时候的屠杀,是有选择性的,比如会选择官员,富商,以及一些特定的目标,但是破城就不同了,一旦有了破城的说法,就说明战斗进行的非常激烈,大军所到之处人家不投降,大军经过艰苦的作战之后才得以破城而入,这个时候,只要是城池里的人,都是敌人,都是被歼灭的对象,所以自古以来,破城远比屠城要恐怖的太多了。破城谁都杀,屠城是有选择的杀……   “南蛮子,有种就杀了我,家父郭恒川一定会为我复仇的!”   那个胡须已经被烧的七零八落的壮汉在云峥的面前依旧大声的咆哮。   苏轼怜悯的对这给家伙道:“你别喊了,你死定了,你根本就不必怀疑大帅的决心,从你决定不投降的那一刻起,你就一点活路都没有了,省点力气等着挨刀子比较好。”   “狗贼,我郭家对大辽忠心一片可昭日月,陛下一定会为我讨回一个公道。”   听了这句话,云峥的脸皮不由得抽搐几下,抬头看着远处的神武城低声道:“杀戮可能是唯一的征服之道,人的需求很多,有的想要财宝,有的想要美女,有的想要权势,为了这些目标他们往往会忘记了这些东西的获得是要拿性命为代价的。   苏轼啊,你眼前的这位,就是一个只想着家族飞黄腾达,却忘记了本身危险的一个人,这种人一心只想求死,为了自己求仁得仁,他们不惜带上一大批人一起去死,从而来衬托自己的刚烈,义勇,所以啊,对付这些人只要剥夺掉他们的期望值,他们就会如同烂泥一样的软弱。”   笑林阴阴的道:“刑狱之道有一手叫做鬼发声,就是专门用来对付这种宁死不屈的烈士的,手法我还是知道一些的。   这个人没用了,拖下去砍掉他,不过不要伤害他的人皮,他的人皮非常的有用,既然他说他的让父亲是郭恒川,那么,不管是在朔方城,还是西京大同府,我们总能看一出好戏的,既然他这张人皮底下的灵魂不肯投降,我们就找一个愿意听我们话的人来穿上他的人皮,说一些我们愿意听的话给辽人听,就算是鬼,也会发出我们愿意听的话语来。”   三天之后,大宋的军队在听到一声悠长的集合号令之后,那些大宋军卒就一个个嘻嘻哈哈的从神武城中退了出来,然后在城外的平地上几何整队,从他们满足的神情来看,神武城基本上已经没有什么活人了,军队,从来都是暴戾机器,是毁灭的最终黑手。   军法的板子还是落在了岢岚军的屁股上,从将主到虞侯,再到官营和领军没有一个将官能够逃得过去,从岢岚军的出发地到神武城,不过区区的三百余里,这些人竟然足足的走了十天之多,三关五寨的兵马已经被偏关守将郎坦收拾干净了,他们在没有阻力的情形下,一日行军三十里,这根本就无法让人满意。   “大帅,临阵羞辱将领不是智者所为。”孙大志看着那些在太阳地里露出白花花的屁股挨板子的将校小声的向云峥劝谏。   云峥摇摇头,长叹一声道:“岢岚军已经完蛋了,驻守的是边关要地,这些人宁愿挨板子都不愿意和辽国作战啊,你看看啊,这些人的喊叫声里充满了得意之情,他们知道我还杀不了他们,所以挨一顿板子换取自己不用上战场,这是一笔非常划算的买卖。”   “大宋军队大多如此,大帅不必苛求他们了,只要他们能守住神武城,我们去打仗也无所谓,反正我们不喜欢守卫城池。”孙大志见那些人挨了板子之后相互搀扶着走向自己的营地,果然如同将主所说的那样,这些人没有露出什么羞愧的表情,反而一个个如释重负一般。   “不行,从明日起,这些人作为大军前驱作战,就算是一群绵羊,我也要他们长出角来,即便是不吃肉,拿角作战还是必须要知道的。”   听主帅恶狠狠地说话,孙大志连忙道:“既然如此,神武城谁来守卫?”   “这里根本就不需要守卫,有雁门关作为屏障,有偏关作为他的侧翼,即便是不派人驻守,这里也会安然无恙,那些侥幸没有死的辽国人,自然会在这座城市里形成跟种各样的势力,等我们回来之后,自然会有人前来投效,到了那时候,神武城才算是真正被我们所夺。”   岢岚军将主吕青臣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的岢岚军会有一天成为大军的开路先锋,逢山开路遇水填桥这就是先锋的职责,他无论怎么想都想不到先锋的重任会落在岢岚军的身上。   兴化军,光化军,白马军都是大宋数得上号的强悍兵马,那一支军队都足以充当先锋部队向朔州进发,大帅明知自己的属下是最软弱的,为何会让岢岚军去啃硬骨头。   “遇到辽人,你们最好能够坚守三个时辰以上,因为先锋军队和辽人作战之后,大队人马至少需要三个时辰才能赶到战场,所以你们最好有三个时辰的战力,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云峥的话语冰冷的就像是能够掉出冰渣子,吕青臣的心随着主帅的话语一个劲的往下落……   大军很快就离开了废墟一般的神武城,继续向朔州开进,最好的攻击时间已经被岢岚军给活活的消耗掉了,大军如今早就没有了保密性,一路上辽人的侦骑如同阴魂不散的鬼魂,紧紧地咬着大军,片刻都不曾离开。   岢岚军勉强凑齐了百十个骑兵,去追赶那些辽人的侦骑,每回都追的很努力,只可惜,效果却非常的差。   少年军的骑兵回报道:“萧火儿的大军已经抵达了朔州城!” 第4章 欺负人   三十万大军是个什么样子云峥能想象的到,他还没有自恋到以为自己用三万人就能挑战辽国的三十万大军,所以他的大军开始回援,期待萧火儿的大军前来攻打雁门关,如果能用有利的地形消耗掉辽国的有生力量,云峥会非常的高兴。   神武城就是一座孤城,如今还被自己的军队破坏的七七八八,在辽国三十万大军面前,没有任何固守的价值,于是,云峥带着大军又跑回雁门关,神武城也只好抛弃掉。   吕青臣趴在马车上回了岢岚州,据说他愤怒的叫骂声在山谷里回荡了很久……   战争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萧火儿在重新收复了神武城之后也安静了下来,隔着一个荒原和云峥对峙。   不过这种安静并没有保持几天,不断有辽人斥候发现了承旨林牙郭如海的踪影,这家伙只要见到来自汉地的京城军,就会不厌其烦的上前劝说他们投降,有时候还会声泪俱下的诉说辽人统治下的汉人是如何的牛马不如。   还有一些被俘的辽国汉人在经过郭如海的劝诫之后被放了回来,这些人异口同声的告诉郭恒川,他的儿子郭如海已经正式投降了宋国。   刚开始那些辽人说郭如海已经投降的话,不管是萧火儿,还是郭恒川都是不信的,一个为大辽浴血奋战过的猛将,不可能就这样轻易地背弃自己的国家和族群,郭恒川甚至肯定的认为这是云峥的离间之计,在战场上这不是一个多么高明的战术。   萧火儿还因此将一些说闲话的辽人斩首以平息郭恒川的怒火。他之所以这样倚重郭家,那就要从辽国的军制说起。   辽国的军队主要由四个部分组成:宫帐军、部族军、京州军、属国军。   宫帐军又名皮室军,是辽皇帝禁军,也是扈从皇帝的侍卫亲军,又分为御帐亲军和宫卫骑军,前者主要随皇帝征战,后者主要守卫皇宫。   太子和各部族的首领大王都有自己的领地和军队,叫部族军,辽亲王大臣,体国如家,在有战事时,往往置私甲以从王室。多则千余骑,少则数百骑。就是遇到战事的时候,辽国的亲王大臣用自己的私人卫队听从王室的指挥。在战事紧张的时候,通常量力出动甲骑3000至5000人,听从王室的调遣,其余的兵力则留守本地,以卫根本。辽众部族军分隶北府和南府,守卫四边,拱卫京师。其中北府有32部,南府有15部。   秦国王耶律重元用来造反的军队就来自他的部族军,如今辽皇耶律洪基正在严格的控制部族军的数量,以达到强干弱枝的目的。   郭恒川的部下就是京州军,辽国五京各置乡丁,五州乡丁称为京州兵。是一种地方性的军事武装,主要职责是地方保安;但遇战事时,也听从征调,入卫京师。京州兵大都是番汉转户的丁壮,兵力十分可观,大约有京州兵100余万。   至于属国军,在辽国的军事序列里根本就没有多少存在感,因为辽国根本就不允许属国有过多的军队,属国能拥有的军队,基本上就是各自族长拥有的部族军。   萧火儿必须给郭恒川这个面子,因为西京大同府辖7县、17个军、府、州、城,有京州兵三十二万余人,也就是说萧火儿的军队中,八成左右的人都是郭恒川的属下。   这是真正的强枝弱干!   自从辽国建国以来,除了杨延昭曾经兵出雁门关一次之外,雁门关从来都是辽国的主战场,只要对雁门关守军保持强大的压迫就足够了,对辽国来说,河北地才是生死关键,所以就造就了西京大同府这种奇怪的军事配备。   当又一轮辽人亲眼见到郭如海屠杀辽人之后,面对涕泪交加的辽国部族,萧火儿不得不认真的考虑一下郭如海叛变的可能性了。   见萧火儿朝自己看过来,郭恒川艰难的摇摇头道:“犬子不可能叛变,他宁死都不会叛变,抛去君臣之道不谈,大辽国还有他的父兄妻儿,即便是为了他们,犬子也不会变节。”   逃跑回来的遥辇九帐族的城主乌骨毒讥声道:“你儿子不会变节?看看老夫的下场就知道了,如果不是老夫见机离开,这一会老夫的人头已经被云峥当做酒器了。”   郭恒川的二儿子过郭如山怒道:“明明是你弃城而逃,如何能把罪责算在我大哥的身上?”   郭恒川阻止了暴躁的二儿子,朝萧火儿拱手道:“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待老夫亲自带兵去荒原一观就是了。”   乌骨毒豁然起身指着郭恒川道:“你莫非想要带着大军离开?如果你想去看儿子,那就带你的亲兵去,大辽国的军队不许你触碰!”   郭恒川冷冷地看了一眼乌骨毒又道:“老夫就带五百亲兵去,还用不着动用大军!”   萧火儿起身安抚郭恒川道:“老将军尽管去,多带些兵马以策安全,本帅以为此事大有蹊跷,郭氏一族对大辽忠心耿耿天日可表,岂能是区区的离间之计所能破坏的,即便是郭如海真的贪生怕死投降宋国,那也不过是他一人之过,与老将军威名无损。”   郭恒川叹口气道:“古书上常说三人成虎事多有,犬子如海性情最是刚烈不过,事父至孝至诚,断然不会干出这样危害家族父母妻儿的事情,如果他真的叛敌投降,老夫一定会自缚双臂请大帅治罪。明日老夫就带着五百亲卫亲自去荒原查探,是非清白到时自有公论。”   说完这些话之后,郭恒川又看着乌骨毒道:“如果我儿未曾叛敌,老夫倒要好好地理论一下神武城为什么会轻易地陷落!整座城又如何被云峥下令屠城的,那时候,即便是把官司打到陛下面前,老夫也要一个清楚明白的答案!”   乌骨毒并不畏惧郭恒川,讥笑道:“去荒原查探的人最好有我们的族人,否则你在荒原上杀人灭口,谁能知晓?别人对你很放心,老夫不放心。”   郭恒川仰天大笑道:“正该如此,明日清晨老夫候你大驾!”   说完这些话朝萧火儿拱拱手就径直去了自己的军营,他的属下也随之散去,不大工夫,萧火儿的帅帐就空出来一大半的地方。   乌骨毒笑道:“大帅还是早做准备的好,斥候中有我的人马,他们对郭如海非常的熟悉,老夫再三问过,确实是郭如海无疑。   您看看现在的帅帐,您这个大帅还没有下令退下就少了一大半的人,也就是说大帅您能掌控的力量要比郭恒川少的多,本官准备现在就离开,回中京向族长问计,至于西京,就偏劳大帅多操心了。”   萧火儿皱眉道:“这样做不妥,你出身遥辇九帐皇族,这样与一位忠心为国的老将一般见识有失体统,此时此刻,神武城已经被毁掉了,你是城主,重修神武城是你的职责,我想你要是这样去中京,族中应该不会给你好果子吃,西京道的事情,我们还是在西京道解决掉,否则谁都吃罪不起。”   乌骨毒也只是在虚张声势,见萧火儿这样说,也只是长叹一声就告辞回到了自己的营地,他的全家都在神武城罹难,胸中总还是有一些郁闷之气,更让他郁闷的是如果郭如海不能成为替罪羔羊,他自己的富贵荣华也就到头了,一想到族长那张铁青的老脸,乌骨毒就再也不愿意回到中京去了。   月上中天,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闪出自己的营帐,熟练地避开巡逻的守卫,不大工夫就来到了郭恒川的大帐外面。   他轻轻地拍拍手掌,两个躲在暗处的壮汉就走了出来,看着来人冷冰冰的道:“郭远,深更半夜的你来将军帐幕有什么事?”   郭远压低声音道:“我见到了大公子,大公子托我带回来一封信给老将军。”   两个壮汉吃了一惊,连忙将郭远拽进大帐,此时郭恒川还没有安寝,坐在油灯前瞅着眼前一柄玉如意发愣,这是辽皇亲手赏赐给郭家的宝物,自己无时不刻不戴在身上,玉如意并不大,却晶莹剔透,玉色温润至极,橙黄色的尊贵色泽更说明它的来历不凡。   “帝恩如山,郭家绝不背弃!”郭恒川坚定地自言自语。   一个亲兵进账禀报道:“将军,被俘的郭远回来了,他说有大公子的亲笔信!”   郭恒川闻言一惊,挥挥手,郭远立刻就被带进了帐幕。郭恒川并不问那封信在那里,而是上上下下的盯着郭远看,直到把郭远看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这才冷冷的道:“你真的见到大公子了?为何你白日里不说?”   郭远哭泣道:“晚辈真的见到了大公子,亲眼所见,绝无虚假,就连他耳后的那颗红色的肉痣都看的清楚明白,大公子见我只是苦笑一声,不大工夫就派人送来了一封信,然后就放我回来了。”   郭恒川须发虬张怒不可遏,恨恨的道:“那个畜生的信在那里?”   郭远连忙从棉袄里搜出那封信递交给了郭恒川。   郭恒川颤抖着双手撕开那封信,只看了一眼抬头就大呼道:“不好,上当了!” 第5章 画皮   郭远被绑在柱子上百思不得其解,一封被涂抹的乱七八糟的信大公子为什么要让自己带回来?能说明什么?为什么萧火儿会在自己送信的功夫突然带人闯进将军的营帐,还有,为什么将军会忽然大叫上当了?还有就是自己为什么会被那个胖的跟猪一样的胆小鬼用蘸水的鞭子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第一缕晨曦照在郭远的眼皮上的时候,他正好吐出了最后一口气,勉强紧绷的身体松弛了下来,直到死他都不明白,自己不过送了一封信而已,为什么会被活活的打死。   郭恒川的眼角似乎都快要裂开了,他想要阻挠乌骨毒对自己的晚辈下毒手,却被萧火儿的亲兵给阻隔开来,他的儿子郭如山,侄子郭如松也被辽人捆得结结实实。   他的亲卫队长虽然也被捆了起来,却一直死死地盯着郭恒川看,只要郭恒川下令,他还是有办法将消息传出去,三十万京城军兵变,萧火儿根本就承受不起,直到他被押下去,他都没有得到郭恒川明确的说一句反抗的话……   “郭将军,这封信上都说了些什么,你为何要将上面的文字全部涂抹掉?”萧火儿犹豫了一会还是问出了自己最大的疑惑。   郭恒川的脸色苍白的厉害,摇摇自己已经白发苍苍的脑袋道:“老夫没有涂抹,拿在手上的时候他就是这幅样子。”   萧火儿狠狠地瞪了一眼想要插话的乌骨毒,摆摆手道:“既然如此,必定是云峥这个奸贼的离间计,老将军莫要放在心上,你还是快快带着五百亲卫去荒原上追捕郭如海才是。”   郭恒川长叹一声,拱拱手就召集了自己的亲兵,骑上战马就匆匆的离去了……直到这一刻,他依旧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儿子郭如海会叛变投敌,知子莫若父,郭恒川有这样的自信。   自从郭远死了之后,郭恒川唯一能干的事情就是带着自己的亲卫不眠不休的去荒原上寻找郭如海,而萧火儿也只愿意给郭恒川这样的将令,在他看来,在郭恒川没有证明自己的清白之前,他不应该继续统带大军了,为此,他已经向中京派去了快马,希望中京那边能早日派来一位新的吗,可靠地京军主帅,在乌骨毒的怂恿下,年轻的萧火儿顺水推舟的将神武城陷落的罪责落在了郭如海的头上。   多年的清平盛世,造就了大宋繁荣的百戏,如果走在东京的马行街,你会看到这个世上最光怪陆离的把戏,那些伶人挖空心思的制造出一种又一种新奇的表演方式,于是,相扑变成了女子裸戏,演武变成了胸口碎大石,吞火,喷水,戏法的各种变种层出不穷。   至于口技之中东西,只需要一人,一扇,一惊堂木就能够演绎的把戏,在东京市上的大型把戏的压榨下,已经有了没落的迹象,于是,一些伶人为了混口饭吃,不得不混迹到了军伍,云峥的军中就有这样的一个叫做黑雾的人,他的手艺是祖传的,后来为了讨口饭吃,这家伙就琢磨着改良自己的家传本事,他发现自己只要接触一下别人,就能飞快的学会那个人说话,一般人根本就听不出什么不同来,所以这家伙就用这个法子赚取了不好好处。   饱暖之后思淫欲这是人之常情,于是这个家伙在深夜的时候就摸进了自己仰慕已久的小娘子的房间里,学着小娘子丈夫的声音,摸着黑和那个小娘子颠鸾倒凤了整整一夜,如果不贪心,鸡叫的时候跑掉而不是想要继续索求,这件事一定会天衣无缝没有人知晓的,只可惜那个小娘子在清晨的微光之下忽然发现趴在自身上的人不是自己夫君叫了一嗓子,黑雾就被有贼来须打公约约束的左邻右舍光溜溜的送去了公堂,以一个骗奸的罪名成了一名贼配军,最后发配到云峥属下的京西十五路。   苏轼一个人在军中是寂寞的,于是他就习惯性的找一些有趣的人和自己一起混,很快他就发现先生的军中可谓人才济济。   有一个能用一双手就能制造出很多奇巧之物的贼,这家伙用一根草棍就能打开大宋大多数的锁头,有一个长得非常憨厚朴实,张嘴一口东京乡下土话,谁都能上去欺负两下的老实人却是东京城最著名的骗子,苏轼两次被这个家伙骗走了先生特意给自己留的烧羊肉之后,才知道人家是骗子的。   还有一个龙阳生,这家伙明明是男人,却最喜欢穿女装,在军中情人无数,所有的事情都有情人帮忙,即便是打仗也有数个情人帮他抗,青塘之战的时候,大将军云峥都快杀成血葫芦了,这家伙在战场上竟然毫发无损,一双葱白一样白皙的尖尖小手伸出来,不管是谁都不免生出怜惜之意,直到现在这家伙依旧给自己在青塘战场战死的情人披麻戴孝,而别的情人不但不吃醋,竟然不约而同的伸出大拇指夸赞他有情有义,对他更是忠心耿耿。   王皮匠最喜欢的就是各种东西的皮,在他的手底下,不管是什么种类的皮子,经过他的手硝制之后都会变成精美的物件,大帅军帐里的那几张柔软的狼皮褥子,就是出自他的手。   根据传说,这家伙连人皮都剥过,不过自从笑林把郭如海活生生的交给他之后,整个军营的人见了这家伙都会绕着走。   春日的暖阳照在苏轼的营帐上,他懒洋洋的躺在一把精美的躺椅上,小偷那双灵巧的手在他的双腿上如同春雨般轻轻地敲击着,苏轼不时地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声。   淫贼佝偻着高大的身子,把温热的茶水递到苏轼的面前,苏轼翻翻眼睛,淫贼果断的就把自己那颗光溜溜如同鸡蛋一样的脑袋转了过去,苏轼这才满意的结果茶水,轻轻地呷了一口,抬头就看到龙阳生那张俏生生的脸正在自己面前摆出一副幽怨的模样。   一口茶水喷了出去,苏轼怒道:“你能不能离我远一些,每回看到你我都有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再这么下去你会害的公子我连看女人的兴致都没了。”   龙阳生咕囔道:“女人有什么好看的,都是见钱叉开腿的货,您没有见识过男风,当然不知道其中的乐趣。”   “滚!”王皮匠手里抱着一捆皮子走了过来,冷冷的对龙阳生道:“军营里那些污浊的汉子也就罢了,你要是敢魅惑公子,坏了大帅的名头,老子会生生的剥下你的那张骚皮!”   龙阳生最怕的就是王皮匠,这个人身上没有一点活人的味道,不管什么时候,他的身上总有一股子腐肉的气味,站在他身边,即便是艳阳天,别人也会全身发寒,见王皮匠发怒了,龙阳生赶紧躲到大树底下,伸长了脖子远远地看过来。   王皮匠将手里的皮子扔给淫贼道:“再试穿一下这件衣裳,你上回觉得不舒服的地方我已经改好了,但是眼睛的部位不能改,会露出破绽。”   淫贼结果那件衣服,走进了营帐,不大工夫郭如海就从营帐里走了出来,瓮声瓮气地问道:“爷老子的模样还有破绽吗?”   龙阳生娇笑着扭着腰走过来,伸出兰花指哧哧笑着,在郭如海的脸上点了一下道:“您把衣服穿的偏左了,左面眉毛比右面的眉毛高,嘴唇的颜色也不对,灰蒙蒙的,那里是一张活人的嘴唇,另外啊,你今天又没有刮脸,胡茬子一定长出来了,下巴这个地方虽然有原来的胡须遮挡,但是衣服穿的就不紧,两只耳朵变成了招风耳。这样是不妥当的,让奴家帮你收拾一下,一定会以假乱真的。”   说完就拉着淫贼走到树下,让他坐在一张条凳上,从怀里掏出一大堆的胭脂水粉出来,拿着一支小毛笔不停地在郭如海的脸上描画。   苏轼给王皮匠倒了一杯茶递过去道:“咱们被人家三十几万人给逼回雁门关了,听说河北的战事已经开始了,辽国的南院大王奚花野模率领南京析津府的三十万军队,再加上十万皮室军和五万部族军合兵四十五万,号称百万之众浩浩荡荡的从真定府到河间府一线向我大宋狂攻,狄帅支应的很是艰难,听说捧日军,神卫军,龙卫军,天武军,这上四军已经开赴了河间府,留守京师的就剩下拱圣军一支孤军了,朝廷八百里加急已经来了两趟吗,质问大帅为何不向朔州进发?”   王皮匠喝了口茶水,吐掉茶叶道:“娘的,荒原上有人家三十几万大军,咱们只有五万人,还要守卫偏关到宁武关乃至雁门关一线,我要是大帅,我也不进攻,朝廷的那群糊涂蛋,只知道给河间府派兵,就不知道给咱们也派点兵过来,大帅面对的敌人不光是辽人,还要应对西夏的左厢神勇军司,局面比河间府还要糟糕。” 第6章 哄骗   苏轼摇头道:“这些事是大帅该考虑的事情,我们要考虑的事情是如何利用好郭如海,最好能分化一下辽军,如果能让辽军人心惶惶,兵无斗志,我们说不定就能击破眼前的萧火儿,这样一来,南京道再也不是铁板一块,他们时时刻刻的都要防备我们向辽国内地发起的进攻。”   王皮匠想了一下道:“这事急不来,少年军这些天抓到的辽人很多,老汉问过那些人了,郭恒川那个老贼就在荒原上奔走,日日不停地追索郭如海的下落,我们是不是把郭恒川也抓过来?”   苏轼再次摇头道:“郭恒川不能抓过来,如果把郭恒川抓过来了,萧火儿就会趁势将京城军全部握在手里,对我们没有半点的好处,我们能做的就是将郭恒川活活的逼疯。”   王皮匠叹息一口气道:“我们都是罹难人,是污泥里的角色,能被公子高看一眼是我们的福分,总之公子需要我们怎么做,我们跟着做就是了,伤天害理的事情王皮匠没少干,只求跟着公子能混一个有墓碑的坟墓,别的也就顾不得了。”   苏轼笑道:“我和我家先生都是一个脾性,不论如何都不会让跟随我们的人没了下场,我家先生宁愿把自己的蜡像放在武成殿供万世瞻仰引以为戒都不肯粉墨自己博一下虚名,先生能做到的我身为弟子也是能做到的。”   王皮匠猛地抬头看着苏轼道:“老夫等人其实就是夜壶,急用的时候谁都离不开,一旦没有了尿意,就会嫌弃尿壶有味,老汉只希望公子能记住今日的承诺,我们不求荣华富贵,只求在军中洗刷干净自己满身的罪孽,回到老家有两亩地糊口就足够了。”   苏轼拍拍王皮匠粗糙的大手笑道:“我早就想好了,给你在东京踅摸一间熟皮子的皮匠铺子,你还不会种地,就不要去糟蹋庄稼了。”   郭如海闻言走了过来,期期艾艾的道:“小人的名声在东京城已经毁了,恐怕干不了老营生了,像龙阳生这种卖屁眼的家伙,已经人老色衰了,东京城对他来说可不是一个好地方。”   苏轼道:“不管是侯府还是我家养几个闲人都不算什么大问题,只要小偷不再偷东西,淫贼不再淫人妻女,剥皮子的好好硝制兽皮,骗子不再骗人,龙阳君不再秽乱后院,后半生安稳的过下去不成问题,如果你们的大计能够成功,光是大帅赏赐下来的财物就足以让你们衣食无忧,所以你们想多了。”   骗子很久都不说话,听苏轼这么说才笑着对皮匠道:“公子给的期许足够让我们卖命的,更何况大帅的信誉一向良好,所以弟兄们不要有顾虑,走一遭荒原,应付一下郭恒川冒一次险是值得的。”   小偷站起身抖抖手,帮苏轼拴好腰袢的那枚玉佩,拱拱手就离开了。   苏轼站在营帐外面,看着被少年军骑兵带走的五个人心中多少有些不舍,不由得大声道:“事不可为就逃命,我们回来之后另想办法!”   王皮匠忽然爆出一声大笑道:“有公子这句话,老汉几个人就算是肝脑涂地也值了!”   目送这一队人离开了雁门关,苏轼悄悄地来到云峥的屋子,见先生正在批阅文书,也不说话,就乖巧的伺候在一边,给砚台里添加了一点清水开始研墨。   “人走了?”云峥的眼睛依旧盯在文书上。   “走了,先生,您说他们这一次极度的贴近郭恒川到底能不能成功?”   “不知道!”云峥回答的很干脆,他听出苏轼心中的不忍之意就搁下手里的毛笔,瞅着苏轼的眼睛道:“这世上还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情,至少在我看来没有这样的事情,能不能撼动郭恒川的心神,谁都不知道,只能说做了就有可能,不做,什么可能都没有。   人来到这个世上,想活在人群里,就是一个你利用我,我利用你的过程,那五个人其实都算是人中的尖子,虽然会的东西污秽了一些,不过啊,这是人家的生存之道,只要是谋生手段就不能说低贱,我宁愿祝愿他们马到成功,最后给他们大量的赏赐,凑成一个完美的结局,不过,我的理智又告诉我,这件事必定会有牺牲,只是不知道死的人会是谁。”   一股怒火从苏轼的心头升起,手下研墨的力道不由得大了几分,墨条和砚台发出吱吱的声音。云峥一巴掌打掉苏轼的手怒道:“生气就说话,少拿我的墨条撒气,这可是文宝斋的高级货,听说里面添加了龙涎香,很值钱。”   “您明明知道他们去会死人,为何还要坚持要他们去?他们也是人啊!”   云峥笑着安抚一下怒气冲冲的苏轼道:“你在为这事情生气啊,没必要啊,我们在神武城屠城的时候,你好像很兴奋,还写了不少的诗,‘汉家旌旗破城关,枯骨荒冢鬼夜哭,’这样的句子你都吟诵的出来,轮到他们五个人渣送命的时候你就难过的和老师我发脾气?”   “不一样的,他们是我朋友!”   云峥苦笑一声,将桌子上的一封八百里加急文书丢给苏轼道:“这个时候,由不得我们,事情有了很大的变化,我们的皇帝竟然破天荒的准备御驾亲征了,率领着捧日军,神卫军,龙卫军,天武军这上四军离开东京去了泥古寨,我都不知道该大哭三声,还是该大笑三声。   我非常的担心脓包皇帝带着六十万脓包大军,会把狄帅已经构建好的战事部署全部打乱掉,皇帝到了边关,狄帅说不定就会变成一个传声筒,再也没有统军的权利了。   我不担心皇帝的死活,我如今只担心河间府能不能一次承受住百万大军在那里作战,百万大军,连营三百里都不止,万一打败了,那些人连个逃跑的地方都没有。”   苏轼抱着文书怔怔的问云峥:“皇帝要御驾亲征?他会打仗?”   云峥点点头道:“是啊,他要御驾亲征,脑袋这是被驴子踢了,看样子他不把大宋的这点元气消耗殆尽他是不打算罢手了。   御驾亲征也就罢了,朝中庞籍,韩琦都是不错的统帅,这两人在战场勉强算的上是两只狗,牵着两只狗去打猎也能说得过去,问题是他没带庞籍,也没带韩琦,而是带了高继宣这头肥猪上了狩猎场,不知道他是来给辽人送肉,还是去打猎。”   “朝中大臣难道不管吗?”苏轼又开始咬自己的指甲。   云峥一巴掌拍掉他的手笑道:“怎么没有,庞籍苦谏,韩琦苦谏,老包苦谏,文彦博苦谏,满朝文武齐齐苦谏,刚刚回京的老学究欧阳修准备把自己倒挂在城门口,学蜀汉时期的刘巴劝谏,说什么皇帝想要出京,就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   结果不太好,欧阳修被软禁在府邸,严令不得出家门一步,看样子皇帝这是铁了心要御驾亲征了,估计他是不放心狄帅一个人统御大宋六成的兵将,担心再来一次黄袍加身的故智,所以才会这么干的,庞籍他们死命的劝谏结果就是,皇帝答应自己坐镇河间府以西三百里的任丘,绝不向前一步,庞籍他们才勉强答应,还派了韩琦亲自帮助皇帝整军,就这样敲定了最终的结果。   知不知道啊,现在满朝文武最想杀掉的人就是高继宣,每个人都以为是这家伙蛊惑皇帝御驾亲征的,石守信给我来信说,这事不关高继宣的事情,全是皇帝自己的主意。   小轼啊,你说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们只有弄险了,虽然我很想不管皇帝的死活,可是现在他还死不得,小皇帝太小,他死了,大宋想要收复燕云十六州,就只能等小皇帝成长起来以后再说,我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所以,我们只能快速的收拾掉萧火儿,然后领兵北进,逼迫辽国从河间府撤兵,只有这样才是把狄帅从尴尬的境地里解救出来。”   苏轼听完云峥的话,把文书放在桌案上,一溜烟的就跑了,一边跑一边要苏童给他准备战马,他要去荒原看着那些人应对郭恒川,这事情太重要了。   李常从帷幕后面钻出来笑道:“陛下出京不过是表示一下自己的决心,出京不过八十里,驻扎在野外表示和将士们同甘共苦,何时跑去任丘那种前沿军事要地了?您危言耸听所为何来?”   云峥收拾好文书笑骂道:“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喜欢把自己藏在我的帷幕后面了,整天鬼气森森的也不怕折寿,总是偷听别人的谈话很有趣吗?”   李常笑道:“我发现大帅的处事方法非常的有趣,就不由得起了觊觎之心,这样的好东西多学学总归是好的,说说,您的目的何在?”   云峥无可奈何的道:“这孩子很聪慧,就是胆子小了点,既然他自己已经制定了计策,那么就该他自己盯着完成,总躲在后面难成大器啊!” 第7章 大戏   李常撇撇嘴道:“你就胡说吧,这孩子文采风流,根本就不是上阵打仗的料,你非要把他弄上战场,万一出了事情,我看你如何向苏明允如何交代!”   云峥笑道:“人家身上的防御比我身上的还周全,我只有一件细鳞甲上衣,人家可是全套的,这孩子总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所以你就不必去操心他的安危了。”   李常呵呵一笑,也就离开了军帐,郭如海的皮被扒走了,但是他的血肉却完整的留了下来,正好制作成蜡人,作为自己武勋的见证,这样做,也能稍微遮掩一下云侯的暴戾,身为下属,总要为自己的上官多考虑一点的。   苏轼自然不会单枪匹马的去荒原,他带了足足六百多名少年军骑兵,再加上前面跟着王皮匠他们去荒原的三百四百骑兵正好一千骑。   连续不断的作战,让雁门关外的这片荒原上倒满了人的尸体,以及战马的骸骨,腐烂的尸体自然就会引来荒原上的苍狼,这些狼和草原上的狼群不同,它们永远都是孤独的存在,如果你在荒原上看到一条浑身乌漆吗黑的瘦狼从地平线上跑过,那么你一定要小心了,因为那头狼已经把你定为它的饭食了,它会紧紧地跟着你,直到你死去,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死,它会很乐意在某一个你不注意的时候杀死你,最终你还是它的食物,它们的耐心无比的强韧。   如果它们找不到新鲜可口的食物,就只能吃腐烂的尸体了,这里的狼,是苏轼见过最不喜欢吃腐肉的狼了,也是他见过最阴险的狼。   看到了狼,他就会想到对面的辽人,这些人尊奉狼为自己的祖先,所以他们视战争如同劳作,只是这些年,这头狼已经被四海的血肉养的肥胖不堪,行动迟缓,已经不能快速敏捷的去捕捉猎物了,靠着往日杀死的吃不完的猎物腐烂的尸体,依旧保持着蓬勃的活力。   这时候,应该给这头狼供应更加肥美的肉食,供应更加香醇的美酒,让美食来堕落他们的身体,用美酒来麻醉他们的神经,直到这头狼全身上下都变得腐败不堪了,一个老人拿着锄头就能轻易地将这头狼置于死地,狼皮可以用来制作褥子,狼肉可以用来吃饱肚子,到了那时候,有什么仇都报了,没有必要现在就引起这头狼的警觉,让他重新变得彪悍无比。   苏轼认为皇帝如今正在干的事情就是在让这头狼重新变得彪悍。   夫不争,故无敌于天下!坐看他高楼起,坐看他高楼塌掉,这才应该是大宋国该做的事情。   先生不同意这样的看法啊,他说这是标准的狗一样的儒家教义,还给安上了一个犬儒的名号,苏轼自认自己不是狗,可是在先生的面前自己好像总是长不大。   他的一句话就让自己无言以对,辽国在衰弱,同样的大宋也在衰弱,这样下去的结果就是从两只老虎打架,变成了两只狗在互相撕咬,两个国家的现状没有任何改变。   就连苏轼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似乎,可能,也许,大宋的衰败速度可能比辽国还要快!   一声鹰呖将苏轼从沉思中唤醒,勃勃不满的看着苏轼,他对这个胖子没有一点好感,整天都是懒洋洋的,他似乎除了吃饭之外,就会躺在一张躺椅上喝茶,还总是需要别人来伺候,似乎动一下就会要了他的命。   这样的家伙如果在自己的部族里,爷爷早就会拿着大棒子敲得他满院子乱窜了,哪里轮得到他躺在躺椅上优哉游哉,爷爷说过,懒人就不该活在世上。   老虎,包子,小离他们都非常的勤快,天不亮就会起来练武,刷马射箭,早饭之后就会带着队伍去荒原上找辽人斥候的麻烦。直到天色变暗的时候才会回来,勃勃这些天过的也是这样的日子,所以他非常的骄傲,自己不是一个懒蛋。   苏轼瞅瞅勃勃,知道这家伙对自己非常的不满意,但是自己一个玩脑子的贵人,和一个玩体力的蛮人实在是没有什么好说的。   这种嗜血的家伙本就不该和自己有什么交集的。   “喂,勃勃,你到现在总共砍死了多少个辽人?替你的爷爷复仇了没有啊?”   “十七个,辽人还欠我一百九十一条人命!”勃勃冷漠的回答道。   “不错啊,已经干掉这么多的辽人了,真是了不起,这些人都是你在神武城杀的?”   勃勃变得愤怒起来,红着脸叫道:“胡说八道,我在神武城就没杀人,还救了三个小孩子的命,对了,还有他们的妈妈,我勃勃要做顶天立地的好汉的,要报仇也只会找那些辽国武士,杀妇孺算得了什么,总有一天,我还会杀掉耶律洪基才算是为我爷爷报了仇!”   苏轼钦佩的挑起了大拇指,不过这个赞叹可不是给勃勃的,而是给勃勃身后嘿嘿奸笑的老虎的,是这家伙将勃勃变成一个思虑纯正的志向高远的大宋有为少年。   苏轼已经过了好欺骗的年龄了,他知道世上所有的事都有根苗,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总有因才会有果,在他的眼中已经没有了绝对的对错之分,只有合适不合适的区别,他总是通过自己的眼睛,自己的感受,自己的思考去分辨这个乌漆吗黑的世界,谨小慎微的调整自己前进的道路。所以看到单纯的勃勃,他就感慨自己已经年华不再了。   老鹰在天上展翅翱翔,它们甚至有功夫去捕捉草丛中的兔子,不大的功夫,勃勃的马鞍子后面就挂了七八只野兔。   只有西南方向的老鹰没有猎物贡献出来,勃勃吹了骨哨,见西南边的天空没有回应,就果断的带着大队人马向西南走去,老鹰没有反应,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那个方向有情况发生。   西南方向有一条干沟,在荒原上这样的干沟多的数不胜数,这些都是古老的河流留下来的遗迹,西北之地的气候在唐末五代之时就发生了剧烈的变化,无数的森林逐渐消失了,无数的河流因为少了水源地也渐渐的干涸了,只留下一大片满目疮痍的大地。   走到干沟附近的时候,苏轼有一种强烈的被欺骗感,王皮匠把自己一行说的壮烈无比,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架势,实际上,他们非常的安全,豹子带着四百多骑兵埋伏在后面,他们五个人站在干沟的一边大声的向干沟另一边的郭恒川喊话,一条宽度足足有十丈,深度足足有十几丈的庞大干沟,足矣将暴跳如雷的郭恒川阻挡住。   披头散发的郭恒川双手朝天举起,悲怆的对郭如海泣诉道:“你为何不去死?为何不去死?你可知道因为你的苟活,郭氏一族遭受了什么样的危害?   小远儿已经被活活的打死了,你的弟弟如今被软禁在军营,你的老父亲为了求证你是否活着,不得不在荒原上奔波。   郭家是吃兵粮的人家,我们早就说好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只要落在敌手绝不苟活这是郭家的祖训,你的爷爷战死了,郭家从贱户变成了军户,你的大伯战死了,郭家从兵户成为了林牙,你的二伯战死在北海,郭家才有了今日的风光。   郭家的每一次风光,都是拿血换来的,海儿,听爹爹一句话,自尽吧,你的儿子将会成为郭家的家主,爹爹求你了。”   郭如海直挺挺的跪在地上,一言不发,见郭恒川如同杜鹃啼血一般的泣诉,只能将头颅埋在黄土里,表示深深的歉疚。   骗子也跪倒在地,膝行两步之后朝对岸大呼:“伯父有所不知,林牙在城破之时一直战斗到了最后一刻,如果不是因为昏厥过去,绝对不可能成为俘虏的。”   郭恒川抹一把眼泪大笑道:“果然是我的好儿子,老夫知道你断然不会主动投降的,孩儿,听爹爹的一句话,只要你现在自尽,或者回归大辽,你依旧是我郭家的好孩子。”   郭如海听到父亲这样说,只觉得了无生趣,挺起身子拔出长剑就要自刎,穿着女装的龙阳生悲呼一声就紧紧地抱住了郭如海的胳膊,哀哀地哭泣道:“夫君,您就算是不为妾身着想,也要为我腹中的孩子着想,这可是您的亲骨肉啊!您怎么狠得下心?”   郭恒川大怒道:“你这贱婢,胆敢阻止我儿成仁,老夫做鬼都不放过你!如海,动手吧,你的衣钵将会由你的儿子郭艳继承,老父一言九鼎!”   龙阳生凄厉的大叫道:“有你这样的父亲吗?虎毒尚不食子,您为何非要我夫君死掉才高兴?难道就是为了那个一文不值的郭家?   您真的以为郭艳就是如海的亲生骨肉吗?您知不知道如海早就在战场上伤了阳根,他怎么可能会和家里的那个贱婢生儿育女?如果不是在大宋这边得到神医襄助,我的腹中也不会有孩儿。   这些年来,如海为了这个家忍辱负重,明知那个孩子是二叔的孩子,却不得不视若己出,对他疼爱有加,那个贱婢和二叔在房中颠鸾倒凤的时候,夫君的牙齿几乎都咬碎了,最后只能咬碎了牙齿活血吞,您知道我夫君所受的屈辱吗?”   郭如海猛地站起来,一巴掌抽倒了龙阳生怒道:“这是我的家事,家丑不可外扬!”   听到此处,勃勃小少年愤怒的攥紧了拳头,苏轼看得心潮澎湃,嘴里的瓜子皮如同暴雨般的喷涌出来,心头暗自喝了一生彩,这样的安排真是太妙了! 第8章 杀子   只要是家族纠纷,身在其中的人就没有获利者。   一个大家族中好一些的人际关系都如同刺猬取暖一样,相互忍让,相互迁就,最后找到一个最合适的距离。如果刺猬群里出现了一头猪,那么这头猪必然会被刺猬的尖刺刺的鲜血淋漓。   郭如海是不是郭家族群里一头猪苏轼不知道,但是这个时候,郭如海扮演的就是那头猪的角色,因为不堪忍受家族的凌虐,才愤而投降大宋,这样的理由非常的合适。   郭恒川希望自己的长子快点自杀,这本身就是一个悖论,人自从生下来之后,就处处以保住老命为第一追求,在保住老命的前提下,才会衍生出享受,痛苦,各种感官上的刺激行为。   假如那张人皮底下的人真的是郭如海,不知道他听到自己的老父亲哀求自己去死是一个什么感觉,人皮底下的淫贼不知道被郭恒川的这番话刺激到了什么痛处。   竟然慷慨激昂的朝郭如海的父亲吼道:“从小,从小你就说我是长子,是长子就要处处以家族为念,这些年我听了你的话,也确实是这样的做的。   事到临头,我得到了什么?连儿子都不是自己的,父亲,这些年我生死鏖战就是为了家族,您为何不听听宋人的条件,他们不一定要杀我,只要您答应他们的条件,我就能回去,而不是死掉,父亲啊,难道您真的愿意看见我死在您的面前?”   郭恒川老泪纵横,颤抖着手指着郭如海道:“这些事你为何不对我说?这是家门的不幸,只要你说出来,我定然会为你讨还一个公道。”   郭如海盘腿坐在黄土上瞅着自己的父亲心平气和的道:“算了,父亲,这件事您能怎么办?杀了二弟?我早就想过杀掉二弟,事到临头却下不去手,估计您也一样。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妇人而已,我不要了也就是了,二弟喜欢,我让给他就是了。   我刚才忽然想通了,我可以自己活着,我可以自己生儿育女,我可以自己建立我想要的家族。父亲,我知道,要您过来很艰难,所以从今往后,你过你们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你事辽主,我侍奉宋皇,我们各为其主,各自征战,上了战场请您休怪儿子绝情!”   郭恒川怒道:“你难道真的要抛弃生你养你的家族不成?”   郭如海幽幽的道:“我回去有什么用?您喜欢的,您偏向的都是老二,既然不受待见,我就不回去了,您多多保重吧!”   郭恒川咬着牙一字一句的道:“如果我处罚了如山,你怎么做?”   郭如海大笑道:“您不必杀他,我只想死在老二的手里,我如今活着和死了没有区别,如果能死在老二的手里那自然是极好的,我只想看看老二是如何杀死他的亲哥哥的,父亲,想要我死,让老二来吧,让他亲手来杀我吧,我必定束手等死。”   郭恒川深深的看了一眼郭如海淡淡的道:“既然你已经不打算作孝子贤孙,那就去死吧,既然你希望死在老二的手里,我这就带老二出来。”   郭如海阻止了骗子等人的鼓噪,冷静的回答道:“我就坐在这里等,在宋军中,我是自由的。”   说完话就闭上眼睛,仍旧盘腿坐在黄土上,似乎已经认命。   郭恒川下了一道命令之后,立刻就有快马去辽军大营呼唤郭如山到来,同时,郭氏家族的家将,也开始在这道干沟上用绳子编织软梯,准备等郭如山到来之后用这个绳梯爬上对岸杀死自己的亲哥哥。   苏轼抬头瞅瞅天上的老鹰,推推勃勃,小声地问道:“勃勃你能确定郭恒川的军队不会突然出现在咱们的身后?”   勃勃鄙视的瞅了一眼苏轼道:“老鼠跑到咱们的身后我都会知道。”   老虎小声的道:“总觉得不对劲,郭恒川这样的老贼不会这样轻易上当的,骗子他们的骗局我觉得出了问题。不行,我们还是派出斥候去打探一下比较好。”   苏轼不顾勃勃发脾气点点头道:“小心无大错!”   骗子走到郭如海的身边坐下之后小声道:“第一步已经走完了,郭恒川杀你之心已经坚如磐石,如今要看的就是他如何做了,你不死,他没有办法向辽人交代,杀你,是他现在的第一要务,只有你死了,他才能在辽军中挺直腰杆。   接下来你要做的事情就是杀掉郭如山,只有把这只老狗逼疯,我们才有占便宜的机会,不过我们不知道郭恒川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安排,你机灵着点,莫要真的被人家给弄死了,皮匠会帮你对付郭如山,如果能够拿到郭如山的人皮,大帅就会在军中组建郭家军,让你们专门去对付辽国的京城军。   记住了,当务之急是弄到郭如山,而不是弄死郭恒川,成败在此一举,小心点。”   淫贼叹息一声道:“其实郭如海的遭遇和我差不多,我也是被家族抛弃的人,刚才说的话有些重,会不会露出破绽?”   骗子笑道:“比我们预先演示的要好很多,你愤怒一些才是对的。我研究了郭如海全部的口供,也搜集了郭如海全部的经历,还从神武城缴获了郭如海的全部信笺,并且从俘虏嘴里知道了一些郭家的传闻,这才制定了这个连环骗局,郭恒川和郭如海已经十几年没有在一起相处了,郭如海常年驻守在外,郭恒川对自己大儿子的印象必定还留在十几年前,就算是出现一些破绽也不要紧。”   龙阳生娇笑道:“郭如山真的搞了自己的嫂嫂?”   骗子嘿嘿笑道:“我是从郭如海的官牒经历推算出这种可能的,辽国清宁二年五月,郭如海就任上京道瀚海林牙,总共三年整,上京道太远,这三年中他没有任何回到家的机会,清宁五年四月他才回到了西京大同府担任军本林牙。官牒上说的很清楚,他是直接调任,也就是在这一年的九月,他老婆给他生了一个儿子,我当时也想不明白,五个月生出一个儿子来,郭如海难道就不怀疑?   后来听俘虏们说郭如海和他弟弟郭如山的关系很糟糕,能让郭如海把那个孽种当成自己儿子养的最大原因,只可能有一个原因,这孩子应该是郭家的种,当我从皮匠那里得知郭如海胯下的那玩意其实就是一个摆设之后,我要是再不明白那就太蠢了。”   “可是他长了一脸的大胡子!”龙阳生追问不舍。   “郭如海不是太监,只是那玩意没了用处而已。”   “闭嘴,好好地待着,这时候该是痛苦的时候,不是说笑话的时候,坏了大计老子剥了你们的皮。”王皮匠的一番话,让这三个人彻底的闭上了嘴。   太阳渐渐地落了下去,天空呈现一种诡异的玫瑰色,苏轼脸上的阴云也越来越重,眼见六只老鹰已经飞回了雁门关,转头问老虎:“咱们的斥候放出去了多远?有没有回报?”   老虎瞅瞅四周疑惑的道:“放出去了二十里,再近的话,就要靠近辽军大营了,辽军对那里守卫的很严,我们的人进不去。”   “回雁门关,郭恒川发现了老鹰的秘密,已经在找人断我们的后路了。必须立刻撤回,我敢肯定,辽人的大军就在二十里之内,快马疾驰用不了一炷香的时间。”苏轼霍然起身道。   “这里的猴戏怎么办?万一郭恒川派他儿子过来,我们走了,岂不是功亏一篑?”   苏轼不耐烦的道:“快走,郭恒川没有那么蠢,他杀自己的儿子郭如海,派谁来杀都是一样的,他已经肯定郭如海不会束手就死的,一定会用武力来达到目的,我们的人数太少了。”   老虎不再坚持,唿哨一声就集合了队伍,准备离开,干沟对面忽然火光大作,只见郭恒川站在火把下面,阴森森的道:“如海我儿,你的一切都是你爹爹教的,你好谋无断的毛病到现在都改不了,既然你不愿意死,不如就让老父送你一程!”   趴伏在地上倾听的豹子猛地跳起来道:“西南方,三千骑,铁甲!”   与此同时,七八个少年军游骑急急地赶过来大呼道:“敌袭!三千铁甲!东南方!”   老虎抽出长刀笑道:“六千敌军而已,我们有一千弟兄,每人杀六个就成!”   苏轼怒道:“大帅从不允许你们和敌军硬拼,咱们还要留种子呢,快跑!没听人家打算合围我们!”   豹子笑道:“跑得掉就跑,跑不掉就干死他们!”   众人听后大笑,跳上战马,一窝蜂的就向雁门关跑,郭恒川的大笑声不断地从身后传来,听得出来,这家伙真的很想杀死自己的儿子。   乱糟糟的阵型在奔跑中不断地调整,跑出百丈之后就已经变成了冲阵时标准使用的锋矢阵,老虎手里的斩马刀在月光下反映出清冷的光辉,照在他狰狞的脸上,让整个夜空似乎都充满了血腥的味道。 第9章 埋伏   辽人到底快了一步,苏轼的反应速度到底有些慢,再加上老虎他们犹豫的时间有点长,所以一千少年军在一片长满春草的地方被辽人的军队给拦住了。   老虎吹响了自己嘴里的哨子,尖利的哨子声音在荒原里传出老远,哨子的声音刚刚落下,少年军手里的轻弩就已经激发,纯钢制作的箭矢咻咻的从军阵里飞了出去。   老虎脚上的马刺轻轻地在马肚子上磕一下,战马嘶鸣一声,身子猛地向前一窜,一瞬间就甩开了其余的兄弟,自己随着弩箭一头闯进了辽军匆忙间还没有来得及布置好的阵地。   无论如何,他要为身后的兄弟杀出一条血路,这是他身为兄长的责任。   黑夜里传来甲士坠马的噗通声,还有一些轻微的哀嚎之声,不知为什么,这些辽人似乎比他们还怕发出更大的声音。   小离点亮了一盏烟火,挥手抛进了辽人群里,他非常的担心自己会误伤到正在酣战的老虎。既然辽人害怕出声,那么,不妨就把声音弄得更大一点,只要是敌人不希望出现的,自己就一定要这样做。   烟花照亮了大片的地域,他看的很清楚,老虎手持斩马刀已经为大家破开了一道缝隙,所以他毫不犹豫的就把两枚火药弹抽亮火石之后就扔了出去。   火药弹几乎是在空中炸响的,小离的火药弹向来是要切掉半截引绳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火药弹该在什么地方爆炸才能达到最大的杀伤效果。   骑在马上的辽人像是撞到了一堵墙上面,身子向后飞起,战马也轰然倒地,其余的少年军见小离已经扔火药弹了,他们自然不会客气,各自将手里的火药弹投掷了出去,在昏暗的大地上炸开无数暗红色的血花。   王皮匠死死地拉着苏轼的马头,苏轼却死死地拽着勃勃不让他大呼小叫的往前冲,夹在人群里只知道不断地催马,趁着辽人被少年军的第一轮攻击打懵的时候死命的突围,否则,在这片无遮无拦的平原上,自己这一千人是打不过六千甲士的。   仗着奇快的马速,少年军将长刀横着握紧,这时候用不着劈砍,只需要借用马速长刀自然就会割开那些辽人的甲胄。   刀锋拖拽在铠甲上,划出一道道的火星,不过这种火星往往一闪即逝,少年军锋利的战刀还不是辽人粗糙的战甲能低档的住的,锋利的刀锋钻进战甲的缝隙,切开连接战甲的牛皮绳,然后就钻进了人的肌肤,只需要一瞬间,战刀就能在辽人的身上切出一道道极为恐怖的伤口,温热的鲜血从那些伤口喷涌出来甚至来不及把战刀染红。   老虎的斩马刀被一柄沉重的狼牙棒挡了下来,知道碰到了硬把子,老虎顺手就松开了斩马刀,斩马刀打着旋飞了出去,重重的剁在一个辽人的战马腿上,战马嘶鸣着倒地,将老虎和那个手持狼牙棒的辽人将军隔开。   那个全身都隐藏在重甲底下的辽人将军闷哼一声,一棒子敲碎了那匹战马的脑袋,还有空闲控制着战马躲过死马的撞击。   不等他的战马起步,老虎抡着连枷搂头就砸了下来,他不想在这里多停留哪怕一个呼吸的时间。   连枷的锤头砸在狼牙棒上爆出一团耀眼的火星,眼看着锤头高高的跳起来,老虎知道自己的力气不如人家大,再一次抛弃了连枷,一柄破甲锥已经带着风声飞向了那个强壮的辽将。   只要能弄死这个家伙,老虎对自己的武器丝毫不怜惜,该扔的时候就扔,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辽将终于被破甲锥逼得伏在马背上,破甲锥在他的后背上划出一溜火星,把辽将惊出了一身冷汗,不等他把身子坐直左肩就传来一阵刺骨的剧痛,老虎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多了一柄战锤重重的敲在他的肩头,将肩头铠甲虎头敲得碎成几瓣。   小离带着大队从老虎的身后继续向前突进,他没有老虎魁梧雄壮的体格,担当不了锋矢阵阵头的,不过他也是有办法的,那就是几乎没有穷尽的火药弹。   他胯下的战马对火药弹的爆炸声早就熟悉了,甚至到了听到爆炸声就会自觉冲锋的地步,那些辽国的战马却没有这样的自觉,火药弹巨大的爆炸声惊得它们都要尿出来了,所以,只要是火药弹爆炸的地方,那些战马就会慌忙躲开,一些受惊的战马甚至托着甲士扭头跑进了黑乎乎的荒原里。   苏轼很小心的把自己的身子贴在战马背上,在他的头顶上,无数的白色羽箭呼呼的从上面掠过,他觉得只要再低一点,那些羽箭就会钉在自己的脑门上。   腰背处已经被射了好几箭,虽然有链子甲护身,那些羽箭射不进去,但是强大的冲撞力差点把他从马上推下去,这时候掉下马,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被战马踩成肉泥。   勃勃厮杀的很是开心,在众人的维护下,他每次捡到一条死鱼就大吼一声数字,他觉得这就是他存在的所有意义,所以根本就不在乎自身的防御,或许是他的族人在上天保佑,不管是敌人的羽箭,还是那些恐怖的重兵刃,好像都不愿意找到他身上,从开始到现在厮杀了快一盏茶的时刻,他竟然毫发无伤,他嘴里的数字反而变成了二十一。   老虎知道自己必须死死地缠住这个辽将,直到豹子从队尾来帮自己,否则的话,这个家伙一定会对整齐的锋矢阵造成巨大的威胁,一旦锋矢阵被破掉,少年军就会落入各自为战的地步,这是最危险的。   辽将咆哮一声,把狼牙棒抡的如同风车,不断地把老虎扔过来的火药弹磕飞,然后落在他的四周,不大工夫,这个辽将已经被火药弹的碎片切割的伤痕累累。   锋矢阵里忽然钻出来几个人,为首的一位怒吼一声长刀闪着寒光就斩向了辽将,老虎仔细看时,才发现竟然是淫贼这个家伙。   辽将荡开了淫贼的战刀,借助火药弹爆炸的瞬间,清楚的看到了淫贼的脸,不由得大吼一声道:“大哥!”   骗子挥刀从旁边跟进,一刀接一刀的砍过来,嘴里却不闲着:“二少爷,您夺了大嫂也就是了,今日连你大哥都不放过,真是好本事!吃爷爷一刀。”   郭如山才要辩驳一声,腰肋间一痛,却是龙阳生抽冷子射出了一支弩箭,郭如山暴喝一声,一棒子敲飞了骗子的长刀,探出一只手竟然握住了错马而过的龙阳生的脖子,随手把龙阳生远远地扔出去,郭如山朝淫贼大叫道:“大哥,小弟绝对没有碰过大嫂,若有假话,天打五雷轰!”   淫贼嚎叫一声道:“当然不是你,我的儿子应该喊我哥哥,你说碰那个淫妇的人到底是谁?这种耻辱,你不背谁背?”   即便是在战场,郭如山也彻底傻掉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就在他一愣神的功夫,小偷的背上忽然升起了一片乌云,兜头向郭如山罩了下来,郭如山随手一狼牙棒敲在那片乌云上,却虚虚的并不受力,暗叫一声不好,立刻从战马上滚了下来,掉在地上贴地滚了几滚,才躲开那片渔网。   还来不及起身,一个软软的吗,香香的身子就缠住了他,一个清脆的女声大叫道:“郭家没了好人,你连我这个小嫂嫂也不肯放过吗?”   郭如山大怒,横肘一击,重重的捣在龙阳生的胸口上,龙阳生檀口一张一大蓬鲜血就喷了出来,喷了郭如山一头一脸,眼睛里火辣辣的,这个该死的女人嘴里竟然含着胡椒,被血一冲竟然进了眼睛。   双目不能视物的郭如山把心一横,摸到龙阳生的脖颈,双手用力竟然准备生生的将龙阳生的脑袋拧下来。   正在发力的手忽然软软的捶了下来,已经吐出舌头的龙阳生掉在地上,郭如山甚至来不及呼救,他的四肢就被一柄剥皮刀割断了手脚筋,双腿一软,直挺挺的扑倒在地上。   小偷终于找到了机会,重新用渔网罩住了郭如山,将绳子系在鞍鞯上朝正在和郭如山亲卫作战的老虎淫贼,骗子大呼一声道:“得手了,快走!”   老虎哈哈大笑,一刀砍死一个不要命的辽兵,抛出几颗火药弹在辽兵群里炸响,挥舞着长刀就开始重新开路。   断后的豹子俯身捞起奄奄一息的龙阳生,跟在骗子的后面沿着大队人马冲开的缺口狂奔,小偷拖拽着狂呼乱喊的郭如山在少年军将士的掩护下也冲出了辽人的阵地,烟尘滚滚的向黑暗的荒原上狂奔。   惊骇的辽人在一名偏将的统领下打着火把紧紧追赶,如果郭如山死了,他们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郭恒川。   偏将忽然听到一声八牛弩激发的声响,紧接着他的身子就飞了起来,飞在半空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左右两边的山坡上站满了穿着黑色甲胄的宋军,同时也看到了无数八牛弩弩矢在月光下如同一层黑色的浓雾飞向了自己的部下…… 第10章 大恐惧   苏轼看到云峥的时候眼泪鼻涕一起都流了出来,指着自己要背上粘连的几只箭大吼道:“你看看,你看看,就差一点。”   “哼!这是给你们一个教训,顾头不顾尾,真以为自己聪慧的天下无敌?身在战场,敌强我弱之下你竟然敢在一个被敌人已知的地方待三个时辰,没死就算命大!”   云峥没在黑暗里,冷眼瞧着正在进行的战争,无所谓的对苏轼说。   “我爹要你照顾我的,您是不是说话不算话,还把我往死地里送。”苏轼发现自己面对先生的时候很难站在一个男子汉的立场上说话。   “你死了没有?”   “没有!不过,快了。”   云峥叹口气指着躺在担架上还不断吐血的龙阳生道:“他才是快死了!”   看到龙阳生的惨状,苏轼满肚子的话都被堵在肚子里什么都说不出来。   骗子呜呜的哭泣着,谁都知道,龙阳生虽然有无数的情人,但是和他关系最好的却是骗子,两人从青塘时期就相依为命。   云峥看着哭的伤心欲绝的骗子又叹了一口气道:“看在他哭的那么伤心的份上,我收回刚才说的那句话,苏轼,你确实比他凄惨一些,你小师母来雁门关了,回去让她给你做点好吃的就当补偿了。”   苏轼听说葛秋烟来雁门关了,自然非常的高兴,可是看到奄奄一息的龙阳生怎么都快活不起来。   “高兴点,这家伙没有大碍,有大碍的是那些已经战死的少年军。”   “可是他也快死了!他吐了好多血,您看骗子哭的多惨。”   云峥停下将要前行的脚步,回头看着苏轼道:“骗子哭的很凄惨!想想这句话,你觉得可信度有多高?一个人身上的血是有数的,哪里经得起几十两,几十两的吐,让他们滚起来,早点去琢磨郭如山有什么用处,少在我面前演戏。”   苏轼挠挠头发,瞅瞅走去那边看伤兵的云峥,再仔细地看看骗子,发现骗子哭泣的真是伤心,眼泪鼻涕不断地往下流,似乎就在等龙阳生咽气了。   小偷嘻嘻哈哈的对骗子说:“大帅已经走了,你哭给谁看?”   骗子哦了一声就站了起来,苏轼惊讶地发现这家伙不过抹了一把脸,刚才悲伤欲绝的痕迹就全部不见了,重新恢复了以往的木讷模样,龙阳生也不吐血了,哎呀哎呀的爬起来,从怀里掏出两个鼓鼓胀胀的棉花包子,小心的掸去了上面的灰尘,又重新揣怀里去了。   “大帅真是绝情,奴家吐血都招不来他半点的怜惜,还真的是一位冷血将帅,幸好奴家胸口有货,要不然早就被郭如山一肘子给捣死了。”   终于明白过来的苏轼小声道:“这样的话你最好不要再说,我小师母来雁门关了,知道我小师母以前是干什么的吗?她当年可是弥勒教的两大圣女之一,吃起飞醋来,你的脑袋估计保不住。”   龙阳生笑嘻嘻的道:“好啊,咱们军中终于又多了一个女人,公子,你小师母有我美吗?”   苏轼一屁股坐在一块石头上笑道:“我小师母在东京夫人群里有艳冠群芳的美称,你这点姿色就算了,小师母的脾气不好,你最好不要去招惹。”   龙阳生自嘲的一笑道:“如果我的身子真的是妇人的身子,我自然有胆量和任何女人比美,只是造化弄人,给了我一副女人的心肝却没有给我女人的身体,男不男女不女的如何与人争锋!”   见龙阳生自怜,苏轼也没了说话的兴致,推开了打算帮自己拔箭的小偷,他决定这些箭不拔了,就这样回去看小师母……   厮杀还在进行着,只不过范围在不断地缩小,影影绰绰的人群昏暗的环境里厮杀,荒原如同鬼蜮,宋军高大的橹盾构成的坚壁阵缓缓地向内挤压,当四面合围成型之后,无数璀璨的烟火就被丢进了坚壁阵围困成的空地里,宋军的铁甲步卒,缓步上前,手里一丈多长的精钢打造的尖刺不断地驱赶着那些无法冲锋的骑兵想内挤压,当剩余的两千余人被挤压在一个小小的石头山谷的时候,山谷两边的山崖上就开始有宋军往下喷洒火油……   辽人惊恐地大叫,一个强悍的辽人攀着石壁打算翻阅这段不高的山崖,余者纷纷效仿,就在他们爬上山崖的那一刻,却被强弩给射了下来,尸体如同雨点般的跌落山崖,让士气低落的辽人更加的沮丧。山谷口的辽人放弃了战马,在一位郭家的家将率领下,开始向山谷外面突击。   那些被放弃的战马被他们排成一排,然后在马屁股上狠狠地刺一刀,那些战马就发狂一般的向宋军冲了过去。   发狂的战马蹄声如雷,宋军的橹盾阵却裂开了一个大口子,那些战马沿着那个口子仓皇的钻了出去,一股脑的没入了夜色。   一些有眼色的辽人趁着面前的军阵有了破绽,有马的骑马,没马的狂奔都想从这里逃出生天……   云峥见战事已经到了这一步,也就不再看战况如何,一支已经崩溃的军队,一支已经没有任何组织的军队,是没有办法从大宋军阵中逃生的。   他有些失望,瞅着正西方的夜空意兴懒散的挥挥手,山谷里就腾起大股的火焰,整个山谷亮如白昼,火焰中依旧有辽人在里面惨嚎,不大的功夫就摔倒在火焰中悄无声息了。   荒原上弥漫着皮肉烤焦的臭味。残存的辽人依旧在军阵的包围中酣战,他们似乎忘记了自己还有投降这一条路可以走。   云峥的目光始终盯着西面,等了良久,也不见西边有什么动静,叹息一口气对吴杰道:“结束战局,回军雁门关吧,萧火儿也好,郭恒川也罢,都不肯派兵来援救这些辽人,我们的布局说到底还是不完整,萧火儿打定了主意当缩头乌龟,我们确实没有其它的好办法。”   吴杰匆匆的去传令了,这里的战事必须尽快结束,大军兵出雁门关,如今雁门关几乎是一座空城,大军不能在外久留。   李常和李东楚站在雁门关城楼焦急的朝关外瞭望,如今,偌大的一个雁门关只剩下李东楚的白马军一部五千人,这让他们如何不担心荒原上的战事。   “来了,大帅他们回来了。”李东楚率先看到了一支军伍出现在蜿蜒的山路上,看旗帜,该是少年军的兵马,既然他们的队列整齐,就说明荒原上并没有发生大的战事。   李常长长的吐了一口气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没吃亏就是占便宜,咱们只要稳稳地守住雁门关一线就是泼天的功劳,用不着听庞籍他们的话,说什么早日击溃萧火儿所部吗,挺进辽国西京,他们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让他们用五万兵马应付辽国,西夏两个国家试试。   萧火儿的兵马就有三十五万之多,西夏的左厢神勇军司如今也在向东移动且意图不明,富弼在陇右能做的事情也不多,他手里的兵马更少,不但要弹压远寨六部,还要应付来自雪域高原的吐蕃人,抽不出多少人马啊。   国事稠溏,我们就要多担待些,这些天大帅过的很苦,大帅的营帐里的蜡烛往往会亮一个晚上,老夫都为大帅心疼。”   李东楚笑道:“现在虽然比以前疲惫十倍不止,可是末将心中暖洋洋的,这才是我大宋的边关,不管是守,还是攻,都有章法可循,朝廷给了我们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那是他们不晓事,我们只要努力过了,总会问心无愧的。”   李常苦笑道:“问心无愧是不够的,至少在官场上,问心无愧远远是不够的,前日接到朝廷的第三面金牌,老夫就恨不得立刻赶回东京面圣,当场质问一下庞籍,要把我京西十五路大军逼迫到何地才甘心?五万人不但要守卫一千多里的边寨,还要负责抵挡辽国三十五万大军的进攻,我们能够保持目前这种胶着的状态已经非常不容易了,不能再给我们压担子了,这会把人的腰压断的。”   李东楚指指意气风发的少年军道:“末将的看法和监军您不同,而且是大大的不同!”   李常挑挑眉毛道:“哦?说来听听!”   “自古成非常事者,无不是大智大勇之辈,末将以为大帅就是这一类人,于绝望中看到希望,于绝境中杀出一条血路,于不可能中见到成功的希望,末将认为,大帅就是这样一种人。   世人都认为萧火儿拥兵三十五万才是强者,如果要问我谁才会是最后的胜利者,我会毫不犹豫的告诉所有人,大帅将是最后的胜利者!   因为他是唯一一个兵处弱势,依旧选择攻势的统帅,而萧火儿也是唯一一个兵处优势却处处选择守势的统帅,这说明,他从心底里就对大帅有一种深深地恐惧感。   将无胆略,兵无魂魄,这些辽军,在大帅的眼中恐怕真的不过是土鸡瓦狗耳!” 第11章 地狱   葛秋烟接过云峥解下来的披风,见丈夫疲惫的靠在椅子上打盹,就端来一盆温水,细心的擦拭他的面庞,手指轻轻地触碰一下丈夫已经变得黝黑粗糙的脸庞叹口气道:“您就不该是一个吃苦的人,如今驻守边关吃沙子是何苦来哉?”   云峥闭着眼睛道:“昨晚又杀了六千余人,这是三万大军酣战一宿的功劳,刚才李常却告诉我说,他已经拟好了表章,准备向朝廷请功,表章很简单,上面书写——云帅夜出关山杀贼,及到天明凯旋而归,六千胡酋已授首矣!   我不知道如何评价他的奏章,普通人在以讹传讹之下,很快就会变成神,再这么下去,我就要搬到神龛里去住了,你去不去?”   葛秋烟笑道:“您本来就不是普通人,您是雁门关的主帅,只要是杀敌之功,必定有您的一份功劳,更何况昨晚您真的是大胜而归,李常这样写奏折没错啊!”   云峥睁开眼睛温柔的看着葛秋烟道:“你看看,这就是我为什么会来到边关吃沙子的原因,大宋的百姓希望看到一支百战百胜的无敌雄师,大宋的皇帝希望自己的麾下有一支忠心耿耿能够让赵宋江山绵延万代的铁军,而你们希望看到自己的丈夫真的成为人世间最英明的统帅,从而满足你们对英雄的所有幻想。”   葛秋烟坐在椅子的扶手上搂着云峥的脖颈道:“这样不好吗?”   云峥的手习惯性的攀上葛秋烟高耸的胸膛苦笑道:“我也喜欢英雄,只是不喜欢这个英雄是我而已,当了英雄,我就该到处去征战,就该抛弃妻子的来到边关吃沙子。   看到你匆匆的赶过来,我能想象的到轻盈心中是何等的恓惶和恐怖,不过说真的,这里也确实很危险,只要我一次思虑不周,就会给大宋这个族群带来滔天大祸。   我其实有点累了,还有点不耐烦了……”   葛秋烟见云峥说着说着就睡着了,就抱起他的身子轻轻地放在床上,盖好了被子,点上了安神的熏香,然后就小心的关好门来到了外间。   苏轼见到葛秋烟的时候委屈的嚎啕大哭,指着自己腰肋间挂着的几只箭诉说自己在战场上到底经历了什么。   葛秋烟先是吃了一惊,解开苏轼的铠甲发现他还贴身穿着一套链子甲,没好气的将铠甲丢在地上道:“你先生就差把你放在一个铁罐子里了,知不知道这样的链子甲,他都没有全套,好东西净给你准备了,马上就成大小伙子了怎么还是只知道哭诉,丢不丢人。”   说完话葛秋烟就去了房间取出一个老大的包袱丢给苏轼道:“马上就要娶媳妇的人了,以后不许老是哭,这是赵迎春托我给你带来的,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回去看。”   苏轼抱着一个偌大的包袱拿手捏一下,发现里面软软的,随手就把包裹扔给亲兵扭着脖子道:“夏天送棉袄,她是不是还希望我在雁门关过冬?”   葛秋烟咬着牙道:“不知好歹,这是人家听说我要来雁门关亲手缝制的,送到家里的时候,还在棉袄上绣花,好好地情义到你这里全部变成了恶意。”   “绣花?我一个胖子穿上绣花的衣服还能看嘛?”   葛秋烟气的满脸通红,一个箭步就冲到亲卫跟前一把夺过包袱咬牙切齿的对苏轼说:“有本事回到东京之后,你亲口对赵迎春说,人家堂堂的郡主低下头给你这个白丁缝制衣衫,你还抖起来了。”   苏轼笑道:“她一个妇道人家就该做这些事,不说她了,我娘和师母给我带了什么,在雁门关除了羊肉之外,我就只有喝粥了,肚子里空乏的紧。”   葛秋烟白了一眼苏轼,吩咐随行的丫鬟把苏洵和陆轻盈以及云二带给他的东西搬了出来,竟然把整个门廊都堆满了。   苏轼欢快的在礼物堆里刨,老爹送的书本,老娘送的衣物,师娘送的能够长期保存的点心都被他扒拉到一边,忽然欢叫一声,从礼物堆里找到了一个木头箱子,打开之后,眼睛里泛着泪花,喃喃的道:“还是云二知道我的心。”   葛秋烟瞄了一下啐了一口,就果断的回房去了,爹娘的一片深情厚谊竟然比不上大块的风干牛肉和一瓶瓶的美酒,箱子底下似乎还有一些精美的图画。葛秋烟不用看就知道那是什么,自己嫁给云峥的第一天晚上,这东西她也看过。   苏轼亲自抱着云二送来的木箱子,亲卫帮着他抱着别的礼物得意洋洋的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见到老虎的时候一张图画就飞了过去,老虎瞅了一眼,立刻如临大敌一般的将图画揣怀里去了,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四处看看,就打算找一个没人的地方仔细的观瞧。   见勃勃正在训鹰,两盒子干的掉渣的绿豆糕就飞了出去,勃勃打开盒子,试探性的吃了一口眼睛都在发亮,撵走了六只围着他缩头缩脑的老鹰,捧着绿豆糕就去找老魏,老赵他们,这样的美味应该大家一起吃才对。   豹子和小离比较聪明,尾随着苏轼进了房间,瞅见了箱子里的物事,欢呼一声就齐齐的把脑袋扎进箱子里去了……   大军大胜而归,按照惯例自然是要犒赏三军的,这种事一般都是监军李常在作,这次也不例外,五百口羊,一百瓮酒,派了下来,三军欢声雷动。   欢喜的气氛洋溢在雁门关的每一个角落,驻守在城墙上的军卒闻着酒肉的香气,不由得努力多呼吸几口,咂巴几下嘴巴,只觉得今日的时间过得太慢。   当然,郭如山被牢牢地绑缚在木板上半点都开心不起来,王皮匠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酒,用手里的刀子仔细的将羊骨头上的每一丝肉都剔得干干净净,最后敲开了骨髓,狠狠地把羊骨头嘬了一遍这才恋恋不舍的将骨头扔掉,把分配给他的满满一大碗酒一口喝干,满意的打了一个酒嗝,黝黑的脸膛被酒意浸染成暗红色。   骗子和龙阳生坐在地牢的深处,他们不愿意和这种状态下的王皮匠相处,尤其是龙阳生。他软软的挨在骗子的身上小声道:“刚才看见大帅的如夫人了,果然是天下绝色。”   骗子往龙阳生的嘴里喂了一块羊肉笑道:“富贵人家的妾侍,你也许只能看见大帅家的,别人家的妾侍都被那些达官贵人藏在院子里,等闲不见人。”   龙阳生嗤嗤地笑道:“我以前啊,主人也不许我见外人,只是我自己管不住自己……”   郭如海走进了地牢,哐当一声就把头盔扔在木桌上,瞅着暧昧的缩在一起的骗子和龙阳生道:“想办事去隔壁,老子打算脱衣服了,龙阳把眼睛闭上!”   骗子飞快的闭上了眼睛,龙阳生却把眼睛睁得老大,掩着嘴巴笑道:“都是一个锅里刨食的兄弟,该见得不是没见过,不过啊,你当着郭如山的面脱衣服才有用处。”   郭如海狞笑着走到了郭如山的跟前,拎起一桶水倒在他的身上,郭如山艰难的睁开眼睛,见是郭如海,不由得激动起来,扭着身子道:“大哥,我真的没有碰大嫂!”   郭如海捏着郭如山的下巴笑道:“没关系,碰不碰的不要紧,横竖一个女人而已,大哥这会给你变一个戏法,保证你终生难忘。”   郭如山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只能睁大眼睛看他准备干什么。   郭如海脱掉外衣,赤裸裸的站在郭如山的面前,把手探进头发里小心的摩挲着,在郭如山惊骇至极的眼神中,一张人皮被完整的从一个人的身上剥了下来……   朱哲琴唱的《阿姐鼓》其实就是一个活人和人皮鼓的对话……听过这首歌的兄弟有没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淫贼其实长得还不错,只是没了头发,没有眉毛,全身上下都没了毛发,在地牢昏暗的油灯下,唇红齿白的淫贼就显得恐怖无比。   手脚筋全部被割断的郭如山立刻就发狂了,蛆虫一样的扭动着身子,鲜血从四肢关节处的伤口上流淌出来,屎尿也从胯下涌出来,嘴角流着白涎发出啊啊啊的叫声。   王皮匠拎着剥皮刀走了过来,又往郭如山的身上泼了一桶冰水,指着淫贼挂在架子上的人皮嘿嘿笑道:“看着眼熟吧?那是你大哥郭如海的……”   郭如山的眼角迸裂开来,流着血泪道:“你们不得好死!”   王皮匠幽幽的道:“在老汉的眼里,剥人皮也好,剥兽皮也罢,其实都是在造孽,老汉不指望得好死。”   郭如山的身子挺得直直的,直勾勾的看着王皮匠道:“要我做什么?” 第12章 逼迫   郭恒川一遍一遍的在死尸堆里寻找自己的儿子,即便是已经被烧焦的尸体他也没有放过,亲卫们不敢劝,只能跟在自己白发苍苍的主将身后,看着他用手拨弄死人。   萧火儿坐在战马上一言不发,只是面色阴沉如水,乌骨毒嘴角带着莫名的微笑同样骑在马上看着郭恒川一个人在死尸堆里翻检。   乌骨毒的战马脚下,一具仆倒的尸体还保持着临死时的模样,两只手无助的向前伸出,一枚破甲锥还牢牢地钉在他的后背上。   萧火儿策动战马走动了几步,反手拔出了那枚破甲锥,同时也把尸体带的翻了一个身,瞅着那张年轻的面孔,萧火儿狠狠地在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带着亲卫径直向大营奔去。   乌骨毒目送萧火儿离开,见郭恒川来到了自己马前,张口说道:“你二儿子也投降了宋人?”   郭恒川抬起头,一双血红色的眼睛出现在乌骨毒的面前,乌骨毒不由自主的避开了他的眼睛不看。   “郭家只有战死的儿郎,没有投降的软骨头!”   “郭如海怎么说?”   “老夫会亲手将他挫骨扬灰!”   乌骨毒朝四周看看那些愤怒的郭氏族人点点头道:“但愿如此,我只愿郭二公子莫要步了自己哥哥的后尘,我还听说你的二儿子睡了自己的嫂嫂?”   “无耻!”   郭恒川大怒一抬手就把乌骨毒从战马上拽了下来,抡起拳头就砸在乌骨毒的脸上,乌骨毒嘶声大笑道:“打得好,有种就把我活活打死!”   郭恒川的拳头停在了半空,颓然坐倒在荒原上,幽幽的道:“郭恒川其实没有太长远的愿望,只希望郭氏族人能平安喜乐的生活在大辽国坐一个顺民,所以这些年来,郭氏族人每战争先,如今的大辽军伍里,都能找到郭氏族人的身影。   为了获得功勋,得到陛下的赞赏,郭氏一族这些年以来战死的族人不下百数,难道这样的牺牲还不能让你对郭家心存一点敬意吗?   老夫从昨日的对话里发现,云峥正在布置一个恶毒的圈套,这个圈套很可能就是一个离间计,虽然老夫直到现在都想不通郭如海为何会叛敌,但是从战略上来看,我们必须加以重视。”   乌骨毒翻身坐起,胡乱擦一把口鼻上的血迹,跳上战马就匆匆的离开。   郭恒川瞅着远去的乌骨毒,哀叹一声,瞅着远处的山坳,孤独的坐在那里,良久之后喊过一个亲卫道:“你走一趟雁门关,告诉云峥,郭恒川愿意付出代价收回我儿子的尸体。”   亲卫首领小声道:“您这样做的话,会招来乌骨毒那个卑鄙小人的报复的,大帅也不会允许您这样私自会见宋人的,您的处境就会更艰难。”   郭恒川摆摆手道:“芥蒂已成,老夫不管怎么做,都不会讨喜大帅的,神武城之败,再加上昨晚的一战,总有人需要站出来承担责任的,老夫的脑袋不大不小正合适。   陛下三令五申的要求西京所部进攻雁门关,萧火儿没有那个胆量和云峥作战,只敢封锁荒原,不让云峥西进,殊不知,这是萧火儿最大的败笔。   云峥之所以搞出这么多的事情,甚至悍然进攻神武城,其实都是心虚的表现,兵力不足是他最大的弱点,为了不让我们进攻雁门关,他只好亲自带兵来攻打我们了。”   “可是雁门关易守难攻,乃是天下雄关,我们想要攻占雁门关,会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   郭恒川拍拍亲卫首领的肩膀道:“只要是战争,就要死人,胜利其实都是尸体堆出来的,派人告诉云峥,只要他把我儿子的尸体还回来,我就闭嘴,让他轻松地熬到河北地的战事结束。”   听闻郭恒川的使者来到了雁门关,云峥略一思忖,就传令让使者进关,他也很好奇郭恒川到底想要说些什么。   不管是阴谋还是计划总有暴露的一天,在格局已经形成的条件下,一方已经认输,这个时候就是大家摆明车马谈条件的时候了,不管郭恒川提出什么条件,对云峥来说都是一场胜利,只不过云峥以为自己的可以获得更多的一些好处。   听到使者转述郭恒川的话之后,云峥笑道:“郭氏兄弟其实没死,都活的好好地,本帅很希望郭将军能够过来一家团圆,父慈子孝之下,才是一个好结果。”   使者一字一句的道:“我家将军希望我带回两位公子的尸体,并未强求让他们活着。”   云峥笑道:“交易的价码不合适,我这里需要给郭将军两个人或者两具尸体,郭将军却只是空口白牙的做了一个保证,这对我很不公平,不过郭将军愿意和我商谈,这是一个很好的消息,使者,带我的话给郭将军,就说我非常愿意和他谈判,只是需要他重新添加价码。”   “云将军,请允许我见到两位公子的尸体,您也明白,自从我进了雁门关我家将军已经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郭恒川的使者很有使者的自觉,不卑不亢的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云峥很喜欢这种同时经历过大宋文化和辽国文化熏陶的学者型人才,大宋的文化给他注入了儒雅的因素,而辽国粗犷的行为方式又给他注满了勇气,当两种文化完美的体现在一个人身上的时候,不管是大宋还是辽国,都把这种人叫做人才。   “郭将军给我的太少,要求的却太多,不管是郭如海,还是郭如山,他们的手上都沾有我大宋子民和战士的鲜血,我是一名大宋的将军,为死去的大宋子民复仇是我的天职。   多年以来,辽人打草谷打的肆无忌惮,杀我边民,掳掠我百姓,奸淫我姐妹,造成的恶迹罄竹难书,使者,如今到了还债的时候,你以为呢?”   “云将军,我家将军答应在军中保持沉默,就这一条您还不满足吗?您的兵力不足,是您最大的缺憾,如果您麾下有雄兵十万,我家将军说他会立刻退避三舍,可是您如今只有不足五万将士,这些人不但要防范大辽国的三十五万人马,同时还要防备西夏国的左厢神武军司的八万人,天时地利人和您只占了地利而已。   如果将军执意不肯归还两位公子的尸体,我家将军唯有拼死一战而已。中规中矩,真枪真刀的拼杀,将军的睿智将没有了用武之地,尸山血海之下唯武力称雄而已。”   李常突然插话道:“老夫有一事不明,还请使者解惑!”   辽人使者躬身一礼道:“李监军有什么疑问尽管问来,只要是在下能说的,必定知无不言。”   李常呵呵一笑道:“我家大帅一再强调,郭家的两位公子都好好地活在人世间,使者若是不信,老夫这就召他们进来,老夫只是不明白,郭老将军为何一再申明只要尸体。   老夫尝闻虎毒尚不食子,郭老将军为何如此的恨自己的儿子不死?”   使者惨然一笑道:“这样的人间惨事都要拜云将军所赐,一个大公子就让我家将军处境艰难,郭二公子被俘让我家将军的处境更是雪上加霜,两位公子即便是活着回去,也会落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不若由云将军下手,他们好歹还能落一个全尸。”   云峥笑而不语,李常率捋胡须挥挥手,大堂的门就被打开了,郭如海雄赳赳的跨进大门,抱拳朝云峥和李常施礼道:“末将见过大帅,见过参军!”   李常笑道:“郭将军,你可认得这位使者?”   郭如海瞅了一眼使者大声道:“此人乃是我的堂弟郭如松,是我郭家难得的文武双全的人才,监军万万不可放他离开雁门关,如果他回去了,必定是我大宋的强敌!”   郭如松痛苦地摇头道:“大哥,难道您为了一己之私,真的就不顾我郭氏一族的生死吗?小弟亲自求证过,小海儿是您的亲生儿子,大嫂也没有任何不贞之处,您在就任神武城林牙之前曾经回了一趟家,难道此事您已经忘记了不成?我们兄弟当时把酒言欢,还祝贺大哥和大嫂多年的鸳梦重圆,您走后不久,大嫂那里就传来喜讯,伯父为此还痛饮了三杯酒,说我郭家长子嫡孙终于有后,事到如今,您为何还要如此的羞辱我郭家?”   郭如海冷冷的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说完这句话他竟然冲着云峥施礼之后转身离开,不管郭如松如何的呼唤也不曾回头。   李常笑眯眯的道:“使者,您也看到了,是郭将军自己不愿意回去,非是我们强留,我家大帅体恤部下,亲手杀掉忠心耿耿的部下这种事我家大帅干不出来。”   郭如松讥笑道:“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干不出来的事情,之所以不能成功,只不过是我们付出的代价不够大,您得到的好处不够大。”   李常哈哈大笑道:“郭将军倒是说出了人间至理,既然如此,还请郭将军重新给出一个让我和大帅都能忽视部下生命的条件来,如果代价足够,即便是要老夫的脑袋也不是不能商量!” 第13章 族群   郭如山躺在担架上被抬了上来,只是整个人都不太好,浑身正在发热,一个面容娟秀的宋军在殷勤的照顾他,看得出来郭如山受到的照顾很周到,伤口上裹着新缠上去的麻布,全身都是金疮药的味道,那个娟秀的宋军不断地拿湿的布巾子润湿郭如山的干裂的嘴唇。   郭如松抓着郭如山软绵绵的手臂泣不成声,他看的出来,郭如山浑身上下都是伤痕,这是经过生死鏖战之后才会有的现象,如果说这样的人也会投降宋军,郭如松无论如何也是不信的。   他猛地抬起头对站立在身边的李常道:“能否让二将军醒来片刻?”   李常笑道:“郭如山将军是在投降我军之后,老夫才下令救治的,他身上的伤痕很严重,为了让他舒坦一些,军医用了一些安神的药,您让他醒过来其实是在要他受罪。”   郭如松怒道:“我郭家都是铁骨铮铮的男儿死都不怕,还怕什么伤痛!”   李常只是笑笑并不和他争辩,挥手让军医放手施为,军医面无表情的将一根粗大的银针刺进了郭如山的肩井穴,这里是最吃不住疼痛的穴位,郭如山的身体颤抖一下就醒了过来。   迷茫的四处看看,当他看到郭如松的时候,全身都激动地发抖,张嘴想要说话,却发现那个面无表情的皮匠就守在自己身边,刚刚升起来的希望之火,从他的眼睛里一点点的熄灭,他知道自己还没有逃脱宋军的魔掌。   郭如松抹一把眼泪哀声道:“九哥,你为何不死?”   郭如山闻言如遭雷击,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郭如松,脸上的肌肉不住的颤抖,最后强自镇定一下,惨笑道:“死起来不容易,太痛苦!”   “你若不死,郭氏一族不得平安!”   郭如山的眼泪一下子就从眼眶里大颗大颗的奔涌出来,他真的很想马上死掉,很想死,可是一想到地牢里的那张人皮,浑身就一片冰凉,他如今四肢俱废,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郭如松慢慢的站了起来,痛苦地对郭如山道:“既然你不愿意死,那就让我们替你去死吧。”   说完话之后竟然不再看郭如山一眼,挺直身子对云峥道:“既然云将军不愿意接受我家将军的好意,我们就战场上见吧,刚才许诺的条件,是我郭家所能做到的极限。”   云峥笑道:“本该如此,军人说到底还是要兵戎相见的,三十余万辽人还填不满雁门关外的古道。转告郭将军,千万莫要手软,云某在雁门关恭候他的大驾。   来人,送辽使出雁门关!”   云峥淡淡的说完这些话就转去后堂,今天想要的东西自己都已经得到了,他也不再有兴趣和郭恒川的使者谈话了。   郭恒川在自己儿子的事情上,非常的坚决,他不惜以自己的儿子的性命去换取自己在辽国的声望和地位,所以,也就没有什么好谈的了,如今只能期待萧火儿能下手对付郭恒川,只能期望辽国军队内讧,即便是不能内讧,也必然会让京城军和辽人产生极大地隔膜才好。   战争是一个烧红的铁块只有一锤锤的砸下去,才能让铁的杂质随着火星飞走,只要开始打仗,京城军和辽军的矛盾就会被千百倍的放大,到了那个时候,事情就再也不会受郭恒川和萧火儿的控制了。   等待了这么多天,战争的序幕终于要拉开了,引诱辽人进攻雁门关一直都是云峥想做的事情,如果不能在攻城战中消耗掉辽人的兵力,在旷野上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击败三十几万辽军。   郭如松既然已经进了雁门关,想要离开怎么可能,虽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可是云峥从来都没有把京城军当成敌人,他们不过是一群叛徒而已,这些年打草谷最积极的就是他们,从雁门关一直到泥古寨在这数千里的边境线上,那些受到辽人统治的汉人早就忘记了自己和边境这边的宋人是同种同源的兄弟,云峥不知道那些人在抡起刀子砍向大宋边民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   既然是处罚叛徒,自然要让他把教训深深地记在骨子里,否则下一次异族来侵犯的时候,他们依旧会成为最凶恶的马前卒。   郭恒川之流对辽国越是忠诚,对大宋和整个族群的伤害就越大,或许这些人非常符合那些士大夫的行为守则,但是在云峥这里行不通,你可以不反抗,可以不作为,无论如何你都不能拿起刀子来屠杀自己的族人,这是不可原谅的。   当他和李常坐在矮几后面品茶的时候,猴子来报,说郭如海杀了郭如松,当着城外辽人的面,郭如山也表达了自己不想回到辽人队伍里的意愿。   云峥漠然的听着,葛秋烟手里的蒲扇也没有丝毫的杂乱,她的心全部在面前的小火炉上,让她烦恼的是那些松果不够干,而不是什么什么人死了。   “郭如山求速死!”猴子不敢看家主的眼睛,因为家主眼睛里寒光似乎能刺透人的心肺。   “他不能死,打仗的时候他还有用处,传令下去,全军备战吧,郭恒川这头老狼,无论如何也该发狂了,命岢岚军,火山军分别驰援偏关和宁武关,雁门关啊,开始死战吧!”   李常放下手里的茶杯感慨一声道:“郭恒川此人老夫都不知道如何评价,身为臣子他是合格的,身为父亲,他是无情的。”   云峥喝了一口热茶小声地说:“这个人他注重家族的传承了,他此生最大的愿望恐怕是待在神龛里变成灵位,接受后世子孙的膜拜……在他的眼里家远比国重要。   这种念头要不得啊,一旦有了这种念头,我们的族群就会分崩离析,我们可以保留自己的家,却不能助纣为虐啊,这是最起码的自觉。”   李常哈哈一笑道:“既然开战了,我们就不想这些事情了,还是老样子,你打仗我在后面组织供应,这一次我已经发动了代州所有的百姓来帮忙,无论如何郭如松有一句话说得没错,我们的兵力严重不足,所有的兵都给你,我带着衙役捕快就好,保证不拖累你。”   云峥笑道:“让你站在我的背后是我的荣幸,陛下派你来作京西十五路大军的监军,是陛下此生最英明的决定,老李,有没有想过和我一起去海外居住?”   李常笑道:“不成,老夫蝇营狗苟一生,所想所求其实和郭恒川相差不大,老天给了老夫一个光宗耀祖的机会,如果没有风光过,就跟着你远走海外,李家的祖宗会从坟墓里跳出来活活的掐死我这个不孝的子孙。”   “不去就算了,别怪我没把话说到前头,这个世界之大,远远地超乎了你的想象,你难道就不想驾着巨舟纵横四海追逐着日头过活吗?”   李常狐疑的瞅着云峥道:“不去,你好像又在骗我,大宋已然是这个世界的中心,我干嘛要离开世上最繁华的地方,跟着你去荒蛮之地?   我们离开东京一千余里,这里就荒蛮成了这幅样子,要是跑出去一万多里,老夫担心会有洪荒猛兽将老夫活活的吞噬,辽国人写的方志我不是没看过,上京道那地方就剩下披着兽皮拿着木棒的野人了,那些野人和野兽没有多少区别,百十个人就敢号称一国。   荒蛮成那个鬼样子,你这次就算打死老夫,老夫也不去,宁要东京一寸土,不要荒蛮之地的一座城,这就是老夫的想法,你休想改变我。”   云峥摇着头继续喝茶,和愚蠢的宋人说世界,确实有点对牛弹琴的意思,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大家就狂妄的自称中国。   看不起别人这种毛病,到了大宋似乎更加的严重,好像除了大宋人会穿衣服,别的地方的人基本上都是光着屁股撵狼的野蛮人。   高丽人是鄙夫,倭国人是野人,为了改良种族时不时的弄几个漂亮的女人过来借种,至于辽人除了拳头大一点之外基本上就没有什么优点,东京城只要出点好听的曲子,三五天之后就会传遍辽国,那些浑身充满腥膻味道的辽国贵族吗,到了东京,但凡是有点身价的歌妓都不愿意招待。   至于西夏人,这两年因为打不过云峥,已经彻底的沦为最没有什么用处的种族了,除了一些商贾还记得西夏人之外,东京的士子们似乎已经忘记了这个国家的存在,在他们的心中,这个国家如今在苟延残喘,大宋之要有时间随手就能灭掉。   东京人对那些红毛的,黄毛的,花毛的异族人倒是充满了同情,大老远的来到东京赚点铜钱,还要给东京城运来一船船的白米才行,听说余靖在岭南还把一些异族人吊死在海边,凄惨的紧。   一赐乐业人戴着小帽子躲在钱庄的小窗口后面如同老鼠一样的来回给大家搬钱,但凡去钱庄取钱存钱的大爷,最喜欢捉弄的就是这群人,一大袋子钱砸过去,看那些一赐乐业人手脚麻利的数钱,实在是人生不多的乐趣之一。 第14章 最了解皇帝的只有皇帝   郭恒川没有等到自己两个儿子的尸体,只等回来了侄子郭如松的头颅。   他提着刀子在荒原上嘶嚎了整整一个时辰,才慢慢地平静下来,云峥不按常理的杀使行为,让郭恒川彻底的失去了理智,他发誓要用云峥的头颅来祭拜郭家三位已经死去的晚辈。   郭如松的死和宋军没有任何的关系,至少,李常在郭如松的随从带回来的信笺里是这么说的,他在信里说,这是一场悲哀的家族矛盾,是郭如海杀了自己的堂弟郭如松,而且是在云帅已经明确下令允许郭如松活着离开雁门关的情形下。   萧火儿疑惑的看着积极求战的郭恒川,他确实已经糊涂了,郭恒川疯狂的表现似乎证明了他的无辜,可是站在雁门关城头的郭氏兄弟却像一根尖刺牢牢地扎在他的心上。   在荒原上和云峥对峙了三个月之后,久攻泥古寨不下的耶律洪基终于消耗光了最后的一点耐性,强令萧火儿必须用最快的速度攻占只有少数兵力把守的雁门关,最后从太行山南下,向东京进军。   河北道,河间府聚集了大宋,和大辽上百万的军队,庞大的军队群在窄小的地带里相互厮杀,已经谈不到任何战术可言了,只有最原始的厮杀,每日不断地在这片土地上上演,河间府——血流漂杵。   这一次的战争和以往的宋辽战争都不相同,挑起战争的不是某一个偶然的事件,而是皇帝自己,所以两军之间看不到任何的和解可能,宋辽边境上的战火燃烧的一日比一日猛烈。   战争正式开始只有五十三天,但是这五十三天却让狄青有度日如年的感觉,小南河,田家寨,白沟驿这三个最重要的战略要地已经三易其手,尤其是小南河寨,三千军士填上去,不到一日就会折损的干干净净,即便是大宋军队有火药弹这样的杀器也仅仅能做到和辽军互有攻守,一旦辽人的铁甲军发起了进攻,这座矗立在平原上的寨子,立刻就会陷落。   宋军只能借助强悍的投石机将大型火药弹投掷进小南河寨,将那座寨子炸成一片火海,才能让宋军重新夺回军寨,而现在,大型火药弹的作用已经越来越小了,随着战争长久的进行下去,辽人开始使用工事来应对这种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的犀利武器。   狄青站在敌楼上远远地看了看对面的辽军,小南河军寨的外面布满了辽军挖掘的壕沟,大队的辽军就在壕沟里游动,等待将军下令,就再一次发起进攻。   不断地有一两枚火药弹从小南河寨飞了出去,威慑性的在辽人的壕沟上方炸开,告诉敌我双方,战争还在不断地持续着。   战场特有的腐臭味道弥漫在小南河的两侧,河面上的各种浮桥都被火药弹炸成了废墟,宽度不足五丈的小南河上飘满了被河水浸泡的发白臌胀尸体,被断裂的浮桥阻挡住,白花花的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河道几乎为之堵塞。   狄青抓了一把黝黑的城墙,往日坚硬的城墙在他的手下变得如同豆腐一样松软,看着手里已经被火焰烧灼的酥脆的泥块,狄青叹息一声问小南河守将王韶。   “城墙已经不足持,接下来你如何应对辽军?”   王韶笑道:“城墙没了就垒土成山,辽人总要一次次的攻夺才好,否则他们是进入不了霸州的,小南河两侧都是沼泽,水草茂密,不适合行军,唯有正面攻取小南河寨才能进入大宋霸州。”   韩琦跟着叹口气道:“这两边的沼泽,都是太宗皇帝时期兵败之后,为了防范辽人入侵掘开黄河淹没了大片田地才形成的,事到如今,独流河一代竟然成了大宋最坚固的屏障。   小南河寨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已经丢失了三次了,再这么下去,高继宣很可能会再次掘开黄河制造新的沼泽地了。”   狄青邀请韩琦走下残破的城墙,边走边道:“其实河间府的大军过于多了,兵将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在老夫看来,兵将只要够用就成,现如今六十万大军齐聚河间府,每日的粮草供应就让人焦头烂额,大家伙是扎堆来吃饭,谁有工夫打仗啊。   云峥那里的兵力太单薄了,河间府兵多的已经成了负担,何不向雁门关方向增兵十万?老夫敢说,一旦云峥手里有了十余万人马,定会攻破辽国西京,兵进辽国腹心之地,如果那样的局面形成,老夫敢说,耶律洪基定然会从河间府撤兵的。”   韩琦摇头道:“陛下不打算逼迫辽国撤兵,他打算在河间府生生的将辽国的有生力量消耗掉,现如今,陛下自己也知道此时进攻辽国收复燕云十六州的时机还不成熟,所以他就想对耗。陛下的想法很简单,想要图谋燕云,总要摸清楚敌人的底细吧,如果大宋在这一次对耗中不占优,那么,文彦博所说的二十年不言刀兵事就会被彻底的执行。   云峥性如烈火,一旦手中握有重兵,天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情来,一旦将宋辽两国的对耗变成了生死鏖战,老夫敢断言,今后十年之内,宋辽两国就会衰落下来,西夏未平,还不到我们全力和辽国算总账的时候,如今他手里的五万多兵马,只能固守,不能进取,这也在另一方面达成了陛下想要全面对耗的目的。”   “朝廷不相信云侯?”狄青停下脚步,惊诧的问道。   韩琦微微一笑道:“到了他这种层面的官员,还说什么信任不信任的,只能说合适不合适,朝廷如果不信任云峥,断然不会将大宋的咽喉要地雁门关交给他来固守,他守卫雁门关,全大宋的人都放心,陛下已经以国运相托付,信任两字就不用再说了吧?   之所以不给他增派援军,最大的原因还是你口中的补给,代州疾苦甲天下,养不活那么多的军兵的,如果军资全部靠京师供给,耗费太大了,就算是按照你说的给云侯增兵十万,十几万大军在雁门关的时候供给还能勉强供应,如你所言,云侯一旦手握重兵,他绝对不会白白浪费兵力的,自然就会攻夺辽国西京。   老夫以为他干掉萧火儿似乎不太难,那样一来,大宋的战略就要从东转向西,火并之势已成,谁都无法扭转,不管大宋愿意不愿意,我们都要开始和辽国全力开战了。”   狄青皱着眉头怒道:“我们现在难道不是在全力开战?小南河,田家寨,白沟驿已经杀的尸山血海了,老夫估计,最大的战事当发生在泥古寨,这里的每一个战场都是吞噬活人的魔口,你不要告诉我这里还不算是全力作战。”   韩琦笑道:“其实这一战从头到尾都不过是宋辽两国的一次试探,辽国的皇帝耶律洪基即便是再愤怒,他也清楚从我大宋讨不了多少好处,他不过想通过战争来稳固自己的地位,辽国秦国王耶律重元的背叛,已经让辽国朝政出现了不稳的趋势,这个时候适时来一场战争,让所有人把目光转移到战场上,他好在国内清理一些人。”   狄青不解的道:“清理国内的叛徒也没有必要把自己的军卒派上战场送死吧?”   韩琦嘿嘿笑道:“刚才说的那些话,可不是老夫说的,是陛下自己说的,帝王心术我们不了解,普天之下最了解耶律洪基的人应该就是咱们的陛下了。”   “因为陛下是皇帝?”   “没错,最了解皇帝心态的永远只有皇帝,我们想不通的事情,在陛下那里就成了理所当然。”   狄青深深地看了一眼韩琦道:“老夫是一介老卒,行军打仗还成,这种窥伺人心的事情确实不擅长,也罢,既然身为陛下鹰犬,就一心一意的帮助陛下作战,其余的不想也好。”   韩琦小心的把头探过城墙朝外面瞅瞅,见一颗火药弹正好落进了辽军挖掘的壕沟,炸响之后,四五个人形物体飞上了天,满意的点点头,缩回脑袋跟随着狄青回到了小南河寨子外面的大营,王韶却大呼小叫的招呼军卒重新加固城防,还下令将一辆辆的大车用水泼湿堆积在北寨墙巨大的缺口上,一旦到了傍晚,就是辽军进攻之时。   回到大营的狄青冷冷地看了一眼高继宣,他刚才和韩琦之所以会去城墙,就是因为高继宣提出一个夜间偷袭的作战方案,他认为想要打破小南河的僵局,最好的办法就是主动偷袭。   “谁要是再敢出言夜间偷袭者,斩!”   狄青下达了军令之后,就转回了自己的营帐,从看到辽人军阵的第一眼起,狄青就知道夜间偷袭纯粹是一种自杀行为。   且不说辽军营寨曲折盘旋的全是壕沟,即便是不考虑这些,只是让大军离开火药弹的掩护,和辽军肉搏,这样的将军就该被斩首示众才对。   高继宣尴尬的朝韩琦,老包看过去,却发现那两个人对自己不闻不问,正在商讨大军的后勤补给事宜,一口恶气从胸腹中升起,在军帐中再也待不住了,愤怒的掀开帘子,大踏步的向自己的军营所在地走去。 第15章 天赐良机   云峥在很小很小的时候看过一张图。   图画里画的是一辆小车子,最上方有一只天鹅叼着一根绳子想把车子拉到天上去,然而有一条很大的鱼身上同样拴着绳子,他想把车子拉到水里去,一头猪哼哼唧唧的想要把车子往前面拉,但是他的背后有一只羊正在把车子朝后拉,不管是天鹅还是鱼,亦或是猪和羊他们都非常的卖力,所以这个车子就只好乖乖地留在原地不动弹了。   老师说这幅图画其实是在告诉孩子们一个道理,想要让车子动起来,就必须把力量往一个方向使。   道理是浅显易懂的,就是同心协力这四个字做起来有点难。   谁都知道只要大家伙同心协力,力气往一个地方使往往就会创造奇迹,可是回归到现实,那幅图画里的场景往往才是最现实的。   好在人类是聪慧的,他们为了把所有人的力量集合起来使用,革命性的创造出来了,权利和暴力这两种东西,否则,以人类跑的不够快的腿,不够坚韧的皮肤,不够锋利的爪子,早就在洪荒时期被老虎豹子之类的东西给吃干净了。   权力和暴力这两者其实是孪生兄弟,权力就是依靠暴力来达到让所有人万众一心的。   云峥的权力很大,暴力也非常的充足,所以雁门关防线的所有守备力量都必须听他的,不听的话,他就会使用权力,动用暴力去驱使所有人一起发力。   所以考验一个统帅是否合格,能否让部下有力一起使才是一个关键的标准,如果用这个标准来衡量,云峥无疑是非常合格的一个统帅,他就是天上的那只天鹅,驱使着河里的鱼,地上的猪羊一起拖着大车向一个方向前行。   萧火儿就不同了,暴怒的像头狮子的郭恒川是最坚定的进攻雁门关的代表,而受命掌管辽军后勤的乌骨毒却是一个坚定的后退者,南京来的使者督促萧火儿一定要攻破宁武关之后,绕道去合围雁门关,萧火儿自己却希望离雁门关强大的宋军远一些,去攻击靠近黄河的偏关。   年轻的萧火儿在辽军中最缺乏的就是威望和权力,不管是拥兵自重的郭恒川,还是辽国的超级贵族乌骨毒,亦或是从南京南院大王府出来的使者耶律大古都对他缺少最起码的尊敬。   在经过三天毫无结果的争论之后,萧火儿万般无奈的把他手里的军队分成三部分,最大的一部分二十万人交给了郭恒川去攻打雁门关,十万京城军交给了南院大王使者耶律大古去攻取宁武关,剩下的五万多辽人精锐由萧火儿自己亲自率领去攻取黄河岸边的偏关,在他看来这已经是最稳妥的作战方式了,每一个进攻方向都保持着压制性的人数优势,不管这三支军队那一支军队取得了突破,击败云峥这个已经被宋人神化的名将都指日可待。   云峥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一口茶水就从嘴里喷了出来,惊讶地站了起来,再三的问斥候是否看错了,当一十六路斥候搜集回来的消息完全相同,天上的海东青也看到三支大军分散开来,云峥高兴地眼泪都喷出来了,他做梦都希望辽人的大军能够散开,如果那些大军抱成一团,自己根本就没有下嘴的余地,也就在这一刻,他真的觉得自己就是他娘的贪狼星,一颗活该战无不胜的贪狼星。   自己手里的五万精锐在平原上无论如何是打不过这三十五万精锐的辽军的,可是自己的两万精锐想要干掉萧火儿的五万骑兵,这个好像并不是太难,只要地形选择的合适,时机选择的合适,在偏关城下没道理干不掉萧火儿。   于是,大宋的军队也高速运转了起来,留下李东楚和最擅长防守的褚大志所部固守雁门关,再将吴杰所部分出五千人,总计两万五千人面对发疯的郭恒川所部的二十万人,为了迷惑辽人,云峥的帅旗留在雁门关,邹同送来的那个极度像云峥的替身也整天带着文武将佐在前沿转悠。   而他自己带着自己的一万五千名由笑林和梁楫,彭九率领的直属部下和吴杰的五千人,趁着夜色,消失在了雁门关城后……   郭恒川已经在白草口停留了一天一夜,此时看到白草口防御的他已经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一定要来攻打雁门关。   如果三十万人一起突袭偏关或者宁武关,只要舍得人命往进填,总有攻打下来的一天,可是眼前的雁门关隘口,已经超越了自己的见识。   白草口,是雁门十八隘之一。一隘两堡,南为太和堡,北为常胜堡,中隔连绵山脉,隘关跨河而建,设三道隘墙,六座隘门,六座堡台,东西与山上的长城连为一体。   按照郭恒川这样的老将估计,不损失上万人是不可能拿下这座隘口的,山道太窄,山势又陡峭,站在隘口外面就能看见山上高高囤积起来的滚木礌石,再加上宋人威力无俦的火药弹,这些东西都需要人命去消耗才成。   回头瞅瞅一个个面带难色的郭氏子侄,郭恒川摇摇头,这些年轻的子侄辈都是第一次上战场,如果自己的海儿,山儿还在,他们就不会露出这中影响军心的表情,即便是松儿,也只会思考该如何破阵,而不是害怕。   郭恒川一直告诫自己不能去想这些事情。这会影响自己的心神,大将作战前最忌讳的就是心神不宁,不管他如何的冷静,看到白草口关隘上升起一面郭字大旗,他的太阳穴就扑扑直跳。   一个年轻的郭氏子侄高兴的道:“大伯,是我大哥的旗帜,我过去和我大哥说话,求他献出关隘重新回来,大哥最疼我,定会回心转意的。”   郭恒川大惊,连忙阻止他去送死,却慢了一步,那个莽撞的少年人一路骑着马大哥,大哥的叫唤着就朝隘口奔去,任凭郭恒川如何呼唤也不回头。   “大哥,我是小十九,伯伯带着二十万大军来了,雁门关是守不住的,您快点回来吧,这里的军队都是咱们自己人,萧火儿不在,大哥,快回来,只要您献了隘口,我们就说你是诈降,没人会怪罪你的,大哥,快回来吧。”   淫贼站在城关上奇怪地看着这个叫做小十九的少年,听到他的呼唤之后,嘿嘿一笑,对操持着八牛弩的小偷道:“有把握干掉他不?”   小偷笑道:“你就是一个钓鱼的,大鱼没有钓上来,倒是钓上来一尾小鱼,管他呢,只要是鱼咱兄弟就要。”   说完话,一锤子就敲响了八牛弩的机括,一柄粗大的攻城弩就飞了出去,距离太近了,那个少年人甚至来不及喊叫一声,巨大的攻城弩上铲子一样的枪头就将他的身体撕扯的四分五裂。   郭恒川痛苦地闭上眼睛,耳边传来郭氏亲族大喊小十九的声音,强忍着吐血的冲动,郭恒川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出几个字:“伐木,准备投石机!”   云峥早就下令砍掉了荒原上的柳树,两尺高的树桩子根本就不足以使用,郭恒川搜集了方圆百里的树木,开始建造简易的投石机,大军中原有的投石机都被乌骨毒配发给了萧火儿。   姜哲面前的辽人似乎并着急攻城,宁武关经过大半年的整修早就焕然一新,姜哲甚至创造性的在修建城墙的时候,特意加盖了两座向前突出的城墙,有了这两堵突出的城墙,宁武关的正面就变成了三条相对狭窄的巷道,改变了以往宽阔的地势,让敌人接受打击的角度大大增强,从一面变成了三面。   这种棱堡构造云峥以前讲述过,姜哲也只是看过草图,如今变成现实之后,他发现大宋那些光溜溜的城墙实在是太傻了,有这样的好法子,顿时就把敌人攻克城池的难度增加了三倍。   耶律大古之所以会选择宁武关作为自己的突破口,原因就在于他曾经来过宁武关,当年打草谷的时候,自己率领的族人太少没有攻破宁武关,在他看来只要自己当时兵力再多一点,进攻的再坚决一点,只要不怕折损部族,攻下宁武关并非难事。   可是面前的宁武关和他记忆中的宁武关截然不同,以前那些残破的城墙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由条石砌好的高大城墙,三丈高的城墙如今变成了四丈高,条石只见还用百惠勾勒出一条条的白色痕迹,不但美观而且预示着绝对的坚固。   最让他头皮发麻的就是那两道突出的城墙,他甚至能想得到,只要自己的军队来到城下,两道突出的城墙上一定会箭如雨下……   姜哲非常的希望这些辽人能够让自己试验一下新的堡垒的攻击能力,如果效果不错,自己就会写奏折,将这种构造在大宋所有的边关城堡推广开来,这样做的意义深远,绝非一场胜仗能够比拟的。   不过,谨慎的耶律大古让他失望了,辽军缓缓后退,退后十里之地后才开始扎营,看样子对面的辽将,要和自己长期对峙了。 第16章 几乎被忘怀的偏关   葛秋烟对于自己能够上战场非常的兴奋,穿着她自己的女式铠甲围着丈夫前后左右的跑。   “夫君,您的披风歪了,妾身给您披好!”   “夫君,您的面罩应该戴上,荒原的风最伤脸面。”   “夫君,您是不是想喝水了?”   “夫君……”   云峥瞅瞅四周已经笑得人仰马翻的亲兵无奈的对老婆说:“你乖乖的待在我后面就算是帮我了,还有啊,把脑袋上的雉鸡尾巴毛去掉成不?辽人有不下一百种办法干掉在战场过于醒目的人。”   葛秋烟不以为意的道:“这幅铠甲可是夫人请制甲名家张夫人特意制作的,杨家的几位夫人身上穿的铠甲就是张夫人做的,张夫人还说女人上了战场,容貌也是一种武器。”   云峥苦笑一声道:“容貌也是武器?我怎么不知道,狄青长得太英俊,需要拿鬼面具遮脸,你夫君我的样子太清秀,也只能把脸遮住,你这样的美人儿上战场,只会让人家想着把你活捉回去,张夫人制作的铠甲能够抵挡弩箭还是能够抵挡重武器的轰击?一群没上过战场的女人把战场想成什么了。   这套衣服只适合在女儿节上显摆一下,上战场还是穿亲兵的铠甲比较好,听话,今晚扎营之后就换掉,我还不想我闺女小小年纪就没了亲娘。”   葛秋烟撅着嘴不肯做声,看样子不太愿意,这女人在家里的时候永远都是一副守规矩的样子,只要陆轻盈不在身边看着,她就会成精,云峥之所以骑在马上浑身不舒服,就是因为昨天晚上过的太荒唐的缘故,云峥捶着腰,他发现自己确实不是一个合格的统帅,葛秋烟不过哼唧几声,自己的原则和军律立刻就被扔到九霄云外去了。   大军偷偷的绕过戒备森严的神武城,趁着晚春的枯水期,悄悄地趟过朱家河和县川河,悄无声息的来到了偏关河畔,全军隐没在了毫不起眼的黄家寨,从大军进入黄家寨的那一刻起,这里就只允许进,不允许出。   勃勃的海东青被放出去了两只,六只海东青在天上飞过于显眼,郭恒川知道避开老鹰的耳目才发起突袭,云峥觉得萧火儿应该也知道。   黄家寨距离偏关不过三十里,平日里驻守着三百宋军,是一个极不起眼的小寨子,两万多大军塞进来之后,整个军寨就被塞得满满当当,为了不暴露军机,云峥下令军寨里只允许烧三百人的炉灶,炉灶上也只允许烧开水,大军这段时间就靠干粮过活。   笑林带着勃勃和两只海东青去了偏关,无论如何郎坦和大军之间必须有一条极度隐秘的联络方式,云峥相信,在剩下的时间里,大军要做的就是潜伏,等待萧火儿师老兵疲的那一刻。   郎坦这段日子过的很无聊,自从驻守偏关以来,这里就风平浪静的让人窒息,很多时候他都产生了一个错觉,自己是不是就要和这个不大的城关一起腐朽下去。   今天终于有点新鲜东西出现了,天上竟然多了两只老鹰,这两只老鹰似乎对偏关非常的感兴趣,总是在偏关附近盘旋不去。   偏关是自己的地盘,从踏入偏关的那一刻起,郎坦就是这么认为的,他恨不得在偏关所有的石头上都刻上自己的名字,也恨不得在偏关老鼠的屁股上盖上自己的私人印鉴。   两只老鹰无缘无故的飞过来这还了得,他弄来一架八牛弩打算把老鹰弄下来,然后就看见怒气冲冲的勃勃和笑林上了城墙。   “你怎么来了,听说你现在统领的是大帅亲军,斥候的活计早就交给了老虎,豹子他们一群孩子,怎么有开始干信使了?”   勃勃怒气冲冲的将已经调整好的八牛弩扭到一边,梗着脖子不愿意理会这个喜欢杀老鹰的人。   “那两只鹰啊,是咱家的,大帅宝贝的如同自己的眼珠子一样,万一要是被你用八牛弩射下来,估计大帅会用八牛弩射你。”   “咱家的?好啊,宝贝啊,能不能让它下来,爷们给他准备新鲜的羊肉!我不吃都要喂饱它!”   勃勃听郎坦这么说心里才舒坦一点,吹一声骨哨两只鹰就箭一般的俯冲下来,落在勃勃的肩膀上,四只精钢一样的爪子紧紧地扣着勃勃的甲胄,亲昵的拿脑袋蹭着勃勃的脸颊非常的亲密。   笑林看到郎坦伸出去的爪子冷冷的道:“老鹰只认勃勃,小心它把你的眼珠子抠了去。”   郎坦干笑两声朝勃勃亲热的道:“小兄弟这就要常驻我偏关了?”说完就朝亲兵大喊:“来人啊,把最好的房间给老子腾出来,烧热水,煮面条,多加两个蛋,老子今天要款待贵客!”   笑林见勃勃被亲兵领了下去城墙上只剩下自己和郎坦,就小声的道:“萧火儿的五万大军朝你扑过来了,估计三天之后到达。”   “正在为这件事生气,昨日的军报看过了,奶奶的,看不起我老狼啊,宁武关都有十万大军,难道说老子还不如老姜?”郎坦有些愤愤不平。   笑林笑道:“其实兵力是平均的,这五万人全部都是辽人的勋贵兵,听说出自萧氏一族,是一支真正的能征惯战的军队,也是萧火儿在西京道的最大依仗,无论是装备还是战力都不是京城军能比拟的,萧火儿之所以选择攻打距离雁门关最远的偏关,原因就是攻打你大帅来不及救援!”   郎坦笑道:“你都鬼鬼祟祟的来了,也就是说大帅就在附近?”   “黄家寨!大帅的意图是要先干掉萧火儿,然后再回军雁门关,依仗坚固的城关将敌军各个击破,如果干掉了萧火儿,西京道的辽军就会各自为战,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定能收复西京道上的四座军州,从而对河间府的辽军形成夹击之势,为下一步收复整个燕云做好准备。”   “明白了,偏关守军的任务应该是尽量的拖住萧火儿,消耗他的兵力,等到他师老兵疲之时,大帅的主力军队就会趁势掩杀过来,彻底的击溃萧火儿?”   笑林点点头,将双手的拳头握的嘎巴嘎巴作响,长长的吐了一口气道:“老子以前就在和辽人作战,眼看着辽人打草谷四处行凶,我竟然无能为力,如今,老子终于和大军一起回来了,倒要看看昔日蛮横的仇敌是否还能和昔日一样蛮横。”   郎坦大笑道:“偏关自然会让萧火儿把血流干净的!”   “大帅将勃勃这孩子送过来,就是要你好把握时机,如今这两只海东青已经能够担任送信的任务了,你一旦扛不住,就必须告诉大帅,千万不要硬抗,只要把敌人拖得疲惫,拖得没了士气就足够了,不必拿兄弟们的命去填,大帅要你一定记住,我们的目标是燕云十六州,不是什么萧火儿,这样的人就算是逃掉了,也与大局无补。”   郎坦趴在城墙的垛口上朝下瞅瞅,拍着垛口道:“要求高了些,想不死人,又想有战果,哪来的那么些好事,既然这次来的是辽国的部族军,就说明战斗力不差,辽国贵族间的争斗从来都没有平息过,所以部族军的战斗力超过了皮室军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那就干好自己的事情,事情交代完了,我们去吃饭,我还要赶回黄家寨,然后就躲在寨子里等你的消息。”   笑林拉着郎坦下了城墙,打算在偏关找一个地方吃饭,这里不管怎么说都是大宋和辽国的交通咽喉之地,偏关市面上怎么也该有些吃食铺子才对。   走了一圈子笑林才发现不对劲,偏关似乎已经成了一座军城,街市虽然不大,却一个人都没有,大街上空荡荡的,两边的店铺也大门紧闭,即便是有食肆,也没有一家在开门迎客。   “老百姓的嗅觉很灵敏,他们经历的战事可能比我还要多,昨日我下令准备迎战,开始往城墙上囤积物资,城里的百姓已经跑的差不多了,即便是有些人没走,也躲在自家的地窖里,打算等战事停止之后才会出来,这样的生活他们已经很习惯了。”   “难道就没有人站出来帮着你守城?城破了,他们躲在地窖里也没用啊?”   郎坦苦笑道:“我不是李东楚,他在宁武关经营了十几年,才笼络了一些人心,我初来乍到的,这里的百姓根本就不相信我,也不相信我能守住城池,你可能不知道,偏关这座孤悬在外的城池其实已经被辽军攻破了不下六次,每攻破一次,城里的百姓就倒一次霉。   以前的将军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从百姓这里收集了钱财说是要守卫城关,结果,辽人来了他跑的比百姓还快。   幸好辽人在偏关不停留,只是劫掠一番之后就离开了,守城的将军等辽人走了,就带着自己的逃兵再回来继续当他的官,朝廷不知道偏关的事情,还以为边关无战事,呵呵,这种情形之下,我是没脸要求百姓帮我守城的。”   “这样的将军就该杀掉!”笑林咬牙切齿的说道。   “我就是想这么干来着,结果我来到偏关接手的时候,那位守将早就跑了,我遍搜偏关都找不到,请大帅去查他的官牒,发现这家伙不当官了,跑的不见人影。哼哼,也就是他跑得快,否则老子一定拿他点天灯。”   听了郎坦的一番话,笑林停下了脚步,看着空荡荡的街市小声道:“此人是一个大隐患,必须找出来,否则他一旦投敌,偏关就没有多少秘密可言。” 第17章 被遗忘的人   “辽人都来过偏关六次了,偏关对他们来说还有什么秘密可言,看到那块新补好的城墙了没有?那里以前就是偏关百姓牛车出入的地方。”郎坦愤愤不平的道。   “不是说偏关是金锁银关吗?”   “往前推三十年可能是,坐靠黄河,面临偏关河,左面是太行山余脉,右面是王屋山的龙眼所在,如何称不得金锁银关?就是在风水上也是绝佳的好风水。”   笑林皱眉问道:“大帅知道这里的情况吗?如果偏关不足恃,我们的战略就没有成功的可能,如果变成在偏关硬撼辽人,还不如躲在雁门关后面消耗敌人的力量。”   郎坦用大拇指指指自己的胸口道:“你看我像不像废物?”   “谁敢说郎节谷是废物?”   郎坦笑道:“既然郎节谷不是废物,大帅为什么就不能借助偏关?半年的时间足够我改造这座城关了,我已经寂寞很久了,闲着没事杀几个打草谷的辽人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自从我的战刀开始饮血以来,这段时间是它最饥渴的时候。”   郎坦拍拍自己背上的长刀,笑的很是放肆,笑林甚至能看到街道两旁的门板缝隙里有很多的眼睛在偷看张狂的郎坦。   郎坦左右看看笑道:“他们在疑惑我为什么还没有开始逃跑!哈哈哈,爷爷这次无论如何要做出一个人样子给百姓看看,大宋的将军不光是能捞钱,能逃跑,还有能作战的,五万辽贼正好送来与爷爷我挽回民心!”   笑林在郎坦的胸口捶了一下,就跟着他回到了军营,勃勃一个人抱着很大的碗在吃饭,吃的西里呼噜的,他最喜欢吃的食物就是面条,之前还喜欢过一阵子绿豆糕,自从苏轼手里的糕点被他吃光之后,他又开始喜欢吃面条了,更何况今天的面条里卧着两个油油的荷包蛋。   两只老鹰老老实实地蹲在一个干树枝子上面拿嘴惕毛,勃勃刚才已经用新鲜的羊肉喂过它们了,狩猎用的老鹰不能喂饱这是常识,可是侦察用的老鹰却必须喂得饱饱的,否则它在天上好好地飞着,忽然发现一只兔子飞下来狩猎怎么办?   勃勃的存在就是保证这些老鹰没事干就飞上天,消耗掉多余的脂肪,免得长得太肥,野兽储存脂肪是它们的本能,好在这场关于脂肪的战争中,勃勃是胜利者。   郎坦做梦都想拥有一只猎鹰,所以回来之后就往海东青跟前凑。   “别做梦了,这些海东青属于大宋军方,不可能属于你一个人的,倒是夫人那里还有六只海东青,你回到京城之后可以向夫人讨要。”笑林端了一大碗面条往嘴里刨了两口之后说道。   “这有什么区别?”   “区别很大,据二夫人说,大夫人认为这东西非常的精贵,是我大宋军队制胜的法宝,所以她亲力亲为的喂养那几只小海东青,听二夫人说,她来雁门关的时候那几只海东青胖乎乎的像鹌鹑……所以大帅送你一只算不得什么事情。”   勃勃认真的解释道:“海东青是猛禽,从小就要培养它们的凶性,如果只是每天让海东青吃饱喝足而不加训练,很快的,这些海东青就和鸡没有什么区别,估计那些小海东青已经变成鸡了。”   郎坦恋恋不舍的离开海东青凑到勃勃身边吃饭,端起饭碗之后忽然笑道:“有一只长得像海东青的鸡也不催哦。”   下午的时候笑林就回来了,把自己在偏关的见闻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云峥。   云峥点点头道:“郎坦那里其实用不着多操心,京西十五路大军中但凡能够出现一位真正的统帅,我敢打包票,这个人必定是郎坦!   姜哲多年以来一直在训练军伍,所以他上战场的次数并不多,他是一个极好的参谋人才,却不是一个真正的统帅,吴杰的性格有缺陷,可能是当初在蜀中的时候,他读书读的最好,所以他的本性中就带有一种迂腐之气,虽然现在看起来最成熟,却是最让人放心不下的人。褚大志是一个纯粹的防守性的军人,他有自知之明,在军阵的变通上不如前面的三人,所以他干脆就放弃了进攻,专门研究如何防御,结果还被他研究出来了一些门道,如果大宋想找一个人来守卫最重要的城关,我以为非褚大志莫属。   当年我等一十三人意气风发的想要为大宋做一些事情,结果到了现在只剩下我们五个人了,很多人都在这个过程中逐渐迷失了自己,想起来真是让人叹息!”   笑林坐下之后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道:“你在为周同惋惜?”   云峥笑道:“没有什么好惋惜的,他当初不走,现在也会走的,他的性格最是多变,而多变的人是成不了真正的统帅的,所以你只要看看就知道,历朝历代的名将无不是坚韧不拔的人,军人从来就不是一个可以变通的职业,只有偏执,才能带领大军取得最后的胜利。”   “你算是什么?”笑林打算听听云峥对自己的评价。   “我是什么?我是一个极度高明的骗子,或者说我是一个极度高明的作弊者。”云峥说完这句话之后就笑嘻嘻的看着一头雾水的笑林,也不解释,自己的这句实话,除了云二之外没有人能够听得懂。   “你刚才说偏关原来的守将似乎还在本地,说说你的理由,当初我派人去查过这个人,追踪到宪州他就像烟雾一样的消失了,我以为此人应该死掉了,带着大批的财宝,却带着很多的不靠谱的属下,怎么看他都是在自寻死路,既然你说这个叫做华天寿的家伙还活着,总要给我一个追索的方向才对。”云峥不愿意和笑林多谈及自己的隐私,就把话题很自然的引导到了偏关的前任守将华天寿的身上。   “很多年来,我干的就是追索人的差事,很多时候我的感觉似乎都很灵验,这一次我觉得这个人没死,一定藏在什么地方,这种感觉很强烈,我的直觉告诉我,一定要把这个人挖出来,否则我会非常的不安。”笑林坐直了身子沉声道。   “你说这只老鼠会对我即将张开的作战计划产生影响?他凭什么?”云峥想了好一阵子都没有发现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郎坦这个人表面上看起来是一个粗犷的人实际上此人心细如发,多少次都是他第一个捕捉到了最好的战机,这样的人这个世上不多,所以云峥对郎坦非常的信任。   笑林摇摇头似乎要努力的将自己的疑惑甩出去,见云峥似乎也没有发现什么地方有不妥之处,只好放下打算追逐这个人的念头,站起来说:“我去继续安排一下黄家寨的事物,你看起来脸色不好,多睡一会,过几天想睡觉都是一种奢望了。”   这句话把云峥说的老脸一红,佯怒道:“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少管军主的事情。”   笑林哑然一笑,就头都不会的出了军帐。   葛秋烟把头从帷幕后面钻出来委屈的道:“我们很节制的啊,怎么谁都怪我?”   “他们是在嫉妒,对!非常的嫉妒……”   四月底的麦苗已经有一尺高了,宋人种的麦子还不到后世农民种的麦子的一半高,向阳坡上的麦子已经开始抽穗了,再有一个多月,麦子就会成熟,这对黄河岸边的百姓来说是最大的期盼。   青黄不接的时候是最难熬的,所以总有百姓到处游走希望能够找到一个能吃上饭的差事干干。   今年的天时,雨水都非常的好,如果老天不在麦苗扬花的时候下雨,今年的丰收几乎已经是定局了,当然没有兵灾的话就更好了。   对百姓来说,兵灾是比旱灾,洪灾,蝗灾更加可怕的一种灾害,如果这个地方成为了战场,百十里地成为无人区都是可以预见的。   交战的双方没有那一方会在乎祖祖辈辈生存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只要开始交战,一个要就食于敌,一个要坚壁清野,无论哪一种都没有考虑过百姓该如何生存下去。   所以,百姓们就开始扶老携幼的放弃自己即将到手的庄稼,离开自己的家园去深山里躲避兵灾,他们的哭声传到了云峥的耳朵里,这让他彻夜难眠。   天亮的时候,他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必须赶在麦子成熟之前,结束这场因为皇帝的任性而挑起来的战争,至少,雁门关附近的战事必须结束,否则到了秋天,无数的难民就会把自己生生的拖垮,到了那个时候,还谈什么收复燕云。   这一次不能再动用崔达以及那些商贾的力量了,他们供应前两次大战所需的粮秣,已经有言官弹劾云峥的麾下因何故不吃皇粮了?   这个指责非常的阴毒,云峥自然是不在乎的,但是崔达他们在官府的力量面前几乎没有还手之力,狄青告诉过云峥,可以利用商贾帮云家赚钱,却不能依靠商贾的力量来打仗。   国事,家事,必须要分明,唯一不需要分明的人只有皇帝! 第18章 郎坦的计划   战争和仁慈是两个相悖的概念,所以就有了慈不掌兵这句话。   一位将军平生所追求的就是胜利,也只能是胜利,因为这是他的价值所在,如果把目标定在胜利这个概念上,其余的也就顾不得了,比如屠杀,比如抢劫,比如背信弃义,比如尔虞我诈,为了胜利,大军可以清野,为了胜利,大军就必须屠杀。   很早以前的时候,云峥认为智慧可以弥补将军的这些缺憾,可是当他自己成为将军之后,死在他手里的人,要比别的将军多得多,甚至比狄青杀的人还多。   智慧这东西其实就是屠杀这团烈火上的火油,越有智慧的人杀起人来就越是容易,也就越是从容,因为所有的后果他早就预料到了,再聪明一点,他们甚至连补救措施都想好了。   云峥现在就是这样,有五万人等着他去杀,所以,为了保家卫国这个大义,百姓的利益受到损伤,他可以装作看不见,在秋收之前结束战争,在他看来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   世上的事情没有一件是独立存在的,总是一环套一环的存在,一旦开了头,总会出现无数种可能的结果,这就需要一个人用自己的智慧去选择最有利于自己的结果。   从古到今所有有智慧的人都是这么选择的,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即便是圣人都不能免俗。   所以,在夜晚睡觉的时候,他的手覆盖在葛秋烟丰满的胸膛上,却不能干别的,他需要保留每一分精力来应付即将到来的复杂局面。   明天,萧火儿的大军就会到来,临睡觉之前,萧火儿的大军已经到了偏关河,根据斥候的回报,萧火儿的大军营寨密密麻麻的绵延了五里。   萧火儿想的就简单的多,他在按部就班的清扫战场,骑兵们分成一个个的小队在方圆五十里之内烧杀抢掠,而且不论是辽人还是宋人,都在他的清除之列。辽国本来就是一个多方势力汇合成的一个国家,对萧火儿来说,只要不是萧氏族人,基本上都是他的敌人,不用多加考虑,他只是在按照一般将军行事的规律在做事,清扫不干净的战场总会出现很多的麻烦。   他这一次过来,唯一想做的就是攻占偏关给骄傲的郭恒川一个教训,让他知道自己的选择才是最正确的,然后就能挟大胜之威号令全军了。   对偏关,萧火儿不陌生,甚至说得上是很熟悉,他自己曾经带着军队进入过这座城池,并且在这座城里盘恒了三天,享受了三天胜利者的荣耀,美丽淳朴的宋人女子给了他非常深刻的印象。   抢夺来的东西才是最好的。   一封劝降文书被弓箭带上了城关,萧火儿高傲的告诉偏关守将,一天之后献城投降,否则破城之后鸡犬不留。   郎坦看到了这封信,郑重其事的告诉萧火儿,自己投降可以,大辽国必须保证他自己的财产和家人的安全,如果萧火儿不答应,他宁愿死战!   萧火儿看罢郎坦的信笑着对左右道:“这就是宋人啊,只要避开云峥这种人,宋国的边寨其实处处都是漏洞,来人啊,去告诉偏关守将,如果他献城投降,准予他保留自己的家财,准予他全家免死,这是本帅亲自给出的承诺,定会遵守无虞。   传令下去,今日休整一夜,明日加快行军速度,在傍晚进入偏关休整。”   跟随在萧火儿身边的乌骨毒劝谏道:“大帅,不战而降似乎不是云峥部下的风范。”   萧火儿笑道:“你有所不知,偏关此地本帅已经来过一次了,这里兵无斗志,民无反抗之心,宋军没有事先逃跑,已经出乎本帅的预料之外了。守将惧怕云峥的淫威不敢跑,又没有力量和我大辽作战,投降才是他唯一的出路。”   乌骨毒见萧火儿志得意满,也就笑着恭维两声,准备明日进入城关之后好好地搜刮一下,弥补一下自己在神武城的损失,想到神武城乌骨毒的心肝都在发疼,自己多年的积蓄大半都留在了那里,宋军攻破神武城之后,搜刮的干干净净,等他回到神武城之后发现自己的府邸已经变成了断壁残垣,宋军连一根完好的柱子都没有给他留下。   既然现在要进入宋国的城池,乌骨毒认为这是自己弥补损失的唯一机会。   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好不容易熬到了天明,乌骨毒就爬了起来,匆匆的洗漱过后,就催着萧火儿赶紧行动,大军距离偏关还有五十余里,等全军到达偏关之后,估计天色就黑了。   两只老鹰在高空飞翔,飞的是如此之高,不仔细看的话,只能看到两个小小的黑点,从偏关河到偏关,不断地有宋军的斥候往回飞奔,辽人虽然看的很清楚,却一个个指指点点毫不在意,宋军斥候也毫不隐藏自己,只要见到辽军就会飞马回城。   当辽人大军出现在地平线上的时候,郎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打开城关,关闭瓮城,火油准备,火药弹准备,强弩准备,务必在最短的时间里把进城的辽人全部消灭掉。”   副将谭威拱手领命而去,郎坦看着即将出城迎接辽军的葛天方小声叮嘱道:“不要慌,胆大,心细不要让萧火儿看出破绽,这一战最少可以让辽军损失万人以上,如果运气好,萧火儿也难逃厄运,我会在城门口列队,阻截辽军,为你争取撤退的时间。”   葛天方点点头道:“此次九死一生,末将不惧怕生死,只求将主照顾一下末将的老母妻儿即可!”   郎坦双手按在葛天方的肩膀上道:“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活着回来才最要紧,就算是我也战死了,还有大帅,他不会亏待自己战死的部下的。”   葛天方点点头,就带着本部人马出城,军容不整,盔甲凌乱,旗帜也倒拖在马后,出城十里之后就下马等候在路边。   “将主,咱们是不是该跪下?”一个胡子拉碴的老兵瞅着排山倒海一般跑过来的辽军胆战心惊的道,大队的骑兵奔腾,即便是他这种见惯战阵的老兵也有些扛不住。   “胡说八道,咱们跪下干什么?”   “将主,投降的人就该是这样子的,您没有投降过敌人,可是俺投降过,只要站着就不是投降,这是俺们以前的将主说的话。”   葛天方愣了一下,单腿就跪在地上,嘴里骂道:“他娘的,老子从军以来还没跪过,大帅检阅大军的时候,老子也只是敲敲胸甲,也不知狗日的辽人受不受得起,都他娘的跪下,老袍子说的在理,咱们现在是一群窝囊废,不是京西十五路大军。”   萧火儿听了部下的禀告,下令将葛天方带了过来,他只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浑身发抖的葛天方就回到了自己的马车里。   乌骨毒笑着问道:“偏关守将郎坦在那里?”   葛天方偷偷的瞅了一眼乌骨毒小声道:“将军在城门口迎接大军,总有些人不愿意投降大辽,所以将军想要处理干净了再来。”   “不必了,大军既然已经来到,这些小事自然有人处理,你在前面带路。”乌骨毒抬头看看远处的城池,恨不得立刻进入城关开始劫掠。   葛天方战战兢兢地在前方带路,眼珠子却在咕噜噜的乱转,从中军走到前军,他心中已经有了数,辽军的人数依旧太多,瓮城装不下这么多的人,想到这里不由得叹息一声。   跟在他身边的一个辽人中军问道:“你叹息什么?”   葛天方连忙回答道:“大军果然威武,我们宋人确实没法比。”   中军似乎来了谈话的兴趣追问道:“我听说云峥的部下乃是你们宋国第一能战之军,可是如此?你是否见过?”   “见过,不过还是比不上大辽军队雄壮。”   中军傲然一笑道:“这里的军伍都是我萧氏一族的部族军,乃是天下第一等的精锐,你们将军选择投降,让你们逃过一劫,否则,嘿嘿,城破之后你们全部都难逃一死。   我看你腰间的长刀还不错,拿来让我看一下。”   葛天方愣了一下,小心的四处看了一下道:“将军,您如果喜欢这把刀子,一会进城了就给您鉴赏,现在小人带着他还要守卫将军。”   中军咧嘴笑了一下道:“我会看着你的。”   郎坦下了战马,站在大开的城门边上,弓着腰等候辽人进城,一队辽人斥候风一般的从他身边奔驰而过,径直去了城里,郎坦眯着眼睛朝城头站着的部下摇摇头,然后就大声的朝近在咫尺的辽军大队喊道:“恭迎大辽天军进城!”   城头的宋军纷纷将宋军的旗帜抛下城墙,一起放声喊:“恭迎大辽天军进城!”   乌骨毒笑容满面,回头对自己的亲兵道:“能否把神武城的损失补回来就看你们的了,有钱的拿钱,没钱的拿人,不论男女老少都要,卖到中京都是钱财。”   亲兵们轰然应诺,向主人保证不让他失望。萧火儿站在马车的车辕上,盯着城头观看,不大工夫,城头上出现了一队辽军,向大军挥动了金狼旗。   萧火儿的回头看看即将落下去的红日,下令道:“全军进城!” 第19章 瓮城火   郎坦带着谦卑的笑容恭迎辽军进城,辽军多走进去一队,他的笑容就多一分,就像看着自家的牛羊走进了牛圈。在他的身边三千多宋军悄无声息的攀上了战马,隐藏在破烂披风下面的强弩弩机已经张开,就等将军一声令下了。   忽然间,从城池的左面狂奔过来一队人马,为首的汉子大声喊道:“小心,有诈!”   郎坦愣了一下,果断的挥动了手里的红色小旗子,只见偏关城头的千斤闸轰然落地,将几个正准备进城的辽军砸成了肉泥,同一时间,宋军抛去了身上的披风,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弩箭铺天盖地般的向近在咫尺的辽军覆盖了过去。   葛天方的长刀狠狠地刺进了辽人中军的肋下狞笑道:“爷爷这就把刀子给你。”辽人中军想不到刚才还谦卑的像一团烂泥一样的人准瞬间就变成了猛兽,从战马上掉下来的时候,他看到无数的宋军正在向辽军大队人马中间投掷一种黑色的铁蛋……   城头上的辽人雨点般的掉了下来,那些人就是打算去接手偏关城防的辽军,猝不及防之下,被郎坦的副将谭威给杀了个干净。   处置掉辽军斥候之后,谭威大笑着将一个火把扔进了在瓮城中打转的辽军群中,地上的沙土里掺了火药硫磺,火把落地之后迅速爆燃,转瞬间将郎坦有意识的摆在那里的柴草点燃,而后,大量的火油罐子就被扔了下去。   郎坦见瓮城里火光熊熊,欢喜的大叫一声,率领着三千部下开始向人仰马翻的辽军发动了突袭,雪亮的长刀在敌群中翻飞,很快就变成了红色。   城头的八牛弩,弩炮,投石机疯狂的向辽军倾泻着各种各样的杀人利器,整齐的辽人军伍彻底变成了一锅粥,平坦的城门口变成了一个修罗屠场。   乌骨毒是强忍着贪欲为了自己的面子没有随先头部队进城,如今看到这凄惨的一幕,只知道大喊大叫,嘴里发出一阵阵没有任何含义的大叫。   “后退,后退!”西京军统军使耶律汉德久经阵战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迅速的带领着自己的部下用弓箭射住阵脚,掩护慌乱的前军退出偏关城头强弩的射击范围。   对军队来说,伤害最大的从来就不是八牛弩这种凶悍的武器,而是强弩,它的射程比不上八牛弩,胜在数量众多,一旦开始发射,就会形成暴雨般的打击。   萧火儿愤怒到了极点,从马车里跳出来跨上战马就要去找卑鄙的宋军算账,缓过神来的乌骨毒死死地拖住他,哀求他不要在这个时候冒险,无论如何也要等大军退回来再说。   郎坦在弩箭射程最远处停下了脚步,眼见辽军溃军已经在一位辽将的呵斥下稳住了阵脚,知道今日只能如此了,瞅瞅身后尸横遍野的辽军哈哈大笑一声,就带着自己的部下径直投向西门而去。   等辽军整顿好军伍重新冒着密集的箭雨杀到城下的时候,能听到城墙后面传来前军绝望的嘶吼,却无法前进一步,此起彼伏的火药弹爆炸,生生的将他们阻拦在十丈以外。   橹盾挡不住火药弹,也挡不住八牛弩,火药弹一旦在橹盾的前面炸响,那面橹盾就会被炸碎,然后就有八牛弩的弩矢乘机钻进来,在辽人群中形成一道血路。   没有攻城准备的辽军,只得再一次缓缓地退下,萧火儿手握锋利的刀刃,鲜血淅沥沥的淌下来,他朝着城头狂笑的郎坦仰天大吼,一定要屠灭偏关,鸡犬不留!   郎坦不在意萧火儿的毒誓,看着那些浑身冒着烟在火焰里绝望挣扎的辽人,只是叹息进城的辽人不如自己预计的多。   为了修筑这座瓮城,半年以来郎坦可以说殚精竭虑了,没了石材,他连破败的偏关镇守使的宅子都拆掉了,没有粘结砖石的白灰,他只能用粘土和上米汤来代替,如今,两千多辽人骑兵丧生在这里自己无论吃多少苦头都是值得的。   月亮爬上来了,郎坦眼看着瓮城下的大火逐渐熄灭,城下也不再有辽人跑动了,他才打开瓮城的城门准备派人去收拾残局,城门一打开,一大堆烧的乱七八糟的尸体就倒了进来,郎坦自己都吃惊,不大的瓮城城门是如何钻进来如此多的人的。   尸体已经被烧的粘结在一起,恐怖的气味荡漾开来,包括郎坦自己也在第一时间里狂呕不止,从此之后,郎坦从来就没有再碰过自己最喜欢的烧肉……   天明之后,军兵们自己清理着瓮城,板车拖着辽人的尸体从街面上走过的时候,那些藏在木板后面的眼睛多了一些,但是,更多的却小心的把自己藏得更好一些。   “将军英明,今日施计阵斩辽人三千余人……”   军卒的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没有收到任何百姓的回音,即便是欢呼声都没有一句,木板缝隙里的眼睛全部消失了,只有车轱辘碾在石板路上的咯噔声,谭威有些愤怒,葛天方却叹息一声道:“一场战斗还不足以挽回民心,该死的华天寿把这里的人心伤透了,听了他做的那些事之后,老子是百姓的话,老子也不相信任何人。”   郎坦一拳砸在城墙上恨恨的道:“老子敢打包票,今日辽人进城的时候,呼唤辽人小心的人必定是华天寿这个贼子无疑,如果不是他喊破老子的计谋,瓮城里最少还能多装一千个辽人。”   谭威摇摇头:“不成,当时即便是你不出手,我也会下令落下千斤闸,当时已经有辽人喝问为何这里会有一座瓮城了,看样子已经起疑心了。”   郎坦道:“说到底还是咱们的瓮城修筑的太小了,如果老子能够在偏关城里修筑一座城中城,定会让萧火儿有来无回。”   葛天方道:“现在麻烦了,辽人的人数太多了,我去见萧火儿的时候看到了投石机和攻城用的云梯这些东西,他们是有备而来的,我们虽然首站得胜,后面的日子一定不会太好过的,在那些大型投石机的攻击下,偏关脆弱的城墙挡不了多久的。”   郎坦无所谓的道:“守住十天不成问题吧?萧火儿想要把老子的偏关打残,没有十天的苦战恐怕不成吧?十天,就坚守十天,然后我们就跑路。”   葛天方犹豫了一下道:“我们好办,坚守十天然后撤退在大帅面前都有交代了,可是城里的百姓怎么办,大帅不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恐怕不会允许我们把百姓留给辽军泄愤,咱们京西军还没有干过这么丢人的事情。”   谭威怒道:“这些人那里有一点大宋人的自觉,将士们昨日酣战了快两个时辰,来不及打扫战场,那些百姓们能在夜里偷偷的去辽人尸体上寻找财物,天亮的时候却不知道帮我们打扫战场,弟兄们看见他们在偷东西,可怜他们太穷都没有阻止,这些不知感恩的东西不值得怜悯。”   郎坦瞅了谭威一眼道:“老谭,你出身将门,早年间大帅经略岭南的时候你是最早那批拿银子换功绩的主,后来在青塘牛耳山血战一场才真正的成了我京西军的好男儿,京西军的有些事你不明白,大帅容许我们弃城,也从来不认为人死光了把城守住就是胜利,所以啊,咱们弃城不算大事,可是你记住,弃城的先决条件就是先把百姓送走,否则,就算我们弃城之后,再和敌人作战取得了大胜,你我的人头也一定会被大帅拿去号令三军!这一点几乎没得商量。”   葛天方将手搭在谭威的肩头拍了两下笑道:“你他娘的就是含着金钥匙出世的,哪里知道百姓的疾苦,这些人之所以会成这副样子都是拜华天寿所赐,军队把人家坑成这副惨状,难道还不允许他们冷漠一点?”   “两位哥哥所言甚是,谭威孟浪了,如果华天寿落在咱们手里,能不能交于小弟处置?小弟一定会要他生死两难。这狗日的在东京还有些门路,两位哥哥出手一定会惹来麻烦,小弟就没有那么多的顾忌,我家妹子好歹也是皇妃,他还惹不起我。”   听谭威这么说郎坦笑道:“就算华天寿手眼通天,他昨日提醒辽人的举动就足够让他夷三族的,不说别人,就你哪位皇帝妹夫就饶不了他,现在我们要趁着辽人还没有渡河围堵我们,最好现在就把百姓送出城,城里没了百姓我们才能痛痛快快的大战一场。   老葛,这件事你来办,我和老谭干不来这事!”   葛天方笑着点点头转身就去安排,城里的百姓之前之所以不走,是舍不得自己的那些坛坛罐罐,再加上辽人来偏关早就不稀奇了,只是抢东西不杀人,所以大家都抱着侥幸的心理,如今大宋军队杀了这么多的辽人,接下来的一定是非常恐怖的报复,现在想要劝离百姓并不是一件难事。   谭威瞅着城外林立的辽军军寨不由得心头惴惴,小声地问道:“将军,您说这一次我们能不能战而胜之?”   郎坦笑道:“老子打仗从来没输过!” 第20章 大秘密   铁军从来都是胜利喂养出来的战争巨兽,郎坦的光化军也是经历了青塘大战,战刀痛饮了吐蕃人的血之后才成为一支站在那里都算得上强军的军队。   如今虽然面对强敌也只有郎坦这样的悍将说出这样的话才能让人信服,所以谭威的信心也就被勾起来了,整整盔甲就去城墙巡视,辽人吃了大亏,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好在敌人想要报复攻城,无论如何也要做一些调整才成,千头万绪的战备根本就不是一天能够做好准备的。   辽军的大营非常的忙乱,不断有将领从中军帐匆匆的走出来,然后就有一支军队沿着偏关河向自己预定的方向开去,隐隐的形成了合围之势,萧火儿不打算让一个宋军从自己的大网里逃掉,那个欺骗了自己的宋军将军,如果不能剥皮摘心实在是难以泄心头之怒。   攻城战讲究的就是迅速登城,只有登上城头才能做到短兵相接最后达到决胜的目的。   萧火儿并非是一个纯粹的草原骑兵将领,他受宋国军略的熏陶已经不是一日了,是辽国中少数几个知道如何攻城,如何才能迅速攻下城池的将领之一。   所以那些被辽军将领嗤之以鼻的攻城器械,他的西京留守大营中并不缺少,在西京的时候,他甚至还制造出来了冲车,这种大型的攻城器械,被他分解之后随军携带,一旦需要攻城就会重新组装。   这种安有八个车轮、高五层的攻城塔他的军中竟然有三具,最下层是推动车前进的士兵,其它四层装载攻城的战斗士兵。车高约四丈、宽两丈、长两丈七,从上到下铺满了厚木板,木板外面还蒙上了两层生牛皮,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是最好的攻城利器之一。   冲车利用自身的高度,可以从车中直接向城内射击,也可用来接近城墙,破坏女墙(垛墙),直接攻打城墙上的守敌。一旦冲车靠近了城墙,就会有跳板搭到城墙上,车中的上百名精锐战兵就能跳上城头厮杀,萧火儿甚至创造性的在冲车上装载了强弩和小型的石炮,所以,他对自己能否攻破偏关充满了信心。   除了冲车之外,辽军还携带了大量的云梯和投石车,甚至连填偏关城外拒马沟的器械都有准备。   萧火儿一夜之间似乎变得苍老了很多,昨日那种高高在上的神态完全消失不见,很多时候,只有伤痛才能促成一个男人的成长。   多年以来的顺风水水,少年得志的萧火儿在遇到云峥的那一天起他就处处受制于人,不管是神武城的失而复得,还是和郭恒川闹到水火不相容,都深深地伤害了他的自尊心,早就憋着满腔的怒火想要给云峥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无论他多么愤怒,他也不敢轻易地和云峥这种级数的名将正面对阵,原本打算将西京的军队抱成团牢牢地固守住西京,并且死死地拖住云峥就是自己最大的成就了。   可惜南院大王的使者让他所有的计划全部落空,耶律斜轸根本就是一个蠢货,举倾国之兵在三百余里的战线上迟迟不能突破,上千员战将竟然奈何不得一个狄青,却下令要自己五万多人去和宋国的另一位名将云峥硬拼是何道理?   京军从来就和大辽不是一条心,自从太祖制定了以“辽人之法治辽人,以汉人之法治汉人”的国策之后,汉人,这些昔日的奴隶,如今慢慢的布满了朝堂,百年下来势力已经大到了让堂堂的后族萧氏都不得不退让三分的地步。   一个郭恒川身上明明疑问重重,使者到来之后却依旧掌握了京军大权,自己和乌骨毒递上去的奏折石沉大海杳无音讯,萧火儿甚至怀疑自己的奏折根本就没有送到皇帝陛下的桌案上就被那些汉人林牙给扣下了,这样的事情发生已经不是一次了。   强自压下心头的疑惑,萧火儿传令让那个真正投降大辽的宋人过来,他想彻底的搞清楚,自己来到偏关为何有如此诡异的事情发生,什么时候小小的偏关都成了阻碍自己前进的障碍了。   萧火儿见到了华天寿。   看到华天寿的第一眼,萧火儿就想生撕了这个家伙,因为他发现这个家伙自己竟然认识,在西京很多次这家伙都出现在自己的家宴上,那个时候,这家伙自号龙九,乃是宋国河东路最大的私货贩子,自己的冲车,以及云梯,投石机的图纸都是从这家伙手里买来的。   华天寿轻轻地移开萧火儿架在自己脖颈里的长刀拱手道:“龙九来晚了一步,累军侯受损,实在是抱歉,不过军侯请听在下一言之后再处置不迟!”   萧火儿冷冷的道:“龙九,你既然以我为友,待友却不诚,害我大军惨败,你还有何话说?”   华天寿再次拱手道:“在下本名华天寿,龙九不过是在下在河东路行脚的时候起的一个名字,谁知道天下人却只知道龙九,却不知道华天寿为何人。”   萧火儿愣了一下眉头皱一下道:“偏关守将就该是华天寿才是!”   华天寿笑道:“在下乃是上任偏关守将,所以大辽军队才会数次叩破城关,来往如意,如今云峥统御河东道大军,在下这样的将军再也无法掩饰,所以只好隐姓埋名混迹于荒野,在听闻军侯预备攻打偏关,担心军侯不知宋军深浅恐为敌所趁,在下匆匆自五台山出发紧赶慢赶依旧迟了一步,还请将军恕罪,容我后报!”   萧火儿还刀入鞘叹口气道:“云峥固守雁门关滴水不漏,我还奈何不得他。”   华天寿向前一步道:“云峥这些年东征西讨战无不胜攻无不取自然不是易与之辈,却还没有达到无敌的地步,在下前来就是为军侯献策来的,偏关乃是小事,城小兵微军侯攻下偏关不过是指日可待之事,小人前来实有另有一笔大买卖和军侯商量。不是在下自夸,如果这比买卖做成,区区雁门关也不在话下,军侯在辽国必定会平步青云。”   萧火儿眼睛一亮,示意华天寿接着说。   华天寿瞅瞅左右,只是笑笑并不多说话,萧火儿稍微犹豫一下还是让护卫自己的亲卫离开了营帐,只有乌骨毒依旧大剌剌的坐在那里不动弹。   萧火儿见华天寿依旧不说话,就对乌骨毒道:“城主暂且退下,待我与此人详谈之后我们再商量。”   乌骨毒瞪了华天寿一眼怒气冲冲的离开了大帐,萧火儿坐回自己的座位,抬抬手道:“现在没人了,你说吧,我很想知道你如何让我踏平雁门关,最后平步青云的。”   华天寿也不说话,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颗拳头大小的火药弹上前两步放在萧火儿面前的矮几上,拿指头轻轻地点了两下,而后就回自己战立的地方笑眯眯的一言不发。   吃了一惊的萧火儿拿过那颗火药弹在手里掂了两下然后就放在案子上冷冷的道:“一两颗火药弹本帅的军中也有,并不稀奇。”   华天寿笑道:“请大帅拿来您收藏的火药弹,只要两相对比之下自然就会发现端倪。”   萧火儿半信半疑的命自己的亲卫取过一颗从光化军战死将士的身上取到的火药弹放在桌案上仔细对比,看了很久都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   华天寿将两颗火药弹倒过来,指着底下的铭文道:“军侯您看,一颗火药弹上有铭文,上书大宋嘉佑元年制,而另外一颗火药弹却没有任何标记,不知大帅可曾想到其中的奥妙?”   萧火儿豁然站起死死地盯着华天寿道:“难道说你能弄来大批的火药弹不成?据我所知,宋国皇帝颁布了严令,私人拥有火药弹者死!”   华天寿笑吟吟的从萧火儿的银壶里给自己倒了一杯温热的奶茶,慢慢的啜饮着,过了片刻抬头笑道:“军侯难道就不能想的更大一些吗?火药弹的制作已经是大宋最隐秘的事情,天下间能制造火药弹的只有两处作坊,一处在东京金明池的岛上,那里被皇家禁卫把守的密不透风,莫说从里面拿到火药弹,即便是片纸都不能从中流出。   另一处在蜀中都江堰,那里也是官造作坊,大宋枢密院已经将都江堰作坊列为禁地,除了云峥的亲军甲子营军士,任何人靠近百丈之内就会被八牛弩射杀,而且事先绝对不会有任何警告,在这样的情形下,您以为谁能从中偷运火药弹出来?”   萧火儿皱眉道:“难道你们是从军中?不对,如果是从军中获得,就会有铭文才对。”   华天寿笑道:“军中火药弹的领取都是有最严格章程的,除了云峥的军队之外,其余的军队想要领取火药弹都要在枢密院备案,使用一颗就要报备一颗,只要发现不妥,军中监军一定会追查到底,绝对不会苟且。”   说到这里华天寿苦笑一声道:“在下就任偏关守将的时候,都没有资格领取火药弹!”   萧火儿觉得自觉的浑身都在颤抖,拉住华天寿的手焦急地问道:“难道说这枚火药弹是你们自己制造的不成?如果效果相同,华兄,但凡有什么条件尽管提,萧火儿哪怕倾尽家财也要知晓火药秘方!” 第21章 智慧的眼睛是雪亮的   吕惠卿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窗外的那支开的如火如荼的石榴花,为此他在床上多躺了半个时辰,扭转脑袋从各个角度欣赏了这支石榴花之后,才准备起床。   五月的关中大地闷热的如同蒸笼一般,山区来的麦客已经出现在了平原上,只需要打着赤膊就能在别人家的屋檐下对付一宿,可是吕惠卿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袄却感受不到半点的暖意。   一个叫做春哥的十三岁少年打湿了布帕仔细的帮着他擦拭了面容,顺便帮他擦拭了一下半尺长的胡须,嘴里含着一口盐水吕惠卿出了房门,一面漱口,一面伸展一下自己的腰肢,虽然消瘦的人长一个大肚子看起来未免可笑一些,春哥儿对面前的先生却充满了敬意。   就是这位楚先生把自己从十八层地狱里救了出来,感恩的心足矣让他忘记先生古怪的身材。   吕惠卿恶作剧一般的把盐水从嘴里喷出来,水珠呈扇面状落在石榴树上,刚才还在盛开的石榴花立刻就沾满了水珠,看起来娇艳了许多。他用清水又漱了一遍口,却不肯把清水喷到石榴花上,那样会帮着石榴花洗掉浓盐水的,只要是好事,吕惠卿觉得自己就没有任何理由干下去。   春哥儿端来满满当当的一木盘食物,这就是先生的早餐,不知为什么,先生身子瘦的吓人,饭量却非常的大,每天都要吃掉很多的食物,还大部分都是肥腻的肉食。   不过也是,先生的身子不好,多吃一点也是应该的。   看到面前的食物,吕惠卿叹息一声坐在桌子前面就打算开始接受新的一天的煎熬,只吃了一小碗稀粥吕惠卿就已经吃饱了,但是他的手却没有任何要停下来的意思,执着的将筷子伸向盘子里的肥胙肉,面无表情的将盘子里的食物全部吃完,吕惠卿轻轻地擦拭一下满脑袋的汗珠子,看着空空的碗盘得意的笑了起来。   吃饭对他来说已经是一种战斗了,如果每天只吃一小碗稀粥,吕惠卿坚信自己的尸骨早就已经开始腐朽了,就因为他每天坚持吃饭,坚持多吃饭,所以才能撑到今天。   吃了那么多的东西身体却不见胖,东西都吃到那里去了?吕惠卿相信刚才吃的那些胙肉之类的东西,其实都是喂给了自己身体内的魔鬼,只有让这些魔鬼吞噬掉这些食物,他们才不会吞噬自己已经非常不健康的身体了。   所以,如今的外人眼中的楚中天先生,是一个很能吃的大肚汉,又有谁知道,每天吃饭前的那一晚稀粥,或者汤水,才是他真正需要的食物。   把生意从吴中拓展到关中,这多少有点出乎吕惠卿的意外,公主府的传统商道竟然不在岭南,而是在关中,不过,只要想想王贻永的父兄,就很容易明白其中的道理。王家的根基,本来就在关中韩城,在这里根深蒂固的有一条商道没有任何的奇怪之处,真正让吕惠卿感到奇怪的是,王贻永竟然在挖公主府的墙角来贴补王家。   不过身为驸马的心腹,吕惠卿还是知道了很多事情,比如王贻永在韩城还有一个家,这个家里也有妻子,儿子,和女儿。按照王贻永的吩咐,吕惠卿将这趟生意的四成利润用交易的方式悄无声息的交给了王贻永在韩城的妻子。   做这种袖里乾坤的事情,吕惠卿堪称驾轻就熟,不但账面上看不出来,就连一同过来的王管家也看不出来,不论王管家如何模拟查账,都找不出半点的破绽。   对于王贻永的愚蠢,吕惠卿早就想大声的笑出来,这个人凭什么会认为皇帝不知道他在韩城还有家眷的事?凭什么认为自己能够做的天衣无缝?   孩儿军是用来干什么的?不就是用来监视天下的吗?驸马和外戚从来都是重点关注的对象,前朝的余孽都逃不脱孩儿军的追捕,他王贻永凭什么认为自己做一些暗地里的勾当会没有人知道?   现在之所以什么都没有发生,是因为公主的身体很差,赵祯不愿意让自己的亲姑姑受到伤害,所以才闭嘴不言的,聪明如吕惠卿者哪里会不知道公主死掉之后,就是他王贻永断头之时。   从知道王贻永有外宅的那一天起,吕惠卿看王贻永的眼神,就像一个无聊的路人看猪圈中越长越肥大的猪一样,盘算着这头猪哪一天可以挨刀子。   这些话吕惠卿当然不会对王贻永说,愚蠢的人做事情往往会从根子上就把事情做糟糕,蠢得根本就没办法去救。   春哥儿轻轻的帮先生捶着小腿,先生的身子很弱,走的路多一点就会抽筋,这样做可以缓解疲惫,这是他每天都要做的功课。   看到春哥儿,吕惠卿就会想起自己以前的仆人阿佑,那也是一个非常好的仆人,同样的心细如发,同样的善解人意……   “多好的孩子啊!父母怎么就舍得把你送进楼子里?”吕惠卿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春哥儿圆圆的脑袋发出一声感慨。   “兄弟姐妹太多……”   吕惠卿摇摇头道:“不是这么说的,命对每个人来说都只有一次,糟蹋不起啊,一步踏错就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所以你要牢牢地记住,不管是圣人,还是皇帝都没有权利拿我们的命去随意糟蹋,爷爷生在天地间,我命由我不由天。”   春哥儿认真的记住了先生话,先生是驸马府最博学的人,这一点春哥儿是知道的。   “韩非说扬权第三篇最后九句背给我听听。”吕惠卿躺在软榻上闭上了眼睛。   春哥儿低声背诵道:“。主失其神,虎随其后。主上不知,虎将为狗。主不蚤止,狗益无已。虎成其群,以弑其母。为主而无臣,奚国之有?主施其法,大虎将怯;主施其刑,大虎自宁。法制苟信,虎化为人,复反其真。”   吕惠卿睁开眼睛瞅着春哥儿笑道:“这句话你一定要记住,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救你的命,你一定要记住,老天是一个很公平的,总会给别人留下一条生路,只是世人愚钝不晓得天机而已。”   休息够了的吕惠卿就带着春哥儿来到京兆府外的一个小村庄,最后来到了一间密闭的屋子里,这里有无数的坛坛罐罐,他走进屋子之后,春哥儿就坐在门前帮他看着门。   吕惠卿翻开一本厚厚的账簿,逐一的查看里面的每一行文字。   “皇佑二年,庚寅,沧州进芒硝三千斤,河东解州进柳枝碳七百斤,隆德府进硫磺两千斤。咸胜军进朱砂三百斤,屯留进狼毒五十斤……   皇佑二年,秋末,沧州进芒硝五万斤,河东解州进柳枝碳一万六千斤,隆德府进硫磺两万斤,聊城进乌头三百斤,乐寿进天南星三百斤,临川进钩吻三百斤……   皇祐三年,辛卯,沧州进芒硝十万斤,河东解州进柳枝碳一万八千斤,南海天方国进硫磺八万斤,隆德府进硫磺一万七千斤,泽州进芒硝六万斤……”   念完这些账册,吕惠卿轻蔑的将账簿丢进了一个小火炉,耐心的看着账簿化成飞灰,又用铁钩子彻底的将纸灰捣烂,喃喃自语道;“大宋的最高机密就是这样被轻易地泄露了,一本早就该焚毁的账簿就能让千方百计想要守密的云峥暴跳如雷,将作监的曾公亮的位置该老子坐才对。   看了这本账簿,傻子都能知道火药弹的成份不过是芒硝,硫磺,柳枝碳这三种而已,用一些大毒之物来混淆视听,也做的真实一些才对,不要到了最后为了方便,就把大毒之物换来换去的……   龙九如今该接触到辽人了吧?”   吕惠卿在屋子里呆坐了片刻,听到屋子外面有说话的声音,就推开门走了出来,只见小院子里有一匹马,胖大的王管家正在和春哥儿纠缠。   吕惠卿扬声笑道:“王兄不在京兆的勾栏瓦肆之间得意,如何到这个荒僻的地方来了?”   王管家斥退了春哥儿,走到吕惠卿面前正色道:“楚兄是不是已经和西关的龙九接触过了?”   吕惠卿笑道:“确实如此,咱们的丝绸不能只在关中一带买卖,总要想一个更大的出路才对,今年吴中产出的丝绸数量你应该是知道的,关中吃不下这么大的数额。”   王管家的脸上依旧看不到丝毫的笑容,从袖子里取出一份文书丢给吕惠卿道:“看看吧,这就是河东道黜置使云峥签发的海捕文书,龙九,原名华天寿,欺上瞒下,私自潜逃,各地一旦发现,就地斩杀,凭人头去雁门关领赏,赏金数额足足有五百贯。   我们王家历来不惹麻烦,云峥这种恶狗一样的人我们惹不起,听说你和龙九之间达成了一桩买卖,却不知是什么?楚兄,到了这时候请说实话,我们大家都知道龙九的商道乃是黑道,专门走辽国,这时候万万莫要拿丝绸说事,如今宋辽两国酣战不休,你就算是把丝绸卖出天价,龙九的钱,我们大家没命拿的。” 第22章 怨毒   “老王,在我说事实之前,首先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只要你回答了我的问题,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吕惠卿邀请王管家坐到树下的矮几旁边,抬手给他倒了一杯水,然后小声说道。   王管家坐直了身子,瞅着吕惠卿点点头,无论如何也要给这个人一个解释的机会。   “王家马上就要大难临头了,你说你身为王氏亲族,愿意引颈就戮,还是打算博一下?我说的大难不是龙九或者什么华天寿,我指的是驸马爷的外室,皇家把这事知道的清清楚楚!”   王管家身上的肥肉颤抖了一下,油光光的额头上汗水顿时就渗出来了,颤抖着声音道:“皇家不可能知道吧?如果知道的话,陛下早就下手了。”   吕惠卿喝口水道:“你们太大意了,多年以来的平安,让你们忘记了皇家的威严,公主为人谦和善良,这是你王家能够绵延到现在的最大原因所在。   早年间吴国公主在大冬天的时候跳进冰水里救了年幼的陛下,公主对陛下有救命之恩,这在坊间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所以陛下登基之后将最富庶的吴中封赏给了公主,封号吴国!这是一种怎样的恩赐,你王家难道不知晓吗?   你曾经告诉我,公主在五年前就已经吃斋念佛不理俗世,再联想公主两次滑胎,我就很清楚的知道你们王家对公主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态了,说白了,王家一心想要谋夺公主的产业,这才不允许公主怀孕的,所以才有了公主两次滑胎的事情。”   王管家听到这里,汗水已经把衣衫彻底的浸湿了,眼中凶光大作,一只手已经探进怀里去了。   吕惠卿抱着茶壶添了水,笑着摇摇手道:“不忙着杀人灭口,先听我把话说完,不要连王家最后的一丝生机也给断掉,就算是你不杀我,你觉得我还能活多久?龙九的事情除了你知道还有谁知道?”   “我是无意中从账簿里发现我们竟然有一批货去了偏关,所以就诈你一下!”   王管家僵硬着面皮讪讪的笑了一下,笑容却比哭还难看,抱起茶壶咕嘟咕嘟的将满满一壶茶全部喝完,这才稍微正常一点。   吕惠卿点点头道:“我才说曾公亮是个糊涂蛋,没想到自己就犯了同样的错,不说这些了,继续说王家,你们太低估了陛下的智慧了,他身在皇宫眼线却遍布天下,如果我预料不差的话,王家就有陛下安排的眼线生活在你们的身边,你们竟然不知不觉。   公主今年入春以来身体很差,一旦故世,你王家也就大难临头了。”   王管家艰难的吐出一句话:“这些都是你猜测的。”   吕惠卿莞尔一笑,拍拍王管家颤抖的双手道:“这五年以来,你王家可有任何一个人的官职得到了晋升,这五年以来,你王家可有任何一个后辈子侄得到过官身?即便是从云峥那里购买了大量的军功,陛下可曾允许王家子侄入官?没有吧?当初和你们一起买功勋的勋贵人家的子侄,好像现在都当官了吧?即便是没有当官,至少受到皇家奖励了吧?你王家如何了?”   吕惠卿站起身拍拍打摆子的王管家又道:“陛下的意思非常的明确,公主活,你王家存,公主薨,你王家毁,我其实都想不明白,驸马的爹爹王贻正是怎么当上西京库使的,这么明确的寓意都看不明白,是怎么当上三品官的。   最愚蠢的是还帮着自己的儿子一起去戕害自己的唯一救命稻草吴国公主,就算是想自杀,也不能选择这种法子,选择钩吻就好的多。”   王管家的脸色都绿了,眼巴巴的瞅着吕惠卿道:“先生说王家最后的一线生机在那里?难道是龙九?您打算给王家搭一条线出逃不成?”   吕惠卿起身站到树下,攀着一根树枝道:“本来打算用这个借口来搪塞你的,后来发现你想杀我,所以就改变了主意,我以前受过别人的伤害,所以才变成目前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从那一刻开始我就发过誓,绝对不让别人伤害我了,所以我就请你喝了一壶钩吻茶。”   “钩吻是什么?”王管家问完这句话之后,立刻就觉得腹内如同刀绞一般疼痛,从凳子上掉了下来,在地上不断地翻滚,搅动了大片的黄土,弄得灰尘漫天。   吕惠卿掩着口鼻自顾自的道:什么叫做钩吻?王充《论衡》云∶冶,地名也,在东南,其说甚通。广人谓之胡蔓草,亦曰断肠草。入人畜腹内,即粘肠上,半日则黑烂,又名烂肠草。滇人谓之火把花,因其花红而性热如火也,岳州谓之黄藤。   我每天都要吃一点,用来打掉腹中的虫子,当然,给你吃的时候,我担心药量不够,就特意多抓了一把,毒死你应该足够了。”   王管家的双目突出,两只手痉挛着把自己的胸腹抓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吕惠卿觉得无趣,就出了院门,远远地看见春哥儿正在挨家挨户的送糕饼和酒,笑了笑又把门掩上,这是一个非常偏僻的小村子,只有三四户人家,家里的青壮都去了平原给人家当麦客,村子里只剩下老人和孩子,吕惠卿只要来一次就会赠送食物和酒水给这里的老人和孩子,见老人们似乎舍不得吃喝,就非常不满意,认为大家不够爽快,所以,这里的人只要拿到吕惠卿送来的吃食,就会立刻高兴的吃下去,这一点尤其受孩子们喜欢。   王管家的身体非常的好,抗毒能力也很强,吕惠卿等了好一阵子,他依旧在黄土里翻腾,吕惠卿说的话有些多,发现自己口渴的厉害,就拿起被王管家碰到地上的茶壶,倒掉里面的茶水,用屋檐下的清水洗涮了一下,重新给自己泡了一壶茶水,坐在屋檐底下看王管家翻腾。   春哥儿推开门走了进来,看到翻腾的王管家扬起来了灰尘,就皱着眉头抄起农家小院子里的一把锄头,重重的在王管家的脑袋上锄了几下,见他不动弹了,这才擦擦手,走到吕惠卿的身边用手帕帮着先生掸去灰尘。   “你送去的食物他们都吃了?”   “是的,都吃了,今天村子里的人聚集的齐,都等着先生给他们酒食呢,十一个人一个都不少,今天的酒食给的多,每个人都吃了好多,您看,篮子里的食物一点都不剩。”   吕惠卿拿手摸摸春哥儿圆圆的脑袋宠溺的看着他笑道:“这世上最无所谓的就是人,最多的也是人,死掉一些并不算是坏事,我当初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欢你,因为你和我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尤其是你把冻在冰疙瘩里的尖刺喂给那个欺负你的酒鬼吞的时候,像极了我在东京求学的时候弄死狗的手法,我不相信你曾经听过这样的见闻,所以说啊,这都是天赋。”   春哥儿抬气满是笑意的脸,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今日的事情我做的不好,洒在糕饼上的砒霜多了一些,害的糕饼有些苦,我只好在上面多洒了一些糖霜来遮盖,就这样,有一个打猎的老头子还是问了一句。”   吕惠卿笑着在春哥儿的脑门上用指节敲了一记笑道:“既然出了错,那就惩罚一下,以后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尽量的想周全,不要自以为是,你看看先生我现在的惨状,这就是教训啊,当初做事太轻率了,你可不要走我的老路。”   春哥儿把脑袋搭在吕惠卿的膝盖上问道:“先生,到底是谁把您害成这样的?”   吕惠卿抬头看着蓝天悠悠的道:“我怀疑一个人,甚至肯定是这个人,但是却找不出半点的证据,我们从吴中来到关中,这一路上我不断地在思考,思考每一个细节,可是不管我怎么想,都找不出破绽,我见到的人都是后宅的妇人,都是些非常美丽的妇人,甚至还有一个美丽的女孩子,一个长得没有半点特征的壮汉,再就是一艘船。   那些妇人没有法子见到,那个壮汉在我的心里基本上没有留下什么印象,我只有从那艘船查起,还请了漕船上的船主帮我查证那些妇人的来历,我总觉得那些妇人出身青楼,可是那艘船却不属于任何青楼,更不属于任何盐商,那一夜,我就像是做了一个梦,一个非常美丽的梦,醒来的时候却是如此的惭愧,一觉起来,物是人非,人鬼殊途。”   “先生找不到,我一定会帮您找到的。”春哥儿握着拳头恨恨的道。   吕惠卿纵声长笑,甚是满意,拍拍春哥儿的脑袋道:“天色不早了,我们该离开了,把这间屋子泼上油烧掉吧,吃了饭,总要擦擦嘴才好。”   春哥儿先把马棚里的牛车牵了出去,扶着吕惠卿上了牛车,自己重新回到小院子里,用一根棍子将胖大的王管家撬到了屋子里,然后就在屋子里泼了很多的灯油,推倒了油灯,眼瞅着火焰窜上了屋顶,这才小心的拴好门,站在外面看火势。   不大工夫,屋子里的窗户里就冒出了浓烟,春哥儿找了一根长棍子捅开窗户,一大团火焰就从屋子里喷了出来,他还看到王管家竟然站在大火里长大了嘴巴喊叫,吓了他一大跳,直到房梁掉下来砸倒了已经被烧的起泡的王管家,春哥儿这才离开院子,赶着牛车带着先生往京兆城走去…… 第23章 魔影   三百多个辽人推着高大的冲车艰难的越过偏关城前面那片松软的土地,在投石机的掩护下,冒着箭雨向城头挺进,虽然八牛弩时不时的能带走一两个站在冲车上的辽军,却很快就有了替补,那些彪悍的辽军急切的盼望着能够攀到城头和宋军肉搏,对于肉搏,他们非常的有信心。   投石机扔出来的巨大的石头砸在城头声势惊人,即便是被飞溅的小石块砸到身上,往往也会造成很大的伤害,城头上没处躲,没处藏,有经验的军卒会根据石弹划破长空发出的尖啸声提前躲避,那些新晋的军士看到漫天的石块覆盖下来只会四处乱跑。   葛天方在一个新兵的屁股上踹了一脚,将他踹到墙角,自己向前走了两步,一颗巨大的石弹呼啸着擦身而过,砸在坚实的城墙顶上,弹了一下碎裂成两瓣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城头已经一团糟,到处是死尸,样子非常的难看,被大石头砸到身上,基本上没有什么好结果,还有几个胳膊腿被石弹带走的兄弟哭号的样子让人心酸。   葛天方没工夫理会这些,跨过几具尸体,快速的走进了碉楼,冲着谭威吼道:“你在干什么,为什么还不用弩炮反击?再这么下去,城上就没几个人了。”   谭威趴在碉楼的洞口朝外看,头都不回的道:“冲车必须一次性干掉,我不知道弩炮还有没有机会发射第二次,狗日的辽人投石机厉害啊。”   说着话一颗石弹轰击在碉楼上,碉楼的箭垛碎裂开来,从头顶掉了下去,一同掉下去的还有一个手里握着强弩的军卒。   “再近一点,再近一点,只要冲车进到两百步的范围,我就下令火药弹攻击,把这些狗日的全部撕碎,老葛,你再坚持一下。”   葛天方骂了一句脏话就离开了碉楼,平日里只有自己的大军用远程兵器攻击的敌人抬不起头,如今颠倒了,轮到自己受罪了。   “全部躲起来,全部躲起来,等敌人的石弹投掷完了再露头。”葛天方在城头不断地游走,一面为部下打气,一面重新整理城头的防御。   在冲车靠近城墙之前,辽人的投石机不可能停止投掷石块,他们现在这样密集的攻击,就是为了让冲车搭上城头开始白刃战。   这才是第一天啊,辽人的进攻就如此的疯狂,从清晨开始,直到红日即将西坠,他们的攻击一刻都未曾停止,从带着轮子的云梯,到橹盾阵,到现在的冲车,辽人攻城的花样从来没有重复过,如果不是谭威聪明,带着弩炮不断地转移,弩炮恐怕早就被辽人的投石机砸成碎片了。   葛天方有些发愁,刚才粗粗的清点了一下,战死的将士至少有六百人,粗糙的偏关城防,根本就顶不住辽人投石机的狂轰滥炸。   眼看着正面的城墙已经出现了裂缝,露出里面纯粹的黄土,这让葛天方非常的愤怒,这样的城防工事,有和没有有什么区别。   黄土造城也是有讲究的,是必须用米汤稻草和泥,然后用重锤一层层的夯实才好,如果用心,这样的城池不一定就比青石打造的城池差多少。   更何况偏关这样的战略要地,朝廷是拨了巨款修建一座石头城的,狗日的华天寿驻守偏关十余年,随便用黄土垒了一座城关,然后在外面加盖了一层薄薄的石头层,平日里看还没有什么毛病,可是被投石机轰击之后,就原形毕露了。   华天寿就站在萧火儿的身边,看着漫天飞舞的石弹感慨的道:“云峥御下果然有一套,在这种只能挨打不能还手的时候,城头上依旧不乱很难得,可惜了,这座城关抵挡不住投石机轰击的,只要大帅再轰击一个时辰,在下保证城墙会倒塌掉。”   萧火儿笑道:“不成了,最多坚持半个时辰,荒原上最难找的就是合适的石弹,偏关一代最稀缺的就是石头,想要合适的石头需要去黄河岸边找,这里的山上都是黄土,没有石山,去黄河岸边找石头一来一回两百里之遥,太远了,石弹一定要省着点用,这道城关后面还有一座瓮城,云峥的部下不会像你一样随便用黄土堆城的,看样子还是要依靠冲车。”   华天寿的老脸一红,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和萧火儿说话。   葛天方闭着眼睛躲在垛堞后面感受石弹落在城头造成的伤害,一道裂缝从他的脚下一直蜿蜒到城墙底下,他把手塞进缝隙,发现里面空荡荡的,于是,他的心也变得空荡荡的。   张嘴朝不远处的碉楼吼道:“谭威,该出手了,再不出手这道城墙就要塌了。”   谭威张开嘴露出白牙朝他嘿嘿笑一下,依旧没有挥动自己手里的旗子,看样子是铁了心要等冲车靠近才准备发威,葛天方只有向老天爷祈祷辽人的石弹早点用完。   老天可能听见了他的哀求,密集的石弹雨开始变得稀稀疏疏的,葛天方心中一喜,小心的探出头朝外看,发现辽军的投石机正在缓缓地向后退。   他从藏身的角落里跳出来大吼道:“兄弟们,快出来,辽人的石弹打完了。”   随着葛天方的吼声,一个满脸灰尘的小兵咣咣咣的敲着一面铜锣,无数灰头土脸的宋军从各自藏身的地方钻了出来,重新调整城头上还没有被损坏的八牛弩向冲车射击。   一队工匠兵也从城墙后面上了城头,抓紧更换损坏的八牛弩,好在宋军的八牛弩勾连部件已经能做到互换了,一些被损坏的八牛弩也迅速的被他们重新修好,至于被投石机砸的稀巴烂的八牛弩,谁也没有办法。   瞅着宋军重新变得密集的箭雨,萧火儿叹息一声道:“去年的时候本帅曾经上书朝廷,希望能够组建真正的将作院,结果,被所有的同僚嘲笑,说我是在拾你们宋人的牙慧,此事最后不了了之了,如果我有足够的攻城器械,即便是雁门关我也能去碰一碰。”   华天寿闻言笑道:“在下以为雁门关只宜智取,不宜强攻,我宋国经营雁门关六十载,那里被称为铜墙铁壁丝毫不为过,我曾经去过雁门关,那里地势险要,戒备森严,是真正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下雄关,只是单纯的投石机之类的攻城器械对险峻的雁门关作用不大,狭窄的道路和险峻的山崖,根本就没有大型攻城器械的用武之地。   除非,你们拥有强大的火药弹,只有这种武器才能拉平辽国和宋军之间因为地势造成的不平等的军事地位,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办法。”   萧火儿转过头仔细地看看华天寿道:“事到如今,你怎么还是以宋人自居?真是想不明白你们,口口声声说什么节,义二字,到头来眼睛里只有黄的金子,白的银子,华天寿,你在我面前还能闭嘴不言火药配方,也有道理,我知道配方没有多少好处,说不定会引来杀身之祸,我就不信你到了陛下面前也能闭口不言?   为人莫要太贪,给你的金银,你也要有能力拿走才成,莫要为了一时贪欲,弄得你们在大宋和辽国都没有了容身之地,到了那个地步,我不明白,你要那么多的金银有什么用处?难道说你们会跑去西夏?你觉得西夏那个女人能保住你的性命?”   华天寿笑道:“金银不过是人间的幻影,饥不能食渴不能饮,要来何用?华天寿以前就是因为陷进了这个幻影不能自拔,所以才处处为人诟病,自从遇见先生之后,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人来到这个世上,若不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就白来了一遭。   其实我所求者不是什么金银,火药配方拿来换这些东西,不但是在侮辱火药,也是在侮辱我自己,我要的东西将军给不了我,所以,我才想通过将军准备觐见陛下。”   “弥勒教在宋国天地不容,在我大辽这个笃信佛教的国度也是人神共愤的,你们在歪解教义,陛下和皇后一心向佛,不可能答应你们的条件的。反而会暴露我和弥勒教之间的关系,给我带来大灾难,这可不是朋友该做的事情,或许我将你就地斩杀比较好?”萧火儿眼见冲车冒着箭雨就要靠近城关了,不由得面带笑容,悠悠的对华天寿道。   华天寿背过手去,抬头看着正在交战的宋辽双方道:“谁会在乎什么弥勒教教义,我们要干大事,总需要找自己最基础的信徒,弥勒教就不错,如果陛下答应我们的要求,我们就重新修改教义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做大事者不拘小节,古来有之啊。   将军,您还是多关心一下战况比较好,你看看,宋军的弩炮开始发射大型火药弹了,估计你的冲车就要完蛋了,好好地看看火药弹的威力吧,莫要和我说一些你做不到的事情。”   华天寿指指偏关城头,只见城头飞出来的火药弹足足有人头大小,密密的笼罩在三辆冲车的上方。 第24章 佛国天下   先是听到了一声巨响,然后萧火儿的耳朵就什么都听不见了,一阵温热的劲风吹面几乎让他窒息,胯下的战马四条腿一软,倒在了地上,将他的腿死死地压住。   亲兵把他从战马的身下救出来之后,他没有理会身上的疼痛,而是立刻观看战场。   眼前的场景让他惊骇欲绝,三座与城墙一样高的冲车消失了,地上散乱的落着一些残破的木头,一个巨大的车轮突兀的出现在自己的军阵里,在骑兵群里生生的造出了布满血肉的空地。   早就从战马身上下来的华天寿,乖乖地站在一边,这时候撩拨以为羞怒交加的人是非常不明智的,不过眼前这血腥的事实却让他暗自高兴,在这样的事实面前,容不得萧火儿不低头。   萧火儿一声令下,战场上那些侥幸没有靠近城池的辽军焦头烂额的缓缓后撤,今日的攻城战似乎到此为止了。   萧火儿不知道此时站在城头的葛天方比他还要紧张,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脚下的这道城墙正在发出最后的哀鸣,眼见辽人退后了,他声嘶力竭的狂吼:“撤退,全员撤退,撤到瓮城去,赶快从城墙上下去,快塌了!”   吼完之后,第一个从城墙上跑了下来,还不断的催促谭威也从上面下来,谭威对此不闻不问,只顾着下令自己的部下赶紧转移弩炮,没了弩炮,偏关想要守住根本就不可能了。辽人的投石机一旦没了顾忌,会用石头把整个偏关埋掉的。   刚才的大爆炸彻底的将城墙给毁掉了,首先掉下来的是外面的石头壳子,当石头壳子掉下来之后,城墙就像一堆散沙一般无声无息的散掉了。   这样的场景和葛天方想的不一样,他做梦都没有想到一座高大的城墙里面竟然都是松散的沙土。   谭威的腿埋在黄土中,肩膀上还扛着一个弩炮的架子傻傻的站在那里,魂魄似乎都不见了,当他看到旁边黄土里还有一只手探出来的时候,打了一个激灵,抛掉弩炮的架子,发疯一样的用手去刨土,当他刨出来一个满是黄土的脑袋,瞅着那个脑袋竟然还能喘气,三两把抠掉他嘴里鼻子里的泥土,一个在大声的喘气,另一个却发疯一般的狂笑起来。   “祖爷爷,别笑了,辽人又冲上来了。”葛天方帮着谭威把另外一个部下从土里拽出来,来不及搜寻是不是还有别人被活埋了,拖着那个弩炮的架子,连滚带爬的跑进了瓮城。   郎坦看着两个狼狈不堪的部下,脸上的阴云似乎能攥出水来,只是一天而已,外城就已经失守了。虽然坍塌的城墙只是正前面的一部分,但是那个足足有数十丈宽的缺口的存在,和全城陷落没有多少区别,当初自己发现了城防的缺憾,所以才修建了瓮城,但是时间不等人,内城还没有造好辽人就已经来了。   光化军在别处从来都是受百姓信赖的军队,只要光化军想要修建城防,地方上的百姓往往会全力以赴的帮忙,在偏关,无论他怎么说,甚至拿出粮食和银钱来,那些百姓都无动于衷,似乎这里的一切和他们无关。   哀莫大于心死,这里的人对郎坦的光化军来说,他们只是荒野里的野草,是砍伐掉的树桩子,只是一些人形的生物,和大宋无关,与军队无关,郎坦甚至以为,给这些人派来一个土匪当城主,他么也会木讷的上前膜拜,而后就一哄而散。   散掉的人心和散掉的城墙一般都不足恃。   葛天方前天强制百姓撤离的时候,这些人表现出来的攻击性和敌意让郎坦心中发寒,他们竟然认为辽人来了之后不会对他们怎么样,只要他们表现的足够顺从就好,直到葛天方把这些人带到瓮城城下,看到无数被烧焦的辽人尸体的时候,他们才算是彻底的死心了,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指着郎坦控诉,说是他给偏关的百姓带来了灾难。   这让光化军的将士们找不到战斗的理由,这才是最大的麻烦。   眼看着辽人蚂蚁出洞一般的从大缺口处涌进来,郎坦只能下令八牛弩和弩炮对那里展开覆盖,打退了辽人的进攻之后,郎坦准备修复散开的城墙,走到那里看过之后,才知道不论自己怎么做都是徒劳的,这里已经完全不具备修复的可能。   在埋下了无数的火药之后,郎坦就退回了瓮城,坐在桌案之后开始写文书,这里糟糕的情形必须一五一十的告诉云峥,坚守十天的任务已经很难完成了,他重点说了人心向背,和军队里的士气变化,军队不可能一面打仗,一面兼顾城防和后勤,光化军只有一万人,防守的区域却很大,这对一向倚赖百姓做后勤的光化军来说,人手已经严重的不足了。   勃勃的小脸上已经看不到一点笑容,他也知道光化军如今面对的形势非常的糟糕,一旦缺少战马的光化军没有了城池的保护,下场不可能比自己的族人好多少。靠两条腿无论如何是跑不过骑兵的,尤其是在偏关这种最适合骑兵冲击发威的河套地带。   清晨的时候老鹰带走了郎坦的信笺,郎坦站在瓮城上目送老鹰飞走,不过很快,他的脸上就浮出笑意,因为老鹰刚刚飞起来就落下去了。   “大帅离我们只有十五里,就在那片山坳里!”勃勃很高兴,十五里恰好是骑兵偷袭的最佳距离,战马从热身到最后全速奔驰,这个距离是最好不过的了。   事实上云峥昨日冷眼旁观了昨日的战斗,除了城墙突然垮掉之外,别的都没有出乎他的预料之外,城墙垮掉了,他就只好修改自己的作战计划,直到现在,萧火儿依旧很谨慎的将自己的军队聚拢在一个方圆五里之内的圈子里,想要偷袭很难。   所以他给郎坦的回信里只有简单的两个字“固守!”   笑林一脸阴沉的走到云峥身边道:“华天寿这个人不简单,他是弥勒教的残余。”   “弥勒教?高昙晟为我所杀,方显东被韩琦在河间府诱杀,白铁余听说已经逃遁海外,大宋的弥勒教这些年已经渐渐地被剿灭了,如何又出来弥勒教的教众?”   笑林道:“昨日我找到线索突袭了火山军废弃的军寨横谷寨,在那里发现了弥勒教祭坛还有祭文,擒获了六个人,审讯之后他们承认乃是华天寿的旧部,他们最早信奉的是延川佛太子侯子光,偏关一代就是侯子光创立的‘当众小秦国’。”   云峥长出一口气道:“难怪郎坦在信里说这里的人心不在,他在偏关处处碰壁,即使拿出金银都找不到帮助他的百姓,最后无奈之下只好将偏关的百姓迁徙出城,他发现这些百姓很有可能会帮着辽国来对付他,原来症结出在这里。   只要涉及到弥勒教此事就不容小觑,当年一个高昙晟就让我几乎身处噩梦之中,好不容易才借助西夏人的力量将他斩杀,如今华天寿又跳了出来,还以为此人只是牵涉到贪渎,没想到啊,他竟然是弥勒教的人,弥勒教还真是我的好朋友,不管走到那里都能碰到他们。   华天寿既然在辽军大营里,我们在黄家寨隐藏的兵力恐怕隐瞒不了多少时候,现在是我们和辽国争取时间的时候,看看老天到底把时间给谁。”   笑林苦笑一声道:“时间对我们来说恐怕不乐观,郭恒川正在雁门关和李东楚大战,此人心性坚韧至极,在十八盘损兵无数也不肯后退半步,据斥候禀报,郭恒川此次已经杀红了眼,不管小轼如何的利用那两具傀儡,对郭恒川都没有丝毫的影响,如今李东楚已经准备弃守十八盘,后退到铁裹山依仗更加险要的地势继续和郭恒川周旋,在十八盘和辽人对耗不值得。   耶律大古对宁武关的攻击也是疾如烈火,好在姜哲的城防变态至极,棱堡的威力让辽人吃足了苦头,听说辽人连城下的尸体都捡不回去,如果宁武关的城防和偏关一样,我们不如全军退守雁门关算了,还打什么仗啊。   总体来说,时间似乎对辽人有利。”   “真该让大宋的皇帝来雁门关看看,看看他依仗为长城一样的雁门关腐烂到了何种地步,我们的内部整合都没有完成,忙着开什么战啊,一场仗下来,什么都暴露出来了,边关的疲敝,百姓的穷困,官府的腐败,如今再加上邪教横行,天知道还有什么大麻烦等着我们。   传令下去吧,全军休整养好精神,只要出现战机我们就扑上去,确实没有时间再去讲究战果了,你说得没错,雁门关一战,我们想要最终获胜,不流血是不成的。”   云峥下完命令就回到一座小帐篷里养精蓄锐,接下来的日子里不可能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笑林捏了捏拳头转身就走,抓到了六个奸细,总要把他们知道的消息全部榨出来才行,边关重地竟然出现了城墙散开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他很想知道当初修建城墙完毕的时候,他们是怎么通过工部检验的,一个弥勒教匪徒是怎么担任偏关守将十余年而不为人所知的。 第25章 天变   很多时候我们在制定好了计划之后,剩下的就要看时间这个大神能够用时光酝酿出什么东西来,大部分都不尽如人意,当然,也有幸运者,上天会帮他安排好一切的。   不尽如人意的时候,缺少的部分就需要我们自己去弥补,这时候就奋斗作为一种高贵的品质就出现了,谁能奋斗到最后,谁就可能是胜利者。   云峥其实一点都不喜欢奋斗这回事,作为后来人,他觉得自己在智商上占有绝对的优势,在大宋居留的时间越长,他就越是难过,从开始的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到现在要奋斗才能成功,这让他觉得自己很是受伤,至少,智商上的优越感正在被宋人一点点的拉平。   皇帝是如此的任性,大臣们是如此的难缠,敌人是如此的让人头疼,总之到了现在,没有什么事情是正常的。   大宋的城墙会垮塌,后世的桥梁也会垮塌,人为因素在这个人治的社会里总是显得那么重要,大宋真的很需要包拯,至少需要一千个包拯。   好在萧火儿还是一个正常的宋代人,他忙着攻打偏关,所以就忘记了很多可能出现的状况,辽人的斥候在偏关和雁门关之间不断地巡梭,唯独忘记了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的大片区域,或许他认为自己的五万骑兵已经足够控制这片区域了。   老鹰在天上飞,斥候在地上跑,有了老鹰的存在,宋军的斥候总能先一步躲开辽军的斥候,两军的斥候部队就在这片土地上捉迷藏,而郎坦只能耐着性子和萧火儿的辽军厮杀。   战斗总是激烈不起来,萧火儿的军队在轮番上阵,只要上去了就会被火药弹给炸回来,然后再派一支军队上去挨炸,他训练军队的目的甚至比攻城的目的还要明确。   偏关终于下了一场雨,豆大的雨点子砸在黄土上溅起道道白烟,不大的功夫,天地间都是茫茫的雨幕,辽人的大队人马静静地站立在雨地里,刀枪出鞘等待萧火儿一声令下就开始攻城,通过三天多的攻击,萧火儿发现火药弹非常的怕水。   所以这场难得的及时雨被他认为是上天给的启示,宁愿忍受弓弦受潮不能使用的危险也要和宋军展开白刃战。   他很清楚,偏关一带的雨水来的急促,去的也快捷,战机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所以他这一次要求全军押上,只留下三千老弱把守营盘,自己着这一次将亲自冲阵,能否夺下偏关在此一举。   老鹰抖着身上的雨水,落在勃勃的肩膀上,雨中起飞实在是为难它了,不过它依然忠实的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把云峥的军令交到了郎坦的手中。   看到军令的郎坦如蒙大赦,红着眼睛瞅瞅残破的城关,逐一拥抱了那些重伤难治的兄弟,挥挥手就下令全军撤退出偏关。   留下来的十几个残兵痛饮了美酒之后,就镇定的把自己封闭起来,每个人的身边只有一根胳膊粗的信香,每支信香的顶端都烧的很旺,趴伏在自己需要留守的地方,满城的火药总需要有人来点燃才好。   蚁群一般的辽人从城防的缺口处一拥而进,没有任何的抵抗,当斥候回报萧火儿,偏关已经空无一人的时候,萧火儿并不感到奇怪,战事进行到现在,宋人如果不逃跑才是一件不正常的事情。   拥兵进入了偏关,萧火儿感受不到任何的荣耀,一座废城就阻挡自己五万大军整整七天,如今城破,敌人逃遁,并不是一件值得夸奖的事情。   “搜索城关,每一寸土地都不要放过。”萧火儿坐在郎坦的大堂上发布了自己进入偏关的第一个命令。   韩守德坐在一间地窖里,艰难的拿手撕扯着一大块肥羊肉,吃一口肉,再喝一口酒,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还不错,不大的地窖里足矣容身了,身边还有弟兄们扔进来的各种战利品,知道这些都是弟兄们给自己的殉葬品,他爬着把这些东西一一的归拢在一起,都是好东西,那些狗日的尽糟蹋好东西!   他腰部以下已经没有任何知觉了,昨天的时候没有躲过辽人的石弹,两条腿被砸成了肉饼用不成了,如果两条腿没了,韩守德还不至于绝望,光化军退役的老兵中间不是没有两条腿都没有的人,在农庄总能继续衣食无忧的活下去,可是那颗石弹砸的地方太偏上了,韩守德在自己的屎尿落在床上的时候,就不打算活了,这样活着没有半点的意思,按理说这个时候队正就该给自己一刀送兄弟一程,可是队正却告诉自己,还有一个点火药的活需要人来干,只要干了,三转军功妥妥的。   队正没有说这是一个死人才能干的活,可是韩守德不在乎,自己本来就要死了,临死还能捞三转军功,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事情了,更何况还能拉着那群狗日的一起死。   他想都没有想的就应承了下来,自己的腰部以下没知觉,两只手却没有什么问题,别的兄弟还要忍受伤痛,自己不用,点火药这事身为弩炮手自己长干,很简单,只要听到头顶有脚步声点燃引线就是了,不需要太多的体力。   韩守德正在幻想自己的儿子穿上大红的喜服带着新娘子给自己敬酒的美妙场景,头顶上就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看样子外面的雨水已经停了。   “娘的,没时间了。”韩守德叹了一口气,拿起粗大的信香就捅在那些粗大的引线上,地窖里顿时就冒起了浓烈的硝烟,刺鼻的硝烟将韩守德刺激的涕泪横流,不断地呛咳。   眼前突然一亮,地窖的盖子被人掀开了,头顶上出现了四五个面目狰狞的辽人头颅,韩守德知道自己这时候一定非常的狼狈,用力地擦干了自己的眼泪和鼻涕,朝那些辽人怒吼道:“你们他娘的就不能把老子的棺材盖子给盖上吗?”   辽人戏觑的神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惊骇欲绝的表情,他们看到了韩守德身后的引线正在嗤嗤的响着一头钻进泥土里去了,和宋人作战好几天了,他们知道这东西是什么。   手一松,地窖的盖子重新落了下来,辽人疯狂的往外跑,在他们看来只要跑的够远就能免受宋人的那种恐怖武器的袭击。   韩守德听不懂辽人到底在喊些什么,也不去思索这些没有用的事情,换了一个舒坦的姿势躺了下来,闭上眼睛继续回忆自己刚才的梦想。   “娃儿七岁了,再过十年就该讨媳妇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讨一个屁股大好生养的……刘家的丫头可不成,头发黄黄的,身上也没有几两肉看着就是一个福薄的……”   大地开始颤抖,紧接着偏关的劣质城墙就像风干的沙堆一样散开了,接着大地上就裂开了一道道口子,暗红色的火焰带着泥沙土块从裂缝里冒了出来,最后整个偏关的大地都被掀翻开来,地面上的房屋轰然倒塌,水井里的水夹杂着黑烟冲天而起,整个偏关如同人间地狱。   梁楫率领的骑兵在第一时间就踏平了三千老弱把守的辽军大营,他很仔细的搜检了大营,在确定华天寿不在大营之后,就果断的率兵配合彭九和憨牛合围偏关城。   笑林放弃了领兵的荣耀,带着勃勃不断地在偏关外围巡梭,他很想知道那个华天寿到底去了那里,这个人的重要性在他的眼中甚至超越了萧火儿,因为从郎坦守城的这些天发现,辽军中竟然也有火药弹,而且威力还不错,云峥拆开一颗没有爆炸的火药弹仔细的研究之后发现,这种火药弹的威力距离宋军使用的制式火药弹已经相去不远了。   他和云峥一致认为,这种变故,应该就是华天寿带来的变化才对。   雨后的荒原上绿草如茵,纵马奔驰在湿润的沙土上不见丝毫尘土,笑林带着一千骑兵一寸寸的搜寻着方圆十里之内的土地,华天寿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跑出十里之地。   侥幸未死的辽人从泥沙里钻出来,亡命的向城外逃跑,城池里到处都是乱蹦乱跳的战马,萧火儿骑在马上,大声的呼喝着要求亲兵迅速整军,到了这个时候,他非常的清楚,已经逃走的郎坦一定会在城外等着自己报一箭之仇。   勉强整合了大队人马匆匆出城之后,他就看到了黑压压的一大片宋军已经在城外列阵等候了,在军侯的号令下,弩兵们射过来的弩箭甚至比刚才的大雨还要滂沱。   丢失了战马,丢失了武器的辽人在箭雨中一片片的倒在地上,而宋军的黑色方阵也在一步步的逼近,长长的拒马枪闪烁着寒光,封死了辽军所有的退路。   萧火儿眼见辽军又被逼进了断壁残垣之中,他们溃败的没有任何章法,就那样乱糟糟的扔掉兵刃抱着脑袋跑了,刚才的天变一样场景,已经吓破了他们的胆子。   萧火儿将自己的长刀横过来搭在脖颈上,最后瞅了一眼那面云字大旗眼睛一闭就拖动了刀子…… 第26章 鼹鼠   乌骨毒非常的害怕,宋军黑压压的一片从四面八方围过来,这一次想要逃跑恐怕很难,左顾右盼的也找不到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不过他看到了心灰意冷的萧火儿打算自杀。   这怎么成,你死了老子就是领头的了,到时候算罪责自己也就成了无可替代的替罪羊,所以他见萧火儿把刀子架在脖子上,立刻就扑上去夺过刀子扔的远远地,抱着萧火儿大哭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帅且忍一时之辱,我们从头再来也就是了,何必自寻短见?”   自杀这种事情,其实也就是一时血气之勇,一旦第一次没有成功,第二次就很难对自己下的去手,萧火儿长叹一声,眼见自己的军队正在遭遇屠杀,而宋军似乎没有罢手的意思,既然自己的军队已经溃不成军,投降也不是不可以。   亲军队长萧英自乱军中找到了萧火儿,将他搀扶到自己的战马上道:“大帅,现在还不是泄气的时候,卑职收拢了三千亲卫,这就掩护您杀出去。”   萧火儿听说还有三千能战之士,已经熄灭的希望之火又熊熊燃烧起来,大吼一声道:“冲出去,豁出命冲出去,只要逃出生天,本帅绝不亏待有功将士。”   瞅着萧火儿雄心万丈的整顿亲兵预备亲自厮杀出一条血路,乌骨毒悄悄地跟在他身后,只是身上套了两层铁甲,臃肿的身子如同皮球一般惹人发笑。   萧火儿自然不会理睬乌骨毒,自己都需要拼命,谁会管乌骨毒沉重的身子战马是不是能够驮的动。   郎坦咬牙切齿的从西面扑过来,偏关一战是他平生打的最窝囊的一仗,不但在正规的作战中奈何不得辽人,最后还要依靠死士来达到作战目的,一想到那些慷慨赴死的兄弟,郎坦的心如同刀绞一般疼痛,这场战争让他抛弃了重伤的手足,仅仅这一点,就让他难以原谅自己。   不抛弃,不放弃原本就是光化军凝聚人心之道,如今誓言破了,想要挽回就需要百倍的努力了,所以面对辽人,他没有任何理由放过他们。   被火药炸的烂糟糟的城池里想要找出一块平坦的土地整军非常的难,萧火儿见自己的亲兵高高低低的站在废墟上,等不及全体准备好,就朝萧英下令开始向正北突袭。   恐怖的爆炸损坏了战马的中枢神经,好些战马跌跌撞撞的凭着本能开始奔跑,有的奔跑了几步就摔倒在地上,被后面的骑兵从身上碾过,崎岖的道路没有办法给骑兵创造足够全速奔跑的动力,所以当云峥看到一支乱糟糟的队伍从城里跑出来之后觉得非常奇怪。   萧火儿跑了,乌骨毒跑了,亲兵们跑了,剩下的辽军习惯性的跟在后面跑,密集的弩箭遍地的尸体挡不住辽人想要逃跑的热情,盲从是他们现在唯一的选择,如同野兽一般形成一道洪流蛮横的向宋军军阵冲了过来。   前面的辽人被射杀了扑倒在地上,后面的辽人又会补充上来,害怕到极点的辽人根本就忘记了生死,潮水一般席卷过来,只知道往前冲。   彭九坐在马上轻笑了一声,挥挥手身后的弩炮军阵就发射了三轮火油弹,枯黄的地面上忽然间就升起一道一丈多高,三丈多宽的火河。   辽人尖锐的阵头因为火焰阻隔的原因变得扁平,于是弩箭杀人的功效就百倍的提升了,一些辽军和战马一起被后面的同僚推进了大火堆,沾染了猛火油的人马冲出火焰墙之后也就成了火人,带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动作最后扑倒在黄土地上。   萧火儿铠甲上挂满了弩箭,即便是面罩上也被弩箭射中过几次,他的眼角处有一道深深地血痕,鲜血糊满了脸,见前面的火焰即将熄灭,命令萧英带着亲兵冲过火墙,继续冲锋。   华天寿本来想进城去看看的,自己在城里还遗留了一些东西没有拿走吗,准备趁着辽军进城,把东西拿走,才进城就遇到了天变一样的爆炸。   亲眼目睹了城墙的坍塌,也亲眼目睹了地面神迹一样的翻卷开来,更是见识了爆炸的气浪将辽人高高抛起来的模样,往城外看的时候他也看到了云字大旗下的宋军铁骑急速的向偏关合围的场景,他在第一时间就选择了弃城而逃,他没有走大路,也没有往山里面跑,更加没有选择回到辽军大营里面去。   一只羊皮囊被他吹的鼓起来,和自己的护卫一人一个,毫不犹豫的抱着气囊就跳进了偏关河随波逐流,初夏的偏关河河水汹涌,不大工夫就把他送出十里以外,在偏关当了多年的主将,对地形的把握上,萧火儿等人根本就无法与他相媲美。   筋疲力尽的爬上河岸,把身子隐藏在深深地芦苇丛里,护卫们在芦苇丛里砍出一块空地,将芦苇铺在地面上,华天寿脱掉湿漉漉的衣衫,仰面朝天躺在上面急促的呼吸,全身上下脱力一般的困顿。   这就是一场灾难!   华天寿是这样评论偏关城的表现的。   一座根本就不能称之为城池的地方,云峥的部下不但能够和实力雄厚的辽人做到有攻有守,在最后的关头还能上演这样一出,转瞬间攻守之势就转变了,谁能想到,偏关陷落的一瞬间,也是辽军末日的到来。   云峥不早不晚的这时候出现在偏关城下就说明,这家伙从一开始就在偏关,想到这里,华天寿脑门上的汗珠子就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自己遍布偏关的耳目竟然对这样一支大军的到来一无所知,他甚至觉得云峥可能已经知晓自己向辽人贩卖火药弹的事情了。   “此地不宜久留!”华天寿打了一个激灵,一咕噜坐起来,匆匆的披上湿衣服对自己的护卫说,无论如何,只要萧火儿落在宋军手里,自己的事情将大白于天下,接下来,迎接自己的将是宋人最无情的追杀。   天空忽然传来一声苍鹰的长唳,华天寿吃了一惊,抬头看之后才松了一口气,一只灰褐色的鹞子从自己的头顶飞了过去,箭一般地窜向高空,在空中悠闲地转着圈子。   “扁毛畜生!”   华天寿暗暗地骂了一句,抓紧时间在芦苇丛里穿行,只要穿过这片湿地芦苇荡,自己就能到达黄河故道,过了黄河故道之后就能到达宁边州,那里的好多牧人部族首领和自己关系很好,只要到达了那里潜伏上一段时间,等宋人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再设法将火药配方出手掉,先生说得没错,谋算钱财不如谋算人心,大丈夫即便是不能五鼎食也要五鼎烹才好。   操控人心才是大丈夫所为,区区金银何足道哉,左右醇酒妇人自己早就享受过了,浑浑噩噩的过完剩下的日子不如轰轰烈烈的过完这一生。   只要想起先生,华天寿就激动的浑身发抖,那是一个怎样智慧超绝的人啊,虽然只是短短的相处了十天,这十天却让自己终身难忘。   原来学问还能这样解释,原来儒家虚伪的面皮底下还埋藏着如许多的肮脏勾当,原来人心是如此的虚伪大多变,原来政事堂上的衮衮诸公暗地里是如此操控国家和人心的。   原来自己也能用一个小小的事情就能改变天下的大势,原来大宋这些年之所以百战百胜的原因就在于自己手里的火药。   这太让人惊喜了,让那些剥夺了自己官职还要把自己送进刑部审讯的官员们瞧瞧,伤害了华天寿将是你们一生的梦魇。   华天寿不顾芦苇叶子把手脸割出一道又一道的血口子,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出了芦苇荡,冲上高高的黄河故道,只要走三里地,自己就能钻进山峦,那座高山的后面就是达悟部,族长这些年没少拿偏关的好处,给自己一些该有的照顾还是没问题的。   回头瞅瞅偏关方向,那里黑烟缭绕,火药弹的爆炸声不绝于耳,每一声似乎都在华天寿的心头炸响,他只愿萧火儿能够多拖住宋军一点时间,让他们无暇顾及自己。   转过一个干涸的河湾,黄河故道上有一个人正在湿润的沙地上拔草喂马,看样子是一个单身的商贾,走的精疲力竭的华天寿觉得这匹马就是上天给自己送来的,不用吩咐,三个身形彪悍的亲卫就狞笑着围了上去……   那个人转过身子平静的看着华天寿主仆道:“华天寿?”说完就从怀里掏出一张画影图形,展开之后瞅瞅愣在原地的华天寿主仆四人点点头道:“官凭上说的不清楚,还是画影图形靠谱一点,至少把你眉梢的那点红痣清楚的表现出来了。”   “你是谁?”华天寿警惕的问道。   问完这句话华天寿就觉得有些羞愧,先生说过一个聪慧的人从不问一些没有任何意义的话的,自己刚才问的那句话就没有半点的意义。   三个护卫身形才动了一下,三支弩箭就射穿了他们的大腿,从沙子里又站起三个彪形大汉,其中的一个走到惊骇欲绝的华天寿身边,巨大的拳头重重的擂在他的小腹上,华天寿的身子立刻就蜷缩起来,眼泪鼻涕和着口水喷泉一样的涌了出来。 第27章 防患于未然   萧火儿被四五个精壮的宋军死死地按在地上,在第一时间就解除了他所有的武装,盔甲下面只有亵裤,没了带子松松的掉了下来,露出腰间缠绕的那块兜裆布,他依旧愤怒的扭动着身子,表示自己绝不屈服。   乌骨毒的两层铠甲早就被剥掉了,挺着一个硕大的肚皮,光着上身站在荒原上双手抱着胸口,惊骇的左右望着擒拿住他的宋军,不断地喊着:“我愿降,我愿降!”   猴子笑嘻嘻的看着乌骨毒道:“我们的话说的不错,至少这几个字说的字正腔圆,还是纯粹的京城话,跟谁学的?”   乌骨毒看着手握长刀的猴子,不断地把身子往后耸动,因为猴子的刀尖对着自己的肚子撞了过来。   “在神武城的时候就想抓你,被你给逃掉了,这次你应该没办法逃掉了吧?”猴子用刀背磕磕乌骨毒软乎乎的肚皮笑道。   “我愿意出钱赎身!将军,请禀告云帅,小人愿意出钱赎身,一万贯,不,两万贯,小人薄有家财,愿意全部献出来,只求饶我一命!”   已经被倒攒四蹄反捆的萧火儿怒骂道:“乌骨毒,大辽的好男儿死则死了,求饶就不怕丢了上三族的颜面?”   猴子笑嘻嘻的道:“你不知道,我家大帅就是喜欢看英雄求饶的段子,乌骨毒这么哀求说不定我家大帅心一软就会放掉他,越是硬骨头我家大帅说这种人就越是放不得,软骨头放回去没关系,下次还能抓到,硬骨头就不成了,再想抓到会损伤士卒的,萧火儿,你难道就不求饶一下吗?听说你们萧家有的是钱。”   萧火儿把眼睛一闭,不再做声,双手被捆绑的乌骨毒却凑到猴子身边谀词如潮的拍马屁,希望自己能获得赎身的机会。   “刑不上大夫啊,宋国如此,在辽国也是如此,小人乃是神武城的城主,又是上三族的出身,怎么算都该是士人了,拿钱赎身问题不大吧?”   “小人见到云帅大军从来都是望风而逃的,也就是郭如海,萧火儿这些人死顶着不愿意投降,否则云帅不用费这么大的力气打败萧火儿,早就收复西京……”   郎坦听到这些话怒气从心底往上涌,身为军人最听不得这样的混账话,又不好说什么,闷哼一声就离开了猴子,由着他去和乌骨毒胡闹。   云峥对萧火儿的生死不是很在乎,此时的他蹲在地上,仔细地看着憨牛从辽军那里搜来的火药弹,说量不多,也就十几枚,从铁壳子的外观来看,这些火药弹都是一批铁水制造的,铁壳子上菠萝一样的碎块外形铸造的不是很精细,他拆开一枚火药弹,倒出火药后,用锤子敲击铁壳子,好几下才敲碎,拿着碎片仔细的检查茬口,看了茬口过后才松了一口气。   铸铁的制造工艺并没有外泄,辽人手里的火药弹外壳有不均匀的熟铁镶嵌在里面,这样一来,火药一旦炸不开这些铁壳子,就会出现无用的哑弹。   不过,当他的眼光落在倒出来的火药上,心情就变得非常的沉重,看得出来,这些火药的成分就是硝石,硫磺和木炭,并没有其它的物质搀和进去,如果不计算这三种无知的纯度,已经和大宋的火药差别不大了,火药的黄金配比,只要舍得下工夫和金钱总会在短时间里研究出来的。   硝石的浸出提纯工艺并不是一个秘密,辽人在这方面的知识甚至比宋人还要丰富,毕竟硝石是辽人生产生活不可或缺的东西,不过硫磺的提纯工艺辽人应该没有掌握,尤其是硫磺的气化回收工艺,他们应该完全不知道,这堆火药中间还夹杂着微小的黄色硫磺颗粒,看样子使用的是生硫磺。   至于火药的颗粒化知识,他们也不知道,云峥从来就没有指望过大宋将作监能够守住火药的秘密,所以他固守的是这些珍贵的工艺,火药的配方只有三种简单的物质,一句话就能说清楚,可是一套复杂的工艺,没有经过时间的检验,是不可能成熟的。   即便是敌人来偷,也只会偷秘方,他们不知道的是,决定火药威力大小的绝对不是配方,而是材料的品质,云峥也没有指望这些工艺能够长远的保密下去,他们只需要保密到火药的替代品出现就足够了,到时候,那一套更加复杂的硝化知识,绝对不是辽国人,或者西夏人,亦或是什么颜色毛发的人所能理解的,即便是秘方放在他们的面前他们也看不懂。   也只有到了那个时候,秘密才能被保住。想到这里云峥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只要不是将作监监守自盗,把所有的细节全部泄露出去,总体里说威胁不算大,不论是宋人还是辽人,亦或是西夏人都不善于搞研究工作,只要遇到自己不理解的事物,往往在这个时候鬼神就会出现……   “也不知道笑林能不能把那个虫子捉回来。”云峥小声嘀咕一声就站了起来,瞅了一眼正在被打扫的战场就气的不行。   葛秋烟堂堂的贵妇,竟然混在军士群里,四处寻找战利品,找到一把镶着宝石的刀子竟然还高兴地叫唤开了,别的军卒只要找到漂亮的或者值钱的东西也会在第一时间交到她的手里,在她的身边,已经有好大一包了,包裹那些东西的包袱皮竟然是一条不知道从哪个辽人身上扒下来的裤子,两条裤腿一绑上,就是一个绝佳的包袱。   太丢人了,喊过憨牛要他去把葛秋烟找回来,憨牛却无所谓的道:“夫人担心了好多天,直到今天脸上才有了点笑容,随意的乐呵一下也无所谓,回到家里总要派礼物的,空着手回去才不像话。”   说完话,就捡起地上的火药弹,丢炮仗一样的丢了出去,听着土包后面并不是很猛烈的爆炸声撇撇嘴道:“和咱们的火药弹差的远了。”   遇到这种比主人还牛的仆人,云峥只能自认倒霉,只要没了战事,这些混蛋立刻就恢复了东京城时的模样,走进了战场将葛秋烟拖了回来,想要帮着她把宝贝拎走,提了一下没提动,葛秋烟笑吟吟的一只手提起来娇笑道:“夫君啊,战场上果然是最好的发财地点,您看看,一小会妾身就搜集到了这么多,粗略的算了一下,上千贯钱呢,辽人还真是有钱。”   “按照军规,这些东西都要上缴参军,不允许私人拿走。”   “那可不行,这是妾身自己找到的,就是我自己的,军规是给您这样的人定的,可不是给妾身这种小女子定的,这战场说白了就是咱家收获庄稼的地方,妾身这个女主人在自己庄稼地里捡几个麦穗犯了谁家的法了。”   说完话就袅袅婷婷的走到自己的战马跟前,把两条鼓鼓囊囊的裤腿跨坐在自己的战马脖子上,欢喜的拍拍包裹笑道:“回家的礼物有了,夫人问起来,妾身也好说这是陪您走了一遭战场的收获。”   “小心参军找你的麻烦!到时候我可不说情!”   云峥忘记了一件事,负责战利品登记的参军是苏轼,这家伙不知道从哪里贱兮兮的跑过来,肩膀上扛着一袋子财物又堆在葛秋烟的战马屁股上,葛秋烟笑的跟一朵花似得,拍拍苏轼的后脑勺就算是夸奖了,同样笑的像哈巴狗一样的苏轼猛地看到先生的那张黑脸,缩缩脖子就跑的不见人了。   “军中的参军没意见,您这位大帅不会节外生枝吧?”葛秋烟凑到丈夫面前,温热的口气喷在云峥的耳朵眼里,弄的人痒痒的。   见丈夫的脸有些发红,葛秋烟咯咯笑着就牵着自己的战马走了,不用问是去藏自己的宝贝了。   郎坦红着眼睛走了过来,指指废墟一样的偏关城问道:“末将是否还要驻守偏关城?”   “打仗打的城池都没有了,你还驻守什么啊,换个地方重新筑城,自从黄河改道之后,偏关的重要性已经降低了。我其实不介意你在河曲筑城,以后边关怎么样都需要粮草自给自足,河曲是个水草丰茂的好地方,不管是放牧还是屯田,都不错,这一次你光化军损失惨重,总需要一点补偿的,屯驻河曲算是给你们的福利,另外,下一次千万不要再出现丢弃伤兵的事情,偏关之战我们宁愿硬啃,也不能用这样的法子,回头你去军法处领三十军棍,以儆效尤。”   云峥知道郎坦此时心中的苦楚,从不丢弃部下的郎坦开始让伤兵当敢死队了,虽然大家都晓得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样做能把伤亡减小到最小,战损三成的光化军实在是死伤不起了,可是派伤兵去做必死的活计,最伤心的就是郎坦这个极度重情重义的人,此时给他一点惩处,能让他的心里更加的好过一点。   郎坦等不及了,找来了军法官,亲自宣读了大帅的军令,然后就当着自己部下的面,涕泪交加的诉说了自己的不是,然后又说了大帅对此事的看法,最后在光化军全军的求情声里,自己扒掉了裤子露出屁股蛋子对行刑的宪兵厉声吼道:“打!狠狠地打!” 第28章 皇帝梦   云峥看完行刑场面之后对匆匆赶来的笑林道:“谁要是以后再说郎坦是一个粗豪四海的莽汉子我就用手抽他的大嘴巴!”   笑林伸长脖子瞅瞅郎坦的演出笑道:“这混蛋将来要是不能位列三公,老子把脑袋割下来。”   云峥大笑道:“是极,是极啊,能作战是中层将领必须的能力,他娘的能做戏就具备了做高官的资格,如果既能做戏又能打仗,枢密使这个职位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只要去了大海当海盗之后,枢密使说不定就是他的了,周同本来比他的条件还好些,可是周同往上爬的心愿过于强烈了,仗打的不够多,基础也就不怎么牢靠,如今被郎坦远远地甩在后面了。”   笑林背着手长处一口气道:“华天寿被捉到了。”   云峥笑了一下道:“没时间处理他,明日就要回雁门关,李东楚在雁门关撑的很苦,郭恒川可不是萧火儿这样的废物,那是一个百战老将,一板一眼的进攻,从不冒进,攻占一地就守卫一地,不给李东楚半点可乘之机,听说现在已经攻打到了铁裹门下了,如今正在僵持。   姜哲那里的形势还不错,耶律大古也是草包一个,再这么强攻下去,辽人会不攻自溃的。”   笑林不关心前线的战局,他只想着火药的事情,见云峥似乎不是很在乎不由得小声提醒道:“火药乃是国之根本,它的重要性不下于雁门关。”   云峥哈哈笑道:“你错了,大宋的国之根本是这些将士,从来都不是什么火药,城池,那些死物件还不配成为国之根本。   远处的长城而今安在?他可曾挡住了胡人的千军万马?唐时从未听说他们修筑过长城,那时候的长城不过是甚至是阻碍盛唐兵马北上的障碍。   有了长城,帝王就会生出闭关锁国的心思,就能养成天地自成一统的惰性,有一些北方的狼族时时敲打宋人莫要放弃武备并不是一件坏事。”   笑林皱眉道:“你想的是千古事,我想的是眼前,这不一样,既然你不愿意管火药的事情,不妨就交给我,我会找出源头来的。”   已经回头骑上大青马的云峥呵呵笑道:“本该如此,你甚至应该和寒林老兄商谈一下,如何组成我大宋的保密机构,陈琳这只老狗,内斗是他娘的内行,撵的老子的星盘到处逃跑,外斗纯粹是他娘的外行,火药配方这么大的秘密也能被人家探知,火药交给大宋将作监已经五年了,我敢说只要是一个聪明一点的有心人一定能找出一点蛛丝马迹来的。   泄密这种事情不是只有内奸一途,有时候无心的只言片语就能把秘密说的底掉,我研究过辽人拿到的火药了,他还不知道最核心的东西,也就是说没人向外透露过完整的配方,估计陈琳把守的很严。   火药秘方是怎么被人家知道的我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那个聪明人到底是谁。”   笑林点点头就走了,云峥吩咐憨牛吹号整军,打扫完战场之后就后退三十里扎营,总要给荒原上的野兽留下一个进食的空间。   不管是云峥,还是郎坦,亦或是整个大宋军队,他们似乎都忘记了偏关这片地方,没有人就没有城关,郎坦说得没错,那些百姓即便是在宋军告诉他们辽人已经被杀光了,他们也无动于衷,守着自己极为可怜的一点财物躲在荒山里不愿意出来,看得出来,他们防备宋军甚于辽人,这样的百姓不要也罢,出于人道,云峥将辽人的一部分粮秣留了下来,作为毁坏他们家园的补偿。   第二天云峥大军启程的时候,斥候禀报说留在战场上的粮秣被那些人运走了,他们不但没有出山,反而往群山的深处去找活命的地方去了。   云峥黯然长叹,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且由他去吧,多年以来宋军官员的祸害,辽人骑兵的戕害,邪教思想的侵蚀,能活下来就不错了,奢望这些人保家爱国毫无可能,云峥只能祝愿这些人能够找到适合自己生存的那片乐土,在很多时候,放手也是一种宽容。   郎坦要去河曲驻守,那里几乎一穷二白,所以辽军的缴获大部分都给了他,包括哪些粗重的辎重以及笨重的攻城器械,在河曲建立一座光化城,是郎坦早就有过的想法,身为上司,云峥必须满足部下的要求,就像当年自己想要建立鹰巢一样,每一支军队都必须有自己的光荣之地。   坐在马车里,葛秋烟撅着屁股在清点自己的战利品,平日在家里价值百十贯的首饰掉地上有时候都懒得捡,如今拿着一颗指甲盖大小的质地不纯的蓝宝石就爱不释手,女人的这种心思云峥从来都没有弄明白过,不过看她欢喜的样子,也就懒得去管,只要她高兴就好。   翻开苏轼的作业瞅了一眼就笑了,这家伙昨晚写的作业竟然是《制衡论》,这片论主要攻击切入点就是云峥的鹰巢和郎坦的光化城,以及折家占据的宁州,以及种世衡经略的青涧城,最后还说到了狄青正在建设的建昌府石头城。   小家伙敏锐的发现军队中有能力,有威望的将领都在悄悄地建设自己的根据地,他认为此风不可长,如今,将领建设的城池都比较小,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城池迟早会成为每一地的经济中心,因为每支军队后面都似乎有一支强大的商队作为后盾,尤其以鹰巢最为明显。   在苏轼的文章里,还说如果京西大军有问鼎之心,这样做是完全合适的,还出了很多的主意来完善这一体系,引经据典的说这样的事情古来有之,周王朝初期的封建就是这样建立的,将诸王候,和有功之臣分封到各地驻守,最后的结果就是血缘体系崩塌之后,进入了春秋五霸和战国七雄的时代。   最后隐晦的提醒自家先生,建立军城此风不可长,即便是将来先生一统天下之后这些人依旧会是麻烦,不知道先生将来是不是也要来一次杯酒释兵权。   “人小鬼大!”云峥提起笔在苏轼的作业上写了一行字:“周八百年而衰,为史书之冠,黄口孺子焉敢臧否?文武之道在于平衡,朝政之道在于平衡,阳盛则阴衰,如今大宋阴气入骨,一句东华门外唱名者方为好汉,打折壮士的脊梁,军城,乃武人的脊梁也。   另!你家先生我打算去当海盗,大陆上的事情关我屁事,干完这一票老子就放舟东海,有一个法子凑活着用就好,你自己有本事将来去治理就是,老子帮着大宋凑一个完整的国家已经对得起天地良心,要是老子把所有的事情都干完了,要你们干什么!”   批阅完了就把作业丢在守在马车外面一步都不离开的苏轼脑袋上,还在脑袋上敲了一记怒骂道:“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挨了打的苏轼似乎很开心,跳下马捡起自己的作业,瞅瞅先生的评语之后,第一时间掏出火折子点着了作业,守在一边等作业完全成了灰烬,狠狠地踩了两脚这才跨上战马,吆呼一声就去追逐远去的老虎和勃勃他们,整个人似乎都有了精神。   瞅着欢天喜地的苏轼,趴在窗口看他动作的云峥轻轻地叹了口气道:“老子还真是没有皇帝命啊,如果真的起事,连老子的学生都不肯帮忙……”   赵家对文人的统治真是统治到骨髓里去了,云峥不得不想起史书上关于大宋灭亡那一刻的记载,大宋大势已去,即便是如此,追随幼帝不愿意做叛臣的百姓依旧有二十余万,陆秀夫背负幼帝投海自尽之后,为之殉葬的文人,不下十万之众。   心如铁石如张弘范者在目睹了这一惨状之后都不由得惊惧交加,宋亡一年之后也就病死了,临终之时一首“:磨剑剑石石鼎裂,饮马长江江水竭。我军百万战袍红,尽是江南儿女血!”诉尽了他心中的彷徨和不安。   云峥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自己身处张弘范境遇的时候是个什么模样,只觉得浑身冰冷,打了两个寒颤之后,立刻就把那恐怖的一幕驱赶出脑袋,有病的人才会把自己弄成那个模样!   老百姓以讹传讹,都说张弘范生的儿子没屁眼,自己的孩子可不能遭受这样的诅咒,到时候总不能抱着孩子给所有怀疑的人看孩子的屁股吧?   “你来的时候孩子们都还安康吧?”   葛秋烟愣了一下,放下手里的宝石柔柔的道:“落落的眉眼已经张开了,是一个绝世美女呢,您的儿子长得虎头虎脑的见人就笑,佘家老太君抱的时候尿了人家一身,老夫人高兴地说沾了云家的光,您别说,老太君回去之后,她家的一个小媳妇第二天就给她生了一个小重孙,欢喜的老太君特意派人送了礼物过来。   就是小闺女可怜,爹爹,母亲不在身边,还不知道被她狠心的大娘怎么虐待呢……” 第29章 吊睛白额大虫和细狗   “滚!”云峥粗暴的结束了谈话,解开上衣袒胸露乳的躺在马车里准备睡觉,前几天筹备作战把他累坏了,如今战事结束了,可以稍微舒坦一下。   葛秋烟哧哧笑着把各种颜色的宝石放在他的肚皮上,拿手在他的胸口上划着圈子咬着牙说:“要不妾身陪您睡?听说凶煞之地结胎会养出一个英雄儿子来。”   云峥的眼睛睁开一条缝慢悠悠的道:“我不喜欢变态,我只喜欢普通的儿子,不必太聪明,只要能知道孝敬老人,疼爱自己的孩子就成,凡是妖孽,没有一个是让人省心的,平平淡淡才是真的生活,如果能完成一个普通的理想,我就会为我的儿子欢呼!”   葛秋烟叹息一声软软的躺在丈夫的身边柔声道:“您的这个性子能让我们无忧无虑的活好长好长时间,最好到天荒地老。”   “哼,你们女人啊,男人家有时候对你们好你们总是想歪。少起点怪心思,好好地活着比什么都好,等到老的牙齿都掉光的时候,我带你去海边裸泳,听说很过瘾……”   葛秋烟咯咯笑道:“有本事现在就光着身子去游水,为什么一定要等到老的没牙了?”   云峥呵呵笑道:“现在去老子太吃亏……我看人家的丑老婆,人家看我的绝世美女老婆,这种不划算的买卖干不得!”   “哈哈哈……”   猴子听到马车里的笑声,不由得把战马往外偏一点,免得听见什么不该听见的动静,然后大帅就会冲自己发脾气……   李常坐在雁门关主帅大厅里,看着手里的军报笑声几乎把房顶震塌,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放声大笑了,从清晨时分接到这封八百里加急之后,只要看一次军报,他就会纵声大笑一次,还不允许老仆亲兵劝阻,全部都给撵的远远的。   李东楚一身黑灰,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带着随军参军事匆匆走进大厅,抱起茶壶咕嘟咕嘟的把凉茶一口气喝完之后哑着嗓子问道:“参军何故如此开心,还把末将从铁裹门专门唤来所为何事?”   李常亲热的给李东楚倒了一杯热茶放在他的手边笑道:“少喝点凉水,把嗓子都给激坏了,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老李,你只要再坚守三天,就能回去好好的休整一下了,白马军的将士如今疲惫不堪老夫是知道的,再忍忍,马上就好了。”   李东楚摇头道:“大帅不在,白马军身负重责哪里敢懈怠片刻,郭恒川这条老狗竟然不顾自己的士卒,在铁裹门积薪为山放起火来了,咱们在下风位,浓烟滚滚的伸手不见五指,将士们口鼻上捂着湿布和敌军作战,撤不下来。”   李常拍拍李东楚的肩膀道:“辛苦将士们了,今晚一定会给弟兄们送上去清肺的药汤,都喝一口,战事要紧啊,不过再有三天,大帅就回来了,大军如今已然到了朱家河,到时候我们合兵一处,小小的郭恒川也不过是荒冢里的枯骨耳!”   李东楚霍然站起来惊喜的道:“大帅击败萧火儿了?”   李常淡然的道:“这是自然,你跟着大帅的时日还短,久了就会知道,大帅乃是我大宋名将,击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萧火儿算不得什么事情,偏关一战,堪称地动山摇,大帅以偏关为诱饵,诱使萧火儿入城,然后引爆了整座偏关,然后大帅带着大军围堵仓惶逃窜的萧火儿,最后一举成擒,遁走的辽人不足百人。   萧火儿被擒,乌骨毒被擒,三万多辽人降俘开始在河曲建立新城,在大批物资的援助下,新城在今年入冬之时定能修建完毕。”   李东楚欢喜的搓着双手在大厅里走来走去的,拉着李常的双手道:“参军,既然大帅马上就可以回来,我们不如主动突击一次,打掉郭恒川这条老狗的嚣张气焰。”   李常连连摆手道:“不要弄险,千万不要弄险,什么事都等大帅回来之后再做安排,如今我们兵微将寡损失不起,什么样的军功都没有守住雁门关来的大,我们只要好好地将雁门关交给大帅,头功就是我们的,逃不掉,用不着和郎坦那个兵痞去比较。”   李常见李东楚有点失望,就把他按在椅子上接着道:“郭恒川可不比萧火儿那个毛头小伙子,此人用兵老辣至极,咱们弄了他的两个儿子在手上,这家伙还能忍住愤怒一板一眼的攻城,可见他的城府之深,万一我们发现的空挡是这只老狗设下的埋伏怎么办?   如果突袭不顺利,万一危及到雁门关,你我二人就算是死上一百次也不能赎罪啊,大帅已经生擒了萧火儿,这场仗我们赢定了,雁门关外的四州也已经是我们餐盘里的肥肉,只要把郭恒川老狗麾下的二十万京城军牢牢地拴在雁门关一点点的消耗掉就大功告成了,这时候需要稳住的是我们,不是郭恒川,每过一天,老狗的兵力就损耗一分,他也就虚弱一分,等到大帅到来之后,老狗的死期也就到了。”   李东楚连连点头道:“还是监军有见地,末将鲁莽了,惭愧啊,这就回铁裹门,保证做到坚守不出,如果有一兵一卒出了铁裹门,提头来见。”   松了一口气的李常拍拍李东楚的后背道:“将军有这样的心思,本官就放心了,只要坚守不出,郭恒川老狗就奈何不得我们,等大帅回军之后,老夫定为将军请功。”   心中有了定数的李东楚匆匆的出了帅府,参军事喝了一肚子水打马跟在李东楚的身后奇怪地问道:“将军,咱们何时有了突袭郭恒川大军的想法了,上午您还说要用铁裹门险要的地势生生的耗死这只老狗,怎么又要出击了。”   李东楚瞅瞅这个跟了自己十几年的参军事怒道:“你知道个屁,整个雁门关大战和监军没有半点的关系,仗是我们在打,他躲在帅府里一步都不出去,前线也看不见他的身影,前几天还说自己抱恙在身,差点病的死掉,你刚才也看见了,他可有半点要死掉的样子?”   参军事道:“咱京西军上下谁不知道监军是胆小鬼?他也就是敢跟在大帅背后狂吠几声,离了大帅谁会高看他一眼啊,这和咱们突袭有什么关系?先说好啊,不能突袭,绝对不能突袭,那不是去突袭别人,是他娘的往虎口里钻,郭恒川等我们出关作战恐怕等得脖子都酸了。”   李东楚怪笑道:“你跟着老子混了这么多年算是白混了,我问你啊,大帅是一头真正的吊睛白额大虫对这一点你有没有别的看法?”   参军毫不犹豫的道:“这说法寒掺点,不过很贴切。”   李东楚缓下战马的脚步回头看着参军道:“一头吊睛白额大虫的屁股后面为什么一定要带着一条细狗?大虫和细狗的关系好像还不错,不对,应该是真的很不错!”   李东楚见参军还是不明白叹口气道:“大虫不在乎战场上的敌人,在乎背后的冷箭,细狗上不了战场,却能嗅见冷箭的味道,细狗不敢上战场,但是扑上去咬一两个放冷箭的小贼却最合适不过了。   老子以前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带着你们在宁武关吃糠咽菜的苦守城关,老子之所以告诉监军咱们打算突袭郭恒川,目的就是给监军一个错处,只有让监军找到了咱们的错处,监军才会名副其实,说明他认真的监军了,还能给部下一个正确的告诫。   如果监军监视的是一支没有任何错处的军队,兄弟我告诉你啊,只能说明监军和军队的主官之间有一个是蠢货,监军是代替天子监察军队的,天子不能是蠢货,你说蠢货是谁?”   参军眼睛冒着金星好不容易把这一段弯弯绕的道理弄明白之后就狠狠地给了自己一记耳光,崇拜的看着自家的主将道:“这蠢货必须得由我们来当才成。”   李东楚在马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纵马狂奔起来,迎着风大笑道:“上官最喜欢的是憨憨的部下,能做事,偶尔给上官捅点小娄子,让上官觉得是他护着你你才能建功立业,这时候你建立再大的功劳上官也不会认为是威胁。   没人喜欢什么都会,什么都做的完美的部下,因为在那种部下面前,上官老觉得自己是头蠢驴,这样的属下,上官不压制你,压制谁?   老子以前就是那种把所有的事情都干得很完美的那种部下,宁武关从来没有出过事,也从来不需要雁门关的帮助,高继宣在我面前就是一头蠢驴,哈哈,想到这里老子都觉得自己吃了十几年的干菜纯属自找的。”   参军追上李东楚,指指城墙上飘扬的云字大旗道:“难道您对云帅也打算这么干?”   李东楚嘿嘿笑道:“老子的这点东西都是从大帅那里学来的,在他面前班门弄斧那是找不自在,在大帅面前,你有多大本事就拿出来,藏起来一点说不定就会挨鞭子……” 第30章 观星自怜   葛秋烟一路上都没有找到和自己丈夫在血腥之地制造一个大英雄的机会。   她虽然不讲究,但是云峥比较讲究,赵武灵王和他的皇后为了生出一个英雄儿子,在大战过后的血腥地上造人成功,结果他们的儿子最后却把老子囚禁在沙丘宫中活活的饿死,有了这种前车之鉴,无论葛秋烟多么的粉嫩可人,他也决定心静如水。   坐在马车里看文书,葛秋烟趴在自己的腿上发出猫叫一样的声音,让人心烦意乱,在她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猫叫一样的声音消失了,葛秋烟踢腾两下腿,卷起薄薄的毯子一个人面壁去了。   总有看不完的文书,总有看不完的战报,河间府和真定府的将士已经杀成血葫芦了,辽人大军潮水一样的席卷过来,又潮水一样的退了下去,大宋朝建立起来的堤坝勉强还算是稳固,但是有些地方已经被冲击的七零八落。   信安军驻守的霸州已经被辽人突破了,狼城寨,田家寨,当城寨已经丢失,如今信安军全部退守到了雁头寨背靠沼泽死命的支撑,信安军的将主何朗已经给大宋的皇帝发去了绝命书,预备与雁头寨共存亡,并且希望朝廷早点做好雁头寨失陷的准备。   霸州一旦丢失,下一个出现麻烦的就会是雄州,一旦雄州也被攻破,大宋在河间府的防线就会被撕开一道大口子,雄州后面将无险可守,辽人的骑兵就会大举南下,再想要挡住,那就太困难了。   不管是云峥,还是狄青,操持的看法就是御敌于国门之外,如果可能,最好把战火燃烧在敌国的土地上,大宋如今在王安石的变种的青苗法和相对和缓的农田水利法的约束下,田野里渐渐有了一些生气,这个时候无论如何让辽人的骑兵进来祸害的,如果百姓的生产热情被兵灾毁掉,想要重新聚集起这股子热情就不知道是什么年月的事情了。   云峥放下手里的文书,喃喃自语道:“说到底战事来的太仓促了,太仓促了,狄青那里的压力太重了,倾国来攻的辽国依旧不可小觑,现在想要图谋燕云还是有点早了。   孔家的势力还没有在燕云铺开,郭恒川这种人在燕云遍地都是,大军进入燕云想要有一呼百应的效果,还不可能啊。”   云家的马车可能是这个时代最舒适的马车,车轱辘沾上了厚厚的一圈鱼胶,鱼胶里面有一个很大的空洞,空洞的外面是密密的苎麻丝线,最外面又裹上鱼胶,车厢底下也加了一些弹簧减轻了颠簸。   这样的马车已经能够勉强媲美后世胶皮轱辘的架子车了,就这,还是架子车轱辘没有充饱气的情况下比一比。   不过比起大宋的木头轱辘的马车简直就是天堂了,狄青家的马车坐上去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云峥就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已经散架了。如果马车走在青石板路上,上下两排牙齿就会碰的咯咯的响,一句话说出来都带着颤音。   瞅着夕阳下的朱家河,云峥感慨万千,河面上波光粼粼,还不时地有鱼儿跳出水面,有山,有水,有平原,这里本该是一片鱼米之乡才对,可是因为战争,朱家河一带也如同鬼蜮。   即将成熟的庄稼地里这时候该是人头攒动的时候,此时只有一些白发苍苍的老人在田地里劳作,青壮年和妇人孩子一个都看不见。   云峥下令停车,走下了马车,径直走到路边的庄稼地里,掐下来一支麦穗放在手里搓一下,吹掉麦壳子,扔嘴里吃了起来,新鲜的麦子吃起来很香,如果拿火烤一下吃起来会更加香的。   把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的老人家扶起来,自己一屁股坐在田埂子上问道:“老人家,麦子已经黄了,再有三两天就能收割了,这时候你一个人忙不过来的,把家人都叫来吧,偏关的战事已经结束了,我们的军队也要回雁门关了,不会再有军队过来了,放心收割吧,夏收要是糟蹋了,来年就要饿肚子啊,天大地大都没有填饱肚子重要。”   老汉小心的赔着笑脸道:“军爷说笑了,老汉哪里来的家人,孤老头子一个。”   云峥仿佛没有听见老头子的狡辩继续笑着说道:“咱们大宋军队在偏关杀了五万多辽人,回到雁门关还要杀跟多的辽人,杀的人多了,这片土地就空出来了,朱家河一带也不再是边关了,大宋的边关就会推进到辽国西京一带,这里成了内地,以后就没有兵灾了,很快就会繁荣起来,朝廷也会派官吏过来治理,军法也就管不到你们。   老丈,好日子就要来了,不要再害怕了。”   老头子睁大了浑浊的眼睛不禁追问道:“您说的是真的?”   云峥哈哈一笑道:“自然是真的。”   说完话就起身离开,抓了一把麦穗笑着对老汉道:“一张大饼换老丈一把麦穗如何?”   猴子笑嘻嘻的从马包里取出一张一寸厚一尺方圆的大饼放在老丈的手里,见大帅吃麦穗吃的香甜,又拿出一张大饼,跳到麦田里捡饱满的麦穗掐了一大把抱在怀里跟在云峥的后面返回了队伍。   老汉抱着两张大饼张了好几次嘴想要问这位军爷的姓名,到底还是不敢,看看怀里的大饼,又瞅瞅不远处的青山,觉得这位军爷的话应该可信,自己的儿子媳妇应该可以回来收麦子了,再等下去,说不定麦子就要掉地里了……   大军夜晚就宿营在朱家河畔,云峥唉河边的沙滩上铺了一层席子,躺在上面双手枕在脑后,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天上的星星,银河璀璨的就像是一条镶嵌满宝石的腰带,从天宇的尽头一直横跨过自己的头顶,找不到牵牛织女星,是因为星星太多的缘故。   云峥最喜欢的景致就是漫天的繁星,因为只有星星才和自己有一样的经历,自己如今看到的星光,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恒星爆炸后产生的能量光团,明明就在眼前,星星的模样却是过去留下的残影。   一股烤麦穗的香味传了过来,葛秋烟和苏轼还有猴子三个人围着一小堆火,一边烤着麦穗一边小声的交谈着,苏轼的嘴圈黑黑的,猴子也是如此,只有葛秋烟比较雅致,因为她就不吃烤麦穗,抱着一包还没有完全熟透的杏子嚼的咔嚓咔嚓的。   “大帅为什么总喜欢看星星啊?”猴子吃掉一大把麦子,抬头瞅瞅天空问苏轼。   苏轼笑道:“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仁智兼备者乐星光,这是一种境界……”   苏轼说着话口水就流了下来,不是因为嘴馋,而是旁边葛秋烟嚼青杏的动静太大了,他的口水根本就不听他的使唤,刚才出于好奇,也吃了一颗青杏,到现在牙齿都不敢咬硬东西,也不知道师娘是怎么把那一堆青杏吃下去的。   “夫人,您说小虫没有身孕?”猴子忍了很久终于把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葛秋烟瞟了猴子一眼鄙夷的道:“憨牛的孩子这时候应该出生了,你祸害了小虫算是白祸害了,反正我出门的时候小虫的肚子还是扁的。”   猴子叹了口气道:“出门的时候想的好好的,回家就娶小虫过门,夫人在国子监旁边给我和小虫置办了一个小院子,我去看过,两进的套院,不如咱家大气,却也是难得的好院子,听说以前是一位国子监教谕的家宅,外放之后才出手的。   家算是安下来了,孩子却没了踪影……”   葛秋烟笑骂道:“孩子是看老天爷给不给你,是你想要就要的?咱家的门风已经被憨牛断送干净了,要是你这里再出一个私相授受的,夫人说不定就会被气得上吊,你以为小虫还没嫁人就挺着一个大肚子好看啊?   你在外面搏命,有了一官半职的,成亲前生出来的孩子官府都不认,官府的长子嫡孙制度有多么严格你又不是不知道。   为了憨牛的孩子能成为憨牛的长子嫡孙,夫人不知道跑了兵部职方司多少趟,送了无数的人情,再加上侯爷的情面,人家这才不情不愿的重新填了憨牛的婚期,把赵家的小姐说成是憨牛出征前就迎娶进门的正牌夫人,为这,夫人没少遭到那些贵妇人的笑话,你就不要给夫人添乱了,回去之后把小虫娶过门,正正经经的生个孩子,水到渠成的事情非要弄得一波三折。”   听到葛秋烟说起赵家小姐,苏轼就知道不好,才准备站起来溜掉,被葛秋烟一把拽的坐在沙子上,然后就听到葛秋烟的嘴里喷出一句句诛心的话语。   “苏大才子准备去哪里?赵迎春可是已经表明心迹了,堂堂郡主把亲手做的鞋子和衣衫都送过来了,你怎么就没有只言片语回去?   别跟我说什么军规,也不要告诉我说军中急脚驿递不能帮你送家信,憨牛那样的憨货都知道在一张大纸上写下‘我没事’三个歪歪扭扭的大字让人送回去,您这位大才子,难道就不能写首情诗送回去?你给青楼里的姐儿们写了那么多,到了自己正牌的夫人面前怎么就一个字都写不出来?良心都被狗吃了,就不能学学你师父,他当年写给我的诗我现在都留着呢。”   葛秋烟说着话,还得意的拍拍自己高耸的胸膛,别人不知道云峥很清楚,她的胸口挂着一个漂亮的荷包,除了洗澡从不拿下来。   云峥翻了一个身低声咆哮道:“还让不让人好好地看会星星了?” 第31章 自苦   收割麦子的时候就该是响晴响晴的好天气才对。   云峥早上起来的时候,红红的天边就升起一轮红日,红日才升起来一丈高,立刻就烧成了白色,发疯般的往大地上喷吐火焰,大路上全是白色的尘土,不大工夫一些贪凉快赤着脚赶路的军卒就不得不把鞋子穿上,地面上已经烫的没法子走路了。   大军其实已经走了足足三个时辰了,夏日里行军只走早晚,大中午的时候就该找地方宿营,一旦中暑就麻烦了,军队嘛,随时随地保持战斗力是最重要的。   很明显,田野里的百姓不这么看,昨日旁晚才和一个老农说过不用怕军队,今天早上田野里就到处都是收割粮食的百姓。   开始的时候见到军队还躲躲闪闪的,把自己弄得像是偷吃麦子的麻雀似得,后来见军队好像没工夫理睬他们,他们的胆子也就变得大了起来,到了最后,一些调皮些的娃子会走到路边,近距离的瞅着大军前行,羡慕的看着高头大马上坐着的将士,对将士身上那些漂亮的小装饰非常的喜欢。   大人们非常的担心,有些妇人躲得远远地,见自家的崽子竟然去撩拨军队,吓得已经哭出来了,结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些勇敢的孩子还受到了奖励,将士们把一大把马肉晒得肉干洒了出去,那些孩子就在路边疯抢,抢到之后就会塞嘴里大嚼,然后接着等。   有些听话的孩子会把抢到的肉干拿去给自己的爷爷,爹娘,大人们惊疑不定的尝了肉干,确定说这东西能吃,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农家的心思是淳朴的,接受了人家的礼物,他们就会把一种叫做浆水的发酵饮料端给将士们喝,京城的军卒喝不习惯那种酸酸臭臭的味道,但是出身西北的将士却非常的高兴,端起瓦罐子一口气喝干,还大声的叫嚷着痛快。   浆水云峥也喝,他不但喝,还用筷子捞出里面的苦苦菜吃的很是愉快,虽然葛秋烟和苏轼对这种类似刷锅水一样的东西非常讨厌,一点都不妨碍云峥痛饮一顿。   “这东西清凉解渴,是消暑的好东西,绿豆汤都比不上,不晓得就不要胡乱说话。”   “这就是刷锅水,您也不怕喝坏了肚子。”   “知道什么啊,这东西在我看来比酸奶都好,你吃酸奶吃个没完没了,怎么就不吃这东西?道理都是一样的,只不过材料不同罢了,老百姓就指望拿这东西对抗大日头呢。”   这时候的浆水其实一点都不好喝,云峥欢喜的是百姓不太怕自己这支军队了,现在看着就和谐多了,大军旗帜招展的在大路上行军,百姓热火朝天的在田野里忙碌,互不干涉又相互依存,这才是一个正常的国家该有的态势,如果百姓把自己国家的军队当成洪水猛兽,这样的国家基本上就没有多少希望。   出了朱家河,云峥没有走之前的老路,而是沿着那条宽阔的大路直奔神武城,这时候已经没有任何隐藏行踪的必要了,走近路才是最合适的。   敌国的贪官总能给人一种预料之外的惊喜,神武城本身就是乌骨毒在负责重建,这家伙为了省钱,居然招来了自己的族人在负责这件事,从战场上跑回来的辽人告诉神武城的族人说大军已经全军覆没了,所以神武城的辽人一窝蜂的就向西京跑去了,这中间竟然没有人想起来去通知郭恒川一声,或许他们根本就不愿意去通知郭恒川。   笑林带来的消息让云峥惊讶了一整天,那些辽人竟然异口同声的认为,郭恒川才是要为这场败仗负责到底的人物。   进入城池之后,看到遍地都是修筑城池的材料,进入府库去看,除了金银和铜钱不见踪影之外,粮库里的粮食堆得满满当当,不仅如此,武库中的铠甲和兵刃上面涂得油脂都没有去掉,一箱箱的摆在那里,撵走了乌泱泱的鸟雀,云峥决定好好地问问神武城的城主乌骨毒,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以防万一,大军中的军医正在检验粮食里面是不是被下了毒,已经两个时辰了,军医好像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疑心病很重的吴杰无论如何都不相信这个世上有这么荒诞的事情,要求军医把检验的密度再加大一些,万一中招就麻烦了。   乌骨毒留着眼泪指天画地的发誓粮食里面绝对没有毒药,因为这些粮食都是他从自己的部族里运来的,他发布过一道命令,没有他的允许,别人不能碰一粒粮食。   “你是粮草官,我来问你,郭恒川手里的粮食很多吗?”云峥的眼睛亮的吓人。   乌骨毒低着头道:“他的军粮只有四十天的份,按照时日来算,他军中还有十天的粮食,我大辽军中有一条不成文的约定,京城军的粮草只能维持在一个月左右,战时最多四十天,别的军队里给京城军的粮草只能维持半个月,在西京这地方,京城军人多,所以我给了最高的配额。”   “现在应该给京城军运粮食了吧?毕竟人家的粮草只能坚持十天了。”   “按照时间推算,昨日就该运粮食过去了,郭恒川的大军为了躲避酷暑,全部转移进了十八盘,偏关城破之前我正好收到他要求运送粮食和攻城器械的文书。”乌骨毒似乎明白了什么,竹筒倒豆子一般的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一股脑的告诉了云峥。   “做一个交易,乌骨毒,只要你能帮助我们击溃郭恒川的大军,我就放你回去,不但放你回去,连你的亲兵以及财富都可以还给你,如果你把事情办得好,神武城也可以还给你,至少在萧火儿,郭恒川大败之后神武城依旧能掌握在你的手里。   为了让你回去之后的日子好过,我还可以说我军在攻占神武城的时候遇到了最强烈的抵抗,损兵折将之后才夺下孤立无援的神武城,只要你不说,我也绝对不会说,即便是大宋皇帝问起来我也会说你是辽国的忠臣,我们的大敌!让所有的真相全部湮没在这片荒原上。”   乌骨毒抬起头看着云峥的脸,一字一句的道:“我要保证!”   云峥提起笔就在纸上写道:“大宋知京西十五路指挥使,文信侯,天章阁学士云峥与辽国神武城城主乌骨毒订约,雁门关大战结束前绝不进攻神武城,如有违反,万箭穿身而死。云峥立字为证!”   写完之后,又用了自己的帅印,这就算是正式订立了盟约,在大宋,只要是这样正式签订的盟约,如果有可能,绝不会有人去践踏。   乌骨毒小心的吹干了上面的墨迹,将文书小心的卷起来收进怀里之后,咬着牙道:“萧火儿不能活着回去!”   “我的监军最喜欢收集敌军大将,然后制作成蜡人送到东京武德殿,萧火儿是一个不错的人偶,监军断然不会放过的。”   乌骨毒又指着雁门关方向道:“郭恒川也必须死!”   云峥笑道:“这就要看你能帮助我们到什么程度了,如果你尽力,我保证郭恒川会死在雁门关前的十八盘。”   乌骨毒凄惨的笑了一下道:“此事结束之后我就回老家放牧,再也不出仕为官了。”   云峥走到乌骨毒的身边笑道:“人世间其实就是一个大的猎场,你死我活的争夺食物,有些看清楚的人退出之后乖乖地去吃草,只要是想吃肉的,哪一个不是扑在别人的尸体上大嚼?   你适合在自己的故乡当一个闲散官,不论你的能力,还是你的意志都不适合在边地这块血肉斗场上觅食,走远些说不定能得一个善终。”   乌骨毒去给郭恒川准备粮草去了,军医忙着给那些刚刚证明什么毒物都没有的粮草里添加毒药,吴杰忙着换上辽人的铠甲和衣服准备给辽人送粮草,至于彭九,梁楫,笑林,率领着大军已经趁着夜色出发了,一旦吴杰把粮草交卸之后,他们就会乘机攻占郭恒川留在十八盘外面的五千老弱,两万悍卒进攻老弱这中间不可能有什么意外发生。一旦辽军的外围营盘被攻占之后,宋军要做的就是利用神武城现有的筑城材料迅速的在十八盘外面堵住郭恒川的出路,将他的二十万大军死死地堵在十八盘里面,重演当年杨业在金沙滩的旧事。   “时间,你们必须掌握好时间,必须在郭恒川接手粮草之后才能发起进攻,否则二十万大军我们在急切之下是没有办法处理干净的,接下来一定有一场苦战,郭恒川狗急跳墙之下一定会使出浑身的解数来逃命,通过这些天的对峙,我发现郭恒川是一个极度惜命的人,不会轻易认输的,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致郭恒川于死地,他的死对于我们日后进军幽州和燕州有特别的意义,不容怠慢。”   吩咐完自家将领之后,云峥看到乌骨毒落寞的站在角落里拿手捂着眼睛,似乎特别的害怕见到阳光。 第32章 国之大贼   不管多么拙劣的战术都是一环套一环的,你只有在完成一个目标之后才能去进行下一个目标,这样是最稳妥的做法,如果想要全面开花,各个战场齐头并进,处处开花就需要指挥官充分的协调好层次感,否则就会乱成一锅粥,从而给敌人可乘之机。   过于自信的辽人认为自己在每一个战场上都拥有压倒性的力量,再加上辽国南院大王的给的压力,萧火儿最终同意了三路一起发动的计划,这样的计划和辽国在河北的战术如出一辙。   这样做只能暴露辽人缺乏真正的作战人才,战场上千变万化,简单的战术复制并不能将胜利也复制过来,河北道和雁门关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战场,一个是人口密集,河川纵横的肥沃之地,另一个却是黄沙漫漫的荒原。   在河北,狄青必须牢牢地守住每一座城关,丢失一座城池就是大祸,而在雁门关,云峥没必要那样做,只要能够保证雁门关不失,至于放弃偏关和宁武关,这对云峥来说并非不可接受。   有了选择的余地,作战也就变得灵活,辽人看似三路齐攻,却不能拖住云峥任何一路人马,雁门关的险峻之地,注定了只要少量的人马就能牢牢地守住,更何况李东楚本身就是一位经验非常丰富的守城将领,如果云峥回到京师,李东楚无疑就是大宋最好的守国门的人选。   前有坚城可以为依靠,给了云峥大军游离在外的条件。大宋多年的乌龟政策,迷惑了萧火儿和郭恒川,习惯性的认为宋军这时候只会收缩兵力固守城关,绝对不会冒险出城的。   这样的方略在高继宣时期无疑是非常合适的,但是他们忘记了,云峥身上最大的东西就是胆量,你不能指望一个随时准备想去当海盗的家伙对这个国家有太多的责任感。   他的家眷周围随时有一百多人在暗中保护,一旦出了无法解决的大麻烦,他的第一选择就是逃跑……大宋的一切对他来说像游戏多过像现实……   站的角度不同,对人性的认知也就不同,只要能够胜利,他不介意用任何的手段的去解决问题。   无论是剥人皮也好,下毒也好,水攻也好,火攻也好,绝粮计也罢,只要能让他取得胜利他就会用,只要死的人不是他身边的人就好。   对他来说,越是和他接近的人,他就越是在乎,不论这个人是忠,是奸,是好人还是坏蛋,因为对他来说,这些人都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个数字或者一个符号。   他的真实存在于云二生命里,存在于陆轻盈的体内,存在于葛秋烟的身体里,存在于自己三个孩子的血脉里,存在于腊肉的眼泪里,也存在于老族长的黑虎酒里,或许还存在于漫天的星光里,唯独不存在于大宋这片阳光下的土地里。   荒原上长满了荒草,大军在荒草掩映的道路上行军,头上只有漫天的星光,战马的眼睛发出亮晶晶的光芒不安的打着响鼻,远处的黄草里还有一些绿莹莹的眼睛在注视着这支军队,草丛里埋伏的都是狼群,这些狼是从遥远的偏关一路追随着大军来到这里的,在它们简单的思维里,跟着这支军队总能吃到最美味的食物。   云峥坐在马上心情很不好,因为乌骨毒在两天的时间里已经崩溃了两次之多,第一次的时候,他正在吃饭,然后毫无预兆的丢掉饭碗开始嚎啕大哭,用力的撕扯自己的头发,被看守他的军卒控制住的时候,他的两只手上抓着两大把头发,这让他本来就不多的头发显得更加稀疏。   军医给他喂了定神散,他才安静下来,好不容易骑在马上安静了一天,大家都以为他已经控制住了情绪,可是准备宿营的时候跟在他身边的将士忽然闻到这家伙身上臭气熏天,把他从马上拖下来之后,才发现这个笑呵呵了一整天的家伙,竟然把屎尿装了一裤子……   “这家伙太惜命,所以才会答应咱们提出来的条件,可是作为草原人,这家伙多少还保留着一点牧人的行为操守,为了大族群活下去牺牲自己,如果只是害一个人,这家伙绝对不会难过的,谁的命都没有他的命重要,可是换成几十万人就不同了,要他为了保住自己的一条命让几十万人去死,他的本性还是下意识的反抗了。”   云峥叹了口气又对跟在身边的葛秋烟小声道:“这种负罪感需要很高深的学问才能压下去,也就是孔圣人说的‘随心所欲’,所以说一般的小民是成不了国之大贼的,只有那些见识高远,学问精深,视人命如草芥的高人才能做到害死几十万人之后还能保持面不红,心不跳的境界。”   葛秋烟听了这句话觉得浑身发冷,不由得往丈夫身边凑凑,小声道:“您的意思是只有我们大宋才出这种弄死几十万自己人?毕竟有学问的人大都是咱们宋人。”   云峥摇头道:“人情练达即文章!好多看透世情的枭雄也能做到,没藏讹庞在黄河边为了能够顺利的遁走,不是也把远寨六部的人马给我留下来了吗?”   葛秋烟低着头不说话了,云峥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牵住她的手笑道:“这种事我做不出来,不要说几十万人,就算是几个都不成,青谊结鬼章和我是敌人,在他死后,这家伙都成功的变成了我的心魔,只要我开始干一点卑鄙点的事情,脑子里总是出现这家伙那张充满嘲讽的脸,总是弄得我无地自容,你夫君我的心还不够黑,脸皮不够厚啊。”   葛秋烟抱住丈夫的胳膊抬起头瞅着他的脸有点骄傲的道:“您就是一位有情有义的大英雄,不管别人怎么看,妾身就是这么认为的。”   云峥说了一些心里话,脸上渐渐的也就有了一些笑容,在葛秋烟的鼻子上点了一下笑道:“回马车上睡一会吧,马上就要天亮了,乌骨毒这副状态可糊弄不了郭恒川的京州军,我去看看,给他打打气,说不定这家伙的精神就恢复了。”   葛秋烟乖巧的回到马车上去了,云峥阴沉着脸对猴子道:“去乌骨毒那里,也不知道吴杰是怎么逼迫乌骨毒的,再这么下去等不到十八盘乌骨毒这个人就毁了。”   猴子摇头道:“吴杰好像没干什么,就是告诉乌骨毒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没有过分的逼迫他,也没有什么人理会他。”   云峥边走边道:“不理会就是最大的压力,这时候应该找人喋喋不休的和乌骨毒说话,让他没机会在脑袋里想事情,等他办完事情之后,随他怎么想是他的事情。   从现在起,你负责陪伴乌骨毒,如果他精神恢复了,就要不断地和他说话,直到把粮食交给郭恒川,然后撤走就算是完事。”   猴子笑道:“这个任务适合我,没话找话我最喜欢了,还喜欢听乌骨毒怪怪的中原话。只是到最后杀这个家伙的时候能不能不要让我动手,只要是和我熟悉的人我好像都下不去手。”   云峥停下脚步,深深地看了猴子一眼,将猴子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正要问公子自己哪里说得不合适,就听云峥道:“好好地保持这种心态,云家的人如果还想获得救赎,就要依靠你这样的人,乌骨毒我们不杀,既然说了留他一条命,那就要说话算数,他的生死对我们来说无足轻重。”   猴子欢喜的点点头,把火把插在架子上就掀开了帐篷请他进去,刚才听说乌骨毒已经被洗刷干净了,如今正在睡觉。   云峥自付长得还不错,但是看到乌骨毒看到自己的表情之后,让他觉得很有必要照一下镜子,问过猴子确定自己的脸上没有什么不妥之后,就笑着对乌骨毒道:“睡了一觉是不是好一些了?听说你心里烦闷,我就带了一些酒过来,我们一起喝一杯,聊聊闲话。”   帐篷扎在一片草地上,云峥就盘腿坐在一张垫子上,猴子端来一张矮几,放在他的面前,很迅速的弄来了一坛子酒和一些下酒的干肉。   乌骨毒缩在帐篷的角落里,抱着自己的胳膊瑟瑟发抖,猴子无论怎么看都觉得乌骨毒太可怜了,就像是一个已经被糟蹋过无数遍的小姑娘。   云峥并不理会乌骨毒,自斟自饮了一杯酒道:“我以前是一个穷小子,后来慢慢的才走到这一步的,如今官做大了,钱多了,反倒是不如以前在蜀中的一个小寨子里过的快乐。   那个时候我不但要应付官府的差役,还要养活年幼的弟弟,每天从工地回来之后,脚步都是软的,可是看到我家小弟的脸,也就感受不到疲倦了,拿起柴刀摸黑去危险的山上砍柴,又一次还遇到了一头豹子,如果不是我反应快,脖子就会被豹子活活的撕开……   这些事其实也没过多少年,我总是觉得好像是上一辈子的事情,佛家讲究六道轮回,我知道你乌骨毒是一个信佛的人,你的命好啊,一出生就生在大富之家,好比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比起你来,我小时候就如同草芥一般,如果不是命硬,运气好,早就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了。” 第33章 人心不古   “你尝过烤白蚁吗?那是我至今还在怀念的美味!”云峥端起一杯酒虚虚的敬了乌骨毒一下,就一口喝干了。   “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我也知道恐惧是个什么滋味,我当初打跑了豹子之后浑身也是虚脱一般的难受,拖着两捆柴,一步一挪的回到寨子只想大睡一场。可是不成啊,弟弟还没有吃饭呢,所以我就忍住惊惧,给他淘米做饭,直到那个臭小子睡着之后,我才看着月亮流了半晚上的眼泪。   你我都是男人,这条命不一定就属于我们自己,没选择的时候也只能双手护住要害闭着眼睛往前冲,是死是活看老天可不可怜我们。   你这时候一定很想死,可是你又不敢死,其实死起来很容易,找把刀子往脖子上一抹就完事,问题是死了以后留下的家族,妻子儿女怎么办?一大堆麻烦事啊,不管是什么决定,老子们可曾有一件事是真正的为自己决定的?”   乌骨毒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这一口气不知道在他的胸中憋闷了多久,长的让云峥以为他打算吐光空气活活的憋死自己,好在,他又开始吸气,吸得如此的贪婪,嘴角甚至有嘶嘶的声音发出来。   喘足气的乌骨毒立刻就来到矮几前面,抱着酒坛子咕嘟咕嘟的喝了半罐子,最后把罐子往云峥手里一塞道:“从今往后,我就是一个死人,做的任何事都和乌骨毒无关。”   猴子知道自家公子的洁癖毛病,不露声色的从公子手里接过酒坛子,重新拿了一坛子酒放在公子手里,给乌骨毒面前的酒碗里倒满酒之后笑道:“再喝一口,酒是回阳气的好东西,如今阴气满天,总归要在阳世活人,不可沾染太多的阴秽之气。”   乌骨毒想都不想的一口喝干,扔下酒碗朝猴子大吼一声:“满上!”颇有些辽人贵族的豪气。转过头就对云峥道:“做不成人,老子做鬼成不成?当一个保佑妻儿继续活命的鬼成不成?”   云峥叹了口气道:“这种鬼,老子已经做了好久了。”   乌骨毒流着泪道:“我其实应该死掉的,在偏关的时候好几次我都是拿亲卫的身子当我的挡箭牌才能活下来,其中有一个亲卫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只不过他的母亲是奴隶,所以才不能成为贵族的,从小到大,他都比我聪明,我害怕他夺我的家产,又不能杀死他,我答应过我父亲给他一碗饭吃,总以为他非常的恨我,总想杀死我,没想到最后关头是他把马借给了我……”   “你确定你会弄死萧火儿?”几碗酒下肚之后,乌骨毒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在初升的阳光下非常的明显。   “萧火儿逃不掉成为蜡人的命运……”   乌骨毒把喝干的酒坛子扔出了帐篷,大声吼道:“既然如此,我们今日就去弄死郭恒川!”   云峥点点头道:“可以,你走的时候记得去河曲把你的亲卫挑走,说不定你同父异母的弟弟没死,我会给你手令的,只要是你的亲卫,你都能带走,铠甲和武器也会还给你,至于别人,他们会被送回东京成为奴隶!”   乌骨毒跪地道谢,云峥满意的笑了,背着手离开了他的军帐,一个绝望的人总要给他最多活下去的理由,这家伙的心结解不开,总觉得是自己对不起京城军,其实之所以会这样想,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他需要找一个借口来继续活下去,自己找点总觉得有些不靠谱,有点为自己解脱的意思在里面,云峥说出来就大不一样了,自己之所以会出卖族人,是因为自己还有妻儿老小以及族人甚至同父异母的弟弟需要照顾或者报答。   此时的乌骨毒一定是一个极度热爱家庭的人,你将现在的他根本就没有办法和三个月前抛下自己的妻妾弃城而逃的乌骨毒联系不到一起。   这里是熊耳朵山,也是云峥帅帐的驻扎地,距离十八盘不到四十里,是雁门关外唯一的一座勉强能驻扎军队的山脉,以前郭恒川的中军帐就建立在这里,后来天气不断地变热,二十万步卒不可能在这座不大的山里屯留,而且水源也不足,为了就近杀敌,郭恒川的中军也进入了十八盘。   小溪边上已经被辽人开辟出来一片空地,一万宋军驻扎进来之后显得空空荡荡的,所有人都在抓紧睡觉,为即将到来的苦战做准备,只有勃勃坐在溪水旁边将双脚塞进溪水里,眼睛却顶着天上的飞鹰,他不喜欢热,一点都不喜欢,脱掉了他最喜欢的皮裘换上汉家的衣衫他总觉得不对劲,从没有想过这里会如此的热,所以只要有机会他就会蹲在树荫里吐着舌头。   即便是这样的轻松时光,他也享受不了多久,不一会他就被葛秋烟给撵到一边和苏轼一起帮她把风,自从看到溪流的第一眼,她就很想洗个澡了。   云峥睡醒之后匆匆的洗了一把脸,就开始坐在军帐里等候消息,不大工夫,探马斥候就一波波的回来了。   “乌骨毒率领的队伍已经到了十八盘口,如今正在交接粮食,乌骨毒不想见郭恒川,郭恒川似乎也不愿意见乌骨毒,只是派来了一个叫做郭如风的亲族将领来接受粮食,目前一切正常。”   “笑林率领的三千精骑已经拔掉了辽人在勾注山上的哨所,安全抵达藏身的山坳了,只要十八盘谷口的炮声响起,就会掩杀过来。”   “彭九的骑兵也已经冒充乌骨毒的部下在十八盘外面扎营,和吴杰一起充当攻取城寨的主力,只要明日乌骨毒提出进入十八盘,就会迅速的跟进,乘机抢夺辽人建立的城关。”   “梁楫率领的辎重队马上就要抵达熊耳朵山,他们不会在熊耳朵山停留,准备连夜向十八盘进发,明日晚间时候,辎重队定能到达十八盘。”   “李东楚在铁裹门已经知道了大军的意图,从今日晚间,就开始擂鼓惊扰辽人,如果有必要还会派出小股的军队骚扰辽军,不让郭恒川轻易地离开铁裹门。”   “少年军的游骑已经在宁武关和雁门关之间的道路上不断地巡梭,斥候最远已经放到了宁武关城下,姜哲也已经接到了海东青送去的战报,回信说他会死死的拖住耶律大古,不让他回军雁门关。”   苏轼擦一把脑袋上的汗水,将所有军报综合整理之后汇报给了闭目沉思的云峥。   过了好一阵子,云峥睁开眼睛道:“现在才到了真正拼实力的时候了,郭恒川这些年苦心孤诣的经营这支京城军,也不知道战力到底如何,上一次我们依仗弩箭和火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不过即便是到了最后,那些人也没有多少投降的,看样子战力还是很可观的。   苏轼吩咐下去,每个将士的火药和弩箭全部分发双份,只要能用远程武器杀掉敌人就尽量不要用肉搏,山谷口也要埋伏火药,尽量切断或者封锁郭恒川的攻击锋面,攻击的锋面越是窄小,对我们就越发的有利,至于最后能吃掉多少京城军,就看老天的安排吧。”   苏轼匆匆的出了军帐就去传达主帅的命令,葛秋烟拿手抓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趴在帅帐口偷看了一眼,发现里面只有云峥一个人,就溜了进来,坐在一边梳理头发。   “等一会头发干了,就披上铠甲,从现在起,已经进入战时了,你在军中不能再穿着女装溜达了,等雁门大战结束之后,你就回东京城,总留在军中不好,再说芊芊年纪还小,离不开母亲。”   云峥低头看着探报,闷声对葛秋烟道。   葛秋烟笑道:“不就是在这里洗了一个澡吗,至于撵我回去吗?”   “不是你洗澡的事情,是我军中不能出现女眷前些日子相对轻松,所以我就没有让你离开,呵呵,我自己都不是一个合格的将军,如何统御部下,接下来是一场苦战,胜负往往就在转眼之间,以后想过安生日子就难了,我见不得你吃苦,吃苦是男人家的事情,而战争需要女人走开。”   葛秋烟起身抱了一下丈夫笑道:“论起吃苦,您可能还没有妾身吃的苦头多,不打扰你,回去就捾了发髻,披上战甲当您的小亲兵,憨牛都不是我的对手,您也太小看妾身了。”   云峥夫妇柔情蜜意的,郭恒川驻马在大火熊熊的铁裹门寨前胸中凄凉的厉害,就在刚才,自己的逆子竟然亲自操持八牛弩向自己射击,坐在高台上的云峥竟然还鼓掌大笑,城寨上的宋军也跟着轰然大笑,做出这样禽兽不如事情的逆子,居然也纵声大笑,还说要亲自斩下自己的头颅。   八牛弩再厉害,隔着百来丈的距离,也奈何不得自己,可是那一箭虽然落空了,郭恒川依旧觉得那一箭射中了自己的心。   不能再让这个逆子多活一天了,只要他多活一天,自己军队的士气就低落一分,无论如何也要诱杀这个逆子不可。 第33章 忐忑   自从云峥将新式火药带到了大宋,它从出现的那一天每个毛孔都沾染着血污,自从蜀中乘烟观大殿被火药炸上半空,张吉妖道就带着特殊的使命上天向每一位神魔宣告一个奇迹的到来,五雷天心正法不再是雷神的专利,人世间也有这种力量来惩恶扬善。   虽然后面的使用方式有点不对头,这东西没有在采矿,开路之类的民生领域发挥作用,每一次爆炸都是在人脑袋上进行的,估计会被后世的子孙诟病,不过,云峥这个始作俑者不在乎,火药不就是专门拿来打仗用的吗?   后世子孙们把各种各样的炸弹弄得花样百出,难道还不允许自己这个古人拿出来畅快一下?   蹲在熊耳朵山上都能听到远山深处传来的爆炸声,空旷的山谷这时候充当了扩音器的作用,只要看十八盘里面的飞鸟盘旋着不敢落下,就知道那里的战况是何等的激烈,眼看着日头就要落下去了,飞鸟哀鸣着向远处飞去,他们也知道十八盘这地方已经不适合安家了。   “郭恒川这时候应该已经发现自己被困在十八盘了,此时应该正在组织军队往外突围,十八盘的山脉不够高大,只要从两边翻山出去,应该能走掉不少的人,有生路的情况下人就不愿意拼命,我们留在这里就是为最后的绞杀做准备的。   苏轼啊,你想想,一群翻山出来的溃军,很可能手无寸铁的来到平原上,忽然遇到大队的骑兵你说说他们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下场?”云峥身着铠甲坐在一颗歪脖子柳树下问苏轼。   “屠杀!”   接话的不是苏轼,而是勃勃,这个孩子眼睛里闪烁着仇恨的光芒,估计他又想起自己族人被骑兵绞杀的惨状了。   “战争就必须杀人吗?”蹲在云峥旁边的苏轼忽然问道。   云峥笑道:“那可不一定,萧火儿的大部分降军我们不是没有杀吗?这些俘虏还有用处,杀掉不太好,我也不是一个喜欢杀人的人,可是啊,郭恒川的部下必须杀掉,如果我们还想要燕云十六州的话,就必须杀掉这些人,他的军队里都是最死硬的投降派,认为留在辽国比来到大宋要好,再说他们身上的血债也必须偿还。   郭恒川每一次晋升,都是踩着大宋边民的尸骨上去的,相比纯粹的辽国敌人,我更加讨厌同族人自相残杀,更加讨厌汉人杀宋人。”   苏轼嗫喏道:“燕云十六州是石敬瑭献给辽人的……”   云峥瞅着自己的弟子笑道:“这事没办法说理,我就是讨厌本族人自相残杀,谁去管他有什么理由,自己人杀自己人就是大错,抬出天大的道理来也不行,燕云十六州必须回到大宋,如果大宋的晚辈们争气,捕鱼儿海说不定也会在大宋的版图之内。”   苏轼挠着脑袋问道:“弟子见过您书房里的那副公鸡状的大宋江山一览图,您为何一定要把大宋最后的地图弄成那副样子?”   “习惯了,这是一个很坏的习惯,其实还应该向北再扩几千里的,我比较习惯画成这幅样子,怎么,你有意见?”   “没意见,只是那样一来,岂不是就没有什么辽国,您干嘛连野人的地方也不放过?那些地方天寒地冻的,听说撒尿都要带着棍子,一边尿,一面敲,大宋人谁会去那种地方?”   云峥恼羞成怒的在苏轼脑袋上敲了一下道:“都告诉了,说是习惯,你这孩子就这点让人讨厌总是喜欢刨根问底的,只要是自家的地,谁会嫌多?”   苏轼黑着脸道:“您总是说自家的东西省着点,别人家的东西别放坏了,抢夺可能就是您的本性所在,亏您还是大宋的大学士,士人君子的中正平和,谦让冲和在您身上一点都看不见。”   云峥嘿嘿笑道:“咱大宋就是因为君子太多,我这种人太少,所以才会出现是个国家都想在大宋这块肥肉上咬一口,我不一样,我从小抱的理念就是别人咬一口我的馒头,小小的,我就必须在他的馒头上咬两口,大大的!时间久了,就没人想咬我的馒头了。”   说的话有些多,云峥大大的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小子啊,你给我记住,大宋连同种同源的燕云十六州的人心都收拢不过来,和其余种族的人说王道教化岂不是自欺欺人?   这些年,辽人欺负我们,西夏人欺负我们,吐蕃的臭人欺负我们,甚至连交趾这种国家也来欺负我们,就这,还有脸自称什么中国!   天朝之国的表象应该是这样的,放眼四周所有人都把你恨得牙齿痒痒的,恨不得大宋的皇帝早点死掉,可是,一旦大宋皇帝死了,他们就必须换上一副伤感的样子过来吊孝,哭灵,这才是中国,小子,你眼皮子浅,没见过什么是霸道,汉唐雄风都不算什么,更霸道的,我可是见过的。”   苏轼迷茫的道:“除了汉唐之外,好像没有了吧?”   云峥神秘地笑道:“你猜!”   对这位极度不负责任的先生,苏轼觉得无言以对,起身离开这颗歪脖子柳树,山脚底下快速的奔驰过来几位斥候,他需要去迎接一下,将信息归拢一下上报给先生。   苏轼走了,勃勃见大帅的脑袋朝自己这边转过来就觉得浑身发冷,和宋人相处的久了,他发现这位主帅实在是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果然,云峥一张口就道:“勃勃,你是一个淳朴的好孩子,可不敢学苏轼那一套虚头巴脑的东西,这世界讲的就是实力,谁的拳头大,谁就有道理,你以后要回到自己的故乡组建自己的族群,建立自己的军队,如果你想干大事,就一定不能被他们给教坏了。   你们女真人的那一套生存法则其实是完全正确的,你比狼厉害,你才有狼皮袄穿,你比老虎厉害,你才能有老虎皮穿,你比其他的族人厉害,你才能拥有一个最漂亮的婆娘,哦,或者不止一个。你看看你爷爷,看看你爹爹,哪一个不是打败了族群里最勇猛的猛士最终才抱得美人归的。”   勃勃本来想捂住耳朵不想听的,可是一听到他如此诋毁自己的爷爷,和父亲,不由得怒道:“不是那样的,我爷爷的妻子是我祖爷爷拿我姑奶奶换的,我父亲的妻子,也是我爷爷拿我姑姑给我父亲换的,我们不能在自己族群里娶妻子的,这是族规!”   云峥眨巴一下眼睛觉得无言以对,拍拍勃勃的脑袋道:“你们喜欢就好,当我没说。”   很快的,怒气冲冲的勃勃也离开了歪脖子柳树。   一直在不远处穿着铠甲给云峥补衣裳的葛秋烟走过来笑道:“从没见过您心情乱到这种地步,拿两个小孩子当出气筒还是第一次见。”   “没办法,这一仗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如果可能我会回到雁门关用险峻的城关来消耗郭恒川的军队,最后慢慢的用他的儿子们来折磨他,让他崩溃掉,可是河北的战事并不乐观,大宋施行军队改革的时日太短,想要见到成效很难,河北地很可能会出现大麻烦。   十天前接到庞籍的八百里加急,说皇帝这一次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离开了东京城外的营地,正在带着一点用处都没有的捧日军余部正在向真定府挺进,看样子是打算去救援那里的守军。   这个举动如果在三年后,我一定会拍着双手双脚赞成,大宋除了太祖和太宗之外终于有了一位敢上战场的皇帝了,该普天同庆才对,可是,这时候,这是一个糟糕透顶的决断,本来还算是稳妥的战线,因为皇帝的到来,狄青那个忠臣,一定会毫无原则的向皇帝身边派遣最有实力的军队加以保护,这样一来还打个屁的仗啊。”   葛秋烟用牙齿咬断丝线,把衣裳在丈夫的身上比划一下道:“天气太热,穿葛衣凉快一些,等一会战事平息了,就把衣裳换上,您的腰上都起痱子了。”   云峥惊讶地抬头瞅瞅老婆道:“我在说皇帝的安危!你怎么一点都不奇怪?”   葛秋烟笑道:“对妾身来说,您才是天,皇帝什么的关妾身什么事,死不死的总有您这样的大人物去关心,临来的时候夫人说了,如果战事不妙,就把您扛着逃跑,打昏了也要抗走,妾身正在看风向,逃跑的路线都选好了,您放心,妾身在山野里彪悍着呢!”   云峥瞅着晚霞底下三朵盛开的烟花面无表情地说道:“看样子用不着逃跑了,笑林他们已经成功的控制住了十八盘的山谷口了,郭恒川已经被困在四十里十八盘了,只要老爷岭一带的口子能够扎住,郭恒川就只有抛弃辎重翻山越岭逃跑了。”   葛秋烟抬头看看天边璀璨的烟花,长吁了一口气,俯身抱住丈夫的脑袋道:“您又胜利了,妾身为夫君贺!”   云峥感受着葛秋烟滑腻的肌肤笑道:“三天,只要笑林他们固守三天,我们就在雁门关外的荒野上狩猎了,三天后,郭恒川就只有一些有毒的军粮,这头老狼的末日快要来临了。” 第34章 退意   山野里哀声一片,京城军的哀叹声笑林听得清清楚楚,这个时候没工夫弄什么八面埋伏,四面楚歌一类的东西,抓紧把谷口的简陋军寨加固一下才是最大的道理。   吴杰,彭九和梁辑在孙大志的辎重军队到达之后就离开了山谷口的军寨向前攻击前进,无论如何也要留给孙大志加固山寨的时间。   猝不及防的辽人在遭受了宋军猛烈的进攻之后,仓皇后退出五里之地,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为了预防辽人反击,吴杰在十八盘的第一盘处构建了简陋的拒马阵地,彭九和梁辑二人则迅速的抢占了十八盘第一盘附近山头上的土城,所有的战争准备都要在今晚完成,这一夜注定是一个不能平静的夜晚。   宋军亢奋至极,大军前后两头将辽军堵死在山谷里,这是宋军惯用的战术,利用山谷狭小的交战界面,把火药武器的效能无限的提高,彪悍的京城军一旦没有了左右回旋的余地,在火药的打击之下,迟早都会崩溃,这样的事情京西十五路大军中的老兵并非第一次经历了。   郭恒川暴躁的就像是一头狮子,在他的脚下躺着三具还在淌血的尸体,挥舞着手里带血的战刀怒吼道:“谁告诉你们可以退后的?必须连夜进攻,只要给宋人一晚上的时间,他们的战线必然会稳固下来,现在想活命的,就随着老夫朝山谷进攻!胆敢后退一步者斩!”   军帐里的诸将却有些不为所动,一个大胡子将军冷冷地问道:“林牙,卑职如今只想知道宋军是怎么跑到我们后面去的?萧大帅在进攻偏关以前,再三说明我军的后背有他们在,定会安然无恙,如今出了这么大的篓子,每一个交代可不成。”   郭恒川呲着大白牙怒笑道:“人都死了,你打算找谁去问罪?”   “五万精骑……”大胡子将军还待辩解一下,就听郭恒川凄惨的大笑一声道:“五万精骑这时候应该都成了鬼!萧火儿也该兵败身死了,否则借给乌骨毒一个熊罴的胆子他也不敢带着宋军抄了我们的后路。   老夫当年听说云峥在野战中用几乎同等的兵力歼灭了张陟所部,以为是宋军在为云峥脸上贴金,现在老子信了,他真的能做到这一点。   不要再幻想什么援军了,萧火儿一定战死了,乌骨毒已经投降宋军了,宁武关外是大片的原野,耶律达古应该是最幸运的,宋军少数兵力无法面对十万悍卒,我们的环境不好,所以倒霉的才是我们,耶律达古只要听说萧火儿战败,我们被围,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连夜逃跑,不会有人来救援我们的,想活,想死,看你们的选择,这些天你们也看到了,云峥是如何的恶毒,他对我们从没有任何的仁慈之心,老夫保证,只要落在他的手里,想要活命千难万难!”   处于对郭恒川多年以来的信任,在座的诸将全部起身去做攻击的准备,厮杀汉的命不值钱,用不着想的太多。   军帐里只剩下郭恒川一人之后,他蹲下身子拿手抚摸着三具尸体中的一具,哽咽着将这个子侄辈死不瞑目的双眼给合上,他自己一屁股坐在血泊里,抱着脑袋无声的哭泣起来。   郭家在雁门关付出了他不敢想象的惨重代价,近五十年以来殉国的郭家人不过二十余个,大部分还是偏房远亲,如今在雁门关,死伤的十几位郭家人几乎都是族中最有前途的孩子,这让郭恒川这个白发人如何面对。   都说家国天下,其实人世间最重要的就是家,那个依靠血缘关系为纽带连接起来的同盟在郭恒川看来是最牢不可破的。   为了这个家族什么人都能牺牲,也值得牺牲,但是郭如海的背叛让他这个家主几乎无颜面对列祖列宗,更无颜面对郭家那些守寡的妇人,所以杀死这个不孝子就成了他心中的一个执念。   被困在十八盘郭恒川其实并不感到有什么了不起,只要愿意自己能带着大军翻越这些并不高大的山脉,离开战场,在过去悠久的作战旅途中,自己遇到这样的危机也不是第一次了,说到底,云峥的兵力不足,他不可能把整个两狼山一带守卫的密不透风,只要自己回到燕云,总会有无数的汉家子弟供自己驱使,收拢十万军队并非难事,郭家已经成了燕云之地最重要的家族。   看着亲卫把子侄的尸体抬出去焚化,他的面颊抽搐一下下令道:“三更造饭,每人携带两日粮食,天明之后,开始向后突围!”   火药弹在山谷里发出一声声的巨响,吴杰的耳朵里嗡嗡的响,基本上听不见别的声音,连续作战非常的影响宋军的体力,看着源源不断前来送死的辽军,他只能机械性的带领疲惫的宋军不断地将火药弹送进弩炮的皮兜子里,然后扣动机关把火药弹送出去,看着炸弹在夜色里绽放出璀璨的火光……   彭九也是如此,他的双臂已经挥舞不动长刀了,甚至连火药弹都没有什么力气往外扔了,十八盘最险峻的地方不是第一盘,而是第六盘和第九盘,哪里号称飞鸟难度,但是在这个所谓的第一盘里,除了老虎口的位置险峻一点之外,其余的都不过是缓坡而已。   夏日的夜晚听不到蝉鸣,晚风也不能带给宋军任何的凉意,火焰熊熊的山坡,是他们能将战事拖到这一刻的保证,每隔一柱香的时间,就需要给这片缓坡上投掷火油弹,拼命的压缩辽人攻击的锋面。   梁辑这个狗日的总是好运气,猜拳都能拿到相对险峻的右面山坡,现在一个个都富贵了,知道惜命了,要是以前,这家伙一定会抢先把守相对艰难的左面。   不知道坚持到了什么时候,总之红日升起来了,辽人终于潮水般的退了下去,彭九把自己的身子重重的撂在发烫的地面上,找了一个水壶,喝光了一壶水,才支楞起脑袋四处打量战场的情形。   面前的战场已经不能用一个惨字来形容了,一般的战场上最多尸体多一些,残肢断臂多一些,但是面前的战场上,却布满了厚厚一层烂糟糟的尸体,在这片已经被火药弹不知道耕耘了多少遍的山谷里,能看到的最多的东西,竟然是人的内脏……   辽人的牛角号呜呜呜的响起来,就像是在哭泣,宋军的锣鼓声此时听起来就像是噪音,毫无半点美感。   “将主,鸣金了,咱们该后撤了。”脸上乌漆吗黑的副将把彭九拖起来,不由分说的就往后面走。   “死了多少兄弟?”   “还成,不到六百……”   “去他娘的,三成兄弟就这么没了……”   “回到八百里水泊梁山,咱们马上就能补齐人手,现在想进我们京西十五路当兵吃粮的人大有人在……”   “去你娘的,死掉的难道不是自己兄弟?你这个狗日的把脑子打坏了吧,老子上战场要的是兄弟,不要敢死队和炮灰。”   “少说两句吧,留点力气回去吃饭,我搀扶着你很累,这时候就不要抠老子的字眼了。”   听副将提起吃饭,彭九忽然就感觉自己的肚子里空的好像肠子都搅在一起了,探手进怀,居然摸出来两个茶鸡蛋,这还是从熊耳朵山出发的时候夫人给的,这时候拿出来简直就把命给救了。   和副将两个人匆匆的剥掉碎裂的蛋壳,回头就看见一个还流着鼻涕的小兵贪婪的看着自己手里的鸡蛋。   彭九暗骂了一句,把鸡蛋塞进小兵的嘴里,还在他的屁股上踢了一脚骂道:“整天就知道吃,赶紧的往回跑!”   副将嘴里塞满了鸡蛋,一伸脖子就咽了下去,拿手捋捋脖子笑道:“这种吃鸡蛋的法子不错,回去之后再弄一些回来,对了,你哪来的鸡蛋啊,莫不是你在路上跟百姓买的?”   彭九叹口气道:“老子哪有这个闲情逸致,是夫人淘换的,给大帅补身子的东西,见我要出征就随手给了两枚。莫说这些闲话,早点回到荒原上休整,咱们的兵力不够,一个人就要当十个人使唤,休息好了还要替换褚大志他们,守门不好守啊。”   郭恒川见宋军撤走了,脸上的愁容更加的浓重,身边的将领问道:“林牙,宋军撤走了,我们只要能突破山谷口,就能且战且退的回到西京,您为何踌躇不前?”   “乌骨毒送来的军粮全部检查了吗?”郭恒川顾左右而言他。   “检验了一批,没发现问题,剩下的都分给将士们了,麦子只要炒熟就能当粮食,所以就全部给炒了,我们准备翻山,辎重不能带吗,只好各自带自己的粮食。”   郭恒川摇头道:“命令将士们只能食用以前的存粮,新送来的粮食一粒都不要动,乌骨毒送来的东西即便是再安全,能不吃就不要吃。云峥作战无所不用其极,下毒这种事他是能干出来的。”   “何林所部,张巍所部,谭延寿所部都已经遵照林牙的军令离开了,如今正在翻山越岭,联系不上了。”   郭恒川苦笑一声道:“二十万人攻击雁门关太少,躲在十八盘却又太多,他们既然已经有了离开的意思,就随他们去吧,云峥不可能只是想要困住我们,我们知道这片山困不住我们,云峥想必也是知道的,我军离开十八盘丢掉了所有的辎重,八牛弩投石机这些笨重的武器也都丢在这里了,一单到了平原,云峥的骑兵一定会紧紧撕咬着我们不放,回西京的路,必定是用将士的尸骨铺成的。   唯一能指望的就是耶律达古的部队,只要我们能够合兵一处,就能平安的回到西京!” 第35章 东京轶事   东京城里氤氲弥漫,向来乐观的京城百姓随着皇帝亲赴战区也变得不那么自信了,自从上一次寇准诓骗皇帝去了边关最后签订了澶渊之盟以后,大宋的皇帝就再也没有去过边关。   没有到生死存亡的时刻,皇帝不会出战的,最让人担心的是皇帝这一次出行是自愿的,而非某一个聪慧的大臣使用了计谋。   从边关回来的信使每天都会从城门口经过,数量之多为东京百姓所仅见,那些信使脸上的愁容似乎在预示着大宋这个大帝国确实遭遇了立国以来最大的危机。   河北道在打仗,真定府在打仗,雁门关正在鏖战,如今,最新的消息显示富弼在黄河上游也和西夏开始起冲突了。   大宋的士大夫们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是保密,坐在青楼里喝点酒就开始高声的纵论天下危局,各种各样的想法从他们的嘴里说出来,博得无数青楼女子的无限倾慕。   狄青空负名将之名,携大宋六成悍卒居关隘之险却抵挡不住辽国年轻皇帝的进攻,且战且退,丢弃大宋无数的城寨,眼看北线将要不保,一马平川的京东大地如何阻挡辽人的铁骑?   好好的澶渊之盟如何会在一夜间被撕毁?区区的几万金银,难道大宋拿不出来吗?非要在这个时候挑起战端,始作俑者到底是谁?   百战名将云峥带着五万将士面对辽人的四十万大军苦苦防守雁门关不失这已经是他能力的极限了,富弼之所以会硬着头皮和西夏人作战,目的就是为了将西夏人的战力引导去青塘,从而保证雁门关一线能支持到狄青击退辽人。   云二坐在一座雅间里,对面坐着狄咏,两人一面听着那些士大夫的胡言乱语,一面不停地喝酒。   听到不堪处,狄咏甩掉手里的杯子怒道:“这些酸儒焉敢如此!”   云二喝口酒笑道:“没法子,这群人活的就剩下一张嘴了,你怎么能不允许人家说话?随他去吧,我们喝酒也就是了。”   狄咏长叹一声道:“恨不能随父辈杀敌于战场,怎么也好过留在东京受这些鸟气。”   “留在东京就是最好的帮助了我们的父兄,这些人说这些话的时候其实还是很克制的,只说能力不说人心,这已经足够厚道了,知道不,我小嫂已经去了雁门关,小轼也在雁门关,我很多时候也想飞去雁门和我大哥一起作战,可是不成啊,家里还有一大家子人等我去照顾,我一旦去了雁门关,朝廷里的人就会立刻对我大哥群起而攻之。   在他们看来,我大哥之所以会在雁门关老老实实的作战,就是因为有我们这些人质的存在,所以啊,我们那都去不了,也不能去。”   狄咏霍然坐起拱手道:“说起真话来好无趣啊,我先走了,家母最近心情不好,我回去多陪陪她,免得她整日里胡思乱想。”   云二也跟着起身笑道:“那就一起回去吧,出来散心还弄得一肚子都是气,不如留在家里逗我的小侄子,侄女。”   出了勾栏,狄咏指着街道上稀稀疏疏的人群道:“现在不愿意出门的不光是我们,往年这个时候马行街都该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才是,现在天色刚黑,街面上就已经看不到什么人了,看起来这些人真的是害怕了,还以为他们真的没心没肺的傻乐呢。”   两人肩并肩漫步在夏日的东京街头,感受着今年格外萧瑟的街景,人俊朗自然就招人喜爱,街头卖花的小姑娘最喜欢把一大束花塞到他们手里,然后就含情脉脉的看着他们。   狄咏很高兴,抱着花傻笑,在老家他经常有这样的遭遇,只是卖花的小姑娘瞅着自己不离开所为何来?在老家的时候,那些闺女最大胆的也不过是让丫鬟把花塞给自己然后掉头就跑,东京的闺女难道……   云二看到狄咏的土鳖样子不好说什么,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扔小姑娘的篮子里,小姑娘估量一下篮子里铜钱的数量,然后盈盈一个万福,转身就去找下一头肥羊,半点留恋都不曾有。   推一把依旧在发愣的狄咏,云二没好气的道:“别傻了,东京城的闺女见多识广的,知道自己面对什么样的人该抱着什么样的态度交往,你我这种人看起来镶金嵌玉的,其实东京闺女最不愿意招惹的就是我们,尤其是街面上跑买卖的闺女一个个精的跟猴似得,才不会主动给自己找无所谓的麻烦事。   人家找东京盘炕的大师傅都不会找我们的,死了这条心吧,除非你拿出大量的银子吧闺女买过来,哈哈哈,那样的话,你就能为所欲为了,人家把眼睛一闭就当是赚钱了,心里想的还是怎么跟盘炕师傅过日子的事情,不会有你的。”   狄咏随手把花扔上头顶的花楼,耳听得花楼上一片娇呼,不断地有呼唤他进楼一叙的娇媚声音传过来。   “听到了没有,人家的床铺上已经熏好香了,就等你上去闻闻是不是合心意,莫要辜负了良辰美景才是。”   狄咏露出一嘴的大白牙笑道:“算了,天知道她的床铺上一天熏多少回香,我还是会自己的被窝里睡觉比较好。”   云二点点头道:“说的也是,万一和辽人成了连襟,你会被你爹爹打死,早点回家是个好主意,不过啊,前面张婆婆的肉馅馄饨不可不吃,听说她家的馄饨都是小猪肉包的,我最喜欢她家的鲜虾馄饨,里面还有指甲盖大小的螃蟹,吃起来最是鲜美,我只要上街,必定要给我的小侄女带一碗的,要不然我晚上就只好和这个小美女睡觉了,她会哭号一晚上的。”   两个人坐在小摊子上无言的吃了馄饨,擦擦嘴就拱手告辞,这样的活动每天都要有,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告诉所有东京人,云家人和狄家人都没有逃跑,不管是河北地还是雁门关都在宋人的手中,这是应了宰相庞籍的私下要求做的。   提着馄饨进了家门,腊肉接过小篮子就去给馋涎欲滴的小食客煮馄饨,云二自己进了大厅,见嫂嫂正在和账本,打算请个安之后就回自己的房间去看书。   陆轻盈抬起头笑呵呵的道:“你大哥在偏关生擒了辽将萧火儿,五万辽军精锐骑兵也全军覆没,雁门关之战就要落下帷幕了。”   云二抬起头笑道:“我也知道了,知道的比您还早些,星盘的送信渠道比您这里早一些,既然如此,嫂嫂就该放心才是。”   陆轻盈放下手里的毛笔,打了一个呵欠道:“接到你大哥的来信之后我在下午就睡了好长时间,怎么现在依旧很困倦,提不起一点精神,想必是晚间喝的茶水少了。”   “这些天您神思恍惚的没有休息好,身子有些亏了,睡一觉是补充不过来的,趁着好消息长精神多休息一下才好。”   听云二这么说,陆轻盈皱起眉头道:“你大哥高奏凯歌,辽人经历了这样大的败仗,他们难道还不退去吗?”   云二摇摇头道:“哪有那么容易,我大哥在偏关生擒了萧火儿,但是咱们大宋在大茂山却损失惨重,神卫军的军都指挥使姚度兵败石门铺,两万三千多将士被耶律花塔的骑兵击溃,姚度也被人家阵斩了,辽军中线的大军已经兵临唐县城下,唐县知县已经发布了杀身成仁的最后塘报,现在哪里是个什么情形还不知道呢,最大的可能就是辽军已经进入了定州疆域,陛下也是因为此事,才移驾大名府的,如果战事不利,很有可能会前往赵州,如果是那样,大宋就真的危险了。”   陆轻盈笑道:“总归是换子而已,你大哥最擅长的就是换子,放心吧吗,不会吃亏的。我来问你啊,葛秋烟在雁门关没有魅惑你大哥吧?她是去保护你大哥的,不是去害你大哥的。   机密的事情我不能问,但是这种事我身为主母无论如何都该知道吧?葛秋烟可是我的人。”   云二差点被嫂嫂的这句话给噎死,狼狈的站起来胡乱说道:“这种事您还是去问我大哥比较合适,机密里也不会说这种事的。”   陆轻盈皱眉道:“不是你大嫂我的嫉妒性子发作了,而是昨日里佘老太君和我提起这件事,说军中有妇人不吉利,当初是我乱了方寸才会把葛秋烟打发到雁门关去,现在想想确实不妥当。”   “杨家的女人不是号称可以上战场的吗?怎么会这么说?”   “相夫教子才是妇人的主业,老太君带着家里的妇人操演武艺是为了激励家里的男人,真正上战场根本就做不到。”   腊肉带着云家大小姐云落落走进了大厅,手里还端着一个木盘,木盘上放着两碗馄饨。   陆轻盈拿勺子轻轻地搅着碗里的馄饨,瞅着狼吞虎咽的云落落发愁的道:“已经吃成小胖墩了,再吃下去怎么了得?”   云二帮着小侄女擦擦小胖脸上的汁水笑道:“只要身子结实,小孩儿多吃些才是福分。” 第36章 献媚   站在黑暗里人就会自觉不自觉地去寻找光明,如果站在赤日炎炎的土地上寻找绿荫就是我们唯一的诉求。   我们不喜欢纯粹的黑暗,也不喜欢过度的光明,半明半晦的环境其实最适合我们生存,有黑暗可以让我们躲藏罪恶,也有光明可以让我们晾晒愧疚——云峥。   粮草的数量太大,毒药的数量不够,造成的唯一结果就是肠胃出问题,笑林对那些一面上吐下泻也要狂奔的辽人机会快要没办法了。   宋军对这些已经手脚酸软的人没有耐心去绑缚,最好的处置办法就是给他一刀,一了百了……   从熊耳朵山到铁裹门再到勾注山直到两狼山二十万辽人在大山里狂奔,走进平原的人没有一个人回来,对这一点,郭恒川早就有心理准备,没有了战马和辎重的京城军,如今唯一的期盼就是变得更加散一些,宋军在数量上严重不足,分不出更多的人手来追缴这样庞大的溃兵群。郭恒川依旧在十八盘等待,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可以让自己逃出生天。   耶律达古在得知萧火儿战败,郭恒川被困之后,他果然没有辜负郭恒川的期望,带着大军扭头就走,被姜哲率军衔尾追杀了四十余里,直到朔州的敌军出来接应之后,见战机消失才引兵返回了宁武关,耶律达古狼狈的退进了朔州。惊魂未定之下,一日间派出六队快骑日夜不停地赶路向南院大王禀报战事,请求辽军增援,否则西京将不可避免的陷落。   云峥的大部队并没有离开十八盘,不动弹的郭恒川依旧是他的大敌,丝毫都不能轻视,至于追杀那些溃军,他认为岢岚军,宁化军就能担任这样的重任。   这些地方守备军队跟随自己这些天以来战战兢兢的很听话,现在到了给他们一些甜头的时候了。如果这些人连一些上吐下泻的辽人都对付不了,他们也就没有必要存在下去了。   李东楚率兵封死了老虎口,这都要拜郭如海所赐,这个披着人皮的家伙在老虎口表现的神勇无比,一个人带着自己的一千人马,就击溃了郭氏族人的四千多人,在他的狂怒之下,四千余人逃走的不到一半,李东楚的援兵到达之后,惊讶的看到了满满一地跪地投降的京城军。   军队的胆气一旦打出来,即便是兔子也敢撵狼,云峥的那位替身都能斩获三枚首级这就太出乎云峥的预料了。   郭恒川在得知自己的儿子在老虎口,果断的抛弃了这个出口,领着自己的军队开始了最残酷的山野逃遁之路。   这是辽人在雁门关唯一一支还能保持建制的军队。   莽莽群山,如今是郭恒川最大的障碍,也是他最大的保命依仗,即便是云峥站在十八盘的最高点看着苍茫的群山,都不得不佩服郭恒川的意志,他如果想要平安的离开雁门关,不但要翻越三百余里的大山,其中还有三条河流需要泅渡,每人只有两天粮食补给的京城军,不知还能不能平安的到达应州。   李常见到云峥的时候,穿着宽大的朝服手舞足蹈的向他行了朝贺大礼,这家伙这些日子过得并不安逸,只要看看他两鬓间星星点点的白发,就知道这段日子他过的是何等的煎熬。   “监军何须道谢,这场大胜也有你的功劳在里面,我们谁都不需要向谁道贺,这是我们应得的。”   李常握住云峥的双手哽咽道:“云侯不知,这场大胜对我大宋意味着什么,东线的战事已经岌岌可危,唐县知县刘寰已经为国尽忠,唐县失守,辽国大将耶律花塔已经兵临定州城下,神卫军的都指挥使姚度战死,两万多将士被斩首,耶律花塔在定州城下制作了十里京观,陛下愤怒至极,御驾离开大名府正在向真定府进发,不论包拯,韩琦,文彦博如何规劝,陛下也是不听,用剑斩在桌案上说道:‘再敢规劝者下场如同此案!’   这都是卑职的二弟李寿信中所言,他如今就在陛下身边,见事情已经不可收拾,就给我来信希望大帅能够早日结束雁门关大战,率军东上保驾,他极度不看好捧日军的战力。”   云峥苦笑道:“你也知道,雁门关大战想要完美的收官,至少需要十日,还要再给弟兄们至少五天的时间作休整,之后才能出兵,即便是出兵,我们也不可能东进,而应该北上夺取辽国西京,我们只有用围魏救赵的法子,才是最迅速,做有效的法子。”   李常将云峥拖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小声道:“大帅,您说的都在理,可是在现在这个时候,您就算是将整个辽国打下来,都没有率兵去定州救驾的功劳高,所谓功高莫过救驾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您一直想着收复燕云,这一点在下知道,可是您也应该看得出来,这一站几乎动摇了国本,宋辽两国交战,可谓两败俱伤,西夏又在一边虎视眈眈,富弼已经兵进河西,没藏讹庞麾下的大将李清率兵出了兴庆府,正在向银州进发,如果不是我假借大帅的名头给了左厢神勇军司一个警告,告诉他们萧火儿已经授首,暂时震慑住了他们,这时候他们说不定已经向我们发起进攻了。   千头万绪之下,大宋已经失去了夺取燕云的战机,这时候无论如何到了大帅为自己考虑的时候了。   自从去年以来,陛下的性情大变,自作主张的让满朝文武不知所措,有人猜测,这是陛下自知命不久矣,所以才会做出如此乖戾的事情来,这一切都是为小皇子执政做的先手,所以这时候,陛下不会顾惜将士的生命,也不会顾惜大臣的生命,只要让陛下认为臣子可能会影响到小皇子执政,不管是谁,他都会下手的,所以陛下现在无论做什么基本上都没有人去死谏,这时候死谏说不定真的会死啊。”   “说到底是兵力问题,如果我们兵力充足,派出一支军队去陛下面前效力不是什么问题,可是我们哪来的人手?”云峥右手握成拳头,不住的敲打着左手恨恨的道。   李常差点尖叫出来,急促的道:“老天爷啊,这时候您还敢派部下前往?无论如何都该是您自己去的,没有军队咱们也要挤出一支军队来,宁武关交给姜哲,雁门关交给李东楚,郎坦如今正在河曲修建城关,估计也没有什么问题,反正西京的辽人已经被您杀的差不多了,如今只敢躲在城池后面瑟瑟发抖的等候您去攻打,您不打他们就是他们祖上积德了。   再说您不需要带过多的军队过陛下哪里去,一两万精锐就足够了,您必须让陛下看到您一片诚意的去保驾。   大帅,求您了,现在跟着您混饭吃的不光是我一个,还有咱们京西十五路所有的将士,只有您屹立不倒,兄弟们才能吃上一碗安生饭。”   云峥喟叹一声道:“老李,你算是说服我了,如果为了我自己,绝对不会按照你说的办法去做,云峥站得正,立得直,我靠军功吃饭,用不着看别人的脸色,可是你说得没错啊,我现在谋的饭碗不光是我一个人在吃,而是所有人一起在吃,这个饭碗还砸不得啊!也罢,十五天之后,我即刻率兵出应州,走一遭定州,会会那个喜欢制作京观的耶律花塔!”   李常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拍着大腿高兴的道:“我这就去给陛下写奏折,将大胜的消息告知天下,顺便告诉陛下,就说您对耶律花塔将我国将士的首级制作成京观极为愤怒,决定出兵和他鏖战一场,顺便将此人制作成蜡人,摆在武德殿警告辽人!   半个字都不会提及要保驾之类的事情,只说是为了复仇,您宁愿违抗大宋军律也要出手一次!”   云峥笑道:“老李,我以前有没有夸过你会做官?”   李常愣了一下哈哈笑道:“夸过,论到行军作战大帅天下无敌,论到做官哈哈哈,我李常也绝非泛泛之辈,大帅吃亏就吃亏在太实诚,咱们要把这些实实在在的军功变成不为人妒忌的好处才是长久之计,要不然将来史书上写上煌煌几笔,自家的日子却过得恓惶不堪,不划算啊,功劳立得太多还有功高震主的嫌疑,如果大帅这次去定州能把干掉耶律花塔的功劳安在陛下的身上……嘿嘿,我们京西十五路今后就能躺着吃霸王餐了。”   云峥摇头笑道:“你还真看得起我……”   李常深深地看了云峥一眼道:“李常以前也是一个极为谨慎的人,可是自从亲眼见到大帅创造的一个个奇迹,不知不觉的就认为耶律花塔将是大帅将要捕获的另一只猎物,您可知道,您不在雁门关,我躲在后面瑟瑟发抖不敢上战场,可是自从听说您回来了,我李常竟然不觉得站在战场的最前沿有什么可怕的,一支流矢飞过来,老夫眼睛都不眨一下,亲卫拿盾牌随手就给挡住了。要是您不在,呵呵。”   “将是兵的胆,你以后慢慢会知道的,现在你需要我来为你壮胆子,不久之后,你就要为底下的将士壮胆子,老李,没人从一出生就大胆包天的,都是在后天养成的,我们京西十五路就这点人马,你以后还需要多多历练才是。”   李常大笑着走了,看得出来这家伙意气风发的厉害。   云峥回头看着山野里依旧不断冒出的黑烟,找了一个地方坐了下来,随手扯过一个完整的柳叶,含在嘴里呜呜的吹了起来,不成曲调,自有一股子苍凉意。 第37章 邹同的对比法   京西十五路的军卒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向自己的主帅夸功,由于是滚动式的追击,所以那些只要从最前沿退下来的将士总是习惯性地给自家主帅带点礼物。   所以云峥如今端着饭碗,喝着酒,还能面对一筐筐发出腐臭气味的人耳朵,李常等人面对主帅的这一特质惊为天人。   云峥拿筷子扒拉一下大框里的人耳朵瞅着那两个抬筐过来的十将官道:“很好,以后只要歼灭了敌人,最好把数字记清楚,割耳朵呢也算是个不错的法子,带一筐耳朵回来比带一筐脑袋回来省事,可是啊,你们他娘的能不能再聪明点?能不能只带一只左耳朵回来,这样左右混杂的,如何给你们记功?告诉你们,左耳朵算军功,右边耳朵不算。”   说完话就把手上的饭碗拍到十将官的手里,筷子也不擦洗一股脑的塞给了他,再把自己的酒壶给了另一个十将官,在他们的肩膀上拍拍,算是勉励,而后就离开了这片让他浑身都不自在的地方。   在平原和草原生活习惯了的京城军,在山地上如何是穿山越岭早就习惯了的蜀中籍贯的将士的对手。   蜀中人号称是大山的子孙,他们攀山越岭的功夫从出生那一天就开始连练习了,云峥有意在自己的军队里保持了很大一部分的蜀中人,他认为新式的火药战争,最适合的人群就是这些人。   时间过去了三天,大军已经从雁门关追杀到了茹越寨,辽人为了逃命迸发了恐怖的潜力,三日时间,就在山野里狂奔了两百里,如果再走百十里,就会进入桑干河和浑源河之间的应州地面。   辽人精疲力竭,宋军同样的艰难……   郭恒川半拖半扛的将一位郭家的少年子侄放到一处水源边上,少年人用手鞠着水痛饮,只因为贪吃了一口有毒的军粮,他就上吐下泻的失去了所有的力道。   这是九弟最疼爱的一个儿子,郭恒川还放不下这个孩子,或许是因为郭家子孙在雁门关受损太重的原因,郭恒川不打算放弃任何一个郭家的弟子,不仅他带着一个孩子,他的亲卫们也带着一个个中毒的郭家子侄,一群人满满的躺了一山谷。   “郭爱,我们现在收拢了多少人马?”郭恒川找了一块大石头坐下之后问道。   正在喝水的郭爱把脑袋从水里拔出来,晃晃头甩掉水珠子道:“大伯,咱们只有六千人了,剩下的都在昨夜的遭遇战中失散了。”   “遭遇一场,我们的人手就分散一些,这是宋军的策略,他们希望在局部集中优势兵力将我们的人一一斩杀掉,这就是宋人想要的。”   郭恒川接过侄子递过来的水囊,喝了一大口之后,看着倒伏在地上的郭家子侄对郭爱道:“不管我们躲在那里,宋人的飞鹰都能把我们找出来,所以,分散对我们来说只有害处,没有好处,除非我们分散的更加细小,让天上的扁毛畜牲不知所措才成。   休整一个时辰之后,你就带着中毒的人离开这里,继续向应州进发,我带着两千人转道向西,如果天可见怜,我们叔侄还能在浑源河畔相会,无论如何保住郭家的根基才是第一位的。   你伯父我一生征战为的就是郭家百年兴盛,如今在雁门关遭遇了前所未有之重创,郭家子侄星散流离,叛敌的叛敌,被杀的被杀,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郭爱,你记住无论如何也要带着他们回到幽州去,他们活着郭家就还有根基,他们一旦出事,伯伯我活着也是朽木一颗毫无用处。”   说完这些伤心话之后,郭恒川抹了一把老泪,靠在身后的石头上闭上了眼睛,他没有多余的功夫伤感,必须在最快的时间里恢复一点精力,为郭家的子侄趟出一条生路来。   距离他们八百里直线距离的巨鹿如今却是旌旗招展,人嘶马叫,皇帝的撵架终于抵达了这座名城。   捧日军的军容堪称天下第一,军中的每一个士卒都是人高马大,腿长手长,即便是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好,再加上全身上下都是锁子甲,更是将人衬托的英气勃勃。   不过士气这种东西不是用来看脸的,只要看这些人愁容满面的模样,就知道他们此时心中的想法了。   一些壮汉穿着沉重的步人甲站起来就像是一座山,可是这些只要穿着铠甲就只能站着的家伙,如今东倒西歪的躺在地上休息,如果辽人此刻到来,不需要砍杀,用战马就能把这些人全部活活的踩死。   穿着六十余斤重的步人甲,如果没有同伴的帮忙,想要站起来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邹同愤怒的在浑身发抖,他在河北地见过狄青麾下的精锐,也在雁门关见识过云峥的悍卒,如今看到这样的一群人让他胸中的怒火燃烧的就像火山一般即将爆发出来。   狄青的麾下只要穿着铠甲就没有人坐下来,云峥的麾下只要坐下来手里必定握着刀把子,狄青麾下的步人甲武卒只要披甲就会自动列阵,手里的斩马刀就插在身边的土地上,而云峥军队里悍卒即便是趴地上喝水,也会跪在地上,一腿向后展开,喝一口水就四处观望,只要情形不对,会迅速地暴起杀人。   捧日军的主将石守信坐在树荫下悠闲地喝着冰镇的酸梅汤,看到这一幕邹同彻底的叹了口气,丢掉手里的鞭子,准备回皇帝那里。   这种事情云峥也喜欢干,只不过他的军队在忙碌,他自己悠闲,不管是喝什么饮料的时候,总有一些忙碌的军卒会跑到自己将主跟前,一把炒熟的豆子,或者一把新采摘的野果子,总会堆在自家将主的桌子上,只要看到云峥即便是在战事惨烈的战场上,所有人的心情都会安静下来,因为谁都知道那里卧着的是一头毛色斑斓的吊睛白额猛虎,只要站起来,就会吞掉面前的所有敌人。   石守信挺着一个大肚腩坐在那里……和一头肥猪有什么区别?   走进了昏暗的大帐,赵祯正在低头看着桌案上的一封奏折,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提起朱笔在上面批了几个红字之后抬起头想和邹同说几句话,却发现邹同抱着拂尘站在角落里双肩不住的抖动,还有低哑的哭声传过来。   赵祯大奇,问道:“怎么了,朕好不容易有点好心情全被你给毁了,要是被人欺负了,就去找回来,身为天子家仆没道理这样隐忍吧?”   赵祯的一番话正好说到了邹同的心酸处,转过身来噗通一声就跪倒在赵祯的面前哭泣道:“官家,奴婢不是在为自己哭,而是为官家的处境伤心,奴婢刚才出去转了一圈,去看了看捧日军,奴婢看到的根本就不是一支能打仗的军队,看到的是一支在东京市上逗弄百姓高兴地杂耍戏班子。这样的军队如何能够保卫官家,这样的军队如何能保证官家的龙体康泰,不成的,官家,咱们回大名府去吧。”   赵祯奇道:“咦?你一介宦官也懂得什么是强军,什么军队用不成?跟了朕这么些年,还真的没有发现你有这本事。说说,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总不至于是看面相吧?”   邹同见皇帝笑呵呵的似乎不在意大哭道:“奴婢跟在官家身边,是不知道,即便不知道什么样子才是强军的样子,可是奴婢这几年出使云大将军的军中,狄帅军中也不是一两次了,就算是不懂强军,可是奴婢见过什么才是强军,还知道对比的。   在狄帅军中,将士们处处注意仪容,不论是行动坐卧走都是有规矩的,哪怕狄帅给出再艰难的军务,他们也会舍命完成,这就是听号令的强军。而在云大将军的军营里,奴婢就像是走进了猛兽群,不管是小兵还是将佐没人看奴婢的脸,他们都在盯着奴婢的要命地方,好像都在研究从哪里下刀才好。”   赵祯抽抽鼻子笑道:“听起来似乎还有那么几分道理,不过不能把捧日军和我大宋两位名将的麾下相比较,他们的职责就是作战,一个听号令,一个像猛兽也是应该的,你倒是说说捧日军给你的印象是什么?”   “猪圈!”   邹同小心的看了皇帝一眼,果断的说出自己的看法。   “猪圈?”赵祯惊讶的提高嗓门问道。   见邹同肯定的点点头,赵祯坐会椅子上皱眉道:“如今定州岌岌可危,朕不愿意从狄帅那里抽调军兵,也严令他不得私自抽调军卒前来,而云峥那里本身就实力不济,顾不了定州战局,这个时候也只有捧日军这三万多人闲着,不用他们用谁?”   邹同哭诉道:“奴婢知道官家是在哀痛我神卫军的两万将士之死,可是您带着比神卫军更加不堪的捧日军去复仇,这不是好办法啊,奴婢知道官家下了死命令,不准臣子劝谏,可是奴婢是官家的家臣,宁死也要实话实说啊。”   赵祯的眼圈有些发红,上前把邹同搀扶起来笑道:“不要说得这样伤感,朕知道捧日军是个什么样子,朕其实就是想看看大宋还有多少人在乎朕的性命。   告诉你吧,狄青的六千亲卫已经星夜赶来赵州,庞籍的密使也已经快马追过来了,想要劝诫朕不要去前线,富弼,文彦博,包拯以及朝中大臣都被吓得魂飞天外,好些人正在星夜赶路,希望能把朕阻拦在赵州。”   邹同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不等他心情平复下来,赵祯哈哈笑道:“云峥到时希望朕去见识一下真正的战阵,正和朕的心思,哈哈哈哈……” 第38章 什么气都比不上运气   邹同听了此话吓得肝胆俱裂,膝行几步抱住皇帝的腿大哭道:“官家,慎行!慎行啊,云峥已经疯了,他已经疯了……”   赵祯瞅着脚下哭的如同烂泥一样的家仆胸中多少有些酸楚,自己从小就长在深宫,身边只有妇人和宦官,好在这些人对自己都忠心耿耿的,陈琳也好,邹同也好,在他们的生命里自己才是他们的全部,心胸简单的一眼就能看透,不像那些大臣,一个个表面上忠君爱国,实际上暗地里有多少蝇营狗苟的龌龊事不足为外人道,而这些奴才总是能在一些小事情上让自己感到温暖。   赵祯安抚邹同道:“不妨事,云峥自己会亲自过来,你不知道吧?他在偏关已经生擒了辽国在西京的留守萧火儿,偏关一战,整座城池已经成了瓦砾堆,但是辽国的五万精骑全军覆没,辽国的承旨林牙郭恒川也已经被他击溃,如今正在十万大山中仓皇逃窜,我大宋军队正在追剿,进攻宁武关的辽国南院特使耶律达古已经逃跑,龟缩在朔方惶惶不可终日。   雁门关之战胜负已分,哈哈,云峥正在请旨,问是否要乘势席卷燕云十六州中的西北四州,逼迫辽国从河北,真定两地退兵,使宋辽两国重归战前的态势。   这可是京西路监军李常的奏本上说的哟。   云峥也上了奏本,看他的奏本朕的心情总是很愉悦,那上面只有一句话:‘忽听神卫军惨事,微臣怒发冲冠,不日将亲自率兵手刃此獠。’   这个混账东西在奏折上没有抬头,底下没有具呈,没头没脑的就说了这么一句话,没有丝毫的人臣之礼。   呵呵也就是这么一句话,让朕郁闷多日的胸怀豁然开朗,相比之下区区文案上的花头不值一哂,看到这本奏折,朕总算是明白汉武为何那样纵容霍去病了,和云峥霍去病这样真性情的人计较会失了帝王的风度。   耶律花塔号称辽国金狼,你们也都说云峥是我大宋的吊睛白额大虫,朕非常的想看看大虫对金狼会是一种怎样的战斗。”   邹同坐在地上幽怨的看着皇帝,知道自己被戏弄了,如果知道云大将军会亲自领兵过来,鬼才会去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去劝谏皇帝。   胡乱擦一把脸上的眼泪换上一副笑脸道:“官家,既然大将军会过来对付耶律花塔这个恶贼,御驾是否就停在巨鹿城等候大将军到来,奴婢刚才听李监军奏折里说大将军正在追缴辽人,来定州估计还需要几天,这个时候官家真的不适宜先行动身。”   赵祯叹息一声道:“朕把百官撂在大名府不准他们跟过来确实有些任性,你说得没错,石中信虽然忠心可嘉,但是要他上阵杀敌确实难为他了,你以为朕看不出来他这些天正在学习云峥的统军之道?哼!画虎不成反类犬!   要是真的靠他去打仗,辽国人会生生的乐死的,只要朕出了事,我大宋的这场大战也就不必打了。   传令石中信和巨鹿知府,由石中信接手巨鹿城防,孩儿军监察方圆三百里,有任何的风吹草动即可禀报!”   邹同见皇帝决定不往前面走了,勉强抑制住心头的欢喜,脚步轻盈的走出知府家宅,去找石守信和巨鹿知府这两个已经濒临崩溃的可怜人。   邹同走后,赵祯在大厅里走了两步,忽然一阵强烈的晕眩让他的身形不稳,两个伺候的宦官立刻将身子垫在皇帝的身后,放松全身的肌肉免得硌坏了皇帝,其余的宦官也轻轻地扶住皇帝,一切都是那么的井然有序。   赵祯摇晃两下,努力地站直了身子,甩甩头,闭合两下眼睛,晕眩感这才如同潮水般退下。   “刚才的事情不必记入起居注。”赵祯坐定之后就朝站在角落里的经筵日讲官吩咐道。   一个面无表情的学士拱手应承道:“遵旨!”   赵祯的眼光落在桌案上的奏折上面,一股难以抑制的酸楚涌上心头,拿手抚摸着李常的报捷文书,抚摸着云峥霸气四溢的请战文书心中暗暗叹息:“朕的江山四海升平,内有能臣不懈于内,牧民有方,外有猛将威震四夷,旦有不臣手到擒来。   这样的家国天下正是帝王成就万世功业之时,而朕的身体却每况愈下,上苍啊,你对朕何其的不公也……”   “老天爷啊,你这是要活活的逼死我老石啊!”   石中信大口喝了一碗酸梅汤,瞅着树枝缝隙里的蓝天发出了今日不知道第几次的哀叹。   很想把自己灌醉来个一醉解千愁,可是自打离开大名府,石中信一口酒都没有喝过。   在大名府的时候,喝酒吃肉还能百无禁忌,好歹还有韩琦,文彦博这些大脑袋帮自己抗雷,天知道皇帝发什么疯,一纸诏令就把那些人全部留在大名府,偏偏指定自己统军随他北上去找辽国悍将耶律花塔为神卫军报仇,报仇这种事难道不该找狄青,或者云峥这种人吗?家里面弱小的挨揍了,难道不该找家里最彪悍的兄弟出头找回场子吗?为什么会派自己这样的一个胖子?   石中信拍拍自己的大肚腩,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能爬上战马,两百多斤重的身体,也不知道有没有一匹合适的战马能驮着自己去冲锋陷阵,从大名府到巨鹿区区三百里路程,自己已经换了五匹战马了,换来的是两条大腿内侧血肉模糊,这都是被马鞍子磨的,五匹战马也已经有四匹战马被废掉了,而第五匹战马分明是一头极为健壮的骡子。   每回看到自己的坐骑耳朵比别人的坐骑耳朵长出来一大截子石中信就想发火,想骂亲卫副将几句,瞅瞅自己肉山一样的身形还是无奈的闭上了嘴巴。   以前过日子是论年过得,现在过日子必须要论天来过来,神卫军都指挥使老姚也算是熟人了,平日里没少受他招待,青楼瓦肆里面杯来盏往的也曾热闹过一阵子,在青楼里面连襟兄弟都不知道当过多少次了,平日里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的兄弟盟誓也不是没说过,当初说这话的时候纯粹是为了占他便宜,老子快六十了,那家伙四十不到,即便是同日死了,自己也占了十好几年的便宜。   如今一想到姚度这家伙的脑袋破皮烂肉的被搁在京观的最顶上,石中信就极度的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占那些不值钱的便宜。   “娘的,还真是举头三尺有神明,一语成箴了,老姚,你他娘的在阴间莫要走的太远,哥哥我马上就要来了,结伴走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石中信把碗里的酸梅汤倒了一半在地上,把剩下的眼睛一闭就一口喝完了。   “你死不了了!”邹同没好气的一屁股坐到石中信的面前,给自己倒了一大碗酸梅汤子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石中信蹭的一下子就从椅子上窜了起来,小狗一样的拉着邹同的袖子道:“我的好兄弟哎,酸梅汤子等会喝,好歹给哥哥我一个明白话啊,这会心里就像是油煎一样难过。难道说陛下不准备去定州了?谁这么有能耐,能劝的陛下回心转意?   哥哥我这就下令全军收拾行李,这就回东京去,现在天色还不算晚,最少还能走三五十里路,捧日军上前线的速度是慢了点,可是往回家跑,哥哥我敢说云峥麾下的骑兵都撵不上。   你放心,回到东京之后,不管谁劝的陛下回心转意,哥哥我都有大礼奉上,这就是救了我老石全家的性命啊,放心啊,你那一份也少不了,哥哥我在辽东淘换了不少好东西,回到东京就送到你侄子家里去。”   邹同撂下手里的空碗道:“陛下没打算回东京!”   “啊?”   石中信惨叫一声道:“难道还要去找那个耶律花塔的晦气?算了,我还是亲自去找陛下吧,告诉陛下捧日军已经打不了仗了,就是一个花架子,被陛下砍头,也好过坑了官家,坑了大宋江山。”   邹同第一次发现这个家伙似乎并不是一无是处,至少这个家伙绝对不会眼看着官家往火坑里走而一言不发,就冲着这一点,把事情全部告诉他不算亏,只是这家伙的运气真是好到了极点,不管在任何时候都有大脑袋跳出来替他顶缸。   不管是谁看到别人的运气比自己好多少都会生点气的,邹同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酸梅汤慢条斯理的喝着,等石中信跟头老驴一样的转圈子转的差不多了才慢慢地道。   “你运气好,用不着上战场了,云帅在雁门关外生擒了辽国的西京留守萧火儿,又把辽国的承旨林牙郭恒川逼进了绝境,战事再有几天就会全部结束,三十五万辽人能逃回去的就只有攻击宁武关的耶律达古的几万人,云帅听说神卫军的惨事之后,向陛下请战为我大宋战死的将士复仇,将亲自领兵前来定州,陛下有旨,命你接手巨鹿城防,咱们不往前走了,等云帅到了定州再做打算。” 第39章 恨一个人好痛!   石中信愣了好久,然后就爆发出一长串歇斯底里的大笑。在邹同担心他会笑死的时候,石中信渗人的大笑猛地停了下来。   冲着邹同拱拱手道:“公公慢走,本帅这就要擂鼓升帐,商议一下我军进入定州之后的应对之策。”   邹同莫名其妙的抱起自己的拂尘,瞅着大义凛然的石中信不明白这家伙搞什么鬼,刚才还对去定州视作鬼途,怎么转眼间就变得毫无畏惧了?还敢撵自己离开!这种事云峥做理所当然,他凭什么?正要出言讥讽几句,就听石中信小声道。   “老邹,买卖上门了。”   邹同挠挠后脑勺奇怪的道:“什么买卖?”   石中信嘿嘿笑道:“老云不管杀到哪里,哪里都是人头滚滚的,那些人头对他,以及他的部下基本上没用处啊,反正只要打完仗,他的部下陛下都会按照国朝最高规格赏赐的,兵部,户部也不会去他的军中点检人头,上一次他倒了一街道的腐烂人头已经把那些人吓着了,即便是御史也对京西军的战功丝毫不怀疑,只会找他们别的麻烦。   娘的,我们捧日军要是上报一点战功就难上加难,不管是户部,还是兵部,亦或是御史言官,不见到人头根本就不承认战功,即便是看到了人头还要查一下老子是不是在杀良冒功,老云有人头,我们有门路,总不能让将士们杀敌一场没有好处吧?   你家侄子自从被陛下赏赐了一个承局官之后,一年多没动弹了吧?你就那么一个当儿子养的亲侄子,难道不为他的前途打算一下?”   邹同奇怪地问道:“这是军功,和他一个户部承局小官有什么关系?八竿子都打不着。”   石中信反手就把自己腰间挂的一柄刀抽出来拍到邹同的手里道:“你家侄子见捧日军要出征,心忧国事,自己没机会上战场,特意献出了家传的宝刀托付军中猛士,希望他能用这柄宝刀为国杀敌。   战后一检点,死于这柄宝刀下的辽人不下三十人,斩下的敌军人头更是不计其数……你说说,这样丰厚的军功难道就和你侄子这个献刀人没关系?这他娘的是美谈啊!”   邹同的脸皮抽搐了好几下,总算是消化了石中信的这番话,把手里的刀子还给石中信说道:“此事我一无所知!”   石中信睁大了眼睛道:“小儿辈私下里的一片爱国心,告诉你干什么?告诉了还叫心意吗?那是钻营!”   邹同落荒而逃……   郭恒川挥刀斩开前面的荆棘,路越发的不好走了,为了不被天上的飞鹰发现自己的踪迹,辽军只在晚上行军,白天隐藏在山坳里,或者密林里面一动不动。   这已经是离开十八盘的第六天了,装干粮的口袋已经变得空荡荡的,无数的军卒饿的头昏眼花,走几步路就会吧唧一声倒在地上。   山里面能吃的东西几乎都被他们吃干净了,如今,能捉到一只山鼠运气就算是好到极点了。   刚开始的时候追击他们的还是京西军,从第四天开始,追击他们的就已经变成了本地的岢岚军,郭恒川发现了这一变化,想要回身去教训一下这些没用的宋军,可是全军上下肚子里没有食物,手脚酸软的提不起刀子,只能眼看着宋军站的远远地,用弩箭将好多饿的动不了的自家兄弟生生的射死,然后就欢呼着冲上来拿刀子割走他们的左耳朵……   仗打到了现在的模样,基本上已经烂掉了,郭恒川深深地陷入了懊悔之中,如果十八盘是一个彻底的绝地,或者宋军彻底的堵死了出路,近二十万想要活命的辽军,即便是不能突围,无论如何也能给宋军造成最惨痛的重创。   就是因为有活路,所以从上到下就没有人选择硬拼这条看似艰难,实际上最正确的活路。   何林,张巍,谭延寿这些外姓人统御的军队担心自己的部下成为郭恒川突围的牺牲品,在第一个晚上见战事不利,就带着部下脱离了辽军大队,率先走进了群山。   六天下来,郭恒川不管走到哪里都能看到辽军的尸体,整座大山都充满了尸体的腐臭气息。   张巍死了,何林死了,这是郭恒川收拢溃兵之后得到的消息,谭延寿不知所踪,这三个人统御的十万军队,就这样被有毒的粮食和无处不在的宋军给吞没了……   浑源河那里去不得了,郭恒川亲眼看到宋军的骑兵在平原上来回驰骋,一些想要偷偷溜下去的辽军被天上的飞鹰发现了,不大功夫就会有大队的骑兵冲过来,将那些零散的辽军在平原上追的无处躲无处藏,最后精疲力竭的倒在地上被战马踩成肉泥。   计算过那些骑兵出发的时间,郭恒川得出了一个结论,应州城应该已经陷落了,这些骑兵就是从哪里出来的。   想到这个可能之后郭恒川就有一种想要立刻死去的感觉,郭爱带着郭家的子侄辈的目标就是应州,此去必然会尸骨无存。   多等了一天之后,噩梦终于变成了现实,靠近浑源河边缘,一些大树被剥了皮,上面写着“郭恒川投降,否则斩你全族!”的标语,郭恒川甚至在一块大石头上看到了郭爱的首级……   破鼓万人捶!如今来搜山的不光是宋军,还有无数刚刚收割完庄稼的大宋边民,他们拿着叉子,拿着铡刀,拿着各种奇怪的东西漫山遍野的搜寻残余的辽人,听说抓到一个辽人就能领到一百文现钱!   郭恒川还听说,不论是谁只要能抓到他本人,赏金三百贯,前罪一笔勾销。   从那一刻起,郭恒川总觉得自己后面有一双双不怀好意的眼睛,也是从那一刻起,他睡觉都需要睁着一只眼睛。   坚守到了第九天,郭恒川太疲倦了,只不过打了一个盹,睁开眼睛之后他就看到了一个面目俊秀的青年人笑吟吟的坐在椅子上端着一碗茶水看着他。   他吃了一惊,想要坐起来,发现浑身上下都被指头粗的铁链子绑缚在一个平躺着的木板上,动一下脖子都非常的艰难。   一个长着一张老太婆嘴的大宋二品文官低头俯视着他,干瘪的嘴角全是讥讽之意。   最让他感到心痛的是自己的儿子郭如海就站在那个青年人的身后,站的如同标枪一般。   “如海!动手,杀了云峥!”   郭恒川在第一时间里就认出那个青年人就应该是宋军的主帅云峥,他从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会背叛自己,直到现在他依旧认为郭如海投奔大宋是另有目的的。   云峥的神情不变,手上茶碗里的水都没有荡出一滴来,郭如海撇撇嘴,仰头看着军帐的顶棚一言不发。   云峥笑道:“把这一身皮衣脱掉吧,大热的天气里穿这东西太遭罪,脱掉之后就地焚毁,此事不得外泄!”   郭如海应对一声就走出了大帐,什么都明白过来的郭恒川尖叫的就像是一只失去幼崽的老猿,他做梦都想不到自己的儿子郭如海早就死掉了,唯独留下来的是一张人皮……   李常阴测测的道:“这主意是老夫出的,我家大帅还没有你想的那么阴毒。”   “云峥,你不得好死!”已经咬断牙齿的郭恒川嘴里吐着血沫子大声的诅咒云峥。   云峥并不解释,放下茶碗道:“战争的最初期我的目标就是将你郭家斩尽杀绝。   我这些年从未停止过收集燕云地的情报,无数的情报汇总到最后,总是和你郭家脱不了干系,因为你们郭家的存在,燕云地的百姓对大宋毫无好感,因为你们郭家成功了,燕云地的百姓都期望能有一天和你郭家一样飞黄腾达,你郭家成了我们收复燕云的最大障碍。   几年前我就想派人将你郭家斩尽杀绝,可是你家留在燕京的只有老弱妇孺,杀掉他们只会让你更加疯狂地报复大宋边民,所以我总想着和你郭恒川面对面的作战,杀掉你郭家男丁之后再去将你郭家在燕京的根基连根拔起,让燕云那些想要走你老路的人看清楚,背叛自己的种族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下场。”   “云峥,你不得好死!”郭恒川眼中的眼泪喷泉一般的涌出来,脸上有伤痛,有愤怒,唯独没有后悔之色。   “三天前,肩负诛灭你全家的大宋密探杀手已经上路了,想必要不了多少时间,燕云地上必定是一片血腥。   因为要杀妇孺,所以这个命令我不愿意下,所以,有一个老宦官很愉快的答应由他去完成这件事,他说他已经是宦官了,不怕所谓的报应,听他这么说我也乐得轻松。”   “云峥!你不得好死!”郭恒川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嚼碎了舌头一口血肉就喷了过来。   云峥坐的太远,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种事情,血肉飞了一小段路程就无力的掉在地上,更多的却糊在郭恒川的脸上,直到死,郭恒川的眼睛都睁的大大的,死鱼一样的看着云峥。 第40章 聚散   李常走过来将手指放在郭恒川的鼻子上感受了一会,没有发现什么气息,就收回手指,用手帕擦拭一下手掌,对身后的笑林道:“郭家的一切都应该湮没掉,一旦传出去有损大帅清誉。”   云峥摇摇头道:“处理掉郭家人就足够了,自己人一个都不要动,都是国之功臣,做的太彻底了会寒了将士们的心,云峥生在人世间,毁誉又能奈我何?   更何况即便是杀掉了那些知情人,也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这个世上不存在完全的隐秘,不必那么做,皮匠他们做的事情只宜嘉奖,需要重奖才好,京西军从不把屠刀砍在自己兄弟的身上。”   小林抱抱拳头就出去了,看得出来他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李常和云峥走出血腥味极为浓重的军帐,沿着浑源河漫步,夕阳从西面照射过来,将河水染成了红色。   李常指指天边的晚霞感慨道:“这如画江山尽是将士血!”   “是啊,不光是我们的,还有敌人的血,郭恒川对辽国来说算得上是一个忠臣烈士,对大宋来说却是最危险的敌人,什么事情放到大环境底下就很难分辨出一个对错来,我们能选择的余地不多,只能本能的挑选对自己最有利的那条路去走。”   李常哈哈笑道:“战事不停,征途不止,大帅即将率兵前往定州护驾,老夫明日置酒为大帅壮行!”   云峥笑了一下,指着李常道:“喝酒可以,你不能再用小杯子喝了,总保持在清醒状态对你算不得好处。”   李常含笑点头:“真羡慕大帅可以万里奔袭如虎,只可惜老夫不能随行在侧甚憾啊!”   云峥仰天大笑,似乎非常的愉快。   送行的时候李常果然没有用秀气的小杯子,换上了和别人一样的粗瓷大碗,酒到碗干喝的豪迈异常,不过在半个时辰之后他就醉的不省人事。   这一睡就足足睡了两天,好不容易醒了过来,就听到云峥在外面发号施令的声音,他揉着太阳穴从床榻上爬起来,推开一扇门发现自己面前是一支无边无际的行军队伍,战马打着响鼻从他的身边走过,马上的骑士见到他习惯性地敲敲胸甲就过去了。   他觉得自己还在睡梦里,无论如何云峥这个时候应该早就出发了,不可能还留在应州。   云峥向老虎他们交代完了军事之后回头朝李常笑了一下,满嘴的白牙极为刺眼。   迅速的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李常已经确定自己没有留在应州,而是在随着大军前往定州。   踉踉跄跄的走到云峥跟前沙哑着嗓子问道:“我不是应该留在雁门关清理大战后的事宜吗?怎么跟着大军到这里了?”   云峥幽怨的瞅着李常道:“我后来想了一下,你还是跟着我比较放心,要不然,皮匠,淫贼,小偷他们几个要是能活命才是怪事情。”   李常一巴掌拍在自己的大腿上道:“那几个人是不能活命的,你和他们有同袍之谊下不了手,这种事就该我这个监军来帮你完成,你有没有想过,一旦这种情传扬出去,即便是这样做是为了大宋,在那些士大夫的口诛笔伐之下,你的名声就完了,这种事情对大宋来说是绝对的禁忌,我只想让你在青史上留下一个干净的名声,而不是什么剥皮将军的雅号,这个时候不是你有妇人之仁的时候,那些人在哪里?必须斩尽杀绝!”   云峥嘿嘿笑道:“晚了,你睡了两天,又往东面走了两天,我告诉皮匠他们带着赏赐赶紧跑远,这辈子见到你就躲起来,他们又骑着快马,谁知道这时候已经跑到哪里去了。   老李,别为我的名声操心,云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随他们去说,史书上即便是把我形容成一个恶魔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说不定还能给后世子孙留下一个标杆,不要把事情做的婆婆妈妈的。   带你去定州还有一个原因,我估计满朝文武这会都在发疯一样的往定州赶路,你也知道我对付他们的法子是如何的简单粗暴,这种事情还是交给你去处理为好,我只管打好仗,干掉那个什么耶律花塔,其余的我都是不管的。”   李常用力的敲着自己痛的快要裂开的脑袋怒道:“你舍不得几个罪囚死,就忍心让我大醉三天?”   “拉倒吧,对你好还不知道,你也不照镜子瞅瞅你的模样,雁门关之战把你这个文官折磨成什么样子了,两鬓全是白发,这都是心思太重造成的结果,好好的大醉三天,醒来之后再睡三天,保证你又是一个生龙活虎的好汉。   我总觉得我们以后的路不好走,这时候还少不了你,想早死,做梦去吧,上了我京西大军的船,都给老子好好的活着享受荣华富贵。”   听了云峥的话,李常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只觉得鼻子酸酸的,心口像是堵了一大块棉花,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让他有些不适应,烦躁的抖抖袖子,就继续爬上马车去睡觉,这会,看太阳对他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云峥见李常狼狈的爬上了马车,笑了一下,就跨上了大青马,鞭子一指东方吼道:“目标,定州!全速出发!”   黑色的军伍长龙顿时就开始加速,烟尘滚滚的沿着草原上的黄土大路向定州方向开进。   自从离开雁门关之后,皮匠就带着龙阳生,淫贼,骗子,小偷马不停蹄的向太原方向跑路,他记得笑林小声吩咐自己的话。   “此去莫回头,安身之后小心生活,千万不敢被监军发现,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五个人不眠不休的跑了整整三天,眼见太原城就在眼前,皮匠在一处荒坡上勒住了战马的缰绳,四处打量一下对疲惫的同伴说道:“一路走到这里都没有人追杀,看样子是大帅给了我们一条活路!”   淫贼从马上滚下来,四仰八叉的躺在青草上不甘心的道:“我们立下了大功,大帅不该这样对我们!”   骗子也下了战马,拿手轻轻地拍着不断颤抖的战马腿柔声对龙阳生道:“我们有命去享受包袱里的财物了。”   龙阳生俊俏的脸上虽然沾满了灰尘,却生机勃勃的,娇笑道:“确实如此,大帅是我此生见过唯一说话算数的勋贵。”   淫贼跳起来怒道:“我们立下了大功,应该加官进爵才对,一点金银就把我们打发了,我不服!”   话音刚落,他就觉得腰肋间一阵冰凉,这种感觉他再熟悉不过了,这是兵刃入体的感觉,他努力地回过头,就看见皮匠那张万年不化的寒冰脸。   “大帅给不给财宝的不重要,老汉要的只是活命,我们在雁门关干的那些事情,有哪一桩可以拿出来对别人说的?自从大帅围困了郭恒川之后,监军就命令我们留在军营,说好听些是休息,说难听些就是软禁,当时老汉已经做好了被杀的准备。   结果迎来的是笑林将军,他给了我们一人一包袱金银,一人一匹好马,还亲自送我们出了守卫森严的雁门关,就这一条,老汉就觉得跟着大帅效命不亏,你既然心存怨恨,那就休怪老汉手黑!你不死会拖累我们几个活命!”   说完话就把手里的剥皮刀在淫贼的身体里搅动了一圈,淫贼的嘴里吐出大口的血沫子软软的倒在地上……   小偷变戏法一样的从身上取出一个铲子,在荒坡上很快的就挖出来一个大坑。   骗子和小偷把淫贼的尸体推进坑里,连带淫贼的包裹一起扔进去,用黄土掩盖的严严实实的,没有立坟头,相信过不了多长时间,这里就会长出新的青草来。   四个人围坐成一个圈子,默不作声的吃着手里的干粮,喝着清水,等一顿饭吃完之后龙阳生小声的道:“我也不问两位哥哥预备去那里,只祝愿两位大哥能够平平安安的过完这辈子。”   皮匠的眼眶有些湿润,瞅着不远处的太原城道:“我以前有家,有婆娘,有娃子,后来在河北失散了,我准备去河北找找他们,一年找不到我就一年不停止!”   龙阳生转身抱住骗子笑道:“我们准备在一起搭伴过完这辈子,找一个山明水秀的小村子,买些地,养些牲畜,最好能收养一两个娃娃以兄弟相称把这辈子混完,我想着啊,如果下辈子生成女人,我就嫁给他,没有他,我活不下去。”   小偷撇撇嘴道:“出息!”又拍拍自己旁边的打包金银道:“老子就不打算活的那么凄惨,有了这辈子都吃喝不尽的财宝,老子准备骑鹤下扬州,在勾栏瓦肆里把这些钱花光,夜夜换新娘,钱花光老子就重新去做贼,痛快一场是一场。   哈哈,心急,老子就先走了!”   说完就起身拍拍屁股,跨上自己的战马朝太原城大吼一声道:“娘儿们,老子来了!哈哈哈哈……”   皮匠呵呵一笑,也骑上自己的战马纵马向东走去。   龙阳生也是激动不已,准备上马,却发现骗子正在拿手挖刚刚填上去黄土。   “狗日的淫贼死了,金银可不能浪费了……” 第41章 超级将领的本能   因为走得是辽国疆域,大军所到之处鸡飞狗跳墙,不论遇到的是辽人的农庄,亦或是辽人的牧场,大军过后,都不免凋敝了下来除了没有大肆的杀人之外,只要是能吃的,能用的东西,都被大军充作了战备物资,除了没有车后载妇女这一条,云峥几乎把辽军在大宋境内所有能干的坏事全部干了一遍。   平原上的秋收作物在熊熊燃烧,无数的城镇化作了瓦砾堆,惊恐的辽人在荒原上四处奔走,呼号,然后亡命的向辽国的大型城市涌了过去,大军未到战区,已经给辽国制造了庞大的难民潮。   老虎率领着前哨军队有目的的驱赶着这些难民向蔚州,易州,灵丘,飞狐,涿州,范阳这些大一些军城无不骇然,再加上萧火儿兵败雁门关的消息传来,那些惊恐的辽人勋贵将请求救援的文书雪花般的递送到了新任南院大王耶律信的桌案上。   浑源河,拒马河一带是辽国著名的产粮区,遭受了这样毁灭性的打击,对辽国来说是不能接受的损失,一时间朝野震动。   刚刚从遂城前线下来的狄青听闻这个消息之后,哈哈大笑三声,直接就返回了遂城,既然有云峥去收拾孤军深入大宋境内的耶律花塔,他自己就没有必要再去,辽军的一万多人,造成的损失也是有限的,更何况在大宋无数军寨的层层阻拦之下,耶律花塔的兵锋已经疲惫,应该没有办法再去威胁身在赵州的大宋皇帝陛下。   李常看着堆积如山的粮食哀叹之声从清早一直延续到了傍晚,眼看着日头就要落下去了,那些说好了要来运送粮食的大宋官府依旧没有任何的消息。   斥候回报说五十里之内不见任何人的踪影,李常也只好咬牙下令将这些粮食全部焚毁。云峥只给了他一天的时间,大军在敌人的境内作战,只有不断地运动起来,才能让敌人找不到头绪,至少在短时间里对自己这支大军无可奈何。   只要是不影响行军的轻便物资能带走的就带走,不能带走的就彻底焚毁,此时只要削弱辽国的一分力量,相对的,大宋的力量就会增长两分,就食于敌的策略被他发挥到了极致。   进入浑源河流域之前,云峥就要求自己的军队应该全部骑兵化,精锐的骑兵部队甚至能做到一人双马,而那些步兵,如今也跨在战马的背上,如此一来,整支大军的行军速度就加快了至少五倍。   头顶上有六只老鹰在盘旋,大平原上无遮无拦,鹞鹰的监视战场作用被发挥到了极致,也就是因为有鹞鹰的存在,云峥才敢大胆的将自己的两万人分解成一个个的小队,在辽国大军的缝隙里穿行,继续摧毁辽国在燕云一带的统治基础。   暴怒的耶律洪基亲自带着皮室军从易州出发,想要剿灭云峥,就在他和南院大王耶律信的军队将要形成合围之势的时候,云峥的大军却消失的无影无踪,留给辽人的只有断壁残垣和一片片巨大的火场。   耶律洪基从地上抓起一把焦黑的麦子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云峥在短短的半个月时间里给大辽造成了骇人听闻的损失。   辽国国土庞大,可是大部分地区都是苦寒之地,唯有燕云之地有大片的可以耕作的农田,他们为辽国提供着宝贵的粮食,正因为如此,辽国才不愿意理会宋国多次提出的赎买燕云的建议。   这些年北方越来越冷,捕鱼儿海自从十年前就全面封冻了,在一些老人的记忆里,二十年前,捕鱼儿海只能封冻三成,那里的蛮族只需要来到冰面的最前端,拿树枝就能叉起巨大的鱼,如今,这种好事情随着捕鱼儿海的全面封冻结束了,那里,已经不适合人类生存了。   大辽这些年之所以在北方会有不断地战争,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蛮族在向南移动,室韦人,东海女真,也在向南移动。   尤其是梅里急部正在肆无忌惮的招纳野蛮人,他们的势力在迅速的扩大,北部招讨司连年在北方苦战,极大地损耗了大辽的实力。   西京道萧火儿的战败,终于将耶律洪基从暴怒中惊醒,抬头再看的时候,他发现如今的大辽江山竟然岌岌可危。   自从萧火儿战败之后,背信弃义的西夏国匆匆的和富弼在河西之地签署了休战合约,黑山威福军司竟然越过边境,只用了三天时间就击溃了辽国白达旦部,拔思母部,达利底部联军,兵锋已经越过了黑水,直逼阴山,这里是辽国水草最丰美的牧场啊,一旦敕勒川失守,辽国将彻底的沦为野蛮人。   燕云十六州不能丢失,敕勒川更加的不能丢失……   耶律洪基从未感受到自己是如此的疲惫,看了看座下的契丹勋贵,缓缓地道:“西京战败,西夏人背信弃义,东海女真也在谋求重新建立渤海国,如今,我朝大军与宋人的战争胶着,一时间难以分出胜负,遍地强敌,我大辽江山岌岌可危矣,诸位爱卿可有破局之法?”   南院大王耶律信禀奏道:“乱我大辽局面者云峥也,只要我们能咬住此人,并且将他击溃,所有难题都将迎刃而解,更何况我大辽猛将耶律花塔已经攻入宋国境内三百里,昨日军报言说定州城再有三日定能一鼓而下,陛下不妨再给他些时日,只要耶律花塔拿下定州,我们就等于在宋国境内插上了一枚钉子,只要后续军队能够追上花塔将军,我们就能以定州城向宋国施加威压,逼迫宋人重新承认澶渊之盟。   之后我们再回军教训一下桀骜不驯的西夏人,再一一扑灭那些蛮族,一单我们休养生息之后,再向宋人讨回雁门关血债!”   耶律洪基道:“爱卿所言有理,只是云峥消失在灵丘附近,我们的斥候遍寻不着,如何才能将这只凶残的豺狗擒获?我们的时间并不多,一旦在他的身上消耗过多时间,花塔爱卿孤军深入宋国疆域堪称危机四伏,朕担心迟则生变。”   枢密院副使萧科出班启奏道:“启奏陛下,灵丘之地方圆不过百里,哪里只有少数丘陵吗,没有高山大泽,只要给微臣三千斥候,定能让这个恶贼无处逃遁。”   辽国老将折述密忽然插言道:“陛下,老臣以为云峥已经离开了灵丘之地,雁门关兵少将微云峥出战能有两万人就不错了,这一次他在我大辽境内烧杀掠夺,所为者就是为了迟滞我军,牵着我们的鼻子在灵丘转圈子。   既然云峥是宋国所谓的名将,他就该知道当我大军到来之时,就是他的覆亡之日,如何肯留在灵丘自取灭亡。   微臣听说宋国国君此次罕见的亲临战场,如今屯兵赵州,距离定州不过三百余里,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皇帝统兵作战,呵呵呵,这是在自取灭亡。   赵祯或许不明白这里面的道理,狄青,云峥,庞籍,韩琦这些人都算得上是一时之才,没道理会不明白这其中的凶险所在。   狄青的亲卫军本来在雄州白沟驿与老臣麾下激战,双方互有攻守,但是这些天白沟驿却坚守不出,那支彪悍的宋军在一夜间不见了踪影,老臣以为那支军队定然是去守护他们的国君赵祯。   另外,云峥既然已经击败了萧火儿,郭恒川等人,为何不接着去经略西京?现在的西京唯有耶律达古的数万人在坚守,听说神武城更是只剩下乌骨毒领着自己的亲兵在固守,如果云峥想要经略西京,此时正是时候,神武城可以一鼓而下,耶律达古的溃兵料来也无力固守西京,唾手可得的无上战功,他因何要拱手想让给西夏人?   老臣以为,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云峥此次前来的目的,就是耶律花塔的一万余人,花塔将军在唐县垒了京观,触动了宋人的伤心处,而云峥这等心高气傲之辈如何会不想着一血耻辱?”   耶律洪基吃了一惊,即刻下旨道:“来人,传我旨意,命耶律花塔即刻退兵,放弃定州城,固守唐县!”   当辽国大军在灵丘搜索云峥的时候,他的两万大军已经悄悄地进入了灵丘和繁峙交界处的平型岭。   站在平型岭上云峥感慨万千,此时还见不到平型关的影子,只有一个不算太高的山岭而已,想要平型关,还是等到大明朝出现之后再说。   平型岭北有恒山如屏高峙。南有五台山巍然耸立,这两山之间尽一条不甚宽的地堑式低地,平型岭是这条带状低地中隆起的部分,所以形势很险要。   由于恒山和五台都是断块山,十分陡峻,阻绝了南北交通,因此这条带状低地便成为河北平原北部与山西相通的最便捷孔道。   可是如今这条道路还没有被开发出来,只有少数的私盐贩子和占山为王的盗匪才知晓有这样的一条通路。   李常骑着马走在云峥身边,不断地抬头看看两边险要的地势,他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云峥是怎么知道这里有这样的一条道路的,而且还确定无比的肯定这条路一定能够让两万骑兵顺利的从这里通过。   想问,发现云峥在发思古之幽情,也就闭上了嘴巴,将这一种能力归类于超级将领的一种本能。 第42章 帝王基业   别人不知道平型岭有一条贯通南北的道路,云峥如何会不知道?身为后世人没道理不知道在这个地方曾经发生过一场正经中外的平型关大战,日本人就是在这里的一条小路上被揍得很惨,汽车也比烧掉了好几百辆。   既然在那个时候汽车能跑,云峥就理所当然的认为在大宋时期,战马通行这里不会有任何的麻烦。   为了保证大军能够顺利的通行,笑林带着少安军没少抓这里的山贼和私盐贩子,从他们的嘴里得知,这一代就有一条崎岖的小路确实可以直接通到泰戏山外的阜平,到了阜平,大军距离唐县不过一百三十里而已,骑兵只需要一天,就能抵达战场。   向南距离定州城也不过两百里,这样的距离对京西军来说算不得什么事,到了现在,即便是李常这样的文官,在马上颠簸两百里也不是做不到,京西军在很久以前,就在向全骑兵化发展,军中不论任何人首先要学会的技能就是骑马,即便是骑不好,也必须骑这是死命令,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大军在山谷里穿行,山顶站着无数的盗匪,相对两无言,一个行军行的肆无忌惮,一个躲在山上战战兢兢,唯恐大军会突然向他们发起攻击,身为山贼,他们的眼光是雪亮的,什么样的军队能够欺负一下,什么样的军队绝对不能冒犯这在他们的心中有一杆秤。   胡老八什么都没干,就因为嘴上没有把门的,站在山上调笑了两句山下的军队,结果就有一群人突然间就从山背后掩杀过来,一百多山贼甚至来不及做多余的抵抗,就被弩箭给射成了筛子。   胡老八的脑袋被一个骑兵挑在枪尖上成了大军的开路先锋。   云峥用手里的马槊刺在路边的一个木盘上,长枪收回来的时候上面已经扎着一颗硕大的桃子,七月天的桃子肥美多汁,而这一带的水蜜桃也是出了名的香甜,咬一口汁水四溅。   这些桃子以及粮食都是山贼孝敬的,一些大一些的山寨甚至会在路边摆上大盘的金银用来犒劳大军。   在太行山里,拳头大的才是真正的王!   “家里在蜀中也有好大的一片桃园,是我夫人的嫁妆,春天的时候我的先生彭蠡会带着我们锦江书院的学生去桃花盛开的桃林里去参加酒会,诗会,那时候年少无知弄出来了许多的笑话,如今想起来,却是那样的无忧无虑,快活自在。   每年这个时候,拙荆会带着全家老少一起去桃园摘桃子,最大的敬献给神灵,次一些的敬献给师长,再剩下来的就会带回家招待四处的友人,至于那些品相不好的小桃子就会制作成果脯,一直能储藏到来年开春……”   李常抛掉吃了一半的桃子,取出手帕擦擦嘴道:“这个时候就不要伤春悲秋的,你的大军正在慑服四野,你的部下正在欺负那些可怜的山贼,昨晚送到中军帐的金银超过了六千余贯。   这些钱对这片贫瘠的土地来说绝对是一笔大钱,看得出来,那些山贼真的在把咱们当祖宗孝敬。   欺负人的时候你说些春花雪月的事情让那些可怜的山贼情何以堪?我们只不过是过客,不是这里的守军,没必要替别人操盗匪的心。”   云峥点点头道:“我知道那个黑虎岭的老大给你孝敬了一颗不错的夜明珠,但是你这么卖力的帮他们说话还是出乎我的预料之外,后面的那辆马车里有妇人的声音,你不会连人家的压寨夫人都弄回来了吧?”   李常抽抽鼻子道:“总共十一名妇人。”   云峥吃惊的看着李常道:“你真的这么干了?”   李常大咧咧的拿袖子扇着风,忽然叹息一声道:“唐县的知县刘寰和盗匪勾结,多年以来残害过路的商贾,可以称得上是杀人无数,抓起来腰斩都不算过分。   可是这个家伙却在辽人大举入侵之时战死了,不但拒绝了辽人的劝降,更是在唐县苦苦据守了半个月之久,城破之后他的父母兄弟全部罹难,他的人头甚至被耶律花塔特意制作成了饮酒的酒杯,待遇比神卫军的都指挥使姚度都高,姚度的脑袋只不过被放在京观的上面充数,刘寰的脑袋却被耶律花塔日日拿在手上把玩,可见耶律花塔对刘寰是多么的痛恨。   所以我打算隐恶扬善,只说刘寰战死时的英勇,对他往日的恶行一笔带过你认为如何?”   云峥笑道:“走这条路的人那里有什么正经商贾,都是偷偷出关和辽人交易的走私贩子,我听说在这里贩运私盐利润丰厚,那些人既然是在拿命去换钱,死了就怨不得别人。   既然刘寰的妻妾都在你手里,那就照顾好,你在陛下面前想怎么说随便你,我最多闷声发大财不言语就是了。”   李常呵呵一笑,挑了一下大拇指就算是夸奖云峥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帮刘寰脱罪的渠道。   又指指前面道:“耶律花塔的大军就在唐县和定州之间,定州转运使陈显,还有定州防御使曹大定,再加上定州知府白邑带着定州的地方军以及神卫军残部正在遭受辽人荼毒,如果我们能帮他们解围,就能收获非常大的人情。   陈显和白邑且不说,光是一个曹大定就足够让皇后娘娘对我们感激不尽了,所以说,这一次我们必须一战定乾坤。”   云峥皱眉道:“定州和唐县之间只有八十里的回旋余地,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还都是平原,我们基本上没有过多的选择,伏击不可能,只有堂堂正正的作战了。   这是我最讨厌的一种作战方式了,上一次和张陟作战之后,面对铺满山谷的将士遗骸,那种心情真是无法用言辞来形容,总要尽力避免我军伤亡才是。   作战的时候我是不考虑人情世故以及朝堂政事的,如果需要,他曹大定即便是去冲阵,或者垫马蹄也是该的,所以,你提前向我打招呼根本就没用,如果不能出战,他曹大定战死在我面前我也会当做没看见,上了战场,死谁不是死。”   李常叹息一声道:“你看,这就是名将和名臣之间的区别,将军在军阵上厮杀,面对的是一种非常极端的环境,着这种不是死就是活的环境下,将军就没有多余的选择,自古以来杀自己儿子立威的将军都不少见。   名臣之所以能成名臣,最大的原因就是能整合所有人的力量来完成自己的目的,在这样的环境底下,他们一般不会选择硬碰硬,只会通过各种迂回来达到目的,不像将军那样死板。   所以还是算了吧,曹大定的事情我来安排,你还是当你铁面无私的名将,我来当玲珑八面的名臣,最后但愿我们两个都能名垂青史,不被后人诟病。”   云峥哈哈一笑,就纵马向前,葛秋烟站在一个山包上和一群乱七八糟的盗匪说话,已经说了好一阵子了,她一个女人家和一些臭烘烘的盗匪哪来那么多的话,身边居然一个亲卫都不带,真是胡闹,出了事怎么办?   盗匪群看到云峥的大旗向他们这边过来了,习惯性地转身就打算跑,整个大宋就数这位爷杀盗匪杀的最厉害。   “跑什么跑!那是我夫君,有我在你们就死不了。”葛秋烟威风凛凛的站在那里,喝住了那些要逃跑的盗匪。   黑虎寨的大当家的黄黑虎连连摇头道:“圣女,咱们是老相识,可是你家夫君就是一个魔星,老子还惹不起,躲远些为好,我听说大户人家规矩多,您已经嫁人了,不再是没遮拦的江湖儿女,你夫君要是看我老黄面目可憎,一刀子砍过来,我黑虎寨的上千弟兄就没命了。”   另一个瘦高的盗匪头子眼瞅着不断逼进的云峥哆嗦着身子道:“圣女殿下,您行行好,先让我们离开,高昙晟高爷都被您夫君给弄死了,我们惹不起啊。”   葛秋烟咯咯笑道:“你们跑了他才会生气,乖乖地站在这里反倒没事,我们是在叙谈重要的事情,我还要问问我夫君的意见呢。”   黄黑虎见云峥连刀子都抽出来了,大骇,转身就跑,边跑边对葛秋烟道:“圣女如果有事要老黄去办,尽管派人过来就是,老黄一定照办,有什么事情,你们公母俩去商量,和这位杀星爷商量事情老子的腿肚子转筋。”   云峥阴着脸瞅着狼狈逃窜的盗匪对笑吟吟的葛秋烟道:“你不好好的在马车里,跑出来做什么?”   葛秋烟拉着丈夫的胳膊摇晃着撒娇道:“妾身在马车里闷得慌,就出来透透气,谁知道竟然发现了不少的熟人。   当年高昙晟和河间府的王万生争佛子之名的时候,黄黑虎这些人就是高昙晟留在河间府的暗桩。   妾身记得很清楚,当初高昙晟说太行山山高沟险,乃是最佳的藏兵之所,百万大军寄居其中也很难被人发现,尤其是这里乃是宋辽两国的边境所在,属于三不管地带,只要经营得好,算的上是帝王之基!” 第43章 四管齐下   “这世上的帝王基业多了,能成为皇帝的家伙把他安在臭水沟里他一样称王称霸,成不了皇帝的家伙你把他按在皇帝的座位上,他也是被砍头的货,所以说这种东西不能当真。   倒是你当着我的面和一些奇形怪状的家伙勾勾搭搭的,当我是死人啊?”   上山的时候云峥居然发现了一小片野草莓,见那些家伙已经跑掉了,就收起刀子,采摘了一把野草莓,但是,对葛秋烟依旧没有好脸色。   打心眼里就不喜欢葛秋烟那个邪教圣女的身份,漂漂亮亮的人只要和血腥气粘在一起,无论如何都让人亲近不起来。   葛秋烟凑到丈夫身边从他手里掏野草莓吃也不做什么解释,夫妻这么些年早就知道他的喜恶,如果多说几次弥勒教的事情反而会引得丈夫不高兴。   “这条路算是新发现的,所以在这里修建一座城关是很有必要的,自家的篱笆不严实,总会有狼钻进来。   大宋如今只有把篱笆扎紧的份,还没有到怒吼一声百兽震惶的地步,防微杜渐是最可行的法子。”   草莓吃完了,云峥有些遗憾的瞅瞅那一小片野草莓秧子,上面的红果子都被自己摘掉了,剩下的都是发青的果子,只好和葛秋烟下了山回到军伍里继续赶路。   大军低着头赶路,没空理会那些盗匪,那些盗匪的胆子也就大了起来,傍晚扎营的时候,黄黑虎他们还送过来很多的瓜果蔬菜,尤其是一篮子野草莓红彤彤的惹人喜爱。   “出了山谷就是战场,骑兵的对决向来都是没有什么征兆的,据说耶律花塔乃是辽国难得的一员悍将,每次作战都喜欢身先士卒,据说这家伙手里的那根狼牙棒有八十斤重,一棒子下去人马都会成为肉糜。   虽然我不了解八十斤重的狼牙棒这家伙能抡几次,从传来的消息来判断,这个家伙一次冲阵就能把神卫军的军阵冲的七零八落,直接摘了姚度老头的脑袋,说明他的战力是真实的,那根棒子估计不是空壳的。   所以说啊,看到这个家伙,大家就有目的的往后退……”   笑林怒哼了一声道:“此人交给我就是,京西军还没有见到强敌就往后退的先例。”   不但笑林这么说,梁辑,憨牛也是这么说的,相比之下彭九和吴杰就聪明多了,不接话。   云峥把目光从地图上转移到笑林的脸上笑道:“我早就告诉过你们这个世界早就过了个人武力称雄的时代,你们怎么还摆不正自己的位置?你们是将校,将校的职责是统带军队,集合每一个部下的力量将这些力量拧成一股绳向敌人进攻,这才是一个合格的将校应该干的事情。   想要杀掉耶律花塔,京西军有的是办法,一支八牛弩弩箭,或者一枚火药弹就能达到目的,为什么要去硬拼?   打仗打的就是速度,乱军之中每一刻都无比宝贵,你们哪来的时间和闲情逸致去和一个熊罴一样的人去作战?”   笑林叹息道:“这样做有失厚道!”   “你在和敌人说厚道?不如先给那些京观上的脑袋说说,武人的风范可以在江湖间通行,可以在决斗中展现,唯独不能出现在战场上,勇猛的士兵最大的用处就是在最短的时间里干掉敌人最弱小的一部分,为全军提升士气,突破敌人的军阵,斩杀敌人的统帅,砍断敌人的战旗,不是要你去找最强的敌人硬拼,让战事胶着在一起,如果你们那么做的话,就是对自己的兄弟犯罪!”   猴子见诸将都不说话了,就小声的道:“公子,这个耶律花塔就交给小的了,下驷对上驷,我有八牛弩和火药弹,如果不行我还有磷火弹,强弩阵,不信干不掉这家伙。”   云峥笑道:“这就对了,耶律花塔最喜欢在万军从中取上将的头颅,我只要出现在战场上,他没道理不过来,到时候帮你把他吸引过来,我们一起弄死他……”   李常一拳头砸在地图上怒道:“是谁将我军到达唐县的消息外露出去的?原本我们能打耶律花塔一个措手不及的。”   斥候首领老虎站在人群里小声道:“据卑职猜测,该是那些盗匪才是,太行山里的盗匪鱼龙混杂,有的心向大宋,有的却心向辽国,幸好我们的行军速度够快,还提前封锁了山谷,要不然的话,我们可能在山谷里就遭受了辽国人的袭击。”   “养不熟的盗匪,等此间事了,老夫定要将这里的盗匪斩尽杀绝,赚一点血腥银子也就罢了,胆敢里通外国就罪不可恕了。”   云峥见李常的脸色青白一片,知道他这是在为自己收受人家贿赂的事情园话场,不想让李常过于难堪就笑道:“这种事情是没办法预防的,太行山里鱼龙混杂,盗匪才是这里的主人,这些家伙从绿林赤眉时期就占据了这里已经有上千年了。想要彻底的防住他们是不可能的,比如我们走过来的这条道路,大宋官方到今天才知晓,而我们走过来的时候这条路却畅通无阻,这就说明人家走这条路已经走了不知道多少年了。   唐县知县刘寰也是清楚的,这家伙却不上报,为的就是其中的利益,我甚至觉得,每一任的唐县知县都是知晓这件事的,这条路就是人家知县独有的发财路。”   吴杰点点头道:“应该是这个样子,不过在唐县和定州之间我们想要突袭耶律花塔基本上没有可能,大军作战斥候放出三十里乃是常识,咱们的斥候才进入唐县,就已经和耶律花塔的斥候碰上了,互相厮杀了足足有六场之多,咱们的斥候没有把所有的辽人斥候留下来,自己的损伤也不小。”   老虎上前一步道:“正在进攻定州的耶律花塔不知为何停止了攻击定州,似乎已经做好了撤退的准备,这一点是在我们暴露之前就已经开始进行了。”   笑林道:“我们的意图不难猜测,南院大王耶律信在灵丘找不到我们,自然就会推测我们的动向,有耶律花塔这样一个明晃晃的目标在这里,这里自然是首选,如果没说错的话,辽国南院大王的主力军队也在向唐县和定州出发,留给我们对付耶律花塔的时间并不多。”   云峥沉吟一下对老虎道:“你们和勃勃一起带着飞鹰严密的监视灵丘方向,看看辽国到底来了多少人,耶律信的大军想要到达唐县,至少需要三天时间,我们就用三天时间来消灭掉耶律花塔。   传令下去,大军不再隐藏,明火造饭,修建军寨,既然耶律花塔已经摆好了架势,我们就痛痛快快的和他们对决一场。”   诸将领命下去做准备了,李常非常不好意思的凑到云峥面前想要说话,好几次嘴张开了,却说不出来。   云峥眼睛瞅着地图对李常道:“这不一定是一件坏事,太行山的盗匪我们杀不干净的,但是这股力量必须为我所用,即便是弥勒教余孽,也必须为我所用,老李,你用不着难过,不杀这些盗匪是我的决定,如果我决定要杀这些盗匪,你的话对我是不起作用的。”   李常羞愧的抱抱拳就出了帅帐,他刚走出去,葛秋烟立刻就从后帐钻了出来,抱着丈夫的后背调皮的往他耳朵里吹气。   “撒娇是没用的,我还是很生气,以后不许在我开会的时候躲在后面听,把你都给惯得没了样子,一点规矩都不知道遵守了。”   葛秋烟泱泱的从丈夫的背上下来,没好气的打算出去,因为从她进来到现在,丈夫一眼都没看自己。   走到帷幕跟前咬咬牙道:“其实妾身可以帮您整合太行山盗匪的,当年高昙晟用一杆铁枪将这里的盗匪弄得服服帖帖,就打算让妾身在这里整合盗匪形成军队,一旦有事,可以领兵南下,呼应蜀中。   高昙晟死了之后,这里的弥勒教教众也就星散了,但是高昙晟的余威犹在,这一点可以利用,再加上您的威望妾身有信心可以让太行山的盗匪死心塌地的跟在您的身后。”   云峥叹了口气道:“到现在你还没明白吗?我没打算当皇帝,所以你也就熄了想要当皇贵妃的心思,你丈夫对现在忙碌的样子已经极度不满意了,当皇帝之后怎么办?   你和轻盈整天跪在我跟前一口一个臣妾,我的孩子跪在我面前一口一个儿臣?夫妻不像夫妻,父子不像父子,朋友不像朋友,弄死无数人最后落这么一个不开心的下场,我干了些什么?”   葛秋烟咬着嘴唇道:“可是您刚才说太行山的力量必须为您所用。”   “他们当然必须为我所用,弥勒教的人可以挺进辽国境内造反,盗匪们可以去辽国境内抢劫,再加上孔家在燕云大力推行教化,皇帝再派人不断地刺杀燕云之地的大户家主,我就不信,把一个小小的燕云十六州弄不乱。   只要燕云十六州乱了,辽国自然会选择镇压,这样一来,人心也就乱了,也就威胁到了辽国的统治基础。   到了这个时候,总会有人想起大宋的好来。” 第44章 凶暴   耶律花塔的狼牙棒果然很大,狼牙棒上的齿状尖刺在阳光下反射着无数的光芒,骑在一匹大的过分的战马背上,如同一头巨大的熊罴。   都说物以类聚,耶律花塔高大威猛,所以他的部下大多数也是这种模样,黑压压的一大片各个都是身高八尺以上的汉子。   他们的武器似乎只有狼牙棒,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手上连盾牌都没有一面,脸上,身上画着花花绿绿的图案,赤裸着上身,胸口全是黑乎乎的胸毛,粗糙的皮甲只护着裆部,站在小河的对面捶着胸口嗷嗷的乱叫。   云峥靠近仔细瞅了瞅,才知道这些家伙都不是辽人,即便是耶律花塔好像也不是契丹人。   定州转运使陈显吊着一只胳膊,战战兢兢的对云峥道:“云帅,耶律花塔乃是辽国陈国王耶律寒成和乃蛮人姬妾所生,天生力大无穷,早先年不受耶律寒成的待见放养在乃蛮部落里,谁料想这个耶律花塔居然在辽国上京道闯出偌大的名声,在平灭蛮人部落的时候屡次立下战功。   最神奇的一次是这个家伙被蛮人打败之后活捉,被扔进了冰窟窿里,谁都以为他死了,而耶律花塔居然能从冰窟窿里钻出来,孤身一人一夜之间就把那个打败他的蛮人部落的头目杀了个干干净净。   当蛮人部落的人围住他的时候,这家伙居然一个人坐在火堆跟前烤火喝酒,吃肉,视那些蛮人如同无物,蛮人大骇,以为神人降世,就尊他为首领,心甘情愿的随他征战四方。”   云峥再仔细瞅了瞅小河对面,果然发现了不同之处,那些人的脑袋上长满了各种花色的毛发,有着显眼的欧洲人的特征。   “怪不得这些人身上不穿甲胄,原来是不适应这里炎热的天气。”云峥见那些家伙已经开始敲击皮鼓了,就带着陈显往回走,边走边问道:“这些家伙如此的彪悍,你们是怎么把定州城守到现在的?”   陈显的脸色变得尴尬起来,期期艾艾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说吧,我不会怪罪你,不管用什么法子只要守住了定州城就是大功一件。”   陈显在云峥耳边小声地说了一句话,云峥的脸色顿时就变了,面皮不由自主的抽搐了几下,抬头看着对面不断叫嚣的耶律花塔对陈显道:“等我抓住他,一定要将他放在火上烤,既然寒冰冻不死他,我很想知道一下火能不能烤死他!”   陈显噗通一声跪在云峥脚下道:“下官自知没有脸面再活下去了,只求大帅在擒获此人之后交于下官处置。”   云峥强忍着心头的烦恶道:“你们死了也好,现在去后寨等候消息去吧,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陈显大哭着被两个军卒拖走了,云峥一刀砍在一棵小树上,将小树砍成两节怒吼着对吴杰道:“换装磷火弹!”   吴杰见大帅已经狂怒了,不敢多说话,径直去执行军令,磷火弹在大军中的储藏并不多,是军中应付危局的法宝,不明白大帅为何要在此时使用。   葛秋烟穿着亲兵的铠甲才靠近丈夫身边,就见丈夫红着怒吼道:“滚回后寨去,战争不结束不准出来!”   葛秋烟一头雾水,委屈的流着眼泪就乖乖地去了军寨。   云峥找了一把椅子坐在一处高地上,命猴子将自己的战旗展开,硕大的云字战旗顿时飘扬在高地上,这是死战的命令,河岸边的宋军,用长刀敲击着胸甲,不断地大吼着“战!战!死战!”的怒吼。   已经做好攻击准备的笑林担忧的回头瞅瞅高地上的云峥,觉得他的情绪很不对头,死战可不是京西军的特点,京西军向来不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总是按照有利于自己的方式作战,打不过就走是常事,还从来没有在开战之初就下达死战的军令。   不过战事已经开始了,就想不了那么多了。   不等宋军开始进攻,那些蛮人反而抢先进攻了,他们在胸口上绑了一块厚木板,破烂的皮靴将浅浅的河水踩得水花四溅,嘴里发出各种奇怪的声音冲了过来,没有什么军阵,没有什么规矩,就像是一群猛兽在最强悍的一头猛兽的带领下直直的冲了过来,无视漫天的箭雨,和雨点般的火药弹,目标就是高地上的云峥。   前面的蛮人被弩箭射倒,后面的蛮人就踩着火药弹的爆炸声冲了上来,这样的野蛮冲撞他们已经使用过无数遍了,也让他们取得了无数的胜利,耶律花塔坚信,这一次也一样!   厚木板虽然粗苯,但是有最好的抵抗弩箭效果,平射的弩箭射不穿那些两寸多厚的木板,火药弹的碎片也奈何不了那些木板,只有强劲的八牛弩才能对他们造成伤害。   宋军的长刀劈砍在狼牙棒上被高高的弹起,如果不是有长枪手跟进,专门刺杀蛮人的双腿,第一波接触宋军就会损失惨重。   笑林的骑兵出动了,梁楫的骑兵也出动了,这一次他们两个都抛弃了轻便的马槊,齐齐的换上了重兵刃,笑林手里挥舞的是一柄特制的粗大连枷,梁辑挥舞着一对早就用惯了的铁锤,他们的目的就是把敌人拦腰截断,利用骑兵强大的力量,让自己的步兵在短时间里形成以多打少的态势。   耶律花塔的狼牙棒敲击在塔盾上,塔盾碎裂,盾牌后面的宋军胳膊扭成奇怪的形状吐着血摔到自家的军阵里。   耶律花塔的狼牙棒敲击在长刀上,长刀会碎裂,敲击到长枪上,长枪会折断,敲击在宋军的身体上,身体也会跟着四分五裂……   这家伙根本就是一个人形的怪兽,吴杰的抽冷子释放的三支弩箭一支都没有落空,深深地扎进了这家伙的肩臂上,不但没有降低他的战力,反而激气了这家伙的凶性,怪叫一声探手捉住一个瘦弱的宋军臂膀,一棒子就把他的脑袋敲得粉碎,沾着血色的脑浆四处飞溅。   一枚火药弹在耶律花塔的战马肚子地下炸开,巨大的战马轰然一声倒地不起,硕大的肚皮上被撕开了一条好大的伤口,猝不及防的耶律花塔也跟着倒地,宋军大喜,挺着长枪就向耶律花塔刺过去。   一群蛮人疯狂的冲过来,几乎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住了长枪,不等宋军把长矛从蛮人的身体里抽出来,身形高大的耶律花塔居然将那匹还没有彻底死去的战马举起来,暴喝一声就朝围拢过来的宋军扔了过去,砸倒了一大片宋军,耶律花塔踩着倒地的宋军冲出包围圈,一丈多长的狼牙棒横着就抡了开来,溅起了漫天的血雨。   李常站在面色阴冷的云峥背后,只觉得胯下一阵濡湿,尿液顺着裤腿流了下来,他顾不得这些,眼看着越逼越近的耶律花塔颤声道:“大帅,请离开此地!”   云峥连回头看一眼李常的兴趣都没有,淡淡的道:“慌什么,战事才刚刚开始。”   耶律花塔终于感受到压力了,宋军的阵型已经越来越厚实,而高地上的那个宋人将领似乎并没有要逃跑的意思,反而转过头饶有兴趣的瞅着自己。他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却能感受到那个人脸上无比浓重的嘲讽之意。   既然吓不走敌人,这样作战的损耗太大了,看到又一队宋军冲过来了,耶律花塔也不迎战,吼叫了一嗓子转身就走。   吴杰冷笑道:“杀了我这么多兄弟这就想走?”敲响了金锣,前方的宋军迅速的裂开,紧接着八牛弩恐怖的响声就压住了战场上的喧嚣。粗大的攻城弩如同飞蝗一样的平飞了出去,将所有挡在它前面的蛮人撕得粉碎。   耶律花塔的脚步颠簸,在蛮人群里忽闪忽现,他总能恰到好处的避开飞蝗一样的弩枪,居然做到了攻的迅猛,退的从容。   吴杰见耶律花塔的身影在迅速的远离,命身边的军卒吹响了号角,正在小河畔和蛮人厮杀的笑林和梁辑迅速的带领自己的部下脱离接触,退回小河的这一侧。   笑林看到了正在退回来的耶律花塔,怒吼一声,挥舞着一柄从蛮人哪里夺过来的狼牙棒纵马向溃退的蛮人群冲了过去。   他看见了阻截蛮人后退的宋军被冲击的摇摇欲坠,将狼牙棒挂在得胜钩上,抽出背后的破甲锥闪电般的投掷了出去。   耶律花塔挥动狼牙棒砸飞朝他飞过来的破甲锥,眼见自己的三位粗壮的亲卫被破甲锥刺了一个透心凉,一棒子砸开挡路的宋军,大踏步的向笑林的战马冲了过来。   笑林将狼牙棒在自己的头顶盘旋了一轮,蓄足了力气借着战马的冲击力搂头向耶律花塔砸了下来。   耶律花塔粗壮的胳膊肌肉坟起,迈着碎步紧走两步,抡圆了狼牙棒带着呼啸的狂风迎了上去。   霹雳一声响,两根狼牙棒齐齐的折断,笑林胯下的战马哀鸣一声四蹄断裂倒在地上,笑林仰天喷出一口血,手在战马的背上按扶一下,身子向后飞起,踉跄两步才站稳。   耶律花塔的双腿陷进了大地足足有半尺深,他的眼角有血珠子流出来,虎口位置血迹斑斑,怔怔的站在那里,直到一支弩箭钉在他的后背上,他才怒吼一声,伸出双臂捉住两个想要抢攻的宋军,把他们的脑袋重重的撞在一起,然后拨开两具尸体,踉踉跄跄的想要过河。   此时,一团火红色的火焰从小河里窜起来,转瞬间小河就变成了一条流淌着火焰的火河……不知什么时候,小河的河面上铺了一层厚厚的黑色油脂…… 第45章 唯一的遮羞办法   耶律花塔极有决断,避开宋军的攻击,双手在河岸边随手抓起一具具尸体扔进了火河,三丈多宽的河道很快就被尸体铺了一条简易的道路,耶律花塔吼叫一声就一头钻进了火河,转瞬间从火河的另一端钻了出来,一头钻进黄土堆里扑灭了身上的火焰。   灰头土脸的站起来,回头瞅着对岸残酷的杀戮,那双浅灰色的眼珠子如同死鱼的眼睛一般。   随手拨开一支攒射的八牛弩弩枪,冷冷的对自己的下属下令撤兵,已经冲过河岸的三千余蛮人他是顾不得了。   云峥忧心忡忡的看着急速远去的耶律花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此人根本就不是什么莽撞之辈,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是有目的性的,他的狼牙棒虽然凌厉绝伦,却比不上他那颗冷酷的心。   还以为他会留在河岸的这边救助自己的部下,没想到这家伙的第一选择竟然是孤身逃走……   事不可为就远遁千里,这是纯粹的枭雄作风。   温热的风不能带给人任何的凉意,小河里的火焰已经随着流淌的河水飘到了远处,只留下无数焦黑的尸体,那条尸体铸就的简易桥梁依旧横在小河上,河水从尸体的缝隙里汩汩的流淌,清澈的如同眼泪一般。   最后一个负隅顽抗的蛮人被宋军的长枪刺成了筛子,长枪抽出来的那一瞬间,蛮人并未死亡,瞅着自己浑身上下都在冒血的伤口,两只手徒劳的想堵住自己的伤口不让鲜血继续流淌,只可惜伤口太多了,直到憨牛的长刀将他的脑袋劈砍了下来,他才倒在尸体堆上终结了自己的生命。   天上的海东青发出一声声尖厉的长唳,在河对面不断地盘旋,指出蛮人逃走的方向,现在不用勃勃解释,云峥也知道耶律花塔退走的方向是唐县,这是蛮人在这里的老巢。   宋军有条不紊的打扫战场,按照规矩,他们首先把受伤的兄弟送去了伤兵营,把战死兄弟的尸体从纠缠着的尸体堆里拉出来,用小河的河水清洗干净用白布蒙上,摆放在一边,云峥从哪里经过的时候,心情沉重的就像是压了一块重铅,一个时辰的时间里,一千三百名将士魂归故里了。   好些宋军一面哭泣着,一面恶狠狠的砍下那些蛮人的头颅,最后堆放在河岸边上,形成了一座新的京观……   “擂鼓!进军!”   云峥默哀完毕之后就下达了前进的命令。   首先过河的是宋军的骑兵,接着是大队的重甲步兵,他们牵着载负着重甲的战马默默地过了小河,最后是辎重队伍从早就搭好的桥梁上过了这条界河,跟在主帅的战旗后面向唐县进发。   李常留在了军寨,眼睛里冒着寒光死死地瞅着跪地不起的陈显,一双手不断地在变幻形状,一会儿是鹰爪,一会儿是拳头,看得出来他在努力地克制自己不让自己发作。   “下流!无耻!”   李常到底没有克制住,狮子一样的爆发了,颌下短短的鼠须每一根都绽放开来,猥琐的相貌从未像此时这般狰狞。   “定州城守住和没守住有什么区别?粮草,军械,女人,那一样耶律花塔没有得到?陈显!你来告诉老夫,你老婆的胸脯肉好吃吗?”   陈显惨笑一声道:“监军容禀,下官实在是没有办法,实在是没有办法啊,耶律花塔根本就是畜生,根本就是野兽,唐县已经没活人了,卑职不敢想定州城被攻破之后会是一副什么样的惨状。   我的夫人,防御使的爱妾,知府的家眷都被送了过去……同去的还有一千余名妇女……   我不愿意再给耶律花塔军械,他就割了我夫人的胸脯肉蒸熟了送给我,我们真的没有法子可想啊!”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李常的眼眶里流了出来,他不敢想那些妇人的遭遇……嘶吼一声就扑在陈显的身上拳打脚踢,最后张开没牙的嘴一口咬在陈显的肩头死不松口。   陈显一动都不动,直到李常抱着陈显痛哭失声的时候,他才张着嘴巴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昏了过去。   唐县城下,云峥的太阳穴扑扑跳动,两只眼睛红的如同炭火一般,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   不但他是如此,所有的宋军也是如此,即便是向来温和的苏轼怒吼着要杀光这些畜生。   这里几乎就是一个人头的世界,也是一个京观的世界,黑云一样盘旋的苍蝇轰的飞起来,几乎遮盖了天空,露出一座座臭气熏天的京观,无数的蛆虫从腐烂的人头里钻进钻出,它们已经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乐园。   飞起来的苍蝇转瞬间又落了下来,给恐怖的京观披上一层黑色的外衣。黑色的京观看起来极为雄伟,高度三丈有余,这样的京观足足有三十多座,充分的夸耀了耶律花塔的战绩……   军中的水龙队正在均匀的往京观上喷洒火油,一个时辰之后,三十多座京观上就燃起了熊熊的大火,如同火炬一般的照亮了已经暗下来的天空,吱吱的油脂燃烧的声音,就像是无数冤魂发出的叹息。   皮肉烧光之后,灰白色的骷髅头在纯净的火焰里就像得到了洗礼一般变得干净了很多,蛆虫这些东西似乎原本就不该存在于这里。   宋军在吃晚饭,没人能吃的下去,但是每个人都在逼迫自己吃饭,不吃饱饭明日里就没有力气去杀掉这些畜生。   宋军的号角声响了整整一夜,一方面是送那些冤魂升天,一方面是安慰唐县城中活着的那些妇人们援兵已经到达,这是云峥唯一能做的事情。   耶律花塔浑身绑满了绷带坐在城头大口的喝酒,酒喝得有些急,呛咳两声有血渍喷出来,笑林的那一记重击,让他受损不轻。   和所有的契丹贵族一样,耶律花塔也会汉话,城头上除了他和蛮人之外,还有两位身穿艳丽丝绸衣衫的美丽妇人,满头的珠翠,看样子非常受耶律花塔的宠爱,看着城外的大火,听着连绵不断的号角声,脸上难得的有了笑容。   “云峥到底是谁?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耶律花塔咳嗽一声,问身边的妇人。   一个绿衣妇人骄傲的道:“是我大宋的男人,也是我的男人,将军,他来接我了。”   耶律花塔笑道:“我的东西没人能抢走,云峥也一样。”   另一个妇人笑道:“将军清晨去作战的时候,说您马上就要有一个新的名将头颅制作的酒杯了,可是下午您回来的时候,没有带回来一个酒杯,反而自己的头颅差点被制作成酒杯了。”   耶律花塔哈哈大笑道:“还真是这样的,如果不是本将有壮士断腕的决心,很有可能被云峥制作成蜡人,说来奇怪,你们大宋的男人不敢出战,只敢龟缩在城池里,用粮食和女人换取一时之安,连这种人都有的国度,又怎么会出现云峥这种汉子?   老子马上就要冲击到他的本阵了,他竟然坐在高处冷冷地看着本将军,没有一丝的胆怯,可惜了,四千奴兵命丧黄泉,知道不,就一个时辰的时间!你们说他才是你们的男人,这话说的很有道理,你们这样的美人儿,就该在猛士的胯下承欢!如果可能,和他痛饮一场应该是人间的一大乐事。”   紫衣女子轻笑道:“没有可能了,将军,云大将军的本命旗子已经打出来了,您和他之间只有生死鏖战一场,没有别的可能。”   耶律花塔笑道:“为什么?只要价钱合适,有时候用不着拼死作战的,在上京道的时候,今日是生死仇敌,明日把酒言欢乃是常事,如今,仗打不下去了,我闭门不出,他岂奈我何,只消三天时间我大辽的主力就会来到唐县,到时候他只有离开这一条路好走。”   绿衣女子笑道:“妾身听闻云大将军是一个很小气的人,您玷污了他的女人,他一定会将您碎尸万段的,当然,也会杀掉妾身这个已经不洁的女人,只有这样,他才会是妾身心中最完美的男人。”   “我说你们怎么不愿意像那些女人一样自杀,原来是打算看我的下场来着?哈哈哈,有趣,有趣,那就看仔细了,我会让你们看到最终的结局的……”   耶律花塔的话音未落,就听得城外的号角声变得凄厉起来,从绵长哀婉的曲调转瞬间就变成了杀伐之音,同一时间,红日也从远山上露出来一丝红线。   耶律花塔一口喝干了杯中酒,扔掉酒杯大笑道:“看样子你们说的是对的,云峥真的很小气,他连一刻钟的功夫都不愿意等待了。   来人啊,擂鼓,迎战!”   云峥确实不愿意再等待了,虽然手里的攻城器械并不完全,他也不愿意再等了,即便是用牙齿咬,他也打算咬开这座城关,然后再把耶律花塔生生的咬死,然后挫骨扬灰!   军人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将军就是用来战死的,死掉了就拿马皮裹起来送回家接受香火朝拜,这是天理!   可是妇人用肉体上战场算怎么回事?这是耻辱,比战败还要影响还要让人难以接受的耻辱!   这种耻辱,除了把当事人杀光之外,没有别的遮羞办法! 第46章 万年羞愧   云峥疯了,这是他第一次发疯,在战场上主帅一旦疯狂之后,他的部下只会疯狂的更加厉害。   八牛弩在城墙上订满了弩枪,宋军的前锋军队在憨牛和梁楫的率领下,嘴里咬着长刀,攀着城墙就向上面爬,虽然身边总有一些弟兄被城池上的蛮人用石头,砸下去,他们依旧咬着牙往上爬。一大锅烧的滚热的油脂被倾倒下来,憨牛转过身,用背上的盾牌努力地遮住身形,依旧有一些热油掉在身上,痛的他怒吼一声,拔出一支粗大的弩枪投掷进了倒油的蛮人脖腔里,避开掉下来的蛮人尸体,踩着弩枪继续往上爬。   压制敌人弓箭手的强弩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即便是城头出现几张塔盾,也会被极度靠近城墙的八牛弩在一瞬间击碎。   一些赶着马车的宋军已经开始从宋军的本阵出发了,这些马车搭着粗大的松木,只要不被投石机击中,就能掩护马车行驶到唐县城下。   唐县的护城河早就干涸了,耶律花塔攻击唐县的时候截断了护城河的水源,现在轮到他们吃苦头了。   从头到尾云峥就只下达了攻击的命令,没有详细的向部将解说到底该怎么攻城,好在京西军对攻城战非常的有经验,早就形成了自己一套最行之有效的作战法子。   主帅什么都没有说,这才是最恐怖的,那就是说一旦进城,军卒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梁辑在弩箭铺天盖地的掩护下率先登上了城墙,唐县只有两丈高的城墙对他们还造不成多大的威胁。   城门已经被堵死了,耶律花塔无法抵抗这样的密集的弩箭,唯一的选择就是向后退,然后依靠县城的街道做最后的顽抗。   在火药的帮助下,唐县的城门消失了,有经验的军卒在城门的堆积物上有选择的放置了一些火药包,点燃之后,就很轻松地将那些砖石之物炸的离开了城门。   率先进入城池的憨牛和梁辑沿着城墙清理那些顽抗的蛮人,因为有小河边上一战的前车之鉴,没人愿意和蛮人进行肉搏,所以在弩箭和火药弹的开路下,只不过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三里长的城墙就全部落入宋军之手。   小小的唐县县城只有南北两座城门,是标准的三里之城,只是没有了七里之郭,宋辽多年的平和,让这里的人似乎忘记了所有的危险。   耶律花塔的计谋再一次落空了,这支宋军攻击前进的法子只有一个,那就是彻底的破坏,不管这间房子里有没有人,问过三声之后,第一选择就是往里面扔火药弹……   天上的海东青或许会看见整座唐县县城的房屋正在呈环状倒塌,耶律花塔留在那些房屋里的蛮人至死都没有机会作战。   云峥漫步在瓦砾堆里,手里的长剑血迹斑斑,铠甲上也糊满了血迹,这都是他杀人方式不对的缘故造成的,平日里素有洁癖的将军,这时候只有那些温热的血迹溅在身上才能稍稍的扑灭一点他心中的怒火。   切割城市对宋军来说称得上驾轻就熟,而且是在切割宋国自己的城池他们就更加熟悉了。   野蛮人进了城市看到的只是满眼的繁华,尤其是从极北苦寒之地过来的野蛮人习惯性地将自己的兽性发挥到了极致,除了烧杀抢掠之外,就只剩下欲望的发泄了。   耶律花塔想和宋军在城市里作战,这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可能,甚至比站在城头接受暴雨一般的弩箭洗礼更加的令人绝望。   一个粗壮的乃蛮人被十几个宋军用长枪挑着从一堵矮墙后面扔了过来,憨牛用连枷将这个乃蛮人的头颅敲得粉碎,回头看见地窖里似乎还有动静,用汉话问了一声,见里面没有回音,从身上摘下一颗火药弹,点燃了引线,等引线即将着完,就把火药弹扔进了地窖。   轰隆一声响,整个地窖冒着黑烟坍塌了,他在虚土上踩了两脚,就随着云峥去了下一个地方。   耶律花塔可能知道自己的策略有错误,那些野蛮人开始成群结队的出现,狭窄的街巷并不是长枪大弩施展力量的地方,宋军骑兵使用的短小的骑兵弩在狭小的空间里更加的有威力。   火药弹对皮糙肉厚并且绑着厚木板的乃蛮人的杀伤力并不大,相对他们雄壮的身体,火药弹造成的细小伤口并不能成为他们的困扰,除非火药弹结结实实的在他身边爆炸。   所以这个时候破甲锥就成了主要的杀伤敌人的武器,灵活的宋军总能找到合适的角度把自己背后的破甲锥投掷到乃蛮人的身上,而这种可以杀死大象的武器,对乃蛮人造成的损失让耶律花塔痛心不已。   随着包围圈不断地缩小,战事变得激烈起来,蛮牛一样的乃蛮人狂暴的吼叫着冲出来,转瞬间就被无所不在的宋军用犀利的武器消灭了一个干净。   日头偏西的时候,战场忽然变得安静了,除了熊熊燃烧的火焰发出的爆破声之外,就只有热风席卷旗子发出呼啦啦的声音。   一个战战兢兢的契丹人打着使者的旗子向宋军走了过来,刚走出来就放声大叫:“云将军,我家将军有话说!”   云峥抬手就把手里的弩箭释放了出去,弩箭刺穿了那个契丹人的胸口,宋军大队人马继续向前突进,云峥走过那个还没有死透的使者身边,拔出自己的弩箭,一面把弩箭放进箭匣里,一面轻声道:“没什么好说的了,有什么话让他去对阎罗王说吧。”   县令的府邸就在唐县的最中心位置,一群群的乃蛮人围在县令府邸外面,举着自己硕大的狼牙棒敲击着地面,发出嗨嗨的吼声,他们在用这种最原始的法子为自己壮胆,即便是再凶恶的敌人,在京西军如此精确以及抽丝剥茧一般有秩序的杀戮面前,也会产生最深切的绝望之感。   宋军终于停下了脚步,这时候需要等待重型器械过来,比如一直没有时间使用的磷火弹。   弩箭一直在射击,一刻都没有停息,粗短的弩箭落在乃蛮人的人群里,不断溅起血花。   忽然间,那些乃蛮人中间裂开了一道缝隙,两个美丽的女子婷婷袅袅的从野兽般惨厉的乃蛮人中间走了出来,面对铺天盖地般的弩箭没有丝毫的惧怕,眼中只有强烈的赞赏之意,殷红的小嘴张得很大,在为弩箭在乃蛮人身上造成的损伤感到惊讶。   宋军弩手有意无意的避开了这两个奇怪的女人,以至于一紫衣,一绿衣两位盛装的女子毫发无伤的行走在箭雨里,有说不出的美意。   看着两位美女提着裙裾调皮的跳过阻挡自己前进的乃蛮人身体,最前哨的宋军里跃出两位猛士,走到箭雨里面,用自己的大盾小心的将这两位宋人美女护送回了本阵,送到满身血迹的云峥面前。   “还有多少姐妹活着?”   绿衣女子流着眼泪仰头道:“不足两百,生不如死!”   云峥沉默了片刻,对绿衣女子道:“告诉耶律花塔,放归我姐妹,我饶他不死!”   紫衣女子擦干眼泪,笑着对云峥道:“大将军征战四野,威风八面岂能为区区几个妇人女子轻易折腰,耶律花塔派遣妾身姐妹过来,就是想为自己乞活,那样的一个大个儿,原来也是一个银样蜡枪头的孬货。   妾身看到我大宋将士的弩箭正在复仇,看到我大宋的投石机正准备发威,看到我大宋的铁骑即将奔驰,大将军何不下令即刻灭此獠贼?我等姐妹即便是被战马踏成肉泥也含笑九泉。”   云峥别过脸去低声道:“苦了你们了,云峥恨不能早来一月!”   绿衣女子也擦干了眼泪笑道:“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将军何必作此儿女之态,将军战甲布满血迹,看起来虽然凶悍,却到底少了我大宋的文采风流之意。   妾身素闻大将军乃是东华门唱过名的英雄好汉,诗赋风流天下无双,如此腌臜去了马行街耍子,岂不是会被姐妹们笑话,且容妾身为将军整理仪容。   至于作战,妾身以为将军应该下令了,临来之时,受姐妹们相托,只求速死!”   见公子答应了,猴子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把完整的椅子,憨牛抗来一缸清水,绿衣女子笑吟吟的打散了云峥的发髻,嘴里叼着梳子整理着云峥的乌黑的头发,紫衣女子打湿了手帕,为他擦拭铠甲上的血迹,即便是缝隙里的血迹亦不放过。   就在绿衣女子开始为云峥擦干净了脸开始梳头的时候,弩炮群霹雳一声响,无数银白色的磷火弹被投掷进了小小的县衙……   “这是磷火弹,一旦沾身就是跗骨之蛆不死不灭,没有深仇大恨或者到了极度危险的时候,一般不会轻易动用,东京城里有一位叫五沟的高僧说这东西就不该出现在人间,阴毒至极,使用此物定会有因果加身迟早会有报应。   绿衣姬,你信是不信?”   云峥只觉得自己脸上的水渍越擦越多,不得已出言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第47章 徒劳的诱惑   战争,或者说杀戮依旧在进行,过多的磷火弹在空中爆开,以至于空气都开始燃烧,火红色的光芒遮盖了天上的白日。   县衙里的绿树顷刻间就枯萎了,然后就变成了一个个的巨大火炬,木质的房屋更是不堪,木柱上的彩色漆皮在不断地起泡,然后变黑,最后跟着燃烧起来。   猛烈燃烧的火焰抽空了县衙的氧气,气流在县衙上空形成了一股巨大的龙卷风席卷着草木灰烬直上云霄。   绿衣姬和紫衣姬张大了殷红的小嘴,看得已经呆掉了。   云峥敲敲椅子道:“用点心,左面的头发比右面的头发高了一个刀刃,怎么干活的?”   绿衣姬哧哧笑着,重新梳理,紫衣姬好像也没了悲伤的情绪,整个人看起来都活泼了好多。   云峥探出手捉住绿衣姬的小手笑道:“你们既然是我救的,不如以身相许如何?这可是惯例啊,我听说有很多女人想要进云家的门。”   绿衣姬笑的花枝乱颤,抽回自己的手擦一把脸上的泪珠道:“去年的时候,妾身在武安侯府见过将军,国舅爷曹大定为了交好将军,要把妾身赠与将军,您那个时候为什么不答应?   您可知道妾身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如何的开心,特意梳妆打扮了守候在房间里,从上午一直守到了深夜,最后天明了,您依旧没有来……现在晚了!”   “这件事你还怪我?我当时喝的一塌糊涂,吐得连我老子娘是谁都忘了那里还顾得了许多,我不过去你难道就不能过来?当时你要是有现在一半漂亮,我早就把大事办了!”   听云峥这么说,绿衣姬掩着小嘴吃惊地问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家里有一个恶婆娘,难得在外面有机会偷腥,碰到你这样的美人儿鬼才能忍得住!”   “可是您说喝醉了,老子娘……”   “那是面对一群老男人,谁有工夫陪他们喝酒,曹大定,曹大定,这家伙全身上下除了一个大腚之外还有什么?亏你还能受得了他。”   云峥嘴里说着话,还用一根手指轻佻的挑起紫衣姬的脸庞迷醉的道:“这也是一个美人儿啊,从今天起归我了。”   紫衣姬笑道:“我可不一样,我是定州知府的妻子,有诰命在身的,您抢走了我就不怕御史弹劾您?”   云峥仰天大笑,笑够了才道:“你既然是官家妇人,不会没有听说过我殴打御史言官的事迹吧?我的监军李常不过是在金殿上多了一句嘴,就被我用勿板抽掉了他满嘴的牙,老子是标准的丘八,说不过那些酸丁,老子难道还打不过吗?”   紫衣姬笑的前仰后合,最后乖乖地将头杵在云峥的膝盖上,哽咽着道:“伺候您这样的男人一定会有无穷的乐趣,妾身心甘情愿,只是晚了啊……   您不知道我们姐妹为了取悦耶律花塔,希望他能放过那些姐妹,我们都做了什么……   遭受了无穷的羞辱也没有改变姐妹们命运,直到昨日耶律花塔打败而归,姐妹们才没有遭受非人的待遇,没有一个蛮人去欺负姐妹们,从那一刻起,妾身就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些人只有被打疼了,才会遵守礼仪和道理。”   云峥痛苦地闭上眼睛,转瞬间就睁开眼睛指指那些侥幸没死,如同没头的苍蝇一般乱撞的蛮人道:“好好的活着,迟早有一天我会带着你们去北方狩猎!   在北方有一座大湖叫做捕鱼儿海,我在地图上将它标注为贝尔湖,听说那里到了春天就繁花似锦,碧绿的草就像毯子一样一直铺到天边,我们可以在那里抓鱼烤来吃,吃的饱饱的我们就继续向西,你能看到各种毛色的蛮人,那里就是这些蛮人的故乡。   据说,那里也有美女,她们的眼珠碧绿的就像是宝石,皮肤嫩滑的就像是丝绸,歌声婉转的就像百灵鸟一样……我把她们抓过来,整天陪伴你们唱歌,跳舞……”   两个女子相拥着趴在云峥的腿上,仰着头眼神迷离的看着泪流满面的云峥,似乎沉浸在云峥编制好的美梦里……   “据说在那里晚上看星光的时候,天空就像是一个镶满宝石的大锅倒扣在大地上,我们可以躺在草地上看星星,有这个大锅扣着,谁也看不见我们,说不定还能干点别的事情……”   “继续说,不要停下来,好美啊……”   “春情浓厚的时候我就会诗兴大发,做几首漂亮的诗词送给你们,这样的话,你们就赚大了。   比如:   ‘小娉婷,清铅素靥,   蜂黄暗偷晕,翠翘敧鬓。   昨夜冷中庭,月下相认。   睡浓更苦凄风紧。惊回心未稳。   送晓色、一壶葱蒨,才知花梦准。   湘娥化作此幽芳,凌波路,古岸云沙遗恨。   临砌影,寒香乱、冻梅藏韵。   熏炉畔、旋移傍枕,还又见、玉人垂绀鬒。   料唤赏、清华池馆,台杯须满引。’之类的艳词。   收藏在闺阁之中,姐妹聚会的时候拿出来一定能引得你们的闺中好友的羡慕……”   云峥看着县衙的大火不知道说了多长时间的话,瞅着大火冲天,瞅着房倒屋塌,瞅着最后的蛮人倒在地上逐渐被大火烧成飞灰,瞅着大火逐渐熄灭,瞅着太阳掉进群山……   天色快要暗下来的时候,整个唐县县城终于安静下来了,云峥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趴在膝盖上的两个温软的身体逐渐变凉,馥郁的香气也随着晚风散尽,脚下的血泊由开始的鲜红色,最后变成了黑色。   没人敢靠近云峥,即便是猴子也只敢在远处点燃熏香帮助公子撵走那些恼人的苍蝇。   大军在有条不紊的做着自己的工作,李常从军寨赶过来接替云峥指挥大军清扫战场,葛秋烟站的远远地瞅着丈夫枯坐在哪里也不敢过来,她知道丈夫这个时候心情一定糟糕到了极点。   定州转运使陈显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哭号三声然后就抹了脖子,定州知府在把老母和孩子托付给了自己弟弟之后也找了一棵树把自己吊死了,定州防御使曹大定过来打算庆祝云峥大胜,准备好好地喝一杯酒压压惊,结果他远远地看到云峥的模样之后,第一时间就找了一匹快马,亡命的向赵州城狂奔,这个时候只有在姐夫赵祯的身后他才能感受到一点点的安全。   火光熄灭了,今天是个大晴天,所以星星们争先恐后的把自己挂在自己该在的地方。   云峥指着天上的璀璨的星空遗憾的对两个再也不会说话的女子道:“不骗你们吧,在这里看星星都是如此的瑰丽,去了大草原,比这还要美丽十倍不止啊!”   葛秋烟壮着胆子走到云峥身边小声道:“夫君,她们已经去了。”   云峥点点头道:“我知道,秋烟啊,你说算不算一个美男子?”   葛秋烟重重的点点头道:“您当然是仪表堂堂的美男子,妾身当初就是被您的容貌给迷惑的。”   云峥很认同这一点,点点头又问道:“你别管我是怎么写诗词的,你说我算不算是一位诗赋风流的才子?”   葛秋烟从脖领子里掏出那个破旧的荷包晃一晃道:“您不是谁是?夫人那里还有更好的。”   云峥再次点点头问道:“我率领大军战无不克攻无不胜算不算是一位大英雄?”   葛秋烟坚决的点头道:“看不到这一点的人一定是瞎子!”   云峥的眼睛里一下子涌出大颗的泪珠指指膝盖上的两个人道:“既然如此,她们为什么还要死?我都答应把轻盈休掉娶她们过门了……我想救活她们,哪怕一个也好……”   葛秋烟抱着云峥将他的脸颊埋在自己的怀里喃喃的道:“是她们自己傻,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李常见云峥终于说话了,也不管云峥夫妇现在是一副什么模样,走过来抱拳道:“启禀大帅,唐县如今已是死地,大军在此不宜久留,请大帅下令全军开拔!而且,天气炎热,这两位节妇的遗体不宜置放太久,也要入土为安……”   云峥把头从葛秋烟的怀里抬起来冷漠地问道:“耶律花塔的尸体找到了没有?此人看似粗豪,实际上最是自私,他不会留在县衙的,你千万不要告诉我耶律花塔已经逃走了!”   李常嘿嘿笑道:“他的尸体找到了,确实如同大帅所言,此人混杂在一群蛮兵之中想要趁着混乱逃遁,结果死在乱箭之下,笑林将军已经剖开他的内腑确认过了,肺叶受损,五脏离位,确实是耶律花塔本人,就算是他能易容伪装,能装成小兵,但是他和笑林将军作战留下的伤势是做不了假的。”   云峥长叹了一口气道:“将此人制作成蜡人吧,这两位节妇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厚葬,然后按照她们生前的模样也制作蜡人,一起献给陛下,这是我大宋朝万古长河都洗刷不掉的耻辱。”   李常点点头,猴子和憨牛见公子终于恢复了正常,悄悄地走过来,将两具手牵手的尸体从公子的膝盖上移开,直到此时云峥才看到两柄匕首深深地扎在她们的心口,匕首直没入柄,可见她们求死的意志是何等的坚决。 第48章 不同人,不同心!   邹同轻手轻脚的从皇帝的住处退了出来,他知道皇帝需要一个私密的空间来发泄一下自己的狂喜之情,所以他给皇帝留下了一个只有十五岁的美丽小宫女就离开了。   战场上的胜利最容易激发雄性的占有欲,邹同自己虽然不是男人,但是身为皇帝的贴身宦官,他非常的了解皇帝的一些行为习惯。   出了门就看见曹大定撅着大屁股战战兢兢的跪在二道门口,浑身脏乱的不成了样子,还不断地朝后面看,似乎有恶鬼在追他。   曹大定见邹同出来了,猛地扑上来抱住邹同的小腿嚎啕大哭道:“邹公公救命啊,云峥要杀我!”   邹同习惯性地将手插在宽大的袖子里阴阳怪气的道:“大将军其实是一个很讲道理的人,你和他在东京的时候算是狐朋狗友,他杀你做什么,一定是在和你开玩笑。”   曹大定全身的肥肉都抖了一下嚎哭道:“这次不一样,这次是不一样的,我贪污点他的钱财他不在乎,骂我两句就过去了,偷看一眼他的小老婆他最多揍我一顿,这次不一样啊,他一定会砍死我的,陈显已经抹脖子了,定州知府杨度也上吊了,没了替罪羊,云峥一定会杀我的。   您没看见他坐在尸体堆里的模样,鬼都不敢靠近他,我的侍妾和知府的老婆趴在他膝盖上自杀了,那两个女人临死前鬼知道说了些什么,反正云峥又是流眼泪,又是杀人的,笑声比鬼哭好听不到哪里去。   趁他没看见我看了一眼就跑了,如果被他看到,他一定会把我扔进大火里活活烧死的,他一个将军,一个杀人狂应该见多了死人,天知道他这一次怎么了。   邹公公求您禀报一声,求陛下将我发配的远远地,不要让我再见到云峥!”   邹同叹息一声道:“咱家受皇后娘娘的照顾多年,就破例警告你一声,京西军监军李常的折子上来了。   你说得没错,大将军这时候真的是处在一种疯狂的状态里,一声令下俘获的六千蛮人被他挖坑活埋了,还是蛮人自己挖坑自己埋,这样的事情,在我大宋还是头一遭。   陈显和杨度也被他抽了好几鞭子,知道不?这就是鞭尸!大将军疯了,提着刀子满定州城找你,可是监军没疯,还知道不能把你砍死,告诉陛下最好把你远窜到沙门岛,或者刺配沧州牢城,要不然,只要被大将军看到你,他是不会管大宋律法的,真的会砍死你。   陛下非常的震怒,让咱家告诉你,要命,就在沙门岛和沧州牢城两者之间选一个地方,否则陛下也救不了你,大将军习惯杀人之后再禀报的。”   曹大定的胖脸哆嗦几下,眼珠子咕噜噜的转了好几圈,最后哭丧着脸道:“我去沧州牢城,那里的官营和节级是曹家的门人……不去沙门岛钓鱼,哪里距离辽国太近了。”   邹同拍拍曹大定的肩膀道:“想走就快点走,你也看到了,各地勤王的兵马都已经到了赵州,陛下明日就要启程去定州,咱家再卖皇后娘娘一个人情,告诉大将军你已经被发配崖州了,这辈子大概都没有希望回东京。”   曹大定瘸着一条腿千恩万谢的走了,邹同摇摇头苦笑道:“何苦来哉,一介纨绔不好好的在东京享受荣华,干嘛非要出任军州给娘娘增添麻烦,即便是娘娘,在这件事情上都难逃罪责啊。”   邹同甩甩脑袋把这些麻烦事都抛到脑后,想起前些日子石中信和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心头就火热起来,自己的那个侄子太老实,不是一个做官的料子,说不得还要自己为他谋划一下前程。   想要去找石中信,却被韩琦,包拯等人给拦住了,韩琦惯例是不和宦官说话的,这些年老的厉害的包拯沉声问道:“李常的奏折来了,为何不走中枢?”   邹同皱皱眉头弯腰回答道:“回老大人的话,这是密奏,有些事情不足与外人道。”   “胡说八道!都是大宋重臣,有什么事情不能为我等知晓,你这刁奴竟敢欺上瞒下,难道你以为你是内官,老夫就奈何你不得吗?”   韩琦发怒了,邹同连忙摇着手道:“奴婢哪有这个胆子,这里面的一些事情真的不能说。”   包拯笑呵呵的道:“既然如此,你就捡一些能说的说,相信陛下也不会怪罪你。”   邹同四处瞅瞅压低了嗓门道:“大将军在唐县歼灭了耶律花塔,一万四千多蛮人没有走脱一个。”   韩琦不耐烦的道:“这件事枢密院已经知晓,京西军的快马已经奏报了,老夫只想知道枢密院本章上没有的东西。另外老夫还想知道,为什么云峥大胜之后会退守定州,而不是就地在唐县驻扎?   一万四千名蛮人为何会全部战死,而没有一个战俘被解送赵州?云峥的战报不会有假,但是这些疑问如何解释?”   邹同直起身子闭上嘴一言不发。   韩琦瞅了一眼泥雕木塑一样的邹同点点头道:“看样子在给陛下的奏折里面李常解释过了是吗?陛下如何看法?”   邹同拱手道:“陛下认为大将军在唐县的作为很妥帖,没有什么问题,准备明日就去定州嘉奖我大宋的无敌猛士。”   说完话就拱拱手从群臣的边上绕过去,径直去找石中信,和这些人说话,邹同总觉得这些人是在算计自己,话说多了会影响自己脑袋的安全,所以平日里对这些重臣,他向来都是敬而远之的。   “确定了,云峥在杀降!”   听韩琦这么说,曾公亮奇怪地问道:“难道只准许辽人杀我们的人,就不许我们杀辽人?如果只是杀降,老夫以为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毕竟不论是谁见到我大宋军卒首级垒成的京观,都会急怒如狂的。”   包拯摇头道:“杀降确实算不得什么事情,可是定州转运使陈显,定州知府杨度这二人听说被云峥鞭尸,杨家的人告到我们这里,就必须问一个清楚明白。”   韩琦摇手道:“即便是鞭尸老夫也没有放在心上,这样做虽然倒行逆施了一些,以云峥的为人还不至于暴虐到如此地步。   老夫担心的是云峥的心智问题,不管是杀降,还是鞭尸,你们觉得什么样的人才能干出这种事情来?   至少,这不该是云峥这种文武双全的将领能干出来的事情,刚才你们也看见了,曹大定叫嚷着说云峥要杀他,他在东京的时候和云峥臭味相投,整天花天酒地的胡混,到底出了什么样的事情让云峥连旧日的狐朋狗友都要杀?   我担心云峥的心智出了问题,这样的人统领我大宋最强悍的军队,很难说会出现什么问题。   诸公,韩琦先走一步,去定州实地看看也就明白了,官家的安危胜过任何事,不见老夫的信函,请诸位拖住陛下的行程。”   包拯等人齐齐的点头答应,韩琦也不再嘱咐,带着自己的亲随当即就出了赵州城去定州城准备实地看看。   石守信的军营日子并不好过,自从韩琦和老包他们到来之后,石守信的好日子就不见了,捧日军与其说他是主将,不如说早就变成韩琦自己了,一顿棍棒下去,打的军营里鬼哭狼嚎,韩琦练兵就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威压。   在韩琦看来这些丘八其实都欠揍,只要砍死几个不长眼的,再揍几个刺头,然后严格军纪,一支强军自然而然的就出现了,他在河间府练兵的时候就是这么干的。   很可惜,捧日军的军卒都是些油皮,常年驻扎在京师,每位大佬的脾气多少都知道一些,自打韩琦走进军营,他们就自发的严格按照军律来约束自己,没有人傻乎乎的拿自己的脑袋让韩琦立威。   他们还有着严密的分工,有刺探韩琦行踪的,有贿赂韩琦身边亲卫的,还有专门研究韩琦练兵特点的,短短几天就完全摸清楚了韩琦的行动规律。   所以,只要是韩琦所到之处,人人精神抖擞的在练兵,不但衣甲整齐,而且队列也整齐,一旦韩琦从视线里消失,远处放哨的人挥动旗子,那些刚才还热火朝天练兵的家伙就会倒一地……   韩琦并不好糊弄,于是捧日军中的将佐就倒了霉,韩琦揍丘八完全不需要找理由,不论如何解释,如何做作,他们都逃不掉每三日一次的杀威棒!   直到今天两方还在对峙,眼看将佐们的屁股就要扛不住的时候,探子来报,韩琦带着亲卫去了定州。   石中信在第一时间就把酒肉摆了出来,指着定州方向痛骂韩琦一顿,捧日军上下也是欢声一片,各自分散到赵州城里去找乐子。   邹同刚走进石中信的大帐,就被热情的石中信拉到矮几边上,给邹同满满的斟了一杯酒道:“索命鬼走了,老夫的日子终于好过了,来,你我兄弟为云侯大胜干一杯。”   邹同拿着酒杯笑道:“你就不担心云侯在唐县失利?”   石中信哈哈大笑道:“你的脚步声一扫往日的沉重,变得脚不沾尘般的轻快,老夫就知道云侯的报捷文书到了!” 第49章 坑你就是帮你   石中信不是傻子,相反,他是一个很聪明的人,虽然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端着一张憨厚的老脸混日子,其实他比谁都敏感。   正因为自己没有什么本事,所以他才会加倍的用心去揣摩别人的心思,想从比自己聪明的人哪里得到对自己有用的信息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所以他非常注意别人都不在意的一些细节。   能记住邹同脚步声两次不同的变化的人,不管是谁都不能说这个人是笨蛋,更不要说从脚步声的轻重推测出事情结果的人,这种人我们一般把他称之为奇人!   邹同虽然对石中信的敏感程度很惊讶,不过心中有事情,看着石中信那张憨厚的老脸也就忽略了这种感受。   喝光了杯子里的酒,他就把酒杯倒扣起来笑道:“今日是我当值,本不该喝酒的,可是你拿大将军的胜利来劝酒,我不得不饮一杯。   老石啊,你前面说的那件事情,如今还能做吗?”   石中信往嘴里又倒了一杯酒道:“当然能做,开始的时候还担心云侯不能取胜,现在有大胜背书,自然没有问题,老邹啊,你先告诉我云侯到底战胜到什么程度了,是击败耶律花塔,还是击溃?”   邹同小心的四处看看小声道:“全歼!一万四千蛮人一个都没有跑掉!”邹同又把整个唐县之战给石中信讲了一个明白。   “痛快!”石中信的大手在矮几上重重的拍了一巴掌叫好。   “战俘多少人?咱们兄弟分些不在册的活人战俘就吃用不尽了。”   邹同摇摇头道:“没战俘!”   “怎么可能?”   邹同苦笑道:“本来有六千战俘的,被大将军挖了一个坑全部给活埋了!”   “坑杀?”石中信听邹同这么说顿时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小点声,大将军现在正处在暴怒之中,他现在样子很吓人,唐县的百姓在战前就跑了一部分,剩下的也被耶律花塔的蛮人部下给杀光了,然后大将军再把蛮人给杀光了,你算算,唐县那个地方哪里还有活人,称之为鬼乡都不稀奇。”   石中信肉痛的咬牙道:“到底还是年轻啊,坑杀战俘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啊,还会被朝中的那些老夫子指责的,不如留下来卖给我们,他的麾下猛士还能多几文钱养老。”   邹同把手摇得如同蒲扇一般连连道:“这个时候你就不要说这种话了,曹大定他们用妇人,粮草,军械恳求耶律花塔不要攻城,耶律花塔自己也觉得突进的太厉害了,担心被咱们大宋军队给包围了,所以就顺水推舟的接受了礼物没攻城。   城池算是保住了,可是定州防御使曹大定,转运使陈显,知州杨度的老婆都送过去让耶律花塔糟蹋了,听说陈显的老婆胸脯肉都被人家割下来蒸熟了送给陈显,一千一百二十八名妇人最后全死了,现场惨的不忍目睹。   两个本来能活的妇人,在帮大将军梳理了头发,擦拭了战甲之后就自尽在大将军怀里,大将军就是因为这件事才发狂的,才干出坑杀这种事情来得。   老石,我觉得这一次我们是不是不要干这种事情了?我刚才回想了一下浑身都冷,不忍心啊!”   石中信一巴掌就把自己面前的酒壶给拍飞了,大骂道:“狗日的曹大定,这事只有这个狗日的能干的出来,陈显和杨度两个没用的文官还知道要脸面,这狗日的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脸面。   虽说是东京城的纨绔子,可是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就太让人看不起了,乡野间的粗汉子都知道为婆娘杀人,这个狗日的感情是拿人不当人看来着?他不是进城了吗?老子这就去揍他!”   邹同叹息一声,习惯性地走到外面把摔扁的银壶捡回来,晃晃,发现里面的酒没有洒光,就对着壶嘴喝了一口道:“陛下没有杀曹大定的意思,又说不出饶恕这家伙的话,而云侯看样子不杀掉曹大定不会干休,所以这个黑锅只好由我来背,在朝中那些老夫子们知道事情的原委之前,将他打发的远远地,这家伙自愿去了沧州牢城!”   “那就是去了沙门岛!这狗日的敢去沧州牢城老云回来会追到沧州牢城去的,只有沙门岛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才算安全,我要是曹大定绝对不会去沧州牢城的。”   石中信嗤的嘲笑了一声又道:“出了这种事情,皇后娘娘大概都没脸护着这个狗日的,他老子曹睿死的早,要不然一定会被活活气死的,我们将门可以不会打仗,但是不能没胆子,打不过可以送死!   老高家满门死在了鸭子河,明知道是送死也要硬撑到底,所以他高家的爵位恢复了,府邸还给高家了,陛下给的赏赐装满了高家的宝库,十一岁的娃子也当上武定侯了,三五十年高家的地位稳如泰山,将门的富贵是拿命换来的半点都不假。   知道不,如果云侯不出现在唐县,我这一回也是抱了死在定州的想法硬着头皮往定州走,即使他娘的害怕的发抖,也不敢往后退一步。”   邹同拍拍石中信的手笑道:“为人臣子尽忠乃是本分,至于能力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所以啊,这一次的功劳我们不去谋算也罢。”   石中信摇头道:“不对,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是要谋算,这一场大战下来,云侯恐怕也损失惨重吧?野战对攻最是损耗兵力,更何况他还攻城了,云侯是智将,最讨厌的就是野战和攻城,偏偏这两种作战方式考验的就是本兵的战斗力,损伤避免不了。   他对部下历来亲厚,战损的将士需要额外的补助,一定需要很多的银钱,因此,这一次我们问他要战功,其实就是在帮他,了不起银钱多给就是了。”   邹同想了一下道:“这时候还是不要找云侯了,找李常来办这事比较好,从李常的奏折内容来看,大将军现在暴怒的就像是一头狮子,他担心影响军心已经把军队交给了监军李常节制,这也是陛下最喜欢大将军的原因所在。”   “我们在军阵上帮不上他的忙,那就他娘的别拖后腿啊,论起来最该为大宋江山死战的是我们这群享受荣华富贵的人,算了,等陛下到了定州,我们去找老云喝一杯,被他骂一顿也认了。”   石中信和邹同两人不一会就把一坛子酒喝完了,邹同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朝石中信挥挥手就抱着拂尘去伺候赵祯了,无论如何,皇帝这个时候也该完事了……   赵祯也在喝酒,身体疲倦精神却非常的健旺,他如今只能喝一些淡淡的米酒,面前摊放着云峥刚刚送来的正式战报,上面的内容一贯的简单。   “臣云峥六百里奔袭,阵斩耶律花塔于唐县,坑卒,六千!”   每一个字赵祯都是要喝一杯酒的,所以看完这封一句话的奏折之后,酒量很浅的赵祯已经面红耳赤了。   拍拍手,记录起居注的史官已经拱手等候,赵祯指指桌面上的那封奏折对史官道:“记录下来,一个字都不许修改!”   史官面无表情的接过小宫女递过来的奏折瞅了一眼道:“坑卒之事有损陛下仁德之名!”   赵祯红着脸道:“朕很喜欢,很喜欢这样的措辞,这让朕有秦皇汉武的感觉!相比仁德,朕更加喜欢这里面的王霸之气。”   “臣,遵旨!”史官应承一声就捧着奏折回到了帷幕后面,皇帝一般不干涉起居注记录的,今天看在皇帝高兴的份上,不做修饰也就是了,为尊者讳这一条大部分史官是不喜欢的,但是指出哪里不妥却是史官的责任。   赵祯其实不是很在意那一千余名妇人的事情,他甚至认为曹大定能保证城池不失才是真正的重点,云峥的狂怒是因为他是一个把人看得比城池更加重要的烂好人,一个自尊心强烈的已经让人无话可说的男子汉,这样的人做朋友,做兄弟,做臣子自然是极好的。   就是不适合当皇帝!   思虑到了此处赵祯不由嘿嘿笑了出来,有这一点就足够了,至于云峥要砍死曹大定随他去,如果曹大定不小心遇到云峥被砍死了,也是他的命不好,谁都莫怪……   河北,河间已经烽烟四起了,到目前为止,大宋的表现是可圈可点的,狄青面对辽皇倾国进攻有攻有守不落下风,而云峥在雁门关外大展神威,以手头的五万之众击溃了辽国三十五万大军,彻底的扭转了宋辽之战的战局,让大宋有了扬眉吐气之感。   就因为如此,赵祯才敢带着一队鱼腩军队屯驻赵州,这里到定州不过三百里之遥,对他来说已经是难得的冒险了,如今,被战报形容成魔鬼的耶律花塔已经被李常制作成蜡人了,武德殿上再多了一尊蜡像,他再也不能伤害到任何人了。   想到这里,赵祯看着那个娇媚的小宫女又觉得浑身燥热起来,想要再次温存一下,却发现小宫女已经被刚刚走进来的邹同打发走了。 第50章 吃撑了的云峥   赵祯喜欢自己有欲望,这说明自己的身体还能受自己控制,说明这具身体依旧是年轻的。   一个孩子并不保险,所以他想再有一个孩子,很可惜,除了一个女儿之外他只有赵旭这么一个儿子了。   出东京的时候,赵旭已经能够用果子砸宦官和宫女了,这很好,说明这孩子四肢强健,还能爬到桌子上去摆弄祖宗的牌位了,按理说发生这种事情一般都要被砍头的,但是赵祯以为自己的老子不会在意他的亲孙儿和他亲近一下的,所以只砍掉了照顾赵旭生活的宫女的脑袋。   淑妃的信里历来只讲述儿子,从不讲述自己,赵祯对这一点也很满意,后宫本来就不该多过问朝政,子幼母壮在皇家是个大问题,所以赵祯认为只要自己活着就是对淑妃最大的仁慈。   和云峥喝茶闲聊的时候听他说过一种奇异的动物,螳螂!对这个动物赵祯其实很熟悉,比如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啦,什么螳臂当车啦,但是第一次听说母螳螂在和公螳螂交配之后就把公螳螂当成食物给吃下去了,还说这是自然法则,什么自然法则如此的残忍?老虎不是都不吃自己的同伴和幼崽吗?为什么螳螂会?这太让人不寒而栗了。   不过回头看到自己家廊柱上的螭龙也就没有多少感慨了,多变就是龙的性格,从远古的传说到近代的神话,龙从来都是善恶难辨的,高兴的时候行云布雨恩泽万物,不高兴的时候就兴波鼓浪吞噬生命,赵祯清楚,大宋关于龙的神话,其实都是在隐喻皇帝。   宋辽之间的这场大风波就是自己掀起来的,处于一种奇妙的幻觉,赵祯感觉自己已经化身为龙了,尾巴还牢牢地勾在东京的金殿上,龙头却已经穿云过雾的来到了高空之上。   在高高的云端上飞行地下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渺小,不管是悠闲踱步的白象,还是卧在高岗上的吊睛白额猛虎,亦或是法度森严的谛听,还是蚂蚁一样纵横四野放牧羊群的恶狼,都是那样的渺小……   这片天空是属于龙的天空,它自由自在的在天空飞行,清凉的雨雾濡湿了鳞甲,这让它更加的舒适,捉住了一只苍鹰,准备填进嘴里,忽然看见苍鹰的屁股上盖着大宋的印鉴,只好随手放走……   顷刻间,这条龙已经遨游遍了大宋的领土,从山峦叠嶂的蜀中,到碧波荡漾的南国,再到荒蛮不堪的岭南,它甚至看到了老余靖长着一颗雪白的牛头坐在官邸里批阅文书,最后穿越广袤的平原来到了赵州,他想继续向北面飞行,还没有越过长城,对面也传来一声龙吟,一条银龙从草原上窜起来,冲着自己张牙舞爪的,这让金龙非常的愤怒,长啸一声,停下自己的身躯,与此同时,地上的白象,猛虎恶狼,也随着龙吟向对面的银龙长啸……   “陛下,该醒醒了,包拯求见!”   邹同难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赵祯睁开了眼睛,迷茫的向四周扫视一眼,没有看到湛蓝的天空,也没有见到什么银龙,更没有白象,黑虎,恶狼,羊群的踪影。   这一刻赵祯分不清楚到底是梦里面的场景真实,还是这里的场景真实,好在邹同那张丑陋的脸给了他确实的坐标,自己刚才真的做了一场大梦。   他有些不愿意从梦里醒来,于是邹同就倒霉了。   “自己去慎刑司领板子,十下!”   “啊?”邹同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再不去就二十下,惊扰了朕的美梦,十下算是便宜你了,请包拯上殿,正好让包爱卿给朕解梦。”   委屈的邹同只好下去请包拯上来,自己心不甘情不愿的去皇宫慎刑司请罪,那些混蛋早就看自己不顺眼了,这十板子虽说要不了命,但是皮肉之苦是吃定了。   包拯上殿,赵祯亲热的拉着他的袖子邀请他坐下,还吩咐宫女给老包上了茶水,不等老包开口,他先说道:“爱卿来的正是时候,刚才朕假寐片刻,忽然间就发现自己变成了一条金龙,遍体披金,顷刻间遍游四海,从东京到蜀中,再到岭南,到江南,再到东面,最后越过平原来到了赵州。   朕看到了白象,看到了黑虎,看到了谛听,看到了狼群牧羊,也看到了余靖变成牛头人在批阅文书,朕想去北面看看,却在长城被一条银龙阻碍,朕大怒想要作战,却被邹同这个狗才给唤醒了。   素闻卿家能够通晓阴阳,不知爱卿对朕的梦有何看法?”   包拯捋着胡须笑而不语,赵祯以为包拯在思考,也不催促,耐心的坐在旁边等候。   如果云峥在这里的话看到老包捋胡须就会知道老包是在动心眼,不知道心里想着要坑谁。胡须捋的时间越长这个坑就越深……   足足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老包站起身朝赵祯施礼道:“陛下化身神游可见鲲鹏?”   赵祯回想了一下尴尬的道:“鲲鹏没有见到,只看到一只屁股上印有我大宋烙印的雄鹰!”   “呵呵呵……当年周太祖郭雀儿郭威梦中化龙,与鲲鹏鏖战,却被一铁箭所伤,梦醒之后肋下痛不可当,然御医查之肋下除了有一片红色印记之外别无所伤,可是不到半月,周太祖就故去了,不知陛下可知道这道典故?”   赵祯点点头道:“然后就有周世宗柴荣继位,最后才有太祖皇帝陈桥黄袍加身的旧事!”   包拯笑道:“这就是老臣为何要问陛下有没有遇见鲲鹏的缘故,陛下既然说没见到鲲鹏,只见到苍鹰,还是带有我大宋烙印的苍鹰,可喜可贺啊。”   赵祯讪讪的道:“传闻中鲲鹏以龙为食……”   包拯阻止了皇帝后面的话,高声道:“陛下福运深厚,化身神游,身边还有白象,黑虎,恶狼护卫,即便是鲲鹏也要退避三舍。   至于遇到了银龙,那不过是辽国皇帝耶律洪基的法身而已,我大宋为中土皇帝,自然是金龙,辽国地处北方,不是银龙是什么,老臣以为,不日就会有辽国的信使过来与陛下商讨休战事宜,征战到了这个份上,已然惊动两位皇帝陛下的法身,所以不宜再战,再战下去将有不忍言之事发生。”   “黑虎在咆哮……”赵祯努力地想起梦里的一幅画面。   “陛下在定州之地遇到黑虎,那只有云峥了,司天监说云峥乃是贪狼降世,他自己本身就是杀星,战场之地才是他如鱼得水的地方,每战争先更是贪狼的性格,只有通过血肉的滋养,贪狼才能无比的强大,所以贪狼从不问该不该战,而是问什么时候作战,这是他的性格。   陛下既然在梦里见到了黑虎,就说明黑虎的神魂格外的强大,这都是血肉敌人血肉滋养的结果,不消说,唐县大概已经没活人了,耶律花塔的部下大概也被他杀干净了吧?”   赵祯迟疑的道:“云卿在唐县坑卒六千。”   包拯长叹一声道:“陛下,休战吧,过犹不及,贪狼不知节制,我们需要及时的加以控制,云峥已经有了疯狂之意,但是他还知道将军权暂时托付于监军李常就说明他的灵智未曾被杀意给泯灭掉。   雁门关一战,三十五万辽军被击溃,老臣听闻雁门关外的群山中尸横遍野,野兽都吃不完残余的尸体,以至于有旱魃出现,如今唐县经过不断地征战,已经成为了死地!十年之内活人不宜进入唐县。否则轻者丧命,重者沾染瘟疫流毒无穷。   对大宋来说这是无上的军功,无可比拟的荣耀,但是对云侯本人来说却不是好事情,一个壮汉一顿吃十斤饭,谁都会说是好男儿,但是一顿吃一百斤饭,这就堪忧了,如今,云侯就是那个一顿吃了一百斤饭的人,再也不能给他喂食了。”   赵祯被这番话惊着了,咕咚一声咽了一口口水,问道:“这种事也能撑死人?”   包拯再次捋着胡须道:“陛下已经化身神游了,这已经是说战争再打下去陛下就要赤膊上阵了,很明显的征兆啊。”   赵祯沉默不语,良久之后问道:“爱卿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包拯连忙禀奏道:“河间府狄帅来函说,辽人已经后退了,河北之地已经三日无战事。”   “爱卿暂且退下,容朕仔细的思量一下。”赵祯有些意兴阑珊的向后面走去,实在是没想到包拯竟然给自己解梦,解出一个退兵梦出来。   包拯笑眯眯的走出皇帝行宫,抱着勿板瞅了一会正在挨揍的邹同,然后笑了一声就去找群臣商议两国休战的事情,有了赵祯自己送上门来的好机会,他有八成的把握肯定宋辽之间的战争将会在入秋之前完全结束,再不结束,负责大军供给的三司使王安石就要投缳自尽了。   至于辽国,已经没有了继续攻击下去的理由了,西夏人正在朝他们的西京狂飙猛进,北方的上京道,东京道正在遭受史无前例的攻击,想要去南方的蛮人根本就不顾惜自己的生命,与其自己被今年的寒冬活活的冻死,不如趁着天气暖和,为自己的族人争取一线生机。 第51章 实在是打不动了   包拯回到寄居的客栈,吩咐老仆不得打扰自己,一直忙碌到深夜才写好了四封信,用火漆封好,连夜就发了出去……   南院大王耶律信的大军赶到唐县的时候,见到了恐怖的战场之后,也不得不引兵退出唐县。   这里确实已经成了一片死地,是属于鬼魂的世界,不管是宋国的冤魂还是辽国的冤魂,都在这里夜夜哀嚎……   辽皇耶律洪基在听说族弟耶律花塔被阵斩的消息之后,仰天大哭三声,下令大军停驻在距离唐县八十里的安阳口,全军缟素,为辽国的士卒致哀,到了此时此刻,战争是否还有进行下去的必要,在辽人中间产生了巨大的疑问。   定州城。   云峥谁都不见,尤其是定州的地方官吏他看都不看一眼,甚至将定州人送来的礼物和食物扔了出去,声言,“这些东西充满女人胯下的腐臭气息,好男儿不屑用之!”   主帅是这样,京西军的士卒也同样如此,宁愿跟着自家将军啃干粮,也不愿意接受定州城丰富的补给。   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惩罚,为了羞辱,到最后京西军和定州人之间的谈话,都需要另外地方的宋人来传达。   云峥听说自杀这种事在定州很流行,但是他毫不在意,毫不在意的继续羞辱这座耻辱的城市。   葛秋烟将军中的干饼子蒸软了给丈夫端过来,瞅着瘦的颧骨都突出来的丈夫狼吞虎咽的吃着饼子喝稀粥心痛的厉害。   “夫君啊,小轼说他从周家坳弄来了一些食物和青菜,要不然让他给您送些过来?这些东西是干净的,没有您说的那种味道。”葛秋烟强自带着笑容,小声的道。   云峥放下饭碗看看葛秋烟道:“骨气!骨气最重要的!我早就说过,人瘦也要先长筋骨,没有筋骨,要那么一堆肥肉做什么?   有干净的食物,就先送到伤兵营去,送到这里干什么?”   葛秋烟叹口气依偎着丈夫坐下来道:“也不知道您这是在惩罚谁,与其是在惩罚定州人,不如说这是在惩罚您自己。   好好的一个英雄好汉,睡到半夜里会突然坐起来,睡着了也会在梦里流眼泪,妾身一晚上要给您换好几回枕头的。”   云峥用力的拿手搓搓脸颊烦躁的道:“我这副样子确实不是一个正常的模样,晚上总是梦见一些稀奇古怪的人,昨晚最离谱,连高昙晟都跑到我的梦里面来捣乱,还跟我说什么”反清复明“一类的屁话。”   葛秋烟听不懂丈夫说的这四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伸出手帮他揉按太阳穴,有些忐忑的道:“夫君,如果妾身说直到现在还和黄黑虎他们有来往,您会不会生气?”   “你打算当佛子去造反?”   “哎呀,当然不是,妾身就是想把这些人归拢起来,然后为您所用,刺杀一下辽国人啦,煽动一下造反了,抢劫一下辽人的粮食啦,反正妾身觉得很好使唤,您难道就不动心?”   “你认识拉登?”云峥睁大了眼睛问葛秋烟。   “不认识,还有姓拉的?”葛秋烟被丈夫问得摸不着头脑。   云峥搬着老婆的脑袋仔细地看了看,也没有从她的脸上找到拉登的影子,放心的吁了一口气,觉得说话很没有意思,准备躺倒就睡,只要那个姓拉的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就谢天谢地了,至于别的,真的没办法管,老婆要去当一个有利于宋国的恐怖分子自己没有去阻止的道理,反正自己身边的恶人已经够多了,不在乎再多一点。   葛秋烟见丈夫睡在躺椅上闭着眼睛,会心的一笑,帮他盖好毯子,就拿了一把蒲扇守在边上帮他撵苍蝇,夫君最近怕苍蝇怕的厉害。   韩琦远远地看到定州城上飘扬的黑虎旗子一颗心就放了下来,至少定州城还在宋军的手里,只要有落脚的地方,陛下过来的时候也不至于出太大的危险。   他骑马骑的不够快,上午的时候就被老包派出的八百里加急给追上了,看过老包的信函之后放心了不少,只要皇帝心中有了退意,自己无论如何也要说服云峥结束战争,再打下去就要伤国本了。   才进城他就看到了非常恶劣的一幕,彪悍的宋军对定州城的百姓似乎并不怎么友好,只要看不顺眼就会一脚踹过去,看到一个老苍头被一个粗壮的虞侯踹倒这就触碰到韩琦的底线了,一声令下,他的亲卫就要把那个虞侯抓起来。   虞侯哈哈笑道;“还真有不怕死的,爷爷是京西军的好汉,从来只有我们揍别人,还没有别人敢揍我们。”   这种泼皮军汉韩琦早就见多了,烦躁的挥挥手,一大群亲卫就扑上去将这个家伙按倒在地上,嫌他叫声难听,随便找了一块破布塞他嘴里,手脚也被捆的结结实实往马背上一扔,韩琦就打算去找云峥算账。   这样的结果真是太好了,韩琦倒不是想为那个老汉主持公道,事实上他知道这种公道是主持不得的,大官主持完公道惩罚完恶人,接受了百姓的欢呼之后就高兴地离开了,只留下那个可怜的老汉过些日子接受更加残毒的对待。   他只不过是想找一个和云峥谈话的突破口而已。   京西军的事情只能找云峥谈,韩琦不认为李常暂时接管了军权就代表自己需要和李常谈事情,想要京西军彻底心甘情愿的休战,除非云峥下令,李常说的话随时都会被云峥推翻,在韩琦看来,这就是云峥应付政治斗争的策略而已,给自己争取了做两次选择的机会。   身为一个有着无比敏锐感觉的政客,只不过在城里走了一小段路,他就感受到这个城市里的气氛很不对劲,宋军对那些百姓的恶劣态度并非是偶然,而是一种普遍的现象,而那些百姓在遭受了宋军的不公正对待之后也选择了忍气吞声,其中就有很多夹着书包的读书人……   韩琦的旗牌官挡住了那些想要把自己战友从敌人手里救出来的军汉,白玉狮子代表着什么,军汉们都应该清楚,韩琦带着一大队尾巴径直就去了云峥居住的地方。   敲敲门,一个青衣小婢出来应答说自家主人身体不适,不见客,请客人留下拜帖,等主人身体好转之后回拜。   这样的措辞如何挡得住韩琦,咣当一脚就踹开了大门,张嘴吼叫道:“云长生,出来,给老夫一个交代!”   刚刚从躺椅上坐起来的云峥睁开眼睛就看到了怒气冲冲的韩琦,不由得怒道:“正在与我夫人敦伦,你这样闯进来坏人好事难道就不怕遭天打雷劈吗?”   葛秋烟羞臊的尖叫一声就钻进屋子里去了。   “呵呵,白日宣淫?这可是一条新罪责,此事不论,老夫也干过,算不得什么事,如今老夫只想问你为何纵兵欺压良善百姓?”   云峥瞅瞅地上那个蛆虫一样扭动的部下,蹲下身帮他抽掉嘴里的破布,就听那个虞侯大声道:“大帅,卑职冤枉啊。”   云峥手下不停,将部下身上的绑绳全部解开之后,指着韩琦对委屈的部下道:“我也不听你是怎么被冤枉的,认准了,冤枉你的是大宋枢密使韩琦,下回想报复他,最好退役之后再说,人家可是身配白玉狮子的主,莫说冤枉你,砍你脑袋你都只有忍着。”   虞侯也是一个聪明的,见大帅给自己创造了机会,立刻就从小花园里溜掉了,至于朝大宋枢密使报复这种事情除了大帅别人不敢想。   云峥邀请韩琦坐下,倒了一杯热茶给韩琦,叹口气道:“你们能不能行行好,赶快把战事给停下来?老狄快挺不住了,我也差不多要废了,再打下去,你们就学曹大定拿我大宋的妇人去抵御辽人吧,不过这种事你最好等我战死之后再做,要不然我会活活气死的。”   韩琦觉得脑子似乎不够用,自己跑了几百里地目的就是希望能够说服云峥不要再打仗了,没想到这个战争狂人竟然率先提出休战了。   和云峥说话最让人痛苦地莫过于此,你从来搞不清楚他到底想要什么,为了保险起见,韩琦打算先不谈休战的事情,先把送妇人上战场的事情弄清楚再说。   “谁送妇人上战场了?曹大定?”   “是啊,还他娘的送的大义凛然,把自己的小妾,转运使的老婆,知府的老婆和一千一百一十八名民女送到了敌人的床上,老子拼死作战想要救回来几个,结果那些妇人不想活了……所以也就没人能活下来。   她们死了,轻松得很,磷火弹的毒气闻到就死了,可是老子的日子难过了,现在每日里头疼欲裂,那些枉死的妇人总是留在我脑子里不出去,据我老婆说,我一晚上能哭湿百十个枕头……曹大定我没找到,否则一定生生的剥了他的皮。   老韩,这种事你们能不能不要干成不?了不起老子操着刀子上去杀敌就是了,千万别再把妇人女子支应到前面,你们要是再来一次,辽人没事,我先完蛋了!”   韩琦脸色青白浑身发抖,哆嗦着嘴皮子半天才吼出一句话:“曹大定,你该千刀万剐!”   云峥幽怨的道:“我知道你其实想要问候他们曹家祖宗十八代的,碍着皇后的面子不好说,实在不行,我躲起来,你慢慢地问候……” 第52章 韩琦的法律精神   大宋朝的两位重臣就站在青天白日底下不断地问候曹家的列祖列宗,云峥以为只有自己这种粗野的人才会破口大骂,想不到韩琦这种斯文高傲了数十年的家伙也是一个骂人高手。   两个人约定了要把曹大定弄死之后,葛秋烟从屋子里重新端来一壶茶和一碟子蒸软了的面饼放在矮几上招待客人。   韩琦也不讲究,一口茶,一口面饼的吃了起来,他是真的饿了。   “好东西有,但是我认为定州城的东西脏,所以就不吃,估计你也不会吃,这些面饼是我从雁门关带过来的,很干净。”   韩琦不在乎自己吃了些什么,放下茶杯问道:“你真的已经不想打仗了?”   云峥无言的从袖子里掏出一份文书放在韩琦的面前道:“损兵折将啊,雁门关差点被郭恒川给打烂了,偏关城干脆就打没了,我何耶律花塔的这一仗把兄弟们最后的一丝精气神也耗尽了,即便是我想打仗,将士疲惫,急需休整,打不下去了。”   “八千三百五十六人?”韩琦看完最后的数字之后吃了一惊抬头问道。   云峥苦笑道:“杀敌一万自损三千啊,你不会以为京西军只杀人不会被杀吧?幸好我们有相对完备的医疗体系,否则这个数字最少需要扩大三倍,如果损伤了两万弟兄,我哪里有什么力量攻击到定州。   我想攻击辽国西京想得要命,可是我最后的力量都消耗掉了,只能率兵来到定州,用耶律花塔的人头来震慑一下辽人,好早点结束这场战争,燕云十六州绝对不可能一鼓而下,需要从头计议。”   韩琦呵呵笑道:“老夫以为你如今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不愿意结束战争,想要继续捞取功绩,向你憧憬许久的王位进发。”   “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我就是想收复燕云,把大宋的版图弄得完整些,守卫起来方便些,至于什么王位就是一个借口,早点说出来,免得别人以为我有别的心思。”   韩琦仰面朝天的躺在躺椅上拍着自己的额头叹道:“这就是你的高明之处啊,别的武将想要谋求王位,我们一定会小心谨慎的应对,唯有你大张旗鼓的说出来,老夫等人却不觉得有什么,心中还有些乐见其成的意思。   对了,你干完这些事情之后真的打算找个海岛当你的孤家寡人去?想要那里早点说,老夫好帮着你仔细挑挑。”   云峥哈哈大笑道:“受不了我了吧?想要把我早点赶到海岛上去钓鱼了吧?哈哈哈。   你说得没错,我还真的没把陆地上的这点荣耀看在眼里,干点什么都要受你们这些老夫子的掣肘,不如去海岛上当王然后弄一支舰队纵横四海来的畅快。   到时候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四海之上的宝物任我予取予夺,高兴了还能去攻击一些远处的小国家,就算是屠城灭族你们也不知道。   老韩,顺便告诉你一声,大海比大陆大的太多了,也美丽的太多了,富庶的太多了,神奇的太多了。   你如果当官当腻味了,不如也来海上,我们去烧杀抢掠,去纵横四海,在血与火之中细细的体味自己的人生……”   “住嘴!可怜我大宋百年文华,就养出来一个喜欢烧杀抢掠的混账?夫子曰……”   “你才住嘴吧,口是心非的不敢承认,你敢拍着胸脯说你不喜欢肆无忌惮的生活?老包说这些话很可信,你说就亏心了,人家把你叫做韩老子,说明你的心里就藏着一头猛兽,只不过被道义的铁链子拴着,去了海上,没人约束你,天知道你会干出什么事情来,烧杀抢掠这种事你会干的比我过分。   当初我从交趾国回来把财宝亮出来的时候,你的两只眼珠子可是变得通红啊。   说你贪财是羞辱你,所以啊,你不在意那些钱财,你喜欢的是那些钱财上面沾染的血腥气,看你这哪里深呼吸的狰狞模样,我都不敢打搅你,生怕你一时兴起连我都给抢劫了。”   韩琦哈哈大笑起来,敲敲桌子示意在一般伺候的猴子给他把茶水满上,美滋滋的喝了一口道。   “陛下做了一场大梦,认为自己化身为龙顷刻之间遨游四海,还说在定州之地看到了狼群,看到了白象,也看到了吊睛白额猛虎,打算北上游玩一下,结果遇到了一条银龙,前路受阻准备大战的时候被宦官唤醒,找了老包解梦,老包说这是征兆皇帝赤膊上阵的意思,然后皇帝就有了退意。   这事你记住啊,到时候千万不要多嘴,陛下骨子里还是不喜欢打仗的,至于让他亲自上阵那可是大宋噩梦的开始,陛下自己也知道这个道理,老包说陛下有八成的可能性会休战,只要你不多嘴,休兵这件事就成了。”   云峥摊开四肢懒懒的道:“只要能休兵,我管你们用什么法子,大宋的内政变法刚刚开始,不能受战事的骚扰才对,内政变法是你们几位大佬的心血所在,但愿能有一个好的收场。”   “困难重重,上有皇族勋贵阻挠,中间有商贾串联搅扰,下面有不知情的百姓抗拒,每一步都走的颤颤巍巍,想要一步一个脚印的走稳当了,需要我们大家齐心协力才成。”   “别指着秃子骂秃驴,我云家就只有一个不算大的庄子,庄子上还养了好多伤残的老兵,云家每年不但不能从庄子上获得收益,还要贴补进去不少的银钱。   所以你们搞的那个一体纳粮,一体纳税的法子就不要找我了,我那里就是一个伤残老兵养老的地方,为国征战变伤残了,你们也忍心去收他们的税务?   我还要找你们,希望你们能专门制定出一个对伤残,孤寡老兵的一个优惠政策,不求大富大贵,让他们至少能够吃饱,不能让这些人流完血之后再流泪吧?”   韩琦摇头道:“不妥,不妥,政策这种事你也知道,只要我们在上面开一个小口子,到了底下执行的时候这个小口子就会变成一条滔滔大河,最后毁掉整个法度。   一小部分人总是要被牺牲掉的……”   云峥愤怒的吐掉嘴里的茶叶道:“娘的,大宋将士总是第一个被牺牲掉的,这件事从你们这里得不到好答复,我就另辟蹊径给兄弟们找活路,别说我说大话,就你们制定的那些政策在我看来千疮百孔的,随便找一个漏洞钻一下,就够我麾下的弟兄们吃喝不尽了,老韩你千万不要忘记了,云某人最厉害的手段不是带兵打仗,而是做生意。”   韩琦潇洒的摊摊手道:“法无规定,民可由之,只要你不犯我大宋律例,干什么都成啊,了不起,你找到一个漏洞,我们就重新制定一套律法来补漏洞,说起来我们还要感谢你才对啊!”   “无耻!”云峥气的嘴唇都哆嗦起来了。   “哈哈哈,你总算是说出了为政的精髓,你称之为无耻,我们称之为亡羊补牢,知道不,自古以来的律法就是通过不断地钻漏洞和不断地补漏洞才逐渐完善起来的。   最早的律法何其的简单,只有偷盗砍手,杀人抵命这两条,你说说,要是按照这两条律法来治理大宋是万万不成的,所以,律法才需要不断地修正,我们总会在吃亏之后才能幡然醒悟,在痛苦中前进,直至律法的完美。”   韩琦并不在意云峥的无理,一则大家都混到了大佬的位置上,地位差不多,说话也就少了很多修辞,二来,他还不希望和云峥闹翻,云峥的小心眼在大佬中是出了名的,文彦博不过坑了他一次,他就坑了文彦博两次,直到现在还看不见什么和解的可能。   混到这个地位的人,在大宋基本上就等于拿到了免死金牌,只要不去造反,即便是顶撞皇帝也是小事一桩。   “不说那些不高兴的了,你我既然说到了休兵,总要辽人愿意才成,辽国的皇帝就在安阳口,能否促成两位皇帝面谈一次,这样的效果是最好的。”   云峥摇头道:“如今我们占优,辽国皇帝向来自大,不一定愿意,再说了,如果两位皇帝谈崩了,我们连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战事再起只会更加的惨烈。”   说完这句话之后云峥见韩琦定定的瞅着自己连忙摇头道:“你不用想着拿我当台阶,我这个台阶太硬,太高,辽国皇帝还受用不起。”   韩琦道:“没人敢让你去当台阶,后果太严重,全大宋的百姓都知道你是大宋的无敌将军,你如果失败了,百姓会非常的沮丧,所以不可取。   我是想说,你在雁门关一战中不是俘虏了无数的辽人吗?养着也是白费粮草,不如……”   “那些人现在都在服苦役,必须在河曲重新修建出一座城池出来,另外我还打算在太行山里也修建一座城关,那些人手都有用。”   云峥老神在在的眯缝着眼睛回答道,只要关系到京西军利益的事情,总有买卖可谈的。 第53章 想要变法的文官们   韩琦在云峥的陪伴下检阅了京西军。   这支军队的军容似乎比不上捧日军,军卒身上的武器也不像捧日军那样整齐划一的跨在身上,而是用布条或者皮带的绑在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上,看起来乱糟糟的。   云峥见韩琦很想问一个高瘦的老兵为何会将一柄一尺多长的牛耳尖刀绑在胯下,出于礼貌欲言又止的样子很可笑。   于是抢先说道:“之所以把尖刀绑在胯下,是因为他的胳膊受过伤,习惯性地吊在肚子前面,为了出刀迅速,只好这样了。”   韩琦点点头道:“这么说每个士兵放置武器的位置其实都是按照他们的习惯来的?”   “是啊,战场上谁还顾得了好看,只要能把敌人弄死自己保住命的都是好汉啊。”   两人闲谈着走进了李常的临时官邸,手上还沾着蜡片的李常笑眯眯的迎接二人。   韩琦坐了片刻就觉得浑身阴冷,强忍着不适问李常:“萧火儿还没有被你制作成蜡人吧?”   李常笑道:“也快了,就等陛下看过活生生的辽人统帅之后就做成蜡人摆放在武德殿里,枢密使是否要去偏殿参观一下蜡人?工匠们正在制作耶律花塔蜡人,这家伙长得牛高马大,普通的蜡桶装不下他,下官特意制作了一个新的蜡桶可以一次成型。”   韩琦强忍着要呕吐的欲望吩咐道:“萧火儿和一干辽国勋贵都不要弄死了,朝廷有用处。”   李常摇头道:“您可以参观,可以杀掉,就是不能把他们活着送给辽人,这关系到大帅的信用问题,按照某一份合约,这些人是不能活着回到辽国的。”   韩琦瞅瞅云峥,见他不好意思的朝自己笑笑,叹息一声道:“看样子你为了取得雁门关大捷是用了浑身解数的,名声都拿出去抵押了,你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云峥笑道:“其实神武城就是一个很好的台阶,辽皇拿到了也长志气,枢密使可能不知道。辽国的一位勋贵,带着六名亲卫守卫着偌大的神武城,我大宋官兵摄于他的冲天气节,两个月都没有去触碰那座城关,枢密使可以把这事告诉辽皇。”   韩琦哼了一声道:“不用说,和你制定契约的定是这位大无畏的城守,一座破破烂烂的城池换取辽国在雁门关的惨败,这个买卖你做的不错,留着此人你下回还打算使用是不是?”   云峥笑道:“最好让此人能够升官发财才好!”   韩琦跟着笑道:“已经下过一次水的人,想要干干爽爽的上岸,这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就像你故意冷落定州城的百姓一般,自己做错了事情,恐怕要背负一辈子的。”   韩琦知道京西军上下对自己有很强烈的戒心,所以也不强求这些人的理解,自己做惯了恶人,不在乎被京西军误解,总有些不好的话要自己去说,不好的事情要自己去做。   云峥不知道韩琦是如何运作的,辽人那边竟然有了反应,辽国南院大王耶律信专门给云峥来了信,希望能够交换俘虏。提出的条件是一换一,云峥以为不能这么便宜,提出必须将辽人掳掠走的妇孺加入交换的队伍里,否则自己手里的辽国青壮将会服苦役直到死!   这些天韩琦并没有离开定州城,只是他发出的信函多了一些,云峥不以为他能用一封信就把辽国的大臣调度起来做事,他不过是将手里的筹码数了数,然后告诉专门的文官去做这种事,真的论起来,大宋不少文官和辽国官员之间有着不错的交情。   交换战俘一般都是在战争结束之后才做的事情,这种事情辽国和西夏干过,和蛮族干过,唯独没有和大宋交换过俘虏,因为大宋很少能捉到那些骑在马背上的辽人。   韩琦来的时候是空手来的,石中信家的老管家过来的时候却满满当当的带了十好几车的东西,虽说大部分是不值钱的吃食和药品,却实实在在的让云峥感受到了老朋友带来的温暖。   老管家站在一边伺候着云峥公母俩吃甜瓜,切瓜的速度赶不上他们夫妇吃瓜的速度。   老管家一面切瓜还一面絮叨:“造孽哟,一个是大宋最厉害的将军,一个是堂堂的诰命夫人,在东京城的时候这种粗粝的食物哪里能进入贵人的口,边关那里是贵人待的地方哟,没有酸奶子,没有蜜糖,没有冰鱼儿,更不消说雪泡豆儿水了,如今正是吃漉梨浆、卤梅水、姜蜜水、木瓜汁、沉香水、荔枝膏水、苦水、金橘团、雪泡缩脾饮、香薷饮、紫苏饮、白醪凉水、皂儿水、甘豆糖、绿豆水、卤梅水、江茶水、五苓散、大顺散、荔枝膏、雪泡梅花酒……”   石家的老管家来头不小,今年八十岁了,听说以前是石家老祖宗的贴身老仆,如今年纪大了轻易不出来办事,只要是出来办事,那就必定是私密的大事。   老管家在东京的时候就和云峥亲近,总说云峥身上有他家老主人的气息,云峥但凡去石家玩耍,必定是老管家出来伺候。   云峥仰天大哭三声,又埋头吃瓜,吃完了手里的瓜扔掉瓜皮道:“酸奶子?冰鱼?雁门关哪有那些东西,就是我从东京带去的一些烈酒都被送到伤兵营里去给伤兵洗伤口了。   老管家,我看到有葡萄酿,先给我来一大杯子,瓜是吃不下去了,还是喝点葡萄酿溜溜缝子。”   老管家笑眯眯的道:“我家小主人知道您喜欢这个,吩咐老奴特意带了冰匣子,用新棉被裹得结实,冰到现在还没化呢。”   说着得意的指挥仆从从一辆马车上卸下来一个大家伙,去掉上面的棉被之后,就变魔术一般的从哪个大匣子里取出一样样精美的凉食。   苏轼已经无意中路过先生宅院三次了,来一次就拿走一堆食物,云峥能听到院墙外面勃勃,老虎他们的欢呼声。   东西虽然多,架不住人多,韩琦,李常,笑林,吴杰,梁辑,彭九,憨牛,猴子他们都分一点就不剩下多少了,害的老管家一个劲的自责说东西带少了。   李常笑眯眯的过来了,他是知道石家老管家的,也知道这个老管家在东京城的勋贵圈子里是极有头面的人物,更加清楚老人家来到这里是来干什么的,石中信的信函里隐晦的透露了一两句,李常就知道除了那两句话之外,别的全是废话。   葛秋烟本来就怕热,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守着一盆子冰镇酸奶沫子大吃,苏轼溜进去之后,不一会就端着空盆出来了,见先生躺在树荫底下乘凉,却不见了老管家和李常。   凑到先生跟前小声道:“这种事为何先生不去和老管家亲自谈?”   云峥慢悠悠的道:“现在是自保的时候,干这种事情李常比较在行,让他去谈,比我去谈效果好。放心吧,不会亏了那些作战的兄弟们的,石中信不是一个贪婪的人,知道该怎么办。   皇帝就要来了,如果我没有料错,韩琦来的目的就是为了促成辽国皇帝和我大宋皇帝会面事宜的,他们是早就有准备的。   我们以前以为皇帝来赵州是因为皇帝任性,现在弄清楚了,皇帝来赵州根本就是他们从中间促成的,他们知道皇帝来到赵州没有危险,不管我们有没有干掉耶律花塔,辽人都是会退回去的。   也就是说辽人最多会进兵到唐县,不会进攻定州,定州惨案是曹大定他们在恐惧之下制造出来的,我一直怀疑耶律花塔为什么不拿下定州,一直怀疑耶律花塔凭什么敢在战败之后据守唐县,最危急的时候敢派出两个妇人来和我谈条件,是因为他以为我也是整个计划的制定者,结果他错了,所以也就死了。   为什么我们雁门关从来都没有援兵?不管我们如何努力作战最多只能击溃辽人,而没有力气再近一步?不说别的,只要再给我三万大军,辽国西京的四座城池就会被我们夺取,加上大宋以前得到的三座城池,燕云十六州我们就能占据七州!”   苏轼怒道:“这些贼子该死!”   云峥笑道:“这倒未必,大宋的变法已经开始了,攘外必先安内是一个根本的次序,是皇帝的意外举动破坏了文官集团的计划,是皇帝的任性造成了这一次的战乱,你也可以说是皇权想要挣脱束缚的一种表现,这些年我的精力都扑在军事上,对政务很少过问,不消说,文官集团的这次变法一定有对不住皇权的地方,所以才会有现在的麻烦。   雁门关外的四座州城,今日不取,总有拿下来的一天,这些文官看得很清楚,所以他们想在宋辽之间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是因为他们看透了辽国正在不断衰弱的本质。   拖得时间越久,对大宋就越是有利,所以他们才会干出不给我派援兵的事情来,一旦我们攻占了西京四州,战事不用说就会继续下去,会直接拖垮大宋的财政,他们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力量,也会烟消云散。” 第54章 鹦鹉螺和爱情   战争其实就是政治的延续,云峥知道这个道理,只是落到自己头上的时候难免有些苦涩。   既然战争已经马上就要结束了,人们渴望已久的和平就要到来,不妨抱着一颗平常心去接纳。   少数人遵从多数人的意见,这是少数人能够活下去的前提,如果非要和多数人作对,这样的人的下场往往不太妙。   活着,好好的活着才是云峥的终极追求的目标,至于别的都可以放在一边。   有些哲人说人是需要一点精神的,这句话说得有理,不妨把这种精神放在追求完美上面。   至少云峥在信里是这么对云二说的,苦闷的事情没办法在信里写,因为陆轻盈有看别人信笺的习惯,至少她会偷看云大写给云二的信,在她的眼中,云二依旧是一个需要被大人监视的小孩子,至于监督云二完成云大交代的任务就成了她看别人信笺正大光明的理由。   “你大哥说让你多出去走走,放宽眼量看看大宋的世界,从大处着眼,从小处着手,做一件事情就要成一件事情,莫要好高骛远,脚踏实地的走完自己的路才会受人尊敬。”   云二郁闷的看着大嫂拿着大哥给自己的信笺念给自己听,不知道说什么好,好在苏轼的信笺向来都是通过驿递送过来的大嫂看不到。   陆轻盈把云大写给云二的信递给云二之后笑道:“你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好好的陪秦国才是,秦国都在我面前告状了,人家狄咏都知道给簪花郡主亲手打制一把漂亮的小刀子,你怎么就不知道在五月节给秦国送点礼物?   家里也是东京城出了名的殷实人家,哪里会少了你的花销,总是给她送吃食算怎么回事?惹得秦国被宫里的姐妹们笑话,说她是纯粹的吃货!”   云二胡乱答应一声就离开了这个比妈妈还要像妈妈的大嫂,准备去皇宫看看秦国,这段时间自己在盯着庄子上的收成,确实有些忽略了秦国,腊肉倒是一直跟在身边,估计这才是秦国发脾气的原因。   远方的余靖老爷子给大哥送来了好些漂亮的海螺,大哥说这种海螺叫做鹦鹉螺,最是漂亮不过,家里收藏了一些,余靖老爷子知道大哥喜欢,就捡漂亮的又托人送了一箱子过来,给秦国送两个漂亮的鹦鹉螺应该很合她的胃口。   云落落很不好对付,见二叔要出门,立刻就抱住二叔的腿不松手,希望能被二叔带出去,不能撕扯,一旦开始撕扯,云落落就会发出非常大的哭声。   云芊芊如今才能摇摇晃晃的走两步,挣脱奶娘的手扑过来帮着姐姐拉着二叔不让走。   “松手!”   陆轻盈的声音从帘子后面传过来,云落落立刻就松了手,半拖半抱的把云芊芊弄走了,之所以这么做就是要母亲看见自己没有胡闹,而是在照顾妹妹。   云家的孩子都害怕陆轻盈,喜欢爹爹,只是大多数时候爹爹不在,所以她们也就学会了纠缠同样好脾气的二叔。   不等云二张嘴替侄女求情,大嫂的声音又传了出来:“你该去干什么就去,皇宫可不是咱们家随时随地给你留着门,落落既然犯错,就要写大字,芊芊不懂事,就罚她今日不许吃甜食,规矩是要从小立的。”   云二忍不住埋怨道:“大嫂,不是您这样管孩子的,落落和芊芊现在就是玩的时候,尤其是芊芊,她还什么都不懂呢,怎么今天就没甜食吃了?您已经基本上不给落落和芊芊吃甜食了。”   陆轻盈轻笑一声道:“这可是你大哥说的,说孩子吃甜食吃多了对牙齿不好,有问题跟你大哥说去。”   “我大哥说的是少吃,不是不给吃……”   “赶紧滚蛋,我怎么教孩子不用你管,等你自己生了孩子再和我说这些大人的话,嫂子我等着呢。”   瞅瞅慵懒的躺在贵妃椅上摇扇子的大嫂,云二只好离开内厅,远远地还能听见大嫂要自己把一箱子鹦鹉螺全部拿走的话。   七月的东京城热浪滚滚,才出门云二又退回来了,他立刻就明白了,秦国之所以选这个时候要自己过去根本就是在折腾自己,低头瞅瞅自己身上的衣衫,薄薄的湖蓝色娟料衣衫,棉布制作的吸汗的里衣,看起来风度翩翩,这种天气出去一定会被汗水湿透的。   秦国一定带着一大群姐妹等着看自己的笑话。   好在冰这种东西云家从来不缺,玩硝石的人家要是缺少了冰才会被别人笑话,老黑见二公子退回来了,立刻就明白该怎么做了,二公子看样子不打算骑马出去了,该准备马车,还有冰。   云家的大部分家仆都是伤残人士,这在东京城里是出了名的,不过云家的仆人也是以忠诚著称东京市上的。   云二很想穿自己那身短衣短裤出去,不过看大嫂如临大敌的模样看来行不通,说什么在家里穿不见人也就罢了,要是敢露胳膊露腿的穿出去她就去跳河。   狄咏其实非常羡慕云二的这套短衣短裤,他在木头房子里见云二穿过,浑身上下透着精神,只可惜他跟自己母亲要这样的衣衫的时候,差点被揍,直接被母亲斥责为下流!   云二进宫早就约好了狄咏同行,难兄难弟的谁都别想跑掉,所以云家马车路过狄家的时候,他就从门房里窜了上来。   两兄弟一路没话说,既然是去皇宫接受那些上了年纪的宫妃们检阅,谁都缺少说话的兴致,眼看就要到宫门了,狄咏懒洋洋的道:“陛下不在宫中,我总觉得我们去皇宫不太合适。”   云二嘿嘿笑道:“陛下在的时候皇宫里还算是轻松,陛下不在的时候皇宫里才是禁卫森严!陈琳把皇宫禁锢成了铁板一块,我每一次见到他全身都发冷,你说那个老宦官都老成那个样子了,怎么还不死啊?”   狄咏把脑袋用手垫起来,马车颠簸的尽撞脑袋了。   “老而不死是为贼也,没见我们进了宫,除了宫女之外,能看到的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宫妃。   薄太妃更是老祖宗一级的人物自然百无禁忌,能不能把秦国和簪花她们接出来去外面玩,在御花园里游玩,我总是担心会被乱箭射死。   这时候去西城的百花园游玩是最好不过的了,那里的小桥流水的,还有无数冰食,是最好的消暑去处。”   云二犹豫一下道:“薄太妃上次已经暗示我们要发乎于情止乎于礼,估计不会同意的。”   狄咏重重的将手拍在自己的额头上惨叫到:“谁有病才会去上杆子的去爬公主的床,如果想要干什么,你我兄弟难道找不到美人窝?东京城里多得是销金窟,你我兄弟最不缺的就是金子!之所以想把公主约出来,我就是想换一个轻松地环境,没想搞大簪花的肚子。”   云二眼看着狄咏从怀里拿出一个锦盒,打开一看,原来是一朵漂亮的珠花,立刻没好气的道:“你上回买了一把三贯钱的西域小刀子送给了簪花,非要说是你自己亲手打造的,最后找了西域工匠帮你镶嵌宝石,害的我被秦国埋怨,非要说我送她的礼物都是没情意的,你今天不会说这朵珠花也是你自己亲手编织的吧?”   狄咏叹口气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说,我爹爹从边关来信要我好好的和簪花相处,我娘立刻就帮我编了这个故事,你在这种天气里被你大嫂撵出家门去见秦国,估计这里面都是有原因的,我们不敢大意啊。娘的,找老婆找的跟两军交战一样勾心斗角的很没意思。”   云二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苏轼的信里面用拼音说的很清楚了,每回只要大哥打了胜仗,就是他最危险的时刻。   透过车窗看着巍峨的皇宫,云二忽然觉得这个地方就像是一个庞大的监牢,压抑的他喘不过气来。   感情里掺杂多余的东西让他习惯性地排斥,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两只鹦鹉螺,心中百味掺杂。   自古,鹦鹉螺就以它令人炫目的美丽让人们发出由衷的赞美。东晋王兴之夫妇就有一队鹦鹉杯,就是以鹦鹉螺壳为杯身,壳外用铜边镶扣,两侧装有铜质双耳,螺内自然形成的水车轮片状可以储存酒,构思精巧,造型独特,据说王兴之宁死都不愿意献出这对鹦鹉螺杯,执意将这一对鹦鹉螺杯子当了妻子的陪葬……   李白的《襄阳歌》中就有“鸬鹚杓、鹦鹉杯,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须倾三百杯”的诗句,赞颂长寿和美丽的爱情。   云二不知道自己的爱情能否经得起百年时光的侵蚀,眼见宫门就在前面,叹息一声将这对鹦鹉螺揣进怀里,只希望自己的爱情也能够和鹦鹉螺一般能经受的起时间的检验,莫要碎裂了。   “云钺!”   还没有进宫门忽然听见一声脆生生的呼唤,惊愕的四处看望,才发现秦国正站在宫墙的阴影里高兴地朝自己招手,不远处就是簪花和两个年纪非常幼小的小宫女,她们手里提着两个硕大的朱漆食盒,也在向两人欢笑。   狄咏深吸一口气道:“不错,这婆娘老子娶了!” 第55章 夏宫怨   既然人在宫外,就没有必要再进宫一趟,云二和狄咏对进宫时必须要进行的猥琐检查深恶痛绝,那些连自己胯下都不放过必须要摸一下的阉人,云二只想一刀砍死。   善解人意的才是好女人,皇宫里面其实就是变态的集中营,猥琐的武宦官,凶恶的文宦官,那些想用眼神强暴自己的年长宫妃,再加上陈琳毒蛇一般阴冷的目光,只要是正常人就没人喜欢。   “我们去百花园!”秦国喜孜孜的爬上了云家的马车,见到云二手里的鹦鹉螺欢喜的不行,拿在手里把玩,至于狄咏和簪花去哪里她一点都不关心。   “扔下簪花和狄咏不太好吧?”云二见秦国催促车夫赶车连忙问道。   “簪花要去碧游园,她向来喜欢富丽堂皇的地方,我不喜欢,山清水秀才最适合我。”   云二笑道:“那你就该跟我回豆沙寨老家,那里才是真正山清水秀的好地方,一年四季白云飘渺,烟雾缭绕神仙地一般。   我很小的时候,大哥要去工地上应付徭役,我就抱着云三坐在窗边等候大哥回来,最喜欢看的就是云雾从山间钻出来,最后弥漫在大地上,天地都是一片模糊,我就觉得自己像是神仙……”   秦国犹豫了片刻,最后拉住云二的手小声道:“这一次是我任性了,你以后要少进皇宫,我总觉得淑妃不对劲,我今天跟太妃说要出来玩,太妃不打算让出来,是淑妃在一边说没有大碍,看得出来太妃是在给淑妃面子才准许我们出来的。   以前的时候,淑妃可不会忤逆太妃的,所以我觉得她总想交好我们云家,大哥和你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和宫妃交往没得失了身份,就算是有好处,结交后宫的坏名声也会让这种好处没了用处。”   云二握住秦国的手把散落的鹦鹉螺又塞进她的手里笑道:“云家对大宋来说只是一个过客,大哥英武过人,胸中的念想就是为大宋百姓打下一片足以安身的安稳家园,燕云十六州收复之后,我们就会去海岛安身,确实不适宜把自己陷进漩涡,轻松自在就最好了。”   秦国皱眉道:“云家好好的,干嘛要去海岛这种荒蛮之地?”   “我大哥想去当海盗!你不觉得这个想法很诱人吗?征服大海才是男子汉的终极目标!”   “……”   簪花没有拗过狄咏,于是他们的马车也跟着去了百花园,夏日里的百花园除了荷花开的乱糟糟的之外,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多余的颜色了,好在蚱蜢舟能够在这里横行无忌,无数的荷花被小船从身上碾过去,掉落了满池子的花瓣……   海盗打仗就是这幅样子……   由于他们的身份最尊贵,所以他们下了池子,别人就只能蹲在岸上看着……   狄咏呲牙咧嘴的用船桨朝云二的穿上泼水,小宫女笑的像麻雀一样,吱吱喳喳的要求驸马反击,于是云二就把铜瓢里的果子全部倒掉,满满一瓢水就泼在四处躲避的簪花脑袋上。   夏日里穿的薄,细绢被浇透之后什么都遮不住,看着簪花已经完全发育好的身体,狄咏咽了一口口水喃喃自语道:“娘的,亏大发了。”   想都没想的就解下自己的衣衫罩在簪花的身上,扭过头朝云二怒吼道:“你这个混蛋是不是故意的?”说完就把酒壶扔过来了……   两军交战势均力敌,最后的结果就是两败俱伤,两位少女惊惶的上了岸去换衣服,两个小小的宫女却没心没肺的喊着要继续作战,至于百花园的主人痛心的看着自家的园子遭劫,却无可奈何,石中信家的园子,云二和狄咏向来不是很在乎。   “你老婆身材不错,高低突兀有致难得的尤物!”   “你看到了?”   “惊鸿一瞥而已……”   “我杀了你这个王八蛋……”   景福宫里凉风习习,只是窗外竹叶婆娑的很像紫竹苑,蓝蓝坐在桌案前,细细的看着手上的纸张。   “都乱了,云家和狄家想要尽快将公主娶回家,这或许不是云大哥的想法,却必定是陆轻盈那个女人的想法啊,想和皇家联姻,却不想和皇家纠缠过甚,这就是你们的想法吗?   没有一个人是傻瓜,谁都从陛下反常的行为中看到了危机,大清洗即将来临,想要为我的孩儿找一些得用的臣子为什么就这么难呢?   云大哥,您为何就不能帮蓝蓝一把呢?   听说您在雁门关外虎视鹰扬,大军所到之处群雄束手,如果有您帮助,我们联手就能左右天下,说到底,您在顾虑什么呢?”   蓝蓝将手上的纸张卷起来塞进香炉,很快就有淡蓝色的火苗钻了出来,直到纸张烧成灰烬,蓝蓝才拿起一个小小的金击子敲响了桌案上的小金钟。   宦官郑彬悄无声息的出现,躬身等候淑妃娘娘的吩咐。   “三日后就是乞巧节,按照惯例女儿节还是要举办一下的,你去趟泰昌伯府,就说本宫准备借用一下他家的碧游园宴请京中贵妇,主人的名头就由他们来担当,本宫是客人!稍后有名单送过去,告诉他们,务必准备的丰盛一些。   再去蜀中商行,告诉赵天行,争取不到崔达就不要勉强,此人与云侯渊源很深,争取不到也不要让他成为我们的敌人。”   郑彬低声答应一声就出了大殿。   蓝蓝再次叹息一声,慵懒的躺在一张美人椅子上,瞅着景福宫华丽的藻顶不知在想些什么。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当年你若有现在的雄心壮志,小妹何必嫁入宫门,你在宣武门上吟唱这首诗的时候,别人只当你是在感慨,但是你看小妹的那一眼却暴露了一切,你怨我变心,却不知你的心从没放在我身上过。   一个孤女子寄居你府上一年多,是你不明白我的心意还是我辜负了你?每晚你都会从我的房门经过,你可知道我的房门从来就没有上过门闩,你远去的脚步声一次次的让我的心变凉……   如今,你远在边关鏖战,我却枯守在这冷冰冰的宫殿里,真是两不相宜啊!   帝王欢情最薄,如非有旭儿,人世间有谁知道我蓝蓝?所以你莫要怨我喜欢争夺,反正你不要我,我既然只剩下权势,我就想要更多!”   想到这里的时候蓝蓝的脸色已经变成了铁青一片,长长的指甲已经深深地嵌进掌心里,手掌心血迹斑斑,两根断裂的指甲镶嵌在那里,她竟然感觉不到疼痛。   木然的拔掉断裂的指甲,将手帕握在手心,然后就起身去了飞雪苑,赵旭该下学了。   司马光是一位严谨的先生,淑妃走到窗前静静地站在那里倾听,赵旭昨日里并没有完成先生布置的课业,却不知他今日如何应对!   “乐羊作为魏国的将领攻打中山国。当时他的儿子就在中山国内,中山国国君把他的儿子煮成人肉羹送给他。乐羊就坐在军帐内端着肉羹喝了起来,一杯全喝完了。   魏文侯对睹师赞说:‘乐羊为了我的国家,竟吃了自己儿子的肉。’睹师赞却说:‘连儿子的肉都吃了,还有谁的肉他不敢吃呢!’   乐羊攻占中山国之后,魏文侯虽然奖赏了他的战功,却怀疑起他的心地来。   孟孙猎获一只幼鹿,让秦西巴拿它回家,那幼鹿的母亲跟随着啼叫,秦西巴不忍心就将幼鹿给了母鹿。孟孙回家后,一到家就要幼鹿,秦西巴回答说:‘我不忍心就给了它的母亲。’孟孙大怒,赶走了他。过了三个月,又招回他秦西巴来当儿子的老师。他的马车车夫说:‘以前要惩罚他,现在招他回来当您孩子的老师,为什么?’孟孙说:‘连幼鹿都不忍心伤害,又怎么忍心伤害我的儿子呢?’   赵旭,这两个故事告诉我们机巧而狡诈不如笨拙而诚实,你现在还听不懂这些故事的含义,不过不要紧,你只要记住有这样的两个故事就成,日后年纪大了,迟早会明白的。   为了加深你对这两个故事的理解,请伸出手来让先生打三下,先让你感受到狡诈带给你的痛苦……”   听到赵旭的哭声,蓝蓝皱皱眉头想要进去,不过她还是忍住了转身离开,一想到云家的大闺女云落落现在只知道吃东西和玩耍,自己的儿子却要接受最严苛的教育,她的心里顿时就不平起来。   听陆轻盈说这是云峥的安排,五岁的孩子现在只要努力地吃饭和玩耍就好,没有任何的必要进行强制学习,孩子的学习一定要遵循寓教于乐的原则,万一弄得孩子厌学,那就彻底完蛋了……   蓝蓝比陆轻盈更加的相信云峥,云家的大小姐确实比自己的儿子多了几分自信,至少在待人接物上来的比自己儿子从容,虽说到现在还喜欢流口水,不过在云家强大的气场之下,无人敢指责什么。   应该让云峥来当旭儿先生的,蓝蓝心中忽然变得开朗起来了。 第56章 孙子一样的活着   云峥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即将成为幼儿园老师,打了两个喷嚏之后就果断的认为自己伤风了,朝一屋子的勋贵大臣拱拱手就准备去养病。   这个时候自己最好开始生病,这些家伙已经在讨论派谁去陪皇帝去见辽国皇帝了。   石中信惴惴不安的瞅瞅跑路的云峥,又看看跃跃欲试的高继宣,硬着头皮无视韩琦凶恶的目光,拱拱手喊一句“内急”就跟着云峥跑了。   云峥找借口跑了,韩琦的这个会议也就开不下去了,愤怒的拍拍桌子下令散会。   高继宣抬头瞅着韩琦道:“末将以为可以随……”   韩琦对高继宣可谓半点颜面都不给张嘴就说道:“跟随陛下去和辽皇见面的人,不但需要有随机应变之能,更加需要强大的威压来控制场面为陛下撑腰,你觉得你很合适吗?”   高继宣争辩道:“只要给我精兵……”   “你指挥的动云峥麾下的骄兵悍将吗?”   韩琦训斥完高继宣之后就拂袖而去,说服云峥陪皇帝走一遭的最好人选是老包,他如今没过来,他不准备多说什么。   高继宣眼看着别的勋贵从自己身边走过,却没有一个人帮自己说话就知道这些人也是和韩琦一个看法的,把牙齿咬得咯吱吱作响,自己高家为皇帝如此死战,也得不到人家高看一眼的待遇,追随皇帝会盟辽国这样的惊天大会人家不愿意参加,自己强求都强求不来,一时间心如死灰。   “弟妹也在啊!”石中信胡乱向葛秋烟打了一个招呼,就不管不顾的一屁股坐在裹着毯子准备睡觉的云峥身边。   “这好像是我家的内宅!”云峥直起身子埋怨道。   “我家的内宅你不是没进去过,我家小妾就差和你一个床睡了,心里有话想问你,不问清楚我心不安。”   云峥叹口气道:“高继宣想去,你们就准许他去就是了,不用把我推到前面,我现在心智有问题,万一发火了,当场砍死辽国皇帝你们的麻烦就大了,再说我刚才受了风寒,你们也都听见了我打喷嚏了,好歹放过我成不?”   “如果你能砍死辽皇,老石我举双手双脚欢迎,现在不是这个问题,而是人家打算砍死我们皇帝的问题。人家千娇百媚的皇后被陛下派人弄没了一条手臂,人家活蹦乱跳的大臣被你和李常弄成了蜡人,人家好好的西京,如今东拼西凑都凑不出多少人来,这样的深仇大恨,辽皇一定会找陛下清算干净的。   好歹你去还能抵挡一阵,高继宣去了我觉得我们很可能就要有一个五岁的娃娃主子了。”   “谈判是什么?谈判就是一个相互让步,相互迁就的一个过程,你刚才也听见韩琦是怎么给谈判定调子的,澶渊之盟不算数了,准备重新修订一个定州盟约,以前许诺给辽国的好处全没了,辽国还要同意大宋商贾在辽国经商,当然,辽国商贾也能来大宋经商,这不是摆明了欺负人家辽国吗?   还有,辽宋两国依旧是兄弟之国,每年两国皇帝过千秋节的时候相互敬赠生辰纲,还他娘的不能少于十万贯。   辽国皇帝必须迎娶一位大宋公主,妃位还必须是贵妃,这是要干什么?是打算把辽国皇室血统给同化掉的节奏吗?陛下已经在同化我云家血统了,现在连辽皇也不放过?你觉得心高气傲的辽皇能够答应吗?”   “我大宋不是也要迎娶一位辽国公主不是?很公平!这只不过是一个花活,两位皇帝都不可能去碰这位公主的,就是一个摆设,一个说法,皇宫里多一个花瓶而已。”   “不对!如果是这样,韩琦完全没有必要郑重其事的强调这件事,这后面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事情,老石,你是不是有话没对我说?”   石中信捶着胸口叫撞天屈:“天地作证,我老石可是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告诉你了,到了现在我们俩知道的一样多。   不过,我也觉得韩琦好像不怀好意,这么繁复的事情,他不可能在短短的时间里就理清楚,庞籍人在东京,他们不可能不事先商量一下的,只能说他们早就有预谋。”   “两千多里地上要同时开十九家榷场,说是互市,在我看来这就是打算在边境上安装十九条大管子抽辽国的血,但凡有一点见识的辽人就不可能答应这种貌似公平,实则恶毒的条件。   只要谈崩了,大宋和辽国立马又回到了战争状态,既然这些人明知不可能谈拢,干嘛要皇帝去谈?还要我绞尽脑汁的去为皇帝的安危操心?说句诛心的话,这些文官是不是真的打算换皇帝?”   石中信紧张的一巴掌就捂住云峥的嘴巴小声道:“爷爷啊,这种话你也敢说?赶紧打消掉这个念头,没人想让皇帝死,绝对没有,提出会盟的是皇帝自己,没人怂恿。”   云峥推开石中信的大手,拿手帕擦一下嘴巴道:“反正我觉得这事不正常,能不参与就不参与,能躲掉就躲掉,老石,你最好也开溜,我的监军李常告诉我说,只要我们取得了大胜之后,我就必须像孙子一样的活着,我现在就开始装孙子了,你要不要一起装啊?”   石中信懊恼的道:“他娘的,老子从来就没当过大爷,狗日的韩琦跑到我军营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当我是影子,老子这辈子没干别的,净他娘的当孙子了。”   云峥见石中信还是有些不开心,就拍拍他的手道:“你放心,我只是不愿意受文臣的摆布,倒不是不愿意去陪陛下会盟,我是在等陛下发话,陛下不发话我就不去,无论如何我是陛下的臣子,吃的是皇家给的禄米,得人钱财与人消灾的道理还是懂的,只是在这个敏感的时候,陛下版诏我才能出手,否则就是名不正言不顺。”   一句话吧石中信说的开心了起来,重重的捏了云峥的手一把笑道:“烧的很严重啊,一会我让老管家给你送来几块昆仑玉退退烧,啧啧,玉质滑润细腻,比美人的肌肤还耐摸,本来打算贿赂韩琦的,现在便宜我们自家兄弟了。”   石中信就是这个样子,大方!是东京城出了名的老败家子,问题是这家伙持之以恒的败家几十年,石家的财富和地位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比他父辈多了十好几倍,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没人看得起石中信,但是皇帝却非常的信任石中信,所以他就有了密奏之权,全天下的官吏,有这道权利的人不超过二十个,由此可以看出皇家对石中信是多么的信任。   当年东京城的一场大火,主管的官员就是石中信和他弟弟,皇帝暴跳如雷的打算严惩,最后却是雷声大,雨点小,五军都督府大都督变成了捧日军的大都督,身份地位没有半点的变化,如果不是因为脑袋上落了点皇帝的口水,基本上算是升迁了。   坐在撵架里的皇帝看了石中信的密奏之后很满意,文官和武将不对付这才是自己的福气,但是不管你怎么跋扈,皇帝的命令一旦下达就要不折不扣的完成,如果连皇帝的旨意都抗拒,这就不是跋扈的问题了,而是忠诚与否的问题。   所以他对云峥不理睬枢密使的命令并不是很反感,反而有些窃喜,这说明云峥直到此时,认的依旧是皇家,而不是什么别的人。   和辽国皇帝会盟是赵祯为自己专门设计的一次政治上的高峰,通过这次战争明确的告诉辽皇,他还没有资格在自己面前高高在上,同样是至高无上的皇权,只有平等的对话才是解决事情的方式,不能随便把宋国使节撵回来,说一声岁币加倍我就必须遵从。   在赵祯看来,通过这一次惨烈的战争,宋国基本上达到了要达到的目标,获得平等对话的地位很重要,而通过战争来达到这一目的,更让这种平等对话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意味在里面。   他不在乎和辽皇谈些什么,他在意的是和辽皇会盟的本身,废黜澶渊之盟这个名存实亡的盟约是必须的,在实力面前,任何虚伪的表现都是经不起考验的,赵祯对此时的大宋实力非常的有信心。   边关发生了这么大的战事,而国内却风平浪静,今年是一个难得的风调雨顺的年月,各地州府报上来的夏粮收入都让人欢喜,战争年份能够民不加赋就是对一个皇帝是否称职最大的褒奖。   忽然感觉外面地动山摇,不等赵祯发问,邹同把脑袋探进来禀奏道:“启禀陛下,京西军前来护驾!现在过来的是前军统制笑林将军,笑林将军出身孩儿军,乃是陛下的肱骨之臣。”   随侍的宫女掀开撵架的帘子,赵祯朝外望去,只见从远处缓坡上冲下来无数的黑甲骑兵,无数的马蹄踏在地上发出如雷的轰响。   赵祯笑眯眯的道:“呵呵,朕的狼群已经到了,猛虎何在?” 第57章 皇帝的坚持   邹同又看到了那支他非常熟悉的军队,除了破烂一点之外,好像没什么变化。   战旗上多了几个被弩箭撕破的大洞,将士们身上的暗红色披风也显得有些褪色,铠甲失去了原有的光泽,上面布满了刀砍斧凿的痕迹,有些将士只剩下一只眼睛,用一支黑色眼罩罩住,显得极为狰狞,最让他感到奇怪的是却少了一条胳膊的人也跨坐在马上,大声的和同伴说笑,见不到丝毫的忧郁之色。   他们一来,根本就不用说话,捧日军就把最靠近皇帝身边的位子给让了出来,有的将官想要说一声,被戾气浓重的笑林瞪了一眼就乖乖地闭上了嘴巴,跑到队伍的外围去了。   赵祯啧啧赞叹,好奇的看着每一个靠近他的将士,他自然看的出来,最靠近他身边的一般都是背着各种小旗子的将领,笑林坐在马上朝皇帝拱拱手,就端着马槊随皇帝的撵架缓缓而行。   “笑林啊!这些年不见你出现皇宫,还以为你退隐山林了,没想到你居然投身军中,如果你喜欢军务,给寒林和陈琳说一声,难道朕就不给你安排了吗?”   “回陛下的话,微臣之所以进入军中,是因为微臣受不惯军中的约束,做不做官的微臣不在乎,只要能为我大宋出一份力,微臣就非常欢喜了,不瞒陛下,微臣在京西军中的职位也是暂时的,回到东京之后,微臣依旧是一个闲散汉。”   赵祯笑道:“你倒是有古人风范,战时从军,战罢归田,显得高风亮节,却不知道体谅一下你主子我的苦衷,这些年以来得用的老人手越来越少,早知道你们这样没良心,朕就不同意你们安全退出孩儿军了。除了朕这个糊涂皇帝,你可曾听说哪一朝那一代密谍曾经全身而退过,过上了好日子就忘了以前真是不该!”   笑林见皇帝心情大好,还知道开玩笑了,急忙回答道:“正因为有陛下的仁慈,微臣等人才会死心塌地的为陛下效力,您看微臣,虽然已经退出孩儿军了,却还在为陛下征战!”   赵祯看看笑林胡子拉碴的老脸叹息一声道:“辛苦你们了,大宋想要强盛,总是离不开征战,这些悍卒看起来凶悍绝伦,在朕的心中他们却是最和善的一群人,最知道感恩的一群人,笑林,你也知道,只要不负朕的将士,朕必定不会辜负他们。”   “谢主隆恩!”   笑林大声的感谢皇帝的好意,随后他身边的将校也跟着大喊,其余的军卒不知道自己获得了什么好处,此时应景的喊一嗓子绝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于是,“谢主隆恩”的声音最后就汇成了一道炸雷。   包拯坐在马车上扫视一眼周围的精兵悍卒,笑容终于浮上来了,这些天他一直在担心会盟时皇帝的安全事宜,如今有这么一群人,自己实在是没什么好担心的,放缓了心情,赶路造成的困倦就迅速的将他湮没了,临睡去的那一刻他还在想,在这休息真是安全啊……   赵祯没有半点的睡意,执意从撵架上下来,命人牵来自己的御马,在邹同的帮助下换上自己的黄金锁子甲,披上大红的斗篷,准备随军开进,只是他的御马不太争气,阉马很显然在战马群里不受待见,嘶鸣着连连后退不敢进入战马群,而高傲的战马群也不接受阉马,靠近御马的几匹战马不论骑士如何控制,它们也撂着蹶子,张着嘴似乎要把阉马撵走。   笑林连忙从自己的战马上跳了下来,扶着赵祯上了自己的战马,亲手牵着战马的缰绳跨上另外一匹战马,瞅了一眼尴尬不以的邹同笑了一下,就算是给皇帝一个解释了。   赵祯骑在马背上笑的前仰后合,指着邹同道:“军中乃是天下间阳气最重的地方,出现一个阉人确实不好,朕听说京西军中的战马都是没有阉割过的,阉马被马群嫌弃也是应有之义。”   即便是遭受了皇帝的讥讽,邹同依旧忠心耿耿的换上铠甲,乖乖地守在皇帝的背后,不断地要求皇帝慢点。   京西军很快就取得了全军的控制权,在赵祯的命令之下开始按照标准的滚动式前进,前军后军不断地变幻,唯有中军不动,行走了不到五十里之地,捧日军就被远远地甩在后面,军阵凌乱不堪,狄青派来的八千精骑,倒是行走的中规中矩,几十里地下来,军阵丝毫不乱。   每走五里之地,低沉的号角声就会响起,向前面打头阵的军队通知该换阵了。   赵祯骑在马上似乎感受不到疲倦,骑兵群扬起的灰尘落在身上也毫不在意,这次行军对他来说是一种难得的体验,瞅着两边高地上不断隐没的斥候,再看看自己麾下的雄壮大军,遥想自己父祖当年行军也不过如此而已。   开国是艰辛的,需要无穷的勇气,但是守住国家,延续统治更加的考验一位帝王的智慧,早日最忠诚的部下如今被富贵生活消磨的雄心不再,不管是吏治还是民治,亦或是兵制都需要重头整顿,忍痛削掉腐肉才能获得新生。   变法造成的痛苦和和对旧观念的冲击不亚于重新塑造一个新的帝国,听说有一种鹰,长到老年的时候,如果需要新生,就必须在岩石上磨掉自己已经沉重的无法捕猎的爪子外壳,必须拔掉自己的羽毛,必须在岩石上敲掉自己已经老化成骨骼一样的喙,然后不食不饮,静静地蹲在自己的巢穴内等待新的爪子长出来,等待新的羽毛从绒毛变成羽毛,等待自己的喙重新变得坚硬。   直到这个时候才能脱掉旧日的沉重外壳,在某一个清晨重新飞上高空,重新成为这片天空的霸主!   赵祯想到这里的时候就看见一只老鹰笔直的向自己飞了下来,他很欢喜的以为这又是一次天人感应,却发现那只老鹰最后停在笑林的肩膀上,这让他有点失望,不过他马上又高兴起来了,因为韩琦带着文武百官在前面的三鸦口迎接自己,自己的智囊团又出现了,赵祯对自己和辽皇的会盟充满了信心。   “这就是奏折里说的那六只海东青中的一只?”赵祯看到笑林在给海东青喂干肉,也看到他从海东青的腿上取下竹管,于是好奇的问道。   “正是,陛下,这六只海东青在此次雁门关大战中功不可没,放飞于天际就能监视方圆百里之地。   我大宋在雁门关的兵力不足,必须集中兵力在某一点上形成优势兵力,然后将敌军各个击破,如果没有海东青在天空监察敌情,我们很难找到敌军的破绽做到一击致命。”   赵祯见海东青目光不善,就没有伸手去找不自在,感慨的道:“若论到机变百出,云卿当为天下第一人。人人都当做玩物的海东青到了云卿手中竟然会奇兵突出,有如此重要的作用,可笑耶律洪基年年玩海东青,却把海东青的作用限制在从天鹅嘴里获取珍珠的可笑事情上,他失败的实在是不冤枉。”   大军继续前行,灰尘落满征衣,赵祯喝止了邹同要帮他擦拭铠甲的举动,喝了一口水,咬牙坚持着要赶到三鸦口宿营地。   笑林看见皇帝马鞍子上的血迹担忧地问道:“陛下,咱们已经奔行了七十里,这已经是一个骑兵一天的行军量了,陛下能坚持到此刻非常难得,还剩下三十里,微臣以为陛下还是上撵架为宜。”   赵祯摇摇头道:“行百里者半九十,还有三十里地,朕坚持一下也就是了,今日既然披上了祖传的铠甲,就不能让他蒙羞。笑林,说点战场的事情,给朕长长精神。”   笑林牵着皇帝的坐骑尽量的保持平稳,略微一思忖笑道:“陛下可还记得我大宋著名的胖才子苏轼?”   赵祯笑道:“怎么不记得,那家伙每次进宫那双眼睛就贼溜溜的,四处偷看宫里的佳人,陈琳似乎警告过他好几次,不过他也确实聪慧,不但在黄河治理上有独到的见解,尤其是做的一手好诗词,尤其是那首《蝶恋花,春景》虽然不和朕的心意,却不得说他遣词造句上的功夫精深。   花褪残红青杏小。   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   枝上柳绵吹又少,   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   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笑渐不闻声渐悄,   多情却被无情恼。   一句天涯何处无芳草,以及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充分的说明了他的贼心不死,好好的一个才子不去为国分忧,却去学柳永写什么风花雪月,论到喜欢,朕更加喜欢云卿写的‘了却君王天下事’。”   笑林大笑道:“诗词微臣是不懂得,不过您知道云侯是怎么调教自己学生的吗?”   赵祯见笑林的眼神盯在马上,不由得笑道:“难道说让这个胖子骑马?”   笑林抚掌大笑道:“正是,一天必须在马上骑足四个时辰,每天从马上下来的时候,苏轼都会嚎啕大哭,云侯就告诉他,没有把铁屁股练成之前,不准下马,还说他一没有战力,二没有什么谋略,如果连逃命的本事都学不会,就该一棒子敲死。”   “哈哈哈……” 第58章 干什么事都要真诚   一短声,三长声,这是号角在传递讯号,赵祯自然是不懂的,笑林解释道:“陛下,这是主将出迎的讯号,一长声其实代表的是主将出战,三短声代表的是全军出动,混合在一起就表示主将带着全军出动了,陛下,您的虎贲之士尽在此地!”   赵祯正色问随行的礼官:“大将军出迎,朕该以何种礼仪回应?”   “回禀陛下,帝星不动,将星流转此乃天地之道,大将军当炫耀武力夸功三次,兵如猛虎,将如狻猊,潮涌三次朝拜天龙,以示亲近之意,陛下当执天子剑立于中心,微臣唱赞!此为道边逢归师之礼。”   老包穿着全套的大礼服,手舞足蹈的跪拜曰:“臣请追随左右!”赵祯笑着答应,邹同急忙帮着皇帝擦拭铠甲上的灰尘,这对皇帝来说一辈子也没有几次这样的经历,仪表不容有失。   笑林的三千前军呼喝一声就围着皇帝形成一个圆阵,狄青的副将率领八千铁骑在外围又形成了一个更大的圆阵,紧紧地将皇帝围绕在中间,至于捧日军,只敢远远地守在外面,不知所措。   一个木制高台迅速的被搭建了起来,赵祯和包拯被侍卫搀扶上了高台,皇帝立于中央,包拯跪坐其右,邹同拜伏于地,礼官捧着长勿板嘴里念念有词的说着古音,号角吹出一声长音,巨大的战鼓,咚咚敲响,震动四野。   天空中出现数声鹰唳,赵祯抬头看时,只见五只海东青正在头顶盘旋,笑林肩膀上的那一只也振翅窜上半空,追逐着伙伴快意非常。   看到苍天下唯有自己身居高处,赵祯胸中的快意简直难以言表,礼官咒语一般的语言,现在听起来似乎都带着一种神圣的韵律。   赵祯看着桌案上酒杯里的酒液泛起涟漪,握紧了手中剑对闭目不语的包拯道:“他们来了!”   京西军全军出动,不管是不是骑兵,如今都坐在马背上,云峥鄙视的看着一身大红袍服的李常道:“你难道不该穿铠甲吗?黑压压的军队里多出来一块红色不难看吗?”   李常嘿嘿笑道:“陛下不在的时候我是你的监军,陛下来了,我就是陛下的人,谁要和一群丘八混在一起。”   一句话就惹来了众怒,李常根本就不在乎诸将的污言秽语,哈哈大笑道:“夸功三次,不要弄错了,骑兵只能到陛下半箭之地,投掷出去的破甲锥只能落在自己的战马前面,那个狗日的要是不小心投掷到陛下队伍里去,就趁早自己割了脑袋吧!”   云峥耳听得一声长号角立刻笑道:“官家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我们这就出发,出了前面的高坡,我们就呈散兵状前进,三波战队交替前行,给弄得好看些,兄弟们苦战了一年,现在是往脸上涂粉的时候,千万不敢大意了,把这些花活做好了,比他娘的战功都强!   出发!”   三里地正好是战马能够跑起来的距离,云峥胯下的大青马率先窜了出去,迎面的风把他的斗篷扯的笔直……   战马蹄子踩出的巨响,就像锤子一样敲击在赵祯的心头,眼看着一道由骑兵组成的黑色狂澜从高坡上冒头,然后狂泻而下,赵祯浑身的血液似乎一下子就涌到脑袋上去了。   骑兵不断地从高坡背后涌出来,然后滑落下高坡,从开始的碎步,到最后的冲锋,只经历了短短时刻,等到所有的战马都跑起来之后,赵祯的耳朵里除了大地的轰鸣声之外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老包神色阴晴不定,叹口气自言自语的道:“雄兵现,陛下的雄心也会被勾引起来,大宋再想回到文治难了!”   赵祯的手心都攥出汗水来了,狂奔的骑兵群里忽然窜起来一片由弩箭组成的阴云,眼看这片阴云向自己扑过来,明知距离还远到达不了自己面前,赵祯依然能感受到其中浓烈的杀意,这让他几乎窒息,邹同已经尖叫着扑上来要抱住皇帝,被暴怒的礼官一脚踹倒。   平坦的地面上多了一片有弩箭组成的田地,就像是一片还没有收割的麦田,奔驰在最前方的骑兵已经俯下身体探手将地面上的弩箭拔了起来,但是机会只有一次,没拔起来多少,这片弩箭组成的田地就被马蹄子踏的粉碎。   邹同看到寒光闪闪的破甲锥又从队伍里飞出来的时候,再也顾不得礼仪了,张开双臂挡在皇帝的前面。   包拯笑道:“内监忠心耿耿让老夫钦佩,只是你挡在前面没有,此物名叫破甲锥,百步之内可贯重甲,肉体不足以挡其一击。”   眼看着破甲锥落地,邹同讪讪的退到一边,无视礼官鄙视的眼神,洋洋得意的重新趴伏在自己该在的地方,不论如何,这一番举动已经捞够了皇帝的好感。   赵祯感觉自己就像是在大海上行舟,周围波涛如怒,如山的海浪不断地向自己的座舟压下来,但是每一次自己都能化险为夷,座舟钻出波浪重新向前。   骑兵在动,自己并没有动,参照物的不同,竟然让他觉得自己在破浪前进,这种奇妙的感觉,让他有些晕眩。   就在他胸中烦闷欲呕的时候,天地间忽然安静了下来,大地也不再旋转了,尘土散去后,两骑联袂跃出军阵缓缓向自己的本阵慢跑过来,圆阵立刻就分开一条缝隙,只见全身黑甲的云峥摘掉头盔抱在肋下,在马上行礼道:“战事未歇,臣不敢卸甲,施不得全礼,请陛下恕罪。”   赵祯沉声道:“爱卿浴血奋战劳苦功高不必多礼,朕检阅三军,见大军雄壮欣慰已极,雁门,唐县,两战爱卿为我大宋再立新功,可喜可贺。”   云峥再次在马上躬身道:“臣也为陛下贺!请陛下亮天子剑以示我军代天征伐之意。”   “这是自然,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大军征战,乃为天道。”赵祯说着话就把天子剑交于礼官检验,礼官拔出长剑以手试过锋刃,一溜血珠渗出来,他高举手掌,向四周宣示天子剑之锋利,而后将天子剑交还赵祯,赵祯随手将宝剑掷于地上,李常下马,取过宝剑赞叹几声,捧给了大将军云峥,有兵卒拿过一柄矛戈,云峥用天子剑轻易的劈断了矛戈,赞了声:“好剑!”转而交还李常,李常这才双手捧剑一步一步的踏上高台,跪地将天子剑重新交还赵峥,以示王权不外落之意。   赵祯看着黑瘦黑瘦而且两鬓斑白的李常哭泣着跪拜在自己面前,想起往日自己只是一时捉狭就把他送到云峥那个虎狼窝里,不由得有些愧疚,俯身拍拍他的肩膀道:“雁门风雪,到底染白了你的头发,爱卿做的很好,很好……”   “为大宋肝脑涂地又有何妨,老臣只恨不能为君分忧,致使陛下亲临战地,乃是微臣之耻……”   云峥站在台子下面看他们君臣相得的模样叹口气对凑在自己身边的苏轼道:“你以后要是能混成这个样子,为师也就安心了。”   苏轼撇撇嘴道:“拍马溜须而已,有什么好羡慕的。”   云峥怒道:“什么叫拍马溜须,你平日里奉承我难道也是拍马溜须?记住了,以后要把对我的那股子劲用在皇帝身上,看看人家拍马都能拍出真诚来,这就是一种智慧,一种生存的智慧。   你先生我就是因为做不来这些事情才会被东京城里的所有人不待见,你没有我的这份狠绝,不能让别人害怕,那就一定要做到让所有人喜欢你,不可走我的老路。”   苏轼见先生发怒缩缩脖子表示受教,不过他转眼间就和老虎等人诉说李常的丑态,云峥只好摇摇头,苏轼嘴贱的毛病还是改不了啊,看样子每个人的性格都是天生的,后天很难改变。   折腾了好一阵子皇帝的撵架终于可以继续前进了,大军整天蔽日的围绕着皇帝的銮驾,赵祯也终于不再骑马了,趴在銮驾的窗口和云峥谈论将要到来的会盟。   “朕以为还是爱卿陪朕走一遭为好,爱卿以为如何?”   云峥笑道:“定州这地方也只有微臣合适护驾,虽然微臣没有狄帅的那份缜密心思,向来在大军的护卫下,护送陛下见一趟辽皇,还是无碍的。”   赵祯笑道:“有爱卿在,朕无忧矣!”   骑马走在一边的包拯忽然插嘴道:“老夫听说云侯正在抱恙,不知此时是否安康?”   云峥皱眉道:“只要你们不要求辽皇俯首称臣,我的身体状况就能支应到陛下返回京师的。   老大人,当着陛下的面,我很想知道你们到底都提出来一些什么条件啊?我怎么听着每一条都是重新挑起战火的诱因啊?”   赵祯也疑惑的看着包拯,文官提出的那些条件他也觉得很难达到,他不好折自家威风说些不合时宜的话,见云峥提出来了,就很想知道原委。   包拯笑道:“陛下,云侯之所以会这样问,是因为他只站在一个将军的立场上考虑问题,却不知道自古以来最激烈的争夺不只是在战场上,还在谈判桌上。   辽皇进军我大宋的时候不是号称百万大军吗?难道只允许他号称,难道就不允许我们也号称一下?” 第59章 无可奈何   云峥算是看透了这群小气的文官,皇帝自作主张的发动了战争,他们就要给皇帝一个难忘的教训,自己是臣子不好下手,就找了辽皇这个能够和皇帝平起平坐的家伙来让膈应一下得意洋洋的大宋皇帝陛下。   早先的时候这些文官以为大宋能够保持不败就算是很难得了,没想到京西军大发神威击溃了辽国的一道主力军队,并且将岌岌可危的定州战线给稳住。   这完全出乎了这群文官在战争初期的预判,现在的局面对赵祯有利,却未必有利于宋国百姓,无意义的消耗战不但损耗了百姓这几年积存的积蓄,而大宋很多急于完成的事情都没有做,黄河的河道已经淤积到了一个危险值,这个时候正是夏汛之时,河堤上应该站满了维修河堤的百姓,可是百姓都被编成了民夫正在成群结队的往边关运送战略物资。   战事太大了,东起大海,西到青塘,每一处都打的不可开交,每一处都不敢轻易放松,各地的转运使忙碌的就像驴子一样,还要接受边关将领的各种刁难,唯有在战时,将军们的重要性才会超过这些文官,所以不管是狄青,还是云峥,亦或是富弼,或者是种谔不趁着这个机会狮子大张嘴,还要等到何时?   朝廷今年的军事预算有八成都投入到了战事上,王安石手里握着一个能下金蛋的金鸡,却发愁没有钱孵化出更多的金鸡,大宋钱庄的分布计划,一拖再拖,今年完成的网点建设还不到去年的一成。   将作监的能力也被彻底的发掘了出来,日夜不停地为边关大军准备各种火药弹,因为急,所以就会疏于监管,火药作坊已经炸了三个了,一时间东京城外的觉名岛上几乎成了工匠的死亡之岛,只要是上岛的工匠,都会自发的和家人诀别……   这些事情云峥都清楚的知道,但是他从来没有放缓过张嘴要军备的口子,反正军备总是不够的,把钱财放在发展军备上好像也不错。   “大宋今年的财政可能有好大的一个窟窿要填,云侯,你能主动向陛下说不宜再战,老夫非常的欣慰。”包拯和云峥并辔而行,把朝廷的艰难一五一十的跟云峥交了底。   云峥苦笑道:“打不动了,京西军战损已经超过了二成,在军伍里有这么一个说法,只要战损超过三成,军队就会崩溃,京西军虽然坚韧一些,一旦战损超过四成,我就会立刻下令全军退后,否则,将有灭顶之灾形成。   所以说,我不打算作战是从实际情况出发的,如果京西军还有战力的话,我绝对不会放弃辽国西京四州!而且不管你们能不能再坚持,我也会要求打下去。”   包拯笑道:“这就是所谓的国力决定战事,如果大宋足够强大,老夫就会坚决的支持你们继续北伐,岂有功亏一篑的道理。   只可惜我们的国力只能做到这一步,能在正面战场击败辽国,已经是百年来难得的大胜了。   不要急,你还年轻,只要我们卧薪尝胆十载,燕云十六州定能一鼓而下,到时候你依然能够得到你希望的王爵!”   云峥长笑一声道:“一万年太久啊,我只争朝夕,自古以来成名要趁早,七老八十的得了王位,我向谁显摆去?   我要王爵目的就是为了能够无所顾忌的吃喝嫖赌,而吃喝嫖赌都是一些力气活,七老八十的还有力气干这些事吗?到时候你们又会要求我要有长者的风范,让我整天板着一副死人脸坐在高堂上当泥塑木雕,无趣至极!”   包拯笑呵呵的道:“你说的倒是清楚明白,如果你真的当了王之后整日里追求的还是吃喝嫖赌,如果有人敢弹劾你,老夫如果不死一定会啐他一脸的唾沫。”   云峥凑近包拯小声的道:“你们从哪里得出来一个人一旦成了王,就一定会谋算皇权这种结论的?   从历史上?我怎么没发现?如果心中欲壑难填,他就算是一个小兵也会有篡权夺位的想法,如果一个人打心底里看不起皇权,你就算是将他推上皇帝宝座,他也会落荒而逃的。”   包拯正色道:“你真的对更高的权力没兴趣?”   云峥呲着一嘴的大白牙笑道:“你可以把这句话记在心里,云峥从来就没看得起皇权,相比皇权,我更喜欢当一个无恶不作的海盗,如果过了几十年之后你还活着,一定会听说一个姓云纵横四海的传奇海盗,而不是听说云峥成了什么皇帝!”   包拯笑道:“老夫做官多年知道一个道理,本心最难坚守,少儿时的梦最美,可是有多少人能够完成这些梦想?   年岁月大,欲望就越大,到了最后就欲壑难填了,老夫这些年整治了多少贪官,如果说他们从当官的那一天起就想贪污,实在是有些冤枉人了,都是在当了多年的官之后,发现当官也就那么回事,想要做事困难重重,退而自守,却又守不住本心,有了好的,还想要更好的,有了更好的,还想要最好的,这就是贪官的由来。   一步步的把自己放到了恶魔的地步上,双眼被银子遮住了,什么都干,什么都敢干,被欲望驱使着用兽性来控制自己,用野兽的本能生活,人性这种东西也就看不见了,人世间最美好的情感都会被他耻笑,在污泥里打滚反而笑话他人肮脏。   直到断头或者抄家的那一天才会幡然醒悟,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晚了,想要回头已是百年身。   云峥,你少年得意,宫门唱名,短短时日就官至二品,家中有娇妻美妾,府中有万贯家财,门下有猛士无数,你自己天资聪颖,自万万人中脱颖而出,雁门关一战更是让你名满天下。   老夫借问,你可守得住本心?”   云峥叹息一声笑而不答,老包还是没见识,一个坐过飞机的人会去羡慕能把人颠死的马车?   乞丐抱着馒头唯恐别人过来争夺,说的就是包拯这样的,帝王的权力就在于支配,而这个工作恰恰是自己最不喜欢的,当初在学校的时候自己连年级组长都不愿意当,这时候去当烦死人的皇帝?   美人儿有两个自己都应接不暇,和葛秋烟多睡两晚上,陆轻盈都会有微词,谁受得了更多的美人?除非自己化身色魔!   不大功夫就走完了十几里地,定州城里的文武百官齐齐的在三鸦口迎接皇帝,疲惫的赵祯强打着精神接见了韩琦等人,韩琦见皇帝身心俱疲,也不做过多的繁文缛节,问候之后就退下了。   在三鸦口立下军寨是云峥的主意,进入定州城虽说很多事情方便的多,但是云峥强硬的坚持在此地迎接皇帝,那座耻辱的城市多停留一天,他就感到全身不舒服。   “陛下不可进来路不明的食物!”邹同斜着眼睛阻拦军中厨子送上来的饭菜,一大碗香喷喷的面条被他转手就放在身后,准备过一会自己吃。   “陛下不可饮用来路不明的茶水!”邹同抬手就拦住了要送水进去的虞侯,茶水却被他留了下来,一会自己喝。   “陛下不可在露天地里洗澡,水烧热之后验过无毒才能用。”邹同瞅瞅军卒新挖的池子,发现里面是温泉,池子周围都是小石子,底下铺了厚厚一层细沙,决定等一会自己去泡一会。   “陛下不能……”   参军实在是没办法了,只好去找将军,云峥咣当扔过来一口袋银子怒吼道:“你他娘的是不是觉得让陛下自己花银子去买才好?将士们一片好心都被你给祸祸了。”   邹同的脚被银子砸的很痛,但是这家伙依旧扳着死人脸道:“陛下乃是九五之尊,将是对陛下只能有敬畏之心,不可……”   “住嘴!”住在附近的韩琦大怒。   亲自吃了面条,喝了茶水,撩拨了温泉之后对邹同说:“陛下如今身在军中,自然是我大军中的最高统帅,如何能不吃军食?不遵守军中规矩,现在这些东西老夫都亲自验过,没问题,这就送进去,至于洗澡,一会用帐幔围起来,你亲自伺候,不得让女子近陛下的身子。”   韩琦是内大臣,邹同不敢得罪,嘴里嘟囔着说这与祖制不合,还是将饭食和茶水送了进去。   韩琦皱眉问云峥:“你不是一个多事的人,为何非要军中将士要请陛下吃饭,喝茶?这不是什么大事。”   云峥坐在石头上,瞅着即将落下去的太阳淡淡的道:“我的将来很明确,但是他们的将来不明确,我只想让陛下知道,这些军卒是我云峥的麾下,也是他的臣民,将来我不在之后,陛下念着一同吃饭,一同喝水,一同洗澡的同袍之情,不会苛待他们。   反正只要我训练出一支强军,你们总有办法把他们从我身边拿走的,你们无情,我不能无义!”   韩琦沉默许久,最后嘶哑着嗓子小声道:“朝廷将有大变,你身边不宜有大军围绕!” 第60章 最后的防线   韩琦总算是说了一句良心话!   庞籍的告老奏折已经上了三道,富弼要求请掉的奏折也早早的就递上去了,狄青要求在战后即刻退职养病三年,云峥其实也该这样做的,韩琦早就说云峥心智出了问题,就是在为他打前站。   身体不好的帝王疑心病很重,不管是大肆的出嫁公主,还是孤身带着大军从赵州前往定州,政治意义都非常的浓厚。   到了这个时候,不管你是不是忠臣,只要对皇家的承继有威胁,老皇帝都会抱着宁杀错勿放过的心态去对待你。   韩琦说完话之后就回营帐了,云峥见邹同搀扶着皇帝走出来打算去洗澡,远远地拱拱手也就离开了。   此刻这个孱弱的皇帝,掌握着所有人命根子。   很早以前云峥就在怀疑皇帝的统治基础是从哪里来的,他维持统治的基础是什么,一句皇权天授的说法在云峥看来是站不住脚的。   可他娘的大宋人就认这个,皇帝聪明的用神权结合了王权,再把文化权统统的绑在自己的站车上,烟尘滚滚的碾压过来,云峥认为自己就是一只小小的螳螂,举着胳膊想要阻拦这辆战车,没被战车碾成照片纯粹是自己临时起意跳开了,这才救了自己一命。   在这个时代谁要是敢说皇帝不应该出现,绝对会被所有人的抛弃,不管怎么样,中国就该有一个皇帝在上面,不论那个皇帝是不是聪明,总之上面就该有一个。   昏聩的皇帝大家拿来痛骂,英明的皇帝大家拿来赞颂,淫秽的皇帝大家骂完之后就会说一句老子怎么就不是他,有那样的经历,死了都值啊!   没了皇帝中国几千年的历史就会寡淡无味,没了皇帝大家就没有批判的对象和学习的目标,来到大宋之后,云峥别的没学会,就学会如何跟皇帝搞好关系了。   皇帝真的是天啊!   粪土当年万户侯只是一句诗歌,是一个念想,社会和民心没有发展到那个地步告诉所有人因该自己做主这纯属自取灭亡!   一个泥腿子带着三五个占了一个山头之后,明明连皇帝两字都不会写,就敢说自己是什么什么皇帝。   所有的农民起义推翻的是暴政,推翻的是不公平,而不是想推翻皇帝本身,大家的目标不过是想换一个公平点的皇帝。   所以每一个朝代开始的时候,帝王做事都相对的公平,等到他做事不公平了,大家再造反,重新给自己找一个皇帝蹲在自己脑袋上,从来都没想过自己能够做自己的主。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连孟子这样的充满反叛精神的大文化人思想的极致也不过是希望皇帝对大家好一点而已,在这种环境底下,你能指望什么?   云峥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功高盖主的地步了,这时候如果再不知道收敛,下场不会比岳飞好多少。   “回东京之后,我就陪你回娘家一趟好不好?”云峥翻了一个身问躺在身边的葛秋烟。   没想到一句话把葛秋烟说的珠泪涟涟,抱着丈夫说了一夜的情话,虽然自己的家人已经没有了,她还是想回去看看那个生养自己的山坳如今到底变成什么样子了。   “不带夫人去成不?妾身穿上诰命的大衣服,带上礼物回去,夫君陪我去,您说我带些什么呢?糕饼还是绸缎?”   云峥很后悔自己说了那句话,明明困的要死还要陪小妾说这些没用的东西。   “曹婆婆的肉饼,东芝门外的烧饼,张家的乳酪,何家的佛手酥这些都要带一些的……”   “几千里路带这些东西等到了地方早就发霉了。”   “发霉也好,那也是从东京带回来的,就不是给大家吃的,是给大家看看的……”   “那你还是不要回去了,免得被乡亲用耙子耙死你,你是回去显摆的,根本就不是回去看乡亲的,再说你家的乡亲好多还是弥勒教的,我要是看不顺眼拿刀子砍怎么办?”   “您瞌睡了,睡觉!”葛秋烟蛮不讲理的把毯子给丈夫盖上,自己瞪着大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皇帝的心操不成,如今连小妾的心也操不成,云峥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没用的,闷头睡觉都能闷出一脑袋的汗水出来。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文武百官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向皇帝请安,不管是白胡子老头,还是漂亮的宦官,礼仪都是一样的,山呼万岁之后就各奔东西了,在这里还没有早朝要上。   为了皇帝的安全,大军把斥候撒出去足足两百里,海东青就不停歇的在军营上空盘旋,文官们很忙碌,李常更是如同太监一般的小心伺候着皇帝,带着皇帝满军营溜达,中间还试射了一次八牛弩,不知道射中了什么,那片地方传来一阵疯狂的叫好声。   本来云峥和石中信两个人在背阴的坡地上铺了毯子摆了吃食打算好好的喝顿酒,老包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这里有饭局,拎着一挂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点心就过来蹭饭了。   “这是家中老妻在老夫出东京的时候装在点心匣子里的,虽然硬了点,用水泡泡滋味还是不错的。”   人老牙不老的老包啃着一条油汪汪的兔子腿殷勤的劝两人尝尝他家夫人买的点心。   为了让老包舒坦一点,云峥道:“我回东京之后打算请一段时间的大假,准备回老家走一遭,宦游人莫要落得白头回家,趁着豆沙寨里还有人认得我,早点回去。”   “豆沙关如今成了进入大理的雄关要道,那里的驻军已经超过了八千,五尺道上也布满了驿站,南来北往的客商络绎不绝,怎么,云侯又对大理国感兴趣了?”   云峥拍拍额头苦恼的道:“我想回去看看我盖的房子还在不在,我家的地是不是已经荒芜了,老族长是否还身体安泰,没有谋算大理国的意思。”   石中信哈哈笑道:“老石我相信,你就是打算回去省亲,如今富贵了不回去一趟容易被人戳脊梁骨。”   老包扔掉手里的骨头,擦擦胡须上的油脂朝北面指指道:“你不打算镇守雁门关了?”   云峥奇怪地看着老包道:“你觉得我这时候还有可能回雁门关吗?既然我能保护陛下去会盟辽皇,必然就要保护陛下回京,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李常都已经帮我整理行李了。”   老包点点头道:“你在一个地方呆不久的原因出在你的能力上,老夫到现在都没有弄清楚,你好像在每一个地方都很容易扎下根,不管那里是穷山恶水之地,还是烽烟燃烧之所,只要把你放过去,那里就很快的就随着你的意愿在发展了。   最早的豆沙关是这样,后面的成都是这样,都江堰更不必说,那里的厢军至今还在用你的法子清理堰塞,用你的法子去山上剿匪,你在秦州短短的一年时间,那里的百姓甚至为你建立了生祠。   为了大家都好,你就要不停地换地方,如果你真的想回老家,也不是不可以,朝廷会专门派官员下去重新休整你所在的寨子,陛下也会颁奖你所在的寨子……”   “你们这是要活活折腾死我是不是?我回老家就想图个安静,老老实实的种几天地,砍几天柴火,打打猎,你们这么折腾一下,我老家的寨子里还有活人吗?”   石中信笑的厉害,躺在草地上挺着大肚皮道:“你云侯现在不论去哪里都会是风云人物,一举一动在别人看来都是有深意的,假痴不癫啦,李代太僵啦,以退为进啦,只要是别人能想到的计谋,他们认为你就会把这些他们自己都搞不懂的计策用在他们身上。   所以啊,你还是老老实实的留在东京城,和我老石整天赌钱来的轻松,活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谁都安心。”   云峥拿着坚硬的点心敲击着酒壶冷冷的道:“随他们怎么想,我总归是要回去的,老族长来信了,说我如果再不回去,他就看不到我了……我平生亏欠最多的人,就是老族长,他希望我东华门唱名,他希望我功成名就变成一个大英雄,为此,他豁出老命去帮我。   如今我勉强做到了,打算穿着官服让他看看,大宋的大官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   以前的时候,老族长以为只要读好书就能有功名,就能当大官,可以讨很多的漂亮老婆,我当时什么都不懂,把老族长的愿望当成自己的愿望去争取,如今成功了,他是最有资格评判我云峥的人!我焉能让他失望!   人世间所有的污秽都不能进入豆沙寨,那里是我云峥心灵上最后的一片净土,我的躯体在东京,我的灵魂却在豆沙寨,供养我灵魂的所在,胆敢侵扰者,死!”   一个死字出口,石中信激灵灵的打了一个寒颤,小心的看看云峥那双已经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小声的对包拯道:“到底线了,再逼下去会出人命。” 第61章 失心疯   包拯回去之后就病倒了,或许是东西吃的不合适,或许是受了一点的风寒,总之回去之后就卧床不见外客了。   帐篷被捂得严严实实的,里面闷热不堪,包拯一个人落寞的坐在椅子上,手里提着笔却似有万斤重,笔尖的墨汁渐渐边干,他也没有写一个字,这封书信很难写,非常的难写。   云峥的心神已经失守了,对这一点老包非常的肯定,自己这双眼睛虽然没有传说中看透阴阳的本事,看透云峥貌似坚强的外壳还没有什么问题的,无论云峥嘴里说出来的话是多么的鄙视皇权,也遮掩不住他想追求最高权力的事实。   这一点或许云峥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本身灵觉却敏锐的发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有告假回蜀中老家的举动,这是他对自己施加的一种束缚。想要借用幼时生活的故地来进一步的遏制这种野心,人只有恐惧到极点的时候才会想回到自己认为最安全的地方慢慢地舔舐伤口。   老包觉得这一点是可以利用的,把云峥从深渊里拖出来才是最重要的,老包认为,不论是杀掉云峥还是放任自流都是不负责任的,是对大宋江山和天下万民不负责任。   云峥惊才绝艳,是大宋不世出的人才,如果皇帝的身体安康,他或许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如今云峥也看透了赵祯身体虚弱的本质,心中如果不出现一些别的想法才是怪事情。   毒蟒一定要在幼小的时候就掐死,一旦毒蟒变成毒龙之后就无人能压制了……   实在是不知道怎么把云峥的变化对别人说,这是一种猜测,是一种测度,甚至是捕风捉影。   庞籍会相信的,韩琦会相信的,可是,皇帝似乎不信!云峥自己也似乎不相信……   告诉庞籍,告诉韩琦,朝中立刻就会掀起惊涛骇浪,云峥这种人是不会授首就擒的,朝廷给他多大的压力,他绝对会反弹出多少来,甚至会更加的猛烈。   如果是这样,对大宋来说绝对是一场最惨重的灾难!   包拯喟叹一声,放下毛笔,两只手放在桌案上,昏黄的烛光下,那双手上密布老人斑,青色的血管暴露在薄薄的皮肤底下如同老树的根。   一只长着花肚子的蚊子落在手腕上,包拯并没有驱赶,双目瞅着这只蚊子把嘴上的尖针刺进了自己的皮肤,蚊子下嘴很轻没有任何的感觉……   蚊子干瘪的肚子逐渐变得浑圆,到了最后还在膨胀,硕大的肚子甚至超越了蚊子身体的本身,在烛光的照耀下,它的呈现出一种透明的玫红色,它,好像还是没有住嘴的意思……   “小家伙,太贪心了!”包拯宠溺的看着手腕上的蚊子笑道:“也不怕撑破了肚子!”   说完话就找了一支新毛笔容柔软的笔尖将那只贪婪的蚊子从自己的手腕上扫走。   蚊子吸饱了血,吸得太多了,飞了两下就落在摊开的书本上一动不动的慢慢消化自己吸到的鲜血。   蚊子飞走了,包拯的手腕也就传来一阵刺痒的感觉,受到伤害的人总是没有办法先知先觉的,只能在感受到痛彻骨髓的痛苦地之后,才知道自己被伤害了,这是所有人的一种笑话,或者说这是所有人的一种习惯。   “再看看吧!再看看……”   包拯探手捏熄了蜡烛,摸黑走到低矮的行军床边,和衣卧下,因为没有点驱虫药,帐篷里的蚊子很多……   昨夜下了一场小雨,清晨起来的时候空气清新,鼻腔里充满了野花的香味,这种香味并不纯正,还夹杂着淡淡的药材味道。   云峥的帅帐就被安置在一个野花遍地的小小山谷里,葛秋烟一大早就在草地上采摘这些野花,不大功夫就装满了一篮子,她的身边跟着一个小小的婢女,这个女孩子是她在唐县的郊外捡到的,八九岁的女孩子穿上新衣以后很是兴奋,跟在葛秋烟身边跑来跑去的。   昨日和包拯的谈话并不愉快,云峥直到早上起来心情也没有变好,不过狄青送来的东西和军报,还是让他快乐起来了。   辽人在河间府和真定府的兵马全部退回辽国境内去了,一些丢失的城寨和一些小城池也被缓缓跟进的宋军逐一收复了,如今正在紧张的施工加固中。   狄青就不会送礼,身在河北就不该弄些鸭梨送过来,这些长相不好,吃起来毫无味道的梨子,是当地百姓为了能买一个好价钱,春日里提前用草帘子把果树围起来,在帘子中间点火催开梨花,二月天的时候河北还没有蜜蜂和蝴蝶,那些老农就自己用毛笔在花朵上来回的授粉,等到其余的梨树开花的时候,这些被围起来的梨树上的果子已经有指头大小了。   早熟一个多月的梨子对别人来说是难得的好礼物,对云峥来说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家里有一大群专门在嘴上抓挠的家伙,这些东西在云家一点都不稀奇,就算是官家老廖,没事的时候也会在大冬天照顾一下自己放在窗台上的一盆盆青菜。   皇帝不吃这种东西,不是按照时令出产的东西皇帝都不能吃,这是规矩,听说唐朝的时候那些皇帝就是因为胡乱吃东西乱了时令纲常,所以才会天下大乱的,尤其是那个女皇帝竟然会下令百花在冬天开放,这实在是一种倒行逆施的行为。   皇家从不怀疑皇帝一声令下,冬日里就会百花盛开这种事的,因为这就是皇帝的权力,现在之所以没有出现这一幕,是因为皇帝不愿意干这种无聊的事情而已。   狄青既然有心情往这里送礼物,就说明河北的局面彻底的变好了,云峥咬了一口梨子对前来拜访自己的石中信说道:“送点金银过来也比这东西好的多,送礼送的一点都不实诚。”   石中信对不是肉的东西都不是很喜欢,随便咬了一个梨子应个景也就是了,听云峥这么说,就从怀里掏出一卷子交子塞给云峥。   “三千人头的价钱,你要是不满意我再去问他们追加。”   “多少是多啊?就这样吧,一会李常会过来吃梨子,什么事情和他谈,我现在被人家盯得紧不适合干这些事,万一被老包拿住了,虽说不会有事,可是面皮上难看的紧。”   石中信扔掉果核紧张地问道:“为什么老包会这么紧张?和你吵完架之后他就病了,我去探听口风什么都没听见。”   云峥烦躁的挠挠脑袋道:“你也知道我最近受了刺激,脑子好像不对头,总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出现,赶都赶不走,老包可能害怕我带着病领兵会出问题,所以才会那么紧张的。   所以啊,我现在就盼着陛下赶紧完成会盟的事情,然后火速的回东京,把军权移交之后赶紧回老家去治病,就算是发疯也只会在自己老家的院子里打滚伤害不到别人!”   石中信瞪大了眼睛道:“失心疯?”   “很有可能,杀人杀多了就会有这毛病,比如我现在就想弄一个人来杀一下……”   石中信听了这话反而笑了,重新拿起一个梨子朝云峥晃晃道:“还以为是什么毛病呢,原来是杀心难抑啊,只要是战场上下来的人基本上都会有这毛病,我家老祖宗也有这毛病。   告诉你吧,这毛病我会治,只是现在没条件,等回到东京之后跟老夫走就是了,不出半个月,保证你清清爽爽的回家,再也没有想要杀人的想法。”   云峥奇怪的道:“计将安出?”   石中信狠狠地咬了一口梨子吃的汁水四溅,吞咽下去之后指着青山道:“惹人五蕴不和者不过是酒色财气而已,这四者相克相生,你是杀气冲了斗牛,只需要用色来中和一下就好。   兄弟你人长得好人才,又是文武双全的,马行街那些良家子早就恨不得把你连皮带骨吞下去了,只要哥哥我招呼一声,那些良家子听说是为你治病,那还不抢着脱衣解带啊,只要你在众香国里过一个月,保证药到病除啊!”   云峥恨不得掐死这个王八蛋,他自己当年全身上下就一条兜裆布赤条条的在东京秦楼楚馆钻进钻出,号称要一日嫖尽东京花,最后在楚香阁为了争夺漂亮粉头,差点被当时气焰熏天的濮王打死,救活之后这家伙还在可惜自己没有完成自己的雄心壮志。   这事出了之后被士大夫们口诛笔伐了好几年,坊间也传闻这家伙天赋异禀,有夜御百女之能,他竟然不做丝毫的解释,反而洋洋自得。   石中信见云峥一脸的木讷,知道他不高兴,就站起身拍拍云峥的肩膀道:“老夫活了这么久,你以为我不懂什么叫做礼义廉耻?石家人好色之名传遍天下,可是你可曾听说过石家有败坏门风的事情传出来?   石家的女子可曾有一个是强抢入门的?都是你情我愿的来石家赚钱的,谁都清楚只要在石家过几年,出门之后就是小康人家。   人性这东西不是用来压抑的,越是压抑他就越是萌动,只有放开心胸接受才是解决之道,坏心思就像是一堆柴禾,在受你控制的情形下你放心的让他燃烧,不烧都不行,泼上油也要让它烧,一堆柴禾能烧到什么时候?烧完了就剩下一堆灰烬了,坏心思也就没了,灰烬谁能让它重新燃烧?” 第62章 傻子   “上天是有秩序的,从风雨雷电到春夏秋冬以及禾苗的枯荣交替都是有迹可循的,阴阳二气交合人世间才有了生机……”   对于这番天地做爱之后才有人间万物的说法,云峥其实是不同意的,虽然天地交合的时候电闪雷鸣,山崩海啸,大地陆沉……据他所知,地球上本来没有生物,后来火山爆发之后才产生了有机质,有机质在大海中慢慢孕育出生命,从低等到高等,直到猴子出现之……   如果说万物的父亲无论如何该是大地才是,母亲就必然是大海,至于火山喷发出来的东西,就是那啥。   这是一套完整的理论,不管把他叫做生命理论也好,生殖理论也罢,生命确实是这么出现的。   葛秋烟对这番理论就非常的沉迷,捧着一本不知道叫做什么名字的书念给丈夫听,听说是老包拿给她的,说没事干念给云峥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是修心养性的好东西。   “我在岭南的时候见过大象敦伦……”   “下流!”   “我们好久没有敦伦……”   “下流!”   “我记得你前一阵子在战场上想和我……”   “无耻!”   葛秋烟昂着头挺着高耸的胸脯就打算出营帐,她今天一身合体的猎装,火红的绸衫子配上一条巴掌宽的护腰带交领的衣衫将她白皙颀长的脖颈衬托的如同天鹅的颈项。   前凸后翘的曼妙身材在云峥面前晃呀晃的然后就出去了,她今天和太行山的黄黑虎有约会。   云峥收回抓空了的手,叹息一声就懒懒的躺在椅子上什么都不想干。   赵祯喜欢上了指挥军队这回事,尤其是喜欢带着京西军的骑兵在荒原上狂奔,好几万人陪他发疯,头上还要有鹰飞才成。   看到整支大军在自己的指挥下东西突奔,这让赵祯充分感受到了战场的快乐,只可惜没有人可以让他训练一下砍头的绝技,手里握着天子剑却不能见血,实在是遗憾。   皇帝亲手杀人是大事件,臣子们以为,皇帝手上既然没有沾染血腥,还是干净一些好,杀人杀成血葫芦的那种事情是狄青和云峥那种人干的事情,皇帝仁慈一些就是万民之福。   见皇帝有些不甘心,李常知道如果真的让皇帝亲手杀人,一定会被别的大臣把自己活活的要死,于是他就折中了一下,弄来几个降俘骑着光背马在前面跑,皇帝带着好几万人在后面追,俘虏们跑的太快会被前面的少年军拦回来,所以这些聪敏的辽国俘虏很快就掌握了一种非常合适的逃跑方式。   既不能离皇帝太远,也不能离皇帝太近,跑的太远很可能被宋军的斥候射杀,跑的太近也会被皇帝的侍卫射杀,所以跑在距离皇帝一箭之地就非常的合适,只要听见背后有弓弦在响,立刻从战马上掉下来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举动。   皇帝射不到的话,会恼羞成怒自己会被砍头,皇帝射中的话也很要命,虽然箭头已经被磨钝了,皇帝用的弓箭也是轻型的猎弓,射到要命的地方还是会一命呜呼的。   不管宋国皇帝有没有射中,自己掉下马来,立刻就有拍马屁的宋国官员赞颂皇帝英武无双,这些逃兵在皇帝的威严之下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只需要弓弦响动一下,这些人就会被吓得半死云云。   全军都在拍皇帝的马屁,这是云峥下达的命令,务必让皇帝玩好,吃好,住好,否则不足以表现自己的恭顺之意。   苏轼在写了两手赞颂皇帝英明神武的诗词之后,立刻就变成了皇帝的宠臣,一首诗词,一座宅院,这样的奖励几乎让其余的文臣发狂,随行的大小学士们无不挖空心思的为皇帝歌功颂德,毕竟前桥的两座宅子谁都眼红,那片地方可不是有钱就能买来的。   伺候了皇帝一天的苏轼泱泱的回来了,瞅着一边烤豆子吃一面喝酒看书的先生叹息一声道:“我还是成了弄臣!”   云峥合上手里的《礼记》笑道:“怎么就成了弄臣了?如果你是弄臣,那些争先恐后的学士们算什么?李淑可是出了名的有风骨,还不是作出了‘黄金台上玉玲珑,天子握剑牧九州’这样不要脸的诗歌?   既然你是做学问的,那就该听说过‘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这样的说法,大家都开始卖了,通过一些手段把自家的货物卖个好价钱有什么不妥的?   曹婆婆家的肉饼不愁卖,还不是要朝外吆喝说我家的肉饼是选用上好的腊羊腿,不带一丝儿的腥膻味道?   世外高人有,五沟就是,一人一铲一钵盂走遍天下见庙烧香,遇佛磕头,行脚天下扶危助困,看到朝霞可以停下欣赏,遇到雨露可以张嘴吞食,这样的生活你过不了,所以也就不要想了。”   “我想跟您在一起,烤豆子喝酒,看书也比跟着皇帝跑马来的舒坦。”苏轼抓了一点烤的焦黄的豆子扔嘴里道。   云峥欣慰的拍拍苏轼的胳膊笑道:“你有这份心就足够了,你师父我现在不是失意的时候,也没人敢让我失意,是我自己最近感觉不对头,需要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思,什么时候调整好了,我自然会变成以前那个飞扬跋扈的云峥。   我不喜欢自己的新变化,所以想问问自己,心里的乱草到底是从哪来的,是怎么来的,这个问题很深奥,得扪心自问才成,别人帮不上忙。”   苏轼翻过云峥正在看的《礼记》流泪道:“先生以前不是说这里面都是一些父父子子君君臣臣的一套,不希望我们多读,还说读得多了会禁锢心灵,难道说先生如今重读《礼记》就是为了禁锢心灵?   神采飞扬的先生才是我苏轼崇敬无比的先生,一个禁锢了心灵的泥雕木塑有什么资格做我的先生?”   “不读不成啊,你先生的心太大,稍微不注意就会伤害到别人,如果伤害到那些不相关的人,说实话你家先生我是不会在意的,但是,我不允许自己伤害到你们,宁死都不干!”   苏轼流着眼泪蹲在先生面前握住先生的手猛地问道:“先生现在夺天下有几成胜算?”   “两成!”   说出这两个字之后,云峥的脸色变得惨白,颤抖着收回自己的手握住酒壶艰涩的对苏轼道:“听见了吧?这个恶魔没有离开啊!”   苏轼却笑了,取过先生手里的酒壶大大的灌了一口道:“先生果然英雄,弟子也曾幻想过这种事,只是因为本事低微,一丝儿的胜算都没有,所以只好断了念想,先生说有两成,那就必定有两成,英雄至此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这种念想很多人都有,就像项藉看到秦始皇出巡就说出‘彼将取而代之’的话,就像小孩儿告诉父母说自己将来一定要当大将军一样,都是一个念想而已。”   “项藉后来造反了,这个比喻不合适!”   “一个失败后就自杀的人有什么资格在先生面前做人样子?只能被当成一个失败的范例罢了。弟子喜欢虞姬都多过喜欢项藉!”   云峥夺过苏轼手里的酒壶喝一口道:“你的意思是说和做是两回事?我觉得我要是想多了往往就会下手!”   苏轼笑的很开心肯定的说:“弟子敢肯定,您就是在心里想想罢了,绝对不会去做这种事的。”   云峥难得能和人说这种事,干脆放开胸怀打算好好的谈论一下,于是翻着眼睛问道:“何以见得?”   “因为我不愿意您造反,我爹爹和小轼也不愿意看到您造反,彭蠡公公不喜欢看到您造反,师娘不愿意,云二不愿意,笑林不愿意,五沟不愿意,您身边所有的人好像都不愿意。   在您的心中,我们这些人的重量比什么江山社稷重要的太多了,如果有人拿着一把刀子架在云二的脖子上逼您,到了那时候您有牺牲掉云二登上王位的恒心吗?”   “不用把刀子架在云二脖子上,架在云三脖子上就足够了。”   “那不就完了?没有那份对自己人都狠的心追求什么皇位啊,上去了也只能成为昏君。   弟子不用想都会知道,一旦您登上皇位,以我师娘的脾气后宫干政是必须的,到时候您是不是要废掉师娘?   云二和我一定会无法无天的,到时候您要不要干掉我们俩以儆效尤?我爹爹一定会痛骂您是一位奸雄的,到时候您要不要把我爹的脑袋砍掉?狄青伯伯一定会跟您兵戎相见的,您是不是要打败狄青伯伯最后杀掉他?   等您把这些事情做完了,登上了皇位之后就会发现自己真正的成了孤家寡人。   您和云二是最怕寂寞孤单的人,您这些年苦心孤诣的才把自己身边的人群变大,到时候成了孤家寡人就是您的追求?   傻子才去当皇帝呢!这是您以前告诉弟子的话,您明明已经想清楚了,干嘛还要反复?”   苏轼鄙视的眼神弄得云峥有点无地自容一巴掌拍在苏轼厚厚的后脑勺上怒道:“老子就是随便想想!” 第63章 谁不给自己留条后路?   为了这次会盟,从东京来了很多人,也送来了非常多的东西,云峥和石中信苏轼一起瞅着那一大群穿着花花绿绿衣衫的歌伎流了一会儿口水就回到了军营,问过人了,那些女人碰不得!   三鸦口如今变成了太平口,是赵祯自己取的名字,别的大臣们都赞不绝口,只有云峥很反感这个名字,这让他很容易就联想到太平间。   无理取闹了一番,还是被少数服从多数,赵祯非常有兴致的帮云峥挂在墙上的作战地图上的三鸦口换成了太平口。   京西军中有沙盘,自从赵祯发现这个东西之后就乐此不疲,拉着一群人整日里在沙盘上厮杀,忙的军中整理沙盘的参军苦不堪言。   赵祯最喜欢和石中信对战,军棋推演这回事需要极高的推理能力,他和石中信倒是杀了一个旗鼓相当,也就是说两个人其实是一对棒槌。   在军棋推演上,狄青都不是云峥的对手,赵祯有一天不小心赢了石中信一局之后就得意洋洋的要和云峥对战。   李常抽搐着脸要求皇帝不要这么干,上了沙盘的云峥一般情况下基本上没有什么人性,他见识过云峥在沙盘上是如何的蛮不讲理,兴致勃勃的皇帝还是强行拉着不情愿的云峥比试了一场。   不出李常所料,皇帝输的很惨,很惨……   云峥一边从皇帝的山头上拔掉属于皇帝一方的黄色旗子笑道:“陛下,这就是微臣吃饭的本事,所以就当仁不让了,您是咱们大宋的最大头领,微臣无论如何也要让您知道您发的俸禄没有白给,是物超所值的……”   从此之后,赵祯再也没有找过云峥比划什么军棋推演。   回到小山谷的石中信埋怨道:“你那一天就不该赢陛下,害的他对沙盘都失去了兴趣,我连拍马的机会都没了,如果陛下现在依旧沉迷在沙盘里,今天去问邹同要几个漂亮的女娘就能得逞,邹同一定会痛快的答应的,而不是像今天一样一点面子都不给。”   “我老婆在军营,你让我找歌伎?”   “小妾而已,你老婆在东京,我告诉你啊,家里的等级一定要弄清楚,咱们兄弟可不能出现宠妾灭妻这种丢人扫兴的事情啊。”   “我发现你家就是严格按照《礼记》活着的,除了不要脸一点,别的都符合,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在不要脸和严苛的礼记条例中取得平衡的?这可是一门大学问,我打算学学。”   石中信瞟了云峥一眼指指身后的苏轼道:“孩子还在,莫要教坏了,怎么当人家先生的?”   胖胖的苏轼立刻笑着露出四颗大白牙表示自己是一个淳朴善良的不通世事的好孩子。   石中信站在小山包上解开腰带痛快的放了一遍水,还故意面对山下的歌姬们所在的营地,猥琐的样子让人不忍直视。   “邹同把门把的严实,把这里当后宫了,今日看来不能得逞了,你确定辽国皇帝已经撤出了大宋边境?”   石中信跳跃式的思维让云峥有些难以招架,想了一下说:“确实已经退出了大宋边境,如今带领着八万皮室军驻守在灵丘,准备和陛下会盟,现如今,辽国的枢密使萧科正在和咱们大宋的枢密使韩琦商量会盟的地点,我问韩琦到底在什么地上会盟,想看看有没有可能把辽国的皇帝给干掉,结果,韩琦不说。”   石中信皱眉道:“你怎么总想着干掉谁,怎么就不想想我们的生意,辽东的生意是一个大进项,我很满意,听说你老婆也很满意,现在只要辽国和大宋重新签署了合约,大家就能安安稳稳的过几年,也能多赚几年的太平钱,澶渊之盟至少保持了大宋和辽国五十年的平安,这一次的合约保证两国五年的平安总可以吧?这还是考虑到你脑袋出了问题,如果脑袋不出事,我最多说三年!”   云峥奇道:“我算什么变数!”   石中信叹息一声道:“你确实不是变数,你只是一只守在辽国这个羊圈外面的恶狼,总是对着羊圈里的羊群流口水,什么样的羊圈能经得起你这么惦记?迟早有一天你会冲进羊圈把里面的羊全部吃光的。”   “怎么好好的感慨起来了?这可不像是你的为人!”   石中信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了云峥,云峥皱着眉头看了一遍就合上纸张重新递给了石中信道:“有什么不妥吗?”   “你小老婆在改土归流啊,太行山上的强盗有四成已经依附在了她的旗下,这些强盗已经有意识的随着辽国大撤退进了辽国。   强盗进了辽国,那里还会有什么好事情,难道说你现在就已经开始为第二次兵进燕云做准备了?   陛下正准备和辽国和谈,你这时候这样做很不君子啊!”   云峥瞅瞅四周,发现小小的山包上只有自己三人,就点点头道:“燕云对辽国来说很重要,对大宋来说更加的重要,称之为大宋的命脉都不算过分,我们总要夺回来的,早点布局以后打起来容易些,你告诉我,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石中信苦着脸说:“能不能给你小妾说一声,收拢强盗的事情到此为止啊?我家的家将都要被她收编了,你小妾一手拿着银子,一手提着刀子要盗匪们选择,拿银子的是自己人,不拿银子的她就立刻下手啊,一柄宝剑砍头砍得都卷刃了,沾了一身的血,人家现在都叫她血娘子!”   云峥惊愕的道:“太行山的盗匪里有你的人?”   石中信苦笑道:“不瞒你说,各家各户的人手都有,不为抢劫,只是为自己家留一条后路而已。   当年太祖爷杯酒释兵权之后,各个勋贵人家都以为大难临头了,以为兵权没了,剩下的就是抄家灭族了,于是老祖宗们就安排心腹家将在太行山开山立柜,打算给家里留一条最后的生路。   没想到太祖爷是个真汉子,说话算数,收走了兵权却给了大家富贵,大家都心满意足的在东京生活,而太行山的盗匪也就这么留了下来,贩运一点私盐过活,实在是过不下去的家里就贴补一点,毕竟多一条道路也是不错的事情。”   云峥点点头道:“这就合理了,怪不得山里有这么一条路却朝廷却不知道,怪不得每一任的唐县知县都会恪守这个秘密,难怪唐县知县在知道自己没有活路之后会把妻女托付给盗匪,难怪我老婆在太行山会如此的顺风顺水,那些没主子的盗匪以为我也是在找退路,怪不得他们会积极地投靠,不过我听我老婆说,好些人都是弥勒教的人。”   石中信大叫道:“狗屁的弥勒教的人,他们只能迷惑一些大字不识的穷苦老百姓,如何能够迷惑各家派过来的心腹家将?当年高昙晟一口铁枪打遍太行无敌手,谁要是不听他的就是死路一条,所以也就那么着了,后来高昙晟被你弄死了,大家就恢复了常态,不信你看,以后有强人出来,大家还是会低头认他当山大王,只要他高兴就好。”   云峥点点头,这件事确实不能做过了,大家都是勋贵都是苦哈哈的在皇帝的屁股底下讨生活,既然这是大家墨守成规的东西,自己也就没必要去破坏,从众是最好的选择,成了勋贵中的一员,守望相助是必须的。   “我也不问谁是谁家的人,以后不会要秋烟去强行收编那些人,改为自愿,以前强行收编的也会放出来,你看如何?”   石中信笑道:“那就没事了,回头我有一套头面首饰送给你小妾,不让她白忙活。今晚我去找邹同,看看能不能请一些女娘出来给我们跳舞,犒劳一下大军!”   苏轼见石中信匆匆忙忙的走了,走到云峥面前道:“先生,他们怎么这样啊?这还是大宋的臣子吗?”   云峥笑道:“你以为咱们家就没有这种准备吗?皇权之下皆为蝼蚁,狡兔还有三窟,为自己的家人族亲准备一条活路有什么不对的?   咱家只要有了确实的威胁,家里的人在一柱香的时间里就会坐上汴河的快船,一个时辰就会从汴河的关卡上通过,知道这个速度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们家里的人逃跑的速度比官府的快马还要快。   已经演练过无数遍了,推演过各种可能遇见的问题,想出了无数种应对的方式,包括武力强行突破,和挟持高官威胁种种方法。   如果没有这些应对机制,你先生凭什么会把家眷放在东京城,自己在万里之外放心作战?   身为将军谁敢说自己这一生能够百战百胜?胜利一百次,只要大败一次就是抄家灭族的奇祸,为国家卖命,还要搭上自己的族亲,凭什么?没有这些应对机制,让人家一窝端吗?到时候怎么救他们?磕头吗?”   苏轼张张嘴,最后长叹一声,他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无话可说,所有的勋贵好像都对皇权抱有最浓重的戒心! 第64章 傻孩子   真相不能挖掘,挖掘到下面只会更加的肮脏。   清水从淤泥上面划过,谁都喜欢,一旦船桨把淤泥搅起来清水也会变成泥汤。   是个人就喜欢干净,所以我们明知道清水底下是淤泥,往往也会装作不知道,只要清水上的莲花婷婷玉直就可以了,找淤泥那是泥鳅才做的事情。   苏轼很失望,他的心灵受到了极大地冲击,原来大宋的勋贵并没有誓死保家卫国的决心,只要风头不对,他们立刻就会逃跑,没人打算为这个国家死战到底。   “这样的人也有,比如狄青和你爹爹,他们才是需要被所有人尊敬的人,他们是真正的在为这个国家着想,不像师父和那些勋贵,我们都是投机分子,打算一辈子站在胜利者的一方,这也是你师父我认为自己有两成胜算的最大依仗。   你从今往后的路需要你自己去走,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这段时间里我带着你看到了人世间最污秽的一面,今后何去何从看你如何选择,至少你看到的都是真实的世界,那些虚无的教条没有办法束缚你,做什么样的选择都是你出自你的本心。”   “山下的那些人在排练歌舞,不管是歌伎还是乐师他们似乎都非常的卖力,他们现在唱的就是折杨柳,这是在祈祷和平,讲述福乐安康,您说他们不知道停战合约背后是如何的血腥吗?”   “不知道,他们只是在机械般的执行皇帝的命令,自主权这种事对他们来说就是一种奢望,凡是知道自己该如何做,该去做什么的人一般都是人上人,或者是智慧超群之辈,碌碌众生不过是在盲从而已,沿着别人设计好的道路一路狂奔下去而已。   士大夫们有时候为了迷惑这些人会故意制造出一些奇怪的词句来麻痹他们,比如无知是福一类的屁话。   把所有的选择权交给芸芸大众其实也是走不通的,所以我们就学会了听天由命,故意制造出来一个神通广大的神灵来安排人时间的所有事情,这个神灵不但能任命皇帝,也能决定人世间的生死祸福,婚丧嫁娶,他的权力大的惊人。   当然,神灵的权力是人,准确的说是统治阶层赋予他的,因为这个神灵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对他们有利的,如果神灵对他们不利,那些古怪的神灵早就被他们推翻了。   群众这个词的出现带着偶然性,如果你听不懂,那就用百姓来代替,百姓最大的特点就是盲从,一个人如果能成功的欺骗了十个人,那么这个人就是这十个人的领袖,如果能成功的欺骗百人,那么他就是百人的首领,以此类推之下,你该明白大宋的权力体系是如何建立的吧?   为什么会有东华门唱名?这是一个天大的笑话,百姓中的精英从参加科考的那一瞬间就已经背叛了自己的阶级,这是皇帝最大的阴谋,不断地通过科考来减少百姓中的精英人群,从而来达到自己统治世界的目的,而百姓对此一无所知……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锺粟;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男儿若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   这是大宋朝前任皇帝的真言,你如今该知道这是一个多么华丽的一个大谎言了吧?”   苏轼用脚搓着一颗小石子轻声道:“先生以前说过一个人如果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活着就跟咸鱼没有什么区别,是这个意思吧?”   云峥笑道:“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你师父我一生追求的就是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可是进入红尘之中才发现想要活的自在是何其艰难的一件事。   你师父其实做了一件蠢事,我本来在豆沙寨就能活的逍遥自在,可是没有经受得住先帝那首诗的欺骗,一头扎进了红尘,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对手已经变了。   以前只要搞定那个愚笨的刘都头师父我就能活的写意,可是扎进红尘之后对手就变成了张方平,他的水平可比刘都头高多了,纠纠缠缠的最后我发现自己的对手变成了庞籍,韩琦,包拯,文彦博这样的大宋精英人物,想要回头已经基本上没有什么可能了。   正是在师父我这样的思想体系底下,才会萌发出推倒一切从头再来的念想,这样做非常的干脆,只是我实在是经受不起这个大变革过程中的损失,所以就跟着混时间,最后把燕云拿下来之后我们就回到孤岛上去住,一个岛锁住一人其实很公平。至少在那里我是自由的,虽然地方小了点,我依旧是自由的……”   云峥也走了,把话说到了苏轼能理解几分看他自己的运气,自己的想法不一定对,但是绝对是最痛快的一种人生,选不选的在他自己,既然上天不给自己选择的余地,自己绝对需要给信任自己的人全面的选择,不能让让他们糊里糊涂的跟随自己。   苏轼一屁股坐在青草地上,凝神倾听山包底下的歌声,这是一首《朝天子》,一种极为婉约的词牌名,这样的词牌名是做不出什么气魄宏大的诗词来,就如同软绵绵的吴侬软语无论如何也演绎不出关西铁汉铁板铜琶的豪迈意,偏偏这样的词牌名叫做《朝天子》……   枯坐了很久,夜幕降临了,蚊子来了,葛秋烟也来了,不知为什么,苏轼总觉得她猩红色的罗裙上似乎还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这是糯米团子,师娘我敲打了一下午才有糕团给你吃,你向来喜欢甜食,我这次没有加糖霜,特意加了一些野蜂蜜,趁热吃,你师父哪里我已经送过去了。”   葛秋烟见苏轼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似乎心不在焉,皱眉道:“你这孩子今天怎么了?平日里见到甜食没命,今天却吃得有盐没味的,难道是师娘今天的手艺退步了?”   苏轼低下头赶紧大口吃了起来,只觉得眼睛里涩的厉害,勉强把最后一个糯米团子吃下去之后瞅着笑的开心的葛秋烟道:“师娘,你以后莫要再杀人了,好不好?”   葛秋烟愣了一下,瞅瞅四周见没有旁人就小声地道:“傻孩子,有些人活着浪费米粮,还是杀掉比较好。   你师娘我读的书没有你多,可是经历的事情比你多的多,这个世界是无情的,咱们一旦捞到点真情意就赶紧藏起来,为了保住这点真情意你师娘人甚至敢吃人,杀人算什么,杀掉一些坏人其实就算是救了好人,这笔账是这么算的。”   “可是,您如何判定好人和坏人?”   葛秋烟笑道:“谁有工夫去仔细判别,只要对我们不利的就是坏人,对我们有用处的人就是好人,你吃肉的时候难道会去追索那头猪是好猪从来没有抢过别的猪的食物,那头猪是坏猪,经常欺负别的猪?我们要的是吃肉填饱肚子,好猪坏猪一样的能填饱肚子,谁去管那么多?造了孽那是阎王爷该管束的事情,死了以后再说,痛快一时是一时,不能计较太多,要是什么都要刨根问底日子就没办法过来。   乖啊,知道你心情不好,忧郁一会就回去睡觉,年轻人一觉醒来保证你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葛秋烟宠溺的拍拍苏轼的脑袋,就提着空篮子下了山坡。   到了,苏轼都没有弄清楚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错误的,反正师父打算要杀的人好像他不脱他的魔掌,师娘想要杀的人似乎也在一步步的步入死亡,自己好像也弄死了不少人,虽然没有亲手杀过人,但是自己杀人的手段好像更加的恶毒。   苏轼是一个没耐心的,想到了星星起来的时候就烦躁的从地上扯下一大把草,奋力的扔向夜空,喊了一句不管了,就下了山坡回自己的帐篷去睡觉,这一夜,他连梦都没有做……   早上的时候他被一阵嘹亮的唢呐声惊醒,揉着眼睛出了帐篷,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一亩地方圆的青草地上,五六十个歌伎正在款款的扭动腰肢,轻启朱唇唱着歌,仔细一听才听明白,这是一首《奏迎》的前部序曲,再下来就该是冠冕堂皇的《步履》和《柔操》了。   抬头疑惑的瞅瞅高台上听得如痴如醉的皇帝,苏轼弄不明白,为何要在会盟的时候演奏这些曲子,辽皇是敌人不是贵宾啊!   为什么不演奏《操戈》?为什么不演奏《呜咽》?为什么不演奏《破阵乐》?辽皇应该听听这曲子才是。   “怒发冲冠,   凭阑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   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   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水川耻,犹未雪;   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   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   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苏轼只觉得热血上头,先生写的这首《满江红》脱口而出,少年人高亢的声音压倒了靡靡之音,自有一番慷慨激昂的意味在里面。   云峥的眼圈一红,喃喃自语道:“这个傻孩子!” 第65章 只要是和谈总是郁闷的   “呵呵,少年人,当着辽国皇帝的面说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之类的话是不合适的。   中华自古是礼仪之邦,不是批发右衽的胡虏,迎宾的时候口不出恶言,是我们起码的要求。   这一次的倾国大战中,获取胜利的是我们,不是辽人,既然我们是胜利者不妨就把心胸放的宽一些。   我们是要和辽国缔结休战协议,不是要下战书,不同的场合有不同的礼仪要求。   我们之所以摆下盛大的歌舞,是在尊重皇权,而不是在尊敬耶律洪基,是他发动了全面的战争致使宋辽两国死伤累累,在老夫看来,他就是最大的元凶。   然而皇权是至高无上的,签署合约需要耶律洪基在上面用印,你不妨把这场盛大的歌舞当做是在祭天,当做是向战死的勇士献礼,每个人的出发点不同,可以有各种各样的看法。”   年迈的礼官看着激动愤怒的苏轼,笑呵呵的向年轻人解说了这场礼仪歌舞的真正含义。   “仇敌也需要相敬如宾!虚伪透顶的《礼记》!”   苏轼咆哮着离开了,年迈的礼官笑眯眯的朝苏轼的背影道:“即便是砍头,也要保持人的尊严,比如洗干净脖子!”   “啊!!!!”   为了保证皇帝会盟时的安全,云峥带着大队的斥候几乎搜遍了平型台一代,不但那些盗匪被他远远地撵走,即便是一些稍微大一点的猛兽也尽数被屠戮一空,云峥本人最大的收获就是一大篮子新鲜的野草莓。   赵祯想在鸭子河刺杀耶律洪基没有得逞,只干掉了辽国皇后的一条胳膊,耶律洪基想在宋国的金殿上玩一手图穷匕见,结果除了宋国的宰相被打吐血了,其余的什么都没有捞到,基本上这两个人在个人武力方面打成了平手。   在云峥检验平型台的时候,鬼奴将军也带着人在检验同一片地方,双方擦肩而过谁也不想打扰谁,只是当云峥和鬼奴将军对视的时候他们发现,自己很想杀死对方。   “总有一天我会用你的头盖骨制作成精美的溺器。”鬼奴将军狰狞的铁面具底下传来阴森森的声音。   “想杀我的人多了,你算老几,一个低等武官也敢在我面前大言不惭,等我剥下萧火儿的人皮制作成鼓面的时候,你可以当鼓手帮我敲响它。”   鬼奴将军想要反驳,云峥已经纵马离去,面对宋军寒光闪闪的弩箭他只能咽下这口气。   平型关必须要建立,这条通道如今不再是什么秘密了,不管是辽国,还是宋国,都会在这里修建一座城关的。   太行山沟壑纵横,山高路险,只要用心打探,总能找出另外一条道路的,听说黄黑虎他们如今正在做的就是这件事。   所有的制高点上都建立了两个哨所,一个属于宋军,一个属于辽国,两方人相互戒备,相互堤防,他们不约而同的将最精悍的军卒派了过去,如果开战,将会是一场残酷到极点的决战。   辽国的礼官进入了宋军的军寨观察宋国的欢迎仪式,同时宋国的礼官也抵达了辽国的营地,去检验辽国的礼仪准备,一旦他们发现哪里不妥,对方就必须无条件的改正。   双方的官员来往频繁,通宵达旦的商议两位皇帝随从的数目,当天明的时候终于达成了一致的意见,各自三千人的武装力量。   宋军这边充当皇帝护卫首领的人是大将军云峥,辽国那边的护卫首领则是辽国的南院大王耶律信,双方大军一起后退五十里。   云峥总想在平型台上安置一些火药,结果被韩琦,老包,文彦博等人严词拒绝,他们不允许任何影响这次会盟的意外事件出现。   “多好的战机啊,如果能够允许我埋火药,就有可能把辽国的皇帝,皇后,以及勋贵大臣一网打尽,这样的机会实在是难得!”   云峥遗憾的拿手点着平型台叹息道。   韩琦冷冷的道:“这是国礼至高无上,我们可以在其他场合无所不用其极,但是在会盟上,不能有任何的阴谋诡计。   邀请辽皇的旨意是陛下亲手书写的,也就是说整个大宋都已经为此背书了,你即便是在平型台上灭掉了辽皇,从今往后大宋的信用也会荡然无存。”   “秦国就曾经扣押过楚怀王。”   “因此秦二世而亡!”   听韩琦说起秦二世而亡的典故之后,云峥想不闭嘴都不成了,皇朝最忌讳的就是短命,皇帝可以死,但是统继不可绝,绵延万世是每一任皇帝在每一年的祭天活动中都要强调的,说要是做出有损统继的事情来,不管你是谁,基本上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玉璧一双,金珠三斗,五色粮各自百斤,龙纹绣千匹,凤纹绣五百匹,这是给辽国皇帝的礼物我知道,问题是玉斗一双,玉珏十对,南海定盘珠百颗这又是给谁的?   这些东西的价值加起来比岁币还要多,既然如此,我们干嘛还要和辽国打生打死的?直接给人家不就完了吗?”   对云峥的这些话韩琦懒得解释,老礼官拱手道:“回禀大将军,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更何况是陛下亲临,这些礼物是少不了的,白玉璧乃是国器,受者只有辽皇,至于金珠宝贝和龙凤绣品是副礼,辽国皇后丢失了一条胳膊,大宋必须做出赔偿。   至于玉斗是献给辽国南院大王的,其余的是送给随行的辽国官员的礼物,这也是必须的礼仪。   大将军可能不知,我大宋送出如此的厚礼,相对的,辽国也必须回赠同样厚重的礼物,玉璧,玉斗乃是常例,陛下得辽国玉璧,大将军得辽国玉斗,这也是定数。”   这样解释云峥就愿意听,至少自己能落一对玉斗,这待遇已经不低了,当年鸿门宴上,刘邦献给项羽的礼物就是白璧一双,献给亚父范增的礼物就是玉斗一对,从而换取了刘邦从鸿门宴上全身而退,虽说玉斗被范增用佩剑击碎了,不过也从侧面说明了这两样礼物的珍贵。   古玉中礼玉占有非常重要的位置。按照古人万物皆有灵性的观念,认为美石——玉是山川的精华,上天恩赐的宝物,具有沟通天地鬼神的灵性。成书于战国末期的《周礼》把壁、琮、圭、璋、琥、璜等玉器作为“六器”、也称之为“六瑞”。   皇帝盟誓时候能给他们的誓言作证的唯有天地山川,天地山川不会说话,也没有约束力,也就是说两个皇帝相互作证一下就是了,真正能促使盟约延续的只有实力。   “三千将士必须是优中选优这句话的标准是什么,是只要好看的不要能打的,还是只要能打的不要好看的?”   韩琦叹口气道:“从会盟一开始你就不停地冷嘲热讽,知道你看不起文官做事的方式,你好歹有点城府成不?不要表现的这么明显,你在战场上杀的浑身是血跟东市上的屠夫一样,老夫何曾说过一句不中听的话?   你自己也说扛不住了,说自己麾下的将士损失巨大,继续打下去生死难料,到了这个时候就不要嘲讽和谈的人成不?   咱大宋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想要收复燕云,从陛下到百姓都是这样的想法,慢慢来,我们总能收复回来的。   收复燕云是一个多么浩繁的事情你不是不知道,军队打下城关如果没有文官跟进,打不打得有什么区别。再忍忍!”   云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疲惫的道:“早点结束这场几乎没有意义的战争也好,我没有目标的胡乱作战一气,击败了敌人却没有收到相应的战果,大宋耗费了国力,财力,民力和战士的生命,打了一场本来不存在的没名堂的战争。   老韩,我真的很累了,此事过后我就辞去雁门关的职务,准备静养几年,老包说我的脑袋出了问题,所以我想回老家去种地,只有那个地方能够让我平静下来。”   韩琦怔怔的看了云峥一会,点点头道:“五年来你马不停蹄的征战,是该休养一段时间了。   怎么!打算回豆沙县老家?”   云峥点点头道:“哪里还有朝廷分给我的民田,这些年可能都已经荒芜了。”   “回家养病也是好事情,像老夫这样醉心功名的人想要离开那可是难上加难啊。不瞒你说,辽国和陛下会盟的主要条件之一就是要你退隐,至少不能出现在宋辽边境上!老夫还正在为此事犯愁,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   云峥呵呵笑道:“辽国还真是看得起我,现在你能和辽人交代了,云峥准备回家牧马放羊,耕田去了。”   韩琦皱眉道:“你不是心灰意冷了吧?如果是这样,老夫这就去一口回绝辽人,他们是战败方,还没有多少底气来安排我大宋将领的去留,他们也没有资格。”   云峥摇头道:“你们是在麻痹辽人,暗中蓄积力量这回事我还是能看清楚的,不会误解的,我想回家只有一个原因,那是因为我想回家!” 第66章 我没有的你为什么有?   八月癸丑日,终于到了议定的时间。   皇帝乘坐玉辂,亲率规模庞大的祭祀队伍浩浩荡荡地向平型台进发,只见仪仗队伍中车驾齐整、阵仗鲜亮、旌旗飘扬、鼓乐齐鸣,皇帝不时向身边陪乘的翰林学士宋绶询问各色仪仗的典故。   在宋代,按照皇帝出行活动的重要性,卤簿规格分为不同等级,有大驾、法驾、小驾、黄麾仗四等。大驾卤簿用于最重要的场合—郊祀、籍田等仪式。   郊祀是皇帝祭祀天地的大礼,用来祈求保佑江山永固,社稷安康。为了表明对神灵和祖先的虔诚,也为了显示皇帝至高无上的权威和严格的等级制度,大驾卤簿的仪仗规模十分庞大和复杂。   这支仪仗队不仅人数众多,而且秩序井然。仪仗中的人员必须严格按照礼制规定来排列阵型,谁在前,谁在后,谁在左,谁在右都有明文规定,他们的着装、手中执掌的各色旗帜、阵仗、兵器,都要按规定行事,甚至连他们骑乘的马匹的品种、毛色、装束都有规定。   整个仪仗队的组成除了帝王车辇之外,还有文武官员、各色随从、禁军护卫、乐队等,动物则有象、牛、马等。车辇61乘、马2873匹、牛36头、象6只、乐器1701件。   这些东西都是礼官在负责,云峥需要负责的就是这只大队中的五千六百八十一人的生命安全。   “……车軨麾飞黄,戟盾服错绣。启胠龙虎动,扈卫鸳鹭簉。嵯峨屹丘岳,灼爚罗星宿。陈兵吉利队,择马騊駼厩。严须呵八神,喜欲抃百兽。祖宗所继承,宇宙偏包覆。上公敬执笾,天子亲献酎。灵光旌旗林,缛典礼乐囿。威仪一以整,琐碎无不究……”   跟着云峥出来见世面的苏轼嘴里振振有辞,一句句晦涩难懂的句子如同大河一般的从他嘴里喷涌出来。   勃勃非常的羡慕,紧紧地跟在苏轼的身后,一句都不放过,对他来说,这都是难得的学问。   这些个华丽的依仗让他着迷,长枪上挂着豹子的尾巴,马车上镶嵌着自己需要拿命才能换来的珍珠,各种各样的旗子几乎遮蔽了天上的太阳……   云峥趁着皇帝要去平型台会盟的机会,拓宽了山间的道路,道路两侧的高山上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宋军,每走十里地就会有号角声响起,要求下一阶段的守军接手。   跟随赵祯前往平型台的都是军中的百战悍卒,尤其是守卫在皇帝辇驾四周的两百名甲士,前一百名手持巨盾,后一百名军士手持斩马刀,个个都是身形伟岸的巨汉。   他们的武器挂在战马上,自己坚持步行,步人甲军卒三里一换,将整个辇驾守卫的水泄不通。   辇驾的后面就是一辆改装后的偏厢车,沉重的偏厢车只要驶动就是地动山摇。   十六匹健壮的骡马努力地迈动蹄子,艰难的拖着这个巨大的战争堡垒向平型台前进。   车厢的顶部是两架已经蓄势待发的八牛弩,去掉弩枪前面的铁板,就是最狂暴的杀人武器。   只要打开第二层,里面的弩炮就会露出自己的森森尖牙,六位身形小巧的军卒就盘腿坐在地板上,一旦战号响起,他们会在第一时间将威力最大的磷火弹成群的投掷出去,在第一时间为皇帝打开一条离开战场的血肉道路。   云峥就坐在偏厢车的第三层,全身的甲胄,双手扶着膝盖,脸上的面甲已经落下,坐在破烂的飞虎旗下,就像是一团最永恒的黑暗。   赵祯好奇的在偏厢车里左看看右瞧瞧,对这个战争堡垒出动保护自己十分的满意,拿指关节敲敲偏向车上粗大的铁铆钉笑道:“还真是坚不可摧的战场利器,韩卿,大宋军中这样的堡垒多么?”   陪同皇帝的韩琦拱手道:“回禀陛下,大宋军中共有偏厢车一百七十一辆,全部隶属于京西军中的怀化军,这支军队最善于守卫,有了偏厢车就能守卫的水泄不通,此次追随陛下前往平型台的军队大部分都是怀化军。”   赵祯不解地问道:“这样的雄伟的可以移动的战争堡垒难道不能用于进攻吗?”   韩琦笑道:“陛下,就因为雄伟,所以才笨重,如今作战讲究的就是轻便灵活,骑兵出击忽东忽西飘渺不定,偏厢车很难能够追的上大军主力的步伐,但是此物用于防守却万无一失。”   “一百七十一辆,少了些!”赵祯有些遗憾。   韩琦叹息道:“此物制作不易,一辆偏厢车就需六百贯的制作费用,还不算为偏厢车配备的八牛弩和弩炮,勾枪,撞锤等机关。   有一利必有一弊,即便是云大将军也不愿意过多的使用偏厢车,他说过除非这东西能够发展的自行移动,噢,也就是如同诸葛武侯的木牛流马一般,否则他不准备在军中大规模的使用。”   皇帝斜着眼睛瞅瞅正在发号施令的云峥小声道:“平日里脾气那么暴躁,三两句说不好就要动手的人,这时候却冷冰冰的没有人味,一点都不像他平日里的模样。”   韩琦笑道:“大将军要是把他在朝堂的做法拿到两军阵前来用,这时候早就战死一百回了。   他只要进入了战时状态,就是杀神,所有的思维都是如何击败敌人,不管也不顾什么平日里的礼法和人情。   因此,陛下就莫要追究他的无理了。”   “朕自然不会怪罪,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军中本该如此,他在为朕的安危操心,朕如何会去怪罪他。   走吧,还是上辇驾去吧,这里颠簸的实在是难受,我们莫要妨碍大将军发号施令。”   韩琦扶着皇帝顺着早就搭好的过梁走到辇驾上笑道:“那本来就是用来作战的,不是用来乘坐的马车。”   回到了辇驾上,韩琦立刻就抱着勿板坐在辇驾松软的平台上,虽然头上烈日炎炎他依旧穿着大礼服保持着自己最佳的风貌。   赵祯坐到主位上,见一干老臣都在大太阳底下,就吩咐邹同找来曲柄伞让宦官拿着为这些老臣遮阴。   包拯笑道:“这是老臣和辽人打交道最轻松的一次,以前辽人总是用武力来说话,如今老臣想看看辽人还有什么话说。”   宋绶大笑道:“你大部分的官宦生涯都是在知开封府,哪里晓得我们鸿胪寺的苦楚,我们才是和辽人打交道的主要衙门,辽人跋扈不单单是在我大宋,在西夏,在其余的地方也是一样,仔细算起来,在东京的辽人还算是最守规矩的。”   “云老虎在此百邪不侵!连他夫人都敢带着家将和辽人使节硬憾,说来奇怪,他家里那些四肢不全,或者瞎,或者跛的家人竟然也能把辽人使节揍得跪地求饶。   来之前我还疑惑此事,到了这里我就丝毫不奇怪了,云家那些伤残的家人,定是战场上下来的百战勇士!”   石中信闷哼一声道:“那些伤残的勇士一旦从军中离开,下场往往很凄惨,空有一身勇力却不能用刀剑来谋生,京中的将军府里,那一家没有一些这样的老人手,总不能让跟随自己血战的老兵流落街头孤苦无依吧?老李,你这样说可真是有些诛心了。”   李淑笑道:“老夫并没有指责大将军的意思,我只想说这是我们施政的疏忽,兵勇因为伤残退下来之后,我们只给一些钱粮就把他们打发掉,这样做是不合适的。   大宋前些年盗贼如麻,不断有三两老卒汇聚在一起,只要遇到不平事就会揭竿而起,朝廷那些年剿灭了王麻子,就会出现李黑子,烦不胜烦,乡野间的州府吏治又极为薄弱,往往只要有造反的人,就会有一些无知的百姓景从,势力弱小者占山为王,实力雄厚者攻占州府,最终酿成大祸。   老夫以为应该把这些退役的老兵利用起来,只要是双腿没有残疾,能够作战的人全体纳入州府的管制之中,让他们充当后备衙役,只需少许钱粮我大宋就会出现上万的能战之士,试问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还有什么人能够反叛?把火苗消灭在最初,这才是最省钱,最省事的做法。   而那些伤残老兵也会感念皇恩浩荡,定会忠勤王事。”   石中信点头道:“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我们每家每户就算把仆人全部换成那些老兵,又能用几个?要想处理好这件事还需要朝廷出马才好,我们也不会受人家诟病,落一个积蓄死士的罪名。”   韩琦一贯的扳着死人脸怒道:“谁说你私蓄死士了?就你家里的那几个家将,除了吃喝嫖赌是一把好手之外还能有什么用处?   云府的家将虽然能干一些,那也是人家自己在军中培养出来的,战损之后收归府邸使用这符合大宋的惯例,此事回京再议,此时不得多言。”   石中信并不畏惧韩琦,抱着自己的大肚皮继续说道:“诸位身在军中,见识了大将军的威严,悍卒的精悍之后心里总会不舒服的,自己没有就要别人也是穷光蛋的心情老夫理解。   如果真的需要强悍的家仆,说一声,老石会送你们一些,千万不要背地里使刀子害人!” 第67章 韩琦发威   谁都没想到武将和文臣的矛盾在这个时候爆发,这不是一个好的谈判氛围,被称之为要挟也不为过。   云峥和石中信等人的利益息息相关,他们或许会在别的事情上退让三分,但是在利益面前是一步都不会退让的。   赵祯的脸色极为难看,冷冷的瞅了石中信一眼道:“此事回京再议,此时不得多言!”   石中信抱拳应诺,藐视的瞅瞅李淑坐回自己的位置不作声,皇帝当众训斥石中信而没有谈及李淑,这本身就已经分出了远近亲疏。   对于自己人自然可以张嘴就骂,抬手就打,对外人自然需要热情和顾全颜面,这是一个极为普通的道理,所以李淑还想说话,见别的大臣都抱着勿板眼观鼻,鼻观心的当泥塑菩萨,他也只好闭上嘴。   原以为在这个关键的时候提出这种诛心的问题,多少会占到一点便宜,没想到皇帝并不认为将军收拢几个有残疾的军卒有什么问题。   自古以来的将军都会这么做,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身为将军自然是要收拢军心的,为一些作战勇敢的残疾部下找一条活路符合大宋人的美德要求,即便是太祖当年杯酒释兵权之后,在那样严苛的环境下也不曾剥夺将军保有亲卫的特权。   在军中这些天,皇帝还是发现了一些问题的,比如一个将军想要如臂使指的指挥军队,就必须在重要的位置上安插自己的亲信,这不是排挤别的将领,而是战场上的习惯使然。   一个将军在冲锋陷阵的时候当然不希望后面的援军被一个自己不喜欢,不信任的人控制,那样的话,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就是寻死之道。   将军亲卫事实上是军中最强有力的战力,他们能够充分的贯彻将军的作战意图,可以做到死战不退,军中依靠亲卫的突击最后取得胜利的例子比比皆是,李淑的说法乍一听似乎很有道理,如果按照他的想法施行下去,那些文官们总能用庖丁解牛的法子让一位将军成为光杆将军,最终损害的是大宋军队的战力。   如今大宋施行的已经是将不知兵,兵不知将的策略,云峥,狄青这种级别的将军是不会插手军队日常管理的,只有在战时才会启用军队,亲自掌控军队,赵祯以为这样的政策已经基本上杜绝了将军拥兵自重的可能,过则不及的道理赵祯还是知道的。   “辽皇到了那里?”赵祯轻轻地问邹同。   邹同朝背上背着旗子的斥候招手,问清楚皇帝要知道的问题后小声道:“辽皇距离平型台不足十里!先头部队已经抵达平型台正在布置岗哨,咱们大宋的军队于清晨抵达了平型台,负责先头守卫任务的是偏将军笑林!   不过据斥候禀报,笑林将军和辽国先头部队的将军相处的并不愉快,已经小范围的冲突了三次,笑林将军斩首三级!”   赵祯愣了一下道:“云峥如何应对的?”   邹同毫不犹豫的道:“大将军的军令只有四个字,不平者,杀!”   赵祯完全不能理解云峥的做法,转头向韩琦看了过去。   韩琦拱手道:“启禀陛下,大将军的军令并无不妥,我军先是以礼待之,辽人跋扈不识礼仪,这时候就该用战刀说话,陛下威仪不容亵渎,杀之涨我声威,灭辽人骄气!”   “这倒是,笑林出身孩儿军,不是不知轻重之人。”   包拯笑道:“恩出于上,只有陛下可以施恩,大将军主征伐事,平型台会盟对陛下来说是一场会盟,对大将军来说恐怕和作战无异。   定州之地战火尚未平息,施行军法有利无害。”   一只苍鹰从天而降,落在皇帝的辇驾上,雄赳赳气昂昂的在木地板上走了两步,欢快的朝辇驾边上的勃勃咕咕叫了两声。   这些天邹同已经学会如何面对这些海东青,满脸笑容的从宫女手里捧着的冰匣子里取出一条新鲜的牛肉,一只手喂老鹰吃肉,腾出另一只手解下海东青腿上的竹管,抽出里面的丝绢,瞅了一眼就捧给了兴致勃勃观看这一幕的皇帝。   “斗将?”赵祯看看丝绢上的字,皱起眉头让邹同把丝绢递给了韩琦,他不明白辽皇为何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斗将这种事情在春秋时期非常的盛行,那时候的战争比较原始,一员猛将就能左右一场战争的胜负。   韩琦看完丝绢上的字笑道:“《春秋》记载,鲁僖公元年,鲁国公子友帅军在郦击败了莒国军队。当时公子友对莒挐说:‘我们两人之间有仇隙,士卒何罪?’于是屏退左右而相互搏杀,单挑中莒挐被击败而活捉。这是微臣所知最早的关于斗将的记载,自春秋之后就很少有人再提到斗将只说了。   陛下大可一笑置之,《兵筹类要》中称,‘两阵既立,各以其将出斗,谓之挑战。’此为战阵斗将的定义。   历来各类稗史、小说、笔记中记载了很多战将单挑厮杀的场面,然而正史中却记载寥寥,野史轶闻不足为信。   战场上的胜负,主要取决于军队的战斗力和将领的指挥才能,而不在于主将的‘匹夫之勇’。《孙子兵法》说,为将者须具备智、信、仁、勇、严五项基本素质,其中并无‘力大’、‘能打’等要求。白起不见得武艺高强,也能把四十万赵军‘尽坑之’。韩信怯于私斗,甘受胯下之辱,日后却助刘邦打下了汉家天下。至于卫青、周瑜、李靖辈,均非好勇斗狠之人,却丝毫不负古之名将的美名。”   包拯哈哈大笑道:“辽皇技穷矣,战场上讨不到便宜,就想用蛮力获得胜利,偌大的辽国零落至此实在是让人叹息。”   宋绶笑道:“《汉书》曾记述,汉王刘邦与项羽在广武交战,项羽欲与汉王独身挑战。刘邦说:‘吾宁斗智,不能斗力’。项羽命勇士出阵挑战,却被汉将楼烦一箭射杀。汉王真是聪明,虽在阵前失了尊严,却赢了战机。   我大宋从来就不以武力扬名,东华门外唱名的才是英雄好汉,陛下可命大将军但凡有辽将挑战,一箭射杀即刻!”   赵祯听群臣议论之后笑容也浮上面颊,轻轻地叩着龙椅笑道:“邹同,你把这张绢帛拿给大将军看,听听他的意见!”   邹同见皇帝高兴,笑嘻嘻的就拿着绢帛去后面找云峥,不一会就回来了,神色古怪的对皇帝道:“大将军说为什么不能斗将?”   正在欢喜的赵祯一张脸一下子就僵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让邹同再说一遍。   “大将军说我军整体白刃战不如辽国,但是顶尖的将军,却不是辽国那些只知道力大者胜的家伙们所能比拟的,京西军中的强者如云,随便派出去一个就能杀的辽人屁滚尿流……”   “荒诞!云峥是在强词夺理。”李淑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赶紧出言讽刺。   韩琦皱眉道:“大将军为何要跟辽人斗将?”   邹同道:“大将军说京西军没输过!他已经命令笑林要趁机把辽人的前锋营军卒全部干掉了。”   “胡闹!”包拯霍然站起身对皇帝道:“这是乱命,请陛下阻止。”   赵祯为难的道:“这是军中,大将军才是主官,朕也不好越俎代庖,既然大将军说有办法,我们姑且观之即刻。”   苏轼穿着宽大的袍服匆匆自后面赶过来,将一张纸递给了邹同,邹同连忙拿给皇帝看。   上面只有两个用浓墨写成的大字——无理!   赵祯不明所以,将这张纸翻过来拿给群臣看,韩琦看了一眼沉思片刻就道:“无理二字道尽了为将之道,既然我们占优,那就要把优势贯彻下去,大将军以为只有将辽人的嚣张气焰完全打下去,我们才能在后面的谈判中取得先机,既然大将军有把握,老臣拭目以待。   战前二三子相戏于君前,也是美谈!”   宋绶喟叹一声道:“枢密使,古礼不是这样用的,春秋时候的礼节契丹人知不知道都两说呢。”   韩琦板着脸道:“这些年不少的宋人都去辽国,西夏做官了,契丹人不通礼仪,老夫以为那些过去做官的宋人还是知道的。   李学士,你弟弟李准就在辽国任职,不知你们兄弟此次是不是有相见的机会。”   李淑的面色惨白,颤抖着手指着韩琦怒道:“老夫兄弟只有两人,何来的兄弟李准?”   韩琦淡淡的道:“大家族就是这样,三国时期,诸葛兄弟就是如此,三兄弟分别在三国任职,这样做是为了求个稳妥,不管哪一国战胜了,最后诸葛家族都会长盛不衰。   李淑,现在是大宋的天下,我等为天下宗主国,荣耀无匹,三国的那一套把戏在大宋行不通,尔等窃喜自以为得计,殊不知天上的神灵正在看着你们,暗通款曲以为得计,殊不知我大宋侦骑遍布天下,魑魅魍魉之辈休想逃脱!” 第68章 咸吃萝卜淡操心   有了韩琦的指责,李淑除了解下官帽等候调查之外,再也不能说一句话了,连自辩都不能,不过他还是保持了大宋高官的气度,请求皇帝将自己囚禁在后营,等待事件水落石出。   云峥在后面过得很舒坦,他在盔甲里就待了一会,现在盔甲里面装的是猴子,只有傻子将军才会把自己弄得如此光芒万丈的。   他自己躺在一辆马车上悠哉悠哉的吃着冰镇的野草莓,葛秋烟殷勤的帮丈夫揉捏着小腿,刚才丈夫答应带着她去见识一下皇帝会盟,这下子回到东京的贵妇圈子之后就有的说了。   “萧火儿嘴里的事情还没有吐干净,舍不得把他还给辽国啊,以前我也以为李淑是一个比较纯粹的文人,谁知道他们家还有这种眼光,朝廷里的勋贵们最多只敢在边境弄一支盗匪群来当自己的后路,边境还是不敢出的,谁都知道只要出了边境,再想回来就是百年身了。”   葛秋烟笑道:“他是自作自受,活该如此。”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李淑未必就会把大宋的机密告诉他弟弟李准,大家族做事情有时候非常的无情,李准去了辽国,他就会彻底的变成辽人,只会对辽国尽忠。   这方面三国时期的诸葛家族就做的很是彻底,诸葛亮为蜀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诸葛诞在魏国也是兢兢业业毫无二心,诸葛瑾在吴国自是不用说,乃是孙权的心腹谋臣。   最厉害的是这三兄弟绝对没有暗通款曲,而是真的在为自己的郡主效死力。   诸葛亮之兄诸葛瑾在东汉末移居江东,孙权辟为长史。孙权遣瑾使蜀,通好刘备,瑾与弟亮俱公会相见,从无私见。   后代吕蒙为南郡太守。以绥南将军代吕蒙领南郡太守,复迁左将军,封宛陵候。为孙权所重,每大事咨访。权称帝后,官至大将军。   诸葛亮,字孔明,人称卧龙,诸葛亮后来拜大将军、左都护,领豫州牧,比你夫君我这个大将军有权力多了。   诸葛诞仕于魏,为吏部郎,累迁扬州刺史、镇东将军、司空,也就是说这家伙的官职当得跟韩琦一样。”   葛秋烟笑道:“既然您以为李淑没有和他弟弟说大宋的机密,两兄弟也老死不相往来,你干嘛要把这事告诉韩琦?这不是害人吗?”   “说对了,就是害人,早先在营地的时候李淑就找我要军中猛士为仆,他以为他是谁?京西军中全是好汉,老子家里的伤残兵有谁把他们当成仆人了?都是大爷,想走就走,没钱了就来混吃喝,办点事情还要付钱,老子这个大将军当得亏啊。   就知道李淑是个心胸狭窄的,所以啊,趁着他没陷害我之前,老子就先把他陷害了,谁让他总是提起轻盈砸辽国使节驻地的事情,这才是他倒霉的诱因。”   葛秋烟哧哧笑道:“怎么都没看出来姐姐那么一个斯文的大家闺秀竟然会干出这种事情来,东京城都已经传遍了,现在都说云老虎果然不是凡人,娶的老婆都是母老虎!”   夫妻说说笑笑的时间过得很快,耳听得三声炮响,云峥懒懒的坐起来,葛秋烟帮着丈夫穿好铠甲,她自己也穿上了那身漂亮的女甲,除了脑袋上的那两根雉鸡毛没了之外,其余的全部照旧。   这一路上猴子过得心惊胆战的,总是担心有一支冷箭从哪个角落里射出来,如今见将军已经出来了,一头就钻进偏厢车,酷烈的大太阳底下穿着一身黑色的战甲吸热,他已经快被烤熟了。   “您怎么总是捉弄猴子?”葛秋烟埋怨道。   “这只猴子的手太长,总是喜欢往一些不相干的人跟前凑,对于别人的隐私似乎非常的感兴趣,那是探子干的事情,不是他干的事情,他要是把这种事情干多了人家会认为是我指使的,太蠢了,应该受点教训,涨了记性就好了。”   跨上大青马,云峥上了平型台,平型台上血迹斑斑,本来夯实的黄土上也多了很多的坑,坑里还冒着青烟,笑林绰着长枪威风凛凛的坐在马上,对面的辽人也不甘示弱,虽然能站起来的人已经不多了,依旧倔强的举着锤子和笑林对峙。   皇帝的辇驾来的早了些把这些辽人给救了,如果晚来一柱香的时间,辽国的先头斥候应该没有什么活人了,那个辽国的将军能和笑林对峙这么久,多少还是出乎了云峥的预料。   听了军卒禀报之后,云峥叹口气道:“为了给自家的皇帝争夺一个上风位就死了一地的人,也不知道后面的争夺该是多么的激烈。”   云峥上了平型台,笑林就带着人迅速的退下去了,辽人将军也带着人缓缓地退后,他身后旗幡招展,辽皇的辇驾也同时抵达了平型台。   一个戴着鬼脸面具的将军下了战马,也没有带武器走上了平型台,瓮声瓮气地问道:“这么说你宋国已经同意斗将了?”   云峥点点头道:“是啊,已经斗了一场,我军胜!”   鬼脸将军狞笑道:“人没死光,只能算是平手!”   云峥让开道路,负责平整平型台的军卒立刻就抬着一筐筐的黄土填平了那些大坑,地上的血迹也用铲子铲的干干净净。   两人在巨大的平型台上并肩走了一圈子,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云峥拱手道:“大宋国枢密副使,敷文阁学士,代州留守云峥,不知面前是辽国的那位将军?”   鬼脸将军掀起面甲露出一张还算清秀的脸拱手道:“大辽南院大王耶律信!”   云峥抬头看看天空,见太阳还没有走正,看着耶律信道:“这是一场很没意思的战争,我们谁都没有得到什么好处,两位帝王的意气之争引来了遍地的死尸,帝王的威严已经得到了诠释,就此罢手如何?”   “宋军已经疲惫了?哼哼哼,这倒是一个好消息!”   “算了吧,你我都是领兵作战的,战争到了此刻该进入一个什么程度,我不信你会不清楚,如果你还不清楚辽国处境的话,我觉得战争很有必要继续下去。”   “辽国男儿尸山血海不能洗涮耻辱,耶律信不甘心!”   云峥笑道:“你这时候该去找没藏讹庞的麻烦,人家如今正带着大军在掳掠你们的人口,再不追击人家就要会黑山口了,辽国西京就会变成荒无人烟的一片土地,正好适合宋国百姓耕种,没藏讹庞要人,我们大宋要土地,各取所需,没藏讹庞很是善解人意。”   “他不会得逞的,萧科已经追下去了。你也得不到土地,契丹人强大的时候不会丢失一寸国土,衰弱的时候更加不会!”   云峥从怀里掏出自己的白银酒壶,喝了一口冰凉的葡萄酿,就随手递给了耶律信,见耶律信接过了酒壶不甘示弱的喝了一口,就笑道:“你看,我们最基本的信任已经建立起来了,至少你不会怀疑我会毒死你,既然信任度已经建立起来了,我就和你好好的说说没藏讹庞其人。”   耶律信笑了,一口把酒壶里的酒喝干之后道:“斗将不如就从你我开始如何?”   云峥像看傻瓜一样的看着耶律信道:“你从哪看出来我是一个合适的斗将人选?想要斗将等一会自有猛士来应付,你我二人这种体格只适合在床榻上和妇人战斗,真刀真枪的战斗那是猛士的领域,我们不要抢夺人家的荣耀!”   “宋人都这么怕死吗?”   “宋人中间只有我一个人怕死,所以我向来用各种计谋来保证自己不死,我们马上就要签署盟约了,一时半会的打不起来,所以这时候你就应该仔细的倾听一下我对没藏讹庞的评价,我跟没藏讹庞交锋过,没有人比我更熟悉那只老狐狸的心思了。”   “枢密使去追击他了,某家不操心!倒是你某家恨不得吃你肉,喝你的血,乱山中至今还有野人般的将士回来,浑源河的河水至今依旧腥臭难闻,肥胖的野狼都已经不再吃肿胀的尸体,云峥,你让某家如何不日夜思念你?”   云峥好像没有听到耶律信的话,忧心忡忡的道:“辽国枢密使萧科如今能动用的兵力不多,临潢府的兵卒需要回去镇压女真,上京的兵卒也需要赶紧去应对蛮族,中京的兵马需要快速的归建,作为后援以保证这两条战线不失。   算来算去,只有皮室军和勋贵的随从军以及西京的残余军队能够动用,皮室军是皇室的军队,不能离开辽皇左右,难道说你们只派了随从军和西京残余去了?这样的话,萧科手中的军队最多不会超过十五万。   相信我,十五万大军去对付没藏讹庞最精锐的黑山威福军司是远远不够的,快些增派援军,前后呼应才能杜绝西夏人的反扑!”   云峥说到这里的时候,整个人都不由得焦急了起来,似乎陷入危局的是大宋的军队。   耶律信手里握着空酒壶,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评判眼前的这个人。 第69章 血流的不够多   “富弼和没藏讹庞在秦王川大战了一场,结果你是知道的,富弼做好了战死的觉悟准备力保秦王川,他的那封绝命书在辽国也有流传吧?最后如何?秦王川还是被攻破了,你要记住,没藏讹庞狠起来就不是人,不管是对敌人还是对自己人。”   耶律信沉默了一会点点头道:“我现在相信你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了,确实想帮着我们对付没藏讹庞。   之所以相信你的话,是因为你自始至终都对我们大辽有着切齿的敌意,我甚至相信没藏讹庞和你在西京的问题上有默契,一个得人,一个得地,非常的合理。   你不愿意见到大辽有休养生息的机会,你愿意看到大辽和西夏人最终撕破脸皮,你愿意看到大辽深陷战火之中不能自拔。   宋国这几年正在发生大变化,很好的变化,国内的矛盾正在缓和,军力在不断地加强,人才更是层出不穷。   我在河北遇到了好几名宋国的年轻将领,他们已经凸显出名将的雏形,其中有一个叫做王韶的,在当城寨设计诱杀了纳儿族七千人马,这样的年轻将领的出现,让你宋国有了卷土重来的根本。   你们现在之所以要求停战,就是在期待这种卷土重来的可能,你云峥之所以帮我们谋划,就是为了等待天时出现。”   云峥蹲下身子在地上画了简易的西京地图,拿手指敲着云内州下辖的榆林道:“这里是要点,这是没藏讹庞西归的要点,如果你们西南招讨司的人能够堵死榆林,在这里阻击没藏讹庞,只要坚持到萧科大军到达之后,西夏人就只有遁入大漠这么一条路可走了……必要的时候我会下令给河曲的宋军,战略性的将驻地前移两百里,作为大辽国的疑兵,给西夏人一个宋辽两国联手的错觉,挤压西夏人的战略空间……”   此时的场景非常的古怪,两国的皇帝都已经来到了早就搭好的高台上,高台上鼓乐齐鸣,歌舞翩翩,在平型台的中央,耶律信看着天空滔滔不绝似乎愤怒至极,云峥却蹲在地上,拿一根木棍不断地敲击着地面要耶律信好好的瞅瞅辽国和西夏人的战场态势。   看起来云峥似乎更像是一位辽国的忠臣,而耶律信更加像一位慷慨激昂的宋国文士。   受两位好奇的皇帝所托,韩琦和辽国御史中丞韩明让来到两人身边,听了一会,看了一会之后就默不作声的回来了。   韩琦对赵祯道:“陛下,大将军正在给南院大王演示西夏军在西京道的军事态势,打算极力证明辽国派遣萧科追击没藏讹庞并不稳妥。”   韩明让对耶律洪基道:“陛下,南院大王正在痛骂云峥背信弃义,残暴不仁。”   赵祯闻言笑道:“大将军的见解一定是鞭辟入里字字珠玑的,辽国人应该好好的听听我大宋名将的解说。”   耶律洪基阴沉着脸道:“不见血,不和谈!”   韩明让示意号手吹响了号角,低沉的号角响起,所有人都奇怪的向辽皇所在的位置看了过来,却发现一员黑塔一般的骑士纵马从辽国军阵里冲了出来,骑着马快速的绕场一周,挥舞着硕大的狼牙棒朝赵祯所在的大喝道:“谁敢与某家一战!”   云峥惋惜的站起身子叹息道:“辽皇还是缺少耐心啊,国礼都没有完成,他就迫不及待的想看到流血了。   大王,你们辽国难道只能通过个人的武勇来显示你们国力的强悍吗?如果是这样,您就当我刚才的话没有说。”   又那手指指那个明显已经惹起众怒的辽将道:“即便是这样的汉子,在军阵里如果不小心遇到了火药弹,也只能是四分五裂的下场,出手的说不定是我大宋的一个火头军,个人的武勇已经无法左右战场的态势了。”   耶律信正色道:“青天下的草原不相信眼泪,只相信鲜血,只有活着鲜血的胜利才是真实的!”   “胜利之花用水浇灌就能开放,为何一定要用血?算了,笑林将军已经做好杀人的准备了,你们等着给他收尸吧。”   云峥背着手踱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路过笑林战马的时候小声道:“速战速决!”   号称辽国第一悍将的耶律花塔在笑林手里也讨不了好去,这一位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云峥估计不应该是笑林的对手。   很早以前,云峥以为大宋的高手就该是那种在空中飞来飞去劈着叉扭着身子各种乱七八糟的武器乱飞的样子,后来去了豆沙关,又重新被豆沙寨老族长一顿蜀中飞仙的教育弄得失去了自己的判断力,尤其是张道陵大战魔神的故事,简直让他快要崩溃了。   再后来接触的人多了,尤其是和五沟笑林这样的家伙混久了之后再一次确定了自己的世界观,人飞不起来,也没有人能在空中转上十几个圈子之后再把敌人一脚踢飞这种事。   所谓的武力高低就是看力气是不是够大,身形是不是够灵活,爬墙是不是够快,有没有掌握一些发力的小技巧,有没有系统的学过格斗术,这才是重点。   云峥根本就不在乎笑林能不能取胜,只要把合约签好,失败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赵祯不这么看,他认为笑林打不过人家丢掉的是自己的颜面,见云峥坐在他的下面,立刻问道:“云卿,笑林胜算几何?”   云峥朝下面瞅瞅,刚好看见笑林把铁枪捅进辽将的咽喉,就朝皇帝笑着说:“十成!”   赵祯见场面血腥,抽搐一下面皮笑道:“还真是十成!”   最欢喜的居然是宋绶这个古板的礼部大佬,大吼一声:“将军威武!”就下令鼓乐齐鸣,他自己手舞足蹈的做足了礼仪端着一杯酒就邀请皇帝和诸位大臣一起饮胜!   辽人军阵里哀声一片,有一个骑士冲了出来,举着大刀片子就朝笑林杀了过来,笑林冷冷的哼了一声不进反退,对于辽人这种不要脸的做法很是愤怒,无视宋国这方礼官的阻拦,执意要杀掉这个家伙。   战马在兜了几个圈子之后速度顿时就加快了许多,哪个辽将却停下战马,去过自己背后的弓箭,粗大的狼牙箭指着赵祯所在的位置引弓不发,两个甲士举着巨盾立刻将皇帝围在里面,又有八名甲士举着巨盾将整个宋国平台护卫的严严实实。   此人用心恶毒,逼迫笑林不得不直面他的狼牙箭,笑林松开缰绳,单手持枪,左臂上安置的臂盾护在胸口,无畏的向辽将冲了过来,百十步的距离,辽将最多能发俩箭,他自信能够避过。   狼牙箭呼啸着击打在笑林的臂盾上,强大的冲力将他的胳膊高高的弹起,在一呼吸间,辽将的弓弦上居然同时搭上了三支拇指粗的狼牙箭,以此同时他的嘴里还叼着一枝——这是一位射雕手,真正的射雕手,一个呼吸间能够射出五枝箭真正高手。   三支破风而来的狼牙箭呼啸着从笑林平躺在战马背上的掠过,险之又险的避开了这三支箭,第五支箭悄无声息的藏在前面三支箭的后面,笑林刚刚挺直了身体,瞅着那个辽将狞笑着扔下弓箭,举起来长刀。   粗大的狼牙箭击碎了笑林的护心镜,狠狠地钻进了他的身体,笑林张嘴吐出一口血,血液尚未掉在地上,他的铁枪已经和辽将的长刀碰在一起。当啷一声响,笑林风一样的从辽将的身边掠过,铁枪的枪尾在辽将的脸上划出了老大的一道血口子,如果不是他躲得快,枪尾就能把他的咽喉生生的拉断。   赵祯见笑林的要害位置插着一支箭,不由得握紧了拳头,这一箭足以要命啊,而自己的将军在临死的时候还在为自己作战!   本来准备闭上眼睛不打算再看这惨烈一幕的包拯无意中发现云峥依旧在喝酒,好像并不是很在意,就凑过来问道:“无妨?”   “当然无妨,笑林身上穿着两层盔甲,我们做过实验,百步以内强弩可以贯穿铠甲能入肉四寸,射雕手的弓力是赶不上强弩的,所以最多入肉两寸,笑林贴身穿着链子甲,敌人的弓箭是射不透的,最多被冲击力撞伤内腑而已,算不得什么事。”   包拯见斗场上的笑林越战越勇,追着那个辽将满场子乱跑,这才长吁了一口气,瞪大了眼睛看笑林将军是如何干掉强敌的。   笑林的战马速度慢,追不上辽将的坐骑,于是他就在辽人的惊叫声中抽出背后的骑兵弩,抬手就把三支弩箭全部射了出去,两骑距离不过十步,三支弩箭齐齐的钉在辽将的身上,辽将一头从马上栽了下来,折断了颈骨死的无声无息……   笑林的战马慢了下来,绕着死去的辽将走了一圈,随手拔掉自己身上的狼牙箭丢在尸体上,瞅了一眼高坐台上的辽皇,被欢天喜地的礼官簇拥着离开了斗场。   赵祯见笑林无恙,高兴地点点头,他自己对这样血腥的场面没有什么好感,如果是妇人裸体相扑他还是很有兴致看看的,这样最纯粹的杀戮场对他的冲击很大。   唤过邹同吩咐道:“你去代朕问候耶律皇兄,就说斗将已经结束,我们不若就此把手言欢如何?”   邹同领命而去,不大功夫回转道:“陛下,辽皇说死的人不够多,不足以说明会盟的诚意!” 第70章 馊主意   邹同的前往,是宋辽两国皇帝的第一次交谈。   在韩琦准备平型台会盟的时候,赵祯就想知道为什么在这个巨大的平台上面会建立两个高大的台子,而不是组合成一个,两个台子的出现就颇有些楚河汉界的意思。   这种疏离的感觉是不利于会盟的,但是两位皇帝作出了相同的反应,那就是不作任何的修改。   赵祯叹息一声对云峥道:“既然他想战,我们就战,派悍将出场,把辽人身上的伤口撕得更大一些!”   云峥点点头就示意擂响战鼓催将出征。   宋军军阵从中间裂开,一员身披步人甲的战将一步步的从军阵中走了出来,此人身高八尺有余,身披六十余斤重的步人甲如同无物,身后倒拖着俩柄硕大的尖刺链子锤,随着他的身形走动,尖刺在地上犁出两条深沟。   走到场子中间停了下来,手腕子一抖俩柄链子锤如同毒龙一样的缠绕在他的双臂上,张嘴吼道:“大宋京西军亲军统制云武在此,辽将前来受死!”   赵祯最喜欢的就是憨牛这样的猛将,笑容满面的问云峥:“这是你家的亲将?如此威猛,在咱们大宋可不多见啊。”   “能吃,能睡,能打架,从小就追随我,这些年猛吃猛喝的长成这样微臣也没有想到。   不过他力大无穷,微臣就命人将步人甲改造了一下,如今他身上穿的这身铠甲已经不能叫做步人甲了,重量只有步人甲的一半,全重只有二十八斤,身上的战甲也被重锤轰击得更加紧密,更加的轻薄,谁要是以为他身形笨重就不灵活那就是在找死。陛下看仔细了,辽人派了一位身形轻便的武士上场了,这是在自寻死路!”   辽人上场了,不过非常的不公平,憨牛是步将,辽人却骑着马不敢太靠近憨牛,只能站在远处射箭。   铁塔一般的憨牛岿然不动,单手护住双目,任凭辽人的羽箭在他身上敲得叮叮当当的作响,格飞了一根射向胯下的羽箭,憨牛有些愤怒了,横跨两步缠绕在胳膊上的链子锤就飞出去封死了骑士想要绕到后面去的道路。   链子锤点着恐怖的呼啸声慢慢地向辽将靠近,眼看他之后掉下平型台一条路了,辽将把心一横,从战马上蹿了下来,一头扎进链子锤残影形成的圈子准备近身格斗。   巨大的链子锤击打在战马的脑袋上,一颗巨大的马头被链子锤轰击成了碎片,闯进憨牛身前的辽将挥舞着双刀重重的劈砍在憨牛的身上,刀锋和战甲之间爆起无数的火星。   憨牛闷哼一声向后退了几步,抛掉了手里的链子锤,张开双臂不退反进向冲过来的辽将抱了过去,辽将猝不及防,手里的长刀重重的砍在憨牛的腰肋上,憨牛并不去理会,连连被人家刀子砍得生疼,终于激发了他的凶性,狂吼一声,全身的甲胄鳞片如同刺猬的尖刺一般张开,两只手臂如同两道钢箍子紧紧地抱住了辽将。   辽将的叫声凄惨的不像是从人的口中发出的,大片的血迹从他皮甲上渗出来,身体如同油锅里的活鱼一样在痉挛抽动,两只手疯狂的在憨牛的面甲上抓挠……   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的,鲜血瀑布一样从憨牛的张开的铠甲鳞片上滑落,不大功夫就在憨牛的脚下形成了一汪红艳艳的血泊。   憨牛见辽将不动弹了,就松开手横跨一步,辽将的身体竟然牢牢地镶嵌在他的铠甲上,这恐怖的一幕让在场的所有人无不骇然。   “大宋的长处就在于我们比较聪明,能斗智就不去斗力,能设计出不需要过于强悍的人力就能操纵的恐怖武器,就不要让人去和强壮的敌人肉搏,这样的话我大宋的军队就能形成职业化,有了强悍的武器,军卒服役的时间就越长,慢慢地战斗就会形成职业化。   当我们有一大批的将士把战争当做一种职业的时候,大宋的军事改革就算是完成了。   陛下也不需要担心尾大不掉的问题,要知道越是强悍的武器就越是依靠后勤,没有后勤支持,军队手里的武器就是一块废铁,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受过专门军事训练的文人才能大批的进入军队。”   云峥乘机向皇帝谏言自己的军事主张。   赵祯道:“爱卿所言很有道理,只是军事改革乃是国朝的头等大事,爱卿不妨详细的记录下自己的所思所想拟成奏折呈递上来,容朕和诸位臣工细细品鉴。   既然爱卿说辽人迟早会屈服于我大宋的威仪之下,不妨现在就施展一下,让这些蛮夷之辈晓得我大宋的厉害,眼看日头西斜,朕的耐性不足以支撑到明日!”   云峥点点头,战鼓再一次响起,场中的憨牛听到这通鼓声,拔腿就跑,链子锤都来不及捡回来,他听得很清楚,这是磷火弹准备覆盖发射的鼓点,那东西只要沾上一点就会倒大霉。   狼狈不堪的憨牛刚刚跑回来,就听得军阵后面响起来咻咻的声音,抬头看的时候,之间无数的磷火弹从自己脑袋上飞了过去。   弩炮的标高设计的很高,那些磷火弹堪堪飞到平型台中间,就凌空爆开,无数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细小火苗密密麻麻的从天而落,晃晃悠悠的下降速度很慢,可是只要落在哪里哪里就会燃烧。   于是死去的那个辽将身体开始吱吱作响的燃烧起来,地上的血泊燃烧起来,泥土也开始燃烧,憨牛的链子锤也开始燃烧,虽然燃烧的地方只有两三亩大小,无论是宋国君臣,还是辽国君臣都认为整个世界似乎都在燃烧。   这是一场火雨,落在地上就要烧尽万物。   “花塔兄弟就是死在此物之下吗?”耶律洪基看着对面无色的火焰,看着因为气流变幻身形已经产生扭曲的宋国君臣问耶律信。   见耶律信痛苦地点头,耶律洪基伤感的道:“如果不是这种来自地狱的火焰,想来也伤害不到无敌的花塔儿。   派人告诉宋国君主,臣下可以谈判,朕累了想要休息一会,鼓乐仪仗明日再演练不迟。”   “陛下,我侄女的一条胳膊难道就白白丢了不成?”一个戎装少女大胆的牵着耶律洪基的袍服袖子质问道。   耶律洪基心灰意懒的指着平型台上的炼狱道:“红珠儿,时事比人强,朕纵算是有切齿之恨,为了大辽江山此时也只能忍了。”   少女大大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松开耶律洪基的袖子道:“我不管,小茵被恶贼赵祯暗算没了一条胳膊,这笔账总要找赵祯算清楚的。”   一直坐在耶律洪基身后默不作声的萧观音忽然道:“红珠儿,大辽勇士为了替我复仇已经枉死了三员战将,如今我大辽正是需要猛士之时,不能把他们的生命白白的损耗在这里了。”   戎装少女大叫道:“我萧家女儿还没有遭受这样侮辱的,有仇必报是天皇娘娘教我们的,你们不敢去,我去!”   萧观音急忙命周围的宦官阻挠萧红珠不要让她离开自己,那些宦官哪里敢靠近辽国勋贵们的掌上明珠萧红珠。才走到跟前,就被她一顿鞭子抽的人仰马翻,然后骑上自己的战马,抄着一柄长刀就冲了出去。   “陛下!”萧观音悲鸣一声。   “让她去,她是小女子,宋国人不敢伤害她的。”   “云峥奸计百出……”   “不会的,如果云峥连红珠儿这样的女子都要伤害,那样的话他也就不足为虑了。”   宋国君臣原本在高兴地欣赏眼前的奇景,忽然看到一片红色小心的绕过火场冲了过来。   赵祯疑惑的放下手里的冰露,看了好一阵子才发现飞驰过来的是一个女子,遂大笑道:“辽国技穷矣!派遣一女子出阵了。”   坐下重臣皆捧腹大笑,尤其以石中信笑的开心,竟然站出来对皇帝道:“微臣向来善于擒拿女子,此阵不妨就让微臣出马,定能手道擒来,只是捉回来,老臣就不打算放回去了。”   “哈哈哈哈……”台子上的宋国君臣笑的越发的厉害,即便是那些身穿各色裙装的歌伎也指着萧红珠指指点点。   “赵祯!出来受死!”萧红珠冲到宋国高台前不足三十步勒住了缰绳,用刀子指着台子上的赵祯喝到。   赵祯脸色顿时就黑了,也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人这样指着自己鼻子破口大骂了,正要发怒却听礼官宋绶小声道:“这女子虽然说得无礼,却也勉强说得过去,她叫萧红珠,祖奶奶就是萧绰!是辽国真正的凤族。地位虽然比陛下低一点,直呼陛下姓名还是可以的。”   赵祯气的鼻子都要歪了,指着不断在下面叫骂的萧红珠道:“她算什么东西,敢和朕相提并论。”   宋绶苦笑道:“当年宋辽两国签订了澶渊之盟就成了兄弟之国,仔细算起来,陛下的辈分好像还低了一些。”   赵峥被这句话差点噎死,狠狠地看着目光凌乱的云峥道:“难道你就没办法应对此事吗?”   云峥苦笑道:“微臣千算万算也没有预料到辽人会派来一位女子出阵,陛下的意思是杀掉?”   石中信自从听到这个女子乃是萧红珠之后,就迅速的躲在云峥的背后,云峥拖了他好几次也没有把他从背后拖过来。   韩琦笑嘻嘻的看着英姿勃勃的萧红珠忽然对赵祯道:“陛下,这女子乃是辽国勋贵们的掌上明珠,既然陛下已经要和辽国联姻,不妨就定下这个女子如何?”   本来很生气的赵祯忽然笑了起来,连连点头道:“如此甚好,等她嫁过来之后,朕自然会好好的管教她。”   包拯捋着胡须笑道:“现在的问题就是如何将这个女子擒获了,如果陛下直接求亲,必定会被辽国拒绝,如果能生擒过来……   大将军,听说你的妾侍葛氏也是武艺超群的女中豪杰,不若由她出马如何?” 第71章 无处不政治   云峥皱眉道:“她不是军伍里的人。”   包拯笑道:“是大宋人就成!”   “云峥披甲上阵出生入死乃是理所当然,一介妇人出战岂不是失了大宋的颜面?此事再议。”云峥说的很干脆,没有半点通融的余地。   “被一个女子在阵前叫骂的名声传出去好听吗?莫非云大将军有另外的解决之道?”韩琦轻声的嘀咕一句。   云峥见所有的大臣以及皇帝都把视线钉在自己身上冷笑一声道:“警告三次,第四次射杀!”   包拯如同淫媒一样的凑到云峥身边指着依旧在破口大骂的萧红珠道:“听闻云侯素来怜香惜玉,怎么今日变了?萧红珠集辽国天地山川之灵秀于一身,不但艳色过人,脾性也极为符合辽国风物,因此为辽国人所钟爱,老夫仔细看了,确实不错,即便是老夫也有我见犹怜之感,这样的女子云侯如何下手?”   云峥把身子往后面靠靠避开包拯的那张老脸看着蓝天道:“不久以前,也有两位集大宋天地钟秀为一身的女子伏在我的膝盖上自尽身亡,她们能死,萧红珠缘何死不得?   传令下去,警告三次,第四次乱箭齐发!”   耳听得身后的战鼓咚咚咚的响起,韩琦的脸色大变连忙阻拦道:“大将军不可,此女关系到宋辽两国战和与否不能杀掉。”   云峥冷冷的道:“辽国如果在意和谈就不会派一个小女子到阵前叫骂,即便是被杀了,也是辽国无理在先,我的部将刚刚已经杀死了三位敌将,再杀死第四位有何不妥,既然敢出现在斗将的战场,就要有战死的准备,云某从不会给部将下达只抵抗不还手的军令,那会害死我的属下!”   云峥话音刚落,又一通鼓声雨点敲大地一般的响起,云峥高举的右手已经弯曲下去了一根指头。   包拯想请求皇帝阻止云峥,却发现赵祯一脸平静的瞅着外面的萧红珠一言不发,一个女人而已,赵祯觉得没有必要和自己暴怒的大将军起什么冲突,耶律洪基三番两次的推阻和谈进行,赵祯认为这就是对自己的轻慢,他这些年苦心孤诣的推动了这场战争的目的就是要加强自己的权威,皇威如狱不容亵渎,他赵祯并不缺少美貌的女子,这时候逼迫耶律洪基低头才是大事!   韩琦和包拯对视一眼,包拯就匆匆的下了高台,站在阵前高呼道:“清云公主速走,大将军已经暴怒,三通鼓之后乱箭齐至必无幸理,速走,速走!”   萧红珠和萧观音不同,她因为性格的缘故,在军中的时间远比萧观音在军中的时间长,军伍中的各种旗号,金鼓号角什么含义她很清楚,刚才的鼓声就代表着催命,三通鼓之后真的会有乱箭过来,军法无情,尤其是云峥这种名将的军令必然会被执行,她并不怀疑这一点。   “云峥,你这懦夫,躲在大军之后算什么英雄,我一介小女子都不怕死,你怕什么?可敢下来与我一战?”   所有人都把目光盯在云峥的身上,好些人的眼神中已经包含了强烈的鄙薄之意,包括皇帝颇为玩味的眼神。   云峥不为所动,弯曲下了第二根手指,第二通战鼓再次响起,显得愈发的急躁和凌厉。   包拯大急跺着脚道:“快走,快走,你要让宋辽两国再起战端吗?对得起你清云公主的名号吗?”   萧红珠见云峥不为所动,听到鼓声中充斥着浓重的杀意,心中萌生退意,她也知道辽国不能在和宋国打下去了,可是一想到萧观音断臂的凄惨模样,心中犹有不甘,张嘴骂道:“云峥,你这个懦夫……”   萧红珠一口一个懦夫,对云峥自己来说什么作用都起不到,但是却彻底惹恼了骑在马上和苏轼一起嗑瓜子看热闹的葛秋烟。   苏轼早就发现她有些不妥了,紧紧地抓住她的缰绳道:“师父不会允许您出战的。”   “给我滚开!”葛秋烟探手在苏轼的胳膊上捏了一下,半边身子酸麻的苏轼乖乖松开了缰绳,葛秋烟三转俩转的就从军阵里窜了出来,绰着一杆长枪怒骂道:“贱婢,住嘴!”   云峥见葛秋烟已经冲出来了,铁青着脸看看韩琦道:“好一手漂亮的移祸江东之计。”   韩琦老神在在地笑道:“君辱臣死,代替陛下受过大将军有何不满之处?”   云峥愤愤收回自己高举的右手,韩琦和老包成功的转移了萧红珠的视线,最后利用葛秋烟的愤怒达到自己最终的目的,这种小把戏对于韩琦和包拯来说实在是太轻松了。   赵祯很高兴,因为他发现自己的文臣在对付云峥这种实力极强的武将时候,并非束手无策,文武之间相互制约,相互平衡才是君王的福气,所以他看到葛秋烟出战兴致很高,专门要邹同给他倒了满满一杯冰露,事情到现在终于有了一点看头。   萧红珠听到宋军中有人出战,大喜,轻磕一下马肚子,长刀横在胸前,随着战马奔驰身体极有规律的上下起伏,竟然是一位长于骑兵战术的合格骑士。   她看到对面也是一员女将,素来高傲的她听到那句贱婢,实在是让她心中恼怒,决定杀掉这个女子就跑回辽国军阵,料想宋军追不上自己,到时候好歹也算是为萧观音复仇了。   葛秋烟的长枪带着红缨,每一枪都刺得刁钻无比,被格挡下来之后红缨散开漂亮的就像是一朵花。   萧红珠长刀霍霍,雪亮的刀面反射着阳光每一击都雷霆万钧。   赵祯看了一会大大的喝了一杯酒对云峥道:“这场比试才是真正的比试,总算是有了几分我大宋的文采风流意,传令下去,此战不论胜负,朕统统有赏!”   见云峥闭上眼睛一言不发的在生气,赵祯也不在意笑着对韩琦道:“这才是会盟的样子,等场子里面的磷火把尸体血污烧干净之后,等两位女子的战斗分出胜负之后,大宋的歌舞就下场吧,既然我们是胜利者,不妨大度一些。”   韩琦笑道:“陛下说的极是!微臣这就命礼官去辽皇那里传达陛下的善意。”   宋绶来到辽国的台子上朝耶律洪基施礼之后笑道:“奉吾皇之名与大辽国皇帝陛下对话。”   耶律洪基看着场子里面杀的难解难分的两个女子问道:“宋将为何许人也?也敢与清云对阵。”   宋绶笑道:“大宋六品诰命葛氏秋烟!与清云公主对阵并无亵渎公主之处。”   “姓前没有夫姓,一介小妾玩物而已,也敢说无亵渎之意?”   宋绶笑道:“云家只有一妻一妾,葛氏秋烟乃是奇女子,云家以平妻之礼对待,即便是我大宋的太妃,皇后也能见得,如何会见不得清云公主?”   “她若是伤了清云,朕定会将她碎尸万段!”   “大将军也说葛氏若是有了损伤,磷火弹必将再次覆盖平型台。”   萧观音见两人又要谈崩,接过话题道:“红珠儿天性烂漫,自她出生到现在,受父兄庇佑手上从未沾染过鲜血,只是见本宫成了残疾心中不忿罢了,大将军不该与一介女子斤斤计较。”   宋绶从袖子里取出一柱时香点燃之后插在随从带来的香炉上,拱手道:“一炷香之后,大宋为辽皇敬献的歌舞就会呈上,却不知辽国为我皇敬献的歌舞准备的如何了?”   萧观音笑道:“如果宋国歌舞堪堪一观,契丹儿女自然会起舞为宋国君主寿!”   宋绶满意的点点头道:“很好,一炷香之后,宋辽会盟就此展开,不知辽皇陛下可同意?”   耶律洪基看着场中奋力厮杀的萧红珠,胸中的酸楚之意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一个凤族的娇娇女,为了辽国的颜面如今在大庭广众之下厮杀的香汗淋漓,钗环横乱,全无往日的富贵尊荣气。   而他身为至高无上的皇帝却对对面的那个伤害了自己妻子的男人束手无策,一瞬间竟然羞愧已极。   萧观音似乎感受到了辽皇的愤懑,把自己的手塞进辽皇的大手里笑道:“威风万里压南邦,东去能翻鸭绿江。灵怪大千俱破胆,那叫猛虎不投降。   陛下,区区挫折不用为意,万里江山才是陛下的画图,南方即便有猛虎终究不如白山黑水里的斑斓猛虎。”   宋绶笑道:“大将军自诩吊睛白额猛虎定然会对皇后殿下的这番解释有不同的意见。”   耶律洪基似乎没有听见宋绶刺耳的话,握一下萧观音仅存的一只手对宋绶道:“如你所愿,会盟开始,日落之前朕邀请宋国皇帝观我大辽铁骑!”   萧红珠怎么都想不到对面的这个女人如此的难缠,自己为了练习骑兵作战曾经下过不少的苦功,也曾经随着骑兵远赴极北之地,见识过蛮族女人的凶狠,怎么娇滴滴的宋国也有这样的女人?   想到这里趁着双方错马而过的机会悄悄地掏出自己的甩蔸,她非常的有自信,甩蔸里的飞蝗石一定能把那个该死的宋国女人打的满脸开花。 第72章 小感情和大礼仪   萧红珠从来没有在战场上使用过甩蔸,想要用这东西就要拉开距离,所以她就一往无前的向前冲,她座下的战马是万中选一的宝马,稍微催促一下就昂嘶一声迅速的把她需要的距离拉大了。   辽国的兵将疯狂的嘶吼,有些身经百战的老将捶着胸口怒吼着要萧红珠小心,战场上长时间的背对敌人是要不得的。   眼看着葛秋烟优雅的抽出自己的强弩,辽国兵将就疯狂的向前面涌过来,他们很希望能用自己的身体帮公主挡住这一箭。   与此同时笑林一声令下,宋军的军阵也向前涌过来,长枪平着端起来,准备在必要的时候立刻就投入战斗。   在这一刻,辽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耶律洪基霍然站起来,颤抖着手指着萧红珠对宋绶道:“她若死,朕决不干休!”   看到葛秋烟的弩箭终于激射了出去,萧观音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甩出飞蝗石之后萧红珠就感到身体震了一下,一阵刺痛一下子就剥夺了她几乎所有的感知,只觉得天旋地转,左手的长刀和右手的甩蔸从手上脱落,她自己也无力的从战马上掉了下来,只能听见无数焦急的契丹人在怒吼……   葛秋烟正在得意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被门板撞了一下,眼鼻酸楚的厉害,努力地想在战马上坐稳,酸软的身体却不受控制,摇晃着从战马上掉了下来……   大青马跑的很快,云峥跑到葛秋烟面前的时候见她满脸血污人事不省的惨状,恐惧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这是自己身边至亲第一次遭遇生死危机。   “小师娘晕过去了!”苏轼自然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抢先把云峥最恐惧的念头打消。   云峥接过葛秋烟仔细的探查了她的脉搏,发现脉搏依旧有力,这才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死就不算是什么事情,毁容这种事云峥是不在乎的,人活着比什么都好。   “那个鬼女人用石头打小师娘!”苏轼把一块带血的石头拿给云峥看,他第一时间就找到了葛秋烟受伤的原因。   云峥接过石头揣进怀里抬头想找萧红珠的时候,却发现两支军队已经厮杀在一起了。   韩琦亲自鸣金命令宋军退回来,与此同时辽国的号角声也响了起来,是退军号。   笑林听说葛秋烟没死,也就不再发起进攻了,带着部属缓缓地退下,耶律信也约束着自己的部下向后退,这时候开战时非常不理智的,大辽的皇帝就在自己身后一箭之地。   宋绶心惊胆战的看着萧红珠被抬了上来,萧红珠肩背上那根弩箭此时是如此的刺眼,他心里不断地祈祷,这个女人千万死不得。   一炷香没有烧尽,辽国医官那里终于传来了好消息,萧红珠伤在肩背,弩箭入肉三寸并未伤及内腑。   宋绶接过随从递过来的纸条瞅了一眼道:“两败俱伤!不知辽皇意下如何?”   耶律洪基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听宋绶这么说就回答道:“二三子技止于此,久闻宋国乃是物华天宝之地,歌舞何在,容朕一观。”   宋绶起身告辞,临下高台的时候瞅了一眼香炉里的线香,最后的火头终于熄灭了……   赵祯喟叹一声指着死了一地的人,又烦躁的挥挥手道:“无所谓的意气之争,又让这里尸横遍地。”   韩琦哽咽着拱手道:“帝王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臣恳请陛下,在暴怒之时多多克制,只要您愤怒,将士们就会浴血奋战不死不休,无数妇人倚门而望,她们再也见不到良人。”   赵祯无力的坐回自己的座位,战场上的血腥随着风吹过来,让他烦闷欲呕,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两军交战的残酷性,一个呼吸间无数的生命就完全消失了,残肢断臂间那些犹在酣战的士卒让他的心头无比的震撼,生命不该是这样的……   “打扫战场,和谈吧……”   战车上的甲士擂响了一人多高的巨鼓,远处的全神戒备的宋国大军开始缓缓后退,同一时间,辽国的牛角号也吹响了,站在辽皇背后的大队骑兵也慢慢地退后,平型台上的双方甲士也下了台子,同时也带走了属于自己一方的战死将士尸体。   无数的伶人开始铲掉血迹,在平坦的地上铺设华美的地毯……   宋国的国色天香牡丹纹的地毯在夕阳下显得富贵满堂,而辽国的飞鹰苍狼图样的羊毛地毯同样显得粗犷豪迈。   宋绶踏上富贵牡丹图,手捧勿板面向太阳三拜之后唱曰:“道德仁义,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备。   分争辩讼,非礼不决。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宦学事师,非礼不亲。   班朝治军,莅官行法,非礼威严不行。祷祠祭祀,供给鬼神,非礼不诚不庄,是以君子恭敬撙节退让以明礼。   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禽兽。今人而无礼,虽能言,不亦禽兽之心乎?夫唯禽兽无礼,故父子聚麀。是故圣人作,为礼以教人。使人以有礼,知自别于禽兽。”   歌罢,十六位盛装伶人齐声高歌:“至亲以期断。是何也?”   “曰:天地则已易矣,四时则已变矣,其在天地之中者,莫不更始焉,以是象之也。然则何以三年也?   曰:加隆焉尔也,焉使倍之,故再期也。由九月以下何也?   曰:焉使弗及也。故三年以为隆,缌小功以为杀,期九月以为间。上取象于天,下取法于地,中取则于人,人之所以群居和壹之理尽矣……”   葛秋烟被萧笙唤醒,想要坐起来被云峥按倒,轻声道:“大礼仪开始了,现在是礼官在唱赞,没人能听得明白,你不会喜欢的,闭上眼睛继续睡,脑袋消肿之后就没事了。”   “我被什么东西打伤了,可曾伤到颜面?”   “一块石头,那个该死的女人竟然用牧羊人的东西打你,比被打晕了,那个女人差点被你射死,两败俱伤啊。”   “我要是变丑……”   “变成什么都是我老婆,更何况只是肿了一些,消肿之后就没事了,乖乖地躺好,皇帝在偷看你。”   葛秋烟吃了一惊道:“我如今在哪?”抬手就想扯下头上包的纱布,能听见大礼仪,能见到皇帝岂不是说自己在台子上,这怎么行。   “管那么多呢,我想告假皇帝不许,难道就不允许我在这里照顾你?他们不顾礼仪的逼你出战,我照料一下老婆天经地义的有什么不对?   把你孤零零的放在后营,一身的伤患听外面歌舞升平,心里酸不酸啊,现在的歌舞升平是你用命换来的,看不见听听总没有什么不对!”   葛秋烟摸索着抓过丈夫的手握在手心道:“您对我真好!”   “心存愧疚的男人对老婆都会很好的,不要乱动我刚刚把冰块敷在你脸上,冰块要是掉了,你的脸会肿的更大,小心的用手抱好。”   葛秋烟听话的拿手按着脸上的冰块,因为脑袋受到了震荡,不一会又沉沉的睡去了,云峥就把化成水的冰换掉,重新要了一些冰继续帮她敷脸。   赵祯没有去看场子里的大礼仪,而是瞅着云峥夫妇,见葛秋烟似乎睡过去了,赵祯起声道:“你这会做的既不符合礼仪,也不符合臣子的操守,更不符合君子之道,看起来做的是错的,把你小妾放在高台上照顾甚至称得上是野蛮,为何朕看着你这么干反而觉得舒坦?”   云峥放下手里帕子道:“只要是美好的东西总会给人舒坦的感觉,这是一定的,微臣现在做的好像不对头,甚至有些冒犯陛下,可是对微臣来说这一点很重要,我不希望自己的妻子在昏睡醒来之后感到害怕,以为自己被遗弃了,既然用轿子把她抬进门,就没有让她伤心的道理,至于冒犯了陛下,最多被罢官,官职对微臣来说实在不是最重要的,有没有都一样的过活。”   赵祯大笑道:“说来也怪,越是在意官职的人,朕就越是不待见,越是不在意官职的人,反倒会让朕敬重,难道说无欲则刚真的是一个人行走天下的法宝?”   云峥摇头道:“陛下不能这么说,否则就是对大宋臣工的不公平,云峥之所以会这样做,是因为微臣从骨子里就是一个山野村夫,朝廷浩如烟海的规章制度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从小就在山野里乱跑,那里天高海阔的没有约束,一颗心也就野了,只想去找更高的一片天,更阔的一片海,自由自在的搏击长空,哪怕像一头孤狼一般咬着冰冷的牙齿在旷野里嚎叫也是好的。”   赵祯笑道:“朕没有爱卿这样的想法,从小的时候师傅们就告诉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站在御龙阁只能看到一方天空,看得最多的就是飞鸟投林,师傅们说这是飞鸟在回家,于是我就明白了什么是家国天下!” 第73章 实话实说   赵祯是一个很感性的人,其实在云峥看来赵家人都比较感性,这样的人适合成为艺术家,却不适合成为帝王。   小肚鸡肠是艺术家的特性,而帝王的要求里面从来没有这一条,帝王的心里只应该有一架冷冰冰冰的天平,万事称量过后看结果不问是否正确。   坐在皇帝的位置上很容易成为权力的傀儡,在那个位置上做出的所有决定都是皇位需要的决定,而不是本身需要的决定。   看透这一点之后云峥觉得很快乐,就把脑袋肿的像猪头一样的老婆照顾的更加细心了,小心的把她的头放在自己盘膝坐定的腿上,看不见大礼仪,总还是能听见的,至于那些夫子们奇怪的眼神自己就当看不见,一群老家伙如何能理解少年夫妻的甜蜜。   “辽国人的骑马舞跳的不错,尘土飞扬的很有力量,刚才有个家伙被一群人扔上天之后翻了七八个筋斗落下来,结果没站好,平着掉在地上了,也不知道摔死了没有……   大家都在欢呼,陛下也在欢呼,你知道的,对陛下来说辽人演砸了其实就是最完美的演出……事实上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咱们宋国的美女都去辽国皇帝哪里演出了,辽国人却派了一群乱七八糟的男人过来演出,亏大了……你不知道啊,刚才你睡着的时候啊,一个辽国美女专门给陛下唱了一手《雨霖铃》,就是柳永的那首‘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唱的很不错,有那么几分寒蝉凄切的意思,不过陛下好像不喜欢,你知道的,陛下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柳永……如果是大宋的歌伎在陛下面前唱柳永的词,很可能会被陛下砍脑袋……”   云峥夫妇都缺少喜欢高雅音乐的那根筋,庄重典雅恢弘的韶乐,听得他们昏昏欲睡,云峥抬头看了一眼站在旗幡阴影里的孙大志,孙大志立刻躬身施礼之后就消失了。   随着太阳落山,天边的火烧云也变成了黑色,最亮的星星已经开始出现了,空气干净的令人发指,所以星星也变得格外的璀璨。   包拯凑过来瞅瞅葛秋烟脸上的纱布叹息一声道:“莫要怪我,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云峥回头看着包拯道:“我去埋怨谁去?君辱臣死是一个大帽子,在这个帽子底下莫说一个小妾,即便是把亲儿子送上断头台的都不少见,云某人只想请诸位手下留情,想要去驱使人去战斗,找我就好,别人就请放过。   云某人是大宋的将军,马革裹尸是活该,可是凭什么要我的老婆也马革裹尸?你包拯为了天下百姓可以当街砍掉自己侄子的人头,我云峥做不到,云钺如果是个混蛋干了什么坏事,我第一时间出来替他扛,如果扛不过去,就让他跑的远远地。   所以啊,包拯,不要拿你的道德观来往每一个人头上套,你觉得慷慨义烈的事情,在我眼里根本就是愚蠢透顶的事情。   我这样的人能把自己献给大宋就已经是非常的难得了,不要想着让我连老婆兄弟孩子都献出来,献了自己献子孙这种事你多干点,我就算了,临到快死的时候我打算看到自己的亲眷一个不少的围在我跟前我才会闭眼。”   包拯惨笑一声道:“你认为老夫所坚持的,所奋斗的都没有任何价值且不值一哂?”   云峥笑道:“如果不牵涉我家人,我对你们的节操佩服的五体投地,就是因为你们的坚忍坚持,华夏才得以承继不绝,所以是你们构成了大宋的脊梁,所以你们才是整个华夏的脊梁,对这一点我坚信不疑,我保证你们将来一定会被百姓送到神位上去的,如果那时候我还没死的话,一定会进庙烧一炷香,你记得一定要保佑我。”   这样的谈话就没有法子进行下去,云峥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还给前来请示的属下下达了四五道命令,这种大礼仪一旦开始就不会停下来,白天是给人表演,晚上就专门给鬼神表演。   云峥表情复杂的看着包拯佝偻着腰离开,自己刚才说的话过于尖酸刻薄了,尤其是他在陈州斩了自己侄子的事情恐怕是他心头的一道大伤口,如今被自己给撕开了,一定是痛不可当。   皇帝在日落之后就离开了,诸位大臣们也相继去各自的营地里歇息了,不论宋辽两方,台子上都变空了许多。   带着鬼脸面具的傩舞正在进行,动作刚劲,粗犷,嘴里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手上的皮鼓偶尔会震响一下,只有绑在脚踝上的铃铛自始至终都在发出杂乱的噪音。   葛秋烟被苏轼和猴子送回军营里去了,宋国的台子上只有云峥握着宝剑盘膝坐在上面,在他的对面,耶律信也是一样的打扮坐在辽国的台子上,他们是晚上的陪客,主宾就是即将到来漫天神魔。   一排排的长条桌子摆在场子中间,上面献满了无数的贡品,赵祯为了这次会盟甚至用上了最尊贵的三牲,猪,牛,羊三颗首级在忽明忽暗的气死风灯下显得凄凄惨惨。   二更鼓响的时候,云峥睡醒了,盘着腿睡觉实在是不舒服,不过经历了一个糟乱的白日之后这点睡眠还是恰到好处的补充了他的精力,就是有点饿。   人是不吃血食的,宋绶说食物到了晚上就会变成血食,是专门供神魔享用的,人在神魔宴会中必须不食不动,否则会被神魔浸染。   本来宋辽两国之间的台子空无一物,现在却多了好多神魔的座位,到了明天,这里也就变成了会盟的场所,两个皇帝将在这片不属于人间界的神魔地真正的开始会谈。   辽国的神棍全身上下披着一缕一缕的麻线,这时候正带着面具一抖一抖的模仿山精,一整只烤全羊正在一个赤裸着上身的彪形大汉的操持下缓缓地转动,油脂落在暗红色的炭火上香气四溢……   抬头看看四周高地上的火光,云峥就下了高台径直走到烤羊肉的辽国大汉身边,掏出刀子就卸下来一条前腿,从供桌上拿了一壶大宋出产的糯米酒,找了一张看起来没有什么神魔坐的桌子道:“打扰一下,大家伙挤挤,给我腾个位置。”   客气完了就坐在桌子上一口肉一口酒的吃的酣畅淋漓,辽国御厨烤出来的羊肉确实太好吃了,绝对不是东京市上那些二把刀能比拟的,外焦里嫩,盐的味道也浸润的恰到好处还没有烟火气。   “我大辽国的羊肉可还吃得?”耶律信也从台子上走了下来,和云峥刚刚睡足的精神样子完全不同,他面色憔悴的多。   “绝妙!这才是烤羊肉,这些年被东京的厨子骗了,坐吧,我刚才和神魔客气过了,这座位能坐。”   耶律信笑道:“神魔之说陛下相信,百姓相信,唯独我们这种刀头舔血的人不信,呵呵,我虽是契丹人却最不喜欢吃羊肉,相反的,我觉得宋国的饭食精致些。”   云峥瞅瞅耶律信端过来一盘子花花绿绿的果蔬,展颜笑道:“你就不该吃素,吃肉才符合你的身份,你看啊,这世上凡是吃肉的动物都比吃素的动物聪明。”   耶律信不为所动,把半截黄瓜塞嘴里咬得咔嚓咔嚓的道:“何以见得?”   云峥用手帕胡乱擦擦手道:“这可不是胡说,我有根据的,你看啊,狼要吃羊吧?狐狸要吃鸡吧?老虎要吃獐鹿吧?如果狼,狐狸,老虎比那些吃素的动物还要愚笨的话,它们早就灭种了,那里还能让它们留存到现在。”   耶律信点点头道:“确实有道理,从来没有人从这个角度去解说智慧,唯一不赞同的一点就是,我们是万物之灵长,不可和野兽牲畜混为一谈。”   “没什么区别,耶律花塔在唐县制造无人区,把我宋国女子当做营妓虐待的时候基本上就没有什么人性,当然,我在雁门关外的群山里追杀郭恒川的二十万部署的时候也没有那种东西。   最后得出来的结果来看,战争这东西就不该有人性,战争是兽性的领域,没有兽性,你只会成为被虎狼追捕的獐鹿。”   耶律信长叹一声,见云峥面前没肉了,就挥挥手,那个大汉又撕下一条羊腿送了过来,摆在云峥的盘子里。   云峥摇头道:“刚才的羊腿能吃,现在这条吃不得,还是给神魔留着吧,我怕被毒死。”   耶律信笑道:“放心,没下毒!”   云峥执拗的摇摇头道:“说这话的人是我老婆我信,别人说这话的时候一般都是想立刻毒死我。”   耶律信并不恼怒,反而张嘴笑道:“你从来都是这么谨慎吗?包括对你的帝王?”   云峥喝一口酒笑道:“明知你这句话不怀好意,我还是告诉你好了,还真是如此,记住了,辽国如果想对我施行离间计,最好快点下手,我最近脑袋不对劲,说不定会干出一些傻事情来。”   “比如……”   “比如恶向胆边生,搅乱整个大陆,让宋辽,西夏全部在战争的漩涡里不得脱身……” 第74章 山鬼   真诚的骗人才是一个好骗子该做的事情。   说自己的事情的时候都非常的真诚,那么说别人的事情的时候就比较有说服力。   “我们既然已经和平了五十年,为何不能继续和平下去呢?世上的这些国家,也只有大辽和大宋才配当真正的君主国,你们统御南方,我们统御北方,如果我们相互扶持,必能千秋万载的站在世界的最高处。”耶律信也是一个很感性的人,这在辽国大臣中并不多见。   云峥觉得自己幸运极了,先是遇到一位感性的君主,现在还能遇到一位感性的敌人,他瞅瞅正在咿咿呀呀歌颂大司命的宋国山鬼,坚决的认为这是祖宗在保佑自己。   “问题出在燕云十六州,这个问题不解决,宋辽之间就没有和平的基础。”   “燕云十六州不是我们辽国抢夺来的,事实上我大辽建国的时候宋国还没有影子呢,燕云十六州是石敬瑭自愿献给我大辽的,用来感谢我们支持他开国成为晋国的皇帝,而燕云十六州的百姓也膺服我大辽的统治,先皇帝启用汉臣治理汉地,辽人治理辽地,那里已经是我大辽不容侵犯的国土,如何能够成为商议的价码?   你在雁门关外虽然取得了大胜,可是你可曾获得哪些京城军的心?据我所知他们即便是在走投无路之下也不曾有人想到投降,云侯,不管从民心向背,还是从历史渊源,你们宋国都不该染指燕云十六州。   自你大宋建国以来,我大辽可曾主动侵犯过你宋国?即便是有打草谷之事,那也是一些小部族和燕云地的汉人干的事情,辽国勋贵可没有到你宋国干过这些事情。   扪心自问,宋辽之间的那一次大战不是你们宋国主动挑起来的?宋太祖赵匡胤说了一声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然后率军北征被我大辽打的打败而归后就立下了封桩库,作为北伐的军资。   宋太宗两次北伐失败,饮恨宾天,临死前告诉子孙不夺取燕云誓不罢休。   真宗皇帝心存不轨,断我燕云商道,在河西之地建城这才惹怒了我朝太后,十日之间连下你宋国十一城,若不是我朝横野将军被你宋国八牛弩意外重伤,我大辽国军队说不定早就兵临开封城下,当时你们宋国国君已经有了迁都建康之意,如果当时不是太后心存善念,没有将大战进行下去,反而力排众议同你宋国签署了澶渊之盟,长江以北之地早就属于我大辽了。   如今你宋国卧薪尝胆数年,国力刚刚有了进步,就迫不及待的在鸭子河勾结乱臣耶律重元偷袭我国君主,致使我辽国春耐钵毁于一旦,我大辽皇后痛失一臂,这场战争如何会发生?   毁人祭祀已是生死大仇,勾结乱臣坏我江山更是切齿之恨,断我皇后一臂乃是奇耻大辱。   云峥你若为辽臣,会不会善罢甘休?”   云峥吐掉嘴里的桃核点头道:“当然不干,有其中一条就足够发起战争了。   不过战争归战争,正义归正义,燕云十六州我们是一定要夺回来的,这一次力量不够夺不回来,下一次绝对会卷土重来,不拿下燕云十六州依靠哪里的险峻地势把大宋包起来,我们在东京城都睡不安稳。   一想到你们辽国的骑兵只要出了燕山,面对的就是一马平川的河北地,我做梦都要睁一只眼睛,这样的日子就不是人过的。”   耶律信一脚踹翻了桌子怒吼道:“你们得了燕山,我大辽临潢府还有险可守吗?”   云峥叹了口气,重新把桌子扶正,从地上捡起供奉的猪头,吹干净上面的灰尘,重新放在红盘子里面看着暴怒的耶律信道:“这根本就是一个无法调和的毛病,你辽国唯有发愤图强至少和大宋保持目前的这种势均力敌的状态才能保持目前的局面不改变。   不管是你辽国强盛,还是我宋国强盛,战争总是避免不了的,明日要谈判,你我都明白是因为我们双方需要时间,才会有这一次的会盟,大宋需要安稳的时间来发展,你大辽需要安稳的时间去平叛。   你我都洗干净屁股骑着马等着在下一场战争中生死鏖战吧。不过我们今晚还是喝酒吧,以后不论是你的刀子砍掉我的头,还是我的刀子砍掉你的头都不要心生怨恨,该死的燕山,不知道还要沾染多少猛士的血才能听不见战鼓声。”   “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耶律信不知不觉的就喝的有点高了,喃喃的念着木兰辞,他一个蛮族竟然比云峥都多愁善感,念着念着眼睛里竟然有了泪光,这份忧国忧民的心态,让云峥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个拿着棒子光屁股追赶猎物的野人。   “不对啊,这时候用曹操的诗歌来形容最好,比如: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这样的诗句才符合即将到来的场景。”   “你很喜欢杀戮吗?”一个清亮的女声传了过来。   云峥和耶律信同时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白衣女子在侍女的搀扶下站在不远的地方,也不知道偷听了多久,猴子这个蠢货只知道看着人家美女流口水,站在黑暗的地方不作声。   “清云,你该好好的休息,不该到处乱走,小心挣开伤口。”耶律信温柔的对那个恬静的宛如莲花般的少女轻声道。   “我只是来祭奠一下死去的三位将军,却无意中听到了云大将军豪迈而无耻的道理。   敢问大将军,战刀砍在人脖子上的感觉如何?”   云峥喝了一大口酒抱着酒坛子笑道:“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身为将军,马踏焉支山,使胡人女子无颜色是我平生的志愿,刀锋割敌首,血泉狂涌乃是人间盛景!”   少女苍白的小脸在月光下显得更加楚楚动人,盈盈可堪一握的腰肢轻摆向前两步用她那双大的不成比例的眼睛瞅着云峥道:“小女子记住大将军的话了,他日在战场上总有相遇的一天,小女子即便是粉身碎骨也不容你这样的禽兽肆虐我大辽的土地。”   云峥笑道:“在战场上我因为是主帅,所以在一般情况下你在最前沿见不到我的,如果我军战胜,我会在大军已经完全控制局面的情形下进入战场,这种情形你不可能遇见我。   如果我军战败,一般情况下我跑的比别人快一些,因为我在后面,还骑着马,你追不上我,我的骑术不错。”   少女的脸上明显的浮起一丝鄙薄之意,仰着小脸瞅着圆圆的月亮道:“早些时候听到过你的诗词,听说过你百战百胜的名头,辽国闺中女子为你倾倒无数,一位是一位真正的铁血名将,想不到见面不如闻名,只是这世间没有真英雄,才让你这样的竖子成名。”   云峥哈哈大笑道:“说得有理,越是乱世才能出英雄豪杰,越是战乱纷纷才会有无数谋臣猛士出现,相对和平的时期只适合养鸡,现在天下还算是太平,我这样的人才能活的写意,不必比别人高出多少,高出一丝就足够了,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这种事情是周瑜这种人干的事情,我每一次打仗把自己弄得血污满身的确实算不得名将。”   少女似乎没有听见云峥的胡言乱语,轻启朱唇道:“你的如夫人是一个极为美丽的女子,武艺也是出奇的好,也不知道那样的人儿是如何甘心嫁给你的?她如今可好?”   云峥瞅着少女笑道:“是我当初花银子买来的,如今被你打花了脸,已经被我送走了。”   少女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好半晌才道:“果然是红颜薄命啊!”说完话,就被侍女搀扶着款款离去……同时离去的还有耶律信……   场中歌舞犹自不休,白衣的山鬼一唱一和,扭动的腰肢如同春风里的杨柳。   远处,天籁唏声,群山蠕动,黑暗中没有任何渲染。轰隆隆的雷声由远而近,乌云遮住了月色,一场秋雨就要如约而至。   云峥抛掉了酒坛子痴痴的看着山鬼在舞动,陪着山鬼舞动的还有夜风,还有群山,亦或还有旗幡。   很早以前读过一些文章,里面介绍了云中君,介绍了大司命,介绍了少司命,介绍了东皇太一,介绍了锯齿獠牙的西王母,也介绍了各种人兽混杂的各路神仙。   最喜欢的就是山鬼,刚才那个少女的形象就非常的符合山鬼的形象,如果她光着身子用长发遮住胸腹骑在一头老虎身上就完美了,那才是真正的山鬼,她的美似乎都能号令群山。   这个倔强的女子硬挺着伤势过来干什么?明知道在今夜只有两位大将军在守夜……   葛秋烟的脑袋肿的更加厉害了,却在小侍女的搀扶下提着一个小小的竹篮给云峥送饭。   云板敲响了五下,已经是五更天了……   云峥匆匆的吃完里面的面条小声的对葛秋烟道:“从今天起把我看紧些,我觉得那些辽国婆娘不安好心!” 第75章 大米掉进沙子里   天亮的时候大雨滂沱。   倒霉的是守在大山里的将士,凄楚的是那些在雨地里歌舞的歌伎和舞姬,难受的是那些站在雨中的文武大臣,不是没地方躲雨,而是在大会盟时期一切都要看老天爷的意思,不论老天爷给你什么你都要受着。   唯一不受罪的是两位皇帝,昨晚还属于神魔的地方,现在成了皇帝的地盘,两位皇帝相对跪坐,礼官喊一声,两人就端起酒杯敬天,再喊一声就举杯敬了厚土,然后就是掌管山川河岳的诸神,总之和新郎新娘拜天地没有什么区别。   相爱,才会想杀!   云峥站在雨地里想起鸭子河惨烈的一幕,以及东京金殿上动人心魄的一幕,再看这两人笑意吟吟,把手言欢心底里的凉气就往上冒。   不关心这互为死敌的两个人如何做戏,他在享受这场秋雨给自己带来的凉爽之意。   京西军的军卒每人都有一件油布制作的衣衫,是专门用来套在盔甲下面防雨雪的,所以即便外面大雨滂沱,他们只要把面甲拉下来身上就暖洋洋的站着闭目养神。   石中信自然也有这么一套东西,站在一群老臣中间顾盼自雄,瞅着身边的老家伙们在雨中瑟瑟发抖心中有说不出的快意,如果这中间几个非常多嘴的家伙能够伤风死掉那就再完美不过了。   云峥将连鞘长剑杵在地上站在平台下面完全一副门神的样子,直到一条羊腿被辽国的近侍端过来的时候他才从神游中醒来。   不明白什么意思,不过看到对面的耶律信把一条前猪腿放在盾牌上准备吃的时候,才明白台子上的两位皇帝闲着没事要玩鸿门宴旧事,很明显耶律信就是吃猪肩膀的樊哙!   云峥自付在雨中干掉一条羊腿不成问题,就是不知道向来喜欢吃素的耶律信能不能把一条半生不熟的肥腻猪腿吃下去。   猴子见将军端着盘子想找一个支点,连忙走过来单膝跪地,帮将军端着盘子充当桌子,看在猴子今天特别有眼色的份上云峥不想再继续为难这个皮猴子了。   云家特有的刀叉被摆了上来,云峥搓搓手就打算开动,如果吃的慢了羊肉被雨水泡过一遍就没法子吃了。   风卷残云,一条羊腿很快就下了肚子,云峥抹抹嘴朝辽皇大叫道:“君上既然赐肉,何以无酒?”   赵祯哈哈大笑道:“宋臣粗鄙,皇弟莫怪,倒是辽臣显得文弱些!”说完话还特意指指吃肉吃的痛苦万分的耶律信。   耶律洪基命近侍给云峥拿了一皮口袋马奶酒笑着对赵祯道:“言信儿亲近佛祖,不食肉,这条猪腿乃是皇兄所赐,不得不食耳。”   皇帝和皇帝见面自然不会谈什么条件,只是在喝酒,吃菜,看看歌舞,具体的条件自然会有大臣们去谈,皇帝相互间说说祖上的交情,谈谈人间风物,等到最后在合约上用玺印就算完成任务。   三刻时间已到,皇帝会盟结束,所有人都湿漉漉的回到了各自的高台,只留下宋辽两国乐师继续在平台上吹奏乐曲。   云峥回到了帅帐,脱掉湿漉漉的披风,猴子帮着卸掉了铠甲,自己最后去掉了身上的油布衣服,捂得很难受。   葛秋烟的脸依旧花花绿绿的,躲在后帐不见人,云峥仔细的察看了一下她肿的发亮的面皮,见一切都在好转这才放下心来。   “夫君今日可曾见到辽国公主?”   “没有,今天是皇帝们拜天地的时间,她们估计不好意思出来,辽国皇帝给了我一条羊腿,味道不错。”   “妾身想过了,如果夫君娶了辽国公主对您的仕途有利,您就不必管妾身和姐姐的感受。”   “少来试探我,昨天晚上已经有了瓜田李下之嫌,我如果真把那个女人弄回家,人家的计谋就成功了一半。   韩琦他们正想着把那个女人要过来嫁给赵祯,如果辽国不同意把公主嫁给皇帝而是嫁给我……哈哈,就有热闹看了,且不说那个女人会不会趁我睡着砍死我,就是皇帝的疑心就够我们家受的了。   再说家里有你们两个我都要鞠躬尽瘁才成,再来一个,家里的热闹也够东京的百姓看了。”   云峥甩掉湿漉漉的靴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葛秋烟叹息一声就靠在丈夫怀里道:“嫁给您是妾身这辈子的福气,也是夫人的福气。”   “难说,如果你们都长成你现在的猪头模样,天知道我会往家里农多少女人,快点长好,看到你风华绝代的模样,什么样的女人也进不来我家的门。”   在云峥夫妇自伤自怜的时候,别的帐幕里的韩琦敲着墙上的地图大声道:“先手,我们一定要拿到先手,云峥可以从雁门关退出来,将雁门关交给最近表现的可圈可点的李东楚不是不行,只是李东楚品级不够不能兼任代州知府,那里需要再派去一位重臣坐镇代州,老夫以为司马君实可以胜任!   雁门关将是我大宋出击辽国的开始之地,从现在起,就要在雁门关囤积军械武备,以及粮草,为我们下一次出兵辽国打好基础。”   文彦博身体单薄,此时身上裹着棉被哆嗦着问道:“朝中各种变法最迟需要五年时间才能从根本上产生效果,我们一面准备整顿吏治,一面准备施行新法,还要准备军备,老夫担心我们会忙不过来,不妨先把重点放在国内,如果时机成熟,我们就大举充实边塞也为时不晚。”   包拯摇头道:“老夫倾向枢密使的意见,军事攻击讲究的是一个突然,一定要在战事的第一瞬间打辽国一个措手不及,提前准备不但隐蔽,最重要的是举杯突然性。   不过时间还长,不能因为武备影响王介甫变法大计,可以缓缓而行,最好在两者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   宋绶等人听包拯这么说,频频点头,即便是文彦博也没有出言反对,韩琦见众人的意见已经达成一致,就拍了一下桌子道:“此事到此为止,文彦博全权处理此事,我等不再过问。”   “云峥对我处置清云公主一事极为不满,老夫担忧他会乘机使用金蝉脱壳之计离开东京,脱出我等的视线之外,一旦他回到蜀中,鞭长莫及的就会是我们。”文彦博终于感到暖和些了,就把云峥的事情放在了桌面上,希望能有一个确切的解决之道。   宋绶笑道:“云峥和我大宋别的将领完全不同,他也是进士出身,但是老夫发现他的言行举止和我大宋的士人截然不同。   礼教是我们从总角时期就要接触的教育,对我等来说这一切早就深入了骨髓,不论是行动坐卧走都有标准,说话,礼节的运用上老夫认为他连契丹人都不如。   最早的时候老夫在东京就发现了他身上的这个缺点,问起彭蠡先生的时候,老彭蠡竟然说他最喜欢这个弟子的天真烂漫,所以从未教导过他关于礼教的事情,还说这是他的一个试验,看起来很成功,如果云峥的心被礼教所束缚,必然不会有如今的云大将军。”   包拯苦笑道:“他老夫子还真的是择其才而教育之,却把麻烦推给了我们,孔夫子的有教无类绝非是这样的,人不知礼不如禽兽,云峥有时候会狂性大发率性而为,原因就是不识礼教。”   韩琦沉默片刻张嘴道:“对大宋来说多一位不识礼教的百战名将,比多一个才华横溢的才子重要的太多了,他不识礼教,你我知道啊,不与他一般见识也就是了。   他的军中军法森严,进退有据,人人知道自己的职权所在敢于冲锋陷阵这就足够了,如果担心他在军中惹出乱子,诸位家中的优秀子弟不妨加入京西军,只要我们的子弟人数多了,自然会改变这支军队的野蛮之风。   李常在京西军中权威日隆,这点小事还是能够做主的,而云峥似乎并不在意我们往他的军队里掺沙子,即便是赵氏皇族在他军中也有几个,他并没有刻意的去压制,已经有两位皇族子弟官至统制官。”   文彦博不以为意的道:“进入云峥军中,子弟们要从头做起,要从大头兵开始当,慢慢地熬资历,这样入军,恐怕没人愿意去。”   韩琦笑道:“云峥这样做并没有错,我们掺沙子的目的不是为了降低京西军的战斗力,只是想把这支军队身上浓重的云氏烙印减轻一点,子弟们从头做起并没有什么不妥,那两位皇族子弟不是也慢慢熬出来了吗?两位实权统制官,一位负责军械,一位负责粮饷,老夫问过李常了,都是可以一言可决事情的主,之所以没有成为领军将领,是因为本身条件所限定,并非不能成为统军将领。”   帐子里的重臣默然不语,把家中成才的子弟送入没有生命保障的军中,他们多少有些担忧。   韩琦长叹一声道:“我们既然不愿意把优秀子弟送入军中,那就休要再去埋怨云峥把持京西军,那是人家应得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老夫明日就去找大将军,韩氏两位族亲将进入京西军,请大将军用心培育,即便是战死沙场,老夫也绝对不会多说大将军半个不字!” 第76章 养蛊选将   下雨天闲着也是闲着,赵祯也就召见了两位赵氏族人,一个是军械官赵延年吗,一个是辎重官赵旉。   在给皇帝选择亲卫的时候李常力排众议将这两个赵氏族人派了过来在皇帝帐外捉刀,不管是皇帝陛下还是邹同都非常的满意。   “五方,笃诚,你二人都算是我皇族中的精英,到了云峥军中可曾有什么难言之事?”   赵祯问得很直接,在自己的族人面前他用不着遮遮掩掩的,当初把皇族子弟送入京西军本身就有他自己的考量。   卸去盔甲的二人顿首道:“回禀家主,微臣等在京西军一切安好,只是不能成为您希望的统军将领实在是有负皇恩。”   赵祯今日穿着一袭软袍,随意的依靠在锦榻上,听赵延年如此说皱眉道:“可是云峥不许?”   赵旉苦笑道:“回禀家主得之,并非大将军不肯,而是京西军中的人才济济,是微臣等本事不济,这才没有成为统军将领。   不得已微臣二人只有另辟蹊径,一个钻研军械,一个钻研钱粮,这才有了如今的统制位置。   家主,微臣以为我皇族优秀的子弟必须有更多的人加入京西军,假以时日定能有子弟脱颖而出!”   赵祯把玩着手里的酒杯哦了一声道:“我听说不论是谁要进京西军必须从小卒做起,可有此事?”   赵延年拱手道:“确实如此,现在京西军所属五万人只有两个人不是从小卒做起的,一位是大将军,一位是监军!   除此之外,都是经历百战才有目前的位置。即便是大帅的弟子苏轼,也在雁门关外的两狼山风餐露宿了半年之久修建成了两狼山堡垒,这才因功成为大帅的随行参军,但是他的品级依旧是百夫长,见到微臣二人依旧要行军中礼法。”   赵祯自嘲的笑了一声道:“还真是一视同仁,他对你们这些皇族难道就没有半分的优待吗?”   赵旉瞅着皇帝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说,想了一下拱手道:“大将军有言在先,想要优待可以去军中驻地担任闲杂官员,不管是水泊梁山下的屯田营地,还是鹰巢的腹心之所,亦或是都江堰边上的制造所,都能去,在那里可以有优待,但是在军中,没有任何可通融之处。   微臣在京西军中的已经四年,也认同这条军法,统军将领的选拔不能马虎,一将无能累死千军的事不能出现在京西军中的。”   赵祯瞅着赵延年和赵旉二人黝黑的面容叹口气道:“真是苦了你们了,皇家贵胄原本可以轻裘缓带的纵马东京,你们却在军中历经风雨苦熬,都是赵家的好儿郎啊。   你们可知,当京西军中的将士阵亡文书送到朕这个家属的桌案上,朕心中寒气从脚底板就升到了顶门。   至今朕还记得上面的措辞:京西军大将军云峥拜于京城赵氏族长赵祯先生足下,您的子侄赵雍,赵晗于嘉祐四年乙亥阵亡于乱石坡一役,赵雍,赵晗所部堵截西夏溃军死战不退,为大军围剿汉贼张陟创造了有利条件,战后清理遗容之时,赵雍披创九处,赵晗身体起出箭簇十一枚尽在胸腹,勇气一道无有超越者,此二人所作所为功在社稷。   云峥只愿将士的英魂不远可以安慰父老,不致悲伤过甚……”   想起赵雍和赵晗,赵延年和赵旉不由得痛哭失声,连连叩首道:“雍哥儿原本是我皇族最有希望成为统军将领的人物,可是乱石坡一战我军全体参战,战场之上血肉横飞,流矢如同暴雨,双方厮杀之惨烈鬼神为之动容。   当时京西军战兵没有一人不参战者,即便是大将军也带领骑兵亲自冲阵,苦战两日才彻底的将张陟所部围歼,而京西军也战损了四成,几乎人人带伤……”   赵祯眼中也有泪光,拍着矮几叹道:“朕的好儿郎陨落的缘何如此轻易……”   赵旉见皇帝悲伤连忙道:“大将军有一名言道:战场上没有谁是安全的,也没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既然上了战场就要有战死的觉悟,担心损伤者就不要上战场。”   赵祯平缓了一下心绪问道:“没有刻意派他们去送死?”   赵延年苦笑道:“确实是刻意派他们去最危险的地方,也是雍哥儿他们要求的。   按照军中的说法,只要是人才就要送到火炉子里锻炼,然后放在铁砧上锤炼,最后还要经过淬火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将军。   死了算你背风。只要是活着出来的个顶个的是合格的英雄好汉!   陛下早年就对微臣等人说过,必须要锤炼出一支皇家自己的强悍军队,微臣等人也是按照您的要求去做的,这些年下来,我皇族有六名子弟战死沙场,活下来的还有二十一名,微臣敢说,这二十一名子弟充当军中基层军官绰绰有余,只是我们没有主心骨,大宋皇族中还没有出现一位真正能够统合二十一名子弟的人物出现。   所以微臣斗胆,恳请家主将最优秀的子弟送入军中,用不了十年,我们皇族自己的铁军也就会形成。”   “十年?”赵祯苦笑了一下,就让赵延年和赵旉退下了,自己瞅着军帐的顶棚喃喃自语道:“十年?”   “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邹同见军帐外面风雨大作,就给赵祯盖好了毯子,跪坐在地板上陪着赵祯听外面的雷声。   雷声越发的急促,一声比一声急促,当一串闷雷从头顶滚过的时候,赵祯小声的道:“终究还是要用养蛊选将的法子啊!   邹同,传大将军前来见朕!”   云峥带着一身湿重的水汽一头闯进皇帝的军帐,发现皇帝正背着手看外面的狂风暴雨,就抱拳站立在台阶下面,等候皇帝说话。   大军驻扎在高出,所以并不忧虑有什么山洪一类的事情发生,对面的断崖上流水已经形成了一道雄壮的瀑布,水流砸在巨石上发出震天的巨响。   “云卿,为将之道可有速成之法?”   云峥的眼睛转了一圈子想从邹同哪里得到一点提示,可是邹同这时候跪坐在地上照顾一个小炉子准备烹茶,他什么提示都得不到。   琢磨了一下措辞道:“拔苗助长只会损害根本,不可取!”   赵祯面无表情的道:“朕参观了辽皇的皮室军,确实是能征善战的军队,所以朕也想重组皇家禁卫,你看如何?捧日军之类的你就不要拿出来气朕了。”   云峥联想起皇帝刚刚召见了赵延年和赵旉也就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就拱手道:“如果皇家能有一支能征善战的军队自然是好的。   不过陛下不能将我朝新组建的禁卫军和辽国皮室军相提并论,在微臣看来,皮室军并非什么强军。   这些天微臣逐渐收拢了我大宋军队突袭鸭子河的一些军报,然后发现这些皮室军并不能有效的保护辽国皇帝。”   赵祯笑道:“此话怎讲?”   “一万两千余人的乌合之众竟然能在鸭子河逼迫的辽皇仓皇逃走,如果不是皇后萧观音用身体挡住暗箭,辽皇早就龙驭宾天了。   皮室军看起来威猛实则毫无战力,十万人在冰面上围剿一万余人竟然付出了三倍有余的代价,虽然这些人死战不退,作为个人他们是合格的,可是作为一支军队他们是不合格的。”   “不合格在何处?”   “战前不知警戒,战中不能做到迅速反应,作战的时候只知道拼死抵抗却忘记了军队该有的军阵,和进退。如果那支军队此时来偷袭陛下,微臣有把握在一个时辰内结束战斗,他们根本就没有冲击到陛下面前的机会。”   赵祯点点头表示认可,然后再次问道:“朕准备以皇族为骨干搭建禁卫军的骨架,云卿以为如何?”   “可以,微臣以为赵延年赵旉等人已经成熟,虽不能说已经是一位合格的将军,无论如何身经百战这四个字用在他们身上还是没错的,帮助陛下搭建一支军队的骨架还是绰绰有余的。”   赵祯笑道:“赵延年和赵旉两人都自称只可为辅不可为主将,云侯能否给朕想出一个合格的人选出来呢?”   “皇家禁卫只能是皇族,微臣对皇族子弟不是很熟,勉强有认知的也只有京西军中的十几个人。   赵延年此人心思细腻,能够见微知著,但是此人毅力不足,恒心不够,所以他确实不足以担纲重任,如今在京西军中就任军械官乃是恰到好处。   至于赵旉竟然也是同样的性格,这样的人用来管理粮秣也是极好的人选,所以他如今是京西军中的粮秣官,即便是会盟这样的大场面他都能应付的头头是道,只是担任主将就有些欠缺了。”   赵祯忽然笑了起来,指着云峥道:“难道我皇家子弟都是一个性格的人不成?   既然你说皇家子弟都缺乏成为主将的条件,如果用养蛊之法选择主将爱卿以为如何?”   听了皇帝的话云峥笑不出来,一字一句的道:“如果那样选将,陛下只能选出毒物来,而选不出合格的将军来,如果真的选出来一位,为了大宋江山长远考虑,陛下早先做好让微臣和他对决沙场的准备为好!” 第77章 弱肉强食的真谛   “为什么?”赵祯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不由得坐直了身子准备仔细听,养蛊选将之策在世家中屡见不鲜,不少的世家选择家主的时候就是这么干的。   云峥摊摊手笑道:“微臣自己就是一个从底层一步步厮杀上来的悍将,一个将军该有的心理改变微臣几乎全部经历过,所以知道陛下养蛊选将的危险在那里。   不知陛下发现没有,猛将多怪癖!”   “怪癖?”赵祯奇怪的问道。   “白起好射箭,李牧好磨刀,李广利好色,霍去病爱美食,卫青喜合药,哦,还要加上狄青爱翻墙,云峥喜睡觉。”   “朕,闻所未闻!”   “这本来就是微臣自己发现的,从未对别人说过,陛下自然不会知道,不过您只要看看历史上那些不经意的记录您就会明白微臣说的是否有道理。   既然能被史书记载,就说明这些人的这些行为就绝对不是偶尔为之,应该是平日里的生活常态。”   赵祯哑口无言,他从没见过这样解读一个历史人物的方式,半信半疑的道:“那你说说养蛊选将最后能不能选出一位合格的将军?”   “不可能,您只能选出一个杀人狂,或者一个变态狂,这种人如果出现在微臣的麾下,微臣会在第一时间把这种人驱赶走或者杀掉。”   “或许,或许狄爱卿会有不同的看法!”   云峥呲着白牙笑道:“陛下可以去问问。”   赵祯叹了口气道:“云卿爱睡觉也是缺点?”   云峥苦着脸叹息道:“微臣只有进入梦中才能获得片刻的解脱……才会觉得自己不那么面目可憎。”   “你说狄卿爱跳墙?他跳了谁家的墙?”   “微臣家中的,而且还是后院……”   和赵祯说了一些毫无营养的废话,云峥就背着手回自己的营地,几只鸽子冒着雨扑棱棱的飞上了天空,这样是不合规定的,下雨天鸽子就该留在鸽舍里而不是冒雨飞上天,这样做是对信鸽生命的不负责任,也是对云家家规的无视。   云家的家规自然是凌厉而无情的,葛秋烟在挨了两顿臭骂之后就喜孜孜的顶着自己的猪头去找苏轼,如果说整个军营能有让她将自己最丑陋的一面显露出来的人,就只有云峥和苏轼了,即便是在猴子面前,她也会用面纱把自己的头遮盖的严严实实的。   看了葛秋烟发布的密信原件,云峥苦笑着将原件烧掉,太行山盗匪如今真的算是被她牢牢地握在手心里了。   花娘在得知太行山盗匪的事情之后,她就果断的将星盘里的人塞进了太行山……   石中信为首的勋贵豪门对此事几乎是一无所知,星盘中人本身就是江湖上的浪人,悄悄地进入各个山寨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一场秋雨过后,太行山的气候就变凉了,炎炎的夏日终于过去了,夜间的山谷开始有雾岚出现,蛇一样的游走在山巅,这座山终于有了几分庄严和神秘。   韩琦的会谈在继续,不论是辽国还是宋国,都在努力争取让自己的国家处在一种优势地位。   哪怕是河流的界定,山头的归属,他们也不放过,这可能是历史上第一次出现的最明确的边界界定了。   辽国的大军开始大举进入西京,宋国的军队也大批的开进了雁门关,和辽国军队想比,进入雁门关的军队全部都是从全国各地抽调的还没有完全换装的旧军队,枢密院就想利用雁门关这个烘炉将大宋的老式军队全部锻造一遍。   吴杰担任了代州团练使负责训练军队,褚大志成了代州防御使,李东楚成了雁门关守将,姜哲官进二级正式成为宁武关守将,郎坦因为在偏关打败萧火儿官升三级,成为了镇守丰州的主将,吕夷简长子吕公绰成了代州转运使。   至此,文官们完成了对京西军的分化和控制,不仅皇帝送了一口气,即便是韩琦等人也在小心的关注云峥的脸色,生怕他会暴怒。   很可惜他们没有发现云峥有什么异常,虽然他如今手底下只有不到三万的部下,战将也似乎只剩下自己的家将,整个人已经成了标准的光杆司令,他依旧整日里在照顾葛秋烟,对军队的去留没有任何意见。   云峥很老实的接受命运,所以他不能被骂,于是葛秋烟就变成了武将口中传说的狐狸精,是她在迷惑云峥,使他忘记了一个将军的立身根本。   葛秋烟瞅着镜子里自己依旧花花绿绿的脸哀叹道:“狐狸精长成这个样子真是丢狐狸精的脸。   夫君,那些傻子难道就不知道您是多么英明的一个人吗?”   云峥懒懒的翻了一个身,重新把自己埋进软床里面瓮声瓮气的道:“随他们去说,那些文官以为只要把姜哲,吴杰,褚大志,郎坦他们从我身边调离就能分化我的力量那就太幼稚了。   一个我,一瞬间变成了五个我,你说我是赔了还是赚了?告诉你,一支军队只要形成自己特殊的气质,想要改变那可是太难了,京西军的气质来源就是我这个首任主将,那么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他都是我的部下,那些家伙为了掺沙子拼命地往他们四个人手下塞人,以为这样就能淡化我对这支军队的影响,这样蠢笨的主意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每一个京西军将士都是沙子里的金子那么明显,人们只会在意金子,谁会去在意沙子?   三两年下来,那些沙子最大的可能是变成金子,我的军队实力更加庞大,你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可是周同……”   葛秋烟怯生生的说出了这个京西军中极为忌讳的名字。   云峥笑道:“你以为我现在向周同发号施令,他会无动于衷?”   “周同是您安排的棋子?”葛秋烟惊讶的问道。   “别把我想的过于黑暗,周同喜欢富贵生活一点都不假,可是他身上已经有了我的烙印,即便是主动去追求高官厚禄,也得不到人家的重视,或许刚开始的时候有一点作用,时间长了就什么都暴露了。   告诉你,东京军巡铺首领的职位可不是周同想要的,有他当人样子京西军将士知道一旦离开了我,他们不但会受穷,还会没前途。”   云峥其实并不在意自己的部下被分走,这样的经历已经有好几次了,文官们疯狂的分割,肢解自己的部下,最后造成的结果就是云峥的属下遍布大江南北。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当无数的星星之火最后组成一道火墙的时候就能焚毁世界。   “我觉得这些文官正在把我往皇帝的位置上推!”云峥有些得意的对自己老婆吹牛!   平型岭如今成了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宋辽各自两万最精锐的军卒把这里守卫的水泄不通,刚开始的时候所有兵丁都归云峥管辖,不知道那些文官是怎么谈判的,谈判到后来,云峥和耶律信也成了谈判的条件之一,既然都上了谈判桌成了可以交换的物件了,自然就不能有自己的意志,于是,云峥的指挥权就被剥离了,现在韩琦成了大宋一方一言九鼎般的人物。   捧日军完了,石中信喝的酩酊大醉!   韩琦借助京西军的威势控制住了捧日军,然后他用最快的速度就像是一个手艺高超的庖丁,用一把锋利的小刀子就把捧日军这头壮牛肢解的七零八落……   石中信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自己麾下如今只剩下八千兵丁,其中包括他自己的一千亲卫家奴。   石中信喝醉的时候是在和云峥喝酒,他认为自己和云峥属于同病相怜的那种人,所以云峥喝一碗酒,他就喝一坛子。   云峥喝了三碗酒,没听到石中信说什么话,他直愣愣的坐在那里,两只眼睛早就没有了焦距。   云峥拿手轻轻地推了一把石中信,老石就像是一根木头轰然倒地。直到这一刻云峥才发现,石中信一句牢骚话都没说。   他的嘴巴很严,非常的严实,他从不会说一句没有用处的闲话,只要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都是很有用的话,从这个角度看来,石中信才是真正的君子!   酒兴没有过去,就只好另外找酒友,最后无意中碰到了耶律信,这才发现这家伙是个很好的酒友,此人的见识广博至极,知道的甚至比云峥还要多,尤其对于北方的见解,真正称得上是真知灼见。   “云兄说的甚是,越是极北的部族,战斗力就越是强大,这和他们身处的环境有关,冰天雪地中为了一口吃食拔刀相见乃是司空见惯的事情,部族间更是弱肉强食的厉害。   我大辽的户部每三年确定一次蛮族的数量,结果发现那些小部族总是在消失,与此同时,一些大的部族却会分崩瓦解,又会造成一些新的小部族,如此循环交替,好似永不停歇。   在这种环境下,凡是能留存下来的部族,无一不是强悍的。”   云峥抹了一把嘴巴上的酒渍笑道:“这才是真正的养蛊选将!你们小心了,这么下去,总会出现一两个变异的毒虫来。” 第78章 艰难的历史课   萧红珠果然又路过这里,于是,她就积极地加入了这场谈话。   美人倒酒本来就容易让人迷醉,更何况心情很不愉快的云峥。   “契丹人是一个很厉害的族群,能将自己的天地拓展到极北之地就是契丹人勇敢和坚韧的标志,尤其是你们舍得为那片不毛之地作战,这就更加值得尊敬。   知道否?契丹这个族群如果打马进关,才是你们这个族群的末日,我保证你们匹马不得出关!”   云峥醉醺醺的从萧红珠手上接过一杯酒一饮而尽。   “如果我刚才把你毒死了,我们契丹人是否就能进关了?”萧红珠单手握着另外一枚酒杯咬牙问道。   “你们不会毒死我的,至少现在不会毒死我,作为敌人你们的目标明确,出手会有目的性,做事也会极度的理智。   可是盟友就不同了,嘴上叫哥哥,腰里掏家伙的事例太多,所以有时候盟友比敌人可怕。”   耶律信为云峥这句话拍案叫绝,端起酒杯和云峥又碰了一杯一口喝干,这是他才跟云峥学来的喝酒法子,很痛快。   “云兄,您刚才说契丹人匹马不得出关指的不是武力消灭吧?因为没有这个可能。”   云峥笑着看看耶律信道:“果然还是男人间的谈话有意思,女人想事情总是会想的很肤浅,比如你!”   萧红珠一把拨开云峥晃晃悠悠指到自己眼前的手指恨恨地问道:“那你就说出一个道理来,宋人懦弱如何让我契丹儿女匹马不得出关?”   “所谓懦弱其实是一个相对的衡量标准,所谓宽容其实就是被动地接受,这是真理你不用和我辩论。   我且问你,汉人在周朝的时候分封天下的时候,你们契丹人在干什么?那时候没有契丹人这个族群,如果非要给你们找出一个根源来,我觉得你们那时候应该叫犬戎!”   萧红珠大怒道:“你们才是犬戎!你们才是光屁股骑马的野人!”   云峥大笑道:“我是汉家苗裔,有据可查,你们的来历神秘,你说说谁更有可能成为犬戎?”   萧红珠被这一句话噎的说不出来。   “一位久居天宫的天女倍感天宫的枯燥寂寞,她驾着青牛车,从平地松林沿潢水顺流而下。恰巧,一位‘仙人’乘着一匹雪白的宝马,从马盂山随土河一直向东信马由缰。青牛和白马,在潢水与土河的交汇处的木叶山相遇了。天女和仙人,叱走青牛,松开马缰,相对走来。两人相爱了,结合了,繁衍了,最终出现了契丹人。   耶律信,你们的老人是这么给你讲述契丹人来历的吧?”   云峥不怀好意的转过头问耶律信。   耶律信明知道云峥接下来的话可能不是好话,但是他刚才讲述的契丹人的起源说的一点没错,老人们就是这么说的,于是他点头道:“确实不错,青牛白马的故事在草原上源远流长。”   “仙人和仙女的结合自然没有问题,一个英俊的男子,一个美丽的女子相互爱慕,最后结合这是一个非常美的故事。   可是我很担忧,仙人和仙女的孩子们怎么结合?即便是仙人和仙女非常的能生,生了很多的孩子,他们的孩子都是亲兄妹如何繁衍后代?据我所知,兄妹不婚即便是神灵也要遵守!耶律信你能相信你是乱伦者的后代吗?”   男人回答不出别人的诘问,就会低头不语,女人回答不出别人的诘问就会暴怒,于是萧红珠暴怒道:“无耻!”还顺手把干果盘子也砸过来了。   云峥闪身躲开,瞅着耶律信道:“我们继续回归话题,我真的没有亵渎契丹人祖先的意思,只是告诉你你们契丹人最原始的父本是谁,你看,我们两个人其实长得差不多,都是黑头发,黑眼珠,除了你是髠发,我是发髻之外差别不大,所以说我们的血缘可能非常的亲近。”   萧红珠见云峥把话题引申到自己身上了,也就相信他不是在侮辱契丹人,于是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云峥不理睬萧红珠,盯着耶律信道:“我们不同的地方只在于生活习惯和行为方式,还有写的字不同,说的话不同,其余的别无二致。   但是这些年,你们在不知不觉中学习我大宋的行为方式,从你们的朝廷体制到你们的生活习惯都在发生改变。   我来问你,你契丹的大字如今还有多少人在使用?你契丹的小字还有多少人认识?不多吧?我觉得会使用的人恐怕仅限于契丹勋贵和翰林院的学士吧?   (汉字偏旁创制了契丹文字,又称大字,后又仿回鹘文创制了契丹小字。)   我不会契丹文字和语言,但是我们之间的交流毫无障碍,可见你们对汉家典籍的熟悉程度恐怕早就超过那些大字和小字了。   大宋人在身体上不占优势,但是在智慧上我们却是永远的优胜者,一旦你们进了关,成为了统治者,大宋所有的学问随你们学习,大宋的生活习惯随你们模仿,因为你们是统治者,可以拿走我们所拥有的一切,你来告诉我,百年之后,你们中间还有多少人认识繁复难懂的契丹文字?还有多少人会说契丹话?   到了那个时候,你们和宋人还有什么区别?髠发吗?   宋人有一句话叫做: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中国入夷狄,则夷狄之,我们在战场上即便是失败了,但是我们在智慧上却是最终的胜利者,这是民族特性决定的,非人力所能改变!   所以说,你们将来很可能匹马不得出关,进关的契丹人全部变成汉人,契丹这个种族将会完全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   说完话的云峥朝远处招招手,葛秋烟就从黑暗的地方走了出来,手里抓着一副弓箭,来到跟前之后就把喝醉酒的云峥架在肩膀上,夫妻二人就摇摇晃晃的离开了酒桌,回自己的帐幕去了。   刚刚转过一座帐篷,云峥立刻就松开了葛秋烟的身子,拉着她蹲在帐篷后面偷看耶律信和萧红珠的反应,一双眼睛贼光闪闪哪里还有半分酒意。   萧红珠和耶律信呆坐了好久,耶律信一字一句的道:“汉家的史书上对北魏皇帝拓跋宏是持肯定的,拓跋宏从平城迁都洛阳;后又改鲜卑姓氏为汉姓,藉以改变鲜卑风俗、语言、服饰。   此外,鼓励鲜卑和汉族通婚;评定士族门第,加强鲜卑贵族和汉人士族的联合统治;参照南朝典章制度,制定官制朝仪。   北魏统治北方一百余年,关于‘鲜卑’最早的记载可以追溯到西周初期。《国语·晋语》说,周成王姬诵平息武庚的叛乱后,成王亲自来到歧阳,大会天下诸侯和四夷君长,鲜卑也被邀请出席。   数千年的种族在拓跋宏改元之后,只用了数十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我们好像在走拓跋宏的老路?”   葛秋烟不明白丈夫在干什么,只知道他今晚说了很多的话,见丈夫满面笑容的站起来温柔的拖着自己回帐篷,忍不住问道:“夫君今天很高兴?”   云峥拍拍葛秋烟的小手道:“好不容易教会两个傻蛋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史书,和她们说话,实在是太累了,就差告诉他们去看看拓跋宏的旧事了。”   “您说历史有什么用?”   云峥拖着葛秋烟继续往回走,边走边说:“我只是告诉契丹人他们很有可能会亡国灭种,教会他们学会怀疑历史。   只要他们开始怀疑拓跋宏行为的正确性,接下来就会大肆的驱赶汉人官员,大肆的压迫燕云十六州,然后那些太行山的盗匪就会趁机造反,造上七八次反之后,契丹人就会讨厌燕云十六州的百姓,到了那个时候才是我们从根本上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大好时机!”   葛秋烟迷醉的看着丈夫的脸颊,抱着他的胳膊旁若无人的往回走,即便是路上遇到了包拯也没有松开。   “或许时间有些长,可是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去,它就会生根发芽,最后变成一个怪物从内部摧毁掉原本坚固的堡垒。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给这颗种子施肥,浇水护佑它慢慢长大。”   包拯听到了这段话,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韩琦的行为过于激烈了,文武之间的猜忌变得从未像现在这样强烈。   他认为云峥刚才的那段话是故意对他说的,是准备反击的征兆,睁开眼睛看看远处丝竹之声不绝于耳的光明地,那里是皇帝正在大宴群臣,庆祝宋辽之间的盟约终于达成了。   到了明日,只要在祭坛宣读之后就会彻底的开始生效,宋辽之间将会有一段不知能维系多久的平安岁月。   总有人会看得更远,所以总有人会痛苦,包拯知道宋辽间的战争虽然结束了,但是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大宋不可能会过得风平浪静。包拯想去告诉皇帝接下来的风险,踌躇了片刻,就摇摇头转身回了帐幕,捏熄了蜡烛,坐在椅子上瞅着清凉的月光打算小憩一会。 第79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   天色朦朦亮的时候,一声怓哭将整个宋国营地惊醒。   包拯去世了……   这位为大宋皇朝忠心耿耿的服务了三十五年的老臣走完了自己所有的路,在一个秋风刚起的夜晚枯坐了一夜,就着月光写下了半篇凄凉的《告儿书》,在他垂下的手里还抓着一张写满字的纸张。   “世事多轮回,善恶多有报,抬头看明月,清辉落我身……凡后世子孙仕宦,有犯赃滥者,不得放归本家,亡殁之后不得葬于大茔之中,不从吾志非吾子孙……”   自知大限已至的包拯给儿孙留下了一百余个字,剩下的全部给了自己的职责……   “漳河沃壤,人不得耕,刑、洺、赵三州民田万五千顷,率用牧马,请悉以赋民。”   “凡七事;请去刻薄,抑侥幸,正刑明禁,戒兴作,禁妖妄,朝廷多施行之。”   “罢河北屯兵,分之河南兖、郓、齐、濮、曹、济诸郡,设有警,无后期之忧。借曰戍兵不可遽减,请训练义勇,少给糇粮,每岁之费,不当屯兵一月之用,一州之赋,则所给者多矣。”   “请裁抑内侍,减节冗费,条责诸路监司,御史府得自举属官,减一岁休暇日,事皆施行。”   “解州盐法病民……”   包拯逝去,宋军营地再无欢声!   云峥站在大帐门口看着已经立起来的招魂幡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或者说该做些什么。   一个自己记忆中的风云人物在一个普通的夜晚就消失了,这让他觉得好像失去了点什么。   很久以来云峥都认为包拯代表着大宋皇朝的良心和脊梁,就像浩如烟海的星辰中那颗可以给人指明方向的北极星,让人在星海中航行的时候不至于迷失方向……   “兄弟啊,这老倌死了都不让你消停,请裁河北屯田事这是要在你身上剜肉啊!”   云峥笑笑道:“人死万事皆休,包拯一生清名不容玷污,你我兄弟处境本来就艰难,随他去吧……”   石中信皱眉道:“能写这么多的字,为何就不知召唤老仆进帐替自己延医?我们虽说驻军于荒野,但是随军的御医不下六人,早些延医他不一定会死,难道说……”   云峥拍拍石中信的肩膀苦笑一声,从怀里掏出早晨刚刚写好的告罪折子放在石中信手里道:“包拯死了,小弟就算是有万般理由也没有办法申诉了,劳烦兄长帮我将奏折递上去,小弟这就回老家务农去。   兄长如果有暇路过豆沙寨,小弟一定扫榻以待。”   被人家死谏了,还是被包拯这样的重臣死谏了,皇帝即便再宠信云峥也只能将他放逐,云峥知道这个道理,石中信也知道这个道理,这个时候自己上书求去,至少还能落个完整的颜面。   军帐里非常的安静,云峥捧着一本书在看,葛秋烟趴在窗口看外面的人给包拯安排丧事,老礼官宋绶的帽子上挂了一条白布,正在大声的诵念祭文……   “辽皇亲自来吊孝了……”葛秋烟小声的对正在看书的丈夫说道。   “应该的,这样的哀荣包拯还承受得起。”   “您不恨他?京西军中如今急怒如狂,都说是包拯陷害了您!”   “这个朝堂上根本就不存在谁陷害谁,只是因为需要罢了,水泊梁山的屯田计划,如果不考虑我个人的因素在里面,那里确实是一个大害,距离东京太近了,太祖就曾经说过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文官们的身边睡着一只猛虎,庞籍,韩琦他们如何能够睡的安稳,说不定陛下自己也睡的不安稳。   以前之所以没有出事是因为我们一向遵规守矩,但是这一次不同了,我前段时间被唐县惨案激的心神失守,有意无意中已经暴露了我对朝廷的极大不满,韩琦这些人在我的军功面前无话可说,包拯也找不到我的纰漏所在,他们对我是束手无策的。   我其实已经做好了回豆沙寨的准备,三两年之内不打算回东京了,老包只要把自己的担忧告诉我,我就会顺水推舟的离开东京,没想到这个老倌竟然如此的刚烈,宁愿用自己的性命来达到目的,也不愿意向我说一句软话。   秋烟,我们已经活的神憎鬼厌了,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葛秋烟落泪道:“夫君这些年出生入死的征战四方,到头来却落得这样的一个下场……”   苏轼走了进来哽咽着道:“先生,陛下准了您的奏折……罢了您枢密副使,代州留守,京西军大将军职位,降文渊阁学士……即日离开大营,不得迁延。”   云峥点点头道:“预料之中的事情何须悲伤,收拾行李我们即刻离开,通知梁辑,彭九,憨牛,猴子,带上我们的家将马上离开军营,只要我们走了之后,京西军的怨愤自然会慢慢地平息。   这时候我们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就不会错,离开是最好的选择,也是最符合所有人愿望的一种做法。”   “笑林……”   “不要通知他,他出身孩儿军,皇帝还要依靠他来守卫自己的安全,不要让他难做!”   云峥斩钉截铁的吩咐道。   苏轼流着眼泪去做自己的事情,云峥透过窗户摇头笑了一下,然后就准备出去。   葛秋烟猛地抱住云峥道:“您不要去自取其辱,皇帝连见你的勇气都没有,您何必再去让别人看笑话!”   云峥反手抱住葛秋烟拿手擦掉她脸上的眼泪笑道:“丑的没样子了,谁有工夫去见皇帝,我打算去祭拜一下老包,多年的朋友了,临别的时候不去看看他就太失礼了。”   说完话就在葛秋烟的脸上捏捏又道:“打扮漂亮一点,我们进东京的时候是昂着头进去的,回老家的时候就该挺着胸膛回去,这些年我们没有干亏心的事情,没有对不起谁。”   看着大步流星的丈夫葛秋烟抽抽鼻子,就开始收拾军帐里的物件。   韩琦见云峥腰里拴着一条白布走了过来瞳孔不由得一缩,瞅了一眼文彦博点点头,就重新变成了庙里的佛像,而文彦博已经匆匆的离去了,灵棚后面不时地传来甲胄的碰撞声……   路过宋绶的时候云峥拱手道:“文信侯云峥前来祭拜,请老大人代为通报灵声!”   宋绶叹一口气大声喝道:“文信侯云峥祭拜……”   云峥目不斜视,拱着手进了灵棚,洗手之后点了三炷香插在香炉里,看着老包的灵牌道:“你安心的上路吧,我也要走了,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没有带兵造反,没有落草为寇,没有什么不甘心……   你老倌做的绝啊!我自认还算是一个合格的大宋臣民,怎么到你这里就多了如许多的担忧?   你逼迫我算不得什么事情,可是你让立下战功的京西军何去何从?将士们的心只能往热里捂,不能往凉里放,热血才能杀敌啊!   都说新人娶进门媒人抛过墙,宋辽两国才拜完天地,你就把我扔出去了?你老倌也太不讲究了。   当初是你力荐我进京,如今又是你把我赶出东京,有始有终的让人心里发寒,不过,我要走了,回豆沙寨去,那里有我最在乎的人和土地,多年征战已经让我耗尽了心力能休息一段时间也是好的。   宋辽西夏,这三国迟早会有一场真正的大战,那将是属于我的一场盛宴,在这场血肉盛宴开始的时候,我会准时参加的,没想到吧?到了那个时候我还会出来,会出来拿走属于我的王爵!   这是我的志向啊,不会因为什么缘故有所改变……   老倌,我走了,当初我们在那个山花烂漫的山坡上说的事情还算数,虽然你坑了我,不过看在你拿命当代价的份上我原谅你了。”   云峥恭敬的给老包的灵位鞠躬之后就出了灵棚,见猴子已经牵着大青马立在灵棚外,葛秋烟,苏轼,梁辑彭九等人也背着一个包袱骑在马上等候自己,就接过缰绳扳鞍上马,坐在马上朝远处的韩琦笑道:“枢密使缘何如此惊恐?灵棚之外布置甲士,是准备将我剁成肉酱吗?”   韩琦抬头看着云峥道:“事已至此,老夫必须做完全之策。甲士也是一种选择!甲士是用来防备你爆起伤人的,不是来杀你的。”   话音未落,一个甲士嘴里喷着鲜血从灵棚后面飞了出来落在韩琦的脚下,山一样雄壮的憨牛从后面走出来朝云峥拱手道:“公子,三十二个甲士无一漏网。还有一个快尿裤子的文官我没有理会!”   云峥笑了一下,又对韩琦道:“你手下太弱了,我既然是吊睛白额猛虎,埋伏这种事情你还是找狄青比较靠谱。   老韩,我爆起伤人了,还一次伤了三十几个,你打算怎么办?不如你把部下列阵,看我能不能带着五百家将闯出去!”   韩琦气的直哆嗦,指着云峥怒道:“死性不改!”   好几天不见人影的李常从人群里走出来抱拳道:“李常恭送文信侯入蜀!”   云峥点点头道:“找出我倒霉的主要原因了没有?”   李常笑道:“最近有点风言风语,说您与萧红珠有染……”   云峥卸掉头盔,抓抓头发瞅瞅无地自容的韩琦笑道:“这罪名让人愉快,风流名将沾染一点风流韵事确实不错,哈哈哈,为了萧红珠白嫩的身子丢掉官职也是一桩美谈,冲冠一怒为红颜,这句子不错定能流传千古!” 第80章 萧红珠的应对法子   葛秋烟戴着面纱咯咯笑道:“夫君这些天过得风流快活,却让妾身独守空闺,妾身不依啊!”   前来祭拜包拯的耶律信愤怒地吼道:“一派胡言!”   猴子奸笑着对云峥道:“公子您其实亏了,清平公主每次和您幽会之后,总会和南院大王在一起,很是不守妇道,这样的女子夫人不会允许她进门的,还请公子三思。”   云峥笑道:“风流韵事而已,算不得什么事,一介妇人不必挂怀在心,我们早点赶路要紧。”   说完话就扔下一大群目瞪口呆的宋辽大臣,带着家将直接就除了中心大营。   韩琦耳听得山谷中军士们发出的震耳欲聋的“恭送大将军!”之声恨恨的看向李常。   李常毫不在意的道:“陛下有令,命京西军暂且归我节制,枢密使可有什么意见?大将军自己都承认是风流韵事,官职也丢了,枢密使何必穷追不舍?”   韩琦道:“云峥有功于社稷不假,包拯也只打算让他闲置几年,磨砺一下他的心性,否则会有走火入魔的危险,萧红珠之事不过是权宜之计,知道的人也仅有一手之数,你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肆意传播所为何来?是要加重云峥对朝廷的怨恨吗?”   李常笑道:“一个大将军因为一位老臣的遗言就罢官夺职,连申辩的机会你们都不给他,这还不算凄凉吗?难道还要我帮你们守住这个最无耻的理由吗?   陛下当时都说这个理由太牵强,这样对待大将军非常的不公平,可是祖训有言,死谏不论正确,被谏者必须请辞他不得不遵守祖训,是谁说只要达到目的就好的?还不是你韩稚圭?   从今天起,我京西军与你势不两立!”   本来已经被气的差点昏过去的耶律信忽然间不生气了,见那些吵架的宋臣不再吵架,就客气的带人离开了宋国营地,准备把这件事完完整整的向辽皇禀告一番,无论如何辽皇的苦心没有白费,云峥被贬官,最主要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大辽的军队可以全力进攻西夏了。   回到大辽的营地匆匆的向辽皇禀报之后,发现辽皇的脸色非常的难看,几次欲言又止最终一句话没有说就斥退了耶律信。   摸不着头脑的耶律信出了大帐之后听留在大营里的属下小声道:“谣言早就传回来了,清平公主气的吐了一口血,骑上战马去追杀云峥去了……”   耶律信亡魂大冒,怪叫一声就跨上战马亡命的向平型岭以南狂奔,根本就不给有话要说的属下任何说话的机会,一心想着只要在平型岭五十里以内追上清平,那么事情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他没有去想皇帝为何不派人去追清平……   平型岭以南三十里处,云峥大马金刀的坐在一个锦墩上喝酒吃肉,葛秋烟跪坐在一边作陪,不断地把桌子上的食物塞给后面流口水的苏轼和勃勃,百十道大菜两个人还吃不完。   “云侯,这就是东京名菜螃蟹橙酿,取黄熟带顶大橙子,截顶去瓤,留少许汁液,将蟹肉、蟹黄、蟹油酿入橙盅,装入小甑,以酒、水、醋蒸熟,用盐拌而食之,最是鲜美不过,唯一可惜的是如今江南橙子还没有熟好,御厨选用了蜀中早熟橙子,滋味总是差了那么一点。”   邹同笑嘻嘻的给云峥介绍每一道大菜的来历。   云峥笑道:“陛下做的太过明显,恐怕瞒不过韩琦多久的。”   邹同笑道:“奴婢也是这样说的,陛下说事急从权,顾不了那么多,大将军站在明处总会招来明枪暗箭的,包拯这样做反倒给了陛下方便,祖训这个借口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云峥笑道:“早几天给陛下的奏折看样子陛下还是没看进去,事情再急也不是这样的着急法,慢慢来效果才会好。”   邹同叹息一声悄悄地在云峥耳边说了几个字,云峥的神情一怔转头看着邹同道:“这不可能!”   葛秋烟见丈夫和邹同似乎有秘密要说就端着一整只烤全羊带着苏轼和勃勃去一边吃,给站在上风位守卫的憨牛送去了一条羊腿。   邹同见桌子上只剩下他和云峥了,就找了一个座位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下去道:“陛下前日又跌倒了,事先毫无征兆,前一刻陛下还在看墙上的地图,后一刻就摔倒了,幸亏小太监机灵,驮住了陛下,否则就危险了,陛下发病的时日越来越短,所以等不及了。   朝堂里的安排要尽早,狄青大将军在明面上维持我大宋的武力均衡,您必须在暗地里培育新军,这是陛下为小皇子准备的根本,皇族优秀子弟已经先走一步去了豆沙关,鹰巢那里的人力也在向豆沙关进发,张方平再一次回到蜀中担任蜀郡转运使,琅琊王赵柯就任剑门关守将。   云侯,新军不出,您无法就任别的职务。”   云峥仰天长叹一声,默默地点点头,就一个人走上了山岗,坐在山头看着山上的松林,默默不语。   说到底赵祯还是选择相信自己,不打算弄什么养蛊选将的事情了,而是准备由自己去帮他打造一批完全忠诚于赵家的皇室军队,自己培育出来的人,迟早会被皇帝重用的。   赵延年和赵旉就在不远处和梁辑彭九闲谈,这两个人将会成为皇族中举足轻重的人物,而且还要不了多少年。   “云峥狗贼!纳命来!”   一声断喝将云峥的魂魄从九霄云外唤了回来,回头看的时候,才发现是萧红珠骑着马疯子一样的杀了过来,不远的地方还有人正在激烈的交锋,不用说那定是萧红珠的亲兵在和云家的家将作战。   邹同阴测测的道:“云侯既然把这个女人引来了,想必擒拿下来不成问题吧?”   云峥阻止了葛秋烟要冲上去的举动,回头看看梁楫和彭九道:“这里可不是平型岭,用不着夫人上马作战吧?”   梁辑摩挲着自己的虬髯嘿嘿笑道:“一个受伤的小娘子,末将认为可以手到擒来。”   彭九怪笑着就冲下山坡,挺着自己的长枪就要迎战萧红珠,谁料想刚刚来到山谷底部,就听一阵尖啸声向自己袭来,心中暗叫一声不好,忘了这个鬼女人会扔石头了。   想要躲避已经晚了,一块鸡蛋大小的飞蝗石重重的打在他的腮帮子上,彭九感觉脸上一阵麻木,嘴里多出点异物出来,一张嘴吐出一口血来,血里还夹杂着两颗断裂的牙齿。   怒吼一声强忍着剧痛,长枪夹带着狂风就横扫了出去,萧红珠肩背上的伤口未愈不敢硬接,抓着鞍鞯就藏到马肚子底下去了,彭九见萧红珠不见了,想要换招,两马错蹬已经闪了过去,他坐下的战马哀鸣一声大腿上插着一柄匕首驮着他落荒而逃,竟然没有再战的勇气……   狂笑不已的梁辑站在半山腰,将手里的大锤相互碰撞一声道:“小娘子,让某家掂量一下你的斤两。”   说完话仗着自己站在高处,大锤舞动一下一锤在前,一锤在后兜头就向萧红珠砸了下来,萧红珠的战马竟然在山坡上人立而起,后腿猛地一蹬身子向前窜了一丈有余,竟然避开了梁楫的双锤,继续向云峥杀了过去,邹同怪叫一声抱着脑袋就钻到一块大石头后面去了。   双锤砸空的梁辑恼羞成怒,哗啦啦一声,两只锤子就已经变成了流星锤,趁着收回锤子的力道松开了锤柄,流星锤从他的肋下向后击出重重的砸在萧红珠的战马后腿上,尖锐的铁刺扎进了战马的肌肉里,锤子力道使尽的时候,带着倒刺的锤头从战马的大腿上撕下好大一块皮肉,战马哀鸣一声轰然倒地,猝不及防的萧红珠来不及收回自己的腿,被战马死死地压在身子下面。   葛秋烟笑吟吟的从山坡上走下来,用手里的长枪挑飞了萧红珠握在手里的长刀,用锋利的枪尖抵在萧红珠的咽喉部位指着自己眉心的一块菱形伤疤道:“你毁了我的容貌,今日姑奶奶也不为难你,让我在你脸上划一刀就算还债了。”   努力扭动身体想要把腿抽出来的萧红珠安静了下来,倔强的闭上眼睛,一句软话也不说,就等着葛秋烟划花她的脸。   邹同见大事已定,就笑呵呵的从岩石后面走出来对葛秋烟道:“夫人千万手下留情,宋辽两国签订的盟约里面,其中有一条就是互嫁公主,陛下对这个女人非常的感兴趣,不可伤害。”   清平公主闻言瞪着血红的眼珠子问道:“我在盟约中也是条件之一?我要嫁给宋国皇帝?”   邹同笑道:“是啊,盟约还规定您的妃位不低于贵妃,只要皇后无所出,您的子女有继承皇位的权力,不久之后奴婢还要唤您一声贵妃娘娘呢!”   萧红珠血红的眼睛里涌出大颗的泪滴颤声问道:“辽皇可曾答应?”   邹同看看头顶的日头笑道:“此时已经过了午时三刻,盟约已经用玺,接下来就该昭告天下了,奴婢为贵妃娘娘贺喜了。”   吃惊的葛秋烟不由自主的收回长枪,却不防萧红珠单手抓住长枪枪头,在自己俏生生的脸上划过,一道狰狞的伤口出现在了她的脸上,她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张嘴凄厉的大笑道:“你们的皇帝还会娶我吗?” 第81章 嘛嘛的宝藏   邹同冷冰冰的看着疯狂的萧红珠道:“陛下贤明,纳的妃子无一不是纯良淑德之人,必会可怜你容貌尽毁,会给你多一分怜惜之心。”   云峥叹口气对倔强的萧红珠道:“难道你还不明白?盟约成万事皆休,从用玺印的那一刻起你就是大宋的皇贵妃,划破了脸,只会让你的处境更加的难堪!”   萧红珠只是疯狂的大笑,那匹伤马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痛苦,嘶鸣一声竟然站立了起来,虽然只用了三条腿依旧伸出舌头去舔舐萧红珠脸上的血珠子。   或许受到了些许的安慰,萧红珠停止了大笑,撕下一截罗裙胡乱的绑在自己的脸上,看着战马后腿上恐怖的伤口想要去触碰,又担心战马吃疼。   艰难的爬起来,一瘸一拐的走到云峥面前道:“如果飞雪不死,我就不死!”   云峥当然知道飞雪指的就是战马,朝军医招招手,指指战马,又指指萧红珠,就重新回到酒桌上喝酒吃肉,这是两位皇帝造的孽与自己无关。   军医把那匹叫做飞雪的战马绑在柱子上把耷拉下来的皮肉清洗干净重新缝制上去,然后就洒上行军散,至于能不能长好,只有天知道,最乐观的估计这匹马以后会成为瘸子。   萧红珠拒绝了军医的治疗,见飞雪的腿已经包好了,就拉着这条瘸腿马下了山坡,路过云峥酒桌的时候顺手提了一罐子酒夹在胳膊底下,一瘸一拐的向来处走去。   不远的地方有十几具尸体,男女都有,云家的家将对于突袭的敌人采取的方式永远是杀掉之后再说,且不论是谁!   看到尸体的时候萧红珠并不难过,只是稍微停顿了一下,拍开酒坛子上的泥封竟然一口气把一坛子烈酒喝的干干净净,然后痛快的呼出一口气大笑道:“哈哈哈,我要去嫁给宋国皇帝了……哈哈哈,我要当皇贵妃了……哈哈哈……”   云峥烦躁的扔掉手里吃了一半的鸡腿,跨上大青马大吼道:“我们走了,我们回蜀中种地去……”   邹同看看狂飙的云峥,又看看已经慢慢走远的萧红珠一屁股坐在酒桌上喃喃自语道:“这都是什么事啊!”然后就拿起筷子继续吃东西。   天边起了旱雷,邹同打了一个哆嗦手里的筷子都掉了,山风吹过来膝盖疼的厉害,他瞅瞅响晴响晴的天摇摇头,又要下雨了,每年的秋日都是他最难熬的日子,下不下雨的这两条常年跪着的膝盖最清楚。   耶律信狂奔的战马被一队宋军拦住了,不论他说什么都不肯放他过去,那个辽国的婆娘是大帅的相好临别依依一下就当看不见,这个辽国情夫追过去所为何来?难道说他准备去捉大帅的奸?身为大帅的老部下,替受了委屈的大帅把守一下大门还是必须要做到的。   暴跳如雷的耶律信猛地安静了下来,他看到萧红珠牵着白色的飞雪一瘸一拐的走了回来,脸上绑着一条猩红色的布条……   “红珠儿!!!!”耶律信蛮横的推开了惊讶的宋军闯过关卡向萧红珠冲了过去。   “你的脸怎么了?”耶律信焦急的问道。   萧红珠似乎没有听见他的问话,依旧一瘸一拐的往前走,耶律信拦腰抱住萧红珠小心的放在自己的战马上,然后就牵着战马往回走。   “每年这个时候达尕海子边上的金莲花就开了,开的漫山遍野,视野尽头都是一片金黄,现在人们都把哪里叫做金莲川,快没有人记得那个达尕海子了……”   “我们小的时候就在海子边上玩耍,因为你跳进海子去抓鱼弄湿了衣裳,结果被根音麻竹惩罚我们全部都不许吃饭……”   “脸上伤了没什么了不起,努达部落的女子最喜欢在脸上用靛蓝作画,我记得你说过她们很美……”   “哈哈哈,回营之后我就陪你回达尕海子,我如今当不成南院大王了,有的是时间陪你去玩耍,这一次去抓鱼也不要紧,根音麻竹不会再惩罚我们了……”   萧红珠的眼泪和着血水不断地从布巾子上滴落,她的眼泪流的越多,耶律信的眼珠子就越红。   一条粉色的锦带垂在耶律信的眼前,耶律信大喜一把抓住锦带抬头笑道:“这是根音麻竹给你的绣的金莲花,你说粉色的金莲花更加好看,她就给你绣了这条粉色的,你要把它给我吗?”   萧红珠再也忍不住了凄厉的大哭道:“信哥哥,把这条腰带还给嘛嘛,就说红珠儿再也回不去了……”   耶律信笑道:“尽说傻话,我们直接回达尕海子去,我虽然不是南院大王了,可是我还是诸里谨部族的节度使,这是祖传的职位,皇帝陛下都夺不走,了不起我抢你你回去就是了,你知道的,我有神人护佑,皇帝也拿我没办法!”   “信哥哥,辽皇把我嫁给宋皇了……你带不走我的。”   “这不可能,你是我大辽的掌上明珠,辽皇不会把你嫁给宋国皇帝的,必定是选其它的宗室女嫁过去,谁都知道那不过是一个棋子罢了。你是我们骄傲的金凤凰,岂能嫁给宋国猪犬!”   耶律信听了萧红珠的话之后心里咯噔一下,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安慰着萧红珠,他不相信辽皇会这么干,等见了辽皇之后无论如何也要问个清楚明白。   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一个时辰之后回到了辽国大营。   他在空空荡荡的辽国大营里寻找了好久,也没有找到一个辽国人,连自己的亲卫也不见了踪影,就在他从怀里掏出一只精致的牛角号准备吹响的时候,看到鬼奴将军孤独的站在大营最深处。   “鬼奴!陛下何在?”   “一个时辰前已经离开了大营返回中京了。”鬼奴将军阴冷的声音从面具后面传了出来。   “我的亲卫何在?”   “一个时辰前他们不愿意跟随大军回转,已经被陛下缴械,押送回中京了。”   “你留在这里是何道理?”   “陛下宣旨命耶律信为送亲使者,恭送清平公主入大宋!各色礼物已经准备好了,送亲使请受命。”   耶律信的瞳孔缩了一下道:“我若不遵旨会怎样?”   鬼奴将军摇摇头道:“陛下没说,鬼奴只知道陛下之命不可违!违抗者死!”   耶律信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道:“这话陛下都不会当我面说,你一介奴仆也敢说这样的话?”   鬼奴将军嘿嘿一笑不再言语。   耶律信忽然大笑道:“国库匮乏,兵员衰竭,莫非你们在打我诸里谨部族藏宝的主意?那是属于天鹰神灵的,不是皇帝能享受的起的,他怎么敢倒行逆施?   难怪你们会把红珠儿当做礼品送给宋国,难怪你们敢私自扣押我的亲随,难怪你们会不等我归营就匆匆的撤离。”   鬼奴将军笑道:“诸里谨部族世代守护我契丹人的藏宝,这是祖宗留给所有契丹人的,岂能为你诸里谨部族一族独享?”   耶律信惊骇的摇头道:“天鹰宝藏乃是契丹八部族的神魂,先祖有言在先,不到穷途末路不得动用天鹰宝藏,这是祖训啊,天鹰宝藏是我契丹一族死而复生的保证,如何可以现在就动用?我耶律信对天发誓,诸里谨一族从未动用过天鹰宝藏中一粒金子。”   鬼奴笑道:“与其让那些宝藏沾满尘土,不若拿出来装备大军,战胜之后我们自然可以把宝藏归还,你食古不化,勾结宋人毁我大辽江山,你才是罪人!”   耶律信痛苦地看到一大群甲士从最后面的那片营帐里涌出来,不久以前他还在笑话云峥的处境,没想到几个时辰之后自己也要面对这样的局面。   萧红珠艰难的下了战马,抱着耶律信的胳膊道:“信哥哥,我嫁给宋国皇帝就是了,有你疼我我就知足了。”   耶律信摇摇头道:“现在已经不是你嫁不嫁的问题了,而是我们辽国出了大问题,让你出嫁是人家阴谋的一环,他们的目的在根音麻竹,只有摆脱掉你,人家才能逼迫根音麻竹交出天鹰宝藏。   这些年他们没有少打天鹰宝藏的主意,都被嘛嘛用你还没有出嫁她不想死给推辞掉了,现在把你嫁给宋皇,嘛嘛就会被献祭……”   “不行!”萧红珠尖叫起来,挥着小刀子叫到:“我不许任何人伤害嘛嘛!”   耶律信大吼道:“当然不行,除非我死!”   鬼奴将军笑道:“那你就去死吧!”大群的甲士从后面涌了出来,耶律信咬牙拔出长刀,反手就把萧红珠扔上了马背,在战马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战马就嘶鸣着向宋营狂奔,飞雪瘸着腿在后面追赶。   耶律信刚刚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就发现那些甲士在后退,惊讶的向前跨出一步,那些甲士就惊惧的向后退一步。   然后他就听见一个很熟悉的太监的声音:“哎呀呀,贵妃娘娘怎么能自己去我大宋,这不合礼数,居然还没有带嫁妆,这更加的不合礼数,贵妃娘娘命奴婢来取!” 第82章 风云散   邹同很狗腿的弯着腰站在萧红珠的战马屁股后面,手里牵着那匹飞雪,他之所以敢站在最前面,最大的原因就是笑林黑着脸拎着一把很大的战刀站在他的旁边。   在他们三人的身后,密密麻麻的站着一大群手里拎着强弩,胸口挂着火药弹的京西军将士。   如果说辽人对宋军的总体态度是轻蔑的话,那么面对京西军,没有一支辽国军队敢在没有战马的情况下和京西军交战。   “狗奴才,给本宫杀掉这些辽国甲士!”萧红珠冷冷的下令道。   邹同翻了一个白眼随便拱拱手道:“回禀贵妃娘娘,奴婢只是一介宦官,私自向我大宋军队下令,是要被车裂的,这时候您该向笑林将军下令才是。”   萧红珠又向笑林下令道:“杀掉他们!”   笑林没有理会萧红珠瞅着耶律信道:“故老相传,耶律阿保机在平定四方,统一契丹八部之后,悉万丹、何大何、伏弗郁、羽陵、匹吉、黎、土六于、日连八部宣布向耶律阿保机效忠,但是八部却依旧勾心斗角,唯恐自己的部族被灭绝,所以耶律阿保机就铸造了八个身高超过三丈的金巨人作为契丹一族的藏宝,保证在他的统治下八部都有相同的执政机会,很可惜,在耶律阿保机过世之后,这个保证就人亡政息了。   羽陵部因为自愿退出皇权的争夺,为其余七部所尊敬,合议之后就改名为诸里谨部,含义为守陵者!八部一起约定,当其中一个部族即将灭亡的时候,他们就有权力取走自己的金巨人,溶解之后作为自己复兴的资本。   我听说这个宝藏如今就在辽国乌古敌烈统军司治下的乔巴山,有一位代代传承的神女在看守这些宝藏,也只有她知道哪些宝藏到底被藏在何处,你们对宝藏感兴趣,本将同样很感兴趣,却不知那位能告诉我那位神女到底在哪里?”   听了笑林的话,萧红珠惊叫一声就紧紧地闭上嘴巴一言不发,耶律信这时候开始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不和这些甲士作战至死!   鬼奴的眼神变得暴烈,手一挥,那些甲士就呐喊着杀向宋军,而鬼奴将军在第一时间驳马就走。   一个中年宦官手一抖,一张巨弓就出现在他的手中,一个呼吸间一支拇指粗的长箭就飞了出去,准确的钉在鬼奴将军的后颈上,箭头从嘴里钻了出来,鬼奴将军无力的掉在地上。   箭如飞蝗,毫无遮掩的辽军甲士到不了宋军的近前就被强弩射杀的干干净净,尸体堆积在十步之外,那些想要逃走的辽人更是被骑兵追上一一砍倒,血色浸染了大地,红的极度刺眼。坐在马上看到这一幕的萧红珠不知道自己该喜还是悲,耶律信更是紧紧闭上眼睛不忍看到这一幕,无论如何这些人都是自己的血肉同胞。   邹同从一面塔盾后面走出来,不自然的干呕一下,见中年宦官冷冷地看着自己,干笑一声道:“老刘,你是武宦官,老夫是文宦官,文左武右老夫还是高你一等,你给我摆什么脸色。”   姓刘的宦官将长弓背在身后冷冷的对邹同道:“这是还你往日的照顾之情,你若再敢给我们分派职责之外的事情,休怪我去找老祖宗申诉,到时候休怪我不讲交情。”   想到阴森森的陈琳,邹同的后背上的汗水都出来了,在皇宫里他并不怕皇帝,皇帝和自己主仆情深,犯了错最多不过是挨上一顿板子,皇后和淑妃娘娘对自己也是礼敬有加,唯有那个常年躲在深宫里的陈琳老祖宗总是不死!好多比他年轻的宦官死的没一点道理,他就是不愿意死啊!   笑林挥挥手,宋军就一哄而上,拔出腰刀开始剁人头……   萧红珠想要上前阻止,被脸色苍白的耶律信拉住了马头低声道:“由他去吧,这是胜利者的权力。”   萧红珠强忍住泪水问笑林:“你是如何知道天鹰宝藏的事情的?”   笑林头都没抬笑了一下道:“我很奇怪,在这场宋辽之间的盟约上有关于商贾的条例,有关于榷场的条例,有关于互助的条例,有关于恪守边境的条例,甚至还有婚嫁的条例,唯独没有关于俘虏的条例。   萧火儿被我大宋的刑具折磨的遍体鳞伤的一言不发,被刽子手拖到行刑台的准备砍头的时候依旧一言不发,可是当他知道自己已经被辽人抛弃之后却哭的像一个婴孩。”   说到这里笑林抬起头冲着萧红珠笑道:“嘛嘛根音麻竹的手很巧,给萧火儿绣的虎头帽很好看,除了老虎是黑色的之外,和我大宋的虎头帽几乎没有差别,想不想看看萧火儿抱着虎头帽怓哭的模样?”   耶律信点点头道:“这就清楚了,萧火儿知道的不比我们少,你想杀我灭口就动手吧!”   “不许杀他!我是皇贵妃,这是敕令!”萧红珠尖叫道,她今天尖叫的次数比前面二十年都多。   邹同无奈的道:“贵妃娘娘难道您到现在都没有看明白奴婢是其前来保护您离开的吗?大宋规矩多,您的内旨要是出了后宫,相信我,您死的会比耶律信还要快!”   “我已经答应嫁给赵祯!让他离开!”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有些心虚的摸摸自己的脸颊。   邹同再次翻了一个白眼,把手里的白马缰绳递给萧红珠转身就走了,因为笑林走的比他还要快……   笑林走了,邹同走了,宋军也走了,宋军大营里已经响起了启程的号角……   萧红珠看着两匹满载着远行物资的战马,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一个恐怖至极的梦,她此刻只想钻进嘛嘛温暖的怀里痛哭一场。   “马包里有最好的生肌散,记得包裹……”邹同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听起来似乎没有那么可恶了。   耶律信跨上战马,将萧红珠的战马缰绳绑在自己的鞍鞯上,当先向北方走去,三匹战马,一匹瘸马慢慢地消失在山脚处。   赵祯半卧在辇驾上,闭着眼睛听邹同一五一十的汇报整个事情的经过,听到有趣处还会心的笑一下。   “这么说耶律信回去之后就会和耶律洪基起冲突?”   “是的陛下,萧火儿说了,天鹰宝藏是属于契丹八部族的,并不属于耶律洪基一个人的,耶律洪基这样做会民心尽失的,看来萧科的人头确实让他认识到了辽国的困境了。”   赵祯叹口气道:“将一个国家的命运寄托在祖宗遗留的宝藏上,就这一点就足以证明耶律洪基并非雄主!”   邹同连连点头道:“是啊,当初咱们大宋国库已经连年入不敷出,陛下和娘娘宁可节衣缩食也不愿动用封桩库,就这一点坚忍的功夫辽皇如何能与陛下相比。”   赵祯嘿嘿笑道:“你的奉承话功夫见长啊,不是朕不愿意动,而是宰执那里通不过,庞籍,韩琦他们宁愿不要俸禄也不愿意朕动用封桩库,后来要不是云卿把交趾国的国库搬回来了,朕恐怕会真的忍不住。”   邹同笑道:“这一次会盟陛下所有的心愿都达到了,奴婢就算是死了,也为陛下高兴啊。”   赵祯叹息一声道:“人心是最经不起试探的,试探一次就够了,试探的次数多了就会让人心变凉。   云峥知道急流勇退,韩琦他们也能体会朕的心意,只可惜了包爱卿,病逝在这片不毛之地上。   传旨,把所有的冰全部给右军送过去,无论如何也要保证包爱卿的遗体不要腐坏。”   邹同连连叩头道:“皇恩浩荡,奴婢替包尚书叩谢皇恩,包尚书即便是在九泉之下也会感念皇恩。”   赵祯再次叹息道:“包爱卿不会在意这些的,追赠刑部尚书这样的哀荣对他毫无意义,只是朕在求一个心安罢了。”   邹同见皇帝又开始发呆,就小心的挡在敞开的窗户处,山里的风很硬,他的膝盖越发的痛了,说明风雨就在眼前,皇帝病体初愈,不该开窗户的。   走不尽的群山,馒头状的山包一个连着一个,好像从来就没有尽头,赵祯很想去看看山头的风景,却发现自己的视力正在变得模糊,伸手捉住邹同的衣襟道:“天黑了吗?”   邹同惊恐的看看窗外明亮的天空,再看看皇帝鼻孔中流出来的一道鲜血,一把就关上了窗户,颤抖着声音道:“陛下,是奴婢把窗户关上了。”   赵祯鼻孔里喷出一个血泡,含糊着说:“朕如果快死了,你一定要告诉我,现在朕很累要睡了。”   “御医,御医!”见皇帝闭上了眼睛,邹同滚下辇驾,嘶声吼道。   护卫在皇帝身边的韩琦听到邹同的叫声,心里咯噔一下,强忍着头晕目眩,跳下正在行驶的马车,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不等亲卫把自己扶起来,就翻身坐起,朝面容扭曲的邹同低声吼道:“闭嘴!”   文彦博,宋绶,曾公亮等人也从各自的马车上下来,一个个脸色苍白的吓人,齐齐的看着韩琦等他发号施令。 第十一卷 卧龙蛰,无声雷 第1章 强势聘礼   云家因为有信鸽,所以他们家得到的消息往往会比别人早一些。   陆轻盈是晚上得到的消息,她跟谁也没说,只是告诉老廖,明日清晨给她安排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现在把府门前的四盏灯笼点亮两盏就好,然后就坐在床边照看了一整夜都在熟睡的儿子。   她的房间里自然不会有苍蝇蚊子一类的东西,这并不妨碍她用小蒲扇给孩子扇风纳凉。   秋老虎还没有退去,东京城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蒸笼,儿子云霆在睡梦中快活的扭动着胖胖的身体,相比安静的睡在他旁边的妹妹云芊芊,他无疑要好动许多。   丈夫被老包逼迫着解除了军职不得不立刻离开军营回老家,对于这件事陆轻盈并不在意,在大宋,高官们浮浮沉沉的例子太多了算不得什么大事,她心中甚至有些窃喜,全家人终于可以安静的生活一阵子,回豆沙关老家这件事甚至让陆轻盈有些紧张,听丈夫说过,老族长一向不太喜欢娇滴滴的大家闺秀,认为粗胳膊粗腿能爬树的采桑女才是最好的闺女。   鸡叫三遍之后天就亮了,在家里养鸡报晓的富贵人家只有云家,这个主意是腊肉出的,她总觉得家里没有猪羊,如果连几只鸡都没有的话,就没有一个家庭的样子。所以富丽堂皇的云家后院就多了一些鸡,开始的时候只有四五只,在腊肉的照顾下,很快就变成了十几只,陆轻盈还不能说,只要一说那个死女子就会哭。   彭蠡老先生已经打定主意在云家养老送终,七十几岁的人如今活的精神矍铄,乐呵呵的等待云家的下一代长大,他很想看看云峥,云钺这种妖孽到底能生出什么样古灵精怪的孩子。   很遗憾,云家的大小姐云落落目前并没有什么出彩的样子,最喜欢的就是吃东西,长得圆滚滚的皮球一样的在院子里滚来滚去,最讨厌的就是读书。   彭蠡先生对这个该启蒙的孩子总是硬不下心肠,只要那个孩子犯错,立刻就会伸出小短手抱着自己脖子,小嘴里不断地说着公公我再也不敢了。   每当孩子抱住自己的时候,彭蠡先生想要规整一下孩子行为的心思立刻就烟消云散了。   日出的时候陆轻盈手里牵着两个跌跌撞撞走路的小的,后面跟着调皮的云落落来给彭蠡先生请安。   “长生被罢官了?”彭蠡先生听陆轻盈说完之后,云淡风轻的问了一句。   “军中来信了,说是包拯在过世前上了遗折弹劾我夫君,拙夫为了避嫌,自请回乡务农。”   彭蠡先生笑道:“包拯还真是把那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当真了,轻盈,既然长生被罢官还乡,我们还留在东京做什么?”   陆轻盈道:“此次还乡路途遥远,晚辈担心您老人家的身体能否经得住长途颠簸,不如让长寿留下来侍奉您?”   “胡说八道,长生不在东京,东京对我们来说就没有半点意义,长寿也必须回豆沙关,那里有山,有水,有故人可是稳固心神的好地方啊,长生估计也就这几年能有一点空闲时间做学问,哼哼,不出五年,他又会忙的脚不沾地了。   是个皇帝就要操弄一手先贬后扬的手段,历朝历代对待功臣都是这样没什么好奇怪的,既然被罢官了那就回豆沙关去,这些年云家只有一子二女,人丁少的不像话,正好去那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多生几个孩子是正经!”   陆轻盈红着面孔应承了一句,然后就小声道:“妾身担心长寿的婚事会受到影响。”   彭蠡先生大手一挥道:“影响什么?本就是皇家笼络人心的一种手段,你现在就去皇宫问问薄太妃,云家没落了,秦国还嫁不嫁?如果不嫁,我们明日就走,从此再也不提联姻,如果要嫁,十日之内就完成所有礼仪,新媳妇我们是要带回豆沙关的。”   陆轻盈笑道:“先生说的有理,晚辈这就去准备,成与不成总是皇家自己拿主意。”   一辆毫不起眼的碧油香车驶出了云家的后门,一个瘸腿壮汉坐在车辕上漫不经心的赶着马车,穿过热闹的街市停在一家脂粉店门口,一个打扮的妖艳的妇人端着一个装满脂粉样品的硕大的木盘钻进了马车。   富贵人家小妾,丫鬟买东西就是这副模样,至于主母,一般都会有脂粉店打发专门的脂粉婆子将这些东西送到府里去。   “未时三刻鬼金羊已经做好二级准备,何时升级何时解除警报请夫人示下。”   “我入皇宫警报提升三级,我出皇宫警报降至二级,云府若有喜事,警报维持二级,云府若无喜事,警报三级,按照预定好的优先顺序做好撤离准备。”   “遵命!”妇人留下了一点脂粉,然后就下了马车媚笑着道:“本家的脂粉都是最上等的,夫人用得好是小店的脸面。”   马车里悄无声息,瘸腿壮汉甩甩鞭子,马车在街市上转了一圈就重新回到了云家。   云二就在前厅等候嫂嫂,见马车进了家门就撩起帘子扶嫂嫂下车,见嫂嫂的脸色不好看就笑道:“早就想回豆沙关了,嫂嫂未免把官职这东西看得重了点。”   陆轻盈瞪了云二一眼道:“我这就进宫去给你纳吉,十天之内咱家就要把婚事办妥,然后一天都不停留,我们全家都去豆沙关,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美景能把你们兄弟迷的魂牵梦绕的。”   云二挠挠脑袋不好意思的道:“劳烦嫂嫂了,这是估计有八成能成,我已经命老赵去采办了,彭蠡先生已经在拟定请柬,其实按照小弟的意思,咱家既然在倒霉中,这事不妨简单一些。”   陆轻盈傲然道:“如果你大哥加官进爵咱家是要简朴一些才成,可是如今咱家在倒霉,谁还去管那些忌讳?   老廖!所有的东西都按照最高的礼仪来,我要让世人都知道,云家即便是倒霉了,也不容人轻看,请柬上的人如果不来,以后就不用再来了,我这就换大衣裳进宫!”   听说主母要换大衣裳,一群丫鬟凑过来簇拥着主母回房间换衣裳去了,老廖阴沉着脸有条不紊的安排着家事,不大功夫,云家有头有脸的管事就四散开来去忙自己的事情。   只要是陈琳所在的地方,那里就弥漫着一股死亡的气息,陈琳有时候觉得自己呼出来的气息都是带着腐臭味道的尸气,他不喜欢太光明的地方,即便是站在外面,他也喜欢待在太阳照射不到的地方。   一个小宦官跪在陈琳面前战战兢兢的道:“昨日戌时一刻有信鸟落入云家,辰时二刻有一辆碧油香车驶出云家去购买胭脂水粉,听店家娘子说是云府的大丫鬟。   辰时三刻,云家的管事全部出动去采买,似乎云家要办喜事,听闻采买的量很大,是大喜事,云家的二管家向猎户们重金下了订单,要求订制两只活的大雁,这是迎亲的时候才用的礼物。”   陈琳点点头道:“云家有信鸽,所以他们家的消息总比我们快一步,宫中的信鸽还不顶用,所以我们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云家能动用大雁当礼物娶亲的人只有云钺。   咦?真是怪哉,云家为何如此急躁?秦国迟早是要嫁过去的,我还没有听说婚事有变的消息。   再去打探,云家大夫人如果打算进宫,就速速来报!”   小宦官匆匆的出门去了,陈琳就把身子靠在软枕上自言自语地道:“京中有一股不为人知的力量,老夫能感觉得到,这些年的很多怪事上总有这些人的影子出没却往往都是惊鸿一瞥,没人知道到底是谁。   出动了善捕营搜遍了东京也没有任何的蛛丝马迹,老夫总是不信,这些人难道是鬼怪不成?   陛下的一句戏言让老夫茅塞顿开,凡是不能理解,不能测度的事情归结到云峥身上基本就不会错了,呵呵呵,老夫能和当代兵法大家较量一番,也能稍解这无穷的寂寞。”   蓝蓝听到陆轻盈进宫的消息了,出于好奇带着皇太子赵旭来到了薄太妃的住处景阳宫。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堆积的如同小山一般的各色礼物,从礼物的封装上来看,这些无疑就是聘礼。   薄太妃正在手足无措的接受陆轻盈大礼参见,看样子她也不明白云家为何会在今日将聘礼送过来,在这之前蓝蓝没有听到任何的风声。   “不好,有大事发生了!”   这是蓝蓝的第一个念头,以云峥对云钺的宠爱程度,绝对不至于匆匆的下聘礼,那么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云峥出事了,他准备在事情变得不可收拾之前娶走秦国,好让皇帝在处理他的事情的时候顾及一点情面,还有一个可能蓝蓝几乎都不敢想,那就是皇帝出事了,云峥想在皇帝……之前就把婚事办了,免得还要拖到三年之后……   蓝蓝的心高高的悬了起来,皇帝出事她并不会感到有多么的悲伤,她只是担心自己年幼的儿子…… 第2章 大麻烦   “拙夫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得罪了包拯,按道理说两家的关系极为亲厚,包夫人过寿,妾身还亲自去道贺,从无失礼之处,可是包拯临过世之前最后的奏折却在弹劾拙夫在京东河北的屯军事宜。   为了这事,拙夫不得不引咎辞职,虽然不知道错在何处,也要遵守朝廷的规矩自己上了奏折请辞。   如今陛下已经应允,拙夫就带着家将们回豆沙关老家了,给妾身来信,要妾身在最短的时间里完成我家二弟的婚事,虽说简慢了一些也请太妃念在拙夫戎马倥偬的份上莫要见怪。   云家此去豆沙关老家是准备务农为生的,短时间内是不会再来东京的,我夫君这些年总是在外征战,妾身也希望他能放下肩头的担子好好的歇息一番。”   陆轻盈骄傲的指指满地的聘礼又道:“拙夫知道这样匆忙下聘有些无理,就命妾身将聘礼置办的亲厚些,南海的红珊瑚算是不错的聘礼,妾身置办了一对五尺高的,说不上举世无双,在咱们大宋还很难找出第二对来。”   薄太妃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向皇家下聘的人,礼物珍贵不珍贵的并不要紧,秦国下嫁本身政治意义就要远远大于金钱上的意义,云家即便是拿一枚铜板来当聘礼,只要礼节合适秦国依然会下嫁,如此咄咄逼人似乎不是为臣之道。   如果换一个人,薄太妃立刻就会翻脸撵人,但是面对穿戴着三品诰命服饰的陆轻盈她还做不出这些事情来,这哪里是来下聘的,这分明是前来发泄怒火的。   曹皇后笑吟吟的出现了,饶有趣味的在院子里检视了一下那些聘礼,回头朝大殿里的陆轻盈和薄太妃笑道:“哪来那么大的脾气,陛下要是处置的不公平了,尽管去找陛下申诉,本宫和陛下夫妻这么多年,陛下就是个能听进去臣下意见的人,有话好好说,怎么就要发脾气离开东京城去穷山僻壤种地?”   薄太妃见皇后这样说,脸上的怒容减轻了一些,还是不愿意多说话,无论如何是他陆氏无理在前。   陆轻盈苦笑道:“拙夫就是一个火爆性子,这一点太妃和娘娘,淑妃您三位都是知道的。   早些年的时候在朝堂上和人家一言不合就拔拳相向,如今东京城还流传着他霹雳火一样的糟糕脾气,妾身从进入东京城开始,还从未接到过御史言官家递过来的帖子,这算是把御史言官得罪光了。   这一次被无缘无故的解除了兵权,剥夺了官职,难免会有些脾气,您瞧瞧,就给了妾身十天的时间,还说过了十天就不让妾身进门了。”   神色缓和下来的蓝蓝笑道:“夫人即便是再急躁,也要等到陛下的旨意到来才成,否则不论是太妃,还是皇后姐姐,亦或是本宫谁有权利随便把一位真正的皇家公主嫁人?”   皇后依旧站在院子里仔细的欣赏了那些礼物之后就进了大殿,对薄太妃笑道:“聘礼倒是很丰厚,算是这些年公主出嫁最划算的一次,不过我们秦国可是太妃的心头肉,这些礼物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反正这些东西都是要当做陪嫁送回云家的,就是担心秦国这样嫁过去会受委屈。”   蓝蓝笑道:“云侯一向心胸开阔自视甚高,焉会为难秦国一个小丫头,本宫以为他甚至没有生气,就是单纯的为了云钺和秦国两个孩子好,丢不丢官职的他不会在乎的。   本就是一个闲散人硬是被时事逼成这副忧国忧民的样子,小的时候,如果不是因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影响到了他自己,他才懒得出手呢,如果他是胸怀天下的人物,当年只要他愿意出手,我父亲就不会在民变中被那些乱民逼得自尽了。”   薄太妃道:“也是,一个统御千军万马的大将军这点格局和心胸还是有的,云夫人,听秦国说大将军对她的观感不恶可是有的?”   陆轻盈叹息一口气道:“拙夫确实不在乎这点富贵荣华,妾身也是觉得他回豆沙关似乎很高兴,安排两个孩子的婚事好像也是为了带回去给乡亲们看的,十足的孩子气。”   皇后疑惑的道:“大将军这时候应该在平型台拱卫陛下啊,如何可以轻易的离开?本宫不认为石中信那个老匹夫能照料好陛下。”   陆轻盈笑道:“拙夫在信里说会盟已经结束了,辽人退去追赶西夏人去了,大宋的边关已经重新安稳下来,如今各地州府正在加紧修缮城池和军寨,哪里已经没有拙夫什么事情了。”   见皇后还在疑惑消息的来源,陆轻盈又道:“妾身家中有一个家将,善于饲养鸽子,这种鸟最是认家,不论你在多远的地方放飞,它们也能飞回家里,用来传递一些紧要的消息最好。”   皇后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这两年宫里也开始饲养鸽子,原来这种雀雀还有这样的本事,还有宫妃向本宫告状,说宫里多了鸽子经常弄脏她们的衣衫,一群鼠目寸光之辈!   云夫人这么说陛下的辇驾不日就会启程回京?”   陆轻盈有点委屈的道:“拙夫在给妾身的信里面只说家事从来都不提朝堂上的事情,他的白虎节堂憨牛和猴子这样的家奴能进去,妾身却被勒令不许踏进一步。”   皇后笑道:“一个道理,憨牛和猴子是大将军的亲随护卫,自然是能够进出白虎节堂的,我们妇人家管管家事就好,大将军乃是冬官主肃杀,妇人进出那些杀气腾腾的地方做什么。   既然大将军在信里说会盟结束,陛下也就该返回东京了,大将军不是一个莽撞人,既然要你开始准备云钺和秦国的婚事,必定是向陛下请过旨意的,八百里加急三日可到东京,明日只要见到陛下的旨意,我们自然要把他们的婚事办的热热闹闹,两个孩子都不是一般人,太简慢了也不好。”   陆轻盈见今日是得不到准信了,只好起身告辞,蓝蓝代替皇后和太妃送陆轻盈一程。   走过竹林之后,蓝蓝忽然向跟随在自己身边的赵旭厉声道:“旭儿,从今往后你一定要记住,见到云夫人一定要礼敬有加,从心里去敬重她,你的皇太子的身份在她面前没有多少可以骄傲的地方,现在,你重新向云夫人行礼,不得敷衍。”   赵旭从来没有见过母亲如此生气,连忙弯腰施礼道:“小王赵旭见过云夫人。”   陆轻盈连忙把赵旭扶住对蓝蓝道:“这是做什么,君臣之分还要不要了,万万使不得。”   蓝蓝拉着陆轻盈的手流泪道:“现在恐怕是瞒不住了,陛下的身体很糟,前几日陛下给我的密函中已经提到了他为旭儿的将来所做的安排,大将军就是最重要的一环。   一百二十名最忠贞的皇族子弟已经出发去了豆沙关,这些人将是旭儿日后登上皇位的保障,既然陛下如此急促的安排大将军去了蜀中,事情定然非常的紧急。   请姐姐看在陛下只有旭儿这点骨血的份上告知大将军多多怜惜这个孩子。”   陆轻盈叹口气道:“世事多变,白云苍狗的谁能预料到将来的事情,我们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你说的话我记住了,一定会告诉拙夫,至于如何取舍,看拙夫如何安排了。”   赵旭转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眼神不断地在母亲和云夫人的脸上转来转去,他发现母亲今天不高兴,很不高兴,他决定今天乖乖地定不能让母亲生气。   蓝蓝和赵旭二人直到把陆轻盈送出皇宫上了马车才回了皇宫,听了陆轻盈的诉说之后蓝蓝才发现看似简单的聘礼背后实则危机重重,他第一反应就是云峥预备跳出皇族家事的漩涡之外,准备独善其身。   云峥的支持对于赵旭将来能否掌握大宋军权非常的重要,虽然皇帝只有赵旭一个儿子,可是濮王那些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赵家的族老们认为皇帝应该是成年人,而不应该是一个孩子,皇帝当初从刘娥手里夺权就是万分的艰难,这让那些族老对蓝蓝充满了戒心。   子幼母壮这个典故蓝蓝早就研究过无数遍了,如果想要自己不被殉葬,唯一的法子就是手里握有一支强大的力量,而且这道力量必须能够威慑住所有心怀不轨的人,云峥自然是最合适的……   傍晚的时候,三匹快马进了东京城,半个时辰之后,宦官就叩开云家的大门,说皇后,太妃,淑妃宣召陆氏进宫商讨秦国公主和云钺的婚事片刻都不得迁延。   云二站在窗前看着婆娑的树影叹口气对坐在矮几旁边喝茶的彭蠡先生道:“先生,秋风吹乱了树影,也吹乱了东京,我们到底该何去何从?”   彭蠡先生一口喝干杯中茶水斩钉截铁的道:“云聚云散,云卷云舒,我字岿然不动!”   云二又道:“不动就要招风,太麻烦了。”   彭蠡先生笑道:“所以你大哥准备带全家去豆沙关,哪里群山环绕,壁垒重重,风吹不过来!” 第3章 皇帝的意志   皇帝的旨意到了。   于是东京城就开始沸腾了。   说来也怪,第一个庆祝大宋会盟成功的一批人竟然是青楼里的妓子,无数的花瓣从楼上抛下来,红的,黄的,粉的很快就铺了一地。   秋老虎肆虐下的东京城本就炎热,那些衣着暴露的妓子更是点燃了东京城的狂热。   这个时候青楼里的小锣小鼓是没有办法渲染这种狂热的气氛的,于是张三娘就搬出青楼里已经封尘的大鼓,就那样赤裸着美好的胸膛,站在街市中间敲得震天响。   这个时候没人去关注她饱满的胸膛,只会在意汗流浃背的她能够敲多长时间的鼓,鱼龙舞已经开始……   秋唤儿全身上下只有一条亵裤,和她一起荡秋千的夏盼儿更是一丝不挂,也不知道是哪一位风流名士在她赤裸的身体上绘制了一副猛虎下山图,狰狞的虎头恰好遮住了她的胸膛,斑斓的虎尾正好遮盖了她的私处,拴着彩带的秋千越荡越高,等秋千几乎要和横梁平齐的时候两具玲珑的身体居然同时离开了秋千,在空中翻着筋斗,最后落进了金明池。   “大胜哟!”   醒春楼的鬼脸儿乔三,喊一声就把两面巨大的铜镲咣咣咣的连敲三下,路上的行人无不掩耳逃遁,站的远远地指着他喝骂。   官家的酒肆今日不限官酒……   官家的衙门今日不上差……   百姓的店铺今日只卖吃食……   即便是河道里的漕船,今日也没人去上税,就那样一排排的停在那里,船上的人也汇聚进了欢乐的人流中去了。   没有什么事情比战争结束更加鼓舞人心的了,想当初百万辽人气势汹汹的南下,东京城人心惶惶,当唐县被撕破了一个大口子,皇帝带着捧日军近乎以一种悲壮的气概北上的时候,一些悲观的富贵人家已经举家迁移去了长江南岸,成为了新的客家人。   辽人在河北地止步不前,辽人在雁门关外惨败,凶神一样的辽国悍将耶律花塔被大将军阵斩于唐县,东京城里的人忽然发现辽国人似乎不再像传说中那样强大……   形势比人强,雄健的就像九天上的苍鹰一般的辽国皇帝不得不从天上落下来,和善良的大宋官家签订一个新的盟约。   这一次,没有什么岁币,没有什么赔偿,没有年长的官家去喊年轻的耶律洪基一声兄弟或者舅舅之类的事情,很早以前的盟约上唯一遗留下来的就是榷场和互市!   榷场当然要有,要不然我们如何获得牛羊?互市当然要有,辽国的东珠和玛瑙,玉石乃是驰名天下的好东西……   一个弹簧被压缩的越狠,爆发的弹力就越大,此时的宋人就是如此,他们拿出千百倍的热情投入到轰轰烈烈的欢庆中去了。   王安石站在自家的阁楼里远远地眺望着欢快的人群,听了一会嘈杂的欢庆之音,就下了阁楼,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书房里,手里攥着一封信,他是如此的用力,手背上青筋暴跳。   他非常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大宋的变法才刚刚开始,大宋的盛世才刚刚拉开了帷幕,难道这一切都要成为泡影了吗?   “不!”王安石猛然间扑到桌案上,双臂横扫将桌面上的笔墨纸砚全部扫到了地上。砚台里刚刚磨好的一汪新墨掉在上溅出一朵桃花的样子,此时的王安石无心欣赏,他双手按在桌案上倾听自己风箱拉扯一般的喘息声。   “陛下昏迷不醒,两日之间水米不进,鼻端有血流出,恐大行之期不远矣。   庞籍,韩琦,狄青将为顾命大臣,云峥罢官勒令回乡读书,我兄也被贬斥潭州,知潭州……”   王安石捞过自己垂在胸前的头发,看着斑白的发梢痛苦地道:“十年,再给我十年时间,大宋朝将彻底的脱胎换骨!   现今,十年最好的日子将要在等待小皇帝成长中白白的消耗掉,老夫,不甘心啊!”   王安石狠狠地用手捶着桌案,不知不觉中骨节位置鲜血淋漓!   吴夫人喜孜孜的从外面走进来,正要说话发现书房里凌乱的不像话,也不问话,低下身子准备规整一下。   “不用了!”王安石颓废的将身子放在一张椅子上对妻子道。   “全城都在欢喜,老爷为何如此生气?”   “收拾东西准备去潭州任职吧,用不了多长时间旨意就会下达,接替我成为三司使的人是曾公亮……”   “老爷有大功于大宋,没有错处……”   “功高能高的过云峥去?云峥还不是被罢官勒令回乡读书了……”   “这是为何?这是为何?”   “皇帝快要大行了,这个时候想做事和能做事的人都必须远窜,然后等着新皇帝重新启用,否则新皇帝对我和云峥这样的人没有恩情,凭什么指挥我们这种人?”   “您的变法……”   “十年之后再说,好事多磨,我正好在潭州好好的琢磨一下这些变法事,再次展开的时候,老夫一定会如同雷霆万钧一般施行下去。”   听王安石这样说,吴氏就知道这件事并没有让丈夫消沉,遂笑道:“潭州本来就是您做官的起始地,如今再回去也没有什么不妥,皇权交替的时候最是危险,陛下这样做未必没有保护您的意思在里面。   妾身听说厚积薄发才是长久之道,您这几年殚精竭虑的不就是为了完善这些新法吗?现在有时间了正好可以好好的琢磨一下,这样对您的身子也是大有好处的。”   王安石长叹一声道:“只好如此了。”   皇宫外面热闹非凡,皇宫里面也张灯结彩,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太妃,皇后,淑妃的脸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笑意,她们的脸上还不时地有泪痕出现。   陈琳站在宫殿门口光着脑袋就像是一只巨大的秃鹫,那双昏花的老眼,此时竟然精光闪闪,从不佩戴刀剑的他,破天荒的将一柄沉重的长刀悬挂在腰间,大殿外面还有大片的血迹还没有来得及清理干净。   “陛下昏迷期间,皇太子赵旭听政,庞籍,韩琦,狄青为顾命大臣,意见不能相同的时候,由皇后决断,京师兵马归皇后节制,而总揽京师兵马大权者唯有狄青!   皇后只有否决权,却没有议事权,皇后三次否决之后,大臣对此事不得再议。   淑妃照顾皇太子起居,负责给太子选老师,负责给太子选皇后,太子十八岁之后,后宫不得干政!若有违背,斩!”   两个侍卫爬上含元殿的大梁上,将陈琳刚刚念完的旨意用铜钉钉在大梁的正前方,任何人只要进了含元殿,一抬头就能清楚的看到这张旨意,这封旨意乃是赵祯亲手书写,上面不但用了他私人的小玺印,还专门加盖了玉玺,象征这道旨意的内容不容违背。   薄太妃带着皇后和淑妃,太子赵旭在含元殿由庞籍观礼恭敬的拜过了旨意。   皇后坐在主位上,一双凤目盯着死气沉沉的陈琳道:“你的权利没有约束吗?比如你刚才问都不问就杀了本宫的亲侍!”   陈琳嘿嘿笑道:“多事之秋,不管是谁,只要无缘无故的出现在不该出现的位置上,老奴立刻就会下杀手,绝不容情。   至于权力受到限制,说实话,陛下先前还真的没有规定,不过老奴如今八十有七没几年活头了,但是老奴一定会挣扎着活到太子正式理政的那一天,只要那一天到来,不论陛下是否还健在,老奴都会去陪伴陛下,到那一天皇后娘娘即便是把老奴剁成肉酱喂狗,老奴都不喊冤。”   皇后点点头道:“本宫会盯着你的。”   庞籍将手缩在袖子里慢慢地道:“现在说什么都太早,陛下尚未龙驭宾天,他依旧是我大宋的主人,等陛下辇驾到达京师,重臣全部到齐,我们自然能商议出一个稳妥的主意来。   现在老夫就问一句,大宋未来的主人将是皇太子赵旭,诸位可有异议?”   皇后郑重的点点头道:“自然是旭儿!”   薄太妃也跟着道:“自然是我的旭儿!”   淑妃带着赵旭拜谢了皇后和太妃,然后站起身道:“自然是旭儿!却不知庞相是否还有其它人选?”   庞籍嘿嘿笑道:“我受陛下之命位居首辅,自然不会辜负陛下的信任,老夫也认为大宋未来的主人应该是皇太子赵旭!”   陈琳嘎嘎笑道:“既然如此,任何提出非议之人都在老奴的诛杀名单上,哈哈哈,绝无幸理!”   淑妃娘娘又谢过庞籍和陈琳之后道:“陛下同意秦国尽快下嫁云钺,本宫以为该进行了。同时按照陛下事先做好的准备,狄帅应该快速率兵入京,李常也应该率领京西军屯驻捧日军营地!”   庞籍摇头道:“云氏联姻可以进行,狄青,李常归京需要从长计议,一切等陛下还京之后再议,此时,我们要做的就是隐瞒陛下病情,安定天下再说。”   皇后点点头道:“庞相说的有理,传令云家可以纳吉了,其余者,等待陛下归京之后再说。” 第4章 云家的意志   皇宫里最近总是在死人。   一个不大的玉泉井里就捞出来四具女人的尸体,都是不小心掉进里面淹死的……天黑的时候宫女们不敢去御花园深处,听说总能遇见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刚刚从含元殿哪里又抬来十几具尸体,往化人场的方向去了……   秦国非常讨厌自己现在居住的地方。   琳琅阁就在内宫墙的边上,她喜欢趴在楼阁的高出看书,看楼阁外面的世界,可是,看到的尸体也是最多的,要去化人场就会从琳琅阁的外墙走过……   她喜欢云家的屋子,好几次都想恳求陆氏让她把自己留下来,到最后也没有张开这个口。   云钺的屋子里很干净,甚至干净的不像话,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好闻味道,和云钺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他是不用香料的,虽然他家里的香料多的数不清,听说有一个管事就是专门负责云家香料生意的。   最喜欢云家的那间木头屋子,因为四面都有窗户,只要有阳光,那里一年四季都会铺满阳光,就是那几张虎皮有点吓人。   云钺说那是他大哥躲清闲的地方,也是他侄子侄女们玩耍的地方,甚至是陆氏和一些相熟的贵妇们举办私密聚会的场所,当然,也是云家妾侍葛秋烟睡懒觉的地方。   秦国喜欢趴在那座木屋的木头地板上,垂下脑袋看树下,云三往往会趴在树下打瞌睡,好笑的是,云三虽然只是一只狗,在云家却是主人的身份,听说韩琦到了云家见到云三都会拱拱手道:“云家的小世兄!”这已经是东京百姓津津乐道的笑话了。   云家总体来说懒懒的,主人懒,所以仆人也懒,门房大部分时间不是在喝茶,就是在喝酒聊天,男仆们干完自己的事情就会找个不错的地方去睡觉,至于女仆们往往会聚集在屋檐底下做着针线,一面说着一些闲话。   时不时的能听见那个瘸腿管家的怒吼:“人都睡死了吗?”然后就有无数的仆人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等候管家骂人。   领到差事的去办事,没有差事的等管家骂完人之后依旧张大了嘴巴去自己的老位置睡觉。   懒懒的家,懒懒的人,懒懒的狗,秦国非常的喜欢。   昨日听说云家大哥被罢官了,秦国哭泣了一晚上,因为自己是用来笼络人心的工具,如果云家大哥没了笼络的价值,自己就不能嫁到云家去了。   陆氏带了很多的礼物进宫希望能纳吉,皇后她们没有答应,秦国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心痛如刀割。   繁华的东京城秦国只想去云家,如果云家去不成,还不如进入皇家家庙,至少能落一个清静。   秦国手里握着一枚黄色的石头,这不是玉石,就是一颗普通的鹅卵石,是云钺在黄河边上玩耍的时候捡到的,这颗石头上有一片青色的天然形成的图案,一个打伞的仕女图。   很模糊,也就是能看出人的样子来罢了,云钺却说很像秦国,说的信誓旦旦的,明知道是假话,秦国很喜欢。   把石头放在楼板上来回滚着玩是秦国打发时间的好办法,秦国看见宦官郑彬从自己的楼下走过,想要打问一下宫里的事情,看到所有人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只好闭上嘴巴。   “咚”的一声,一块石头被扔上了阁楼,石头上包着一张纸,秦国剥开那张纸,之间上面写着一句话:“秦国三日内下嫁云钺,旨意已经发布。”   秦国眼眶里立刻就充满了泪水,把这张纸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怕被泪水沾湿,小心的折叠起来,准备晚上没人的时候仔细看看。   欢喜起来的秦国立刻就命宫女们把自己母亲留给自己的大箱子拿出来,那里面有母亲帮自己绣的嫁衣还有一些珍贵的首饰。   母亲是一个宫女,因为不小心和皇帝生了自己这才变成了美人,到现在秦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到底是谁,她不能像韩国她们一样喊皇帝为父皇,也不能像蜀国一样喊皇帝为皇兄,她对皇帝的称谓只有一句冷冰冰的陛下。   看起来很奇怪,可是自己的公主位很高,位列秦国公主,这是已经上了《册府元龟》备选的,是真正的皇室贵胄,位置比韩国她们还要高,母亲在自己六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接着自己就被薄太妃收到膝下养育,母亲临死前一遍遍的嘱托自己千万千万不要问起自己的父亲的事情,一个字都不许提。   九年以来秦国牢牢地记着母亲的嘱托,从来都没有问起。   秦国在小宫女的帮助下穿上母亲给自己做的嫁衣,嫁衣是红色的,上面压了金线,富贵牡丹的纹样大气尊贵,且极为合体,一支做工极为精致的金簪插上之后铜镜里就出现了一个绝色佳人。   “好漂亮的孩子!云钺这个浪荡子算是有福气的。”   薄贵妃的声音从门口传过来,秦国顿时羞臊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不知道是不是该把嫁衣脱下来。   “穿着,穿着,既然已经知道了,就让我多看看我的秦国,多美的孩子啊,还是一个有福气的,如果没有云家这样一个强势的人家,我宁愿把你放在身边也不会把你嫁出去。”   扶着拐杖的薄太妃坐在锦墩上,笑眯眯的看着秦国。   秦国跪坐在薄太妃的膝盖边上道:“娘娘,您什么都不必告诉我,我什么都不想知道,母亲当年嘱托过我,一辈子不去知道答案是最幸福的,所以求您什么话都不要说。   孩儿如今是幸福的,能嫁给一个真正的良人,是我最大的福分,孩儿不管以前的恩怨,如果是他对不起我,我不追究,如果是我对不起他,既然我嫁到了云家,就是云家的人,有什么仇恨让他有本事去找我大哥清算,估计我大哥会让我更加的对不起他。”   薄贵妃皱眉道:“谁教你说的这些话?”   秦国笑道:“云钺说的,他早就发现我的身份不对劲了,但是他不嫌弃,而是告诉我,云家男人最不缺的就是担当,事情到此为止,云家娶的是秦国,不是秦国身上背负的往事,如果有人想找秦国的麻烦,让他去找我那个极度护短的大哥,会搞定一切事情的。”   薄太妃哈哈大笑道:“还真是这样的,也只有云峥这样豪迈的男人才配说这件事就这样了,给这件事定下一个调子,不管事情是开始还是结束,他都有足够的能力去应对。   孩子,娘娘只能告诉你,你的身份很尊贵,不是野孩子,只是因为某些原因不好对外人说罢了。   也罢,娘娘我就豁出这张老脸皮了,你出嫁的时候从我的宫里走,就说是我的闺女,老身倒要看看谁有胆子嚼娘娘我的舌头!”   秦国开心的把头埋进薄太妃的怀里轻声道:“秦国真的要快活死了,真的要快活死了……”   陆轻盈皱着眉头检点云二接亲的队伍,把一些瘸腿的,独眼龙的,少一条胳膊的脸上被刀砍得认不出眉眼的,脑袋上的头盔被火烧的镶在脑袋上拿不下来的家伙统统踢出队伍。   独眼龙老周埋怨道:“夫人,俺老周当年也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英俊后生,现在不就少了一只眼睛吗,如何不能去给二爷接亲?”   陆轻盈啐道:“也不去照照镜子,就你这模样能把鬼吓死,总是要你戴眼罩,你什么时候听过话?脸上多了一个黑洞好看吗?”   老周大笑道:“俺婆娘没嫌弃,家里几百号人也没人嫌弃,到了您这里就行不通了,咱家是行伍上的人,听说那些宫卫们都是吃拿卡要的好手,小廖这样的白面小生能镇得住场面吗?   大帅早就说过宁教人怕不教人爱,俺这样的去接亲正好合适,鬼都会躲得远远地,吉祥啊!”   彭蠡先生呵呵笑道:“说的有道理,云家如今就剩下一些伤残老兵了,这是云家最珍贵的所在,这些人哪一个不是大宋的功臣,出动他们去接亲,礼仪上就给足了皇家面子。   就他们去,不错!”   陆轻盈苦笑道:“云家又要被人家笑话了,最近街面上的笑话全是咱家提供的。   老周他们都是在战场上死里逃生的主,老爷交代过不许拿他们当下人看,瘸着腿还要抬礼物,这样不尊重他们。”   瘸腿老何嘿嘿笑道:“吃家里的,用家里的,总要出力不是?大帅在战场上可从来优待过我们这些人,老子伤好了多吃一口病号饭,拉住了就是十大板,整军集合的时候也从来没考虑过老子是瘸子就慢点弯指头算时间。   所以说夫人你没必要把我们当伤残看,上了战场,俺们这些人还不是京城里那些老爷兵能挡得住的。   如今大帅的军权被夺了,就该让全东京的王八蛋们看看咱们云家的威风,只要我们在,转眼间就能再起十万大军!”   陆轻盈叹口气道:“也好,你们去吧,咱家下了五百张帖子,竟然有一半的人家推辞了,确实该让他们好好的后悔一下了。” 第5章 皇家女儿泪   热闹的东京街市忽然有一条街市安静了下来。   全部用功勋甲士迎亲的人家在东京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们的相貌或许不符合接亲的条件,可是身穿战甲之后自然就有一股子战场的惨烈之意,身体上带着各种各样的战争疮疤却昂首阔步的走在大街上,不需要去刻意的做什么威武的样子,更不需要用喝道这样的贵族特权来显示威风,他们带着笑意走在街上,拥挤的行人自然会给他们让开一条去路。   都是乡里乡亲的,大家基本上都见过,只是很少见他们穿甲胄的样子,自然好奇心大起。   “瞅见了没有,为首的那位,没错就是一只眼睛的那位,别看他现在是侯府的看后门的,听说以前开始军中悍将,在青塘的时候一场仗下来,砍坏了六把刀……”   “现在怎么成了看门的?”   “你懂个屁,韩爷爷不是说过么,猛虎用来守国门,看家门的怎么也得是只恶狗……”   “你才是胡说八道,面容受损,肢体不全还指望当什么官,与其回乡让别人翻白眼不如留在东京侯府,至少侯爷会念同袍之情给一碗安生饭吃。”   “都是功臣,怎么就没饭吃了?”   “娘的,两吊钱就把他们打发了,我堂弟就是军中的,回东京和我闲谈的时候说过,人命没有一头驴值钱。牢里面关押的大盗多了,好多就是这种身体有残疾的悍将……”   云家迎亲的队伍就像是一支军队在行军,安静,快速,威严,云二骑在一匹很大的战马背上需要小跑才能跟上这些悍卒的速度。   这一次结亲要的就是速度,陆轻盈早就嘱咐过了,今天把新娘子接回家就拜天地,等新娘子三天回门之后,全家就迅速的离开东京,天知道皇帝还能挺几天。   到时候万一陷在东京走不了了,才是最大的麻烦,所以这一次云家的嘉宾没有外人,彭蠡先生和苏洵就作为云家的全权宾客负责成婚事宜,彭蠡先生陪云二进宫,苏洵就留在家里招呼宾客。   因为气势和长相的原因,云家的结亲队伍进不了宫,只能在宫门外守候,这也是大宋头一遭的新鲜事。   别的公主成亲都是直接把驸马送进公主府就算完事了,驸马的爹妈在自己家招待一下宾客就算完成了昭告天下的任务,毕竟在大宋尚公主不是一件多么荣耀的事情,越是身份尊贵的人家就越是难过。   云家是在结亲,意思就是把皇帝家的闺女用平常的礼仪接回家当媳妇,也意味着这位公主在云家只能得到普通人家媳妇的待遇,云峥和陆轻盈不会每天都去问安!   这一点早在皇帝赐婚之时就说的很清楚,云峥坚持一家人就该是一家人的样子,每个人都是平等的,在家里的血亲不存在谁比谁高出一等,如果皇家觉得这样不妥,可以把公主的封号去掉再把人嫁过来也没问题。   自从唐朝初年那些乱七八糟的公主把皇族的脸面都丢尽了之后,皇家在出嫁公主的事情上逐渐变得开明起来,尤其在大宋,皇家嫁公主并没有站在一个高不可攀的地位上。   那些饱学的青年俊彦,在进京赶考之前,干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先把老婆娶了,万一被皇家公主看上,这一辈子的雄心壮志就只能付之东流了,从踏进公主府的那一刻起,只能成为种猪一样的存在,但凡心中还有一点抱负的青年俊彦,哪一个愿意接受这样的羞辱?   所以大宋的公主大部分都嫁给了富商,嫁给了一些希望改换自己血脉的普通人家。   陈琳站在宫门外看到这支军队一样的迎亲队伍,心就不自觉地抽紧了,这根本就不是前来娶亲的,而是前来示威的。   不过他很快就开心起来了,秦国这个祸胎能够嫁出去,赵家就算完成了自己的承诺,一切都是那么的完美。   无论如何云钺都是所有东京女子完美的夫君人选,不但有才,有身份,还有相貌,最重要的他本人并非一个绣花枕头,是大宋实实在在的青年俊彦,还是拔尖的那种。   这样的青年俊彦什么样的女子都配得起,更不要说这件婚事秦国自己也是一万个愿意的。   想起这些陈琳的脸色就好看多了,甚至他只要想起云峥日后烦躁的样子,他的心里顿时就变得阳光一片。   笑呵呵的欣赏了一下云家抬过来的彩礼,笑的更加开心,云家的彩礼无疑是皇家嫁了这么多公主中最丰厚的。   “今日就让你们遂了耀武扬威的心愿。”   在宫卫们搜检了所有人和礼物之后,陈琳大度的让云家的迎亲队伍进了第一道宣武门,在大庆殿的广场上等候公主驾临。   老周来到大庆殿前面之后,按照彭蠡先生的吩咐掏出一只粗大的牛角号开始无嘟嘟的吹了起来。   陈琳无奈的对彭蠡先生道:“这是大将军的聚军号啊,如何在皇宫里吹了起来?”   彭蠡正色道:“云家乃是将门,家法即军法,这是告知新人该动身了,莫要误了良辰吉日。”   陈琳点点头道:“知道你云家要给公主一个下马威,你也不能在皇宫里这样肆无忌惮,不过,秦国向来乖巧,云家得此佳妇真是可喜可贺!”   彭蠡笑道:“云家娶媳妇看重的还真不是什么身份,而是闺女本身,秦国不管是容工淑德都是拔尖的,与云钺自然是天作之合。”   说罢,老彭蠡和陈琳二人不由自主的同时大笑起来。老彭蠡在感慨云家的运道,老陈琳却在感叹陛下的精巧安排,为了把秦国平安的嫁出去,不惜同时大肆的赐婚,混淆世人的视线,此举不但能笼络云峥,更重要的是还能用秦国拖住云峥的心思,让他无力顾及其它的事情。   呜嘟嘟的号角声传入后宫,正在精心打扮的秦国心头紧张,手上抱着的一只玉石雕刻的大石榴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薄太后笑道:“莫急,莫急,时辰来的及。”   皇后见宫女捡起石榴擦干净塞秦国手里恨恨的道:“太妃有所不知,刚才的号角声竟然是聚军号,是大将军在号令自己的人马向号角响处聚集,太放肆了。”   秦国见皇后发怒连忙陪着小心道:“云钺就是毛毛躁躁的……”   皇后哼了一声道:“云家都是刁滑之徒,你要是自己硬不起来,小心被人家吃的连皮带骨头都不剩。   还没有上轿子呢,这就帮外人说话,皇家白养了你这么些年。”   薄太妃怒道:“大喜的日子你说这些做什么?让孩子平平安安的出门才是正经,这么些年了,就这么一桩我看着欢喜的婚事,有什么气都给我忍着。”   淑妃蓝蓝苦笑道:“您这是把秦国当亲闺女出嫁啊,媳妇看了您给秦国准备的陪嫁,有几样东西媳妇都看着眼馋!”   薄太妃瞅了蓝蓝一眼道:“秦国就是我的亲闺女,以后别人问起来就这么说,想要好东西问你男人去要。”   蓝蓝见薄太妃已经不太讲道理了,不由得把脑袋仰起来不让自己露出笑意,五十几岁还能一个人生出女儿真是奇文怪论。   秦国身上的礼服终于穿好了,标准的六件衣裳,肩背上还披了一条珍珠串成的璎珞披肩,一朵硕大的红花插在发髻的中央,站在那里婷婷袅袅的向薄太妃拜谢养育之恩。   薄太妃看着眼前的美人儿笑的合不拢嘴,抬手就把自己发髻上的飞凤簪子插在秦国的发髻上笑道:“这才算是我皇家的女儿。”   呜嘟嘟的牛角号声音再次传来,声音不再像第一次一般平和,反倒带有一丝严厉之意。   皇后气的七窍生烟咬着牙道:“第二遍聚军号!三遍不至,军法从事,云家还真的把自己当一盘菜了。”   相反的,薄太妃一脸的平静,云家表现的越是强势她脸上的笑容也就越多,蓝蓝心生疑惑,薄太妃并非是一位宽宏大量的人,怎么今日如此的平静。   “装扮好了?装扮好了就去祖庙拜别祖宗,不要迟到了,人家已经在催了。”   秦国见薄太妃并未发怒,吁了一口气再次拜别薄太妃,在皇后的引领下,下了琳琅阁。   “皇家女儿出嫁不为自己,是为了祖宗留下来的江山社稷,你此去云家肩头的担子不轻,不但要为皇家笼络人心,更要多多的诞育子孙,让云家的血脉和皇家的血脉交融,最后不分彼此。   云峥乃是无敌的统帅,对我大宋江山至关重要,你去之后定当小心侍奉伯嫂,莫让他们对皇家心生怨愤。   皇天一纪,四海一统乃是皇家女儿的志向,莫要被儿女私情所惑,忘记了你本身的职责。   立国以来我皇家共有一百一十四位公主出嫁,不到三十就故世的就有七十一位,这中间细细数来血泪斑斑,不变的唯有不悔二字!   赵婉!你可记住了?”   曹皇后站在祖庙训诫碑前面厉声喝问。 第6章 大来头!!   薄太妃远远地看着皇后训诫秦国,看了一会就转身离去,在一个老宫女的引领下来到了祖庙后面的长宁宫。   这座宫殿是专门用来供养那些被打入冷宫的妃子的。   走进了长宁宫,这里的萧瑟之意就让同样是妃子出身的薄太妃有些不喜,犹豫了一下,她还是走进了长宁宫。   沿着弯弯曲曲的小径踩着枯枝败叶来到了长宁宫的最深处,一个身材高大的妇人大马金刀的坐在一张破旧的椅子上晒太阳。   “薄红衣,你怎么想起来看我了?刚才在无意中听到了聚军号,难道说东京有变?赵祯死了没有?”   薄太妃并未发怒,面带笑容道:“清悟,我怎么说都是你的长辈,怎么还是对我这样无理?”   身材高大的妇人笑道:“我以前最尊敬的就是你,没想到在我最无助的时候给我下药,剥夺我最后荣耀的也是你,你说说,让我如何尊敬你?如何当你是长辈?”   薄太妃叹息一声道:“从你抽了陛下一记耳光之后,不但范了大不敬之罪,妇德这一条就说不过去。陛下要废后,我能怎么办?帮你杀出皇宫去?”   妇人依旧坐在椅子上不动弹,半晌才说道:“赵祯当年以我九年未曾有子废黜了我,我不怪他,你下药麻翻我我也不怪你,我只想问问你们为何连我最后的一点骨血也要抢走?   赵祯用他亲生骨肉来威胁他孩儿的母亲在这荒僻的宫殿枯坐十四年,十四年间母女不能相见是何道理?”   说道此处,妇人变得激动起来,握着拳头起身就向薄太妃走来,薄太妃吃了一惊连连后退,妇人只走出三步就戛然而止,一条铁链拴在她的脚踝上让她前进不得。   薄太妃瞅瞅那条被扯得笔直的铁链叹口气道:“你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你出身名门,父兄一个是平卢节度使,一个是崇仪副使,你又深受刘太后宠爱,只要去掉那个妒忌的性子,什么时候轮得到曹氏当皇后?陛下的脖颈被你抓的鲜血淋漓,这事被百官看到了,吕夷简才会有这样的动议,如果不是陛下仁慈隐瞒了你抽他耳光的事情,把你满门抄斩都不为过。   你进了长宁宫才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御医一查竟然有了快三个月的身孕,身为女人,身为母亲,你糊涂不糊涂?   秦国生下来之后,皇家能指望你去教导出一个好女儿吗?不把她抱走难道交给你重新教养出一个心中充满戾气的你吗?   你咒骂陛下,说秦国不是他的女儿,说是你和外人通奸所生,导致陛下和秦国生份,至今秦国都没有机会喊陛下一句父亲,是我苦苦哀求陛下给了秦国尊贵的身份,要不然这孩子哪来的机缘有这样的一桩美满的婚姻?告诉你吧,今日是婉儿出阁的日子,我特意来告诉你一声。”   妇人听到这个消息如同五雷轰顶,怔怔的站在那里,脸色苍白至极,再无一丝英武之意,颤抖着嘴唇问道:“你们拿秦国和亲了?”   问完这句话,她扑通一声跪在薄太妃面前大哭道:“求您了太妃,求您给陛下求情啊,不要把我的小碗儿送去和亲,什么罪过都是我的,是我不该嫉妒,是我不该总拿陛下的说笑当誓言,是我不该冒犯陛下,求您了,求陛下不要把我的小碗儿拿去和亲。   我一定会告诉我父亲和哥哥老老实实的回京朝拜……”   薄太妃见她哭的可怜就走近妇人身边,想要把她搀扶起来,想不到这个妇人猛地站起来,一把扣住薄太妃的咽喉厉声道:“告诉赵祯,立刻把我女儿还给我,否则我扭断你的脖子!”   薄太妃艰难的转过头瞅着面目狰狞的妇人道:“你一辈子就是一个糊涂蛋,谁告诉你婉儿被送去和亲了?你到死都不知道悔改啊!”   妇人怒道:“我郭家累世将门,你以为我听不出刚才是聚军号的声音吗?大宋将门娶亲谁会把聚军号吹到皇宫来?只有辽国,或者西夏李元昊才有这个资格和胆量。”   薄太妃忽然笑了出来,任由妇人扣着自己的脖子舒缓了一下气息道:“你被关的时间太久了,现在的天下局面是这样的,我大宋已经有了雄霸天下的资本,辽国刚刚和大宋在平型顶签订了新的盟约,再也没有什么岁币,什么朝贡,之类的东西。   西夏国主李元昊早死了,如今他的尸骨都能鼓槌用了,没藏讹庞的几十万大军被我大宋军队打的落花流水,回到西夏的残兵不到十万,如今只能龟缩在银夏二州苟延残喘,他们谁敢到我大宋皇宫来吹军号?”   妇人耻笑道:“就凭赵祯那个胆小如鼠的性子?当年成亲的时候,我挂在屋子里的刀剑都让他胆战心惊的,几年不见他就变成一代雄主了?这不可能,薄红衣,想要脱身就把我的小碗儿送去应天,否则我了无生趣之下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薄太妃见院子外面传来太监尖厉的求救之声,跺跺脚吼道:“进屋去说,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妇人簇拥着薄太妃进了屋子,就放开她道:“今日必须有个决断,否则就是鱼死网破的局面。”   薄太妃见老陈琳已经进了院子,张嘴吼道:“来这里干什么,你不用看着云家人了?”   陈琳见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严重,就把所有的人赶出院子嘿嘿一笑朝妇人拱手道:“恭喜净妃娘娘,秦国公主出嫁云家普天同庆,没了牵挂娘娘今后就能安心静修了。”   妇人安静了下来皱眉问道:“夫家是谁?可能配得上我的小碗儿?只要不是和亲总算赵祯还有点良心。”   薄太妃叹了口气道:“你男人昏迷不醒到今日已经六天了,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就一点都不挂念他吗?”   妇人笑道:“他终于该死了,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薄太妃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从袖子里取出两幅画像丢给妇人道:“这是我的最后一次来看你了,你的心里除了怨愤之外什么都没有。   这两幅画像一个是你的女儿,一个是你的女婿,你女儿被我教养的很好,贤良淑德样样不缺,你女婿乃是我朝百战名将云峥的弟弟,八岁的时候就有神童之称,与另外两人合作完成了黄河水域图,是我朝治理黄河的无上法宝,这些年治理黄河多赖此物。   秦国很喜欢云钺,云钺对秦国也是一往情深,本宫看人很准,不会看错的,云钺的家风也不错。”   妇人贪婪的看着铺在床上的两张画像,先是仔细地看看秦国,再看看云钺,自言自语的道:“长得倒是一副好皮相,只是身子单薄一些,恐不是长寿的人。要是嫁给做哥哥的就好了,既然是百战名将,身子骨定然是极为雄健的。”   薄太妃不理睬妇人的胡言乱语眼睛里泛着泪花道:“皇家和你郭家就是一团糊涂账,如果你郭家还不知进退,一旦朝廷准备大军清缴,你郭家满门劫数难逃。”   妇人继续看着画像头都不抬的道:“朝廷不是没有派过大军,结果呢?大败而回……”   “那是陛下还念旧情,念着我的面子不好下死手,如果派去的将军是狄青或者云峥,你郭家早就烟消云散了。   三千甲士横行江南还成,要是在北地,早就不知道被剿灭多少次了,这些年狄青破大理,云峥破交趾,都和你郭家擦肩而过,大军凯旋的时候我日日担心陛下会下令,还好,最可怕的事情还没有发生。   给秦国许了一个好人家,我薄红衣就再也不欠你郭家什么了,陛下生死不知,一旦朝臣们认为郭家过于跋扈,谁都救不了他们,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你父兄上京负荆请罪,或可逃过一劫。   你的书信之禁从今日起开解了,你可以去信问问你的父兄当今天下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本宫相信他们如今的日子一定过得惶惶不可终日,你想开些,不要一个人拖累全家。”   妇人脸上的神情阴晴不定,再次看了一眼女儿的画像,就找来纸笔,开始写信,只是提笔的那一瞬间泪水如同洪水般夺眶而出,万般纠结不知从何说起……   妇人就是赫赫有名的郭皇后,赵祯的第一位妻子,据记载:天圣初,故晓骑卫上将军张美曾孙女与郭氏同人宫,尚未亲政的赵祯属意张氏,但临朝主政的刘太后(刘娥)立郭氏为后。天圣二年十一月二十一日,郭氏被立为皇后,时年十三。   由于年纪尚幼,不知宫廷险恶,仗着刘太后撑腰,性格妒忌,严密监视赵祯的行踪,使他不得亲近其他宫女妃嫔,赵祯心中十分愤怒,却不敢明言。及刘太后驾崩之后,赵祯也不再理会郭皇后,这使她寂寞难耐,醋意大发。   当时,在后宫之中,宫人尚氏、杨氏长得貌美可人,深得赵祯欢心。郭皇后多次至尚氏、杨氏居处,对她们破口大骂。   有一天,赵祯临幸尚氏,尚氏向赵祯诉说郭皇后的不是,恰逢郭皇后赶来,二人争执起来。郭皇后不胜愤怒,举手扇向尚氏,赵祯见状,急忙上前救尚氏。郭皇后收势不住,刚好打在赵祯的颈部,赵祯顿时龙颜大怒,要废郭皇后。   宰相吕夷简与郭皇后有隙,听说郭皇后误打宋仁宗之事,便让谏官范讽乘机进言:“后立已有九年,尚无子,义当废。”   在吕夷简的游说之下,赵祯定下了废后决心。吕夷简为了达到废掉郭皇后的目的,竟然下令台谏部门不能接受谏官的奏疏。明道二年,赵祯颁下了诏书,说:“皇后以无子愿入道观,特封其为净妃、玉京冲妙仙师,赐名清悟,别居长宁宫以养。”   是中丞孔道辅、谏官御史范仲淹、段少连等十人伏阁言:“后无过,不可废。”孔道辅等俱被黜责。   大怒的为平卢军节度使郭崇,与其子允恭自此一十五年未曾朝贺。   云二不知道自己欢欢喜喜抬进家门的是一个何等大的麻烦。 第7章 神奇的家规   云二成亲了,卧室里却有两张床,中间还有一个年长的嬷嬷睡在一张软椅上……   云家的男女在十六岁以前不准有夫妇之实的,本来云峥规定的是十八岁,是陆轻盈好说歹说才把年龄降下来的。   所以,秦国公主和云二只能隔着一个呼呼大睡的嬷嬷遥遥相望,眉目传情……   少年人本就把持不住,更何况秦国在出宫前一晚上被宫中的礼教嬷嬷教育了半晚上的闺房知识,那些羞人的图片也看了不少,可是到了云家什么都变了,新房里也不像秦国想的那样旖旎。   两人小声地说了一晚上的话,快天亮的时候才沉沉睡去,睡了一小会,云家的鸡就叫唤了,丫鬟们冲进来给两人穿衣服,至于那位强悍的嬷嬷已经不见踪影了。   赵婉端着一杯茶恭敬的捧给陆轻盈小声的道:“大嫂请喝茶。”   陆轻盈接过茶碗象征性的喝了一口,瞅着赵婉笑道:“昨晚睡得不好吧?屋子里多出来一个人确实碍事,不过没办法,这是你大哥定下来的规矩,云家人不到十六岁不得同房,把你们安排到一间房间里已经是我这个做大嫂的违背家规了。”   云二见赵婉羞臊的说不出来话,就笑道:“这关系到人生理上的一些知识,我和大哥都是学过的,以后我会教给小婉的,云家的这条家规确实应该代代传下去,过早的同房只有坏处没有半点好处。”   陆轻盈点点头对赵婉道:“既然都晓得利害,我就不多说了,小婉,一会廖管家会去向你禀报二房的财物归置,你也从宫里带来了管事嬷嬷,让他们核对一下账目,如果觉得财物少了,或者人手不够使唤,就跟我说,除了腊肉之外,你要谁都行。”   趴在桌子上吃饭的腊肉头都不敢抬,不但脸是红的,就连脖子都是红彤彤的一片。   陆轻盈见状笑道:“可怜你了,二十岁的大丫头到现在都没嫁出去,还要再等一年才成。”   腊肉捂着脸就跑的没影了。   赵婉轻笑道:“腊肉在咱们家里已经很多年了,照顾云钺更是尽心尽力,咱们家自然不会让她没了下场。”   陆轻盈道:“你能这样想就很好,腊肉不是一个吃酸捻醋的女子,她只是喜欢留在家里,想有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其余的她并不是很在乎,在云家,她和别的丫鬟自然是不同的,说是这个家的主人都不为过,你能容下她,你大哥和我都很欣慰。”   说完腊肉的事情,陆轻盈脸色一整沉声对云二道:“后日里你进宫辞行,出宫之后我们全家就要连夜出东京,你大哥已经在蜀道等我们,按照日子来算,三天后陛下回京,我们必须提前一天过黄河,如果在路上相遇,我担心会出意外。”   云二放下手里的饭碗点点头道:“是这个道理,咱们家既然已经不打算卷进皇位交替这个漩涡中,那就走的干脆些,利落些,不落人口实是最好的,大嫂既然已经把家里安顿好了,不如我和小碗明日就进宫辞行,明日晚间我们就说要去田庄居住,连夜就出城,这样多少能早走一天,免得大哥在蜀道上等得着急。”   赵婉看看陆轻盈,又看看云二最后小心地问道:“咱们为何要走的如此着急?”   云二看看陆轻盈,见她点点头这才道:“陛下病危了,最新的消息是陛下醒过来了,但是,只限于醒过来了,口不能言,手不能书,现在邹同,韩琦他们都是靠一本《释文解字》来了解陛下的心思。   这很危险,一旦出现一字多义,或者模棱两可的地方,就会被有心人利用,不确定的因素很多,我们必须离开这个漩涡,去豆沙关避开风头,等朝堂上的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赵婉听云二说赵祯现在的惨状,泪水不由得就流下来了,皇帝虽然不太喜欢她,但是把一个公主该有的东西全部给了她,对她来说不能算是无情无义。   云二见赵婉伤心如何会不明白她的心思,叹息一声道:“有很多的事情你不知道,大哥和我们这次离开东京,其实就是为了大宋的未来着想,别的事情不能说,只能告诉你,这次去豆沙关的皇族不在少数。   你留在东京毫无作用,跟我们去蜀中,才是你应该干的事情,至于伺候陛下,敬敬孝心这样的做法,此时不足取。”   赵婉红着眼睛点点头,毕竟出嫁了,做事不能随心所欲。   处理完家事之后,云钺和赵婉进宫去谢恩,皇宫里的气氛越发的压抑,薄太妃强带笑容接见了他们。   习惯性地扫视了一下秦国,薄太妃的面色就变了,虽说只有两天时间,但是,这段时间正是秦国向妇人变化的一个过程,她没有看到这种变化,秦国依旧如同出宫时一样清秀。   无数恐怖的念头从她的心头升起,难道说云家不喜欢秦国?看云钺的目光也不由的变得凌厉。   云二发现了这种变化拱手笑道:“家规如此,太妃莫怪,不论男女不到十六岁不得同床。”   “云家怎么会有如此不近人情的家规?本宫闻所未闻!”   “回禀太妃,云家有一门学问,说的就是如何优生优育方面的事情,现在云家人口少,所以把年龄限制在十六岁,等到云家人口多起来之后,这个限制就会上升到十八岁。”   听云钺这样讲,薄太妃就把赵婉唤进内厅,也不知道问了些什么,很久才出来,设宴招待云钺吃饭。   一个人守着一大桌子饭菜独酌很没有意思,最难堪的就是那些美丽的宫女投注在自己身上那种惋惜的目光。   皇宫里面每个人都是鉴别闺女和妇人之间差别的超级高手,秦国成亲两天了,依旧是处子这回事短短的时间里已经传遍了皇宫。   宫女们惋惜也就是了,淑妃宫里的宦官郑彬过来送礼物,他站在自己身边唉声叹气的做什么?   “我老婆年龄太小,我的年龄太小,还不能做哪些你做不了的事,再说了,这些事关你屁事。”云钺怒气冲冲的将筷子拍在桌子上。   “涞源县子家的公子,十三岁就有长子了,我昨日才去送了贺礼,平原县伯家的小女儿上个月刚刚生了一个六斤重的孩子,人家才十四岁,寿候今年八十有三,人家也刚刚生了一个小儿子……”   云钺点点头道:“你举的这些例子都是东京城著名的一些禽兽,陈光子十岁开始逛青楼,那是一般人?平原县伯最喜欢幼女这是一般人?寿候八十三岁生了一个根本就不像他的儿子这事有什么好显摆的?”   皇后从帐幕后面走出来看着云钺道:“你这张嘴怎么越来越像寇准了,平时不说话,一说话就尖酸刻薄,以后注意一下这些细节,寇准就是无意中得罪人太多,罢相之后才落得一个凄惨的下场,不敢学他。   你大哥动手的时候比动嘴的时候多,这时候离开东京修心养性也是不错的,说到底这么些年总是戎马倥偬的没时间照顾妻儿,是皇家亏欠他的。   到了他这个地位的功臣,起起伏伏的不算什么,想来你大哥也不介意,他手头还有百十位皇族子弟,只要好好的教出来,他日后的地位就是铁打的,皇族会感念他一辈子。   秦国是个好闺女,刚才在后面问了,夫妻卧房里有一个粗壮的老嬷嬷也不知道你云家是怎么想的,不过既然是家规,本宫也不好说什么,但是你从豆沙关回来的时候,秦国如果还是没有一儿半女的傍身,那个时候本宫才会好好的问问你!”   云钺弯着腰听皇后说了一大堆闲话,插嘴的余地都没有,这时候说什么都是白搭,皇后没有问云家既然有这条家规为何不晚些时日成亲这样的诛心之语,已经给足了云家面子。   至于淑妃则准备了很多的礼物,托云家给带回去,其中五千六百贯的交子是要云家交给白云禅寺的,希望能给那些可怜的和尚在山顶修一些暖和的砖房,不要再住在白云飘渺的竹楼里,意境很美,却会冻死人,这个罪她受过,知道的清清楚楚。   至于他父亲的坟墓虽说有官家在照料,她还是不放心,特意准备了香烛纸马一类的也要求云家带过去,请秦国代替她尽孝。   她甚至给成都和她一起在缫丝作坊干活的那些织女也准备了礼物,虽然不算珍贵,却能把小门小户的人家乐死一两个。   出宫的时候尽碰见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先是陈琳,站在内宫外面阴测测的说了一句:“少走些夜路为好,今晚南熏门会给云家留门留到巳时,用不着匆忙,时间还多。”   最奇怪的是还有一个脚上戴着铁链扫地的高大妇人,先是怜惜的瞅瞅秦国,然后恶狠狠地对云钺说如果他胆敢有负秦国,她一定会拼命杀光云家!   带着满脑门子的官司,云钺回到了云家,此时的云家人声鼎沸,尤其是那些从蜀中跟过来的丫鬟仆役更是满嘴的蜀中话说的畅快。 第8章 吕惠卿的幸福   一个土头土脑的少年缩着手站在城门边上似乎在等候什么人进城,他的身边是一辆牛车,用青色布幔围住,这是一辆很普通的牛车,东京街市上多如牛毛。   云家的车队出城的时候少年人就往后缩了缩,不管是谁,在看到云家如此雄壮的车队,都会往后缩一下的。   战马上的甲士只是冷冷的瞅了一眼少年人就催促后面的马车快速的跟上,还要马车里的丫鬟们暂时闭嘴。   巳时,云家的车队全部离开了南熏门,大开的城门在守门官吏的吆喝声中缓缓地合上了,阻绝了少年人炽烈的目光。   没有人进城,也没有人出城,少年人牵上牛车缓缓地向一家叫做姚家老店的客栈驶去,哪里有一户独门独户的院子,他们已经在这里居住了五个月之久。   一个面容枯槁的青衣人被少年人背下了牛车,不大功夫房间里的灯火亮了起来,少年人的身影印在窗户上显得很忙碌。   少年人伺候着青衣人用了一碗稀粥,见青衣人很受用,这才放下饭碗,帮着青衣人擦了嘴小声的道:“云家但凡是重要一点的人都走了,包括那个叫做云文和云武的家眷,云家放弃东京城了。”   吕惠卿笑道:“春哥儿,事情不能只看表面,你要学会用天下大势去看一个人的布局,只要你足够聪明,多少会从大局势上看到一点蛛丝马迹的。   东京乃是天下地域的中心,更是天下政令中心,不消说也是消息来源的中心,所以不管云峥喜不喜欢东京这座城市,以他的地位来说,不容他不经营东京。   今日云家全体撤出东京,唯一的原因就是他们家不愿意陷进皇权这个大漩涡里去,所以他云家在东京的力量从明处转到暗处去了。   这很好啊,正好给了我们看云家暗中势力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好机会,呵呵,人有一个不太好的习惯,总以为黑暗就能帮他掩盖一些痕迹,却不知天亮之后留下的痕迹更加的清晰。”   春哥儿点点头遗憾的道:“云家的主妇确实厉害,您布置的圈套硬是被她用强横给挣脱了,还差点影响到我们,大家族的女人都是这么厉害吗?”   吕惠卿笑的前仰后合的,拍着椅子扶手道:“这事情是我失败了,我煽动东京城的辽人和西夏人去找云家的麻烦,结果西夏人很老实选择了隐忍,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辽人居然不管宋辽之间正在开战,以为弄垮了云家,就会帮助自己的国家。   一群蠢货啊,如果他们聪明一些暗中行事,我或许能看到一些端倪,看到一点云家暗中的势力,那些蠢货选择了去骚扰云家府邸,被人家打的半死丢了出来。   总以为此事到此为止,没想到那个妇人竟然领着家将把辽国人在东京的馆驿给抄了,提着那些被打的半死的辽人去开封府讨说法,幸好包拯不在,否则在他抽丝剥茧的追寻之下,我们就只能换地方了。   春哥儿,云家绝对不像你表面看见的这么风平浪静,我断定云家有一支暗中的力量,这股力量应该非常的强大,强大的让人感到窒息。”   春哥儿点点头道:“先生,王驸马的力量您还要继续借用吗?”   吕惠卿摸着春哥儿圆圆的脑袋道:“我们是寄生在大树上的藤蔓,大树枝繁叶茂的时候我们能够从众得到养分,一旦大树将要枯死,我们就必须离开,否则大树倒掉,我们也会死亡。”   “先生,吴国公主已经去世了,我们就应该抽空王家在东京和大名府一带的资金,重新寻找新的宿主了。”   吕惠卿笑道:“你看看,这个世界上的蠢人何其的多,王家人竟然在欢庆吴国公主的死亡,他们连表面悲伤一些这样的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这是自寻死路啊!   你去联系我们的人,立刻抽空王家在东京和大名府的银钱,然后就把那些人都处理掉,我们虽然在努力地匿影潜行,终究会留下一些痕迹,应天府最近不太安宁,我们就去应天府,在那里寻找一个新的宿主。做的聪明些……”   春哥儿服侍吕惠卿睡下,然后就轻手轻脚的走出房门,三两下就混入到城内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去了。   明月高悬的东京城充满了诗情画意,隔壁的大户薛家可能正在办赏月宴会,浓郁的酒香和着脂粉的香气从墙里面传了出来。   吕惠卿无心睡眠,半靠在床头,巨大的肚皮即便是盖着厚厚的棉被也无所遁形。   四肢越发的枯萎了,眼睛也逐渐变得模糊,吕惠卿知晓自己的生命将要脱离这具饱受摧残的身体了,所以他更多的时候都是在沉思,他忽然发现,自己生命中最美妙的一天就是自己在那艘船上的那一天。   自己青衫飘飘,文采风流,对坐的美人如玉,歌舞翩翩,那是一个怎样美好的夜晚啊……   “这边走,那边走,且饮金樽酒……那边走,这边走,只是寻花柳……这边走,那边走……”   熟悉的声音从高墙后面传了过来,吕惠卿的眼睛顿时就变得很亮,这个声音他如何能够忘记?   那个该死的女人就在隔壁,就在隔壁!   他努力地翻动身体想要坐起来,可是巨大的肚皮阻碍了他的行动,他就像是一只仰面朝天的乌龟,想要翻过身子极其的艰难。   他第一次开始痛恨自己为什么要如此的小心,如果自己身边多一个人自己就不会这样狼狈。   吕惠卿用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才翻过身子,裹着棉被就从床上掉在了地上,他的双腿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用极为可笑的姿势侧着身子往房间外面挪,他非常的想再看一眼自己的仇人。   隔壁的歌舞停歇了,刚才那一首歌应该是最后的压轴曲目,富贵黄金意从来都是最后的压轴歌曲。   拉开房门,吕惠卿从屋子里滚了出来,门槛垫在腰肋处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不敢停歇,因为隔壁的已经传来客人拱手告辞的声音。   听得出来,这是一户蜀中的商人,来往的人群也是蜀中人,但是吕惠卿却能从中嗅到浓重的阴谋味道,那些不是青楼歌伎的女人出现在这里唱歌,本身就说明这里将会有大事发生。   吕惠卿用一种几乎悲壮的精神命令自己那两条瘦骨嶙峋的双臂拖着自己臃肿的胸腹前进,等他爬到院门口的时候汗水湿透了厚厚的衣衫,他大口大口的吞咽着空气,不等气息喘匀称了就小心的把脑袋凑到院门缝隙里向外看。   他看到了一个绿衣女子上了一辆碧油香车,拉车的马极为雄峻,一个身形高大的汉子坐在车辕上,挥动了马鞭驱车前行,一张美得令人窒息的俏脸出现在车窗上,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富家豪宅媚笑了一下,然后就放下车帘子消失在街市上。   吕惠卿背靠在门上,他在等,等对面的豪宅出现不祥的事情,毒蛇进了家门,乌鸦落在房梁上,不可能有好事情发生的。   那张美丽的面颊经常出现在自己的噩梦或者春梦中,他仿佛还能回忆起那张红润的小嘴在自己耳边吐出的香甜气息。   秋日的夜晚露水总是在不知不觉中打湿人的衣衫,吕惠卿面带笑容凝神静听,隔壁一定会传来令人悲伤的消息的,就如同自己从粪缸里醒来之后发出的悲鸣。   春哥儿回来了,见先生满身尘土的躺在院子里,想要把他弄回去,被吕惠卿拒绝了,要他仔细的听隔壁的动静。   春哥儿找来棉被,师徒二人就在院子里盖着棉被一动不动的等待别人家的噩耗降临。   天色慢慢地变亮了,春哥儿叹息一声就要背先生进门,发现先生的脸上荡漾着难得的幸福之意,不忍心破坏先生的幸福,就重新靠在先生身边把他瘦弱的双腿搭在自己的腿上,免得受凉。   “老爷死了!”一声惊叫从隔壁的院子里传过来。   吕惠卿的双眼竟然有泪水滑落,一夜的等待就为这一声惨叫。   无助的挥挥手,春哥儿就背着先生进了房门,他需要立刻准备新的住处,隔壁发生了这样的惨事不消说会引来开封府查问的。   “不必,住在这里很好,杀人的人一定会把人杀的就像自然死去一般的,官府查不出什么来的,春哥儿,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弄清楚隔壁这家蜀姓薛的中商人到底是干什么的,他和谁有来往,昨夜请的客人是谁,从哪里请来的歌伎。   如果上天庇佑,我们或许会在我临死之前弄清楚到底是谁害了我,到底是不是云峥害了我……”   天亮的时候,花娘早早就起身了,坐在书房里等待小蛮归来,薛大郎既然已经背叛了蜀中商号,全身心的投入到淑妃门下去了,就断然没有让他继续活下去的道理。   不论薛大郎能不能依靠淑妃成功的变成皇商,对蜀中商号来说都是一种威胁,一旦薛大郎死掉之后,薛家的二爷自然会重新回到蜀中商号的怀抱里来,云峥说过,蜀中是所有人的大本营,不容心怀鬼胎的人存在。 第9章 幸福的百十种变化   幸福这东西是相对而言的,乞丐有一个馒头就会很开心,秀才中了科举就会很幸福,商人赚取了金钱也会非常的幸福。对于倚门而望的妇人来说,冒雪归来的丈夫就是自己最大的幸福。   吕惠卿的世界是残酷的,所以他只要看到有人有了和自己一样的遭遇,他就会由衷的感到幸福。   故人相见这种兴奋感一直充斥着他孱弱的身体,从而让他蜡黄的面色也多了几分红润。   破天荒的喝了一些烈酒,摊开四肢躺在床上仔细的回味自己看到故人的每一个细节,茫茫人海中有这样惊鸿一瞥足够了。   解开衣衫胸口上依旧布满了细细的牙印,手指轻轻地抚摸过哪些经年不退的伤痕喃喃自语道:“美人儿,你当初该是有多么的恨我啊。”   春哥儿回来了,冲着先生摇摇头小声道:“查不出来,那是一个半掩门的流莺,找到地方之后已经没人了。”   吕惠卿笑道:“当然如此,如果能被你轻易地查到,你先生我如何会被人家弄得人不人鬼不鬼?   能在临死的时候见到故人,我心愿就已经完成了一大半,至少说明先生我当初不是作了一场春梦。”   春哥儿疑惑的道:“先生,您不恨她?”   吕惠卿笑道:“是他害的我家破人亡,是她害的我生死两难,是她让我从人变成了鬼,知道吗?恨到了极处,就变成了依恋。   春哥儿你年纪还小不懂得这些情感的变化,所谓阳极阴生,阴极阳生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到了你先生如今这个地步,什么都是虚无,如果那些女人落在我们的手里,我不会虐待她们,那样做会损害她们的美丽,我只希望当我躺在坟墓里的时候,她们能够守候在我的身边……此生无憾了。”   “可是我们现在抓不到她们。”   吕惠卿笑道:“会抓到的,东京城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水池子,只要我们能确定那几尾漂亮的锦鲤就在这个池子里,总会找到的。   春哥儿,你难道就没有想过那些女人到底为甚要杀死薛大郎?杀人无非是谋财,灭口,泄愤这三个原因。   永远不要把杀人的原因想的过于复杂,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贩夫走卒,他们杀人的目的也就是这几种,谁也不比谁高贵。   薛大郎必定有取死之道,只要你弄明白薛大郎为什么会死,你就能揪住那几只漂亮的小狐狸的尾巴……”   “先生,王驸马家在东京和大名府,河北一带的资财已经通过大宋钱庄取出来了,共计……”   吕惠卿拦住了春哥儿的报账,淡淡的道:“告诉我这些做什么?那些东西都是你的,你先生我如今胃口坏掉了,每日只需两碗稀粥就能过活,能用几个铜板。   最大的心愿就是得到那几只小狐狸,春哥儿,只要这个目的达成,不管我是不是还活着,你挖个坑把我埋掉,顺便把那几个小美人一起送进来。   然后,天高任鸟飞,你想去哪里,想去干什么事情都随你……”   春哥儿跪在吕惠卿的面前深深地拜了下去,是这个人给了自己所有的一且,是这个人把自己从地狱的最深处拉了上来……   花娘看了一眼小蛮叹口气道:“杀人这种事情本就不该是我们女人去做的事情,再美的女人只要杀了人,手上沾了血就变成了怪物。   红袖和糖糖都已经嫁人了,其中糖糖已经有六个月的身孕,断鸿虽然没有什么大的出息,好在他仰慕糖糖已经很多年了,委身与他也算是不负苦心人。   小蛮,这件事过去之后你将退出星盘,该去为自己的将来想想了,整日里和那些女子混在一起算不得长久。   春花易落,美人迟暮都是最糟糕的结果,你们都是我亲手挑选出来的人,我不希望你们没了好结果。   听我的话,趁着现在的争斗还不够激烈,早日退出为好,我担心你日后即便是想退出也没有机会了。”   小蛮怔怔的转过身去,将一双春葱一样的手放进铜盆里用力的搓洗,直到两只手变得通红,这才从水里抽出手,举着双手对花娘道:“死在这双手下的男人不下十五个,从高门大户的公子到诗礼传家的高第再到脑满肠肥的商贾,什么样的人都有。   这样的一双手,您让我如何拿它去哺育婴孩,调汤做羹?我很担心我会在发狂的情形下亲手掐死自己的孩子。   云侯当年见我的时候就说过,我这个人不可能有什么好下场,他说我的脑袋已经坏掉了,少女时期的魔影会是我一生都挥之不去的魔障,还说我最后如果没有因为发狂而死的话,就该是上苍对我最大的怜惜。   这些年我越来越相信这些话的真实性……   姐姐,且容我继续留在星盘里,直到我发狂的那一天……”   花娘皱眉道:“我记得云峥说的不光是这些,他还说想要你好好的活下去,最好是把你嫁给一个殷实的农家,几年内连续生四五个孩子,然后你就会被自己的孩子无休止的牵累,糊里糊涂的过完一辈子,等到魔障出现的时候你已经垂垂老矣,想做什么也有心无力。你怎么只记得他说你不好的地方,说你好的地方你一句都没记住。”   小蛮噗嗤一声笑道:“他看了我的波斯舞,说这不算什么,还说他以前看过一个美女握着一根铁管子跳舞的样子,比波斯舞香艳的太多了,还说大宋的有钱人都是一群土鳖!   我找了根棍子,脱掉衣服要给他表演,结果他跑的比谁都快,看得出来,他真的是不待见我。”   花娘哈哈笑了起来,把嘴巴凑近小蛮的耳朵边上小声地说了几句话,小蛮的眼睛睁的很大,吃惊地问道:“真的?”   花娘老神在在的道:“当时我就光着身子站在水坑里,这家伙就大咧咧的蹲在水坑边上瞪着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在看,没有半点的羞涩。   成了亲之后他就很自律了,除了自己的妻妾好像没有碰过别的女人,在大宋勋贵群里极为难得。”   小蛮哼唧了好几下都没有问出自己想问的话,花娘撇撇嘴笑道:“你不就是想问我们有没有一腿而已,告诉你当然没有!要不然我怎么嫁给笑林啊。   虽然我不在乎那点事,但是让朋友为难感到羞耻的事情我还是不做的,你不同,如果真觉得进入云家不错,就去争取,在我看来云峥好像也不是很在乎一个人的过去,更在乎一个人的现在,至于你双手血腥的事情,在别人那里确实是个大问题,在他那里什么都不算,谁身上的血腥味有他身上的重?   你长得貌美如花,又是天生的内媚,这就是最大的本钱,男人嘛,就那么回事,用下半身考虑问题的时间要超过用脑子的时间。   说实话,豆沙寨确实是一个世外桃源一样美丽的地方,你去那里至少可以修心养性,即便是你本心不喜欢男人,在那里的蓝天白云底下至少能够活的快活。”   小蛮拍手道:“既然姐姐不要我了,我就去豆沙寨去看看你们起家的地方,我看到男人就想撕咬,这没法子改,不为他云峥,就为了您经常提起的白云绿水我也该去看看。   当然,我刚刚在东京犯了案子,总是需要潜逃的。”   花娘眼看着小蛮兴致勃勃的去收拾行李,暗笑一声道:“云峥小弟,姐姐也算是把好人当到头了,有没有能力去享受这样的一个尤物,就看你自己的了。”   云峥的身边当然没有什么美人,只有一个胖大的和尚,昨晚打算在皇泽寺里喝酒吃肉,皇泽寺的主持五沟和尚打死都不同意,说什么佛祖就在上面看着,必须做到宁为人知莫为人见这样的境界才成。   所以只好把酒肉搬到皇泽寺外面的茅草亭子里,云峥认为以佛陀的广大神通没理由不知道五沟在墙外面吃肉这回事,但是看见五沟狼吞虎咽的样子,就生生的把这句话藏在心底里了。   “我被罢官了,还是包拯用遗愿给参下来的,非大奸大恶之辈,名臣不肖用这个法子。所以我现在是大宋的大奸大恶之徒,你以后要帮我多念几遍经书,说说好话,免得我死后下地狱。”   五沟嘴里叼着一只鸡腿肥硕的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般,含含糊糊的道:“你死后一定会下地狱的,基本上没有什么挽救的可能,一个出手又毒又狠的家伙凭什么不下地狱?   一趟雁门关你手上沾染了多少血污?你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云峥给五沟倒了一碗酒,示意他用酒把刚刚嚼碎的鸡腿冲下去,嘴角流着油的样子没办法看。   “我记得最后那句话你们和尚经常说啊。”   五沟咕咚一声把酒肉咽了下去,油腻的双手胡乱在胸口抹抹自豪的道:“你下了地狱,我总是要走一遭地狱的,那是我佛慈悲!”   云峥点点头道:“有你这句话就成,这个朋友就算是没有白交。” 第10章 妇人之仁与将军心   在二人喝醉酒之前五沟惋惜的道:“你如果真的是被罢官还乡多好,蜀中的青山碧水间将会多一位风流倜傥的名士,如果你的心足够淡泊,去探究一下蜀山中的神仙也不为过……   如今猛虎蛰伏青山,只为纵情一跃,却不知谁为麋鹿,谁为羔羊?或许天下都是你的血肉场?”   云峥打着酒嗝道:“想多了,你还包拯一样都是想多了,我是一个傻瓜一样的人物,一生想要追求的就是无忧无虑的生活,其实早年在豆沙寨我已经追求到了,那个时候糊涂啊,以为拿到士人的资格才算是成功,成了士人之后发现自己需要更大的权势来保证自己所有的东西不被抢走,结果就陷入了一个循环的怪圈……   你放心,我总有纵情山水的一天。到时候我们一起把臂同游,我带你去看看你从没有看过的天地……”   一问一答之后,两人痴呆的对着大笑,然后就各自躺倒醉的不省人事。   皇泽寺就在乌龙山脚下,葛秋烟非常喜欢这座寺庙,给自己换上唐时的装束,梳理了唐时的发髻,整日里带着苏轼,勃勃,老虎等一群少年人去寺庙里游览。   殿堂正中是武则天石雕像,神态安详,头戴着嵌有一小佛像的宝冠,身着璎珞彩褂,袒露胸臂,一身佛门圣母打扮,这样的打扮葛秋烟还是不敢装扮的。   另一块石碑上则是用流畅线条阴刻的武则天宫装正面像,娇艳而慧敏,有一首古诗对其赞美道:“绝代佳人绝世雄,衣冠万国冕旒崇;须眉有幸朝宸下,宰辅多才到阁中。六尺遗孤兴浩劫,千秋高视仰丰功;残山剩水留纤影,依旧倾城醉雁鸿。”   葛秋烟毫不客气的借用了这幅图画里武则天的装扮,特意从广元招来了裁缝专门为自己制作唐时的衣衫,只要进了蜀中,她无法无天的心态立刻就会爆发。   广元这个地方被大军连续清剿了两次,弥勒教的势力被连根拔起,葛秋烟悄悄地回了一趟家看看,发现那里已经是物是人非,她大哥不知所踪,嫂嫂和孩子也不知道去那里了,这些年云家一直在找,也杳无音信,云峥估计他们应该是流落到他乡去了,当然,有可能死于清剿这种可能云峥没说。   躺在皇泽寺的客房里,外面明晃晃的,明月出高山是蜀中的美景之一,葛秋烟趴在床头,百无聊赖的看着外面的明月不知道在想什么。   抬手按住丈夫那只在自己身体上游走的怪手翻个身道:“夫人就要来了,您再也不会这样怜惜妾身了。”   云峥道:“以前是什么样子,以后还是什么样子,我有两个老婆,哪个都不敢怠慢。”   葛秋烟呢喃道:“您总是要多怜惜妾身多一点,夫人有一大家子的娘家人,妾身孤零零的一个……”   “你是担心回成都之后被人家奚落是不是?既然不喜欢那就不要跟着夫人去就好了,多陪陪我和闺女。”   葛秋烟发愁的道:“妾身是不愿意去啊,可是夫人硬要拖我去作陪我有什么法子,还每次都拿我的容貌说事,说什么纳妾纳色一类的怪话,弄得人家都把我当下人看。”   云峥在葛秋烟的光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道:“是你没出息喜欢跟在人家后面混,这时候开始说风凉话了。既然不想听那些闲话,干嘛每次出去都把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引人注意,轻盈是主母,她哪里敢打扮成妖精,你比主母漂亮还不允许人家说纳妾纳色?”   葛秋烟一个大翻身就骑坐在云峥的身上笑道:“您终于肯承认妾身比夫人漂亮了?妾身在乎的就这点,至于别人怎么说随他们去说,我脚上的鞋子合不合适我自己知道就好……”   则天殿是皇泽寺的主殿。与一般民间寺庙不同,皇泽寺这座由女皇御敕建造的“官办”寺庙内没有“大雄宝殿”。   正殿则天殿内立一尊“武后真容”石刻像。只见这位唐代女皇方额广颈,神态安详,头戴佛门宝冠,身着僧尼衣袍,肩披素帛,项饰珞圈,双手相叠于膝,作法界禅定印,自是武则天晚年之像。虽俨然佛家装束,却颇具人神兼备之气。   陆轻盈如今就站在武后真容的石刻下分派着家事,指挥若定的神态和武后真容实在是太像了,一大家子人走了上千里路匆忙走到这里早就人困马乏了,是时候好好的歇息一下了。   葛秋烟就是一个没出息的,陆轻盈不在的时候飞扬跋扈,等到陆轻盈过来,一个刀子一样的眼神就让她战战兢兢的。   云峥抱着自己的三个孩子去乌龙潭戏耍,把战场留给面色不善的陆轻盈。   “额头的花黄是怎么回事?不记得你喜欢花黄啊!”   陆轻盈走到低着脑袋想要躲避的葛秋烟跟前伸手就揭下她额头的黄色火焰纹。   瞅着葛秋烟眉心那块菱形的小伤疤叹口气道:“就知道上了战场没有好事情,你这样的妇人都能受伤,那些男子就只好去搏命了。   好在如今天下太平了,我们回故乡耕读也算是难得的好下场了,老廖哪里有我给你带来的药膏,是妙手张家的货,听说最是能除掉妇人身体上的疤痕,拿去试试。”   葛秋烟答应一声就跑去找老廖去了,眉心的这块疤痕已经快把她折磨的魔怔了,找到药膏就飞快的去了黑龙潭,自己的心肝宝贝已经来了,刚才看自己的神情怯生生的,好像不认识,这怎么行。   黑龙潭边有一个很小的池子,云峥在这个池子里放了很多的野鱼,黑龙潭的因为幽深的缘故,所以潭水发黑,这里的鱼的身体也大部分都是灰色的,不过肉质细腻,烹调之后极为鲜美。   云霆和云芊芊年岁小,只知道指着潭水里的鱼尖叫,云落落却一刻都不肯离开父亲的身子,趴在父亲的背上,絮絮叨叨的说东京城里的谁欺负她了需要爹爹去打折他的腿。   大闺女胖嘟嘟的很有些份量,这孩子需要回到豆沙关好好的运动一下,女孩子太胖不是什么好事情。   云芊芊不错,小小年纪刁蛮的性子已经养成了,至少从抢夺鱼抄子这件事来看,云霆还抢不过她。   被母亲抱在怀里疯狂的亲吻也不害怕,还嫌弃的撇着嘴,不过后来好像闻到母亲身上熟悉的味道了,就扔掉鱼抄子抱着母亲的脖子再也不松手了。   “谁生的跟谁亲,我亲自养了快一年,见了她母亲立刻就不认识我了,真是一个小白眼狼。”   听见陆轻盈在抱怨,云峥就笑呵呵把屁股往右面挪一下,拍拍地上的垫子,示意老婆坐下来说话。   陆轻盈扶着丈夫的肩头坐了下来,习惯性地将头靠在他肩膀上道:“总算是可以歇歇了……”   夫妻间多余的话都没有,靠在一起看自己的孩子嬉闹就是最大的幸福,到了这时候所谓的功名利禄说起来都破坏环境。   “等一会我抓两条鱼,给你做一道红烧鱼吃,虽说这里的鱼清蒸起来味道最美,你向来口重还是吃红烧的,可惜没有辣椒,否则一道香辣水煮鱼一定会和你胃口的。”   陆轻盈笑道:“我娘家的家教是清静无为,饮食也以清淡为主,我的口味变重,其实都是被你和二叔带坏的,腊肉在家里做饭从来都不会捡清淡的做,久而久之也就喜欢上浓重的味道了。”   云峥拉住陆轻盈的手道:“我们安安静静的过几年清静日子,我的心就像是一团火焰一样的在燃烧,这样是不对的,这团火必须要扑灭,否则我带给这个世界的只有灾难。”   陆轻盈笑道:“夫君可曾听说过‘将军心’?”   云峥想了好久也没有找到答案,摇摇头道:“未曾听说过,语出何典?”   “韩信拜将后,刘邦问韩信有何定国安邦的良策。韩信问:‘同您东向而争天下的不是项羽吗?’   那大王自己估计一下,论兵力的英勇、强悍、精良,同项羽比谁高谁下?”   刘邦沉默良久,认为不如项王。韩信再拜,赞同地说:“不仅大王,就连我也觉得您不如项王。可是我曾经事奉过项王,请让我谈谈项王的为人。项王一声怒喝,千人会吓得胆战腿软,可是他不能放手任用贤将,这只算匹夫之勇。项王待人恭敬慈爱,语言温和,人有疾病,同情落泪,把自己的饮食分给他们。可是等到部下有功应当封爵时,他把官印的棱角都磨光滑了也舍不得给人家,这是妇人之仁。”   陆轻盈说完就死死地盯着丈夫看。   云峥瞅着湛蓝的天空幽幽的道:“将军还是多少有点妇人之仁的比较好,这样比较像一个人,要是没了这点妇人仁心,那样的将军与野兽何异?”   陆轻盈把头埋进云峥的怀里道:“您这样想就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妾身感激不尽。”   云峥叹息道:“连你也认为我有不臣之心啊……” 第11章 下不去手   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云峥明白了一个道理。   如果你你家的猪长肥了,下一步就会有很多人来问你为什么不杀,虽然我家的猪杀不杀的关他们屁事,他们还是会来问一问,如果得不到确切的杀猪时刻表,他们就会睡不着,辗转反侧的思量你会不会和猪有了其它的什么奇怪感情。   同理,你一个粗鄙的武将如今位高权重了,手下精兵猛将无数,皇帝又成了躺在床上不能理事的残废,接下来的事情就只有夺权篡位这一条路好走了,而且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是必定要发生的事情。   历史上这种事多了,早的不说,从公元907年朱温灭唐到960年赵匡胤建立北宋这短短的五十年间,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合称五代。在这五朝之外,还相继或同时出现了前蜀、后蜀、吴、南唐、吴越、闽、楚、南汉、南平和北汉这么多的政权,他们接替政权的方式就是谋朝篡位,包括赵匡胤自己。   如果现在依旧是战乱纷纷的时代,还是五代十国那个黑暗的时代,云峥想都不想的就会一路向谋朝篡位的道路上狂奔,并且九头牛都拽不回来。   杀光草头王,最后建立自己的不世功业想想都让人热血沸腾,早年看历史的时候早就想把这些王八蛋全部干掉了。   现在不一样了,社会的道德体系已经建立起来了,赵匡胤的杯酒释兵权是那么的合人心意,给赵宋开了一个温和的好头,所以从开国皇帝直到现在的赵祯,他们还没有出现什么不能饶恕的大错。   这个时候想要改朝换代,除非把整个世界杀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事实上这时候要杀的还大部分都是用户道德体系的好人。   杀一个好人就当自己的眼睛被皇位遮住了什么都看不见,问题是杀的人多了,血液总会蔓延到脚下弄湿鞋子……   云峥的权力欲望还不至于让他无视这一切,杀庞籍?没问题!这个老家伙早就该死了,杀文彦博?这个主意不错,干掉他世间就少了一个祸害,杀韩琦?这家伙虽然可恶,说到底还有一点可爱,揍一顿算了,至于欧阳修,司马光,王安石……苏洵?   瞪着眼睛想到这里,云峥对躺在身边不住道歉的老婆道:“洗洗睡吧,一个个的都想多了。”   陆轻盈到底是说错话了,为了维持大家长的权威所以云峥惩罚了她好几次,直到两个人都精疲力竭才沉沉睡去。   “夫君,起床了,秦国过来给您敬媳妇茶了。”   云峥觉得自己刚刚睡着,陆轻盈甜糯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   眼睛睁开一条缝,发现陆轻盈满面红光,而且还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奇怪道:“你哪来这么好的精神?”   陆轻盈小声道:“龙虎相济,天地合和,您不是孤阳,妾身却是孤阴,如今阴阳相融,妾身如何不会容光焕发?”   “噢,那你继续容光焕发,我还要再睡会……”   陆轻盈很听话的走了,云峥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准备继续睡觉,还没来得及进入梦乡,有人就跨坐在自己的胸口上,一双冰凉的小手不断地撕扯他的鼻子……还有两个小东西正在努力的往被子里钻……   坐在高堂上,云峥努力的将腰背挺直,看着下面云二和秦国给自己行大礼,没有父母,自己这个大哥只好勉为其难了。   接过秦国递过来的媳妇茶一口喝干把茶碗放在桌子上沉声道:“相敬相爱,不得有违!”   云二和秦国连忙答应,等着他继续说。   云峥觉得有这么一句就足够了,回头瞅瞅站在自己背后的葛秋烟,葛秋烟立刻就从后面的桌子上端过一个蒙着红绸的木盘。   掀开红绸之后,木盘上放着两枚极为润泽的羊脂白玉雕刻的鸳鸯,还有一柄鲨鱼皮为鞘,黄金吞口,象牙为柄的短剑。   白玉鸳鸯给他们一人一个,算是家主的礼物,云峥最后拿起那柄短剑道:“这是我在战场的缴获,看起来还算锋利,赵婉,云家既然是将门,虽是妇孺,也当佩剑,这柄剑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秦国双手捧过短剑,抱着短剑激动地道:“兄长赐我守节刃,赵婉定会恪守妇德,定不会让我云氏祖宗蒙羞。”   云峥听了这话愣了一下,瞅瞅陆轻盈,陆轻盈尴尬的笑了一下道:“赵婉,云家人保命第一,守节在次。”   云二端正的对秦国道:“如果你受危难,不管发生什么后果,承受的人都该是我,而不该是你,是我没能力保护你,不是你的错。”   秦国疑惑的抬头看看云峥,见他含笑点头,倔强的道:“既然已经是云家家妇,我也会有我的坚持!不使祖宗蒙羞就是我的坚持。”   云峥呵呵一笑,不接受也就算了,陆轻盈,葛秋烟也不接受,云家兄弟没本事扭转古人的看法,只好听之任之。   喝完媳妇茶,云峥就带着孩子们去抓鱼,陆轻盈带着葛秋烟忙着检点一下云家带去蜀中的礼物,有些害怕潮湿的礼物还要打开来晾晒一下,忙碌的脚不点地的。   云二秦国自然去找苏轼,勃勃,老虎豹子一群人,拿走了好多的吃喝,听说要去乌龙山的最高峰开什么英雄宴。   猴子和憨牛不见踪影,他们的老婆也跟着来了,憨牛的孩子已经四个月大了,是一个男孩,乐得憨牛找不到北,整天露着满嘴的白牙冲人傻笑,至于气急败坏的猴子和小虫躲在屋子里不出来。   深秋的乌龙山漫山枯黄,有些树叶红的就像燃烧的火,黑龙潭倒映着蓝天白云,云峥伸出胳膊抱着三个不太听话的粉嘟嘟的娃娃,快活的一小觉一小觉的补充睡眠。   脱掉沉重的铠甲,换上轻薄的儒衫,白日里摇着扇子和五沟和尚骂架,顺便照看孩子,夜晚和妻妾夜夜笙歌,云峥觉得自己的生活好像一下子又回来了。   青山不必刻意去欣赏,人本来就是青山里的一景,细雨濛濛中披着蓑衣独钓山景,天地人山景已成图画。   傍晚时分鱼竿上挑着鱼篓,漫步进入古刹,在妻妾的调笑中围上围裙进了厨房,不多时,鱼香四溢……   在皇泽寺停留了五天之后,更加庞大的云家车队沿着蜀中崎岖的山路终于进入了天府之国。   秦国对这一次的旅行充满了期待,从出生开始,她就没有离开过皇宫,最远到达的地方就是云钺带她去的马行街。   如今戴着面纱,偏坐在专门为女子准备的特殊马鞍上,抬头看去满眼的绿色让她心旷神怡。   这里的空气都是潮湿的,不像东京的空气总有一股子刺鼻的味道,道路两旁偶然出现的小村庄,以及一些好奇的观望的农夫,一些卷着尾巴吠叫两声的黄狗,甚至哞哞叫的牯牛,咩咩脚的山羊,对她来说都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唯一不痛快的就是骑马了,腊肉都能跨坐在战马上甩一鞭子,战马就泼喇喇的狂奔,披风被风吹起来,显得格外的英武。   她不喜欢自己现在偏坐的马鞍子,喜欢骑在战马背上狂飙,葛秋烟连面纱都不戴可以肆无忌惮的在道路上玩各种骑马技巧,甚至还能和梁辑,彭九,老虎,豹子,勃勃他们赛马,最令人吃惊的是,葛秋烟能骑在飞奔的骏马背上投掷出破甲锥刺杀野地里的兔子……这才是真正的痛快。   大嫂不准她掀开恼人的面纱,之所以能够偏坐在马背上这还是自己不断地央求,最后大哥不耐烦了才同意的。   “大嫂,我想学骑马,小嫂嫂就可以了教我。”   晚上宿营的时候秦国再一次跑去大嫂哪里央求。   “不行,你看看谁家的当家妇人会骑着马乱跑?会疯头疯脸的拿着长矛去吓唬兔子?   你将来是要顶门立户拿主意的,腊肉就是一个没用的,除了哭之外什么都不会,云钺和他大哥一样,外面的事情很精通,可是到了家事上就糊涂透顶,放任不管才会乱成今天的样子,主子不像主子,仆人不像仆人,别人家的小妾要是敢和家将多说一句话就会被塞进猪笼里淹死。   云家在东京城已经被人家笑话了,还敢把臭名声带到老家?   咱家是蜀中数一数二的人家,规矩还是要的,听话,不准叉开腿骑马,你看看你大哥他们走路都有点罗圈了,这就是骑马的害处。   你身子还没长成,骨头软,这时候骑马骑多了走路像鸭子你说有多难看啊。”   陆轻盈一口就回绝了,自家好不容易有一个能带的出去的女眷,无论如何也不能跟着葛秋烟她们学坏了。   这次回娘家,就指望秦国给自己长脸呢哪里能任由她胡乱做事,要是从马上掉下来,破了相怎么办?   秦国见大嫂这里说不通,就求救般的向大哥看过去。   正在看书的云峥摇摇头道:“现在家里的老大是你大嫂,我也要听她的,她说不许了,我也没办法。   坐着女式鞍鞯也不错,看着优雅大方,你现在要是学骑马,会受罪的,这是在路上不方便,随便混两天等我们到了豆沙关就好了,有的是机会骑马。” 第12章 自强才是王道   苏轼手里拿着一支炭笔,只要马车顶上有清脆的响声传过来,就在一块木板上划一道子,从平型顶出发之后他就一直这么干。   “你老婆要骑马,你干嘛不去陪她,总留在我这里干什么,东京市上传言,只要是和我混在一起的人,迟早会变成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好汉,你没有成亲以前不要紧,现在成亲了,就不要过来了,免得我将来去你家,被你的公主老婆打出来。”   云二摇摇头道:“我成亲了跟没成亲没什么区别,日子比没成亲的时候还要难熬,我貌美如花的老婆睡在对面我连碰一下都不成,总有咳嗽声传过来。”   苏轼立刻就放下手里的炭笔很有兴趣的凑过来道:“说说,什么原因,师娘不可能到了晚上还监视你们吧。”   “有一个粗壮的老嬷嬷,别看她睡得呼噜震天,只要我们想凑到一起,她的咳嗽声总会传过来。”   苏轼倒吸了一口凉气道:“真是太狠了,不人道啊,你云家十六岁前必须保持童子身的变态法子,不会用在我身上吧?”   云二鄙视的瞅着苏轼道:“你有童子身可言吗?还记得那个怀了你孩子的歌伎吗?苏伯伯给了人家六百贯钱财,好说歹说的把孩子生下来了,准备养几年之后就送给你大哥当儿子,大哥成亲之后不是一直没孩子吗?”   苏轼搓搓手道:“那是意外而已,青楼里的歌伎其实都是有法子避孕的,我这是遭了黑手而已。”   “别人说你是个风流才子,说到底你也就是吃干了抹尽了之后翻脸不认人的混账而已,你回东京估计青楼是没办法混了,那些女子已经放出话来,不欢迎你这个负心人……”   苏轼瞪大了眼睛道:“你情我愿的事情怎么搞这么大?”   云二怜悯的拍拍苏轼的肩膀道:“你有一个未婚妻叫赵迎春……她放出话来,只要是和你有染的妓子,出现一个她就买下来一个……   所以说你如果不想你家花园里埋满了死人,就尽管去胡作非为,人家不但是忠烈之后,还是郡主,弄死几个买回来的妓子估计没人去找她的麻烦,再加上唯一一个敢找皇家麻烦的老包死了,能约束她的东西还真得不太多。”   苏轼目瞪口呆,过了好一阵忽然拍手大笑道:“我跟着先生在蜀中做学问,不回东京去,她其奈我何?”   云二抽抽鼻子道:“苏伯伯告病了,辞了翰林苑的差事,也辞了检校太保宣徽南院使的差事,打算回蜀中老家静心做学问,与太常供奉姚辟同修建隆以来礼书,名曰《太常因革礼》,估计有一百卷之多。   苏伯伯会带着赵迎春来蜀中,所以你的婚礼很快就会举行,我出东京的时候,苏伯伯已经在准备行囊了,如果不是要协助操持陛下回京大典,就和我们一路来了。”   苏轼面如土色……   云二听到车顶的铃铛又响了,就捡起苏轼丢掉的炭笔,在木板上划了一道,抛掉炭笔问道:“你这辆记里鼓车准确性如何?你准备的杂记内容是不是都要求有精确的里程数?”   苏轼无精打采的点点头,就倒在马车的角落里暗自伤神。   云二见马车里变得沉闷了,也不劝苏轼,推开车门就跳了下去,一抬头就看见秦国骑在一匹枣红马上战战兢兢的抱着马脖子,葛秋烟在一边不断地鼓励秦国胆子大些。   云二四处看看,没发现大嫂的马车这才松了一口气,走上前拉住枣红马的缰绳无奈的道:“不是说了想骑马回到豆沙关去好好的骑,你现在不会骑马,马鞍子会把大腿磨破的,现在感觉不到,到了晚上肉皮破了,你就知道什么是遭罪了。”   秦国娇笑道:“不碍事,小嫂说我现在骑的比苏轼还要好,苏轼骑马就是一个肉丸子搁在马背上。”   “胡说八道!”苏轼的大脑袋从车窗上钻了出来,对于骑马这回事,他在雁门关没少受罪,他能容忍别人说他是纨绔,绝对不会允许别人嘲笑他付出惨重代价才学会的骑术。即便是嘲笑,也不能是一个抱着马脖子发抖的女子来嘲笑自己。   把书童推上马车帮自己计数,打一个唿哨,一匹花斑马就打着响鼻跑了过来,翻身上马扬鞭一气呵成,花斑马嘶鸣一声就窜了出去。   秦国抱着马脖子吃惊的看着苏轼打马狂奔,居然惊叫起来,还用力的踢着马肚子要去追赶苏轼。   云二好不容易才让战马安静下来,把秦国从马上抱下来埋怨道:“他被大哥捆在马上整整半年多,你和他叫什么劲,好好的等到了豆沙关我教你骑马,我可是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苏轼这点本事还不够看。”   秦国立刻高兴地道:“你能在马上投掷破甲锥吗?”   “当然,技巧还是笑林教我的。”   “你能在马上开弓射箭吗?”   “这个不行,京西军中现在用的都是轻弩,射箭的话需要两只手松开缰绳用两条腿控马,骑射没有那么简单,需要很高的技巧。不过笑林,梁辑,彭九他们应该可以,憨牛估计也没有问题,就是准头可能差点,京西军中真正算得上骑射无双的恐怕只有笑林。   以前大宋有一个比笑林还厉害的家伙,单枪匹马就从西夏京城一路杀到了大宋边境上,连破西夏十余道防线,杀死的西夏铁鹞子数都数不清,不过这家伙是反贼,后来被大哥给杀了。”   “那可真是太可惜了,咱们就不能给他钱财,给他官职,给他荣耀让他为大宋效力吗?”   “不可能的,这是一个死结,这家伙是弥勒教的,一心想要当皇帝,没有可能投降的,所以大哥才杀了他。   知道不,小嫂以前就是这个人的部下。”   “小嫂是大哥抢回来的?也是啊,小嫂是个绝世美人啊。”   两个人窃窃私语的说闲话,还不时地偷偷看看葛秋烟……   云峥再一次把大闺女从车门处拽回来放在自己身后,这孩子的屁股上似乎长了钉子,没有一刻是安分的,两个小的已经睡得呼呼的,大的这个却总想着跳下马车。   陆轻盈说自己头疼,回自己的马车上去睡觉了,她向来不喜欢长途跋涉,只要坐上马车就觉得天旋地转的。   葛秋烟又不耐烦守在马车里,一说起来就说自己当年单人独马的走在蜀道上畅快至极,现在想重新体会一下旧日的情愫。   穿州过府的时候云峥拒绝了州府的招待,即便是宿营也从不在通都大邑,而是选择留在城外,自己如今嫌疑重重,就不要去祸害蜀中的官员了。   好在崔达已经吩咐过蜀中商行,将车队一路上需要的粮秣准备的极为丰盛,进不进城的也没有什么必要。   过剑门关的时候,云家的车队多了百十号人,赵旉和赵延年悄悄地跟了上来,向云侯请示如何安排那些皇族子弟的时候,云峥就冷冷地说了声:“想要杀敌,先练习跑路吧,赵旉,你知道该如何做。你们离开京西军才几天,就变得如此无用,新兵首先该做什么你不晓得?白白浪费了从京师到剑门这上千里路途了。   既然如此,训练就加倍,每日骑在战马背上的时间不得少于五个时辰。”   这道命令发布之后,那些皇族子弟立刻就倒霉了,赵旉和赵延年不敢过分得罪这些同族人,如今拿到了云峥的军令,那里还会顾及,一百一十三名皇族子弟被绳子牢牢地捆在战马上,吃喝拉撒几乎全在战马背上,几天下来惨叫连连。   几个身份尊贵些的准备张嘴讨要一些优待,被彭九和梁辑用鞭子抽了一顿之后,乖乖地全副武装坐在战马上赶路。   赵旉有些不忍心,劝慰道:“忍忍吧,但凡是在云侯帐下,这一关是一定要过的。”   一个脸上有一道鞭痕的青年恨声问道:“你们当年也经历过?”   赵延年扯开衣襟道:“何止这些,你看看我胸口的伤疤就明白了,我们都算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战死的皇族不是没有,难道这些事情你们父兄没有跟你们说清楚吗?   进了京西军,你们就是一个个小卒,不再是王孙公子,被大将军砍了脑袋你们都没处讲理去。”   “我们是来学兵法的,不是来当小卒子的。”   赵旉笑了起来,拍拍赵延年的肩膀道:“这些人竟然是说自己是来学兵法的,小子们,你们给我听好了,所谓兵法就是你能砍死敌人,千万莫要让敌人把你砍死了,你砍死的敌人多,就说明你的兵法学的好,砍死的人少,你的兵法就没学好,要是不小心被敌人砍死了,说明你就是一个窝囊废。   想当将军,那就先从小卒子干起吧。”   那个青年皇族悲愤的道:“这是对我们的羞辱。”   赵延年面无表情的道:“皇族到了今日,几乎没有敢战之士了,如今陛下的身体岌岌可危,皇家权利的交替很快就要落在一个不满五岁的孩子身上了。   皇权的诱惑有几人能够抵御?这个时候只有我们皇族团结起来,努力进取,建立一支属于我们皇族的精锐军队,才能保证我们年幼的皇帝可以平安的长大,赵氏江山才能万世永继。” 第13章 欲望啊,欲望!   每一个人从出生的那一天就是带着强烈的欲望和目的来了的,婴儿能准确地找到母乳的存在,知道吮吸母乳自己的生命就能得到延续。   这是本能啊,只要是人就会本能的吃饭,本能的喝水,本能的知道生命的可贵。   长大以后,这种本能就会变得多元化,比如我们会本能的去找老婆,找漂亮的老婆,本能的去追求富裕,追求大富贵,本能的学会了撒谎欺骗这些生活的必须技能。   如果再伟大一点就会本能的去追求对他人的强力支配权!   即便是云家这支车队里,每个人的欲求也是不一样的,云峥有时候在想,是什么东西能把这么些其实完全独立的个体凝结成这样的一个车队,并且受自己的操纵,和彭蠡先生讨论之后,师徒二人不约而同的得到了同样的一个答案——欲望!   不论这些欲望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是淳朴的还是狡诈的,其实本质上是一样的,全部属于欲望这个大家族中的一员。   这些人全部相信跟着云峥能够达到自己的欲望,所以他们才不惜俯首帖耳的听他调遣,即便是骄傲的皇族子弟被捆在战马上,大小便都必须在马上完成的时候,他们也在咬牙坚持。   既然获得了大家的信任,云峥就有责任帮大家实现个人的愿望,就像神一样的造福四方。   如果自己迟迟不能把大家的欲望变成现实,在浮躁的人心中,这样的信任很快就会出现怀疑,最后崩溃掉。   云峥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的,云家的家将大部分人来自于甲子营,所以他们的家眷大部分在都江堰。   在成都城外驻扎的时候,云峥去拜祭了一下故人张玉成,他的坟头上已经出现了青草……   留下一个儿子侍奉坟茔,其余的儿子已经离开成都回襄樊老家去了,张玉成是个不错的老好人,可惜死的早了点。   看着坟茔云峥多少有些难过,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张玉成很可能会升迁到京城去的,云峥如今能补偿张玉成的,就是赠给他的儿子一千金,张玉成如果活着他是不会收的,他有他的自尊和骄傲,如今死了,骄傲和自尊也就不见了,他的儿子在接受了一千金之后感激不尽……   崔达变成了一个干练而有威严的大商人。   他专门过来和云家的家将们结算这些年的工钱。   没错,就是工钱,回家的时候总是要带些钱财回去的,不但云峥这样想,所有的家将门也是这么想的,这是大家共同的欲望。   云峥发现秉承一个原则,那就是能多就不要少,能快就不要慢,否则那种抓心挠肺的感觉会要人命,如果拖得时间太长,发钱或者领钱的快感也就会消失一大半,严重的说不定会招来埋怨,收买人心的效果也就损失的差不多了。   作为一个现代人,云峥执着的认为,不管关系再好,该出钱的时候千万不要小气,该给的钱你必须给,不能弄得像赵氏孤儿故事里讲的那样,让人家门客献出儿子,献出老婆,最后献出生命来表达自己的忠义之心,云峥认为那样不但不人道,反而有些猥琐。   老廖留在东京看家,随同陆轻盈回蜀中的官家是老赵,老赵带着账房发钱的时候总是豪气干云,爽朗的笑声隔着老远都能听见。   他一脚把一个粗壮的家将从人堆里踹出来,嘴里不断地叫骂:“四舍五入没听说吗?四贯钱不到五贯,零头被抹掉了,多余的就算孝敬我老赵喝酒了,下回有本事把零头弄到五贯一,老赵给你一个十两的银铤,拿上钱就快点去换成交子,回去看老婆娃才是正经。”   被踹的家将怒骂道:“狗日的老赵黑了心了,老子的四贯钱没了,你他娘的一顿饭吃半头牛,也不怕被撑死!那是找一次粉头的钱啊。”   彭九重新给了家将一脚道:‘你他娘的没见过钱?崔达拿过来的都是十两一个的银铤子,切开不够丢人钱……”   家将笑道:“谁在乎了,就是觉得晦气……”   这样的插曲每隔一小会总会出现,总是会有人被踹出来,当然也有高兴地,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总有手慢的。   家将们分完了钱,就去找崔达带来的掌柜,把手里的银铤兑换成可以随时支取的交子,这不是大宋钱庄的交子,而是蜀中商行发行的交子,王安石的大宋钱庄在蜀中还没有蜀中商行的信誉高。   崔达之所以要先给甲子营的老兵发银铤,然后再收回去,原因就是一进一出钱庄能赚不少,他如今为了赚钱脸皮是不会顾的。   老赵扛着两个沉重的皮口袋来到那些可怜的皇族子弟面前,大声的把正在纠正皇族子弟坐姿的赵延年和赵旉喊过来,一人马前丢一个皮口袋笑道:“京西军发钱,你们没赶上,现在补给你们,你们手头多余的军功卖了一个好价钱。”   赵延年跳下马一只手拎起皮口袋点点头道:“不错,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啊。”   赵旉打开口袋瞅瞅,从里面取出两个银铤子揣怀里,其余的丢给老赵道:“给我存钱庄里。”   赵延年羡慕的瞅瞅赵旉道:“你是孤家寡人一个,老子还有婆娘娃要养啊,朝廷每年给的俸禄也就够温饱,住在京城他娘的也太费钱了,老赵,麻烦你帮我弄家里去,苏轼那里有我家的根底。”   老赵答应一声就重新扛起皮口袋去找苏轼去了。   年轻的皇族赵昉咬牙道:“私自贩卖军功者乃是重罪!”   赵旉取出怀里的酒壶喝一口酒道:“我怎么不知道?”   “军律第七卷,十六条写的清楚明白!”   赵延年笑道:“傻小子,这里的军功都是实打实存在的,老子在两狼山斩首七级,自家受用四级就足够了,多了一点用处没有。   剩下的三级怎么办?白废掉?老子一个堂堂的亲将顶着烈日漫山遍野的跑着杀敌,就为了多杀几个敌人,要是没好处,老子找个阴凉处睡觉不成啊?”   赵昉咬着牙道:“我们是皇族!”   赵延年苦笑道:“我们当然是皇族,可是我赵家得天下已经四代了,家族中枝叶繁茂,有些人依靠祖上的恩荫可以富贵到现在,比如你家,你是汝阳王一系的,还是亲房自然不缺少银钱,可是你想过那些旁支子弟的生活状况吗?有的自贬身价去街头叫卖的也不是没有。即便是潦倒成乞丐的你以为不存在?   老子家中如果不是有族谱的存在,别人只会认为我是一户平凡的赵姓人家。   昔日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就是写照。   傻小子,想要你汝阳王一系辉煌永在,就要不停地出人才才成,以前的时候咱们皇族被看管的很严,没有资格参加军伍,想从文官队伍中脱颖而出又需要极高的才华,其中的艰难实在是不足为人道。   这次的机会实在是太难得了,傻小子,必须抓紧了,一旦机会错过去,你将来会痛悔三生的。   至于我们买卖军功的事情,你如果看不惯就去告发,我敢肯定,你即便是告到陛下面前,陛下也会哈哈一笑了之,你信不信?”   赵旉笑道:“你告诉他们这些做什么,时间久了,自然就会知道军伍是怎么回事了,磨砺掉他们的骄娇二气,最后打磨出血性来,都会成为好汉子的。   现在给老子听好了,解开绑绳,练习上马,那个狗日的要是敢给老子玩花活,老子现在就让他痛悔三生……”   云峥和崔达沿着小河边漫步,河边的青草已经有些枯黄了,不过今年天气暖和,草根处又有新的嫩枝条抽了出来。   崔达拔了一根嫩草含在嘴里道:“我下令星盘杀了薛大郎,这人不知怎么的靠上了淑妃。他是我们蜀中商行最早派去东京的老人手之一,如今起了异心,终究留他不得。”   云峥道:“总要安排好才是啊,杀自己人其实是一件非常忌讳的事情,我不是很喜欢这种结果。”   崔达摇摇头道:“提出杀掉薛大郎的人就是他的父亲薛横,这老头白手起家累积了偌大的财富,眼界很高,知道一个商户依附后宫迟早会没有好下场,所以劝诫了很多次,甚至要将薛大郎逐出家门,即便是在这样的压力底下,薛大郎依旧没有屈服。”   “看样子淑妃的本钱下的很重啊!”   “是啊,皇商的名头让薛大郎昏头了,已经开始利用薛家的名头开始帮着淑妃笼络官员了。我有时候都不敢想一旦这事情被陈琳,庞籍,韩琦等人知晓以后会有多大的牵连。   如今皇帝生死不明,这时候做出这样的动作,是取死之道啊,我几乎敢肯定,薛大郎就是淑妃扔出来一颗探路的石子。   薛大郎死于心悸之症,薛家一且平安,薛二郎已经接手薛家在东京的生意,薛大郎的家眷如今也在回蜀中的路上,一切都非常的完美。”   云峥摇摇头道:“我最害怕听见完美两个字了。” 第14章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咆哮的岷江水疯狂的涌入宝瓶口,河岸两边的巨石似乎都在颤抖。   秋日里的岷江水水量充沛,江水没过了分水鱼,湍急的水流被劈成两半,一半汹涌而下,一半缓缓地流淌进了成都平原。   云峥披着蓑衣坐在宝瓶口已经很长时间了,专注的看着奔流的江水,感受那种世事变迁,时光如同流水般逝去的美感。   江水看的久了,整个人就会头昏脑胀的,分不清到底是自己静坐的身躯在狂奔,还是江水在滔滔而下,高高跃起的浪花扑在巨石上,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就像置身于千军万马之中。   不过淋着小雨待在这样的环境里确实能够让人心平气和,因为和被管束的愤怒的岷江水比起来,个人的那点愤怒实在是不值一提。   坐的久了,身上就冷得够呛,十一月份的天气穿的再厚实如果被雨水弄湿了,也会感到寒冷的。   站起来之后发现两腿都有些发麻,踉踉跄跄的走了两步,想喊一个人过来帮忙,才想起来自己刚才把所有人都撵走了,在都江堰营区,还用不着别人前呼后拥的保护。   有人猛地挽住了云峥的胳膊,他转头看去,才发现是一个年岁不大的少女,看不清少女的正面面庞,只能看见她冻成粉红色的耳朵和半边脸,耳朵上没有耳环,只用一根彩线从中穿过,少女特有的香甜气息一下子就钻进了云峥的鼻孔,所以他不打算让少女松开自己,随她拖着自己前行。   来到江岸上吗,少女似乎非常愤怒,红润的小嘴巴立刻就有一连串恶毒的话喷薄而出。   “看你也是一个读书人,想死怎么不去找个歪脖树吊死,跑到宝瓶口发什么疯,从这里跳下去你的尸首都没可能找到,我们军户最忌讳的就是死无全尸,你很喜欢拿自己去喂鱼?”   云峥挠挠脑袋奇怪的道:“我没打算去跳河……”   少女鄙夷的瞅着云峥道:“大冷的天气里谁会没事干跑去宝瓶口观赏风景?刚才要不是我拉住你,你早就掉江里了。”   云峥瞅瞅铅灰色的天空,再看看水汽弥漫的宝瓶口忽然发现小姑娘说的很有道理,这样的天气里确实不该有什么风雅之士会冒着冻成乌龟的模样来看风景。   人家是好意救了自己,无论如何也要道谢一声的,不管这种救援是不是必要。   “多谢小娘子救命之恩,在下感激不尽!”   少女大剌剌的接受了云峥的大礼,抬着下巴高傲的道:“能活着就不要死,我家将主说过只要活下来总会有法子,世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槛,活着才有机会抽那些看不起你的人大嘴巴。”   云峥记不清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些话,另外,老甲子营的军户不论妇孺都应该认识自己,这个闺女是哪来的?不过这份傲气很像甲子营的人,别的地方的小娘子还没有这份豪气。   “小娘子说的是,听说这里住的都是甲子营军户,却不知小娘子是那户人家的小姐,容我登门致谢。”   云峥的一句话就把小姑娘说的眼泪下来了,正在他手足无措之时,就听小姑娘哽咽着道:“我爹爹在雁门关战死了,家里就剩下我和小弟,你不用来了,好好的把自己活好是正经。”   说完话就捡起地上的篮子跑了,直到这时候云峥才看到小姑娘的黑黑的头发上还插着一朵白花。   云峥颓废的低下脑袋,小姑娘的父亲就是在自己的军令之下奉命战死沙场的……   总以为自己已经见惯了生死,如今面对战死将士的家属,他发现自己还是过不了内疚这一关。   “少爷,这个闺女是何良坦家的大闺女,咱们不能对她下手的。”猴子不知道何时站在云峥的背后伸长了脖子和云峥一起看跑远了的小姑娘。   “何良坦?我记得他是战死在小河沟一战的,家里的赏赐应该不会少,怎么还要去江边挖黄精?”   猴子无所谓的道:“攒嫁妆呗,军户们有个坏习惯,认为闺女是人家的人,所以家里的财产全部归男孩所有,除非是受父亲宠爱的闺女才能获得一点嫁妆,别的就只能自己一点点去攒,挖黄精换钱,是军寨里的闺女惯有的攒嫁妆手段,军医那里需要黄精给伤兵补身子,所以军寨里的闺女们都会在空闲的时候去挖药材赚钱。”   云峥点点头,重男轻女这种习俗不是自己能改变的了的,想起猴子刚才说的那句话,就重重的踹了他两脚,然后就背着手回军寨了。   都江堰军寨是云峥亲兵的营寨,这是大宋律法允许的自留地,当然,大宋目前有这一待遇的将军不过三五个人,和文官的封地是一个情形,只保有收税的权利,而没有调遣的权利,这一部分的税是国家去征收的,然后再转给个人。   文信侯的爵位保证云峥每年有三千担的税收,大部分的税收都来自鹰巢和都江堰。   鹰巢哪里已经变成了一座繁华的集镇,庞籍还专门在那里设立了县衙,最主要的目的就是防止云峥在那里一手遮天。   都江堰这边他们并不在乎,一则这里人数稀少,只是亲兵家眷们居住的地方,煎迫的太厉害了会引来云峥的反击,所以在这里说话算数的是甲子营的老兵。   回到军寨之后云峥把刚才的遭遇当成一个笑话讲给陆轻盈听,谁知道陆轻盈不但没笑,反而大发雷霆,质问云峥为什么会在这种糟糕的天气里去宝瓶口抽风?   话就没办法说了,云峥恼羞成怒的干嚎两嗓子就甩袖子出门了,大男人家的抽抽风有什么好奇怪的,光屁股跑大街上的都有!   猴子鬼魅一样的出现在云峥的背后小声道:“查清楚了,那个小闺女确实就是老何家的闺女,他爹爹战死在小河沟一战上,军中的补偿已经全部交付到位了,所以衣食不愁这是真的。   可是这个小姑娘已经许了人家,是成都城的一个读书人,本来准备在今年十月就要过门,谁知道老何战死了,人家立刻就悔婚了,大家伙都说那个读书人是看上老何家的家财了,希望娶了他闺女之后能得到一大笔嫁妆,然后就有钱去东京参加大比了,博一个东华门唱名的荣耀。   老何死了之后,家财全部归她弟弟,那个读书人见钱财无望,就立刻悔婚,小娘子也是一个豪气的主,不要弟弟给的嫁妆,整日里挖药材,就要给自己置办一份说的过去的嫁妆,还自作主张的把自己许给了成都一家屠户!十天之后出嫁!老何的孝期都不顾了。”   云峥听得牙疼一般的吸凉气,瞅着猴子道:“孝期什么的军户人家根本就不在乎,那个闺女我看得清楚啊,虽然长得模样算不上多漂亮,可是小家碧玉绝对算的上的,咱们军中这么多好汉,难道她就非要嫁给读书人?现在又要嫁给屠户?”   猴子傻傻的摇摇头,他也弄不清楚到底是为了什么。   “还能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图一个长相厮守?军中的男儿各个豪气干云,也都是利索的好汉子,可是这些好汉子往往是个短命鬼,我在寨子里转悠两天了,如何会不知道军寨里的事情,你去数数,看看军寨里有多少人家是孤儿寡母的在过活。   衣食不缺这是真的,你就不看看没了男人的家还算不算是一个家?我要是小闺女,我宁愿嫁一个无赖汉子,也不会嫁给短命鬼!”   陆轻盈的声音从两人背后传来,她偷听好长时间了,云峥无奈的道:“现在后悔晚了,娃都生两个了,想嫁给无赖汉这么高端的人士下辈子吧!”   陆轻盈走过来拉着云峥的手道:“这辈子聚少离多的妾身认命了,上阵打仗是将军的责任妾身也认命了,但是您不要习惯性地把自己放到危险的境地成不?   您以前就是修都江堰的,这些年宝瓶口坍塌了几次您不是不知道,如今秋日里水流急,您一个人坐在那里妾身想想都心惊胆战的,您就不能跟石中信他们学学,没事的时候看看歌舞,听听曲子也好过去宝瓶口那种危险的地方。”   云峥看着陆轻盈的眼睛道:“你是说我老婆太少,需要和石中信那个老色鬼一样弄百十个老婆夜夜笙歌?”   陆轻盈在丈夫的腰肋间狠狠地拧了一把,猴子见状,立刻就跑的没影了,主母最大的本事不是朝少爷发威,是迁怒于人。   被陆轻盈拖回屋子,换上干爽的衣衫,躺在摇椅上腿上还搭上一条毯子,头发被陆轻盈解开拿干布擦干,不大功夫就感觉温暖如春了。   “那个孩子倔强的让人心疼,甲子营的军户人家不该是什么草命纸身,我打算给那个孩子一个梦一样的婚礼,让成都府的人以后想要娶我甲子营的闺女,必须抢破头才成。   多好的孩子啊,就该有一个幸福的未来,我要让甲子营所有的孩子们都知晓一件事,父兄战死沙场,活着的那些人就是他们的父兄!” 第15章 谁是可怜人?   今天是何柔娘出阁的日子,她起来的很早,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喂猪,在农家最先吃早饭的从来都不是自家人而是猪圈里的两口肥猪。   猪食倒进食槽,见两口肥猪吃的香甜,何柔娘也非常的高兴,两口猪已经很肥硕了,到了年跟前就可以宰杀了,自家留半头,再把给父亲办丧事借用五叔家的半头猪还掉,还能卖掉一口。   最少一贯三!   柔娘在心底暗暗欢喜。   提着木桶回家,远远地就听见院子里哗哗的扫地声,柔娘叹了一口气推开院门,身体单薄的弟弟正在打扫院子。   何壮见姐姐回来了,就停下手里的扫帚道:“你不用急着出门,我昨夜已经把王家的那门亲事给退了,彩礼银子也拿回来了。   你要是真的喜欢刘屠户,想嫁人可以,今天给我收拾的漂漂亮亮的出门,嫁妆我已经给你备好了,比不上梁家和彭家那么大气至少不丢人,两个樟木箱子还是能装满的,你不要脸面,何家还要脸面。”   柔娘大吃一惊,拉住弟弟就厉声喝问:“你真的把王家的亲事给退了?那是爹爹亲自给你定的亲事,你怎么乱来啊?”   何壮眼泪流了下来,挣开姐姐的手一屁股坐在门槛上道:“那门亲事是不错,可是没道理把你撵出去吧?   什么叫做只嫁独苗?贪钱贪的忘了仁义孝悌这门亲事还要他作甚?这样人家的女儿娶过来会遗祸三代的,何家就剩下我们两个了,爹爹在雁门关努力作战就是想为你挣一份看得过眼的嫁妆,如今人没了,钱倒是回来了,这些钱都是爹爹拿命换来的,咬一口都是血,这份钱我一个人用不下去,分你一半是必须的,爹爹如果在天有灵也会答应的。”   “不成!”何柔娘尖叫一声扔掉手里的猪食桶子就打算冲到王家去,这门亲事无论如何也不能断掉。   “别费劲了,我昨晚把话说绝了,这辈子就算是光棍一条也不会娶王家的闺女。姐,你别忘了,你弟弟是从鹰巢回来的主,知道该怎么和别人决裂。”何壮重新捡起扫帚笑了一声又道。   “如果不是因为我身子骨差,三项体力考核过不去,我这时候早就进了少年军了,起始职位就是院虞侯,按照咱家的家世,你就算是嫁给成都城的读书相公都算得上门当户对,何至于嫁给一个屠户?”   “闭上你的臭嘴!从今天起拴住就是你的姐夫,你再敢一口一口一个屠户的叫小心我抽你。”   何壮嘿嘿笑道:“也是啊,拴住一年看咱家的猪八十次,天知道是看猪还是来看人。”   何壮见姐姐羞臊的说不出话来,呵呵笑着继续打扫庭院,今天来家里的人多,门面要紧。   柔娘有些茫然,这个从小就被自己看着长大的弟弟今年只有十四岁,从鹰巢回到家才不过十个月,刚回来的时候一言不发,整个人像个木头一样的木讷,谁都认为这个小子已经完蛋了,没想到他在不声不响中就已经干出了退婚这样的大事,看样子好像把这事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匆匆的进了里屋,自己的屋子里果然有两个樟木大箱子,掀开之后,发现里面装满了绸缎和各色布料,取出布料,箱子底下铺着厚厚的一层铜钱,两个银灿灿的银铤子就撂在上面,小户人家四五十贯的嫁妆确实算的上丰厚。   原木制作的桌子上放着一整套胭脂水粉,一面碗口大小的铜镜支在桌子上,整个屋子都弥漫着脂粉的香甜味道。一个半人高的木桶里装满了半桶水,里面还有一些花瓣飘在上面,也不知道这个小子是从哪学来的这一套。   “赶紧洗澡啊,天亮之后五婶她们就会过来帮你绞面,开脸,梳头发,嫁衣还要等一会,我送去八娘那里绣金线去了,八娘说误不了你的好时辰。”   弟弟不急不慢的声音从窗外传进来,少年人特有的公鸭嗓子还没有褪去,但是听起来却是那么的让人踏实。   柔娘把箱子里的银铤子取出来,用一小块丝绸仔细的包好,从床背后的墙上抽出来一块砖,哪里就出现了一个洞,取出一个小小的包裹,把银铤子小心的放进去,回头看看箱子里的铜钱,又捧了几捧,用麻布包好一股脑的塞进洞里,弟弟的身子骨差,多留些钱总是好的。   小包裹里只有三锭一两的银元宝,还有一张交子,柔娘把交子装在一个竹筒里塞进了墙洞,这东西需要保管好被老鼠吃了那就恓惶了。   黄黄的,厚厚的一层铜钱顶上散落着三锭银元宝,银元宝的周围散落着十几块碎银子,很好看。   柔娘满意的拍拍手,就合上箱子,担心水凉了,就拴好门窗,解衣洗澡。   躺进澡盆,柔娘发现水里香气扑鼻,仔细的闻闻居然是桂花的香气,这个混蛋竟然把桂花油倒澡盆里了。   黄澄澄的猪胰子一看就是军中的产物,厚实,古朴,这该是弟弟从鹰巢带回来的,擦在身上滑腻腻的,一想起今晚就要和拴住那个笨蛋睡在一张床上,柔娘没来由的全身通红。   外人知道什么,都以为自己被周家退亲了就是一个可怜人?柔娘想到这里就想纵声大笑。   也不知道是谁以为读书的周家三郎就比杀猪的拴住好的?一个二十岁了还要靠家里供养的废物连锦江书院的书生都不是的人,如何与十四岁就顶门立户,操持家业赡养祖母和寡母的拴住相比?   都说读书人高贵,柔娘认为应该不是所有的读书人都高贵,真正高贵的读书人自己见过,蜀中的大学问人苏洵先生在甲子营的时候,每日的饭食就是自己母亲操办的,自己也见过苏洵先生几次,只要拿苏洵先生的样子和周家那个三郎做一下比较立刻就能明白周家三郎到底是不是一个读书的料。   如果周家三郎是读书的料,自己去周家吃苦,侍奉都是应该的,可是自己偷偷地看过周家三郎,一个把人家散落的铜钱都能踩在脚下假装没看见的人,柔娘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嫁的好。   自己父母双亡,只有一个未成年的弟弟,沾染上这样的无赖人家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的。   自己这些年挖药,制药,给伤兵配药,积攒下来的钱并不少,即便是没有弟弟资助,自己也能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甲子营的闺女不都是这个样子的吗?   澡盆里的水渐渐凉了,柔娘的心却变得火热,门外面已经有妇人说笑的声音,不用说这是弟弟请来的一些婶婶和嫂子准备为自己开脸的,自己的婚事终于要开始了,嫁给拴住是自己早就有的想法,周家退亲自己只有欢乐而无丝毫的悲伤。   猪的惨叫声把柔娘的美梦惊醒了,她吃了一惊,赤条条的从澡盆里站起来,一面擦拭着身体,一面咒骂道:“这个小混蛋要干什么?他要杀猪?这两头猪早就安排好用处了,小门小户的谁家嫁闺女还要杀猪?   即便是要杀,也让拴住下手啊,不相干的屠户过来是要收钱拿猪尾巴的……”   刚把大门打开,一群妇人就嘻嘻哈哈的挤进门,张家的嫂子在柔娘的颈项间深吸一口气大笑道:“好香的新娘子!”然后就有一大群乱七八糟的妇人趴在她身上闻,嘻嘻哈哈的就把手忙脚乱的柔娘给架进了屋子。   “猪,他们在杀猪……”   “闭嘴,什么猪?你今晚才是一头要被杀掉的猪,哈哈,还是被屠户杀,哈哈哈……”   张方平好像就没有变过,依旧喜欢捋着大胡子喝茶,自从他进了甲子营就一句话都不说。   “老张,你倒是说话啊,闷葫芦嘴算怎么回事?”   张方平叹了口气道:“你都叫老夫老张了,老夫还有什么话说,往日的皮猴子如今又是封侯,又是拜将的,还他娘的是大学士,我这个成都知府转了老大一圈子又成了知府,你让老夫说什么啊?”   云峥笑道:“这时候天下能乱,蜀中可乱不得,陛下就是仰仗你老大人的铁腕手段整治蜀中呢,重臣就该重用,这是正得其时啊,如何能计较小小的官位得失,我不是也被捋的一干二净了吗?”   张方平哼了一声道:“三进三退可得王,你云长生志向远大,老夫如何能跟你比。   先说好了,你练兵归练兵,但是有一条你一定要遵守,军队北不得过荣州,东不能进泸州,西不能过夹江,至于南面,随你去折腾。”   云峥恨声道:“打算把我关起来?”   张方平笑道:“猛虎入群山,不是正合你的意吗?你看看,老夫帮你想的何其的周到,豆沙关一带是你的地盘,陛下不知道老夫难道还不知道?那里是进入大理国的要道,五尺道就在那里,狄青的商道也在哪里,老夫不好插手你们军方的纠葛,你自己去管理,只要不把官员杀掉我就随你。   担心你练出猛士来没地方用兵,特意给你把西山野川诸部留给你,现在那些吐蕃人都成祸患了,你练好了大军总要有一个试刀的地方,那里的人又野蛮,又彪悍正好当你的磨刀石。” 第16章 富贵盈门   云峥的牙齿咬得咯吱吱作响,半天才说道:“这么说那么大一片地方的守备也就成了我的事情了是吗?”   “那是自然,蜀中的永康军和吐蕃人打了两次仗,虽说把吐蕃人打退了,可是永康军也变得半残了,现在零星的吐蕃人学松赞干布在胆小鬼的脑袋后面绑上狐狸尾巴,变得凶暴无比,不时地进入我大宋境内劫掠,有时候还会攻击州府,你是吊睛白额猛虎,山地是你的地盘,帮我们吼两嗓子,让那些吐蕃人都安静一会。   韩琦说你最近戾气深重,总想杀人,我就想把这个地方给你,你喜欢杀人泄怒,那就去找吐蕃人,别拿宋人开刀。”   “其实我最想杀的人是庞籍,韩琦……”   张方平鼓掌大笑道:“老夫被人家从京城撵出来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哈哈哈哈。”   云峥鄙夷道:“你为什么不下手?”   张方平把手一摊道:“打不过,杀不了,实力不如人,只好滚到蜀中来当这个倒霉知府。”   两人商定了新军在蜀中的各种事宜,日头已经生的很高了,门外隐隐有唢呐声传过来。   云峥朝张方平拱手道:“甲子营正在嫁女,一同去叨扰一顿如何?礼物不可没有!”   张方平笑道:“我来甲子营粒米未进,你打算用一顿村宴来打发掉老夫?”   云峥笑道:“你也是泥腿子出身,小的时候想去参加一次村宴恐怕都很难得吧?现在抖什么威风。”   何家人山人海,何壮忙的脚不沾地,何柔娘被宏大的场面惊得手足无措,因为甲子营的人几乎都来了,听那些妇人说,大夫人带着二夫人以及秦国公主也来了,她弟弟已经杀了三口猪了……   “会把拴住吓死的……”   柔娘浑身颤抖着抱着一朵硕大的宫花喃喃自语……   一个妇人将一朵碗口大的金丝牡丹宫花插在柔娘的脑袋上,那朵花几乎比柔娘的脑袋大,妇人瞅着柔娘苍白的脸颊羡慕的道:“这可是宫里的上品宫花,一般都是插在状元娘子的头上,如今我们柔娘也有一朵,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哟。”   另一个妇人插嘴道:“宫花在别处罕见,在咱们甲子营还算什么,公主来甲子营,给每家每户及笄的闺女一人一朵宫花,我家莹莹的那朵是紫色的,那做工,啧啧啧……”   “要是周家三郎看到柔娘这份荣耀,不知道会不会后悔的上吊?我家掌柜的在记账,大夫人给的贺礼是一支金钗,二夫人给的是一副金镯子,再加上公主赐的两朵宫花,县太爷家嫁闺女也没有这么排场。”   妇人们围着脸色苍白的柔娘吱吱喳喳的说个不停,还总有腿脚勤快的妇人负责打探消息,不断地将最新的情况告诉屋子里的喜娘以及其他姐妹。   “将主来了,给了一颗珠子,他老人家还把知府大人给拖来了,硬是摘了知府大人一面玉佩当贺礼才允许知府大人坐下……”   柔娘立刻就瘫坐在床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何壮伺候云峥和张方平坐在最上首的桌子上,这个桌子上只有他们两个,彭蠡先生宁愿和一群老兵坐一起喝酒说笑,也不愿意来他们这一个冷冷清清的桌子。   “南瓜子炒的不错,还加了香料,你尝尝!”   云峥把一盘子南瓜子推了过去,让浑身不自在的张方平尝尝。   张方平抓了一把瓜子磕了一颗瞅瞅四周道:“我们过来就是来给人家添麻烦的,礼物送到就成了,何必亲自过来?”   “千金买骨的典故知道吧,这个小娘子就是我的马骨,甲子营的男女到如今堪称我的家人,给他们一个光明的未来,是我这个做将主的责任,我麻烦一次能让甲子营的闺女有一个好的开端,我觉得没有什么不对的,再说我喜欢参加村宴。可能我骨子里就是一个纯粹的农夫,在官家的宴席上多吃两口都会有御史过来叫唤,我上一会把看盘里的东西给吃了,宋绶那个老家伙跑我家里给我讲授了一天的礼仪。”   “你说你又不是丘八,饱读诗书学富五车的人干嘛就不注意礼节?第一次殴打言官不就是走错路造成的……”   张方平发现自己说不下去了,云峥的眼睛瞪得老大的瞅着自己,眼睛里全是怒火。   “就算是我强行把你的文职换成了武职,礼仪这东西应该早就渗入到我辈士人的骨子里去了,用文武之分说礼仪未免不对吧?”   云峥喝了一口米酒,可能觉得味道不对,吐掉之后擦擦嘴,瞅着白云缭绕下的远山苦笑道:“里外都是你们的道理啊。这些年您在东京说车轱辘话已经驾轻就熟了,小子佩服。”   张方平也没来由的感慨起来,敲敲桌子道:“东京城米贵,非是久居之乡,东京城繁华,非是说话的良乡,东京城脂粉气太重,非是猛士的斗场。   勇猛者会被繁华流放,倔强者会被浮华湮没,云峥,离开东京城我心中还有一丝不舍,回到蜀中之后,我已经决定埋骨此地。”   云峥笑道:“大陆上人太多,看到就会莫名其妙的来气,我打算泛舟出海,不和你争埋骨的地方。”   说话间有妇人端上来几盘子酒菜,模样粗陋,但是香气扑鼻,尤其是新宰杀的猪肉,油汪汪的端上来一大盆子,里面加了酱料,被猛火炖的酥烂,颤巍巍的被夹上来一口吞下去,再来一截青蒜实在是人间的美味。   云峥吃的很快,张方平吃的也不慢,一方酥肉很快就被两人吃了一个干净,这时候再喝农家的浑酒那股子酸涩的味道正好哪来解腻。   吃了肉,喝了酒婚宴就算是参加过了,云峥和张方平起身准备离开,再不走那个两条腿就像在弹琵琶的新郎官说不定就会重新昏倒。   临出门前云峥瞅着送自己出来的何壮道:“干的不错,在鹰巢的学习没有把你的孝悌之念去掉,很不错,大丈夫脚下路千条,那一条走下去都是康庄大道。   身体不济,这是先天原因,后天自强才是大丈夫的处世之道,要是把眼界放在小小的蜀中,未免折损了我甲子营的锐气,甲子营好汉纵横天下未逢一败,何等的豪气,莫要让这股子豪气消散在家长里短上。”   何壮躬身谢道:“家姐出嫁之后,我就再无牵挂,准备追随蜀中商行的车队行脚天下,借助僰道看看能不能走出一条新的商道来。都江堰虽好,我的路才开始。”   云峥拍拍何壮瘦弱的肩膀大笑着和张方平远去,很有意思的年轻人,心中有了方向,只要走下去总会抵达自己的目标。   陆轻盈和葛秋烟,秦国走进了柔娘的房间,看着跪了一地的妇人皱皱眉毛道:“今日过来是为我甲子营的闺女添妆的,都是一家人怎么就跪下了,都起来吧。”   妇人们站了起来,陆轻盈一身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二品贵妇的气场连秦国公主这样的富贵人儿都是远远不及的,她出现在哪里,哪里就会鸦雀无声。   即便是在东京贵妇群里,她也是鹤立鸡群!除了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夫人,青年贵妇中竟没有一人能在不怒而威的气场上压她一头。   葛秋烟那种无法无天的性子,在陆轻盈面前竟然从来都没有敢大声说话过。   秦国非常的羡慕,瞅瞅陆轻盈珠圆玉润的身材,再看看自己青涩的身材,不由得挺挺胸口,跟着学。   陆轻盈瞅瞅柔娘那张被画的乱七八糟的脸,摇摇头,小虫立刻就从身后出来扶着不知所措的柔娘重新洗脸,上妆。   陆轻盈直接打开放在床前的两只大木箱子,一样样的检点嫁妆,很认真,不时地和葛秋烟一起评论一下绸缎和布料的好坏。   还好,这些绸缎大部分都是柔娘的父亲从成都府带回来的,算是不错的好东西,尤其是有半匹蜀锦,这该是云府赏赐的东西,金光灿灿的夺人眼球。   “怎么成了半匹?你爹爹战功卓著,怎么也该是一匹赏赐才是。”   正在化妆的柔娘连忙道:“我想把蜀锦留给弟弟成亲的,结果被他撕了半匹给了小女,有些糟蹋好东西了。”   陆轻盈笑道:“蜀锦这东西小门小户的本身就穿不出去,原本是当钱财赏赐的,这样也好,怎么也是你们姐弟情深的一个见证,有情意啊,可比什么都好。   听说你以前和一个读书人结亲了?如果你觉得嫁给屠户亏了,咱们甲子营有的是办法要那个读书人乖乖地上门娶亲。”   柔娘连忙摇着手道:“多谢夫人好意,小女原本中意的就是屠户,不是什么读书人,他家退亲,正和小女的本意。”   陆轻盈笑的花枝乱颤,指着柔娘对葛秋烟道:“看清楚,这就是一个顶顶聪明的闺女,这个年纪就能分清谁好谁坏不容易。”   柔娘笑道:“小女没有什么太大的期望,就是想安稳的过一生,拴住是个很好的人……”   陆轻盈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放进樟木箱子里笑道:“给你这根簪子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奖励你的这份聪慧!” 第17章 小蛮的旅行   那样的簪子云家很多,都是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金灿灿的三叶草造型,模样简单,可是看起来极具异族特色,三叶草的花信很好,一片叶子的三叶草,她的花语代表祈求;两片叶子的三叶草,她的花语代表希望;三片叶子的三叶草,她的花语代表爱情;而四叶的三叶草,她的花语代表幸福。   这是云峥没事的时候为了讨好老婆,特意制作了一个,结果,大老婆有了,小老婆就得有,小老婆有了,腊肉就会支支吾吾的找上门来,总是说夫人的簪子很漂亮……   为了省事,云峥干脆就弄了一个模子专门来浇注三叶草簪子,浇注好之后,只要找高手匠人打磨一下,这东西就成批量的出来了。   什么东西只要多了就不值钱,这是真理,当陆轻盈发现云家上下只要是有头有脸的妇人,脑袋上就有这样的一根簪子,于是就果断的把自己脑袋上的取了下来,要求家里的作坊多浇注一些出来。   只要是出门聚会,她的脑袋上就会有这样的一根簪子,看到别人家的小姐长得漂亮,就会拔下来插在人家的头上,看到别人家的闺女懂事知礼,就会拔下来插在人家头上,当做长辈的赏赐,这东西为云家挣了不少脸面。   陆轻盈在柔娘重新被上妆之后,挑剔的修正了一些细节,小虫的手艺确实没有多少毛病可挑剔的,柔娘经过小虫的手之后,六分容貌硬是给勾勒出八分来,这是小虫在云家经年累月练出来的好手艺。   再停留的话谁都快活不起来,陆轻盈知道这个道理,随便跟年长的妇人们客套几句就得意洋洋的带着自己的爪牙回家了……   等贵人们都走了,满头大汗的拴住这才战战兢兢的问小舅子是不是该吧新娘子接回去了,再晚就耽搁吉时了。   柔娘把张方平的玉佩和云峥给的珠子留给了弟弟,带着夫人们赏赐的东西风风光光的出门了。   不久之后,成都市上就有传言,二傻子屠户娶了一位有钱有势的仙女……   谢家子以为柔娘是在怄气才嫁给了屠户,成亲的当天就想见见柔娘,好让她回心转意,却被拴住的老娘拿着扫帚撵出去三里地,在不死心的谢家三郎围着刘家声声的哀叫中,柔娘和拴住在大红的蜡烛底下被翻红浪……   云峥不进成都城,陆轻盈带着云二和所有女眷回了浣花溪,带着重礼回了一趟娘家,这一次陆轻盈不像在柔娘家里还知道遮掩自己的威风,穿着宫装将大宋顶级贵妇的威风抖了一个透彻。   “大嫂的厉害小弟算是见识了,陆家的大老爷见了嫂嫂都有些手足无措,其余黄家,梁家的人在她面前头都抬不起来。   老太爷身子还好,似乎就是他老人家在怂恿嫂嫂这么干,还亲自为嫂嫂打前站,连跪拜的礼仪都免了……”   云大躺在软榻上看书,云二靠坐在火炉边上剥南瓜子吃,云三趴在脚凳上打瞌睡,一切就像是回到了豆沙关老家。   “我回豆沙关,你打算做什么?我发现你好像没有跟我回去的意思,这两天总是和苏轼混在一起往都江堰跑,人家都江堰的转运判官欢迎你们去叨扰吗?”   云二笑道:“在蜀中我还没见过不给你面子的官员,我们去了人家很欢迎,转运判官刘唐也是一个水利高手,他对黄河水利的见解也是别具一格的,对我和苏轼提出来的束水攻沙之法颇为赞成,只是担忧束水攻沙之法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法子,东京城的危机或许能够化解,可是下游的淤塞就会更加的严重,还笑话我只顾勋贵的安全,不理会百姓的死活,要束水攻沙就必须一直攻到大海才算的上是一个善政。”   “不必攻到大海,攻到辽国境内就算是完事了……”   “大哥,燕云正好在黄河下游,您的意思是……”   “是啊,攻辽是一个系统的工程,军队的力量只是其一,更多的还要靠教化和民愿。   百年时间最少五代人,对故国的情怀已经很淡了,辽国在燕云的统治并不是很苛刻,至少在赋税上就比大宋轻的多。   辽人官吏的统治手段比较粗放,只要百姓每年缴纳了足够的农税就基本上不再过问。   他们对防洪,救灾,快速应对民变上的能力很差,这就是我为何要收编太行山盗匪的原因,我需要他们去辽国发动此起彼伏的叛乱,不求成功,只求一个混乱的燕云。”   云峥合上书本慵懒的对弟弟说。   “大哥,您在更新我的三观,以前我们是非常痛恨这种人的,如今您却在刻意的培养,为了达到目的您已经不顾别人的死活了。”   云峥摇头道:“我也不喜欢,甚至称得上痛恨,可是现在成了一个政治家,看问题的角度就不一样了。   为了一个伟大的目标,或者说是为了一个长治久安的目标,眼前有一些可以有一些勉强能接受的牺牲。”   我记得您以前说每一个人的生命都是重要的,因为生命只有一次,现在您做的好像正在违反这一原则,您还说为了大目标牺牲掉小部分人的幸福是卑鄙无耻的……”   “我现在依旧认为这样做是卑鄙无耻的……”   “那您还故意这样做?”   “是啊,所以政治家是无耻的,我也是无耻的……记着,这话不要对外人说,我们兄弟知道就成了。”   “这太卑鄙了……”   云峥不为所动,亲兄弟说话要是还遮遮掩掩的那就太无趣了,合上手里的书本,打了一个哈欠朝云二挥挥手就打算睡觉。   “大哥,你带着秦国回老家,我就不回去了,我想做学问……”   “少来,你打算和苏轼去成都的花街柳巷是不是?别做梦了,你和秦国成亲了都不能同床,你以为会让你去花街柳巷混?别人怎么样我不知道,你大嫂一定会打断你的狗腿……乖乖的跟我回豆沙寨,苏轼的好日子也没几天了,赵迎春一旦过来,他们会立刻成亲,他得留在成都等他父亲。”   云峥说着话就打了一个哈欠,云三也跟着打了一个哈欠,一个把脑袋放在软和的枕头上,一个把脑袋搁在前爪上,几乎同时闭上了眼睛。   窗外的天空阴沉沉的,蜀中的寒雨下的如泣如诉,这样的天气里最适合睡觉了,瞌睡是会传染的,云二找了一个软榻也躺了下去,本来只想眯一会,谁知道脑袋一沾枕头就睡得不省人事。   腊肉从外面蹑手蹑脚的钻了进来,给云大盖好毯子,给云二盖好毯子,最后给抬起脑袋看自己的云三也盖了一块小毯子,这样的情形对她来说是最熟悉的,以前在豆沙关三个人睡一个屋子的时候就经常这么干,有机会重温旧梦,这让她感到很是幸福。   于是她就准备坐在云三的身边做针线,大夫人不在,二夫人不在,秦国被大夫人带去教导怎么管家去了,自己就成这个家里的女主人了,很久以前她就有一个美丽的梦想,希望能这样安静的和云大,云二,云三在一起,竹楼下的牛圈里有牛,猪圈里有猪,鸡舍里有七八只鸡,蚕房里有白白胖胖的蚕在嚼食桑叶……   雨稍微停了一会,青色的冷雾就起来了,蜀道上有一辆孤零零的马车在浓雾中穿行,小蛮卖力的驱赶着骏马,一个人进蜀中,也只有她能干的出来。   此时的她穿戴着青衣小帽,脸蛋也被炭黑染成了暗黑色,就像是一个久经风雨的农家子。   农家子本来应该是赶牛车的,她也是这么安排的,可是自己在京兆府的时候遇上了一位多情的公子,非要捎带着她走一程,于是小蛮就愉快的答应了。   对于这样的偶遇她自己也是持欢迎状态的。   很明显,那个华服公子也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土鳖,见到美丽的女子就迈不动步子,好在心底还算是干净,只知道搓着手邀请小蛮同行。   同行了三天,那个华服公子终于动了坏心思,在茶碗里放了一些“女儿醉”,这东西很昂贵,即便是在东京的青楼里,一两“女儿醉”也能买到一两金子的价钱。   不知怎么的,贵公子自己喝下了那碗女儿醉,小蛮顺带着邀请华服公子的随从也喝了一些,那位贵公子怀里的女儿醉数量很多,比小蛮自己带的还要多。   陪伴了贵公子三天自然是要取一些报酬的,小蛮出马的价格从来都不低,于是,小蛮就有了一辆马车和一大包裹银钱。   花娘说得没错,蜀中的山水确实瑰丽多姿,神女襄王的传说总是那么的令人神往,花娘希望自己能够喜欢上云峥这个襄王,只可惜自己对神女的兴趣比对襄王什么的更加强烈。   马车转过山脚,一片浓重的雾气飘过之后,小蛮就听见对面有一个清朗的声音道:“小娘子,缘何走的如此匆匆,小生在此等候多时了……”   小蛮惊讶的看到那个脓包一样的贵公子站在前面的道路上,笑嘻嘻的看着自己。   一柄匕首出现在小蛮的手中,凶狠的在两匹马的臀部扎了两下,马顿时就发狂了,惨叫一声就拖着车厢向那位贵公子冲了过去。 第18章 谁是谁的敌人   春哥儿很高兴,自己的先生就要死了,自己终于找到了这个鬼女人,原本想从这个女人嘴里掏出一些消息,谁知道这个鬼女人除了满嘴的谎话之外什么真话都没有透露。   什么逃婚,什么富家小姐,什么浪迹天涯,全是骗人的鬼话,想用女儿醉来控制住这个该死的女人,哪里料到反而是自己倒霉,如今骑着快马抄小路赶在她的前面想要给她一个惊喜,谁料到刚一见面,鬼女人的马车就直直的冲着自己冲了过来。   路面上摆着那么大的石头她看不见?四五个彪形大汉手持木棍长刀她看不见?就这么冲过来了?   一直以来春哥儿对女人没有什么接触,总以为女人是一种柔柔软软的很好欺负的动物,即便是在京兆府被小蛮欺骗,他也认为是小蛮动用了女人的天生本钱,让自己心神摇动的结果。   硕大的马蹄子就要踩到脑袋了,这个时候春哥儿忘记了先生说的话,抓小蛮的想法如何能敌得过逃命的想法,于是他就果断的向山脚扑了过去,眼看着骏马从身边呼啸而过,被石头颠碎的车轮呼啸着砸在脑袋边上,春哥儿只是抱住脑袋恐怖的大叫。   骏马撞在为首的彪形大汉的身上,强大的冲击力让他只能吐着血掉进路边的悬崖,传来一声悠长的惨叫。   其余的大汉纷纷躲避,躲避不及的不是被骏马活活踏死,就是被马车撞倒,发狂的战马拖着残破的马车继续向前狂奔,没过多久,连车带马就掉进了左面的悬崖……   这一切就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春哥儿拿开抱着脑袋的手看蜀道的时候,他真的很想哭……   五名从镖局高价雇佣的壮汉死了三个,伤了两个,这问题不大,最多赔点钱就是了,可是那个自己要抓的鬼女人却连人带车掉进了悬崖,尸首都找不回来。   先生对这个女人的执念很深,他一心想着要弄回一个香喷喷的美人儿回来陪自己去死,绝对不会要一堆碎肉睡在自己身边的。   趴在地上小心的把脑袋探出去,春哥儿眼前一阵阵的眩晕,这里的悬崖足足有五十丈高,偶尔有山风吹散了山涧里的迷雾就能清楚的看到两匹看不出形状的血肉和一堆破烂木头。   春哥儿翻了一个身,喃喃自语道:“我真的没想杀死你,等先生死了之后,你就去象征性的在他身边躺一躺就好,你那么漂亮,我真的没想杀死你!”   春哥儿此时的心情实在是没办法形容,就好像自己失手打碎了一件绝美的花瓶,就好像自己亲手烧毁了一幅绝世名画,就好像自己刚刚把美丽的仙鹤拿来煮了,就好像一朵开的正艳的牡丹刚刚被自己一脚踩进了淤泥里……   带着极度失落的心情,春哥儿用小刀子杀死了那两个腿部受伤的镖师,把他们全部推下了悬崖,并且把挡在路中央的石头也推下悬崖,免得后面过来的马车不小心撞到石头上,再次酿成惨剧!   按照师父的教导,他这个时候应该爬到悬崖底下去看看的,师父说过,想要确定敌人已经死了,那就要在看到敌人尸体的时候再捅三刀才成,可是春哥儿不忍心看到一堆美丽的碎肉,再加上悬崖实在是太高了,他也就放弃了这个想法,往回走了半里地之后,在一片小山坳里找到了六匹骏马,骑上其中的一匹,驱散了其余的五匹,泱泱的向蜀中小镇望喜镇走去。   自己从阴平古道吃了不少的苦头才赶到这个鬼女人的前面,想不到结果却是这样,自己一腔的绮梦都成了镜中花,水中月。   这是自己第一次主动出谋划策精心准备的一次行动,为此自己连续好几天都没有好好的睡过觉了,行动中的每一个细节都考虑的非常周到,甚至都考虑到了这个女人会自杀这回事。   每一个意外都有应对的策略,为了保证自己的策略是真实有效的,他甚至专门抓了一个女人做了实验,最后的结果是那个女人乖乖地接受了五个大汉的侮辱……   女人会下毒,会用小刀子,会用甜言蜜语,会用身体当做武器,谁会想到一个娇嫩的能掐出水的美人儿会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一样就那么直挺挺的冲过来。   春哥儿此时真的认为师父是一位高人,在他的策划下,公主府就像是一个建立在沙滩上的城堡,大浪袭来什么都剩不下了,即便是王怡永这位堂堂的吴国公主驸马,也被皇帝无情的下令自裁了,罪名就是薄待公主,他身后的王家,也被官差在一夜之间全部擒拿,一个都没有走掉,这样的安排不可能是临时做的决定,应该是皇帝早就做了一些应对,只要公主去世,就会立刻发动。   官府到现在都在寻找公主府重要的人物——王管家,认为王家大量的资财被这个奴才趁乱侵吞了,至于那个病怏怏的楚账房,没有人把他当做一回事。师父做事情总能做的很完美,到了自己才开始做事就乱成了一锅粥。   骏马驮着灰头土脸的春哥儿进了望喜镇,熟门熟路的走进一个不大的客栈里,隔着门就听见先生正在和那个看门的老苍头闲聊,声音虽然无力,却非常的稳定。   推开院子门,吕惠卿瞅了一眼春哥儿,就含笑朝老苍头拱手道:“家中还有一点小事,待我处理完了,我们再把酒言欢。”   老苍头见春哥儿灰头土脸的,知道长辈打算教训一下后生笑道:“年轻人不打磨不成器,不过也不要打磨的太狠了,免得打磨成一个什么都不敢做的胆小鬼。”   吕惠卿笑着拱手道:“多谢老丈提醒,龙某会小心的。”   等老苍头走出院子,春哥儿就关好了院门,推着先生坐的武侯车走进了屋子。   吕惠卿叹息道:“没有成功?”   春哥儿摇摇头道:“那个女人掉下悬崖摔死了……”   吕惠卿听春哥儿详细的说完事情的经过之后叹息道:“我现在已经肯定那个女人是云家的属下了,这是军队冲阵常用的法子,不是一般女人能做得出来的,绝望的女人或许会这样做,可是那需要逐渐的积累勇气。   而这个女人在电光火石之间就做出这样的决断,那需要在一瞬间就判断明白自己的处境,并且在一瞬间就要找出最好的解决办法,驱赶疯马无疑是一种好的赌博方式,如果车轮没有损坏,她说不定就能逃出生天,如果车轮损坏这种最坏的情形出现,她也能在第一时间借助骏马和马车大量的杀伤你的有生力量,从而为她绝地取胜创造条件。   我现在怀疑,那个女人没死,你真的应该去搜检一下那辆马车的,我说过的话你一定要牢牢地记住,那些经验都是经历血的教训之后才逐渐形成的,不可忘怀。”   春哥儿沉思了一阵子道:“马车冲过来的时候我闪开了,马车冲过去之后是我眼看着掉下悬崖的,只要她在车上绝无幸免的道理。”   吕惠卿点头道:“你疲倦了,我们就休息一天,明日继续向剑门进发,在前面继续等几天,看看这个女人会不会跟上来,如果她没有跟上来,我们就回东京,继续盯守,如果我死了,你记着帮我找到那些女人,杀死她们。”   小蛮当然没有死,用刀子插了骏马屁股之后她就跳车了,借着浓雾的掩护,小心的把身子藏在草丛里偷偷地看自己的马车到底能够给敌人造成多大的伤害。   结果让她很满意,敌人只剩下那个富家子一个人了,如果手里有轻弩,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家伙,只可惜那些东西都随着马车掉下悬崖了,算是那个小子命长。   开始的时候小蛮还以为这是那个富家子不甘心自己被欺骗,特意找上门来了,后来她看到富家子在熟练地清理现场的时候,就改变了自己最初的看法。   一个富家子在经历了这样的血腥事件之后,如果没有立刻转身狂奔逃离出事现场,这是不合理的。一个富家公子熟练地把匕首斜着刺进别人肋下三寸这也是不合理的,所以她就偷偷的跟在春哥儿身后,打算看看到底是谁想要对付自己。   来到望喜镇之后,确定了春哥儿的住处,她就撕破了自己的衣衫,在烂泥里面打了一个滚,找了一根别人扔掉不要的竹棍,从垃圾堆里找到了一个缺少了大半边的破碗,耐心的等身上的淤泥都干透之后,就一头窝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的,面前放了一个破碗。   不得不说望喜镇的人都是纯良的,小蛮躺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获得了两个饭团,三个铜子,一个老苍头见她衣衫单薄,甚至给了她一条满是补丁的破毯子。   小蛮要过饭,自然知道乞丐该是什么样子,狼吞虎咽的吃着饭团,一面不断地朝那个笑眯眯看着自己吃饭的老苍头道谢。 第19章 故人相见不胜唏嘘   人老了,话就多,主要是没有什么人喜欢听,老苍头在给了小蛮一张破毯子之后就认为这个小乞丐就有责任听自己唠叨。   “年轻就是好啊,只要身子骨强健总还是有机会的,不像我这个老头子,年纪大了就只剩下念想了。   吃不香,睡不着,早年间如果有一碗稀粥都能喝出宴席的滋味来,那时候什么都缺,尤其是吃的,庄户人家一年忙到头竟然糊弄不饱肚子,这几年日子好了,那些败家子给乞丐都是直接给饭团子……”   小蛮很累,她这时候只想盖着这个破毯子在别人的屋檐底下小睡一会,然后再去打听一下斜对面那家人的底细,这个糟老头子没完没了的絮叨,让她烦不胜烦。   “看到那家人了没有?老头子快死了,一个大男人挺着一个奇大无比的肚子躺在家里等死。小辈人拼死拼活的去外面刨食养活他,他还要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长辈模样。   知不知道啊,只要有小辈人愿意给动弹不了的长辈一口饭吃,一碗水喝,愿意在他死后披麻戴孝,这就是长辈人的福分……”   老苍头越说越是激动,这一点可能触动了他自家的隐私……   小蛮粗着嗓子道:“您说的在理,这家的长辈确实过分了,不过像您这样通达的长辈还真是罕见啊,那家人到底是什么人啊。”   老苍头欢喜的道:“老夫就是这样,看不到小辈人受苦,唉,见到了就喜欢张嘴说两句,那家人是前天才搬来的,天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家,看样子是读书人,只有两口人,家里是有点钱的,前几天还看见有好多仆人在伺候,今天一个都没看见……”   小蛮问了一句,老苍头就把春哥儿家的事情说了个一清二楚,连吕惠卿喜欢喝肉粥这种事情都没有放过。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老苍头心满意足的走了,并没有邀请小蛮去他家里吃饭,他只不过是闲得慌需要找一个人听他说话而已,如果找不到人,他即便是对着一只小狗也会说很长时间话的。   小蛮快速的检点了自己的记忆,没有发现自己和一个姓龙的有什么纠葛,春哥儿这个名字在大宋更是遍地都是,知道和不知道没有任何的区别。   但是小蛮非常的肯定一点,这个姓龙的认识自己,并且知道自己的隐私,从京兆府和春哥儿无意中认识直到蜀道上的埋伏,这些都是刻意而为之的。   这人不是官差,官差不会下手杀掉自己人,这些人也不是密谍司的人,密谍司的人不可能犯下这样明显的错误,她非常的想知道这第三方的人到底是谁。   望喜镇实在是太小了,星盘的势力还接触不到这里,不过官府在这里还是有势力存在的,一个镇子总有两个弓手存在,有弓手,就说明这里有弩弓,小蛮准备先弄到一架弩弓,然后再来找这家人的晦气。   通过一下午的聊天,小蛮已经知道弓手家在何方,眼看星星已经开始眨眼睛了,就悄悄地离开了那个屋檐。   小巷子里静的吓人,小蛮的脚步虽然轻,依旧招来了几声狗吠,从怀里掏出几个鸽子蛋大小的狗粮,剥开外面的油纸包逐一的弹进了那些院落,不长时间狗的叫声就消失了。   顺着墙边的榉树小蛮轻易地攀上了弓手家的屋顶,由于是赤着脚,她的脚步比猫的脚步还要轻盈。   屋子里还有灯光,有奇怪的声音传出来,小蛮轻啐了一口就掀开瓦片偷偷地看。   一个精壮的男人正在和一个妇人办事,两个人都很投入,而且毫不顾忌睡在一边的小孩子。   床头上放着一碗水,小蛮知道男人在办完事之后是个什么样子,于是一条缀着小银球的丝线从水碗的上面悄悄地垂了下来,紧接着一些无色无味的液体顺着丝线滑进了水碗……   小蛮收起了丝线,饶有兴致的观赏面前的活春宫。当男人低沉的声音传来的时候,小蛮合上瓦片,只留下一条细小的缝隙看他们会不会喝水。   女人赤裸裸的从床上爬起来,喝了一大口水之后就把手里的水碗递给男人,小蛮听到男人说喝完水之后再欢好一次的话鄙夷的摇摇头,喝了美人醉的人,莫说办事,能抬起一根手指头就算是运气。   果然,没有过多长时间,屋子里就有呼噜声传过来了。   小蛮来到了院子里,用手里的匕首满满的挪开门闩走了进去,屋子里充满了淫靡的味道,男人和女人相拥着睡得很死。   墙上就挂着一柄松了弦的强弩,这是一柄制式弓弩,和军队上的弩箭没法相比,但是这柄弓弩很明显被主人改造过,添加了望山和护手,只要抵在肩头就能准确的将弩箭激发。   小蛮只取了三支弩箭,多了也没有用,如果三支弩箭都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自己只有连夜逃跑了。   在弓手家里施行的这一套,在龙家哪里是行不通的,这些不过是江湖上的一些鸡鸣狗盗的玩意上不了大台面,想要对付他们,只有偷袭或者最突然的进攻,一个能欺骗到自己的年轻人,显然不是好对付的。   妇人的孩子醒了,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哇哇大哭,不到一岁的胖孩子怎么看怎么好看。   小蛮抱着孩子将男人搭在妻子乳房上的手掀开,小家伙立刻就欢喜的吮吸起来,小蛮背上弩弓,轻手轻脚的离开了弓手家。   没有助力器,小蛮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上好了弩弦,三条弩弦上好之后,她觉得自己的腿都在发抖。   吕惠卿最讨厌的就是睡觉,他自知时日不多了,就越发的拒绝睡觉,死了之后有的是时间睡觉,这是吕惠卿告诉春哥儿的。   看完了手上的文书,吕惠卿喝了一口茶水,见春哥儿已经睡着了,摇头笑笑,就看着窗外回忆自己的过去。   不知道去崖州的人能不能安顿好自己的家人,不过自己是下了大价钱的,对方又是百年老号,想来不会有什么差池,只是不知道自己的家人还有多少能够活到现在的。   想到这里吕惠卿低声的哭泣起来,努力地压抑着自己的呻吟,身体猛烈的抽动,用尽力气敲打着自己的胸膛……   自己生命中最后的时间应该用来解救家人,如何能浪费在毫无意义的复仇上?他忽然感觉自己的一且努力都是在自欺欺人,即便是证明向自己下手的人是云峥那有如何?   自己已经是罪囚,仅凭自己现在的力量去复仇那是在找死,努力了无数次,如今才算是摸到边缘而已。   死亡的阴影从来都不曾消退过,日渐鼓胀的肚皮随时随地的提醒着他生命即将消失。   “笃笃笃”外面传来敲门声。   春哥儿一轱辘坐起来,刀子已经抄在手里了。   吕惠卿叹息一声,示意春哥儿莫要惊惶,让他伺候自己穿衣,然后去开门迎客,既然人家找上门来了,躲避只会让人笑话。   春哥儿帮先生穿好衣衫,抱着他坐在轮车上,推着他就出了门,隐秘的身份从来都是吕惠卿最大的保护色,如今那层迷雾没有了,脆弱的吕惠卿只能听天由命。   月光下的小蛮美丽的就像是狐仙,身上虽然只穿着粗布衣裙,但是高高挽起的发髻,白净光滑的脖颈,高耸的胸膛,纤细的腰肢无不在散发着美女的光辉。   “夜半造访,实在失礼,小蛮给先生请安!”   看着盈盈下拜的小蛮,吕惠卿的胸膛起伏的厉害,久久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那个狂暴而邪恶的夜晚的回忆充斥了他的胸膛,就在那一夜自己从人变成了鬼!   “你没死?”春哥儿叫了起来,不知为什么他心中竟然隐隐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轻松。   不过他的眼珠子左右轱辘着瞅瞅继续道:“你的人手呢?让他们都出来吧,这里只有我们师徒。”   小蛮媚笑道:“妾身就是一个弱女子,哪里来的同伴。”   话音未落,一支弩箭就呼啸着从大树背后飞了出来牢牢地钉在春哥儿身边的门板上,弩箭的尾巴嗡嗡的颤抖着蛇一样的准备钻进门板里。   小蛮皱眉回头瞅了一眼弩箭出来的地方,重新换上笑脸道:“小女子就想知道先生为何会处心积虑的对付妾身这样一个弱女子。”   吕惠卿看看小蛮高高的云鬓,再低头看看自己干枯花白稀疏的头发感慨的道:“初见姑娘时,姑娘娇艳如花,我也是翩翩少年,再见姑娘的时候,姑娘美貌如昔,我却垂垂老朽矣。”   听了先生说的话,春哥儿吃惊极了,先生六十多岁了,这女子看样子连双十年华都没有,难道说她真的是狐仙一流可以驻颜有术?   就在他准备向前一步看得清楚些的时候,一柄石锤从门廊边上晃了出来,重重的敲在春哥儿的脑袋上,一下子就把他击倒在地。   吕惠卿探出手感受了一下春哥儿的鼻息,发现他只是被砸的晕过去了,就拱手笑道:“这样也好,我与姑娘谈论旧事,确实容不得他人干扰。” 第20章 剖腹观心吕惠卿   “吕惠卿见过阿蛮姑娘!”吕惠卿坐在轮车上拱手道。   “是你?你竟然没有死?”小蛮如同花蝴蝶一般绕着吕惠卿转了一圈之后吃惊的问道。   吕惠卿笑着扯开衣衫,露出枯瘦的胸膛指着上面斑驳的牙印笑道:“这是姑娘的杰作,难道你已经认不出来了?”   一个火折子亮了一下又快速的熄灭了,小蛮嗤嗤地笑道:“难得你能活到现在,当初姐姐信誓旦旦的告诉我一旦被血吸虫入侵,活不过一年的,姐姐一般不说假话,你是如何活到现在的?”   吕惠卿笑道:“你嘴里说的姐姐,莫非就是那位红衣夫人?你们姐妹确实是人间绝色,吕惠卿当时魂飞色授冒犯了夫人,有这样的劫难也是活该啊。”   小蛮正色道:“那一晚你表现得文质彬彬,礼仪也算是周到,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之间有仇怨,冲着你那一晚风流倜傥的表现,妾身就算是侍奉一晚并非不可接受的事情。”   吕惠卿长出了一口气道:“这就是了,这就是了,我总以为是自己粗鲁莽撞冒犯了夫人才会有这样的劫难,原来是夫人有心寻仇,吕惠卿自投罗网,这就怨不得旁人了。只是不知吕惠卿何时与红衣夫人结仇,结下什么样的冤仇导致夫人非要置我于人不人鬼不鬼的残酷境地?”   小蛮笑道:“不过是以彼之道还诸彼身而已,你诱骗和尚吃了有虫子的猪肉,让那些虫子吸食和尚的血肉,我们为何不能用一些奇怪的虫子来让它吸食你的精气神?此事是你开的头,不可过于抱怨。”   吕惠卿瞅着刚刚升起来的弯月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长叹一声道:“果然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吕惠卿心存恶毒,确实怨不得别人恶毒的对待自己,云峥手段高超,我终究是比他不过。   阿蛮姑娘,外面天寒露重,你我不如进屋一叙如何?说到底你是一个人来的,如今我也是一个人,看在我将要死去的份上,我们把酒言欢如何?少了酒总觉得少了一些趣味。”   小蛮见自己的把戏被拆穿了,就收起地上的丝线,最后来到大树背后,解开绑在机括上的丝线,抱着弩箭从大树背后走出来道:“深更半夜的,我一个小女子不好走进男人的房间,我们就在这里谈谈,只要解开你我之间的疑惑,也就到了你我生死相搏的时候了。”   话音未落,又一枝弩箭呼啸着飞了出去,将昏迷不醒的春哥儿牢牢地钉在地上,春哥儿痛的醒了过来,瞅了一眼自己腿上的弩箭,喉咙里咕哝一声又昏过去了。   吕惠卿担忧的瞅瞅春哥儿被弩箭钻透的膝盖怒道:“你如何要下手致人残废?”   小蛮笑道:“这家伙太会骗人,如果不给他留点记号,下回见面不好辨认。”   吕惠卿惊愕的道:“你没打算杀他?”   小蛮哧哧笑道:“我杀人从来都是有目的和代价的,随便杀人这种事情我还干不来。再说我有把握这家伙已经喜欢上我了,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杀一个喜欢我的人呢?   这样的人将来说不定还能有什么用处,姐姐常说不用的人都会用三遍,妾身觉得很有道理。”   “你把他弄成了残废,你以为……”   小蛮立刻截断吕惠卿的话道:“男女间的那点事不就是伤的越深,爱的就越是真切吗?不给他留下难以忘怀的伤害,天下的美女何其的多,他如何记得住我。   再说我把你害成这样,你还不是忘不掉我吗?”   吕惠卿长叹一声道:“果然是一个好道理,刚开始的时候我恨不得吃你肉,喝你血,后来果然就变成了蚀骨的相思,今日中午春哥儿告诉我你跌下悬崖摔死了。你可知道我的心中是如何的失落?”   小蛮见吕惠卿左顾右盼的到处乱看,就笑道:“别看了,在敲你家门之前,我已经把附近的每一寸土地都踩了一遍,为了能够放心谈话,我连狗都迷昏了,你选的这片地方非常的偏僻,所以你即便是喊破了喉咙也没人来救你。   刚才是你问我,现在就轮到我问你了,你问的话我没有隐瞒,我问你的话,你是否也能说实话?我不想对你用刑,担心一用刑你就会立刻死掉。”   吕惠卿懒懒的道:“到了我这个份上,生和死确实没有多大的区别了,知道我最想干的事情是什么吗?就是找一把刀子豁开自己的大肚皮,看看里面到底都是些什么。   早活的不耐烦了,有什么话就赶快问,如今知道了答案,我想要剖开肚子的愿望更加强烈了。”   小蛮同情的看着他硕大的肚皮道:“你是如何活到现在的?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简单,刚开始的时候,每日砒霜一分和着蜜糖服下,后来一分砒霜不够用了,就用两分,再难受也只能用这么多,绝对不能超过三分,过了这个量就会毒死自己。   后来砒霜没什么用处了,就发现蝎子和蜈蚣的毒液好像不错,于是就开始活吃蝎子和蜈蚣,法子就是把蝎子和蜈蚣在酒里泡醉了,然后吞下去,就像吃醉虾一般。   再后来你会发现自己的身体感受不到疼痛了,于是为了活命就只好努力的吃饭,每顿饭都吃两大碗,什么好吃什么,小蛮姑娘,你可能不知道,硬吃饭比吃蝎子和蜈蚣还要来的痛苦。   最近无论我怎么努力都吃不下去饭了,每日里靠一点米油来吊命,如果你不来,我很可能会死在蜀道上,小蛮姑娘,谢谢你让我在临死前能够见到你。”   小蛮点点头道:“确实不容易,这些年你都在干什么?你是怎么发现我的?我从不喜欢出门的。”   吕惠卿笑道:“这些年都在干什么?无非是在逃命,杀人,害人,蛊惑人,欺骗人,谋害人,看别人家高朋满座,看别人家高楼塌掉,最后为自己谋取一点微不足道的利益罢了。   至于怎么发现你的,那是上天有眼,在东京的时候我买下了一间小院子,就在蜀中商人薛大郎家的隔壁,我听见你在唱”这边走,那边走只是寻花柳……   你的声音我怎么可能忘记啊,只可惜当时春哥儿不在,我连滚带爬的来到院门处趴在门缝里往外看,正好看见你离开了。   我一个病入膏肓的人如何去搜寻你,但是我断定你一定会在近期离开东京城的,我让人搜集了一些消息,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蜀中商行杀了薛大郎,并且从中看到蜀中商行和淑妃娘娘并不是一条道上跑的车,而蜀中商行和云家却是息息相关,所以我断定云家不准备帮助淑妃,是在把自己往外摘,这个时候你是不能留在东京的,你不去蜀中又能去那里呢?   我果然在南熏门外等到了你……”   小蛮的俏脸变得一丝血色都没有了,咬着牙问道:“你将这个消息扩散了吗?”   吕惠卿大笑道:“当然扩散了,即便是不知道你们是云峥的属下,我和云峥也早就是仇人了,早在他牛气冲天的站在雨巷里警告我好好做人的时候,我们就是生死仇敌了。   如今手里有了对云峥不利的消息,我如何会捂在手里不拿出来,更何况这事最妙的地方是不需要什么证据,只要能编的自圆其说就成了,所以我特意编写了一部故事,你知道我是出身国子监的,编故事自然是小菜一碟,故事是讲述商家恩怨的,最重要的是我把实情穿插在故事里面了,只要是有点脑子的都能听出来是在说薛家。   我担心街坊之间传话传的变形,特意找了一些说书人,发钱给他们要他们在酒楼客栈里给别人讲这个故事,我离开的时候已经展开了,听说效果不错。   我在想一旦那个有儿子的淑妃娘娘知道云家不但不帮她,反而处处阻碍她,不知会如何对待云家,哈哈哈,京城里风云激荡,一个吴国公主府的事情就能看的出来皇帝快死了,云家以后想风光,做梦去吧,得罪了未来的皇帝这是一个死结,除非云峥造反,哈哈哈哈,到时候不管云家胜出,还是皇族胜出,都会杀的人头滚滚,遍地烽烟,真是痛快啊!”   吕惠卿见小蛮准备扣动机括,冲着小蛮摆摆手,从怀里掏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刀子,就拼尽全力想自己的肚子割了下去……   小蛮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这家伙真的想要剖开自己的肚子,这不是一句玩笑话,眼看着锋利的刀子如同裁布破开了青筋暴跳的肚皮,里面的内脏没了肚皮的约束一下子就爆了出来。   吕惠卿一刀割断自己和那些脏腑的联系,身子靠在轮车的后背上,整个人似乎都轻松了下来,就那样睁大了眼睛幸福的看着天上的残月,逐渐没了呼吸……   天亮之后,老苍头第一个发现了躺在轮车上惨不忍睹的吕惠卿,立刻就报了官,官府看过之后认为是这位龙先生自戕身亡了,由于找不到他身边的年轻人,官府就把他的尸体收拾了一下,找了一堆柴火烧成了飞灰……   从此以后老苍头有了一个永恒的话题,那就是不能太苛刻的对待愿意供养自己的晚辈…… 第21章 我心安处是故乡   蜀中的青山足够宽容,能够埋下时间最污秽的灵魂和身躯,随着时间的推移,善忘的人们总会忘记那些不愉快的回忆。   老苍头精辟的人生道理最终也会蜕变成一种毫无意义的唠叨。   一头熊在山岭间狼狈的逃窜,在它的背后有猎人在紧紧地追赶,它的屁股上还插着两支羽箭,不断地发出恐怖的咆哮,却不能吓住身后的猎人。   它跑的并不快,如果它愿意抛弃自己身边的两只幼崽,立刻就能快速的逃离危险,在陡峭的山地上,人这种生物还不能撵上它的步伐。   前面出现了一个缓坡,母熊迅速的抱住自己的脑袋把身躯团成一个大肉球,两只小熊也学着母亲的样子把自己团成肉球,一家三口就像三个滚动的黑色石头顺着长长的坡地就滚落了下来……   缓坡很长,角度也很好,一大两小三只熊滚得非常愉快,等到势能消退之后,头昏脑胀的黑熊母亲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来不及寻找自己的孩子就挥舞着爪子声嘶力竭的大声咆哮着显示自己的。   在它的周围站立了很多的人,这些人手里都拿着恐怖的武器,张着嘴巴狞笑着围拢过来。   母熊甚至都来不及做多余的动作,一张渔网就落了下来,渔网上的尖刺刺进了它的皮肉,让它挣脱不得。   两只小熊嗷嗷的叫着努力地想要钻进渔网,只有回到母亲的身边,它们才能感到安全。   母熊挣扎了很久,最终还是停止了挣扎,从渔网的窟窿眼里探出舌头舔舐其中的一头小熊。   为首的光头武士,早就做好了准备,手里的长矛已经找了落点,只要刺进母熊的眼睛,就能获得一张非常完整的熊皮。   “住手!”   一个衣衫华丽的妇人从马车上走了下来,不大功夫在她的身后就站满了大大小小的妇人。   陆轻盈对冒然闯进云家车队的这一家三口很是好奇,当她看到母熊眼睛里流露出的哀求之意,立刻就朝为首的光头武士张嘴骂道:“人家三口之家好好的过个路,怎么就把人家擒住了?”   光头武士无辜的摇摇头打算辩解一下,不小心瞅见了妇人大开的马车门里露出的半张油光水滑的熊皮立刻拱手道:“夫人,我只是担心这畜生会伤到您。”   秦国已经被黑熊母子的舔犊之情感动的珠泪盈盈,尖声道:“赶快松开,快点!”   陆轻盈摇手制止了愤怒的秦国,瞅着黑熊屁股上的两支已经钻进肌肉的断箭道:“怪可怜的,梁辑,帮黑熊治伤,给它们一点吃的,就让离去吧,瘦成这个样子真是可怜……”   动物对杀气的感觉是最灵敏的,黑熊母亲一动不动的任由那些人帮自己拔掉屁股上的断箭,去掉盖在身上的渔网。   刚刚恢复了自由身,母熊就站立了起来,继续挥动自己的爪子咆哮的更加厉害。   光头武士瞅瞅咆哮的母熊,挡在熊和女眷中间,一个家将笑嘻嘻的扔过来半只羊砸在母熊的身上。母熊咆哮着把羊肉撕成了碎片,它脚下的小熊却乘机大口的撕咬起地上的散落的肉块。   一个年长的家将笑道:“现如今已经是冬天了,狗熊这时候就该找个树洞冬眠才对,看它屁股上箭就知道它们是被从树洞里赶出来的。   冬天到来的时候,小熊至少应该有百十斤重才能熬过这个冬天,这两只熊崽子还不到三十斤,怎么也熬不过冬天的。”   陆轻盈道:“为何她的崽子这么小?我听侯爷说过这些野物的生育时间都是严格遵循食物丰沛与否这个原则的。小熊这么小,就说明他们是在夏日里出生的。按照侯爷说的原则,他们应该出生在春日才对。”   老家将笑道:“侯爷说的极是,狗熊是在一二月份产子,开始的时候只靠母乳生存,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小熊也就能跟随母熊到处寻找吃的,这两只熊之所以这么小,是因为母熊在一二月份产的崽子死掉了,所以重新产的崽子才会这么小。”   陆轻盈笑道:“原来如此,这头熊怪不容易的,就多给它一点吃的吧,算是我们回到老家给它的见面礼。”   饥饿的母熊咆哮了一阵子发现没人理睬自己,到底经受不住食物的诱惑,找了一块大的羊肉,用爪子按着撕咬起来。   秦国和腊肉抱着云落落笑嘻嘻的不断地往狗熊身上投掷食物,云落落连自己最喜欢的糕饼都扔给小熊了,眼看着小熊在食物的吸引下离自己越来越近,秦国小心翼翼的摸了一把小熊的耳朵,就像小鹿一般的跳开了。   老家将见秦国她们喜欢小熊就朝陆轻盈拱手道:“夫人,末将见公主和小姐喜欢小熊,不如我们就把它当玩意养起来,小熊长大之后也就没了野性,只要剪掉指甲,陪女眷孩子们玩耍最好不过了,不过这头母熊是必须要杀掉的。”   陆轻盈摇摇头道:“不成,杀母夺子是大罪孽,不论是人还是野物都是如此,秦国,和小姐不能为了自己欢快,就在无意中犯下大罪孽,得不偿失啊。”   老家将连连点头道:“夫人说的是。”   就在云家人高兴地围着贪吃的狗熊戏耍的时候,山道上有急促的马蹄声传了过来,听声音还不是一两骑。   梁辑瞅瞅四周的家将,家将们很自然的做好了准备,刀子和强弩已经处在最佳的位置上,一旦发现不妥就会迅速发动,这也就是在蜀中,如果在其它地方,他们甚至会提前发动进攻,把来人拿下再说。   半山腰里飘起了一片绿色的云,这片云彩是被战马驮着飞奔的,一些绿衣女子披着绿色的斗篷在山道上奔驰……   陆轻盈微微的皱着眉头,葛秋烟面露笑意,秦国张大了嘴巴,云落落手舞足蹈,只有狗熊夫人忙着吃东西不予理睬。   陆轻盈对这些梳着高高的发髻,脸上文着青色图案的自梳女半点好感都没有,甲子营里的光混汉成群结队的,这些女人偏偏要弄什么自梳,在她看来,这些活的没有任何意义的女人连正在吃肉的那个母熊都不如,人家好歹还有两个小熊崽子傍身。   于是她不理睬那些飞奔过来的女子,指着正在舔熊掌上肉沫子的母熊对梁辑道:“招呼客人,没见人家已经把饭吃完了?云家管不起客人的饭吗?”   秦国腻到陆轻盈的身边摇着大嫂的手指着那些自梳女道:“大嫂,您看那些女人,她们骑马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陆轻盈最讨厌自家的人跟那些自梳女学,听了秦国的话柳眉倒竖怒道:“喜欢骑马到了豆沙关去找猴子憨牛还是找你小嫂教你都成,要是看到你和那些自梳女搞在一起,小心家法!”   秦国的脸立刻就垮了下来,葛秋烟小声的道:“夫人发疯了,她想的事情和我们想的事情不一样,我们过得痛快就行,她要考虑一大家子的事情。   咱们云家越发的大了,从吃喝拉撒到对外应酬,再到男婚女嫁都是她的事情,甲子营男丁多,闺女又不能都从自家娶,她看到一大群发誓不嫁人,嫁给神灵的女人自然就会来气。   别理她,等到了豆沙寨子,她就没时间管我们了,到时候我带你去后山抓豹子,去蒸笼峡洗温泉,去白云山上香拜佛,去豆沙关淘换天竺宝贝,有意思的事情多了,留她一个人处理干不完的家事。”   云落落就在葛秋烟的脚下不小心听到了这么多有趣的事情,立刻就抱着葛秋烟的腿也要求去抓豹子,早就听二叔说过,坏豹子差点咬伤爹爹,这个仇无论如何也要报。   秦国被葛秋烟说的眉花眼笑的,抱起云落落坚定地道:“到了寨子一定要好好的骑马练习射箭,一起抓到坏豹子。”   因为不受女主人待见,那些前来迎接云家车队的女子没有得到什么好脸色,倒是那些赶狗熊出了林子的猎户得到了云家一锭银子的补偿,大户人家就是这么蠢,猎户们认准了这三只狗熊,想等过些日子就把这三只狗熊抓起来,送到云家说不定还能再换一锭银子,如果运气好的话,这个活计可以一直干下去,云家也总有机会显示自己的仁慈之心。   三只狗熊吃的肚子鼓鼓的,两只小熊在母熊的带领下扭着肥硕的屁股一扭一扭的进了林子,母熊没有任何的留恋,两只小熊因为吃了带蜂蜜的糕饼有些不愿意走,母熊嚎了一嗓子,两只小熊立刻就乖乖地跟着母亲消失在低矮的灌木丛里。   陆轻盈回到马车上,看到丈夫依旧睡得人事不省,这么大的动静也没有惊扰他的美梦这实在是太难得了,给丈夫盖好毯子,瞅着窗外飘渺的白云,不由得笑了出来。   夫君总说“我心安处是故乡。”虽然不知道这句话的出处,但是意境还是很美的,这里的青山青的纯粹,白云白的纯洁,人的心底也该是一尘不染的吧。 第22章 归家   故乡是每个人梦里的神仙地!   这里的食物最好吃,这里的水最甘甜,这里的人最淳朴,这里的鲜花最娇艳,如果可能,这里的猪都长着一张大大的笑脸。   云峥很久都没有这样痛快的睡觉了,嗅着湿润的风,梦里的自己正在自由的翱翔,碧绿的大地似乎看不到尽头,那里的每一株草都在快活的摇动。   “豆腐,煎豆腐哎——”   一道熟悉的叫卖声一下子就把云峥从最深沉的梦里捞了出来。他抽抽鼻子,不顾陆轻盈惊讶的目光,一下子就从马车上蹿了下来,张嘴就道:“老脏头,给我十块豆腐,先把手擦干净再弄!”   烤豆腐的老头子抬头瞅瞅云峥,看了半天才认出来怒喝道:“走远,老头子的豆腐就是不卖给你。”   云峥撸起袖子叫骂道:“你脏还不许人说,再说不相干的话老子就砸了你的摊子。”   陆轻盈和葛秋烟已经笑得不成了,抱在一起只知道往外吐气,不知道吸气,头一回见自己战无不胜的夫君遭受这样的冷落。   云二倒是不讲究,给了脏老头一个大大的笑容就坐在对面搓着手等老脏头烤豆腐,油煎的豆腐他不喜欢,就是喜欢那种用炭火慢慢烘烤好的毛豆腐。   老头子笑呵呵的给云二烤豆腐,这个小伙子长得英俊,笑容看着也舒坦,不像那个混账凶神恶煞的。   “从小就喜欢吃您烤的豆腐,在东京的时候腊肉做了几次,总是没有您做的好吃。”   老头子抬头看看跳着走过来的腊肉大笑道:“小女女还想偷老汉的配方,哈哈哈,不成吧?这毛豆腐离了这里的水到哪都不香!”   腊肉看着不断冒泡散发热气的烤豆腐馋涎欲滴,端着一个小盘子就在旁边等候,秦国自持身份还做不出当街吃东西的举动。   老头子烤好了一大盘子,云峥劈手夺了过来,扔了几枚铜钱就骂骂咧咧的往马车那边走,老头子也不气恼,看在云峥多给钱的份上不打算生一些闲气。   云峥走近马车,朝老婆们晃晃自己手里的豆腐道:“老家伙还是那么脏,你们肠胃娇嫩就不要吃了。”   说完就用竹签子挑起一块热豆腐塞嘴里,烫的龇牙咧嘴的。   马车进了豆沙关,云峥就不情愿走路了,如今这座城关大了足足三倍有余,街道两边都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商铺,十几个掌柜的身穿青衣恭恭敬敬的站在店铺门口等候主家的到来。   云峥自然是不会理睬这些的,往日的刘都头,如今的刘县令刘喜早早的弯着腰站在一个青石堆砌的状元牌坊等候云峥的到来。   云峥端着半盘子烤豆腐一边吃一边走到刘都头身边道:“不错啊,刘头,豆沙关在你治下算是大变样了,这才七八年的功夫啊。”   刘县令连忙摆手道:“侯爷这是要愧杀下官了,要不是有您大力支持,豆沙关如何会有今日的模样。”   云峥往嘴里塞了一块豆腐上下打量一下刘都头,这家伙的变化很大,往日的草莽气息已经完全不见了,挺着一个腐败的肚子倒是有了几分县令的模样。   没有穿官服出来迎接,对这一点云峥很是满意,把手里的豆腐盘子塞刘都头手里道:“吃啊,跟我客气什么,看你没穿官服这就是没把我当外人看待,好啊,当年一起吃猪肠子的那股子热络劲又回来了。”   刘都头战战兢兢的往嘴里扔了一块豆腐吞了下去,赔着笑脸道:“侯爷劳苦功高,如今荣归故里,下官在杏花楼特意准备了一点薄酒,还请侯爷赏光。”   云峥大笑着拍拍刘都头的肩膀道:“谁说是荣归故里,是被人家撵回来的,自家人说什么虚话,杏花楼的酒宴我就不去了,免得给你小老婆增加麻烦,回到了豆沙关,我就一心想要回到豆沙寨去,真是一刻都等不及啊。”   刘都头叹息道:“下官不管九重天上有什么风云,咱们豆沙县这片地方还是侯爷您说了算。”   云峥点点头道:“有这份心就足够了,其实这些年有些委屈你,以你的功绩早就该升迁了,是我强行把你按在豆沙县当一个七品知县,委屈了。”   刘都头嘿嘿笑道:“六品了,下官的品秩如今是正六品,豆沙县如今可是丁户两万的大县,每年交纳的税赋仅次于成都和泸州,如果下官能够多吸引一些山民下山,一旦豆沙关的人口增长到三万户,到时候豆沙县自然会成为府治,嘿嘿,下官就是名副其实的知府了。   至于侯爷说去外地为官,下官想都没有想过,就打算留在豆沙县当县令,一步步的看着名不见经传的豆沙县成为西南的重镇。”   云峥笑道:“官当大了,眼界也变宽了,这是好事情,宁做鸡头不为凤尾的道理看样子你是明白的。   朝廷给你旨意你应该已经接到了,也知道了我的来意,从即刻起,立即修建蒸笼峡军营,我预备在那里建立自己的白虎节堂,明年开春,我的军队就要进驻蒸笼峡,同时接手元山大营。   我现在问你,豆沙关军营是否已经修建完毕?”   刘都头连忙道:“已经修建完毕了,就在白云山脚下,成都府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武械库,火药库,粮库,辎重库全部修建完成,六天前成都府的物资已经全部入库了,请侯爷查验。”   云峥喊来了赵旉和赵延年,同时命令梁辑和彭九老虎,豹子,勃勃也跟着入驻军营,苏轼和云二负责检验成都府的物资,同时宣告那些皇族子弟可以休整十天,十天后将要开始下一步的军事训练。   队伍中欢声雷动,刘县令亲自带着他们向军营走去,云峥则带着家眷出了豆沙关,沿着那条熟悉的大路去了豆沙寨。   变化不大,泥土路变成了青石板路,道路边上还特意修建了引水渠,从山上流下来的泉水顺着引水渠最后汇进了一个巨大的山塘。   站在半山腰上就看到了那个让云峥魂牵梦萦的小村庄,云峥在半山腰停了下来,和陆轻盈坐在马车上瞅着山脚下的村寨。   这里是如此的静谧……   云峥抬手指着寨子里一栋最耀眼的砖瓦建筑对陆轻盈说:“那里就是咱家,是我赚到第一笔大钱之后找人修建的,更多的时候被当做学堂来用的,瓦房的后面本来还有一座竹楼,可惜在去年的时候竹楼倒塌了,老族长就做主在那里起了一栋小楼,知道我不喜欢竹楼,就特意修建成了木楼,是全寨子的人出工修建的,一个外人都没用。   对面的山上还有咱家的一亩多地,我以前在那里种了一些青稞,长得不错,每年总能收获六百斤青稞,知道不,就这个产量,让老族长恨不得把咱家的地每个土坷垃都敲碎瞅瞅……   那时候腊肉还在竹楼里养了蚕,竹楼底下养了牛,还有两口猪,到了春蚕吐丝结茧的日子,每家每户都睡不成觉,大家都聚在一起相互帮忙,要不然就抽不出好的丝线……”   陆轻盈站在夫君身边默默地听他讲述,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这是丈夫的幸福,也是她的幸福。   她挽住丈夫的手笑道:“我们回家去!”   云峥笑道:“确实该回去了。”   首先走进了一大片桑林,这里的桑树都长得极其高大,冬日里的桑树没有叶片,只剩下一些干枯的树枝刺向天空。   桑树上见不到采桑女的身影,自然就听不见她们的笑声,桑树下的木桥变成了结实的石桥而且还离开了原来的位置,这让云峥有些遗憾。   “以前的时候啊,站在木桥上就能看见桑树上采桑女白花花的大腿……”   “啐!”陆轻盈毫不犹豫的鄙视之。   一个骨骼粗大,满头白发的老汉坐在寨子的高墙外面,远远地看到云峥过来了,想要站起来,不知为何又坐了下去。   云峥快走两步来到老人面前双膝跪地道:“豆沙寨男丁云峥回来了。”   老汉点点头,颤抖着手扶起同样跪地的陆轻盈上下打量一下道:“瘦,模样好看,就是不好生养。”   陆轻盈笑道:“老族长万安,媳妇已经为云家生养了两个孩子,一儿一女,都长得健壮活泼。”   “虎头和丑丫在哪?抱过来给我看看。”老族长似乎这时候才想起来云峥还跪在那里,让他起身去吧孩子领过来。   葛秋烟带着三个孩子连忙走过来,老族长一张毫无表情的脸顿时就笑开了花,轮流抱着三个孩子不撒手,回头对云峥道:“看清楚,这才是宝贝,每年总是送些没用处的钱粮回来有个屁用,寨子里的人都有手有脚,即便是没你给的那些接济也饿不死。”   云峥连忙躬身认错。   老族长叹息一声道:“寨子里的人口多了,可是留在寨子里的人却少了,就剩下我们一群老不死的还守着偌大的一个寨子。   臭小子,你怎么才回来啊!”   老族长说着话,浑浊的老泪顺着雪白的胡须滚滚而落。 第23章 古今没区别   流过眼泪,发泄过怨气的老族长拉着云峥的手再也没有松开过……   呼喝一声之后,族长的权威立刻就得到了展现,寨子里的人迅速的出现在寨子口。   瘸子穿着一身不是很合体的员外服笑着对云峥说:“族长说了,你这一次要是再不回来,那就等他死了你再来。”   云峥笑道:“瘸叔,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您这一身新打扮可是想给我再娶一房婶婶?”   石匠笑骂道:“瘸子不瘸那是要上天的,自打他有了几个臭钱,就学着城里的人喝酒听曲,一个月要是不去一趟杏花楼就不舒坦,家里活计全撂给婆娘娃,自己吊着手屁事都不干……”   云峥和陆轻盈,以及云二全被老族长拖到他家里去了,其余下人就开始安置家当,这一次从东京,成都带回来的东西很多,瞅着无数的箱笼进了屋子,老族长开心极了,这才是准备久居的架势。   砖瓦房里有火塘,这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房梁都已经被烟火熏成了古铜色,丝毫看不出来这是一栋新建的房子。   还是老习惯,火塘上方挂着七八串子熏肉,只要火塘里有火,屋子里就充满了熏肉的香味。   木制的地板被擦得油光锃亮,脱掉鞋子坐在上面,不一会就有丝丝的暖意传过来,地板底下竟然还有地龙。   “自打听到你要回来的消息,老族长就高兴地睡不着觉,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看南山,看了一天你不回来,看了两天你还不回来,看了十天之后老族长就生气了……”   老族长笑呵呵的瞅着满屋子的人,要他们全部坐下,自己双腿夹住一个陶制的擂钵,抓一把绿茶放入钵内,握一根半米长的擂棍,频频舂捣、旋转。边擂边不断地给擂钵内添些芝麻、花生仁、香草、黄花、香树叶、牵藤草。待钵中的东西捣成碎泥,茶便擂好了。然后,用一把捞瓢筛滤擂过的茶,投入铜壶,加水煮沸,一时满堂飘香。   云峥最喜欢喝老族长制作的擂茶,喝了一碗是不够的,老族长见云峥痛快的喝了一大碗,还在继续要,满是皱纹的脸上笑开了花,至于陆轻盈她们是不是喜欢喝,他是不在意的。   云二也喜欢喝,当他骄傲的告诉老族长自己是国子监的监生,还是将作监的官员,最后还娶了公主之后,云峥这种破烂侯爷废材大将军什么的立刻就没人理睬了,哪里有娶了公主的云二厉害。   男人们全部在问皇家公主到底美成了什么样子,皇家婚礼的场面到底有多大?女人们一窝蜂的就出门去看皇家公主是不是真的像天仙一样,是不是穿着金丝织成的衣服……   秦国很美,衣服也穿得极为华丽,但是坐在地上发抖哭泣就把所有的美丽都给糟蹋了。   葛秋烟身上缠着一条胳膊粗的花花绿绿的蟒蛇,嘴巴张的老大,吐着信子似乎要咬葛秋烟。   葛秋烟一脸无奈的站在那里,任由该死的看家蛇在自己的身上游来游去的亲昵,见吓到了秦国,这才用力把这畜生从自己身上撕下来,拿脚踢着要它快滚。   云三汪汪的叫着帮秦国喝骂看家蛇,结果被人家一尾巴就给拍到一边去了。   “看家蛇?”秦国好不容易止住了哭泣。   “是啊,家里老鼠多,要是没有看家蛇,老鼠一晚上就能把衣衫啦,粮食啦都给祸害光。”   “老鼠?”秦国尖叫一声就死死地抱着葛秋烟不松手。   寨子里的妇人们充分见识了皇家公主的娇气,几个同样年纪的采桑女嘴里丝丝的叫两声,立刻就有好多看家蛇从各自驻守的房子里游出来,最大的有一丈多长。   秦国被吓唬的已经不会哭泣了,尖叫一声就冲进老族长的屋子里,不管屋子里是不是有人,抱着云二就放声大哭。   老族长的黑脸顿时就变得更黑了,站在窗口喝骂了几声,那些采桑女嘻嘻哈哈的笑着就去帮云家归置东西。   “看家蛇就不伤人,从没听说谁家的看家蛇伤过人,除非饿极了会偷吃一两只鸡……”   云二背着树袋熊一样攀在自己身上的秦国从屋子里出来,不断地安慰她,还指着正在教训看家蛇的腊肉又对秦国道:“你不知道吧?这里的夏天很热,我小时候最喜欢抱着看家蛇睡觉,凉飕飕的,比竹夫人还管用。”   女孩子怕蛇这是天性,云二能看出看家蛇的憨厚来,秦国却很自然的认为这东西非常的邪恶。   腊肉在看家蛇的脖子上绑了一条丝带,牵着看家蛇走到秦国身边道:“公主,咱家的看家蛇很乖的,还是一条母蛇,咱们这一带蛇虫毒物多,如果家里没有看家蛇可不成,您不知道,家里有看家蛇,连苍蝇蚊子都会少很多,您摸摸看,它在跟您打招呼呢……”   “哇。”秦国哭的撕心裂肺……   老族长担忧的瞅着外面,要是公主不喜欢看家蛇,这如何是好。   云峥吃着新炸好的油饼慢条斯理的道:“咱家的媳妇总要适应咱家的环境的,轻盈以前也不适应,后来不也好好的?您不用关心,秦国从小在深宫里长大,不食人间烟火的娇生惯养,现在年纪大了,总要适应外面生活的,过几天就好了。”   老族长点点头道:“云二已经长大了,该喝黑虎酒了,你媳妇也要喝,十五月圆的时候我就把黑虎神请出来,喝了黑虎酒就有了神灵保佑,公主喝了黑虎酒就是咱们寨子里的媳妇,就不怕看家蛇了。   你这次回来到底能住多久?你家如今人口多了,地也要多分一些,如今北山向阳坡上的田地多得是,开春就要侍弄田地了。   要是住的久,就把田地分了,如果住几天就离开就不要费那个功夫了。”   云峥笑道:“我这一次回来其实是领了皇命回来,率军驻守元山大营,还准备在蒸笼峡一带修建军营,豆沙关的驻军也在我的管辖之下,我估计最少要在豆沙关停留三年之久。”   老族长明显的松了一口气,哈哈笑道:“这就好,这就好,明日老夫就给你家划地,这几年寨子里出去的人多,回来的人少,苍耳这个混账东西把小鼠接到成都府去了,把他老婆留在这里照顾老夫,他以为老夫看不出来?   他这是嫌弃自己的老婆蠢笨,不愿意接出去,打着为家里谋家业的借口在外面娶了小的,我已经去信告诉他了,他要是敢看不起家里的发妻,老夫就杀到成都府砸烂他的坛坛罐罐,要他也没有好日子过。”   说到这里斜着眼睛瞅了云峥一眼又道:“和你出去的那几个都是混账东西,没一个好的。”   陆轻盈笑道:“您老人家其实也该去成都府的,苍耳叔在成都府哪里已经置办下了三百多亩上好的田地,桑田也有几十亩,新盖的宅子就在云府的边上,足足两进的院子,按媳妇的说法,您就该带着苍奶奶和苍婶婶去那里住,当面看着才好。”   老族长苍凉地笑道:“傻孩子啊,人家就是不愿意听我唠叨才去了成都府那么远的地方,要不然在豆沙寨他同样可以当他的大财主。   人离乡贱,老夫喝惯了这里的山泉水,还是不去那里了,他老婆留在老夫身边还有好日子过,要不然就她那副样子,去了城里也只会是一个被折腾的下场。   苍老成家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带着媳妇去了成都府,没过几天就回来了,破口大骂自己的儿子不是个东西,什么都听那个狐狸精的,活的一点都不像山里人。”   云峥皱眉道:“苍成敢对老人不孝?”   老族长摇头道:“他还没这个狗胆,那个小媳妇对苍老成也不敢不敬,苍老成就是看不惯他儿子那副德行,一点骨气都没有……”   听老族长和其余的族老絮絮叨叨了一下午,眼看着日头就要落山了,长街宴已经准备好了。   还是老规矩,云家的人从头吃到尾,吃一家就送一家礼物,如今的豆沙寨早就不是吃糠咽菜的时候了,每家准备的菜肴非常的丰盛,粗瓷大碗也换成了比较精致的瓷器。   云峥抱着儿子不断地吃喝,不断地道谢,不断地寒暄,这一餐足足吃到了月上中天,众人这才醉醺醺的回自己家睡觉。   云家人自然是吃多了,连一向胃口很小的秦国也吃多了,那手帕掩着嘴不断地打饱嗝。   喝了消食化积的山楂水,一家人坐在瓦房里的大炕上等待食物消化之后去入睡,三个孩子已经睡着了,陆轻盈叹息一声道:“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啊,夫君和二叔真是吃苦了。”   云峥笑道:“这话就不对,勋贵家里难道尽处棒槌?到如今你还没有看出来吗?教育实在是太重要了,勋贵家族占据着大部分教育资源,所以你看看那些勋贵之家的子弟,拎出来一个就比一般的农家子弟强,之所以会有膏粱子弟的说法,纯粹是因为那样的子弟太少的缘故,所以才会让世人惊讶。” 第24章 赵祯的控制力   寒门子弟出现一两个就算是惊才绝艳了,大宋高官中寒门子弟没有几个,读书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   农家十三四岁的孩子早就是家里的重要劳力了,不是在农田里耕作,就是在什么地方学手艺,正是长心思的年纪,哪来的功夫坐在学堂里跟先生做学问?   和陆轻盈谈这些事情非常的无聊,云落落和云芊芊,以及云霆三个孩子都不喜欢听,云落落一点都不怕蛇,领着弟妹和看家蛇在炕上玩的不亦乐乎。   秦国好不容易不太怕这个冷冰冰的东西了,见到云落落抱着蛇头在炕上翻滚还是吓得面色苍白。   陆轻盈皱眉呵斥了一声,随手敲敲蛇脑袋,看家蛇就乖乖地游到房梁上去了,露出脑袋朝下看,不大功夫一个不值钱的铜发簪就从梁上掉了下来,这是看家蛇的贿赂。   秦国对陆轻盈的威严佩服极了。   “贼性不改!”葛秋烟翻翻眼睛咒骂了一声,以前在成都府的时候,看家蛇没少偷自己的首饰送给陆轻盈。   “以后看好你的首饰,家里有贼偷!”葛秋烟指指房梁上的看家蛇给秦国传授经验。   陆轻盈捡起那个亮晶晶的铜簪子在自己脑袋上插了一下,摇晃两下脑袋,觉得这东西不如金子的重,不压头,就随手给了腊肉。   “明天去寨子里问问,是谁丢的还人家。夫君,早点睡吧,这里的夜猫子叫的渗人。”   腊肉听夫人这样说,赶紧起身铺床,云二带着秦国也就离开了,两个孩子躺在中间,陆轻盈和云峥各睡一头,孩子们的房间还没有仔细的拿熏香熏过,被虫蚁咬了就不好了。   陆轻盈听到一大群丫鬟都跟着腊肉去了新楼,笑着对丈夫道:“夫君您今日不觉得秦国胆小的过分吗?”   云峥迷迷糊糊地道:“女孩子怕蛇不是很正常吗?有什么奇怪的。”   陆轻盈笑道:“宅门里的这点玩意想在我这里出头难了点,秦国不满和二叔分床睡,这是找由头往一起睡呢。”   “知书达理的,即便是睡在一起也没事。”   陆轻盈惊愕的道:“您是说秦国?”   “我是说二弟!”   陆轻盈见孩子睡着了吃吃笑道:“当年您也说过早的同房不好,结果,哼哼,躲在屋子里两天都没出来……第三天出来了,妾身差点羞臊死,你们兄弟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您把持不住的事情,指望你弟弟能把持得住?”   ……   第二天陆轻盈总是在看秦国的模样,尤其是走路的时候更是注意,见秦国毫无变化,这才松了一口气。   秦国的脸孔红红的,不敢抬头看嫂嫂,昨晚她就是和云二一起睡的,估计那个老嬷嬷已经禀告过了。   猴子送来了邸报,云峥瞅了一眼就放在一边,如今的邸报已经没办法看了,上面全是一排排的人事调动,除了庞籍和韩琦,文彦博没有动弹之外,其余的都有了大变化。   云峥不晓得手不能动,口不能言的皇帝是如何做出这些安排的,甚至还不知道皇帝如今是不是还能执掌朝堂的能力,这一切都需要时间来一一验证。   自从回到了东京,赵祯就爱上了晒太阳,每天只要是有太阳出来,他就会躺在软床上晒上一整天,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把他身体里的死亡之气全部驱除出去。   “市井传言,云峥杀了薛姓蜀商,原因是薛姓蜀商有意投入淑妃门下供淑妃奔走,云峥为了不卷入皇权接替之事所以才下了手,蜀商死的无声无息,官家卷宗上验明为暴毙!   如果陛下认为此事需要彻查,奴婢这就去办。”   陈琳低沉的声音在赵祯的耳边响起,赵祯的脸上却浮起了笑意,什么表示都没有。   陈琳笑道:“不闻不问,奴婢也是这个意思,云峥既然不愿意卷进来,就说明他是在等待陛下的安排,这是恪守臣节的体现,死掉一个无足轻重的蜀商实在是无关紧要。”   说完话之后见赵祯的脸皮抽动了一下,邹同连忙搬来了一本很大的说文解字在赵祯的面前打开,一页页的翻动,见赵祯眨了一下眼睛,立刻就停手了,手指在书本上滑动,当手指指到“封”字的时候,陈琳就迅速的在纸上写了下来,直到“封锁消息”四个字出现在纸上的时候,陈琳轻声道:“陛下,可是要奴婢把这个消息封锁起来?恕奴婢直言,淑妃恐怕已经知道了。”   赵祯脸上重新浮现了笑意,陈琳连忙道:“陛下可是要通过封锁消息要淑妃知道您的意思?”   赵祯笑着闭上了眼睛。   陈琳笑道:“奴婢这就去办。”   陈琳走了之后,赵祯就闭上眼睛平缓的呼吸,这种活死人状态他非常的不喜欢,甚至是极度的厌恶,这样活着对他来说是一种莫大的侮辱,但是只要想到自己年幼的儿子,他就开始努力地争取活下去,不管是什么样的状态活着,他都会坚持,只要自己多坚持一刻,自己的孩子就能多成长一刻。   如今,每天见大臣和陈琳是他必须要做的事情,早在进京之前,他就发出了自己的旨意,陈琳,庞籍,韩琦,狄青,文彦博这些人必须随时等待自己召唤,如果三天未曾召唤,这些人必须亲自进宫见到皇帝本人,否则就是大逆!   读过史书的赵祯最忌讳的就是别人以自己的名义发布乱命,一个帝国如果到了这个地步,基本上就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   已经被废黜的濮王,如今的山阳公纠集了不少的皇族,想要请皇帝过继一个成年的儿子,好维持皇家的存续,却被愤怒的赵祯全部剥夺了皇家的身份资格,远窜边远军州,没有旨意不得回京。   这些皇族出京不到两百里,就被一股厉害的盗匪杀的干干净净,瘫痪在床的赵祯,远比那个身体康健的赵祯杀伐果断的多。   即便是对自己的亲兄弟濮王,他也未曾留半分仁慈之心。   庞籍,韩琦,文彦博维持着庞大的官僚体系,狄青亲自守卫着偌大的东京城,二十八万从边关调回来的悍卒将这座都城守卫的水泄不通,而陈琳这个大宋最令人感到恐惧的宦官,似乎长着无数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天底下所有官员的动静。   楚州知府兰元寿无意中说了一句:“天子已成活死人矣。”不到六天,就被京师降旨,远窜崖州遇赦不赦,朝堂为之震动。   庞籍,韩琦联袂而来,向皇帝皇后问安之后,就在两个桌椅后面坐定,开始处置朝廷大事,以前这些奏章都是皇帝亲自处置的,如今皇帝动不了,只能由首相和枢密使共同处置,而后由皇后签发。   邹同取过庞籍刚刚处理完的奏章轻声念道:“富弼曰:人主的喜好和厌恶,不能让人窥测到;能窥测,那样奸人就会逢迎。应当像天监视人一样,善恶都自取,然后进行惩罚奖赏,这样功劳和罪恶都各得其实情。   庞相批复曰:善!”   赵祯眨眨眼睛,皇后就取过朱笔,在上面写道:“知道了”请赵祯看过之后就放在一边。   邹同又念道:“王安石曰:今所以未举事者,凡以财不足故,故臣以理财为方今先急,政事所以理财,理财乃所谓义也,如今我大宋边患为开国以来未有之安定,臣以为必须乘此良机改良大宋法度,凡臣所述之良法,当快速推行,一旦错过良机,我大宋将悔之晚矣。   庞相批复曰:理当如此。”   赵祯眨了两下眼睛,皇后酝酿了一下写道:“此事不宜操之过急,亦当缓图。”   赵祯眨了一下眼睛,邹同就把奏章又还给了庞籍。   邹同从韩琦处拿过一封奏折面色奇怪的念道:“云峥曰:韩琦匹夫,我来到蜀中穷山僻壤之地,放眼望去全是青山,这里修仙不错,可是一旦开始练兵,我就叫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手头一个铜子没有,一颗炸弹没有,除了百十个没用处的皇家纨绔,一个能用的兵丁都没有,打算去抢劫敌人都没办法,再不给我拨钱,我就带着皇家纨绔去打劫张方平!相信我,这事我干的出来。   枢密使批复曰:聒噪!”   赵祯面皮抽动两下,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就盯着皇后看,皇后轻声问道:“陛下可是要从宫中拨付一笔钱?多少为宜?”   赵祯眨了一下眼睛之后,又眨了三下。   皇后提笔写道:“交付内府出资三万贯,解送蜀中。”   韩琦皱眉道:“陛下,百十人的钱粮何至于有三万贯之多?更何况枢密院已经下令,要成都府保证他的钱粮,成都府的交付回执都已经送达京师,云峥不缺钱粮,他只是在发牢骚。”   庞籍笑道:“此人能赚钱,但是更能花钱,咱们多给他一贯钱,他就能做出一贯钱的事情来,稚圭尽管如此答复他,到时候没有与三万贯钱相匹配的东西,我们再问罪不迟!”   赵祯再次眨了一下眼睛,看得出来,他的心情非常地愉悦。 第25章 前因结果了!   云峥葛衣布衫脚下踩着一双千层底的布鞋,挑着一担柴松快的走在山间的小路上,在他的背后跟着一长串的人,每人肩头都挑着柴火,这些柴火足够寨子里的人用很长时间。   南山上不知为何枯死了一片林子,老族长下令全族人都去那里砍伐木头,粗壮的就截成圆木,将来盖房子搭棚子用,剩下的枯枝就只能当柴火了。   身为寨子中的一员,云峥自然不会落后,天刚亮就带着猴子,憨牛以及三十位家将跟着寨子里的人上了山。   老族长剥开一棵树的树皮之后道:“这里的树生虫了,大虫子都钻进树心里面去了,怪不得这里的树全死了,可惜了,这些树当梁柱是用不成了,只能烧成木炭,要不然等开春虫子孵化了会祸害更多的树,都砍了,一颗都不能留。   开春了我们再补种一些树……”   老族长虽然没有把道理说明白,大家还是按照山里的老规矩去做事了,伐木的伐木,挑柴的挑柴,一整天的时间就这样悄悄地过去了。   云家女眷身上的光鲜衣服也收了起来,在城里怎么穿都成,可是到了乡下,棉布衣服是最合适的。   陆轻盈已经进化到了穿什么衣服都无所谓的地步了,头上包着手帕,一面给鸡圈里的鸡喂食,一面阴沉着脸训斥这里的掌柜。   “这些年把你们放在这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结果一点业绩都没有干出来,反倒损失了两条商道,折损了六个人手,吐蕃人就算是霸道,他还没能力在咱家的地盘上逞威风。   说,元山这条商道怎么了?家主当年跑这条商道赚的盆满钵满的,怎么交到你们手里立刻就烂包了?”   一个老掌柜连忙躬身道:“回禀夫人,非是小人等不尽心,而是因为元山那边又开始打仗了……”   陆轻盈拧着眉头道:“蛮子们总是在打仗,这些年就没有消停过,不足为奇,不是说打仗的时候生意才好做吗?”   老掌柜急忙辩解道:“夫人有所不知,咱家这些年向元山那边卖的是草药,朝廷向那边卖的是刀剑,回收的是牛羊还有家畜的筋,角,皮以及马尾。   战争初期的时候,那些杀红眼的吐蕃人为了换取药材和兵器什么都愿意付出,几年下来,那里的牲畜已经非常的稀少了,想要收货已经很难了,那些头人们还想要咱们的草药以及朝廷的刀剑,可就是拿不出东西来换。想要赊账小人自然是不干的,谁会把货物赊给穷鬼?回程的时候那些穷疯了的头人就来抢东西,虽说被咱家的护卫给打退了,还是损伤了六个人,是小人思虑不周,请夫人处置。”   陆轻盈听掌柜的这样说,也就消了气,把篮子里最后的一把秕谷扔给那些鸡,就邀请老掌柜去客厅喝茶。   陆轻盈喝了一口茶水之后问道:“那里的情形很糟糕吗?”   老掌柜抹了一把额头上渗出来的汗水道:“就是因为生意额度不断地缩小,小人今年秋天的时候亲自走了一趟高原,打算去评估一下那里的交易环境,结果发现那里的秋草都长得有一人高了却没有牧民去收割,放眼望去,草原上就看不到几头牛羊,倒是战死的枯骨随处可见,按照小人所见所闻来计算,今年那些牧民恐怕会饿死不少。”   “你们啊,只知道从池子里抽水,不知道往里面注水,这生意自然会越做越没得做了。”   云峥说着话满头大汗的从外面走了进来,多年不挑柴了,发现吃力了很多。   陆轻盈起身伺候云峥洗漱,洗漱完毕之后的云峥将热毛巾盖在自己的脸上瓮声瓮气的道:“我们最后的目的就是要那片草原,蜀中能养马的地方不多,元山后面是一片绝佳的地方,因为有吐蕃人占着,所以我们没办法占据那里。   最好的法子就是让那里的吐蕃人自相残杀,杀到最后没人了,那片地方自然也就成我们的地方了。   现在你们一口气把那里的财富给抽空了,人都要饿死了,他们还打的哪门子的仗啊,如果不出所料的话,那里的战事就要平息了,这不是一个好事情,虽说战事平息了,家里的生意就会变好,可是那几文钱算得了什么,夺取那里的草原才是重要的目的。”   老掌柜恭声道:“侯爷的意思是咱家应该把货物赊欠给他们?”   云峥扯掉脸上的热毛巾,一口喝干茶杯里水笑道:“谁伤了咱家的护卫,咱们就资助他的对手,给他的对手一个能在短时间里灭掉对手的希望,当然,你去找朝廷的皇商,要他们去资助伤了咱家护卫的那一方,战争终归是要继续打下去的。   你好好的算算,这些年元山背后的吐蕃部族少了多少?又有多少新的部族起来了?告诉你,咱们要的就是这种一鸡死一鸡鸣的效果,这样得到的新土地,别人无话可说。   一旦草原成了我们自己的,不管那里会有多少产出都是我们自己的,无需再和别人交换。”   掌柜的闻言大喜道:“现在哪里的吐蕃人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小人以为,这一次咱们救助的物资最好以食物和盐,茶,为主,再加上一大批羽箭,估计就能挑起诺楞阿的勃勃雄心了。   侯爷高明,小人是否可以为咱家进入草原做一些准备了?山里的山民,有很大一些人希望能够寻找到一片可以长久居住的地方,草原就是最好的地方。”   陆轻盈道:“让朝廷走在前面,咱家走在前面算怎么回事?只要草原到手,无论如何都会有咱家的一块地方。”   掌柜的领命走了,陆轻盈拿湿毛巾擦拭云峥身上的灰土笑着道:“堂堂的侯爷去挑柴烧炭怪不容易的。您把一大群皇族子弟丢在白云山难道就不闻不问了?”   云峥笑道:“我会练什么兵啊,浪里格和孙七指这些年吃的肥头大耳的,不用他们用谁?”   陆轻盈笑道:“隗明已经找你两次了,你总是躲着不太好吧?人家说的明白,只打算要一个孩子,没打算嫁给你,隗明无论如何也是西夏的第一美人儿,占便宜的事情你总躲着算怎么回事?”   云峥狐疑的瞅着陆轻盈道:“我担心把这事干了,你会趁我睡着拿刀子捅死我。”   陆轻盈皮笑肉不笑的道:“妾身没那么恶毒,如果您明媒正娶的弄进家门,妾身什么话都不说,在外面不干不净的胡来算什么,一个落魄的胡人女子而已,这么不要脸的话都说的出来,谁正眼瞧她一眼。”   云峥探手搂住陆轻盈,将她放在自己腿上笑道:“一个女人带着一大群女人住在一个碉堡一样的房子里,生出什么奇怪的念头不奇怪,她本身就该找个不错的人嫁掉,而不是这样的浪费自己的大好年华,浪荡一辈子之后才会发现什么都是空的。   她之所以会找我,完全是因为她见到的男人太少的缘故,你说得没错,一个胡人女子是经不起汉家郎的甜言蜜语的,她自己会找到自己的幸福的,毕竟要钱有钱,要容貌有容貌的。”   云峥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觉得亏心,隗明在蜀中待了七八年,本来就是一个美人,现在更加变得唇红齿白前凸后翘的,最麻烦的是她不知道跟谁学会了汉家女子的娇媚,上次见面的时候,如果不是酒喝得少,说不定自己真的会干出什么荒唐事来。   这事就不能想,一想就火大,怀里再抱着一位美人,蠢蠢欲动的心思立刻就表露出来,陆轻盈自然会有感觉,脸孔红红的轻啐了云峥一口,就用双手揽住云峥的脖子……   过了很久两个人才从里屋出来,相视一笑,多年的夫妻了,偷偷的干点坏事还有些小小的尴尬,陆轻盈羞恼的跺跺脚不知道说什么,她总觉得白日宣淫这种事情不该落在她身上,她该是一位端庄守礼的贵妇人才对。   云峥自然是不理会的,心头的火消了全身舒坦,在他看来夫妻间就该是这个样子,总有些莫名其妙的冲动才好,除非是年纪大了,如果年纪轻轻的就相互没了吸引力,那样的日子才会过得如同嚼蜡。   才把衣服整理好,就听见云落落“爹爹,爹爹”的叫着举着一个漂亮的木头水车跑了进来,花裙子上全是泥水,也不知道刚才在干什么,还气喘吁吁地。   进了屋子不说二话立刻就拖着云峥去了浅浅的引水渠边上,苍家的四娃在引水渠的边上另外开了一条胳膊粗的小渠,里面有清澈的泉水往外流淌,小渠挖的弯弯曲曲的煞是好看,在一个落差很大的地方,立着两根小树杈,云落落小心的把水车架在树杈上,那个小小的水车就在水流的冲击下缓缓转动起来。   父女俩围着这辆小小的水车傻乐,傻乐的,云峥干脆把水渠挖的更大一些,于是,那个水车转的更加欢快了。 第26章 云家有男初长成   “大哥,你说我们有没有必要重新进一次山,看看我们过来的那个地方,道路我记得很清楚。”   云二熟练地从铁架子上取下铜壶倒了一碗擂茶之后捧在手里慢慢地吸溜,他从小就喜欢这样喝擂茶,能发出很大的声响。   云峥抬头瞅瞅窗户外面淅淅沥沥的冬雨摇头道:“这样的天气不适合进山。”   云二笑道:“大哥是担心万一有回去的路吧?知道您会舍不得大嫂和孩子们,谁想回去了?我们在这里收获的东西太多了,再回到那个冷冰冰的世界里过不了几天我就会发疯,只是想回去看看那里到底有什么稀奇的地方。”   云峥笑道:“我更喜欢考虑一些现在的事情,比如元山背后发生的故事,我们俩在历史的画卷里畅游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坐看风云起,品酒烹茶逍遥自得,只凭自己的本心做事,快活一生才是大道理。”   云二大笑道:“我大哥竟然有了出尘的心思,不过这样做不好,你就是一个心软嘴硬的主,嘴上说这个国家和你半点关系没有,但是只要这个国家受了一点委屈你比谁都愤怒。   时间或者时空这把刀还斩不断这种家国情缘,也斩不断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有些感情甚至会因为时空的关系历久而弥新。”   云峥笑着摸摸云二的脑袋道:“你已经长大了,从今后可以作自己的主了,想干什么就去干,我不会再阻拦,你大嫂那里我也会说,男子汉大丈夫总是躲在哥哥的羽翼底下成不了大事。”   云二笑道:“就等着您说这句话呢。”   说着话就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了过来。   云峥瞅了一眼皱眉道:“你准备进山?还要去天坑?天坑在白帝城一带,路途遥远,那里甚至危机重重……”   说到这里云峥瞅了一眼一脸哀怨的弟弟笑道:“算了,你想去就去,不过要先问过秦国和腊肉,家事安顿好再去不迟。”   云二笑眯眯的坐下来,把那张纸揣进怀里,继续抱着自己的碗大口的喝擂茶,今天的擂茶里面放了很多炒熟的芝麻幽香可口。   对于豆沙关的冬雨云家兄弟俩是极熟悉的,这种雨一旦下起来十天半个月的就不会停止,最长的时候下一个月都有可能。   在元山的背后,这时候一定是大雪纷飞的时光,一座山之隔就变幻了两个世界。   一对青衣儒衫的兄弟对坐在廊下,看着云雾隐隐的青山,谈论着各自对目前这个世界的认识,算是云大对自己这个最亲的亲人的最后一次考核。   这么多年的言传身教下来,云二终于不负众望的成为一个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好孩子,不说学问如何这东西没办法衡量,这孩子耍的一手好枪术据说已经得了笑林的真传。   云大亲眼看见这孩子站在百十步外,轻易地就把三四担的强弓扯开,一箭箭的把果树上的果子给射下来,称之为百步穿杨也不为过。   即便是苏轼这个胆小鬼也敢在脑袋上顶一个果子让云二去射,就为了和其他纨绔赌一顿酒钱……   会这些其实没用,云大从来不准备把他送上战场去,尽管云二很郁闷,云大在这件事上根本就不松口,盖世名将也有死在战场上的,个人的武勇不一定就能保证自己在战场上比别人更加安全。   所以云二的武艺直到现在也只能用来赌一顿酒钱,他最喜欢和狄咏出门打猎,这是他展现自己能力的另一个战场,只可惜东京周围没有什么大型猛兽出没,这让他非常的失望。   自从来到豆沙关,他几乎天天背着弓箭去后山,在大哥当年打柴的地方守候那只豹子出现,虽说过去了这么些年,那只豹子不一定还活着,他依旧不愿意停止自己的守候。   秦国只要看到云二穿着武士服背着弓箭,提着一根长枪上山的身影,就激动的如同白痴一样,即便是什么猎物都没有,她依旧喜欢。   豹子没有找到,狗熊一家三口却被送来三次了,开始的时候狗熊一家三口还知道抵抗一下那些猎户,那些猎户也要花大力气用网或者陷阱抓住狗熊才成,这样的历程最少需要十天。   后来被放走的次数多了,狗熊一家三口只要看到猎人就会自己靠过去,然后就等着猎户们用板车把它们拉到豆沙寨问云家要钱。   到了最后,它们一家三口还不情愿走了,即便是云三汪汪的朝它们喊叫,这一家三口也毫不在意,找了云家的草堆挖了好大一个洞就钻了进去,睡得唏哩呼噜的,只要肚子饿了,就会嗷嗷的叫着要吃的。   老族长是不讲究这些的,在他看来只要寨子里多一个喘气的,那就是多了一份生气,自从狗熊一家三口过来之后,没见它们去祸害寨子里的家畜,既然没害处,也就听之任之了。   秦国还是不喜欢看家蛇,但是也不怎么害怕了,不过她对狗熊的欢喜程度却日益提高,那头母熊也是很有眼色的,见了秦国总是手舞足蹈的献媚。   天气阴的让人难受,感觉到处都潮乎乎的,于是陆轻盈决定带着家里的女眷,还有寨子里的妇人,甚至还有那些她并不喜欢的自梳女坐着马车,牛车,骑着马浩浩荡荡的向蒸笼峡进发。   偌大的豆沙关这时候只有蒸笼峡里面是干的,自从元山的盗匪被剿灭之后,那里渐渐地就变成了豆沙关女眷们的度假之地,尤其是有钱还闲着没事的隗明,更是对那里充满了热情,即便是繁多的水蛭都不能阻挡她追求干爽的意志。   人和水蛭的关系历来是人进虫退的,几百只鸡被扔进了蒸笼峡,好些鸡被水蛭把血给吸干了,但是更多的水蛭却被鸡给吃掉了,家养的鸡因为没有天敌,很快就变成了精悍的野鸡,自从这些鸡盘踞在蒸笼峡不走之后,蒸笼峡里的水蛭几乎就灭绝了。   好事的隗明和梁琪以及豆沙城里的贵妇人们就在蒸笼峡里修建了很多的木屋,每到阴雨绵绵的日子里,就会来到蒸笼峡度假。   豆沙寨不缺钱,自然也会有自己的木屋子,老族长甚至蛮横的抢占了最好的地段,最好的温泉,他老人家如今在豆沙关里可以横着走,即便是刘都头这样的人物现在他都不愿意搭理,担心结交了低级官员,给文信侯丢人,他不喜欢女孩子,认为女孩子都是赔钱货,寨子里的闺女出嫁的时候他看着一车车的嫁妆总觉得心口疼,所以隗明和梁琪在云家兄弟面前试一次灵一次的娇嗔大法在老族长面前根本就不管用。   云峥很忙,必须要去豆沙关接掌西蜀的兵权,他的白虎节堂也已经修建在了豆沙关,一个主官不去坐堂说不过去,于是,护送家眷们去蒸笼峡的差事就落在了他的头上。   猴子也跟着一起去了,他很想回一趟元山,毕竟那是自己生长的地方,能回去看一眼也能满足一下自己的思乡之情。   云峥明明知道这个说法站不住脚,还是同意他去了,还给了他通行元山大营的腰牌,如今那里屯驻着四千军兵,守卫着大宋通往吐蕃的咽喉要道。   马车冒着小雨奔行了两天之后就进了蒸笼峡地段,因为和吐蕃的交易,以及元山大营的建立,这条崎岖蜿蜒的小路,也被官府拓宽成了标准的五尺道,两边的黑松林松涛阵阵,意境极美。   大群的妇人们进了蒸笼峡,天上就不再下雨了,料峭的寒气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寒冬腊月的天气里这里蒸汽缭绕,山脚上野花盛开,一些平坦的地方甚至还种有青菜,绿油油的甚是喜人。   所有人都换上了轻衫,一时间云二的眼帘里全是花花绿绿的女人,一些不知道哪里来的放荡女子上身竟然只裹着抹胸,就那么嘻嘻笑着胡乱朝云二抛媚眼。   猴子色眯眯的看过去,却招来无数的啐骂……   陆轻盈笑道:“听隗明说每年这个时候,山谷里全是妇人女子,你们不适合进去,就留在寨子里的菜地园子里休息,这里也有温泉,就是不如山谷里面的好就是了。”   云二笑着答应,就带着家将们住进了菜园子,至于嫂嫂她们的安全自有小嫂带着六个女家将来照顾。   有点失落的恐怕只有秦国,但是她也认为自己丈夫不适合留在众香国里。   见妇人们进了蒸笼峡,云二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冷冷的对猴子道:“赖八怎么回事?我大哥看在昔日的情分上已经饶恕了他三次,这一次竟然敢纠集外人来对付这些妇人?”   猴子嘿嘿笑道:“二公子,憨牛已经带人去找他了,人都说升米恩斗米仇,当初周同发现此人野心勃勃的时候就该痛下杀手解除后患的,如今反咬我们一口实在是让人气愤。   隗明公主的护院和赖八已经交手好几次了,发现这些家伙竟然变得凶悍无比,如果不是因为有浪里格和孙七指的存在,他甚至敢骚扰豆沙寨,老族长不好跟侯爷说跟我说了,我这次跟过来,就打算辅助二公子把这些害群之马彻底的除掉。” 第27章 贫穷和富裕   赖八已经完全绝望了,自己的女婿桑结,那个骁勇善战的吐蕃猛士如今躺在床上大口的吐血,一百四十三个猛士去对付两千凶恶的敌人是危险的,但是勇猛的桑结还是取得了胜利,只是他自己也受到了重创。   一百四十三名勇士最后活下来的只有三十一人,赖八亲眼看到重锤落在桑结后背的场景,也亲眼看到桑结吐血杀敌的模样。   自己没有挑错女婿,只是多年连续不断的征战让昔日富饶强大的黑水部落完全衰落下来了,但凡有一点能力,也不至于用一百多人去迎战诺音赫来部落的两千勇士……   女儿挺着大肚子流着眼泪擦拭桑结不断吐出来的血,赖八心如刀割,他不明白这片美丽的草原上的人为什么还要继续战斗,明明所有的人都有足够的草场去放牧,明明那些茂盛的牧草在白白的枯萎掉,为什么这些人还要扔下牛羊,提上刀子去相互厮杀。   如果刚开始的时候,这种厮杀是为了抢夺牧场和人口,那么现在他们就是为了厮杀而厮杀。   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操控他们去战斗,这些吐蕃人就像孩子手里的泥偶相互碰撞,最后全部成为碎块。   吐蕃人都是有血性的,桑结说战斗就是为了复仇,可是每一次战斗下来,不但没有复仇,仇恨却结的更加深重了。   每当自己想不明白事情的时候赖八就会想起那个让人浑身战栗的少年人来,他一定是知道答案的,只是他不会说。   赖八苦想了很多天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这片草原的战争起源竟然是自己,当自己把那头野猪卖给那个少年的时候,草原上的战争就已经不可避免,当自己向头人们献上第一碗奶茶要求和他们交易的时候战争就已经开始了。   走出充满血腥味的帐篷,赖八抬头看着一片巨大的乌云从元山背后飘过来,逐渐笼罩在草原的上空,不多时,鹅毛大雪就已经落了下来。   大雪来自于元山背后,危险也是来自于元山背后。   一群头发板结穿着破烂羊皮袄的妇人费力的扒拉开地面的积雪,旱獭一样的寻找一些勉强能吃的柔软草根,只要找到了,就会迅速地连带着泥土塞进嘴里……这一幕让赖八几欲发狂。   赖八知道当年那个无害的少年人如今变成了一个怎样恐怖的存在,他在青塘草原做的事情,不过是滇西草原的翻版而已……   如今,听说那个人回来了……他是来亲手采摘自己当年种下果实吗?赖八摊开双手掌心向天,虔诚的匍匐在雪地上行五体投拜大礼……他希望这片草原上的所有神灵都来保护这片草原,莫要让魔鬼将它吞噬,青塘草原上的牧人唱着哀歌离开了自己的家园向白雪皑皑的高原进发,躲避那些血腥的屠杀。   滇西草原莫要再经历一次那样的惨痛……   神灵似乎已经抛弃了这片草原上的生灵,帐篷里传出自己女儿凄厉的哭声……桑结死了。   一个披头散发的五岁孩子来到赖八的身边怒吼道:“朗日格,我一定会杀了你!”   看着发狂的外孙赖八泪如雨下……这孩子找错了复仇了对象。   黑水部现在需要的不是复仇,而是休养生息,勇猛的战士已经损伤殆尽,这个时候需要做的就是等待这些孩子慢慢地成长起来。   部族里还有八百多人,这是黑水部最后的希望,没有粮食,没有牛羊,没有帐篷,这些人是活不到来年开春的。   赖八把外孙贡布交给了自己的女儿沉声道:“看好孩子,他们是黑水部落最后的希望,我去办一些事情,如果回来了,就说明事情办成了,如果没有回来,你就和赖十九他们去山里躲藏,把孩子拉扯大就是你最大的功劳。”   赖八女儿惊恐的道:“父亲,不要去找那个人,咱们现在就走,不要去找那个人,那是一个魔鬼,我们吃草根也能坚持到明年春天的。”   赖八惨笑一声道:“没路了,没路了,那个人要的是整个滇西草原,他不会允许我们在草原上存活的,如果是以前他可能还会忌惮这里的部族联合起来对付他,现在不一样了,打了十年的仗,所有的部族人口加起来也没有以前一个大部族多,我相信,一旦开春,就是他的大军向这里进发的时候了,果子熟透了总要摘的。”   赖八推开女儿,然后就走进漫天大雪中去了。   此时的赖八是悲壮的,如果有一点办法,他也不愿意去触动云峥的逆鳞,女婿死了,死的毫无意义,给他留下了八百多张嘴,饥饿有多么恐怖赖八是知道的,胃里像火烧一样的痛苦他不想再尝试一次了,好在还有一条命,说不定能够为这些妇孺挣来一丝活命的希望。   肚子里没有食物的时候,就顾不得明天要发生的事情了,如今能为这八百多人提供过冬粮食的人只有元山后面的那个人了,赖八只想挟持那些妇人向云峥讨要一批食物,而后就有多远就走多远,否则云峥的雷霆之怒就会降临在这片草原上。   最早来这里做生意的人是自己,最早踏破原始的丛林来这里交流的人也是自己,自己是大山的子孙,有谁能比自己还要清楚这片大山里的各条道路,每一棵树,每一棵草?   宋人女子每年都会去蒸笼峡里过冬,沐浴,这是她们富足的表现,吃饱喝足了的人才会有资格去泡温泉,饿肚子的人只会越泡越饿,温泉从来都是富人消耗多余肥肉的地方,从来就不是穷人能染指的享受。   当初为了躲避元山盗匪,赖八尝试过无数的道路,最好的道路,最方便的道路如今成了宋人吸允吐蕃人鲜血的管子,只有那些艰难的,野兽都不屑走的道路,如今才是赖八最后的希望。   只要自己得手,以云峥变态办维护自己人的心态,自己的条件只要不太过分,他一定会满足的,云峥无论如何会在所有妇人都安全的前提下才会发动自己惨烈的报复。这中间就会有一点可以利用的时间,赖八自认在这段时间里自己能够带着所有的人逃出生天。   六十三个人,这是黑水部能动用的极限人手,再加上自己带来的赖姓山民,他的队伍就有了一百一十人,这些人在赖八的带领下踩着松软的白雪钻进了茫茫的群山。   陆轻盈赤身裸体的趴在一个块光滑的木板上,同样赤身裸体的葛秋烟卖力的帮陆轻盈按摩着她已经有些丰腴的身体。   木屋子里蒸汽缭绕宛如蒸笼一般,披着轻纱的小虫不断地把凉水浇在一些滚烫的石头上,嗤的一声,那些凉水就变成了新的蒸汽,这是二少爷派人弄的东西,把人像蒸包子一样的熏蒸,开始还觉得怪怪的,可是难受过后,就会让人浑身舒坦。   据二少爷说这是胡人的东西,胡人没有多少能让人看得上眼的好东西,很明显,这个东西除外,夫人说了,以后回东京的时候也要弄这么一间蒸房。   陆轻盈惬意的喝了一口加了冰鱼的葡萄酿,瞅着葛秋烟把牛奶倒在自己身体上继续揉搓,舒坦的呻吟一声道:“舒坦是舒坦,就是有些造孽。”   葛秋烟擦拭一下脸上的水珠子笑道:“牛奶在东京算是一个稀罕东西,可是在豆沙寨就算不上什么了,寨子里家家都养牛,弄些牛奶回来还不算什么事情,听说老族长现在都没事要喝一口牛奶的。   这回来蒸笼峡,特意牵了四头产奶的牛,原本是给孩子们准备的,结果孩子们喝不完,多出来又很容易坏掉,就只好这样了,人家杨贵妃可是就很喜欢牛奶浴,所以人家才是名传千古的大美人,夫人比杨贵妃也不差,用点牛奶不算什么……”   陆轻盈指指自己布满妊娠纹的肚子叹息道:“孩子都生养两个了,还说什么美人,我就奇怪了,你肚子上为什么就没有?”   葛秋烟哧哧笑道:“妾身可是从小练武的,皮糙肉厚的您如何跟我比啊。”   休息够了的陆轻盈噗通一声就跳进了石头砌好的水池子里,露出一个脑袋瞅着小虫帮葛秋烟往身体上揉牛奶。   说实话,陆轻盈有点不愿意回东京去了,自己在这里堪称一呼百应,不管谁家的夫人举办宴会,自己总会坐在最上头,虽然她接受的教育让她明白样是不对的,但是她的内心却觉得无比的享受,这里就是属于她的王国。   云二和猴子在山林间不断地跳跃穿行,自诩武艺高强的云二发现自己在丛林里竟然赶不上猴子的步伐,蒸笼峡足足有三十里长,妇人们只是占据了其中的一条分支峡谷,峡谷的尽头就是正在兴建的蒸笼峡大营,是少数几个有甜水的地方。   小峡谷不过三里长,周围都是陡峭的山崖,无数冒着热气的水流从山岩上渗出来,最后汇聚成一条热气腾腾的温泉。   猴子停在一个小小的山坳里,指着那里的低谷对云二道:“二公子,赖八如果想挟持女眷,只能从这里进入山谷。”   云二奇怪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猴子笑道:“赖十九说的……” 第28章 野心会害死人的。   全心全意跟着赖八投入到吐蕃人怀抱的人里面总有几个不甘心的,当初周同虽然剥夺了赖八加入豆沙关商贸的权利,却并没有堵死他跟宋人交易的渠道,赖八当了黑水族族长的老丈人,并未能给赖氏一族带来明显的好处,反而在很短的时间里将赖氏一族积累的财富都投入到支持女婿争霸的战斗里去了。   十几个部族的战争,根本就不可能在短时间里出现一个强大的王,那些部族也不会允许这里出现一个一家独大的部族,如果哪一个部族开始强大到威胁其它部族了,其余的弱小部族就会联合起来攻击这个强大的部族,即便他们是仇敌也不妨碍这种联合的产生。   黑水部一度是强大的,赖十九亲眼看到十几个部族联合起来攻击了黑水部之后,这个强大的部族基本上就出在生死边缘了,在这里最容易灭亡的种族不是比较弱小的部族,而是最强大的部族。   这里的形势基本上是一个烂泥塘,谁进来谁就会弄一身泥水,即便是从高原上下来的强大部族,在这里唯一的下场就是损兵折将,以至于那些强大的部族再也不会派兵来滇西草原凑热闹了。   战争往往催生的就是权谋,而权谋这东西只要盛行就会产生一个相对平衡的规律,那就是力量的相对平等。   春秋和战国时期这种平等维持了整整五百五十年年,直到秦皇嬴政同一了中国。   云峥大破了滇西草原脆弱的平衡,就是打算把汉人三国时期的悲惨经历在滇西草原重演一次,那一次数千万汉人最后只剩下两百万,这一次滇西草原的战乱尤甚三国。   赖十九自然不知道这些高深的学问,他只知道这里的吐蕃人打仗的规模越来越小了,最早的时候出动上万人征战都毫不稀奇,到了现在大部分的战斗全都是几百人之间的战斗,甚至几十人之间的战斗,朗日格这次发动的两千人规模的战斗在经历了惨败之后恐怕就会成为绝响。   赖十九不是一个卑鄙的叛徒,他只是不希望眼看着赖氏家族被赖八因为私心而拖进那个烂泥潭里,至少在他把这个消息告诉猴子的时候他就是这么想的。   为了全族的利益,损失一个赖八难道不是及其合理的吗?   披着绿色绸布外罩的家将老赵从自己的外罩上揪下来一只水蛭,扔在地上一脚踏死,啐了一口唾沫对云二道:“三十里外的林子里有鸟飞起来了,应该是有人过来了,按照脚程,明日午后就会抵达这里。”   云二笑道:“还真的来了,黑水部还真是贼心不死啊,看样子他们确实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怎么样老赵,大家在林子里能坚持到明日吗?”   老赵嘿嘿笑道:“这里的林子还比不上交趾国的林子,那里的林子才是真正的林莽,来这里的兄弟都是去过交趾的,坚持到明日午时没有半点问题。”   “那就好,尽量在不惊动妇孺的情况下把这事了结掉,她们是来洗澡游玩的,不是来担惊受怕的。”   老赵嘿嘿笑着点点头就重新钻进了林子……   今天是陆轻盈宴客的日子,一大早的时候,云家的丫鬟就开始忙碌,腊肉指挥着她们把好些泥疙瘩塞进了炭火堆里,二少爷这几天射了好多的野鸡,干脆全部做成美味的烤鸡,大家一定会喜欢的。   请那些自号无所不能的自梳女们杀了一头牛,三只羊和一口猪,又从菜园子里采摘了一些新鲜的蔬菜,这场野宴就开始了。   妇人家的宴席自然少了男人家宴席的那种豪迈,除了窃窃私语之外,就剩下隗明公主故作豪迈的声音。   秦国早就听云二说起过隗明公主的事情,这个西夏公主和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按理说皇家的教育不可能教出一个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女子来,可是眼前的这位货真价实的西夏公主却给了她不一样的感受。   嘎嘣一声,隗明公主就把酒碗咬下来一块,瓷器的边缘割破了嘴唇,她竟然把自己的血就着碗里的酒一起喝下去了。   “痛快啊!”隗明抹了一下嘴巴感慨了一声,就对身边的默默喝葡萄酿的陆轻盈道:“你家进军滇西草原的事情算我一股怎么样?如果你答应,我就不找云峥借种了,告诉你,那一天要不是我把持的住,我现在说不定都有孕在身了。”   陆轻盈痛苦地挠挠脑袋问道:“你们西夏人总是喜欢谋算人家丈夫吗?以前李元昊喜欢谋算人家妻子的事情我知道,现在你怎么也是这幅德行?   如果真的喜欢我夫君,嫁到家里当妾侍不是不行,如今云家只有一个妾侍已经有人说我是个醋娘子,只要受家里的家规管束,多一个妾侍没什么大不了的。”   隗明笑道:“我是西夏的公主,虽然倒霉了,可我毕竟是公主,哪里有进你家当妾侍的道理。”   陆轻盈不愿意和隗明在这件事上纠缠张嘴问道:“我家要进军滇西草原的事情我都不知道,你是从何知道的?”   隗明撇撇嘴笑道:“云家的事情能逃得过你这个管家婆的五指山?历来有猪扒皮之称的朱长贵什么时候大度到了把你云家的货物赊给那些穷的就剩下一条命的部族了?   没你这个管家婆的同意他敢?”   陆轻盈笑道:“那是云家心善,见不得别人受苦……”   隗明的眉毛都竖起来了,压低声音道:“你可能心善,秋烟可能心善,云二可能心善我都信,唯独不信你那个夫君心善,他为了达到目的根本就不问过程,他去西夏,西夏的皇帝死了,太子死了,他去交趾,交趾倒霉,他去青塘,青塘没了,他去雁门关……嘿嘿,听说那里的野狗都不吃尸体了……   如今他来滇西了,大宋人自然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你去问问那些大理人,你再去问问那些吐蕃人,哪一个不是如临大敌,都说凤凰非梧桐不立,我算了很久发现,滇西草原很可能就是你那个凤凰夫君将要落脚的地方,只要是他落脚的地方,往往就会烽烟滚滚。”   陆轻盈面不改色的道:“我是一个妇人,男人家的事情如何好去问,倒是你要去滇西草原干什么?”   隗明凑到葛秋烟跟前小声的道:“我本来就是草原戈壁上过来的人,蜀中这地方阴雨绵绵的根本就没办法活,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修建那么高的一座碉楼?”   陆轻盈笑着摇摇头,她确实很奇怪隗明干嘛要弄那么多的自梳女。   “进了五月份,我基本就穿不住衣服,只要腰里系带子,就会生湿疹子……所以我一般在碉楼里是不穿衣服的……”   陆轻盈愣了一下,立刻咬着银牙道:“我夫君去你碉楼做客的时候你不会也没穿衣服吧?”   隗明咯咯笑道:“大冬天的自然是穿了,穿了两件纱衣……”   赖八的队伍默默地在树林间穿行,黑松林里到处都是厚厚的松针,赖八不时地停下来辨别一下方向,然后所有人就朝他制定的方向快速的奔走。   天黑下来的时候,众人开始宿营,明亮的篝火点燃了,每人掏出自己分到的马肉,在火上烤烤,就开始大口撕咬起来,这是黑水部最后的食物。   “记住了,这一次我们是去绑架那些妇人换粮食的,不是去祸害那些妇人的,如果出现了一例这样的事情,那些宋人就会发狂,最后的结果就是不死不休。   全族老少也就会活活的饿死,冻死。”赖八用熟练的吐蕃话嘱咐众人不要把战场的那一套拿到蒸笼峡里面去,否则宋人会不顾死伤强攻的,如果那样的情形出现,那些妇人固然会死伤惨重,黑水部的妇孺也就完全没了活路。   赖十九用汉话道:“八哥,我们为什么要管那些吐蕃人的死活?咱们剩下的山民不多了,只要去豆沙县找官府,上了户籍咱们总能活下去的,我还听说,官府会给下山的山民发粮食和种子,还可以借用官家的官牛种田,没必要这么拼命。”   赖八看着赖十九的眼睛道:“没有强大的实力,我们不管挣到多少钱财也是空的,你还记得上一次周同是怎么对付我们的吗?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我们用命开拓的商道拿走了,一句‘滚回山里吃草去’,我们就只能回到山上继续过苦日子。   你也看见了人口就是实力,只要等孩子们成长起来,赖家总会变得强大,没人再敢欺负我们。有钱的日子咱们有过,不稀罕了,现在我们想要的是说了算的权力。   吃一时的苦头,换来万世的荣耀是值得的。”   见赖八说的慷慨激昂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赖十九叹息一声就低下头继续吃自己的马肉,心中的想法更加的坚定了,赖八已经疯了,他会把剩下的赖氏族人带入深渊里面去,自己确实应该为自家的娃子做点打算了。 第29章 赖八眼中的吐蕃人   秦国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的脚抬起来不断地朝云二摇晃,今天上午腊肉才用凤仙花和白矾给她染了脚趾甲,如今包的严严实实的就为了好上色。   云二朝屋子外面看了很久了,即便是自己悄悄地拉开了衣襟露出大半截脖颈,粉色的胸围子也露出来了一点,依旧没有把他的目光吸引回来,不明白对面黑乎乎的山有什么好看的。   就在秦国挺挺胸膛,准备把自己的胸部显得更加茁壮的时候,她发现云二忽然从屋子的窗户蹿出去了。   秦国吃惊极了,低头瞅瞅自己并不雄伟但是依旧很有料的胸部,不明白云二为什么会跑。   急忙来到窗户边上朝外看,发现跑的人不光云二一个,还有四五个专门守卫女眷的家将。   陆轻盈从门外走进来,坐在秦国的身边帮她拉拉已经完全敞开的衣襟道:“来了几个蟊贼,云钺会处理好的。”   秦国惊讶的道:“谁?他不要命了?”   在云家不过生活了几个月,秦国首先明白的一个事情就是——云家很安全,甚至是极度的安全,比她在皇宫受到的保卫还要严密的多。在她的心里,来找云家的麻烦就是在找死。   “这世上总有些人把仇恨或者其它的事情看得比命重要得多,他们明知不可为却要抱着最大的希望去做,宁愿去做扑火的飞蛾也不愿意安宁的活着,这就是放不下!”   秦国见陆轻盈说的沉重,不由得把身子依偎进她的怀里,与其说陆轻盈是自己的嫂嫂,不如说她更像自己的母亲。   赖八自付已经非常的小心了,还是有一个吐蕃武士被地上的锁扣拴住脚脖子高高的吊了起来,不等那个武士做出什么反应,一柄竹枪就从树林里飞了出来,将他钉在树干上。   然后他就看到一个白衣少年挟着两支短矛踩着厚厚的松针走了过来,这个少年他认识,甚至还抱过他。   “我等你很久了,之所以没有要他们乱箭齐发就是看在我们往日亲厚的份上来要一个解释……”   赖八没有动,两个吐蕃武士却冲了上去,出于战士的本能他们非常不喜欢目前这种被动的局面,想要扳回局势只有靠自己手里的刀。   皮靴踩乱了原本整齐的铺在地面上的松针,露出松针下黑色的沃土,百战余生的吐蕃武士不但用踢飞的松针来影响对面那个少年的视线,也模糊了埋伏在周边的那些弩手的视线。   俩柄长刀在一瞬间变成了四柄,雪亮的刀光直奔云二的双臂和双腿,他们的目的不在杀人,而是在伤人。   云二后退一步手里的短矛荡开了前伸的俩柄刀,然后就隐没到了树后,与此同时弩箭特有的破空声传来,两个吐蕃武士勉强向前走了两步就被强劲的弩箭射成了刺猬。   赖八大声的吼着“住手!”他自己的刀子却如同毒蛇一般的刺向身后的赖十九……   赖十九挡开赖八的刀子后大叫:“我不能眼看着你把赖家人送进火坑,我们本来就是庄稼汉,才富贵了几天你就忘了庄稼人的本分了,又是把闺女嫁给吐蕃人当国丈,又是带兵打仗的过当将军的瘾头,你也不看看往日富裕的赖家妇孺都开始吃草根了!”   赖八一声不吭,流着血泪一刀紧似一刀的向赖十九砍过去,自己前来偷袭云家根本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他现在只想砍死通风报信的赖十九,然后自杀向云家请罪,否则自己的女儿和外孙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赖十九抵挡不住赖八的攻击朝其余的赖氏族人吼道:“拿住他向云侯请罪,否则我们一个都活不了。”   赖八后退两步,见无数的绿衣人不怀好意的从四周涌过来,阴暗的森林中不断有弩箭的寒光在流转,又看看那些把刀子对准自己的族人,以及那些做好死战准备的吐蕃人,长叹一声丢下手里的刀子,跪在地上对看热闹的云二道:“二公子,赖八喝了猪油蒙了心才会来打女眷的主意,千错万错都是赖八的不是,请斩了赖八以儆效尤,至于其余的人,请公子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放他们一遭。”   猴子笑着从树背后走出来道:“从你想要挟持女眷要挟我家公子的那一刻开始,还谈什么情分?   如果你说族里没了吃的,求告到府上,莫说是我家的两位公子,就是大夫人见到你今日的落魄模样,也会周济你一些,空着手上门求告的时候往日的情分才会起作用。   云家的佃户都知道的道理,到了你这里怎么就行不通了?还是觉得自己这几年混的有头有脸了,低不下头了?也不看看,在我云家面前你算个什么东西。”   云二黑着脸挥挥手弩箭的嗤嗤声不绝于耳,凡是手里还握着刀剑的吐蕃人全部都被弩箭射中双腿倒在地上。   赖八瞅瞅那些痛苦的在地上翻滚的吐蕃人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良久才道:“我本来是一个山民,靠种地打猎为生,是大公子挑起了我的野心,是他告诉我即便是卑微如我者也能大富大贵。   既然大公子已经给了我新的生活,为何要把它生生的夺走?赖八对天起誓,从没有生出什么背叛的心思。为什么啊?   周同过来之后,没有对我解释,也没有给我一个理由,只是告诉我可以滚蛋了,可以继续去山里种地了。   为什么啊?这条商道是我用脚丈量一步步踩出来的,当初我赖八牵着骡马行走在林子里面行商,不但要面对元山的强盗,还要应付野蛮的吐蕃人,要提防老虎豹子和各种毒虫,蒸笼峡里一步一个湿脚印,牛马都受不了的闷热,我赖八只敢把水浇在骡马的背上,自己舍不得喝一口,大公子当初就说,我们赚的银子咬一口都是血啊。   怎么就突然变天了?怎么就把我一脚踢出来了?怎么就不允许我赖八再沾染商道?为什么啊?”   一个七尺昂藏大汉把头杵在地上吼得声嘶力竭,哭的涕泪横流。   云二走到赖八的身边道:“不是不允许你发财,也不是不允许你大富大贵,是云家对滇西草原的政策发生了变化,从开始单纯的以物资换取牛马,变成了要图谋这片草原。   你把十三岁的闺女嫁给了黑水部落,就表示你和吐蕃人已经连成一体了,在这种情形下,你表现出来的忠贞已经不足以保证一旦战事爆发之后你会站在云家的立场上,所以替换是必须的。   五年以来,你在这条商道了已经积累了足够多的财富,即便是你的账目上有问题,我大哥也没有深究,只是把你开革出去了事,当时听说你带着族人和丰厚的家产准备去成都府谋生路,我大哥还对大嫂说能帮就帮一把。   可是你没有来,后来就听说你去了滇西草原。   走吧,赖八,我看在你当年抱过我,背过我的份上,也看在你给我捉小野兽,帮我找漂亮的鸟毛份上,我把这事定位在家事上,我大哥不在蒸笼峡,如果我大嫂愿意放过你,你就能活,否则……”   赖八摇头道:“吐蕃人完了,大公子的计谋得逞了,滇西草原上已经没有多少活人了,这个冬天过后,剩下的吐蕃人相信也没有多少能够活到明年开春。   黑水部落最后的勇士全部都在这里,赖家的所有男丁也在这里,大公子可能会饶过我,饶过赖家,却不会饶过这些吐蕃人的。   大公子只会要富饶的草原,不会要这些吐蕃人的,我看到过大公子看吐蕃人那种阴冷的眼神,那不是看人该有的眼神,那是一种看老鼠,看毒蛇,看野狼才会有的眼神。   除了种族不同,吐蕃人和我们没有什么区别,他们放牧的时候会唱歌,看到远方的来人会捧上最好的羊肉,即便是自己的妻子女儿,他们也愿意和客人共享。   他们中间没有欺诈,没有陷害,即便是作战也喜欢骑在马上面对面的厮杀,计谋不是他们的长处。   大公子和二公子读书学天下智慧的时候,他们在放羊,大公子和二公子在和别人辩论经典的时候,他们正和小牛犊子扭打在一起,大公子东华门唱名的时候,他们正在石头堆后面给心爱的姑娘唱歌……   大公子看到事情的开始就知道结果是什么,自然就会把事情向自己愿意看到的方向推进,就像公子开始行商,就知道最后自己就一定能够得到整个滇西草原,且不用吹灰之力。   吐蕃人看到事情的开始只会把将来交给神仙和佛陀,剩下的就会交给自己的刀剑和弓马……   滇西草原是他们的家,他们把草原看得比眼珠子都宝贵,即便是在黑水部落最危险的时候,我要求我的女婿桑结在草原上放一把火烧死那些敌人,从来对我尊敬有加的桑结狠狠地抽了我一鞭子,然后就带着族群里百十位勇士去迎战近两千名敌人……   后来,他战胜了,可是他也死了,黑水部落也完蛋了,临死前我都没有从他的脸上看到半点的悔恨。   二公子,草原是吐蕃人的,是吐蕃人的家,元山背后的桑田和稻田才是属于大宋人的,你们不能依仗自己的聪慧就剥夺掉吐蕃人最后的栖身之所。” 第30章 相爱的人不一定是亲人   滇西草原在下雪,蒸笼峡里热气冲天,白云山下阴雨绵绵,不大的地域里气候分成了三种,也恰好符合各自的悲喜观。   滇西草原上的战斗终于停止了,所有吐蕃人就像错过了储存食物节令的旱獭在大雪里刨食,他们什么都不愿意放过,从老鼠到兔子再到草根,草籽,不求食物有多么的精致,只求能填饱肚子就成。   至于蒸笼峡里面依旧是歌舞不绝,无数的妇人涌进蒸笼峡里面愉快的沐浴,休息,制作各种各样精美的食物,再把它们全部吃掉。豪放的妇人们甚至还会喝一些米酒,来感受那种只有男人才能享受的熏熏然。   至于白云山下,皇亲们啃着味道古怪的军粮,冒着雨在山脚下行军,他们好不容易习惯了骑马,却没有战马给他们骑了,白云山崎岖的山路成了他们每日里的噩梦。   浪里格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年月的变化似乎对他不起什么作用,依旧是那么彪悍那么的冷酷。   孙七指老了,本来他的精气神就凝聚在复仇这件事上,李元昊死了之后,他的精气神似乎一下子就被抽空了,除了喜欢喝酒之外,对外界的事情似乎一点都不在乎。   憨牛喜欢把自己的大皮靴印在那些皇族的屁股上,这让他有一种近乎于变态的满足感,所以只有他会冒着冬雨和那些皇族子弟沿着山路上上下下的奔行。   “当年笑林在这里的山路上跑快逾奔马,我几乎以为这个家伙会什么奇怪的遁术,还起了修仙的心思,谁知道他就是跑得快了些,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云峥和浪里格,孙七指围坐在路边草棚里的火炉边上,一面烤火一面等着锅里的竹鼠肉,看着那些皇族子弟们狼狈的奔行,云峥指指山道对默不作声的孙七指道。   “修道,修佛,修的都是自己,老汉这些年大多数的时间都是住在白云禅寺里跟着和尚们念经,跟着和尚们下山去化缘,也跟着他们去修桥补路,为山民治病,几年下来,心境无比的平和。   我去当和尚不是为了修出什么大神通,只想保守住这点平和,无喜无悲的过完这一辈子。   云峥,你不用劝我,当和尚是我的幸福所在,不是在逃避,我从佛经中领悟到了平安喜乐。”   浪里格手里抓着一根羊腿在火上烤,已经烤的金黄,把热气腾腾的羊腿递给云峥,见他不要,就用刀子一点点削着吃,装酒的还是羊皮口袋,他的生活习惯根本就改不过来。   “羊肉少吃些,刘喜送来了十几只竹鼠呢,这东西可是无上的美味,羊肉的味道太重,会遮住竹鼠肉的鲜美味道。”   浪里格停下手里的刀子忽然道:“给隗明一个孩子吧,也就是三五天的事情。”   云峥停下翻搅竹鼠肉锅的手尴尬的道:“已经当成妹子在看,太熟了,下不去手。”   浪里格瞅了云峥一眼道:“要是隗明去找别的男人要孩子,你会把人家祖宗八代的坟墓都给挖出来。   这是男人的劣根性,自己因为某些原因下不去手,那就让她原封不动的放在那里,别人要是动了,那就是犯了大忌。   不过把话说回来,隗明凭什么要为你守节?没道理!”   云峥笑道:“如果隗明喜欢,我可以把她抬进门。”   浪里格奇怪地看着云峥道:“你以为你是谁?隗明是我西夏国的公主,就算是不得李元昊喜欢,她也是名正言顺的公主,即便是谁都知道隗明来了宋国,不愿意回西夏,谅祚和太后也不曾废掉她的公主位。   她凭什么嫁给你当小妾?如果你现在杀掉陆轻盈,重新娶隗明,我们自然会同意,这种事你干的出来吗?”   云峥皱眉道:“当然不成,没事干喜欢杀老婆的是李元昊,我又不是他那样的变态,可是让我变成隗明的男宠,这也不大可能,即便是隗明长得再漂亮,也没有可能。”   浪里格本身就不善言辞,见事情说到死胡同里去了,就低着头继续吃自己的羊肉,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男女关系。   皇族子弟们终于完成了自己一天的训练量,狼狈不堪的钻进棚子里,赶快换上干爽的衣衫,围着大火炉子喝姜汤。   今天的天气过于寒冷,每人分了一碗烈酒,不管会不会喝酒的人都一口气把碗里的酒喝了一个干净。   赵旉走过来向云峥汇报这些天的训练成绩,云峥对他们还是比较满意的,听他说完,就邀请他一起坐下来吃竹鼠肉。   “告诉他们,开春之后我们就要准备作战了,现在不好好训练,开春上了战场就只有死路一条,元山背后的吐蕃人有多么凶残你是知道的,我们开春之后的战争目标就是滇西草原,彻底的控制了滇西草原,才算是完全把吐蕃和大理国给分开了。   当年太祖在大渡河边上用玉斧划了边境,如今看起来,那条边境已经不适合目前的大宋了,一个大一统的国家就该有大一统的样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并非是一个说法,是要我们去实实在在的去做的。”   赵旉皱眉道:“大渡河以西都是蛮荒之地,我们要来何用?”   “我那里知道有什么用处,这话你就问错了人,你该去问鸿胪寺的宋绶,或者枢密院的韩琦,我是一个将军,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拓土开疆,只要看到土地就想夺回来,即便是没什么用处,放在那里看着也好啊,赵旉,你给我记住了,身为一个将军如果对别人家的领土都没了野心,趁早脱掉戎装去混文人圈子去吧,少在军伍里混吃等死。”   听了云峥极度不负责任的语言,赵旉竟然从中听出道理来了,拱手道:“末将知错了。”   云峥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吃肉,吃过了肉,云峥就打算回豆沙关去了,临行前对孙七指道:“喜欢干什么就去干,不用把自己定位在隗明的侍从这个定位上,辛苦了这么些年,总算是有点喜欢的事情,那就去做,你说得没错,平安喜乐才是最重要的。”   又看着浪里格说:“隗明想要去滇西草原,我同意了,你们可以收留那些流浪的西夏武士,但是规模不宜大。”   浪里格看着云峥幽幽的道:“我们是一群只想安静活下去的人,不愿意参加到争霸天下的行列里去,隗明的能力也仅止于此,你不用过度的堤防。”   云峥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如果隗明还有什么野心的话,我断然不会容忍她活到今日!” 第31章 豪门恩怨   以前的时候生活简单,农家小户的即便是有点利益纠葛大家也会一笑了之,百十文钱的事情用不着太认真的去计较。   如今百十文钱的事情变成了几百里土地的事情,价值提升了无数倍,也把人心中阴暗的心思放大了无数倍,百十文钱,百十贯钱,几千贯钱,上万贯钱云峥都不会和隗明计较,可是,到了上万贯钱的百十倍之后,云峥心中隐隐的一丝不安就扩大成了重重的隐忧。   “娘的,豪门恩怨就是这么来的!”   冒雨赶路的云峥在狠狠地打了几个喷嚏之后恶狠狠地说出了这句话,以前自己穷的时候,也鄙视过富人家那些乱糟糟的事情,认为自己把感情看得比那些阿堵物重要得多,断然不会走那些愚蠢的富人的老路,如今,自己富贵了才发现事情不是自己以前想的那样简单,感情才是把家族做大,做强的懒,拦路虎。   小户人家怕老婆这件事好多时候大家都会一笑了之,甚至会当成笑料在邻里之间传播,没人会把它当成一件重要的事情来看。   可是秦桧怕老婆就把自己弄成了千古大奸贼,皇帝怕老婆然后就出现了武则天这种恐怖的存在。   事情不能用放大镜或者显微镜去看这是一个常理,当事情已经自己自主放大到了现实生活中,人自然就相对的就变得渺小了,当人命没有事情重要的时候,舍命去完成事情就成了顺理成章的逻辑了。   野兽没有这种烦恼,是因为它的生活不够丰富,每天只要不饿肚子就是最好的成就,它们的生活物资还不够极大丰富,所以一般产生不出阶级来,狼群,蚂蚁,蜜蜂之类的群体或许会有最原始的阶级划分,那也不过是分工的不同而已。   穷人在玩命的缩衣节食,或者努力奋斗想让自己成为富人,或者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一个富人,哪怕每天用猪皮在嘴上擦点油,也要在人前撅着一个油光光的嘴唇表示自己今天吃的是肉,至于回头躲在家里喝稀饭还是饿肚子这种事就只有自己知道了。   富人经历了浮世繁华,看透了人间的喜怒哀乐,享受了人间所有能享受的东西之后,就很自然的向高层进化,打算追求一点最原始最普通的生活,追求精神的极大满足,这个时候他们往往会认为简单才是最好的生活。   但是这有一个前提,必须是衣食无忧才成。   很难想象一个富人喜欢化身野人,把所有的物资需求都寄托在一根木棒上。   春暖花开的时候看都野兽在求偶,才想起来自己也需要一个女伴,于是躲在黑暗的角落里,瞅见一个脸蛋漂亮的,身材修长的,胸脯比较大的女野人过来就一棒子敲晕带回洞里繁衍后代……简单到这种层面好像也是行不通的。   很明显,不管是富人还是穷人他们之间的需求是有差距的,这种行为非常的像一句名言所描述的样子——你的天堂就是我的地狱……   云峥窝在马车里睡熟之前模模糊糊的想了很多,后来也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感到好笑,立刻关上车窗,刚才之所以有那么奇葩的想法,很可能是冬日里的寒雨淋到脑袋上的原因。   被寒雨弄湿脑袋之后作出决定的绝对不止云峥一个人,他弟弟云二也是这样的一个人,甚至他的大老婆陆轻盈,小老婆葛秋烟,弟媳妇秦国也全体在蒸房里把水汽弄进脑袋里去了。   一群人站在山谷口神情愉悦的眼看着赖八弄了好几十车的东西,一步一回头的向元山进发,那些瘸腿的吐蕃人卖力的在后面推着车子,似乎忘记了自己腿上的伤口。   猴子抱着脑袋蹲在地上,用力的捶着自己的脑袋,他后悔的肠子都要断了,自己一开始就该把这件事禀报给大少爷的,而不是告诉刚刚开始学着处理家事的二少爷,人家用武力没有达到的目的,哭了一鼻子,嚎啕了两嗓子,把自己说的惨了点,然后就趴在夫人面前说自己罪大恶极,请求夫人无论如何也要把自己弄死……然后就获得了比抢劫勒索还要多得多的东西……要是大少爷在这里,这些人早就被埋到一个不知名的山沟里成了森林的养料了。   赖十九和别的赖氏族人也获得了很大的好处,云家答应帮他们在山里重新修一座寨子,给他们提供耕牛,骡马,过冬的粮食和种子,心思缜密的云二甚至连棉被这种东西都给他们准备了……   “夫人,元山背后有一条小路,只要快点就能赶在赖八他们的前面,不如由小的带一队人去吧他们统统干掉!”   猴子在做最后的挣扎,他已经认为这件事弄成这个样子都是他的错,必须补救一下。   陆轻盈瞅瞅猴子叹口气道:“现在这样做不好吗?没人死亡,没人饿肚子,云家又不缺那点粮食,黑水部落已经完蛋了,不会对侯爷的军事计划造成威胁,只是一些妇孺而已,能帮一把就帮一把,战争本身就不关她们的事情。   杀掉赖八和那些吐蕃人简单,我一声令下就可以了,可是一想到那些妇孺在寒冬中被活活冻死,成为荒野里的僵尸,我的心里就过不去,给她们一些食物和物资,就当是做善事了,你放心,侯爷不会责怪你的,这件事让侯爷来处置也不过是这个结果而已。”   “夫人,打蛇不死后悔三年呐,吐蕃人强大的时候何曾对我们仁慈过?侯爷的军略是要经营滇西草原,把这里打造成我大宋的皇家牧马地,甚至会对几年之后的大规模进攻辽国的战略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燕云十六州那里不是平原,就是丘陵地带,大宋军队如果想在这么广袤的一片大地上做到快速行军,那就需要多的数不清的骡马,所以说,滇西草原我们志在必得,不容有半点的差池。”   陆轻盈笑道:“你是家臣,这些道理你去对侯爷和二爷说,对我说什么,既然事情交到了我手里,我自然会按照我的本心去处理,没有你们那些长远的心思。”   说完话,她就带着葛秋烟,秦国和哭的一塌糊涂的腊肉走了。   猴子狠狠的将自己的长刀插进地里无话可说。   云二见别人都离开了,就笑道:“你真的很担忧赖八会给大军造成什么困扰吗?”   猴子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当初少爷派我去送青谊结鬼章的时候说过一句话,青谊结鬼章要死不得阻拦!”   云二笑道:“所以你就认为赖八也不宜活着?”   猴子瞅着云二道:“大少爷不会错的,这么些年,大少爷从来都没有错过,没有抵抗就没有杀戮,这是至理名言,很显然,赖八不是一个不会抵抗的人,这家伙这些年已经历练出来了,变得很像那些政客,二少爷一定会为今日的仁慈后悔的。”   云二笑道:“仁慈是一种美德,尤其事关八百多名妇孺的生死,我们仁慈一些并没有错,即便是将来他们反噬一口,错的也是他们,不是我们,更与今日的仁慈之心无关。   大哥的杀戮过重,这已经是普天下所有人的共同认识,无数的人都在等候大哥发狂的那一天,他们都想验证那句老话,天欲令其亡,必先令其狂。   我们要让世间的人都明白一个道理,云家不是屠夫世家,让世人感到恐惧的人有我大哥一个就足够了,我们需要给世人展现的是一个仁慈的,宽厚的,守礼的云家。”   猴子惊愕的看着云二道:“难道说我们家以后不杀人了?”   云二大笑道:“为国杀敌,即使杀的尸横遍野那也只是荣耀,不是罪孽,但是云家绝对不能沾染上屠杀妇孺的恶名,绝对不行。   大哥这些年做事已经有了走火入魔的倾向,雁门关之战大哥对付郭恒川的事情苏轼一五一十的对我讲了,虽然我们取得了胜利,但是在我大哥的心里面已经造成了阴影,后来又在唐县受了妇人的刺激,他的心理已经遭受了极大地创伤,所以,我大哥现在需要的是熄灭心中的杀戮之火,而不是继续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猴子紧绷的身体松弛了下来,从地上抽出自己的长刀,擦拭干净之后还刀入鞘,恢复了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叹口气道:“如果这样做是为了大少爷好,那就没什么问题了,只要赖八能起到一丝丝的作用,就不枉我们今日饶他一遭。   他如果日后开始反噬了,我一定会亲手摘下他的脑袋,要他在地狱里都不得安宁!”   云二笑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呐,还记得小蛮那个女人吗?”   猴子笑道:“如何会不记得,那可是一个绝顶的美人儿,就是性子不好,我上回就说了一句疯话,她就在我胳膊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印子到现在都没有消除。她怎么了?又杀人了?”   云二大笑道:“人家退休了,还嫁人了,说自己找了一个相对聪明还和胃口的男人,已经嫁掉了。” 第32章 春哥儿的幸福   天还没有亮,春哥儿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小心的帮小蛮盖好被子,蹑手蹑脚的走出了房门,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就当是锻炼了,匆匆的洗漱过后,就来到前院,用清水洗了一遍巨大的石凹槽,就把洗干净的豌豆倒进凹槽里,用一个巨大的木杵卖力的杵着豌豆。   天色慢慢亮起来的时候,凹槽里的豌豆皮已经慢慢地脱离了,他就把豌豆倒进簸箕里面,簸掉里面留存的豌豆皮,再把干净的豆子倒进清水里泡发,这是为明日准备的豆子。   今日的豆子已经在锅里面开始翻腾了,春哥儿从一个木桶里倒出来一些青灰色的碱水加进去,继续站在一个木头墩子上用铁铲搅着粥,一面把去了枣核炒过的红枣放了进去,直到豆子变得稀烂,豆沙混合了红枣的焦香气香味扑鼻,豆子还没有完全的变成豆沙,如果全部都化了那样就太没趣了,没有完全融化的豆子会有稍微硬一点的嚼感,最是奇妙不过,甜甜的豆香,便由此而来了。   撤掉炉灶里的柴火,等粥稍微凉一下,春哥儿就会撤掉店里的门板,放那些迫不及待的食客进来。   那些食客迫不及待的吃着加了糖霜的灰豆子一边用贼溜溜的眼睛四处瞅,不见老板娘出来美味的灰豆子多少都没了几分颜色。   “春哥儿,老板娘哪去了?”   一个西北豪客痛快的将一把铜子拍在桌子上吃完了也不肯走。   一个白皙的小手从穿着羊皮袄的西北豪客手腕上划过,那些铜子就到了小蛮的手里,笑嘻嘻的道:“张家大哥可是兰州城出了名的豪客,西北的驼路上可是鼎鼎大名啊,今日怎么有空来我家的小店里吃不值钱的灰豆子?”   张姓豪客有意无意的掀开自己的羊皮袄露出鼓鼓的钱袋色眯眯的道:“老板娘说的是啊,老子走一趟口外,那一次不是百十两银子的赚头,老板娘要是喜欢,全给你都成。”   小蛮笑的花枝乱颤,指着张姓豪客笑道:“您的夫人可是河州有名有姓的大户人家,我可得罪不起,您要是每天都来光顾小店一次,小女子就知足了。”   小蛮勾魂夺魄的眼神四处乱飞,和张家豪客说话的功夫,那两只会说话的眼睛已经把店里面所有的人都招呼了一遍。   每到这个时候春哥儿照例是一声不吭的,只是忙着给越来越多的食客准备灰豆子。   他家店里就这一种吃食,如果客人非要吃点别的,春哥儿就会去隔壁的店铺里要点吃食过来,一并算账。   兰州城并不大,自从云侯当年击溃了没藏讹庞之后,兰州城就顺理成章的划归了大宋治下,因为地处南北要冲,很快就变得繁华起来,三里方圆的小城里面被骆驼客和各地的店铺挤得满满当当。   不论是要走青塘换取牛羊和皮货,还是要去西夏参加和市都要在兰州城停留一下,做最后的准备。   西夏本来对云峥强行把兰州城划到大宋治下是有怨言的,后来发现宋人得了兰州城之后,自己的商道似乎更加的便利,收到的税收也更多,于是就默许了兰州城被大宋弄走的事实。   满满的一大锅灰豆子不到半天就在小蛮的娇笑中卖的一干二净,春哥儿等最后一位食客离开之后就上好了门板,见小蛮埋头在一个巨大的木盆里清洗那些堆得像山一样的碗筷叹口气道:“你昨晚弄丢了的那颗珠子就够我们开七八年店铺的,干嘛要把自己弄得这样辛苦?”   说完话就蹲在小蛮的对面帮她洗碗。   小蛮笑道:“你不觉得这样的日子才是日子吗?我知道你钱多,你说过无数次了,你那个死鬼师父留给你的钱财够我们吃八辈子的,可我就是不喜欢用那些钱,我连云家带过来的钱财都不愿意动用,就喜欢我们辛苦赚回来的铜板。”   春哥儿停下手里的活计,眼睛里闪过一道寒芒,低声道:“你要是担心云家会追杀你,我们不妨做一点准备,即便是在云家势力最大的蜀中,我也有法子保证你周全。”   小蛮摇头道:“我已经退休了,没错,云家对不在体系里讨生活的人就是这么称呼的,如果人家想灭口,我早就死了八十回了,从出了云家门的那一刻起,我就是自由人,谁的债也不欠,我的底子也被云家一把火给烧掉了,从今往后我就是一个平凡的女子小蛮,一个想过自己日子的小女子。”   春哥儿摇头道:“我事先做了一些准备,好像都白费了,你给云家去了一封信之后,云家并没有派人来寻找你,他们的心还真大。”   小蛮笑道:“保密这种事,要一个人从心底里愿意保密才叫做保密,否则即便是把人的脑袋砍下来了,该泄露的秘密一样会泄露,放所有愿意离开的人离开,这是我对云家最满意的一点,他们守信诺,那么我就有责任帮他们守住秘密。”   春哥儿见碗已经洗的差不多了,就拿出一些泡好的干菜加上肉块炖了一锅肉菜,从旁边的锅里面取出一个小木桶,里面是刚刚蒸好的米饭,特意拿了两个鸡蛋用油煎了,满满当当的堆在小蛮的碗里,这才招呼疲惫的小蛮一起吃饭,早上就喝了一碗灰豆子,这时候饿的紧了。   小蛮痛快的捧着碗吃了几口饭,忽然放下饭碗流起了眼泪,春哥儿慌忙撂下饭碗急忙问道:“怎么了?”   小蛮拿手擦拭一下红红的眼睛,吸溜两下鼻子,春哥儿掏出手帕仔细的帮小蛮擦拭了一下脸上的泪痕和鼻涕,然后就等着小蛮说话。   小蛮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拉着春哥儿的手道:“我是一个杀人无数的女恶魔,你也是一个杀人无数的男魔头,按理说我们这种人就该上刀山下油锅的,谁能想到我们还有这样的好日子过。”   春哥儿回想了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笑着摇头道:“我确实该被千刀万剐,以前的时候我不是很怕死,师父早就教过说,越是怕死的恶人,死的就越快,所以我每一回杀人其实都是在搏命。   但是我现在不愿意死了,开始怕死了,蛮儿,从你答应跟随我浪迹天涯的那一刻,我就非常的珍惜自己的老命,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觉得像是赚到的,你喜欢过现在的日子,我们就永远的过下去,我就在这家小小的店铺里整日里煮豆子,舂豆子,卖豆子,看你戏弄那些好色的家伙。   如果上天可怜我们两个孤儿能给我们一个孩子,为了你们我宁愿这辈子隐姓埋名当一个灰豆子店铺的老板。”   小蛮的脸孔红红的,春哥儿看得心头欢喜刚要凑着油嘴去亲一下就听小蛮低声道:“你不觉得我这几天懒懒的?”   春哥儿听得心头发疼,柔声道:“辛苦你了,明日起店里的事情我一个人就成,你好好的休息,多睡一会,要不然我去帮你买两个丫鬟伺候你。”   小蛮轻声道:“丫鬟倒是不需要,有经验的嬷嬷你倒是要去请两个到家里来。”   春哥儿大笑道:“有你在,多漂亮的女人也入不了我的眼,就买两个丫鬟,你要是担心,咱们就不要漂亮的,只要粗壮的,能帮你干活就成,要两个老嬷嬷干什么。”   小蛮双手抚摸着自己的肚皮笑骂道:“真是一个傻子,我已经有了身孕,小丫鬟什么都不懂,你我也不懂,不找两个有经验的嬷嬷能成吗?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办?你昨晚还那么粗鲁……”   嘴里叼着一大口饭的春哥儿听了小蛮的话长大了嘴巴呆呆的看着小蛮,眼睛越睁越大,最后咕咚一声就从凳子上翻了过去,吓得小蛮赶紧过来,掏出他嘴里的米饭,用力的拍着他的腮帮子,好让他回魂。   春哥儿嗓子眼里“咯喽”一声又滚出一团米饭来,他的人也清醒了过来,手脚并用的离小蛮远远地,用胳膊撑着上身问道:“真的?不要骗我。”   小蛮凑过去,拉着春哥的手按在自己的小腹上轻声道:“真的,你就要做爹爹了。”   春哥儿僵硬的收回自己的手,两只眼睛变得狂乱起来,到了最后僵硬的面容变成了狂喜,跪在地上不断地朝四周磕头,脑袋在青砖铺就的地上磕得梆梆作响。   也不知道拜了那些神仙,磕够了头就从地上窜了起来,卸掉一块门板就冲了出去,转瞬间又回来了,扳着门框哽咽着对小蛮道:“我真的好欢喜。”说完又不见了。   小蛮笑着站起来,重新回到座位上坐好,很快就把碗里的饭吃光了,本来已经觉得饱了,她低头瞅瞅自己平坦的肚皮,又装了半碗饭,就着肉菜的汤汁,一口口的吃了下去……   只是兰州城里多了一个疯子,只要看到人家奶孩子的妇人就会傻傻的站在那里傻笑,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已经被妇人的丈夫揍了两回了,就这,他还拉住人家的丈夫问,他家的妇人能不能去他家当奶妈,或者嬷嬷?价钱好商量! 第33章 揠苗助长   相比已经疯魔掉的春哥儿,大宋皇帝赵祯的幸福就是每日听宰相和皇后给他说天下的大事,尤其是关于云峥的消息他最喜欢听。   在御医的努力下,他的脖子已经能够动弹一下了,可以用点头和摇头来表达自己的意愿了,满朝文武对皇帝的这一变化无不欣喜若狂,淑妃已经住进皇家道观里,去为皇帝祈祷百日,只要皇帝好起来,她就会是最大的受益者。   皇帝在静养,大殿里不宜喧哗,但是韩琦看到云峥的奏本之后还是忍不住破口大骂。   “不是人子,不是人子!如今天下太平,风调雨顺的就该休养生息,还富于民,息戈止武,等到天下人仓廪充足我大宋有了新的剩余之时,才是开疆拓土的好时候,他现在就逼迫的大理国君一日三惊的做什么?他难道不知道陛下因何要和辽国签订盟约吗?”   赵祯并不在意韩琦吼叫些什么,用疑惑的目光朝邹同看了过去。   邹同轻声的道:“咱们大宋的游骑已经出现在滇西草原上了,大理国君认为这是大宋准备兴兵大理的前兆。”   赵祯笑了一下就重新闭上了眼睛,陈琳在早些时候给他诵读了赵旉的密奏,那句“身为一个将军如果对别人家的领土都没了野心,趁早脱掉戎装去混文人圈子去吧,少在军伍里混吃等死。”的话给他留下了无比深刻的印象。   他认为云峥现在这么做没什么错,将军就是皇帝手里的刀子,刀子天生就是用来砍杀的,就是用来开疆拓土的,云峥说得没错,讲道理那是鸿胪寺宋绶他们的事情,安抚四夷那是宰相的事情,他是将军,使命就是为自己的族群获取更大的生存空间,所以如今他兵进滇西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听笑林说云峥在幼时就开始谋算滇西草原,如今算是瓜熟蒂落了,岂有不拿的道理,难道任由那片肥沃的草原被高原上的吐蕃人拿走?或者被大理的皇帝拿走?没有那个道理,大宋虽然说不打仗了,可是盟约是和辽国签署的,关大理国什么事?   赵祯心情非常的愉快,这点事情韩琦未必不会看不清楚,他只是在嫉妒,在宣泄情绪而已,他会慢慢平静下来的。   果然,韩琦的嗓门低了下来,饱含着怒气在奏折上签署了几个字就扔给了邹同,而后就大踏步的出了皇帝的寝宫。   赵祯听见韩琦远去的脚步声,脸上浮现了笑意,皇后轻声道:“陛下,枢密使在云峥的《滇西养马疏》上签署了名字,还多加了一句话,说:再敢随意挑起边衅,就把云峥换到岭南打野人去。”   庞籍闻言笑道:“稚圭是被气昏头了,岭南还有一个交趾国如今也是瓜熟蒂落的好光景,要是把云侯派去岭南,他可能会再走一趟交趾国的京都。”   赵祯张着嘴无声的笑了起来,慌得皇后连忙轻轻地抚弄他的肩背,担心皇帝被口水呛到。   见皇帝安静了下来,皇后就朝坐在一张矮几后面的皇太子赵旭招招手,头戴九梁紫金冠的赵旭就来到皇帝的身边,握住父亲的手等待训示,这样的情形已经进行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赵祯含笑看着自己的儿子,皇后启声道:“皇儿,你要记住今天的这封奏折,这封奏折是我大宋文信侯云峥书写的《滇西养马疏》,这封奏折不是要告诉你如何养马,而是要告诉你四个字,‘借刀杀人’。”   “借刀杀人?”年幼的赵旭知道这不是四个好的字眼,但是看自己的皇帝父亲和皇后大娘,似乎并没有生气,不由得张嘴向庞籍问道。   庞籍身兼太子太傅,自然有教导太子的职责,接话道:“太子殿下,皇后娘娘说的没有错,就是‘借刀杀人’四字。   要说这四个字,就要从八年前说起,当时还是布衣的文信侯因为不满滇西元山盗匪骚扰豆沙关,就借用吐蕃人的力量消灭了元山强盗,然后由笑林出马,趁着吐蕃人和元山强盗厮杀的两败俱伤的时候,用暗箭射杀了当时滇西草原上最强大的天鹰部的首领,从而导致了草原上的实力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于是滇西草原上的各种势力开始相互征伐,谁都想要天鹰部落的地盘,于是,在我大宋的巧妙调整下,这场战争整整持续了八年之久,如今,那片草原上的人口从鼎盛时期的八十万减员到了如今不足五万人。如果减去这八年的新生儿,那片草原上的八十万人几乎可以说已经死光了,即便是剩下的五万人,大部分也是没有战力的妇孺。   如果在以前,我大宋即便是再强悍,也没有法子去对付那里的二十万控弦之士,但是在文信侯的‘借刀杀人’谋略之下,滇西草原的强大实力已经灰飞烟灭了,我大宋这个时候只要出动很少的力量,就能获得一个非常完美的养马地。   ‘借刀杀人’这四个字就是要告诉你在自己实力不济的时候,要懂得变通,借助别人的力量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好了,这就是你今日的课业,邹同会给殿下找出关于滇西草原的所有文书,你会慢慢发现文信侯是怎么用最小的力量去撬动滇西草原这块巨石的。”   赵旭懵懵懂懂的点点头就被宫娥领到座位上重新坐好,乖巧的看着屋子里的忙各自的事情。   庞籍叹息一声对皇帝道:“太子殿下的岁数太小,还不能明白这些高深的道理,此时对太子殿下灌输这些老臣以为有害无益啊。   太子殿下此时应该学习的科目是《孝经》是《礼记》是《千字文》和一些简单的算数,不该听这些勾心斗角的国家大事。”   赵祯看看乖乖坐好的儿子,摇摇头。   皇后拿手帕沾沾眼角道:“陛下的时间不多了,哪怕是揠苗助长也顾不得许多了,但愿祖宗保佑能让旭儿一日之间长大。”   庞籍恭声道:“陛下勿要急躁,循序渐进才是正理,如今我大宋歌舞升平,乃是自开国以来难得的平安岁月,只要陛下精心将养身体,自然会培育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如果陛下龙体康泰,我大宋今日该是何等的兴盛,外有猛将夷平四海,内有能臣牧养百姓……”   说到此处庞籍难过的说不出话来,皇后早就珠泪盈盈,赵祯也是满脸的阴郁之色,庞籍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刀子剜在他的心上,如果不是这个该死的身体,他如今该是大宋历代以来最有权威的皇帝。   邹同见皇帝有话说赶紧把《说文解字》搬来,一个字一个字的把皇帝要说的话记载了下来。   庞籍拿到纸片的时候见上面写着“普天同庆”四个字。   擦擦发涩的老眼挤出一丝笑容道:“既然陛下有心,老臣这就去拟旨,今年春节普天同庆!弄一个热热闹闹的春日。”   赵祯挤出一丝笑意连连点头,见庞籍告辞出宫去了,又把目光盯在皇后的脸上。   曹皇后擦干眼泪笑道:“宫里自然是会张灯结彩的,妾身会去请太妃娘娘,淑妃妹妹也该从道观里出来,我们也过一个热闹的春日。   今年的银锞子妾身会多准备一些,春日里的吉祥结妾身也会分发给文武大臣,妾身还会命造钱局铸造一些春日里用的新钱,织造局也会赶工加倍制造彩缎,锦衣,宫花,妾身还会下令官窑重新烧制一批新的吉祥瓷器,却不知官家喜欢哪个窑口的瓷器?   您可能不知道,官窑如今也有了长进,竟然创烧出以往未曾有过的天青釉,又名雨过天青,是一种幽淡隽永的兰色釉,官窑大匠说新烧出来的瓷器青如天,明如镜,极为美丽,官家不妨就选用官窑的雨过天青瓷器作为宴会的瓷器如何?妾身不懂瓷器,但是觉得雨过天青的名头倒是极为喜气。”   赵祯笑着点点头,赵旭见父亲和大娘在谈论怎么过年,顿时就来了兴致,跳着脚道:“父皇,父皇,孩儿要看药发傀儡。”   皇后拿指头点点赵旭的鼻子道:“要你做学问你就愁眉苦脸的,要你去玩耍你就高兴的没个样子,小心压到你父皇。”   邹同笑嘻嘻的将太子殿下抱开,跪在地上挤眉弄眼的连连跪拜道:“奴婢代宫里的奴婢们谢官家赏赐。”   皇后笑道:“这里还有一个无赖,也罢,每年你们都是这副无赖样子,看在你们今年勤勉的份上,所有的赏银比照去年加倍,在给每人多添一身新衣,只要陛下龙体康泰,本宫从不吝惜赏赐!”   邹同笑的嘴巴都咧到耳朵后面去了,于是更加殷勤的谢恩。见皇帝满面笑容,连精神似乎都好了不少,他也就越发的高兴,邹同如何会在意那点赏赐,只要皇帝好好的,自己想要什么都不是问题。   在这座皇宫里面,皇帝就是保佑众人能活下去的天,只要天还在,有点风吹草动也没有关系。 第34章 言过其实   蓝蓝坐在蒲团上正在纺纱,洁白的棉花从手指缝里溜了出去最后变成了洁白的棉线缠绕在纱锭上,她的身边已经放了七八个纱锭,她喜欢纺纱却不喜欢织布……   纺纱的时候自己的脑子还能运转,织布的时候就不行了,只要心思稍微不在梭子上,一匹布就会织的乱七八糟。   “不争!争了就是死!”   蓝蓝脑子里全是这七个字,心中就像一锅开水一样在猛火的烧烤下继续翻腾。   这七个字是薛大郎临死前写在纸上的七个字,一张很大的纸上写满了这七个字。   开封府认为这是薛家家变的前兆,薛大郎在犹豫要不要和自己的弟弟争家产,别人也都这么认为。   或许只有蓝蓝能看的出来,这七个字是云峥写给自己的,通过处死薛大郎来告诉自己到底该怎么样在皇宫求活。   自从皇帝病了,皇后就和自己疏远了很多,即便是太妃那么喜欢赵旭过来的次数也在明显的减少,而陈琳对赵旭的安全看的比什么都重,寒林那张猥琐的面孔总是不定时的出现在赵旭出没的地方。   庞籍每隔三天就要亲自考校赵旭的学问,兼职内宫大臣的韩琦只要进宫就必须确定赵旭无恙之后才会离开宫殿,关门落锁。   世人都看重赵旭,因为他是这个国家的未来,自从皇帝处死了自己兄长濮阳公之后,文武大臣都把目光聚焦在赵旭的身上,皇位的继承已经不可能再有第二人。   世人只知道有太子赵旭,而不知道他还有一位生母蓝蓝。   在蓝蓝最无助的时候,她听说了薛大郎的死讯,当时她几乎是万念俱灰,如果连云峥都不愿意理睬自己,自己还能仰仗谁?   她不死心,命郑彬通过其他渠道找来了开封府的卷宗,当她看到薛大郎亲手书写的那七个字之后,立刻什么都明白了。   一个人坐在景福宫的书房里嚎啕大哭,世人只知道有赵旭,却不知有蓝蓝。   唯有一人不在意赵旭,唯独在乎那个叫做蓝蓝的女子……   世人只知道皇帝病危,太子年幼,他们刻意的忘记了太子还有一位强壮的母亲……   子幼母壮,这是寡妇再嫁的托词,子幼母壮,这是乡邻担忧家中出现乱伦惨事的托词,子幼母壮,这是皇家为了权利不被他人侵占专门想出来宰杀母亲的借口。   不争!争了就是死!   赵旭的太子位已经被皇帝确定的非常明确,赵旭的周围已经被大宋所有权贵挤得满满的,这个时候太子的母亲去争取权利是为了什么?   没人敢回答这个问题,唯一能回答这个问题的人是皇帝,他的回答很可能就是“殉葬”二字!   赵祯经历过李太后的垂帘听政一十二年,经历过奇怪绝伦的狸猫换太子,自从他执掌政权之后,他的后宫再无一人敢言政事。   自从得到了这七个字之后,蓝蓝就把赵旭托付给了皇后养育,自己进入寒冷的长宁宫道观,准备为皇帝祈福整整百日。   毕竟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不愿意自己去死,那么自己就好好的活着,不为自己的生命,只为一口气活着。   外面的阳光透进了窗棂,蓝蓝停下手里的纺车,推开门走了出去,阳光照在屋子里很暖和,但是在外面却被寒风给吹冷了。   除了两颗柏树依旧青青,梧桐树上的叶片已经凋落了,寒风从地上卷起一片枯叶翻卷着落在蓝蓝的脚下。   一个青衣宫人挑着一担水从矮墙外面经过,不一会又有两个穿着补丁衣衫的低等宦官推着一辆板车也从矮墙外面经过,白色的绫子底下似乎掩盖着一个人,她长长的头发凌乱的从板车上垂下来拖在地上,沾染了一些未曾扫尽的残雪。   “喂!看死人做什么?你看我女儿长得好看吗?”   “秦国自然是长得千娇百媚,也只有云钺能勉强配得上她。”   蓝蓝不用看就知道声音的主人是谁,如今郭皇后的秘密已经算不上什么秘密了,郭家满门三百余口已经全部回到了京师,如今住在桶子街上的一间大宅院里,皇帝对郭家很是仁慈,批准了郭崇乞骸骨的要求,加燕国公,赐金百万准许荣休,郭允恭除平卢军观察使知楚州,郭家其余子弟也各有封赏。   郭皇后身上的铁链也被除掉了,从冷宫长宁宫搬到了条件相对不错的长宁观,蓝蓝进来的时候,恰好遇到郭皇后搬家。   郭皇后最喜欢举着秦国和云钺的画像给别人看,只要夸奖两声,她就会笑的像个孩子,如果别人出言不逊,她一定会和别人拳脚上见个真章的。   果然,郭皇后听到蓝蓝的夸奖之后就嘿嘿的笑了起来,趴在墙头瞅着蓝蓝说:“你的相貌也不差,这样的美人儿赵祯也舍得把你送到这里来受苦?整天粗衣布服的就不怕磨粗糙了身子?   那个死鬼最喜欢的就是抚摸妇人的身子,皮肤越是光洁的他就越是喜欢,告诉你啊,如果想翻身,最好不要把自己的皮肤弄粗糙了,宫里面的事其实就在容貌上说话,什么贤良淑德,雍容大度,还不是看谁的屁股白净比较出来的。   奶子大的自然贤良淑德,屁股白的也自然是雍容大度的,剩下的就要看爹娘兄长是不是有本事,除此无他。”   蓝蓝已经熟悉了郭皇后粗鄙无礼的说辞,并不在意她的污言秽语,随便一个女人被人家拿铁链子拴住十几年都会高雅不起来的。转身从屋子里端出来一盘子金梨放在矮墙上笑道:“姐姐,您来尝尝,这是秋日里的金梨,难得那些奴才们能保鲜到现在,最是甜美不过。”   郭皇后也不客气,取过一个金梨咬了一口吃的汁水四溅,含糊不清的道:“我父亲派人送来了一些绫罗绸缎,我不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你要是喜欢就拿去好了,你这人看起来挺顺眼的。”   蓝蓝笑着谢过,取过云钺画像仔细看了看,叹息一声道:“这个小混球果然长成一副祸国殃民的样子了,再过一两年等到骨架子完全长开,还不知道会迷死多少无知少女。”   正在吃梨子的郭皇后脸色顿时就变了,扔掉手里的梨子也隔着墙仔细地看云钺的画像,越看眉心就皱成了一个疙瘩。   “他敢!”郭皇后咆哮起来。   蓝蓝笑道:“他是不敢,他云家的家教森严,到处胡来的话他哥哥会打断他的狗腿。”   郭皇后不知想起了什么,又嘿嘿笑了起来。   蓝蓝帮着郭皇后擦干净了手上的汁水道:“您的事情如今在皇宫里已经不算什么忌讳了,为何不给秦国写封信告知她的身世?好几次我都看到那个孩子黯然神伤的样子,即便是出嫁的时候也是太妃给她梳的头,模样虽然好看,到底不如亲娘梳的贴心。”   一句话就把郭皇后的眼泪给说的流了下来,喃喃道:“我不想让她看见我现在的样子,云家连公主府都不准她去住,如果再知道我是这般模样,夫家会给秦国脸色看的。”   蓝蓝道:“我知道的云家可不是看媳妇娘家地位活着的人家,说句您不喜欢听得话,即便姐姐如今还是皇后,云家娶秦国的时候依旧不会住进公主府的。”   郭皇后愣了一下道:“这是为何?公主成亲之后就该住进公主府才对,回夫家那是普通人家的女儿才会做的事情。”   蓝蓝笑道:“谁让人家的少年郎出挑呢!当初云峥一个穷小子,就能把蜀中百年世家的掌上明珠陆轻盈给娶走,听说彩礼东拼西凑的弄了三车,结果把陆家的闺女娶回来的时候您知道陪嫁是多少吗?”   听得入神的郭皇后连忙摇摇头表示不知!   “哈,十里红妆啊!再加成都城旁边的一座三里方圆的桃园!这样的陪嫁咱们皇家都比不上。”   郭皇后笑道:“云峥还真是幸运!”   蓝蓝哧哧笑道:“幸运?您知道陆家的老祖宗是怎么说的吗?他说陆家真是太幸运了,和您说的刚好相反。”   郭皇后瞪大了杏核眼拍着胸脯道:“这云家的儿郎真的如此出类拔萃天下无双?”   蓝蓝笑道:“一个用了不到五年时间就把自己从一介白丁弄成文信侯的男人,这样的人您认为我大宋很多吗?”   郭皇后呆了好一阵子才道:“那是他哥哥,龙兄鼠弟也是有的,云峥是百战名将不假,他弟弟我也就看见一副好皮相而已。”   蓝蓝抬头瞅着蓝蓝的天空神往的道:“那是因为您和那个孩子没有接触过,小妹少女时期因为父亲去世,在云家借住过一段时间,那时候云钺还小,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就像是漩涡一样的能让人沉醉其中,几岁的孩子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给我的感觉那根本就不是人间该有的孩子,他应该是上苍赠给大宋的厚礼!   姐姐,你如果见到了那个孩子,你才会明白小妹的感受,他是您的女婿,也应该是上天补偿你这些年苦难的礼物。” 第35章 催命鬼   “我真的可以和秦国,云钺在一起?”郭皇后痴痴的问都。   “这可能不行,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曾经的大宋皇后,出宫是不成的,但是秦国和云钺可以经常来看你,就像宫里那些有女儿的宫妃一样,总有团圆的时候。”蓝蓝笑着安慰郭皇后。   “我要好好的想想,好好的想想……好好的想想……”   蓝蓝瞅着失魂落魄的郭皇后进了自己的屋子,一丝笑意浮上面颊,这些天以来,她发现郭皇后是一个极度寂寞的女人,十几年的囚禁生活已经摧毁了她往日的优雅和自信,这么些年支持她顽强活下去的唯一原因就是秦国。   只要给她一个和秦国见面的希望,她定然会不顾一切的去实现这个希望,也必然会打破皇宫这死一般的沉寂。   皇宫里太平静,自己这条大鱼即便是再安静,人们也能透过清澈的水面看到自己,如果皇宫的水忽然变浑了,人们可能会把注意力都转移到那条最能跳腾的鱼身上,会忽视掉自己这条不动弹的大鱼。   想当年,郭氏被废后其中疑点重重,宰相吕夷简为了报复郭氏对自己的不敬,在其中推波助澜,最后一手促成郭氏被废,曹氏轻松上位后,曾经多次帮助吕夷简渡过难关,包括范仲淹的终极杀招“百官图”。   范仲淹曾绘制了一张“百官图”呈给皇帝。指着图中开列的众官调升情况,弹劾宰相吕夷简,并连上四章,论斥吕夷简狡诈。吕夷简不得已向仁宗皇帝请辞宰相一职,主动交出军政大权,退居二线。仁宗皇帝罢免了副宰相王举正,由范仲淹取而代之。   就在范仲淹以为大获全胜的时候,首先是御史台有人上奏弹劾某些按察使,如“江东三虎”、“山东四伥”。范仲淹在边防线上的几员部将,也遭到调查并遇到许多麻烦。欧阳修等人企图撵走另换几名御史台官,却反而被明升暗撤,离京出使河东,尹洙等人也被调往边远僻地。御史台韩渎把范仲淹同党的人名,写成一榜,张挂于朝堂,堪称以牙还牙。   时包拯被授为监察御史台,改任监察御史。当时各路转运使都兼任按察使,往往摘取无关紧要的小节来上奏弹劾官吏,专门以苛刻的考察来相互标榜、自诩高明,使得地方官吏十分不安,包拯于是请求朝廷废罢了按察使之职。   庆历四年仲夏时节,监察御史台忽然声称破获了一起谋逆大案,该案直接涉及的是石介和富弼。皇帝初不信会有这等事情,但是台官却有石介给富弼的亲笔信件作证;而信中又有废黜仁宗之意。石介对此矢口否认。富弼未及辩诬,先已惶恐不迭。此案一出,蜚言四起,甚至牵连到范仲淹扩大相权,内外勾结,意图谋反之事。富弼为了避嫌,请求出使边地。范仲淹则去了河东与陕西。   宰相章得象和副相贾昌朝,初时也曾附和过范仲淹的新政。但在范、富离京之后,通过监察御史台将在京的新政朋党一网打尽。   除掉最大的对手之后,吕夷简溘然长逝……据说曹皇后难过的三天不曾进食……   如果吕夷简还活着,蓝蓝是不敢走这步险棋的,但是如今天下太平,朝堂和气一片,章得象去世,贾昌朝贬官,蓝蓝不相信庞籍这些人不想着为往日的事情翻案,只有乱起来,皇帝的注意力才不会放在自己身上,平静的朝堂对蓝蓝是非常不利,一旦皇帝去世,临死前只要下一道旨意,自己就只有白绫悬梁的下场。   既然以前的纷乱来自于郭皇后这个引线,那么重新揭开大宋这道疮疤的也应该是郭皇后,听说,石介,富弼等人胸中的愤怒至今未消……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蓝蓝咬了一口多汁的金梨,忽然笑了起来,很久以前云峥就说过一句话:“老子的命都没了,哪有空去管洪水滔天?”现在老娘的命也快没了,谁还去管朝堂上波橘云诡?   “云峥当年就该娶我的,我们才是真正的一路人。”蓝蓝一连吃了两个硕大的金梨才把心头的那股子邪火压下去。   “不争,争了就是在找死,我不争,我只是想把水搅浑。”蓝蓝又拿起一颗金梨狠狠地咬了一口自言自语的说。   偌大的白虎节堂里只有云峥和猴子两个人,听了猴子禀告了关于赖八的前因后果之后,云峥挠挠脑袋发愁的说:“这事不该是这样办的,杀妇孺确实不对,既然赖八起了勒索的心思,此人就留不得。   这样做不但对不起我们自己,也对不起辛辛苦苦出卖赖八的赖十九,考虑事情的时候可以左右逢源,但是在处理事情上就要非黑即白,从中间和稀泥最后的结果往往就是两不讨好。   如果二少爷下令杀掉赖八,却把其余的吐蕃人放回去,并且给他们过冬的粮食,这样做就完美了,那些吐蕃人一定会感恩的,吐蕃人本来就是一个恩怨分明的种族,他们的心思简单,谁对他好,他就会对谁好,而且还没有种族上的观念。   赖八和那些心思简单的吐蕃人不同,他会认为这些过冬的粮食是他该得的,是云家欠他的,这会说不定已经起了别的心思,想要从云家这里得到更大的好处,你记住了,得寸进尺是我们宋人特有的一种习惯,所以为了以绝后患,赖八就要处死!”   猴子烦恼的道:“当时夫人和二少爷都在,小的不好下手。”   云峥想了一下笑道:“这样也好,一个女人家就要善良些才好,心思太黑的女人睡在我们身边的时候说不定睡觉都要睁着眼睛,倒是二少爷恐怕没你想的那么单纯,这小子从小就腹黑。   这次处理事情处理的傻不愣登的必定有其它的缘故,猴子,我们不妨等等看,看看老二有没有其它的手段,如果确定了没有,草原上的强盗我们已经培养了这么些年,也该出手一次了。”   猴子忽闪着一双小眼睛嘿嘿笑了一声,听了侯爷的话,他想起来自己这么些年从来都没有从二少爷哪里占到过什么便宜,见侯爷开始忙公事,就帮着大少爷研墨,伺候他批阅公文。   刚刚洗完牛奶浴并且小睡了片刻的陆轻盈慵懒的从木楼里走出来,伸了一个懒腰,然后就看到小猫一样卧在木台子上看远山的秦国。   “傻丫头,既然喜欢那片松林,就让家将们陪着去里面看看,冬天里松林子里面也没有什么松毛虫之类的祸害,捡捡松塔,看看松鼠,实在是喜欢动弹了,就去捡点干蘑菇过来晚上好炖鸡。”   秦国依旧把下巴搁在手背上看着远山道:“小钺说他去松林子里帮我抓最漂亮的松鼠,也会帮我捡些松子回来烤着吃,可他怎么还不回来啊?都走两天了,早知道这么费时间,我就不要他去了。”   陆轻盈的眼睛一下子就眯缝起来了,这是跟云峥学的,只要发现什么不对劲的事情就会习惯性地眯缝起眼睛来。   挥手喊过一个家将问道:“你估计赖八他们能走出多远?”   家将也是蜀中人,对山路自然是非常熟悉的,稍微掐算了一下就回报道:“启禀夫人,赖八他们的人手大部分腿上有伤,一天能走三十里地就已经是极限了,更不要说还有几十车的东西呢,六天时间能走过元山区域就算是不错了。”   陆轻盈又道:“如果让你在两天前全力赶路你能用几天追上赖八他们?”   家将露出满嘴的白牙嘿嘿笑道:“这时候应该已经砍死了赖八,正在往回走,夫人,如果您要小的现在出发,也不是没有机会赶在赖八走进草原之前追上他。”   陆轻盈的面颊抽动两下怒喝道:“哪来滚哪去,一群杀才!”   家将叽叽呱呱的笑着就回自己的哨位上去了,二少爷带着三个兄弟去黑松林,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就是瞒着夫人她们而已,如今既然被夫人看破了,就不知道二爷回来怎么跟夫人解释。   陆轻盈坐在秦国的边上,和她一起把下巴搁在手背上一起瞅着远山,嫁给了云家的男人,这辈子都休想有宽心的一天,他们不在乎鬼神,不在乎什么报应,更不在乎什么人情礼法,一切都是从冷冰冰的实际需要出发去做取舍,眼睛里根本就容不下任何沙子。   “秦国,嫁给云家男人你后悔吗?”陆轻盈的心中升起一股无力感轻声地问身边的秦国。   “不后悔,很喜欢,我喜欢这种等他回来的感觉,开始的时候心里空空的,只要看见他回来,我的心里一下子就被快乐装的满满的,我喜欢这种感觉。”   陆轻盈用手搬起秦国的脑袋,丧气的道:“又是一个没用的傻子。我当年就是这幅样子,没想到你也成了这个模样,我们天生就欠他们兄弟俩的,还有葛秋烟,还有腊肉……他们是我们上辈子的催命鬼。” 第36章 家学渊源   四条草绿色的身影在树林里急速的穿行,他们身手矫健,轻快地步伐踩在枯枝败叶上只发出极为轻微的声音。   一头云豹分开低矮的灌木警惕的看着已经走远的四个绿影,刚才它很想突袭一下的,野兽的本能让它感受到了危险,又重新趴伏了下来,见危险已经离去,这才起身准备去重新寻找猎物。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云豹有些羡慕,那四个绿色的影子已经找到了食物,就是不知道打算去那里享用。   在树林里快速的奔行非常的耗费体力,抵达事先准备好的营地,四个人才停下脚步,一个绿衣人从大树背后抽出来一条绳索,解开绳扣之后,一个巨大的绿色大包就从树上缓缓地落了下来。   四个人迅速的将大包分解,不大功夫四间小小的帐篷就在这片干爽的空地上支起来了。   一堆柴火也被点着了,一个粗豪的汉子掀掉头上的面罩,从水壶里倒出来一杯烈酒一饮而尽。   然后朝一个身形稍微瘦弱些的绿衣人道:“二少爷,您是怎么知道赖八会提前离开车队的?”   云二掀掉面罩笑道:“他是猎人出身能提前感受到危险没什么好奇怪的,只可惜他领悟的晚了一些,如果离开蒸笼峡他就快速的离开,我们是没有办法追到他的,说到底他还是舍不得那些物资粮草。”   家将老赵呵呵笑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古之皆然,二少爷先是伤了那些吐蕃人的腿让他们没有办法快速前进,又给了他们无数的物资和粮食再一次拖慢了他们的步伐,然后咱们快快的追上,干掉赖八,这是好计策,只是末将不明白,咱们在蒸笼峡就能办到的事情,为何要多此一举?”   云二在家将找来的石头上坐下,喝了一口水道:“没办法,一则是为了云家的颜面,再卑鄙无耻的人也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可怜的吐蕃人杀死,再说我们还需要给剩下的吐蕃妇孺们美好的生活,和她们结仇那就太不划算了。   二来,青塘草原如今非常的需要仇恨这东西来让他们饿着肚子继续战斗,赖八算是草原上为数不多的明白人,现在的草原上不能有太多的明白人,大家糊涂一些我们才有机会进入草原,进而控制草原。”   老赵惊讶的道:“二少爷您打算给吐蕃人好日子过?咱们废了这么大的力气,不就是为了弄死他们吗?”   云二懒懒的瞅瞅老赵笑道:“这么说你打算帮我们大家去草原上放牧?还准备带着老婆孩子都去放牧?   傻子啊,精壮的吐蕃人死光了,没什么可惜的,反正他们只知道作战,没工夫去放牧,所以说精壮的吐蕃人对我们没什么用处,死光了,草原上就没有那么些乱七八糟的战乱了。   妇孺不同,草原上放牧的主力从来都是她们,一定要留下来帮我们放牧牛羊,一个没有战乱的草原,很快就会被那些残存下来的妇孺们装点成处处牛羊的人间乐园。   所以啊,我们马上就要全力去救助那些可怜的妇孺,给她们过冬的粮食,给她们过冬的衣服,开春之后还要借给她们牛羊用来维持生计,再帮她们赶跑那些喜欢打仗的精壮吐蕃人,还她们一个没有战争的草原,你说这样好不好?   草原上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最痛恨战争的恐怕就是这些妇孺,谁不喜欢吃饱了没事干去敖包哪里唱唱月亮,会会情人?牡羊女们没事干还能穿上漂亮的衣裳去勾引男人,这些都是她们梦寐以求的生活,人家喜欢,我们就要把这样的生活给人家。   只要妇孺们的生活幸福起来,她们就会发现男人其实是草原上的祸害……最后隗明带着一群自梳女去了草原……”   老赵舔舔嘴唇郁闷的道:“然后这片草原上就容不下男人了……一群女人放牧牛羊,再把牛羊当成赋税缴纳一些给军队就当是保护费了,再过十几年,草原上了除了公牛,公马,公羊公骆驼,再没有一个公人,只要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公人想要抢劫她们,立刻就会有一大群大宋男人冲上去把那些公人都弄成太监,到时候谁敢说这片草原不是大宋的地盘?美得很,美得很啊……”   云二甩甩头,努力地把老赵描绘的那个女儿世界从自己的脑子里赶出去,笑道:“赖八走路遇到猛兽袭击不小心掉悬崖底下了,老赵,你把赖八的人头割下来干什么?会引起别人怀疑的。”   老赵嘿嘿笑道:“那片地方野兽有多密集,您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刚刚从悬崖底下爬上来的时候,已经有两只雪豹在探头探脑的等着吃饭,您放心,那些家伙吃东西珍惜着呐,不会留下什么手尾让别人看见,赖八的人头我有用处,打算明天回去之后用油纸包好了塞他被窝里……敢小看二少爷,这就是报应!”   说话间,一锅热气腾腾的汤水已经煮好了,四个人就着热汤水吃了一些干粮,天色就已经黯淡了下来。   云二坐在自己的帐篷里,点亮了蜡烛就掏出一个小本子开始用炭笔把自己这次要干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记录了下来,等大哥看过之后再销毁掉,这是兄弟二人的秘密,两个人就是这样相互参研着对方的心态,在这个新的世界里艰难的活着。   这种相濡以沫的情感远比血肉亲情还要亲密的多,云二发现前段时间自己的大哥的心境极为的不对头,过多的杀戮,和繁杂的政事刺激让他生出一种想要毁掉一切的疯狂意愿来。   为了减轻大哥的心里负担,云二准备提前站到前面来,如果云家还需要什么杀戮,需要克服心里的内疚感才能去做的事情,云二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最好的执行人。   大哥这些年高强度的战斗已经让他精疲力竭了,是时候该自己上场了,云二自认为自己就是一个混蛋,一个没心没肺的混蛋,这个世界上除了大哥能让自己产生焦急,害怕,恐惧,这种负面情绪之外,别人不管是悲也好,喜也好,活着也罢,死了也就那么回事,在他的心中都是些无所谓,无意义的事情。   腊肉的淳朴自己喜欢,准确的说自己喜欢被腊肉背在背上的感觉,有时候没人的时候,他就会强行跳上腊肉的后背,打个转也好……从小云二就嫉妒人家孩子有母亲背着。   事实上趴在大哥背上睡觉是最安全的,当初就是大哥背着自己从死亡之地一步步的走了出来,虽然肚子很饿,心头却无比的安宁。   秦国有点像上辈子的同桌梁薇薇,这个秘密只有大哥知道,大嫂都不可能明白梁薇薇到底是谁。只可惜秦国还是柔弱了一些,完全没有梁薇薇的彪悍和无畏,梁薇薇一个人就敢去停尸房偷看被解剖过得死尸,还敢拍了照片拿回来恶心人。   梁薇薇一个人就敢背着小巧的强力弩去荒野野营,回来的时候还能带两只死兔子红烧了请大家吃……   世人都说秦国刁蛮,比起梁薇薇秦国真的是一个标准的温柔娴熟的女孩子,一巴掌拍破云二新折叠好的仙鹤算个屁事情,梁薇薇发怒的时候敢拎着一桶水从你的头顶浇下去,而且不管是不是夏天……   一面记录自己的事情,一面想着遥远的过去,云二的脸庞上不由浮起一丝丝的笑意,自己最幸福的时刻莫过于此时,一面能够帮助大哥分担责任,一面可以自由的驰骋在过去的时空中。   杀人算什么,如果需要云二觉得自己可以笑嘻嘻的把所有的人都杀掉,重活了一辈子心头那种恨意依旧不能淡化消除。   在制作黄河水利模型的时候,彭蠡先生就说自己过于冷血,在黄河的河水过于泛滥的时候,为了东京的安全,就必须在某一个地方扒开一道口子,分走黄河的洪峰,苏轼和苏辙在尽量的选择人少的地方,自己选择的却是最适合分流的地方,这两者之间差别很大……   写完了事情的经过,云二合上本子小心的揣进怀里,所有见不得人的心思都在上面,不宜外泄。   在这个本子上,兄弟二人谈论过所有的可能性,也检点过自己所有的得失,甚至各自性格上的缺点,也一一记录在上面。   秦国知道云二有这样的一个本子,嫂嫂陆轻盈也见过这样的本子,只是她们看不懂,如果把上面的音节分开,苏轼能勉强看出点意思来,但是只要写的密密麻麻的,他就什么都看不懂了。   大嫂很高兴,秦国也很高兴,拼音这东西她们自然是没有资格学的,她们也不会主动要求去学这些东西,因为只要牵扯到家学的范畴,这两个女人就立刻闭上嘴巴。   会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自己的孩子身上,陆轻盈固执的认为只有云家的嫡系子孙才能掌握这种闻所未闻的学问,苏轼的拼音学业,就是被她强行打断的。   最奇怪的是不论是苏洵还是苏轼都没有表示出任何的不满来。 第37章 不合理的禁令   “云家男人做事情的时候啊,如果是牵扯到女人意愿的时候,他们一定会告诉你,让你有一个选择的余地,如果这件事不关女人的事情,他们就会做的悄无声息,不是害怕你知道,也不是怕你泄密,他们唯一的想法就是不想让你担心……”   陆轻盈站在秦国的身后帮她梳着长长的黑发,一面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的开解着秦国。   自从知道云二去干什么事情之后,秦国的眼泪就没有停过,如今两只眼睛肿的就像是两只水蜜桃。   “我怕他出事情……”   秦国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反手就抱住陆轻盈的腰大哭起来。   见秦国这样哭泣,陆轻盈总算是放下心来,这比刚才傻傻的坐在那里流眼泪好多了。   “傻丫头,云家是将门,小钺如今不过是去追杀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当年你大哥带着人去西夏,我难道就不活了?知道你大哥当初出门的时候是怎么对我说的?   没见到我的尸体之前千万不要相信我已经死了,如果见了我的尸体,你就可以愉快的以一个富婆寡妇的身份嫁人了,记得挑一个看着顺眼的,免得我成为恶鬼之后晚上来找你。   你听听,这算是什么话?你没有经历过的事情多,以后慢慢会适应的,云家的男人虽然出类拔萃,但是也能把你活活的气死。   我们命苦,所以才被老天爷生成了妇人,这些苦难就要接受,能把一辈子坚持下去的人才是好的妇人,你以后也是如此。”   “傻丫头,你没有母亲,如果有母亲在身边的话,她就会告诉你太优秀的男人不能嫁,一旦嫁了,你就有操不完的心,还要面对别的女人和你抢丈夫。   优秀的男人一般都志向高远,他们的眼光会盯在天空,而不是落在你身上……”   妯娌二人相拥着坐在木头台子上一起眺望远山,陆轻盈絮絮叨叨的话对秦国来说就像是梦里面的呓语,似乎离得很远,又仿佛离的很近,这让她感到很温暖。   不过这样的平静很快就被两只漂亮的松鼠打破了,它们的后腿被绑着,虽说只要两只松鼠向一个方向跑就能逃掉,但是很显然,松鼠没有这样的智商,他们拼命的朝相反的方向跑,于是,只能相互拔河,在惊恐中一会向前,一会向后。   秦国红肿的眼睛瞪得很大,心思立刻就被松鼠吸引走了,尖叫一声就从台子上跳了下去,她坚信,云二会在下面接住她。   陆轻盈从台子上探头朝下看看,发现秦国骑在云二的背上,又是哭,又是笑的,像个疯子。   陆轻盈叹了口气,就用脚把两只松鼠踢到一边去了,很明显自己刚才的话都白说了,只要云二出现,秦国就会忘记所有的伤痛……自己以前好像也是这个样子……   云二回来了,蒸笼峡里的气氛顿时就恢复到以前欢乐的状态了,秦国穿着薄薄的春衫,骑着一匹白色的骏马欢快的踩着浅浅的溪水奔驰,长长的白纱拖在后面,就像一个美丽的春之女神,至于同样骑着一匹红色母马的葛秋烟则信马由缰,偏着身子坐在马背上,怀里抱着高兴地大喊的云芊芊。   云二的怀里坐着云霆,他很想去追赶婶婶,只可惜二叔手里拿着一卷书,慵懒的不愿意骑快马,他的小手转过去撕扯二叔的头发,希望能快点追上婶婶。   至于云落落这时候瘪着一张小嘴眼睛里泛着泪花,伸出小胖手指着台子下面的叔叔婶婶委屈的向母亲申诉。   “好好的写字,骑什么马啊,咱家里都是些会骑马的杀才,不稀罕,好好的写好字,等回去的时候拿给你爹爹看,他一定会非常欢喜的,香喷喷的女孩子沾上战马的臭味,好半天都洗不掉,好了,不许哭,跟娘回屋子写字去。”   云落落彻底的爆发了,把身子躺在地上,撒泼不愿意回去,但是陆轻盈没有半点的仁慈之心,抱起云落落就回了屋子,这么大的孩子了还学会撒泼了,这可不行。   豆沙县的县令是不敢进白虎节堂的,站在门外面他也不敢,好不容易见憨牛从节堂里出来了,就赶紧拖住憨牛,要求见侯爷。   憨牛嘿嘿笑道:“侯爷就是要我来看你的,看你在外面探头探脑的很长时间了,就打发我出来问问你有什么事?”   县令刘喜的脑袋摇的就像是拨浪鼓,从怀里掏出一大叠子文书塞给憨牛道:“白虎节堂这种地方我还是不要进去了,但是这些文书您必须交给侯爷,豆沙关里的商户都要发疯了,把我的县衙围得水泄不通,集体要求豆沙县打开元山大营的道路,他们准备去元山背后的草原上去做生意。   我是不敢得罪那些大爷,只好把这个烫山芋交到侯爷手上,不论侯爷如何决断都不关我豆沙县的事情。”   憨牛笑着接过文书对刘喜道:“我把文书拿给侯爷看,如果有回音了,就出来告诉你。”   刘喜连连拜谢,眼看着憨牛走进了白虎节堂,他才有功夫歇口气,豆沙县的商户疯了,如今草原上除了枯草和白雪之外哪来的生意可做?这些人看重的并不是什么生意,他们看中的是一马平川的草原,那些草原到了吐蕃人手里只能放羊,如果到了大宋商人的眼中,那里顷刻间就会变声大片的良田。   在蜀中,素来有七山二水一分田之说,蜀中最富裕的人家并不是那些大的丝绸商人,而是最大的地主,比如陆家这样半农半商的人家才是蜀中富户中的顶梁柱。   蜀中人口稠密,虽然守着一个偌大的成都平原,粮食在蜀中依旧金贵,现在有了这么大的一片平地,让那些商人如何能不眼红?   土地不同于银钱,这是能够世世代代传承下去的祖业,商人即便是花了天价,只要能买来真正的好地,别人也只会夸他有见识能为子孙着想,所以元山后面的草原即将归宋的消息才传开,那些商人就抱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想法,想要进草原做生意。   云峥看着手里的文书感慨的摇头,翻看了手里的文书他才知晓了一个道理,如今大宋最凶猛的人不是京西军,而是大宋的商人。   他手里的每一份文书,其实就是一个小的作战计划,尤其是当他看到保镖的武器说明书上赫然列着火药弹,这让他的头皮都发麻起来。   这些火药弹必然不是官府作坊里出来的正品,这些年军中的火药弹已经彻底的杀出偌大的名声,于是一些小的火药作坊就开始仿制军用火药弹,由于硝石的提纯技艺,硫磺的提纯技艺没有外泄,民间作坊里出来的火药弹明显的威力不足,而且还非常的容易自燃。   这些凶猛的民间人士硬是拿着这种粗制滥造的火药弹蛮横的在天下间行商,听说现在宋国商人的足迹已经到了吐火罗一带。   虽然云峥很喜欢这些比强盗还要凶残的商人,还是不妨碍他在那些文书上用朱笔批阅了大大的不许二字,放下笔之后又觉得这样的说辞不足以威慑那些商贾,就在下面重新写了一行字:“宋人擅入滇西者斩!”   “宋人擅入滇西者斩!”这八个血淋淋的大字被军卒用红色的颜料写在通往蒸笼峡的山壁上,虽然八个字还被兵卒写错了三个,却一点都不妨碍那些商贾止步于蒸笼峡的末端。   云峥的这八个字在蜀中掀起了轩然大波,蜀中商行当然不在乎,他们甚至认为这是云侯在为商行谋独食,老神在在的等候即将到来的发财大计。   其余的蜀地商贾就不干了,尤其是以泸州的商贾反应最为强烈,先是泸州的士子到处游说,希望云峥能够撤销这道禁令,当他们发现这么做完全是徒劳之后,立刻就有泸州的退休官员上书给中枢,问问云峥这位宋人侯爷说吐蕃侯爷该说的话是否合适?   退休官员的折子在张方平这里就被拦截了下来,这位成都府的最高长官,不得不唉声叹气的向豆沙寨进发,这事除了他自己别人根本就和云峥搭不上话,为公为私,张方平都要从云峥嘴里问出个结果来,问出个不许宋人进入吐蕃的地盘原因。   泸州的地方小曲很快就把云峥形容成了一位大白脸的奸臣,骄奢淫逸的尸位其上,有些胆子比较大的曲子词人,竟然去了成都府说唱这些东西。   成都府的人士自然是云峥的死忠,这些年跟着蜀中商行赚了不少的钱,听不得别人诋毁云峥,于是斗殴就不可避免。   云峥发出禁令之后就似乎忘记了这件事,整天在白云山下忙着操练那些皇族子弟。   刘喜的下场很惨,一般的商贾不敢招惹这位破家的县令,但是蜀中这些年多了很多外地的客商和商行,一些客商将自家的帖子递进去之后,刘喜就必须双手捧着给人家送回来,表示自己承受不起。   这样的帖子接到的多了,刘喜就发现自己如果把这事处理不好,就休想再混什么官场了。 第38章 宋人的胆量   云府的二管家老赵如今在豆沙关可是一位风云人物,只要他敢露头,立刻就会有无数的商人围上来,不管他有事没事立刻会被拖去一个不知道叫什么的豪华所在,美人,美酒,美食一瞬间就会流水般的出现,眼前那些肥腻腻的人头摆着各种谄媚的笑脸一口一个赵兄的叫的亲热。   云家的家眷都去了蒸笼峡度假,豆沙寨的老族长又不许这些没名堂的商贾进去担心坏了风水,至于云侯爷他们每天都能看见,可是人家被甲士围着,没人有胆子凑上前去搭话,所以,老赵就成了豆沙寨商贾的重点攻克对象。   豆沙寨现在有一种普遍的传言,云侯不是不允许商贾进驻草原,更不是不允许商贾购买田地,把那里当做深入吐蕃领地商道的桥头堡。   是因为云侯爷在一心为国着想,担心把那里的土地贱卖了国库受损失,之所以下了禁令,就是为了抻抻大家伙,好把土地的价格抻上去,没看见云家的商队也没有进驻草原吗?这不就是高风亮节的表现吗?   “哎呀赵兄,府上的采买不着急,老夫已经命人送去寨子了,你我老兄弟好久不见,就好好的喝两杯,今天有上好的冬笋,配上一些腊味就是一盘子好菜,吃不好了可不成啊。”   老赵无奈的苦笑道:“诸位的心思老夫是知道的,这些天家里的掌柜的也在催我,可是侯爷始终不吐口,你要我一介老奴如何问起啊。”   为首的药材铺掌柜老黄嘿嘿笑道:“不敢要赵兄为难,您只要告诉侯爷咱们豆沙关的买卖人已经准备好了银子,就等着共襄侯爷的盛举呢,至于价格我们是不问的,咱大宋有的是良田,有的是山地,这些不稀罕,只要抬出银子就能买到,至于草原可就稀罕了,只要有机会买到一块合适的草地,谁还敢去问价钱。”   老赵叹口气道:“侯爷这些天每日里勤劳王事,总是到后半夜才会入睡,早上天不亮又要起身,早上吃饭就一碗小米粥两个包子凑合一下,我们这些老人手看着心疼啊。   我家掌柜老朱从广南弄来一些燕窝准备献给侯爷补补身子,顺便问一下家里的商队何时进驻滇西草原,结果侯爷大发脾气,燕窝都给掀飞了,还问老朱赚钱还有没有够?云家不进入草原难道就会饿死了?   你们说说,这时候要我怎么跟侯爷说这事?”   众人听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云侯是战场上的无敌统帅,这要是发起火来没有当场杀人已经是老朱的运气了,难怪老朱这几天总是黑着一张脸看谁都不顺眼。   老赵见众人不吭声了,就嘿嘿笑道:“不过草原上的事情总要解决的,你们不知道吧,如今草原上剩下的吐蕃人已经不多了,听猴子说连五万人都没有了,大部分都是老弱妇孺粮食物资奇缺,这个冬天都很可能熬不过去。   咱们大军的探子已经进了草原,带回来的消息让侯爷夜不能寐啊,滇西草原已经是咱大宋的囊中之物,自然那里的百姓也就会成为咱们大宋的子民,既然是大宋的子民,自然不能眼看着他们活活的饿死。   可是五万灾民的粮食和物资从哪里出?咱们成都府可没有这笔支出,咱们大宋也没有这笔额外的开支,侯爷心善,见不得灾民受苦,这些天就在为这些事烦恼。”   老黄油光光的胖脸立刻就从愁苦变成了若有所思的神态,拽拽老赵的袖子小声道:“既然是咱们大宋的灾民,咱们这些日子过得好的人是不是就有资格进草原救助乡邻?   咱大宋的律法里都有这个说法,‘义助’乡邻义不容辞啊,邻居饿死了,官家会问责的,唉,真是难为侯爷了,可是咱们怎么‘义助’呢?进不去草原啊。”   老赵端起茶杯美美的喝一口茶水,笑而不语,侯爷说过,对于这些商贾要提防,不能把主动权交在他们的手上,一旦这些人进入了草原,由于财大气粗的关系,草原立刻就会变成商贾的草原,草原也很可能就会变得不像草原了。   汉人比较喜欢种地,不管是商贾,还是名臣勇将,亦或是皇帝,都很喜欢在地里种点什么。   如果看到一位皇帝赤着脚在泥土里种地,不管是谁都会从心底里高兴,至少会认为皇帝陛下没有忘记祖宗传下来手艺,重视农桑。   一位鸿儒跪在地里照顾一些禾苗,这样的场景也没有什么好诟病的,大家只会说此人在修心养性。   于是乎,在这样的氛围下,大宋的百姓不管在什么时候心里琢磨的都是在土地里种点什么,他们在荒漠里种地,在戈壁滩上种地,在山梁上种地,在悬崖上种地。即便是郁郁葱葱的农田里,他们也不放过那条窄窄的地埂子,还要在上面点豆子……   说来也奇怪,原本桀骜不驯的荒漠,戈壁,山岭竟然都在汉人的手底下屈服了,明明都是些不适合种地的地方,在汉人的手底下都会结出丰硕的果实。   如果任由这些人进入草原,不用太多的时间,滇西草原就会到处瓜果飘香,庄稼郁郁葱葱,水泡子里游着鸭子,院子里跑着鸡,到处布满村庄,最后变得和大宋其他地方没有什么区别,至于那些只会放牧的吐蕃人就会活活的饿死,至于自己想要的无数的战马也会老老实实的变成挽马,在田地里操劳。   这是一幅多么恐怖的画面啊……   草原上就该放牧,还不能过度的放牧,牧人们都知道不能在一片草地上放牧太长时间,汉人是不知道的,财大气粗的汉人会把猪赶到草原上去放牧的……最后好好的雪山牧场就会变成不毛之地……   “养马场?官办养马场?民办养马场?竟然还有商贾联合举办的牧场?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张方平好不容易来到了豆沙关,见到云峥之后水都来不及喝一口就迫不及待的问到底是怎么想的,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之后立刻就坐不住了,这不是京兆府梁山那个方圆只有几十里的养马场,这里是方圆近三百里的一个巨大空间,如果都变成养马场那需要多大的投入啊。   “成都府没钱,上任周元龙把府库的最后一文钱都给花的一文不剩,老夫一上任就要为你筹备训练皇族大军的物资连秋赋都用掉了两成,如今三司使一日三催要我补缴秋赋,还有御史在质问老夫为何如此大胆敢截留秋赋,千万莫要和我谈钱。两个字——没有!”   看到张方平说的口沫横飞,茶水往他跟前推推笑道:“没有钱也要喝口茶水,年纪这么大了,火气还是这么足。   自从我出仕之后你告诉我,我什么时候伸手问你要过钱?这一次练兵是给皇家练兵,我就算是有钱也不敢用,可是滇西这片草原太重要了,大宋要想强盛,没有足够的战马是不行的,只有把咱们大宋全部驮到战马上,我们前进的步伐才会变得跟快,告诉你,农夫只要骑到战马背上,懦弱的人也会变得强悍!   而一个富裕而又强悍的民族,你来告诉我谁能打败他?谁能让他低头?谁能让他停下前进的脚步?”   张方平根本就无视云峥那些慷慨激昂的口号喝了一口茶水直接问重点:“你能弄来钱?难道是要卖掉滇西草原?这法子是行不通的,咱们大宋人弄来土地之后立刻会烧掉草原种地的,你想要战马的心思会落空,不瞒你说,我这次来就是想知道你到底要怎么处置滇西草原,你用了咱们成都府的资源,成都府就不能落空。”   云峥恼怒的道:“拿到草原非要种地吗?”   张方平老神在在的靠在椅子上道双手叠交在肚子上道:“咱们老祖宗的看家本事,怎么,你敢看不起种地?”   “我也种地啊!”云峥指指窗台上放着的两盘子青蒜又道:“在草原上养马,养牲口也一样的赚钱,甚至不比种地少赚钱,你看看大宋战马的价格,牛羊的价格都高成什么了。”   张方平摇摇头道:“不会养马啊,以前的《养马法》把战马养在农户家里最后有什么下场你是知道的,再说咱们大宋现在不缺战马,你在京兆府养了好几万匹战马,咱们和辽国的互市上也能买来合适的战马,西夏的《禁马令》也已经废除了,前些时间还有商人从大食贩运来了好些真正的宝马,在马场给石中信他们赚了不少钱。   既然如此,我们还有必要自己养那么多的战马吗?没必要啊,依我看来,你还是下令把草原分成小块卖掉,上百万贯的钱财还是能保证的,我来的时候泸州的商家,和成都府的商家都说了,钱都备好了,就等你开口,他们会立刻来找你办手续,一手交钱一手交地,绝不讨价还价,三司使的人也跟着过来了,就等着分钱呢!”   云峥强忍着怒火道:“那就让他们自己去找吐蕃人要土地,看那些吐蕃人会不会咬死他们。”   张方平哈哈大笑道:“你还真的别拿吐蕃人来说事,大家现在之所以不敢进滇西草原,完全是因为你那句‘宋人擅入滇西者死’太吓人了,否则数百上千家商户只要把护院镖师之类的亡命徒纠集起来找一位不算太差的将军统带,弄成一支大军荡平现在极度虚弱的滇西草原不成问题。   即便是被别的吐蕃人打败了,不是还有你这位无敌统帅在后面压阵脚吗?没什么了不起的。”   云峥咬牙切齿的怒吼道:“这些混蛋的胆子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大了?” 第39章 极度无耻!!   张方平仰天大笑道:“人都是欺软怕硬的,尤其咱们宋人更是如此,大秦帝国开国之初的地盘没有多大,后来汉帝国接手了大统,地盘就慢慢地变大了,虽说后来被人家打回来了,剩下的地盘依旧比大秦帝国时期大的多。   后来经历了三国,两晋,隋唐之后,我们的国土就慢慢地变成固定的了,本朝开国之初,力量比较小,好些地方都丢了,不过看目前的局势,我们总能拿回来的。   收复旧山河的说法只有咱们宋人有,至于别的种族一般都没有这种说法,都是些打输了就认的主,只有我们打输了还总想着报复。   再加上我们人多,一时输掉了,总有打回来的时候,一般我们打回来的时候总是要收点利息的,所以啊,咱们大宋的国土一定会变得越来越大,如果你儿子这代人争气些,国土面积超过汉唐都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云峥安静下来叹口气道:“听着有些无赖啊!”   “不无赖不成,善良的人总是容易受欺负,倒是泼皮泼妇可以活的风生水起。   如今大宋的商贾可不是前些年的商贾可比,尤其是蜀中的商贾,你征讨侬智高的时候人家就随军跟着,你偷袭交趾国的时候人家也跟着,即便是你和西夏国相没藏讹庞大战的时候人家也跟着去做生意。   呵呵,结果就是造就出来一大批不怕难,不怕死,就怕不赚钱的滚刀肉商贾出来。   朝廷的大佬总是对你不放心,总是要把你的军伍拆散,你的麾下的百战猛士如今大部分都进了商贾家充当护院,一个利字当头,刀山火海也敢去闯,银子摆在面前,老虎都能给你抓出来当宠物。   所以啊,你就不要指望这些人能老老实实的当小商贩,去赚取一点蝇头小利,有了强力伙计的商贾只会想着如何从一锅刚刚煮熟的汤锅里捞出最肥美的一部分。   如今你就是一个厉害的厨子,守着一锅美味的浓汤不许任何人去捞,其实食客们在等你捞第一勺子,这是人家对你这个做饭的人特许的一种尊敬,你要是自己不去捞,也不准别人去捞,食客们就会造反。   为了利益亲兄弟都会打架,你要是再坚持下去,很可能就是众叛亲离的下场,为了吐蕃人和几匹马把自己人得罪光了没好处。”   把话说尽了的张方平就不理睬眉毛拧成一疙瘩的云峥,直接去了花厅,拍着桌子要憨牛赶快把饭菜端上来,饭菜一定要精致,酒水一定要存放了好多年的那种,一路匆忙走过来,就没有好好的吃过一顿。   云峥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心里却翻腾的厉害,张方平来了之后只说商贾,却不提官场,其实就是在隐晦的警告云峥,战马是军事物资,不可落在一个将军的手中,甚至不能落在一个将军的传统地盘里。   有了这个理由,滇西草原即便是不能成为塞上江南,也必须成为普通的农庄,想大规模的养马?最合适的地点就是皇宫里面,不管那里有没有草,都是皇帝眼中最合适的地方。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不问效果,只问政治优先这是放诸四海而皆准的一个道理。   吃过饭,剔过牙齿,还小睡了一会的张方平抱着一个精致的茶壶重新走进云峥的白虎节堂。   一进门就发现他正在一张地图上写写画画,仔细瞅瞅,才发现他把一张好好的滇西地图用尺子分割成大大小小几十块。   最里面的靠近大宋的地方全部被划分成了农业区,这一块几乎占据了滇西草原的三成,中间的那一部分被划分成了半农半牧的区域,至于最外围,他直接标注为战区!   所有的农业区不是在水泊附近,就是靠近雪山河流,张方平抱着茶壶仔细的盘算了一下,云峥分的很有道理,既然宋人喜欢良田,他就把滇西最肥美的土地全部弄成了农田,至于浇不上水的半干旱地区,干脆就用来放牧,至于边缘地带,不弄成战区也不成,没人喜欢把自家的田地靠近吐蕃人。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应该都是皇庄,这里,还有这里,应该是公田,至于其余的地方,你爱卖给谁就卖给谁我是不闻不问的。”   云峥摇摇头,苦笑道:“雄鹰湖,骆马湖,白马河一带其实是最适合牧马的风水宝地,那里地势平坦,水草丰沛,地上长得大部分都是牧草,如今终于要变成良田了,你说我该哭还是该笑?”   张方平桀桀笑道:“公田一定会有我家一份的,我打算拿来放牧牛羊,不准备弄成良田种地!”   云峥愣了一下,盯着张方平的眼睛道:“你刚才还说我要是在这里养马会找来猜忌的。”   张方平捋着胡须笑道:“老夫什么时候说过?老夫只说商贾难缠,哪里有一个字提及朝堂政事?你想多了吧?”   云峥的面孔涨的通红,差点被一口气给憋得背过去。咬着牙道:“既然如此,我还是打算弄养马场!几个不值钱的商贾老子砍掉几个他们自然就会老老实实的。”   张方平皱眉道:“那不成,你要弄只能弄成农田!没商量的余地,要不然你就老老实实的在元山这边待着,枢密院有令,大宋如今休养生息,大军必须保持克制忍耐的态度,非有狼烟,不许挑起边衅。”   云峥的牙齿咬得咯吱吱作响怒吼道:“这有什么区别?”   张方平笑道:“区别大了,我家的庄子要弄什么营生我说了算,陛下的庄子要弄什么营生自然是陛下说了算,庞籍家的公田自然是庞籍说了算,韩琦家的公田自然是韩琦……   重点就是这片草原不能由你说了算!当然,你家的公田自然是你说了算……”   “无耻!!!!!”   张方平笑嘻嘻的道:“明白了?你以为我大宋官员叠床架屋的结构是用来干什么的?就是相互拖后腿,相互扯皮,相互发财的。   只要是有点心思的人都会发现这个弊病,可是大家都笑呵呵的没人弹劾,也没人去改良,这种方式就算是有一万种害处,却有一个好处,有这个好处大家就能继续苟且下去。   这个好处就是大臣没有人有本事造反,想想看,只要你想造反,你的腿上就缠着一大堆的利害关系和人,超过三个人挑头造反就必定会失败,这是人家钻研故纸堆钻研了百十年才找出来的一个规律,咱们大宋把这些看做金科玉律,谁都不能动摇,你也不例外。”   云峥拍拍后脑勺朝张方平施礼道:“老大人见识果然精到,后辈小子望尘莫及啊,这就开始分配,按照老大人的说法,我们把滇西草原给他分割个干净,不过,那五万吐蕃妇孺怎么办?如果要除掉,我现在就下手?”   张方平笑道:“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不要总是把杀人这两个字挂在嘴边,五万多吐蕃妇孺人数还是少了些,既然有这么多的人家要开始进军畜牧业,趁手的劳力是最宝贵的,你只能保护而不能杀戮,虽说妇孺们放牧牛羊赶不上那些壮丁,可是她们比起咱们宋人来还是高出一大截子,人家整天和牛羊睡在一起,自然通晓牛羊的本性。   如今缺衣少吃的实在是可怜,我大宋仁义信著于四海,自然不能眼看着他们活活的饿死。   老夫手里有一封枢密院的军令,命你即刻出兵滇西草原,剪除草原上那些愚顽不灵的祸害,解救那些无助的妇孺于水火之中,至于所需的费用,成都府自然会给你补偿。”   云峥忍着强烈的呕吐欲望道:“您一开始就说没什么钱,还大不违的动用了秋赋,怎么现在又有钱粮了?”   张方平不满的看了云峥一眼道:“虱子多了不怕咬,动用两成秋赋是动用,动用一半秋赋还是动用,吾辈读书人面对五万灾民,这点恻隐之心还是有的。”   看到这样的张方平云峥实在是害怕,多余的话也不说,接过张方平递过来的枢密院军令瞅了一眼,在上面加盖了自己的印信,然后就下令憨牛敲响聚将鼓!   老赵喝酒喝得半酣,怀里的美人儿用嘴度酒让他美得不知身在何处,这种皮杯儿的妙处不是身在其中之人实在是无法领悟……   “咚咚咚……”   一连串剧烈的鼓声一下子就把老赵的酒意驱走了一大半,扔掉手里的绿色胸围子,吐掉嘴里的酒,吩咐美人儿给自己重新扎头发,找自己的靴子。   醉醺醺的老黄奇怪地问道:“赵兄因何如此匆忙?不曾听说嫂夫人也来了豆沙关啊?”   老赵把一壶凉茶全部浇在自己的脑袋上,胡乱的用歌妓的裙子擦拭一下道:“诸位所说的事情成与不成就看今日,白虎节堂升帐了,我家侯爷正在擂鼓聚将,看来进军草原之事已经迫在眉睫了。”   老黄和其余的商贾怪叫一声就催促身边的歌伎帮自己整理衣衫,一面催促老赵赶紧前去伺候,一旦有了消息就告诉大家伙一声,自己现在就回家抬银子去为云侯壮行。 第40章 寡廉鲜耻   梁辑,彭九他们还没有赶到白虎节堂,商人们已经赶过来了,围在大门口伸长了脖子往里面看。   卫兵明晃晃的枪尖也不能让他们多一丝一毫的顾忌,都是蜀中人,甚至大部分都是蜀中商行的人,对这些杀器早就习惯了,还有多嘴的指责卫兵握枪的姿势不对,想要上前纠正一下的。   京西军在东京是恶鬼一样的存在,但是在蜀中,这些商贾都把这些悍卒当子弟兵看,年纪大一些的装成一位和善的长者和小兵谈话,话里话外的就是想知道云侯会不会准许商贾进入草原,发现不能得逞,老贼的嘴脸立刻暴露,满嘴的污言秽语骂的小兵只想拿长枪捅死他。   顶盔贯甲的梁辑,彭九进了白虎节堂,立刻就有叫好声出来,肥硕的老黄急的脖子上青筋暴跳,跳起来嘱咐彭九在大帅的面前多说说好话,他和彭九马上就成儿女亲家了,周围都是蜀中商行的人,没有那么多的忌讳。   蜀中商行的人历来蛮横惯了,因为财大气粗,武力强悍所以只要是蜀中的大生意,他们立刻就会抱成团先把生意抢下来,然后再怎么分配另说。   对他们来说京西军所创造的生意,就该是蜀中商行的独门生意,所以在刚才,他们已经把别家的商人统统打跑了。   赵旉赵延年带着一群第一次进白虎节堂的皇族正在相互检查铠甲。他们脖子上特意围上了出征时才使用的红巾,整个京西军体系中听到战鼓声最激动的就是他们。   云峥麾下的军队军纪严厉是出了名的,听说大帅也最讨厌那些衣衫不整的人,所以他们用最快的速度洗了澡,换了衣服才过来的,如今一个个显得精神抖擞,器宇不凡,充分的将皇家优良的基因展现了出来。   不过就在刚才,有两个臭人挖着鼻孔从他们的身边大摇大摆的走了过去,原本非常挑剔的打量军容的猴子似乎对他们的邋遢视而不见。   赵旉看到了这些皇族子弟眼中的不满,咧开嘴笑道:“如果有一天你们也能混上一身的野兽味道,大帅就算是再有洁癖,他也会捂住鼻子一句话都不说的。   走吧,小子们,你们的第一次战斗来临了,但愿回来的时候不要缺少几个人,不过你们放心,我会把你们的遗物交到你们父兄手里的。”   人都到齐了,云峥也就从后宅走了进来,坐在椅子上嗅嗅,漫不经心的道:“老虎,豹子,你们就不能洗干净了再过来吗?”   老虎腆着脸凑过来道:“您是知道的,俺们几个都是斥候,太干净了当不了斥候,我们刚刚回城就听到聚将鼓,哪里还敢多停留。”   云峥用手帕捂住鼻子皱眉道:“离我远些,说说,草原上又有什么大动静了?难道说高原上的吐蕃人下了高原?”   老虎正色道:“高原上的吐蕃人现在没有可能下来,道路已经被冰雪覆盖,他们想要下来,最早也需要等到开山之后才成,倒是大理国的皇帝段思廉总是派斥候打探滇西的动静,据我们抓到的斥候诉说,端氏有意经略草原。”   云峥笑道:“几年不见段思廉竟然也起了和大宋争雄的心思,当年枢密院就该批准狄帅的大军挺进洱海。手尾没有收拾干净,以至于留下今日的祸患。”   梁辑呵呵笑道:“大理军队来的正好,咱们如今在训练新军,正好给他们找一个合适的作战对象,免得新军没有上过战场将来见到大场面之后拉稀。”   赵旉抢前一步道:“大帅,新军的训练科目已经完成七成,如今所欠缺的就是实战,请将此战交给新军来完成。”   赵旉说完,赵延年就带着其余的皇室子弟单膝下跪求战。   云峥摇摇头道:“你们想要参战,那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现在把你们送上战场,是对陛下的不负责任。   皇家子弟不多,虽说你们每个人都有随从,可是啊,死一个就少一个,你们是陛下精心挑选出来的可用之材,不能这么简单粗暴的就把你们送上战场。”   赵延年大声吼道:“末将等人也是大宋将士,请大帅尽管下令,我等一定竭力向前,虽死而无憾。”   云峥笑道:“勇气可嘉,不过你和赵旉两个人的生死本帅才不会在乎,我在乎的是他们的生死,有些人已经做好了准备,有些人还是没有准备好了,训练,训练,重在练而不在训,陛下想必已经训示过你们了,到了我这里就是练兵,如今训练科目都没有完成就送上战场,是我这个主帅的错。   这样吧,将所有新军编练进少年军,先熟悉一下自己将要面对的环境,而后再说其它。   至于段思廉,哈哈哈,他应该没有胆子面对本帅。   判礼仪院差遣何在?”   一个白面文官从左面走出躬身道:“判礼仪院差遣杜泉在!”   云峥正色道:“给大理国一份文告,告诉他们再敢从南诏的林子里出来窥伺滇西草原,休怪我进山打猎!”   杜泉领命之后就下去办事,云峥让赵延年这些人起身,温言道:“打仗这种事情要看有没有必要去打,如果有必要去打,不管敌人愿不愿意,我们都会动手,如果没必要去打,能避免的战事就要避免。   这一次本帅要你们全军进草原,目的在于练兵,不在于作战,草原上有我们的内应,你们要做的就是消灭掉草原上所有胆敢反抗的力量,能减少一些杀戮就减少一些。   身为先锋军,你们小心了。”   老虎回头看看那些干净的过分的皇族子弟大笑道:“欢迎来到少年军,在老子的军伍里,你们最好不要穿的这么花里胡哨的,铠甲上多些牛粪才是合格的少年军。”   云峥挥手把老虎以及皇族子弟撵出中军,这才命猴子悬挂起一张被线条分割成无数小块的滇西地图道:“此战的目的,就是分化草原,将草原上残存的人口打乱安置。   先锋军之后,就会有商贾随军进入草原,一旦到了草原上,你们就是审判者和执刑者,商贾们强势,你们在处理纠纷的时候可以相对的偏向那些吐蕃人,我们预备将滇西变成养马场的意愿没有改变,这些吐蕃人还有大用处。   你们一定要记住,水草丰美的地方一定要优先发展畜牧,尤其是战马,承诺发展畜牧的商家,可以优先安排土地,有一个原则,想要种地的商贾购买的土地边缘,一定要安排一圈子纯粹的畜牧户……”   军事会议一直开到了晚上,军营外面的商户不但没有离开,反而越聚越多。   当一个胖胖的年轻人到来之后,心存忐忑的蜀中商行的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老黄上前施礼道:“崔先生,云侯如今还在商议草原事宜,您来就太好了,这桩买卖不能落在外人的手上。”   崔达笑道:“我就是为此事来的,不过这次滇西草原的事情很麻烦,所有能伸手的人都在伸手,利益层面牵扯的人数太多,东京还想着在蜀中掺沙子,我们想要独吞滇西草原难度很大。”   老黄怒道:“滇西草原是我们费心尽力的才祸祸成目前的样子,别人凭什么插手?想摘桃子自己种树去。”   崔达笑道:“我们这些年太显眼了,已经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了,如今我们的生意在东京,在江南,在河北处处受挫,就是这个道理,云侯在竭力的平衡这种关系,希望能通过这一次让利能打开我们在其他地方受到的桎楛。”   老黄苦涩的道:“利益交换罢了,何时我们才能痛痛快快的做生意,不受这些鸟气?”   崔达看着陆续走出来的将佐笑道:“只要我们足够强大就成!”   崔达走进军营的时候看见云峥正在和张方平喝茶,两个人神情从容淡定,好像没有任何的冲突。   听他们说的话语里也没有什么机锋,完全是老朋友坐在一起聊一些家长里短。   张方平见崔达进来了,放下手里的茶壶指着崔达对云峥道:“当年就是这小子被他母亲拖回家的吧?啧啧,蜀中还真是人杰地灵,做商贾能做到官家亲自封诰六品的商人实在是罕见啊。”   崔达堆起一张商贾脸拱手道:“老大人过奖了,过奖了,崔达也就是占了勤快这两个字,能从诸位老大人牙缝里得到一点唾余就心满意足了,库布司员外郎的官职不过是陛下可怜我忠慜给的一点赏赐而已,不值得老大人如此夸奖。”   张方平大笑道:“此言差矣,崔氏豪富令人神往啊,听说今年在建康珍珠市上,景福宫使和崔氏族人同争一颗罕见的海珠,景福宫使因为拿不出五万贯银钱,被崔氏族人买走那颗珠子,回到宫中之后仍然耿耿于怀,不知贤侄可曾知道此事?”   崔达的脸色顿时就变了,眼睛的瞳孔都在急剧的缩小,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自然,拱手道:“家祖母素有心悸之症,听道家仙师说用最好的海珠研磨服下有奇效,家堂兄这才冒着大不违的罪过做下此事,崔家已经寻得另外一颗好珠子,已经快马送往京师,请景福宫使恕罪。”   张方平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孝道大于天,皇家也不能阻碍百姓行孝道,既然你已经知晓,那就快些将其中的不快解开才好。” 第41章 蓝蓝的反击   “我堂哥崔颖做事一向谨慎,五万贯买一颗珠子这样的事情不是他该做的,即便是有必要买这颗珠子他一定会问我来买的,经营南珠的最大商家就是蜀中商行旗下的南珠行。   我们都知道南珠的利润有多大,他如果问我,最多六千贯就能拿走那颗所谓的走盘珠,那样的货色南珠行的宝库里没有十颗,五六颗总是有的,崔颖断然没有去竞买的理由。”   送走张方平,崔达坐下之后就向云峥说出了自己的道理。   云峥皱眉道:“有没有这件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张方平这么说了,他就算是满嘴胡吣都有可能,他准备传达的信息就是有人在对付我们,还是来自皇宫的威胁。   景福宫里现在的主人是陛下,陛下连话都说不出来,根本就不会去问一颗珠子的事情,所以啊,想对付我们的人其实就是皇后。你没发现曹荣这个家伙自我来到豆沙关之后就再也没来过吗?   他统御着永兴军镇守新得到的大理国土建昌府和会州就在我们的隔壁,距离也不过六百里,听说我没来的时候他长期居住的地方就是豆沙关,如今我来了他反倒不来了,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崔达叹道:“他依靠贩卖甲子营的军功起家,如今故意疏远我们,我认为这其中有问题,但是蜀中商队那边却没有传来他故意刁难消息,如今算得上是人心易变,你一定要小心。”   云峥笑道:“他不敢得罪我的,他也不敢刁难蜀中商行的,你别忘了他是将军,守着一块孤悬在外的肥沃土地,会州出产的铜就够他捞的了,如果胆敢对我们心存不轨,死无葬身之地这种事情很容易就会落在他的头上。   曹荣本质上是一个纨绔不假,不过他这个纨绔算是纨绔中比较聪明的,不会打仗,却还知道用人之道,更深谙自保之道,对部下的煎迫也不是很严重,自己吃肉部下总是有口汤喝,所以永兴军如今对他也算是死心塌地的效命,守卫建昌府这么些年什么篓子都没捅出来,听说还击退了两次大理国军队假扮的盗匪,已经有人称他为名将了。”   崔达奇怪的瞅着云峥道:“你打算对曹荣下手?”   云峥笑道:“当然啊,人家能无耻的对付我们,为什么我们就不能无耻一下?惹不起临朝听政的皇后,难道我还惹不起曹荣这个小王八蛋?皇后既然要对蜀中商行下手,我就向她弟弟下手。”   崔达连连摇头道:“这样做不合适,这叫自相残杀,我总觉得宋人杀宋人不对,蜀中商行自身的存活能力很强,皇后娘娘如果喜欢,我们解散蜀中商行就是了,反正他已经庞大的无法掌握了,我早就有把蜀中商行拆分成三家商行独立运营的打算,否则商行过于庞大,运转起来非常的困难。”   云峥没有理睬崔达的劝说,只是在地图的一个位置上敲敲,然后就坐下来喝茶。   崔达仔细看了一眼地图纳闷的道:“大理善巨府?”   “对啊,就是建昌府旁边的善巨府,你说的有道理,宋人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杀自己兄弟确实不合适,所以我不杀兄弟,我只要把草原上的盗匪全部赶到善巨府就成了。”   “这有什么用?”崔达想不明白。   云峥哈哈大笑道:“这和人的劣根性有关,我惹不起皇后,所以我就去招惹大理皇帝段思廉,盗匪们可以搅乱善巨府,我断定那个段思廉不敢来找我们的麻烦,他只有躲在林子里偷偷看我们的胆量,可是善巨府有了麻烦,他就必须处置,处置的方法不过是剿匪而已。   如果匪徒剿灭不掉,他唯一的法子就是想办法把事情弄大,我觉得他再次派人去攻击曹荣是个好办法……段思廉惹不起我,他能惹得起曹荣啊。”   “然后曹荣就会向皇后娘娘哭诉?”   “他哭诉不哭诉的不要紧,紧要的是要告诉皇后,不要没事干就来撩拨我,后果很严重。”   “撩拨这个词用得太暧昧了些,你打算什么时候把那些快没用处的盗匪弄到善巨府去?这些家伙如今胃口越来越大,前些时间竟然提出想要在大宋的国土上修建一座老巢,被我拒绝了,我认为,您这一次干脆连那些养不熟的盗匪一起干掉算了。”   “本来就是这个目的,战乱和盗匪已经把滇西草原祸祸的差不多了,作用自然是没有多少了,不过看在他们为我们效力一场的份上,只是驱逐,不杀戮,至于能不能在大理活下去,就看他们自己的本事了。   大军即将进入滇西,你准备一批物资交给盗匪首领黑虎,告诉他们不想死就向善巨府进发,我会在那个方向给他们留一条活路的……”   崔达没有问滇西草原的分配问题,在他看来这已经不是什么事情了,云峥一定会保留最有价值的一些草场给商行,既然是准备反击了,自然没有把嘴里的肥肉再吐出去的道理。   知道大军出发前夕的云峥很忙碌,就没有多加停留,把自己带来的一些东西交给了老赵,就告辞出门。   出了军营,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商行的那些掌柜依旧没有散去,一个个穿着貂皮坐在小马扎上等候消息,见崔达走出来了,就齐齐的看着他。   崔达笑了一下,就直接上了马车回他下榻的白云寺去了。   掌柜们齐齐的松了一口气,就笑呵呵的拱手告辞,发财的机会又来了,每个人都有很多的事情需要处理,至于自己需要干什么自然会有指令从白云寺传出来。   豆沙关街面上的脚步身彻夜未停,一会是军队铠甲的哗哗声,一会是商行掌柜的催促伙计的叫骂声,一会是战马急促的脚步声,一会又是军队牛角号低沉的嘟嘟声……   刘喜心惊肉跳的坐在县衙里焦急的等待云峥最后的决定,当猴子将一份命令递交到他的手里的时候,他的心才安静下来,命令的封面上写着《滇西土地交易细则》。   不管这个细则是什么样子,刘喜都高兴,即便是云峥打算独吞滇西,他也有一个给所有人交代的借口了,令出于上,与自己这个小小的县令无关。   张方平睡得很舒坦,自己谁都没有得罪,虽说逼迫了一下云峥,但是也卖给了云峥一个好大的人情,现在的朝堂简直就不是人能混的,这些日子他连看邸报的心情都没了。   京城里一团糟,天知道是那个杀才竟然把范仲淹他们的往事给掀出来了,吕夷简连死了都不得安宁,无数的弹章开始集中火力攻击吕夷简了,不但百官图出来了,奸佞图如今也是横行东京。   富弼当年的自辩奏章也被人翻了出来,这些东西本来应该好好的藏在制赦库房里面被灰尘湮没,如今传的满大街都是……   已经退隐多年的石介身穿麻衣跪拜在太常礼院后背用朱砂写了好大一个“冤”字……   坊间又传言已经被废黜的郭皇后未死……   “死不死的又能怎样?”张方平咕哝一声,重新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觉,他觉得陛下命自己离开中枢来到蜀中任职,简直就是皇恩浩荡。   他其实非常的羡慕云峥,现在京城里的事情完全和他无关,废立皇后的事情和他没关系,吕夷简把持朝堂的时候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农夫,还没来得及有交集,吕夷简就已经死了,这场几乎席卷了整个大宋朝堂的风暴吹不到他的身上。   吕夷简死了,贾昌朝已经被贬官到了崖州,范仲淹死了,早年的庆历新政已经被如今的皇佑新政所替代,看样子皇佑新政很得人心,没有被推翻的可能,张方平很想知道掀起这场风浪的人到底要干什么?所有的事情除了给大宋朝堂增加麻烦,给皇帝添堵之外没有半点的用处,官家自诩仁慈不可能把吕夷简的尸体从坟墓里拖出来鞭尸的。   死灰没有复燃,只是被一股怪风吹得到处乱飞迷人眼睛,让人看不清真正的世界。   除了石介想要恢复自己的名誉之外,没人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即便是死而复生的郭皇后唯一的要求也只是要自己的亲生女儿,带着女婿到皇宫里来看看她。   一个要名誉,一个要亲情,这些东西都是虚的,即便是给石介恢复名誉,同意郭皇后见见自己的女儿,女婿都算得了什么大事?   除了皇后尴尬一些之外,没什么影响啊。   “都是吃饱了撑的,见不得朝堂安静啊……”   脑子里全是这些事,张方平如何努力都无法入睡,就干脆披衣而起,打开房门看着外面被大月亮照的明晃晃的院子若有所思的像一个诗人。   不远处的白虎节堂依旧灯火通明,不断地有武将从里面走出来,跨上自己的战马快速的奔出军营不知道去了那里。   张方平走近白虎节堂,就听见云峥略带沙哑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这次进入草原,以安抚为上,围剿次之,现在的草原是我大宋的草原,不是敌国,一定要分清楚!” 第42章 主母的决断   蒸笼峡里热浪滚滚,黑衣黑甲的骑兵快速的从这里通过,来不及欣赏那些穿着单薄的美丽妇人,如果在这片峡谷拖得时间长了,战马在忽冷忽热的气候条件下会生马瘟的。   秦国第一次看到大宋军伍,和云二一起站在竹楼上眼看着雄壮的骑兵从竹楼下经过欢喜的就像是一只小鸟。   “夫君,这些都是咱家的兵马吗?”   云二小心的瞅瞅正在和大嫂说话的张方平小声道:“可不敢胡说,这是大宋的兵马,可不算是咱家的。”   秦国调皮的吐吐舌头,然后就回过头和自己的贴身宫女评论那位骑兵更加威武一些。   最后这一话题很快就传遍了所有的妇人群,其中以隗明和葛秋烟最为活跃。   梁辑以八尺高的身躯,雄壮的身体,腰间硕大的两枚流星锤,以及脸上恐怖的刀疤成为了热门人选,憨牛那身紧绷在身上的黑甲,头上的牛角盔,沉重的斩马刀以及那张比钟馗还要恐怖的脸成功的打动了妇人的芳心,至于刚刚穿着盔甲上楼的云峥被所有妇人忽视了,认为那身松松垮垮的铠甲就是一个摆设,受云峥连累的自然还有皇家的那一批面貌俊秀的新军。   隗明嗑着瓜子对丈夫落选愤愤不平的葛秋烟道:“盔甲这种东西一定要穿在好汉的身上才显得威武,至于你夫君穿上文士袍服还有几分看头,要的是那股子温雅劲,文士穿上铠甲就像满身糊满泥巴的仙鹤能好看到那里去?”   葛秋烟怒道:“既然你喜欢梁辑和憨牛,就找他们生孩子好了,干嘛要缠着我夫君?”   隗明伸出修长的手指,红艳艳的蔻丹涂满了指甲,用其中一根指指自己的脑袋道:“以前我在西夏的时候啊,总认为嫁给一位无敌的猛士才是最好的,这几年口味有些变化,事实告诉我有一个雄壮的身体,确实不如有一个合适的脑袋。   对了,你夫君来了,你不赶快去腻在他身边凑到我这里干什么?”   一句话就把本来趾高气扬的葛秋烟弄得没话说了,云峥和陆轻盈一起和张方平说话,那里没有自己一个小妾待的地方。   隗明见葛秋烟的眼圈有点发红,连忙又道:“好了,好了,你刚才说那么下流的话我都不在意,随便刺你一句你就哭,好好的一个女中豪杰,如今为了一个臭男人落泪,我都替你不值。”   葛秋烟忽然笑了,把嘴凑在隗明的耳边轻声道:“你不晓得男人的好处,等你晓得了你再和我说香男人臭男人的话。”   说完就把手里的瓜子拍在隗明的手上,笑嘻嘻的走了,因为她看到夫君正在向她招手。   “京城里乱糟糟的,秦国不回京城,云钺也不回去,郭皇后在这时候出来天知道有什么用意,要见的话也要等到京城风平浪静之后再回去,现在回去没得被人当枪使。”   陆轻盈听了张方平的建议之后第一反应就是摇头拒绝,亲情固然重要,但是陆轻盈最恨的就是拿亲情说事最后把亲人往火坑里推的人,他对郭皇后半点好感都没有,京城妇人堆里流传的关于这位郭皇后的传言难听的没法说,所以毫不客气的拒绝了张方平要秦国云钺回京师探望郭皇后的主意。   这是家事,陆轻盈这位当家主母有绝对的权力决定弟媳妇去见谁,所以云峥是不插话的,有这功夫和葛秋烟多说两句话也是好的,自己只是路过蒸笼峡,大军一旦出动就不会因为老婆在这里就停下来,因此他马上就会跟着大军离开蒸笼峡。   葛秋烟偷偷地看看柳眉倒竖的陆轻盈,又看看夫君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在外人跟前摆着这样的一副脸色。   “秦国的母亲还活着,就是那位被废黜的郭皇后,她如今满京城的吵吵要见秦国和云二,张方平的意思是让他们回京一趟,轻盈不许!”   “呀,是那个抽了官家耳光的郭皇后啊,秦国这么柔弱,怎么可能是那个悍妇的闺女?姐姐拒绝是对的,免得带坏了秦国。”   葛秋烟说着话,就帮丈夫整理身上的铠甲,没自己在身边,夫君的铠甲都穿的松松垮垮的,没个样子。   “我故意弄松的,蒸笼峡里太热了……”云峥低头埋怨葛秋烟,这个女人恨不得在自己的脸上涂粉。   “张伯伯不必再多说,秦国嫁进云家,就是云家的人,我自然不会不允许秦国去见郭氏,云家还没有出现不孝之人,但是,此时的京师波橘云诡的看不清楚,郭氏既然是做母亲的一定不会眼看着自己的孩子掉进火坑,所以,此事到此为止,我会告诉秦国她母亲还在世的消息,却不会准许她现在就去京师。   等到事态平静下来,我会亲自带着秦国进宫去见郭氏,不论她现在的处境如何,云家都不会阻挠这份亲情!”   张方平见陆轻盈把话说得斩钉截铁的就知道此事没有寰转的可能,只好叹口气道:“朝中诸位只想平息这个风潮,并无对云家有什么不利的想法。”   陆轻盈平静的道:“云家不怕麻烦,我们是将门,有了麻烦只会用刀剑来解决,一些看不清楚的事情出现了,一刀挥过去总会有片刻的清明,杀干净了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张方平和这位油盐不进的妇人根本就没法说话,只好求助的看向云峥,却发现云峥正在和小妾说笑,对这里的事情不闻不问,似乎只要陆轻盈做出的决定他就会无条件支持。   “家里的事情,小妇人说了算,我夫君一旦出兵在外就不会过问家事,张伯伯不必再问他了。   听我夫君说张伯伯预备在蒸笼峡休憩几日,小妇人这就命人准备一间清静的竹楼,各色菜蔬这里的种类繁多,就是瓜果也有一些,您早年喜欢云家自酿的烈酒,这里也有几坛子早年埋下的,估计已经除尽了燥气,正适合您饮用。”   只要不说秦国的事情,陆轻盈立刻就笑颜如花,云家和张家也算是通家之好,招待客人居留几天,也是她这个当家主妇的责任。   云峥和葛秋烟说笑了几句,就拱手对张方平道:“府尊,我这就要走了,大军进草原事物繁多,实在是不敢久留,就让拙荆和舍弟代我招待府尊,待我从草原归来,我们再把酒言欢。”   张方平只好躬身道:“恭祝大将军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云峥哈哈一笑道:“承你吉言。”说罢就转身下了竹楼,陆轻盈带着云家所有的妇孺跪拜送行。   云二把大青马拉过来伺候大哥上马轻声的道:“赖八已经伏诛。”   云峥莞尔一笑拍拍云二的肩膀,就轻轻地踢一下大青马的肚子,大青马立刻就奔跑起来,随行的侍卫也随之启动。   云二见大哥走了,就上了木台,重新向张方平见礼。   张方平感慨的道:“云家何其的幸运,有你兄弟二人,千年声威不坠可以预期啊。”   “府尊过奖了,人活在当下,不敢遥望将来,云钺性情驽钝不敢当府尊的盛赞。”   张方平大笑着摆手道:“非也,非也,老夫所说的乃是肺腑之言,那里是什么夸赞的话。   少年郎月光风霁,挺若青竹真是好人才,只可惜当年你看不上老夫幼女,以至于今日便宜了郭氏,真是让人追悔莫及啊。”   云钺稍微愣了一下,就听大嫂在一边说道:“叔叔有所不知,现在有传言说秦国乃是废后郭氏所出,府尊希望你能带着秦国回京师一趟,认了郭氏。”   云钺惊愕的道:“此话从何说起?秦国出阁的时候乃是薄太妃担任的大母,郭氏只说从何而来?此事确定吗?陛下可有明诏说明此事?如果没有云家冒然认亲恐怕不妥!”   陆轻盈笑道:“嫂嫂我就是这么想的,秦国乃是公主,我们轻易的认亲将会致陛下于何地,所以只要陛下没有旨意,我们就继续留在蜀中,非礼勿听,非礼勿言才为上策。”   张方平发现自己和云家人说话非常的痛苦,见云钺堵死了最后的一条路,只好哈哈一笑,拉着云钺去陆轻盈给他准备好的竹楼谈天说地。   猴子怀里抱着一个木头匣子脸黑的就像是木炭,憨牛以为匣子里装着好吃的,一把夺过来,打开瞅了一眼就盖上匣子扔给猴子道:“赖八是你祖宗啊,他死了你都要抱着一颗死人头到处跑?”   猴子一言不发,继续抱着匣子前行,路过一处悬崖的时候随手就把匣子扔进了深沟里咬牙切齿地骂道:“狗日的老赵这是在故意恶心人,和他那个当管家的堂哥一样没一个好东西,杀了赖八就杀了呗,明知道我当初担心二少爷心慈手软放过了祸患,他故意拿了死人头来恶心我,还笑话我枉做小人。”   憨牛摘了一片竹叶含嘴里吹了一下,发现吹不响就吐掉瞅着猴子道:“你还别说,你最近越来越像小人了,别告诉我偷酒的事情不是你告诉少爷的。” 第43章 魔鬼的蜜糖   大军踏进草原的时候,云峥才发现这里百姓的生存状况比自己预想的要糟糕的多。   白雪皑皑的草原上看不见人,看不见牲畜,连飞鸟都看不见……是一样的沉寂从脚下一直蔓延到天边……   大军推进到了雄鹰湖,除了一些冻得硬邦邦的尸体,再有的就是几个四面漏风的破毡房。   这里原本是部族栖息过冬的好地方,到了冬天,这里人声鼎沸,是草原上最热闹的地方之一,猫冬的草原人会把牲畜放到背风的南山,那里即便是冬日,大雪也遮盖不住枯草,是冬日里最理想的放牧之地。   牧人们为了保持冬日里牲畜们有足够的饲草过冬,整个春夏秋三个季节都会避开这里去遥远的地方放牧,直到冬日的第一场雪降临之后,才会来到这片最后的牧场。   南山牧场的枯草足足有一人多高,在北风的呼啸声中瑟瑟发抖,往日里牛羊成群的场景已不复存在。   云峥跳下战马,拿手里的长刀拨拉一下脚下的枯草,折断了其中的一根放在大青马的嘴边,大青马张嘴就吃掉了,云峥解开大青马的辔头和铁嚼子,大青马就低下头欢快的开始吃草。   猴子点燃一颗火药弹远远地抛到坚硬的岩石上,一声巨响在山谷间轰传开来,过了很久回音才渐渐消失,没有人出来,也没有牲畜被惊动,唯一看见的就是七八只灰色的兔子惊慌失措的掠过草尖消失在了远处,大青马摇晃两下耳朵,不满意猴子的粗暴,抬头四处看看又继续开始自己的吃草大业。   浪里格嘴里嚼着一根草茎对云峥笑道:“这里的草肥美,至少已经休牧两三年了,开春之后,这里的景象一定更加的壮观,即便是阴山下的牧场,也比不上这里。   如果你喜欢,我建议将马场的选址就定在这里,春日里先放牧一遍,然后就转场去夏日牧场,最后把这里留作冬日里的牧场,如果你想来年的牧草长得更好,我建议你可以放火烧掉这里的枯草,草木灰会滋养草根,来年的牧草会更加茁壮。”   云峥回头看看四支深入草原的军商混合的队伍,吩咐勃勃放开海东青探查这附近到底有没有人,如果没有,就放火烧掉这里的草场,免得白白浪费了这里的枯草。   豆沙县令刘喜带着县丞,主簿,尉曹,户尉从元山开始就动手丈量这里的土地,各种鼓车,轮尺应有尽有,按照云峥画好的地域丈量出来一块,就用厚木板做一个标示。   如果吐蕃人有地理图册的话,刘喜就不用这么麻烦,只要按照地理图册分划就好。   吐蕃人知道危险来自于哪里,他们也知道自己该去那里躲避,不管怎么说自己的族人也比宋人可靠地太多了。   越是靠近大宋的地方,人烟就越是稀少,那些剩余的吐蕃人在冬天降临之后就抱着最后的一线希望去投靠自己高原上的族人了。   雄鹰湖一带黑烟滚滚,草原在燃烧,黑色的浓烟染黑了这里的青天,即便是百里之外亦能看见,可怜的牧人们变得更加的恐慌。   穿着铁衣,长着獠牙,爪子像老鹰,皮毛像老虎的恶魔终于降临这片草原了,老人匍匐在草地上恳求万能的神灵庇佑草原,妇人惊恐的抱着自己的孩子,看着浓烟滚滚的天边,一遍遍的念叨:“草原着火了,草原着火了……”   什么人才会舍得烧掉肥美的牧草?在冬天里没有被大雪覆盖的牧草比金子还要珍贵,她们到现在依旧不肯承认自己没有牛羊这个现实。   牧人就是用来放牧的,没有了牛羊的牧人只会浪费物资和粮食,草原上剩余的部族头人对这一点知道的很清楚,当他们发现宋人越过元山大举入侵之后,他们的选择很简单,只带了精壮的心腹武士,背着部族里仅有的一点钱粮亡命的向远处奔逃……   没有粮食的人是走不远的,也走不快,老人和女人拖着勒勒车艰难的在草原上行走,自然没有军队和商贾们的马蹄子快。   大军像一条黑色的线出现在天边,有经验的老牧人知道,一顿饭的功夫这条黑线就会把这里的妇孺全部吞没掉,所以,他们就停了下来,匍匐在地上虔诚的向上苍祈祷,妇孺将自己身高超过车轮的孩子藏在自己的袍子底下,谁都知道,军队会杀掉老人和身高超过车轮的男孩子。   骑兵从远处奔来,在路过那些牧民的时候并没有停留,黑线断开了一条豁口,战马从他们的身边奔驰而过,一个年轻的骑兵在看到一个漂亮的小女孩的时候,还从怀里掏出一块饼子扔了过来,然后就笑着离开了这群逃亡者。   老虎和豹子麾下的骑兵没空理会这些逃亡的牧民,他们的任务就是关上滇西草原通往高原的大门雀儿山,只有关上那里的大门,滇西草原才会真正的稳定下来。   老牧人迷茫的看着远去的大军,他不明白这支魔鬼一样的军队为何会放过自己这群人。   他迷茫的不仅仅是自己没有死,更让他迷茫的是自己面前的一小袋子粮食,饥饿的小女孩不顾母亲的阻拦在大口的撕咬着饼子,人头大小的饼子在很短的时间里已经被那个小女孩吃掉了一半。   老牧人疑惑的打开了袋子,探手从里面抓出来一把黄灿灿的青稞,往嘴里丢了几颗,熟悉的青稞味道几乎让他落泪,这些都是真实的粮食,魔鬼们没有扔过来一袋子泥土来欺骗自己。   魔鬼不杀人?   那也是魔鬼!老牧人收拢了被散乱的丢在人群里的青稞,摸摸警惕的将剩下的饼子藏起来的小孩子的小脸,不用收走孩子的食物,今日大家也能吃一顿热乎乎的青稞粥。   青稞粥刚刚煮熟,每个人都分了一木碗,虽然不多,也比吃草根强的太多了。当大家珍惜的喝青稞粥的时候,一个胖胖的商人带着商队来到了牧人们停留的地方。   老牧人雍错看到那张熟悉的胖脸,浑身都不由得抖动了几下,就是这个胖子用一碗黑乎乎的药汁换走了自己最后的六只羊,就是这个胖子用一块漂亮的哈达换走了自己最后的一匹马,也是这个胖子,在自己的妻子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用一块裹尸用的麻布换走了自己最后的两张牛皮……想到这里老牧人雍错看看自己碗里的最后一口青稞粥,一仰脖子就喝了下去,小心的舔干净了木碗,然后就无所谓的等着这个比魔鬼还要可怕的商人过来,反正自己一无所有了。   一块洁白的像雪一样的哈达被黄友恭敬的挂在雍错的脖子上,雍错看着脖子上的哈达叹口气道:“我远方来的朋友,雍错已经没有什么东西来报答你高贵的友谊了,就如同你看见的一样,我如今一无所有,最后的一口稀粥已经被我喝掉了。”   胖胖的黄友流着眼泪道:“我的兄弟啊,你如今穷困到了如此的地步为何还要倔强的昂着你的头,只要你稍微低一下你高贵的头颅你就会发现你的朋友就在不远的地方,只要你呼唤一声,你的朋友就会带着你需要的礼物来到你身边。   请你原谅我的过失,我不知道你如今潦倒如此,在我的印象里,骄傲的雍错永远是草原上最富裕的人啊,我曾经从你这里换到了无数的财富,是你的财富使我富裕,如今,到了用我的财富来让你富裕的时候了,请您允许我来帮助你摆脱困境。”   雍错愤怒的道:“你们的军队刚刚从我的身边奔驰过去,你们刚刚烧毁了雄鹰湖边上的牧草,你就是这样来报答我赋予你们的友谊吗?”   黄友惊愕的道:“我的朋友,草原已经不能再继续打仗了,那些贪婪的头人榨干了你们最后的一只羊,一匹马,一头牛,最后的一顶毡房,还让你最后的一个儿子战死在沙场上,我是一个胆小的人,在你们打仗的时候我只敢像一只鹌鹑一样的抱着头躲在远处看,没有任何的办法来帮助你。   如今好了,我们族中的无敌统帅来到了我的家乡,它像雄鹰一样骄傲,像猛虎一样强壮,像豹子一样矫健,他来了,我才敢央求他动用他高贵的军队来平息草原上的战乱,才能来救你。   你看,你的枣红马我给你带来了,一个没有马的牧人算什么牧人,你放牧用的獒犬我也给你带来了,他可是你最好的帮手,它甚至能在寒冷的晚上暖和你的身子。”   雍错惊愕的看到一匹枣红马朝自己奔跑了过来,这匹马虽然很老了,毛色也不再鲜亮,可是看到枣红马雍错就忘记了这个胖商人带给自己的所有伤害,当自己獒犬豹子从一个铁笼子跑出来围着自己转圈子的时候雍错就觉得久违的力量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感激的伸出双手拥抱着黄友圆滚滚的身子道:“我拿什么来报答你的友谊呢?我拿什么来报答你的恩情呢?” 第44章 读兵法的商人   黄友大笑着从马车上搬出大袋子的炒熟的青稞,车队上的伙计立刻就点起来了大堆的牛粪火,十几顶新的账房也很快就支起来了,黄灿灿的铜壶挂在钩子上,不用看都知道里面是最美味的酥油茶……   其余的牧人妇孺见雍错遇到了自己的好朋友,妇人们很自然的就从笨手笨脚的煮酥油茶,拌青稞糌粑的伙计手里接过活计,请他们去烤火,去喝茶……   “雍错,你是草原上最好的牧人,我是草原上最好的商人,既然我们都是最好的,我们凭什么不能让自己的族人吃最好的,穿最好的?大将军已经把那些贪婪的头人全部赶走了。   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什么头人骑在我们头上要我们的牛羊了,只要每年给官府交一点点税,剩下的都将是我们自己的……”   雍错喝了一大口马奶酒摇头道:“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该死的战争把我的一切都夺走了。”   黄友笑道:“你没有,我有啊!我会买来小马驹子,小牛犊子,小羊羔子,只要一两年,我们立刻就会拥有大批的牛羊!”   醉醺醺的雍错再次摇头道:“谁的牛羊就该由谁来放牧,这是天神的意志,让别人放牧你的牛羊,他们会饿死的。牲口是天神赐给草原的礼物,你不尽心可不成。”   黄友指指自己肥硕的肚子道:“你觉得我会放牧?还是我能放牧?”说完又指指那些正在努力吃喝的妇孺以及其他老牧人压低了声音道:“我们如果不努力的养牛,养马,养羊,这些人可怎么活啊?有牛羊她们才有活路。   我再去帮他们赊借一些牛羊回来,只要好好的放牧,总会还清楚债务的,你不知道,宋人有的是牛羊多的傻子,只要每年给他们一些牛羊,就算是不还债也不要紧……”   雍错昏花的老眼忽然变得明亮无比,抓住黄友的手急忙问道:“你能帮他们借来牛羊?如果是这样,我们一定好好的放牧,欠别人的债务我们一定会还的,雪山的子孙从不说谎话。”   黄友大喜,拽过雍错手里的皮口袋仰脖子喝了半口袋酒,哈哈笑道:“就这么说定了,你们这些人今年过冬的粮食我来想办法,只要一开春,我们就开始准备牧场。   雍错啊,你先告诉我那块地方才是最好的牧场,我们一定要抢在别人前面弄块最好的牧场,这样的话我们的牛羊一定是最肥壮的。”   雍错也变得开心起来,这些年凄楚的心情彻底得到了解脱,是啊,战争结束了,虽然是被宋人结束的,但是不管怎么说,战争终于结束了,自己可以好好的牧羊了……   豆沙关其实就是一个万花筒,在这里布满了整个大宋商贾的势力,在大宋,没有官员当后台的商贾是没有办法成为大商人的。   云峥既然解开了禁令,当然就要允许所有的商人进入草原,只不过蜀中商行的商贾们是随军走的,他们仗着自己对草原轻车熟路,自然就在最快的时间里占据了最好的牧场,抢夺了最多的草原妇孺。   雍错的遭遇只是一个个例,蜀中商行的人至少明白要马跑还需要给马喂草的道理,经历过丰富的战场环境熏陶的他们知道对自己需要的人手不能煎迫的太厉害,付出一点微不足道的利益就能收获更多的利益何乐而不为。   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更何况天生自由烂漫的吐蕃人,即便是只剩下老弱妇孺,她们的破坏力依旧不能小看。   忍耐——壮大——潜伏——爆发这是事物发展的一个根本过程,吐蕃人之所以乱了好几百年不能形成大一统的国度,追其根本就是吐蕃人天性中的固执在作怪。   泸州商人,以及东京的商人和蜀中商人不同之处就在于他们比较享受征服者的快乐,他们认为既然自己已经是征服者了,就要榨干这里的每一分利益,户部度支员外郎给出的离谱土地价格在另一个方面促成了他们想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收回本钱的欲望。   这种欲望强烈到一定程度之后,简单粗暴就随之而来,雍错看到一串串被绑在一起的吐蕃妇孺悲愤的几乎无法言说。   黄友几乎是用怒吼的声音指着那些穿着皮甲的人道:“看清楚,看清楚,把你们的孩子抱好,妇人都去车上待着,这些人才是你们所说的外来人……跑到我们的草原上来抢人……”   “天啊,珠姆你快点跑过来。”一个坐在勒勒车上的妇人朝一个抱着孩子努力往这里跑的妇人大喊,在她的身后一个满身都是文身的彪形大汉正在骂骂咧咧的紧紧追赶,远处还有骑士已经张开了手里的长弓。   对方的队伍里起了一丝骚乱,一个年迈的牧人不知用什么东西割断了绳索,解开了前面的妇人,让她快跑。   黄友的眼珠子转了一下就大吼道:“哪个王八蛋要是敢射箭,老子就告到大将军那里去,拿你当箭垛子,老麻还不快去帮忙。”   张弓的骑士愣了一下,迟迟不敢射箭,黄友商队的护卫首领已经拍马冲了出去,让过那个气喘吁吁地妇人,用战马将那个花胳膊壮汉撞倒在地,习惯性地提起手里的长矛就要刺下去。   “老麻,不能杀人,抢人就好了……”   听到黄友这句话,雍错认为自己没有跟错人,很明显对方的人比自己这一方多,骑士也比自己这一方多,即便是这样,黄友还是决定去救那些可怜的族人……于是雍错骑着自己的老马也勇敢的冲了上去……   老麻是京西军中的退役的队将,左腿受了伤,比右腿短了一寸自然没有办法继续在军伍里混,原本是要转职成训练官(参见《宋史,兵制》)的,是被黄友用高薪聘来担任自己商队护卫首领。   因为有了老麻,黄家的商队护卫也就有了几分京西军的样子,即便是在漠北的时候都敢和凶恶的强盗作战,区区的几个来自京城的花胳膊如何是他们的对手。   杀人这种事黄友不敢做,但是斗殴这种事情在蜀中他做起来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眼看着自己商队的护卫已经把对手打得溃不成军,狼狈逃窜,黄友骄傲的来到鼻青脸肿的京城商人身边道:“这就是草原上的规矩,谁的拳头大谁说了算。”   见怒不可遏的雍错过来了,他又怒吼道:“你们缺人手我知道,可是你们不能这么干,这都是人啊,大将军三令五申的要求我们来草原救助妇孺,你们就是这么救助的?   人,我带走了,有种的就去申告,下回说不定你们全部都会被马贼干掉,不信就试试。”   说完话就在京城掌柜的脸上踢了一脚,眼见对方口鼻流血这才满意的让护卫们解开那些吐蕃人的绳索弄进自己的队伍继续往回走,雄鹰湖边上的牧场现在急需休整,没有时间浪费在这里。   至于解开那些吐蕃人身上的绳子他是不会在乎的,有雍错这个好兄弟在,绳子一定会牢牢地绑在这些吐蕃人的心上。   车队已经走出很远了,黄友还在回头看着远处的那些京城商人,大将军说过,只要是大宋商人就有资格来购买滇西草原的土地,可是大将军从来就没有说过保证其余地方的商人能够愉快的在这里发财。   想要在蛮荒发财,没有实力是不成的,大将军如今正在为卖光这里的草场发愁,等这些蠢货把银子都交给大将军之后,自己再联合其余的商人慢慢的来处理这群想发财想疯了的家伙。   种地?这他娘的根本就是一个大笑话,大将军说得没错,草原就是放牧牲口的地方,想要种地最好去河洛一带或者江南。   雍错这种放牧好手一定会有一千种法子让这些人种不成地,青青的麦苗估计牲口会很喜欢吃的……   大将军是官员,总是被人家提防,老子们就不依靠大将军,在草原上好好的上演一场农牧争夺土地的好把戏!   寂静的草原被宋人商贾的车轮念破了固有的平静,白雪皑皑的大地上承载了太多的野心家,早先的吐蕃人想要统一滇西,他们没有做到,如今宋人商贾的野心又在这里开始生根发芽。   恐怖的皇权就像阴云一样压在头上让他们喘不过气来,如今,在滇西,他们呼吸到了久违的自由的空气,他们有信心掌控这片土地,不管朝廷派来谁当这里的官员,他们也有信心牢牢地把持住这里,只要自己和剩余的吐蕃人能够融洽的相处,这个目的一定会达到的。   于是黄友把自己身上过多的貂皮脱下来一件披在一个抱着孩子的吐蕃母亲身上,把自己温暖的大车让给了三个有身孕的妇人去乘坐,还把最好的食物也拿给了她们。   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域,读过兵法的商贾会在最短的时间里变成阴谋家,这里的没一个人,每一个即将出世的孩子都是自己最天然的盟友。 第45章 皇帝的幸福时刻   老虎指挥的少年军在封闭了雀儿山出路之后,梁辑,彭九,憨牛,赵旉,赵延年等人就各自带着一千人如同梳子一样的来回在草原上消除隐患。   这是一支非常奇怪的军队,他们对吐蕃妇孺非常和善,对上吐蕃残军的时候却毫不留情。   这样的一支仁义军队非常符合皇族青年们对军队的定义,他们自认为高高在上的天龙,在面对那些可怜的蝼蚁之时可以表现出自己的仁慈和大度,在面对那些不尊重自己的蝼蚁之时,他们也不介意展现一下自己的武勇。   固守雀儿山用不了那么多的人,好心的老虎豹子就把那些皇族子弟全部派去跟随赵旉,赵延年他们去草原上剿匪,年轻的皇族子弟们渴望通过杀戮来换取自己人生中第一份军功。   蓝天,白云,白雪皑皑的草原,披着铁甲的武士,蝗虫一样从天边席卷过来的骑兵,再加上狼狈奔逃的敌人,这一切都让这些年轻人热血澎湃,也是第一次真实的发现大宋帝国的兵锋竟然是如此的锋利。   所以他们不但在平日的作战中展现自己的狂热,甚至在给亲人朋友的信笺中也赤裸裸的表现出了这种对军队的狂热,对功业的向往。   号角声在草原上空盘旋,嘴里喷吐着白气的赵昭从山下打马上山,见到赵旉的时候解下头盔夹在胳膊底下,头上汗水被寒气一激也是热气腾腾的。   “禀报将军,小股吐蕃残军已经被我小队击溃,生擒十人,击杀十五人,余者逃遁进了山林。”   赵旉点点头道:“看见了,打的不错,还算是有点章法,至少把强弩和火药弹的威力展现出来了,如果你们的骑术能够再好一些,剩余的吐蕃人就不可能有机会逃进山林。   不过从全面来看打的不错,算是用了心思打仗的。”   夸奖完毕之后瞅着笑眯眯的赵昭道:“每个人的军功,转运司勾管文字都会一一记录在案,现在说惩戒。   队将赵昭犯我军律,军棍十下,回营之后执刑。”   站在赵旉旁边的转运司勾管文字笑呵呵的记录了下来。赵昭莫名其妙的道:“将军,卑职哪里犯禁了?”   赵旉冷冷的一笑又对勾管文字道:“质疑主将的命令再加十下!”   赵昭怒道:“请将军明示末将到底犯了那一条,即便是三十军棍您也让卑职挨个明白!”   赵旉跳起来一把夺过赵昭胳膊底下夹着的头盔,重重的扣在他的脑袋上怒道:“谁他娘的准许你在战场上解下头盔的?你知不知道只要是战场就他娘的有流矢?你知不知道大冷的天解下棉盔冷热相激之后你很有可能会受凉?知不知道军医在你们出战前是怎么交代的?既然你喜欢挨三十军棍,那就三十军棍,回到蜀中之后执刑,免得老子在这里把你活活的打死。”   赵昭的嘴巴张的很大,他只是觉得揭掉头盔很凉快,很舒坦,完全忘记了还有军医条例这回事,这顿揍挨得还真不冤枉。   没法子在刑律上找漏洞,只好嘟囔道:“您也别一口一个老子,按辈分算起来,我还是您的二十九叔……”   赵祯躺在床上眯缝着眼睛听邹同诵读赵昭写给京城兄弟们的信笺。   “就这样,我英勇作战斩首两级获得的奖励却是三十军棍……军中没道理好讲,小瞻,为兄听说你也有意来军中受训,得知之后极为欣慰,军中虽然苦,却是锤炼男儿的好地方。你如果真的打算进入军伍,就要做好吃苦的准备……   我赵家这些年武勇不在,富贵生涯导致我赵家男儿多孱弱,为兄以为,与其将自己的生命无意义的耗费在花前柳下不如策马扬鞭驰骋疆场……给你写这封信的时候,我们刚刚找了一个背风的地方宿营完毕,听说军中转运使就要离开了,我才想起来给你写信。   吃了一顿天知道伙夫用什么东西做的饭,我甚至从里面找到了一块尚未融化的猪油,如果在东京,这样的东西即便是你养的那只花狗都不肯吃吧,很难想象这样的东西我一口气吃了三碗……   小瞻,当我看到大宋骑兵潮水般的从天边涌过来,敌人就像是惊恐的麋鹿慌不择路的逃窜,我胸中就像是藏着一团火焰,只想抽出自己的长刀汇集到这道波浪里从天边席卷到天边……   青天之下唯有我赵氏永存,即便是苍天不肯,我也会用自己的长刀来扭转青天……”   邹同念着念着发现赵祯的眼睛里涌出大滴的泪水,脸上却带着微笑,邹同擦拭掉皇帝眼眶里的泪水,同样流着眼泪道:“官家,您的坚持是有意义的,您不光是太子成长坚持,也是在为赵昭这些年轻人成长起来坚持,您是大宋的擎天柱,只有您继续坚持下去,这些幼苗才能成长成新的参天大树帮您支撑这个天下……”   赵祯微笑着点点头,重新把目光定格在邹同手上的信笺上。   “话不多说,只告诉你一个人真理,是大将军在给我们授课的时候说的,我以为很有道理讲给你共勉——一个人嘴里的道理再大,拳头打在嘴上的时候也只能闭嘴!”   邹同念完最后一行字低声道:“官家,念完了。”   赵祯的目光落在那本巨大的《说文解字》上,邹同轻易地就把赵祯的话解读了出来——云峥很尽心!   “是啊,大将军还是很尽心的,即便是在所有人都涌进滇西草原发财的时候,他也没有忘记陛下的嘱托,无时不刻不在按照陛下的旨意训练这些皇族子弟。   从做错一件事就挨三十军棍,到亲自授课,命有经验的将军统带这些新人与凶恶的吐蕃人作战就能看的出来。”   邹同说完这些话就看见赵祯那种熟悉的眼光飘了过来。讪笑道:“奴婢确实多嘴了。”   相比赵祯的幸福时光,滇西草原终于在云峥梳子一样梳过之后慢慢地平静下来,雄鹰湖边上的牧场最后的一道火苗也渐渐熄灭了,一场新的大雪覆盖了黑色的火场,新的生命将在开春时节继续萌发。   在无路可逃的情形下,被那些昔日的死敌盗匪裹挟着退进了大理善巨府……   各路大宋军队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就驻扎在善巨府和滇西草原的交界处,云峥给大理皇帝段思廉去了一封措辞非常强硬的信函,要求大理皇帝必须交出受他庇佑的吐蕃盗匪,如果在开春之前还不能有一个明确的答复,宋国大军就会亲自进入大理国去追捕逃犯。   聪明的段思廉并没有遵从云峥的意思把盗匪和吐蕃残军驱赶出善巨府,反而有目的的将那些盗匪向建昌府驱赶……   豆沙关青蒙蒙的迷雾渐渐变成了白雾,这就预示着春天就要到来,桑树抽出第一片嫩芽的时候,回到豆沙寨的陆轻盈就带着云家的女眷开始拿出一张张的蚕种晒太阳。   太阳会孵化这些小生灵,只需要很短的时间,一些小小的,黑黑的虫子就会从那些黑色的小点里孵化出来。   春蚕配新桑叶正得其时。   桑蚕是大事,即便是皇宫里的皇后也要在桑树抽出嫩芽的时候举行亲蚕仪式。   往年的时候曹皇后绝对不会放弃这一象征自己母仪天下的仪式,但是今年不同,她要陪伴在皇帝的身边处理朝政大事,礼仪繁琐的亲蚕活动从开始的戒斋沐浴到最后的诵经千遍,这都需要很长的时间。   曹皇后本来奏请皇帝同意想把这一仪式简化一下,以三日为限快速的完成这一仪式,无奈皇帝根本就不同意,她只好泱泱的放弃了陪伴皇帝的责任,自己去祖庙亲自主持亲蚕大典。   还以为淑妃会乘机接替自己的位置,想不到皇帝的提议被淑妃断然拒绝,以自己需要继续为皇帝诵经祈福的由头继续留在道观里,万般无奈之下,只好由薄太妃接替。   淑妃的举动多少让曹皇后有些羞愧,自己是皇帝的大妇,祈福这种事情应该由她来完成,如今却是一个从未要求过什么的宫妃来完成了,这些天代替皇帝执掌朝纲,她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新鲜感,当自己的朱笔批示被天下人奉行不渝的时候,她就会忘记很多的事情……   “淑妃,淑妃你出来!”   郭皇后又一次趴在墙头呼唤蓝蓝,蓝蓝放下手里的佛经,理理自己的头发就出了门,见郭皇后趴在墙头无比的焦急就笑道:“姐姐,您怎么大清早的就趴在这里叫?刚睡醒没听清楚还以为是喜鹊在叫唤。”   郭皇后笑道:“你才是我报喜的喜鹊呢,知道吧?狐媚子进了祖庙去为亲蚕做准备去了,如今帮助赵祯处理国事的人是薄红衣,我父亲已经把奏请我认秦国的奏章递上去了,薄红衣一定会同意的,即便是赵祯不许,薄红衣也会劝说他同意的,你不知道,薄红衣欠我家好大的人情,在这件事上她一定会尽力的。”   蓝蓝见郭氏高兴遂连连恭喜,郭氏喜孜孜的感谢了蓝蓝,还说等自己见到秦国和云钺之后再好好的感谢一下她。   说笑了几句,蓝蓝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有些发愁,庞籍这个老贼显示了自己强大的掌控能力,自己刚刚掀起来的一点风波,在他强有力的调解之下很快就偃旗息鼓了。 第46章 春情   蓝蓝明白,想用一点小计谋就打败庞籍,韩琦这种老官吏那是在异想天开,这种经历了无数大风大浪的老狐狸对自己的这点雕虫小技其实已经不在乎了,解决这件事情的难度不比处理一件普通的纠纷用的时间更长。   庞籍在第一时间就以牺牲死人吕夷简的方式迅速平定了纷争,吕夷简的儿子吕公著下放去了岳州担任知府,他的品级却提升了一级,正式窜过了四品这个门槛,不管他愿意不愿意,势单力薄的吕公著都只能咽下这枚苦果。   石介获得了他梦寐以求的名声,鉴于吕夷简已经死了,庞籍以失察的罪名为吕夷简开脱,石介见事不可为,只好抽身回乡继续归隐,富弼亲自上了一本自罪书,遍数自己身上的错误,绝口不提当年往事,只说当年若非陛下宽宏大量,自己这种遍身污点的人何来镇守边关的荣耀。   至于京中的传言,在几位多嘴多舌的人被治罪下狱之后,人们就把视线转移到了滇西草原上面来,云侯无双国士之名再一次响彻大江南北,开疆拓土的事迹永远都比朝堂纷争来的有意义。   自己在宫中根本就动弹不得……   想要取得更大的效果就要舍得下重注,蓝蓝甚至想过,如果此时弄死郭皇后,庞籍就绝对没有那么轻松了,事情的风波估计会愈演愈烈,到时候天知道会有一个什么结果。   走一步能看清两步的人一定会是一个比较成功的人,走一步看三步的人一般都成了高官显宦,比如庞籍,韩琦这种人,走一步看四步的人这个世界上似乎还没有,至于走一步看五步以上的人,一般都是下棋国手。   事到临头需放胆,蓝蓝知道这个道理,自己父亲当年吃亏就吃在事到临头没胆量上了,蓝蓝曾经无数次的埋怨父亲当年的胆小,如果借助朝廷的力量在第一时间就杀掉萧主簿,那么豆沙县的一切事情都将改写,自己也会走上一条不同的道路……   杀死郭皇后很简单,一小包毒药就能办到,甚至不用自己去动手,郭皇后这种蠢女人一生仇敌无数,从曹皇后到服侍她的宫女宦官都有,她之所以能够活到现在,全是薄太妃在照应。   即便是死了也不会有人第一时间就怀疑到她蓝蓝身上。   唯一的麻烦就是杀人需要胆量,下达杀人命令的人也需要胆量,而这种胆量,恰恰是蓝蓝所欠缺的。   如果云峥在就好了,如果他真的肯帮自己的话就好了。   蓝蓝心里莫名其妙的升起这个念头……   他杀人应该不会有什么障碍,他已经杀了那么多的人……   一想起云峥蓝蓝的身体就会发热,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度过无数个漫漫长夜的,自从生下赵旭之后,赵祯除了寥寥几次来过自己的住处之外,剩下的精力他都在寻找或者尝试另外生孩子的可能。   虽然上午就洗澡奇怪了一些,蓝蓝还是钻进了木桶里,温热的水柔柔的拥抱着她,一朵干花在水里舒展开来,静静地停在她的乳峰上,蓝蓝不去理睬身体的骚动,只是把注意力放在数花瓣的数量上,一旦投入到情欲的怀抱,她很担心自己会沉沦下去……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心无挂碍。   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十二瓣的黄花很容易就被数清楚了,她不得不尖声诵念起经文来,胸膛鼓胀,浑身似火在燃烧,她的身体就要炸裂开来了……   负责伺候淑妃的老宫女听到了淑妃的尖叫,稍微愣了一下,轻声说了一声造孽,就继续擦拭佛龛……在宫中这么久,她见过听过无数次这样的事情,而她自己也曾经在无数次的长夜中,一遍遍的泼洒掉碗里的豆子,又把它们一个个的捡起来……   春天来了,燕子成双,百兽求偶,暖洋洋的春风吹动了无数的散乱心思,于是青草发芽,杨柳吐绿,而后就是百花盛开……   草原上的雪水开始融化的时候,云峥离开了草原回到了豆沙寨,草原上的硝烟战火已经完全停息了,忙碌了整个冬天,草原上所有的事情总算是尘埃落定。   剩余的吐蕃人没有被饿死,冻死,他们愉快的跟着黄友一类的人去开始自己新的生活了,当然,还有一些不得不放弃自己从小就会的放牧手艺,跟着宋国的商人去种田。   不管是蜀中商户还是其余地方的商户,他们不约而同的忘记了给这些吐蕃人上户籍,吐蕃人不明白户籍是个什么东西,豆沙县令刘喜也自然的选择了忘记,民不告官不究这是大宋的普世价值。   无数的真假盗匪正在狂攻建昌府,大理国的大军就在后面威逼,凡是准备逃跑的盗匪都一一的倒在大理国的正规军的刀下,于是曹荣的求救信一次比一次凄惨……   云峥手里的兵力不到八千人,还要镇守滇西草原这么大的一块地方,尤其是雀儿山营地至少需要五千人才能勉强够用,所以,云峥这里抽不出一点人手去援助曹荣。   战争只要开始了,总会推动很多事情向前发展,一个点开始动了总会驱动全盘跟着一起动,有占便宜的,总有吃亏的,这是世情的总体规律,没人能够逃脱。   不管怎么说,正规军打不过盗匪,这就是耻辱,如果曹荣弃守建昌府,等待他的将是枢密院最严厉的惩罚。   老族长说种地的时节开始了,云家的土地不能荒着,这才是真正的大道理,于是云峥就牵上大牯牛,扛上铧犁带着全家上山去种地了。   几年的功夫没有干农活云峥并没有生疏,由于是旱田,大牯牛拖着铧犁在青青的山上犁开了一大片红褐色的土壤,猴子和憨牛两个拖拉着藤条编织的磨子来来回回的在地里走,把大块的土壤磨成细细的土块,云落落,云霆,再加上憨牛一岁半的胖儿子云福坐在磨条上,小手里拿着青绿色的柳枝驱赶憨牛和猴子快跑……   陆轻盈喜欢下地,葛秋烟打死都不下地,一个把种地当成一种有意思的踏青,一个从小就干过农活的认为全家好好的日子不过亲自去种地纯属发疯。   云二两口子也分到了一块地,云二学着大哥的样子扶着犁铧开垦土地,秦国和陆轻盈一样穿着粗布衣衫,头上包着青花手帕,小媳妇一样的跟在丈夫后面,腊肉欢喜的用木榔头把大块的土壤敲碎,她准备今年把这里全部种上蓝靛,她非常的喜欢蜡染……   眼看着一片乌云从山后转了过来,担心被雨淋湿孩子的云峥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带着全家走进了地边上的草棚。   地不多,棚子却很大,里面还铺上了金灿灿的稻草,云二呻吟一声就倒在稻草堆上笑着对大哥道:“大哥,农活干起来不容易,小时候我好像没有发现有多累啊,尽是些愉快的回忆。”   正在喝茶的云峥哼了一声道:“你哪里干过什么农活,都是我和腊肉在干。”   陆轻盈笑道:“其实咱家也该有些田地需要自己亲自操持,敬献给祖宗的供品如果全是买来的,总觉得有些不敬。”   云峥感慨的摇摇头道:“其实我的骨子里还是一个老农,不论何时何地最喜欢的还是想在地里种点什么,可惜了,这里没有水,种不成稻子,否则高山出产的稻米不论是煮粥还是蒸饭都是极好的。”   秦国凑趣道:“妾身在皇宫的时候就听薄太妃说云家乃是耕读传家的世家,大哥读书无人能及,耕种也该是一把好手才对。”   云峥笑道:“什么世家啊,总共就这么几个人,秦国,我还没来记得急问你,嫁到云家你心中可还痛快?”   秦国笑道:“自从被抬进了云家,妾身每一天都过得非常高兴,大哥大嫂待我如同自家女儿,这样的被宠溺的感觉,妾身在皇宫里从未得到过,只愿在这个家住到天荒地老。”   云峥哈哈笑道:“住的痛快就好,你是一个不错的孩子,这里是你的家,你自然能够住到天荒地老之时。”   云二把手探出草棚子接了一点雨水,拿手指搓搓道:“大哥,这雨水滑滑的真的很像油,难怪有春雨贵如油的说法。”   棚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云峥没好气的白了自己弟弟一眼道:“心境会促使感触发生变化,记住你生命里的每一次这种感觉,这都是值得你细细品味的,也是你以后的生活财富。” 第47章 僰人消失的原因   每回只要下雨,云峥就觉得自己感性了还能多,也变得仁慈了许多,似乎所有能让自己感动的情绪都随着丝丝春雨落在自己的身上,然后就钻透了厚厚的衣衫最后在心田中化作一片清凉。   下雨的时候他喜欢独处,跨上大青马沿着烟雨迷蒙的小路狂奔是他最大的享受。   不知不觉大青马已经沿着小溪溯流而上,转了几个小湾,面前的青山就变得高大起来,大青马的蹄子踩着小溪底下的碎石行走的也越发的艰难起来。   一座高高的水坝将小溪拦腰截断,青石砌就得堤坝上有一个不大的出水口,水口不大所以水流湍急,一架水车被水流带动,岸边的磨盘也就随着水车的转动跟着旋转起来。   老族长撩着雪白的胡须在磨盘周围游走,手上的小扫帚不断地将青稞扫进磨眼里,苍耳的妻子蹲在磨盘底下用筛子过刚刚磨好的青稞粉,两个人都不说话,老族长见云峥过来了,就挥挥手打发自己的儿媳回家了。   “怎么,亏心事干多了,觉得心里不自在?”老族长私下里和云峥说话总是这么直言不讳。   老族长拨开连杆,水车立刻就转的飞快,磨盘却停了下来。   大青马踩着水上了岸,云峥抓了一把青稞放在手心喂马,大青马粗糙的舌头舔在掌心痒痒的。   老族长见云峥不说话就知道自己说准了,叹了口气一双如同耙子一样的大手就在磨房干燥的土地里抓出一些干柴来,用火折子点着,示意云峥坐过来烤烤火,春日里阴凉,尤其是山沟里更是阴冷。   “在寨子里的时候,你最多和别的孩子一起偷偷的勒死了瘸子家的狗,惹得小娘哭嚎两嗓子。   后来你去了豆沙关,手上就沾了人命官司,再后来我听说你在成都府炸掉了一个道观,然后,你杀人就杀得不停点是吧?”   云峥把手放在火苗上烘烤一下,等感觉发烫了这才收回手掌用力的搓几下,顺便把脸颊也搓了一下,顿时就感到全身温暖。   “这些年你杀了多少人?”老族长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大概有几十万吧,我没数过。”   老族长身子晃了一下,颤抖着声音问道:“都是在战场杀的?”   “有些是,有些不是!”   “都是该杀的?”   云峥努力地想了一下道:“有些不是,是因为需要才被杀掉的。”   “杀才!”   老族长暴怒起来,拿起刚刚还在扫面粉的笤帚重重的抽在云峥的背上,云峥抱着脑袋不躲也不闪任凭老族长手里的笤帚雨点般的落在自己身上。   这场殴打整整持续了一顿饭的功夫,气喘吁吁的老族长这才停下手,而云峥的头发已经乱的像草丛一样。   “有人追究你杀人的事情没有?”气都没喘匀的老族长继续发问。   “现在没有,以后可能会。”   老族长沉默的坐在火堆边上,见火堆渐渐要熄灭了,又加了一把柴火,于是这里重新变得温暖了。   “按照我以后要走的路,很大的可能性就是大陆再也没有我的立身之地,即便是豆沙寨也给我提供不了安全。”   云峥无聊的用树枝子扒拉火堆玩。   老族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挺着胸膛道:“你们是我豆沙寨的娃子,有了祸患就该我们一起承担,不能只分享你带来的荣耀和钱财,倒霉的时候也就该一起倒霉,这才是一家人!”   云峥苦笑道:“豆沙寨子挡不住的,我弄出来的事情太大了,除非自己当皇帝,或者泛舟入海,否则这就是一个死结,解不开的。”   听到当皇帝三个字老族长的眼睛顿时就放光了,呐呐地问道:“当皇帝的话是不是还要杀人?我听说新皇帝出来了就要把旧皇帝的人全部杀掉?”   “不止啊,好多时候我甚至会杀自己的亲人,自己的朋友师长,熟人,也就是说谁要是挡了我当皇帝的路,不管他是谁都在清除的名单上,没有谁能例外。   从古到今的开国皇帝都是这么干的,本朝开国太祖算是杀人杀的最少的一个。”   老族长打了一个激灵连连摇晃着手道:“娃啊,这皇帝当不成啊,谁都杀岂不是成了怪物了?”   云峥点点头道:“您老说得没错,皇帝就是怪物,自从一个人成为皇帝之后,他就不再是人了。而是变成了一种叫做龙的怪物,这种怪物的眼中除了屁股底下的皇位之外,就什么都容不下了,您老人家不识字,没读过史书,如果您老人家读过史书就会知道,杀老子,杀儿子,杀老婆,杀女儿,杀女婿,杀师长这种事干的最多的就是皇帝,杀掉之后他还有一个不讲理的借口——窥伺皇权者死!”   云峥见老族长黝黑的脸膛在听了自己这番话之后变成了紫色,连忙安慰他道:“族长爷爷,这个皇帝咱们是当不成的,首先杀自己人这一关我就过不去,所以刚才您抽打了我一顿,已经让我的负罪感降低了很多,您都教训过了,我已经为自己干的错事付出代价了,如今心里面好受了许多。   说实话,这天下只有您老人家教训我的时候能让我乖乖地低下头受着,换了别人,我一定不会接受的,即便是皇帝也不成。”   老族长咬咬牙道:“如果你不当皇帝就会死的话,爷爷赞成你当皇帝,杀掉别人,即便是要杀掉老夫,老夫都认了,总之,我不想看到你死!”   云峥微微笑着就探出双臂紧紧地拥抱了一下老族长,见老族长似乎不适应这样的亲昵,笑道:“您就是我的亲爷爷,不过咱们不当皇帝,我只想当您有血有肉,知道欢喜知道冷热,知道发脾气的孙儿。   我即使不当皇帝也不会死掉的,您别忘了,您的孙儿是世间最聪明的人,我们不当皇帝,也不允许别人来伤害我的亲人,皇帝也不行。了不起我们泛舟出海找一个桃花遍地的海岛在哪里安家,皇帝的旨意到不了哪里,别人的伤害也到不了哪里,我们是自己的主人。”   老族长怜惜的看着云峥笑道:“我们老了,离不开豆沙寨了,你如果要走,就把成都城里那些正在享福的混账东西带走,早些走,早些安稳,莫要等到无可挽回的时候再走就匆忙了。”   云峥挠挠头道:“我也想现在就走,可是总觉得自己还有事情没有做完,我甚至觉得冥冥中有一种力量在推着我前行,如果不把这些事情干完,我可能走不脱。”   老族长沉吟一下道:“孩子,你来自山里,没人知道你的来历,爷爷也不问,早年间官府问过几次,都被我以你是豆沙寨出生的孩子这个话头给堵回去了,如果你有疑问,为何不去你来的地方去找找缘由呢,当年你们太小,思想事情不周全,如今你们长大了,可以去重新看看你们出生的地方,在山里活了十几年,总该有痕迹留下来。”   “爷爷,我是人,云二也是人,这一点我非常的确定,我们兄弟不是山精鬼怪,我们只是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出现在这片大山里的。”   云峥见老族长躲躲闪闪的说出这么一番话,就明白了他老人家想错了,云峥甚至敢打赌,就在刚才的某一个瞬间,老人家甚至认为自己兄弟俩是山里的精怪,或者这个念头存在于他的心里已经很多年了。   老族长越是这么想,云峥就越是喜欢老族长,一个连精怪的孩子都能接受的老人家,自己凭什么不去尊敬。   “我们出山的时候看到了好多的僰人悬棺,如果要回去,只要沿着僰人悬棺继续走就成。”   老族长听了这番话,一下子跳了起来,指着山里大声的咒骂起来,说的还是不知道那里的怪话。   好不容易等老族长骂完了,云峥就见老族长一个虎跳抓住云峥的肩膀大声说:“我就知道这些狗日的僰人不安好心,活的时候活不出人样子来,死了以后反倒要把狗都不吃的尸体搁在悬崖上,为此卖掉妻儿也在所不惜,一定是这些悬棺影响了咱们的风水,影响了咱们的神智,你一个人好好的善良孩子怎么就成了一个杀人恶魔,这里面一定有古怪,我这就联合十里八乡的乡亲把那些悬棺统统烧掉,以后也不许他们再把棺木架到悬崖上去……”   自己是不是一个善良的人云峥知道的清清楚楚,人家僰人就这么一点爱好,看样子要毁于一旦了……老族长如今是明显地在迁怒于人,他心黑手辣的孙子原本就不该是这样的,都是狗日的僰人用尸体施了法咒才会变成目前这种满世界杀人的混账。   老族长如今在豆沙县算是一位说一不二的人物,他如果把豆沙县的百姓全部发动起来的话,不要说悬崖上的悬棺了,以后豆沙寨地面上能看见几个顶门上长着两个旋的僰人都是一桩稀奇事。   云峥忽然觉得自己的罪孽好像更加深重了,在这件事情上,老族长的意志已经无法逆转。 第48章 腊肉的逆袭   既然来了,就要帮老族长磨面,麸皮归大青马,所以它就要出力。   云峥牵着大青马沿着小溪向下走,老族长诅咒僰人的声音不绝于耳,不算太长的一段路,老族长已经想出来无数个灭绝僰人的法子……   “都该拿去喂狗,僰人男人都该拿去喂狗!不干活,光知道背着手喝酒,喝完酒之后就打老婆孩子,都该拿去喂狗!”   老族长的样子很吓人,黝黑的脸膛一旦扭曲起来,往日慈眉善目的样子就完全看不见了。   云峥知道这是老族长在努力地说服自己对僰人下死手,为了给自己的一个莫名其妙的混蛋孙子找借口推脱责任,他已经不准备要自己的良知了。   “喂狗倒不至于,只要他们不再费财费力的把自己的尸体搁到悬崖上就可以了。”   老族长咆哮起来:“你知道个屁,这些人活了一辈子,最大的念想就是把自己的尸体挂上悬崖,你现在告诉他们不准挂了,明天他们就会造反你信不信?”   “有大军……”   “闭上你的嘴,你以为你有大军就能阻止僰人把尸体挂到悬崖上去?除非你的大军把僰人全部杀光。   你杀的光吗?到时候腊肉流点眼泪,抱着你的胳膊摇晃几下,你还杀谁啊?按你说的,你的名声已经臭大街了,这时候就不要再背一个官逼民反的烂名声了。   哼哼,乡间自己发起的事端就没有这一说,即便是官府都没法子插手这件事,这是乡邻之间的冲突,不关国法什么事,斗不过别人就得认,民俗乡约在乡下就是律法,不对,比律法还大!”   这时候云峥不敢冒犯乡老的威严,刚才还被人家用笤帚疙瘩抽打了一顿,云峥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不过是出来散散心,怎么就会把僰人弄得要造反了……   看着老族长背着手大步流星的在前面走,云峥忽然发现,大汉族之所以能绵延到现在,很可能和官府,皇帝无关,是老族长这些乡老在不遗余力的维护着这个种族的繁衍生息。   他们或许固执吗,或许残暴,或许软弱,就是因为他们有各种各样的秉性,才保证了这个民族的单一性,这种天性或许是从遥远的黄帝时期就开始了。虾眼、鹿角、牛嘴、狗鼻、鲶须、狮鬃、蛇尾、鱼鳞、鹰爪。   汉族最早的图腾不过是一条蛇,融合了鹿族之后它就有了角,融合了鱼族它就有了鳞片和尾巴,融合了牛族它就有了牛嘴,融合了狮族它就有了狮子的鬃毛,融合了鹰族,它就有了鹰爪……   大宋龙的形象已经很完美了,云峥很害怕老族长再把僰人稀奇古怪的图腾选一部分漂亮的再加到龙的身上……   “腊肉今天做的包子真好啊!”   “啧啧,腊肉今天绣的花真漂亮啊!”   “了不起,腊肉晒的桑蚕已经孵化了,黑黑的很是好看……”   “五口猪?今天新抓来的猪崽子?啧啧,腊肉真是好眼光,一看就是能吃能睡喜欢长肉的……”   陆轻盈疑惑的看着极为不对劲的夫君,见腊肉不堪夸奖,红着一张脸跑了,这才拿胳膊肘子碰碰云峥:“怎么了?平日里没见你这副样子啊,你一般干了亏心事之后才会这么心虚,说说,你把腊肉怎么了?”   腊肉走了,云峥的面皮就垮下来了,见陆轻盈问的恶心没好气的道:“我能把腊肉怎么的?就算是有坏心思也该去找隗明,人家上回的肚皮舞才跳了一半我就跑了。”   陆轻盈不愧是女中豪杰,听丈夫这么说脸不红心不跳张嘴就道:“想看肚皮舞,妾身晚上给你一个人跳,一丝不挂都成,保管跳的比隗明好,现在说说,腊肉到底怎么了?”   女人太聪明绝对不是什么好事,这大大的增加了男人说谎的难度,而说谎又是男人保持自尊,维持颜面的不二法宝。   “老族长以为我这些年之所以会杀人无数,完全是因为遭了僰人的毒手,那些僰人把尸体挂在悬崖上,就是打算把这一带弄得戾气滚滚,而我恰好是豆沙寨子这么些年来积攒的大气运的继承者。   本来豆沙寨的大气运平和吉祥,就是因为僰人用自己的尸体摆下了什么大阵,然后就把大气运给弄得戾气冲天,然后我才会没脑子的跟一个恶魔一样到处杀人……这话你信不?”   云峥尽量的把话说得玄幻一些,这样陆轻盈就会一笑了之。   “信!我凭什么不信?我就说我的夫君文质彬彬,心软的像菩萨,自己吃一口好东西都记得给云三留一口,在家里连下人都不愿意惩罚的人,怎么上了战场就变成了另外的一个人?原来根子在这里啊!”   说完之后杏眼环睁,大力的拍了一下桌子就吼叫老赵快点滚过来,不等老赵过来,就直接去了花厅。   云峥把手里的半拉包子扔到桌子上,颓废的把身体靠在椅子上,现在麻烦大了,老族长在散发英雄帖,广招四里八乡的乡老来豆沙寨子开会,准备拜过黑虎神,喝过黑虎酒之后就重新制定乡规民约,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不准许任何人把尸体挂在悬崖上,已经挂上去的,他老人家打算一把火全部烧掉。   自己老婆带着一群爪牙在东窗下密谋,参与的人有无风也要掀起三尺浪的云二,黑心烂肚子的商人老赵,杀人如同割草一样的憨牛,再加上一个阴损无算的猴子,在这样的阵仗下,可怜的僰人想要有一条活路也实在是太难了。   一连三天豆沙寨里人声鼎沸,前来的各路英雄充斥着整个寨子,老族长在大摆筵席,还是流水席,无数吃过宴席的乡老擦擦油光光的嘴,然后就背着老族长给的礼物把胸膛捶地震天响,而后就气昂昂的离开了豆沙寨向自己的寨子进发。   陆轻盈也在摆酒席,豆沙县的县令刘喜的大老婆来了,主簿的夫人来了,县丞的夫人来了,无业人士隗明来了,豆沙县最大的女商人梁琪带着一群商贾家的大老婆也来了。   云峥相信,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向豆沙县最穷困,最可怜,最无助的僰人罩了下来。   山火烧起来了,想要逃命就必须顶着风跑,否则迟早会被山火追上烧成焦炭。   腊肉在短短的时间里已经送了三回水了,看得出来这个傻丫头很是焦急,也是,家里的事情不可能绕过她的。   见丫头送第四次水了,云峥就敲敲桌子上的三个满满的茶壶道:“有事就说,你家大少爷我还喝不了四壶水。”   腊肉噗通一声就跪在云峥身边哀求道:“大少爷,您救救僰人吧,再这么下去他们就没活路了,我去过山寨看我娘和弟弟的时候,他们都求我,要我在您身边说说好话。”   云峥闷哼一声,摸摸自己的鼻子道:“老族长和夫人他们下死手了,你叫我如何帮你?”   腊肉疑惑的道:“这事关夫人和老族长什么事?”   云峥愣了一下,挠挠头道:“不关夫人和老族长的事情?”   腊肉呆呆的道:“是啊!”   “那还有什么事情?”   腊肉凑到云峥的身边道:“公子啊,您是不知道,我们僰人这几年也赚了不少的钱。”   云峥瞅瞅腊肉道:“你藏了不少的私房钱我知道,那些懒蛋也能藏下钱?哪来的钱?不会又是卖老婆孩子的钱吧?”   腊肉连忙摇头道:“不是的,您也知道,以前的时候僰人家的男人最喜欢钻林子,以前的时候只能弄来一点少少的猎物,现在不一样了,咱们豆沙关的商队很多,僰人家的男人不会干别的,可是在认路这一行上寨子里的人却无论如何都比不上的。   好些人家都是好几代的钻林子,所以商队一旦要雇佣向导,一般都会雇佣僰人家的男人。”   云峥点点头,腊肉的这话不假,一旦一个地方的商业开始繁荣起来,各行各业的人都会找到用武之地,僰人的这一专长甚至要超过以前赖八他们这群山民,蜀中这片地方山高林密,如果没有向导,商队很容易迷路,最后被林莽吞没。   “赚了钱是好事啊,至少不用卖老婆孩子了,说说,他们有什么事情托你找我?我家腊肉说话了,少爷我能帮的一定帮。”   松了一口气的云峥顿时神清气爽,只要不和老婆,老族长作对,僰人的事情就不算是事情,即便是看在腊肉的份上能办的也会办。   腊肉笑嘻嘻的道:“他们央求我找少爷您说说,是不是也准许他们进草原买地。   您是不知道啊,豆沙县的那个县令刘喜最可恶不过了,他把最好的地都给了从山里出来的山民,我们僰人没有土地他却视而不见,如今男人们开始赚钱了,大家手里多多少少的都有了一些私蓄,然后就想把钱集中到一起,买一大片自己的土地,然后妇人和孩子在那里种地,男人家去豆沙县给商队做向导,只要过几年,大家都会富裕起来的。”   僰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云峥狐疑的瞅着腊肉,发现这丫头把脑袋垂得低低的,两只手快把手帕绞烂了。 第49章 悬崖上的希望   明白了,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僰人的主意,该是腊肉给僰人策划的一次商业活动而已,僰人在豆沙县得不到正常的待遇,没有土地,如果去了草原,一切都会变得正常了,因为,他们是草原上第一批有户籍的人,不管是面对商贾,还是面对吐蕃人,他们都有天然的优先权,毕竟大宋还是一个以农为重的国度。   云峥又瞅瞅腊肉,这个淳朴的女子如今终于长开了,以前的时候小鼻子小眼的,如今仔细一看,才发现她已经出落成一朵艳丽的山花,不过她耳朵上代表姑娘身的绒毛没有了,以前的时候她站在向阳面,云峥总喜欢看她红彤彤的耳朵,在阳光下细绒毛纤毫可见。   如今没了,只有一个原因,她被云二给祸祸了……   可笑陆轻盈一直在防备云二和秦国之间发生点什么,却把腊肉给忽略了,云二的心理年龄远超生理年龄,这个时候出现不可抑制的情欲是非常正常的,而腊肉又是他最喜欢的女人……   既然如此,这个主意就该是云二帮腊肉想的,否则腊肉不会在这个节骨眼的时候提出这个建议,一想到云二如今还在帮自己大嫂想对付僰人的法子,云大就想狠狠地抽云二一顿。   “可以啊,土地的地图册就在云二那里,想要那一块地就去找他给你们分配,既然是安置我大宋的百姓,价格可以尽量的往低里走,如果钱财不够可以赊欠一些,以后从赋税里还。”   腊肉欢喜的眼泪都出来了,拿手帕擦拭着眼泪欢喜的道:“您总是这样疼腊肉。”   “你总是不同的,年纪很小的时候就跟在我身边,这么些年下来和妹子就没有什么区别了,既然你和云二已经有了夫妇之实就该拿出云家媳妇的样子,即便秦国是公主,你也莫要小心翼翼的恭维,保持一般的恭敬就可以了。”   腊肉听云峥这么说一张脸立刻变成了血红色,不过这一次她努力地让自己不要跑,掐着自己的腿低声道:“您不要说出去,这样对二少爷和公主不好,是我没有廉耻的缠上了二少爷。”   “哼哼哼,没廉耻的是云二,你只是舍不得拒绝他就是了,以后没人的时候我会揍他,你不用委屈多久,三两个月下来,你就会被正式的写到云家的家谱上。   既然云二帮你出了这个主意,他就有责任把僰人的事情处理好,以后要是出了纰漏,我唯他是问。”   腊肉恭敬的给大少爷施礼,红着眼睛转身离去,在二少爷身上她品尝到了男女之情的美好滋味,在大少爷这里那份浓浓的父兄之情让她觉得自己果然是世上最幸福的小女子。   老族长疾声厉色的在乡老群里安排驱逐僰人的手段,陆轻盈这里也在运用各种阴毒的手段打击僰人继续在这里住下去的信心。   每个人都觉得这是一桩大事情,需要认真的对待,县令刘喜已经开始绕着圈子发问,这件事是不是云侯爷发动起来的。   “不关我事,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僰人也是大宋的百姓,既然人家在官府的户册上留名了,就该给人家大宋百姓的待遇,你要是敢杀人,我就敢把你押到东京去示众。”   刘喜的一张脸像苦瓜一样,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应该听侯爷的,还是该听侯爷夫人的,小心的看着云峥那张云淡风轻的面容,他终于认定,驱逐僰人这件事云侯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是侯爷夫人和老族长发起的新一轮的发财大计。   既然侯爷没有把这事当成一回事,自己身为下官就该亦步亦趋的跟随上官的脚步走,让自己的夫人跟着侯爷夫人去倒腾,自己有必要学习侯爷这种淡泊的处世态度。   “侯爷,听说咱们的南山出现了一只锦豹子,毛色就像蜀锦一般鲜亮,性情凶恶已经伤了六个人,祸害的牲畜更是数不胜数,卑职以为,以侯爷的武艺,定能手到擒来,为我豆沙县除一大害。”   既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不如就请侯爷去打猎散心,至于那些妇人和乡老随他们去折腾。   云峥皱眉道:“春天不打猎,这是山里的规矩啊,还是不要轻易地破坏了。”   刘喜笑道:“咱们豆沙县确实没有春猎的习惯,春天的野兽大多数都揣着崽子,竭泽而渔的事情我们自然是不干的,但是这头锦豹子不同,它是害兽,如果它吃掉了牲畜,我们还以为它是因为饥饿才干出这种事来的。   豆沙县每年开春野兽食物不足的时候总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山民们也不在意,可是这头锦豹子却不一样,它咬死牲畜不是为了吃,而是专门为了咬死牲畜害人。   有几家的牲畜只是被吸了血,肉一口没动,这就是说,这是一头有伥鬼作祟的豹子,只是吸食血食供养伥鬼,必须除掉!”(故老相传,有老虎咬死了人,人的灵魂就会化作伥鬼,帮助老虎吃人,这就是为虎作伥的由来)   “噢?原来如此,既然这头豹子已经有了伥鬼,为民除害本侯自然是义不容辞,明日咱们就上山狩猎去,老子倒要看看什么样的伥鬼敢在我豆沙县害人!”   刘喜张开嘴大笑,侯爷果然不在意夫人和老族长他们干的事情,否则就不会邀请自己也去打猎了。   晚上睡觉之前,云峥躺在床上欣赏了一下陆轻盈执意要表演的脱衣舞,果然很有看头,这女人的身材如今也算是熟透了,即便是生了两个孩子腰肢依旧纤细,也是因为生过孩子的缘故臀部却变得非常丰满。   胡乱看了两下,身体里的邪火就上升了,两个人在床上翻腾了大半夜这才精疲力竭的准备睡觉。   “妾身跳的比隗明如何?您就不是一个有自制力的,当初是怎么忍着不去碰隗明的?除非她的身子就没什么看头。”   陆轻盈笑嘻嘻的帮丈夫擦拭额头的汗水骄傲的道。   “我也就是在你和青烟面前没什么自制力,自家夫妇敦伦一下连皇帝都管不着,我总感觉和外人敦伦你会拉着我去官府办和离,分家产,那样的话我就亏大了。”   陆轻盈半俯着身子拿自己的头发撩拨云峥的鼻孔哈哈笑道:“您难道不知晓士大夫人家是没有和离这一说的吗?甚至连休妻这种事也没有吗?大户人家要是出了这种过不下去的事情,一般都是以命案作为最后结束的。”   “还有这种事情?难道说我可以弄一碗毒药给你灌下去然后第二天告诉刘喜你自尽了?   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我这会都不知道抬进家多少女人了,只要不喜欢了就灌毒药,还没后患,砒霜又不值钱!大宋果然是士大夫的天堂啊。”   陆轻盈吧唧一声重新跨坐在云峥的腰上,咬着牙道:“你这个死没良心的……”   第二天一大早,豆沙寨里站了一大群人等着侯爷一起去打猎,直到天光大亮了,夫人才说侯爷昨晚扭了腰,不能去了,刘喜一脸哀痛的嘱咐夫人一定要照顾好侯爷,至于打猎不着急。   葛秋烟一面帮云侯爷揉着腰,一面小声嘀咕:“您已经不是小伙子了,床第间总要注意一些,不能再贪了,腰椎确实有点错位了,您稍微忍忍,妾身帮您正过来。”   骨头嘎巴的响了一声,云峥也惨叫了一声,拍着床大吼:“青烟,给我弄碗毒药来……”   陆轻盈阴沉着脸从前面走了进来,瞅着云峥小声道:“先不急着给我灌毒药,你先告诉我,那些僰人为何会全部跑去草原了?谁批准他们去草原的?除了您之外豆沙县没有人有这个权利吧?   感情您昨晚之所以那么卖力,纯粹是敷衍我来着。”   云峥瞅着葛秋烟笑道:“没法子,论钱你不稀罕,论官职你是女人没法作官,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男色了,谁知道还扭了腰,你说是不是青烟?”   陆轻盈看着云峥恶行恶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坐在床边接过葛秋烟手上的药酒帮丈夫揉腰。   “您吩咐一声就能烟消云散的事情如今被您办的如此猥琐,真是的,妾身有时候都不明白,您回了家之后战场上,朝堂上的智计百出就全部没影子了。   既然您不喜欢妾身和老族长糟蹋那些僰人,您发话啊,只要您发话了谁敢不听?至于让妾身被梁琪她们笑话。”   云峥闷哼一声道;“知不知道,最难拒绝的其实就是好意!事情只要说的不合适,顿时就会伤害最关心自己的人,不管是你还是老族长其实都是我最在乎的人。   如果我混账一些,就会心安理得的享受你们的爱护,倒霉的只是一些不相干的僰人而已。   问题是你夫君从小受的教育,长大后耳濡目染的世情都不允许我坐看无辜的僰人遭难。   僰人多年的苦难我无法帮他们解除,但是能给他们一个相对宽松的环境我还是能做到的。   知道僰人为何要死后把棺木放在最高处吗?是因为他们对自己的这一生已经绝望了,就把所有的期盼都放在来生,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够从悬崖上的棺木里坐起来,能有一个新的幸福的人生!” 第50章 曙光   云峥躺在床上看着自己的弟弟一脸担忧的端着一盘子桑葚走过来,就拿手指指他道:“我这一次是代你受过,以后要对我好一些,不要总是弄一些我预料之外的事情来让我难受。   既然你已经把腊肉祸害了,那就不要让秦国难做人,一旦腊肉有了身孕,你的麻烦就大了,这辈子都休想安宁。”   云二毫不在意的撇撇嘴道:“也就那么回事,倒是您的腰……”   “滚出去做你的事情,少管我的腰。”云峥抓了一把桑葚填嘴里,对这东西他总是吃不够,山顶上的桑树连叶子都还是绿芽,蒸笼峡里的桑葚已经成熟了。   云二刚刚从草原回来,路过蒸笼峡的时候特意给大哥带了一些新熟的桑葚。   “你已经长大了,其实你早就长大了,你的事情我可以放手不管了,想干什么事情就去干,只要不亏良心都成。   良心这东西看起来廉价,其实是一个人一辈中最不可缺少的东西,我以为我的良心早就喂狗了,谁知道他们竟然还在。   都说我云峥杀人无数,杀的都是异族敌人,是大英雄,前几天才被老族长用笤帚疙瘩揍了一顿,那顿揍挨得很舒服,直到那一刻我才发现自己的心中原来一直有愧疚这种东西存在,挨打之后愧疚就没有了。以后至少可以欺骗自己一下,造成的罪孽已经得到惩罚了。   之所以跟你说这些,是要告诉你,因为你是一个小混蛋,我干点坏事心里还有那么一丝丝的愧疚,你干起坏事来就会肆无忌惮,告诉我,亲手杀掉在你小时候抱过你的赖八是什么感觉?”   云二坐到床边上,很文雅的捻起一枚桑葚,仰起头手指一松那颗桑葚就掉进了嘴里。   “我杀赖八的时候尽想着那一箭如何才能贯穿他的咽喉,哪有空去想别的事情。老赵割人头的时候发现赖八死不瞑目,那时候我帮他合上了眼皮,这算不算内疚?”   云峥点点头道:“等我腰好了,我揍你一顿,算是补偿赖八那个时候对你的感情吧。”   云二点点头道:“您最好用鞭子,拳脚打不疼我。揍我一顿是小事,您是大哥随时随地都能揍我,我只是好奇,您现在为何变得婆婆妈妈的,没一点早年间杀伐决断的果敢了?”   “人都是越活胆子越小的,以前我认为只要自己足够强大就能面对所有的困难,现在有点改变了,娘的,快意恩仇之后的事情才是最麻烦的,所以我现在活的有点像老头子,其实我已经是老头子了。   小子,我已经找到我自己的道路了,那就是收复燕云给这个瑰丽的时代打下一个坚固的国防线,你的生活才刚刚开始,有什么打算?”   云二挠挠头道:“目前没什么打算,您的目标就是我的目标,如果您非要问,我打算生十七八个孩子,把他们每一个都好好的看顾着长大,上辈子别人欠我的,我打算全部还给我的孩子。”   “有了孩子,你或许会好一些,不过我有事情交给你去做,随便生两个孩子先应应景,然后就去给咱们全家找退路,以前的时候,我去过长山岛,对那里的印象极好,你去看看能不能给咱家把那里给夺过来。   辽人如今的统治力量都在陆地上,对海岛几乎就没有控制力,辽国辽阳府至今在地图上没有标注那里,别人不要的东西,还是给我们比较好。”   云二皱眉道:“我们干嘛要长山岛?我知道那里,快到高丽了,那里的地方太小,不如我们把台湾岛要过来,最不济也要把海南岛要过来比较合适,咱家在岭南还有偌大的势力。地方大些我们也好多干些事情,要不然以后住不下怎么办?”   云峥把身子往上靠靠,笑道:“你知道为什么中国的统一都是从北向南,而不是从南向北吗?”   云二笑道:“因为西北和北方人的拳头大些,南方人的拳头小些,再加上西北和北方产马,南方没有。”   “这只是一方面,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东南方太富庶了,那里气候温暖,平原山川湖泊产出极多糊口的压力要比北方小得多。   这几年岭南的发展也是极为迅猛,大宋五年没有增加过厢军,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流民南迁,大宋的政治的中心正在向南迁移,这东西不是人心向背就能改变的,南方越是富庶,国家就会越重视南方,在这个还依靠体力来决定战争胜负的时代,富庶带来的结果就是国家的军事力量越发的衰弱。   放到咱们家也是一样,如果把退路安置在台湾或者海南岛,这样的问题也会出现的,你我这一代没问题,甚至你我教导下的下一代也没问题,可是再往后说就很难了说了。”   云二皱眉道:“云家没必要为赵家挡枪吧?咱哥俩现在干的事情我都觉得亏,您还打算陪上后世子孙?”   “狗屁,我是一个一心要当海贼王的男人,谁有空管那么多,陆地是我们蓄积力量的地方,海洋才是我们释放力量的地方。   先把家安在长山岛,目的就是要弄一些精兵悍将上去,我听说现在那些岛上全是海贼盘踞的地方,你去把那些海贼全部收服,我再帮你弄些战船,这样我们家闯海的基本框架就有了,等下一次宋辽战争爆发之后云家就会乘机坐大,我也就不当宋朝的官了,我们兄弟痛痛快快的闯海去,到时候你就算是对非洲女人感兴趣也由得你去。”   云二狐疑的瞅着大哥道:“你真的要把我打发到海上去?我坐人工湖里的船都晕。”   “会慢慢适应的,咱们哥两没有什么是不能适应的,不过有一点你要注意……”   “打不过就跑,我知道,你想让我什么时候过去?”   “废话,当然是有了孩子以后去……”   云家的未来前途在兄弟二人开玩笑一样的话语中就定下了调子,等兄弟二人将完整的计划全部做出来之后,山上的青稞苗已经一寸多长了,腊肉饲养的桑蚕也将要开始吐丝结茧了。   中间云二出去了三天,回来之后给大哥带了一张几乎完美的豹子皮,这就是那只据说已经有伥鬼帮忙的豹子,毛色斑斓的豹子皮在阳光下闪烁着油光,陆轻盈对这张豹子皮爱不释手。   皇帝的寿诞就要到了,身为诸侯的云峥自然要向皇帝进贡,这是古礼,为了能在人前显露一点云家的诚意,陆轻盈咬着牙把这张豹子皮当做主礼装进了檀木箱子。   大宋国平静无波,所有的事情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连续两年的大丰收,让这个帝国初步显示出勃勃的生机,从壁垒森严的北国边疆,到南国樯桅林立的海港,他的财富在快速的积累,而后又被大宋的吸金兽大宋钱庄将这些财富迅速的变成矿山,作坊,良田和商铺。   也就在这个春天,辽国终于承认战败,耶律洪基率领六十万大军和没藏讹庞率领的西夏三十万大军在黑山威福军司的辖地里杀的难解难分,遥远的后勤供应,和高烈度的战斗,让辽国这个巨人的血液在一点点的流淌。   当达尕海子的诸里谨部宣布脱离耶律八部的时候,耶律洪基不得不承认战败,匆忙的与没藏讹庞签订了极度羞辱的停战条约之后,带着大军回国了……   在和没藏讹庞的战斗中皮室军损失惨重,皇权的力量再一次被削弱,耶律八部到了此时已经是人心离散了。   身份尊贵不下耶律洪基的耶律信和萧红珠在达尕海子完成了自己的婚礼,德高望重的嘛嘛祭祀亲自主持了他们的婚礼,并且向所有的契丹部族宣告,诸里谨部从此正式成为神的部族,神的守护着,任何人想要侵夺诸里谨部都会被青牛白马神彻底的抛弃。   耶律洪基并不在意诸里谨部的独立,一个人口不到五十万的部族面对大辽庞大的国土和人口来说算不得什么,最让耶律洪基感到痛心的是嘛嘛,她自断一臂,当着所有部族长老的面用自己的血敬献了祖宗之后就开启了宝藏。   里面的珍宝堆积如山……   长老们清点了珍宝之后,又合力关闭了宝藏的入口,这一次,契丹八个皇族重新发誓不到危及族人生存之时,不得打开宝藏之门。   每个部族派出一千最精锐的部族武装守护宝藏,只里面唯独没有耶律洪基所在的皇族,他被彻底的排除在宝藏之外,即便是他有百万大军,依旧不能改变他不受神灵庇佑的现实,依旧改变不了他不能踏进达尕海子一步的现实。   于是,英武的耶律洪基从此就爱上了狩猎……也不再遵守春夏秋冬四耐钵的传统,醇酒妇人成为他最大的喜好。   所有的敌人都在盯着辽国这只从猛虎蜕变成羔羊的大国,赵祯做梦都想收复燕云十六州,没藏讹庞做梦都想夺下辽国的西京,他们二人在听说辽国的现状之后,一个破天荒的躺在床上让邹同给了灌了一杯葡萄酿,而没藏讹庞把自己最受宠爱的儿子送到宋国为人质,只要求能在未来的十年间和宋国保持最好的友谊。   狂喜的狄青给云峥来了一封只有四个字的信,信上用浓墨写下了四个力透纸背的大字——千古良机! 第51章 好运气的石中信   磨刀霍霍向猪羊!   这个比喻或许不恰当,应该是馋涎欲滴的野狼在衰弱的狮子身边巡梭,只要狮子再也没有力量挥动爪子,张开大嘴,野狼们就会一拥而上分享这顿狮子大餐。   狄青的激动自然是不可言喻的,多年的坚守终于要赢来大反攻的时刻了,这是每一个大宋将军的夙愿,也就是从这一刻起,大宋的将军都在疯狂的训练自己的军队,不管以前是不是有胆量和辽人作对,如今都愿意拿出自己的性命来做一次豪赌。   这是千古事,遥远的雁门关,遥远的河曲关,遥远的宁武关,都有信笺传过来,不论是郎坦,还是孙大志,亦或是吴杰,姜哲都传来已经做好了进军辽国的准备,只要大帅一声令下,就能从各自镇守的关隘出发,郎坦甚至认为只要给他一万铁骑,他就能胜任大宋西路军总管。   每个人的信云峥都只是看看,连回信都懒得回,一个国家的衰落需要时间,尤其是辽国这样的庞然大物衰弱下来更是需要经历漫长的时间,连没藏讹庞都把时间定位在十年,这些人凭什么会认为自己现在出发就能迅速的击败辽国?   耶律洪基不是一个昏聩的无可救药的皇帝,耶律信这种人也不是石敬瑭眼看着辽国完蛋自己无动于衷,如果外压太大的话,耶律洪基和耶律信合流抗击入侵云峥丝毫都不奇怪,如果把仗打成胶着的状态,没藏讹庞一定会活活笑死的。   干硬的饼子如果没有被汤汁泡透就急着吃很可能会崩掉两颗牙的,大宋将军大多数都是喜欢打顺风仗的高手,如果战局顺利,这些家伙就敢打到天边去,一旦攻击受阻,第一个崩溃的一定也是他们,除了自己的手下,云峥从不敢对他们抱有多大的希望。   现在要做的就是继续派太行山的盗匪进入辽国煽动造反,继续请孔家人进入辽国宣扬家天下的先进思想,宋国的商贾继续用和市这种形式吸取辽国的鲜血,宋国的文士应该大量的进入辽国向他们传授新的好的享受生活的方式。   只有把燕云十六州宋国化,收复之后才不会有什么大的阻碍,大家换一个皇帝,换一个官员继续好好的生活。   狄青的信不回复不好,云峥提起笔在纸上写了“我坐在城楼观风景”八个字,然后就交给狄青的信使嘱咐道:“请狄帅这些日子多多保养身体,少操心,多练武,练上三五七年的我们就能出城关去打猎了。”   信使带着云峥的回信和大量的蜀中特产回东京去了,石中信的老管家就踩着狄青信使的脚步就走了豆沙寨。   看得出来老人家满脸的倦容,八十岁了还要满世界的操劳看样子石中信家里确实发生了大变故。   前阵子的邸报里说石中信被调任了,建武军节度使是个什么职位?云峥即便是当过枢密副使都对这个职位没有任何的印象,不过他对老石充满了信心,认为这个家伙有的是本事可以死灰复燃,这么些年送出去了无数的金珠宝贝,到了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也要起点作用吧?   “云侯,家主听说您最近因为杀孽过重,深受六识桎楛,就命老奴将这尊不动明王雕像送过来,听说明王是奉大日如来教令,示现忿怒形降伏一切恶魔之大威势明王。   他的身相是对那些顽固不化、执迷不悟、受魔障遮蔽的众生而变化的,以喝醒众生和吓退魔障。   老祖宗说这尊雕像最适合……”   云峥不等他把话说完就道:“坐下说话,礼物我收了,就这尊雕像,老太君的好意必须兜着,别的金银珠贝就拿回去,老石最近的日子不好过,辽东的进项也被掐断了,再这么下去就真的成了空心大老倌了。”   老管家在椅子上坐了半个屁股,流泪道:“如今老奴也只有到了云家还能被赏一把椅子坐,到了别家……”   云峥叹息道:“破鼓万人捶的道理你又不是不知道,赏识老石的人是陛下,如今陛下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他这样的当然会首当其冲的倒霉,韩琦向来看不惯他那副二大爷的神态,被贬官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你先给我说说建武军节度使是个什么官?我问了张方平,他说他也不清楚,既然是有一个节度使的称谓,无论如何不该是我都没有听说过的地方,先把这事说清楚。”   云峥不说这些老管家还好些,听云峥说起建武军节度使老管家立刻老泪纵横颤抖着手指着云峥书房里的地图哭诉道:“云侯,这就是韩琦在生生的羞辱我家少爷啊。   捧日军统领变成建武军节度使听起来算是平级调动,可是您知道建武军在什么地方吗?有多少兵员吗?”   云峥摇摇头表示不知。   老管家站到地图上敲着京东东路的一座小海岛道:“就在这里,海州对面的郁州,说是一个州,其实就是十几里方圆的海岛,因为洪河,沂河,沭河都从那里入海,地势低洼,又有十年九洪之说,郁州其实就是泥沙淤积起来的一座岛子,上面的兵员不足五百,您说说,这样的安排,比流放岭南又能强到那里去?可怜我家少爷一心为国,尽然落到了如此任人羞辱的地步了。”   云峥看到老管家指点的地方之后立刻就愣住了,海州是什么地方?后世的连云港就在那里,能被当做海港用的地方能叫穷地方?   云峥不作声,从文海中抽出另一张大比例的海州地图,仔细地看了三遍之后长叹一声道:“老石还真是走了狗屎运啊,被人家发配都能发配到一个节点上,这样的运气老子怎么就没有啊?”   老管家轻声道:“云侯莫要笑话我家少爷了,他这些日子都是在以酒度日,老太君就是想请云侯开导一下少爷,石家累世簪缨,即便是一时失势也不要紧,十九少爷他们已经暂露锋芒了,迟早有一展怀抱的时刻。”   云峥仔细的瞅着地图不耐烦的道:“谁有空笑话他,石家只要有老太君在就倒不了,韩琦为了泄一下私怨把老石打发到郁州去了,却不知老石想要真正的腾飞,没有郁州更好的地方了。   这些年石家总是在找最后依托身家性命的地方,老石几乎快把地图翻烂了都没有找到,却不知自己已经被韩琦送到了地方,有了这样的一个天赐良机你告诉我,他哪来的时间躲在家里不去上任整天喝酒?”   老管家嗫喏的道:“那里是荒僻之地……河流纵横,山高林密,世人从不关注……”   “你们打算把托付性命的地方选在东京马行街上?河流纵横就说明那里物产丰富,山高林密说明那里气候温和,世人从不关注那就是说那里是最好的藏身之所。最重要的是哪里有海港!   京东东路,京东西路,淮南东路围绕海州,哪一个不是大宋最富庶的地方?沿海而下立刻就到了江南东路,太湖一带的鱼米之乡就在眼前,你来告诉我,这个地方哪里荒僻了?”   老管家并非是一个没有见识的人,听云峥讲述了连云港的好处之后,也不再言语了,眯缝着眼睛仔细的推敲将家业放在这里的可能性,最后敲着地图道:“云侯没有说错,确实是一个最好的安身立命之所,只可惜石家自己发展这里,有些势单力薄了。”   云峥苦涩的道:“这就是我感慨老石气运无双的缘故。”   说完话抽出一张辽国朝阳府的地图,敲着长山岛道:“云家的安身立命之所就在这里!云二不日就要离开蜀中从登州乘船去经营此地……奶奶的,什么人就有什么命,云二此去定会将东海上的盗匪扫荡一空,而后建立自家的海盗船队,以后只要劫掠高丽,倭国的商船就有了立身的资本,渤海三十六洞,七十二岛将是云家的目标。   一旦云二的任务完成,石家在郁州岛的基业将毫无风险,只要开拓出一两条航道,千年家族就可以了预期了。”   老管家喜形于色连忙问道:“二少爷不日将会进驻长山岛?既然如此,不如你我两家联姻,家主说贵府的芊芊小姐长得花容月貌,贤良淑德,不如请配石家嫡子言?”   “滚一边去,我闺女还不到三岁。”   “哈哈,言少爷今年不过五岁而已,年龄甚是相和。”   “想娶我闺女就等她年龄大了之后让你们言少爷自己去追求,如果我闺女答应则什么都好说,如果我闺女不答应,哈哈,就算是定亲了,到时候也不算数。”   “云侯,这就是您的不是了,儿女婚姻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何可以私相授受?还是先把亲事定下来为好。”   老管家依旧不死心。   “此事以后再说,用闺女去拉拢关系云家觉得没必要,利益联系在一起我觉得更合适,云二不日将去长山岛,石家的商船要改装一下,武力最少不得低于长鳅船,鹰巢的工匠会亲自过去改装,告诉老石,海上的利益要比陆地上的利益更加的丰厚。” 第52章 理学和生孩子   安排喜形于色的老管家去休息之后,云峥就坐在书房里继续看地图,选择长山岛成为云家的基地是有原因的。   一些原因不能对人说,甚至不能对云二说,自己说的理由有些勉强,云二也看出来了,只是他一向尊敬自己这个大哥所以不反对而已。   云峥从来都没有想着把云家置身于汉人这个大家庭之外,如果选址在台湾,或者海南岛,如果自己真的拿下了燕云十六州,要这样的一个荒岛成为自己家族的栖息地皇帝会答应的,因为只要自己带着全家走海路,基本上就绝了权臣之路,这是宋国人都愿意看到的一个结果。   一旦封王,就要裂土,这是必然要发生的事情……一旦封王,臣子的路就走到了极致,如果自己已经七老八十了,封王并不稀奇,可是自己如今还是青年时期,一旦封王,就会遭到所有人的注目,如果后半辈子还想活的愉快,要嘛造反,要嘛出海。   说起来燕云十六州收复之日就是自己远离大陆之时……或许说是自己自我流放的开始。   云峥不在意流放,大宋的国土对他来说没有一个地方是属于自己的,无论走到那里都是新的开始。   云二不认同大宋,但是云峥经过这些年的奋斗之后,已经慢慢地融入这个让他欢笑,让他流泪的国度了。   牵扯他身心的不是那个躺在床上的皇帝,而是活生生的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   想了很久之后,云峥就叹息一声,将地图卷起来放进了文海,回过头的时候才发现陆轻盈已经在身后的椅子上坐了很长时间了。   “您的烦恼如果来自我们,您大可不必,您是咱家的参天大树,我们就是大树上挂着的藤蔓,不管您要去那里,我们都只有跟着您一起走,没有了您的支撑,我们就只能趴在地上。”   “云二已经告诉你了?我本来打算想清楚之后再告诉你的,我和云二两个对大宋来说其实就是两个匆匆的过客,流星一般闪耀之后就会沉寂下去,长山岛是一个好地方,到了那里云家才有可能真正的为自己活着。”   陆轻盈笑道:“天下大势无非分合二字,繁华散尽最终还是要归于平淡的,一辈子像炮仗一样活着的人有几个能得善终?   夫君您是天下的智者,深谙进退之道,既然您说这里已经不适合我们生存,我们就随您离开就是了。   刚才我和石家的老管家谈了一阵子话,得出一个结论,大宋就没有什么世家,文臣们最讨厌的就是世家的形成,不打倒世家他们是不会甘心的,听说京城里如今有一位中年儒者正在讲学,大家都称他为横渠先生。   听说他在当云岩县令时,办事认真,政令严明,处理政事以‘敦本善俗’为先,推行德政,重视道德教育,提倡尊老爱幼的社会风尚。   每月初一召集乡里老人到县衙聚会。常设酒食款待,席间询问民间疾苦,提出训诫子女的道理和要求,县衙的规定和告示,每次都召集乡老,反复叮咛到会的人,让他们转告乡民,因此,他发出的教告,即使不识字的人和儿童都没有不知道的。   他还说乾称父而坤母,予兹藐焉,乃混然中处。故天地之塞吾其体,天地之帅吾其性,民吾同胞,物吾与也。   大君者,吾父母宗子;其大臣,宗子之家相也。尊高年所以长其长,慈孤幼所以幼其幼,圣其合德,贤其秀也。凡天下疲癃残疾、恂独鳏寡,皆吾兄弟之颠连而无告者也。‘于时保之’,子之翼也。‘乐且不忧’,纯乎孝者也。违曰悖德,害仁曰贼,济恶者不才,其践形惟肖者也。   以上的这些话受到了蔡珽,文彦博,欧阳修,司马君实的赞叹,认为人伦大道就该如此。   皇后曹氏也说此论可谓‘关学’并且延请张载进宫为太子讲学,妾身看过张载的言论,和著述,有些意见和您的想法不谋而合,但是在天地君亲师的见解上您是模糊的,他是明确的,而这些恰恰是最重要的。”   云峥大笑道:“我老婆果然不愧是蜀中明珠,张载的学说在于长幼有序,上下有别,各安其分是为人谋。既然他的学说获得了大部分人的认可,我云峥只有逃之夭夭了,你说我要是逃跑了,人家会不会说我是鼠胆之辈,连自辩都不敢。”   陆轻盈笑道:“您会去自辩吗?”   云峥摇摇头道:“不会!”   “为何?我夫君也是才华横溢之辈,缘何不去创立自己的学说?”   云峥咬着牙花子道:“我觉得多生几个孩子才是正经事。”   陆轻盈猛地一下子爆笑起来,抱着云峥的脖子笑的快要喘不上气来了,等自己的笑声停歇下来,立刻就道:“您这样的才是最招女人喜欢的夫君,至少张横渠就说不出您这么有意思的话,妾身仔细想了想,发现有一个理学名家夫君确实是一件很无趣的事情。   跟着您活这辈子才算是没有白过。”   “你的意思是你夫君越傻越好?”   “就这个意思,您也说过老婆娶回家最好一棒子敲傻这样最好,妾身也是这么想的,丈夫还是憨厚些比较好。”   云峥苦笑道:“我们夫妻已经是东京著名的二傻子夫妻了,不用装人家都知道,张横渠愿意去干什么就去干,即便是以后配享孔庙也和我们无关,收复了燕云之后,你夫君我把这个官当到极限,然后我们就去渤海上钓鱼当海盗去。”   陆轻盈笑道:“其实您现在去海上钓鱼,当海盗也成啊,以您和二叔的能力,统一渤海七十二岛应该不废吹灰之力才是,然后咱家就在海岛上修建王宫,难道赵祯还能跑去长山岛治您的罪过不成?”   云峥大笑道:“这话说的不妥,我早年要是不去岭南,也能带着甲子营去平定七十二个海岛,人呐,太容易得到的一般都不会珍惜,一定要故意给自己设置一点难度才觉得畅快。”   夫妇间闺房话自然是不能说给外人听的,所以云峥在某一个清晨就带着儿子闺女去桑树林子里去摘桑葚,豆沙寨的桑葚也已经成熟了,紫红紫红的挂满了树林。   云峥来到豆沙寨的时候,首先吃到的食物就是采桑女给的一把桑葚,那种酸酸甜甜的味道直到现在都不能忘怀。   成都府的桑树大部分都非常的矮小这样比较容易采摘桑叶,豆沙关的桑树就长得非常高大,有些树一抱都抱不过来,赤着脚爬树的采桑女在树上灵活的就像是猴子,引得云落落和云芊芊以及云霆非常的羡慕。   在豆沙寨里侯爷不值钱,随便一个老农就能喊侯爷过来帮自己家干点农活,没当侯爷的时候大家就是这么过的,如今当了侯爷大家还是这么过,刚开始的新鲜了几天,后来他们就基本上能做到无视侯爷这个称谓了,尤其是听老族长说侯爷不听话,被他拿笤帚疙瘩揍了一顿之后,大家看侯爷的眼神就一点异色都没了。说来说去,寨子里最大的还是老族长。   云峥爬树上采桑葚的时候,三个娃娃就在葛秋烟的看护下仰着头看爹爹忙碌,云峥是不允许葛秋烟爬树的,这个鬼女人不知道在隗明的寨子里学了些什么奇怪的东西,天气还没热起来就开始不穿亵裤了,裙子底下就两条光腿,被陆轻盈骂了一顿之后依旧不改。   老族长已经从桑树底下出去好几次了,非常的忙碌,老人家如今不但要忙着和官府撕扯僰人离去之后的田亩和寨子,还要指挥豆沙县的衙役们用借来的八牛弩,给简易的弩箭缠上火油之后把悬崖上的悬棺全部烧掉。   这一次驱逐僰人成功,让老族长的威望在十里八村得到了迅猛的增长,不说别的,光是僰人留下来的那些熟地,就够大家分一阵子的,豆沙县的土地太少,总是不够分的。   云二带着秦国从外面骑马回来,见大哥在爬树,立刻就从马背上纵身上了桑树,在树枝间纵掠如飞看的三个孩子齐齐的给二叔鼓掌,全部把眼睛盯在动作好看而且惊险的二叔身上,至于像狗熊一样趴在树干上的爹爹他们早就忘记了。   云二不一会就采了满满一篮子送了下去,然后又跳到树上对正在吃桑葚的大哥道:“大哥,石家同意派三艘大船归我使用,但是他们家却没有卖船的打算,看样子他们就是想赖上咱们家了。”   云峥笑道:“大海上生死都系在船上,如何能把命脉交给旁人,即便是再信得过的人也不成,只有自己有船才算是稳妥,渡南海航行的海船,舵长十数丈,一船载几百人,积一年粮食,还能在船上养猪和酿酒。   这样的船才叫做船,载重少于一万五千担的海船还称不上是真正的海船,两浙的明、温、台、婺等州,江西的虔、吉州,荆湖的潭、鼎等州,陕西的凤翔府斜谷等地,都已成为造船业的中心。福建沿海四个州军都生产海船,海船质量居全国首位,长江两岸交通要冲还设有专门修船的场所。去年整个大宋共计造船为两千九百一十六艘,其中江西路虔州、吉州就造了一千多艘,石家是不是以为我们家找不到地方造好船?” 第53章 寒林来了   “我能自己设计一艘船吗?”云二听大哥说起造船很是兴奋。   云峥皱眉道:“自然可以,不过我忽然想起来一个笑话,以前书上说英国有一位国王,亲自设计了一艘战舰,这艘战舰拥有无与伦比的猛烈火力,极度奢华的内部构造,结果不太好,那艘船刚刚下水以后,它就自己沉掉了……   我觉得造船这种事你还是交给专门的人才去做就好,大宋的超级工匠的手艺还不是你一个粗通物理知识的小子能比拟的,其实人家也懂一些物理知识,只不过因为学问不够,没办法完整的论述出来就是了。   还记得你小时候在课本里学过的《梦溪笔谈》吗?如今沈括正在撰写,不过我不建议你接触这个家伙,张方平对沈括的评价是书堪一读,品质有暇!一旦沾上痛悔三生。   你也知道张方平这家伙看人的眼光有多毒,他当年就说周同不堪长期为友,现在应验了,他说崔达天生就是做生意的种,现在也应验了,当别人都怀疑我会成为另外一个权臣的时候,这个老家伙竟然早就发现我对朝堂半点兴趣都欠奉,自愿跑来蜀中担任郡守捞一个看管大老虎的盖世奇功,是真正的老贼啊。”   云二哈哈笑道:“我在国子监读书的时候就遇到过很多奇怪的人,他们的秉性脾气各异,不过总的来说孔孟之道还是在引人向善,只要不过分的标新立异很容易和所有人成为朋友。   我进国子监的时候沈括已经剩下最后一年了,我不喜欢他谄媚的样子,所以没太来往,苏轼和他关系倒是处的很好,这家伙在格物一道上确实有过人之处,只是不明白此人为何没有进将作监,我反而进了将作监。”   云峥笑而不语。   云二苦笑一声道:“这还是您的安排?我本来想出去当一任县令的,过过县太爷的官瘾。”   “不是我安排的,是你大嫂安排的,她不想让你出去吃苦,十四岁的县令能不能服众还两说呢,还是进将作监来的保险。”   只要提到陆轻盈,云二就彻底的没话说了,不知道底细的陆轻盈真的在把他当孩子看,不高兴的时候抬手就打,高兴的时候就捏着脸夸奖,云峥早先年还担心激起云二的逆反心理,没想到他和大嫂的感情就是通过一个管教,一个假装受管教逐渐建立起来的。   云二又采了一篮子桑葚,就和云大下了桑树,带着孩子们回寨子,赤着脚踩在被太阳晒得温热的青石板很是舒服。   对面的山腰上有四匹快马在狂奔,骑士的背后插着旗子,这是军中八百里加急才用的方式。   云二瞅着半山腰的骑士笑道:“曹荣扛不住了,八百里加急都用上了,不知道这一次打的是谁的旗号。”   云峥赤着脚站在小桥上摇摇头道:“永兴军这些年还是腐化了,一些大理军队和一些盗匪就让他毫无办法,也不知道这些年他是怎么混过来的,皇帝把新土地交给这家伙就是一个非常失策的事情。”   云二见大哥站在小桥上,似乎没有让信使进寨子的打算,就哈哈一笑和葛秋烟一起带着孩子们回寨子去了。   正在给战马铡草的憨牛和猴子也看到了半山腰的信使,憨牛拎着铡刀来到云峥的背后,三个人全部都穿着粗布衣衫,就像是三个山野粗汉。   战马很快就来到了小桥边,为首的曹荣族弟曹性正要大吼让路,却看到云峥面色阴沉的站在小桥上,连忙勒住战马单膝下跪道:“启禀云侯,建昌府急报,建昌府巴翠部,落兰部,杀麻部,纠众造反,府部曹荣如今固守木奎城危在旦夕,请云侯火速救援!”   云峥不作声取过他手里的八百里加急,让憨牛用铡刀割开外面的火漆,打开之后看了一眼道:“枢密院的印信何在?怎么会是皇后的印鉴?既然是八百里加急,为何不交给成都知府张方平,给我是何道理?私自出兵乃是诛九族的大罪,莫非皇后不知?”   曹性大急道:“信笺是前往京师的求救信,可是枢密院认为永兴军一军一万八千人足矣固守建昌府,只是下令曹荣火速平叛,所以并无军令发出来。   皇后娘娘不忍见曹荣兵败,只好亲手书写了这封信笺,求云侯开恩,救我堂兄一救。”   云峥怒骂道:“一万八千人难道就全部龟缩在木奎城不成?三里大小的城郭,他们难道就不嫌挤?   巴翠部,落兰部早年间已经被狄帅杀的没几个人了,怎么就突然造反了?一群盗匪而已,竟然逼得曹荣动用八百里加急,这是大宋军队的耻辱,难怪枢密院不肯加派援军。”   曹性面如土色,只知道连连叩头哀求云峥火速出兵,否则曹荣定会性命不保。   云峥捶捶自己的太阳穴平静一下缓声道:“我与曹荣一向交好,如果能救,我自然会出兵。   猴子,你来告诉曹性,我们手里现在还有多少兵马。”   猴子咳嗽一声道:“大军都在草原上,我们手里如今只有家将七十二人,文吏六十一人,护卫兵丁一百八十三人。”   曹性听到猴子这么说,顿时就嚎啕大哭起来,他明白云峥说的是实话,路过成都府的时候张方平就告诉他,朝廷对成都府的兵力抽调一空,如今成都府的厢军如今大部分都是只能参与劳役的厢军,那些人根本就不能拿出来作战。   至于云峥手里恐怕也没有多余的兵力参与救援,滇西草原刚刚平定需要大量的人手参与镇守。如今果然从猴子嘴里听到了实情,想到曹荣惊恐的躲在木奎城里日夜盼望援军,就不由得悲从心来。   “一万八千名军卒,这样的配置不算不高,永兴军也是大宋数得着的精悍军队,更何况他们手里还配备了大量的火器,怎么就只能躲在木奎城里渴盼援军?”   曹性嗫喏的道:“叛民漫山遍野呼啸而来,盗匪狂攻木奎城,还有些盗匪竟然拥有攻城器械,将主只好下令全军收缩固守木奎城。”   云峥冷哼道:“军队我是没有的,曹荣想要活命就赶快反击吧,如果等到军心涣散了,他就等着受死吧!”   “云侯有所不知,木奎城的军队并没有一万八千人,只有不到八千人,其余的军卒都去铜矿挖矿去了,一大部分的火药弹也被拿来炸矿了,这确实是木奎城的实情。”   曹性见事情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时候,咬咬牙就把实际情形说了出来,耷拉着脑袋再也不说话了。   云峥对这样的情况并不惊讶,曹荣这些年收入颇丰,如果只是利用当地人挖矿炼铜绝对出产不了那么多的铜锭,如果想要快速的发财,使用兵丁是快速的法子。   六千大宋军卒也足以击溃那些散兵游勇,他们之所以龟缩在城里不动弹,唯一的原因就是底下的军卒对主将不满。   对于建昌府的情形,云峥知道的甚至比现在的曹性还要多一些,云家的商队进出大理,最远顺着唐蕃古道到达吐蕃高原,再从吐蕃高原穿过尼泊尔最后到达天竺,他如何会不知道对面建昌府的情形。   曹荣拉拢了军中将官,合谋利用军卒赚钱,把军卒当做牛马使唤,听说因为矿洞塌陷,死伤的军卒无数,所以才会让最底层的军卒对木奎城的危机视而不见。   这些年曹荣在建昌府施行的是军事管制,但凡是能动弹的人,都被他的部下抓来送进矿坑,没日没夜的挖矿。   而他自己每年获得的收益足以支撑起整个曹家的花用,皇后之所以能在朝堂获得大部分人的支持,和她身后财雄势大的娘家是分不开的,所以才会有皇后甘冒大不韪的直接向云峥下令,希望他能够出兵解救曹荣。   “云侯,皇后娘娘亲口说过,如果云侯能够救我堂兄一命,曹家必有后报。”曹性站起身子掀开了自己最大的底牌。   他相信以云峥的远见卓识根本就不会不给自己留一支可以随时调动的军队,这支军队甚至都有可能是云家的私军。   “我认识的曹荣不是这样穷凶极恶的人啊,他多少还是知道进退的,知道笼络自己的部属,这一点上他早年在蜀中就做的很好,即便是他不善统军,可是永兴军属下的极为部属还是不错的,至少能够打仗,曹性,你来告诉我曹荣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变化?   我觉得在建昌府说话管用的人恐怕不是曹荣吧?”   曹性闭上嘴巴一言不发,云峥盘腿坐在小桥上,冷冷地看着桑树背后道:“你听了这么久,也该出来了吧?”   满头白发尖嘴猴腮的寒林双手统在袖子里慢慢地从桑树后面踱出来笑道:“云侯,你我好久不见!让你弟弟放下手里的强弩,他那点本事还不够看,不过他能觉察到我的到来,看样子笑林没少用心教他。” 第54章 突变   寒林说话间身子闪动的很快,三两步走到曹性的身边,手起刀落,三颗人头就凌空起飞,斩掉三颗人头之后,他竟然还有余力回身劈飞云二发射的一支弩箭。   劈飞这支弩箭之后,寒林就还刀入鞘,连鞘顿在地上手按刀柄似乎并不担心云二会第二次发射弩箭。   他自以为很了解云家兄弟,却不知道这两个人从来都和别人是拧着干的,云二的弩箭并未停止发射,反而变本加厉的攒射起来,这一次不再是一支弩箭,而是密密麻麻的数十枝。   寒林怪叫一声手在刀柄上按一下身子就落在桥下的溪水里,抬头看着桥上的云峥怒道:“你要干什么?”   云峥见云二没有出来的意思,又在山脚发现葛秋烟的身影出现了一下又消失了,不怒反笑道:“豆沙寨什么时候变成谁想进就能进的地方了,猴子,传令下去,格杀勿论!”   猴子抬手就把一枝响箭射了出去,豆沙寨的四周立刻就有无数的人影在草丛树林间跳跃,呈扇形向外铺展开来。   “云峥,皇后出乱命,我奉陛下旨意除之,你敢胡来?”   听到草丛中有惨叫声传来,寒林大急,论起山林间的小巧功夫,云峥的麾下的浪里格才是祖宗。   云峥怒道:“你杀曹性关我屁事,从蜀中到京师几千里的路上你不杀,当着我的面杀人所为何事?你唯一不该做的就是在豆沙寨杀人,不该在我面前杀人,想把我卷进后宫这个污烂漩涡里是何道理?”   寒林吼道:“自然是有道理的,你先命你的人停手。”   云峥眯着眼睛看看对面山腰上的又出现的七八骑笑道:“今日里还真是热闹,我接到消息说今天是风云聚会的日子,所以就特意跑出来不想见人,没想到现在想不见都不成了。   来的人估计是枢密院或者平章门下的人,正好要他们做个证,曹性不是我杀的,所有的事情都不关我事,我他娘的是出来带孩子摘桑葚的。”   憨牛,猴子一人手里握着两枚新式的触发式火药弹,只要离手两个呼吸间就会炸开,寒林知道这种火药弹的威力,被两人钳制在桥下动弹不得,眼看着周边的动静逐渐小了下来,他干脆抛掉手里的刀子重新把手统在袖子里道:“你这是目无王法!”   “王法就是要你一声不吭的杀人?还是当着大宋一位大将军的面杀人?我如果不作出反应,今后如何面对自己麾下的十万将士?   等枢密院和平章门下的人来了之后你应承了杀人之事,后面的事情你们自己去咬,莫要把我带进去。”   寒林嘿嘿笑道:“你怎么说也是大宋的臣子,朝堂风云自然有你一份,跑回豆沙寨躲清闲你是在做梦!   老道来的时候陛下说了,不能让你这人太清闲,一旦你清闲下来说不定就会出一些别人无法控制的新场面,不如我们大家一起在烂泥塘的打滚,到时候大家都是一身的淤泥,谁也休想置身事外。”   云峥不屑的道:“这是陈琳的原话吧?陛下说这么一长串的话没有顿饭的功夫是不行的。   现在陛下身子不适,只能尽量的长话短说,一两个字就被你们通传成了长篇大论,陛下的意思早就变了,下回过来你只要带陛下的原话就成,我云峥有脑子,知道怎么理解。   云峥是大宋皇帝赵祯的臣子,不是他陈琳或者皇后曹氏的臣子,你给我听清楚了,要我的兵马出动,拿加盖了陛下玉玺,平章印信,枢密使签章的旨意来,否则休怪我下令杀人!”   寒林大笑道:“想要陛下旨意,简单……”   云峥勃然色变,指着寒林阴声道:“你打算现在给我写一张吗?”   寒林吓了一跳连忙道:“休要胡说!”   “我听你的意思就是想给我写一封,好好好,我就等着你给我写一封,到时候我要让你知道后果。”云峥怒极大笑。   浪里格等人提着五六个人从山林里钻了出来,将人丢在小桥前面道:“来了八个人,走脱了一个,身中毒箭活不过两个时辰,射杀三人,活捉三人,还有一人在桥下。”   云峥冷冷一笑下令道:“找出那个受伤的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桥下的这个我自己应对。”   浪里格躬身一礼就带着人重新钻进了草丛。   寒林指着三个已经死掉的人笑道:“这三位是勾当皇城司公事,两个五品官,一个从五品……”   云峥冷冷的截断寒林的话道:“窥伺大将军行在格杀勿论,这是军律大典中的第六条,死了活该。等一会那些人来了之后我还要和你好好的论论军律和大宋典制!”   “大将军手下留情啊!”十几匹快马上的人还没有到来,声音先远远地传了过来。   声音很是熟悉,云峥有些奇怪,来的是制赦院佥事司马光。此人如今行走内宫,深得皇帝赵祯信任,这个时候来到这里是何道理?   司马光满身满脸都是灰尘,在汗水的冲刷下脸上一道黑一道白的,跳下战马的时候双腿一软就坐在地上,猴子上前扶起司马光,让他坐在桥墩上喘口气。   张方平又来了,他的精神比较健旺,下马之后就立刻检视了地上的六具尸体,长叹一声道:“怎么又死人了?”   云峥笑道:“我杀了三个,寒林自己杀了三个,这位寒林老兄的身份您是知道的,曹性给我送来了一封皇后的懿旨,我正要看懿旨寒林就凶性大发一刀子就把三个人的脑壳全都砍了,至于其余的三个人是被我当成刺客给杀了。”   好不容易喘匀了气的司马光大叫道:“大将军可曾看过懿旨?”   云峥见张方平若有如无的摇摇头,就把放在地上的懿旨拿起来道:“才打开,还没来得及看,这就好好的看看。”   司马光劈手夺过懿旨,打开扫视了一眼连忙就卷起来揣怀里又从袖子里取出一道懿旨道:“皇后娘娘给错了,这一封懿旨才是给你的。”   寒林非常蛮横的凑到云峥跟前一起看这封懿旨,见上面写着追赠云峥祖母为太安人!   寒林桀桀笑道:“的确,这封懿旨才是正确的。你不谢恩吗?”   云峥胡乱朝四周拱拱手就算是完事,见司马光疲惫的厉害,他好像对地上的死人没有任何的兴趣多看一眼,云峥自然也不在乎,就招呼司马光和张方平进寨子里休息,一个纯粹的文官骑马遭的罪没法子说。   浪里格把最后一个皇家探子给找回来了,面色乌青离死不远了。   寒林见浪里格已经救治过了,吩咐那些被活捉的探子带着受伤的这个去豆沙关投宿,自己跟着云峥往寨子里走,临走的时候瞅了一眼桑林,想说什么,最后还是闭嘴了。   司马光说一切都是自己的错,把懿旨发错了,追回来就没事了,寒林抱着一只烤鸡吃的恶形恶相笑而不语,张方平倒是气定神闲,坐在茶桌边上细细的品着今年的新茶。   皇帝想保住自己的皇后,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所以说再多的话也毫无意义,陈琳这一次非常不满皇后对一位统兵大将下达懿旨,所以派了云峥的熟人寒林过来杀掉曹性,司马光估计才是皇帝派来挽回大局的人,只要皇后的懿旨不落在外人手上,别人就无法用这件事情来弹劾皇后。   赵祯太清楚目前的局面了,没有什么事情比安定更加重要的了,只要大宋多安静一年,国力就会超越辽国一大截子,所以他如今在努力地活着,努力地为大宋和自己的儿子争取时间,哪怕将来自己死后出来乱子,雄厚的国力也能多支持一段时间。   司马光进了寨子之后基本上不说话,悄悄塞给云峥一张纸片之后就告辞歇息去了,云峥悄悄打开看了一下,发现上面就写着练兵两个字,落款是邹同。   这才是皇帝真实的意见,他希望云峥目前什么都不要理会专心练兵就好,不要理睬外面的风云变幻,只有一支真正的皇家精锐军队出现之后,他才会有所动作,否则现在做什么都是有很大风险的。   张方平见寒林不离开,自己先告辞了,把空间留给了寒林和云峥,没人愿意和陈琳那个阴森森的太监打交道。   寒林扔掉手里的鸡骨头蹲在椅子上瞅着一口一口喝酒的云峥道:“别拉着一张死人脸,我的人死了三个,该拉脸的人是我。”   云峥扔下酒杯咬着牙道:“杀人之前告诉我一声行不?”   寒林无所谓的道:“道爷杀的人多了,还从没事先提醒过。再说了,我帮你杀掉曹性是在帮你,你说说,皇后的懿旨你听不听?”   “不听,老子是统兵大将。”   寒林挑了一下大拇指道:“好汉子,只是你就不担心曹家找你算账?现在黑锅我背了,你落得一身自在,以后还朝之后还能和曹家嘻嘻哈哈的瞎混。”   “没打算回东京,我弟弟就要去给云家找退路了,我看上了一座荒岛,还是人家辽国的,你们不要给我从中作梗。”   云峥想了一下还是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寒林。他相信自己兄弟俩的行踪没有可能瞒过陈琳,不如自己大方的说出来。 第55章 恶名的运用方式   “你弟弟夺下海岛之后在上面修一座道观吧,不要太大,能容下三清和我就行。”寒林忽然间就变得有些伤感。   “你现在混的风生水起的,干嘛要躲起来?”   “我们其实都是依附在陛下身上活命的人,陛下如今能熬过几年大家谁都没有定数。   孩儿军起自太祖,太祖有大谋略,大见识,大手段,敢在孩儿军的护卫下酣然入睡,但是你可知道太宗时期我孩儿军死了多少?   如今的陛下仁慈,准许我孩儿军可以活着离开皇宫,一旦他龙驭宾天,下一场大清洗必然会来临。   陈琳已经做好了给陛下殉葬的准备,我们还要活人啊,他做事可以不顾及后事,我们不行啊,一旦风云散,我们就是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密探大部分都是这个命运,没什么好惋惜的。”   云峥点点头道:“可以啊,和我去海上打家劫舍也比当密探好,如果需要给你道观的对面开家尼姑庵都成。”   寒林笑道:“尼姑庵就算了,只要笑林能多生几个孩子我就心满意足了,我们兄弟只要死后有人供奉血食就好。   我要走了,告诉你一件事,小心皇后,这个女人不简单,平日里看着不显山不露水,一旦出手就是又快又狠,陈琳在她手上吃了不小的亏。另外,如果你真的不愿意参与到皇家的私事上面,那就干脆谁的面子都不要给,一心等着参加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大战。   这才是万世功业,只要是男儿,没有人不为之向往的,老道非常的期盼到时候能够随大军征战。”   寒林说完话就从窗户里跳了出去,转瞬间就不见了人影。   云二的脑袋从另外一扇窗户上探进来对云峥道:“大哥,寒林的身后还有追踪者,我们要不要干掉他?”   云峥摇摇头道:“寒林未必不知道有人跟踪自己,他没有去杀,我们就不要多事了,管好自己的事情就是万幸。”   云二道:“既然如此,大哥,我想先走一步去河北,召集星盘之后就借用石家的大船出海,去布置海外七十二岛的事情,没有把退路安置好,我的心里总是不安稳。”   “那就去吧,此事宜早不宜迟,你到了河北先不要忙着出海,云家做事安稳第一,在没有一个稳妥的出海队伍之前,不要轻举妄动,船老大这些人一定要选择和咱们家生死与共的那种人,咱家商队这些年有意无意的培养了一些这种人,去问问你大嫂,那些人是真正能用的。”   云二点点头就走了,云峥面对一桌子的残羹胸中的烦躁之气几乎无法遏制,大吼一声就把桌子掀了一个底朝天。   所有人关心的都是皇后的懿旨,怎么就没人去想想留在建昌府的以及将要路过建昌府的大宋百姓?以及多的几乎数不清的商队?   建昌府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曹荣是自寻死路谁都怨不得,死了喂狗都不可惜,可是这些百姓和商贾怎么就没人问起?   军人死了,不管是什么原因死了,这没什么,打不过别人战死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他们既然做出来了一屁股的烂事就要有本事去抗,军队对地方酷毒一些这是占领军的常态,但是一定要量力而行,没有足够的镇压武力就不要去弄得天怒人怨。   张方平路过云峥的书房已经三次了,第四次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走了进来,敲着自己的太阳穴道:“我现在就害怕见到你,每一次都是非常麻烦的事情自己找上门,我回成都府才一个多月的时间,就不得不再次骑着马赶过来平事,你可怜一下我这把老骨头成吗?”   云峥低头看着自己的面前的地图叹息道:“进入建昌府最少需要四千兵马,你让我从哪里找这么些人手去?”   张方平愣了一下道:“为了曹荣?”   “我担心的是商贾和百姓,他们有可能会被这一次的风潮给伤害到,曹荣不管他们的死活,我是豆沙关本地人,以后还要出门见人呢,不管不行啊。”云峥依旧有些烦躁。   张方平呵呵笑道:“如果是这件事你大可不必如此烦躁,这事我帮你解决了,如今商贾继续在和大理,吐蕃,甚至天竺做生意,迁入建昌府的宋人流民也活得好好的,没人去伤害他们,甚至那些土匪都见了他们躲着走。”   云峥惊讶的抬起头,头一回发现这个老头子如此的可爱。   “计从安出?”   “简单,你云老虎的大名早就响彻大江南北,即便是建昌府弹丸之地也是如雷贯耳,老夫命成都商人制作了上千面云氏飞虎旗,派人送去了建昌府,只要是我大宋的商贾和百姓,只要在自家门前悬挂这面旗子,盗匪和乱民自然就会绕道而走,商队只要在前面悬挂飞虎旗大理官兵都不敢阻拦,迄今为止,还没有出现悬挂飞虎旗的大宋百姓遭难的传闻。”   “……你确定有效?”   张方平嘿嘿笑道:“以你这些年杀人如麻的手段,你的名声早就能止儿啼,吓唬几个盗匪和乱民有什么奇怪的。再加上老夫散播了传言,说你和曹荣不和,这才坐看曹荣倒霉,否则你的大军早就杀过来了。一旦那些人伤害了大宋百姓触怒了你,立刻就会是赤地千里的下场!”   “他们信了?”   “你说呢?你以为老夫这个成都府知府是吃干饭的,眼看着自己治下的百姓遭难而无动于衷?”   云峥张嘴哈哈大笑起来好半晌才停下来道:“宁教人怕莫教人爱果然是千古名言,老子的凶名还有这个好处,不枉我在战场厮杀一场!”   张方平笑道:“心里安定了?既然安定了,我就好好的和你说说庞籍他们对你的要求。”   云峥一把拉住张方平道:“府尊辛苦跋涉才来到豆沙寨,无论如何我们都要痛饮一番,刚才心中有事情喝的不是很爽快,我们重新来过,去年的时候拙荆酿造了一些桃子酒,如今喝起来正是时候……”   既然建昌府的百姓,商贾没事,云峥就认为建昌府没有事情发生,张方平说的其实没错,如果建昌府的大宋百姓遭了殃,自己定然会提兵西进的,既然大军是含怒进军赤地千里这种事就很难说。   大军最大的威力就在于威慑不在入侵,长弓搭箭引而不发才是最恐怖的,人对强权的恐惧会把这种力量无限制的放大。   建昌府商贾和百姓的事情才是云峥最头疼,最愧疚的一群人,狄青部下的生计都挂在这上面,要是因为自己把强盗赶出去这件事而影响到他们的生计就造孽了。   既然最大的麻烦处理掉了,庞籍韩琦这些人心中的小九九也就不必在乎了,不论云峥如何的向他们示好,人家也会把他自然的视为异类,示好的效果和在庞籍脸上揍一拳的效果差不多。   张方平见云峥不愿意听庞籍这些人的话,叹口气只好闭嘴不说,司马光睡了半天,如今正在看着远处云雾缭绕的群山啧啧称奇,云二白衣白衫手里握着一把扇子正在一边相陪,不断地给司马光指着群山说关于那里的典故和人文轶事。   “传闻蜀国丞相诸葛武侯进军南诏平定祸乱之时,就是沿着五尺道进入的南诏,您可能有所听闻,大军在丛林中奔行,最重要的事情竟然是水源地。   森林中别看处处都是水,可惜能饮用的百无一处啊,好多的水源地都被瘴气污染了,人喝了之后不是有疫病,就会中毒……”   司马光感叹道:“所以我们的先民们从中原开始开拓生存地现在已经开拓到了这里,也不知道付出了多少牺牲。”   张方平笑道:“别处老夫不知,仅仅是一个蜀中,自先秦至今就已经开拓了上千年,早年间成都平原还只是一片沼泽地,听说蛟龙横行,猛兽成群,都江堰锁住了岷江这条恶龙,才有富庶的成都平原出现。”   四个人坐在砖房前的花圃内,远眺青山,近闻花香,不管是张方平还是司马光亦或云峥和云二都是饱读诗书之人,不管是谈论蜀中奇闻异事,还是说起民间典故,无一不是顺手拈来,说的妙趣横生。   陆轻盈青衣布裙笑盈盈的端来了甜丝丝的桃子酒,腊肉也端出云家特有的各色餐食,满满的摆了一桌子。   张方平笑着对司马光道:“这次老夫可是沾了君实的光,老夫这个恶客登门的时候可没有这样的待遇。”   司马光笑道:“当年彭蠡先生带着云钺去我府上论学,我不过说了一句小时聪慧,大未必佳的话,结果就被他和苏轼二人指谪我不会剥栗子的往事,弄得我好不尴尬,现如今看起来我当年确实说错了。   云兄,令弟才学扎实,并非卖弄聪慧之辈可比,是我当年说错话了,云钺小时聪慧,长大更佳啊!”   云峥笑道:“云钺至今依旧是半瓶子水咣当,学问一道哪来的止境,君实先生莫要把他给宠坏了。” 第56章 一切都没变化啊   “君实先生身在帝畿,又是内大臣,短短数年就官至黄门阁僚,这本就是人间奇迹,更难的是君实依仗的却是真才实学,好些诏书老夫诵读起来至今尤觉口齿生香,好叫老夫钦佩!”   司马光淡然一笑道:“与黄门阁僚比起来,晚生更喜欢牧守一州一县之地,朝起案牍缠身,文字中全是黎民和粟米,小心处理完公事之后,自觉良心平和,然后在野店沽一壶淡酒,有一两样野蔬佐酒,一碗淡饭饱腹,夜间秉烛夜读,追究圣人的微言大义,这才是君实向往的日子。   闲来与老农话桑麻,与老妪谈桑蚕,与稚子谈圣人,岂不快哉!”   云峥大笑道:“却唯独苦了添香的红袖!”   张方平与司马光顿时捧腹大笑,张方平指着云峥道:“身为大将军也不能改掉你惫赖的性子吗?”   司马光笑道:“云兄这样的性子妙极了,就像荷叶下的鱼,风雨中的柳,白雪中的飞鸟一般灵动,少了这些图画未免死板了一些。”   云峥端起酒杯和司马光干了一杯道:“我以前认为你也是冬烘先生,人前板着一张脸,人后也扳着一张脸,永远是一张方正面孔,走路只走大道,即便是火烧眉毛,也要顾及文士礼仪,风雨刀剑对你来说没有任何的区别。”   司马光叹息一声道:“方正君子,只需要胸中自有沟壑就好,外形皮囊随波逐流也罢。”   张方平笑道:“君实也有力所难及的地方?人生不过如此,繁华落尽总有些沧桑留给我们,且活着吧,若有一日觉得忍无可忍,不妨用如椽巨笔写下这些愤懑,就会是一篇大文章。”   司马光重重的放下酒杯道:“只是看到陛下为了大宋臣民努力地苟延残喘不觉得有些心酸,身为臣子却不能替君父代之,又观赏了蜀中名山,眼见了云兄逍遥自在的生活遂生出了些想要远离朝堂寄情山水之意。”   张方平大笑道:“君实看到的蜀中山水是真见到逍遥自在的云峥是假,猛虎卧荒丘自梳羽毛只是为了下一次搏杀做准备,他何曾有一日安静下来,猛虎眼中唯有猎物,他枯卧豆沙关眼睛却盯在大理国和吐蕃身上,随时都想从人家身上撕下一块肉来,哪来的逍遥意?”   司马光齐声施礼道:“大将军勇冠三军为我大宋干城,这些年东征北讨为我大宋打下一个安定的边疆君实早就想说一声劳苦!”   云峥摆手笑道:“和君实不同,你享受的是案牍劳苦,我享受的却是战场上的厮杀!   多少回云某午夜梦回,看画角明月,听刁斗干声,恨不能即刻天明,重新开始厮杀!只想杀尽天下强敌,唯有倦枕敌尸才能酣然入梦。”   司马光端起酒杯敬给云峥道:“那就说好了,我在黄门处理琐事,你在边关开疆拓土,如果二十年后你我还有命在,不妨订交!”   张方平感慨的道:“二十年才能看清楚一个人,说的让老夫悲凉,二十年后你们还是壮年,而老夫的尸骨恐怕已经化为飞灰了……”   桃子酒醉不了人,却让张方平有了些许酒意,不知想起来什么,他踉跄着身子在老仆的搀扶下准备离去,临走前拱手道:“老夫不胜酒力,这就告辞,明日君实远行,老夫就不送了,多送一回就多一次离别,人老了,不喜欢别离……”   司马光施礼道:“不敢劳长者送行。”   两人重新回坐之后,司马光给云峥倒了一杯酒道:“我去京师,即便是有二十年风雨飘摇,总有一辆牛车拖着我游走在乡间,云兄二十年后将会位极人臣,将何去何从?”   云峥笑道:“比大地更加广阔的是海洋,比海洋更辽阔的是天空,我的心足矣笼罩天空,云峥是猛虎,更是海中的鲨鱼,大地上没有猎物之后,我就去长海吊鲸。长海中没有了巨鲸,我就投身进无尽的星空……”   司马光落泪道:“豪迈至极确是云兄心性,只是大丈夫落到如此地步总是令人心酸。”   云峥桀桀笑道:“庞籍,韩琦也太小看我云峥了,我入仕途纯粹是一个偶然,老虎的性子是他们发掘出来的,怎么,现在开始担心猛虎反噬了?他们也太小人了。   君实你回去之后告诉韩琦,让他睁大眼睛看着,老子上了山是虎,下了海就是蛟龙,陆上有君主,海中却是无主之地,我能在陆地上称王,在海中也能成为传奇。   你告诉他,以后千万不要随便下海,我在海中等着他……”   说完这些话之后云峥喝光了杯中酒,拱手告辞,此时已是月上中天,月光下,星稀……   天亮的时候,司马光离开了,谁都没有惊动,只有老族长起的很早,命人打开了寨门,目送这位京城里来的大官悄然离去,战马很快就走上了山腰,渐渐的被轻雾湮没……   草原上又到了青草青青的时节,去年时还见不到的牛羊重新洒满了草原,穿着厚厚的老羊皮的妇人和孩子驱赶着庞大的羊群从山坡上走过,就像是一片云漫过了山坡。   青草里依旧能看见一些白骨,吐蕃人不以为意,草原上见到死人的尸骨不稀奇,有的是被人杀掉的,有些是被族人抛弃的老弱遗留下来的……   活着是一种奢望,尤其是她们这些人,不管眼前的平和到底是不是真的,至少他们有了牛羊可以放牧。   妇人抱着孩子坐在牦牛的背上,随着牛羊的移动而移动,她们从来都是被动的,牛羊才是这里的主人。   年轻的皇族子弟赵昊,如今已经成了一个标准的高原骑兵,风从他黝黑的脸膛上吹过,他在仔细的分辨风带来的无数信息。   浪里格说过,一个优秀的骑兵如果不能读懂风,那就不是一个合格的骑兵,在草原上,只有风是无所不在的,它们会带来远处发生过的所有事情,最后变成一些微小的气味传进骑兵的鼻子里。   今天的风很是柔和,还有些冰冷,不过还是有一些血腥气混杂在清新的空气里。   赵昊轻轻地挥挥手,五十骑就随着他顶着风向前奔去,没有时间理会丹朱的小儿子的喊声,他觉得前面好像有事情发生了。   这种感觉需要培养,他没有办法像浪里格嗅嗅空气就知道前面有野狼之类的东西,但是稀薄的血腥味他还是能闻到的。   骑兵奔跑了一盏茶的功夫就上了一个缓坡,缓坡下面应该是一个很大的农庄,但是此时,这座农庄却像死一般寂静。   赵昊挥挥手,一个骑兵就举起挂在脖子下面的号角吹了起来,一连三声之后,他就带着骑兵呈散兵线举着强弩缓缓地靠近农庄。   农庄里没人出来,但是新修的谷场上却惨不忍睹,六个宋人被绑在木桩上,每个人的胸口都钉着一根木橛子,鲜血在他们的脚下流淌了一地,血液已经凝固了,变成了黑色。   一个骑兵跳下战马拿脚踩踩地上的血液,再看看绑在木桩上的尸体回头对赵昊道:“队将,死了一夜了。”   赵昊又看看那些寂静的农舍,命部下前去探查,他自己用长矛扒拉一下死去的人,仔细地看看死尸的脸道:“死的是合意升商号的管事,这几个护卫身上的皮甲被扒掉,如果农庄里的吐蕃人没了,八成就是吐蕃农奴造反了,这已经是今年第六起杀主事件。”   一个骑兵探查完农庄之后笑道:“又一起农奴造反事件,队将,我们现在只能去追捕那些农奴了,合意升的农奴很好认,他们的脸上都有火印,藏不住的。”   赵昊叹口气道:“听天由命吧,这种事是避免不了的,压迫过甚总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不过依照大宋律法,这些农奴还是死定了。   合意升农庄没有马匹,他们走不远的,一夜的时间不足以跑出这片区域,我们兵分三路,追剿!”   赵昊的安排有点多余,吐蕃农奴在杀了主人之后,他们唯一会去的地方就是大雪山,通报过的前五次杀人事件都是如此,只要骑兵向大雪山追赶总能找到他们,赵昊是为了万无一失才兵分三路的。   大雪山就在西面,看着很近,其实非常的遥远,骏马跑三天才能到达,所以赵昊认为那些人根本就跑不掉的。   大雪山背后有什么赵昊不清楚,但是那些吐蕃人却喜欢把那里当做最后的容身地。   这附近地势平缓,雪山融化之后形成的河流遍布草原,土地也足够肥沃,是最好的农庄地,所以农庄的选址大部分都在这里。   战马奔驰了两个时辰之后,赵昊就看见了一串吐蕃人正在草地上艰难的跋涉,草原上自由的吐蕃人如果身边没有牛羊,那就一定是逃奴。   号角声再一次响起,同一方向的三支骑兵迅速的向那些吐蕃人追了过去,发现了骑兵踪迹的吐蕃人变得惊惶不堪,精壮的吐蕃人抛弃了老弱妇孺,跳进了冰冷的小河,想要渡过河流逃出生天。 第57章 赵昊升官   一个老年吐蕃人倔强的举起一根长矛站在妇孺群的最前面准备做最后的抵抗。   “敢于反抗大军者死!”赵昊冷冷的下达了军令,狂奔的骑兵毫不犹豫的就从老人的身上踩了过去,在这之前,他的身上已经布满了弩箭……   骑兵不理睬嚎哭着奔逃的妇孺,绕过她们踩着冰凉的河水继续追击那些精壮的吐蕃人,他们才是杀死宋人的主犯。   吐蕃人从来都不是一个善于游泳的种族,他们不晓得厚重的羊皮袄会把他们拖进水底,即便是抱着一些木头也避免不了这样的命运。   赵昊眼看着一个接一个的吐蕃人沉入水中,眼中只有冰冷一片,离河岸近一些的吐蕃人被骑兵甩出来的绳圈套在脖子上生生的从水里拉出来。   有一个最粗壮的吐蕃人似乎成功了,他抱着一根木头顺流而下,在经历了九死一生之后终于渡过了这条十丈宽的河流,精疲力竭的爬上对岸的土地。   很明显他不是一个合格的战士,如果是战士他就会明白十丈的距离依旧在弩箭的射程之内。   他站起身子想要朝对面的骑兵咆哮一声发泄一下胸中的怒火,却看见对面那个穿着黑甲的骑兵举起了手里的强弩,他听见了弩机的响声,也看见了从强弩中飞出来的三支弩箭,来不及躲闪,三支弩箭全部钉在他宽阔的胸口……   骑兵们将那些妇孺从远处驱赶了过来,副队小声的道:“按照滇西草原归置府的规矩,这些人应该全部处死!”   赵昊解下头盔瞅瞅那些羔羊般的妇孺冷冷的道:“结案吧,凶手已经全部伏诛,把这些人全部押解去归置府,我们是军人,不是归置府的捕快,要杀妇孺就让他们去杀,骄傲的军人干不出杀妇孺的事情,莫要污了我们的名声!”   副队点点头道:“确实如此,我们的职责是守卫草原,不是缉捕盗贼和捉拿杀人犯。”   押解着这群罪犯整整走了两天才来到天鹰湖畔的归置府所在地,才经过了一个冬天和半个春天这里就变成了一座相对繁华的小镇子,已经有了一条极为简陋的街道,到处都是成群的牛羊和扛着货物的小商贩。   赵昊甚至在街尾看到了一座小小的青楼,两层的木楼上,几个穿着暴露的女子不断地向赵昊他们招手。   一个胖胖的商人殷勤的抓住赵昊的战马缰绳道:“将军,一看您就是得胜归来的猛士,怎么抓了一些农奴?如果将军愿意,老夫愿意出高价购买,绝不敢让将军吃亏!”   赵昊俯下身子道:“你可知道这些人刚刚杀了他们的前主人?哦,你可能认识合意升的管事!他被人用木桩子钉在胸口流光血死的,怎么,你还想要这些农奴?”   胖商人脸上的肥肉哆嗦了一下道:“既然是见过血的,老汉还是不要了,着吐蕃人就像老虎一样,一旦沾了血,以后就会嗜血,用不成了,您还是拿去正法吧,可惜了,好好的怎么就杀了人……”   赵昊见胖商人嘀嘀咕咕的走远了,冷笑一声准备离开,忽然听到头顶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抬头一看才发现是赵挺,他衣衫不整的趴在一群妓女中间,敞开着衣襟朝自己的笑。   赵昊摇摇头,用马鞭子指指那些被抓回来的吐蕃妇孺示意自己有要务在身,没工夫去青楼鬼混。   赵挺一个大翻身干脆从青楼上跳了下来笑道:“十六哥,好事啊,楼子里的两个僰人女子前凸后翘的让人冒火,小弟全给包下来了,押送人犯的事情交给老杨就成,我们兄弟松快松快。”   赵昊皱眉道:“我记得你以前进青楼的时候一般都喜欢琴棋书画样样皆通的,最看不起那些当街卖肉的,如今怎么喜欢上这一口了?”   赵挺笑道:“小弟被将军派去小松山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驻守了半年,回来之后看母猪都是双眼皮的哪里敢挑。”   赵昊帮自己的族弟整整衣衫道:“不要再玩了,婶婶她们在京城里为我们担惊受怕,我们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是来锤炼自己来的,还记得陛下泪流满面的要求我们的话吗?   赵氏家族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现在不是玩的时候,等太子正式继位之后,哥哥我陪你去东京最大的青楼胡混。”   赵挺笑道:“小弟看到的和哥哥您看到的不同,小弟只看到我大宋如今正是蒸蒸日上的好时候,大军纵横四海所向无敌,来日我们兄弟定能驱大军纵横天下的。”   赵昊摇头道:“我们身在京西军中自然会有这样的感觉,你知道不?曹荣在建昌府兵败身死了,四千大军逃回来两千余人,曹荣自己的首级被人家大理人割了下来送去了东京,假说是盗匪所杀,皇后大怒,要求枢密院下令要我们兵进大理国呢。”   赵挺笑道:“曹荣早就该死了,能挺到开春确实好本事,再说了,怒的是皇后又不是陛下,她就算是再暴怒关我门屁事,咱们就这么多人手,顾得了草原,就顾不了大理,大帅连自己的字号都制作成了旗子帮建昌府了,还要我们怎么办?   走吧,弟弟先陪您去交差,然后我们好好的喝一杯,我从猴子那个王八蛋那里换了一壶好酒……”   归置府的主官就是彭九,他的职责就是调停草原上的纠纷,以前是梁辑,彭九猜拳输了以后就变成他了。   赵昊,赵挺进了归置府大堂,发现彭九两只脚翘在桌子上,手里拿着一个硕大的行军水壶正在喝酒,满大堂里头飘着浓郁的酒香气。   赵挺一屁股坐在彭九的桌子上,腆着脸问彭九要酒喝。   彭九把酒壶塞给赵挺,瞅瞅直直站在那里的赵昊道:“你小子没有你弟弟来的有趣,有什么事自己处理了就好,非要弄过来烦我吗?”   赵昊沉声道:“启禀将军,卑职发现草原上杀主叛逃的事越来越频繁,再这样下去会酿成大乱的,卑职今日擒拿回来的吐蕃农奴应该如何处置还请将军示下。”   彭九瞅瞅坐在桌子上的赵挺道:“这是第几起来着?”   赵挺把嘴离开水壶笑道:“前面是五次,这是第六次。”   彭九笑道:“是啊,奶奶的,死了六个有钱人了,这可不好办啊,那个叫做什么狗屁的京城商会的王八蛋还跑来质问老子两回了,现在又出事,那个狗日的可能还会再来。”   赵昊见彭九顾左右而言他,皱眉道:“将军,这六起农奴造反事件都发生在种地的农奴身上,而那些放牧的牧奴们却什么事都没有,以此来看,这些吐蕃人就不适合耕种,只适合放牧,那些京城和泸州的商贾们对吐蕃人煎迫过甚,发生这样的事情也就无法避免了。”   彭九摸着自己粗硬的胡茬子瞅着赵昊笑道:“你说说,这事该怎么办才好?老死人总不是个办法。”   说着话把酒壶从赵挺嘴上夺下来塞进赵昊手里。   赵昊仰起脖子猛猛的灌了一大口烈酒,吐一口酒气斩钉截铁的道:“该干什么的就去干什么,会种地的去种地,会放牧的去放牧,近日迁进来大量的僰人,他们喜欢种地,也会种地,起农庄的商贾就该去雇佣他们,吐蕃人就该去放牧。   这些僰人都是有户籍的大宋百姓,自家的土地不够够耕种,从商贾那里租一些土地过来种就和关内的大宋百姓没有什么区别了,一方面增加了收入,商贾们也有了收入,也不敢煎迫大宋子民,把手里不会种地的吐蕃人卖给开牧场的商贾,这样不就皆大欢喜了?”   彭九的眼睛都亮了,拉住赵昊的手高兴的道:“娘的,老子麾下原来人才济济,这才发现啊,小子恭喜你,你升官了,归置府的主官以后就是你了。”   说完就从怀里掏出一颗印信拍在赵昊的手里哈哈大笑,赵挺在一边挤眉弄眼的恭喜自己的十六哥升官。   赵昊惊诧的道:“国之重器怎能如此私相授受?”   彭九怒道:“老子的这个倒霉差事是猜拳得来的,你小子不服吗?让你拿着你就给老子拿着,否则就派你去小松山!”   赵挺很有眼光的把自己十六哥推到座位上坐下,转头就对发怒的彭九道:“将军,那个小春楼来了两个前凸后翘的小娘子,不如您和属下一起去见识见识?”   彭九转怒为喜连忙问道:“果然?”   赵挺大笑道:“当然,属下在京城也算是阅花能手,如何能走眼。”   彭九大喝一声道:“还不赶快前面领路,带本将去见识见识……”   赵昊眼看着彭九和赵挺走了,又看看偏厅里慢慢喝茶的主簿,无奈的对主簿道:“把归置府成立以来所有的卷宗拿上来。”   京西军中的主簿对眼前这种形式的长官变幻毫不奇怪,这些人对军职看得比天大,对军中布置下来的文职却毫不在意,一顿酒,一场赌局下来自己的长官很可能就会换掉,这种人一般都是尸位其上的,忽然间来了一位要看卷宗的长官着实有些稀奇。 第58章 旧事重提   对于权力赵昊并不拒绝,他的品质还没有那么高尚,但是他也不在乎这个处置府主官的职位,他在乎的是这个职位能让自己快速的融入到京西军里面去。   一个圈子一旦形成,圈子里的人就会有意无意的排挤外来人,赵昊清楚自己对于京西军来说还是一个外来人。   在京西军的圈子中最核心的人自然是甲子营旧部,一个甲子营老兵就能和督率一级的官员称兄道弟,而督率绝对不会觉得自己受到了怠慢。   甲子营旧部之所以还没有成为督率这样的六品官唯一的原因就是他们自己不愿意当官。   如果他们愿意,以他们的军功战绩来说足以胜任这个职位。   赵昊想加入这个圈子,非常的想加入,因为一旦加入之后他相信自己在皇帝眼中的价值会大大提升,从小就学习权谋的赵昊如何会不明白京西军对大宋帝国来说意味着什么。   处置府的卷宗看得让赵昊头昏目眩,这些卷宗中所有案件的处置都在明显的偏向马场,不管马场和农场之间发生了什么纠纷,正确的永远是马场,即便是马场的战马啃食了农场的禾苗,对的依旧是马场,判决词上写的清楚,农场根本就不该开在牧场旁边……这是赤裸裸的偏袒。   看了那些旧的卷宗之后,赵昊当然知道自己发现的这次杀人案该如何处理了,牧场的人手总是不够的,而站在门口把手统在袖子里的胖商贾已经笑眯眯的来领人了……   处理完政事,赵昊才想起来喝口茶,而赵挺和彭九已经面带淫笑回来了,彭九随意的拿起赵昊的判词让赵挺给自己读了一遍,然后大笑道:“处置的比老子好多了,老子从来就没想过找个什么借口,你能想到实在是再好不过了,上回张方平麾下的一位通判州事还回文说老子的判词狗屁不通,这回不会再说了吧?以后这事就你来干。”   赵昊点点头,主动领下来这个差事,彭九并不是一个一无是处的老粗,自己这位皇族来偏袒牧场,比他这个京西军中的人更加的方便和有效。   赵挺搓着手笑道:“将军,曹荣的脑袋没了,怎么什么时候进军建昌府啊?卑职以为这事一定没机会善了的。”   彭九把身子靠在椅子上笑道:“怎么说?”   赵挺凑近彭九道:“您看啊,曹荣被杀了,谁都知道这家伙会死,也该死,可是不管他在建昌府干了什么不该干的事情,下手杀他的人只能是咱们宋人不该是什么盗匪!”   赵昊淡淡的道:“先要找出大理军队假扮强盗的证据,我们才好兴师问罪。”   彭九拍拍赵昊的肩膀道:“小子,我再给你上一课,京西军做事从来都不需要什么证据,还要我们想进攻大理,我们就会进攻,打下来之后再慢慢地找证据,相信到了那个时候,你想找出大理皇帝亲自率兵杀了曹荣的证据估计也不是什么难事。   大帅在很久以前就说过一句话,作战是我们的事情,找借口是九寺之一的鸿胪寺的事情。”   赵挺咕咕笑道:“咱们就是管杀不管埋?”   彭九认真的对赵挺道:“小子你给我挺着,咱们能狂,但是作战的时候一定要小心。   老子之所以身经百战之后还能活着,靠的就是谨慎二字,你以后看到别的老兵穿两层胸甲,却把腿上的护甲去掉的时候千万莫笑,你如果想要活的时间长久一些最好跟着学,能从战场上活着下来的家伙没一个是简单的。   你真的以为咱们守在滇西草原上吐蕃人就不敢下来?告诉你吧,我们还没有那么厉害,他们之所以不下来,是因为咱们的商队把交易的对象向前延伸了,高原上的吐蕃人不用作战就能获得咱们大宋出产的东西,再说高原上战乱不休,没有一个部族愿意冒着损耗自身实力的危险下高原作战,这才是主要原因。”   赵昊给彭九倒了一杯茶道:“将军,莫非大帅是要把滇西的旧事在高原上重演?难道这就是著名的故技重施?”   彭九非常享受赵昊求学的态度,端着茶杯喝了一口茶笑道:“这就是大帅的高明之处,京西军之所以百战百胜,最重要的就是不打没把握的仗,每一次出征,我们都很清楚只要自己再加一把力就能取得最后的胜利,所以大家也愿意为成功冒一次险。   赵昊,你既然喜欢多想,就干脆想的细一些,先弄明白高原上的吐蕃人明明知道滇西草原的丢失就是从商贾开始的,他们为何不制止商贾进入高原,反而抢着和大宋商贾交易。”   彭九说完话就拍拍赵昊的肩膀,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回去睡觉了。   赵挺也张大了嘴巴打了一个哈欠,朝若有所思的赵昊摇摇手也径直走了,今天实在是太累了。   处置府大堂里的牛油蜡烛亮了整整一夜……   天亮的时候赵昊才放弃了把自己带入到吐蕃头人之后处置商贾的做法,昨夜身为吐蕃头人的他想了无数的办法,依旧没有想出一个破局的办法,除非高原上的吐蕃人是一个大一统的国家,大家齐心协力的抵制宋国商贾,否则单一的一个部族抵抗商贾,那是在找死。   赵昊想过了,想要已经相互攻伐了上百年的所有的吐蕃人团结起来,即便是他们信奉的神灵都做不到……   有了大宋商贾帮助的部族会逐渐变得强大起来,他们会有更好的兵器,会有更充足的粮秣,伤兵也会受到更好的照顾……   如果单一的部族受到这样的资助,这个部族会有更大的可能统一高原,可惜,这个逐渐强大起来的部族立刻就会被别的相对弱小的部族围攻,而大宋商贾从来都不会只资助一个部族!   有了更加好的兵刃,和更加充足的粮秣,更加勇猛的战士其结果就是死的吐蕃人更多……这几乎是一道无法解开的枷锁。   赵昊不知道大帅想把自己的魔爪伸到那里,他只知道只要吐蕃人没有放弃彼此间的仇恨,大帅的魔爪就会一直伸向皑皑的雪山。   一想到大帅如今正在豆沙寨种地,他的后背上的寒毛直竖,看似躬耕田亩的大帅从来就没有停下他攻伐的脚步,只不过这次他动用的兵力是那些看似贪婪的商人。   云峥把一枚白色的棋子放在吐蕃高原的地图上,对闭目养神的张方平道:“只要不打乱商人的步伐节奏,你很快就要有一块新的属地了,个人的利益才是祸乱之源,所以我从不允许自己人相互攻伐,因为这种伤害对我们这个种族来说有着双倍的伤害!”   张方平睁开眼睛笑道:“所以你宁愿远走海外也不愿意在国内搞事情?你对我们这个种族的爱比我深,也来得比我隽永。你会成为这个种族的圣人的,老夫相信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原来一个背负着屠夫之名的将军才是最爱这片土地的人。”   云峥淡淡的道:“我没你说的那么高明和崇高,我只是抱着一种小商人的心思在做事,我宁愿肉烂在锅里,也不愿意别人捞到好处。”   张方平点点头道:“最好的道理其实都是用最平凡的文字写成的,既然你抱着这种心思,那么大理国你还是打算走一遭?曹荣这块肉被别人夹走了,你不打算夺回来?”   云峥摇摇头从案头取过一长圣旨递给张方平道:“京城来八百里加急的旨意了,是邹同书写的,庞籍和韩琦已经在上面背书,皇帝把曹荣的事情定性为皇家家事,准备派皇家自己人去处理,严令我不得轻举妄动,甚至不得提供明里暗里的支援。”   张方平看完圣旨皱眉道:“谁会过来?既然过来处理皇家内事,不来一位亲王恐怕说不过去,温王赵褆早亡,悼献太子赵佑早亡,昌王赵只早亡钦王赵祈早亡,如今只剩下一个多病的信王,官家不会把骨病林立的信王弄来吧?”   云峥又拿出一封私信晃晃对张方平道:“没错,来的就是信王,咱们大宋的大宗正,赵旉和赵延年是副将,只要是信王提出要的人手我不得拒绝,重要的是正在参加训练的赵氏族人要全体上阵,信王最多能从我麾下调用六百人,不知何故!”   张方平叹息道:“陛下一定非常的痛苦,他想早日看到成果,这些皇族子弟才接受了不到九个月的训练,如何上得了战场?”   “以前的时候陛下曾经和我说起一种选将的法子,那就是养蛊选将,当时还以为陛下被我说服了,没想到他心里从来都没有放弃这个念头,只不过这一次好歹把大理人当做了磨刀石。”   云峥喟叹一声,撂下手里的私信,皇帝用诏书确定了大概的军事意图,然后用私信晓之以理的告诉自己他的真实想法,这已经是非常给脸面的事情了,他不好不遵从。 第59章 皇帝的逻辑   云峥不喜欢听别人的阴私,更不喜欢说别人的阴私,尤其是皇帝的阴私事情说多了会倒霉。   先帝爷总共只有六个儿子,官家是最小的一个,前面的五个死了四个,信王活下来简直就是一个奇迹,一场大病让信王从此很少能从床榻上起来,现在却康复到了能够领兵打仗的地步了,实在是让人惊骇。   说来也怪,官家是先帝最小的一个儿子,他出生的时候章献明肃皇后刘娥已经老的生不出儿子了,所以这位资质最差的儿子最终当了皇帝。   云峥在心里不断地感慨,虽说先帝的几个儿子都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可是还要讲究一个出生的时机,时机不对就算是有六丁六甲护佑,含着金箍棒出生也活不到第二天,时机对了,哪怕你母亲是皇宫里刷马桶的,也能龙飞九天成为九五之尊,比如官家出生的时候就恰到好处。   开国皇帝是杀出来的,而太平皇帝就是生出来的,这个诞生的时间还不能出错,比如官家,只要早出生五年,云峥就敢打赌,官家早就在少年时期就像现在一样躺在床上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了,哪来的机会用养蛊选将这样残酷的手段来对付自己的晚辈。   皇家人和外面的人不太一样,生病的时候生的天崩地裂,奄奄一息说死就死毫不拖沓,如果外面的大环境改变了,不管是什么痨病,还是脑袋出了问题,哪怕是死的就剩下一口气了说好就好一点都不含糊,头一天家人还在准备丧事,坟坑都挖好就等着埋了,第二天立马就能骑上马去南山猎虎射熊,一顿饭肉十斤饭三斗。   信王无疑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几十年不见外客,谁都以为他躺在床上在苦熬日月,谁知道他竟然不声不响的生了八个闺女,还各个长得如花似玉,云峥根据闺女的相貌推断,闺女的母亲长相不差,最少能弥补信王的长相差距。   至于儿子,这是老赵家的传统,生下来一般都会死掉,尤其是信王的儿子死的比赵祯前面几个儿子还要快。   一个从未走出东京一步的信王,如今终于蛟龙出海了,云峥几乎能想象得到信王如今会是用怎样的愉快心情来看待蜀中山水的。   云峥抓抓头发,他怎么都想不出这样的一位王爷如何才能管束得住赵旉,赵延年这样的悍将。   他发现自己已经控制不住这两位悍将了,这两个家伙从进入白虎节堂开始就心怀鬼胎的左顾右盼,最后干脆把目光盯在自己的脚尖上头都不抬一下。   “我刚才的话白说了是不是?好好回答我的问题,赵旉,赵延年,你们觉得自己已经能够独挡一面了吗?”   云峥敲敲桌子提醒这两个心头小鹿乱撞的部下。   赵旉抬起头尴尬的道:“大帅,属下有几分本事您还不知道吗?”   “知道啊,所以我才把你打发去管理军械库了,现在你们两位就要带着族兄弟去讨伐大理,平定建昌府,你们觉得自己能胜任吗?”   云峥说的很是尖酸刻薄。   赵延年拱手道:“属下觉得自己还是去管理粮秣比较顺手。”   云峥叹息一口气,把身子靠在宽大的虎皮交椅上无奈的道:“我就害怕你们这么回答我,你们自己都没有必胜的信心,如何能带着一群新兵打赢大理人,段思廉这些年听说一直在卧薪尝胆,这么些年下来,也不知道舔破了多少个猪苦胆,从他这一次利用盗匪果断出击,并且斩首了曹荣,就能看出来这家伙的胆子大了很多。   你们在我面前连看我眼睛的胆子都没有,如何去击破胸中藏有无限怒火的段思廉?”   赵旉抬起头大声道:“大帅虎威卑职自然不敢冒犯,但是他段思廉,卑职还不至于连面对的胆子都没有。   在京西军中卑职是军械官,就是卑职这个军械官也有信心击溃段思廉的军队。”   云峥笑着点点头道:“有信心是好事啊,陛下给我下令了,不准我明里暗里的帮助你们,说说你们的打算,我就是听听不发表意见。”   赵延年笑道:“陛下的旨意中允许属下从京西军中挑选六百人,属下就打算挑选六百人,不多一个,也不少一个,首先要做的就是把陛下的旨意用到极致。”   云峥嘿嘿一笑,就从文海里取出一张写满人名字的大纸不小心掉在地上,这是他花了十天时间才确定的名单。   赵延年抢前一步,不露声色的捡起地上的纸张小心的揣怀里道:“卑职和赵旉商量了,陛下的旨意中没有确定具体的攻击时间,所以卑职认为,信王带来的一万四千龙虎禁卫需要在豆沙关后面的沙家坪休整三个月,否则将不知兵,属下的仗没法打。”   赵旉补充道:“五尺道艰险蜿蜒,不适合骑兵出击,所以属下准备挑选出六千善于山地作战的精锐进入回旋余地不大的建昌府作战,主要以突袭为主。”   云峥笑道:“都他娘的是突袭了,你还要六千人干什么?六千步兵翻山越岭的去偷袭?是你脑子坏了,还是你当段思廉是死人?”   赵延年笑道:“四千人是主力,两千人帮助背负火器和箭矢!”   赵旉又道:“卑职等人不理睬路上的杂鱼,一路疾行直扑木奎城,此战目的是为了打掉大理军队的中枢,而后每战不留降俘杀到大理人心惊胆寒再也不敢抵抗为止。”   赵延年奸笑道:“即便是偷袭不成,属下也能带着大军从泸沽湖一带徒步进入滇西草原,听闻大帅昨日已经把梁辑将军派去稻城剿匪?不知这一次还有没有盗匪进入大理善巨府?”   云峥发愁的道:“总有些贼骨头不甘寂寞的非要挑战本帅的耐心,到时候让梁辑好好的梳理一下滇西,说不定真的会有盗匪进入善巨府,你们要小心了,这些盗匪会极度的凶悍,如果你们肯说点好话,说不定会让你们从他们的寨子里经过。”   赵延年拱手笑道:“既然如此,卑职就不需要大帅的帮助了,不过会有两千人扛着大帅的旗号在建昌府烧杀抢掠。”   云峥怒道:“有你们这些混账在,老子的名声算是彻底的毁了,既然已经做好准备了,那就滚蛋,一个是军械官,一个是粮秣官,应该知道突袭需要配备那些东西,如果短缺了什么,就去找张方平要,他就在豆沙关正在为信王修建养病的地方。”   赵旉,赵延年叩别了云峥之后就去做准备去了,他们两个都很清楚,大帅是在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帮助自己这些人。   十个月的训练是不足以将一些纨绔子弟训练成百战猛士的,派这样的一群人上残酷的战场还太早了些,如果真的像陛下信中所说不许借助京西军的力量,他们不认为这群人能够活下来多少。   精锐是要靠胜利来喂养的,一支军队的气质的提升来自于每一场难得的胜利,悍卒的气场还没有养成就要匆匆的上战场,这是一场灾难!   信王这位没有儿子,也基本上没有什么盼头的亲王来到豆沙关就是为了亲自见证这场不知胜败的战事,皇帝宁愿眼看着曹荣丧命,宁愿冒着禁卫军和皇族子弟死伤惨重的危险也要找出几个可用之材来。   没有成材的皇族子弟对病榻上的皇帝而言没有任何的用处,生还是死都一样,这就是皇帝的逻辑。   云峥认为不管是赵旉还是赵延年基本上已经具备了领军的条件,他们是在战火中成长起来的,该有的军事素养还是具备的。   春天栽种的青稞如今开始扬花吐穗了,这时候就需要浇一场透水来保证青稞有足够的水分来应对交配后的疲惫,不管是孕妇还是孕育青稞的青苗都需要获得足够的照顾。   葛秋烟怀孕了,这对云家来说是大事,陆轻盈喜孜孜的看着处处小心的葛秋烟,就像看着自家将要生产的母牛。   自从有了云霆之后,她就不关心葛秋烟怀不怀孕了,自己身边已经有云家长子傍身,葛秋烟再怀孕也不过是在为云家开枝散叶做贡献。   云峥掘开水塘的堤坝,看着水塘里积蓄的水流进青稞田里,拄着锄头看着青绿色的青稞苗充满了喜悦。   葛秋烟就坐在地头上的棚子里,自从再次怀孕之后她就对云峥非常的痴缠,不管云峥在那里,她都喜欢跟着,而云峥也喜欢她跟在自己身边,这时候的葛秋烟总是那么的耐看,从她身上能看到所有女性所能散发的美丽,云峥总觉得这个女人其实是上天给自己的恩赐。   陪着她坐在地头,瞅着面前这一片葱茏的田地,这样的感觉比大胜之后带给他的感觉还要强烈。   狗熊一家三口已经全部长成大熊了,晃晃悠悠的从不远处的地埂上走过去,寨子里的人为了教会狗熊一家三口不弄坏庄稼费了很多的心思,缎子一样油光水滑的皮毛把它们从野生狗熊彻底的分开了。 第60章 巨鳄入水   现在没有猎户再去费心的去捉这一家三口了,云家的洋财他们发了四五次之后,再次来的时候猎户们面对的就是豆沙寨子里的人的怒火了,狗熊自然是无辜的,倒霉的只好是猎户了,把豆沙寨子里的人当做傻瓜来对待,打死都不亏。   葛秋烟招招手,三只狗熊就快活的跑了过来,身上的皮毛在脂肪的作用下水波纹一样的上下荡漾。   云峥的午餐就吃了一口,母熊就流着口水蹲在边上眼巴巴的看着,这样子就没法子吃下去,只好连饼子带酱牛肉一起塞到母熊的嘴里,它吃的很是开心。   云三看不起母熊的样子,无所谓的吠叫了一声就重新占据了云峥的脚面,刚刚被葛秋烟喂的饱饱的,它提不起一点和母熊作对的兴致。   和人相处的越来越艰难了,云峥喜欢和家里的狗,看家蛇和外来的狗熊在一起,这样不费心!   在干草上把一个斗笠扣在脸上小睡一会,葛秋烟就坐在旁边做一点针线,身边还放了一些漂亮的小虎头之类的样子,云三继续把下巴搭在云大的脚背上休憩,至于狗熊一家三口已经下到水塘里捉鱼去了。   云二走了,带着一些连云大都不知道名字的人走了,临走的时候腊肉和秦国哭的很惨,不过云二还是走了,走的很开心,因为大夫告诉他秦国已经有身孕了。   他几乎是在一夜间长大了,虽然嘴唇上依旧只有软软的绒毛,他却不愿意剃掉,倔强的留了下来,准备给自己的胡须留的长一些,这样显得比较老成。   大宋的人对海洋并不陌生,大宋海外贸易兴盛,远远超过前代。宋廷为了增加财政收入,对海外贸易十分重视。太祖开宝四年,在广州设市舶司,后在杭州也设市舶司,广州、杭州二市舶司掌管岭南及两浙路各港对外航海贸易收税等事务。   后又在明州设司,广州、杭州、明州合称“三司”,以后又在泉州和密州设二市舶司。   商船出海必先呈报市舶司领取公凭才能启行。外国商船到达我国港口必先报告市舶司,由它派人上船检查,征收其货物的一成作为进口税收。抽取的货物解送京城上交国库叫“抽解”,“抽解”是朝廷的重要财政税收。   规定十种货物为禁榷物,即玳瑁、象牙、犀角、宾铁、皮、珊瑚、玛瑙、乳香、紫矿、黄铜。全部由市舶机构收购,其他货物也收买一部分,总称为“博买”。抽分是实物税收,博买是带有强制性限价收购的一种变相市舶税,抽解和博买来的货物一律送交朝廷。   后来因为云峥的缘故,凡是要进入密州参与东京河北交易的胡商,必须用商船空余的货位上加载岭南出产的稻米,从而极大地减轻了运河漕运的压力。   大宋近海的运人海船,大部分以客舟为主,这种船长十余丈,深三丈,阔二丈五尺,可载二千斛粟,每舟篙师水手可六十人,内部有独特的水密舱构造。   客舟分三个舱:前一舱底作为炉灶与安放水柜之用,中舱分为四室。后舱高一丈余,四壁有窗户。上面有栏杆,采绘华焕而用帘幕增饰,如果船上乘坐的是朝廷的使节,使者官属各以阶序分居之。甲板上有竹篷,平日积叠,遇雨则铺盖周密。   大宋还造过很多车船,车船也是中国古代人民重要的发明创造之一。它是在唐德宗时由荆南节度使李皋最早设计制造成功的,可称是现代轮船的始祖。   宋初时,车船已在水军建制中大量使用。车船是一种战舰,它有两个木轮桨,每侧一个,一轮叫一车,以人力用脚踩踏,带动轮桨转动,使船行驶,前进速度很快。史称翔风鼓浪,疾若挂帆席。   到大宋的时候时,轮桨增多,有四轮、六轮、八轮、二十轮、二十四轮以至三十二轮之多。   云二这次前往密州最重要任务就是获得足够的海鳅船,这是车船的一个变种,因为这种船在海上运转灵活,轻便快速乃是海上作战的最好工具,只可惜这种船直到现在依旧不为大宋官府所重视,但是云峥清楚的知道数十年后南宋猛将虞允文就是依靠海鳅船在采石矶杀的金国大败,充分的证实了这种船的威力。   石中信的亲信已经抵达密州了,老管家按照云峥的吩咐,已经在抢先一步打点地方的官府,争取赶在云二抵达密州之后弄到五到十艘海鳅船。   当年石家通行北方的巨舟海客船,虽然它的性能依旧优良,但是在云家兄弟眼中,这种船依旧不能胜任海上作战。   军舰的头小,尖底呈V字形,才便于破浪前进。身扁宽,体高大,吃水深,受到横向狂风袭击必须很稳定,同时,结构坚固,船体有密封隔舱,必须加强安全性。底板和舷侧板分别采用两重或三重大板结构,船上多樯多帆,便于使用多面风。大船上又必须设有小船,遇到紧急情况可以救生、抢险。   至于每只船上装备大小两个锚这一类的装备宋船上早就有,行船中也有探水设备。再加上已经固定成型的指南针,有了这些东西就极适合于远洋航行。   云二的远行对于云家来说意义深远,这是云家最重要的一次大变革,云家的重点将从陆地逐渐向海洋上转移。   甲子营如今和云家已经骨肉相连,是没有办法分割的一个整体,云峥做出转移到海上的决定后,在甲子营的内部会议上引起了极大地纷争,年纪大一些的甲子营部众不愿意离开目前丰饶的陆上生活,但是年轻一辈却野心勃勃,他们这些年随着商队和军队走遍了天下,最远的还坐船从广州到达了阇婆,蓝里国,大食国,而专门走陆路的商队则到达了蒲甘和天竺,他们不约而同的见证了海洋的富庶,和拥有一支海上商队的必要性。   甲子营的强大给了他们无穷的信心,给了他们藐视天下的胆量,即便是大海的波涛也不能让他们有丝毫的退缩。   他们的愿望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到了最后,老一辈的甲子营老人不得不服从这些比他们更有见识,更有胆量,也更有学问的晚辈的意见忍痛答应去海上发展,他们不愿意儿孙辈全跑了,最后只剩下自己枯守着大量的财富蹲在陆地上。   国人对幸福的看法从古到今都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即便是吃些苦也是甜的,他们被儿孙们用幸福的名义绑架了。   也就是在这一次云二出行,云峥将星盘和鹰巢的调遣权力全部给了云二,除了东京花娘那一片之外,他有权调动云家在大宋沿海的全部经济实力和人手。   陆轻盈已经为此整理了三天,又和云二在书房里交谈了整整两天,才把所有的实力分布和人员位置完全交给了云二。   即便是云二也不得不吃惊云家在这些年里竟然将根基打的如此深厚。他甚至以为在布置云家势力的起初,自己的大哥可能动了篡位的想法。   很奇怪,寒林总能随时随地找到云峥,这一次他是从青稞地里走出来的,如果不是狗熊一家三口总是警惕的看着他藏身的那个地方,猴子都不会想起去亲自看看那片让狗熊担心的地方。   “你弟弟走了,带走了大量的山精水怪,也带走了大量的钱财,豆沙关的大宋钱庄开出了海量的银票,能告诉我他去干什么吗?”   和云峥相处的时间久了,他知道与其自己窥人隐私惹得云峥反感不如亲口问出来比较好。   云峥拿开扣在脸上的斗笠,先是看看葛秋烟,然后才笑道:“老子不和你们玩了,准备去海上讨生活去。”   寒林笑道:“那就和我没关系了,我的职责就局限在陆地上,海上的事情与我无关,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云峥笑道:“其实我现在就想走,只是撂不下自己这些年辛苦经营的大好局面,总要弄出个结果出来才好安心离开。”   寒林沉默了一阵子道:“确实很没意思,陆地上混的久了,总会有出不尽的幺蛾子,不如去海上清静一些。如果需要我帮助就说话,有些事情我们干起来比你方便一些。”   云峥笑道:“这就对了,我会在船上给你留一个仓位的,帮我弄清楚渤海,东海水上的那些海岛,如果能弄到航海图就更好了。”   “这些活不难,市舶司里有我们的人,只要是大宋现有的航海图,我们都能弄来,但是先说好了,一个舱位是不够的。”   寒林说这些话的时候有些脸红,他自己为大宋的机密作战了一辈子,到了如今却要拿大宋的机密来铺垫自己的退路。   云峥叹息一声道:“你看看,这狗日的世道把人都逼成啥了,我不怀疑你对皇帝的忠诚,即便是在你交出这些机密之后我依旧不怀疑。   来吧,带着你那些注定要被遗弃的部下来吧,我们一起找个能够安身立命的地方。” 第61章 谜一样的信王祉   云峥从来都不会去羞辱倾向自己的背叛者,尤其是寒林这种已经自责到极点的背叛者。   寒林不知道鼓足了多大的勇气才亲口说出用航海图换落脚地的要求,这个要求是不能拒绝的,一旦拒绝,自己绝对会成为寒林此生最大的仇敌,和一个类似刺客一样的家伙结仇,云峥非常的担心,这就是他在回答寒林问话的那一刻为什么会特意瞅一眼葛秋烟。   葛秋烟打不过寒林,更不可能在怀着身孕的时候和寒林打架,背叛者的心灵是脆弱的,经不起半点冷言冷语,万一当场暴走就麻烦了。   寒林来到云峥的身边坐在地上用力的抓着自己并不多的头发,干橘皮一样的猴脸皱成了一团。   “既然觉得对不起皇帝,那就好好的保证皇帝的安全,至少要等到皇帝寿终正寝以后你再离开就是了。”云峥觉得寒林这时候需要安慰。   寒林呻吟一声道:“我最害怕的不是陛下死后要面对别人的迫害,我恐惧的是陛下会在自己临终前亲手下达剿灭我们的旨意。”   云峥愣了一下,他发现寒林其实说的很有道理,他既然已经是密谍了,迫害别人或者被别人迫害这简直太正常了,他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自己拿命去效忠的皇帝在临死的时候会带自己这群人一起走,这样做简直太伤人心了,死士不代表自己真的想死。   “你这是在指责陛下还没有干的事情啊……”云峥呐呐的道,这一刻他总算是体会到了寒林内心的矛盾所在了。   “如果你背叛了陛下之后,忽然发现陛下临死前没有下达什么格杀令,你到时候怎么自处?”云峥问道。   寒林惨笑一声道:“到时候我真的只有自杀一条路可走了。”   “那你去我的桃花岛上干什么?你想想啊,上了岛之后我们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你埋进土里,那该是多么的不吉利啊。”   “那我该怎么办?大内对孩儿军的约束越来越严格,原本散乱在各地的密谍都在逐渐向京城收拢,统领以下的密谍腰牌已经被收缴,火器作坊里的密谍如今也在分批替换,临出门的时候必须打开行李接受检查,严令我们不得携带火器出作坊,以前的时候,我们是可以直接从将作监领取火药作为武器的。   身为密谍我很清楚这样的事情代表着什么……”   云峥嘬着牙花子道:“你们的生死其实就在陛下的一念之间啊,这还真的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啊。”   寒林瞅着云峥冷笑道:“大哥莫说二哥,大家都是同病相怜的主,你以为信王祉来豆沙关做什么?你不会真的一位一个被圈禁了好多年的亲王是来带着皇族子弟去打仗的吧?”   云峥摊摊手道:“那你说说他是来干什么的?一万四千名禁卫军在我眼里和土鸡瓦狗没什么区别,我带着家将就能杀个七进七出!”   “吹,你再吹!你以为神卫禁军是捧日军?赵家皇族要是手里没有一支堪用的军队凭什么能够在东京的皇宫里坐稳宝座?   神卫军都是从各个军中抽调出来的身家清白的良家子,首先确定的就是忠贞,第二要求的就是有家有口,狄青早年在西军中的精锐泰半进了神卫军,当年你手下的武胜军就没少往神卫军中抽调人手,所以皇家不缺少忠贞的武士,缺少的是能够统御这些忠贞武士的英明将军。   你以前不是问过我为什么陛下回想起养蛊选将这样残忍的法子吗?以前我没说,现在告诉你吧,这原本就是神卫军遴选主将的方式。   信王祉来到蜀中就是为了就地监视你,以前的时候没有滇西草原,大家认为你留在豆沙关其实就是虎卧平阳,龙困浅滩,难有大作为,可是你转眼间就拿下了滇西草原,把一个关你的老虎笼子撕扯出来了一个大洞。   向西你能兵进大理,向南你能去岭南,向北你能进入吐蕃,谁都认为你不甘寂寞了,想要老虎翻身……”   寒林说到这里惊疑不定的又道:“你不会真的是这么想的吧?你一回到豆沙关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拿下了滇西……”   云峥一脸懵懂的道:“我是接到了枢密院的军令才兵进滇西……没你想的那么复杂,你没见我现在和农夫有什么区别?”   寒林摇摇头道:“不管了,反正我打算上你的贼船,将来要是死大家一起死算了。”   云峥嘿嘿笑了一下道:“说说信王祉,我对这个人没有一点概念。”   寒林想了很久才道:“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回事,我只知道密谍司曾经处理过两件关于信王祉的案子,一件是逃奴案,另一件是失窃案。   这本来都是很普通的小案子,根本就轮不到我们出手,但是负责侦办这两个案件的人是副统领王烈,规格很高,我之所以能记住这两件案子,是因为王烈的手下在侦办这两件案子的时候损失惨重,就连王烈自己都丢了一条手臂,你可知否,王烈是仅次于我的密谍司武功好手。”   “那两个案子的结果如何?”云峥的好奇心也被勾起来了。   寒林迷茫的瞅着云峥道:“最奇怪的就在这里,我不知道!失窃案丝毫不知,我只知道逃跑的逃奴是一个专门给信王制作皮具的皮匠!”   听到寒林说起皮匠,云峥的神色就变得古怪了起来,因为以前的时候他的手下也有一个很厉害的皮匠,这家伙剥人皮的手艺不错。   天下的皮匠多了,可是敢剥人皮的皮匠不会太多,尤其是这个皮匠还必须会武功,这样一来人选就更少了。   他有点后悔把这么好的人才放走了……   “不管了,也就是点闲事而已,皇宫内院总会有些龌龊事情发生,后天的时候信王祉就会抵达豆沙关,我当面见了之后再说,这里是豆沙关不是东京城,信王祉的威风耍不到我的头上来。   今天日头不错,连轻雾都没有,在豆沙关能好好的晒晒太阳就是福气,不要辜负了。”   寒林吐了一口气,就翘着二郎腿背靠在干草垛上眯缝着眼睛晒太阳,懒懒的道:“我知道你有发现,大人物都是这样的,管不了你们的事情,我只希望你最后莫要叫我死的太惨。”   云峥揭掉身上的薄毯子,也学着寒林的样子靠在草垛上懒懒洋洋的道:“你将来一定会喜欢你的死法的,因为我打算去当海盗,抢劫别人的过程中你会被人家一刀砍死,这也算是死的其所,所为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多么正当的死法啊。”   寒林嘿嘿的笑了起来,拍着自己的脑袋道:“我参与抢劫能分几成?少了可不干。”   “船我出,水手我出,抢劫计划我来做,前期的钱财也是我出,所以我拿大头你没意见吧?”   “没有,老子的,老道白白的拼了这么多年的命,第一次发现这样的死法确实对谁都能交代的过去了,包括自己……”   豆沙关的气候总体来说是湿润的,一片云彩从山背后飘过来,很快就有雨点子掉下来,睡醒之后发现寒林已经不见了踪影。   云峥把披好蓑衣的葛秋烟扶到大牯牛的背上,自己戴着一顶斗笠牵着牛缓缓地下了山。   这场雨好像是专门来驱赶山上的人似得,才走到山脚下,天空又变得晴朗朗的,不过很奇怪,山上似乎还在下雨。   龙行云,虎行风这是民间的谚语,云峥从来是不信的,自己被人家誉为吊睛白额猛虎想要点风都需要没完没了的扇扇子,堵在山路上的这座肉山却真的带来了一阵雨水。   说好三天后才会到来的信王祉已经站在自己面前了,这没办法误会,因为你管怎么看,这家伙都绝对会是一个王爷。   朝服是红衣红裳,内穿白色罗质中单,外系罗料大带,并有绯色罗料蔽膝,身挂锦绶、玉、玉钏,下着白绫袜黑皮履,头上戴着一顶没有珠帘子的通天冠,笑吟吟的站在大太阳底下汗流浃背。   云峥自己穿朝服的次数用指头都能算的过来,大部分的时候他即便是上朝也是一身简单武士服,不是他不喜欢穿朝服,而是他穿上朝服之后经常会摔跤。   在乡野见还要穿朝服的人不是一般人,一个穿朝服的王爷能够低下身子喊一个大臣的小妾为夫人,这在大宋需要足够大的勇气。   一见面就理亏啊,原本想着大后天去沙家坪带着自己的精兵悍将给这位王爷一个下马威的,谁想到,人家衣着整齐的来到豆沙寨特意来向大宋的百战名将来请教军略来了。   “天气炎热,还劳顿王爷亲至,下官真是失礼了,听说王爷需要三日后才能来到豆沙关,想不到王爷一心为国竟然苦劳至此,云峥佩服,佩服,请入豆沙寨奉茶。”   云峥只想摆脱信王祉那双汗津津的手,嘴里说着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鬼话! 第62章 好伙伴   有的人你第一次见到就会喜欢上这个人,即便是没有这么炽烈的感情,也会对这个人充满了好感,当然,也会有些人让你第一眼看到就觉得厌恶,恶心会不自觉地想要离他远些,感情炽烈一些的说不定会把手头的东西砸在他的脑袋上。   信王祉给云峥的感觉就是后一种,还是比较炽烈的那种。   一张汗津津的胖脸在努力地往云峥身边凑似乎要表达他炽烈的亲近之意,即便是信王祉身后跟着的王府属官都看出云峥已经不悦了,信王祉自己似乎并没有这样的自觉。   本来云峥已经把大牯牛的牛头让在两人中间,就已经表达了自己不愿意和他过分亲近的意图,信王祉却能摸着大牯牛的牛头啧啧称赞这是一头好牛。   为了让这个家伙不再偷看横坐在牯牛背上的葛秋烟云峥只好开口道:“蜀中风雨多变,盗贼如麻,王爷更是一军主帅,身娇而肉贵缘何轻车简从来到豆沙寨?”   “有云侯这尊大菩萨坐镇蜀中,这里自然是晴空万里,小小蟊贼自然不在话下。   小王初到蜀中,就渴欲见云侯,大军尚未在豆沙关安顿,小王就匆匆赶来,以示敬意。”   云峥皱眉道:“大军本该安置在豆沙关以西二十里的沙家坪,沙家坪的营寨和一且供应都已经安置妥当,缘何又会出现在豆沙关?”   信王祉呵呵笑道:“本王在东京享受惯了,吃不了苦头,大军驻扎在外多有不便。如有给云侯添麻烦之处还请海涵!”   云峥笑道:“白虎节堂周边二十里之内不得树立不受白虎节堂辖制的军帐,此为大宋惯例,信王此次立账豆沙关可是要革掉云某的军职?”   信王大惊,急忙回头看看自己的王府属官,一位亲王府长史连忙在他耳边轻语几句,信王的面色变得尴尬起来,朝云峥拱手道:“小王确实不知,这就下令回军沙家坪。”   云峥继续笑道:“不知者不怪,王爷往日深居简出对军律不熟悉也是人之常情,按照大宋律例,主帅无故不得离开军帐二十里,王爷还请早早回军中为好,等到王爷立好军帐容云峥前往拜见。”   信王见云峥已经下达了逐客令,讪讪的告别,转身就在四五随从的帮助下上了一匹雄健的战马,他才坐定,那匹马的腰身就沉了下来,艰难的驮着他向来路走去,信王祉上马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头。   “夫君,这个信王妾身一点都不喜欢。”   “我也不喜欢,不过这种人很可能是大宋朝的暗中力量,摸不清来路我们还是少打交道的好,再说了领军大将和亲王走的太近容易招忌讳。”   “可是您今日得罪他了呀?”   “在军中,除了狄青之外我用不着给别人面子,这样的云峥才会受君王喜欢,我们才不会走到造反的那一步。”   “您心里总是有造反的念头吗?”   “总是有,可是我又不敢,不是害怕皇帝,而是害怕把这个世界杀的人头滚滚,害怕把把刀子砍到自己亲朋好友的身上。   来到这个世界上总共就获得了这么点东西毁掉太可惜了……”   “可是妾身觉得您当了帝王之后对天下百姓会更加有好处的。”   “所有的篡位者,造反者也都是这么认为的,结果几千年下来这个世界一点变化都没有,我何德何能能够例外?”   “所以说只要皇帝不逼你走到那一步,您就打算出海当海盗?”   云峥宠溺的回头看看葛秋烟笑道:“你知道的,我把自己和你们的性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葛秋烟娇笑着指指自己的肚子道:“包括这个小家伙?”   云峥大笑道:“自然包括他!”   就在云峥和葛秋烟谈论信王祉的时候,信王也在和长史谈论云峥。   “人人都说云峥冷傲不近人情,现在看来果然如此啊,这样的人我们很难和他亲近。”   长史刘如意低声道:“王爷才脱困,此时结交领军大将有些操之过急,云峥自己本身就是大宋最受非议的一位将军,此时有这样的表态并不奇怪,如果他表现的格外热情我们才需要格外当心。”   信王苦笑道:“本王重病了四十年,你也当了四十年的信王府长史,世人都以为我们在苟延残喘,谁能想到我们还有死灰复燃的一天,本王第一次面试就是统精兵征剿大理国,如果此战得胜,定会一飞冲天。”   刘如意苦笑道:“很明显,陛下派您来只是一个幌子,领兵作战的事情还要交给赵旉,赵延年的,这一点在陛下的旨意中说的清清楚楚。”   信王大笑道:“四十年隐忍,终于等到赵祯病困床榻的时候了,长史,你可知道我见到赵祯躺在床上的模样心头是何等的畅快。   当年如果不是那个姓刘的贱人,我们何必躲在鸡笼子大小的王府内长吁短叹,此次出世我定要有一番作为才好,只可惜云峥不为我所用,否则就是九五之位本王也能够一够的。”   刘如意转头瞅瞅离得很远的侍卫,又看看志得意满的信王苦笑道:“王爷还是收敛些为好,此时此地不是说这些隐私话的时候,卑职总是认为皇帝派您领兵到蜀中有些不怀好意。   临走时庞籍,韩琦,文彦博那些人阴森森的目光属下看得清清楚楚,我们依旧保持隐忍是对的,等皇帝龙驭宾天之后再有所谋划不迟。”   信王仰头看看天上的白日长叹一声道:“本王的这一生眼看就要日落西山,胸中纵有千般不甘,又能如何?生死对我来说有什么区别,即便是明知这次统兵出战是断肠草,本王也打算痛快的吃下去,哪怕是以卵击石也要作为,否则这一生就蹉跎了,白白出生在帝王家!”   刘如意惨笑一声并不接话,他自从接掌信王府长史以来,四十年间未曾得到过升迁,当年东华门唱名的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青年如今满头白发,再说什么隐忍实在是一个大笑话,有时候即便是隐忍也需要自身有足够的资格。   四十年间守在阴暗狭小的信王府眼看着同年庞籍等人一步步升迁成为国之重臣,自己依旧是小小的六品长史,想起自己无数次酒后在信王府狂奔,无数次的和信王抱头痛哭的场景,他的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情绪,想要毁掉一切的情绪。   四十年的人生经验告诉他,信王这一次来到蜀中绝对是一个大阴谋,一个针对信王的大阴谋,这个大阴谋甚至把云峥和京西军也包括在内。   他不想想的太多,甚至是不情愿想的太多,信王说的很有道理,快死的人了,还有那么多的顾忌做什么?   自己一生无子,老妻也已经病亡,对这个人世没有很么好惦念的……   回到豆沙关之后,信王和刘如意惊讶的发现大军已经回沙家坪去了,白云山山下的临时军营已经空空荡荡的,只有信王的亲军在等候他们。   “赵旉和赵延年已经带兵回了沙家坪,他们眼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主帅的存在,我要杀了他们!”   刘如意并不在意信王的暴怒,赵旉和赵延年亲自掌控这一万四千神卫军他是有思想准备的,只是没想到这两个人会如此的不给信王颜面,即便是连起码的尊重也不给。   “王爷,从长计议吧,不给您颜面的何止赵旉,赵延年,辅助您领军的副将王照也没有给您多少颜面,我们在神卫军中就是一个摆设,一个不需要在意的摆设。   早在驸马都尉王贻正出事的那一天我们就清楚的知道赵祯到底要干什么了,好在我们提前毒死了王贻正,否则一旦赵祯查出我们和吴国公主府暗中有联系,那一次我们就会完蛋。”   信王刚才只是被一种亢奋的情绪左右了一会,恢复平静之后的信王听刘如意说起了王贻正,遗憾的道:“我们还是迟了一步,王家在北面的财富被那个该死的账房楚中天给吞没了,我们到现在都找不到那个人的蛛丝马迹,否则,我们就有大量的钱财在路上笼络军心了,再不济也不会出现目前这种尴尬的场景。”   刘如意笑道:“我们四十年来遭遇的尴尬场景还少吗?您的妃子偷人这种事情都能被宗正寺一句查无此事就能掩盖掉,还有什么尴尬事是我们不能接受的?”   信王哈哈的大笑着,语带恶毒的道:“沈氏那个贱人自以为出身名门就敢不守妇道羞辱于我?长史一个小小的失窃案就让沈氏一族灰飞烟灭,本王想起沈氏临死前的模样至今还觉得快意三分。”   刘如意笑道:“既然王爷的心情变好了,我们就去沙家坪接着受辱吧,您看如何?”   信王大笑道:“如此甚好!长史请上马,这样的绝妙感觉本王不敢独享,你我为伴四十年,怎么能少了你。”   刘如意呵呵一笑就上了战马,伴在信王的身边,就像每一次遭遇不公平对待的时候一样不离不弃。 第63章 主帅发起的内讧   “都说客不压主,信王的脑袋坏掉了,竟然领着客军在豆沙关驻扎,幸好我们兄弟发现的及时,告诉兄弟们只是停留片刻,否则白云山下这时候早就起了纷争。”   赵旉一面卸着自己的铠甲,一面朝对面的赵延年嘟囔。   赵延年抱着胳膊站在新修好的营寨门口瞅着门外对王照道:“大将军的眼睛里向来容不得沙子,战场二十里之内不得冲撞白虎节堂是大军铁律,当年云侯见狄帅的时候两人都是在边界处交谈,从不逾越一步。   当云帅的白虎节堂和狄帅的白虎节堂都在京城的时候,虽说没了二十里的限制,但是他两位见面依旧需要爬墙头,各自修建自己的木屋,依旧是泾渭分明,连座椅上的皮毛都不相同,这件事信王不知道,老王你也不知道?怎么就不提醒一声?”   王照嘿嘿笑道:“人家是主帅,我是副将,枢密院把职责分的很清楚,我只负责带兵,其余的事情都是王爷的事情。”   赵旉撇撇嘴道:“拉倒吧,一定是这位爷在路上给你添麻烦了,要不然你不会这么阴他!”   王照咬牙道:“前四十天游山玩水,后十一天日夜赶路,给你你会高兴?更不要说他竟然骑坏了老子心爱的战马!   那匹老马是老子的宝贝疙瘩,河北大战的时候救过老子的命,他竟然下令要我把战马给他骑,也不看看他的身子有多重,老子穿上铠甲都没有他重,你说说,老子不阴他阴谁?”   赵旉奇怪的瞅着王照道:“那是老伙计了,这样的老马当命看不算过分,你拒绝不就完了。”   王照一脸晦气的咬着牙道:“当时正是大军誓师出发的时候,庞相,韩相满朝文武大臣都在,他非要表现他的武勇,老子倒霉就站在他的身边,他随手就捞到老子的战马就骑上去了,老马哀鸣的声音让老子的心都碎了,硬是咬着牙才挺过来的,誓师完毕就要过来了,那匹受伤的老马拉回家里就已经累得吐血了,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赵延年冷笑道:“那就是一个东京城里的一个笑话,也不知道陛下把他派来蜀中干什么,才来就丢人现眼,他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不影响我们的军略就成。”   赵旉笑道:“人家是你六叔,多少给人家一些敬意,再说了人家是亲王,不带装备,不带粮秣就这样穿州过府的把军队给你带来了,你还要求什么。”   赵延年看着赵旉沉声道:“王兄弟不是外人,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今天把话撂在这里,我们无论如何不能和信王走的太近,大理军略也不要告诉他。   一个被关了四十年的人,什么事情都可能干的出来,皇家亲情是怎么回事你我都清楚,专心把仗打好,按照我们事前说好的保护好兄弟们,把建昌府夺回来就成,不敢多想别的事情。”   赵旉见赵延年说的郑重,收起了嬉皮笑脸的模样,三个人里面赵延年的岁数最长,平日里也最是沉稳,他说的话还是要听的。   张大年在神卫军里已经四年了,以前隶属于武胜军,如今武胜军主力驻扎在岭南,他思乡心切在神卫军从武胜军里招手人手的时候,报名来到了神卫军。   四年时间他从一个队将已经荣升到了宣节校尉这个正八品上的散节了,凭借的就是自己的一双拳头和使得很好的一手藤牌刀法。   今日在豆沙关,他看见了昔日的一些同袍,想要过去搭话,却被人家冷脸色给闷回来了。   他不明白以前一个锅里搅马勺的兄弟为什么现在会如此的陌生,这让他不快活。   大军闪电般的进了豆沙关,还没有来得及歇口气又匆匆的回到了这个叫做沙家坪的军营,自己的上官们的脸色也都不太好看,一些彪悍的西军以为是京西军不允许神卫军进驻豆沙关,嘴里的话都不太好听。   “他京西军是强军俺们承认,但是俺们也不是软蛋啊,都是从各军抽调上来的好汉子,谁比谁又弱了几分,凭什么不让俺们进豆沙关,非要驻扎在荒山野地里,老张,你以前也是云帅麾下的提辖,你怎么说?”   西军来的老段一向是个火爆脾气,第一个跳了出来质问张大年。   张大年摇摇头道:“俺也不清楚,离开云帅麾下四年多了,那个时候俺们的名字是武胜军。”   他不想掺和到这场毫无意义的争吵之中。   老段嘿然一声道:“早就听说京西军跋扈,老子算是见识了,既然不准俺们大军进豆沙关,俺们自己休沐的时候去豆沙关找小娘子,这大概不犯京西军诸位爷们的忌讳吧?”   张大年冷冷的道:“最好不要,以前俺在武胜军的时候就知道一个道理,不要和长官过不去,更不要和军法官过不去,躲开豆沙关你去那里逛窑子都成,唯独不许在云帅的眼皮子底下干这事。”   老段大笑道:“没卵子的才不去,爷们什么阵仗没有见识过。”   张大年起身离开,走了半截又回头道:“经验俺是已经说了,听不听的在你们,老虎头上拍苍蝇据俺所知没有好收场的。”   说完之后也不理会身后老段他们的嘲笑声,自顾自的去了神武营,怎么也该问问同出蜀中一门的贺光贺统领,他以前和云帅是同窗,读书人说话可能更加的有道理一些。   信王带着长史以及自己的侍卫回到了军营,没有迎接,自然也就没有报名这一说,留在军中的信王府参军忙不迭的将信王迎接到了他的主帐里面,想要说话,被信王拦住了。   长史笑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前后的事情王爷已经知道了,你继续去干你的事情去吧。”   信王随手解下自己的通天冠和朝服随手扔在桌案上笑道:“这东西依旧是一文不值啊。”   长史刘如意笑道:“这要看穿在谁身上了,咱们大宋的王爷向来都不值钱,皇帝病危的时候才想起来用赵家的人,不管是赵旉,还是赵延年,亦或是云峥正在训练的皇族子弟,这些人才是皇帝为自己五岁的儿子准备的可用人手,王爷还是有些生不逢时。”   信王笑道:“本王出生的时间就没有正确过,你不用适时的来提醒我,我自己也是知道的。   长史,你说我现在准备擂鼓升帐你说那些人会不会不来?如果不来,我是不是可以动用军法?”   刘如意呵呵笑道:“自然可以,即便是您是一位名义上的主将,但是大宋军律写的清楚明白,三鼓不到者斩!”   “如果因为杀人引起兵变该如何是好?”   “您现在在乎这些吗?主将击鼓升帐部将迟迟不见,如果因为是这个原因发生了兵变,倒霉的不一定是您。”   信王笑了一下,就命侍卫去擂鼓,回过头对刘如意道:“我们的处境已经足够坏了,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了。”   不大功夫,咚咚咚的升帐鼓就响了起来,正在和赵延年,王照以及一干将校研究赵旉恨恨的扔下手里的硬笔张嘴骂道:“这是要发什么疯?他升帐要干什么?折腾人?”   赵延年想了一下就让众人回去穿铠甲去应卯,在这件事情上自己没有什么好应对的,信王可以胡闹,自己等人还要统御军队不能随便视军法如同儿戏。   赵旉见赵延年和王照两人已经在皱着眉头穿铠甲了,自己也只好披上战甲怒气冲冲的去了中军大营。   信王穿的很整齐,一声特大号的铠甲穿在他身上有着说不出的滑稽,身为副将的王照清点了人数之后躬身禀报:“启禀大帅,一干统领以上部属五十六人全部到齐,请大帅示下。”   信王笑呵呵的道:“其实没什么好训示的,孤王只是想看看自己的部属是不是都在,既然全部都在,你们就各自散去吧?”   赵旉强忍着怒火道:“主帅非要务不需要擂鼓升帐,末将在京西军数年,云帅擂鼓升帐的次数不超两手之数,还请大帅明察!”   信王笑道:“云帅有洞察天机之能,很可惜本帅没有,只好笨鸟先飞以勤补拙了。”   长史刘如意笑道:“其实王爷很想说的,只是说不出口,就由老夫来说吧,赵将军,你来告诉大帅,全军移动却独独忘记告知主帅,不知这个能令全军丢弃主帅匆匆行军的人到底是谁?”   赵延年拱手道:“我军违例在先冲撞了云帅的白虎节堂,为了避免发生冲突,是末将下达的军令,陛下有旨,赋予末将便宜行事之权。”   信王笑着对刘如意道:“我就说赵将军不是那种不知道规矩的人,既然陛下有旨意下达,赵将军就算不得擅自下令,只是不知能否将旨意给本王一观?今后也好竭力配合赵将军的命令。”   赵延年深深地看了一眼信王道:“这是密旨!”   信王惊愕了一下,胖脸立刻又恢复了平静笑道:“陛下如今病重,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却不知这道不能见人的密旨到底是何人所写?据本王所知,前段时间还有曹家人拿着皇后懿旨去给云帅下令,结果被密谍司的人匆匆斩杀,随后又有司马光亲自收回懿旨,朝野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兹事体大,赵将军还是把密旨拿出来让本王鉴赏一下!” 第64章 迷雾丛生   赵延年不愿意拿出密旨,这东西也不能拿出来随便给人看,否则就不叫密旨了,他很想一刀砍在死胖子的脖子上,寻思良久还是没有那样做,既然他不愿意砍死信王祉,信王祉就把他绑了起来,准备以造谣惑众的罪名打他八十军棍。   打军棍一般不会超过三十棍,当然,这是主帅不准备弄死你只想给你一个教训才有的待遇。   军中有一种惯例,如果主帅只下令揍你三十军棍,这三十军棍挨下来最多受点皮肉之苦,如果打的棍子数量超过三十军棍,哪怕是三十一棍子,最后一棍子行刑的人也会让你伤筋动骨。   至于八十军棍这其实就是一道杀人的命令了。   赵旉,王照开始求情,后来开始暴怒,赵旉的刀子甚至都抽出来了也没有改变信王祉的决定,反而把自己给赔进去了,和赵延年绑在一起,等着宣示三军之后就开始行刑。   赵延年直到被信王亲军按在地上的时候他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信王敢违背皇帝的意志,在大军即将出征的时候打残,或者打死自己和赵旉。   裤子被扒下来了,光屁股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这让赵延年和赵旉感受到了无比强烈的耻辱,在京西军中不是没有挨过军棍,不过那都是在一个帐篷里,只有军法官和抡棍子的打手,何曾被人如此羞辱过。   赵旉的两颗眼珠子红的吓人,张着嘴怒吼道:“赵祉,你连皇族最后的一点脸面都不要了吗?   想杀我就痛痛快快的给我一刀,不要这样羞辱老子!”   信王祉依旧笑容满面,轻佻的挥挥手,就下令行刑,他已经看到营寨外面有快马赶来了,此人必定是云峥的使者,之所以弄这么大的场面,就是为了等着这一刻,卖一个人情给云峥然后就等着礼尚往来。   信王祉已经不管自己将来回遭遇什么了,只想痛痛快快的把自己心中的一口恶气给出了。毕竟赵延年和赵旉有错在先,皇帝就算是如何愤怒,也不可能直接下令杀了自己,最严重不过是重新回到圈禁的生活中去。   刘如意说过,如果这样的刺激能把生命脆弱的赵祯活活气死的话,那就是自己最大的福分。   一匹骏马飞驰而来,一杆长枪挑飞了将要落在赵延年屁股上的军棍,一个红脸将军厉声道:“赵旉,赵延年,大帅命尔等火速归营,整备部下准备出征!”   赵延年见浪里格来了,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自己白花花的屁股还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这时候实在是没有脸面和浪里格多说话。   浪里格的长枪挑断了他们身上的绑绳,眼瞅着赵延年,赵旉穿上裤子就要带他们走,这中间没有任何要跟信王打招呼的意思。   刘如意一声令下,信王府侍卫蜂拥而上,王照等人却在不断地向后退,还把手里的武器留在当地。   有了武器的赵延年和赵旉怒吼一声就冲进了侍卫群,已经被羞辱红眼睛的他们根本就不打算手下留情。   如果说浪里格的长枪还只是不断地用挑,抽,砸一类的招式,赵延年和赵旉所到之处血浪翻涌……   三条猛虎在羊群里逞威,自然是所向无敌,三五十养尊处优的侍卫如何是他们的敌手,转瞬间就被杀的尸横遍地,剩余的人面对三头猛兽只好抱头鼠窜,杀出人群的三人眼前一空,自己的前面一个人都没有了,军人的习惯还是让他们继续驱马前行。   信王和刘如意眼看着三个人杀出重围,骑上马扬长而去却无可奈何,没有王照他们的帮助,仅仅依靠王府侍卫是没有办法留住他们的,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信王府从来都不是以武力驰名东京的。   精赤着上身就穿着一条亵裤的赵旉冲出营门之后,吐一口血唾沫拨转马头就要重新杀回去,刚才的信王给予他的羞辱快要让他了无生趣了,区区几个侍卫的命还不足以偿还。   “回去吧,大帅说了,陛下既然让信王当主帅一定会有反制的法子,用不着你们出手,以下犯上可不是一个好习惯。”   赵延年拖住赵旉摇摇头道:“无论如何杀亲王的罪名我们还承担不起,走吧,回豆沙寨再说。”   赵旉看着空荡荡的军营门口,好半天也没有人追出来,愤愤的将手里的刀子插在地上指着军营里面咆哮道:“他要干什么?”   浪里格笑道:“这样的人我见过,以前的西夏太子宁令哥就是这种人,不过他后来死了,所以啊,这个信王也会死。   这种人总觉得自己是世上最适合当皇帝的人,一旦当不上他的命里面就没有别的东西了,只想着毁灭,只要是别人看着好的东西他们就想一脚踩个稀巴烂,他们自己是一条狗,所以看什么都是一堆屎!”   赵延年发愁的看着眼前空荡荡的营门发愁道:“我们还有王命在身啊,这么回豆沙关岂不是坏了陛下的大事?”   赵旉倔强的对浪里格道:“我不会回去的,没有教训过大理人,把建昌府彻底的收回来,我不回豆沙关,也没脸回去。”   浪里格叹息一声道:“你们干嘛那么着急?为什么啊?大宋皇帝的旨意里面要你从京西军中挑选六百人,然后再把正在草原参加训练的皇族子弟都带上,从来没有说要你们两个光杆将军去控制神卫军啊。”   赵延年跳下战马,悲愤的道:“我自然知道,可是时间太紧了,我们只想早日融入神卫军,挑选出征的将士,谁能想到第一天就出这么大的麻烦。”   浪里格嘿嘿一笑,拍拍赵延年的肩膀道:“你在京西军中待的时间太长了,已经傻掉了,你以为谁都是云峥?只要对的其余不顾?亏你们还是皇族,争斗的本能都消失了。   跟我走吧,点齐人马之后再找信王算账不迟。”   赵延年和赵旉的年岁已经不轻了,三十一岁正是男人的黄金年龄,他们都想在这个年龄阶段窗下偌大的功绩,从少年时期就有的英雄梦支撑着他们从残酷的战场活了下来,如今刚刚有了亲领一军的机会,就遭到了迎头一棒,被一个愚蠢的王爷用最简单的权力法则就给破坏了,这让他们如何甘心?   浪里格扭头就走,不再说什么劝慰的话,在京西军中并不流行强行扭转他人意志,只要你能承受得起自己的任性带来的后果就成。   赵旉见浪里格走了,瞅瞅只穿着一条裤子的赵延年道:“这家伙就这么走了,其实他如果再劝慰我们两句,说不定我们就会跟他回去。”   赵延年拿手擦拭一下胸口的血水道:“回豆沙关去吧,至少我们身上还有一条裤子,等兄弟们到齐了,咱们再去找信王算账,大帅说陛下定然会对信王有制约,这个制约是什么?由谁来执行?我们哥俩拿的密诏只能自己知道,没法给别人看的,一点用处都没有啊!”   两兄弟对视一眼,谁都想不出一个好主意,无可奈何的跨上战马向豆沙关走去。   云峥现在是干脆看不透信王这个人了,他在看到信王的第一眼起就知道这不是一个很有勇气的人。   这个世上有些人在面对别人的时候能表现出一些非人类的疯狂和残忍,但是对待自己的时候往往就会变得仁慈而宽宏。   信王就应该是这种人,可是现在这个爱惜自己生命的家伙,却在一瞬间就把自己的生死置之脑后,敢这样羞辱和谋杀皇帝的心头肉赵延年和赵旉,这是不合常理的。   浪里格就是负责盯梢信王的人,原本就不该出现在人前,但是赵延年和赵旉的处境太危险,一旦信王下达了命令,他们两人的性命想要保住那是非常难的一件事,浪里格是发现赵旉和赵延年有危险才出现的,想不出来都不成。   大宋朝现在非常的古怪,自从皇帝病倒之后什么牛鬼蛇神都从阴暗的角落里钻了出来。   皇帝身体健康的时候他们只能躲在自己的洞穴里蜷伏着身体表示臣服,一旦皇帝生病,他们就全部迫不及待的跑了出来。   云峥根本就不信庞籍韩琦这样的人会拿信王这样的人没有办法,更不相信皇帝会轻易地将军权交到信王的手上而不闻不问。   总之他觉得这几乎就是一个圈套,不知道皇帝挖的这个陷阱打算把谁陷落进去,他都不打算往这个陷阱靠近一步。   赵旉赵延年狼狈的回来了,完全没有了出发时的豪气躲在后帐里不愿意见人,只是一个劲的发誓说等兄弟们回来就去报仇,表现的不像是两个将军而是两个痞棍。   看不清楚的东西云峥是不碰的,所以到现在他都没有任何的动作,既没有为自己的属下去找信王兴师问罪,也没有亲自去沙家坪评估信王的状态,他只想等寒林回来之后再说。   三天之后,他没有等来寒林的消息,却等来了韩琦被贬官河北的震惊要闻。 第65章 风雨如晦   人世间每一天都有无数的大事发生,无数的生命在这一天或者生,或者死,就像是浮游一样朝生暮死的也不少,在云峥看来日出日落也比朝廷中某一个人的去留重要。   人的心远了,地也就自动偏了,相对的,地域也能造就心灵上的隔阂,天涯若比邻这种事毕竟是诗歌中一个美好的比喻。   范仲淹自然是高贵的,所以他才会处江湖之远而忧其君,这一点云峥是做不到的,在那里就说那里的话,既然自己的职责就是调教好那些皇族子弟,那么自己就专心去调教,心里面不能想太多事,这个世界坏就坏在大家想的太多做的太少。   赵延年和赵旉还跪在门外面希望大帅准许自己动用豆沙关守军夺回神卫军的控制权,他们认为只需要五百悍卒就足够了。   五百人去闯一万四千人的军营无疑是不合适的,不管是从军事目的看,还是从政治目的看都一样。   如果想用军事手段最少需要三千骑兵出其不意的在第一时间冲垮大营,将所有拿武器的人收缴武器之后看管起来,接下来才能谈到收编或者屠杀,把五百人的性命交在别人的忠心与否上是愚蠢的。   如果想用政治手段解决,赵延年就该单人独马回神卫军的军营,依靠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说的一万四千人自动降服,不过这个法子是行不通的,那些军卒如果真的听赵延年的,他就不会被人家捆起来打军棍了,看来他的皇族子弟的威信还达不到让三军束手的地步。   至于带着五百人去威胁信王这是最愚蠢的,既然敌人已经确定了,要么就用硬手段,要么就用怀柔,带着五百人软不软硬不硬的去干什么?只会把事情的走向变得更加模糊不可收拾。   外面起风雨了,云峥对忙着关窗户的猴子道“去告诉赵旉赵延年,什么都不需要去做,老老实实的回去干自己的差事,从京西军中选调人手,再去草原把两百余皇族子弟召回来,在豆沙关编练成军等候朝廷的进一步命令。”   猴子把窗户关起来之后就匆匆的出去了,云峥拿起桌子上的邸报,重新看了一眼就放在一边,山野人管好山野事就好,朝堂里的高级斗争就让庞籍去忙碌吧,才死了一个曹荣自己就接到无数的弹劾,如果此时自己在京师,一定是连门都出不去。   听留在东京看家的管家老赵来信说云家的大门都被那些国子监和太学生们给堵住了,说什么京西军养匪自重坐看曹荣被杀,云峥乃是大大的国贼。   陆轻盈走了进来,见屋子里黑乎乎的,就点上蜡烛道:“您也别忙于公事了,有时间教教你闺女认字也好,都已经成国贼了,还管那么一摊子烂事情干什么?您看看,满京城的人可有一个帮您说话的?”   云峥笑道:“人家说得没错,曹荣确实是我给逼死的,事情都做了,还怕人说吗?”   陆轻盈叹息一声道:“我们夫妻当然能说实话,对外人您也敢说实话?从您当官的那一天起,实话就跟您无缘了。您看看现在满朝文武都是把脸皮打折起来放袖子里,谁的话您敢听?”   云峥笑道:“既然我们不能戒严东京城的家,我们戒严一下豆沙关还是可以的,一摊子死水总要起点波澜才好。”   云峥说完话就推开窗户,猎猎的山风夹杂着雨点打在人脸上生疼,才到中午,外面的天空就漆黑一片,厚重的黑云山峰一样笼罩在头顶上,像是末日将要到来。   老族长披着蓑衣呼唤着全寨子的男丁出来休整小河的堤坝,拆卸掉寨子口的那座石桥,一旦山洪排泄不畅就会淹掉整个寨子。   谁都有烦恼,只不过云峥的烦恼格外的讨厌而已,撵不走,去不掉,如果能像老族长的烦恼一样就好了,至少有整治地办法。   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云峥回头对陆轻盈道:“我忽然发现人活在世上其实就是在相互找麻烦啊,一个给一个设绊子,卡脖子,大家纠缠在一起向前走,有时候还前进两步就后退三步,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可能云峥的这句话重了一些,天上开始打雷闪电了,密集的雷电鞭炮一样的在头顶炸响,云三夹着尾巴蜷缩在云峥的椅子底下不敢出来,看家蛇发疯一样的扭着身子在房梁上爬上爬下似乎不知道往哪里躲。狗熊一家三口发疯一样的在草垛上挖洞想要藏进草垛子里面去,天威之下百兽震惶!   雷电鞭子一样的抽打在山巅上,几株高大的树木被雷电劈中,燃起了熊熊大火,却在转瞬间就被雨水给浇灭了。   雨突然变大了,白亮亮的雨点子从天空倾泻下来,一瞬间天地间就只能听见暴雨抽打大地的声音了,眼前也挂起来一条迷濛的雨帘。   老族长呼喊着寨子里的人赶快回家躲雨,在这样的大雨之下,山洪很快就会到来。   云峥叹息一声道:“用不着我下令封锁豆沙关了,这场大雨会自动把豆沙关封掉的,信王爷屯兵沙家坪,那里地势低洼,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洪水给淹掉。”   陆轻盈笑道:“只可惜风伯雨师不听您的,否则这样倒简单了。”   云峥摇摇头拿起墙上挂着的蓑笠就准备出去。陆轻盈连忙拉住道:“雨下的这么大,您去干甚?”   “我真的很担心信王那个蠢货会按兵不动,然后被活活淹死。他淹死了不要紧,一万多军卒不能出事。”   云峥骑着马路过豆沙寨小河的时候发现那条小河的河水已经变浑了,河面也宽了许多,水流湍急,战马勉强趟过小河,他就带着浪里格和亲兵急速的向豆沙关奔驰。   才到豆沙关,就看见赵旉,赵延年也带着大批的人在探查城关要隘,尤其是豆沙关前的奶头山更是重点清查要地,今年才修好的军事堡垒,也不知道能不能受的住这场大雨的侵蚀。   交代了他们守好关隘之后,云峥就带着猴子和憨牛以及十几名亲卫冒雨向沙家坪驰去。   沙家坪为三山汇聚之地,乃是一座山洪冲击出来的小平原,更是无数小溪河流的汇聚之地,平日屯兵并无大碍,但是遇到这样的大雨,很有可能会被无数条山洪给吞没。   云峥的快马进了沙家坪,一切还好,刘喜修建的军营地势高,河水还漫不上来,只是军营里静悄悄的,连看门的守卫都没有,看到这一幕,云峥的心里就凉了半截,猴子一连看了四五座营帐,没发现一个人……   云峥冒着大雨在营帐间穿梭,不大功夫就来到了后营,地上还有十几具尸体倒在地上,凄惨的伤口被雨水重刷成了苍白色,掀开中军大帐,里面的陈设依然,只是一个人都没有。   距离神卫军军营最近的城关就是豆沙关,云峥就是从那里来得,神卫军并没有去豆沙关,云峥快马驰上高坡四处瞭望,瓢泼大雨遮住了视线,看不出百米远。   “启禀大帅营中查无一人,但是锅灶下有余灰,是昨日下午的灰烬,军营中的粮草也不见了,神卫军应该是在昨日傍晚离开的沙家坪。”浪里格很快就弄明白了神卫军离开的确切时间。   “营帐一干辎重没有带走,这样的大雨之下,他们能去那里?这里只有两条路,既然没去豆沙关,那就一定能后撤了,速速查来禀报。”   下了命令之后云峥就解掉蓑衣,湿漉漉的坐在神卫军的中军大营等候消息,把玩着桌案上的令箭,胸中却似有一团火在燃烧。   皇帝对自己没有十足的信任这一点云峥是清楚的,皇帝其实对谁都没有确实的信任,这也是一定的。   但是人心经不住你一次次的来考验,这样下去就算是有一颗燃烧的心也会逐渐冷却。   既然是派大军前来去收复建昌府,又信不过蜀中军队,那就正大光明的派一位大将过来领兵去建昌府作战也就是了,用不着婆婆妈妈的弄一个狗屁不通的亲王过来坏事。   大军行动一次都需要周到的安排,其中粮秣,饮水,医药,军械都要有充足的准备,怎么能一声令下就全军开拔,自古大军开拔,至少需要三天,前面的斥候,两翼的护卫,都需要事先确定,行军如涉水,这是起码的道理。领兵打仗不是过家家,大军也不能是山里的家里的黄狗被你牵着满山跑。   风停了,雷住了,但是大雨却依旧滂沱,没过多少时间,营帐外面就传来人喊马叫的嘈杂声,云峥紧绷的面容松懈了下来,还知道回来就算是不错了。   云峥出来一看,只见自己面前全是狼狈不堪的神卫军,正在争先恐后的往帐篷里钻。   浪里格带着一个身披锁子甲的将军走了过来。   “王照?”云峥皱眉问道。   “正是末将!”   “信王殿下何在?”   “末将不知!”   “大军可还完整?”   “损伤三十四人,为泥流所埋!” 第66章 逃跑的主帅   “信王以下官阶最高的人是谁?”   王照往前一步道:“是末将!”   云峥瞅瞅王照叹息一声道:“大雨停了之后就回东京去吧,你们需要的粮秣和军资本帅会命豆沙县给你们准备好。”   “可是……”   王照的话没有说出来就被云峥给拦住了,冷冷的道:“你觉得你们经历了内讧,经历了主将失踪这些事情之后还有战斗力吗?回去吧,赵旉,赵延年他们会过来挑选一些勉强能用的人去收复建昌府,至于你们,回东京去吧。”   云峥说完话就起身披上蓑衣又对王照道:“如果大雨到了入夜时分还不停你们就立刻去豆沙关暂避一时,我会亲自向陛下奏明此间发生的事情。”   王照盯着云峥道:“大将军还是看不起神卫军?”   云峥笑道:“我枢密院副使的职位被革除了,我大将军的名号也被革除了,所以没有权利接掌神卫军,否则你此时已经人头落地了。”   王照大吃一惊连忙道:“末将无错!”   云峥停下向外走的脚步道:“从信王消失的那一刻起,你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副将有两个职责,一个是辅助主将统领大军,另一个职责一般来说更重要,那就是监视主将不得临阵脱逃,大宋军律中说得清楚明白,因何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大军中自然视主将马首是瞻,卑职等副将哪里敢过问主将的事情,大帅也太看得起我王照了。”   云峥不理睬王照自顾自的道:“你最好是亲手杀了信王,还需要留下他的首级作证,如果不幸被信王逃脱,你必死无疑。”   “借卑职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信王不敬!”   云峥淡淡地笑道:“那你就等着被斩首,全家发配沧州大牢吧,再说一句,不要再利用赵旉和赵延年了,既然诛杀信王的手令是你接的,那就好好的执行,不要想着利用赵旉和赵延年的刀子来达到你的目的。   从你接到手令的那一刻起,你就基本上没有了什么选择的余地,我不问,也不管你接到的是谁下达的手令,我只要求你莫要把我京西军拖进去,否则,他们不杀你,本帅也会下手杀你!好自为之吧!”   王照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目送云峥离开,一双拳头却握得紧紧的,等云峥彻底从视线里消失之后就重重的一拳砸在桌案上,虽皮破血流都毫无感觉。   大雨依旧下着,不过比起一个时辰前还是小多了,神卫军的后队依旧冒着雨陆续进入了军营,云峥看了一会,就驱动大青马朝豆沙关奔驰。   必须要早点做好应对啊,不用想多深云峥都清楚这到底是谁在给自己找麻烦,曹荣死了,人家根本就不会要自己好过的。   曹荣死了皇帝一定不会在乎,庞籍也一定不会在乎,至于韩琦他只想亲手干掉曹荣,在乎曹荣生死的是那位有着德被万方之称的皇后娘娘。   给赵旉和赵延年旨意的是皇帝,命王照带队的人一定是皇后,至于让信王当一个名义上的主帅人,除了庞籍韩琦之外没有别人。   这样说一切都能想通了,信王是庞籍韩琦等人约束皇后的一枚棋子,是用来看管权力运作的。   王照在知晓信王刚刚来到豆沙关就去拜谒云峥,明知帅帐不可立于一地依旧带着大军进了豆沙关,然后利用赵旉和赵延年想要尽快掌握大军的急躁心态,顺水推舟的用赵旉赵延年他们的名义将大军带回沙家坪,从而彻底的触怒信王。   他很想见到赵旉赵延年他们杀掉信王,或者被信王杀掉,不论谁杀了谁,最后得利的永远是自己。   信王一旦杀掉赵旉赵延年,他就能以新的主将名义统御那些皇族子弟进军建昌府,从而为自己开辟一条升迁的金光大道。   不仅如此,他还能利用赵旉赵延年手里的密旨除掉信王,让所有的人都无话可说。   如果赵旉和赵延年强势到了诛杀掉信王的地步,他就按兵不动,眼看着信王被杀,自己再交好赵旉,赵延年,让他们把自己业代进建昌府,然后再找机会除掉这两个人,他依旧能够达到自己的目的。   眼看着计划就要成功,赵旉和赵延年却被浪里格奉云峥的命令给带走了,信王却下达了全军回师的命令……这些人实在是太讨厌了,没有一个人是听话的……   云峥的快马迅速的就回到了豆沙关,来到奶头山附近,看着因为带头排水弄的满身泥水朝自己傻笑的赵旉,云峥长叹一口气,从自己的身上解下蓑衣扔给了赵旉道:“既然活计干的差不多了就回去休息去吧,莫要着凉了。”   赵旉激动地道:“大帅,您去神卫军哪里可曾当面训斥信王?他根本就是一个蠢货!末降当时就想杀了他,如果不是念在亲戚的份上,末将真的会杀掉他,好好的计划被他给破坏掉了。”   云峥皱眉道:“记住一件事,一旦王照犯在你手里,你记着千万不要手下留情,能剁成多少块,就剁成多少块,否则你将来连怎么死的都会不知道。”   赵旉挠挠脑袋疑惑的道:“王照是一个不错的兄弟,听说在河北作战的时候也挺勇猛的,全身上下有七八处伤疤,都是军中的好汉子,杀他做什么?”   云峥发现自己错了,纯粹的军营里就养不出阴谋家,一旦习惯性用刀子说话的人,你让他突然用心思去对付人这根本就是一个错误。自己对皇家子弟的培育还是出现了偏差,弄出来了一大群直肠子的笨蛋。   “你是一个皇族是不是?”云峥牵着大青马来到工棚底下避雨,他觉得今天有必要跟赵旉他们把话说明白。   赵旉见大帅这样问,就拍拍胸口道:“末将乃是我朝太宗的直系子孙,比咱们陛下的辈分小两辈!祖上世袭商恭靖王。”   听赵旉提起了自己的祖宗,云峥就朝天拱拱手以示敬意,然后怒道:“我没问你祖上,我问的是你皇族的本能哪里去了?”   赵旉奇怪的道:“皇族本能?末将实在是不知道,还请大帅示下!”赵旉说的很小心,因为他发现今天的大帅很古怪。   云峥不知道怎么跟赵旉解说这个皇家本能,总不能直接说皇家的本能就是斗争吧?这样说话完全是在侮辱人。   “军中都是粗汉子,大家因为要抱团活命,所以有什么事情都会摆在台面上说,大家都担心一旦话说不清楚就会造成误解,最后导致事情出岔子,你这几年在军中接触的人都是这样的人,所以你如今的思维也变成了军中思维。   自从你进入军伍,接触的就是京西军,已经习惯了大家的做事说话的方式,可是啊,有些人不是京西军的人,他们的做事说话的方式和你的伙伴有很多的差别。”   赵旉笑道:“末将明白了,王照这个人有问题!延年已经说过了,要我以后离他远点。”   云峥笑道:“怎么看出来的?”   赵旉皱眉道:“当时末将和延年两个人被信王无理的按在地上要打八十军棍,这已经不是要训诫我们俩,这是要命的做法,如果是京西军同袍在那里,一定会出手帮我们的,即便是不能帮我们杀人,求情这种事一定会出现的,王照没有,只是一脸悲愤的瞅着我们哥俩受辱,还亲手拦住其他人过来,说什么军令不可违!   在咱们军中来说这就是不够兄弟的表现了,末将自然会疏远此人。”   云峥大笑道:“还不算傻,不过信王已经不见了,也不知道是被王照杀了,还是自己跑了,记住了,这事一定不能和你们有一丁点的牵扯,等大雨停了之后就带上白云山的人去神卫军挑选人手,重点是要挑选西军和武胜军的出身的人,正牌的神卫军就算了。   人手挑选好了之后就迅速的和神卫军隔离开来,一旦发现有人和神卫军有来往即刻清退,不得有半点的迁延,同时我也会把王照从豆沙关驱逐出去,给你创造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   匆匆赶过来的赵延年听到信王不见了的消息,脸色变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恢复了从容,大帅说得没错,自己和赵旉要干的事情其实真的和信王没什么关系,只要挑选了兵卒,其余的事情可以完全不理睬的。   只要自己从京西军中的借用的六百兄弟进了军营,再加上两百余名皇室子弟加入,天大的麻烦也会解除掉。   云峥见话已经说到了,就准备回家,却看见家将老赵冒着雨快马赶了过来,才进了棚子,就在云峥的耳边轻声道:“信王在豆沙寨,吓得不轻,跪在咱家的正堂哀求大帅救他一救!”   云峥不由得笑了出来,这事实在是太有意思了,信王不急着逃回成都府托庇于张方平,却冒着被杀的危险来到了豆沙寨,真是的,这些人不把自己拖进这潭浑水里是不会罢休的。 第67章 潮湿的奏折   “告诉夫人,请信王去豆沙关居住吧,如果不放心就住在我的帅帐里,至于我们,将会去草原巡视,同时用八百里加急,将这里发生的事情告知中枢,请他们定夺,我们不参与!”   本来打算回家的云峥直接就回了豆沙关……   信王来到豆沙关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天上的大雨也渐渐的变小了,他带着长史刘如意以及三十余名侍卫战战兢兢的住进了云峥的军营。   拥着被子瑟瑟发抖的信王笑着对刘如意道:“怎么样?我刚才的那副惨状云峥看到了会不会觉得我可怜?”   刘如意摇头道:“不可能,云峥这种人早就是铁石心肠了,您就算是再凄惨些,人家也不会在意的,您的雨水算是白淋了。”   信王大笑道:“我是黔驴技穷了,赵旉,赵延年要杀我,王照也要杀我,张方平对我好像也不怀好意,只有云峥这里还算是安全,东京是回不去了,你说我们留在云家当客卿如何?我是亲王,先帝的亲儿子这个身份应该很有用才对!”   刘如意跟着笑道:“您的这个身份对于谋权篡位者来说很有用,如果人家没这个心思,您就是一个大累赘,大麻烦。”   信王瞅着屋檐下滴答的雨滴有些伤感,紧了紧身上的被子小声道:“我们都读过史书,直接改朝换代的枭雄并没有几个,大部分都是打着清君侧的名号进行征战的,我这个亲王应该是云峥最好的清君侧的护身符,如今我把自己弄得有家难回,走投无路了,云峥只要把我保护好,将来的某一天说不定就能派上大用场,你说,他不但没有封锁消息,反而将我们安置在自己的中军大营里所为何事?”   刘如意道:“因为这里是最安全,最隐秘的地方,中军大营中几乎全部都是云峥的亲信,听说他起家的军队甲子营其实就是他的亲兵营,这里的人应该是他最信赖的核心部下,我们住在这里确实会高枕无忧的。”   信王有些意兴懒散的道:“我们都活生生的送上门来了,云峥依旧不见我们,将来很难说会发生什么事情,不过无所谓了,迟早都是死,活一天算一天吧,曹氏那个贱人连我想要在高墙里活到死的机会都不愿意给我,老赵家的江山,马上就要维系在一个五岁的孩子身上了。   这个孩子将来嘴中说出来的皇命也不知道是谁想说的话。”   “殿下其实是有大勇气的,只是生不逢时罢了,您这是在为赵家的江山做最后一搏,与其等皇帝死后大宋分崩离析,大权旁落不如先找一个最强大的势力先依靠着,等待天时降临,而后一飞冲天。”刘如意顺着信王的话安慰他。   “这话你说出来你自己信不信?”信王奇怪地看着刘如意。   “自然是不信的,可是我们总需要骗骗自己吧?总不能说我们早就走投无路了,如果不是庞籍韩琦觉得我们还有点用处让我们来蜀中,这时候说不定早就病死了。”   信王闻言又笑了起来,拍着手道:“我们现在活着的每一天都是赚的,妙极,妙极……”   就在距离信王居住的院子不远的地方,还有一个极为精致的花园,云峥现在的帅府其实就是当年萧主簿的家,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变成了豆沙县令刘喜的家,云峥来豆沙关任职的时候,刘喜第一时间就腾出这个府邸修改成了帅府,云峥并没有拒绝刘喜的好意,心安理得的住了进来,不过他还是拒绝了刘喜送过来的房契地契。   洗过澡,换了衣服,云峥就有些无所事事,能让他来处理的公文很少,所以他除了给别人写信之外确实没有多少事情可干。   这让他想起古代那些官员在被贬官之后,都有大量的文字作品现世,彭蠡先生也说过云峥需要静下心来做一些学问,只有学问流传后世,这才算一个文士不枉来世间走一遭。   云峥其实不知道自己该做那些学问,在后世,无数的经典子集都被时间这个农夫给耕耘到历史的土地里去了,成了新学问成长的肥料。   所以云峥其实是不愿意动笔的,所有的学问都有世间的局限性,后代的人只会从中摘取对自己有用的,不给他们惯不劳而获的习惯。   推开花窗,浓郁的水汽扑面而来,顷刻间桌案上的纸张就变得有些潮湿了,砚台上出现了一层薄薄的水汽,呼吸到肺里的空气似乎都沉甸甸的充满了水汽。   明月挂在半空,透过水汽看起来雾蒙蒙的,一切都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的潮湿,豆沙关的天气就是这样,这样的天气里,如果猛烈的敲鼓,即便是天上没有云彩,也会有牛毛细雨飘下来的。   云峥犹豫了很久,不知道该如何评价现在的大宋,更不知道该如何评判一个皇帝,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的评判自己,思前想后,终于用墨条开始研墨,砚台上有水珠所以不用加水不大功夫就有一汪新墨出现在黑色的砚台上。   找来了一瓶子酒,这是云家的烈性酒,最适合这样潮湿的天气喝一口,说真话需要勇气,于是他就先喝了半瓶酒,借着酒兴提起笔开始写,很快的,装订成折子的纸张上就写满了文字,云峥落款之后,就等着折子上的墨汁干透,在这样的天气里这样的做法是徒劳的,过了很长时间,墨迹依旧清新如同新写的一样。   这个折子是云峥写给大宋皇帝的,他只要求朝廷停止这些非常无聊的试探和陷害,自己的心里脆弱经不起那么多的猜测,如果朝廷真的不放心,就请恢复自己的山野之身,四海山川之大足够自己浪迹一生。   老婆说官场之上不能说真话,云峥打算做最后的一次尝试,如果真的不能让皇帝去掉自己身上的枷锁,自己就真的打算离开大宋,去海上寻找自己的梦想。   云二刚走,云峥其实就已经开始后悔,开拓大海这本就该是自己的责任和梦想,轻易地交给云二让他去为别人的梦想冒险这是自私的。   大海上风云变幻莫测,一个不小心就是舟覆人亡的下场……   等了很久墨迹依旧不干,云峥却变得很困,于是他就回到了床上,不久之后就睡熟了。   天亮之后在漱口的时候,他忽然想起自己昨晚写的东西,不由得摇摇头,太幼稚了,这个时候怎么能够自曝其短呢?说实话的人是不讨人喜欢的,政治上其实不存在什么假话,只存在该不该说的话。   回到房间看自己昨晚写的东西,云峥不由得哑然失笑,昨晚写的奏章墨迹依旧未干,不但没有干,上面的字迹已经浸染成了一团一团的,整本奏折已经变得湿哒哒的,老婆的话果然是对的,干巴巴的真话确实需要大量的假话来装饰。   豆沙关地处高原,一场痛快淋漓的大雨过后,气候骤然变冷,猴子抬进来一个炉子,里面的炭火烧得很旺,云峥揭开炉盖子将湿漉漉的奏章投进了火里,这本走着有一个人看过就足够了,用不着其他人再看,窗户上一个大大的泥脚印,说明寒林已经来过了……   去了客房,果然看到了拥着被子呼呼大睡的寒林,他满是泥浆的衣衫就胡乱的丢在地上,桌子上还放着一个空瓶子,那是自己昨晚喝了一半的那瓶酒。   云峥见客人睡着了,就打算关好门出去,就听寒林低沉的声音传过来:“退不得啊,只有勇猛精进才是坦途,相信我,你一旦没了官职爵位的保护下场会更难看的。”   云峥没有转身道:“不见得,没了官职的云峥会更加的恐怖,你不知道什么才是力量,官职对我来说已经变成了一道枷锁,只要我还有官职在身,不管是从道义上,还是秩序上都会受到挟制。”   寒林笑道:“就像成都乘烟观一样?火药的第一声爆响震惊了人世间,神的力量被人借用了,至今,那座乘烟观都还是断壁残垣,没有人敢重新把那里修整成金碧辉煌的大殿,因为所有的成都人坚持认为那里是天罚之地。”   云峥古怪的笑了一下道,“说你对这个世界的力量认知不够完善你还不相信,你知不知道,这世间不但有神的力量,还有恶魔的力量,只是你不知道如何动用而已。”   寒林坐了起来,露出自己瘦骨嶙峋的上身,瞅着云峥道:“只要是力量就有破坏性,如果你早年说出这些话来,我一定会嗤之以鼻,但是你现在说出来,我信!只是求你莫要让那种力量重现人间。   你昨晚写好的奏折我看了,觉得你不该递上去,所以我就给上面浇了一点水,皇帝的状态不是很好,这时候不是说实话的时候,他现在更加喜欢听信一些好消息!”   云峥点点头道:“你的样子很辛苦,不如跟着我去草原巡视吧,那里天高云淡的很适合你现在去。”   说完这句话云峥就瞅着寒林散落在地上的衣衫捡了起来,上面有好几处破洞……这该是利刃所为。 第68章 爱和恨的变奏   很明显,寒林倒霉了,云峥现在就是不知道笑林是不是也倒霉了,他们兄弟毕竟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拴在一起谁都跑不了。   不过云峥并不担心笑林,他有一个很厉害,很聪明的老婆,估计会让他躲过这场灾难,再者,云峥也不认为让寒林倒霉的命令是赵祯这位皇帝下的,如果是这位皇帝下达的命令,寒林是逃不出陈琳的手掌心的,对于那个老太监云峥非常的忌惮。   寒林不说自己的遭遇,就是在给皇帝留脸面,自己效忠了一辈子的主子,他不想让外人看轻了皇帝。   云峥忽然觉得很有意思,信王就在不远处的院子里,走投无路了才过来投奔自己,好像自己才是天底下最无害的那个人。   保留信王的性命很有必要,不单是信王这样想,云峥也是这么想的,谁都不会嫌弃自己手里的王牌太多的。   有了亲王在手才叫做清君侧,没了亲王,那叫做谋反,当然清君侧失败了之后和谋反其实没什么区别。   滇西草原很大,足够信王啦,寒林啦。或者别的什么活不下去的人藏身,云峥不在乎收留多少人,大宋的这一笔烂账迟早有算清楚的一天,就是不知道付出代价的人会是谁。   这是一种不留后路的做法,如果还想继续在大宋当侯爷这样做一定是不合适的,但是云二已经去给云家开拓海外藏身之处了,云峥就不太在意在大宋的什么官职了。   他现在就想知道皇帝是不是还有收复燕云十六州的雄心壮志,如果确定皇帝已经无力施为了,无法控制局面了,云峥虽然很想干成这件事,没有全国的支持,他是没有办法干成的。   总的来说,赵家的江山赵家自己人都不心疼,自己这个外人想那么多做什么。   最烦那些有雄心大志的人,这种人其实出现一个就捏死一个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一种选择。   有了雄心壮志就会总想着平个什么,灭个什么,扫个什么,统个什么,他们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在干这些事情之前,总要大权在握才成,为了一个宏伟的目标随便牺牲一些什么人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等发现自己牺牲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就会忘记自己的初衷,开始用自己手里的权力向这个世界讨要与牺牲相匹配的好处……   弄得自己痛苦,也弄得别人痛苦,最后自己的雄心壮志却一事无成,只能在临死的时候拉着儿孙的手要他们继续。   收复燕云十六州对云峥来说就是一个打通关的游戏,既然条件不具备,不打也就不打了,最多遗憾一点就是了。   回到蜀中之后云峥的心态越来越平和,尤其是被老族长抽了一顿笤帚疙瘩之后,以前放不下的东西都被老族长掸灰一样的从身上赶跑了,他发现拿有限的生命去追求对他来说无所谓的东西实在是傻透了。   更不要说还要为这个理想要去牺牲什么东西,牺牲云霆长长的指甲盖他都觉得不划算。   在这种心态之下,所有的争名逐利的做法在他眼中就像是猴戏一样,你想要当猴王那就去当,最多把所有的母猴子都给你……   重新进了滇西草原,这一次云峥把元山大营的守军也带上了,大军穿过密林之后,秋日的草原美得让人心醉。   冬天的时候来草原这里什么都看不见,现在一眼望去到处都是白云一样的羊群,和褐色的藏马,当然少不了大片大片即将收割的青稞。   信王立刻就喜欢上了这极富生活气息的一幕,要求云峥给他在风景最秀美的雄鹰湖畔修建一座王宫。   王宫自然是没有的,一座占地五六亩的青砖瓦房还是有的,云峥将信王丢在雄鹰湖,然后就开始了对草原的巡游。   近一年的人口迁徙是成功的,僰人男女开始在自家的土地上耕种,狩猎,或者帮人耕种,日子总算是变得好过了,只是一些有家人死去的僰人依旧在顽固的寻找合适的悬崖继续把棺材架上去。   只要是有汉人的地方,这里迟早会成为耕种区域,牧民逐渐后退这是一定会发生的事情,尽管现在滇西草原上的畜牧业远比农业发达也不可能改变这一趋势。   最让云峥满意的就是这些皇族子弟了,他们这些时间内在草原上奔驰,作战,慢慢地已经有了一丝战士的影子,来的时候他们身上的骄娇二气已经被草原上的风雪磨砺的差不多了。   如今,他们欠缺的就是一场生死鏖战,云峥相信一旦他们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立刻就会成为一个合格的战事。   赵昊站在云峥身边,不断地解说着雄鹰湖以西的各个牧场。   “大帅,末将自从接手处置府以来,雄鹰湖畔的一百六十六个农庄牧场如今开始逐渐安定下来了,各有所司融合的还是不错的,早春的时候还有逃奴伤人的案件,自从入夏以来,这样的事情再也没有发生过。   主要是农庄的主人知道吐蕃人不善耕种,所以就将吐蕃人作价卖给了牧场,自己重新雇佣僰人耕种,效果要比选用吐蕃人强的太多了。   而牧场的人很聪明,他们不约而同的没有将买回来的吐蕃人当做奴隶来看,更多的是当做仆役来看的,买他们所花费的银钱,准备从工钱里扣除……”   云峥笑道:“你们做的不错,至于牧场主和农场主的选择,其实都是在利益的驱使下做出来的,这样的模式其实是最稳固的,如果没有发生大的变化,这样的选择还会继续下去。   大宋如果还想继续向高原深入,这样的模式就不能改变,如果有一天吐蕃人知道户籍这回事之后,知道向官府申请,这个时候,这片草原才算是真正的属于大宋了。”   赵昊想了一下道:“难道我们真的要给吐蕃人户籍和土地吗?”   云峥大笑道:“为什么不呢?《诗经·小雅·谷风之什·北山》中的一句牢骚话叫做‘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句话你不会没有听说过吧?”   赵昊拱手道:“末将自然是听说过的,却不求甚解。请大帅解说一二,好叫末将涨涨见识。”   云峥没好气的道:“你不是不知道,你这是在拍马屁,不过拍到很舒服,老子就告诉你其中的真意。   这句话说得意思是全天下的土地都是我大宋的,不论土地上的民是什么民,都是我大宋的臣民,小子,明白了吗?   想要夺天下,首先就要爱天下,因为爱天下,你才会爱天下的一草一木,你才会摒弃掉你狭隘的民族之见,最后因为爱天下,我们才有可能得天下!老子就是这么奉行不渝的。”   赵昊连连拱手表示受教,赵挺在一边疑惑的道:“可是大帅不论去哪里,哪里都是血雨腥风啊,这如何能称之为爱?”   云峥笑道:“爱之深,责之切,坏人我来当,你们将来是要当好人的,小子们好运气啊。”   同样从狼山归来的赵哲又拱手问道:“大帅,那您说我们这次去大理国,到底是要爱呢,还是用责?”   云峥反手一马鞭抽在赵哲的头盔上骂道:“大宋在建昌府的主将都被人家把脑袋砍下来了,你打算怎么去爱?用自己的脑袋?”   梁辑,彭九,憨牛,猴子,以及赵昊,赵挺齐声大笑,笑的赵哲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依旧咕囔着道:“您是在说一套,做一套啊。”   云峥跳下战马,拔了一根草含到嘴里笑道:“老子其实就是在告诉你,不要把自己给弄死板了,该爱的时候就彻底的放下胸中的仇恨去爱,爱到以前的敌人感到愧疚为止。   该责的时候就玩命的去责,心狠手辣杀到寸草不生也是一种方式,只要你自己能够区别开来用,你会发现不管是爱,还是责都是一种非常好用的武器。”   赵昊拱手道:“末将明白了,大帅的意思是说不管是爱,还是责,都是一种手段,和使用这两种法子的人无关,甚至和人的爱憎无关,如果需要,即便是恨得钢牙咬碎也要露出笑脸去爱,还要真诚,如果需要去恨,即便是头一天大家还在把酒言欢,该下的刀子也要朝致命的地方捅。”   云峥叹了一口气道:“其实这就是帝王术啊,你们都该好好学学的,小子们,去大理的时候把眼睛擦亮,千万莫要给敌人可乘之机,最好都能活着回来,只有你们活着回来了,我才能对陛下交差,才能完成和陛下的约定,千万,千万,莫要叫我失信于陛下。   陛下的时间不多了,既然你们都是他最信任的人,就拿出自己的勇气来,给他一份完美的答卷,让他可以安心的离开这个人世,可以放心的长眠,而不是挣扎的活着,我相信,现在的每一刻时间对他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赵昊,赵挺,赵哲等人翻身下马单膝跪地道:“末将等不敢辜负陛下的期望,不敢辜负大帅的一片苦心,定能旗开得胜,马到成功!死不旋踵!” 第69章 军论   云峥听了这话大怒,一顿鞭子就没头没脸的抽了下去,赵昊等人不明白哪里说的不对了,即便是脸上都出现鞭痕了,也不躲开,等着大帅训斥。   怒气发泄过后云峥揪着赵昊的脖领子道:“老子辛辛苦苦的躲在荒山野地里教你们,就教会你们一个死不旋踵?   大宋的军队的作战方式都已经改变了,你们为何还是一副找死的心态?如果在火药弹和各种强势弩箭的配合下你们依旧不能战胜敌人,这时候就该考虑是不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对,撤退之后重新布置而不是拼死作战。   这两年将作监已经依靠新式火药做出来了很多新的火器,突火枪,喷火鸦,百虎齐奔,而我最看好的就是一种被称为火炮的东西,听说他们已经可以喷发实心弹了,如果能把实心弹改变成一种新的开花弹,有了这东西,大宋的军队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作战的时候将不再是凭个人的武勇和坚决来决定一场战争的走向,将来,一场仗打下来,即便是出现零伤亡也不是什么怪事。   在这样的大环境地下你竟然告诉老子你为了面子可以死不旋踵?既然如此老子找你们上什么战场,只需要找几个死囚,告诉他们只要守住了就能不死岂不是简单的多?”   赵昊的身子被云峥的摇的前后乱晃,他的脸色煞白,惊恐的看着面目狰狞的大帅,两只耳朵里嗡嗡作响,云峥说了些什么他一句都没有听清楚。   云峥最后松开赵昊的脖领子道:“有些失态了,我只是想告诉你们好好的在战场上保住性命,回来之后你们还有新的课程需要学,现在学到的只不过是常规军队的战法。   未来全火器军队到底该如何指挥我也在研究之中,我希望你们能够成为第一批全火器军队的指挥官,这也算是爱之深责之切吧!”   赵哲咽了一口口水小心的道:“大帅,您说我们到现在才学会了一点皮毛?”   云峥苦笑道:“皮毛甚至都算不上,接下来你们还要跟着虞侯学习大军的阵列,学习如何排兵,如何将部下的战力最大化,还要学习兵棋推演,跟着军中参谋一起制定作战计划,最后还要学习火药的特性,琢磨出一套将火药打击力量最大化的法子,才算是入了门,剩下的就要交给战场来检验你们了。”   赵昊终于缓过神来了,连忙问道:“末将等已经学过排兵布阵之法,来蜀中之前已经求教过京中的兵法大家。”   云峥抓抓脑袋卸掉头盔道:“兵法大家?谁啊?狄青有空给你们讲解这些东西吗?”   “国子监的大儒……”   “他们上过战场?”   “好像没有!”   “《六韬》,《吴子》和《孙膑兵法》《八阵图》《六军镜》《阴符机》《玉帐经》《霸国箴》这些书即便是读通了又能如何?   春秋战国时期可有配了马镫的骑兵?三国时期可有如今神机连弩可用?前唐时期可有我大宋威力如此巨大的火药?   每一种军事策略针对的都是当时的情况,每一种军略都是在知晓敌人虚实的情况下做出的一种反制手段。   小子们,纸上谈兵害死的可不光是一个赵括!我宁愿相信一位一刀一枪从底层升上来的裨将,也不会相信一位从未上过战场的书生对战局的看法。”   既然身边跟着一大群年纪相仿的皇族子弟,云峥就干脆把话挑开了说明,一些隐秘的事情也能给他们提一下,至少要保持他们一种前瞻性的思维。   云峥很清楚吗,在自己和狄青之后,或许是在郎坦他们之后,这批皇族子弟必然是要挑起大宋军伍这个担子的主要力量。   赵祯之所以屎尿都要人伺候苟延残喘的活着,就是为了看到一种军事集权的产生,这个时候不管是云峥还是狄青都不可能成为这个军事集权上最巅峰的人物。   他会把最高的军职交给文官,剩下作战的任务他会交给这些皇族子弟去完成,对他来说这是最好的一种保持赵宋皇位可以承继下去的好方法。   一大群人在草原上围成了一个圈子,听云峥滔滔不绝的讲述军队建设的重要性,听云峥给他们讲述军队最前沿的一些战例和一些精彩的场景,直到这个时候,这些高傲的皇族子弟才发现自己还有太多的东西需要学习。   “人家总说我是咱们大宋的不败战神,却不知道我从来就不打没把握的仗,因为我只打能打败的敌人,所以我到目前为止未逢一败。   没藏讹庞之所以败在我手上,其实我的作用只有三分,其余的七分要感谢那场史无前例的旱灾,和西夏太后的不合理用兵,是我们合伙在青塘击败了没藏讹庞,所以你们千万不敢小看这个人。   西夏军几乎是三国中军队最精悍的一支军队,不管是大宋还是辽国在军卒精悍这一条上,我们是比不过他们的,如果大宋没有出现火药武器,西夏骑兵依旧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军队。西夏人是天生的战士只可惜西夏太穷了,他们的军队因为穷困,所以没有办法大规模的武装,所以说想要击溃西夏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压缩他们的生存空间,让商人们吸干西夏的最后一滴血,他们将不战自溃!   辽国确实在不断地衰弱,大宋朝野现在对攻伐辽国,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呼声很大。   但是小子我要告诉你们,在未来的三年之内最好不要轻易言兵,耶律洪基并不是一个昏聩的帝王,我总觉得其中有蹊跷。   他麾下的皮室军依旧强大,辽国的部族武装也依旧强大,我一直在等待皮室军和部族武装之间的战事,很可惜,直到现在耶律洪基依旧选择了隐忍,即便是耶律信已经在事实上自立了,皮室军宁愿跟着皇帝四处打猎也没有去对付耶律信。   所以说,耶律洪基的思维非常的清晰,他清楚的知道,一旦自己的皮室军和部族武装起了冲突,辽国的衰落将会真正的开始。   因此来说,不管是西夏还是辽国,他们的前进步伐是追赶不上大宋的,时间拖得越长就对我们越是有利,前提就是我们大宋的军队必须能达到让敌人不敢轻易侵犯的程度……”   云峥带着这群皇族子弟漫游了整个草原,有时候是在草地上,有时候是在雪山下,有时候是在月亮底下,有时候在阴雨霏霏的时候,云峥随时随地都会把那里变成一个课堂。   没有挑选的余地,所以云峥就把自己知道的一些后世军队发展的方向夹杂在自己讲述的内容里面,一一的说给他们听。   无论如何他们都是宋人,肥水不流外人田这是云峥唯一的期望,只要听课的人是宋人,管他属于那一个阶级呢。   皇家的保密意识很强,赵昊等人只要听云峥授课,他们就会分批记录下来云峥说的每一个字,然后相互加以对比,补足各人的疏漏之后,最终就形成了一本厚厚的《军论》。   赵旉,赵延年终于选定了人马,也开进了草原之中,在六百名京西军骨架的支撑下,一支新的军队在快速的形成。   清明过后直到十月是大理的雨季,在这个时间段想要作战是痛苦地,这对火器比例占到很大一部分的宋军是不利的,所以赵旉和赵延年固执的将作战的时间放在十月之后,唯有进入旱季的大理,才是大宋军队火器逞威的时刻,那个时候气候凉爽最适合大军作战。   云峥把皇族子弟还给赵旉赵延年的时候已经是九月了,自从把人交给他们之后,云峥就立刻离开了草原,至于他们想要如何作战,怎样作战云峥不闻不问,即便是赵旉他们拿来了自己的作战计划,云峥也没有看,赵旉看到送去的军略卷轴上的火漆完好无损,只好咬咬牙,和赵延年一起再一次检视自己的方略,努力做到万无一失。   云峥不在豆沙关的两个多月里,豆沙关非常的热闹,训斥云峥胡作非为的天使竟然有三队,其中有两位手握金牌要云峥即刻回京述职,等候枢密院的处置。   岳飞被人家十二道金牌召回去给杀掉了,所以云峥觉得有些委屈,决定等十二道金牌凑齐了之后再说。   后来又有天使过来温言相劝云峥回京,还说京中的酒宴都已经准备好了,因为韩信就是这么被吕后干掉的,所以云峥就不可能会上当,他死活赖在豆沙关哪里都不去。   “云侯在耍赖,他不肯离开豆沙关,如今朝堂上不管是枢密院,还是皇后那里,都对他毫无办法。”   邹同卷起了纱帐,让窗外的阳光照在床上,赵祯幸福的闭上眼睛,似乎还在回味云峥给皇室子弟们讲述的《军论》。   赵祯的才华不够,因为久处高位他的鉴赏本领很强,自然知道云峥给皇族子弟们讲述的这些话有多么的重要。 第70章 死不了的皇帝   “兵家要义!”   这就是赵祯对云峥这本书的全部评价。   有了这个评价,他随后给云峥的要求是无旨意不得回京!   眼看着窗外的树叶逐渐的变黄脱落,赵祯的心再一次涌起了强大的自信,自己已经成功的熬过了大半年,那么就有信心再熬一年或者数年。前些日子因为疏忽放手的权力,他觉得很有必要再收回来。   于是一道旨意在宰相庞籍,以及文武重臣和皇后的面被邹同一个字一个字的写在黄色的圣旨上。   看到这张圣旨,曹皇后面如土色,跪在赵祯的床前咬着牙瞅着床榻上的皇帝眼睛一眨不眨,皇帝看了一眼皇后,愤怒的神情即便是邹同这个奴才都觉得胆寒。   庞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随即就加盖了自己的平章事印信,眼看着给事中黄杰也在圣旨上背书之后,就对刑部尚书柳元邵道:“这是御笔制勘案,速速督办吧!”   “求陛下开恩!”曹皇后终于还是把这句话说出了口。   皇帝看着邹同再一次开始眨眼,邹同迅速的从说文解字中找到了相对应的文字,请皇帝看过确定之后才转过来给皇后和文武百官看。   “曹荣罪不可赦!皇后懿旨轻易不得出宫!”   曹皇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大颗的泪珠从脸上滑落,皇帝的意志不容动摇,曹荣满门六十余口只能发配岭南,遇赦不赦!   曹皇后口口声声指责云峥见死不救,后来变本加厉的认为是云峥在滇西草原的动静太大才连累到曹荣在建昌府兵败身死,强烈的要求枢密院治云峥陷友军于死地,见死不救之罪,为此不惜动用两面金牌催促云峥回京,现在,皇帝的一句话让刚刚掀起来的尘嚣缓缓落下,他为曹荣的行为做了最后的定性,无人能够推翻。   邹同见皇帝再次看向自己,立刻就心领神会的从桌案上拿起一个锦盒对文彦博道:“陛下有令,命内省司簿抄录此书一十六卷,放置内省封存,不得有误。”   文彦博接过锦盒瞅了一眼,锦盒上没有任何的字迹,知道这本书自己是没有权力看的,既然皇帝命宫中司簿亲手抄录,那就是说这是大宋皇朝的紧要机密,司簿手下有一些宦官终生不得出宫,专门就是干这些机密事情的。   老于世故的文彦博自然不会多问,这是皇帝亲自下达的命令自己执行就是了,想的太多反而容易招祸,韩琦就是因为不满皇后的懿旨几次三番的干扰参知政事衙门,这才愤而自请外出,请皇后来坐镇参知政事,在东京引起了极大地轰动。   已经多日不见人的皇帝如今亲自下令约束了皇后的职权,这是好事情,不敢再起波澜。   他不经意,但是皇后却死死地盯着这个锦盒,她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身为惊弓之鸟的她很想知道锦盒里到底是本什么样的书……   庞籍见皇帝疲倦的闭上了眼睛,就带着群臣走出了这座新建的天寿宫,他非常庆幸皇帝如今还能有调整政局的能力,这对大宋非常的重要,非常的重要。   不知为何,就在皇帝休息的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里,无数的纷乱苗头已经出现,自己如同一个补锅匠一样四处堵漏,眼看着就要堵不住了,皇帝一封旨意就斩断了祸乱的根苗。   偌大的大宋朝廷,官员的官职叠床架屋的层层叠叠,相互监督,相互制约,不论是宰相门,平章军国事门,尚书内省门,枢密院门,学士院门,经筵官门,使相门,中书门下,三司,哪里都不能出错,一旦出错,整个大宋朝堂就会变得混乱,当皇帝缺少了调节左右平衡的能力,官员的相互制约就会变成相互为难,相互监督就会变成相互攻讦。   大宋的士大夫是骄傲的,没有谁能够只手遮天,即便是在吕夷简的铁腕时代,他依旧有无数的政敌,在不断地向他发起进攻。   庞籍深知自己的能力不如吕夷简,控制不来这个庞大的官僚体系,于是在韩琦离开之后,他急切地需要一个人来帮助自己稳定朝纲,遴选过后,他认为王安石是一个非常好的人选。   出了宫门之后他就直接去了殿前指挥使的衙门,如今这个职位上坐的人正是狄青,他掌握着京城四十万护卫大军,东京汴梁城几乎所有的军卒都在他的管辖之下。   如果没有监军李常的存在,狄青在东京的权势几乎是无人能敌,即便是庞籍,也需要随时随地的找他议事。   这不是狄青权力大了之后眼光变高,从而不再给庞籍这些人颜面,他如今连他老婆的颜面都不给。   一个人住在殿前指挥使衙门,除了一位老仆之外再无旁人,自从接掌了东京的兵权,他就再也没有回过家,殿前指挥使衙门的大门整日大开,路人只要从门前经过,就能看到狄青的大堂。   他见客从不关闭大门,所以来客也就失去了到他这里说阴私话的机会,他想用这种方法让世上所有的人都知晓,狄青心中无私!   庞籍走进了大门,被狄青迎着来到大堂坐下,喝了一口茶水道:“这是在效仿李靖的故智啊,他当年备受猜忌,不得已才打开家门以示清白,大宋不是前朝,你这又是何苦呢?”   狄青摇头道:“我是清清白白不是栈恋权位的人,陛下知晓,庞相知晓,别人却不知晓啊,这世道三人成虎实在是太容易了,所以我才打开大门,要宵小闭嘴,要仁者放心。”   庞籍笑道:“我总觉得这个法子里面沾有云峥的无赖气息,皇后给他连发两面金牌召他回京,你知道他是怎么回答的吗?金牌太少,不够路费,等金牌的数量足够支持他回京的路费再说,敢拿陛下金牌开玩笑的人,普天之下唯他一人而已。”   狄青皱皱眉头道:“这样不好,致陛下于何地?”   庞籍大笑道:“陛下还就吃他这一套,今日陛下召见,当着我们的面收缴了皇后的权柄,从此懿旨不得出宫,还下令将曹荣满门发配岭南,遇赦不赦。   至于云峥收留信王,在蜀中陷害曹荣之事陛下一字未提啊。”   狄青拍案而起怒道:“云峥怎么就陷害曹荣了?是卡死他的军粮了,还是卡死他的军械了?亦或是暗中派兵攻打曹荣了?曹荣手绾重兵驻守建昌府弹丸之地,军力占优,装备占优却被大理国的强盗把脑袋割了下来他死不足惜!”   建昌府丢掉之后,受损失最大的就是狄青属下的西军,唐蕃古道被生生的卡死,不但是他,连富弼,种諤,以及驻守府州的折家也跟着损失惨重,这些新兴的将门曹荣的意见非常大,种諤,以及折克行都曾上书皇帝要求统兵征剿那些占据建昌府的大理强盗,却被皇帝无情的拒绝了,他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名不见经传的赵旉和赵延年。   狄青,种諤,折克行在得知赵旉和赵延年乃是京西军将领之后才平息了自己想要走一遭大理的想法,在他们看来,只要去的军队和将军是敢战之士,建昌府商道迟早有打通的一天。   庞籍笑道:“莫要为云老虎担心,此人做事看来鲁莽,实际上是滴水不漏的,而且他看人最准,清楚的知道陛下想要什么,只要他给了陛下想要的东西,他自然会高枕无忧。”   狄青见庞籍说的轻松,就笑道:“是啊,人比人气死人,老夫在京师里活的战战兢兢,尘土掉下来都怕砸破头,他处在风头浪尖上居然有闲暇做学问。   武人的学问做起来艰难无比,没有一颗四平八稳的心根本就是无望,你看看这本《军论》,他写的是何等的缜密,即便是老夫也从这本书中获益匪浅。   老夫善于总结以前的战例,他却在展望以后的战争发展方向,火器一道他已经成为一代宗师!”   庞籍接过狄青递过来的书本,只是瞅了一眼,就立刻把这本书和刚才锦盒里的东西联系在一起,思忖片刻之后强忍着没有打开书本,摩挲着蓝色的封皮道:“兵书战策历来都是犯忌讳的东西,如果所受非人的话就会贻害无穷,既然云老虎把这本书给了狄帅,狄帅还是小心保存为好,莫被他人借题发挥才好。”   狄青笑着接过庞籍手里的书本,小心的放置在自己的书架上,还没有回身,就听庞籍斩钉截铁的道:“狄帅,王安石必须回京城,如今京城中堪称群魔乱舞,我们需要一个能理清京城这团乱麻的人。”   狄青惊愕的道:“庞相乃是大宋宰辅,既然召回王安石是必须要进行的事,尽管去做就好因何要告诉我?”   庞籍站起来看着狄青郑重的道:“我们既然要用人,就必须给王安石重权,召回王安石老夫自然能够做到,但是要赋予他重权,就必须要狄帅在老夫的奏折上联名不可!” 第71章 战争之神   听到皇后曹氏被剥夺了权柄,蓝蓝没有表现出半点的愉悦,依旧坐在道观里摇着手里的纺车,鲜亮的衣衫已经不见了,全身上下都换上了一系布衣。   从篮子里抓过剪刀,剪断了过长的绒线这才回头看看正趴在桌子上写字的赵旭。   只要儿子在身边,回不回景福宫对她来说没有任何的意义,自从上回皇后参加了亲蚕典礼,赵旭就回到了她的身边由她亲自教养,不过这个孩子的课业负担依旧非常的重,不论是庞籍还是文彦博都不曾对太子有分毫的放松。   每日从皇帝那里回来之后,他总是有做不完的课业。   蓝蓝见赵旭好不容易写完了一张大字,就从墙上取下一个已经褪色的风筝塞给赵旭道:“出去玩一会吧,让茗香陪你放纸鸢,只是不许剪断丝线。”   赵旭怀疑的瞅瞅母亲,又看看风筝道:“真的?人人都说我现在应该好好的念书,听先生的讲课。”   蓝蓝摸摸儿子圆圆的脑袋笑道:“你学的已经够多的了,现在就是开始玩的时候,去吧,你有半个时辰可以痛快的玩。”   赵旭在确定母亲不是在试探自己,立刻就拿起风筝就朝外跑,蓝蓝一脸幸福地瞅着儿子在院子里大呼小叫的喊茗香,笑了笑,就开始收拾儿子桌案上的笔墨纸砚。   纸上的文字虽然还有些稚嫩,但是已经有了一定的章法,以字观人这孩子该是一个心胸宽阔的人,看他的字就知道了。每一个字都有些扁构架很宽阔,很是大气。   还没有收拾完桌子,赵旭却又走了进来,还耷拉着脑袋,泱泱的将手里的风筝放在桌子上,重新坐到椅子上面,准备继续写字。   “为什么不去玩?”蓝蓝有些奇怪,这孩子最盼望的就是玩耍啊。   赵旭低着头不吭声,蓝蓝转过头去看陪赵旭一起出去的茗香。   “回禀娘娘,太子和奴婢刚刚出了院子就碰到了太妃娘娘,太妃娘娘见太子手里拿着纸鸢就……”   蓝蓝听了茗香的话之后,就挥手让她出去,自己坐在赵旭的身边笑道:“太妃娘娘是长辈,我们不好驳她的面子,既然纸鸢完不成了,那就趁这个机会好好的说说话,你说好不好?”   赵旭抬起头,脸上满是泪水,哽咽着道:“为什么每一个人都要逼着我读书?”   蓝蓝心疼的帮儿子擦拭了眼泪之后道:“因为你注定就是大宋朝的皇帝,做皇帝需要很高强的本领才成,否则像你师傅这样的人你将来怎么统御他们?”   赵旭高声道:“师傅的学问很深,庞师傅说过,我如果想要达到他的程度,最少还需要二十年……”   蓝蓝咯咯笑道:“傻孩子,那是师傅在吓唬你,事实上根本就用不了二十年,有人在比你大不了几岁的时候就让庞师傅拿他没办法,你要学的是这个人,而不是庞师傅。”   赵旭怀疑的瞅着母亲道:“还有谁的学问比庞师傅还大?他已经是大宋朝最厉害的人了。”   “那可不一定哦,庞师傅花了四十年的时间才做到首辅的位置上,如今不过是封了常国公,文信侯用了十年就成了我大宋的武侯第一的文信侯,如果不是他年纪不够,你父皇担心他升无可升的话,他早就该是国公了。   你说说,文信侯和常国公哪一个更厉害?”   赵旭的眼睛一亮,立刻破涕为笑的道:“自然是文信侯,孩儿知道他是我大宋的无敌统帅!”   小孩子自然是喜欢战无不胜的名将的,只要听听名将的战绩就会让人热血沸腾。   蓝蓝笑着在赵旭的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道:“不能这么算的,庞师傅是文官,文信侯是武将,他们是一样的厉害,娘要说的话其实是告诉你,不论文武只要那一样做到了极致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赵旭瞅着母亲笑道:“孩儿还是喜欢文信侯!”   “因为他不逼着你写字?”蓝蓝斜着眼睛看了一眼儿子。   “不是的,是因为他总能大胜仗!”   蓝蓝伸手搂住儿子笑道:“别看他是一位无敌的统帅,他少年的时候可是皮的没样子哦,钻狗洞,偷果子,戏弄书院的看门人没有他不敢干的,谁知道他后来竟然成了大将军!”   赵旭笑嘻嘻的跪在椅子上连忙问道:“他是怎么戏弄看门人的,母妃您快说啊。”   蓝蓝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笑道:“母妃问你啊,如果一个看门人不许别人进,却不许别人出,可是这个看门人总是打盹,有人想要从外面跑进去,还没等他跑进去,看门人就醒了,然后就会勒令这个人出去。   结果有一个家伙大摇大摆的从门外走进了院子,却没有被看门人拦住,孩子,你想想,这个人是用什么法子进去的?”   赵旭把手指放在嘴里,想了一下道:“爬狗洞!”   蓝蓝白了儿子一眼道:“看你的那点出息,人家才没有去钻狗洞,是正大光明的走进去的。”   赵旭猛地跳起来道:“他打晕了看门人,就像陈琳捆住那个不听话的奴才一样,陈琳说只要有谁不听话就把他捆起来,这样他们就会乖乖听话了。”   蓝蓝无奈的道:“这件事只能通过智慧去解决,不能依靠武力,也不能依仗自己的身份,孩子你记住了,这世上有很多的事情不是有力量和有权力就能全部解决的。”   赵旭挺起小胸膛在上面拍一把道:“我是太子谁敢不听我的话。”   蓝蓝笑道:“很多啊,比如你父皇,比如你大娘娘,比如太娘娘,还有你母妃我,你师傅,还有大将军,还有很多,旭儿,在这些人面前你的权力是无效的,要是看门人是你父皇派去的,专门不要人进出,而你一定要进去,你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办?”   赵旭的眉头都拧成一疙瘩了,苦着小脸道:“父皇不许孩儿进去,孩儿就不进去。”   蓝蓝郑重的瞅着赵旭道:“如果母妃在里面呢,你进去不进去?”   “那自然要进去的,我一定要见母妃的,谁拦着也不成,谁拦着我我就杀谁,父皇也不会阻拦孩儿见母妃的。”   蓝蓝紧紧地抱着赵旭笑道:“真是母妃的好孩子,不过啊,我们不能蛮干,你要是那样做了,你父皇会不高兴,母妃也会失望的,文武大臣也会认为你是一个莽撞的皇位继承人,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   我的旭儿是一个聪明的孩子,一定会想出一个完美的办法,既能见到母妃,也不会惹你父皇生气,更会让那些大臣们为你智慧感到惊讶,这样才是最好的结果。”   赵旭抬头看着母亲道:“那个人是怎么做的?师傅说过,不知道的就要问,万万不可不懂装懂,问计群臣并不羞耻。”   蓝蓝哈哈笑了起来,点了一下赵旭的小脸道:“聪明,问计群臣也是一个非常好的办法,因为有本事的人最后总会成为你的臣子的,当年用计策进门的那个少年,如今也是你的臣子,所以说他们的智慧也就是你的智慧。   当年啊,那个少年是这样进门的,他啊……”   赵旭听完母妃的诉说之后笑的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笑完了,才看着母亲道:“那个人是文信侯吧?”   “听出来了?”   “是母妃您告诉我的,您说文信侯少年时期曾经戏弄过看门人,不是他还能是谁?   不过啊,母妃,为什么我的师傅里面没有文信侯呢?”   蓝蓝挠挠自己的头加座疑惑的道:“母妃也不知道啊,不如你去问问你父皇,为什么不让文信侯成为你的师傅。”   赵旭点点头,准备明天见到父皇就问问,眼看着已经到了午后了,父皇这时候应该已经睡着了。   报讯的龙钟凤鼓已经敲了三下,蓝蓝拉开卧榻上的被褥,脱掉儿子的外袍,看着他睡觉,今天其实睡得已经有些晚了,午睡这个习惯她也是从云家养成的,往昔那种懒散而又心无杂念的生活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镌刻到了她的骨子里。   看着儿子恬静的睡着了,蓝蓝从桌子下面拿出来了一本书,这是陆轻盈送给自己的礼物。   身为女子,蓝蓝看不懂这本叫做《军论》的书里面到底说了些什么,但是这并不妨碍她用心的背诵那些奇怪的文字,皇帝不知道,狄青也不知道,这本《军论》其实是有三个版本的。   给皇帝看的,就是云峥在草原上讲述的那些内容,好多内容都是以一问一答的形式记录的,便于让人理解。   云峥送给狄青的那本上讲述的却是关于火药武器发展的,非常的详尽,还有一些他对三国形势的一些判断,大部分内容用的是假设。   而陆轻盈送给蓝蓝的这本书上,记述的却是另外的一些内容,上面详细的记述了火炮的一些基本运用,在这本书里,云峥用战争之神来形容火炮,甚至还有一些火炮大规模运用之后对世界造成的影响。   蓝蓝不明白云峥为什么会把这本不一样的书给自己,思前想后她坚持认为这是云峥通过自己的手送给赵旭的。   所以她打算背熟之后就烧掉,因为陆轻盈信中最后一句话就是此书不得落入他人之手。 第72章 皇帝的心   种子一旦埋进土里,只要水分和温度合适就会发芽最后破土而出,蓝蓝就是想在赵旭心田上埋一颗种子,希望这一颗种子最后能够成长成笼罩心田的一棵大树。   不过在皇家变态的教育面前,她不敢抱太大的希望,赵祯对儿子的教育看的非常的重,即便是不理睬朝堂上的风云变幻,也要照顾好儿子的成长,他每天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听庞籍他们给自己汇报国家大事,而是听赵旭背书……   今天也不例外,太阳升起之后,他就靠在软榻上静静地等着自己的儿子过来。   透过窗户看到儿子从长长的廊桥过来,这孩子竟然在路过荷塘的时候在宦官的帮助下从荷塘里采了一个莲蓬,抱在怀里一蹦一跳的向万寿宫走来。   赵祯平静无波的脸上顿时就浮现一丝笑容,这孩子很好,很孝顺,不管是春花,还是秋实,他总是找最好的送过来给自己。   有一次这孩子不知道是听谁说的,以为只要收集足够的晨露煎药,就能治好自己的病,于是这个孩子第一次在宫中大发脾气,带着东宫所有的侍从,奴婢在御花园收集晨露。   晨露收集到了,御医说晨露偏寒,不是皇帝这个病躯能够承受的,赵祯只是瞅了一眼儿子湿透的衣襟,以及那双渴盼的眼睛,想都不想的就命御医用晨露合药,他不认为自己儿子的一片孝心就能让自己一命呜呼。   看到放在自己胸口的那支莲蓬,赵祯很想抬起手摸摸儿子的脑袋,可惜这双手已经不听自己使唤了,只能笑眯眯的看着儿子,听他给自己讲述那个调皮的书院书生是怎么进入书院大门的。   邹同在一边笑嘻嘻的道:“殿下,这是文信侯的故智,他向里面走了一半,然后就迅速的转身往回走,门子以为他想出去,然后就阻止他出去还命他回去,就这样,文信侯就从书院外面回到了书院里面。   不过这法子只能用一次,第二次就不灵了。”   赵旭从软榻上跳下来怒道:“胡说八道,母妃说文信侯把这个法子用了无数次,每一次都能成功。”   赵祯哑然失笑,淑妃说得没错,云峥这种以退为进的法子确实已经用了无数次了,也确实每一次都能成功,只不过使用的方法不一样罢了,算起来,自己当那个看门人的次数最多。剩下的包括庞籍,韩琦,包拯,张方平都吃过这个法子的亏。   邹同笑道:“殿下,戏法人人会变只是巧妙不同罢了,以前的时候啊,陛下就说过,这世上的人啊其实不需要活的多么复杂,只需要掌握一手本事就能够活的很好,所谓一招鲜吃遍天就是此意。”   赵旭挺起胸膛道:“我不一样,母妃说了我是不一样的,我要天下人的智慧都为我所用。”   赵祯听了儿子这样说高兴地几乎想要鼓掌叫好,自己年幼的时候可没有这小子的这份豪气,只能躲在东宫竖起两只耳朵倾听宫外传来的声音,当刘娥的死讯传来的时候,只觉得压在自己胸口上的大石终于去掉了,头顶高悬的利剑也消失了,只可惜多年生活在别人的淫威之下,自己身为一个君王的豪气也荡然无存了。   “人能正静者,筋肕而骨强;能戴大圆者,体乎大方;   镜大清者,视乎大明。正静不失,日新其德,昭知天下,通于四极。金心在中不可匿,外见于形容,可知于颜色。善气迎人,亲如弟兄;恶气迎人,害于戈兵。不言之言,闻于雷鼓。   全心之形,明于日月,察于父母。昔者明王之爱天下,故天下可附;暴王之恶天下,故天下可离。故货之不足以为爱,刑之不足以为恶。货者爱之末也,刑者恶之末也……”   赵祯静静地听着儿子背诵这部《管子,心术下》,这篇文章最重要的部分就是那句“善气迎人,亲如弟兄;恶气迎人,害于戈兵。不言之言,闻于雷鼓。”   这句话的意思是要告诉所有人对人语气和善,他心里就觉得好象是兄弟般的温暖,对人恶语相加,他心里受到的伤害比你用刀伤他还难受,不用言语的实际行动,就能像擂鼓一样震撼人心。   这篇文章彭蠡先生也教过自己,还要求自己会背诵,至今赵祯都不曾忘记这篇文章。   也就是这篇文章形成了自己的执政风格,由于自己从不恶言伤人,即便是在自己最难堪的情形下也从来没有出过恶言,以至于自己明明在很多的时候都非常的酷毒,天下人也把一个“仁”字加在自己的头上。   听赵旭背诵完了之后,赵祯在邹同的帮助下说出了“记住!”这两个字,赵旭郑重的点点头。   属于赵祯的欢乐时光总是短暂的,他看到庞籍已经袖手在门口等候,就用目光示意赵旭可以安静的坐在小案子后面了。   赵旭走了两步之后忽然回头对赵祯道:“父皇,如果有可能,请让文信侯来教教孩儿,儿臣听说兼听则明偏信则暗!”   赵祯笑了起来瞅瞅邹同,邹同轻声道:“殿下,文信侯如今正在帮助皇家教育那些亲卫,等此事完结,文信侯会来到京师成为太子太傅之一的,陛下早就有了安排。”   赵旭得到了一个满意的回答,就坐在桌案后面准备听庞籍的奏对。   “老臣以为,我大宋如今最重要的依旧是休养生息,老臣昨日与狄帅交换了意见,狄帅,云帅皆以为未来三年之内我大宋不可轻举妄动,保证边境平和最为关键。   同时我们需要用这难得的三年平静时光,重新审议我大宋的其它边疆,重点放在这里,该征剿的就征剿,该安抚的就安抚,务必要用三年的时光确定我大宋边境的平安,保证三年后我军大举北进的时候自己能有一个平安的后方,免得腹背受敌。”   庞籍说完这些话之后就重新站起来等候皇帝发话。   邹同按照皇帝的意思在一张纸上写下了一个大大的“善”字。   三司使文彦博上前一步道:“启奏陛下,如今南粮北运已经成为我大宋的常态,汴河去岁遭遇了洪灾,黄河水涌进了汴河,虽说最后没有形成夺河改道之事,但是泥沙已经掩埋了一部分汴河河床,致使五百担以上的漕船无法穿过陵川,大大的制约了运河的运输能力。   微臣奏请陛下同意臣从山东之地调集民伕,趁着今冬黄河枯水期重新修筑陵川大坝,顺便将陵川河道淤塞之处清理一遍。”   礼部尚书宋绶出列拱手道:“不可,今岁不宜再出河工,山陵使司衙门已经在永安县为陛下开发山陵,山陵使曾公亮已经发现那里土质不好,地下巨石岩层交错,为了赶工期,又征发了一万六千山东民伕,如今山东之地,已经没有多余的民伕可供调派。”   天大地大,什么事都大不过为病重的皇帝修建陵寝,曾公亮在永安县已经算是日夜赶工了,生怕陵寝没有修好,皇帝就先去世,如果是那样,就是群臣最大的失职。   文彦博在这件事上发现没有任何的可以通融的地方,就重新道:“既然不能大规模的征发民伕,微臣请调用伏安军在陵川修筑便道供漕船转运漕粮。”   庞籍道:“伏安军的力量不够,陵川此地地势险要,一面是崇山峻岭,一面是沼泽,修筑一条便道谈何容易,至于想要清理漕河河道,除了引流别无他法,这不是伏安军所能胜任的。   老夫以为,我们不如暂时抛开漕河,专心将南粮北运的担子压在海运上,海运最大的好处就是损耗少,数量大,虽说不是长久之计,但是我们也只需要区区的两年时间而已。   一旦山陵完成,我们自然有大批的民伕可供调遣,更何况今明两年的民伕征发地乃是山东,到了后年,就换成了河南,就近征发更加的合适,到了那时候我们就能集中力量一次性的将陵川挖通以绝后患。”   文彦博皱眉道:“海运说起来简单,其实千头万绪复杂无比,庞相以为谁能担此重任?”   庞籍笑道:“王安石足以胜任!”   赵祯听庞籍绕了一个大圈子还是绕到了王安石的身上,不由得笑了,当初遣王安石出京纯粹是为了平衡京中的权利环境所做出的一种选择,既然庞籍等人念念不忘王安石,那就不妨重新召回来,此人确实大才不宜放逐江湖太久。   邹同按照赵祯的意思写了一个“准”字,又写了“黄门侍郎参知政事”,这就该是王安石的差遣官了,算是补上了韩琦离京的缺。   庞籍欣喜若狂,没想到皇帝今日如此的好说话,也不犹豫,立刻就请秘书省拟诏,自己加盖了平章印信,又当着皇帝的面请了玉玺,算是把这事定了下来。   赵祯对王安石入京并不看重,依旧用眼睛在说文解字上挑字,邹同好不容易把皇帝想要说的话抄录下来,瞅了一眼就大吃一惊,跪在地上哭泣道:“陛下,万万不可如此啊……” 第73章 仁慈和血腥   今天豆沙寨的气候非常好,主要是阳光普照的厉害,这样的天气在豆沙关屈指可数,所以云大就把自己的早餐桌子从房间里搬出来,就坐在阳光底下,想来一顿让他满意的阳光早餐。   一切都像他想象的一样完美,两个漂亮老婆坐在桌子边上,优雅的吃着早餐,大闺女霸气的站在椅子上,嘴里咬着一个包子,手里还抓着一个逗小狗一样的逗着自己的亲弟弟,至于另外的一个闺女乖乖地坐在椅子上努力地用勺子吃自己的食物。   云三就趴在云大的脚下,懒洋洋的嗅着一个吃了一半的肉包子,看样子是想等肉包子晾凉以后吃。   三只狗熊站在花园的外面直起身子往里面偷看,腊肉今天要照顾孕吐的很厉害的秦国,没有给它们准备早餐。   看家蛇把长长的身子横在屋脊上,它是冷血动物对于被太阳晒暖的屋脊有着执着的爱好。   吃过早餐,云大就开始有一口没一口的喝茶,身边的矮几上堆了一大堆没有来得及看的邸报。   他习惯性的从最上面拿起来一张,打开之后瞅了一眼,刚喝下去的一口茶水就喷了出去……   虽然喷的很快,还是有一部分茶水进了气管,用力的咳嗽几声,几滴茶水从鼻子里流了出来,他这才有心思重新审视自己面前的这封邸报,他奇怪的动作自然引来了陆轻盈的关注,走过来用手帕帮着丈夫擦拭了一下脸上的茶水,惊讶地问道:“您看到什么了?”   过了好久云大才把头抬起来道:“看见什么了?我看到了一位把百姓看的比自己荣耀还重要的皇帝,我还看见了一位圣人,看见了一个为了大宋皇朝把自己看的比污泥还要低贱的皇帝!   天啊,他要干什么?”   陆轻盈拿过云大手里的邸报瞅了一眼惊讶的道:“陛下竟然要停了山陵修建,让民伕们改去陵川清理河道?”   云大摊摊手道:“就这一手,千古明君这四个字就算是烙在他的身上了,就算以前有天大的罪过,人们也只会记得这位皇帝在身患重病朝不保夕的情形下下令停建皇陵,集中修建皇陵的钱拿去清理淤塞的河道,加固黄河堤坝去了。   我觉得皇帝这样为自己招揽名声代价付出的有点大。”   不知为什么,陆轻盈的眼圈有点红,瞪了丈夫一眼之后有点哽咽地怒道:“你就是这么看君父的吗?一个人生有屋,死有地,即便是普通的百姓都有这样的追求,陛下宁愿停下自己的皇陵,也不愿意多征发百姓让他们受苦,这样的皇帝也唯有我大宋有,试问天下,还有哪朝哪代的皇帝这样做过?什么样的名声值得皇帝用自己的陵寝来作伐?”   老婆一番训斥的话让云大有些讪讪,胡乱解释道:“象走日,马走田,是我的脑子不太对了。”   陆轻盈不愧是女中豪杰,咬咬牙对云大道:“您应该上折子了,请求皇帝放弃这样的想法,至于陵川河道淤塞,不外乎缺少银钱和人手而已,咱家派出去十几个仆役自备干粮,给他们重金,让他们去开挖河道,妾身以为凡是看到这张邸报的人一定会感念陛下一片苦心,定能有钱出钱,有人出人。”   云大惊讶的道:“你的思维转换的有点太快了,皇帝这么干自然有他的道理,怎么在你这里走一圈就变成咱家要出人出力了?”   陆轻盈鄙夷的瞅瞅自己的丈夫道:“这是盛举,共襄盛举这句话您没有听说过?盛举是要有人呼应的,没了呼应还叫什么盛举,您以为军国平章为什么要印发这样的一份邸报?   咱家出几个人而已,那几个仆役赚些银钱而已,陛下的苦心得到了百姓官员的认可,这才是最重要的。”   云大放下手里的茶杯叹口气道:“我这个官就该你来当才好!你觉得要是我亲自去给皇帝挖坟坑,你说我会不会被皇帝加封一下,至少把我枢密副使的职位还回来,这个职位每年不少拿钱。”   陆轻盈坐在云峥身边轻声道:“妾身也不知道您这是在防谁,也不明白您为什么会对陛下没有好感,这样的皇帝难道还不能让您满意吗?”   云峥皱眉道:“我倒不是专门看不惯赵祯,我是看不惯所有的皇帝,在我看来只要是皇帝基本上就没什么好人。   这种思维你们理解不了的,就不要胡乱猜测了。”   陆轻盈大气的原谅了云大的无知,拍拍手道:“您还是专门去关注赵旉,赵延年他们的战事为好,这件事就让妾身来办,保证办的妥妥帖帖,不会落人家半点的话把子。”   云大觉得这样很好,让古人来操办古人的事情确实算是一个好办法,既然赵祯下了重注,自己身为臣子如果不捧场也不好,众人皆醉你独醒这种事情在官场是要不得的,如果这时候真的跳出去说皇帝沽名钓誉,即便是皇帝不砍头,也会被全天下的唾沫淹死,他们喜欢自己有一个圣明的,仁慈的皇帝。   陆轻盈办事还是让人放心的,所以云大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自己专心致志的盯着建昌府的战事。   赵旉和赵延年带着六千兵马出发的时候,选的也是一个好天气,京西军上下都去送行,云峥亲自给他们颁发了出兵令箭,然后扭头就走,看都没有看赵旉赵延年一眼,只是在交付令箭的时候说了一句“胆大心细”就算完事。   颇有几分风萧萧兮易水寒气概的赵旉赵延年两人,学着云峥出发的样子吼了一声“走了!”就带着大队人马踏上了五尺道。   这条路大树将军马援走过,诸葛亮走过,狄青走过,如今轮到赵旉这些皇家子弟走了……   王照的情形一点都不好,在云峥的威压之下,他只能眼看着赵旉赵延年他们从这支神卫军中抽调走了五千最精锐的战士,然后就把他当野狗一样的远远地撵开,他虽然也算的上是一位悍将,在云峥面前却连争辩的勇气都没有,他感觉到了云峥身上浓重的杀气,只要他当时敢说半个不字,他毫不怀疑云峥的刀子就会砍在他的脖子上。   这些人做事很绝,这明显是不给他们半分便宜占的局面,王照没想着驻扎在豆沙关附近,只想着后退一百多里回到永城去驻扎,但是到了永城才知道那里没有做任何让大军驻扎的准备。   一退再退之后,他已经退的可以看见京兆府的城墙了。   云峥的手不停地在地图上丈量,赵旉赵延年领着大军已经出发二十余天了,算算他的行军时间,他此时应该已经到了柱头回甸的沙麻部。   云峥用指头点点杀麻部对彭九道:“这一仗是关键,第一战必须打出精气神来,作为入大理的第一战杀人立威还是非常需要的,既然赵旉赵延年他们打算偷袭木奎城,屠城是必然要发生的事情。”   彭九点点头道:“要保密就要杀人啊,咱们以前在交趾的时候也这么干过。不过野叟和尚来信说那里又到处都是人,这才几年啊,交趾那地方又变的富庶了,就是平原上没什么人了,打家都为了躲避战火跑林子里去了,所以末将以为杀点人根本就不算是情。   交趾人自己杀了这么多年也没有把人都杀干净。”   云峥摇头道:“我不是担心赵旉他们,我是担心赵昊,赵挺,赵哲这些人,这些人还没有经历过残酷的战争,如果抱着贵族的高傲去对付那些乱民,后果很严重啊。”   彭九嘿嘿笑道:“军侯,别人不敢说,那个赵昊末将还是清楚的,那根本就是一个难得的混蛋,别看他做事一板一眼的,那两百多皇族子弟中就属他没心肝,不会吃亏的。”   云峥点点头道:“但愿如此啊!”   这支军队与其说是神卫军不如说是京西军差不多,六百多基层军官搭建的骨架,一人看管不到十个人,自然就会带上强烈的京西军的特质。   军队只要展开报复,基本上是不留活口的,军法官这时候一般都是闭上眼睛的,即便是有杀良冒功的现象他们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既然已经到了敌占区,谁分得清那些是匪徒那些是良民。   赵挺和赵哲以及一大群皇族子弟在战事结束之后就蹲在地上狂呕,赵昊稍微好一些,他的脸上也是一片青白,只是强忍着没有呕吐而已。   在滇西草原上杀人他们没有什么心理障碍,把这事当做荣耀来做,毕竟大帅早就下达了只针对盗匪不针对妇孺的命令。   但是自从进入了大理,屠杀一日都不曾停歇过,尤其是在被彪悍的沙麻部用弩箭射杀了几个斥候之后,屠杀就进行的更加彻底了。   赵挺好不容易吐干净了胃里的东西仰面朝天的躺在草地上,却看见浑身上下都沾满了血迹的赵旉,他甚至看到赵旉的臂盾上还挂着一片暗红色的肉块,来不及说话,一股子强烈的呕吐意愿让他重新开始了撕心裂肺的干呕! 第74章 欢迎来到地狱   沙麻部是一个典型的大理部落,族长的家就是中间最大的一座土楼,其余的族人都零散的居住在周围,最外围只有一些阻挡野兽进入的篱笆,一支武装到了牙齿的军队,攻克这样的寨子没有半点的难度。   军队是冷血的,他们不会理睬沙麻族人的祈求和哀告,只是把刀子冷酷的向他们的头上砍过去,而且不分男女……   “军爷,活不下去了啊,活不下去了啊,男人们都被抓去了矿坑采矿,留下妇孺没办法活啊,一年时间我们寨子里的男人就死了一半啊,是被活活累死的,矿坑里就是地狱……”   赵延年灰色的眼眸里看不见任何的情绪,沾满鲜血的长刀再一次举了起来,那个唠叨多话的老人惨呼一声就倒在血泊里。   十几个汉子哀嚎一声,呐喊着从竹楼的后面涌出来,赵延年瞅瞅他们手里的制式宋刀冷冷的下令道:“全是叛匪,杀掉!”   挥手挡飞了一支竹箭,赵旉将手里的火把抛进了竹箭飞出来的地方,顷刻间已经被泼上油脂的竹楼就燃起了熊熊大火。   一个少女尖叫一声抱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从竹楼里跳了出来,还没有来得及走几步,一柄破甲锥就穿透了她瘦弱的胸膛,将她和那个小男孩一起钉在地上。   赵昊擦擦嘴角的呕吐物,红着眼睛踩着枯枝败叶用刀子劈开了一道篱笆,朝正在厮杀的人群一步步的走去,一路上只要有阻挡他前行的人和物,都会被他用长刀斩为两截。   赵旉刚刚说过的话还在他的耳边萦绕:“小子,你以为战争是什么?你以为战争是男人和男人间的决斗吗?   我们无所不用其及的战斗,就是为了获取胜利,来不得半点的仁慈,现在把你的软弱收起来继续战斗,如果不战斗唯有死!”   赵挺张嘴争辩了一句这是屠杀,就换来了赵旉的一记耳光,赵昊看的清楚,如果赵挺再敢多说一句,赵旉的刀子甚至都能砍下来。   所欲赵昊这时候根本就不把自己当做人来看,云峥说过战士上了战场就不该有自己的想法,时时刻刻必须以集体团队的意志为自己的意志,如果做不到这一点,上了战场也是找死……   赵昊不知道自己砍杀了多久,直到扑上来两个同伴将他死死地按在地上,他才停止了杀戮,倒在地上的时候,他的眼睛睁的大大的,天地都是一片血色,离他不远的地方躺着一个清秀的少女,大大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丝毫的生气,一根破甲锥穿透了她的胸膛……赵昊看得很清楚,那杆乌黑发亮的破甲锥上镌刻着“辛侯”两个古篆字,两个字镌刻的很漂亮,这是赵昊的得意之笔,他的字就叫做辛侯!   因为父亲喜欢金石古玩,所以赵昊很小的时候就跟父亲学会了镌刻,从那以后,他身边的所有物事上都会有这两个字。   衣衫上的字是自己的母亲绣的,马槊上的字是父亲亲手镌刻的,马鞍子上,腰刀上,破甲锥上的字都是出自他本人。   连他的弩箭上都有这两个字,他以前的总认为大丈夫明人不做暗事,即便是杀死了敌人也要敌人知晓是谁杀死了他。   来蜀中以前,自己和友人在高楼饮宴庆贺,当时还说什么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如今杀死了敌人,只不过那柄破甲锥上的字显得如此的残酷和阴森。   这场战争和自己想的战争不一样……啊……   赵昊嘶喊了起来,嘴巴啃在满是血污的地上,那里还有半点风流贵公子的倜傥风度……就像是一只食人的恶鬼。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哗哗……”   赵旉和赵延年的亲兵从小溪里打来了清水,一桶桶的泼在他们的身上,刚开始的时候血水瀑布一样的往下流,到了最后就只剩下一丝淡淡的红色了……   赵延年看着失魂落魄的皇族兄弟小声的对赵旉道:“再来两次他们就会崩溃的。”   赵旉冷冷的吐掉嘴里的发咸的血水道:“这没什么好说的,坚持下来的算是合格,坚持不下来的就淘汰。   皇宋赵家已经平和的时间太久了,该知道什么是铁血,该知道什么是战争,没有用的人死掉也无所谓。怎么,你心软了?”   赵延年苦笑道:“怪不得大帅希望这次出征以你为首,我为辅佐,我的年岁比你大,但是你比我更像是一个将军。”   赵旉瞅着赵延年道:“因为我比你多死了一次,在青塘的时候,我的头上被连枷打了一次你还记不记得?”   赵延年点头道:“我守了你三天三夜,你高烧不退,整张脸已经看不出人样子来了。”   赵旉点点头道:“我睡了三天三夜,也整整作战了三天三夜……”   赵延年笑道:“怪不得你醒来之后说的第一句话是‘好累啊!’然后就真正的睡过去了。”   “那场昏睡让我忘记了很多的事情,留下来的全是和战场有关的东西,有一段时间我见到云帅就想转身跑路,生怕他重新把我派到战场上去,所以这一次,我不想逃避了,也不会容许你们逃避。”   赵延年拍拍湿漉漉的赵旉道:“既然你已经鼓起勇气来了,那就说说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沙麻部已经完蛋了,但是我们并没有做到斩尽杀绝,还是有一些人逃进了山林,风琶部必定会收到消息。”   赵旉把手里的长刀洗干净之后插进刀鞘笑道:“既然没有了突袭的可能那就强攻,我改变主意了,忽然觉得这场战争最重要的不是收复建昌府而是把这些兄弟带出来,只要有了人,建昌府什么时候夺回来都行。”   “你的意思是我们不管战略,只是单纯的作战,痛痛快快的作战?”   赵旉狞笑一声道:“把人杀光了,自然就夺下建昌府了。”   赵延年抬头看看太阳道:“既然注意打定了,我们就去做,时间还有,我们去风琶部。”   赵昊听到了集合的号角声,只是号角声似乎离自己很远,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看到少女身上的破甲锥想要拔下来,又停下了手,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放在少女的手中,同样的,那枚玉佩上也有他的名字。   他很希望有人来帮助这位少女来复仇,如果死在这件事情上赵昊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好埋怨的。   大理是真正的地无三尺平,战马在这里几乎成了累赘,赵挺牵着马努力的跟上大队,他很清楚,一旦自己落后了,没有人会等自己。   走不完的山路,看不完的林海,太阳从云彩后面出来,大地就变成了蒸笼,汗水从脖颈流进了内衣,铠甲磨破了肩背,被汗水浸泡之后火辣辣的疼,如果说昨日在沙麻部自己是一个杀人恶魔,现在的自己就像是一个木偶人,只知道机械的随着大队前行,没有心思去回想昨日的杀戮,疲惫的双腿就像是灌了铅,沉重的一步都几乎迈不动。   军侯处终于发出了停止前进就地休息的军令,他一屁股就坐在地上,谁知道刚刚坐下,就被赵昊拎起来了。   “检查一下自己要坐的地方,这里是大理不是东京,如果被毒虫咬伤了只有死路一条。”   赵挺呆滞的点点头,眼看着赵昊在地上洒了硫磺,也看见一些不知名的小虫子从枯枝败叶中钻出来,甚至还有一条两尺长的红色小蛇,不过只要看看它三角形的脑袋和斑斓的色彩就知道不是什么善类。   就在小蛇将要钻进树林的时候,一杆长矛正好钉在小蛇的脑袋上,小蛇扭曲着身子紧紧地缠着长矛,过了一会才松开,软软的掉在地上。   赵延年剁掉蛇头,用小刀子挑出一个小小的蛇胆,用刀尖挑着送到赵挺的面前道:“吞下去,不要咬破,很苦。”   赵挺闭上眼睛一口就吞了下去,一股凉意从喉头滑到了胸腹间,他习惯性的想呕吐,赵延年扔过来一个酒壶,赵挺大大的喝了一口胸口的烦闷之感才渐渐地散去。   “弟兄们都是好样的,能坚持到现在算是不错的结果,不过已经有三个兄弟生病了,你们坚持住保重自己,我们还要一起回东京向陛下夸功呢,一开始就倒下太吃亏了。”   “生病的人怎么办?”赵昊盯着赵延年。   “没法子,我们只有随军散,吞服了两包,能不能好起来看个人的命数,谁都帮不了。”   “京西军有军医,为什么不去看病?”   赵延年嘿嘿笑道:“军医是京西军的,凭什么给我们,我们现在是神卫军,大帅支援了我们兄弟六百京西军军侯已经是他能力的极限了,知道不,陛下本来不准大帅帮助我们的。”   赵哲凑过来眼圈红红的道:“难道就眼看着他们死?”   赵延年大笑道:“人死鸟朝天,活下来的人才重要,我们皇族享尽人间富贵,现在死掉也不算多亏,如今到了为各人挣命的时候,小子,战争才刚刚开始,欢迎来到地狱!” 第75章 家书抵万金   巨石从山顶掉下来,几个躲避不及的军卒被砸成了肉泥,两匹战马也被巨石撞的飞起来,掉进了深不见底的悬崖……   赵昊吐一口唾沫,绕开岩石继续向前,对巨石底下的大滩肉泥视而不见,这样的场景总是会出现,那些没被杀死的大理人已经疯了,只要有机会就会偷袭大军。   陷阱,伏弩,滚木礌石,各种毒虫,明明地图上标注了一处饮水地可以饮用,到了之后就会发现那里不是被堵死了,就是水里面躺着几具死尸或者一些腐烂的猪羊。   大军行进的非常有目的性,就是蛮横的一路向前,沙麻部毁掉了,风琶部也陷入了火海,不光是这两个寨子,大军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赵挺已经进化到蹲在死尸边上吃饭的地步,京城著名的贵公子如今胡须拉碴的像一个兵痞。   赵昊自己也好不到那里去,喝水的时候只要看到那张恶鬼一样的面孔,就会怀念自己在东京的日子。   大军再一次停了下来,听说遇见了大宋的商队,赵昊就不明白自己这些人在建昌府烧杀抢掠堪称无恶不作,但是这些商贾却能悠哉悠哉的继续做生意,上一次碰到的那个商队掌柜的甚至说生意不错!   “天杀的,老子的这枚玉佩你拿到东京市上要是卖的钱少于五十贯,老子把头给你。”   一阵子喧嚣声从前面传过来,赵挺张着嘴呵呵直笑,指着前面对赵昊道:“又出现了冤大头。”   赵昊笑笑,重新开始收拾自己的装备,火药弹的挂装需要重新确定一下,昨天的时候一个家伙把火药弹挂在自己的胸口,结果被他身上的护心镜给烤了一天自己炸开了,那副惨状简直就没办法看,还连累他身边的两个兄弟受了重伤,一个半边脸没了,另一个听说以后只能去皇宫当差了,这种血淋淋的教训赵昊打算吸取,就把所有的火药弹全部用绢布包起来再挂在胸口上,至于那种亮晃晃的带护心镜的铠甲,他是碰都不碰的。   商队从前面走过来,路过赵昊,赵挺身边的时候,那个看着像恶棍多过像商人的家伙尖着嗓子问道:“兄弟唉,有什么缴获没有,如果有就拿给哥哥我,留在你身上怪沉的,哥哥在豆沙关帮你调换成交子一定寄到你家里去。”   说完又拍拍自己身后的招牌道:“蜀中商行,金字招牌啊,保证一文都不少你的。”   赵昊只是摇摇头,赵挺从战马背上的马包里掏出一尊雕工极为精美的一尺高的绿度母佛像对商贾道:“别眼馋,这东西不卖,不过我需要你把他送到京城马成巷子的轻车督尉府上,要多少钱说话!”   掌柜地笑道:“绿度母又称多罗菩萨、多罗观音,共有二十一尊,皆为观世音菩萨之化身。   此尊现少女相,全身绿色,一面二臂,现慈悲相。头戴五佛宝冠,身佩各种珠宝,着各色天衣,下身重裙,以示庄严;坐菩萨座于莲花月轮上,右足呈蹍踏状,左足踡屈。右手向外置于右膝上,作施愿印,持乌巴拉花,左手置于胸前,亦持乌巴拉花。   修持此尊密法,能断生死轮回,消除一切魔障、业障、病苦等,并能消灾、增福、延寿、广开智慧……”   赵挺没耐心听他说这些话不耐烦的道:“快说多少钱,再有三个月就是家中老祖母的寿诞,他老人家说向来敬佛,我就是想把这尊佛像当做寿礼献给老祖母,你说这些干什么。”   掌柜的露出满嘴的黄牙笑道:“兄弟你不要急嘛,听哥哥我把话说完,您要孝敬家里的老祖宗,这是大孝道,哥哥我怎么敢收在外征战的兄弟的钱,没说的,这东西兄弟我一定送到。”   听掌柜的这么说,连一向淡泊的赵昊都奇怪起来了,这些商贾都是些吸血鬼,向来是蚊子腿上剔肉的主,怎么可能会干这种赔钱的买卖。   赵昊也不说话,见掌柜的话还没说完,就拉了一把打算感谢的赵挺等着他继续说。   果然,掌柜的笑眯眯的又道:“兄弟原来是轻车督尉府上的公子,怪不得一表人才啊。   不是老哥哥我说你,既然是送给老祖宗的寿礼,这是万万不能马虎的,兄弟你知不知道,绿度母总共有二十一尊,您送一尊是不是有些少?既然要送,就送全乎了,才显孝心啊。   不得不说兄弟你是有眼光的,绿度母凡有所求,无不如愿成就,且命终往生极乐世界,获得究竟的安乐,因为其救度之迅速、摧灭魔业之勇猛,故又称作‘救度速勇母’。   您家里的老祖宗一旦将二十一尊供在家里,绿度母一定会保佑您家里人福泽绵长,人丁兴旺的。”   赵挺挠挠脑袋有点遗憾的道:“只可惜我只弄到了一尊。”   商贾高兴地跨前一步,双手按在赵挺的肩头大笑道:“兄弟啊,这事就是这么巧,哥哥我在大理黄龙寺专门请了二十尊绿度母,乃是绿檀木雕刻而成,闻之芬芳扑鼻,上面缀满了各色宝石,和兄弟您手里的这尊菩萨正好相映成趣,正好凑足一套。   当时请这些菩萨的时候哥哥我还纳闷,黄龙寺的高僧为何只给我二十尊,原来根底在这里啊,看来这些佛像和兄弟您有缘,哥哥我不敢挡人造化,这二十尊雕像归您了!”   在赵挺瞪得溜圆的眼皮子底下,商贾果然从后面的马车上抱下来二十尊大大小小的佛像摆在地上,又把赵挺手里的雕像也放在那里,确实都是多罗观音像。   商贾啧啧的咂着舌头对赵挺道:“天大的缘分啊,这二十尊佛像哥哥我不敢赚昧心钱,只收点跑腿钱和料钱,您看三千贯可成?”   赵昊才要说话,被赵挺阻止了,点点头道:“成交,不过我手里没有这么多的钱,你可以送到京城之后向我母亲要。”   商贾笑眯眯的点头道:“出征在外的,谁他娘的身上装三千贯钱,老子当年在交趾抢劫皇宫的时候也没有捞到还这么多钱,只要兄弟画个押,东西自然会赶在您家老祖宗寿诞之前送到府上。   您还可以给家里写封平安信,商队的管事也会顺路送到。快啊,大军就要动身了,您身边的这位兄弟如果家眷也在东京,一并写了这腿我们跑。”   赵挺强行抑制住翻滚的情绪,用炭笔开始写信,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只写了“双亲大安”四个字泪水就哗哗的往下流,一边的赵昊也拿着笔在一边发愣。   商贾絮絮叨叨的在一边道:“知道兄弟你们心里不好受,这种情形哥哥也经历过,当年在交趾的死人堆里,央求了军中的先生写信,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告诉你们啊,捡好的写,捡高兴的事情说。莫要让家里人跟着担心,我们既然进了军伍,生死只能由命……”   赵挺擦拭一把眼泪,开始奋笔疾书,果然如同商贾所言尽挑拣一些好听的,愉快的话说……   商贾带着两封信走了,赵昊和赵挺目送商贾走的不见影子了这才回过神来。   “你真的相信他的鬼话?”赵昊把马包扔上战马的后背问赵挺。   “关于佛像的话我一句都不信!”   “不信你还花三千贯买佛像?”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啊,从我出来,听我父亲说家母一日安稳觉都没有睡过……三千贯能安家母的心,让她欢喜怎么看都值!”   不等两人有太多的感慨,就听见军侯的破锣嗓子响起:“都他娘的起来,大军要继续行动了,伤病已经被商队送走了,越往里面走遇到商队的可能就越低,小子们,照顾好自己,以后受了伤不一定会再有被商贾送回家的好事了……”   赵昊帮着赵挺重新挂好火药弹,牵着马继续在崎岖的山路上行走,这一次不再担心山崖上有滚木礌石掉下来,已经有斥候兄弟攀上山顶,护卫大军的头顶。   陆轻盈在豆沙寨组织了一支庞大的商队,商队中全是豆沙关最好的工匠,和精壮的劳力,这是要上京城,自请带着工匠和资财去给君父修筑山陵的,不给朝廷增添一点麻烦。   皇帝要停下自己陵寝修建的消息不胫而走,豆沙关的商贾,官员,焉肯放过这个讨好皇帝的机会,陆轻盈一句话出去之后,众人纷纷景从,短短的半个月,这支近五百人的队伍就已经整装待发了。   领队的自然是云家的二管家老赵,老赵对自己有这个殊荣激动地发抖,指天发誓一定会好好的带队修筑皇帝陵寝,对他来说这是无上的荣光。   如果是别的皇帝修筑陵寝,不管是工匠还是民伕都会躲避不迭,这种事情很容易出事情,当年雷允恭担任山陵使贪墨一案受牵连被发配的工匠不下千人。   给现在的皇帝修建陵寝就没有这些麻烦,自己这些人不拿官家的分毫,给自己工钱的是豆沙关的官员和商贾,名义上是自发过去的,只会有功,即便是山陵使又贪墨了也和自己无关,皇帝更加不会拿自己这些人殉葬,所以他们很是坦然。   陆轻盈将手中的酒碗摔碎在地上,盈盈下拜道:“妾身只愿诸位能够尽心尽力的完成陛下的山陵,归来之日,妾身定当置酒庆功!” 第76章 一团乱麻   云峥估计赵祯的陵寝大概会被修建成史上最豪华的陵寝,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初衷,反正陆轻盈为了表示对君父的爱戴,准备了一万贯……   至于崔达,更是抛下了手头的生意,以一个普通管事的身份加入到这支庞大的拍马大军之中去了。   上一次的定盘珠事件让崔家上下都捏着一把冷汗,虽然皇家没了后续的动作,这件事依旧如同一根木刺扎在崔家人的心上,他们很想用建造皇帝陵寝来确定一下自己绝对没有对皇家不敬这件事。   宋陵筑在平地,坟丘为覆斗式二层陵台,陵台之下就是墓室。陵前献殿称为上宫,下宫建在陵墓的西北方。神道两旁的石像中多了石虎石羊,石人还分出了文臣和武将,云峥在东京的时候护卫皇帝去过永安县(巩县)拜祭过大宋历代皇帝的陵寝,那时候他就在想,自己和狄青一定会被皇帝雕刻成石像放在陵墓前面的。   以前的时候,大宋皇帝从不在自己生前修筑陵墓,七个月之后皇帝就必须下葬,所以大宋的陵寝比起前朝来小小很多。   赵祯也不愿意在自己生前修筑陵寝,但是有礼部官员上奏说皇帝身体岌岌可危,为君父身后计,不若先做准备,提前开始修建陵寝比较合适。   如今的大宋财政比较宽裕,所以庞籍和韩琦他们也就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多做纠缠,默许了礼部的这一举动。   文彦博后来之所以会在修建陵寝的紧要关头提出清理陵川河道的要求,就是认为现在修建陵寝不合祖制,是对祖宗的大不敬,担心给以后的大宋帝王开一个很坏的例子,将好不容易才驳倒的厚葬之说,弄得尘烟再起,但是因为朝中所有人都默许了这件事,他就只好用陵川说事情,看看皇帝有没有这个自觉……   这些评论其实是张方平的,他现在很云峥说话已经说的非常随便了,一点官员的警觉性都没有。   云峥自然知道是为了什么,王安石进京成了参知政事,这个位置他早就垂涎三尺很久了,如今王安石成功,他却被人遗忘,胸中有无数的怒火想要发作,却只能忍耐,所以才会用最恶毒的话语来解说朝中大事给云峥听,文人就这毛病,云峥知道。   谷场里的青稞已经晒干了,今年收割了不少的青稞,青稞面不好吃,所以云峥就打算用青稞来酿酒。   陆轻盈说与其只酿一点自家喝的酒,不如干脆多收点青稞回来多酿造一批,将来回京的时候好歹也有些土产送给亲近的友人。   于是,豆沙县专门负责酿造官酒的官员亲自送酒曲来豆沙寨,还不收一文钱,唯一的要求就是云家的酒不能在豆沙县贩卖。   陆轻盈做事情很大气,不但结清了酒曲子的钱,还保证不把家里的酒卖出去,那都不卖。   就这一手就获得了地方官员的尊敬。   很快,豆沙寨子里放满了大缸,并且迅速的建起来了一座烧酒坊,云家酿酒管事开始有条不紊的酿造,想要喝新酒,至少需要等到明年才成。   马上就要过年了,豆沙寨的天气已经变得很冷了,这种天气只有豆沙关是这样,蜀中其余的地方依旧温暖如春。   山涧里的寒雾又一次飘了出来,云峥坐在竹楼的平台上欣赏寒雾的时候,看见秦国在四个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又来到了寨子门口,习惯性地向远山眺望,这个时候云峥的心情就会变坏。   秦国的腰身已经明显的臃肿起来了,所以她就越发的期盼云二能够回来,可是自从云二六月间走了之后,直到现在都没有一封信寄回来……   秦国幽怨的眼神看得云峥很不自在,无奈之下就带着秦国来到了书房,指着郁州地界对秦国道:“你男人就在这里,说不定这时候是在海里,上个月家里的管事说他一直在海上泛舟。   别看我,那个小子给我也没有来信,我知道的消息都是管事禀报的,我已经去信骂他了,估计很快就会有音讯的。”   秦国失望的低下头轻声道:“我只希望他能赶在孩子落地的时候回来,看孩子第一眼。”   云峥发愁的道:“这个真没法子保证,如果他现在开始往回赶,说不定还能赶得上,如果下了海,那就真没法子了,人在海上说话算是的风,不是人,天知道海风会往哪里吹。如果没有信风,一天连十里路都走不了,你丈夫是个什么性子你清楚。”   秦国嘤嘤的哭泣起来。   云峥头大如斗,忍了半天才道:“如果云二一时回不来,我们就回京城去,只要赵旉他们平定了建昌府,我们必定是要回东京的,到时候距离郁州就近了,他也就有机会回来了。”   秦国擦干眼泪抬起头看着云峥道:“咱家怎么说也是侯爵,您更是国之干城,这样的家世夫君为什么还要冒险出海?”   云峥长叹一声道:“男人就这样子,你要他守着老婆过平安的日子就像是杀他一样难受,尤其是云二这种不甘寂寞的人,他本来想在大陆上干点事情,是我觉得不妥才给他打发去了海上。   知道不,越是能力强大的男人,对这个国家的破坏力就越大,所以啊把他弄到海上去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顾不了家,那是你倒霉,谁要你喜欢他来着……”   云峥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陆轻盈在门外面道:“你们兄弟都是一路货色,妾身生孩儿的时候你在哪里……”   云峥落荒而逃……   这种安慰女人的事情还是交给老婆比较好,仔细算起来自己也不算是一个好男人,说什么都显得没有底气。   溜达去了豆沙关,总有处理不完的公务,桌面上的公务已经积攒了高高的一摞子,如今有家难回不如处理完算了。   赵旉和赵延年他们的行军路线让云峥很是担心,放弃了早先制定的突袭计划改变为一路杀过去,这样虽然把事情变简单了,但是军队的伤亡一定会呈直线上升的。   你要杀人就要做好被杀的准备,直到现在云峥还没有发现不抵抗就被杀掉的人,赵旉是铁了心要在大理制造一场骇人听闻的大屠杀。看来他真的明白了皇帝的意图,并且打算执行到底。   皇帝说不让云峥插手建昌府的战事,其实也就是在告诉云峥对这些人一定要保护好。   看起来这是一个矛盾的命令,但是这个矛盾的命令恰恰说明了赵祯的心现在是如何的矛盾。   他想要最精悍的战士和将领,却又担心损伤过大白白的浪费了一批皇家的好苗子,他把自己的心扉对云峥算是敞开了,也把一个最大的难题交到了云峥的手上。   彭九,梁辑已经带着人马去了滇西草原的最西头,打算在那里迎接赵旉,赵延年,云峥甚至有过指示,如有必要,他们就需要杀进善巨郡把他们抢回来。   赵旉他们总能遇到商队并不是他们的运气好,而是云峥在刻意的安排,这样的一支新军队,还没有能在敌人战区取得足够补给的能力。   看完商人送来的赵旉军队的现状评估,云峥松了一口气,至少在目前,这支军队的士气并没有垮掉,反而有了一些精兵悍卒的影子,他只期待赵旉回来的时候能够多带回来一些人。   大理皇帝再一次向善巨府增兵了,主要是在防御彭九和梁辑,彭九在小泥湾已经突袭过一次大理军队,阵斩了大理国的善巨府知府段仁寿,大理国的交涉文书一定会落在云峥的手上,至于大理国的使者这时候一定是绕过了豆沙关正在向京城出发。   自从有了地图之后,世界就变小了,变得直观了,虽然在地图上看不到赵旉,赵延年的影子,云峥却能想象的到他们如今正在干什么。   如今的建昌府是一个群魔乱舞之地,这里有大宋的军队,有大理国的军队,还有数不尽的滇西草原的盗匪,以及那些被云峥驱赶进了大理的末路部族首领。   赵旉要面对的敌人并非只有大理人,还要面对这些杂七杂八的人,这样复杂的场面赵旉他们需要极为高超的手腕和计谋。   那些人是能顾团结一下的,那些人是能够利用一下的,那些人是钱财能够买通的,那些人是真正的死敌,这都在考验赵旉,赵延年他们的眼光和手段。   地图上的标红显示着赵旉他们前进的路线,如今这条路线在无限的接近木奎城,看样子他们真的打算强攻木奎城。   云峥合上地图,发愁的站在院子看着漫天的星光,也不知道在这片灿烂的星光下,木奎城该是一副怎样的刀光剑影……   而东面那颗孤独的大星就该是云二才对,云峥也很想知道云二现在到底在海上做什么,是不是正在风雨中和狂风巨浪抗争……   云峥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忽然发现自己的生活在某一个瞬间变成了一团乱麻! 第十二卷 龙蛇起,杀机生 第1章 陈大虾的幸福时光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   云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念了这首词,这其实无关紧要,这个时候总要念点什么的,否则光听着巨浪拍击在船舷上的声音会让人彻底的疯掉。   云二从小就被云大照顾的很好,除了小时候光屁股在小溪里面扑腾过几次之外,就再也没有和水打过太深的交道,即便是在制作黄河模型的时候,他负责的也只是河岸的测量而已。   放眼望去,碧波滔天,哨子风如同鬼叫一般嘶吼了足足三个时辰,船老大把持着舵杆绝望的瞅着大船的左面,这时候的他非常渴望看见陆地。   风帆早就降了下来,如今的大船船头顶着风,船身却被风吹得后退,船老大明知道自己这样做只会离陆地更远,却不敢调转船头,只要把船舷对着风浪,这艘巨大的船会在顷刻间被风浪掀翻。   “陆地!!!!”   一个把自己绑在桅杆上已经快要被风雨蹂躏死的水手忽然手舞足蹈起来,喊出来的声音已经不知道被狂风吹到哪里去了。   “左前方!!!!”   船老大看见了水手的手势,稍微调整了一下船舵想要慢慢地向左前方靠拢,大船颤抖了一下,船上的甲板发出骇人的响声,似乎在下一刻就会折断。   严老大钦佩的看着一直在吟诗的云二笑着对井木犴道:“这个少年人的胆子不小,身上没有纨绔气。”   一个头上缠着白布,身形壮硕的老汉嘿嘿笑道:“故作镇定而已,不过能做到这一步已经算是难得了。”   严老大见云二不再吟诗了,开始将身上的软木快重新捆扎,他也就不再言语,学着云二的样子往身上捆木块,并且用绳子将自己六个人和云二连起来,大船侧面的一块甲板刚刚从船舱前面飞了过去,还带走了前舱的两个水手,任谁都已经看出这艘船的情形不妙了。   斗木獬,井木犴,参水猿,毕月乌,翼火蛇再加上严老大这个奎木狼就是云二这次来到海上的贴身侍卫,云大早就说过,云二平安则六人平安,云二出事六人不得苟活。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玩笑一般,但是奎木狼六人却不这么认为,因为从他们认识云大开始直到现在,他说的话好像还没有不算数的。   每个人身后都有一大家子人,云大虽然没有说会那他们的家人怎么样,但是只看云大将星盘主要人手的家眷全部安置在鹰巢,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   平日里待遇丰厚的令人咋舌,云大待人并不苛刻,所以这些江洋大盗也就心甘情愿的替云大卖命。   虽然云大到现在还没有处置过一位星盘中人,甚至还放走了几位想要卸甲归田的兄弟,奎木狼几人亲自看过,那些人如今真的是在老老实实的当他们的普通人。   云大越是表现的平和,奎木狼他们就越是不敢背叛,只有自信到极点的人才会放任自己的杀手离开,而不是处理掉。   在云大多年的积威之下,奎木狼他们心头的那股子寒意让他们不敢心生任何背叛之意,即便是云大要杀他们,为了自己的家人他们也只好引颈就戮,奎木狼这些人就是云大特意挑选的那种虽然穷凶极恶,却极度爱护家人的那种人,没心没肺什么都不在乎的家伙早就被云大干掉了。   云二自然是知道其中的道理,云大说过,狼一旦被驯化就成了狗,只要不断地给它喂食,他们就会离不开你。   云二也知道,任何人都是需要被别人接纳和尊敬的,只要自己对这些人保持足够的尊敬,他们就能为自己出生入死。   “严叔,这艘船恐怕不成了,我们要做好跳水的准备才好,至于能不能活命就看老天的安排了。”云二抱着一根柱子对奎木狼说。   严老大笑道:“情形确实不好,比老夫当年被逼着跳悬崖还要凶险几分,不过我们还是有准备的,事情还没到绝望的时候,二公子还要做好搏命的准备才好。”   云二点点头道:“我当然不想死,我老婆如今怀着身孕,不看着孩子长大我怎么能死?”   话音未落,就听见咔嚓一声响,严老大拖拽着云二直接就出了船舱,回头看的时候才发现船上最粗的一根桅杆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原本在那里操纵着船舵的船老大也不见了踪影。   大船的船头已经横了过来,一道两丈多高的海浪已经在不远处形成,正在向大船扑过来。   奎木狼瞅一眼面色苍白的云二,率先拖着他跳进了大海,只要这个浪头打过来,这艘破烂不堪的大船就会被海浪砸的粉碎。   云二只来及的吼一嗓子“海燕”就掉进了大海……   海浪如约而至,愤怒的拍在船上,整艘船就像是一个玩具一般的随海浪跃起,而后从侧面翻倒,不一会就沉进了海底。   云二的手脚在水中乱蹬,乱挥,奎木狼游过来废了好大的劲才让他安静下来,与此同时被绳子连在一起的七个人拽着绳子终于靠在了一起,井木犴不停地收回绳子,最后用绳子将七个人牢牢地拴在一起。   十一月的海水冰凉刺骨,天上的狂风依旧大作,连天的海浪不时地将这些人压进大海,又被浮木费力的将他们从海底拽出来……   云二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海水,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昏过去的,在他昏过去之前,他发现对面的斗木獬的脑袋已经沉进了水里……   暴风整整肆虐了一天一夜,天亮的时候终于慢慢平息了下来,只有海浪依旧激荡不休。   海驴岛上的岛民天一亮就成群结队的去了海滩,遇到这样的天气,对海驴岛上的岛民来说是一个难得的丰收日子。   昨天的那场风暴来的突然去的迅疾,这时候的海滩上一定会有很多令人喜出望外的收获,其中最令人欢喜的就是那些去高丽或者去倭国的沉船,一定会被大海送到这里来的。   大海是干净的,从来不接受什么垃圾,沉船或者散落的货物一定会被大海吐出来,送到海驴岛来的,因为这里是大陆最东端的一座小岛。   陈大虾是岛上威望最高的人,也是岛上武力最强悍的一个人,所以他是第一个去海滩捡拾好东西的人,其他人只能等他捡拾过后再去,否则就会面对陈大虾那柄雪亮的长刀。   岛上只有三百余号人,好多都是从京东东路逃出来的,大部分人身上似乎都背着各种各样的案子,像陈大虾这种土生土长的海驴岛岛民,人数虽然不多,却是最团结的,因此他们的势力也是最大的。   海驴岛北面的因为常年被风吹拂,这里的沙滩也是最大的,陈大虾一看到绵延两里地的海滩上到处散落着东西,就非常的欢喜。   哈哈笑着从礁石上跳下沙滩,大声的吩咐着海驴岛上的岛民加快速度捡拾海滩上的东西,一旦开始涨潮就什么都拿不到了。   一个黝黑的妇人从沙滩上看到了一截绸缎,欢喜的用力一拉,一整匹绸缎就被她从沙子里拽了出来,抱起绸缎欢喜的向首领陈大虾报喜。   陈大虾没工夫理睬那个惊喜的妇人,他的面前有一个硕大的箱子,用力的抬了一下,他发现箱子很沉,用自己的长刀狠狠地劈了两下才把木箱子劈开,木头箱子是用桐油封起来的,不知道为什么劈开了一层还有一层,陈大虾不打算再弄破箱子了,喊了两个岛民,打算先抬回自己居住的山洞再说,在海驴岛混了这么久,财不露白的道理他还是知道的。   去掉外面那层湿漉漉的木头,里面的箱子就小了很多也轻了很多,两个人轻松的就抬走了。   陈大虾见箱子已经被抬走了,就把目光盯在远处的那艘已经只剩下龙骨的破船,如果不出意外,海滩上的东西都应该是这艘船上的货物才对。   海浪虽然依旧激荡不休,但是这点风浪对陈大虾这种从小就和风浪打交道的人来说算不得什么,如果自己这时候不去,等到涨潮之后天知道海水会把这艘船弄到那里去。   一具尸体头朝下趴在沙滩上,任凭海水在他的身上冲刷,陈大虾只瞅了一眼就清楚这个人该是船上的船老大才对,虽然尸体已经被海水泡的发白,但是那双大的出奇的脚丫子和粗大的臂关节还是暴露了他的身份。   这该是一个不错的船老大才对,陈大虾毫不避讳的在半裸的船老大身上摸索,不一会就从船老大的腰上解下来一个贴身皮口袋,皮口袋是鲨鱼皮制作的,样子还算精美。倒掉袋子里面的海水,几片金叶子和两张被水泡的湿乎乎的纸张从里面掉了出来。   金叶子陈大虾还是知道的,不过那两张纸他就不明白是什么东西了,随手抛掉那两张纸,重新把金叶子装进口袋拴在腰上,陈大虾就毫不犹豫的跳进了大海,向那艘已经破烂的不成样子的船游了过去。   今天,就是陈大虾的幸福时光。 第2章 大海的第一次胜利   陈大虾抓住了破烂的船板,猿猴一样敏捷的跳上倾覆的大船,很可惜,这艘船已经烂了一半还多,从粗大的船底龙骨来看,这是一艘五百料的海船,如今即便是已经破烂不堪了,看起来依旧雄伟。   没时间凭吊这艘不错的海船,陈大虾用找到的斧头劈开了一间相对完好的船舱,这是一间卧舱,从泡在水里的卧具来看,这应该是一位贵人的卧室,就那几件瓷器,就让陈大虾喜出望外。   从船舱里钻出来,陈大虾打了一个呼哨,岸上正在等待消息的岛民立刻就划着一艘小船赶了过来。   陈大虾的就坐在破船的最高处甩着两条腿心情愉悦,怀里抱着一个奇怪的瓶子,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拔开塞子,里面居然装的是酒,浓郁的酒气一阵阵的往陈大虾的鼻子里钻,心痒难熬的陈大虾立刻就仰起脖子灌了一大口,这样的天气在海里游水即便是他这样的汉子也不能坚持多久。   酒水下了肚子,一股热气立刻就从肺腑里冒出来,陈大虾满意的点点头舍不得再喝,重新塞好塞子把酒壶挂在脖子上,大声的催促那些岛民把船划得再快些。   另外一间船舱里的东西很多,都是一些木头箱子,陈大虾打开一个箱子看了,里面装的居然是兵刃和铠甲,最要命的是一个檀木箱子里装的是一件价值连城的风磨铜链甲,和一柄长刀,一杆马槊,檀木箱子旁边的一个盒子里甚至还有一柄黑色的强弩,这柄强弩的尺寸并不大,盒子的盖子上镶嵌着十二支弩箭,只要看看这些弩箭,就知道这东西绝对价值不菲。   陈大虾扔掉了自己的长刀,将箱子里的链甲穿在自己身上,把长刀挂在链甲的勾环上,又把那杆马槊拿起来握在手上抖动几下,除了链甲稍微有些小之外,他对其它的东西甚是满意。   把大船上凡是能用的东西全部都搜瓜干净之后,小船最后一趟才来接走了守在船上的陈大虾。   船快靠岸的时候陈大虾忽然看见沙滩上站着一个上身赤裸着的少年人正在冲自己笑,这个人他从来都没有见过。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少年人笑起来很好看,牙齿很白,头发即便是随意的挽成了一个发髻也比容州城里那些抹了粉的公子好看的多。   陈大虾从船上跳了下来,径直的走到少年的身边吼道:“谁他娘的准许你现在就上海滩的?”   少年笑吟吟的指着陈大虾身上并不怎么合体的链甲道:“这是我的!”   陈大虾愣了一下道:“你的?”   少年人笑的更加开心,连连点头道:“我的。”   陈大虾大笑了起来,和他一起跳下小船的汉子们也跟着大笑了起来,他们都觉得这个娇嫩的小后生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少年人又笑着道:“你看看,铠甲护颈部分写着‘长生长寿,大富大贵’八个字,马槊上也写着‘长寿’二字,这些东西都是我大哥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所以他们确实是我的东西。”   陈大虾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无知的少年人,穿在自己身上的东西怎么可能会变成他的,如果在荣州,自己这个一无所有的浪人可能会避让这样的纨绔子弟几分,如今在野驴岛上,陈大虾觉得自己用不着给任何人面子。   一个流浪到荒岛的少年人如此的不知道好歹,虽然笑起来很帅气,自己不是那些无知的少女,看见好看的男人就走不动路,对于自己来说越是好看的男人就越是令人憎恶,尤其是这家伙的那一嘴白牙,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于是他向前一步长刀已经抽出来了,他打算砍下这个少年的人头扔进海里喂鱼。   一阵钻心的疼痛从他的脸上传来,停下脚步伸手一摸自己的脸颊,一根四寸长的木头橛子牢牢地钉在自己的脸上,张嘴吐出一口血和两颗牙,愤怒的朝旁边看过去。   一个高瘦的大汉,赤身裸体的从一座礁石后面走了出来,手上竟然还抓着两根木刺,明明在遛鸟,他却像是一个刚刚走进大饭馆准备点菜的大老爷。   少年人再一次笑道:“我说过,你身上穿的是我的东西。”   陈大虾在海上闯荡的日子不算少了,他看的出来这个少年好像才是地位比较高的那个人,拔掉脸上的木刺吼了一声命令其余的人去对付那个光腚的汉子,他自己打算先收拾掉这个少年人再说。   陈大虾从来都没见过这么无耻的少年人,他刚刚冲出来了一步,两只手背在身后很有气度的少年人手里竟然抓着两把海沙朝自己洒了过来。   海沙进入了眼睛,沙子里面的盐分顿时就让陈大虾睁不开眼睛,刀子砍空了,紧接着他就觉得自己的胯下传来一阵剧痛。身子不由自主的蜷缩了起来,完好的右边脸颊狠狠地受了一下重击,下巴脱臼了,身子倒在沙地上,嘴巴里灌满了沙子。   严老大伸开手指,每个指缝里都藏着一支木刺,他一边向前走,一遍把木刺甩进了岛民的膝盖里,这些平日里只知道好勇斗狠的岛民那里是他这种杀手的对手,不一会海滩上就跪了一地抱着膝盖哭号的人。   云二从岛民拖上来的一个箱子里取出自己的衣衫穿上,虽然衣服都是湿漉漉的穿在身上很不舒服,他还是决定先穿上衣服再说,严老大遛鸟的样子给了他很大的打击。   井木犴扛着斗木獬的尸体从礁石后面走出来,找了一个差不多可以当棺材的木头箱子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把斗木獬的尸体放了进去,多年的老兄弟了,不能让他曝尸荒野。   云二找到了奎木狼的箱子,找了一套衣服丢给奎木狼希望他能穿上,奎木狼根本就不理睬那些衣裳,俯身从哪些岛民膝盖上拔出一根根染血的木刺,远远的看着礁石上哪些围观的人。   参水猿,毕月乌,翼火蛇三人去岛上探查消息,至今还没有回来,这个时候不是放松穿衣服的时候,奎木狼从来都不觉得赤身裸体丢脸有自己的老命重要,对于云二不理睬地上的敌人而是先穿衣服他其实非常的不满,这个时候还穷讲究是不对的。   探手捉住井木犴丢过来的长刀,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开始穿自己的靴子,岩石上满是海牡蛎,锋利的贝壳边缘刚才把他的脚割破了好几处。   井木犴试探了一下强弩,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东西,强弩的弓弦已经被水泡的非常松弛,即便是扣上弓弦,弩箭也软塌塌的射不出五步去。   奎木狼见礁石上围观的人群并不下来,就把防御的工作交给了换上甲胄的井木犴,这才快速的开始穿衣服,即便是穿衣服的时候,他手上的长刀也没有离开自己的手。   “严叔,咱们的武器基本上没有受损多少,只是火药全部被水泡了失去作用了,火药弹也没有了,这座岛到底是在什么位置?”   云二搜检了一下木头箱子,抬头对盯着礁石的奎木狼道。   奎木狼没有回答云二的话,从陈大侠的脖子上取过酒壶大大的喝了一口之后,铁青的面颊上多了一些红润,探手就剥下陈大虾身上的盔甲丢给云二道:“先武装好自己,至于这里是那里不重要,反正我们是要收服海盗的,既然目的是这个,择日不如撞日,就从这座岛开始吧!”   云二点点头,穿上链子甲,扣上头盔,回头看见了船老大的尸体不由得叹息一声,自己出师不利啊。   从郁州出发的时候自己麾下还有二十六名特意从海边招募的水上好汉,以及三十一个水手,谁料想出海不过十天,就突然遭遇了一场风暴,六十四个人只剩下区区六个人,海上的好汉一个都见不到了,倒是陆地上的好汉反倒就折损了一个斗木獬。   当初那个船老大拍着胸脯说这个时候东海上最是安静,从来不会有什么风暴,如果有就砍他的脑袋,如今也用不着砍了,他已经被淹死了。   落在奎木狼的手里,没有人不招供的,被安上下巴的陈大虾很快就把自己知道的所有关于野驴岛的事情说了一个通透。   奎木狼一面听着陈大虾的供述,一面焦急的瞅着礁石上,直到参水猿,毕月乌和翼火蛇出现在礁石上,他的面色才缓和了下来。   云二看到三颗已经点燃了的火药弹被那三个家伙丢进了蹲在礁石上看热闹的首鼠两端的人群里,有些惊喜,竟然还有几个火药弹没有进水?   霹雳般的火药弹在人群里炸响了,野驴岛上的人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景,眼见十几个人被火药弹炸的飞了起来,发一声喊不论男女老幼转瞬间就跑的不见了人影。   陈大虾吃惊的看着云二几个人,如果刚才不是因为看见了奎木狼遛鸟,他几乎以为这些人都是神仙下凡了。   在火药弹的威胁下,陈大虾老老实实的带着自己一瘸一拐的手下抬着七八个巨大的木头箱子向自己的居住的山洞走去,早上踏海的时候还以为今天是自己的好日子,谁知道潮水才开始涨,自己的厄运就到来了。   云二看着沸腾不休的大海,缓缓地后退,海浪一遍又一遍的扑上海滩,水位一次比一次高,刚刚还显露在海面上的巨舟,很快就被海水淹没了,海鸥在海上上下翻飞,不时地发出一声欢快的鸣叫。   这是在向自己示威吗?云二在海浪即将追上自己脚步的时候跃上了礁石,回头瞅了一眼大海,决定下一次再来! 第3章 野驴岛上桃花开   云二很轻易的就占据了陈大虾藏身的山洞,昨晚在海里浸泡了半夜,又在海滩上苟延残喘了几个时辰,六个人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已经是极度的疲惫了。   仗着火药弹的威慑力暂时压制住了岛上蠢蠢欲动的岛民,云二六人来到了山洞,首先大吃了一顿,而后留下严老大警戒,其余人开始呼呼大睡,云二从来没有发现一张散发着臭味的床榻会像今天一样舒坦。   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警戒的人已经换成了翼火蛇。   翼火蛇原名焦良,是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云二看过他的档案,此人以前是大宋内侍省西头供奉官,官位从九品上,这是一个寄禄官。这样的人只要不出什么差错,到了他这个年纪就会外放成为军中的实职官,管辖一地的团练不在话下。   只可惜此人性如烈火,最是受不得激将,一次酒后竟然仗着一身的好枪阿棒把向来对他不睦的内侍省押班给活活打死了。   酒醒之后就被一个酒醉失手杀人的罪名发配蜀中,这原本算不得什么,他的家道小康,只要熬上几年就能慢慢地使银子把自己弄回东京。   谁料想内侍省押班的族人不愿意放过他,在京城中几次三番的欺压焦良的家人,他老婆一时想不开就投了井,老娘也被活活的气死了只留下一双年幼的子女。   焦良在蜀中接到族人的信之后大怒,连夜逃离了军营,用了二十天的时间潜回东京,夜间潜入内侍省押班的家中,一夜之间将人家满门一十四个成年男人杀了个干净,然后就带着一双儿女在鸡公山落草为寇,最终被大哥在剿匪过程中擒获。   在翼火蛇档案的最后,大哥有一句评语,叫做只可为矛,不可为盾,长矛断折则弃之。   云二不喜欢大哥这种冷冰冰的语气,把身子依靠在床头盖着被子朝翼火蛇笑道:“死里逃生感受如何?”   正在看外面的翼火蛇笑道:“本来就是刀头舔血活着,迟早是要死的,早就不在意了。”   云二摇摇头道:“不成啊,总要好好活下去才成,我们现在做的事情就是为了我们的将来,总是不见天日的可不成。”   这些话云二只是当做笼络属下的话说的,一个合格的领导人总要给属下一点甜头,或者给一个看得见的希望,唯有如此人家才会跟着你干。   如果是憨牛和猴子听到云二这样说他们一定会非常高兴的,但是翼火蛇听到云二的话之后只是笑了一下道。   “我已经没有什么盼头了,以后的好处和我无关,我之所以尽心竭力的帮助二少爷做事,完全是因为大少爷的银子给的足。   拿多少银子办多少事,只要二少爷不少我焦良的银钱,即便是要我上刀山下火海焦良也陪您走一遭。”   这样说话就非常的无趣了,云二见过这些人在大哥面前的样子,一个个低垂着头连粗气都不敢喘一声,到了自己跟前,什么都要银子来说话,看样子自己的威信还是不够啊。   没了谈话的兴趣就起身接替翼火蛇警戒,其余四个人依旧睡得香甜,看样子翼火蛇也需要再休息一下。   翼火蛇见云二要接替自己警戒也不客气,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倒头就睡,他只睡了不到三个时辰,根本就不足以补充在大海中消耗掉的精力。   云二坐到了洞口,脚下就是波涛滚滚的大海,风暴的后遗症依旧没有褪去,海上的浪涛依旧很大,海面上看不见一艘船,只有一些早起的岛民提着篮子在赶海。   云二用篝火烘烤着弩弓的弦,随着水汽逐渐蒸发掉,原本被海水泡的发白的牛筋绳子重新变得干燥结实,云二把这些牛筋绳一一的装在弩弓上,上好弦,抱着弩弓把头靠在冰冷的岩石上看着大海发呆。   秦国的身孕该七个月了,再有几十天自己的孩子就该出世了,前天晚上那场和大海进行的生死搏斗如今想起来是那样的扣人心弦。   云二无法忘记自己的双脚踩在沙滩上的感觉,那种死里逃生的狂喜让人潸然泪下,有好多次他感觉自己都要放弃了,是严老大这些人的执着救了自己一命。   回头看看酣睡的五个人,云二不知道说甚好,这些人或许都算不得好人,他们却都是在努力活着的坚强的人,只要有一点希望他们就不愿意放弃。   生命对谁都只有一次,这非常的公平,好好的坚持着活下去的人才有资格笑到最后。   像严老大这种人在经历了无数艰难险阻之后就不太好骗了,他们的眼中只有实际的利益,却没了未来和希望,他们宁愿把注意力放在那些冰冷的铜钱上面,也不肯拿出自己的热血和勇气来博一个灿烂的明天。   云二很想融入到他们的生活之中,至少让他们把自己当同伴看,而不是当做一个易碎的花瓶。   一想到严老大之所以没有抛弃斗木獬的尸体的唯一的原因,是斗木獬的尸体还能拿来当做肉盾抵挡一下散落的海水里散落的木头,保护自己不被那些东西撞到,云二的心就变得阴郁起来。   斗木獬的尸体其实还有别的原因,那就是万一海里出现鲨鱼的时候还能抛出去抵挡一阵。   这些实际的用途,都被他们用一个巧妙地兄弟情深就给掩盖过去了,所以云二此时心乱如麻。   很久以前他认为自己是一个孤独的人,自己的世界里除了大哥能够偶尔推开篱笆走进来停留片刻,其他人都应该守在篱笆外面,篱笆里面是自己的天地,云二曾经为这些高傲的孤独骄傲过,现在他发现和自己一样的人很多,自己的那种心态一点都不出众。   一大锅麦粥已经熬好了,严老大也适时的睁开了眼睛,低声吼了一声,其余的五个人也翻身坐起。   一人捧着一个硕大的黑碗开始吃麦粥,滚烫的麦粥下肚子之后,再加上充足的睡眠,他们身上的疲惫一扫而空。   陈大虾早先抬进山洞的箱子被打开了,严老大重新取出一些火药弹分给了众人,准备好了自己的强弩,长刀,轻声说一句:“从野驴岛开始吧!”然后就大踏步的走出了山洞。   可怜的陈大虾被捆在洞外已经整整一天一夜了,他的精神非常的萎靡,云二以为严老大最先要干的事情是收服陈大虾为自己所用,没想到严老大走出山洞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一刀砍掉了陈大虾的脑袋,看着陈大虾被捆起来的身体飚出好高的一股子血,云二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这个人到底要干什么。   井木犴见云二有些疑惑,就轻声解释道:“我们想要控制野驴岛,那么海岛上的所有头目都不能留,这些人已经尝到了权利的滋味,也已经被这些权利滋养出来了一部分野心。   我们人太少,想要控制野驴岛,这是最快捷的法子,杀掉旧有的头目,扶持新的头目,唯有如此,我们才能算是真正夺下来了野驴岛。”   云二点点头就踩着严老大的脚步跟在后面,看着他杀人,看着他伤人,看着他把一些人捆起来扔上一艘破船之后眼看着那艘船在风浪里沉掉,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严老大原本就是悍匪,悍匪自然有自己的一套成熟的应对这种事情的法子,云二就这样跟在后面冷眼旁观。   严老大和翼火蛇,参水猿动手杀人,毕月乌和井木犴端着强弩在旁边监视,那些人如同羔羊一般的被他们三人杀死,却没有一个人敢反抗一下,连流露出恨意的人都没有一个。   云二开始怀疑自己大哥的决策是不是错了,想要这样的一群人笑傲大海恐怕是一个非常美丽的梦。   早就听说海上的汉子如何的彪悍,如今亲眼看到未免有些名不副实,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啊。   严老大从怀里掏出一面旗子,挂在自己的马槊上,指着旗子对野驴岛所有的人吼道:“竖起你们的驴耳朵给老子听清楚了,海上独尊桃花旗!敢反抗者死!敢违逆者死!不听号令者死!背叛者五马分尸……”   云二看着那面美丽的旗子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面旗子是两位大嫂和秦国三个人绣好的,红色的旗子上面一朵盛开的黑桃花极为醒目,也非常的容易辨认。   这是云家第一次在海上亮出来了自己的招牌,从今往后这面旗子注定是要飘荡在海洋上面的,云二丝毫不怀疑这一点。   地上的死尸还没有凉透,满满一大缸酒被七八个獐头鼠目的汉子抬了过来,他们看都不看地上的死尸,用刀子割破了自己的手掌,把血滴进了酒缸。   严老大六人也割破了手掌滴了血,刀子就到了云二的手上,这就叫做歃血为盟!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谎言之一。   至少云二清楚,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和这些同生共死的,也没有可能和他们同生共死,歃血为盟的目的就是要这些人为自己去死! 第4章 雄心勃勃的苏拉海牙   真正可以同生共死的人用不着歃血为盟,经过歃血为盟集合起来的生死兄弟是最容易背叛的,没有人在乎自己曾经流过的那几滴血,也没有人会认为喝过血酒的人就是生死兄弟。   不过大家都需要这样的仪式来加强心理安慰,或者说来麻醉一下自己,至于以后会有什么样的可歌可泣的事情,以后再说。   云二想要的第一座海岛本不是海驴岛这样的破败小岛,而是准备直接去长山岛这样的地方,他很想在云家开始大规模征服海洋的之前确定一个合适的落脚地。   云大总说长山列岛是最合适的地方,云二总是觉得那些岛屿太小了。云大笑话说是云二的心大……   仁义礼智信的力量不如拳头大,在海驴岛再一次得到了验证……   有了严老大等人,云二就只好做一个诗人,恶处于下,恩出于上,严老大认为杀人,夺权这些恶事都应该由他们来完成,等到石中信把补给运过来之后,才是云二出马的时候。   海驴岛在大宋的最东端,这里的地理非常的重要,将来云家的船队从长山岛出发南下的时候,这里就应该是一个重要的补给地点。   建设好这座岛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但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却是往岛上掺沙子,云家不可能将这座建设好的海岛交给外人。   半个月之后,石家的后续船队到了海驴岛,云二故意将风暴的事情说的轻描淡写,他不想让大哥知道自己已经死过一次了。   石家的掌柜很明显不在意云二落水的事情,吸引他注意力的是这座平事并不起眼的海岛,不大的海驴岛上竟然有一座小小的湖泊,在他们看来这是上天的恩赐。   云大的信里什么都没说,只是告诉云二事情并不急,大宋如今也陷入了泥潭,一时半会没工夫顾及燕云十六州,而一旦这场战事打起来,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结束的,大宋国只有彻底的击溃辽国的军事力量才有可能真正的占据燕云十六州,否则这片地方就是宋辽两国的战场,形成拉锯战那就糟了,因为这样的场面是西夏人最喜欢看到的。   秦国的来信让云二的鼻子发酸,只有快速的将信折叠起来放进怀里,等到晚上躺在被窝里看最好,免得一个大男人泪流满面的招人笑话。   秦国哀求自己赶在孩子出生之前回去,这一点云二仔细衡量之后发现自己做不到,抢夺海岛的战役已经打响,就没有法子再停下来,第一次觉得亏欠秦国,就从自己的头上剪下来一绺头发连带自己写好的信装在信封里要求石家派人送去豆沙关。   石中信的补给来的恰到好处,人心惶惶的岛民,在看到堆积如山的物资之后终于把心安定了下来,就如同严老大所说的,在云二亲自主持了封赏仪式之后,海驴岛上的人终于认可了云二这个主人。   冬天如约而至,云儿带着由六艘巨舟组成的舰队向辽东进发,十二月的辽东早就是大雪漫天了,靠近海岸的地方已经有了海冰的影子,如果舰队再迟到半个月,舰队就没有可能靠近海岸线了,一旦大船被海冰包围,大船唯一的下场就是被海冰挤碎。   从海驴岛出发,艰难的行驶了足足半个月船队才慢慢地靠近了辽国的辽阳府,长山岛就在辽阳府附近的海面上。   云二没有贸然靠近辽阳府,在他们遇到的第一座海岛边上降帆落锚,长山岛上的情况非常的复杂,这里基本上就是海盗的老巢,辽国的罪民,女真的蛮子,高丽的海盗,大宋的流民,以及各国的商人在这里几乎形成了一个不受任何势力管辖的国度。   只要稍微触碰一下就会引来辽国,高丽国的干涉,辽国在辽阳府最南端的设立了一个州府,名叫苏州。和大宋的苏州不同,这里的城主叫做苏拉海牙,他用自己名字的第一个音节命名了这个城市。   苏拉海牙并不是契丹人,他是粟末首领大祚荣的后代,云大曾经和云二讨论过这个人,他们一致认为这个人的野心很大,按照商队送回来的各种消息判断,此人很可能有重建渤海国的雄心壮志。   一个国家的诞生往往和另一个国家的衰落有关,当年粟末首领大祚荣之所以能够建立起渤海国并且传世十五代两百余年,这和前唐在辽东的军事没落有关。   唐万岁通天元年,契丹首领李尽忠等杀营州都督赵文翙叛唐,为粟末靺鞨新贵族提供了创建民族政权的时机。   发生这一变故,主要是赵文翙等依仗手中权势,对东北诸少数民族的剥削和民族压迫越来越重,激起各族人民极大不满,李尽忠等借机起事,居住在营州的粟末靺鞨人加入了反唐行列。   事发后,武则天派曹仁师统率大军前去镇压,大祚荣的父亲乞乞仲象和另外一位首领乞四比羽率所部渡过辽水东逃。   唐朝为瓦解东北少数民族的反唐联盟,在对契丹实行武力围剿的同时,对粟末靺鞨采用了招抚政策,封乞四比羽为许国公,乞乞仲象为震国公。乞四比羽不相信唐朝有此诚意,拒不受命,结果被唐朝追兵所击斩。   此时乞乞仲象在奔亡中病故,大祚荣代父而立,率所部继续东逃。武则天派契丹大将李楷固前往讨伐紧追不舍,通天四年九月唐军追大祚荣至天门岭处,善于用兵的大祚荣,借助天门岭的复杂地形,合高丽、靺鞨之众,大败唐军,李楷固仅以身还。   唐圣历元年,突厥攻入唐朝妫州、檀州、定州、赵州等地,契丹与奚又依附于突厥,于是中原通往东北的道路被阻隔。大祚荣审时度势,在今敖东城建立靺鞨政权,并以尊称“大”,自创其姓大氏,以武则天封其父为震国公之“震国”对外称“大震国”,自称震国王,从此开创了渤海国的前身。   苏拉海牙之所以能够以奴酋军首领的身份获得一个建立城池的机会,这和辽国军力衰落有关系。   宋辽在河北直到雁门关一线大战了足足半年,损失惨重,后来又被没藏讹庞在大黑山一带再次击败,导致辽国的兵力捉襟见肘,不得不停下征剿东北各个部族的战斗,将自己的兵力紧紧地收回到了几个京城周围,其中很大的一部分力量需要警戒耶律信。   这才不得不正用奴酋军的首领来稳固他的边防。   苏拉海牙也算是一代人杰,他建立苏州城之后,就大肆的招兵买马,不论部族,不分种族,只要是有才能的人都在他的招募范围之内,不过他还是不敢轻易地得罪辽国,就把自己招募到的人手全部放在附近海上的一些海岛上,静悄悄的等待自己的天时到来。   辽东也就是因为有了苏拉海牙的存在,商贸再一次的兴盛了起来,其中最好做的生意就是武器买卖,听说苏拉海牙提出来一个让人垂涎三尺的价格收购大宋的新式火药,以至于狄青听说之后都仰天长叹曰:“若非关系到军国大事,卖他一些火药又何妨。”   火药是有失效性的东西,不是说储存的多了就是好事,主要是保存起来非常的麻烦,时间久了之后火药就会受潮,效力就会大减。   在云峥和狄青的建议下,大宋对苏拉海牙是抱着一种壁上观的态度来对他,庞籍,韩琦等人也对苏拉海牙建立渤海国持乐见其成的态度,所以并不阻止大宋商贾和他做一些交易。   就连大宋一向控制极为严格的铁器,在面对苏拉海牙的时候也没有做特殊的规定,所以在苏州城乃至附近的海岛上,大宋商贾永远是受人欢迎的存在。   云二这一次的身份就是一位大宋豪商的子侄辈,带的货物正好是最优质的兵刃和少量的大宋火药,他想用这些东西当敲门砖,来叩响辽东的大门,亲自去看看长山列岛上到底有没有可以让云家安身立明的机会。   云家专门走辽东商道的掌柜姓孙,以前是云家二管家老赵的副手,多年以来一直替云家经营辽东商道,如今也算是云家核心的掌柜之一。   但凡是云家在辽东的力量,都由他来控制,云二过来之后,他才交出了自己的控制权,重新担任云二的副手。   “二公子,咱家在辽东的生意并没有打文信侯府的招牌,所以除了石家掌柜知晓您和老奴的身份之外,其他人根本就无从得知。   如今,苏拉海牙急于扩张势力,几乎已经到了饥不择食的时候,老奴带来的这些从军中淘汰下来的军械,苏拉海牙是一定会吞下去的,至于有了您亲自带过来的火药,您一定成为苏拉海牙的座上贵宾。”   云二笑道:“大宋火药谁不想要?辽国皇帝,西夏国相,高丽皇帝,哪一个不是垂涎三尺的,用火药给苏拉海牙下饵,即便是有毒,他也会吞下去的。” 第5章 高贵的云大,云二   云二在小岛上并没有多加停留,即便这座岛上的宋国商贾的船只已经停的密密麻麻,他也没有认识其他商人的打算,目的不同,他来到辽东不是来专门做生意的。   这座岛因为三面都是悬崖,没有伸进海面的沙滩,又加上本身就在暖海流上,所以这里冬日里并不结冰,因此这里就成了大宋商人最好的停驻地。   由于人数众多,即便是最厉害的海盗也不敢打这里的主意,在这里做生意没有武力是不可行的,每一家商队其实就是一支小的武力团队。   明媚的阳光下,大海如同一块泛着绿色的巨大宝石,海面上平静无波,云峥几乎没有办法把今日安详的大海和前些日子里那个狂暴的大海联系起来。   尾帆兜满了风,虽说风向不正,不过有了尾帆这种可以转动的风帆,再加上船舵的作用,云二脚下的这艘大海鳅依旧划破海浪向北航行。   黑山岛就在半日航程之内,每年的这个时候就是黑山岛上最热闹的时候,大宋商人,以及高丽商人,甚至还有大食商人,倭国的商人都会赶在海岸线封冻的时候来这里做一年中最后的一笔交易。   所以云二放眼望去,海面上到处都是商船,辽东的皮毛海东青,以及刚刚被人发现效果神奇的人参都在他们的交易之列。   不过更多的话是商贾间的相互贸易,穷困的辽东还吃不下这么大笔的货物,最多有辽国的商人能带一些辽国没有的珍奇回去。   没有一个商贾愿意在辽国的律法下做生意,为了能够迅速的恢复国力,耶律洪基制定的《商律》苛刻得近乎抢劫。   辽人的势力延伸不到海上,一个马背上的民族,不会理解大海是何等的富饶和广阔。   石中信在郁州新造的大海鳅船华丽至极,也坚固至极,为了防腐,大船上用了极多的铜件,尤其是船头的那个兽头撞角,是云二特意要求架上去的,一个张着嘴巴的狰狞的狼头似乎能够咬碎世上的一切物事。   兽头顶上插着一面桃花旗,云二盘腿坐在光可鉴人的上层甲板上,好奇的看着无数从身边划过的船只。   或许是因为船头上装的那具八牛弩过于骇人,不管是来的船只还是去的船只都会小心的避开大海鳅的航线,八牛弩上装配的不再是弩枪,而是一柄战锤,只要这东西被弹射出去,砸在哪里那里就会出现一个大洞,而这对海船来说是致命的。   黑山岛的轮廓已经出现了,整座岛在趴伏在海面上,黑黝黝的更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   大海鳅驶进了海湾,航道逐渐变得窄小,船只变得越发密集起来,云家掌柜的老孙已经下了上层甲板来到了船舷边上,在他的身边堆积着十几个人头大小的酒坛子。   不时地有带着网兜的长杆子探过来,老孙就笑呵呵的在网兜里装上一两坛子酒,然后就扯着嗓子和对面船上的说话。   “吃水这么深,海当家的满载而归啊,看样子海当家的在对马的买卖不错啊,现在的倭国和高丽已经肥成这样了?”   对面船上的一个粗豪大汉赤着脚站在船舷边上,迫不及待的打开刚刚到手的酒坛子猛猛的灌了一大口之后才大笑道:“老孙啊,老子做的是没本钱的买卖,怎么眼红啊,你家好手不少,也扯上旗子干啊!”   老孙大笑道:“算了吧,俺家是读书人,拉不下脸面干你这种事情,还是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的赚钱算了,怎么样?你喝的可是今年的新酒,听酒坊的老兄弟说今年的酒要比往年好很多啊。”   大汉又喝了一口酒道:“你家的酒还有什么说的,顶级的烧酒啊,就是每年拿出来卖的太少了,今年可不要小气,给老子留上一百坛子,我船上好货色不少看上了就拿走!”   在云二身边伺候的大伙计见二少爷看老孙和海盗之间的说话看得津津有味,连忙擦话道:“二少爷,现在和掌柜说话的人叫做海练子,是专门吃高丽和倭国饭的主,他说的没本钱的买卖其实就是抢劫,不过还好,这人只抢劫高丽人和倭国人,至于有没有抢过咱们大宋人这就不知道了,海上抢劫了船,把人杀掉,把船拖回去重新修改一下别人就没办法认了,所以谁也不敢说这家伙的屁股就是干净的。”   云二笑道:“商贾和强盗本来就是天敌,如今怎么会相处的如此之好?真是怪哉,咱家这些年下手剿灭的盗匪没有十万也差不八万了,所以说我看到这一幕有点好奇啊。”   大伙计笑道:“二少爷您不知道,在海上讨生活的人其实都算得上是海盗,平日里做生意,要是发现比自己弱小的商队要是不下手抢劫才是怪事情,嘿嘿,这种事咱家也不是没干过,不过这事情夫人是知道的,哈哈,咱家的护卫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好汉,所以……”   云二没心情听他解释这些事情,商队的伙计大部分都是从甲子营出来的人,别看老孙是大掌柜,但是论起亲近来,他是不如这个大伙计的,至少大伙计在云二身边说话非常的随便。   “这个叫做海练子的海盗老巢在那里?你说海盗也做生意,他做什么生意?”   大伙计嘿嘿笑道:“二少爷,海练子做的生意其实就是人口贩子,他从高丽弄一些长相俊秀的小姑娘,然后卖给青楼的老鸨子,老鸨子把这些小姑娘当大家闺秀养几年,教点琴棋书画然后卖给咱大宋或者是契丹的贵人,您可不知道,这里面利润惊人,百倍都不止。”   云峥一巴掌就抽在大伙计的脑袋上,然后就接连不断的开始抽,直到这家伙求饶之后才住手哼一声道:“混蛋,你敢怂恿二爷我去贩卖人口?知不知道咱家是书香门第簪缨世家?这种下三滥的话你也敢说,赶明天就把你弄去唐蕃古道去找那些吐蕃人发骚。”   大伙计并不在意挨揍,他甚至有些得意,挨了揍之后挺胸抬头的朝四周的伙计扫视一眼,大有睥睨四方的意味。   挨揍这种事是甲子营出来的人才有的特例,云家兄弟对甲子营以外的仆人向来都是客客气气的礼仪周到,唯有对甲子营出来的家伙抬手就打,提脚就踹,不高兴了拿他们撒气也是有的。   别的仆人犯了错,最多被罚钱,严重的会被辞退,甲子营的人就没有罚钱辞退这一说,轻微的错误被臭骂一顿,稍微严重的错误会被踹两脚,实在是非常严重的错误,只要不牵涉到立场问题,一顿板子挨过去之后什么事都不会有。   所以说在云家,一个仆人的地位高低就是看他会不会挨揍,只有自己人家主才会这样当自己家人一样对待。   大伙计并不害怕去唐蕃古道,辽东也不算是什么好地方,扶正了自己被打歪的帽子笑道:“二少爷,小的哪敢让您去干这种污秽事情,咱家的门第也不允许咱干这种事,要是真的干了,咱家在东京就没法子活人了。   小的是说您不打算从海练子那里买点漂亮的丫鬟?这些年小的也跟着大掌柜的进出了不少富贵人家,那些没名堂的人家的丫鬟也比咱家的丫鬟长得漂亮。   长得丑也就是了,还一个个都成了姑奶奶,惹不得,碰不得,上回小的回家,进月亮门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一位,也不知道撞到了哪里,抬手就给小的一个大嘴巴,有怨都没处说去。”   云二舒坦的躺在甲板上把手放在脑后懒洋洋的道:“云家的家风就是讨两个老婆,所以弄些漂亮的回来岂不是全便宜了你们,这种事我才不干呢,你不是没有钱,喜欢了就去买一个回来就是了,家规又没有规定不许你们自己买。”   大伙计找来一个毯子给云二盖上,笑道:“俺爹说了,讨老婆只能讨家里的丫鬟,外面不三不四的女人敢弄进家门会把我的腿打折的。”   云二笑道:“看你的运气喽,那些丫鬟都被我大嫂当账房在使唤,每个月的例钱不比你们大掌柜的少多少,你要是能娶回家一个就发了。   好了不要再跟我打岔,知道你不想让我看见咱家的阴暗部分,我不看就是了,我才在海驴岛当完好人,现在没工夫当好人。坏蛋不能总是你们当,咱家还没有虚伪到那个地步。”   大伙计的脑袋摇的像是一个拨浪鼓,忙不迭的道:“不是这样的,咱家里就靠您和大少爷撑着,您两位的名头万万是坏不得的,那些污秽事情都是我们这些小心眼,小心胸的下人干的事情。   万一惹来了众怒,大少爷和您只要处置一两个下人就好,依旧能继续把咱家撑起来,要是您和大少爷的名声坏了,咱家才算是真的倒霉了,所以小的才不愿意让您看到海练子这种腌臜货,您和他多说一句话都会沾上臭气!” 第6章 臣民!   自己和大哥高贵不高贵的云二心里明白,如果从内心出发,自己兄弟俩比大宋绝大多数的人心理更加的肮脏。   在大宋一诺千金几乎是一种常态,在后世几乎见不到这种人,只要出现一个就赶紧放在神坛上供起来,因为稀少所以才会让人向往。   在大宋,一个人站在街上吼一嗓子说自己要银盘子银器摆一顿家宴,立刻就会有酒楼的伙计大声的应承下来,然后在最短的时间里把银器和食物一起送到,然后就走了,不会问主人家要什么收条之类的东西。   酒楼第二天去拿银器的时候保证不会缺少一件,如果损坏了主人家也会照价赔偿,双方把买卖做的有情有义的让人羡慕。   云二不敢想象在后世会发生什么,银器里面混上几个铅做的东西简直就是顺理成章,如果摆宴席的人家背着银器跑了这简直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大伙计他们即便是不要命也会守护云家兄弟的名声,虽说这和自己的利益攸关,他们这样的行为依旧让云二有些感动。   现在他终于感受到了大哥身上背负的责任了,也明白大哥为什么一定要固执的去海上发展的原因了,不管是谁肩膀上背着这么厚重的一份责任都不会把所有人的安全和希望寄托在皇帝身上的。   海练子和老孙的寒暄已经到了尾声,前面就是海港了,巨木钉制的长码头已经看得见了,水手和伙计们正在降帆,船老大手里握着一根长长的竹篙已经准备将船停靠在码头上了。   “老孙,喝了你的酒,老子也不白喝,看你刚来告诉你一件事吧,黑山岛上就要建立市舶司了。”   老孙愣了一下道:“什么时候的事情?谁在黑山岛上建立的市舶司?难道是苏拉海牙?他疯了?”   海练子笑呵呵的道:“兄弟我的这个消息绝对准确,黑山岛上确实要建立市舶司了,听说来的人是一个叫做孙散曹的契丹人,苏拉海牙现在明面上是人家契丹的官员,所以不会阻拦这个孙散曹的。”   老孙笑道:“契丹人这是在学我们大宋啊,他也不看看有没有可比性,我们大宋按照我们商贾的话来说就是世界货物的集散地,我们是卖家也是买家。   只要是商贾就没有不想进入大宋国内做生意的,所以我们才会乖乖地缴纳税款,为的就是去内地赚更多的钱,他辽国有什么?毛皮,人参海东青都在辽东,战马现在在大宋都已经泛滥了,吐蕃人恨不得把他们所有的马匹都买到中原去,更不要说大宋新得到的滇西草原上据说已经被战马给盖得严严实实了,他们凭什么建立市舶司?”   海练子笑道:“我就是告诉你一声,信不信的你自己看着办,这个孙散曹听说连大爷我都不放过,没本钱的买卖他也要插一手,你这个本家还真是够狠的。”   老孙大笑道:“收我们的税也就是了,你海练子的税怎么个收法?难道派人在你船上蹲守,你每做一笔没本钱的买卖他就记录一笔?以老夫看他这是在找死,说不定不用我们出马,苏拉海牙就会要了他的命,他好不容易才让黑山岛繁荣起来,要是没了商贾和你们,他上那里去聚集足够的物资去?”   海练子笑道:“望望风水再说……”   说完话,他的船就转了一个漂亮的弯朝另外一边的码头靠了过去。   大伙计黑着脸对云二道:“二少爷这个孙散曹是活的不耐烦了,敢收咱家的税,到时候大家一起暴动一下砍死他。”   云二从甲板上坐起来,笑着对刚刚爬上甲板二层的孙掌柜道:“事情没那么简单,这个孙散曹来者不善啊。”   孙掌柜皱眉沉思了一阵子,又看看大伙计,大伙计也摇摇头,孙掌柜就道:“二少爷您不必烦恼,总之是一个无名之辈,在您面前连条狗都算不上,划不着为他动心思。”   云二摇摇头道:“老孙,有些事情你不知道,要说这个孙散曹,就要从前唐说起,这可不是一个你说的简单货色。”   苏掌柜尴尬的摇摇头道:“老奴实在是不知,还请二少爷明示。”   云二笑道:“很早以前契丹族的人们都是有名无姓的。   契丹族传说中的三位精明能干的国主名为:乃呵、口呙呵、尽里昏呵,并没有姓氏。   契丹史中记载的阻午可汗、鲜质可汗、昭古可汗也是以名字来划分的。《契丹国志》记载:‘契丹族本无姓氏,惟各以所居地名呼之’。   即使在北魏、隋唐时期,契丹族已经逐步发展壮大,但仍然没有出现姓氏。那时,人们区分不同的地区是依靠部落的名字,如:悉万丹部、何大何部、具伏佛部、郁羽陵部、日连部等等。即使是契丹的统治者,也没有自己的姓氏,比如耶律阿保机的祖父匀德实、叔父述澜,德祖国撒刺的都只有名字。   契丹归附于唐朝后,唐太宗在那里设置松漠都督府,封窟哥为都督,赐契丹姓‘李’、‘孙’两姓。   李姓的契丹首领有李尽忠、李失活、李过折,孙姓的契丹部落首领有孙遮护、孙万荣等。这时,契丹族虽然有了姓氏,但只有李、孙两姓,且只有少数上层贵族有姓,一般平民是没有姓氏的。   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建国后,契丹皇族、后族均以耶律、萧为姓。‘耶律’在汉族中就是‘刘’,以‘耶律’和‘萧’作为姓氏是因为契丹人尤其是契丹贵族崇拜中原的汉高祖刘邦和贤相萧何。   契丹人在很长那个时间里都保持着双姓制,直到东丹王耶律倍入后唐,即被赐名李慕华,后改名李赞华,他的五百名随从也被各赐穆、罕、罗、易、盖等汉姓。   直到这个时候契丹人的姓氏才多了起来。   我在国子监求学的时候,先生讲述契丹国史的时候就曾经说过,只要一个纯正的契丹人姓李,或者姓孙,就绝对不能小看,因为有这两种姓氏的人,绝对是契丹底蕴极为深厚的大贵族,还是远古的贵族。”   孙掌柜还要说话,身下的大海鳅轻轻地震动了一下,回头一看才发现船已经靠岸了。   云二笑道:“那个海练子说得没错,先看看风水再说,我们也不做出头鸟,在辽东生意比我们做的大的人有的是,没必要冲锋在前。   孙散曹是远虑,苏拉海牙是近忧,我们还是先把目光钉在苏拉海牙的身上为好,我们这一次来黑山岛可不仅仅是来做生意的,有整整一个冬天可以慢慢地安排。”   老孙这才点点头率先上了码头,去给云二安排住宿的事情。   不大功夫,七八个云家的伙计就带着二十几号衣衫破烂的挑夫来到了大海鳅的跟前,在大伙计的安排下开始有条不紊的把货物背下大船。   云二瞟了一眼不远处的那个叫做海练子的海盗船,发现他的船上也在卸货,听说高丽特产人参,白芷,参布,香油,也不知道这家伙的船上有没有,如果有好些的人参弄一些回去给秦国补身体还是不错的。   看了不大一会,他就看见一群群衣衫破烂,蓬头垢面的小姑娘排着队在海盗们的大胜呵斥下,胆战心惊的下了船。   严老大见云二在注意那艘船,就低声道:“如果二少爷想要这艘船,我们这就去把它给您弄过来,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云二摇头道:“以后再说,我想弄点好些的人参回去,至于别的东西没兴趣。”   既然已经来到了海上,云二自然会遵守海上的规矩,能不花钱的时候就绝对不能花钱,否则就会被别人笑话。   云家如今正在慢慢地向海盗转变,以后一定要戒掉花钱买东西这个坏习惯。   大伙计见重要的货物已经上了码头,就来请二少爷上岸休息,一辆马车已经停在了码头上,八个云家商队护卫按着刀柄守在马车边上,旁边还有六匹高大的战马。   云二率先下了船,严老大六个人每人背着一个巨大的革囊跟在后面,蛮横的将商队护卫挤到一边,自己跨上马守在马车边上,四处瞅了一下,这才命令护卫前面带路。   云二撩开马车帘子,发现远处的海练子正在看着自己这一行人,冲着海练子笑了一下,就重新放下帘子闭目沉思。   黑山岛并不大,路面也不好走,坐这辆马车简直就是受罪,从码头走到黑山镇上不过用了一炷香的时间,耳听得外面人声鼎沸,云二再一次掀开马车窗户上的帘子朝外看。   只见这个不大的镇子热闹极了,放眼望去全是密密匝匝的帐篷,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人在大声的吼叫自己的货品。   大冷的天气里,人们嘴里喷出来的白气缭绕,看着这些做生意做的像抢劫一样的海盗和商人,云二满意极了,如果云家有这样的一座海岛应该是一件非常不错的事情。   虽然这里的人粗俗了一点,但是很有人气啊,于是,云二就笑吟吟的看着这里的每一个人,就像是一个君王在看自己的臣民。 第7章 漂泊的老皮匠   不知道为什么,云二自从他上黑山岛的时候,就自觉不自觉地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了。   看到一个粗俗的海盗张嘴吐了一口痰在地上,他都有一种冲上去揍人家一顿的想法。   他没有住到云家在黑山岛上的店铺里,而是选择住在了一家用土坯垒起来的大型客栈里。   在这里自然就没有什么上房和静室的说法,有的只有一个个大通铺,如果讲究一些的人,则会住进楼上的一间间小房子里,严老大很自然的就想把把最好的房间全部都给定了下来,也就是说整个二楼住的都是云家人,不许外人住进去。   这样做自然是有麻烦的,二楼已经有不少的人住在哪里,一个长着一副哭脸的掌柜这时候更加像是在哭,因为他发现严老大他们这群人看起来都非常的不好惹。   一枚银判落在掌柜的面前,咚的一声吓了他一大跳,不过当他看清楚眼前的东西之后,就立刻抱着银判不撒手,指着二楼对严老大道:“包下二楼可以,但是那里面住的人需要您自己去清理。”说完就把身子缩到柜台底下去了。   云二坐在马车上兴致勃勃的瞅着繁华的黑山岛,不断地打量着这座岛屿的每一个地方的用途。   在他看来,苏拉海牙简直是在浪费这片土地,这样的一个大型货物的集散地本来就该有非常整齐的规划才对,就像大宋马行街一类的地方,各种店铺被管理的整齐有序,住人的地方住人,做生意的地方做生意,镖局是镖局,青楼是青楼,书院是书院,这都是有定制安排的,开封府尽了最大能力让这些店铺和人家作到互不干扰。   黑山岛上就是另外一副样子了,本来一座树木繁茂非常美丽的海岛如今就像是一个瘌痢头,被商铺和住家分割的乱七八糟,没有半分的美感。   一个狗熊一样粗壮的大汉被人从二楼扔了下来,砸在地上掀起了好大的一股子灰尘,云二探出头去瞅着兀自挣扎的壮汉,又抬头瞅瞅继续往下扔人的严老大他们,就把脑袋重新缩回马车决定不干涉严老大他们的立威行动。   别的地方都是好人多过坏蛋,可是这里坏蛋远比好人多,因此在这种环境里好人群体里的那一套行事规则就不太管用了,把自己也变成坏蛋才是在坏蛋圈子里活的风生水起的第一条件。   马车外面噼里啪啦的往下掉人,男人女人都有,各种叫骂声,尖叫声交织在一起,云二通过窗户缝隙发现周围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一个裸女被扔了下来,掉在那些爬不起来的人堆里,周围不但没人义愤填膺反而传来大声的叫好声。以及议论人家裸女胸部和屁股的声音,云二轻笑了一下,这是一个真正的弱肉强食的世界。   可是等了好一阵子,严老大似乎并没有把二楼给清理出来,云二有些奇怪,才准备下车,又一个壮汉被人扔了下来,满脸都是血……   云二走下马车这才发现被扔下来的人居然是翼火蛇。   云二抬手取过自己的短矛,十几个伙计立刻上前把翼火蛇扶起来,翼火蛇吐着血嘶声吼道:“二少爷小心,上面的皮匠好厉害!”   听翼火蛇这么说,云二就停下脚步,大伙计立刻护在他的身边,满头冒汗的瞅着楼上屋子。   楼上的屋子里安静的厉害,如果不是因为没了窗户有大股的灰尘飞出来,任谁都想不到那里刚刚才发生了一场大战。   不大功夫,严老大从楼上走了下来在云二耳边轻声道:“一个老皮匠,身手了得,我们不是对手。”   云二笑了一下抬手就从自己的袖子里取出一颗火药弹点燃之后就扔进了窗户,非常符合一个恶劣的纨绔形象。   火药弹扔的有点早,又被人家给扔出来了,严老大和云二以及云家的伙计大吃一惊,连忙躲闪,火药弹轰的一声在马车上炸响,刚才还显得很有气派的马车顷刻间就四分五裂,那些原本被扔下来的人更是伤上加伤惨叫着爬起来就跑,围观的人群也轰然散去,拉车的战马倏然受惊,拖着马车的车辕就向前面的市场冲了过去。   云二没工夫理会人仰马翻的市场,眯缝着眼睛盯着上面的窗户,没想到在这个荒僻的地方,竟然有人知晓火药弹,并且知道利用引线没有烧完的机会来反制敌人。   要知道火药引线燃烧的速度很快,只有对火药弹知根知底的人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最好的应对方法。   一张苍老的死人面皮出现在窗户上,一双浑浊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严老大。   “老夫与你们无冤无仇,因何下死手相逼?”   严老大沉声道:“我们要二楼!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怨的谁来?”   老头子叹息一声,从屋子里拿出一个硕大的背包背在身上,就一步步的从楼梯上走了下来,竟然一句话都不说就要离开。   云二瞅了一眼老头子背上的背包忽然笑了起来扬声道:“谁准许你现在就走的?”   老头子霍然转身冷笑道:“难道公子不准老夫离开吗?”   云二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的令牌扔过去道:“即便是你已经离开了,现在也得给我回来!”   老头子探手抓住令牌瞅了一眼脸上满是痛苦之色,低头看了半天令牌才涩声道:“大将军已经放了老汉一条生路,公子何苦逼迫老汉这个可怜人。   大将军麾下猛将悍卒无数,哪里有老汉的用武之地,还请公子高抬贵手。”   云二推开围在身边的伙计,很自然的走到老汉的身边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我大哥为什么会放你这样的好手离开军营,不过我大哥既然准许你离开,那就有他的道理,我不会过问,但是我现在人手奇缺,如果你能助我一臂之力,算我云二欠你一个人情。”   老汉抬头认真的看了云二一眼道:“若是我不同意呢?你就不担心老汉杀了你?毕竟大将军此时远在天边。”   云二笑着拍拍老汉背后的背包道:“这东西还是我弄出来的,数量不多,主要是上好的长丝麻布太少,听说大哥只把这东西配发到了亲卫这一级,你既然有,当初估计就在大哥身边当差,没听我大哥说过自己的亲卫有逃跑的,那么你一定是走正规渠道离开的,我大哥都能信的过你,我有什么信不过的。”   老汉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转瞬间又消失了依旧恢复了那副愁苦之态拱手道:“二公子不愧是出自大将军府上,豪气过人。”   云二瞅着老汉道:“我不管你有什么麻烦,云府都帮你扛了,也不管你有什么事情,云府帮你办,但是,你现在要帮我!”   老汉猛地抬起头瞅着云二道:“如果二公子能帮着老汉从沙门岛带两个人出来,老汉的这条命卖给二公子又如何?”   “沙门岛?那是朝廷关押重犯的地方,你打算让我带两个什么样的人出来,叛国之贼不成!我见到就会一刀砍死!”   老汉噗通一声跪在云二脚下道:“一个妇人,一个孺子,他们是被我牵累才进了沙门岛绝非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如果公子能够把他们带出来,曲终终生为奴为婢酬谢公子大恩。”   “既然如此,我答应了,进店商谈吧,外面又有一些不相干的人过来了,我们进店继续商谈。”   云二见一大群拿着刀子的人匆匆的走了过来,就率先进了客栈,找了一间相对干净些的房间住了进去,曲老头紧紧地跟在后面,生怕云二就这样走掉了。   客栈里的闲杂人等已经全部消失了,老孙站在店门外笑吟吟的等着那些拿刀的汉子过来。   不等为首的汉子说话,他就把一张大红拜帖递给了那个人笑道:“我家公子闲来无事,试验了一下自己带来的货物,不想动静太大惊动了诸位,请诸位将这张拜帖呈给城守,我家主人后日将专门拜访城守商量货物的事情。”   为首的汉子才要张嘴,被后面的一个戴着文士帽的汉子拦住了,他自己走上前拱手道:“既然如此,在下就替城守接了拜帖,后日巳时城守定会在黑山岛别院恭候令主人大驾!”   说完话之后就拱手告辞,孙掌柜将客栈主人从柜台后面拎出来命他重新打扫客栈,自己即刻上了楼去向云二回复。   云二听了孙掌柜的回复笑道:“后日就看这位城主是不是真的有野心,如果他真的有,我们帮他推一把不是不可以,这些事后日再说,当前最紧要的事情,是我们先要搞清楚附近的海盗到底有多少,总说盗贼如麻,盗贼如麻的,总要弄清楚这些麻到底有多少,我们才好把他拧成一股绳为我所用。”   孙掌柜道:“这些消息我们从去年就已经开始搜集了,不过效果不是很好,那些盗贼的嘴里没有实话,想要套出话来很难。”   站在一边的严老大狞笑道:“总会有办法的……” 第8章 要一贯钱的杀手   云二和皮匠曲终说了半晚上的话,早晨起来他干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大哥云峥写信,还把老皮匠给的一张纸夹在信里,他非常的想看看那张纸写的到底是什么,后来还是忍住了没有打开,老皮匠说只能大哥看,别人看了就会死。   写完信之后他总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老皮匠,曲终并不以为意,一向板着的脸似乎松弛了一些。   店家送上来一盘子腊羊肉,云二想都不想的就从窗户里扔出去了。曲终遗憾的道:“这家店铺里也就这腊羊肉可堪一吃。”   云二小心的靠近老皮匠神秘地问道:“你家祖上真的把辽国皇帝耶律德光弄成了腊肉献给了述律太后?”   曲终点点头道:“我祖上是厨子,石敬瑭为了讨好耶律德光就把我祖上当做礼物之一献了上去。   结果石敬瑭的儿子不愿意再给辽国敬献金珠宝贝,只愿意称辽国皇帝为爷爷,不愿意称臣,以为这样就能避免敬献,谁知道辽国皇帝不稀罕多一个孙子,就亲自领兵灭了晋国。   由于辽国皇帝得到了石敬瑭儿子石重贵的后宫日日宣淫以至于暴毙在了中原。   辽国述律太后下了严令一定要把皇帝的尸体运回草原,三伏天的日子尸体放一天都有臭味了,哪有办法运回去啊,我家祖上就献策说可以把皇帝的尸体制作成羓,也就是公子您口中的腊肉。”   云二不敢想象当述律太后看到自己的儿子成了羓也就是腊肉之后会是一个什么心情,总之他认为老皮匠的祖上下场不会太好。   “史书上说辽国富贵之家,人有亡者,以刃破腹,取其肠胃,涤之实以香药盐矾,五彩缝之,又以尖苇筒刺于皮虏,沥其膏血且尽,用金银为面具,铜丝络其手足。耶律德光之死,盖用此法。不像是被制作成了腊肉啊!”   曲终纵声长笑道:“香药盐矾,尖苇筒刺于皮虏,沥其膏血且尽那一道工序不是为了制作腊肉?   当时辽军行军到了河北栾城杀胡林,那里至今还是荒原那里去找什么香药,也就是把内脏掏空,抹上盐巴而已,史书上记载的不过是辽国人想象出来的盛大场面而已。”(此处为历史事实,并非小说家胡编乱造,有史为证!)   云二端起酒杯敬了老皮匠一杯酒又问道:“可是后来你怎么跟信王扯上关系了?”   老皮匠笑而不答,接着问道:“黑山岛虽然繁华一时,但是和东京蜀中比起来依旧不足,二公子身娇肉贵因何来趟这趟子浑水?如果是为了钱财,我想大将军断然不肯让公子深陷这蛮荒之地的。”   云二笑道:“已经死过一次了,要不是因为靠近陆地,我早就喂鱼了,云家这次出海可不是来帮赵宋打天下的,我们是来给自己找退路的,我大哥觉得长山岛就是最好的安身立命的场所,因此我才来到这里看看,到底适不适合我家在此长久居住。”   皮匠曲终疑惑的道:“大将军位高权重,怎么也要找后路?”   云二嘿嘿笑道:“我和我大哥最是受不得管束,就我们兄弟俩的脾性,迟早会招来大祸的,把自己想干的事情早点干完,在海外称王有什么不好的,总比每日里卑躬屈膝要好。”   曲终笑道:“大将军确实不适宜在朝堂上混,在雁门关的时候,用一个小小的反间计都顾虑重重,一点不像我大宋朝的官员。   如今也好,学当年虬髯客跨海东渡也不错,至少落个自由自在,老夫带着家人跟着在岛上生活,也不失老夫悲苦一生。”   “剥人皮的事情就不要说了,我和我大哥见不得这个,这和我们的做事原则相违背。”   “监军李常可不这么认为,他就认为暗地里什么坏事都能干,最后只要把手尾清理干净,就还能干干净净的做人。   大将军想要开拓一片乐土在老汉看来并不容易,能撕破黑暗的只有太阳,在太阳出来以前,大家一起当黑人比较好。反正四周都是黑洞洞的,谁也看不见自己的脸。”   云二摇头道:“不一样的,能划破黑暗的东西多了去了,我和大哥见到的光明你即便是在梦里也没有见过。   我们没想建立一个国家就是想找一块自己说了算的地方,开心的去当海盗,开心的去做自己任何想做的事情而已。   到时候你愿意剥人皮,也是你的事情,只要别拿好人来练手就成,这个世上这种人需要被格外保护起来。”   皮匠笑道:“这我就放心了,既然大将军和二公子都没有把自己列入好人里面,曲终一定会尽心竭力的帮二公子达成心愿。”   云二重新端起酒杯道:“我们回海驴岛的时候,我顺路去趟沙门岛把你的家人提出来,不管你愿不愿意在以后帮我,听了你祖先的事迹之后我都愿意帮你这个忙。”   皮匠大笑道:“遇到你们兄弟是我此生的幸事,不是所有人帮别人干完黑暗里的事情之后还有命离开的,放心吧,你不负我吗,我定不负你。”   对云二来说,在黑山岛上能遇到皮匠就是一个大收获,这样一个凶猛的人手如果不用就实在是太亏了。   严老大他们对付一般的海盗还成,一旦对上同样凶悍的辽人,或者渤海人就有些吃力了,这个该死的世界的总会有一些超级的变态存在,自从跟随笑林学武以后,他总算是对这个纯粹的肉体抗衡时代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黑山岛冬日的早晨,雾气沉沉,海面上笼罩着一层铅灰色的寒雾,直到太阳出来之后那层寒雾才慢慢消散,不过每个人的眉毛上,胡须上都挂满了白色的霜花。   云二捂紧了皮裘,貂皮帽子上也有一块白色的霜花,一张脸被冻得通红,这让他又想起自己浸泡在海水里的那两个时辰,现在想想能活下来实在是一种大幸运。   因此他讨厌寒冷,豆沙寨的寒冷比起这里简直就能称得上是温暖了,吐一口唾沫掉在地上的时候,很快就成了冰疙瘩。   因为寒冷,人的眼泪会不由自主的掉下来,云二就专门看人家脸上结的冰珠子。   云家的大伙子站在自家的货物摊子前面卖力的叫喝着,云家的香料和烈酒从来都不缺顾客,眼看着大伙计跺着脚和客商谈买卖,云二摘下自己的兔子毛制作的耳套戴在大伙计的耳朵上,这家伙的耳朵已经烂的见不了人了……   云家的钱财就是这些人这样通过自己辛苦的劳动换回来的。听着大伙计更加卖力的吆喝,云二来到一个汉人开的羊肉摊子面前,要老板把羊肉汤给看摊子的伙计都送一些。   在这里其实是没办法开店铺的,所有的大交易都是在露天里进行的,你要是把人引进店铺,人家还以为你想图谋不轨,所谓的店铺不过是仓库和伙计住宿的地方的一种称呼。   赌场永远是最热闹的,也是这里最不可缺少的一种行当,云二站在赌场门口任由那些花言巧语的伙计劝说也不进去,他知道自己今天的穿戴非常非常的符合肥羊这个称呼。   至于这里的妓院他更加的没兴趣进去,只要看看那些妓子们肥壮的腰身就知道这里的人的审美观和东京哪些地方的人不太一样。   严老大他们似乎很有兴趣的样子,不过见云二似乎没有进去的打算,他们也只好掏出自己身上的酒壶喝两口烈酒压压心头的火气。   不过有一个人很奇怪,他就站在道路的中间,还是赤着脚站在那里的,眼中全是疯狂之色,嘴里大吼着:“谁给老子一贯钱,老子就帮谁去杀人,杀谁都行!”   他的叫声引来一片哄笑声,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杀手这种人物,一贯钱已经是一个很大的数字了,如果去找杀手,路边上抱着胳膊拎着刀子的人有很多。   云二自然没兴趣去胡乱杀人,但是严老大却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银锞子丢给那个人道:“去杀了那个人!”   赤脚汉子接过银锞子放嘴里咬一下辨别了一下银子的真伪,然后小心的揣进怀里确认目标之后,嘶喊着扑向向那个已经跟了云二很久的一个汉子。   严老大早就发现这个人的存在了,一直想要动手被云二拒绝了,云二认为这个人该是苏拉海牙的部下,这时候不宜节外生枝。   既然现在一贯钱就能办到的事情,又把自己摘除在外,确实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在黑山岛上追踪他人,本身就表示着不怀好意。   野兽一样的撕咬声传了过来,云二惊愕的回头望过去,那个手无寸铁的汉子竟然打败了那个追踪自己的人,他满嘴的黄牙正撕咬在那个人的咽喉上,嘴角冒着血泡,他竟然在吸血。   凶恶的人总是令人感到恐惧,在那个人吸血的时候,周围的人群立刻闪开,有些商贾甚至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跟踪的人已经死了,严老大一贯钱雇佣的杀手满意的从尸体上爬起来,那肮脏的袖子抹抹自己的嘴巴,还露出被血迹染红的牙齿朝云二这边笑一下,转身就坐在羊肉摊子上,把钱拍在桌子上要老板快些给他一碗羊肉! 第9章 海东青和人参   地上的尸体很快就变得冰冷,被寒气冻结成灰白色的眼眸像是在提醒云二人命在这里没什么价值。   只有正常的社会里人命才会被所有人看重,如果在东京马行街上出现了这一幕,路人会嘶声吼叫“杀人了!”开封府的捕快就会像受惊的驴子一样的跑过来,官府的提刑官会亲自过来勘察案件,凶手的画影图形也会被官府用最快的速度张贴在城门口。   在这里,人们只是围观了一下子,掌柜的就喝骂伙计去干活,别的海盗们冷漠的瞅瞅地上的尸体,对他身上的财物感兴趣的程度远比对生命感兴趣的多。   一贯钱杀手就像是一头野狗,虎视眈眈的看着那些围观的人,在他的眼里那些人都是准备要抢夺他食物的野狗。   乘着羊肉汤老板给他装羊肉的功夫,他迅速的剥下那具尸体身上穿的皮袄裹在自己身上,脱掉他的鞋子穿在自己的身上,还把那个人的钱袋揣进自己的怀里,即便是如此,他依旧用一双刚刚穿上鞋子的大脚踩在尸体的胸膛上……   羊肉汤老板并不因为这家伙刚刚咬死了一个人而对他有任何的优待,碗里的羊肉也不比别人多一块,杀手咕囔了一声,老板扔过来一块黑面炊饼就若无其事的去招呼别的客人。   对有武力,有钱的大爷比如说云二这种人,黑山岛就是天堂,不论是用武力还是用钱,他都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对于那些没钱,没武力的人来说,这里绝对是地狱的最深处。   杀手拿了钱,也办完了事情,自然和云二他们两不相欠,于是杀手开始吃羊肉,云二和手下继续在集市上耀武扬威。   海东青这种东西云家从来都不觉得多,当然,对大宋朝廷来说这东西也从奢侈品变成了必需品,自从云大在军中开始大规模使用海东青当做信使之后,大宋朝廷也开始进入这一领域。   但凡是朝中的机密的紧急要件在加密成数字之后,远程信使就变成了海东青,尤其是蜀中和京城的联络,更是以海东青为第一优先。   以前的时候大家也用信鸽来充当信使,可是信鸽的力量不够,虽然它的定位传送比海东青准确,但是信鸽的天敌太多,大宋这时候天空中的老鹰多的几乎数不过来,鸽子很容易成为猛禽的口中食物。   海东青就不一样了,它的飞行速度极快,本身就是天空中的霸主,因此,利用海东青来传递密信要比用鸽子安全的太多了。   所以云二只要看到海东青,就会下手来买,他是不问价格的,充分的将自己的纨绔秉性发挥的淋漓尽致。   有的海东青商人指责云二这不是做买卖的法子,这么干会迅速地提高海东青的价格,对整个大宋不利,但是看到云二一面笑,一面弹出一颗颗珍珠来换取海东青,他们也只好闭上了嘴巴。   云二向来对物价没有什么概念,身体很小的时候大哥就会在自己的衣服上缝一些银子或者金子,等到他的年纪到了可以花钱的时候,大嫂已经进门了,那个时候的云家基本上已经不缺少什么钱财了。   陆轻盈宠云二宠的厉害,自己虽然总是在训斥云二,却从来没有在钱财吃喝这些身外事上对云二有过半点的限制。   云二知道家里的珍珠很多,多的几乎是用木头箱子装起来的,如果这里的海东青足够多的,云二是不会在乎用那一箱子珍珠换几百只海东青回来的。   对他来说,只要能弄到海东青,就是在占便宜。   通过这一手,黑山岛上的海盗以及商贾们对云二身份的猜测更加的神奇了,从豪富之家变成了王侯世家,虽说这样的猜测已经很接近事实了,当他们看到云二把海东青买光了之后又开始买人参之后,云二的身份这时候已经成了世家豪门的嫡子。   事实上,海东青和云二能看上眼的人参并不多,七八只海东青装在笼子里胡乱的扑腾它们短短的翅膀,弄得到处都是乱飞的鹰毛,云家的大伙计赶紧弄来一辆马车,才把这些东西送回自己的店铺里。   采人参的女真人很少有来到黑山岛的,即便是在苏拉海牙极度需要外部援助的情况下,他依旧高傲的看不起女真人。   因此来到黑山岛卖人参的大部分都是契丹人和高丽人,宋国商贾很难深入到辽国腹地去收购人参,以前的时候也不是这个样子的,只是在辽皇差点在鸭子河被干掉之后,宋国的商贾只要进入辽国本土,在白山黑水之间很容易消失掉。   没有了老命赚再多的钱财也无福消受,因此宋人放弃了人参买卖的第一个链条,这就导致了大宋国内的人参价格飞涨。   “一千年的人参没有?”   所有卖人参的商人就像看蠢货一样的看着云二,这样一个对人参毫无见识的人居然凑到自己这群正在袖筒子里面谈论价格的人中间实在是奇耻大辱。   云家的大伙计赶紧上来给云二解围:“二少爷,千年人参不是说人参长了一千年,一般野生人参了不起也就是近百年,好人参有很多人得到后都是收藏起来没几个人吃,千年人参是一种恭维的说法,就和咱们经常说某人身高八尺是一个道理!”   一个头戴狗皮帽子的契丹人转过头来瞅着云家的大伙计道:“不知道瞎说什么?谁告诉你没有千年人参的,老子就见过人参化形,本来好好的长在地上,结果一转眼的功夫就不见了,只看见一个光屁股的胖娃娃的背影……”   听了契丹人玄幻的讲述,云二还是决定听自家伙计的,拍着大伙计的肩膀道:“一千年的人参那还不得长成萝卜?给我可劲的找些一两百年的人参,夫人产后调养很是需要。”   一个戴着高高帽子的高丽商人用阴阳怪气的嗓音道:“好人参有的是,只要你拿出金银来,自然能够买到,据我所知,苏州城城主府里就有一支四百年的人参,堪称价值连城你如果出得起价钱,听说城主也是有意出售的,只怕你这个南蛮出不起价。”   云二大喜,总算是听见一个靠谱的消息,朝高丽人拱手谢过之后就对严老大道:“揍他一顿,他刚才骂我是南蛮!”   严老大几个人自然是冲了过去,那个高丽人似乎也是很有来头的人,他的身边也有些大冬天戴着斗笠的高丽人,见云二打算动手,自然冲过来护在主人身边。   严老大他们自从见识了那个一贯钱的杀手杀人之后立刻就爱上了这个地方,在这里可以自由自在的杀人而不必顾及官府,这实在是一个适合他这样的独行大盗生活的好地方。   当先一拳就重重的轰在一个高丽武士的下巴上,眼看着那个武士被打的飞了起来,一记鞭腿狠狠地抽在那个身形已经被打飞的高丽武士的腰腹上,整个人糅身向前,夹在手指缝隙里的青竹管子就刺进了身边的两个高丽武士的身体里。   高丽人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严老大出手就这么狠,眼看着自己人身体里的鲜血从几个管子往外飚,吼叫了一声就抽出刀子准备围攻严老大却被井木犴五人给拦在外面,不大功夫好好的人参卖场就变成了角斗场一般的热闹。   云二知道严老大等人是在向自己显示自己的存在价值,自从老皮匠加入了队伍之后,严老大他们其实很担心自己首席武士的地位被抢走,此时出手一定不会留情的。   云二回头看见那个高丽商贾的高帽子已经被踹飞了,就和声细气的向其余的商贾讨教买人参的法子。   这样的斗殴其余的人参商人也不在意,云二来到这个黑山岛才一天,虽然嚣张了一些,做买卖却从不含糊,只要生意谈妥付账很痛快,从没听说他欠了谁的货款没给,因此很愿意和他做买卖。   “看样子公子是只打算要最上等的人参了,既然如此,我这里还有两株勉强能入公子法眼的人参,只是价格自然也贵一些。”   云峥见契丹商贾从自己的马车上取出两个锦盒,打开之后发现里面确实装着两株品相根须完整的人参,比外面摆的那些人参不但大了许多,也美观了很多。   “这是两株百年的人参,其余不够年份和分量的我也就不拿出来了,不知公子打算出价几何?”   云家的大伙计探头瞅了一眼朝云二点点头,他确定这东西真的是人参而不是萝卜一类的东西,至于价格,那自然是二公子说了算。   云二把锦盒盖上拍着盒子道:“金银带到这里不方便,我这里有几颗珠子,你看看能否交换!”   云二说着话,就从荷包里倒出两颗鸽子蛋大小的彩色珍珠放在手心给契丹人看。   辽东其实并不缺少珍珠,东珠也是出了名的好珍珠,东珠因硕大饱满、圆润晶莹,并且能散发出五彩光泽,用它制成的首饰光彩熠熠,尽显高贵奢华深受契丹人所喜爱。   因此看到云二手上的珍珠,契丹人叹了口气道:“这是南珠啊!”   云二笑道:“确实如此,不知能否交换?” 第10章 引蛇出洞   契丹人犹豫了很久最后才咬牙答应交换,如今辽国的彩珠人已经非常的少了,以前极品的东珠都是靠海东青捉捕的,如今这些年海东青已经成为了最热销的货物,根本就没人在意了,一只海东青假如一年时间能够带给养鹰人几颗品质不好的东珠的话,还不如把海东青卖一个高价,比如换一颗最上品的珍珠。   这是一种杀鸡取卵的生活方式,只可惜生活在辽东的契丹人和女真人都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辽帝国在战场上溃败的恶果最终落在了百姓的头上,战争这头噬金兽如果战胜了,他自然能给辽国带来无数的好处,只可惜他们战败了,不止战败了一次,而是两次,在面对宋国和西夏的两场至关重要的战斗中,辽国都没有能够取胜。   上百万的军队调动,需要的各种物资堆积如山,即便是辽国这个庞然大物,在坚持了半年之后,军队身后的百姓不得不勒紧裤腰带来供应战争的需要。   两场战争什么都没有获得,唯一的收获就是死伤累累的军卒,这些军卒需要安抚,战败的军队更加的需要安抚,耶律洪基为此几乎搬空了皇宫的库藏,这也就是他为什么会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要动用祖先留下来的嘛嘛宝藏,为此不惜将萧红珠嫁给宋国的皇帝。   以前的时候,契丹人还有女真人,远东人,以及其它的一些小部族可以压榨一下,现在不成了,压榨这些小部族的前提就是有军队,可是现在契丹人的军队都固守在四座京师,还要弹压耶律信,已经没有任何力量来约束这些野蛮人了。   谁都知道苏拉海牙的野心,谁都知道这个渤海余孽想要干什么,从辽东镇守使到皇帝耶律洪基都知道,现在辽国唯一能做的,就是安抚苏拉海牙,希望他能够继续向辽国敬献各种财务,至于他要建国的事情,将来再说。   云二身上有钱,金子,银子,铜钱,亦或是可以到处兑换的交子都有,他出门的时候,大嫂陆轻盈给他准备了五万贯的交子供他在辽东使用,至于秦国更是给他准备了极其丰厚的行囊。   他之所以会用以货易货的方式做交易,就是不愿意让辽国人得到任何的好处。   珍珠在大宋并没有多么的名贵,云峥从交趾弄来了交趾国百年的库藏,而珍珠这东西并不耐久藏,因此皇家这些年给大臣和有功之士的奖励就是珍珠。   仅仅在皇帝北征这一次,皇家赏赐出去的珍珠就有足足的三十斗之多,因此早年间价格昂贵的珍珠如今变成了寻常百姓家都能用得起的东西。   如果在这样大额的交易中使用金银和铜钱,辽国人转瞬间就能从宋国购买很多自己需要的东西,比如粮食和布匹,甚至铁器。如果用珍珠的话,就没有这个忧虑了,在大宋上好的珍珠虽然名贵,真正愿意掏钱购买的人却不多。   大伙计手里捧着二少爷刚刚购买的人参,蹲在少爷的身边笑嘻嘻的看着严老大他们揍那个高丽商人,高丽商人的护卫已经倒了一地忙着护理自己身体,竹管子依旧在往外喷血,没有人有功夫再去管那个高丽人主人了。   “我是高丽国乐浪侯王璥……”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翼火蛇一拳头砸在嘴上,大伙计的脸色变了,连忙拉住云二的胳膊道:“少爷,这个乐浪侯王璥是高丽王的二儿子,他的母亲是高丽李斐韩氏,来头不小。”   云二皱着眉头瞅瞅这个黑黑的瘦小的中年人,有点不相信这人就是高丽的乐浪侯。   前几年的时候高丽和大宋还没有断绝供奉的时候,他在东京国子监见过几位高丽的学子,他们也都是高丽王侯家里的嫡子,不管怎么说从气度还是举止上都表现的很是平和,做起学问来,有些大宋本土的学子都撵不上。   乐浪侯王璥是高丽王王亨的二儿子,看年岁怎么都合不上,挥手叫停了这场斗殴。   云二瞅着这个高丽商人道:“你是王儆的什么人?”   “你抢了二大王的人参,二大王不会放过你的。”   云二回头瞅瞅大伙计怀里抱着的人参,又疑惑的看看刚才卖人参给自己的契丹商人。   契丹商人指指大伙计怀里的人参道:“这是我收购回来卖给你的,不会错,高丽人可能认为你打算抢劫他的人参。”   说完话之后还指指旁边的一辆马车以及马车边上的人参摊位。   云二笑了起来,径直走到马车边上,云家的伙计抢先一步掀开了帘子,只见马车后面蜷缩着一个满头珠翠的妇人,而在马车的前面,放着七八个包装非常漂亮的盒子,其中两个还是玉函!   高丽人提醒了云二,在黑山岛如果没有足够的力量来保护住自己的货物,被抢走也是活该。   对高丽女人自然是没有多少兴趣,伙计们很高兴的从马车里面搬那些盒子,大伙计打开其中的一个玉函高兴地对云二道:“二公子,您看看,这株人参可比您刚才买的那两株好的太多了,看样子一百五十年都有啊,好东西!”   契丹商人瞅了一眼笑道:“最少一百八十年,公子算是捞了一个头彩,不过您要掂量一下能不能吃下这些黑货。”   云二笑道:“我胃口好,没有什么是吃不下的,别说这家伙不过是王儆的一个管事,即便是王儆亲自来了,公子我也照抢不误。”   契丹人躬身道:“不知公子是宋国那位贤者府上的少爷,还请公子示下,免得生出许多误会来。”   云二摇头道:“不能说,不是害怕王儆,是家里人不让说,看样子你和这个高丽人有交情,他如果不甘心,就告诉他让王儆来宣武门外的巷子里找我,我家就在第二家,很好找。”   契丹人也非常的光棍,笑呵呵的道:“既然公子吩咐了,在下一定把话带到,高丽人带来的人参不错,是白头山北面山麓上的,也叫做高丽参,最适合妇人女子服用。”   云二哈哈大笑,拱手谢过了契丹商人,就转身离去。   云家的伙计能被派到辽东来的家伙,基本上都是一些甲子营的刺头后生,也只有这种带着泼皮味的伙计才会被派来这里磨练,那些性格温和的如今都在大宋的通都大邑里担任伙计,毕竟泼皮在那些地方会被大宋人鄙视。   这些伙计自然不会给高丽人剩下什么东西,如果不是因为调戏妇女是云家的厉禁,那个高丽女子说不定都会被他们抗走。   契丹商人站在原地没有走,这很不寻常,因为别的人参客商见云二开始抢劫了,就远远地避开了免得这位爷抢的顺手了连自己家的货物一起搬走。   “宣武门外巷子?那里只有两家勋贵,一个是狄青,一个是云峥,也不知道这小子说的第二家是从南往北算,还是从北往南算,不过这个少年人不是姓云,就该姓狄。   看样子这小子说的是实话,也只有他们两家才会有这样彪悍的家将可以供他使唤。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样的贵公子竟然会来到这片荒僻的地方,真是奇怪,难道说他是偷跑出来玩耍的?”   契丹商人摇摇头,回头让自己的伙计也把摊子收拾掉,太阳已经出来的老高了,该回去吃饭休息了。   云二回到客栈,清理了一下手里的人参,就打算去睡午觉,这里的商人的习惯就像是大宋乡下的草市子一样,天亮的时候开市,日中就开始闭市了,到了下午时分黑山岛上就变得安静下来。   站在海边不到一刻钟就会被寒风吹得鼻涕流下来,因此没人有兴致在这样的数九寒天里去观赏美丽的海景。   回到房间的云二身上的那股子纨绔气转瞬间就不见了,听孙掌柜给自己讲述自己今天闹事之后的后果。   “二公子,苏拉海牙昨日已经同意在他的黑山别院和公子商谈,这件事已经定下来,看样子苏拉海牙这阵子就在黑山岛上,估计整个冬天他都不可能回到苏州成去了,这说明这家伙把黑山岛看的比苏州城还要重要。   至于海练子说的那个孙散曹,老奴今日找了几家交好的商贾以及海盗问过,没有人知道这个人到底在哪里,他如果想真的在辽东修建市舶司,黑山岛是最好的地方。   因为苏拉海牙将绝大部分的交易都转移到了这里,苏州城里的交易只限于当地野人和契丹,以及粟末人之间交易,所以说孙散曹要在苏州建立市舶司是没有多少收益的,他如果想有大收益,必须来到黑山岛上,在这里建立市舶司才成。”   云二的指头不断地在桌子上敲击,抬头问道:“你觉得这个孙散曹就在黑山岛?我今天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也不知道这家伙看到了没有。”   “老奴问的很清楚,辽国的市舶司明年开春就会正式成立,孙散曹这时候就应该着手准备了,要不然他就要再等一年。老奴以为吗,这个人此时就在岛上,就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苏拉海牙的府上,如果有他在,少爷您就没有办法和苏拉海牙谈武器甲胄的买卖。” 第11章 来自强盗的教诲   闹事的主意是严老大给云二出的,他本身就是纵横巴西的巨寇,如何在海盗中间打响名头他非常的清楚。   首先需要的就是张扬,极度的张扬,强盗不是普通百姓,不是那些忠肝义胆的复国之士,他们就是一群为了利益厮杀的野兽,不受忠义名称的蛊惑,也不受道德的约束,能让低头臣服的只有更加凶狠,更加残酷,更加强大的强盗。   只有当你表现出自己强大的武力和财力之后,他们才会低头乖乖地受你驱使,如果有一天你带给他们的利益不能满足他们庞大的胃口之时,就是强盗们一哄而散的时候。   对付强盗只有强盗自己才知道该如何对付,这句话说起来拗口,却是不争的事实。不管是陆地上的强盗,还是海里的海盗,这样的法则是通用的,也是最有效的。   云二清楚自己要干什么,要知道自己该如何的干,既然自己一已经把云家的名声放出去了,明日见到苏拉海牙的时候,就该好好的看看这个人在面对云家的时候到底持一种什么样的态度。   至于收服海盗的事情反倒可以放一下,等到云家的大部队到来之后由不得他们不投降!   在黑山岛有一处背风向阳的山坳,在这座不大的山坳里有一座占地不到三亩的宅院,宅院修建的并不奢华,只是以青砖砌就的宅院整座黑山岛上唯有这一座而已。   苏拉海牙坐在暖炕上,闭着眼睛听自己的耳目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一一的像他禀报,那个接受了老孙拜帖的文士就恭敬的站在炕边上跟着听耳目的汇报。   等耳目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全部说完之后,苏拉海牙睁开眼睛挥手让耳目退下,自己看着文士道:“米勒赤,说起对宋人的熟悉你在我们渤海人中数第一,说说你的看法,这个云钺到底是什么来意?你对这个人熟悉吗?”   文士抬起头道:“已经确定这个少年人就是云家的二公子云钺,据我所知此人并非一无是处的纨绔,他少年时期就有神童之名,与苏轼,苏辙并称‘蜀中灵秀’。   据说这三人中,苏轼最是狂傲不羁,云钺最是善良平和,至于苏辙则是三人中最稳健的一个人。”   苏拉海牙笑道:“最善良平和?从他今日的做法中间,我可是真的没有看出他的善良平和在何处,云老虎的血亲弟弟,听说还是此人还是云老虎一手带大的,这样的弟弟和儿子有什么区别,难道他就没有继承到一点云老虎的残忍好杀?”   文士米勒赤点头道:“属下在东京进学的时候,在国子监远远地见过云钺几次,此人确实表现出了与传说中相吻合的一面。   他出身勋贵,但是却平易近人,国子监中不论任何人都能和他搭上话,在国子监中他的算学天分最高,不管谁找他请教,他都会倾囊相授绝不藏私。   有些国子监的监生生活困顿,他往往也会尽力帮忙,而且还没有任何贾恩于人的想法,总是在时候抽身而退毫不居功,国子监中的先生对他的评价为灼灼其华温润君子。   属下也不明白他在黑山岛为何会表现的如此咄咄逼人。”   苏拉海牙笑道:“云老虎之名在辽国可以止儿啼,他的盖世功名都是敌国将士的骸骨堆砌而成,我还听说此人善治蜡人,青塘青谊结鬼章与他相交为友,也不能避免成为蜡人的下场,而角厮罗一代雄主历尽艰辛创建的青塘基业终于化作飞灰。   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不得不说我的压力很大。此人就像天上的雄鹰,见不到猎物是不会扑下来的,我只是好奇,他想在我这里得到什么?”   米勒赤道:“城主不必着急,无论怎样明日就会见分晓,云钺此次前来既然带着宋国秘不示人的火药作为见面礼,所图者必定不是我们渤海国的故土,我们只需要静观其变就好。”   苏拉海牙推开窗户看着外面风起云涌的阴暗模样喃喃自语道:“又要起风了,我的雄心才起,高丽人就来了,女真人就来了,契丹人就来了,连云老虎也来了,当年先祖建立渤海国的时候也要面临这样复杂的局面吗?”   米勒赤想了一下道:“比这还要危难百倍,如果没有营州之乱和靺鞨东奔,就没有祖宗建立渤海国的机会,如果没有老祖宗在天门岭大败唐将李楷固,就没有我们崛起的可能。   在宋国国子监读书的时候先生就曾经说过,时势造英雄,或者说是英雄造时势。   云峥这种英雄通过自己的征战改变了天下大势,既然天命都已经发生了改变,那么,龙蛇起陆就该在眼前。   城主秉承先祖遗泽,当奋力进取万万不可心生退意,龙蛇起陆天发杀机,强者恒强,弱者恒弱,这是一个没有退路的杀戮场,能退出的只有死人。”   苏拉海牙一拳头砸在窗棂上,看着阴沉的天空道:“也罢,既然这些天已经见过高丽人,见过女真人,见过靺鞨人,现在见见宋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如果他索要不多,我们尽力满足他,如果他贪得无厌我们就抛弃他,这里是辽东,不是他云老虎纵横的草原和戈壁。”   米勒赤跟着喝彩道:“属下一定协助城主重新恢复我渤海国昔日的荣光。虽万死不辞!”   云二一觉睡醒之后,发现窗外竟然飘起来鹅毛大雪,这样的场景对他来说非常的稀奇,走出房门伸手捞住一些雪花,眼看着大片的雪花在手上融化就笑着对守卫在门口的井木犴道:“咱们蜀中可下不了这样的大雪,据说燕山雪花大如席,这样的北国盛景确实让人陶醉。”   井木犴笑道:“蜀中有时候也下雪,只是这样大还是头一次见,只可惜斗木獬看不到了。”   云二的神情黯淡了下来又问道:“你知道如果你们阵亡之后,你的家人会得到什么样的补偿?”   “一千贯!一千贯金银,而后按照我们早就立好的遗愿将我们的家人送走!”   “你觉得值不值?”   井木犴笑道:“当然值,今日清晨,严老大一贯钱就收买了一条人命,我们的价值是那个人的一千倍,有什么不满意的。   更何况大将军答应过我们,会帮助我们的家人隐姓埋名重新开始,我们的子孙能够干干净净的重新活在世上,不受我们的污名所累,这就是最大的公平。   二公子不必为斗木獬感到难过,这家伙死了说不定正在地狱里偷笑,他的三个儿女终于可以青白的嫁娶,进学,做官,他应该非常的满意才对。”   云二盘腿坐在木头拼接成的屋檐下对井木犴道:“我想喝点酒,你陪我吧,我有点想自己即将出世的孩子了。”   井木犴点点头,就去屋子里端出来一张方桌,上面放着两大块生羊腿,和两袋子酒,紧接着又把火盆从屋子里端出来,准备和云二一起看雪景一面烤羊肉吃。   井木犴其实是一个很有趣的人,当了多年的大盗走过的地方也多,见过无数的风土人情,也见识过无数江湖上的事情,这些东西对云二来说非常的有吸引力。   “以前的时候在巴中,见过一个人的快刀,听说他能一刀把人顶在顶门上的绿核桃从中劈开,却不伤人一点皮毛。   当时老夫就在巴中一带做买卖,头一天才劫了一家大户,第二天就被这家伙堵在巴中的山路上,要老夫把劫掠到的钱财还给那个大户,他就放我离开。   善财难舍啊,老夫当时也是年轻气盛,自负老子的刀也不慢,最看不起的就是这些倚老卖老的家伙,这种人老子已经杀了七八个了,都是些嘴皮子上的功夫,没有什么真本事。   结果……老子的一只耳朵没了,而我递出去的刀才刚刚到他身边一尺。”   云二瞅瞅井木犴仅存的一只耳朵,点点头把羊腿重新放在火上烤,见井木犴喝了一口酒才道:“你把财物还回去了?”   井木犴摇摇头道:“没有,那个快刀好手被我杀了。”   云二愣了一下道:“他的刀比你快!”   皮匠从另外一间屋子里走出来道:“一个有杀心,一个没杀心,死的自然是没杀心的那个人,那个快刀手的第一刀就该砍在井木犴的脖子上而不是削掉一只耳朵。”   云二瞅瞅这两个人慢慢地道:“你们是在劝谏我不要有妇人之仁?你们的意思是既然来到了这里,就该横着一条杀心?”   井木犴点点头道:“大将军命我们兄弟追随二少爷的时候就已经说过我们不但要保护二少爷,还要保证在这种环境里活下去,没有我们也能好好的活下去。”   云二低头笑笑,拿刀子把烤熟的羊肉削下来,蘸着酱汁慢慢地吃下去之后这才拱手对井木犴道:“谨受教!”   皮匠笑道:“大将军虽然百战百胜,但是心胸依旧小了一些,总是躲避不是一个办法。”   云二摇头道:“我大哥不是不敢干你们心里想的那件事,是不敢把刀子抡到亲朋好友的脖子上去。” 第12章 杀机   杀伐果决的好汉子自然受人崇敬,跟着这样的老板可以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虽说御下苛刻了一些,大家看在能够吃饱的份上也就忍了,所以这样的老板跟前都是一群利欲熏心野心勃勃的家伙,一旦到了自己展翅高飞的时候,是不会有半点犹豫的,大家相关的都是利益而已没什么是放不下的。   说起来大家好像更喜欢追随看重情意的老板,这样的老板可能不能让你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但是你在这里可以饿着肚子愉快的干活,而且还忠心耿耿的,一旦有机会单飞,屁股后面也挂着无数条绳子,让你总觉得自己离开就是犯罪,这就是情意的力量了。   云二知道古人没有现代人那么纯粹,可以看透天底下所有老板的虚伪本质,因此使用自己大哥弱点的时候他不会有半点的犹豫,在这个时代里情意依旧是人们生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大哥这个看起来像弱点的脾性,其实有着强大的感召力的。   陆家的老祖宗就曾说过,云家就是一个陷马坑,不论以前对陆家多么忠诚的下人,追随陆轻盈嫁过来之后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变成了云家的人,以前的主家想问点事情,那些人立刻就会躲得远远地,陆家的千里马进了云家的陷马坑也是全军覆没的结果。   至于云家的家法说起来就是东京勋贵之家的耻辱,简单粗暴的令人发指,奴仆犯了一般的小错,会被臭骂一顿,如果严重一些就会被臭骂两顿,再严重一些,就是挨板子了,迄今为止,云家仆役中挨过板子的人寥寥无几,其中以猴子和憨牛挨得最多。   东京城里有几个关于奴仆的传说都是从云家传出来的,最著名的一件就是打碎贡瓷事件。   皇帝祭天之后,赏赐了云家一套专门用来进贡祖宗的礼器瓷,这东西不算金贵,却极其难得,尤其这是皇家在特殊时间里特殊的赏赐,是要供奉在祠堂里传世的。   结果前来赏赐的天使还没走,两个抬瓷器箱子的仆役就不小心被害事的云三拌了一个大马趴,天使明明听见瓷器箱子里稀里哗啦的乱响,里面的东西一定是一团糟,后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以为云家的这两个仆役加上那条狗是活不成了,那料想云峥依旧笑呵呵的要仆役们继续把箱子抬下去,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以至于后来云峥和皇帝闲谈的时候,皇帝也非常的好奇这件事的处理结果,云峥竟然说礼器摔了一下无恙,后来却被自己不小心打破了六个盘子……   云家的仆役里面有一个仆人恋上别人家的丫鬟了,跑去外面幽会,结果被人家擒拿。   别人家的主母来找陆轻盈商量怎么弄死这一对奸夫淫妇,陆轻盈就告诉人家把那个不要脸的丫鬟卖给云家,云家丢不起这人,至于怎么处理是云家的事情。   满城的人都在等着阎罗王一样的云家处理那对野鸳鸯,有人甚至把自古至今的酷刑都想遍了,结果他们惊讶的发现云家给那个仆人和丫鬟办了喜事,过了几天,云家的那个仆人就成为了云家在京城店铺里的一个管事……   至此,东京城的勋贵人家将云家的仆人定性为不可上门之人……   东京城里的一些道德大儒已经断定云家将会变成一个藏污纳垢之所,众人都伸长了脖子等待云家出现鸡鸣狗盗一类的事件出现。   等了好几年,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云家反倒越发的兴盛了。   皮匠和严老大井木犴这些人听到云二他们并没有太大的野心的时候,未免有点失落,不过这样的失落并没有维持多长时间,云二当着他们的面展开了一张海图。   云二指着海面上星罗棋布的岛屿告诉这些人,这才是云家的目标。   但凡是有点本事的人都想干点大事情,严老大的巨寇干的时间长了自然而然的就会去造反,即便是皮匠这种一心想着家人的家伙,在自己的事情有了希望之后,他的第一转变就是不愿意把自己的一身本事给埋没了。   海面上的海岛足够多的,足够满足这些人的野心,云二就是这么认为的,只要给这些人相应的目标,剩下的就是一个完成的过程,这个过程足够消磨掉这些人的雄心壮志。   云家除了自己兄弟俩,最讨厌的就是雄心勃勃的人,云大,云二恨不得把家里所有的人都打磨成圆不溜秋的形状,只要发现一个带着尖角的就一定会下手磨圆。   危机其实都是不恰当的雄心壮志带来的,云大的危机就来自于他自己的雄心,如果他现在不想着收复燕云十六州,不论是躲在豆沙关,还是经略海岛都能活的风生水起,不至于像现在一样整天躲在房间里看地图研究军略。   云大书房里的灯火亮了一夜,豆沙关冬日里的凄风苦雨更是将这盏孤灯衬托的悲凉无比,云家大大小小的人都守在别的地方,全家都在盯着书房,却无一人上前打扰。   陆轻盈不允许别人去打搅云峥,她也不愿意让别人看见自己丈夫的无力和软弱,甚至于,连她自己都不行。   傍晚的时候还有歌声传出来,云峥一手敲着桌子一手唱着:“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声音有些嘶哑,歌声也极为低沉。   这首歌的出处陆轻盈是知道的,丈夫说这是诸葛亮在西城用空城计吓跑了司马懿的十五万大军……   对这段故事陆轻盈是不相信的,她是一个饱读诗书的女子,对史册也是极为详熟,张合攻占街亭的时候,司马懿官居荆州都督,驻节宛城,不可能出现在阳平战场。   为此夫妇二人还专门争论过,虽然云峥没道理,却死撑着不愿意改正,陆轻盈此时听到夫君唱这首歌,不由得悲从心来。   一个明明能够统御百万雄师的上将军,如今坐困愁城,眼看着自己的部属领并进入险地,如今四面被围也束手无策,只得饮酒唱这首《空城计》……世间悲哀莫过如此。   昨日才接到的战报,赵旉,赵延年在盗马山遭遇了埋伏,一万多大理强盗呼啸而至,在盗马山前的小峡谷处将宋军围了一个严严实实,宋军只有据守小峡谷拼死抵抗,据说情势极为不乐观。   云峥昨晚不知不觉的喝高了,结果就在软榻上睡了一夜,由于没有枕头,早上起来的时候脖子疼的厉害。   歪着脑袋从书房里出来,见到正在给自己准备早餐的陆轻盈就埋怨道:“昨晚就不知道给我弄个枕头,害的我睡落枕了,吃晚饭好好的给我找个正骨大夫来瞅瞅。”   陆轻盈看看丈夫,发现他除了有脖子睡落枕的痛苦之外,似乎精神上没有什么不妥,不由地问道:“您昨晚不是心情不好吗?妾身特意不要别人去打扰您的,您居然睡了一夜?”   云峥奇怪的道:“我为什么会心情不好?昨晚就是想喝酒了,结果把自己喝高了,没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啊。”   陆轻盈奇怪的道:“赵旉赵延年他们被困盗马山……”   因为情报是商队传回来的,第一个看到的人自然是陆轻盈,是她拿给云峥看的,自然知道这样的军机大事。   “你说盗马山啊,赵旉和赵延年总算是聪明了一回,知道自己全部都是步兵,大军行动缓慢,在攻击木奎城无果之后还知道领兵后退了,想在运动中击败敌人,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可是他们被人家围在一个小山沟里了,没地方跑了。”   “他们干嘛要跑?想找这种和敌人打阵地战的机会都找不到呢,他们往哪里跑?”   “您是说大军被包围是赵旉他们故意造成的?”   “对啊,敌人不来打他,他么怎么发挥火药弹和弩箭的长处?大理人基本上都是山民,在山地间纵掠如飞的你让他们拿刀子去砍?一百年都砍不死几个大理人。   以后不许再偷看我的军报,也就剩下这点比你强的地方了。”   云峥说完话之后就歪着脖子喝稀粥,怎么感觉都不得劲。   陆轻盈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喝了一口粥,就把碗扔下,打着哈欠就要回房睡觉。   云峥连忙喊道:“等我一会,我也需要再睡一觉,昨晚睡得不踏实,越睡越累……”   就在云峥重新补充睡眠的时候,一只海东青从遥远的大理国丛林里飞了起来,在天空中盘旋了三圈辨别了一下方向就箭一般地向北飞了过去……   雄壮如山的梁辑就骑着马站在草原上,草原上的寒风似乎对他造不成任何的威胁,每天的这个时候他都会在后背上插一面红色的旗子在草原广阔的地方站一阵子。   就在他想要回军营的时候,天边响起一声悠长的鹰唳,手搭凉棚朝南看去,只见一个黑点正从云端里落下来向自己所在的方向扑了过来。 第13章 皇帝的终极计谋   因为赵宋皇帝的缘故,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了赵旉赵延年他们的身上,即便是没有放在他们的身上,要把注意力放在了信王的身上。   没有人注意到善巨府的隔壁就是大理洱海!   险要的龙尾关正对弄栋府,有了龙尾关就必定有龙首关,这两个关卡像是一对臂膀一样拥抱着大理洱海,上百年以来帮助大理人抵御了无数次敌人的进攻,所以说,大理国的兵力有四成就驻扎在龙尾关,两成驻守在龙首关,只要龙首,龙尾关不失,大理国就依旧是那个风花雪月的大理国,这就是大理王段思廉根深蒂固的一种想法。   以前的时候,大理国对驻扎在善巨府外面的宋军非常的警惕,一度派兵守在那里阻挡宋人近入善巨府。   结果,强横的宋人还是进来了,他们不但击溃了大理军队,还把无数的强盗驱赶进了善巨府,最终导致这些强盗进入了建昌府造成了曹荣血案。   宋国将军间的内讧给了大理最好的收复建昌府的机会,为此,他们不惜调集局面相对平稳的龙首关守军来参加对建昌府的战斗。   云峥早在很久以前就知道有一条河叫做达旦河,旱季的时候这条河会逐渐干涸,是一条季节性的河流,当河流干涸之后就基本上成了一条能够勉强通行的道路。   他一直在尝试利用一下这条河流,因为只要走到河流的尽头,也就基本上走到了洱海边上,距离大理皇宫中间只隔着一个洱海。   大理国的先人们非常的聪明,他们在大理上下修建了天然的雄关龙首关和龙尾关,死死地将大理都城保护在中间。   如果云峥想要窥伺人家大理国的宝藏,或者灭掉这个国家就必须把龙首关或者龙尾关的守军大量的调开,唯有如此才有机会进入大理,攻破崇圣寺拿到属于自己的奖励。   这本来只是云峥在闲暇之时和赵祯在塞北平型顶闲来无事玩的一种军棋游戏,谁知道赵祯玩的入魔了,然后这件事情就变成了一个现实。   赵祯很想知道自己的进军方式到底合不合适在实际作战中被引用,所以才会有了赵旉和赵延年去收复建昌府的计划。   而云峥就必须去检阅自己从善巨府沿着达旦河挺进大理洱海的设想,这是一次天马行空的想象,云峥并不愿意拿自己的部属去冒险,在他看来大宋如今已经过了依靠劫掠来充盈府库的时代了。   这个时候只要把大宋的商贾这条恶狗派出去就足以弄回来自己想要的一且。   躺在床上只有脑子可以活动的赵祯不这么看,为了表示自己还活着,为了表示自己依旧有能力掌控这个庞大的帝国,他坚持要云峥履行这个赌约,如果成功了,他自然会宣告天下,把这次的军事行动归结在自己的名下,如果失败了,他就会当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就像高家去鸭子河偷袭耶律洪基一样。   唯一的不同点就是他不允许云峥亲自带队去干这件事,这样一来,赵祯和云峥不过是在继续玩兵棋游戏,只不过那些应该代表兵力的旗子,变成了真正的将士。   知道皇帝盘算的人不多,只有四人而已,其余的两人一个是皇帝的贴身宦官邹同,另一个人就是云峥最信任的部下梁辑。   赵旉赵延年曾经接受过一个奇怪的指令,那就是一旦在战斗中发现有龙尾关,或者龙首关的军卒参加战斗就一定要通过海东青向梁辑报告,赵旉和赵延年将这道指令理解成大帅在评估敌军的实力,因此在盗马山发现龙首关的俘虏之后,第一时间就通知了梁辑。   云家留在建昌府的商队非常的忙碌,无数封信函通过商队送到了那些被云峥驱赶到建昌府的强盗手里。   于是建昌府的形势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那些原本和大理强盗称兄道弟的强盗们开始反戈一击,成群结队的向大理国的军队发起了致命的攻击,而赵旉赵延年乘机突破了盗马山的封锁,重新向大理军队驻守的木奎城进军,一时间,大理国在建昌府的军队已经处在强盗和宋国军队的四面包围之中。   强盗是现实的,当云峥同意强盗们可以随意占据大理除建昌府之外的郡县,并且给充足的支持之后,这些见风倒的强盗立刻就站在了最强大的一方。   大理国的军队在丧失了第一时间撤出建昌府的机会之后,在赵旉他们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下,他们没了安全撤回大理国的机会,于是求援的文书雪片一样的落在了段思廉的桌案上。   “十一月初六,赵旉在盗马山突破大理国的围剿,在小营山下阵斩大理军一千六百人,同一时间,建昌府的强盗纷纷攻占大理会川府,其中隆尼,马尼,弄那三城已经失陷。   另,梁辑所部已经在十一月初一进入了善巨郡,去向不明……”   脸色苍白的赵祯似乎在一瞬间活过来一般,苍白的脸上顷刻间变得红润起来,一丝笑意也浮上了脸庞,眨着眼睛似乎要说话。   “梁辑不会成为第二个高家!”   这就是赵祯想要说的话,他似乎对梁辑的出击充满了信心。   赵祯这样想,云峥却不这么认为,四千人进入大理国力量还是单薄了一些,偷袭洱海,不像自己早年偷袭交趾,这样做事实上是不理智的,如果大宋想要大理国,只要给自己五万兵马,攻城略地之下步步为营总有攻打到洱海边上的时刻。   战争在很多时候拼的是一个国家真正的实力,而不是取巧,只要是能用堂堂之师取胜的战斗,尽量不要去弄巧,因为很有可能会弄巧成拙,著名的以少胜多的战例都无一例外的带有偶然性,剃刀在脖子周围打转的事情干的越少其实就越好。   云峥之所以派梁辑过去,最大的原因是梁辑此人不贪功,听话,如果当他发现事不可为的时候,不会像别人一样想着去再尝试一下,云峥给他的命令非常的简洁,事不可为,全师而退!   云峥不介意向赵祯承认失败一次,如果梁辑能够得手,就说明大理国活该倒霉,是老天让宋人再一次震惊一下世界。   大理东面的洱海,西面的点苍山对梁楫来说都是天险,只要这六百多里的路上出一点岔子,就是功败垂成的下场,所以云峥没有对这次的军事行动抱多大的希望。   好在善巨府以及龙首关的大理军队都被赵旉赵延年吸引去了建昌府,而大理国的皇帝段思廉此时应该怒吼着去找那些背信弃义的强盗们算账,没有功夫去理睬总在滇西草原上晃荡的梁辑。   棋子已经下了,如今就看段思廉如何应对了,如果他真的将平安了数十年的龙首关守军调派了出去,大理国就是第二个交趾!   皇帝想要延续自己的战争梦想,云峥或许想着要延续一下自己的抢劫习惯,而云家的看家蛇不这么想,它如今太大了,需要回归到林莽里面过自己的生活了。   蟒蛇成不了蛟龙,云峥是清楚的,物种都不一样怎么变化?虽然陆轻盈说把看家蛇养的再大一些说不定就能长出角来……   在看家蛇差点在玩耍的时候压坏自己的闺女之后,她就变成了果断的抛弃看家蛇的主力军。   看家蛇如今已经有两丈长了,最粗的地方已经有成年人的小腿粗了,如今趴在房梁上经常会掉下来……   冬天对蛇的影响很大,虽然看家蛇到了这个时候应该冬眠的,可是云家的屋子里四季如春,再加上有充足的食物,看家蛇冬眠的时间就大大的缩短了。   看着家将们把装着看家蛇的笼子装上马车,不光是云峥感到难过,腊肉已经哭泣的说出话来了。   总是要送别的,它已经太大了,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猛兽,即便是它没有伤人的意愿,它也会在不经意中威胁到别的脆弱的生命。别人家的看家蛇只要长到一丈长就会被送走,云家能够将它饲养到现在已经是绝无仅有了。   新来的小蛇没人喜欢,包括云峥在内,只要看到那条蛇盘在篓子里面他就会不由自主的皱眉头。   秦国终于要生产了,云二还是没有回来,身为一家之主,他这个时候要留在家里给秦国撑腰,生孩子这种大事如果缺少了男人,总会给人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秦国坚持要大哥亲自守在门外,好在第一时间看到云二的亲生孩子,因为这也是云家的骨血。   产房里的叫声自然不会好听,云峥就大马金刀的坐在院子里,和陆轻盈以及葛秋烟一起等候孩子出生的消息!   日上三竿之后,秦国的呼喊声似乎低沉了下去,就在云峥皱眉头的时候,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从产房里传了出来,云峥脸上的担忧之色立刻就散去了,笑眯眯的等这接生婆出来报喜。 第14章 杀戮迷人心   秦国极为疲惫,她却强忍着睡意竖起耳朵听门外的动静,自己给夫君生了一个儿子,如今最重要的却是家主云峥的看法,如果这个孩子能得到家主的祝福,对他的未来非常的重要。   她很快就放下心来,因为大哥的笑声很大,秦国从来都没有听过大哥笑的如此的开心,前几天还听大嫂说前方的战局不利,大哥这些天脸上也很少出现笑容,自己的孩儿出生了,大哥却笑的如此豪迈。   “传令下去,云府上下大宴三天,遣八百里加急告知陛下,云氏二房长子出世,名云心!”   秦国听到这句话,疲惫的脸上顿时浮现出笑容,喃喃自语道:“钺哥儿,我们的孩子名叫云心!”   听到了自己想要听的结果,秦国就闭上眼睛沉沉的睡去。   云峥将襁褓中的云心交给了急不可耐的陆轻盈,陆轻盈接过孩子笑眯眯的道:“果然是咱们云家的中,你看看这眉心,看看这双眼睛,怎么看都有你们兄弟的几分神采。”   云峥笑笑并不反驳,刚出生的孩子红彤彤皱巴巴的能看出什么神韵来,不过这时候不是拆穿老婆客套话的时候,随手赏赐了几个接生婆几个银锞子,就背着手回自己的书房去了,把地方留给一大群早就想庆贺的妇人,自己在这里,所有人都不会放开欢乐的。   自己和云二并不是亲兄弟,但是这件事情自己从来没有提起过,云二也从来没有说过,所以全天下的人包括陆轻盈都不晓得云大,云二竟然没有血缘关系。   不是云大不告诉她,而是她从来都没有问起过,这样也好,自己和云二虽然不是血亲,这关系恐怕已经比血亲更加的浓厚了。   但凡是有了孩子出世,云峥就有些感慨自己的年华逝去的如此快速,虽然自己已经从上天那里偷来了十年的时间,只可惜时间这东西总是不经花的,一点奋斗,一点努力,然后再睡几次觉做两场大梦,再睁开眼睛已经是日暮西山了。   老族长用两只红色的木桶挑着两桶米走了过来,米桶上还摆放着高高的一层鸡蛋,见云峥站在花园里,就把担子交给了云家的仆役,自己走过来笑道:“豆沙寨里难得有小娃娃出世,等孩子满百天了,就用黑虎酒给他擦拭一下身子保证他这一辈子都没病没灾。”   云峥从仆役挑过来的担子里抓了一把白米扔嘴里几颗笑道:“您一大早又去碾米了?都是上好的新米啊。”   老族长找了一个木桩子坐下来道:“寨子里想要陈米都找不到,前年剩下来的陈米都交了公粮,县令还说亏了,咱们寨子里的米如今可是声名远扬啊,一般人都见不到。   唉,总是在打仗,所以粮食总是不够吃,豆沙县这些年的丁户数量增加了十倍有余啊。   昨日里去豆沙关看铺子,结果看见了无数的流民倒在泥地里歇脚,看他们可怜本来想给一点吃食,结果听守关的军士说这些人都不是咱们大宋的百姓,用不着可怜这些人,我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全是从建昌府这个羁縻州过来的,听他们说建昌府都已经被打烂了,到处都是强盗和官兵,没有一片安静的地方。   云大,该不是你的大军又出动了吧?”   云大笑着摇摇头道:“我跟前没兵了,大部分的将士都在滇西草原上驻守,去建昌府打仗的是别人手下的兵。”   老族长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他从来都不问云峥军略上的事情,这一次之所以问起来,恐怕是因为看到那些建昌府流民惨到了极点,才动了这个心思。   “这事情有一个说头,既然是羁縻州百姓,也就算是半个大宋的子民,所以我准许他们进我大宋国土讨一口吃食,但是官府没有责任去帮助他们,朝廷因为我们的大将在建昌府被割了脑袋,给这些人定的性质是暴民,还不知以后会是一个什么模样呢。”   云峥见老族长似乎还有话说,连忙把目前的形势说给他听,这些建昌府的难民归宿朝廷还没有定性,沾染不得。   老族长摇头道:“朝廷是朝廷,地方是地方,那些人之所以敢来大宋,其实都是来投亲的,这么些年了,总有咱们的闺女嫁过去,那边的闺女嫁过来的事情。   说的话都基本上是一个口音,往年拜祖宗的时候,建昌府那边也有人过来,都拜一个祖宗了,你朝廷说他们是外人,他们就成外人了?这没道理。   军兵说不能给流民吃的,老夫就给了,还给了整整两担谷子,都是新米,让他们先吃着,不够了老夫再想办法,就不信朝廷问罪会问到老夫的头上。”   云峥大笑道:“族长豪气啊!只要您觉得是正确的,就尽管去干,我也不相信有谁胆子上长毛了敢来找您的麻烦。”   老族长从云峥这里得到了准信,然后就笑呵呵的站起来进去打算瞅瞅小娃娃。   前来祝贺的乡亲络绎不绝,讲究些的人家还把鸡蛋用草木染料给染成了红色,放在白花花的大米上看着都喜气。   陆轻盈站在门口亲自迎接客人,只要是来祝贺的自然是来者不拒,云家人丁单薄,现如今终于有两个男丁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她很喜欢将来身边围绕着一大群孩子的感觉,如今才是四个,葛秋烟肚子里还有一个算上才五个,就算是出门去欺负人都没有足够的帮手。   秦国惋惜自己的丈夫不在身边,其实云大也在惋惜,等候自己的孩子降生是做父亲的为数不多的幸福时刻,这家伙没有经历到有些可惜。   云二给自己的来信中说的轻松,但是云大通过别人的嘴知晓了他掉进海里的事情,当初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的头发都快竖起来了,好在后来爬上沙滩了,如果云二真的出事,云大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心事藏在心底就好,不敢显露出来,云二之所以不说就是这么考虑的,男子汉大丈夫在外面碰的头破血流的回来,也要告诉家人自己的脑袋把石头都撞烂了,这不是吹牛,这是一个男人对家人最深切的一种爱意。   跑去外面野狗一样的为家人抢一口吃的回来,不论是胜利者还是失败者都是一样的光荣,知道尽责任的男人本身就是好样的。   云二既然不说自己的生死经历,云大自然也不会说,只是把云二给嫂嫂的信,给老婆的信,给小妾腊肉的信分派了一下就去忙自己的事情了,赵旉和赵延年这时候好像已经失去理智了,开始在建昌府造孽了,一些在云峥看来没有必要的杀戮却一次次的出现在军报上。   皇家的子弟已经战死了七人,估计这就是赵旉痛下杀手的原因所在,京西军的老兵伤亡率就要小得多,至今只阵亡了一人而已。   老兵和新兵在战场上的战损率本来就不成比例,老兵知道怎么作战才能保住自己的命,该攻的时候攻的排山倒海,该跑的时候跑的斩钉截铁,他们在战场上不会犹豫,不会想作战之外的事情,天大的事情都要等打完仗活下来之后再说。   新兵就不一样,开战前他们不清楚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进攻的时候胆怯,后退的时候惊惶,在漫天的箭雨和漫山遍野的敌人开始进攻的时候早就把训练时候学到的保命本事给忘了一个精光,在这种情势下,新兵不死谁死?   赵旉如今还没有把自己放在一个统帅的位置上考虑问题,而是单纯的把自己放在一个皇家子弟的位置上去想事情。   上了战场,谁的命都是一样的,无所谓谁的命更加的高贵些,赵旉连一视同仁这种事情都做不到,他还当什么将军。   海东青带走了云峥的一封信,这封信里就两个字,冷静!   话不能说的太多,皇家子弟英勇战死是赵祯喜欢看到的一幕,他很想用皇族的鲜血来浇灌出皇家的名将之花。   他不缺少上阵作战的战士,大宋这些年军卒战力提高的很快,只要稍微遴选一下就能凑出一支由悍卒组成的军队,他缺少的是真正能让他放心的将军,能让他在死后依旧可以保住赵宋江山的将军。   这种保驾的将军外姓人是不成的,即便是赵祯清楚狄青和云峥都是忠心耿耿的大宋将军,他也不会把这样的重任交给这两个人。   这和信任无关,只和赵宋的根基有关,祖宗费尽心力的打下来一个偌大的花花世界,他必须保证以后的皇帝也姓赵,即便是这个姓赵的废黜了自己的儿子,他自己当了皇帝,天下依旧是姓赵的,祖宗寝陵前的香火血食依旧会有人供奉。   如果狄青和云峥或者其它的外姓人夺取了江山则万事休矣,赵氏族人面临的将是灭顶之灾!   赵祯这种心思云峥明白,狄青明白,庞籍,韩琦,文彦博,富弼王安石这些人都明白,因此才有了将云峥困在蜀中为皇家训练新军的事情,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蜀中的任何事情都是由卧在病榻上的皇帝掌管,即便是庞籍这位宰相也不能过问。 第15章 不关我事   有时候云峥觉得自己和赵祯很像,因为他自己也推演过赵祯目前的处境,推演的结果和赵祯现在做的事情似乎没有两样。   现在云峥有资格说那句英雄所见略同,都是宁可饭坏在自己家的锅里也不便宜别人家的主,找出一两样共同点出来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说什么天下有德者居之,这位有德者必须同时拥有强大的武力才成,《竹书纪年》上的一些记载早就颠覆了云峥对禅让制度的看法。   自己家的儿子从小傻乎乎的一口一个爹的叫着,怎么看怎么欢喜,自己却把最重要的东西给了外人,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   谁说当皇帝就一定需要英明神武?史书上的傻子皇帝不是没有,只要安排妥当,傻孩子也能成为好皇帝,那些傻子皇帝之所以被人家揭发出来,其实都要怪他的老子没有安排好。   晋惠帝如果不是说出了那句著名的“何不食肉糜”傻子的名声怎么可能会落在他的头上?   傻乎乎的皇帝见不得百姓受苦,听说百姓都在挨饿吃观音土,心急如焚之下开动自己石头一样的脑筋很想为他的子民做点事情,经过冥思苦想后终于悟出了一个“解决方案”曰:“百姓无粟米充饥,何不食肉糜?”   无耻的大臣们不想着怎么帮皇帝实现让百姓食肉糜的愿望,明明是自己尸位其上却极度无耻的嘲笑自己的皇帝是个傻子。   即便是这个傻子也在尽力的想要帮助百姓,那些大臣却在这个时候嘲笑皇帝是傻子,想要把天下大旱,百姓困顿不堪的责任转嫁给皇帝,说他们是一些无耻小人已经是夸奖他们了。   自古以来皇帝的作用就是调节阴阳,也就是说皇帝是保证这个国家平安的一个人,而治理天下,负责百姓衣食住行的人是宰相,所以在这个时候应该被骂的是宰相,而不是皇帝。   刘禅的父亲就聪明得多,给自己儿子找了一个忠心能干的,这样一来,即便刘禅并不比晋惠帝聪慧到那里去,却没有人指谪刘禅是一个傻瓜,因为诸葛亮这个丞相把国内的事情处置的很好,皇帝自然就没有多少责任,即便是西蜀已经灭亡很多年了,人们也只是叹息西蜀的灭亡乃是大势所趋,而非刘禅的过错。   赵祯自知命不假年,想给自己年幼的儿子找到一个双最有力的臂膀云峥是非常认同的,不是因为赵祯是皇帝,而是因为他把此时的赵祯当一位父亲来看。   猛兽都有舔犊之情,更何况是人,快死的还带着崽子的猛兽是最危险的,也是最凶猛的,因为到了这个时候,他眼中只有自己的孩子而没有任何其它事物的存在。   云落落,云芊芊再加上云霆攀在父亲腿上要好吃的小模样总会让云峥的心如同丝线般轻柔,为了这三个小家伙,云峥觉得自己干出什么出乎预料的事情来都不是很奇怪。   “爹爹,二叔让人带回来的鱼干不好吃!”云芊芊坐在父亲的坐腿上,把一片雪白的鱼干塞进父亲嘴里小声说。   坐在父亲右腿上的云霆则好奇的掰开父亲的嘴巴,想把把鱼干掏出来准备放进自己嘴里。   站在地上的云落落看到这一幕就从案几上重新取过一片鱼干放到弟弟手上,瞅着云芊芊道:“以后不许说别人送来的东西不好,娘说了,人家送东西送的都是情意,不是来让你论好坏的。”   云芊芊不知道为什么很怕云落落,见姐姐训斥自己赶紧把头埋进父亲的肩膀上,这孩子从小就胆小。   云峥轻轻地拍着闺女的后背笑道:“不好吃就不要,你二叔来了之后就当面告诉他吗,把你想要的东西提出来,你不说下回你二叔送给你的还会是鱼干。”   云芊芊听了父亲的话之后连连点头,挺着大肚子坐在软榻上的绣虎头帽的葛秋烟叹息一声道:“说起来不服不行,姐姐就是比我会教养孩子,妾身出身不好,教出来的孩子怎么都会有一些小家子气,芊芊确实比不上落落大气,今后还是让芊芊多和姐姐亲近一下为好。”   云峥皱眉道:“你是在骂我?当年我和二弟两个人从山里出来,地无一垄房无一间的和野人差不多,你的意思是我们兄弟俩的教养很差?”   葛秋烟翻翻眼睛道:“咱家在京城的名声确实不怎么样,好多事情不是姐姐拦着,咱家还不知道会没规矩成什么样子呢。”   云峥傲然道:“不管我干出什么样离谱的事情来,哪些道德夫子们只有看的份,关他们何事?下人们既然两情相悦就应该在一起,难道说谁有本事能把天底下的女子都娶走?   皆大欢喜的事情非要弄成怨偶,这个世间的大部分戾气就是这么来的,那些人就是见不得别人过得快活。”   葛秋烟用细瓷白牙嘎嘣一声咬断棉线嘲笑道:“这件事不说,算是您仁慈,可是陛下赐下来的瓷器您怎么算?   全天下就只有四套,咱家就落了一套,这可是天大的荣耀啊,只要传下去就是宝贝,被仆人摔了您还往自己身上揽。”   云峥痛快的吃着闺女塞嘴里的鱼片笑骂道:“你知道什么,在外面人命是个什么价我不知道,在云家人命还真得比那些破瓷片珍贵,即便是云三,也比那些东西珍贵的多。   至于子孙们想要传家宝?老子用过的夜壶过上几百年都是。”   葛秋烟见丈夫已经不讲理了,就撇撇嘴专心做手工,这个女人只要肚子里有货就会立刻变得飞扬跋扈天不怕地不怕,似乎她肚子里装的不是孩子而是胆子。   云家在大宴宾客,隗明公主来了,云峥就只好躲在葛秋烟这里混日头,那个女人现在看云峥的眼神跟狼一样,没事干就呼扇两下大眼睛,还总是水汪汪的让人心头荡漾。   天下太平无事,人间一旦歌舞升平就会多出来很多的节日来,听说今年冬天不太冷,开封的金明池子都没有结冰,东京的花魁们在金明池子上举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花魁大赛。   每一家青楼都选派自己楼子里最美的美人儿参加这场盛世,主持这场盛事的竟然是礼部宋绶那个老色鬼。   最让云峥吃惊的是发起人竟然是刚刚回京的王安石,云峥不知道王安石想干什么,以他古板的性子和花魁大赛一点都不沾边。   如果是民间举办,云峥不会有半点的惊讶,大宋扑买成风,做买卖的广告能写在青楼妓子的后背上,在这种环境底下,举办这样的一场风花雪月的盛事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最后还能把这么一件事郑重其事的写进邸报里面,就让云峥想不通了,难道他的意思是要全天下的州府全部效仿不成?   豆沙县县令刘喜已经来过了,问云峥豆沙县是不是也效仿一下,云峥以这是地方事物,自己不宜插手让刘喜自己做主就好,他想弄明白王安石为什么要这么干之后再决定自己的立场。   王安石现在号称变法狂人,只要是他看不顺眼的东西他都想改变一下,从服装鞋袜到新科进士的大比内容,他在乡下待了一年多,回京城的时候竟然列举的变法内容竟然有七十五条之多,只要有机会他就会把自己这些变法内容向庞籍等人推销。   这一次王安石没有获得皇帝那么坚定地支持,历史上的宋英宗因为早年皇帝没有儿子被专门养在皇宫中,后来因为皇帝生下了赵旭,他只好出宫去担任左监门卫率府副率,右羽林军大将军、宜州刺史。至于大力支持王安石变法的宋神宗,如今不过是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   没有了足够的权力,所以现在任何事情大家都必须商量着来,看到大宋弊病的不止他王安石一人,即便是庞籍,韩琦,文彦博,庞籍,宋绶,吴充,欧阳修,这些大臣也看的清楚。   因此只要王安石的变法在所有人的容忍范围之内大家还是非常支持他这样去做的,更何况一个给大宋立下汗马功劳的大宋钱庄做先例,不管王安石提出什么样的要求来,大家至少都会思考一下。   朝堂上的矛盾没有那么尖锐,如今大宋看起来就是风调雨顺祥和一片,如果不是因为有赵旉赵延年他们时不时的在大理制造一两场惊天血案,整个大宋几乎不闻刀兵声。   今岁的朝觐总共来了七十一个国家,这在大宋的史册上是绝无仅有的,虽然西南的小国家就来了五十几个,史官依旧将这一场景定性为王者止戈,万国来朝!   为了真正的表现出海晏河清,万国来朝的盛世之态,礼部尚书宋绶不止一次的上书要求大宋停止在建昌府的征伐,至少要等到来年再说。   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甚至专门修书一封给云峥,心里面苦口婆心的讲述王者止戈万国来朝的意义,唯一的希望能听到云峥下令停止战争的命令发出。   只可惜云峥是无能为力的,他甚至还要干一件真正的惊天大事,大理国今年的供奉很丰富,但是在云峥和皇帝看来大理国的进贡还需要再丰富些。   于是云峥的回信只有四个大字——不关我事! 第16章 残酷的试炼   木奎城在大火中燃烧,城中已经是死寂一片,这座建昌府最大的城池已经变成了一座死城。   赵旉喘息的如同风箱一般,大滴的汗珠从下巴上流了下来,一屁股坐在身边的死尸上面,取过自己的水壶兜头浇了下来。   血水混合着泪水哗哗的往下流,这一战的损失太大了……   这一战不但作为后勤部队的两千神卫军参加了战斗,即便是军中的各个辅助兵种也参加了战斗,这才借用火药弹强大的杀伤力叩开了这座并不是很大的城池。   人的生命力是如此的顽强,即便是这座城已经被弩炮齐齐的轰炸过一遍了,城门被炸开之后,依旧有无数的大理军兵呐喊着冲过来。   赵旉从地上捡起赵体的半拉脑袋,里面的脑浆已经混在了血水里只剩下一个空空的脑壳,这是寿阳公家的子弟,寿阳公为此专门来信要自己多多的照顾一下赵体。   乱军之中除了厮杀还能有什么好办法?赵体在厮杀,自己同样在厮杀,即便是眼睁睁的看着赵体被乱军砍死,自己也只能大声的嚎叫却不能上前一步。   跟在自己身边的十个赵家儿郎死了三个,如今都倒在血泊里看不出半点的尊贵来。   费力的将三具尸体拖过来,围在自己的身边,赵旉发现自己的脑袋里空荡荡的,如果不是伤痕累累的赵挺提醒他,他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主帅的职责。   “吹号集合!”   赵旉还是下达了军令,赵昊用一条完好的右臂举起牛角号用力的吹了起来,这时候他是赵旉的副将这是他该做的事情。   低沉的牛角号声在残破的木奎城上空盘旋,给满地残尸的木奎城平添了几分凄凉意。   无数倒在血水中喘息的宋军一个接一个的从死尸堆里站起来,行尸走肉一般的凭着本能向号角响处集结。   赵哲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可是全身传过来的疼痛告诉他自己还活着,铠甲的棉衬里灌满了血水,他很想把铠甲脱下来获得一身的轻松,可是自己的两只手如同鸡爪子一样痉挛着不听使唤。   赵延年相对来说比较轻松,因为他负责的是弩炮和八牛弩,无论怎么说属于远程攻击手段,虽然最后也放弃了弩炮和八牛弩参与了血肉搏杀,比起赵旉他们来还是舒坦一些。   火器的大规模应用的后果就是夺下一座城之后,这座城也就彻底的被摧毁了,赵延年瞅瞅残破的城郭和到处都是大口子的城墙对赵旉道:“这里已经没有办法守卫了,我们必须快速的撤离,据那些商贾带来的消息,有一支八千人的大理军队前日的时候已经离开了弄栋府,目标很可能就是我们。”   赵旉点点头道:“大军整理完毕之后我们就后退进西林山,西林山左面有一处商贾修建的临时城寨可以歇脚。”   赵延年见赵旉实在是疲惫的厉害,就自顾自的去帮助整军,忽然听身后的赵旉道:“你就不问问经常被我留在身边的赵体哪里去了?”   赵延年愣了一下回头瞅着赵旉道:“该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这个时候说这个不符合你主将的身份,大将军已经来信斥责过你的这种心态,你如果改不过来,咱们死的人会更多。”   赵旉见赵延年走远了,就把手边的半拉空脑壳盖在赵体残破的脑袋上对赵昊道:“用猛火油将战死的弟兄的尸骨烧掉,我们只能带骨灰回去,快去准备吧,时间不多了。”   赵昊的眼泪已经把自己黑乎乎的脸颊冲出来两道白色的印子,显得极为可笑,但是这个时候赵挺和赵哲都没有什么心情去笑话赵昊,他们自己的样子也好不到那里去。   六千人的队伍集合起来之后赵昊明显的发现少了一大截,倒是燃烧的猛火油火堆却由一个两个,变成了成百上千个……   这时候看到商贾的时候,赵昊已经没有低看这些人的意思了,别的幸存下来的赵氏族人也没有了这种心态。   那个天生就长着一张笑脸的孙掌柜阴沉着脸像是在哭,只知道把空空的瓷坛子一一的递给那些收拢骨灰的军卒。   “有什么信需要我带回去吗?”   赵昊摇摇头,现在的他已经没有了告诉自己亲人自己在建昌府如何征战的心情了,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块已经有裂纹的玉佩递给孙掌柜道:“告诉我的家人,我还活着!”   又有一批伤兵被商贾带走了,只是这一批伤病的数量太多了些,百十辆平板大车装的满满当当的沿着山边的道路咿咿呀呀的向东走了。   “娘的,要不是顾及面子,老子都想给自己一刀,这样也就能回家了。”赵挺吐掉嘴里的血唾沫有些失神的道。   赵哲小声道:“咱们如今就剩下三千兄弟了,两个月的时间三千兄弟死的死重伤的重伤,按理说战损已经过半了,应该撤离了,为什么主将哪里还是没有这种命令颁布下来?”   赵昊冷冷的道:“我们接到的军令是平定,收复建昌府,不是夺下木奎城就算是完事了,想要回家,就必须把所有盘踞在建昌府的大理军队赶尽杀绝才行。”   “我刚才以为我已经死掉了,真的,那个大理瘦皮猴的那一枪如果不是从我腰肋间滑了过去,我这时候一定已经死了。”   “你最好把自己当成一个死人!”路过赵哲身边的赵旉冷冷的道,见赵哲还在发愣又道:“早就告诉你们了,欢迎来到地狱!”   赵昊跟上赵旉的步伐,边走边问:“我们不是怕死,只是我们的火药弹和弩箭如今都需要大量的补充,如果没有了这两样东西,我们可能真的会全军战死在建昌府。”   赵旉狞笑道:“放心吧,火药弹会有的,弩箭也会有的,你们现在要学的就是如何活下去,其余的事情用不着你们操心。”   赵挺凑过来说道:“我知道那些商贾就是我们的辎重兵,我只想知道大帅哪里最少还有八千大军,为何我们的战损得不到补充?这样越打人越少,不是战场的常例啊。”   赵旉停下脚步冷冷的瞅着赵挺道:“你姓什么?”   “姓赵啊!”   “这天下姓什么?”   “姓赵啊!”   “既然你姓赵,这天下又是姓赵的,你不为姓赵的江山拼命指望谁去拼命?”   赵挺尴尬的笑笑:“我不是说我不想战斗了,我只是想着大帅那里还有充足的人手,我们为什么不用?”   赵旉抬头看着东面的青山落寞的道:“建昌府从来就不是什么战场,这里是一座巨大的试炼场,我们就是这个巨大的试炼场上的一块块顽铁,需要被战争这个巨大的铁锤一遍遍的敲打之后才能用来铸剑,有的被顽铁被打废了,有的被打残了,只有经受住铁锤的顽铁最后才能有可能成为大宋最锋利的宝剑。   在这个试炼场上,大帅只是一个旁观者,只是一个把铁矿石碾碎之后练成顽铁的一个工匠。”   赵昊猛地向前一步道:“您是说我们根本就没有什么后援?”   赵旉笑道:“自然如此,要不然我怎么说这里是地狱呢?”   赵哲和赵挺顿时就觉得有一股寒意从自己的尾椎骨上升起,不由得激灵灵的打了一个寒颤,天空的暖阳似乎带不来一星半点的暖意。   他们之所以能够坚持到现在,就是认为云峥不会袖手旁观,只要自己真的陷入险境,大帅一定会如同自己在滇西草原的战斗一样派兵把自己从深渊里捞回来。   现在忽然发现自己最大的依仗没有了,心头顿时就空落落的一点根底都没有了。   赵旉这时候却笑了,拍拍赵挺的肩膀道:“按照我的估计,攻击木奎城这样的硬仗我们应该是碰不到了,从今往后我们的作战态势将是游击,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走,绝不恋战。”   赵昊苦笑道:“咱们就剩下三千人了,想不这么打仗也不成了,这时候和敌军继续硬碰硬那是在找死。”   赵旉哈哈一笑并不做解释,大步流星的向队伍的前方走去,不断地在将士的肩头拍拍,鼓励大家走的快些,早些走到西林山就能早些休息,还说商贾在那里留下了一个巨大的仓库,里面什么东西都有,连酒都不缺。   生死大战之后又是艰苦的行军,如今的神卫军中只剩下不到一百匹牲口了,剩下的这些牲口背上还需要背负八牛弩和弩炮的散件,因此即便是主将赵旉和赵延年也只能步行,没有人能够例外。   日落时分精疲力竭的神卫军来不及为死去的同袍悲伤,就被疲惫彻底的击垮了,匆匆的吃了一顿晚饭之后,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最短的时间里躺在西林山营寨里的竹板床上鼾声如雷。   赵昊疲惫的厉害却总是不敢合上眼睛,他总觉得有敌人就在不远处窥视自己,他想大喊,想要咆哮,回过神来却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这样做是最糟糕的一种情况,只要自己喊一嗓子,营啸这种最可怕的事情就会降临在这座营寨里。 第16章 海鬼?   黑山岛上并不安宁,彤云密布下的黑山岛伸手不见五指,冷风从海面上吹拂过来夹带着淡淡的海腥味。   一盏挂在屋檐下的白色的灯笼随着海风摇荡,光线摇曳,屋子里的尸体在摇曳的灯光下,显得更加的苍白恐怖!   海练子把手里的刀子握得紧紧的,额头上的青筋暴跳,两只眼睛也已经变成了红色,看着遍地的尸体大声的吼叫着:“是谁?到底是谁?你给老子滚出来……”   不管是谁在出门找了一趟妓女之后,回到自己的老窝里面发现自己的部下已经全部死光的时候,都会愤怒一下的。   不过这种愤怒只会维持很短的一点时间,因为等他的脑子冷静下来之后,留给他的就只剩下恐惧了。   海练子并不是一个义气特别深重的人,他之所以愤怒并不是因为他把这些手下的性命看的比较重,而是因为手下死光了,他就被活生生的困死在黑山岛上了,他一个人还没有办法驾驶那么大的一艘船。   愤怒潮水般退去,海练子立刻就醒悟到自己这样大喊大叫并不是一个好主意,地上的血渍还没有凝固,尸体上还有余温,这说明凶手并没有走远,很可能还等在某一个角落里窥伺自己。   这个念头升起来,汗水就顺着海练子的额头滚落下来,两只眼睛惊恐的四处探查,顺手捡起来了一柄鬼头刀,这是自己三当家的兵刃。   双手各自握着一柄刀,海练子低声喝道:“海狗,海蛇!”   喊了两声也不见有人答应,这两个人可是随着自己去了妓院的兄弟,刚刚还在院子外面喝骂,这会怎么会没动静了?   海练子打了一个哆嗦,把后背靠在墙上缓缓地沿着墙壁退出了房间。然后就把手里的俩柄刀舞的滴水不漏,等了一会不见有人攻击,就飞一样的向码头边上跑去,这时候他觉得只有留在自己的海船上才是安全的。   天光大亮的时候,这个小院子的外面围满了人,里面的惨状不但让商贾心惊胆寒,即便是见惯了血腥场面的海盗们也面面相觑。   整座院子像是被血从房顶到地板刷过一般到处都是暗红色,即便是这样的天寒地冻的日子,血腥气依旧非常浓烈。   海练子以及自己的十一个属下,全部赤裸裸的吊在房梁上,每具尸体的下面就有一个木盆,由于房门大开,火盆里面的炭火早就熄灭了,从海练子等人身上流下来的血被寒风冻成了冰溜子,每具尸体上不多不少的正好有五道伤口,每一道伤口都像是一张裂开的大嘴,如今被晶莹的血冰覆盖之后显得格外的凄惨。   云二就站在最前面,今天早上客栈的伙计在发出第一声惨叫的时候,他就赶了过来,发现一个被吓得已经尿裤子的伙计指着屋子只会嗷嗷的叫唤。   屋子里的那些死人让云二的胃里非常的不舒服,他闭了一下眼睛,然后就在严老大的簇拥下退出了人群。   “这种死人的事情,以前的时候在岛上发生过吗?”   回到客栈的云二第一时间就找来了大伙计问话。   大伙计笑道:“黑山岛上几乎天天死人,小的早就不奇怪了,只是这一次海练子的死法有些特别。   不过也没什么,黑山岛上什么人都有,靺鞨人,女真人,倭国人听说杀人都是有讲究的,天知道海练子得罪了谁,被人家当祭品给杀了。   二少爷,冬天的时候海冰围困了海岛,这个时候谁也出不去,所以啊,杀人的只会是岛上的人,这件事头疼的是苏拉海牙不是我们。   咱们在岛上没有仇人,做的生意也是大路货,即便是您一个月前殴打了几个人,杀了一个,在黑山岛上也不算是什么事情,只要是敢留在黑山岛上过冬的人谁手上还没有几条人命。”   云二皱皱眉头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只要看热闹就好?”   大伙计兴奋的道:“不光是要看热闹,咱家还有大生意可以做,这几天小的早就和海练子商量好了,准备拿下他手里的一大批高丽参,就是价格一直谈不拢,现在好了,咱家只要参加扑买,就能从苏拉海牙手里低价买下这批高丽参。   小的算过了,回到东京怎么都能五倍的赚头。”   商人专注买卖这是对的,云二没办法说大伙计,不过他还是想了一下道:“赚钱是小事情,人不能出事,这段时间已经死了不少人了,咱家的人必须保护好。   今天我们就搬家,全部回咱家的商铺里去住。”   大伙计为难的道:“二少爷,咱家的商铺里太简陋了,还冷得厉害,您不如就住在客栈里,咱家的商铺里有陈头他们在不会出问题的。”   云二摇摇头道:“我算过了,连昨晚的事情,这一个多月里已经有三家被灭门了,无一例外的都是宋人,前两家是商贾,我们都以为是谋财害命,现在海练子死了,我觉得对手来者不善。   早些做准备为好,莫要事后后悔。你去准备吧!”   大伙计见二少爷主意已定,也就不多说话,赶紧出去做准备,商铺本身就是一个大仓库,现在要住人,必须好好的清理一下。   云二见大伙计出去之后,就瞅着严老大道:“你怎么看?”   严老大沉声道:“干尽,利落,一击毙命,只有那个海练子是被活活吓死的,出手的人应该是个好手。”   云二笑道:“现在有些人说是海鬼索命,你不这么认为?”   严老大嘿嘿笑道:“这种事情属下也干过,一般这么杀人,只有两个目的,一个是恐吓,一个是立威,现在就不是道是哪里的好汉打算在黑山岛扬名立万!”   “孙掌柜跟着苏拉海牙去了苏州城,商谈海岛归属的事情不是一时半会能谈妥的,所以开春以前是回不来了,这里的伙计我们还是要照顾好的,不能为了云家的买卖把命搭上。   对了,你们谁知道皮匠这些天跑去那里了?整天早出晚归的人都看不见。”   云二左右看看没发现皮匠在那里,就张嘴问严老大和其他的人。   严老大摇摇头道:“翼火蛇前天尝试着追踪了一次,结果人跟丢了,二爷怀疑这些事情都是皮匠干的?”   云二摇头道:“云家一旦认定某人是自己人,就绝对不会轻易地去怀疑他,我只是担心他自己一个人在黑山岛上出事。   我们马上就要搬家了,要立刻找到皮匠,岛上只有千八百号人,应该不难找。”   严老大苦笑道:“如果皮匠是故意躲着我们,要找到他还是很难的,我就不明白,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非要自己偷偷摸摸的去干。”   几个人正说着话,大门被推开了,皮匠带着一身的风雪走进了屋子,一进门就凑到火盆跟前探出手烤火。   他整个人都像是裹了一层寒冰,眉毛上,胡须上,皮袄上面都有冰凌子,似乎刚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云二大吃了已经,连忙和严老大井木犴一起帮皮匠把身上冻得硬邦邦的皮袄脱了下来,翼火蛇想要脱掉皮匠的靴子,用了两次劲都没脱下来,就听皮匠哆哆嗦嗦的道:“拿火烤软了再脱……”   毕月乌又让客栈的伙计找来了两个火盆,将裹着被子的皮匠围在中间,严老大咬开酒壶的塞子就把酒灌进了皮匠的嘴里。   皮匠一口气喝了一壶的烈酒,面皮上这才有了一丝血色,那些被海风吹的裂开的细小口子也开始有血慢慢地流了出来。   他似乎非常的疲惫,翼火蛇好容易才把靴子烤软脱了下来,几个人抬着皮匠放到了热炕上,一连盖了四五床被子皮匠才不哆嗦了。   严老大想问话,被云二制止了,现在不是问话的时候。   皮匠的精神似乎也松弛了下来,瞅瞅云二轻声道:“二少爷小心,有鬼,真的有鬼。”   云二点点头道:“怎么回事等你睡醒了再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等雪停了,我们就搬去自家的商铺里居住,有话在那里说。”   皮匠点点头就睡了过去,不大功夫就鼾声如雷。   云二坐在火盆边上烤着火,眼神却落在外面的风雪中,这场雪从清晨开始下起,刚开始的时候还不过是掉些雪沫子,才顿饭的功夫就成了鹅毛大雪。   他的短矛就放在手边上,严老大等人的武器也都在趁手的地方,上好了弦的手弩就挂在大腿外侧,只要有丝毫的不对抬手就能发射。   什么样的鬼能让皮匠这种活阎王都感到心惊胆颤?   这是云二和严老大等人心中最大的疑问。   时间一点一点的消逝,云二猛地站起来道:“商铺那里应该出问题了,大伙计去了这么久都没有回来,我们应该去看看。”   话音未落,就听见商铺方向响起了一声闷响,这是火药弹爆炸的声音,云二提起短枪就窜出大门,不过他又转身回来了,举起手里的短矛沉声道:“声东击西?” 第17章 金印,令人伤心的金印   严老大也跟着云二跳了进来,至于井木犴,翼火蛇,毕月乌,参水猿已经守在房间的四面,随时准备应对不测。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了过来,几个人都竖起耳朵倾听声音的来源,云二忽然一脚踹在皮匠睡觉的床上,沉重的木床被云二一脚踹的旋转了过去,一柄闪着寒光的尖刺猛地从地板上探了出来贴着床边刺空了。   井木犴大吼一声一把捉住长枪向一边按倒,只听喀拉一声响,枪杆从中折断,参水猿的斩马刀狠狠地砍在地板上,地板四分五裂,翼火蛇和严老大手里的弩箭已经从破口处飞了下去。   楼下传来一声低沉的闷哼声。   “他受伤了!”严老大喊了一声,身子向后飞撞一下子就把绷着牛皮的窗户撞碎,身子也随着破烂的窗户掉下了楼。   井木犴扔掉手里的半截枪杆子也随着严老大跳下了楼。   参水猿用斩马刀飞快的将地板斩开了一个大洞,一枚火药弹被点燃之后就扔了下去,他需要将下面屋子里的人撵出房间交给客栈外面的严老大和井木犴。   云二和翼火蛇离开了大洞,就听楼下的火药弹轰然一声响,然后就有浓烟从大洞里冒了出来。   翼火蛇糅身跳下了大洞,还没有站稳,就有长刀呼啸着向他砍了过来,翼火蛇大吃一惊,想不明白火药弹为何对这些人没有造成伤害,一脚踹在半根残破的柱子上身子横飞了出去,险之又险的避开了那柄闪亮的长刀。   灰尘浓烟渐渐散去,屋子里的环境变得清晰起来,三个满身伤痕的白衣人恶狠狠地看着翼火蛇。   “你们走不掉了!”   翼火蛇见严老大和井木犴出现在门窗前冷冷的道。   一个白衣人嘿嘿笑道:“老子本来就是鬼,生和死是一样的,你们既然是狗官的爪牙,那就受死吧!”   这家伙不等把话说完,就挺着刀子扑了上来,其余的两人也跟在后面,看样子是要先干掉翼火蛇再去对付守在门窗处的严老大和井木犴。   严老大冷笑一声,两枝弩箭先后飞了出去,白衣人根本就来不及挡,膝盖就被弩箭射穿,身子一软就倒在地上,另外两人才要去搀扶同伴,又被井木犴和翼火蛇的弩箭射穿了双腿三人一起倒在地上痛不可当。   严老大踩着满地的残破木屑走进了屋子冷冷的道:“你们是谁?说了爷爷给你一个痛快。”   为首的那个白衣人嘶声笑道:“爷爷们就是一只鬼!”   虽然这几个字是笑着说的,可是唇齿间的恶毒之意却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了。   严老大才要上前一步用刑,却发现三个白衣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似乎很不对劲。   用长枪挑开他们松软的手脚,才发现这三人已经气绝身亡了,他们每个人手上握着一把牛耳尖刀深深的刺进了同伴的胸膛。   “嘶”严老大倒吸了一口凉气,自杀的人他见多了,从来都没有见过像他们这样坚决的,似乎在发现自己失败之后,他们第一个想法就是自杀,没有丝毫的犹豫。   这样的死士,才是最恐怖的。   云二听到严老大发出的平安讯号,这才从大洞里跳了下来,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地上的三具白色尸体。   墙上还有两具灰色的尸体,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客栈老板和伙计的尸体,没人咽喉处都钉着一枚钢锥,从咽喉部位一直刺透了后脑再钉在木墙上早就死透了。   “发现什么了?”云二问严老大。   “刺杀的干净利落,死的更是干净利落,二少爷,我们有麻烦了,这批人应该不止这三人,我在院子里发现了六双脚印,其中三双是向外面走的。如果全是这种死士,应该很麻烦。”   云二看着尸体,忽然用短矛挑开了死士的蒙面白布,瞳孔猛地一缩,尸体的额头上赫然有一大片烧焦的烙印,他又挑开了其余两具尸体的蒙面布,同样在额头看到了烙印。   烙印上已经焦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但是不管是云二,还是严老大等人都清楚这些烙印是什么。   刺额涂墨,本是古代的一种刑罚,称为墨刑或鲸刑,汉文帝把它废除了,但此后各代仍间有采用的。唐时捕回逃走的奴婢,常在脸上刺上“逃走奴”之类的字样,叫做“私鲸”,到太宗时才明令禁止。   南方的少数民族有文身的习惯。唐和五代许多地区,特别是一些大城市,下层居民中文身的风气盛极一时。这种风习当时称作“雕青”。   士兵刺字,就是从鲸刑和“雕青”的风尚演变而来,经过唐末五代而逐渐形成制度的。   唐末五代,战乱频仍,割据各地的军阀四处强征人民当兵。为了加强控制,防止逃亡,军阀们纷纷实行在士兵脸上刺字的办法。从此,士兵刺字不再是为了装饰或者夸功显勇,而成为屈辱地位的标记了。   大概从后梁太祖朱温经过后周太祖郭威再到大宋,在士兵脸上刺字逐渐形成了制度,成为募兵的必经手续。此后,当兵成了一种特殊的职业,一旦当上兵,刺了字,就得终身隶属军籍,不能再从事其他职业了。这样,士兵就成了社会上的一个特殊阶层。   由于士兵刺字的影响,刑法里又正式恢复了鲸刑。从五代后晋天福年间开始,凡是流配的犯人,脸上都要刺字,称为“刺配”。而这些犯人又多半发到军中服役,称为“配军”。这样,士兵的地位也就跟犯人相差无几了。   “京西军脸上没有刺字,大帅之所以被文官诟病,这算是很主要的一个原因。这些人既然如此勇悍,又熟悉火药弹,知道如何才能避开火药弹的弹片,应该只有西军了。”   翼火蛇担任过低级武官自然对军中这一套非常的熟悉。   井木犴用长刀拨拉一下尸体道:“西军也不可能,越是悍勇的军士就越是尊敬大帅,再说京西军和西军向来交好,他们没有必要来找我们的麻烦吧?   即便是有了冲突,以大帅和狄帅的交情应该很容易化解才对,再说了,西军的商道在唐蕃古道上,他们不做海上生意的。”   云二沉声道:“这是一个新的现象,我们要注意了,这事应该和狄帅无关,西军数量众多,军中派系林立,个中的关系错综复杂,远没有我们京西军来的纯粹,此事必须要查个明白。”   翼火蛇上前仔细的搜索了三具尸体,最后一无所获,这些人穿着白色的外衣,就是为了在风雪中好纳影藏形,在楼下杀掌柜的和伙计,楼上的众人竟然没有丝毫的察觉,应该是潜伏作战的好手才是。   四人从大洞里面跃上二楼,准备带着正在发烧的皮匠离开客栈回到商铺那里去,毕竟那里也发生了战事,云二非常的担心。   事实证明,云二的判断是对的,那些人的目标就是云二,商铺那里只是佯兵而已,就在他们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的时候,大伙计吊着一只胳膊,赶着一辆马车带着十几个商队护卫匆匆赶来了。   七手八脚的将皮匠抬到马车上,大伙计强烈的要求云二也上马车,还说这辆马车是鹰巢特制的马车,车厢板里加了铁板,能阻挡强弩的攒射,是云家大掌柜的专用马车。   拗不过这个老是喜欢流眼泪的大伙计,云二上了马车,在众人的护卫下向云家在黑山岛上的商铺驶去。   黑山岛上的人谈不到什么守望相助,他们一面是狩猎者,也同样是猎物,客栈中又是厮杀,又是火药弹爆炸的,街面上却一个人影都没有,大雪纷纷的下着,不大功夫就掩盖住了车辙,如果不是残破的客栈窗户里还有青烟冒出来,这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云家已经走出很远了,就在客栈不远处的一片雪地上,忽然鼓起来了一个雪包,紧接着一个狸猫一样灵活的身影就钻进了客栈,客栈里响起了一声凄厉的嚎叫,而后就有几句呜咽的话,最后还是沉寂了下来。   那个白色的人影从后窗跳了出来,身子团成一个球咕噜噜的从斜坡上滚落了下去。弹跳几下,就钻进了密密的树林。   严老大从客栈的二楼走了出来,眯缝着眼睛瞅着白衣人消失的地方,很想跟过去看看白衣人的根底,但是想起云二的交代,叹息一声就下了二楼,能听到那个白衣人哭死人的话语,本来就已经足够了。   云家的商铺就在这个简陋的集市边上,占地足足有三亩,云家商队的护卫都是从军队退役下来的老兵,他们总是习惯性地将自己驻扎的地方选在易守难攻的地方。   刚才就是依靠这里的险要地势才打退了六个白衣人的进攻,大伙计因为准备出门去迎接二少爷,在商铺门口被一支箭给射伤了,好在人家只是佯攻,否则这里的死伤一定很重。   这是云家商队护卫首领陈奂给出的判断。 第18章 勋贵们的思维   “黑山岛上敌我分不清楚,即便是刚刚和我们达成协议的苏拉海牙也是靠不住的,在这里我们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   从今天起,我们所有在黑山岛上的人开始施行军事制度,我就不信等到春天冰雪消融之后,还会有什么鬼敢来找我们。”   云二将那三具尸体脸上有可能有金印的事情埋在心底,开始正式接手黑山岛上的所有事物。   商队中所有人立刻开始忙碌起来,他们需要将零散的强弩零件安装成八牛弩,也需要将两架弩炮放置在商队的最高点上,这些东西都是从船上拆下来的,如今云家的船随着孙掌柜去了苏州城,为了对辽国人保密,这些东西全部都从船上拆了下来了,现在正好用的上。   于是,云家商铺里的刁斗被竖起来了,巨大的气死风灯也挂满了院子,三条非常凶猛的恶犬也开始在院子里出没。   这样的布置防御多过进攻,自从发现白衣人脸上有金印之后云二就对剿灭这些人基本上没了什么兴致。   皮匠烧了整整两天,第三天的时候才醒过来,见云二就在身边,张张满是爆皮的嘴唇嘶哑的道:“泥古寨,张东尧!”   云二听了这句话脸上的肌肉抖动了一下,然后依旧平静无波的给皮匠灌了一口温水。   皮匠说的这个结果和云二想的差不多,只是被皮匠一口说穿之后自己就必须面对这个问题了。   当年高纪德率领自己两儿子和泥古寨张东尧属下的一万多精兵去配合辽国的秦国王耶律重元去杀辽国皇帝,失败之后,高纪德和他的儿子们下落不明,张东尧也杳无音讯,一万两千名大宋悍卒也客死他乡。   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庞籍,韩琦,云峥,狄青这些人知道的很清楚却一言不发,朝中的铁杆御史们只知道有一万多名大宋将士战死在了鸭子河,其余的内情一概不知。   如果和文官有关系的话,这些御史一定会刨根问底的,现在既然死的是兵卒,皇帝没有发问,他们自然就懒得去问。   高纪德老母妻子获得了别人难以想象的赏赐,那个穿着老妓衣衫的高家老祖母获封荣国夫人,高纪德的妻子获封胡国夫人,高纪德内侯爵位变成了褒国公!传三代!   噩耗传来之后,听说高家把葬礼办的极为隆重,还有一位儿媳当场自刎在了灵堂……于是高家的声势因为主要的男丁死的差不多了,变得更加的炙手可热。   既然打了败仗,总要找出一个替罪羊的,张东尧的脑袋不大不小正好合适,更何况有高纪德临战之时传回来的奏报作证,于是,一个骄纵狂妄,不听指挥的罪名就结结实实的扣在了张东尧以及他的部下们的脑袋上。   只是皇帝好像忘记了去追究张东尧以及战陨将士家人的罪责,百官把这归功于皇帝的宽厚仁慈,毕竟人已经战死了,是为大宋战死的,他们也就宽宏大量的想不起来去追究一下家属的责任。   一万多人在辽国鬼奴军队的追击之下全军覆没了,这个全军覆没并不是说这些人一个都活不了,这是追击战,不是围歼,即便是围歼战场上也总会有几个命大的可以逃出生天更不要说追击战了。   军队中的悍卒保命的本事千奇百怪的,谁都说不准会有多少人活下来,不过大哥当年预测过,如果不是因为天气寒冷,十成中间逃掉两成是可能的,逃掉一成简直是手拿把抓一样的稳妥。   不过这些人现在还真的像他们所说的,只能成为鬼,当不成人了,一旦他们活着回到大宋,就会证明皇帝做的一切都是错误的,高家是在那军卒和自己的性命去换取无上的荣耀。   为了减少麻烦,他们就一定需要死,因为他们的灵魂已经属于国家的忠烈祠,不属于他们自己。   万一因为他们活着回来,那些恼羞成怒的官员二话不说的就会把他以及他的家人一起捉起来问罪……死人怎么能够复活?   皮匠见云二不感到吃惊,以为他没有听见想要重新说一遍,他虽然是江湖上的人精,却没有办法了解真正的权贵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云二摇摇头道:“这事不能说,说了以后太影响士气,云家的护卫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好汉子,一旦知道了这件事,必定在和这些人作战的过程中下不去手,你知道那是一个什么后果。”   皮匠的眼睛瞪得很大,他觉得这个道理说不通,无论如何都说不通,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云二叹息一声道:“我知道说这样的话会遭雷劈,可是如今必须这么干,你昏过去之后,咱们遭受了偷袭,看样子你回来的时候被人家盯上了,为了灭口人家来刺杀你了,结果被我们弄伤了三个人,这三个人想都不想的就自杀了。   后来奎木狼还看到了一个把风的家伙回去报讯去了,人家的老巢就在黑山岛上的林子里。   这个仇结大了,出于我个人的想法,就是任由他们自生自灭为好,否则黑山岛就这么大,那片林子能藏多久?   我们不去找他们,就算是放他们一马了。”   皮匠艰涩的道:“那些人活的真的很像鬼!”   云二摇头道:“我们帮不了,站在云家的立场上也不能帮,不管是谁粘到这些人下场都不会好的,因为只要谁帮了他们,就说明这个人已经干净利索的站立在了大宋所有勋贵的对立面,用自家人的性命来保持全家的富贵,这是勋贵们的一种手段。”   “你们富贵人家都是这么想的?”皮匠大大的咽了一口唾沫。   云二苦笑道:“你以为天底下哪来那么多的忠臣?”   “云家以后会不会这么干?”   “现在不会,我家目前就我们哥俩,人丁稀少谁都损伤不起,以后开枝散叶了如果还想在大宋当勋贵,这种事情还是避免不了。”   云二的一番话彻底的颠覆了皮匠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勉强爬起来吃了一大锅米粥之后,就重新睡倒。   他发现自己都是在白操心,因为发现了端倪,冒着风雪在外面探查了七八天,那个只要一贯钱就能当街杀人的家伙看云二的眼神好像很不对劲,自己耐心的追查,最后终于找到了那些人的藏身处还以为能够帮云二一个大忙,谁知道这件事最后带来的是巨大的麻烦。   当初发现那百十个人都是泥古寨的宋兵之后还以为能给云家带来一些臂助,如今听云二解说之后,他终于认识到勋贵们的想法和自己的想法有着云泥之别。   有些话云二和皮匠没有说,那就是京西军的纯洁性,从一开始掌控兵权,大哥就非常注意京西军的纯洁性,即便是一遍遍的被人家把手里的精兵分流,大哥也从来没有想过把手伸到别人地盘上去要好兵,宁可自己从头开始把农夫,罪犯训练成精兵也不肯收纳别人的部下。   因此,京西军中就有了认知问题,他们只认可自己的兄弟,从不认可别人,哪怕别人是真正的汉子也不认同。   最多为这个汉子鼓掌叫好,也不愿意收纳他们,看完别人的热闹,还是会揽着自己胆小流鼻涕的兄弟回自家的兵营,在他们的心中,不管自己的兄弟是不是流鼻涕的胆小鬼,他们都愿意把自己的后背交给他们来防护,至于别人家的好汉子还是自己面对着比较好。   奎木狼他们虽然武艺高超,但是他们的作用仅限于星盘,仅限于训练甲子营的孩子,仅限于干一些见不得人的买卖。   大伙计之所以不愿意和奎木狼他们搅和在一起,就是这个原因,京西军不喜欢和不熟悉的人搭伴作战。   黑山岛上的海风一般是中午开始吹起,到傍晚基本上就会停歇,海风带来了充沛的水汽,遇到寒流就会化作满天的飞雪。   因此黑山岛上总是晴半日,下半日或者刮半日的寒风。   海面上的寒风吹过来的时候如同刀子一般的锋利,手上脸上如果不涂抹一些防风的蜡,或者精制的鲸油,人的脸和手就会像膨大的过分的果子一样绽开无数条血口子。   就在黑山岛的最高山峰上,那里的寒风尤其的猛烈,百十个裹着兽皮和破烂衣衫的汉子坐在一个巨大的山洞里,面无表情的瞅着地上并排放着的三具尸体一言不发。   寒风卷集着残雪不断地从洞口飞进来,将火堆上的火星子吹得漫天飞舞,一个断了一臂的虬须汉子蹲在三具尸体的跟前哽咽道:“赵兄弟,兰兄弟,李家兄弟已经升天了,弟兄们说我们该怎么办?”   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从人群里走出来,掏出牛耳尖刀在自己的手上划了一下让血滴在三具尸体上笑道:“兄弟们算是脱离苦海了,哥哥我除了一腔子血之外什么都没有,送点血给兄弟们送行,至于你们的血债,哥哥我自然会去找那些勋贵们讨回来。   老鼠,你可曾看清楚了,那个二世祖真的是大宋的一位勋贵?你真的看清楚这个纨绔子真的在和辽人交易火药?”   一个全身裹在白麻布的汉子恨恨的道:“老子看得清清楚楚,二十天前那个纨绔子偷偷和苏拉海牙商量了整整一日,我找机会看了马车上的东西,确实是火药,还都是军中用的上好火药。” 第19章 一样的进退两难   “我们已经不是大宋的兵将了,如今我们是一群鬼,一群见不得人的鬼,老子恨不得那个昏君现在就死掉。   好啊,今天有人卖火药,明天就有卖河北,最好连东京都卖掉才好,眼看着赵家土崩瓦解,男为奴女为娼才能泄我心头之恨!”   断臂汉子冷冷的瞅了说话的人一眼道:“我们的妻儿可都在河北地呢,就算是不为赵家,也要为我们的妻儿考虑。   大宋我们是回不去了,可是我们的妻儿还要在那里活命,赵家总算是没有把事情做绝,至少给了他们一条活路。   我还听说狄帅对泥古寨的孤儿寡妇很是照拂,问京西军云帅那里借来了一些土地,如今也能够勉强糊口。   我们是丘八,这条命本来就不值钱,去辽东的时候大家就明白面临的是什么,如今将军疯了,我们百十号人能活到今日,就是因为我们心无旁骛的一心求生,如今最的苦日子都熬过来了,总会有法子的。   大家都把心头的愤怒放一放,即便是为了报答狄帅照顾我们妻儿的恩情,也断然不能任由国贼将火药卖给辽人。”   猴脸汉子点头道:“老魏说的有理,我们打仗不为别人,只是为了自己的妻儿老小,谋夺黑山岛的事情我们暂且放一放,率先毁掉或者夺回那些火药才是大事。”   姓魏的断臂汉子点点头又朝那个叫做老鼠的汉子问道:“你可曾打听到那个纨绔到底是谁家的?老子不但要斩下他的脑袋,还要把这个消息传到中原去。   云帅当年就立过重誓,凡是私自贩卖火药者虽千里万里之远也会斩尽杀绝一个不留!”   老鼠摇摇头道:“不清楚,不过听说那支商队和石守信家的商队走的很近。”   猴脸汉子大笑道:“果然是一丘之貉,石肥猪就是出了名的要钱不要命,和石家走的近的应该没有一个好东西,正好拿来给老子祭刀。”   老魏制止了猴脸汉子的大笑,指着地上的三具尸体道:“不可大意,赵,兰,李三位兄弟都是军中的好手,突然袭击之下不但未能得手,还丢了自己的性命,可见对手也是强人,我们想要夺回火药就必须从长计议……”   “魏头,我们都听你的,该怎么办你就发话吧!还计议什么,如果不是你,兄弟们早就死在鸭子河了。”   不等老魏把话说完猴脸汉子就大声的嚷嚷……   云家的商铺院子里也非常的热闹,所有人都在院子里不停地挖坑,天寒地冻的,地上的泥土都被冻得像岩石一样,一锄头下去只能凿出来浅浅的一个小坑,没几下锄头就卷刃子了。   井木犴扔掉手里的锄头对站在旁边观看的云二道:“二公子,不成啊,地冻的像石头一样,根本就没法子挖坑。”   云二挠挠脑袋道:“确实是这样,地冻成这个样子用火药炸估计效果也好不到那里去,是我想错了。”   严老大抛掉手里的锄头笑道:“二公子,其实要想捉活的,也不一定就要用陷阱,绊马索,渔网也是不错的,只要第一时间按住他们的手脚不担心他们会自杀。”   “谁说冬天地冻了就挖不成坑?我们那边已经挖好两个了。”商队首领陈奂走了过来,见井木犴和严老大两个人质疑云二的命令,立刻就出言反驳。   井木犴怒道:“地冻得这么硬跟石头……”   陈奂撇撇嘴道:“我在军中学到的第一条军令就是不得质疑上官的军令,没办法难道就不能想办法吗?   当初大帅带着我们去征剿侬智高的时候,大雨挡路,眼看就要拦不住侬智高的军队了,我们硬是借助绳索溜过山洪,最后还不是把侬智高堵在路上了?   地太硬挖不动难道就不能把地弄软了再挖?上冻的土地只是上面两尺多的地方,越往下挖下面就越是松软,这是海岛,地上大部分都是沙子,挖沙子有什么难度?”   云二惊愕的看看陈奂,走到陈奂他们负责的后院一看,果然,两个足足有一丈深的坑已经挖好了,旁边的地上也有大堆的柴火在燃烧,只要大火在地上烧一阵子,立刻就有人把火堆移走,轻松地用锄头刨出一个坑,等锄头刨不动了,在把火堆移过来继续烧……   严老大叹口气道:“这分明就是工匠们凿岩石的法子,除了没有泼水之外,其余的一模一样,老子他娘的认栽。”   大伙计吊着胳膊在一边大笑道:“咱们大帅最早的一批手下本来就是专门凿石头,甲子营,武胜军是修水渠的厢兵,您几位想在这方面较高低选错了人了。”   云二摇头笑道:“术业有专攻这句话果然不假,严先生,挖坑的活就交给人家这些专门人士,您还是干您的本行设计别的机关算了。”   严老大拱拱手就带着井木犴几人去准备窝弓,绳索和鱼网去了。大伙计凑过来疑惑的道:“二少爷,刚才有外人在,小的不好动问,您说咱们这里会有贼人来抢劫,咱们直接用八牛弩,弩炮,弩箭招呼翻也就是了,干嘛还要干这些事情?”   云二苦着脸道:“没法子,这是一个哑巴亏,咱家算是吃定了,人家把咱家当成了生死仇敌,咱家却不能这么看人家,把这些人都杀了,咱家可能真的会遭报应,看到当今皇帝是什么模样了吗?”   大伙计点点头道:“知道啊,陛下如今卧病在床,身不能动,口不能言,您说这是遭了报应了?天子,天子,那就是老天爷的儿子,谁能让他遭报应?”   对于大伙计云二确实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但凡是出自甲子营的人和云家就是一体的,甚至都谈不到利益,而是生死都捆在一起,于是他就把目前要对付的人到底是谁说了一个清楚明白。   大伙计苦着脸道:“看样子还真不能下死手,不过少爷啊,您说这些人会不会把咱家当叛贼来对付啊,您在黑山岛上准备贩卖火药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少。   当初大公子可是信誓旦旦的说过不准贩卖火药,谁贩卖就杀谁,咱家因此杀了不少人,现在咱家自己贩卖有点说不过去。”   云二无奈的坐在一截木头桩子上苦笑道:“没办法,苏拉海牙手里有这么多的商贾和海盗,别的物资人家根本就不缺,咱们家的香料和酒虽说也是独一份,可是这些东西和战备无关,唯一比别人多出来的战备货物就是火药,不拿火药拿什么取得苏拉海牙的信任?   现在看起来平静,实际上宋辽的第二次大战眼看就要爆发了,辽皇耶律洪基已经把自己五岁的女儿许给西夏的七岁小皇帝了当皇后了,咱们大宋也正在加强和西夏的商贸往来,仅仅是去年,新开的互市口岸就多达六处,连铁器都不在禁止之列了。   想的不就是拉拢住西夏将来好一起瓜分辽国吗。   如果辽国的局势稳住了,借苏拉海牙一千个胆子他也不敢造反,所以给他一点最初的火药,增强一下他的实力,让他的胆子大一点好快点造反,只要这里乱了,辽国的临潢府就不安稳,能牵扯辽国大量的兵力,到时候我们也好浑水摸鱼的拿下周边的海岛。”   听云二这么说,大伙计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只有用云二的笨办法来应对这件事情。   黑山岛因为最近死伤的人太多,集市已经逐渐的变得冷清下来了,海盗们的货物已经开始扑买了,云二和大伙计带着人专门去参加了这场特别的扑买。   海练子他们的尸体听说已经被烧成灰了,苏拉海牙留在岛上的人手似乎并不热衷破案子,他们对海练子的财货进行扑买的兴趣明显大的多,每到这个时候就是岛上商人的节日,他们之所以会留在这个危机四伏的海岛上一个冬天,就是为了能够参加这场扑买。   因为这么干有一个大红利,就是开春海岛解封之后率先离开海岛的是商贾,三天之后海盗才会离开这座岛,一个风平浪静没有海盗的海面是满载而归的商人们最喜欢的。   云家最看重的货物毫无疑问是人参,蜀中如今堪称大宋国内最富裕的地方,那里的商贾和豪门对于人参的需求几乎没有止境,能够从辽东拿到人参的蜀中商队只有云家的商行,所以每年听到渤海商行回蜀中的消息,立刻就会有无数的药材商人聚集到成都府,等候参加云家的人参买卖。   大伙计就是专门负责人参买卖的,即便是知道二少爷的目的在于图谋海岛,他也不允许自己负责的买卖有任何的差池,如果生意糟糕,在每年夫人主持的例会上,他会抬不起头的。   陪着云二参加扑买的人自然是严老大和井木犴他们,陈奂认为有自己的护卫队在,商铺就不会有任何的麻烦。   皮匠恢复了健康,知识脚上的冻伤还没有完全好,他不顾云二的劝说执意一人走进了茂密的树林子里,他依旧没有放弃观察那些泥古寨的鬼影子。 第20章 强盗还是伙计?   人处在悲惨境遇的总希望能够获得别人的搭救,至少大伙计已经哀求的瞅着二少爷希望能够从二少爷这里获得足够的资金买下堆积如山的人参。   躲在自家商铺的这几天,又有好多家商铺被人洗劫了,只要是大宋勋贵家名下的商队都被洗劫的很可怜。   因此没有人再有财力来收购摆的像萝卜堆一样的人参了。只要是来辽东做生意的人都知道,这里的人只认真金白银,不要以物易物,最喜欢的是大宋庆历八年铸造的铜钱。   云家每年冬天来辽东做交易的时候,都会带够足量的铜钱和金子,至于白银,在大宋都非常的值钱,所以没有必要运到辽东来。   今年带的金子和铜钱尤其的多,面对堆积如山的人参却显得力不从心,大伙计的眼睛已经变成了红色,在赚大钱的生意面前他最后的一点人性都消失了,他不仅蛮恨的搜刮光了商队上下所有人身上的金银铜板,依旧入不敷出,只好哀求的瞅着坐在人堆里的云二。   交子这东西人家不收,不管是辽东野人还是高丽人都不收交子,云二没办法把怀里的珍珠袋子塞给了大伙计。   大伙计手里有了本钱,一刻都不停歇的来到一个野人的台子前面,狗一样的用鼻子嗅嗅扣在破瓦罐,在这个破瓦罐下面扣着今天要扑买的人参。   一个光洁的瓷盘子被拿了过来,大伙计小心的倒出来一颗珠子,珠子一放到白瓷盘子里就滴溜溜的转个不停。   “看清楚,这可是走盘珠,老子今天吃点亏就用这颗珠子换你们族群今年的收成,不管吃亏占便宜,老子要定了!开啊!”   云二不得不承认,扑买现场就是大伙计的天地,他红着眼睛,两只手在粗糙的木桌子上拍的山响气势惊人,左臂上的伤口都被震开了血流的满手都是,他却看都不看一眼。   一个须发灰白的老野人小心的端着盘子走到旁边的桌子旁边,放下手里的盘子用野人话和苏拉海牙的手下交谈,大伙计见走盘珠被苏拉海牙的手下收起来了,就愉快的翻开那个很大的瓦罐。   瓦罐底下全是一根根用桦树皮和苔藓包裹起来的人参,取走了六根之后大伙计就笑的小舌头都露出来了。   只要是野人举行的扑买他都非常的喜欢,如果是大宋东京商贾组织的扑买,大伙计看都不会看一眼的。   实诚人就是女真野人这样的,只是今年见不到多少好貂皮,这让人非常的遗憾。   “这位世兄如何称呼?”一个全身都裹在皮毛堆里的契丹人站在云二一丈开外拱手问道。   云二笑道:“黑山岛上风高浪急,谁知道明天是不是还有命相见,为了避免伤痛,您还是二郎为好。”   契丹人笑道:“好一个不知名的二郎,您说黑山岛上风高浪急,老夫以为这全天下又何尝不是一片漆黑,既然我们即便是相识也是陌路,何不为这个奇妙的说法共进一殇酒?”   云二摇摇头道:“如果在东京,遇到先生这样豪迈之人,在下定会与您大醉一场,只是如今身在黑山岛上,我们还是保持清醒些为好。”   契丹人见云二并没有和自己交往的心思,拱手道:“既然如此,老夫倒是非常的期盼能在东京宣武门外的巷子相见。”   听他这么说,云二就知道这家伙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这不要紧,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想要自己保密的人是苏拉海牙,云家人走到辽国境内了,傻子都知道一定是不怀好意的。   从来没有人认为云家和辽国还有什么可以妥协的可能,十几万辽人死在了云大的手中,即便是最开明的辽国皇帝也不会接纳云家,这种血仇已经深深地植根在血脉里了。   萧火儿泪流满面的蜡像还矗立在大宋的武德殿里面,和其余的一些战利品一起,每年要接受大宋国子监监生的参观,每三年一次的抡才大典之后,武德殿也是那些新贵们必定要学习的课程之一。   云二很希望契丹人知道苏拉海牙在和云家接触,虽然自己发誓不会说出去,但是不妨碍别人猜测一下,最好是能够猜到吗,这样就会逼迫苏拉海牙没了后悔的余地。   至于自己的安全,云二认为只要自己在大海解冻的第一天就来到海上,基本上就不会有什么危险了,而苏拉海牙的渤海国能不能建立,就不关云家什么事情了,至少,可以给辽国制造非常大的麻烦。   通过这些天的了解,苏拉海牙在这一带的势力很大,且不说来自他本族的支持,仅仅是靺鞨,女真就让他有了足够抗衡辽国东北军队的实力。   谈生意的都是每家的伙计或者掌柜,主人一般很少出现在这里,但是这一次似乎有点不同,一群不相干的人站在巨大的火堆边上烤火,什么人种族的人都有,云二甚至看见了有高丽人正在那里慷慨激昂的说着什么。   云二带着严老大他们刚刚靠近一点,那群人就警惕的瞅瞅云二,然后就皱着眉头离开了,去更远的地方继续交谈。   云二没打算停下来,厚着脸皮继续凑过去,人家继续向外面让,如果不是因为云家的护卫看起来比较凶悍,那些人的护卫早就过来找麻烦了。   就这样,不知不觉的那些人渐渐走到了扑买市场的外围,严老大不许云二再走了,市场的外围都是皑皑的白雪,藏一些杀手实在是太容易了,上一次那些穿着白色衣衫的杀手就是藏在雪堆里面的。   扑买市场和交易市场不同,这里是一片很大的空地,就在空地的最中心,支起来一些简易的帐篷供所有人交易,就在扑买市场的周围,云二第一次看见了苏拉海牙的手下在不停地巡梭。   “嗡”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飞起来了,像蝗虫起飞,又像是群鸟投林,这声音对云二他们来说太熟悉了,这是弩箭脱离弩弓飞起来的声音。虽说动静小了一些,百十枝弩箭还是有的。   云家的人迅速的站成了一列纵队,这样的队形最能减少弩箭覆盖带来的伤害,严老大站在最前面,一柄长刀已经出现在他的手里,看着稀稀疏疏的弩箭落了下来,他忽然转身就跑,因为他发现自己好像还在弩箭的射程之外。   那些正在商谈事情的契丹人,女真人,高丽人,靺鞨人却恰恰就在弩箭的笼罩范围之内。   云二快速的倒退着向后跑,还有功夫欣赏一下弩箭覆盖的效果。   大宋制式弓弩的效果很好,那些箭头上刻着振武,扬威字号的箭头这时候一定是高速旋转着落下来的。   刺耳的尖啸声一定是血槽高速摩擦空气发出来的索命之音,果然,野人身上厚厚的皮衣挡不住箭簇,云二亲眼看见一支弩箭划着弧线落下来钻进了一个穿着熊皮袍子的野人首领的胸膛,不见鲜血冒出来,当那个野人扑倒在地的时候,他的后背上露出半截尖锐的箭头,在黑色的熊皮中非常的显眼。   弩箭覆盖应该是三连击的,云二遗憾的看着依旧好好的站立在那里的二十几个各族头目,如果有三连射,这时候那里面能站着的人应该不超过两个才对。   一道雪线已经滚滚的涌了过来,仔细才能看清楚那不是一道雪线,而是一大群穿着白色衣衫的人,他们是从太阳的方向跑过来的,阳光返照在雪地上,只能看见晶莹一片,这样刺眼的光芒如果看得时间长了眼睛就会红肿发炎,好几天之内,看什么东西都是黑的。   怪不得严老大会跑,弩箭和太阳光一起落下来,根本就分不清楚弩箭在哪,也就是说想要挥刀格挡都没有可能。   那边已经乒乒乓乓的打起来了,苏拉海牙的部下才从另外一个方向冲了出来,径直向白衣人所在的地方杀了过去。   云二退回到扑买集市上,一个劲的催促大伙计赶紧整理自家已经买到的货物,趁着苏拉海牙的人拖延时间,自己还能够回到商铺里去。   “二少爷,您说这些白衣人比苏拉海牙的部下厉害?”   大伙计摩挲着自己青嘘嘘的下巴若有所思的问道?   云二撇撇嘴道:“天时地利人家占定了,如果那些人真的能够表现出那天那三个死士的一半厉害他们确实就赢定了。”   严老大在一边道:“他们已经赢定了,我敢保证,半个时辰之内一定会分出胜负的,苏拉海牙唯一的错误就是留在岛上的人太少。”   大伙计古怪的笑了,回头瞅瞅自己手下的小伙计,缓缓地抽出自己的刀子,神情有说不出来的诡异。   云二正要发问,却看见大伙计的长刀狠狠的砍在刚刚还在和他讨价还价的高丽商贾的脖子上,长刀砍进了脖子,他顺手一拖,高丽商贾的人头就掉了下来。   大伙计怪叫一声道:“抢啊!谁抢到就是谁的。”   与此同时云家的六七个小伙计以及四个护卫也纷纷抽出刀子砍倒了自己身边的商贾,扑买市场一下子就变成了一桶火药在最短的时间里炸开了。   看到饿狼一样在人群里厮杀的云家伙计,严老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娘的,比老子还狠啊。” 第21章 云家都是些什么人啊   手下都不打招呼开始抢劫了,云二身为主人这时候即便是不上也不成了,严老大等人似乎有些激动,估计是很长时间不干这种没本钱的买卖了有些手痒。   云二到底还有一些羞耻感,只用自己的短矛将身边围过来的家伙挑飞也就是了,不过,当那些高丽人开始组成阵势冲过来的时候,云二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   大伙计虽然在义无反顾的抢劫,却无时不刻不在主意云二的安危,见高丽人枪兵在前,刀兵在后,还有三个弓箭手开始拉弓射箭,他立刻就点燃了一个火药弹就抛了过去。   火药弹的目标不是前面的枪兵,而是后面的弓箭手,就在刚才短短的时间里,弓箭手已经射翻了三个向他们伸手的家伙了。   火药弹在高丽的军阵群里炸开了,是那个弓箭手更是首当其冲,火药弹在坚硬的雪地上炸开那些碎裂的弹片呼啸着没进了他们的身体,其中一个高丽弓箭手的脑壳都被削掉了一半,这是火药弹分解不完全的结果。   高丽人的商团是黑山岛上最大的一支,因为距离近又有高丽二王子的支持,他们能动员的资源太多了,每一次做生意让大伙计他们恨得压根都痒痒,因此大伙计在看到机会之后,果断的下手抢劫了。   纷乱已经蔓延到了整个扑买市场上,大伙计用火药弹和弩箭威慑着其余的人过来,他手下的小伙计匆匆忙忙的将高丽人摊子上的人参全部搬到了自家的马车上。   大伙计并不贪婪,拿空了人参之后朝云二嘿嘿一笑,就簇拥着云二没命的往自己的商铺跑,此时,那些白衣人已经突破了苏拉海牙的部下拦截也开始向扑买市场进攻。   高丽人的主力已经被云家的护卫和伙计给打残了,再也没有能力护卫自己的货物了,想要逃走他们的身边已经围满了各种各样的眼红的强盗,为首的高丽人绝望的呐喊了一声,就被人潮吞没。   人在雪地上无论如何都是跑不快的,为了甩掉追兵,一群人堪称连滚带爬的向前跑路。   上千人的混战,自己十几个人混在里面太不起眼了,云二一边跑,一边把因为胳膊受伤很难保持平衡总是摔倒的大伙计扔到马车上,怒吼道:“你他娘的就是这么做生意的?”   大伙计擦一把脸上的汗珠子,回头往后瞅了一眼,见追兵已经被甩在了远处大笑道:“二少爷,咱家最出名的可不是货物,是战士,有这么好的战士,专心致志的去挣那仨瓜俩枣的划不着,您知不知道,咱家最赚钱的三条商道,其中一条就在辽东,其余的两条一条是走天竺的,另外一条是走岭南的。   这三条商道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去的都是蛮荒之地。越是没有王法的地方,咱家的商队就越是赚钱啊。”   看样子这群人是抢劫习惯了的,陈奂早早的就在路上接应了,看他沉着冷静的样子,似乎对眼前发生的事情一点都不吃惊。   让过马车之后,他自己的手下就依次后撤,等到马车进了商铺,他的属下也正好全部回来,咣当一声就关上了商铺的大门,所有的人都松懈了下来,伙计们把武器全部收起来之后,又变成了谦逊卑微的那副模样,开始检点马车上的人参,准备登记入库,如果不是因为满身的血迹,那里有人会想到这群人刚刚激起了一场极为混乱的斗杀。   大伙计有大伙计的差事,云二有云二的差事,因此大伙计在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的时候,他是不必禀告云二的,赚钱才是商队的天职,至于帮助云二在黑山岛打开局面只是一个捎带的任务。   云二几乎敢肯定,这支商队里面一定会有星盘的人在里面,只可惜不知道是谁,不是一条线上的,人家不会自动出来表明身份,控制这些人的是花娘,不是自己。   见识了云家别开生面的生意之后,不光是云二为之感叹,就连严老大他们也一致认为,跟着云家一定会非常的有前途,大伙计这一下子不但把刚刚付出去的金子和铜钱抢回来了,还把人家高丽人的人参也全部搬回来了,这样要货又要钱的买卖,如果不发达才是见了鬼了。   云二爬上房顶的大平台,远远地看见扑买场上的战斗似乎越发的激烈了,看不清楚都是谁在战斗,但是偶尔传过来的几声爆炸就能判断的出来,泥古寨的那些鬼影子如今依旧在战斗,似乎正在慢慢地取得胜利,因为火药爆炸的声音越来越稀少了。   陈奂走到云二的身边道:“二少爷,咱们的陷阱也捉到了三个人,都是您说的鬼影子,我们没有伤他们只是捆在柴房里等候您的发落。”   云二抽抽鼻子,所问非所答地问道:“陈奂,你也是甲子营出来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陈奂笑道:“少爷,咱们甲子营总够有三千一百六十三人,过了今年冬天可能还要增添十几个娃娃,您怎么可能谁都见过,倒是大公子应该是能够把人认全了。”   “你觉得我大哥要在占据几座海岛当海盗,这事你有没有意见?你觉得这事能成吗?”   陈奂笑道:“自然是能成,咱们甲子营每年都会有不少的新生命降生,如果总是在大宋这个牢笼里面生活,即便是猛虎也会被养成小猫,咱们要的可不是这个下场,好不容易把脊梁挺起来了,谁他娘的愿意再次塌下去,总要自由自在才好。”   云二摇摇头,他忽然发现大哥的意志已经惯透到了这些人的心里面,这种意志很难被扭转,怪不得大哥在造反和不造反之间纠缠了那么久,有这么一批人的存在,大哥如果在大宋继续干下去,不管他愿意不愿意这些人一定会把黄袍披在他身上的,这已经和道德观念无关了也和大哥个人的意志无关,只是单纯的需要而已。   大宋自从建国立庙以来对武人只有无休止的打压,这种打压确实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武将乱权的可能,给大宋制造了上百年的平安,也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武人对这个国家的向心力。   百姓对这个相对平和的国度有向心力,士大夫们对这个皇帝与自己共治的国家充满了向心力,唯有这群被边缘化的武人,对这个国家几乎不存在多少感情,因为他们从这个国家得到的只有无休止的凌辱和满满的恶意。   扑买场那里的战斗似乎慢慢停歇下来,旷野里的兵刃碰撞声和厮杀声渐渐的消失了,午后的寒风再一次来临,不过这一次没有下雪,寒风卷集着雪花让天地重新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刚刚干完体力活的云家商队开始饱餐一顿,伙计们对自己今天的行为非常的满意,出了两个受伤的,剩下的都活蹦乱跳的回来了,还带回来这么多的货物,实在是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   于是他们决定犒劳一下自己,从雪地里掏出冻得硬邦邦的羊肉,扔到大锅里洗洗,然后就在大锅里面堆满雪开始煮羊肉。   大伙计开心的招呼严老大他们一起动手,在他看来没有什么事情比刚刚做完一笔大买卖更加的让人愉快的了。   大宋勋贵的商队被人家抢了一个精光,今年能带货物回去的只有自己一家,也就是说今年的人参买卖全部都是云家商队自己说了算,至于那些没死的大宋人自己支援一点粮食让他们熬到开春这是仁义,但是货物大伙计绝对没有和那些人分享的打算。   他甚至在想着如何想办法把泥古寨鬼影子们手里的人参也弄过来,这样一来,别人就连一点得到人参的途径都没有了。   羊肉很快就煮好了,每人分了一大盆蹲在背风的地方大嚼,一口清爽的酸菜,再来一大口滚烫的羊肉,最后用一口烈酒送下去,这样的日子就是真正的天堂。   大伙计和陈奂嘀咕了一下,他们发现二少爷确实对那些鬼影子没什么兴趣,大伙计的眼珠子咕噜噜的转了一下,就单手端着羊肉盆,走到柴房门口大喊:“把绳子磨断了没有?如果磨断了就出来吃羊肉,躲在里面干什么。”   说完话就立刻走开了,三个枯瘦的汉子狼一样的从里面冲出来,每人手里还握着一根粗大的柴火。   蹲在房檐下吃羊肉的大伙计见他们出来了,就胡乱指指炉子上架的三口大锅道:“火快灭了,把柴火塞火里,盆子就在边上,自己去捞肉,凉了就没法子吃了。”   说着话还从袖子里摸出一个蒜瓣咔嚓一声咬一口,继续低头吃肉。   三个汉子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愣在那里一动不动,把棍子抡到一个邀请自己吃肉的人脑袋上,他们一时还做不出来。   最前面的一个汉子咬牙道:“要杀就杀,少来羞辱爷爷。”   大伙计抬头奇怪的瞅瞅三个汉子怒道:“谁他娘的有空杀你们,现在都他娘的起白毛风了,吃完羊肉暖和完身子赶紧滚,不吃东西我保证你连一里地都走不出去就会冻死,赶紧的。” 第22章 寒夜   一个年轻些的小子跳起来道:“你们已经杀了赵大哥,兰大哥还有李大哥,这时候假惺惺的说这些话。”   大伙计冷笑道:“那三个人偷袭我家少爷,我们用弩箭射穿他们的腿有什么错,他们可不是我们少爷杀的,他们是自杀的,尸体你们带走了,不会不知道吧?   我家少爷的身份贵不可言,要是在大宋,他们这么偷袭怎么都逃不掉一个死罪,要不是我们发誓不杀宋人,连你们都会被一起干掉。   现在,吃羊肉去,吃饱了就滚去找你家的首领,告诉他们我家也是军门,你们要是来寻仇,爷爷接着就是,死了三个人算什么鸟事,爷爷当年在战阵上的杀的人早就不知道有多少了。”   大伙计说着话,一脚就把身边的铁盆子踢出去三个,铁皮盆子叮铃咣啷的滚到三人脚底下,他自顾自的继续吃羊肉。   为首的汉子打了一个寒颤,白毛风冻死人不算稀奇,如果肚子没食随时都会倒毙在路上。   咬咬牙对其余两人道:“先吃饱,吃饱了才有力气报仇。”   从地上捡起来三个盆子一人一个,大踏步的来到羊肉锅跟前,装了满满的一盆子也跟着大吃起来。   大伙计飞快的吃完自己的羊肉,去棚子底下拿了一摞子炊饼挨个在三人的盆子里放,笑嘻嘻的道:“你们的来路我家公子已经知道了,不过我们家也是大宋的勋贵,虽说是军门,却也不敢得罪皇帝,你们也知道全大宋的人都看着皇帝的眼色活人呢。   谁沾上你们谁倒霉,不管是枢密院,还是兵部的册簿上你们都已经是死人了,朝廷给你们家里的抚恤也发出去去了,听说还算优厚。   这就是说你们是不能活着回去了,一旦回去对皇帝不好,对枢密院不好,对兵部不好,对你们的家人也不好……   我们家本不该沾上你们,我家大帅在朝中的日子也不好过,罢了,谁叫你们同是军门一脉呢,能帮的还是要帮的。   你们回去问问主事人,愿不愿意和我们家做交易,既然你们弄来了不少好东西,如果愿意,就找我交易吧,估计你们需要船和兵刃,还有弩箭,如果有足够的弩箭,刚才在扑买市场上就不用短兵相接了。”   为首的汉子放下空空如也的盆子,瞅着大伙计讥诮的道:“我们还想要火药,你也能弄过来?”   大伙计嘿嘿笑道:“就知道你们会这么问,你们知不知道咱们大宋的火药这么些年下来,已经制造出多少种火药了?   卖给苏拉海牙的不过是最初级的一种,如今这种火药咱们大宋军中好些人都不愿意用。   虽说这东西事关国家安危即便是咱们不愿意用,也该是销毁或者看着它慢慢失效。   可是不成啊,满世界的人和国家都想要咱们大宋的火药,有了这东西军力立马能够提高至少三成。   苏拉海牙早就想造反了,可是他不敢,如果卖给他一点火药的话……嘿嘿,事情就难说了。”   三个白衣人听了这段话之后全部愣住了,为首的汉子闭上眼睛,伸长了脖子道:“原来你们是密谍司的人,老子活的时候是个糊涂蛋,没想到死了也是一个糊涂鬼,听说你们擅长斩人首级,下手利索些莫要让老子受罪!”   站在二楼已经看了很久的云二发话道:“回去吧,既然回不了大宋了,那就在这里闯出一片天地来,都是武人,天生的刀头舔血的命,爷爷们生在天地间,总要打出自己的一片天地出来。   好好的活着,在这里落地生根也好,开枝散叶也罢,总归是要活下去的,你们泥古寨的上万兄弟如今剩下的人不多了,总要为战死的兄弟留下几个供奉血食的人吧。”   白衣人朝云二抱拳道:“张三知晓了,回去一定会和兄弟们商量一下,如果大伙愿意忘掉赵兰李三位兄弟的血仇,我自然没有二话,如果兄弟们不愿意,下一次老子会继续和你们拼命,了不起自杀把今天这条命再还给你。”   说完这些话,他就带着另外两个白衣人走出了大门,很快,身子就隐没进了漫天的大雪中。   云二从楼上走下来,拍拍大伙计的肩膀道:“你以前在甲子营的时候挺傻的,现在怎么变得这么聪明,刚才我都不敢相信那些话是你说的,了不起啊。”   大伙计苦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咱家的商队如今东南西北都有,南边的海商已经走到狮子国去了,小的每年都要走近万里的路,见识无数的人,还是各种各样的,刚开始的时候吃了不少的亏,也有人死掉了,亏吃的多了,就只好玩命的变聪明,您看到的就是变聪明之后的雷家老三。”   “对手也变聪明了,我们至少要比对手更聪明才成,好好的干,以后你的聪明还有大用场。”   云二再一次鼓励了一下大伙计,就回到楼上去了,等自己僵硬的手暖和过来之后,又开始给大哥写信。   以前的时候云二认为大哥和自己就是这个天下最聪明的人,现在不这么看了,云家的一个伙计就能让他刮目相看,天知道在云家这个庞大的体系里面还有什么猛兽藏在里面。   大哥这些年变得懒散了,总说自己身边人已经能用了,这何尝不是说大哥对整个体系里的人的控制力在减弱!   人只要变得聪明了,就学会了质疑,这是一个很坏的毛病,在质疑中不断地找到答案,不断地质疑更高级的问题,到了最后,说不定就会质疑大哥解决问题的正确性,或者提出诸如苹果为什么会掉下来,而不是飞到天上去这样的要命问题。   给傻子一块石头他就会高兴地扔着玩,想要以前的甲子营的人快乐,就要给人家粮食,想要得胜归来之后的甲子营的人快乐,就要给人家许多钱。   如今,甲子营的人已经不缺少金钱了,他们开始追求更高级的梦想,比如娶两个老婆之类的事情。   而姓雷的大伙计这种变异的甲子营的人已经开始追求精神上的富裕了,再这么下去,不给大伙计弄一个县令或者知府当当,那就是委屈了人才。   云二固执的认为,当家里的仆役们讨论门扇是否要修补,都开始拿《相对论》说事的时候,云家一定会土崩瓦解的,自己兄弟俩只能背着自己的娃,拖着自己的老婆重新逃回原始森林当野人了。   现代的《政治经济学》只能制造出一大批冷血的商人和政治家,而云家的泛意《政治经济学》却只能造出一大批变态来。   很难想象以前那个流着鼻涕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雷家老三如今可以熟练地把自己的能用的条件,每一样都发挥到最大的来忽悠别人。   怪不得大哥越来越烦脑,怪不得大哥会迫不及待的要自己来开拓云家的海外家园。   再这么下去,这个历史上格外富裕的大宋皇朝就会被自己兄弟俩生生的毁掉。   后现代的思维和封建帝国的思维碰撞之后,就变成了黑洞洞的恶魔思想,他绝对不会变成什么资本主义,或者别的,资本主义只要有市场就有一且,而这种嫁接在封建帝国肢体上的后现代主义他必定会表现出封建的等级,独裁,天下不为公的所有负面形态,还会有资本主义等等所有兄弟俩所能想到的思想的负面形态。   到了最后,除了毁灭之外,那是连一点希望都看不到啊。   现在,云二也认为大哥的做法是唯一的选择了,把一群妖怪困在海岛上,让他们自生自灭,最后再来看看这群人到底是在相互攻伐中溃灭,还是能够坚强的找出一条新的路子来……   “一开春就要怂恿苏拉海牙造反啊,即便是他不造反,也要逼得他造法啊,即便是不能利用苏拉海牙来拖辽国的后腿,也需要让辽国摧毁掉苏拉海牙,等他的势力被削弱之后,云家才有机会真正的接手这家伙的遗产……”   白毛风到了晚上的时候就停了,漆黑的夜空中一轮圆月冷冷的将清冷的光辉洒了下来。   明明没有雪,可是只要把手探出去不大功夫,已经被冻僵的手掌上就会落一层薄薄的冰花。   天气极寒。   总有一道火光冲天而起,总有一两声凄厉的惨叫传过来,这是泥古寨的鬼影子们在巩固自己的地盘,杀人者的血总是冷的,因此,在这样的寒夜里,杀人者总是显得更加冷酷一些。   时间都像是被寒冰冻住了,云二手里的茶杯握在手中,杯子里的水总是不见少,以至于水面覆盖了一层薄冰他依旧一无所知。   秦国亲自给他缝制的手套很暖和,虽然很薄,因为是水貂皮的所隔绝了外面的寒冷,他开了窗户,严老大等人都感到了寒冷,却没有办法说云二什么,因为他是主子。   披着一身老羊皮的皮匠把脑袋从窗户外探进来,瞅着云二笑道:“二少爷不必这样,关上窗户,喝着酒等老夫回来就成。”   云二摇摇头道:“我没等你,我只是想让自己的脑袋冷静一下,想想从哪里找几个比较笨的手下。” 第23章 蜀中商行的新主子   五沟和尚云游到了豆沙关,他如今不再是白云寺的主持大师,所以只能在白云寺挂单。   老朋友来了,云峥第一时间就放下手里的公务,去白云寺看五沟,不过他在豆沙关也没有多少公务可干,只有源源不断的建昌府难民给他增添了一些麻烦。   崔达也从巩县的皇帝陵寝处回来了,只用了短短的三个月时间,他们就修建完了一座豪华气派的墓地。   “你们不知道啊,巩县陵寝之地整整聚集了不下三万人,抬石头的都是好工匠啊,每天干活根本就不需要山陵使催促,大家都是只要天一亮就立刻开始干活,直到日落西山才收工,后来大名府的一位勋贵,干脆带着人挑灯夜战了,咱们蜀地恩么可能输给他们,于是大家伙就在灯笼里点上最上等的牛油蜡烛和他们拼了……”   今天难得出了太阳,五沟就在白云寺的后院铺开了一张毯子,和云峥一起躺在毯子上听崔达口沫横飞的吹嘘自己在巩县的见闻。   “要说这干活啊,还是要自发才成,自己愿意干活才成,我监督的工程不算少了,第一次见到这样干活的,您能想象偌大的一座陵寝,一天一个模样,当断龙石被装上之后,好多人还喋喋不休的抱怨,应该将陛下的陵寝修建成最坚固的流沙墓才好。”   云峥笑道:“大宋历代先帝的陵寝都是龙驭宾天之后才开始修建,那些人即使用了死力,先帝也看不见,不能给他们带来多少好处,如今陛下的陵寝是大宋第一个在生前就开始修建的陵寝,那些人如何不会用死力?说说,你得到了什么好处?”   崔达笑道:“市侩了,市侩了,按老崔给陛下修建陵寝那可是诚心实意的去孝敬君父,你怎能说的如此的市侩。”   五沟莞尔一笑道:“看样子好处不小啊。”   崔达得意的道:“就得了一个木头匾额,别的什么都没有,没有官职,没有银钱,确实只有一个牌匾。”   云峥往嘴里填了一颗豆子嚼的嘎嘣作响,指着崔达道:“本来不想问匾额上提了什么字,见你得意的小舌头都露出来了,不妨说说看,谁提的字,内容是什么。”   崔达大笑道:“太子殿下写的字,上书‘忠孝人家’,你别说,殿下年岁虽然小,可是那几个字却写的龙腾虎跃颇有气势,以字观人,殿下异日必定是一代雄主。”   五沟和云峥对视一眼,五沟笑道:“果然是如此,太子殿下终于开始走进我大宋朝野的视线之内了。   这个突破口选得好啊,任谁都没话说。”   “人人只会赞颂太子智孝,和尚,你说这样手法出自谁人之手?”云峥半倚在一个靠枕上玩味的瞅着五沟问道。   “可怜陛下舔犊情深啊,不惜用自己作伐来给儿子添光彩。”   云峥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陛下如今把自己看的如同草芥一般,只要能为儿子铺平道路,他是不会计较任何的个人得失的。”   崔达笑道:“我们一辈子挣扎不也是为了子孙后代吗?陛下这样做没什么好责怪的,崔家前些日子风雨飘摇的,现在有了太子殿下亲笔书写的匾额,我倒要看看谁能奈我何?”   云峥笑道:“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太子毕竟年幼,你这话早说了十年!”   崔达大笑道:“我当然知道早说了十年,你认为我崔达崔明哲连区区十年时间都熬不过去吗?”   五沟拍拍自己的大肚皮笑道:“你们以前不是在竭力的想要远离后宫吗?如今又往跟前凑所为何故?”   崔达神秘的指指天,然后就得意的抓起一个鸡腿啃了起来。   云峥叹了一口气,他明白了,崔达已经完全站在太子一方了,这一次和上回淑妃蓝蓝笼络蜀中商行不同,有很大的不同,因为这一次是皇帝允许的,或者说这一次根本就是皇帝促成的。   云峥轻声问道:“谁给你颁发的匾额?”   崔达笑道:“邹同!”   云峥点点头,这就对了,自己如今在帮着皇帝给太子训练起家的班底,如果再有崔达在经济上帮助太子,那么,在一开始,太子就处在一个不败之地。   云二去了辽东的事情崔达并不知晓,这是云峥刻意这么做的,如果云家去海上自立门户连蜀中商行一起带走,那样自己很可能就会走的很麻烦,赵家一定会紧紧地盯着海上自己的动静。   宁与外敌,不给家奴,皇家的心思就是这样的,他们可以对外敌百般的隐忍和退让,对和自己同宗同源的对手却只会动用最严苛的手段。   云峥只要一想到大宋上万条海船,就打消了联手蜀中商行的想法,他不想带着全家背井离乡的去非洲捉狮子……   这时候的夜晚,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上帝一类的神灵,他们在九天之上就会看到,全世界的城市都是一片漆黑,只有大宋的城市灯火辉煌、光明灿烂。   这时候的夜晚,全世界的城市都是一片安静,只有大宋的城市人流涌动、欢歌笑语。   在现在星空下,全世界只有大宋拥有超过百万人口以上的超大城市。同样在这片星空下,欧洲最大的城市英国的伦敦,法国的巴黎,意大利的威尼斯、佛罗伦萨等城市的规模都不过万人。   而大宋东京有一百五十万人。城市人口规模超过二十万人口的有六个,十万人以上的城市有四十六个。   大宋东京城已经有施药局、慈幼局、养济院、漏泽园等福利设施,这是城市高级现代化的特征。而在黑暗的欧洲,人们依旧生活在宗教裁判所的阴云底下。   此时的美洲,只有大量的野牛在亘古的荒原上迁徙,古印第安人脑袋上插着羽毛嗷嗷的叫着去偷袭正在迁徙的野牛群以获得足够的食物。   此时的非洲,食人部落遍布原始森林和草原,埃及人依旧在残暴的阿拔斯王朝的统治之下。   云峥不想去非洲给原始人当神,也不愿意在黑暗的欧洲流浪,更加不愿意给干净的玛雅人带去最残酷的各种疫病。   想起这些事情云峥就没有了说话的愿望,只是看着天上棉絮般洁白的云彩发愣。   “蜀中商行和京西军是一体的,我们根本就没有办法分开,不管谁离开了谁都没有办法单独存活。   京西军是蜀中商行阻挡外敌的屏障,蜀中商行是京西军舔舐伤口的安全之地。   我们注定是一体的,不管我们是不是支持皇太子,我们才是水乳交融的亲兄弟。”   崔达见云峥沉默了下来,以为他对自己自作主张很不满意,只好低声的把自己心中想的话说出来。   云峥摇摇头道:“在皇帝的授意下亲近太子这是正途,也是最靠谱的站队方式,我没有不满,你们这么做也在事实上解决了我的大麻烦,没有什么不对的。   如今的蜀中商行已经庞大到了让所有人侧目的地步,我们每年收获的财富比大名府全年的税赋还要多,如果你不果断的答应皇帝的条件,相信我,蜀中商行马上就会迎来皇帝的压制,或者皇帝的处罚会更加的残酷。”   崔达长长的松了一口气道:“我真的很担心你会怪我自作主张。”   云峥笑着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在乎。   五沟一骨碌从毯子上坐起来,看着云峥大笑道:“佛祖说的果然有道理,‘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电亦如露,应作如是观’。   万事皆空,想当年你一心扶持蜀中商行,一心想要让它成为大宋最大的商行,如今却又亲自松开了对蜀中商行的控制,老衲该说你这是大智慧呢还是说你做了十年的无用功?”   云峥淡然一笑道:“我不信佛啊,从来都没有信过,我只相信我自己的判断,现在确实到了该松手的时候了,船大了不好调头,云家如今需要的是一个短小精悍的云家,唯有如此,才得长久。”   在白云山整整消磨了一整天的时间,直到日头快要落的时候云峥才告别了五沟离开了白云山回家。   回到了家里云峥的兴致并不高,陆轻盈很纳闷,自己丈夫每次见五沟都会心情愉快的回家,这一次为何总是闷闷不乐。   直到脱衣就寝之后,她才在帐幕的小声地问起。   “蜀中商行如今投靠了太子赵旭!”   “什么?”陆轻盈猛地一惊,立刻坐了起来,不过她很快就安静了下来,重新躺倒在丈夫的身边小声道:“离开了就离开了,您这么些年在蜀中商行的身上投注了多少心血,如今他们离开了,是他们对不住您,不是您对不起他们。   妾身早就想劝您和蜀中商行斩断联系了,早年间的时候,您领兵作战离不开商行的支持,如今,您官居高位,再和蜀中商行纠缠不清就有些不对味道了。   您之所以在朝堂处处受排挤,最大的原因就是蜀中商行。   据妾身所知,您的一次次战功,不论是皇帝,还是文武百官,下至每一个大宋百姓都是欢欣鼓舞的。   哪怕是最苛刻的言官,也对您在战场上的表现无话可说,唯有这个蜀中商行,自古以来,做官和发财就是相悖的,您不能一面做高官,一面大发横财,这样的人从来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一手握着兵权,一手握着财权,当年安禄山也不过如此!” 第24章 成军   老婆说的话基本上就是一个笑话,云峥并不以为意,企业大了,做必要的收缩调整重新布局是必要的,去掉累赘的部分,重新整理自己的行装轻装上阵,这样会走的更快更加的稳当。   因为人多,所以嘴杂,出现薛家这样想要攀高枝的人就毫不奇怪了,有时候我们不得不停下来做一些休整,甚至是走一些回头路,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走得更远。   就像是一个人不能无限制的长没有用的肥肉,骨骼肌肉才是决定一个人是否强壮的根本。   如今的蜀中商行其实已经臃肿的太厉害了,当初在建立的时候唯恐人少,那个时候只要是愿意往进投钱的人都会招收,在事业的初始阶段,肥肉可以让自己看起来大一些,吓唬一些身体弱小的人很有效果。   但是发展到了现在,一身肥肉吓唬不了任何人,上次张方平只不过说了一句崔家和皇宫争珠子的话,崔达就心惊胆战的想各种办法来弥补,最后只能乖乖地去给皇帝修陵寝,不但不要工钱,大批的费用还是自己垫付的。   这就不是一个强者和强者的对话,或者说崔达这时候还没有把自己当做一个强人,商贾有钱——却没了胆子!   自古以来,造反的人中间有勋贵,有农夫,有奴隶,唯独没有商人,吕不韦把皇帝当成货物贩卖了一次,结果他的下场就惨不忍睹。   不专心,不坚决,不论他的地位如何的改变,心里面的那一份卑微依旧在压迫着商人。   他们在造反大业中永远占据的是辅助地位,投入了很多,收获却是最小的,在大清洗来临的时候,没有爪牙,只有一身肥肉的商贾永远是皇帝立威的第一人选。   这种选择,从古至今从无例外……   猪肥了,就该吃肉,这是连云家大小姐云落落都知道的事情,腊肉养的七八头肥猪终于到了出栏的时候。   如果再不宰杀,这些猪肥的屁股里都要往外冒油了。   杀猪宰羊在寨子里永远都是大事件,即便是豆沙寨子已经富裕到了想杀猪就杀猪的地步,这一点都不妨碍大家放下手里的活计围在一起看杀猪,期待马上就要到来的一场猪肉盛宴。   大家与其说是期待吃一顿肉不如说大家在期盼一场难得的聚会。   每到杀猪的时候,陆轻盈就会躲起来,她总是嫌弃猪临死前的惨叫太渗人,身为贵妇的她是没有办法理解大家伙这种嗜血的本能。   葛秋烟原本也是喜欢看杀猪的,可是她现在处处都在向陆轻盈看齐,认为不看杀猪才是一个贵妇人的正常表现,于是就和哭成泪人一样的腊肉躲在秦国的屋子里看新生的娃娃。   腊肉的感情太丰富,只要是经过她手饲养的动物,她就见不得它们死,可是她自己也知道,养了猪就是为了吃肉。   猪一叫唤,云峥也就跟着叫唤,因为脖子上架着的儿子很容易紧张,只要猪叫唤,他就使劲的揪父亲的头发……   赵昊觉得自己的胸膛似乎在燃烧,口干的厉害,他甚至觉得只要自己一张嘴就会从嘴里喷出火焰来。   水壶就在腰上,听动静至少还有大半壶水,即便是水就在手边,他一次次抡起来的依旧是手里的长刀。   大理人这些天似乎已经疯了,他们在不要命的发动进攻,即便是被火药弹和弩箭放翻了一层又一层,他们进攻的脚步依旧没有停下来,反而更加的猛烈。   小成岭上的红土如今变成了血泥,滑溜溜的让人立不住脚,赵昊张大的嘴巴里已经喊不出任何声音了,为了激励士气,第一个冲上了已经丢失了三次的小成岭。   山谷里终于响起了铜鼓密集的鼓声,大理人开始撤退了,他们走的并不顺利,在八牛弩和火药弹以及强弩的打击之下,再一次留下了遍地的尸体和伤兵退出了小成岭。   精疲力竭的赵昊挥刀砍了两次,才把一面属于大理人的黑旗子砍断,然后就坐在一具尸体上看小成岭的夕阳。   残阳如血,这是战场上最好的写照,手哆嗦着两次都不能把水壶送到嘴边,最后不得不用双手捧着一口气喝干了水壶里所有的水。   看着地狱一般的战场,水进了肚子就迅速的变成了眼泪,赵昊甚至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流泪。   仗打到现在,自己是幸运的,除了一点皮外伤之外,竟然从来都没有受过重创,最在意容貌的赵挺脸上被人家砍了一刀,最嚣张的赵哲这时候只能用一只眼睛看人,虽然少了一只眼睛,赵昊却发现这只眼睛越来越像野狼的眼睛,哪怕在夜晚,他的独眼都是绿幽幽的。   后续的预备队终于冲上来了,扛着补给的军卒大声的问着谁还需要补充火药弹和弩箭。一些抬着大桶的火头军也跟了上来,当一张饼子一碗汤塞到赵昊手里的时候,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过饭,没有睡过觉了。   军司马检点伤亡的声音似乎离他很远,赵昊听得很仔细,从头到尾都没有听到准许他们退下去休息的命令。   于是,他快速的吃完了饼子喝完了肉汤,找了三具看起来干净些的尸体铺在地上然后就躺了上去,快速的补充自己的体力是活下去的唯一根本……   “六千人如今只剩下不足两千人,赵旉,我们应该突围撤退了,即便这是一场优胜劣汰的杀戮,现在也该结束了。”   几乎全身都绑着纱布的赵延年坐在一张吊床上对只剩下一只胳膊的赵旉说道。   赵旉似乎没有听到赵延年的话,手指点着小成岭道:“大理人的飞山军今日基本上全军覆没了吧?”   赵延年苦笑道:“我们的人也死得差不多了。”   赵旉大笑道:“大理人为什么这么着急打败我们?看他们这些天进攻的样子基本上就是靠人命往进填,已经没了章法。我现在很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着急?   延年,你说有没有可能大帅已经开辟了第二战场,唯有如此才能解释大理为什么会这么着急。”   赵延年拿拇指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痛苦地道:“我们非要打赢这一仗吗?莫要忘了,这场苦战是我们自找的。”   赵旉看着赵延年道:“我们一定要打赢这一仗,皇族军队能不能真正的成为一支百战雄师就看这一仗了。   如果这一仗我们打赢了,从今后不管面对什么样的环境我们都有死战的本钱和胆量,这一仗打的不是输赢而是我皇家的军胆!”   赵延年皱眉道:“这个道理我懂,我是担心到了最后我们还能剩下几个人,人数太少了对我皇家没有意义。”   赵旉大笑道:“怎么没有意义?如果只剩下一个,我皇家就多了一个敢打仗,能打仗的人,他自然会有自己的千军万马,如果能剩下十个,皇家最重要的十个武职就是我们的,至少可以保证京城是安全的,如果上苍保佑能给我皇家留下一百个种子……”   赵延年打断赵旉的话,走过来把一张纸放在他的面前,赵旉看了一眼,手有些哆嗦涩声道:“只剩下六十八个人了?”   “其中有四个生死难料,三个没了一条腿……赵旉,你确定还要继续坚持下去吗?”   赵旉看着赵延年几乎是用哀求的口吻道:“延年,再给我一次机会,只要我们再坚持一下,敌军一定会溃败的。   这一轮战事,我亲自顶上去,如果我战死了,你就炸开好水埔带着他们撤离可好?”   赵延年笑道:“我没有想要撤离的意思,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仗打到了这个份上,不论云帅有没有开辟第二战场,我们还是要和大理人死磕到底的。   如果连大理人都打不过,以后怎么和辽人,西夏人作战,打不过大理人的军队对大宋皇家没有半点的意义,因为狄帅能轻易的大破大理人,云帅的一纸文书就能让大理人噤若寒蝉,所以说这一战必须打出我皇家的威名来。”   赵旉感激的看着赵延年道:“这么说……”   赵延年大笑道:“自然是我们兄弟亲自顶上去,赵家儿郎能否光耀天下请从今日始!”   赵旉牵着赵延年的手一起走出挖的地坑,走上小成岭眼看着山岭下密布的敌尸,一起纵声大笑。   开始的时候只有稀疏的几个声音,紧接着就是闷雷一样的笑声在山谷间回荡。   赵挺听得热血激昂,大声唱道:   “我出我车,于彼牧矣。   自天子所,谓我来矣。   召彼仆夫,谓之载矣。   王事多难,维其棘矣。”   独目赵哲接着唱道:   “我出我车,于彼郊矣。   设此旐矣,建彼旄矣。   彼旟旐斯,胡不旆旆?   忧心悄悄,仆夫况瘁。”   被惊醒的赵昊卧在敌军尸体上用沙哑的嗓音继续接上:   “王命南仲,往城于方。   出车彭彭,旗旐央央。   天子命我,城彼朔方。   赫赫南仲,玁狁于襄……”   赵旉流泪大笑单手敲击着长刀接着唱道:   “昔我往矣,黍稷方华。   今我来思,雨雪载途。   王事多难,不遑启居。   岂不怀归?畏此简书。”   眼见众人豪气不减,赵延年接着唱道:   “喓喓草虫,趯趯阜螽。   未见君子,忧心忡忡。   既见君子,我心则降。   赫赫南仲,薄伐西戎。”   一曲《出车》不断在赵家儿郎的口中吟诵,不知不觉中竟多了一丝煌煌大正之意…… 第25章 龙尾关有消息了   听说凤凰是从火里重生之后,才会长出斑斓的羽翅,也听说梅花经过冰雪之后才会愈发的清香,一支军队的成长,却要比前两样残酷的太多了……   就在他们最绝望的,最疲惫的时候,一支强军的影子才慢慢地成型,而成军的地方恰恰叫做——小成岭!   自古以来汉人就有一运二命三风水之说,无数的神话故事里早就把人名克地名这个说法讲述了一个遍。   且不说商纣的闻太师死在绝龙岭,三国的庞统死在了落凤坡,杨无敌碰死在了李陵碑,如今大宋皇家军队在小成岭成军,这让赵旉以及赵延年都不是很愉快。   他们一致认为此地今后应该叫做大成岭才对,于是乎,赵旉在第一时间就把地图上的小成岭改成了大成岭。   在焦急的等待中,并没有见到大理人继续进攻,等到斥候趁着夜色摸进大理人的营地之时,才发现大理人的营地里除了一些垂死的伤兵之外,一个身强力壮的人都看不见。   军队损伤的太过厉害,赵旉制止了赵哲等人想要趁胜追击的想法,他隐隐的认为,大理人应该是已经撤退回国了。   又过了三天之后,一支大宋商队探头探脑的走进了大成岭,赵旉重重的一拳击打在石头上悔恨不已,他就该听赵哲的意见,在发现大理人退去的第一时间里衔尾追击,因为听商贾说,梁辑已经攻破了龙尾关!   “大理国已经乱套了,听说云帅的军队攻破了龙尾关,大理洱海一带的大理勋贵们第一时间就带着家小狂奔着去了龙首关。   如今咱们大宋和大理国的商道已经不通了,听一些交好的吐蕃商贾说,去大理的道路上全是军队,听说都是回去勤王的。   这一回云家商队算是真正的发了,听说黄龙寺里的金佛就有好几万斤,别的玛瑙和珠玉就更加的数不胜数。”   看着商贾舔着嘴唇羡慕云家,赵延年奇怪的道:“你们蜀中商行不是和云家是一体的吗?再说上万斤重的金佛怎么从大理洱海运回来?”   听赵延年这么说,商贾就有些得意,拍着胸口道:“从今往后咱们才是一体的,云帅因为避嫌,已经退出蜀中商行了,我们蜀中商行已经宣誓向太子殿下效忠了。   至于您说的金佛怎么运回来,您是想多了,只要把金佛弄成小块,然后再铸造成‘没奈何’(五百斤重的银球)一头大象带两只,运回来不算是难事,这种伎俩云家干的多了,没什么难度。”   赵旉赵延年对视了一样,没有说话,他们两个人都非常的清楚,既然云帅能够剥离蜀中商行,那么剥离自己这支编外的禁卫军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恐怕自己回去之后,就要重新立帐了。   借用的六百悍卒恐怕也必须还回去了,无论如何云帅都会在这个时候功成身退,否则就会有被人攻讦的把柄。   商队既然已经来了,自然会带了足够多的补给,伤兵依旧由商队带走,赵旉赵延年却带着剩余不多的军队回到了已经成为废墟的木奎城,在这里静静地等候朝廷的下一步旨意。   赵旉赵延年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从京西军借调的六百军卒已经请命回归京西军了。   六百人的队伍经过连番苦战之后,只剩下不到四百人,算的上是伤亡惨重。   面对京西军虞侯魏天成递上来的调兵文书,赵旉缓缓地道:“老魏,你应该知道咱们这支军队成立的目的,我们在大理血战半年多,如今终于成功了,这时候离开,对你的仕途不利啊。   京西军中谋士如雨,悍将如林,你在京西军中的不显山不露水的想出头很难。   但是咱们禁卫军不同,我们是天子亲兵,只要回京,老子保证每人官升三级,赏赐也从优,我们拼死作战不就是为了从马上取个功名吗?   如果你感到为难,我亲自向云帅递交文书,请兄弟们留下来,好不容易熬出头了,我老赵定不会让兄弟们没下场。”   魏天成笑道:“那是自然,你老赵也是从京西军出来的,咱们都是亲亲的兄弟,只要有好处你老赵自然不会忘了我们兄弟。   说实话,老子不是不愿意跟着你去东京混花花世界,谁都知道只要跟着你们去了东京升官发财不在话下。   可是话说回来了,这一次作战的目的就是为了训练皇家军队,你们都是宗室子弟,回去就是要去统领皇家禁军的。   你老赵不会委屈兄弟们,可是枢密院不一定会愿意,禁卫军成军的要求你们很清楚,以前是一摊烂泥的时候还都需要良家子,现在要重新组建,血脉和忠心第一啊,我们的忠心自然是没问题,可是我这个贼配军的底子,你觉得能进得了禁军?   如果不能跟着你和赵延年,老子干嘛要去别的军队给自己找不自在?与其那样还不如继续跟着云帅混,至少没有人把我们当贼配军看。”   一边的赵延年奇怪的道:“老魏,你他娘的连大字都不识一个怎么想到这么深远的问题的?”   魏天成嘿嘿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赵延年道:“我自然是不知道的,可是大帅知道啊,他在信里说的很清楚,不阻拦兄弟们跟着你们去京城混。   主要是要求身家底子清白的兄弟跟你们走,像我这种身上还背着人命官司的,最好滚回去放马……”   赵旉凑到赵延年跟前看完信之后破口大骂道:“老子的军队还没有把架子撑起来呢,这些狗日的怎么就已经想着往老子的军队里塞人了,身家清白不能作战,看见敌人就跑有个屁用啊!   老魏,你再给兄弟一点时间,我这就写奏折,请陛下给我自主组建军队的权利,到时候老子要看看那个狗日的敢阻拦。”   赵延年长叹一口气道:“晚了,大帅的信里说的很清楚,我们很快就会接到回师东京的军令,朝廷的文告中说得清楚,从京中驻军中挑选身家清白的‘人样子’最后成军,没有说从京西军或者西军中挑选,人家根本就不打算让京西军或者西军进入禁卫军。   一封文告里,身家清白这四个字出现了六次,奶奶的,这就是专门应对西军和京西军的,谁都知晓这两支军队中的配军最多!”   老魏苦笑道:“老赵,还是算了,人家信不过咱,老魏也是军中有头有脸的汉子丢不起这个人。   娘的,和大帅一起光屁股在河沟里洗澡,擦背都没问题,在平型顶的时候跟陛下一起纵马奔驰也没问题,怎么就不能去京城伺候那些不相干的王八蛋了,在平型顶的时候俺手上可是握着马槊的啊,当时陛下就离我不到两丈啊,老子当时就注意陛下的马蹄子了,总担心马蹄子踩空,谁他娘的想过图谋不轨!   京里那些王八蛋其实就是在恶心人!”   赵旉冷笑道:“老魏!你说得没错,那些王八蛋就是在恶心人,不过这一次他们恶心的可不是我们,他们恶心的人是陛下!   你说得没错,咱们剩下来的这些兄弟,哪一个不是光明磊落的汉子,上战场掉脑袋都不含糊,一个个手里的军功足够自己快活一生了,根本就用不着耍什么鬼心思。   咱们一起回豆沙关,然后你们就等着,等老子觐见了陛下之后我们再论成军的事情。   是好汉,一万十万老子不嫌多,是窝囊废的,多一个老子都嫌多,老子回京城之后,也要让那些王八蛋知道什么才是宗室!”   赵延年有些羞愧的对老魏道:“稍安勿躁,等我们兄弟把事情理顺了,大家伙有的是在一起的时候,你们的赏赐我一定会去争取的。”   老魏哈哈大笑道:“有没有无所谓,大帅把我们的军功记在了老梁他们的身上,这一回老梁算是发财了,没想到我们兄弟还有喝汤吃肉的一天。   老赵,等不及了,出来的时候老婆还大着肚子,这时候我的娃早就该生下来了,至于去京城的事能成最好,成不了也无所谓,你们自己保重了,天使过来的时候万一发现了我们,对你们很不利,人家会说这一次打了胜仗又是靠了我们京西军。   奶奶的,现在京西军打了胜仗都他娘的打出罪过来了……”   老魏骂骂咧咧的走了,赵延年无力的坐在椅子上,眼睛看着帐篷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论到基层军官,京西军认了第二没人敢认第一,如果禁卫军中的基层军官全走了,禁卫军的战斗力立刻就会没了一半。   赵旉,赵挺,赵哲他们虽然已经训练出来了,可是想要立刻起效果很难,他们已经有了基层军官必备的勇猛和指挥才能,但是经验这种东西不是短时间能拥有的那需要漫长时间的培养。   赵旉有些失落的道:“大帅以前说过,为将其实比较容易,为帅就他娘的难了,为将者只需要御下,为帅者却要有何上层打交道的智谋,大帅总说自己这一点做不好,他娘的,大帅都做不好的事情,我们该如何去做啊?” 第26章 也无风雨也无晴   掌控天下这种事情其实是一种非常变态的事情,云峥现在想要把云家的整体实力捋一遍,至少需要三天的时间,如果想要把云家的实力分成三六九等,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衡量一遍。   在没有电脑这个作弊器的时代,这些加减运算只能在脑子里完成,那种恐怖的工作量,云峥尝试了一次之后就果断的放弃了。   哪些人是可用之人,哪些人是墙头草,哪些人在必要的时候必须死保,哪些人在紧要关头可以牺牲,这些都是细致活,需要前后仔细衡量,只要弄错,就会遗祸无穷。   所谓的管理,其实就是管理人,如果能把人管好了,下面的事情也就会很顺利。   这句话说起来简单,其实复杂到了极点,自古人心难测海水难量,虽说只隔了一层肚皮,可是里面的变化却精彩的就像是万花筒。   坏的人心就像谷堆里的一颗发霉的谷子一般,想要挑拣出来太困难了,眼光不好的时候误伤就无可避免,这样的错误多了,如果挑拣的人是君王的话,他就会有一个新名字——昏君。   云峥从葛秋烟的床上爬起来之后,瞅着兴高采烈的大肚婆,就知道自己如果真的成了皇帝一定是一个标准的千古大昏君。   明知道葛秋烟的要求是错的,可是经不起人家一哭二闹三上吊,轻易地就允许,这次商队回来之后,有什么喜欢的可以先挑……   家里的大老婆蛮横的厉害,哪怕是狗屎,她也会先咬一口,然后才允许别人动,每一次挑东西的时候,她偏偏挑拣葛秋烟喜欢的挑,得到之后就扔自己的库房里不理不睬,十年九不遇的会给葛秋烟一两样,她把这个过程称之为——规矩。   其实细细的想起来皇帝控制大臣的手段也不过是这样,用各种利益吊臣子的胃口,等到戏耍够了,这才会满意的满足臣子的愿望,然后再拿更大的利益来继续……从这一方面看来陆轻盈很适合当皇帝。   陆轻盈召见云家各路掌柜的时候和君王召见诸侯基本上没有任何的差别,戴着诰命的袍服坐在最上面跟一尊神一样,一双凤眼中饱含煞气,只要盯在谁身上时间长一些,被她盯着看的掌柜就会汗流浃背。   这时候有资格坐在她身边的人只有云家二房的大娘子秦国,即便是秦国也没有说话的权利,只有坐在一边看的义务,很明显秦国的心思就不在会场上,左顾右盼的到处看抱着自己儿子的腊肉,结果被陆轻盈瞪了一眼之后立刻就乖乖地做好。   云峥和葛秋烟在后窗偷偷地看了一会就悄悄地离开了,来到商队送回来的货物堆里云峥瞅了一眼很是兴奋的葛秋烟道:“啧啧,你还是不成啊,就算是这一会我帮你拿到了喜欢的玛瑙枕头,回头你不是还要被人家责骂?划得来不?”   葛秋烟忙着在一大堆红玛瑙中间挑选枕头,听丈夫这么说摇摇头道:“妾身知道,如果不是因为肚子里有孩子,说不定会挨打,嘿嘿,不过妾身就是喜欢您宠我,先拿枕头,别的以后再说。”   云峥笑道:“你确定这一次你真的怀的是儿子?这么拼的给孩子争地位,万一生了闺女你哭都没眼泪。”   葛秋烟翻翻眼睛道:“这次和上次不一样,妾身感觉的出来,不过夫人发火的时候您还是要帮帮妾身。”   “你还是自求多福吧,我要是帮你,你受到的惩罚就会越重,最好的法子就是夫人太忙,让你给漏过去了。”   “不可能,夫人从来不会健忘,家里的一根针她都会记得很清楚……”   葛秋烟终于挑选好了一个漂亮的红玛瑙枕头,云峥帮她抱着,两人就鬼鬼祟祟的回屋子里了。   陆轻盈每年给掌柜的开年会要开整整的三天,然后她那庞大的丫鬟账房就会用不眠不休的五天的时间计算出云家这一年的得失,然后她又会用两天的时间颁布去年制定的奖励承诺。   今年辽东的商队不归她管辖,因此她会稍微的轻松一点,辽东的商队肩负的使命要比其余的商队重要的多,不光是做生意,他们还要收集辽东的军情变化,以及当地的气候变化,甚至要调查一些某明其妙的人和事情,因此,每年辽东商队的汇报是要占用陆轻盈一整天时间的。   自从云二接手了辽东商队,陆轻盈就不再过问这个商队的任何事情,连同往年的账本一起交给了云二。   商队的年会是云家的大事件,近处的商队每年都需要向陆轻盈报备,远处的商队比如南海商队,他们只在季风停歇期过来,是没有一个确定时间的。   晚上的时候,云峥躺在床上看书,见陆轻盈疲惫的进了卧室,就起身给她倒了一杯茶道:“先喝口水,你没必要把自己弄得这么疲惫。”   陆轻盈推开茶杯道:“今天喝了一天的茶水了,晚宴招待掌柜们的时候又喝了一点酒,现在头昏脑胀的。”   “要不先洗洗澡,好好的泡泡,解解乏,泡好了你趴床上我帮你松松骨头这样睡得轻松一些。”   陆轻盈叹口气道:“您也是一个没良心的,也只有在帮小妾讨好处的时候您才会这么可人意,平时干什么去了,不值钱的殷勤妾身不稀罕,累死才真正的如了你的意。”   “瞎说什么,我以前没事的时候也是这么殷勤的,不图别的,就图给你松骨的时候能多摸摸你……”   陆轻盈咯咯地笑道:“那您今天可要好好的摸摸,妾身全身上下都疼的厉害,不摸够两个时辰就别停……”   云峥还没来的及摸够两个时辰,不到半个时辰的时候,陆轻盈就睡着了,可能真的累狠了,小呼噜都打起来了。   拉一条被子给她盖上,坐在床头怔怔的看着老婆自己竟然一点睡意都没了。   这个女人总是那么的耐看,看了十几年依旧没有看够,白日里那个精明强悍的云家主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面容间还带着少许青涩的少妇模样。   探手取过挂在床头的洞箫,这支龙凤萧是陆轻盈的心爱之物,原本应该放在盒子里才好,可是如今,这管洞箫当做装饰物的效果比当做乐器的时间更长。   拿手指摸一下洞箫里面,发现干的厉害,洞箫是竹子制作的,最忌讳的就是干涩,一旦过于干燥就会裂开。   以前的陆轻盈可不会忘记这一点,现在云家的家事日渐繁杂,她已经很久没有吹过那首最喜欢的《梅花三弄》了。   云峥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这个女人,总以为她能够像梅花一样的坚韧不拔,实际上,这依旧是一个柔弱的小女子。   找出陆轻盈平日里用来擦拭洞箫的萧胆,沾了一点清水就开始坐在烛光下擦拭这管洞箫。   他不知道的是打着小呼噜的陆轻盈睁开了眼睛,偷偷看看正在专心擦拭洞箫的丈夫,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重新闭上了眼睛,这一回她睡得很沉,小呼噜也逐渐的消失了。   清晨的时候,云峥睁开眼睛,发现陆轻盈用一只手撑着脑袋正在看自己,还离得很近。   不由得笑道:“娘子今天可是偷懒了哟,平时这个时候你早就不见人影了。”   陆轻盈笑道:“妾身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太专横了,以至于让我夫君半夜不睡觉帮我擦拭洞箫来稍解愧疚之心。”   云峥有点尴尬,笑道:“你没睡着啊!”   陆轻盈咬着白牙道:“是啊,我打算配合一下您给我松骨俩时辰,谁知道还没有半个时辰您就厌烦了,不愿意摸我了。”   “我是怕弄醒你,好不容易才睡着……”   陆轻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拿额头顶着丈夫的额头道:“您根本就不该对我生出什么愧疚的心思来,有愧疚您也应该给那些拼了老命帮咱家积攒家业的掌柜才对。   妾身是这个家的主人,不论干什么事情都是应该的,哪怕是累死都是应该的,您在外面帮咱家出生入死的作战,妾身就该把家里整理的妥妥帖帖,如果连这都做不到,您就该休了我,而不是怜惜。”   这话让云峥的心里更加的酸楚,嘴硬道:“早就想换一个年轻漂亮的,你总是留在这里害事。”   陆轻盈一个翻身骑在云峥身上大笑道:“不远处的滇西草原上就有一个漂亮的老女人,要不您选她?就怕她带着全家摇着鞭子去放羊。”   云峥探手搂住陆轻盈纤细的腰肢笑道:“算了,做生不如做熟,老婆吗,还是原配的好些,找个生的不好配合。”   陆轻盈笑的前仰后合,对于云峥的流氓话,她从早先的羞涩如今开始觉得有趣了,低下头用自己的长发盖住两个人的脸,轻轻地在丈夫耳边说了一句话。   一阵爆笑从长发间钻了出来……老婆也会说流氓话了,这很好!不等笑完,云峥就张嘴叼住陆轻盈的下唇想要干点别的。   陆轻盈却从云峥的身上翻身下了床,哈哈大笑着吆喝丫鬟给她准备洗澡水,时候确实不早了,还有一大堆的掌柜等着她开会呢。 第27章 神仙也有利益之争   看着风风火火出了房间的老婆,云峥就知道葛秋烟一定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不过现在云家孕妇最大,葛秋烟最多被臭骂一顿也就是了。   家庭的烦恼不过如此罢了,现在让云峥头疼的是自己接到的一张回京述职的诏书。   这时候离开豆沙关是不妥当的,且不说赵旉赵延年手下仅存的那一点残兵,光是梁辑在大理洱海一带大掠一方就让自己没办法轻易地离开豆沙关东去开封城。   别人都以为梁辑这时候已经发了大财,只有云峥自己知道大理的武僧团抵抗的有多么的坚决了。   大理宗教信仰体现为本主崇拜。据云峥所知,本主崇拜的宗教信仰形成与南诏时期,并随着社会的发展而不断地完善,内容也越发丰富,本主崇拜是一种多神崇拜。   每个村寨都有自己的本主神,也有的是几个或几十个村寨共同信奉一个本主神。本主神也是多种多样,如:自然本主有石头、水牛、猴子等;神灵本主有山神、谷神、太阳神等;   英雄本主有杜朝选、段赤诚等;佛教与道教本主有观音、李靖等。   也就是说大理人什么神都信,什么神都拜,只要遇到自己不明白不理解的现象,都会把他们当成神迹来朝拜。   可是如今,大理国最大的寺庙崇圣寺居然联合了黄龙寺等大大小小的寺庙,组成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武僧团。   根据梁辑送回来的消息称,这些武僧舍身而忘死,即便是在火药弹的爆炸中成片的死去,也不愿意后退一步。   尤其是在夺取崇圣寺塔尖上的纯金大鹏金翅鸟的战斗中,阵斩大理僧侣三百余人,而后续的僧人依旧念着佛号排着队前来送死,而且没有半分的犹豫。   一声令下虽刀山火海也敢冲闯的京西军悍卒,第一次出现了犹豫不前这种前所未有的情况。   云峥不在乎大理的僧人死伤多少,即便是再杀掉一千,一万也没有太大的关系,战争一旦开启了,就没有人种的划分这一说。   可是这次真的不同了,一旦大理国僧人的惨状被传回大宋,大宋本地的僧侣一定会发狂,即便是自己的好友五沟和尚也会立刻和自己划地绝交的。   大理的僧侣和交趾国的原始僧侣不同,他们和大宋的僧侣几乎是一脉相承,唐初,印度佛教即传入此地,寺院林立,古有妙香国之称。梁辑穿回来的军报上说,在崇圣寺见到了迦叶、阿难、达磨、慧可、僧璨、道信、弘忍、慧能、神会等人的画像。可以推知在大理国,禅宗已经进入当地,并且大受欢迎。   这是真正的捅了一个马蜂窝,还是带毒的那种,都说大宋崇敬道教,有几人知道开宝八年三月,太祖赵匡胤自洛阳回京师,手书《金刚经》,常自诵读,宰相赵普因奏事见之。太祖曰:“不欲甲胄之士知之,但言常读兵书可也。”   翰林学士李昉、徐铉等进《太平广记》,其间录佛法者三十卷,上自汉明,终于五代,这样的大宋国学巨著上都不敢删除佛学,用专门的三十卷来阐述古今悟心得道之众、神僧经论、定慧之学、君臣信毁、休咎之征等等的大智慧,大道理。   大中祥符九年二月,北天竺优填曩国沙门天觉,南天竺师子国沙门妙德,西天竺迦蹉国沙门等来,各进梵经、舍利。各赐紫衣、金币。三月,天竺沙门童寿、智友贡梵经一夹、佛骨、镂牙观音菩萨像,以天竺国庵摩罗木为龛。赐紫衣、束帛。   四月,中天竺萨缚罗国沙门童寿来,进梵经,赐紫服(本条可能系上条之误)。   五月,东天竺缚邻捺国沙门普积来,进梵经,赐紫服。   沙门继全自西天还,得佛舍利,建塔于扬州。   云峥的紫袍是经历了无数的战火在生死间游走了很久好不容易才得到的,而那些僧人只不过走了一趟天竺,回来之后就得到了同样的殊遇,如果这时候还说大宋对佛教毫无好感的话实在是在自欺欺人。   佛门讲慈悲,军队讲的是杀戮和掠夺,这两者本就水火不相容,如果梁辑真的在大理国杀和尚杀的起性,云峥相信,自己在大宋这片土地上很难再有立足之地。   这是真正的大事件,当初还以为大理皇帝将国家的财宝存放在寺庙里是一种愚蠢的表现,现在看来,人家其实非常的聪明,段家的好多亲王和皇族都有出家为僧的习惯,这分明是在帮皇家看管自家的宝库,否则哪来那么多崇信佛教并且愿意落发为僧的勋贵。   梁辑这一次注定要无功而返了,杀光和尚这种黑锅连皇帝赵祯都背不起,自己一介将军还是趁早算了吧。   这些天云峥尽量保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态势,给梁辑已经发布了转换攻击目标的军令,相信老实的梁辑不会再去打崇圣寺宝塔尖上的大鹏金翅鸟的主意了,留给梁楫的时间不多了,但愿他能够在大理皇宫取得足够让人满意的收获。   云峥没有去找五沟,五沟却来云家做客,云峥见他面色如常就笑着吟诵了“大理三百六十寺,寺寺半夜皆鸣钟、伽蓝殿阁三千堂,般若宫室八百处。”这几句在大理流传很广的诗歌,然后五沟看着云峥的神色就非常的奇怪。   “这是南诏国师赞陀崛多的诗句,非常的生僻,不是大理勋贵和高僧知道的人不多,你是从何得知的?”   云峥干笑道:“我有一支军队如今正在大理洱海边上征战,传回来很多有用的东西比如这几句诗。”   “如果能把崇圣寺三塔塔尖的大鹏金翅鸟带回来,一定要让给我好好的观赏一下。”   云峥吃了一惊他没有想到和尚们的消息居然传得这么快,自己军中有海东青,消息早别人一步是正常的,从洱海边上到豆沙关最快的急脚也需要走十五天,按照事情发生的时间来看,才刚刚过去了八天而已。   五沟坐在椅子上笑呵呵的道:“珈蓝急讯,速度虽然赶不上你的鹞鹰,但是它传递消息的速度也非常的可观。   洱海边上沙门流血,佛祖染尘,六百四十余名比丘僧死于雷火天威之下,云大将军,您把天捅了一个大窟窿啊。”   云峥定下心来无所谓地笑道:“急火雄兵之下,难免会有误伤,每一次战火都会有佛门罹难的传闻,既然你佛家讲究宽恕,那就原谅我一次又如何,了不起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也就是了。”   五沟笑道:“你总是在误解佛法,顿悟佛心,不代表所有业障都已经净化!正所谓:了却业障本来空,未了还须偿宿债,但是有的大修行人本来可以逃过杀劫,却不逃走,如二祖可大师等……”   云峥大喜道:“难道说那些已经被杀的六百多比丘僧都是有罪孽该死的人不成,如果是这样,我能不能再杀一些,这样就能把大鹏金翅鸟带回来供你参观了。”   五沟大笑道:“昨日夜叉心,今朝菩萨面。菩萨与夜叉,不隔一条线。你杀人所以罪孽是你的,错误也是你的,和尚恰好知道你是一个很有担当的人,所以那些比丘僧之死你不必放在心上,只需日后接受红莲业火的灼烧的时候莫要后悔才是。”   云峥皱着眉头绕着五沟转了一圈道:“日后的事情日后说,我现在就想知道你对这件事是如何看的,说实话,我对别人的看法不是很重视,之所以会下令停止杀和尚,也是担心自己会受到大宋佛门的攻击,不想把事情做绝而已。”   五沟叹息一声道:“你如果要杀,就该杀干净才对,大理国的佛门不安静,有信奉伽蓝教的,有信奉密教的,此邦之人,西去天竺为近,其俗多尚浮屠法,家无贫富皆有佛堂,人不以老壮,手不释数珠,一岁之间,斋戒几半。   如此诚心只可惜他们走进了歧途,传入大理的佛教,以密教为主。传入大理的佛教,与本主信仰、当地文化,相互混合而形成一种名为‘阿吒力教’的信仰。这种信仰,与密教之信仰方式较为接近,于我大宋佛教有着根本上的差异。   如果你屠尽大理比丘僧,大宋的佛门只会交口称赞称颂你为善居士,你可知道,为了在崇圣寺安置迦叶、阿难、达磨、慧可、僧璨、道信、弘忍、慧能、神会等人的画像。禅宗付出了何等的代价吗?”   对这些佛门的密事云峥自然是不知道的,听五沟说的话非常的奇怪,连忙摇头表示不知。   五沟笑道:“和尚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我的恩师了寂临死都放不下这个执念,可见他们付出的代价一定是高昂的不可计数!   贫僧知晓一件事,每一次的战火和兵灾,总能给一个地方带来新的变化,大理南诏已经是一潭死水了,现在,你的大军在大理烧杀掠夺,虽然残酷,却未尝不是一次机会,比丘僧不怕死,死亡对我们来说只是一个大解脱。”   云峥摇头道:“你这是在蛊惑我杀人啊,我的大军只杀必须要杀的人,只会为我的军事目的杀人,至于别的原因,关我屁事!不过你今天非常的奇怪,和我认识的五沟完全不一样!” 第28章 周处的故事   “你如今在大宋国内已经是那种神憎鬼厌之人,云峥难道你自己没有发现这个状况吗?”   五沟没有回答云峥的问话顾左右而言他。   云峥坐在椅子上伸了一个懒腰笑道:“这样比较清静!”   五沟也懒懒的变换了一下自己的坐姿道:“这话着实有些道理,只是未免凄凉了一些,你是红尘中人,求的就是一个俗世繁华,不该像贫僧一样守着青灯古佛清静一生。”   云峥瞟了五沟一眼道:“我不受红尘中人待见,你恐怕也不受出尘之士的欢迎吧?   不过啊,我已经在安排以后的出路,你怎么办?”   五沟笑道:“我本就是出家人,一心向佛,西天之地自有我的一片净土。   你想了无牵挂的泛舟出海恐怕没有那么容易,这一次的比丘僧事件,如果你能利用得好,则万世流芳,如果你不能控制好事情发展的方向恐怕会遗臭万年,一个杀僧的罪名你是逃不掉的。”   云峥拍拍五沟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背笑道:“我已经准备跑路了,谁还会在乎留在大宋的名声?   以后你在海上听到关于海盗王的传说,就好好的听听,那必定是我……既然在大地上不能留下好名声,那就让所有人都开始畏惧我吧!”   五沟点点头道:“你确实是一个比较纯粹的人,如果你在海上也混不下去怎么办?还会回来?”   “不回来了,秦国,还有轻盈她们有亲人在大陆上,自然会回来省亲,至于我和云二不会再踏上陆地一步。   既然已经决定了离开,就不要再去给人家添乱子了。只是燕云十六州的战事到了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一旦这件事办完之后,我一刻都不会在陆地上停留。   说实话,他们讨厌我,而我对他们的忍耐也到了极限,唯一能让我留恋的是这片土地上的百姓,我知道是有人托你来问话,甚至准备用比丘僧的死来要挟我,你回复他们,让他们能滚多远滚多远。   惹怒了我,现在就辞官出海,到了我这个级别的官员,他们一时半会还砍不了我的脑袋!”   五沟点头道:“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的情形吗?我只不过说了一句要拿你弟弟当我的衣钵传人,你就对我动了杀机,那时候我就对笑林说过,你和我们不一样,你和我们大部分人都不一样。   我说的不一样不是指你的言行,而是指你骨子里面天生就有一种优越感,你杀人之所以没有在心底留下古代那些名将几乎都有的一些麻烦,是因为你根本就不在乎这里的生命。   有一段时间,我甚至认为你是一头洪荒猛兽,解决事情的办法除了杀人你很少用其它的办法,所以,这才是所有人畏惧你的原因。   自从豆沙关乱民,元山强盗,乘烟观事件,那时候的你真的让贫僧感到恐惧。   所以在成都府的时候,我们所有人才会向张方平力荐你成为武官,包括你的姻亲陆家。正因为有我们的力荐,张方平才会突兀的将你的承奉郎职衔转圜成了甲子营军侯。   彭蠡先生早先是不同意的,他还无休止的逼问张方平,最后没有办法,才由陆翁出面向彭蠡先生解说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云峥看着门外阴郁的天空淡然的道:“周处年轻时,凶暴强悍,任性使气,被乡亲们认为一大祸害。   义兴的河中有条蛟龙,山上有只白额虎,一起侵犯百姓。义兴的百姓称他们是三害,三害当中周处最为厉害。   有人劝说周处去杀死猛虎和蛟龙,实际上是希望三个祸害只剩下一个。周处立即杀死了老虎,又下河斩杀蛟龙。蛟龙在水里有时浮起、有时沉没,周处与蛟龙一起浮沉了几十里远。   经过了三天三夜,当地的百姓们都认为周处已经死了,互相庆祝,周处最终杀死了蛟龙上了岸。他听说乡里人以为自己已死,而对此庆贺的事情,才知道大家实际上也把自己当作一大祸害,因此,自己有了悔改的心意。   于是到吴郡去找陆机和陆云。当时陆机不在,只见到了陆云,他就把全部情况告诉了陆云,并说自己想要改正错误,提高修养,可又担心自己年岁太大,最终不会有什么成就。   陆云说:‘古人珍视道义,认为‘哪怕是早晨明白了圣贤之道,晚上就死去也甘心’,况且你的前途还是有希望的。并且人就害怕立不下志向,只要能立志,又何必担忧好名声不能显露呢?’周处听后就改过自新,最终成为一名忠臣。   这就是大家对我的期望吗?你确定不是只想借助战争除掉我这个祸害?   这法子你们用了不止一次两次吧?朝廷之所会使用名不见经传的武胜军厢兵去岭南剿灭侬智高,恐怕也是有这个心思在里面吧?”   五沟有些惭愧,不过他是一个老实人,还是点点头算是承认了。   云峥继续苦笑道:“干嘛不继续骗下去?承认做什么?”   五沟痛苦地道:“这就是我这年在佛门一无是处的原因,因为心中有愧,所以在修行上再也无法前进一步,也是因为此事,让我在蛔虫事件中走火入魔,连一个虚假的佛祖都分不清楚,还以为自己已经大彻大悟了。”   云峥继续看着五沟问道:“你确定不是看我被人家骗的可怜才说出事情真相的?”   五沟苦笑道:“这世上有谁有资格可怜你?有谁又有能力可怜你?当初听到你在温泉关阵斩三万敌军的消息,我们都面面相觑,紧接着你的捷报雪片一样的飞来,我们只有把这个事情深深地埋在心底,没有人敢对你说出真相,也没有人敢再去做影响你前进道路的事情。”   云峥叹息一声道:“周处最后战死在了关中乾县,被封孝侯,传三代,看起来算是一个不错的结果。   只是你们考虑过周处的想法吗?‘朝闻道夕死可矣’这句话真的就没有什么可以商榷的余地吗?   我不知道周处临死前是怎么想的,我如果到了那个时候必定是要骂一句‘王八蛋’的。”   云峥喝了一口茶水,瞅瞅五沟的胖脸都皱成包子了,敲敲桌子道:“行了,行了,最烦你们这种干了坏事之后就一副认打认罚的模样,知道我不会把你剁碎了喂狗,摆出这幅样子给谁看?”   五沟惊愕的抬起头道:“你不生我的气?”   云峥一挥手就把手里的杯子扔的老远,跳起来咆哮道:“老子都快要气死了……”   五沟指指自己锃亮的肥脑袋道:“我觉得你把杯子砸在我脑袋上比较好,至少我会舒服一些。”   云峥伤感的坐下来瞅着五沟道:“我本来打算这么干,可就在我扔杯子的那一瞬间,我忽然想起你当年背着布袋提着方便铲去西夏找我的事情,然后火气就消散了很多。   我只是在想,为什么你没被西夏的荒原上的狼给咬死?”   “这么说你不怪我了?虽然我知道我这么干有些不够朋友。”   “有你们这样的朋友我能活到现在实在是侥天之幸啊,可是啊,我的朋友本来不多,这么些年总共也只有那么几个,青谊结鬼章还被我给逼死了,你知不知道,逼死青谊结鬼章之后我的心里是多么的难受吗?那对我来说,就是活生生的地狱。   所以,我准备原谅你,就像青谊结鬼章原谅我一样,那家伙在临死前都不怨恨我……   现在看你只是觉得讨厌而已,算不得大事情,我要是把你弄死了,你多半也不会有什么怨念,可是我又要经历一次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到时候你总是出现在我的梦里,那才让我痛苦。”   五沟双手合十道:“善哉,善哉,果然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你快点走吧,我这会在强压着怒火,走的如果晚了你的后果难料,快些走吧,我现在听了你的故事之后,打算重新调整一下云家的方向,以前一些放不下的人和事,现在需要清除,云家现在需要精兵简政,到时候好跑的利索些。”   五沟呵呵笑道;“小心了,佛门那边我会帮你周旋,拖个一年半载的不成问题。”   云峥摇摇头在五沟的胳膊上握一下道:“不需要,我不需要让人原谅,我只需要让人害怕就成了。   过多的感情牵绊,只会让我舍不得离开这片大地,所以说,你们最好做的绝决一些,好让我能够逃出生天去海上快乐的当海盗。”   “少了七情六欲的是和尚,一心只知道杀戮的是修罗,你从根本上就是一个人,一个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人,世间有了你,万古无颜色!”   五沟走了,云峥没有去送,坐在椅子上嘴对嘴喝着茶壶里的茶水,心头就像着了火一般焦灼,只可惜喝干了一壶茶水依旧浇不灭心头的熊熊火焰。   最后用尽全身力气把手里的茶壶扔了出去怒吼道:“把事情摆在明面上说能死啊!!!!!” 第29章 家里不是泄怒的地方   在我们很小的时候,父母总是说你应该这样,你应该那样,天空中明明有一个白花花的太阳,父母亲却总觉得你冷,于是我们只好穿上厚厚的衣服在炎炎烈日下冒汗。   有时候对我们最大的伤害来自自己最信任的人,这种伤害是双重的,除了肉体之外还有情感上的。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往往会和自己的敌人有一笑泯恩仇的胸怀,却不会原谅一个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亲人朋友。   来自敌人的伤害我们有思想准备,因为敌人之所以被称为敌人,原因就是他对我们怀有敌意,不友好,即便是被敌人砍掉了脑袋,我们也只会临死前懊恼自己的愚蠢,并且发誓如果有来生绝对不会再中别人的圈套。   如果伤害来自亲朋,即便是很小的伤害,也会让我们痛彻心扉。   周处除三害的典故云峥说的有些恶毒了,他清楚的知道不论是五沟,还是陆翁,这些人绝对没有想置自己于死地的想法,他们只是单纯的认为自己去当武官,比当一个心狠手辣的文官来的纯粹。   胸口隐隐发痛,云峥用力的捶打了两下胸口,咳嗽了两声就重新恢复了平静。   “舍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云峥轻轻的吟诵着李白的千古名句,努力地将这些没有办法理清楚的思绪抛之脑后。   在知道事情的真相的第一刻起,云峥就知道这颗苦果自己只有生生的吞咽下去,如果想要报复,最后受到伤害最深的还是自己。自己苦心经营的家庭,必定会在报复开始的那一刻被生生的撕裂。   人在暴怒的时候不能做决定的,于是云峥就去了书房开始批阅自己似乎永远也批阅不完的文书。   大宋朝如今兵强马壮的,即便是批阅错误了几本文书也不打紧,赵祯承受得起,比如这封元山大营要求薄款修缮营寨的文书,云峥就痛快的批准了,明知道元山大营的将虞侯是打算乘机会给自己和属下捞点福利,因为付钱的人是西川转运使衙门,云峥觉得让部下捞点好处似乎没有什么错误。   堆积如山的文书批阅完毕了,也就到了日落西山的时候,很奇怪,今天居然没有人来喊自己去吃饭,往日用不着这个时候,不管是陆轻盈,还是葛秋烟,亦或是腊肉,总会来一个人的。   出了书房,他就立刻感觉到家里的气氛不对头,往日的这个时候正是家里最热闹的时候,仆役们端着一盘盘的饭食穿梭在厨房和饭厅之间,一些没有差事的仆役这时候也早就端着自己的饭碗聚在一起大吃大喝了。   至于刚刚从巩县皇陵回来的二管家老赵,这时候就会习惯性地坐在花园石桌子边上,摆上两个小菜,弄一壶酒边吃边喝很是自得。   今日的老赵却垂着双手,恭敬的站立在老宅子的花墙下垂着头一声不吭,这做派让云峥想到了石家的那个老管家。   “老赵,今天怎么了?怎么不见你喝酒吃菜?莫非今日的饭菜不合口味?”云峥笑着问老赵。   老赵小心的抬起头,见侯爷笑的确实很灿烂不像是在作假,小声的道:“侯爷今天不开心,老奴如何有喝酒吃菜的心思啊。”   “胡说八道,我心情不好难道你们就不吃饭了?该吃就吃该喝就喝每人都忙碌一天了,如果连一顿省心饭都吃不了,这日子过得也就没有什么意思了,快去吃饭喝酒,别管我,我心情不好过一会就好了。”   老赵赔着笑脸道:“老奴今天也是呕心的吃不下去啊!”   云峥奇怪的道:“你又怎么了?”   老赵苦着脸道:“老奴的二儿媳,就是夫人房里以前管服饰的碧荷,一年前不是生了一个胖小子吗?今天坏事就坏他身上了。”   云峥更加的奇怪,老赵向来把这个胖孙子看得比命还重要,如果这孩子出了问题,老赵跳河的心思都有,于是连忙问道:“孩子怎么了?莫非是身体不适有病了?那就赶快去找大夫啊。”   老赵皱着一张脸牙疼般的吸着气道:“这孩子最近不肯吃奶,老奴急的慌,就随口说了一句‘快吃啊,你要是不吃我就吃了!’”   云峥的一双眼睛瞪得比牛还大,老赵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道:“就这句话说错了,我儿子说我为老不尊,儿媳妇当场就哭出来了,您说说老奴那里还有心情喝酒吃肉啊。”   云峥勉强忍着没让自己笑出来,拍拍老赵的胳膊道:“口误而已,不过你的麻烦还真是没地方申诉去。”   老赵笑道:“有侯爷您这句话,老奴的心里就敞亮了很多,既然没出申诉,就只好权当这事没发生过,咱们除了委屈自己,实在是没有别的好办法啊。”   云峥不忍心抹杀了老赵的一片好心,这个老奴宁愿往自己身上抹黑也要把自己的意见说出来,是个好人。   “我的事情跟谁都没说,你怎么知道的?”   “您把茶杯子扔出去的那一刻,老奴和夫人就在窗前……侯爷,此事和夫人无关,都是老太爷他们做的不地道……”   云峥摇摇头道:“也不见得是他们做的不地道,而是我让他们害怕了,当初乘烟观被火药炸上天的时候,老祖宗就在乘烟观,他是亲眼目睹了整个事件的经过,有些别的想法也是应该的。”   老赵笑道:“侯爷您就是天神一样的人,走到哪里都是威风八面的,别人都是肉眼凡胎看不透您要做的事情,想要帮您却往往会把事情弄糟,您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   云峥将老赵按在石头凳子上笑道:“天色已晚了,该吃晚饭了,好好的吃饭,什么事都没有。”   在老赵“唉唉”的答应声中,云峥直接就去了老房子,既然陆轻盈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这时候最难过的应该是她。   进了房门才发现内宅的气氛更加的压抑,葛秋烟手足无措的不断朝外张望,见云峥进来了,脸上的喜色一闪而逝,因为她看见丈夫的脸色也是铁青一片的。   见势不妙,她立刻就贴着墙根飞快的溜走了。   云峥进了门,躲在墙角的葛秋烟就看见原本站立在门口的鹤嘴香炉从门里飞了出去,紧接着牡丹纹的茶壶也跟着飞出了房门。接着又是一盘子茶杯,直到一个锦墩被丢出房门之后,葛秋烟立刻就回到了自己的屋子,把三个娃娃紧紧的搂在自己怀里瑟瑟发抖。   家里的檀木桌子太重云峥搬不动,一脚把脚凳踢了出去,脚尖上传来阵阵的剧痛,估计是脚上的指甲盖被扯开了。   惨叫一声抱着脚坐在椅子上,站在屋子里脸色苍白的吓人的陆轻盈这才凑了过来,帮云峥脱掉鞋袜检视脚上的伤情。   果然,大脚拇指的指甲盖翻了过来,血流的根本就止不住,陆轻盈脸上的泪珠成串的往下掉,用自己的手帕包住脚趾凄声道:“您要是心里不痛快打我一顿也好,干嘛糟践自己?”   云峥哼了一声道:“打你和糟践我自己有什么区别?赶紧的把我的脚趾头包好,然后给我拿东西过来让我摔了泄气。”   陆轻盈听丈夫这么说,原本木讷的眼睛里立刻就浮现出一丝生气,三两下把云峥的脚趾头包好,赶紧递过来一个笔筒。   云峥一把夺过来连毛笔一起扔出房门。   陆轻盈又把桌子上的砚台搬了过来,云峥甩了一下手又赶紧收回来,小心的把砚台放在桌子上怒道:“你这败家婆娘,歙砚这种东西也是能随意摔出去的?”   陆轻盈慌忙从架子上拿下来一个花瓶,是云家以前的旧东西,这东西不值钱,云峥想都不想的就扔了出去,院子里传来咣当一声响,这东西应该已经粉身碎骨了。   一个拿东西,一个摔东西,不一会院子里已经堆满了破破烂烂的瓷器和一些被撕碎的卷轴。   云峥最后把一个瓷枕头扔出去之后终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转转僵硬的脖子对陆轻盈道:“准备饭食,饿了。”   陆轻盈走到门口大声的吆喝那些跑的远远地丫鬟们准备饭食,不大的功夫就摆了一桌子云峥平日里最喜欢的食物。   平日里最喜欢往云峥身边凑的葛秋烟从头到尾没有露头,这一顿饭云峥吃的很是痛快,见陆轻盈总是在给自己布菜,她自己却一口都不吃,云峥抬头道:“吃饭啊,再生气也要吃东西吃饱了才好继续生气。”   陆轻盈落泪道:“妾身真的不知道……”   “废话,你要是知道我就不会成为一个莫名其妙的将军了,这会说不定早就成参知政事一类的官了。”   “您不生妾身的气?”   云峥嘴里塞了一大口米饭奇怪的道:“我干嘛要生你的气,这件事有和你没关系,是我自己太大意了,要不然以他们的智慧还没有法子让我入彀。”   陆轻盈抽噎着道:“如果不是妾身的缘故您无论如何不会如此大意的,以至于落到现在的田地。” 第30章 心如明镜   云峥紧紧地拥抱了一下自己老婆笑道:“当初在桃园见到你第一眼的时候,我就确定你一定是我的老婆,虽然你的脸艳如桃花,不过我还是在你的头顶看到了四个若有若无的大字。”   “那四个字?”   “当然是‘云门陆氏’四个字!”   陆轻盈破涕为笑,轻轻地在丈夫肩膀上捶一下道:“胡说八道,天意也是可以随意安排的?”   云峥笑道:“在某些时候,我就是自己的天!”   陆轻盈见云峥到底都不愿意说他和五沟之间的对话,知道他是不愿意看着自己伤心遂叹息一声道:“今年商队的收益不太好!”   云峥笑道:“这是自然的,人家把我们夫妻扔到穷山僻壤可不是光为了让我帮助皇家训练新军的。   皇帝从来都没有放弃自己的养蛊计划,如今养蛊计划已经成功,所以对我们的打击也就会接踵而来,这样一个皆大欢喜的场面有谁不愿意看到呢?所谓破鼓万人捶啊。   最先倒霉的就是和我们家走的很近的石守信,被发遣去了郁林岛当节度使,我到现在都没有弄明白石中信是真的被发配还是故意而为之的,总之现在我们只要把任何人都往坏处想就对了。   本来我以为二弟只需要半年时间就足够扫平海岛了,没想到他耗费了这么长的时间,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石家没有对他进行大规模的帮助。”   陆轻盈把云峥搀扶着躺到床上,俯身看着云峥道:“今年的收入只有不到去年的七成,主要是很多和我们家有联系的商贾不再向我们家进贡例钱了,以蜀中商户最为明显。   如今,也只有岭南,南海,辽东,这三处的盈利在上涨,其余的都在下降,有的地方甚至下降了六成之多。”   云峥笑道:“桌子上还有些没来得及砸掉的瓷器,不如你现在去把它砸掉,我知道如果不是因为我心情不好,你一定会大发脾气的。怒火伤肝,学学我,把火气撒出来就好了,天塌不下来的。”   陆轻盈闭上眼睛平息了一下心情,还是觉得没有办法忍受,就回到桌子边上,举起瓷器乒乒乓乓的砸了一阵子,这才重新坐到床边上找来纱布重新给云峥的脚趾头上药,包扎。   “其实你不必那么生气,我们本来就是一个利益的结合体,如今我们之间的利益已经不再重要了,被人家舍弃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花无百日红,早在崔达告诉我他们已经投靠太子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些事迟早都会发生,崔达还是顾念一些旧日的情分,能把这事情亲口告诉我大概就是他能做的极限了。”   陆轻盈咬牙切齿道:“都是些无情无义之辈!”   云峥大笑道:“可以了,不论是崔达,还是五沟,都算的上是真朋友,你能想象的到崔达告诉我们实情是冒着多么大的风险,如果他闭嘴,我们此时一定不知道蜀中商行已经靠不住了。   我们不能指望所有人都抛家舍业的来帮助云家,越是大富之家就越是不可能,他们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陆轻盈轻蹙峨眉疑惑的道:“既然如此,您说五沟和尚说的那些话,不是为了来伤您的心,而是来警告您的?”   “当然是这样,你以为梁辑在大理弄死几百个和尚真的没有麻烦?只不过这个麻烦事五沟想办法帮助我们压下来了而已。   这个原本游离在尘世之外的和尚,这一次恐怕是要在红尘里好好的打一次滚了。   所以他才会把话说的云山雾罩的,甚至不惜挖出早年间的阴私事情来加深我的印象。”   “您的意思是五沟是好人?”   “是个王八蛋,不过也是第一流的朋友。”   “这么说,蜀中我们已经待不下去了?”   “绝对待不下去了,皇帝在把我们派来蜀中的时候之所以会派皇族心腹重臣封锁剑门关和蜀道,目的就是要剪除我的羽翼。隔绝我的消息,拉拢雁门关诸将,他想让我成为一个光杆将军,乖乖地为他所用,如果这时候我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去东京求饶,陛下一定会更加的满意,我说不定就能成大宋最年轻的王公了。”   即便是陆轻盈也是高门贵女见识广博,但是听到这些最高等级的谋划还是有些迷糊,连忙追问道:“皇帝既然在提防你,为什么还要给你升官啊,这不合情理。”   云峥哈哈大笑道:“这就是皇家的惜才心思在作怪,我敢保证,皇帝对我百战百胜的战绩一定骄傲无比。   我出生在皇帝执政的年代,每一场取得胜利的战争都是在他的授意下打的,所以我算得上是他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百战名将,这就是为什么不论我如何的飞扬跋扈皇帝总是对我宠溺有加的原因所在。   他认为他自己能掌控我!”   陆轻盈想了一下道:“他如今之所以会改变想法,难道是因为他瘫在床上觉得自己已经无法掌控你了,所以才要打压你一下?”   云峥笑道:“没错啊,和你说话就是省事,哈哈,我们果然是一体的,只是今晚脚疼,恐怕连不成一体了,哈哈。”   陆轻盈最见不得丈夫的惫赖模样,用力的捶打云峥两下正色道:“说正事呢,不要说下流话。”   云峥把自己不疼的那条腿屈起来,把上身靠在雕花的床沿上敲着床头的木头蝙蝠道:“你现在发现了吧,皇帝才是最难对付的一个家伙,和皇帝陛下的布置比起来,皇后玩的那一套根本就是一个笑话,如今皇帝瘫在床上,可是他对这个偌大的帝国的掌控力却空前的强大了。   我几乎敢保证,所有皇帝失去权柄,被皇后独揽大权的表象,都是皇帝故意制造出来的。”   陆轻盈叹息一声道:“既然皇帝已经掌控了蜀中,也就是说我们在成都府的家恐怕也都背叛我们了。”   云峥伸出胳膊把老婆搂在怀里道:“你们家也就是老祖宗还有些见识,至于岳父大人和大伯他们,以及黄家,梁家那些人的眼光都是有局限性的。   你用不着怪他们,只是智慧和能力上的差距,和他们的本心无关,即便是岳父想要帮我们,庞大的陆氏族人也是不会同意的,你出身高门这样的事情应该见多了才是,落在我们自己身上你就不高兴了?”   陆轻盈把头靠在丈夫的胸口上,听着他坚强有力的心跳有些哀愁的道:“皇帝要为难我们,我们如何是好?”   云峥满不在乎的道:“你夫君这些年的布置也不是吃素的,知道不,说起来很没出息,我在做任何布置的时候,首先要素就是要保证全家的平安,不管在东京,还是在成都,亦或是在豆沙关都是如此。   打不过皇帝,我们跑路离开还是没问题的,哪怕是流落到大食人的地盘,我也能让你们都过上王公一样的生活。   云家到了哪里都会高人一等!”   陆轻盈犹豫了一下小声道:“花娘那里很久都没有消息传过来了。”   “你不必怀疑花娘她们,是我要她们静默的,东京城里的两套人马非常的重要,我们迟早都是要回东京的,她们的存在是我们全家安全的保障。   陈琳那个老不死的太监,盯着他们已经很久了,为了不出麻烦,我干脆要他们停止一切活动,完全融入到自己的身份里去,而且,我如今正在安置第三套,第四套人马进京以策万全,这些事情即便是花娘也不知道,除了主事人,你是第三个知道的人。”   陆轻盈惊讶的道:“您在蜀中这段时间做了这么多的事?”   云峥没好气的道:“你以为我在书房里整日干什么,一个豆沙关哪来那么多的事情让我处理。   我没有去想隗明公主的大屁股,虽然她的屁股确实不小,但是和我老婆孩子的安全比起来,她真的不算什么。”   陆轻盈听丈夫这么说有些不好意思,隗明公主的大屁股这个典故还是她自己制造出来的。   今年冬天去蒸笼峡度假的时候,隗明公主和她泡在一个大池子里洗澡,肉光致致的隗明给她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陆轻盈的身体因为生了孩子如今也算得上丰盈,可是比起带有胡人血统的隗明来就不够看了,这让她很是担心。   回家之后就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把自己看到的隗明模样偷偷的告诉了丈夫,想要看看他的反应,谁知道丈夫只是说了一句“无聊”就睡得不省人事,陆轻盈坚持了一晚上,也没有听到丈夫在梦中喊隗明的名字,这才把心放了下来。   “夫君,隗明的身材真的很好,妾身一介女人看了都眼花耳热的,要不然妾身把她给您弄回家里来?”   云峥鄙视的瞅瞅口不应心的老婆道:“少装贤惠了,云家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上,少折腾一些事情出来吧,当初纳葛秋烟进门的时候,你差点把屋子点着了,你以为我不知道。”   陆轻盈被丈夫看的有些发慌,胡乱摆摆手说道:“不说这些事情了,您是家里的天,您怎么说就怎么做,妾身这就给您安排晚饭,顺便要那些懒丫头们把院子里的碎瓷器收拾了。”   云峥看着陆轻盈的背影道:“你不要躲,还是尽快和陆家把关系切断吧,莫要让老祖宗难做……” 第31章 崔达的噩耗   崔达坐在一间坐落在半山上的木屋子里,这座屋子建在白云山上,不算高也不算低,恰好就在山谷飘荡出来的云雾下面,只要你愿意,抬手就能摸到那些寒雾。   当然,有些时候整间屋子都会被冰冷的云雾包裹,如果再有一点东南风的话,整间屋子就会变的湿漉漉的。   因此,这间屋子绝对不是为了享受才建造的,只有那些犯了错的崔家嫡系才会被弄到这里住一段时间,在这里你只能祈求在自己居住的时间里不要刮东南风,因为,这间屋子有一个让崔家谈虎色变的名字——问心居。   崔达不是越王勾践式的人物,他是喜欢享受的人,不管是身上穿的,还是平日里用的,亦或是服侍自己的丫鬟,都必须是最好的。   如今,他身后的木床上只有一床单薄的蚕丝被,如果不是因为防潮的缘故,这床蚕丝被早就被还成棉被了,如今这床薄薄的蚕丝被的上方只有一段粗糙的木头,这段木头也有一个别致的名字叫做警枕。   桌子上还放着半碗糙米饭,碟子里还有一小撮黑黑的盐菜,平日里非美食不吃的崔达,如今正在用右手握着筷子一口口的吃着糙米饭,一口糙米,一口盐菜,他总是这么有条理。   看样子糙米和盐菜并不和他的胃口,以往白白胖胖的脸上此铁青一片,或许这时候他不是很在意自己到底吃了些什么。   一张写满字的纸张被他攥在另外的一只手里有一段时间了,那张纸被雾气浸染的软塌塌的已经皱的不成样子了。   崔达把碗里的糙米饭吃的干干净净,即便是掉在桌子上的两粒米,他也用手指粘起来送进嘴里,碟子里还有一点盐菜,崔达很自然的就把左手里的那张纸塞进嘴里继续嚼了起来。   很明显,纸张比糙米饭更加的难吃,即便是他将盐菜一股脑的倒进嘴里也是一样,不过最后崔达还是吃下去了,看着空空如也的碗碟和手满意的点点头道:“世上最难吃的东西原来是自己的誓言啊。老子以后绝对不再发誓了,再也不了。”   手里的纸张被吃掉了,崔达就觉得自己心情好了很多,一手提起那个小桌子,连带着碗碟一起从窗户里扔了出去,透过窗户,他能隐隐约约的看到豆沙关上插着的那面云字大旗。   一片冷雾飘过来遮住了那面旗子,即便是看不见那面旗子,崔达也知道那是一面红底黑字的大旗,以前的时候旗子上还有绣有一只张牙舞爪的黑虎,最近的时候,那只黑虎没有了,明白黑虎含义的崔达知道,蜀中商行已经被云峥从大旗上撤掉了……   崔达一直留在豆沙关等候云峥派来的说客或者一位前来分割计算各自利益的大掌柜。他想好了如何婉拒说客的话语,也做好了割肉给云家的准备,可是他等了很长时间,等来的只是黑虎从旗子上消失了。   刘掌柜是蜀中商行在豆沙关的大管事,他是蜀中的商人们共同推举出来的,披着皮裘的刘掌柜见崔达坐在窗前看着豆沙关方向,笑了一下道:“云家在处置豆沙关的商铺,价格不算高,我念在我们和云家以前的交情上买下来了,算下来还是有些赚头的。”   崔达讥诮地问道:“商铺里的掌柜和伙计呢?是不是也留下来了?”   刘掌柜躬身道:“老朽无能,没有留下云家的掌柜和伙计,他们已经离开了豆沙关,听说全部向东面去了。   老朽自问对那些人礼敬有加,已经给那些人,尤其是护卫们开了前所未有的高价,还是没有留下他们。”   崔达哈哈一笑,拍着床板道:“如果不是有一大家子人拖累,我都会跟着跑去东边,你要是这样就能把甲子营出来的人留下来才是怪事情,即便是留下来的,也是来报复的,不会诚心诚意给我们办事的。”   刘掌柜疑惑的道:“云家已经失势,按理说另找门路的人应该很多才对,可是那些核心的掌柜和伙计走的没有半分留恋,可见云峥御下的本事非常的强。”   崔达笑道:“谁告诉你云家失势了?西北的西夏依旧兵强马壮,辽国的耶律洪基依旧在苦心经营辽国,只要这两个大敌还在,大宋朝廷就只能把云峥捧着供着,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至于你说云峥的御下本事,那是这些年用自己的心换来的。”   刘掌柜笑道:“不论如何我们都该在陛下和云峥之间做一个选择,不论是谁都应该果断的选择陛下才是。”   崔达苦笑道:“我就是这么选的。”   “既然如此,大东主缘何还要自囚在这问心居?您的选择没有错,如果您因为觉得选择了陛下就对不起云峥,老朽以为大可不必,天地君亲师,君在亲师之前,于情于理都说的过去,大东主不必如此的内疚自责,反倒是云峥自己应该反省一下,他身为臣子怎么能够让陛下为他如此的烦心。”   听了大管事老刘的这番话,崔达觉得自己应该在最短的时间里把这个家伙弄到穷山僻壤的地方去,最好永远和野人打交道,一辈子不要和皇帝扯上任何的关系。   否则只要皇帝一声令下,甚至不需要下什么命令,只要稍微漏点口风,这家伙一定会乖乖地把蜀中商行在豆沙关的财货双手送给皇帝,甚至不会告诉自己一声,因为在这个家伙的心里,天地之下皇帝最大,崔达准备好好的考察一下自己手下的所有大管事,看看还有没有这样的人,如果有就必须来一次大清理了。   不过人家说的是最正统的大宋臣节,没有任何人敢说这家伙说错了,质疑这句话,就是在挑战皇帝的威严,只能另想别的法子。   刘掌柜不知道自己面前的大东主已经在琢磨着把他放到天竺好,还是放到吐蕃逻些城好,依旧苦口婆心的劝崔达莫要效儿女之态,早些下山主持全面收购云家在豆沙关买卖的大事,免得被梁家或者别的人给抢走了,这可是大生意。   云峥病倒了,病的非常严重,崔达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五天之后了,他听说云家已经连灵棚都搭起来之后,泪水,汗水,就混合着一起往下流,丢下正在开会的掌柜们,骑上一匹马就朝豆沙寨狂奔,所有的人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大东家原来是一位真正的身手矫健的骑士。   快马出了豆沙关,还没有到奶头山,他就远远地看到豆沙寨里缟素一片,刚刚还从自己身边过去了好几个披麻戴孝的豆沙寨的人。   于是他的眼泪就像洪水一样的开始淌。   好不容易到了豆沙寨,却被豆沙寨的人给拦住了,豆沙寨的大门关的严严实实的,好多云家的家将手持强弩站在寨门上守卫,对崔达的叫门声毫不理睬。   “我就进去看一眼,看一眼,说一句话就走,绝不多加叨扰!”   可能是崔达凄厉的声音打动了寨墙上的守卫,不大功夫,头上包着青布手帕的陆轻盈出现在寨门处把崔达迎了进去。   “夫人,长生病的很严重吗?”崔达昏昏沉沉的跟在陆轻盈身后,除了说这句话,什么话都不知道问了。   陆轻盈的脸上看不出来悲喜的变化,平淡的道:“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崔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到云家的,云家满院子都是招魂的白幡,被风一吹哗啦啦的,听得崔达腿都发软。   云家的仆役们走路都夹着腿,似乎不敢打扰病人,当崔达看到院子中间那个偌大的灵棚的时候,惨叫一声:“长生啊,崔达来晚了吗?”   跌跌撞撞的进了灵棚,他看见一张巨大的床榻上直挺挺的躺着一个人,脸上还盖着白布,这分明是人已经死了的模样。   崔达扑在尸体上立刻嚎啕大哭,嘴里呜咽着他自己都听不明白的话,这一刻崔达发现自己确实了无生趣了。   “我如果死了,你要是敢这么趴在我身上哭,我他娘的做鬼都不饶你。即便是真的死了,也会被你再压死一次。”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崔达的耳边响起。   崔达睁开泪眼朦胧的眼睛,模模糊糊的发现云峥手里端着一个碗,站在床边正在瞅着自己。   鬼神之说崔达从来是不信的,狠狠地擦拭了一下眼睛,发现云峥真的好端端的站在那里,手里端着的瓷碗里面堆着高高的一碗鸡翅,热气腾腾的香味四溢。   崔达胸中的怒火腾地一下就窜了上来,指着云峥除了说“你你你”之外,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   一把扯掉尸体身上盖的白麻布,却发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正怒气冲冲的瞪着自己,这是豆沙寨的老族长,崔达认识,他的脑子这一刻乱的像一团麻。   云峥不理睬刚才还哭的一塌糊涂的崔达,低下身子温言对老族长道:“爷爷,您这样不吃饭也不是法子啊,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就饿的慌。   您看看,这是您的孙子我亲手给您红烧的鸡翅膀,您不是说这是世间最好的美味吗,您好歹吃一口,吃饱了万事由您,即便是想办丧事,孙儿这就给您办,不耽搁。” 第32章 亏本十年   老族长愤怒的朝云峥吼了一声:“败家子!”然后就抓着白麻布重新盖在自己头上,依旧直挺挺的躺在那里一句话都不说了。   云峥讪讪的一笑,拉过来一把椅子坐在大床旁边,继续苦口婆心的像劝孩子一般的劝老族长吃东西。   崔达觉得自己应该先找个东西坐下来,然后再慢慢地捋一捋今天发生的这个事情,很明显,云峥没死,要办丧事的是豆沙寨的老族长,而老族长似乎也没有死,只是在怄气,似乎正在和云峥怄气。   陆轻盈带着两个家将抬着几个硕大的箱子走了进来,一改刚才面对崔达的冷淡模样,笑靥如花的模样让人看了着实喜欢。   家将们按照主母的吩咐,把箱子里的东西全部倒出来,白花花的铺了一地的银判,陆轻盈手里抓着两枚银判笑道:“老祖宗,您看看,咱家的几个破铺面,给您换回来多少银子啊,有了这些东西,您和寨子里的人就算什么都不干,躺着吃也够吃两辈子的,何苦风里雨里的去经营什么商铺。   以后啊,您只要一心监督寨子里的孩子们好好读书就成,我们豆沙寨早就不和那些没用的商贾是一回事了,以后寨子里净出官人,好好的监督这些刁滑的商贾们莫要败坏了豆沙关的好风气。”   陆轻盈的话对老族长似乎还是没什么用处,却把奸商崔达刺激的不轻,什么叫商人坏风气?明明是骄奢淫逸坏风气,商人的钱财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蜀中商行赚点银子容易吗?   自己才在白云山的问心居里吃了一个月的糙米饭,如何算得上是骄奢淫逸?   云家的大小姐进来了,崔达不好在孩子面前发飙,见孩子抱着地上十两一锭的银判一个个的堆在大床上,小嘴里甜甜的叫着太公,还说打算用这些银子带着太公去东京吃曹婆婆肉饼。   老族长最喜欢的孩子就是云落落,在孩子面前老头子即便是再生气也躺不住了,一骨碌坐起来,抱着孩子也不和云峥夫妇说话,只是要守在灵棚前面的苍二狗给他准备坟坑,坟坑就挖在他家的院子里,不麻烦别人,准备心疼完孩子之后就死。   云峥见自家闺女懂事的喂老族长吃鸡翅膀,这才松了一口气,八十几岁的人了,一天一夜没吃东西确实让人担心。   崔达拿胳膊捅捅云峥道:“这到底弄的哪一出啊?”   云峥苦笑道:“还能是哪一出啊,老人家舍不得豆沙关里的那些铺面,还说把铺面卖掉这是败家子的行径,这就和我堵上气了。   本来呢,老人家现在最大的喜好就是去豆沙寨转悠,不管是谁见了他都要叫一声太公,现在没铺子了他也就没底气让人家叫他太公了,算是让他折了颜面。   说到底老人家也不在乎那点铺面,见我们在出手豆沙关的产业,觉得这是我们在为离开做准备担心我一走再也回不来了。”   崔达点点头道:“我也担心啊,说真的你真的不打算回蜀中了?”   云峥鄙夷的瞅了一眼崔达道:“你觉得我还回的来吗?陛下已经把剑门关和蜀道都封死了,再把你们拉拢过去,这就是逼着我放弃蜀中,我不照做成吗?”   崔达干笑两声道:“你不是打开西进的路子了吗?如果你能打下大理,我会无条件的全力支持你。”   陆轻盈凑过来瞅着崔达道:“这可不是陛下的心腹可以说出来的话,打下大理做什么?再来一个曹荣那样的人,我夫君就算是把全天下都给打下来也守不住。”   崔达这些年在生意场上早就练就了一张刀枪不入的脸皮,听了陆轻盈夹刀夹枪的话语,面皮都不带红的,直接皱眉道:“如今梁辑在大理烧杀抢掠,这以后大理皇帝段思廉还不得恨死咱们宋人啊。   虽然我没有亲眼见过梁辑是如何抢劫的,但是我在交趾可是亲身参与过的,经历了这一场战乱之后,不要说大理皇帝,就连大理的百姓看我们的眼神恐怕也跟看恶狼差不多吧?”   云峥笑道:“不光是梁辑一个人造孽啊,赵旉,赵延年在建昌府是怎么干的,你也有耳闻吧?我可是听说建昌府的人家几乎家家戴孝啊,一场仗打下来,建昌府的人口减少了四成多。   啧啧,你蜀中商行这一次算是捡了一个大便宜,偌大的一个空白市场够你们折腾好几年的。”   陆轻盈带着一脸的坏笑道:“这一场仗打下来,唐蕃古道算是毁了一半,没办法借助大理槐米州,西去天竺的路远了一半,茶马古道算是彻底的毁了,豆沙关的两条商道一次毁了一个半,我家干嘛还要留着那些注定要赔钱的铺子?   不乘着现在还值些钱出手,难道等着最后砸在自己手里?   再说了,没有我夫君的威名镇着西疆,谁知道大理人,吐蕃人会干出什么事情,我家把铺子卖掉,用那些银子准备把豆沙寨的围墙修的高高的,以后我夫君的旗子只准豆沙寨插,别的地方要是敢插一下就试试,那可是违反军令的事情,被我夫君砍了脑袋即便是陛下都没话说。”   崔达被云峥夫妇给挤兑的站不住了,回头朝哄孩子吃鸡翅的老族长道:“老族长,您看这事是怎么说的……”   老族长知道自家的铺子就是被这人买走了,看到崔达就生气,哼了一声扭过头继续和云落落商量东京到底还有那些好吃的,刚才云峥两口子的话老人家是听进去了。   原来豆沙关要倒霉了,既然是这样的话,卖掉商铺就算是英明之举,是在赚钱,不是当败家子,他的心里的阴翳就消失了好大一块,和云落落开始有说有笑起来。   陆轻盈见老族长的心情变好了,就搀扶着老人家去屋子里休息,躺在灵棚里吹了一天的风不算是好事,又使使眼色,八面玲珑的赵管家立刻就带着仆役们把这个晦气的灵棚给拆掉了。不过是盏茶的功夫,豆沙寨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云峥和崔达也离开云家漫步在小河边,冬日的小河河水清冽,就像奔涌的玉液。桑树上光秃秃的,倒是河岸边上的松树显得郁郁葱葱。   崔达叹息一声道:“是我食言了,你还打算坚持你收复燕云十六州的誓言吗?”   云峥奇怪地看了一眼崔达道:“为什么不呢?”   “赵宋皇家如此的对待你,而我恰好知道你不是一个愿意受辱的人,再说云钺如今正在开拓海外,不管从哪一方面来看,你都不会再为赵宋皇家卖力了。”   云峥笑道:“看样子你还是不够了解我,我决定一件事的时候是因为我想这么做,和别人有什么关系?别人只能增加我办这件事的难度,决定不了我做不做这件事。   另外,谁告诉你我收复燕云十六州是为了向赵宋皇家效忠?我想为这些年养活了我的大宋百姓办这件事成不成?   只要这件事办成了,我就再也不欠这片土地上百姓什么了,就会离开大宋去我的桃花岛上当一个快乐的海盗。”   “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说起来是一种极度豁达的态度,只可惜做起来太艰难了,这事不是一般人干的事情。”   云峥笑道:“你觉得我是一般人?”   崔达艰难的道:“不是!你是怪物!”   云峥笑了一下找了一个大石头坐下来,示意崔达坐到对面然后郑重地问道:“你以后打算怎么办?作为兄弟我只能提醒你,皇商从来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尤其是在如今的风口浪尖上,更加的容易翻船。”   崔达苦笑道:“你读的书我同样读过,你明白的道理我何尝不明白,如今陛下的权势还可以保住我蜀中商行不失,只要我诚心诚意的帮陛下办事就成。”   云峥指着远处起伏不定的青山道:“权势这东西就像是远处的山峦,有高必定就会有低,此时的陛下虽然身体瘫痪在床,他心头的志向却是最浓烈的时候。正是因为身体有恙,才会将他心中原有的犹豫不决驱逐的干干净净,他的身体不容许他有过多的考虑,因此他现在做事情只有简单粗暴四个字来形容。”   崔达随着云峥指点的方向看看摇头道:“蜀中商行已经是被陛下赶进穷巷的老虎,从此万事不由自己做主。   我自然知晓皇商之争有多么的惨烈,这些年后宫勋贵外戚一直把持着皇商这块肥肉,我们站在陛下的一方,还没有做事情已经给自己树立了无数的强敌。   你我都清楚,和气才能生财,既然没办法和气,我已经做好了亏本十年的准备了。”   云峥笑道:“既然主意拿定了,那就去做,千万莫要三心二意,这才是混朝廷官场的大忌,你崔达这些年当一个小小的商贾实在是屈才了,我在东京等着看你大杀三方!”   崔达点点头,最后小声的道:“我老婆张氏上个月给我生了一个儿子,等云钺把海外的地盘稳固之后打算把这个孩子送到岛上去,你帮我照顾一下,即便是不能成才,至少要让他成人。” 第33章 生不如死   云峥哈哈大笑道:“我以为你对自己目前的处境非常的满意谁知道你也对自己的将来没有信心,我以为满大宋的勋贵豪富里面只有我没有安全感,原来你们也没有啊。哈哈哈哈……”   崔达看和云峥发笑,他却没有一点要笑的意思,云峥笑的久了也觉得没有什么趣味,崔达等云峥笑够了才说:“我不管你现在怎么笑话我,我儿子你一定要照顾好。”   “你一直都是一个很有本事的人,某些能力甚至比我还强些,干嘛不自己养儿子?父子间十几年要是都不相见的话,关系会生疏的,有可能你这个儿子就白养了。”   崔达振眉一笑双手抱在胸前道:“对于商贾之家来说分别从来就不是多大的问题,古人云,商人重利轻别离,这是真实的写照。   这事就这么定了,我还有一件事告诉你,我家在滇西草原的牧场我在当初就没有把它算到蜀中商行里去,那里是我老婆的私产,迟早都要交给我小儿子的,不如现在就交给你帮着看管。”   崔达说着话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檀木盒子,云峥打开之后瞅了一眼,里面放着几张地契,还有一枚小小的印章,他拿起印章在嘴上呵一下,然后在手背上盖了一个章,手背上立刻就出现了“问心主人印”五个篆字,最下面还有一小朵雕刻精美的梅花,这该是发号施令用的印鉴了。   “掌柜的除了认我之外,就只认印鉴,你想干什么都成。”   云峥点点头没有客气就把盒子装进自己的袖子里,看着远山道:“云家到了大规模撤离蜀中的时候了,老族长不愿意离开,帮我多照顾一下。”   崔达点点头,又问道:“准备怎么走?”   云峥笑道:“我自己问心无愧,自然走得大鸣大放,走的痛快淋漓,走的让所有人都吃惊。”   崔达摇头道:“这样走财物上很吃亏,不如你先走,把你的财物交给我来处理,这样说不定能有些盈余。”   云峥拍拍崔达的肩膀道:“刚才还告诉你要一心一意的跟着皇帝混,怎么一转眼你就忘记了?   既然已经决定了的事情,就不要反复,知道人明白你是在还我的人情,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依旧和我藕断丝连,我敢保证,后一种想法的人会更多一些。   你我都不缺钱财,多一些少一些有什么关系。此次离开蜀中我会沿着岷江顺流而下,最后进入长江,然后转道运河回到东京,没打算走一步路,也没打算去拜访任何人。”   “梁辑回来之后你就离开?”   “是啊,不离开不成了,五沟和尚拖不了多长时间,梁辑既然杀了和尚,那些人估计对我是无计可施,最大的可能就是把罪责全部扣在梁楫的头上,我如果不在他身边,他会死掉的。”   崔达知道云峥的脾性,也不惊讶,当年狄青麾下的猛将就是因为说错了话,被韩琦丝毫不留情面的给杀了,狄青以麾下猛将难得是个好男儿为由求情,然后就有了“东华门唱名者方为好汉”的千古名言。   云峥是士大夫,所以士大夫们对他最重的惩罚就是流放,对于梁辑这样的人,弄死一两个那些士大夫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崔达最后告辞走了,走的时候告诉云峥,等到云家离开蜀中的时候他不会来送别的……   崔达走后,一个关于云峥病重的消息就无缘无故的传了出去,这一次云峥没有辟谣,也没有再去豆沙关,带着全家再一次进了蒸笼峡,大宋的军队彻底的封锁了元山通往滇西的道路,也顺带着封锁了蒸笼峡。   云峥没有动静,但是云家在整个蜀中的商队却在有计划地撤离,不光是蜀中,即便是环州鹰巢的云家人以及甲子营的部众也在有计划地向东面撤离。而岭南的商队则收拢了自家在内地的生意,开始将重心向海滨重镇转移,而泉州,广州,宁州,杭州都是重点。   “一月十七日,豆沙寨忽然满寨缟素,哭声震天,有传言云峥病重不治,蜀中商行大东家崔达狂奔进寨,良久方出,众人问询皆不答,随即进入白云山问心居潜修……   同日,缟素灵棚撤去,然豆沙寨之人依旧人心惶惶,虽问不出缘由,面上凄然之色却难以遮掩……   一月二十一日,云家在豆沙寨的产业除豆沙寨祖地之外,余者全部被蜀中商贾瓜分,据闻,价格低廉,云家损失惨重,然陆氏依旧下令售卖,过两日,云家又放弃泸州酒窖,放弃海云山林场,放弃……   一月二十四日,陆氏不知因何大怒,命人将陆家赠送的十里桃园交还陆家,并发誓不到黄泉不得相见……   一月二十六日,云家在成都府浣花溪侯府放出风声开始售卖,人皆云此乃风水宝地,出价者众。   一月二十五日,云家开始售卖锦官城织造作坊,同日,云家多年前购置的五百亩桑田也开始出售。   一月二十八日,陆氏携全家进驻蒸笼峡,而后大军封锁了蒸笼峡再无消息……”   邹同放下手里的奏报,额头的汗水出了一层,但是他连大气都不敢出,因为赵祯的脸色很难看,非常的难看。   “云峥在哪?”   邹同把赵祯要问的话找出来之后就念给坐在锦墩上的陈琳听。   陈琳欠身道:“老奴不知,云峥乃是兵法名家,他想要真正的封锁消息,即便是皇城司也不得而知。”   “他在哪?”邹同的声音变得更大一些。   陈琳满是皱纹的脸上似乎添加了少许悲伤之意,轻声道:“蒸笼峡以西的任何地方!”   “他要离开大宋了吗?”邹同的声音变得有些颤抖。   陈琳摇头道:“目前没有这个倾向,云家的重心开始向海边倾斜,老奴已经命皇城司死死地看住那些商铺和伙计,他们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的。”   “确定云钺已经出现在黑山岛了吗?”   “确定,有人认出了驸马都尉,他似乎正在经略海岛!”   “传旨,将夷洲赐给云峥为他的食邑之地!”   陈琳叹口气道:“陛下,云峥似乎对夷洲并无兴趣,夷洲乃是化外之地,他如果真的想要,只需要带人上岛就是了,不需要我们封赏的,依老奴之见,不如派笑林走一遭豆沙关,探探云峥的口风再做决断。”   “寒林死了吗?”   “老奴不知!”   “即刻派人绞杀御龙弩直都虞候秦仪,诸司所部不得走脱一人!”   陈琳的神情变得更加悲苦,凄声道:“陛下,御龙弩直所部并无背叛,何故诛戮?   追杀寒林者虽然是他们,然,秦仪等人乃是奉了上谕,行为并无出格之处,如此妄杀恐怕不妥。”   “杀!”邹同胆战心惊的狠狠地吐出了这个字,然后就闭上眼睛不忍心看陈琳的神态。   宫中五重禁卫,第一重为皇城司亲从官把守,第二重为殿前司天武左右厢宽衣天武官。第三重就是殿前司御龙弓箭直和御龙弩直卫士,第四重为殿前司御龙骨朵子直卫士,第五重,也就是最靠近皇帝身边的为殿前司御龙直卫士。   这是天子直接掌握的禁卫军,没有皇帝的命令轻易不能出手,这些人都可以说是陈琳一手带出来的,如今听到皇帝要杀御龙弩直,还是一个不剩的杀戮,陈琳自然是痛彻心扉。   “朕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分辨忠奸,为稳妥计只能全部杀掉,朕还没有死,皇后就能给他们下令了?”   这段话从邹同的嘴里说出来,邹同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掉了,这是皇帝自从瘫痪以来第一次明确的表示了对皇后的不满。   陈琳努力地平息了一下心情,走到皇帝身边温言道:“您说的老奴自然会去做,千万莫要气坏了身子,既然秦仪自己找死就怨不得我们,兹事体大,陛下莫要下旨,这个恶人还是由老奴来做,这样即便是皇后问起来,陛下也好有个转圜的余地。   太子年幼,我们必须给他留下足够的成长时间。”   赵祯很想抬起自己的手握握陈琳的手,只可惜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只能把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   陈琳笑着握住赵祯的手道:“莫急,莫急,云峥不会跑掉的,他还要收复燕云十六州,等着拿王爵呢,然后他才会跑掉,现在他只是不满意陛下对他的监管而已,想通过消失这个动作来告诉您,他想走就会走,别人拦不住。   呵呵,这也是实情,至少老奴至今想在他身边安插人手都失败了,信王又不堪大用,不过寒林在云峥那里并非坏事,寒林这个人老奴太了解他了,只要陛下召唤他,他明知会死也会乖乖地回来的。   你不用担心,不管陛下去那里老奴都会跟着……”   赵祯眼角有大滴的泪珠涌出来,努力地眨巴着眼睛。   邹同流着泪道:“大伴,我好难受啊!”   陈琳浑浊的老泪顺着光洁的下巴成串的流了下来,拍着赵祯的手道:“再忍忍,再忍忍,太子就要长大了,昨天他还在花园里蹴鞠呢,当年老奴陪着陛下在花园蹴鞠就像是昨天的事情,等太子能把藤球踢进风流眼的时候,陛下就能松快了……” 第34章 左大鹏的要求   云二的盘子里有好大一条鱼,桌子上摆了满满一桌子美食,不光是他,严老大他们的饭食同样华美。   在这个被冰雪覆盖的小岛上,只有吃东西才是最大的享受。   本来云家的粮食储备根本就不足以支撑他们这样大吃大喝,如果把别的商队和海盗团的食物拿回来,这样吃就不成什么问题了。   岛上的人在不断地减少,减少的速度很快,这动摇归功于泥古寨的鬼影子们,他们似乎杀戮上了瘾,现在杀人已经不分什么宋人和辽人,或者其它的什么种族了。   云家商队门口就躺着好多冻得硬邦邦的尸体,这些人没有本事自己跑进来,全部被追上来的鬼影子给杀了。   大门就那么大开着,对岛上的人来说,大门的外面是地狱,大门的里面就是天堂,一道门成了生和死的界限。   云二不拒绝那些跑进来的人,不管他是商贾还是强盗,只要能跑进来就可以活命,他最多损失一点粮食而已,不算大事情。   鬼影子似乎也在恪守自己的界限,只要云家的人不主动去阻拦,他们也从不会找上门来。   尊敬这种东西纯粹是打出来的,严老大和皮匠设计的陷阱很管用,一个月前的时候,云家的伙计总能在清晨的时候从各种陷阱里捞出来几个冻得快要死的鬼影子。   和前面放走的三个人一样,他们依旧一眼不发,吃饱喝足暖和过来之后就离开了,几次三番之后,就再也没有什么人晚上跳墙了。   远处不断的传来爆裂的声音,这时海冰折断成小块发出的巨响,只要听到这种声音,就说明春天已经悄悄地临近了。   昨天晚上的时候,岛上发生了一场大战,剩余的商贾和海盗结成了联盟一起向盘踞在市场上的鬼影子发起了进攻。   战事几乎进行了一夜,云家没有参与进去,虽然几个大宋的商贾极力的邀请云二加入,云二还是拒绝了,自家人没有任何理由去帮助别人去抢他们丢失的财货。   什么唇亡齿寒的话,在云二这里都不管用,如果需要,云家自己就能把百十个鬼影子全部干掉。   在黑山岛上说什么人情,这是对云二智商的侮辱,万一自己人参与了进去,他们两方人马联手,最后要吃大亏的是云家。   在这里信义不值半文钱!   等鬼影子把岛上乱七八糟的人全部干掉之后,自己再去和鬼影子谈判,这才是最符合云家利益的做法。   云家的目的是控制海岛,既然是这个目的,那么有能力在海上跑的人基本上全是云家的敌人,不管是海岛还是海商。   和两种人物的身份经常性的在发生变化,有时候海商会变成海盗,有时候海盗也会变成海商,云二认为今后的海面上只应该有一支海盗,那就是云家海盗团,其余的都应该是老老实实赚钱的海商才对。   鬼影子是一群浪人,虽然他们的武力很强大,但是等到他们手里为数不多的火药武器全部消耗干净之后,对云家的威胁也就基本上没有了,从今往后,云家将会成为苏拉海牙的唯一供货商。   这里面的利益有多大,云家的大伙计早就计算过无数遍了,因此每一个晴朗的早晨,他都会带着商队护卫去检查到底剩下了多少海盗和商贾,只要海盗和商贾的数目有所减少,他就会非常的开心。   在这座岛上,女人一般都是货物,大伙计也是这么看的,所以他在收集那些没有主人的货物的时候,一般会把女人这种货物也收拢回来,当两个被派去伺候二公子的货物被退回来之后,大伙计只能看着那些千娇百媚的货物流口水而不敢打任何的坏主意。   女人这种特殊的货物很多,从大到小都有,倭国的,高丽的,燕云之地的,甚至还有金发碧眼的蛮人。   这些货物主要的购买者是辽国的勋贵,至于年轻的小女孩却会被送去大宋,经过青楼的调教之后,才会出现在大宋的人肉场。   只要一对比,就知道大宋的色鬼更加的注重内在的质量,而辽国的勋贵更加在意货物的外在质量。   云家是不贩卖人口的,以前的时候有一个家伙见贩卖高丽女的利润丰厚,在商队回程的时候夹带了两个,结果,他的下场很惨,云峥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下手处置的人是花娘。   大伙计知道花娘以前出身青楼,但是没想到她会如此的痛恨人口贩子,凡是见过花娘处置那个掌柜的人,从此就绝了贩卖人口的心思,云峥为此不得不将辽东商队全部换成甲子营的伙计。   大伙计见二公子优雅的将最后一块肥美的海鱼吃下去之后,就笑眯眯的凑过来道:“二少爷,昨夜的那场大战结束了,从二更天一直激战到了五更天,双方的损失都极为惨重,不过鬼影子还是占了上风。   小的本来想趁着他们双方都死得差多了带人掩杀下去,清空黑山岛,后来一想,这些鬼影子还算是能干,咱家以后可能还能用得着,就停了手回来了。   下一步到底该怎么走,还需要二公子您拿主意才好。”   云二掏出一方锦帕擦擦嘴,在大伙计端来的水盆中净了手,然后笑道:“你不是说他们还有用处吗?说说看,怎么用?”   大伙计嘿嘿笑道:“浪人吗,还能怎么用,当个死士冲个阵,帮我们干一些我们不方便的去干的事情都成啊。”   云二笑道:“就凭他们剩下的这几十号人?”   大伙计笑道:“自然不成,咱家的计划太大,就这几十号人当然不能干什么事情。可是这几十号人如今已经把名号闯出去了,很快就会有无数的流浪武士来投奔。   就像咱家一样,甲子营是根本,外围的人是皮肉,所以大帅才能如臂使指的指挥的动大军。   这鬼影子现在剩下来的都是精锐啊,只要用这些精锐来当骨架,很快就会成为海上的一支猎犬。”   云二笑道:“你也看见了,这些家伙各个桀骜不驯的,怎么才能让他们乖乖地听我们的话这才是重点。   要不然海上平白无故的出现一支强敌,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大伙计挠挠头道:“对付军卒向来是大少爷的强项啊,估计只要大少爷过来哼一声,这些家伙一定会乖乖听话的……”   云二抬手就在大伙计的脑袋上拍了一巴掌道:“你这家伙竟然敢小瞧你家二少爷我?大哥能办到的事情,我自然也能办到。   好了,不说这些事情了,我们现在就出去瞅瞅岛上还剩下多少人了,马上就要开海了,我可不想影响我们和苏拉海牙的联系。”   云二还没有出商铺的大门,就看见一群鬼影子抬着一长串的担架从远处走过来。   大伙计的脸色一变对云二道:“二少爷,这些混账东西以为打败了一些乌合之众,就敢把注意打到咱家的头上了。”   严老大眯着眼睛瞅了一会道:“估计不是来找我们作战的,他们的身上只有短刀,没有携带弩箭。”   说完话,把手一挥,全身都裹在铠甲里的井木犴就走上前去,在大门处站定之后,等着对方靠近。   不大一会,那些鬼影子就来到了云家商铺的大门前,为首的一个汉子朝井木犴拱手道:“请回禀你家主人,泥古寨骁雄十指挥左大鹏求见贵主人。”   井木犴抱拳回礼之后就回到云二跟前小声道把这个叫做左大鹏的人的要求说了出来。   既然人家是以礼拜见,云二就笑道:“既然如此,你就告诉他,我在正堂烹茶待客。”   一个小小的指挥使,云二没有必要亲自迎接,直接就掉头回了商铺,两个会烹茶的汉人女子坐在一边烹茶,云二坐在矮几后面等候这个左大鹏,虽然不明白这个人到底要干什么,不过,看见那些伤兵之后,云二觉得这些人八成是来求援的。   不大功夫,一个消瘦而高大的汉子走进了商铺,云二笑道:“真是丢人啊,我堂堂的驸马都尉如今要亲自烹茶招待一位指挥使,如果这个消息传到东京,我会被人家笑死的。”   大汉并不在意云二轻佻的态度,豪门子弟他也是见识过的,说出这样的话毫不稀奇,他只希望这个豪门子弟不会无知道连伤兵都拒绝就值得地步,那样的话,除了开战之外,左大鹏想不出别的法子来救自己兄弟的性命了。   喝了一口侍女端上来的热茶,左大鹏一口喝干,半晌之后才从嘴里喷出一口白气道:“驸马都尉说的是,如果在东京,小人这样不入流的指挥使定然入不得驸马法眼,也断然不敢前来自讨没趣。   只是我麾下的兄弟受了重伤,在这海岛上,也只有云家祖传的军中岐黄术能够救命,在这种情形底下,即便是大宋官家的金銮殿左大鹏说不得也要走上一遭。”   云二叹口气道:“这事我还真的没法推脱,云家的家规规定死了,袍泽有难必须加以援手,所以这事你不用担心,我们一定会尽全力。   只是别的事情我们就要好好的论一论了。” 第35章 第一支佣兵   很明显,左大鹏是一个很有风度的人,至少他在喝茶上就表现出了自己高人一等的见识。   虽然没有庸俗的夸奖出来,但是他喝茶的姿势还是非常准确而优美的,虽然云家的茶叶不是大小龙团,他依旧从茶叶的清香中品尝处烤制茶叶的好处。   云二玩味地笑道:“你在我面前还能稳当的坐着喝茶,如果你在我大哥面前又会是一副什么模样?”   左大鹏瞅了云二一眼道:“如果是以前,大帅上马我的脊背就是上马石,但是现在,我是孤魂野鬼,规矩对我已经没有用处了。”   “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这样的境界你依旧达不到,如果云家真的要你和你的手下兄弟,你逃不掉的。”   左大鹏身体怔了一下,全身的肌肉似乎都绷紧了,双手按在地板上似乎随时准备暴起杀人。   云二摆摆手道:“云家的甲士名满天下,要你们做什么?我只是准备给你们一条活路,无论如何都比你们浪迹天涯要好。”   左大鹏嘿嘿笑道:“这话如今只有狄帅和云帅有资格说,别人说出来我只当是放屁!”   云二见左大鹏说的粗俗,皱皱眉头道:“你们的遭遇我是清楚的,当初我大哥听到北征的消息之后,在枢密院中已经否决了你们的计划,谁知道你们的作战计划已经开始了,等我大哥的文书到了登州,你们的坐船已经扬帆远去了。   至此,你们的命运只有靠上天安排了,别人都无能为力了,我大哥星夜赶去雁门关,仓促发动了雁门关大战,就是想给你们博出一个逃命的空隙,结果,哈哈,你知道的,宋辽大战开始了……”   左大鹏摇摇头道:“云帅的一片好心我们心领了,现在我们谁都不怨,高家父子在鸭子河战死了,死的很英勇,我们没话可说,将军成了疯子,我们也不好埋怨。   陛下给我等亲眷给了很厚的赏赐,我们也没有话说,只是我们这群应该死掉的人,没有死掉才是一个大错误。   二公子,不知您可曾经历过真正的血战?”   云二老老实实的道:“大哥经历过,但是他不准我上战场,听大哥说过几次,我的感觉不太好。”   左大鹏笑道:“云帅自然是经历过,不过云帅和我们经历的血战不同,云帅经历的血战都是有望获得胜利的血战,大家总会拧成一股绳的为胜利厮杀。   可是我们的厮杀看不到半点胜利的希望,您可知道将军眼见辽国皇帝的高车退上陆地,周边潮水一样的敌人涌过来的时候说了什么吗?”   云二郑重的拱手道:“愿闻其详。”   左大鹏笑道:“将军当时在大笑,吼叫着告诉剩余的弟兄们,计划失败了,弟兄们逃命去吧……哈哈,一个百战的悍将竟然告诉兄弟们开始跑路,您说好笑不好笑?”   云二叹息一声道:“人后你们将军就疯了?”   左大鹏笑道:“怎么可能,我们又不是没打过败仗,将军带着大伙趁着芦苇荡里的野火还没有烧过来的时候突围而出,随着刻里钵一头钻进了深山老林。   呵呵,张将军以为这样就能逃出生天,谁知道深山老林里面才是真正的地狱。”   云二苦笑道:“我大哥钻交趾的深山老林的时候,光是准备时间就耗用了两个月,大军的装备更是耗费了不下八万贯的银钱,从防虫子的衣服到将士们干爽腋窝,胯下的药粉无所不包,即便是如此,听我大哥说,钻林子耗损掉的人手几乎和战损的人手相当。   你们这么毫无防备的钻进了黑森林,下场可想而知。”   左大鹏推开手边的茶水,红着眼睛道:“二公子,说这些话事情的时候茶水就不够了,听说云家的烈酒驰名大宋,不如送我一点好壮壮胆气说话。”   云二挥挥手,大伙计都捧过来一坛子烈酒,倒在粗瓷大碗里笑道:“咱家的烈酒装在这样的碗里才是汉子喝的酒。”   左大鹏端起一碗酒一仰脖子就全部灌了下去,枯黄的脸膛被烈酒一激变得通红,重重的一拳砸在桌子上道:“确实是好酒!”   云二端起碗喝了一小口道:“既然你喜欢,走的时候带走几坛子,这酒的性子太躁,我不是很喜欢。”   左大鹏又喝了一碗酒这才道:“这酒喝了全身暖和,如果当时我们手头也有这样的好酒,老冯他们也就不会死了。”   云峥见左大鹏有些伤心,小声问道:“折损的很严重?”   “十成去了九成多。   作战的时候张将军要我们尽量的聚在一起组成了锋矢阵,看似伤亡惨重,但是在我们相互帮衬下逃出来的兄弟也有两千余人。   其中负伤的就占七成……   进了林子之后,负伤的兄弟身上的伤口很快就变成了黑色,开始流黄水,用火烤一下就痒不可当,没几天就死了,有的时候一天能死百十个,开始的时候大家还知道悲痛,后来就干脆麻木了。   兄弟们走着走着一头栽倒在雪地上,旁边的人会喊几声,如果没动静大家也就继续走了,倒地的兄弟肯定死了……   张将军就是这么被一点点折磨的快要疯了,后来刻里钵好歹带着大伙走出了黑森林,可是那个狗日的却不愿意接纳我们,说什么他的部族里的粮食不够吃。   张将军只好带着我们在雪地里挖地窝子,自己狩猎,等春天到来的时候,我们就剩下三百多最精壮的弟兄了,当初受伤的兄弟除了张将军,没有一个走出林子。”   云二倒吸了一口凉气道:“泥古寨守军上万人,就活下来你们三百多个?”   左大鹏笑道:“就是如此啊,不知道别的地方有没有兄弟逃出去,反正我们一大波人就活下来三百余人。   朝廷说我们全部玉碎,也是有道理的,我们就是天不收,地不要的孤魂野鬼啊。”   云二端起酒碗和左大鹏碰了一下,也是一口气喝了一个精光。吐一口酒气道:“满上。”   大伙计连忙倒满酒,云二把碗里的酒全部洒在地上道:“英灵不远,请满饮此杯!”   左大鹏不满的道:“别浪费好酒了,兄弟们已经死了,再好的酒也尝不出滋味来了。”   云二摇头道:“我倒酒不是为了安慰亡灵,是为了安慰我自己,安慰我还生在这个世上,还活着,还有盼头。”   左大鹏不解的道:“你已经是驸马都尉了,这辈子吃喝玩乐就是了,还有什么盼头?”   云二笑道:“自然有盼头,我这个驸马都尉在大宋只能吃喝等死了,可是不在大宋的土地上,我岂不是可以随心所欲?比如把所有的海岛拿下来,平日在东京当我的纨绔,心意动了,就来海上当我的无敌强盗,这样的日子也不错啊。”   大伙计在旁边搭腔道:“小的帮二少爷在陆地上销赃,咱们不去打劫咱们大宋人,去打劫大食人,高丽人,倭国人,狮子国人,且兰人,估计用不了几年,二少爷赚的钱会比夫人赚的还多。”   左大鹏笑道:“我们这些鬼影子不知二公子能否用得上?二公子之所以礼遇左大鹏,就是想让我们充当马前卒吧。   您不用感到难堪,我们本来就是一群孤魂野鬼,能被别人利用也是好事,早死早超生也好,只求二公子莫要再把我们陷入死地去送死啊,我左大鹏只有这一个愿望。”   云二笑道:“既然如此,我也给你一个保证,云家绝对没有让在自己人去送死的习惯,即便是真的要你们去送死,也会说明白,并且付出相对等的代价。”   左大鹏笑道:“既然如此,那就一言为定。”   说完话就抱着酒坛子去看他那些受伤的兄弟。   大伙计凑到云二面前道:“这王八蛋为何不提苏拉海牙?他们把岛上的人杀的差不多了,看样子不杀光不会罢手,难道他们就不担心苏拉海牙开春之后找他们算账?”   云二笑道:“你没发现现在这个麻烦已经成了我们的麻烦吗?这王八蛋也是贼精贼精的一个人。   早就做好投靠的打算了,却不明说,把自己去鸭子河偷袭耶律洪基的事情说的悲壮无比,就是等着我张嘴招揽呢。”   大伙计愣了一下道:“这事麻烦了,苏拉海牙要是发现自己的商队命脉被掐断了,一定会来找我们的晦气的,这里不是大宋,咱家在这里几乎没有什么优势可言。”   云二站起来,把剩下的半碗酒一口喝干,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道:“如果苏拉海牙死了,不就没事了?”   “大公子不是要苏拉海牙造反拖辽国的后腿吗?”   云二在大伙计的脑袋上拍了一巴掌道:“谁说苏拉海牙死了,渤海国就不存在了?他们还是会造反,说不定造反的更加迅猛。   孙掌柜这次去苏州城,主要的目的不是和苏拉海牙商谈什么火药的事情,而是在苏州城苏拉海牙的族群内找一个可以替代苏拉海牙的人,只要有这样的一个人,开春就是此人的末日。”   大伙计惊喜的道:“原来二少爷的谋算在这里啊,小的真是佩服万分,这样的计谋小的怎么就想不出来?”   云二穿上自己的裘皮大氅笑骂道:“少拍马屁,咱们也去看看那些伤兵,以后都有大用处呢,哈哈哈,海上的第一支佣兵终于出现了。” 第36章 生死由天不由人   泥古寨守军在鸭子河溃败的事情对于云二来说遥远的就像是历史书上的事件一样,所以他只会感到一丝难过,却不会因为这件事就放弃自己的想法。   云家是必须得到所有海岛的,这是大哥的愿望,现在也成了云二自己的愿望,自从那次被大风掀翻了船差点死掉之后,他就把大海当成了他最新的征服目标。   在陆地上自己活得实在是没有多少意思,前几年的时候大嫂还不准自己一个人睡觉,总要找一个年迈的嬷嬷睡在外间。   即便是上厕所这种事情,那个嬷嬷也会亲自把夜壶送到床边上,说什么屏风后面黑……   云二不止一次的想过自己这新的一生和上一辈子有着天壤之别,上辈子没人理会,十岁的自己就能做的一手好饭,自己缝补衣服,自己照顾家里。   这一辈子完全不同了,最黑暗,最危险的时候是在大哥背上度过的,等到云家稍微有了一点余粮之后,自己就开始在腊肉的背上渡过了自己的童年。   如果说上一辈子自己就是一颗自生自灭的野草,那么现在自己绝对是一朵温室的花朵。   假如没有以前的生活积累,云二认为自己毫无疑问的会被大嫂宠溺成一个标准的纨绔子弟,比起石家那几十个孩子好不到那里去。   离开大哥,离开大嫂他才发现自己竟然有一种脱出牢笼的快感,也是因为这种快感的存在,让他几乎忘记了秦国和孩子如今还在家里苦苦的盼望自己回家。   黑山岛上虽然被海冰围成了另外的一个牢笼,在这个比云家大的多的地方,他却有一种久违的自由感。   蹲在孤寂的海岛上,眼看着自己的计划正在一步步的实现,这种感觉简直就无法对人言说,没有人知道自己晚上睡觉的时候总会盯着黑漆漆的房顶笑很久才会幸福的入睡。   皮匠这些天早就把黑山岛上的所有角落都踏遍了,即便是鬼影子们的武器储备仓库,皮匠也进去看过,甚至一枚枚的数过那里存放的少量火药弹,在确定这些火药弹对云家不构成威胁之后,云二才大度的放任鬼影子们在岛上随便的杀人,那些人只要多杀掉一个海盗或者商贾,云家在海上扩张势力的时候就会少掉一份阻碍。   云二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好孩子,相反,因为坎坷的生活,他的性格变得多疑而且善变。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大哥大嫂,腊肉之外他从没有真正信任过谁,即便是从小玩大的苏轼苏家兄弟,在他的心里依旧算不上自己人。   秦国介入自己的生活不过是一件非常偶然的事情,云二一再的告诉自己如今秦国已经给自己生下孩子了,这种想法实在是要不得,但是那份从心理上产生的疏离感,是没有办法改变的。   大哥说男人喜欢孩子是从孩子出生之后才开始的,云二希望自己在看到孩子的那一刹那能够改变一下自己这种阴暗的心态。   云二现在每天都会来到海边看海冰,白茫茫的海冰如今小了很多,一里地之外就有黑色的海水,不断地有大块的浮冰从母体上脱落,随着海流飘向远方。   海鸥已经出现了,它们在海冰上稍作停留,就重新振翅高飞,数量是如此之多,看来还冰上的食物非常的丰富。   哪些被白雪覆盖的小雪包其实就是一具具的尸体,受不了鬼影子肆虐的一些水手,希望能够踩着海冰到达海水的边上,然后借助小船离开这座杀戮之岛。   只可惜他们的命运比那些被鬼影子杀掉的人更加的凄惨,海水结成的海冰因为盐分的作用并不结实,而且那里布满了各种各样的裂隙,一旦一脚踩空,因为潮汐的作用,那些不断分合的裂隙就会在瞬间把人的腿夹成肉饼,而后牢牢地黏在还冰上,最后活活的冻死。   远处薄冰已经被海流送走了,岛屿附近的海冰依旧冻得很结实,云二拨开冰层上的白雪,甚至能看到湛蓝的海冰中已经被冻成冰雕的小鱼,以及一些小小的螃蟹。   大伙计用自己的左手压着狗皮帽子飞快的从岛上跑过来,喘着粗气对云二道:“少爷,左大鹏他们已经清空了黑山岛,一些躲起来的人也被皮匠找到全给杀了,现在岛上就剩下咱们一家了。”   云二掸掉自己手套上沾的雪沫子笑道:“总算是把事情干完了,开春之后海驴岛上的人就能沿着左大鹏他们的脚步去接收海岛了。   这个时候,咱们的大队人马也该来到海边了,用不了多长时间,我们就会亲手开拓我们自己的王国,你觉得怎么样?”   大伙计笑道:“这样自然是好的,不过咱们也需要一些奴隶才成,总不能什么活计都是我们自己干啊。”   “胡说八道,谁说我们要把别人都弄成奴隶了,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吗?不管任何人,只要参加岛屿的修建三年,就能成岛上的海民,以后要是再敢把奴隶两个字挂在嘴边上,小心我打掉你满嘴牙。”   大伙计嘿嘿笑道:“少爷说得没错,是海民,海民,小的这张嘴总是说错话。   就是不明白,咱们为什么会大量的招收燕云十六州的汉人?用大宋的人不成吗?”   云二舔一下被海风吹得干涩的嘴唇轻声道:“不一样,燕云十六州的汉人流落辽国已经将近百年了,他们已经学会了如何用武力来保证自己生存地方法。   而我们大宋的人,缺少的就是这一股子狠劲,燕云十六州马上就要成战场了,那里的百姓总需要有一个安全的去处啊,全杀光也不是个事情,这就要看孔家在燕云十六州的教化成绩了。”   大伙计跟着叹息一声不说话了。   因为他明白,燕云十六州的百姓是如何的仇视大宋王朝。   他们绝对不像那些士大夫们想象的那样,只要王师开进燕云,那些汉人立刻就会欢呼景从。   大伙计这些年一直在辽东做生意,清楚的知道燕云的汉人是怎么回事,他们接村连寨的建立堡垒,往往以自己的姓氏或者祖籍结成一个个小的联盟,只要一个地方受到攻击,四面八方的人就会联合起来抵抗,说来可笑,他们抵抗的最坚决的人就是大宋的王师。   从太祖到太宗的四次北伐,受伤最严重的就是这些汉人,如果太祖在第一次北伐的时候能够成功,情况就不一样了,即便是有些伤害她们也能容忍。   因为太祖的第一次北伐,那些汉人豪族确实是欢迎王师北伐的,只可惜随着太祖的失败,所有支持大宋北伐的豪族被辽国整村整寨的杀的一个不剩。   所以说,每一次大宋的北伐,对汉人来说就是一次严重的伤害,四次失败的北伐将汉人中心向大宋的豪族百姓消耗的干干净净了,留下来的汉人,已经不指望大宋能够北伐成功了,因此他们为了减少对自己的伤害,只好拿起刀子向大宋开战。   其中以郭恒川家族最为出名。   如今大宋的国事变强,郭恒川家族也被云峥在雁门关附近杀的差不多了,一个近百年历史的豪族,终于衰落下来,这也标志着燕云十六州的汉人开始重新衡量大宋能够夺回燕云的可能性。   没有人敢拿自己的性命去赌,因此,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逃亡,想等到战事彻底分出一个胜负之后再看自己到底站在那一方。   这世上就没有纯粹的傻瓜,没有人会在战事不明朗的时候就匆匆的确定自己的阵营,只会有少数目光犀利的家伙才能在战事之初就能看出战事最后的胜负,从而捞取最大的利益,而大部分人是没有这种眼光的,他们最大的希望就是能找到一块没有战火的土地来供自己栖身。   下海去当海盗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了一种选择。   云二和大伙计两人把手塞在腿弯里,蹲在海边痴痴的看着缓慢缩小的海冰,辽东的冬天,似乎连时间都被冰雪覆盖了,每一分每一秒似乎都过得非常的缓慢。   只有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酝酿了一整个冬天的计谋才会开花结果,最后走向成熟。   “蜀中这时候杏花应该已经开放了吧?”云二问大伙计。   大伙计想了一下道:“何止,现在已经是二月底了,春蚕都已经到了结茧的时候了,每年的这个时候,我家总是很忙,我爹会拄着拐杖问家里的管事要牛,然后就会催促那些佃农们开始耕田,放水,稻秧已经在出苗了,等大田被水彻底泡过之后,就要开始插秧了。   我娘这时候会带着我妹子开始给蚕宝宝换床,再蜕一次皮,蚕宝宝的身体就会发青,吐丝的时候也就到了……”   “你没老婆?”   “我倒是想从岛上的女人中间挑一个,您又不许!我喜欢那个屁股大的,您就赏赐给我算了,我家里就我一根独苗,我娘早就盼着我娶妻生子呢。”   “滚!” 第37章 云家的手段不总是管用   云二到底在功劳簿上给大伙计记了一笔,自从来到黑山岛之后,这家伙的表现确实不错,不算是能力还是决断都是上等的,只要能在功劳簿上多留一些痕迹,以后当掌柜的时候,他的起始台阶要比别人高出很多。   甲子营本来就是厢兵,现在虽然成了云家的附庸却依旧保持着军营的特色。   比如立了功劳就会上功劳簿,犯了错误就会被打军棍,云大早在甲子营退役之初就是这么定的,能够在功劳簿上写字的只有云大和云二,即便是陆轻盈这个当家主母都不成。   不是云大不允许,而是甲子营的人根本就不认,大宋说到底还是一个彻底的男权社会,一个家里的男人即使再弱势,该出头的时候依旧没有人去认那个强势的女人。   大伙计看到自己的名字上了功劳簿,依旧有些不满,他更想要那个大屁股汉人女子,至于功劳他不是很在乎,因为老孙的年纪已经大了,这趟回去之后他就要正式接手辽东商队了,有没有功劳对他来说都不重要。   云二当然不会让他和那个大屁股汉人女子有什么纠葛,大伙计是甲子营都虞候何进三的独养儿子,云家新一代的大掌柜,大嫂不会允许他们在外面胡乱娶老婆的,她这些年在身边培养了很多会管账的漂亮女子,就是拿来给这些掌柜的婚配用的。   这种事情云大干不出来,但是陆轻盈干的轻车熟路,富贵人家的家生子就是这么来的,所谓家生子,就是眼睛里只有家主没有皇帝的家族死士。   “你怎么不想着在咱家的丫鬟中间挑一个老婆?咱家的丫鬟你是清楚的,个顶个的都是冰清玉洁的好闺女,要相貌有相貌,要本事有本事,弄回来一个你就发了。”   听了云二的话,大伙计的脸都变黑了,苦笑着道:“谁家的丫鬟会被主人家养成大小姐?恐怕只有咱家吧?   我老子伤了腿,老娘眼睛不好,妹子年幼,这一大家子人都需要我找个老婆去伺候,您觉得伺候惯了夫人的那些小娘皮能矮的下身子去服侍我爹娘妹子?   我不想找一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老婆,找一个那样的回来不是他伺候我老子娘,是我老子娘去伺候她。   凭什么啊?我家又不缺钱,我爹退役的时候大公子赏赐的银子够他老人家安一条银腿了,现在家里就想过舒坦日子,找一个大字不识的女子用不着多漂亮,上得锅灶,入得厨房能给我何家生娃就足够了。”   云二挑挑大拇指道:“聪明啊,不过你也不能找一个汉人女子,那样的话你爹娘会活活气死的,都说汉人的血脉不纯会坏了家里的香火,你就不担心这个?我娶了腊肉到现在还有人戳脊梁骨。”   大伙计点点头道:“这确实是个大麻烦,别的地方好像还不讲究,咱们甲子营倒是对这一条看得很重,营里的那些老人整天琢磨的就是这事,其实他们是吃饱了撑的。   我小的时候家里连隔夜粮都没有,八九岁了还光着屁股满街跑,那时候怎么不说血脉高贵的话了?现在吃饱喝足了什么麻烦事情都来了。   就说这来海上讨生活这事,那些老人为了阻拦就差上吊了,说什么离不得故土,真是笑话啊,厢兵在大宋已经流浪了五六十年了,谁还记得自己以前的老家在那里?   他们是舍不得那点富贵,就想醉生梦死,也不看看咱们家都大成什么样子了,不来海上,难道等着朝廷来对付我们?鼠目寸光。”   云二哈哈大笑道:“这话说的有道理,咱们确实该找一片属于自己的土地了,继续在大宋待下去,后果难料啊,不过我们自己说说就好,要是那些老人家听到了,你有吃不完的苦头。”   大伙计起身给火盆里加了木炭,用吹火筒把炭火吹旺之后蹲在地上看着云二道:“二少爷,您说大海比陆地大?”   云二点点头道:“大的太多了,我们如今身在渤海,这片海其实只是内海,内海外面还有大洋,因为畏惧大海的缘故,我和大哥将这片大洋称作太平洋!只是太平洋,百十个大宋填进去都填不满。”   大伙计瞅着红彤彤的炭火道:“那里是龙王爷的家,咱们去龙王爷的家里讨生活后果难料,不过老子就是喜欢啊。”   云二笑了起来,只要一个稍微感性一些的人来到海边很容易成为一个优秀的诗人。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这是李白对大海的看法,徐福为求长生药渡海东去便一信难求,我们将来终归是要征服大海的,要去大海的最深处去看这世间最美的美景,岂能将自己的身体困在区区海岛大陆上使我不得开心颜。”   大伙计点点头道:“等我生了儿子我就跟着二少爷一起去海外看看,听大食人说海里有专门唱歌迷惑人的海妖,还有人身鱼尾的美人鱼,小的早就想过了,这些都是上好的货物,您想想啊,弄一条美人鱼回来放在荷花缸里,这得卖什么价钱啊。   不知道孙掌柜会用什么价格弄死苏拉海牙,这还要等开海之后才会明白,我必将倾向将苏拉海牙放到黑山岛上解决,一则安全,二来得手的把握性很高。”   不管美人鱼有多么凄婉美丽的爱情故事,在大伙计的眼中这就是货物,这是他当商人当得时间太久的缘故。   看什么东西都很自然的会用冷冰冰的银子来衡量。   苏拉海牙在他的眼中同样如此,面对大伙计这种严谨的职业操守云二无言以对。   美丽的美人鱼和凶残的谋杀似乎没有任何可以比较的余地,但是从大伙计嘴里说出来,一切是那么的顺理成章。   老孙掌柜去了苏州城,走的时候很平静,和苏拉海牙相谈甚欢,至少云二就从表面上看不出任何的不妥当来。   十二月大海封冻,孙掌柜就是那时候离开的,走的时候没有携带任何的货物,也没有携带大量的钱财,当云二问老掌柜他如何应对老奸巨猾的苏拉海牙并且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拉拢粟末靺鞨权贵的时候,老掌柜笑而不答,只说万事由心。   海冰崩裂的越来越快了,一声声刺耳的断裂声就像是战鼓一样敲打在云二的心头,一夜过去海边已经看不到成片的大块海冰了,在白色冰块的映衬下黑色的海水就像黑夜一样的从天边覆盖过来,或许到了明天,所有的海冰都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开海了!   左大鹏找云二要了一些火药弹,补充了很多的弩箭,他和剩下的残兵败卒聚拢在一起,等候苏拉海牙上岛,这是他们在岛上的最后一笔买卖,酬劳就是医药和武器。   黑山岛的左面,一艘大船已经被他们弄下了大海,同样的,云家的几十艘海船也被放到了海里,此时,这座岛上的一草一木都已经属于云家所有,没有人有别的意见。   人太少,不足一百五十人的队伍想要弄走四十二艘海船这根本就不可能,但是大伙计却不愿意放弃任何一艘船,因为每一艘船上都满载了珍贵的货物,对一个商人来说,货物永远比自己的命重要。   三天前,当海冰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的时候,十个最好的水手就驾驶着一艘船沿着海冰缝隙磕磕绊绊的离开了黑山岛,去找云家驻扎在外海的船队,云二相信,云家的船队此时应该就在黑山岛视线之外的海面上等待岛上传来烟火讯号。   “苏拉海牙总是在完全开海的第一天就会来到岛上收取他今年的税钱,这个传统已经延续三年了,相信今年他依旧会来。”   大伙计见云二似乎有点急躁,不由得出言安慰。   “孙掌柜过于轻敌了,苏拉海牙的一条命还比不上孙掌柜的,我是担心他会出事。”   大伙计笑了起来,对云二道:“您放心,孙掌柜有个诨号叫做精贼,据别的掌柜的说,孙掌柜这一辈子是占了别人一辈子的便宜,这个诨号是说他老人家已经成精了。   马上就要荣休了,老掌柜总说他准备回乡下老家起一院大房子,然会就住在大房子里哪里都不去等死,他把自己的性命看的比什么都精贵,但凡是有半点危险,他都会立即撒手。   这也是咱们家的家规,人命第一。”   云二还是觉得自己的心有些慌,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大阵仗,患得患失的情绪非常的严重。   海港航道上的海冰已经没有了,支撑栈道的粗大圆木已经露出水面了,潮水退下去了,如果苏拉海牙真的会来到海岛,下次涨潮的时候他的坐船就该出现在海面上了。   海面上升起了三道狼烟,黄色的烟柱在晴朗的蓝天下非常的醒目,云二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对严老大下令道:“点火吧!”   严老大将手里的火把扔进了三口铁锅里,随即三道同样的烟柱冲天而起,两个伙计鼓起了腮帮子用力的吹响了手中的牛角号,与此同时海面上同样响起了号角声。 第38章 一贯钱造成的危害   在很多时候人和野兽的区别不大,云二看着逐渐靠近海港的苏拉海牙坐船就有一种猎人眼看着野兽一步步踏进自己陷阱的快感。   为此他将手里的短矛捏的吱吱作响,随在他身边的皮匠笑道:“二公子,这时候你应该放松,而不是紧张。”   云二吐出一口气道:“我大哥在战场上是什么样子的?”   “不动如山!”皮匠的眼睛里明显的出现了崇敬的表情:“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他又重复了一句。   云二愣了一下他没有办法把自己那个和蔼风趣的大哥和皮匠口中所说的那个无敌统帅联系起来。   严老大紧紧地盯着前面的三艘船道:“咱们的船在最后,已经封死了前面两艘船的退路,左大鹏已经潜伏在栈桥底下了,只要船靠岸他们就会发起进攻。”   眼看着大船靠上了栈桥,左大鹏却没有看到云二发出的攻击命令,他不由得扭头朝岸上望去,只见云二已经从藏身处站了起来,迷惑不解的看着大船。   不但是他,皮匠严老大大伙计这些人全部从藏身处钻了出来,他们手上的强弩也是朝下的,似乎没有要发起进攻的任何准备。   左大鹏朝自己左右使使眼色,那些久经阵战的部下就重新悄悄地藏好了身体,随时准备离开这个对他们很不利的栈桥。   一个冬天没有见到孙掌柜了,这个清癯的老头子如今穿着一袭厚重的皮裘笑容可掬的肃手邀请一些身着虎皮,熊皮的老头子上岸。   这些人该是女真一族的头人才对,虎皮熊皮之类的皮裘不是一般的女真人可以穿的。   大伙计一头雾水的迎上去,才要说话就听孙掌柜道:“何家娃子,收起刀枪吧,用不着打了。”   “苏拉海牙呢?”大伙计的眼睛眯缝了起来,孙掌柜不是甲子营出来的,大伙计并不是很信任他。   孙掌柜似乎并不在意大伙计的无理,笑着和一个头戴虎皮帽子,身穿虎皮的壮硕老汉快速的说了几句话。   那个老汉就把手里拎着的一个盒子递给了大伙计,大伙计打开一条缝瞅了一眼之后就快速的回到云二的身边道:“二少爷,他们送来了苏拉海牙的人头。”   云二瞅了一眼盒子里的人头,的确,盒子里确实是苏拉海牙的人头,看样子已经死了很多天了,即便是如此,那双灰白色的眼睛依旧睁的大大的,看样子有些死不瞑目。   “放烟火讯号,全员登岛。”   云二给大伙计下达了命令之后就走上前去迷惑的看着孙掌柜道:“这是怎么回事?苏拉海牙已经死了很多天了,如果他在死前没有把他该做的事情做完,他的死就没有任何的意义。”   孙掌柜摇头道:“这是一个失败者,被他所轻视的人给杀了。”   云二的眉头皱的更加严重,张嘴问道:“谁杀的?”   “孙散曹!”   “契丹人?那个要建立市舶司的契丹贵族?”   “摧毁了苏州城?”   孙掌柜苦笑一声道:“没有,人家就花了一贯钱!只用一贯钱就雇佣了一个凶猛至极的杀手,这个杀手在光天化日之下一路斩关夺将的穿堂入室在苏州城主府杀了苏拉海牙,并且斩下了他的人头。”   云二倒吸了一口凉气道:“此人是谁?”   孙掌柜脸上的苦笑意味就更加的浓重了,摇头道:“那个杀手您见过,还雇佣过他。”   云二愣了一下,眼前立刻就浮现出一个披头散发的疯子,那个为了一贯钱就活活咬死了盯梢自己的密探的人。   当时还以为此人是一个野人,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的厉害,苏拉海牙并非无能之辈,能在禁卫森严的状态下杀掉苏拉海牙,即便是皮匠也很难做到。   “那个人是个疯子,原本只会乞讨,是您让他明白了杀人就能换到一贯钱,然后他就做起来杀人的买卖,不管杀谁都只要一贯钱。   咱家在辽东的布置因为此人被破坏了大半,如今掌控苏州城的人正是孙散曹,他如今正在打造战船,相信等不到秋天他就会带兵来控制黑山岛。   老奴眼见靺鞨部族在孙散曹的铁腕打击之下已经星散了,只好重新联络女真部族,准备重新谋划辽东事宜,二公子,立足黑山岛之事恐怕要从长计议了。”   云二摇摇头道:“不可能,我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辽东之地如今只有苏州城能够对我们形成威胁,如果这个孙散曹真的成了我们的威胁除掉就是了,如果有必要,连苏州城一起毁掉也无所谓。”   孙掌柜点头道:“二公子说的是,老奴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把虎丘山的大湖女真头人请了过来,共谋大计,说来我们还要感谢大湖女真,如果不是他们在危难关头拉老奴一把,老奴很可能会葬身在孙散曹和靺鞨部之间的战火里了。”   对这件事云二还需要考虑一下,必须等到把苏州城所有的事情全部弄清楚之后才能决断。   既然这些女真人是老孙请来的客人,他也就换上笑脸迎接女真人,命大伙计专门腾出房间来招待这些人。   老孙一行人全部离开之后,海面上就出现了十六艘大船,都是大宋船舶司制造的方头福船,这是云二留在外海上的后备力量,现在既然苏州城并没有因为苏拉海牙的死亡而变得混乱,云二就非常需要这些力量来帮助自己清理出一个干净的海域。   一脸海水而且被冻的缩成一团的左大鹏从栈桥下面钻了出来,他原本以为自己再一次掉进别人的陷阱里去了,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打算,结果好像这里所有的人都把自己这群人给忘记了。   云二少爷把短矛插在沙滩上,不知道指天画地的在骂谁,皮匠几个人围在云二边上,似乎在小声的劝慰云二,至于大伙计早就带着云家的商队护卫回商铺去了。   海面上的大船他看到了,不过他不认为这么大的阵仗是来对付自己的,于是就带着他所有的兄弟钻了出来,初春的海水依旧冰寒入骨,埋伏了快一柱香的功夫,全身都已经没多少知觉了。   “二公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怎么不动弹了?”左大鹏不管不顾的在沙滩上点着两堆早就准备好的柴火,一面烤火一面大声的问云二。   “苏拉海牙被人杀了,我们还动什么手啊。”   “谁杀的?”左大鹏也有点恼火,明明只要动一次手自己就再也不欠云家什么恩情了,带着兄弟们找个没人的海岛安家,现在什么都没做,自然还是欠着云家的。   此时此地的左大鹏不愿意欠任何人的恩情,尤其是大人物的,这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   “最让我郁闷的就是这点,我苦心经营的一切被人家一贯钱就给毁了,人家只用了一个疯子杀手,就把还没有成长起来的渤海国给活活的掐死了。”   云二说完话之后等着左大鹏接话,结果左大鹏干脆沉默了下来,蹲在火堆边上不说话了。   “那个人是我们将军!”等了好半晌左大鹏才吐出几个字。   “你说那个疯子是张东尧?”   “既然是你们将军,为什么变成了疯子杀手,他被你们全体给驱逐出去了?”云二连连问道。   左大鹏干脆坐在沙滩上光溜溜的脊背对着火堆,大笑一声道:“都是生死同袍,谁会驱逐谁啊。   是将军自己觉得没脸见我们,因此才走掉的,我们把他找回来好几次,结果他只要看到认识的人,立刻就会狂性大发,好几个兄弟都被将军打伤了。   后来我们发现,他只要见了我们就疯的很厉害,如果不见我们反倒好的多,因此我们也就不再寻找他了。”   云二惋惜的道:“可惜了好好的一员猛将啊,你们将军提着一把刀子大白天的闯进苏拉海牙府邸,然后大开杀戒,最后连藏起来的苏拉海牙一起给杀了……”   左大鹏有些难过似乎也有些欣慰低声问道:“将军战死了吗?”   云二摇头道:“不知道,刚才光顾着生气了,忘了问了,怎么你们想去找他?”   左大鹏瞅瞅火堆周围耷拉着脑袋的兄弟道:“不找了,找到之后又能如何?他一个人在外面反倒能过得快活一些,即便是死了,也比活着要好。”   云二从沙滩上抽出自己的短矛,仔细的擦拭干净上面的沙子之后瞟了左大鹏他们一眼道:“其实我很看不起你们,这就是我为何从没有张嘴招揽你们进云家的原因。”   左大鹏并不生气,反而笑道:“云家是高门贵第,我们这些鬼影子高攀不上也是有的,打了败仗的落水狗本来就不适宜去云府自讨没趣,这些我们懂。”   云二把自己的短矛背在身后摇摇头道:“和身份无关,我只是看不起你们这副认命的德行。   我大哥曾经和我说过什么是真正的悍卒。   知胜而不骄,遇败而不乱,闻鼓既忘死,遇强则愈强,陷绝地而不惊,知必死而不辱,濒绝境而努力求生,这才是真正的悍卒。   至于你们,已经是一群死人了,云家从不要死人。” 第39章 战乱的引子   这一次在苏拉海牙身上的失败,让云二彻底明白了一个道理,计谋不能过于精巧,不能让计谋来决定自己行动的细节,否则只要一环出了问题,就会满盘皆输。   最靠得住的实际上只有实力,智慧在某些时候是有局限性的,第一次做真正的谋划就以失败告终,这让云二非常的难堪。   靺鞨人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团结,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聪慧,矢志立国或者收复故土似乎只有汉人有这个习惯,这一套对别的种族来说似乎行不通。   他们好像并不在意自己的族群是否被别的种族统治,只要对方的实力足够强大,那就不是什么问题。   苏洵先生说过,这世间的人大抵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放牧的,一种是耕田的,放牧的靠掠夺其它物种的生命来过活,耕种的靠种植庄稼来生活,这两者在天性上有着截然不同的特质。   放牧的人也不是天生就喜欢杀戮,杀戮只不过使他们生存的手段而已。   中国自战国以来的历史,就是一个北方游牧民族和南方农耕民族的恩怨史,而且中国南北战争,南方一直输多赢少。其实,这在两种民族的民族性上就已然决定了这种结果。   游牧民族最大的特点是随水草而居,换句话说,哪里水草肥美,就往哪里迁徙,这使得游牧民族骨子里就有着一种窥伺更好资源的民族习惯,所以往南方一看:大漠草原的金戈铁马,哪里比得上中原江南的细雨梨花。于是那天觉得物资不够了,就呼啦啦一票人冲到南北方,烧杀抢掠一番。   南方的农耕民族往往就惨了,南方不产马还是其次的,最主要是农耕民族自古就不好远征。因为农业生产,注定要与土地相结合,正所谓二亩三分地,老婆孩子热炕头,农耕民族特别有故土意识,就连死都讲究要落叶归根。   而且农业生产顺应天时,每天几乎都有必须要干的事情,因此中原王朝的征伐,都往往放在秋收以后,而且必须在来年春天赶回来种地,所以南方的民族一直是被北方游牧民族压着打。   还有就是北方民族一般是肉食为主,几乎人人都会杀羊宰牛,挥刀放血属于家常便饭,杀人的时候也不会有太多的心理压力。但南方农耕民族杀鸡的次数都不多,而且对管理者还强调“君子远庖厨”,使得南方农耕民族更不会使用刀剑兵器。事实上,即使是农民造反,大都也是拿着钉耙锄头粪叉子——这些东西更顺手。   北方民族的好客,也是和生活环境有关的,北方民族多以肉食为主,而且古代没有保鲜手段,杀羊宰牛人少吃不完就坏了。   草原也大,平时也见不到太多活人,好不容易看到一个活人,赶紧趁此机会宰条羊,和客人一起吃点新鲜的,也听一听客人带来的远方的消息和有趣的事情。   而农耕民族外战外行,内战内行,也是和生产生活方式有关的。且不说耕地是稀缺资源寸土不让,田间的肥水也要认真管理,千万不能流与外人。中国经典的“远交近攻”战略,就是农耕民族生产生活方式典型的体现。   所以,农耕民族在战场上天生就弱于游牧民族。游牧民族骑马生活在广袤的草原上,农耕民族省吃俭用攒个十几年的钱粮,发动一次远征,还不一定能找到游牧民族的主力决战。   游牧民族悠闲地赶着牛羊避一避,风头就过去了。在农耕民族彼此之间为了争那二亩三分地,内耗严重、国力孱弱的时候,游牧民族三五成群就冲了过来,抢不到东西就当到此一游,抢到了东西就发一笔横财,运气好了还能摧城灭国。   好在农耕民族比较聪明,在工具的使用上比游牧民族强,只要有一个比较英明的领袖,比较强盛的国力,总能反击那么一两次的。   失败之后总要总结经验的,但是辽东之地和其他地方不一样,这里的情形非常的复杂。除了农耕民族,游牧民族之外,还有一个叫做猎人民族的族群,云二现在就要面对的是猎人族群。   国子监里的学识丰富,对整个世界上的种族有着非常详实的记载,只可惜这些见解都只是作为猎奇的一部分内容,从来没有人对他们进行深度的解析,这也是大宋最让人头疼的地方,他们善于发现不同,却从来不去解析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别。   猎人民族,比游牧、农耕都更为古老,也使得他们更凶残。   杀死野生的动物,远比杀死圈养的动物更为野蛮。   杀死圈养的动物相对人道,据说如果屠夫不能一刀干掉牲畜,让牲畜再次活过来、逃跑,这个屠夫等于砸了自己的招牌。   但是猎人很少一招毙命的,猎物身受重伤,仍然顽强逃命的情况绝不少见,猎人在追逐猎物时,逐渐丢失的是人性和怜悯之心。   而且游牧民族杀羊宰牛,基本不会有性命危险。但是猎人在捕猎时,很可能反会变成猎物,这也使得猎人民族更了解什么叫做你死我活。   猎人民族虽然残忍,但是没有游牧民族的侵略性,这是因为猎人民族和农耕民族一样有故土意识。   猎人必须要有自己熟悉的“猎场”,贸然跑到自己不熟悉的地方打猎,很可能会成为猎物。   而且猎场的资源产出比耕地更少,所以单纯的猎人民族在争夺猎场和猎物的时候,比农耕民族争夺耕地下手更狠。   几个猎人部落之间为了争夺猎场,互相残忍“猎头”——不是抢夺人才,而是把别的部落的人的头颅,当成猎物砍回去。   而且在部落男子成年以后,必须要去砍回别的部落的一个人头,才能算是完成成人礼。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猎场的产出不可能养活太多的人口,所以必须要通过互相厮杀,把猎人民族维持在猎物能够养活的数量之内,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猎人民族从来没有在人类历史上唱过主角。   这一次不同,女真人是真正的猎人族群,所以残忍好杀是他们的本性,当伟大的契丹王族逐渐衰弱到极限之后。   猎人的狩猎地盘就会逐渐扩大,当他们中间比较聪明的头人被契丹人骗至辽东半岛,编入契丹国籍,称为“合苏馆”最后变成了熟女真。   头人们不但学会了文字和一些简单的政治制度,知晓了如何可以有效地管理自己野蛮的部族之后,他们对外面的世界就更加的向往了。   当有知识,有头脑的完颜阿骨打带着这个世间最野蛮的一群猎人走出山林向草原进发的时候,于是辉煌了数百年的契丹王朝轰然崩塌了。   当云二想通这些事情之后,他就能够心安理得的坐在桌子后面冷冷的瞅着那群穿虎皮,或者熊皮,或者是老羊皮的女真人嘴里吐着白沫子痛苦地在地上翻滚。   药名砒霜,还是被云二没事干提纯之后的砒霜,只需要一小撮就能把一个雄壮的如同山一样的汉子活活的毒死,而云家的烈酒是女真人最喜欢的奢侈品,莫说在里面添加一小撮砒霜,即便是多加一些这些人也会非常高兴的喝下去。   苏掌柜惊愕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大伙计却笑嘻嘻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景象,皮匠若无其事的继续编织着自己的皮索,严老大等人抽出刀子在一边警戒,只要还有能站起来的女真人,他们就狠狠地一刀砍倒。   苏掌柜颤颤巍巍的跪倒在地道:“二公子,老奴很想知道这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老奴那里做的不妥当?”   云二摇摇头道:“孙掌柜,这其实不关你的事情,你只是辽东的掌柜所以你不明白云家来辽东真正的目的。   如果我告诉你契丹如今不再是我们的首要大敌,我们的首要大敌是女真人,你该如何想?”   孙掌柜惊骇的瞅着最强壮的一个女真人七窍流血的吐出最后一口气颤声道:“为何?”   云二尽量将自己的语气放平缓轻声道:“这是云家最核心的秘密之一,你不需要知道,如果你觉得我做的很过分,超越了我该有的权限,你可以直接向我大哥申诉,不过也仅限于向我大哥申诉。”   孙掌柜闭上眼睛好半晌才睁开眼睛,平息了一下心头的惊骇点头道:“老奴知晓了,不过这些人既然死了,我们总该嫁祸给别人才成,二公子认为是嫁祸给孙散曹好呢,还是嫁祸给高丽人?”   云二笑道:“这就要看老掌柜如何安排了,不管是嫁祸给孙散曹,还是嫁祸给高丽人,总之,辽东需要动乱,最好从现在就开始动乱,只有辽东乱起来了,我们才有机会浑水摸鱼。”   大伙计笑道:“小的以为嫁祸给孙散曹比较好,至少他会被女真人死死地缠住,没有时间来黑山岛上建立什么市舶司。”   孙掌柜叹息一声指着地上已经死去的穿着虎皮大衣的女真人道:“这是忽力巴赤,和我们云家已经打交道很多年了,是老朋友,忽力巴赤全族上下对咱们的商队都非常的友好。   这一次就是因为有忽力巴赤作保,这些黑水女真才会联袂来到黑山岛。” 第40章 古人诚,不能欺   孙掌柜俯下身子合上忽力巴赤血泪斑斑的双眼,然后佝偻着身子站在忽力巴赤尸体的边上涩声道:“五年前,家主下令云家成立了辽东商队,那个时候辽东商队有两个管事,一个是老赵,一个是老夫。   老赵专门负责解决海东青事宜,干了不到三年就因为找到了可以传递军情的海东青从而获得提升,成为了家里的二管家。   老夫不同,老夫负责的是商队中人参,皮裘以及药材这些琐碎的买卖,因此打交道的人也就复杂的多。   初来乍到辽东,我们谁都不认识,眼中只有这片荒凉的土地,甚至不清楚从哪里下手做买卖。   这里的人以前交易的对象只有契丹人和高丽人,基本上不和大宋商贾打交道。我们面对的是危险不光是来自猛兽和野人,还有高丽人和契丹人,甚至还有我们宋人。   老夫为了打通商道,亲自背着货物走进野人群里和他们交易,吃了很多苦头……”   大伙计听老掌柜说起这些事,原本很是没心没肺的笑容逐渐消失了,当初背着货物进山的可不只有老掌柜一个人,他也去了,甚至背的更多,那段日子确实惨不堪言。   老掌柜抬头看着神色阴郁的云二继续道:“真正让我们辽东商队日子开始变得好过的时候是从我认识忽力巴赤之后的事情。   狼群包围了我们,是忽力巴赤带着族人救了我们,我们一起打退野狼群,老夫至今都不能忘记和忽力巴赤在篝火边上饮酒唱歌的事情。也就是通过那一次的交往,云家的烈酒开始在辽东受到了欢迎。   老夫也正是利用烈酒打开了辽东商队在北地的买卖局面,最后获得了我们需要的所有货物。”   老掌柜坐在血泊里泪流满面的道:“我用生死历程和烈酒结交了忽力巴赤,最后却用烈酒掺着砒霜结束了我们的情谊。”   云二张嘴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好像没有什么好说的,老掌柜掏出一个小酒壶喝了一口酒凄然一笑道:“二公子不是纨绔子弟,也不是一个暴虐的人,你这么做一定有你不得不做的理由。   可是,老夫不愿意听,也不想听,不管大公子和二公子你们有多么伟大的计划,在这一刻,是我们对不起忽力巴赤!   既然二公子已经把事情做了,那就不妨做得绝一些,想要挑动女真人对孙散曹的不满,只杀了忽力巴赤是不够的,因为是我邀请了忽力巴赤来黑山岛的,您想仓促的嫁祸于人是不完美的。   老夫是云家商队的首脑,自从夫人将我从微末简拔出来,那么我就应该以命报之。只有我死了,再由何方把我们的尸体送到黑水女真处,您的计划才会完美。”   云二摇头道;“云家制定计划之处,从来不把云家自己人放在一个可以牺牲的地步上,如果是那样,这个计划就会被取消,我们不背叛自己人,不管是谁。”   老掌柜叹息一声道:“原本忽力巴赤也能成为自己人的,我们在闲谈的时候,他对我所描述的杏花烟雨江南非常的向往,总说辽东太冷了,他想带着子孙去我所说的香花烟雨江南居住。”   云二冷冷的道:“这正是他取死之道,江南虽美,却容不下更多的人。”   老掌柜笑道:“江南容不下忽力巴赤,但是忽力巴赤却欢迎我来辽东安家,他说辽东很大,能容下很多人一起打猎放牧……   哈哈哈,不说这些了,这些年来老夫虽然不是尸位其上,却也算是干了一些事情,请二公子看在老夫为家里尽忠竭力的份上,善待我的子孙,至于老夫,打算留在辽东不回去了。”   云二脸色一变抢前几步一把握住老掌柜的手,老掌柜手里的酒壶无力的掉了下来,云二探手抓住闻闻酒壶里的酒变色道:“毒酒?”   老掌柜笑道:“从那个阴阳壶里倒出来的,两种酒都倒了一些,咱家的砒霜毒性不错,老夫现在腹中痛如刀绞。”   “洗胃,立刻洗胃!”云二大声的招呼大伙计等人去泡皂角水,他自己拎起桌子上的茶壶就要给老掌柜灌水稀释他胃里的毒药。   一缕血泪顺着老族长的眼角流淌了下来,云二手上的动作不由的缓慢了下来,毒发了,已经无救了。   老族长似乎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吐出一口血之后神情反道轻松了下来,朝云二拱拱手,就很自然的趴在忽力巴赤的身上嘿嘿笑道:“老虎,我知道错了,有什么怨气就冲着我来,我真的不知道那个漂亮的酒壶就是阴阳壶……   你总说是好兄弟就该喝一罐子酒,他娘的,老子还真得和你同喝一碗酒很久了……”   老掌柜到最后说不出话来了,他的嘴角再一次往外流血,他的眼角耳孔,鼻子都开始往外冒血,最后抽搐了一下不动了。   云二梦游一般的回到自己的坐榻上,跌坐在那里脑子空空的,就在刚才自己还在尽情的宣泄着对老掌柜辽东行为的不满,谁知道转眼间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错了?”   云二第一次从心底里拷问自己,两只耳朵里全是莫名其妙的轰鸣声,孙掌柜七窍流血的模样就像是被刻在脑子里一样,怎么都挥之不去,看着脑子里孙掌柜哀求的眼神,他无奈的叹口气自嘲道:“还真不是一个可以干大事的人啊。”   皮匠来到老掌柜的身边,伸手试探了一下他的呼吸,无奈的摇摇头,朝尸体拱拱手就回去重新编织自己的皮索。   大伙计咬咬牙,掏出刀子打算给自己刚刚长好的胳膊再来一刀子,刀子却被皮匠扔过来的一颗卵石给打飞了。   “二公子,既然老掌柜已经制定好了计谋,我们直接执行就是了,只要那些野人看到老掌柜死了,我受伤了,这个黑锅一定会结结实实的扣在孙散曹的脑袋上,我敢保证辽东一定重新乱起来的。”   大伙计不理会被打飞的匕首急急的向云二谏言。   “明日开始装船,我们回野驴岛去,我的孩儿如今应该有半岁了,无论如何也该回去看看了。   何方,云家的一艘大船遇海冰沉没了,船上的大掌柜和伙计以及一些邀请来的客人全部遇难了。你把这个消息派人传递到苏州城,再派人把这里的我们用不到的货物全部送给大湖女真部族吧。”   云二说完就起身回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大伙计瞅瞅满地的尸体,又瞅瞅二少爷紧闭的房门,咬着牙准备再去向云二谏言,这样的好机会不容错过。   皮匠慢悠悠的道:“算了,这一次失败了,下回再来就是了,你们大掌柜用自己的命来哀求二公子放过大湖女真,这事没有挽回的余地了,虽说二公子看起来有点婆婆妈妈,不过啊,把自己的命交到这样的人手里比较放心。”   严老大点点头道:“老子这辈子吃杀伐果断的人的亏吃够了,现在跟着二公子这样的主子不知为何心里舒坦了很多。”   “可是我们前来的目的是要夺取这一带的海岛,还要迁徙很多人上岛最后组成自己的部族才成,现在半途而废算怎么回事?”   大伙计何方暴跳如雷。   皮匠嗤的笑了一声,拿自己的割皮刀在皮子上拍拍道:“来阴的不成,我们就来硬的,现在海上浮着六十多艘海船,攻打苏州城大概力量不够,但是攻夺海岛的能力还是有的,回程的时候彻底的把大小长山岛以及周边的海域清理一遍。   秋天回来的时候再清理一遍,老夫保证我们想要多少海岛就有多少海岛,东海上据说有海岛三千,大部分都是无人居住的小岛,下点功夫总能全部夺回来的。”   大伙计发愁的道:“那样一来拖的时间就长了,苏州城的孙散曹不会眼睁睁看着我们一个个的拿下海岛。   我听二少爷说了,大公子在蜀中的处境艰难,需要早点把族人送到安全的地方,这世间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自然是我们自己的地方啊。   甲子营的青壮都在军中执役,留下来的都是老弱病残,如果没有足够多的仆役照顾,他们根本就没有法子单独在海岛上生活。   孙散曹即便是没办法阻止我们在海上的动作,但是他绝对有能力卡死我们接收汉人的渠道,二少爷之所以要找人来替代苏拉海牙,目的就在建立输送渠道上,而不在其他。”   严老大嘿嘿笑道:“我们既然到了海上,就是海盗,劫掠人口也是海盗干的事情,老子就不信辽人有能力封死所有的海面。”   皮匠摇头道:“除非那些人都是心甘情愿的上岛,否则那些老弱妇孺是没有能力长期监管这些人的,此话不妥!”   大伙计叹息一声,就出门去给老掌柜准备后事去了,因为出了他这一档子事情,他也需要给忽力巴赤等人准备一个体面的葬礼……   云二站在窗户边上,眼看着大伙计指挥着一群伙计在黑山的边上为那些人死去的人挖坟坑,第一次发现自己并不是一个神,可以做到任何事情。 第41章 有好运气才能活   承认自己不是神,这事实上是一个男人开始走向成熟的标志,以前的云二虽然也经历了很多的事情,但是距离一个成熟男人这个等级还非常的遥远。   从小的时候云大就告诉他,生命非常的宝贵,在生命面前其他所有的东西都只能放在第二等,云二现在就很想对大哥说,这个说法是错的,是不正确的。   大哥可以为了自己和云家其他的人去死,这一点云二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以前的时候他把这些感情当成一个特例,因为为了亲人去死这种事情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因为野兽也能轻易地做到。   但是今天老掌柜给他上了生动地一课,真的有人可以为了情谊去死,哪怕那个人和自己没有半点的血缘关系。   老掌柜是一个非常古板的落魄文人,为人豪侠而仗义,他家的落魄就和他的性情有很大的关系,是嫂嫂在招募掌柜的时候独具慧眼的将这个人给简拔出来了,当时谁都说这个人当不了商人,因为商贾中有一个流传很久的名言——义不掌财!   嫂嫂却说此人的性格难得,云家多得是唯利是图的混蛋,多这么一个人对云家的名声有利。   如今他死了,死的干脆利落,不给别人半点施救的机会,云二甚至怀疑,他的死志大概从忽力巴赤停止呼吸那一刻就已经确定了,也就是在那个纷乱的场合,他喝下了毒酒,强忍着钻心的疼痛给自己最后一个交代。   云家的算计从来都不会是一个单独的计谋,忽力巴赤之所以会死,是因为自己很想利用大湖女真的怒火来搅乱辽东,从而拖住孙散曹不让他来给云家添乱。   如今不成了,老掌柜用自己的命做了最后的谏言。   云二很愧疚,不是对忽力巴赤的死,再给他来一次机会他依旧会这么做,只是会做的更加隐秘一些罢了。他只是觉得自己小看了情谊的力量,云二甚至相信,老掌柜可能已经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已经做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安排,导致自己无法再利用大湖女真。   既然有这个顾虑,那就干脆不去做,免得把大湖女真这个敌人的怒火引导到自己的身上。   一个能够置生死于不顾的人你很难想象他会干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即便这件事看起来有多么的不理智。   黑山岛上燃起了熊熊大火,这把火几乎同时开始燃烧,云二的目的就是要彻底的摧毁这座岛,让这座距离苏州城最近的海岛重新回归荒蛮,也准备掐断这个能给辽人带来源源不断财货的商道。   至少也需要让孙散曹的市舶司计划胎死腹中。   云二最后一个离开了这座让他停留了四个月之久的海岛,六十三艘满载货物的大船,应该是这座兴盛了五年之久的贸易市场最后的辉煌了,云二相信,这座满是冤魂的海岛上每到夜间一定会鬼哭神嚎的。   重新来到了海上,碧波万顷的大海给了他最好的安慰,云二的话也少,大伙计的表情就越发的滑稽。   从海里钓上来一条海鱼,也能让他欢喜的大叫半天,滑溜的海鱼从手里滑出来,他撅着屁股在甲板上捉鱼的滑稽动作引来无数的大笑,当然,云二也应景的笑了,如果不笑的话,这家伙一定会还有别的表演。   拿手用力的在脸上搓两下,云二笑着对皮匠说:“明日就要随我去沙门岛,怎么,现在很紧张嘛。”   皮匠这些天日夜不停地在搓皮绳,云二瞅了一下,他至少已经搓了快两百米的皮绳了,就这,还是在给自己制作了三双精美的皮靴,两套鞍鞯,三条皮带,一个皮子制作的背包的前提下。   云二猜测,他这些天每日睡觉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时辰。   “我只愿她们活着!”   皮匠小声说了一句,手上的动作越发的快速。   “放心吧,只要人在沙门岛,哪怕将整座岛掀个底朝天我也一定会帮你找到你的夫人和儿子。”云二说的很是轻松。   皮匠稍微停了一下手里的活计担忧的道:“沙门岛戒备森严,乃是大宋的禁地,二公子……”   云二笑道:“禁地的说法只适合用在你们的身上,你可知道沙门岛里的囚犯也是可以供人挑选使用的吗?   只不过人数比较少而已,云家恰恰就有这个资格,只是我大哥不愿意动用这道权力罢了。   即便是没有这道权力,现在看守沙门岛的主官正好是一个叫做狄咏的家伙,他和我一样,都娶了皇家女子,高官没法做了,想要出来做事情,就只剩下狱卒和钱粮官这两个选择了。   沙门岛距离河北之地最近,很有可能会上战场,因此这家伙就成了典狱官。   至于关系嘛,你不用操心,只要不是造反,他那里没有半点的问题,他至今还欠着我一个很大的人情没还呢。   对了,你搓这么些皮绳做什么?”   “沙门岛的后面有一座靠海的悬崖,我想用这条皮绳爬上沙门岛去……”   云二哈哈大笑,笑了一会之后小声的对皮匠道:“要不,你从悬崖爬上去,我从大门进去,一起给那个家伙一个惊喜?”   皮匠立刻摇头道:“能从大门进去,谁还去爬悬崖,那座悬崖真的很是陡峭,一个不小心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那你还搓绳子?”   “万一您这里不行,我还是要从悬崖上上去的……”   一个思念老婆和孩子已经思念疯魔的家伙绝对不能用平常心去揣测,这家伙绝对不是第一次去窥视沙门岛的,云二甚至觉得这家伙离开大哥军队这两年恐怕一直都在琢磨怎么进入沙门岛。   说实话,别看云二说的轻松,其实他心中也在打鼓,对于捞出皮匠妻儿的事情没有半分的把握。   不是他捞不出来人,而是非常担心自己无人可以捞。   大宋法律规定:发配到沙门岛的犯人有定额,公家配给粮食者只有三百人,超出名额者不再供给粮食,还把超员的人扔进大海。   后来到了赵祯时期,赵祯觉得囚犯可怜特许公配粮食名额六百,但是此岛地狭难容,每当名额超员,他们还是会把超员的人投入海中。   颖国驸马都尉李庆在沙门岛担任主管时,一任就杀了七百多人。   沙门岛根本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真正的勋贵之家往往会从沙门岛挑选最最凶恶的家伙参与自己的商道开发,或者派去干点别的,反正据云二所知,辽东,南海,吐蕃商道上充满了这种家伙。   很难想象皮匠的老婆带着一个孩子能在这种环境里活下来。   眼看着日头就要掉进海里了,皮匠终于停止了搓皮绳,而是找来一个巨大的装满水的木桶,脱得赤条条的跳进去,把自己里里外外清洗的干干净净,凌乱的胡须也仔细的修剪过,云二甚至看到他在用割皮刀休整自己的手指甲。   清洗过后的皮匠终于露出了自己的真正容貌,这时候云二才发现这家伙最多只有四十岁,平时都被他乱的跟草一样的胡须给欺骗了。   在换了一身新衣之后,皮匠就开始吃饭,饭食很丰盛,他吃的很慢却吃得很多,直到把木桶里的米饭彻底吃完之后,他才停了下来,盘腿坐在船头不言不动的闭目沉思。   严老大说皮匠在入定,据说这是最好的休息方法,有些高僧一旦入定就能忘记岁月和饥饿,当然,如果入定的太过火的话,人也就圆寂了,说不清楚是饿死的,还是真正得道升天了。   初春的海风依旧寒冷,皮匠却在船头枯坐了一夜,等太阳从海面上升起来的时候,他的身体上也沾染了一些金光,整个人看起来肃穆严谨到了极点。   云二非常担心皮匠发现自己老婆孩子也出事之后自杀,他现在觉得已经没有办法理解古人了。   因为急着去沙门岛,昨天晚上船队在夜航,好在有星斗指路,不用担心航向走偏,船老大有着极为丰富的经验。   天亮后不久,沙门岛就出现在海面上了。   “沙门岛上居住着八十多户岛民,有驻军把守,沙门岛上建有沙门寨,又附设有监狱。   沙门寨管理监狱的监押就是我的好友狄咏。只要你的妻儿还活着,我必定能把他们带出来,只是……”   皮匠平静地说道:“有话就说吧,我现在什么都能接受。”   云二咽了一口唾沫道:“你可能不知道沙门岛上的实情,沙门岛人犯的囚粮经常无着落。   开始,进岛的囚犯人数少,由沙门岛的八十余家岛户供给。根据岛内情况,审刑院额定刺配人数只有二百人,后来又增加指标为三百人,但是,后来进岛的囚犯越来越多,实际刺配来的犯人成倍增加。   同时看守囚犯的戍卒也相应增加了,岛民根本无法供给人数众多的罪犯口粮,结果造成大批囚犯饿毙。   成百上千的囚犯挤在狱中,监房环境极差,根本谈不上医药条件,传染病漫延,造成大量囚犯瘐死,甚至有的病囚还没咽气,就被活活抛进大海。   曲终啊,想要你的妻儿活着,你需要很好的运气啊。” 第42章 沙门岛   “知道。”皮匠笑了一下貌似非常的平静。   “我搓绳子的目的不光是要爬山,最重要的是还能用这根绳子拴着身体下海,呵呵,活不见人,死了,总要见到尸体才对。”   云二只不过看了一眼皮匠,就立刻明白这家伙没有开玩笑,如果今天在沙门岛上找不到他老婆和孩子,他真的会跳下海去捞尸骨。   见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云二长叹一声,就让船老大用小船把自己一行人送去沙门岛。   “见到沙门岛两眼泪不干,只见活人进,谁见活人出……”谁都不明白皮匠这时候为什么会有心情唱歌,嘶哑的嗓子唱这首凄凉的歌曲无论是谁听了心情都有些沉重。   大伙计漫不经心的悄悄往皮匠跟前靠了过去,直到把皮匠围在里面这才停止,最近商队里的气氛似乎不对劲,前面有老掌柜喝药酒自杀,现在皮匠也不对劲,这些人都是家里用的着的人,即便是要死,也要死在有用的地方,不能稀里糊涂的死掉,那是家里的大损失。   皮匠回头朝大伙计笑道:“你放心,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自杀,二少爷这样帮我,恩情没有还完,怎么能死。   如果我的妻儿真的不在人世了,以后但凡家里有什么脏活,黑活,包括分尸,剥皮一类的活计都交给我,一定会干的妥妥帖帖,即便是将来把我扔出去平民愤,曲终也保证一言不发。”   大伙计艰难的咽了口唾沫道:“分尸剥皮这种事家里是不会干的,我们是武勋世家。”   皮匠嘿嘿笑道:“干没干过我比你清楚……”   听皮匠这么说,大伙计小心的把身子靠在船舷上,握紧了栏杆,心里面不断地打鼓,莫非家里真的干过这些事?   沙门岛周边的海面因为礁石众多,因此当浪花拍在礁石上的时候,整个海岛周围就像是开了锅一般,到处都是雪白的碎浪,碎浪来不及消散,又立刻会被带着腥味的海潮重新覆盖。   小船在黝黑的礁石之间小心的行驶,稍不注意小船就会被海浪送上礁石撞得粉身碎骨。   小船曲曲折折的向前行驶了半个时辰,终于来到了沙门岛水寨的前沿,水寨上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看不见,大伙计将云字大旗从包袱里取出来,挂在最显眼的位置上,准备高呼叫门。   云二带着坏笑,从严老大身上摘下来一颗火药弹,点燃之后就奋力的扔到水寨的大门上,只听得轰隆一声响,第一层用来防风的木栅栏就变得四分五裂。   紧接着水寨的箭楼上响起了急促的钟声,大批慌乱的军卒从房子里冲出来,很快的就布满了水寨城墙,一个虞侯从垛堞处小心的探出脑袋往外面看,大声地吼道:“来者何人,胆敢窥视朝廷重地!”   “你眼睛瞎了,看不见爷爷的旗子,快点开门要是耽搁了爷爷的大事,一会就把你扔海里去。”   大伙计张嘴就骂人,骂的那个虞侯愣了一下,这才发现船上挂着一面云字大旗,这面旗子他自然认识,云家人从不来沙门岛提人,他认的旗子却不认识人。   正要打算要对方拿出证据来证明身份,就见船头站着的一个白衣男子纵声道:“狄老三,滚出来,老子来看你了。”   “吼什么吼,早看见是你了,原本准备用强弩吓唬一下你的,结果你反倒朝我扔火药弹,奶奶的,刚才老子就打算站在栅栏边上的。”   狄咏修长的身形出现在水寨的边上,嘴上骂骂咧咧的,手里果然抓着一架强弩。   “开水寨,兔崽子们认清楚了,对面来的是大人物,云家的老二,在东京城的时候也是个没遮拦的好汉,脾气出了名的坏,伺候不好被人家弄死了别说我没把话交代清楚。”   说着话自己就先哈哈大笑着从水寨上冲了下来,在这个鬼地方待了一年多,见得不是那些鬼一样的囚徒,就是早没人心的狱卒,他早就待的快要发疯了,云二的来访让他欣喜若狂。   十几个狱卒吃力的转动了绞盘,沉重的水寨大门缓缓地升起,云二发现这道大门赫然是铁条编织出来然后用巨大的铆钉铆接在一起,表面上锈迹斑斑,有说不出来的阴森之感。   “这是水寨的千斤闸,等闲不会落水,除非箭楼上的军兵发现有船靠近,或者岛内生乱,千斤闸才会落下来。千斤闸升起需要六十息的时间,落下只需要三十息,而且绞盘附近有六十人把守,分三班,日夜不离人,很难被攻陷。”皮匠小声的对云二解说这里的构造,他这些年对沙门岛了解很深。   千斤闸升起来之后,一条狭窄的水道就出现在云二的面前,里面黑黝黝的海水反射的光线,两边的悬崖林立,在水流的参照下,似乎要向中间挤压过来一般。   两个水手取出船桨,慢慢地将船划进水道,皮匠瞅着两边悬崖道:“这条水道总长七十三丈,原本是一道裂隙,太祖年间还没有这道水道,是在太宗年间才拓宽出来的,悬崖两边还建有鹿砦十二座,常年有弓箭手,强弩兵驻守,四人一班,共计四十八人,若要想通过这条水道,还要经历强弩攒射,巨石击打,一旦没有在三十息的时间里通过水道,就会有猛火油铺满水道,而后被大火活活的烧死。”   云二瞅瞅水道的距离笑道:“三十息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通过这条水道的。”   皮匠摇摇头道:“有可能,沙门岛上有一座饮水湖,湖底每时每刻都有大量的清水涌出来,而饮水湖和这条水道只有一道水闸之隔,每当饮水湖湖面高过水闸水面一丈的时候,他们就会打开这条水闸泄水,这个时候如果借助水流的力量,是有可能在三十息的时间内通过水道的。   只不过需要大量的火药炸毁水门才成。”   云二惊讶的道:“你难道来过沙门岛?”   皮匠摇摇头道:“没有,不过沙门岛的地形图我还是弄到了,从信王府弄到的。”   云二笑道:“那该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你弄沙门岛的图纸做什么,那时候你老婆孩子又不在沙门岛。”   皮匠幽幽的瞅着在水道尽头欢呼雀跃的狄咏,在云二耳边道:“其实沙门岛的地形图只是捎带之物,我手里还有皇宫的图纸,包括密道,地牢,宝库的图纸。”   云二的眼睛瞪得很大,吃惊的瞅了一眼皮匠。   皮匠苦笑道:“现在您明白我为什么会被信王,以及密谍司追杀了吧?世人只知道我和信王府的小妾私通,谁会知道真正让我亡命天涯的原因是这些。”   云二似乎没有听到皇宫地图在皮匠手里这件事,笑嘻嘻地问道:“你不会真的把人家信王的小妾给拐走了吧?”   皮匠笑道:“我的身份虽然不高,读书也不多,礼义廉耻却是家训从不敢违背。   我和梅氏乃是总角之交,青梅竹马,十三岁定亲,十六岁成亲,三媒六证样样不缺,拜过天地,敬过高堂,是真正的结发夫妻,何来偷人一说?”   云二点点头道:“你说这些话比信王说的更加可信,富贵人家无耻起来基本上没有什么底线,等一会你不要说话,我去帮你问梅氏和你儿子的下落。”   眼看着小船驶出了水道,云二把注意力放在猴子一样乱蹦乱跳的狄咏身上,小声的叮嘱了一下皮匠。   皮匠会意的走开,云二换上一张大大的笑脸,不等船靠到码头上就从船上窜了出去,一把抱住狄咏,两人拥抱着转着圈子大笑。   笑完之后两人尴尬的松开,狄咏笑道:“你在船上干什么呢,我大声呼唤你都听不见。”   云二脱掉身上的白皮裘随手扔给跟上来的大伙计道:“没办法,我是见猎心喜啊,眼看你把守的这座沙门岛门禁森严,不由得就胡思乱想怎么才能破门而出!”   狄咏大笑道:“我们还真是兄弟,知道不,我刚刚来的时候脑子里想的也是这事,结果,仔细衡量之后发现不可能。   沙门岛四面环海,其中三面都是七十丈高的悬崖,我试探过,悬崖的岩石上长满了青苔滑不溜手,根本就无法攀登。”   云二笑道:“不是还有一面吗?我走那一面不就成了?老子有火药弹,可劲的砸就是了。”   狄咏大笑道:“我们先去喝酒,酒喝好了我带你去沙门岛上最漂亮的海滩钓鱼,然后你就知道最后一面比其余三面还要难以逃跑了。”   云二见狄咏拖着自己大步流星的往水寨走,连忙止住道:“先不忙着喝酒,我来沙门岛有事情,我要提走两个人成不成?”   狄咏笑道:“你来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只要不是提那几个皇族要犯其余的随便你提就是了,了不起我上报一个急病死亡也就是了。”   云二道:“一个妇人,一个半大的小子,至于你说的皇族要犯就让他的骨头烂在岛上算了,反正早就享受过了。”   狄咏喊过来一个管营,吩咐了两声,就让他带着大伙几个皮匠去岛上找人,自己和云二笑嘻嘻的去狄咏的住处喝酒。 第43章 老囚   云二来到狄咏的住处,先是伸长了脖子朝里面看了一眼,然后对狄咏道:“你老婆呢?”   狄咏奇怪的道:“她自然在东京!”   云二鄙夷的嗤了一声,就踏进大厅的大门,见里面铺着防潮的木板,木板上有厚厚的毛毡,就甩掉自己的鞋子,找了一个最舒服的靠枕半躺在上面,悠悠的道:“簪花郡主是你老婆,你既然要在沙门岛上干五年的狱卒,干嘛不把她一起接过来?五年时间够你生三四个娃娃的。”   狄咏也和云二一个模样甩掉鞋子坐在对面,抽抽鼻子从桌子上取过一小坛子酒扔给云二,自己拍开一坛子酒大大的喝了一口道:“我是襟抱未曾开,这时候生什么娃娃。   倒是你已经有一个男丁问世了,怎么样?做人家爹爹的感觉如何?如果感觉不错,我就把簪花接过来也生两个玩玩。”   云二喝了口酒沉思了一下道:“很难形容,这种感觉非常微妙,我现在总觉得我好像有了分身之术,一个在海上漂泊,一个在豆沙关吃奶,另外,我好像不再畏惧大海了,总觉得有了底气。”   狄咏笑道:“那就是感觉不错喽!既然如此,我明天就去信让家里把簪花接过来,新婚没有几天我就走马上任了,把她一个人丢在东京确实有点对不起。”   云二懒散的把身子朝矮窗边上挪挪,让阳光均匀的照在自己的腿上叹口气道:“我们都他娘的成驸马了,这辈子还开个屁的襟抱,想要手捾兵符指挥千军万马只能是妄想了。”   狄咏跟着叹口气,又抬起头问道:“听说你在经略海洋,怎么样结果如何?可曾完成自己的目标?”   云二长叹一声大字型的摊开身体半晌不说话,狄咏接连问了两次云二才开声道:“失败了!我自己以为设计的谋略很精彩,谁知道只出了一次意外就彻底的毁掉了。”   狄咏皱眉道:“失败一次算不得什么,我们爷们卷土重来就是,我看你身上也没少什么东西,怎么这么容易就认输了?”   云二懒洋洋的道:“我都害的我家大掌柜以死劝谏了,还他娘的能干什么?得到了两个破岛,一次差点被海水淹死,一次用大掌柜的命换了一个破岛,并且在道义上还站不住脚,总之,这一次出来办事,好像什么都不顺利,贼老天总和我拧着来。”   狄咏羡慕的道:“这都是好事情啊,不论胜败总说明你在办事情,不像我枯守着一座监狱哪里都去不得。”   云二白了狄咏一眼道:“宋辽大战战火平息,登州之地原本是战乱之地,可是你老爹硬是把辽军堵在了真定府,辽人根本就没有余力踏上登州半岛,你捞不到仗打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话说到这里,两个雄心勃勃的少年都觉得很没意思,多年的老友了,谁对谁都非常的了解,与其说一些虚头巴脑的没意思的话,不如多喝两口酒是正经。   这世上除了真正的功业之外,已经没有多少事情能够让狄咏感到热血沸腾了。   少年时期自己能在章台花柳之间找到一点感官上的刺激,到了现在,生活逐渐褪去了繁华归于平淡,也回归了真实。   自己的两位哥哥已经指望不上了,他们已经被父亲带来的巨大荣耀给吞噬掉了,沉迷在父亲的光环底下整日里肆意妄为,他们早就忘记了父亲当年初入京华时是如何的胆战心惊了。   云二以前开玩笑的说过,太子少保这个职位从来都不是一个好职位,听起来冠冕堂皇,实际上危机四伏,站得越高摔得越狠的事情时有发生,大宋不是一个能接受世家的朝代。   一旦父亲的光环褪去之后,留给狄家的只有无穷的灾难。   “好恨啊!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狼心狗肺之辈,滚滚当道,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老天啊,你怎么就不降下一道惊雷劈死这些害国之贼?”   一个破锣一样的吼叫声从狄咏的后院传来,云二吃了一惊,一骨碌坐起来瞅着狄咏道:“谁这么有种啊?”   狄咏苦笑道:“一个罪囚,只不过才华过人,我就留着他给我讲解《南华经》。他总是喜欢这么胡说八道。”   云二满世界找鞋子穿,好不容易找到了鞋子就对狄咏道:“人家说的又没什么错,表面上冠冕堂皇,满肚子的男盗女娼简直就是朝堂上真实的写照,我想去看看这个喜欢说实话的人。”   狄咏无奈只好匆匆的找到鞋子陪云二去了后院。   才道后院就听见那个破锣嗓子又在呐喊:“中外离心,辇毂肘腋间怨声愤盈,祸机不测,而陛下务与臣下隔绝。帷幄不得关其忠,六曹不得举其职。举天下无一可信之人,而自以为神明之妙用。臣恐自古圣帝明王,无此做法也。   令出柙中之虎兕以吞餍群黎,逸圈内之豺狼以搏噬百姓,怨愤无处得伸,郁结无时可解,老夫宁愿永居沙门岛与罪囚为伍,也羞与士大夫同朝。”   云二停下脚步悄悄地对狄咏道:“谁啊?这就开始咒骂我老丈人了,胆子确实够肥的。”   狄咏苦笑道:“以前也是一位大佬,王则造反于恩州,朝廷命他和参知政事文彦博同率军镇压,因贝州城峻不易攻,这家伙就下令挖南城下地道以攻城,俘王则,后因功升参知政事。知道是谁了吧?”   云二稍加思索就道:“你说这个人是明镐?他不是在庆历八年就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狄咏瞅着天空道:“其实很多早就死了的人如今也在沙门岛,我觉得你不应该觉得奇怪才对。”   云二点点头,向前走了两步,就看见一个蓬头垢面的青衣人正在饮酒,每喝一杯酒就痛骂一个人,仔细一听全是王公大臣。   狄咏走了过来高声道:“明公,你总说这世间的人面目可憎者众,我今日给你带来一个看起来有点顺眼的家伙,要不然您瞅瞅?”   青衣人猛地转过头来睁着白眼仁多,黑眼仁少的两只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云二怒道:“纨绔之辈污人之眼!”   云二上下打量一下自己,发现自己的穿戴很整齐,没有半点出格的地方,这家伙怎么一上来就说自己是纨绔?   不由得怒道:“明老头,小爷哪里像纨绔了?今天你要给我说个明白清楚。”   明老头背对着云二笑道:“云老大过来老夫或许还能邀请他一起喝酒,你过来有一个纨绔的名头,已经算老子给云老大面子了。”   “你认识我?”云二有点惊讶。   “你腰间挂着云老大的飞云牌,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谁,这样狗仗人势的行径,你说老夫唤你一声纨绔有什么不对的?”   云二一低头果然看见云家的飞云令从自己的腰袋里掉出来了,和玉佩碰的叮当作响,果然非常的显摆。   “明老头这不算,我出来办事所以带着这东西,刚才是不小心掉出来的,不是小爷要存心显摆。”   明老头回头看看云二,见他已经把飞云牌收起来了遂笑道:“果然看着顺眼多了,不过还是一个绣花枕头,和狄家老三一样。”   云二走到老头身边笑道:“纨绔变绣花枕头您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我大哥就没事干总夸我,到了你这里就全成了缺点每一样好的。”   云二有着和这种老头谈话的丰富经验,早年间被彭蠡先生带着四处游学的时候,这样的老东西见过无数,自然晓得如何和他们谈话。   明镐瞅着坐在自己面前的两个少年人叹口气道:“陛下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这样的两个勉强可堪一用的后生硬是给弄成驸马,倒是便宜了那些蝇营狗苟之辈坐镇朝堂。   唉,造化愚弄人啊。”   云二笑吟吟的给明老头的空杯子倒满了酒,自己嘴对着壶嘴喝了一口酒道:“您老人家都混到沙门岛来了,还有闲心管我们兄弟俩?”   明镐嘿然一笑道:“这是没法子的事情,老夫顶撞了陛下,又得罪了韩琦,文彦博,又骂了贾昌朝,陛下没有把我全家发配岭南送死已经算是皇恩浩荡了,来沙门岛又有什么?”   “外面都传你庆历八年就死了。”   “我不死,我家人就要死,小子,你说这事搁在你头上你怎么选?”明镐也笑嘻嘻的问道。   “那就没法子了,如果搁在我头上,我如今和你一样也蹲在沙门岛喝酒。”   明镐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而后笑道:“这就对了,人活着不能只为了自己,总要有点牵挂才成,软肋被人家拿住了,就只好举手投降,这没什么好丢人的。   不过你们要小心了,千万不要轻易地露出自己的软肋,否则老夫就是你们的下场。   狄家小子最近的心不静,所以老夫要他读《南华经》先学会抱元守一,而后再怒而飞一飞冲天!不过你两都是驸马身份,飞不高的。”   云二嘿嘿笑道:“大宋自然没有我兄弟驰骋的地方,不过明老头,你看看外面的大海,你觉得这片汪洋够不够我们施展拳脚的?” 第44章 对错只有天知道   不知什么原因,明镐听了云二的话之后就再也不说话了,低着头只顾着喝酒,喝到最后把自己灌的酩酊大醉一头杵在桌子上这才罢休。   人家不愿意搀和云家的事情,这已经是明摆着的了,云二也不想学刘备三顾茅庐,因为没有必要,合则聚不合则散,这就是云家待人接物的态度。   因为太哀愁,狄咏也喝醉了,云二一杯接一杯的喝酒,眼睛却越喝越亮。   酒入愁肠全都化作了相思泪,很多诗人都这么解释过喝酒,云二没有什么相思泪好流,他喝酒只会让自己变得愤怒起来。   狄咏喝醉酒是不愿意面对这个尴尬的场面,云二不行,皮匠如今是他的部下,无论如何都要帮他出掉这口气。   多喝点酒才能让自己变得更加愤怒,杀起人来才不会手软,想要收买人心,这时候轮到自己亲自出马了。   云二宁愿皮匠的老婆孩子已经死掉了,也不想让皮匠受这样的侮辱,一个汉子如何能够容忍自己的妻子成为营妓?容忍自己跛脚的儿子成为最低贱的夜香郎?   这时候总要杀几个人来宣泄一下心情的,云二看到皮匠若无其事的紧紧地抱着梅氏低声说话,与其一会让皮匠自己来报复还不如由自己来处理比较好。   沙门岛上的军兵不好处置,但是那些欺负了梅氏的罪囚,云二觉得杀掉一两个还是没问题的。   皮匠见云二目露杀机,松开梅氏对云二道:“我不生气,二公子也不比多造杀孽。”   “你不生气?”   皮匠嘿嘿笑道:“我连枯骨都能接受,如今她们都活着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哈哈,现在的场景已经比我预想的最好情况还要好上一百倍,我为什么要生气?”   云二愣住了,他觉得皮匠说的似乎很有道理。遂指指跑向海滩看样子要自杀的梅氏对皮匠道:“很明显,你老婆不这么看。”   皮匠一巴掌拍在自己腿上道:“这个蠢女人。”说完就撒腿就去追梅氏,留下一个一瘸一拐的少年人疑惑的看着远去的皮匠和梅氏。   沙门岛的沙滩被太阳晒得暖和,云二脱掉鞋子在温热的沙滩上漫步,皮匠都不在意的事情,自己再表现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实在是太假了,多管闲事多吃屁,这是他小时候从儿歌里学来的。   因此有管闲事的功夫,不如在暖和的沙滩上睡一会。   大伙计抱着一张毯子细心地铺在沙滩上,伺候云二睡觉,不过他的那张嘴却不会闲着。   “二少爷,您说皮匠会不会找个没人主意的时候把梅氏的皮活活的扒下来?明明可以放牧讨生活她非要当营妓,太贱了。”   严老大在一边插嘴道:“一千四百人养六百匹马,你觉得养马这么好的活计能轮得到她?   岛上只供给八百人的粮食,狄咏心地不错,自己从边军那里又弄来两百人的口粮,可这还是不够。   在岛上你多吃一口,就表示别人要少吃一口,岛上的女人没几个,你觉得她不当营妓还有什么出路,如果像你说的那么刚烈,上岛的第一天她和她的瘸腿儿子就被扔进大海了。   人呐,不在那个地步,就不要站着说那些没道理的话。”   云二觉得严老大说的很有道理,撑起上身看远处的皮匠两口子,眼见皮匠正拿着两只硕大的银判向老婆献宝,他吁出一口酒气,翻身躺倒在毯子上沉沉的睡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云二睁开眼睛的时候,月亮已经升上来了,掀开身上盖着的厚厚棉被,云二大字型的伸展一下自己的腰肢,这是一场好觉,连日来海上奔波造就的疲惫似乎完全消散了。   肚子有点饿,好在大伙计就守在边上,连忙从食盒里面取出一只烧鸡递了过来。   二少爷这些天没睡过一个好觉他是知道的,今天见少爷在沙滩上睡得非常香甜,就自作主张没有把少爷弄到屋子里去,而是给他盖上被子让他好好的在这里睡上一觉。   云二是真的饿了,从上午就开始喝酒,直到现在粒米未进,见大伙计送上一只肥美的烧鸡,那里还忍得住。   吃了两口就觉得不对头,大伙计身边还有一个抱着锅盔打着饱嗝,还看着自己手里的烧鸡流口水的家伙。   “少爷,别管他,小的已经给他喝了一大锅粥,如今正在养胃,他抱着锅盔我也不准他吃一口,想吃烧鸡最少要等到三天之后。”   云二点点头,就继续开始大吃,不再理会皮匠曲终的瘸腿儿子,他只是好奇皮匠夫妇哪里去了?   大伙计给云二装了一碗温热的稀粥,似乎知道云二心里在想什么,笑道:“皮匠夫妇带着粮食去感谢岛上一些需要感谢的人去了。”   云二一口气把碗里的白米粥喝光,不由自主的摇摇头,皮匠夫妇和沙门岛上罪囚的这笔烂账看样子是没办法清算了。   在这个破岛上,粮食就是命,估计那些人付给梅氏的嫖资就是粮食,拿命换取一夕之欢,还真得说不上是占便宜还是吃亏。   不过从皮匠夫妇的行动来看,梅氏可能觉得那些占自己便宜的人是吃了大亏了,需要补偿啊。   不长时间,皮匠回来了,往日紧锁的眉头似乎完全舒展开了,脸上荡漾着笑意,小心翼翼的搀扶着梅氏,云二竟然能从中看出一丝新婚燕尔的意味来。   皮匠见云二吃饱了,就把食盒里剩下的粥倒进一个空碗里,小心的端给梅氏笑道:“梅娘,慢慢喝,这两天你需要少吃多餐,慢慢地把胃口养好,为夫再给你弄些你最喜欢吃的东西。”   梅氏羞涩的低下头,从皮匠的手里接过粥碗慢慢地啜饮起来。皮匠又把瘦弱的儿子拉过来靠在自己身边,取过那个硕大的锅盔掰成两半,相互摩擦起来,本来就非常酥的锅盔,立刻就被磨成细小的渣子掉在一只盘子里。   云二看着皮匠旁若无人的将锅盔渣子用手捧了喂儿子,觉得自己的确该走了,这个时候皮匠眼睛里根本就容不下别人。   为了不打搅人家云二提着鞋子悄悄地离开了,即便是没心没肺的大伙计和凶神恶煞一般的严老大等人,也悄悄地随云二离开,打搅别人来之不易的幸福是一种罪孽。   “二公子,我以后每个月的例钱怎么算?”皮匠清越的声音从云二的背后传过来。   云二是个干脆的人,从怀里摸出一颗珠子就朝后面扔了过去,大声道:“这是你去年冬天的例钱,以后的例钱上岸之后去找大伙计结算,云家有规定的。”   终于觉得捞回来一点面子的云二胸膛都不由得挺了起来,却听见皮匠小声的对梅氏道:“你看看,我说得没错吧,这颗珠子至少值上百贯钱,这个败家子想都不想的就给了我们,我以后的例钱不会少,养活你们娘两没有问题……”   云二强忍着怒火回到了狄咏的住处,发现这家伙也睡醒了,白天喝多了酒,两个人现在清醒的如同夜猫子一样,说了一会闲话,觉得很没意思,于是决定继续喝酒……   “我很多时候都不明白,到底是我看守着这座岛,还是这座岛看守着我,每天的大好时光就这样悄悄地溜走,我却一事无成,真羡慕你还可以去海上闯荡。”狄咏喝了两杯酒之后就重新恢复了酒醉的状态。   “我们家注定是要离开大陆的,你们家离不开大陆,所以你就必须按部就班的生活,虚掷岁月。   等我的大名响彻大海的时候,你在岸边听着羡慕也就是了,如果缺少了什么东西就在岸边喊,我会给你送来的。”   “为什么你大哥就能放下自己身上背负的所有荣耀轻易地离开?”狄咏抬起头瞅着云二问道。   云二苦笑道:“从来就没有得到过,谈什么失去啊,我和大哥来的没道理,去的时候也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   狄咏举起手里的小酒坛子和云二手里的坛子咣当碰一下笑道:“敬你一杯,就为这来的没道理,去的也没道理。”   云二捧起酒坛子一饮而尽,狄咏也同样喝得干干净净。   第二天清晨的时候,云二从床上爬起来,瞅瞅自己皱皱巴巴的衣衫苦笑了一声,见狄咏还在睡觉,就蹑手蹑脚的离开了狄咏的房间。   快要走出院子的时候碰见了明镐老头,老头正在背诵逍遥游。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徒于南溟。南溟者,天池……”   云二驻足静静地听完了整段的《逍遥游》,然后躬身施礼道:“先生说的是,小子一定会如先生所愿,不但要幸福,还要一飞冲天,鲲鹏自然需要不受牵绊的遨游九霄。   我们会一直飞下去,直到死亡降临的那一天。”   明镐似乎没有听见云二说的话,依旧趿拉着他的破鞋子一步步的走回他借住的后院去了。 第45章 心如止水?   梁辑跪在云大的面前将自己的脑袋深深地叩在地上,才领兵回到大宋,他就知道自己给大帅闯下了大祸。   兵部检法案潘良已经带着公差等候在滇西草原,这是大军回归时的必经之路。   胆战心惊的梁辑在彭九的掩护下,率领大军快速的通过了滇西草原,各军也在路途上纷纷归建,等梁辑通过元山大营回到蒸笼峡的时候,身边的部属不过剩下百十人了。   云峥放下手里的书本,绕过台子把梁辑搀扶起来笑道:“怎么了?明明满载而归,怎么反倒像是打了败仗?”   梁辑噗通一声又跪倒在地急忙道:“卑职在大理把天捅了一个大窟窿,请大帅降罪。”   云峥笑呵呵的抬起头瞅瞅门外的青天道:“没有吧?天还晴朗着呢,没有天河倒灌这一说。”   “和尚……”   “杀了就杀了,难道只允许和尚杀你就不允许你杀和尚?甲子营早就有规定,只要在战场上发现敌人,不论他是什么人,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做敌人!   干的不错,老梁,卸甲回家休息去吧,你的家眷如今也在蒸笼峡,好好的松松筋骨,什么事都不会有。”   梁辑听大帅这么说,不由得咧开了大嘴,这么些年下来,他对云峥早就是纯粹的盲从了,只要大帅说没有问题,那就一定不会有什么问题,心安定下来之后,就从身后吃力的拎起一个包裹放在云峥的案子上,然后就笑嘻嘻的找自己的家人去了。   云峥打开包袱皮,包袱里包着的是一个木盒子,这个盒子做工粗糙,一看就是军中匠人自己随意制作的,木板边缘的树皮都没有去掉。   打开盒子之后,一只金光灿灿的金翅大鹏鸟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云峥轻笑一声,这东西该是大理佛塔尖上的神鸟才对,从基座上的刀枪痕迹来看,当初梁辑夺取金翅大鹏鸟一定废了很大的力气。   大鹏金翅鸟又叫迦楼罗鸟,又作妙翅鸟、项瘿鸟,为印度教毗湿奴神所跨乘。于佛教中,为八部众之一,翅翮金色,两翼广三三六万里,住于须弥山下层。据长阿含经卷十九载,此鸟有卵生、胎生、湿生、化生四种,常取卵胎湿化之诸龙为食。   大理国因为地处彩云之南,气候潮湿遍地林莽蛇虫甚多,有记载说大理曾经被十丈之蛇所害,因此这种专门吞吃毒龙,蟒蛇的大鹏金翅鸟在大理就被赋予了更加神圣的使命。   五沟说这只大鹏金翅鸟的金像请自南天竺,曾被一千八百僧众齐诵佛经八十一日,乃是佛家的无上重宝,只要是寺庙就没有不想得到这只大鹏金翅鸟坐像的。   云峥瞅瞅坐像底部的刀枪劈砍的痕迹皱皱眉头,这些地方还需要好好的修补一下才好。   佛门众僧对于装饰华丽的佛像没有半丝毫的抵抗力,云峥决定不妨让这尊佛像变得更加华美一些,反正梁辑从大理带回来的各种佛宝不计其数。   也不知道佛门众僧拜祭的钱财还是佛,总之,只要是香火鼎盛的地方,总有无数金雕玉砌的佛祖法身。   这种风气在大理尤甚。   崇圣寺位于大理城以北三里苍山应乐峰下,背靠苍山,面临洱海,三塔由一大二小三座佛塔组成,呈鼎立之态,远远望去,卓然挺秀,俊逸不凡,是苍洱胜景之一。   梁辑虽然最后没有时间去攻破大理城,但是从大鹏金翅鸟雕像来看,他当时已经兵临大理城下。   据说当时崇圣寺与主塔建造时,寺基方七里,圣僧李成眉贤者建三塔,屋八百九十间,佛像一万一千四百,耗费铜四万零伍佰九十斤,建于南诏第十主丰保和十年至天启元年,耗时六年费工七十万八千余,耗金银布帛绫罗锦缎值金四万三千一百三十四斤。   如果这些传说是真的,云峥丝毫不怀疑大理佛国这个称号。   不过人家大理人喜欢拜佛是大理人的事情,他不准备多加干涉,也管不到,佛家总说解铃还许系铃人,如今想要把梁辑从这场世俗间的纠纷里拉出来,就要看这件大鹏金翅鸟的力量了。   如今朝堂上对云峥的攻讦甚猛,无数相干不相干的人都来弹劾云峥一本,还都是一些久不出世的老妖怪,比如这一次连佘太君都上本说梁辑杀戮过甚对佛门没有任何的敬意。   一些喜欢东拉西扯的言官,甚至说皇帝之所以能够活到现在,就是因为受了佛祖的保佑,如今,梁辑在大理屠僧三百,造下无边的冤孽,这个因果还是会加持在皇帝的身上,需要他来接受报应。   不仅仅如此,这一次连一向都偏向云峥的皇太妃都不站在云峥这边,认为梁辑是一个不听军令的暴虐之徒,需要押送东京受审。   不知为什么,皇后这一次却表现的极度平和,不但没有参与到讨伐云峥的大军之中,反倒亲自去了大相国寺为皇帝祈福。   梁辑攻破大理国的军功就这样被所有大宋人忽视了,这些年来大宋几乎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取的,攻破小小的大理国早就不能让大宋百姓感到振奋了,战胜了,攻破了不是什么新鲜事,要是像曹荣一样被砍头了,才能引起百姓的关注,现在大家的视线都停留在梁辑屠僧的事件上。   在这样的大背景之下,才会有兵部检法案潘良介入大理国屠僧事件中来,否则借他一个胆子他也不敢贸然插手。   一同过来讨伐梁楫的人不乏一些高僧大德,这也是潘良敢进入滇西草原直接质问梁楫的胆气所在。   憨牛背着沉重的木箱子走进后宅,陆轻盈奇怪地看着他们主仆,当憨牛将箱子放在桌子上的时候,陆轻盈听见那张桌子发出的嘎巴嘎巴的声音,箱子似乎非常的重。   葛秋烟额头上束着一条额带,怀里抱着自己的小儿子一副有子万事足的模样对别的事情似乎都不感兴趣,只是低着头逗弄刚刚睡醒的孩子,对她来说怀里的孩子才是自己最重要的珍宝。   “这是什么?”陆轻盈放下手里的毛笔笑着问道。   “崇圣寺三塔塔尖上的摩云金翅大鹏鸟。”   “总不过是一块金子而已,您为何会如此的郑重其事?”   云峥笑着打开箱子指着金灿灿的金翅鸟道:“对我们来说就是一块金子,对有的人来说就不一样了。   当年舍卫城有一位乐善好施的人叫做须达多,他因为听到了佛祖讲经,大受感慨,于是就用金砖铺满了地买下了另外一位王子的花园,用世上最美丽的珍宝建造了一座花园,名叫给孤独园,专门用来供奉佛祖,佛祖在这里告诉须达多说:   供养一百位恶人,不如供养一位善人;供养一千善人,不如供养一位持五戒者;供养一万持五戒者,不如供养一位须陀洹;供养一百万须陀洹,不如供养一位斯陀含;供养一千万斯陀舍,不如供养一位阿那含;供养一亿阿那含,不如供养一位阿罗汉;供养十亿阿罗汉,不如供养一位辟支佛;供养百亿辟支佛,不如供养一位佛陀。   因此我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供养佛陀是一件非常奢华的事情,梁辑弄死了三百多位僧人,不就是三百多持五戒者吗?   我们如果把金翅大鹏鸟弄得华丽无比,这不就是在供养一位佛陀吗?因此啊,夫人,就要看你的手段了,把这个金翅鸟弄得要多华丽就有多华丽,要多珍贵就有多珍贵,要多庄严就有多庄严。   让世人见到了就流口水想要得到,让那些僧人见到金翅鸟就会产生膜拜的心思,告诉你啊,梁辑能不能活就看你的手段了。”   陆轻盈是一个极为聪慧的女子,听丈夫这么一说笑嘻嘻的道:“您这是要戏弄那些和尚?可能不容易吧?好些和尚都是心如止水的高僧,您的手段不一定有用。”   云峥从葛秋烟的怀里接过自己的小儿子云璋在他的小脸上亲了一下,见孩子朝自己呀呀的叫,笑道:“轻盈,这世上的每一个人其实都是有价值的,心如止水不过是你没有投其所好而已。   相信我,只要你用大理国的宝藏,把这只金翅鸟装扮的无比的奢华,他们一定会忘记梁辑杀和尚这件事的。”   陆轻盈围着金翅鸟转了一圈子,学着丈夫的样子摩挲着下巴道:“既然您这么说,妾身一定会拿出十万分的小心,把这只鸟弄成这世间从未有过的珍奇。”   夫妻三人说说笑笑的时候,云落落从外面跑了进来,瞅了一眼桌子上的金翅鸟,觉得没什么好的,就转过身跳着要去看爹爹怀里的小弟弟,见爹爹抱得高高的不让自己看,一怒之下就爬上了桌子,居高临下的向父亲扑了过来。   云峥本来在笑,突然发现桌子似乎在倾斜,大吃一惊腾出一只手抱住自己的大闺女,闪到一边,紧接着那只沉重的金翅鸟就轰然一声掉在地上把青石铺就的地面砸的四分五裂。 第46章 一鸟杀七士   金子很重,也比较软,因此掉在地上受损的就是地面和金子本身,金翅鸟脖子凄惨的向后扭着,一只翅膀被硬生生的砸进了肚子里,一只抓在岩石上的爪子呈扭曲状向后翘着,怎么看怎么凄惨。   云峥自然是没工夫理会那只凄惨的鸟,把儿子交给葛秋烟之后,就仔细的检查自家闺女是不是受了伤。   陆轻盈的眉毛才竖起来就被云峥一句话给骂的重新归位了。   “少管那只不值钱的鸟,赶紧过来帮我看闺女受伤没有。”   云落落见闯了大祸,立刻就一头扎进爹爹的怀里不敢看母亲的表情,在这个家里宠自己的是老爹,云落落很久以前就明白这个道理。   闺女没受伤,云峥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拍拍闺女的脑袋让她赶紧跑出去玩,免得被她母亲抓住惩罚。   陆轻盈发愁的瞅着这只金翅鸟发愁,刚才还想着怎么装饰这只鸟呢,转眼间这只价值连城的金鸟就变成了一只死鸡。   “你闺女现在就是一个闯祸精,长大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你就可劲的宠溺她吧,我当闺女的时候……”   “你当闺女?你当闺女的时候就是一个倒霉蛋,少拿你倒霉的童年和我闺女比。   我只要我闺女知书达理,心地善良就足够了,刚刚你也看见了,我闺女就是想跟爹爹撒撒娇,这有什么错,如果说有错,也是憨牛这个夯货有错,谁让他把箱子放在这个放屁都能崩塌的桌子上的?”   陆轻盈怒道:“你在你闺女面前根本就没有脑子和辨别能力,如果让外人那个智计百出的无敌统帅在闺女面前一点辨别是非的能力都没有,也不知道人家怎么看你。”   云峥嗤的笑一声道:“我管被人怎么看,闺女疼到十八岁就成人家的人了,现在抓紧疼会有什么错?”   陆轻盈生气的把手上的茶杯丢到矮几上,指着金翅鸟道:“现在金翅鸟毁了,我看你拿什么去救梁辑?”   云峥嘿嘿笑道:“夫人,为夫知道你是一位丹青妙手,刚才金翅鸟什么样子你也看见了,重新画一张图出来,把金子扔炉子里烧成水,重新浇注一个不就完了?费不了多少工夫。”   陆轻盈吃惊的道:“这只金翅鸟当初可是接受过三千僧众加持过愿力,经过佛法洗涤过的,您造出来的金翅鸟能和一起的一样吗?”   云峥不耐烦的道:“有什么不一样的?同样都是金子,你要是觉得非要和尚念经,就把五沟悄悄地请过来念上两遍经文也就是了。”   陆轻盈安静了下来,死死地盯着云峥看了很久才道:“妾身现在才发现您对佛陀没有一丝一毫的敬意。”   云峥笑道:“子不语鬼力乱神,我是孔丘的门徒。”   “就您这句孔丘,妾身就以为您根本就不是儒生。”   “你觉得我该是哪一门哪一派的人?”   “妾身以为,您那一派都不是,您只是一个行走在天地间不敬神,不尊佛,不敬先师的无赖汉!”   云峥和笑嘻嘻的葛秋烟并排坐在床沿上继续逗孩子,对于暴跳如雷的陆轻盈就当没看见。   陆轻盈的怒火发泄完了,还是要面对现实的,找来憨牛和猴子,让他们两个人抬着凄惨的金像离开了,她知道这事情耽搁不得,需要早点开始进行再创作。   春天早就来了,蒸笼峡如今真的变成了一个大蒸笼已经不适合继续住下去了,于是,云峥在某一个清晨,下令全家班师回豆沙关。   蜀中的大撤离工作已经进行到了后期,云家在蜀中的商号,商队,田产,山林,矿山或者出售,或者送人都已经清理完毕了。   除了豆沙寨之外,云家的势力算是全部从蜀中撤离了。   陆轻盈这些天日夜操劳显得极为疲惫,躺在软绵绵的马车里不断地打瞌睡,明明已经非常困倦了,却坚持着不愿意睡着。   云峥探手摸摸陆轻盈的额头,见她没有生病,就笑道:“想睡觉就睡觉,强撑着算怎么回事?”   陆轻盈一骨碌坐起来瞅着云峥道:“夫君,金翅鸟重新铸造成功了,鸟身上也缀满了佛宝,可是这和崇圣寺塔尖的金翅鸟不一样啊,那些高僧会不会看出端倪来?”   云峥笑道:“大理穷困不堪,把一只好好的金翅鸟弄得不够威严,咱们把各色宝石和佛宝加持上去,这叫做供养,放心睡吧,那些高僧只会估量金翅鸟的价值,没人会在意别的。”   陆轻盈叹息一声道:“夫君,您小觑了天下高僧,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关注金翅鸟的价值的,不说别人,您觉得五沟会在意那些金珠宝贝吗?这世间崇信佛法的高僧不是没有,在妾身看来,他们的数量很多。”   云峥重新拿起书本漫不经心的道:“真正的高僧,只会将僧人的死认为是劫数,只会为那些死掉的僧人诵经,只有那些六根不净的和尚才会想着利用僧人的死来捞取好处。   能不远万里来到滇西去咒骂梁楫的和尚,你觉得可能是高僧吗?”   “可是他们的势力很大。”   “势力这东西是世俗的东西,位高权重的和尚还能算是和尚吗?只要是势力,就有利益诉求,只要有利益诉求就一定可以商讨和收买的。   你也知道这一次前来滇西的和尚,不光有禅宗,法华宗,净土宗,律宗,听说连久不出世的法相宗和和天台宗也出现了。   夫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陆轻盈稍微思索一下就惊叫道:“二桃杀三士!”   云峥哈哈一笑,拿手摸摸老婆光洁的脸蛋道:“说错了,是一鸟杀七士!”   陆轻盈咽了一口唾沫道:“您会挑起佛门争斗的。”   “福祸本无门,尤人自招取,五沟说他们想要我们从大理国夺回来的佛宝,那就必定要承受这样做的后果。   越是贪得无厌,他们之间的争斗就越是激烈,我们站在一边看笑话就是了,我这两年年岁大了,火气消减了很多,再不发威别人会以为我这头老虎是一只病猫!”   陆轻盈把头枕在云峥的腿上道:“既然夫君您都已经谋划好了,妾身也就放心了。”   说完话就闭上眼睛睡觉,不一会悠长的呼吸声响起,她真的很困倦,心事才放下就睡着了。   潘良再一次从豆沙寨军营回来,依旧没有能够见到云峥,中军说的很清楚,云帅依旧在蒸笼峡养病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自从在滇西草原扑空之后,潘良就明白云峥这是准备出手保护梁楫了,再加上自己又被彭九带着在滇西草原兜圈子,他就更加确定自己这个想法的正确性了。   说实话,这一次领命来对付梁楫,潘良的两条腿是打着哆嗦来的,云峥这个人粗暴无礼,而且极端护短的脾性在大宋是出了名的,如今大宋的御史大夫李常都被他打掉了满嘴的牙,至于他当年一人群殴言官的辉煌事迹更是让人记忆犹新。   满朝文武到现在都不明白,本应该最恨云峥的御史大夫李常现在却变成了云峥最坚实的盟友,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能让李常这种卑鄙小人变成了目前这种状况。   这一点没有人能够明白,李常绝对不是在敷衍云峥,他是真的在帮助云峥,只要是长着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到,他真的和云峥情谊非常的深厚,只要看他在朝堂上帮助云峥据理强争,生生的把云峥从屠僧这一大事件中摘出来就可见一斑。   罪责最后落在了独自领军出征的梁辑身上,这是潘良所没有想到的,现在,云峥不会有任何事情,而梁辑最后的下场除了砍头之外没有其他出路,至少,那些义愤填膺的高僧就是这么认为的。   “庆云大师,云峥依旧避而不见,我们此时如何是好?”   潘良不愿意把云峥往死里得罪,从一开始就把自己定位在一个胁从的角色上,他根本就不愿意得罪云峥,他很清楚一旦梁辑死了,自己必定会受到云峥最强烈的报复。   庆云僧睁开眼睛看了潘良一眼道:“急什么,他总会出现的,三百多僧人被屠,身为刽子手的云峥他总会受到佛祖惩罚的,这是他的罪孽,他逃不掉。”   潘良笑道:“大师错了,朝廷之所以派下官前来协助诸位大师其中的第一条就是不得对云帅无礼。”   白马寺的慧真和尚宣称了一声佛号道:“杀人者王侯,这是自古不变的道理,也是你们俗世的道理。   贫僧此次来蜀中,就是想请这位杀人王连贫僧一起杀掉,只要能够稍减杀人王的凶焰,贫僧舍却这身臭皮囊又如何?”   慧真才说完,驿站里其余的僧人一起宣称佛号齐声称善。   潘良朝大堂里的三十四位僧人拱手道:“此次屠僧事件朝廷大为震怒,向我华夏自古就是礼仪之邦,如今出了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实在是前所未有,本官一定会为那些冤死的僧侣讨回一个公道。”   “我就奇怪了,你身为大宋官员,却想着为敌国子民向自己的将领讨公道,这才是骇人听闻的事情。   左右侍卫何在?这样里通外国的奸细不赶紧拿下更待何时?”   潘良大怒向大堂门口看去,只见一个青衣人施施然的踏进了驿站,一群如狼似虎的军兵正如潮水般的从那个青衣人的身后涌进大堂。 第47章 威胁?利诱!   面对凶神恶煞般的军兵,庆云僧,慧真僧并不畏惧,只是面带嘲弄之色的看着军兵收拾潘良等官吏。   潘良努力地抬起头看着踱进大厅的云峥道:“云帅,某家乃是奉了朝廷法令专门来豆沙关督办屠僧一案,因何拿我?”   云峥笑道:“我且问你,什么叫做屠僧案?本帅就驻守在豆沙关为何从未听说过蜀中有什么屠僧案?”   潘良的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云峥会偏袒梁辑,只是没想到会偏袒的如此离谱,连大宋士大夫的颜面都不顾了。   自己此行之所以会带上这些和尚,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自己执法的理由不充分,大宋官员好端端的去管大理国的事情确实站不住脚,更何况梁辑大军是在征战中出现的问题,这时候为了异国人去找得胜之师的麻烦确实让人齿冷。   明知道不妥,自已却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身处的阵营已经不容许他考虑这些后续的事情。   “阿弥陀佛,天下僧侣都是佛祖座下弟子,眼见同门惨遭屠戮,我等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还请云侯交出凶手还我佛门一个公道。”庆云僧不理会潘良求救的眼神,宣了一声佛号之后开始质问云峥。   云峥背着手笑道:“大师是宋人还是大理人?”   庆云僧愣了一下道:“贫僧乃是方外之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要说是哪一国的人贫僧只能说自己是佛门中人。”   云峥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冷冷的道:“佛门中人比我们这些宋人高贵一些吗?”   慧真稽首道:“我佛慈悲,众生平等,虽猪马牛羊也与我等僧众无异,云帅何出此言?”   云峥抬头看着房顶道:“大师既然说僧侣与猪马牛羊无异,那么我就想问了,东京城每日宰杀的猪羊不下上千口,却不闻诸位大师的喧嚣之声,本帅只不过在大理杀了三百余僧侣,就能让诸位不远千里而来口诛笔伐,这是何道理?”   庆云僧颌下的白须无风自动,已是愤怒以极,僧侣和猪狗没有区别这句话只适合佛祖说,也只适合存在于佛经里,即便是高僧自己也说得,唯独不适合普通人当面说出来,这样说出来已经不是什么禅机,而是赤裸裸的羞辱了。遂颤声道:“莫非云帅就是这样看待我辈佛门子弟的吗?”   云峥瞟了一眼庆云僧笑道:“我不明白你们是站在一个什么立场上来向我提出要求,最可笑的是你们竟然敢要我交出大宋功臣供你们枭首示众,平日里愚弄百姓,获得一点敬意就认为自己高高在上了?竟然敢在我的军门前咆哮,真是不知死活。   来人啊,将这些秃驴全部打入槛车,我要带着他们一路招摇进京,让天下人看看他们本来的面目。”   庆云僧,慧真僧惊愕至极,大宋虽然尊崇道教,但是对佛门也向来是心存敬意,从不曾有过如此赤裸裸的羞辱,即便是庆云僧等人也是见过世面之人,也在一瞬间脑子乱成一锅粥,不知道如何应对。   他们想到过云峥会推诿,会否认,甚至会杀人灭口,唯独没有想到他会干的像现在这样激励,干脆,这根本就不打算给自己留一毫半点的退路。   和尚们都被军卒们粗暴的装进了槛车,在槛车里他们只能站着,即便是如此,军卒依旧把大枷给他们戴上,完全是对付江洋大盗的阵势。   屋子里只剩下潘良,此时的潘良不但不生气,反倒笑容满面,他料定云峥不可能杀自己,既然不杀自己,那么云峥如此粗暴的对待这些和尚,对他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这样一来,那个贵人的要求自己算是圆满的完成了。   云峥笑吟吟的对潘良道:“满意了吧?大家都是同僚,我怎么可能不满足你的这点小小的期望,这样一来也就不负你千里奔波了。”   潘良笑道:“云帅,解决此事的办法有无数种,您偏偏选择了下下策,这是您的失误,可不是下官逼您的。”   云峥忽然朝潘良拱手道:“对于潘兄的大胸襟,云某是钦佩至极啊,自从前唐‘武宗灭佛’以来,再加上北魏太武帝灭佛、北周武帝灭佛和后来的后周世宗灭佛,佛门在大宋本土已经遭受了重创,那些僧人不得不远赴大理,交趾,倭国,高丽,辽国,西夏传经布道,可以说是成就斐然。   但是这些年,又有死灰复燃之势,想不到在这个微妙的时刻,又有潘兄这样的灭佛斗士出现,真是我大宋百姓的福气。   如今佛教势力日益膨胀。私度之钱归之于地方官吏和寺庙所有,造成地方官府和寺庙多度僧尼。风景绝秀多见飞檐,遂深山幽谷梵音不绝,托钵僧往来于街市之中,富贵门多见禅门比丘。   弃民落发为僧只求逃避赋税,豪门托庇于僧舍缘故超脱世外,百姓疾苦不求努力奋争,献出最后一口粮只求获得来世报。   啧啧,这样的文章真是字字珠玑,潘兄好文采啊。”   潘良不解的看着云峥道:“与我何干?”   云峥笑道:“小弟刚刚背诵的就是潘兄锦绣文章中的一段,如今您的这篇文章想必已经如同一道惊雷响彻了大江南北黄河两岸,潘兄的灭佛之志云某佩服。”   潘良的脸色瞬间就变得煞白,不过又马上恢复了过来,干涩的朝云峥笑道:“没有人会相信的,只要朝廷的巡察使下来你的谎言立刻就会被戳穿,到时候云帅如何自处?”   云峥俯下身子悄悄的在潘良的耳边道:“吐蕃妖僧擅于剥人皮制鼓,据说剥下的人皮可以非常的完整,只要把人皮用膏油浸泡,找一个身形与你相似的人穿上,即便是父母妻儿都不能辨认真伪。   哈哈,滇西草原靠近吐蕃,轮播寺就在雅儿雪山之下,听说那里的僧人尤善此道,我已经派了快马去了轮播寺邀请那里的妖僧前来。   在蜀中和滇西本帅的一句话还是比较管用的。”   潘良的双目都要突出来了,惊骇的大叫道:“何至于此,我退出就是了,云帅手下留情。”   云峥摇摇头道:“已经晚了,你的文章已经散播出去了,去请妖僧的人已经出发了,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就像我制定军略一样,一旦军略完成,那就一定要坚决的贯彻下去的。   你现在什么都不必说,不必想,好好的享受你剩余的生命吧,你注定是要青史留名的,我辈士大夫一生所求者莫过于此。”   憨牛不等潘良再说话,掏出一颗麻核塞进他的嘴里,片刻之后,潘良已经是口不能言,嘴里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叫声。   随即汗水泪水齐流的潘良也被送上了槛车。   五沟和尚看着眼前五光十色的金翅鸟愁容满面,指着金翅鸟对陆轻盈道:“阿弥陀佛,这是我佛门的大灾难。”   陆轻盈笑道:“大师为何如此说?我们夫妇为了装扮金翅鸟几乎搜尽了这次远征军带来的大理库藏,其中各色宝石就用了六百六十六颗,其中以金翅鸟额头的这颗人形琥珀最为珍贵。   您只要仔细看看,就会发现琥珀里面有一道卧佛形象,这可是千年难遇的宝贝啊。”   五沟和尚哭丧着脸道:“《阿弥陀佛经》中所赞誉的佛门七宝都被你装扮在这只金翅鸟的身上了,即便是贫僧看到缀满黄金、白银、璃、颇梨、砗磲、真珠、琥珀的金翅鸟都有了觊觎之心。   如今说这金翅鸟是佛门第一重宝也毫不为奇。”   陆轻盈咯咯笑道:“既然您喜欢,再加上您又成了白云寺的主持,我夫妇就拿金翅鸟作为您驻锡白云寺的贺礼如何?”   五沟和尚叹口气道:“贫僧无福消受啊,贪嗔痴乃是剧毒,一旦沾染百世不得脱身,贫僧,贫僧,还是贫下去比较好。”   陆轻盈的眼珠子转了一下道:“那就送去你们的祖庭昭觉寺如何?反正每年白云寺都要想昭觉寺缴纳贡献的,你不收,昭觉寺的法源方丈一定会收的。”   五沟连忙合十双掌道:“夫人慈悲,您就饶了昭觉寺吧,只要昭觉寺得到了金翅鸟,您置僧官于何地?虽然贫僧并不认同僧官,但是他们确实存在,而且和世俗的官府无异,您要是想见到昭觉寺寺毁人亡,就尽管把金翅鸟送过去。”   陆轻盈皱着眉头想了一下道:“白马寺源远流长乃是千年古刹,有释源之称,把金翅鸟放置在白马寺您看如何?”   五沟闭眼道:“千年古刹已经没落了,保不住金翅鸟。夫人为何不将金翅鸟送给大宋朝廷,再由朝廷下旨赐给某一寺庙,如此以来别人就无话可说。”   陆轻盈白了五沟一眼道:“想的美,这样一来梁辑的命拿什么来救?我决定了,准备办一场辩经大会,由辩经最后的胜利者得到这只金翅鸟您看如何?”   五沟苦笑道:“您是见不得一个平静的佛门啊,如今各个宗派正在明争暗斗抢夺信徒,本就危机四伏,如今再加上一只金翅鸟必将是纷争再起,血流成河。”   陆轻盈笑道:“和尚也打架?”   五沟道:“你以为护院武僧是干甚的?” 第48章 一日白头的潘良   看着陆轻盈欲言又止的样子五沟叹息一声道:“不用在意和尚怎么想,这个月的初六,和尚就要闭关参禅了,这是一道生死关,必须无牵无挂的去突破,否则很可能会长眠。”   “因为我们吗?”   五沟呵呵笑道:“不是,更不是为了什么天下苍生,和尚我如今就像是一个已经装满水的瓶子,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把这些水凝练成精华,或者把装水的瓶子换一个大的,否则就要口吐莲花了。”   五沟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笑,云峥不明白什么叫做生死关,陆轻盈却知道的很清楚。   人们对生与死的根本看法和态度。不同的人生观,对生与死有不同的价值评价,从而形成不同的生死观。   在中国历史上,不少思想家对生死问题提出了许多有价值的看法。孔子谓“杀身成仁”;孟子曰“舍生取义”;   司马迁认为“人固有一死,死有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庄子认为生是偶然,而死是必然,不必过于悲哀。   人生在世,一方面要追求生存与发展,另一方面又时刻面临着死亡的威胁,这是一个很难解决的矛盾和困惑。   正是这一现实感极强的矛盾和困感,迫使人们不断地追思和探求各种解决的办法,以摆脱生死难题的困扰。儒家意识到人的生死乃不得不然的现象,他们明智地主张对待生死应该超脱一些。   儒家的创始人孔子在回答其弟子子路“死事如何”之问时说:“未知生,焉知死?”强调勿需追问死后之事,关心生而不必想到死,求知生而不必求知死。   儒家“亚圣”孟子也说:“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不必过于关注和计较寿命之长短,只须致力于一己之修身立命。孟子还提出“正命”与“非正命”的观点,“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而死者,非正命也。”   这一问题同样困扰着佛门,佛家认为生命只在呼吸间,譬如蜉蝣朝生暮死,生死对他们来说意义并不大,一念可生,一念可死,勘破生死观而后才能大彻大悟,这是每一个真正的高僧必须要走的一条路。   “这世上一饮一啄莫非天定,贫僧就要去白云深处坐禅,如果不能再见,那就来生再见,贫僧在白云山等你们。”   五沟说完,就施了一礼然后就离开了云家,拖着自己的方便铲唱着没人能懂的歌谣远去了。   陆轻盈烦躁的坐在椅子上再也没有什么好心情看这只天下独一无二的金翅鸟了。   直到云峥回家之后她才轻声问道:“听说您把他们都抓起来了?”   云峥点点头道:“不能任由此事发酵下去,拖得时间越长越是没好处,快刀斩乱麻最好。   近一年来,我和庞籍,韩琦,文彦博,王安石这些人的几乎没有了交集,所以不能肯定他们还会出手帮我,所以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是目前最好的法子。”   陆轻盈咬着嘴唇道:“二弟没有完成预定的目标,我们现在只有继续隐忍。”   云峥点头道:“二弟的失败根本就在我们的预料之中,没什么大不了的,云家即便是财大气粗,但是刚刚来到海上自然会有水土不服的问题,再说了人口的问题现在是我们的软肋。   想要独立建设自己的家园,人口就是重中之重,否则一切都无从谈起,除非宋辽之战开始,否则没有人会同意我们带走他们的子民。”   陆轻盈看着丈夫轻声道:“我们进京吗?”   云峥点点头:“进京!”   “妾身不在乎别人的白眼,只是担心夫君龙困浅滩,太子太保这个勋位不适合您。”   见到葛秋烟抱着孩子走了进来,云峥接过自己的小儿子云璋吟诵道:“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破帽遮颜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   陆轻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指着云峥道:“您想的倒是很开,这时候了还有心情作诗。”   云峥笑道:“云从龙,虎行风,云峥既然被旁人称作吊睛白额猛虎下山回京总要有些动静才对,收拾一下吧,后日返京,再不回去的话,皇帝会生气的从床上坐起来。”   陆轻盈道:“没什么好收拾的,现在启程都可以。该走的已经走了,秦国因为要参加陛下的寿诞已经走了六天了,我们明日就走吧,走了之后,蜀中也就算彻底的没了念想。”   云峥笑道:“大军这里也没有什么好准备的,来的时候五千兵卒,回去的时候只有三千亲卫,他们已经从滇西草原赶回来了,我在滇西草原留下了两千兵卒,这时应张方平所托,看样子这个老倌不想回东京了,想埋在蜀中这片青山绿水间。”   葛秋烟娇笑道:“那咱们就走呗,只是可怜了隗明公主留下她一个人在滇西草原上放羊。夫君真的不打算带她走?”   陆轻盈咬着牙道:“你这蠢女人,生孩子生傻了?隗明已经有了身孕,你难道连这点都看不出来?”   “呀!”葛秋烟惊叫一声指着已经快速离开屋子的云峥道:“夫君的?”   陆轻盈黑着一张脸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那个骚女人竟然在夫君沐浴的时候偷偷跑进去伺候,难道不知道?”   葛秋烟摇头道:“夫君沐浴的时候我要喂孩子……”   陆轻盈低声咆哮一声道:“滚回去收拾东西,咱们明天就走,再留下去,家里又要多一个了……”   四月十六日宜出行,伐木,座梁……云峥离开豆沙关奉召回京,正式就任枢密院副使,兵部尚书勋太子太保,与太子太傅,太子太师合称太子三师!   车辚辚马萧萧,大军缓缓行走在蜀道上,短短几日,潘良的头上已是满头白发,那些被索拿在槛车里的高僧,头皮上也出现了短短的头发,可以预见,等大军回到了东京他们的头发至少会有两寸长。   脖子上的大枷已经去掉了,和尚们还能盘腿坐在槛车里竭力装出一副高僧的样子,潘良却像一头受惊的小兽蜷缩在槛车的角落里惊恐的看着四周,只要大军行走到人迹罕至的地方,他就会大声的呼喊“饶命”,因此往往会遭到军卒的殴打。   吐蕃妖僧,剥人皮,这样的念头不断地在他脑子里翻滚,让他一刻都不敢松懈。   连续七天没有认真睡过觉了,只要稍有风吹草动他就会从睡梦中惊醒,而后惊恐的大喊大叫。   军医说过,他这副样子熬不到东京城就会彻底的疯掉。   大军行进到都江堰的时候,云峥下令全军在空荡荡的甲子营扎营,等待船只送自己沿着岷江进入长江。   潘良被洗涮干净了送到云峥的面前,此时他身上的官袍腰带一样不缺,可是整个人已经完全垮掉了。   “潘良我不杀你了,也不剥你的人皮了,我只要你给我做几件事情就放了你,你继续去做你的官,此生都不会再和我相遇了。”   云峥喝了一口茶瞅瞅缩在桌子底下无论如何都不肯出来的潘良慢条斯理的道。   潘良小心的把脑袋探出来嘶声道:“卑职愿意,卑职愿意,只要云侯差遣,下官万死不辞。”   “我想了一下,梁辑这家伙在大理杀掉了那么多的和尚,确实该死,所以我们现在就行刑如何?”   云峥拿盖碗刮了一下茶水沫子,笑嘻嘻的道。   潘良重新缩回桌子底下,抱着桌子腿大声的哀求饶命,他以为云峥说的是假话。   云峥叹息了一声道:“来人啊,将梁楫的人头取上来给兵部检法案查验。”   不一会一个大胡子军官就端着一个红漆盘子走了上来,盘子上放着一个胡须眉毛分不清的人头。   潘良从桌子底下钻出来瞅着人头疑惑的道:“这是梁辑的人头。”   云峥点点头。   潘良从自己的袖子里取出梁楫的官牒仔细看了一眼道:“官牒上说梁辑身高八尺,虎目燕额,虬须左耳有一红色肉痣。”   云峥笑道:“你看这颗人头非常符合官牒上的描述。”   潘良小心的瞅了一眼端人头上来的家将,疑惑的道:“不知这位将军尊姓大名。”   家将笑道:“末将梁公,乃是梁楫的弟弟。”   潘良点点头道:“难怪你们长得如此相像。”   云峥扔过来一封文书道:“签字画押吧。”   潘良想都不想的就在文书上用了自己的印信,然后就抬头看着云峥,似乎非常的想要离去。   云峥笑道:“这些天委屈你和诸位大师了,如今我们已经到了成都府地界,你们想要离去就赶紧走吧。”   潘良依旧死死地盯着云峥看。   云峥叹了口气道:“说过不杀你,就不杀你,你们放心我绝对不会派人在路上劫杀你们的。”   潘良拱手道:“卑职还是留在军中为好,听说云帅准备买舟南下,卑职想送云帅一程。”   云峥似乎有些恼怒,甩甩袖子道:“随便你。”   潘良这才松了一口气,见云峥去了后寨,端起云峥刚刚喝过的茶水一饮而尽,又贪婪的抱着茶壶喝了一个痛快,直到一滴水都控不出来这才作罢。 第49章 大势已成   云峥坐船走了,走的干脆利落,即便是想要前来送行的张方平都只看到一片片顺江而下的帆影。   佝偻着身子的潘良在船队消失在暮霭中之后,痛苦地咆哮了一声,而后就躺倒在地上,把脸贴在地面上,也只有这样,他才觉得自己还活着,扯下官帽,探手取过一缕白发欲哭无泪。   “阿弥陀佛,潘施主,云峥这个恶贼虽然斩杀了梁辑,为大理僧众讨还一份公道,可是,囚官,囚僧的罪名他依旧逃不掉。”   潘良看着眼前这些僧侣,很想重重的把一唾沫吐在庆云僧的脸上,如果不是因为这些贪婪的僧人,自己何至于被云峥这样对待。   官面上有官面上的规矩,如果自己没有去滇西草原堵截梁辑,而是留在豆沙关等云峥给自己一个交代,给云峥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把自己这个四品官打进囚车,遭受非人的折磨。   潘良之所以有这样的认知是因为他在接这个差事之前就仔细的研究过云峥的过往,他发现要和云峥打交道,那就必须符合规矩,也就是人们所说的公事公办。   只要这样这做了,即便是吃亏云峥也会忍下来,包拯用自己的性命对云峥做了几乎致命的一击,云峥并没有在这个事情上多做纠缠,而是痛快的辞职,听候朝廷处置,即便是将他发配到了豆沙关这样的边缘之地他也没有说一句话,而是坐起立行。   中午的时候云峥放了自己,也就是在那一刻潘良忽然明白了这个道理,云峥不是因为自己要杀梁辑而惩罚自己,而是因为自己破坏了规矩,所以他也就不守规矩的处置自己。   至于那个叫做梁公的家将端上来的人头如果是真的梁辑的话,潘良觉得自己这双眼睛可以抠出来当泡踩。   倒是那个叫做梁公的家伙有九成的可能就是这次的罪魁祸首梁辑,云峥之所以派梁辑给自己端来一颗不知道是谁的脑袋,就是要告诉自己他有很多种应对这种事情的办法,比如冒名顶替就是其中的一种。   瞅着自己的白发,潘良觉得活着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云峥这种级别的争斗本就不该是自己这种人掺和进去干的事情。   两个巨人在争斗,只要脚下稍微不小心,自己就会粉身碎骨,因此,看到头上长满短头发的诸位高僧潘良笑道:“既然如此就有劳诸位大师去找云峥的晦气,本官最近身体不适准备在成都城择一静室休养一段时间。”   慧真道:“潘兵案难道就能咽的下囚官这口气?”   潘良笑道:“本官一路坐车来的,何来囚官这事?诸位大师,本官这就告辞。”   说完话就从地上爬起来,唤过一路辛辛苦苦走过来的家仆,骑上一匹马径直向成都城走去,这时候去成都城调阅邸报查看自己到底有没有发出哪些恐怖的灭佛文章才是最重要的。   云峥交出来了一颗人头,那个叫做梁楫的人已经不可能出现在世上了,也就是说自己的差事已经完成了。   作为多年的官吏潘良如果还不知道这是云峥给自己面子找机会把自己摘出去的话,他这些年的官就白当了,他甚至有八成的把握认为,云峥用自己的名义写什么灭佛文章,根本就是在吓唬自己。   张方平来了,但是潘良却不会去见的在大宋法案官和提刑官基本上是两个另类一般的存在,一个是专门打小报告的官员,也就是所谓的皇家耳目。   另一个则是专门审案子的官员,提刑官自喜欢审的案子就是州府县官们已经审结的案子,如果能从他们已经审过的案子里挑出毛病,则是提刑官最大的成就,不但可以升官,更可以借此打击政敌。   因此潘良即便是看见了张方成也不会凑过去的。   张方平的眉头紧锁,听着那些所谓的高僧们喋喋不休的申诉,他更在意已经远走的云峥。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呵呵,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蜀中人的骄傲再也不会回到蜀中了……   这片大地养育了他,成就了他,也伤透了他的心,以至于他连故人也不愿意相见,恐怕就是担心相见哽咽无语泪千行吧……”   苏洵背着手立在江边,信手折了一段杨柳抛进岷江,见张方平在自语,遂笑道:“没你想的那样凄凉,云家兄弟更不是遭受了挫折就一蹶不振的人。   蜀中多山因此妩媚,想要近山,山却远离,因此做不成一个仁者,既然做不成仁者,以云峥的脾性必定会去做一个智者。而智者恰恰乐于水,没有十万里海涛连天,何以装的下瓢泼般的智慧?”   张方平叹了口气道:“看来他是必定要出海的。”   苏洵笑道:“人死留名,雁过留声,云峥如果不能让自己的大名响彻大宋如何会出海?   老夫近两年来一直在研究宋辽西夏的关系,想要打破这个三角关系,首先就要夺回燕云十六州。   没有燕云十六州的大宋是不完整的,一个庞大的抵御外敌的体系就建立不起来。   如今大宋,大辽,西夏三国都在偃旗息鼓休养生息,即便是侵略性最强的西夏如今也放下了干戈,在全力的消化已经吞进肚子里的回纥,想要在即将开始的三国大战中捞取最大的好处。   府尊,您且看着,三国间未来百年的生死荣辱,将会在未来的三年中确定下来,这三年,顶的上其余时代百年!”   张方平又叹息一声道:“可惜了,天不佑大宋,如今陛下缠绵病榻,而太子年幼还不足以秉正朝纲,往昔贤良淑德的曹氏如今却野心勃勃,大宋看似风平浪静,其实暗流丛生。”   苏洵笑道:“不是还有我们在吗,府尊这些年顶着偌大的压力积极地存储军备粮食,不就是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大战吗?   据我所知,韩琦在山东,狄青在河北,富弼在青塘,云峥在滇西,在雁门关,种諤在环州,杨文广在凤州,折家在成州,但凡是我大宋明眼人哪一个不是在磨刀霍霍整戈待旦。   这已经形成了洪流,大势已成,任何想要阻碍大势之人必定会被这道洪流吞没,不论是谁。”   张方平脸上的愁容渐渐逝去,点点头道:“夺回燕云十六州已经是我辈士大夫的共识,即便是庞相,文彦博,王安石,欧阳修,他们也在暗中做准备,陛下已经命王安石打开了封桩库,开始检点里面的存银,看来伐辽之战已经迫在眉睫了。”   苏洵大笑道:“大势已成,大势已成,这些年我辈忍辱吞声不就是为了那一刻吗?介时我苏洵必定投身军旅,如不能亲眼看着金瓯回归,我苏洵必定死不瞑目。”   张方平看着意气风发的苏洵,羡慕的道:“只可惜老夫腿疾难好。否则充作一老卒,也是喜不自胜。”   “哈哈哈哈……”张方平,苏洵相视大笑携手下了河堤,胸中再无半点离愁,至于那些依旧停留在河堤下等待告状的和尚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离去。   岷江水急,顺流而下可一日千里,直到戎州地界才汇入长江,三江汇聚,江水滔滔,河道一瞬间变宽,而舟船显得愈发渺小。   这一路上看不尽的山水美景,如今来到了大江上,江风浩荡,云峥只好关上船舱,小小的云璋还经不起这样硬的风吹。   云落落,云芊芊,再加上云霆都被陆轻盈拘在船舱里不让出去,奶妈们牢牢的看守着这三个孩子,云峥对老婆的安排很是满意,这时候的船只可没有后世的船只那么安全。   十几个军中的水中高手早就守在船舷边上,而三个孩子的身上也总穿着一件塞满了轻木块的臃肿衣衫,云落落不喜欢这件类似救生衣的东西想让爹爹准许自己脱下来,却被一向宠溺自己的父亲严厉训斥了一顿,如今依旧伏在奶妈的怀里哭诉。   陆轻盈扯扯身边的一件救生衣道:“夫君,这衣服真的能把人浮起来?”   云峥怒道:“要不要我把你扔江里面试试?”   陆轻盈撇撇嘴道:“是您和别人暗通款曲的孩子都有了,这时候总是拿妾身来发脾气。”   云峥怒道:“你要是不提这事,我不就不发脾气了?”   陆轻盈咯咯笑道:“妾身总算是发现了,您越是觉得内疚脾气就越大,一个连妾室都算不上的女人,您以为妾身真的在乎啊?   就是总忍不住拿她来打趣您,用不着发火。”   云峥闷哼了一声躺在软榻上隔着纱窗看外面的江景。   陆轻盈从那边爬过来把身子依偎在丈夫的怀里小声的道:“妾身见过隗明的身子,不要说您,就是妾身也想摸一把,北地丰隆的女子长出一身江南女子的细皮嫩肉来确实难得。”   云峥低头瞅瞅陆轻盈那双乌黑的大眼睛,烦躁的把她的脑袋扒拉到一边,将书本扣在脑袋上准备睡觉。 第50章 人性有趋向性   和隗明的事情云峥确实觉得对不住陆轻盈,自己在蒸笼峡的木屋里明明已经推开了隗明,最后却依旧沦陷在她的泪水里。   总觉得隗明是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却偏偏忘记了这是个有着十万贯以上家产的女子,麾下还有浪里格和孙七指这样的狠人,更不要说她身边还有三百余身强力壮的女子护卫,如果说她可怜,这世上举目望去皆是可怜之人。   虽然隗明来自民风彪悍的西夏,在那里贫寒之家共妻屡见不鲜,即便是西夏勋贵也对男女大防根本就不在意,但是隗明确实是一个非常纯洁的女子,欢爱之后绣榻上的那片落红,被隗明小心的裁剪下来,派了最心腹的女护卫亲自送到陆轻盈手里。   开始的时候云峥认为这是一种挑衅,谁知道陆轻盈拿到之后叹了口气,就把云家的一枚令牌交给了那个护卫带给隗明。   原来隗明就是想用这东西来告诉陆轻盈她的身子是干净的,将来诞育的孩子也是云氏子孙无疑,但是这个孩子却不会姓云,只可能跟着隗名这个姓氏。   隗明公主把落红布帕送给陆轻盈其实已经是一种非常屈辱的做法,这已经把自己放在了妾侍的位置上,而她,身上却流着北魏拓跋氏的高贵血脉,之所以能够做到这一步,就是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将来惹人笑话,让人家说他是野种。   隗名恕这个名字就是云峥在离开隗明准备回东京之时留下来的,不论隗明生出来的是儿子还是女儿,这将是他的名字。   婚外情不说,还有了孩子,按理说陆轻盈这个大妇有充分的理由大怒,甚至撒泼,云峥甚至做好了迎接狂风暴雨的准备,但是温婉的陆轻盈却把这事根本就不当一回事,甚至总拿这事开玩笑。   她是没见过后世的女子,如果让她知道后世女子还有离婚分家产,让男人净身出户的习惯,云峥根本就不敢想象自己的下场。   好在自己这时候身在大宋,大宋女子对于这样的事情并不太追究,只要那个女子有了孩子,也就有了一定的依仗,主母最大的责任就是保证家族的血脉绵延不断。   不过陆轻盈也做的非常刻薄,既然隗明已经把身份降到了侍妾的位置,陆轻盈在拿到落红帕子的第一时间就派葛秋烟给隗明送去了两千两黄金,这就是隗敏卖身云家的价格。   也就是说在陆轻盈的眼中,隗名恕是云家人,但是隗明自己却不是云家人,她只是一个卖身云家的生育工具,这一点陆轻盈几乎是寸步不让。   隗明似乎并不生气,大大方方的把两千两黄金收下了,却一鞭子把葛秋烟送来的文书抽的稀巴烂,面对恼怒的葛秋烟,她挺着肚子让葛秋烟放手朝她的肚子上招呼。   多一个女人就多了一层麻烦,为了安顿自己的孩子,云峥不得不将云家在滇西草原的家产全部留给了隗明……   云峥瞅着躺在自己臂弯里睡着的陆轻盈轻轻说了一句对不起。   坐在对面刺绣的葛秋烟疑惑的瞅瞅丈夫轻声道:“您有什么好对不起夫人的,您总是对夫人那么好,对妾身也那么好,就算是有了隗明的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您和隗明之间是迟早的事情,这一点我和夫人早就清楚,原以为很久之前就会有事情,但是您却硬是忍耐到了现在,这一次如果不是隗明豁出脸皮去,估计您还是不会碰她的。   您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这样的人到哪里都招人喜欢,发生这样的事情根本就不奇怪。”   葛秋烟说了这些话之后云峥更加的尴尬了,也只有自己才会知道自己在这件事情上做的有多么的卑鄙无耻了。哪里有小老婆说的那么长情,这些话当着面说出来,比抽耳光还狠。   这件事最根本的原因就是自己好色引起来的,当披着纱衣的隗明走进蒸房的时候,云峥当时脑子里几乎是一片空白,雄性生物的本能在那一刻毫不留情的将所谓的定力,意念,道德之类的东西全部给湮没了。   至于云峥对自己说曾经推开了赤裸的隗明,这种事情云峥自己都不相信,只是事后给自己找的一种借口,说辞。他只记得天雷勾动了地火,然后就是各种疯狂……至于推开隗明,或许有吧。   男人干了坏事之后第一时间当然非常的后悔,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继续忍耐着愧疚继续干坏事,云峥就是这样,顶着偌大的愧疚之心和隗明胡混了快一个月,最后的结果就是——孩子出来了。   当隗明发现自己有身孕之后,就立刻搬进自己的碉楼里去了,走的极度的坚决,头一天两人还在恩爱缠绵,第二天已经是人去楼空。   这件事给云峥的感觉非常的奇怪,以前认为是自己占了隗明的便宜,到后来事情的发展好像不是这样的,隗明的目的似乎是孩子,而不是自己这个大活人。   说到底还是陆轻盈总结的精辟,北地丰隆的女子长出一身江南女子的细皮嫩肉来确实难得,这是隗明最大的本钱。   不论是谁来到这个世上的时候都有本钱,只不过有的多,有的少而已,因此整个人生就是一场很大的赌博,大家都在将本求利,都想用最少的代价来获取更多的利益,因此用好自己的本钱就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命题。   出身,家世,钱财,武力,智慧,美丽,包括精巧的手艺,多变的心思,优美的歌喉……等等等等。   如果把这些有利因素用的好自然就会收获颇丰,而失败者就是把自己的一切都输掉的人。严格的来说什么都输掉的人也就没了生命,因为生命才是每个人最后用来翻本的本钱。   陆轻盈醒了,慵懒的伸了一个懒腰瞅瞅江上的风景道:“我们到扬州了吗?”   云峥笑道:“你不过睡了半个时辰,如何能抵达扬州?”   陆轻盈像一个孩子般的揉揉眼睛道:“李白说过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我们已经走了四天,为何还不到扬州?”   云峥揽着陆轻盈道:“即便是到了扬州我们也没有办法在扬州停留,需要折道记入淮水,然后沿着汴河回京,恐怕还要有一个月的水路好走。”   “我们难道不能在扬州停留一些时日吗?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妾身如今也有十万贯,倒想见识一下扬州的繁华。”   云峥苦笑道:“有大军随行,我们是不能离开军营的,三千甲士在侧,江南的官员避之不及,我们还是不要给他们添乱了。”   陆轻盈怒道:“这才有三千甲士,如果像您以前一样带着数万甲士,他们岂不是会望风而逃,为何东京人反倒不怕甲士?再多都不怕?”   “这就是强干弱枝带来的坏处,我大宋的精兵悍将多在西北和东北,以及青塘,剩下的都在东京,南方之地向来就不以精兵闻名。   秦国母亲家族依仗两千甲士就能在金陵坚持十五年不朝陛下,因此,只要甲士出现在东南以及江南,朝廷上那些大佬的心就是悬着的。   这些地方是大宋最富庶的地方。   隋炀帝当年修建那条运河的目的就是为了东南的财富和粮食,到了大宋依旧如此,去年的时候我听说依靠运河运送到东京的漕粮就有八百万担,也就是说,只要掐断运河,东京人就会活活的饿死。”   云峥见陆轻盈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有兴趣,就随口解释了几句。   陆轻盈仔细的回忆了一下自己见到的汴河,皱眉道:“夫君您说东京人就靠一渠水活着?这也太儿戏了。”   云峥笑道:“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太宗皇帝说的,当年运河堰塞,太宗皇帝冒雨亲临工地指挥,虽瓢泼大雨也不肯离去,重臣劝谏,太宗皇帝曰:东京养甲兵十万,居人百万家,天下转漕,仰给在此一渠水,朕安得不顾?”   陆轻盈道:“汴水来自黄河,总是泛滥不休,年年修河,年年泛滥,皇帝就不能想点别的法子?   这样的一条破河,如果被夫君用三千甲士给毁掉,东京人岂不是都要被活活饿死?”   云峥大笑道:“估计庞籍也是这么担忧的,只要我在河上漂一日,他就一日睡不好觉,这是必定的。”   陆轻盈叹息一口气从云峥的怀里爬出来慵懒的道:“感情大宋皇帝的江山也不是钢浇铁铸的嘛。”   云峥笑道:“那你可就说错了,汴水在兵法上还有一个恶毒的用处,那就是以水为兵,眼看自己扛不住敌人的进攻了,就掘开河道让大水冲垮敌军,保存自己,也叫做以邻为壑之计。所以说,卡住了运河虽然会饿死很多人,但是皇帝却没有多少危险……”   陆轻盈瞅着丈夫道:“这满朝文武包括皇帝就一个好人都没有!”   云峥大笑道:“谁告诉你朝臣中有好人了?越是聪明的就越坏,越是名臣性子就越是毒辣,因为靠谱的计策一般都是毒计!” 第51章 浪费掉的灵感才是最好的   船队路过黄州,正在黄州担任通判的苏轼上了船,他知道先生的座舟不能在一地久留,因此只好带着赵迎春上了船。   见礼之后云峥瞅着苏轼摇摇头道:“面白体胖,我还以为你如今一定过得不如意,甚至还专门就你的困境写了一首诗,哪想到你竟然混的如此的如鱼得水。   难得啊,二十岁就任黄州通判在大宋也算是难得了,再忍耐两年就能出任一地知府成为首脑官,前途远大啊,你爹爹一定很是为你自豪吧?我在成都没有停留所以没见到你父亲,他如今好吗?”   苏轼躬身施礼谢过云峥的问候,正襟危坐道:“家父如今日日对官场极为厌烦却对经史文章颇为留恋,学生上月接到折敏家书上说父亲如今身体康泰,笑容也比在东京时为多,想来是心情转变过来的缘故。”   云峥听到苏轼说父亲身体很好也就放下了心,笑着点点头道:“你父亲本身就是一介书虫,只要钻进书堆里心情如何会不好,倒是你先生我却是天生的劳碌命,才打算在蜀中安养几年,却又被金牌催促进京,再不进京,恐怕就会有大军前来围剿我了。”   苏轼刚刚结束了正式的问对之后,身子立刻就垮了下来窝在大椅子上道:“谁能把您如何,谁又能把您怎样?以弟子看,对付您的时候最不合用的就是大军围剿了,天知道会围剿成一个什么模样,这是纯粹的以己之短对您所长,智者不为也。   以刘汉之强尚有王莽敬士,以李唐赫赫之威还有渔阳鼙鼓,弟子以为中央的强大并非是保证天下归心的前提,只有以心换心才是让四夷敬服的最好手段。”   听了苏轼的话之后,云峥起身来到苏轼的身边一巴掌就抽在他的胖脑袋上怒道:“先打一下,其余的寄存,你先告诉我你打算怎么个以心换心,如果说不通,我会真的把你弄去四夷让你好好的切身实践一下以心换心的好处。”   苏轼揉揉后脑勺怒道:“我都是一个孩子的爹爹了,您怎么还打我,你当初说过的我只要成亲有了孩子您就不打我了。”   云峥愣了一下,搜索了一下自己的记忆,好像还真的有这个承诺,尴尬的笑了一下道:“主要是习惯了,以后改正就是了,怎么,有了孩子给你撑腰,现在胆子见长啊。   不过,你还是说说你以心换心的打算吧,对这事我是真的非常好奇,因为从字面上解释这四个字,我根本就不相信这是我学生说出来的话。”   苏轼嘿嘿一笑,重新让自己的身体窝的更舒服些,然后抬头瞅着盯着自己看的先生道:“自然是把我大宋这颗心换到四夷野蛮的胸膛里去,然后再把四夷野蛮的身体换到我们文弱的身体里来就好。”   苏轼的这番话彻底的让云峥改变了对他的看法,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这两句话是后世太祖年轻时候写的文章里提到的,云峥不知道真正的出处,只知道全段话是这样说的。   “非第强筋骨也,又足以增知识。近人有言曰: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此言是也。欲文明其精神,先自野蛮其体魄。苟野蛮其体魄矣,则文明之精神随之。夫知识之事,认识世间之事物而判断其理也。于此有须于体者焉。直观则赖乎耳目,思索则赖乎脑筋,耳目脑筋之谓体,体全而知识之事以全。故可谓间接从体育以得知识。今世百科之学,无论学校独修,总须力能胜任。力能胜任者,体之强者也。不能胜任者,其弱者也。强弱分,而所任之区域以殊矣。”——《体育之研究》   这段话是在一个特殊的时期说的,也就被赋予了时代的特性,没有切实的经历那段黑暗的历史,苏轼虽然文采飞扬,但是思想境界达不到这个高度,特殊的含义也就无从说起。   不过云峥单从字义上了解,就发现这是苏轼第一次提出来了自己对这个世界改造的看法。   互通有无这是商贾的职能,苏轼对于商贾并不陌生,他老娘就掌管着苏家的几十间大大小小的铺子,他经常需要帮母亲来处理商铺里的事情,耳濡目染之下,商贾间血淋淋的竞争意识就溶进了他的血脉。   宋人羡慕野人的体魄,野人向往宋人发展出来的高度文明,于是,野人就仗着自己身强力壮来抢夺宋人的劳动成果了,这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如果云峥是野人,他也抢!   如今苏轼竟然想把大宋人的心装进野人的身体里,然后再把野人野蛮的体魄嫁接到宋人的身上,当一个有着文明的头脑,野蛮的体魄这样的新式宋人出现,就表示宋帝国扩张的步伐就再也无法止步了。   想象是美好的,现实一定会把这种美好的想象击打的粉碎,这是云峥的认为,而苏轼恰恰是自己教出来的三个学生中最缺少毅力的人。   云钺有些刻薄,但是不缺少毅力,苏辙虽然相比他们两人平庸了一些,但是在沉稳,毅力这两条上却是最出众的。   三人中苏轼的天分无疑是最高的,一个喜欢玩耍,喜欢偷懒的小胖子在玩耍和偷懒中随意的学习,他依旧是三人中最出色的,假如云钺没有缩小那么些年,三人中他应该是资质最平庸的一个。   即便是这样,云钺依旧是从后世成百上千个孩子中挑选出来的精英,在来大宋以前,云峥带的那个班虽然让所有老师头疼,但是这些孩子却是整座学校的精华,对这一点,没有人提出过异议。   “你想怎么做?”云峥坐了下来,正色问苏轼。   见先生郑重其事的问自己,苏轼还是有些扭捏不习惯,嘿嘿笑道:“其实没有什么打算,就是您刚才和弟子说话的时候心里头突然产生的想法,您追问的急,弟子只好把这个想法拿出来凑数。”   云峥心中暗暗地叹了口气,这种灵光一闪的东西本来应该非常的宝贵,放在苏轼的身上就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了,云峥相信,只要苏轼把放在诗词上的灵光用在考虑时政上他的成就绝对不止一个千古大文人这个地步。   人的脑子里一天会产生成千上万个念头,大部分的念头如果执着的做下去一定是很有价值的,只可惜,我们捉不住,那些价值连城的想法往往会被今天吃什么这些个无聊的想法给湮没掉。   苏轼不在意自己刚才思想的闪光点,云峥身为人家的老师就必须把有价值的地方给人家指出来。   “文明其思想,野蛮其体魄!这两句话很重要,你有空闲的时间就好好的品品。”   云峥接过苏轼递上来的茶水喝了一口对他说。   “那些都是小事,先生,您现在与那些和尚们的纠纷才是大事情,虽然您用李代桃僵之策解决了梁楫的问题,但是您‘囚僧’这件事却给人家落下了口实,那些和尚们的能力很大,学生即便是在偏僻的黄州也有所耳闻。”   云峥笑道:“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这两句话其实说尽了人的本质,远古时期,我们的祖先呼吸毒沥与野兽为伍,只有身体最野蛮,最聪明的人才能在那样的环境里活下来,因此,你的说法还是有些道理的,你如果真的能够推动这件事,子孙后代一定会获益匪浅。”   苏轼见云峥不搭理自己的话,不由得有些焦急,凑到云峥身边道:“先生,您的处境真的不算好,自从慧能从梅岭跑掉去岭南传道之后,中原的和尚就对自己的地位看得很重,鸠摩罗的足迹踏遍了大理国,最后圆寂在白马寺,因此,大理的和尚与中原的和尚们渊源很深,所以他们才会甘冒大不韪的去要求您杀掉梁辑,因为梁辑在大理的举动已经伤害到了他们总体的利益。   据弟子所知,大理的国君每年献给大宋皇帝的礼物价值,远远比不上大理和尚们输送给中原和尚们的利益。   您也知道,任何事情只要和利益挂钩,就有数不尽的麻烦。”   云峥指指船舱角落里的一个箱子。   苏轼奇怪的打开瞅了一眼,然后就合上箱子道:“十万黄金海,渡的善人归!原来先生早就有了应对的法子,只是不知您打算把这尊昂贵的金翅鸟献给皇帝,还是送给岭南的高僧大德?”   云峥又拿手指指边上的箱子,苏轼就上前把那些箱子全部都打开了,只见里面全是金灿灿的金翅鸟塑像,数量不下十尊。   苏轼挠挠头道:“您打算把这些东西都送给谁?”   云峥笑道:“胡说八道,这里面都是将士们血战才得到的东西,全部都是国帑,如何能够平白无故的送给别人?”   苏轼急忙道:“不用金翅鸟挑起和尚之间的纷争,您如何脱身?”   云峥苦笑了一下道:“小子,你难道还没有看出来吗?我的仇家在这片土地上越多,我就越安全吗?” 第52章 倒霉的《寒食帖》   “自我来蜀中,已过三寒食,   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   今年又苦雨,两月秋萧瑟。   卧闻海棠花,泥污燕支雪。   暗中偷负去,夜半真有力。   何殊少年子,病起须已白。   春江欲入户,雨势来不已。   小屋如渔舟,蒙蒙水云里。   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   那知是寒食,但见乌衔纸。   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   也拟哭涂穷,死灰吹不起。”   苏轼瞅着先生递给自己的《寒食帖》抓耳挠腮不知说什么好,冥冥中他觉得这首诗似乎和自己非常的熟,却又说不出什么道理来,因为这首诗里的遣词造句的模式和自己很像,先生作出来的诗歌往往大气滂沱,比如《满江红》比如《破阵子》如今这首《寒食帖》的出现,让他发现先生的学问好像又进步了,这让他有些惭愧,因为他这两年除了游山玩水陪老婆之外,学问一途上似乎毫无存进。   “先生把自己说的也太凄惨了些,云家即便不是大宋首富,也绝对算得上是巨富之家,您何必用‘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这样的句子来寒颤自己。”   云峥似笑非笑的瞅着苏轼道:“你不觉得这首诗和你家先生我的处境很相似吗?被人家丢在蜀中三年不闻不问,我堂堂的大将军混的连军将都不如,如今谁都跑来要欺负我一下。   庞籍,韩琦,皇后他们欺负我一下也就罢了,毕竟人家位高权重的我惹不起,现在大军在战乱中杀了几个和尚,难道就犯了天条了?   兵火烽烟之下血流万里,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敌占区,难道眼看着那些和尚杀我的手足,却不允许我的属下杀和尚?这是什么道理?   如果是前几年,我就算在战场上杀掉一万个和尚,自有朝廷替我分辨分忧,如今我不过被贬斥蜀中,那些人就想来捶我这个破鼓,谁叫我被贬斥了呢?谁叫我被包拯用命给弹劾了呢?这些我都认,倒霉的时候难道就不允许我嚎上两嗓子?”   苏轼再瞅瞅这首《寒食帖》,胖脸都皱成抹布了讷讷的道:“可是把自己说的如此之惨,是不是有些不要脸?尤其是‘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也拟哭涂穷,死灰吹不起’这句话说的让人牙齿发酸。”   云峥奇怪地看着苏轼道:“你不喜欢这首《寒食帖》?”   苏轼果断的摇头道:“不喜欢,一点都不喜欢,这是倒霉到极点的人才能写出来的东西,放在你身上半点都不合适。   您虽然被放逐到了边塞之地,可是豆沙关是您的老家,即便是苦寒之地对您来说也是高兴事,出来当官,能有机会回老家是喜事啊,比起‘少小离家老大回’之类的境遇好了无数倍。   再说了,说您在豆沙关一手遮天不为过吧?信王去了您那里都要托庇于您,您诗里说的这种处境没人信啊。”   云峥点点头道:“这样哀告确实有些不要脸,所以我决定把这首诗的出处安在你头上。这样别人要是骂无耻,也只能骂你。”   “啊?”   “啊什么啊?这首诗本身就是你写的,先生拿来用用表述一下自己凄惨的境地不成吗?   这年头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我总是扳着一张死人脸,天大的压力搁在肩膀上明明腰都被压断了还咬着牙说小事情,这样下去别人认为我本事大,什么样的压力都能扛下来,人家不往你先生身上压担子往谁身上压?   李常早就教训过无数次了,还专门带我去拉磨的驴圈里去看了两头驴子,一头只要套到磨上就大喊大叫,一头傻不愣登的光知道低头拉磨,你说说,你要是磨房的主人你喜欢用那头驴?”   “必定是那头不叫唤的,不过先生啊,光叫唤不干活的驴恐怕活不长吧?”苏轼的脑子已经乱掉了。   云峥笑道:“只要那头能拉磨的驴子还活着他就能活着,只有当那头能拉磨的驴子拉不成磨的时候,他才会有危险。   总之光叫唤不干活不成,光知道低头拉磨不叫唤的驴子也不可取,所以啊,你先生我如今想清楚了准备一边拉磨一边叫唤,此乃中庸之道。”   “中庸之道不错,您干吗要用弟子的名头,您自己的名头用起来要比弟子的管用百倍。   要不,云二,和小辙的名头也不错……”   云峥又在苏轼的脑袋上拍了一巴掌道:“有事弟子服其劳,这句话你听过没有?一首好诗按在你头上天大的好事呢,还不情不愿的。”   苏轼跳起来吼道:“好诗我也能写出来,用不着拿自家先生的诗来顶数,再说您这首诗写的恶心无比,又不怀好心,一旦天下人认为您受那些秃驴的委屈了,就会自发的看不起和尚,然后您就会用十几只金翅鸟来收买对您有用的和尚,最后让和尚们自己打架,您坐收渔翁之利,太危险了。”   云峥笑着摇头道:“金翅鸟是国帑,除了交到国库谁都不给,先生我最多让那些和尚们偷偷看看,至于怎么做那是皇帝的事情,我已经告诉陛下,之所以一定要拿到金翅鸟,就因为这东西能够消灾解难,把这东西安在皇帝寝宫顶上有百邪不侵之功效。”   苏轼愣了一下道:“别的呢?您可是弄了十一只金翅鸟啊。”   云峥笑道:“自然是由朝廷出面弄一个天下十大禅门,收买一下人心,这样一来谁有工夫找我的麻烦?”   苏轼苦笑道:“果然是十万黄金海,渡的善人归!在这种情形之下,大概没有什么善人了,来的全是恶人。先生您倒是安全了,只是天下的寺庙,还有安生的吗?”   “这关我何事?”云峥坐在椅子上开心的喝茶又道:“梁辑已经死了,他们之所以难为梁辑,不就是打定了主意认为我会死保梁辑吗?我不死保了,他们还能说我什么?”   苏轼叹了口气道:“学生和佛印和尚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不知不觉的心就变软了。人还不错,是一个妙人。”   “佛印?就是那个被你祸害成和尚的金州贡生?他真的去当和尚了?你呀,害人不浅。”   云峥听苏轼说起佛印脸上就有抑制不住的笑意,如果佛印真的成了和尚,佛印还真的是被苏轼给害惨了。   苏轼瞅瞅先生哭笑不得的道:“弟子回到东京的时候进了司天监任官,前年大旱,太子殿下命我书写《祈雨斋文》准备去大相国寺进香祈雨,是林佛印自己说的打算去看看将来的君主是什么模样,非要我把他安排进太监群里,我废了好大的劲求了淑妃这才把他带进去了。   谁知道太子殿下一眼就看中了林佛印,非说他当太监可惜了,当场就给他赐法名了元,给了紫袈裟一领,金钵一只,羊皮度牒一道就在御前披剃为僧了。   当时弟子心中有愧,可是祈雨乃是国家大典干扰不得,太子替代陛下行善也是情理之中,往年的时候也就是放生一些乌龟,小兽一类的,天知道太子殿下今年改放人了。   谁叫他自己为了看清楚太子的容貌特意去给太子献茶的,这是自作孽不可活。”   云峥笑了两声道:“林佛印没有埋怨你?”   苏轼大笑道:“若是个真侍者,他得了许多赏赐,岂不是千古奇逢,必定会欢喜万分。可那佛印原是赴京应试,实指望金榜题名,建功立业,怎肯出家做和尚呢?怨言当然有,剃发的时候泪如雨下,我见了都心酸。但是君命难违,不管是他还是我怎么敢说是假充的侍者,不愿为僧?即使心中万分不乐,不过一时之间,出于无奈,也只得假戏真做,叩头谢恩。   最坏的是庞籍,他在边上明明看清楚了佛印不是太监,偏偏不告诉少不更事的太子,还瞪了我一眼,不准我说。”   云峥摇摇头道:“是我的话,我也不许你说,你们闲的蛋疼招惹出来的麻烦,只能自己扛,祈雨虽说屁用不顶,却也是国家大事,一两个人的命运算什么。”   云峥见苏轼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知道他在想什么,站起身道:“既然你向我举荐了佛印,我就把金翅鸟的事情交给他来做,好在他入了佛门,心中却是我儒家弟子,这件事交给他来做算是合理,也算是帮你一个忙,抬举一下佛印。”   苏轼的脸色顿时就变了,眉花眼笑的邀请先生一起去前舱用饭,赵迎春她们已经等候很久了。   来到前舱,云峥从赵迎春手里接过苏轼的长子苏迈,仔细瞅了瞅孩子,夸赞了这孩子一番,还从腰上解下自己的随身玉佩放在孩子的襁褓里,喜的苏轼和赵迎春不断地感谢。   苏轼知道,先生既然肯送孩子玉佩,就是把他当成自己真正的晚辈,算是认可了这孩子可以学习云家的算学学问,至于先生非要把那首不入流的《寒食帖》放在自己身上也就不算什么了,反正自己的名声已经够差的了,再多一桩也不要紧。 第53章 赵迎春   云峥放下孩子看着赵迎春笑道:“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如今嫁做人妇,膝下有子可记得当年与乌鹊,金猱为伴的年月否?”   赵迎春盈盈下拜道:“乌鹊犹在,只是金猱老矣,军侯救命之恩赵迎春不敢忘怀,更不敢忘记家父母罹难岭南,晨昏祷告不敢有失。”   云峥笑道:“我问你这些事情不是要你牢牢的记住,而是要你学会忘记,你父母对你恩慈有加,乃是天性,本帅救你于危难乃是职责所在,你赵迎春不欠任何人的情谊,只要你能过得快活就足够了。”   赵迎春惊讶的抬起头不解的看着云峥,苏轼在一边插嘴道:“先生说你活的太累,今后需要喜怒由心才好,用不着处处都遵守礼节,尤其是在先生这里。”   赵迎春有些尴尬的低下头,她自己在学习交往礼仪的时候身在温泉关地洞,每日里为几个弟妹的饭食操心,在荒野中想要弄到足够的吃食,不由自主的沾染了一些野人的习气。   回到东京之后身在赵府大宅,一个郡主名号虽说身份高贵,却并不受族人的喜爱,没有人去专门教授他们姐弟如何去应对大场面。   赵宅给她留下的就是无穷的冷漠,好在有郡主的身份,否则她们姐弟的下场实在是堪忧。   赵迎春的性子极为狷介,对谁的防范之心都非常的强,自然也不会专门去讨好赵宅上下人等,自己通过典籍重新学会了礼仪,却不知这些礼仪是场面上用的,人和人之间相处基本上用不到。   云峥见苏轼已经替自己做了解释,就指指已经摆上来的宴席道:“都坐吧,与子瞻好久不见,今日就放开大吃大喝一顿。”   和赵迎春说话很累,有这种感觉的不光是云峥,连陆轻盈和葛秋烟也感受到了,至于苏轼,这家伙从见到赵迎春的那一天起就吃尽了苦头,在给先生的信中说过无数次了。   云峥听云二说,苏轼和赵迎春的洞房根本就是重新演习了一场周礼,据说婚后的日子也过得举案齐眉,如同嚼蜡!   这些话苏轼会告诉同为兄弟的云二,打死都不会告诉高出自己一辈的云峥,说来很古怪,他和云二之间无话不谈,但是在云峥面前却从来不敢放肆。   好在云家和苏家的交往很古怪,基本上都是各自交往各自的,他们自己知道如何应对,却偏偏难为死了一个赵迎春。   对赵迎春来说长幼有序,上下有别,男女有妨,男女老少一桌子吃饭根本就是大逆不道。   眼见云峥,陆轻盈上了席面,葛秋烟这个妾侍也上了席面,就连云家的大小姐云落落,二小姐云芊芊,大少爷云霆也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齐齐的瞅着自己,她有些手忙脚乱,不知如何应对。   苏轼扶着她坐在葛秋烟的身边,自己习惯性地跑到云峥的身边坐下,根本就不客气的给先生和自己倒了酒,然后和先生碰一下就一饮而尽,来的时候赵迎春教的那些礼仪早就被他抛诸脑后了。   陆轻盈见丈夫和学生边喝边说话谈的很高兴,就瞅着拘谨的赵迎春道:“婉婉,后辈之中,其实你是最受赞誉的,不过这样的日子过得一定很累,你太在意别人的看法,最早以前呢,你不想给自己的爹娘丢脸,所以处处小心,成亲之后你又不想让子瞻丢脸,处处刻薄的对待自己,这样不好。   别太在意名声,那些东西都是些虚的,如果对自己刻薄的久了,那就会慢慢的形成习惯,你会苦一辈子的。”   陆轻盈夹过来一筷子肴肉笑道:“知道你最喜欢这道菜,那就多吃点,云家的肴肉和别家的可不同,滋味好着呢。”   正和云峥说话的苏轼道:“快吃吧,这是先生亲手做的。”说完之后继续和云峥谈论那首被先生硬扣在自己头上的《寒食帖》。   赵迎春满脸通红,用低下头安静的吃饭来遮掩自己的羞恼,不过听说这道菜是云峥亲手做的,心头也充满了感激,说真的,肴肉的滋味确实非常奇妙,是自己吃过的肴肉中最美味的。   响鼓用不着重锤,尤其是对赵迎春这样的女子,一顿饭还没有过半,她就重新恢复成了温泉关下的那个坚忍的小女孩。   云落落抱着自己的饭碗瞪大了眼睛听赵迎春诉说她在温泉关洞底下的各种传奇,尤其对大金和小金两只猴子的事迹崇拜的不得了,张嘴就对父亲道:“爹爹,我也要养两只猴子!”   陆轻盈笑骂道:“你婉婉姐姐当时是因为没饭吃,所以要养两只猴子来觅食,那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你养两只猴子算怎么回事?”   云落落不高兴的道:“婉婉姐姐走到哪里都带着自己的宠物这是仁义,咱家倒好,搬一次家就丢掉一些宠物,看家蛇没了,狗熊母子也被丢在豆沙寨了,怎么看怎么有些无情无义。”   陆轻盈毫不在乎的道:“看家蛇已经长成巨蟒了,狗熊一家子还要在山林里繁衍生息,另外,你觉得带着看家蛇和狗熊母子这样的猛兽回东京合适吗?”   云霆在一边撇撇嘴道:“我以后要养两头猛虎,谁喜欢蠢笨的狗熊,二姐,你喜欢什么?等到了东京我帮你买。”   云芊芊摇摇头,她一点都不喜欢那些猛兽,她最喜欢的是云三。   眼见云大小姐就要发脾气了,赵迎春凑过来小声的在云落落的耳边说了一句话,云大小姐的怒气立刻就不见了,高高兴兴的端着碗三两口吃完,就和赵迎春手牵手的出去了。   傍晚的时候船队靠岸,送走了苏轼夫妇,而后重新顺流而下,苏轼站在江边看这远去的帆影,眼眶有些潮湿。   自从自己成年之后,见先生的次数越来越少,而以后的岁月里,自己见到先生的机会会更加的渺茫。   云家已经决定全力经略海洋,从今往后,先生的消息恐怕真的要是烟波浩渺信难求了。   “夫君,先生恐怕不会喜欢看见您的儿女处之态的。”赵迎春安顿好自己的儿子来到苏轼的身边轻声道。   “何以见得?”   赵迎春笑道:“先生是这天下最勇武的男子,所谓心如铁石也难以形容,如今全天下的人似乎都对先生有误解,先生却依旧在积极地准备北征,何曾因为别人的言论和看法就退缩过?   您以前不是说过吗?先生最梦寐以求的就是征北大将军这个职位吗?好男儿就该驱十万虎狼师横扫天下!”   苏轼白了老婆一眼道:“你根本就是投错了女胎,你这具身体里装的可是一个男人的灵魂吧,一会横扫,一会纵横的听着都渗人,晚上不要和我睡一张床,总觉得怪怪的。”   赵迎春委屈的道:“您就是一个胸无大志的。”   苏轼指着远去的船队怒道:“胸有大志的如今混的多惨,连和尚都来欺负他,你听听,‘春江欲入户,雨势来不已。小屋如渔舟,蒙蒙水云里。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那知是寒食,但见乌衔纸。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也拟哭涂穷,死灰吹不起’这样凄惨的句子都用在自己身上了,这必定是先生某一时刻的内心的真实写照。   我决定了,回去之后每天就干好我的事情,混点朝廷的禄米,白天坐着牛车去观赏风景,夜晚就看几本书喝点小酒,快活一生也就不负此生。”   “妾身没有怂恿您去指挥千军万马……”   “那是我没有那个本事,也不想有那个本事,你以为战场是好混的?想当初你夫君我也是真正上过战场的,上阵前雄心百倍,回来的时候身上的箭插得像刺猬一样,如果不是身上的铠甲好,早就死了八回了。   你总说岳父是个文武双全的,可是敌人一来就只能活活战死,这都是血的教训,所以我以后把脑袋缩起来当乌龟你千万别失望。”   赵迎春笑道:“咱大宋现在兵强马壮的,没有仗好打了。”   苏轼听了老婆的这番话,只是嘿嘿冷笑,没有仗好打?也不看看边境上现在紧张成了什么样子,只要放屁的声音大点,说不定立马就会引起一场厮杀。   先生之所以会同意回到东京,就是因为大战已经迫在眉睫了,也就是因为如此,先生才会命云二去给云家寻找一处乐土,云家才会大规模的从自己的根本要地蜀中撤退,并且不惜为此斩断和陆家的姻亲关系。   这几年先生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北征做准备,为此做准备的人远远不止先生一个人,苏轼相信,一旦开打,必将是石破天惊的一击,而后的血战就根本停不下来。   这场战争除非以某一方的彻底失败才能停止,而天知道胜利的是那一方,至少苏轼就看不明白。   天边起了火烧云,苏轼胸中的怒火也慢慢平静下来,握住赵迎春的小手道:“我刚才心情不好。”   赵迎春温婉的道:“妾身看出来了,您以前总是没心没肺的傻乐,现在忽然心里有事情了,很有大丈夫气概,妾身喜欢。”   苏轼抓抓脑袋道:“先生说《寒食帖》是我写的,那就一定是我写的,记住了,以后不能说漏嘴。” 第54章 伤心处   《蜀中寒食帖》像风一样的沿着长江传播,尔后就沿着长江的各路支流溯流而上最后漫延到了大宋的每一个角落,尔后就有好事的辽国商贾和西夏商人带着它准备经过漫漫的商路送回本国。   其实在大宋,只要事关云峥的消息一般都会传播的很快,再加上有苏轼的诗词做注脚就更加助长了他传播的动力。   “满篇文字读之落泪,思之断人肠!南国晴日本寡鲜,又逢寒食雨绵绵,使失意人更添几分凄清之感。雨势愈猛,‘小屋如渔舟’颠簸漂泊在‘蒙蒙水云里’,正如云峥的命运一样飘忽不定,可惜啊……”   “猛虎入平阳空有猛力却无处可施展,徒遭野犬狂吠,一身斑斓锦皮此次恐怕要变成糟粕了。”   “‘君门深九重’可望不可及。云峥想归隐田园,了此一生,可落叶归根的故乡虽在眼前却又遥遥万里,自己身难由生。进退不能,云峥感到穷途末路,悲痛不已,他的心已如寒食节的死灰不能复燃了。”   “苏轼为云峥弟子,与先生相会于长江之上,本该欢颜做笑停舟共饮,无奈有三千甲士在侧,无论国法人情均不能让云峥停舟登岸,师生相见,恐怕只有泪千行而已……”   “云峥要做什么?”庞籍看完了这首《蜀中寒食》向文彦博发问。   文彦博笑道:“云老虎向来傲骨铮铮,从不轻易低头,想要看他的疲倦之态也只有苏轼等寥寥几人能见而已。”   庞籍皱眉道:“这可不是我认识的云峥该有的态度,自从他以文入武以来,就以悍卒精神来武装自己,入彀中不乱,处绝地不惊,居死地而努力求生,这才是凶名赫赫的云老虎。   哀哀自苦?呵呵……”   文彦博摇头道:“苏轼正在少年,出仕至今一帆风顺,生活富贵,这样老道的文字恐怕不是出自他之手,老夫以为出自云峥之手更加的可信,三年边塞闲置,他的心境也该有些变化了。”   庞籍将瘦弱的身体靠在椅子背上双手搭在小腹上呵呵笑道:“宽夫,别人不知晓云峥为何去了蜀中,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陛下要为皇家选将,最好的督导人选就是云峥,如今,尘埃落地,赵旉赵延年之辈已经平定了建昌府班师回京,听说陛下亲眼见了皇室新军之后心情大畅,所以说云峥的职责也已经尽到了。   他如今回京也算是功成身退,他的经历可不符合这首《蜀中寒食》中所描述的样子。”   文彦博皱眉道:“难道说他是因为部将在大理屠僧,最后因为受到了皇后和僧众的煎迫不得已下令斩了部将心中生出的愤懑之气,这才写出来了这首《蜀中寒食》?”   庞籍抬头瞅瞅文彦博笑道:“宽夫,你认为云峥会杀自己忠心耿耿立下战功的部将?”   “不可能!”   “呵呵呵,老夫也是这么看的。”   “既然如此,明公为何会收下潘良送来人头和终结文书?”   “宽夫,你也是老官吏了,你难道不认为老夫这样捏着鼻子认了是最好的法子吗?”   文彦博笑了一下道:“是啊,大宋如今稳定压过一切,总要别人没借口才好,云峥既然把自己说的很惨,恐怕就是在告诉我们他这一趟回来打算在家隐居,不和我们起冲突。”   庞籍笑道:“我们可以说云峥骄横跋扈,残暴不仁,但是有一点我们必须承认,云峥是一个很守规矩的将军,只要是朝廷真正发出来的指令,能完成的他在完成,不能完成的他也在努力完成。   就这一点,云峥胜过史上无数的名将。”   文彦博点头同意这一看法笑道:“北伐迫在眉睫,这需要我们大宋上下齐心合力才成,云峥也是因为这件大事所以才选择了隐忍,这才是做大事的样子,老夫如今开始觉得这家伙想要王爵不只是说说而已。”   庞籍笑道:“虽说异姓王乃是国朝大患,以老夫看,只要是堂堂正正得来的王爵,大宋朝不是不能容忍。”   文彦博对这事却不愿意苟同,张嘴问道:“云峥如今到了灌口,再有四日将会抵达东京,相公以为如何安置?”   庞籍从桌案上拿起一张旨意道:“陛下的旨意已经下达到了中枢,云峥就任太子太保,进三师,知枢密院副使,职兵部尚书,管勾天章阁学士。”   文彦博对这道旨意并没有什么意见,无论如何,太子身边也需要一位能够讲授武学的师傅,云峥文武兼资论资格无人能及,他以前就是枢密院副使,被老包临死弹劾所以不能就任枢密使,陛下命他执掌一个空心兵部怎么看都是在笼络云峥,至于天章阁学士无非就是多了一项可以留在皇宫值夜的荣耀,这都算不得什么。   文彦博笑道:“云峥重回京师,不若我等便衣前去迎接,无论如何北伐大业还需要他亲自领兵。”   庞籍笑道:“宽夫还是有些小心眼啊,云峥即便是不挂帅北征,他如今也是能和我们平起平坐的大宋重臣,便衣走一遭是理所当然啊。”   文彦博只是笑笑并不言语,他总觉得云峥这个人和大宋其他的大臣有着根本上的不同,他在官场已经打滚了这么多年,最让他值得自豪的就是他看人的眼光。   别的大宋臣子,不论是能臣也好,庸才也罢,他们的身上都有明确的大宋印记,这种印记看不见,摸不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他是融会在血脉里的一种气质,文彦博在苏轼的身上发现过,在云二的身上隐约发现过,可是这种气质却从未在云峥的身上发现过。   很多人都说狗和狼长得很像,可是谁都知道这是两种不同的动物,对文彦博来说,云峥就是一头狼,而大宋的人群就是一个硕大无比的狗群,因此,他对云峥从心底里有一种疏离感。   云二跪坐在赵祯的床榻之前看着秦国抱着自己的儿子云璋让皇帝看,小孩子的手抚摸在赵祯瘦削的脸上,赵祯似乎非常的喜欢,眼睛里蕴满了笑意。   秦国小声的在边上讲述自己在蜀中的见闻,听邹同讲述了皇宫的冬天有多么难过的时候,还向皇帝着重推荐了蒸笼峡宝地。   “父皇如果能去蒸笼峡就好了,那里到了冬天也是温暖如春的,元山顶上全是皑皑的白雪,周边的山林郁郁葱葱,晨雾从山间飘过来,就会被里面的暖气加热成细细的小雨,探手出去一手的温润。   奴婢们在山脚开垦了一些小块的菜地,即便是寒冬腊月那里的青菜瓜果也不断绝,每日午后孩儿都会去松木制成的木头房子里去熏蒸,出来之后全身都清爽……”   赵祯听秦国絮絮叨叨的说了很久的话,才示意邹同领着秦国去见薄太妃,直到屋子里就剩下三个人的时候,邹同才在赵祯的示意下问道。   “朕听说你去年一年都漂在海上,即便是秦国生产都没有回来?”   云二点头道:“是的陛下,儿臣家在蜀中的生意遭受了灭顶之灾,一大家子人的生活还是要顾及的,因此儿臣就想重新开拓出一条商道,否则全家的吃饭都成问题。”   “就像你大哥当年开通青塘商道一样吗?”   云二摇摇头道:“两者根本就没有可以相比之处,我大哥胸中自有锦绣,当年之所以会带着商队进入青塘,其实是为了以后攻夺青塘做准备,儿臣如今要做的事情纯粹是为了赚点钱养家。   云家受陛下恩惠,短短数年间家中的人口增加了十倍不止,一个新的家族就要成型了,因此容不得儿臣懈怠。”   邹同见赵峥眨了两下眼睛,就翻开一个本子道:“这倒是实话,不过黑山岛上的人被你杀的只剩下了你们一家人,这生意做的也有点太霸道了吧?”   云二眼观鼻鼻观心的道:“儿臣身为皇室宗亲,总要为陛下分忧的,一些流落在外的忠臣义士总要抚慰一下的。”   邹同想不到云二会这样回答,只好重新看皇帝的意思,重新记录了皇帝的话语之后邹同重新问道:“什么样的忠臣义士?”   云二叹口气道:“泥古寨的残兵啊,鸭子河一战他们几乎全军覆没,但是也有一些悍卒逃出生天,可惜朝廷已经将他们列入了阵亡名单,让他们有家难回,有国难奔。   为了生存,原先的泥古寨首领张东尧经历了鸭子河血战又经历辽人的千里追杀意志坚韧如铁,可是当他听说朝廷已经将他列入了阵亡名单,而且他的家人也被流放之后,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立刻就疯了,最后流落成一个只要给他一贯钱,他就帮别人杀人的疯子杀手。   泥古寨残兵在副将左大鹏的率领下组成了一个强盗团,在黑山岛上大肆杀戮抢掠钱财,岛上的人都是被他们给杀光的,因为知道这些人的苦楚儿臣才选择了按兵不动,任由他们宣泄自己的怒火。” 第55章 荷花池   “原来如此,那就随他去吧。”   邹同说出这句话之后,就似乎已经忘记了悲惨的张东尧以及左大鹏麾下的那些鬼影子,重新把话题放在了云家商道上。   皇帝不在意,云二自然更加的不会在意,能够在皇帝面前把他们的惨状如实的说一遍,云二认为自己做到了仁至义尽这四个字。   大宋朝管辖的地域广博,在这片土地上每日都上演着各种生离死别的剧目,张东尧那百十个人的命运确实不堪一提,皇帝能说一句随他去吧,就已经算的上皇恩浩荡了,这表示着大宋将不再关心他们的死活,他们从今天起可以开心的为自己挣命了。   “谢陛下开恩!”   赵祯不在乎自己随口一句话,云二却不能不在意,这件事也可以说是皇帝给自己脸面,如果是别人上奏这件事,天知道是个什么后果。   “秦国的母亲还活着,这是皇家的秘密,不知为什么现在传的天下人都知道了,以前你们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知道了那就去看看,免得让人家说你孝道有亏。”云二看见邹同一本正经的说着皇帝要说的话,一面朝自己挤眉弄眼。   “儿臣娶亲之时只知道父皇和太妃,至于别人不见也罢,长辈之间的恩怨不听不闻,不问,也是孝道。”   “还是去看看吧,你大哥见惯了雄兵猛将,高家人手里的三千甲士应该进不了他的眼。”   云二抬头道:“京师之中何来受他人统帅的甲士?即便是我大哥身边也只会留八十一个亲卫,其余的甲士是要全部卸甲归田的。”   邹同笑眯眯的道:“云峥自然是一个知道规矩的,可是这天下像他这样守规矩的人并不多。这件事你去处理最好,如果让赵旉赵延年他们去处理,恐怕会节外生枝。”   云二起身,走到皇帝身边躬身施礼道:“儿臣这就去做,父皇当安心静养,这些不过是小事而已。”   赵祯眨眨眼睛,眼中全是鼓励之意。   从养心殿出来,云二就来到了御花园,在一座假山附近徘徊了一阵,就看见陈琳从一道侧门走了出来,随手把一枚令牌交给了云二,眯缝着眼睛道:“泥古寨之事不得再提。”   云二皱眉道:“人都死的差不多了,还提他们做什么,他们把自己弄成了盗匪,再次相见,必然不会手下留情。”   陈琳满是皱纹的老脸笑了起来,拍拍云二的肩膀道:“老奴是一定会随陛下走一遭陵寝的,驸马年少英武,还是多多的担待一些。   高家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手无缚鸡之力,不瞒你说陛下已经下令高家卸甲,可是三千甲士依旧操练如故。”   云二面无表情的道:“其实不管是赵旉还是赵延年,亦或是周同他们都有能力在短时间里消灭高家的甲士,陛下因何要一直等到现在才出手?   我大哥回京只想安心的静养,《蜀中寒食》一首诗道尽了自己的悲苦,皇家缘何就不能给云家一个安静的环境?”   陈琳笑道:“你为何不说狄青?”   云二苦笑一声道;“杀鸡焉用牛刀!如果动用狄帅和我大哥就说明京中已经无人可用。”   陈琳笑道:“这道题是陛下专门给你出的,就看你如何破题,你不是也在海上结交了不少英雄好汉吗,拿出来用就是了。”   云二抬头看看天空一字一句的道:“我听说内宫禁卫弩直已经全部消失了?”   “做错了事情总要付出代价的,云钺,你是聪明人想必不会办错事,你想做什么最好等我走进寝宫断龙石后面再做。”   和陈琳谈话总是不愉快的,不论谁和陈琳谈话都不是很愉快,这是大宋臣民的一个共识。   此时天上的日头才升起不到一丈,云二不愿意再和阴鸷的陈琳说话选择转身离开。   前面就是大片的荷塘,未见荷花,却已经被淡雅的荷香包裹,草木之气最是清新,人类的气息最是污浊,一个清新,一个污浊,云二当然选清新而弃污浊。   和皇帝以及密探头子说话总会生出无数的感慨来,云二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是人群里的混账了,结果和皇帝,密探头子比起来才知道什么叫做高山仰止。   荷塘的里荷花开的正艳,碧绿的荷叶中冒出了许多亭亭玉立的仙女般的荷花,有些荷花花瓣全展开了,露出了那金黄色的花蕊和嫩黄色的莲蓬,香味也正是从这里来的。   有些花瓣只展开了两三片,虽然没有那种怒然盛放的好看,却显得格外的雅致,有些还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虽然还没有展开,生机却是非常的充足,荷花苞胀胀的,好像下一刻就要炸开似的。   云二没走几步,亦或脚下生风,总之荷塘就在眼前了。云二闭上双眼,恰好清风徐来,还裹挟着夏荷独有的香气。这便是荷风了,与刚才嗅到的并无太大偏差,许是目视舒畅,在胸腔氤氲良久。   深吸一口气然后尽量的把肺里的浊气呼出去,他像一只蛤蟆一样鼓荡着呼吸,不大功夫就觉得自己头晕目眩了,这根本就是大脑已经缺氧的症状了。   缺氧就会流眼泪,这简直就是怪事,云二不是在为张东尧那群人流泪,他在为那些已经战死,或者即将战死的大宋军卒感到悲哀。丢了命都得不到任何的尊敬,这是何苦来哉?   荷花千姿百态,有的洁白无瑕,像水晶一样纯洁。   有的红的像战士流出来的血……   有的才只有一个青里泛白的花苞,娇羞欲语,含苞欲放。   有的只开了一半,一些花瓣散下去,另一些簇拥在花蕊旁,犹如一位衣衫未整的美人。   那些全开了的,像一个个穿着洁白素净的衣服的姑娘在翩翩起舞;还有些,花瓣都掉光了,露出碧绿的莲蓬……   这些已经战死或者即将战死的兄弟们都很美,美得炫目,美得堂皇,美得让人心碎。   云二自付不是军人,不过大哥是,大哥是标准的军人,战场上无情无义冰冷的就像是一块寒铁。   回到家里,他脸上的笑容却很少褪下去,或许在战场上过于严肃了,出了战场,他就变成了一个标准的大宋文士,早年间的焦躁和彪悍从他的身上已经找不到了,如今,即便是最苛刻的人,和大哥相处也会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你是谁?为何会在御花园?”一个讨厌的童音在云二的耳边响起,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优越感。   烦躁的云二张嘴就道:“滚一边去,别烦我。”   少年的嗓音变得尖厉起来:“大胆,竟敢在皇宫无礼!来人,拿下他细细拷问。”   云二转过身瞅着面前的少年人道:“你还在吃奶的时候我就见过你了,不会说话的时候就从我脑袋上揪走了我的束发金环,少说废话,现在还给我!”   少年人的眼睛瞪的很大,长大了嘴巴不知道说什么好,在他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见过在皇宫里比自己还要霸道的人。不由得转过身去去看自己的随身太监,准备问清楚这个不要脑袋的家伙到底是谁。   “看个屁啊,我是你大姐夫。”这句话从云二的嘴里说出来之后,他猛然间发现自己胸中的愤懑竟然消失了一大半,占皇家便宜真是很愉快,从这个角度来看,娶公主也很不错。   赵旭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无礼的人,脑子一片混乱,等他算清楚面前这人到底是自己家那个亲戚的时候,就看见云二唰的一下打开了一面白纸扇,扇面上写着两个飞扬跋扈的大字——云二!   “你是云二?”   “没礼貌,大姐夫也不叫一声。”   “你是云二你也不能这么狂妄,我大姐下嫁……”   “谁说你大姐下嫁了?明明是我娶老婆好不好,你侄儿生出来姓云,可不姓赵哦!少拿我和那些尚公主的废物比。”   “我是太子!”   “我知道,不过你这个太子还要昭告祖庙之后才算数,你的三师都不齐全怎么进祖庙告知祖宗?不过也快了,我大哥就要进京了。”   赵旭瞅瞅四周已经把脑袋低的快要塞进裤裆的太监,怒气冲冲的道:“这是我家!”   云二嘿嘿笑道:“这话没错,不过我带着老婆回娘家难道不成吗?太子啊,想要和我大哥学本事先过了我这一关才成。   云家满世界就教了三个学生,一个是我,一个是苏轼,一个是苏辙,你应该是第四个,我们三兄弟就不用说了,早就出落成国之栋梁了,现在就看你了。”   就在云二戏弄赵旭的时候,后脑勺上忽然挨了一巴掌,他早就看见淑妃从荷花池那一边走过来,权当没看见,就等着挨这一巴掌呢,毕竟自己刚才那句“滚一边去”实在是太恶劣了。   “多大的人了,还在这里调皮,旭儿,看清楚了,这就是咱大宋最大的几个纨绔中的一个,以后离他远点。”   赵旭依旧在发愣中,他从未见过以贤淑著称的母亲会这样对待一个成年男子,不打拍了后脑勺,现在更是抓着云二的耳朵往太妃的宫殿里走。   赶紧四处看看,却发现那些宦官宫女们一个个表情肃穆,似乎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第56章 原来是考校   见太子发愣,淑妃的贴身女官秀桑牵着太子的手小声道:“太子殿下多虑了,云二是不同的,他小的时候娘娘也是抱过的,无关男女大妨,殿下将来用到云家之处甚多,不必在意他的无理。”   别的七八岁的孩子还是处在贪玩不懂事的年纪,赵旭却是不同的,在赵祯填鸭式的教育下,他知道的东西远比同龄人多得多,即便是淑妃的贴身女官在说情的时候也需要讲明白其中的道理。   赵旭只是不习惯云二在话语上的突袭,如今明白过来了,自然知道如何应对,阴沉的小脸转瞬间就换上了一张笑脸,云家对自己有多重要母亲早就讲过不下十遍了。   云二被淑妃揪着耳朵前行了几步之后道:“娘娘开恩啊,身为晚辈这样空手去见太妃不好,会被骂死的,您容我在池子里采点荷花去太妃那里献献殷勤。”   淑妃松开了云二的耳朵笑道:“总算是还知道一点规矩。”   云二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小的刀子,身子跃起脚尖在栏杆上点了一下就向一丈开外的假山飞了过去,他的身姿极美,身着白色的袍服在灿烂的荷花中穿梭,几个来回之后,他的手上已经多了一大蓬各色荷花。   见云二重新回到小路上,淑妃笑道:“你这些年学问没什么长进,倒学会猴子一样的蹦蹦跳跳,身为一个贵胄公子不好好的做学问,偏偏去学枪棒真是不务正业。”   云二一边走一边从御花园里采集相配的花草,不一会就抱着一束搭配极美的花束,云二朝身边一直瞅着自己的赵旭笑道:“我大哥是一个非著名的丘八,我身为丘八的弟弟不会一点枪棒才会被人看不起。   太子啊,你难道不觉得我刚才采花的样子很美吗?”   不等赵旭说话,淑妃连忙道:“太子身为储君自然有百神呵佑,一声令下就有无数猛士甘心为他效死,这种小道不学也罢。”   云二撇撇嘴道:“我学武功也不是为了上阵杀敌啊,主要是为了强身健体,听说太子自小就有雄心大志,这自然是好的,跟着师傅做学问,没有一个好的身体那里成。   娘娘,告诉你吧,我这身子骨冬天掉海里都活着出来了,太子有雄心自然就该有一个强健的身体。   您看看自古以来的大帝,秦皇汉武唐宗,再加上咱们宋祖,您说这些先人哪一个不会技击?   咱们太祖的八十一路长拳据说打遍山东无敌手,不说别的就说咱们陛下,如果身子骨安好,咱们大宋的大军这时候早就饮马鸭子河了。”   淑妃皱眉道:“难道说你大哥做了太子太保之后就会教授太子技击之道?”   云二摇头道:“那道不至于,不过小轼最近弄出来一个理论,叫做野蛮其体魄,文明其精神,我是深受启发,准备把我的身体弄得再野蛮一些。”   赵旭插话道:“你觉得孤王多长时间能把身手练成你这模样。”   云二瞅瞅赵旭笑道:“那可不一定,我是千年难遇的奇才,我是当不成别人的参照物的。”   “大胆!”   “别大蛋,大蛋的叫了,除非你拿出真本事来折服我,否则谁知道你的蛋是最大的?”   赵旭被气的七窍生烟,原本一脸惊讶的淑妃这时候却抢先几步走进了薄太妃的寝宫,竟然抛下向自己求助的赵旭径自走了。   赵旭的一张小脸变得通红指着云二道:“我要将你碎尸万段!诛灭九族!”   云二低下身子瞅瞅赵旭道:“你傻啊,我大宋自立国以来你什么时候听说过历朝先帝有诛人九族的事情?你敢开先例?   大宋不以言罪人这是祖宗立下来的铁律,你难道想破坏?   最后一条啊,这是最蠢的地方,我都不忍心说你,诛我九族你打算自杀啊?   太子啊,我九族中的妻族就是陛下,太妃,淑妃,皇后娘娘,再加上你姐姐,和你,你说说,你的愿望能达成吗?”   赵旭咆哮起来,从来没有人这样羞辱过他。   “我要杀了你!”   云二呲着自己雪白的牙齿道:“想要杀我通过权势大概是不成了,我家有丹书铁劵,只要不造反,你拿我没辙,想要出了这口气,除非你在拳脚上胜过我。   你是太子,到时候可以找一个陪练的名头痛揍我一顿,除了这个法子,我找不出别的办法了。”   赵旭的眼睛都快要变红了,可是就在他即将爆发的时候,云二发现这家伙却变得平静下来了,小脸上的红潮迅速就褪去了,学着大人的样子背着手围着云二走了两圈,抬头看着云二道:“激将法?”   云二扳着太子的脑袋道:“你不生气了?”   赵旭挣开云二的魔掌笑道:“差点进入你的彀中,从一开始你就在故意激怒我,想要达成你自己的目的。   这就是庞相所说的‘怒谏’吧?以前只是听庞相讲解过,说这种进谏的方式非常的讨厌,是依据君主的性情来的,把君主激怒之后失去理智,最后让进谏者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是也不是?”   云二蹲下来平视着赵旭道:“除了那句不可告人的目的,其余的都对。”   赵旭嘿嘿笑道:“那句话是我故意说的,既然奸计被识破了,那就说说你为何要激怒我,如果没有正当的理由,只是拿我开涮,这可是真的有罪了,即便是不能治你的大罪,但是宗人府的板子你是吃定了。”   云二再次长叹一声道:“了不起啊,你通过你家先生的考校了,云家的学问已经无可避免的要流传进皇家了。”   赵旭笑道:“这么说孤王已经通过太保的考校了?”   云二点点头道:“所谓法不传六耳,云家的真正学识也不是别人能随便学走的,智力不够心思不清的人也学不会即便是皇家也是一样。”   赵旭想了一下道:“如果孤王刚才暴怒下去会如何?”   云二道:“如果太子殿下通不过考校,兵法一道是无论如何不能给太子殿下讲授的。   为将者,首重心思清明,虽泰山崩于前麋鹿行于后而不惊,虽怒火攻心心头依旧保持清凉一片者,方可为帅。   对了,这些话都是我大哥亲口说的。”   赵旭饶有趣味的瞅着云二道:“大将军自然是我朝的无敌名将,为何不把自己的本事传授给你?我可不觉得大将军会对你藏私。”   云二起身道:“当然不会,只是我不是那块料,我大哥曾经说过,我这辈子只需要当一个愉快的纨绔就成了,敢从军他会打折我的腿。”   小大人一样的赵旭再也绷不住了,“咕唧”一声笑了出来,紧接着就是一场撕心裂肺的大笑,引得薄太妃和淑妃以及抱着孩子的秦国一起从宫里走出来看动静。   太妃见向来稳重的太子笑的在地上打滚,奇怪地问道:“这是怎么说的?”   淑妃见云二一脸的尴尬,遂笑道:“恐怕是太子已经通过了大将军的考校,本宫刚才就觉得不对,特意避开给他们一个机会。”   女官秀桑得意的将刚才云二和太子交锋的过程诉说了一遍,薄太妃也大笑了起来,还专门派遣了心腹女官去告诉皇帝这个好消息。   这是太子第一次凭借自己的表现获得了一位重臣的青睐。   云二苦着脸将怀里的荷花献给了太妃,然后就有些不情愿的站在秦国身边看太子撒欢。   秦国也非常的高兴,牵着太妃的手道:“娘娘,娘娘,我大哥学究天人,好多学问只要学会一样,就足够富贵一生,孩儿在云家曾经读过一些记录,只可惜都是皮毛,还晦涩难懂,最重要的东西我一样都看不懂,问夫君,夫君也不说。   如今小旭获得了入门的资格,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位有为的君主。”   太妃笑道:“你一介女流,学什么学问啊,旭儿才是应该好好学学的主。”   秦国笑道:“是啊,所以孩儿如今在一心跟着大嫂学习怎么管家,这也是大学问呢。”   说话的功夫邹同就喜孜孜的走了过来,亲自帮赵旭解开头发,把一顶紫金冠戴在赵旭的头上。   薄太妃笑道:“这顶紫金冠可是先帝在决定让陛下继位之时赏赐下来的,如今给了旭儿,也算是众望所归。”   赵旭戴上紫金冠谢过自己的父亲之后,就来到云二面前道:“先生何时归京,我这个学生理当前往迎接。”   “船队已到灌口,四日后到京,听我大哥说,你如果通过了考校,第一件要学习的就是适应什么是军威!   三千铁甲自大理浴血而归,杀气尚未散尽,嘿嘿,太子殿下小心了,到时候千万莫要被吓得尿了裤子……”   赵旭笑道:“即便是尿裤子也比这辈子只能去当纨绔的家伙强,大将军第一次班师回京,引得东京城百姓大乱,孤王一定会做好准备才会去见识一下我大宋的赫赫军威!”   淑妃笑道:“我儿自当奋勇精进,不可落于人后。” 第57章 三公的候选人   云二没有在皇宫久留,按照大哥信里吩咐的样子处理完了收学生的事情,就告辞回家了。   见了皇帝之后很多的事情都有了新的变化,他需要仔细的理清头绪,为大哥进京清扫干净所有的麻烦。   想要见已经被废置的郭皇后,必须要做的事情就是解决掉郭家手里的三千铁甲,只要郭家还保有铁甲兵,自己这个外戚就不能和她过于亲近,这是道理,也是规矩,当然,这些道理和规矩都是站在皇族立场上制定的。   在这个时候只能让秦国先去见见她的母亲,云二是不能陪同的,一旦陪同,亲戚的名声就坐稳了,即便是没有事情,那些无孔不入的言官也会找到口舌官司。   云家现在要求的环境是绝对的低调,沾染上郭氏这样一门亲眷没有任何的好处,只会被郭家拖着进入风暴的漩涡。   进京的时候云二就已经全面考量过和郭家的关系,以前还想着和郭家保持一般的亲眷关系就足够了,如今看来,皇帝不允许云家再有任何的助力。   郭家的三千兵卒放在东京这个巨大的兵营里,在严密的监管之下,一点浪花都泛不起来,这也就是为什么皇帝会大度的同意郭家继续保留手上的兵力,也为自己留一个大度诚信的名头。   如今云家再带着三千甲士回京,事情就完全不同了,郭家的三千人皇帝可以不在意,但是云峥麾下的三千铁甲,没有一个人胆敢小觑半分,就是这个三千余人,驰骋千里直捣大理,一路上破关落锁险些活擒了大理皇帝,生生的劫掠了大理的国库之后才从容而归。   这是天底下最精悍的军队,对这一点赵祯有着清醒的认识,云家的军队进了东京,迟早会被大宋庞大的军队群淹没掉,不管是分化,还是拉拢总还是有办法的,但是,施行这些手段都需要时间。   在这之前,首先要做的就是剪除掉云家任何有可能出现的羽翼。   郭家和皇族从来都没有何解过,郭皇后被废事件,是一道划在他们之间的一条鸿沟。   郭家拥有丹书铁劵,还是太祖亲自颁发的,身为当年杯酒释兵权的受害者,赵祯还不敢轻易地毁坏赵家的这点信用,因为杯酒释兵权事件,是大宋朝整个文官体系初露峥嵘的第一个手段,如果毁约,后果之严重是可以预见的。   因为用富贵换取武将的兵权,这是一道国策,武将交出兵权,总还有一辈子的富贵可以享受,看似简单,它却是保持大宋朝安稳的一个基石,一旦这个基石被破坏了,武将和朝廷之间的最后一点信任也就荡然无存了。   让云家去剥夺郭家的兵权,这是赵祯深思熟虑之后的想法,也是他能找到的最奇妙的一个解决办法。   云二此时脑子里就不停地琢磨这件事情,这样的难题想要在很短的时间里解决,非常的难。   “天竺国真是一个奇妙的国度,那个国度充满了各种奇思妙想和匪夷所思的事情。   自从先生的部将梁辑从大理国夺回金翅鸟之后,我就搜集了很多关于金翅鸟的传说。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发现是来自于《摩罗衍那》。   这本书据说是一个叫做蚁蛭的家伙写的,成书在一千二百年前,是口口相传下来的,我觉得其中谬误甚多。”   苏辙放下手里的杯子,掏出一方锦帕沾沾嘴角,而后抬头看着对面翘着脚躺在锦塌上的云二道。   云二吐掉嘴里的瓜子壳漫不经心的道:“有什么发现?金翅鸟的事情是一个机遇,也是一个大麻烦,即便是我大哥都在小心的应对。”   苏辙笑道:“也没有什么发现,我总觉得玄奘法师在翻译这个故事的时候有些不认真。”   云二对于苏辙的话还是听得,他不像他哥哥苏轼是个大嘴巴,只要说这个故事有问题,那么,这个故事一定会有问题。   “何以见得?”   苏辙抽抽鼻子道:“这个故事里说湿婆和他的妻子每次交欢的时间长达一百年,而且中间从不间断,湿婆喷洒出来的阳精变成了滔滔的恒河水,你觉得可信吗?”   云二吧嗒一下嘴巴道:“我连半个时辰都没有,你怎么样?”   苏辙摇摇头道:“我比你还不堪,因此我觉得想从典籍中找到金翅鸟的解决办法是有问题的。   还有这个叫做蚁蛭的家伙,传说他是金翅鸟的儿子,也就是说他是从蛋里面孵出来的,这一点也有问题。   虽然人兽交合而后产生后代,创造一个民族的事情在各个种族的神话里屡见不鲜,可是一个能让蚂蚁在自己身上垒窝的家伙我还是渴欲一见的。”   “什么叫做让蚂蚁在身上垒窝?”   苏辙挥挥手里的书本道:“就是这个叫做蚁蛭的家伙啊,他当苦行僧不吃不动,眼看着一只蚂蚁爬到了身上,而后呼朋唤友的来了一大群,最后在他身上安家了,这就是他名字的由来。”   云二笑道:“你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又在鸿胪寺供职,天竺的托钵僧在东京也不是没有,除了脏,丑,黑之外有什么好奇的。”   苏辙慢条斯理的道:“这就是你的无知了,身体不过是臭皮囊,外在的东西根本就不重要,我们要注重的是内心的强大。”   云二奇怪的道:“你觉得这些来到大宋的托钵僧都是内心强大到了极点的家伙?”   苏轼点点头道:“正是此理,外来的和尚好念经这是古理,不管我们大宋的和尚如何解读金翅鸟,这都是不完善的,不如找一个天竺的托钵僧来解读金翅鸟,想必人们都会相信托钵僧不相信我们大宋这些故意曲解佛理的和尚。”   云二一脸正色道:“是极,我们宋人来解读人家的典章,难免会有些谬误,即便是高僧大德也难免出错,这样做有去邪扶正的意味,我觉得这事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你以为如何?”   苏辙沉重的点点头道:“这样的事情正是吾辈士人该做的。我觉得有五百金就足够让那些内心强大的天竺高僧给大宋僧众重新阐述一下金翅鸟的内涵,你觉得呢?”   云二摇头道:“如果那些天竺高僧能够将梁辑劫掠大理,屠杀僧人的事情说成一种正义的举动,我觉得我可以出一千金。”   苏辙叹口气道:“假如有一位善信士愿意在东京郊外修建一座浮屠塔,天竺的高僧一定会以降妖除魔的角度来重新阐述一下屠僧的必要性和正义性,要知道这天下已是末法时代,群魔乱舞,佛啊,魔啊总是真真假假的分不清楚。”   云二叹口气道:“还是由我来当这个善信士吧,我最近已经有点信佛了,昨天特意去家庙附近挖了泥土,给璋儿捏了几个泥人。”   苏辙摇摇头也躺在锦塌上遗憾的道:“晚了,你以为谁都能当善信士?我早在半个月前就有这个打算,结果依旧被人给抢先了。”   “谁啊?”云二一骨碌爬了起来惊讶的问道。   “李常,黄门侍郎李常,老先生这几年一直在追求清静无为的老庄追求,今天给道观施舍一些,明日里给寺庙上点香,后天给济贫院送些粮食,听说现在已经到了天人合一的至高境界,吾辈俗人面对老先生的高风亮节真是望尘莫及啊。”   云二赞同的点点头,李常确实是一个难得的好人。   苏辙看着屋顶幽幽的道:“如果老先生只是做到了天人合一,我苏辙还有些不服气。   但是老先生面对权贵的铮铮傲骨,让我不得不写一个‘服’字。”   “他又干什么了?”云二吃惊的问道。   苏辙有些激动地道:“就在今日朝会,老先生用一张没牙的瘪嘴巴,质问郭成思在东京屯兵三千是何道理,这样置陛下于何地,置我大宋律法于何地,置我大宋满朝文武于何地。   东京乃是大宋心腹之地,不容有第二个不同声音发出,老人家还特意指出,即便是狄青,云峥之辈统御亲军到了东京做的第一件事就该是卸甲!如若身边甲士超过八十一人,他宁愿一头撞在柱子上也要弄这样心怀不轨的乱臣贼子一身血!   说的好啊,我辈文臣当场就群情激昂,小弟我也没有忍住,亲自上场痛斥了郭成思这个小贼,并且坚定地站在李师身后,小贼如果不卸甲,我也会喷他一身唾沫。”   云二咽了一口口水小心地问道:“为什么别人喷血你喷唾沫?”   苏辙白了云二一眼道:“那么多人的血早就够那个小贼洗澡的,我哪有必要再去喷血?弄点唾沫也算是擂鼓助威了。”   “郭成思怎么说?”   苏辙笑道:“自然是一言不发,他的老子和爷爷都是经历了无数鬼蜮伎俩,并且活着出来的人,他只是纨绔而已,此事很快就会有转机,不管是他爷爷出马,还是他老爹出马,都只有坏处而没有好处,这时候要是请出丹书铁劵,他郭家立刻就会被所有同僚舍弃,视为心怀鬼胎的异类。”   云二送了一口气道:“这时候就该是我出马了,然后带着秦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劝说郭家放弃甲士,是也不是?”   苏辙点点头道:“是这个道理,总要给郭家一个台阶下。”   云二拖上鞋子走到苏辙的身边钦佩的拍拍他的肩膀道:“你以后如果不能位列三公,我把这双眼珠子抠出来当泡踩!”   苏辙鄙夷的道:“我将来位列三公那是自然的事情,用得着你说?” 第58章 女人和钱财之间的吸引力   云二回到了宣武门外的家里,整座原本死气沉沉的文信侯府随着主人的回归立刻就变得生机勃勃。   三年没有见到管家老廖了,自从云二踏进府门,老廖的视线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云二,不论是端茶递水还是伺候二少爷沐浴这样的小事情,他都是亲自过问。   偌大的云府除了一些当年栽下的小树变大了一些之外,变化并不大,云二检查了大哥的卧室和书房,发现里面一尘不染,对老廖看家的能力大是赞赏。   瘸着腿的老廖见二少爷很满意,也就笑着道:“二少爷,咱家的屋子每日都有人专门打扫,一日都不敢懈怠。   大公子,大夫人都是爱干净的,如果老奴连这点事都办不好,哪有脸当这个管家啊。”   云二看着书房里多出来的好多书道:“我们不在的日子里苏老三常来这里?”   “是的,二公子,苏三公子最喜欢在大公子的书房里看兵书,隔三差五的总会在这里留宿。”   “我师父和花娘没有来过?”   廖管家摇头道:“没有,花娘总是会去咱家的农庄,府邸里从不过来,她也很少进东京,笑林道长似乎不在东京,小的是下人,不敢问主人的事情。”   云二走出书房忽然问道:“郭家人来过吗?”   老廖点点头道:“亲家舅公来过一次,就是看了一遍咱家的宅子,没说多余的话,只说等大公子回来之后他会登门拜访。”   云二笑道:“哪有让长辈登门来拜访我这个晚辈的,你去准备一份厚礼送去节度使府上,送上大哥的拜帖,就说我后日前去拜访。”   老廖答应一声,就匆匆的去准备礼物去了。   云二来到了自己的院子,那座巨大的黄河水域模型依旧矗立在那里,时隔三年,这座模型依旧完整无损,从高处引来的泉水流经兽头,依旧冲刷在水车上,而水车一直在空转。   可能是转轴上少了油的缘故,总是咯吱吱的在响,云二从旁边的桐油桶里倒出来一些桐油装在油壶里,攀上高高的梯子给轴上添加桐油,很快,吱呀呀的声音就消失了。   云二连上水车的挡板,水流冲刷在叶轮上吗,很快就有水被引进了这条干涸很久的黄河里。   因为没有在水里配沙子,这条河变得非常清澈,除了形状有点像黄河,其余的一点都不像。   以前的时候云二总觉得时间过得很慢,恨不能一晚上就长大成人,好去帮帮哥哥。   如今真的长大了,他反倒有些留恋自己的小时候,不管是在豆沙关吃苦的时候,还是在东京享福,大哥给了自己一个完美无缺的童年和少年时期。其实很多时候,云二都想管大哥喊一声“爹爹”的。   爹爹这个词对云二来说代表着保护,和包容,事实上这个词也确实是这个意义,这两点大哥都做的非常的好。   “璋儿,喊爹爹,喊爹爹。”秦国的声音从底下传过来。   云二低头一看,发现秦国怀里抱着自己的儿子,正笑嘻嘻的看着自己,腊肉也站在边上,手里抱着云璋的小被子。   云二跳下高台,从秦国手里接过儿子亲了一口道:“你们今晚不是应该住在皇宫里吗?怎么回来了?”   “璋儿认生,总是啼哭,太妃也没有法子,怕孩子哭出毛病来,所以妾身和腊肉就回来了。   夫君您不知道,这孩子在路上还哭呢,可是进了家门立刻就不哭了,您看看,现在笑的多欢实。”   云二低头宠溺的拿额头碰碰自己没牙傻笑的儿子,瞅着秦国道:“回来也好,皇宫那里的风水不好,我都不喜欢留在那里。”   “不是啊,皇宫的风水是天底下最好的,听说当年太祖本来想选金陵成为国都的,后来就是因为舍不得这里的好风水所以才留在开封府不走的。”秦国出身皇家,自然不愿意听到别人说皇宫不好。   云二腾出一只手在秦国的下巴上捏了一下道:“你知道什么,你以为皇家的建筑为什么都是高墙大院,连甬道都深的下人,其实这些就是为了给人营造一种畏惧感,有了畏惧感,权威感也就出来了,小孩子最是敏感,不喜欢那里也就顺理成章了。”   “您总是有道理的,璋儿是你儿子,你说什么他都不会反对的。”秦国没好气的道。   云二揽过腊肉亲了一口道:“我儿子自然是听我的,我老婆也是要听我的,不管是皇宫,还是文信侯府,只要过得舒坦就好。”   腊肉早就是人妇了,但是对云二当着秦国的面亲昵还是有些不习惯,一张脸立刻就变成了红布。   抱着小被子匆匆说一句我去准备晚饭,就跑的不见踪影。   秦国撅着嘴道:“昨日才回京,家都没回就去了皇宫,才会来您就忙着调戏腊肉。”   云二哈哈笑道:“我从富川接到你们,我们俩就躲在船舱里三天都没出来,船老大他们一到晚上就全部躲在船头不敢进船舱,这都成故事了,你还埋怨我。”   秦国的小脸也变得通红,根本就不敢想自己度过的那三天荒唐的日子,扭着云二的胳膊道:“还不是你,害的我被别人笑话。”   “笑话什么,人家都说小别胜新婚,我们一年多没见了,相聚之后难免热情一些,我刚刚听说有个家伙和老婆敦伦一下就要一百年,我们比人家差远了。”云二瞅着秦国股腾腾的胸口说着下流话,一边还想动手动脚。   秦国攀住丈夫的肩膀小声问道:“这些天都忘了问你了,你在外面就没有一个女人?”   云二仔细想了一下道:“没有,我一直守身如玉来着。怎么,你希望我多弄几个女人回来?我听说东京的青楼里多了好几位才色双绝的美人儿,苏辙说带我去见识一下,明天就去!”   “你敢!”秦国不由自主的尖叫起来。   云二笑着摸摸秦国的小脸道:“你怎么这么紧张?以前说这些话话的时候你都不怎么在乎的。”   秦国瞅瞅周围没人,就小声的在云二耳边说了一些悄悄话。   “什么?我大哥到底把隗明给祸祸了?”   秦国接连在云二肩膀上捶两下道:“这是咱们家的私密,你就不能小声点?被外人听见了怎么得了。”   云二不在乎的道:“有什么不足与外人道的,既然我大哥要了隗明,就一定不会亏待她,该有的名分一定会给人家,躲躲藏藏的委屈女人可不是我们云家的做派。”   秦国撅着嘴道:“大哥当然是男子汉,自然不会亏待隗明,不但亲自给孩子起了名字,还把咱家在滇西草原的产业全部都给了隗明,好多,好多钱呢。”   云二皱眉道:“你不喜欢?”   秦国摇头道:“总觉得大哥心太软,滇西草原对咱们家有用处,大哥这样轻易地撒手不好,对女人不该这么好的。”   云二抬起秦国的小脸一字一句的道:“在这个家里,你永远不要去质疑大哥做的决定,我不允许。   再者,大哥就算是把整个云家送给隗明,我也觉得不算什么事情,我们兄弟两个刚从山里出来的时候,几乎是光着屁股的。   了不起依旧回到那个状态,那样的话我说不定会更喜欢。秦国你记住,在这个家里永远不要谈钱,永远都不要!”   秦国见云二的脸色很难看,有些心虚的低下了头。   云二看着眼前的秦国叹口气道:“女人生了孩子之后难免会在心里生出别的想法来。这事我不怪你,是以前我没有对你说明白。   这个家里的钱财都是大哥和大嫂赚的,他们愿意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别人没有插话的余地。”   话说完之后云二见秦国在哭泣,知道自己的话说的有些重,但是他没有心情去多做解释。   拖着秦国就去了云家的新库房。   皮匠守在库房门口的小房子里正在给自己瘸腿的儿子用药水清洗腿,他的妻子则在小院子里晾晒衣服。   皮匠见云二过来了,起身准备施礼,云二抬手制止了,只是要皮匠把库房打开就成。   皮匠按照云二的吩咐打开库房之后,就守在门口,云二让他继续去给孩子擦药,自己用火把点亮了库房里的灯火……   “人参?这么大?”   “黑貂皮?”   “东珠?”   “金子?”   “这是什么?”   “没奈何!银子造的!一个八百斤。”   “九个?”   “还有一个送人了……”   “您说,这都是咱们的?这么多!”   “有点出息啊,好歹是一个公主,都是你的,我一点不要,老子就算是光屁股出去,给点时间还能弄来这么多……以后要是再敢在钱财上吱哩哇啦的,老子就抽你!”   “妾身再也不敢了……”   云二废了很大的力气才把秦国从库房里拖出来,孩子都饿了,她竟然还把脑袋杵在装东珠的袋子里不肯出来。   出门之后就死死地瞅着皮匠腰上的库房钥匙,如果不是云二把她夹在胳膊底下带走,她说不定会张嘴问皮匠要钥匙。 第59章 破落户鲁迅   “夫君,您请喝茶!”   “嗯!”   “夫君,钥匙能不能要回来啊?”   “不能,放在皮匠手里安全。”   “夫君,腊肉偷看您呢,要不您今晚去找腊肉?”   “时间没到,你不是规定时间了吗?”   “妾身想再去瞅瞅……”   云二烦躁的把已经睡着的儿子放进纱帐子里,仔细检查一下,发现一只蚊子都没有这才转过身来看着两眼放光的秦国道:“有点志气行不行?都说那些东西都是你的了,怎么还没完没了?   好歹也是出身皇家,一点钱就把你弄得没了坚持。”   秦国笑嘻嘻的一点都不在意云二的话,抱着云二的腰把脑袋从丈夫的胳膊底下钻出来道:“那可不是一点钱财,那是很多好不好?您是我夫君,您弄回来的钱财就是妾身的,妾身在您面前装什么清高?”   云二宠溺的拍拍老婆的脑袋有些苦涩的道:“看样子你以前在皇宫过的并不宽裕啊。”   “谁告诉您是公主就很有钱了?妾身当公主的时候总共攒下来不到八百贯钱,父皇向来节俭,自己晚上想吃一口羊肉汤都舍不得,怎么可能会给我们很多钱。   也就是父皇可怜妾身的母亲是那个样子,才把我的份例拔高了一级,要不然,八百贯都存不下。   宫里面用钱的地方多了,内侍要赏赐,宫女要赏赐,托人出去买礼物也要花钱,地位低的一些妹妹甚至还要花钱讨好那些该死的太监,妾身自从许给您之后才不用给那些内侍进贡了,您以为谁都和您一样从小就被大哥大嫂捧在手心里?   夫君,人家真的想再去瞅瞅……”   云二叹息一声,就提着灯笼陪秦国去库房里看宝贝,女人和财宝似乎天生就有一种吸引力,不管她的身份多么高贵,这种天性是没有办法剥夺的。   云峥的坐船沿着汴水溯流而上,因为没有风,所以整个船队都需要纤夫来拉船。   云峥看着河岸边上那些光着脊背的黧黑纤夫若有所思。想要大船溯流而上,那些纤夫就必须克服水流向下的动力,因此,他们的每一脚都踏的非常坚实。   船老大在船头吼着别人听不懂的号子,每喊一声,岸上的纤夫们就回应一声,这一段的河道恰好是在一处拐弯处,不论是那个方向的风都借不上,因此也就孕育了大量的纤夫。   云峥看了一会回头问船老大:“按照律例,这里应该有骡马来拖拉船只才是,为何全部用人来拉?骡马哪里去了?”   船老大期期艾艾的道:“回大帅的话,其实这一带官家手里并不缺少骡马,朝廷每年也会向这里拨送骡马,和牛……”   云峥皱眉道:“因为贪渎?这里的地方官该死!”   船老大连忙道:“大帅您误会了,升龙渠归曹县管辖,这里的县令刘文胜县尊却是一个难得的好官,官声很好,绝对不会贪渎的。”   云峥指指岸上的纤夫道:“那你说说,这里地势平坦,为何不用骡马拖拉船只,非要用人?”   船老大苦笑道:“大帅您体恤百姓,小老儿替他们谢过大帅了,您有所不知,就因为是用人来拉纤,才能表现出这里的县尊是好人,如果用牛马来拖船,反倒是苦了百姓。”   云峥稍微一思索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张嘴道:“难道说县令之所以弃官府的骡马不用,专门用人,其实是为了给这些人一口饭吃?”   船老大点头道:“大帅说的是,自从朝廷开始施行《保甲法》以来,将五户为一保,二十五户为一大保,二百五十户为一都保的编制推行于各路乡村,曹县也不能幸免。   这保甲之法五日就要校阅一次,都是农夫,还需要从土地里刨食,哪里来的功夫每五天校阅一次,而校阅一次不到者,保丁按照私自逃亡论处,杖六十,计逃日补填。酉点不到,不赴教阅,许小杖科决,不得过七十。   有些人家为了生计,不得不自毁身体来逃避校阅,曹县这里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纤夫也按照校阅日头来算,在这里拉纤,不但能赚一些铜钱,还能每日里落下十文钱的盐菜钱。   所以县尊就舍弃了好用的骡马,专门用人来拉纤,一来拉纤的百姓每拉一天,就算一次校阅,把时间集中起来,只要熬过两个月,就能安稳得回家种田了。   因此,曹县的刘县尊向来都有刘菩萨之称。”   云峥一听是《保甲法》干的好事,叹息一声就回到船舱里去了,王安石如今越发的得意了,庞籍韩琦等人一门心思的在筹备北征大事,身为参知政事的王安石几乎一人就把持了大宋朝纲的运转。   《青苗法》和《农田水利法》的成功实施,让他胆子变得非常的大,在去年秋末,就一口气推出来《保甲法》《将兵法》《市易法》《募役法》《方田均税法》五种新的法度,被东京士人称之为《天变之法》。从刚开始推出,就受到无数的口诛笔伐。   因为这里面的《方田均税法》,《市易法》已经严重的侵犯了士人的利益。   一旦这两个法度在全国铺开,大宋所有富人隐瞒的田产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其中《方田均税法》分“方田”与“均税”两个部分。“方田”就是每年九月由县令负责丈量土地,按肥瘠定为五等,登记在帐籍中。   “均税”就是以“方田”的结果为依据均定税数。凡有诡名挟田,隐漏田税者,都要改正。   这样一来包括云家的一些隐性田产想要继续隐瞒下去根本就不可能,每年需要缴纳的赋税至少会增加三倍。   而《市易法》则伤害的是大宋富商,他们再也没有囤积居奇的机会了,因为按照这个法度,朝廷会在东京设置市易务,出钱收购滞销货物,市场短缺时再卖出。这就限制了大商人对市场的控制,有利于稳定物价和商品交流,也增加了政府的财政收入。   听起来很是完美,只可惜他低估了那些大商人的反抗力量,从去年开始,云峥就不认为王安石能把这两种法度实行下去。   其余的比如《保甲法》《募役法》《将兵法》伤害的又是普通老百姓的利益,这种满世界拉仇恨的做法,让云峥钦佩万分。   更让他钦佩的是王安石硬是顶着天大的压力,硬是把变法的旨意发布了下来,对于他这种不知死活的做法,云峥无话可说。   陆轻盈听了丈夫说完这些事情之后娇笑道:“无非就是多几千贯的花销而已,夫君您不必在意,咱们云家现在是软柿子,就乖乖地让人家捏拿就是了,他王安石总会捏到石头上去的,您不必操心。”   云峥笑道:“拗相公可不是一般的人,他这人遇刚则强,越是别人认为不可能的事情,他就干的越是起劲,我只是担心他这样做会引起党争对北伐不利。”   陆轻盈满不在乎的道:“起了党争才好,这样会把北伐的时间向后拖,二弟去年经略海洋不利,听说吃了一些暗亏,石中信这些人不但没有起到好的作用,反而袖手旁观,暗中使绊子,辽东的那个什么经略使孙散曹从什么地方得知苏拉海牙要造反的消息?   想都不想的就在苏州城里痛下杀手,苏拉海牙死了,才让二弟没了施展手段的空间。   等我们回到东京,继续加大对海洋的投入,我就不信二弟这样一个干练的人才会拿一个什么孙散曹没办法。   让他们斗去,咱家一心一意的开拓海洋就好。”   云峥大笑道:“你就该去当参知政事,总能把事情看得清楚明白也是一个好本事。   既然你说我应该当一个软柿子,我就听你的,回去之后没事干就去汴水上钓鱼,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听老婆话。”   陆轻盈咯咯笑道:“既然听妾身的话,那就把那首诗放出去,也好让那些堤防你的人放心。”   “《蜀中寒食》是小轼写的,再说已经发出去了,效果不错啊。”   陆轻盈起身从桌案上使尽的翻腾,终于找出来一张纸轻声念道:   “‘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   破帽遮颜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   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   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   您瞧瞧,这首诗写的多么的应景,这时候放出去正好合适。”   云峥苦笑道:“这首诗也不是我写的,是一个叫鲁迅的破落贡生写的,你不要把所有的东西都往你夫君身上安。”   陆轻盈眼睛笑的弯弯的,亲昵地捏捏云峥的脸颊道:“不错啊,现在就知道低调了,这样最好了,这种话以后对别人说说就成了,没必要连妾身都骗。   多好的一首诗啊,那个叫做什么鲁迅的破落户能写出这样的诗?以后不许骗我。”   有没有鲁迅这个人以陆轻盈现在手里掌握的力量,可以轻而易举的调查出来,云峥没有办法说这个人还需要一千年才能出现,只好张张嘴随她去了。   只要云二知道鲁迅是谁就足够了。 第60章 我是归客   三千人马抵达了东京自然有无数的规矩要遵守,枢密院来了一位校阅使,礼部来了一位侍郎,兵部来了一位主事,开封府来了一位记室参军和三位都头,云二带着秦国和腊肉,老廖,连同办事的小吏,把码头挤得满满当当的。   云峥不耐烦见官面上的人,云二登船之后不久,云峥就命彭九和猴子带着他们去办入京手续,憨牛和梁辑开始收集强弩和火药弹,没有军令在京城持有这东西是要被杀头的,而这一次尤为严格,三尺长的兵刃也在收缴之列,军兵们只能留下自己的铠甲和随身佩刀。   军队没有安置好云峥不能下船,远远地看见坐在凉棚子里的庞籍和文彦博只能遥遥的拱手致歉。   庞籍放下拱着手,瞅着一队队军兵蚂蚁一样的从船上下来,在枢密院,兵部,开封府诸位官吏的眼前把自己身上配备的兵刃依次放进不同的马车里,笑道:“国朝军队真正能做到令行禁止的,恐怕只有这位了吧?”   文彦博点头道:“确实如此,即便老夫再不喜欢他,对他统御的军队老夫也是无话可说的,只是云峥不同意在军卒脸上刻金印,为此不惜和老夫翻脸,这让老夫又觉得不快。”   庞籍笑道:“这有什么想不通的,你我都是文官,对武人的态度就是保家卫国,不论是强迫也好,威逼也好,只要能达到目的就算成功。   云峥不同,他是武将,在他的眼里,他的部属都是活生生的人,和吾辈没有什么差别,说不定他还觉得武人要比文人高贵,所以对这样侮辱性的举动自然会暴跳如雷。   我们站的角度不同,看法自然会千差万别。”   文彦博笑道:“老夫现在就任黄门侍郎,不在参知政事任上,王介甫既然要推行他的《将兵法》想必云峥这一关他是一定要过的,哈哈,拗相公遇上兵痞,我且看他们如何应对。”   庞籍笑道:“坐山观虎斗可不是你文宽夫该做的事情,此时的朝廷少一些争斗为好。”   文彦博左右看看,纳闷地问道:“云峥回京为何只有我们两人前来迎接,按理说云峥在京中的好友也不少。”   庞籍笑道:“会来的不来,不会来的也就不来了,只有我们两人是两个没名堂的人,所以才会来。”   文彦博笑道:“确实如此,云峥只有见过陛下之后,会来的才会来,不会来的也就来了。”   庞籍笑的云谈风轻,捋着胡须道:“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到了我们这个地步当可无视。”   文彦博点点头,却也不再说话。   三千兵卒除了留下八十一位甲士,其余人等就跟随着枢密院的人直接去了军营,到了军营检点之后,有家的就会回家,没有家的就会三五成群的去东京找乐子。   短短的时间里,码头上就空了一大半。   “恭迎大将军班师回京!”礼部侍郎手舞足蹈之后开始执行大将军回京的典仪。   十二位乐师在码头上奏响了古乐,云峥一袭青衣,手摇一柄折扇嘴角含笑走下坐船。   不理睬礼部侍郎在自己头上抛洒的白米,快走两步拱手道:“云峥失礼,劳庞相久候。”   庞籍大笑道:“再等等,再等等,等这些白米驱尽你身上的杀气,老夫才好与你亲近,年纪大了,受不得那些刀兵煞气。”   云峥笑着朝文彦博还礼,打趣道:“下官三年未曾上马征战,脾肉已生,身上何来的杀气,庞相见笑了。”   庞籍上前拉住云峥的手道:“大将军回京,老夫不敢怠慢,特地备了一些薄酒为大将军洗尘。”   “叨扰了。”云峥并不拒绝,任由庞籍和自己把臂而行。   酒楼就在不远处,虽然没有樊楼那么奢华,因为建在一处河湾处,垂柳依依,倒也胜在雅致。   庞籍和文彦博前来迎接自己,云峥早在进京之前就已经知晓了,所以并不惊讶,却是不知庞籍和文彦博到底有什么话,非要在自己入京的第一时间要说。   说是薄酒,还真的是薄酒,不知从什么时候,炒菜已经开始风行开封府,云峥面前就摆着一碟子牛肉,一只鸡和几碟子时蔬青菜,都装在大盘子里,没有分餐,从这一点来看,庞籍示好的意图非常的明显。   云峥在庞籍殷勤的劝说下大口,大口的吃了一些菜,又和庞籍文彦博对饮了几杯,这才放下筷子道:“几年未曾回京,想不到京师繁盛优胜往昔,这都是庞相之功啊。”   庞籍大度的摆摆手道:“老夫不敢掠人之美,这其实都是王介甫的手笔,《青苗法》《市易法》一出,东京再无恶商,市面上也自然繁华了许多。”   云峥感慨的道:“下官之所以在外征战,所求者无非是一个国泰民安,如今我大宋没有外敌为患,正是大力整治内政之时,参知政事宏图远略,下官佩服。”   文彦博皱眉道:“大将军也是内政奇才,变种的《青苗法》一出,大宋高利贷者纷纷折戟沉沙,老夫至今思来,尤觉妙不可言,难道你就没有发现如今施行的这些国政有什么不妥吗?”   云峥笑道:“文公谬赞了,云峥就是一介粗人,何德何能敢妄议朝政?再说朝中有庞相,文公在,哪里会有什么不妥,来,文公饮胜!”   庞籍喝了一杯酒放下手中酒杯叹息道:“十年,十年的官宦生涯就把一个头角峥嵘的奇才折磨成一个畏首畏尾的家伙,想比你现在的沉稳,老夫更喜欢当初那个殴打御史的云峥。   嘿嘿,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云峥,你真的不打算参与到这个大时代里来吗?”   “规矩,这个很重要,如果说十年官宦生涯给了云峥什么,我首先要说的就是规矩。   规矩是为了保证所有人利益的前提下制定的,因此他就不会因为某一个不适应的人而格外开恩,否者规矩就是一张废纸,云某不才,以前认为自己可以超脱规矩的挟制,所以做了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如今追悔莫及啊。   这一次陛下开恩,将云峥从穷山恶水之地召回东京,云峥焉敢再次放肆,还是规矩一些的好,跟着庞相,文公多学学为官之道,免得再次被贬斥出去。”   庞籍和文彦博见云峥无论如何也不肯和自己交心,也就岔开话题不再说朝堂上的事情,转而说起诗词歌赋。   三人都是有一定水准的人物,不管是庞籍律诗的老辣,文彦博小词的隽永,云峥诗歌的新奇都是很好的话题,三人谈笑言欢,一抬头,已是白日西坠了。   庞籍摇晃着身体站起来拱拱手道:“痛快啊,老夫许久未曾像今日这般开怀了,酒兴已酣,走了……”   说罢就被老仆搀扶着歪歪扭扭的走了。   文彦博看着云峥,眼中满是惋惜,只是挥挥手,也被家仆搀扶着离开了小酒楼。   云峥有滋有味的把盘子里剩下的牛肉全部吃光,又把酒壶里的剩酒一饮而尽,这才站起身走出酒楼。   傍晚时分的开封城最是耐看,白日挂在钟鼓楼的飞檐上,大地一片金黄,拨开眼前的垂柳,河面上波光粼粼,微风吹来暑气全消。   云峥走在垂柳里,闻着暗度的脂粉香气,笑眯眯的看着奢华的马车将一个又一个绝色美人送进权贵家过夜,庞籍已经老迈不堪,应该还会把持一点本心,像文彦博这种色鬼家里一定少不了这些青楼的大家娘子,尤其是今天他心里不痛快,说不定需要更多。   前面也不知道是谁家的荷塘,荷花开的满满当当的,一个如同画中仙子一样美丽的女子就站在那里,泪光盈盈的瞅着云峥,晚风中,她的衣带飘飘,环佩叮当。   云峥高兴地露出了八颗牙齿傻笑,张开双臂就抱了过去,温香软玉抱满怀,脚下却传来刺骨的剧痛。   “喝了这么多的酒,臭毛病却始终改不了。”   “我只是见到你就开心,真的很开心。”   “我见到你也开心。”   “不能再说了,再说的话笑林会把我弄死。他那里去了?”   “他去滇西找寒林去了。”   花娘的一句话就把云峥的酒意彻底的惊醒了,瞅着花娘道:“笑林跟着皇帝,寒林已经开始逃亡,我没有听说笑林有离开皇帝的意思,难道说他去滇西准备杀掉寒林?”   花娘打了一个冷颤急忙摇头道:“不是的,除掉孩儿军是皇后的意思,出动的也是内宫弩直,笑林打算去找寒林,把他拉回东京为皇帝效力。”   云峥有点烦躁的道:“他就不能让寒林过几天人过的日子吗?”   花娘摇头道:“他们老鸦观一脉似乎有什么誓约,皇帝对他们还是非常相信的,皇帝听说弩直追杀了寒林他们,逼着陈琳把所有的弩直全部杀掉了,听说很惨,整间屋子里都是七窍流血死不瞑目的尸体。”   云峥叹了口气道:“笑林难道就没有归隐的心思吗?我记得以前他一直想带你回老鸦观老家的。”   花娘摇头道:“如果皇帝身体康泰,他一定会选择归隐的,如今皇帝的性命朝不保夕,以他的为人,断然不肯离开的。”   云峥抓抓脑袋,瞅着天边最后的一线夕阳道:“无数的好汉子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死无葬身之地!” 第61章 谁都想回家   云峥坐在河边的青石上,渐渐暗下来的天光照的他的面庞一半在明一半在暗,花娘依靠在一株柳树上,无精打采的耷拉着脑袋,两个人怎么看都像是一对正在怄气的怨偶。   忠贞是一种高贵的情操,有这种情操的人在整个世界上也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这种人是最好对付的一种人,同时也是最难对付的一种人,不论是机智百出的云峥,亦或是狡猾多变的花娘,遇到笑林这样的人都没有太好的办法。   如果是敌人,解决起来非常简单,即便笑林是顶尖的高手,云峥想要杀他总是有办法的。   可惜,笑林是他的朋友,是花娘的丈夫,任何粗暴的举动都不能放到他的身上,甚至在这件事情上哪怕捏着鼻子也要承认笑林做的没错。   不过这种人为了忠贞付出的代价也是惨烈的,比如著名的赵氏孤儿,比如齐太史简,晋董狐笔。秦张良椎,汉苏武节。严将军头,嵇侍中血。张睢阳齿,颜常山舌……哪里有一个有好下场的。   东京城里如今暗流涌动,要换皇帝了,大家的利益又要开始重新分割,皇族,后族,贵族,勋贵,大商人,大地主,再加上云峥这种大军阀,哪一个不是虎视眈眈的盯着皇宫。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是谁都知道的道理,自从皇帝躺在床上之后,再说拧成一股绳有劲一起使那就是一个大笑话。   庞籍这种已经当了九年的宰相,如今还在雄心勃勃的打算再给大宋发光发热几年,这个时候谁会退让啊?   这种庞大的压力最后会落在谁的头上?全部都会落在皇帝的头上,如果太子已经长大了,这个问题不是很难,大家伙一起去拍太子的马屁就好,反正他是大宋唯一的正牌继承者。   如今太子才八岁多一点九岁不到,指望他去立刻执掌朝纲这不可能,至少皇后就是这么认为的。   反正大宋有垂帘听政的传统,曹皇后帮着皇帝照看几年朝纲也是能说的过去的,不过皇帝好像不是很愿意,他自己就吃够了刘娥垂帘听政的苦头,如何会把这个灾难留给自己的亲儿子。   最好的法子就是皇帝躺在病床上拖着,拖到儿子长大成人之后最好,如果拖不到,云峥认为身处绝境的赵祯一定会有一个极其恐怖的计划会在某一个时刻爆发。   如果皇帝胜利了,他的儿子赵旭就会顺利的执掌大权,如果皇帝失败了,他的儿子就会被人家垂帘听政,甚至还有死亡的危险。   不管胜负,笑林这把刀子的下场都不会太好,如果以皇后为代表的后族赢了,笑林死定了,如果皇帝赢了,后族就会遭受大清洗,毫无疑问,干脏活的就是笑林他们……   云峥就着河水洗了把手,本来想洗一把脸清醒一下的,又想到这条河水很脏,抖搂着手上的水珠子越发的烦躁。   花娘走到河边靠近云峥坐下,掏出手帕帮他擦手,又让侍女端来清水重新帮有洁癖的云峥洗过手之后才道。   “这些年,按照你的吩咐,我们一直在暗中收集曹皇后的消息,这个女人不简单啊。”   云峥皱眉道:“何以见得?后族在大宋一直被监管的很严厉,按道理说曹皇后这种身份的女人根本就不该进宫。”   “曹皇后,真定人,也是枢密使周武惠王曹彬的孙女。   明道二年,郭皇后被废,曹皇后被聘入宫中。   景佑元年九月,她正式被册封为皇后。人人皆说曹皇后性情慈善节俭,重视农耕,她还常在皇家宫苑中种植谷物,亲自养蚕。   农历八年闰正月,皇帝准备在闰正月十五晚再一次陈设彩灯过灯节,被曹皇后劝住了。   过了三天,几个卫士作乱,乘着夜间穿房越舍,直趋皇帝的寝室。曹皇后当时正在侍奉皇帝,听说事情有变,慌忙起来。皇帝打算出逃,曹皇后关闭殿门,抱住皇帝,急忙呼唤都知王守忠,命令他带兵入宫平乱。   乱兵在殿前杀伤宫中的嫔妃侍女,叫喊声响彻皇帝的住所,太监们假报是奶妈打年纪小的宫女,曹皇后申叱道:‘乱兵就在附近杀人,你们还敢胡说!’   她估计乱兵必定会放火,暗地派人带着水跟在他们后面,果然乱兵点火烧着帘幕,跟着的人随即用水将火泼灭。   这一夜,凡是派出去的太监侍从,曹皇后都亲手剪掉他们的头发,对他们说:‘明天论功行赏,就以头发为证。’   因此,人们都争先出力,乱兵很快被消灭。   宫女参与卫卒变乱的,论罪当死,她们向皇帝所宠爱的妃嫔哀求免死,这位宠姬转告皇帝后,皇帝饶恕她的死罪。   曹皇后便穿戴上正式的服饰,进见皇帝,请求依法处理作乱的宫女,并说:‘不这样,无法肃清宫中。’   陛下让她坐下,曹皇后不坐,站着坚持自己的要求,过了不久,最后还是把宫女杀掉了。”   云峥笑道:“那场灾难倒霉的还有云家和狄家,宫中出了这样的事情相瞒也瞒不住,皇帝的表兄弟要造反,关我门何事?   你想说什么?曹皇后贤良淑德,指挥有方,还是说她有武瞾的本事,可以掌控天下?”   花娘瞅着云峥道:“女子怎么了,你不觉得让一个小孩子来掌控朝廷更加的不靠谱吗?”   云峥耸耸肩膀道:“关我屁事,我现在想的就是当缩头乌龟,只要让我安安稳稳的把燕云十六州拿下来,我立刻就扬帆海外,谁有工夫理会他们之间的破事情。”   花娘怒道:“既然你想的这么开,干嘛扮出一副死人脸?”   云峥睁大了眼睛道:“要不是担心你成寡妇,你以为我这会应该干什么?我应该洗个澡,然后在我的大床上搂着老婆睡觉。”   “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就这一句话,已经有御史准备弹劾你尸位其上了。   你回到了东京,无数的人都在翘首企盼看你是不是能够给大宋死水一样的朝堂带来新的波澜,谁知道你只想装死狗。   知不知道,你弟弟已经大发神威的从郭家手里剥夺了三千甲士,而且还是兵不血刃的干了这件事,出了这件事你也不想想,你怎么去装死狗?谁会认为你是死狗?”   云峥嘿嘿笑着拉过花娘的手拍拍,然后乐不可支的道:“这就对了,为了自己的丈夫,不管是谁都要往死里坑,好兄弟都不能放过,这才是当一个好老婆的前提条件。”   花娘颓然的把身子靠在云峥肩膀上说:“弟弟啊,那个人就是一个死脑筋,你要是不帮他,他真的会死掉的。   一个傻子掉进人精堆里,你说说看,他哪里来的活路,我是不忍心看他最后欲哭无泪的样子,你难道就忍心了?”   云峥扒拉掉花娘攀在自己肩头的手,以前花娘没嫁人的时候他不介意享受这种晕晕的感觉,花娘嫁人了,再这么干谁都对不起。   花娘的眼神有些黯淡,以前她可以肆无忌惮的和云峥打闹,现在已经不知不觉的疏远了。   “能不能让笑林和我一样装死狗啊,我告诉你,寒林可是心如死灰了,笑林这趟滇西之行估计没有任何的效果,再说了,我那里还有一位信王千岁呢,我要是掺和进去,和心怀鬼胎的大奸臣没有任何的区别,所以这一次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掺和皇家的事情。”   “那怎么办?笑林想脱身必须从现在开始脱身,一旦纠缠的太紧,他想脱身都不可能了。”   云峥叹口气道:“你现在后悔独立于星盘之外了?等笑林回来,你就告诉他,太行山不安稳,那里的盗匪似乎是后族的外援,而且有弥勒教的妖人在那里出没。   好了,天黑了,我要回家,你也回去吧,我么能做的就是把笑林拖在外面不让他回到东京这个大染缸里面来。”   云峥说完话,就朝花娘摆摆手,沿着河岸向宣武门胡同走去。   “我只想过几天安生日子,我有两个孩儿!”   花娘带着哭腔朝云峥的背影喊道。   云峥的脚步停了一下,转身走了回来,紧紧地抱了一下花娘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一直都是一个好女子,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知道。”   云峥最后还是走了,花娘扶着河岸边的柳树停留了很久,直到更鼓开始敲第三下的时候才离开河岸。   花娘离开河岸之后,断鸿从一颗大树上溜了下来,稍微察看了一下四周,就汇集到了东京城那些寻欢的人群里去了。   糖糖坐在油灯下托着下巴在等候断鸿归来,孩子已经睡着了,桌子上的菜也已经凉了,糖糖准备把这些菜重新热一遍的时候,断鸿推门走了进来,见糖糖还没有睡,就抱怨道:“你身子还没有复原,怎么又熬夜啊,我吃不吃的不打紧,赶紧去睡吧。”   糖糖笑道:“这几日松快了好多,想必是那支大人参起作用了,你不在家我睡不安稳,你晚饭都没吃,我去给你热热。”   断鸿把糖糖按在椅子上,熟练地从外面端进来一碗热汤放在糖糖的面前道:“都告诉你了,参汤每日不能断的,这东西我不喝。” 第62章 三教原来是一家   糖糖抱着小碗喝参汤,断鸿也不管晚饭是不是凉了,吃的很是香甜,不一会就把桌子上的饭菜全部吃完了,回头瞅瞅糖糖还在喝参汤,就轻手轻脚的走到纱帐子边上看里面的娃娃。   孩子只有七八个月大,是一个闺女,断鸿把这个孩子几乎疼到心肝里去了,想要抱抱孩子,又怕自己粗手粗脚的把孩子给弄醒。   这个孩子生的太难了,糖糖差点一命呜呼,如果不是从云家拿了一支老参,她们母女早就一命呜呼了。   “其实我不愿意喝参汤的原因就是不想你欠云家的太多。”糖糖幽幽的小声说道。   断鸿抹了一把脸笑道:“当时你在产房里挣命,我在外面除了着急之外一点忙都帮不上,当稳婆说你们性命难保的时候,那个时候天就塌了,别说什么欠人情了,要我的命我都给。   既然已经卖命了,那就把本钱收足,这种老参有钱都没处买去,云家想要我好好的卖命,那就必须保证你们母女活的好好的。”   糖糖把身子依偎进断鸿的怀里道:“我其实很傻的,如果早些嫁给你,这样的话母亲就能看到你成亲,不至于临走都闭不上眼睛。”   断鸿笑道:“母亲知道,她知道你一定会嫁给我的……”   夜空中的星星在不断地眨眼,不大的屋子里洋溢着幸福的气息,只是相比整个喧嚣的都市,这里的幸福只不过是无数个残破的碎片而已。   这是一座不夜城,假如此时有仙人在高空往下俯视,他会惊讶的发现漆黑的东半球上还有一片璀璨的光明地,这是人类在这个时代所创造的出来的最辉煌的文明。   光明外面的广袤之地,隐藏着无数的恶狼,他们的阴森森的眼睛在夜空泛着绿光,他们创造不出这样的光明,但是他们有一颗向往光明的心……   太阳出来之后,大地生辉,比太阳更耀眼的是十一尊金翅鸟,十一个赤裸着上身的力士背负着用铁链绑缚着的金翅鸟脚步沉重地向皇宫走去,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朝日下的金翅鸟金光灿灿,尤其是憨牛背负着的第一尊金翅鸟更是光华夺目,上面镶嵌的各色宝石更是反射出令人发狂的光芒。   和灿烂的金翅鸟相比,云峥就像是一片永恒的黑暗,他的身体全部隐藏在黑色的铠甲之下,一柄斑斓的古剑连鞘握在云峥的手中,只露出两只泛着寒光的眼睛,胯下的大青马已经有些老迈,但是并不妨碍它昂首阔步的向前。   无数的东京人起来的很早,就是为了特意观看这传说中的佛宝。   “好东西啊,难怪云帅宁愿杀掉几千个大理和尚也要拿回这东西,为了这些宝贝,杀掉一万个也不多啊。”   “阿弥陀佛,说这些话也不怕下地狱,依我看这就是纯粹的强盗行径,出家人何辜啊。”   “你懂个屁,光知道一天到晚的念佛,大理人在建昌府杀了咱们不少人,曹荣将军的头都被砍下来了,我们进攻大理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没把大理国的皇帝抓回来已经算是便宜他了。”   “可是杀僧……”   “不杀怎么把这些宝贝拿回来,谁都知道大相国寺的香油钱足,你去动动人家的功德箱试试,看那些拿棍子的武僧不打死你……”   云峥坐在马上一遍遍的叹息,自己已经想好的法子干不成了,昨天晚上自己的老师鲁清源来到了家里专门来给他上了一堂课。   这堂课说的就是儒释道三家的渊源,红花青叶白莲藕三家原来是一家,这堂课讲的就是这个意思。   儒、佛、道三教合一的思想,初起唐。三教讲论,虽肇始于北周武帝时,然直至唐代始以儒、佛、道三教名流论难为风尚,并渐由论难而趋于融汇调和。   三教归一讲论导致了学者以释道义理解释儒家经义,从而促进了儒家思想的转变。显然,唐人已开其先绪。   云峥算是大宋朝的一个伪文人,对目前大宋的学术思想几乎一无所知,他不知道大宋理学如今已然在兼收并蓄的接纳佛道的理论。   以儒为表,以道为里,以释为归,故称三教也,这就是儒生们研究出来的新东西。   大宋儒家文人、学者主张三教合一,很快得到释、道二教人士的回应。他们还皓首穷经的找到了很多儒、佛相同之处。   诸如:儒曰‘无极’、‘太极’,即佛所谓‘万法归一’、‘一归于何处’;儒曰‘读书不如静坐’,即佛所谓‘不立文字,直指明心见性成佛’;   儒曰‘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即佛所谓‘真空绝相,事事无碍’。显然,这是儒、佛合流之论。   云峥原以为士大夫从小接受的是一套良好的传统儒家教育,理应是儒学的维护者。   可是大宋的士大夫,无论是朝廷重臣,抑或州县小吏,无论是在职,抑或乡居,均是佛、道的倡导者,甚至成为佛教寺院的‘护法’。如今的风气就是士人以与释、道二教人士相交为雅。   鲁清源甚至拿五沟和笑林来说事,告诉云峥三教归流已经是大势所趋不容置疑,一旦云峥向佛教开火,将来倒霉的只会是云峥自己,如果云峥阻碍了三教归一的大趋势,遭受的反扑将是前所未有的激烈。   云峥不敢想象和尚,道士,儒生一起攻击自己的场景,这种场景皇帝都扛不住,更不要说自己一介武夫了。   鲁清源在大宋就是专家中的专家,前年从吏部侍郎的位子上退下来之后,转身就成了国子监的山长,还是敷文阁大学士。   他是非常了解云峥的,知道他不可能在受了委屈之后不反抗,抱着预防的态度来找云峥,结果就发现了十一尊金翅鸟。   如果只有一尊是正常的,但是一次性拿出十一尊,那就表示云峥绝对是不怀好意的。   鲁清源当时就告诫云峥不可鲁莽行事,这个时候将矛盾上交是最明智的选择,于是,就出现了云峥大鸣大放的向皇帝敬献金翅鸟的事情。   至于为什么要抢金翅鸟,借口很好找,是为了给皇帝祈福,祝愿皇帝的身体在佛祖的保佑下早日康复。   半躺在床上的赵祯眼睛里全是笑意,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查看放在大殿里的十一尊金翅鸟。   邹同翻译了好半天再三确认之后才战战兢兢对云峥道:“陛下认为你是恨他不死!”   因为是在内宫,云峥并不是很在意皇帝这样说话,以前的时候这样的话皇帝也对自己说过。   云峥拱手道:“陛下何出此言?微臣一片忠敬之心天日可表。”   邹同张嘴又道:“陛下说,神物有灵,最忌杀戮,明明是一件祥瑞,如果经过你的杀戮之后,祥瑞染血算什么祥瑞,恐怕会变成夺命的厉鬼吧。”   云峥笑道:“陛下多虑了,微臣知道会有这种可能,所以把原来的金翅鸟化掉,经历百道烈火重新煅烧,光彩优胜往昔。   即便是有什么不妥,也全被熊熊的烈火烧掉了,如今摆在陛下面前的是干干净净的大宋祥瑞。”   赵祯的眼珠子今日非常的灵活,邹同连忙翻译之后匆匆的道:“算你说的有理,这些黄金就算作朕帮你背黑锅的代价,不过,你想要安心的度过这一次的大麻烦,必须要帮朕做一件事。”   云峥笑道:“陛下是臣的君主,要臣做什么事情尽管下旨就是了,何必找其他借口?”   邹同道:“不一样,不一样,这件事必须是你心甘情愿的去做才好,如果需要下旨意,是做不好这件事的。”   云峥想了一下道:“请陛下明示。”   邹同拍拍手,云峥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回头望去,之见一个小小的少年很小心的从大殿深处走了出来。   “大将军血战大理,劳苦功高,孤王代父皇谢过。”   云峥并没有回礼,只是死死地盯着这个孩子看,他知道这孩子就该是太子赵旭,不过现在自己是太子太保,用不着向他施礼。   当了多年的大将军,军中敢和云峥对视的人并不多,赵旭坚持了片刻就不得不把视线转到别处,这一幕让躺在床上看的一清二楚的赵祯多少有些失望。   “云钺说你已经学会了制怒,已经有资格跟我学习战阵之道,为何如今连我的眼睛都不敢多看,这就是你内心的坚持吗?”   云峥说着话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浑身的铠甲哗啦作响,赵旭面对全身甲胄,手持宝剑的云峥不由得连退三步,一屁股坐在地上,惊惶的看着自己的父亲。   不管是赵祯,还是邹同,都把视线转移到别处,没有一个人看可怜的赵旭。   云峥蹲在赵旭的跟前道:“一个人的强大,首先是内心的强大,你刚才还敢跟我自称孤王,为何现在几乎要尿裤子了?   陛下要我做的事情必然不是一般的事情,如今我已然可以肯定,必然和新近训练出来的悍卒有关。   太子殿下,那些人既然被称作悍卒,必定是凶悍绝伦之辈,你想借他们的力量为己用,你觉得这样懦弱可以办到吗?” 第63章 云峥的教育之道   事实证明赵旭不是一个天才,他只是一个九岁的孩子,面对云峥这种杀人魔王的咆哮,他还是按照孩子的本性行事了——他哭了起来。   哭的很伤心,声音也非常的大,赵祯看着自己哭泣的儿子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邹同想要上前安慰太子,却没有得到皇帝的许可,只能愣愣的站在那里。   空旷的大殿上只有赵旭撕心裂肺的哭声,像针一样的刺进了所有人的心中,站在宫殿深处听候消息的薄太妃已经泪如雨下,皇后曹氏把牙齿咬得咯吱吱作响,至于淑妃,却表现的比谁都镇定。   云峥缓缓地抽出自己的佩剑,斑斓的剑鞘内装的却是一柄锋利到极点的宝剑,全身铠甲,手持利刃的云峥配上他那一双毫无生气的眼睛,如同一个死神。   皮靴摩擦着木质地面,铠甲哗哗作响,声音虽然不大,却让赵旭恐惧的忘记了哭泣。   “太子,你今年只有不到九岁,我知道这样做对你来说是不公平的,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正是最淘气的时刻,偷果子,下河摸鱼,往邻居家的汤锅里扔死老鼠……”   云峥低沉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他没有再逼迫赵旭,而是自顾自的说起自己以前的事情。   赵祯睁开眼睛仔细的倾听,邹同心惊胆战的瞅着他手里那柄寒光闪闪的宝剑。   “从小到大,我胆子最大的一次就是背着云钺从丛林莽里走出来,那时候我忘记了害怕,因为我只要害怕,云钺就活不成了。   晚上的时候我和云钺挤在一个破树洞里,没有吃的,我一整天的忙碌就找到了一些野果子和一捧松子。   云钺太小,他已经睡着了,我点了一小堆火,用石片烤松子,为他准备饭食,树洞外面野狼整整嚎叫了一个晚上……那年我一十三岁。   太子,我知道你非常的害怕,就像我第一次上战场一样,恐惧让我迈不动步子,恐惧也让我几乎拿不起刀剑。   我不知道我最后是怎么克服恐惧的,这一点没人能说出一个道理来,我只知道最后我杀掉了两个盗匪,浑身都沾满了血迹,而尿裤子这种事我对谁都没有说过。   站起来,太子,即便是尿裤子了也要站起来,没有什么难为情的,你面前的这位大宋的无敌统帅一样尿过裤子,我甚至觉得狄青这个老家伙也尿过裤子,只是他不好意思对别人说。”   赵旭慢慢爬起来,两条腿依旧在抖动,他确实尿裤子了,地上还有一片尿渍,刚才他确实的感到云峥似乎因为自己哭泣了就要杀死他,虽然云峥说自己也尿过裤子,他依旧高兴不起来。   父皇说过,自己是大宋的储君,任何时候都不能胆怯,太傅也说过自己是大宋未来的掌控者,任何时候都不能哭泣害怕。   可是云峥刚才的样子真的很恐怖……   云峥卸掉头盔放在椅子上,脸上洋溢着笑意继续道:“男子汉就是一块铁,需要不断地经历铁锤的捶打才能成为百炼精钢。   今天,是我作为太子太保敲在你身上的第一锤子,太师在教你如何守礼,敬天,敬地,敬祖宗,如何从无数的建议中间找到正确的那条。   太傅教你如何知晓利用天下山川河岳来保护自己,如何依靠熊罴之士来威加海内。   至于我这个太保的职责,就是让你逐渐变得强大,即便是身边没有我的存在也能自保无虞。”   邹同忽然道:“太子,还不谢过太保!”   赵旭躬身施礼道:“赵旭谢过太保教诲。”   云峥笑道:“既然你我已经有了师徒的民份,总要有见面礼的。”云峥说着话将手里的横在胸前道:“此剑名曰‘破军’!乃是蜀中高手匠人千锤百炼而成,虽不算名贵,却随我征战了整整十年。   此剑斩敌首无数,虽无赫赫之名,却有赫赫之功,如今送与你,莫要让他蒙羞。”   赵旭非常懂事的伸出双手,云峥捉住赵旭的左手,在邹同惊讶的叫声中割破了赵旭的手心,当赵旭呲牙咧嘴的瞅着自己掌心伤口的时候,云峥满意的把宝剑插进剑鞘,放在赵旭的手上。   邹同道:“大将军,这是为何?何故伤了太子?”   这句话是邹同自己问的,他非常清楚皇帝陛下也很想问,只是不好张口,不如由自己来问。   云峥不耐烦的道:“此剑只要出鞘,不见血是不收回来的,以前如果不杀人,倒霉的总是我自己,现在这柄剑是太子的了,他不流血谁流血。”   邹同回头看着皇帝,按照皇帝的话意道:“也好,宝剑有双刃不伤人便会伤自己,这样的话太子殿下动用这柄剑的时候就会谨慎很多。”   赵旭手上的伤口很小,不一会就不再流血了,他倔强的拒绝了邹同要找太医过来包扎伤口的建议。   抬头看着云峥道:“太保,这天下最强大的人是谁?”   云峥笑了,这种拙劣的圈套自然难不住他,他朝床榻上的皇帝拱拱手道:“自然是你父皇,陛下不需要大声说话,只要陛下说话,全天下的人都必须侧耳倾听,陛下不需要有高强的武功,因为有无数的奇人异士原以为出生入死,因此,陛下才是天底下最强大的人。   嘿嘿,过不了多久,即便是草原上的恶狼,屁股上也会盖上我大宋的印鉴,乖乖听陛下的调遣。”   赵旭呲着白牙傻乎乎的笑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云峥才能从他身上看到一点孩子的影子。   赵旭抱着宝剑退了下去,云峥来到皇帝床前叹息一声道:“陛下,咱们有些揠苗助长啊,太子的年纪太小了,如果再有三年时间,太子出落成一个少年,微臣有把握给您教导出一个合格的将军。   如今他的心智未开,他对所有事物的理解都处在一种朦胧状态,找不到一条清晰地发展线路,现在教的越多,他将来说不定会更加的抵触,陛下,有时候欲速则不达。”   赵祯的眼中荡漾着笑意,和邹同交流了一番之后,邹同道:“天之子,必须背负苍天,脚踩大地。”   云峥道:“这世间想要成事很难,微臣的部将征发敌国,不过是斩杀了一些敢于反抗的人,却无理的遭受了来自我们本国的口诛笔伐,微臣有时候都在想,这些人是怎么想的?   大宋这个国家是我们所有人身上的皮,所谓的儒释道不过是这张皮上的毛,本末倒置所谓何事?”   邹同撇撇嘴道:“不过是鲁肃说孙权旧事而已。”   云峥摇头道:“不同,大大的不同,当年孙刘曹三国鼎立,不管谁胜谁负,这天下说到底还在我族手中,所以鲁肃说他可以投降,张昭也可以投降,了不起坐着牛车和名士交往,甚至还能谋夺个州县的职位干干,不算什么坏事。   如今不一样,我大宋一统天下,所有族人都在陛下的统治之下,周围的西夏,契丹都是异族,可谓是我们的死敌。   一旦他们入主中原,剃发易服之事不远矣,毁掉的是宗庙,灭亡的是种族,因此微臣以为,如今局势不是我大宋学汉武唐宗平定草原,就是如同五胡乱华一般我大宋千里无鸡鸣。”   赵祯闭目沉思一会,又睁开眼睛,和邹同交流了一下,邹同沉声道:“两年时间够吗?”   云峥叹口气道:“战争之道,首重军备,古人说天时地利人和是有道理的,这场大战将奠定我大宋百年基业不可不慎。   如今我大宋军制改革仅仅完成了六成,去年大宋各地遭受了前所未有的灾荒,除了蜀中大熟,即便是江南之地也遭受了水旱之灾。   府库还没有办法支持百万大军长期作战,再者孔氏门人这些年在燕云十六州行走施教,效果难明。   微臣有办法攻占燕云十六州的七州,但是靠近辽国腹地的燕州之地就有很大的问题。   舍弟在海上,想要挑唆辽国部将苏拉海牙反叛来钳制辽国,谁料想事不机密,辽国勋贵孙散曹以雷霆不及掩耳之势斩首苏拉海牙,将萌芽中的反叛硬是给掐灭了。   两年时间,实在是太紧迫了。”   邹同确认了皇帝的意思之后问道:“大将军擅于以少胜多,观大将军战例向来如此,此次为何非要百万战卒?”   云峥苦笑道:“当年王翦攻楚国,秦皇也问过这个问题,王翦回答,如果要攻破楚国,十万大军足矣,如果要侵占楚国国都,非三十万大军不能成事,如果要灭楚国,就必须有百万大军。   同样的道理,陛下如果只想看到一两场胜利,只需给微臣五万大军,就能做到,如果陛下想要几州之地,最少就需要二十万大军出征,如果陛下想要把燕云十六州完整的纳入版图,至少需要五十万战卒才行。   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庞然大物,他们的国土远比大宋辽阔,悍卒远比我们多,如果没有我大宋的新式军队作为后盾,微臣一定会告诉陛下,二十年之内不可言兵!” 第64章 父母心   云峥大清早的进了皇宫,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了,他和皇帝奏对的时间并不长,中间皇帝需要休息的时间倒是很长,再加上皇帝的意思还需要邹同翻译,所以君臣之间真正的对话就压缩到了一个很小的区间里。   中午的时候在皇宫用了饭,皇后礼节性的出现了一次,但是态度非常的冷淡,也是,云峥从来没有给过她方便,甚至很多回就是云峥破坏了她的计划,尤其是信王,如今还握在云峥手里,这让皇后非常的忌惮,总觉得云峥又图谋不轨的心思。   皇后出来了淑妃就不好再出来,她和云二之间没有什么忌讳,不代表她能肆无忌惮的跑出来见云峥,尽管她非常的想见见这个经常出现在她梦里的人儿,碍于皇室的尊严,她只是派了赵旭来陪云峥共进午餐。   云峥看起来斯文,可是他吃饭的样子非常的吓人,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在军中吃饭不这样很可能会饿肚子。   本来在军中大将军的饭食是特供的,可是这一条到了云峥这里就行不通了,他一点都不喜欢和那些军卒们一个锅里吃饭,可是不这样做很难和军卒打成一片,一个将军在军营里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一定要适时的表现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一整只肥鸡吃了下去,云峥意犹未尽的从赵旭的盘子里捞了一根鸡腿吃完,这才算是满意,不知为何,赵旭一点都不生气,小手上包着纱布,笑嘻嘻的瞅着云峥据案大嚼。   云峥当然知道赵旭为什么会这么高兴,因为他的老师庞籍一定会告诉他吗,只有心如赤子,坦坦荡荡的人才能在这种环境下做到随心所欲,云峥很想告诉这小子,自己这种脸皮奇厚的人绝对不在此列,是一个不能拿来当做证据的个例。   不过看到这孩子一脸欣赏的瞅着自己吃完一整只鸡,想想还是算了,一些错误是美丽的,没必要告诉这孩子世界有多么的黑暗。   下午赵祯睡醒之后,奏对在继续,只不过多了一个司马君实,他老老实实的坐在一张桌案后面记录皇帝和云峥的对话。   因为有了司马君实的存在,云峥对军事之外的话一言不发,不论皇帝多么希望从云峥嘴里听到他对朝廷变法的看法,云峥总是巧妙地岔开话题,重新把话题定位在军事上。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是云峥现在必须要坚守的阵地,一个将军不说军事,总是对朝廷的政策指指点点的,那是在给自己找麻烦,麻烦缠身的云峥不想给自己身上再增加任何的麻烦。   不小心瞅见了蓝蓝那双幽怨的眼神,这种眼神在隗明身上见识过了,云峥不想招惹这个孤独的女人。   皇后的眼神也能吃人,不过她的眼神和蓝蓝不一样,皇后是真的想把自己生吞活剥。   最让云峥意外的是皇帝本人,他虽然躺在床上手脚不能动弹,云峥依旧认为这天底下论到破坏狂,非皇帝本人莫属。   儒释道三家合流对汉族整个种族来说是有好处的,不但鲁清源这么认为,云峥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皇帝却像着了魔一样的准备从根子上破坏掉这件事。   他问云峥,当初铸造这么多的金翅鸟打算怎么坑和尚,云峥毫无保留的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皇帝。   赵祯立刻下旨,准备在东京举办一场辩经盛会,挑选出天下最优秀的和尚,准备办一场法会,为大宋祈福,也为阵亡的将士祈福。   他大度的将选拔名额交给了地方官,辩经胜利者将得到一尊金翅鸟,皇家还会在胜利者所在的寺庙里修建一座高大的浮屠塔,再把金翅鸟安放在浮屠顶上。   “没听说皇帝宣布什么规矩,也就是说没规矩。”云峥躺在澡盆里把脚翘的老高,让陆轻盈帮自己剪脚趾甲。   陆轻盈手里拿着剪刀愣了一下道:“那样的话,岂不是会乱成一锅粥,大宋如今什么样的和尚都有,说出来的道理也一定会五花八门,最后谁来当这个评判人?”   “乱啊,不乱怎么行,佛门南北两宗早就闹得不可开交,以前的时候没事干和尚们就斗殴一两次,现在有这么大的好处,猪脑子要是打不出来才是怪事情。”   陆轻盈放下剪刀皱眉道:“陛下为何会如此的热心此事?一尊金翅鸟可不便宜。”   云峥笑道:“平衡啊,皇帝的拿手把戏就是平衡游戏,左面的天平歪了,就在右面放一个砝码,现如今,佛道昌盛的不像话,南北两宗都在玩命的招收信徒,盖寺庙,你知道一个剃度的度牒如今都被那些和尚们炒成什么价格了,就这,人家依旧趋之若鹜,和尚们破坏了平衡,皇帝这个掌控天平的人能不从他们那里拿下一枚砝码吗?”   “可是金翅鸟有十一尊啊。”   云峥不耐烦的道,“你难道还不允许皇帝每年举办一次了?皇帝好不容易从你夫君这里弄到一个好办法,只用一次太浪费了。”   陆轻盈叹口气道:“总算是把这个麻烦弄出去了,辩经大会的奖品是金翅鸟,就说明陛下完全同意你们在大理的作为,应该没有人再在明面上为难你了吧?”   云峥抽抽鼻子道:“还有一个麻烦,那就是太子,太子似乎很喜欢我这个老师,我今天做的很过分,宝剑都抽出来了,把太子那孩子吓尿了,后来好不容易兜回来了,那孩子好像还是很喜欢我。”   陆轻盈笑道:“那说明太子就不是一般的孩子,你身上的煞气重,你没发现现在连云三都不往你身上靠了,太子能经受的住,说明将来一定是一个有为的君主。”   “屁的有为君主,那孩子已经被他的皇帝老子给教傻了,评判一个人的标准完全是按照先生教授的方式进行印证的,但凡是聪明点的老油条能把这孩子耍的团团转。你说说,朝堂上这种老油条少吗?”   “是不少,反正和我们关系不大,我们早点去海上才是正经。”   夫妻二人正说着话,云家大小姐云落落咣当一声就推门进来了,云峥赶紧把身子缩进水里,不愧是夫妻,配合的非常默契,陆轻盈第一时间就揪住云落落的耳朵提溜着弄到外面去了,很快外面就传来云落落喊爹爹救命的声音。   过了好一阵子,陆轻盈才气咻咻的回来了,瞅着云峥抱怨道:“您看看,这孩子还知道一点礼数吗?您今天不是教育太子了吗?为何不好好的管教一下自己的闺女?”   云峥怒道:“看清楚,我这可是亲生的闺女,谁愿意拿那一套训练疯子的办法去教授自己的闺女。”   陆轻盈怒道:“你闺女以前多少还知道一点礼仪,自从你回来之后你看看她都干了些什么,换上男装就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还不是你宠出来的毛病,倒是霆儿比较乖巧。什么乱子都不出,如果霆儿也变成落落的样子,我就和你拼命!”   瞅见陆轻盈的眉毛都竖起来了,云峥有点心虚的道:“我闺女其实挺好的,你看看,这孩子多活泼,身子骨也健壮,一看就是一个有福的孩子。”   “妾身五岁发蒙,六岁学礼仪,七岁学女诫,八岁开始摆弄女红,九岁第一曲《平沙落雁》成曲……”   “十岁的时候被妖道批命说是九阳伤官,哈哈,以前的全部白学,哈哈哈,谁要是谁敢说我闺女是一个不好的命,老子一定把他剁碎了喂狗,就这一条,我闺女比你强多了,哈哈……”   “云长生,我和你拼了……”   因为在澡堂子里,陆轻盈身上穿的单薄,扑进澡盆里之后就和没穿差不多,夫妻打架,自然是越打越是暧昧,不大功夫陆轻盈的叫声就变味道了……   此时的皇宫已是夜深人静,蓝蓝屈腿跪坐在已经熟睡的赵旭的身边,小心的解开赵旭手上绑着的纱布,他手掌上的伤口只剩下一条短短的红线。   蓝蓝叹息一声,他知道云峥并不想教授赵旭,以前的时候云峥是如何教授云二和苏家兄弟的她非常的清楚,云峥今天的举动像政治作秀胜过教授弟子。   皇帝不明白这一点,蓝蓝如何会不明白,瞅着墙上挂着的宝剑,蓝蓝不得不再一次叹息一声,云峥用这柄剑做为收赵旭为弟子的信物,纯粹是敷衍了事,如果他真的全心全意的支持赵旭,那么送给赵旭的就该是一柄叫做“绿衣”的短剑。   那柄剑才是云峥压箱子的宝贝,从豆沙关开始他就拿着那柄剑,云峥说过,是从萧主簿家里弄来的。   看着儿子嘴角的笑意,蓝蓝的心有些痛,自己的傻儿子还真的以为自己获得了一位重臣的心。   不管是庞籍,还是韩琦,亦或是狄青,云峥,这些位高权重者,永远都不会去投靠某一个人,他们唯一准备效忠的对象只能是坐在皇位上的皇帝。   在太子没有成为皇帝之前,这些人是不可能下注的,他们本身的地位和能力就已经注定他们用不着拥立之功,就能在朝堂上站的稳稳当当的。 第65章 春梦和家声   曹皇后已经不再亲近太子了。   蓝蓝清楚的知道曹皇后如今的心思,她想学习刘太后亲自掌控朝纲,在这种情形之下,她用不着对太子太好,因为随着皇帝的身体变差,她和太子已经没有什么共同的利益可言了。   蜀中商行的崔英带来了很不好的消息,云家预备在合适的时候远遁海外创建属于自己的乐园,对这一点蓝蓝是有着心理准备的,她认识的云峥绝对不是一个愿意在别人手下忍气吞声的人,即便这个人是皇帝也不行。   这一次云家从蜀中撤退的干净利落,几乎没有丝毫的留恋,除了豆沙寨的一些人在成都府落地生根之外,云家的影响力在蜀中几乎荡然无存了。   云家的主母陆轻盈借口陆家有称火打劫之嫌,竟然一怒之下退还了自己所有的嫁妆,连那片十里桃源都归还给了陆家。   这样干脆利落的和娘家一刀两断,这需要下很大的决心,而陆轻盈在这件事上的决心有多么大,云家开拓海外的决心就有多大,两者之间是有着根本的联系的。   云钺在海上漂泊了整整一年,但是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在海上做了什么事,今年大宋的商队抵达黑山岛之后才发现,那里已经彻底的变成了一座荒岛,偌大的一座岛上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解冻后的地面上有无数的残尸和被海鸟啄食一空的枯骨,人们只知道这座岛在去年的冬天发生了很大的变故。   去年冬天留在岛上的商队以及那些专门在冬季海冰封岛的时候去做交易的海盗全部没了踪影。   做不成生意无奈回航的商队赫然发现,那一带已经出现了一支叫做“鬼影子”的海盗团,这些人对大宋的商贾只是劫掠货物,对高丽,倭国,以及其余国家的商队执行的却是抢光,杀光的灭绝性手段。   不是没有商队反抗,只是反抗的结果就是全部死绝。   这样做的最终结果就是——辽东商道彻底断绝了。   蓝蓝自然是知道鬼影子这群人的底细的,等她想要用这些人的亲眷来挟持这群人的时候,赶去的人手遗憾的发现,那些人的亲眷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没有一位达官贵人相助,四百多人绝对不可能从人间蒸发掉,因为派去的人手用尽了办法,也查不出那些人到底去了那里。   辽东商道断绝,蓝蓝是喜闻乐见的,在这一带经商的人中间,绝大部分都是后族的勋贵,石中信之所以会被赶去郁林岛,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石中信想要和云峥,庞籍这些人学习,不愿意提前站队。   石中信没有庞籍的老谋深算,没有韩琦的树大根深,更没有云峥的累累军功,因此,他能去郁林岛,实际上已经是后族勋贵们看在和石家多年联姻的份上网开一面了。   蓝蓝自己是一个殉职县令的女儿,没有任何的家世可以依靠,她手头唯一能够使用的力量,就是太子赵旭的力量,假如没有太子,曹皇后早就让蓝蓝无声无息的消失了,或许蓝蓝只能在皇宫的某口水井里化作厉鬼来骚扰一下曹皇后的执政美梦。   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这个法则唯独不适用于皇家,皇帝的女人太多了,整座皇宫里共有一千四百六十八个女人供皇帝挑选。   即便是某一个女人长得再美,皇帝又能记住她几天呢?   蓝蓝不由得想起自己参加蜀中选秀之前云峥的态度,云峥那种发自骨子的怒火如今变成了蓝蓝心灵深处最深的慰藉。   所以在很多次的梦里面,云峥总是在变着法的凌虐自己,在梦里云峥伤害自己越深,早上清醒过来的蓝蓝心情就越发的愉快,此情不足与外人道。   蓝蓝的手指掠过赵旭手心的伤口,赵旭在睡梦中不由自主的缩回了手,那道伤口让蓝蓝有些嫉妒,云峥为何不用那柄长剑来伤害她?   从墙上取下那柄剑,蓝蓝抱着剑鞘抽出了宝剑,单手握住了锋利的剑刃,很快,一缕鲜血就顺着剑刃流淌了下来,她竟然发现自己呻吟了出来,颤音在空旷的大殿里甚至有了回音。   小心的擦拭干净了宝剑上的血迹,蓝蓝将宝剑重新挂到墙上,吹熄了那一豆烛火,她脸上含着笑意去了另外的一张床,抱着依旧在流血的手,她笑的很是甜蜜,不久就沉沉的睡去了。   云峥起来的很早,洗漱过后他就去了花厅准备做一遍早操之后就去拜访一下李常,一个能诚心诚意的帮助自己的人,降尊屈贵的去人家家里拜访一下这是常理,更何况今日是李常老母的七十大寿,这就更需要去李常家里祝贺一下。   进了花厅云峥愣住了,云家的大小姐姿态端庄的坐在一张锦墩上,两只手相叠垂放在腿上,那张小脸上全是泪痕。   闺女见爹爹走了进来,泪水流的更加汹涌,看样子是在强忍着不让自己站起来,自己的母亲抱着一卷书就坐在一颗玉兰树下安静的看书。   云峥吧嗒一下嘴巴刚要说什么,陆轻盈的眼睛盯着手上的书说道:“夫君起来了,那就快去用饭吧,您去李家的贺礼妾身已经准备好了,今日是李家老太君的寿诞,您去晚了不太好。”   云峥朝闺女耸耸肩膀表示自己爱莫能助,在闺女恳求的目光中转身进了前厅,母亲要教育闺女自己确实不宜多加干涉。   饭桌上只有云家兄弟,云大瞅瞅不断打哈欠的云二用筷子敲敲碗道:“怎么大清早的就没精神?”   云二打了一个哈欠懒洋洋的道:“昨晚重新整理了一下寒林送来的海图,四更天的时候才睡。”   “欲速则不达!”云大说了一声就把一个包子放在脚下云三的饭盆里,瞅着云三慢吞吞的吃下去这才开始吃饭。   “大哥,云三已经老了,今年的新毛只换了一大半。”云二放下手里的包子担忧的道。   “你今天没事,就请一位兽医来给云三瞅瞅,它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多给它补充一点营养,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   云二点点头道:“我吃完饭就去,皇宫里有专门给狗看病的宦官兽医,我用马车拉着云三去,那些太监出不了宫门。”   云峥左右瞅瞅,没看见秦国和小云心只有腊肉忙着往外端新蒸出来的包子。   “秦国和心儿去了那里?”   云二漫不经心的道:“天刚亮的时候就走了,听说是什么公主邀请秦国去相国寺上香。”   “又在躲郭家的人?”   云二放下饭碗叹口气道:“皇帝不地道啊,借我的手下了郭家仅有的一点兵权,不单是秦国,我也觉得没脸见郭成思这位妻兄。”   云峥喝了一口小米粥放下饭碗道:“郭家算是明智的,知道兵权保不住了,借你的手散掉了也好,一旦等其他人出马,郭家能不能顺利的脱身都成问题。   郭成思来找你,其实是来要债的,既然是亲戚,能补偿一点的就补偿一下,不算大事。”   云二摇摇头道:“郭家没有要求我们补偿,他们只想让我和秦国去皇宫里见见郭氏。”   “咦?这么说来郭家还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家,这样的亲戚交往一下不是坏事。不过啊,你们也确实应该去见一下郭氏,她毕竟是秦国的生母,人不能在孝道上有亏。”   云二烦躁的道:“这一点我是明白的,可是您让我怎么去?皇帝明里暗里的告诫我,似乎是担心我们和郭家走的太近。   皇后虎视眈眈的盯着我,似乎想从我身上打开对付咱们家的口子。   淑妃似乎在郭氏身上也不怀好意,我总觉得她想黏上大哥你,那个女人看我的眼神让我心里发毛,抓我耳朵毫不犹豫,这世上能抓我耳朵教训我的人除了大嫂谁有这个资格?   所以说郭氏如今是个马蜂窝,捅不得。”   云大笑了起来,擦了一把嘴在云二的肩膀上拍了一下道:“傻小子,我已经从官眼里拔出来了,你怎么反倒陷进去了?   我们家不缺当官的资本,也不缺少当官的机会,所以官职对我们来说用处不大,倒是要赶紧把家声立起来,这才像一个有底蕴的家族,你嫂嫂如今饭都不吃的在教训落落,就是为了这个。   云家现在要立家声就要从仁孝出发,只要占住仁孝二字,天王老子都拿我们没办法,大宋以仁孝立国,即便是砍头的死囚,还允许家属去见上一面,亲亲相隐官府都没办法治罪。   如果你是一个外人,自然不好去见郭氏,只要见了自然会惹一身骚,既然秦国是郭氏的亲生女儿,就算是因为你去见郭氏丢了官职和仁孝的家声比起来屁都不算。   找一个好日子,带上秦国和云心,备足了礼物大鸣大放的去见郭氏,我就不信谁敢阻拦!”   云二想了一下,胡乱朝哥哥拱拱手,就继续吃饭,心思没了,吃饭都变得香甜起来。   云大见云二已经领悟了其中的道理,换了一身轻薄的儒衫,手里把玩着一柄折扇,带着憨牛和猴子,拖着满满当当的一车礼物就向李常家里走去,三年没见这个尖嘴猴腮的家伙,如今想起来心头暖融融的,很想再见见这个狡猾的家伙。 第66章 难道教育的真谛就在打?   事业对一个有野心的男人来说就是一生的追求。   一个人如果用一生来追求一个目标,不管这个目标是什么,能不能达到,这个人也一定是距离这个目标最近的人,这个道理当然是对一些正常的,普通的,泛意的人类有普世价值。   妖孽的存在就是专门用来打破普世价值观的,云峥今天就看见了一个这样的妖孽。   李常家里今天非常的热闹,车马簇簇的惹人羡慕,穿着全新衣衫的仆人从府门一直站到了大街上,但凡是带着礼物的人他们都会邀请人家进李府喝一杯茶。   全东京的人都知道李常是一位清廉如水的好官,因此,大家在今天李府老太君寿诞的好日子里都带足了礼物,准备犒劳一下这位从不收礼的青天大人。   仁孝嘛,这是国策,平日里油盐不进的李黄门到了今日也须破例,因为人家拿来的礼物都是孝敬老太君的,不是来贿赂李黄门的。   人生七十古来稀,即便是再穷的官员,今天也会准备一点寿桃,寿面什么的登门祝贺。李常今天收再多的礼也没有人会不长眼的去弹劾,他如果还想有机会这样大规模的收礼,就要等到老太君八十岁生日再说,从这一点来看啊,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句话说的对极了。   李常兄弟有八个,这一点非常的让人羡慕,八个人一字排开站在李府门前迎接客人显得非常霸气,尤其是在穿上官袍之后,更是盛气凌人的让人无话可说。   在大宋,兄弟姐妹多就是占便宜,如果有八个当官的兄弟不用说,这已经是豪门了。   云峥也非常的希望自己过七十岁生日的时候自家的门前也能站上八条大汉收礼物,不过一想想陆轻盈和葛秋烟对于生孩子的态度,就觉得自己这一生恐怕是无望了。   自己得不到的那就一定是酸的,至少云峥是这么认为的,李家八个兄弟最起码有七个是尸位其上,专门骗赵祯发俸禄的。   李常见云峥迈着八字步走了过来,连忙上前迎接,握住云峥的手笑道:“军帅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啊。”   云峥斜了李常一眼道:“我来是给老太君祝寿与你何干?”   李常早就习惯了云峥的喜怒无常,听了这话一点都不生气,笑呵呵的道:“老夫乃是家母的长子,自然要代母亲迎客,军帅这边请。”   云峥指指身后的马车道:“夫人准备的寿礼,我也不知道里面都是些什么东西,你看着收下就好,我也算是完成军令。”   李常笑的跟一朵花一样,连说破费,只是嘴里新装的一排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制成的牙齿白的刺眼。   李常见云峥瞅着自己的嘴巴,笑着那手指敲敲牙齿道:“象牙,波斯工匠的手艺。”   原来这个时候就已经有了专门的牙医,这倒是云峥不知道的事情,不过李常好歹有了牙齿,云峥立刻就觉得自己的负罪感少了很多。   “回头把这个匠人送到我府上,我准备好好的研究一下假牙,象牙装嘴里你不觉得难听?”   李常哈哈大笑道:“已经有人说我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了,如今老夫嘴里装了象牙,倒要看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   对于李常的无耻,云峥是深有体会的,朝他翘翘大拇指就来到李常兄弟们的面前,听李常给自己介绍。   “果然是满门朱紫贵啊。”听完李常的介绍,云峥只有感慨的说出这句话了,他的七个弟弟官职最低的也是江宁府的通判,从这一点就能看出李家的底蕴是如何的深厚了。   “你们兄弟竟然都是通过科考进入大宋官僚体系的,老李,我确实为此感到惊讶,更让我吃惊的是你们竟然统统没有作弊!”   李常嘿嘿笑道:“我李常可以为了升官不择手段,但是李家但要是有一人通过舞弊进入官场,他的下场要比丢官惨的多。   家母一直认为,做官的第一条件就是本身的学识要和官位相匹配,如果两者不能相等,这个官也是做不好的,说不定会因为他的能力不足从而给他自己和家里其他人带来灾难。”   云峥叹了口气,回身从自己带来的礼物堆里翻出来一盒子人参抱在手上对李常道:“李兄请前面带路,在下非常希望能够亲自拜见一下老太君当面向老太君请教育子之道。”   李常傲然一笑道:“军帅请在花厅饮茶老夫这就去请老母出来。”   能进入人家的花厅,就说明李常并未将云峥视作外人。   这里是一个不大的隔间,花窗外面就是李家的小花园,之所以说是小花园,是因为这个花园和云家的花园比起来确实算不得大。   云峥在花厅坐了片刻,马上就发现这个小小的隔间竟然有无数的美景可看,只要身子移动一步,眼前就会变幻出一幅截然不同的画面。   花窗外的几竿青竹被花窗截成一幅活生生的翠竹图,向前一步,翠竹边上的一丛兰花就进入了眼帘,翠竹图立刻就变成了兰花翠竹。向后一步,一盆粗壮的劲松盆景用它枢密有致的结构被扇形的花窗截成了一幅绝妙的扇面。   小小的画廊并不深,但是天井里落下的一束阳光恰好照在一个长满青苔的古朴石瓮上,有一朵白色的莲花开的正艳,娉婷的侍女端着茶水从一棵石榴树下经过,那颗石榴树上的红花开的如火如荼,侍女不经意间碰落了一朵残花,残花落在白色的瓷盘上,却多了一分凄凉意。   一个老妪从卵石铺就的小径上走了过来,头发已经雪白,脸膛却格外的红润,行走间见不到老态。   李常缩着脖子双手抱在胸口,亦步亦趋的跟在老妪的身后,远远地朝云峥眨眨眼睛,那张老脸上竟然有了一丝调皮的意味。   云峥起身恭迎老妪坐在主位上,单膝下跪向老寿星祝贺满寿,并送上自己抱来的人参祝愿老人家长命百岁。   老妪呵呵笑了一声道:“起来吧,让你一个无敌的大将军跪拜一介老妪有些委屈了。”   云峥拱手道:“晚辈与李兄平辈论交,见到老太君自当执子侄礼,此乃顺理成章之事何来委屈可言。”   “就是你打落了我儿的八颗牙齿?”   打了人家的儿子,如今被人家母亲问罪,云峥脸皮再厚这时候也弄了一张大红脸,嗫嗫喏喏的不知该如何应答。   李常在一边笑道:“母亲容禀,云兄最初和孩儿政见上有冲突,当时互为仇敌,发生那样的事情难免。   后来孩儿与云兄相交,发现彼此都为至诚君子,谈及往事皆后悔不迭,孩儿记得很清楚,军帅与孩儿统军来到了唐县,我们只有一万人马,辽国的军队足足有一万五千人之多,残暴至极毫无人性可言的辽国野人耶律花塔交锋在唐县干了灭绝人性的惨事。   军帅决定与耶律花塔决战于唐县,临出战前军帅对我说:如果他此役战死,就让我忘记他殴打我的事情。   孩儿说自己已经忘记了,还请母亲莫要再提此事。”   老妪看看儿子,又看看云峥,起身握住云峥的手道:“一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老身听闻你在唐县身先士卒浴血冲阵,便是这一条,老身就不怪你,我儿回来说起那一战的惨烈处,即便是老身也是脊背发凉,野人残暴,我辈士卒自然只有死战一途。   大将军,请受老妪一礼。”   云峥连称不敢,扶着老妪重新坐定之后拱手道:“多谢老太君宽宏大度,云峥当年少不更事,仗着有些微末之功就在朝堂上肆意胡为,如今思及往往汗流浃背追悔莫及。”   老妪叹息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一辈子不是磕磕绊绊的过来的?即便是我儿,也是被你殴打之后才幡然悔悟的,看事物的眼光不知不觉的就高了一层,即便是从这一点来看,八颗牙齿就掉的不冤枉。   以前听我儿说起你,总以为你会是一个少年跋扈的将军,现在看你已经知道藏拙了,这是好事啊。   老身只祝愿你们能够相互扶持着把这辈子走完,莫要等到老身这个年纪了才知道真情的珍贵,人如果老了,干什么事情也就晚了,除了念想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云峥躬身谢过老夫人的教诲,老妪起身道:“你们多坐一会,老身有些困倦小睡一会,还要帮着这些不成才的子孙揽财,老身明明已经七十有五,却非要办什么七十寿诞,没得惹人笑话。”   目送老太君被丫鬟搀扶着送走之后,云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对李常道:“我只想知道老太君是如何把你们兄弟全部都培养成才的!”   李常有些痛苦地道:“此情实在是不足与外人道,老夫只能说家母的家法实在是厉害了些。   我们兄弟八人,并非一母所生,家父不过是担任过一任知州,如果论才能,家母说比不过我们兄弟中的任何一个。   为兄自幼就活在家母的阴影之中,课业完不成紧接着就是一顿板子,在乾州的时候,有人给家父送来了一些桃子,我们兄弟八个一人分了一枚,就因为没有按照长幼次序拿,我们八个全部都遭受了惩罚,自那之后我就再也不吃桃子了……”   云峥惊愕的道:“难道说……”   李常愤愤不平的道:“我们现在的本事就是被家母打出来的,从小到大,我挨得棍棒可能比你这个将军挨的棍棒还多些。” 第67章 獾和猛虎   李家老太君教子有方那是经过朝廷认证过的,云峥不知道,但是陆轻盈是非常清楚的,朝廷早年就曾经下旨颁奖过李家老太君,给的称号就是“贤母!”   云峥此次进京准备彻底的夹起尾巴做人,于是陆轻盈就把整顿家声放在了第一位,并且要丈夫乘着去李家拜寿的机会,好好的向人家老太君请教一下育子之道。   陆轻盈自己去问过,结果吃了闭门羹,人家老太君传出话来说,育子之道千差万别,云门乃是武勋世家与李氏门风不合……   反正就是说云家一家子毫无规矩,现在想要整治家声已经晚了,烂泥潭里的云家千万莫要告诉别人自己的规矩是从李家学来的……   以陆轻盈高傲的性子受了赤裸裸的羞辱,这时候下令给自家的家将们把李家砸个稀巴烂才符合她的本性,谁料想陆轻盈不但没有那样做,反而亲自写了一封道歉信让管家老廖送去了李府。   整个东京城没有预料到这个结果的说白了就云峥一个人,剩下的所有人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所以陆轻盈的道歉信让李家善教的名头变得更加凶猛。   不过把话说回来,李家老太君确实有本事,八个儿子不分嫡子庶子全部都成材了,不说别的,就这一视同仁的心胸,就让东京城无数的豪门贵妇自愧不如,贤母之名也是实至名归。   后晋时期的窦燕山不过才演绎了五子登科的把戏,李家一门八进士不管从哪一方面来看都超越了窦家。   在士大夫的世界里,有这样的家声足矣让李老太君在贵妇圈子里横着走了,即便是皇后见了李老太君也要尊称一声“母师”。   也就是因为有这样的底气,李氏见到云峥的时候才能毫无顾忌的张嘴就发难。   李常说自己母亲的育儿手段就是臭揍,别人可能不相信,以为李常不愿意说教子秘方,是在借口推辞。云峥本身就是老师如何会不知道李常说的其实是实话,棍棒加上名师授课,效果不好才怪。   在这种变态的教育体系下,偶尔出现李家这样的变态其实是很可能的,棍棒底下出孝子这句话,就是从大宋开始扬名天下的,以至于天底下所有的父母都认为孩子不听话就该狠狠地揍一顿了事。   看清楚了李家老太君残暴的本质之后,原本在云峥眼中一步一景的后花厅也就变得黯然失色,怎么看怎么觉得这里的景致都是人工堆砌出来的。   李常今天很忙,不适合总留在花厅里,云峥也该去李家的前厅和好久不见的大宋朝臣交际一下,说了不管事情,却不是把脸蒙起来不见人,好歹一个兵部尚书的帽子还扣在脑袋上呢。   李家的面子确实很大,来的官吏数都数不清,有些人是自己来的,有些人为了表示亲近还带着家眷,男人们都去了前厅,女眷们从甬道直接去了后宅探望老寿星,顺便再跟着老太君学两手殴打孩子的本事。   云峥自己就是一尊菩萨,刚一露面,立刻就有一大群官员过来见礼,见过礼之后又乌泱泱的离开了,和后世的人们拜关公是一个道理,反正云峥是高官,有事没事多拜一下没坏处。   李家的坚果很香,云峥抓了一大把榛子核桃莲子一类的东西一个人靠在柱子上吃的香甜,没办法去桌子上,一旦他坐下了,别人就得起来,今天李家老太君过寿,不好发脾气。   云峥还以为今天自己是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的主角,没想到还有一位似乎更加的不受欢迎,一个人孤独的坐在最中间的桌子上,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茶,李家的一个儿子赔着笑脸站在边上陪客,那张脸已经快要哭出来了。   拗相公啊,明知道自己过来不会受欢迎,却硬生生的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堂堂的参知政事坐在最中间却没有其余的官员围过来请教为官之道,说明这个参知政事做的很是失败。   很明显李家和王安石是政敌,只是维持了最起码的礼节,李常这个家伙身为黄门侍郎躲着不见,派了一个弟弟过来支撑场面本身就有看不起这位拗相公的嫌疑,从礼节上来看,两方基本上已经成了水火不相容的两派。   云峥不明白王安石为何会孤身来到这里,身为参知政事,他的身边并不缺少僚属,即便是吕惠卿已经被小蛮干掉了,但是曾布,李定,邓绍,舒曼,谢景温,蔡卞,章谆,吕嘉问这些大名鼎鼎的变法干将哪里去了?如何会把王安石一人留在这里?   “王介甫之母生他之时,有一只獾跑进了产房,瞬间消失不见,所以此人有个小名叫作‘獾郎’”。   “獾之一物,善掘土,穴居山野,昼伏夜出观之让人生厌。”   “诸兄不知,京兆府有一异人名曰李士宁,此人双目有洞察天机之能,自从见了王介甫之后只说了一句‘獾儿’就离去了,所以王介甫才有‘獾郎’这么一个称谓。”   “刚才看见云长生了,被主人家接去了后宅,看样子是去拜见老太君的,云长生有吊睛白额猛虎之称,他自知身上煞气太重,为了给别人带来不便,他很少参加这种喜宴,今天怎么来了?”   “文兄有所不知,云家的主妇陆氏曾经向老太君求教育儿之道,老太君嫌弃云家乱糟糟的没个章法所以就给拒绝了。   云长生此次前来,不过是仗着和黄门郎共事日久打算亲自前来向老太君请教。”   “哦,原来如此,云长生,云长寿兄弟生于荒野,虽然有异人传授所学,唯独没有学会礼法之道。”   “唉,异人之学虽然博大精深,云氏兄弟也是人间奇才,只可惜异人行事随心所欲,云氏兄弟自然沾染了这些习惯,他们兄弟虽能璀璨于一时,想要长久,就必须向老太君请教治家之道了。”   人一多,说什么的都有,云峥躲在柱子后面听了很久,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这才走出来朝那些官员吼道:“多干点正事,少说点闲话,最气人的是你们干嘛只说我是老虎,不说韩琦是白象这种事?你们说的我全都听见了。”   一众官员脸色大变,纷纷施礼致歉,云峥苦笑道:“我云老虎的名字是陛下说的,已经给定性了,你们说了也就说了,参知政事乃是我朝顶级大员,背后说人不好。”   一众官员瞅着面前这位喜欢听墙根的大将军无言以对,只好连声说冒犯,冒犯,然后就一哄而散。   宴会还没有开始,李家宅院里鼓乐齐鸣,欢声不绝,云峥让一个仆人送一壶酒过来,拿到了酒壶,就来到王安石的跟前,特意选择了一个上风位,要不然的话大夏天的能被王安石身上的味道活活熏死。   遣走了李家人,云峥把酒壶放在桌子上,瞅着冷眼看自己的王安石道:“介甫兄何故如此仇视在下?”   王安石瞅着云峥一字一句的道:“你云氏拥有良田六千三百八十余亩,因何开封府的纳税账簿上只记载了三千一百亩?云长生,你来告诉我,剩余的三千二百八十亩的赋税那里去了?”   云峥嘿嘿笑道:“笔误,笔误,一定是笔误,家里管家愚蠢,算错一些账目也是情有可原。”   王安石悲凉的叹息一声道:“以算学闻名天下的云氏都能算错这样简单的田亩账册,想来这天下间还不知有多少田亩都被疍吏的一支秃笔隐匿于无形了。”   云峥皱眉道:“别把你自己说的跟圣人一样,我有一个问题,只要你能给我回答清楚了,云家的隐匿的田产我立刻去开封府报备,再把历年来积欠的田赋全部补齐,你看如何?”   王安石咬咬牙道:“你是天底下最聪明的那群人中的一个,老夫很想听听你对老夫变法的看法。”   云峥点点头道:“今天是人家李老太君不知道多少岁生日,我只问你关于《市易法》和《均输法》。”   王安石肃手道:“请!”   云峥整理一下思绪慢慢地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弄出《市易法》和《均输法》,也了解你的初衷。   《均输法》与《市易法》目的在于平抑物价,抑制大商人对百姓的垄断与盘剥是也不是?”   王安石点头称是。   云峥苦笑道:“你可知道你这样做的后果吗?在我看来,这项政策的实质是用官商代替民商。   你岂不知官商比民商更坏。   民商之间还是有竞争的,垄断程度和能力有限,盘剥程度也有限,但是,当国家垄断了市场、货源、价格时,其盘剥的对象扩大到民商和百姓。   在这种新法之下,政府官员控制了货源也控制了售卖,普通商人无论大小要做生意先要经过官员的几道审批关口。   你当了很多年的官,应该知道只要有审批,必然会有贿赂之事发生,交易费用由于贿赂官员而大大增加了。   如此一来物价上涨不说,许多商人无法经营下去,工商业凋零就是必然之事了。   你来告诉我,除了掌握交易权的官员致富之外,对整个社会和百姓又有什么好处呢?” 第68章 王安石的坚持   王安石不为所动,他的意志一向坚强,只要是已经决定了的事情,他都会坚决的走下去。   他看着云峥道:“你觉得大宋官员都如同你想的一样坏?”   云峥笑着把酒壶递给王安石,见他不接,他就对着壶嘴喝了一口酒道:“你觉得大宋官员都如同你想的一样好?”   “何以见得?”   云峥四处瞅瞅发现很多人都在看着自己,但是距离还是比较远的,就压低声音道:“我这种不在乎钱财人都能隐匿三千多亩田地故意不交税,别的官员恐怕会更加的不堪。”   王安石点点头道:“确实是这个道理,可是老夫已经派了六路巡检去各地巡视,只要发现有人贪渎,定会严惩不贷。”   云峥恍然大悟的道:“怪不得不见你的随员,介甫先生,您觉得六路巡检够吗?还是您觉得六路巡检在很短的时间里可以亲自干完天下所有知县知州要用一年才能完成的事情吗?”   王安石叹息一声道:“变法势在必行,我今日来李府,就想说服李常支持变法,即便是他不支持变法,我也想请他保持壁上观的态势。”   云峥喝着酒笑眯眯的道:“和人打交道从来就不是你的长处,你该换个人来。”   王安石鄙夷的瞅了云峥一眼道:“你和人打交道的法子也不怎么样,除了拳头就是刀子,比我能好到那里去?”   “我不用变法,因此用不着和一些不知所谓的人打交道,你想要成事,就必须硬着头皮去和那些你厌恶的人周旋。   不过我认为这是一个好事情,政治嘛,不就是你退让一步,我退让一步,大家最后找到一个合适的尺度一起去做这件事,这样成功的希望会大得多。”   王安石冷笑一声道:“变法已经势在必行,每一个条例都是深思熟虑的结果,如何能够退让?如果真的如你所说,各自退让一步,那样一来变法条例就会毫无作用。   云峥,你的军令允许别人指手画脚吗?”   “不行,谁不尊令我砍谁的脑袋。”   “嘿嘿,老夫制定的条例也不允许别人指手画脚。”   “介甫先生,李家已经开始拜寿了,却没有人来邀请您,依我看,您还是回去吧,无故遭受这样的羞辱不值得。”   “不是有你陪着吗?人家也没有请你。”   云峥哈哈笑道:“我刚才已经去了后宅,该办的事情已经办完,如果不是看见你一个人过于孤单,这时候我早回家里了。”   王安石盯着云峥的眼睛看了好半晌叹息一声道:“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   呵呵,这世间果然做事的人少,偷闲的人多,云峥,明日开封府差役会去你的田庄重新丈量你家的田亩,你是大宋少有的明眼人,希望你莫要横加阻拦。”   “果然是挑柿子捡软的捏,你是吃定了我会帮你是不是?”   “你既然要躲清闲,何不彻底的放下,一心等着宋辽之战爆发,到了那时候你也好一身轻松地去燕云十六州谋求你的王爵!”   “庞籍家的田亩清查了没有?”   “已经清查过了,庞相家中田亩之数与册簿记录吻合!”   “韩琦河北老家的田亩你清查过了没有?”   “我女婿蔡卞亲自走了一遭河北,韩公非常配合,虽有不妥,却已经改正过来了。”   “文彦博家里的呢?”   “文公不许!”   听了王安石的一番介绍,云峥笑道:“那你明日去清查吧,找个官职高一点的,好歹给我点面子,只要我的面子有了,随你如何清查。”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好,清查完你家之后,老夫会亲自去清查一下李家的田亩之数,如果和账簿有所出入,老夫定会洗却今日之耻!”   云峥笑的前仰后合,指着王安石笑道:“我以为你真的不生气呢,原来你这张黑脸也有发怒的时候。”   “杀鸡骇猴而已,必要的时候老夫也会杀猴骇鸡!”   云峥正色道:“人家李常好歹也是从二品的黄门侍郎,你这位二品的参知政事应该奈何不了人家吧……算了,当我没说。”   看到王安石掏出来一枚金牌,云峥只好改口,看样子王安石已经是打算彻底的撕破脸皮了,有了这道金牌,王安石就是师出有名,以他的性格,今天含羞忍辱的亲自登门给李老太君祝寿,算是给足了李常兄弟八人的脸面。   错过今日,云峥毫不怀疑王安石动用金牌的决心。   “你的意思是由我去告诉李常你打算用御赐金牌搞他一下?”   王安石笑道:“和军帅说话真是让人愉快。”   云峥笑道:“如果我不是李常的朋友,我一定会躲在安全的地方看你们撕扯,也罢,被你利用一次也好。”   王安石笑而不语,取过云峥刚才喝过的酒壶,也不嫌弃嘴对嘴的咕嘟咕嘟的把剩下的残酒一气喝光,豪迈的拿袖子擦一下嘴道:“告诉李常,老太君的寿诞酒王安石喝过了。”   云峥瞅着王安石施施然的从人群中穿过,忽然觉得这个不修边幅的人确实是条汉子,且不论他坚持的事情对不对,光是他这份做事情的决心就让云峥钦佩不已。   王安石刚走出院落,李常就出现在云峥的身边一起目送王安石离开,云峥咳嗽一声道:“你要倒霉了。”   李常面色如常地笑道:“我知道,人家金牌在手,我倒霉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你知道人家有底牌,你还敢这样往死里得罪他?”   李常苦笑道:“我更害怕得罪大宋所有的勋贵。”   云峥笑了起来,好在自己的身份超然,无论自己同意王安石清查自家的田亩,还是不同意清查,都是云家自己的事情,别人都没有说三道四的资格。   李常不同,他们八个兄弟已经和大宋的士大夫阶层紧密的联系在一起了,八兄弟每人都娶了一房高门大户人家的小姐,因为联姻的关系,他们只能和那些不愿意新法施行的士大夫一起死扛到底。   说到底,他们和王安石是两股道上跑的车,永远没有合流的可能,倒是庞籍,韩琦,狄青,云峥,文彦博这些身份超然的高官,因为没有人牵绊,反倒可以一言而决很多的事情。   “你估计到后果了没有?”   “估计到了,我大概会被远窜军州,家里大概会损失一部分田土,几个弟弟的仕途暂时受挫。”   云峥惊讶的道:“你下的本钱够大的!”   李常苦着脸道:“不大如何能够脱身?”   “既然你注定要被远窜军州,不如窜的远一些,你看兰州如何?”云峥瞅着李常道。   李常奇怪的道:“兰州之地已经五年未闻金鼓之声,听说富弼的势力已经覆盖了兰州,那里非常的安全,一条途径西夏的商道就是以兰州为前驱,正在向京兆府延伸,假以时日,这条商道的末端即便是抵达开封府我也不会奇怪。”   “没藏讹庞实在是太安静了,太安静了,西夏国如今在闭关锁国,我们队西夏知道的实在是太少了。   我的心里一直在打鼓,总觉得西夏人的心思非常的难以揣测,我在兰州埋下了一条暗线,需要你这种眼光毒辣的人亲自去盯着,从一些蛛丝马迹里面发现西夏人不寻常的动态。”   李常踌躇了一下道:“现在我还不能答应你,我需要进步一的印证,我此次远窜军州,如果不能在很短的时间里建功立业的话,只要王安石担任参知政事,整个朝堂就会忘记我这个人的存在,任由我在边塞军州活活的烂掉。”   云峥叹口气道:“是啊,我也不能确定,不能确定啊。”   云峥告辞回家,不管是他还是李常心情都不是很好,王安石变法云峥可以不管,但是没藏讹庞这个人从来都没有从云峥的心头淡忘过。   东京城里多了很多牵着骆驼的西域客商,他们从遥远的西域带来了龟兹的舞蹈和作风豪放的波斯舞娘,云峥甚至还发现了一些吉卜赛人的身影,买了一车上好的葡萄酿,云峥的心情更加的糟糕。   天山脚下的部族,以及吉卜赛人的出现,意味着整个西域已经得到了统一,唯有如此,那些西域商贾以及波斯舞娘,才有可能穿过盗匪丛生的西域之地来到中原。   而吉卜赛人的出现,说明西夏人控制的疆域已经抵达了吐火罗一带,这个刚刚开始流浪的民族只有经过疏勒河,最后从玉门关进入河西,最后途径兰州抵达东京。   看样子没藏讹庞这几年根本就没有闲着……   家里的气氛很古怪,弹棉花一样的声音从后院传出来,葛秋烟抱着云璋,秦国抱着云心,云霆和云芊芊则捂着耳朵,他们都站在花园口子上,远远地眺望里面。   云峥站在最后面踮起脚尖瞅瞅,只见自己的大闺女正缩手缩脚的弹奏古筝,陆轻盈站在一边手里拿着一根竹条,只要大小姐弹错一下,竹片就会落在大小姐的屁股上…… 第69章 云落落的战争   云峥听了一小会就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闺女抽泣着弹两下棉花,然后再惨叫两声,声音之尖厉,让云峥不忍卒听。   姐姐的遭遇让云霆的小脸绷的紧紧的,云芊芊的眼泪已经挂满了腮帮子,两个小的什么都不知道,依旧笑得开心。   “夫君,姐姐疯了,我刚才进去就被她打出来了。”葛秋烟指指地上的碎瓷片对云峥说。   “该打,不听话,让她母亲好好的收拾收拾。”   这个时候不管云峥如何的疼爱闺女,也必须维护陆轻盈家长的威严,要不然她以后就没办法管教闺女了。   说完话,云峥就背着手去了书房,看闺女挨打自己心疼,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   云家主母的威严气息像乌鸦一样盘旋在云府的上空,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人脸上有笑容的。   眼看着天就要黑了,云峥书房外面总是有人探头探脑,葛秋烟来过,秦国来过,腊肉流着眼泪来过,老廖越来越勤快的添茶,到了最后,云二恼羞成怒的也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道:“大嫂疯了。”   云峥瞅瞅云二脑袋上还没有擦干净的水渍道:“明知道她疯了,你去招惹她做什么?”   “哪有这样教育孩子的?除了打之外就不能好好的说说?”   云峥抽抽鼻子道:“我记得我以前也和你好好的说过,那时候你听过没有?到了最后还不是被我抽一顿你才听话?   既然说了没用,那就直接用抽的,还省点唾沫。”   云二怒道:“我什么都知道,只不过是在故意气你好不好。”   “那你就是贱皮子来着,故意找揍。”   云二笑道:“既然这样,我也没话可说,不过我好歹忙一天了,咱们是不是可以开饭了?”   云峥放下手里的毛笔点点头道:“那就开饭!”   听到家主发话了,一直守在门口的老廖立刻就瘸着腿跑的飞快,一边跑,一边唠叨:“老天爷啊,总算是开饭了,夫人终于可以停下来了,大小姐不用再受苦了。”   云家的晚饭以最快的速度端上了桌子,云峥坐在主位上等了好久,陆轻盈才带着不断抽泣的云落落来到了桌子上。   云落落见到了爹爹,小嘴一瘪就要哭,却被陆轻盈一巴掌硬是给揍了回去。   云峥叹口气道:“孩子要慢慢的教。”   陆轻盈做到自己的位子上,凤眼含煞的扫视了一下桌子上的云家人道:“以后要是再没有规矩,这就是样子!”   云霆,云芊芊大恐,云霆一头扎进自己的饭碗里拿着勺子拼命地往自己嘴里刨饭,平日里碰不碰的青菜,准瞬间就吃了半盘子。   云芊芊更是如此,每吃一口饭菜就擦拭一下嘴巴,因为大娘说过,自己总是把饭粘在脸上。   云峥笑着用手帕擦拭一下闺女的小脸,挟过来一只鸡腿放在她的饭碗里道:“闺女今天曲子弹得不错,辛苦了奖励一只鸡腿。”   云落落抬头瞅着爹爹眼泪流的哗哗的,不过,看到母亲正在瞪着自己,赶紧低下头开始吃饭。   一顿饭吃的没滋没味,云峥吃了几口心里堵得慌,再也吃不下去,他就装了一碗汤,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等其余的人把饭吃完,按照陆轻盈定下来的新规矩,要是家主不吃了,别人就得放下碗筷,且不论你吃饱了没有。   云二夫妇是自己凑过来找不自在的,自从云二成亲之后,他们就有自己独立的小厨房,一般不过来和大哥一家子吃饭,今天之所以过来,就是为了给云落落撑腰的。   吃完了饭,自然是要散步的,云峥牵着闺女的小手径自去了花园,陆轻盈想要叫住这父女俩想想又住嘴了,重新把目光钉在云霆的身上:“你是男娃子,以后不许再让奶娘陪着睡,自己起夜,尿床的话就自己睡臭被窝……”   云霆眼神忧郁的瞅着爹爹和姐姐走进了花园,自己耷拉着脑袋跟在母亲身后去书房练习抓毛笔。   才走出母亲的视线,云落落就一头扑在爹爹的怀里放声大哭,云峥一面拍着闺女的后背,一边继续在小径上来回的走动。   闺女哭了一头的汗水,父女俩也来到了小池塘的边上,找了一处干净的石凳子坐下,云峥低头瞅着眼睛都哭肿的闺女道:“很辛苦?”   云落落委屈的道:“孩儿总是记不住减字谱!”   云峥皱眉道:“那东西我也记不住。”   云峥这么说可不是故意配合闺女的话说的,减字谱这东西其实就是一种非常繁琐而且变态的记录乐曲的谱子,比工尺谱还要晦涩难懂的多,说白了就是通过语言描述来告诉后人一首曲子该怎么弹的一种古代曲谱。   一曲《幽兰》就整整使用了,四千九百五十四个字详细记录了每个音在古琴上属第几根弦,什么位置,用什么弹奏法的文字排列。   再由文字谱发展成为采用文字中各种象形性的笔画,拼成符号,并作为右手音位与弹法,最后成功的才是真正的减字谱。   云落落又开始哭了,因为明天娘亲还要她背诵新的曲谱。   云峥嘿嘿笑了起来,摸着闺女的脑袋道:“傻孩子,哭什么,咱们云家乃是天下最聪明的家族,一个小小的曲谱难道还能难得住我们。”   云落落立刻抬起头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爹爹。   云峥从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头,在地上写了一串阿拉伯数字,让云落落念。   “一,二,三,四,五,六,七。”   “没错,闺女,这确实是你念的这七个数字,不过,他们还有另外一个叫法,叫做,多、来、米、发、梭、拉、西。   闺女,这天底下的音律,不管什么样的音调,他都逃不出这七个发音,所以他们也被称为基础音节。   不同的乐曲其实就是这些基础音节的不同排列。当然,还要加上一些东西,比如音调的高低,长短,自然还有力度,这些东西需要十几种固定的符号来表示,这非常的简单。   从今往后,爹爹每晚都教你咱们云家自己的学问,估计有一个月的时间,我闺女就能做到听音记谱的程度了。”   算学向来是云落落的长项,云峥发现,只要是和数字有关的东西,这孩子都能迅速的掌握,她天生就该是学算学的。   不过大部分学算学的人对音乐也有很好的鉴别能力,两者相辅相成,尤其是云落落在恐怖的减字谱的威逼之下,对简谱学习的热情简直令人发指。   老廖送来了一盏灯笼,并在周围点上驱虫草药,不大功夫云二也来了,见大哥在教授侄女简谱,重重的在脑门上拍了一巴掌,就接过教学任务,和侄女一起从头研究这门几乎被忘记的学问。   “落落,好好学,你只要掌握了简谱,就能自己谱曲,到时候二叔帮你写曲子,你拿去唱给你母亲听气死她,学一个破曲子就打人,二叔去救你还被砸了一茶壶。   这几天咱们的技艺未成,还需要忍耐,好好的听你娘亲教你那个见鬼的减字谱,二叔这么聪明的人在国子监都没有学会。   只要落落学会了简谱,让你二婶弹琴,二叔帮你记谱,然后我们落落再去按照简谱演奏,哈哈哈,二叔很想看看你娘亲惊讶的样子。”   云落落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咧着嘴傻乎乎的笑了,马上又反应过来急忙问道:“二叔,娘亲不会简谱吗?”   云二撇撇嘴道:“这是咱们云家的学问,全天下会的人只有你爹爹和二叔,现在还要加上我们落落。”   云峥瞅着他们叔侄把脑袋凑在一起嘿嘿的奸笑,摇摇头,这两孩子都深受云家主母的压迫,反击上那么一两次也好。   云落落进花园的时候一片愁云惨雾,出花园之后却显得斗志昂扬,在她的眼睛里,母亲就是这天下最大的大魔王,能打败大魔王对这个孩子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陆轻盈也很快就发现了这孩子的变化,落落毕竟还小,还不知道如何隐藏自己的心思,即便是想隐藏,在她狐狸一样狡猾的母亲面前一点用处都没有。   安顿还几个孩子之后,陆轻盈回到了卧房,见丈夫抱着一本《西域地域志》看得认真,就上前将蜡烛剪的亮一些。   云峥放下手里的书本道:“孩子们都睡了?”   “嗯,全睡着了,夫君,您对落落都说了些什么?这孩子今天晚上怪怪的。”   “嗯,有什么怪的,我开解了一下孩子而已,对了,你看孩子的屁股了没有?你今天下手有点重啊。”   陆轻盈咬着牙道:“没有什么事,就是有些淤青,我给她涂了药膏,明天就没事了。”   云峥叹了一口气道:“任何孩子都有长处和短处,落落这孩子心胸开阔,虽然顽皮了一些,但是心地却是善良的,长这么大,你看过落落欺负过谁?   也就是在我面前发点疯而已,这是孩子总是不见爹爹,发疯就是要我多关注她,是在向我表示亲近呢。” 第70章 香料店和酱园子   云家回到了东京,东京依旧波澜不惊,这就是一个巨型都市该有的气概,不会因为某一个人生出什么特别的风浪来。   陆轻盈在检点云家在东京的商铺之时,才发现王安石的《均输法》和《市易法》正在展现他狰狞的嘴脸。   粮食,柴碳,酿酒,冶铁,布匹,丝绸,甚至连桐油,丝麻,香料,都出现了官家的影子。   一些大型的牙行已经彻底崩溃了,一些不愿意放开自己手头利益的行会正在苦苦支撑,到了最后,已经有行会头目被投入大狱了,官府的吃相很难看,虽然有无数道奏折弹劾这个新建的提举市易务三司使衙门,奏折如同入水的泥牛消失无踪了,整个东京城怨声载道。   这些行业中对云家影响最大的就是香料,一家叫做官廉升的香药铺子就开在云家香料行的正对面,用低于市价一成的手段几乎把云家商行的生意全部给抢光了,而且事先没有商量,事后没有补偿。   从掌柜的一口浓浓的官话判断,这家伙可能是一个官员,如果抛开能力不看,这家伙的职衔似乎不低。   云家对付这种人的手段很直接,带着浓浓的云家做事风格,一群粗壮的大汉蛮牛一样的进了这家官廉升店铺,各色的香药果子咬一口就吐掉说是臭的。   什么沉香、木香、丁香、藿香、没药、零陵香、甘松香、缩砂仁、官桂、白芷、细茶、香附、儿茶、白豆蔻、槟榔、人参、薄荷,乳香、山奈、系辛、益智、当归、乌药这些名贵的香药归拢一下也不分类混装在一个硕大的麻袋里,给了十文钱就要背走。   掌柜的并不惊慌,张嘴说自己是官,话音未落,他已经被一个壮汉一招倒背麻袋给从肩膀上面给摔到身后去了,来不及叫喊,一个散发着浓烈臭味的靴子就踩在他的嘴上,然后那些壮汉就开始砸店。   仗势欺人的戏码在东京城是屡见不鲜的,东京百姓也早就习惯了口诛笔伐那个仗势欺人的权贵,舆论是他们用来自保的手段。   如果这些壮汉欺负的是普通的商户,这条街上所有的店老板和伙计说不定都会站出来说上那么一两句公道话。   可是今天,店门前围拢了很多人,大家都在静悄悄的把手塞袖子里看热闹,一些眼尖的伙计还在小声的告诉那些大汉,这家店里听说还有名贵的龙涎香……   大宋的捕快总是最晚一个来到犯罪现场的人,等他们过来的时候,官廉升店铺里除了伙计和掌柜的惨叫之外,那些壮汉一个都看不见。   店铺里面散落的香药铺了厚厚一层,洒落在街道上的香药一片都看不见了,全被那些看热闹的掌柜和伙计抱着不糟蹋东西的想法给捡走了,至于云家商行的掌柜的冷眼瞅着前来问话的捕快嘿嘿冷笑,一句话都不说。   不光是他不说,这条街面上的所有掌柜的和伙计也是一言不发,都说自己当时在忙自己的生意,没工夫管人家的闲事。   提举市易务三司使主官吕嘉问是一个能吏,他硬是从蛛丝马迹中发现了那群大汉的出处,因为那些大汉都是来自捧日军旧营地,开封府想要追索这些人,没有兵部的文书,他们无法进入军营。   开封府的捕头拿着开封府的文告找到兵部司员外郎,希望能够获准进入军营擒拿贼寇。   文告进了兵部就杳无音讯了,捕头在按期破案的压力下去兵部催促了一下,就被人家乱棍打了出来,兵部怎么做事用不着开封府来催,至于文告什么时候批复,那要按照严格的流程来,只要一位主官不在,这封文告的批复就遥遥无期。   吕嘉问怒火高涨,亲自来兵部找云峥,却被正在看西北地图的云峥一个“滚”字就给打发了,身为朝廷有数的大佬,他能给王安石面子,却用不着给吕嘉问留存半点的颜面。   大汉们喜欢香药铺子的习惯依旧没有改,官廉升店铺开张一次就被砸掉一次,短短的十天时间里,这家铺子已经被砸了三次之多。   第三次开业的时候有吕嘉问亲自坐镇,那些无法无天的大汉依旧把店铺砸了一个稀巴烂,除了吕嘉问被连人带椅子挪到街上之外,他带来的一些人手全部被壮汉们揍倒在地,即便是开封府的捕快在这一次事件中倒霉的也不少,拿着武器的捕快,被一群手无寸铁的壮汉冲击的七零八落。   王安石府上吕嘉问咆哮如雷:“这些骄兵悍将无礼至极,竟然敢在光天化日这下打砸抢,真是无法无天啊。”   章惇摇头道:“这件事明显就是云峥自己指使的,此人飞扬跋扈惯了,当年连御史都敢揍,我们这个新建的提举市易务三司使衙门算什么,你我位卑官小能耐他何?”   刚刚从河北回来的蔡卞道:“云峥是出名的难缠,你也是的,在那里开铺子不好,非要把铺面选在云家的对门,这不是明着找不自在吗?他家里全是丘八,自然会选择自己最拿手的本事来报复。”   王雱恨声道:“他根本就不是为了一个店铺,以他的地位也不可能为了一间小小的店铺闹出这么大的事情,他这是在针对整个变法。   听家父说云峥在李常老母的寿诞上说得清楚明白,他说《均输法》和《市易法》根本就是害民之法。   这个贼子用心险恶,他想用蛮力让我们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那间官廉升的店铺必须重新开启,否则就表示我们在《均输法》和《市易法》的推行上不坚定,不坚决,如果不开官廉升对我们以后推行新法是有大害的。”   吕嘉问咬着牙道:“我这就重新整治官廉升香药铺子,务必在最短的时间里重新开张,这一次即便是刀斧加身也休想让我后退一步!”   王雱握着吕嘉问的手道:“变法自古以来就没有一帆风顺的,那一次的变法不是在血雨腥风中行进,好在吾辈还有一点心头血未曾变冷,坚持到底就会见到光明。   等到变法成功,大宋国富民强,百姓安居乐业,我们再看这些贼子的丑恶面目,看看他们还有何面目在煌煌史册上留名,即便是留名,也必是臭名,恶名!   官廉升开张之日,我们同去,看看恶贼是不是真的要冒天下之大不韪!”   王雱说的慷慨激昂的时候,云峥觉得耳朵有些痒,他随便挠了两下,就继续听掌柜的建议在云家香料行对面开酱园子的事情。   “咱家的豆酱早就远近驰名了,之所以一直没有开园子,就是担心酱园子的味道一般人受不了,夫人也总是担心把酱园子开在大街上会招来左邻右舍的责骂,现在是个好机会啊,借用所有人都支持咱家的时候,乘机把酱园子开起来,嘿嘿,酱园子一开能把隔壁的香料都熏成臭的,他们卖臭料吧,还香料呢。”   云峥想了一下,掌柜的说的还真对,酱园子的发酵的味道事实上不算很难闻,但是如果和香料混在一起,那种香香臭臭的味道云峥只要想一下胃里就一阵阵的泛酸水。   云峥喝了一口水压了一下心头的烦恶,对掌柜的道:“既然要开酱园子,那就在东京城所有的官府开的香料店边上都开一座吧,位置一定要选在上风位,如果味道飘不进香料店,你就拿嘴吹吧。”   掌柜的嘿嘿笑道:“侯爷您就看好吧,如果香料店没有味道,老奴就穿上沾满酱料的衣衫去香料店里挑选香料。”   云峥朝掌柜的挑挑大拇指夸赞一下,就让他去执行自己的计划。   陆轻盈从后堂转出来道:“您堂堂的大将军,兵部尚书和酱园子揪扯不清乖丢人的。”   云峥哈哈一笑道:“闲着也是闲着,找点事情打发一下时间也好,对了,你不是在监督你闺女学筝吗?怎么有功夫来偷听我和掌柜的说闲话?”   陆轻盈得意的道:“这孩子以前就是不用心,现在一旦用心了,进度那是一日千里,现在已经能够把一首曲子完整的弹下来了,就是有点生涩,这可不是一时半会能做到的。”   云峥点点头道:“你就等着你闺女让你难堪吧,闺女说了,人家比你聪明多了,你学一年的东西,她要是超过一个月学会就算她输,还立下重誓,不打败你她从今往后就再也不碰冰糕!”   陆轻盈笑道:“减字谱哪有那么好学的,一首曲子下来光是背音节就需要十天之久,音节可不是文字,每一个字都非常的拗口,妾身说十天那是指妾身这种天才。   你闺女虽然在算学上很有灵性,但是对于这种要花水磨石功夫的背诵可不是她的长处,可怜的,这孩子最爱吃冰糕,看样子从今往后她是吃不上喽。”   云峥笑道:“要不然我加点赌注,你闺女要是用一个月的时间学会一首新曲子,你必须按我说的伺候我一次,就洞房书第十一页的那个。如果学不会,一个月的时间内你让我撵鸡我绝对不去打狗!”   “哈哈哈……”陆轻盈大笑起来,指着云峥道:“也不知道你对你闺女的信心是从哪里来的。   好啊,一言为定,只要妾身输了,就遂了你恶心的条件,如果妾身赢了,到时候你也莫要推脱耍赖。”   云峥探出手掌道:“君子一言!”   陆轻盈在云峥的手上拍了一下道:“快马一鞭!”   赌打完了,云峥仰天大笑着出门去了,看的陆轻盈一阵阵的狐疑。 第71章 利益置换   云二和秦国这两天很忙,在妻兄郭成思的陪同下满东京城寻找合适的礼物,准备送进宫里给郭氏。   云二知道,对郭氏来说最好的礼物就是自己一家三口,可是想要见郭氏至少要过皇帝和皇后这两关才成,上一次皇后借用郭氏想念秦国的借口给云家发了八百里加急,就是为了把云家弄到京城来。   如今云家回到了京城,皇后就立刻翻脸了,目的既然已经达到了,就没有必要让云家和郭氏接近了。   皇帝不知道在想什么,郭家已经彻底的交出了兵权,这个家族就已经从他的眼睛里消失了,没有实力的人,就连狗都会朝你多叫两声,就别提皇帝这种眼中只有利益的主了。   云二递交的折子是经过大哥的手亲自交给皇帝的,根本就不存在谁在中间拦截的问题,皇帝一直没有批示吗,就说明皇帝正在考虑这件事,或者已经忘记这件事了。   因为薄太妃的存在,东西还是能直接送到郭氏那里的,所以云二和秦国非常注重礼物的挑选。   云家的宝库已经被他们夫妇给翻遍了,那里虽说琳琅满目的什么都有,秦国和云二却没有一件看上眼的。   如果云家的宝库不能满足云二夫妇,整个东京城的东西可供挑选成礼物的就不多了。   “这只玉雕孩儿枕,虽说是上好的白玉雕成,我还是不喜欢,样子太拙!”秦国失望的离开了那个散发着莹莹暖光的枕头。   珍宝阁的掌柜的叹息一声道:“公主殿下,这只孩儿枕已经是本店的镇店之宝了,如果您连这件白玉枕都看不上眼,这里也就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让您满意的了。”   云二在外人面前永远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温言笑道:“老掌柜见多识广,不妨发动您的人脉找找看,只要能让公主满意,我是不问价钱的。”   老掌柜笑道:“二公子既然发话了,老朽即便是穷搜四海也一定为公主找到合心的宝贝。”   云二笑道:“如此,就拜托老掌柜了,只要你找到了告诉我一声就是了。”   出了珍宝阁,郭思成叹息道:“如果陛下准许公主驸马进宫,什么礼物都不需要带,姑姑也一定欣喜若狂。”   这话现在不能说,只要提起自己母亲,秦国就会流泪,云二把秦国扶上马车放下帘子道:“秦国根本就是乱了方寸,这时候就算是吧全天下的宝贝放在她面前,她也一件都看不上。”   郭思成恨声道:“母女十九年不能相见,也不知道陛下到底在惩罚谁?我听说姑姑的精神不好几欲疯狂,自从听了薄太妃说表妹成亲之事心智才渐渐恢复,再这么拖延下去,都不知道姑姑能不能挺得住,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陛下好狠的心。”   云二叹息道:“这些话告诉我就好,别让秦国知道,这是皇家家事,大哥在这件事上一点忙都帮不上,说多了还会给比人留下把柄。”   郭思成惨笑道:“陛下进一步,郭家就退一步,如今已是虎入穷巷,再逼下去,郭家就只好全体伏剑自杀了。   现在又用秦国把云家牵扯进来,陛下真是好打算啊。”   云二白了郭思成一眼道:“别拿郭家和云家比,秦国在我家可不是累赘,我大哥,我大嫂都把秦国当宝贝看,我娶秦国是我愿意的,是我大哥大嫂同意的,高堂之命,媒妁之言,三亲六礼一样不缺,她如今就是我云家二房的主妇,以后不许说这些伤人心的屁话,免得秦国伤心。   多大点事情啊,我就不信解不开这个死结。”   郭成思被云二劈头劈脑的训斥了一顿,不由得愣住了,如今满东京城的勋贵都认为云家进入了皇帝的彀中,全部都等着看云家家变的好戏呢,他实在是没想到如今秦国在云家的地位依旧稳如泰山。   云二泱泱的回到了家里,见大哥躺在柳树下看书,秦国过来见礼,眼圈依旧红红的,看样子刚刚又哭过,自从知道皇帝不让自己去见母亲她这些天没有高兴过一天。   云大抬抬眼皮瞅了秦国一眼道:“都是怪毛病,以前你能见母亲的时候偏偏推三阻四的一天推一天,如今不能见了反倒哭哭啼啼,哼,没一个是孝顺的。”   秦国听大哥这么说彻底绷不住了,张嘴就开始嚎啕大哭,大哥说得没错,她和云二要是一到京师就去见郭氏,根本就不存在任何的问题,即便是皇后不高兴,因为宣秦国回京见母亲的懿旨是她自己发的,秦国见母亲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如果她当时没有那么多的顾虑,早就见到自己亲生母亲了,何至于现在连皇宫都进不去。   云峥见秦国跪在自己面前一个劲的哭泣,叹口气道:“这件事还需要从皇后那里下手才好。”   云二愣了一下道:“大哥,如今皇后是咱家的死敌,她如何同意秦国去见母亲?倒不如从陛下这里下手好一些。”   秦国见云家哥俩开始说母亲的事情,立刻就忍住不哭了,紧张的看着他们兄弟谋算。   云峥拿过茶壶喝了一口茶道:“因为是敌人,所以才好一五一十的谈价码,皇后统御六宫,皇宫里面的事情就是她说了算,见郭氏这种事情只要打通她这一关就成。   皇帝如今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来治理天下,他没有那个精力,也没有那个时间去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云二疑惑的道:“咱们家拿什么去和皇后做利益上的交换?”   云峥狠狠的瞪了云二一眼道:“一把年纪活狗身上去了,明天你去找一个和曹家亲近的纨绔,开玩笑的说,不知道云家出五两银子能不能打通皇后的关节同意秦国去见郭氏。”   “然后呢?”   云峥一本书扔过来砸在云二的身上怒道:“自然是等着,等着人家出价码。这样一来就算是把关系接上了,知道吗?”   云二不好意思的笑笑,秦国爬到席子的边上把大哥扔出去的书本重新捡回来,放在大哥的手边。   云峥哼了一声道:“满世界去挑宝贝?这样的蠢事也能干的出来?你也是做母亲的人了,难道不知道一个母亲这时候最想要什么吗?”   秦国瘪着嘴带着哭腔道:“进不去皇宫……”   秦国是弟媳妇,云峥不好拿书砸过去,忍着怒火道:“我听说郭氏的心智出了问题,本来最好的法子就是你们一家三口进宫去见,这样一来,郭氏的心病也就不药而愈了。   既然现在进不去,那就要用望梅止渴画饼充饥的法子好稳住郭氏,给你们和皇后的交易争取时间。”   云峥说完了,秦国依旧瞪着自己无知的眼睛瞅着大哥,希望他继续往下说。   云二见大哥的怒火又快起来了,连忙拖着秦国就朝自己的院子跑去,云峥气咻咻的一口喝干茶壶里的茶水,重新躺下,这夫妇俩整个一对笨蛋。   跑到自己的院子里,秦国挣开云二的手道:“你拉我回来干什么,我还等着大哥出主意呢。”   云二尴尬的道:“大哥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了,我们如果再问,大哥就会非常的生气。   明天我去找王家的老三,这家伙和曹家走的很近,带个话没有问题,你赶紧想用什么东西才能稳住岳母的心神。”   秦国黯然的点点头,瞅着丈夫小心地问道:“如果皇后出的价码,我们家给不起怎么办?”   云二笑道:“皇后是聪明人,她清楚的知道让我们全家去见岳母这件事他能拿到多少利益,世家交往,讲究的就是一个等价交换,如果她蠢得在这件事上狮子大张嘴,我会怀疑她是如何混到皇后这个位置上的,更会怀疑后族所有人的政治智商。”   夫妻分工之后,云二派人给王家的三公子送去了请帖相约明日午时在樊楼吃饭,然后就去了书房做整个事件发展方向的推演。   大家族就没有小事,每一件细小的事情背后都会有千丝万缕的关联,云二把云家可以舍弃的,以及可以交换的筹码一一的列了出来,只有这样在和皇后的谈判中才能做到心中有数。   天黑了很久之后,云二才从书房里走出来,回到卧室之后发现自己的儿子云心正在哭闹,秦国抱着孩子在地上转圈子,奶娘担忧的看着烦躁不堪的公主,硬是不敢说让公主把孩子交给她的话。   孩子是最敏感的,母亲心绪不宁,他自然不会太高兴,云二接过儿子,云心躺在父亲宽阔的胸怀里,逐渐安静了下来。   秦国在床上堆了很多的旧衣衫,从小到大的都有,空闲下来的秦国着手把那些大大小小的衣衫都按照大小整理了出来。   秦国看了一会那些衣衫低低的对云二道:“夫君,这是妾身从小到大穿的衣衫和佩饰,母亲如果看到这些,一定会很高兴,她能从这些衣衫上判断出我当时的样子,就跟她亲眼看着妾身长大一样。” 第72章 感情是一种原罪   如果不能亲眼看到自己的孩子从小小的肉团长成美丽的女子或者彪悍的男人,对一个母亲来说一定是最大的遗憾。   薄太后是一个非常细心地人,秦国从小到大穿过的衣衫她一样都没有丢弃,而是找了一个大箱子装了起来,秦国嫁给云二的时候她又把这些东西送到了云家。   云二拿起一件小衣服在自己儿子身上比划一下道:“穿这件衣衫的时候你比心儿大不了多少。”   秦国幽幽地说道:“太妃说我小时候长得很弱小,跟一只小猫似得,她担心养不活我,专门派遣嬷嬷出宫给我找了一件百姓人家的衣衫,这件衣衫我穿到两岁,实在是穿不成了才脱掉。”   云二摸摸妻子的头发,又把一件淡黄色的襦裙拿起来,指着一整套衫、襦、袄、背子、裙、袍、褂、深衣组成的公主公服笑道:“你及笄礼上穿的就是这一身。   当时我就在远处看着你,大嫂还说我没有男子气概,连一朵珠花都不敢亲自给你送过去。   嫂嫂有所不知啊,我当时已经站在最好的观看美人的地方了,一群妇人围着你,你就像是一只骄傲的孔雀,说实话,太妃给你准备的那套孔雀头面,比皇后给你准备的那套金凤头面好的太多了。”   秦国笑了起来,抬头看着云二道:“你已经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了,妾身及笄那天,你也是少年人中间最出挑的一个,即便是狄咏也没有办法和你相比。   我记得你当时握着一个很大的酒樽站在西厢,虽然你当时在和狄咏他们说笑,可是妾身觉得你当时就是在看我。”   云二大笑道:“当然在看你,如果不是因为跑去东厢女眷群里太丢人,谁耐烦陪狄咏他们。”   秦国嫣然一笑,把身子投在云二的怀里道:“有您在,妾身很安心,该是一个享福的。”   云二苦笑一声,拍拍秦国的后背道:“你忘了你无所不能的夫君刚刚被大哥训斥为蠢货!还被他拿书丢!”   秦国摇头道:“不要和大哥比,妾身听薄娘娘说过,大哥这种人就是千百年才出现人间一次的妖孽,司天监的人说大哥是贪狼星下凡,父皇说大哥是一头吊睛白额猛虎。   大哥这样的人一生注定不能平凡的度过,咱们不要过的那样艰难,做一对蜷伏在大哥身下的一对羊羔好不好?   夫君,你要是没了,妾身也就没希望了。”   云二皱眉道:“你知道我在海上差点遇难的事情了?”   秦国恐惧的抱紧了云二道:“大哥告诉妾身了,他让我们想清楚要不要这样冒险,夫君,我们不去冒险好吗?”   “不成啊,大哥是猛虎,我至少要成为一头饿狼才成,羊羔是追不上猛虎步伐的。   再说我们还有儿子,羊羔的儿子只能成为羊羔,云家人喜欢吃肉,不管是我大哥还是我,亦或是云霆,云璋,云心,可以成为老虎,豹子野熊,雄鹰,甚至成为豺狼都有可能,唯独没可能成为羔羊的……”   云家风平浪静,云峥因为才从边塞之地赶回来,所以他有两个月的假期可以慢慢地挥霍。   每日清晨,云峥就会戴上一顶破斗笠,腰上拴着一个鱼篓,提着自己的鱼竿去护城河里钓鱼。   东京城的护城河其实就是汴水,云峥在护城河钓鱼只会选择在汴水的上游,下游的汴水已经很脏了,那里的鱼即使钓上来也只适合喂猫。   东京城地势最高的地方就是北城,汴水是一条自北向南的自流河,开始的水源地取自黄河,这算是大宋朝的一个骄傲,因为这条河不但可以开通航运,最重要的是还能起到分洪的作用,一旦黄河发大水,自鱼儿洼引流的汴河,就能把黄河里的洪水分流一部分,让这些洪水最后进入淮河,至于淮河会把水送到哪里东京人就管不着了,反正被水淹的不是东京,其余的小地方淹一下不打紧,那些人会游水……   汴河是东京最美的一条河流,由于水流缓慢,因此河水清澈,两岸的河堤上种植着无数的柳树,用来加固河堤。   这其实是不对的,云二和彭蠡先生他们已经警告过开封府,树木会在河堤上生根发芽,说不定哪一天大树的根就会蔓延到河堤两边,在地底形成一个空洞,最后变成隐患。   开封府对彭蠡先生和云二的建议嗤之以鼻,只要是还没有发生的事情他们就认为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在河堤上种垂杨柳是文人雅士的心头好,人家站在垂杨柳里发个骚劲,思念个远人,和红倌人相依在垂柳中上下其手其乐融融的你要把垂柳砍掉?   河堤上的垂柳如今长满了狭长的叶子,密密的像一把大伞,那里已经有很多同样无所事事的人在扮渔翁。   到了这里云峥才知道自己确实是一个土鳖,原以为自己一身布衫,脚踩布履戴一顶破斗笠已经算是出挑了,谁料想,袒胸露乳躺在河边一边捉虱子,一边钓鱼的人都有。   那种悠闲的姿态令云峥羡慕,最重要的是人家身边还往往放着一卷书,只要瞅瞅厚度,就知道那里面全是微言大义。   如今,就差一个云峥这样的高官拱手相问何不入仕兼济天下了。   在大宋的时代里,犬儒并非没有,只是人家不愿意学乌龟在烂泥里拖尾巴而已,一心想着把自己的龟壳供奉在庙堂。(这个典故出自《吕氏春秋》。有人问落魄的贤者,你有能力为什么不去庙堂任职,贤者曰,你如果是乌龟,是愿意在烂泥里拖尾巴还是愿意被人家杀死,把漂亮的龟壳供奉在祭台上?)   至于带着歌伎一边听歌伎唱歌一边钓鱼的就是蠢货,云峥的两条马上就要咬钩的鱼都被歌伎卖弄自己的高音给吓跑了。   云峥恼怒的瞅着那群人,暴虐的憨牛立刻就走过去提起那个躺在软榻上不知道是在听歌姬唱歌还是在假装钓鱼的胖子,随手就给仍河边的池塘里,然后抓起歌伎一起扔进去,最后连软榻,仆役,一起丢了进去,还蹲在池塘边上吓唬他们不许出声。   憨牛的暴虐吓坏了很多人,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霸道的渔翁,很短的时间里这片河堤上除了云峥之外,就剩下一个年纪很大的老渔翁了。   或许是因为生活所迫,这个没胡须的老渔翁憨牛没有去撵,当然,云峥也看到老渔翁身后那两个在光天化日就毫无顾忌的掏出强弩和火药弹的家伙。   憨牛没穿铠甲,这时候冲上去有些不明智,云峥也是这么认为的,既然老渔翁是在老老实实的钓鱼,云峥也就不加理会了。   眼看就中午了,云峥没有钓上来一条黄河大鲤鱼,鲶胡子倒是钓上来四五条,这东西和草食的鲤鱼不同,是杂食性的动物,死老鼠啦,尸体啦,脏东西啦,只要是长得像食物的东西它都会啃两口。   早上出门的时候告诉老婆晚上全家开全鱼宴,只有鲶胡子可不成,云家人现在都有一点小小的洁癖,都不情愿吃这东西。   下午的时候鱼就不太好钓了,东京城的大太阳明晃晃的挂在天上,鱼经过早上的觅食活动之后,下午一般都会沉进水底。   老渔翁哪里倒是收获很好,云峥亲眼看见老家伙至少钓上来五六条肥硕的鲤鱼,其中一条还是金黄色的,钓上来的时候,鱼在太阳底下就像是一大块金子。   好半天都没有鱼上钩,云峥只好收起鱼竿来到老渔翁的身边,把他浸在水里的鱼篓拉上来,只见硕大的鲤鱼快装满鱼篓了。   云峥恼怒的道:“怪不得我钓不上鲤鱼,原来都被你钓走了。”   老渔翁拿过云峥的鱼饵闻闻,然后丢在地上怒道:“你用荤油拌饵,不钓鲶胡子钓什么?”   云峥把自己的鱼篓往老渔翁手里一塞夺过老渔翁的鱼篓道:“你年纪大了,吃点油性重的补补身子,我吃点不值钱的鲤鱼就成。”   老渔翁讥声道:“云大将军打仗的时候也用这种借口吗?”   云峥狞笑道;“老子想打谁从来不用借口,你问问没藏讹庞,问问交趾王,问问大理段思廉他们清楚。”   老渔翁身后的护卫以及想要帮忙抢东西的憨牛想要上前,老渔翁和云峥不约而同的怒喝:“滚开。”   憨牛和两个护卫也清楚这两个人的纷争不是自己能调解的,听到呵斥,立刻就乖乖地退的远远地,去柳树丛里吃午饭。   “喜欢吃鲤鱼就拿走,总是露出一副强盗面孔让人生厌。”   云峥欢喜的讲鱼篓重新沉进水里笑道:“你长年累月的在东京钓鱼大概已经腻味了吧,给我就对了。”   老渔翁似乎被说中了心事,叹一口气道:“恐怕钓不了多久了,陛下的身子越发的糟糕了。”   云峥掏出自己的酒壶喝一口递给老渔翁道:“你真的打算把自己关到断龙石后面去?”   老渔翁点点头道:“老夫伺候了赵家一辈子,陛下如果宾天,我也就没有什么活头了,死了活着没有区别。” 第73章 不安的心   老渔翁陈琳取下头上的斗笠放在胸前,用右手指指自己稀疏的头发道:“该死了,再不死的还就惹人厌了。”   云峥笑道:“老虎用得着管别人的看法吗?脱了毛的老虎谁敢说他不是一头老虎?”   陈琳嘿嘿笑了一声,随手把自己手里的斗笠扔在地上,像个真正的老渔翁一样随便的坐在河边的石头上,拍拍身边的另外一块石头堆云峥道:“好啊,你是毛色斑斓的吊睛白额猛虎,老夫是一只褪了毛的老虎,我们既然都是一家子,那就好好的唠唠,你云老虎找我找到汴河边上来了,还把闲杂人等全部撵走,像是说大事的样子,说说,你想说什么?老夫侧耳倾听!”   云峥鄙夷的瞅了陈琳一眼道:“汴河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你来的我就不能来?   之所以过来就是看中你钓的鱼好,谁整天有那么多的大事情找你商谈,今天从你这里拿到几条好鱼就是大事情,出门的时候跟老婆吹过牛了,现如今全家都眼巴巴的等着我带鱼回去开饭。”   陈琳仔细的瞅瞅云峥,发现他真的不是在说笑或者伪装,见他看着鱼的喜孜孜模样,他终于确定,云峥就是奔着他的鱼来的,不是冲着他的人有事相求。   “老夫变得不值钱了?昨天庞相还给了老夫一座庄院就想打听一下陛下的病情,难道你不想知道?亦或是你想让老夫带着你弟弟弟媳去见郭氏?没关系,说出来,只要价码合适,老夫这种没卵子快死的宦官有什么事不敢做?”   陈琳继续笑着问云峥。   云峥从陈琳装鱼钩,鱼食的小木箱子一边翻腾一边说道:“庞相的一座庄院算是当成肉包子送到老虎嘴里去了,这种蠢事你认为我会干?   想从你嘴里打听到陛下的隐私难度太高,有那个需要的话,我会去找给陛下看病的御医,只要出的价格超过御医的老命价值,我想知道什么都是可能的。   庞相之所以找你,就是表示自己没有,也不打算通过别的渠道知晓陛下的病情,是让你放心的一种常规手段。   其实陛下的病情对庞相,或者王参知政事,枢密院首脑,亦或是三司使,左右黄台的主事人不应该是一个秘密。   陛下假如龙驭宾天,我们这群人还死不掉,大宋还需要继续维系下去,不管从那个方向来说,陛下的病情不应该隐瞒我们。”   陈琳笑道:“如今陛下的身体违和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不过想知道的人里面还分两种人,一种是恨不得陛下立刻升天,另一种是希望陛下能够多挺几年,最好等到太子成年之后再走。   云峥,你是这两种人中的哪一种?”   云峥哈哈大笑道:“你猜啊!”   陈琳摇头道:“这事没办法猜。”   云峥提起陈琳的鱼篓子边走边说:“你都知道选择这种问题需要极为慎重的考虑,不能靠猜的,我难道就是一个傻瓜什么都不知道?   万一说了不中听的话,你把这事给捅出去了,到时候我拉不长你,锤不扁你,后果还要我自己承担,你想的怪美的。   我们需要知道陛下身体真实的情况,陛下也需要知道我们对他身体状况到底是什么看法,如果是两个推心置腹的人,只需要相互问一下就知道,可是在这个朝堂里,你找得到这样的人吗?”   陈琳的神色黯淡了下来,见云峥已经走远了,只看见他在冲自己摆手,长叹一声,就带着两个侍卫回宫去了,这一次他没有收拾那根自己最喜欢的鱼竿。   鱼竿上很快就上鱼了,由于没有人拉,那条幸运的鱼拖着鱼竿很快就向汴水的中流走了,过了一会,那条鱼挣开了鱼钩,孤零零的鱼竿于是就只好顺流直下了……   云峥带着憨牛耀武扬威的进了云家大门,老廖瞅瞅憨牛拎着的鱼篓欢喜的道:“好肥的鱼啊,正好拿来红烧。”   憨牛想都不想的就把鱼篓塞给了老廖笑道:“侯爷今天运气很好,钓上来的都是最肥美的大鱼,其中一条黄金鲤最是漂亮,侯爷想用葱姜腌了清蒸。”   对于这种长脸的小误会云峥是不屑去解释的,不管是抢来的还是钓回来的,只要拿回家统统都能说是自己钓的。   腊肉见到好食材最是欢喜,让厨房的厨娘快点把还在张嘴的鱼放进水里免得死掉了,今天全家的主菜有着落了。   陆轻盈见丈夫的心情很好就凑过来问道:“夫君今天的运气很好啊,妾身刚刚看过,那些鱼真的不错,尤其是那条黄金鲤两条胡须长长的,怕是要化龙了吧?这样的鱼吃了不吉利,要不然找个合适的日子放生算了。”   云峥放下茶壶摇摇头道:“现在这个时候,但凡是有化龙迹象的东西全部都该杀掉,今天就把这条鱼给清蒸了我一会佐酒。”   “您就该是大宋忠臣的表率!”   云峥皱皱鼻子道:“比不上那个准备殉葬的太监,那个太监今天出现在我钓鱼的地方,好像是在专门等我,全神贯注钓我这条鱼呢,说了一些奇怪的话,我没有多说话,寒暄两句就跑,这个阴人谁沾上谁倒霉,我甚至都能闻到这家伙身上的坟墓气息。”   陆轻盈叹口气道:“您不理会他是对的,可是这样的忠仆您应该尊敬,这样的人如果我们云家也有一个就把大事办了。”   云峥笑道:“先把自己这辈子清理好再想儿孙的事情,这世上不是没有可以把家族流传千年的办法,可是哪些办法过于严苛,一旦出现这样的办法,云家绝对不会再有一个快乐的人。   我不求云家可以万世永存,只求云家可以人人平安喜乐,至于的别的,有能力了再去追求不迟。”   陆轻盈见丈夫终于说起家族日后的事情,抱着云峥的胳膊笑道:“霆儿今日已经背会了两首诗,前些日子就已经会背您写的那首《满江红》您就是不愿意听。”   云峥皱眉道:“霆儿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玩耍,不是背什么古诗词,古诗词一定要在理解的基础上才好学习,现在背会了《满江红》你觉得孩子能理解其中意味?   霆儿现在会背两首儿歌都比诗词强。”   陆轻盈为难的道:“您让孩子数鸭子……”   “数鸭子怎么了?霆儿喜欢数鸭子,这就够了,记住了,以后多带孩子去池塘里多数数鸭子,不准他皱着眉头背诗词,云家的神童多了,再多一些都够当柴火烧了。”   云峥说的很不讲理,陆轻盈这阵子没有底气和丈夫争论孩子的教育问题,因为云落落大小姐已经给了母亲当头一棒,把母亲自以为骄傲的少女时期的音乐成绩彻底的给羞辱了。   什么一年学会一首曲子,就这据说是高难度,但是这样的难度对于云落落来说简直就是笑话,云家大小姐一个月的时间里学会了三首曲子,其中一首简单些的《渔歌晚唱》大小姐已经可以完整的演绎下来了。   大小姐对羞辱自己凶恶的母亲这件事非常的上心,在二叔的帮助下把三首减字谱曲谱已经完整的翻译成了简谱,以前一首曲子基本上就是一本书,如今,变成了薄薄的几张纸。   事实证明,云家大小姐确实是遗传了父亲和二叔的天资,整整下了一个月的苦工,宁愿琴弦把手指割的鲜血淋漓也要亲眼看着母亲吃瘪。   一场家庭音乐会结束后,云家的主母目瞪口呆,瞅着自己的闺女硬是不敢认,曲子虽然弹得很糟,没有任何的情感和音乐的美感,但是每一个音符都没有错。   落落大小姐在全家崇拜的目光中,骄傲的就像是一只小孔雀,仰着白皙的脖子冲着母亲哼了一声道:“我姓云啊,我爹爹十三岁的时候就敢放话要东华门唱名,最后果然如愿,我二叔是东京大名鼎鼎的少年才子号称是东京的三分月光,你闺女身上流着和他们一样的血怎么可能是您口中的笨丫头。”   陆轻盈身上从小养成的贵族习惯顿时就没了,抓着一柄玉如意就追杀了自己闺女半个花园,九岁的云落落身子轻盈,那里是陆轻盈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妇能追的上的……最后只好不了了之。   一个月的刻苦学习让云落落彻底的喜欢上了音律,她有一个很伟大的想法,就是要把世上所有的粗鄙的减字谱变成简谱,为此,她着魔了一样的跟着二叔学习音律,战胜了母亲这个大魔王,让她的信心彻底的爆炸了……   陆轻盈在大闺女身上吃了亏,她从此就在教育孩子方面彻底的失去了话语权,这种有商有量的做法,看得云峥直心疼。   “孩子是你生的,你想怎么管教就怎么管教,用不着事事都听我的,我说的也不一定会,这是一门极大地学问,就算是穷尽一生也没有办法彻底的弄明白。   而一个好母亲对一个孩子的影响将是一生的。” 第74章 声东击西   全家人在一起吃了一顿非常满意的全鱼大餐之后,云峥狠狠的夸奖了一下厨艺没话说的腊肉,然后瞅了云二一眼就去了书房。   如果说云家是一座欢乐的海洋,那么,书房绝对是太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这里黑暗而阴沉。   除了陆轻盈有足够的魄力走进书房之外,即便是云二进入大哥的书房都会觉得全身发冷,孩子的灵觉最是敏感,即便是胆大包天的云落落在不需要进入书房的时候也绝对会避而远之。   这种寒冷和温度无关,只关乎人的内心,云峥的那柄短剑就横在桌椅的后方,云二来到书房总会不由自主的去瞅瞅那柄剑,在大哥不在家的日子里,自己来到书房就是为了锻炼自己的承受能力,有的时候他似乎听见那柄剑上有无数的冤魂正在嚎哭。   云大见云二抬头看着那柄剑,皱眉道:“那柄剑很干净,除了阉割过一个家伙之外,就再也没有见过血。   你在书房里感到不自在,是因为你的心不静,除了你大嫂之外,你们全部都被大哥的名声所惑,自己内心不坚定,因此才会出现一些没来由的软弱。”   云二苦笑道:“大哥,我们兄弟是生死相依走到现在的,您做的每一件事我都知道,听您说是一回事,听别人说又是另外一回事,您把每次发生的事情说的轻描淡写,似乎谁去都能干出来。   彭蠡先生可不是这样教导我的,老人家之所以把我从您的身边带走几年,据他说就是不想我被家中的暴戾之气所伤,所惑。   他老人家之所以留在咱家里五年,是想给咱家增添一份平和之气,直到最近您似乎收敛了自己的杀意,开始关注咱家的生活了,彭蠡先生才选择在蜀中定居养老。大哥,前几年的您确实暴戾的让人害怕,即便是我听了您在唐县的作为也是胆战心惊的。”   云峥摇摇头道:“大哥不是一个暴戾的人,这一点我自己知道,只是见不得自己的族人被他人欺辱而已。   在唐县,大哥确实失态了,唐县的两座京观只要是个宋人看了就会感到愤怒……”   云二摆手道:“大哥,据我所知看到那两座京观会愤怒的人不多,更多的人看到京观只会感到恐惧,耶律花塔就是从这点考量才故意垒砌两座京观的,他只是想不到京观吓不住您,反倒把您的怒火彻底勾引起来了,决定不惜一切代价将他斩杀在唐县城下,在您暴怒的环境底下,他几乎没有胜算。”   云峥皱眉道:“我发怒很可怕吗?”   云二笑道:“主要是您轻易不发怒,您如果真的发怒一次,即便是陛下也会退让三分,毕竟您的凶名太昭著,您发怒之后的后果很可怕,这是东京人的公论。   东京人常说战国唐雎只说了士人的三种愤怒,唐雎曰:夫专诸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   二曰: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   三曰:要离之刺庆忌也,仓鹰击于殿上。   他没有说士人的第四种愤怒:云峥之杀耶律花塔也,血染晴空!   您抱着两个自杀的妇人尸体枯坐在中军帐的时候,当时红霞漫天,层层叠叠的火烧云一直铺到了天边。您麾下的军将之所以在唐县奋勇作战,就是看到了这种诡异的天象,都认为是上天要借您的手来除掉耶律花塔这个盖世凶顽。”   云峥遗憾的摇摇头道:“这是一个将军的耻辱。”   “好了,不和你说关于愤怒和勇气的事情了,这东西你身上并不缺少,只是没有开发出来罢了。   现在给我说说皇后开出来什么价码,我们家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才会同意你们去见郭氏。”   云二眼睛一亮,高兴的道:“大哥,难道您又什么新办法了?皇后非常的无理,她的条件不听也罢。”   云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   云二难堪的看看大哥道:“她有三个条件,第一个条件就是希望您能推掉太子太保的职位,皇后保证给您相当的地位来替换。”   云峥皱眉道:“以前的时候,我还觉得这个女人算是知道进退的,怎么现在变成这模样了?就这一个条件,就说明她确实都皇权有点别的看法。”   “第二个条件是要求加入云家在岭南的远征商队,她要求三成股份,她将以真金白银来购买股份。”   云峥笑道:“女人喜欢钱这很好,贪婪一点也正常,只要她能真的按照商贾的规矩购置股份,没什么大不了的。”   “第三个条件是要求咱们家交出远在滇西草原避难的信王,皇后的意思是云家只要保持壁上观就好。”   云峥闭目沉思了一下对云二道:“你回复中间人,第一个条件不可能,太子太保是陛下给的,我没有法子辞掉,再说我从来没有从女人手里接受官职的打算和准备。   第二个条件可以答应,这是曹家提出来的,不是皇后自己提出来的,很明显曹家比皇后更加的清楚目前的局面。   关于第三个条件你这样回复人家,就说云家从来没有庇护过什么信王,只是按照信王的要求看在同朝为官的份上,给他在滇西修建了一座大院子而已。”   云二愣了一下连忙问道:“大哥,您真的打算把信王交出去?”   云大瞪了云二一眼道:“信王从来就没有被咱们家真正控制住过,那个人以及他的长史都不是好对付的,目前的一份落魄相是装给我们看的,皇后既然喜欢去找信王的麻烦,我很乐意在边上看热闹。”   “既然您知道信王心怀叵测,为什么还要在滇西给他盖一院房子,给他提供一个庇护所?”   云峥嘿嘿笑道:“因为你大哥确定自己不可能被信王的甜言蜜语或者威逼利诱所侵蚀,这才放心的安置了他,免得他再去威逼利诱别人,这难道不是一种完美的解决危机的办法吗?”   “您这样做会加大自己的政治风险,庞籍,狄青,韩琦,文彦博这些人会把注意力放在您身上的,即便是皇帝恐怕也会对您多几分提防的心思,得不偿失啊。”   云大见云二有些惶急,笑着给他倒了杯茶道:“你说的这几个人恰恰是对我信心最足的几个人。   庞籍他们个个都是在官场里打了无数个滚的老油条,谁能成事,谁不能成事他们知道的非常清楚。   信王在他们心里什么都不是,说不定他们比信王自己都希望信王去造反,只要出了这样的事情,派一支大军围剿一下之后就会立刻风平浪静,信王也会被大军擒到东京受审,花一点代价就能除掉帝国身上的一颗毒瘤你以为庞籍他们没有这个魄力。   你大哥一向心高气傲,庞籍他们都看不上的废人,我会看上吗?   小子不要把所有人都看的太龌龊,庞籍,韩琦这些人虽然可恶到了极点,但是你不能不承认他们是一群真正的聪明人。   你这段时间和那些纨绔多接触一下,你就会发现那些你眼中的纨绔其实没一个是简单的人。”   云二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对大哥的吩咐深以为然,这段时间他和东京城的著名纨绔们进行了很深入的交流,最后发现这些大大小小的衙内并非都是一群混吃等死的蠢货。   或许愚蠢只是他们表现出来的一个假面,说不定就等着有愚蠢的人来利用他们,云二甚至相信,一旦这些家伙露出满嘴的尖牙,即便是铜浇铁铸的人也会从身上掉下来几十斤铜铁。   秦国去见母亲郭氏的时间不宜再推后了,否则东京人就会质疑云家的执行能力,想通过这件事情来检验云家实力的人不是一个两个。   “皇后那里小弟就按照大哥吩咐的去回答,只是秦国见郭氏的事情不宜再推后了,已经有闲言碎语传出来了。”   云大笑道:“一条路走不通我们就试试走走别的路,今天陈琳来见我,恐怕就是担心我们家接受了皇后的建议,最终屈服,从而让皇后的势力高涨,我觉得他是受了皇帝的委托来探听虚实的,你说呢?”   云二听了大哥的话立刻就来了精神,一下子从椅子上窜起来道:“这么说陛下已经在秦国见郭氏这件事上松口了?”   云大嘿嘿笑道:“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和皇后讲什么条件,既然已经是敌人了,那就必然是你死我活的争斗,任何想要苟且的想法都是在自寻死路。   大哥只想通过和皇后接触来看看陛下自己的想法,我就不信云家被逼着投入到皇后的怀抱他就不紧张!”   云二非常狗腿的来到大哥的身后,卖力的帮着大哥捏肩膀,一边捏着肩膀,一边笑道:“大哥,明天我就回绝了皇后,我很想看看那个女人失望的样子。”   云大闭上眼睛,安心的享受自己弟弟献殷勤,这孩子已经很久没有和自己这样亲近过了,这一次安排云二去和皇后谈判,就是想让他尝尝来自大宋顶级权贵带给云家的压力,免得他真的以为云家已经天下无敌了,从而生出傲慢之心。 第75章 老不修的狄青   云峥很喜欢烟雨蒙蒙的日子,喜欢的甚至有些病态,陆轻盈知道丈夫的这个习惯,就和葛秋烟一起坐在花厅里看丈夫一个人在细雨中漫步,每到这个时候,云峥就像孩子一样童真,探出手去接雨,张开嘴去吃雨,甚至会调皮的用袖子拍打一下树枝迎接树上落下来的急雨。   “夫君为什么会这样喜欢小雨啊?”   葛秋烟咬断手上的丝线瞅瞅在雨中自娱自乐的夫君,疑惑的问陆轻盈,在她看来,堂堂的大将军更应该喜欢疾风骤雨才对。   陆轻盈拿过葛秋烟手里的小褂子,皱眉道:“好好的五毒褂子你给上面添这么些龙凤麒麟做什么?”   葛秋烟骄傲的道:“咱家的孩子将来都是龙凤麒麟儿,身上的衣衫有了这些瑞兽,别人一看就知道。”   陆轻盈怒道:“你如今在小屋子里藏了两箱子黄金,你干嘛不把两箱子黄金也绣在你衣衫上,让人一看就知道你是个有钱的婆娘?”   葛秋烟见陆轻盈不高兴了,嘟囔道:“财不露白,这是江湖规矩,妾身又不傻。”   陆轻盈现在只要看到葛秋烟就来气,在东京的时候自己为了表示一下大妇的宽容心,专门拨给葛秋烟两间生意不温不火的山货铺子当脂粉钱,谁知道今年山货值钱,光是云二带来的人参在她的铺子里售卖就赚了不少钱。   昨日里掌柜的来家里交割收成,竟然送来了整整一千两黄金。   陆轻盈心胸很大对于一千两黄金还没看在眼里,问题是昨天晚饭的时候,葛秋烟娇滴滴的向夫君报功显摆,从来对钱财没有多少概念的夫君竟然狠狠地夸赞了葛秋烟一番,认为她本事了得。   陆轻盈认为自己拼死拼活的给家里弄来了无数的进项,夫君从来没有夸奖过一句,葛秋烟不过弄来了一千两金子就获得夫君的夸奖,这让她的颜面很难看。   “家里最近开销大,你把金子拿出来办事情吧。”   葛秋烟自然知道陆轻盈为什么会这么说,眼睛笑的弯弯的,拍拍自己挂在脖子上的大钥匙坚决的摇摇头,拿着自己刚刚绣好的褂子一溜烟的就跑没影了。   雨逐渐变大了,云峥也就没了淋雨的心思,走进花厅找了一块干毛巾擦拭自己头上的雨水,擦了两下觉得不对劲,以前这活计该是陆轻盈干的才对,就转过头疑惑的瞅着老婆。   “找你的小妾去给你擦,少来找我!”   陆轻盈撅着自己的小嘴恨恨的道。   云峥笑了起来,好长时间都没有见到老婆这副小儿女的嗔怒模样了,就胡乱擦拭了一下头发走到陆轻盈的软榻边上坐下来道:“一千两金子你也能看进眼睛里去?”   陆轻盈高傲的道:“莫说一千两,就是五千两,一万两妾身也没放心里去过,一个小妾有几两银子傍身是应该的,说不准哪一天就被逐出家门了。”   云峥大笑道:“咱们家能主事的人其实就我们两个,你我干什么都是应该的,累死都是活该的,想让我夸奖你两句,等你死了我在坟头上才会说。”   陆轻盈更加的愤怒了,在云峥的背上捶了一把道:“我现在就把自己吊死,挂房梁上之后趁着我的魂魄还没离体你就赶紧说。”   云峥哈哈一笑趁势背起趴在自己背上又撕又咬的陆轻盈一溜烟的钻进了雨地里。   东京的夏天非常的热,因此雨水也是温乎乎的,雨水不疾不徐的下着,云峥背着没穿鞋子的陆轻盈也在不疾不徐的走着。   花园里的牡丹刚刚开败,种子上还挂着一两片残叶,再被雨水一打就彻底的离开了枝头凌乱的掉在地上,不知为什么陆轻盈看到落花原本欢喜的神情竟然慢慢地黯淡下来了。   “以前的时候啊,有一个女子把自己比作娇花,只喜花开不喜花落,认为鲜花这种高洁的东西不该零落成泥碾作尘,因此就找来一个锦囊来装那些掉在地上的花瓣,最后用花锄挖坑埋起来,你说痴不痴?”   “妾身老了,昨晚洗澡的时候发现肚皮上全是花花绿绿的花纹……怎么都消不掉。”陆轻盈把头埋在云峥的背上轻轻地道。   “干嘛要消掉?”云峥奇怪的问道。   “不好看……”   “你经常会把肚皮给别人看?”   “就你见过!”陆轻盈又用手恨恨的在丈夫背上砸两下。   “那不就完了,我觉得很漂亮啊,两个孩子从你的肚皮里爬出来了,你的肚皮已经是旧房子了,不可能那么新,生了一男一女还不够你美的,这时候开始挑三拣四的了。”   陆轻盈叹息一声道:“时光过的太快,我好像没有年轻过就已经老了,女人的年纪就像这些花瓣一样总是经不起风吹雨打的。   对了,那个痴女子后来怎么样了?”   云峥道:“自然是病死了,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吐血死了。”   陆轻盈的眉头又竖起来了怒道:“多美的一个故事就这么一个结局?你故意的?”   云峥把陆轻盈往起来颠一下重新背好道:“结局是这样才显得真实,要是那个女子后来活的如同野狗一样生猛才会让人遗憾。”   “重新编一个结局,我不喜欢野狗这个比喻,花一样的女子就该有花一样凄美的结果才对。”   “风雨交加的夜晚一面吐血一面呼唤负心人的名字难道还不够凄美的?总不能一面吃猪蹄一面伤心吧?”   “那就该一剑捅死负心人再死,自己伤心总不能让那个负心人也好过。”   云峥叹口气道:“这就是为什么你会嫁给我这个武夫,而不是嫁给蜀中某位知名的才子,风花雪月的生活其实根本就不适合你,你喜欢桃花,喜欢它开的灿烂,落的迅猛,我当初看到你拼命摇桃树枝子看桃花雨了,小虫就是因为摇树枝摇的太猛烈才会尿急,最后被我看见的,当时我就觉得这辈子娶你一定不会太亏。”   听到云峥提起桃园,陆轻盈就催促他去边墙那里看家里的桃树,自从把桃园还给陆家之后,陆轻盈就从来没有再看过桃树。   到了那里两个人都非常的失望,夏日里的桃树早就过了开花期,如今树上长满了青碧色的桃子,毛茸茸的惹人生厌。   人的心情很是奇怪,智商这种东西有时候并不能主宰人的一些愚蠢行为,六月里看桃花本身就不合理,云峥,陆轻盈两人站在雨地里指着桃树叫骂,浑然忘记了自己的要求是违背自然规律的。   他们忘记了,别人可没有忘记,云家的围墙很高,但是架不住有人在墙头盖一间屋子。   如今那个偷窥狂正在使劲的挠头自己花白的头发,不理解两个聪慧的人为什么会站在长满桃子的桃树下咒骂桃树为什么不开花。   虽然人家少年夫妻的行为非常的诡异,偷窥的那个人却没有打算避开,于是高声问道:“六月里看桃花算是怎么回事?老夫刚刚从北地回来,那里的桃子也已经结果子了。”   云峥夫妇齐齐的抬头望去,两个人谁都没有半点的羞涩之感,云峥怒道:“偷窥他人闺房隐私非人哉!”   陆轻盈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狄帅难道就没有回避的自觉?”   狄青手里拿着酒壶满不在乎的道:“老夫已经看见了,难道要老夫把眼珠子抠出来当泡踩?   了不起下次老夫行房的时候邀请你们参观就是了。”   云峥,陆轻盈一起啐了狄青一口,这个老家伙现在已经活的越来越不知羞了,以前那种谨小慎微的模样在他身上再也看不到了,光是去年一年,就听说他一口气往家里抬了三个马行街的大家歌伎。   狄青看着陆轻盈猴子一样的攀在云峥的背上,又看着云峥猴子一样的背着陆轻盈攀上他家的木屋,叹息一声道:“老夫如果是你俩现在的年纪,干什么都不会避人,别人即便是见了也只有羡慕之情。”   云峥喘着粗气攀上木屋将光着脚的陆轻盈放在虎皮垫子上吭哧吭哧的道:“听说您去年一连给我找了三位小嫂嫂,不如请出来见一下,好让小弟也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绝色美人能让您这样倾倒。”   狄青大笑道:“年轻人就是喜欢把事情想歪,谁说找美女就一定是奔着女色去的,难道老夫就不能图点别的?   紫衣擅长素手调羹,明月擅长捏骨解乏,长二嫂的金嗓子乃是东京一绝,老夫一生见过无数的美女,女人长成什么样子对老夫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手艺。   其实一些长得难看的妇人这几样本事更加的高明一些,如果不是为了老夫的声誉着想,我更加愿意弄一些手艺高超的丑女人回来。”   听了狄青的说笑,云峥和陆轻盈一起笑了起来,狄青之所以会把这些露骨的话当着陆轻盈的面说,纯粹是因为陆轻盈在他眼中就是另外的一个云家的家主,三个人的身份都差不多,因为身份都差不多,男女之别也就基本上没有了,在大宋主妇可以出来见人应酬,而小妾则只能躲在房间里不见人。   如果今天云峥身上背的是葛秋烟,他一定会悄无声息的离开,而不是这样大大咧咧的偷窥。 第76章 残暴的陆轻盈   狄青把话说的越是无耻,云峥的内心就越是沉重,总体上来说狄青依旧是一个古板的人,年轻的时候在东京集市上当泼皮时候的作风,早就被战场给磨练光了。   他如今的地位不容许他再像以前一样无所顾忌的做事了,一年之内往家里弄三个美女大概是想让别人认为他已经没有了雄心壮志,一心只想着享乐了,这是一种自保手段,云峥清楚。   陆轻盈小心的把自己穿着罗袜的脚收进裙底,点燃了自家木屋里的小火炉准备烹茶。   云峥怔怔的瞅着喋喋不休的狄青,直到狄青不好意思的住嘴。   “有什么事就说吧,你上回这样无耻的时候是要我给你找一条合适的商道,这一次变得比上次还要无耻,到底是什么事情能够让你不顾脸面的低声下气求人?”   狄青长吸了一口气道:“我这个太子太师不做也罢!”   云峥接过老婆送过来的茶水轻啜了一口道:“你这是在找死!”   狄青痛苦地点点头道:“老夫听咏儿说了,你们家准备出海?”   云峥点点头道:“我除了出海之外还有第二条道路好走吗?”   狄青用力的搓搓脸叹口气道:“狄家走不了。”   “出海是我早在五年前就有的想法,云家这些年也一直在做这方面的工作,出走海外虽说一切都要重新开始,但是,我觉得这样做,除了我之外能对得起所有人。”   陆轻盈在一边轻声道:“对不起的还有我们。”   云峥握住陆轻盈的手点点头,叹了一口气。   “你宁愿去当野人也不愿意在朝堂上混,老夫却只能继续在朝堂上当鬼,可以预期,你走之后,老夫也就大难临头了。”   云峥点头道:“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这是一句非常有道理的话,一旦燕云十六州取得之后,从皇帝到朝臣乃至于士人,将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再支持我们。   到了那个时候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就成了必然之事,你如果能顺利的成为一个老农,我就算你得了善终。”   狄青黯然的点头道:“所以老夫准备从现在就开始求饶。”   “所以你弄了三个漂亮女人进家,在我入京的时候你选择了去北地巡视,然后等局面稍微安定一点之后,你又想通过我来架空你那个不知所谓的太师职位?   老狄,你好歹也是一位百战名将,生生死死的事情应该是见多了,我清楚地知道你根本就不怕死,我只是不明白,你这么多的顾虑都是从哪里来的?以至于你无耻的要我帮你抗雷?”   狄青笑道:“在收复燕云之前,老夫不能出事,也不敢出事,如果这一次你我不能帮助大宋夺回燕云,大宋以后将永远不可能夺回燕云地了。   这件事是老夫的心病,在心病未除之前,哪怕是要老夫从别人的胯下钻过去也无所谓。   至于收复燕云之后的事情,谁去管他,老夫是死是活都不重要,至少煌煌史册能给老夫一个公平的评价。”   “把你的三个美人派过来伺候我两天,我就全面接手你太师的职责,并且对外说你已经不中用了,你的那一套兵法已经过时了。”   云峥面无表情的道。   狄青大笑道:“美人的事情不成,长二嫂已经怀孕了,带崽子的妇人不好送你,如果你能真的喜欢我去多买几个送你家就是了,只是要看好,怎么说都是一条命,莫要被弟妹给弄死了。至于你说帮我接手太师职责的事情,狄青谢过了。”   “你这就打算走?”云峥见狄青起身准备开溜,连忙问道。   “废话,事情办好了当然要开溜,眼看你们夫妇热情似火的我这是给你们腾地方呢。”   狄青说着话,手扶着栏杆一跃而起在空中翻了一个漂亮的筋斗就稳稳的落在地上,朝木屋上的云峥挥挥手就走入自家的花园里了,腰杆挺得很直。   陆轻盈和云峥一起目送狄青离开叹口气道:“可怜的大将军啊!”   云峥笑道:“狄青这是准备拼命了,一个人不管不顾的朝一个目标前进的时候,他往往会发出巨大的能量和破坏力。”   陆轻盈皱眉道:“太子太师这个职位算不上繁忙,而且地位清高无比,一旦太子登基之后他就是太子师,对狄家只有好处没有任何的坏处,狄帅为何要竭力推辞?”   云峥把身子靠在虎皮上苦笑道:“如果可能,我也不想当这个该死的太保,如今皇家的事情云遮雾绕的看不清楚,一个弄不好就会把自己折进去,全天下人都在等皇帝咽气,一旦皇帝咽气,朝堂也就乱了,会有无数有诉求的人站出来提出自己的主张,到了那个时候,北伐变成泡影并非不可能。   狄青这些年虽然戴着一顶东京留守的名头,可是他在外面的时间比在东京留守的时间还要长。就这一点,恐怕已经惹得皇帝不满意了,这时候他如果再继续对太师这个职位表现出足够的兴趣,一个准备专权的帽子可就死死地戴在脑袋上了。”   陆轻盈把头枕在丈夫的腿上道:“难道您就不怕落一个专权的名声?按理说您对文臣的威胁可比狄帅大的多。”   “那是不同的,我们家毫不掩饰的准备出海,而且已经付诸行动,庞籍,韩琦他们不可能看不到,我如今在京城不管做什么都将是百无禁忌。   所谓退一步海阔天空说的就是这个道理,我准备退出大宋的朝堂,甚至准备退出大宋的国土,他们制定的规矩在我这里就失效了。   而庞籍,韩琦等人也想收复燕云,所以这时候应该是他们求着我,而不是我求着他们,所谓无欲则刚,他们其奈我何。”   陆轻盈幽幽的道:“夫君,您说的这些妾身知道,可是您知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句话叫做‘杞人忧天?’   您自己没有谋算大宋的想法,可是别人不这样想,他们认为您之所以离开大宋就是为了建立自己的国家,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您这样做也是不允许的。”   “我们做最好的希望,也做最坏的打算……”   木屋外面的风雨逐渐变得猛烈起来,云峥夫妇躲在木屋里,就像是坐在一艘在风雨中飘摇的船,东京国子监里的学生们又到了授课时间,隐隐约约的有读书声传了过来,在风雨中听不清楚他们在念什么书,但是那股子中正平和的意味却通过抑扬顿挫的调子透过风雨送到云峥的耳朵里。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为稻粱谋,为生计谋,为后世谋,人生在世的时候总要谋算一点什么的,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的随意云峥事实上是不赞成的。   不论是进还是退,其实都是一种前进的方式,只要方向没错,迟早有一天就能抵达自己想要去的彼岸,而中间要经历的风浪不必太在意。   狄青的看法依旧带着强烈的古人色彩,他将云峥去海外的行为认为是一种彻底的大溃败。   或许别人也是这样认为的,不这样认为的人或许只有云二,他和云大都把这样的行为认为是一种勇敢的开拓,一种有着崇高理想的冒险。   只要是男人,心里面其实都有一个强烈的海盗梦,即便是没有海盗梦,这个梦也很可能是飞天大盗或者马贼之类的梦想。   年纪幼小的时候,小男孩最喜欢的玩具就是刀枪,孩子们没有足够的体力来做一个真正的强盗,只能通过手里的小刀枪来幻想自己是一位威风八面的强者。   因为谁都想做强者,所以我们手头上匮乏的资源就需要抢夺才能获得最初的积累。   云大,云二,不愿意在大宋这片已经遭受了太多苦难的土地上开始自己的征伐大业,他们把目光盯在更加辽阔的大海上。   离开土地的桎楛,当自己的舰队到达的地方就是自己的国度的时候,这才算的上是男人的功业。   陆轻盈往丈夫的怀里爬了一点,让身子跟家紧密的靠在一起,仰起头看着云峥道:“夫君,我们的木屋这时候像不像是一艘在海里航行的船只?”   云峥笑道:“不像,大海平静的时候就像是一位贤淑的女子,对什么都又有一颗宽容的心,她允许人们在海里打鱼,捞珍珠,航行,美得就像是天堂。   等到她发怒的时候,则天地变色,四海全是滔天的波涛,到了这个时候,即便是往日里她最钟爱的孩子,也难逃覆灭的命运。”   陆轻盈笑道:“既然如此,妾身就站在海岛上等着,等您从遥远的地方归来,带着满船的奇珍异宝,带着胜利的喜悦回来,然后我们一起享受丰收的喜悦。”   云峥用力的搂住陆轻盈道:“你就是一个便准的看家婆,有你在我的心就有了归属,就宁静一片。   不过话说回来,你难道就没有去当一个女海盗的愿望吗?   想想啊,别人家的城邦四处冒烟,他们最勇猛的战士在我们的战刀下颤栗,他们最高贵的王,跪在我们的脚下捧出无数的珍宝来祈求饶命,他们最美丽的女子匍匐在我们的脚下抛着媚眼……”   “猛士,王什么的没问题,美女见一个杀一个……” 第77章 谁活着都不容易   清晨的时候,云峥费力的从床上爬起来,洞房书上第十一页图案照着做非常的考验一个男人的力气。   陆轻盈的身体足够柔软,早年的时候她对舞蹈可是下过死力气的,云峥出于男人的坏习惯在昨晚的时候要求老婆兑付一下赌注,结果老婆答应了,倒霉的却是自己。   这世上很多事情都只能由专业人士来完成,业余的家伙勉强去完成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后果总不会太好,昨晚夫妻两人仔细的研究了洞房书第十一页,最后按照书上画的样子照做了一遍,可能那里不对,根本就毫无乐趣可言……   云峥起床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在咔嚓,咔嚓的响,穿个鞋子都弯不下腰去。   刚刚出了门,自己的闺女就猛地扑上来趴在爹爹的背上,要爹爹背,昨天爹爹抱着娘亲的样子她看见了。   云峥很确定自己腰间的骨头发出了一声怪响,然后他就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还是陆轻盈首先发现了丈夫不对劲,因为他的脸色煞白,冷汗涔涔的从额头滑落。   “不许打闺女,是我自己扭了腰。”   云峥只来得及吩咐陆轻盈一声,就被仆役们给抬到床上去了。   葛秋烟这种二把刀刚要帮丈夫扶正腰椎,却被红了眼睛的陆轻盈一把就给扒拉到一边去了,憨牛和猴子已经骑着快马去请御医去了。   太医院的医正普丰气急败坏的来到云家的时候,帽子都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坐在云家的花厅上指着憨牛破口大骂。   “不为人子,不为人子,老夫今年年过七十了,岂能受得了战马的颠簸?老夫的胸腹垫在铁过梁上气都喘不过来,如果不是这些年导气有成,恐怕到不了云家就会断气。”   陆轻盈赔着笑脸道:“都是军中的夯货,粗野惯了,听说拙夫有恙一时没了礼数,我已下令管家惩处,请先生看在和拙夫同朝为官的份上施以援手。”   普丰点点头道:“大将军戎马劳苦为国征战,如今身体有恙,老夫自然是责无旁贷,这就前去诊脉。”   猴子很不好意思的上前把普丰的药箱递了过来,老太医瞅了猴子一眼骂了一声“夯货”就匆匆的随陆轻盈一起去了后宅。   才到后宅,云二就匆匆的迎上来道:“家兄痛苦不堪,还请太医施以援手,云钺感激不尽。”   普丰笑着点点头,事实上很少有人能够在温文儒雅的云二面前生气,普丰自然是见过云二的,对他女很有好感。   云峥侧卧的床上保持弯腰的姿势已经很久了,明明痛的厉害,还要咬着牙安慰自己哭的如同花猫一样的闺女。   见普丰走进来,艰难的挤出一个笑容。   普丰解开云峥的衣衫,拿手摸了一下,就用一根烧过的大针刺在云峥足三里的位置上,云峥吃了痛,猛地缩一下脚,普丰趁机在云峥的腰上推了一下,就听咔吧一声响,云峥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腰终于可以舒展开了。   “有劳了。”云峥躺在床上拱手道。   普丰只是笑笑,又把云峥翻过来,从头到脚重新梳理了一番筋骨,这才对云峥道:“大将军好武这是应该的,却不该过甚,要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   此次腰椎错位,算不得大病,却需要卧床休息十日,老夫再给大将军开几副将养筋骨的药,连吃六日也就无碍了。”   云峥笑着表示一定会遵从医嘱,让云二代自己谢过太医,陪着太医出去开药。   云峥瞅着老婆似笑非笑的眼神,尴尬的笑了两声,就说自己很是困倦,让她们全部退下。   普丰回到了皇宫,立刻就来到了一处偏殿,这里不是皇宫最好的地方,却是皇宫中最令人生畏的地方,无他,只因为陈琳就居住在这里。   幽深的宫殿里即便是三九天也同样是寒气逼人,常年累月穿着一袭长袍的陈琳抱着手听普丰诉说去云家看病的过程。   “大将军确实病了,病情是腰椎错位,听云家小女哭诉说是她自己猛地跳上大将军的脊背要他背着玩耍才导致大将军扭到了腰。”   听完普丰的汇报之后陈琳轻声道:“大将军的身体不容有失,你这些天应该适时过去复诊,既然你给大将军已经把过脉了,你觉得大将军的身体如何?”   普丰想了一下道:“大将军身体康健,脉象平稳,跳动有力,没有任何的问题,甚至连富贵人家的富贵病都没有。”   陈琳挥手让普丰退下,自己依旧坐在那个幽暗的角落里自言自语的道:“还以为云峥生病依旧是一个托词,没想到还真的是发生了意外,狄青回来了,已经和云峥形成了犄角互援之势,武人的声势大振并非是一件好事啊。”   没想到从大殿的另一侧有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传过来。   “人把事情想的多一些,把人想的恶毒一些是对的,却不能被自己的那些想法给吓坏了,否则什么事情都办不成。   事实上,很多人做的很多事情其实都是没有目的的,甚至是没有结果的,想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两者不可混为一谈。”   陈琳笑道:“那你说说,云峥的目的是什么?”   “不知道,我从来就没有看清楚过这个人,不过有一点我看的很清楚,他对皇家缺少敬意,事实上他对所有人都缺少敬意。”   陈琳笑道:“他出身山野,在山林中他就是王,野性难驯之下自然会傲视所有人,这不奇怪。”   “陈琳啊,你错了,出身山野的人只是变得野蛮,并不会变得高傲,你从云峥身上感受到了野蛮的气息了吗?   我甚至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他眼里,我们更加的像一个蛮夷。”   陈琳叹口气道:“不说云峥了,我们曾经无数次的讨论过这个人,从来没有得到过一个确实的答案。   我也不再有时间继续和你讨论这个人了。我现在只问你一句话,你真的认为云家准备在收复燕云之后就离开大宋去海上称王吗?”   那个声音讥笑道:“你让我把大宋市舶司的海图送给了云峥,难道说你很希望云家去海上称王吗?”   陈琳继续叹一口气道:“确实如此,不光是我一个人这样想,恐怕朝中的重臣们也是这么想的,或许陛下的心中也是这样想的。”   “送瘟神啊……又离不开瘟神,又爱又恨的感觉让人寝食难安。”   陈琳笑了,拍着自己的座椅扶手道:“人生不就是这样吗?国家养英雄不就是如同富贵人家养美女一样,近则逊,远则怨,总要找好一个度的。”   “陈琳,我其实对你来说已经没有用处了,难道就不能让我在江湖中自生自灭吗?缘何非要把我从滇西找回来?   信王在滇西就像是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空有一身蛮力却无处可施,我早就告诉过你,云峥之所以收留信王不是要利用信王,而是要把他困在滇西。   同样的,他对我也不是很信任,因此也将我放在了滇西,滇西是一个巨大的牢笼,在那里我虽然能够纵马扬鞭四处奔驰,但是想要离开滇西却千难万难。”   陈琳奇怪的道:“以你的手段,离开滇西并不算是难事。”   “我不敢,我真的不敢,我曾经不止一次的抵达了元山,却不敢跨出那里一步,云峥当初在走的时候对我说过,他不保证我离开滇西之后会遇到什么样的事情……”   陈琳嗤的一声笑道:“你寒林难道是吓大的?”   寒林从黑暗的角落里走出来,瞅着陈琳认真的道:“我认识云峥很久了,当初还帮着他炸飞了乘烟观,后来他做的每一件事情我都清清楚楚,云峥这个人从不说他办不到的事情,因为我清楚他的为人,所以才会有这样深的恐惧。   如果这一次不是笑林将我带出滇西,我自己是绝对不会踏出滇西一步的。   星盘,这两个字你听说过吗?”   陈琳点点头道:“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太行山里传出来的名声,我多少知道一点。”   寒林本来很想说对于星盘笑林知道的更加多一些,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陈琳似乎忘记了寒林刚刚提起来的那个星盘,嘿嘿一笑道:“云峥伤了腰就不能出来钓鱼,郭氏的事情需要尽快处置好,一旦让云峥发现是我们在故意在暗中使绊子,后果可能不妙。”   寒林嗤的笑了一声道:“云家应该早就发现了,听说云钺在昨天强硬的拒绝了皇后的条件,人家现在就等着你乖乖地把皇宫钥匙送过去,人家为了你,连皇后都拒绝了,这个代价不可谓不大。”   陈琳笑了一下就起身离开座位,从宫殿的深处瞅着外面的艳阳天笑着对寒林道:“为了让你有一个合理的借口去云峥那里,弩直上下已经被老夫一壶毒酒送上了西天。   寒林,你难道还想超然物外?你们当初进了孩儿军,就该知道只有死人才能离开,不单单是你,还有你师弟笑林,怎么,到现在笑林都不清楚你是他的父亲,还是一口一个大哥的称呼你?” 第十三卷 风雷动,起波澜 第1章 选择题的重要性   东京城不是小小的豆沙寨,云峥扭伤腰半个时辰之后,东京城里的高官勋贵们就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   御医普丰奉了皇帝的命令常驻云家,直到大将军病愈之后才可以会宫复命。   狄青第一时间就翻墙过来问候,瞅着躺在床上哼唧的云峥狐疑的道:“别是因为我要把太师的责任往你身上推,你就故意把自己弄病了吧?如果你觉得不可行,我自己扛也没问题的。”   他是武人,只要瞅一眼就知道云峥到底是不是真的病了,云峥现在这副死狗模样,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早上练武的时候扭到了腰……”   “胡扯,你从来不在早上练武……”   “你管我怎么受伤的,总之我已经受伤了,你就闭上嘴回家当你的缩头乌龟去。”   狄青点点头道:“我少年时期的时候也非常的荒唐,这样的经历也不是没有过,昨日里看你和弟妹的关系好的如同蜜里调油,荒唐一些是可以理解的,不过还是要主意一下,莫要伐坏了身子。   千万不要在北伐的时候出什么乱子,我可不放心和别人合作。”   云峥点点头道:“我伤好之后就开始闻鸡起舞,这几年确实有些懈怠了,放心,不拖你的后腿。”   狄青笑了一声,见云峥回答的很是认真,丢下一大包药材就背着手离开了,对狄青来说没有什么事情比北伐更加重要,即便是自己的生命也是如此。   云峥以前给狄青说过一位将军最好的死法就是在最后一场战争的最后一刻被流矢射死,对此狄青深以为然。   在大宋能被怀念的将军永远是已经战死殉国的将军,而不是那些已经凯旋回家的将军。   战死的将军将会享受到无比荣耀的哀荣,他的家人也会受到前所未有的礼遇,至于凯旋的将军,迎接他的只会是御史们无休止的诘问和弹劾,他们恨不得要弄清楚你的战马蹄子到底踩死了多少蚂蚁。   老师生病了,太子这个学生自然是要来问候的,赵旭的礼物很简单,只有一大丛新摘下来的荷花。   看着赵旭执意要亲自把荷花插在花瓶里,陆轻盈并没有阻拦,只是给他提供了必要的准备,比如一个花瓶和必要的清水。等太子把荷花插好之后她就离开了房间,给他们师徒留下了单独的空间。   “大将军也会生病?”赵旭站在床边认真的问云峥。   云峥笑了一下道:“只要是人就逃不脱生老病死,大将军也是一样,他们生病和死亡的可能比常人要大得多。”   赵旭有些懊恼的道:“后天有西夏国的使者前来陛见,父皇命我去接见使者,我有些担心那些人会看不起我想请师傅陪着我去,可是您却生病了。”   云峥听了赵旭孩子气的话语笑道:“你父皇卧床不起依旧是这个世界上最有权力的帝王,他即便是一句话都不说,全天下的人也必须对你父皇保持足够的尊敬。   你是太子,大宋未来的主人,即便是年纪很小,上天赋予你的权威已经足够让那些野人屈膝跪拜,所以太子根本就不无需担心,我大宋如今是西夏国的宗主国,若是那些野人无理,直接下令宫卫斩杀就是!”   赵旭有些犹豫的道:“可是太傅说处置外人总需要谨慎,谨慎再谨慎才好。”   云峥呵呵笑道:“那是太傅在教你另外一种处置敌人的法子,一般来说,文臣处理这种事情的办法是先说服你,让你无话可说,最后再砍头,不过这样做难度很大,好处就是后患少。   太保我的法子就是只要看野人不顺眼就先砍头,然后再去找说明的借口,这样做很痛快,就是后患有些大,如果太子殿下认为自己有足够的不怕麻烦的能力,就能做!”   赵旭惊讶的道:“您让我选择?”   云峥往起来躺一下,赵旭非常有眼色的将一个枕头放到云峥的腰上,动作很熟练,看样子宦官伺候皇帝的时候,他没有少做这种贴心的动作,如今都习惯成自然了。   “所谓的智慧其实就是看你选择的正确与否,我们每一天都面临着无数种选择。   比如你早晨起来之后你就开始选择了,是选那件月白的袍子好呢,还是选择那件宝蓝色的袍子好?   出门的时候是选择跳窗户还是选择规规矩矩的走大门,吃饭的时候是选择吃米饭还是选择吃面条,这些都是选择,都在无时不刻的考验你的智慧。”   赵旭被云峥说愣了,迟疑地问道:“这些难道不是最简单的事情吗?用不着选择啊。”   云峥呵呵笑道:“这些其实都是最古老的智慧,因为我们每天都在使用,所以我们都已经习惯性地选择最正确的方式。   你来告诉我,你早上的时候为什么大多数时候都是清粥小菜,而不是那些大鱼大肉?夏天的时候你为什么会选择轻薄的春衫,而不是厚重的冬装?”   赵旭想了一下道:“大清早吃肉会不舒服,夏天自然要少穿衣衫,如果还穿冬装会被别人认为是傻子。再加上您前面说的走门还是走窗户,我们自然是要走门,走窗户看起来像是小贼。”   云峥笑道:“太子今天穿的衣服很得体,进门时的礼仪也无可挑剔,刚才的谈话也无懈可击,送的礼物我非常喜欢,这就说明太子今天做的一些选择都是正确的。   只要太子总是选择正确的道路,那么犯错的机会就会很小,你和苏轼,云钺,苏辙他们不一样,他们犯了错,我会用棍子来把他们引导到正确的道路上,而且这样的行为是经常性的。   太子身份尊贵,一般的错误我只会训斥,只有一些错的离谱的事情发生在你身上的时候,我才会动用棍子。所以从今往后,太子最好多做正确的选择,免得皮肉吃苦,到时候即便是你父皇劝阻,我也会惩罚过你之后再去请罪。   太子好像还没有挨过揍吧?”   赵旭有些紧张,连连摇头,他对云峥的了解大部分来自于自己的几位族亲,如今,赵延年,赵旉,以及赵挺,赵昊,赵哲都成为了太子府的亲率,他们和赵旭闲谈的时候说起云帅的惩罚一个个都不寒而栗,即便是赵延年,赵旉这样经历了百战的将军,脸色也非常的不自然。   “粗暴。”这是赵挺说的。   “极其的粗暴!”这是赵昊说的。   “禽兽行径!”这是深受其害的赵哲说的,自从那一次洗澡超时被老兵提着棍棒撵的他光着屁股满军营乱跑之后,他就固执的认为那些变态的新兵营规定就是禽兽行径。   赵挺很厉害,这一点赵旭很清楚,赵挺的一杆枪可以很轻松的挑飞七八个彪形大汉,供奉堂的枪棒师傅都不得不承认赵挺的枪术了得。   赵昊也很厉害,用强弩发出的弩箭射击挂在柳树枝子上的铜钱,基本上没有一枚落空。   至于赵哲,他能骑在狂奔的战马背上俯身摘取地上的野花,这样厉害的三个年轻人在大将军麾下全都吃够了苦头,赵旭知道自己是太子,但是自从见到云峥的那一刻起他就很清楚,这个人不会因为自己是太子就对自己另眼相看。   不过他从来都没有挨过揍,似乎,好像对这种感觉有点向往。   “选择题做好了,你的一生也就基本上没有问题了,至于别的东西,比如天赋,比如身世,比如各种离奇的可以改变人一生命运的遭遇对你来说都不成问题。   这些话对你来说还有些早,我不要求你理解,只要求你记住,你现在只要记住一件事,我刚刚从狄青那里把太师的责任也揽过来了,跟着我学习军略,你做好吃苦的准备,如果有机会,我希望你能亲眼看一场真正的战争。”   赵旭不知道听没听到云峥在说什么,因为他的眼神总是不由自主的朝外看,少女头上两个明显的包包就在窗棂上,两串明黄色的珠串子勒在包包上,一看就不是什么凡品,赵旭很好奇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偷听自己和大将军的谈话。   云峥咳嗽一声,赵旭立刻就坐定了,假装在认真的听大将军讲话。   心思已经不在这里了,云峥自然不会再费唾沫,说一声自己困倦了,赵旭就施礼告辞。   出了大将军的寝室,赵旭就好奇的四处看,刚刚还在的包包头如今不见了踪影,只有一丛刚刚开败的牡丹正在剧烈的摇晃。   “殿下,刚才在外面偷听的是云府的大小姐落落。”长随自然清楚自家的主子在找什么。   “云落落,就是母妃总想收为义女的云落落?”   “正是这位小主子,听说比殿下您还要大一点,淑妃娘娘想要收落落贵女为义女,宫中所有人都知道,就是云大将军不肯,说这样有结交后宫之嫌,在避讳呢。”   赵旭想了想,忽然对长随道:“打听清楚然后回报我,莫要被别人知晓。”   长随立刻就心领神会的点点头,带着赵旭离开了后宅,去了前厅准备和陆氏告辞之后就回宫。 第2章 掌上舞   东京市上最大的新闻不是云峥病了,东京人对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感兴趣,成红袖大家在燕子楼学赵飞燕跳掌上舞才是大消息。   “听说这场舞蹈就是专门在力士掌心跳的,成大家身轻如燕,腰身仅堪一握,隆胸丰臀几乎到了变态的地步。”   狄青坐在云峥对面说的口沫横飞。   云峥好不容易找了一个空挡插话道:“你不觉得隆胸丰臀和身轻如燕这个词语有些矛盾吗?”   狄青猛地愣住了,拿手比划两下,也觉得不对劲,就把目光转向刚刚跟随西夏使者回京的种諤身上,意思要他解释一下。   种諤喝了一口茶道:“我是边塞的野人,您两位才是东京的坐地户,东京风物应该由我来问你们才对。”   云峥摆摆手道:“到底是隆胸丰臀还是身轻如燕,喊过来见识一下也就是了,多大的事情,用得着我们三个人伤神?”   狄青像看土鳖一样的瞅瞅云峥道:“你觉得你说一句话,就能把成大家招来给你跳一场掌上舞?”   云峥奇怪的道:“风尘女子所求者不就是钱财吗?种諤兄进了京城,你我用一场歌舞招待一下有什么好奇怪的,莫非这位成大家跳舞不要钱?专门找俊后生不成?”   狄青笑道:“你说对了一半,人家不但要求人长得说的过去,主人家还必须是才高八斗之辈。”   云峥指指种諤,再指一下狄青,最后指指自己道:“我们三个凑在一起八十斗都不止,那里不够格了?”   种諤咳嗽一声清清嗓子打趣道:“老夫也是这么认为的。”   狄青无可奈何地道:“这叫做打花牌,是有规矩的,成大家在东京的花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们还是按照规矩投递帖子相邀这才符合礼数,才显得我们不是粗俗之辈。”   种諤有些惊讶,指一下狄青道:“您是太子太师?”   狄青点点头道:“不错,不过现在教授太子军略的事情老夫已经交给了云大将军。”   种諤摇头道:“我不是说这些事,我只是想说当朝太师一纸相邀请不来一个粉头?”   狄青有点尴尬的道:“东京市上的大家往往会拒绝权贵相邀来提高身价,这位成大家尤其与众不同,韩琦的邀请都被她一口回绝,说什么韩琦身上沾染了边塞的苦寒之气,与她跳的富贵舞不和,等韩琦洗去了河北的烽烟之后,她再去韩琦家里献舞。   最要命的是韩琦竟然同意了,还说自己确实应该沐浴之后再去邀请成大家,所以老夫还真的没有把握邀请人家。”   云峥随手把茶碗丢在桌子上道:“那就没说的了,这个女人背后的靠山一定是韩琦无疑。   韩老子的名头你以为是白叫的?那家伙一向自视甚高,一双眼睛基本上都长在顶门的位置上,如果说他们两个没有默契,打死我都不信。   说不定韩琦本身就是那个女人的入幕之宾。原本还没兴致看什么歌伎,既然和韩琦有关,我觉得不去看看都对不起韩琦的苦心经营。”   种諤大笑道:“砸场子这种事老夫已经多年没有干过了,不如我们三个人同去?”   云峥见狄青犹豫,知道他很是忌惮韩琦,当年韩琦诛杀他部将的时候,给他留下了很严重的心理创伤,遂笑道:“韩琦这个人你面对他的时候千万不能后退一步。   只要你后退了,他就会步步紧逼,最后把你逼得无路可走,如果你迎着他的风头直上,摆出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样,他就会开始考虑这事的后果,说不定会有退让的契机。   这家伙只要一出手就是大开大合的招式,拳风猛烈的让人窒息,可是只要你顶上去了,最后就会发现这家伙的大部分招式都是吓唬人的,我倒是对庞籍那种绵里针的功夫很是忌惮,一不留神就会殒命啊。”   狄青显然被云峥激起来了勇气,点点头算是同意了这场闹剧。   三个人嘴里说的话听起来是些风花雪月的无聊事情,可是这些话语里包含的意思,却会让大宋所有的勋贵胆寒。   韩琦在河北已经开始正式的插手军事了,以前的时候云峥还以为韩琦去了河北纯粹是为了躲避御史,还庆幸过一阵子,可是后来越是捉摸越发现事情好像哪里不对头。   去年年初,御史中丞王陶弹劾韩琦,说他自嘉祐以来,专执国柄,君弱臣强,且不赴文德殿押班,专权跋扈。   这个罪名可大可小,韩琦必须出外避嫌疑,这本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没想到人家去河北的根本目的就在于插手军事。   韩琦以武康军节度使徙知定州,这里本身就是他任职的故地,庆历三年的时候,他就判定州,这次已经是第二次在定州任职。   那个时候的定州久为武将镇守,士兵骄横,军纪松弛,韩琦到任后首先大力整顿军队,采取恩威并行办法,对那些品行恶劣的士兵毫不留情地诛杀,而对以死攻战的则予以重赏。   后来他又研究唐朝名将李靖兵法,仿作方圆锐三阵法,命令将士日月操练,结果定州军“精劲冠河朔”。   韩琦亲眼看到云峥用一支悍卒精锐起家,一步步走到了如今的位置上,这严重的提醒了他,让他明白了一件事,自己之所以在云峥面前总是吃亏,还拿云峥没有任何的办法,最大的原因就是云峥的地位没有替代性,云峥手里的精兵悍卒帮助他捞足了脸面。   鉴于此,韩琦果断的借御史弹劾的机会辞掉了参知政事的差事,回到定州重新整顿了定州军,现在之所以回京,大概是他以为自己的定州军已经成军了。   这才放心大胆的回到了东京,他一回到东京,就传来御史中丞王陶被发配楚州的消息,两个人还在城门遇见了,只不过一个发配,一个回京,心中的滋味自然只有他们自己清楚,韩琦的心胸之狭窄可见一斑,吃了亏不报仇从来都不是韩老子的作风。   种諤此次进京也与韩琦有莫大的关系,鄜延经略安抚副使就是种諤目前的职位,长期镇守无定川,这些年不但修建了绥州城,还特意蚕食了西夏米脂城,算得上是战功赫赫。   种諤一直想在横山修建横山城,想用清涧城,绥州城,米脂城,再加上横山城在西北构筑一条坚固的防线,用来防范可能发生的西夏进犯。   但是徐禧与沈括定议在无定川以北筑永乐城,如此一来,种諤的大边防计划就会落空,不仅如此,永乐城因为过于靠北,处在西夏和辽国两国边境的夹缝里,想要在那里筑城,定会惹怒西夏和辽国。   因为西夏和辽国在永乐城上有共同的利益,联合对付大宋就成了可能,种諤担心永乐城的存在,最终引起宋辽之战发生不可预料的嬗变。   安抚使徐禧似乎铁了心一定要修建永乐城,他和沈括认为大宋必须在那条夹缝里显示自己的存在,修建永乐城不但有威慑西夏的作用,同时还能在宋辽之战中作为桥头堡,率先向辽国发起进攻。   他们似乎已经认定,西夏人已经被宋人打怕了,臣服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事情……   无论是云峥,还是狄青,亦或是种諤,乃至富弼,这些人没有一个人认为从此西夏无战事。   只有最贴近西夏的将军,才能感受到西夏人现在那种发自骨子里的那种狂热。   在西方,西夏人的势力已经延伸到了河中(“中亚河中地区”指中亚锡尔河和阿姆河流域以及泽拉夫尚河流域,包括今乌兹别克斯坦全境和哈萨克斯坦西南部。中国古代称之“河中”)   然而西北方如何能够这富庶的大宋相媲美,见惯了大宋繁华的西夏人如何会舍弃掉大宋这块肥美的肉块。   河中之地已经是西夏兵锋能够抵达的极限,三年时间的不断征伐,广袤的沙漠,戈壁上,西夏人的铁鹞子在四处杀人放火,他们对那里的人执行的是灭绝政策,根本就没有长期占领的决心,河中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可以予取予夺的大仓库。   云峥甚至认为,没藏讹庞就是在筹备西夏的库藏,一旦西夏的国库,粮库充盈之后,他就想在宋辽开战之后狠狠地从这里剜去一大块肥美的肉块,且不管是辽国的,亦或是大宋的。   燕子楼今日高朋满座,做东的人是翰林学士承旨苏易简,今年是大比之年,所以苏易简的人气很旺,前来寒暄和拉关系的人络绎不绝,说这里满座都是才子并不为过。   耳听得一声檀板响,嘈杂的声音逐渐静了下来,这就表示成大家已经做好了准备就要出来表演了。   苏易简还没见到成大家,眼中已经是满满的迷醉,自从上一回在燕子楼见识了成大家的掌上舞,真正让他晓得了什么是三月不知肉味。   传说赵飞燕又轻又软,跳起舞来禁不起一阵风,皇帝制了水晶盘让她起舞,又专门制了七宝避风台怕她被风刮了去———   赵飞燕虽然柔媚,如何能比得上成大家的绝世风姿? 第3章 弄错了   催人的云板响了三次,依旧没有穿着金色佛装的成大家出来,苏易简邀约过来的友人全部回首瞅着他,这时候即便苏易简是个好脾气的,这时候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   怒视着老鸨子道:“莫非我出的缠头不够?”   老鸨子为难的朝苏易简施礼道:“婆子这就去催催,成大家向来守约,从未有误场之事发生。”   眼看着婆子跑进了后台,苏易简的脸色终于变得好看一些,举起杯子向诸位友人邀饮。   一口酒还没有下去,就见老婆子连滚带爬的跑出来大喊:“不好了,成大家被拍花子了!”   苏易简没忍住一口酒就喷了出来,大厅里顿时就乱了,一些慌张的客人甚至踢翻了燕子楼里的特色矮桌。   苏易简强忍着愤怒掀开帷幕,走进了一间屋子,只见屋子里倒着两个年幼的侍女,桌子上的各色珠花也完好无损,苏易简乃是提刑官出身,手在丫鬟的脖颈上探一下,立刻就明白这两个小丫鬟是被人家打昏了。   手按在丫鬟的人中上掐一下,不大功夫一个小丫鬟就幽幽转醒,眼睛刚刚睁开就惊叫道:“大头爷爷,莫要杀奴!”   喊完之后看都不看苏易简倒头就拜,脑袋磕在地板上咚咚作响。   “大头?”   苏易简没有理会这个明显已经被吓坏了的小姑娘,三两步走到后窗位置,只见后窗大开,白色的纱幔被夜风吹得四处飘拂,窗户底下就是黑黢黢的蔓菁河。   夜风吹不散小楼里佳人幽幽的体香,只是体香犹在,佳人却不知去了何方……   苏易简并不打算追问这件事,不过是一个技艺高超的妓子而已,在东京城中最大的罪犯从来都不是什么汪洋大盗,而是给脸上蒙上一层黑布的高官显宦。   劫走成大家的不可能是什么拍花子的蟊贼,苏易简相信燕子楼的打手绝对比那些拍花子的蟊贼强大的太多了。   他本身就是一个精明的提刑官,算得上是见多识广,如果预料不差的话,靠近蔓菁河边上的燕子楼打手不死也至少昏过去了。   “晦气啊,东海兄,原本想在今日借一曲掌上舞为我兄接风洗尘,谁料想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情,可恨可恼!”   东海兄见苏易简如此说,闻歌而知雅意遂拱手道:“不若我们换一家酒楼继续饮宴便是,愚兄听闻樊楼也是一等一的好去处。   此地交于开封府处置就是,听闻开封府捕快向来以破案子驰名天下,区区绑人案子自然是随手就破了,苏兄虽然担任过提刑官,但是此时也不宜越俎代庖,免得人家说你坏了规矩。”   老鸨子赔着笑脸连连称是,送这些刚刚还义愤填膺的才子们离开,就一口浓痰喷在门外,用江南的俚语咒骂了很久才跺着脚进了燕子楼。   刚才还傻不愣登的丫鬟,这时候瞪着大眼睛叽叽喳喳的向管事的诉说刚才发生的事情,完全没有半点害怕的意思。   “贼人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护卫,跳进屋子的时候大家正在穿衣,人家还知道转过身避开,只是说他家主人有请,成大家也不害怕,穿好衣衫之后就任由人家用锦被裹了扛走了。”   老鸨子长出了一口气道:“春颖,你们是被人家打晕的?”   大眼睛丫鬟摇头道:“进来了两个贼人,一胖一瘦,胖的扛走了成大家,瘦的笑嘻嘻的对奴婢说最好昏过去,然后奴婢就自己昏倒了。”   “来的人是什么身份?”   “武官,一看就不是经常做贼的人,连自己的薄底快靴都不知道换掉,还是皂色的呢。”   老鸨子阴着脸在丫鬟的怀里掏了一阵子,然后展开手掌怒骂道:“人家给你一两银子,你就想吧老娘卖掉是不是?”   大眼睛丫鬟惊恐的道:“不是的,是那个瘦瘦的贼人摸了奴家一把,给的赏钱。”   老鸨子噗嗤一声笑把那一小锭银子丢给大眼睛丫鬟道:“这也不知是哪一位猴急的大爷干出来的,莫非他不知道燕子楼可是荤素都吃的吗?大把的银子抬进来,香喷喷的大美人抬出去你情我愿的多好,非要霸王硬上弓。   都散了,成大家过两天就回来了,这些天都把眼睛瞪大一点,千万莫要得罪了哪路神仙还不知道啊。   皮九,皮九,没死就给老娘滚上来,把成大家的喜帖贴在楼子门上,就说这几天概不见客。”   燕子楼混乱了一阵,就重新开放了,那些衣着暴露的妓子重新坐在二楼上展现出各种各样的媚态,有的调琴,有的烹茶,有的唱歌,有的伸展着红袖向那些盯着自己看的男子暗暗招手……   云峥,狄青,种諤三人围着成红袖不断地打量,成红袖闭上眼睛瑟瑟发抖,就像是被三只恶狼围困的羊羔一般听天由命。   云峥抓抓脑袋道:“没发现那里有什么不同啊,身子丰盈谈不到,个头也矮小,老狄,你说她隆胸丰臀到了变态的地步,这一点我实在是没发现啊。   喂,成大家,能起来给我们跳一段舞蹈吗?”   成红袖慢慢地摸索着站起来,眼睛依旧闭得紧紧的施礼道:“这里没有鼓乐奴家实在是无能为力。”   狄青惊讶的道:“不对啊,没有鼓乐你就没办法跳舞?”   成红袖再次施礼道:“奴家眼神不好,若是没有乐师鼓师引导无法辨别方位。”   种諤笑的已经不成样子了,拍着身下的软榻道:“大宋的两位战神如今在欺负一位有眼疾的小娘子,哎呀呀,笑死我了。”   云峥懊恼的瞅着种諤道:“我记得刚才是你最热心来着。”   种諤继续大笑道:“客随主便这句话知道不?老夫如今是客人,所以啊,这些倒霉事情还是要你们两个来担。”   狄青苦笑道:“娘的,怪不得韩琦这个家伙会服软,原来是不屑和一个有眼疾的女子一般见识,我们太孟浪了。”   云峥把脸凑在成大家的眼前道:“你的眼睛一点都看不见?”   成红袖似乎知道面前人是谁,身子抖得越发的厉害了,急忙道:“中午太阳猛烈的时候能看见一些。”   云峥苦笑着对官家老廖道:“掌灯,琉璃灯全部掌上,既然已经把成大家请来了,那就观一场歌舞好了。”   不大功夫,成红袖就觉得眼前不断地发亮,睁开眼睛努力地适应了一下屋子里的光线,转过头就看见对面的放着三个软榻,一个穿着春衫半露着白皙胸膛的青年男子慵懒的躺在最中间的一张软榻上,见自己在看他,还举起手里的酒杯示意了一下。   左面的软榻上坐着一个雄壮的大汉,衣襟松垮垮的敞开着,胸口满是黑黢黢的胸毛,坐在那里就像是一座山,如今似乎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笑的前仰后合。   右边坐着一个须发花白面目俊秀的老男人,他手里把玩着一个酒樽正在盯着自己看。   中间那个王一样的男子笑道:“我是云峥,左面的是种諤,右面的老头是狄青,我们听说你跳的一曲掌上舞可以令人疯魔,所以就想看看。”   成红袖觉得自己心跳的很快,即便是在市井中,她同样知道面前这三位男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身子扭了半个圈,全身金色的舞衣飘拂起来就像是一朵金色的花在开放,身子随着漂浮的舞衣盈盈下拜道:“原来是大将军当面,奴家惊喜不已,请三位大将军受奴家一拜,感谢将军在边关杀敌,为奴奴等杀出一个清平世界。”   狄青呵呵笑道:“你崇拜的人如今干出鸡鸣狗盗的事情,你难道就不感觉到失望吗?”   成红袖起身道:“奴奴眼中的大将军本就该如此,做事一往无前百无禁忌。”   种諤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一口喝干酒樽里的美酒笑道:“小妮子会说话,你们今日干了不该干的事情,看你们如何收场,云长生,听说你家殷实,今日的缠头可不能便宜了。”   云峥嗤的笑一声道:“这小女子得了青盲之症,再这么拖延下去很快两只眼睛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恰好我这里有云雾散和清心明目上清丸,乃是军中军医在蜀中研制出来的,效果惊人,受她一舞,还她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她占大便宜了。”   狄青点点头道:“这样也好,总算是挽回来一些颜面。”   成红袖高兴极了,她完全相信这里的三位大人物绝对不会来诓骗自己一介妓子的,全大宋的人都知道云峥说的话可以送进当铺当金子使唤。   脱去鞋子,一双白皙的小脚在光滑的木地板上来回错动,等她的身子扭成一个S型的时候,云峥终于知道这个女人为什么会被称为隆胸丰臀了,原因就在于她的身材比普通的女子小一号,褪去金色纱裙只留下贴身衣衫的时候,确实当得起那句隆胸丰臀……   陆轻盈很晚了都没有睡,站在屋檐下听着前花厅里传来的歌声,暗自咬牙,猴子和憨牛这两个家伙已经被她狠狠地抽了一顿,也不知道夫君是怎么想的,非要在大晚上干出劫持妓子的事情来。   这如果传扬出去,她这个云家的主母就没脸见人了,好在还有狄青夫人和种諤夫人陪着,否则她很想一把火把这个家给点了。 第4章 被包围的将军   既然人家和韩琦无关,一场准备演给韩琦看的戏码不得不胎死腹中,好在成大家的表演确实有些看头,这才稍微的安慰了一下沮丧的云峥。   不喜欢看见这样的一个女子站在一群彪形大汉的手掌上跳舞,这是狄青的看法,他最看重成大家那双小脚。   喜欢小脚的大宋变态很多,有钱人家专门收买一些小女孩用布条裹脚,专门裹出男人喜欢的形状来,这在江南很常见。   云峥一直以为裹脚这回事明清才有的惨事,想不到从宋朝就已经开始了这一恶习。   招待种諤的宴会必须是通宵达旦的,这是礼节,也是必须要走的一个过程,只是云家没有家妓,未免让狄青有些不满。   “长生家中有美食,美酒,就是没有美人,实在是令人叹息。”狄青喜欢性的抱怨出来。   云峥笑道:“有美人,全都是主人家,不能给你们随便看,至于歌伎云家是不养的,豢养人这种事情我做不出来。”   “这话说的好,假的实在,我们三个人中间恐怕就你家豢养的人最多吧?老夫抬进门几个女人,老种家里就算是多几个家奴,恐怕大多数都是家丁和农夫,谁家敢像你一样的豢养战兵?”   云峥喝口酒道:“熟归熟,你这样诽谤我小心我上本弹劾你,云家品级升上去了,总共有八十一个战兵,其余的都是耕种云家土地的佃农,千万不敢弄错了,前些天王安石还过来查过一次,害的云家少了好多地。”   狄青嘿嘿笑着将酒壶放在桌子中间,指着酒壶道:“这是你云家的田庄。”说着又拿起一个酒杯放在左方道:“这是左岸督查司巡捕营。”又拿起一个酒杯放在右面道:“这是判尚书省兵部事下辖的十六营,前面是黄河,后面是东京坚城。如果有事,你就是瓮中之鳖。”   种諤凑过来瞅瞅,大笑道:“还真是,我在环州的处境也是这个模样,环州三面都是隶属于不同衙门的军兵,极难打交道,他们好像是专门来找我麻烦的,屁大点事他们都会会上报。   老夫又一次气不过这些混蛋鱼肉乡里,带着兵去找他们算账,他们竟然在第一时间里燃起了狼烟……”   云峥瞅着狄青笑道:“你忍气吞声换来的恐怕也不是平安吧?我们的老先人早就把所有的计策用尽了,什么假痴不癫,什么忍辱负重,什么置死地而后生,全部都用了。   所以啊,不管你如何的退让,人家都认为你是在图谋后势,有人说贼的儿子永远是贼,这句话说得透彻啊,人家认为我们武官天生就是要谋反的,在这个前提之下,不论你怎么做,做什么都是错的。”   种諤道:“这就是你为什么要走海外的原因?”   云峥伸手搂住飞旋过来的成红袖,一面往她的嘴里灌酒一面道:“老子是老虎,天生就该啸傲山林自由自在,难道关在笼子里任人观赏吗?”   成红袖娇喘连连,喝了酒之后那张俏丽的面容变成了玫红色,不仅她的脸变红了,即便是裸露在外面的脖颈个同样变成了玫红色。   她今天晚上很是辛苦,要取悦三个人,因此就不断地起舞,不断地投怀送抱,不断地饮酒,云峥有些奇怪,她拿来的那么大的酒量。   不过可以看得出来,她好像非常的快活,像花蝴蝶一样的在三个人中间飞舞。   自从知晓这三人的身份之后,她就放的很开,主动承担起了家妓的职责,只要能打动这三人中的一个,此生必然会富贵一生。   天光大亮的时候,琉璃灯依旧闪烁着璀璨的光芒,云峥起身来到窗前,指着外面道:“天亮了,我们也该分手了,即便是最平常的饮宴,到了我们三人的头上,却变的难得了。   下次,恐怕只有在燕云地相聚了。”   狄青笑道:“只要心底无私,天地自然宽广,辛苦遭逢自然是不值一提,有樊将军英灵不远,我们的人头也没有什么可惜的。”   种諤道:“我不管,无论如何要修建横山城,你们要支持我。”   云峥笑道:“如你所愿!”   种諤得到了云峥和狄青的承诺,哈哈一笑,披上自己的长衫就大踏步的出门而去,而狄青则去了云家的木屋,而后越过高墙回自己家去了。   清晨的东京街市再一次变得热闹起来了,不论是云峥,亦或是狄青,还是种諤,在这个繁华的都市里只会感到更加的寂寞。   送走了种諤,眼看着他放弃了车马大踏步的汇进密密的人流,云峥只想纵声嚎叫一嗓子,胸中堵得太厉害,就像是天边的那片阴云被塞进了胸口。   等了一会却不见那位成大家出来,云峥暗叫一声不好,匆匆的走进花厅之后果然看见陆轻盈和葛秋烟两人正围着成红袖打转转。   陆轻盈探手在成红袖鼓腾腾的胸口戳一下道:“没有什么特别的啊,夫君为何会专门把她掳回来?”   葛秋烟道:“既然是掳回来的,自然就不能让别人看见,我不赞成把她养在家里,还是弄死之后埋进土里比较好。”   陆轻盈瞅了一眼浑身发抖泪水横流的成红袖道:“天生的狐媚子,这一流泪我见犹怜啊,昨晚三位重臣在讨论军国大事,岂不是全部被她听进去了?斩掉她的头颅这样就不担心军机外泄。”   成红袖颤声道:“婢子不过是一介歌伎,昨晚只是在以歌舞伺候三位将军,如何敢偷听军机大事。”   葛秋烟笑道:“吓唬你的话你也信?云家还没有为难一个歌伎的道理,听昨晚伺候这里的管家说,侯爷准备给你治疗眼睛的药物,呵呵,你可真是赚到了,云雾散,清心明目上清丸这两种药物一剂千金,更是云家不传之秘,一场歌舞就换得一双好眼睛,啧啧,你的机遇不错。”   云峥走进屋子对陆轻盈道:“赶紧给她药物,狄青昨晚还答应把琉璃灯也送给她,那就一起送,种諤许了人家一颗定盘珠,也要我们家出,快点准备好,然后把人送回燕子楼。”   陆轻盈笑道:“好啊,人家忙活了一晚上,多给一些也是有道理的,妾身只是问一句,这个女子留不留?您要是想把人留下来,妾身这就去办,即便是强抢,妾身也一定办的让您满意。”   云峥黑着脸道:“少在那里装贤惠,我要是把人留下来你能把家里一把火给烧了,赶紧把人送回去,一宿没睡,我去睡觉了。”   陆轻盈啧啧叹道:“果然是大老爷,干出蒙面掳掠女人的事情还要妾身帮您善后,果然是不动如山的大将军。”   云峥只是笑笑,不打算告诉老婆自己几人原本打算利用这个女人来试探一下韩琦的事情。   东京城如今变得诡异至极,所有人都在找一个安全的港湾,直到现在还没有一个人成功的找到,不管是忠于皇帝的人,还是忠于大宋这个国家的人,亦或是皇后那些想要抱团取暖的人。   皇帝命悬一线,不确定什么时候会归天,就是因为这个时间不确定,造成了大宋所有人臣民的无所适从。   只知道灾难就要来临了,不能确定灾难什么时候来这是最要命的时刻,首当其冲的就是后族,每一次皇权更迭的时候,都是后族痛苦地开始,无论是为了皇权的稳固吗,还是出于更新换代的要求,后族必定会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坐在马车里的成红袖怀里紧紧的抱着两个漂亮的瓷瓶,这里面就是云峥所说的治疗青盲的无上圣药,云家的大夫看了她的眼睛,而后说了一句对症就把药给了她,还告诉她两个月之内必定见效。   怀里抱着药瓶子,耳听着马车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成红袖从未像今日这般开心,虽然昨晚跳了一晚上,也唱了一个晚上,不论是身心都疲倦到了极点,一想到昨晚见到了大宋盛名最显赫的三位将军她就觉得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力气,这样的经历,是一个歌伎最大的荣耀。   马车停在了燕子楼前,老鸨子笑的像一朵花一样,等她看见成大家从马车里出来的时候连忙迎上去想要说话。   “莫要问,莫要管,莫要多嘴。”成红袖小声的对老鸨子道。   老鸨子连忙点头道:“老身绝不多嘴,只当姑娘昨晚去参加宴饮。”   成红袖道:“本就如此,昨晚主家大方,给了一颗定盘珠,三十六盏青玉琉璃灯作为缠头,妈妈收好了。”   老鸨子高兴地差点笑出声来,封了一袋子铜钱想要赏给车夫,却被车夫冷冰冰的眼神给吓退了,老鸨子瞅见了人家脚上穿的皂色薄底快靴,人家不稀罕这点好处。   见成大家似乎非常的疲惫,老鸨子大声的吼叫楼上的婆子们把姑娘背上楼去,她有些担心成大家会受伤。   问过伺候大家洗澡的丫鬟之后这才放心,姑娘全身上下完好,只是有些疲惫,连欢爱过的痕迹都没有。   “怪哉!”老鸨子抱着一盏青玉琉璃灯自言自语。 第5章 大朝议的作用   大朝会如今变成了大议会,因为皇帝不能说话,只能旁听,他给不了意见,只能做最后的肯定或者否决,云峥觉得这样的朝政格局和后世的议会非常的相像,当然,如果没有皇帝这个碍眼的怪物,那就非常的完美了,至少王安石慷慨激昂的辩论声势如此的降有力。   “今修辞者不求大才,明经者不问大旨。师道既废,文风益浇。诏令虽繁,何以戒劝?   士无廉让,职此之由。其源未澄,欲波之清,臣未之信也。傥国家不思改作,因循其弊,官乱于上,风坏于下,恐非国家之福也。   今之县令循例而授,多非清识之士。衰老者为子孙之计,则志在苞苴,动皆徇己;少壮者耻州县之职,则政多苟且,举必近名……以一邑观之,则四方县政如此者十有七八焉,而望王道之兴不亦难乎!   朝廷每一令下,其意虽善,在位者犹不能推行,使膏泽加于民,而吏辄缘之为奸,以扰百姓。   簿书不精,吏胥不畏,徭役不均,刑罚不中,民利不作,民害不去此六贼范文正公早就多加鞭笞,然则,吏治之害也愈演愈烈,到了如今已成燎原之势,若再不加以控制我大宋将在烈火中烧为灰烬。”   看到王安石口沫横飞的论述,欧阳修出班道:“参知政事所言甚是,大宋如今弊病多多,然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既然你说大宋如今已是病入膏肓,缘何还要用变法猛药来治病?   《市易法》,《均输法》,《保甲法》哪一个变法不是一味虎狼之药,《市易法》使得朝廷与百姓争利,民间商铺纷纷倒闭,百姓衣食无着,沦为盗匪,而后朝廷再派大军围剿,如此下去,一个怪圈已然形成,是我们自己逼迫百姓去造反,回过头来再去镇压剿灭,这样一来,我们干脆在百姓流离失所之后就全部杀个干净,免得多费周折。   度支司、户部司、盐铁司已成食人之猛兽,百姓见之四散奔逃,即便是有大虫之称的云峥,也只能借用酱料作坊来匿影藏形,通过这样无奈的手段来保持云家不多的店铺不受朝廷侵害。”   朝中诸位臣子听欧阳修提到了云峥,齐齐的把目光盯在云峥的身上,云峥尴尬的笑笑道:“不妨事,不妨事,云家无非是多开了几个酱园子,还能活的下去,诸位就当云峥不存在就好。”   王安石却不打算放过云峥怀里抱着勿板怒道:“文信侯无端阻挠朝廷市易,打砸盐铁司在东京置办的保留商铺,难道堂堂文信侯为了一己之私连朝廷法度都不顾了吗?”   云峥笑道:“没把法,云家人口多,朝廷给的俸禄不足以养家糊口,拙荆只好开一家香料铺子来糊口,参知政事就请高抬贵手放过云家,赏云家一口饭吃,云某感激不尽。”   王安石颤声道:“文信侯何出此言?你堂堂的兵部尚书,枢密院副使,宝文阁学士,太子太保,知京西十五路提调,再加上你文信侯的封爵,每年俸禄不下十五万贯,更不算那些数之不尽的禄米,柴碳,冰敬,随员,你有多少人不能养活?”   王安石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云峥根本就不和自己争辩,反而摆出一副可怜的样子向自己一介参知政事乞食,只要看看大殿上这些同僚同仇敌忾的模样,就知道云峥用心是何等的恶毒。   云峥面不改色的拱手道:“没办法,大将军当得时间久了,难免会沾染一些富贵的坏毛病,家里厨房里专门切葱的婢女一个月都要五贯钱的月例,钱少了,实在是不够花啊。”   这话说出来之后王安石愣住了,满朝文武也愣住了,又齐齐的把目光盯在韩琦的身上,切葱婢女月例五贯钱的典故可是出自韩琦家里。   韩琦颌下的长须无风自动一张黑红的老脸彻底看不出任何表情,即便是所有人都在看他,他依旧不为所动,似乎云峥就是在说他自己家的婢女一般。   王安石冷笑道:“朝廷对河北地的田亩向来没有一个准确的数字,前年大旱,缴纳税赋七十三万,去年乃是少有的大丰之年,赋税却只有区区的五十八万,一年灾害,河北地的赋税就少了壹拾伍万,不知有多少小农户为了度过灾年将身家田亩投献与富贵人家。   再这样下去,不出五十年,大宋田赋将收无可收,诸位,竭泽而渔的时候,难道就顾头不顾尾吗?”   云峥耸耸肩膀道:“别看我,云家刚刚被你查了一个底掉,我老婆卖了陪嫁首饰才补交了足够的赋税……”   韩琦睁开眼睛瞅着云峥道:“你是怎么想的?”   云峥知道韩琦这时候有些迷糊了,像自己这样满世界拉仇恨的人确实让人看不透,发现不了真实的目的。   见韩琦终于忍不住发问,就嘿嘿笑着道:“其实都是闲的无聊,再加上最近家里什么都不顺心,所以看谁都不顺眼。”   狄青忍不住笑出声来,云峥这样泼皮似的说话方式,自从寇准死了之后再也没人这样说过话。   朝堂地下吵翻了,《市易法》和《方田均税》这两道法令一旦被掀开之后,总有说不完的话题。   穿着朝服,躺在龙椅上的赵祯似乎睡着了,邹同小心的摇晃着蒲扇为皇帝扇凉,太子赵旭坐在一张矮几后面两手托着下巴,失神的看着吵成一团的群臣。   在这样的场景,其实就是大宋朝堂的常态,在赵旭的身后还有一个小小的空间,那里垂着珠帘,珠帘后面坐着盛装的皇后……   外面的天空响晴响晴的,太阳毒辣辣的照射着大地,还未到中午,大殿里的冰盆子就已经换了两回,云峥从怀里拉出来一截芦苇管子,含在嘴里吸了一大口,刚刚和别人吵完架,有一口冰凉的酸梅汤喝确实沁人心脾。   其实没人指望能从朝堂上获得一个真正的决定,哪怕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令出多门之后,什么命令都会变成狗屁,皇帝的命令会被打几个折扣之后执行,因为皇帝已经没有精力去管那么多的细节。   皇后的命令有时候能够被执行,有时候没有人理睬,执行不执行的那就要看负责执行的官员是不是和皇后蹲一个战壕的。   至于中枢的命令,普遍会被执行,不过效果也不好,因为中枢的命令往往和皇后的懿旨有冲突。   到了这个时候,封疆大吏的职权反而是最重的,因此几个势力方正在如火如荼的争夺那些封疆大吏,希望能够获得他们的支持。   吵了一早上的架之后,大朝会终于结束了,不是那一个人下令结束的,而是因为午时的钟鼓声传来了。   邹同面无表情的和八个太监扛着皇帝的龙椅离开了大殿,紧接着太子也跟着他父亲走了,至于珠帘后面盛装的皇后早就不见了踪影。   种諤拿勿板扇着风指指大殿道:“你们就是这样进行朝仪的?”   云峥松开嘴里的芦苇管子笑道:“是啊,国家大事就是这样制定出来的,你是外臣没见过吧?”   种諤皱眉道:“那你能告诉我你们今天激烈的辩论了一个上午,到底弄明白什么事情了,还是下达了什么有用的命令了?”   狄青和云峥对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的大笑道:“什么都没解决,什么都没发生。”   种諤若有所思的道:“在环州我最大,如果我不理睬什么徐禧,沈括之类的小人物,把环州储备资财用来修建横山城,你们说会是一个什么结果?”   云峥想了一下道:“朝廷会大怒!”   种諤点点头道:“大怒之后呢?”   狄青笑着看看种諤道:“还是大怒!”   “就这么一直大怒下去?”   云峥点点头道:“是啊,会一直大怒下去,直到我们大家全部对你这件事厌烦之后,才会重新换一个大怒的目标。”   种諤点点头朝云峥和狄青拱手道:“我这就赶回环州去修建横山城,您二位多在朝中帮我分解一二。”   狄青道:“我们之所以会被留在京中,陛下的意思就是要把我们陷入到无休止的扯皮之中,让我们没有精力去干别的事情,你在外面能干事就赶紧多干点事情,莫要管朝中的事情,短时间内,没有人会去理睬你的。”   种諤苦笑道:“等我修建完横山城之后,恐怕也逃不掉回京扯皮的命运,两位现在就可以为我占一个好位置了,到时候我们去大宋的金殿上扯皮。”   云峥只是哈哈大笑,狄青的脸却黑的像是一块煤炭,种諤懒得再说什么事情,今日被云峥和狄青强拖着来参加了一次大宋的大朝会,他就立刻明白这两个人对自己修建横山城到底抱一个什么态度了。   西城门送走了一刻都不愿意停留的种諤,云峥因为在大热天喝了几杯酒的缘故浑身燥热只想回家好好的洗个澡,然后在一个阴凉的地方好好睡一觉。   在薄荷水里洗过澡之后全身清凉,胡乱给身上裹了一条长衫就准备去花厅睡觉,内宅花厅的时候发现花厅里有很多的人,陆轻盈穿着全套的诰命服端坐在椅子上,一板一眼的对花厅里站着的妇人说着官话。 第6章 事情总是出乎人们预料的   “夫人,小六子成亲原本麻烦不到主家头上,可是那个该死的王婆硬是看不上妇人我送去的铜钱,说什么她家王婆惜从小是当大家闺秀养的,两手不沾阳春水不说,还学得一手好好琵琶,原本是要送进富贵人家里执役的,全家就指望王婆惜去富贵人家里弄点钱财养老,结果被小六子看中之后翻墙给祸祸了。”   陆轻盈面前坐着一个青衣打扮的利索妇人,虽然身份底下,但是在陆轻盈面前并没有多少猥琐之态,几句话就把事情说了一个清楚明白。   陆轻盈笑道:“没一个让人省心的,傻不愣登的都以为东京的女儿家好,岂不知那些小户人家养了一个漂亮闺女就等着长大之后换钱呢,小六子这是坏了人家的赚钱大计,人家岂能与你干休。   不过啊,好歹只是钱财上说话而已,多给点钱也就是了,按理说你家不缺钱啊,怎么找到我这里来了?钱财不够就去找廖管家那里拿。”   青衣妇人笑道:“原本打搅不到夫人您这里,妇人也知晓那王婆是准备拿闺女换钱,买人的那点钱家里不缺,如果不是小六子死心眼,妇人就当是给家里买一个丫鬟回来算不得大事。   可是那王婆不知从哪里得知小六子乃是大将军麾下的精英斥候,还是进攻过大理国的豪杰,说我们家里一定有来自大理国的佛宝,要妇人拿佛宝去换人家闺女,不要钱。”   陆轻盈咯咯笑道:“这还是一个难缠的,你就没告诉她,小六子确实是前军斥候,也确实是进了大理皇家宝库,但是私自拿宝库里的东西却是要砍头的?”   妇人笑道:“这就是一个眼皮子浅,还贪财的夯货,小六子进宝库的功劳都换成钱钞发下来了,那里有私藏的东西这回事。   好话说尽了,妇人也把彩礼加到了两百贯,按理说这在东京城也不算少了,可是那个王婆就是不松口,妇人这是没法子了才到府上和夫人商议一下。”   陆轻盈端起茶水喝了一口道:“说说,有什么短处被人家拿捏住了?要不然以你周婆的刚烈性子,哪里会受这种窝囊气。”   周婆拍了一下手恨恨的道:“夫人明见万里啊,老妇人确实是被人家拿捏的死死地,就算是要我的这条老命,老夫人也只能乖乖地送上去,要不然就对不起周家的列祖列宗。”   陆轻盈不屑地笑道:“小六子是将军麾下的猛将,那个什么王婆吃熊心豹子胆了敢来勒索?”   周婆苦笑道:“还真的没法子,那个该死的王婆惜怀孕了,人家不但扣着大的,还同样扣着小的。   大的那个老妇人不在乎,敢勾引小六子等她来到家里就把腿打折,让她好好的学几天妇人之道,可是肚子里的那个,不论男女老妇人那是眼馋的不成,卖了房子也必须把孩子要回来。”   陆轻盈听周婆这么说,笑的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事情如果成了这个样子,即便是云家除了抢人之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怪不得一向刚硬的周婆会求到府上来。   “人家其实就是打算要点宝贝,既然如此,就拿这个掐丝金镯子去吧,这东西也是出自大理东京城可见不着。”   陆轻盈说着话从小虫胳膊上撸下来一个精致的镯子让丫鬟递给周婆,如果王婆要是还不满意,那就不识抬举了。   周婆千恩万谢的被小虫给送走了,另外一个丫鬟就拿起金击子敲击一下桌子上放的一个金钟,站在园子口上的婆子张嘴就喊:“梁家的,夫人唤你进去……”   今天是陆轻盈这个当家主母处理家事的日子,说白了和皇帝大朝会是一样的,都是初一十五召开,但凡是家里的大事小情,都会集中在这一天处理,云峥一壶茶都没有喝完,陆轻盈已经处理了三四件事情。   陆轻盈打了两个人的板子,奖励了一个人,帮着两家人解决了事情,很是辛苦,尤其是在这么热的天气里穿着朝服处理事情。   被打板子的惨叫连天,被奖励的喜笑颜开,解决了纠纷的更是松了一口气。   大半天的时间,就把所有积累的家事都处理完毕了,非常的有效率,至少比云峥混的朝堂有效率的太多了。   至少云峥还知道:“去年青塘守军需要过冬的棉衣到现在还没有发送,再不发送,估计今年那些人还要冻一年。”   小虫殷勤的帮着云峥捶腿,猴子在一边看的满脸黑线,看着自己老婆嗲声嗲气的向另外一个男人撒娇,实在是让他有些汗颜无地,偏偏他老婆还没有那种自觉,说着话眼泪都快下来了。   “好了,你现在干捶腿的活计不合适,停下来,再捶下去猴子就该捶我了,多大点事啊,至于流眼泪吗?   夫人撸走了你的金镯子?那你就去问她要啊,你不是不知道在这个家里她就是最大的强盗,在她身边就要做好被她抢劫的准备。”   “那是我夫君给我的……”   小虫抓着云峥的胳膊不断地摇晃。   陆轻盈处理完了事情,穿着一身宫装站在太阳底下就像是一尊佛,每月这个时候的陆轻盈招惹不得,刚才下令打人的煞气还没有散尽,只是用那双杏核眼瞅了小虫一眼,小虫嗷了一声就飞快的钻进后花园,再也不提那只掐丝金镯子的事情了。   “去把衣服换掉,看到这副模样的你我总有一种跪拜的冲动,早上刚刚和别人吵了一早上的嘴,现在不想吵架了。”   陆轻盈笑了一声就回到后宅去换衣衫,不大功夫就穿着一件鹅黄色的纱衣走了出来,隔着纱衣能明显的看到她大红色的胸围子,和白皙的脖颈,云峥不用看都知道刚才还守在葡萄架边上的猴子现在一定是跑的没影了。   “二叔去了皇宫,您为何不在那里帮他一把,急着回家所为何事?种諤也回西北去了,您和狄帅为何不好好的与老友畅饮一番,妾身派人送去的美酒和一些饭食,原封不动的拿回来所谓何事?   另外啊,李常已经来家里三遍了,你总躲着不见人家不是个办法,说到底他是你朝中不多的同盟者。   再者,您如今依然是太子太保,为何不守卫在东宫,时时鞭策太子,总是这样偷懒……”   不论云峥把脑袋转到那边,陆轻盈都能绕过软榻定定的看着丈夫的眼睛,话里话外的总是催促他起来干活。   “我们不是说好了要躲进小楼成一统吗?你干嘛总是催我干活?”云峥无奈的把老婆的脑袋强行推到一边无奈的道。   陆轻盈摇摇头叹口气道:“知道您不喜欢做这些事,可是您看看哪一件事不是和云家息息相关的大事?   二叔进皇宫去见郭氏,没有皇帝和皇后的谕令这本身就是违规的,即便是有薄太妃的邀请,一个外臣私自去见一个被废黜的皇后,这样导致的后果您想过吗?这是要犯天条的。”   云峥无奈的道:“陈琳说……”   “皇宫里什么时候轮到陈琳来发号施令了?您就没想过二叔在皇宫里会出差错?明知道皇家都是些无情无义之辈,您的心也太大了吧?指望一个太监……”   云峥无奈的苦笑道:“你不知道啊,陈琳的意思其实就是皇帝的意思,我在家等着人家陈琳来提条件呢,云二的事情不用多操心。”   “什么?二叔的事情不操心,妾身还操心什么?云家现在就你们兄弟俩……”   “噗通”一声云峥直接就跳进了荷花池子……   陆轻盈站在池子边上瞅着一圈圈的水波涟漪发愣,云家的荷花池子只有一半有荷花,另外一半根本就没荷花,因为水很深,云峥跳下去之后好半天没有冒头。   当云峥的脑袋从水里冒出来之后,陆轻盈的腿发软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溺水一般的长长吸了一口气,然后就大哭起来,刚才云峥的举动确实把她吓坏了。   “你以后要是再敢唠叨,我保证一头闷下去再也不上来了。”云峥一面往上爬,一面警告陆轻盈。   回过神来的陆轻盈抱着云峥的胳膊就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   吃晚饭的时候云二两口子依旧没有回来,陆轻盈吃一口东西就瞅瞅花园门口,基本上没什么心情吃饭。   云峥今天上午喝了很多的酒,饭却没有吃上几口,这时候端着老大的一个盘子吃凉面,也就是大宋土著所说的冷淘。   云家的凉面和冷淘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小青瓜、红萝卜切成很细很细的丝,芫荽和葱切得细细的。   不怕麻烦的腊肉专门摊出来了很多张蛋皮,同样切丝。那些红的、绿的、黄的细丝整整齐齐地码在碟子上,看着看着心情便荡漾起来了。   云峥根本就不信谁敢扣押云二,因此他在专心的吃凉面,刚才已经吃了一大盘子,拍拍肚子发现还有点没有吃饱,决定再来一盘子。   “不好了,不好了,二公子在皇宫被抓了……”老廖急惶惶的从外面跑进来,气都没有喘匀就朝云峥大喊。 第7章 剑拔弩张   “出了什么事?”陆轻盈第一时间问道。   老廖喘匀了气道:“老奴在宫门口等候,有一个宦官出来告诉老奴说与二少爷因为擅闯后宫已经被禁卫拿下了。”   “他们好大的狗胆!”陆轻盈的声音变得尖厉了起来:“来人,备车我和侯爷这就去皇宫问个清楚明白。”   老廖答应一声就立刻就准备马车了,陆轻盈准备重新换上朝服的时候才发现云峥一动没动,依旧在那里老神在在的吃面条。   “您不去?”陆轻盈奇怪的问道。   这是大事情,必须云峥发话云家才能开始救援。   云峥咽下一口面条瞅了陆轻盈一眼道:“好好的坐下来吃饭,等到宫禁落锁之前二弟夫妇就回来了。”   “您确定?”   云峥点点头,继续开始吃自己的盘子里的面条,今天的冷牛肉煮得不好,吃一口全是渣子。   陆轻盈虽然着急,但是云峥已经发话了,她就老老实实的端起自己吃剩下的面条继续吃饭,吃了两口之后猛地丢下饭盘道:“夫君,您说说道理,要不然妾身根本就吃不下去饭。”   云峥冷冷地看了皇宫方向一眼道:“因为他们不敢!”   陆轻盈听丈夫这么说,就低下头开始吃饭,他发现丈夫开始吃第三盘子面条,她明明已经吃饱了,还是给自己的盘子里又装了一点面条继续吃。   云家的院子里响起了铠甲碰撞的声音,不过这个世间不长,很快就结束了。   陆轻盈抬头瞅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穿好铠甲赶过来的憨牛和猴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就放开心思开始吃饭。   “家里的八十一个甲士已经全副武装完毕,斩马刀,强弩已经分配,有他们开路,即便是大军堵截也会被陌刀撕成碎片。   暗街上的人手已经接到了集合令,正在集结,田庄的人手已经开始准备进城,在日落之前就能到达指定位置,再有一个时辰,不论是将作监,还是火药库,其中的内应就会知道行动的口令。   二夫人已经接到了手令,开始带着孩子们离开相国寺,如今已然上了船,在更换三次座舟之后就会立刻开始匿影藏形……   梁辑已经按照计划离开农庄,彭九去了南田河,星盘的引火物正在准备,丑时一到立刻就会发动……   现在除了二少爷一家三口之外,所有人员已经按照计划开始行动了,能否强攻皇宫,请将军示下。”   云峥放下空空的饭盘,摇摇头道:“不用,这一次就当是一次演习吧,事情没有糟糕到那种地步,都是在试探啊,大家如今都在试探来试探去的像一群蠢货一样,咱们家也跟着动弹一下,免得将来出事之后没有一个逃命的章法。   猴子,你说说,是不是我这几年的隐忍,让那些人忘记了我的破坏力?东京城虽然繁华,但是在祝融的威力之下又能坚持多长时间?   高大的城墙里面装着一群懦弱的人,哼,这样的城池想要破开,就像敲开一颗鸡蛋一样简单。   我对这种无休止的试探已经没有多少耐心了……等等吧,告诉他们全军戒备等候号令!”   听了丈夫的话之后,原本紧绷身体的陆轻盈明显的放松了身体,装了一碗蛋花汤,放到丈夫的面前。   云峥瞅瞅妻子,叹息一声道:“按照计划,你这个时候应该遣散仆役,收拾一部分细软,带着必须离开的女眷从后门乘舟与接应的人员消失在汴河上。”   “您呢?”   “我自然是大大方方的带着大军攻破朱雀门然后进入邙山,等待朝廷的大军围剿顺便制造围攻州府的动向,吸引朝廷的注意力,好让你们乘乱离开东京,在云二的带领下从登州出海。   等你们离开大陆之后,我就开始在大陆上劫掠重要物资,为我们日后的生活做准备。”   “然后呢?”   “然后大宋我们全家就去了海上成海盗了。”   “大宋呢?”   “不知道!”   陆轻盈并没有按照云峥说的那样离开,而是问了很多的话,不但问了现在的决定,还问了以后的安排,问的很是详细,但是云峥的回答却总是非常的简单,简单的如同玩笑话一般。   他们夫妻没有动弹,但是庞大的云家却在东京翻了一个身,虽然很细微,没有泛起多少涟漪,在有心人眼中却不吝于电闪雷鸣。   这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傍晚,断鸿忙碌了一天,回到家中之后陪着妻子吃了一点饭食,说了一会家常就推门出去了。   家中热的没法子待,妻子和雇佣来的奶妈,丫鬟三个人准备解衣乘凉,他不好留在家里。准备去街坊边上的小酒馆喝上一小口酒,解解乏,消磨时间到后半夜才回去睡觉。   袖子里的牛耳尖刀贴在胳膊上,已经被体温弄得有些发烫,同样的,他的心也热的吓人,按照早就商量好的计划,他在今夜应该杀掉三个人,一人是自己的邻居,一个管辖水路第一道宵禁的水路捕头。   很长时间以来,断鸿都不愿意和这个叫做金大路的家伙交朋友,甚至刻意的疏远过这个人,但是此人的性格实在是一个四海的性格,不论自己多么的刻意疏远,在他们一家热情的邻居攻势下,到最后还是成了好朋友,至少成了能和断鸿一起喝酒的为数不多的人。   金大路最喜欢去的喝酒地方,就是紧贴着码头的冯家酒肆,酒肆算不得大,但是因为地理的原因上门的顾客很多,断鸿想要杀的第二个人就是冯家酒肆的老板冯大头,不是因为这个人做菜不好吃才杀他,而是因为冯大头本身就是密谍司的人。   这事其实不用多想,冯大头做菜做的很难吃,他的生意之所以会好,最大的原因是他这里不缺少好酒。   很多顾客进门之后只要冯家的老酒,却会让那些提着篮子卖签菜的妇人们给自己准备下酒的菜,对这一点,老冯总是笑嘻嘻的毫不反对。有时候还会卖力的给客人推荐,断鸿却晓得,那些能进入他店铺卖签菜的妇人基本上都和这家伙有一腿。   密谍司的专职就是替皇帝查访天下,收集民情,查奸究亢,闻风而动乃是帝王耳目,这样的人在东京尤其的多。   处理掉金大路和冯大头之后,才能给云家船队抢到足够多的时间,如果在第一道关口被人家发现了云家的踪迹,后面的事情就没有办法做了,云家眷属想要平安的离开东京,唯一能走的路就剩下强攻一途了。   约好了金大路一起来到冯大头的酒馆,刚刚坐定冯大头就苦着脸搬来了一罐子酒,然后就匆匆的去了后院,对前面院子里的生意似乎不闻不问。   金大路笑骂道:“这混蛋总有一天会死在女人肚皮上。”   断鸿笑道:“各取所需倒也说得过去。”   金大路一巴掌拍开酒坛子上的泥封,小心的取下蒙布,给断鸿倒了一碗酒道:“可惜了好酒,如果有冰鱼,这样的大暑天喝起来最是畅快。”   断鸿喝了一口酒,也觉得酒温乎乎的喝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燥意,于是高喊了一声:“冰婆子可在?”   “在哪,官人是想要冰鱼?婆子这就去拿。”一个尖嘴猴腮的老婆子笑吟吟的回答一声转身就去推自己的独轮车。   独轮车上载着一个不大的木头箱子,箱子外面裹着厚厚的棉被,打开盖子之后一阵白色的雾气就飘了出来,冰婆子从箱子里取出一钵子碎冰,小心的拿给断鸿笑道:“承惠三十文钱。”   断鸿掏出一把铜子丢给冰婆子,在自己和金大路的酒碗里放了一些冰鱼,然后就一股脑的将剩下的冰鱼倒进了酒坛子免得这些珍贵的冰化掉。   “奶奶的,不掺冰酒燥气的没法喝,掺了冰,酒的味道就淡了,总之不爽气,不如冬天喝酒来的痛快。”   断鸿看着金大路一口喝干了酒碗里的酒笑道:“这世上总有些事情没法子做到两全其美的。”   金大路笑着说是,两人杯来盏往,很快就把一坛子酒喝了一个精光,断鸿觉得头很闷,朝四周看了看,发现自己似乎喝醉了,看什么东西都是重影,身子摇晃一下就趴在桌子上了……   金大路张嘴吐出嘴里的残酒,拎起茶壶喝了一气,然后走到断鸿身边问冯大头:“这个人有什么问题吗?”   金大路摇摇头道:“不清楚,不过这人来自蜀中,我们总要防备一下的,云家今天很是诡异,但凡是云家所属,全部都在向云府集结,上面下令要我们小心看着,所以只要是在辖区的蜀中人都要控制。”   金大路叹息道:“云家要是真的作乱,我们能防得住吗?”   冯大头摇摇头道:“防不住,云帅乃是不世出的名将,麾下尽是虎狼之辈,如果铁了心要作乱,东京城会成为废墟的。   以前的时候我们作战使用的只是刀枪棍棒斧钺钩叉,强弩硬弓,这些东西的杀伤力说到底还是有限度的。   如今大军作战,刀枪都很少使用,使用的最多的就是火药弹,在使用火药弹这门手艺上,没人是云帅的对手,狄帅都不成!”   “但愿只是一场虚惊!”   金大路瞅了一眼同样担忧的冯大头,扛起断鸿向自己的家走去,只要过了今夜,不论断鸿是不是云家人都不重要了。 第8章 准备讲义的过程   断鸿躺在金大路家的客房里的时候,看着窗外的明月终于弄清楚了自己要杀死的第三个人是谁了。   谁能想到一个邋遢的,每日里推着一个独轮车满街叫卖碎冰的冰婆子竟然也是密谍司的人,自己计划中的最后一环终于扣上了。   原本早就该想到这个区域里的第三个密谍就是冰婆子,今年的节气不对,四月份开始东京城就热的不像话,一些大户人家冰窖里的存冰都已经用尽了,这个无依无靠的孤老婆子哪来那么些用之不尽的碎冰?   如果把那些碎冰送到樊楼或者马行街,一钵子冰的价钱绝对不止三十文钱,何至于把这些珍贵的冰白白消耗在码头上。   原来人家今晚的职责就是麻翻自己!看样子自己做事情并没有做到天衣无缝的地步,到底还是被那些密谍司的人看在眼里了。   大帅一次轻微的试探,就让无数的牛鬼蛇神全部露面了,还弥补上了自己计划中存在的所有漏洞,宋辽之间的战争还没有开始,云帅的战争已经进行了第一个回合,在今夜,有自己一样遭遇的人有很多,明线上的所有人手几乎都参与进来了……   断鸿清楚的知道,就在自己假装被迷药迷倒的时候,浩哥就坐在酒肆栏杆的外面,正在和一群脚夫商量明日运货的章程,自己入局,浩哥在外面看,这本来就是约定好的。   今夜所有参与行动的人其实都是分成两拨的,一拨负责引起密谍司的主意,另一拨在暗中评判密谍司的防御体系……   如同云峥所预料的,云二在日落半个时辰之后回来了,同行的秦国和孩子却没有回来。   云峥没有问他在皇宫里的遭遇,云二也没有说他在皇宫里到底遇到了什么,陆轻盈想问,见他们兄弟俩开始整理桌案上那些零散的纸片,就把蜡烛的火焰调整的亮一点,然后就出去了。   碎纸片很多,多到需要用一大张纸才能完整的写下来,当这些碎纸片的内容被完整的写到大纸上以后,整个东京明里暗里的防御就完整的出现在云家兄弟的面前。   火力侦察也是一种战术,陈琳或许是一个老奸巨猾的狐狸,但是在军略上,他依旧是一片空白,不知道是出于对云峥的恐惧,亦或是真的不知晓云峥的意图,这一次,他布置在云家周边的人手已经暴露的七七八八。   最有价值的情报,是花娘送来的,她和她的部下作为一个旁观者,或者说是一个裁判者,看了两方面人手的表现,通过反推在东京的地图上标注出无数个红点。   标有红点的地图在云峥确认只有一张之后,他看了一遍就丢在火盆里烧掉了。   五更天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东京这座城市经历了短暂的安静之后马上就要重新开始自己繁华的一天。   陆轻盈拎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从里面取出来两大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放在桌子上,然后就坐在角落里看他们兄弟俩狼吞虎咽的吃东西。   火盆里的火焰已经熄灭了,上面有厚厚的一层纸灰,纸灰被捣的稀烂,还被泼了水,没有人能从现在的形状上看出来这些东西曾经是一个什么样子。   云二吃完饭歉疚的朝大嫂笑了一下道:“我去睡一会,上午还要去皇宫把秦国和心儿接回来。”   陆轻盈点点头,云二就抖抖袖子离开了书房。   云峥放下手里的饭碗瞅着陆轻盈道:“天亮之后,你就把云家留在京城里的人手全部遣散吧,他们已经暴露了,也就用不上了。”   “目的达到了?”陆轻盈小声地问道。   “达到了,虽然不是全部,却已经足够让我制定出破解的法子了,东京的防御还是太凄惨了一些。   只是投鼠忌器这一条,就注定了东京城不能有任何的战乱,一旦有战乱,死伤一定会极为惨重。   百多万人口的城市,已经不能再当做一个军事重镇来看待了,稍微有一个不大的军事行动,造成的伤亡都会无限制的扩大,有时候甚至不需要真正的动手,光是军事谣言就能让城里的百姓自己毁掉这座城市。   在军力没有强悍到御敌于国门之外的时候,大城市的出现将是灾难性的。”   云峥似乎忘记了自己前面针对这座城市做的一些布置,重新把自己的身份定位在大宋兵部尚书的位置上,开始考虑整座东京城的命运了。   “您今天似乎要进宫给太子授课了,您打算给他讲授什么?”   云峥拍着桌子上的那张大纸道:“已经把讲义做完了,就专门讲东京城的脆弱性!”   “您会吓坏太子的,或许还会吓坏很多别的人。”   云峥苦笑道:“这是没法子的事情,在我把大宋的冷兵器变成热兵器之后,高墙深壕就已经不足恃了,皇族用高墙把自己围起来自以为安全,却不知能让他们安全的从来就不是什么深宫高墙。”   陆轻盈笑道:“宫里面的人昨晚恐怕也没有睡好觉吧?”   云峥轻笑一声道:“老虎翻身容不得他们不紧张……”   陈琳披着斗篷在宫墙上坐了整整一夜,明知道云峥不可能有什么动静,他依旧坐在宫墙上,任由露水打湿自己的披风,眼看着旭日就要东升,这才闭上眼睛假寐一会。   昨日下午,皇后知晓了云二私自进宫的事情,勃然大怒之下扣押了云二准备第二天兴师问罪。   谁料想,就在消息传出皇宫之后,密谍司来报,云家开始有了异动,大批的武士离开了农庄开始进入东京,更为诡异的是这些人进入东京之后就消失了……   紧接着就传来云家宅院里的家将开始束甲,云家派在商铺的护卫也开始成队的进入云府,白虎节堂甚至还有聚将鼓的声音传了出来。   “云峥要干什么?”   问这话的是皇后,当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脸色苍白,几乎站立不稳。   云家不是前些年那次禁卫叛乱,也不是依靠一些太监和宫女就能镇压下去的,因为在和云峥作对,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云峥的强大和粗暴。他根本就是帝国亲手饲养出来的一头吊睛白额猛虎,对外作战固然百战百胜,如果这头猛虎开始掉过头来噬咬主人,后果同样可怕。   没人清楚云家到底要干什么,云府门上挂着谢绝访客的牌子,即便是鲁清源前去也没有进入云家获得一个和云峥谈话的机会。   惊惶不定的皇后最后决定放云二回家,却把秦国母子留在了景阳宫,借口就是喜欢云心,准备多看一晚。   陈琳猜想这是云峥在吓唬皇后,不管从那一点来看,云峥都没有暴乱的可能,但是,他依旧在第一时间就给密谍司下达了看守的指令,一声令下之后,东京城里的密谍们开始围绕着云家做出各种试探。   天亮了,什么都没有发生,皇后松了一口气,陈琳却变得忧心忡忡,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失去了一点什么。   同样疲惫的还有寒林,他昨晚在云家门外守候了一夜,天光大亮之后才从那里回到了皇宫。   陈琳看着寒林问道:“有什么不妥吗?”   寒林摇摇头道:“没有不妥,云家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很安静,云钺回家之后依旧没有什么动静,只知道云家的下人一夜未眠,早上去菜市买菜的仆役各个哈欠连天。”   陈琳叹息道:“这就是我们的麻烦,当我们没有办法先发制人的时候就只能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转悠,被动的防御总会出现差错的。”   寒林忽然张嘴道:“既然云峥今日要进宫给太子授课,他昨晚那么大动干戈的是为了什么?”   陈琳奇怪地看着寒林道:“你怎么知道云峥今日要进宫?还这样确定的认为他不是来找皇后麻烦的,而是来给太子授课的?”   寒林指指宫门前的一辆马车道:“太傅已经来了,这么早一定不是来找陛下的,既然不是来找陛下的,那么今日一定是太傅,太保,集中授课的日子,我知道太傅总是第一个授课,那么下一个就该是云峥了,狄青不擅长授课,这些日子里给太子讲授《武经》的一直都是云峥。”   陈琳眼看着年迈的庞籍下了马车,慢慢走近宫门,急忙走下宫墙拱手问道:“太傅今日缘何来的如此之早?”   抱着两本书的庞籍看看陈琳道:“一个打草惊蛇就让你原形毕露,老夫如果不来的早些,天知道你们还会干出什么蠢事来。”   说完话,就坐上宫内派来的软轿,径直向宫内走去。   庞籍从来没有这样不客气的和陈琳说过话,老陈琳羞恼之余忽然茅塞顿开,竭力让自己站的稳当些,对寒林道:“下令密谍司撤退,各安其位不得妄动,且听命令行事。”   寒林扶住摇摇欲坠的陈淋道:“何事如此惊惶?”   陈琳长吸了一口气道:“云峥把战阵上的那一套用在东京了……” 第9章 无赖和孝义   太阳升离开山巅之后,云峥也就离开了家,骑着大青马在憨牛和猴子的陪伴下去了皇宫,后面还跟着一辆马车,今天的讲义有点多,要给一个半大的孩子讲清楚一个阴谋的前后因果关系没有一些辅助工具他是没办法接受的。   陈琳就站在宫门口,看着云峥下了马,看着他背着手进了皇宫,看着他身后两个皇宫侍卫抬着一个巨大的木箱子进了皇宫。   他很想叫住云峥,问清楚他昨晚到底要干什么,因为尊严问题他硬是闭上了嘴巴。   云峥进了皇宫之后立刻就看到了陈琳,朝他拱拱手道:“今天本帅要讲的东西很重要,大伴不妨一起听听,太子那里还有些东西需要大伴亲自解释一边才好。”   “教育太子,拱卫太子这是太傅和太保的责任,老奴怎敢染指,这不合祖宗法度。”陈琳也朝云峥拱拱手推得一干二净。   云峥停下脚步神秘的笑了一下,指指侍卫抬着的木箱子道:“你我鏖战了一个晚上,你就不打算听听结果?”   陈琳的老脸顿时变得非常精彩,和皇家密谍争斗这种事怎么能够摆到台面上来说?即便臣子没有错误,因为这是在和皇家争斗没错也错了,大家应该讳莫如深才对。   既然云峥把事情摆到了台面上,陈琳就非常的想知道皇帝是如何看待这件事情的,或许皇后也会非常的感兴趣。   “既然云帅相邀老奴岂敢不遵从,云帅请。”   陈琳肃手邀客,与此同时一个年轻的宦官抱着拂尘匆匆的去了后宫,皇后如今住在景福宫,少了这样一个看客怎么行。   穿过大殿,走过陛阶,转过一片竹林之后云峥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陈琳道:“昨天是谁把我弟弟扣住不放出宫的?”   陈琳笑道:“皇后娘娘认为驸马无令进宫算是犯了宫禁,于是扣留下来问清缘由之后也就放出宫去了。”   云峥叹息一声道:“我记得你答应过我摆平这件事的。”   陈琳愕然道:“老奴何时应承过大将军什么事?”   云峥跺一下脚怒道:“果然是人心不古,食言自肥难道已经成了大宋皇家的常态了吗?”   “云峥慎言,事关皇家声誉!说清楚老夫何时答应过你什么事。”   云峥皱眉道:“我拿了你的鱼,就算是接受了你的条件,让我弟弟进宫去见郭氏,自己留在家里等你来提条件,结果我等来的竟然是我弟弟被扣押在皇宫里了,你就是这样履行合约的?”   “鱼是你抢走的……”   “你住嘴吧,普天之下除了陛下和太子谁有胆子去抢大内总管鱼篓里的鱼?   你我都是身处高位之人,不通过这种小事情来试探各自的心意,难道非要光明正大的说出来,然后拟定条款,最后两个人签字画押才成吗?是你还是我有胆量把私自进宫这种事情写成白纸黑字?”   陈琳气的浑身发抖咬着牙道:“贼咬一口入骨三分,你今天进宫是来消遣老夫来的?”   云峥恨恨的在路边的竹子上踹了一脚道:“谁有空来消遣你,算了,就当是我理解错误,下次你有事找我,大家还是签合约比较好,免得像今日一般让我百口难辩。”   陈琳戟指云峥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来,昨晚担忧了一晚上,今早又被庞籍嘲笑,自己在情急之下将密谍司对云家的布置暴露了一个精光,如今还要听云峥满口胡柴,听他说话的意思还要把昨晚云家不寻常调动的事情归罪于自己身上,这简直是欺人太甚!   “昨晚你云家的举动类同谋反!”陈琳咬着牙恶狠狠地道。   云峥讥诮的瞅了一眼陈琳道:“云家怎么就谋反了?”   “甲士夜动……”   “老子是大宋少数几个白虎节堂的拥有者,身边有八十一位铁卫充当仪从乃是《官典》上明文规定的,他们的俸禄都是国家发放的,我不过是在晚上清点一下人数,你竟然说我带着他们谋反?”   陈琳腮帮子上的皮肉抖动的厉害,想要指责云峥硬是忍住了,嘿嘿阴笑道:“好,大将军手握虎符,不论是白日点将,亦或是深夜升堂都是你的职权,老夫很想知道陛下如何想大将军昨晚的作为。”   云峥笑道:“本帅昨晚并未有什么出格的地方,昨晚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给太子准备今日的讲义,打算用今天比较精彩的讲义来取悦陛下,好让陛下饶恕云钺私自去见郭氏之罪。”   陈琳瞅着云峥半晌才道:“人怎么可以无耻到这种地步……”   云峥取出自己的佩剑,砍断了一根指头粗细的青竹,削去了头尾截成三尺长的一截握在手里随意的挥舞两下,觉得甚为趁手,不理睬目瞪口呆的陈琳,继续向皇帝的寝宫景阳宫走去。   薄太妃怀里抱着已经熟睡的云心,轻轻地拍着对忧心忡忡的秦国道:“你其实不用介怀的,昨日里皇后为难云钺是因为云家羞辱了皇后,皇后提出了条件,云氏兄弟置若罔闻,皇后如果不在这件事上为难一下云家那才是怪事。”   秦国摇摇头道:“孩儿不担心云家,不论是大伯还是我夫君他们都有足够的智慧和能力处理这件事,孩儿只是担心母亲,昨日匆匆见了一面孩儿见她的心智似乎有些癫狂,万一再被这件事刺激一下彻底癫狂的话,对孩儿来说就是千古憾事。”   薄太妃呵呵笑道:“这才是好孩子该想的事情,你和云钺私自去见母亲,虽说不合皇家律法,却符合我大宋以孝义治国的宗旨,只要占据了孝义的名声,即便是被陛下责罚也坏不到那里去。   你大伯云峥之所以把你们见郭氏的时间选在他教授太子功课的前一天想必是有自己的考量,秦国不要担忧,我觉得你们的事情今日一定会有一个完整的交代。   如果事情真的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娘娘我也会出手,只需告诉陛下是我命你们去的就好,我一个孤老婆子早就把荣宠看淡了……”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宦官前来禀报,驸马云钺前来问候太妃。   薄太妃笑道:“看看,解决麻烦的人来了。”   云峥走进了景阳宫,这座宫殿最大的特性就是空旷,为了方便皇帝休养,这座大殿四周全是窗户,整座大殿的重量全部压在三十六根奇大的柱子上,因此,在夏日炎炎之时,大殿四周的窗户全部打开,清风拂动着白色的窗纱,显得非常凉爽。   “爱亲者,不敢恶于人;敬亲者,不敢慢于人。爱敬尽于事亲,而德教加于百姓,刑于四海,盖天子之孝也。《甫刑》云:‘一人有庆,兆民赖之。’”   庞籍今日授课的内容是《孝经》,还是天子之孝,他念一句,赵旭就跟着念一句,等赵旭将这一段话已经背诵下来之后,庞籍捋着胡须问道:“先代的帝王有其至高无上的品行和最重要的道德,以其使天下人心归顺,人民和睦相处。人们无论是尊贵还是卑贱,上上下下都没有怨恨不满。你知道那是为甚么吗?”   赵旭瞪着自己无知的眼睛离开座位惭愧的拱手道:“学生不知!”   庞籍笑道:“你既然不知道,那就让为师来告诉你。   最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孝的存在,它是一切德行的根本,也是教化产生的根源。   你回原来位置坐下,我告诉你。   人的身体四肢、毛发皮肤,都是父母赋予的,不敢予以损毁伤残,这是孝的开始。   人在世上遵循仁义道德,有所建树,显扬名声于后世,从而使父母显赫荣耀,这是孝的终极目标。所谓孝,最初是从侍奉父母开始,然后效力于国君,最终建功立业,功成名就。   《诗经·大雅·文王》篇中说过∶‘怎么能不思念你的先祖呢?要称述修行先祖的美德啊!’”   赵旭仔细听了庞籍的诉说之后张嘴道:“学生以为这是庶人之孝,不是孤王要学的君王之孝。”   听赵旭这样说,不但庞籍笑了起来,就连躺在床上听课的赵祯同样笑了起来,他们对赵旭能问出这句话感到非常的欣慰。   庞籍笑道:“孝,不分庶人之孝和帝王之孝,他们是统一的没有三六九等之说,能够亲爱自己父母的人,就不会厌恶别人的父母,能够尊敬自己父母的人,也不会怠慢别人的父母。   以亲爱恭敬的心情尽心尽力地侍奉双亲,而将德行教化施之于黎民百姓,使天下百姓遵从效法,这就是天子的孝道呀!   《尚书·甫刑》里说∶‘天子一人有善行万方民众都仰赖他。’”   云峥听了庞籍对孝的解说之后,不由得暗自钦佩,果然是浸淫书海多年的大儒,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又深入浅出的将一个晦涩的道理讲的通俗易懂,又让人难以忘怀,这就是大本事。   庞籍又给赵旭讲解了一遍之后,见云峥站在门口,遂笑道:“劳太保久候,今日老夫讲述的课业多了些,不想已经快到午时了,侵占了太保授课的时间,恕罪,恕罪。”   云峥还礼道:“太傅授课,让云峥这个后进末学受益匪浅,总是听不够,哪里会有怪罪这一说?”   庞籍笑道:“却不知太保今日准备教授什么,老夫非常的想旁听一下太保对军事的见解和高论。”   云峥指指侍卫抬进来的箱子道:“今日讲解的是时政,算不得重要,庞相莫要笑话才是。” 第10章 大槐国的命运   自从云峥走进大殿,半靠在软榻上的赵祯就一直看着他,云家昨晚的举动皇后已经向他哭诉了一遍,主要申诉的就是云家准备图谋不轨。   图谋不轨这四个字对赵祯并没有多少影响力,在赵祯看来想要图谋不轨就必须拥有图谋不轨的本钱,很明显,云家根本就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大宋王朝建国近百年,早就根深蒂固了,几百个战兵就想撼动王朝的根基这根本就是一个大笑话。   这几百战兵或许能对东京城造成很大的伤害,说道天上去这几百人即便是能攻破皇宫那又如何?   即便是皇宫被攻破了,到了那个时候,能坚持走到自己面前的叛乱军卒能有几人?   皇宋的根基在士人,在皇族,在百姓,唯独不在这个皇宫里,只要太子离开皇宫,随便找一个地方就能集齐数百万的大军将云家那点叛乱力量斩成狗肉之酱。   自己没有失德之处,太子更没有可以让人诟病的地方,大宋如今虽然还有不少的麻烦,可是总体上是一个欣欣向荣的局面,这样的局面甚至好于立国之初。   放眼望去,整个大宋都是平安喜乐的局面,十年前的时候,自己还总是为层出不穷的叛乱担心,近十年以来,这样的叛乱越来越少,近三年以来根本就是闻所未闻。   皇后扣押云钺是一个很突然的举动,云家有异动也自然是一种很仓促的举动,而且云家似乎并没有刻意的掩饰自己的行动,不论是陈琳亦或是皇后,还是庞籍这些大臣都清楚的知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在这样的局面底下云家还能成事,赵祯觉得赵家即便是被覆灭了,也没有什么好可惜的。   皇后很聪明,可是说到底她不过是一个妇人罢了,平定一些小的风波自然不在话下,可是一旦面对云峥这种凶人她除了赶快把云二放出宫求和之外没有任何的办法。   在赵祯看来,云二根本就不该放出宫,这样一来才能看清楚云峥到底要干什么,看看他到底有没有鱼死网破的决心。   至于把秦国和云心扣押在皇宫这种事皇帝根本就不愿意置评,这是蠢到家的行为,要嘛就把云二一家三口都扣押,要嘛就全部放走,有了这两种举动中的那一条,都不失为一个果断的抉择,用自己的女儿和外孙来威胁云峥,皇帝自己都感到脸红。   皇家要的是大气,要的是无所畏惧,要的是正大光明,不论对错都要按照这三个做事原则去做事,不论对错,只要坚持了这三个准则,皇家的权威就继续存在,这才是最重要的。   天底下谁都知晓鸭子河之战是自己皇帝生涯的一个败笔,谁都会说这是皇帝在欠考虑的前提下做的一个错误决定,可是全天下所有的人都不会说皇帝不能这么做。   收复燕云十六州乃是大宋自开国以来就孜孜以求的目标,太祖干过,损兵折将了,太宗干过,也损兵折将了,先帝和辽国在檀州和萧太后狠狠地打了一仗,虽说占据了一点优势,可是说到底大宋还是损兵折将了,所以到了陛下这里,为了燕云十六州不折损一点兵将简直就是对祖宗的不恭敬。   皇帝从不认为自己在鸭子河的举动是错误的,即便是百十个泥古寨残兵活的像鬼一样,皇帝也没有改错的打算。   赵祯不认为云家昨晚要造反,他认为这没有半点的可能,从宰相庞籍今早才从容进宫的举动来看,宰相也不认为昨晚云家的举动能够对大宋造成什么太大的麻烦,这样的麻烦小到不值得他连夜进宫。   邹同说皇后一夜没睡,景福宫里的侍卫和宦官包围着景福宫一夜都没有休息,陈琳在皇宫的城墙上穿着箭服枯坐了一夜。   皇帝自己昨晚睡得很是舒坦,淑妃昨晚替皇帝按摩身体,整整按摩了一个时辰,皇帝甚至有心情瞅一眼淑妃宽大的睡袍底下的玲珑有致的身体,自己的身体动不了,这并不妨碍皇帝欣赏一下美色,因此,昨晚淑妃是在皇帝的卧榻上谁的,虽然两只手没有什么感觉,可是当淑妃将皇帝的手放在自己饱满的胸膛的时候,依旧给了皇帝很大的享受。   现在,皇帝就想弄清楚云峥昨晚那些对大宋皇朝没有多少意义的举动到底是为了什么。   皇帝看了看庞籍,发现老夫子笑眯眯的看着云峥和太子讨论皇帝之孝和小人之孝根本就没有离开的意思,看样子这位老倌也糊涂着呢。   至于皇后这时候就站在床后面的帘子里,赵祯很满意邹同今日给所有人安排的位置,躺在床上的自己不用动弹,就能看清楚所有人的举动,他觉得很有趣。   邹同见云峥和太子讨论经典的十二孝已经说的有些离经叛道了,因为他们二人正在讨论的是郭巨埋儿奉母这么极端的事情,担心招惹皇帝不喜欢,遂开言道:“一日之计在于寅,殿下已经掌握了太傅所教授的课业,太保不妨继续为太子启蒙军略。”   云峥嘻嘻哈哈的向太子使了一个眼色,站起来向皇帝拱手道:“陛下,太子今日听了太傅的讲义,受益良多,此时不宜再向太子教授别的学问,免得贪多嚼不烂。   不过,微臣为了让太子舒缓心胸,特意制作了一个模型,名曰——大槐国,这是一款很不错的军事游戏,可以让太子在游戏的过程中掌握最基础的军事策略,微臣以为,这样的策略性游戏对太子掌握军略是非常有好处的。”   庞籍笑道:“大槐国?呵呵,有趣啊,东平人淳于棼一天在一株古槐树下醉倒,接着梦见自己变成大槐国国王的驸马,任‘南柯太守’二十年,与金枝公主生了五男二女,荣耀一时。   后来因与檀萝国交战,吃了败战,金枝公主亦病死,最后被遣发回家,沿途破车惰卒,梦突惊醒,醒来后发现‘槐安国’和‘檀萝国’竟都是蚁穴,历历如现。   呵呵,难道在云帅的眼中,富贵荣华难道只是一场梦幻吗?”   云峥拱手道:“富贵荣华自然是越现实越好,而战争却往往现实的令人感到恐惧,因此,我将战场视为梦幻,就是不想让太子沾染上战阵的暴戾之气。   太子身为储君,不需要亲临战阵,太子只需要知道战场是怎么一回事就足够了。   即便是在战场上,在执行必死的军略之时,我不会允许独子士兵上阵,此为人道,何况陛下只有太子这么一点骨血能不上战场就不上战场,毕竟,只要上了战场,就没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   如果陛下子嗣甚多的话,我倒是不介意让他们其中的一两个尝尝真正的战场是什么滋味。”   云峥说着话,就顺手把自己带来的大箱子打开,整个大木箱子其实就是一个巨大的城防,箱子的五个面全部打开之后扑在大殿金砖上,一个栩栩如生的龟状城池模型就展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陈琳咬着牙道:“这是开封城!”   云峥瞅了他一眼道:“胡说八道,这是大槐国!”   陈琳怒道:“你看看这条河,不是黄河是什么?”   “胡说八道,那是尿水河……”   “这是五凤楼!”   “胡说八道,那是光明楼。”   “这如果不是朱雀门,老夫把眼珠子抠出来当泡踩!”   “那你抠吧,那上面明明写着北极阁三个字,你难道不认字?”   庞籍走了过来,从云峥手上拿走那根竹棍指着城市最高处道:“老夫觉得这地方很眼熟,跟老夫办公的地方很像,云帅以为如何?”   云峥笑道:“这里是大槐国的大议事厅,一般来说大槐国的国事都是在这里拟定的,首相处理政务的地方,自然都是一个模样的,这里是一个国家仅次于皇宫大殿的重要位置,等一会就在这里会发生一场激战,庞相可以好好的观摩一下。”   庞籍笑道:“中书门下屋宇重重,且不说这里的高墙深宅,光是紫光殿就把进出的咽喉掐死了,不知道云帅如何在这里行事?”   云峥把努力地在模型上找自己东宫位置的赵旭拖过来道:“今日,我师徒就是进攻方,五万大军云集大槐国边境,隔着黄河,不,尿水河与大槐国隔河相望,誓要踏平大槐国,毁其宗庙,夺其社稷,为我子虚国再添一片疆土……”   赵旭摆弄着代表兵力的小泥人兴奋的快要疯掉了,恨不能立刻就开始这场从未有过的大战。   庞籍,陈琳,邹同,以及皇帝都一脸怒容的盯着云峥师徒看,这哪里是什么大槐国,只要不是瞎子都能认的出来这根本就是东京的翻版,尤其是皇帝瞅着九重门的皇宫,恨不得立刻跳起来掐死云峥。   攻陷大槐国,也就是说云峥打算利用五万精兵攻陷东京城!   大殿里鸦雀无声,皇帝喘气的声音清晰可辨,谁都不晓得皇帝下一步会干出什么事来。   过了好一阵子,邹同在皇帝的示意下道:“那就各安本位,宰相防御中枢,五城兵马司防御外城,捧日军全体出动进驻黄河岸边,密谍司负责城内的奸细,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第11章 咄咄逼人   邹同安排了很久,最后看了看皇帝,确定了皇帝所要说的话之后对门外的太监喊道:“宣五城兵马司统领侯之坦进宫,宣捧日军大将军林广进宫,宣拱圣军大将军裴如虎进宫,宣左右神卫大将军进宫,宣太子六率统领赵延年,赵旉进宫,宣……”   邹同念完名单之后,瞅瞅云峥,发现他好像没有听见自己在念些什么,自顾自的和太子小声地说话,陈琳和庞籍两人拿着一卷厚厚的卷轴在仔细的观瞧,并且不时地小声交换一下意见。   邹同走过去拿过那卷卷轴,放在皇帝的面前慢慢地展开,等皇帝看完卷轴之后,就把卷轴悬挂在柱子上,好让每一个人都看清楚。   邹同道:“这个卷轴里提议的法子很是公平,依靠里面的规矩进行评判有点意思。”   赵旭小声的对云峥道:“太保,咱们打不过他们,刚才听我父皇的旨意的意思是咱们要对付的是东京六十万兵马,不是只有十万五城兵马司军兵,咱们的五万人太少了……”   云峥在赵旭耳边轻声道:“少说话,没看见你父皇已经同意按照咱们提出的裁判法子进行裁判了吗?这法子我已经用了十年不止,我的部将也用了十年不止,赵延年和赵旉见过,却没有实际操作过,这么一来我们已经占了天大的便宜。   太子,你说说,一个经常下棋的人厉害,还是一个从来没有下过棋的人厉害?”   赵旭毫不犹豫的道:“自然是经常下棋的人厉害些,至少在第一局的时候,一定是经常下棋的人胜过第一次接触棋子的人。”   “看不出来,你还挺聪明的。”   “那是,我父皇说我是皇家少有的聪慧之辈,父皇还说除了太祖,太宗的天赋都没有我好!   可是太保,他们的人数太多了,还有东京城作为依靠,我们只有五万人怎么打败他们?”   云峥嘿嘿笑道:“这就是我要对你说的我们必定胜利原因的第二个因素,东京城过于庞大,里面的人口太多,人群太复杂,要吃饭的嘴太多,一个普通人统御十个人都会乱成一锅粥。   你想想啊,全东京百十万人,在战乱中该怎么统御?”   赵旭瞪大了眼睛忽然叫道:“运河!父皇说东京的命脉就在运河上,只要我们能够控制运河,东京就完蛋了!”   云峥一把捂住不知不觉大声说出话来的赵旭,笑着对闻声看过来的陈琳和庞籍道:“我们在研究军略。”   庞籍嘿嘿笑着对太子道:“太子养气的功夫还要加强,要知道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的道理。   不过太子能想到汴河乃是东京命脉,对这一点为师甚为欣慰,嘿嘿,不过太子想的太自以为是了,汴河虽然重要,但是这样的命门,老夫岂能让你们轻易地掌握。   要知道自庆历八年起,朝廷财政开始有了盈余之后,我们就在东京不遗余力的修建粮仓,到了如今,不论私仓,仅仅是大梁门外的官仓,我们就存量六百万,这是东京百余万人四个月的口粮,如果按照平日的一半供给,这些存粮足够我们食用十个月之久。   也就是说,一年之内,即便是你们卡死了汴水,东京依旧不会因为缺少粮食而被攻陷!”   陈琳奸笑着道:“计毒莫过绝粮,云帅一定会想着烧毁大梁门外的存粮,老夫一定会死死的守卫好粮仓,如果可能,还会将这些粮食分发给百姓自己存储,老夫就不信你云峥有本事把全东京人的口粮全部烧掉,想使用曹操的乌巢故智,劝你趁早打消主意吧。”   陈琳说完这些话之后忍不住得意的笑了出来,庞籍也捋着胡须连连点头,陈琳这一手存粮入百姓家的法子,一下子就把云峥想要依靠绝粮来达到攻陷城池的想法给堵死了。   且不说云峥没有一年的时间去攻城,事实上连半年的时间都没有,只要有四个月的时间,大宋最强悍的边军就会抵达东京,到了那个时候,不要说攻陷东京了,连自己的生死存亡都成问题。   听到陈琳和庞籍的话之后,赵旭觉得自己的想法没了用处,一脸愁容的抬头瞅瞅云峥。   云峥拉着赵旭走到角落里坐下来笑道:“太子殿下,我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你一定要记住啊。”   赵旭连忙点头应承。   云峥笑道:“我告诉你啊,这世间最容易攻陷的城池就是都城,交趾国的都城升龙府被我们攻破了,然后我们的到了交趾百年积存的财富,让我大宋的倒霉财政一下子从亏损变成了盈利。   大理国的都城大理,虽说在大理内腑,却被一介粗人梁辑带着大军给攻陷了,从哪里带回来的财富也是数不胜数,我只是将金子全部化掉,就铸造了很多个金翅鸟,如今摆的满皇宫都是。   西夏国的都城兴庆府我也亲自走了一趟,只可惜当时手里的军队还不成熟,人数也太少,所以只弄死了西夏皇帝李元昊,顺便把太子宁令哥给坑死了,最后用火药炸掉太子府,弄死了很多的西夏勋贵,出关的时候顺手牵羊的弄回来了三千匹战马,这是最亏的一次。   原本很想去辽国的都城看看,那个该死的耶律洪基偏偏要弄什么春夏秋冬耐钵,想想自己实在是没有什么时间陪着那个喜欢打猎的皇帝四处游走,这才留在大宋休养生息。”   赵旭惊恐的看着云峥道:“所以您就开始打东京城的主意了?”   或许是受了母亲的影响,云峥是赵旭最喜欢的大宋将领,对于他的丰功伟绩赵旭知道的很是详细,就是因为知道,他才会觉得云峥对与攻破别人家的都城似乎有一种特殊的癖好。   云峥幽幽的瞅了一眼景阳宫外的城墙道:“城池立在那里就是为了被别人攻破所准备的,在我的理想中,如果能够拥兵攻破天下所有的要塞,才不负来人间走一趟。”   “修建城墙就是为了方便别人攻破?”赵旭知道修建城池的目的是什么,有些狐疑地问道。   云峥笑道:“因为城里的东西比较宝贵,所以人们才会修建城墙来加以保护,我不是很喜欢当一个保护宝物的人,总喜欢当一个劫掠宝贝的人,所以我和狄帅不同,他喜欢当保护宝物的人,而且乐此不疲,我是当不成这种人的,如果要我看管宝贝,那些宝贝对我来说毫无价值可言。”   赵旭拉着云峥的手道:“太保,难道对您来说抢来的宝贝才是宝贝吗?”   云峥见大殿里的人越来越多,拖着太子走到角落里道:“你觉得你父皇赐给你的东西珍贵,还是你自己费尽心力抢来的东西珍贵?”   赵旭狡猾的道:“按照太傅刚刚教的道理来判断,自然是父皇赐下来的东西珍贵,如果按照太保的道理来判断,自然是自己抢劫来的东西珍贵哦。”   云峥哈哈大笑起来,拍拍赵旭的手道:“你将来要是成不了一位狡猾的君主才是怪事,你麾下的臣子有的麻烦了。”   就在他们师徒在角落里闲谈的时候,大殿里的人慢慢变得多了起来,这些人听了陈琳的解说之后,毫不犹豫的就把冰冷的目光盯在云峥的身上。   不论是不是武将,这时候全部对云峥充满了敌意,如果任由云峥攻破这个所谓的大槐国,这些人保持了数十年的颜面就会荡然无存。   “无礼!”新任的捧日军大将军林广瞅了一眼所谓的大槐国就怒吼道。   邹同阻止了这些将军的愤怒,指着柱子上的游戏规则道:“现在多说无益,先仔细地看清楚这些条例再说其它,陛下很希望看到你们能够保卫住大槐国,最好能让子虚国的军队全军覆没。”   五城兵马司的主将侯之坦道:“东京城驻军六十万,如果连五万人都打不过,末将不如伏剑自杀。”   正在和太子闲聊的云峥听到这句话之后真起身来走到侯之坦的面前道:“此言当真?如果战后你不能兑现诺言,我亲手来帮你完成诺言!”   冰珠子一样的话语从云峥的嘴里说出来,就像珍珠一样在大殿里来回弹跳回荡。   面对云峥,侯之坦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云峥向前逼进一步道:“老子无数次从万军中斩上将头颅回来,都不敢在战前说这样的大话,你一介小吏骤得高位,就敢目空四海?   如果你我不是一国之将,就你麾下的十万兵卒,连老子的一个冲锋都拦截不下来,谁给的勇气在我面前说这样的大话?”   侯之坦连连后退,云峥步步紧逼,不知不觉的就把侯之坦逼得靠在柱子上。   侯之坦自知这样不妥,却实在是没有勇气和云老虎对视,只能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话:“云峥,你欺人太甚!”   云峥转过身看着满殿的武将吼道:“老子作战,占的就是一个无礼,大军进退,进如电光火石,退如江海溃堤,岂是你们所能项背的。   竖起你们的耳朵听清楚了,老子攻破城池,将士可以肆意屠城七日!” 第12章 岌岌可危   “现在竖起你们的耳朵给老子听着,宋辽之战就要开始了,老子对征北将军这个名号早就垂涎三尺了,在开战之前,老子不指望你们能给我多少助力,只希望你们能保证国内的平安,尤其是保证东京稳如泰山。   你们以为老子弄出来一个巨型沙盘是用来取悦太子的吗?   这是我京西十五路大军十年征战总结出来的兵家要义,沙盘上的推演不能胜利,现实中的战争也多半不能胜利。   不要以为你们手里的木人是玩偶,告诉你们,在沙盘上,他们就是活生生的战卒,是真实战争的体现。   我知道你们现在很是痛恨我,没关系,那就把这股子狠劲用在战事上,告诉你们,云峥破城,历来都会屠城三日,东京百姓能不能活下来,你们的妻妾会不会被羞辱,一切都看你们在沙盘上的表现了。   击败我,我叩头道歉!”   云峥的话说的非常蛮横,说的非常无理,也非常的粗野。   庞籍的一双眼睛精芒四射,在金殿上对这些大宋武勋们说这些话,根本就是不打算过日子的打算。   为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把所有人得罪光,这不是云峥这个聪明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在这一刻,庞籍第一次发现云峥的脾性中还有如此暴戾的一面。   陈琳张大了嘴巴,原本心头还有一些怒火,随着云峥的咆哮如今全没了,屁大的一点事情弄到现在这样不可收拾的程度,无论如何都是他没有想到的。   皇后倒是很开心,坐在珠帘后面,嘴角上翘的厉害,都说天欲令其亡必先令其狂,云峥即便是再厉害,这样继续发狂下去,皇后不认为他能有什么好下场。   皇帝倒是不惊讶,自从他发现自己成了一个活死人之后,这天下就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他震惊。   因为动不了,也因为说不出话,所以他这些年思考了很多事情,琢磨过政事堂里的每一位重臣。   其中对云峥下的功夫最深。   他隐隐感到了云峥的暴躁,这样的暴躁其实是没有道理的,不到三十岁就成为大宋的二品大员,荣禄更是达到了太子太保这样的尊崇地位,这基本上是一个官员一生所能达到的巅峰,他实在是没理由在这个时候做出这样不理智的事情来。   除非,除非他真的是想离开吗,是真的想去海上当海盗……   很早以前的时候,云峥就说过自己的打算,问皇家要一座海岛,准备全家搬到海岛上去过野人般的生活。   对于这些话,赵祯是不愿意相信的,他认为这是云峥在向自己表态,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威胁到赵宋皇权,这甚至是一种自保之道,所以赵祯也就随他去了,到时候自己只要在恰当的时候不准云峥去海外也就是了,赵祯自付做到君有情,臣友义还是可行的。   可是云峥今天的作为实在是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架势,他似乎已经不耐烦和那些愚蠢的勋贵们打哈哈,似乎已经不耐烦按照朝堂固有的规律来办事情了。   或者说,他对整个大宋似乎都有些厌烦了。   邹同确认了皇帝的意思,就开口道:“那就开始授课吧!”   皇帝没有说什么作战,只说开始授课,那就是说他还不赞同云峥目前的做法,把所有人都得罪光了,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处,不论是对云家还是对大宋江山。   暴怒中的云峥没有人愿意去惹,侯之坦,林广等人只是哼了一声就退到了一边,不喜欢云峥可以,却没有人愿意和他结下死仇。   云峥牵着太子走到大殿中的《皇宋天下一览图鉴》,指着这张全天下最大的皇宋地图对赵旭道。   “殿下,今天的课业很重要,你一定要仔细听,暂时不理解你也要好好的记住。”   赵旭拱手道:“学生洗耳恭听。”   云峥见不知何时赶过来的司马光已经提笔准备记录了,就长吸了一口气道:“首先你要牢记一点,大宋金瓯是残缺的。”   赵旭抬起头恨恨的道:“都赖儿皇帝石敬瑭……”   云峥打断他的话道:“谁都不怨!石敬瑭遗臭千古是他的事情,燕云夺不回来是我们的事情。   只要你自己的实力够强,石敬瑭即便是把北汉的所有土地都献给辽国,你依然能够夺回来,正因为我们现在夺不回燕云,所以才会如此的切齿痛恨石敬瑭!   身为将军,你要记住一点,强大才是力量,痛恨不能让辽国少一根毛,因此,一个强大的将军不会痛恨任何一个人,因为在他的眼中,那些人都不过是冢中枯骨而已,调动自己的情绪去面对这些人,只会让你多一些思想负担,而不会对你击败敌人有半点的好处。”   赵旭瞅瞅宫殿里的那些大宋将军,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怪不得太保会这样毫不留情的训斥那些人,因为太保根本就不在乎这些人。   “太宗于太平兴国四年,灭北汉之后,为夺回燕云十六州之地而大举攻辽,然而在高梁河之战中败北。   雍熙三年,宋军又在岐关、朔州之战中再度惨败。从此,太宗及其群臣对辽由进攻逐渐转为防御,出现了:来则御之,去则勿逐之消极局面。   既然无望夺回幽云故地,也就失去了大宋防御辽朝最重要的长城防线,北方门户完全对契丹铁骑洞开,出现了:燕蓟以南,平壤千里,无名山大川之阻,蕃汉共之的局面。   并且,华北平原在军事上利于辽骑的驰骋,却使以步兵为主的宋军处于劣势。这些不利因素,使京师开封客观上陷入:形势涣散,防维为难之境地。”   云峥说到这里瞅瞅那些勋贵叹口气道:“你们可能觉得我刚才说的话十分的无礼,却不知我刚才胸中的怒火是如何的高涨!   当我的五万大军抵达黄河岸边和东京城隔河相望的时候,就表示着东京以北的土地已经全部陷落,东京已经成了战争的最前线。   在这种局面之下,你们竟然大言不惭的要和我东京决战!知道吗,当五万大军出现在东京视野的时候,你们其实已经输掉了。”   侯之坦怒道:“不可能,北方防线有我大宋重兵把守,如何会容许辽国骑兵一路南下。”   云峥不理睬侯之坦,继续道:“庆历三年,枢密副使富弼在上书中言:今来都城并无险固,所谓八面受敌,乃自古一战场耳。若四方各有大盗,朝廷力不能制,渐逼都城,不知何以为计,臣每念及此,不寒而战。   我非常的同意富弼的这些话,这也是我为什么不喜欢东京的最大原因,因为我只要住在城里每天都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我东京城向来有八荒争凑,万国咸通之称。   而大宋能定都于开封,确有当时古长安、洛阳所不可比的交通优势,其中是与汴河等河流方便的漕运以及黄河所带来的丰富的水资源是分不开的。   汴河、蔡河、金水河、五丈河等河流横贯东京全城,将全国各地尤其是东南一带的物质源源不断的运抵京都,从而使开封处于‘天下之枢’的有利地位。   有一利必有一弊啊,当年王贲决水灌大梁,灭掉了魏国,同理,只要在夏秋日黄河水丰沛之时,掘开黄河,让黄河倒灌东京。   东京城有高大的城墙掩护,洪水冲击不垮东京城,可是绝对能让东京的四面成为泽国。   至此,我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将东京城牢牢地围困住。   林将军刚才说要和我隔河对峙,黄河岸边北高南低,你凭什么与我对峙?只要我掘开黄河你们只能成为鱼鳖。”   庞籍出声道:“云侯,并非只有你和富弼看到了东京的弊端,早在庆历四年,枢密副使韩琦、参知政事范仲淹上四策中有:修京师外城者,后唐无备,契丹一举,直陷洛阳;石晋无备,契丹一举,直陷京师。……京师坦而无备,一朝称兵,必谋深入。我以京师无备,必促河朔重兵,与之力战。   彼战或胜,则更无所顾,直趋澶渊,张犯阙之势,至时,遣使邀我以大河为界,将何以御之?是京师不可以无备也。若京师坚完,则戒河朔之兵勿与之战,彼不得战,则无乘胜之气。   欲谋深入,前有坚城,后有重兵,必将沮而自退。退而不整,则邀之击之皆可也。故修京城者,非徒御寇,诚以伐深入之谋也。……今约二年而城之,则民不劳而利大,不可不早计也。”   云峥笑道:“因此朝廷在嘉祐四年正月十一日,修筑京新、旧城,及兴役赐兵缗钱,京新城外四壁城壕开阔五十步,下收四十步,深一五尺,地脉不及者至泉止。   还赐专一主管制造军械所度牌千五百,买木修置京城四御门及诸瓮城门,封筑团敌马面,怪不得大宋这些年的钱钞总是不够使唤的。   一个庞大的如同怪物一样的城市就这样矗立在一个他本不该矗立的地方,从根子上就是错的,你还能指望这些东西来保护城里的百万之众吗?” 第13章 没人能够知道我的痛苦   云峥从庞籍手里取过竹鞭轻轻地敲击着东京模型道:“这座城里有百万人,是天底下最繁华的所在,更是我们大宋的骄傲。   外国的旅人们赞颂这座辉煌的城池,才子们的诗词里不加掩饰的为这座巨城扬名,即便是街坊间的歌伎也会用柔美的声音歌颂这座天下间独一无二的所在。   很多次我漫步在东京的垂杨柳里,看着潋滟的河面,我的心也是愉快的,我也为这座巨城自豪。   很可惜啊,云峥是一位将军,将军的天性就是征服,见到这样的巨城也会习惯性地去考虑如何能够击破他。   我算计之后,结果不太好,因为我发现要攻破东京几乎费不了多少力气。   你们看南熏门外的这条五丈河,它紧紧地靠在南熏门,从河北来的船只可以轻易地将货物卸在这里,因此,这里是东京最繁华的所在。   你们只要仔细看看就会明白,只要把汴水灌进五丈河,如果在五丈河上安置重型铁头船,再辅以火药,汹涌的河水就会带着铁头船冲击南熏门水门,重载的铁头船会冲垮水寨的铁门,而后火药会轻易地掀翻水寨的城墙,沉没的铁头船会堵塞河道。   只要让大船不停地沿着河道沉没,整条不长的五丈河就会成为城外精兵突进东京的最好路途……   一旦有军卒踏进东京,整座城市基本上就完蛋了,一百多万人在这座城市哭泣哀嚎,东奔西走,不但可以打乱东京城里的军事部署,进攻方还可以驱赶城里的百姓去冲击东京城里的其它要塞……   点燃外城,让浓烟覆盖东京,通过杀戮制造恐慌,以军功和钱财刺激军士,让他们变成吃人的野兽……当恐惧笼罩东京的时候,这座城池基本上就已经陷落了……   庞相,您固守中枢有什么用?成千上万的东京百姓发狂一般的涌向中枢这个他们认为最安全的对方,您该怎么办?   杀了他们,还是收容他们?两个选择那一条对您来说都是毁灭性的,以您的脾性,自杀殉国几乎就是注定的下场。   至于侯将军,当年你和京东王伦、京西张海、郭貌山、贝州的王则作战的时候都丢盔弃甲,这样严峻的时候你会怎么办?   再像以前那样穿着妇人的衣衫逃遁?”   庞籍不动如山,侯之坦恼羞成怒道:“你说的这些都是假的,有本事真枪真刀的来拼杀,丢掉你这个不知所谓的沙盘。”   云峥嘿嘿冷笑道:“在沙盘上你都丢盔弃甲,如果在真实的战场上,面对我的时候你确定不会尿裤子?   如果你真的想实地演示一下,我们不妨现在就把汴水引进五丈河弄来铁头船现场演示一下,你候大将军如果能够坚持一个时辰的时间,我云峥向你叩头认错。”   “你……”   “算了吧!”云峥有些落寞的道:“我今日算是把你们得罪的死死的了,估计你们现在心里已经开始想着怎么报复我,随你们的便,我以后注定是要在孤岛上终老一生的,你们不妨忍忍,等我大宋金瓯无缺之后再来找我算账,那个时候我应该已经很倒霉了。”   陈琳尖声道:“云峥你到底要干什么?从昨晚到现在你的行为乖戾无常,没有一处是对劲的,有种的就把事情当面说出来。   侯将军,林将军,以及这里的其它将军,论打仗不如你,但是论到忠贞,老夫对他们更加的有信心一点。   在老夫看来,用他们来守卫东京,远比用你来守卫东京更加的让人放心。”   云峥笑了,今天的小朝会终于有点意思了,终于有人开始说实话了,陈琳现在说的就是大实话。   守卫东京的将领看的不是你的军事才华如何的出众,而是看你忠心是不是足够。   自从有了前唐的藩镇之乱后,大宋就开始遵从一个重要的军事原则,那就是强干弱枝。   军队布置上的强干弱枝,一直被朝廷奉作祖宗之法。包拯对此颇为赞赏,以为:“京师者,天下之本也;强本者,畿兵耳。本固且强,繇中制外,则天下何患焉。”   将此举推至固本天下的高度。但是,由于对京师人防力量的过分看重,致使京师禁军数量逐年增加,冗兵之弊日益严重。   五代时期,中央禁军力量趋于强大,成为左右王朝兴亡和易主的工具。由禁军将帅登上皇帝宝座的赵匡胤深知禁军威力,因此他在“宿重兵于京师”的同时,将京师内外之禁军维持大体平衡。   所谓:京城之内,有亲卫诸兵,而京城之外,诸营列峙相望,此京师内外相制之兵也。   赵祯对于狄青是非常信任的,即便是狄青,在皇帝病重之后也仅仅控制了东京驻军中的三成,其余的七成依旧掌握在京城勋贵们的手中。   等到赵祯的病情稳定下来之后,皇族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安置了狄青的使命,他重新开始节制京东十五路的兵马,也就是重新成为了大宋的边将。   云峥不喜欢东京,虽然这座城市代表着这个时代人类力量的极致,云峥依旧不喜欢它。   靖康耻几乎是大汉族历史上的奇耻大辱,也因为有了靖康耻,东京这座城市在很长时间它都是耻辱的代名词。   对于靖康之难,许多人都知道它是宋王朝的奇耻大辱,并且大多都以为这个“耻”是指徽、钦二帝同时被金人掳去,被封为屈辱的昏德公、昏德侯。背上受辱的封号还没什么,最应该让宋朝人感到耻辱的,是他们的天之骄女沦为娼妓。   金兵大规模索要宋国妇女是在靖康二年正月二十二日。他们利用重兵压境,先是要求宋朝支付简直是天文数字的犒军费。此时的宋王朝已经山穷水尽,根本无力筹措这笔钱财,金人就提出用妇女抵债。   《南征录汇》明确记载了这一史实:“原定犒军费金一百万锭、银五百万,须于十日内轮解无阙。如不敷数,以帝姬、王妃一人准金一千锭,宗姬一人准金五百锭,族姬一人准金二百锭,宗妇一人准银五百锭,族妇一人准银二百锭,贵戚女一人准银一百锭,任听帅府选择。   也就是说秦国能够卖一万两金子,陆轻盈能卖五千两金子,宋钦宗就是用这样的价格总共卖给了金国一万一千名妇女。   据说完颜宗翰宴请手下将领,令宫嫔换装侍酒,不从者即予处死,手段极其残忍。当时,有郑氏、徐氏、吕氏三位妇女抗命不从,被斩杀;烈女张氏、曹氏抗拒二太子完颜宗望的侮辱,被铁竿刺身,在帐前示众,流血三日才死。   金兵帅府还下令让那些已经从属于金兵将士的妇女改大金梳妆,原本有孕的必须堕胎。有些妇女不堪凌辱,先后自尽。如信王妃自尽于青城寨,郓王姬王氏自尽于刘家寺,另有许多女子被金人蹂躏而死。用金人自己的话说,各寨妇女死亡相继,其中包括十六岁的仁福帝姬、贤福帝姬、保福帝姬。   在金兵北归途中,被掳妇女继续受到金人的奸淫侮辱。《呻吟语》载,‘被掠者日以泪洗面,虏酋皆拥妇女,恣酒肉,弄管弦,喜乐无极’。又据《青宫译语》,连宋钦宗的朱慎妃在中途解手时,都遭到千户国禄的威逼调戏。不断被蹂躏以及长途迁徙,使这些女子的死亡更加严重。一支原先三千多人的宗室队伍,到达燕山后,只剩下一千几百人,而且十人九病。   那些幸存者结局也都很悲惨。一部分被送往遥远的金国上都,听从金太宗的处置。其中,宋徽宗的郑皇后、宋钦宗的朱皇后被换上女真服装,上千名妇女被赐给金人,另有300人被送到洗衣院。所谓的洗衣院,就是官办妓院,里面的女性都是官妓。被送到洗衣院的北宋妇女都被迫入乡随俗,‘露上体,披羊裘’。朱皇后不堪其辱,回屋后随即上吊,被救后又投水自尽。另一部分在燕山附近被金帅赏赐给部下,许多妇女随即被卖进妓院,甚至还被完颜宗翰拿去与西夏换马,以十人换马一匹,有的还被卖到高丽、蒙古作奴仆。   造成这些女子悲惨命运的元凶,追根揭底就是大宋统治者从来就没有信任过任何一个武将。   东京城在云峥的眼中,是一座伟大之城,同时他也是一座堕落之城,这座城市能培养出多才多艺的书画家帝王,也能造就惊才绝艳的柳三变,更能制造出光耀千古的璀璨文化。   唯一不能制造的就是勇武的猛士!   这样的一座城,如果没有能够驱虎吞狼的猛士,他注定会被历史淹没在浩荡的历史长河里。”   云峥站在大殿上悲愤不已,却没有一个人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愤怒,没人明白他为什么会对东京这座城市如此的痛恨。   “我在痛恨他们还没有做的事情!”云峥这样告诉自己。   “我只想改变我心中那些痛苦的回忆!”云峥这样安慰自己。 第14章 逮着谁都咬一口   云峥用手抚摸着面前的东京沙盘,声音低哑的道:“东京漏洞百出的城防看得多了,就让我从心底里感到了恐惧。   因为这种恐惧,很多时候我这个所谓的百战名将几乎夜不能寐,不是睡不着,而是不敢睡,只要我闭上眼睛,眼前就会出现大火熊熊的东京城。   平日里大家都在说假话,既然陈琳你开始说真话了,我也就跟你说点真话,说点心里话。   这些年我之所以东征北讨不敢有丝毫的懈怠,说实话不是因为我想当官,也不是因为我想报效朝廷,更不是因为我想光宗耀祖,至于什么一展宏图大志,快慰平生的想法更是无稽之谈,如果说我真的有什么雄心大志的话,那就是混吃等死,养一大堆娃娃,快活的把这辈子过完。   征剿侬智高之后,我第一次带兵进了东京城。   诸位还记得我那次进入东京城是个什么场景吗?   守城军士狼狈逃窜,百姓号哭不绝来回奔走寻找藏身之所,只有欧阳修那个腐儒手持一杆木棍站在城门洞里帮助东京一百余万人守卫城门,老家伙胆气够大,站在城门洞子里高声喝问来者何人?   当时我就骑在马上站在城门外面,身后就是一万六千余刚刚从交趾血战回来的亡命之徒!   我面前是高耸的城墙,城里是这个世界上最繁华的所在,哈哈哈,至于守卫,只有一个弱不禁风的老儒。   如果不考虑骨气之类的东西,我只需要纵马前行就是了,欧阳老头手里的木棍就算是抽在铠甲上,又能有多大的杀伤力?   当时的东京,对我来说就是一座不设防的城市……假如我心怀不轨,一万六千名虎狼之师进入东京,这座城市如今应该早就变成一片焦土了吧?   我在升龙城就是这么干的,梁辑在大理城也是这么干的,诸位只知道我们从那里拿回来了无数的珍宝,你们一定没有想过那两座城市变成了什么样子……   升龙城的外城几乎被夷平,城内尸横遍野,交趾皇族的女子被给我带路的安南野人尽数掳走成为生儿育女的工具,和粮食匮乏时期的食物储备。   我离开升龙城的时候,一把大火将交趾皇族建设百年的安南名城化为一片焦土。   繁华的东京城没有给我任何的快乐,他腐朽的城防让我对这座城市是如此的失望……   住进祖庙祭天之时,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东京城同样燃烧着熊熊大火,无数来自北方的蛮族狞笑着在这座城市里烧杀掠夺,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我挥舞着长刀在城中奋勇作战,可是无论我砍死了多少敌人,总有新的敌人从黑暗中冲出来和我作战。   在我精疲力竭伤痕累累的时候,我发现整座城市都已经陷落了,我看到庞籍的人头滚落在地上,死不瞑目,我看到韩琦跟破布娃娃一样的身体扑倒在水沟里……   我看到凶残的野人骑在马上,我的妻子就被人家拴在马后拖行,嚎哭着要我去救她……”   云峥开始说的时候脸上还有笑容,可是说到后面泪水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声音也逐渐变得凄厉。   赵旭害怕的离云峥远点,手按在模型的边框上有些不知所措,庞籍仔细的瞅着云峥,眼睛有些泛红,却阴冷的就像是一块岩石。   陈琳将颤抖的双手缩进衣袖,竭力的保持平和之态。   赵祯闭上了眼睛,似乎已经睡着了。   云峥这番类似伍子胥诅咒国家灭亡的话语,给了大殿上所有人前所未有的震撼。   即便是对云峥恨之入骨的皇后,这时候也只能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的惊叫发出来。   如果说触动,谁有赵祯这个天下之主来的更加深刻,如果东京丢失,他清楚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下场,云峥说的那些事情不足为奇。   赵旭眼看着云峥在沙盘角落里的一根线上拉了一下,立刻就有一小团火焰从东华门升起,火焰沿着一根棉线逐渐的向四周扩散,最后点燃了沙盘上的所有木质建筑,即便是沙盘上刚刚注过水的河道,也有一层黑黑的油脂漂在上面,最后也燃烧了起来。   于是整座东京就陷入了火海之中……   每个人都心情复杂的看着燃烧的东京城模型一言不发,邹同命几个宦官打开了南北两面的窗户,黑色的浓烟就被穿堂风带出了宫殿。   云峥痛苦地道:“正因为攻破东京这种事情我能做到,所以,别人也是能够做到的。   正因为是人力能够达到的事情,我们就没有理由轻视东京的城防。从地域上来讲,东京并不是一个适合建都的地方,可是我们既然已经选择了在东京建都,那么,燕云之地就必不可少,只要拥有了燕云这样的屏障,我们大宋才能够有效的抵御外族的骑兵。   说句丧气的话,在大宋,我麾下的骑兵应该是最强悍的,少年军如今已经成军了,为了他,不管是陛下,还是我,都付出了很多的心血,他们的骑术精绝大宋,但是在西夏铁鹞子,辽国皮室军面前依旧弱了三分,如果不是因为他们的武器占优,少年军很难击败那些从小就生长在马背上的蛮族人。   因为恐惧,富弼所以去了青塘,准备为大宋打造真正的骑兵,也是因为恐惧,韩琦放下参知政事的职位自贬去了边地练军,就是因为恐惧,狄青轻易不敢离开河北和河间府。   他们走的痛快,只留下我一个人在东京城,看着漏洞百出的城防坐困愁城。   你们也看到了,不论是水攻,还是火攻,这些通常的军事手段到了东京他们的威力都会被放大百倍。   昨晚云家召集了一下家将,结果就让老陈琳夜不能寐,让皇后娘娘毫无原则的放私闯了宫禁的云钺回到了家里。   如果这时候有敌人趁势放出谣言,我几乎都不敢想会发生什么事情,我弄不明白,你们一个个明明知道东京城垣给你们带不来任何的安全,为什么还要把城防交给一些只知道醉生梦死之人?”   赵祯听到云峥这样说,忽然睁开了眼睛,邹同冷冷地问道:“那你认为应该把城防交给谁?难道交给你?”   云峥笑道:“微臣擅长野战,守城非我所长。”   邹同道:“还算是有一些自知之明,说说吧,你今天在朕的寝宫里放火,又是诅咒我东京失陷,又是侮辱诸位同僚,还当庭落泪把话说得情真意切的到底要干什么?”   云峥瞅着邹同怒道:“你能好好的把陛下的原话说出来吗?非要在里面添油加醋?”   邹同吃了一惊,连忙看向皇帝,发现皇帝正在看着自己,似乎对自己刚才说的话并没有什么不满,反而有些纵容的意思,转过头看着云峥道:“朕就是这个意思!”   云峥有些尴尬,拿手搓搓脸道:“微臣是个武人,也必然是个粗人,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出来了,如果有不妥的地方,请陛下海涵。不过,等微臣等人出征北方之时,还请陛下赶快挑选新的城守。   东京乃是帝畿,看门的怎么都需要一头猛虎才成,如果没有猛虎弄两只凶猛的恶犬也成,无论如何不能再用肥猪来守门了。”   和云峥品级相当的侯之坦,林广怒极,这样不给别人留半点颜面的弹劾,在大宋还真的是第一次,遂齐齐吼道:“云峥,你欺人太甚,老夫与你拼了!”   云峥瞅着说要拼命,脚底下却不动弹的两个老头耻笑道:“如果你们真的打过来,不论胜败老子还承认你们多少还有些武将风范。   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干拼命吗?   明知道自己不胜任这些职位,却非要占据着这些富贵职位不愿意罢手,这些职位或许能给你们带来荣耀,也会给你们带来灭顶之灾,只要东京有个风吹草动,你们将会死无葬身之地。”   再也无法忍耐的侯之坦和林广刚刚扑了出来,却被庞籍一声断喝就给骂回去了。   老头子看样子真的很愤怒,指着云峥怒道:“陛下重病缠身,你丝毫不体恤君父,反倒在这里大放厥词,你心中即便是对东京城防不满,上奏章也就是了,这天下间应该还没有人敢把你的军事奏章不当一回事,我们商量也就是了,如何能在这里发难?”   云峥丝毫不让的道:“我想起来一个很可笑的笑话,前些天种諤进京,主要是为了商量如何修建边城,在那里修建边城的事情。   这非常重要啊,只要种諤的横山城修建完毕,西夏在延安府一带就再也没有前进的路途了。   我和狄青,种諤三人共同提出的建议,你们在政事堂上就说了一句再议,然后就一起去找王安石的麻烦去了,我们三个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然后就到了吃中午饭的时候了。   整整一个早上你们什么决定都没有做出来,也就是说屁事没干的白白消耗了一个上午的时间。   然后我和狄青就劝种諤赶紧回去,该在那里修建城池就快点去修建,想要等你们拿出章程来,消耗的时间够他修建三五座城池的。” 第15章 天牢   自古以来因为一件事把所有都得罪光了的人,基本上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所以商鞅被车裂了,祢衡被人家用大锅给煮了。   云峥虽然位高权重,也自然是不能逃脱这个规律,在说出赵家祖宗早年间干的几件错事之后,他就顺理成章的被皇帝送进了天牢。   此天牢不是指的是刑部天牢,而是军事术语中的天牢,自古以来兵家将群山环绕、形势险峻、易入难出之地称之为天牢。   云峥如今所在的地方就是这样的一处所在。   庞籍和陈琳送他进来的,这出天牢其实就在皇宫边上的翠微山上,这里原来没有山,因为东京城挖河沟的时候有大量的土方无处存放,于是就堆在这里了。   从后周时代一直到如今快两百年的时间不停地挖掘河道,这里的土也就慢慢地堆成一座山了。   向来很有艺术眼光的赵宋皇帝在这座山上种植了很多的树木,百十年下来,这座山倒也变得郁郁葱葱了。   因为是人工垒成的山,因此,富于艺术气息的赵家,将这座小山修筑的格外险峻,里面的小路蜿蜒曲折,堪称一步一景。   小山谷的尽头有一座茅屋,不过这是一座用金丝草修筑的茅屋,这样的一间屋子比云家的正堂要值钱的太多了。   这里原本就是赵家皇帝修道的地方,云峥瞅瞅屋子里的摆设很是满意,回头对陈琳道:“关我一个人算怎么回事,把我老婆,小妾,孩子都送进来吧,厨娘也送进来,今年我打算在这里避暑了。”   庞籍叹息一声道:“没叫你这么闹啊,你仔细想想你在宫中都说了些什么混账话啊?先帝的杯酒释兵权政策是你能够臧否的?   守卫东京的那些人虽然真的是一头头猪,可是你也不要当面说出来呀,韩琦如今正在逐个的收拾他们,你直截了当的把话说出来除了伤陛下的心在外能有什么作用?”   陈琳吃了一惊,惊讶的瞅着刚才还怒气冲天的庞籍不明白他现在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刚才陛下还下令把云峥打入天牢,他就想问庞籍为何不去刑部,却来到了这里,只是因为陛下的旨意是对庞籍下达的,他才隐忍到现在。   云峥笑道:“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人不但有洁癖,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毛病,只要看到不符合军事常规的建筑就想把它改过来,东京城整天都在我眼皮子底下,不趁着这次机会说,以后哪有这么好的机会?你以为我说那些话的时候心尖不发颤?”   庞籍摇摇头道:“看样子效果不错,陛下还是听进去了,太子也听进去了,你没见太子瞅着着火的东京沙盘那张小脸白的已经没法让人看了?响鼓还用重锤,这事就你干的出来。”   云峥嗤的笑了一声道:“只要陛下和太子把话听进去了,我管别人怎么看,侯之坦,林广这些人可以威胁,可以利诱,可以胁迫,他们本身就没有什么人格,侮辱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时候人家说不定正在庆幸自己是头猪,因为是老虎的全部被关笼子里了。”   庞籍跟着笑了一下,指指云峥道:“在这里消停待着,回头就把你全家送过来,对外说法自然是你全家被下了天牢。”   陈琳的两条腿抖得更加厉害了,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出于愤怒,他总算是听明白了,云峥所有的不对劲都是出自皇帝和这位首相的怂恿,这背后说不定还有韩琦,文彦博,狄青,这些人的影子。   这样天大的事情,唯独自己这位掌握着密谍司的密谍首领什么都不知道,这对她来说是一个大羞辱。   庞籍瞅着脸色发青的陈琳道:“不告诉你这是陛下定的调子,如果你什么都知道,根本就收不到惑敌的效果。”   “惑敌?敌人是谁?”陈琳颤声问道。   “除了西夏人和辽人之外还能有谁?人家来我们大宋探听虚实来了,如果这时候陛下要是还不干几件天怒人怨的事情,怎么能对得起人家不远万里而来的情分?”   坐在一张金丝草编织成的蒲团上的云峥笑眯眯的对陈琳道。   庞籍笑道:“处置文彦博可能算得上是天怒人怨,处置种諤可能也能让东京百姓掬一把同情泪,处置曾公亮会让士林黯然,处置王安石更会让无数支持变法的人泪飞,唯独处置你,恐怕东京人会拍手称快。”   陈琳已经顾不上生气了,这时候他也想明白了,陛下之所以要自己陪着庞籍来处置云峥,根本就是打算在第一时间告诉自己这件事,这是对自己忠心的一种肯定。   于是,他直接问道:“既然国朝有大计划,我密谍司该如何配合?礼部这次弄的万国来朝计划,也不能因为这个计划有所损伤,这是帝国的荣耀所在,也是陛下王治天下的体现啊。”   云峥不屑的道:“拿回燕云才是陛下荣耀的巅峰,一个万国来朝算得了什么,如果陛下喜欢,每天万国来朝都不是问题。”   庞籍点点头道:“确实如此,这些年帝国对南方诸国压榨的有些厉害,已经到了杀鸡取卵的地步,用南方的财富来积累资财,为北方大战做准备,已经引起那些南方土著的不满了。   交趾,占城、真腊、蒲甘、勃泥、婆、三佛齐、大食、层拔这些国家都在申诉,认为国朝的商税过重,还对国朝将外国商船固定在泉州,广州两地强制交易非常不满。”   云峥听得一头雾水,问庞籍:“层拔?这是什么地方,我对南方算是很熟悉了,怎么从来都没听过这个国家?”   庞籍笑道:“层拔是黑人国,三年前才遣使来过大宋,本相见了那些土著,人丑了点,可是胜在朴实,礼物也不错,全是象牙,犀角一类的珍宝。”   “你能听得懂他们的话?”听说庞籍竟然接见了黑人,云峥就很奇怪他们是怎么交流的,这个时候的黑人应该不说英语才是。   庞籍大笑道:“他们进贡了礼物,本相还赐他们一点丝绸瓷器就好,谁要听他们说话了,不过他们送来的东西全是好东西啊,看样子那个国家还是很富裕的。”   进了这片天牢之后庞籍身上的威严之气就不见了,或许是因为在云峥和陈琳两人面前摆弄威严会让人笑话的缘故,云峥发现这个老头子如果不使用心术的话,总体上来说还算是有趣。   茅屋里的宦官给三人端来了茶水,然后就退下了,云峥端着茶水笑道:“每一个帝国在开国之初都会迎来一个向外扩张的机会,但是咱们大宋却没有把握住这个机会,再加上开国之初,我们身边就有契丹这样的强大国家,因此限制了太祖的扩张计划。   北面的领土不完整,东京东面的大片平原就成了契丹人的牧马地,直到先帝时期缔结了《澶渊之盟》之后,我们才算是真正控制住了河北大名府一带。”   陈琳叹息一声道:“形势比人强,当初寇准胁迫先帝去了澶州,那时候宫里的人就觉得这已经是末日来临了,人心惶惶的说什么的人都有,如果不是李太后下令杖死了二十几个多嘴的,先帝没回来,宫里很可能就已经乱套了,天知道是个什么结果。”   庞籍叹息道:“收复燕云收复的越晚,就越是难以收复,前几次大宋的惨败,已经把燕云地心向我们的人损失的差不多了。   老夫只希望孔家这些年的教化,能够多少为我们挽回一点民心。云侯诛杀了郭恒川这个老贼,这一点很重要,有力的震慑了那些一心想要投入到契丹怀抱的汉人,总算是为我们挽回了一点时间。”   当云峥和庞籍以及陈琳在天牢谈天的时候,云家这时候却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云二回家的时候,葛秋烟已经全身披挂,准备带着家将去劫天牢,这个女人疯了,根本就不管这样做有什么后果。   陆轻盈还在思量这其中的奥妙,夫君走的时候没有做任何的交代,只是说了一句今天不同于往日。   很早以前夫君就说过云家有自保手段,可是如今御史已经登门了,夫君说的自保手段依旧没有出现,这让她的心乱如麻。   一会担心是别人打了夫君一个措手不及,来不及发出警讯,一会又担心这是丈夫设下的一个圈套,准备套什么人,因为早上夫君出门的时候那一脸的坏笑,实在是让人心寒。   云二把其余的人都赶出去之后,对一脸愁容的陆轻盈和满脸煞气的葛秋烟道:“收拾一小东西,带上侄子侄女跟着他们去,大哥在天牢等着你们呢,大哥说,今年全家在那里避暑。”   陆轻盈紧绷着的心顿时就松缓下来了,拍着胸口道:“这就好,这就好,只要你大哥没事就好。”   葛秋烟怒道:“干嘛要去天牢避暑?能选个好地方吗?”   云二笑道:“不清楚,这是大哥亲口对我说的,当时庞籍和陈琳都在,大哥还说让我和秦国住在府里,那里都不能去。” 第16章 谁的悲伤逆流成河?   云家倒霉了,终于倒霉了,这是身在东京的某些人早就盼望的一天,全家老小全部被下了天牢,连襁褓里的幼子都没有幸免。   狄青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刚刚回家,来不及卸甲,也来不及洗把脸,就这样风尘仆仆的骑马进了皇宫,五凤楼前被皇后以陛下已经睡着了为由拒绝他去见皇帝。   无计可施的狄青,只好坐在五凤楼前的树荫下等待皇帝醒来。   已经停职待参在家的李常知道这个消息之后,来到皇宫门前叩阙等候皇帝召唤,却被内侍乱棍打走……   侯之坦,林广等人不顾脸面的亲自登门准备羞辱云家,被暴怒的秦国下令轰走,还放出狠话来,如果有人敢在云家门前放肆者,打断双腿拉去喂狗。   侯之坦,林广知道云家的实力,发现云家连看门人都换成了穿着甲胄全副武装的家将之后,立刻就改变了要去云家撒野的想法,云氏精兵天下闻名,如果让已经破败的云家将怒火倾泻在自己身上,那就太危险了。   阴着脸出来见人的云二冷笑着说,如果云家倒霉,他们这些始作俑者没有一个能够看到明天的太阳,说完这句话之后,一柄铁矛带着风声从云府大门里射出来钉在对面的一颗大槐树干上。   瞅着尾部依旧在不停颤抖的铁矛,如临大敌的五城兵马司派了重兵在云家周围以防不测。   直到宫禁时分,狄青依旧没有等到皇帝的召见,无可奈何地走出皇宫,搀扶起被殴打过的李常放在自己的马背上,牵着马孤独的走过金水桥回家去了。   很多东京人都看到了这一幕,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一些无赖汉幸灾乐祸的说笑两声,可是随着一句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话进入所有人的耳朵之后,即便是最没心没肺的无赖汉也有点笑不出来了。   这句话就是——大宋最锋利的长矛折断了。   遍数中国历代王朝,最没有安全感的朝代就是大宋,诗赋风流的时代里掩藏着对野蛮人的恐慌。   不论他们如何的看不起那些野兽一样的蛮人,但是心中对他们的恐惧却从来都没有放下过。   宋人拥有智慧,蛮人拥有武力,这是一个既定的事实,不光宋人自己这么看,就连契丹人和西夏人他们也是这样认为的。   耶律阿保机说过,契丹人是狼,是依靠捕猎羊群来生活的,既然是狼,劫掠和杀戮就是契丹人的生活方式……   东京人中间喜欢云峥的人不多,他们认为这个人是一个异类,更多的时候他们把云峥称之为云老虎,而不是云峥。   百兽之王在东京漫游的时候,他们不敢亲近,但是因为有百兽之王的存在,那些豺狼,豹子一类的猛兽就不敢靠近东京,即便是大宋国内的那些不断造反的蟊贼,只要听说云老虎在京中,都只能偃旗息鼓,继续像老鼠一样的躲在黑暗中发抖……   如今,老虎被关进了天牢……   奄奄一息的李常进了狄青家中,就立刻变得生龙活虎了,一整天没怎么吃饭,如今在忧心忡忡的狄青的关注下据案大嚼。   “狄帅,这件事从里到外透着诡异,依我看,您根本就不必担忧,这些天只要不出门,应该会有人来告诉您真实的情形。”   李常放下手里的筷子,瞅着狄青笑道。   狄青面无表情的道:“不管结果如何,这事都非常的影响军心,现在事情还没有发酵,你看着过不了几天,全国到处飞来的奏折,会把中枢淹没掉的。”   李常嘿嘿笑道:“狄帅,我问过人了,刑部天牢里没有云帅。”   狄青愣了一下道:“果真?”   李常笑道:“果然!我三弟就是刑部左侍郎,主管的就是诏狱,如果云帅进了诏狱,无论如何都绕不过我兄弟去。   今天听说云帅进了天牢,我第一时间就去问了我兄弟,想从云帅哪里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是我去的时候,我兄弟竟然说他对此事一无所知,我担心是刑部尚书霍仲亲子办的事情,就催促我兄弟去了一趟诏狱,结果,诏狱六百七十一间牢房没有云帅的影子。   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家母听说了这件事,告诉了我一件秘闻,咱们大宋的天牢可不只有一处,还有一处就在翠微山!”   狄青疑惑地问道:“翠微山有天牢?”   李常轻声道:“这一处天牢可不是我们想象中的天牢,以前的时候是天子自囚的所在。   太宗在高粱河战败之后,就在那里修道了半年之久,所谓的修道,其实就是自囚,惩罚自己的过失。”   “那也是天牢,你要我把你扛回家,难道就只能说这些猜测之词吗?如果只有这些,你走吧,老夫明日继续去找陛下,云峥万万不能在这个时候被关进大狱。”   李常苦笑着一字一句的道:“翠微山天牢,乃是天子自囚之所,臣子进了那里,根本就不是惩罚,而是一种荣耀,狄帅心乱了,缘何连这样的事情都看不透呢?”   狄青背着手站在窗前看着自家的花园低声道:“老夫如何会不知道这是陛下在故布疑阵啊。   北征就在这一两年之内就会进行,这时候的云峥应该已经开始离开京师,去太原府整军顿武,为北征做准备了,如何能够将时间消耗在这些毫无意义的勾心斗角上。”   李常沉思了片刻道:“陛下更加小心了……”   狄青沉痛的道:“北征结束之后老夫会立刻要求解甲归田,到时候云峥会远走海外,盛极一时的大宋武勋将一去不复返了。”   狄青和李常的想的很多,也想的很远,但是云峥自己却不以为然,北征之后自己作为后世子孙对祖宗的最后一点心进到之后,也就无牵无挂了。   到时候建造一艘巨舟,遨游四海,岂不快哉。   陆轻盈坐在一张竹凳上抬头看着两面不高的土山总觉得怪怪的,这里的风景确实很美,却似乎少了一分生气。   没错,就是少了一分生气,如果在蜀中,这样的青山必定会有无数的飞鸟和野生的猿猴在这里栖息,但是这里的青山就像是画在画里的一样,美则美矣,却呆板的令人生畏。   “少了一些鸡鸭,也少了一些猪羊是吧?树林子里的鸟窝有侍卫们不断地捅落,林子外面也有很多专门用来捕捉飞鸟的沾网,所以你就不要指望这里有多少生气了。”   云峥把脚泡在山间的小溪里,踩着小溪底下的卵石瞅着陆轻盈笑。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陆轻盈吟诵了一首古诗。   云峥笑道:“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的,皇帝当初被人家打的丢盔弃甲,自己身上还中了一箭,为了对满朝文武有个交代,生生的把自己囚禁在这里半年,你应该能想象的道太宗皇帝当时是多么的愤怒。   他向来是一个骄傲的人,不管是烛光斧影,还是夜御小周后他都没有对后人有一个明确的说法,像他这样的人,只会把自己的心思放在这片死寂的天地里,才会觉得全天下的人都和他一样的悲伤,痛苦。”   “可是他回到皇宫之后就死了呀!”   云峥呵呵笑着摸摸陆轻盈的头发,老婆刚才的样子就像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   于是捉狭的道:“那是因为皇帝的悲伤已经逆流成河了,生生的把自己悲伤死了。”   “尽瞎说,夫君啊,这个山谷里为何只有我们一家人,住在这里晚上怪害怕的。”   “害怕什么,猴子,憨牛都进来了,腊肉也进来了,我们在山里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也就是了,想那么多做什么。”   “皇帝似乎要隔绝您的交通。在这里连鸽子都飞不进来,海东青的目标又太大,您如何和外面的人交流呢?”   云峥指指茅屋的桌案上堆积如山的文书道:“皇帝不是都给我准备好了吗?天下大势尽在掌握之中,如果我有哪方面的情报需要,陈琳就会不遗余力的给我送来,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陆轻盈往丈夫身边靠近一点小声说:“妾身是说您自己渠道的情报进不来了,咱们云家不但主人都住进天牢里了,就连各处的生意都停止了,咱们云家就像是被冰给封住了。”   云峥趁势搂着老婆笑道:“封不住的,即便是封住了这里的一切,他们也封不住时间。   该来的依旧会来,该死的依旧会死,该挣扎的依旧在挣扎,没人能改变这里的一且。   而且,当苏轼夫妇进京之后,我们的消息渠道依旧会变得畅通,皇帝?他什么都改变不了。”   “爹爹,我让赵旭给我从外面带了一盒子肉饼,您尝尝!”   云落落提着一个不大的食盒从山谷那边跑了过来,边跑边喊叫。这孩子从来就没有安静过一会,陆轻盈看到自己闺女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肉饼太油腻了,那里是你这样的女儿家吃的东西。”陆轻盈毫不犹豫的开始教训闺女。   云峥照例是不管这些的,打开了食盒捞出一个温热的肉饼,咬了一口汁四溅,吞下去之后朝闺女笑道:“肉饼不错,正宗的曹婆婆肉饼,不过闺女啊,你就放过赵旭那个傻小子吧,要是让他爹知道他给山谷里送东西,会把他爹气死的。” 第17章 狼一定要吃肉   太寂静的地方其实并不适合人居住,人天生就是群居动物,所以绝对的寂静对人来说是有伤害的。   因为会思考,所以比野兽多了一层知识障,当这种思考在一个寂静的环境中的时候,就会慢慢变得真实,最后让人产生一些不该有的幻觉。   据说佛家的禅定,和道家的入定,其实都是一种自我封闭六识的无上法门,在一中绝对寂静的空间里,小我和大我相互碰撞,最后绽放出灿烂的智慧火花,让禅定者产生极大地思想满足,在那个世界里,融合小我大我之后的人类,就是神一样的存在。   于是,神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   云峥说要有一口肉饼吃,于是他闺女就帮着老爹弄来了肉饼……   父女两人吃肉饼子吃的极为开心,即便是嘴角流下的油脂滴落在他们昂贵的衣衫上,他们也不在乎,这样的场景让陆轻盈心酸极了。   没有人可以不经历付出这个环节就有收获,即便是讨饭,也需要出去讨才成。   翠微山上松涛阵阵,只是没有投林的飞鸟,所以这里的风景有些假,就像大宋目前展现出来的繁华一样。   赵祯自认为是一个很好的饲养场厂长,认为老虎只有饿着肚子才会变得更加凶猛,才会变得更加听话,因此,豢养云峥,饥饿云峥就成了目前最重要的事情。   只要调教好了这头猛虎,放出去驱逐饿狼的时候才会更加的犀利管用。   这样的手段对皇帝来说稀松平常,臣子们也把皇帝这种手段认为是天经地义,身为帝王的鹰犬,就要有这样的自觉。   庞籍,韩琦等人甚至认为这是一种荣耀,这是帝王智慧成熟的一种表现,殊不知,当庞籍第一次跟云峥说起皇帝的意图,并且要求云峥配合的时候,云峥就已经怒不可遏了!   因为有了这种愤怒,云峥才会借机在皇帝的殿堂里毫不留情的羞辱那些对皇帝最忠贞的臣子。   肉饼吃了两块,云峥就停下不吃了,云落落见父亲不吃了,就抱着食盒让父亲看里面还有好多,足够母亲和二娘以及弟妹们吃的。   云峥摸摸闺女的脑袋道:“好东西不能一次全部吃完,总要给下一次留下一点念想。”   云落落见母亲也不肯吃,就垂头丧气的提着食盒进了茅屋,二娘和弟妹们正在午睡,醒来之后相比也就饿了。   “您的处境不好,闺女也跟着心思重。”陆轻盈重新坐到丈夫的身边低声道。   云峥斜着眼睛瞅了一眼陆轻盈道:“闺女的这些做派是跟着谁学得?警告你,千万莫要教会我闺女为家族牺牲这种屁事。   她这时候就该快快乐乐的念书懂道理,就该无忧无虑的玩耍混日子,不应该放下自己的骄傲去迎合赵旭,在我的眼里,赵旭不配!”   陆轻盈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喃喃的道:“您说的是……”   云峥皱眉道:“我们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参与到燕云十六州的收复过程之中,如果能够成为领军人物最好,否则就云家目前的声望,还不足以在海外建立自己的势力。   当然,如果我一直都在评估云家的现状,如果燕云十六州的战役需要云家付出惨痛的代价的话,我会立刻放弃!   在我的眼里,自己的什么理想,什么壮志都不值得我牺牲云家的任何一个人,这一点你一定要记住。”   老婆这人那一点都好,就是那一套世家大族的做事方法实在是让云峥无法接受,以前的时候在老婆的眼里,云峥第一,云钺第二,她自己第三,这样的看法云峥觉得不错,这是一个让人梦寐以求的好老婆的比必备素质,为此他美了好多年。   可是随着云家逐渐的变大,孩子接二连三的出现之后,云家这两个字就已经跑到云峥的前面去了。   以前的时候陆轻盈做事情总是围绕着云家兄弟进行,如今不一样了,他总觉得为了云家自己两兄弟在陆轻盈的眼中好像也可以变成牺牲的目标了。   至于闺女就更加的算不上数了。   打死云峥他都不相信心思单纯却又骄傲无比的闺女会低声下气的去求赵旭,如果可能的话,云落落大小姐更喜欢自己冒险出去为爹娘弟妹弄一些这里没有的吃食回来。   修道的地方自然是只有素食,也不知道是哪一位皇帝做的这个规定,天牢里面不见荤腥这条规矩直到现在依旧被顽固的坚持了下来,即便进来的是云家,这条规定也没有任何的松动之处。   自从皇帝病了之后,皇宫里的饭食基本上就全部变成了素食,自皇后而下,后宫的嫔妃们正在努力地吃素,为自己以后的尼姑或者道姑的生涯做最积极的准备。   于是,只要是素食,东京市面上要什么有什么,追求简朴、清幽、淡雅,符合自然之道的素食如今越来越受帝国皇族、精英人士的追捧。   吃素,不再是宗教信仰者的坚持,而是饮食文化回归自然的大趋势。越来越多有生活品味的人,开始茹素,乐于素食生活。   喜欢在嘴上抓挠的东京人,很快就弄出来了无数的花样让云峥目瞪口呆。   素宴的进餐过程也是一个一边享受高雅的用餐环境,一边猜菜品原料的过程,其韵雅致,其乐无穷。很难想像,原本简简单单的蔬果豆腐芋艿,竟像变魔术般地不着痕迹、精致美味。   当然高档素宴的菜肴并非完全都是素菜荤做,清爽的菜肴也有很多,另外,还有各种煲类、蒸菜、汤羹、甜品、点心和果汁可供选择。   这就是云家的一日三餐。   ……稀有的山珍,珍贵的菌类只要端上桌子,孩子们的小脸顿时就会垮掉……指望一群小狼去吃菜,这是非常艰难的一件事。   “霆儿,把这块排骨吃掉。”   “骗人,那是豆腐!”   “这明明是快排骨!”   “骗人,这是一块长得像排骨的豆腐……”   陆轻盈慢条斯理的吃着饭,这样的素宴非常的合她的胃口,瞅着葛秋烟忙着照顾几个孩子吃饭,眼睛里幸灾乐祸的神色怎么都掩饰不住。   以前在云家吃饭的时候,自己永远都是少数派,云峥父子吃肉吃的油光满面,只有自己有事没事的吃着几颗青菜,已经被他们父子批判过无数次了,如今,给一群狼的嘴里塞进去一把把的青菜,陆轻盈忽然发现这样的场景非常的有趣。   云落落端来了一块肉饼,还是刚刚热好的,云霆见到肉饼口水就从嘴角滑落了,见姐姐把肉饼端给自己,疑惑的瞅瞅这个经常和自己抢东西吃的姐姐,又仔细的用鼻子嗅嗅肉饼,确定这是真的肉之后,啊呜一口就咬在肉饼上,再也不说话了。   “吃口肉都这么艰难。”云峥叹口气随便的往嘴里丢几根不知道名字的蘑菇,现在的素宴素菜荤做的水平还不到家,目前只是停留在骗骗眼睛的地步,放到嘴里就原形毕露了。   吃过晚饭之后,云峥也没有心思去看那些无聊的情报,这种过了一手的情报云峥非常的不喜欢看,在他看来这就是一堆已经被别人嚼过一边的馒头,让人根本就无法下咽。   孩子们也被该死的素宴折磨的不轻,连续四五天嘴里吃的都是草,让人根本就无法忍受。   至于猴子和憨牛两个人,因为吃不到肉到了晚上眼睛都是绿油油的,憨牛甚至叫嚣,如果在没有肉吃,他就准备自废武功,还说自己强悍的武功就是靠吃肉一口口堆起来的。   为了安慰一下孩子们,云峥一手拖着云霆,一手拉着云芊芊饭后在山谷里漫步。   山谷并不大,走上几百步也就到了最深处,最深处自然就是一道高墙,高墙上还有一道不大的门,这道门就该是历朝皇帝进出天牢的门户,门户后面就是硕大的皇家园林。   一道泉水汩汩的从水门底下涌出来,在水门的另一边,五颜六色的锦鲤在另一边来回翻涌,似乎非常想跑过来的样子。   云峥忽然想起来,这条小溪就是就该是皇宫荷花池里面的那条小溪,云二曾经拿回来一张非常可疑的图纸,那张图纸居然把皇宫中的每一处地方都标注的清清楚楚。更可疑的是他拿回来的第二张图纸,那张图纸上标注的是皇宫里的地下建筑。   云峥这时候没工夫去考虑云钺图纸的来源问题,那时候都没有去想去问,现在就更加的不会注意。   因为憨牛和猴子已经从水门上面的罅隙里探进手轻易地从水里捞起来了两条金黄色的肥大锦鲤。   墙头上站着的侍卫刚要喝骂,却被云峥抢先一步给骂的把脑袋缩回去了,作为内大臣的云峥如果要找他们的麻烦,后果很严重。   锦鲤都是一些已经被养傻了的鱼,每一条都长得膘肥体壮,这样的鱼最适合拿来烧烤了。   猴子飞一样的跑回茅草屋子去拿从家里带来的调料,憨牛已经迫不及待的在一处空地上生起来一堆火。   而云峥这时候根本就不顾什么大将军的体面,在墙头侍卫无可奈何的关注中,有恃无恐的从水门的另一边捞鱼,不大功夫,七八条肥硕的鲤鱼就在山谷的草地上不停地蹦跶,每跳动一次,就会招来云霆和云芊芊的欢呼…… 第18章 鱼的辩证关系   出水口上有细细的竹篾网,因此拦住了那些锦鲤跑到下游去的可能,同时也在这里为锦鲤创造了非常丰富的饵料,再加上这里杳无人迹,就成了锦鲤最喜欢停留的地方,当然,太监抛洒食物的时候自然不在这个时间统计范围之内。   云峥捞了几条鱼之后就有些不耐烦,从栅栏上把竹篾网给抽下来了,的道释放的锦鲤群立刻就随着小溪向下游游去。   向来非常有眼色的猴子,立刻就放下刚刚拿来的调料,提着竹篾网向下游狂奔,找了一处狭窄的好地方就重新把竹篾网下了下去,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些食物白白的跑掉。   憨牛在杀鱼烤鱼,猴子端着一个饭钵子往水里投食,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些美味的肥鱼留在这座该死的和尚才能待住的破地方。   云峥却在研究水道上的栏杆,这些栏杆很粗,足足有自己的手臂粗,两头镶嵌在城墙上的巨石中,拿脚踢一下发现镶嵌的非常结实。   因为长期留在水中,栏杆的顶部长了很厚的一层铜锈,这东西竟然是铜做的。   坐在水道的外面朝御花园里看,看得很是认真,就像是在偷香窃玉一般,至少墙头上的侍卫是这么认为的。   没看见皇帝那些大大小小的老婆,云峥多少还是有些遗憾的,据说这里面的女人都是从大宋各处出美女的地方精心挑选过来的,素质很高,云峥对与皇帝的后宫向来都有研究一下的兴趣。   云落落很快就把全家人都召唤过来了,一家人围坐在一张漂亮的桌子上吃着漂亮的鱼,心情顿时就好了很多,尽管她们刚刚才吃过饭,这依旧不妨碍葛秋烟一个人吃下两条巴掌的肥鱼。   云峥拿着憨牛送过来的烤鱼,总觉得少点什么,抬头瞅瞅站在高墙上的侍卫吼道:“把酒给我丢下来!”   皇宫侍卫在执勤的时候是不能喝酒的,这是铁律,不过这样的铁律那里都有,可是从来就没有被认真执行过,只要不出事,在夜晚喝点酒提神即便是被陈琳看见了,也不会说什么。   当然,如果在你执勤的时候出事,那么,喝酒的人就会自然而然的成为替罪羊。   明知道有这样的危险,又怎能拦得住热爱酒精的大宋人呢,因此,很快就有一个漆黑发亮的酒葫芦被侍卫用绳子给垂了下来。   云峥喝了一口酒皱皱眉道:“什么破酒,明日去云家找管家去灌酒,有本事把葡萄酿带进来才算是本事,每天给我准备一点,多出来的就便宜你们了。”   侍卫们连忙道谢,他们是皇宫的守卫,可不是天牢的守卫,虽说和天牢的守卫很是熟悉,大家却不是一个长官的麾下,所以天牢的禁令还管不到他们头上来。   云峥住在天牢里面,这些侍卫是知晓的,上面并没有说云大将军是犯官,看排场也不像是犯官,这地方也从来都不会关押什么犯官,如果这里住着的人是犯官,那么历朝先帝算什么。   侍卫们比官员更加的清楚皇宫里的规矩,云峥能住在先帝住过的地方这绝对不是什么惩罚,而应该是一种奖励,一种至高无上的奖励。   云侯没要自己去干别的,只要求去弄些酒回来,这算得不得什么大事,天牢里茹素的规矩他们自然是晓得的。   云家老小欢快的吃了一顿烤鱼,就回到茅屋里去了,云峥有非常多的密奏要看,陆轻盈认为自己也必须趁着全家都在天牢的机会,好好的教育一下自己的几个孩子,当然,也包括葛秋烟。   大宋密谍对辽国的渗透程度超过了云峥的预料,这些密奏中提到的消息确实让人触目惊心,短短的四年时间,辽国朝堂已经崩坏到了如此的地步。   辽帝国如今乱得一团糟,北方的部族正在陆陆续续的宣布独立,包括黑水女真,和高丽,他们不但拒绝参加辽国的春耐钵,并且彼此结成了盟邦。   黑水女真和高丽拒绝朝贡这不能埋怨别人,辽帝国的税收在当时过分到了一个无可附加的程度。因为耶律洪基信奉着一个教条:疲惫的百姓将难以动摇王国的统治,为了让他们疲惫,就对他们课以重税。   辽帝国对辽东的统治力量其实非常的薄弱,他们对那里的居民并没有当成自己的子民来看,只是单纯的将那片白山黑水当成了收税区。   云峥一直都在非常的奇怪,契丹人明明在血统或者习惯上更加的靠近那些女真人,但是他们下重手剥削的也恰恰是这些人,而那些身在燕云十六州的汉人,享受的待遇却远比那些野蛮人高。   早在五十年前前,北方黑水部落对帝国的税收贡献超过了燕云十六州,而燕云十六州的人口是辽东人口的二十倍,这可以想象那些野蛮人被盘剥成了什么模样。   终于,一个女真平民领袖乌古乃组建了一支当地民兵,驱赶了契丹人的一批税务官,又接着赶走了第二批和第三批。   辽帝国愤怒了,给辽东的部族头人下达了命令,让他们协助税收。那些部族头人,其实只是一些大点的部族头人们,早就对重税政策不满,他们敷衍了辽帝国的使者,私下里却支持着地方上对辽国税务官的驱逐,甚至与叛军和抗税的野人达成了协议。   过去一个部族一年要为辽帝国上交马匹,牛羊,海东青或者值这么多钱的任何东西,现在他只需要给本地的头人们上交牛羊就成,就可以像部族老爷们说的那样,“你可以在你的土地上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这样,一个野蛮人只要努力干活,一年就可以省下不少的财富,这可以为他添三只羊,两只母羊,一只公羊,当然,这里说的是羊羔。   而另一方面,地方的部族头人们本来只是负责“为吾王守辽东”,一个女真人上缴的牛羊或者其他的东西,他们只需要尽自己的义务,把它们送到契丹官员手里,然后等待契丹勋贵们慷慨的赠与——每一万只羊,给他们返还五十只。这相当于在一个女真人身上,他们差不多只能拿到可怜的一年一个羊蹄子。   现在他们可以拿到一条羊腿,而要做的就是一方面默许野人继续驱逐契丹人,把钱或者牛羊交给自己;另一方面,他们还要不断的给契丹大官们解释现在民怨沸腾,实在是一只羊都收不上来。   这样的情况整整维持了三年,契丹人在辽东收到的财货越来越少,现在收到的东西最多只有契丹鼎盛时期的两成。   契丹皇帝耶律洪基对这些部族头人的贪婪无比的愤怒,只可惜他抽不出足够的兵力去对付这些人,只能从勋贵中挑选一些能力出众的人带着他自己的部族兵马去辽东对付那些吸血虫一样的部族头人。   孙散曹和苏拉海牙的较量就是这样一个大形势下的缩影,云二是倒霉的,在苏州城,孙散曹赢了,但是在更多的地方,是地方势力获得了胜利,契丹贵族并非每一个都如同孙散曹一样的睿智,乌骨毒那样的熊包才是契丹勋贵的正常状态。   自从耶律信的诸里谨部落在金莲川成了神的子民之后,耶律洪基就落下了一个心痛的毛病,脾气也变得非常暴躁。   以前的时候他最喜欢的就是打猎,吟诗,放飞海东青,可是自从红珠儿嫁给了耶律信,自己的白玉鹞子王死掉之后,他就不喜欢这些比较高雅的活动了,他似乎一夜之间就回到了最野蛮的返祖状态。   最富庶的金莲川,达尕海子一带再也没有任何的赋税送过来了,自己原本指望的嘛嘛宝藏如今变成了所有契丹人的共产,样的结果比宝藏被敌人抢走还要令他难受。   如果宝藏被敌人抢走了,自己还可以去抢回来,如今成了共产,从中间拿回一锭金子都成了奢望。   为了减轻痛苦,他疯狂的纵情酒色,加大了对自己治下所有人的勒索,商税变成了恐怖的二税一,人头税比起五年前整整翻了四倍,在这样的环境底下,商人消失了,然后小的自由民也很快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了。   契丹的勋贵们非常欢迎皇帝这样做,因为一般的商人不见了,就剩下他们自己家的商队还活着,自由民没有了,因为那些自由民如今都成了自家的奴仆,所以没有多少人来劝诫皇帝,敢说话的几个人被耶律洪基埋进了冰雪,冻成了冰雕。   云峥看这些资料不知不觉的就看到了天亮,陆轻盈伺候着丈夫洗漱完毕,然后就有腊肉给云峥端来了早饭。   看着晶莹剔透的肉包子云峥笑了一下,抓起一个就吃了起来,云家在天牢里的生活终于回到了以前在家里的节奏。   那些侍卫比云峥想的能干的多,腊肉说了,家里的厨房整个都被搬到天牢里来了,今后吃什么都有。   云峥笑着对陆轻盈道:“你回头去感谢一下淑妃吧,她对我们还是很照顾的。”   “您说那些侍卫?”   “我说的是那些鱼,谁家的锦鲤你拿手就能随便的捞出来?你不觉得那些鱼傻乎乎的吗?”   云峥笑了一下,继续狼吞虎咽。 第19章 都不曾消停啊   云家人除了陆轻盈之外都是食肉动物这件事,有谁会比在云家住了一年多,并且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蓝蓝更加清楚?   如今的皇帝变得越来越淡漠,如今的皇后变得越来越危险,在这种情况之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给荷花池子里面的鱼喂食一些拌了酒糟的食物。   在皇帝病重的这几年,蓝蓝研究过皇宫中每一处可以充当冷宫的地方,并且提前做了一些布置。   天牢这样的地方她自然关注过,她甚至想过在这里度过一生的话,该怎么过的愉快些。   如果真的有人在自己已经进了冷宫的前提下依旧要自己死,那么,吃点御花园里的鱼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活的长一些才有可能取得胜利,这是一个不会改变的社会法则。   淑妃早就做好了长期对抗的准备。   所以,当云峥住进天牢之后,淑妃就已经对那些已经收编过来的心腹侍卫下达了一些模糊的指令。   不许他们主动去帮助云家,也不许他们主动去靠近云家,只有当云家人有要求的时候才会出手帮一把。   这些人都是自己将来保命的依靠,淑妃认为自己把他们贡献出来,已经是自己能够做到的极限了。   “云侯心安理得的享受了一切。”   贴身宫女汇报了云家的状态之后,蓝蓝就笑的很开心,那个妖孽的男子一定会明白自己的心思,也会明白自己的用意。   很多时候,蓝蓝都认为自己和云峥才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非常享受和云峥之间的默契。   不传诸于文字,只在心有灵犀间。   只要想起云峥,一团团的火焰就在淑妃的身体里开始燃烧,只有冰冷的井水才能勉强镇压的住。   她呻吟一声,就命宫女去准备洗澡水,只要冰冷的井水,今天的天气实在是过于燥热了。   衣衫从象牙般光洁的身体上褪去,玲珑有致的身体就暴露在宫女的面前,即便同样是女人,宫女在面对蓝蓝饱满的身体的时候,也不由得有些面红耳赤。   蓝蓝也在观赏自己在铜镜中的影子,转了一圈之后就笑了起来,钻进了冰冷的浴桶里面。   井水冷的刺骨,蓝蓝亲眼看着自己象牙般光洁的皮肤上在很短的时间里起来了很多小小的凸起,被冰冷的井水包围着,身体里的那些火焰也随之熄灭了。   “皇后是如何解决爱欲侵蚀的?”   这个问题蓝蓝已经想了很久了,也调查了很久,结果证明,自己的调查是徒劳的,皇后从来不和宫外的男子独处,甚至不和宦官独处,她的寝宫里除了女官之外,就是宫女,连守夜的侍卫也是女子。   经过蓝蓝最严密的调查之后,皇后确实没有其余的男人,对这一点蓝蓝非常的奇怪,刚才自己的胯下已经出现了一丝可疑的滑腻,难道皇后已经强大到了可以灭绝人欲了?   “她怎么可以强大到这种地步?”   蓝蓝从水里站了起来,看着那个宫女面孔红红的用锦袍把自己的身体包裹起来,动作非常的温柔,就像是在包一件精美的瓷器。   宫女的隐私蓝蓝是知道的,她和另外一个宫女结成了姐妹,决定将来一旦出宫,就准备一起生活,直到老死……   这样的事情在皇宫中算不得奇怪,很多的宫女出宫的时候都已经四十岁了,嫁人这种事已经不用想了,没有人家会娶一个四十岁的老女人,即便是有这样的男人,宫女们也看不上。   这个时候她们唯一的职业就是成为别的富贵人家的教养嬷嬷,把禁锢自己一生的皇宫礼仪教授给外面的大家贵女。   和昔日的姐妹们相互簇拥着过一生其实也不错,收养一两个孩子,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家庭一样的过日子。   蓝蓝用一根手指挑起了宫女的下巴,尖尖的指甲几乎刺进了宫女颌下的软肉,瞅着宫女惊恐的眼睛,以及颤抖的身体,她笑了一下,就扯开了宫女的衣带……   一个裸体的美人儿出现在蓝蓝的面前,地上散乱的堆着一堆衣衫,粉色的肚兜松松垮垮的挂在宫女的脖子上,蓝蓝笑的更加开心。   她觉得自己发现了皇后的秘密。   很久以来,曹皇后给人的感觉就是中正平和,是一个真正的母仪天下的女子,她的德行几乎无懈可击,即便是一年和皇帝亲近不了几次,她的闺誉依旧无人胆敢质疑,连最微小的一丝传言都没有。   这在皇宫中真是太难得了,即便是小心谨慎到如此地步的淑妃,也有人在暗中说她见到云峥的时候,两眼发光……   蓝蓝找到了这个暗中嚼舌根的家伙,是张贤妃宫里的一个宫女,蓝蓝对皇后无可奈何,只能低头做小,对张贤妃蓝蓝却不必有丝毫的客气,那个宫女被郑彬活活的给打死了,就在张贤妃的宝慈宫内当着贤妃的面活活打死的,为此,皇帝还说处罚的轻了。   见到云峥的时候蓝蓝当然知道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眼睛发亮是必然,能正常说话已经是在考验自己的控制力了。   见面的时候淡漠,但是在很多个夜晚,云峥都会进入蓝蓝的梦里,或者温柔,或者野蛮,或者淡漠,或者无情……   就因为有这样的梦,蓝蓝总是喜欢早早的入睡,希望自己能够早点进入梦乡,只有在梦里,自己才是那个坐在马车里看着云峥赶着牛车笑吟吟的从自己身边经过的少女。   宫女的呻吟声惊醒了陷入回忆之中的淑妃,蓝蓝发现自己的手正搭在宫女的胸口上,一只美丽的乳房已经被她长长的指甲刺出了鲜血。   蓝蓝松开自己的手笑道:“穿上衣衫,去管事女官那里领十贯钱,下去吧。”   宫女狼狈的穿好衣衫匆匆的出去了,蓝蓝坐倒在软榻上,白皙的手指支撑着太阳穴轻笑一声道:“皇后原来喜欢对食啊!难怪在这个阴气深重的皇宫里,即便是云峥那样的阳刚人物也不能让你有丝毫的好感……真是太可惜了。”   郑彬来了之后又离开了,身为皇宫的第三号人物前途远大,他不仅仅是淑妃紫宸宫的管事太监,同时也是太子赵旭的大伴。   这五年之中,郑彬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个宦官和宫女,反正只要他出现在皇宫里,其余的宦官和宫女就只能战战兢兢的生活。   陈琳如今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密谍司上了,至于自己的师父邹同,如今在充当皇帝陛下的嘴巴,这两位都有非常重要的职司在身,因此,皇宫内的琐事,就由郑彬一言而决。   皇后尝试过替换掉郑彬,想了很多的办法都失败了,因为皇帝不答应,太子不答应,就连从不发话的陈琳也不同意。   皇帝之所以不答应,是因为他现在在恪守一个原则,那就是一动不如一静,太子不答应则很好理解,郑彬是他唯一能信任的外人,至于陈琳不答应,纯粹是不愿意皇后一个人统揽后宫,他有意无意的试探过淑妃,只可惜蓝蓝从来都在他的面前装傻,似乎她根本就不在乎后宫的统领权力。   经过这些年的历练,郑彬身上的青涩已经完全褪去了,出了皇宫之后,他就来到了一家蜀中商行,来商谈今年宫中采购蜀锦的事宜。   掌柜的将郑彬邀请进了商行,在最里面的房间里准备了茶水之后就离开了,从头到尾都没有看站在窗前看河道的崔达。   见崔达的脸上全是疲惫之色,郑彬叹口气道:“不顺利吗?”   崔达点点头道:“河东之地的将领,我们有些高攀不起!”   郑彬奇怪的道:“那里的将领都是云峥的旧部,你们之间的关系应该很好才对。”   崔达苦笑道:“自从我在蜀中接手了云家所有的产业之后,那些人就和我变成了敌人,而且还是那种没有半点转圜余地的敌人。   太原府乃是兵家重地,如今统御太原的乃是白马军节度使李东楚,李东楚不是武胜军中的老人,他不过是云帅去了雁门关之后扶持的将领,虽说此人忠于陛下,但是并不妨碍他厌恶我这个背叛朋友的人。   我早就说过,娘娘想要我成为她和原武胜军将领之间的桥梁,选错人了,即便是你去,也比我去效果要好得多。”   郑彬倒吸了一口凉气道:“那些人对云帅到底还有多少服从性?”   崔达痛苦地摇摇头道:“郎坦几乎杀死我!”   郑彬拍拍崔达的肩膀安慰道:“有一得必有一失,我们如今虽然艰难,但是,只要等到太子登基,这个天下就是我们的了,到了那个时候,我保证你们蜀中商行将会是这个天底下最大的商行!”   崔达勉强笑着点点头,便是认可他这句话,然后小声问道:“听说云帅进了天牢?”   郑彬笑道:“确实进了天牢,不过此天牢不是彼天牢,他在里面修心养性,专心谋划北征,进了这个天牢,乃是无上的荣耀!” 第20章 崔达的困境   目送郑彬离开,崔达重新回到了座位上,送郑彬离开的掌柜回到了里屋,看着崔达道:“大掌柜可曾向郑公公说起我们的难处?”   崔达摇摇头道:“没有说,说了也没用,人家反倒有新的任务下发给我们,让我们查查两个宫女的来龙去脉!”   掌柜的一拳砸在桌子上怒道:“我们在河东的生意被李东楚,姜哲郎坦这些悍将联手摧毁的事情郑公公他们为什么不管?   我们每年给宫里进贡那么多的钱,难道就换不来他们的怜悯吗?皇后对付我们,勋贵对付我们,王安石对付我们,如今连云帅也对我们翻脸了,再这么下去,这生意没法子做了。”   崔达嗤的一声笑道:“我记得当年你们可不是这么看的,举手表决的时候九比一啊,你们生生的把我这个握有两张投票权的大掌柜给扔到河沟里去了。   好坏都是你们自己选的,如今上了船就下不去了,与其现在有抱怨的功夫,不如打起精神给太子殿下办事,这样做我们才会有一个可以预期的未来,否则,一旦被太子殿下抛弃,嘿嘿,我们想光溜溜的回蜀中都成问题。”   掌柜的抬起头苦涩的小声道:“皇帝为什么还不死?”   崔达笑道:“相信我,皇帝要是现在龙驭宾天了,我们的下场会更惨。   准备一些礼物,我去一趟云家。”   掌柜的愣了一下道:“云帅在针对我们……”   崔达笑道:“你们总是看错人,李东楚他们的事情我敢打包票云帅并不知情,所以这件事是李东楚他们私下里干的,和云帅无关。   在豆沙关的时候,是云帅自己把所有的家产抛给我们的,不是我们下手侵夺的,这一点云家人很清楚,至少云钺知道的清清楚楚。   想挽回我们在河东的生意,就必须要云家出声才成。”   “云峥全家都在天牢里面,那些将领为什么还要对他忠心耿耿?”   崔达见掌柜的把商人最见不得人的见利忘义的嘴脸暴露出来了,觉得没必要跟这位掌柜的解释什么叫做此天牢不是彼天牢,更不愿意给他解释军人之间那种生死与共的情缘。   仅仅一年的时间,蜀中商行就在大宋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寒流,在东京,河北,河东,京兆,河间,淮南,江南,这些地方遭遇了大宋勋贵们前所未有的阻击。   那些人宁愿赔钱也要挤垮蜀中商行的意愿非常的明显,这让一心遵循商人法则行事的蜀中商行根本就无法招架,如今已经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了。   赔钱对崔达来说并不重要,现在赔钱赔的越是狠,将来的收益就会越高,这是一定的,所以看到账面上的那些亏空数字,崔达不但不生气,反倒有些高兴。   自己赔钱赔的越狠,皇家欠自己的情分就越深,如果能让这个情分成为蜀中商行和皇家成为共生关系的纽带,那么不论赔多少钱都是值得的。   赵旭必定会成为皇帝,这一点崔达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虽然皇后现在的势力很大,但是太子那里的潜在实力更加的雄厚。   太子未成年之前,皇后可能会执掌几年朝政,但是一旦太子成年,皇后无论如何是做不了太子的主的。   当年李太后主政的时候,那样一个强势的太后主政了大宋国运十一年,在这十一年里,即便是她再不喜欢赵祯,却对赵祯关心备至,生恐他出事,一旦赵祯出事,李太后也绝对没有可能活过第二天。   与士大夫共天下这句话就注定了刘娥刘太后没有可能成为武瞾!实力比刘娥小的多的曹皇后就更加没有这种可能了。   因此抱住赵旭的大腿从根本上来说并没有错。   崔达的马车过瓦市子桥的时候被挡在了那里,前面的朱雀街上车马簇簇,一队队的穿着皮裘的西夏人正从朱雀街上经过,虽然是夏日,这些西夏人浑身依旧裹得严严实实,一股股浓重的腥臊味道传过来,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东京人对满脸的不屑,捂着口鼻对这些野蛮人指指点点的,以前的时候他们不敢这样做,因为谁晓得那些野蛮人会不会揍自己,自从云峥在黄河边上击败了没藏讹庞之后,东京人的胆子也就变得有些大了,听说西夏悍将张陟的真人蜡像如今依旧摆在大宋的武成殿里,所以他们对这些浑身腥臊味道很重的蛮夷之辈从心底里有些看不起。   崔达皱着眉头听外面的人窃窃私语的说着西夏人的笑话,他根本就笑不出来。   这些年西夏人正在努力地推行去中国化,他们抛弃了往日里最喜欢的丝绸,穿上了皮袍,他们摒弃了大宋的兵制,开始将全国的军队打散往日的部族模式,开始混合起来之后作战,让每一个部族的人都把别的部族人当成自己的兄弟来看。   部族融合是一个艰难而又痛苦地过程,但是战场上的血液,却是弥补部族裂隙的粘合剂,几场大战下来,再顽固的人也只好把自己的后背丢给别的同袍守卫。   崔达和苏轼交谈过,知道苏轼有一个野蛮其肉体,文明其精神的说法,他认为这样的提议非常的有道理,只是没有任何可以大规模执行的可能。   看了今天这些野蛮质朴到了极点的西夏武士,崔达觉得让一个人或者一个部族,一个国家文明起来可能很难,但是想让他变得野蛮起来却非常的容易。   对于西夏人,崔达对他们的认知要比一般的大宋人深刻的太多了,他不但知道如今的西夏人在河中所向无敌,更加的知道西夏人已经在去年就灭掉了黄头回纥,并且强行把这些黄头回纥的人口迁徙回了玉门关,他们准备用这些回纥人来填补前些年和大宋作战所损失的人口。   自从没藏讹庞战败之后,在他的严厉约束下,桀骜不驯的捉生军就再也没有进入大宋疆域抢过一个人。   这样一来没有了奴隶来补充人口,没藏讹庞自然将目标定在了关外的野人身上。   他们一度将自己的势力扩展到了河中,和辽国的上京道几乎紧紧地贴在一起这才罢休。   崔达看得很仔细,西夏武士中确实多了很多高眉骨深眼窝大胡子的关外人,这说明西夏人的实力在这些年中已经有了一个长足的发展,这对大宋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云峥被关入天牢的起因有很多种,崔达最相信的一条就是云峥私自调动自家的武士进京这一条。   刚才大概看了一下,从自己面前走过的西夏武士就足足有五百人,东京城能够容得下五百名全副武装的西夏人进城,却不容许云峥家里的农夫进城,这根本就是一个最大的笑话。   崔达进了云家的门,就大喊着要酒喝,云钺出来迎接了他一下,两人坐在花厅里还没有开始说话,崔达已经把一坛子酒喝得干干净净。   “现在因该感到郁闷的人是我才对,你怎么显得比我还要郁闷?”云钺抓了一颗蚕豆扔嘴里笑着问道。   崔达怒道:“你郁闷个屁啊,你大哥进天牢听说是什么天大的荣耀,你留在登州的那些鬼影子如今在大海上杀人杀的海水都要被血染红了,如今大宋跟高丽,倭国,辽东的交通已经断绝,任何人想吃一口人参都要看把你的脸色,你郁闷什么?”   云钺笑道:“没你说的那么夸张,只是没人愿意下海去挣那些苦哈哈的银子而已,要是愿意下海,一样会有赚头的。”   崔达瞅着云二道:“不用出钱,就这么带着货物出海?”   云钺皱着眉头道:“少了银子这样的压舱货,我怕海外的风浪太大把船掀翻。”   崔达笑道:“你的意思是用我家的银子压你家的船舱?”   云钺笑着点点头道:“这样的话,大家的船都会非常的稳当。”   “云家的海盗买卖已经开张了?”   “还不行,不过已经开始售卖海龙旗子了,你们蜀中商行财大气粗要不要买上几百面挂在船上?我保证你们的船在海上见不到一个海盗,只要能战胜海浪,你们就赚到了。”   “好啊,我先购买一百面,说说,多少银子?我就不说铜子了,你们兄弟好像都不喜欢拿铜钱。”   云钺笑着把自己的一副撩起来指着衣角道:“小时候大哥怕我丢了,给我的衣服里面缝了些银子进去,结果,我长大了,这毛病却落下了,衣服角里要是没有缝上银锞子这衣服就没办法穿。   只是现在改缝金叶子了,把十两一锭的银判缝到衣服里实在是有点不成体统。”   崔达叹息一声道:“一面旗子你打算收多少金叶子?”   云钺笑道:“云家人比较讲理,你们想平安的在海上航行,云家只要一成的货值!”   “你干嘛不去抢?”   “我就是在抢啊!你忘了,我家就要成海盗之家了。”   “给郎坦他们写封信说清楚啊,真不是我要吞灭你家在蜀中的产业的,我见了他,他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还说没有一刀杀掉我已经是便宜我了……” 第21章 孝子张虎   “自从西夏人击败了黄头回纥之后,他们身上似乎又融合了野蛮人的特点,如今的西夏人变得更加野蛮,也更加的骁勇善战了。   黑山一战,契丹人吃了大亏,耶律洪基亲自上阵也没有挽回多少败局,没藏讹庞经过黑山一战之后他的威名似乎已经在云帅之上了。”   崔达到底把自己的心中的忧虑说了出来,这个时候再和云家谈什么生意就有些太下作了。   云钺举举手里的酒杯道:“我们不也变得越来越优雅了吗?这个世界需要两极化,我们已经占据了一头,总不能让人家那一头都不沾吧,天平必须要两头都有重物才会平衡,这个世界是公平的,没有谁不是生活在苍天的庇佑之下!”   “野蛮人的刀子会杀人的……”   “算起来热兵器的杀伤效果更是惊人!”   “我非常担心大宋西部的边疆,今后将士们要面对的敌人会一个比一个凶残的。   当初云帅在唐县斩杀耶律花塔的以后,曾经对我说野蛮到极致也是一种力量,耶律花塔在唐县布下的京观,已经吓破了很多大宋人的胆子,我不认为除了云帅和狄帅之外,谁还能心平气和的面对这些野兽。”   云钺把手里的酒杯放下,重新给崔达的酒杯添满了酒,两人碰了一杯之后云钺笑道:“野蛮?野蛮确是一种力量,不过文明的力量更加的恐怖。   我大哥手无傅鸡之力,但是全天下的勇士见到我大哥的时候都需要单膝跪地,叩头请安。全天下最凶恶的武者,路过我大哥的身边之时,都是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   你口中的最凶恶的野蛮人,杀的人还比不上我大哥杀人的零头,这就是文明的力量,借用文明的力量杀人,才是世间最恐怖的事情。”   两人说笑间,天色已经晚了,管家老廖正在吩咐门房把彩灯挂上,这是夫人临走的时候特意交代的,老廖对陆轻盈的命令从来都不会打任何的折扣,对这件事很是上心。   两个家将穿着铠甲挎着腰刀站在石狮子两侧,这种原本应该放在宫殿前面的巨大石狮子,如今就坐落在云家大门的两侧。   当初云峥弄来两只巨大的石狮子的时候,惹来东京人铺天盖地的叫骂,一品官或公、侯等府第前的石狮子头部有十三个鬈毛疙瘩,谓之“十三太保”,一品官以下的石狮子鬈毛疙瘩,则要逐级递减,每减一品就要减少一个疙瘩,七品官以下人家的府第就不准安放这种石狮子。   这样的说法官家并不承认,只是民间的一种说法,土鳖们很是注意这些细节,一些豪富之家也经常模仿。   云家不论从那一点来看都有资格摆放这样的镇宅神兽,只是人家的镇宅神兽都安放在坊门边上,这叫做德泽乡邻。   而云家的石狮子就摆在他家的大门口,硕大无朋的招人唾骂。   不过百姓们一般都没有什么长性,骂着骂着也就习以为常了,自家还要每日里忙着到处找食吃,谁有那么多的闲工夫在这件事上磨嘴皮子,再说了,云家人皮厚,你怎么骂,人家都不打算改正。   每天用清水帮着石狮子清洗牙齿,这是老廖每日必须要做的事情,今日里也不例外。   仆役们帮着搭好梯子,老廖就提着一小桶清水攀上了石狮子,用软布细细的清洗着石狮子露在外面的四颗大牙。   云家人煞气重,不管是大少爷还是二少爷,都是满身血腥的人物,即便是那些在家里挑水担柴的家伙那个身上没有背着几条人命?   云家这些年之所以没有被邪魅侵蚀,虽说大少爷乃是堂堂星君自然百邪不侵,但是大少爷不在的日子里,还没有发生别家勋贵家里发生的那些怪事,就必须要归功于这两只石狮子了。   又一次老廖早上起来的时候,发现石狮子的大牙上沾有血迹,问大少爷的时候,大少爷说是石狮子昨晚咬死了鬼魅,拿清水洗洗就好。   从此,老廖就把这件事上了心,当然,他根本就不知道石狮子牙齿上的血迹是狄青的,他和云峥一起喝的大醉而归,兴奋中纵身就攀上了石狮子,因为兴奋过度,弄破了手,把血留在上面了。   老廖刚刚清洗了一只石狮子的牙齿,就看见家里的家将疾步上前,将一群人拦在大门的台阶前。   一个锦袍贵公子站在门前,面容倒算是清秀,只是整张脸都变得扭曲了就有些难看了。   暗骂一声这个年轻人不懂礼数,就一瘸一拐的从梯子上下来,拱手道:“这位小哥,云家主人有恙,不见客人,请回吧。”   老廖说的很是客气,因为这个贵公子的身边还站着几位随从,每一个身上的甲胄都非常的齐全,不像是平常人家的少爷,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老廖想要这个无理的少年人知难而退就好。   守卫大门的家将老何一听老廖这么说,立刻就明白他没有认出这些人遂低声道:“廖管家,这些人是西夏人,他们身上的甲胄都是西夏制式铠甲,清一色的狗头铠。”   “哦,原来是西夏人……”   老廖恍然大悟,瞅瞅那个少年人并没有走上云家大门的台阶,也就不以为意,门口的大街上站着什么人还真的不用自己多操心。   指挥着仆役把梯子搬到另一边的母狮子那里,准备继续去擦拭石狮子,这座石狮子雕像老廖最是喜欢,母狮子的前爪下面还踩着一个小小的石狮子,他平日里最喜欢观摩这条憨态可掬的小狮子。   “云峥!出来见我!”   那个少年人忽然开始嘶吼起来。   老廖皱皱眉头放下小水桶道:“你叫唤什么?云家不招待西夏人,赶紧离开。”   少年人咬着牙齿吼道:“还我父亲的遗骸。否则,不死不休!”   老廖仔细的瞅瞅这个少年人,这才发现这个人腰间还拴着一条麻布,也不知道这是在给谁戴孝。   不过一想想自己大少爷杀过的那些西夏人,也就不以为忤了,太多了,估计大少爷自己也弄不清楚到底有多少,这么些年,跑到家里来要自己父兄尸身的人还真的只有这么一个。   遂呵呵笑道:“要找你父兄的尸身,你该去秦州或者青塘,去兰州附近找估计也是一个办法,上这里喊叫什么?”   少年人悲愤地吼道:“我父亲的尸骨听说被云峥这个恶贼浇注成了蜡像,你叫我上哪里去找?”   老何哈哈笑了起来,秦州之战,青塘之战他都参与过,这个少年说自己的父亲被大帅浇注成了蜡人,那里还会不知道他是谁家的人。   指着皇宫对那个少年人道:“你爹该是张陟吧?你的孝心可嘉,不过蜡像不在我们家,如今在武成殿里,你可以去求官家,看他能不能把你爹的尸体赐还给你。”   老何今年已经马上四十岁的人了,对这样一个很有孝心的少年很有好感,不论战场上是怎么回事,如今大宋和西夏乃是友邦,没必要再把这些人往死里得罪。   老何说的客气,还特意走近两步帮他指指皇宫的位置,却不防自己的肚子一阵剧痛,身子朝后飞了起来,后背撞在石狮子上,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少年人收回刚刚踢出去的腿,觉得自己今天如果不能为自己可怜的父亲讨回一点公道,根本就没有脸面活着回西夏去,遂红着眼睛道:“张虎今日为父报仇,踏平云家,生擒云峥老贼。”   一群西夏人带着一股子浓重的腥臊气嗷嗷叫着冲了上来,周围看热闹的东京人顿时就一哄而散,那些人已经开始动刀动枪了,连弓箭都拿出来了,如果再不跑说不定会被误伤。   风向不对,那些仆役们做的第一件事情不是一拥而上的去揍人,而是抬着老何和瘸腿的老廖飞快的跳进家门,然后咣当一声就把大门给关上了,只留下两边的小门希望那些人冲进来好擒拿。   这就看出退伍军卒和普通打手的区别来了,自从少年人动力之后,仆役们原本就想一拥而上去把这家伙给揍扁,结果发现这家伙的伴当们开始抽腰间的弓箭了,这时候赤手空拳的上去自然是找死,先回家找点顺手的家伙再说。   老廖的眼睛都红了,一支粗大的长箭竟然钉在了云家的匾额之上,挣扎着就要冲出去和那个姓张的少年人拼命。   大门口的动静终于引来了云钺的注意,手里端着一杯酒走出来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感到很是奇怪,因为和老何一向交好的门神老苟已经红着眼睛把放在白虎节堂那里的八牛弩给推出来了。   划在老廖的嘴里玩味了半天,才挤出几个字道:“二少爷,西夏人打上门来了,听说是张陟的儿子。”   云钺回头瞅瞅同样端着酒杯的崔达道:“我们刚才一直在讨论野蛮和文明的关系,你可能没有机会见到过真正的热武器和冷兵器的碰撞,今日就让你开开眼,验证一下,看我说的对不对。” 第22章 云钺的战斗力   西夏人的一身功夫都在马上,驱动战马甚至比驱动自己的双腿还要来的灵活些,面对云家这样的强敌哪里敢大意,张虎一声唿哨,门外面的西夏人全部上了战马。   来云家找麻烦之前,张虎就仔细的研判过自己掌握的情报,云峥听说被皇帝关进了天牢,如今云家就只剩下云钺和秦国公主。   自己前来主要的目的并非是寻仇,毕竟自己的父亲战败之后被云峥弄成了蜡人的事情,举世皆知,如今来云家闹事最大的原因就是想看看云峥是不是真的如同传说中一样已经倒霉了。   四匹马,四个人,四枚铁钩,从街道西面勾着一颗大腿粗的树干迅捷的向云家大门冲去,距离很长,却能让战马完全跑起来,这完全是对付城门的法子,只要撞破了大门骑兵就会冲进云家,此时虽然不能大杀四方,但是却能让云家颜面扫地。   战马的蹄铁踏在青石板上火星四溅,街面上看热闹的百姓不由得长大了嘴巴发出嗬嗬的叫声,任谁都想不到西夏人在大宋的京城里会嚣张成这个样子,竟然敢悍然攻击大将军府邸。   崔达躲在照壁后面瞅着凶神恶煞的西夏人道:“人家冲过来了,你能怎么办?开封府这时候好像忘了你家啊。”   云钺摇摇头,听着外面急促的马蹄声,让仆役们打开大门,自己端着酒杯走了出去。   四匹马已经完全跑了起来,想要勒住战马已经不可能了,眼看着战马窜上了台阶,四枝粗大的弩枪从云钺的身后飞了出来,铲子状的弩枪头撕开了战马的脖颈,又一头钻进了马上骑士的腰肋,巨大的动能几乎把那些武士的身体拦腰斩断,被铁钩子勾住的树干掉在了地上,被石阶挡了一下横在几乎失去脑袋的战马前面如同绊马索一般。   失去平衡的战马一头撞在云家的石狮子上骨断筋折,窜起了大片的血箭。   云钺闪身躲过两道血箭,皱眉看看石狮子前面的两堆碎肉,一口喝干杯中酒,顾不上脚下的污秽,将一具破破烂烂的尸体用脚勾了起来,不待尸体落地平起一脚就将那具尸体踹向扑过来的张虎。   张虎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斩马刀,大吼一声劈开尸体依旧不管不顾的向云钺发起冲锋。   “驸马手下留情!”一溜快马匆匆的赶了过来,不管情势如何,抢先大叫了起来。   云钺躲闪不及,被崩飞的碎肉弄得衣衫上全是血迹,心中恼怒至极,那里又心情听别人说什么手下留情的话,侧身躲过张虎斜着劈过来的斩马刀,糅身撞进张虎大开的胸腹门户,向前突进的张虎勉强停下脚步,不管手里的斩马刀,带着尖刺的拳甲恶狠狠地击向云钺的锁骨,这一拳如果击到了实处,云钺以后休想再把脑袋抬起来。   云钺的袍袖卷了一下,缠住了那只拳头,抬起膝盖重重的顶在张虎的小腹上,张虎挣开云钺袍袖的纠缠,登登登的向后退开几步,小腹虽有铠甲护身,依旧痛的让他几乎跪倒,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抬头看眼前到底是什么人。   云钺从栏杆上拔出张虎丢掉的斩马刀,长长的刀柄顶在腰侧跨前一步挥刀横斩,这就是陌刀的基本六斩之一的破千军!   张虎见云钺来的凶猛,再次向后急退,将身形隐在前来接应的西夏人群里,云钺一刀斩空,并不停步,借用斩马刀旋转的力量,借用腰力跨前几步,再一次旋转着催发了斩马刀。   雪亮的长刀发出隐隐的雷声,继续向张虎斩了出去,手无寸铁的张虎大骇,随手抓过两个西夏武士就向长刀迎了过去。   咔嚓一声响,张虎只觉得手中一轻,手里的两个西夏武士已经被拦腰斩断,云钺手里的斩马刀却去势不减,竟然再一次在云钺旋转着催发下向自己横扫了过来。   云钺跟随笑林学过斩马刀的用法,这时候一旦催发,确实勇不可当,斩马刀陌刀一旦催发,力不竭,不停止这是起码的规律,否则一旦强行停下就会给敌人可趁之机,大开大合的斩马刀路数,除了勇猛之外,要的就是一往无前的气势,没了这股子气势,人家只要近身,就有无数种法子结果掉陌刀手。   进了人群,斩马刀的威力被云钺展现的淋漓尽致,长刀斩出一片血浪,直到一个巨人一样的西夏武士大吼一声,用自己掌中的狼牙棒死命的挡在斩马刀的前面,这才硬生生的将云钺的刀势给拦住。   张虎瞅瞅从街道两边涌出来的云家家将大叫道:“我只是来找云家讨还一个公道……”   云钺桀桀笑道:“谁都可以来云家讨公道,这没关系,什么时候讨公道结束却是云家说了算。”   叫喊着要云钺手下留情的人也已经飞马赶到,不等他多说一句话,云家家将手里的弩箭就已经攒射了出去。   两面挤压之下,西夏人不得不躲在云府对面的一家杂货铺子里,杂货铺子的老板伙计早就跑的不见人了,西夏人顶着门板向外冲锋了两次都被疯狂的箭雨给逼回去了。   云钺站在残肢断臂中间,阴郁的瞅着刚刚飞马赶到的司马君实道:“你要说什么?”   司马光控制着自己的眼神不去看地上的残尸,咽了一口口水艰难的道:“此次西夏和大宋的和谈尤为重要,张虎更是其中重要的一员,他不单是西夏国的副使,同时也是没藏讹庞的爱婿,驸马暂且忍耐一时半刻,以大局为重才好。”   云钺冷冷的道:“等我杀光了他们我就不生气了。”   “云钺,你是大宋的臣子,当以国事为重!”司马光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眼睛一霎不霎的盯着云钺看。   云钺讥笑道:“司马光,刚才西夏人骑马冲我家大门的时候你在哪里?刚才西夏人指着我的鼻子谈论杀父之仇的时候你在哪里?   你刚才不会跟开封府,五城兵马司的那些人一样都躲在暗处看热闹吧?怎么,见西夏人要倒霉了就钻出来吼一嗓子手下留情?   既然西夏人已经开战了,还把长箭钉在我家的牌匾上,你觉得我会以什么大局为重?”   司马光的脸上露出一丝惭色,拱手之后道:“驸马息怒,司马光确实是刚刚得知消息,连忙飞马赶来,绝无故意拖延之嫌。”   云钺笑道:“你的话我信,因为你本来就是一位敦厚的君子,至于别的还是算了吧,你赶紧准备处理张虎被我制作成蜡人之后的事情吧,家将们在那间店铺里刚刚丢了很多的火药弹,捂上耳朵吧,马上就要炸了。”   司马光大惊指着云钺道:“住手……”   “轰”的一声响,只见那间店铺里冒出一股黑烟,接着店铺的窗户,大门就飞了出去,连房顶也被掀掉了半面。   司马光胯下的骏马哀鸣一声,跺着四蹄连连后退,云钺的眼睛却眯缝成了一条线,探手夺过家将手里的破甲锥冷冷的瞅着破败的杂货铺子,门窗都飞了,人却没有飞出来这非常的奇怪。   四五个西夏残兵踉踉跄跄的从店铺里滚了出来,他们身上的血就像泉水一样的从身体里流出来,张着嘴巴嘶喊着没有人能听明白的话语坚持着向云钺爬了过来。   家将老何老苟,跨前一步,将云钺护卫在身后,他们都是老兵,非常的清楚到了这个时候,才往往是危险降临的时刻。   弩箭钉在那些人的后背上,发出噗噗的声响,司马光坐在刚刚安定下来的战马背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只黑黝黝的大手抓在司马光的玉带上,硬是把他扯下战马,张虎费力的爬上马背,一个破破烂烂的大汉在骏马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大叫道:“走啊!”   受惊的骏马沿着宣武门外的巷子“稀溜溜”的叫唤一声就狂奔了下去。   被摔得七荤八素的司马光还没有缓过神来,一股子鲜血就兜头淋了下来,在昏迷过去的那一刹那,他看到那个巨汉的胸口处有一柄铁矛头明晃晃的在火光下闪耀。   云钺找到了一匹西夏人留下的战马,翻身上了马背,走过巨汉身体边的时候反手就把那柄破甲锥抽了出来,一磕马肚子,战马就沿着张虎逃跑的方向追了下去。   华灯初上的东京时最美的时刻,也是人头熙熙的时候,忙碌了一整天的东京人最喜欢在这个时候唤上三二好友去马行街上小酌一杯。   无需什么华美的大菜,只需要从街边上要上三两样签菜,再让店家来几碗饭食,就足够他们逍遥到半夜。   一个卖唱的歌伎,才调整了气息,敲响了云板,准备唱歌,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却猛地瞪得溜圆……   一匹马在前面狂奔,丝毫不顾满街的行人,马上有一个披着铠甲的骑士,即便胯下的骏马已经在狂奔,他依旧疯狂的催马,就仿佛后面有恶鬼在追杀他。 第23章 被忽悠至死的张虎   惊马狂奔于道,于是风流的文士丢了折扇,娟秀的侍女丢了面纱,富态的商人抓着帽子瞅着从自己头上飞掠而过的骏马胯下一片濡湿。   卖混沌的汤锅扣在光头的脑袋上,装芝麻糊的笸箩套在小女子的裙子上,张家藕粉的招牌倒在买卤肉的摊子上,刚刚要表演快刀割鱼的鱼脍手刀子还在手上,鱼却不知道去了那里……   小孩子丢了拨浪鼓,小丫头没了红绣鞋,母亲的面纱被惊马带走,只留下一大片惊艳的闲人。   一柄短刀从后面飞了过来,那是张屠户家的剁骨刀,沉重的黑铁刀打着旋重重的劈在骑士的后背上,骑士吐了一口血,把身子放低抱着马脖子更加用命的逃窜。   “这一刀恐怕不简单啊,却不知后面的英雄是谁?”见多识广的东京人看到这一幕即便是害怕的要死,脸上也必须保持住自己云淡风轻的神采。   后面追来的自然是云钺,进了马行街他也没有想到,张虎只想着夺路而逃,那里会顾忌马行街上的行人。   在西夏的时候这样的狂奔他不是一次两次了,即便是战马踩死了人,心情好的赔一点钱财,心情不好的时候谁去管那些。   欧阳修坐在行云阁醉意淘淘,伏在栏杆上原本是要做首诗,不防看见了狂奔的骏马,诗意化作文采,一句“逸马杀人于道”的话尚未讲完,文采就变成了怒火:“逸马杀人者为谁?”   云钺控制着战马躲过坐地大哭的孩子,纵身而起躲过恒倒在面前的竹竿,攀上栏杆面对着欧阳修道:“西夏张陟之子张虎,某家正在追杀。”欧阳修来不及回话,就见云钺的人影杳杳无踪。   “任侠者当街斗杀,此乃国之不幸!”   云钺自然听不见欧阳修的怒吼,即便是听见了他也不在乎,反正这段时间云家倒霉透顶,正缺少一个立威的人样子,张虎就亲自送到门前来了,因此这个时候的云钺心情很好。   张虎对东京的道路非常的不熟悉,所以只能像只没头的苍蝇乱撞,自从见识了云钺的陌刀功夫,他自认不是对手,本来被火药弹震的发昏的头脑,在挨了一刀之后反倒变得清明了。   他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去参加东京那些勋贵的酒宴,只记得那些大宋勋贵们每一个人都对自己非常的怜惜。   “汝父的骸骨非常的完整,老夫在武成殿拜谒过两次……”   “云峥将汝父的尸骸弄成蜡像,实在是对人道的侮辱……”   “张兄,小弟有幸见过令尊,虽然成了蜡像,却依旧威风凛凛,果然是一等一的英雄……”   “唉,汝父不能归葬于祖坟,贤侄孝道有亏啊,待明日老夫亲自向陛下进谏,希望能把汝父的骸骨归还与你,唉,只可恨云家势大,老夫的奏折未必起效啊……”   张虎仰起脸的时候,泪痕满脸,每呼吸一口气,胸口就像是着火一般,云钺的那一刀非常的沉重,虽然没有砍破铠甲,但是巨大的力道必定伤了内腑。   身为从戈壁滩上出来的将军,即便是马行街上的嘈杂声不绝于耳,他依旧能听见后面云钺那不急不缓的马蹄声。   “他在狩猎!”   “他希望我到处跑,就像狼群戏弄包围中的羔羊一般。”   张虎知道自己中计了,临来的时候岳父和二叔都说过,父亲的问题就在这次的谈判之中,什么都要听从左都御史韩璜的,他才是这次重要谈判的主事人,只要西夏国愿意付出足够的代价,父亲的尸骸一定能够接回来的,自己的任务就是迎还父亲回家。   自己太莽撞了,怎么就会脑子一热就去云家闹事呢?那些看起来非常关心自己的大宋勋贵,这时候为何一个都看不见?   一柄烤肉的铁叉飞了过来,张虎竭力的向左边闪避,铁叉带着呼啸声从耳畔掠过,钉在青石墙面上嗡嗡作响。   战马选了一条街道就狂奔了下去,张虎已经能够听见战马急促的呼吸声,这匹马看起来非常的雄峻,却不是一匹适合作战的骏马,只适合文士偏腿坐在马背上做逍遥游。   云钺胯下的却是正宗的西夏骏马,这种有高昌汗血马血统的战马,在西夏都不多见,不论张虎如何的催促战马,云钺都能气定神闲的咬在后面,还不时地向张虎投掷一些随手捞到的武器,有些射中了,有些落空了。   东京真的好大啊,张虎不知道自己穿过了多少坊市子,直到战马扑倒在地上的时候,他才看到眼前有一座非常大的高楼,樊楼两个字张虎还是认识的,刚才他就在这里被众星捧月的坐着喝酒。   当他连滚带爬的钻进了樊楼,然后就看见了那些不久前还在和自己宴饮谈欢的勋贵们,其中就包括那两个说宴饮过后就要闭门为自己父亲张陟作传的家伙。   “救命!”张虎本来不屑说这两个字的,看见这些人之后,他忽然就严重的认为自己不能死,至少在弄死这些害了自己的人之前,自己不能死。   血流满面的张虎孤独的站在金碧辉煌的樊楼大厅里,仰望着那些坐在包厢里看美人歌舞的勋贵,那些勋贵们也惊奇的看着张虎。   他们根本就想不到就因为自己随口说的几句话,就让这个彪悍的西北汉子落到了如此田地。   东京的勋贵们都清楚,酒宴上说的话基本上都等于放屁,我说说,你听听,我说的痛快,你听的过瘾就成了,如今猛地出现了一个把酒宴上的话当真的人,着实让他们惊讶。   酒宴上用甜言蜜语来哄骗美人,美人儿是不相信的,哪怕你用祖宗三代发誓,该给的缠头依旧不能少。   酒宴上的信誓旦旦的话语说给同僚听,同僚也是不会信的,随着酒意散发干净,那些话语也就随着酒精飞走了。   “救命!”张虎伸出双手向楼上的诸位勋贵们求救,他已经走不动了,大腿上插着一根勾杆子,不知是谁家挑门帘用的勾杆子,上面镶嵌着锋利的勾柄,嵌在大腿里每动一下鱼钩装的锋刃就让张虎疼痛的几乎快昏过去了。   楼上的那些勋贵们惊恐的看着樊楼大门口,云钺提着一柄破甲锥凶狠的瞅着楼上,他并不忙着对付张虎,他非常的希望有一个勋贵能够主动跳出来救援一下张虎。   大将军侯之坦的儿子候俊义见云钺似笑非笑的瞅着自己,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赶紧把头缩回去,胆战心惊的招呼已经被吓坏了的歌伎继续唱歌,发现歌伎吓得唱不出来,一记重重的耳光抽在歌妓的脸上,咬着牙道:“快唱!”   云钺从一楼的一个果盘里取过一颗青色的梨子,咬了一口之后,就狠狠地扔了出去,砸着侯俊义那张俊美的脸上,然后一脚踢在那柄勾杆子上,让勾杆子带着倒刺的头从大腿的另一侧穿了出来。   张虎倒在地上痛苦地抽搐,云钺拿脚踢一下张虎的脑袋道:“怎么,觉得上当了?不会是这群杂碎蛊惑你去找我家的麻烦吧?”   云钺说完就抬头瞅瞅楼上的那些人,刚刚被一颗梨子砸的鼻血横流的侯俊义咯喽一声就把脑袋缩回来了,尽量的把脑袋藏在歌伎丰满的胸膛里,看样子是不打算再起来了。   云钺现在的样子太恐怖了,俊美的脸上全是星星点点的血迹,一身雪白色居家常服如今变成了暗红色,袍服的下摆处还有粘稠的发黑的血液不断地从哪里坠落,这就是最恐怖的修罗模样。   歌伎总算是弄清楚局面了,也总算是认清楚底下的凶手是云钺,认出了云钺她就不太害怕了,云钺多情公子的名声要比这里所有的勋贵子弟的名声加起来还要好。   早就听说云二公子是一位怜香惜玉的多情公子,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形下,那个侯公子抽了自己一记耳光,云二公子立刻就用梨子把侯公子砸的满脸开花。   歌伎很想把侯公子的脑袋从自己的胸口退出去,只是不敢而已。   张虎把身子翻过来,瞅着楼上的那些缩头缩脑的勋贵悲愤欲绝,救命两个字再也说不出口。   云钺俯视着张虎道:“一个月以前,庞相问过我大哥,可不可以把你父亲的尸体还给你们。   我大哥说可以,只要西夏人付出足够的代价就没有问题,你父亲是战死在沙场的,就算有无数的恶迹,即便是吃了人肉的恶魔,他能在临死前想用自己的性命换取残军的生存,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依旧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军人。   所以云家并未在你父亲尸骸还乡的路途上设置障碍,至于索要代价,这是战场的常例,并不算羞辱。   你父亲的尸体可以回乡,你的尸体回不去了,既然你敢在云家的牌匾上把你们西夏的狼牙箭钉上去,那就要做好尸体被悬挂在云家大门前一年的准备,无此,不能立威!”   跟随云钺来到樊楼的老何和老苟,已经熟练的把绳扣拴在张虎的脚腕子上,用战马拖着回去,这是云家另外一种立威手段。   “我岳父会为我复仇的。”张虎这时候显得很是平静。   云钺笑道:“不会的,你岳父会忘记你的存在,我大哥早就说过,没藏讹庞是一个冷酷的令人发抖的实用主义者,你犯了这样严重的错误,差点因此影响到两国的谈判,即便是我不杀你,你岳父也会那你的人头来云家谢罪!” 第24章 已经枯萎的西夏雄心   “我付赎金!”张虎看着云钺大声道。   “我拒绝,云家不缺少钱,只缺少一个立威的靶子,你不大不小的正合适,原本我想找机会把这些杂碎的腿打断,结果人家把你给推出来了,我也只好笑纳了。”   云钺指指那些快要缩起来的勋贵们笑着对张虎道,耿直如张虎这样的人他非常的喜欢,揍起来解恨,杀起来没麻烦,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冲击白虎节堂的人还真是少见。   勋贵们的办事效率很高,开封府的捕快和五城兵马司的巡城兵丁到现在都看不见踪影,挺着张虎的惨叫声,云钺第一次发现东京城的夜晚并不是总那么的无趣。   路过马行街的时候,这里已经恢复了往常的繁华,刚刚的惊扰对喜欢宴饮的东京城造不成什么冲击,即便是那些受了伤的人,也没有那么气愤了,因为云家的官家老廖来到街上说云家在擒拿盗匪,诸位相邻受到的损失尽管在明日去府上结算。   滁州太守此时已经有些醉了,老家伙自打从滁州回到东京之后,就消停了很多,对朝堂上的政事也有些漫不经心了。   滁州的山水让老人家有了不如归去的想法,只是现在因为皇帝病重,实在是张不开这张嘴罢了。   “若夫日出而林霏开,云归而岩穴暝,晦明变化者,山间之朝暮也。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风霜高洁,水落而石出者,山间之四时也。朝而往,暮而归,四时之景不同,而乐亦无穷也。   至于负者歌于途,行者休于树,前者呼,后者应,伛偻提携,往来而不绝者,滁人游也。临溪而渔,溪深而鱼肥。   酿泉为酒,泉香而酒洌;山肴野蔌,杂然而前陈者,太守宴也。宴酣之乐,非丝非竹,射者中,弈者胜,觥筹交错,起坐而喧哗者,众宾欢也。苍颜白发,颓然乎其间者,太守醉也。”   老欧阳酒性大发,扯着嗓子在酒楼上大声的吟诵自己的名篇《醉翁亭记》,云钺自楼下经过,不由的赞叹道:“心负太重,不如归去哉!”   醉醺醺的欧阳修朝楼下瞅瞅,见是云钺,就皱眉道:“逸马伤人于道,不是君子所为。”   云钺抬头笑道:“捉贼,一时管不了那么多。”   “贼人何在?”   云钺指指已经没有了声息的张虎道:“贼人在此。”   欧阳修叹息一声道:“私刑杀人,权贵啊!大宋之弊也。”   云钺有些委屈,抬头道:“西夏野人而已,太守何故怜惜过甚耶?”   欧阳修哈哈两声道:“权贵杀权贵,老夫乐见其成!只是庞醇之要头疼了,明日倒是可以看看他的颜色。”   说罢就挥挥袍袖继续去和自己的学生友人共饮。   老头子人不坏,还知道提醒云钺去找庞籍求救,或者讨一个说法,毕竟云峥已经被关进了天牢,云钺这时候又把天捅了一个大窟窿,云家总是要吃些亏的。   像老夫子这样的人对夷狄的看法非常的清楚明白,他们习惯性地不把这些夷狄当成正常人看,他刚才之所以发问,就是想看看云钺马后拖的人到底是谁。   如果是大宋人,即便这人是十恶不赦的恶棍,他也会仗义执言几句,在听说马后拖的是西夏人之后,他就不愿意理会了,只是简单地把这一幕看作是云家的立威之举。   长街上多了一道长长的血痕,张虎的铠甲被磨破了,接着磨破的就是他的衣衫,衣衫碎裂之后就是皮肤了……   等云钺从樊楼回到宣武门外的家门口的时候,张虎早就气绝身亡了,十六具西夏人的尸体被悬挂在云府门前的木头架子上,晚风吹来就像风铃一样的胡摇乱晃起来。   云府门前非常的安静,但是左右两边的巷子里却挤满了人群,其中一条巷子里的西夏人怒火填膺,却还能原地跳脚,不敢过来。   两具巨大的八牛弩就面对着两边的巷子,上面寒光闪闪的弩枪头,让人不寒而栗。   这就是战场上最具杀伤力的八牛弩的威力,尤其是在这样的小巷子里它的杀伤力更是惊人,一旦手持木槌的力士敲下八牛弩的机括,四根粗大的弩枪就一定会在小巷子里造成恐怖的杀戮。   西夏的左都御史韩璜就坐在小巷子里心如油煎,张虎这个没藏讹庞的爱婿死了,自己难辞其咎!   对于云峥的霸道宋人的感觉并不深,只是知道他以前殴打过几位御史,开了几家酱料铺子恶心人,其余的并算不上出挑,这几年全东京的人都知道云家过得并不顺利,才从穷山僻壤之地回来就被关进了天牢,在东京人的眼中,云家基本上是个悲情家族。   韩璜却知道云峥到底是个什么货色,当年李元昊在世的时候,他已经是西夏国的一员都统了,太子府的惨案他是亲身经历过的,经历了那一场劫难之后,他从此就没有少过噩梦的元素。   刚刚进京的时候,还希望张虎能够和那些勋贵们交好,为马上就要开始的大宋和西夏的互市谈判打好根基。   谁料想张虎去参加酒宴,半路上却跑去云家闹事了,看着那几枝钉在牌匾上的长箭,韩璜痛苦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云家的所在地就是白虎节堂的驻地,他家的隔壁就是大宋另外一个白虎节堂的驻地,宣武门外巷子这片地方,即便是盗贼都不愿意来的地方啊,张虎怎么敢在这里动兵刃啊。   云家大门上的牌匾,乃是皇帝赵祯手书,在皇帝没有发话取下来之前,谁敢污损就是欺君之罪啊,张虎怎么敢这么做啊!   瞅着被吊在架子上的西夏人的尸体,韩璜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到底该如何收场。   自己来到大宋,是有大事情要商谈的,大夏帝国的中心开始向西迁移,这是所有大夏勋贵们都知晓的事情。   一个帝国如果没有足够广阔的纵深,一场战争就能决定这个国家的命运,国相这些年为了给帝国留下足够的纵深,不惜举倾国之力经营漠北,在和黄头回纥的战斗中,即便是再艰难,国相都未曾皱一下眉头。   这些年大夏在不断地征战,在征战中磨砺自己的军队,大夏国的勋贵们在经历了和大宋之间两场大战之后,对宋国如今充满了警惕之心,直到青塘丢失之后,他们才痛苦地看清楚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三国之中西夏最弱!   本来在这个时候,两个弱者结盟对抗最强者这是最好的军事策略,因为这样做对两个相对弱小的国家来说是合则两利,分则两害的事情。   辽国自然是三个国家中最强大的一个,早年间没藏讹庞认为自己的决断是对的,因此西夏上下制定了交好宋国,蚕食辽国的国策。   结果,短短的四年时间,世界就有了新的变化,以前的最强大者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衰弱。   而第二强大的宋国,这些年却在大踏步的前进,如果现在还要给三个国家排出一个次序来,韩璜毫不犹豫的会认为大宋才是那个最强大的国家。且不说东京繁盛,也不说蜀中繁华,他自京兆府进入大宋,一路看到的情景就足够让他触目惊心了。   环州高墙深垒,庆州虎视眈眈,因为西征的缘故,大夏在这些地方只好不断地后退,大夏退一步,宋国那些贪得无厌的将军就会进一步,来的时候听说种諤已经开始在横山修筑城堡了。   宋国占据着世间最肥美的土地,只要整个国家开始振作,就是草原戈壁上的那些民族的灾难。   汉朝的时候如此,唐朝的时候也是如此,难道大宋也要如此不成?   想想自己此次来宋国的目的,韩璜觉得国相的策略似乎出了一点差错,先北后南吗,还是先南后北,这都是问题。   其实韩璜还知道一点别人不清楚的事情,那就是西夏人普遍不喜欢和云峥交战,国相向南方努力过,结果失败的很惨,远寨六部投诚宋国,更是在大夏国的腰肋上捅了一刀。   如今,听说远寨六部的部族也能加入宋军,而且会受到和宋人同样的待遇,富弼这些年就没干别的,一心想要收服远寨六部的心。   云峥自然是残暴的,经过他扫荡的草原,即便是青草也变成了一样的高矮,野兽的屁股上也有大宋的烙印。   青塘草原上的人提及云峥,至今还会咬牙切齿,还会瑟瑟发抖,只要他还在草原,牧人们的歌声都会变得凄凉。   宋国很聪明的把屠夫调走了,相对温和的富弼来了,当富弼举起胡汉一家亲这样奇怪的大旗之后,从者如云……   “这才过了多少年啊,西夏的天之骄子就已经被人家像宰羊一样的宰杀了,自己这个西夏使节,除了在远处观看之外,竟然毫无办法!   先帝在世的时候,一怒而兴兵,环州,庆州,延安府一鼓而下,好水川一战后,大夏国在宋国予取予求……   一纸文书就能让宋国人亲手奉上真金白银的时代果真不再有了吗?”   听到随从禀报说庞籍已经安寝的消息之后,韩璜不由自主的喃喃自语。 第25章 变化   “已经没人在乎大夏国的看法了,已经没有人在乎张虎是不是国相的女婿了。”   韩璜坐在东京城凉爽的风里,看着八牛弩寒光闪闪的枪头下定了决心之后,就起身迎着八牛弩走了过去。   没有人喊叫,也没有人提出什么警告,似乎在那些云家家将的眼中韩璜根本就是一个透明人。   他走过来的时候家将们不理睬,他走到八牛弩前面的时候那些家将继续不理睬,他走到张虎残破的尸身跟前的时候,没有人过来阻拦。   韩璜用刀子割断了绳索,张虎的尸体就掉了下来,他背负着张虎的尸体走回巷子里,对那些西夏武士道:“一次去一个人,把将士们的尸体带回来。”   于是,那些西夏人的尸体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回到了使节团的手中,韩璜将张虎的尸体横放在马上,亲自牵着战马一步步的向外走去。   后半夜的风有些清凉,韩璜穿过了宣武门巷子,抬头看看高大雄伟的宣武门,叹息了一声,握紧了拳头,停息了片刻,朝后面瞅了一眼,就走进了宣武门外面的馆驿。   不长时间之后,馆驿就缟素一片。   崔达从头到尾把这一场戏看了一个清楚,他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反正他想喝酒的时候杯子里的酒总是满的。   云钺擦拭着头发从后院走了过来,见崔达依旧没有去客房休息,遂笑道:“怎么了?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喝闷酒了?”   崔达放下酒杯道:“为什么一定要让西夏人变得警觉起来呢?”   “养寇自重这四个字你明白不?”   崔达烦躁的道:“西夏这个寇用不着养,他就已经是大宋的心腹之患了,我不管你大哥到底想干什么,我只担心我运到河曲郎坦那里的大批粮草不会出什么问题,大家安安静静的把辽国打败,夺回燕云十六州不好吗?非要把一头狼也引进家里来。”   云钺笑道:“你和我大哥到底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你不必告诉我,说了我也不会听,云家到现在剩下的朋友不多了,我和大哥都非常珍惜剩下的朋友。所以当我们走了之后,一定会考虑你们自身的安全的。”   “西夏难道也是一条路子?”   “是啊,你只要想想就会明白,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如果大宋没有一个差不多的对手,我都不敢想象武将们的遭遇会是什么样子的,事关大家的福祉,无论如何西夏都必须存在。”   崔达道:“这个道理我明白,夷狄总是会出现的,没了西夏,说不定就会出现东夏,他们就像乱草一样总是收割不干净,老祖宗已经干过好几次了,这个毒瘤依旧没有铲除。   对了,我这次来主要是告诉你,那个叫做勃勃的少年人走了,他说他在大宋学到的东西已经足够了,他准备去找他残存的族人。”   云钺怵然一惊道:“我记得我大哥要你们好好的看着他来着,没有让他去辽东。”   崔达把手一摊道:“没去辽东啊,我们的商队就在雁门关一带做生意,谁知道他竟然会碰见自己的一位族人,哦,对了,他的那个族人是一个奴隶,被辽国人贩子用绳子牵着在太原府叫卖。”   云钺无可奈何地坐下来道:“他带着海东青走的?”   “是啊,带走了两只海东青,那个小子听说自己族人还有残存的人,高兴地不成了样子,从我那里拿了好多的东西带着那个女真奴隶走了,他说他一定会干掉耶律洪基的。”   云钺长吸了一口气道:“老虎,豹子他们总没有离开吧?在东京学了两年,他们要是也跑了,我大哥就成光杆将军了。”   崔达郁闷的瞅着云钺道:“不是我看不起你,就这一点你和你大哥差的不是一星半点,你是恨不得把所有能用的人都拴在裤腰带上,你大哥却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主,心胸之开阔为我平生仅见。   也只有他这样的人才配让天下豪杰纷纷为之效死力。   勃勃走了就走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老虎这个王八蛋早就把人家祖传的训鹰本事学到手了,如今少年军里面的牲口,如果一人肩膀上没有一只海东青都不好意思去见人。   鹰巢里的那些人现在都成了疯子,知道自己可能马上就要搬家,如今都在疯狂的在辽国打草谷,最远的人手已经派到辽国西京了。   如今太原府最大的人口贩子就是他们,鹰巢那里有一个硕大无朋的农场,人手总是不够用,一个个都是不缺钱的主,哪里会不知道给自己家弄些苦力回来?”   云钺尴尬的笑了一下道:“大哥曾经说过,女真人的勇猛是出了名了,如果让那些女真人真正懂得了战阵之术,他们就会迸发出恐怖的战斗力,一般人根本就打不过。”   崔达耻笑道:“西夏人不是一样的野蛮吗?你今晚不是依旧在戏弄考验那些西夏人吗?这两者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吗?   你们兄弟的爱好比较特殊,我崔达就不掺合了,好不好的以后总有公论,反正你们兄弟会跑,好坏基本上和你们无关。”   崔达鄙视的瞟了云钺一眼,直接走向客房准备睡觉,云钺说得没错,有些话,有些事确实只适合跟云峥讲。   云钺舒缓了一下心胸,见老廖他们已经把门外的木头架子拆掉了,八牛弩也重新收回来了,安排了一下守夜的事宜,就回房睡觉了,此时,远处已经有了鸡鸣声。   天牢里感受不到半点东京城的烦躁之气,松涛阵阵,正好催人入眠,不知为什么,翠微山明明是一座人工堆砌起来的假山,但是这座假山却非常有能耐的改变了附近的小气候。   据说这里是东京城中最清凉的地方,就连杏子都比外面的杏子晚熟近一个月。   杏丘,就是云峥全家今天要征服的另一个目标,虽说辽国和大宋的边境形势一日三变,从边关飞来的文书雪片一样的落在云峥的案头,在杏子成熟的时候,他立刻就抛下了那些所谓的军国大事,天刚刚亮起来,就带着急不可耐的云落落,云霆,以及两个老婆,就向杏丘出发了。   猴子和憨牛背着椅子,提着食盒,抱着毯子,扛着酒坛子,拖着不情愿到处跑的腊肉跟在后面,准备美美的把今天的日子混完。   说起来有些丧气,杏丘就在翠微山上,由于翠微山不可能有多大,因此拐过了山脚,杏丘就在眼前了。   几十颗一抱粗的杏树就长在这里郁郁葱葱的让人喜欢,黄澄澄的杏子就挂在树上,看到这些再烦躁的人也会心生欢喜。   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杏子这东西熟透了之后就会从树上掉下来,吧唧一声掉在脚下,黄呼呼的一堆……   因此陆轻盈不喜欢靠近杏树林子,她还是比较喜欢云家在蜀中的桃园,如今,那片桃园重新还给了陆家,陆轻盈只要想起这件事就满心哀伤。   杏树长得非常的高大,而云落落已经攀上了杏树,抱着一根不算很粗的枝条摇晃一下,傻乎乎的举着篮子等着接杏子的云霆就被软乎乎的杏子砸的满头满身,就这,还傻笑着抠身上稀烂的杏子泥往嘴里塞。   “能掉下来的杏子才是好杏子。”云峥凌空接住了一枚杏子,接的不算好,杏子依旧有点破,不过闻起来味道不错,就随手递给了陆轻盈。   陆轻盈回头找腊肉准备用水洗洗,云峥见不惯陆轻盈这种做派扒开杏子把里面的果汁都挤进陆轻盈的嘴里,丢掉杏子皮笑道:“出来玩讲的就是一个野趣,别扫兴。”   陆轻盈吃掉杏子之后拿手帕擦着嘴指指满身杏子泥的儿子对云峥道:“野成那个样子?”   云霆见母亲指着自己,笑嘻嘻的送过来几个品相比较完好的杏子,又张着没了门牙的嘴乐呵呵的去杏树底下等着姐姐往下丢杏子。   云峥踮起脚尖摘了一颗杏子把里面的汁水吸干净之后就随手抛掉,见陆轻盈也开始剥杏子就笑道:“孩子吃口杏子都记得你这个当娘的,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陆轻盈坐在腊肉铺开的毯子上道:“夫君,二叔昨晚斩杀了西夏副使,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云峥坐在陆轻盈的身边拍拍她的手道:“再坏还能坏到那里去?人家把我们困起来,就是想看看别人的反应,这些别人包括很广,主要是想看看我以前的旧部是什么反应,然后再考虑对我们的待遇问题。”   陆轻盈左右看看低声道:“您为何要在今天来杏丘?”   “会一位美人儿。”   “谁啊?”   “皇后!”   陆轻盈吃了一惊道:“这不合规矩!”   云峥嘿嘿笑道:“所以我们是偶遇啊,人家安排的很是精巧,我也很好奇她到底要和我说什么?   前面对我下那样的毒手,现在却要正儿八经的讨论事情,你们女人的心还真是海底针,一点都猜不透。” 第26章 讲道理   八个宫女如同天上的仙女一样的提着篮子飘了过来,云峥没有看错,这些宫女真的是飘着过来的,直到走进之后才发现这些宫女其实是踩着小碎步子走过来的,因为看不到裙裾的飘动,给人的感觉真的很像是在飘。   看到这一幕,让云峥想起后世在剧院里看戏的时候,那些美丽的青衣就是这么走路的,总之像鬼的成分比像人多一些。   云落落从来就见不得别人比自己漂亮,她如今已经被云家的仆役们捧为云家的第一美人,即便是二娘这样的绝色美人也比不上她。   其实谁都知道落落大小姐确实长得很美,只是那个稍微向上翘的鼻子有点煞风景,闺女委屈的向云峥哭诉,表达对自己鼻子不满的时候,云峥指着自己也上翘的鼻子对女儿说过,这样的鼻子才是最美的,谁要是敢不满意就把他的腿打折。   云二还为此做了注解,觉得把两条腿一起打折才是正确的。   自从受了这样的家教之后,云落落的审美关就出了问题,八个丑陋的女人像鬼一样飘过来,她就立刻使劲的摇动杏树枝子,在一片惊叫中,八个宫女就几乎被稀烂的杏子给淹没掉了。   云霆把手里烂糊糊的软杏子一个不剩的丢到那些宫女的身上,然后就跟头咧子的跑回母亲身边,得意的指着那些狼狈的宫女向母亲报功。   八个宫女过后,就是六位红衣宫女,这些宫女和前面的宫装女子不同,个个穿着紧身的箭衣,腰间挎着弓壶,胯下逍遥马,轻挥马鞭娇咤着为皇后喝道。   云峥很想用八牛弩把这些女人都穿起来,天牢里只有自己一家人,皇后的威风怎么也发不到这里来。   六位红衣宫女见前面的八位宫女如此狼狈,立刻大怒,为首的一个红衣女子扬起马鞭指着云峥道:“大胆!”   云峥不好和这些侍女一般计较,冷冷的瞅了她们一眼,然后指指杏丘左面的小山谷道:“滚!”   云峥恶人的威名并非浪得虚名,强大的气场让那些骄横的宫女不敢发作,面对大宋赫赫有名的凶人,刚刚聚集起来的勇气顿时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堂堂的无敌大将军和一些丫头片子一般计较也不怕失了身份!”曹皇后侧坐在一匹母马的背上,高高的发髻下面是一张气色红润的圆脸,如果不知道她的身份,云峥绝对不会把这个风流的彩衣妇人和皇后这个高贵的职业联系在一起。   于情于理云峥都必须对这个女人表示尊敬,躬身道:“微臣云峥恭迎皇后凤驾!”   曹皇后瞟了云峥一眼道:“当不起,本宫是来杏丘为陛下摘取一些杏子,顺便来看看云氏孺夫人。”   云峥奇怪的道:“一品是夫人,二品也是夫人,三品是淑人,四品是恭人,五品是宜人,六品是安人,七品是孺人,八品是八品孺人,九品是九品孺人。   云家位高权重的何来孺夫人一说?”   曹皇后笑道:“在本宫的眼中,还是那个云门陆氏孺夫人顺眼些,至于什么夫人诰命的,在本宫眼里算得什么?”   云峥苦笑一声道:“确实如此,官位就是你家的,我在皇后娘娘面前争论什么夫人孺人的确实说错了。   只可惜云峥如今已经是国朝的二品大员,再也回不到蜀中承奉郎那个时刻了。”   曹皇后一张粉脸忽然阴沉了下来,马上就变成了泪雨纷飞的状态,指着云峥哽咽道:“你初入仕途,是谁在陛下面前苦苦进谏,让你独领一军去岭南的?   是谁把你当亲兄弟一般为你说尽了好话,不惜为你拿命担保,总算是让你出人头地了,你是如何报答他的?眼看着他战死大理国而见死不救,你对得起谁?”   云峥惊诧的看着皇后,他是第一次见到一个人能把相互利用说成恩施天下这样伟大的。   更是第一次见到一个明明心如铁石的女人能在一瞬间把自己包装成一个受尽别人欺辱的弱者。   和女人打交道从来不是他的长处,尤其是面对一个哭泣的女人,更是让他手足无措。   陆轻盈适时的接口道:“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曹皇后在云峥面前可以表露出一点软弱,但是在陆轻盈面前却表现的像一只骄傲的凤凰。   虽然脸上还挂着泪珠,脖颈却已经扬了起来,斜视着陆轻盈道:“都说夫贵妻荣,这些年你陆氏从云家身上得到了不少的好处,也就是说国朝的光辉同样未曾遗漏你陆家。   为何你不在国朝需要的时候劝诫一下你的夫君,让他好好的为国效力,却让他无端生出许多妄心来?”   陆轻盈沉声道:“臣妾不过是一介小女子,平日里只知道相夫教子,臣妾夫君乃是天下间少有的将才,对他的军略臣妾焉敢说三道四,这样做既不符合臣节,也不符合妇道。”   牝鸡司晨向来都是大忌,如今皇帝还活着,皇后就只能侍奉汤药,不能像这样彩衣华服的四处招摇,陆轻盈的话里夹枪夹棒的讽刺皇后私自会见大臣,不守妇道,一番话说的非常辛辣。   这时候和皇后说规矩明显是没有用处的,云峥见皇后的一张脸变成了铁青色,为了缓和一下场面,就邀请皇后下马,请她一起去那边坐坐,今天的天牢,应该已经被皇后封锁了,没有什么皇后私自会见大臣的传言流传出去。   见皇后在毯子上坐定,云峥找了一块石头随手在地上画出滇西草原以及建昌府的形势图。   指着建昌府的地形对皇后道:“娘娘应该听很多人说过云峥见死不救的事情,今日既然偶遇了娘娘,娘娘就不妨听听云峥解说一下当时的情形,听听云峥是怎么一个见死不救法。”   皇后看着云峥好一阵子才道:“本宫听不懂军阵之术。”   云峥摇摇头道:“陛下和娘娘都是天下至尊,不需要也没必要什么都懂,只需要会判别形势就好,取舍之道无非厉害二字,这对娘娘来说不算深奥吧?”   曹皇后点点头道:“这是自然,本宫虽然只是一介女流,是非分明还是能够辨别的清楚的。”   云峥将一块大石头放在建昌府的中心地段道:“这颗石头是曹荣,也同时代表着他统领的一万四千名永兴军将士,按照国朝一军镇守一州的惯例来说,永兴军督守建昌府已经是大大的超过规格了。”   曹皇后怒道:“你明明知道曹荣不善战阵,当时就该起兵去建昌府救援,如果你当时这样做的话,曹荣何至于战死沙场?”   云峥并不做回答,而是把四颗小石头安放在滇西草原的四个边角道:“微臣当初手握八千兵卒,刚刚平定了滇西草原,按照国朝的要求,这片草原必须牢牢地掌控在我们的手中,唯有如此,我们才会有足够的骑兵去应付日后的大战,所以,滇西不容有失!”   皇后冷冷地看了云峥一眼不作声,云峥明白,皇后今日不打算胡搅蛮缠,确实是想和自己讲道理来着。   于是继续道:“庆历六年的时候,国朝共有骑兵三万三千六百骑,其实这个数字至少要剪掉六成,国朝的骑兵超过一大半都是不合格的骑兵,他们最多只能被称为骑在马背上的步兵。   枢密院有一个隐秘的数字娘娘可能不知道,我大宋和蛮族自建国以来共有大小战役六百七十三次,其中国朝胜利的次数共有六百五十一次,打成平手的共有一十六次,我朝失败的次数只有区区的六次。”   曹皇后惊叫道:“这不可能!国朝的失败次数不对头。”   云峥苦笑道:“这是真的,娘娘只要调出枢密院对历次战争记录的卷宗,就会立刻明白这是真实的数据。”   “既然我朝总是胜利为何本宫总觉得我们好像总是在打败仗?”曹皇后第一次听别人这样给她讲述军阵上的事情,所以听得很认真,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这样的论述。   云峥惨笑一声道:“国朝胜利的那六百五十一次,共计斩获敌人首级两万四千三百级,而国朝的六次失败,却战损了三十八万八千四百名将士,这就是我大宋庆历六年以前的实际战况!”   曹皇后见云峥一脸的痛苦之色,自发的认为云峥说的是真话,这些数据瞒不了人,只要她派人去调阅卷宗,立刻就能知道真伪,云峥没有必要在这些数据上作假。   “为何会有如此悬殊的差别?从胜负数量上看明明是我们占据了绝对的胜利才对。”   云峥敲敲地上的滇西地图道:“这就是我为什么会眼看着曹荣战死沙场也要死死地留在滇西寸步不让的原因,甚至是利用曹荣在建昌府拖住大理军队主力见死不救的原因。”   曹皇后咬牙道:“说清楚!”   云峥一个接一个的把四枚小石头捡起来放在掌心道:“因为我们需要骑兵,需要大量的战马。   您刚才问为什么我们战胜的次数多,而战死的将士却几乎是蛮夷的十几倍,原因就是我们极度的缺少骑兵。   六百余次胜利只是击溃战,并非歼灭战,击溃战只是把敌人击败了事,如果我们的军兵乘胜追击的话,就会落入敌人的圈套,人家骑着马跑上一阵子,等我们的步兵奔跑的疲惫不堪的时候乘势杀我们一个回马枪,于是我们那些穿着沉重铠甲的步兵,就成了人家案板上的肉……” 第27章 谁在控局?   “我在滇西准备了十年,暗中安排了十年,这才将这片土地上的吐蕃人尽数清除干净,就是为了让大宋有一个平安的牧马地。   当初曹荣就任建昌府安抚使的时候,我就表示反对,就如同娘娘所说的,曹荣对我有恩,这才没有把自己的反对意见坚持到底。   当时我以为一万四千名彪悍的大宋军人驻守区区弹丸之地,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什么麻烦。   可惜啊,曹荣压榨当地的百姓也就算了,毕竟建昌府是新降之地,律法严苛一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我就想问问娘娘,已故的曹公乃是我大宋的名将,难道他就没有告诫过子弟该如何对待下属吗?   派下属去挖矿,把他们折磨的如同野人一样难道他就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安危?”   云峥拿手敲着建昌府的地形图说的痛心疾首。   曹皇后坐在那里宝相庄严的就像是一尊菩萨,云峥说的那些事情她都知道,好些命令根本就是出自她之口,曹荣无论如何也是出自将门,知道对手下的将士不能过度的苛刻,他自己在蜀中的时候就做的不错,大家都风平浪静的贪污过日子,虽然有小的龌龊,但是在大节上没有亏,因此永兴军上下对他还是非常感恩的。   自从皇帝的身体垮了之后,皇后对钱财的要求在一瞬间就增长了百倍不止,她没有蜀中商行这种给她下金蛋的鸡,曹家的产业大部分都是地产,短时间之内无法给她提供大量的财源,于是,曹荣镇守的建昌府就成了她的首要目标。横征暴敛之下,出现不可控制的事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曹皇后没有评判曹荣的所作所为,也没有表示理解云峥当时不派兵解救曹荣的苦衷,指着前面八个满身都是烂杏子的宫女道:“这八个宫女都是处子之身,容颜算是不错,你留下当姬妾吧。”   说完这些话之后就起身在红衣侍卫的伺候下上了逍遥马,瞅着满脸不解的云峥道:“这天下太大了,大的无边无际,听说大战之后你就要去海外建立自己的国家,这八个女子就当是我提前送出的贺礼吧。”   云峥岂会上皇后的这种当,笑道:“微臣的性子野,留在太平的大宋会让所有人不舒服,所以决定自我发配去海外,在那里钓鱼种树,说不定能够消磨掉胸中的戾气,建国之说从何而来?”   皇后叹口气道:“你对我总是不信任的,也罢,站到高出就由不得人人猜忌,本宫等着你在宋辽之战中一战封王!”   陆轻盈见皇后远去了,又看看跪倒在地上战战兢兢的八个宫女,拿手指挑起这些宫女的下巴挨个看了一遍之后笑着对云峥道:“夫君,终于有仆役可以使唤了。”   云峥笑道:“不管她们有什么使命总归是要老死云家的,回到家中,找些匹配的人把她们嫁掉吧,我们还是不要造孽为好。”   陆轻盈点头道:“妾身还真不怕皇后这手美人计,天下的漂亮女子多了,送八个不明不白的女子过来算什么事情?”   云峥把一颗甜的跟蜜一样的杏子塞进嘴里,抱起把指头含嘴里吸吮的云璋,向杏子林深处走去。   和皇后的争斗终于告一段落了,皇后今天来就不是来听自己说那些冠冕堂皇的废话的,她需要的是云峥有一个解释的态度,不要说云峥拿出大宋马政来当借口,即便云峥说自己当时睡过头了没来得及去救,皇后也会是目前的这个态度。   抱着口水滴答的小儿子,把一枚杏子剥开一条小口,让他用双手抱着慢慢吸允,见笑林坐在杏子树下喝着闷酒,就走了过去。   笑林喝了一口酒,把酒葫芦递给云峥,自己接过云璋爱惜的左看右看,最后把目光落在云峥的脸上道:“太行山的盗匪消失了,传说中藏有十万铁甲的太行山盗匪消失了。”   “有什么人害怕了吗?比如皇后?”   笑林点点头道:“我刚才看见皇后送给你八个宫女了,看样子你是接受了?”   云峥把酒葫芦还给笑林,把不情愿在他怀里待的儿子重新接过来道:“不接受那八个女子就是一个死,看见了吧,刚才跟进来的那些红衣女侍卫都是见过血的,估计杀这八个宫女没什么问题。”   “不堪一击!武力连你小老婆的三成都没有。”   “已经很厉害了,来上四个就能打过我小老婆。对了,花娘还好吧?告诉那个女人,不要觉得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我不造反,所以也不会想着去干掉皇帝,所以也就不会把你干掉。   我们依旧是坐在豆沙寨里一起饮酒唱歌的朋友,我只愿五沟这一次能从禅定中走出来,外面的世界依旧是郎朗天空,没有你们想的那么污秽不堪。”   笑林忽然笑了起来,那张冰冷的面孔忽然充满了笑意让人看着心里都暖和。   “太行山里没有十万人,更没有十万铁甲,那里也不是弥勒教的佛国世界,只有一个奇怪的女人的影子,找来找去之后发现那个统御太行山盗匪的神秘女子我好像认识。”   云峥瞅瞅笑林,无奈的道:“就算是那个女人你认识,你也不用到我跟前显摆吧,更不用到处去说吧?”   笑林嘿嘿笑道:“我对那个女人没有任何的心思……”   “你要是敢对她有心思,我早就把你撕成碎片了……”   “太行山盗匪为何全部去了辽国?”   “因为姜哲的大军正在太行山剿匪……”   “李东楚正在太原府大肆的招募辽国汉人这事你知道不知道?”   “可能李东楚家里想多找一些仆役……”   “这也算是一个理由,不过孔家在燕云十六州开办了六百多所私塾,并且有教无类的谆谆教导了燕云十六州的汉人六年,最要命的是他们不收钱。   我亲自去看过,在那些小私塾里教孩子们认字的都是饱学之士,那些人不但会教孩子认字,只要是愿意认字的大人都能去听课。   那些饱学的宿儒,不但教学生上心,就连孩子的生活都非常的关心,我亲眼看到一位先生脱下自己的鞋子给了一个没鞋子穿的半大的孩子,天寒地冻的自己赤着脚回家去了。”   云峥瞅着笑林道:“这样的先生难道不值得你敬佩吗?”   笑林无奈的道:“这样的先生自然需要人去敬佩,那些穷困小村子的人对那些先生都快要五体投地的敬佩了。   不过那个刚刚把鞋子给学生穿的先生,转过身就和盗匪坐在一起饮酒算怎么回事。   我看的很清楚,喝酒的时候那位先生脚上可裹着厚厚的裘皮呢,喝完酒之后,那位先生故意把脚在地上蹭蹭,然后两脚泥的在村民崇敬的目光中回自己的破屋子里去了。”   云峥喝了一口酒叹息道:“还是不够崇敬啊,如果这时候跳出来一位长者,把自己的鞋子脱下来送给先生,然后被先生严词拒绝,这样一来这位先生就能当这个村子的村长了。”   “你对燕云十六州如今的变化不是很满意?盗匪们横行乡里,官府横征暴敛,先生们到处蛊惑乡里,商人们处处釜底抽薪,你可知道,如今的燕云十六州,被称为人间地狱丝毫不为过。”   云峥把已经爬走的儿子重新拖回来无所谓的道:“辽国现在的政策就是让百姓保持穷困状态,他们认为这样做的好处就是让百姓没有能力去造反,我很喜欢他们现在的政策。”   笑林道:“如今的辽国,粮食贵,盐巴贵,牲畜贵,布料贵,只有铁器便宜的惊人,一斤生铁作价六文钱,辽国从来就不缺铁器,大宋还死命的把铁器向辽国输出,这是谁的主意啊?”   “韩琦!这是韩琦的主意,他认为百姓们如果没有了食物,就会习惯性地用铁器去找吃的,都是一脉相承的兄弟姐妹,总要给他们找一个吃饭的门路才成啊。”   “那样的话干嘛不干脆直接把粮食运过去,那样还省了官府给那些铁器商人大额的补贴了。那些都是国帑,难道你们就不心疼?”   云峥拍拍笑林的肩膀道:“煌煌之师解万民于倒悬,自然是要做到堂堂正正,有道伐无道这是天理,这也是大势所趋,就像顺水推舟,就像推石下山,借力打力才是最高明的手段,你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顺势而为好像也是你们道家的法门。”   “道家没有这么缺德,我不和你说了,寒林的事情我们以后再谈,现在,我该去见陛下了,他对太行山的盗匪忧心忡忡,我该去安他的心了,你说说,一个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的病人,还要操全天下人的心真是难为他了。”   笑林说完话,就窜上了杏树,给云峥丢下来一颗最大最黄的杏子,然后就消失在树林中了。   云峥接住杏子,皱眉瞅瞅杏树底下那些稀烂的杏子,抱着儿子嘴里说着只有他们父子能听懂的奇怪语言,回到了小溪边。 第28章 大将军的女儿不是良配   很短的时间里,陆轻盈已经对那八个宫女有了安排,有的在小溪边上洗衣,有的提着篮子在草地上找新鲜的野菜,有的在帮着腊肉做饭,当然还有一个正在给闭目养神的葛秋烟捶腿。   云峥把正在揪自己头发的儿子从脖子上取下来放在陆轻盈的怀里道:“可惜了。”   “可惜了?”陆轻盈似笑非笑的瞅着丈夫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您觉得怎么用这些宫女才不可惜?”   云峥吧嗒一下嘴巴道:“我说的是天牢这块地方,不是什么宫女不宫女的。”   “果真?”   “自然!”   “闲着也是闲着,您就给妾身说说天牢怎么个可惜法,说不出来,今晚独自睡书房好了。”   “我很喜欢在大热天独自睡书房,你的惩罚其实对我来说就是一种享受,但是,为了不伤你的自尊,我决定还是给你说说为什么天牢这地方可惜了。”   “妾身听着呢。”陆轻盈咬着牙道。   “东京城方圆近百里,乃是天下间少有的巨城,地势东高西低在开封府一带算是难得的宝地,六条河水穿城而过,算得上是玉带围腰,知道不,就因为有了这六条河,东京城才有了现在的繁华,不至于成为一座死城,臭城。   早先的先民们选择修建城池的时候大多数会选择在饮水容易并且易守难攻的地方,但是到了最后,因为某些事情,他们不得不抛弃自己亲手修建的城池另外找地方重新修建。”   云峥偷偷的瞟了一眼老婆,发现自己的这一番话果然引起了好学的老婆的兴趣,就故意住嘴不再说了。   “为了掩饰自己的色心,能说出这么大的一篇故事来,也怪不容易的,接着说,别浪费了你的心思。”   云峥撇撇嘴道:“这个原因很普通,早先建立的城池说到底最后被他们自己制造的垃圾给淹没了,水臭的喝不成,城市周边全是人造的地雷,哈哈,你觉得如何?”   陆轻盈干呕一声,恨恨的在云峥肩膀上捶两下就跑去找葛秋烟去了,昨天两人打算合作绣一幅八骏图,葛秋烟到现在都不起针。   “我还没说为什么会可惜这座天牢呢!”   “滚!”陆轻盈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   老婆走了云峥担忧的看着闺女,如今自己的闺女和儿子有往野人退化的倾向,姐弟二人摘了一片子草叶子就往嘴里塞,嚼着嚼着还欢快的打几个激灵,模样非常的奇怪。   走近了之后才发现云落落和云霆正在地上摘一种叫做酸溜溜的植物,难怪一边吃一边打激灵,都是被酸的。   云峥自然也跟着吃了一口,这种叶脉肥厚的绿色叶子,只要吃到嘴里确实能给人带来一阵极度酸爽的感觉。   坏处就是到了吃晚饭的时候,父子三人只能看着别人吃排骨,他们三个不断地流口水,不是因为馋,而是牙齿已经难受到了极点。   所谓的天牢,最重要的一个标志就是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可是天亮的时候云峥就看到云二拖着很多东西走进了天牢。他的身后跟着怀抱孩子的秦国,夫妻二人就像是回娘家一般的悠闲自得。   瞅了一眼云二,云大抱过秦国怀里的云心,仔细的端详了一阵子,见孩子一如既往的肥胖可爱,这才交还给他的母亲。   “你怎么进来的?”   “老廖问过守卫了,结果守卫说没听说不许人进翠微谷,然后我就进来了。”   “那是新换的守卫,以前的守卫可不是这么说的,不管了,听说你前天杀了很多的西夏人,还把没藏讹庞的女婿给活活拖死了?”   面对云大连珠炮一般的诘问,云二慢条斯理的道:“那家伙的脑子被人家忽悠瘸了,打着为父报仇的念头准备闯进咱家炫耀一下武力,结果自然不会太好,本来打算让皮匠剥掉他的人皮,然后浇注成蜡人的,谁知道李常竟然被发配了,这家伙被弄到河东去当晋州知府了,因此只好把他挂在门前示众。”   云峥点点头道:“你这段时间处在风头浪尖上,西夏人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明面上他们占不到便宜,但是暗地里的手段一定会有,我觉得你和秦国一起住到翠微山上来比较合适。”   云二笑道:“大哥,我来就是打算把秦国和心儿放在这里,至于我自己当然要回家去住,云家要是没了主心骨,会让别人笑话的。”   云峥笑道:“少犯傻了,只要我们兄弟都活着,云家就有数不尽的面子,如果人都没了,要面子干什么,你这样说,就是还不成熟的表现,云家难道就是依靠面子活着的家族?   你能走进翠微山,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皇帝准备保护你了,云家有时候不能表现的太强势,总要给皇帝一个表现的机会才成。”   “笑林带着妻儿搬进咱家去了……”   听云二这样说,云峥考虑了一下道:“暗杀是一定会有的,从你踏出这座山谷开始暗杀说不定就已经开始了,既然西夏人硬是忍下来了这口气,依旧在不温不火的和朝廷谈判,就说明人家下定了决心要在暗中处理这件事情了。   既然笑林回来了,你要是愿意就回去吧,只是一定要多加小心才是,软甲穿在身上没有?”   云二笑嘻嘻的撩起自己的外袍,底下果然有一层黑色的软甲,这小子又把软甲撩起来,底下还有一层犀牛皮制作的皮甲,有了这两道防御,只要不被八牛弩正面射中,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云二的安全既然有了保证云峥也就不再啰唆了,从怀里掏出三封信递给云二道:“一封给李常,晋州这个位置是我坚持了很久才给他弄到的位置,否则,按照王安石的想法,他可能要走一遭崖州,他就是人家吓唬猴子的那只鸡。   用这样的法子来表明自己的立场未免太惨烈了一些,如今王安石的变法,在朝堂上的接受度很高,因为今年的夏税比起前年多了足足两成,我们且不说这些都是民脂民膏的话,至少在敛财这一条上,皇帝对王安石非常的满意,现在谁和王安石作对,谁死,你记得不要和王雱那个家伙再起什么矛盾,现在平安就是福啊。”   云二找到大哥给李常的那封信,装进了右面的袖子,瞅着一封白色的上面没有抬头,没有地址的信封道:“这封信给谁啊?”   “路过春坊桥的时候丢水里。”   云二瞅瞅大哥,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第三封信是给没藏讹庞的,在交给辽国使节之前,先请庞籍看看这封信的内容,如果你能进入韩琦家的话,也给他看看,一个大将军私下里和敌国的国相通信,没有一个见证可不成……”   就在云家兄弟谈话的时候,大宋皇帝幽幽的从梦中醒来,他再一次梦到了自己在太行山太平顶下纵马狂奔的情景。   在自己的身后是铺天盖地般的军队,每一个将士都如同熊罴一样强壮,睁开眼睛之后,自己看到的依旧是那方奇怪的屋顶,今天,屋顶上悬挂着两朵洁白的荷花,荷花的管径中,还不时地有清水流出来,这该是儿子的一片心意才对。   邹同瞅着太子赵旭道:“陛下说荷花很香,不过陛下不赞同你每日里去为这些事情浪费心神,只要你能每日有所寸进,比摆弄着花花草草让陛下开心。”   “父皇,又到了学习军阵的时候了,孩儿是否能去翠微谷向云帅求教?”赵旭走到父亲床头,握住父亲的手问道。   看到赵旭眼中的渴盼之意,一丝怜爱浮上赵祯的心头,有陈琳帮自己看着儿子,他如何会不知道赵旭真正想要去见的人是谁。   不知为何,赵祯眨巴了两下眼睛。   赵旭高兴地道:“父皇您答应了,太好了,您真是孩儿的好父皇。”说着话,捧起赵祯满是青筋的手亲吻了一下,然后就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邹同担忧的瞅着赵旭的背影对皇帝道:“陛下,后族不宜太强!”   赵祯瞅着邹同眨巴几下眼睛,邹同翻阅了本子,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之后奇怪的道:“您说云峥不会同意自己的长女成为太子妃?这太没道理了。”   陈琳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随声道:“曹氏当年进宫的时候,也不过是一介侧妃,如果不是因为郭氏骄横跋扈,曹氏断然成不了皇后,早些年的时候曹氏一向表现的贤良淑德,可是随着朝政的变动,将门那颗蠢蠢欲动的心又一次变得活跃起来了。   就在昨日,曹氏在翠微谷主动和云峥讲和了,能让曹氏主动压下滔天的血仇,可见皇后的图谋不小。”   邹同奇道:“这和我刚才说的太子何干?”   陈琳皱眉道:“将门出虎子乃是必然,尤其是云峥这种吊睛白额猛虎,更是如此,太子如要娶亲,无论如何云家女子不在考虑之列。”   “贼的儿子只能是贼?”   邹同瞅瞅皇帝的脸色,不由自主的问出了这句话。 第29章 青梅竹马?   “事实证明,人们的聪明才智都是经后天勤学苦练而得到的,英雄和圣贤也是在历史的惊涛骇浪和政治风云中涌现出来的。”   韩琦拱拱手就说出了自己对血统的看法。   “人常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今人也都说‘富不过三代’,古往今来,恃财者财尽,恃势者势衰,恃智者智败,恃力者力亡,唯有志者事成,有德者气旺。   一个名门之所以代有振兴,人才辈出,不是所谓的高贵血统决定的,而是继继承承的良好家风,优良的品德、传统形成的,促进的。   不要迷恋或高唱血统高贵论,众生平等,人没有高贵低贱之分,只有甘不甘,取不取自甘下贱之别!”   庞籍对血统的看法也和皇帝想的不一样,至于王安石则对血统论的看法更是深恶痛绝。   “帝王将相高贵的血统论早在科举出现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我们抛弃,我大宋出身寒门而身居相位者如同过江之鲫。   将家谱先祖世系冒接帝王将相的做法更是荒唐透顶。为了虚饰家族名望,在族谱乱攀帝王名臣将相为祖宗。混乱的谱牒下面,只是流露着某些人自卑而压抑的深沉欲望,为臣等不耻!   族谱编修者应树立正确的家谱编修观念和原则,考证出真正的祖宗、世系,家族历史,做到明确传承纯洁血缘、敬宗收族真正的修谱目的和意义!而不可也不必,乱附帝王名臣将相,乱编、妄接上系!”   邹同见三位专门请来的三位重臣似乎词不达意,也不敢催促,只能耐下性子来听三位重臣对血统的驳斥。   皇帝只想知道云峥的闺女是不适合当太子妃,没打算问这三位重臣关于血统的问题。可是这个问题却不好张嘴,只要皇帝透露出想要纳云家长女为太子妃的口风,后面一定会有数不尽的麻烦接踵而来。   韩琦虽然出身富贵,对血统论却是嗤之以鼻的,借助邹同的口和皇帝攀谈了几句之后,就首先告辞,接着王安石也借口参事院有急事需要去处理匆匆的也走了。   庞籍坐在锦墩上闭目养神似乎已经睡着了,邹同小声的提醒宰辅该告退了,因为皇帝已经困倦了。   庞籍睁开眼睛冷冷地看着邹同道:“陛下到底有什么难以决断的事情,需要向重臣问计?陛下的事就是国事,有何不可对人言说的?”   邹同的一张脸顿时就变得尴尬无比,自以为问的隐晦,谁料到这样的小伎俩根本就瞒不过庞籍,韩琦和王安石这样的人精。   人家两位匆匆的离去,就是为了给庞籍和皇帝留下一个比较私密的空间,好说些不为人所知的私密事。   赵祯眼中满是笑意,对自己的大臣非常的满意,出现这样的情景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邹同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宦官,论起政治智慧那里会是庞籍这些老狐狸的对手。   邹同见皇帝同意把太子的事情告知太傅,于是就把太子这些天以来的怪行为一一的告知了庞籍。   庞籍嘿然一声道:“太子心智初开,如同幼兽一般对男女之情有一种懵懂的察觉,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太子已经过了慕父母的年龄,这已经到了教授《礼学》男女篇的时候了。   人性本就如此,陛下何故而小题大做也?”   邹同插嘴道:“云峥的闺女啊!”   庞籍怒道:“这还不是你这个狗贼弄出来的事情,太子十岁之时,你这奴才就当遍邀京中贵女为其玩伴,如今能出入宫中的只有云氏大小姐一人,太子不去找她还能去找谁?”   邹同无来由的挨了一顿臭骂,心中不忿不由得把目光盯在皇帝的脸上,希望皇帝能够为自己解围。   皇帝似乎没有看见邹同哀求的眼神,眨巴着眼睛开始表述自己的意见。   “陛下说,云氏贵女可能为太子妃?”   庞籍捋着胡须道:“断无可能,云氏兄弟乃是心高气傲之辈,焉肯将自己的嫡长女送进皇宫为妃。   太子的心事不足为虑,少年人一时还分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等到太子诵读完《礼》之后,他就明白何为取舍之道……”   赵旭欢天喜地的来到了天牢,却没有见到云落落,他虽然坐在云峥的身边瞅着桌子上的沙盘,但是眼睛的焦距明显不在那东西上面。   小屁孩之间这种奇怪的感情,云峥见的多了,自然不会让他有半点的不适应,这是孩子在第一次发育开始之前受到了荷尔蒙的蛊惑,只要面前有一个看的过去的女孩子,他就会用各种各样奇怪的行为来勾引那些小女孩子的注意。   赵旭还没有恶劣到通过就女孩子的小辫子,故意冲撞女孩子,羞辱女孩子来达到宣泄自己感情的地步,但是他的一只手缩在袖子里握着的那一大碗乳酪,已经完全暴露了他的心思。   如何攻城这种事情可以以后再去讲,小孩子最美好的憧憬却不宜扼杀,否则的话大宋将来很有可能会出现一个变态的皇帝,于是,他挥挥手示意太子今天的课业已经讲完了,他可以出去玩耍了。   云峥明显的能感受到赵旭眼中的感激,虽然这孩子的袖子已经被化掉的冰块濡湿了……   陆轻盈看着云落落和赵旭两个人坐在小河边痛快的大吃乳酪的场景,想起丈夫以前说过的话,叹息一声道:“两小无猜啊,您为何一点都不看好?”   云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指着远处的赵旭和云落落对陆轻盈道:“少年的第一次爱恋必然是盲目的,虽然很美,成功的可能性却很低,这是一种物理性的爱恋,而不是出于理性的爱恋,男人的第一次爱恋必然伴随着痛苦和折磨。   你闺女很有魔女的潜质,她很适合成为赵旭永生的噩梦主题。”   云峥的这番话说的非常告深,好多词汇陆轻盈闻所未闻,不过这并妨碍她用另外一种方式理解丈夫的话。   “您根本就不看好这两个孩子的未来是不是?”   “基本上不看好,主要是看我闺女的意愿了,如果她真的比较喜欢赵旭,她无论如何都会成为赵旭的皇后的,如果我闺女不喜欢赵旭,我管他成为一个什么样子的人。   不过就我的经验而言,赵旭可能没戏,不信你看着,你闺女吃完好吃的就会不再理睬赵旭了,所以啊,闺女一定要富养才成,这样才不会被人家一碗乳酪给骗走。”   云氏夫妇就站在隐秘处偷偷地看着那一对小少年,云峥的判断非常的准确,云落落用最快的速度吃完了那一晚美味的冰乳酪,然后就把那个漂亮的琉璃碗塞进赵旭的怀里,抹抹自己的嘴巴,然后就小鹿一样的跑了。   留下傻乎乎的赵旭抱着琉璃碗站在原地大喊下次还给她带更美味的食物。   陆轻盈笑的快要背过气去了,被云峥搀扶着才从那片竹林里走出来,这样好玩的场景很久没有在云家出现过了。   云二接到狄咏的邀请去了樊楼。   站在樊楼二层上的狄咏远远地看到云二过来之后,惊讶的把手里的金杯掉地上都不知道。   四十位盔明甲亮的全装备甲士,轰隆隆的从街道上走进樊楼之后,樊楼的老板嗓子眼里咯喽一声差点昏过去。   狄咏指着满地的云府家将呐呐的道:“至于吗?”   皮匠阴着脸不顾樊楼老板的阻拦,依旧带着人把樊楼翻了一个底朝天之后这才朝云二点点头,表示这里很安全。   至于那些衣衫不整的歌伎和刚刚从包房里揪出来的客人,皮匠没有心情去管那些人在想什么。   总的来说大宋还是一个开明的社会,当客人们发现骚扰自己快活的人是云二之后,一片污言秽语就劈头盖脸的向云二喷了过去。   这个不好计较,如果是云大,这些客人可能会选择隐忍,至于云二,虽然他的恶名在外,不惧云二的纨绔和客人还是有很多的。   云二朝四周作个罗圈揖算是表达一下自己的歉意,然后就一屁股坐在狄咏对面的软榻上道:“没办法,兄弟我最近有点招人恨,不把自己弄得安全一些,说不定就没命和你一起喝酒了。”   狄咏咕哝一声道:“不就是杀了几个西夏人吗?至于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嘛?那些西夏人被你弄死了,人家的使节不是一句话都没说,把嘴巴闭得紧紧的和庞相他们谈判共同削减西北驻军的事情?”   云二奇道:“嘴巴闭得紧紧的如何谈判?”   狄咏笑道:“西夏使者韩璜还真是这么参加谈判的,一开始就说了一句‘大宋和西夏在横山两边各自保持三万的军兵以保证双方的边境安全。’说完这句话之后,就一言不发的应对大宋的唇枪舌剑。   无论庞相他们如何驳斥,韩璜翻来覆去就这一句话,死活不肯松口,这样的谈判你经历过吗?”   云二瞅瞅鼻子道:“没有参加过,看样子韩璜非要在这件事情上给西夏国挽回一点颜面。”   狄咏大笑着在云二的肩膀上捶了一下道:“说得没错,嘶!你衣服底下穿了重铠?”   云二瞅着不断甩手的狄永,解开外衣,露出黑黝黝的黑铁甲之后道:“你说对了。” 第30章 不设防的东京   “王雱的老婆其实很漂亮,你就没有和王雱交好的愿望吗?虽说东京城处处都是纨绔,可是够和我们兄弟一起玩耍的可不多。”   “你这话说的也不嫌寒颤,我可没有你那种见了别人老婆就和别人有倾心相交想法的习惯,王雱这人不好处,就他那张别人永远都欠他百十吊钱一样的冷脸,我看了就难受。”   “你家总不能把酱料作坊开遍全城吧?”   “云家求财向来是宁可直中取不可曲中求!”   “你说的直中取是不是就像你大哥在交趾大理干的那样?那直接是抢!”   两人很久不见了,自从上回在沙门岛一别之后,狄咏把老婆接去沙门岛住了一阵子,原本想着夫妻二人在沙门岛好好的过几天私人生活,谁知道簪花公主在那里住了一个月之后就死活要回东京。   小夫妻在一起固然甜蜜,但是那里的气氛却能把人逼疯,总不能从早到晚都留在卧室里造人吧,狄咏见老婆反对的太厉害了,自己也觉得在沙门岛待着很无趣,就随了簪花的心意,来到东京当一个小小的礼部郎中。   樊楼的大掌柜躲在柜台后面眼睛咕噜噜的四处乱瞅,店里面的客人除了云二和狄咏之外已经跑光了。   只要在东京稍微有点门路的纨绔都知道一个事实,云二杀了没藏讹庞的女婿,对这事大宋官府不愿意管,既然官府不愿意管,那么西夏人也就有了正大光明报复的手段,于是,不论云二走到哪里都会有冷箭从某一个射出来。   短短的三天时间,云二已经被袭击四次了,同样的,大宋朝廷对云二被刺这件事,也保持了绝对的安静。   能不能报仇就看西夏人自己的了,如果在使节团离开东京之前还不能报仇,那么这件事就永远不能再提起,相对的,云二如果在这段时间里不好好的躲在家里到处乱跑,被人家杀掉也是白杀!   皮匠把一壶刚刚送来的酒倒在了地上,云二和狄咏瞅着地上泛起的白色泡泡,不由得对视一眼。   “这怎么还下起毒药来了?我要回家,和你在一起太危险了。”狄咏装模作样的站起来,发现云二依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叹息一声重新坐下来,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个小酒壶递给云二道:“我上辈子不知道造了什么孽,和你成了朋友。”   云二没工夫理会狄咏,只是把眼睛盯在那群正在舞动的歌伎身上,悄无声息的把身子坐正,隐隐的把狄咏藏在身后。   “你挡住我看美人舞了……”   狄咏话音未落,一阵暴雨一般迅疾的箭雨就朝云二袭击了过来,早有准备的云二把酒桌踢得立起来。只听一阵暴雨打荷叶的闷响传来,那些剪枝尽然大部分穿透了半寸厚的桌子,露出明晃晃的箭头。   云家的护卫来不及上前,两个穿着彩衣的女子手持利刃已经冲杀到了云二的身边。   皮匠闷哼一声挡飞了一支长箭,甩手就把自己的荷叶剥皮刀抛了出来,那两个彩衣女子似乎根本就没有躲闪的意思,一个扬手洒出一大包白灰,另一个挺着一支尖刺直奔云二的面门。   刀面肥厚的剥皮刀重重的撞在一个彩衣女子的腰上,爆起大蓬的鲜血,这一刀几乎将她腰斩。   仅剩的一个彩衣女子偏头躲过狄咏扔过来的酒壶,在漫天白灰中怒咤道:“受死!”   云二不明白这个死女人为何能在白灰中说出话来,自己虽然有准备,勉强不让白灰进入自己的眼睛,这种生石灰的效力很猛,即便是很小心,他的双眼视线已经变得很模糊,泪水长流。   彩衣女子的尖刺噗的一声刺在云二的身上,仅仅刺破衣衫之后那柄长刺就再无寸进,因为力量的缘故,长刺在一瞬间弯曲起来,彩衣女子想要退后,小腹部却微微一痛,低头看的时候,才发现一柄银色的短矛已经穿透了自己的身体……   赶上来的护卫一脚踹飞了那个已经快死了的彩衣女子,一瞬间六面五尺高的塔盾已经将云二和狄咏牢牢地罩在里面。   狄咏听着塔盾外面传来的厮杀声,闭着眼睛问云二:“你这是有多么招人恨啊,这才会让人家拿生石灰招呼你,老子的眼睛要瞎了。”   一个护卫熟练地拿出一小瓶子菜油,帮助云二和狄咏清洗眼睛,生石灰清洗的时候不能用水,否则生石灰产生的热量会烧瞎眼睛。   当皮匠在塔盾外面说出“清理完毕”这句话之后,护卫们才撤掉塔盾,警惕的在一边护卫。   云二瞅瞅狼藉的地面和鲜血淋漓的尸体,找回狄咏扔出去的酒壶,擦拭一下上面落的白灰,喝了一口之后又递给了狄咏。   狄咏见云二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揉着红肿的眼睛道:“你打算把战场安置在樊楼里面?”   “总不能在我家吧?”   皮匠走到那两个死掉的彩衣女子的尸体跟前,一把就扯掉女子身上的衣衫,向来怜香惜玉的狄咏正要叫唤,却发现女子高耸的胸口上纹着一朵青色的莲花。   皮匠面无表情的瞅瞅莲花,又把女子的尸体翻转过来,扯下女子的下裳,瞅着臀部上的两朵寒星对云二道:“人家请杀手了。”   狄咏明显的对这两处纹身比对杀手这个名头有兴致,张嘴问道:“为什么会把纹身纹在这里?”   皮匠瞅这狄咏沉声道:“纹身纹在这两个地方,这些女子此生休想安稳的嫁人。”   狄咏桀桀笑道:“在大宋文身的女子很多,相扑场的罗三娘胸口就纹着一只雌虎!”   “这样的女子你娶啊?”云二也瞅瞅那两具尸体随口道。   “可能不行,老爷子会打死我,不过因为两个漂亮的文身就不嫁人实在是太可惜了。”   皮匠笑道:“白莲会的妖女有吞云吐雾之能,采阴补阳乃是常事,男子在她们的眼中不过是炉鼎而已,更何况这些女子世代以收割人命为生,二公子能让人家动用大名鼎鼎的一朵莲花两寒星,不管怎么看西夏人算是动了血本了。”   “你的意思是说这两个女人是宋人?”云二皱眉道。   皮匠笑道:“人家可不算是什么宋人,或者说人家根本就不算是人,清水为神玉为骨,她们认为自己本就是佛祖座下莲花池的莲花,生死对她们来说算不得什么,死亡对她们来说不过是一个新的开始而已。”   “你说的吞云吐雾难道就是撒石灰?”   皮匠让家将们把尸体拖走,然后正色对云二道:“二公子,白莲会是出了名的不死不休,如今,我们杀掉了两寒星,算是和白莲会结下大仇了,您以后面对女子之时,一定要小心了。”   狄咏大笑道:“这事简单,只要云二兄弟以后见到女人,就立刻下手剥光她的衣衫,检查一下有没有纹身就什么都清楚了。”   云二换了一间干净的包厢坐下,瞅着家将们清理现场,不大功夫被清水洗过的楼板立刻没了血腥味。   刚才短短的一瞬间,先是毒药遮人耳目,而后就是长箭远程偷袭,最后混在歌伎群里的杀手趁势出动,用心不可谓不阴毒。   云二不害怕这样的偷袭,他只是想不通,西夏人在京中这样大鸣大放的出手杀人,大宋朝廷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庞籍,韩琦,王安石,文彦博,这些人哪一个是眼睛里能揉沙子的主?如今这样隐忍到底是为了什么?   即便是自己杀掉了张虎,其实对大宋来说这根本就算不得什么事情,该进行的谈判依旧会进行,不可能因为小小的一个张虎就让大宋和西夏之间的一揽子谈判停下来,个人命运在面对国家大势的时候根本就小的不容计算。   自己杀张虎国家不追究,西夏人杀自己国家也不追究,这需要一个多么冷酷的心才能做出这样的决定。   “从现在起,但凡是向云家伸手的人,不管是西夏人也好,杀手也罢,都不必手下留情,同时开出悬赏,只要有人能捉到白莲会的妖人,确定之后,一个人一千贯赏格,云家绝不吝啬。即便是京中西夏人,只要有人能够提头来见,一百贯一颗人头,云家收下了!”   云二咬着牙发出了这样的命令……   “这样一来东京城就乱了啊……不过我喜欢,要是我拿来人头你也必须兑现!”狄咏笑嘻嘻的道。   “云家这样肆意胡为……东京会出大麻烦的……”五城兵马司的大将军侯之坦不无忧虑的道。   “云家这样的自保之策……老夫无话可说,既然我们事前没有庇佑云家,总不能让人家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吧?”   “如果仅仅是云家和西夏的纠纷,还算好处理,云峥和西夏的血仇无法开解,你杀我,我杀你的总有道理可讲,只是出了白莲会的妖人,云家会认为他们已经被大宋遗弃了……”   “云家这样做了,真正丢脸的是大宋,某些人为了一己之私,让开封府变成了一座可以任由魑魅魍魉进出的城垣……” 第31章 事件升级了   云钺坐在马车里,身体微微后倾,半片飞轮镶在马车的铁板上,锋利的边缘闪烁着寒光,他用手指敲敲飞轮的边缘,叹息一声,却没有下马车。   就在刚才,有两位力士用绳子牵着飞轮抡了好几圈之后,飞轮就脱开绳子,从左右两边轰击在车厢上,如果不是车厢比较结实,云钺这个时候应该已经被飞轮轰击成肉泥了。   拉车的战马已经倒在地上,其中一匹战马的脑袋被旋转地飞轮削掉了,马头挂在一家成衣店的旗幡上,就像是在示众一样。   五十步之内,重达十斤的飞轮堪称所向无敌,当年张良在博浪沙刺杀秦皇的时候,用的就是这样的手段,方式虽然古老,但是效果惊人,尤其是刺杀坐在马车里的人。   幸好这次刺客的目标只是云钺自己,如果这样的两只飞轮撞进密集的家将队伍,云钺能想象的出那是一副怎样的场景。   这不是西夏人能想到的手段,这该是汉人自己的手法。   “二公子,刺客共有五人,两人截杀,两人殿后,一人居中指挥,殿后者被家将格杀,截杀者受伤被擒,指挥者逃遁,家将战损一人,受创三人……四处的制高点已经被家将控制,该如何行事请公子示下!”   皮匠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云钺长吸一口气走下了马车,先是原地瞅瞅那匹可怜的战马,然后就来到了那两个满身是血的刺客面前。   皮匠说得没错,这两位确实算的上是力士,宽厚的胸膛,青筋坟起的粗壮胳膊,虽然跪在地上,眼睛却能平视云钺。   他们身上中的弩箭不下十枝,皮匠可能是为了生擒活捉这两人,弩箭全部招呼在他们的下半身,可能跪了有一阵子,脑袋依旧高昂着,桀骜不驯的样子让人看一眼就想一刀砍死,不过,地上流了好大一摊血,他们的精神并不算很好。   “名字?”云钺轻声问道。   左面的壮汉习惯性地想要喷一口唾沫,嘴角才努起来云钺的长刀就掠过他的脖颈,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壮汉的脑袋一歪就掉在了地上,一股血泉冲天而起。   血泉喷涌了一瞬,就只剩下汩汩的血沫子从脖腔里缓缓流出,云钺重新走近另外一个被血泉浇透了的壮汉,轻声问道:“名字?”   壮汉的喉咙里嗬嗬有声,眼中才出现一点哀求之意,不过很快就变成了死灰色,闭上眼睛引颈就戮。   这没什么好客气的,云家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自然不会因为此人一心求死就下不去手,于是,云钺的长刀再一次挥起,刚才那一幕让东京人无法忘怀的场景再次出现。   “二公子,咱们应该回府了。”皮匠担忧的对云钺道。   “搬一把椅子,我就坐在这里,等他们来杀!”   皮匠见云钺的意志很是坚定,也不再多说什么,派一个家将去旁边的店铺里搬来了一张椅子,云钺就坐在壮汉的尸体边上,他的脚下就是两颗死不瞑目的头颅。   太阳火辣辣的照射着大地,殷红的鲜血很快就变成了褐色,最后变成了黑色,成群的苍蝇从不远处的牌楼里飞了出来,落在尸体上,很快就把尸体遮盖的严严实实。   衣服穿得整整齐齐的云钺就坐在一把遮阳伞的下面,身边只有皮匠守卫着,昔日热闹之极的玉牌街除了他们主仆之外再无一人。   东京人多,知己难求!   有这个念头的不止是云钺一人,张飞虎此时也有这样的想法,昨晚的时候自己身边还是宾客满堂的,到了今日下午,他忽然发现自己身边所有的人对自己都充满了恶意。   刚刚从自己生死兄弟玉臂麒麟那里逃得性命,现在追杀自己的却是自己最敬重的师父。   造成这一切的根源就是西夏人放出来的一句话——得云钺首级者赏金万贯!   他不管云家是否对大宋有功,亦或云家是一个怎样的家族,对他来说有了一万贯的赏金,付出任何代价都是值的,生于绿林世家,他对任何一个王朝都是仇视的,更谈不到忠心。   当年王则率领贼寇占领贝州后,建国号安阳,称东平郡王。城内之民,不分老幼,在面部刺上“义军破赵得胜”六字,文彦博击破王则之后,凡是面部刺字者,男子诛杀,女子流刑。   当时张飞虎身在涿州,听闻王则之事后,在自己的脸上刺上了那六个字表示一心从贼。   不想,王则仅仅坚守了两个月就被文彦博诛杀,心惊胆战之下,用炭火炙烤脸部,毁掉了那六个字,别人问起只说是遭了火灾。   在房顶狂奔的张飞虎身子猛地一震,左肩部被一支长箭贯穿,在东京,拥有强弓的人不多,自己身在校阅厢军任职的师父混江龙就是其中的一位,自己的箭术就是跟着混江龙学的。   他甚至来不及多想,肩部的疼痛像潮水一样的几乎将他淹没掉,为了自己的老命,张飞虎狂叫一声,踩破脚下的青瓦,身子从房顶掉落,不待身子站稳,就一头撞破一扇窗户,而后一头钻进一道阴沟,亡命的狂飙……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身后的追兵终于不见了踪影,在一处人迹罕至的角落里,他一头扑倒在土堆上,大口的喘气……   太阳落山的时候,云钺也打算离开玉牌街了,尸体在烈日的曝晒下已经发臭了,家将们从成衣铺子的旗幡上取下战马的头颅,把战马的尸体抬上马车,云钺瞅了一眼大街两边紧闭的店铺大门,摇摇头,而后就回家了。   在太阳底下坐了一天,回到家之后,痛痛快快的洗了一个澡,然后让仆役们端上来丰盛的晚餐,大嚼了一通之后,身心这才松缓下来,只是感到非常的疲惫。   一双白玉般的手从他的身后探过来,轻轻地按摩着他的太阳穴,花娘温润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道:“已经确定今日指挥刺杀你的人就是鬼脸儿张飞虎,两个时辰之前,他的把兄弟玉臂麒麟想要用麻药麻翻他,结果被张飞虎察觉,张飞虎杀了玉臂麒麟满门九口。   由于云家的家将在四处寻找张飞虎,张飞虎不得已想去投靠自己的师父混江龙周兴,结果混江龙一心只想擒下张飞虎为自己辩白,听说在水碾巷子,被周兴射了一箭,如今,继续逃遁中。”   云钺受不了花娘这种亲热,抬起头瞅着花娘道:“我已经成年了,您怎么还这样,要是被我师父看见,倒霉的是我!”   花娘嗤笑道:“你大哥当年在我面前也不过是一只小公鸡,你最多只能算是一只小鸡仔,当年在豆沙关的时候,给你洗澡的次数都不下十回,这时候和我说起男女大妨来了。”   云钺笑道:“花娘姐姐,您不必这样开解我,这点小事还打击不到我,大宋朝如今对我们兄弟越是无情,我们将来分割的时候就会越发的痛快,您是知道的,我们兄弟光屁股从山林里走出来,从来都没有想过依靠谁。   以前是这样,现在是这样,将来也是这样!”   花娘笑道:“知道了,你们兄弟都是铁骨铮铮的男子汉,不过啊,你大哥带着全家躲在天牢里面纳福,只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算怎么回事?笑林今天一个小疏忽,你就差点死在飞轮之下,听姐姐的话,从今往后咱们就留在家里,至于那些跳梁小丑,那是在自寻死路而已!   哼哼哼,等不到明天,姐姐就能帮你把那个叫做张飞虎的捉回来,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云钺叹息一声道:“我最近叹息的次数比我以前十几年叹息的次数都多,大哥在坚持自己的理想,我这个做弟弟的也只好跟着坚持。此事完结之后,我就会全心全意的去经略海洋,再不上岸了。”   “风波这么大,那里是短时间能平息的。云家遭受了攻击,你们没有向官府求援,前日里还自己私自开了赏格,这让那些官员的脸面非常的难看。   你今日又把四个人曝尸,云家的脸面是找回来了,可是官府的颜面却丢的干干净净了,估计弹劾你们兄弟肆意胡为的弹章已经能摞到房顶上去了。”花娘有些忧虑的道。   云钺瞅着花娘笑道:“姐姐现在还指望我们兄弟当什么孤臣孽子吗?虽然不清楚姐姐您的过往,但是小弟总是觉得你根本就是出自名门大家的小姐,要不然,在您遭受了那么多的磨难之后,依旧对这个国家,或者这个赵宋王朝充满了感情。   为了这些,您甚至不惜割舍掉和我大哥的友谊。   云家兄弟和您不同,我们是男子汉,又是从山林里走出来的,随心心所欲的生活惯了,自由自在不受约束的生活才是我们的归宿。   您指望我们兄弟将来替大宋守卫边疆,不如把我师父调教好了送到边疆来的更加容易。”   花娘摇头道:“我没想约束你们兄弟,我只想让你们活的轻松一些,不要那么苦。”   云钺嘿嘿笑道:“只要能自由自在,无牵无挂的生活,再苦对我们兄弟来说都是甜的。” 第32章 薄情寡义   因为下了一场小雨,翠微山变得更加青翠,云峥的心却如同西北的沙漠一般荒凉。   荒凉一般就代表着肃杀,代表着生命不适合在这里存在。   因为愤怒,星盘终于再一次冒险进入了东京……   六天的时间,云二总共受到了十一次刺杀,其中三次差点成功。一次是力士抛出的飞轮,一次是舞娘的裙底箭,还有一次是来自熟人下毒,毒药非常的猛烈,用筷子沾了一点掺加了毒药的酒水送进一只大狗的嘴里,那只大狗在一盏茶的时间里就死的透透的了。   孙飞虎被四马攒蹄倒吊在云家的门前,他的身体一直在滴血,插在血管里的芦苇管子一滴滴的将他的血液引流出来,等到身体里的血流的差不多之后,他的生命也就会终结。   此时的张飞虎其实已经死了,虽然还有呼吸,他却在渴盼着死亡,渴盼着通过死亡来让自己忘记曾经有过的经历。   孙飞虎的眼睛已经瞎了,不过这并不是云家下的手,那一天他从师父混江龙周兴手中逃脱之后,考虑了很久,最后还是冒着险去找了自己在东京的一位红颜知己。   他坚信这位被他从雏妓深渊里拽出来的小女子,应该是自己最后的安全港湾。   这个小女子的事情他从未对别人讲过,对他来说余香儿就是他心底最后的一丝善良。   余香儿果然接纳了他,不但给他治伤,还衣不解带的伺候了张飞虎整整三天,就在张飞虎发誓要用自己的一生来宠爱这个小女子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自己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其实云钺在见到那个小小的,怯怯的十四岁小姑娘的时候浑身的汗毛也是竖起来的。   尤其是当他听到小姑娘把自己如何对待张飞虎的经过娓娓道来的时候,他都想落荒而逃。   唯一对这些感兴趣的只有花娘,当花娘听到余香儿说自己之所以多养了张飞虎三天,就是希望能够把这个人卖个好价钱的时候,花娘嗑瓜子的速度不由得加快了三倍有余。   说起来几乎无法置信,张飞虎这样的色中饿鬼竟然从头到尾都没有碰过余香儿的身体,就像照顾女儿一样的照顾了这个小女子整整五年!   小姑娘吃力的拖着一箱子银判离开云家路过张飞虎倒吊的木头架子的时候,竟然停下来,帮张飞虎擦拭了脸上的鼻涕和眼泪,而后又仔细的确认了那根芦苇管子依旧在抽张飞虎的血之后,才坐上一辆牛车离开了云家。   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云钺发现自己当街砍掉刺客脑袋的行为根本就不足论,余香儿对待张飞虎的手段比自己对待那两个刺客手段残酷一万倍。   从发现自己中毒直到被送到云家,张飞虎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在感到生命就要离开身体的时候,他才张嘴嚎叫了一声,就像是死了崽子的老狼,而后就把脑袋低垂了下来,不再呼吸。   家将进来禀报张飞虎死亡消息的时候,云钺正在和花娘谈论张飞虎和余香儿。   “我以为您看中了这个小姑娘,会把她留下来!”   “我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后来见她絮絮叨叨的在张飞虎身边说着那些感激话的时候,我就彻底的打消了这个念头。”花娘把手里的瓜子皮丢进盘子里,抖抖袖子道:“知道不,那个小姑娘说的都是真话,她感激张飞虎的时候绝对不是在作假,每一句话都语出至诚。”   云二笑着指指装瓜子皮的盘子道:“我算是被吓着了,没想到花娘姐姐被吓得比我还严重。”   花娘轻笑道:“这种女子我见多了,不管是阿蛮,还是红袖都比这个余香儿更加凶残,她还算不得什么。”   云钺见花娘开始耍赖,就把瓜子盘子里的瓜子皮小心的抓出来,指着那些瓜子皮道:“从小到大,就知道你喜欢嗑瓜子,可是把瓜子皮丢进还有瓜子的盘子里还是第一次见到。   至于你说的阿蛮,和红袖,以及糖糖人家三个如今都在幸福的生娃娃过日子,听说日子过得都不错,就我而言,不管是红袖,还是阿蛮,都能娶回家当老婆,但是这个余香儿,只要是男人,在知道了她的过往之后,恐怕都会拔腿就跑吧?   想一下吧,当你有一天从睡梦中醒来,忽然发现自己贤惠的妻子趴在自己的脖子上吸血,一边吸血,还温柔的帮你擦冷汗,这样的场景我只要想想就觉得不寒而栗。”   “说不定人家有苦衷呢。”   云钺惊愕的瞅着花娘道:“什么样的苦衷至于把自己最亲近的人送进十八层地狱?难道你们女人干什么事情都有苦衷不成?   本来我非常的痛恨这个张飞虎,但是我现在无比的同情这个家伙,之所以会杀他,就是为了给他一个解脱。   马钱子是什么东西你我都清楚,被人家灌了三天的马钱子药汁,先是眼睛瞎掉,接着就是大小便失禁,最后就是全身麻痹,我就算是想放张飞虎一条生路都不可能,放血是保持他思维清醒的唯一法子,能明明白白的死去,对他来说就是一种幸福。”   花娘站起身子呸了云钺一下就匆匆的离去了,刚才自己的闺女黑妞就趴在窗户上偷看来着,无论如何不能让闺女受到这个女人的影响。   张飞虎死了之后,云家就把他的尸体送去了开封府,杀死张飞虎的名声自然有云家来承担,云钺还不屑将那个余香儿牵涉进这宗事件中。   云家这些天送来开封府的尸体很多,开封府的推官也好,提刑司也罢,没有一个人多问一句,只是简单地收敛一下尸体,弄一个薄皮棺材装着就送去了乱葬岗,连起码的记录都没有做。   其实云钺这样说有些冤枉开封府,虽然开封府没有什么记录,但是陈琳那里却有一本非常清晰地账目。   在用红笔勾消掉张飞虎之后,陈琳就像往日一样,双手抱在肚子上隐藏在宫殿最深的角落里一言不发。   他如今对阳光有些敏感,只要看到强烈的光线全身就痒的难受,所以,只要是陈琳大伴出现在青天底下,青天不是在下雨,就是笼罩着沉重的阴云。   昨晚下了一场小雨,因此今天的天气堪称万里无云,皇帝寝宫的四面窗户全部都被打开了,赵祯闭着眼睛尽情的享受阳光。   他的身体没有什么知觉,即便是被夏日的太阳曝晒也感受不到多少暖意,虽然他身体在流汗,赵祯却觉得自己骨髓的阴寒似乎怎么也去不掉。   看到自己的汗水濡湿了衣衫,赵祯很高兴,这至少证明自己依旧活着,这具身体并非已经完全死去了。   邹同小声的在皇帝身边念着奏折,旁边已经放了厚厚一摞子奏折,看样子皇帝听奏折的时间已经不短了。   “力士飞轮当街刺杀国朝驸马,开封府不作为,五城兵马司尸位其上,提刑司不闻不问,乃是国朝之耻!”   邹同见皇帝睁开了眼睛,目光盯在床对面狄青的画像上,遂笑道:“陛下猜测的极准,确实是狄帅的奏折,云家的朋友不多,狄帅确实算的上一位。”   邹同见皇帝重新闭上了眼睛,连忙乘机擦拭一下自己脸上的汗水,坐在大太阳底下给皇帝念奏折并不是一件惬意的差事。   “直到如今,替云家喊冤,鸣不平的奏折只有三封,狄帅一封,李常一封,再有,就是欧阳修一封。   而指责云家祸乱京师的奏折有六十二封,但是庞相,王参知政事,韩枢密使,三司使文彦博,都在保持沉默。   陛下,老奴以为,该让西夏人收手了,再闹下去,老奴不担心云钺会不会被人杀掉,老奴担心云钺没死,西夏人已经死光了。   短短的八天时间,云家已然兑付了赏银一万八千六百贯,白莲会的刺客且不说,西夏人已经死了十二个,如今,西夏人躲在馆驿不敢走出那里半步。”   邹同见皇帝的目光落在说文解字上,连忙拿起书盯着皇帝的眼睛,一字一句的翻译道:“城外鸿胪寺馆驿?陛下的意思让西夏人全部都住进城外馆驿里去?   这样一来,云家会把西夏人杀光的,他家的农夫非常的蛮横,那些西夏人还打不过那些农夫。”   一直拿着笔在阴凉处批阅奏折的皇后忽然道:“陛下说的很清楚了,我们需要的也是目前这个时机。陛下的意思是要让云家知道,即便是满朝文武都不待见云家,陛下对云家依然如故。”   赵祯听了皇后的话,笑着闭上了眼睛,不愧是自己的皇后,多年以来夫妻间依旧滋生出了默契来。   邹同“嗷嗷”答应两声,连忙把皇后刚才说的话记录了下来,又给皇帝念了一遍之后,这才把奏折连同自己记录的便条一起捧给了皇后,只要皇后批阅完毕之后,就会下发给中枢。   邹同清楚的明白一件事,只要狄青的这封奏折连同皇后的批阅到了庞籍他们的手里,西夏人只能全员离开东京城,去相对松散的城外,邹同不认为云家会因为顾忌城外馆驿的法令而不去找西夏人的麻烦。 第33章 隐私   上位者的恩惠没有那么好接受,他们从来都不会轻易地将自己的恩惠四处施舍,只会用一根绳子把这些诱人的恩惠吊起来,让你踮起脚尖,跳着,蹦着,甚至泣血哀求最后才能得到一星半点。   上位者的地位越高,他们施舍恩惠的方式就越是变态,比如皇帝这一次给云家施舍的恩惠就是把西夏人撵出东京城去。   至于云家能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那就要看云家自己本身的实力了,如果说皇帝已经给你创造了机会,你却抓不住,那就不要埋怨任何人,即便是西夏人和云家的冤仇再深,皇帝也只会礼送西夏使节回国。   皇帝的命令发布之后,庞籍长叹一声就来到了云家,找到正在磨刀子的云二一言不发的把一封信亲手递给他之后,就坐车回家去了。   能让庞籍亲自当信使的信笺云二不敢轻慢,看完这封信之后就赶紧去了翠微谷找自己大哥商量,东京这个破地方已经乱的没法子待了。   “辽国人掺和进来一点都不奇怪,只要能让咱们家难过,辽国人就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算了把,你就留在天牢里,好好的陪陪秦国和孩子,这几天秦国天天以泪洗面,我看的也不忍心。”   云峥看完庞籍送到云家的书信之后敲着信封又道:“庞籍说白莲会的人来自辽国,很有可能啊,不过这也就是一个说法,等到明天我要是发现白莲会其实是庞籍派过来的人我都不奇怪。   谁都有可能,云家是一把很好用的刀子,皇帝用了十年使唤的很顺手,于是多出来几个人想用云家这把刀子我丝毫不感到惊讶。   就这样吧,云家不是没有吃过亏,既然你的赏格已经发出去了,就随他去吧。”   云钺点点头道:“大哥,既然咱家的生存环境已经非常的恶劣了,立秋之后我想再次下海。”   云峥看看云钺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既然发现石中信不是一个可靠的盟友,那就要多加小心。”   “石中信没有大哥的魄力,他不敢把自己家族的命运放在海上,因此顾虑重重,就因为这些顾虑,让我们的敌人就有了可乘之机,既然大哥经略海洋的雄心不变,我自然会去海上看看,到底有没有好机会。”   兄弟俩沿着小溪溯流而上,最后来到了高大的皇城城墙底下,栅栏的另一边隐隐有歌舞之声传过来。   “世沉淖而难论兮,俗岒峨而嵾嵯。清泠泠而歼灭兮,溷湛湛而日多……”   “大哥,淑妃是不是总在诱惑你?”   云峥瞅瞅城墙上站着的侍卫小声的道:“应该没吧。”   “这几句东方朔的诗歌,本来就不适合在这个时候唱,您既然习惯性地带着我来到这里,就说明您已经很习惯在这里偷听歌声了。   您不会真的像他们所说的那样,和淑妃有一腿吧?”   云峥摸摸嘴上的小胡子笑道:“你大哥是一个很矜持的人,也是一个很有底线的人,你不要再说了,再说下去我就成了吕不韦了。”   云钺嘿嘿一笑,不自觉地向大哥身边靠靠挤眉弄眼的道:“其实蓝蓝姐姐很漂亮啊,对你情深意长的,如果你们真的有什么,对我来说没啥了不起的。”   云峥笑着一巴掌拍在云钺的脑袋上道:“你大概觉得给皇帝戴一顶绿帽子是一件非常过瘾的事情吧?   还不知道你的性子吗?只要过瘾了,这件事情的情理法你都不会顾及,小子,在这个世道上人还是有点底线比较好。”   “王雱的老婆见了我会莫名其妙的脸红……”   “王雱有肺结核,你千万不要招惹,没有抗生素大哥没本事治疗这种疾病。”   “我只是看不惯这个家伙那种自命不凡的恶心样子,每次见到我都趾高气扬的,还把老婆藏起来,好像我真的会给他戴绿帽子一样……”   云氏兄弟在一起说这种废话的时候远比在一起鼓捣阴谋诡计的时候多,更多的时候,他们在一起会用后世的说话方式进行交谈。   不是因为他们多么喜欢这种谈话方式,来到大宋第十一个年头了,早就习惯了用宋人的交流方式,之所以会有这种谈话法方式,只是担心自己会把最遥远的未来忘记……   “大哥,您要是在离开的时候真的把淑妃弄走,我相信整个大宋都会牢牢地把你记住的。”   “拐走人家的皇太后?赵祯会气的从坟墓里爬出来,赵旭这个皇帝也会当得惨不忍睹,反正我觉得要是这么干了,赵祯,赵旭,蓝蓝再加上我四个人就能让一整部宋史没法写下去。   为了帮帮司马光,我们还是不要这么干了……”   “司马光写的《资治通鉴》本来就没写宋史,人家从周烈王一直写到后周的周世宗,我觉得大宋历史到现在这个时候已经够丢人的了,再毁坏一点也没关系。   说不定人家司马光就是因为看不起大宋朝历代国君干的那点破事所以才故意不写宋史的。”   “不要胡扯,盖棺才能论定,大宋朝未亡之前写宋史是不合规矩,也不尊重这个朝代。   还是说说你吧,这两年你杀过人,也干过无数的坏事,说说看,你干的这些事情对你心智的改变有好处没有?”   “没什么好处,杀人的时候只要不去想,事后也就麻木了,我很有当坏人的潜质,不管干什么事情,好像都没有多少心理负担,不像大哥你,明明是战争杀人,却依旧过不了自己良心那一关。”   云峥心中暗暗地叹口气,这个孩子说到底还是被这一场大变故给毁了,在那边的时候,爹娘都不想要他,所以过得很糟,到了这边又耳濡目染了最残酷的生存法则,少年人的心是最强大的,一旦被定性,想要更改过来非常的难。   秦国和腊肉抱着小云心站在远处往这边看,云峥拿肩膀撞一下云钺,小声道:“秦国和腊肉看你着呢,去陪陪她们吧,这些天心都揪起来过日子,难熬啊。”   云钺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草屑最后问道:“大哥,你真的不打算再追究西夏人了?”   云峥摇头道:“战场上找回来吧,现在找,只会让所有人看云家的笑话,我们不是斗狗场的狗,看云家的笑话不容易。”   云钺笑道:“那我就住在这里了,冬天的时候我打算去海上……”   见云钺一家四口去了杏丘,云峥就把身子躺在软软的草上,只要转过头去,就能透过稀疏的荷花看见载歌载舞的宫女。   云二说得没错,自从云家住进天牢之后,淑妃就非常的喜欢在这里观看歌舞,今天的唱词是东方朔的,前日的唱词好像是柳三变的,再前面的好像是杜牧的雨打芭蕉。   这个女人啊,明知两个人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事情发生,却偏偏把两人的关系弄得无比的暧昧,到了如今,甚至都不加掩饰,她这样的举动,皇后要是不明白才是怪事情。   把自己弄成一个怨妇有什么好的?雨打芭蕉红妆空帷,山鬼夜哭,狐鸣啾啾,在这下去,下回就该演唱双飞燕了。   既然人家苦心孤诣的在演出,云峥自然不会让人家的苦心落空,让一个女人对自己施展计谋,这是他一向喜闻乐见的事情,前半生的时候被人家漠视,到了现在自己有资格接受这一切。   “别听了,隗明都生孩子了,我不想咱家再多出来一个私生子。”陆轻盈很自然的抱着腿坐在丈夫的身边,无情的戳穿了他的虚荣心。   这话说的云峥面红耳赤,翻身坐起来道:“说什么呢。”   陆轻盈瞅着丈夫的大红脸噗嗤一声笑道:“用不着掩饰,夫妻十年了,你的那点心思我会不知道吗?   表面上看起来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其实你的心最是经不起诱惑的,从你刚才得意洋洋的样子就能看的出来,你其实不是在享受美色,你是在享受这种被人爱慕的感觉。   好了,回家吧,有妾身和葛秋烟爱慕你就行了,不要再去外面找了,那些女人都是毒蛇,没一个好的……”   心底里最阴暗的隐私被老婆戳穿,云峥感觉自己一丝不挂的站在老婆面前,如果仅仅是老婆也没关系,一丝不挂的在她面前的时候多了,只是这个时候,这里有松林,有小溪,有游鱼,有城墙……   脸红的就像是一块红布!   陆轻盈揽住丈夫的胳膊笑道:“就是这幅样子,你是大将军,被人说破心思的时候,恼羞成怒也罢,满嘴谎话也好,总之都是一个解决的办法,偏偏摆出这副做贼心虚模样让人心疼……好了,回家吧,男人都有做春梦的时候,梦醒了不回家干什么?等着自己变成一尾鱼晚上游到人家被窝里去不成……”   “我其实是想变成一只飞蛾来着……”   “那你可美了,隔壁就是皇帝的后宫,你干什么都成……只是小心被烛火烧到,皇宫里的人可没有爱惜飞蛾纱罩灯的慈悲心。” 第34章 醉云   云峥昨晚是在书房睡的。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蛤蟆在窗外叫唤了一夜,声音不但响而且拖得时间还长,让人心里乱糟糟的,云峥直到凌晨的时候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心思很乱,因此就会做梦。   梦实在是没有法子向别人言说,有两个老婆的人从梦里醒来之后内裤粘糊糊的这种事情,只能天知,地知,自己知道。   看不清楚梦里面的人是谁,只记得场景极其的旖旎,如果不是最后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飞蛾扑过来把云峥惊醒的话,他是极度不愿意从梦里醒来的。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午饭依旧是著名的胭脂鱼,最近从荷花池子里流出来的胭脂鱼数量很多,这种鱼吃起来鲜美绝伦,是云峥饭桌上不可缺少的东西。   云峥吃鱼,两个闺女头上戴着漂亮的花环绕着母亲的身边跑来跑去的,在父亲夸奖了两个漂亮的女儿之后,她们就才来更多的夏杜鹃来装扮自己的头发。   此时正是夏杜鹃开的最旺盛的时候,可能先帝比较喜欢这种开的热闹的花,小溪的两侧尽是开的如火如荼的夏杜鹃,一眼望去,小溪就像是被两道火龙围绕一般,有说不出的意蕴。   夏杜鹃的花期很短,三两日之后,就会有花瓣脱落,以便让新的花蕾开放,脱落的花瓣就会随风飘舞,更多的却是落在这条静静地小溪里,清澈的小溪,就像是铺上了一层红色的锦被。   其实很有趣,云峥养在小溪里的锦鲤就很喜欢以杜鹃花为食,只要水面泛起一个涟漪,一片花瓣就会消失,不过,因为花瓣凋落的很多,那些鱼怎么也吃不完。   鱼吃饱了,就会像人一样的漂在水面上,刚开始的时候云峥以为鱼都死了,拿木棍捅一下,那些漂在水面上的鱼就会受惊,打一个旋子,而后没入水中。   云峥吃了一口鲜美的鱼肉,腊肉的手艺总是非常棒的,这道菜不需要添加别的香料,只需要加点葱姜蒸熟即可,胭脂一般颜色的鱼肉,吃一口就让人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云家最爱吃鱼的其实就云峥一人而已,陆轻盈更喜欢吃牛肉,她就是一个富贵命,朝廷越是不让吃什么她就越发的喜欢吃什么。   葛秋烟喜欢的比较另类,总是一个人没事干熬上一锅蛇羹吃的津津有味,云峥喝过两碗,很不喜欢那种把蛇肉弄成细细的肉丝加了芡汁的半透明状蛇羹。   至于孩子们就更加的不喜欢吃这种鱼刺很多的东西,云霆很有男子汉气概,最喜欢的食物就是大棒骨,最喜欢抱着一根比他胳膊还长的大棒子骨头啃上面的肉丝。   吃完了一条鱼,云峥发现自己似乎喝醉了,两条腿软绵绵的,别人只要说话,在他听来就是在打雷,眼睛看什么东西都是重影,想要说话,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软软的倒在地上,头昏目眩的看着陆轻盈惊恐的表情,如果这个时候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中毒的话,云峥就太愚钝了,软塌塌的抬手指指食物,有气无力的道:“毒,我中毒了,食物不对!”   在昏过去之前,云峥挣扎着对两只眼球红的就像是血球一样的云钺道:“不是腊肉……是……”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云峥发现自己的耳朵的功能似乎回来了,声音也从远处传到近处,屋子里极度的嘈杂,想要睁开眼睛,两只眼皮子似乎有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   这样的感觉只有一瞬,然后恐怖的疲惫感就袭遍全身,再一次沉沉的睡去。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感觉像是来到了阴间,有女子哀婉的哭声在自己的耳边回荡,那哭声连绵不绝极有韵味。   猛地用了点力气,眼睛总算是睁开了,眼睛一睁开就瞅见陆轻盈那双肿的像桃子一般的眼睛,旁边还有云二那双已经算不上人类眼睛的眼睛,云峥醒了,只是觉得嘴里苦涩的厉害。   也不知道在自己昏迷期间,陆轻盈往自己的嘴里灌了多少苦药汤子,昏迷的时候没感觉,现在各种感觉回复身体的时候苦药的味道半点不落的重新让云峥欲仙欲死。   “醒了,醒了就好!”   云峥看见了庞籍,老家伙似乎非常的疲惫,老眼的眼角堆满了眼屎,也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有睡觉了。   嘴巴依旧不听使唤,云峥只能努力地笑着向庞籍表示歉意,宋辽之战就要开始了,如果自己在这个时候倒下了,庞籍一定会比陆轻盈还要痛苦。   “醒了,醒了,哈哈,醒了,我去禀报陛下!”   邹同向来整齐的头发这会也变得乱糟糟的,瞅了一眼云峥,见他的眼神还能传达信息,高兴地叫着就跑了,对他来说,只要脑子还管用,那么这个人就是一个活人,他对皇帝身体就是如此理解的。   陆轻盈的眼睛亮的惊人,虽然眼睛已经肿的只剩下一条缝,这不妨碍她立刻就往云峥的嘴里灌一碗黑黑的药汁子。   云峥这时候很想要一碗冰凉的清水好提提神,如果可能来一碗凉茶也是一个好建议,最不希望的就是喝黑乎乎的药汁子。   且不说这东西能不能治病,光是那味道就能杀死人。   云二身上的血腥味,云峥病成这个样子他依旧能闻的见,可以肯定,京城里的西夏人恐怕已经死绝了。   还是自家的兄弟贴心,云二端着一碗温水给大哥灌了下去,云峥努力的喝着清水,生怕这家伙给拿走了。   醒过来了,那就死不掉了,也不知道这是哪家的道理,刚刚还挤满了一屋子的人,不一会就剩下陆轻盈和云二了。   被子里好像还有人,云峥不用看,只是闻闻味道,就知道紧紧抱着自己藏在被子里的人该是自己的闺女。   心头一酸,眼泪就忍不住流下来了,这孩子该有多么恐惧,才会这样抱着自己的父亲,连礼法都不顾了。   说不出来话,只是感到非常的困倦,这一次纯粹是自己找死,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云二杀了那么多的西夏人算是白杀了,那些家伙死的还真是冤枉。   事情都处在杜鹃花的身上,这是一种非常美丽的花朵,花朵开的大,开的热闹,很少有人不喜欢这种花,只可惜,这里栽种的夏杜鹃实在是太多了,多到了让鱼能把花瓣当食物的地步了。   糟糕就糟糕在这里,有的杜鹃花有毒,有的杜鹃花没有毒,小溪里的那些醉醺醺的鱼,其实就是吃了杜鹃花中毒了,倒霉的鱼吃了有毒的杜鹃花,然后云峥又吃了鱼,这才成了最终的受害者。   这一套理论,云峥在昏迷之前就已经想明白了,只是来不及说出来罢了。   心神放松之后,身体就自动释放了需要休息的信号,继续睡了过去,这一回睡得非常的舒坦。   再次醒来之后,浑身那种麻痹的感觉终于消退了,自身的免疫系统和消化系统终于把那些毒素给清除干净了。   陆轻盈自从见到云峥醒过来之后,心神松懈下来,这时候趴在云峥的身边睡得很香。   云二就坐在一把椅子上似乎神游物外,眼睛直愣愣的看着房顶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杀了多少西夏人?”云峥轻声问道。   云二随口道:“除了西夏正使韩璜带着五个人跑了之外,剩下的没有一个活着……大哥,你醒了?”   看着云二的眼泪就像是泉水一般的涌出来,云峥伸出手帮他擦拭眼泪,没想到眼泪越擦越多。   “您昏过去了,我的脑子就乱了,嫂嫂大喊着找御医,几个孩子全都在哭泣,腊肉哭闹着要自杀,小嫂子提着剑要去杀皇帝,还说如果不是皇帝把您关在这里,就不会出这样的事情……”   “我是嘴馋招的祸事,其实那种鱼,吃上一两顿绝对是好东西,就像是吃河豚鱼一样,只可惜,我忘了杜鹃醉鱼有毒的事情了,一边吃了好几天,这才中毒的,其实我们兄弟前一天闲谈的时候,我已经中毒了,甚至有些幻视和幻听。   人家举办两场歌舞我们就认为人家对我有意思,哈哈,现在想起来真是可笑,你嫂嫂还跟我生气。”   云二抽抽鼻子道:“御医也是这么说的,说是吃鱼吃出毛病来了,可是我不愿意信,家里的家将们也不肯信,嫂嫂她们就更加的不可信,我守了您一天一夜,胸中的戾气无处爆发,就带着家将和农庄里的退役将士,平了西夏人的馆驿。”   云峥笑道:“既然干了,那就把这个罪名给西夏人扣在头上扣稳当了,不要找别的理由。   我中毒了,还是在皇家羁押我的期间中了毒,皇家的嫌疑最大,这些天皇后的日子不太好过吧?”   云二摇摇头表示不知。   云峥探手把一绺跑进陆轻盈嘴里的头发抽出来,瞅着这个娴静的女子笑道:“其实真正跑进我心里的女人,从来都只有她一个,我有一天做梦,梦里的女子其实就是她啊!” 第35章 都是离人   云钺撇撇嘴道:“你那是习惯了。”   云峥叹了一口气,陆轻盈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恶狠狠地瞪了云钺一眼,就命守在门口的葛秋烟去请御医过来。   御医是熟人普丰,不过老家伙这一次扳着一张面孔,冷冰冰的帮着云峥把脉,看舌苔,最后胡乱写了一张药方就要离开。   陆轻盈连忙道:“先生,我夫君的病体可曾痊愈?”   普丰停了下来,看着云峥道:“杜鹃醉鱼乃是大毒,大将军明知不妥还要拼死吃美味,你让老夫还有什么话说?”   云峥笑道:“我这是疏忽了,只觉得有彩鱼醉花阴只顾着欣赏美景,品味美食,实在是忘记了在这美景下隐藏的杀机。”   普丰颓然叹息一声道:“大将军虎步龙行,一步一杀机,您吃错了东西,却有三百余人命丧黄泉,西门驿站毁于祝融,血腥之气飘盈四海,人头熙熙的西门如今成了鬼蜮,即便是西夏人,这样的场景也未免凄惨了一些。”   云钺面露不悦,凝声道:“先生只需说我大哥的身体如何了,至于西门的杀孽是我营造的,和我大哥可不相干。”   普丰板着脸道:“甘草煎水饮用三日之后余毒尽去!”   说完话就甩甩袍袖连客套话都不说就离开了。   云钺一拳头敲在床沿上道:“这些都是该死的好人,只有我们兄弟是天下的罪人。”   云峥笑道:“他们享受和平的时间太长了,忘记了国与国之间交往的残酷性,怨不得他,总的来说,仁慈一些的人要比残酷的人更加有人格魅力。   我以前的时候想着把你打造成一个浊世佳公子,只是阴差阳错之下,你依旧走了我的老路。”   云钺笑道:“这样我们才是亲兄弟,要不然一个残酷,一个善良,一看就不是兄弟了,再说了,大哥,你从哪里看出我是一个善良的人?从小到大,我从来都不是一个良善之辈。”   云峥挥挥手示意他下去休息,看得出来云钺的神经已经绷的很紧了,再这么下去,脑子里的那根线会崩断的。   窗外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陆轻盈乖巧的守在云峥的身边,三个孩子有两个趴在床头,最小的一个被云峥抱在怀里,云落落其实也很想爬上床,瞅瞅母亲,见气氛不对也就不再坚持了。   这样的天气是云峥最喜欢的,往日的时候他一定会去雨中漫步独享属于自己的欢乐。   但是今天,他去不了,知道陆轻盈绝对不会容许他这样做,人一旦生病,不管是大将军也好,普通百姓也罢,总会有一点小小的虚弱,尤其怀里抱着自己的幼子,家人围拢在身边的时候,个人的一点要求在家庭气氛的压迫下,实在是算不了什么。   “咱们该回家了。”云峥笑咪咪的对陆轻盈道。   “没有陛下发话,咱们恐怕回不去吧?”   “不回去也要回去了,我这次吃错了东西差点没命,这样的后果即便是皇帝他也扛不起,你夫君现在对大宋来说非常的重要,九月正是莺飞草长的时候,我们这些鹰犬,就该纵横疆场了。”   “您的意思是说,到底要开战了?”   “是啊,短时间的和平,其实是为了更大更加惨烈的战争在做准备,如今,大宋休养生息修养的已经差不多了,应该能够供应的起这样的一场大战,更何况,皇帝的身体也不允许我们拖更久的时间。”   “陛下已经平安了四年多……”   云峥瞅着陆轻盈笑道:“这就是皇帝的难能可贵之处,活着对他来说早就是一种痛苦了,如果不是因为太子年幼,大宋又遇到了百年难遇的战争契机,皇帝无论如何都坚持不了这么些年的。   如今的皇帝其实就是靠着一股气在支撑着,一旦这股气松懈下来,随时就能龙驭宾天。”   陆轻盈看看云峥,拿手帕擦拭一下他额头的虚汗轻声道:“做男人真不容易,做父亲更加难,至于做皇上,这根本就不是人应该承担的职位,这个职位真的只能让神仙来做才不会出错。”   云峥笑道:“欲望有多大,痛苦就有多深,这是一定的,因此这一切痛苦都是他们自找的,所以啊,用不着可怜他们。”   “您呢?”   云峥苦笑一声道:“我其实是闲的蛋疼,最早以前我只想在大宋的体制里弄点钱,讨个差不多的老婆,生几个聪明的娃娃,然后快快乐乐的过完这一生。   结果就因为闲的没事,才会想着去干一点有意义的事情,然后我就有了这么一大堆的麻烦。   如果我真的心如止水的话,这时候我们该是带着孩子们在桃园里采摘桃子,或者泛舟香溪,我和云钺说不定会深入蜀山深处去探访传说中的剑仙,所以啊,老婆,对不住了。”   陆轻盈抬头看着丈夫骄傲的道:“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大宋的那些雏鸡一样的男人不能战败侬智高,唯有我夫君出马才能平定乱局,让天下重新变得平安!   这个时候夫君您不出马血战,难道指望那些见了刀枪就腿软的大宋将军吗?”   云峥当然知道自己的老婆这是在谬赞自己,她只是站在一个妻子的角度盛赞自己的丈夫,这中间感情的因素要比理性的因素多的太多了。   濛濛细雨中一匹彪悍的战马窜进了翠微谷,狄青坐在马上,得胜钩上挂着很少使用的马槊,一身铁甲被细雨洗涮的黝黑发亮,脸上的那副狰狞的鬼脸面具已经扣在脸上说不出的阴森。   红色的披风湿漉漉的搭在身后,狄青取下面具,朝云峥笑道:“我先走了,河北地很麻烦,孔家也在准备撤退,我在燕州等你!”   云峥抱着云璋把身子探出窗户笑道:“燕州是我的,你休想染指。”   狄青长笑一声道:“老子也想称王!河北地进攻燕州比你方便,如此方不枉来人世一遭。”   云峥大笑道:“我称王之后就会跑路,你称王之后准备被人家当猪宰杀吗?狄青,你没有我抛下一切的勇气,所以你即便是进了燕州也当不了王爷,记着,把燕州留给我!”   狄青从怀里摸出一坛子酒一口气喝了一半,然后把酒坛子抛给守候在窗户跟前的葛秋烟笑道:“喝了这些酒,就当为老夫壮行。”   云峥接过葛秋烟手里的酒坛子,习惯性地用袖子擦拭一下坛子口,然后就在狄青愤怒的目光中一口气喝干了坛子里的酒,把坛子丢在地上摔得粉碎,然后拱手道:“马到功成!”   狄青大笑一声,就勒转战马,沿着来时的道路,纵马而去……   陆轻盈看的热血澎湃颤声道:“好男儿就该如此……只是不该逼着您饮酒!”   云峥笑道:“狄青明知道自己大胜之后就是狄家大难临头的日子,依旧盼望着早日收复燕云,这才是真正的豪杰!   轻盈,准备一下,我们回家!”   “御医说您应该多休息两日的。”   “狄青身家性命都不要了,我还要什么休息,过了今年,大宋再无将门!”   云家的马车队在家将和五城兵马司的护卫下回到了宣武门外的家里,云峥的马车一直驶进了家门,随后朱门就缓缓地掩上,再无声息。   勃勃这个时候却感觉自己仿佛要飞起来一般,头顶上的两只海东青振翅飞翔,倏地从天上一头扎了下去,顷刻间,钢铁般的爪子上已经拎着一只肥硕的兔子,重新上了天,在勃勃的前面丢下了那只兔子。   勃勃胯下的战马风一样的从草原上奔驰而过,不等兔子落地就探手捉住,拴上绳子随便的挂在自己战马的屁股上。   一人两只鹰从茫茫的草原西面一直向东行走,这一路上,他们遇见了无数正在搬家的辽人,好多的辽人聚居区已经变成了一片灰烬。   战争的气息正从遥远的东边向西边蔓延。黑水女真,辽东女真已经正式昭告天下,他们不愿意再成为辽人的奴隶!   勃勃从一个来自遥远辽东的商队口中知道了这个消息,他发誓,一定要来到辽东,亲眼看着耶律洪基从哪坐辉煌的王座上掉下来,并且被他亲自砍去脑袋。   路上遇到的都是辽人的妇孺,勃勃不屑为难这些妇人,他英气勃勃的宋人少年装束,也让那些辽人以为这是一位来自京都的辽人勋贵。   如今的辽人少年以穿着宋人的装束为荣。   看到熟悉的青山,勃勃站在草原上孤独的长啸,头上的海东青也同时长唳,那些远去的辽人老者,笑眯眯的看着那个精壮的少年,还以为是那一家少年英雄。   习惯了走马斗鹰的辽人勋贵,猛然间出现这样的一位少年,让他们极为的欣慰。   走了一整天,眼看落日就要下山,勃勃从另外一匹战马的背上取下帐篷,找了一处背风的地方,准备安营扎寨。   篝火点了起来,两只兔子被暗红色的火苗烤的金黄,勃勃取下一只兔子尝了一口觉得还不错,正要准备吃的时候,却把脑袋转向了右面的草丛。   草向两边分开,一张肮脏的脸露了出来,张着一张满是烂牙的嘴朝自己狞笑。 第36章 遇见勃勃的武赫   三十二岁的武赫头发已经花白了。   之所以会这样,纯粹是愁得,经过了六年辛苦的奋斗之后,他如今拥有十六个老婆,三十三个孩子,以及六百多只羊。   每天数代表自己财富的绳结,就是一个大负担,那些对他来说平时庞大的数字他从来就没有数清楚过,只是喜欢看着自己的绳子上不断地多出一个又一个的结,武赫从来没有想过放弃这种生活,相反,谁要是敢夺走自己目前的生活,就是自己的生死仇敌。   今天早上的时候,他吃了小半个羊腿,实在是吃不下去了,才把剩下的那点羊肉递给了他的大儿子。   看着自己儿子狼吞虎咽的吃半生不熟的羊腿,武赫第一次觉得自己已经老了,前几年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吃掉一条肥硕的羊后腿没有任何的问题。   今天的天气极好,瞅着自己老婆们袒露着肥硕的胸膛在阳光底下抓虱子,武赫觉得自己还非常的年轻,两个已经有了身孕的老婆,她们的肚皮已经非常大了,就那样卧在羊皮堆上懒洋洋的晒太阳,看样子马上就要生孩子了。   “再有五天就能用木棒把孩子从肚皮里擀出来了。”   武赫自言自语一句,然后扛上自己那柄弯刀,开始巡视自己的领地,今天,如果大鹿家的小子再敢偷偷的跑过那片桦树林子,就让他好好的尝尝自己弯刀的厉害。   躲在一人高的蒿草里面好半天,日头已经快要落山了,大鹿家的小子还是没有出现,被草丛里的虫子叮咬的半死的武赫终于忍不住绕了大半个圈子走出了草丛。   然后他就看到奇怪的少年人,正在使用武赫家土地上的柴火,烤着武赫家土地上蹦跶的兔子。   这事情不用想,武赫第一时间就抽出刀子扑了上去,火堆上烤着的兔子非常的肥硕,那个少年郎身上的衣衫也非常的漂亮,最重要的是少年郎身边的草地上还拴着两匹马。   武赫家现在最缺的就是马,他早就想要一匹了,尽管那个少年郎很漂亮,还笑嘻嘻的看着自己,这些都不重要,武赫觉得自己一定要拿到那两匹马,有了马的武赫,才能变成这片土地上最大的老爷。   勃勃一个人吃两只兔子其实有些勉强,现在忽然多出来一个在大夏天依旧裹着皮袄的族人出来,他其实非常的开心,还没来得及用女真话和族人叙叙旧,自己那个秃着脑壳的族人抡着刀子就冲过来。   勃勃开心极了,自己的样子很像肥羊,如果族人见到自己这样的落单的人,如果不开始抢劫,杀戮,他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女真人。   只是这家伙的武力值也太低了些,勃勃一手拿着穿在木棍上的烤兔子,一面侧身避开武赫的弯刀,然后身子在空中转了一个大圈,身子风车一样的转过来右腿重重的踢在族人的脖子上,左脚落地,身子继续旋转了一下就站住了,而武赫已经翻着白眼被一脚踢晕,冲力带着他一头杵在地上,刀子不知飞到那里去了。   勃勃知道自己的那一腿有多重,碗口粗的榆树也经不住自己的那一鞭腿,在鹰巢的时候,自己花了很多的银子跟一位转攻腿术的枪棒教头学了很久,即便是虎子那样的彪形大汉,挨了自己的鞭腿也不会太好受到那里去。   小腿迎面骨上绑了两块铁瓦的事情教头说了,他老人家就是靠着这副铁瓦才混了一个铁腿阎王的名号,这是吃饭的本事,虽父母妻儿亦不可言说。   勃勃抬头瞅瞅刚刚受惊飞起来的海东青,见海东青在空中巡梭了一圈之后又重新落了下来,这才把手上的兔子重新在火上烤烤,开始吃自己的晚饭。   吃过晚饭之后,勃勃仔细的洗漱了一遍,这是跟大帅学来的坏习惯,以前的时候勃勃根本就不拿柳树枝子捅牙齿,根本就不洗脸,这种本能是被老虎他们强行按着洗涮了一年多之后不得不养成的习惯。   地上的族人依旧没有醒过来,勃勃笑了,地上的这个家伙在装死,刚才用了多大的力道他非常的清楚,那一腿绝对没有把这家伙的脖子踢断。   手上的柴火棍子在炭火里轻轻拨弄一下,一小段已经完全变成暗红色的木块就落在了族人摊开的手心里。   一阵杀猪般的嚎叫猛地响起来,武赫惨叫着从地上蹦起来,抱着自己的左手惨叫,却不敢逃开。   “你是哪一族的人?”   武赫听到了纯粹的女真话,吃了一惊连忙恭敬的道:“我是刻里钵的兄弟!”   勃勃叹息了一声,手里的树枝子立刻就没头没脸的抽了下去,一个女真人变得会装死也就罢了,如今变得谎话连篇这是绝对不能饶恕的。   刻里钵这几年的名声很大,尤其当他突袭辽国皇帝失败之后,关于他的传说就一直在黑山白水之间流传。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事迹被口口相传之后,终于不负众望的成为了一个标准的神话故事。   身高八丈腰围也是八丈,手里一只锤子就有一万斤重这样的传说别的女真人会信,但是受到大宋哲理文化系统的熏陶过的勃勃无论如何都是不相信的。   刻里钵的威名可以利用,但是绝对不能像眼前的这个族人一样将把刻里钵的名字用的这样猥琐。   不论武赫是抵抗也好,逃跑也罢,哀求也罢,勃勃手里的树枝子总能准确的抽在他的嘴巴上,不一会,武赫的嘴巴上就血流不止,整个脑袋都开始肿起来。   嘴巴被打坏了,武赫只有闭上嘴巴一声不吭,身子虽然在地上翻滚,却不再说一句求饶的话了。   武赫已经认命了,这个少年人就是一个恐怖的“打女真”的高手,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因此当勃勃手里的树枝子停下来的时候,他死死地盯着勃勃看,这很可能就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看到的最后一个人的模样。   武赫是生女真中少有的聪明人,他知道那个少年人之所以问起自己的族群,其实就是想从自己的嘴里知道其余的女真人在哪。   很久以前他见过辽人是如何“打女真”的,他的邻居虎力克的脑袋就被人家插在木头上当做“打女真”的标志,自己之所以能够变得富裕起来,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自己拥有了虎力克的牧场牲畜以及他遗留下来的粮食。   辽人将虎力克老婆,儿子们的脑袋全部都割下来了,走一路就插一路的脑袋,武赫不认为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这个厉害的辽人最多能把自己的脑袋插在树枝上,想要把自己儿子老婆的脑袋全部插在树枝上,这根本就不可能,想到自己的大儿子已经能够独自放牧,武赫心中也就不太着急了,自己已经老了,也该死了。   勃勃把武赫捆了起来,倒攒四蹄的绑法,让他的肚子贴在地上,然后就进帐篷睡觉去了,走了一整天的路,实在是该休息一下了。   武赫把身子倒过来,瞅着那两只站在战马背上的老鹰呆呆的出神,当天边的启明星已经出现之后,老鹰把脑袋藏在翅膀下面开始睡觉之后,武赫就轻轻地扭动了一下身子。   把手脚放在火上烤这非常的疼,黄豆大的汗珠顺着武赫的额头流了下来,他把嘴巴啃在地上,将自己的鼻子按进土里,强自忍耐着被火灼伤的痛苦。   手脚一松,武赫缓缓地离开了火堆,瞅着自己手脚皮衣上依旧燃烧的火焰,悄悄地把他们按进土里,直到没有一丝火星之后,才缓缓地爬进不远处的草丛里。   武赫刚刚离开,勃勃就从帐篷里走了出来,瞅瞅天边微微发亮的天空,从马包里取出一块干肉,削成碎片喂了海东青,然后就把它们丢上了天空,又取出一小袋子黄豆放在马兜里扣在两匹战马的脑袋上,最后自己坐到火堆旁把昨日剩下的一点兔子肉热了热,狼吞虎咽的吃完简陋的早餐,用沙土灭掉火,这才牵着两匹已经吃完黄豆的战马,走进了草丛,从头至尾,他都没有看一眼地上被烧焦的散乱的绳子。   欲擒故纵的小手段对付自己的族人已经足够了,勃勃很清楚这个现实,辽人在女真面前放肆的显摆着自己在智商上的优势,往往一个非常粗陋的计谋,就能弄死一大片女真人。   勃勃是不一样的,他见识了人世间最卑鄙的计谋,见识了人世间最曲折的算计,也从汉人的历史书上,知道了智慧力量的强大。   如今,他只想快些让自己的种族变得聪慧起来,变得知道用智慧来武装自己的脑子,在东京学习了大半年,他知道智慧的力量有多么的可怕。   武赫的家藏得非常的隐秘,为了保持隐秘,武赫的老婆们每天都会把小山谷口上的羊粪清扫干净,然后洒上尘土。   这样的行为,让武赫一家安宁了整整四年多。   当勃勃站在武赫家所在的小山谷口,瞅着绿草青青的山谷小声道:“果然是兔子不吃窝边草啊!” 第37章 寻找刻里钵   武赫四脚朝天的支棱着,看着自己的老婆们哭天抹泪的给自己涂抹獾子油。   手脚部位的烧伤非常的严重,尤其是两条胳膊的外皮伤的最是严重,巴掌大的两块烂糊糊的肉,已经被烧的有些发白了,獾子油抹上之后,武赫才稍微的舒服一些,不过,那种火辣辣的疼痛依旧在折磨着他。   之所以烧手臂的部位,武赫是有考量的,手臂烧伤了,自己至少还有腿能够逃命回来,如果腿烧伤了,那就万事皆休了。   草原上,一双好用的腿脚远比一双好用的手更加的有用。   武赫在大口的喝着肉汤,在女真人简朴的认知中,只要能吃能喝就代表着这个身体有着强大的生命力。   从自己获得那一大笔意外之财到现在已经过去六个年头了,这六年并不好熬,这个小小部族的成年男人死的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按照女真人的规矩,所有的女人都成了自己的妻妾,所有的孩子都成了自己的孩子,如今距离最大的一个孩子成年至少还需要两年。   昨晚的场景对武赫的打击并没有那么大,对一个女真人来说,被杀或者杀人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件事情了,没有被强者杀掉,就说明萨满神龛里的生灵还没有要把自己收走的打算。   “现在能告诉我女真族人都去哪里了吗?”   勃勃站在木头棚子外面,牵着两匹马微笑着问棚子里面惊恐到极点的武赫。   今天的勃勃换上了女真人的皮毛服饰,头上乌黑浓密的头发也已经变成了被长刀割的乱七八糟的,见武赫狂吼着要扑过来,他撕开了自己的衣襟露出胸口的雄鹰刺青对武赫道:“我也是女真!”   武赫认真看了看勃勃胸口的刺青道:“纳里汗的雄鹰?我听远处来的女真说过,纳里汗的雄鹰已经被契丹人杀光了。”   勃勃露出雪白的牙齿笑道:“没有死光,还有一个!”说着话用右手拇指点点自己的胸口。   见勃勃是女真人,武赫终于放下心来,勃勃远比自己富裕,所以他肯定勃勃不会是看上了自己的女人和羊群,朝棚子后面吼一声,刚才因为恐惧躲起来的大大小小的女人和孩子这才战战兢兢的从后面走出来。   “今天杀羊,杀两只,好好的招待一下来自纳里汗的雄鹰。”   勃勃摇摇头道:“你需要带着我去找刻里钵,而不是在这里招待我吃羊肉。”   武赫把脑袋摇的如同拨浪鼓,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跟着勃勃去找刻里钵的,已经有很多人因为去寻找刻里钵而死在遥远的路途上了。   如今辽东之地乱的厉害,到处都是成群结队撤离的辽国勋贵,那些草原上的强盗们也离开了自己的地盘,到处劫掠人口,强盗和勋贵们的战斗,武赫已经见过好几次了。   武赫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乱起来,但是身为一个已经活了三十二岁的长者,他很清楚自己的力量是多么的弱小,每当这种乱局来临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开丰美的草原,躲进深山里静静地等乱局过去才是最好的办法。   勃勃见武赫不愿意离开,就重新开始揍武赫,这一次他用的是棒子,一根很粗大的白桦木棒子,上面的桦树皮已经被武赫剥掉了,如今光溜溜的揍人非常的顺手。   在女真人的群体里,讲道理纯粹就是白费口舌,只有用拳头来说话才是最有效的。   武赫不管勃勃如何的揍自己,只顾着大声喊叫求饶,许诺,却绝口不提陪勃勃去找刻里钵的事情。   他知道勃勃不会真的把自己打死,只要挨过这顿揍,勃勃就只能独自上路。   两个流着鼻涕的半大小子凶猛的从门外冲了进来,张开双臂想要抱住勃勃然后将他摔倒在地,武赫大声的命令这两个小子滚出去,那两个小家伙依旧扑了上来,神情极为凶恶。   勃勃手里的棍子绕了一个圈,敲在两个孩子的膝盖上,他们就滚到在地上,勃勃轻笑着举起木棍不再敲打武赫,雨点般的棍子落在那两个半大的孩子身上,把他们打得鬼哭狼嚎的。   “好了,别打我的菩萨保,我陪你去找刻里钵,我听说他去了鸭子河,准备再一次袭击契丹的皇帝。”   看着自己的孩子在挨揍,武赫心头痛的就像是刀子在割肉,最后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恨恨的用拳头在地上捶一下,答应陪勃勃去鸭子河走一遭。   勃勃笑了起来,对大帅的明见万里实在是佩服,他听大帅说过,想要降服女真这个民族,唯一的法子就是殴打他,让他心中充满恐惧,只要见到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俯首膜拜。   当初勃勃也问过,契丹人杀女真人杀的实在是太多了,为什么女真人却依旧在不断地造反?   大帅的回答就是——恩威并施才是降服之道,契丹人只记得威加海内,却忘记了德泽天下,所以才造成了今日的局面。   契丹人忘记了,勃勃可不会忘记,从自己的马包里掏出一副铠甲递给了武赫,又把一柄质地非常好的长刀也给了武赫,最后他甚至把自己另外一匹空余的战马也给了武赫。   “只要找到刻里钵,这些东西都归你!”   武赫竭尽全力争取了自己的福利,给儿子要了俩柄刀,给老婆们要了一袋子食盐,这才艰难的爬上战马,随着勃勃一路向东。   路过大鹿家的牧场的时候,武赫忽然想起来一旦自己走了,大鹿一定会吞并掉自己家牧场的。   于是在武赫的强烈建议下,勃勃和武赫又抓到了大鹿,相同的事情总是在不断地重演,当勃勃走出这片不算大的草原的时候,他的身边已经围拢着十八条女真汉子!   勃勃身上的钱财很多,辽东的契丹商人不但贪婪而且愚蠢,明知道这个聪慧的女真人从自己这里买到马匹和兵刃,倒霉的只会是契丹人,他依旧昧着良心把自己最好的武器和战马卖给了勃勃。   唯一的原因就是勃勃手上的金豆子非常的多。   勃勃并不在乎自己付出了多少金豆子,他相信这些金豆子只会在那个愚蠢的契丹商人身上停留很短的一点时间,很快就会重新回到自己的怀抱里来的。   这种先给予,然后夺回来的把戏大帅他们几乎用烂了,勃勃见到的次数也太多了一些,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   大帅不止一次的说过,一个集体首先需要的东西就是凝聚力,如果没有这个东西,再多的人手也不过是一盘散沙,而一盘散沙一样的军队是没有任何战斗力的。   勃勃从来对国家这两个字就产生不了感觉,因为女真人从来就没有过国家,他们最大的组织就是族群。   被武装之后的女真人,唯一能报答那位贪婪的契丹商人的就是抢劫他,在海东青的监视下,那个契丹商人没有任何办法来避开勃勃的视线,不论他如何改变自己的撤退路线。在和勃勃分别后的第六天,他们再一次相聚了,只不过这一次勃勃不再是孤身一人,在他的身后还有十八个挥舞着长刀嗷嗷叫唤的女真蛮子。   有了刀子,有了战马的女真人就是天生的战士,商人的卫队很快就被杀光了,其余的女真人都在高兴地搬弄自己的战利品,唯有勃勃站在那个商人的面前道:“我不杀你,你去告诉剩余的契丹人,我迟早会杀光他们,我的名字就叫完颜勃勃!”   契丹商人骑着一匹最瘦的老马走了,勃勃坚信自己的名字迟早有一天会像刻里钵的名字一样传遍白山黑水。   确实就像他想象的一样,当那个商人第一次把完颜勃勃的名字告诉契丹人贵族商会的时候,已经有六支商队也在很短的时间里把这个名字告诉了商会。   完颜勃勃,这是一个非常狂妄的名字,完颜,在女真语就是王中王的意思,王中王勃勃就是他的全名!   遭受了重大损失的契丹贵族商会,在第一时间里就组织了强大的力量去围剿这支小小的强盗团,只有把这一支来无影去无踪的强盗团消灭掉,那些来自白山黑水的贵重货物才能顺利的抵达东京辽阳府!   短短的一个月的时间里,契丹贵族商会和完颜勃勃交战不下六场,贵族的私兵面对完颜勃勃的强盗团,每一战都堪称死战,无奈,完颜勃勃总能找到私兵们最脆弱的部位,在短时间里形成以多打少的态势,当私兵大部队到来的时候,他们只会看到一地光溜溜的尸体……   用最短的时间积累最多的财富这是勃勃早就跟云峥学会的一个大道理,不驱赶饿兵作战,这是云峥和勃勃都完全遵从的一个手段。   只是,勃勃的手下显得更加凶残一些罢了……   八月的草地已经枯黄一片,一人高的枯草里,一队黑色的甲士在悄无声息的前行,当那座半圆形的小湖终于出现的时候,走在最前面的勃勃这才下达了休息的命令,此时,他麾下的人数已经达到了惊人的六百人。   看着安营扎寨的部下,勃勃笑的很开心,此时,他用不着去找刻里钵了,迟早,刻里钵会找到自己头上。 第38章 乌骨毒的勇气   浅水里养不活大鱼,这个道理从来就没有错过,当完颜勃勃发现混同江与鸭子河一带是自己天然的猎场之后,他立刻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必要将精力放在寻找刻里钵上,只要自己能够在草原上建立一座属于女真人的城池,不论是刻里钵还是别的女真人他们都会蜂拥而至的。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勃勃就坚定不移的向这个目标前进,在经过长时间的劫掠之后,他发现自己终于积攒起来了足够的财物,这些财物足矣让自己在荒原上建造一座城堡。   出于对宋国的崇拜,勃勃通过宋人商队,将自己要建立一座城池的消息传递给了大宋的豪商巨贾,其中对这座城池最感兴趣的就要数蜀中商行。   他就带领着自己的部下离开了咸平,咸安,威州一代,这一次他不是简单地撤离,而是带着附近十一个州县的女真人一起离开了契丹人控制的地域,在祥州和怀德之间,找到了一片平坦肥沃的土地。   在祭拜过天神之后,完颜勃勃割破了自己的手掌,让鲜血淋在土地上,发誓用自己的生命来保卫这片土地,并且给这座将要兴建起来的城池起名为——黄龙府!   一个国家从鼎盛转向衰落,这中间一定是有脉络可循的,契丹人的势力从四面八方向内部收缩,他们再也无力控制那么多的羁縻州。   其实从去年开始,边州的契丹人就在有计划地向东,南,西,上,中,五个都城缓缓的撤退,只不过随着契丹人大军的撤离,今年契丹人向内收缩的步伐加快了。   肥胖的乌骨毒如今已是病入膏肓了,瘦骨嶙峋的躺在马车里任由自己的儿子驱赶着马车把自己送去相对安全的南京。   如果有可能,乌骨毒是不愿意离开自己的故乡乌古敌烈统军司去南京析津府居住,如果有可能,他想把自己永永远远的流放在上京道的蛮人区域。   如今每吸一口气,喉咙里就会发出轰隆隆的闷响,如果在寂静的夜里,就清晰的如同闷雷一般,当然,这样的感觉仅仅是乌骨毒自己的想法,他如今害怕见到阳光,害怕听见噪音,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头发大把的脱落,而且吃什么都没有滋味。   家中的晚辈找过最好的大夫给他看过病,大夫说的很清楚,只要乌骨毒能不在整日思虑,他的身体很快就会恢复正常。   乌骨毒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他只知道一件事,只要自己闭上眼睛,他就觉得有人在拿小刀子轻轻地剥自己的人皮……   窗外的青草已经泛黄了,辽远的地平线上依旧有契丹人赶着勒勒车从那里涌现,然后排成一条细细的队伍,跟在乌骨毒队伍的后面。   乌骨毒知道自己活不长了,云峥那个恶魔,伤害的不单是自己的身体,还有自己的灵魂。   如今,只要看到契丹人,乌骨毒就会想起自己在神武城所做的一切,三十万林牙军全军覆没,萧火儿死了,郭恒川死了,唯有自己一个人带着百十位族兵战战兢兢的守卫在神武城。   一切是那么的美好,萧火儿疾兵冒进,中了埋伏,最后在河曲被活捉,最后生生的闷死在东京城。   郭恒川在败局中努力地求生,在雁门关外的大山中耗尽了自己最后的一丝力气。   唯有乌骨毒是无敌的,百十人固守的神武城,不但未曾丢失,反而坚守到了最后一刻,耶律洪基到来的时候,瞅着面容枯槁的乌骨毒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因此在西京道的战役中,乌骨毒是唯一一个没有罪责反而有功的地方官员,不论耶律洪基有没有发现这中间的蹊跷之处,他都需要在西京败局中为契丹人找到一个漂亮的闪光点。   乌骨毒拒绝了耶律洪基丰厚的赏赐,只想一心回到乌古敌烈统军司自己的老家去,为此,他不惜在寒冷的冬天里用凉水毁了自己的健康。   乌古敌烈统军司的军队终于要离开乌骨毒的祖地了,因为只要不是瞎子,每个人都能看出宋国和西夏对大辽表现出来的不友好。   宋国在向北推进,而西夏则在向东推进,西京再一次处在危险的边缘,这就是为何乌骨家距离西京最近却非要转道南下去了析津府。   乌骨毒在这一次家族的搬迁中终于表现出了与他这个家主身份相匹配的战略眼光。   在他看来,西京根本就守不住,只要有云峥这头恶狼盯着这里,西京无论有多少兵马也是守不住的。   云峥在上一次的作战中,已经做好了第二次攻击西京下辖的那些州府,不论是神武城,还是朔州,平鲁,马邑,只要云峥想要攻击他一定会一鼓而下的。   如果自己去了西京,只会让云峥夺取西京的计划变得更加的完美无缺。   看着枯黄的草原,乌骨毒努力地坐直了身子,趴在车窗上愣愣的看着这片美丽的草原。   北方大草原流淌着两条河,一条从大兴安岭南端奔腾而下,契丹人称其为西拉木伦河,亦称“黄水”;另一条河自医巫闾山西端而来,名为老哈河,亦称“土河”。契丹人就兴起于西拉木伦河和老哈河流域,经过祖先多年的征战,终于完成了对北方的大一统。   遥想当年,自己的祖辈骑马挎鹰从草原的尽头呼啸而过的时候,即便是强硬的北风,也需要为那一支强大的铁骑让路,即便是最骄傲的芨芨草,也在祖先的马蹄下化作尘埃。   如今,武勇不在了。   相传神人乘白马,自马盂山浮土河而东,有天女驾青牛车由平地松林泛潢河而下。至木叶山,二水合流,相遇为配偶,生八子,而后繁衍成为一个强大种族的契丹族,很可能会像面前的草原一般进入严酷的深秋,等到明年,从地里长出来的青草,将不会是契丹人熟悉的模样。   回头看着长长的车队,乌骨毒撸起自己的衣袖,瞅着胳膊上的那一行金字,想了很久,先是用布带子绑住自己的左臂,然后取出刀子,像切割木头一样的把自己的那只手切了下来。   这是云峥下令用烙铁烙在自己身上的一行字——永为宋臣!   乌骨毒看着自己的断臂,忽然惨笑了起来,很久以前,自己怕死怕的要命,可是,这时候自己却对生命充满了厌恶感,这种厌恶感如果能够早几年出现该是多么好的一件事情啊。   趁着自己神智还算是清醒,乌骨毒把那只断手丢进了火盆里面,眼看着蓝色的火苗让那只手逐渐变得枯萎,乌骨毒这才放心的闭上了眼睛,抽掉臂弯上捆绑的布带子,一股浓稠的鲜血就从手臂的断口处喷涌出来,将座位对面的木板喷成了红色。   乌骨毒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糊的时候,他的脑子里却出现了一句极为清晰地话语——大辽的太阳终于要落下去了。   死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赶路,乌骨毒的儿子将乌骨毒的尸体掩埋在一个美丽的山脚下。   很久以前乌骨毒就对自己的儿子说过,自己的尸体将来不能和祖先埋葬在一起。   他认为,狡猾的计谋可以蒙骗皇帝,可以蒙骗家人,只可惜,再狡猾的计谋也无法蒙骗天上的神灵和自己。   “相传有神人乘白马,自马盂山浮士河而东,有天女驾青牛车,由平地松林泛潢水河而下,至木叶山二水合流相遇,为配偶,生八子,其后族属渐盛,分为八部。”   ——《辽史》卷三七   真正让契丹人成为草原主宰的人是耶律阿保机,阿保机绝对称得上是一个英雄,他称帝两年后,就建造了上京城;又过了两年,就着手创立了契丹族的文字;再过一年,又制定了大辽国刑法。   五年之内,“文治”可谓成功,但“武功”也成绩显著,阿保机作战勇猛,史书上说他健壮胆大、喜欢骑射,一寸厚的铁,能被他一箭射穿。   神册元年七月,此时,阿保机刚刚称帝,便御驾亲征周端各个少数民族,大胜;十一月,出兵进攻河北的宣化、怀来、蔚县等地,大胜;第二年,进攻燕京,大胜;第三年,进攻河中,大胜;第四年,亲征渤海,大胜;第五年,进攻黑水,再次大胜。这一系列的胜利,使得契丹的势力迅速壮大,成为这片土地上的霸主。   也就是阿保机亲征渤海的那一年,胜利的曙光已经展现,大国的军队已经凯旋。此时,传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阿保机在归来的途中不幸病逝,曾经叱咤风云的帝王终于以又一次军事上的胜利为自己划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如今,契丹帝国正在从河中撤退,正在从上京撤退,正在从渤海撤退……正在从黑水撤退……   乌骨毒与其说是死于自杀,不如说他是死于恐惧!身为西京之战的旁观者和始作俑者,他看到了宋国军队的强大和不可战胜,也看到了辽国军队的腐朽和衰败,或许,他是死于绝望! 第39章 白莲会的手信   一位骑士策马穿过烟雨蒙蒙的宣武门外的巷子,最后停在一座高的府邸门前,确认了府门上的牌匾下了坐骑,把缰绳拴在一人高的拴马石上,再把身上的蓑衣解下来披在战马的背上,自己提着一个沉重的包袱走上了台阶叩响了门环。   侧门开了一条缝隙,猴子那张滑稽的面孔从缝隙里挤出来,瞅着骑士闷声道:“来者何人?”   骑士掀掉头上戴着的斗笠拱手道:“在下唐晏,此次前来和贵府有些生意上的事情要谈。”   猴子瞅瞅唐晏手上的包袱笑道:“不错啊,三颗人头,硬是要得,进来叙话吧。”说着话打开了侧门邀请唐晏进门。   唐晏并没有进到府里,只是跟着猴子来到了门房边上的一间房子里,这地方原先是家将们喝茶聊天的地方,最近府里不太平,大少爷带着家眷回府了,二少爷又发出了追杀令,为了家里的安全,家将们已经没有喝茶聊天的闲心了,于是,这间屋子就空出来了。   “眼看着就要入秋了,这一场雨过后天气就要转凉了,既然都是刀头舔血的汉子,茶就算了,还是喝口酒暖暖身子比较好。”   猴子把自己的酒葫芦摘了下来递给了进门的汉子,能够去追杀云氏仇人的人,猴子都认为是好人。   唐晏也不推辞,接过来之后就大大的灌了一口,喝不惯云氏的烈酒狠狠地呛咳了好几声总算是把酒劲给压了下去,挑着拇指道:“好烈的酒!”   猴子没工夫和他讨论酒的好坏,搓着手盯着唐晏放在矮几上的包裹道:“打开瞅瞅,只要验明正身,三百贯的钱财双手奉上,不论你要交子也好,银子也罢,铜钱就算了,三百贯能压死人。”   唐晏打开了包裹,里面是三个油纸包着的人头,猴子掀掉人头上的油纸,抓着人头上的头发,将三个人头在桌子上摆的整整齐齐的。   然后指着最左面的一个人头道:“这个西夏人你从哪里捉到的?”   唐晏笑道:“渑池!”   猴子佩服的拱拱手道:“铁鹞子锡狸也能捕杀,唐兄果然是一条好汉,云文佩服之至。”   唐晏起身还礼道:“云兄谬赞了,为了捕获锡狸这个贼子,唐某动用了九山十七寨的兄弟,最后用人命将此贼消耗的精疲力竭这才险险的将他擒杀。   不瞒云兄,渑池柴垄寨战死了十一位兄弟,伤者九人啊。”   猴子挑起大拇指道:“好汉子!当初我家二少爷给出一百贯的赏格明显不能用在这个家伙的身上,大少爷回府之后就笑话我家二少爷太小气,又把铁鹞子的赏格提升了五倍,锡狸的人头赏格如今已是五百贯,不知这个价格唐兄可还满意?”   唐晏听猴子这样说连忙拱手道:“云兄高义,唐某替九山十七寨的兄弟谢过侯爷赏赐!”   猴子笑道:“九山十七寨的兄弟其实也是咱们京西军的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如今能办点事情的也只有咱们京西军的兄弟了。”   说着话又把目光盯在中间的那颗人头上,有些意兴阑珊的道:“总是不喜欢看见咱们宋人的人头被割下来,可是这些王八蛋的人头不割下来,就会祸害一大片人,不消说,西夏文官左大山的头颅给价两百贯,算是酬谢兄弟们血战一场。”   唐晏有些失望,不过他立刻将最后一颗女子的人头提过来道:“赛观音王淼,白莲会的三当家!”   猴子提起那颗已经没有半点艳色可看的人头笑道:“九山十七寨的兄弟能杀掉锡狸,能杀掉左大山我不是很奇怪,可是想杀掉白莲会的三当家恐怕还有些难度吧?”   唐晏笑道:“云兄果然明见万里,不过这一颗人头兄弟不是拿来换钱的,而是受人之托,专程送到府上来的。”   猴子本身就是云家的外事大管家,专门应付这些阴私的事情,所以对军队黑暗的角落和江湖人的伎俩非常的熟悉。   九山十七寨其实是地方的武装组织,还不算是严格意义上的军队,组成九山十七寨基本力量的是地方团练,平日里这些人负责巡视乡里保境安民,是大宋地方治安的主要维护者。   不过这些人如今早就变味了,能担任团练使团练的大都是地方上的乡绅,所以团练也就成了地方乡绅利益的代表,半官半民的横行乡里无恶不作,大宋地方造反有一半的起因,就是因为这些人。   他们交游广阔,不但和官府做交易,也跟盗匪做交易,很多时候两头都吃,这一次,这个唐晏恐怕就是来云家担当说客的。   猴子根本就不相信那些地方上的团练能够杀掉锡狸这样的铁鹞子,铁鹞子的凶悍猴子是亲眼见过的,地方团练那种一触即溃的组合如何能够拦得住在大军中三荡三绝锐不可当的铁鹞子!   战损了十一人,伤了九人?什么时候地方团练变得如此英勇善战了?即便是禁军在没有火药武器的前提下,也不可能只有这么一点伤亡就斩杀了一位身经百战的铁鹞子。   面对老虎,羊群的数量并不重要……   “白莲会既然接手了西夏人的请托来京城刺杀我家二少爷,他就该明白只有一个王淼的首级是不够的。”   猴子笑嘻嘻的看着唐晏,铁鹞子锡狸和左大山有八成的可能就是死在了白莲会的手中。   唐晏诚恳的施礼道:“白莲会的会主妙月真人托我向侯爷致以万分的歉意,王淼安排人在京城刺杀云府二公子,白莲会上下并不知情,妙月真人知道此事之后大为震惊,连夜带着会中的高手从永州不眠不休的赶往东京,终于在渑池县拦截住了预备叛逃出白莲会的王淼,在西崤山与西夏人大战了十天有余。   在付出惨重代价之后擒杀了王淼,击杀了锡狸,但是西夏使者韩璜在其余两位铁鹞子以及四十六个西夏护卫的严密保护下已经逃过了伊洛,妙月真人的属下损伤惨重实在是无力擒杀,只好恨恨而返。”   猴子如何听不出唐晏话语里为白莲会开脱的意思,笑着请他稍坐奉茶,自己径直去了后堂。   老廖坐在一张高高的桌子后面,正在算一些账目,见猴子从门外走了进来,放下手里的毛笔问道:“这个人带来了三颗人头?西夏人的?真的还是假的?”   猴子身子往上一窜,一屁股坐在老廖特制的高桌子上,拿过老廖的毛笔随手在墨汁里浸一下就要在桌子上挥毫写字。老廖的腿脚不合适,尤其是到了阴雨天就酸痒难熬,只要到了这个时候他能做的就是把桌椅加高,在底下放上一个铁炉子烘烤,唯有如此他的伤腿才能好过一些。   老廖一把夺过毛笔怒道:“问你话呢,耳朵聋了吗?”   猴子嘿嘿笑道:“三颗人头都是真的,还都是重要人物的,按照花娘他们提供的画影图形来看吗,一个人铁鹞子锡狸,一个人西夏国户部主簿左大山,另一个是白莲会的王淼妖女。”   老廖愣了一下道:“你觉得可能吗?”   猴子无所谓的道:“可能啊,人家把真真的三颗人头给送来了,我没看出哪里不对来。”   老廖若有所思的道:“他们要是送来一个西夏小兵的人头我还是信的,能送来一个铁鹞子的首级和一个女悍匪的首级我是不信的。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浪里格是什么身手,也千万别告诉我说你不知道弥勒教妖女刘文静的手段。   侯爷是什么人,他亲自带队去捕捉刘文静的时候也是损伤惨重啊,梁辑和彭九回来之后全身基本上就没有几块好肉了。   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猴子把拇指挑的高高的不断地在老廖的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涎着脸笑道:“不愧是咱家的大管家,一眼就看出来人有问题了。人家不是来领赏钱的,是来给白莲会的人当说客的。   他们说王淼接刺杀二少爷这个杀手任务的时候是出于私心,绝对不是白莲会的主意,人家的大头目妙月真人一听说王淼在东京干了这事,连夜从永州跑到了东京,最后在渑池的西崤山截住了王淼,最后付出惨重代价之后杀掉了锡狸和王淼以及左大山。   人家把人头送来请罪,希望咱们家能放白莲会一马!”   老廖冷笑一声道;“王淼算个什么东西,那个妙月真人又算是一个什么东西,她们两个人的性命加起来都没有二少爷的一根汗毛重要,樊楼上的那场刺杀,如果不是二少爷准备的周全,说不定真的会被人家得手,到了那时候,我这个大管家是没有脸面活在这个世上了。   想用几颗不值钱的脑袋来换取云家的原谅,这根本就是在说笑。”   老廖提起笔在账本上记录了几笔,然后从抽屉里取出两张镶着金边的交子丢给猴子道:“去吧帐给结了!”   猴子嘿嘿笑着拿起交子在嘴上亲了一下,然后就悠哉悠哉的去找唐晏去了。 第40章 云峥的弱点   唐晏看着桌子上的交子叹口气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啊!”   猴子笑道:“白莲会还没有资格当我云府的冤家,看在你也是我京西军一系的人,告诉你啊,离白莲会远点,这一次是大帅发怒了,不再是二公子那种不痛不痒的愤怒。   我根本就不信白莲会的三当家在作出刺杀云家这么重要的决定的时候,白莲会的那个什么妙月真人会一点都不知道?   大家都是看风向活人的人,这事我们懂,没什么好抱怨的,前些日子我家大公子进了所谓的天牢,就让好多人以为云家就要完蛋了?   白莲会最大的本事就是通过她们掌握的妖妇进出显宦人家的后宅,从而知道一些她们在外面不知道的事情。   虽然不知道真正委托白莲会刺杀我家二公子的人是谁,这并不妨碍我们从白莲会那里得到答案。   大帅曾经说过一句话,如果手上的武器只有锤子,那就尽管一路砸过去就是了,不论如何,总能砸出一条通路的。”   见猴子已经端起了茶水,唐晏只好拱手告辞,走的时候意兴阑珊,连桌子上放的两张交子都忘记拿了。   走出了云家,唐晏的心情更加的低落,他的身份不单单是渑池县的一位豪绅,白莲会的左护法才是他真正的身份。   他其实很不喜欢留在白莲会,那里都是妇人女子的天下,他一个男人竟然在白莲会里面没有任何的话语权,这让一向心高气傲的唐晏非常的不服气,只可惜因为妙月真人的缘故他已经没有办法和这个会社一刀两断了,两兄妹这样的关系,即便是砸断了骨头还连着筋。   虽然只是一位俗家护法,但是唐晏对白莲会上下的联系却知道的很清楚,确实如同云文所说的那样,王淼在刺杀云钺的时候自己的妹子不可能不知道,如果没有那面印着“淤泥源自混沌启,白莲一现盛世举。”的圣莲令,王淼根本就驱使不了一朵莲花两寒星这样的高级杀手。   这样的人在白莲会并不是很多,只要死了都是白莲会的巨大损失。   在普通百姓和文士的眼中,白莲会是一个一心向善,修桥补路从不后人的良善之辈,但是东京城里的高级勋贵们却知道,如果自己想要在暗中解决一点小麻烦,找白莲会其实是非常靠谱的。   至于在江湖人的眼中,白莲会则是不折不扣的人尽可夫的妖女和女鬼,一旦缠身轻则破财消灾,重则一命呜呼。   唐晏驱马从西门离开了东京城,在雨中兜了无数个圈子,确定自己没有被人盯梢,这才折道向东,因为下雨道路上的人非常的少,只有一些为了生计不得不在这样的天气里奔波。   一个衣衫褴褛的皮匠尽量的把自己的身体缩进路边草棚子,只有这样才能少淋些雨,在他的面前一字铺开了三把寒光闪闪的割皮刀,明知在这种天气里不可能有什么人需要割皮,硝制皮子他依旧不肯放过这一丝渺茫的希望。   唐晏骑着骏马快速的从草棚子前面的官道上飞驰而过,心事重重地他根本就没有兴致多看一眼那个为了生活依旧在雨中苦苦挣扎的皮匠……   唐晏过去不到盏茶的时间,就有一匹快马从前方奔驰过来,站在已经把摊子收起来的皮匠面前道:“汴水艳阳楼画舫!”   皮匠点头道:“那就让奎木狼他们快点过来,只要确认了正主在船上,今晚就发起突袭!”   东晋时,净土宗始祖慧远在江西庐山邀集十八高贤,于东林寺结社念佛,立誓死后要往生西方极乐世界,他们还凿池种植白莲花,将念佛之地取名为白莲社。名士陶渊明、谢灵运亦时来游玩酬唱,东林寺遂成为僧俗雅集之地。   唐朝温庭筠就曾经作过一首名为《寄清源寺僧》的诗——石路无尘竹径开,昔年曾伴戴颙来。窗间半偈闻钟后,松下残棋送客回。帘向玉峰藏夜雪,砌因蓝水长秋苔。白莲社里如相问,为说游人是姓雷。   从这首诗里能够看得出来,这个会社不过是僧俗之间谈经论道的一个休闲所在,只是经过很多年的演变之后,白莲会起初一心要死后要往生西方极乐世界的逍遥游念想逐渐淡泊了。   经过五胡乱华,五代十国这样的惨痛经历之后,原本一心向善的念经人,终于开始触摸自己所厌恶的兵刃了,从而一发不可收拾。   白莲会以前的高层都是和尚,不过这些年有了很大的变化,不知为什么在白莲会里面,和尚和尼姑逐渐消失了,最后变成了由一群道姑来当家做主了。   “这自然是道门的伟大胜利!”   云峥将手里的螃蟹腿吃干净之后才回答了云钺的疑问。   “刚刚入秋,螃蟹还不够肥,再等十天之后才是吃着螃蟹观赏秋菊的好时候,如今,秋菊还只是花蕾,吃螃蟹不应景。”   陆轻盈最讨厌的就是他们兄弟在家宴上说正事,连忙拿了一只最肥硕的螃蟹放进丈夫的盘子里埋怨道。   云峥扒拉一下那只螃蟹,用茶水清洗了一下自己的手,低头闻闻没有发现虾蟹的腥味,这才用手帕擦擦手笑着对陆轻盈道:“其实咱们全家就你一个人喜欢吃螃蟹,每年都是一样,你一个人吃的欢乐,我们一群人跟着你受罪。   最可恶的是你自己偏偏还没有这种认知,以为只要是你喜欢的大家都会喜欢……”   云钺和葛秋烟以及秦国都把眼睛瞪得大大的,不明白家主今天到底怎么了,非要去撩拨一下家主母。   陆轻盈笑眯眯的好像一点都不生气,给儿子云霆喂了一勺子蟹黄,接着又把螃蟹肉小心的从蟹壳里剥离出来给儿子准备妥当了,这才笑道:“没用的,你说什么都是没用的,这一次你要去雁门关,我是一定会跟着去的。”   云峥苦着脸道:“女子上战场做什么,那里到处都是尸体和无休止的腐尸臭味,估计你连一天都熬不过去。”   陆轻盈笑道:“只要能让我亲眼看着你,我就能熬过去,你在外面征战,我在家里心惊胆战的,那种日子我再也不想过了。   以前的时候落落和霆儿还小,我不敢跟着您前往战场,如今不一样了,她们已经是大孩子了。”   陆轻盈的话说的很是任性,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说自己已经把最重要的义务尽了,死不死的就那么一回事。   这场纠纷其实从进入天牢的那一天就已经开始了,刚开始的时候云峥以为陆轻盈是在开玩笑,直到最近他才发现这个女人真的是存了这个心思要跟自己上战场去的。   宋,辽,西夏三国的战争其实从来就没有停止过,虽然这几年看不见战场上的厮杀,但是在暗处,三国的交锋从来都没有停止过,而这种暗地里的战争比明面上的战争显得尤为惨烈。   相互渗透,相互堤防,短短的五年时间里,大宋密谍司的密谍尽然损耗了近六百人之多,而这些人每一个都是大宋武人或者文人中的精英,惨烈的暗地里的较量已经影响到了表面上的和平。   大宋,辽国,西夏这三国的有识之士都清楚,只要这一次爆发战争在分不出一个彻底的胜利失败之前,不可能会停止。   战斗变得越来越残酷,每一个有用的官员其实都在被刺杀之列,被刺杀的人不仅仅是云氏一家,狄青,庞籍,富弼,韩琦,文彦博,甚至远在凤翔府的杨文广,和环州的种諤也没能幸免。   大宋官员如此,西夏,辽国的官员同样如此,白天睡觉晚上精神矍铄的赵祯安排起杀手来,从来都不会心软。   如今暗杀的风潮已经席卷到了重臣家眷们的身上……变得越发的没有任何底线了。   西夏人这次之所以会明目张胆的向云家下手,其实就是在报复,不是在为张虎之死报复,而是在报复去年郎木寺发生的惨案。甚至是在为更为久远的三年前发生的火赤明事件,向宋帝国讨还一点公道。   这些事情都被大宋高层列为机密,云峥知道却不能告诉陆轻盈和云钺,这点职业操守他认为还是要讲究的。   可以说短短的十年时间,三国之间的战斗变得越发的酷毒和毫无人性可言,变得越来越重视实际战果,而不去考虑其余道德和人性观念上的东西,也就是说,在此时此刻,宋帝国变得和西夏辽国一样的野蛮,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陆轻盈不知道这种变化,只想守在自己丈夫的身边,哪怕看着他战死,自己也好在第一时间追随而去。   云峥的烦恼就是来自于此,他忽然发现,自己并非是没有弱点可循的铁血人……自己繁衍了一家人,如今,家庭就是自己最大的弱点。   云峥甚至能够想的到,如果辽人抓到了陆轻盈,自己该如何应对?至少刘邦那种要求分一杯羹的事情他是打死都做不出来的。 第41章 中埋伏了   不论造反,还是做贼,或者要铤而走险去干一件丧尽天良的大事的也罢,赤条条一人来去无牵挂就最好了。   免得临到下手的时候咬不住牙,横不下心,满脑子都是小儿女哭哭啼啼的模样还干个屁的大事,赶紧回去哄孩子才是正经。   云峥甚至能想象的到,一旦自己准备把刀子绑在手上准备冲锋陷阵的时候,陆轻盈一定会嚎叫着扑过来抱住自己的腿,无论如何先把自己丈夫的性命保住才是大事,至于战争的胜负她一个小女子才不会去管。   夫妻十年了,陆轻盈是个什么性子,云峥太了解了,折家老太君可能会流着泪送自己的儿子去冲阵,一旦儿子战死了,她说不定会立刻奏请朝廷,让朝廷为他们家赦封。   陆轻盈绝对不会这么干,谁敢指望一个每天晚上都要把门紧紧拴起来,尿罐子宁愿放在床后面散发骚味,也不肯同意有洁癖的丈夫去外面方便的女人会为了一个所谓的国家牺牲自己的丈夫。   这就没有什么道理好讲了,本来按照约定,云峥再过一个月就要启程去雁门关了,但是谁能想到,大宋帝国君臣谋划了五年的计划,如今竟然被一个小女子给拖住了后腿。   雨水下的一直都不大,坐在葡萄架子底下也不会淋湿衣衫,因此云峥就坐在葡萄架子底下看着青绿色的葡萄发愣,等到自己出发的时候,葡萄或许就该成熟了吧?   “阿门阿前一颗葡萄树,阿黄阿嫩绿的刚发芽,蜗牛背着重重的壳啊一步一步的往上爬……”   陆轻盈就是一个妖怪,能看透人心里面的东西,云峥刚刚从葡萄上得到了一点无奈的启示,陆轻盈就派了儿子云霆张着豁豁崖崖的小嘴巴在父亲面前唱这首他亲自交给儿子的云家独家儿歌。   把儿子抱在怀里,父子俩绕着葡萄树找蜗牛,不大功夫就找了十几个蜗牛,这东西在下小雨的时候爬的到处都是。   十几只蜗牛在石头凳子上背着重重的房子奋力的爬行,一面爬行,一面分泌着粘液为自己润滑道路,爬了一柱香的功夫蜗牛才爬出一尺多远去……云峥觉得自己和这些蜗牛非常的相似。   夫妻间吵架归吵架,但是到了敦伦的时间就一定要敦伦一下,否则就会伤害夫妻间的情分,古人说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这句话说的再有道理不过了。   再说今天的天气不冷不热的非常适合敦伦,更何况陆轻盈一上床就脱得只剩下一个小小的肚兜,这东西根本就什么都遮不住,多了这东西,陆轻盈的身材似乎变得更加动人,天知道她今晚点的是什么蜡烛,光线惨白,把她粉嫩的身子照射成一种神秘的蜜色。   这个时候跟男人就不要谈什么理智,意兴最浓烈的时候陆轻盈叫唤的就像是一只小猫:“夫君——”   云峥喘着气道:“这时候千万不要说什么跟我去雁门关……老子现在要过你这美人关!”   老夫老妻了,自然晓得对方的爆发点所在,相互奉承之下,很快就达到了最高点。   精疲力竭的重新躺好,陆轻盈缩在云峥的怀里幽幽的叹息一声道:“妾身下辈子绝对不会再当女人!”   云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我要是下辈子再遇见你的时候发现你是男人,我一定会让你早点去投胎重新把性别改过来,我可没有什么龙阳之好的习惯。”   陆轻盈烦躁的在云峥某一处地方拍了一巴掌道:“为什么下辈子您不肯去当女人?”   云峥把腰缩了一下怒道:“你这辈子当女人已经倒霉成这个样子了,傻子下辈子才去当女人,这叫前车之鉴!”   云峥见陆轻盈不说话了,就把她往自己的怀里拉一拉,小声道:“战场本来就不适合女人去,这是老祖宗在很久以前给男女分工的时候就已经确定好了的。   作为男人就该出去作战,最早的时候是为了族群的繁衍必须要作战,后来为了所谓的国家安全也需要去作战,其实说破天去,也算是为了自己父母妻儿在作战。   咱们家有我一个为国尽忠就足够了,用不着把你把二弟全部拖进来,那样的话,大宋朝可就把我的便宜占大了,而我绝对不允许大宋朝再毫无原则的占我的便宜。”   陆轻盈迷迷糊糊地道:“不说这些烦心的事情了,妾身刚才很快活,要不我们再快活一会……”   这个女人的主意一旦打定了,想要改变就太难了,她明显是不愿意讨论这个既定的事实,想着法子把云峥往沟里带。   于是,云峥也很喜欢目前的状态,有人邀请,那就一定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精疲力竭的云峥感觉自己刚刚睡着,就被陆轻盈给拍打的醒了过来,睁着惺忪的睡眼想要拒绝老婆的无理索取,却看见陆轻盈已经穿好了衣衫一脸紧张的瞅着自己。   “怎么啦?”   “皮匠四更天的时候回来了,是坐着水门运输猪羊的船只回来的,他受伤了,很重!”   陆轻盈简明扼要的说明了事情,云峥的睡意一瞬间就消失干净了,掀开薄被就下了床,在老婆的伺候下穿好衣衫,匆匆的洗了一把脸让自己清醒一下,然后就在老廖的带领下,匆匆来到了前院。   “云府全体戒备,等级,一级!”   云峥在看到憨牛之后,就毫不犹豫的下达了命令,憨牛立刻就吹响了嘴里的竹哨,唏呖呖的声音传了出去,云府立刻就忙碌起来。   所有房间的灯亮了,一队队家丁按照事先编号的队伍手持兵刃有条不紊的奔向自己的目的地。   云峥站在月亮门上,一盏茶的功夫之后,云府重新安静了下来,憨牛朝云峥点点头,他这才推开前院的一个房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的血腥味很浓,皮匠呻吟着脸色苍白,呼吸的非常急促,地上的水盆里已经有大半盆子的血色液体,两位云家的军医正在忙着给皮匠治伤,云峥匆匆的瞥了一眼,就发现皮匠身上的伤口足足有六处之多,两条还没有来得及缝上的伤口,就像是两张张开的大嘴。   云峥制止了努力想要爬起来的皮匠,把目光转向了脸色铁青的云二,云二小声道:“中埋伏了,九人的突袭队伍,只有皮匠和奎木狼,井木犴,危月燕四人逃脱,其余都陷进去了,生死不知。”   “奎木狼,井木犴,危月燕去了那里?”   “已经被农庄的人接走了,没有问题!”   皮匠忽然嘶声道:“大公子,老奴率领奎木狼八人突进汴河画舫的时候,整艘船忽然就起火了,船上多了很多蒙面人,各个武艺超群,这些人里面还有辽人武士,老奴对他们的作战手法非常的熟悉,知道自己被算计了,所以奋力厮杀逃脱,只想把这个缘故告诉大公子。”   云峥点点头道:“你放心养伤,这个公道我们一定会讨回来,失陷在敌手的人手我也会把他们救出来,只要不死就行。”   军医抬头道:“大帅,皮匠受的伤很重,气血两亏是难免的,三两个月之内他恐怕是爬不起来了。”   云峥点头表示知道,忽然听到屋子里的一个铜铃铛响了,眼睛里的寒气大冒,这些人竟然敢打上门来,这实在是让人气愤。   云二取过自己的俩柄短矛,一闪身就从屋子里出去了,同一时间,猴子吹熄了房间里的蜡烛,云峥从窗户缝隙里看出去,只见云家的灯火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完全熄灭了。   过了好一阵子也没有敌袭的警报,云二从门外走了进来,让猴子重新点燃了屋子里所有的蜡烛,一挥手,家将们就抬进来五个简易担架,正是失陷进去的星盘中的五人。   云二轻声道:“五个人全部昏迷不醒,他们的头上刺有金针,我不懂医术不敢轻易拔下来,人就被放在府门口,不见敌踪。”   云峥轻声道:“没有信函一类的东西?”   云二咬咬牙,掀开了鬼金羊,柳土獐,星日马,张月鹿,翼火蛇五人的衣衫,只见每人的胸口都写着一个字,连起来就是——白莲会敬上!   “白莲会敬上?”云峥把这五个字念了一遍之后笑道:“看样子人家在向我们挑战啊。呵呵,把他们五人胸口的字迹洗掉,模样让他们知道自己的身体曾经被人家用来传书,都是好汉子莫要冷了人心!”   猴子立刻端来温水用软布轻轻地把他们五人身上的字迹清洗干净,云峥上前一步,把他们五人头上的金针一一的拔下来,随手把金针丢给军医道:“能否查出来这些金针出自哪里?”   军医的手搭在鬼金羊的手腕上,见他已经有了醒来的迹象这才收回自己的手,取过金针仔细地看了一眼道:“这是文昌阁秘制的金针,其中两枚还是磁针非常的少见,除了文昌阁别处造不出来。”   云峥对猴子道:“现在就去文昌阁去查查,看看这些金针到底是谁的,我很好奇啊,白莲会的胆子怎么会变得这么大,大的已经超乎我的想象了。” 第42章 残毒   看完伤者之后,云峥就回到了花厅,云二跟着走进来脸色非常的难看,犹豫半晌才涩声道:“大哥,东京已然没有我们兄弟立足之地了。”   云峥喝了一口茶水笑道:“你认为我们兄弟已经陷入四面楚歌的氛围里去了吗?”   云二道:“白莲会只是一个小小的江湖帮派,如何能够在京畿之地拥有如此多的资源和人力?   皮匠乃是匿影潜行的高手,星盘奎木狼等人也是一等一的江湖好汉,更不要说说他们身上的装备冠绝天下,我不相信在他们组织周密的行动中,会遭受如此惨重的损失。   除非,从一开始人家就在谋算我们家。”   云峥笑道:“你认为会是谁?皇帝还是皇后,或者说是庞籍出手了?还是你认为是这些人在联手对付我们。”   云二摇摇头道:“我说不清楚,只是觉得这事不简单。”   云峥看看窗外的天色,见天边已经泛白了,就拍拍桌子道:“不要急,再过一个时辰我们就该有准确的消息传过来了。”   云二的精神一振道:“大哥,您留了后手?”   云峥只是笑笑并不作答,让一夜没睡的云二回去休息,见他走了之后,原本非常缓和的脸上立刻就变得阴云密布。   原先以为自己能够把家眷托付在京城,如今看起来不成了,一旦自己离开东京,自己的家眷一定会会被严密监视起来,此事需要先做打算为妙。   云二刚才的猜测其实已经距离事实不太远了,这一次的事故很可能就是陈琳特意给云家布置下的。   鬼金羊五人能够活着回来,这可能就是人家给了自己一点薄面,希望自己好自为之,莫要在东京惹出事情来。   云家在蜀中的势力被人家连根拔起了,现在,轮到东京了。   王安石做事虽然看似公允,但是他在做每一个动作的时候都会拉上云家陪绑,从田亩到店铺,这些改革从来没有把云家放过过。   与其说他是在推动改革,不如说他在特意的针对云家。   云峥接过陆轻盈递过来的粥碗喝了一口之后斩钉截铁的对陆轻盈道:“我出征之后,你一定要留在京师,没有你居中指挥的话,我怕孩子们走不出这座城市。”   云峥从来没有用过这样生硬的口气和陆轻盈说过话,多年的夫妻了,陆轻盈晓得事情可能有了新的变化,就在两个时辰之前,自己和丈夫两情眷恋之时,夫君其实已经同意自己跟着去战场了,现在突然改变,一定是发生了一些她不了解的事情。   “出了什么事?”   云峥放下粥碗叹息一声道:“大将军出征,国朝从来就没有松懈过,现在距离出征的日子越近,他们的防备之心就越重。   这一次按照早先的安排,我要统领二十万大军从雁门关出发向北攻击,这二十万人堪称大宋精锐中的精锐,称之为覆国之兵也毫不过分,所以对我的防范只会更加的周密。   那些人从来都没有信任过武将,从来都没有啊!”   陆轻盈把身子靠在云峥的后背上道:“您本该就是翱翔四海的雄鹰,如今被大宋这个巨大的鸟笼子将您困在里面,让您不开心。   虽然妾身不明白您到底在坚持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收复燕云十六州,妾身相信您一定有您的理由,而不是外面盛传您就是为了那个可笑的王爵。”   “谁说不是?我其实就是为了王爵,在为这个时代做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如果还不能成为人中的王者,这个时代岂不是太对不起我了,三国时期,曹操最大的愿望就是成为征北大将军,统领十万虎豹骑纵横漠北,谁知道造化弄人让他最后成了汉末的丞相,远离了战场之后,就成了阴谋家,最终出现哪些让人不可思议之事。   所以说啊,一个人的路不能走歪,一旦走歪了导致的后果也就会完全不同。”   “夫君您倒是想成为功勋彪炳的大将军,可是人家好像不怎么愿意啊,您难道就不感到委屈?”   云峥呵呵一笑反手揽过陆轻盈将她抱在怀里瞅着她的眼睛道:“老子要干什么事情,为什么要取得他们的同意?   他们全力支持我会干,他们即便是不支持老子也要干,收复燕云这件事是我自己要干的,和任何人无关!”   陆轻盈见丈夫似乎很有信心,叹一口气就伏在云峥的怀里,听着屋子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只想让这温馨的一刻多存留一会。   天不遂人愿,老廖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陆轻盈从云峥的怀里爬起,顺便把他那双不老实的手从自己的肚兜里抽出来,整理好衣衫之后等着老廖进来。   云峥牵着陆轻盈的手道:“算算时间也该来了,我们去迎接一下,给你看一些东西,好让你的心安定下来。”   陆轻盈一头雾水的随着云峥来到了门外,天光已经大亮了,如果不是阴雨绵绵的话,这时候应该是日上三竿的时候了。   老廖站在一辆乌篷马车前面垂手静候,他在雨中已经站了很久,雨水从湿漉漉的头发上,眉梢上,流下来,这样很不舒服,可是老廖依旧顽固的守候在马车边上。   马车驭手位置上一个人都没有,整个中庭除了老廖和这辆马车之外不见外人,不知为何,陆轻盈停下脚步,她觉得这辆马车让她很不舒服,心头压抑的厉害。   云峥见陆轻盈停下脚步,歉然一笑道:“你回去吧,这是我的疏漏,这样的场景确实不适合你看。”   陆轻盈轻叹一声道:“我看到马车下面有一摊血迹,车里面该是一些死人吧!”   云峥见陆轻盈并没有退缩的意思就对老廖道:“掀开帘子!”   老廖掀开了帘子,陆轻盈瞅了一眼马车里面,心头就升起一丝烦恶,捂着嘴干呕出声,匆匆的回去了。   无论如何,陆轻盈都不过是一个女子而已,马车里面高高的摞着一车厢的死人,别说是她看不下去,就连老廖这种明知道里面是什么的人亲眼看到之后,脸色也变得极为苍白。   云峥冒着雨走近马车,瞅着车厢里湿漉漉的七八具尸体,转过头问老廖:“都在这里了?”   老廖点点头道:“浩哥送来的时候说总共有九具尸体,白莲会匪首尽数落网,余者二十八人已经毁尸灭迹完毕!”   云峥点点头,瞅着车厢里那些七窍流血的尸体喃喃自语道:“谁给你们如此强大的信心和云家作对的?   满东京城的人中间,恐怕没有那一个家族比云家更加晓得如何杀人,作战杀人这是云家的邻域。”   一辆马车九条冤魂,女子生前再美,中毒身亡之后面容也是狰狞的,六个女子都是如此,垂落在外面的十指上全是血迹,这是毒发时刻不自觉地把手抓在地上,或者墙上的造成的后果。   其中一具男尸的脚上还穿着一双官靴,腰袢还系着一只白玉牌,老廖见侯爷的目光落在玉牌上,就从尸体上解下玉牌擦拭干净送到云峥的手上,云峥瞅了一眼,只见上面写了五个字。   “二马配一鞍!原来是吏部员外司郎中冯安,都说此人生的俊美不凡,诗画双绝乃是大宋难得的人才,他的尸体怎么会在这里?”云峥嘴角含着一丝笑意小声地问道。   老廖躬身回答道:“浩哥说下手的时候此人正在与白莲会一干人饮宴,白莲会首唐妙月似乎与此人非常亲密。   浩哥还说当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论他是谁,阴阳九转玲珑壶里的毒酒已经喝下去了就只有死路一条。”   云峥仔细地看了九具尸体的模样,将马车的帘子放了下来又道:“皮匠说其中有辽人武士的踪影,那么,辽人那里去?”   老廖低声道:“浩哥他们执行的是杀人的命令,没有刻意去打听辽人的事情,因此不知!侯爷您刚才说的这位冯安也是适逢其会,否则浩哥他们的目标只会是白莲会!   咱们云家第一波攻击受挫,仓惶逃走,被擒者让人家拿来立威了,白莲会在庆功的时候被一锅烩了,就和咱们家无关了,浩哥他们按照这个思路进行的作业,甚至还留下了一点点的蛛丝马迹……”   云峥拍拍装满了死人的马车道:“既然如此,这些尸体就该消失才对,谁在处理善后之事?”   “皮匠的妻子!”   云峥愣了一下道:“为何是她而不是皮匠?”   老廖低声道:“皮匠的妻子梅氏在沙门岛的时候干的就是毁尸灭迹的活计,没有一手特殊的手艺,她凭什么在沙门岛上活下来。   家将们在沙门岛找到梅氏的时候,她正在剔骨剥肉,她干活的地方被称之为地狱也毫不过分。   二少爷为了安皮匠的心,故意说他妻子是养马的,整个沙门岛上一千四百余囚犯,总共只有两百多匹战马,哪里用的了那么多的人。”   云峥倒吸了一口凉气道:“那是在沙门岛,现在……”   老廖靠近侯爷小声道:“这是梅氏私下里要求的,皮匠都不知晓,二少爷说梅氏其实已经死了,现在出现的这位只是一具行尸走肉,如果不让她干这些阴私的事情,她最大的可能就是会发狂!”   云峥猛地朝中庭左面的入口望去,只见一个青衣妇人面无表情的站在月亮门口如同鬼魅一般。 第43章 科学的产生是无情的   雨下到这个时候开始起雷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虽说毁尸灭迹确实残酷了点,可是不毁尸灭迹人家就会知道云家还有第二套家底,这个事情是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的,全家老小将来还要靠这些人应付险境呢。   想到全家的安危,云峥瞅着天上金蛇般乱窜的闪电也就没有心理负担了,为了自己的全家老小的安危,他觉得哪怕要他亲自去毁尸灭迹他也能下的去手。   什么场合说什么样的话,这是必须的,云峥自认为自己不算是一个坏人,也不是一个残酷的人,不论自己在战场上表现的多么残酷,狠毒,都是为了保护自己手下的将士安危。   能够少死一个人,即便用的手段再阴毒也无所谓。   一个人总有一个利益圈子,有了这个圈子人的感情就有了远近亲疏之别。   如果云二出事了,云峥觉得自己会发疯,如果陆轻盈出事了,云峥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事情来,如果,云落落,云霆,云璋出事了,云峥觉得自己很有可能会变成历史上最大的一个杀人狂魔,而且还是杀起人不分对象的杀人恶魔。   当然,如果死的人是赵祯,那就简单了,装模作样的在朝会上掉两滴眼泪,回到家之后说不定会让腊肉弄两个小菜安慰一下自己……   “夫君,打雷了——”陆轻盈把云峥按在床上,忧郁的瞅着外面的天空,刚起了第一道雷的时候,她就死命的把站在院子里看打雷的云峥拖回屋子,很担心他会被雷给劈死。   昨晚就没有睡好,被老婆弄到床上之后不一会就睡着了,陆轻盈见云峥睡得很香,叹了口气,对自己没心没肺的丈夫无可奈何,拉过被子给他盖好,自己坐在窗边瞅着外面的天空发愣。   马车里面都是尸体,陆轻盈是知道的,还知道马车里面应该是白莲会那些人的尸体。   二叔带着皮匠他们在外面伏击白莲会,这是谁都能想到的事情,夫君这个心思缜密的大将军如何会想象不到这一点,所以,他眼看着皮匠他们失败,趁着敌人大胜而归心思疏漏的状况下发动了第二波更加隐秘,更加残酷的进攻。   陆轻盈毫不怀疑自己的丈夫会取得这场争斗的胜利,因为他总是在赢,如果一味战功彪炳的大将军敌不过白莲会的几个妖人那才是全天下最大的笑话!   雷电肆虐了一会就停止了,就像官府查案子一样,刚开始的时候总是雷霆万钧的,到了后来就会细雨无声了。   “刚才的天气是一种很自然的现象,两个云层在东京上空相遇了,一个属阴,一个属阳,阴阳交汇就会产生雷电,这丝毫不奇怪,天上没有神仙,更没有拿着凿子和锤子的雷神,如果你能飞到白云之上,你就会发现上面什么都没有,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被雷给劈死。”   睡了一个时辰的云峥从床上坐起来,见陆轻盈心事重重的样子,就出言安慰她。   陆轻盈给他披上衣衫笑道:“说的好像你真的飞到云层上看过一样,不敬天地神怪,也不怕遭到惩罚。”   云峥苦笑道:“你还别说,我真的取过云层之上,还不止一两次,白乎乎的和海洋一样没意思透顶,二弟没去过倒是真的。”   陆轻盈仔细瞅瞅云峥,发现他好像没有在说笑,不过转眼一想就知道不可能,就娇笑着道:“好啊,下次有机会把妾身也带上,我们一起去看云海。”   云峥见陆轻盈还是不信,也没法子解释,指指外面道:“还在下雨?怎么听不见雨声?”   “下的越发的小了,天上在掉水沫子,动静小了,却很密。”陆轻盈用热毛巾给云峥擦拭了一把脸,又用小小的梳子清理了一下他嘴上的短髯道:“秋烟来过一次,见您睡着了又走了,好像有什么话要说,我让她中午吃饭的时候再说。”   云峥笑道:“太行山的事发了而已,不算什么大事情。”   陆轻盈愣了一下连忙道:“您是说太行山盗匪的事情?如果真的事发会对您非常的不利!”   “如今太行山的盗匪都在辽国,我只不过利用盗匪的力量去消耗辽国的实力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情,这样的事情据我所知,韩琦吗,富弼他们没少干。”   云峥说着话穿上鞋子,推开房门,一股潮湿的水汽顿时就扑面而来,长长的吸了两口气,云峥就迈步出门,回头对陆轻盈道:“早上就喝了一碗粥,现在肚子饿了。”   说完话就径直去了前面的侧院子,他很想知道梅氏是怎么处理那些尸体的,一个多时辰估计还处理不完。   既然已经是自己的罪孽,那就不妨从头到尾看个清楚,免得自己背了黑锅,还不知道古人的密技这样实在是太吃亏了。   走进皮匠家的时候,偶尔传来两声皮匠的咳嗽声之外,他家非常的安静。   梅氏正在往外倒水,见云峥过来,就端着木盆屈身施礼道:“梅氏见过家主!”   云峥的目光落在梅氏那双瘦削的手上叹口气道:“这事不该找你做的,这是最后一次了。   刚才打雷的时候,夫人很紧张认为是上天看不过眼准备劈死我,把我守在屋子里哪里都不许去。”   梅氏脸上浮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哧哧笑道:“小妇人倒是一直在雨地里干活却不见上苍降下雷霆来,可能这世间该死的人太多,雷公顾不上我们这里。”   云峥见皮匠的瘸腿儿子畏畏缩缩的躲在矮墙后面偷偷的打量自己,又叹息一声道:“不要让令郎参与到我们中间来,能保留一个好的,就保留一个好的。”   梅氏听云峥这样说收起了刚才那副怪怪的笑容,重新施礼道:“多谢大将军!这是为人父母该做的事情。   不管我们干了什么,总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干干净净的堂堂正正的做人,这是唯一的盼头。”   云峥点点头隔着窗户瞅瞅正在睡觉的皮匠又道:“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处理的?这才不到两个时辰而已。”   梅氏笑道:“这是小妇人祖传的秘技大将军还是不要知晓的好,都是一些见不得人的雕虫小技,不过小妇人敢保证,那九个人已经从这个世间彻底消失了……”   云峥见梅氏不说,就走进屋子里,检视了一下皮匠身上的伤口,摸摸他的额头,见没有起热,这才放下心来,没有发烧就说明伤口没有发炎的症状,这很好。   皮匠醒了过来,见云峥坐在床头,挣扎着要起来,云峥将他按住道:“起来做什么,好好的躺着。”   皮匠一脸愧色的道:“都是老奴无能……”   云峥笑道:“惭愧什么,就算是我去了也是一样的下场,人家准备好了圈套让我们钻,不过事情已经处理完了,你就不必再忧心了。”   皮匠伸长了脖子朝外瞅瞅,见梅氏正在和儿子在对面屋子里说话,就压低声音道:“拙荆忙活了整整一个早上,老奴还闻到了绿矾油的味道,大公子,是否拙荆又重操旧业了?”   绿矾油这东西云峥是知道的,这东西其实就是古代炼丹师莫名其妙的用绿矾制造出来的硫酸……云峥在听到皮匠说绿矾油的时候,立刻就明白梅氏是怎么在不到四个小时的时间里处理掉那九具尸体的,云峥很想知道她是从哪里得到那么多的绿矾油也就是硫酸的。   皮匠见云峥不吭声痛苦地闭上眼睛道:“拙荆出声梅氏,梅氏一门乃是北地著名的炼丹师,到了拙荆这一代,因为人丁不旺,老奴的岳父希望拙荆能够多生男丁,找一个孩子跟从母姓,好把梅氏炼丹术传承下去,所以拙荆也就获得了全部家传。   在沙门岛的时候,老奴在拙荆的住处发现了大量的绿矾油,被二公子尽数带来了东京,沙门岛本身就是大宋出产绿矾的地方,老奴虽然不知怎么确切的制造出绿矾油,却知道只要把绿矾放进丹炉里煅烧就能得到绿矾油。   绿矾油的恐怖之处就在于可以熔金化铁,如果把肉放进去,立刻就会变成焦炭……   当年老奴夫妇在信王府当供奉,拙荆无意中和信王说起绿矾油的功效,从此,绿矾油就成了毁尸灭迹的最方便快捷的东西……如今!”   云峥万万没有料到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竟然存在一位古代化学家,硫酸这东西乃是化学工业的基石,如今仅仅被用来充当毁尸灭迹的工具,实在是大材小用了,而且使用的方式好像也不对头。   “弄错了啊!”如今云峥的脑子里已经开了锅了,无数种跟硫酸有关的东西在他脑子里不断地翻腾。   皮匠见云峥陷入了沉思,不敢动问,刚才听云峥说弄错了,不知道是在指责自己的妻子,还是在指责绿矾油……   过了好一阵子云峥才从迷糊的状态清醒过来,拍拍皮匠的肩膀道:“从今日起,你夫人梅氏,就是云府的第一位供奉,可惜了绿矾油哟,可惜了我的硫酸哟!” 第44章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发现了硫酸这让云峥非常的开心,有了这东西就能有最初级的一些化工产品,火药的跟新换代也会向前迈出很大一步。   云峥发现能让自己感到高兴地恰恰是这些大宋的百姓,不管是毕昇造出了活字印刷,还是梅氏弄出来了绿矾油,都让云峥感到万分的快活,一大早坐在兵部大堂上翻看公文,结果发现水泊梁山的农垦大军中竟然出来了一位奇人,她把用于纺麻的脚踏纺车改成三锭棉纺车,使纺纱效率一下子提高了两三倍。   对嘛,这才是大宋百姓该干的事情啊,只有在这些工业和商业农业领域不断取得进步的大宋才是一个正常的,积极向上的大宋,这是这个国家的立国之本,千万不敢放弃。   夺取燕云十六州很重要,但是还没有这些东西重要,只要国民百姓在这些领域永远向前,一刻不停,休要说金国的几个蟊贼,就算是成吉思汗面对这个高度文明的国家也会退让三舍。   当高度发达的工业出现之后,紧接着下一个步骤就是野蛮而血腥的资本扩张!   在欧洲养羊都能养出滔天的祸患来,最后变成羊吃人的世界,云峥不相信自私,冷漠,贪婪,血腥味十足的大宋商贾弄不出一个吃人的牛,蚕,或者棉花之类怪物。   都说有三倍的利益人就会忘记危险,云峥相信,当大宋国人面对百倍的利润的时候,他们能把自己的势力扩张到银河系之外的。   云峥清楚的知道,当三锭纺纱车出现之后,后面立刻就会出现六锭,十二锭,十八锭乃至上万锭的纺车出现。   一旦加工方法发生了改变,地里种的棉花就会不够用,不够用就需要弄来更多的土地来种棉花。   大宋如今出现了三个锭的纺纱机,这已经是一个非常美好的开端了,因为云峥知道,再过八百年到十八世纪中叶的时候,八个锭的初级珍妮纺纱机出现之后,工业时代的大门终于向世人开启了一条缝隙。   云峥决定不务正业一次,把那些无聊的军文谍报丢在一边,仔仔细细的研究了一遍这个三锭纺纱车……   “竹木三层,线锭为九,乃是至极之术也……”   云峥读得很是认真,这篇文章写得也很优美,用词准确,该简练的地方简练,该复杂的地方复杂,是一篇难得的三锭纺纱车的说明书。   “军侯如今怎么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了?”   云峥放下手里的文章,见门口站着的人是庞籍。   这一点非常的讨厌,自己如今是在六部上差,在这个地方就是庞籍的天下,他可以干任何自己想干的事情,比如不加通报就闯进云峥在兵部的公堂。   云峥从桌子后面站起来邀请庞籍进来喝口水,待两人坐定之后,猴子就端上来两碗新茶放在桌子上。   庞籍见云峥依旧抓着那份文书不放,喝了一口茶之后问道:“到底是什么文章啊?老夫刚才听着像是一篇札记!”   云峥晃晃手里的文书道:“好东西,绝对的好东西,称之为祥瑞都不为过。”   庞籍哂然一笑道:“祥瑞是个什么东西难道军侯会不清楚?”   云峥哈哈大笑道:“我当然知道什么是祥瑞,这东西和那些身上黏了金片子的猪,穿了铠甲的牛,不一样,是真真的祥瑞!”   庞籍哦了一声,就从云峥手里接过文书,眯缝着眼睛开始看这篇札记,一篇通读下来之后,庞籍皱眉道:“东西确实是好东西,可是一旦这东西大规模的施行起来,我大宋男耕女织的天然状态就会被彻底打破,到时候不知有多少妇人出产的纱布将无处售卖,这样会让很多依靠纺纱织布过活的农家没了生计,最后于国朝也不利。”   云峥笑道:“国朝稳定果然是天字第一号的大事啊,对此云某实在是无话可说。”   庞籍放下那篇文书,手指在桌子上轻叩了几下,似乎在组织语言,半晌之后才瞅着云峥道:“吏部员外司郎中冯安消失了,不知君侯对此事有何看法?”   “不知道!”   云峥第一时间否认,并且回答的斩钉截铁!   庞籍点点头道:“虽然我知道冯安一定是你弄死的,现在听你这样回答我也就满意了,就让开封府头疼去吧!”   云峥把手一摊道:“怎么硬是往我身上砸?我承认这两天东京的不平安有我的因素,白莲会不剿灭我吃不下睡不香,奶奶的,谁知道派人去消灭,还被人家打的灰头土脸的回来了,失陷的五个人胸口写着挑战书给送到我家来了。   您再忍忍,等我从边地调来好手再去找她们算账,然后我保证再不出手,一心等着北伐。”   “这话拿去应付开封府知府,少来应付老夫,虽然老夫手头没有任何的证据证明白莲会和冯安的消失和你有关,但是啊,老夫自从接到这个消息之后想都不想的就知道这事是你做的。”   庞籍鄙夷的瞅瞅云峥,端着茶水喝的很是享受。   “你干掉白莲会的妖妇老夫无话可说,可是冯安乃是大宋的官员,你下手未免狠毒一些了。”   云峥取过那份文书皱眉道:“不是我干的。”   “如果不是你干的更丢人,堂堂的大将军对付几个妖妇都会失手,说出去谁会信?   现在好多人都怕的要死,齐齐的到老夫面前哀求我找你说情,你现在罢手如何?马上就要北征,东京乱不得。”   云峥似笑非笑的瞅着庞籍的老脸道:“云家向来有一个说法,叫做谁都可以惹到我云家,但是什么时候结束却是我云家说了算,当初他们痛打我这条落水狗的时候好像打的很开心。”   庞籍倒吸了一口气道:“真的是你干的?”   “不是!”   “不是你说的这么霸气干什么?”   “听你给我长脸面,无奈配合一下而已!”   “不杀人了成不?咱们有什么好好的讲理行不行?”   “云家兄弟拙于言谈,只会杀人,谁害我,我杀谁这没得商量。”   庞籍叹口气道:“冯安是不同的,听说皇后有意将汝阳许配给冯安,现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让开封府根本就无法交代。”   “大宋好男儿多了,在给汝阳找一个就成了,咱们大宋皇族男丁中成为王爷的太少了,倒是女子成为公主的很多,多一个少一个也就那样了,皇后喜欢拿公主卖钱,已经很丢人了。”   庞籍听了这话,呵呵笑道:“都说宁愿认知莫要人见,老夫只愿你能把手尾收拾干净,莫要被人见才好。   此事就这样了,下了差一起去介甫那里去看看,他的长子王雱,如今病入膏肓,介甫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人间惨事,我们一起去探望一下介甫,希望他不会因为失去爱子而变得心灰意冷。”   云峥点头道:“同僚一场,确实应该去看看,听说王雱乃是我大宋不世出的人才,少年夭折确实让人心痛。”   送了庞籍出门之后,云峥也就没了继续欣赏三锭纺纱机札记的心情了,老家伙过来一方面恐怕是在警告自己不要再把事态扩大,另一方面,恐怕是真的已经心力交瘁的不想再让东京出事了。   在官衙吃过午餐之后,云峥就带着憨牛和猴子出了宫城,十六位甲士守候在门口,而庞籍的马车已经等候在那里了。   云峥向庞籍告了罪,这才上了自家马车向王安石家里走去。   王安石家住在东角门街巷,如果说云家居住的宣武门街巷是东京这座城市的中心的话,那嘛东角门街巷毫无疑问就是八环以外的垃圾地产了,从宫门走到东角门街巷,云峥的马车整整走了一个时辰。   街道的两边倒是非常的繁华,买卖衣物书画珍玩犀玉、羊头、肚肺、赤白腰子、奶房、肚胘、鹑兔、鸠鸽、野味、螃蟹、蛤蜊之类的商家数之不尽。   虽然在宫城里面已经吃过午饭了,这并不妨碍云峥继续买了两只烧烤的乳鸽大快朵颐。   王安石家里的饭菜难吃那是在东京出了名的,你不能指望一个把鱼食都能塞进嘴里吃的津津有味的家伙对饭菜有多高的要求。   现在不弄两只鸽子垫垫肚子,到了吃饭时间一定会受不了的,庞籍非要拉着自己去王安石家里,那么绝对不是去看看吧快要死了的王雱那么简单,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商谈,而且一时半会绝对回不了家。   拉着人去看一个痨病鬼,这绝对是大忌,这个病会过人,也就是说会传染,庞籍不可能不知道这其中的道理。   此时东京的天气已经慢慢地凉爽下来了,同时也到了每年一度的最大宗的商品交易的时候了。   这里的一切商业活动和云家无关,云家的商业力量已经分散去了各处海港,内地的商业活动全部委托给了蜀中商会来完成。   这也是云峥为何要在东京不依不饶的追杀对自己不利的势力的原因所在,没有过多的牵挂,才能做到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第45章 真正决定大宋命运的会议   云家宅院的围墙要多高有多高,大门要多威风有多威风,家里的家将要多彪悍有多彪悍。   而王安石的家看起来就寒酸的太多了,即便是他如今俸禄丰厚,参知政事府邸的大门修建的连云家后门都不如,倒是满院子的菊花很是给王安石长了一次脸面。   苏轼前年从黄州回京叙官,拜访王安石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当时王安石不在家,他发现王安石的书桌上有一首没写完的《咏菊》:“西风昨夜过园林,吹落黄花遍地金。”   苏轼看罢,不禁嘲讽地大笑起来,心想:“黄花(菊花)敢与秋霜鏖战,最能耐久,随你老来焦干枯烂,并不落瓣。没有想到大名鼎鼎的王安石竟连这点常识都没有?这两句诗纯属胡说乱道。”   于是他提笔续句云:“秋花不比春化落,说与诗人仔细吟。”对王安石大加讥诮。   苏轼担心主人回来闹出尴尬的场面,便向管家告辞而去。   后来苏轼重回黄州任职,重阳节那天,他与好友陈季常来后花园赏花时,不禁大吃一惊,发现菊花被西风一吹,便遍地铺金,竟是落瓣,遂意识到他对王安石咏菊诗的批评是错误的。   陈季常看他吃惊的模样,忙问原因。苏轼就说起为王安石续《咏菊》诗的事。陈季常说:“菊花一般是不落瓣的,黄州的特别,菊花是落瓣的,凡事都有它的特殊性。”苏轼大悟,曾专门为续诗一事,虚心地向王安石承认了错误。   王安石倒是有虚怀若谷之心,对此事并不放在心上,但是王雱却非常的在乎,他平日里在云钺和苏轼两人面前落尽颜面,逮到这个机会哪里肯轻易放过,满世界去说会降低王家的身份,于是他就给自家的院子里栽满了黄州菊花,每到菊花开始掉花瓣的时候就邀请京中的文人墨客,吟诗作赋绘画。   在这种场景之下,苏轼丢丑的事情就会一再的被人提起,想忘记都忘记不掉,驸马王铣还专门给这个聚会起了一个名字叫做“拾遗会”,专门讽刺苏轼学识浅薄,需要重拾往日的学问再学一遍。   此时虽然只是初秋,院子里的黄菊已经星星点点的开放了,被王安石迎进家门之后,云峥就特意站在花圃前面瞅着那些黄菊叹息道:“我只愿明年此时,元泽世兄还能继续在这里开拾遗会,相比生命,个人的荣辱实在是上不了台面。”   王安石的脸色很差,鬓角的头发已经有了一丝霜意,王雱病重,对他的打击非常的大,原来还想着依靠这个聪慧的儿子来继承自己的衣钵,如今,王雱不过二十岁,就已经病入膏肓了,这让他如何不心如刀绞,如何不痛断肝肠!   听云峥这样说,知道他此时的话语中定然没有丝毫的讥讽之意,痛苦地对云峥道:“元泽这孩子心胸不甚宽阔,但凡有事就会郁结于胸,原本相国寺的倾药长老说过,元泽只要能放开胸怀,他至少还会有十年的阳寿,只可惜……唉!”   云峥默然无语,从猴子手上取过一枚锦盒递给王安石道:“家中存药,以这枚三百年的人参为最,希望能稍解元泽的病痛。”   王安石将锦盒推还给云峥道:“这些年为了元泽的病,云府赐下的百年人参从未断绝过,对此王某感激不尽,只可惜药医不死病啊,元泽如今生机耗尽,已非药石能够之功能救回来的,这样的天材地宝云兄还是另作他用吧!”   云峥黯然道:“真的回天乏术了?”   王安石痛苦地点点头,只是肃手邀请云峥进客厅叙话。   云峥采了一朵黄菊别在衣襟上,慨然道:“满园花菊郁金黄,中有孤丛色似霜。还似今朝歌酒席,白头翁入少年场……”   王安石潸然泪下道:“此时已无回天力,痛断肝肠也枉然,云兄请入厅堂叙话。”   云峥走进大厅,见先一步赶到的庞籍已然落座,他的身边还有韩琦,文彦博,欧阳修,吕大中,曾公亮,丁度,韩延寿等人都在座,相比之下自己竟然是来的最晚的一个。   告罪之后云峥落座,并不多说话,他相信这些人今天齐齐的来到王安石家里以探病为名,定然会有一番说辞的。   很多时候大宋的事情都是在这样的场合里三言两语的解决掉的,在这里因为没有皇帝,各种交涉能正大光明的摆到台面上来说,不论得寸进尺也罢,退避三尺也好,这样的场景在这里并不罕见。   庞籍轻咳一声首先道:“辽人首先在平远寨发起了攻击,这是辽人首先破坏宋辽平顶台协议,我们到底该如何应对,今日必须要拿出一个章程来。”   韩琦冷笑道:“还能如何处理,云峥如今还在京师大杀四方的不愿意离开,西北方还没有主帅,我们如何还击?如何谋划?”   云峥冷笑道:“别以为在这里就能血口喷人,白莲会的匪首和冯安消失了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云峥做的?我对此事也严重的不满,要是让我找到这个多事之徒,定会将他一刀两断!”   文彦博瞅着云峥道:“西北局面犬牙交错,复杂至极,西夏,辽国,大宋三国在那里缠成了一疙瘩,云帅何不早日上任为即将开始的北征做好准备,狄青那里已经万事俱备了。”   云峥瞅着韩琦道:“约束一下你在平远寨的部下,要他们不要轻易地挑起边衅,不要以为给他们武装了火药弹和战马之后,他们就是无敌的,百万大军开始征战的时候,小小的平远寨不过是弹丸之地,能击破他们的法子多了,小心被人家吃掉才是正经。   韩公,我一直想问一件事,云某既然是兵部尚书,为何对你河北道的兵马没有任何的约束力,这些天我连下三道手令,要他们安分守己,为何没有人肯听?难道非要我撕破脸皮军法从事才成吗?”   曾公亮插话道:“云帅,平远寨的事情是小事,如果云帅认为他们有令不尊,尽管按照军律处置就是了。   某家现在只是奇怪,云帅往日里每战争先,为何如今面对战争却留在东京无所事事,是何道理?   如果云帅认为自己无法统御西北战场,就请早日言说,我等也好早日选将出征!”   欧阳修皱眉道:“西北主帅乃是云帅,这是早就定好了的,如今临阵换将乃是大忌,老夫不赞同。”   王安石点头称是,他也非常赞同欧阳修的看法,西北战事最是复杂,三国在那里都屯有重兵,除了云峥之外,他不认为有谁可以胜任那里的主帅之位。   遂对云峥道:“云帅迟迟不出动莫非另有隐情?”   云峥瞅瞅王安石,拍着椅子扶手道:“没藏讹庞尚未离开西夏京师,西北之地如今依旧平和,此时不是我出动的好时候。   我早就说过,夺取辽国西京容易,想要巩固战果太难了,大宋和辽国龙虎斗的时候吗,恰好就是西夏这匹恶狼捡便宜的时候,因此,在西北之地,发动第一波攻击的绝对不能是我大宋。”   丁度问道:“以云帅看来,没藏讹庞首先发动的可能性有多大?”   云峥摇头道:“很难,这一次我在东京命云钺杀掉了他的女婿,以及西夏使节,想要用这个法子来逼迫没藏讹庞首先进军,没想到此人竟然能隐忍到如此地步,直到现在依旧没有任何动作。”   韩琦嗤笑道:“休要为你弟弟杀人家女婿找借口,如若老夫是没藏讹庞,受了这样的屈辱,宁愿先派兵攻打大宋才对!”   云峥摊摊手道:“我宁愿没藏讹庞先向大宋下手,打醒你们这些认为没藏讹庞可以引以为援的人,这样的话,局面明朗化之后,我才会领兵北征。   我再说一遍,任何认为没藏讹庞可以信任的想法都是极度危险的,必须要把这个念头彻底的从头脑里去掉,唯有这样,我们才能有北征胜利的可能。”   庞籍皱眉道:“云帅认为西夏没藏讹庞会对我大宋不利?认为他会趁着我们与辽人作战的时候从背后捅我们一刀?”   云峥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王安石为难的道:“云帅,下这样的论断是要有足够的论据才成,如此空口白牙的说出来可信度很低。”   云峥嘿嘿笑道:“因为我就是这么想的。”   文彦博诧异的看着云峥道:“云帅的意思是说,如果没藏讹庞选择从黑山进军辽国,您打算不攻打辽人,却会选择突袭西夏人?”   云峥笑道:“枢密使说得很对,我就是这么打算的,只要在西北有一分偷袭没藏讹庞的机会,我绝对不会放过!”   庞籍道:“如此一来,捡便宜的就成了辽国,这与我们总的计划不相符合。”   云峥重重的叹息一声道:“其实现在的辽国已经对大宋形不成任何的危险了,此次出征,燕云十六州定可一鼓而下。   唯一让我们担忧的就是西夏,这五年,我们在休养生息,辽国在继续腐化,而西夏却在积极进取,不但成功的击溃了回鹘人,将自己的势力拓展到了河中之地,更是在这五年中积累了数十万能战之士。   所以啊,对大宋威胁最大的并非辽国,而是西夏,在没有确定西夏人的态度之前,我绝对不会去雁门关给宋辽之间增加战争的可能!” 第46章 恶人决定命运   云峥没有诸葛亮舌战群儒的本事,更何况在座的诸位每一个都是大宋士人的精英,一群人口枪舌箭半晌之后,云峥发现自己确实应该现在就去雁门关等候机会攻击辽国西京。   不过,没藏讹庞这个名字总是萦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云峥见过没藏讹庞,也亲自和没藏讹庞交锋过,亲自体验过此人的阴险毒辣,为了脱身,出卖远寨六部眼皮都不眨一下,这样的枭雄不论是谁都必须高度重视一下。   “谁来帮我监视没藏讹庞?”云峥轻声问道。   屋子里所有的人都闭上了嘴巴,出言劝云峥北上是一回事,给云峥打包票说没藏讹庞会老老实实的向辽国进攻,不会暗地里捅大宋军队一刀又是另外一回事。   就目前来看,鼓动云峥北征最符合所有人的利益,只要是争取利益就会有风险,没藏讹庞会不老实这个风险所有人一起承担没有问题,但是要这里的某一个人独自承担,就有大问题了。   韩琦低声问道:“云帅既然知晓没藏讹庞不可靠,却不知云帅对此人有没有制衡的方法?”   云峥摇摇头道:“没藏讹庞如今在西夏可谓一手遮天,即便是西夏皇族也只能在他的淫威下瑟瑟发抖,西夏皇太后,以及西夏的那个刚刚十岁的皇帝也只是象征性的权力傀儡而已。   我试着派人在西夏挑起那些勋贵们对没藏讹庞的不满,结果,没有任何的作用,就像是一颗石子投入了大海,涟漪都没有产生一个。   我现在很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接纳远寨六部,如果当年在青塘不接受他们,西夏国想要迅速的平静下来抱成团,至少还需要三年的努力。   我们把远寨六部用釜底抽薪的法子连锅端到了青塘,结果却让没藏讹庞捡了一个大便宜,丢弃掉不臣的部落,让西夏变得更加团结,更加纯粹,无论怎么看,这笔买卖都能做得。”   文彦博瞅着云峥道:“这么说,当年青塘大战,没藏讹庞并不算是失败?”   云峥苦笑道:“从表面上看起来是我赢了,但是抛开军事,我认为没藏讹庞的收获比我还要大!一个纯粹的西夏国,要比一个松散的部落联盟强大的太多了。”   “我们有火药弹……”曾公亮幽幽的道。   王安石摇头道:“火药如今已然不是什么不可触及的秘密了,大宋这些年依靠火药威震四方,但是人家也在关注火药的事情,如今,有商贾将火药带去了遥远的河中,甚至传播的更远,老夫才处理过两件这样的案子,手段残酷却拦不住那些人一心求财的渴望。”   庞籍慢悠悠的道:“这么说西夏人手中同样有火药?”   曾公亮一脸惭愧的道:“这是下官的失职!”   庞籍叹息道:“这不是你一个人的失职,是我们所有人的失职,自从端拱元年以来,我大宋商贾之风盛行,前唐时期士人还都以经商为耻,可是到了如今,在座的诸位中,那位家里没有握着两三家商户?   即便是老夫自家,瑞福号商行也把生意做到了大江南北,每天日进斗金的哪有颜面去管束旁人?”   庞籍的这番话说的云峥嘴都撇歪了,这种看似开诚布公的话,也只能在这里说说,等回到有皇帝在大殿上,庞籍是打死都不会这么说的,宋人所谓的君子之风,也是非常有限度的。   火药作坊早就被西夏人和辽人的奸细给刺探的像蜂窝一样了,帮着那些奸细朝火药作坊下这些黑手的全是大宋最顶级的勋贵,一纸秘方能够换来山一样高的财宝堆的无本买卖傻子才不干呢。   至于火药传出去对大宋的影响,那可不在他们的考虑之中,大宋军队如今睥睨四海,稍微损伤一点问题不大,有云帅,狄帅这样的绝世名将在,西夏人和辽人即便是拿着火药恐怕也不会用,最多是多死几个丘八而已,算不得大事。   对于大宋的保密工作云峥在很久以前就已经绝望了,将作监作为大宋最顶级的工艺保密单位,他的大头目曾公亮当年和丁度一起编纂了大宋工艺总纲目《武经总要》,这样的东西他们不但不好好的放进最隐秘的地方保存起来,反而亲自誊写了好多部四处散发给那些他们自认为对这本书的完成有帮助的人,连身在蜀中名不经传的云峥都有一套。   云峥当初只是瞅了一眼内容,就被惊起了一身冷汗,这样的东西真的可以随便拿给别人看吗?   如果只有一个曾公亮也就罢了,那些大咧咧的文人们自私的认为,这些工艺都是他们自己抄录下来的,所以很自然的就成了他们自己的东西,只顾着享受自己的千古之名,却忘记了这东西传播出去之后会对大宋造成怎样的损失。   沈括的《梦溪笔谈》也被刊印出来了,现在只有《笔谈》出来了,而后续的《补笔谈》《续笔谈》还没有见世,不过云峥知道后面的东西一定会出现的。   只是笔谈,就足足有二十六卷,分为十七门,依次为“故事、辩证、乐律、象数、人事、官政、机智、艺文、书画、技艺、器用、神奇、异事、谬误、讥谑、杂志、药议”。   沈括是一个非常有治学精神的家伙,凡是刊印出来的各种理论和工艺他都一而再再而三的亲手实践,算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学者。   只是对于这个学者,云峥很想亲手活活掐死。   西夏的政事改革就是按照《梦溪笔谈》里的官政重新布置的,各司的职责分明,西夏已经渐渐地从一个部落联盟逐渐的向一个集权化的国家进化。   这事说起来就让云峥有一种吐血的冲动,沈括的《梦溪笔谈》写完之后想要付梓印刷,结果他的家财不足以支撑他这样任性的去做,于是他就抱着书稿四处寻找人出资印刷。   据他自己说朝扣富儿门,暮逐肥马尘乃是常事,只可惜那些勋贵人家对于他的奇巧淫技丝毫不感兴趣……   云家派人上门希望买下他的手稿然后秘密刊印,却被沈括无情的拒绝了,他把那些富家子弟羞辱的怒火全部撒在云家掌柜的身上,言辞极度刻薄。   那些勋贵看不起他,而他却看不起云家人,认为把自己的心血卖给云屠夫,会让自己被牢牢地钉在耻辱架上,还专门放出话来,宁愿一把火烧掉也不愿意交给云家……   然后,一个胡商找上门来,付给了沈括一百六十贯铜钱之后,就把书稿拿走了,然后,就在西夏印的满世界都是……   沈括为此得意良久,认为自己在膺服蛮夷的道路上走出了重要的一步。   时间是抚平一切创伤的灵丹妙药,沈括在后世是一个什么样的地位在大宋有谁会比云峥更加清楚呢?   他的书最后属于全世界,属于全人类的宝贵财富……作为一个宋人,云峥很想嚎啕大哭。   庞籍见云峥陷入了沉思,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激烈起来,轻叹一声不再说话,其他人也是如此,低下头各自想各自的心事。   狄青在河北地已经做好了准备,如今只要将孔氏门徒撤出燕云,就能放手清除进攻道路上的障碍,真定府,河间府大军云集,此时的河北已经截断了所有的商道,大军整戈待旦,战争的阴云已经牢牢地笼罩在了小梁河的两岸,只要一颗火星,就会轰然爆发。   “再等等!”云峥终于咬着牙说出了这三个字。   “时间,多久?”韩琦坐直了身子死死地盯着云峥。   “不知道,看西夏人的反应,如果三司使能够让西夏人现在就动起来,我会星夜赶往雁门关。”   韩琦屏住呼吸生硬的道:“你到底在等什么?如果不是因为你是云老虎,老夫会认为你是在怯战!”   “等兰州传来消息之后,我就动身,这一次,我想要征北大将军之名!”   王安石道:“征北大将军只是一个名号,虽然我大宋没有这个职位,但是事急从权,你既然需要,我们会联合左右两台重新拟定这个职位的权限,给你也无妨。   只是我很想知道,为什么会是兰州的消息,哪里已经是我大宋的城池,派遣使者去问就好。何须如此麻烦?”   “不一样,有两个很聪明的人在那里已经生活了整整五年,五年的时间足够他们描绘出一幅西夏人的细微动态图,有了这张图,我们就能洞察西夏人的真实动态,最后得出一个相对准确的答案!”   “为何不派人催促?”   “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我麾下的人手,正因为他们不是我麾下的人手他们才能站在一个相对客观的立场上来评论此事,五年约定的时间还没有到,所以我们现在只有等待。   另一方面,他们既然没有把图表送来,说明最近那里一定是有了新的动态,此事催促不得。”   庞籍睁开眼睛瞅着云峥问道:“那两个人是谁?”   云峥笑道:“两个恶人,真正的恶人!” 第47章 伤情   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   这两句话是非常有道理的。   什么是好人呢?云峥一般把会吃亏,能吃亏,也吃得起亏的人叫做好人。   我们苦心孤诣掏心掏肺的追求一个女子,恨不得把全世界都给她,但是当她倒在恶人的怀里朝着我们说一句——你是好人,这就是对你所有辛苦给出的唯一一个回报。   当我们费尽心思搜索枯肠,跑断腿才好不容易做成了一笔生意,当我们在签约的那一瞬间,忽然发现这个生意好像会对社会造成一定的伤害的时候,立刻停下笔,而后转身离开。这个时候天上会落下鲜花,神在天空赞美你,一顶华丽至极的帽子从天而降扣在你的头上,上面用金字书写着四个大字——你是好人。   受伤,悲哀,痛苦,伤害,背叛,以及杀戮其实都是和好人这两个字紧密而不可分,这是好人的原罪。   所谓的恶人,就是指那些伤害别人,剥削别人,杀害别人,羞辱别人,掠夺别人摧残别人的人的一种总称。   翻开煌煌史册,帝王篇里除了几个白痴之外见不到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人,按照李宗吾先生的看法,非皮厚心黑者不可得帝位。   然后从下面的诸侯将相篇里也找不到一个好人,他们之所以会把名字留在这里完全是因为他们的皮不够厚,心不够黑的缘故。   如果把他们身上披着的人皮去掉,我们就会发现这是一个由鬼蜮组成的世界。   地位越低,心地就越是善良——这是大自然的规律,并且不容更改,不要相信那些光屁股出来打天下的英雄是好人,那是因为在你看他们的时候,他们刚刚把嘴角的血迹擦拭掉了。   恶人要比好人纯粹的多,他们眼中的世界因为没有被期待,希望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遮盖,所以显得格外的真实。   当我们从虚幻世界来到真实的世界的时候,全天下所有的阴谋诡计都像是被太阳照射一样,清清楚楚的展现在你的面前。   “我从来都不吝将人心想的更加恶毒!所以在没有得到人世间最恐怖的真实描述之前,我会一直留在东京。   只要我的脚步踏出东京城,就表示着战争已经开始了……”   云峥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后院里传来阵阵的哭声,王安石的似乎在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云峥从胸襟上摘下那朵黄菊放在王安石面前的桌子上轻声道:“王公节哀!”   因为苍老和瘦弱,所以王安石的两个颧骨显得很高,从侧面看很有一些古拙的意味,他没有看那朵黄花,涩声道:“秋日里正是战马肥壮的时候,也正是我大宋秋粮入库的时候,此时不作战也罢,但是时间的限度只有两个月。   当大宋完成秋赋之后,无论我们做没做好准备,那场战争也必须要开始了,全国的百姓都在等待这场已经被渴盼了五年的战争,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锐气尽失……”   这话本不该由王安石来说,最后总结性的呈词应该是由平章事庞籍来说,不过王安石此时因为爱子去世心神已经大乱,不由自主的把他们已经商议好的底线说了出来。   这时候没有人会去指责王安石逾矩,走上前来轻声的安慰这个刚刚失去了爱子的老男人。   这样的场合中已经不再适宜谈论国家大事,更不适宜继续留在王家做客,这时候的王家人,应该已经开始起灵棚,穿戴孝服了。   从王家出来的时候还只是下午时分,太阳终于变得炽热起来,阳光洒在潮湿的地面上,肉眼看不见的水汽正在蒸腾,马车才走了一小会,云峥脸上就满是汗水。   几碗冰乳酪下肚之后感觉才好一些,云峥催促着马夫赶紧把马车撵回家,自己这时候需要先洗个澡。   事实上云峥要洗澡其实和天气的关联不大,主要是王安石脖子上跑来跑去的虱子让他已经无法忍受了。   刚才自己距离王安石最近,两个人中间就隔着一个小小的矮几,天知道那些虱子会不会爬出王安石的衣服然后再爬过那个矮几来到自己的身上。   这个念头升起之后,云峥觉得全身都在剧烈的发痒,低下头仔细的瞅着自己衣服的下摆,想要找到一个可疑的东西。   马车终于跑回了家,来到后院的云峥第一时间就要葛秋烟给他准备洗澡水,还要最滚烫的那种。   云峥呲牙咧嘴的钻进水里,第一时间打散乱了头发,要葛秋烟好好的替自己瞅瞅有没有虱子钻进自己的头发。   “夫君,没有虱子,您一向干净,身上怎么会有那些脏东西?”葛秋烟几乎把丈夫的每一根头发都检查了一遍之后道。   “再看看,我刚才和王安石靠的太近,瞅见虱子在王安石的脖子里排着队猛吸血,天知道那些东西会不会跑到我的身上来。”   葛秋烟被云峥说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两只胳膊不由自主的来回蹭蹭,赶紧重新检视他的头发,只要在头发里发现一只那种东西,不要两天就能发现无数个……   后来葛秋烟担心自己也被传染上,干脆脱掉衣衫也钻进了洗澡桶里,夫妻二人互相检视对方的身上有没有虱子,头发弄得乱糟糟的,没有半点旖旎之情可言。   亲眼瞅着自己的衣衫化为灰烬,云峥这才长处一口气,穿着里衣躺在躺椅上一本正经的教诲陆轻盈。   “以后和王安石老婆见面的时候躲远点,要是被虱子给祸害了,我宁愿一把火把房子点了。”   陆轻盈笑道:“刚才还以为您和秋烟要做什么事情,打算过来观摩一下,谁知道两个人躲在澡桶里抓虱子,真是无趣。   另外,妾身就想问一句,您怎么知道王夫人身上有虱子?”   云峥瞅了一眼自己满脸恶趣味的老婆不屑的道:“王安石身上的虱子都成灾了,他老婆就算是一天洗八十回澡身上也定然爬满那东西。   你想想啊,王安石身上可是有皮肤病的,王雱可是有肺痨的,我很奇怪王氏凭什么能够好好的活到现在,居然还能够给王安石生下两个儿子一个闺女,真是神人啊!”   陆轻盈叹了口气道:“夫君,王雱已经死了,于情于理您都不该拿他说事,二叔刚才还仰天长叹一声说什么天妒英才,您就不能显得悲伤一些,这样的话,您在朝堂里就不至于那么孤单了。”   云峥笑道:“王安石能扛过去的,就在刚才明明知道自己儿子已经去世了,还能和我说朝堂上的事情,就这一点王安石绝对不会那么轻易的垮掉。   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无所畏惧才是王安石的性格,这点打击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   陆轻盈抬手扭了丈夫一把恨恨地道:“您就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家王安石白发人送黑发这样的惨事您也拿来当故事讲。”   “那是因为我打算从今往后继续当恶人来着,当了五年的好人,你看看,又是被关天牢,又是被人家刺杀,又是被人家打破门匾,最可气的是欢被人家把咱家的人手当信纸来用,几年不杀人,还真的以为我云家是谁都能捏的软柿子?”   陆轻盈把云峥散落的头发好好的盘起来,弄成了一个大大的妇人发髻,从自己的头上摸下一支簪子穿起来笑道:“您要是把短髯剃掉,这模样似乎比妾身还标致些。   就您这个软不软硬不硬的性子,随手拿来就可以捏成各种模样,在家里总是充好汉算怎么回事。”   “泥巴拿火烧一下就成了瓷器,那东西比铁还硬,话说起来,我现在有一个地方也开始变硬了,你要不要看看?”   “呸!”   王雱死亡的消息不大功夫满东京的人都知道了,毕竟是东京的第三大才子,说起来多少让人有些悲怆。   不过王雱这人身子虚,老是病歪歪的,没有去过几次青楼,相好的几乎没有,所以,也就没有多少妓子去专门为他吊孝。   在大宋没有诗词来哀悼,对一个才子名士来说是一种悲哀。于是王安石就亲自给儿子写了好几首诗歌充数,云峥去王家吟诵的那首诗,也不胫而走,传的满东京都是。   云二从王家吊孝回来,一路上就听见好几处青楼歌伎在歌唱云峥写的那首诗,王安石铁了心要把自己的儿子打造成大宋最悲情的才子。   云峥去过王家了,云二也去凭吊了好友,然后就轮到陆轻盈出动去安慰一老一少两位王夫人。   回来之后,陆轻盈卸掉素色衣裙,重新换上她最喜欢的玫红色长裙之后这才悲戚的对云峥道:“夫君,王公下令要小王氏孝满之后可以另嫁,您说他还有没有人心啊?”   “没人心的是你,你让一个十八岁的女子守寡到八十岁?好好的一朵花硬是熬成枯木你才开心,这件事上王安石根本就没做错。   虽然他的本意不是如此,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第48章 孤雁   王安石的变法已经到了最紧要的时期,所以他不可能给任何人留下把柄。   按理说留下王雱的遗孀于情于理都说的过去,自从欧阳修被人家一番谣言就给弄成了扒灰老头之后,东京城的这些大佬对这种事情就非常的注意,甚至说是害怕。   公公壮年,叔叔长大,寡嫂的日子难捱,只要王雱的遗孀留在家里,保不定会有多么恶心的谣传出来,王安石这样的拗相公也不得不忍痛将贤惠的儿媳妇遣送回娘家,等到守孝两百七十天之后再另嫁他人。   “等不到丈夫坟墓干透啊!”   这时候的陆轻盈充满了恶趣味,她如今在东京学了很多的坏毛病,其中就有嚼人舌根这一条。   云峥轻笑道:“这其实都是无奈之举,也说明大宋如今的政治环境糟透了,连人伦都可以搬出来对付政敌,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皇帝如今离死就差一口气了,没工夫整肃超纲。   庞籍又喜欢看到这样的乱局,他在乱局中浑水摸鱼的过得风生水起,自大宋开国以来,最有权势的宰相非他莫属,所以啊,且乱着吧!”   陆轻盈笑道:“王安石现在可真是够倒霉的,河北的新法出了大乱子,韩琦乘备战的机会独揽了河北大权,一句河北不容混乱,就把王安石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陛下竟然一声不吭!”   “陛下说什么啊?他现在一门心思的只想收复燕云,等死了之后见到列祖列宗的好长长脸面,剩下的就是他那个儿子的继承权。   只要这两条不出篓子,他宁愿强行忍着,韩琦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所以才把事情做的肆无忌惮。”   “潘家的老令公进宫探病,回来之后就召集了勋贵人家在他家开大会,不知道想干什么,夫君您去不去?帖子可是已经递过来了,您是头一份呢!”   陆轻盈说着话就掀开了桌子上的漆盒,从里面取出一张帖子在云峥面前晃晃。   云峥摇摇头道:“这些人占便宜是等不到明天的,王安石儿子刚死,他们就想趁机朝王安石下死手了,可见王安石这一次是吧他们得罪的死死地了。   这种破事咱家不参与,对外就说我病了,你去潘家走一趟也就是了,说实话,对潘仁美这一家子人我是一点好感都没有。”   云峥说着话就朝老婆挥挥手,径直向内宅走去,云璋昨晚不太平,婆子们说是遇见了不干净的东西哭了一宿,这时候必须去瞅瞅才成。   还没有走进葛秋烟的院子,就听见孩子的哭声,这时候嗓子都已经哭哑了。   三步并作两步的冲进屋子,看见葛秋烟敞着胸怀,想要让孩子吃奶来止住哭声,脸上全是愁苦之色。   见丈夫进来了连忙道:“夫君,御医过来看过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孩子受了惊吓,安神的药汤也喝了,就是不见效。”   云峥把孩子从葛秋烟的怀里接过来,仔细地看,这个时代孩子的夭折率高的惊人,赵祯生了四个儿子,就活了一个,至于闺女夭折的就更多了。   把孩子的脑袋顶在自己的额头上,孩子的额头很热,不过这不是孩子在发烧,而是因为长时间哭泣挣得。   见孩子哭泣的声音稍微小了,云峥就把孩子抱进里间,把襁褓全部扯开之后,光溜溜的云璋就立刻停止了哭泣,蹬着小腿揪着父亲的耳朵玩耍一会就睡着了。   “夫君您的煞气重,把不干净的东西给撵走了。”葛秋烟欢天喜地的凑了过来。   云峥强忍着要揍人的冲动,把襁褓里面的那一层丝绸扯出来丢在地上道:“以后要是再敢给我儿子贴身穿这东西我会揍死你!”   “穿丝绸对孩子的皮肤好,大户人家都是这样的,我以前不知道是去了杨府之后才知道的,杨四夫人的小宝儿用的就是蜀锦。”   云峥瞅瞅葛秋烟,顺手把光溜溜的日子塞自己怀里,父子俩肌肤相贴,能明显的感到孩子心跳。   小孩子的呼吸和心跳都比常人快一点,可能是哭了很久的时间,这孩子现在睡得非常的踏实。   自小,云家给孩子的衣服除了棉布之外就是棉布,只不过孩子身上穿的棉布衣服都是被奶娘用棒槌捶过的,松松软软的又吸汗,又软和,猛地穿上绸衫,定然会非常不适应,那东西只要一出汗就会贴在身上,别说孩子,云峥自己都不喜欢。   无论如何孩子安静了下来,葛秋烟也就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从昨晚到现在她也是没合眼,如今松懈了下来,就胡乱的往床上一躺,不准备理会云峥父子。   生活就是这样无趣,孩子睡得很香,云峥就没有把他放到床上去,用衫子把他裹得紧紧地,坐在窗前一只手给自己泡茶喝。   此时已经是红霞漫天的时候,都说早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看样子从明天起,天气会一直好下去。   王雱死了,王安石的精神似乎也垮掉了,历史上的王安石就因为爱子去世,这才第一次被罢官还乡,整整在乡下蹉跎了三年时光,这才重新被皇帝召集到了东京,继续他的变法。   只不过赵祯不是英宗,他的思维远远比英宗要成熟的太多了,在国库并非极度紧张的时候,他对变法的态度是可有可无的。   更多的时候他想用王安石的变法来吸引全天下人的目光,好吧这些人的注意力从自己的病情吸引到变法上来。   政务平衡才是他想要的东西……   晚归的鸟儿中间似乎有一两只大雁,这种鸟一般都是群居性的,不会只留下一两只孤单的飞翔,既然出现了这样的场景,只能说明,大宋东京城最近定亲的人非常多,他们都需要用活的大雁去为自己争取一位漂亮或者不漂亮的新娘子。   云峥的孤雁早就放出去了……   春哥儿给自己起了一个非常的名字,就叫做杨春,因为做得一手好好灰豆,兰州城里的骆驼客和一些莫名其妙的刀客就给杨春起了一个不错的外号,叫做灰豆春!   小蛮还是那样美丽,五年的边塞生活并没有把她的美丽剥夺掉,想反还多了几分成熟妇人的韵味,只要她出现在店铺里,这家小小的灰豆店永远都是高朋满座。   一个彪悍而肮脏的粗豪骆驼客把自己的爪子悄无声息的探向了小蛮的屁股,却被小蛮有意无意的侧身闪过,反而笑吟吟的给那个粗豪的骆驼客多添了一碗灰豆。   春哥儿叹息了一口气,继续蹲在灶前烧火,决定不再把目光投向小店,灰豆子需要热着才好吃。   西北汉子多粗豪,所以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喝酒吃肉,酒一定要烈,肉一定要大块,如果能上来整只的牛头那是他们的最爱。   除了妇人孩子没人喜欢那种甜了吧唧的灰豆子,但是在春哥儿的店铺里,来吃东西的主力永远都是大男人。   这些年,没人晓得灰豆春那样一个家伙为什么能守住这样一个美丽的女人,那个女人宁愿守在破烂的小店里,也不愿意跟着别人吃香的喝辣的,不是没有人试过,这样一位娇滴滴的小女子把花儿山上的好女子都被给比下去了。   王万财家财万贯,本人也是甘凉道上没遮拦的好汉子,两箱子装满金银玛瑙的箱子丢在灰豆春面前发话了,希望能够买走这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如果钱财不够再说。   灰豆春就是一个没出息的,把箱子收起来告诉王万财,只要他老婆同意他立刻就签让妻文书。   全兰州的人都知道王万财的话是不能拒绝的,灰豆春也算是实情知趣,而小蛮娘子也是一口应允,只是希望王万财能够把自己当正妻看待,三媒六证一样都不能缺。   王万财欣喜若狂,一天之内就把小蛮索要的东西全部备好,而小蛮也高高兴兴的穿上嫁衣坐上了马车,谁知道还没有来得及入洞房,王万财在婚宴上多喝了两杯酒,结果从马上掉下来了,好死不死的被马蹄子踏在太阳穴上一命呜呼……   兰州知府是一个好人,在和小蛮这个王家主母商议之后,就把王家所有的亲眷都给赶出兰州城,偌大的一个王家驼队转瞬间就成了公产,当然,小蛮那里也得到了一些补偿,听人说数量不少。   然后兰州知府就放出风声准备纳小蛮为妾……这样风情的女子即便是科班出身的兰州知府也从没见过……   于是灰豆春又得到了一笔补偿,小蛮穿上知府从蜀中弄来的新嫁衣准备再嫁一次。   婚礼都没有举行完,从遥远的开封城来了一队人马,新任的御史唐帷中不远万里的来到兰州,在兰州知府的纳妾典礼上就把知府大人给拿下了……罪名竟然是众人从未听说过的——私罪!   这个罪名比较奇怪,至少兰州这样的荒僻之地的百姓不明白这是一个罪名,但是看见知府大人光着脑袋用三辆马车载着全家几乎不见箱笼的离开了兰州,就知道这个罪名不小。   穿着嫁衣的小蛮很自然的回到了灰豆店里,依旧笑吟吟的招待四方来客,骆驼客们和那些闲汉依旧口花花的来吃灰豆,却再也没人提起娶小蛮回家的事情了,七煞桃花命的妇人恐怕只有灰豆春能够享受的了。   在无数人期盼灰豆春死掉的四年里,小蛮给灰豆春一连生了三个孩子。 第49章 骇胡儿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小蛮委身在灰豆春这个懦弱胆小的男人身下生孩子没有问题,但是只要别人想打小蛮的主意,没有一人有什么好下场的,因此,小蛮和春哥儿的命格被传的非常神奇。   一大锅灰豆子卖光之后,春哥儿就熄了火,习惯性地坐在小店最里面的一张桌子上,抱着一个茶壶喝茶,这是小蛮对他忙碌一整天最好的报答。   最后一位客人也离开了,小蛮清洗了一篮子刚刚买的青梨,放在春哥儿的面前。   春哥儿摇摇头,示意小蛮自己吃,自己有一口没一口的抿着茶壶里的茶水瞅着店外面来来往往的骆驼客出神。   自己来到兰州已经四年多了,在这四年多的时间里,除了开一座小小的灰豆店,另外还弄了一支马贼聊以解闷。   有了这支马贼团,自己对于河西之地的形势就了如指掌了,自己留在河西走廊的马贼头子红鹰说西夏人如今封锁了玉门关的道路,所有想要出关做生意的宋人商队全部都被送出了玉门关,而从关外回来的驼队却不准踏进玉门关一步。   红鹰还说只有一支庞大的驼队进了玉门关,掌柜的都是胡人,他们见驼队货物丰厚,准备打劫一下,结果还没等到他们动手,大黑山的马贼抢先一步出动,红鹰亲眼看见大黑山的马贼全军覆没,在那支驼队面前,大黑山的彪悍马贼如同刚刚会走路的婴儿。   红鹰以为,这支驼队很有可能就是驰名河中的“骇胡儿”。   关内人对于骇胡儿的名字可能非常的陌生,但是在河中诸国,骇胡儿的名字可谓如日中天,在传闻中,这是一支把身心都出卖给了魔鬼的军队,他们不像西夏其他军队一样骑马作战,而是一群骑着骆驼纵横沙海的魔鬼。   西夏人在河中的每一次胜利都有骇胡儿的影子,甚至可以说只要是骇胡儿出现的地方,那片地方很快就会成为人间地狱。   红鹰最后的一封信说这支驼队已经沿着商道南下了,目标很有可能就是兰州城!   因此,春哥儿这几日每日都是早早的结束了生意,守在店中等候那支传说中的驼队来到兰州城。   小蛮咔嚓咔嚓的吃着梨子,也随着春哥儿的视线往外看,看了一阵子忽然道:“怎么这么多的骆驼客?”   春哥儿幽幽的道:“十天前就是这模样了,我去市场上看过,如今的骆驼客根本就出不了玉门关,他们的货物也大多是河西之地的货物,你看看,他们最珍贵的货物就是武威郡的夜光杯,我前段借口需要一块好点的昆仑玉给你做簪子,问遍了骆驼客,也没有找到合用的昆仑玉,也就是说,现在的骆驼客,他们足迹最远不过是到敦煌而已,西去的路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封锁了。”   “莫非西夏人再一次开始西征了?”   春哥儿摇摇头道:“因该不是,如今正是银夏州稻米收割的时候,按理说这时候来兰州用大米换取麦子的客商应该很多,可是今年直到现在都不见一个人。”   小蛮皱眉道:“西夏人的粮食总是不够吃的,用一斗大米换取两斗麦子,这中间是有利可图的,豆料和麸皮是西夏人喂马不可缺少的东西,按理说大战在即,西夏人应该换取更多的豆子和麦子才对。”   很明显,春哥儿似乎不愿意和小蛮讨论这件事,笑着对小蛮道:“我让老秦在苏州购买了一座三进的院子,后门就是苏州河,也购买了一些田地,田地算不得多,却也有五百六十亩。   不论这里的事情会不会了结,你都要带着孩子们先离开兰州去江南,我随后就到。”   小蛮低声道:“你是担心?”   春哥儿笑道:“我先生当初就给我说过,越是富贵人家背地里就越是肮脏,下手也就越毒辣,越是身份高贵的人,就越是不把人命当做一回事,等地位高到了老天爷的地步,万物就只能成为刍狗了。   先生的这句话我记得很清楚,尽管你说云峥人还不错,但是我眼中的云峥和你眼中的云峥不太一样,我们已经有三个孩子了,我不敢把全家人的性命拴在云峥个人的品德上。”   “为什么会是江南?”   “白乐天有诗云——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先生也说过在苏州生活的那段日子里,如果没有恶疾缠身,应该是他平生最快活的一段时间。”   小蛮皱眉道:“你这些年收拢了这么多的马贼……”   春哥儿咕咕笑道:“我是一个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收拢一些马贼算什么,没有成为巨寇已经是因为你和孩子在我心中已经把地方塞满了,否则,兰州这种新收复的土地,我甚至都能裂土封王。”   小蛮怜悯的瞅着自己的丈夫拿手摸摸他的额头轻声道:“你在家里已经是王了,就不要把这话拿到外面去说了免得被人家笑话。”   春哥儿幽怨的瞅瞅小蛮道:“如果不是在西京遇到你,我原本的打算就是这样的,先控制一些马贼,然后再谋求一点地方,最后给子孙后代留下一个好的基础,然后他们再……”   小蛮无礼的打断了春哥儿的梦想,扭着春哥儿胳膊上的一块肉道:“你想发疯,就自己去发疯,别拿我的孩子说事,我的孩子可不去和一群马贼为伍,他们以后要好好的读书当读书的相公,最后东华门唱名才是他们该干的事情。”   春哥儿瞅着自己已经发紫的胳膊无奈的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坚持咱们的孩子姓林?我虽然不知道我爹是谁,可是能够保证的一点就是我不可能姓林,因为我是从刘家村走出来的,应该姓刘才对!”   小蛮的身子震了一下,最后握住春哥儿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道:“这句话你已经忍了很久了吧?”   春哥儿尴尬地笑道:“从大郎生下来以后我就想问,就是害怕惹你伤心,我才忍住的。”   小蛮温柔的依偎在春哥儿的怀里娇声道:“你真的很在乎孩子们姓什么吗?”   春哥儿犹豫了片刻,叹口气道:“算了,你想让孩子们姓林,就姓林吧,跟着我姓刘没得辱没了孩子。”   小蛮连连点着头道:“对啊,你差点在南风院污秽一生,我差点在青楼成为人尽可夫的娼妓,不管是我的姓,还是你的姓,都没什么好对人说的,我们两人就像是两根木头一样的活在人世间,双木成林,孩子不姓林姓什么。”   春哥儿长吁了一口气道:“原来是这个原因,你干嘛不早说,惹得我自卑了四年。”   春哥儿说完这句话,忽然大笑起来,拉着小蛮的小手道:“别人家都是儿子跟老子姓,咱们家掉个个,老子跟儿子的姓,从今后我也姓林好了。   我们都不是好人,但是我的娃却是干净的不能再干净的好娃了,血腥食物他们一口没吃,带血的衫子他们一件没穿,所食所用都是我们开灰豆店赚来的干净钱,老子从今后就姓林了。”   小蛮轻笑着施礼道:“林门方氏见过林家大老爷,只是不知大老爷如何处置苏州的那座宅院呢?”   春哥儿笑着挥挥手道:“算了,那里孩子们不住进去也罢,就是不知道在苏州开灰豆店,有没有生意……”   就在夫妻二人在店中调笑之时,一支庞大的驼队从小店门口经过,魁伟的胡人坐在骆驼背上几乎和屋顶平齐声势极为骇人。   瞅着连绵不绝从门前走过的驼队,春哥儿停止了调笑,瞅着驼队对小蛮说:“红鹰说的那支驼队进兰州城了,你应该带着孩子立刻躲进地窖里才好。食物,清水之类的东西我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现在就进去吧!”   小蛮瞅着这支足足有三百匹骆驼的巨大驼队笑道:“西夏人把自己在河中一带的伎俩用在大宋了,看样子你已经知道该怎么给云峥回信了吧?”   春哥儿摇摇头自嘲的道:“我刚才说的那段打算裂土封王的屁话你就忘记了吧!   西夏人这么敷衍宋国,依旧没有逃脱云峥的法眼监视,前日里我还认为云峥这是杞人忧天,西夏人不去攻打已经衰弱的辽国,偏偏要过来谋求强盛的宋国这种猜想毫无道理,现在看到了西夏人的杀手锏——骇胡儿驼队,我算是明白西夏人为什么要这么干了。   西夏人的目标从来就不是辽国,他们的目标从来都是钉在宋人的身上,说不定西夏和辽国已经有了共进退的盟约。”   小蛮奇怪的道:“兰州城已经被宋辽两国划分为贸易区,两国在附近百里之内都没有什么驻军,西夏人用不着把骇胡儿派过来啊,随便来一两千骑兵就能控制这里,毕竟,城里还有大量的西夏人。那些宋国的官员和一千民壮屁用不顶,拦得住谁啊?”   春哥儿摇头道:“不知道,我们受困于誓言帮着云峥在这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苦苦消耗了五年光阴,只要把自己的所见所闻说出去,至于怎么判断是他云峥的事情。” 第50章 春哥儿的恐惧   放飞了信鸽,春哥儿就一头钻进了自家的地窖,外面的事情已经和他无关了。   西北的黄土高原,最大的一个好处就是土层很厚,黄土还带有一定的粘性,因此,是一个挖地道和建窑洞的好地方。   兰州城最大的隐性富翁春哥儿,拿着好大一笔钱似乎没有多少用处,所以在挖自家地道的时候算是下了血本。   地道挖好的时候,按照春哥儿的想法,一把毒药下进水里,把些挖地道的外地匠人找个废弃的坑道扔进去再拿土埋好,自家的地道就非常安全了。   毒药都调好了,自家的大儿子抱着爹爹的手要喝那些好喝的醪糟,春哥儿笑着不小心打碎了装醪糟的坛子,然后重新烧了一大锅醪糟让自己的孩子和那些匠人们一起和热醪糟解渴。   匠人们带着工钱高兴地回家了,春哥儿却笑的非常勉强。   孩子是舍不得打的,别说坏了老子的事情,就算是干了更加过分的事情,春哥儿也会笑嘻嘻的瞅着,自己肉蛋一样的儿子看着都舒坦,谁会舍得把脾气发到他们的身上。   一颗火药弹丢进巷道里,十余丈的巷道就坍塌了一大半,为了保密春哥儿是咬着牙把火药弹丢进去的……然后左邻右舍们都知道灰豆店里新挖的菜窖坍塌了……   春哥儿是一个有恒心的人,自从地道坍塌了之后,他自己每天晚上嘴里叼着油灯,开始重新挖通往那三个大房间的地道,一个人整整干了三个月,才重新弄好了另外的一条地道……为此,春哥儿消瘦了足足十余斤。   地道里的清水和粮食春哥儿是三天一换,从不懈怠,退路这种东西无论如何都要弄好,不敢大意,这里或许自己一辈子都用不上,但是只要用上一次就把全家的命给救了。   跟着吕惠卿先生别的没有学会,谨慎这一条倒是学了一个十足十。   四五十米长的巷道总共有六道门,每一道门都只能从里面打开,而敲门的手法每一道门都不一样,其中一道门用力拉开之后,立刻会有汹涌的井水淌进来……   为了保证全家最后的安全,春哥儿觉得自己这条命实在是算不得什么,这道门其实就是为自己准备的,如果自己被人家捉住,熬刑不过,被逼着带人走进地道,他认为自己到了那个时候还是拉开那扇门比较好,至少可以让别人绝了要继续搜寻的心思。   走过了三道门之后,就看见手里拎着开门绳子的小蛮,把手里的一袋子青梨递给小蛮道:“咱们全家在这里先住上半个月再说。”   “骇胡儿真的会在兰州大杀四方?”小蛮接过袋子小声地问道。   春哥儿笑道:“谁知道呢,反正这群杀才来了定然没有什么好事,我听红鹰说过,骇胡儿杀人从不留活口,屠城就是屠城,绝对不会像云峥那样杀一半留一半,他们到处是真正的鸡犬不留。”   说完话之后春哥儿就拍拍手上的黄土,把另一只手里提着的灯笼插在墙壁上,走进一个小门里,不大功夫就传来他和孩子们嬉闹的声音。   小蛮叹口气重新把厚实的门给关上,三道道开门的绳子一一的整理好挂在墙上,瞅着最里面的一道墙壁再叹口气就走进了春哥儿进去的那道小门里。   屋子里非常的干净,也非常的亮堂,地上铺满了来自西域的各色地毯和厚实的皮毛,人只要躺在上面,就能陷下去半个身子。   如今春哥儿就躺在皮毛上,手里抱着一个刚刚八九个月大的胖小子父子俩笑的开心,他的肚皮上坐着另外一个四岁大的胖孩子,另外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胖小子蹒跚着在他身边叫唤着要去够弟弟,一个站不稳一屁股坐在父亲的脸上。   春哥儿小心的把小儿子放在一边,把坐在他脸上不肯离开的二儿子举起来,张嘴在他肥嫩的屁股上咬一口,然后父子俩就陷入了撕咬的大战之中。   小蛮就坐在皮毛上看他们父子玩耍,等到他们父子都玩累了,见三个孩子都睡着了,这才示意春哥儿出来一趟。   笑眯眯的春哥儿找了一颗青梨咬了一口道:“有什么话不能在那里说,非要出来说,莫非夫人想要……”   小蛮的脸上肌肉有些颤动,一字一句的道:“妾身做了一件事没有告诉你,您能原谅我吗?”   春哥儿听得愣了一下,小蛮和自己说话的时候从来没有用过敬语,但凡这样说的时候,往往就会有很大的事情发生。   嘴上的青梨子掉落了下来,脸色发白的春哥儿涩声道:“没关系,即便是你在外面有了人,只要不再来往,我不会怪你的。”   对春哥儿来说,这就是他所能想到的最恶劣的事情,按理说绿帽子都扣到头上了,这让心理畸形,自尊心变态的高的春哥儿就像是脑门上挨了一记惊雷。   他之所以这样说,就是为了一次性的将最恶劣的结果说出来,如果真是这样,自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看在三个孩子的份上,这种大苍蝇吞了也就吞了,如果不是这种最恶劣的事情就算是自己赚到了,如果是钱的事情,春哥儿从来不认为钱比小蛮重要,即便是如今一贫如洗他也不认为这是多么大的事情。   小蛮奇怪的瞅瞅春哥儿道:“谁外面有人了?难道说你这些年一直都怀疑我外面有人了?”   春哥儿是聪明人,所以他看人自然有自己的一套,小蛮说这句话的时候,又好笑,又有些恼火,这种表情自然被春哥儿看在眼里,他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从地上捡起自己啃了一半的梨子,用袖子擦拭一下继续啃,脸上已经有了笑意。   “既然不是这事,别的就不算是事情,只要你喜欢尽管去干就好,钱要是不够就去那间房子里拿,怎么用随你!”   小蛮咬咬牙,拖着春哥儿来到地窖的最里面,找了一个锄头疯狂的开始挖,黄土簌簌的往下落,春哥儿连忙抱住发疯的小蛮道:“你要是觉得这里不安全,不够深,我继续往里面挖就是了,你发什么疯?”   小蛮挣脱了春哥儿,继续用锄头挖土,不大功夫就听见当啷一声响,锄头似乎挖到了铁器,春哥儿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开始用锄头继续挖,不大一会儿,一座铁门就出现在他的面前,脸色阴沉的能拧出水来的春哥儿,试探着往里面推了一下铁门,随着门缝里的黄土落下,一片黑黝黝的空间就出现在春哥儿的面前。   双手发颤的春哥儿咬着牙把灯笼丢了进去,灯笼里的蜡烛很快就点燃了灯笼的外皮,在一大团火光的照耀下,春哥儿倒吸了一口凉气,在他面前出现了一座比自己地窖更大,更深,装备更家完善的地道……里面的百十双冰冷的眼睛冷漠的瞅着他,身上的黑色铠甲被火焰映成了暗黄色……   春哥儿的牙关咯咯咯咯咯的抖动起来,他看的出来那里面的人都是身经百战漠视人命的屠夫,这是些什么人他猜到了几分,冰冷的寒意从他的脚心一直延伸到了他的顶门。   小蛮在后面扶住他,春哥儿的脖子像是生锈了一般艰难的扭了过去,看着小蛮艰难的道:“云家人?”   小蛮点点头。   “我家的地窖将要变成战场?”   “不是的,他们只是觉得您挖地道的主意很好,于是也就弄了一出藏兵于九地之下的把戏,就是为了应付今日这样的局面!”小蛮瞅瞅脸色苍白的如同一张纸一般的春哥儿涩声道。   “啪!”   春哥儿鼓起浑身的力气,狠狠的抽了小蛮一记耳光。快如闪电般的将铁门合上,随手将锄头别在门闩,发疯一般的向孩子所在的屋子里跑去,小蛮在后面大声的叫喊也不闻不问。   小儿子揣怀里,二儿子用毯子裹好背在背上,拖着睡眼惺忪的大儿子就向地道里狂奔。   小蛮刚要追过第一道门,却看见春哥儿狼一般的眼神不由得愣了一下,眼看着他推开门然后带着孩子冲了出去。   她回过神来再去拉门的时候,却发现那道大门被什么东西牢牢地给别死了,无论她如何用力,也拉不开来。   身后传来铁甲的铿锵声,铁甲武士走了过来,一柄巨锤轰击在大门上,震的尘土飞扬,那道门却纹丝不动,小蛮这才想起来当初春哥儿修建这几道门的时候足足花费了五百贯钱。   孩子的哭声似乎越来越远,小蛮心头的苦涩也越来越浓,春哥儿不喜欢云峥,从来都不喜欢,他之所以会在兰州城停留将近五年的时间,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夫妻五年多的时间,她亲眼看着一个无恶不作的凶徒是如何疼爱自己和孩子们的,春哥儿没有家国之念,没有父母至亲,唯一能让他压制心头恶念的就是自己和孩子。   孩子就是他的心头肉,是他的命,他认为自己的一生受人摆布,活的没有任何尊严可言,因此,他决不允许自己的孩子踏上自己的老路,哪怕是云家也没有这个资格来控制自己的孩子…… 第51章 恶人来了!   春哥儿努力地把自己刚刚弄死的骆驼客藏在身后笑着对跑过来的大儿子道:“儿子,你喜不喜欢骑骆驼啊?”   儿子咧着嘴连连点头,抱着父亲的胳膊娇声道:“我最喜欢骑骆驼了,可是娘亲不让。”   “以后你娘亲不会再说你了,只要喜欢就去骑,对了你怎么不在花大娘家等爹爹?”让儿子的小手碰碰跪倒在地上的骆驼,春哥儿小心的瞅着儿子跑来的方向小声问?   “小弟弟在哭,花大娘让我来找爹爹。”   春哥儿眼中的寒意一闪而过,抱起儿子,提起一只脚向后蹬一下,听见尸体掉进土坑的声音这才松了一口气。   抱着儿子大步流星的向一间土坯屋子走去,两匹骆驼的缰绳拴在他的腰上,随着绳子绷紧,被拴住鼻孔的骆驼只好乖乖地随着春哥儿走。   一个黧黑的妇人抱着不住春哥儿不住哭泣的小儿子对他道:“你去那里了,怎么这么长时间,孩子都饿了,也不知道你们家娘子给孩子喂的是什么吃食,喂他小米粥都不吃。”   春哥儿笑道:“这孩子以前都是阿蛮亲自喂养的,现在马上一岁了,就给她添了一些牛乳,这不嘛,我把牛乳带来了,麻烦花大娘帮着煮一下,糖霜我也带来一些。”   花大娘笑着接过牛乳,边走边道:“到底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吃的精贵,我家大牛儿给一碗小米粥吃的比什么都香。”   春哥儿探头瞅瞅躺在炕上的二儿子,笑眯眯的带着大儿子开始检视自己刚刚得到的两匹骆驼。   花大娘是他和小蛮的熟人,灰豆店里的豌豆大部分都是来自他们家,今日花大娘的丈夫和大儿子去了源城贩卖瓜果,家里只有花大娘和小儿子以及一条凶悍的黑狗在家。   从地窖里跑出来之后,春哥儿几乎半刻都没有停息,骇胡儿已经进了兰州城,天知道他们会干出什么事情来,而自己苦心经营的退路如今成了云家应付突发事件的大本营。   当云家和骇胡儿碰撞之后,天知道会兰州城会不会彻底的被毁灭掉,想起小蛮春哥儿的心就痛的厉害,不过为了三个儿子,这时候没心情想什么老婆,抢在恶性事件爆发之前远离兰州这个危险之地才是首要任务。   所以他从地道里一出来就赶着家里的牛车向城外疾行,出了兰州城之后连续走了十里地,这才在五泉山下的花大娘家里停歇片刻,大人无所谓,孩子饿了……   春哥儿随便编造了一个谎言请花大娘帮着给三个孩子弄吃的,他来到官道上准备弄两匹骆驼为自己远行做准备。   虽然四五年没有杀人了,但是春哥儿的心理依旧强大,托自己漂亮老婆的福,走甘凉道的骆驼客没有不认识自己的,找了一个落单的骆驼客随意的寒暄两句,请人家喝一壶掺了毒药的烈酒,就弄到两匹装满货物的骆驼。   春哥儿不知道自己留在兰州城城门口的印记能不能被红鹰的部下看到,自己现在不但要迅速的远离兰州这个是非地,还要堤防云家的爪牙向自己下手,甚至还要防备自己的老婆小蛮!   自从小蛮把云家的地下藏身之所安置在自家用来保命的地窖隔壁,春哥儿就已经认为她没有了做母亲的资格,一个还没有脱离密探的女人有什么资格当自己孩子的母亲?她只会一次又一次的给孩子带来灭顶之灾。小蛮的脾气他非常的清楚,三个孩子是他的心头肉,同样也是小蛮的心头肉,赶过来抢劫孩子这是必然之事。   地底下困不住他们多长时间,此路不通,他们会走他们自己的出口,虽然不知道那些人的出口在那里,春哥儿料定不会太远。   骆驼背上的驮包里装了百十方洮砚,依旧好大一卷子魏晋壁画墓画的拓片,货物算得上是好货物。   洮砚乃是产自岷县洮河峡谷的石头刻制而成,以其石色碧绿、雅丽珍奇、质坚而细、晶莹如玉、扣之无声、呵之可出水珠、发墨快而不损毫、储墨久而不干涸的特点饮誉大宋内外,历来为宫廷雅室的珍品,文人墨客的瑰宝,这百十方洮砚算不上精品,不过运到西夏国贩卖怎么也会有三倍的利。   至于魏晋壁画拓片和墓壁拓片,不论大宋还是西夏的文士都非常的喜欢,有人奢望能从这些拓片中找到魏晋时期的书法传承,因此也算的上是一宗很好的货物。   看着漫天的红霞春哥儿心头非常的沉重,今晚必须在花大娘家里借宿一宿了,不过花大娘和她的儿子必须除掉,让牛车带着花大娘母子尸体离开家,沿着已经没有人走的官道一路向西引开追兵,把黑狗扎上嘴巴捆在牛车的车辕上,它就能一路蹬着腿踢在老牛的屁股上赶着牛车向西夏进发,当小蛮他们发现自己的去路乃是西夏之后,不论他们信不信都必须追赶,四年多的时间足够春哥儿把云家在西北的暗桩一个个的弄清楚了。   自己和孩子们留在花家的瓜棚里,等追兵离开之后再骑着骆驼从这里一路向南,在路上汇集了红鹰之后再直奔秦州,在那里躲藏一两年之后,天下之大自己何处不可去?   计划做好了,春哥儿忽然发现最简单的杀人环节出了问题,四十岁的农妇哺乳自然是没有什么看头的,而花大娘这样的农妇也不在乎当着春哥儿的面解开衣衫露出黑乎乎的乳头给小小林子喂奶。   农家的孩子吃奶是要一直吃到三岁的,之所以会这样是为了节省粮食,再者她们以为这样对孩子好。   小小林子吃奶非常的霸道,瞅着儿子吃奶的模样春哥儿甚至有些心酸,从今往后这孩子想要再吃到母亲的乳汁恐怕就成了梦想。   儿子在吃人家的奶,花大娘却在吃饭桌上的饭菜,这个时候春哥儿无论如何都不敢给人家饭碗里放毒药的,反而需要把桌子上最好的荤菜都挟给花大娘。   天马上就要黑了,春哥儿根本就找不到任何下毒的机会,花大娘抱着林家的两个小的以及自己的一个胖孩子去了别的屋子睡觉,三个不懂事的孩子在争抢两个乳头的动静,春哥儿听得很是清楚……   在这种情形之下毒死花大娘和毒死自己的亲儿子有什么区别?用刀子的话无疑会被紧紧抱着自己的大儿子看见……   春哥儿长叹一声之后,就在牛车上装了两块大石头,瞅着那条自己刚刚喂过的狗,觉得既然没法子杀主人,索性就连狗一起放过算了。   从一个竹筐上卸下来一个竹片,牢牢地绑在车辕上,只要牛腿一动弹,竹片就会拨在牛腿上,依靠牛腿来回的拨动,竹片就会一次次的敲打的牛腿上,驱赶着牛前进。   小蛮是不知道花大娘家的,买卖豌豆都是自己经手的,当初为了减少灰豆店的访客,他们刻意没有和这些乡农多来往,每次都是春哥儿赶着牛车去花大娘家里买豆子。   所以只要牛车走了,认识自家牛车的小蛮就没办法找到自己了……   骇胡儿的驼队在山根上扎下营寨,偌大的一个驼队迅速的就组成了一座不算太大的驼城,骆驼跪卧在外围,货物放在骆驼的身后,至于人则全部居住在这个由骆驼组成的大圆圈里。   最中心的位置上有一座很大的帐篷,里面不断地传来咳嗽声,再一次经历了撕心裂肺的一阵咳嗽后,一个长得并不漂亮的女子端着一盆子水走出帐篷,把脏水泼在外面之后,又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李清的双眼是红的,准确的说红的就像是两颗火炭,帐子的四角跪坐着四个美丽的胡人女子,但是敢靠近此时的李清的,只有那个长相非常平凡的宋人女子。   李清的喉头发出野兽一般的低吼声,那个女子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的嘴覆盖在李清的嘴上,把他喉咙里的痰吸出来,然后转过头吐在胡人女子端着的铜盆里。   终于松快下来的李清桀桀笑道:“我就不该踏进大宋的国土,只要进了这里,我的心,我的肺,我的肝肠没有一处不是疼的。   哑娘,你说说这是不是老天对我的惩罚?”   那个女子笑着摇摇头,李清大笑一声将女子搂在怀里,肆意的揉捏一阵又松开道:“我就是中了你的蛊毒,整个西夏的美人任我予取予夺,谁知道只能从你这里找到快活。”   女子依旧不作声,只是张开嘴咬住李清的一根手指,媚眼如丝的似乎很想爬到李清的床上来。   李清笑着摇摇头道:“最近不成,四周危机四伏的不是我们逍遥的时候,等我们办完事情之后,再好好的享受一下。你去找点冰过来,我的眼睛很不对劲,需要拿冰敷一下。”   女子连连点头,从一个跪在角落里的胡姬手上捧着的银盘里取出一些碎冰用丝绢包了,放在李清的眼睛上,见李清张开了手,就很自然的把一杯添加了冰鱼的葡萄酿放进他的手里。   见李清躺着不好喝,就从酒杯里喝了一口酒然后哺进李清的嘴里,一个胡姬忽然想起来,就是在刚才这张嘴刚刚吸过浓痰,喉咙里不由得烦恶出声。   不等这个胡姬反应过来,一柄长刀已经被李清从侧面的鞍架上抽出来随手一掷那个出声的胡姬就被长刀牢牢地钉在地上…… 第52章 夫妻斗法   初秋的夜色极美,夜空极为清澈,加上一弯明月,几点星辉塞上边城的轮廓就近在眼前了。   三里之城,七里之郭,只是残破了一些,兰州这座小城,几十年来被几方势力几番争夺之后,已经萧条的令人伤心。   这座城不再具有城防功能,只能勉强算得上是一个大集市,按照最后的胜利者大宋律法,这座城已经完全开放了,不守备,只有最简单的律法,就像当初汉高祖进关中宣布的律法一样,杀人及盗者抵罪。   也就是说在这里杀人会砍头抵命,你要是砍伤了别人,别人就能按照自己的伤势重新砍回来,至于偷盗除了砍手剁脚之外没有第二种惩罚方式。   当初在赶走没藏讹庞之后,云峥曾经极力劝说庞籍,要在这座城池里体现出大宋的威严来,驻军是必须的,乱世重法是必要的手段。   但是宽容的大宋士大夫却认为这样做不妥,严刑峻法只会让这里的百姓离心,不利于大宋的统治。   云峥其实觉得非常的奇怪,大宋的文士们难道都不读书吗?这里被吐蕃人占领了二十年,又被西夏人占领了十三年,然后又处在无政府状态六年,到了大宋统治之后,又要在这里施行无为而治?   政治上的正确和事实上的正确是两回事,对这一点云峥是有着极强的认知的,所以,在绝大部分人都认为在兰州只要宣示主权即可,大可不必把这座城正式的纳入大宋的官僚统治之中。   于是,大宋兰州知府的存在,仅仅限于兰州城,或者说他的威严仅仅限于兰州知府府衙,真正在兰州城说话算数的依旧是那些地方豪强。   不过,三年之后,云峥就发现自己当初的谏言有多么的愚蠢了,平顶山会盟之后,大宋开始谋求和平,和西夏的盟约自然是不可缺少的,于是兰州城就成为大宋最大的让步砝码,一个纯粹的商业交易地方就突兀的出现在了兰州。   等蜀中商行花了大量资本进驻兰州之后,云峥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座城已经被大宋高官家的商队给挤得满满的了。   皇帝如同太阳照耀四方,但是,总有些地方是他的光辉照耀不到的地方,于是这些地方就滋生了大量的见不得人的蛆虫。   云家这条肥硕的蛆虫其实也是其中的一条,只不过别人家的蛆虫在地面上狼吞虎咽的吃着各种利益,云家这条蛆虫却一直埋藏在地下,默默地等着新一轮的较量开始,即便是在云家把势力撤离出蜀中的时候,他依旧没有放弃兰州这个弹丸之地。   对于没藏讹庞,云峥的戒心总是很重,西夏人的勋贵中,他最熟悉人的就是没藏讹庞,最看不透的人其实也是没藏讹庞,对于自己看不透的敌人,云峥总想把他从肉体到灵魂全部消灭,这些年云峥针对没藏讹庞的刺杀不下六次,都无一例外的失败了。   主持这件事的人正是云峥麾下最强有力的战将——郎坦!   他如今驻守在河曲,两面处于西夏左厢神勇军司和石州祥右军司包围中,一面还要面对辽国西京军队的压力,所以,只要战事爆发,他首先就处在风头火眼上,因此,云峥将自己在西北地的所有眼线都交给郎坦来掌握。   郎坦掌握的人手都是源自西北的云峥旧部,早在青塘之战结束的时候云峥就已经有意识的让一部分军卒退役了,这部分人往往都是赤条条无牵挂的军士,他们几乎所有的人情来往和关系都是在军队里形成的,可以说离开军队对他们来说就是一种最大的惩罚。   在领到足够多的补偿之后,他们只好依依不舍的离开军营,重新面对那个对他们来说无比陌生的大宋社会。   他们中间总有一两个跟着退役的军官,于是,按照人类群居的特性,他们也自然习惯性地围绕在自己昔日的长官身边继续生活。   常年军营的生活,尤其是云峥统御的军队中那种极其严格的上下之分,已经让那些即便是已经退役的军卒依旧习惯性地听从昔日长官的命令。   因此,云峥所部每一次军卒的大规模退役,其实都是云峥私人力量的一次膨胀……   小蛮是不同的,她是自愿来这座城池的,云峥其实非常的不理解她为什么会委身于春哥儿,按照花娘给她安排的后路,有无数种可能都比她留在春哥儿身边要好得多。   可是这个女人义无反顾的选择了春哥儿,让云峥这个自认为对女人还是有一些了解的人惊讶的目瞪口呆。   小蛮如何会放过春哥儿?这一点自然不必多想,那个混蛋带走了自己的三个孩子,这是小蛮无论如何都不能容忍的。   她在那些人里面权限最高,因此,一个丢失了孩子的母亲立刻就带着所有人去拼命地去找自己的孩子,这时候,她哪里会有什么心情去对付城外那支由骆驼组成的驼城。   军中自然有专门负责追踪的好手,三个时辰之后,他们在夜色中已经看到了那辆停在路边的牛车,春哥儿绑在牛腿后面的竹片到底经不起长时间的来回搬动,终于在老牛大幅度的跨步之后被掰折了,没有了竹片驱赶的老牛,也就停在路边可是闭目歇息。   小蛮瞅了一眼牛车之后,立刻就调转马头向来路狂奔,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春哥儿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自己的三个孩子露宿野外,尤其是才几个月大的小小林根本就经不起这样的奔波!   追踪好手在天明的时候找到了两具骆驼客的尸体,尸体七窍流血面色发青,这是中了剧毒的标准反应,只有骆驼客而不见骆驼,这让小蛮瞅着崎岖的向南道路有些发愣。   一来一回浪费的时间太多了,骑着骆驼的春哥儿,这时候至少已经在五十里以外了。   以小蛮对春哥儿的了解,五十里外的春哥儿这时候因该已经混进了茫茫的人海中,想要把他找出来难于登天。   隐藏毕竟是他和他那个狡猾的师傅的看家本领,在这一点上,小蛮自认为不可能是春哥儿的对手。   小蛮坐在马上,泪水哗哗的往下流,一面有些内疚,一面又有些痛恨春哥儿的绝情绝义。   春哥儿就趴在一块豆子地里,远远的瞅着孤零零的站在高坡上像一只没头苍蝇一样乱转的小蛮,此时他的心里也不好受,如果不是小蛮身边还有二十几个武士的话,他很可能会站起来当面痛斥一下这个愚忠的臭女人,天底下还有什么人什么事能比自家的三个孩子还要重要?   他不怀疑和小蛮的感情,南风馆出来的人如果连什么是真的感情,什么是虚情假意都分不清楚早就该死了。   没孩子的时候,为了小蛮把这条命丢掉算不得什么,真情还人家的真意也就是了,越是活得虚假的人就越是把真情意当命看。   有了孩子之后,春哥儿就绝对不会轻易的把自己的这条命给丢掉,哪怕是为了小蛮也不行。   他自幼就没了爹娘,孤儿该吃的苦头他一样都没落下,最后还遇到一对假装要收留他,最后却转手把他卖给了南风馆的假父母。   他绝对不容许自己的三个娇嫩的就像是花一样的孩子走他的老路,那样的苦头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孩子该吃的,哪怕为此和小蛮分道扬镳也在所不惜!   一个武士驱马走到小蛮的身边道:“林夫人,将军有令,密切监视骇胡儿才是我们的第一要务,请夫人以大局为重!”   小蛮点点头道:“你们先走,我马上就会跟上来。”   武士瞅瞅小蛮,叹口气朝后面挥挥手,那些武士就驱马呼啸着从她的身边掠过,向兰州城狂奔,今早的时候,斥候来报说,骇胡儿留在原地并未动弹。   “林春,老娘给你一盏茶的功夫你给我滚出来,林子那么密,里面的蚊虫孩子们根本就受不了,要是孩子们有个三长两短,老娘扒了你的皮!”   小蛮忽然转过马头冷冷的瞅着后面的密密的山林高声吼道。   “别人都以为你已经远走高飞了,但是老娘知道你根本就没有离开这里,老大怕黑,老二老三年纪幼小根本就不能在外面过夜,要是被不干净的东西沾染上了,你后悔去吧!   这里的民房不过几十间,刚才我如果下令搜捕,你逃不掉的,我也想跟你去江南享福,可是我还欠人家一个人情,这个人情不还掉我一辈子都不会心安!   你吃了那么多的苦挖的地窖,我都看在眼里,我也不知道云家为什么会把藏兵洞挖在咱们家隔壁,我知道的时候人家已经挖好了,除了瞒着你,你叫我怎么办?”   无论小蛮怎么喊,春哥儿都不为所动,从豆子藤上摘下一颗绿色的豆荚小心的拨开填嘴里慢慢地嚼。   这个女人如今正在做戏,这种敲山震虎的把戏在过去的几年里经常上演,别以为老子不知道小山坡后面还有伏兵,这时候只有蠢货才会出去,老子和儿子们都是自由人,说破天去也没有给别人当奴才的可能! 第53章 春哥儿是个有想法的人   春哥儿向来以小人自居,因此他可以批评云峥的伪善。   在君子和小人之间其实还有一个灰色的地带,我们一般把他称之为伪君子,不过这些伪君子过得很苦,因为不论是君子,还是小人,都能肆无忌惮的批评伪君子。   在春哥儿这种哪怕仅仅拥有一支几十人的马贼小队伍的时候都想着把皇帝拉下马的人来说,云峥这种拥有千军万马的家伙如果不造反根本就是天生被天打雷劈的货。   吕惠卿先生曾经教过春哥儿一个重要的生存法门,那就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吕惠卿先生自然是知道这句话真正的含义的,但是他老人家另辟蹊径的以为,字面上的含义要比字眼里面的含义高超的太多了。   话说白了就是不要站在注定要倒霉的人群里,否则老天降下神雷的时候他是不管你是否无辜,他只看你距离那个倒霉蛋的距离。即便是倒霉蛋被神雷烧成一堆灰烬,有时候老天爷难免会出一点错误,降下神雷的时候力道大了一点,自己这个貌似云峥阵营里的人说不定也会跟着倒霉。   云峥就是一个标准的危墙,吕惠卿先生当初就说过,当云峥的功劳大到可以封王的时候,也就是他被满门抄斩的时候。   这个规律是一定的,并不会因为云峥就会发生改变,即便云峥封王之后整天胡吃海喝狂嫖滥赌也不可能改变他的命运,老赵家对自家子弟封王都谨慎,谨慎再谨慎,大部分都分为节度使或者公侯,有正式王位的赵家子弟如今不超过十六人!遑论云峥一个外人了。   当然,如果云峥起兵造反,向外联合辽国,西夏,向内勾结各处汪洋大盗,联合一切能联合的力量向赵家开战,春哥儿很有加入进去一起疯狂一把的意思。   大宋辽国,西夏,如今以大宋最强,如果大宋分裂,最高兴的就是危如累卵的辽国,以及被大宋压制的喘不过气来的西夏。   弱弱联合才符合谋略的本源,强弱联合去对付另外一个弱者,真正倒霉的一定是那个和强者联合的弱者,傻子都知道强者对第一个可以对付的弱者或许会用一些怀柔手段,但是对最后一个弱者的时候,必定会表现的如同秋风般冷酷无情!   帝王的贪欲是没有止境的,只要看看他庞大的后宫群就可见一斑,春哥儿不相信赵祯一个人能对付三千后宫!他一个人对付小蛮都有些力不从心,皇帝老儿多出来的那些嫔妃就是一种变态的贪欲,用不了宁愿放在那里让美人变老,也不允许别人染指,只要是皇帝的东西他都不会允许别人染指,包括权利!   小蛮说云峥收复燕云十六州之后就会带着全家去开拓海外,对这一点春哥儿几乎是从屁眼里向外鄙视的。   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小蛮说的那种情形,海外乃是蛮荒之地,是用来发配罪人的地方,云峥如果真的打算去海外,现在就能去,非要等到收复燕云十六州?   伪善啊,卑鄙啊,明明栈恋权势不去,明明想要自己功高盖世当权臣,将来把小皇帝玩弄于股掌之上,偏偏还要编出一个大义凛然的借口出来。   自付看透云峥心肝脾肺肾的春哥儿,懒懒的趴在豆子地里,准备小睡一会,孩子们这时候应该和花大娘一起在甜瓜地里玩的很开心,有红鹰在暗中守着,自己很放心。   “林春,你这个混账王八蛋!躲着不见我是吧?有本事你一辈子就躲着我,老娘一定让你痛悔三生!”   小蛮一边说话一面把眼睛转的骨碌碌的看周边的动静,春哥儿对自己一向宠爱,断然不会抛下自己不理睬的,难道他真的已经离开了?一股无名怒火已经填塞了她的胸膛。   春哥儿自然不会放弃小蛮,毕竟是几个孩子的娘,哪有那么容易就切割出来的,不过这个死女人要是不吃一点苦头那是不会长记心的,万一自己下一次再给全家建立一个堡垒,睡一觉一睁开眼睛之后发现自己修建的堡垒多了一道门,推开之后发现云峥坐在对面吃饭就不好了。   先生说过狡兔三窟是必须的,如果有必要五六窟都是正常的,没有人能把自己的七衰六旺算的清清楚楚。   据先生说最早的时候人们的老婆其实都是共用的,今天是你的,明天是我的分不清楚,男女在一起唯一的目的就是繁衍后代。   后来财产多了,就需要有人来守护,男人家白天打猎,晚上看守自己的财富实在是支撑不住,就找了一个专用的女人,一方面可以繁衍生息,另一方面就是给自己找一个最安全的同伴,当自己睡着的时候能够还有一个人继续盯着自己的财富,顺便帮自己看着周围,免得不小心被野兽给吞掉。   春哥儿其实对那些敢随意吃喝别人送来的东西的人非常的佩服,都不晓得这些人是如何活到现在的,好多时候他都有心在自家灰豆店的灰豆锅里倒上一碗砒霜,看看那些轻信的人到底会不会后悔。   按照小蛮刚烈的性子,最多还能在这里停留半柱香的时间,等他走了,自己就从豆子地边上滚下那个矮坡,然后去甜瓜地里去和孩子们汇合,等自己把孩子们都安排好了,再来找小蛮,骇胡儿到现在都没有动静,只能说明他们有另外的谋算,小蛮一时半会是安全的。   天阴下来了,小蛮下了马,一个人抱着腿坐在高坡上放声大哭,春哥儿竖起耳朵仔细的听了一会,发现小蛮的哭声和往日的哭声没什么区别,这女人但凡是想驱使自己干自己不愿干的活计,就会用这一招,眼泪鼻涕都会有,很形象,就是不伤心!   于是春哥儿就重新趴在豆子地里,事关三个孩子的未来和命运,这时候不硬下心肠,以后这女人一定会得寸进尺。   小蛮终于不哭了,准备离开这里,她失落极了,没想到春哥儿竟然真的抛下自己带着孩子们离开了。   站起身子来的小蛮忽然开始呕吐起来,从昨晚到现在滴水未进,身子有些发虚,她的眼睛忽然一亮,掐指算了一下自己的月事,心头立马高兴起来,无他,只是发现自己好像又怀有身孕了。   只是一想到已经远走高飞的春哥儿和三个孩子,她又不由得悲从心来,第一次发现自己确实有些任性了,当初和春哥儿约定的时候就有一条,可以帮云峥盯着西夏人的动静,但是云家人不得干涉自己夫妇的任何举动。   好像是自己违反了这一条,而且把自己的孩子置于危险之地。   “怀了孕就不要挨饿,把这块枣糕吃了先垫垫肚子,回头我去给你熬一碗小米粥,你好好的睡一觉就没问题了,你要是再敢骑马我就揍死你。”   听到熟悉的声音,小蛮抬头瞅着全身都是尘土豆子叶子的春哥儿怒火直冲天灵盖怒道:“你终于肯出来了?”   春哥儿颓废的坐在小蛮的身边道:“你都把我儿子绑架在你的肚子里了,我还能飞到哪里去?”   小蛮愣了一下道:“你怎么知道我怀孕了,我也是刚刚才想起这事的。”   春哥儿苦笑道:“别忘了,我们已经生了三个孩子了,你这些天总喜欢啃青梨子,刚才又吐清水,从你怀老大的时候就是这样,这五年我们没闲着连生了三个孩子,我伺候了你四年,你觉得我会不会知道?”   小蛮心安理得的咬了一口枣糕道:“你不生我气了?”   春哥儿咆哮道:“我这会恨不得捶死你,谁允许你把我儿子拖进这场烂事中间去的?   你要干什么事情和我说,掉脑袋我也陪你去,拉上我儿子算怎么回事?他们都是你亲生的,你就不知道为他们考虑一下?   骇胡儿都是些什么人,我听红鹰说,这些人根本就不是人,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别人吃人只是一句说笑的话,他们可是真的会吃人啊!别人躲都来不及,你还带着全家往上撞,非要等我们全家成了人家桌子上的几盘菜你才甘心?”   小蛮正色道:“就因为骇胡儿来头大我们才应该小心应对,兹事体大啊。”   春哥儿冷冷的道:“兹事体大个屁,只要我们全家逃出牢笼,我管他事情大不大发,如果能从中间捞取一点好处,我会毫不犹豫的下手,至于死人财是谁家的关我屁事。”   “夫君,您是宋人!”   “谁告诉你我是宋人了?宋国给我什么保护和好处了?我恨不得我自己是出身蛮族,至少听说蛮族没有南风馆一说……   哎,算了,夫人,跟我走吧,我们全家现在就离开兰州城,骇胡儿出现了,这里注定会是一个死地,昨晚我也看见了,你能发动的人手太少了,百十个人是没有办法应对四五百个骑着骆驼的骇胡儿的。   你们手里的火药弹对他们来说效用并不大,骇胡儿擅长单兵作战,也就是说你们没办法给人家大量杀伤的。   我师父当年试验火药弹的时候就发现,火药弹的威力并没有外界传说的那么大,守城,对付大规模的突袭可能会有作用,用来对付骇胡儿这样的精锐,我看还是算了吧!” 第54章 李清的烦恼   小蛮三两口吃完糟糕,在春哥儿的身上擦了一把手道:“孩子们在那里?小小小林有没有奶水喝?那孩子吃牛奶最多只吃三顿的,到了第四顿无论如何都不会吃的。   不过我又怀孕了,奶水会慢慢没有的,你觉得让孩子羊奶,牛奶换着吃怎么样?”   春哥儿瞅着一脸轻松的小蛮道:“我觉得我儿子现在最大的危机不是有没有奶喝,而是他有一个根本就不把他们当成一回事的母亲。   骇胡儿乃是天下第一雄兵,攻城夺地从无失手,他们暴虐成性,所到之处无不是尸山血海……”   小蛮笑着打断了春哥儿的话道:“天下第一雄兵乃是我大宋甲子营,这可是各国公认的,何时轮到什么骇胡儿了,夫君,你这些年待在兰州这个弹丸之地把眼光给弄坏了。”   春哥儿瞅着两个从山包后面转过来的甲士道:“我去安排孩子们的退路,等他们都安全了,然后我再去找你。”   说完话就重新回到了豆子地里,穿过豆子地之后,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一座小小的断崖下。   “林夫人,令夫为何匆匆离去?”退役校尉陈树把手放在刀柄上冷冷的问道。   小蛮面无表情的道:“他信不过你们。”   陈树怒道:“大家都是给大帅卖命,有什么信不过的。”   小蛮跨上战马勒着缰绳朝春哥儿离去的方向看看,然后对陈树道:“给大帅卖命的是我,不是我夫君!现在找到他了,因此被出卖的危险没有了,我们现在应该多想想如何对付骇胡儿才是大事。”   陈树冷笑道:“幸好夫人想起来我们还有大事,你这两天的行为让我以为你已经忘掉了自己的职责。”   小蛮笑道:“事实上我才是陇中的密谍首领,你这几年被我这个妇人女子压制着,心里是否非常不满?”   陈树点点头道:“确实不满意,因为你是大帅亲自任命的所以我只好捏着鼻子忍了,如果你一直这样不分轻重缓急,我会立刻取代你的指挥位置,这在我京西军中的并非没有先例。”   “我不是你们京西军的人,所以你不用把京西军的那一套往我身上套,我不过是一个为了报恩才接下这个差事的小女人,你如果认为我不合适,那就立刻告诉我,我和我夫君正好离开,找一个好地方过日子去,不惹你们厌烦,免得给我上军法。”   陈树见小蛮不高兴了,抓抓脑袋道:“我相信大帅!”   小蛮怒道:“这就是说你现在之所以会听我指挥,唯一的原因就是你觉得云峥不会下错命令?”   陈树嘿嘿一笑打马就走,骇胡儿来了,这个时候他们不在城里不合适。   虽然直到现在都弄不清楚骇胡儿这群人为什么会这样肆无忌惮的进入大宋国土吗,陈树作为一个军人还是合格的,因为他感受了浓重的杀气,这在以前,只有大战前夕,才会有这样的感觉。   李清喝了一大碗药汤,难过的咧咧嘴,张口吃掉哑娘递过来的果脯,嚼了几口吐掉,对哑娘道:“给我倒碗酒过来。”   虽然明知道喝完药之后喝酒乃是大忌,哑娘依旧按照李清说的给他倒了一碗酒,不过,这一次倒过来的是一碗葡萄酿而已。   李清咕哝了一句,一口气把一碗酒全部喝了下去,这才披衣起床,坐在一张巨大的毛毡之上瞅着面前的地图发愣。   兰州的地形实在是没有什么好研究的,两山夹一沟,沟里有条黄河,据说远古之前,黄河的水量远比现在要大,否则也劈不开厚厚的黄土最后抵达东海之滨制造出肥美的下游平原。   李清考虑的自然不是这条黄河的历史意义,他只想弄明白这条黄河如今到底适合不适合成为一条运兵河。   国相的国策乃是前人根本就没有使用过的策略,以前的时候,所有来自北方的攻略都是从陆地上发起的,而这一次,国相在总结了自己南征失败的原因之后,认为黄河这条天然的水道大有可为。   从陆地进军,如今已然不可能了,富弼接管了青塘,利用远寨六部来固守湟水一线,让西夏军队想要再次入侵青州成了一个美丽的泡影。   远寨六部以前虽然是西夏人,但是如今的他们比宋人还要痛恨没藏讹庞这个西夏国相。   西夏王后利用西夏王谅祚的旨意,想要重新招降远寨六部,并且为此许下了丰厚的奖赏,无奈,远寨六部被没藏讹庞伤害的太深,他们得到的回答只有招降使者的人头。   从低向高出进攻本身就非常的困难,如今,远寨六部已经被富弼牢牢地束缚在大宋的战车上,如果不出现颠覆性的变化,远寨六部成为大宋和西夏之间的一道屏障短时间内根本就无法撼动。   李清看着犬牙交错的宋国和西夏之间的国境地形图,长叹一声就掩上地图,身为西夏国擒生军的主帅,他的眼前没有那一层模糊的和平障碍,从国相和宋国签署盟约的第一天他就知道,西夏和大宋之间的和平根本就不存在,即便是订立了盟约,也只是为了下一次更加凶猛的碰撞,两国之间除非一个灭亡,否则不可能出现什么和平的。   国相和云峥之间的烂仗打成了一个死结,云峥在的到青塘之后,已经无力向西夏的领地进军,除非他手里拥有至少三十万之多的真正骑兵,否则想要和西夏国在戈壁上作战,只能是一败涂地,即便是他有火药这个大杀器也是一样的下场。   国相如果率兵劳师远征,下场和云峥主动进攻西夏差不多,云峥只要拖住西夏军队,打几场消耗惊人的阵地战之后,没藏讹庞上次的失败就会重演。   其实李清并不赞成国相非要和大宋拼个你死我活的想法,他认为西夏的主力应该继续西进,既然已经到了河中,不妨向更远的地方推进,不论是咸海边上的花拉子模,还是正西边的塞尔柱,论起富饶虽然比不得大宋,但是无论疆域,还是人群,亦或是土地的丰饶程度,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今花拉子模人虽然正在接受塞尔柱人的统治,但是塞尔柱人的统治并不成功,肥硕的总督只知道从花拉子模人身上获得巨量的财富,而从不去想怎么回馈一下那里的臣民,所以花拉子模人从未停止过想要独立的要求。   西夏国的两次西征,当军队的足迹到达河中的时候,已经有花拉子模的富商前来西夏军营商谈借兵驱逐塞尔柱人的可能性。   在李清看来,这样的机会简直就是千年难遇,有人邀请自己去花拉子模,简直就是在邀请恶狼入羊圈,只要大军占领了花拉子模,随便扶持一个傀儡皇帝,而后把持军政大权,想要花拉子模成为一个怎样的国度难道还不由我们自己说了算吗?   如果可能,将国度迁徙到河中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这样一来,一个纵横上万里的大国就会横空出世。   与其将有限的兵力安排在南边和精锐的宋军白白的消耗掉,不如派到西边,勇猛的西夏猛士,定然能给西夏国的子孙后世奠定一个大大的王朝。   宋国虽然富饶,却有一个坚硬的外壳,想要打破这个外壳,西夏国想要不付出庞大的代价几乎不可能。   宋人世代以耕种为生,他们的生活习惯和西夏人孑然不同,汉人出身的李清非常明白宋人口中的那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他们没有任何的可能会安心的臣服在西夏人的脚下,宋人理学的教化已经深入人心,他们会融合西夏人,根本就不可能被西夏人同化掉。   而西边的那些国家不同,他们比西夏国更加的野蛮,也更加的落后,相比于塞尔柱人和花拉子模人而言,西夏就是西夏人眼中的大宋,同样的道理,他们只会被西夏人同化,而不会同化西夏人。   想起临别时没藏讹庞意味深长的嘱托,李清只好再一次长叹一声,他实在是想不通,事情已经到了现在,国相为什么还在想着如何经略大宋,而不是赶紧去辽国抢劫一把,然后率领族人西征,如果西征成功,即便是放弃银夏故地,也是值得的。   上一次是经略秦州,结果失败的场景如今还是李清不可缺少的噩梦元素,此次经略黄河,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下场?难道云峥会从兰州乘舟而下去攻击银夏?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黄河丰水期水流湍急根本就不适合行舟,枯水期水量锐减又会形成密布的险滩,这条河流上唯一适合行舟的地段都在西夏境内,白马强镇军司干的就是这个活计啊。   李清喃喃自语道:“国相啊,为何要我带着五百人来到这个根本就不适合我们居留的城市啊?不出三天,宋国就会有剧烈的反应,到时候我到底是该继续停留在兰州,还是灰头土脸的回去?” 第55章 身不由己   庞籍背着手站在自家书房的门廊下等待云峥的到来,兰州知府的八百里加急已经呈送在他的案头了,骇胡儿没有任何隐藏的进入了兰州,这件事兰州知府如果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怪事情。   就在自己接到八百里加急的时候,云峥的拜帖也已经到了,两者几乎是同时到达,对于其中缘由庞籍不想去深究,只想知道云峥目前对西夏的态势是怎么看的。   云峥今天穿的很利索,身上的青衣换成了箭服,脚上的皂靴也换成了薄底的快靴,行走间生风,谈笑时似有金戈之声。   “这么说,云侯终于准备出行了?”庞籍见云峥已经做好了出行的准备非常欣慰,放下手里的茶杯又道。   “征北大将军的事情弄不成,我大宋根本就没有这个职衔,既然是我大宋开国至今最重要的一仗,所有的事情都应该按着规矩来,既然大宋的国策是以文驭武,那么,你出征的时候只能是京西军节度使,枢密院副使,没有征北大将军的称号。   一个征北大将军不过是一个名号而已,想来云侯也不会多想,既然你已经做好了准备,九月初五,老夫就代替陛下拜将出征如何?”   云峥笑着摇头道:“现在还不是出征的好时候!”   庞籍皱眉道:“老夫以为云侯今日来找老夫,是来请战的,想不到云侯依旧不愿意出征,没藏讹庞的悍将李清带着骇胡儿已经到了兰州,虽说兰州城如今还是榷场,却被西夏兵马驻扎,我等颜面上并不好看吧?却不知云侯再次拒绝出征所为何意?”   云峥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庞籍道:“西夏人的攻势依旧不明,没藏讹庞个人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所以,短时间内西夏人不可能有什么明确的动态,敌不动,我亦不动!”   庞籍仔细地看完云峥递过去的那张纸,闭目沉思了一会轻声的问云峥:“难道你认为没藏讹庞如今在行不忍言之事?”   云峥笑道:“没藏讹庞想干这事已经想了很久了,太后没藏氏和西夏王谅祚,一个荒淫,一个年幼,以他那种枭雄性格如何能忍耐的住,据说李清乃是西夏太后的入幕之宾,所以他才会被没藏讹庞不知道用什么理由给弄到大宋来了,想用大宋的力量钳制住李清,可是这家伙又舍不得李清这种猛将死掉,因此就把骇胡儿都给派来了。   如果只是李清一个人被打发到了大宋,我还不敢下这样的定语,可是西夏王族老将漫咩也被派去了红石滩主持秋收,凉祚的两位乳母的丈夫高怀正和毛惟昌也在今年七月被没藏讹庞找机会给杀了,至于灵州火赤明,更是被远远地遣送去了河中,想要从哪里回来吗,至少需要六个月,这样的遣送我认为绝不仅仅只有火赤明一族而已,以没藏讹庞的老辣,他绝对不会给西夏王凉祚留下任何可乘之机的。   这还不算,没藏讹庞掌权后派兵侵了屈野以西的肥沃耕地,令民种值,收入归己,大宋和西夏国建立的银星和市上西夏一方的岁入全部进来没藏讹庞的口袋,所以我以为李清之所以会来到兰州,其实就是为了恫吓西夏和大宋的商人,不得在兰州交易,必须转道去银星和市。   毕竟兰州城是西夏和大宋之间仅有的两个榷场中的一个,没藏讹庞在银星和市上横征暴敛,造成了兰州城交易的空前繁荣,老将漫咩以前把守的到古川山口成了西夏王族唯一的商业命脉之路。   通过以上种种,我推断出没藏讹庞将会在近期向西夏王凉祚下手了,因为他再不下手,大宋和辽国的大战就会正式爆发,到时候内讧的西夏国将什么都捞不到。”   庞籍笑道:“当初没藏讹庞为了扶持凉祚上位堪称尽心尽力啊,当初宁令哥未死之时,西夏诸将商谈到底是宁令哥继位还是凉祚继位,没藏讹庞光是那一句:‘委哥宁令非子,且无功,安得有国?’就让凉祚得以登上王位。   而后他自任国相,总揽朝政。没藏讹庞因在没藏大族中为长,朝中贵为国相,权倾朝野,出入仪卫侔拟于王者,如此无君无父之徒竟然妄想窃取天权,云侯以为我们应该如何应对?”   云峥看着老态龙钟的庞籍恨不得一把把这个老狐狸掐死,没藏讹庞造西夏人的反,关大宋屁事,总是隐晦的提醒自己莫要向没藏讹庞学习,云峥不相信庞籍手里会没有一份完整的西夏朝政的势力构图。   “宁令哥把自己老子的鼻子给割下来了,这是我是亲身经历过的,所以您说的那些都是以讹传讹,我跑了之后,没藏讹庞进入都城之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干掉了宁令哥,他如何会把宁令哥留着给自己制造障碍,西夏老臣众多,比如诺赏移,比如漫咩,比如追随西夏王李继迁开国的河西三族,哪一个不是势力庞大族人众多的人,如果他不第一时间干掉宁令哥,把妹子扶上太后之位,国相一职是不是他的都两说。   所以庞公也不必觉得没藏讹庞此人有多么的神秘。”   庞籍哈哈大笑道:“这么说云侯已经有了对付此人的办法?”   云峥盯着庞籍看了一会道:“我没有法子,对付这种朝政演变的事情是庞相的拿手好戏,下官坚信庞相已经在着手对付没藏讹庞了,下官只需回家静听佳音,不去撩拨没藏讹庞改变杀凉祚的主意就好。”   庞籍依旧笑眯眯的捋着胡须,见云峥的忍耐已经快到极限的时候才道:“这些事老夫已经有了耳闻,遣管勾军事郭恩已经作为大宋使节去了西夏,不过他们是从郎坦镇守的河曲城进入西夏的。”   云峥听了这话,起身告辞道:“既然庞公已经有了盘算,打算利用一下左向神勇军司和火赤明家族,云峥告退,这就回府静候庞相佳音。”   庞籍将云峥送出书房,告别的时候瞅着院子里已经盛开的菊花道:“十月初五,满城黄金甲之时,正是云侯登坛拜将之时!”   云峥点点头道:“只我一人吗?”   庞籍笑道:“韩琦代替陛下去河北筑造拜将台,为狄帅挂印,文彦博代替陛下去青塘,为富帅挂印,欧阳修将去环州代替陛下去为种諤挂印,社稷坛挂印出征者唯云侯一人而已。”   云峥叹息一声道:“所谋者太大了!”   庞籍嘿嘿笑道:“大宋如今有这个资格!”   云峥笑了起来,郑重的朝这个老家伙施礼之后就转身离开了,五年来的精心准备,大宋的钱库的钱已经堆积如山,四边之地的粮仓已经满的快要溢出来了,青塘,滇西两处的养马场,数以十万匹的战马正在从养马地离开,浩浩荡荡的向河北,向太原府挺进。   前所未有的富足,强大,给了庞籍等人无与伦比的信心,他们都想趁着这个皇权最为低落的时节,达成大宋自建国以来最大的一个梦想。   坐着马车回家的时候,东京城依旧是那样的人头涌涌,繁华鼎盛,王安石变法并没有改变这座城市,庞大的商人群体,顽强的抵抗住了王安石对他们的劫掠。   被压抑之后的大宋商贾,反而爆发了无穷的活力,紧紧地抱成团之后,把王安石主持的国营商家打的落花流水,国营商家爆发出层出不穷的丑闻,让曾经雄心勃勃的王安石彻底的感受到了失败的苦涩。   他唯一可以威望的就是重创了庞籍,韩琦,云峥,文彦博,富弼,以及后族这些豪门大家。   瞅着自家冷冷清清的店铺,云峥下了马车走了进去,摆手拒绝了掌柜的要把自己迎进后堂的举动,反而饶有兴趣的盘点着自己铺子里的存货满面笑容。   一个老妪走进了店铺,指点着柜台里的苏合香对云峥道:“伙计,把苏合香给老身拿过来。”   伙计才要呵斥,云峥却笑嘻嘻的把苏合香盒子拿了过来,打开之后笑道:“您是要苏合香是要祛痰还是治疗外伤?”   老妪瞅瞅云峥怒道:“老身治治瘙痒难道不成吗?谁要你摆在门面上的陈药,还不去把今年的新药给老身拿来,早就听说你们这些大商铺不仁义,尽是糊弄我们这些百姓。”   云峥笑的更加开心,见柜台底下还有一盒子苏合香就取出来放在案子上笑道:“这是遇见一位识货的老人家了,您再看看这盒子苏合香。色为棕黄色,半透明,挑起呈胶质,可挑高至盈尺粘丝仍连绵不断。粘稠、含油足、半透明、气香浓是今年的新品,最是适合您了。”   老妪把鼻子凑过来仔细的闻了一下,满意的点点头这才丢过来一个小小的瓷瓶,示意云峥用苏合香把这个小小的瓶子装满。   云峥瞅瞅那个比指头肚子大不了多少的小葫芦,笑吟吟的挑起一筷子苏合香,让粘稠的苏合香慢慢装满瓶子之后,这才停手。   老妇人防贼一样的取过瓶子,还在桌子上把瓷瓶墩几下,担心云峥不给她把瓶子装满。   见瓶子确实装满了,这才从腰带上解下一个小小的钱袋子,排出三十枚铜钱拍在桌案上,瞪大了眼睛看着云峥数钱,直到云峥确认的确是三十文,老妪这才松了一口气扬长而去。 第56章 伤逝   掌柜的叹口气道:“侯爷,咱家的生意如今非常的难做,官家把我们的信誉全部都给毁掉了,那个天杀的王安石,临死都要拿我们来垫背,商业上的那点秘密被他张榜公告的干干净净。   如果是这样也就罢了,他还针对我们掌握的这些独门货物专门制定了所谓的官府价格,他们做不了,就把价格彻底的压制了下来,您也看到了,刚才那个妇人买的那些苏合香以前至少需要五百文,被官家张榜公告之后就剩三十文了。”   云峥笑眯眯的道:“很好啊,东京城的所有货物价格都给打下来了,那么距离货物紧缺也就不远了,云家的铺子把这些货物买完之后就关门歇业吧,正好你们的家眷已经去了登州,你们把铺子收拾一下,也去登州吧,海外的桃花岛已经修建的差不多了。   另外,趁着东京如今货物价格低廉,能买多少物资就买多少物资,去了海外用得着。”   掌柜地笑道:“咱家留在东京的铺子也剩下不多的几个了,老奴这就去把侯爷的话传给别的掌柜,侯爷,您说咱们家真的能在海上立住脚跟?”   云峥笑道:“如果有顾虑就不必去,家里留在大陆上的人也有很多,沿海的商号也需要你们去照看,没必要非的要去岛上。   我去岛上就是为了求一个清静,你们不要把去不去海岛和忠不忠于云家联系起来,我其实是不赞成大家伙都跑海岛上生活的。”   一番话把掌柜的说的鼻子酸酸的,这段时间随着云家开始正式向海上发展之后,在云家的体系中就出现了两种不同的声音,其中的一种人认为不随着云家一起去海岛就等于背叛,另一种认为,云家即便是去了海上,也离不开和陆地的联系,没必要把所有的人都弄到海上去。   因为大部分人都是出自军队的缘故,第一种声音的人占据了大多数,像香料店掌柜这种故土难离的人的日子就非常难过了。   云峥又笑着道:“其实店铺现在的样子其实挺好的,暴利时代结束了,所有的人都开始老老实实的赚钱,至少在暂时是平等的,其实平等这个东西就是我要在海岛上要给你们的最大礼物。   好了,不说这些话了,你赶紧去收购货物吧,好大一家人将来的日常所需还需要你们供应呢。”   安慰了掌柜的之后,云峥又上了马车,这一次,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坐着马车好好的把东京城又看了一遍。   城外正在休整护龙河,城墙也在加盖马面,战争的气氛非常的浓厚,只要是东京人都知道“八荒争凑,万国咸通”这八个字,开封城就是因为具有当时长安、洛阳无可比拟的交通优势才成为大宋国都的,但是,开封地处中原,无山川可恃,此“所谓八面受敌,乃自古一战场耳”。   为了避免“石晋无备,契丹一举直陷京师”的历史悲剧重演,对东京城防体系的构筑可谓处心积虑。自太宗起就大力营建东京城池并完善城防设施,以充作人造屏障。宋东京城的外城、内城、皇城三重相环并绕以内外城濠,将东京坚固、严密地保护起来。   大战将起,不求伤敌,先求自保的理念在东京城非常的受欢迎,因此东京城今年迎来了最大一轮的城墙整修。   传说修建东京城城墙的土取自虎牢关,那里的土坚如铁石,即便是受到石炮的轰击,也不过会微微下凹而已。   云峥并不关心东京城的城防,虽然东京城的城防如今主要是为了防御火药弹的袭击而进行的一种修整,他也不关心,他不认为自己以后还会和这座雄伟的城池有什么纠葛。   路过宣武门的时候他停下马车走进路边的一家小店里吃了一碗馄饨,路过跃马桥的时候又用了一碗凉粉。   云家的农庄就在黄河边上,九月的农田里除了糜子之外,已经没有多少粮食长在地里了,靠近农庄的边上还长了很多的青菜,萝卜,这些东西马上就会被农夫们挖出来,然后晒成干菜,整个冬天就指望它们来下饭呢。   因为王安石来过云家农庄,所以这里也是重灾区,原本河滩里也有好几百亩地,如今全部被官家没收了,满河滩都给种上了树木,其中以柳树最多。   没心思看黄河,这条河带给东京城的只有噩梦。   陆轻盈就在庄子里盘账,这时秋收之后必须要进行的家务,其实以陆轻盈三品诰命的身份,根本就不用来干这些事情,她之所以回来这里,唯一的原因就是这个农庄是云峥官田的所在地。   一个偌大的农庄一年的产出还比不上一间城里的铺子,农庄对云家来说其实就是一个赔钱的存在,庄子里养了五百多退役的伤残军人,每年收割的粮食甚至供不起他们以及家眷的吃喝,还需要家里不断地向农庄提供救济。   其实每一个勋贵家里都有一个这样的赔钱存在,如果一个豪奢的家庭开始败落的时候,不论农庄是否赚钱,他永远都是最后一个被处理掉的地方。   当一个勋贵开始出售农庄的时候,就说明这个勋贵之家已经丧失了东山再起的可能性。   钱没了可以再赚,最后的一点人没了,这个家族也就彻底的完蛋了,从无例外。   在云家的计划中,东京城也是需要彻底退出的,因此这一块官田需要重新和商量换个地方,在云峥看来,南边的杭州就是一个非常不错的选择。   庄子里的人其实已经走了很多,不论是星盘的人还是专门放在这里的信鸽基站,都已经随着云二去了登州,在登州上船之后,就会去最近的野驴上,然后开启云氏征服大海的第一步。   云峥在路边上等了很久,才看见陆轻盈的马车从农庄里走出来,夫妻二人见面,相视无言。   没了坐车的心思,云峥就牵着陆轻盈的手沿着河边漫步,只要走过这个巨大的回水弯,就能看到东京城的西门,云家的农庄位置,距离东京城非常的近,坐马车半个时辰就到了,不像王安石家的官田,给人感觉好像已经快到天边了。   “十月初五,登坛拜将,这是庞籍给我的最后期限。”   “妾身知道了,家里就交给妾身,您只管全力去对付辽国就好。”   “没有那么简单,西北的局面也非常的糟糕,没藏讹庞似乎要自己称王了,郎坦一个人是没有办法应对河曲一带的复杂局面的。   而我当年在兰州埋下的钉子,似乎并不尖锐,五年时间太长了,会发生很多预料之外的事情。   当年最错误的决定就是让一男一女去做这件事,时间长了之后,这对男女就会生出好几个小男女出来,你也知道,只要出现了这种状况,事情也就失去了控制。”   陆轻盈挽着云峥的臂膀笑道:“您现在其实不是很在乎这些是吗?”   “是的,只是今天好像有些伤感,原本我以为自己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事到临头才发现自己还是有非常多的不舍。   刚才,我站在农庄的外面等你出来,看着田野没来由的一阵阵心痛,这样肥沃的土地我们就要抛弃了,我还记得你第一次看到农庄时的欣喜,还对我说:这是可以传承子孙的风水宝地啊。   这些年你对这里付出了无数的心血,现在要抛弃了,我多少有些怕见你,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陆轻盈仰着脸笑道:“您从未让妾身失望过,当然,除了那个该死的隗明!”   云峥拿手按按陆轻盈小巧的鼻子,就挥手叫过马车,两人一起上了马车,天边的晚霞已经出现了,再不回城,今晚就进不去了,修整城墙的时候,无论是谁夜晚都不得闯关,这是厉禁!   云府也比往日空了很多,只剩下老廖在门口迎接家主,家里的仆役也只剩下三三两两的几个,云二带着大批的护卫已经提前离开了东京去了登州,皇帝同意将云家的官田置换到南方去,为此,云家的官田等级和规模掉了两个等级。   云峥相信,这已经是皇恩浩荡了,别的将军如果胆敢在上阵之前提出这个建议,等待他的将会是大宋朝廷对他的最严厉的惩罚。   韩琦奏表说——此风不可长!   葛秋烟进来帮云峥和主母换掉身上的衣衫,端来清水让他们净面之后低声道:“从今天起,妾身就陪夫君和姐姐一起住在这里。”   陆轻盈叹息一声点点头道:“孩子们也进来,这间屋子是咱家最安全的所在。”   云峥对两个小心过度的女人无话可说,见她们已经开始安排自己走后的事宜,也不多说话,见孩子们哈欠连天的走进来,就把他们一个个的都安排在床上。   好在这张床足够大,睡了四个孩子之后还足够睡两个大人的,不论葛秋烟如何反对,依旧被云峥给推到床上去睡了。   今天在外面转悠了一整天也没有刺客登门,这不是什么好事情,只能说明在皇家侍卫暗中保护下,那些刺客又重新安排了刺杀方略。 第57章 吃人的勋贵   战争的阴云已经笼罩了下来,大宋和大辽的国土太大,人口太多,两国之间这样的大战不可能依靠偷袭来完成,这将是一次堂堂正正的两军对垒,将是一次国家实力的真正较量。   所有人都期盼这一仗能够奠定大宋百十年之后的国运……   契丹人想要杀死云峥,西夏人想要杀死云峥,大理人想要杀死云峥,就连吐蕃人和交趾人也想杀死云峥,为将十余年,云峥的仇敌已经满天下了。   对于这些敌人想要杀死自己云峥完全能够理解,然而,来自国内的敌意就让云峥感到非常的失落。   自从背着云二从山林里走出来开始接触大宋人之后,接受的恶意远比善意更加的多……一路血腥的走过自己的道路之后,回首左右已经没有多少追随者了。   此时的云峥感到无比的孤独……   特意调小了灯光,院子外面有厮杀声传过来,葛秋烟披衣而起,却看到丈夫坐在一豆灯光下正在看书,一只手朝自己摇摆一下,示意她莫要把陆轻盈和孩子们吵醒。   刺客来云家不过是在找死而已,能这样急促的刺杀自己的人,除了契丹人之外再无旁人,也只有他们才会狗急跳墙。   小蛮送来的信息非常的有意思,李清留在兰州城并无异动,只是请了几个兰州城的大夫给自己看病,根据那些看病回来的大夫说,驼城的主帅病情很严重,其中柳青堂的老大夫柳还春告诉阿蛮,那个看病的人其实早就该死了,他的肺已经是千疮百孔的了,呼吸起来胸腔如同破锣在响,按照这样的病情,一年前这人就该埋进坟墓里了,但是,他看到的却是一个活蹦乱跳的武人……   “李清啊!乱石滩一战这人竟然没有死?郎坦说此人已经被他击毙,想不到此人还能活过来。”   从头到尾云峥都不认为是郎坦谎报军情,只是认为这是郎坦的一次小小的失误,军队中这样的场景太多了。   要不要提醒一下李清呢?云峥非常的纠结,既然一个地方名医已经说李清早就该死了,那么现在活着的李清不过是靠着胸中一口气,如果把这股子气给松懈掉,李清的末日也就回到来了,因此,李清是死是活云峥并不关心。   骇胡儿这支所向无敌的军队在云峥面前算不得什么,一群被杀戮养成屠夫一样的军队,在云峥看来并不可怕,就吃人肉这一点来看,这支军队已然不属于人类的范畴,且不论老天会不会震怒,即便是人世间就根本容不下这样一支禽兽军队。   没藏讹庞的私欲战胜了他作为一个国相的职责,此时的没藏讹庞已经把西夏国的长远利益置于脑后了,这个时候,再大的国家胜利,也比上兴庆府皇宫里的那张椅子。   不过云峥也非常的佩服没藏讹庞,也只有在目前这种形式底下,不论是宋国还是辽国,这个时候都没有什么心情去理睬西夏国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国家的心都操不完呢,谁有工夫去理会西夏国的国王到底是谁。   时机把握的非常好,现在谋反,等到西夏的大局已定之后,正好是宋辽之战打到了最紧张的时刻,这个时候再去考虑入侵大宋,还是入侵大辽,都有十分的把握。   庞籍派去西夏国的人叫做郭恩,对于这个人云峥是陌生的,不过他能被庞籍所倚重,本人一定不会是无能之辈。   西面的院子忽然着火了,火光映红了云家的宅院,秦国和云心被薄太妃接进皇宫去了,因此,云峥并不担心那里会有什么危险,西跨院,是梁辑和彭九等人选定的战场之一。   火焰烧起来了,陆轻盈和葛秋烟穿着睡衣忧心忡忡的瞅着外面,好几次想要呼唤云峥,见他拿着一张信函看得认真,只好按捺下不安的心,继续向外面偷看。   火焰烧起不长时间就熄灭了,厮杀声也停了下来,一道脚步从远及近,脚步声很熟悉,一瘸一拐的是老廖来了。   “侯爷,十六名刺客全部被擒杀,侯爷可以安寝了。”   “自家的伤亡重吗?”云峥放下信函隔着门板问道。   “回侯爷的话,咱家只有三人轻伤,憨牛已经顶替梁辑接手侯府防卫事。”   “那就去安歇吧,告诉梁辑他们,云家没必要留下什么活口,只要是敢闯进云家的贼人,一体格杀!”   “是,老奴晓得了。”   云峥来到门边上揽着葛秋烟和陆轻盈道:“好好的回去睡觉,今晚大概就这样了,明天我就会重新执掌兵权,京西军上下会任我调动,将不再会有人来找死了。”   云峥说着话,将她们送到床边,直到两人都缩进被子里,这才拍拍她们的面颊,又瞅瞅自己的四个孩子,回身捏熄了蜡烛,和衣躺在矮榻上,不大功夫就有轻微的鼾声传了过来。   天亮之后,天空晴朗却起了风,树叶子哗啦啦的随着秋风四处飘舞,没有经历寒霜仅仅有些泛红的枫树叶子落在花园里的黄菊上,让黄菊多了一丝艳色。   今天是休沐日,庞籍早早的坐在花厅里,手上轻轻地抚摸着一个黑色的漆盒,花厅的窗户大开着,两扇窗户被狂风吹得打在窗棂上啪啪作响,外面飞舞的落叶也被狂风带进花厅最后落在地上。   长子庞源见父亲不言不语,轻声道:“父亲,起风了,您该多添件衣衫才是。”   庞籍摇摇头道:“龙行云,虎行风,老虎就要出槛了,安得无风?但愿这头老虎能够带给我大宋更大的胜利!”   庞源愣了一下道:“云峥要走了?”   庞籍摇摇头道:“西夏的局面尚未明朗,他不愿意离开东京,不过,十月初五,是他登坛拜将的日子。”   庞源小声道:“父亲,朝中勋贵对云峥挂帅并不看好,认为此人一旦掌握军权,会对朝廷不利。”   庞籍瞅瞅儿子古怪地问道:“怎么个不利法?”   庞源舔舔干涩的嘴唇道:“他们认为云峥手握军权之后会行不忍言之事。”   庞籍笑着对儿子道:“你过来,靠近些我对你说。”   庞源大喜,以为父亲有重要的事情对自己说,连忙把脑袋凑过来打算听父亲对自己口传心授。   庞籍论起胳膊重重的一记耳光就抽在儿子的脸上,看着自己这个年过半百,却依旧浑浑噩噩的儿子,庞籍须发虬张怒吼道:“孽畜!云峥不去作战,难道你去不成?   谁告诉你的那些混账话?你哪来的胆子在老夫面前进这些谗言,那些人给了你多少钱?给你许诺了多少利益?才让你忘记了庞家的家规,才让你如此的胆大包天?”   庞源噗通一声就跪在怒极的老父面前,连声请罪,庞籍的老妻扶着拐杖从后面颤巍巍地走出来,一言不发的跪倒在儿子身边请罪。   “源儿生性耿直,说了不该说的话,老爷责罚就是了,千万莫要气坏了身子。”   庞籍怒道:“你生的好儿子啊,被人家随便哄骗一下,就胆敢在我面前胡说八道,平日里也就算了,他如今胆子已经大到敢掺和军国大事了,是你让我把他从老家调来东京的,现在你如何说?”   老妻落泪道:“妾身自从嫁给老爷至今已经有五十余年,给庞氏添丁三口,自问相夫教子从无差池,更从未对老爷的政事说三道四过。   您口口声声的说源儿愚鲁,却不知这里的根源都在老爷身上,这些年您殚精竭虑的为国操劳,可有一日讲心血放在您的三个孩子身上?   老爷乃是天下第一智慧之士,妾身自认也非乡野村妇,生下的孩子即便是不聪慧,却也不该是什么愚鲁之辈,但凡老爷把一分心血用在我们的三个孩子身上,也不至于让庞氏后继无人。   老爷的须发都已经白了,妾身的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这时候再不把源儿招来东京,难道您要妾身死后,身边连一个披麻戴孝的人都没有吗?”   庞籍的胡须哆嗦几下,长叹一口气将老妻扶起来,又让儿子站起来,瞅着自己的儿子道:“你初到京师,对京师的形势还不清楚,这一次老夫就不怪你了,但是绝对不可再有下一次。   你不知道啊,此次北征关系到我大宋千百年的基业,陛下宁愿拖着病重的身子也要保证这一次的北征。   云峥挂帅乃是早在五年之前就已经制定好的策略,胆敢妄议此事者,无一有好下场,即便是老夫,也早在五年前就不考虑此事到底合适不合适了。   云峥挂帅北征,几乎成了陛下心中的一个执念,也几乎成了云峥自己的一个心魔。   这些年来,陛下苦苦忍耐,云峥宁愿委曲求全的在东京生活,忍受朝臣们给他的所有伤害也要拿到北征的军权。   这个时候如果出现逆流,很有可能会被陛下和云峥撕成碎片。现在,你明白老夫为何会如此愤怒了吧?   你不聪慧,但是连眼色都没有的话,在这东京,你会死掉的,你抬头看看,这里的那一个勋贵不吃人?” 第58章 驴子和老虎   在萧瑟的秋风中,云峥从庞籍家中取走了自己的令符和调兵旨意,来到皇城大门口要求觐见皇帝却被婉言拒绝,从邹同带着少许悲戚的脸上,云峥似乎领悟到了什么。   预备告辞回家的时候,邹同把一个密封的漆盒放在云峥手里道:“无措问计的时候打开盒子看看!”   “陛下还有多少时间?”云峥轻声问道。   “这不是你该问的,身为大将军,从你接受军符的那一刻起就不该问政,问家。”邹同两只手塞在袖筒里面无表情的道。   既然这样的话会让皇帝不高兴,云峥也就不打算多问了,此次一别再相见的时候天知道是猴年马月。   怀里揣着三封诏书把胸口弄得鼓鼓的,一封皇帝的任命旨意,一封中枢发出的由宰相盖印的签书,最后一封就是枢密院签发的同意调兵的军令,这三样缺一不可,少了任何一张云峥就没有办法掌握军队,这就是所谓的天地人三才制约法。   三角形才是最稳固的形态,云峥当然知道,行政、司法、立法三大政府机构共同存在,地位平等且互相制衡的政治制度,是世界上资本主义国家普遍采用的一种民主政治制度。   大宋的三权分立和那种三权分治是根本上的两回事,云峥喜欢大宋这种状况,一个人监视另外一人,同时他也被别人监视着,没有法度,只有人治,所有的监督体系都是依靠人来完成的。   比如监视云峥的人果不其然的变成了陈琳,以前云峥很希望李常能够继续担任这个监军职位,但是,皇帝不答应,反而利用王安石之手把李常远远的撵去了灵丘,这是一个刚刚被宋军收复的州县,以前的时候隶属于蔚州,乃是辽国著名的产粮地,只可惜现在哪里根本就没办法种粮食,盗贼和辽国游骑已经把哪里变成了人间地狱。   如果李常不是跟着云峥经历了数次大战,他对这个任命根本就无法接受,即便是如此,他在离开东京上任的时候曾在宣武门前作歌——人头归蛮夷,幽魂利国家!   这个人做了他一辈子的戏,这一次却算不得做戏,去灵丘真正称得上是九死一生,比原来拟定去唐县任职更加的凶险,短短的三年时间,灵丘知府就已经换了三任,还不算李常这一任。   前面的三任离任的原因全部都是为国捐躯,也就是说都死了,李常因为得罪王安石得罪的太狠,现在终于把自己送进了虎口。   当然,不会有人知道李常在宣武门唱完那首歌之后就来到了云家,跪在云峥面前涕泪齐下的指责王安石落井下石,并要求云峥看在往日同僚的情分上救他一救。   云峥自己感觉在就任大将军重任之后再和太行山的盗匪联系就不太合适了,于是就让葛秋烟把太行山盗匪的指挥权交到了李常手里。   云峥坚信,长袖善舞的李常一定能够降服那些只知道烧杀抢掠的太行山盗匪的,当初一个人骑着一头瘦马就敢去说降远寨六部的李常,没道理会栽在区区的一个灵丘地区。   送李常出城的时候,才知道这家伙在京西军到底积攒了多少本钱,八百余名狼一样的亲卫,即便是云峥都有些自行惭秽。   全副武装的八百名京西军退役老兵,攻占灵丘都绰绰有余了,遑论去灵丘任职这种小事情。   李常瞅着云峥在苦笑,得意的在马上拱拱手就烟尘滚滚的去了河东上任去了。   直到这一刻云峥才明白过来,被算计的并非是去狼烟滚滚的灵丘上任的李常,而是那个一心想要治李常于死地的王安石。   北伐这样的大战,李常早就知道自己没有法子担任云峥的监军使,于是他就想了另外一个办法去最北方。   灵丘之地乃是雁门关突袭蔚州的必经之路,在京西军当了监军使六年之久的李常如何会不知道云峥的战争策略。   利用穷蹙的西京拖住西夏的进军的步伐,而后,帅军快速的突破应州,浑源,广陵,归化州,最后抵达长城边上的檀州!从古北口堵住辽人从中京道赶来的援兵,为狄青经略南京府创造有利的形势。   云峥和狄青商讨这些战略的时候并没有避着李常,因此李常清楚的知道自己留在灵丘的意义所在,为此,他不惜赌上自己多年来经营的黄门侍郎的官位。   傻子都会知道,如果李常能够在北征一事上有所表现,封侯不过是平常事尔。   东京城——这是一个智慧者的游乐场!   云峥自付不是绝顶聪明的人,以前之所以会被大家认为是一个千年难遇的人才,不过是因为那些来自后世的知识蒙蔽了所有人的眼睛,就像是从未见过驴子的黔之虎以为驴子是神一样,都是被表现的东西给欺骗了。   好在这些年云峥的表现和黔之驴大大不同,不光是可以喊叫,还能尥蹶子,最后还完成了从吃草到吃肉的转变,即便是有人看到这头老虎长得有些像驴子,但是看在他一直在凶猛的吃肉的份上捏着鼻子算是认同了他这只长得像驴子的老虎。   陆轻盈最听不得丈夫自己贬低自己,把那些文书和令符小心的供起来,然后恨恨的道:“谁敢说您是驴子?我夫君就该是吊睛白额猛虎才是,您自己看看自己,那一点像驴子了?豹头燕额的明明是熊罴之士,拿驴子那种憨货来自喻也不怕别人说您虚伪。”   老婆夸奖丈夫的话从来都算不得数,古人早就批判过这种无耻的行为,而驴子的好处也不是陆轻盈这种大家闺秀所能理解的,相比老虎在闺房里的表现,云峥觉得驴子可能更加的适应私密闺房的生活。   晚上睡觉的时候,两个老婆都在身边,孩子们却被送走了,花娘和笑林来了,执意带着三个大孩子去了他们那里,只有还在喝奶水的云璋跟随父母睡在一起。   陆轻盈见丈夫坐在床边上愣愣的看着儿子吃奶,没好气的道:“小心些,口水都要流下来了,你小老婆的奶水足,璋儿一个人还吃不完,要是喜欢你也可以去吃。”   云峥羞恼的擦一把口水怒道:“我没有那么无耻!”   陆轻盈咯咯笑道:“少在我们两个面前装正人君子,吃奶的事情你干的还少了?”   云峥大惭,一张脸变成了红布。   不过他很快就把这种龌龊事情转化到了理论的高度,认为只要是人都会有两面性,就吃奶这回事,难道正人君子一般的王安石就没吃过老婆剩余的奶水?   以此类推,总是干好事的王安石就没有在背地里干过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连欧阳修那种敦厚君子都能被人家挖出来乱伦的丑事,他王安石真的就是那么完美无瑕的让人无话可说?   变法失败了,王安石就学吕不韦在东京闹市里将自己的变法主张写在字板上,立在樊楼门前的空地上向天下人征求变法的不足之处,还说什么只要他王安石有背德之处,人人都可以唾骂之,为了表明自己变法是一片公心,他连方式方法都不讲了。   军报看多了,上面千篇一律的说边境气氛紧张,今天你杀了我国的一头驴,明天我抢你国的两只羊,大的冲突没有,只有零星不断地冲突在宋辽两国的边境不断地上演。   云峥如今已然不看军报了,边境上想要有大的变化,还需要自己去雁门关之后才会开始。   所以他就把目光投在东京城的奇闻异事上。   王安石这是在自寻死路,天知道他为什么会使用这样的自辩法子,虽然他如今被人家冠上了王贼的名声,他的属下邓绾等人已经被贬斥他乡,到了这般地步,王安石犹在垂死挣扎,也不知道他的张榜求责的自信心是从哪里来的。   邓绾拍马溜须的说王安石和孔子,佛陀都是一样的人物,王安石在变法最鼎盛的时期竟然相信这种鬼话,不说别的,就这一条他就会被人家批判的体无完肤,更不要说她的仇人满天下,像云峥这种吃亏不吭声的更是不在少出。   等着明天看王安石的惨状,所以一夜都没有睡好,明明一夜什么都没干,到了早上却顶着两只黑眼圈坐在饭桌上直打哈欠。   花娘皱着眉头啐了云峥一口,笑林喝着稀饭悠悠的道:“你马上就要挂帅出征,这时候好生将养身体才是,旦旦而伐不是长久之计。”   云峥一口气把粥喝完之后笑道:“昨晚什么都没干,心里想着今天要看王安石倒霉的样子,一夜都没睡着,吃完饭之后我们一起去看看热闹,樊楼的包厢我已经命老廖订好了。”   笑林皱眉道:“你要是不喜王安石,尽管上本弹劾就是了,躲在暗处看人家的丑态不该是你这个大将军该干的事情,同僚之间的情面你还是要顾及几分的吧。”   云峥笑道:“此言差矣,越是位高权重者越是喜欢窥人隐私,看人笑话,眼看他人高楼起,眼看他人楼塌了,这是一种境界,一种高度,你这个皇家小吏根本就不懂这些。   昨日里让老廖去订包厢,差点没订上,问了一声,上面的包厢已经快被人家订完了,其中就有庞家,韩家等勋贵……等着看笑话的可不止我一个人啊!” 第59章 拗相公   王安石几乎已经走投无路了,没有了皇帝的支持,他好不容易才组织起来的队伍,在一瞬间就星散了。   其实从王安石变法到现在,云峥都是非常清楚的,在王安石变法之初,他甚至和王安石在草垛里躲雨的时候给他出了一个钱庄的法子,成功的将青苗法变成了钱庄,从而奠定了王安石变法的光辉第一击。   作为后来人,在学历史的时候,王安石变法是每次历史考试必考的东西,因此,他对王安石本身就充满了好奇,如今有机会亲眼看着王安石在自己身边折腾,无论如何也要把这场大戏从头到尾的看完。   为此,当王安石找云家错处的时候,云峥都是选择了退避三舍,要清查云家田亩,随便,要对付云家这样的商业寡头,随便,我随你折腾,云家不在乎那点轻微的损失。   他真正想看到王安石到底是如何在这个自私而愚昧的朝堂里干出一番真正的大事来。   如今,几乎要到尾声了,那里有不继续看戏的道理。   王安石之所以会被皇帝抛弃,真正的原因是他推行了令皇族、后族和权贵们利益集团受损的免行法。   王安石变法之前,皇宫和权贵们的一切采购,尤其是在开封城的采购都不是不花钱的,各商行必须为官府和权贵们无条件地奉上他们所需要的商品。不仅如此,官府和权贵们还肆意勒索这些商行提供远超采购需要的商品。   倘不如意,即恃权惩治。如三司副使彭度因买来的靴皮不良,即处治皮靴行人二十人。商行因为官司亏损惨重,小商贩多因此失业。   四月,开封肉行徐中正等请求不再向官府和权贵供肉,仿照免役钱法,交纳免行役钱。   皇帝诏令市易务与开封府司录司详定诸行利害。   八月,市易务制定“免行条贯”在开封商行中实行。各行按照收利多少交纳免行钱,免除行户对官府的供应。也就是说,商户们缴纳免行税之后不再向官府和权贵免费供应任何商品,官府哪怕是禁中卖买货物,也要下杂卖场、杂买务,由市易司估定物价高低。   这下子算是捅了马蜂窝,云家之所以会受乡邻喜欢,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云家从不强买强卖,只要拿东西就给人家银钱,云峥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但是皇族,后族,以及其余勋贵们不这样看,免行钱又为朝廷增加一批收入,对商人也较为有利;   打击的对象,是恣意勒索和从中渔利的上下官司,以至禁中的皇族、后族及左右的宦官。免行钱实行,这些人群起反对。   王安石千不该,万不该在这个时候把曹皇后家人赊买人家树木不给钱,反而由内臣用假姓名告状的事情暴露出来,当例子讲给躺在床榻上的皇帝听。   还当着邹同的面说:士大夫不满朝廷政事,与近习宦官相勾结。陛下只看朝廷大小官不避宦官的能有几人,就知道宦官的害政了。   就这一句话,邹同就跪倒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连给皇帝翻译话语的职责都忘了。   于是,拗相公成功的把全天下的人都给得罪光了,原本不反对变法的人见王安石根本就不给大家任何一条路走,也开始强烈的反对变法了,比如邹同就是这样,他家的晚辈可是没少干那种半尺红绡一张绫系向牛头充炭直的事情,如何会不心惊?   然后就有了宣德门王安石被羞辱的事情。   中秋夜,王安石应邀按照惯例去皇宫观赏花灯,地点是皇宫正门宣德门。   王安石的马车进入宣德门后,不想这个看上去很平常的举动竟惹了麻烦。在这里值守的太监杜衡则先是冲他大声叫停,随后示意守门卫士上前揪住为王安石牵马的马夫,不由分说上来就是一阵拳脚,同时击打王安石的马车。   马夫骂道:“瞎了狗眼啦,这是王相公的马车!”张茂则呵斥道:“相公也是人臣,难道要当胡作非为的王莽吗?”   一个当朝宰辅居然遭下人如此侮辱,王安石自然十分窝火,马上找到皇帝给评理:“陛下,门内下马,并非我王某开的先例,先前随同庞籍庞相陪皇上进大内都这样。”   这一提醒,皇帝也觉得有理:“是嘛,朕做亲王时,地位可是在宰相之下的,不也是在门内下马吗?今天这事何故如此?”   不料一向与王安石不对眼刚刚从青塘返回东京的文彦博却冷冷地甩出一句阴毒的话:“老臣从来只于门外下马。”言外之意这是当臣子的应该懂得的规矩,难道就你王大宰相特殊?   皇帝为了平息众怒,秉公处理,将此案移交开封府审理。接手宣德门一案的是开封府判官梁彦明、推官陈忱。   这两位都是被王安石简拔出来方便推行变法而塞进开封府的人,他们自然毫不犹豫将门卫判处杖刑,把两个大胆狂徒打了个屁股开花。   事情至此,本可以画上句号了。但王安石觉得这事并非偶然,不然一个小小的门卫哪来这么大的胆?所以强烈要求皇帝彻查幕后指使,拗相公的秉性展露的淋漓尽致。   宣德门一案由此在朝中大臣中引发热议,不少官员也毫不客气地指责王安石的不是,御史蔡确就公开站出来为受冤屈的门卫辩护:“卫士的职责就是拱卫皇上,王安石不按规矩下马,卫士理应呵止他。而开封府的俩判官枉法,就知道仰高官鼻息,不仅不秉公执法,反而对卫士重打板子,从今往后,卫士谁还敢忠于职守?”   事情越闹越大,到了这个时候王安石才发现满朝文武大臣竟然没有一人帮自己说一句话,即便是向来急公好义的曾公亮也低眉垂目,至于云峥则是好奇的瞅着自己,面带恶意!   孤独的王安石告了病假,再加上儿子王雱病逝,让他彻底的心力交瘁了,一连上了三道奏表请辞,皇帝挽留无效之后还是同意了……   然而,外界之人并不打算放过他,他们妄想彻底的将王安石的办法推翻,让大宋重新回到以前的状态。   这一点是王安石所不能容忍的,于是,满怀悲愤的王安石就挑着白幡,坐在樊楼门外,向全东京的百姓求援,希望自己的变法即便是不能获得哪些勋贵的支持,至少,哪些受益的百姓应该替自己说两句公道话吧……   云峥瞅着樊楼外面的王安石叹口气就低下了脑袋……   此时的王安石惨不忍睹……   头上满是烂菜叶子和碎裂的鸡蛋,蛋黄挂在他的长脸上有说不出的滑稽,他的长衫上糊满了黑色的狗血,一双黑色的皂靴踩在粪水里,整个人却依旧高傲的站着,昂着头瞅着樊楼上的勋贵怒吼道:“苍天知道我王安石干了些什么,苍天知道我王安石问心无愧!苍天更加知道这个天下只有继续变法才可能会有真正的公平!”   五城兵马司统领侯坦之靠在栏杆上高声笑道:“你已不是相公,老夫也用不着对你客气,你想要民心,你也得到了民心,拗相公,此刻,你可还满意?”   王安石转过头看着那些不断起哄的百姓痛苦地道:“百姓无知,他们需要引导……   侯坦之,你高官得坐,骏马得骑,享受着肥美的民脂民膏,却干着鱼肉百姓的事情,身为圣人门下,你难道就不感到羞愧吗?”   侯坦之大笑道:“你的门下邓绾说过一句话,老夫觉得甚为合心意,那就是‘笑骂从汝,好官须我为之’。”   王安石脸色数变,张嘴呕出一口黑血来,大笑道:“痛快,痛快,多日以来的郁闷竟然一朝散尽了,看来老天不准我王安石早逝,汝且等着老夫死灰复燃!”   遭受了如此严重的羞辱之后,王安石竟然大笑着离开了樊楼,从家人的手中取过白幡,扛在肩膀上大步流星的离开了樊楼。   侯坦之惊怒交加,站起身攀在栏杆上,各种污言秽语竟然滔滔不绝的从这位当朝三品官的口中喷涌而出。   云峥笑着朝对面坐着的庞籍道:“真是看了一场好戏啊,血见得太少总觉得不够痛快,请平章允许我推波助澜一下?”   庞籍的脸颊抽动几下道:“不可过分!”   云峥见庞籍答应了,就笑眯眯的站起来,走到侯坦之的身后,重重的一脚踹在侯坦之的后臀上。   因为是含怒出手,这一脚的力道未免大了一些,侯坦之手舞足蹈的从樊楼的二楼就翻了出去,重重的砸在刚刚王安石立足之处。   庞籍见云峥重新回到了座位上,瞅着坐满了包厢的诸人沉声道:“北伐才是当务之急,余者只是末节,只要北伐得胜,我大宋必将攀上另外一个辉煌,光耀千秋并非难事,诸位,我们当齐心协力铸成大业,北伐大胜之时,就是我等留名史册之时!”   诸人齐齐的恭声道:“谨遵平章令!”   云峥起身笑道:“十月初五,就是云某拜将之日,请诸位前往观礼!”   庞籍笑道:“这是应有之义,老夫等人定当前往!” 第60章 推心置腹老陈琳   云峥说的就是一个笑话,庞籍说的也是。   这个笑话的精髓就在于一个代表大宋最高权力机构,一个代表大宋最高武力机构,武力机构只有在获得最高权力机构的认可之后才具有威胁性,而最高权力机构的靠山恰恰就是最高武力机构。   这段话说起来有些拗口,事实上这是一段非常重要的话,当武力能够被控制的时候,才是武力,如果武力不受控制,那就是毁灭!   很早以前云峥最大的权力运用就是可以决定自己早上吃什么,现在不一样了,只要他一声令下,数十万这个地球上武装到牙齿的武士会沿着他手指的方向将所有的障碍踏成齑粉。   两者自然不可同日而语,自然也就有了不同的操作方式。   权利必然会受到监管,于是陈琳就来到了云家,第一时间住进了白虎节堂,他对云家的厚待嗤之以鼻,宁愿委屈的住进白虎节堂的斗室,也不愿意住进云家宽敞的后花园。   他是阴人,住进云家后宅没有任何的不妥,这也是大臣们招待从皇宫里出来的内侍的最高礼仪,是一种特殊的表示亲近的法子。   如果是别的宦官受到这样的礼遇,无论如何都会感恩于心的,但是把太监做到极致的陈琳,对这些表面上的东西根本就不在乎。   白虎节堂的侧房虽然狭小,却是属于大宋帝国权力可以笼罩的地方,云家后宅虽然锦绣成堆也不过是妇孺游乐安闲的所在,皇帝的性命危在旦夕,陈琳没有多少心思享受什么富贵!   只要云峥出现在白虎节堂,陈琳就会像幽灵一般的出现,大将军印信被云峥丢给了陈琳保管,因此,只要云峥发布一道命令,就需要陈琳过来盖印,这样做非常的不方便,但是不论云峥还是陈琳都不认为这样做有什么错。   “将军,拨付兰州城的粮秣数量是否有误?因何钱财数量会超过粮秣数量?难道说大将军在兰州城也有一支兵马不成?”   陈琳看着眼前这张需要加盖印信的文书,开始第一次行使自己监军的权力,他不在乎云峥调拨的那点钱粮,他很在乎云峥调拨这些钱粮的作用。   闷头批阅文书的云峥抬头瞅了陈琳一眼道:“这样数目的钱粮,已经连续不断地向兰州城调拨了四年,至于用来干什么你不该问,这不是你的职权范围,你只需要知道西夏国的精锐骇胡儿身在兰州就成了。”   “这么说大将军在兰州城已经有了安排,老夫确实多嘴了,这就加盖印信,不耽搁前方使用钱粮。”   陈琳说着话就在文书上加盖了大将军印信和自己监军印信,然后交给小吏分派文书该去的地方。   骇胡儿进入兰州城陈琳是知晓的,他甚至还派遣了一队密谍专门去了兰州,这一次不是秘密进行的,而是大鸣大放的去警告骇胡儿快速按照大宋和西夏两国不得有军事人员进驻兰州城的盟约内容退出兰州城,否则将会遭遇大宋最猛烈的报复。   报复其实是一句空话,但是这种空话必须说,否则就是大宋放弃兰州城的一种表现,如今听云峥在兰州城也已经经营了四年,他的心也就立刻放下了。   云峥经营滇西草原十年,于是大宋就兵不血刃的获得了一大片肥美的坝上草原,云峥惦记青塘草原十年,于是那片土地上血流漂杵,不论是多么强悍的英雄,到了最后也只能折戟沉沙在那里,成为大地最好的养料之一。   现在,云峥有经营了兰州四年,不用说那里将会爆发一场任何人都预料不到的恶战……此时,还是不要打乱云峥的部署为好。   云峥处理完了公务,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朝陈琳说道:“富弼想要从青塘高原下来恫吓一下没藏讹庞。我觉得这不是一个好主意,这个时候就不要打搅没藏讹庞的弑君计划,等到他已经把弑君弄成了事实,我们再进场不迟。”   “无君无父之徒就该千刀万剐才对!”   云峥笑道:“人家弑的是西夏的君王,所以我们不妨抱着一丝宽容的态度来看这个事实,等弑君这个行为到了高潮,我大宋也获得了足够的利益,我们不妨再去口诛笔伐一下。”   “无论如何弑君都是大逆不道!”   云峥瞅着愤怒的陈琳无可奈何地道:“弑君的是没藏讹庞,又不是我,你瞪着我干什么,虽然我当年也差点把西夏的皇帝给弑掉,那也是为了大宋!”   陈琳怒道:“不管弑君的目标是谁,你能把这件事拿来利用,都说明你对皇权都没有多少敬畏之心,这件事你想都不该想!   知道为什么这么些年,你给大宋立下了汗马功劳,却依旧不受所有人待见吗?   不是因为你的心狠手辣,更不是因为妒忌你的战功,大家第一次认识你的时候,你就在参与弑君,挑拨太子和皇帝的关系,这样的用心之狠毒整个大宋无人能出你之右。   你在当微末小吏的时候就敢这样做,如今成了大将军天知道你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云峥愣了一下道:“你是说我比大部分宋人都要坏?”   陈琳摇摇头道:“不是大部分,是所有大宋人,你的眼中只有利弊,只有有利和无利之分,在你的行事过程中,看不到情谊,看不到怜悯,甚至看不到人性,你真的像是上天派下来的一位杀星,司天监说你是贪狼星下凡,不是没有道理的。   你表面上看起来富有同情心,对自己的下属仁爱,对大宋百姓仁慈,甚至对待大宋商贾你都抱着一种怜爱的态度去对待。   你越是这样,就越是让人毛骨悚然,因为我们觉得你的那些部下,大宋的百姓以及大宋的商贾,其实都不过是你必须要使用的工具而已。   连农人都知道爱惜农具,更何况你这位战功彪炳的大将军!”   头一次见陈琳说这么多的话,云峥决定不和他谈论自己,就把话题往王安石的身上引,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比王安石多几分人性吧?   “就在昨日,王介甫被人拿鸡蛋砸,又被泼了狗血,最后还被人泼了粪,这就是那些被王安石所关注,爱护的百姓作的,因此,我以为只要不犯众怒,适当的干点事情也就成了,不要一个人就把所有的仇恨拉在自己身上。”   陈琳叹息一声道:“其实你们都明白王介甫所做的事情都是为国为民的好事,就因为损伤了你们的利益,所以你们才会视他为寇仇。   樊楼外王介甫三句上天知晓的话,已经把你们钉在了耻辱柱上,对于大宋到底要不要变法后人自有论断。   当年商鞅被车裂之时,秦国的勋贵们站在高处观礼自以为得计,你如今看看史书上的记载,即便是贤明如公子虔与公孙贾也难免背上一个嫉贤妒能的名号。   王介甫在樊楼外所受的侮辱与车裂何异,你云峥安坐高台眼睁睁的看着他受辱而不加援手,即便是身为同僚,也失去了应有的道义,就这一条,就不枉王介甫在樊楼做的一番手脚。   且看千秋之下后世如何评论与你!”   云峥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这个老太监的眼光竟然能够看到那么远,王安石这个家伙竟然是故意在遭受侮辱。   想想也是啊,这家伙如今真的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连最钟爱的儿子都死了,以他拗相公的称号,为了能够继续把变法进行下去,故意把自己弄成一个千夫所指的形象很有可能啊。   有了这个形象,他就能获得皇帝的同情,认为他这样吃力不讨好的变法,不是为了私利,是真正的在为大宋王朝的将来考虑!   如果不是因为北伐在即,皇帝很有可能会铁下心来支持王安石变法,如果能让庞籍,韩琦,云峥这样的戕民之贼不再依靠手里的权势从百姓的身上扒皮,皇帝何乐而不为之。   “谁说我看热闹来着,我不是把侯坦之踹下高楼为王介甫解气了吗?这事估计也能上史书吧?”   陈琳慢悠悠的喝口茶笑道:“侯坦之身上的骨头断了四根,鼻梁已经毁了,满嘴的牙齿已经不见了踪影,这人已经废掉了。   侯家人告你当街杀人未遂,平章事庞籍一句侯坦之失脚跌落高台,就让文武百官闭上了嘴巴。   皇后在陛下面前痛斥你无法无天,视人命如同草芥,陛下说——天还在,没有塌下来,就让皇后跪地请失言之罪。   嘿嘿,如果北伐失利,云大将军,老夫几乎不敢想你会有什么样的遭遇,即便是想要王介甫的遭遇也是妄想。   朝堂上现在对你有多么大的宽容,将来就会有多么大的问责!”   云峥大笑道:“幸好我已经准备远遁海外,他们其奈我何!”   陈琳呆滞的瞅着云峥道:“你总是这么相信你的监军吗?莫忘了老夫还是大宋密谍司的大统领,你想跑路这种事情,你觉得对我直言不讳的说出来合适吗?” 第61章 后背交给你了   云峥认为今天最有意思的谈话就数老陈琳说的最后一句话了。   当初在李常担任自己的监军使的时候,云峥就发现现在的宋人其实都有一个高贵的品格,那就是尽心竭力的向权势和富贵的巅峰攀爬的本能,因为有了这个本能,只要主帅能够给他铺就一道又一道向上攀爬的阶梯,他们就会头拱地的帮助你,让你在前面为他们冲锋,尽最大的可能为他们闯出一条登天的捷径来。   主帅和监军使如果不和睦傻子都会知道结果是什么,只要监军使襄助的这个主帅不是蠢猪,监军使绝对不会去从中作梗的去坏主帅的事情,因为两人从任命发布的那一天起就是捆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如果军事失败,谁都跑不了。   陈琳自然不是为了什么富贵荣华,和一个孤苦伶仃的老太监说这些事就如同在骂他一样。   云峥知道陈琳最信服的人就是堪称史前人物道德标兵程婴,赵氏孤儿的故事即便是在大宋,也有着特殊的道德意义。   赵氏孤儿里面有两个家伙叫做公孙杵臼、程婴。   晋景公三年,赵氏家族遭难。司寇屠岸贾追究刺杀晋灵公的主谋,罪名加在赵朔之父赵盾身上,把赵氏全族诛灭。   当时只有赵朔的妻子幸免于难,因为她是晋成公之姊,在宫中避祸。朔妻身怀六甲,如果生男,则是赵氏不灭。因此,保全和绝灭赵氏的两方,都盯住了这个尚未出生的遗腹子。   此时,公孙杵臼见到程婴,问程婴为什么没有为朋友殉难,程婴说:“朔之妇有遗腹,若幸而男,吾奉之,即女也,吾徐死耳。”   这时程婴已抱定殉难的决心,但是把保全赵氏后代放在首位。二人心意相通,遂为救援赵氏后代结成生死之交。   不久,赵朔妻产下一个男孩。   屠岸贾风闻后,带人到宫中搜索。赵朔妻把婴儿藏在裤子里面,又幸亏婴儿没有啼哭,才躲过了搜捕。   为寻万全之策程婴找到公孙杵臼商量办法,公孙杵臼提出一个问题,个人一死难呢,还是扶持孤儿难?程婴回答,个人一死容易,扶持孤儿难。于是,公孙杵臼说出一番计划,请程婴看在赵朔对他的深情厚谊的份上,担当起扶持孤儿的艰难事业,杵臼自己则选择的是先去赴死。   计划已完,他俩花钱买了穷苦人家的孩子包上华贵的襁褓,带到山里藏了起来。(有人说是程婴自己的儿子,孑与2觉得这不可能!他有足够的时间找一个替身。)   然后程婴出来自首,说只要给他千金他就说出赵氏孤儿的藏身之处。告密获准,程婴带着人去捉拿公孙杵臼和那个婴儿。   公孙杵臼见了程婴,装得义愤填膺,大骂他是无耻小人,既不能为朋友死难,还要出卖朋友的遗孤。   然后大呼:“天乎!天乎!赵氏孤儿何罪?”请求把他一个人杀了,让婴儿活下来。公孙杵臼的要求未被应允,他和那个婴儿都被杀了。   程婴和公孙杵臼的调包计成功,人们都以为赵氏最后一脉已被斩断,那些附和屠岸贾的人都很高兴,以为从此再不会有人找他们复仇。程婴背着卖友的恶名,忍辱偷生,设法把真正的赵氏孤儿带到了山里,隐姓埋名,抚养他成人。   15年以后,知情人韩厥利用机会,劝说晋景公勿绝赵氏宗祀。景公问赵氏是否还有后人,韩厥提起程婴保护的赵氏孤儿,于是孤儿被召入宫中。孤儿此时已是少年,名叫赵武,景公命赵武见群臣,宣布为赵氏之后,并使复位,重为晋国大族,列为卿士。程婴、赵武带人攻杀屠岸贾,诛其全族。   赵武20岁那年,举行冠礼,标志着进入成年。程婴觉得自己已经完成夙愿,就与赵武等人告别,要实现他殉难的初衷,以及了却对公孙杵臼早死的歉疚心情。   他其实也是以一死表明心迹,证明自己苟活于世,绝没有丝毫为个人考虑的意思。赵武啼泣顿首劝阻,终不济事,程婴还是自杀了。   这个故事听起来就让人有一种殉葬的冲动,一个人如果能有这样的两个朋友,简直就是人世间最大的幸运儿,即便赵朔已经死了,他有这样的两个朋友,就算是死了也是非常值得的。   陈琳的故事其实和程婴是有一拼的,狸猫换太子一事至今还是大宋朝一个根本就不能提起的禁忌。   虽然官方的描述中,有因有果整件事平淡无奇,但是身为故事主角的陈琳非常的清楚其中的凶险。   如果他和皇帝不是经历了让人想象不到的磨难,他如何能够以一个奴才的身份,获得皇帝发自内心的尊敬?   因此他不求什么荣华富贵,只求自己能够把自己平生做过的最伟大的一件事情做的完美,现在就差最后一项了,也就是自杀!证明自己不是为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目的才去帮皇帝的,完全是处于一片忠心。   这事听起来很是荒唐,但是老陈琳之所以坚强的活到现在就是在等自杀的那一刻,如果他寿终正寝,对他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遗憾。   对于这样一个死脑筋的老不死,你拿什么办法用在他身上都不合适,他才是皇帝真正的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最忠诚的奴才。   赵祯相信只要陈琳在云峥的身边当监军使,云峥无论心里有什么不臣想法都是没办法完成的,普天之下,无人能够收买陈琳,不仅皇帝是这样的认为的,就连云峥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这些年见过的变态太多了,包拯临死前的一击,让云峥几乎魂飞魄散,一瞬间就把云峥对传世名臣的好印象全部都给毁灭掉了。   青谊结鬼章的自杀,把云峥最后一点关于友情的梦想也给糟蹋的干干净净。   因此,如今在面对陈琳这样的变态,他已经能够很自然的面对了,既然这个人收买不了,威胁不了,利诱不了,那就干脆实打实的交往算了,如果这时候弄出什么不和谐的动静来,对北伐没有半点的好处。   四路大军中,自己这一路大军的责任最重,其余的三路大军不过是负责全面推进而已,而自己这一路大军却要负责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甚至一路上还要斩关夺将,像一把尖刀一样把燕云十六州从蔚州分割成两个战区,让辽军东西两军不能呼应。   给陈琳讲完京西军所有的安排之后,云峥敲着兰州的地形图对陈琳道:“这里是关键啊,如果富弼的大队骑兵不能从兰州转道河东,对我们来说,战争的进程就会缓慢很多。   没藏讹庞之所以会把李清统御的骇胡儿派来兰州城,其实他也看到了兰州城的重要性,一方面可以把李清这个西夏太后的面首打发的远远地,另一方面,也能给我们顺利的调兵去辽国制造人为地障碍。”   陈琳把目光移开地图,缓缓地道:“如果老夫也加派一些人手去兰州,不知能否与大将军在兰州的部属联合剿灭骇胡儿?”   云峥摇头道:“这样做是不合适的,我们不能把骇胡儿给干掉,一旦骇胡儿被消灭了,兰州以北的西夏军队就会打着复仇的旗号再一次兵进兰州。   然后我们再一次剿灭,西夏人再派军队,这样一来就会形成没完没了的局部战争,没藏讹庞只需要用很少的一部分兵力,就能把我们的力量牢牢地拖在兰州城,让富弼的大军不能顺利的去辽国,同时,有他们的大军在一边,富弼也不敢轻易地抛弃青塘,率领大部队去辽国参战。   一旦没藏讹庞顺利的完成了弑君,独揽了西夏的大权,到时候他就会顺理成章的要求和大宋一起瓜分辽国,或者向辽国讨要巨额的财富和土地,然后和辽国联合一起来对付大宋。   不管哪一种计谋得逞,他都已经算是赢得了这场局部战争的胜利。所以啊,兰州城在整个战场上,有四两拨千斤的作用。”   陈琳皱眉道:“计将安出?”   云峥笑道:“骇胡儿必然是要消灭掉的,否则这就是一个死结根本就无法解开。”   “怎么杀?谁去杀?”   “咱们宋人自然是不成的,当然只有西夏人自己去杀才成。”   陈琳瞅了云峥一眼道:“很难啊!”   云峥嘿嘿笑道:“我有一个不错的属下在兰州,还有一个脚底流脓的坏蛋也在兰州,现在他们两人绑在一块了,既然他们给了我这个主意,说明他们已经有了一定的把握,我们静观其变就好。   如果事成,我们就按照计划来进兵,如果事情不成,只好用蛮横的办法硬从西夏人的虎口里开出一条东进的道路出来。   时间我们还有一点的,可以试一下。”   “既然大将军的计划已经开始实施了,老夫能作什么?”   云峥看着陈琳道:“我一旦开始作战,就会忘记自己后背的防御,监军使,我的后背就交给你了,请不要让我受不需要承受的伤害!” 第62章 春哥儿的用人之道   “你说对付骇胡儿不用我们出面?”   “就你一个大肚婆带着百十个臭鱼烂虾能把人家骇胡儿怎么样?用脚底板想都知道云峥为什么会把你安在这里了,无非就是想让你帮他盯着兰州城的变化而已。   你最多不过是一个眼线而已,别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就因为兰州城太重要,云峥才会把我送过来。”   春哥儿回头瞅瞅趴在身边的老婆,咬着牙道:“兰州城重要个屁,这是一个注定要被毁掉的烂城市,如果不是因为这里是出关和西去青塘的咽喉,云峥的目光绝对不会在这里停留一瞬间。   人家大人物相互争斗,你一个大肚婆往里面掺乎什么?”   小蛮得意的摸摸自己的肚皮道:“大肚婆用不着有其余的本事,女人嘛,只要能生就是大本事。”   瞅着远处驼城进进出出的胡人,春哥儿叹口气道:“其实我知道你是为什么会在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硬硬的挨过五年的。”   小蛮笑道:“还不是因为有你。”   春哥儿苦笑道:“我在你心中的地位我自己知道,排在孩子们的后面我无话可说,甚至有些窃喜,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是,排在云峥后面就让我很受伤啊。”   小蛮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冷着一张脸道:“你是说我不守妇道?”   春哥儿摇摇头道:“别人可能会胡说八道说你招蜂引蝶,我是你夫君我如何会不知道你是如何的讨厌那些男人,你的性子清冷,如果不是这个该死的差事,你定然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好妻子。   同样的,也就是因为我是你夫君,所以我知道你最开始的时候喜欢上的人并不是我,而是云峥!”   “你放屁!”小蛮的一张俏脸有些发白。   春哥儿拿手摸摸小蛮的脸蛋,却被小蛮一巴掌给打落了,讪讪的收回爪子,春哥儿无所谓的道:“你即便是再聪明小心,也没有可能瞒过我这个枕边人的。   你在兰州城总共喝醉过四回,其中两次你都是在无意识中喊了云峥的名字。你知道的,我一向警醒,不会听错的。”   见小蛮的脸色愈发的苍白春哥儿笑道:“其实我应该感到庆幸,你只不过呼唤了云峥两次而已,以后的日子里你呼唤的更多的是我们的孩子,喝醉的时候还在念叨着大林子是不是盖好了被子。   我说不上我到底是倒霉蛋还是幸运儿,从小到大我从来都没有完完整整的得到过好东西,落到老婆这事上也一样!   只要是我的东西我从来都不会放弃,在南风馆的时候连一个干饼都不愿意放过的人,怎么可能会放过你。”   小蛮怔怔的瞅着春哥儿道:“我和云峥之间没有私情,我发过誓不给别人当小妾的。”   春哥儿点点头重新抓住小蛮的小手道:“你是一个骄傲的女人,而云峥在这件事情上做的也非常的地道,没有强迫你成为他的女人,否则,他就是我的一世之敌!”   看着春哥儿咬牙切齿的模样,小蛮心底温柔却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抽出自己的手拍拍春哥儿的脑袋笑道:“别发痴了,也就是你把我看得像珍宝一样,至于别人只会把我看成争胜的工具。”   “那是云峥自己眼瞎,你好不好的我自己知道,知道不,当初听见你喊云峥的名字,我差点疯掉,为了把你留在身边,我不惜一连吃了一个月的春药……”   小蛮面孔终于恢复了红润,探手扭住春哥儿肋下的软肉用力的扭着:“怪不得你那一段时间说自己阳亢,一个多月我们都没有开店……”   春哥儿早就熟悉了小蛮掐人的手法,不但不在乎,反而眼睛发直的淫笑道:“那一个月我们就待在床上很少下来过……哈哈,虽说身体虚的厉害,却蛮有成就感的。   当时我就在想,得不到你的心,先把你彻底的弄成我的人,万一有一天你突然跑了,我心里会觉得好受一点总算不是很吃亏!”   小蛮忽然停下那只扭春哥儿软肉的手奇怪的道:“不对,以你的性子即便是又发现,也不会把这些事情说出来,更加不会在这个当口踢爆这件事,能告诉是什么原因吗?   如果你的计划太过冒险,我们就立刻离开,我已经离开云家了,帮他是情谊,不帮他是道理,如果是为了报恩就把自己的丈夫赔上,这笔买卖怎么算都不合适。”   春哥儿听了小蛮这句话,猛地把她抱在怀里,狠狠地在小蛮脸上啃了几口道:“有你这句话,我们就帮云峥把兰州城的事情办得完美无缺,然后无牵无挂的离开西北,去江南采莲子去。”   小蛮眼看着春哥儿从地上一跃而起,朝她挥挥手就一溜烟的向一个小山的缺口狂奔而去……   红鹰是一个地道的西北汉子,性情憨厚,为人耿直,认准一个道理之后就会百折不回……重要的是此人力大无穷。   春哥儿最喜欢找这样的人当手下,师父曾经说过,主人的心性一定是要卑鄙的,而且越卑鄙越好,否则无法在芸芸众生中出人头地。   至于手下,却一定要善良,一定要憨厚,一定要懂得感恩并且能够向主人奉献自己的忠诚。   也只有这样的属下,危难的时候才能托付性命,逃命的时候扔出去抵挡一下追兵,需要灭口的时候可以轻易地办到,而且背叛的危机可以降低到忽略不计的地步。   如果主人是卑鄙之徒,手下再来几个刁滑之辈,可以想象的到,占便宜的时候比主人下手早,逃命的时候手下比主人跑的还快,灭口的时候会反咬一口,这样的属下弄来干什么?当大爷养吗?   在西北快五年了,春哥儿就弄到这么一个满意的手下,前些天自己从兰州城跑路的时候,在城门口留了一幅小鸟团案,红鹰在看到那个图案之后,连手下都来不及收拢,就沿着小鸟翅膀指引的方向一路狂追下去了,忠心非常的可嘉。   春哥儿每回只要看到红鹰壮硕如山的身子就非常的开心,自己用了五年的光阴才笼络调教好的手下,现在终于可以派上大用处了。   “骇胡儿就要动手杀人了,你老娘接回来没有?兰州城可能挡不住骇胡儿杀人的步伐,赶紧带着你老娘去秦州吧,房子和宅院你知道在哪里!”   春哥儿急促的喘息刚刚平定,就迫不及待的对红鹰道。   红鹰看着春哥儿问道:“大哥你去那里?”   春哥儿笑道:“江南!我喜欢那里的青山碧水,兰州的风尘太重,不是我久留之地!”   红鹰笑道:“大哥去那里,红鹰就去那里,母亲要我跟着大哥。”   春哥儿感动的拍拍穿着皮甲的粗壮身子道:“我们在兰州置办的所有东西都毁了,你们这几年辛苦的成果也毁了,告诉弟兄们,城里的东西能抢出来几分是几分,一定要赶在骇胡儿杀人之前逃出兰州城。”   红鹰不舍的看着远处的兰州城道:“大哥,这里有您和兄弟们这些年来的心血,就这样舍弃掉吗?   狼娃子才起了新房,再有十几天就要接亲了,棒槌的老婆就要生了,平娃子的老爹还瘫在炕上……他们恐怕不想离开!”   春哥儿叹口气道:“红鹰,你是怎么想的,我知道大家这些年才开始过上好日子,可是再好的日子也没有命重要。   我一心想在西北干出一番大事来,那里会愿意只可惜时运不济,刚刚有了起色却遇到了骇胡儿,如果可能我也不想离开!恨不得和这群杂碎狠狠地干一场,可是,我是当头领的,自己的命可以拿去拼,却不能拿你们的性命去开玩笑。”   红鹰紧紧地抓着春哥儿的臂膀道:“大哥,我们不离开,我们生在兰州城,长在兰州城,好容易有大哥带着我们闯出一片天,日子也总算是有了盼头,哪能就这样离开。   大哥,您足智多谋这些年来我们战无不胜,队伍也从十个人变成了现在的六十四位好汉,如果我们能够把别的杆子里的人也联合起来,由您指派,咱们上千人就不信干不过什么骇胡儿!”   春哥儿笑道:“红鹰,你在甘凉道上闯荡了这么些年,别人不知道骇胡儿是什么人,你不可能不知道他们的厉害,即便是有上千人,人数依旧不够,想要战胜骇胡儿我们人太少了。”   红鹰听春哥儿似乎并没有完全打算离开的意思,心中欢快至极,自己这位大哥什么都好,不论是见识和智谋都是兰州城最顶尖的存在,唯一的不足之处就是长了一副烂好人的心肝。   在甘凉道上,为一文钱拔刀相向的人多得是,人命远没有大哥想的那样值钱。   都是苦哈哈出身,最早的时候只想吃一顿饱饭,如今眼看着就要有自己的大屋子,有自己的老婆娃子,有自己的土地,谁会容忍这样的好日子被别人坏掉!   即便是骇胡儿也不成,老子原本就穷的只剩下一条命了,为了这些东西,豁出去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第63章 谁是恶人?   春哥儿就是穷苦出身,岂能不明白家财对于穷人的重要性,人在衣食无忧的时候才会明白性命的重要性,因为这些衣食无忧的人是在享受生命。   当一个人连肚子都吃不饱的时候,他们唯一奢望的人生乐趣就是吃一顿饱饭,到了这个时候,生命往往就成了一种负担。   由俭入奢易,春哥儿在最早招揽这批人的时候,要的就是那些赤贫的人,因为极度的贫穷,因此,一般性的抢劫对他们来说就算不上什么罪过。   强盗和妓女其实就是这个社会最古老的两种职业,为了活着,尊严和操守这两个高尚的东西根本就无法阻拦他们继续堕落。   无产者才是无畏的,云峥知道这个道理,并且能因为这句话写出一篇论据严密的策论来。   春哥儿说不出这样有深度的话,他只是按照自己这个曾经的穷人的经验来做事情,让那些曾经赤贫的人逐渐过上好日子之后,这些人就完全无法离开他的战车了。   这和云峥早年组建武胜军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云峥的资源丰厚,可以借助国家这个洪水猛兽来完成个人的极大野心。   春哥儿到现在还见不得人,因此只能像老鼠一样的藏在暗处小打小闹的弄一只见不得人的土匪队伍来扩充自己的势力。   可以说他手下所有的盗匪包括红鹰都是既得利益者,吃进去的肉,如今要他们吐出来,不如一刀子杀了他们来的干脆。   对春哥儿来说,利用自己的小店接触一些骆驼客,只需要很少的一点资料就能把这些骆驼客的行程和底细弄得清清楚楚,然后再驱使红鹰他们在路上抢劫,这几乎就没有什么难度,春哥儿一向把这种行为定位成自己的一种修炼。   红鹰只想着联合那些骆驼客,春哥儿却不这么看,那些骆驼客对于兰州来说都是一些过客而已,只要发生战争,这些人才是兰州城最大的不稳定因素,不管是投降还是内讧他们都非常的拿手,兰州城的陷落与否和他们无关吗,只要能保住他们自己的货物,即便是帮着骇胡儿攻克兰州城也没有任何心里负担。因此,这些人是要除掉的目标,而不是需要联合的目标。   春哥儿认为自己最大的助力来自于兰州城的土著。   自从没藏讹庞开始在横山的银星和市上横征暴敛以来,兰州城就成了另外一个和西夏人做生意的天堂,甘凉道上往来的商户越多,兰州城也就变得愈发的繁荣,这两年已经渐渐有了一丝古道名城的样子。   红鹰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兰州人,战争从他们的口中说出来,要比在集市里散布谣言要隐秘的多,煽动性也要大的太多了。   看着红鹰气昂昂的回兰州城去了,春哥儿长叹一口气,因为他发现,骇胡儿根本就没有攻占兰州城的意思。   这支队伍已经驻扎在兰州城外一个月了,除了一些零星的骇胡儿会去城里做一些采买一类的工作之外,就是一群群的骇胡儿会去光顾城里的妓院,他们没有做任何强买强卖的勾当,每次出去都是大把的银钱散出去,当然,骇胡儿也从来不缺少这点花销银子。   这就造成骇胡儿在兰州城有着很好的信誉,大家每天都盼着大群的骇胡儿能够进城散心。   兰州城可以说是大宋的,也可以说是西夏国的,这座城市里只有几个能对平民百姓耀武扬威的差役之外,就剩下一个脑满肠肥的知府了,这是大宋在兰州城仅有的一点存在感。   而兰州城的大规模交易对西夏是有利的,因为没有那一个国家在和大宋做生意的时候能够沾上便宜。   大宋的小吏虽然贪婪,但是庞籍,韩琦,王安石文彦博这些人却是难得的精明人,他们知道该如何控制大宋的边境贸易才能让大宋从中捞取足够的好处。   但是兰州城是一个例外,大宋的贸易法令在这里有太多的空子可钻了,兰州城里的人可以说是倒是那个子民,庞籍这些人没有任何理由不允许那些禁运的物资不许进入兰州。   春哥儿在经过仔细的研判之后发现,骇胡儿没有任何理由去攻打兰州城,只要青塘的宋军不来兰州,他们就会这样一直在兰州城外驻扎下去,难怪骇胡儿那个领军的统领,开始把这里当成一个养病的场所了。   骇胡儿必须攻占兰州城啊,春哥儿挠着自己的头发,龇牙咧嘴的努力地想怎么才能让兰州城变成一个战火连天的城市。   骇胡儿必须从这里消失,或者远远地退回西夏境内,否则,青塘的宋军就下不来,这是一个天大的麻烦。   他恨恨的在地上捶了一拳头,明明宋军可以正大光明的从青塘出来,在千军万马的碾压之下,五百个骇胡儿即便是再强大,也会被战马踏成肉泥。   可恨的宋军偏偏不这样做,非要难为自己这样一个小人物!真是该死!   日头已经偏西了,坐在土包上的春哥儿依旧没有一个明确的认识,直到夕阳的光辉铺满整个兰州城的时候,他的瞳孔忽然在缩小,他发现,整座兰州城就像是在火焰中燃烧一样。   这个发现令春哥儿的头皮都在发麻,自己已经把宋军估计的够无耻了,没想到云峥那些人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无耻。   很早以前自己当先生学徒的时候,亲手毒死了一个村子的人,很久以前,他在帮先生毁尸灭迹的时候曾经把太原城最大的富商全家都给活活烧死了,很久以前,他亲眼看着对他恩重如山的先生被自己老婆剖开胸腹,而自己却没有半点帮先生复仇的想法。   经过这些事之后,春哥儿认为自己应该是天底下最恶毒,最凶狠,最无情的坏蛋了,如今和云峥这些口口声声为国为民的家伙比起来,自己竟然算的上是一个非常好的人。   之所以会这样认为,他发现云峥那些大宋高官最后的目的竟然是彻底毁掉兰州城!   如果没有兰州城,骇胡儿就不会长时间驻扎在兰州,如果没有兰州城,这片地方最多只能算是一个没人存在的渡口而已。   如果没有兰州城,西夏人的防线就会立刻后退两百里。西夏境内的喀罗川在盐碱地里面,实在不是一个理想的屯兵地……   春哥儿仔细的把自己的行为捋了一遍,最后发现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恰恰就是在一步步的将兰州推进毁灭的深渊。   把兰州城毁掉对于春哥儿来说并不算什么,他如今想的是一旦自己按照云峥等人的想法彻底的毁掉兰州城之后。   那些当婊子还要立牌坊的家伙,一定会把兰州城毁掉的罪责推脱到自己身上的,到时候小蛮身边的那些宋人很可能就会变成自己的催命阎王,他甚至能想到云峥在见到自己脑袋的时候会是一个什么义正词严的模样。   一想到自己的脑袋不大不小的正合适扣这顶帽子,春哥儿就对着黄河开始破口大骂,自从跟着先生离开南风馆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说过那些足矣让人崩溃的恶毒语言……   春哥儿抱着膝盖坐在黄河边上,瞅着夜色下发黑的黄河水发愣,自己到底该不该去做这件事情呢?   李清也坐在黄河边上,哑娘跪坐在沙土里静静地陪着他,因为批准裘皮的缘故,李清的咳嗽声小了很多。   “我小的时候就住在黄河边上,不过不是在这里,而是在兴庆府的边上,如果我们顺流而下,就能直接到达我的老家。   黄河在哪里变得清澈无比,河边是大片的芦苇荡,每一次黄河泛滥的时候就是我的节日。   哑娘,你不知道,黄河泛滥的时候会把原来已经逐渐变得贫瘠的土地湮没掉,带来新的肥沃的泥土,我们在上面栽种麦子和水稻,收成非常的好。   不过这是大人的喜悦,对于我们这些孩子来说,提着篮子去干涸的河湾里捉鱼就足够我们快活整个夏秋时节了。”   哑娘见李清难得的高兴起来给自己讲故事,就把身子往李清的身边靠靠,准备仔细的听听李清讲古。   李清揭开自己的裘衣,把哑娘瘦弱的身体包进来,把手放在哑娘并不饱满的胸膛上,这是哑娘的一个习惯,只有感受到李清对自己的关怀,才会彻底的安静下来。   “你知道不?空手捉鱼的时候一定要把水搅浑,这样的话,那些泥洼的鱼就会拼命地把脑袋浮上水面,这个时候,你只需要看鱼脑袋的大小就能捉到让你满意的鱼了。   我以前总是当捉鱼的那个人的,后来在秦州老老实实的当了一回鱼,云峥那个渔夫出了一点疏漏,结果让我成了一条幸运的漏网之鱼。   当鱼的感觉非常的不好,可以说糟透了,我们就是从那一次可是学会吃人肉的,因此,从那一次之后我发誓不再当鱼。   可是世事轮回,非常的让人捉摸不透,时隔多年之后,我他娘的再一次成了渔人眼中的那条鱼。   你知道这一次把我当鱼来使唤的人是谁吗?”   哑娘听不明白李清在说什么,感到他手上的力道在加大,就挺起胸膛好让李清抓的舒服一些。   李清探出空着的那只手在哑娘的额头点了一下道:“你真聪明,居然猜对了,这一次把我当鱼的是国相没藏讹庞!” 第64章 罪恶   “我以前的时候对国相非常敬仰,因此,即便是在秦州战事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我也对胜利充满了信心,带着几百个残兵向云峥的大队发起冲锋的时候,我还在想,只要我们能用命拖住云峥一时半刻,国相很可能就会找到反败为胜的契机,从而赢得那场战争!”   李清说道这里冲着哑娘呲牙笑了一下又道:“结果证明我的想法是错误的,国相没有能够力挽狂澜,而我却坠入了十八层地狱,满身沾满了罪孽。   吃人肉是第一宗,救你是第二宗,睡皇太后是第三宗!呵呵,其实最没意思的就是睡皇太后。   太后想要彻底的笼络住我,让我为她卖命,所以睡她的时候其中的过程索然无味,即便是在最激烈的时候,太后的那双眼睛也是冷冰冰的,我感觉就像是趴在一块冰冷的猪肉上面……”   哑娘早就不会说话了,她经历的事情即便是在地狱也不多见,在那种情形之下,说不说话其实一点都不重要,不说话或许还能多活几天,那些会哭泣的,会喊叫的,都是优先被吃掉的目标!   因此有一个温暖的怀抱,哑娘就想紧紧地抱住。   或许是哑娘搂抱的太紧的缘故,李清咳嗽了几声,这种从喉咙深处发出来的声音在黄河的呜咽叹息声中传出老远。   “都不要脸面啊!舅舅想要外甥的皇位,不惜暗中下黑手。母亲为了保住儿子的江山只要那个男人有用处,就会把大腿叉开,堂堂的皇太后当得连娼妓都不如。   哑娘,你说在这样的一个人群里混日子,我又能好到那里去?嘿嘿嘿,把人性抛掉之后我发现我的好日子就来临了,不用什么情谊和大道理去笼络部属,用纯粹的利益和严厉的军令去约束他们,效果反而要好得多。   小时候学的那些仁义道德其实都是骗人的……而且害人不浅啊!”   黄河是宽容的,因此它能够接纳天下间所有的污秽,再把它们带到烟波浩渺的东海,最后让这些污秽化作漫天的云雨,重新洒落在这个万花筒一般的人间。   人心里的污垢清水洗不掉……   黑夜的时候各种恶毒的心思就会如同野草一般疯长,春哥儿的面孔隐藏在夜色里看不清楚,只有他满嘴的白牙的星辉下闪烁着寒光,远处的兰州城已经完全入睡,没有人知道在这个静谧的夜晚,有一头带着瘟疫的饿狼正在向他们露出自己的森森白牙。   事情从一个骇胡儿军士失踪之后就变得不可控制。   骇胡儿的队正带着自己全副武装的部下,将兰州城所有的青楼翻了一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那个人。   于是,骇胡儿准备进攻兰州城,血洗这座城市的谣言就不胫而走,这个谣言是站不住脚的,只要稍微有点脑筋的人就会知道这根本就是一个意外,军卒逃跑乃是兵家常事,不论是兰州城里的大宋官员,还是那些薄有身家的骆驼客都没有把这件事当成一件大事来看。   至于这种低级的谣言,谁信谁就是傻瓜!   骇胡儿找了两天之后也就不再找了,骇胡儿的人手消失也不是第一遭了,即便是李清都认为这是一起逃兵事件,他根本就不相信没有军队支持的兰州城敢在骇胡儿这支虎狼之师的头上拍苍蝇。   红鹰蹲在墙上,警惕的瞅着前面小巷子里走过来的三个骇胡儿军士,从他们歪歪扭扭的脚步就知道这三个人都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了,如今不过是靠着一种本能在向城外的军营走去。   狼娃子手里长竿缓缓地向落在最后面的一个骇胡儿军士探过去,长杆子前面有一个恰好能够把脑袋套进去的生牛皮绳套,绳套准确的落在那个胡人的头上,胡人只觉得咽喉一紧,紧接着他的身体就被大力拖拽起来,双眼凸出,胡乱的蹬几下腿,随着尿液流出来,生命也就随之变得模糊最终消失。   三个胡人经历了同样的命运,挂在长杆子上一动不动,红鹰从墙上跳下来,打一个小小的唿哨,一辆马车就从巷子口驶进小巷子,两个大汉快手快脚的把三具尸体从杆子上解下来,丢进马车,杆子倏地收了回去,而马车已经快速的驶出了巷子消失在密密匝匝的民居之中。   马车从一家车马店的后门驶入,大汉们也不说话,提起三具尸体就丢进了车马店后院的一口枯井中,守在枯井边上的汉子迅速的往枯井里填土,另外有汉子不断地往里面泼水,等枯井被填平之后,一颗长得正旺的山杏树根部带着硕大的土块就被栽在枯井上方,略加修饰一下,枯井就消失了。   马车被停在车马店的后院,那些大汉走出车马店之后,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李清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的时候,虞侯前来禀报,告知主帅又有三人失踪。   李清喝了一口羊奶,可能不喜欢那种腥膻的味道,不过他依旧皱着眉头把羊奶喝完,哑娘用手帕轻轻地擦拭一下李清的嘴角。李清瞅着虞侯道:“你是说又失踪了三个?”   虞侯双腿一软,就跪在李清的面前拱手道:“启禀将主,昨日辰时,没鹿旗所属三人获得出营令,因为是轮假,子时必须归营,可是到了天亮之后他们依旧没有归营,属下派了军士前去寻找,搜遍了兰州城不见他们三人踪影。   同时派了游骑一路向喀罗川方向追赶,也不见三人踪影。”   李清笑道:“这么说大活人是在兰州城给弄丢了?这是第几宗失踪事件?”   虞侯额头的汗水涔涔而下,叩头道:“回禀将主,这是第四起失踪事件了。”   李清拿手按着额头道:“都是第四起了,你们为何还会允许军士零散出营?难道就不知道这里不是我大夏的国土吗?”   虞侯重重的把脑袋磕在地上道:“卑职这就去找,哪怕是把兰州城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他们找出来。”   李清苦笑道:“找出来?翻地三尺?失踪的人恐怕都已经死的硬硬的了,兰州城虽然算不得大城,却也有一万余人,你如何从一万多人中找到凶手?”   虞侯见将主似乎并不恼怒,抬起头咬着牙道:“骇胡儿不需要找凶手,只要把兰州城的人全部杀掉,凶手也就死了。”   李清抬起头透过帐篷的窗户瞅着残破的兰州城垣疑惑的道:“我们没有攻占兰州城的打算,甚至没有阻拦富弼的打算,我们的存在其实就是为了离开大夏国土,我的目的也不过是来兰州养病。   老子已经委曲求全成这模样了,还有谁想要算计老子?”   虞侯红着眼睛道:“将主请把此事赋予属下处置,定然会给将主一个满意的交代。”   李清摇摇头道:“自从来到兰州的第一天,我们就向兰州知府递交了官牒,申明我们来这里只是单纯的养病,第一天的时候兰州知府也允许我们进入了兰州城。   这说明什么?说明大宋官府对我们没有恶意,难道说这座小城之中还有别的什么人想要对付我们不成?   算了,再等等吧,既然有人又是散布谣言,又是截杀我的手下,那就说明他们还会有后手,继续等等吧,这一回小心些,莫要让人家又把咱们的军士给捉了去,都是百战的悍卒,没来由的把命丢在兰州城那就太冤枉了。”   虞侯又道:“可是我们已经有六个属下已经消失了,难道这口恶气我们就忍了不成?”   李清无所谓的道:“身为战兵却被贼人捉去,这样的蠢货不要也罢,至于骇奴儿的尊严,等我们离开兰州城的时候再说,到时候如果还找不到凶手,就随便捉六百个兰州人为军士抵命就是。   传令下去,从今日起,十人以下不许进兰州城,可以佩戴随身兵刃,只要发现贼人,允许他们先行斩杀!”   虞侯躬身领命匆匆出了大帐,整座驼城就变得人声鼎沸,各种语言组成的噪音让李清不满的皱起了没有,小声的对亲卫吩咐一声,随着亲卫离开大帐,外面的鼓噪之声也就消失了。   再被哑娘伺候着吃完早饭之后,李清就重新躺在厚厚的皮毛堆里,深秋的兰州城虽然阳光普照,却已经有了几分寒意,而李清的身体是最受不得风寒的,即便是在西夏国最南端的地方,对他来说依旧是不够的,传说大宋的最南端,从来没有什么寒意,那里一年四季都是绿意盎然的好日子,只要你愿意,一年四季都能享受温暖,从来就没有什么寒雾和雪花,在那里用不着穿什么皮裘,用不着和那些臭烘烘的胡人打交道。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哑娘,我其实很想去江南看看!”   哑娘点点头,从一个小柜子里翻出一幅江南刺绣,在李清的面前展开,指着刺绣上的鸳鸯,啊啊的叫。   李清吧嗒一下嘴巴道:“荷花,鸳鸯?你以前见过?” 第65章 乌鸦的交易   春哥儿没有预料到李清如此的能忍,接连弄死了六个骇胡儿,西夏人那边好像也没有动静,他们的驼城依旧驻扎在兰州城外,每天依旧有骇胡儿进出兰州城,只不过这一次他们都是成群结队的进入兰州。   再想要突袭那些零散的骇胡儿已经完全不可能了,有了警戒之心的悍卒,只要遇上就是一场恶战。   春哥儿不认为自己麾下的几十个马贼会是十个骇胡儿悍卒的对手,如果在马上冲锋,那十个骇胡儿甚至能够不损伤一人的将自己这支小小的马贼团轻易剿灭。   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春哥儿当然不会是一个死板的人,自己的盗贼小队杀不了骇胡儿,难道还杀不了兰州城里的骆驼客吗?   自己的目的只是为了积蓄兰州城和驼城之间的怨气和怒火,不论这些怒火和怨气来自何方,只要能够挑起双方想要战斗的欲望就成。   红鹰带着部属出了兰州城……   陈树站在树林的里,身形被有些枯黄的树叶团团包围着,只露出一双眼睛冷漠的看着红鹰他们杀人劫财。   红鹰他们杀的是宋人还是西夏人这都不重要,陈树唯一在乎的就是此时的红鹰他们如今正在冒充骇胡儿,嘴里说的也是浓重的西域口音,虽然听不懂他们说些什么,这有什么关系,陈树相信,那些骆驼客们也听不清楚,强盗杀过来的时候,大家只想着逃命,谁会在乎那些人说什么。   蒙着面的强盗虽然想要遮盖住一脸的大胡子却非常的难,那些人身上的衣衫也是半中国,半西域的,欲盖弥彰的让人发指。   计策是简陋的,红鹰这些人执行起任务来也是粗糙的,至少他这个武胜军前队正就一点都看不起红鹰他们冲阵时乱糟糟的队形。   红鹰的长刀砍掉了一个年老的骆驼客的头颅,这才勒住战马,瞅着已经跑远的几个骆驼客,朝自己的部属下令道:“迅速清扫战场,不留活口,一炷香之后撤退!”   六十几个盗匪轰然一声就四散开来,去捡拾骆驼客遗留在地上的财货,嘻嘻哈哈的向同伴炫耀自己抢到的东西。   这是一支中等规模的驼队六十几峰骆驼如今乖巧的跪伏在地上,胡乱的磨着牙齿瞅着那些人类互相残杀。   红鹰没有时间看骆驼身上到底背着什么货物,一声唿哨之后,那些盗匪就牵着骆驼重新启程,沿着一条进山的小路消失在苍茫的群山之中,这是春哥儿预先设计的撤退路线。   陈树的皮靴踩在一团已经干涸的血迹上,手里的长刀毫不留情的刺进了一具尸体,那具明明已经死亡的身体,忽然惨叫一声,挣扎两下终于不动弹了。   随着这声惨叫,另外两具仆倒在小沟里面浑身染血的尸体兔子一样的从小沟里窜了出来,亡命的向远方狂奔,陈树手里的长刀入鞘,一抬手,腰袢挂着的手弩就倬在手中,挂一次弩弦,一支弩矢就激射出去,手弩响了两次,没有逃出几步远的两个装死的骆驼客就重新扑倒在地上,只是这一次,他们是真的死了。   在死寂的战场上巡梭一圈之后,陈树就重新回到了树林,坐在一棵已经落尽树叶的槐树底下擦拭着那两支已经沾染了鲜血的弩矢。   “头,周围三里之内没有骇胡儿的探子,另外,走脱了五个骆驼客,他们回兰州城了。”   一个身穿大宋鸳鸯袄的魁梧军卒拨开树枝来到陈树身边道。   陈树点点头道:“辛苦了,坐下喝口水歇一会。”   魁梧军卒从树枝上取下挂着的水壶大大的喝了一口水又道:“一群没用的猴崽子,学人家打劫,弄了一个四不像,我看见头您帮那些蠢货擦屁股了,这样一群吃啥没够干啥不成的家伙真的能够完成大帅的嘱托?头,您干脆从哪个婆娘手里接收指挥权算了,我们来兰州城已经半年有余了,屁事没干,还要藏得跟老鼠一样,快要憋死了。”   陈树瞅了一眼魁梧军卒没好气的道:“让那个女人领头这是大帅下达的军令,你有胆子去试试!”   魁梧军卒抱着刀子一屁股坐在树根上叹口气道:“老崔他们命好,跟着梁头去了河曲,听说大帅北征的时候出发点就是河曲,这下子老崔他们可美了,跟着大帅去打瘟鸡一样的辽人,不管是军功还是缴获一定能大大的捞上一笔。”   陈树冷冷的道:“你很缺钱?还是感觉跟着老子很吃亏?”   魁伟军卒脖子一缩媚笑道:“头,我老张跟着您鞍前马后的已经六年了,另投他人的话可说不到我身上,我这是为您不平呢。   凭什么老崔能去河曲,袁大头能去雁门关,楼三狗这狗日的都能去唐县,我们为什么要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整天吃羊肉,吃的我身上的腥臊味去都去不掉,再来半年,咱们兄弟和外面那些胡子有什么区别?人家都去捞功劳,只有我们活的憋屈。   要是有事情干,我老张也绝对不说半个不字,问题是那个婆娘放着我们兄弟这样的精兵不用,偏偏弄来几个抢劫东西的杂碎,还他娘的抢不好东西,尽处乱子,再这么下去,惹怒了骇胡儿,那些牲口很有可能会干出屠城的事情来。”   陈树把弩矢塞进箭囊里,拍拍手道:“张挺,你一个人战兵拿来那么多的主帅心思?   听着,不该我们管的事情就莫要管,莫要问,来兰州的时候将主传达大帅军令的时候,就只说要我们听从黄小蛮的命令,其余的军事目的,和我们来兰州的原因,将主只字未提。”   张挺奇怪的道:“这不是将主和大帅做事情的习惯啊,平日里就算是去执行必死的军务,大帅都是清清楚楚的把其中的凶险说出来,然后才问兄弟们愿意不愿意去,这一次怎么了?   头,您确定这是将主亲自传达的军令?我怎么感觉这是死士才去干的活啊?”   陈树那张冷冽的脸忽然笑了起来,一巴掌拍在张挺的后脑勺上道:“你这个蠢货这一次竟然把话说到点子上了,一下子让老子把所有的事情都想通了。”   张挺摸着发疼的后脑勺呲着牙齿问道:“你想通什么了?”   陈树狞笑道:“滚蛋,这是军中机密,你这种底层丘八还不能知道!”   张挺大笑道:“又拿丘八来说事,您当年被人家拿丘八这借口拒婚,现在又拿这事来教训我,也不嫌丢人。”   陈树笑道:“那婆娘说老子是丘八,不肯嫁给老子,结果如何你莫非不知道?老子娶了她的妹子,她嫁给了一个酸丁,五六年没见,她穷的上我家借粮食。   想当初那么傲气的一个妇人,如果不是实在走投无路了,无论如何也不会上我家门上来借粮食……”   陈树不愿意让张挺再问自己想明白了什么关节,只好用自己昔日家里的事情随便把话题引到别的地方。   兰州城周边是没有马贼的,这是一个宋国和西夏之间达成的一个共识,最早的时候甘凉道上马贼成群,这条商路也是大宋最凶险的一条商路。   甘凉道上曾经出了无数的绿林豪杰,崆峒山上的贼人盖天王如果没有被云峥剿灭,那个叫做秦垄的家伙说不定能和他那个妖媚的老婆一起把那里搅个天翻地覆。   大军梳子一样的把兰州城周边百里梳理了一遍,不仅仅是靠近大宋的一方,即便是靠近西夏一方的秦王川也找不到半个蟊贼。   现在麻烦了,四五个浑身鲜血的骆驼客一头扎进兰州城之后,就引来了众人围观。   “有马贼?”   这话从骆驼客的嘴里说出来就如同晴天霹雳一样的落在其余骆驼客的头上,他们从河西走廊弄来的货物,如果不能送到大宋去售卖,这和杀死他们没有多少区别。   全城的骆驼客一窝蜂的来到了兰州府衙,几个刚刚被抢劫的骆驼客,用尽力气敲打那两面衙门前面立着的催堂鼓。   鼓声震天,却催不出知府……   兰州城的大宋差役一个个面色如土,战战兢兢的躲在公堂两侧的班房里面面相觑。   知府刘文春枯坐在后堂汗如雨下,前任知府一年前被提刑官捉走之后,他就来到了这座大宋边陲城市。   出身商人世家的刘文春,和大宋别的官员不一样,当别人对担任兰州知府这件事避之不及的时候,他却挺身而出自愿来到这里担任这个在别人眼中毫无意义的兰州知府。   一年时间,刘家的商业利益在兰州得到了充分的保障,也只用了一年时间,刘家就迅速的成为甘凉道上首屈一指的大商家。   现在,危机终于来了,城外的骇胡儿敌我不明,如果不是因为家族利益在兰州过于深重,他会在第一时间逃离兰州,在西北之地,骇胡儿的大名可以止儿啼!   作为兰州的最高首脑和大商家,刘文春在第一时间就知晓了骇胡儿假扮马贼劫掠骆驼客的事情,他不在乎骆驼客死了多少人,他只在乎刘家的利益还能不能得到充分的保障。   “来人啊,备一份厚礼,刘福随我去一趟城外的驼城。”   左思右想之后,刘文春按捺下惊恐不安的心思,决定亲自走一趟骇胡儿大营,问问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刘家好不容易在兰州之地建立的家业无论如何不能毁于战火。 第66章 坐困愁城   五色礼是皇帝敬天时候才能动用的礼节,所以刘文春就动用了三色礼,多少有些送瘟神的意思。   李清看到面前摆开的礼物,叹了一口气就捡拾起一枚红枣放进嘴里慢慢地嚼,这东西最是补元气,能多吃一口酒多吃一口。   至于莲子和茶叶他却看都没有看,就堆在一边。大帐外面还有两车陪衬的礼物,他更是不放在眼里。   金珠玉石饥不能食渴不能饮,在他眼中根本就不如那简单的三色礼来的重要。   越是野蛮的人就越是希望人家能够用最文明的礼仪对待自己,这就是西夏人的一些风尚。   珍贵的东西他们也非常的渴望,可是如果直接送那些金珠宝贝,那些野蛮的西夏人反而会恼火,认为你是在把他当做一个野蛮人来看,如果把金珠宝贝当做三色礼的陪衬,那就皆大欢喜了。   无论如何里子和面子都会有了。   自从云峥在兴庆府大闹一场之后,西夏人就没有收到过宋人官吏送来的三色礼,更多的时候都需要西夏人牵着自己的牛羊去宋人官员府上送礼。   李清一连吃了三枚红枣,这才空出嘴巴笑道:“刘府尊,某家知道你的来意,只是你弄错了一件事,城外的盗匪并非是我的部下,虽然弄不清楚他们为什么要穿上我们的衣衫,但是某家认为,此时的兰州城并不安宁。”   刘文春拱手道:“将军,兰州城乃是我大宋与贵国盟约中的不战之城,你我两国百姓在这里安居乐业,四民各安其道,保留兰州这座商贾之城,对你我两国都是有利的。   刘文春斗胆,请将军移驾河西!”   李清点点头道:“府尊说的有理,李清来的无理,原本就该听从府尊之意离开兰州治下。   只是……”   刘文春霍然站起身道:“却不知将军难在何处,请尽管明言,只要能将军满意,刘某一定会竭尽全力。”   李清朝帐前的虞侯招招手,虞侯就转身出了营帐,不大功夫又回转过来,身后跟着六位甲兵,没人手里抱着一套甲胄咣当一声丢在刘文春的面前。   刘文春莫名其妙的看着李清道:“将军这是何意?”   李清起身抚摸着那六套甲胄叹息道:“府尊可知道我骇胡儿的来历?”   “自然是百战得名,就像我大宋甲子营一般。”刘文春的眼睛已经半眯了起来,想要努力地克制住自己的恐惧。   李清摇摇头道:“云帅麾下的甲子营李某见识过,秦州一战,李某也不过是甲子营刀下的一介游魂。   骇胡儿虽然也经历了百战,想要和甲子营比肩还需要一些时日。   当初李某从秦州侥幸生还之后,就一心想要组建一支不怕死的军队,只有不怕死的军队,才能勉强战胜别人。   也只有把自己的性命不当成一回事的人,最后才能在战场上活下来,骇胡儿乃是从百战的猛士中挑选出来的,在漠北作战所向无敌,只可惜才来到兰州城,就战损了六人!   这是他们的甲胄,李某想请府尊把这六副铠甲用活生生的血肉填满,唯有此六人复生,李某才能安心的退回河西。”   刘文春被李清的一段话说的目瞪口呆,张大了嘴巴半晌才道:“您的部属逃亡了,如何能够赖在兰州城百姓的身上。”   李清笑道:“这六人确实没有逃亡,而是活生生的消失了,他们最后出现的地点就是兰州城!这一点不庸置疑。   如果李某猜测不错的话,这六人的尸骨现在恐怕正在某一处的泥土中腐烂,府尊乃是兰州城的魁首,还请府尊给李清一个交代。”   刘文春咬咬牙齿道:“既然将军一口咬定人是在兰州城消失的,就请将军容许兰州城用财帛纳命!”   李清笑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骇胡儿所属部卒,在回到我大夏之后,每个人都是校尉的身份,府尊以为多少钱财才能补偿我骇胡儿的损失?   再者,骇胡儿的名声府尊以为它一文不值吗?”   刘文春脸上一片死灰色颤声道:“将军以为如何?”   李清大笑一声道:“血债血偿就是了,这是唯一合适的方式!”   “怎么个偿付法?”   “如果府尊能够捉到凶手,只要交到某家手里自然万事皆休,李清即刻退出兰州地界,返回大夏。   如果府尊不能捉到凶手也不要紧,这兰州城中活人甚多,只需让某家的属下去城里捉六百人回来斩首也就是了,李某也会带兵返回河西回到西夏,再也不给府尊添麻烦就是了。”   杨文春步履艰难的离开了李清的大帐,仰天长叹一声,准备回到兰州之后就迅速的带着家眷离开兰州,商谈已经陷入了死角,李清的条件他根本就无法接受,自己麾下只有几十个差役,平日里在兰州城收些赋税还行,指望他们去捕凶缉盗那就成笑话了。   秦州方向并没有援兵来到兰州,近在咫尺的青塘也没有军队来到兰州,杨文春第一次觉得自己当初来到兰州城说到底就是一个错误,敢把所有的希望放在一纸盟约上实在是太天真了。   如果同意李清带人进城捉拿六百个人去砍头,即便是自己的家人不受侵害,大宋提刑司也会把自己砍成肉酱,自己十年寒窗苦读造就的清名也会毁于一旦。   刘文春一言不发的回到了兰州城,将自己的知府印信挂在大堂上,而后换上百姓的衣衫,牵着百十峰骆驼趁着天边还有阳光,准备出城多走一些路,那些盗匪昨日已经截杀了一批客商,今日不一定就会继续在城外等候。   还没有出城,就重新返回了府衙,城外有大批的骇胡儿全副武装的站在城外,不许任何人走出兰州城,勒令刘文春必须给骇胡儿一个交代之后才能离开兰州城。   于是,兰州城就彻底的乱了,无数的百姓趁着夜色越过残破的兰州后城墙,亡命的向兰山进发……   李清听闻此事之后,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派人去阻拦。   全世界的人似乎都忘记了兰州城的存在!   云峥今天起来的很早,带着全家祭拜了一下虚无缥缈的祖宗,就站在白虎节堂着甲。   陆轻盈和葛秋烟今日被特许进入白虎节堂,从今天之后,白虎节堂就将随着云峥的离开而离开。   云峥黑色的铠甲上有很多刀砍斧凿的痕迹,虽然都非常的轻微,却代表着这副甲胄曾经随着主人经历过无数的战斗。   铠甲上有水渍,葛秋烟怎么擦都擦不掉,抬头看的时候,才发现是陆轻盈的眼泪。   “不用担心,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们也要照顾好自己,多注意一下国子监里的纸鸢,只要出现红色的纸鸢,就立刻带着她们离开,家里尽管交给老廖守卫,只要还在,就没人敢对老廖他们无礼。”   云峥拿手擦拭着陆轻盈的眼泪,却越擦越多,到了最后见没有一点效果,就提醒陆轻盈莫要忘记自己主母的责任。   该说的话走就说了无数遍了,现在说,只是没话找话而已,云峥见葛秋烟已经把自己的束甲丝绦系好了,就抬手拍拍陆轻盈的脸颊。   陆轻盈强忍着眼泪,取过一袭暗红色的双面披风系在丈夫的甲胄上,云峥哈哈一笑就狠狠的拥抱了一下陆轻盈和葛秋烟,大踏步的走出了白虎节堂。   同样浑身甲胄的猴子和憨牛已经站在门外,见大帅已经出了门就大喝一声:“大帅出行!”   门外肃立的家将们就单膝跪地恭送大帅出征。   这一次云峥并没有把家里的家将全部带走,彭九这员悍将还是留了下来,家里无论如何都该有一个人来照顾。   云峥走到家将队伍的尽头停下脚步,站在彭九的跟前,瞅着他道:“我走了,你知道该如何做!”   彭九将脑袋磕在地上道:“末将死而后已!”   云峥笑道:“不说死人的话,大家都活着才是好事!”   说完话不等彭九回答,就大步流星的走出大门。   云家的大门外人山人海,无数的站在云家大门十丈以外的地方神情复杂的看着这道大门。   当大门轰然打开之后,刚刚还喧闹无比的街市顷刻间就变得鸦雀无声,云峥冷冷的朝四周看了看,拱拱手,就跨上大青马在梁楫率领的京西军铁卫的护卫下,向东城的校军场奔去。   就在今天——十月初五,校军场已经搭建了三丈高的高台,礼部官员早在九天前就已经向上天祭祀了三牲,司天监的官员已经占卜过黄道吉日,山鬼在高台上作歌九首,如今就是最后一首的日子。   山鬼作歌,歌罢礼成!   东京汴梁城今日休市一日,自从这座辉煌的大城成为大宋的国都城之后,他的商业行为从未停止过一日,似乎什么也无法改变他惯有的节奏,今日他终于停摆了。   过了天津桥,就到了马行街,两边高楼上有绢花抛洒下来,很快就把整条马路都给淹没掉了,云峥的战马踩在上面,香气四溢。 第十四卷 血海风,猛士血 第1章 开始了   校军场禁卫森严……   校军场旗幡招展……   校军场庄严肃穆……   只因为准备了多年的北征就要开始了……   皇帝说——即便天塌地陷,天雷虐世,地火喷涌,大军出征不达目标绝不召回!   平章说——这是大宋百年以来最好的北征时机,如若北征失败,老夫定当在东京北门遥望燕云自刎以谢天下!   参知政事说——积大宋百年国运,铸成一剑,剑出,天地惊。   三司使说——后世子孙千年以下能否安居乐业在此一击,大宋百年积存供奉一战,即便拿老夫这身枯骨熬油,此战也必须进行到底。   枢密院云峥说——我不回来了,老子要拿下燕州当王宫行在!   号角响起,云峥佩印,辽国使者耶律会的人头随着号角声响起跌落尘埃,宋人已经自绝了宋辽之间任何可能的和谈之路!   拜将台上云峥亲手撕毁了《宋辽平行顶条约》,碎片被司天监的官员投进祭台的火焰之中还给上天。   三万京西军将士以血祭天,声言不胜不归!   京中文人墨客无不悬腕赋诗,泼墨作画,为北征张目,一时间,北征之音从大宋东京响彻大江南北,黄河两岸。   大军誓师完毕,庞籍亲自给云峥牵马缀蹬,太子于十里之亭捧酒恭送太保北征。   也就在这一刻,因为战争的缘故,除了北征,其余的声音全部消失殆尽,即便是悲愤不已的王安石,也似乎忘记了自己的天赋使命,安静的站在人群中,拱手恭送云峥离开东京,祈祷大宋一战功成!   “北征,北征,这是我大宋臣民永远的话题,从太祖时期就念念不忘的战争,直到太宗手里才真正得以施行。   只可惜,三次北伐,三次失败……损兵折将,更把大宋臣民最后的一丝胆气也消磨殆尽。   遥想当年,太宗在烛光斧影的怀疑声中,携攻克太原城之威,开启了大宋声威最重的一次北伐。   然此时的宋军已经是师老兵疲,前军司马崔彦进言‘攻围太原累月,馈饷且尽,军士疲乏,灭国擒王之后,宋军上下人人有希赏意’。   骄傲的太宗想要平灭国内对自己的怀疑之声,想要建立唐太宗李世民一样的功绩来堵塞悠悠之口。   率大队身心俱疲的宋军北征,他本人已驾发镇州(河北正定)。由于军士意怠,‘扈从六军有不即时至者’,士气如此,太宗仍执意伐辽。   大军入辽境后,开始进军还很顺利,辽朝的东易州刺史和涿州判官先后以城来降,宋军可以说是兵不血刃,岐沟关等军事要地已落入手中。此情此景,与当年周世宗伐辽极其相似。   很快,大军便包围了辽朝的‘南京’――幽州城。太宗本人驻跸城南的宝光寺,指挥战斗。   为避免夜长梦多,太宗分遣诸将攻城。宋渥、崔彦进、刘遇、孟元喆四将分别率军进攻幽州的南北东西四面城防。   幽州城墙坚厚,自辽太宗以来一直是重镇所在,方圆近五十里。   当时带领辽军守城的是辽朝燕王韩匡嗣之子韩德让,此人‘有智略,喜建功立事。’韩德让是汉人,其祖父韩知古原为从汉地为契丹皇室掠走的私奴,由于得知于耶律阿保机,官至中书令。   韩德让之父韩匡嗣深受辽景宗宠信,但他只是以医术见宠,并无军事才能。庸父有佳儿,韩德让不仅相貌堂堂,又深习边事,尽力契丹皇室,他与城内官将‘整器械,安兵侧,随宜备御,志不稍懈。’   虽如此,大军气盛,日夜攻城不息,连辽朝的一个都指挥使李扎勒灿也逾城出降,‘城中益惧。’   辽朝皇廷得知南京危急,忙遣南京宰相耶律沙将兵去救援,名将耶律休哥闻知消息,自动请缨,就被辽廷遣来替换耶律奚底,一同奔赴幽州。   太宗皇帝攻夺幽州不下,围城打援击败了耶律沙,却在高粱河败给了耶律休哥。   时值傍晚时分,耶律休哥下令其属下骑兵、步兵人持双火炬,边行军挥舞手中的火炬,宋军不知多寡,微微后退。   很快,耶律休哥就与紧后赶来的辽朝南院大王耶律斜轸会师,一左一右,两翼包抄,向宋军奔杀过来。   夜色中作战,辽军精骑手中钢刀飞舞,火炬乱飞,已经困怠多日的宋军早在心理上输了一截,交手没多久,阵脚已经松动。同时,幽州城内的辽朝兵马乘城举火,大声宣威,声震天地,守将韩德让等人也四开城门,列阵鸣鼓,大有里应外合,夹击宋军之势。   宋军心怯,辽军势猛,南北西院大王奋勇当先,先前败走的耶律沙重整兵马又返战场,耶律休哥身受三处伤创仍旧纵马驰杀。   不一会,宋军不支,崩溃四散。大败之下,太宗本人也身中流矢,狼狈得乘驴车狂逃,仅以身免。   高梁河大战,宋兵被斩首的就有一万多,辽军匹敌兵仗、符印、粮馈、货币不可胜计。   太宗自燕京城下军溃,北虏追之,仅得脱。凡行在服御宝器尽为所夺,从人宫嫔尽陷没。   太宗股上中两箭,岁岁必发。其弃天下竟以箭疮发!   这是我大宋最有希望夺取燕云的一次北伐,其后两次,皆不能跨过高粱河一步。   老夫只希望我大宋此次北伐能够得上天保佑,一战功成,百年以来以此次兵锋最盛,将士最是英勇,准备最是充足,粮秣,战马,器械堆积如山,封桩库中钱钞用之不竭,如果此次不能夺取燕云,我大宋将永远的失去燕云十六州矣!”   欧阳修站在城楼上,目送云峥的大军离开,身边并无一人,却不知他在将这一番话说与谁听。   城楼上的号角低徊,欧阳修整肃衣冠,遥遥俯身下拜。   首日行军三十里,云峥留后营于黄河边静候,前锋营已经快马直奔郑州。   邹同快马而至,送来了一张歪歪扭扭的诏书,这是一封在文武百官以及天下士人众目睽睽之下,由皇后握着皇帝早就失去作用的右手写就的奏章。   “卿不负朕,朕不负卿!”   “大将军,这是陛下的执念,望大将军能够一战功成,卿不负朕,朕不负卿,此八字乃是国朝前所未有之恩遇,望大将军慎之慎之。”   “拿回去刻成牌匾挂在云家的大门上,让全天下人都知晓此事,邹同你去禀告陛下,就说这是云峥最后一战!”   邹同道:“大将军想要那座岛屿尽可去挑选,陛下无不恩准!”   云峥指指东方道:“云钺已经去取了,待我班师回朝之日,就是云家离开大宋之时。   这些年以来,云峥在大宋活的战战兢兢,缩头缩尾一点都不大气,委屈了心,委屈了志向,所求者只为燕云,此事一了,云峥再无牵挂杨帆海上可以抒发一下多年来的郁气。”   邹同笑道:“终于重新见到大将军的豪气,邹同在此祝愿大将军心想事成。”   “万里赴戎机,时间紧迫,大军停留黄河边乃是为了等你,如今事了,我也该走了……”   送别了邹同,云峥重新上马,这是一个人心没有跟脚的时代,这也是一个人心多变的时代,人心安处,唯提防而已。   就在云峥的大军离开东京的时候,狄青已经兵出瓦桥关,王韶兵出淤口关,曹真兵出易津关,狄青一马当先,连夜跨过宋人百年以来未曾跨过的拒马河,兵锋直指辽人永清,固安一线……   这些军略都是事先商定好的,辽人在易州,涿州,范阳屯聚了整整六十万大军应对宋军可能的攻击,因此,那里的战事必定会形成胶着状态,狄青之所以会一马当先,就是为了给辽国统帅耶律贤带去足够大的压力,好方便云峥从辽国西京方面对辽国形成新的突破。   战事,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   大雁向南飞,而云峥却在北进,一路之上驻守京西的各路悍卒纷纷归建,大军到达怀州的时候,五万大军已经齐装满员。   战报雪片一般纷飞过来,云峥并不理睬这些战报,河北的战事是狄青的事情,不论打成什么样子,都应该在控制之中。   大军文案由苏洵掌管,云峥不愿意在这上面分半点心思,放在他案头的地图依旧是兰州一带的地形图。   对他来说,此时兰州的局势要比河北的局势重要的太多了。   狄青的前军不过是一支试探敌人虚实的长矛,富弼手里的三万铁骑才是横扫草原最重要的力量。   这场战争无可避免的会打很长时间,因为时间太长,因此变数最多,即便是最小的变化,也能带来最严重的后果。云峥如今只想把所有的漏洞都堵上,少一处漏洞,就多一分胜算。   此次作战,自己没有历史可以借鉴,大宋从来没有过第四次真正意义上的北伐,童贯北伐胜利的传说不过是上天对大宋最严重的一次嘲讽,一次戏弄。   “这是我的历史,我的北伐!”   云峥看着黑黝黝的虎山怅然大笑! 第2章 乱军   大军行进的速度很快,京西军全军事实上已经变成了半骡马部队,行军所需的少许辎重已经全部安置在骡马的身上,即便是火头军都必须坐在大车上行军,只要是战兵,不论会不会骑马胯下都有一头牲畜代步,虽然这样行军对一些人来说比步行还要痛苦,但是在中军严厉的军令下,没有一人胆敢从牲口的背上下来。   从东京到怀州六百三十里的路途,云峥行军不过用了四天时间,这样快速的行军,这在大宋还是头一回。   兰州城依旧没有消息传过来,云峥已经准备放弃依靠春哥儿和小蛮来办成这件事了,如果自己到了代州雁门关,骇胡儿还没有被解决掉,富弼的大军就会按照事先约定的时间出发。   不论骇胡儿反应如何,他们只会被富弼的三万铁骑踏成肉酱,至于西夏人如何反应,这个时候已经完全顾不得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但是这样做,想要把西夏人卷入内讧的计划就会完全失败,云峥就不得不在经略辽国西京的同时,面对没藏讹庞的威胁,不论是西夏人兵出黑山抢夺辽国这个巨大的蛋糕,还是恼羞成怒之下和辽国结成联盟一同对付大宋,都不是云峥愿意见到的。   最好的法子就是春哥儿这些人能把骇胡儿逼着离开兰州城。   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的兰州城已经人心惶惶,城外的骇胡儿游骑打着唿哨在城外来回奔驰,在给了宋人一日逃亡的时间之后,骇胡儿终于堵上了兰州人最后一条可以逃命的山路。   云峥低估了春哥儿的邪恶程度,那个不吝把人往最黑暗处想象的恶人,如今正在制造一场骇人听闻的惨剧。   “目的基本上达到了,骇胡儿已经围城了,剩下的就是习惯性地屠杀,陈树,既然你们大帅要你听从我老婆的话,那么,按照道理你也应该听从我的话。”   春哥儿蹲在城墙上偶尔向城外瞅一眼,漫不经心的对蹲在他身边的陈树笑道。   陈树不屑的道:“何以见得?你以为京西军中的指挥次序是按照远近亲疏划分的吗?”   春哥儿嘿嘿笑道:“你现在听不听我的都一样,老子好不容易把骇胡儿的杀心给挑逗了起来,你如今既然在城里,如果不按照我的安排进行,只会是死路一条。”   陈树看看得意忘形的春哥儿摇摇头,他到现在都不清楚这个小丑一样的男人到底凭借什么对自己指手划脚,如果不是看在大帅军令的份上,他都有一刀砍死这家伙的冲动。   虽然不了解这家伙的过去,但是从这些天他的行为来看,这家伙绝对是一个该千刀万剐的货色。   杀人劫财,嫁祸江东,为了达到目的丝毫不顾及手段,明知骇胡儿乃是一群杀人狂魔,他也不惜拉上兰州城里的万余人陪葬。   都是从军伍里出来的,陈树如何会不明白李清的心思,当初大帅带兵进入辽国地盘的时候,一队取水的军卒在一座辽人居住的村子里消失不见了,大帅的手段就是派兵夷平了那座村庄,根本就没有打算找出凶手的打算,保持固有的威慑力,这是军队的标准做法。   对异族人这样做陈树没有半点的不适应,但是如今的兰州城,一万多人中,最少有三成是宋人,其余的七成不是西夏人,就是吐蕃人,甚至还有大量的西域胡人。   这些年兰州城的统治权在不停地变化,西夏人从吐蕃人手里抢来兰州城,宋人又从西夏人那里把兰州城夺回来,在这样的变化下,一些吐蕃人,西夏人,宋人都在这座城里安家立命了。   吐蕃人可以不管,这些人早就被高原上的吐蕃人彻底的抛弃了,活的最是恓惶。   西夏人和宋人虽然是生死大仇,但是一起住在兰州城里,却各自表现出了足够的宽容大度,相处的还算是不错,但是这几天因为城里的宋人总是会莫名其妙的死掉,这让宋人如今对西夏人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至于来自西域的流浪胡人,不论是宋人还是西夏人都没有把他们当做人来看过。   陈树知道春哥儿的想法,就是想把城里除了西夏人之外的各个族人都绑上自己的战车,最后达到依靠人命来消耗骇胡儿人数的打算,最后依靠自己这支精兵,给骇胡儿最后一击。   自从那天听了张挺的话之后,陈树就忽然发现,兰州城算是毁定了,对自己这支军队来说,春哥儿很可能就是最好的替罪羔羊。   想通这一点之后,陈树的心头就暖洋洋的,大帅果然不会拿自己的心腹兄弟去顶罪,即便是在做这样凶险的安排的时候,也会为弟兄们想好充足的退路。   “我明白,不用你指挥,我们就会在最恰当的时间里做最后一击,彻底的打垮骇胡儿。”   为了大帅的大计划,陈树还是低下了头,无论如何大帅的一番好意不能白白的浪费掉。   春哥儿大笑道:“谁要你们做最后一击了,我要的是你们能够抵住骇胡儿的第一波攻击,只有这样,老子才能鼓动更多的人加入你们的队伍,最后把这些该死的骇胡儿生生的拖死在兰州城。”   陈树凛然一惊,死死地盯着春哥儿道:“你是不是也打算把我们兄弟也活活的在这兰州城上消耗干净?”   春哥儿笑道:“你可以不做,老子更加可以不做,趁着地道还在,我们一起逃出兰州城,你去东京找你的主子云峥,我带着老婆孩子另外找一处安居乐业的好地方如何?”   陈树大笑一声道:“想不到老子还有被人逼到墙角动弹不得的一天,好,今日就遂了你的意,我们兄弟听你调遣就是。   嘿嘿,不过你的妻儿还在我们手上,如果你敢半路逃跑,老子一定会让你痛悔三生。”   “小蛮不是你们的首领吗?怎么又变成人质了?”   陈树笑而不语,摆摆手示意春哥儿可以开始了。   春哥儿冷冷的瞅了陈树一眼,就轻轻地挥动了一下手,两柄被树叶子装扮的花花绿绿的神臂弩就被几个马贼悄悄地运上城墙。   藏在城墙上比较完整的地方,静静地等待骇奴儿游骑的到来,只要那些骇奴儿进入射程,这张强弩一定会惹起轩然大波的。   走不掉的兰州知府刘文春,虽然组织了大量的兰州人守在城墙上,但是谁都知道,这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一旦骇奴儿发起进攻,这些人就会星散逃离,他这样做不过是为了保持自己最后的尊严而已。   他已经不求生了,只求身后的一点哀荣,希望朝廷知道自己进行了抵抗,最后玉碎在城中殉职而已。   陈树很自然的将自己的部下都安排在城墙缺口之处,等待那个该死的小丑引爆最后的导火索。   二十骑游击从城墙的东面迤逦而来,因为习惯的缘故,他们把队伍拖得很长,自从李清遭受过大规模火药弹袭击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使用过密集进攻这个最有效的战术。   陈树取出自己的强弩,上好了弩矢,单膝跪在地上,弩弓上的望山已经打开,春哥儿那两架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神臂弩,还要看看弩臂上斑驳的裂缝,就知道这种老掉牙的东西并不能当成依靠,更何况操持弩弓的还是两个粗陋的盗匪。   既然是杀人,还是让自己这种身经百战的人来比较合适。   当一个粗壮的骇胡儿的身影被套进望山之后,陈树就毫不犹豫的扳动了机括,以此同时他另一边的张挺也同时扣动了机括。   当两只弩矢流星一般的向目标飞去的时候,城墙上的那两张神臂弩才发出刺耳的响动。   京西军中的强弩出自大宋弩弓院,每一柄弩弓都是精工细作的强弓,从制作到完成非经历一个春夏秋冬而不可得,尤其是在加装了木滑轮之后,强弩的性能已经接近了制作繁杂的神臂弩,即便是这样,制作一柄强弩的花费,也比制作一柄神臂弩所需的时间要少的多。   刘文春惊骇的看到有三个骇胡儿从战马上掉了下来,而其余的骇胡儿骑兵却呼喝着开始向城头施放弩箭,转瞬间就有十余个战战兢兢的守城民壮惨叫着从城墙上掉了下去。   刘文春找不到施放弩箭的人,惨笑一声大叫道:“敌袭,守城!”   他的话似乎提醒了那些鹌鹑一样惊呆的民壮,眼看着凶神恶煞一般的骇胡儿怒吼着从四面八方向城墙扑了过来,发一声喊,一哄而散。   最先跑动的两个西域民壮,才转过身,就看见一个彪形大汉守在城墙的出口处,长刀一挥,两颗头颅就滴溜溜的飞上了半空,脖腔里的鲜血喷起老高。   一个宋人老者怒骂道:“红鹰你要干什么!”   红鹰呲着白牙又一刀披在老者的胸口上狞笑道:“敢下城墙者杀无赦!”   惊恐的民壮见平日里和气待人的红鹰开始发疯杀人,就一窝蜂的向城墙的另一边狂奔,他们不管城下的骇胡儿会不会进城只想回家和自己的妻儿待在一起,祈祷骇胡儿能够放过自己。   只可惜城墙的另一边同样有手持利刃的盗匪,同样杀起人来毫不留情。   春哥儿混在人群里怒吼一声道:“反正都是死,我们和西夏蛮子拼了,那些狗日的要杀光我们所有人啊!” 第3章 买命   春哥儿的话激不起百姓的抵抗暴政,反倒引来了更大的慌乱,眼看着那些人咆哮着,呐喊着哀求着,发疯一样的向自己冲过来。春哥儿苦笑一声之后就闪身后退,露出魔神一样的红鹰……   陈树朝已经卷入乱局的春哥儿冷冷的笑一下,兰州城的百姓处于一种无政府状态很多年了,想要驱使百姓拿着木叉,锄头去对付全副武装的骇胡儿,这个计划从刚开始就是一个错误。   百姓和军人有着孑然的不同,出身正规军人的陈树对这一点有着很深的认知,成为队正之后他曾经受过组织百姓的训练,想要把百姓组织起来,首先就要成立一个松散的民间组织,不管这个民间组织的名字叫什么,它只要能在百姓心中有一定的威望或者强权就成,只有这样,才能把一团散沙的百姓给组织起来作战,否则,就算是勉强依靠弹压让百姓去打仗,这样的军队哪来的战斗力?   大宋各地都有团练,这个组织其实就是一个准军事组织,每年需要花一定的时间去训练,这才勉强成军,不过,即便是大宋团练,他们的战斗力也低的可怜。   京西军中从不使用团练,即便是自己分出一部分人去运送粮草,挖掘坑道,也绝对不会使用团练和民壮,因为这些人和军队在一起,最大的作用就是涣散军心。   他冷静地射出一支弩箭,那支弩箭射进了一个骇胡儿的眼窝,带血的箭簇从后脑穿出,身体从城墙下的土坡处滚落下去。   骇胡儿果然名不虚传,在一人倒地之后,其余的人就迅速的结成了盾阵,一寸多厚的硬木削成圆形,上面再覆盖上生牛皮,弩箭想要突破这样的盾牌非常的困难。   眼见骇胡儿已经靠近了,陈树就把已经射空的弩弓收起来,拿起插在地上的刀子准备肉搏。   守在缺口对面的张挺,手里轻轻地摇晃着一柄巨大的连枷,当三个骇胡儿用木盾护卫着身体冲进缺口的时候,沉重的连枷正好蓄足了力气,呼啸着砸在木盾上,木屑飞溅,持盾的骇胡儿惨叫一声连连后退,一柄长枪从漫天的木屑中钻了出来,毫不犹豫的钻进了失去木盾保护的骇胡儿的小腹,发起攻击的京西军悍卒并不停步,长枪刚刚钻进了甲胄,想要杀敌还需要迈进一步,他丝毫不管作用两边攻击过来的斩马刀和狼牙棒,不退反进,用力的将长枪刺进骇胡儿的身体,直到长枪从骇胡儿的背后钻出来,这才止步。   左右两边的斩马刀和狼牙棒,自然被陈树和张挺接了下来,长刀和斩马刀一触即分,陈数的长刀乃是百炼精钢所制,两刀互歽胡人的斩马刀清鸣一声就断为两截,陈树大吼一声用身子催动已经失去力道的长刀一头撞进了胡人的怀里,身子剧烈的向左面旋动,长刀随着身体的转动切割在胡人的胸腹上,裂帛一声响,胡人身体连连后退,每退一步都有大量的鲜血喷涌而出。   手持狼牙棒的胡人最是强壮,张挺的连枷和狼牙棒碰触几次之后,张挺的身体就像喝醉酒一样摇晃起来,此人的力道实在惊人。   长枪宋军见张挺危急,来不及转过长枪,两手一用力,长枪的枪柄就向胡人的后脑袭去,狼牙棒呼啸着在半空中转了一个弯,砸在长枪的枪柄上,竟然把持枪宋军砸的倒向一边。   张挺站住脚跟,胸腹间气血翻腾的厉害,这是他第一次和长着花毛的胡人交锋,没想到这家伙的力气这么大,眼看着赵平的长枪被人家一棒子就抽到天上去了,赶紧上前一步,连枷带着风声搂头就砸了下来。   胡人怪叫一身,侧身避开连枷,抬起膝盖就重重的顶在张挺的小腹上,张挺惨叫一声,身子软软的倒在地上。   胡人向前一步抬起脚准备踏在张挺的脖子上彻底结束张挺的性命,粗大的身子却震了一下,大嘴巴张开露出满嘴的烂牙,一截刀刃从他的嘴里露了出来。   刀刃一闪而没,陈树从胡人的身后闪了出来,瞅了张挺一眼,就匆匆的给弩弓装弩矢,胡人的援军到了。   密集的箭矢落在城头,城头惨呼一片,陈树并不理睬不断从城头掉下来的人体,手里的弩弓不断地向外施放,两颗火药弹已经挂在顺手的位置上。   张挺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脸色苍白,嘴角挂着两道血线,刚才胡人的那一下膝撞,让他受了内伤。   兰州城正面的城墙并不宽,也就千步左右,陈数的手下散布在这道城墙上和零零散散的胡人作战。   城头的弹压也已经到了尾声,因为京西军阻击的缘故,并没有一个胡人能够杀上城墙,红鹰的两只眼睛已经成了血红色。   人人都恐惧地压低了声音,小声地说话、低吼汇成一片奇异的喧嚣,胆小的早已经吓得哭泣起来,许多人甚至被吓得腿软,走出不远便已经没了继续跑的勇气和力气。   兰州城仅存的衙役们却也好不了太多,人影来来回回,陡然间。前方刀砍人肉的声音再次响起,天上的也飞下来无数的利箭,咻咻的尖啸如同死神的呼唤,紧接着就利箭噗噗的入肉声,于是,城墙上的民壮再一次变得疯狂起来。   陈树避开潮水一样到处奔走的人群独自上了残破的敌楼从上方望着这片混乱的气氛。   胡人为了加剧城上的混乱状态,已经动用了火箭,灰沉沉地烟雾包围的整个敌楼,推开残破的窗户后,风力从四面八方向里面灌进来,在廊道、房间中呼啸回旋,不少地方已经着了火,熊熊地燃烧着。   闻着烟雾中的油气,陈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味道实在是太熟悉了,几年不打仗,战场的感觉似乎已经消失殆尽了,好在,今日又重新拾回了那种血脉贲张的感觉。   第一波战斗以京西军的全胜告终,三十余个骇胡儿的尸体被丢下城墙,数十匹无主的战马在兰州城下游荡。   长箭的呼啸声从远处须臾就到了跟前,陈树稍微侧一下脑袋,一支拇指粗的羽箭就从脖颈边上呼啸而过,牢牢地钉在木制的墙板上。   兴之所至,陈树掏出一枚号角,嘟嘟嘟的吹了起来,城上的骚乱稍微平息了下来。   陈树收回号角站在敌楼上大声吼道:“你们既然不愿意战,那就离开吧,等我们战死之后,你们能不能活着,就看骇胡儿愿不愿意大发慈悲了,想保护妻儿老小的汉子留下,打算把老婆送给胡人的就赶紧滚!”   春哥儿恶狠狠地瞪了陈树一眼,想要发话阻止这些人离开,却看见陈树的弩箭正瞄准着自己,只好生生的把话咽进肚子里。   红鹰等人刚刚让开通道,一群人就警惕的瞅着他们准备从他们的身边悄悄地溜走。   陈树大笑一声又道:“城下的胡人并不多,也就五百人,不对,现在就剩下四百多人了,我们有一万多人,如果大家侥幸不死,战后,城外的驼城随你们取用,老子分文不取!”   更多的人从红鹰的身边溜走,春哥儿脸上讥讽的笑意越发的浓重,这些丘八还是死心眼,以为用这种空头承诺就能让这些人效命疆场?   一个女声突兀的出现在城墙上:“守城一天,纹银一两!”   流动的人群忽然停滞了下来,春哥儿气急败坏的从人群里挤出来,只见自己的老婆俏生生的站在城墙后面,她的脚下是一大包已经散开的碎银子,白花花的夺人耳目。   “蛮娘子说话算数?”一个衣着破烂的黧黑汉子忽然问道。   小蛮从银子堆里取出一块一两重的银锭,随手抛给那个汉子道:“可以先拿!”   汉子接住那锭银子,放在嘴里咬了一下,然后小心的把银子揣起来,拎起自己的锄头就要上城墙。   小蛮笑道:“这位大哥,咱们赚银子也不能不顾命,想要有命赚银子就要听敌楼上那位军爷的,另外,这里有刀子您也拿一把,怎么也比锄头好一些。”   汉子闻言咧嘴笑了一下道:“老子是赌鬼,最近连老婆都输掉了,迟早也是一个死,不如揣上银子再死,到了阴曹地府也好有钱耍子。”   小蛮俏生生的站在那里不言语,只是等着其余两眼冒光的人上前领银子,这世道人命不怎么值钱,一贯钱卖命一天很公平。   这兰州城多得是卖命的刀客和保镖的镖客,他们把脑袋拴在腰带上干活,一天不一定能够赚到一两银子。   春哥儿见陆续有人去小蛮那里拿自己的银子,他记得这些银子好像是自己昨晚才交给小蛮的,是用来带着全家老小逃命用的银子,这个败家婆娘竟然一文不剩的全部搬到这里来了。   陈树咧嘴笑了一下,这个妇人还真是有点意思,多少有些京西军财雄势大的意味。   用银子买的命,远比逼着人家卖命要好得多,这手法大帅早就用过无数遍了。 第4章 亡命   城墙上该走的人已经走了,留下来的大多是一些不要命的人。   春哥儿认为不要命这个说法有些笼统,这些不要命的人并非不要命,只是因为赤贫比死亡更加恐怖一些。   留下来的人中,其中以吐蕃人最多,这些已经被族群抛弃的人,如今正是兰州城中最穷的那一批人。   离群的孤雁最容易死亡,因此,没了族群庇护的吐蕃人和离群的孤雁差别不大,赶着最肮脏,最劳累的活计,拿着最微薄的工钱,吃着最差的饭食,如今有希望脱离赤贫的人群,还是有好大一部分人愿意尝试一下自己到底有没有命来享受这些金钱。   春哥儿这时候已经不吝惜金钱了,一两银子买一条命他觉得非常公平,只是这一战过后,自己和小蛮就再也休想在兰州城立足了。   那些没胆子对付骇胡儿的百姓,在事后一定会把自己全家以及红鹰这些人撕成碎片的,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他们也会这么干。   城墙上终于安静了许多,大家为了保命都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任凭骇胡儿的游骑在城墙前面游荡也不露头,鹌鹑一样的缩着脑袋,瞅着半天也不动弹的太阳发急。   李清来了,他非常的好奇,一群什么都没有的百姓竟然能让骇胡儿战损近四十人,即便是在西域,这样的战损也是不多见的。   战事起来的突然,原本只想恫吓一下兰州知府刘文春,好弄到更多的钱财来补偿一下自己的损失,现在看来,要是不攻破兰州城,自己这支军队的士气能不能在都成问题。   来到城墙前面瞅了一眼李清就乐了,破破烂烂的城墙依旧还是老模样,守城的人连起码的修补城墙的工作都没有做,放眼望去,城墙上只有孤零零的几根长矛从城墙上的垛口背后冒出来,这样的乌合之众是如何让精锐的骇胡儿军士战损四十余人的?   “百人队,攻城!让我看看!”   李清从战马上下来,半躺在一张软榻上朝虞侯挥挥手,示意他可以正式攻击一下兰州城了。   攻破兰州城的法子不是没有,李清只需要借助战马的速度围着兰州城跑一圈,找一个最虚弱的口子突进去,这座城池也就破了。   但是,李清并不在意能不能攻破兰州城,他更想看看兰州城里的人凭什么在一波攻击中就让自己战损了那么多人,不弄清楚这个事情,他吃饭都没有什么滋味。   陈树很想把自己的旗子竖起来,可惜这个念头只能在心里想一下罢了,这一战自己根本就不打着京西军的旗号来作战,否则,春哥儿前面的心血就全部白费了,京西军也会落一个杀良冒功的罪名,而西夏人就有充足的理由兵进兰州城,那样的话,大帅还没有和辽国开战,就先要和西夏人大战一场了。   刚刚骑着战马的胡人,或许还好对付,如今,骑着骆驼的胡人缓缓地向城池逼进,陈树总算是明白骇胡儿的威名是从何而来的。   一峰骆驼就是小的移动城堡,骆驼的正面披着皮甲,可以抵御流矢,皮甲外面露出的长长的脖子和脑袋可以有效地保护骑在驼峰间的骑士,骆驼远比战马高大,骑士只要靠近城墙,站在骆驼背上,依靠短短的钩锁就能迅速的攀上城墙,怪不得这些人能够在城墙低矮的西域纵掠如飞,攻城掠地如履平地,事实原来如此的简单。   几匹快马后面拖着树枝子从城墙前面飞掠而过,扬起了漫天的尘土,虽然再被西风一吹,黄色的尘土慢慢地向城墙蔓延过来。   黄土中若隐若现的骑士如同腾云驾雾的魔神,不待城上的守军反应过来,已经到了一箭之地。   陈树一声令下,箭如飞蝗没入尘土,这时候想要准头已经不可能,唯有依靠大面积的攒射,来弥补准头的不足。   看不见战果,只是能听见几声骆驼的哀鸣……   三轮攒射过后,陈树叹息一声,就点燃了手里的火药弹听着骆驼的前进的蹄声将手里的火药弹抛了出去。   当第一声轰鸣声响起之后,其余的京西军将士也把手里的火药弹抛了出去,暗红色的火焰不断地在黄色的尘土中翻滚,又制造出更大的灰尘,被西风一搅合,整个兰州城头都被尘土笼罩的严严实实。   当第一声爆鸣声传入李清耳朵的时候,他猛地一下子坐了起来,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逐渐远去的尘土。   眯缝着眼睛的陈树急躁的在城墙上来回奔走,大声的呼喝着要自己的部属小心提防,一支长箭从尘土中飞出来,重重的撞在陈数的甲胄上,好在恰好击打在肩甲上,将陈树撞了一个趔趄,然后他就看见黄色的身影从城头爬了上来,才站定,就一棒子将一个民壮的脑袋砸的粉碎。   几个吐蕃人狂叫着向那个胡人扑了过去,想要借助人多力量大将那个胡人拿下,一个胡人的人头价值五两银子,他们把这个看得很重。   上了城墙的胡人并不忙着向前突进,牢牢地守在那里,似乎想要守住阵地好让更多的同伴从这里上来。   春哥儿就躲在一个小小的藏兵洞里,见那个胡人已经被四个拼命的吐蕃人缠住了,就悄悄地点燃了两枚火药弹,等火绳烧的差不多了,这才顺着城墙的边抛了下去。   轰隆一声巨响,虽然看不见战果,春哥儿却隐约看见一只残手从城墙的下面飞了上来。   踢开那只残手,春哥儿见四个吐蕃人一人被胡人丢到了城下,一人被胡人用胳膊活活的给勒死了,剩下的两个吐蕃人死死地抱住胡人,眼看就要被要腾出手来的胡人杀掉,把剩下的一枚火药弹点燃之后就壮着胆子靠近胡人,将火药弹塞进胡人的箭囊里,然后就连滚带爬的离开了城墙。   一声闷响传来,春哥儿看见那个胡人的身体从中间裂开,他的上半身飞上了半空,同时飞上天的还有那两个吐蕃人。   城墙上的厮杀声逐渐密集起来,各种西北腔调的惨呼声,呼救声,大喝声充斥了整个城墙。   骇胡儿把握战机的能力很强,随着尘土攻上城墙,等尘土逐渐散去之后,两支队伍已经紧紧地纠缠在了一起,再想要依靠火药弹取胜已经不可能了。   战事从一开始就进入了苦战,身材高大的骇胡儿手持的重型兵刃让京西军吃足了苦头,彪悍如陈树张挺者,在骇胡儿凶暴的攻击下,左支右挡,宛如风雨中的小草。   狼牙棒,连枷,重锤,以及普遍性的陌刀,每一击都让宋军难以招架,只能勉强依靠严整的三人军阵勉强应对。   张挺的胸腹翻涌着难以抑制的痛楚感觉,不久之前挨了胡人的那一下,骨骼到此时都有已经断掉的感觉,原本以为自己有天分有勤奋,受了这么久的训练之后也不会太差,现在看起来,这些来自野蛮之地的战士,实在是太恐怖了。   陈老大的半张脸都已经被血糊满了,刚才如果不是站在后方的弩手支援,陈老大的脑袋都会被胡人的连枷砸碎。   即便是中了弩箭,那个胡人依旧凶悍,抛掉了连枷,从地上捡起一柄狼牙棒,一棒子就捣在赵平的胸口,眼看着赵平一口血喷了出去,胸口铠甲的位置上,已经凹陷下去了一个小坑。   幸好京西军的甲胄下面还有一层软木,抵消掉了大半的力道,否则,就这一下子,就能把赵平的胸骨捣碎。   陈老大的长刀劈砍在胡人的肩膀上,怒吼着往下拉,早就变得豁豁牙牙的长刀,如同锯子一般生生的将胡人的皮甲锯开,赵平的拼死缠斗终于给陈老大制造了一次机会。   眼看着垂死的胡人丢掉狼牙棒,探出手死死地勒住陈树的脖子,张挺咬着牙朝胡人滚了过去,手里的长刀死命的从铠甲缝隙钻了进去,长刀钻进胡人的身体大半,这才用力的搅动了一下。   陈树,张挺,赵平三人在解决了自己的对手之后,张挺就用手扶着膝盖气喘吁吁,身上的胳膊上那道伤口翻开的就像是孩子的嘴巴,赵平的长枪已经找到了新的目标,继续向右边挺进,那边有六位骇胡儿军卒围成了一个圆圈,正在和十余位京西军卒对峙,这样的情形下,长枪手就是最好的攻击人选。   陈树砍下了那个胡人的头颅,百忙之中还不忘看看城下,好在,参与攻城的人只有这一队人马,李清,已经不在软榻上了,而是坐在战马上死死地盯着城头。   陈树相信,只要这一队人马消耗殆尽,李清会毫不犹豫的将手下所有的力量投入到战斗之中。   瞅瞅已经缓过气来的张挺陈树道:“把所有的火药弹都拿出来,没必要留后手了,告诉小蛮姑娘,半个时辰之后胜负就见分晓了,她要评估西夏人的战力必须加快速度,要不然连逃走的机会都会没有,胡人的游骑已经绕到城池的另外一边去了。” 第5章 没人在乎的死亡   张挺带着民壮把放在藏兵洞里的火药弹都取出来之后,在左面的城墙上构筑了一条坚固的防线,陈树和赵平接应战团之中的兄弟一一的返回防线后面,至此,兰州城的正面城墙,宋辽各据一半。   一条火舌蜿蜒着向城墙的东面游了过去,于是,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就响彻了兰州城,本来就残破的土城墙,顷刻间就被火药给削平一半。   李清瞅着漫天乱飞的残肢断臂苦笑着对虞侯道:“怎么,火药弹的事情你还没有给这些蠢货们讲过吗?”   虞侯回报李清一个苦笑道:“这些蛮人作战忘命,但是指望他们能够明白什么是火药,根本就做不到,当初在拿火药弹做实验的时候,有的蠢货居然会把火药弹拿在手里,即便是点燃了引线,他们也舍不得扔,认为这种带着花纹的铁器是一个值钱的东西,结果,就被火药弹给炸碎了。”   李清甩一下马鞭,指着硝烟弥漫的兰州城头道:“那里充满了京西军兵卒的臭味!”   虞侯拱手道:“将主,是否继续攻击?以末将之见,再来一次冲锋,兰州城就要易手,李寿已经从后城攻进去了。”   “响箭我听见了,他们已经开始杀戮了,希望能够从背后向那些宋军发起攻击,不过这样做很明显没有什么作用。   你看看城墙上的那些人可有分毫准备去救援百姓的举动?身为军队不去救援自己的百姓,只知道和我们纠缠,说明这支军队根本就是一支私军,他们只执行将主的军令,不会去理睬百姓的死活。”   “私军?私军找我们的麻烦做什么?我们只不过是来兰州散心的,没打算进攻宋国。”   李清笑着从怀里取出一封军报递给虞侯道:“这是我刚刚收到的军报,云峥已经在东京登坛拜将,挂印出征了,目标就是代县雁门关!”   虞侯吃了一惊,打开军报瞅了一眼连忙道:“将主,既然宋辽之战已经开始,咱们也应该快速回国,留在这里做什么?”   话说到这里李清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瞅着黑烟已经冒起的兰州城叹息一声道:“我没有接到领军的军令,相国的计划里没有我的名字,所以我们只能留在兰州城下攻城玩。”   虞侯乃是李清的心腹之人,自然知晓李清来兰州的目的,考察黄河河道的任务就是一个笑话。   这些天以来,相国在兴庆府活动频繁,不断地有开国老臣被派遣到远方,另外一些重要部族的首领也被召回兴庆府,火赤家族被勒令固守西平府不得出境一步,黑山威福军司,右厢朝顺军司,白马强镇军司,以及韦州的静塞军司在这个宋辽关系突变的时刻,不但没有远征他方,反而在大踏步的收缩,全部都驻守在兴庆府周围,和皇家铁卫隐隐形成对峙的状态,就是在这样的局面下,将主才交卸了兴庆府左军都督的职位,来到大夏的最南方来养病。   想到这些,刚刚还对骇胡儿与宋军作战感到激动的虞侯,这时候再看烽火连天的兰州城,竟然懒洋洋的提不起半点劲头了。   不管能不能攻下兰州城,有什么重要的?这样的城池骇胡儿已经攻陷了无数个,再多一个又有何用?   相比宋军在辽国的土地上纵横捭阖,攻城掠地,自己不过是在这里玩孩子的游戏而已。   李清笑道:“没意思吧?”   虞侯这时候从战马上下来,随手指派了另外一个百人队去支应已经攻入兰州城的骇胡儿,自己把马鞍子卸下来,坐在上面抱着一个皮囊喝酒。   “这批胡儿已经被财富和战功喂饱了,他们已经失去了继续战斗的意志,既然他们喜欢在兰州城继续劫掠,也就随他们去吧,反正兰州城被毁灭乃是迟早的事情。   当富弼从青塘出来的时候,这里注定要成为战场的……   这些年宋人侵占了青塘,侵占了滇西,打败了交趾,平定了南方,云峥部将几乎将大理灭国,如今,终于到了对付辽国的时候。   云峥,狄青,富弼,种諤,杨文广,这些人苦苦忍耐了五年,就是为了今日……   而我们虽然向西拓展了国土,但是大部分地方都是贫瘠的沙漠,戈壁地带,统治的百姓也大多都是骇胡儿这样的蠢货。   这样的百姓我们融合的越多,大夏就会越发的野蛮,这是一种倒退,确实我们唯一能走的一条路。   现在的宋国太强大了……”   “将主,我们毕竟是要回去的!即便是相国不用我们,在这个时候我们也没有留在兰州城虚度岁月的理由,既然西夏国是我们的父辈开创出来的,他所有的事情都和我们有关。”   年轻的虞侯来自世家,听了李清的话之后心情郁闷之极,大大的喝了一口酒,就把皮囊远远地抛开,斩钉截铁的对李清道。   李清开心的笑了起来,他发现这个年轻的虞侯和五年前的自己很像,对他的无礼并不在意,用马鞭轻轻地敲着马镫道:“骇胡儿不死光,我们没有理由回去,莫忘记,你还欠骇胡儿一大笔赏赐没有发下去。”   虞侯狞笑道:“战死之后就不用发赏赐了……”   此时的兰州城已经成了人间地狱!   骑着骆驼的骇胡儿在疯狂的向兰州城正面发起进攻,骑着战马的骇胡儿游骑从兰州城残破的城墙缺口处涌进城里,城里见不到一个人,于是火把就投进了街道两边的房屋。   一个男子惨叫着从房间跑出来,滚到在地上想要扑灭身上的火焰,不等他做完自救,一柄铁枪就把他死死地钉在地上。   刚刚还悄无一人的街道,很快就跑满了逃命的百姓,街道两边大火熊熊,人们只能沿着狭窄街道向后狂奔,却不知道,这样做恰好方便骇胡儿的游骑从后面撵羊一样的追杀。   地上扑满了尸体,更多的是手无寸铁的妇孺,因为她们跑的比那些成年男子要慢的多。   烈火熊熊中,一张桌子砸破了窗户,桌子带着火花砸向一个领头屠杀百姓的骇胡儿,仓促间,骇胡儿双手猛地一架,一个雄壮的身影已经冲了出来,整张桌子在两道巨力的作用下成满天飙飞地碎片。   整张桌子上劈下的巨力给了骇胡儿双手都要断裂一般的疼痛。身体随着股大力从马上跌落下去,一半是由于自己的飞退,另一半却也是身不由己。   不过,这样地退后并不能给他争取到多少时间,那个雄壮的身影已经随着碎裂的桌子扑了过来,一根枣木制作的棒槌带着风声砸向他的脑袋。   骇胡儿下意识的举手挥挡一下,只听咔嚓一声响,他的双臂就以奇怪的姿势向后扭转,他甚至能看到自己断裂的臂骨中那些粉红色的骨髓。   骨髓是他在这个人世上看到的最后一个诡异的画面,身为胡人吃过无数牲畜和野兽的骨髓,只是看见自己骨头里的骨髓的时候,那种诡异的感觉让他忘记了自己还在战斗。   枣木棒槌落在他的天灵盖上,于是脑浆四溅。   壮汉甚至来不及发出欢呼声,一柄投枪就刺穿了他的胸膛,紧接着一柄狼牙棒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捶进了已经快要坍塌的房屋,轰然一声响之后,这个兰州城中出名的枪棒手就被淹没在火海之中。   红鹰的对手非常的凶悍,交手不过一瞬间,红鹰的小腹挨了一拳,手臂上的同一处地方连续中了四拳,几乎就要断裂,下一拳,朝着再无防备的左脸猛击而来。   砰的一下,红鹰地身体飞旋了起来。   血从胃里涌出,红鹰籍着一瞬间的清醒,失去平衡的左腿在第一时间借力甩向这个主动放弃武器攻击自己胡人头部,然而,仅仅是在这片刻,左腿已经承受了一次猛烈的肘击,胸口则被猛地踢中,整个身体都朝着后方飞了出去。   身体重重的撞在一堵土墙上,咳着血的红鹰勉强站起来,恰好看见狼娃子被另外一个骇胡儿捉着双腿从胯间撕成两半。   红鹰的脑袋迷糊的厉害,看着那个胡人狞笑着朝自己走过来,每一步都走的异常的踏实,嘴里还说了一句自己根本就听不懂的胡话,其实不需要懂,他发现胡人绿莹莹的眼珠子跟野狼的眼睛一模一样。   努力地靠着墙站稳,红鹰只想死的体面一些……   一柄长枪从土墙后面穿出来,紧紧地贴着红鹰的肋骨,就在胡人毛茸茸的手臂就要勒在他脖子上的时候,长枪出现了,路过了红鹰的肋骨,然后刺进了这个连皮甲都没有穿的胡人胸口。   这一枪的力量非常的大,以至于在第一时间就把胡人刺了一个透心凉,红鹰看得很清楚,这一枪正好穿过胡人的心脏。   无力支持身体的红鹰倒在地上,透过土墙上的狗洞,他看见春哥儿夫妇正在努力地把长枪从土墙的另一边拔出来。   “原来是老大救了自己!”   红鹰在昏迷过去之前这样想到。 第6章 死城   “乱军之中何来的侥幸?想要活命唯小心二字。”   春哥儿也看到了狼娃子临死前的惨状,夫妻二人合力将红鹰从狗洞里拖进来之后,瞅着小蛮淡淡的道。   先前没有军乱的时候,他对小蛮的安危看的比天还大,现在已经无路可走了,他反倒变得淡然起来了。   灰豆店在这条街的最西面,如今已是大火熊熊,想要乘机钻进地道里去,至少需要大火燃烧完毕,否则即便是进去了也会变成烤猪。   他如今正在发愁,如何才能迅速的脱离战场带着妻儿离开这片危险的地方,把自己不小心困在战场这根本就是一个意外。   很久以前他就知道一个道理,作恶之后一定要快速的离开事发现场,唯有这样才能尽可能的保全自己,每个人身上都不匮乏歉疚这种感情,春哥儿也不例外,只不过他认为只要离开事发现场,就能眼不见心不烦,迅速忘掉自己干过的恶事,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这样的手段是春哥儿从吕惠卿那里学来的。   小蛮瞅着遍体鳞伤的红鹰道:“我们不该把整座城的人都牵连进来的,刚才看了,他们被杀的很惨!”   春哥儿皱眉道:“我们夫妇都不是好人,你既然答应了云峥要帮他,那就要把事情办完,办好,否则我们没那么容易脱身的。”   小蛮道:“云峥这人是个豁达的,不会这样小心眼。”   春哥儿小心的把脑袋悄悄地探出去,瞅瞅外面的动静,探手把小蛮搂在怀里道:“我师父自认是天底下最大的恶人,可是他却死在云峥手里了,以此类推,云峥根本就是一个吃人的猛兽。   把自己的性命寄托在别人的仁慈心肠上,这就是愚蠢。”   “因此你帮着我把全城人的性命都给害了,难道非要这样做我们自己才保险吗?”   春哥儿叹口气道:“别人的命哪有自家的命重要,只有把事情闹大了,云峥才会有所顾忌,否则屠城的名声传出去,对他没有好处。”   小蛮在春哥儿的脸上擦拭一把尘土怜惜的道:“你这样的性子注定你这一辈子没有什么好日子过啊。”   春哥儿刚要说话,耳听得一阵尖厉的啸声从远处传来,脸上顿时浮现出喜意,从边上抓了一个着火的木条,恶狠狠的捅进土墙边上的小洞里。   小蛮听得小洞里嗤嗤作响,又有硝烟冒出来,吃惊的道:“你把地库里的火药都给用上了?”   春哥儿桀桀笑道:“不光是地库里的火药,我自己还制作了一千多斤,老子就不信,这样还毁不掉这座城。”   “城墙上还有人在作战……”   “刚才那声尖啸就是那个姓陈的队正发出来的,我们已经约定了,只要他抵挡不住,我们就点火药……”   也不晓得春哥儿到底弄了多少火药,带着人向西狂奔的陈树只觉得自己的心肺都要被震的从嘴里吐出来了,张挺已经昏迷不醒了,被两个轻伤的弟兄搀扶着狂奔,倒是赵平倒拖着长枪不小心踩在一具湿滑的尸体上,狼狈的摔倒在地上,眼看就要被发狂的骇胡儿追上,陈树停下脚步提着长刀就迎了上去。   为了这一场没名堂的战役,自己属下的兄弟已经战死了二十一人,眼看兰州城就要毁掉了,这个时候再折损兄弟委实对不起将军的托付。   骇胡儿这一次真正发狂了,涌进兰州城的同伴已经达到了三百之数,都在杀人的性头上,如今却生死难料,不论是谁看到城里遭了天雷轰击一样的场景,那里还会不知道自己遭了暗算?   眼见骇胡儿损失惨重,军中律法又极为严苛,一旦失败一体斩绝的事情也并非是第一遭了,所以剩下的骇胡儿这时候根本就不理睬那些侥幸的未死的兰州百姓只顾着掩杀这些带武器穿甲胄的宋军。   李清站在城外,刚才那一连串巨响起来的时候,他就有些意兴阑珊,这样的场景他见识过不止一两次了,当初在乱石坡的时候,云峥为了截断张陟大军的首尾,也使用了大量的火药,尤其是那些被巨响弄得疯狂掉的战象给他留下的印象最深。   如今,不过是故技重施而已。   骇胡儿损失的差不多了,自己也有理由回去了,国相把自己从兴庆府调开,无非就是想获取真正的权力。   这其实没什么,对大夏来说,国相掌权可能更加的好一些,不管是太后,还是小皇帝,他们都不是一个合格的统治者。   巨响之后,兰州城方向就变得死一般寂静。   虞侯有些不甘心的道:“将主,折损的也太多了些。”   “有些舍不得?”   “是啊,都是悍将。”   “没什么舍不得的,这些悍将如果能为我所用才是助力,如果不能为我所用,那就应该尽早清除。   国相这些年以来一直把我当做一个攻城拔寨的莽夫来用,根本就不允许我接触擒生军。   几年下来,那些部属已经和我变得陌生了。再这么下去,我以后真的就只能统御五百人了……”   虞侯瞅瞅身边仅剩的五十余人道:“将主身边的力量已经不足以护卫您了,我们不如现在就返回兴庆府。”   李清笑道:“损兵折将之后自然需要回去向国相哭诉,但愿国相不会一刀子砍死我,毕竟他刚刚把骇胡儿收买完毕,就被我们给毁在兰州城了,再不走,我们会被富弼的骑兵踏成肉泥的……   人家为自己的百姓复仇,可是名正言顺啊……”   陈树感觉自己的双臂都要断了,手里的铁枪已经被狼牙棒给砸的弯掉了,虎口处流血不止,那个已经被火药炸的半死的骇胡儿却不依不饶的继续抡着狼牙棒往下砸。   一支弩箭贯穿了骇胡儿的脑壳,这家伙手里的狼牙棒掉了下来,陈树勉强用长枪拨开,再用长枪抵住他的尸体,直到被赵平拖出来才勉强放下心来。   放眼望去,骇胡儿已经不见了踪影,而自己身边剩余的兄弟仅仅剩下一半了,一个百人队如今全须全影的人不到十个。   陈树郁闷的只想咆哮,满眼都是残破的末世景象,尤其是那条被火药肆虐过的主要街道,更是惨不忍睹。   满地都是残尸断臂,以及倒毙的牲畜和家禽,原本一个热闹的街市,从胡人进入兰州城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毁掉了。   城外传来低沉的号角声,听起来有些凄凉意,这是城外的胡人在召唤城里幸存的胡人撤退。   “我们也该走了吧?”   赵平小声地问陈树,城里幸存的人如今大部分都聚集在这里,每个人看自己这些人的眼神都不是很对头。   他相信,如果不是自己这群人手里还有兵刃,那些人一定会冲上来把自己撕成碎片。   兰州城已经不适合居住了,过不了几个月,这里就会变成一座死城,那么多的尸骸无法掩埋,到了最后说不定会引起瘟疫,即便是在秋凉之后才死的人,尸体的腐烂并不会延缓多长时间。   春哥儿和红鹰翻开那些依旧在冒烟的梁柱,打开了地道的入口,三人鱼贯而入。   这一次春哥儿没说话,小蛮也没有说话,只有红鹰走几步路就大声的咳嗽两声,毁掉了一座城,让三个人的心情非常的沉重。   春哥儿从库房里拖出来一个箱子对红鹰道:“这是你的!”   红鹰咳嗽的声音在地道里显得格外的清楚,喘匀了气之后道:“兰州城还能有多少人活下来?”   春哥儿道:“不到三千人,刚才我估算过。”   “咱们的兄弟都死光了?”   春哥儿笑道:“即便是没死光,以后也做不成兄弟了,因为我们兰州人死伤的太多了。大家都有亲眷死在这里,所以我们已经在这里无法立足了。”   红鹰苦笑道:“我母亲还等着灾难过去之后重新回兰州呢。”   “回不去了,带着这些财货,带着你的老母远走他乡吧,这里的事情就当是做了一场梦,忘记掉!”   “那些军爷!”红鹰指指后面。   “想要活命,你最好动作快些,那个队正不是好人,从见面的第一天,我就觉得他想杀我!”   红鹰艰难的扛起那一箱子财货沿着春哥儿指的道路蹒跚着离开了。   小蛮等了好久,直到红鹰的脚步声彻底的从地道里消失才对春哥儿道:“我以为你会杀掉他!”   “刚开始的时候是这么打算来着,后来听他说起自己母亲,我忽然间就不想杀他了,虽然会有后患,不过我心里舒坦多了。”   夫妻二人说着话,就手牵着手离开了地道,小蛮见春哥儿想把火药弹丢进地道,就拉住他的手道:“留着吧,如果有人发现了地道,那些财货就当是奖品吧。”   “我不习惯当好人,不过今天已经当了一次好人,那就遂了你的意再当一次也就算了。   不过我们确实应该快点跑,一旦那些骇胡儿离开了,那些京西军的混蛋就该杀我们了。”   春哥儿带着小蛮转过一个山弯,就看见满脸烟火色,浑身浴血的陈树提着刀子站在那里。 第7章 敌人走后起狼烟   红鹰的尸体倒在一边,即便是已经死了,他的手依旧牢牢地抓着那个装满银子的箱子。   对他来说,这只箱子代表着他日后的幸福生活,可能比他的生命还要重要,因此临死都不愿意放弃。   小蛮的脸苍白的厉害,瞅着岩石一样冰冷的陈树道:“是大帅要你杀掉我的吗?”   陈树摇头道:“大帅没说,将主也没有说,但是我知道这时候应该干什么,你们不死,大帅的名声就会有瑕疵,无论如何必须有人为兰州城死掉的百姓负责。”   春哥儿嗤的笑了一声道:“我刚开始把骇胡儿的死嫁祸给兰州百姓的时候,你知道的清清楚楚,那个时候为什么不阻拦,偏偏到了现在才要杀人灭口,这是云峥教你们的吗?”   陈树复杂的看着春哥儿道:“当初看着你害人,为了完成任务我别无选择,身为军人,军务第一。   如今军务完成了,京西军的荣誉就变成了第一位,杀掉你们就能尘封此事,我必须这样做。”   春哥儿走到红鹰的身边帮他合上圆睁的双眼道:“我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我那个蠢老婆偏偏相信云峥所谓的宽宏大度。   如今算是把全家都给活活害死了。”   陈树摇头道:“不可能是你全家,只有你们两个,你们的孩子京西军会抚养长大,这一点你们无需置疑。”   春哥儿笑道:“让我的孩子继续帮你们所谓的大帅征战疆场,最后死的毫无价值?你会同意你的孩子有这样的下场?”   陈树一刀格飞了小蛮射过来的弩箭,快走两步,挥刀就向春哥儿砍了下来,春哥儿两只手抓着红鹰的尸体挡在自己面前,长刀劈在尸体上却没有血迹溅出来,红鹰脖子上的巨大伤口早就把血流干了。   陈树拔出长刀,来不及踢飞红鹰的尸体,一柄细细的铁刺就从红鹰的肋下穿了过来,钉在陈数的甲胄上,一溜火花闪过,尖锐的铁刺顺着铠甲的缝隙钻进了陈树的左肩。   陈树闷哼一声,并不理睬铁刺,长刀回转直奔春哥的头颅,春哥儿不得不抽回铁刺,挡在自己的身前,身子向前一步,重重的撞在陈树的怀里,砰的一声,两人的身体狠狠地撞在一起,春哥儿后退两步,没有丝毫的迟疑,将左手伸向腿上的另外一柄短刺,然而对方比他地度更快,才伸到一半,陈树手上的刀已经准确地刺穿了他的手腕,另一把刀顺手划开了他的大腿肌肉。   转眼之间。一只手,一条腿全部受了重伤,基本上已经瘫痪了他的全部战斗力。   陈树不理睬小蛮砍在自己甲胄上的短刀,直起身来,狠狠抓住他的下颌,将他整个人都拉了起来,同时反手一击,包着铁甲的肘子狠狠地击打在已经发狂的小蛮胸部。   这一击太重了,陈树没有丝毫的怜香惜玉之心,阴郁的眼眸中满是杀气,小蛮绝望的喷出一口血,这一次她真的绝望了。   一枚火药弹从怀里掏出来,这枚火药弹和陈树他们用的截然不同,火药弹只有拳头大小,却闪耀着诡异的红色,这东西是当年花娘亲手送给小蛮防身用的东西,这些年一直都没有动用过……据说这一颗火药弹的威力是普通火药弹的十倍。   春哥儿沾满鲜血的脸上带着笑意道:“陈老大,我在地道里放了很多的金银宝贝,买一条命如何?”   陈树狞笑道:“问问你老婆就知道,京西军何曾跟人谈判过,既然财宝在地道里,你以为老子找不到?”   春哥儿的眼神掠过小蛮的手里的火药弹,哀声道:“杀我也就算了,杀我老婆做什么,她也是你们军中的人,再说了,我老婆长得不错。”   陈树哈哈大笑一声,转身一脚踢飞了小蛮手里已经点燃的火药弹,丢下烂泥一样的春哥儿,单手捉住飞起来的火药弹,将火花四溅的药绳塞进自己的嘴里,张嘴吐出一口唾沫,把红色的火药弹在自己的手里颠颠道:“这东西老子只是见过,你这里倒有,看样子你在密谍部混的不错。”   小蛮仰面朝天的躺在地上,丰腴的身体显露无遗。   春哥儿咳嗽着道:“钱归你,女人也归你,只是希望你最后能放过她,让她能去照顾三个孩子!”   陈树饶有趣味的蹲在春哥儿面前道:“你老婆确实漂亮,但是他娘的京西军中的最严厉的厉禁就是他娘的不许淫辱妇人,更不要说你老婆曾经是我京西军中一员,要是让人知道老子淫辱自己人,老子祖宗八代都他娘的完蛋了。”   春哥儿用完好的那只胳膊把身体撑起来道:“不能淫辱你他娘的就能杀自己人?   陈头,你杀了我,老子不怨你,不管谁杀老子那都是老子的报应,这条命早就在阎罗王那里上了名册了,不管你怎么弄,我们夫妇随你折腾,无论如何请你放过我老婆,怎么说还有三个孩子需要照顾。”   陈树抹一把脸上的血迹,坐在一块石头上道:“老子也是杀人无数的人,杀自己人这还是第一次。”   小蛮恨恨的道:“这是云峥下的命令?”   陈树摇头道:“没有,我接到的命令就是驻守兰州城应对不测,我到现在都不知晓这个不测是指兰州城不测,还是兰州百姓不测,亦或是要应对你们造成的不测。”   小蛮又吐了一口血道:“王八蛋,你什么都不知道,就狠狠地打我,老娘有身孕你知道不知道?”   陈树道:“不知道,我知道那么多做什么,如果大帅派我们来就是为了预防你们的,杀掉你们就是我的职责。”   春哥儿正在艰难的为自己裹伤,听陈树这么说愣住了,奇怪的道:“既然如此你干嘛不动手?免得老子白白裹伤。”   “日落时分,如果我还没有接到进一步的指令,我就会杀掉你们直接去雁门关听令,所以你们至少可以活到日落。”   陈树咳嗽着取出酒壶喝了一口酒,他的伤很重,尤其是胸腹就像是有一团火焰在燃烧,每喘一口气都疼,这是肺叶受了伤,如果不尽快治伤,这个病就会缠上自己一辈子。   “都他娘的为了什么啊?”春哥儿终于包扎好了自己的伤,滚到小蛮的身边担忧的瞅瞅老婆,最后仰天长叹。   早上还很凉,但是因为兰州城在燃烧,给所有人的感觉是很热,如今太阳才刚刚偏西,大地上就变得炽热起来,兰州城上的大火终于熄灭了,只有一道道余烬在冒着袅袅的青烟,就像平日里的炊烟一般。   李清终于要离开了,几十个人想要驾驭五百人才能驾驭的驼城非常的困难,不过好在只要把骆驼穿上鼻环,一个一个的连起来,依旧是那个庞大的驼队,耳边听着兰州知府刘文春的阿谀之词笑道:   “其实宋人觉得西夏人粗鄙,西夏人觉得宋人软弱,这是一种很好的见识,没必要改过来。   我们天生就是敌人,不论嘴里说什么样的话,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而我喜欢这个事实。   云峥估计也很喜欢,所以他才会把张陟做成蜡像,像猎物一样的展现在某一处厅堂里,用来纪念自己的武勇。   如果那一战胜利的是我们,张帅也会剥掉云峥的人皮做鼓,顺便用他的头骨来做酒器。”   刘文春笑道:“那是大人物的事情,在下就是一个小人物,现在还是阶下囚,只要说将军喜欢听的就成。”   李清坐上一峰骆驼,怀里抱着哑娘笑道:“你赢了,我不杀你,赶紧把兰州城重新建起来,我会再来的。”   兴致已经没有了,李清也就没有了杀人的欲望,虽然他如果亲自带领剩下的军卒进入兰州,杀光那些剩余的兰州人很容易,没有了那些宋军的抵挡,百姓不过是待宰的羔羊而已。   刘文春拱手送走了李清,脊梁骨被抽掉一般的坐在沙地上,瞅着废墟一样的兰州城嚎啕大哭……   “都是为了什么啊?”哭的快要昏过去的刘文春朝天咆哮一声。   没人要兰州城,李清根本就对兰州城没有半点的兴趣,也就是说西夏人根本就没打算从河西进攻大宋,大宋军方至今没有派来大军,说明他们也认为西夏人不会从这里进攻大宋。   青城就在咫尺之间,这座城乃是狄青当年修建的城池,就在兰州以东两百里之地,那里驻扎着六千大宋禁军,但是没人理睬兰州,这里就像是一片被人遗忘的土地。   刘文春挣扎着站起来,擦干眼泪之后,胸中熊熊的怒火再也抑制不住,黄河边上就有一座烽火台,刘文春本来打算在战事开始的时候点燃烽火,正因为看不透这里面的原因,这才隐忍到了现在。   从河沟里找来了枯木,堆成一个大堆,然后掏出火折子引燃了枯木,等火焰燃烧起来之后,就把地上的骆驼粪丢进火堆,于是,熊熊的黑烟就从河边冒起。   片刻之后,烽火台上的军卒也点燃了烽火,很快,这道烽火就沿着黄河向中原奔涌。   丙辰日,狼烟起,主官禄逢空,财库逢空,乃夫妻破财之兆也! 第8章 秦时明月   春哥儿和小蛮相拥着等待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的到来。   因为知道必死,所以反倒变得坦然了,荒山僻壤之地,春哥儿根本就不相信会有人来救自己,小蛮也这样认为。   陈树此人根本就是一个无法收买的狂热军人,他既然说日落时分没有新的军令传达就会杀掉自己夫妇,就绝对不会等到明天,春哥儿不在乎人命,小蛮也不是很在乎人命,这个时候想指望屠夫一样的陈树放过自己夫妻二人,这根本就奢望。   “你刚才说可以让陈树对我为所欲为?”小蛮斜着眼睛对春哥儿道。   “如果你能活下去照顾孩子,这样是最好的结果了,如果你能活着把我们的孩子抚养成人,我即便是死了,九泉之下也感激你。”   “你不在乎绿帽子?”   “只要能让你活下去,我回到南风馆都成啊。”   “孩子是命这很对,当爹妈的用命去维护是没错,但是你也不能让我用身体去换吧,如果出了那样的事情,让我如何面对我们的孩子?”   “狗屁,少跟说三贞九烈的话,不告诉孩子不就是了,我这辈子已经毁了,你这辈子也没有好到那里去,用我们两个狗屁人生去换我们的孩子一辈子的快活怎么算都是赚了……”   “哦,原来这样啊,你说我现在要是脱光衣服,用上以前学会的那套对付男人的方法你说陈树会不会改变主意?”   “不知道,不过可以试试,你的胸部和屁股是我见过最美的,侧卧最好,波峦起伏的让人情不自禁,我见到就疯狂,陈树这种土鳖一定没有见识过,露出来试试!”   “呸!你一个人看看也就是了,别人就算了,老娘还是跟着你死吧,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从小吃尽了苦头,再一个人孤零零的走,我不忍心,一起走还有个伴。”   “没关系的,我孤独惯了,再说去了地府就是被人家剥皮抽筋下油锅的货,你看了更加心酸,还是留下来陪儿子,听话,乖,把衣服脱掉诱惑一下陈树,好让他放你一条生路。”   小蛮拿手抹掉春哥儿眼中的泪水笑道:“没见过你这样喜欢给自己戴绿帽子的,人家要是占了我的便宜又不肯放过我,你岂不是亏大了?”   “陈树,我把老婆送给你,她的身子又软又滑,只要是男人就受不住,你杀我一个成不成啊,我保证不生怨恨,如果你喜欢,当着我的面也成!咦?人呢?你跑什么?”   春哥儿转过头的时候,却发现陈树已经烟尘滚滚的朝西面跑掉了,声音远远的传过来:“你们这对狗男女给爷爷听着,狼烟起来了,爷爷赶着去军中效命,没空杀你们,如果下回再见面,老子一定取你们的狗头!”   “这就走了?”春哥儿疑惑的挠挠脑袋,从撕心裂肺的地狱里猛地升到九霄云外,让他很不适应。   “老婆,听说你要脱衣服,把人给吓跑了。”   春哥儿带着笑意,从红鹰尸体上取下刀鞘,当做拐杖直起身子,既然死不掉,春哥儿想的就是该怎么活。   这里距离兰州城太近了,难免会有人冲出来,万一遇到哪些没死的吐蕃人或者骆驼客,自己刚才的要求一定会成为真实的。   胡乱从红鹰的箱子里取出两个巨大的银判揣怀里,把剩下的散碎银子扔的满地都是,在用力把小蛮扶起来,夫妻二人一瘸一拐的向松林里走去,这个时候,遇到野兽也比遇到人要好……   春哥儿绝对不允许自己留下什么痕迹让人追索,小心的把脚印掩藏掉,伤口处扎的很紧,这时候已经胀痛的没了知觉,虽然这样对伤口不利,却能保证自己的血液不会滴在地上。   月上半弯的时候,他们终于走出了林子,不远处就是那个小小的农舍,农舍里依旧有昏黄的灯光露出来,孩子的哭声和花大娘哄孩子的声音隐隐从房间里传出来。   狗声狂吠,春哥儿大笑着朝农舍大喊:“儿子,老子回来了。”   门开了,两个孩子跟头咧子的从房间里跑出来,见春哥儿和小蛮相互扶持着站在月亮底下,喊着爹爹就冲了过来……   月亮照在兰州,也照在河曲城上,更鼓已经敲响了三下,郎坦依旧带着亲卫巡视城头。清冷的月辉照在铁甲上,闪烁着寒光。   城外十里的蓼草洼黄河渡口上,此时火光冲天,一队火龙从天边蔓延渡口,趁着星夜强渡黄河。   河曲城正好处在黄河河曲之处,溯流而上就能到达西夏兴庆府,顺流而下,就会抵达河东壶口,如果向东就会遇上辽国西京留守,向西毫无疑问的就会遇到西夏黑水军司。   五年前云峥在偏关一战,活捉了辽国统帅萧火儿,大破辽军于偏关,一战而定河西,郎坦受命铸造河曲城,一年而成,因为时间太短,等耶律洪基和没藏讹庞在黑山分出胜负之后,大宋的河曲城已经完全建好,郎坦屯兵一万固守坚城,西拒西夏,东拦辽国,像钉子一样牢牢地钉在这个三角地带,这也是大宋第一次对黄河北岸,有了一定的话语权。   河曲城以董家寨,横谷寨为依托,以火山军,雄勇军,保德军为后援,这五年中击退了辽国三次进攻,其中一次甚至是辽国和西夏两国联手进犯,虽然这里发生了战事,但是,三国却依旧使者往来不绝,大家都绝口不提河曲城之事,一切只看战事的结果。   五年中战火不绝,郎坦在这里大发神威,骑兵对决中阵斩辽国左督率韩德虎,乘胜追击之下,三万辽国部族军溃不成军,郎坦一战而下神武,朔州,彻底的将大宋在西北的边境推到长城一线。   偏关河,县川河,朱家河这三条宋辽之间的边境河已经全部成为大宋的内陆河。   这里是一片水土丰饶的平原地带,往年之时这里兵灾不断,丰饶的土地上杳无人烟,郎坦在控制了朔州之后,就向朝廷上本,要求在县川河,朱家河一带的平原上屯驻厢军,这些厢军不负责作战,只负责耕种屯田,用屯田所得来补充边军粮饷不足的状况。   皇帝在第一时间就同意了这个建议,从湖南调集了五万多厢军进驻河曲之地,第二年就屯田七万余亩,秋收之时,已经能够供应五万厢军以及他们的家眷所需粮草,并有小量粮食供应河曲城。   朝廷见效果显著,庞籍特地派遣了司农寺官员六十八人进驻县川河流域,时任三司使的王安石也调集了大宋最好的粮食种子运往县川河。   第二年冬,郎坦派遣副将谭威,郎将葛天方深入辽国西京腹地打草谷,大胜而归,仅仅一个冬日,就掳掠辽国牛马三万多匹,羊十余万。   有了牛马羊只,县川河的屯田立刻进入了高速爆发时期,同一时间,皇帝版下旨意,将五万余名大湖之南的厢军放归民籍,同时,王安石的方田均税法正式在县川河一带施行,命云峥从八百里水泊梁山调集了三十七位在那里屯田的国子监监生充任地方官。   十九万余亩的新垦农田,不但为边军供应了新粮二十余万石,还大大的缓解了河东之地百姓就近供应军粮之苦。   至此,丰州,河曲,朔州,雁门关,正式成了一条平线,郎坦,李东楚,姜哲三人以李东楚的雁门关为核心,重新修建长城,形成了一条坚固的北方防线。   此时河曲之地已是枯草遍地的深秋时节,寒露一降之后,到了四更天已是白雾茫茫,远处的火龙依旧在蠕动,郎坦的眉头紧锁,葛天方带队前去探查军情,依旧不见踪影。   这支军队来的非常诡异,这些年以来,宋军的主要对手就是契丹人,西夏人忙着整军西征,除了那一年因为十岁的西夏国王娶了辽国的龙骧公主,两国联合夹击了丰州,河曲一次之后,西夏国一向安静,如今这支军队沿着黄河逶迤而下,有什么目的实在是难以预料。   早在狄青进攻辽国南京之前,大宋使者郭恩秘密的进入了西夏,准备说动左厢神勇军司名义上的统治火赤明站在中立的位置上,不要打搅宋国北征,同时也向火赤明保证,一定帮助他在西夏建立自己的势力,不论是要钱粮,还是要兵甲,大宋一定会全力支应。   这件事听起来就很难,只要火赤明不是傻瓜,他就该看得出来吗,只要大宋获得了燕云十六州的广袤土地,那和天生就有残疾的国家,立刻就会恢复到他鼎盛的时代,当这个庞然大物真正生成之后,下一个要对付的必定就是西夏。   这个时候如果西夏国内发生内讧,便宜的只会是宋国。   不过郎坦知道火赤明现在的局面很糟糕,即便郭恩带去的是一杯鸩酒他也必须喝下去,否则就会活活的渴死。   他现在只是担心郭恩做事做的不够周密被人家发现,如今的文臣胆子出奇的大,却没有与胆量相匹配的心胸和智谋。 第9章 老虎的爪子   想起伐辽之战已经开始了,郎坦胸中就像是着火一般炽热,大宋集百年之国运铸成此战,乃是武人之幸事,多少胸怀大志之辈只因时运不济,生不逢时,大好年华白白的蹉跎在平淡的岁月之中。   没有战事就是武人的最大悲哀,大帅曾经说过,武人最好的归宿就是在最后一场胜利的战争中被流矢击中,马革裹尸而还,郎坦对此非常的向往。   深吸一口冰凉的雾气,郎坦暗自咬牙,有幸遇此风云激荡之时,大丈夫功成名就就在今朝。   葛天方前去探查西夏军的动静,虽然知晓西夏人混进宋辽之战中乃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但是,这支军队来的突兀,没有任何征兆的就出现在黄河岸边,而黄河对岸的辽军,似乎也默许了这支军队的进入,郎坦就是看不明白才深夜站在城头等候葛天方从前面带来消息。   “将军,葛天方回来了。”   亲兵郎福打断了郎坦的思绪最背后轻声道。   “既然回来了,就让他快些过来。”   不大功夫葛天方从廊道走上城头拱手道:“将军,已经查明,过河的军队乃是西夏国的右厢朝顺军司,主帅乃是西夏国谏议大夫兼左司马委哥宁令。全军两万七千余人,战马一万八千余,战船一百六十余艘。”   郎坦笑道:“这么说委哥宁令这一次算是全军出动了?他们这支军队被没藏讹庞囚禁在贺兰山滚钟口十年,此时放出来所为何事?依靠这群老卒来攻击我河曲吗?   大帅说过,没藏讹庞乃是口蜜腹剑之辈,当年能在黄河边上抛弃远寨六部,今日又抛弃委哥宁令这个西夏王族第一人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   我只是有些疑惑,辽人为何会任由此人长驱直入而不加以阻拦,据我所知萧打虎并不是一个眼睛里能揉进沙子的人。   咱们只要进入西京地界,萧打虎从来都是积极作战,并无半分懈怠,难道说委哥宁令和辽国有什么交易,或者说西夏国和辽国有什么交易?”   葛天方躬身道:“末将不知。”   郎坦拍拍葛天方的肩头失笑道:“你是斥候不是密谍,这些消息该是密谍司的活。既然已经查清楚了,那就下去歇息去吧。说不得这几日就要开战了,我们兄弟的好日子就要到来了。”   葛天方并未离去,而是小声地问道:“将军,大帅这几日是否就要到河东了?”   郎坦没好气道:“是要来河东,却不来河曲,直接去雁门关接手李东楚的白马军,我们要等待富弼的骑兵,到时候混杂在一起挺进辽国。”   “我们干嘛要跟着富弼啊?那人会打仗吗?”   “文官里面算是能打的,大帅倾注了无数心血的三万骑兵朝廷就是交给此人打理,而且骑兵中多是西夏蛮子,远寨六部的青壮,有大半都被编练到骑兵中间了。”   “西夏人?”   “没错,就是西夏人,还有一小部分的青塘人,朝廷把他们编练成军,赐名藩将,再加上我们,五万精骑就是我们这次北伐的最大依仗。”   “大帅要把咱们当成沙子掺进这支骑兵队伍中间去?”   “那是大帅的事情,你少问,大帅规矩多,不像我们河曲可以任你东问西问的,赶紧去睡觉,老子也要睡觉了,喊谭威过来看着。”   郎坦说完话,就率先下了城墙,养精蓄锐才是此时应该干的事情,西夏人进入辽国,那是人家的事情,自己时机未到,这时候能睡觉就多睡一会,一旦战事开始,想好好睡一觉恐怕就成了奢望。   残月高挂,繁星满天,大军夜渡,喇叭声咽。   委哥宁令此时胸中充满了愤怒和屈辱,身为西夏皇家身份最尊贵的亲王,自己不但不能为国开疆拓土,反而要帮助辽国抵御宋人的进攻。   姻亲之国,守望相助这是传统,可是谁都知道这个时候再说姻亲之国就会迂腐的可笑,不管是宋国,还是辽国都不指望依靠一两位妇人就能保持两国间的和平,偏偏西夏国相还相信这一套,两万七千余人的右厢朝顺军司千里迢迢的从滚钟口来到了辽国西京。   滚钟口,乃是委哥宁令的伤心地,位于贺兰山中端东麓,距离兴庆府不过七十里。   因其三面环山,山口向东形状像大钟,而在景区中央又有小山一座,像钟铃,故名滚钟口。滚钟口古为贺兰山胜境之一,也是西夏王陵的所在地。   这世间有谁能为自己的堂兄守灵十年?   委哥宁令可以自豪的说,有!因为他就在滚钟口为自己的堂兄守卫陵墓时间长达十年之久。   宁令哥弑父谋反,堂哥元昊临终之前明明传位给了自己,没藏讹庞却依仗自己的黑山威福军司身在兴庆府的缘故,以弑君之罪将宁令哥和他的母亲野利氏一起处死。   第二天,元昊因流血过多而死。但此时没藏讹宠已经控制了朝政大局,朝臣们慑于他的权势,只得将未满周岁的襁褓婴儿谅祚拥登上了皇帝的宝座,是为西夏开国后的第二代皇帝。其生母没藏氏尊为皇太后,讹庞以国相总揽朝政。   从此没人再提起过先帝的遗命,可恨自己当时身在渭州与种諤对峙,等自己率军抵达兴庆府之后,凉祚已经登基,万事皆休。   滚钟口风景秀丽,却不是英雄的久留之地,虽然树木苍翠,泉水清澈,委哥宁令的心却总是平静不下来。   虽有“狮吼”、“卧虎”、“顽猴”、“仙人指路”、“青羊跳涧”等奇石为伴,委哥宁令却倍感寂寞。   二十万大军环伺之下,右厢朝顺军司这个属于自己家族的族兵,却只能乖乖地留在贺兰山观赏春花秋月。   军士十年未曾回家,三万三千人的军队,十年间自然减员五千人,每一次看到手下的军兵死去,委哥宁令就想一死了之。   将三万多亲兵的性命绑在自己一个人的身上,这让他夜不能寐,滚钟口山外的军士家眷凄凉的歌声更是让人肝肠寸断!   委哥宁令已经不记得自己曾经多少次哀求没藏讹庞囚禁或者杀掉自己,放部族军士回家。   然而,每一次得到的都是冷冰冰的拒绝。   生无可恋……   十年时间,贺兰山周边最重要的部族已经被没藏讹庞掌握,一支十年未曾作战过的军队,终于获得了一个宝贵的出路。   十年时间,曾经雄壮的战马已经老迈不堪,十年时间,曾经最健壮的军士也已经脾肉顿生,十年时间,曾经可以射大雕的强弓,如今也已经变得松弛,物是人非。   这根本就不是一支要上战场的军队,这支军队来到宋辽之间的战场上唯一的作用就是送命。   不过相比继续被囚禁在滚钟口,委哥宁令情愿死在战场上,唯有如此,才不负隗明之名。   蓼草洼水流平缓,一百余艘战船被铁链绑缚在一起,就成了一道弯曲的浮桥,前锋渡河之后,委哥宁令率领中军也踏上了浮桥,回首西夏国土,无人前来送别。   “大王,我们在何处安营扎寨?萧打虎遣使来说,不允许我们驻扎在西京三百里之内,否则视同侵犯。”副将张贺惴惴不安的道,大军渡河完毕之后本该迅速建立坚固的前进堡垒,但是此时,军中缺少必要的物资,如果不加防范的在宋辽军队之间扎营,一旦有事,唯有苦战到底而已。   委哥宁令冷笑一声道:“虎落平阳被犬欺啊,想当年老夫在黑山擒杀辽国太师设必鲁的时候,萧打虎不过是一介校尉,如今连他都敢欺辱到老夫的头上了。   没藏讹庞根本就不把我们当做大夏国的将士来看,他旦有半分为国为民之心,也不该如此针对我们。   也罢,既然我们已经落入死地,那就努力求生吧,传令下去,大军就驻扎在大河边上,背靠大河,伐木修建营垒,如果可能,我们就在河边看着宋辽决战。”   副将张贺担忧的道:“这样恐怕不妥,没藏讹庞要我们见机行事,在必要的时候加入这场战争。”   委哥宁令大笑一声,抽出自己的长弓,搭上一支狼牙箭,狠狠地射向前面未知的黑暗,然后收弓悠悠的道:“你看,我们已经作战完毕了,还是老夫亲自上阵!”   张贺费力的咽了一口唾沫,也不多说话,打马向后狂奔去传达委哥宁令的军令,这一场战争,西夏军队不过是一个看客而已。   身为张家人,他岂能不知道委哥宁令之所以能来这里,就是因为没藏讹庞想要借刀杀人而已。   委哥宁令乃是西夏的悍将,自李元昊称帝以来,就追随他东征西讨,不管是决定西夏命运的好水川之战,还是打出西夏军威的黑山之战,委哥宁令都是身先士卒的悍将。   也就是因为委哥宁令军功赫赫,手足甚多,没藏讹庞才不敢正大光明的在西夏国处决委哥宁令,为了保证小皇帝的皇位稳固,他不惜将右厢朝顺军司这支强悍的军队用十年时间给慢慢地毁掉。   倔强的委哥宁令宁愿死,也不愿意名正言顺的交出兵权,而部族长掌握军权乃是西夏国的国策。   通过十年以来殚精竭虑的削弱,没藏讹庞可以杀掉委哥宁令,却不敢去触碰族长军权这根最敏感的神经。 第10章 依靠杀人兴国的西夏国   五台山上金阁寺。   只要去雁门关,云峥总会在这里停留一天,哪怕时间再紧张,他也喜欢在这座五台山下的古刹独居一日,为的就是让自己的焦躁的心沉静下来。   金阁寺算不得五台山上最大的寺庙,却是最幽静的寺庙之一,整座寺庙都掩映在松涛,绿树之中,只是如今是深秋,除了松柏之外,其余的榆槐之类的树木早就脱光了树叶,露出瘦骨嶙峋的枝干突兀的挺立在那里。   金阁寺里的僧人不多,五台山虽然是佛门圣地,但是大宋给予五台山寺庙的僧牒并不多,庞籍,韩琦等人对僧侣不事生产,一味念佛修行大是不满,即便是拗相公王安石,也对僧道没有半分的好感。   别的寺庙仰仗着资金庞大的积香厨四处放高利贷,即便是没有寺庙里巨大的庙产,也能活的非常富足。   金阁寺是不同的,这座寺庙修的是苦禅,寺庙里上下僧侣皆持不捉金钱戒,自耕自食苦修度日,若是山下百姓遇到荒年,金阁寺还会大力帮助灾民,宁愿自己少吃一口,也绝不放过这个普度众生的机会。   在云峥看来,这才是真正的僧人,只会让人尊敬,而不像那些吃的肥头大耳朵的僧人,嘴里念着阿弥陀佛,心里却想着你今日能布施多少,两只眼睛都变成了孔方兄的模样。   不知为什么,苏轼和佛印和尚的关系很好,云峥也承认佛印是一个才华横溢的僧人,不仅仅是佛经,他因为出身士子,对人情世故也是懂得一些的,自从被太子恩赐为僧侣之后,没过几年这家伙就名扬天下了。   以前的时候云峥还有些可怜这个家伙,但是自从在京师见到这家伙一次之后,就打心眼里赞同赵旭对佛印的处置。   这个家伙如果不剃光了脑袋穿上僧衣,不知道会祸害多少良家妇女,一个和尚生的唇红齿白的根本就是一个妖孽级的存在。   反正这家伙在云家住了五天,陆轻盈和葛秋烟就给人家所在的寺庙布施了一千多贯钱,相比金阁寺里这些傻大黑粗的僧人,佛印很明显的更具有欺骗性。   韦驮殿中鬼气森森,高大的韦陀塑像几乎挨到了屋顶,不论看谁,都是低垂着目光,绝对能压榨出每个人皮袍下面隐藏着的小来。   云峥就喜欢留在韦陀殿里,不像僧人说的那样,云峥要化身韦陀护卫天下,而是因为这座大殿外的风光极好。   榆槐的树叶落尽了,但是红枫树叶却依旧顽强的挂在树梢上,枫叶自然是经霜更艳,只是如今到了深秋,霜叶已经红的快要发黑了,一眼望过去南山坡上仿佛被鲜血泼过一般,再加上松涛阵阵,完美的演绎出来了一支战场悲歌。   此时正是寺庙里的晚课时分,听不清楚那些和尚念的是什么经文,不过木鱼声加上梵音阵阵,确实能够让人静下心来。   苏洵跌坐在一张蒲团上,正在翻阅一张张军报,见云峥站在窗前看着外面已经很久了,咳嗽一声道:“李清有谋杀骇胡儿之嫌,没藏讹庞有谋杀委哥宁令之嫌。”   云峥转过身笑道:“没藏讹庞谋杀委哥宁令以及右厢朝顺军司这不奇怪,西夏国从来就是一个部族长老分治的国家,他们因为利益结合在一起,也会因为利益而分崩离析,所以自从李元昊掌权以来,那个国家的杀戮从来就未曾停止过。   李元昊想要建立一个中央集权制度的国家,因此他杀掉了野利家族,可是西夏人之间又有依靠联姻来加深相互之间关系的传统,因此,他的内宫可谓血迹斑斑,而且因果循环极重,元昊杀母、杀舅、杀妻、杀子、杀大臣。结果自己反死在太子手上,太子又死在重臣手里,朝政落入外戚手中。”   苏洵皱眉道:“没藏讹庞也是一位智者,难道他就看不出来这样做会眼中的损害西夏的实力吗?”   云峥笑道:“李元昊更是一代豪杰,他为什么要这么干?他不可能不知道杀掉野利家族会对西夏造成多么大的损害。”   苏洵叹息道:“到底是心胸不足以囊括天下!”   “错!杀戮就是西夏这个国家的特点,他们就是依靠杀戮来提升整个国家活力的。   旧有的勋贵因为富贵到了极点,已经到了不思进取的时刻,所以,为了给新晋的西夏贵族一个晋升的机会,杀戮必须进行。   您研究西夏国政多年,难道还没有看出来,西夏国因为杀戮反倒越来越强大这个事实吗?   野利家族完蛋了,于是就多出来了一个张氏家族,他们一举击溃吐蕃人在沙洲的存在,将西夏的势力扩充到了塞外。   远寨六部完蛋了,就出现了甘州甘肃军团,甘州甘肃军团在没藏讹庞被我击败在兰州之后,却一路击破了楼兰之地,把西夏的触角一直伸到了两河流域。   一得一失之间,得总比失去的多,因此人家如今把这种规模的杀戮根本就不当成一回事,委哥宁令已经被囚禁了十年,那支军队已经完全垮掉了,对没藏讹庞来说那支军队根本就是身上的一块腐肉,死不死的实在是什么关系都没有。   留着说不定会危及性命,不如废物利用一下,一方面给辽国一个姻亲之国前来助战的讯号,一面又告诉我们,这支已经被他阉割掉的军队该怎么杀就怎么杀别对他们客气,两边都有交代何乐而不为之?”   “可怜那些将士,父精母血的生养一场,到头来却如同已经养肥的猪羊一样送去被人宰杀。”   苏洵将手里的军报重重的丢在案几上长叹一声道。   云峥噗嗤一笑道:“谁告诉你我们一定要杀死委哥宁令了?战场上有一个原则,只要是敌人希望我们去做的,我们就绝对不会去做,敌人希望看见的,我们就一定不能让他看到。   委哥宁令此人不但不能斩杀,我们反倒要帮着武装这支军队,一旦郭恩这个家伙能有点用处的话,委哥宁令能发挥出来的作用远比我们派三万将士攻击没藏讹庞的作用要大的多。”   苏洵皱眉道:“我们马上就要北征,恐怕没有这个世间去做这件事,河曲距离我们还有六百多里的路,一来一回,最少需要一个月,河北战事紧,狄帅的十六万人正在遭受人家近八十万大军的围攻,北征一刻都不能延缓啊。”   “谁要去做这些事了,您难道没发现陈琳那个吊靴鬼找不着了吗?老家伙麾下的密谍司这些年力量已经庞大到了让您不可思议的地步。   这种武装敌人的事情从来都是边军的大忌,我们去干会被言官弹劾成筛子的,只能让陈琳这种人去干,朝廷才不会有意见,陛下才不会在心底猜疑。”   云峥坐在苏洵的对面,给苏洵倒了一杯茶水又道:“你真的不考虑战后和我一起去海外逍遥度日?   苏轼可是馋涎欲滴的准备一起出海去吊鲸鱼。”   苏洵笑道:“他也去不了,老夫没死之前他想都不要想,离开了坚实的大地,去了烟波缥缈的海上,死了尸体都找不回来。魂魄归不了故乡,即便是海外有仙山,老夫也不稀罕。”   云峥敲着桌子怒道:“大宋就是被你们迂腐的老家伙才给弄得毫无生气可言,知不知道,财富来自海上,危险也来自海上,那么一片广袤的空间不去利用,实在是太可惜了。   陆地上有的产出,海里全有,陆地上没有的产出,海里也有……”   “胡说八道,老夫就想吃口白菜,海里有吗?”   “海白菜这种东西你没听说过……”   和苏洵没办法说大海,一说大海,他就好像闻见了海腥味,一副要呕吐出来的感觉,按照他的想法,人,就该活在陆地上,就该一步一个脚印的踏踏实实的向前走,任何背离这个想法的思想都是异端,都应该被丢进火堆里烧死。   没烧死云峥唯一的原因就是云峥在陆地上混的太差,如果不赶紧跑路,北征回来之后就会被全东京的人活活弄死,上天有好生之德,给云峥一条活路是必须的,所以,云家二少爷云钺,如今在海上大杀四方的没有一个人去关注一下。   这也是士人的一致意见,毕竟云峥为大宋立下过汗马功劳,如果被大家在东京给弄死了,史书上不好写,既然他提出自己愿意去海上,那就去吧,顶着一个王爵的帽子在海上吓唬一下野人也不是不可以。   “王安石要来军中了,帮助你调运军事物资和粮秣,你是怎么想的?”苏洵没有和云峥瞎扯海上的事情,开始说正事。   “来了很好啊,王安石在京中受辱,陛下也看不下去了,继续让王安石留在京中,对他是一种煎熬。   来西北很好啊,王安石的才能这一点不庸置疑,后勤官这个位置只要他来就是他的,我也放心。”   苏洵见云峥不知可否,就知道云峥根本就不在乎王安石到来的政治意义,也不准备去思想那些奇怪的东西,只要王安石来了,就打算把他当成一个后勤官来用,对于王安石肩负的另一个监视使命,他根本就不在乎。 第11章 弩炮和火炮   回到房间之后,云峥的眉头就再一次凝结在一起,李清的行为让他心里很不舒服,兰州的事情因为春哥儿的胡乱加入,变数很大。   当初还以为春哥儿小蛮夫妇二人中,起主导作用的是小蛮,没想到事情和自己想的不一样,春哥儿这个家伙才是真正的一家之主。   骇胡儿确实毁掉了,不过这是在李清的有意识的配合之下毁掉的,李清不可能不知道富弼打骑兵会从兰州城经过。   那么,这家伙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云峥是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是知道得有些晚,他之所以派遣精锐的京西军以及小蛮去兰州截杀骇胡儿,是为了赶走骇胡儿,让他们莫要成为富弼骑兵东进的阻碍,这个计划春哥儿,小蛮,陈树他们处理的很好,唯一可惜的是没有杀掉李清,李清宁愿眼看着骇胡儿被杀光,也没有选择参战,而是选择了转身就走,一刻都没有停歇。   当云峥派遣的后续截杀李清的军队抵达兰州的时候,李清的驼队已经过了喀罗川,带着无数定制好的铁器回到了西夏国,于是,泼喜军的成立已经是不容阻挡的事情了。   在密谍司送来的情报之中,李清占据了很大的篇幅,这个祖籍就在西州的汉人,心中早就对大宋没有任何的归属感了,他和西夏的张家一样,只会认为自己建立的西夏国才是自己的祖国,想要他们对大宋网开一面,这根本就不可行。   对于大宋而言,西夏这个割据西北贫瘠之地的蕞尔小国,简直就是一个梦魇,好水川、定川寨几战下来,大宋军队溃不成军。在这些被收入教科书的经典战例的背后,离不开一个叫张元的汉人军师的谋划。这个去国离乡的怀才不遇者,终其一生的事业,就是不辜负自己的才干。   云峥去西夏的时候此人已经病死,否则,在云峥的必杀名单上,此人甚至比李元昊还要靠前。   云峥骨子里其实是一个非常骄傲的人,他为自己的血统骄傲,尤其是当他从现代一下子飞跃到了宋朝之后,这种感觉一下子就变得更加明显,因此,即便是在青谊结鬼章自杀之后,他也只是感到悲哀,却没有多少的悲痛,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代表的情感却有云泥之别。   云峥认为历史上出现的好多事情都是一种偶然事件,人为天地间之灵长,岂能常怀鸟气而枉自安顺?   精英如此,凡人亦如此。匹夫之怒,有时仅仅是以头枪地,但有时也会长虹贯日。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   所以他从不放过这种可能性。   勃勃在辽东听说已经成为了一方诸侯,带着自己的军队四处劫掠辽国,听说辽国东京的勋贵只要听说海东青的大名,无不双股战战,这样的名声,即便是女真人中的大豪杰刻里钵都未曾拥有过。   李清这个家伙实在是一个变数,当初在乱石坡,只不过是自己的剑下幽魂而已,没想到去了西边,竟然能够做到百战百胜,五年间,克雄城三百虽然这明显是西夏人在吹牛,但是三十座城池这家伙绝对是攻克过的。   有些事情不论是春哥儿,还是小蛮,亦或是陈树,他们都不知晓,云峥也是在李清快要回国之时才弄明白李清到底在兰州城干了些什么。   ——弩炮!   这就是李清来兰州的所有目的,他到兰州不是为了治病,更加不是为了远离西夏国的政治纠纷,他来兰州唯一的目的就是准备扩大自己的权势,组建新式的军队——泼喜军!   当骇胡儿这种已经把肉体力量发挥到极致的军队依旧不能对一股宋军造成毁灭性的打击之后,他就彻底的将骇胡儿投入到兰州城想看看这支军队到底能够对宋军造成多么大的打击。   结果是令他失望的,宋军在街市上埋藏了火药,结果导致骇胡儿损失惨重,能活着回来的人马不过百数。   从这一次试探中,他彻底的确定了,只要不改变自己部下的作战方式,无论何时遇到精锐的京西军,自己依旧难以逃脱覆灭的命运,已经装备了大量火器的宋军,实在不是人力能够抵御的军队。   对于火药弹的恐惧似乎已经铭刻在了李清的灵魂上,所以,他无时不刻不在寻找可以和床弩以及火药弹相抗衡的武器。   终于,在一次攻打萨拉马罕城的时候,他终于发现了一种新式的武器,尽管这种武器让他的部下损失惨重,他自己也差点死在这种武器之下,但是,这个发现却让他变得狂喜。   而这个发现就是来自遥远黑拉(希腊)国的武器弩炮,这种弩炮和宋人用牛筋等带有弹性的物质组合起来的武器完全不同,而射程也要比宋人的扭式弩炮远得多,最让他称道的却是这种不亚于床弩射击的准确性。   黑拉(希腊)人设计的弩炮带有坚固的支架,主梁置于支架之上,其前端两侧装有两具扭力弹簧组,每个弹簧组带动一只弩臂,弩臂末端连接弓弦,弓弦正中是容纳抛射物的编制网袋。   横梁上侧带着燕尾长槽,一个带长导轨的滑块可以沿着长槽前后滑动,滑块的后断装着一套精巧的击发机构。   可以方便的锁定和释放弓弦,横梁的末端装有绞盘,使用者可以通过扳动手柄,或者拖曳绳索使滑块移动。当弓弦向后拉开并被击发机构琐定的时,武器就处在待发状态。   为了让操作绞盘不至于太费力,在横梁两侧设置了金属齿条,既能让开弓的工作不必一气呵成,又能调节武器的抛射力量,从而获得需要的射程。后来金属齿条被圆形棘轮代替,使操作更加简单可靠。   为了赋予弩炮灵活的方向和仰角,他们为弩炮设计了可以自由转动的基座,但这并不是世界上最早的万向节设计,东方的《墨子》上详细记载过转射机。   有了这样一种利器,宋人的火药弹就无法威胁到自己的本阵,无论是射程和杀伤力,自己的弩炮和云峥的床弩都可以媲美,只要自己拥有大量的弩炮,云峥那种属于近战的武器火药弹就对自己形不成威胁。   唯一让他头疼的就是弩炮上所需的金属齿条和棘轮这种东西在西夏根本就无法制造,即便是制造了,粗糙的金属冶炼工艺也让齿条和棘轮变得脆弱不堪,根本就无法使用。   想用风磨铜来代替,当虞侯计算了所需的费用之后,李清不得不放弃了这个可笑的想法,有制造弩炮的那些钱,可以把宋军活活的压死。   好在这些年大宋的金属冶炼工艺有了长足的发展,尤其是环州那个地方,几乎成了金属交易的中心,于是拜托了一些和西夏交好的商贾,去环州定制了大量的铁质齿条和棘轮带来兰州交货,于是,也就有了李清兰州一行。   对他来说那些精良的鹰巢出品的精美铁器零件,绝对比什么骇胡儿重要的太多了。   李清读过翻译过来的西方书籍,其中对弩炮有这样的一段记录,他非常的感兴趣。   在罗马人围攻耶路撒冷的战役中,犹太将领约瑟夫回忆说,和自己并肩站在城墙上的一位伙伴,竟然被一枚罗马弩炮发射的弹丸将头颅整个打飞!   城里的一名孕妇则被一枚石弹击中,他腹内的胎儿被抛到了一百尺外!罗马人的巨型弩炮可以将一百三十丈外的敌人轰的溃不成军,他们发射的长矛可以将两个或三个排成密集队型的敌人一起钉在地上。   除此之外,弩炮的精度也令人叹为观止,他们甚至能够反复命中同一地点,曾经有过弩炮发射的长矛将前面已经命中的长矛劈成两片的记载,这样的东西绝对值得大规模的制造,李清对此已经陷入了绝对的疯狂。   一想到李清的精密铁器零件来自鹰巢的精密铸造,云峥嘴里就苦的厉害,这些年随着环州煤炭业和铸造业的大力发展。那里已经形成了一整套最严密的初级工业体系,而今,这些小工业的名声已经蜚声海外了,连李清都知道把自己制作不了的东西拿到那里去制造,而自己这些年却一直把那里给忽视掉了。   云峥现在就很想知道,那些王八蛋在给敌人制造利器之前,有没有把火炮这种自己早就吩咐下去的东西给成批量的制造出来。   李清想和自己这个未来人拼杀人武器,云峥不认为这个家伙有多少胜算,李清的行为就像是一只在林子里跳来跳去的猴子猛地学会了使用木棒这个武器之后,在向一个浑身穿着甲胄,面前放着一架已经架上铲子状的分尸弩的雄壮武士挑战,后果不用多想。   之所以会在五台山多停留一天,就是为了等待这个世界上的第一架真正的火炮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当战场之王——火炮这种东西出现之后,任何冷兵器在它的面前都不过是过眼烟云…… 第12章 战争之王   云峥不是在为李清弄什么泼喜军发愁,而是在为李清竟然懂得去寻找研究新的作战武器而发愁。   上帝制造出亚当和夏娃的时候,这两个男女高兴地在伊甸园里光屁股跑来跑去的,谁都顾及不到羞耻这回事,活的没心没肺,饿了就吃,渴了就喝,时间到了就交配,日子过得其乐融融。   当一条蛇引诱夏娃吃下智慧苹果之后,满世界的麻烦这才接踵而来,因为知道了羞耻,所以就必须找东西把私处遮盖掉。   因为能够辨别美丑,所以就要弄好多的首饰来装扮自己,因为发现别人家的老婆比自己家的漂亮,于是战争的雏形就出现了。   最后上帝把他们撵出了伊甸园。   连西方人崇拜的仁慈的上帝都看不下去的事情,云峥这个刻薄到骨子里人如何会放过李清这只会思考的猴子。   之前所以要杀李清,为的就是要把李清这种可怕的思想掐死在萌芽状态,云峥非常相信一点吗,人类大部分的科技都是来自战争,是战争这个怪兽将人类的科技一步步的推到顶峰的。   一旦科技战争的萌芽一出来,用不了多久,这家伙就会长成参天大树,它的根甚至会向土里钻进去一百丈,那个时候再想斩草除根不过是一个念想而已,而人类战争的机器已经轰隆隆的驶向远方。   陈琳回来了,风尘仆仆的,专门在云峥的面前亲自抖动自己的披风,把一间干净的屋子弄得灰尘满天。   “行了,知道你劳苦,就不用在我面前继续显摆你的劳苦了,先喝口水说说郭恩那个家伙靠不靠谱?”   云峥把一杯沾了一层尘土的水递给陈琳。   陈琳夹手夺过水杯子,倒掉里面的水,洗涮了茶杯之后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道:“老夫觉得你把水面上的尘土换成砒霜比较好一点,这样的话,老夫就不会碍你的事情了。”   云峥笑道:“不成,我弄死你,陛下就会想办法弄死我,你已经是耄耋老头,我还青春年少,一命换一命我亏大了。”   陈琳喝了一大口水怒道:“明知道老夫已经是耄耋之年,你还要老夫一日夜间奔行一百六十余里?”   云峥撇下手里的军报笑道:“没法子,武装敌人这种事你不去谁去?郭恩这段时间以来已经做了不少的事情,连自己的西夏小妾都送给委哥宁令泄欲了,这么重的赌注都放下去了,我们要是随便派一个人去,郭恩该多失望啊,做人家大帅最重要的就是不能寒了将士们的心。”   陈琳哈哈笑道:“你其实应该说这事你根本就干不了,武装敌人这种事情乃是大忌,送出去的都是民脂民膏,你送会被人家说你图谋不轨,老夫这个阴人送就没有那么多的顾忌了。”   云峥挥手让猴子给刚刚洗漱了一下的陈琳端来饭食,让他立刻吃饭,吃过饭之后还要商讨怎么应对委哥宁令这个意外。   陈琳很明显非常的饥饿,一口气吃完两大碗白饭,一大盆菜汤也吃的干干净净,最后拍拍自己的肚皮道:“还是这样吃饭痛快,这身体啊,就不能娇惯,以前在宫中的时候,每天山珍海味的,却把人养的病恹恹的,吃什么都提不起胃口。   不像现在,粗茶淡饭的却让老夫吃的香甜,精神也好。”   “既然精神好,那就多活些时日,北伐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情,需要我们耗空契丹人的国力,最后让他们百十年里没有任何可以反攻的机会,燕云十六州才算是真正落到我们手里了,因此,这一战的时间会非常的长,你要做好准备。”   听云峥这样讲,陈琳的面色有些沉重,知道他在说自己殉葬皇帝的事情,这件事是自己一生的追求,不可能放过的,即便是这段时间在军中效命,让他有了几分生气,也不过是几分而已。   陈琳不想说这个话题,端起茶碗漱口之后道:“郭恩的离间计已经基本见效,委哥宁令事实上已经是无路可走,他的军中不但军粮奇缺,更加要命的是军中所有战备物资,全部都是十年前的,早就残破不堪,不管是辽国的萧打虎,还是河曲的郎坦,都有一口吞灭委哥宁令的意思。   只不过郎坦是很不要脸的想要军功,萧打虎不过是想要一些牧奴而已,大帅要做什么必须尽快下手,否则,委哥宁令这个人就要死掉了。”   “委哥宁令的家眷除掉了没有?”   “密谍司已经在进行中,按照大帅吩咐的那样,把线索引向没藏讹庞,另外,右厢朝顺军司的将领家眷也在诛除之列,西夏人中有我们的死间,这件事一定会办妥当的。”   说这种灭人全家的阴私事情,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如今,昏暗的烛光下只有云峥和陈琳两人而已,至于站立在房间两侧的高大佛像,在明灭的烛光下,显得神色多变,阴晴不定的样子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把自己身边的这两个人弄一道雷电下来弄死。   “说到底还是我大宋周边的环境过于恶劣了,别的朝代只要对付一个强大的胡虏就好,偏偏我大宋却要面对两个甚至更多的胡虏,还他娘的一个比一个强大,害的我们只能躲在暗处用阴谋诡计伤害人。”   云峥和大宋最大的密谍头子坐在一起商量这种事总是有些别扭,不由自主的把这种阴私事情往大环境上推,似乎这样他的心情会好一些。   陈琳嘿嘿笑道:“少把丧天良的事情往我大宋的头上推,这些年这种事情我不信你没干过。   别的不说,光是燕州一带那些辽国汉人兵将的家眷死伤惨重这件事,你绝对是罪责难逃,还有郭恒川家族被灭族一事,你也不要说和你无关。   狄青还干不出这种事,郭家惨案我的属下可是亲眼目睹的,原本他们去那里的目的也是为了杀人,没想到却被另外一伙人抢了先,杀的那个惨哟,老夫都不忍心转述,从刚出生的婴孩到八十岁的老妇,堪称鸡犬不留,杀了人还放了一把火烧掉了房子,大火整整烧了一夜,火龙队都救不过来,眼看着五进的院子被烧成了一片白地,不但他们家被烧了,连累那条街都被烧了一半。”   云峥抽抽鼻子道:“真的不是我干的。”   陈琳嘿了一声道:“那就是老夫的前任干的,你是将军,自然不能干这些事情,也没有理由干这些事情,但是监军就难说了,比如老夫这次干的事情,一般都是监军干的,但是啊,你千万莫要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知道的,我这人为了胜利向来是不择手段的。”   云峥的解释有些苍白无力。   陈琳嘿嘿笑道:“没有责备你的意思,你是大帅,老夫是监军,大帅的职责就是大胜仗,监军的职责就是监视大帅不要打败仗,所以,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只要是敌人,你尽管交到老夫手里,老夫没儿没女,不怕老天报应,只要北征能够大胜,老夫即便是被千夫所指又如何。”   陈琳说着话就离开了云峥的房间,路过塑像的时候还不忘记向塑像合手施礼,步子走的虽然慢,却非常的稳当。   对这个把生命都准备献祭给大宋王朝的老太监,云峥是真正的无话可说,听说他进宫被阉割的时候还不过是一个孩子,是被权贵买来之后当做礼物献给皇帝的,一刀之后此生就与幸福无缘。   不过很明显,这家伙找到了另外一条名垂史册的路子,那就是把自己当做祭品奉献给大宋王朝。   不论此人的心性如何,对于他的忠诚,没有人有资格站出来指责,他是人群里面最纯粹的一类人,爱的热烈,奉献的赤诚。   三更天的时候,云峥依旧没有睡觉,他依旧在等待他的火炮出现,军报上说昨日会到达,已经晚了三个时辰了。   按照军法误期者当斩,不过云峥并不打算拿这些人问罪,沉重的火炮运输,这恐怕是开天辟地的第一次,能运过来就算不错了,一千三百斤重的家伙,想要在大宋如今松软不堪的道路上前进,一定不会太容易的。   晚上巡夜的和尚敲响了云板,一共响了四次,云峥侧耳听听门外的动静,看样子火炮还是没有来,打了一个哈欠,脱掉鞋子就上了云床,看样子火炮今晚大概不会来了。   刚刚睡下不久,云峥在睡梦中听得外面人叫马嘶的嘈杂不堪,揉揉眼睛刚刚坐起来,大门就被猴子一把推开了,在白色的灯笼底下,那家伙的眼睛似乎都是红色的。   “侯爷,来了,三尊,大家伙!”   云峥浑身打了一个激灵,睡意顿时就没了,顾不上穿衣服,穿着里衣赤着脚就出了门,猴子抱着衣裳和鞋子,在后面紧紧地追赶,他从来没有见过侯爷这样失态过。   云峥奔出寺庙大门,就看见在火把辉映下的三门火炮,黑黝黝的闪着金属特有的寒光。   云峥上前拍着结实的炮口笑道:“老天保佑,这东西终于给弄出来了。” 第13章 看不起战争之王的人   猴子见云峥停在三个奇怪的大铁管子旁边,扶着铁管子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看,神情很是激动,宛如新妇人看到了远归的丈夫,就差两眼流泪了。   趁着这个机会,他连忙把大帅的脚丫子提起来,把那双懒汉鞋给套上,袜子就算了,人太多,被大家盯着看大帅换袜子就不好了。   云峥把手探进炮筒子里面抚摸,结果发现里面非常的平整,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粗糙。   炮管的圆度也很好,一丈多长的炮身上看不到一个沙眼,拿手拍拍炮筒子,发出啪啪的声音,一寸多厚的管壁很是厚实,一看就知道这东西非常的结实。   “试过没有?”云峥回头瞅一眼专门来送大炮的孙节。   孙节乃是甲子营的人,是第一批去鹰巢的老人,以前的时候一直负责甲子营眷属的安置,轻易不离开鹰巢,这一次前来雁门关,是因为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人来押运这三个东西,只好自己带人走一遭。   “回将主的话,还没有。”   云峥皱眉道:“为什么不试验一下,我记得相匹配的弹丸,早就研制出来了。”   孙节呐呐了半天才道:“二公子……”   云峥恍然大悟道:“你是说云钺没让你们试验?”   孙节难堪的道:“这种东西咱们的冶铁厂总共铸造了五门,二公子去了鹰巢之后,把这五门炮都给带到山里去了,回来之后,就让小的把这三门炮给将主送过来,他带着另外两门炮去了登州。”   云峥抬头瞅瞅四周,发现围拢在自己身边的全是甲子营的老人手,没有泄密的担忧,就笑道:“既然云钺不让你们试验,也是为你们好,免得在鹰巢那个人多嘴杂的地方泄露了军机。   孙节,你来说说,这东西铸造起来麻烦吗?有没有按照我要求的那样铸造?中间出问题了没有?”   孙节惨笑一声道:“回将主的话,为了这五门炮,冶铁厂伤残了四人,因为是整体泥范铸造,一千一百余斤的铁水要一次注进泥范,稍有偏差铁水炸膛乃是常事。   自从接到将主的军令,冶铁厂一年多的时间里没有干别的,仅仅铸造这些东西就制作了六十三个泥范,最后成功者只有三十四具,经过筛选,除掉有沙眼气泡的废品,勉强能够看得过眼的只有这五具。   从京师来的铸造妙手加上咱们冶铁厂的大匠三百余人不眠不休,也只能造出这么五具炮管……”   听了孙节的诉苦,云峥笑吟吟的道:“很不错了,废了些银钱算不得什么,只要能把这些东西造出来就是大功一件,我自然会论功行赏的,只是需要你们以后制造出更多的这种东西出来。”   孙节瞅瞅周围,小声的在云峥耳边道:“弄不成了,二公子把冶铁厂也搬到登州去了,鹰巢的大匠,东京来的铸造妙手一个不留的全部带走了,说是要在野驴岛上重新建造作坊。”   云峥摇头笑一下,也不在意,现在的云钺和以前的云钺不同,他现在更加注重海上的建设,云家将来是要在海上安身立命的,海上作战没有比火炮更加犀利的武器了。   想想都是这样,当别的海盗还停留在你追我赶,然后嘴里咬着刀子跳船作战的阶段,云家的船队已经能够隔着一两里地远的距离开始攻击人家了,有了火炮这个武器,云家在海上不可能有什么对手。   中国是火炮的故乡,这一点云峥很清楚,是火药的出现才催生了这个东西,大宋的火药武器出现了很多,不过在云峥眼中,那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吓唬人的成分多于实际运用。   突火枪云峥见过,这东西被好多军兵当做暗器来使唤,就像一支大号的烟火,喷出来的火花根本就没有多少目的性,因为铸造工艺的跟不上,炸伤自己的次数远比烧伤敌人的次数多。   大宋军中,好多人都有一些自己家传的秘密武器,突火枪就是其中的一种,使用这种东西的家伙,在战争最紧张的时候才拿出来,当宝贝拿出来的时候却打乱了军阵的结构,更何况这东西有时候拿在手里都会爆炸,不但伤不了敌人,有时候还会连累自家兄弟,因此云峥军中严禁军士自己武装自己。   很多时候云峥都想不通,明明突火枪这种最简陋的前装滑膛炮明明已经出现了,为什么就没有人下大力气去研究这东西,以至于后来的人还要去使用所谓的红夷大炮。   再后来还让人家在海岸上架上几门大炮就轻易地轰开了国门。   云峥以为,这种墙里开花墙外香的事情要严厉的禁止。   现代火炮是从中国古代发明的抛石机发展而来。   抛石机也叫发石车。它的结构十分简单,在一个木架上做一横轴,并在轴与横轴中间穿插一根长杆,杆的一端系着一个装石块的皮窠,另一端系着几十条或百余条绳索。使用时,将石块放入皮窠,一声令下,众人齐拉绳索,皮窠的石块便飞也似地抛出。   抛石机最早用于战争是在春秋战国时代。据《三国志·魏书》记载,官渡之战时,曹操曾使用抛石机攻破了袁绍的营垒,从而大获全胜。   汉至唐期间,尽管抛石机在作战中的运用逐渐增多,但规模一般较小。唐代时期,抛石机越做越大,有的需一二百人拉绳,才能将巨石抛出,每石能击毙数人。   唐朝中页的时候,火药的发明使抛石机的发展发生了质的飞跃。   直到大宋开始之后,火药才被大规模的运用在军事领域。   抛石机便由抛石变为抛火球,火球又称火药弹。主要的目的不是为了炸死人,而是为了烧死人,效率低下的令人发指。   直到云峥改良了火药配方之后,火药伤人的方式从燃烧变成了爆炸,杀人的效率猛增了何止十倍。   后装炮当然先进,轰击的效率也高,但是云峥现在没本事造出那种炮,只能把最古老的红夷大炮拿出来充充数,现在只能发射实心弹,铁砂,或者链弹,拿这种大炮去对付骑兵根本就是扯淡,两军对垒之下,骑兵几个呼吸就会杀到面前,而这种大炮两分钟左右才能发射一枚炮弹,要是指望这东西去对付辽国或者西夏骑兵,纯粹是在找死。   一枚炮弹飞出去之后,炮兵要赶紧往炮筒里灌水,然后用拖把一样的东西清理炮膛,然后再填装火药,在炮眼里塞火绳,捣结实,再把实心的弹丸塞进去,最后再点燃火药绳子,慢慢地等药捻子着完……等这一切都干完之后,骑兵的刀片子早就砍到脑袋上来了。   云峥之所以要造这样的东西,根本就是为了攻城,只要把这东西推到城门边上,瞄准了,十几斤重的弹丸以排山倒海般的力量击打在城门上,再结实的城门也扛不住几发这样的炮弹轰击。   陈琳也披上衣服出来了,面对这三尊沉重的不像话的东西实在是想不出这东西有什么用处,这一次云峥大军兵出代县雁门关之后,要的是快速切断辽国东西的联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辽国西京,然后一路向东进兵,最后在古北口一带截击辽国中京道过来的援军,要是带上这么重的三个铁疙瘩,还怎么保持快速行军?   云峥的一口白牙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醒目,不等陈琳发问,他就笑着对陈琳道:“别看这东西笨重,但是这东西却是攻城拔寨的利器,即便是路上因为带着它速度会慢一点,但是这一路上我们至少要攻破七座坚城,有了这东西,攻城拔寨不在话下。”   陈琳也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东西,实在是想不出来这东西该怎么用,见云峥好像并没有给自己介绍这东西的用法,就皱眉道:“军机转瞬即逝,要是因为带着这东西拖慢了行程,老夫不会帮你去给中枢以及陛下解释。”   云峥第一次见到敢轻视战争之神的人,笑着对陈琳道:“等你见识过这东西的威力之后,我保证你睡觉都想搂着他。”   陈琳嘿嘿笑道:“如果真是这样,老夫拭目以待,此战乃是堂堂正正之师的对碰,老夫不愿意你因为这些小伎俩,导致大军作战失败!”   云峥哈哈大笑道:“老陈琳,你不过是一介监军而已,一辈子都没有上过战场,现在左一个军机,右一个军略的,你确定你明白你现在说的东西?只要我没有在战场上拔腿就跑,你就好好的站在一边看我攻城拔寨,拿来这么些废话!”   云峥的话说的很无礼,陈琳却并不生气,老家伙对于云峥总想激怒他这件事根本就不在乎,在他看来,只要云峥老老实实的上了战场,帮助大宋打赢这场百年之战,其余的他都不在乎,对一个为了大宋王朝连命都要的人来说,除了胜利,其余都是末节。 第14章 天上人间   一支军队中不能有两个声音,这是最起码的要求。   如果把军队比作一个人,你可以是耳朵,可以是手臂,可以是大腿,但是唯一不能成为的就是大脑,一个身体只能由一个大脑来掌握。   如果有两个声音去命令身体行动,那么,这个人只能是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两个大脑即便是再聪慧,最后的结局也只能是悲剧性的。   云峥很尊敬陈琳,但是不代表陈琳可以代替自己发布命令,或者作出什么决定,京西军军法的第一条,就是一切行动听指挥。   在军事行动中,云峥一般不允许军士有自己的意见,有时候军士的意见即便是正确的,如果自己错的不是很离谱,他也不会允许军士对自己的命令作出修改,除非自己改正。   大炮既然运回来了,自己也看到了,那么悬着的心也就放下来了,打了一个呵欠,朝孙节挥挥手,示意他可以带着炮车去军营休息了,大军的火头军已经开始埋锅造饭了,再过一个时辰,大军开始吃早饭,而后就要拔营启程,下一站,就该是代县雁门关了。   还能睡一个时辰,云峥自然是要回去睡觉的,五年的养尊处优让他的身体变得衰弱起来,骑着大青马走上百十里路,整个身体就像是散架了一般,必须抓紧任何一个休息的机会。   “大帅,您弄来的铁疙瘩是干什么用的?”   “大帅,您说说啊,这个铁筒子到底是哪来干什么的?憨牛说这东西是拿来辟邪的,我说不是,他非要和我争论……”   “滚!”   被骚扰的烦不胜烦的云峥躺在床上的时候,猴子依旧上蹿下跳的追问,只能喝骂一声让他赶紧滚。   军营中的起床号比寺庙里的木鱼声响的晚一些,云峥是听着木鱼声睡觉的,不知怎么的,木鱼的声音最后竟然变成了雨点击打大地的声音。   起床之后才发现,真的下雨了,好在雨下的不大,云峥抬头瞅瞅灰暗的天空,到底没有下达全军休息的军令,依旧按照早先的安排继续行军。   秋日的雨带着丝丝的寒气,军士们裹紧了身上的雨披,背着自己的战甲牵着骡马继续前行。   五台山的雨,再加上这里的风,加剧了山中的寒意,只有漫山的红叶似乎变得更加鲜艳,人说漫山火奇景,就是这样来的。   云峥对自己手下的这支军队非常的满意,质朴的宋人,在将军的命令之下,只知道习惯性地服从,三十余里的盘山路走的如同一条蛟龙,一半还在山下,先头队伍已经钻到了云雾之上。   盘山路的旁边就是深沟,虽然不是非常的险峻,但是如果滚落下去一样的会要人命。   大青马跟着云峥已经十余年了,到了现在,早就老的成精了,驮着云峥走在山路上如履平地,雨水已经打湿了云峥的披风,水滴顺着头盔的边沿滴滴答答的掉在披风上,然后就渗进铠甲里面,即便是铠甲里面有一层厚厚的棉垫子,云峥依旧觉得寒入骨髓。   随着山路的升高,云峥也走进了半山上的云雾里,走到这里才发现云层很薄,下半身处在湿漉漉的云雾里,而上半身却似乎处在另一片时空里,头顶上依旧有云彩,依旧是乌云满天,不过这场雨似乎是分成两半截来下的,上半身淋的雨很小,而下半身淋的雨却比较大。   时间已经到了正午,军侯请令,是否全军歇息一下,吃一点热食,如果再这样冷冰冰的走下去,军卒和牲口一定会生病的。   面对这样的环境,京西军早就习以为常了,当军侯扯着嗓子呼喊全军休息的时候,湿滑的盘山路上顿时就被油布雨披遮盖的严严实实。   几杆长矛挑着几件油布雨披就成了一座小小的帐篷,火头军忙着点火烧水,水的来源就是山上的小溪,京西军中的不允许喝生水,必须煮沸之后才能饮用。   今日的午餐就是炒面,这东西是把麦子炒熟之后磨成的粉,作为军粮这明显是不够的,这些炒面里面添加了牛油和盐巴,如果硬要说军官的炒面和军士的炒面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军官的炒面里面添加了很多的干果和果干,还被分成甜的和咸的,吃腻一种口味的炒面之后可以换着吃。   炒面是一种非常方便的军粮,火头军们只需要烧开一大锅的水,喜欢喝面糊糊的军卒就在开水里面少放一点炒面,人腾腾的喝完之后全身暖和,如果肚子还饿,再来一块干饼,就万事大吉。   云峥吃炒面吃的有点像吐蕃人,他在炒面里面添加了不多的开水,拿手捏成团子,一块块的吃了下去,就像吐蕃人吃糌粑一样。   陈琳吃不惯炒面里的牛油,端着一大碗稀糊糊的面汤发愣,这样的行军粮食他还是第一次吃,以前的时候,不论走在那里都有地方官接应,至少吃食不缺,如今走进了山里,京西军只能自己吃自己。   王安石可就安然的太多了,这个连鱼食都能吃进去的家伙,学着云峥的样子把炒面捏成一块一块的吃,而且吃的非常香甜,身为大将军衙门里的督粮官,这些天他一直都在和辎重队走在一起,来前军用饭还是第一次,平日里,他躲在军帐里根本就不出来。   猴子端来了一碗面条,热气腾腾的,才进来一股浓郁的葱花香味就扑鼻而来,开样子香油没有少放。   猴子把面条给了陈琳,想把程琳碗里的炒面糊糊接过来,发愣的陈琳一下子醒了过来,皱着眉头看着那一碗香喷喷的面条道:“老夫身为监军,自当与将士同甘苦……”   云峥不耐烦的道:“赶紧吃吧,与将士同甘苦是我的责任,你是监军,只要负责养的白白胖胖的在后面待着就成。”   陈琳的一张脸立刻就垮下来了,张嘴道:“难道监军都是你说的那么不堪吗?”   云峥摇头道:“这里面有一个道理,越是无能的监军,就越是一个好监军,李常充任京西军监军的时候,对于自己不懂的军阵从来都不多嘴,但是属于自己权限内的权责却死捏着不放,所以,他是京西军最合适的监军人选。”   陈琳嘿嘿笑道:“想要老夫和李常一般苟且,你是在做梦!”   这个老家伙嘴上说的坚决,但是手却抓住了猴子送来的白面条,吃的非常香甜。   对他,云峥已经是无话可说了,端起自己的糌粑碗朝王安石举一下,看过来的王安石也端起自己的饭碗,遥遥的和云峥的饭碗碰一下,然后两人就继续开吃。   陈琳来云峥这里的时候从来不带随从,他从京中带来的宦官以及皇宫侍卫不下三百人,不像王安石就带了一老一少两位仆人。   对于军中的这两位位高权重的怪人,云峥本来很想敬而远之的,无奈三个人都在一个锅里面搅马勺,想要避开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只要走在险路上,按照军规,三人是不能聚在一起的,这是为了保证军队中三个最大的首脑不至于被意外或者敌人一锅端掉。   当然,这是京西军的军规,不论是陈琳和王安石两个人似乎都不愿意遵守,尤其是陈琳,只要云峥离开他的视线范围,他就紧张。   吃过饭休整了半个时辰,大军继续翻山,想要好好的扎营,只有到了山的另外一边才成。   雨在断断续续的下着,人却到了山顶,烟雨蒙蒙的五台山笼罩在雨雾里,像极了一副泼墨山水画,只是多了山脚处的红叶未免有些破坏意境。大青马似乎对山顶的景致非常的满意,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   王安石的战马也停在一边,见云峥似乎在思索,遂笑道:“云侯向来都是我大宋的诗赋大家,如今见此盛景,难道不赋诗一首吗?”   云峥略一思索张嘴道:“山,快马加鞭未下鞍。惊回首,离天三尺三。山,倒海翻江卷巨澜。奔腾急,万马战犹酣。山,刺破青天锷未残。天欲堕,赖以拄其间。”   王安石笑道:“这三首十六字令倒是颇有些意味,和现在的场景倒是极为贴切,云侯乃是我大宋柱石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就不用专门在小令里面说出来吧?”   云峥笑道:“我口中的柱石可不是我自己,大宋的柱石只能是大宋百姓自己,这年月靠山山倒,靠人人走,没一样是能靠的住的,所以啊,不论干什么事情,还是依靠自己好一些。”   王安石笑道:“云侯说的极是,老夫当日枯立于樊楼之下,臭鸡蛋,烂果子扑面而来的时候,确实只能依靠自己牢牢地站住,否则就会被别人打倒。   那一日也唯有云侯仗义相助,那一脚的恩情,容我王安石后报。”   云峥摇手道:“你站在樊楼下面的那声咆哮,确实让我心酸,不过看到你的变法却又让我怒火中烧,因此,你被人家丢菜叶子,烂鸡蛋的时候我是窃喜的。   如果没有那个草包最后那些欺人太甚的废话,那一日其实我的心情很好啊。”   王安石也不恼怒,接着笑道:“云侯既然早就打定了主意要远遁海外,老夫变法与否与你何干,几两银子的事情,难道也值得云侯恼怒?莫非云侯改主意不走了?”   云峥大笑道:“在这里说话小心些,这里距离昊天大帝最近!” 第15章 李常来了   深秋的最后一场寒雨终于演变成了云峥行军的拦路虎,出了五台山,淅淅沥沥的小雨整整下了三天,在这三天里,云峥大军的行程不过八十里而已。   大量的骑兵和骡马,以及沉重的辎重车队驶过之后,道路就变成了泥潭,如果不是云峥有先见之明的让炮车先走,那些上千斤重的红夷大炮现在一定成了烂泥里的铁疙瘩。   看着大青马的蹄子再一次陷进泥浆里面,云峥就极度的怀念后世的那些水泥道路。   在古代打仗,误期是一个常见的事情,有时候一场雨雪,一场小小的泥石流,山崩之类的变故都能造成这种严重的军事错误。   大军里面有失期者斩的条令,事实上这条军律很少被主将选用,如果大家都认真,手下的将军,不用打仗,很有可能就已经被主帅给杀光了。   云峥已经习惯了大宋军中差不多,大概,马马虎虎这种不负责任的交令方式。   好在,这种人力不可逆转的因素对交战双方都是公平的,否则,云峥绝对不会容忍这种要命的苟且。   行军路上唯一能让云峥感到满意的就是那些大宋军卒了,看着他们赤着脚在冰冷的泥地里继续行军,这让云峥心里变得暖和,连铅灰色的阴云都不是那么讨厌了。   巍巍恒山,沿代县北境逶迤绵延。蜿蜒于山巅的内长城,犹如玉带联珠,将雁门山、馒头山、草垛山联成一体。它北依雁北高原,南屏忻定盆地,著名的雁门古塞就建筑在峻拔的雁门山脊。   雁门山,古称勾注山。这里群峰挺拔、地势险要。自建雁门关后,更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它“外壮大同之藩卫,内固太原之锁钥,根抵三关,咽喉全晋。”   相传每年春来,南雁北飞,口衔芦叶,飞到雁门盘旋半晌,直到叶落方可过关。故有“雁门山者,雁飞出其间”的说法。   雄关雁门,居“天下九塞”之首这是吕氏春秋中对他的赞誉。从战国时期的赵武灵王起,历代都把此地看作战略要地。赵置雁门郡,此后多以雁门为郡、道、县建制戍守。雁门关之称,始自唐初。因北方突厥崛起,屡有内犯,唐驻军于雁门山,于制高点铁裹门设关城,戍卒防守。   每回看到雁门关,云峥都会感慨一番,这是上天赐予宋国的福祉之地,如果没有这座雄关,胸怀大略的萧太后也不知攻破大宋多少回了。   河北打仗打的人脑子都出来了,狄青的大军被辽国左院大王萧若望死死地阻挡在涿水桑干河一线不得寸进,军报上说宋辽两军厮杀,以至于桑干河水都变红了,云峥却悠哉悠哉的在路上漫步,按照目前的行程,再有两天才能赶到雁门关。   陈琳焦躁的样子云峥看在眼里却并不在意,一个宦官想要操国家大事,天生就带着一丝诡异,后宫不得干政这一句话并非是只针对后宫嫔妃们说的,也是约束宦官们的一道禁令。   狄青在河北苦战,这是他自找的,当初在制定计划的时候,狄青就说他要把全世界的契丹人都吸引去河北,最后年到海里去喂鱼。   云峥不明白狄青为什么要这么干,他好像对契丹人很不喜欢,这种不喜欢还是从骨头里表露出来的,并非一般意义上的不喜欢。   本来想问问,但是见庞籍,韩琦等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为了表示自己不是白痴,云峥只好闭上嘴巴不问了,反正狄青把所有的契丹人都吸引去河北的可能性不是很大。   有自己这头吃人的老虎还没有出动,给耶律洪基一千个胆子,也不敢举倾国之兵去对付狄青,更何况,契丹人知道弱肉强食的道理,没藏讹庞咬起人来那是一口一块肉啊,这家伙从来都不喝血,只吃肉。   有他在契丹人的西面当邻居,如果不加以防范,家里的东西迟早会被没藏讹庞弄回他家去。   因为这个奇怪的理由,辽国的大军如今被明显的分成了三块,最大的一块在河北跟狄青作战,这一部分的军卒大部分是汉人兵卒,中间辅助一些契丹人最勇猛的皮室军,他们的任务就是五年前宋军要干的事情——全力阻击,只要能把宋军阻击在桑干河一线,就是莫大的胜利。   雁门关外一马平川,最适合骑兵奔驰,由于云峥恶名在外,契丹人在这里部署了大量的机动骑兵,辽国似乎并不指望这些骑兵去固守城池,而是把他们全部部署在野外,即便是天气逐渐变冷了,他们也只是靠近城池扎营寻找支援,没有一点要进城躲避风雨的意思。   辽人这些年在黑山口,修筑了大量的城关,黑山口的两次军事失利,让契丹人对自己能否在野战上击败没藏讹庞充满了怀疑。就连皮室军自己都承认,辽人只要上了战马,就完全不是西夏人的对手。   云峥非常的讨厌辽国人把军营放在城外,这让他的原始计划出现了一个非常大的纰漏。   五年以来,云峥依靠太行山的那些盗匪,已经完全弄清楚了西京一带的布防状况,如果辽国人不胡乱指挥把骑兵放在城外,云峥认为自己完全可以在最短的时间里把辽国西京的契丹人干掉,新近研制出来的火油弹早就急不可耐了。   如今,财大气粗的大宋,把全国七成的财政用来改善军队的装备,在这样庞大的财政支援下,宋军终于出现了一丝铁血意味,虽然现在的铁血意味还只是浮于表面,云峥相信只要经历了这一次的大战之后,那些被铠甲和优质兵刃武装出来的军卒,一定会会有真正的改变。   自己来雁门关其实来的有些早,虽然说雁门关外已经是雁叫霜晨月的时候,可是大雪未落,就不是一个适合宋国大军进军的日子里。   都说胡人耐苦寒,这根本就是一句屁话,大家都是血肉之躯,体温都是三十六七度,光屁股扔冰天雪地里,胡人并不能比宋兵坚持的时间更长些,相反,他们冻死的概率更高。   这事李常试验过,这家伙在雁门关就没干过多少好事,经常把自己弄得跟日本人一样的做各种实验。   当初云峥就说一句冬天才是进军西京的最好时间,李常就立刻上了心。   只有在那个时候,土地才会被冻硬,沼泽才会消失,宋军的大量马车才好奔驰在平坦的草原上,那个时节草木枯萎,辽人想要影藏都找不到多少合适的地方,冬日里的牧场就那么几处,云峥不相信辽国人胆敢放弃那些牧场,去别的地方过冬,如果那样做的话,根本就不用大宋军队去征伐,第二年他们就会全部被饿死。   李常是一个严谨的学着,本着严谨的治学精神,一样样的去证实云峥所说的那些冬日进攻草原的优势,经过一年多的证实之后,他给云峥的建议贴上了可行的标签,并且写了一封长长的奏折去了朝廷加以说明。   也不知道哪个王八蛋在看到奏折之后说了一句北人耐寒,宋军不耐寒冬日作战不利大宋,这样的屁话,李常知道之后,为了证明这句话的真实性,就让少年军捉来了几十个辽人骑兵,又从太原府弄来了几十个罪大恶极的死囚,然后他就在雁门关开始了他令人发指的伤冻试验。   他的做法简单粗暴至极,先开始是一对一,就是一个胡人,一个死囚,绑在木头桩子上挨冻,然后看谁坚持的久一些,结果,第一个先冻死的是死囚,得到这个数据之后,他就开始大规模的检验,于是十个胡人,十个死囚一起被绑到柱子上,这一次的结果让他很吃惊,活下来的人中间,宋人居多!   然后又是一场大规模的检验,这样的检验进行了四组,最后得出来的结论很是出人预料之外,宋人和胡人在耐寒方面打成了平手。   当李常把自己的这个数据告知朝廷,并且给那个多嘴的王八蛋专门去了信函说明此事之后,李常的名声就毁了,人屠的名声不胫而走,那个多嘴的家伙从此见到李常正眼都不敢看一下。   那段时间,不要说别人害怕李常,云峥自己都害怕,他见过的死尸多了,从来都没有看到一个文质彬彬的文士在一个滴水成冰的早上,挨个检查绑在柱子上的死尸,那些死尸已经完全变成了青色,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诡异。(冻死的人是笑脸)   但是李常却一点都不嫌弃,拿羽毛试过这些硬邦邦的尸体确实没了呼吸之后,才开始询问自己的亲兵,这些人都是在昨晚什么时候冻死的。   他看尸体如同看庄稼一样的行为,让他在军中的声望猛然间提升了好多。   从此之后,云峥就不再认同文士的心比较软这句话了。   能在雁门关外看到李常,云峥多少有些意外,这家伙是唐州的知府,来到雁门关,纯属违规,越境拜访这是大宋律法所不能容忍的事情。 第16章 有机会杀人就莫要错过   一袭文士青衣,一顶软帽,颌下三绺长须飘飘,一个人带着两个老仆挑着酒菜,站在泥泞的大路边上微微躬身,虽不言语,两眼已经有泪光闪烁。   古道边,大军旁,寒霜天遇到这样的故人,谁能不欣喜若狂?   “李兄何必站在冰天雪地里,让小弟看的心痛!”   “贤弟将要北征,此去山高路长险阻重重,愚兄一介朽儒手无缚鸡之力,无法襄助贤弟为国经略版图,唯有备薄酒一杯为贤弟壮行。”   “此去乃是为了天子事,小弟何敢言什么辛劳,倒是兄长不远千里而来,一路辛苦了。”   “贤弟出关杀贼豪气干云,愚兄略备薄酒一杯请贤弟饮胜,莫道北出雁门无故人,愚兄在唐县等待贤弟大胜而归!”   原本守在云峥身边打算进言的陈琳瞅了一眼惺惺相惜的两个人,知道今日说话不方便,就打马向前,追逐远去的中军。   而王安石更是看不惯李常这副令人作呕的做派,哼了一声之后也就随着陈琳向前狂奔,马蹄子甩起来的烂泥溅了李常一身。   “他一介罪官,哪来的底气这样做?”   那两个碍眼的人物走了之后,李常顿时跳着脚开始咒骂王安石,陈琳为人一向阴森,他一介罪官还不敢骂,但是这时候咒骂和他一样的罪官王安石他实在是没有半点的心理负担。   云峥笑道:“李兄今日演的哪一出?实在是无理啊!”   没了外人,李常立刻就拖着云峥坐到老仆备好的软凳上,压低了声音道:“太行山的那群人胃口不小,要求很高!”   云峥皱眉道:“事情过后能不砍掉他们的脑袋已经是网开一面了,他们竟然敢提出别的要求?”   李常郁闷的叹口气道:“那是你统御他们的时候,有你在,他们自然屁都不敢放一个,但是老夫是一介书生,人家看不起啊?”   云峥惊讶的道:“老李,你在青塘的时候凶恶的远寨六部都在你手里成了绕指柔,现在对付几个盗贼怎么就束手无策,还要求救到我这里?你手下也都是咱们京西军出来的老兵啊,难道拿几个山贼都没办法吗?”   李常咬着牙道:“原本是没有问题的,自从文彦博到了军城寨所有的事情都不对了,一些山贼很自然的投靠到了他的门下,我发怒之后,派了亲兵斩杀了一些山贼,依旧不能挽回颓势。如今,山贼们反而从辽国撤退回来正在和我对峙。   文彦博不顾军国大事为了私人恩怨如此掣肘,实在是不为人子。”   云峥嘿嘿笑道:“太行山很多山贼,其实就是京中勋贵的家将,看样子人家已经把山贼的统御权交给了文彦博。   文彦博就任真定府知府,军城寨是他能够抵达的最远方,你这个定州知州兼任唐县知县还在人家的统御之下,所以人家接手你手上的事务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有什么不甘心的?”   李常摇摇头道:“不是这样的,我可以肯定文彦博这一次是出于私人恩怨才阻截我接手太行山盗匪的,我李常虽然利欲熏心,但是我所求者和大宋的利益是一致的。   我之所以想控制太行山盗匪,目的就是为了利用这些人在飞狐,涞源,灵丘这片重要的产粮地制造恐慌,制造无人区,为你的大军过境开辟一条无人知晓的道路,在此之前,我甚至利用一些盗匪将抢来的粮食偷偷的安置在辽国境内,为你轻装前进创造一些有利条件,现在,文彦博掺和进来之后,全部都成了泡影。”   云峥瞅着须发虬张的李常笑道:“别发怒,看样子你已经有了计较,说吧需要我干什么?看在你一片苦心的份上,我就算是替你背黑锅我也认了。”   听了云峥的这句话之后,暴怒的李常立刻就换上了一张笑脸,抬起他的手优雅的在脖子上划了一条线。   云峥点头道:“没问题,不就是干掉文彦博吗?我早就看这家伙不顺眼了,这事好说,咱们有一万种法子让文彦博死的人不知鬼不觉!”   云峥的话没说完,李常的眼睛都吓的鼓出来了,两只手摇的像风车一样急急道:“谁要杀文彦博了?谁说要杀文彦博了,虽然你我心里都是这么想的,可是这事干不成啊,杀了文彦博朝廷的天就塌了,我大宋自开国以来还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层次的自相残杀,此例不可开,万万不可开,否则,用不了几年,大宋就在愈演愈烈的暗杀风潮中完蛋了。   老夫宁愿立刻挂印回家都不会干这事。”   云峥哈哈大笑道:“我看你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以为你真的想这么干,反正我打完这一仗就跑路,杀个把不喜欢的人真的不算事。”   李常苦笑道:“你跑路了,我还要在朝堂上混呢,子孙还要依靠科举做人上人,因此,我比谁都在意朝堂上的一些不可侵犯的法则,有了这些法则的保护,做官才有意思,如果真的弄成五胡乱华时期的后赵,谁他娘的愿意去当那个脑袋随时会掉的官员?”   云峥见李常真的在发急,也就不戏弄他了,点点头道:“既然你要对那些不听话的盗匪下手,尽管下手就是了问我干什么,你手里的力量足够把这事干好的。”   李常摇头道:“没有那么简单,太行山上的盗匪成分太复杂了,我仔细地理过一遍,结果发现,连他娘的西夏人都在这里掺乎一脚,我既然要开杀,自然是要正本清源的,不能为我所用者,必须全部杀光,这样一来问题就出来了,你小老婆手里还有一些人,我打听过之后才知道是弥勒教的,这群人我是必须要杀掉的,如果有人指责我勾结弥勒教的话,我全家去崖州钓鱼就成了必然之事。”   云峥皱眉道:“我小老婆是弥勒教的圣女,知道这事的人不少,我相信即便是陛下也是知晓此事的。你干嘛这么忌讳?”   李常怒道:“你杀了高昙晟,我可没有!”   云峥吃一口李常带来的凉菜,把一碗温热的米酒一口喝干,拍拍李常的肩膀道:“我家就要离开陆地去海上,所以陆地上的事情和我家无关,有关系的人都已经去了登州准备去海上,没关系的人你要杀随便你,他们总要适应的新生活的。”   李常点点头,既然云铮已经不想在陆地上混了,他认为自己有权力接手云家的一些遗产。   这些年来,李常的投机生意取得了巨大的回报,原本在大宋默默无名的李家吗,如今有三人已经成为了中枢级别的官员,他自己虽然被贬斥定州,不论是谁都不会认为他已经失去了圣心,相反,此时去边塞定州任职是一种能力的表现。   朝中公认的栋梁之才如今全部都在边塞,且不说狄青,云峥二人,这二人是武将,在边塞并不稀奇,可是韩琦在河北,富弼在青塘,文彦博在真定府,王安石在雁门关这就很说明问题了,至少人家在提起这些人的时候还会说一句,李常在定州!   大军继续在前进,云峥和李常依旧坐在路边一块稍微干爽的土地上瞅着他们艰难的行进。   李常忽然长叹一声道:“谁不是在泥沼里行走呢?   大帅,打下燕云之地,大宋这柄天子剑就已经铸成。   此剑以燕地石城为锋,齐岱为锷,晋魏为脊,周宋为镡,韩魏为夹;包以四夷,裹以四时,绕以渤海,带以常山;   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阳,持以春秋,行以秋冬。   此剑,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此剑一用,匡诸侯,天下服矣,如此天子剑一出,大宋真的就能万万年吗?”   云峥知道这是李常无意识中发出的一种感慨,很有点张养浩《山坡羊·怀古》的意思,这世上哪来的万万年的国度?   云峥一直都想干掉刻里钵,据说这家伙就是几十年后金国的祖宗,但是现在他更加担心勃勃,这个被自己亲手培养过的孩子,如今真正的成了一头猛虎,他身上留着野蛮的血液,也有宋人优雅的教导。   当一个人内心野蛮,外表优雅的时候天生就具备了领袖的气质,听说他现在已经成立了一个新的部族自命首领,安身立命在鸭子河一带,自己带着部族中的勇士四处劫掠,如今已然成了女真部族中的佼佼者。   以前的时候云峥想用勃勃来钳制一下刻里钵,如今,看样子更加需要刻里钵来钳制勃勃,刻里钵不过是一匹野狼而已,而勃勃现在已经是一头半大的猛虎了,谁更加需要钳制一目了然。   几十年后金国就会攻破东京汴梁城,却不知是这两人中的哪一个?在原来的历史中,大宋用金钱买来了燕云十六州,只可惜,这支没有淬火的天子剑被一群蛮人轻易地就给折断了……   金国灭掉了文华鼎盛的东京,而另一个从大草原上成长起来的野蛮人则攻进了杭州,而后漫天的文华全部都溺死在了崖山……   云峥转过头对李常道:“有机会杀人就千万莫要错过!” 第17章 陈琳杀人   一颗种子长成了参天大树之后,就要把它伐倒,然后用它的尸体来建造房屋,制作家具,如此一来,才不枉这颗种子来人世一遭。   这是一种蛮横的想法,也只是云峥自己的想法而已,这种想法不能书写在纸上,只能口口相传,如果大白于天下,他定会成为千夫指。   但是有这种想法的人很多,千古之下这样做的人也很多,就像是农夫春天种下一颗种子,然后等到秋天收割一样,没有什么好诟病的,爱憎这种无聊的情感,如果拿到军队上来说的话,那就是失败之源。   军队是一个庞大的集体,个人的意志在其中只能起到很小的作用,即便云峥是雁门关附近最高的军事长官,他也只能把自己融入到这个集体里,经过集体放大之后才能起到左右天下的作用。   环境决定一个人的言行也包括意志,云峥不希望青谊结鬼章去死,但是放在大宋军队这个集体中,青谊结鬼章死掉其实是最好的一种结局。   身为大宋军队这个巨人的首脑,他必须为这个巨人的安危负责,不论他喜不喜欢,这个巨人在横扫世界的时候,有些瑕疵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李东楚现在就充满了痛苦,站在军帐外面看着自己最信任的一群部下正在被刽子手砍头,这样的痛楚让他几乎站立不住,勉强扶住旗杆才能继续把这一场惨剧继续看下去。   原本云峥不打算让他看的,是他自己要求从头到尾看完的,刽子手的每一刀都好像砍在他的心头……   陈琳少肉的双腮因为刚刚下令杀人了变得有些酡红,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些喷血的尸体一言不发。   云峥好奇的瞅着面前发生的一且,他没有想到陈琳才来到雁门关,不等自己升帐,首先干的事情就是杀人。   杀的还是李东楚麾下白马军的干将。   人证,物证俱在,根本就容不得那些人狡辩,从东京跟随陈琳过来的皇宫侍卫就将这些人一体拿下,云峥刚刚看完卷宗,那些人已经人头落地,从头到尾,陈琳没有给云峥任何插话的余地。   这是他这个监军来到雁门关后烧的第一把火,云峥不论从哪一方面都没有插手的必要,监军的权威必须获得保障,更何况云峥在看了卷宗之后,自己都想动手了。   司隶校尉刘凤城乃是李东楚的副将,当年因为孤军死守西陉关,获得北狩的赵祯赞赏,特意拿出汉代两千石的高位司隶校尉来作为刘凤城的荣誉职衔,能以通侍大夫这个正五品官职获得如此殊荣,在大宋非常的罕见,皇帝当年在得知刘凤城孤军镇守西陉关五年,不论辽国如何攻打都未曾陷落,牢牢地护卫住了关后的百姓,在得知他为了守住关口,连妻子都战死在关上,这才特意颁布的殊荣。   没想到几年过去之后,此人竟然利欲熏心,不但贪墨将士的粮饷,甚至还多次谎报军情,以辽贼寇边之名要求朝廷给他西陉关增援各种军资,而后被他拿去贩卖,而接收这些军资的人竟然大部分都是辽人和西夏人。   云峥知道安逸的生活可能会把一个合格的将领毁掉,没想到才几年的时间,就把一个人会摧毁到如此地步。   如今此人已经被单独绑缚在高台上,就等监斩官一声令下人头落地了,云峥抬头瞅瞅还没有走到正中间的太阳,小声的对陈琳道:“杀白马军的副将我没意见,我只是希望你在杀我京西军副将的时候告知我一声。”   陈琳面无表情的看看云峥道:“正侍大夫姜哲并无过错,老夫为何要杀他?”   云峥点点头笑道:“那就好,那就好,不过,老陈啊,你这么杀人让我的颜面很难看,难道就不能提前告诉我,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特意找来观礼的王安石冷冷的道:“这样的戕民之贼,何须给他颜面,不说别的,就他私分军粮这一条,就够族诛的了。”   云峥吧嗒一下嘴巴,和王安石,陈琳这两个人说人情根本就是找错了对象,一个孤高狷介,一个黑暗阴沉,而且在这两个人都对大宋江山忠心耿耿的前提下,刘凤城死的一点都不冤枉。   校军场十万大军站在日头底下没人喧哗,不管是谁都没有想到云峥到了雁门关之后阅军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人。   刘凤城跪倒在高台上瞅着远处的李东楚大吼道:“将主救我啊,我刘凤城有功于大宋,有功于白马军,求将主开恩,帮帮我!”   李东楚闻言,身子一震,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昔日的一幕幕的兄弟情深,生死与共走马灯一样的在眼前流转。   自从李东楚弃文习武就任边关城守以来,刘凤城就一直追随自己,不论是在神武关还是在西陉关,缺衣少食的日子里两人相互照应,相互依存,这才力保三关不失。   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刘凤城竟然在这几年有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听说他在西陉关酒池肉林的过日子,他以为这些都是谣传,即便是有人说起,他也一笑了之。   就在今日,迎接大帅入关之后,校阅三军之前,陈琳下令捉拿从西陉关远道而来迎接大帅的刘凤城,他还怒不可遏,当场指责陈琳草菅人命,当陈琳把人证和物证都搬上来的时候,在无可辩驳的证据面前,李东楚唯有颜面狂奔。   现在听到刘凤城口口声声的哀求,让他心中如何不肝肠寸断!   云峥瞅瞅天空,该死的太阳好像不愿意向西走了,就牢牢地停在当地,非要让军中所有人都看到刘凤城的丑态。   刘凤城死不死的云峥不关心,陈琳这样羞辱李东楚就有些过了,这已经不是羞辱了,说是折磨更加恰当一些。   李东楚此人在经后的战斗中还有大用,如此摧折日后恐怕不好调遣,因为他们莫名其妙的成了皇帝的嫡系,这些年白马军已经发展成了拥兵五万余人的庞大军队,说实话,这样的信任云峥都不曾从皇帝哪里得到过。   云峥知道,李东楚并非自己的嫡系力量,皇帝为了离间自己和李东楚的关系,特意加恩于此人,雁门关重地之所以会交到李东楚的手上,而不是姜哲的手上,皇帝的考量就来自于此。   “杀了吧,不要再折磨人了,李东楚受陛下厚爱,不宜对他过于刻薄。”云峥从桌案上拿起一支令箭丢下了台子,立刻就有行刑官捡起令箭,走上对面的高台大吼道:“时辰已到,行刑!”   刽子手的鬼头刀举了起来,抡圆了之后就砍在动弹不得却依旧哀求不已的刘凤城脖子上,人头跌落尘埃,哀求声戛然而止,李东楚哀嚎三声,踉踉跄跄的奔走到高台前捧起刘凤城的头颅泪如雨下。   云峥皱皱眉头,离开座位走到哭首级的李东楚身后不耐烦的道:“好了,哭两嗓子就成了,这人说不得是你害死的,这时候还有脸哭。   你但凡多敲打他两下,他都不至于走到今天,边军乃是国之大防,军国重器,不是关内的那些厢军可以任由将主鱼肉。   打了两场胜仗就以为全天下都欠他的,想过好日子可以,鱼肉自己的部下算什么,你看看,他从西陉关带来的三千战卒,有一个为他鸣冤的吗?自己的亲兵都看他不顺眼,他不死谁死?”   李东楚大怓道:“凤城有功于大宋,即便有错,何至于此?”   云峥呵呵笑道:“在老子面前就不要说有功的话,老子在东京不是也被关进天牢里面三个多月吗?他算个什么东西,骄奢淫逸之辈还不准监军清理门户了?”   李东楚捧着人头向云峥躬身道:“请准许卑职送凤城一程。”   说完话,就命亲兵解下刘凤城无头的尸身,黯然而去。   今日的军司马乃是姜哲,云峥挥挥手就算是阅军完毕,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自己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了,监军要整肃军纪,自己这个大帅也没有阻拦的道理。   大军一队队的缓缓退出校军场,分批驻扎在雁门关外,能在关内驻扎的唯有云峥从京西十三路带来的五万精兵,他们在第一时间就接手了白马军的城防,从今往后,雁门关就是云峥的老巢所在地,白马军继续驻扎在此并不是一个英明的举措。   云峥看着随军远去的李东楚,叹息一声对跟过来的陈琳说:“还未杀敌,先斩自己的大将,这不是一个好主意啊,陈琳,你想宣示自己在京西军中的存在我不反对,但是以后不要再打乱我的部署,今日是最后一次,我不想说第二遍。”   陈琳面无表情道:“祸国之贼难道不该斩杀?”   云峥怒道:“斩杀军卒是我这个大将军的职责,你越权了,我不希望再有下次,这是对我不信任的一种表现,我非常的不喜欢。”   王安石笑道:“大将军的说法老夫不敢苟同,若是面对刘凤城这样的祸国之贼还要苟且,这场仗恐怕我们未战已经先败了。” 第18章 故人心变   大怒而归的云峥回到后堂之后,脸上的怒火立刻就消失了,见苏洵正在喝茶,也就凑了过去,倒了一杯茶慢慢喝。   苏洵笑道:“看出毛病来了?”   云峥点点头,有些伤感的道:“李东楚已经彻底的从我这里溜走了,以后想要他唯命是从依然不可能了。”   苏洵哂然一笑道:“人家的选择没有错,忠于帝王,就是忠于国家,陛下家国一体,值得任何人效忠,倒是你一心想要培植自己的嫡系说到底这是不臣之心。”   “我不反对李东楚去效忠皇帝,至少我现在名义上也是在效忠皇帝,他想要离开我的控制只需要说一声也就是了,没必要演这么一出戏,让我觉得这家伙别有用心,不瞒你,我刚才已经在考虑怎么把一些必死的军务交给他了。”   “李东楚要是死了,你马上就会发现姜哲也靠不住了,从你的内心来说,李东楚抛弃你,要比姜哲抛弃你来的更能接受,既然如此,你何不安然接受呢?”   云峥停下茶杯瞅着苏洵道:“你认为这世上没有可以固守本心的人吗?这也太绝对了吧?你凭什么认为姜哲这些人会背叛我。”   苏洵哈哈笑道:“人之所以忠诚是因为背叛的代价太高,如果有人特意降低了背叛之后的风险,能守住本心的人几乎是凤毛麟角的几个人。   人是最经不起琢磨的,人心里面的高墙没有多高,自古以来人心被攻陷的例子数不胜数,如果你将自己的安危寄托在别人的身上,老夫以为,你趁早扬帆远遁比较好,至少你夫人和孩子能有一个完整的家。”   云峥跟着大笑道:“先师说待人以诚,处事以忠,你现在成了圣人门徒中的叛徒。”   苏洵毫不在意的道:“老夫就是苏洵,不是谁思想的傀儡,字,典出于上古,远古时期也是蒙昧时期,学问之说有强大的时效性,因此圣人学说并非无懈可击。   善恶之争先师都没有弄清楚,如今,我多看一些帝王术,引用里面的一些话有何不妥?   更何况这些话直指人心,乃是大大的实用学说,区区诽谤老夫不会放在心上。”   云峥佩服的朝苏洵拱拱手道:“我才不会诽谤你,只是羡慕你如今能把世情看的如此透彻。   帮我看好王安石和陈琳,这两个家伙来军前,根本就不是来帮忙的,而是来钳制我的。   以前我总是想不透没藏讹庞为何会干一些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现在知道了,有时候亲者未必是亲者,而仇者也未必有那么可恶。”   “既然李东楚已经靠不住了,你打算依靠谁?真的想依靠姜哲?郎坦?话说明白,你现在依靠谁,谁将来就会倒霉。   你去了海上落个清闲,他们已经把根扎在了大宋,想要离开恐怕没有那么容易,现在不同往日,每一个都高官厚禄的家大业大,谁的身边都跟着一大群要吃饭的人。   这些年你故意冷落苏轼,苏辙,即便是老夫你一年也难得见几次,能为我们一家子想,为何就不为他们想想?”   苏洵不知道想起来了什么,长叹一声之后,还是把自己想要说的话说了出来。   自从云峥回到东京之后,两年多的时间里,苏轼,苏辙一次都没有获得去云家的机会,即便是上门了,云峥也总是以生病为由不见,两人也知晓先生如今身在风口浪尖上,为了不给先生添麻烦,也就不去了,最多派家眷逢年过节走一遭。   深秋的日子里,苏洵手里依旧握着一把扇子,扇面已经有些褪色了,不过云峥还是能够认出来,这柄扇子就是当年自己送给苏轼的,老头子故意拿着扇子是为了增加自己说话的力度。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苏先生,您当年和我下象棋的时候连老将都不愿意动弹,说这样有损君子之风,像您这样的敦厚的君子为何如今却总在把人心往最坏里考虑?为此不惜那苏轼他们来作伐?”   苏洵叹息一声道:“学问通达了,心也就通达了,如果说老夫以前的学识只是一座山,那么他就该巍巍而立,任凭东南西北风吹拂,如今老夫的学识已经是一条河流,那么河流就该蜿蜒曲折直奔大海。   你现在如果再和老夫下棋,你会发现老夫的相,士,也能过河,必要的时候老将飞起杀敌也是常有之事。”   云峥愣了一下道:“马走田,象走日,只要您喜欢就好,只是您多虑了,我的防范之心比您想象的还要深一百倍,所以,您不必认为我会被皇帝弄死。”   苏洵嘿嘿笑道:“韩信也是这么想的。”   “我昨日才劝告李常,能多杀一些人就多杀一些人,莫要辜负了这杀人的好时光。”   “心够黑,皮不够厚,所以你只能远遁海上……”   谈这些阴私事情怎么能少得了酒,密谋于东窗之下,古今多少荣辱盛衰随着杯中酒被一饮而尽,一口酒中不知有多少名将被溺死于其中……   天亮的时候,云峥上了一遍厕所,昨晚就着酒喝下去的名将就全部回归了大地,除了多了一些不好闻的味道之外,什么都没有留下。   一声令下之后,依旧是击鼓升帐,必须快速的进入战时状态这非常的重要,契丹人早在三年前就已经进入了备战状态,而西夏人从来就没有过和平时期,他们总是在打仗……   一道道命令随着信使的远去,整个雁门关顿时就紧张起来,雁门关,神武关,河曲关,西陉关,朔州,丰州,麟州,五寨,大石寨,茹越寨,胡古寨已经全部闭关,断绝了南北交通。   京西军,白马军,雄勇军,岢岚军,火山军,保德军,在云峥的将令之下,除却京西军,白马军之外,剩下的河东四路大军开始将目标转向对面的西夏左厢神勇军司。   麟州,丰州,三角城,神泉寨,神木寨,驻守的绥德军,已经将自己的兵锋指向西夏银州!   “西夏老将达鲁虎统御左厢神勇军司屯驻榆林多年,压得我大宋西北边将几乎喘不过气来,当年大帅就因为不满丰州,麟州守军的贿敌之策才斩杀了两位军统制,如今丰州,麟州边军虽然刚刚有了些起色,可是痼疾难除,想要他们保持对西夏的压制,这根本就做不到。   一旦西夏达鲁虎南侵,以末将之见,他们挡不住的。”   姜哲已经明确了自己副将的身份,当云峥将整个战局铺开之后,他就对其中不合理的地方开始发表意见。   “如果可能,我甚至想先灭掉西夏,然后才去东征,可是,西夏这根骨头太难啃了,一旦和西夏打成胶着状态,没有个三五年根本就打不出个结果,而辽国很有可能就会趁机休养生息,重新恢复元气。”   云峥长叹一声之后又道:“契丹人突然间从强盛走向了衰弱,时间太短,事件来的太急促,陛下又太想要燕云,所以我们只好先拿契丹开刀,虽然这样会不可避免的让西夏人占便宜,这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没藏讹庞此人不会善罢甘休的。”姜哲听出云峥语气中的无奈,只好愤愤的说了一句就不再说话了。   王安石慢条斯理的道:“种諤的军队还在环州,他虽然是攻辽的一路大军,但是,因为要从环州绕道来到河东,所以他会比我们慢上一年左右才会出征,所以,短时间之内,不必考虑西夏。”   郎坦接话道:“这些年种諤之所以能够压制西夏,是因为富弼在青塘给了西夏足够的威胁,一旦富弼麾下的三万铁骑离开青塘,兰州一带的甘肃军司就会活过来,这可是一支能打硬仗的凶悍军队,有这样一头饿狼在我们身后,末将总是觉得不是很安稳。”   “换子而已!如果能用西北的荒漠之地换取燕云,这一仗就值得打,大宋的威胁永远来自于北方。”   李东楚坐在姜哲的下首慢悠悠的道,郎坦奇怪地看了李东楚一眼,就重新做好不再说话,瞅着陈琳发呆。   “军略已经制定了,朝廷已经首肯,狄帅的大军正在桑干河一线和辽国的北院大王争锋,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们能做的就是按照计划从朔州出发一路攻击北上,最后抵达古北口,将辽人彻底分割成东西两块。   郎坦,还是你先行吧,你属下一万人久在边关,对这一带熟悉,先锋官的重任就托付与你了。”   云峥一面说话,一面将苏洵写好的军令拿给了郎坦。   “委哥宁令的大军……”   陈琳不等郎坦说完就插嘴道:“此人已经无足轻重,你走后永兴军一部会接手你的防务,不会出岔子,你尽管安心作战吧!”   郎坦瞅着笑眯眯的云峥,眼中寒光一闪低头领命道:“末将遵命!”   “十月十九你就离开朔州,兵进辽国西京大同府……” 第19章 重耳的承诺   雁门关,却不见大雁,唯有北风呼啸……   白草已经断折,雪还没有下。   雁门关最前面的铁裹门上,云峥愣愣的看着远处的柳树林,这是李东楚这几年的心血,为了能让这些柳树林成活,他不惜从石碣谷引来一股活水专门浇灌这片柳林。   雄关前面本不该有树林的存在,那些树木只会成为敌军攻城的武器,但是雁门关是不同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关前的柳树林永远都没有机会长成大树。   每年关上的军卒都会去柳树林将超过手臂粗细的柳树拦腰砍断,只留下粗壮的树根连接着两尺多长的树干继续在那里繁衍。   因此,每年春日里,那些树干都会萌发出大量的新的树枝,于是,也就催生了雁门关上一门新的手艺——柳编!   其实柳树林最大的作用其实就是防风固沙,如果没有这片树林,不出二十年雁门关很有可能就会被风沙埋掉。   即便是有柳林的存在,北风席卷着砂砾敲打在高大的城墙上,依旧让这座雄关城墙显得斑驳不堪。   李东楚这些天很想找一个合适的时间来和云峥好好的说说话,但是云峥总是不给他这个机会,如今,两人都已经摆正了自己的位置,一位是统帅,一位是将军,在战场上二人算得上是战友,但是一旦离开战场,李东楚认为自己和云峥之间只会形同陌路。   今日可能是最后一个和云峥沟通的机会,因此,即便是北风呼啸,他依旧守在城墙下面,等候正在发思古之幽情的大帅下来。   “我知道雁门关的时候年龄还很小,只记得这是一处雄关,除此之外对他的印象只有寒冷和兵灾。   直到我后来念书念到《史记,晋世家》的时候从一段很小的故事里读出了一段温柔,而后,才对雁门关有了一个完整的认识。”   憨牛听不懂云峥在对自己说什么,但是他依旧竖起耳朵听,免得少爷一个人对寒风说话,那样的话显得很傻,比自己还要傻。   “那个时候还没有雁门关的存在,雁门关还没有现在这样雄伟高大,那个时候这里居住着一群蛮人,名字叫做狄人。   当时晋国的国内形势对于公子重耳来说非常的险恶,于是他就从这里逃去了狄人的国度躲避自己兄弟对自己的残杀。   时间久了之后,他在狄人这里非常的寂寞,就娶了狄人咎如的女儿书槐为妻子,一起生活了十二年。   直到有一天,重耳厌倦了这里的生活,准备去齐国寻找自己可以回家的机会,但是,他不愿意带着书槐回去。”   憨牛笑道:“男子汉大丈夫要去办事带着娘们确实不怎么合适。”   云峥笑道:“确实如此,书槐也理解重耳,只说让重耳尽管去。但是重耳一面想去齐国寻找机会,另一面又想保留狄人这片最后的栖身地,于是就对书槐说:如果我二十五年之后还不回来,你就可以嫁人了。”   憨牛瞪大了眼睛道:“这是要这个女人守活寡啊,干脆休掉算了。”   云峥从皮毛堆里探出手拍拍憨牛道:“你是好汉子,男子汉大丈夫死则死尔,确实不该把事情做的这样下流,二十五年之后,花信少妇还能看见一丝一毫的影子吗?”   憨牛笑的很开心的道:“那个叫做书槐的女子就该一口唾沫喷在重耳的脸上。”   云峥笑着摇头道:“书槐没有唾骂重耳,听他这样说,就笑着回答道:二十五年?妾身坟墓上的柳树都已经长成大树了,即便是如此,我依旧等你回来!”   憨牛笑道:“书槐说得很对,就该这样骗骗这个蠢货。”   云峥嘿嘿笑道:“书槐没有骗人,那个时候人们讲究的就是一诺千金,书槐真的等候了重耳二十五年……”   “负心汉子,俺老牛只要离家作战,就会告诉老婆,只要她能把孩子养大成人,我随她改嫁,少爷,那个重耳到底是谁?”   云峥将手塞进温暖的皮毛里笑道:“晋文公,也就是晋国的王!”   憨牛鄙夷的撇撇嘴小声道:“原来是皇帝?怪不得……”   云峥见憨牛已经领悟了故事,就重新笑着看远处的柳林,很想在那些柔柔的柳枝从里,看到那个爽朗而守信的女子……   只可惜,这里只有漫天的黄沙和凄厉的北风。   当他们走下城墙的时候,李东楚已经离开了城墙,刚才的那个故事他也听到了,大冷的天气里面红耳赤的离开了,晋文公没有回来,可是云峥回来了,当云峥回来之时,李东楚已经嫁作他人妇了。   “少爷,李东楚走了。”   “他自然要走的,北出雁门关,他要去进军河阴,金城一线,这个时候必须走了,再不走等大雪飘落之后,草原上的路就不好走了。”   “少爷,咱们什么离开啊?我看见郎坦,吴杰他们都走了,现在连李东楚都走了,咱们是不是也该出发了?”   “不着急,等四路大军滚动攻击的时候,我们汇合了三万铁骑之后再走,等我们进入辽国的时候,郎坦,吴杰,李东楚的兵锋就已经老了,然后我们再继续跟上……”   “少爷,我喜欢打仗!”   “我知道,不过这不是一个好习惯,没出息的人才拿着刀子去打仗,你家的小牛儿就很乖,不喜欢刀子,只喜欢书……”   十月二十四日,天现蓝月,有冰粉从天而落,大地粉白一片,司天监曰:此为白龙卸甲之征兆也!   没藏讹庞终于有了动作,这一次,他没有选择从黑山进军,而是从黄头回纥处攻击了辽国倒塌岭节度使司。   攻击辽国的也并非是西夏十二招讨司,而是一支由西域胡人组成的庞大军队,一日之间就攻破了辽国白达旦部,一路上狂飙猛进,人不下鞍,马不停蹄,沿着结冻的西拉木林河一头扎进了辽国的云内州。   而同一时间,没藏讹庞在兴庆府击杀了自己的亲妹妹没藏氏,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十一岁的西夏王李谅祚,自己搬进了西夏皇宫,正式开始了自己以国相之权,掌控西夏皇权的先河,给西夏国开了一个无比恶劣的先例。   很奇怪,不知道没藏讹庞是如何安排的,在这样的大动荡之下,西夏国罕见的没有进行一场很大的杀戮,除了西夏太后没藏氏和她那数量庞大的男宠群体死掉之外,兴庆府并没有陷入混乱。   云峥丢掉手里的军报,长叹一声对桌案对面的苏洵道:“我们把战争开始的还是有些早了,如果再晚开一月,西夏定然会乱成一锅粥,我也不必为西夏事忙碌的夜不能寐。”   苏洵也放下案头的工作,拿手搓搓惺忪的眼睛,瓮声瓮气的道:“外有强敌环伺在侧,就算是西夏国内的族长头人不满没藏讹庞,在这个敏感的时期,也只好强忍怒火,一切都要等到伐辽之战结束之后西夏国内的矛盾才会爆发。”   “爆发不了,没藏讹庞会用一系列的胜利来告诉西夏人他确实是西夏字李元昊之后最合适的统治者。”   苏洵重新捡起笔,在墨池里填了一点水,研好一汪新墨之后重新钻进了如山的案牍之中,对他来说,没藏讹庞距离雁门关实在是太远了,整支大军都已经开始行动起来了,雪片一样的军报已经让他没有半点多余的心思去想西夏国的事情。   同一时间,陈琳的屋子里也是热气腾腾,架在炭盆上的铁皮水壶已经嘟嘟的冒着热气,但是没有一个人去管炉子上的开水,陈琳手里握着一张军报,神情非常的难看。 第20章 不听话的委哥宁令   “郭恩被杀了,是被处以五马分尸之刑,下令的是委哥宁令,执行的是委哥宁令的副将张贺。”   云峥听到猴子禀报了这个消息之后有些惊讶,按照委哥宁令目前的处境,他应该接受郭恩的条件才是,这应该是他唯一的一条活路。   不过云峥转而一想也就明白委哥宁令为什么会这样做了。   对不住他的是没藏讹庞,并非是西夏国,更不是朝中的那个傀儡小皇帝,现在势力弱的是皇族,委哥宁令自己就是皇族一员,如今虽然被没藏讹庞逼迫的没有立锥之地,他可以恨没藏讹庞,却不会对整个西夏王朝有多少恨意。   而且,在云峥看来,没藏讹庞之所以会把委哥宁令逼迫到无路可走的地步,最大的原因恐怕就是想看到委哥宁令投降大宋吧。   如此一来,西夏皇族就会被全体西夏人所鄙视,一旦委哥宁令投降大宋,没藏讹庞绝对不会没有话说。   恐怕委哥宁令投降大宋之日,就是没藏讹庞斩杀李谅祚自立为王的时刻。   既然没藏讹庞有了这个目的,怪不得郭恩能够在西夏国过得风生水起,不但能够轻易地接触到委哥宁令,还能够从西夏传出自己的密信来,因为这一切都是没藏讹庞所期盼的,所喜闻乐见的。   委哥宁令也并非是无能之辈,他恐怕已经看出来没藏讹庞的奸计,但是他手里一没有军粮,二没有武器,士卒也是老弱残兵,在这种情况底下,郭恩带着粮草和兵刃以及不可告人的目的来找他,他岂有不笑纳的道理,不但全盘接受了郭恩的援助,在目的已经达成的情况下,再把郭恩来个五马分尸昭告天下,重振一下皇族衰弱的士气,完全不是没可能的事情。   云峥想到这里,就拿起一枚令箭对猴子道:“把这枚令箭交给梁辑,告诉他可以带着本部人马去河曲之地,十日之内提委哥宁令的人头来见我,不要惊动河曲守军!”   苏洵见猴子捧着令箭出去了,就叹息一声道:“为这些文官擦屁股,你能下这个决断我很开心。”   云峥笑道:“委哥宁令都有的觉悟难道说我云峥会没有?”   苏洵苦笑一声道:“这时候确实不该多生别的心思,无论如何大家都是大宋这艘船上的人,同舟共济是应该的。”   云峥重新拿起笔继续书写奏折,写了一会放下笔道:“该有的弹劾不能少!”   苏洵抬头瞅一眼云峥道:“这是自然!”   陈琳在云峥的大帐之外徘徊了很久,不知该如何跟云峥解释这件事,在不久之前,云峥在调派河曲关郎坦为先锋之时,曾经问过陈琳委哥宁令的事情,当时云峥的意见是要郎坦在出战之前先灭掉委哥宁令这股残兵,陈琳却给了他一个非常肯定的答案,那就是不需要,他们有十足的把握认为委哥宁令会倒向大宋。   结果却并不好,委哥宁令不过是在虚与委蛇,从大宋手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后,立刻就翻脸了,向满世界散发他的檄文,声称要与大宋血战到底,并且严重的鄙夷了宋人蝇营狗苟的做派。   郭恩变成了五块烂肉,庞籍等人的颜面荡然无存,随着檄文到处传播,宋人成了不自量力的典范被人鄙视。   陈琳甚至能够想到病床上的皇帝该是多么的暴怒,暴怒却发不出火来,这会要了皇帝的性命,他这时候只希望庞籍他们能够把这件事完全的压制下来,也希望云峥能够在第一时间灭掉右厢朝顺军司这支让宋人蒙羞的军队。   云峥的脸色一定不会太好看的,河曲大军已经在三日前出发了,如今河曲关附近除了驻守边关的六千人马,再无力量可以借用。   虽说雁门关还有大量的军队,这些军队却已经准备开拔了,万事俱备之下,却要派一支偏师去消灭委哥宁令,这会影响大军整体调度的。   强忍着羞惭,陈琳走进云峥的大帐,大帐里面温暖如春,云峥坐在上首处理军务,苏洵坐在侧面也在处理各种案牍公文,憨牛抱着一柄长刀站在大帐门口,不断地打盹,云峥似乎还不知道郭恩被杀的事情。   云峥抬头见陈琳走了进来,就示意他坐下,又指指自己案子上的公文,意思是要他稍待片刻。   陈琳坐在下首,从憨牛手里接过一杯茶水也不喝,只是愣愣的看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云峥终于写完了公文,封上火漆,交给憨牛要他立刻加派八百里加急送去京师,然后才瞅着陈琳道。   “这件事遮盖不住,但是不能让陛下知道,开局不利已经是我们失职了,如果让陛下因为此事心中再起波澜,太不值得了。”   陈琳吃了一惊道:“大帅已经知晓了?”   云峥眯缝着眼睛冷冷的道:“这是我的战场,任何风吹草动我都应该是第一时间知道。”   陈琳站起身长揖不起。   “算了,此事如果追究起来没有人能落好,算起来终归是我们的名声受损而已,也让没藏讹庞完成了他借刀杀人的计划,算他赢了一局,不过,从今往后,战场上只能有一个声音,那就是我云峥的声音。   宋辽西夏,三国间其实都是死敌,没有任何的苟且可能。现在和早年不同,那时候三国敌我之势尚未形成,多少还有苟且的余地,到了现在,早就没有首鼠两端的余地,一旦大战开始,死的最快的就是敌我不分的人,不止是我们会杀他,我们的敌人也同样会杀他,之所以这样做,就是给所有人留下一个干净的交战空间。”   陈琳道:“老夫失言,自然会向陛下请罪,如今事情已经出了,还请大帅火速发兵清楚委哥宁令,否则一旦他与萧打虎合兵一处,河曲城就危险了。”   云峥看了陈琳半晌,叹口气道:“梁辑本部的一万两千人已经出发了,只要委哥宁令还没有找到藏身之所,十日之后就会有军报传来。”   陈琳没想到云峥已经作出了反应,羞惭的拱拱手就要离去。   “此事虽然会解决,但是我的弹章依旧会递上去……”   陈琳再次拱手道:“理应如此!”   云峥等陈琳走了之后才对苏洵道:“一个个都是敢承担责任的,这种人其实最可怕,心中无所畏惧的干蠢事,最后还落一个好名声。   和这样的人比起来我更喜欢李常,知道自己擅长哪一方面,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不碰自己不熟悉的领域。   唉,我只想安安稳稳的打一仗而已,怎么就这么多的麻烦?”   苏洵知道云峥在抱怨,也不答话,自顾自的处理多如牛毛的军报,不断地把一些重要的军报放在一边,自己处理一些无关紧要的,他觉得云峥实在是太闲了,大军将要出发,千头万绪的身为主帅与其将精力用在腹诽上,不如多干点实事。   在处理完大军密语之后,云峥小心的将密语封起来,交给了陈琳派来的密谍,伸伸懒腰,就走出了大帐。   一整天都没有走出军帐,走出来之后才发现天上彤云密布,大片的雪花从云层里落出来,也不知道下了多久,地上已经是白茫茫一片。   这是入冬之后的第一场雪,今年河东大旱,秋日的时候总共就下了两场雨,进入深秋之后还没下一场雪,往年这个时候,大雪至少已经下过两场了。   因为军帐本身就立在高处,轻易地能看见整个雁门关的形胜,如今,这座雄关已经被大雪笼罩住了,看起来模模糊糊的却多了另外一种迷蒙之美,主要是少了那些呼啦啦飘拂的旗子,雁门关就在一瞬间回归了远古。   在亲兵的围绕之下,云峥开始在大雪中监视自己的军营。   此时的军营静悄悄的,除了各个哨位上的军士之外,其余的军士都躲在自己的营房里烤火,淡蓝色的烟雾从烟囱里冒出来,不一会就被白雪给压制住了,形不成往日弥漫全城的威势。   石炭,雁门关附近就有石炭矿,以前的时候,因为石炭的炭气太重,稍微一不小心,人就会被炭气所伤,因此雁门关这里即便是有石炭,人们还是喜欢用木材烧成木炭来取暖。   云峥研究过雁门关附近的植被,距离雁门关和人群越远的山头,植被就越是茂盛,距离雁门关越近,就越发的荒芜,这就是几千年来人们不断砍伐的结果,如今,大家都用了石炭之后,才四五年的功夫,雁门关附近的山头上就长满了灌木。   军中取暖大多用的是鹰巢出产的铁炉子,这种铁炉子在这样的寒冷日子里显得格外金贵。   炉子上坐着一把大铁壶,壶里面捎着开水,水汽弥漫在屋子里,显得整间屋子非常的温暖。   有些军士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些黄豆放在炉盘上煨烤,随着豆子被噼里啪啦作响,笑闹着从炉子上抢黄豆吃。   “这些混蛋竟然偷吃马料!”   猴子准备一脚踹开房门去训斥那些军卒,却被云峥一把拉住,然后就看见大帅笑眯眯的沿着军营的边上走过去,并没有打搅那些难得因为大雪才有一日休闲的军卒。 第21章 落后于时代的军队   委哥宁令的计谋获得了成功,郭恩残破的五块身体依旧被挂在军营门口,在初冬的寒气中被冻得硬邦邦的,随着大雪的降落,那五块身体又被白雪覆盖,像极了西北农家挂在家门口等待过年的冻肉。   从宋人那里获得了六千担的粮食和大量的兵刃,右厢朝顺军司终于有了一点军营的样子。   即便是如此,大雪降临之后,依然给了这支军队非常严重的灾难,因为缺少冬衣,让委哥宁令只能带着大军缩在军营里瑟瑟发抖。   萧打虎邀请右厢朝顺军司一起去攻打宋国的河曲城,还答应将这座城池送给委哥宁令作为立足之地。   这个承诺一度让委哥宁令欣喜若狂,如果真的能够攻下河曲城,右厢朝顺军司也就有了真正的活路,而不像那个已经死掉的宋人给出看似是一条活路,实际上是一条死的不能再死的道路。   对面的城池里只有六千人,委哥宁令知道这个情报之后,曾经在祖先的灵位前跪拜了整整半夜,衷心的感谢祖宗有灵,给了后人一条生路走。   河曲城的富庶委哥宁令早有耳闻,这座城池里面仅仅是存粮就有七十万担之多,更听说吗,这里储存了云峥北征所需要的所有军械,只要打下这座城池,他就能在最短的时间里重振右厢朝顺军司的声威,有朝一日也有了和没藏讹庞较量一下的根本力量。   六千宋军在他的眼中并不算什么,早在好水川的时候,面对十万宋军,自己和大哥李元昊也能在万军中隳突乎南北,纵横兮东西,韩琦,富弼皆是大宋一时之选的人才,在好水川一战中也难免战败,因此,他并没有将河曲城里的六千宋军放在眼里,反而认为这是云峥在军略安排上的一次巨大失误。   宋人总是这样自以为是,他们竟然真的认为自己可以为了活命而去投靠西夏的死敌吗?   大雪初晴,太阳照在雪地上,凛冽的寒风刺骨,脚下就是已经被冰封的黄河,昨夜已经派人试验过,几日来的寒风已经彻底的冻结了这座大河,放眼望去,河对岸的宋军竟然在那里列阵了,而不是躲在高大的城墙后面瑟瑟发抖。   委哥宁令只觉得浑身热血沸腾,感受不到半点寒意,今日为了作战,他特意脱掉了自己的狐裘,铠甲底下只有薄薄的一层麻衣,即便是如此,他依旧觉得浑身发烫。   萧打虎的军队还需要五日之后才能从西京赶过来,委哥宁令却一天都等不及了,越来越严寒的天气逼迫他必须早日攻下河曲城。   更何况,委哥宁令并不认为辽人会真心实意的来帮助自己,云峥是一头猛虎,那么萧打虎对他来说就是一头食人的恶狼,如果能在辽人抵达河曲城之前攻下城池,委哥宁令的名声将远播四海。   谭威站在黄河的对面,纳闷的瞅着黄河对面的西夏人,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一万多西夏的残兵竟然敢打自己河曲城的主意,这样的挑战已经让他感到非常的陌生了。   河曲城兵锋最盛的时候也不过一万六千人,就是依靠这一万六千人,大军收复了神武城,收复了朔州,打的辽国南院大王萧打虎狼狈不堪,面对宋人的蚕食只能节节败退。   这些天以来,谭威早就把对面这支军队的来历和战力弄得非常清楚,这是一支被西夏人忘却的军队,不管是士气,还是装备,亦或是战力都已经彻底的丧失了。   在他知道委哥宁令杀死了郭恩之后,他就做好了接受大帅的将令过河踏平这支军队的准备,没想到自己还没有过去,人家已经找上门来了。   瞅瞅自己脚上的新靴子,谭威今天不准备跑到冰面上去和西夏人打架,守在河边的三百四十架八牛弩足够把这些西夏人阻拦在黄河冰面上了。   亲兵很快在河边搭好了一座帐篷,谭威要亲兵将帐篷面对黄河的一面去掉,好方便他观察敌情。   最后一次瞅了一眼天上无聊的划着圈子乱飞的海东青,谭威钻进了这座小帐篷,一面烤着火,一面侧耳倾听黄河对面委哥宁令撕心裂肺的怒吼声。   “我们在滚钟口被囚禁了八年多,我们的亲人在黑山脚下受尽了奴役,他们本该是我大夏国最尊贵的一群人,如今,他们却不得不拿上鞭子去为没藏讹庞放牧牛羊!   没藏讹庞想要让借宋国的手杀掉我们,我呸!他是在做梦!宋狗想要我们投降,我呸!我堂堂的苍狼子孙,焉能受宋狗的折辱。   云峥不过是一介黄口孺子罢了,以为我们会乖乖地投降,却不知我右厢朝顺军司之名乃是先帝所赐,我们宁死也不会投降宋狗!   如今,我们面前的这座城池里,有我们需要的一切,里面只有六千宋狗把守。   苍狼的子孙们,只要我们夺下这座城池,右厢朝顺军司将再一次成为我大夏最强的军队,我们要亲手夺回我们被褫夺的荣耀。   现在,冲!”   西夏人的图腾是一个凶恶的母亲图像,一对巨大的乳房占据了图腾的一半,这代表着是母亲之神哺育了这片大地上的所有人。   母亲的脊背微微弯曲,似乎在托举着什么,一双肥厚的大脚踩在坚实的大地上,而一双手却似乎在护卫着什么,这就让人联想到了,顶天立地,含辛茹苦,忍辱负重的母亲。   图腾上母亲的面容极为凶恶,青面獠牙,似乎正在战斗,所以西夏武士在作战的时候就认为自己在和母亲一起奋勇作战,即便是死了,也不过是重新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死去的郭恩给委哥宁令带来了粮食和刀枪,却没有给他带去他们急需的冬衣和攻城器械,这是郭恩此人在这个事件中作对的唯一的一件事。   因此,带领大军出征的右厢朝顺军司副将张贺只能带着军卒抱着一捆捆的麦秸冲上了冰面,他们不但要冲锋,还要给后续的军卒铺出一条道路出来,否则,皮靴踩在光滑的冰面上吗,根本就无法做到迅速的行军。   他们不是没有看到河对面的八牛弩,只是尽量的不去想,每一个人都稳稳的走在冰面上,希望能够冲垮宋人的黄河防线,接着冲垮宋人的河曲城防,最后获得一个简单的胜利,每一个人都希望八牛弩的粗大箭矢不要射在自己的身上。   右厢朝顺军司已经没有了任何退路。   谭威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一窝蜂的冲锋方式,至少在这两年间,再也没有见过那支军队胆敢举着简陋的盾牌就这样大咧咧的向自己的军队发起冲锋。   以前那些这样干的军队不是全军覆没就是被密集的弩箭和火药弹彻底的打残,在见识过宋军密集的远距离打击之后,没有那一支军队会再一次使用这样的冲锋方式,一个都没有。   看到这样的冲锋方式,谭威才想起来,这是一支已经被囚禁了快十年的军队,外面的世界对他来说是无比陌生的存在。   一队队的斥候不断地回报,在五十里方圆之内唯有对面的这支右厢朝顺军司,天上的海东青也没有在茫茫的雪地上看到别的军队,因此,谭威瞅着那些海东青开始向下俯冲去捕捉雪地里的兔子的时候,也彻底的放下了心,只是吩咐城中的三千部下带着城里的民壮牢牢地守卫好城池,不用管黄河岸边的战事。   天下黄河九十九道弯,在河曲自然也拐了一个弯,这里水流平缓,因此只要进入冬季就会结冰,直到黄河下游桃花盛开的时候才会开河,那些庞大的冰块有时候会淤塞河道,变成恐怖的桃花汛。   有时候为了预防黄河下游遭到桃花循的伤害,朝廷会要求河曲城在这里将河面完全炸开,将大块的冰面变成小块的碎冰,这样的活计,谭威已经干了三个年头了。   郎坦之所会放心大胆的带着城里的大部分军卒离开这座重要的城关,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这座城在冬日里几乎是不可攻克的,那些看似平坦的冰面,在火药弹的轰击下,很快就会变成吃人的巨口。   半渡而击的道理谭威自然是知道的,就在那些西夏人认为自己已经把对面的宋军吓傻的时候,裂帛一声响,三百多具八牛弩一起发射,长长的弩枪就像是一堵会飞的墙,从黄河的这一边向冰面上狂奔了过去。   八牛弩是京西军最擅长的一种远程武器,军卒们射出了第一组箭矢之后,看都不看箭矢的去向,开始填装第二组箭矢。   辽人手上简陋的木盾在接触箭矢的第一时间就碎裂了,粗大的弩枪射穿了盾牌,射穿了军卒的身体,然后从军卒的身体里穿出来,接着在其他军卒的身体上消耗自己的动能。   趴下的军卒是幸运的,听着发出怪叫的弩枪从自己的头上掠过,眼看着自己的同袍从一个鲜活的人变成了一堆碎肉,他只能狂叫一声,恨不能在冰面上挖一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第22章 丢失的十年   “河曲关附近的农田全部分给迁徙进来的农民,这并不是一个好主意,原本,在河曲关附近也有农民,还有少量的小商人,他们的生活原本是平和的,但是三十万秦州流民的到来,将这里脆弱的生存关系完全搞乱了,这样做是得不偿失的。   新来的流民一无所有,短时间里根本就做不到自给自足,在这种情形下,他们不但不能为边军种植更多的粮食,反而会消耗河曲原住民的粮食,介甫兄,我很想知道朝中那些大佬是怎么想的?   他们是来帮助我北征的,还是前来拖我后腿的?”   云峥之所以阴阳怪气的说话,原因就是庞籍给自己送来了三十万赤贫的关中流民。   这几年关中的旱灾不断,加上沉重的赋税,导致关中有田地的百姓大量逃离,听说秦岭里面多得是流亡的野人,因为没有吃盐,常年躲藏在深山的缘故,浑身长满白毛的人也不在少数。   天知道庞籍是怎么把这些人从深山里找出来送到河曲来的。   王安石仰天长叹道:“人家说这都是我变法造的孽,于是顺理成章的送到了我的面前!”   “……”   “河曲关战事正烈,庞相他们确实失策了。”陈琳也是脸色发白,今日中午他看到了那些流民,状况之凄惨,几乎不忍卒睹。   “如今,大宋国内粮食最多的地方就是河曲……,这里的存粮几乎比东京南北两个仓库的存粮加起来还多,人家不送到这里送到那里去?   再者,云帅就要北征,在河曲存放这么多的粮食做什么?不如让这些流民们把他吃完,这就叫做就食!”   云峥拿指关节敲打着桌面面无表情的道:“庞相他们这是在给我下死命令呢,此战只能胜不能败,胜利了什么都有,失败了那就是身死族灭的下场。”   “河曲?”   云峥回头看看担忧的陈琳道:“河曲关这些年威震河东,虽然只有六千本部兵马委哥宁令的两万残军想要攻陷那里依旧是在做梦。   等到梁楫的大军到来之后,就是委哥宁令全军覆没之时,所以啊,河曲关你不用担心,你只要多想想怎么安置这三十万流民才是正经,庞相下的好棋啊,不管我们多么的位高权重,要是把这三十万流民饿死了,千秋之下,我们定然逃不脱‘民贼’二字。”   王安石忽然笑道:“既然他们说是我造的孽,那就由我来承担,云帅,卑职申请屯田月亮河。”   云峥怜悯的朝王安石道:“你如今孤身一人成不了事的。”   王安石仰天大笑道:“烂船还有三斤钉,云帅尽管北征,王安石就留在月亮河屯田了,等大帅北征胜利归来之时,下官也定能把这里打造成一个塞上江南!”   云峥见王安石的面孔红的厉害,知道这不是因为激动造成的,只要看他紧握的双拳,就知道这家伙这时候是多么的愤怒了。   “数九寒冬,那些人缺衣少食,如果在野地里多停留几天,说不得就会全部冻死,算了,如今也来不及盖房子了,就先委屈这些人挖一些窑洞先住下吧,等我的大军走了,再给他们把军营腾出来,人家派这些人来的目的就是逼迫我早日出征腾军营呢。”   政客的心是铁石做的,云峥总算是验证了这一点,所以他将已经完成的奏折丢进了火盆里,这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他甚至能想象的到,只要自己的大军出来雁门关,李东楚的白马军立刻就会封锁城关,而姜哲守卫的宁武关,郎坦守卫的河曲关也同时会闭关锁国。   这一战就跟过河的卒子一般除了向前冲,绝对没有后退的余地,想要重回大宋,除非从大军拱卫的河北回去。   “梁辑回军之后,我们就立刻离开,只是白马军必须为我前驱,我手下的力量还是稍显薄弱一些,一旦陷入久战,我需要有一个补充兵员的后备军。”云峥瞅着陈琳慢慢地道。   陈琳第一次发现云峥的眼神是如此的阴森,想要驳斥,话在嘴里玩味了很久还是咽了下去,他很怀疑如果自己说不许李东楚的白马军出关的话,云峥很可能会当堂翻脸。   委哥宁令泪如雨下,嗓子里发出野兽一样的嘶吼声,一张原本还算清秀的脸如今扭曲成了一团,双手陷进河堤上的泥土里血迹斑斑。   三千最精锐的西夏勇士,用各种各样怪异的姿势仆倒在冰面上,原本光洁的冰面,如今被攻城弩厚厚的铺了一层,鲜血甚至来不及扩散,就被寒冷的北风凝固成了一团显得格外鲜艳。   张贺的嘴哆嗦了好久才道:“他们哪来这么多的八牛弩?”   这句话委哥宁令也想知道,在八九年前,宋军之中虽然也少不了八牛弩的存在,但是这种需要八个人才能运作的武器,在宋军中并不多,一来,八牛弩造价昂贵,二来这东西需要大量的人手去控制,因此在军中只能作为威慑性的武器存在,想普遍运用根本就不可能。   他们根本就无法理解倒是那个将作监这几年是如何改进这些超级武器的,因为多了棘轮这种装置,原本需要八个武士才能使用的武器,变成两个人就能轻松使用轻便武器。   也因为大宋拥有了草原之后,牛筋这种带着弹性的材料已经很容易就能得到,再加上木质黏合的弓臂逐渐被鹰巢生产的软钢代替,所以,在云峥的倡议下,大宋将这种珍贵的远程武器装备的到处都是,尤其是河曲这种重要的关隘里,更是八牛弩装备泛滥的灾区。   如今,宋军的单兵装备价值已经从庆历年间的三贯零四百文钱,上涨到了十一贯七百文,这些年因为厢军在被不断地裁撤,军队人数减少了六成,但是战力却比以前至少增长了三倍有余。   尤其是云峥麾下的京西军,装备之豪华更是冠绝大宋。   谭威等待了好久都没有等到西夏人的再一次进攻,见那些西夏人站在河堤上看着冰面上的尸体,走又不走的有些烦闷,眼见天色已晚,大军在城外宿营实在不是一个好事情,于是,就下令大军后队变作前队,带着八牛弩缓缓地退进了河曲城。   委哥宁令没有下令追击,当斥候禀告说宋军已经全部回城之后,就带着亲兵走上了冰面,从军卒的尸体上拔下一根攻城弩,回头问张贺:“你伯父当年就与云峥的部下交战过,你是唯一能够出滚钟口的右厢朝顺军司的人,你来告诉我,那时候他们也装备了这么些八牛弩吗?”   张贺茫然的道:“家叔父不曾提起,反而提起了一种叫做火药弹的武器,还说这种武器一旦使用,声如惊雷,落地如霹雳,人马触之皆碎。”   委哥宁令灿笑一声道:“看样子以我们的能力,还不足以让人家施展那种武器!没藏讹庞囚禁了我们十年,也让我们和战场脱节了十年,看样子这十年宋国的作战方式有了很大的改变,我们却什么都不知道。”   “大帅,我们还攻城吗?”张贺心中惴惴,不由得小声问道。   委哥宁令摇摇头道:“不用了,在我们还没有搞清楚宋军真正的战力之前,还是不要进攻的好。”   张贺黯然道:“留在军营中恐怕也是死路一条,大帅将宋使分尸之后,我们已经没有任何的退路了,如今天气逐渐转寒,不用宋人来攻打,我们在这样的天气里也活不了多久。”   委哥宁令命亲兵们将散落在河道上的攻城弩全部收集起来,自己军中也有八牛弩,但是缺少攻城弩,宋军虽然杀掉了三千悍卒,却也留下了非常多的武器,虽然取得这些武器的代价未免惨重了一些。   “我们已经接触过宋军了,那就不妨再接触一下契丹人,宋军这些年变化很大,却不知契丹人是不是也变得同样不可战胜?”   看着部下将一捆捆的弩矢抬进军帐,委哥宁令探手烤着火若有所思的对张贺道。   张贺不明白委哥宁令为什么会这样想,犹豫一下问道:“大帅,我们既然已经和宋军撕破了脸皮,就该和契丹人结成同盟才是,为何还要和契丹人翻脸,如果那样做的话,我们就会两面受敌。”   委哥宁令粗暴的打断张贺的话道:“我们本身就是敌人,谁告诉你我们一定要打击一方,再拉拢一方的?   你还没有看明白吗?不管是宋人,还是辽人,我们都没有和他们媾和的可能,虽然我们是为了大夏和契丹人之间的盟约出来作战的,但是,你看看,那些契丹人真的就把我们当做盟友了吗?   张贺,云峥是敌人,萧打虎也是敌人,没藏讹庞也是敌人,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可能拥有盟友了,战死就是我们唯一的下场!   当没藏讹庞把我们从滚钟口放出来的时候,我以为我们可能还有一线生机,但是经过今日一战,我终于明白了,我们已经和这个世界错过了十年,没藏讹庞从放我们出来的那一天就知道,我们死定了。”   张贺被委哥宁令的话吓坏了,呐呐的道:“我们到底该何去何从?” 第23章 海东青的战争   “我到底该何去何从?”   这句话云峥也在问自己,这句话他其实已经自问过很多遍了,只是在苍凉的荒漠边关这样发问还是第一次。   环境不同,人的心境也不相同,在烟雨江南说这句话的时候,刚刚从名妓的被窝里出来自问自合适,迷途的小书生总要为自己寻觅一个远大的志向才好。   在边关说这句话的时候,虽然苍凉了一些,但是多少也会有几分豪迈之气,尤其是立马道路边上,看着自己的大军络绎不绝的从身边走过的时候,这句话就更多了几分铁血意味。   “给我十万铁骑,我当横扫天下。”   这句话好多的年轻人都说过,不过对很多人来说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但是对云峥来说,这样的梦想就是他活生生的现实生活。   原本,大军应该继续在雁门关休整,谭威让海东青送来一军报,说萧打虎的前军已经出现在了河曲关,于是,云峥不得不带着大军出了雁门关,开始自己真正意义上的北征。   这一次泰山压顶一般的作战方式中,他根本就没有打算用什么阴谋诡计,大军行走在广袤的戈壁上,一望无际,斥候的身影不断地出现在地平线上,报告平安的红色旗子此起彼伏。天上的飞鹰不时地鸣叫一声,然后就振翅飞向远方。   之所以会选择冬日进军,最大的考量就是担心契丹人会卑鄙无耻的污染水源。   早在汉将霍去病北征的时候,匈奴人就已经往水源地扔死去的牛羊尸体从而来达到污染水源的目的,这个法子用过无数次了,也就不太灵验了,京西军有喝开水的习惯,病从口入的法子对他们来说效果有限。   兵出朔州之后,王安石没有跟上来,这个倔强的汉子宁愿留在雁门关附近安置那些活的比鬼还要凄惨的流民,也不愿意随着云峥的大军北征去捞取赫赫的不世之功。   陈琳听到了云峥的那句自言自语的话,他的神情非常的惊恐,他早就确定云峥没有什么奇怪的自立心思,但是听到云峥这句话之后,他也开始明白,云峥此时正处在一种迷茫之中,至少朝廷的官员们把流民弄到雁门关的无赖举措,已经真的伤到了这位将军的心。   梁辑没有回来,大军却出了雁门关,白马军原本应该留守,如今却顶在了大军的最前面。   郎坦的一万大军已经走了,人数听起来很多,但是把这些人投入到无垠的荒原里面,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先锋军的任务是逢山开路遇水填桥,但是郎坦他们的任务却不是这些,他们唯一的任务就是出现在契丹人面前,让他们变得紧张起来,从散落的营地里面向荒原上的重镇集合,云峥实在是没有多少时间带着大军把西京所有的契丹人一个个的从冬日的营地里揪出来然后消灭掉。   所以,杀人就成了先锋军唯一让敌人集合在一起的方式……   大规模的屠杀来自于白马军,云峥就是这样安排的,郎坦把敌人从老窝里赶出来,然后再被全部骑兵装备的白马军斩尽杀绝。   西北战场上没有人敢违逆云峥的军令,虽然白马军从一支守城部队变成了野战部队,这样的调动并不算合法,但是,李东楚想都没有想的就接受了这个军令,他觉得自己只要再犹豫一下,云峥的屠刀一定会落在自己的脖子上。   姜哲成了雁门关守将,同时负责三关的防御事物,云峥以为战争这种事情实在是没有百战百胜这种说法,有时候一些极为微小的意外因素,就会导致全军大败,所以后路一定要保留。   赵祯快死了,蓝蓝说赵祯根本就没有力气熬过这个冬天,因此赵祯无论做什么都是可以的,一个马上就要死的皇帝想要看到自己的大军打胜仗这种心思云峥理解,却不会刻意的去追求没有准备的胜利。   为了这一仗,大宋上下整整准备了五年之久,没有必要为了安慰一下皇帝就带着整支军队去冒险。   大军出了朔州之后,就沿着偏关河一路向西,萧打虎的踪影出现在了河曲关附近,虽然梁辑带领的本部人马已经去了河曲城,云峥依旧觉得自己有必要在大宋和西夏之间的边境进行一次夸耀军威的行为,威慑一下西夏人。   玉带一样的偏关河玉带一样的飘向远方,只要随着这条河流前进,总会走到偏关一带,这条路云峥当年走过一遍,那时候田野里全是将要成熟的庄稼,如今,这里只有皑皑的白雪覆盖着大地,因为战争的缘故,不闻鸡犬之声,也不见袅袅的炊烟。   大汗淋漓的谭威终于有机会喝上一口水了,举起水壶倒了半天,里面却没有一滴水流出来。   嘴上骂了一声就盖上盖子,把水壶丢进了身边的一个火堆,准备把冰化开再喝水。   透过射击孔朝城外看一下,心情还是非常的不错的,如今河曲城下尸积如山,只要目光所及之处,全是契丹人的尸体,无数残破的尸身让这里看起来更像是一座修罗场。   三天前的时候他还琢磨着怎么引诱委哥宁令继续向自己发动进攻,这种行为对他来说就像是打猎一样的方便。   日落之后敌军如果胆敢过河,那就是在自寻死路,坚城边上如果没有坚固的城寨来作为藏身之所,守军会有一千种法子将这支胆敢宿营在坚城边上的敌军消灭掉。   因此,只要加派足够多的斥候,盯着委哥宁令,一旦他有过河的心思,自己就带着守军继续去河边,给八牛弩装上轮子之后不论是前进还是撤退都非常的方便,一个军卒就能拖着一辆车子在平地上狂奔。   在河边继续去屠杀那些屡教不改的西夏人。   想起三天前的险境,谭威不由得汗毛倒竖,自家的海东青竟然被另外一只海东青追的到处乱跑,以至于忘了警戒,如果不是自己出于万全的考虑,在得不到斥候信号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放弃了继续屠杀西夏人的打算带兵回城,城池的大门还没有关上,城西面的高坡上就已经出现了大批的契丹骑兵。   这该是一个预谋的计划,西夏人在前面送死,契丹人找机会突袭,只可怜自己的三十一位斥候,全部葬身在了契丹的强弩之下。   萧打虎在发现突袭不成之后,第一时间就改变了作战方式,骑兵下马,在宋军立足未稳之时就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三天来,契丹人对河曲城的进攻从未停止过,即便是黑夜的降临也没有阻碍他们进攻的步伐,这时候退下,真是很奇怪。   城外的鹿角丫杈已经毁掉了,地里埋着的拒马钉也被契丹人一一的给清理出来了,至于护城河,河里的水在结冰之前就被郎坦给引走了,如今剩下空空的河道也被契丹人给填平了。   再下一步就该是攀城作战了,远处已经能够看见冲车和攻城车的影子,谭威已经做好用火药来炸毁这些东西的准备,契丹人却退走……   从火堆里捞出自己的水壶,大口的喝了一口温不拉几的水,等待刚刚派出去的斥候给自己带来新的消息。   对于河曲关的安危,谭威并不担心,早在这座城池在修建的时候,郎坦更注重城下的建筑,自从偏关一战之后,郎坦就对地道的威力有一个新的认识。   因此,攻打河曲关,重要的不是外面的城关,而是城内的地道,即便是契丹人攻破城关,城内的守军依仗无所不在的地道,依旧能够做到对敌人近距离的打击。   郎坦知道自己这座城池,乃是大宋西北部的一个凸出点,一旦大战开始,不论面对的西夏人,还是契丹人,这座城都会成为人家首要攻击的目标,只要这座城池存在,辽人也好,西夏人也罢,都没有放心大胆进攻三关的余地。   天气清朗的厉害,蓝蓝的天空镶嵌着一颗白色的太阳,但是这颗太阳却带不给人丝毫的暖意,呼啸的寒风吹过来,城下那些血肉模糊的尸体也不再散发出血腥味似乎把人世间的一切都给牢牢地给冻住了。   海东青哀鸣着不愿意飞上天空,只要他上了天,立刻就会有四五只海东青冲过来咬它,谭威看着自家海东青羽毛零落的悲惨模样,也硬不下心肠驱使它继续去天空充当耳目。   不过谭威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看见天空中有一只海东青正在狼狈的向城池这边飞过来,在它的身后,五只海东青正在紧紧地追赶……   黄色的招鹰旗子赶紧竖起来,轻便的强弩也有七八架直对天空,只要自家的海东青落下来,谭威就打算好好的招待一下契丹人的那些只会咬自家海东青而没有其他任何作用的海东青。   自家的海东青收敛了翅膀箭一般的朝招鹰旗子窜过来,谭威大惊,从海东青落地的模样来看,这只鹰即便是落地了也会被摔死,抬手抓过旗子,巨大的旗子被他猛地挥舞一下,宽大的旗面就把那只海东青牢牢的包裹在里面,而谭威的身体却被海东青冲击的力量带的向后连退几步,亲兵过来帮着他撑住旗子,一只软塌塌的海东青从旗子里面掉了出来。 第24章 一命换一命   谭威扒拉一下海东青的脑袋,发现这只海东青已经因为脖子折断死掉了,也弄不清楚是自己太大力的原因,还是它掉下来之前就已经死掉了,总之,这是第一只为国捐躯的海东青。   自己的那只少了很多毛的海东青在一边凄厉的叫着,谭威担心这一只也死掉,赶紧让人把它送去了自己的府邸,在那里这只海东青会得到训鹰人最好的照顾。   海东青在军中的地位很高,谭威现在担忧的就是自己会不会因为这只海东青的死而受到惩罚。   至于海东青腿上绑着的军报,倒是算不上新鲜了,傻子都能猜测得到里面说的是什么,无非是有一支大军已经靠近河曲城了。   打开里面的军报,果然如此,梁辑带着一万多人就驻守在距离河曲城不到三十里的雄勇寨里,等着找机会偷袭一下契丹人。   谭威懊恼的在脑门上拍了一巴掌,海东青都已经过来了,瞎子都看到刚才天空里的海东青大战了,谁会想不到河曲城的援军已经到来了?   梁辑离了大帅就不会打仗这在京西军中是出了名的,自己的城关如今已然被西夏人和辽人围攻,两军合并之后也不过一万余人,能固守城池不失就已经算是不错了,哪来的力量去和萧打虎这个北院大王的三十余万大军去打野战?   谭威如今只盼望梁辑不会脑子抽了在夜晚去偷袭萧打虎,这几年自己和葛天方,已经对萧打虎运用过无数种偷袭手段了,自己的大军在成长,同时辽国人也在成长。   海东青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以前的时候自己依仗海东青的侦查手段不知道坑过跑多少契丹人。   契丹人并不是傻子,他们很快就发现了海东青的真正用途,从全国各地征收来的海东青很快就出现在了西京的上空,那些海东青虽然没有法子像大宋海东青一样可以替代斥候,但是他们的破坏手段还是非常惊人的,吃过亏之后,契丹人只要在天空看到海东青的影子,他们的海东青也会离刻飞上天空,不为别的,就希望自家的海东青能够弄死宋人的斥候海东青,还他们自己一片干净的天空。   契丹人的牛角号在城外响起,谭威小心的把脑袋探出城墙,两位亲兵立刻举着橹盾将他的身体护的严严实实,谭威想要看外面,只能透过橹盾上面的那条缝隙。   不出所料,两只弩箭从城下射了上来,钉在橹盾上颤巍巍地摇晃两下就掉了,亲兵面无表情的点燃两颗火药弹看都不看的就丢下城墙,轰隆两声响之后,遍地的尸骸中间忽然跳起七八具尸体模样的人,亡命的向后狂奔,这些都是趁着刚才作战的时候,悄悄埋伏在场下的死士。   八牛弩轻易地就留下了四个人,其余的几个人在荒原上连蹦带跳忽隐忽现的消失在了远处。   死士不该这样轻易地被火药弹吓跑,这些契丹人都已经很熟悉火药弹的威力了,只要趴在地上,不要被火药弹直接在身上炸响,那些火药弹对自己的威胁并没有多大,经历了几次残酷的战争之后,契丹人慢慢适应了火药弹在战场上的应用。   牛角号再一次响了起来,这一次谭威听得很清楚,这是契丹人的退军号,看来,萧打虎也知道宋军的援兵已经来了,眼见攻城的计划已经成了泡影,他就干脆利落的撤兵了。如果在这片地方和云峥的大军缠上,地理位置对契丹人来说太失利了。   无遮无拦的大平原原本是契丹人最喜欢的战场,一马平川的地方一旦骑兵开始冲锋将所向无敌。   只可惜,自从火药弹出现之后,它的爆炸威力,以及巨大的声响效果,对战马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一旦成千上万的火药弹在骑兵冲锋的道路上炸响,即便是最温顺的战马,也会狂叫着带着它身上的骑士向一个没有火焰和巨响的地方狂奔,而那个地方,往往会埋伏着大量身着重铠的宋国步兵……   骑兵就是这样由天下无敌的状态变成了一个悲哀。   城头的宋军不断地把刚刚化开的冰水泼在城下,火龙队也把冰水均匀的喷在城下四五丈远的地方,这样一来,城下的那些尸体都会被一层薄冰覆盖,直到来年开春,才会慢慢解冻,现在,还需要这些凄惨的尸体来显示宋军的强大。   斥候终于有机会回城了,他们三三两两的从远处小心的回到了城池里面,每个人都距离那些尸体远远地,三天前,就因为斥候好奇的去看了那些倒毙在荒原上的契丹人,结果被伪装成尸体的契丹人杀的很惨。   “梁辑去了那里?他为什么不在雄勇寨?”当谭威听到梁辑已经不在雄勇寨的时候,脑仁子都在一阵阵的发痛,萧打虎不是一盏省油的灯,撤退的时候不可能不留下断后的军队。   斥候见将军脸色难看,连忙道:“梁将军说了,大帅给他的命令是拿回委哥宁令的人头,因此这个目标必须实现,他去找委哥宁令了。”   谭威又问道:“委哥宁令如今在那里?”   斥候指着河曲城东面道:“他们已经从冰面上渡过黄河了,并没有离开,而是驻扎在比较暖和的南山。”   面对契丹人连日来的凶悍进攻,谭威几乎已经忘记了那支只能被当做死士来用的军队,现在听说那群人在遭受了惨重的损失之后依旧没有离开,就非常担心这是萧打虎布置下的一个陷阱。   委哥宁令杀郭恩,这在道理上是站不住脚的,即便是杀,也根本用不着使用五马分尸这样的酷刑,最后还把郭恩的尸体挂在营门口来招人恨,委哥宁令知道自己的部下如今正处在最虚弱的时候,休养生息才是最重要的,无故招惹仇敌,这非智者所为。   更何况,委哥宁令的部下缺衣少食,尤其是缺少过冬的棉衣,既然郭恩已经给他们提供了粮草和军器,没道理不给他们装备棉衣。   河曲城的棉衣有很多,地道里面至少准备了十万余套,这些都是通过蜀中商会购置的军需品,云帅为了能够顺利的进军辽国,各种物资准备的极为丰富。   郭恩前面调运给委哥宁令的军器和粮草,就是他手持大军令牌勒令郎坦送过去的。   如今已然进入了寒冬,荒原上的朔风不是依靠强悍的身体能够扛过去的,再凶悍的兵卒,穿着单衣在荒原上生活,一夜过后也会被活活的冻死,这里恐怖的不是严寒,而是寒风。   谭威实在是不明白大帅为何会把梁辑这个木头人派过来,不论是姜哲,亦或是吴杰,都应该是最好的领军人选,为何会单单拍了梁辑过来,这样明显的圈套都要一头扎进去。   河曲城只有六千京西军,守卫着这里粮秣和军资,郎坦离开河曲城的时候早就下达过,城内守军不得离开河曲城三里之地,否则,不论什么原因出去的,都逃不掉军法的严惩。   委哥宁令站在寒风里冷冷地看着萧打虎的使者道:“给我棉衣或者皮衣,我就老老实实的留在这里当诱饵。”   使者是一位中年文士,纯粹的宋人打扮,虽然穿着棉袍,在寒风中依旧冻得瑟瑟发抖。   听了委哥宁令的话之后反而笑了起来,搓着自己的双手道:“没了过冬的棉衣,你们才会老老实实的留在这片背风处,有了棉袄,天知道你们会去那里,既然贵国的国相都没有把你们的生死放在眼里,我们为何要去多想呢?”   “以前的时候郭恩准备给我们棉衣……”   使者大笑道:“你不是已经把它杀掉了吗?还是五马分尸!”   委哥宁令面无表情的道:“我不想这么干的!”   “你已经这么干了,所以你现在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如果你们能让宋军钻进这个圈套,说不定我家大王会给你们一些御寒的衣物。”使者玩味的看着委哥宁令,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委哥宁令身上的衣衫很是单薄,他的腰杆依旧挺得很直,诡异的一笑道:“现在就是说,我无论如何都要留在这里充当诱饵了?无论什么原因都不能让我们的命运发生转变?”   使者笑道:“我看不出有什么力量能够让你们逃出生天。”   委哥宁令忽然探出手,紧紧地扼住使者的脖子,单手将他瘦弱的身体提了起来,而他的另外一只手开始剥除使者身上的棉衣,也就在同一时间,守在附近的张贺也带着一群身上披着各种御寒物的西夏人将使者带来的百十人团团围住。   他们没有杀那些契丹人,只是将他们身上所有的衣物全部扒了下来,委哥宁令将自己从使者身上扒下来衣衫丢给一个披着干草的部下,居高临下的瞅着已经惊骇的快要昏过去的使者道:“既然都要死,还不如让百十人先活下来再说。”   短短时间里,使者已经冻得浑身哆嗦,勉强挤出一句话道:“大王不会放过你们的。”   委哥宁令掏出酒壶喝了一口烈酒道:“老夫猛虎一样的好汉,何须看他萧打虎的脸色活命!” 第25章 冷风残月   张贺让部下松开了被制住的契丹使者,小心的对委哥宁令道:“大帅,没藏讹庞不让我们活,宋人也不让我们活,现在契丹人也不给我们活命的机会,我们到底该何去何从?”   委哥宁令指着北方道:“宁边州!”   张贺吃了一惊道:“宁边州距此三百里之遥,末将担心我们的将士坚持不到宁边州,就会被冻死。”   委哥宁令摇头道:“死不了,这些天我一直在命令亲兵收拢那些战死的契丹人的衣物,数量虽然不足以让所有的兄弟熬过这个寒冬,但是勉强凑出能让三千人在这样的天气里冻不死的衣服。”   张贺道:“您预备用这三千人去给所有兄弟拼一条活路?”   委哥宁令笑道:“正是如此,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时间,只要给我一年时间,弟兄们就能恢复到往日的状态,那个时候,一万三千多西夏儿郎去那里不能安身立命?”   “宁边州乃是辽国重地,萧打虎把那里布置的铜墙铁壁一般,我们如何能够进的去?”   委哥宁令拍拍张贺的肩膀笑道:“总要拼过才成!”   梁辑的军队才抵达偏关河,就匆匆的回来了,收到云峥的飞鹰传书,要他返回河曲关待命,等大军到来之后,再讨论新的作战方向。   云峥没有想到萧打虎竟然亲自领兵来到了河曲关,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冬日里,大宋军队的补给非常的充足,相对来说辽国的准备并不是很充足,这和国力有关,与将领的能力无关。   大军一动就需要无数的物资金钱支撑,尤其是几十万大军在野外扎营,消耗的物资数量简直难以计数。   辽人的物资运输方式和几百年前的蛮夷没有多少差别,大军在前面开路,后面一定会跟着大批的牧人带着牛羊和大军一起迁徙。   牧场出产的肉,奶就是他们的军粮,羊皮就是他们的衣服,对于草原上的人来说,有了牛羊就有了一且。   天空中两队海东青在不断地厮杀,不断地有受了重伤的海东青从天上掉下来,分不清到底是哪一方的。   云峥抬头瞅着天上厮杀的难解难分的海东青,眼中全是笑意,终于找到了一丝丝后世的感觉,这片寂寞的天空中,终于有了空军在上面厮杀。   这一景象谭威已经禀报过了,云峥不太相信试验了一下,京西军中有好多训练失败的海东青,这时候拿出来对付辽人的海东青正是时候。   不是每一只海东青都能成为合格的战鹰,云峥算过,十只海东青里面有一只就算不错了。   这些年,京西军从白山黑水弄来了的海东青,以及自己饲养,孵化的海东青不下两百只,真正有用的还不超过十六只。   其余的只能成为自己打猎的助手,越是从野外捕捉回来的海东青,被训练成战鹰的可能性就越大,而那些被孵化出来的海东青多少有些呆呆的,不能完成那些复杂的动作。   看的出来,自己的战鹰赢了,之所以会赢是因为数量多,等真正的战鹰飞上天之后,云峥发现萧打虎大军已经快速的撤退了,即便是他的牧人后队,也已经至少在百里之外。   “憨牛,你带本部人马去冲击一下辽人的后阵,能留下多少牛羊就留下多少牛羊,如果遇到辽人狙击,以毁灭辽人牛羊为主。”   云峥回头对憨牛下了军令,憨牛立刻就带着三千亲卫呼啸着向辽人逃走的方向追击,这一场追击战至少到明天才会发生,憨牛走后,云峥就下令扎营了,军士们开始安营立寨,从偏关河里取冰块融化之后烧水做饭。   “狄青的大军已经和辽人大军脱离接触了,我们这里的进展太慢,狄青无法配合我们作战。”   看见云峥捧着一壶茶水啜饮,陈琳叹息一声幽幽的道。   云峥没有抬头轻声道:“这是狄青的意见?”   陈琳愣了一下道:“这是中枢的意见。”   云峥点点头也就不再说话,喝了一口茶水之后,还是准备把早年准备好的战略给陈琳讲一下,免得留在东京城里的人胡思乱想,一旦超过了那些人的承受范围之外,天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这一次的战争,其实就是一次搬家的过程,富弼去种諤那里,种諤来我这里,然后我和狄青兵合一处经略燕云。   这个次序是不能出错的,如今富弼的军队才渡过了黄河,三万铁骑还在河西一带向这里集结,种諤的大军依旧留在环州纹丝未动,我如何能轻易地离开雁门关向东进攻?   这一战需要我们每一个人都参与进来,每一个人都需要分毫不差的干好自己的事情,如此才会有胜利的可能,如果这些衔接出了问题,整个战略就会有漏洞,会被敌人所趁!”   陈琳摇头道:“对我说这些没有用处,如今我大宋兵强马壮,为何就不能突飞猛进扩大战果,如今已然入冬了,我们不但没有向北,向东攻击前进,反而一路向西,老夫不知道陛下还能不能等到我朝大军胜利的那一天。”   “陛下希望听见我朝大军胜利的消息而不是失败的消息,胜利的消息晚一点听到不要紧,如果失败的消息先到一步,我保证陛下再也没有机会听任何消息了。”   陈琳似乎有些麻木,看着远方灰暗的地平线道:“你这是大不敬!”   云峥见陈琳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把一杯热茶放在他手里道:“现在是不动如山,你会看到侵略如火的那一刻。   我大宋四路大军将要像梳子一样的将燕云十六州梳一遍。”   陈琳瞅着云峥道:“其实我并不在意你们是不是能够彻底的完全的将燕云十六州拿下来,我只在乎陛下能够早日听到你拿下燕州的消息,太子殿下有的是时间慢慢梳理燕云,而陛下已经快没有时间了。”   “陛下的身体很糟糕?”   “入冬那天,陛下呕血了……”   “唉……”   天气响晴响晴的,蓝蓝的天上看不见一丝云彩,只有寒风掠过干枯的树梢发出奇怪的声音。   委哥宁令骑在战马上,前后不断地奔跑,大声的为自己的三千残军鼓劲,花了三天时间,安顿好了没有棉袄的部下,自己带着最精锐的三千骑兵长途奔袭宁边州。   他不知道那些躲在地坑里的西夏人还能坚持几天,不论是天气突变,还是被宋军找到,后果都不堪设想,但是他这时候没有时间去考虑哪些,只能带着兵马疯狂的向宁边州前进。   云峥来了,同时过来的还有十万大军,萧打虎撤退了,但是撤退的并不遥远,一直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和宋军遥遥相对,两军对峙的时间,也是自己拿下宁边州最后的机会。   三百里之遥在骑兵的脚下不过两日路程,为了避开辽人斥候,越是靠近宁边州,他就越发的小心,最后不得不将赶路的时间安排在最寒冷的半夜。   宁边城其实是宁边州,整个宁边州除了有这座宁边城之外,再也没有其它的城池。   在平坦的荒原上建造一座城并不容易,因为极度的缺少石料,这里的城池只能用黄土夯成。   赫连勃勃修建统万城的法子不是在那里都能行的通的,这里的黄土多砂砾,城墙如果架的太高会自己垮掉的,更何况契丹人修造城墙也拿不出那么多的糯米来煮汤。   因此宁边城不过是一座比较大的土墙围起来的院子,墙高不过两丈,方圆不过五里,是真正的五里之城。   委哥宁令抵达宁边城的时候已是夜半时分,三千兵马躲在一个洼地里,匆匆的进食,虽然每一个人都想在这时候弄一口热食吃,委哥宁令却无视那些军卒恳求的目光,掏出自己怀里的干饼,嘎吱嘎吱的咬了起来。   皮囊里面的水早就冻成了冰块,看着一些部下张嘴去舔舐石头上残存的一些雪解渴。委哥宁令传话道:“进城之后不封刀!”   张贺来到委哥宁令的身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的羊皮口袋递给了委哥宁令,因为一直贴身收藏,皮口袋里的水并未结冰,只是他的脸上全是被朔风吹出来的血口子,已经凝固的血珠像眼泪一样的挂在脸上。   委哥宁令张口喝了一口,就把口袋递给了身边舔雪的亲兵,在张贺的肩头捶了两下道:“你本不该跟我受这样的苦楚的。”   张贺摇头道:“大帅不知,我张家虽然受到国相宠信,但是和我无关,国相宠信的是我堂哥,不是我张贺,一旦我们被国相拿去兴庆府,大帅什么下场,我张贺就是什么下场,无非是堂兄他们会竭尽全力保护我的妻儿而已,除此无他。”   委哥宁令奇怪的道:“这是为何?”   张贺惨笑道:“大帅有所不知,张家是一个大家族,为了家族的繁衍,张家不会把全族老小的性命全部托付在一个人的身上,烧冷灶是必须的,只有这样张家血脉才不会断绝。   但是,张家有一条禁令,那就是事主以诚,只要投在谁的门下,就一定会对主将忠心耿耿,将来如果大帅赢得了天下,要我去杀国相门下的张家人,末将也会毫不留情!” 第26章 绝处逢生   委哥宁令笑着拍拍张贺那张凄惨的脸道:“先拿下宁边城,给兄弟们找个遮蔽风寒的地方。”   张贺瞅着开始整理武器的委哥宁令道:“您心存死志?”   正在往腿上绑皮毛的委哥宁令只是朝张贺笑了一下,指指远处的宁边城道:“等我们打开城门之后,你们要做的就是紧紧跟上。”   长刀背在背上,全身绑满了白色的碎羊皮,委哥宁令匍匐在地上一点一点的向宁远城爬去,银色的月光照在地上,羊毛的颜色和地上的残雪几乎融为了一体,爬向城墙的人不止委哥宁令一人,还有五百名最强壮的西夏勇士。   冷月挂在宁远城刁斗的边角上,城头只有一堆堆的火焰像鬼火一样的燃烧,一群群的辽人跺着脚,呵着手围在火堆边上取暖,在这样的寒夜里,即便是有篝火,也让人感受不到多少暖意。   远处有狼嚎声传了过来,火堆边上的辽人并不在意,在这样的夜晚里,那些饥饿的野狼,只能通过嚎叫来发泄自己的不满。   每年到了冬日,野狼就会自觉的向人类居住的地方靠近,只有在这里,才能找到果腹的食物。   寒冷的天气里,张贺额头的汗水涔涔,他知道狼群的数量有多么的可怕,冻肉一样的辽人使者身体根本就无法满足庞大的狼群胃口,即便是加上二三十具辽人的尸体依旧不行。   委哥宁令的短矛刺进了城墙的缝隙,他抓住短矛身子向上一翻,就趴在短矛上了,等身子稳定了,他又从背上抽出一根短矛,又竭力刺进一个看起来比较深的孔洞里。   宁边城和草原上其余的城池一样,都有饱经风雨的过去,斑驳的城墙就像是一张老人的脸一般衰老。   委哥宁令咬着牙向上攀登,两根捆绑着绳子的短矛就是他的攀城工具,这时候如果有辽人从城墙上往下看,就会惊骇的发现,城墙上爬满了敌人。   一只鸟雀受到了惊吓,展开翅膀就要从城墙上的鸟洞里飞走,一只满是血迹的大手却握住了那只鸟。   委哥宁令一口咬掉鸟头,贪婪的吸允干净了这只小鸟身上不多的血液,蹲在一根距离城头不到四尺的地方瞅着自己的同伴登城。   成功来到这个位置的人很多,但是掉下去的人也不少,人体砸在地上沉闷的响声在此起彼伏的狼嚎声中并不清晰。   眼见大家登城的步伐都到了最后一步,委哥宁令将手搭在城头,身子轻灵的越过了城头垛口,也不作声,提刀向城头那些烤火的辽人冲了过去。等一颗人头跌落进火堆的时候,那些半梦半醒的辽人才惊惶失措的站了起来,不等他们发出惊叫,狼一般凶狠的西夏人就折断了他们的脖子。   委哥宁令的判断是对的,宋辽之战虽然已经打得生死难料,但是对于宁边城来说,战争距离他们还非常的遥远,即便是宋人想要出征,目标也只会是西京这样的要地,一个处在草原上的小城,确实引不起宋人的主意,就连萧打虎也是这么认为的,特意将自己的辎重选择放在这里,除非宋人攻破西京,否则来不到宁边城。   驻守宁边城的人是萧打虎的小儿子萧统,萧打虎非常的疼爱自己的这个小儿子,这一次之所以会把他从中京道调过来守卫宁边城,就是为了给他一个捞取战功的机会。   只可惜萧统虽然文采风流,却不通武事,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了自己的部将去处理,自己整日里看着脉脉西风吟诗作赋。   主将如此,下面的军士自然全力效仿,副将面对堆积如山的辎重心中想的唯一事情就是想试试自己能够弄走多少,至于城防工事还真的不在他心上。   五百只恶狼上了城墙,每个人嘴里都衔着一根树枝,即便是战死也一声不吭,委哥宁令听见几声刺耳的惨叫之后,心中极为担忧,唯恐这几声叫声引来大队的辽人。   “博愣,不要纠缠,快点打开城门!”   一个咬着树枝的汉子点点头,挥动连枷挡开两柄长刀,抬脚踢倒了对面辽兵,包着皮毛的靴子重重的踏断了辽人的脖子,朝身后挥挥手就沿着台阶下了城墙。   两柄短矛处置了向城内狂奔的两个辽兵,委哥宁令瞅着正在缓缓打开的城门,在摸摸身边那口报讯的警钟,不由得张开满是血渍的大嘴哈哈笑了起来,只要张贺率领的骑兵进了城池,这座城就算是拿下了,自己那些缩在地洞里烤火的部下也就有了活路。   这一战不为功名利禄,不为江山美人,只是单纯的为了活命,委哥宁令第一次抛弃了自己高高在上的王爵,抛弃了自己尊贵的身份,而是像一个普通兵卒一样,吃着干粮,就着冰雪,像一个最普通的西夏武士一样酣战,直到这一刻,他胸中的怒火仿佛才等到了抒发,听到身边钢刀入骨的声音,委哥宁令才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以前领兵作战的方式似乎有错。   现在自己的这点部下,每一个人都如狼,如虎,如熊罴,如毒蛇般的作战,唯独不像是一个人。   委哥宁令大喝一声,他的声音在夜晚传出老远,这是一个讯号,西夏武士吐出嘴里的树枝,开始嘶喊着向剩余的辽人发起进攻。   狂喜的张贺拍马冲进城池,举着火把第一时间就向城主府突进,在那里,有辽人两座极为雄伟的仓库,只要能够保证仓库不失,右厢朝顺军司就不会灭亡。   和宋军作战损失五千人马算不得什么,只要有了暖和的冬衣,有了足够的军备,右厢朝顺军司绝对能够重生。   大帅说过不封刀,被没藏讹庞在滚钟口关押了快十年的野兽终于从西夏人的胸中觉醒,他们疯狂的开始了自己十年来的第一次杀戮。   厮杀声终于让这座沉睡的城市从睡梦中清醒过来,衣衫不整的辽人刚刚从房屋中走出来,就遇到面目狰狞的西夏人,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敌人已经进城了,辽人军侯们只能匆匆的组织起微弱的抵抗,为自己的城主抢更多的准备时间。   月亮已经落下去了,此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楚,西夏士兵们只能凭借着手中地刀枪入肉的那种沉滞感来判断是否刺中了敌人。   而张贺的骑士们也抛掉了箭靶子一样明显的火把,只能凭借长刀撞击木质枪杆的声音和感觉来判断自己是否格开了敌人的攻击。   那些手持弯刀的辽兵们此刻吃了大亏,本来准备向城主府集合的,因为他们每一个人都收到了严令,必须保证萧统活下来,否则作为族兵的他们战后将不会有一人能活。   圆盾都已经收了起来,临时取是万万来不及的,手中的弯刀虽说可以砍杀敌人,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筋骨都是酥软的,如何敌得过那些如狼似虎的西夏军兵,胡乱抵挡两下就被杀的一哄而散。   张贺知道只要是自己面前的人,就是敌人,于是,他松开了战马的缰绳用双腿控制着战马,挥舞着两柄长刀不断地向前面砍杀,面对汹涌的溃兵,他的每一刀都没有落空。   他能感受到长矛刺在铠甲上的感觉,他不断地扭动身躯,任由那些长矛在自己的身上带起一串的火星,只知道拼命向前冲杀。   随着一阵战马凄厉的嘶鸣,张贺胯下的马开始后退,生物的本能驱使着这些动物闪避着危险的方向。   张贺倒转长刀重重的在战马的屁股上敲击了一下,吃痛的战马嘶鸣一声疯狂的向前,一下子就推开了前面堆积的人群,生生的撕出一条豁口出来,有了这条豁口,刚刚被迫停下来的马蹄,再一次慢慢的开始加速。   辽人的整个队列阵线已经被捣得稀烂,他们为了避开这些刚刚开始跑起来的战马,纷纷钻进了街道旁边的屋子,顺便从屋子里抛出许多的杂物丢在街道上,骑士们纷纷坠马,但是受伤地战马依旧在街道上中横冲直闯,将辽人刚刚组成的队伍彻底搅成了麻花。   西夏人这时候是不在乎生命的,他们只知道一件事,如果今日拿不下宁远城,自己就会全军覆没。   不论身上是不是有伤,他们依旧大声嘶喊着向前进攻,在进攻中的步伐中一面往复地向自己的前方挥动着长刀,一面小步前进着,他们通过感觉身边的战友地存在来保持着基本的阵线,只有那些倒下的战马和在地上打滚的敌人才能给他们造成一定威胁。   来不及斩杀倒在地上的敌人,长刀需要不断地向前挥动,他们本能地高抬腿重落步,将那些在血水中滚动着试图爬起来的敌军再次踩到吐血。   张贺眼前猛地一亮,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杀透了辽人的溃兵,已经来到了城守府的大门前。   天边出现了一丝亮光,一个身披重甲的将军正在一群亲卫的簇拥下向西奔去,张贺舔舐一下嘴上的血渍,大笑道:“敌将已逃,我军大胜!”   刚刚从人群里杀出来的西夏骑兵一起大吼:“敌将已逃,我军大胜!” 第27章 坑卒   天光大亮的时候,宁边城里的活人已经不太多了,张贺在第一时间带着大批的御寒物资离开了宁边城疯狂的向河曲关方向狂奔,委哥宁令非常担心那些缩在地洞里西夏人会被发狂的宋军给找到,然后趁势给活埋掉。   自从郭恩被五马分尸之后,他和宋人之间就没有了任何回环的余地,早些年的时候,宋人做事还没有这么决绝,即便是死掉几个官员,但是在大势之下,他们依旧会选择妥协。   那时候的宋人骨头没有像现在这样硬,那时候只要锤子还在自己的手里不停地敲打宋人,宋人就会很快的改变自己的初衷。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既然自己已经把郭恩五马分尸了,那么,自己和宋人想要何解,唯一的机会是在自己被五马分尸之后。   郭恩临死前在咆哮,说会在下面等自己过去,云峥已经在武德殿树立了很多的蜡人,他不在乎再树立几个。   萧统还是跑掉了,在那些部族亲卫拼死抵抗之下还是跑掉了,五天之后,萧打虎就会知道自己差点杀掉了他最心爱的幼子……   “没藏讹庞,萧打虎,云峥!呵呵,老夫还真是得罪了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三个敌人啊!”   委哥宁令跨过一具已经冻得硬邦邦的尸体,耳边传来一阵阵妇人惨叫声,那是自己的部下在祸害辽国妇人。   就像没有听见一样,委哥宁令带着亲卫走出那个院子,这里原本是萧统的寝居之地,那些死去的辽人都是他的亲卫,那些正在被侮辱的女子则大多数是萧统的侍妾。   战事其实还没有结束,城里依旧有没有被缴械的少部分辽人,他们躲藏在一些隐秘的地方,随时准备冲出来夺回城池,即便危机重重,委哥宁令却不愿意再去约束部下。   自己亏欠这些部下太多,这时候有了一个放纵的机会,也算是一个小小的补偿。   有了宁边城不过是免于被冻死而已,剩下来的路更加的难走,西夏和辽国的边境,这些年战乱不断,散布在两边的牧民并不多,甚至可以说是没有,也就是说这一带根本就不具备养活一伙上万流寇的条件。   云峥就要来了,萧打虎也就要来了……   委哥宁令宁愿一直战斗也不愿意多想自己目前的处境,一块巨石被他抛进了一间屋子,立刻,里面就有弩箭嗤嗤的从里面飞出来,亲卫挥舞盾牌挡住了弩箭,委哥宁令却把一根火把丢进了屋子。   这不过是一个恫吓而已,屋子里的辽人以为马上就会有无数的火把丢进来,抱着宁愿战死也不愿意被火烧死的想法从屋子里冲出来,迎接他们的却是西夏人的乱箭。   眼看着五六个辽人刺猬一样的倒在地上,一个亲兵走进屋子,捡起了那根火把,跟随委哥宁令继续向前走,这座庭院里还有很多地方还没有被搜索。   云峥来到了河曲城,梁辑也在,不过云峥嘴里夸奖的却是谭威,萧打虎在河曲城找不到漏洞,眼见云峥的大军已经到来了,丢失了一些牛羊之后还是安全的退到西京去了。   云峥接到了东京来的军令,要求他快速的突进西京,突破萧打虎的防线之后尽快完成事先制定好的合围策略,云峥在雁门关附近的举动已经把京中那些人的最后一丝耐性也消磨殆尽了。   梁辑难过的对云峥道:“大帅,末将无能,委哥宁令消失了,末将翻遍了方圆五十里之地,没有发现他们的踪影。”   云峥瞅瞅梁辑,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他逃不掉的,不管他跑到哪里去,最终的结局只会是灭亡,这件事我会让别人去办,你等着执行就是了,用不着难过。”   憨厚的梁辑从不怀疑大帅的说法,用力的点点头就离开了,这些天不眠不休的搜寻委哥宁令,实在是把他累坏了。   陈琳见梁辑出去了,就张嘴道:“此人才能不足为一军之长,云侯为何屡屡让他担纲重任?”   “突破大理不就是他干的吗?监军何以如此小看人?”云峥回头瞅瞅头发已经没有一丝黑发的陈琳道。   “据老夫所知,突袭大理国乃是云侯亲手谋划,听说云侯连每日在那里宿营,那里打仗,每日需要行军多少都已经规定死了,更何况大理国有蜀中商行的密谍密布,扣关落锁自有人接应,在这种情形之下,不论派谁去都会完成使命。”   云峥笑道:“能按照我的计划完成整个军事任务的人,就是好军人,他确实不懂得变通,但是这样的人也不容易出岔子,更不会自作主张,心头一根筋只会忠心耿耿的去做事,这样的人在大宋实在是太少了,相反的,那些心思活络的人在大宋太多了一些。”   陈琳低声道:“你如今口口声声说大宋,越是这样你和大宋在你的心里占据的地位就越少。你真的打算抛弃这个国家吗?”   云峥半晌没有说话,最后叹息了一声,就披上裘衣走出了郎坦的军帐,瞅着空无一物的蓝天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傍晚的时候,云峥下令,命斥候登上河曲关周边最高的地方,只要发现烟雾就迅速报讯,有烟雾的地方就该是西夏人藏身之所。   两天之后,斥候就在郗明山发现了淡淡的烟雾,咬牙切齿的梁辑就带着一万大军合围了郗明山。   等云峥到达郗明山的时候,那里已经一片死寂,一个西夏人都没有发现,梁辑无意中朝向阳坡上指指,云峥这才发现有一只手露在黄土外面无力的耷拉着。   “末将到这里的时候,才发现那些西夏人穿着单薄的衣衫住在地洞里,已经死的差不多了,然后末将就为了省事,把西夏人不论活的还是死的,全部都埋进土里去了……”   “委哥宁令和张贺呢?”云峥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晓,从自己过来直到现在,都没有发现委哥宁令,他只希望梁辑不会没脑子的把敌酋都给活埋了。   “大帅,没看见委哥宁令和张贺,末将拷问了几个西夏人,听他们说委哥宁令带着三千人去了宁边城。”   “宁边城?有意思!”云峥笑了起来,然后对梁辑道:“我们该去西京了,种諤来了。”   梁辑大喜道:“富弼的骑兵也来了吧,这下子我们有纵横草原的本钱了。”   云峥笑道:“骑兵是来了,可是统领骑兵的人是赵旉,人家不愿意将这样重要的一支力量直接交到我手里。”   “啊?怎么这样啊?”   “其实没什么,只要是来到边关打仗的将军都要面对这种状况,不仅仅是我,你看看,委哥宁令,再看看萧打虎就知道,每一个人能痛痛快快的打仗,脚脖子上都拴着脚镣呢。对了,见到陈琳的时候不要说你把这些人都给坑杀了,就说西夏人战死了一部分,其余的跟着委哥宁令和张贺远遁草原深处了。”   “末将晓得!”   “另外,你既然已经坑杀了那些西夏人,那么就把手尾做的干净些,人手都露在外面,被野狗拖出来弄的遍地尸骸的有伤天和!”   郗明山头顶的天空晴朗朗的,一丝云彩也没有,朔风依旧从远山扑过来夹杂着一些风滚草直奔东方。   没有云彩,自然也就不会有雷电,没有冬雷震震,也就说明那些西夏人死有余辜。   这些年来,西夏武士手上沾满了宋人的鲜血,从西夏开国直到今天,西夏的开国史书就是一本宋人的血泪账本。   这是一个把王座安放在宋人尸骨上的一个政权,宋人对辽人或许还会有几分香火情,每一代辽皇去世之后都会有使者带着祭品和宋皇的问候去吊唁,两国往来虽然刀兵不绝,却也有礼有节。   西夏人不同,宋人从来都不承认这个从自己身体上分裂出去的国家,即便是两国已经签订了合约,两国之间的明争暗斗也从来没有少过一分,只要有机会削弱西夏,宋国从未放弃过。   陈琳没有问云峥西夏人去了哪里,更没有问云峥一场两万人的上下的大战过后,为什么宋人连一个活的西夏俘虏都没有抓到,梁辑的说法经不起推敲,但是陈琳不认为梁辑有胆子谎报战功!   “辽国的河清军,金肃军的辎重就在宁边城,如今,宁边城八成已经落在了委哥宁令的手中,所以,这两支军队会放弃继续驻守西夏边境的意图,转而和萧打虎合兵一处,共同对付我们。   这不是一个好现象,这就意味着西夏人随时能够突破边境出现在辽国,好在种諤明日就会到来,我们只要没有了后顾之忧,进军西京已经是必然之事,只是那座城池里有守军三十余万,到底该如何应付,我们应该早作打算。”   陈琳面无表情的道:“老夫谨遵大帅将令便是,哪怕是要老夫亲自去攀城攻击辽人,老夫也绝无二话。”   “郎坦的军队已经运动到了西京的东面,据他的军报说,他已经驱赶着不下十万的辽国牧人向西京进发,这些辽人没有任何的粮食,也没有任何的生活物资……” 第28章 白登山   云峥知道自己在制造人道灾难,知道这些牧人最后的下场是什么,可是他的心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   很久以前自己也曾经指责过哪些穷兵黩武把人命当做草芥来看的军阀,甚至为此义愤填膺过,如今落到自己身上,就有了不同的做法。   如今身为主帅,早就过了亲自领兵征战的过程,变成了一个假模假样坐在帅帐里指斥方遒的统帅。   正应为成了统帅,云峥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对敌人极度刻薄的人,说到底宋辽之战不过是生存权之争罢了,这场战争没有无辜者,现在大宋已经雄起,自然要拿辽国开刀稳固自己的边境。   如果大宋继续衰弱,辽国的入侵也就变成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战争其实就像吃饭睡觉一样必不可少!   很久以前的那个云峥已经死掉了,如今的云峥看到残酷的无人性的场景,心中再也不会起波澜了,只会淡淡的一笑了之,这或许就是大人物的心思!   李东楚的白马军已经提前出发了,郎坦的军队在西京遇到了阻碍,发狂的萧打虎开始针对郎坦有目的的进行堵截。   郎坦在草原上东奔西走,绕着西京在转圈子,只不过这个圈子正在不断地变小,腾挪的渠道也越来越狭窄。   萧打虎没有紧紧地追赶郎坦,却在西京的周围布下了重兵,用大势压迫郎坦不得不停止自己追索辽国牧人的行动。   云峥的军令中并没有要求郎坦和萧打虎直接作战,军令的内容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就是要求他破坏辽人的生存根基,也就是压迫辽国牧人离开自己的传统牧场向西京迁徙。   辽宋之战绝对不可能在短时间里分出胜负,只要今年破坏了辽国牧人的放牧计划,等到来年,西京之地必然是哀鸿一片。   在这个时代,没有一种生存方式是一劳永逸的,不管是农业还是畜牧业。大宋旱田一亩地只能收获一百二十斤,而辽国牧人牛羊群几乎需要牧人一生的奋斗才能扩大一倍,而其中的辛苦则不足与外人道。   数十年的积累,只要一朝就能被破坏的干干净净,这就是牧人的痛苦,郎坦附加在牧民身上的痛苦足矣让他们铭记一生。   刚刚出生的羊羔没有办法跟上大队,只能抛弃,刚刚生产的母羊没有法子跟上大队,只能抛弃,秋天没有贴好秋膘的牛羊,没有办法应对敌军的追赶,也只好抛弃。   那些写不出文字的牧人,只能将自己的悲伤倾注在哀伤的牧歌中在荒野上回荡。   贪心的郎坦终于在火烧山遭遇了萧打虎的军队,两军在匆忙中爆发了最激烈的战斗,急于离开火烧山的郎坦几乎将火器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这才匆匆的脱离了接触,由于骑术不精,战马的损耗惊人,最后不得不屯军白登山下,等候云峥的援军到来。   萧打虎的军队在铺天盖地的火器面前损伤惨重,一个万人队在非常短的时间里就被打残了,其余辽军也不敢压迫郎坦过甚,两军在白登山下已成对峙之局。   白登山,这是异族的骄傲之地,萧打虎以为云峥的军队在这片受到诅咒的土地上一样会遭受大败,因此,使用匈奴旧策引诱云峥劳师远征,因此对白登山上的郎坦采取了围而不攻的策略。   陈琳听说郎坦被围困在白登山之后,第一次要求云峥莫要轻敌冒进,以免中了辽人的诡计。   云峥依旧命令李东楚的白马军向白登山进发,对陈琳的担忧一笑了之。   汉高祖七年,冬季,汉高祖刘邦亲率三十二万大军,出征匈奴,同时镇压韩王信叛乱。随行的主要谋士是陈平、娄敬,将领有樊哙、夏侯婴、周勃等。   汉军进入太原郡后,连连取胜,特别是铜鞮一战,大获全胜,使韩王信军队遭到重大伤亡,其部下将领王喜被汉军杀死,韩王信逃奔匈奴。韩王信的将领白土人曼丘臣、王黄等拥立战国时赵国后代赵利为王,聚集韩王信的残兵败将,准备再次与匈奴合谋攻汉。   冒顿单于派左、右贤王各带兵一万多骑与王黄等屯兵广武以南至晋阳一带,企图阻挡汉军北进。   汉军乘胜追击,在晋阳打败了韩王信与匈奴的联军,乘胜追至离石,再次击败韩王信与匈奴的联军。匈奴再次在楼烦西北集结兵力,被汉骑兵部队击溃。   由于汉军节节胜利,产生了麻痹轻敌的思想。刘邦到达晋阳后,听说匈奴驻兵于代谷,于是先派人侦察冒顿虚实。而冒顿将其精锐士兵、肥壮牛马等隐藏起来,只显露出年老弱小的士兵和瘦弱的牲畜,派去的使臣十余批回来都说匈奴可以攻击。   刘邦派刘敬再去出使匈奴,他回来报告说:“两国交兵,这时该炫耀显示自己的长处才是。现在我去那里,只看到瘦弱的牲畜和老弱的士兵,这一定是故意显露自己的短处,而埋伏奇兵来争取胜利,我以为匈奴是不能攻打的。”这时汉朝军队已经越过了句注山,二十万大军已经出征。   刘邦听了刘敬的话非常恼怒,骂刘敬道:“齐国孬种!凭着两片嘴捞得官做,现在竟敢胡言乱语阻碍我的大军。”就用镣铐把刘敬拘禁起来押在广武县,准备凯旋后进行处罚。   刘邦率骑兵先到达平城,此时汉军步兵还未完全赶到。冒顿单于见汉兵蜂拥赶来,在白登山设下埋伏。   刘邦带领兵马一进入包围圈,冒顿单于马上指挥四十万匈奴大军,截住汉军步兵,将刘邦的兵马围困在白登山,使汉军内无粮草、外无援兵,不能相救。   刘邦发现被包围后,组织突围,经过几次激烈战斗,也没有突围出去。之后,冒顿率领骑兵从四面进行围攻:匈奴骑兵西面的是清一色白马,东面是一色青马,北面是一色黑马,南面是一色红马,企图将汉军冲散。结果,双方损失很大,一直相持不下。   此时正值隆冬季节,气候严寒,汉军士兵不习惯北方生活,冻伤很多人,其中冻掉手指头的就有十之二、三。匈奴围困了七天七夜,也没有占领白登。   汉军在被围了七天后,粮食也快吃完了,饥寒交迫,危在旦夕。陈平看到冒顿单于对新得的阏氏十分宠爱,朝夕不离。   这次在山下扎营,经常和阏氏一起骑马出出进进,浅笑低语,情深意笃。于是陈平向刘邦献计,想从阏氏身上打主意。刘邦采用陈平之计,派遣使臣,乘雾下山向阏氏献上了许多的金银珠宝。   于是阏氏就对冒顿单于说:“军中得到消息说,汉朝有几十万大军前来救援,只怕明天就会赶到了。”   单于问:“有这样的事?”   阏氏回答说:“汉、匈两主不应该互相逼迫得太厉害,现在汉朝皇帝被困在山上,汉人怎么肯就此罢休?自然会拼命相救的。就算你打败了汉人,夺取了他们的城地,也可能会因水土不服,无法长住。万一灭不了汉帝,等救兵一到,内外夹攻,那样我们就不能共享安乐了。”   冒顿单于问:“那怎么办呢?”   阏氏说:“汉帝被围了七天,军中没有什么慌乱,想必是有神灵在相助,虽有危险但最终会平安无事的。你又何必违背天命,非得将他赶尽杀绝呢?不如放他一条生路,以免以后有什么灾难降临到咱们头上。”   冒顿单于本来与韩王信的部下王黄和赵利约定了会师的日期,但他们的军队没有按时前来,冒顿单于怀疑他们同汉军有勾结,就采纳了阏氏的建议,打开包围圈的一角,让汉军撤出。当天正值天气出现大雾,汉军拉满弓安上箭,从已经解除包围的一角慢慢地走出,才得以脱险。   对这一段历史云峥并非一无所知,早在东京和狄青等人定策略的时候,狄青就专门给云峥讲述了白登山这个西京最险要的地方。   狄青是不信什么神灵的,云峥自然也是不信的,蛮夷的神灵并不能不准许宋军进驻这座山。   相反,只要粮秣充足,在白登山楔进一颗钉子并非什么坏事,当年汉高祖在缺衣少食的情况下面对匈奴四十万大军的强攻都能固守七日七夜不失,没道理装备到了牙齿的宋军会不如大汉初期那些缺衣少食的军队。   白登山对蛮夷之辈是不同的,且不说早年的汉高祖,杨无敌最后一次北征也不过是进攻到白登山,就遇到大宋太宗皇帝被人家射了一箭大败而归的消息,只好与潘美一起退兵西京,先前抢夺的两州之地也被辽人全部夺走,最后导致杨无敌父子在金沙滩血战而亡。   因此,只要有一支军队能够驻扎在白登山上,必然会引诱辽人从已经备战五年的西京出来,不过,这只是一心情愿的计划,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到底如何先要打过才能知晓。   此时的云峥早就不是率领甲子营什么都不知道的军侯,打过无数恶仗之后,生生的完成了从书生向武将的完美转变。 第29章 复仇的躯壳   郗明山下荒草萋萋,张贺如同疯子一般在南山坡上下狂奔,手里抱着一捆裘衣,呼喊声凄厉的如同丧子的母猿。   八千多人消失不见了,张贺能叫上名字的人至少有三千,十年滚钟口的囚禁生活,让右厢朝顺军司的一万多人不但是袍泽,还是家人,如今,留在郗明山躲避寒冷的袍泽全部消失了。   战斗的痕迹并没有风沙掩埋掉,残破的兵刃,散落的断箭,以及落在砂岩上的血,那些血被寒风镌刻在了石头上依旧新鲜,只是在张贺的眼中每一滴血都代表着一个袍泽的陨落。   匍匐在一个熟悉的山洞口,张贺发疯般的用自己的手去挖那些松软的沙土,这个洞他曾经住过,在这个洞里至少有三十个兄弟挤在这里相互拥抱着取暖,他无法忘记在自己临走前那些兄弟眼中渴盼的目光。   “我一定会带着裘衣回来的,只是你们一定要努力活着,用不了多长时间我就会回来带你们一起去宁边城。”   张贺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但是那些口口声声说一定等自己回来的兄弟到底在哪里?   一张乌青的面孔出现在他的面前,仔细的拂掉那张脸上的沙土,张贺张大的嘴巴里发出无声的惨叫,这张脸他认识,这是自己的同宗兄弟张霖,因为脚被冻伤了,才不得不留在这里的。   在右厢朝顺军军司中,张霖和自己一样都是张家特意派到这里的种子,如今,种子没有开花就已经腐朽了。   接踵而来的悲伤,让张贺已经没有多少眼泪好流了,带着残存的兄弟刨开了一个又一个洞穴,然后就发现了一具又一具的同伴尸体,只要看看洞穴的口子张贺就知道宋军是如何应对这些躲在洞里的兄弟的,洞口乌黑的火焰痕迹说明,当时就在这些洞口燃烧着多么恐怖的火焰。   尸体被挖了出来,张贺小心的帮自己能找到的每一具尸体都穿上裘衣,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的心舒坦一些。   做完这一切已经是三天之后,想到委哥宁令手中只有六百余人,张贺这才带着运送裘衣的两千兵卒匆匆回到了宁边城。   站在城头等候张贺归来的委哥宁令在看到荒原上那一小队军兵之后,吐了一口血,然后就昏迷不醒。   半夜时分悠悠醒转的委哥宁令一声不吭的坐了起来,抱着膝盖瞅着张贺道:“宋军还是寒冷?”   张贺给委哥宁令倒了一碗水伺候着他喝下去之后道:“宋军!”   “云峥亲自来了?”   “是的,卑职来宁边城的时候特意绕道去了偏关河,看到了云峥的帅旗,他们没有朝宁边城过来,而是去了白登山,听说有一支宋军被萧打虎包围在了那里。”   “河清军和金肃军也没有来宁边城,他们转道去了西京,看来不论是云峥还是萧打虎都没有把我们的存在放在眼中。”   “大帅!弟兄们死的好惨!”张贺跪伏在地上嚎啕大哭。   委哥宁令笑道:“当兵的哪有不死的,怎么个死法由不得我们选择,无非是杀回来而已。”   “我们该何去何从?”   委哥宁令大笑道:“何去何从?弟兄们已经先一步去了黄泉路,我们又何能幸免,张贺,我们已经是一群死人了,还要什么去路,只有黄泉路可以走了。”   “卑职不怕走黄泉路,只是害怕走的孤单!”   委哥宁令将张贺扶起来笑道:“不会的,这条路我们会一起走,将军中年纪小于二十岁的人全部挑出来,能带走多少财物就带走多少财物,我会修书一封给没藏讹庞,求他看在同为党项一脉的份上让这些孩子回家……”   “大帅!我们以前没有屈服,这时候也没有必要屈服,总归是死罢了,那就死的痛快些!”张贺的眼睛顿时就变红了。   委哥宁令笑着拍拍张贺的肩膀道:“老夫已经败了,就没必要带着所有人去送死,我党项一族和宋人契丹两族相比,最大的问题就是人口,如今宋人开始北征了,老夫不怀疑他们这一次会取得胜利,张贺啊,北征之后,紧跟着就该是西征了。   党项一族后面的路很难走,老夫以前还总想着自己是王族,所以才没有倒向没藏讹庞,如今看起来,这样做是错的,白白让一万多党项子弟的性命消耗在了这个毫无意义争斗中。”   张贺大声道:“先帝的旨意是要大帅接替皇位的,是没藏讹庞为了一己之私才让您落到如此地步的。”   委哥宁令摇摇头道:“我们其实都忘记了一件事,祖宗的规矩是最强壮者为王,很早以前我们就是这样来挑选首领的,力大者胜!   只是我们后来把这个规矩都给忘掉了,那时候我们认为最强壮,最能生养的女子是最美丽的,而不是如今那些走两步路就喘息,放牧不了牛羊,生育不了强壮孩子的妇人。   那时候我们认为能够猎虎射熊的人才是真正的头人,不是如今那些手无缚鸡之力只懂得制定各种规矩的人。   没藏讹庞比我强大,比我聪慧,所以,他就该成为我西夏的王,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这个世界上活下来。   先帝忘记了祖宗说的公平,所以才会惨死,我忘记了祖宗说的团结,所以才会落到如此地步。   我会在信中请没藏讹庞称王,并且会把我的教训告诉西夏国的每一个人,请他们千万莫要忘记了我的教训!”   张贺的眼睛越瞪越大,张了几次嘴才涩声道:“莫非大帅要带着我们回大夏?”   委哥宁令笑道:“你带着年轻的兄弟回去,我老了,就不回去了,还有弟兄们在黄泉路上等着我,我不想让他们等得太久,你知道的,那些混球要是没有了我的约束,在地府打仗也打不赢。”   “大帅!”   “不要说了,我在搜索城池的时候,发现了两个美丽的女子,你带走吧,好好的休息一下,三日后你们就启程回大夏!”   张贺稀里糊涂的从委哥宁令的屋子里出来,门外站着两个战战兢兢的美丽的妇人,见他从屋子里走出来,脸上顿时带着谄媚的笑容,还把自己身体最美丽的一面展现给张贺看。   张贺粗鲁的将一个女子扛了起来,拽着另外一个女子去了自己的房间,这时候他的心中似乎堵塞着一块沉重的石头,石头下面压着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   三天后,委哥宁令就像是一个看破红尘的高僧,面带笑容的送走了五百名最年轻的军卒,眼看着他们带着宁边城缴获的大量财物和妇人离开了宁边城,满头的白发在青天下显得极为刺眼。   西夏大军回国的时候带回大批的财物这是一件非常荣耀的事情,也是一个伟大的传统,多少回西夏大军就是带着财物气昂昂的回到了家乡,接受父老的欢呼,这一次财物虽然带回来了,而一万多西夏儿郎已经魂归天国了。   张贺强忍着不去回头看委哥宁令,这位老将将会带着残存的两千将士固执的留在了宁边城,直到此刻,委哥宁令依旧在苦苦思索该如何面对武装到牙齿的宋军,无时不刻不在想着如何向云峥为自己惨死的部下讨回一点公道。   张贺明白,一夜白头的委哥宁令其实在自己把噩耗带回宁边城的时候就已经死了,这个白发苍苍的委哥宁令不过是一个勉强活着的复仇幽灵,除了这一口复仇的怒火之外,那具身体里面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第30章 愤怒的云峥   冬日的草原除了萧瑟之外,实在是找不出别的景观来,有远山,却没有近树,偶尔能看见一些狐狼出没在草丛间,瞅一眼天空的海东青,准备继续卧在草丛里等待那些觅食的兔子和野鸡。   忽然间,草原上的所有动物都停止了自己原有的动作,齐齐的竖起耳朵倾听远方的声音。   先是老鼠,旱獭一类的东西先一步钻进了自己的洞穴,紧接着,狐狼们也放弃了那些将要到手的猎物,齐齐的掉转头飞快的向草原深处逃遁而去。   不大一会,一支军队出现在地平线上,出了山谷之后他们一分为三,像三股黑色的洪流,缓缓地淌进枯黄的草原。   战马的铁蹄踏碎了地上的枯草,车队的车轮在松软的土地上碾出深深地车辙,拉车的骡马鼻子里喷着一股股粗粗的白气,努力地迈开蹄子随着骑兵的脚步前进。   大军气势如虹,李东楚却心如乱麻,郎坦陷在了白登山,自己受命前往解救,知道在前面还有萧打虎的三十余万部族军在等待自己,心头不由惴惴不安。   如果是在往日,即便是面对实力更加庞大的敌人,李东楚也不会有半分惧怕之意,可是如今,他实在是没有办法分辨主帅云峥到底对自己持有什么样的看法。   如果可能的话,李东楚根本就不愿意回想这半年来发生的任何事情,因为每一件事情对他来说都如同噩梦一般。   皇帝三日一小问,五日一大问,东京和雁门之间的奏对往来不绝,一年之间官升三级者除了自己还有何人?   母亲贵为太君,妻子贵为诰命,儿女才刚刚成人就各自有了封赏,太原留守这个职位手捾十万兵马,节度使也未有这样的勋权,身为武将,敷文阁学士这个清贵的勋位有了它,就能真正的成为大宋的栋梁之才,武官持有文名,这是保命之道。   如果自己真的战功赫赫,拥有这些李东楚并不会有什么不安,云峥身上的光环乃是百战得来的,而自己身上的这些光环,就像是皂角水吹成的泡沫一样,随时都会在阳光下破灭。   自古以来没有相应的功绩而身居高位者往往没有什么好下场的,纵然得逞一时,一旦自己的特殊作用使用完,从九天之上跌落尘埃乃是自然之事。   李东楚知道自己的特殊作用在那里,朝廷对“外出则天下惊,安居则天下息”的云帅戒虑重重,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一颗牵绊云帅的棋子。   在雁门关的时候,自己本想和云帅彻底的交谈一次,希望能够把握住云帅的心思,然后再评估自己到底该何去何从。   结果云帅一番重耳旧事,就让自己羞耻的无地自容,通过那个故事,云帅说明自己本心未改,改变的是自己。   第一次接到封赏的时候自己隐隐有些不安,第二次接到封赏的时候却已经不再惊惶了,第三四次之后,接受皇家赏赐已然是顺理成章之事了,云帅不屑和自己交谈,是因为他知道这时候不论说什么都没了意义,自己既然拿了皇帝的赏赐,唯有一条道走到黑。   从猴子,憨牛等人鄙视的眼神里就能够看出云帅对自己的不屑,不过他是一个骄傲的人,骄傲到了不屑再和自己多谈向背之事的地步了,就这一点就能看出来,云帅并无二心。   但是这一次兵出雁门关李东楚的后背却冷汗直冒,自己身为前军一路滚滚向前,左右两翼并无兵马随行,顶在最前面的只有自己白马军所部两万人。   当年杨无敌就是这样轻敌冒进,大踏步的前进,大踏步的后退,最后的结果并不好,金沙滩一战杨家将灰飞烟灭。   自己的处境和杨无敌一般无二,云帅的权威却比当年的潘美要强大得多,朝廷明明指定要自己驻守雁门关,可惜,云峥一声令下,自己从雁门关守将变成了北征的前驱。   不过有一点李东楚非常的肯定,自己不是当年的杨无敌能够比拟的,两万人马中装备了十万余颗火药弹,弩箭更是足额的两个基数,不论是远程攻击用的八牛弩,还是防御时使用的旋风炮,自己军中并不缺,最新式的行军口粮足以保证自己全军一月所需,在这样的状况下,不论是遇到何种敌人,都有一战之力。   有火药弹的存在就没有被人家包围这一说,这一点李东楚在雁门关是仔细验证过的,郎坦军中的火药弹比自己白马军中的火药弹数量还要多,听说他们装备的是一种新的火药弹,根本就不用点火,一拉绳子扔出去就会炸开,更重要的是,郎坦的军中听说装备了一种叫做燃烧弹的东西,这种东西一旦炸开三丈方圆皆成火海,百十颗一起扔出来会是一副什么模样,李东楚想想都心寒,这样的一支军队怎么可能被辽人团团围在白登山?   这些年来,自己守在雁门关毫无寸进,但是不论守卫河曲关的郎坦,还是守卫宁武关的姜哲,亦或是驻守太原府的副将吴杰,他们从未停止过对军队的整训,不但参与城防,还经常把军队按照小队一队队的拉出去参与地方剿匪,郎坦更是仗着自己兵甲锐利,连夺辽国神武关和朔州,直接将河西边境线的凹地拉成一条直线,以至于大宋兵锋可以直接威胁应州,金城,平鲁,怀仁一线,燕云十六州中的朔州已经实际上回到了大宋的手中。   自己只想着如何将白马军扩军成一支强大的力量,因此人数增加的很快,虽然白马军的素质要比京中的禁军好不少,但是和郎坦,姜哲,吴杰的部下比起来似乎还差的很远,这些年下来,不论是郎坦,还是姜哲,亦或吴杰,他们麾下的人数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是战力却强悍了不止一倍。   这种技能和装备上的差别才是李东楚心中最大的伤疤,都是京西军体系,缘何他们三人就能获得主帅的青睐,而自己却只能处处做小?雁门关的时候,他就是想问问云峥为何薄待白马军!   “臣不念君过,子不言父仇!拼死一战还云帅恩情,还陛下一片恩宠也就是了。”   李东楚下定了决心,决心按照云峥的安排,大军直扑白登山!   云峥看过了李东楚的军报,参军将李东楚最新的位置标注在地图上,陈琳看了一眼道:“李东楚的白马军已经出了龙首山,应州之敌已经在他的背后了,云侯,他也会被辽人团团包围住的。”   苏洵笑道:“包围的人数还不够多,吴杰马上就要从山阴进入怀仁地界,目标也是白登山!   至于姜哲的军队会跨过桑干河最终的目标地也是白登山。   听说白登山下一片阔野,最适合大军交战,当年那里能够屯驻的了匈奴的四十万大军,屯驻萧打虎的三十六万大军相必也没有问题。”   陈琳叹口气道:“你的意思是白登山能屯驻汉高祖的二十万大军,屯驻我们十余万人也没有问题?”   苏洵道:“的确如此,这样的地势非常的难找,大帅也是左思右想之后才决定下来的,战场选在那里最有利于我们。”   云峥没有理睬陈琳和苏洵的谈话,转头问参军:“赵旉的骑兵是否已经到来?种諤的大军是否已经进驻雁门关?”   参军拱手道:“启禀大帅,种帅的环州军确实已经进驻了雁门关,同时也进驻了宁武关,河曲关守将谭威不允许种帅的大军进驻河曲关,说没有郎坦的将令,他不会允许任何人进驻城关的。   赵旉将军来信说,骑兵的作用在于外,而不在于内,所以他想带着骑兵在外围作战,并不参与白登山之战,想要乘机夺取西京。”   云峥电锯一样的眼神落在参军的身上,让参军激灵灵打了一个寒颤,知道大帅非常不满,赶紧肃手等候大帅新的将令。   “他以为,他以为他是谁?飞鹰传书给赵旉,命他迅速跟进,人都已经到了马邑,还想浑水摸鱼?   想要西京的话,老子有的是办法,五六年前老子就在西京的城墙底下挖了无数的地道,只要填进去火药,轰隆一声就能拿下西京,老子想要对付的萧打虎,西京那座小城能够屯驻多少军队,你问问他,他的骑兵有没有本事漫山遍野的去捉辽人骑兵?”   参军听了云峥的命令之后,连忙出去准备,这些天和云帅在一起,压力非常的大。   云帅的话越来越少了,话少却恶毒,沉思的时间远比和人交流的时间多,现在几乎达到了生人勿近的程度。   苏洵凑过来小声道:“云侯,怒不兴兵啊!”   云峥听了苏洵的话之后一下子就把手里的抱着的茶壶扔了出去咆哮道:“富弼在青塘慢慢腾腾的布置,至今都没有填补环州空缺,生怕被高原上的吐蕃人趁势夺取了青塘。   种諤的六万大军来到雁门关的只有三万余人,说好的全军出动,他倒好,留下三万守卫他的老巢环州,在这种私心之下,没藏讹庞的黑山威福军司,西平府的翔庆军,兰州府外面的卓罗和南军司都已经乘势离开了西夏边境,他们的目标很可能就是西夏东面的兀剌海城,你好好的看看兀剌海城在什么地方,再劝我不要发怒不迟!” 第31章 家事比国事重要   直到现在,云峥第一次有了无力感,以前的时候,自己带着自己的部下独立作战,自己只要对自己负责就好,因此做到战不胜攻无不取是有可能的。   可是现在,麻烦大了,攻辽之战几乎是倾国之战,自己带着京西军的十万人马根本就拿辽国没有办法,即便是打下来几个军州,在随后的持久战中也会被辽国逼迫着撤退,除非是全面压上,多点突破,否则想要拿下燕云根本就是妄想。   宋太宗的教训实在是太深刻了,当年他麾下的将帅比如老曹,老王等人哪一个是省油的灯,就因为对辽国没有形成全面的压迫,这才被人家轻易地给抄了后路,最后自己都差点死在辽国。   陈琳和苏洵见云峥心情不好,叹息一声就离开了中军大帐,给他一个安静的空间,不管是陈琳还是苏洵对富弼和种諤都毫无约束力,或者说即便是皇权,也对这两位封疆大吏的约束性也非常的有限。   清塘节度使富弼几乎管辖着从秦州到凤翔一直到湟水乃至青海湖的广袤土地,称之为西北王毫不为过。   种諤从祖父一代就经营环州,到了他这一代,环州已经变成了种家的根本要地,当地人只知道有种相公而不知有皇帝。   这样的情形再维持上几十年,云峥就敢说,富弼和种諤必定会成为第二第三个李继迁,即便他们两个都是大宋的忠臣,一旦这两个地方自立的条件开始成熟之后,他们就会自立,这种变化根本就不以庞籍和种諤个人的意愿发展。   云峥甚至能够想象的到,一旦赵祯死去,赵旭继位,摆在他面前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削藩。   后世满清的时候,一个小麻子皇帝也有这样的需求,结果最后还是依靠一场场惨烈的战争才达到目的,就是不知道赵旭有没有那个小麻子的魄力。   不管是赵祯,还是庞籍都看出其中的苗头来,因此上才会对自己多加防范,而同一时间,要求富弼和种諤相互接替防务,希望从中引起两人之间的不快,破坏他们可能存在的联盟,之所以会派赵旉来统领青塘骑兵,目的就是为了往里面掺沙子。   朝廷这样的做法不能说有错,但是对云峥这个统帅来说就非常的难熬了,不论富弼和种諤有什么反击的法子,最后麻烦一定会反应在自己的桌案上,自己只有解决了这些麻烦,才有可能真正的击破辽人,成就无上的功业。   一地鸡毛中只有云二的书信才能让云峥缓和下来,那个温润的少年如今成了大海上所有人的噩梦,云峥想象不出他赤着脚岔开脚趾头手里抓着短矛,嘴里叼着长刀,头上绑着红色的绸带带着骷髅船在海上纵横的模样。   野驴岛上的建设已经完成了,身为海外岛屿的生产基地,这里距离登州很近,不论是从大宋取得补给,还是从辽国劫掠人口都非常的方便,来去不过两日的水程而已。   云二只是简单地说了一下他在东海的情况,说的很轻松,似乎那里的海盗都是泥巴捏成的,轻轻一碰就会碎掉,把他自己说的勇猛无比,大有纵横天下可惜无敌手的境界。   奎木狼很明显是不这样看的,他密报中的云钺就显得艰难无比,今年不但高丽国的水师参与了海上争斗,就连处在平安时代享受贫穷的日本国,也有船只下了海,参与到了这场海上角逐之中。   高丽人不吃肉,但是在海上却比狼还要凶狠,那些喜欢把女子送去大宋改良人种的矮小的倭国人也在海上爆发了无比强大的侵略性。   如果不是云钺的部下武器占着绝对的优势,在面对那些高丽人和倭国人的时候并不能占到多少便宜,至少在拼命一途上,富裕的大宋海盗绝对没有高丽人和倭国人表现的那样亡命。   云钺就曾经遇见过把对方全船的人都要杀光了,剩下的三五个漏网之鱼竟然会自己把船凿沉随着船一起进海底也不愿意让宋人占到任何的便宜。   这种事见得多了之后,云钺再开始夺船的时候,就会在第一时间把船上的人杀光,否则就白忙活了。   云家兄弟似乎自从来到大宋之后都没有受过伤,但是自从云钺去了海上,他身上的伤就从来没有少过,虽然身上穿着坚固的软甲,胳膊上,腿上,如今伤痕密布,以至秦国来信哀求大哥,希望云家能够停下在海上扩张的步伐,再这样下去,云钺会死掉的……   杀敌一万自损三千,这是常事,云峥对云钺的受伤感到无比的愤怒,他本来用不着受伤的,更加用不着身先士卒的去拼命,云氏兄弟只是两个棋手,并非是两枚可以随意牺牲掉的棋子。   这都是把云钺交给笑林学武弄出来的错,让他心中开始有了武人的骄傲,原本只需要派人就能弄好的事情,非要亲自上阵激励部下奋勇作战,这是最原始的一种首领,最无奈的一种选择,但是云峥同时也承认,这也是最有效的一种领导方式。   看样子云钺真的在享受当海盗的生活,他甚至想从数不净的战斗中来体验自己的无上荣光,这样做是不对的,任何一个首领只会在最开始的参与战斗,等自己的军队成型之后,就会立刻转移到幕后去,不再冲锋,也不适合冲锋在第一线……   首领的性命是宝贵的,甚至说是非常宝贵的,当年陈胜吴广就是不懂得这个道理才会当了短短几个月的首领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少年人的热情和骄傲是当好一个首领的大忌,云峥现在基本上已经能够做到唾面自干的地步,云钺却做不到,在后世的时候被爱国主义教育熏陶了七八年之后,他在和高丽人和倭国人作战的时候,会不自觉的将人家还没有干的坏事全部叠加在他们的祖宗头上,这是一种无意义的反攻倒算。   云峥一夜都没有睡觉,这一夜都在给云钺在信中讲述如何当好一个首领,一个将军,一个好的海盗必须以抢劫财货为第一要务,而不是去在这个时代寻找什么心理上的平衡,最后用最严厉的口气要求云钺不得再去登船作战!尽管那样做确实充满了英雄气概,也不准许!   见云峥的帐幕里灯火亮了一夜,陈琳走进来看到云峥正在往一个巨大的信封里装厚厚的一叠纸张,不由得心头一暖拱手道:“大帅,富弼,种諤心中都有一些私心,但是老夫保证他们绝对不会在这场大战中拖大帅的后腿。   这是一场国战,他们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不尽力。这时候弹劾他们两人只会造成我们之间的隔阂,对作战不利,请云侯以当前的大战为重,莫要再起波澜。”   云峥愣了一下,把鼓鼓囊囊的信封交给了猴子让他封存起来,也不解释自己在写私信,敲敲桌子道:“看好赵旉和李东楚,如果他们胆敢阳奉阴违,我手中的刀子绝不留情!”   陈琳笑道:“大帅说的是,既然大帅要在白登山击溃萧打虎,老夫自然会全力支持,如果这两人有贻误军机之嫌,不需大帅行军律,老夫就会让他们生死两难!”   云峥点点头道:“只可惜在野战中,只会击溃萧打虎却不能全歼此人,如果他们能够在白登山战败之后退回西京就好了。”   陈琳闻言精神一振连忙问道:“大帅确定咱们在白登山真的能够打赢萧打虎?”   云峥哂笑道:“我大宋商贾在西京周围连续不断地经商了十年有余,在萧打虎还没有来到西京的时候,我就已经在那里完成了需要的所有布置,至今,西京城中最大的辽国商人,也就是那个和萧打虎关系最为密切的辽国商人你知道是谁吗?”   陈琳赶紧凑到云峥身边小声问道:“未请教……”   “那人你也认识,名字叫做崔达!” 第32章 野狐口(1)   西京的战争早在五年前就已经分出了胜负,崔达带着大宋商贾努力地挖着辽国西北统治的基石。   为了个人目的去伤害自己祖国的人不仅仅是大宋的特产,契丹人中也不乏这样的人物。   上百年的强大造就了一批骄傲的契丹人,同时也造就了一大批没落的辽国勋贵。   如果以前没有过富贵的生活,安贫乐道也就是了,如果以前有过富裕的生活,那种记忆就会被深深地镌刻在人的骨头上,只要有机会就想重新夺回来,为此,他们不惜与魔鬼做交易。   爱国这种事情属于百姓,属于那些情操高尚的人,绝对不会属于所有的富人,在爱国的前提下,他们首先考虑的是自己的利益,是自己的财产安全,以及自己能否继续把奢靡的生活过下去。   有万贯家财却一心为国家考虑的富人简直就是凤毛麟角,只要出现一个,不论是汉人亦或是蛮夷都会在自己的历史上大书特书。   历史上那种把自家的牛当做犒赏送给敌军,然后让敌人以为偷袭作战失败匆匆退兵的例子,在辽国绝对看不见,虽然辽国人的牛羊很多,他们更加愿意用牛羊从宋人那里换来珍珠宝贝挂在身上。   辽国的商人和富人比他们的军队更加容易攻陷,所以,崔达进攻辽国的速度要比云峥快的太多了。   陈琳留在云峥的马车里看了一整天关于崔达和大宋商贾在辽国西京的状态之后,直到肚子感到饥饿这才极度不愿意的将那些机密的卷轴放下,此时,又到了安营扎寨的时候了。   军中没有什么好吃的,无非就是一碗羊肉汤,配上干饼,从大帅到兵卒都是一模一样的东西,到了云峥这里无非是多了几罐子糖水腌制的水果和一些颜色好看的咸菜而已。   陈琳匆匆的把干饼泡在羊肉汤里吃完饭,然后就精神奕奕的等待云峥把饭吃完,他非常的想和云峥好好谈谈西北的战局。   云峥把一罐子糖水桃子推到陈琳的面前道:“进了草原,不吃这东西不成,你年纪大了,没必要学我吃一样的东西,要是你病了,事情更加的麻烦。”   陈琳从善如流,用那种长柄的叉子从酒坛子大小的黑色瓷罐里叉果子吃,不过速度依旧很快,等云峥放下饭碗,他也就把叉子放下,拖着云峥回到马车上,拍着矮几上放着的那些卷轴道:“这都是真的?”   云峥瞅瞅陈琳点点头道:“自然是真的,事实上萧打虎出了西京,那座城池里说话管用的就是崔达。”   “我们为何不突然袭击一下萧打虎,为什么一定要和他在白登山决战?这样我们的伤亡会非常大的。”   云峥摇头道:“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这是一个古老的道理,现在我们需要把这句话反过来理解。   如果只是赶走了萧打虎夺取了西京,人家还有三十几万大军,西京到底是谁的还两说呢,与其三天两头的在这里打仗,不如一战定乾坤,消灭掉辽人,给我们留下一个空荡荡的西京。   大宋不缺人,王安石他们整天都在为百姓没有土地发愁,有了这么大的一片草原,依靠这里密布的河流,想要多少粮食没有?   燕云十六州的收复不单单是对大宋边境线的一种补充,更是缓和国内矛盾的一个利器。   这些年来,百姓的造反事件根本就没有停止过,这两年虽然缓和了一些,那是因为百姓们害怕军队围剿,怒火在底下运行奔突,迟早有一天会顶破头上的岩石,最后彻底的爆发开来。   这些矛盾中最严重的其实就是土地矛盾,自从大宋开国以来,百年间人口增长了五倍不止,但是土地却没有增加过,再加上富人们兼并了百姓的田土,以至于大宋用来缴税的主体自然民越来越少,国力衰弱也是必然之事。”   陈琳等云峥喘气的功夫忽然问道:“云帅的意思是把那些没有土地的百姓弄来西北?富人的田地谁去耕种?”   云峥喝了一口水之后笑道:“我管那么多呢,反正王安石在东京的时候把我家好多的田地都给弄没了,只要我家的田地有人耕种,别人家的田地荒芜关我屁事,只要百姓有地种,国家有赋税收就行了。”   陈琳丢下手中珍宝一样守护的卷轴大笑道:“这种事情云帅就该交给王安石去做,反正他和富人有仇,怎么折腾也无所谓。”   云峥斜着眼睛瞅了一眼陈琳道:“怎么,不再为将要到来的战争发愁了?”   陈琳的笑声一下子就停了下来,尴尬的道:“老夫是监军,好多事情你不该瞒着老夫才是。”   云峥苦笑一声道:“早说?早说的话天知道会有什么麻烦出现,我才到雁门关,身后就来了十万之多的流民,我是不得不防啊。”   陈琳听了云峥这话,报以苦笑一声,就重新坐在马车里仔细的评估西京面临的形势,这对他来说是最为重要的。   斥候从面对着落日从远处狂奔而来,只要看看他背后的火红色旗子,所有的人都已经明白,白马军这时候应该已经和辽人开始交战了。   白登山南边的野狐口,这里是李东楚必须要突破的一个山口,只有拿下这个山口,并且牢牢地守住,郎坦在白登山的残部才有可能从这个口子里钻出来。   大草原上无遮无拦,萧打虎自然知晓宋军已经到来了,面对宋军无礼至极的进攻,萧打虎没打算就这样轻易地放李东楚进白登山,三十万大军在草原上树立的营寨,至少有十里方圆。   这一战对宋军来说是一个考验,同样的对辽国人来说也是一个巨大的考验,宋军倾国来攻,辽国也只能倾国应对,因此在耶律洪基的严令之下,辽国勋贵们再一次呼唤起了自己的族兵,在最短的时间里组建起来了一支数量最庞大的军队。   因此,在辽人的军队中,有无数的年轻人和老人,他们或者是早就离开了战场的老人,要么就是第一次参与战争的年轻人,在萧打虎的回忆中,这样不分老幼的征兵,在辽国还是第一次。   朔风萧萧,大地一片苍莽。一片雪花从空中飘落,落在希拉木伦的脸上,化作一片冰凉。紧了紧手中钢刀,冰冷的质感从指尖传来,令他神志一清。   极目旷野尽头,那里有一条淡淡的黑线在蠕动,那里该是宋人的骑兵才是,只是这样慢的速度,让从小就立志成为一个骑兵的希拉木伦极为看不起。   黑线在远处缓缓的变化着,最终变成了一条粗壮的锋矢阵形。   终于要来了吗?希拉木伦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从容,最后紧了紧腰带,将背上那个油光水滑的木制圆盾卸下来挎在右手小臂上,这是爷爷留给自己的礼物,据说是从宋人手里缴获来的,他用了几十年,从没有弩箭找上门来。   宋人骑马不成,能够拿得出手的无非就是弩箭和火药弹,只要能扛过宋人的这两波进攻,一旦开始肉搏,软弱的宋军就像傻狍子一样容易对付,这些话都是老兵说的,希拉木伦很不理解,那些老兵们为什么会跑到远处单独组成一队?难道说他们看不起自己这群新兵?   希拉木伦非常的不服气,准备杀两个宋人给世里没里那群人看看,爷爷说过,只要砍死领头的宋军,剩下的宋军就会立刻跑掉。   兵器出鞘声、喘息声、金属撞击声响成一片,无数跟希拉木伦一样的人开始战前的最后准备,烈烈寒风吹起他们的皮裘,形成一片翻滚的灰色怒涛。   世里没里那群人竟然竖起了盾牌,他们的盾牌在头顶形成了一个中间高两头低的屋子形状,在希拉木伦的眼中,这个盾阵更像一个乌龟壳,这样胆小的老兵,让希拉木伦等人由衷的看不起。   宋人的骑兵跑的实在是太慢了,甚至说他们不是在跑,而是骑在马上漫步,数量很多,可是速度实在是太慢了,这样的骑兵阵型,根本就用不着组成密集的防御队伍来应对,有一些胆大的新兵,甚至收起来了盾牌,手里握着长刀,随时准备扑出去,听说宋军最拿手的不是进攻,而是逃跑。   这一次大王许诺的军功赏赐非常的丰厚,一颗宋军的人头,就能换得一斗麦子两只羊。   希拉木伦也准备将木盾收起来的时候,远处躲在龟壳里的世里没里忽然钻了出来,拖着莫名其妙的希拉木伦就钻进了龟壳,临进去之前,希拉木伦被那些新兵嘲弄的目光看得面红耳赤。   刚刚要推开世里没里,希拉木伦就听到了一阵阵的尖啸声,这种声音是如此的大,以至于把他刚刚吐出口的咒骂话语给彻底覆盖住了。   “弩箭!蹲下,举盾!”世里没里嘶声在希拉木伦的耳边大吼,只可惜声音只能传到很近的地方。   弩箭升到高出之后开始咻咻的往下落,就像是无数的流星从天空坠落,宋人的弩箭上竟然还带着火!   希拉木伦头顶的盾牌上立刻就响起了弩箭敲击在盾牌上的声音,这种声音希拉木伦很熟悉,噗噗的,就像那一年下冰雹的时候,鸡蛋大的冰雹敲击在牛皮帐篷上的声音一样。 第33章 野狐口(2)   “呃啊~~”   凄厉的惨嚎声近在咫尺,一名辽兵哀嚎着仆倒在地,四肢抽搐,一支锋利的弩箭从他的左眼狠狠贯入,扎透了整颗头颅又从脑后穿出,有一滴殷红的液体顺着锋利森冷的箭矢滴落,霎时渗入了阴冷潮湿地地面,更多的血则飞快的在那里汇聚成了一个血泊。   “笃~”   一声闷响起自希拉木伦身后,急忙回首,一名族人恰好将一面木盾从头上移到面前,只见一支弩箭已经深深地扎进了木板里,弩箭兀自颤抖不已。那个辽人正感庆幸时,又一支锋利的弩箭自天而降,准确而又无情地将他笼罩,但他已经再不出任何声音了,他的双手极力张开,想去拔掉那支该死的弩箭,但他至死都没能做到。   “噗!”   族人直挺挺地倒了下来。双眼圆睁,眼神逐渐散乱,很快投入了死神的怀抱。   希拉木伦被族人临死前的眼神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想要站起来,却被少了一只眼睛的世里没里紧紧地拉住,反倒把身子往下缩一下,身体蜷缩的更加小了,龟壳已经变得稀稀疏疏不那么紧致了,片刻功夫就有好几只弩箭从空隙里钻了进去,龟壳里传来几声惨叫,屋顶一样的龟壳显得更加破败。   “嗡!”   一股劲风从希拉木伦的头顶掠过,他只来得及看到一条黑影,然后就看见那个勉强保护着自己的残破的龟壳像是被一柄巨锤敲过一般四分五裂,两个被族人顿时就飞了起来,然后被黑影带着钉在山崖上。   直到这时候希拉木伦才看清楚,带走两个族人的黑影原来是一柄五尺多长的粗大弩箭,一个族人的大腿被射穿,弩箭又穿进另一个族人的肩膀,如今两个还没有死掉的人正在发出凄厉的惨叫。   “八牛弩!散开,散开,伏低身子……”   被吓坏了的希拉木伦再也不敢违背世里没里的话,赶紧把身子向边上的土堆靠一下,全身都蜷缩在不大的木盾底下,流着眼泪倾听弩箭敲击在自己盾牌上的声音,这声音就是传说中恶鬼锁魂的动静。   也不知道在木盾后面躲了多长时间,那种可怕的咻咻声终于不见了,希拉木伦决定继续躲在木盾后面不出来,爷爷说得很对吗,这个木盾真的很好,有它在就不会受伤。   “起来,快起来,骑兵冲锋了。”   世里没里再一次拖拽着希拉木伦准备上高坡,宋人的骑兵已经开始冲锋了,沉重的马蹄子踏在地上的声音很大,这说明对方扑上来的是重甲骑兵,如果不赶快立好军阵,让长矛手上前,那些浑身裹满铁块的重骑兵会把这里的防守士卒踏成肉泥的。   “不要拖我的盾牌,没了盾牌我会死掉的。”   “你要是继续躲在盾牌后面你会死的更惨!”   世里没里和希拉木伦不是长枪兵,他们都是校刀手专门负责敌兵冲上来之后搏杀的兵种,在重骑兵没有停下来之前,仓促上前纯属找死。   箭雨过后就该是八牛弩的重箭破坏盾阵的时候,当盾阵被破坏完毕的时候,也就该骑兵冲锋了,世里没里作为老兵,对这一套军阵之术非常的熟悉。   希拉木伦踉踉跄跄的随着世里没里爬上了高坡,再回首朝下看下去,他的双腿一软再也站不住了。   眼前是一副怎样的悲惨世界啊,那些刚刚还满腔雄心想要拿宋军去换粮食和羊只的伙伴如今以千奇百怪的姿势倒在地上,箭雨从天而降,那些被箭雨淋到的家伙,有的死了,有的还在地上爬行,更多的却是被八牛弩粗大的弩箭不论死活的穿在一起。   一支弩箭就是一朵火花,成千上万的弩箭就组成了一道火墙,侥幸活下来的老兵奋力的往火焰上扬沙子,想要在骑兵上来之前,清出一块足够大的地方好部下军阵。   郭郧双腿轻轻一夹马腹,战马甩了甩脑袋又打了个响鼻,缓缓放开四蹄开始小跑,在他的身后,数百重骑亦步亦趋,当那一丝隐隐的雷声逐渐壮大成震耳欲聋的隆隆声时,战马已经开始全冲刺,数百骑战马奋勇争先,上千只马蹄无情地叩击大地,天地间只有战马在嘶叫,大地在呻吟……   数百重骑就像是一波汹涌的洪流,向着野狐口席卷而来。这支重骑乃是李东楚五年以来精心培育的一支强大力量,如今终于展现在了世人的面前。   郭勋原本是流浪的西河马贼,李东楚在出兵剿匪的时候活擒了此人,后来发现此人马上技能在雁门关无人能及,就特地将他从刽子手的刀口下救了出来,让他在全军中挑选了一千骑术最好的军卒,组成了这支重甲骑兵。   听说辽国还有铁浮屠未出,却不知自己的重甲骑兵比起铁浮屠来孰优孰略。   郭勋眉目狰狞,将闪亮的长刀高举过顶,声嘶力竭的咆哮起来:“杀光契丹狗!活捉萧打虎!抢光粮草!”   随着他的怒吼,身后的重甲骑兵也跟着嘶吼起来,虽然声音依旧被如雷的蹄声湮没,他们依旧嘶喊不绝,这时候的口号,只是喊给自己听的罢了。   辽人的枪阵到底没有组织起来,刚才这一轮箭雨,已经夺去了太多辽人的性命,飞狐口不过是第一道关卡而已,这里的军兵并非辽人的精锐,萧打虎不过是希望这里的辽军能给宋人一个错觉,那就是辽人的战力底下,因此才会有如此多的新兵掺杂其中。   郭勋手里的斩马刀抡圆了挥舞出去,这样的重兵刃很快就把稀稀疏疏的几杆长矛拦腰斩断,不等那些枪兵们退散,狂奔的重骑就已经踩在了他们的身上。   令人牙酸的骨骼断裂声,以及水袋破裂的古怪响声再一次落入辽人的耳中,后面那些战战兢兢的刀盾兵发一声喊就夺路而逃。   勉强能够站在豁口处的辽兵也只剩下世里没里和希拉木伦寥寥几人,那些重骑兵并不理会还在开弓射箭的他们几人,这时候冲乱敌阵才是他们真正的任务,这个任务绝对不是杀几个小兵能够比拟的,眼看着一员辽将组织起了百十个溃兵朝自己冲过来,郭勋大吼一声挥舞着斩马刀迎了上去。   响彻云霄地金铁交鸣声中,那员辽将地长刀凌空抛飞,电光石火之际,郭勋锋利的长刀毫无阻碍的切开了辽将地胸腔。两马交错而过,战马载着辽将的身体往前疾驰出数十步之遥,冰冷地寒意自胸口漫延开来,辽将忽然感觉身体麻木,胸闷窒息,缓缓低下头来,借着午后的阳光,一缕暗红地血液正从铠甲地缝隙里沁出。   挥手用臂盾格飞了一支羽箭,郭勋低下头将斩马刀横在身前,胯下的战马正在向前狂飙,头上裹着铁辔头的战马像一只怪兽一样喘着粗气一头撞进了辽人的队伍。   一路上血花四溅,残肢断臂凌空飞舞,郭勋的斩马刀如同镰刀一般从这百十人的辽人队伍中横冲了出去,如入无人之境。   希拉木伦确认自己的羽箭射中了那个宋人军官,但是羽箭只是在人家的甲胄上划出一溜火花而后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世里没里怒吼一声从高台上凌空扑下来,重重的撞在一个重甲骑兵的身上,没想到这个重甲骑兵是被捆绑在战马上的,战马负荷不了这样的力道,嘶鸣一声轰然倒地,六十斤重的重铠,让战马上的重骑兵如同翻壳的乌龟一样爬不起来,而同样沉重的战马死死地压住了他的一条腿,只要看看脚指头的方向就知道这条腿已经生生的被巨力给拧断了。   世里没里掏出短刀正要从铠甲的缝隙里刺进这个重骑兵的脖子,一柄沉重的连枷从后面挥舞了过来,打在他的后脑上,一时间整颗头颅都爆裂开来!   眼看着世里没里死了,希拉木伦丢掉手里的刀子,抱着自己的盾牌亡命的向小山之上跑去,这一刻他没有了建功立业的雄心,只想回到自己家的那个小山谷里,好好的陪着爷爷一起牧羊。   重骑兵冲开了路途之后,携带着火药弹的轻骑兵就紧紧地追随了上来,火药弹终于在野狐口炸响了,这也代表着萧打虎建立在野狐口的营寨正式被从正面突破了。   低沉的号角声响了起来,山头上的狼烟也冲天而起,像一头怪兽一样的直冲云霄。   三十里外的郎坦瞅着不断升起的狼烟,吐掉嘴里的白草道:“大帅的援军已经到来了,我们向下冲锋一次,掩护大军回到白登山,不要弄得太狠了,让萧打虎知道,我们还在他的包围之中。”   葛天方用一块青色的棉布裹住自己的眉眼,瓮声瓮气的道:“真希望萧打虎不要从这里撤兵,如果大帅也进了他的包围圈,想必辽国上下一定会欣喜若狂吧?”   “胡说八道什么,大帅进了包围圈不论真假对我大宋的士气都是严重的打击,我估计这次来的援军该是李东楚才对!”   葛天方惊讶的道:“他不是内定的固守雁门关的人选吗?”   郎坦狞笑道:“在这里说了算的是大帅,大帅怎么肯让他来保证我们的后路?” 第34章 贪婪(1)   战场就是一个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环境,李东楚进攻了,郎坦向外突围了,他们的意图已经非常的明显了,李东楚之所以在野狐口狂暴的进攻,就是为了把郎坦所部救援出来。   萧打虎在第一时间调兵遣将加厚野狐口方向的兵力,同一时间,其余三面也在向内挤压郎坦的活动空间,希望能够通过把郎坦置于险境之中逼迫云峥也进入这个巨大的包围圈。   他们所有人似乎忘记了一件事,自从郎坦进入白登山之后,不是没有谋士要求萧打虎先解决掉郎坦,断掉云峥的一根手指,然后再徐徐图谋宋人大军。   这样的行动萧打虎也有过,只是收效甚微,郎坦依仗白登山的地势,利用火器轻易地就把来犯的辽军击退了。   如今就在白登山下,无数辽人的尸骨都尚未收敛回来,任由乌鸦啄食……   野狐口已经失守,宋人的进攻极为凶猛,李东楚的白马军甚至在三天前的进攻中,几乎打穿辽人在水泉的最后一道防线,如果不是因为旋风炮发威,毁掉了白马军的前军,李东楚这个时候可能已经和郎坦在水泉会师了。   辽人并非没有收获,在宋军向前突飞猛进的时候,其余的辽军已经乘势绕过了锐不可当的白马军前军,绕过白登山出现在了白马军的后面,李东楚在发现自己也陷入重围的时候,第一时间就带领大军退守距离白登山不过三十里之地的火烧山,随即,蜂拥而上的辽军再一次将李东楚所部团团包围在了火烧山。   至此,已经到达西京的两支宋军,一支被包围在白登山,一支被包围在火烧山,萧打虎准备将宋军分而歼之的意图已经跃然于纸上。   云峥放下手中的朱笔,拿手指掐一下睛明穴,疲惫的将脑袋靠在椅子背上问苏洵:“吴杰所部到了那里?如果他们还没有绕过长城出现在奉义,那就是他失职了。”   苏洵不假思索的道:“昨日飞鹰传书来的消息说,他们已经到了西京北面的焦山!因为要隐匿踪迹,不得不派出大批的斥候搜索前进,凡是路上能够见到的辽人都在剪除之列,这样一来导致他行军速度很慢,不过今日应该已经跨过长城向白登山进军了。”   云峥闭着眼睛继续问道:“赵旉所部骑兵到了那里?如果他还在苍头河一代就拍军法官去他他营中,带着他的首级来见我。”   “左云!赵旉已经到了左云,正在按照大帅的军令向火烧山的西面进发,因为要求行军隐秘,所以他们今日没有派飞鹰过来。”   云峥听接话的是陈琳,就睁开眼睛道:“下一回赵旉的军报要是到不了帅帐,我还是会砍下他的脑袋!”   陈琳干笑一声拱手致歉,并且向云峥保证不会再出这样的事情。   苏洵拱手道:“启禀大帅,王介甫手中的粮食已经不多了,按照数量计算已经无法养活那十几万流民。   因此,王介甫想要就食于敌,把流民中的八万青壮编成厢军,已经出了雁门关,前部已经抵达了朔州。”   云峥叹口气道:“雁门关积粮如山,如果那里都无法养活那些流民,那里还能养活?他把人都送到我这里来,难道是希望我把这些人全部都派上战场,最后全部消耗掉吗?   那样一来,天下虽大恐怕再也没有我的立锥之地了。”   陈琳面色也黯淡了下来,他不止一次的向京师呈递奏折,将云峥面对的困难一再的东京诉说,可是东京城里的那些人似乎听而不闻,依旧按照原来的计划向云峥的西路军压担子。   “王介甫自己亲自带着那些青壮来了……”陈琳只好说出这个消息希望云峥看在和王安石都是难兄难弟的份上不要过于为难他。   听陈琳这么说,云峥无奈的在椅子上拍了手道:“最怕他们这么干啊,连自己性命都不要的向我施压,当年包拯一纸绝命书几乎把我送进九幽地狱。   现在王安石也把自己的性命赌上了,命都不要的带着八万人来了,怪不得他不在意我把李东楚调出雁门关,的确,有了这八万个包袱,我还那里有什么后路?”   苏洵道:“为今之计,我们只有在西京速战速决,解决掉萧打虎之后才有可能为这八万人找到足够的食物熬到明年!”   “食物这种东西是吃一口少一口的,你多吃一口,我就要少吃一口,为了减少粮食的消耗我们就要大肆的屠戮辽人,这也不知道是谁在造孽啊!”   从太监头子,密谍头子陈琳嘴里听到这样的话,让云峥很是惊讶,站起身走到火盆边上烤着手笑道:“监军难道真的以为萧打虎的三十余万人都是泥捏的不成?   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拿什么去应对辽人从辽夏边境调回来的河清军和金肃军,这两支军队人数不下四万人,听说两军的统帅都不是泛泛之辈,全部出身于皮室军,其中河清军的主将听说是皮室军十三鬼奴将军中的第三鬼奴将军,一手神射术据说已经达到了射雕手的地步,连珠箭的功夫更是天下第一。   当年随侍耶律洪基去春耐钵的时候,可以做到一箭双雕,长箭落下来的时候还能扎到一条鱼,这样的家伙,你说说让谁去对付比较好?”   陈琳不屑的撇撇嘴道:“一箭双雕倒扎一条鱼只不过是传言而已,老夫听说第一鬼奴将军不就是被邹同射死在平型台吗?   邹同都能做到的事情,难道大帅做不到?”   提起这事云峥呵呵笑道:“邹同这人的运气极好,当初人家鬼奴将军打算躲在暗处偷袭一下耶律信,邹同这家伙为了分化人家,带了一群侍卫用乱箭射死了鬼奴将军,他这个文宦官竟然获得了斩杀敌将的军功,让一心想要限制宦官职权的韩琦都吃惊不已。   现在想起来我还是唏嘘万分啊,耶律信和萧红珠算是辽国人中难得的有情有义的人,最后却被耶律洪基逼迫的困守达尕海子当神棍。   对了,监军,嘛嘛的宝藏你这些年到底打探清楚了没有?如果有那么一批宝藏在手,八万人的粮草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陈琳摇摇头道:“嘛嘛的宝藏确实已经面世了,就在乌古敌烈统军司治下的乔巴山上,辽国几个大族一起派兵把守,相约只有到了生死关头才能把宝藏取出来用,为此,耶律洪基大怒几乎兴兵达尕海子,后来在其余大族的逼迫下不得不偃旗息鼓。   同样的,你想要嘛嘛的宝藏,就要兴兵攻打辽国乌古敌烈统军司,同样要面对辽国的护宝雄兵,老夫派密谍打听过了,守卫乔巴山的辽人全部都是族群中最勇猛的家伙。   您万里远征如果只是为了宝藏老夫以为大大的不值得。”   云峥咧嘴笑道:“当然不值得,如今我大宋正在将金银铜转化成交子,如果要是有一大批金银宝贝进入大宋,很可能会引起大宋交子的动荡,到时候即便是把金银都花出去了,最后的结果却未必是占了便宜,不信,你去问问王安石,要是有人这么干他会怎么对付,估计那嘴咬死都是轻的。   这件事上耶律信做的不好,辽国有悉万丹、何大何、伏弗郁、羽陵、匹吉、黎、土六于、日连八部,实际上已经形成了中央集权的国家,我如果是耶律信,我就会主动要求耶律洪基把宝藏拿出来用,这时候不用等到以后再用,效果就会差的太多了。   守财奴一般下场都不会很好。”   “藏于深山,留与子孙,这没什么错啊!”苏洵插嘴道。   云峥拍拍苏洵的手道:“错的离谱了,现在所有的辽人都知道自己还有这么大的一个宝藏未动,所以他们就不会有紧迫感,都以为自己还有退路,却不知这种退路恰恰就是让他们逐渐衰败的原因。   有了退路,在重要关头他们抵抗的决心就不会坚决,我们胜利的可能性就大,等到分配宝藏的时候,他们必定会起内讧,辽国人的日子一定会雪上加霜,有这笔钱,还不如没有,贪婪和侥幸这两种心思组成的麻烦,根本就是一个无解的麻团。”   陈琳点点头道:“大帅说的果然是金玉良言,金银珠宝饥不能食渴不能饮,短时间里根本就无法转化为战斗力,强壮的时候拥有宝藏是一件幸事,虚弱的时候拥有宝藏根本就是一种灾难!”   云峥笑眯眯的对陈琳道:“你觉得把这个宝藏给没藏讹庞如何?”   苏洵和陈琳一起大笑起来,指着云峥道:“这个主意你大概已经准备了很久了吧?”   云峥笑道:“河清军和金肃军没有来西京,而是去了西南路招讨军司,鬼奴将军一向只听从耶律洪基的军令,因此,他们宁愿守在西南招讨司防备我们进军乌古敌烈统军司,也不愿意来西京和我们决战!” 第35章 贪婪(2)   一般人没人能明白守财奴的心思,除非自己也成为守财奴。   云峥的金钱观很健康,认为钱就是拿来用的,如果用药水泡了之后装在坛子里埋地下,那些钱就和没有一样。   所以说辽国看似有一大笔钱,但是因为被埋在乔巴山,那些钱不过是一些废铜烂铁一样,谁都知道金子不能当饭吃,也铸造不成武器,只有把他们的价值挖掘出来之后,才能有通神的能力。   没藏讹庞垂涎辽国嘛嘛宝藏已经很多年了,他对辽国的土地并不感兴趣,对他来说,西域还有无限广阔的土地可以让他去征服,他现在缺少的就是金钱。   西夏人是天生的武士,只要有钱就能给这些强大的武士配备这世上最犀利的武器,只要强大的武士有了犀利的武器,无论是子女玉帛,还是至高无上的权力都不是问题,在强大的武力威吓之下,要什么有什么,而自己就是那个无上的权威者。   云峥是在得知没藏讹庞偷偷的向辽国倒塌岭节度使司进军之后才晓得这家伙最近为什么会这样安静了。   为什么会把委哥宁令弄出来扰乱自己视线,为什么会放着云内州这样一块肥肉而无动于衷了。   所有的谜团都有了答案,甚至连李清去兰州消耗掉自己骇胡儿本部这样诡异的事情也有了最终的答案。   泼喜军的成立就是为了对付辽国八部族精锐用的,乔巴山易守难攻这是一定的,如果没有一支远程攻击力量,想要拿下乔巴山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那里是契丹人心中的神山,是祖先的买骨之地,每一块土地都神圣不可侵犯,一旦西夏人入侵,死战绝对不足以诉说那些辽人的心志。   尽管有这样那样多的困难,看样子没藏讹庞还是将自己的魔爪伸向了嘛嘛宝藏。   和宋人作战会死伤惨重付出的代价会非常的惨重,这一点在西夏人中已经形成了共识。在过去的五年中,他们在北面西面获得了从未有过的大胜,而在南边,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之后却毫无收获,甚至将自己的国运几乎都输掉了。   欺软怕硬这是人的共性,对国家来说也是如此,南边占不到便宜,对西夏这种侵略成性的国家来说找软柿子捏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   很久很久以前,没藏讹庞就知道关于嘛嘛宝藏的传说,在他幼儿时期他对嘛嘛宝藏的感觉是数不尽的粮食和牛羊,说不定里面的乳酪就能装满一整间屋子。   到了少年的时候,他认为嘛嘛宝藏里面一定有数不尽的刀剑铠甲,那里的装备足够让整个西夏人都穿上甲胄,握上刀剑。   直到他成年之后才彻底的明白,嘛嘛宝藏绝对是一个由粮食,装备以及财货组成的真正宝库。   无论是谁只要拥有了这个宝藏就一定能成为最伟大的王,没藏讹庞对此坚信不疑,当然,契丹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契丹当年那个著名的睡王耶律璟就因为进入了一次嘛嘛宝藏,就获得了那些财宝或者诸神的祝福,这件事甚至被写进了辽国的国史,世上的皇帝没有谁比他更加幸运的了。   耶律璟一生活得很快乐,他接了叔伯兄弟耶律兀欲的班当上了皇帝,一共当了十八年,这期间他只做了三件事――喝酒、打猎、睡觉。人称“三绝睡王”。   任事不管,但他的运气好得离谱,契丹国内随便他折腾,哪怕他脾气也糙了点都没人介意,因为他至少比兄长李胡和述律老太后差点;至于国外,只有后周的柴荣曾经吓了他一跳,但没等他上战场,柴荣居然就突然病死了。   这还有什么话说?继续享受生活吧,直到他全面返祖,向他奶奶述律平靠拢,被忍无可忍的手下干掉,即便是他死去的时候,也是在睡梦里,当时周边围拢着一百零八个美丽的姬妾陪着他一起奔赴黄泉。   幸运王死了之后,在汉人那边,赵匡胤正亲征北汉,在太原城下刨开汾河水给刘继元洗澡。   良机错过了,契丹的下一任皇帝叫耶律贤,他是“睡王”的侄子,大上一位的皇帝耶律兀欲的儿子。从他开始,契丹国的皇帝完全由最早的那位逃亡耶律倍的子孙来接替。也就是他开始,契丹中兴了。   汉人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礼遇和重用。首先,拥立他即位的汉官高勋被封为南院枢密使,加封秦王;原汉官领袖韩知古的儿子韩匡嗣被任命为上京(契丹国都临潢府)留守,后改任南京(幽州)留守,加封燕王。要强调的是,在这之前南京留守的职位都是纯种契丹人的,没有哪个辽国皇帝敢用汉人去看管南大门。   历史证明,契丹人当东家,让汉人当掌柜,这个买卖是相当的红火。简单地说,东家敢放权,掌柜的卖力气,中原汉地里那些流传了两千多年的污七八糟,令人作呕的官场规矩君臣礼仪在这片原始土地上还没怎么生根发芽。   一切很清新,契丹的典章制度和军队体系,在这时真正地完善成熟了。   契丹人把这一切都归功于幸运的睡王,正是因为他在嘛嘛宝藏受到了祝福,才能福及契丹子孙,让散漫的契丹神奇的成为了这个世界上最尊贵的一个国度。   辽国人这样看云峥丝毫不感到奇怪,但是没藏讹庞这样看让云峥大为吃惊,几乎在第一时间就认为这又是没藏讹庞的一个计谋。   可是派往西夏的数百名密探,以及那些顶着一张西夏皮实际上是宋人的商贾把最新的情报一一的送到他的桌案上的时候,他终于动摇了,就在昨晚,没藏讹庞最新的动向传到他耳中的时候,才知道,真正发生改变的是没藏讹庞,而不是自己出现了幻听和幻视。   原本河清军和金肃军正准备开来西京,从外围钳制一下云峥,结果就因为没藏讹庞去了倒塌领节度使司,导致这两支辽国军队改道去了西南招讨司,据说行军之匆忙,连占据了宁边州的委哥宁令残军都没有顺手消灭掉。   云峥从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他认为即便是掉了,也会被狗叼走和自己无关,现在,自己真的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到了,还正好掉进嘴里,味道好极了。   河清军和金肃军的离去,云峥并不是很在乎,即便是在野战中,有三门大炮的自己,哪怕是吓唬,也会把这两支军队吓唬走,更不要说自己的副将姜哲最近一直盼着打仗来体现自己存在价值。   真正让云峥欣喜若狂的是没藏讹庞掉头北上了,不论没藏讹庞能不能攻下乔巴山,在事实上,他都有力的支援了云峥北进,自己需要的是直捣南京,而没藏讹庞要做的是直捣乔巴山,两个地域都是耶律洪基的命门,两处都需要固守,这对缺兵少将的契丹人来说是要命的一击。   云峥现在要做的就是再一次拖慢战争的进程,一旦没藏讹庞彻底的进入了倒塌领节度使司,自己就能彻底的放开手脚向辽人进攻。   这件事作为最高机密只被云峥,陈琳,苏洵掌握,陈琳在云峥的要求下发誓在白登山之战结束之前不向东京禀报。   朔云低垂,天地间没了寒风,只要看看头顶铅灰色的阴云,每一个人都晓得,一场大雪迫在眉睫。   云峥在美美的喝了一碗小米粥之后,浑身暖洋洋的来到一座很小的帐篷里,在那里,崔达已经等候多时了。 第36章 男人的烤羊肉   “大河在西夏拐了好几道弯,所以西夏人的性情多变也是可以理解的,这些年没藏讹庞变了很多,已经不是你在黄河边上见到的那个枭雄了,如今,他成了一个政客!”   崔达原本挺拔的身形如今重新变得肥硕起来,按照他的说法,自己当初从一个死胖子硬是变成了一个风度翩翩的青年,这需要极大地毅力,下决心从一个风度翩翩的青年人重新变成一个死胖子,就需要更大的决心。   崔达在大宋是一个名人,自然有好多的人都认识他,当然,很多的辽国商人也认识他,只不过他们认识的是那个风度翩翩指斥方遒的崔达,当风度翩翩的青年赫然见变肥了一倍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能把这个猥琐的胖子和崔达联系在一起了。   他来到辽国西京,频频露面和以前的认识自己的辽人做生意,却没有一个人能够认出他来。   “肥肉其实就是最好的伪装,自从变肥之后,我一顿饭能吃两只肥鸡,还要加一钵子米饭……”   云峥倒吸了一口凉气道:“你这一口标准的河东话是跟谁学的?”   崔达挪一下自己肥大的屁股,把椅子弄得咯吱乱响,往嘴里丢一块奶干笑道:“我是商人,学本地话没有任何的问题,事实上我还会说洛阳话,关中话,滇南话也能听懂,当然,到现在还不是很能弄明白广州话。   倒是你有时候会和你弟弟说一种怪模怪样的话语,我到现在都没有学会,不过我以为那种话似乎才是你的本命语言,蜀中话是你后学的吧?到现在你说的也不是很标准。”   “我认识一个老头,他活了一百岁!”   “这么长?怎么活的?”   “他从来都不多管闲事!”   崔达点点头道:“这话说的精辟入理,我以后再也不问了,对了,你的两支大军都陷入了重围,你留在这里做什么?要不要先拿下西京,然后再慢慢地在草原上折磨死萧打虎?”   云峥笑道:“没藏讹庞去找耶律信的麻烦去了,我这里轻松了不少,估计耶律洪基也会暗自窃笑,他终于有理由进军达尕海子了。”   崔达笑道:“耶律信和萧红珠是我唯二能够看得上眼的辽国人,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恶人都喜欢去折磨好人?   你是这样,没藏讹庞也是这样,就连耶律洪基都是一样啊。”   云峥见崔达起身吃力,就帮他倒了一碗茶水推给他,奇怪地问道:“你知道没藏讹庞的睿智都上那里去了吗?”   崔达喝口水仰着粗壮的脖子道:“自从他亲手勒死了自己妹子之后,你觉得他还能有多少睿智?   利令智昏这四个字知道不?他执掌了西夏的大权,现在需要无数的金珠宝贝来收买西夏勋贵,他们人少土地多,所以啊,土地,这东西西夏人不是很稀罕,贺兰山下多的事最肥美的牧场,要他们去阴山下放牧没有几个西夏人会同意。”   云峥拿指头敲着桌子道:“因此,没藏讹庞就只好去打嘛嘛宝藏的主意了?”   崔达大笑道:“财宝人人爱,眼珠子是黑的,黄金是黄的,黄金一旦掉进眼睛里就拔不出来了,那时候眼珠子都是红的,谁会有多少理智?没藏讹庞还知道去外面抢,没有直接剥削自己的百姓,就说明这家伙现在还不是太疯。”   云峥狐疑道:“据我所知,西夏国内才智之士甚多,难道就没有人提醒他一下吗?”   崔达嗤的笑了一声道:“谁会去劝?想要弄死没藏讹庞的西夏老臣诺赏移,漫咩以及火赤明这些家伙,巴不得没藏讹庞多干些天怒人怨的事情,哪里会去提醒,至于忠于没藏讹庞的人,见这家伙连自己的亲妹子都能用马鞭活活的勒死,谁敢指出他的不是?   现在的没藏讹庞只需要正确,不需要别人拾遗补缺,要是万一多嘴了,脑袋被砍掉了可就长不起来了。   再说了,没藏讹庞确实需要嘛嘛宝藏的金银珠贝,当初他兵进兴庆府的时候给那些帮助或者无视自己犯上的勋贵许下了诸多的诺言,现在到了兑现的时候,如果兑现不了等待他的只会是西夏崩盘,由不得他不去乌古敌烈统军司去找耶律信的麻烦。”   云峥笑道:“你说得没错,黄河在西夏拐了一个大弯,没藏讹庞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一个军队统帅如果变成了一个政客,他一定会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来,你的眼光很准!”   崔达嗤笑道:“史书上这样的事情数不胜数,多他一个不算多,将军和政客本身就是两股道上跑的车,他现在一个人身兼将军政客两种职位,天知道西夏这辆马车会跑到那里去。”   云峥笑着摆摆手道:“我的大军将要再一次向萧打虎进攻,现在到了检验你这些年在辽国的成就的时候了,吴杰破西京,这是已经商量好了的,你配合他一下。”   崔达皱眉道:“你真的打算在这一战之后脱身吗?”   云峥点点头道:“都已经回答你一千遍了,我确实会走,把自己的一辈子都交给赵宋王朝,我亏得慌。   现在只要有机会就要给吴杰,郎坦,姜哲,孙大志他们一些立功的机会,免得我走了之后,他们遭殃。”   崔达摇头道:“他们不会遭殃的,我会带着他们投靠太子赵旭,到时候即便是起了兵灾,我们也能借助赵旭这杆大旗牢牢地在大宋站稳脚跟,用不着你多想。”   云峥低下头想了一下抬起头笑道:“我一直想要收集齐全两种调料,一种叫做安息茴香,另一种叫做辣椒,安息茴香我已经找到了,可是辣椒这种东西我却一直都没有找到。”   崔达瞅着云峥道:“什么样子的?说说,只要这东西长在这个世上,蜀中商会没理由找不到!”   “你找不到的东西多了,玉米,土豆,辣椒,这三样东西你要是能找到一样,我立马给你跪地磕头,把你奉作圣人。估计千秋万代的百姓可能不会记得皇帝是谁,却一定不会忘记你!”   “这是为何?”   “为何?等你找到他们的时候你就知道了,不过我将来做海盗的时候很有可能会找到这些东西。   不说了,没有辣椒,我用茱萸粉末代替,吃了几次样子还算将就,就是不够辣,用芥末又会让人流眼泪。   你立下了大功,我今天请你吃烤羊肉吧。”   崔达抱着茶壶披着裘衣毛茸茸的如同一头大熊跟在云峥后面去了后帐,朋友多年,云峥出品必是精品这个道理他是知道的。   知道崔达要来,也知道这家伙最喜欢在嘴上抓挠,多年的老友了,这时候用别的东西来感激一下崔达的牺牲未免有些虚伪。   所以他早就让厨子给准备好了一只最好的羊,也切小了串在一根根的铁钎子上,这些铁钎子都是铁匠专门打好的,明光锃亮的看着都不是凡物。   旁边的小碗里装了七八种调料,其中一个小碗里散发出一种胡人身上的味道,这让崔达很是纠结。   云峥在炭火盆子上烤着羊肉一面对崔达道:“别看现在不起眼,等一会你就知道味道如何了,羊肉这东西和安息茴香其实是绝配。   没了这东西羊肉至少没了一半味道……”   羊肉很快就烤好了,只可惜整串的羊肉被茱萸粉弄得绿了吧唧的,没有洒上辣椒之后那种红艳艳的成色。   递给了崔达一把,云峥自己抓了一把,喝了一口糯香的米酒之后,就小心的吃了一串,叹息了一声,茱萸到底是替代不了辣椒啊。   这些羊肉早上的时候就已经仔细的腌制过了,除了没有辣椒味道之外,其余的还好,只是茱萸混在这里面隐隐有一股子酸味。   崔达吃的很是猛烈,云峥知道这些烤羊肉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好吃,宋人的口味让他多少对孜然的味道有些抗拒。他现在之所以表现出这副模样,是不愿意浪费云峥的一片好心。   身份早就变了,云峥不再是那个蹲在炉子边上给他揪面片子吃的承奉郎了,他自己也不再是那个整天没心没肺的跑来跑去的商贾之子了。   云峥到现在还愿意给他下厨烤羊肉,这本身就是对他最大的尊重,这时候别说羊肉的味道稍微酸了一点,即便是已经臭了,他照样会吃的津津有味。   男人间有时候有一些说不明道不白的奇怪感觉,这种感觉往往会让雄性动物生出一种奇怪的情愫出来,这里说的当然不是龙阳之好,这种情愫有时候会让雄性动物把自己的脑袋献出来都不后悔。   云峥从崔达的手里夺过其余的羊肉苦笑道:“别装了,怪恶心的,等我以后找到辣椒之后,一定请你好好吃一顿真正的烤羊肉,如果我能把一种叫做啤酒的东西弄出来,那时候你再这样狂吃不迟!”   崔达抹一把嘴上的羊油豪迈的大笑道:“一言为定!”   云峥笑着点头,崔达穿好裘衣瞅着西边的太阳道:“日头好短啊,我走了,等吴杰拿下西京之后我们再喝酒!” 第37章 围山   云峥近在咫尺,萧打虎第一次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因为云峥几乎是没有停止的笔直杀向白登山,于是,他在知晓云峥将要过来的第一时间就下达了攻击白登山和火烧山的军令。   在萧打虎看来,云峥将骑兵放在山地上,这是根本就不会使用骑兵的表现,否则他也不会轻易地上了郎坦和和李东楚的诱兵之计。   他那里知道,在李东楚的大军中,虽然几乎人人都骑着马,但是骑马和骑兵是两回事,身为这个时代最高级的兵种,那里是云峥三五年就能训练出来的,如今能够让他们骑在马上行军已经是云峥最大的能力了,如果真的派这些骑在马背上的步兵去作战,下场根本就不是云峥能够承担得起的。   李东楚军中八百重骑,已经囊括了白马军中的顶级好骑手,至于郎坦的军中,除了原来少年军的拿千把人,别人的骑术也没有精绝到可以和辽人在战马上拼刀,顺便拉弓射箭的地步。   战马对大多数宋兵来说不过是一个代步工具,有了战马,宋军就能携带更多的战争物资,而萧打虎以为宋人之所以有这么多的战马,纯粹是要和他在马上分出个胜负来。   辽人生长在马背上,即便是辽人勋贵已经没落了,但是辽国的军卒却没有那样好的待遇可以乘车,他们的生活根本就离不开战马,因此吗,他们是天生的马上战士。   老虎背靠着山包不紧不慢的往嘴里塞着馒头,这是火头军今天早上刚刚蒸好的,又松又软,中间还夹了一块加了盐的猪油,吃一口嘴角流油,一天只要吃两块这样的馒头,一天都不会饿。   背后的巨石忽然震了一下,落下来一些尘土,老虎烦躁的挥挥手一口吃完手里的馒头,小心的把脑袋从大石头后面探了出去。   石头后面就是大片的坡地,坡地上的干草和灌木已经被焚烧一空,昨日坚守在那里的豹子,这时候已经跑去了自己身后,如今轮到自己坚守第一线了,狗日的辽人在昨日居然放起火来了,飞过来的箭矢上面全部裹着牛油一类的东西,火箭多的让豹子连站立的地方都没有了,这才退了下来,十六片大盾组成的龟壳,已经烫的握不住了,再晚退顿饭的功夫,他们全部都会成为烤猪。   一只神火飞鸦晃晃悠悠的随风飘到了岩石上,最后在岩石上化作一团火球顺着岩石跌落下来,恰好落在老虎的脚下。   伸出已经冰冷的双手,老虎在火焰上烤烤手,活动一下手指,发现手指还算灵活,他回头瞅着别的兄弟把手插在裤裆里取暖,不由得嘿嘿直笑,为了保持手指的灵活性来拉火药弹的火绳,战场上宋军最注意的就是手指的灵活性。   “老虎,我的蛋蛋都冻得缩进去了,我想到你那里烤火!”   一个身穿黑甲的少年军老兵朝老虎直嚷嚷。   在这里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战位,需要在辽人上来的第一时间就把身边的火药弹投掷出去组成密密的爆炸网,这事不敢大意。   “缩进去比较好,回家之后再让你婆娘帮着拽出来,至少说明你小子在辽国没有坏了军纪。”   每个人的身边都有一个不大的小洞,火药弹都被放在小洞里,用的时候只要探手一抓就能抓出来,不用的时候就用自己的大盾将洞口遮掩住,这些天辽人在火药弹的爆炸中损失惨重,不知道是谁想出来了火攻这条计策,只可惜白登山上草木稀少,点了火,却没有烧起山火,当初郎坦上了白登山,干的第一件事就是防备敌人火攻,将自己营地附近的草木砍伐一空。   也不知道辽人有多少火器,这些天从火箭直到神火飞鸦老虎他们见识了一个遍,甚至还有冒着烟的毒蒺藜也被旋风炮送到山上来了。   遇见这东西没有好办法,如果没有湿手帕堵着口鼻,谁闻见毒蒺藜冒出来的毒烟,谁就会恨不得把肺叶给咳出来,听说那东西里面添加了不少的毒物,死不了人,却会让人非常的难受。   以前的时候一般都是倒是那个军队使用这些个东西,如今却被辽人用了一个遍,当蛮夷也会使用这些东西的时候,就说明蛮夷正在脱掉野蛮人的外衣,开始向文明人转化了,这句话是大帅很久以前说的。   不过大帅也说一旦野蛮人不野蛮了,他们也就基本上活到头了。   眼瞅着一枚西瓜大小的毒蒺藜从天而降,老虎骂了一声,就只好把自己那个沾满尿水的手帕捂在嘴上,他发誓,等抓到萧打虎的时候,一定要在那个王八蛋的脑袋上撒一泡尿。   辽人扑上来的时间比他预料的要短,听见石头后面斥候吹响了哨子,老虎从自己身边的小洞里掏出一枚火药弹拉着了火绳等火绳着的差不多了,这才把火药弹丢了出去,这种新式的火药弹凌空爆炸威力最大。   当年匈奴人之所以把汉高祖刘邦围困在白登山上而不去主动进攻,原因就是这里是一处易守难攻的地形,最后不得不想通过绝粮计让刘邦屈服,结果被张良钻了空子,最后全身而退。   辽人攻击的非常艰难,这个山坡不大,却非常的陡峭,战马根本就没有法子冲上来,因此那些辽人只能迈着长期骑马造成的罗圈腿鸭子一样的向上进攻。   火药弹爆炸的时候,辽人全体仆倒在地上,他们知道该如何防备火药弹了,但是当火药弹凌空爆炸之后,他们的后背和屁股就被火药弹照顾了一个遍。   左面的山包后面藏着少年军的五百骑兵,是由豹子统领的,老虎和豹子两人,一人负责防守,一人负责进攻,因为没有人总喜欢防守,所以他们两个就轮换着进行防守。   现在到了骑兵切断辽人后援的时候了。   正在向山坡冲锋的辽将虎力克,眼看着就要翻过这段高坡的时候,几声凄惨地咆哮忽然诡异地响起。竟然近在他耳侧,虎力克霍然回过头来,刀光闪烁中,只见数百名宋人骑兵正在挥刀砍杀自己人,原本还算严谨整肃地阵形顷刻间一片混乱,许多刚刚来到山坡下准备支援虎力克的弓箭手猝不及防,纷纷惨嚎着倒了下来。   似乎有了感觉,虎力克朝右边望去,发现一个彪形大汉挥舞着俩柄铁锤从一颗巨石后面冲杀了出来,咆哮着冲进了自己的右翼。   大军的右翼也开始骚乱起来,更远处,准备支援他地军队也同样骚乱起来,惨烈的喊杀声、咒骂声响成一片,马嘶人沸声中,情形逐渐形开始失控。   豹子眼见敌军就要崩溃,大吼一声,正在冲锋的骑兵群里忽然发出刺耳的金属磨擦声中,奔驰在最前面的两百名骑兵突然向两翼散了开来,每骑相隔足有十步之遥,形成了一道宽阔的正面,然后纷纷从鞍后抽出了两柄加长的斩马刀,刀柄相抵、刀刃朝前置于鞍前特制的凹槽内,霎时间连成了一道寒光闪闪的刀阵。   战马的速度被提升到了极致,在这样的速度下,根本就不用挥动战刀,就能轻易地割下敌人的头颅。   豹子手里的斩马刀形成了锋矢阵的顶端,身后的骑兵以雁翎阵势排开,沿着刀阵骑兵撕开的口子,再一次斜刺里钻进了乱成一锅粥的辽军群里。   两队骑兵就像是两柄巨大的斩马刀从人群里趟过去之后顿时就血浪翻滚。不时地有宋军骑兵从战马上掉了下来,其余的骑兵似乎没有看见一般,怒吼着从自己战友的身体上踩了过去,继续扰乱辽军的阵型。   骑兵过后,满地的尸骸,分不清是辽人亦或是宋兵,他们此时都是一个模样,全都被战马的蹄子踏为肉泥! 第38章 战争是最普通不过的一种行为   云峥已经来到距离白登山二十里的地方,他的前军正在和萧打虎的骑兵厮杀在一起,即便是距离战场很远,他依旧能够听到憨牛战斗时的怒吼,这家伙从小声音就洪亮,当初自己揍他的时候他发出的声音就差点让自己崩溃,泪流满面的嚎叫让狗熊一家子都不敢靠近。   如今成年了,他的声音变得更加洪亮,在家里的时候陆轻盈不准许他说话,所以大部分时间憨牛就像是一个哑巴,不过在战场上他是不在乎的,他的声音也是武器之一。   这让云峥想起了喝断当阳桥的张飞,或许古代的那些传说都是真的,真的有奇人可以喝断当阳桥,真的有大力士可以举起八百斤重的锤子,也真的会有人千里取人头。   战争这种事情再普通不过了,我们从发现人和人之间有便宜可以占的时候战争就出现了。   祖先们是用木棍和石头战斗,现在是用铁器和火药战斗,两者之间的差别不大,至少目的是相同的,翻开史书,人们就会发现,我们不是在侵略的途中,就在反侵略的战斗中。   正因为有了战争,这个世界变得丰富而多彩,弓箭这种东西最早以前是用来狩猎用的,后来我们发现他同样能够用来狩猎人,而且效率不错,火药也是同样,当人们发现他可以运用在战争上,他很快就有了最长足的发展。   看着山包下面投石机投出的漫天石块,云峥叹息一声准备结束自己的这些胡思乱想,对于战争的反思留待以后再做吧,现在,连辽国人都开始大规模使用投石机了,自己这个主帅确实不应该在这个关头跑神。   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坏习惯,只要亲临战场,自己的神魂就会分离开来,那个感性的,喜欢在小雨中漫步的云峥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个即便是见到最残酷的场面也面不改色的云大将军。   猴子见云峥站起身,就果断的将手里的红旗向前一指,一连晃三下,预示着大将军的中军将会前移三里之地。   三里之外,憨牛和梁辑正在奋力作战,云峥到了那里,只要眼力好一点甚至能够看到萧打虎的模样,自从宋军大队突破了野狐口之后,萧打虎的旗子就一直杵在那里。   两军的距离不过三箭之地,也就是八牛弩最大的射程之外,这是所有人公认的安全距离。   云峥不这么认为,在自己的大炮没有出现以前,这样的距离确实是安全的,现在,这个距离简直是炮手最喜欢的距离,没有之一。   大炮就在云峥的中军里面被保护的很好,炮身上覆盖着炮衣,每天都有专门的工匠来照顾这三门炮,他们的洁净程度比云峥的餐桌还要高,当然,这都是在云峥严厉的军令下,那些人才会如此精心的照顾那三门大炮,否则,按照大宋人的看法,三个铁疙瘩没必要那样精心照顾。   上了战场,云峥就会和陈琳分开,按照军律,两位最高统帅是不能同时出现在战场的同一个地方的,这是为了防止一旦主帅倒了霉,另外一个能够在最短的时间里重新掌握军队继续战斗。   以前的时候李常把这条军律执行的非常彻底,只要云峥上了战场,他一定会找一个最安全,最适合逃跑的地方待着直到战争结束。   陈琳不一样,他很想和云峥待在一起看他如何指挥大军,被云峥严词拒绝了,这不是一个好主意,战场上没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在这个时代,死在战场上的皇帝都不止一位,更不要说什么大将军了。   萧打虎看到了云峥的帅旗正在前移,在他的命令下,战场上响起刺耳的铜锣声,闻鼓而进,鸣金即退,这是战场上通用的军令,已经被憨牛和梁辑杀的岌岌可危的骑兵听到退兵的命令,第一时间就拨转了马头冒着宋军密集的箭雨向自己本阵的两侧狂奔而去。   憨牛和梁辑越过了战场的中轴线,遇到了辽人弓箭手的狙击,也不得不带着部下缓缓地退了回去。   云峥来到军前,只是想确认一下萧打虎是不是在这里,并不是因为有什么檄文要向辽国传达,如果那样做的话,两支军队会立刻变成两支骂人的军队,虽然蛮夷之辈没有我天朝上国的骂词精彩,云峥却是不屑占这种便宜的。   三门大炮已经安放进了阵地,底药和开花弹已经安置好了,云峥在亲兵手持的塔盾护卫下出现在军队的最前方,旗子才刚刚立好,宋军中就轰然响起了叫好声,这是军卒们第一次看见主帅在战场上站的比他们还靠前,这是云峥的特点,除了他和狄青之外,即便是种諤也不会这么干,至于富弼总是留守在战场的后方指斥方遒。   一个年轻的参军激动地挥舞着一个小一号的云字帅旗,纵马向辽人的阵地狂奔而去,大帅要当年斥责敌酋,这样的场面只会出现在说书人的口中,如今亲眼所见,如何不让他激动,至于会不会被辽人射死,年轻的参军根本就不考虑。   孙节就在云峥的身边,低声道:“大帅,如今辽人就在千步之外,这个距离小的有四成把握弄死他。”   云峥皱眉道:“怎么才四成?”   孙节面红耳赤连连谢罪道:“这可不怪老奴,咱们只有三门炮,如果有十门炮,老奴一定会有十成把握的。”   云峥想想滑膛炮那不靠谱的准确性,也只好点点头,没办法弄出底药和弹头一体的炮弹,更没办法在炮膛里弄出螺旋膛线,更不要说炮弹和炮膛中间的缝隙了,炮弹一出炮膛就是歪的,孙节说有四成把握已经是冒着杀头的危险说的。   甲子营如今是自己的私军,这一点连天子都是承认的,云峥依旧不是很喜欢孙节那个老奴的称谓,不是他不喜欢高高在上的感觉,而是觉得这种叫法简直太土了,为了把自己兄弟俩和宋人区分开来,他已经在这个称谓上发过好几次脾气了。   年轻人已经不这么叫了,倒是这些老派人依旧会这么喊,在他们看来这样的称谓无疑要比其余的称谓亲近得多。   “炸不死萧打虎没关系,我就是打算试试炮,早就想试验了,只是找不到合适的靶子,萧打虎当靶子正合适,毕竟一颗炮弹要老子五贯钱呢,你放心大胆的去试验,只要不炸膛伤到自己人我就算你立了一功。”   云峥说的很是大度,上位者一般都是这样,但是小鬼就非常的难缠,比如猴子,他将孙节弄到一边小声道:“大帅为了给你创造弄死萧打虎的机会,不惜以身犯险,你见谁家的主帅跑军前来的?   这还不算,两军阵前主帅谈话的时候,突施暗箭会被人家不齿的,所以你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孙节闻言,大冷的天气里,一颗脑袋就像是刚出锅的馒头热气缭绕的,攥攥拳头道:“打不死萧打虎,我就死!”   猴子见自己把话说重了连忙道:“没那么严重,我就是要你用点心欲望,这是你们第一次出现在战场上,莫要折了锐气。”   就在猴子和孙节说话的功夫,年轻的参军回来了,满脸的激动,没被辽人射死,看样子萧打虎还是一个按理出牌的人,不像云峥想的那样龌龊。   “启禀大帅,萧打虎此人狂悖无礼,竟然拒绝和大帅阵前对话吗,只是说既然已经兵戎相见,多说无益,不如战阵上见真章!”   前军参军的身份低危,平日里无法见到云峥,现在能亲眼见到宋人中传闻已久的战神激动不已,刚才不惜性命的去联络辽人,这时候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辽人在军前将宋人使者的头颅砍下来再把没有脑袋的尸体绑在马上送回来这种事早些年干了不少,参军不是不知道,这时候不过是因为一时气血翻涌,竟然自告奋勇的去做了这件事,并且见到了萧打虎。   云峥笑道:“做的不错,一会弄死了萧打虎算你一份功劳,你现在去告诉孙节萧打虎在哪里就成,其余的就看他们的了。”   一头雾水的参军被亲兵领着去了炮兵哪里,云峥已经没工夫去想参军知道实情之后会不会鄙视自己,这时候为了留住萧打虎,前军需要适当的前行进逼才成,同时也会将炮阵掩饰一下,这种便宜云峥不想只占一次。   鼓声响了起来,宋军的重甲步兵,咔咔的从军阵左面中冒了出来,举着长达丈二的尖锐长矛,缓缓地向辽人逼进,同一时间,右面的重甲骑兵也迈着碎步向前进逼,和重甲步兵形成了一条直线。   云峥从衣袖里找出一团棉花,小心的塞进大青马的耳朵里,又撕扯了一点棉花,塞进自己的耳朵,回头确定一下自己是不是在安全的距离里,见炮兵距离自己足足有三百步之远,这才安心的抬头瞅辽人军阵中那杆淡青色的帅旗。   云峥的帅旗上面的暗纹是一头黑虎,这是皇帝特意命蜀中技艺最高超的织锦工匠制作的,而对面的那杆帅旗上却盘着一条狰狞的恶龙,这些都是从大宋这里学去的。 第39章 不成功的炮击   云峥没有等候多久,就听见三声沉闷的响声,这是耳朵里塞了棉花的缘故,大青马不耐烦的摇摇脑袋,声波虽然对它灵敏的耳朵没有造成伤害,却让它的心脏为之停止跳动了三下。   三枚黑黝黝的炮弹在眼前消失之后,转眼间就来到了半空,炮弹飞行的不够快时间有点久,据云峥所知,炮弹这种东西难道不该是这边响了之后,然后就在敌人那边爆炸吗?为何还要在空中飞这么久?   三颗炮弹在晴空中就像是三只飞鸟一样的飞行,这让云峥大为不满,区区一公里的距离而已。   姜哲的轻骑兵从重骑兵后面冲了出来,他们的速度很快,很快就超越了蠢笨的重骑兵,战马的速度在最短的时间里得到了加强,两里之地最合适战马冲刺了,这样的话,到了辽兵阵地的时候恰好是速度最高的时候。   三颗炮弹准确的击中了萧打虎的帅旗,那里响起了三声巨响,那杆蟠龙旗子在硝烟弥漫中折断了,云峥回头看见孙节正在疯狂的催促炮兵们重新校正坐标,用拖把刷炮筒,往里面填火药,塞炮弹,这一套流程走完之后,又是三声巨响,又是三颗炮弹飞了出去,目标又是辽国军阵中硝烟弥漫的地方。   姜哲的轻骑兵已经冲锋到了一箭之地,辽人军阵中并没有飞出羽箭,他们严整的阵型似乎有一点散乱。   看到姜哲的部下开始端起弩弓射击的时候,在云峥的示意下猴子狠狠的将云峥的飞虎旗子压倒,这是全军压上的信号。   姜哲的前军开始射击就说明敌军的远程防御已经消失了,这时候无论如何也要试探一下敌军的虚实,即便是中计也要进行。   云峥抽出腰间的长剑,斜指向前,大青马迈着碎步,旁边的战马向前狂飙,大青马似乎一点都不受影响,它知道他的主人不会希望他跑到最前面去。   云峥的亲兵将最后两只毛色油亮的海东青放飞之后,紧紧地跟随着云峥向辽人的阵地进发。   萧打虎有没有被炮弹炸死云峥不知道,反正从辽人的反应来看,他们的指挥出了问题,即便是辽人使诈,时间太短也不可能有什么新花样,即便是有后手,中军乱了之后,想要重整军阵绝对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做到的。   云峥的兵力说起来让人心酸流泪,人家萧打虎在野狐口外面准备了十万大军专门迎候云峥,云峥的一部分军队被困在白登山,一部分被困在火烧山,还有一部分偷偷摸摸的去了辽国西京,赵旉带着三万骑兵磨磨蹭蹭的躲在后面,生怕云峥把他们弄去当炮灰,如今云峥手里满打满算不到五万人,面对萧打虎这个巨人,他除了用卑鄙的手段之外,没有更多的选择。   大戈壁上无边无沿,如果在特殊的地形中和萧打虎对攻,云峥并不担心,有火药弹和燃烧弹,来多少人都会被打下去,可是在大戈壁上,萧打虎打不过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跑路,辽人跑起来谁都追不上,因为他们的骑术精绝。   大军团会战的时候,就要看谁的部下更加优秀,军侯这一级的军官才是决定胜负的重要砝码,一旦陷入混战之后,两支大军在方圆十里之内混战云峥的军令是没有办法传达下去的,这时候就要看谁的部下作战意志更加坚决了。   甲子营的部众已经被分散到大军之中担任军侯的副手,这么多年以来,这么一群人才是云峥军事生涯中最大的成就。   这也就是云峥在笑林偷偷来到雁门关之后就把他打发回东京的缘故,军阵之上自己还是有办法的,要是老婆孩子出了事情,用不着辽人打到东京,云峥自己就能把整个东京城一把火烧了。   梁辑带着重骑兵疯狂的向辽人军阵中突进,很快就在人群中撕开了一个血肉模糊的口子吗,姜哲的轻骑兵在冲散了敌人的弓箭手之后,就沿着重骑兵开出来的口子向两边扩展。   用不着云峥指挥,甲子营中的老兵已经率领着自己的部下组成一个又一个小的战阵面对两倍于自己的敌人厮杀的难解难分。   “报!云武将军快马来报,辽军不顾伤亡在小叶岭狙击,将军已经冲锋三次都被辽人击退!”   正在瞅炮弹炸点的云峥皱皱眉头道:“告诉憨牛,辽人越是重点防御的地方就说明那里是要害之地,三次攻不下来,就发动第四次!告诉他,我会把旋风炮给他调过去一部分,用燃烧弹吧!”   憨牛的传令兵刚走,又有传令兵跳下还没有停稳的战马单膝跪地道:“报!姜哲将军已经突破辽军左军防线,已经可以看到白登山了。”   云峥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命令他即刻向白登山进发,务必要打通白登山和火烧山之间的联系!”   交代完战事之后,云峥就继续看眼前的这些大坑,效果不是很好,每个坑不过两尺深,炸点并没有形成扩散,从地上那几具尸体上的伤痕来看,炮弹的威力还是不够的。   孙节的大炮从开始直到辽人退却,不过发射了四轮而已,好在没有一颗炮弹是哑弹,地上的十二个坑就是明证,萧打虎的蟠龙旗子已经被炮火撕成了碎片,跌落在地上的半截旗杆只挂着巴掌大小的一块破布,很是凄惨。   地上的尸体穿着白色的铠甲甚是醒目,亲兵数了一遍,发现身穿白色铠甲的尸体不到十具,其余的都是普通的皮甲辽兵。   云峥俯身抓了一把沙土遗憾的道:“看样子萧打虎没有死掉啊!”   苏洵穿着铠甲艰难的蹲下来瞅着地上大量的残肢断臂道:“即便是没有死,他也一定是受了伤,我甚至认为他至少昏迷了一阵子,否则辽人不会直到此刻才会组织起有效的防御。   如果老夫猜测不错的话,小叶岭就该是萧打虎的养伤之地,至少现在,他依旧在那里。”   “郎坦在白登山吸引了大批的辽人,李东楚在火烧山也做到了同样的事情,他们三万人已经吸引了辽人不下二十万大军,如果我们不能在短时间里击溃萧打虎本部十万人,战事就会回到最开始的样子成了一个胶着的局面。”   “时间是个大问题,现在大雪还没有开始,辽人还能源源不断的从北面调兵过来参与战斗,我们还需要坚持一阵子才行。”   “看样子拿下西京的时间要往后面推一下了,没了西京,萧打虎会毫不犹豫的撤退,在荒原上,我们追击他们到什么时候才算是一个终点,绝对不能形成一个跑,一个追的局面。”   苏洵犹豫了一下道:“不如我们把攻势停下来?”   云峥摇头道:“不能停,一停萧打虎就会胡思乱想,现在他是炮下亡魂,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如果我们停止进攻,他为了稳妥起见,至少会退兵和我们脱离接触。”   苏洵叹息道:“重甲骑兵的马力已经耗尽了,是时候退下来了。”   云峥再次摇头道:“恐怕退不下来了,这时候他们很可能已经杀透敌阵了……”   无尽地箭雨暴雨般倾泄而下,冰冷地攒射在重甲铁骑身上,却只是激溅起一片连绵不绝地轻响,重甲铁骑地冲锋竟是丝毫未受阻挡!   梁辑单手护住眼睛森然大喝,手中长刀斜斜后举,摆出了横劈斜斩地架势,胯下的战马吐着白沫继续向前狂奔。   “轰隆隆——”   铁蹄踏在大地上尘土飞扬,在尘土中半隐半现的甲士如同地狱里出来的魔神似乎要择人而噬。   仅剩的两百余重甲铁骑纷纷将直刺长空地长矛压了下来,锋利黝黑地矛尖在辽军的重甲步卒地眸子中逐渐放大。   前面传来主帅阵亡,辽人都尉好不容易见到了重伤的主帅这才勉强在小叶岭重新建立起来了防线,无论如何不能被宋人的骑兵攻破。   望着重甲铁骑翻滚而至地铁蹄,军官眸子里终于掠过一丝震惊,凄厉地高喊起来:“放箭!放箭!放箭!”   辽人弓箭手冷漠地挽弓、再次挽弓,作为弓箭手他们知道自己的责任,如果不能用弓箭留下这些宋人骑兵,自己这群人在战后都会被都尉以贻误战机的罪名杀掉。   梁辑统领着的铁甲重骑地铁蹄终于挟裹着漫天飞卷地烟尘杀到。就像两百余柄锋利地热刀子轻易地剖开了辽人重甲步卒筑起地看似坚固地外壳!   一名宋人铁骑地长矛狠狠地洞穿了大盾,毫无阻碍地刺穿了躲在大盾后面地辽军步卒地胸膛。当辽军步卒地尸体被钉死在骑枪上时,他地腰刀才堪堪举起一半,却再也没有机会砍到那些卑鄙地宋人身上了。   滴血地锋利骑枪从两名重甲步卒之间地缝隙里呼啸而过,可两名辽军步卒还来不及转念,前排同僚地尸体已经重重地砸了过来。   一声闷响,两名重甲步卒同时被撞倒,宋人铁甲重骑席卷而来地强大惯性,绝非人体所能阻挡!   巨大地铁蹄凌空踏落,恶狠狠地践踏在一名辽军步卒的胸口,这一刻,清脆地骨骼碎裂声在辽军步卒地耳际清晰可闻,他感到自己地胸腔猛地一窒,再无法呼吸,惊抬头,只见自己地胸膛已经整个被践踏得凹陷下去。   辽军步卒张嘴喷出一团血肉,眸子里地神采烟花般散去,他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美丽的故乡了。 第40章 燃烧的油   裹着重铠的战马在密集的人群中前进了不到二十步,就被汹涌的人流给生生的阻塞住了,马上的骑士抛弃掉已经无用的长矛,抛弃缰绳双手挥刀收割生命,有的骑兵则拉响了火药弹随手抛出去,一时间血肉横飞,一颗火药弹就会清出一小片空间。   很可惜,刚刚清出来的空地很快就会被更多的辽人填补满,小叶岭上几乎是人满为患。   辽军步卒终于有时间挥刀斩出,狠狠一刀劈在宋军铁骑地马脖子上,清越地金铁交鸣声清晰可闻。遗憾的是,奋力一刀并没有给敌骑战马造成任何伤害。反而把自己地钢刀给震飞了!   也许应该换成前刺,效果会更好些,但他已经永远没有机会了!下一刻,辽军步卒感到嗡地一声响,自己整个人便骤然拔地而起,凌空翻翻滚滚地往后抛飞。人在空中,一股咸腥从胸腔翻腾而起,辽军步卒地嘴巴顿时张大。顷刻间,一股血箭凌空洒落,蛮横前行的怪兽撞在他的胸前,只一下,他的胸骨就凹陷了下去。   冰冷地骑枪再次疾刺而至,人在空中无处闪避。辽军步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锋利而又黝黑地枪刃冰冷地剖开了自己地腹部、冰冷地刺穿了他地身体,无尽地冰寒从腹部潮水般袭来……   梁辑闪身躲过一柄突刺的长矛,挥刀砍死一个想要扑到战马上的辽军,左手拎起挂在战马脖子上的战锤,砸飞了对面的辽军校尉,这个时候,战锤的杀伤功效似乎比战刀更加的犀利。   “呜呜呜——”   三声号角从身后的战阵中传来,梁辑大吼一声,还刀入鞘,在战锤的锤柄上按一下,然后就奋力抛出了战锤,同时他的手已经握在战锤锤柄吐出来的一截铁链子上,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另一柄战锤也跟着飞了起来,越过梁辑伏低的身体带着尖刺的战锤撕裂了一个想要偷袭的辽军脖子,大蓬的鲜血喷出来,他的脖子已经被尖刺撕开了一半。   丈二长的铁链子带着两枚势不可挡的战锤在人群中肆虐,在战锤刺耳的尖啸声中,被敲烂的人头脑浆崩飞,血肉模糊的跌落在一边。   重甲骑兵已经失去了冲撞的优势,减员的速度很快,看着一个个伙伴被辽人从战马上拖下来被人群淹没,梁辑胸中的怒火高涨,流星锤在人群中继续向前,他要把所有的弟兄都从包围圈中解救出来。   撤退的号角已经响起,憨牛此时一定准备好了后续的手段,如果在一盏茶的时间内依旧退不下来,憨牛的后续手段一定会照常发动,不会顾及敌群中是否还有自己人。   随着梁楫的拼杀,他的身边已经围拢了五十余骑,他们排成一道直线,继续向前进击。   “呜呜呜——”   比刚才更加急迫的号角声再一次响起,梁辑身边的军侯大声吼道:“将军,要撤下去了,我们的时间不够了!”   梁辑瞅瞅前方十几步远的地方还有三个重骑正在艰难的作战,张嘴道:“你带人先撤,我去救他们回来!”   说罢,轻轻地磕一下自己的马肚子,这匹来自遥远大宛国的骏马昂嘶一声,人立而起,两只碗口大的马蹄子闪电般的弹出,重重的轰击在两个阻拦的辽人胸口,马蹄子陷进了辽人的胸腔,却又闪电般的缩回来,眼前出现了一道缺口,梁楫的链子锤毒蛇一般的从缺口飞出,将一个准备偷袭重骑的辽人的脑袋轰碎。   宋军军侯在领军转头撤退的时候,他们不约而同的将自己身上的火药弹全部拉响,向周边投掷了出去,只要能在短时间里阻断辽人的增援,将军就有时间救那三位弟兄回来。   两位重骑幸运的转过来马头,而另外一个重骑却被辽人的铁钩从战马上钩了下来,梁辑砸飞了铁钩,见那个重骑像乌龟一样仰面朝天躺在地上,无论怎么挣扎也翻不过身,六十斤重的铠甲这时候成了他逃生的最大阻碍。   “抓住!”   梁辑大叫一声,链子锤的一头就砸在重骑的耳边,重骑探出自己的铁手套紧紧地抱住了链子锤,大宛马原地立起扭身过来的时候,马头已经面向宋军阵地。   “呜呜呜——”   最后一遍牛角号吹响了,不等梁辑下令,他的战马已经拖着那个倒地的骑兵向来路上狂奔,身后,箭如雨下。   梁辑顾不上应付那些箭雨,只顾着低头狂奔,身后的那个拖坠物也在松软的沙土上扬起大片的灰尘,在他的头顶上,西瓜大小的黑乎乎的圆球从他们的头顶掠过。   “狗日的憨牛,你他娘的用燃烧弹也不说一声!”   看到那些黑乎乎的东西,梁辑亡魂大冒,嘴里咒骂着只顾催着战马狂,奔燃烧弹这种东西实在是太恶毒了,里面加了白磷的缘故,只要沾上一点,除了拿刀子把肉剜掉没有别的灭火法子。   他这时候只想逃出燃烧弹的轰炸范围,别的什么都顾不得了。   自从大少爷从酒里面蒸馏出了另外一种更加好喝的烈酒之后,云家人就对蒸馏这种工艺着了迷,二少爷在很小的时候担任将作监官员的时候就和苏轼苏辙一起把火油放在蒸锅上蒸馏,结果就获得了一种燃烧更加猛烈的油,那种油只要见到火星就会燃烧,在密闭的容器里还会爆炸,威力甚至比火药弹还要厉害三分。   有了这种厉害的东西之后,将作监的大匠们就习惯性地往里面添加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希望能够提升这东西的威力。   经过无数遍试验之后,在二少爷的提醒下,他们往这种油里面添加了糖霜和白磷,然后……然后就没有人敢用这东西了,大部分的宋人认为使用这东西实在是有伤天和,那些用来当实验品的猪羊,被燃烧弹烧过之后的惨状让人不忍卒睹。   最恐怖的是这东西的性能极度的不稳定,一不小心就会自己燃烧,伤到自己人,所以狄青等人并不愿意使用这种武器,当然,云峥是例外的,任何东西只要掌握了他的特性之后,就很容易降服,只要不把白磷这种极度在低温环境下燃烧的东西不放进汽油里面,只是运输加了糖霜的汽油,并不是很困难,等到战前再添加白磷也就是了。   “轰轰轰……”接连不断的巨响从身后传过来,爆炸的气浪吹得梁辑几乎要从战马背上掉下去,前面好不容易发现了低矮的沟壑,他毫不犹豫的就从马上跳了下去,拖拽着那个重骑一起掉进沟壑,少了重负的战马身子顿时一轻,越过沟壑向远处狂奔,它比梁辑更加晓得身后发生的事情是多么的可怕。   “死了没?”梁辑低头瞅瞅那个怀里抱着一颗流星锤的重骑问。   “屁股疼!”   见那个家伙还能回答自己的话,梁辑就靠在沟壑的边上大口的喘气,能回答就说明死不了,至于屁股疼不算什么事,那东西就算被磨没了也不要紧。   一大片暗红色的火焰从头顶掠过,有猛地收缩回去,然后就有几点亮的刺眼的白色火苗晃晃悠悠的从空中落下来,梁辑抽出长刀,用刀面接住那些白点,之见那些白点牢牢地附着在长刀上滋滋的燃烧,他挥舞了两下,那些白点依旧附着在刀面上燃烧,如同来自地狱的鬼火。   掏出酒壶给自己灌了一大口,又往重骑那张貌似是嘴的洞里灌了一口酒,吐一口酒气愉快的道:“你只不过是屁股疼,现在上面的那些辽人疼的恐怕不止是屁股了。”   重骑咳嗽着从嘴里吐出一口带着酒气的泥巴,喘匀了气之后道:“狗日的,这东西这么狠?在刀上烧了这么久?”   梁辑瞅瞅依旧在燃烧的长刀,就把长刀插进土里,然后再拔出来,上面的火苗这才消失不见。   重新喝了一口酒,把酒壶塞给重骑道:“你他娘的现在还抱着锤子干什么,喝点酒,现在我们有的是休息的时间。”   重骑这才把这颗救了自己性命的锤子松开,开始和梁辑一起喝酒。   “老子这一次一定会落下病根的,以后只要见了锤子状的东西一定比见了老子娘还亲!”   两个人都在没话找话说,因为上面传来的烧肉的臭味让人几乎想要发疯,爆炸还在继续,而且是在不断地向远处延伸。   不管是梁辑还是这位幸存的重骑都清楚,上面是个什么模样,重骑兵都冲不垮的浑厚阵型,那里该有多少人啊。   一条着火的小溪从沟壑不远处流淌下来,重骑转过头努力地不去看,也不去想那是什么东西。   梁辑嘿嘿笑道:“尸体太多,火太大,嘿嘿把人的油都给熬出来了,格老子的,第一次见到流淌的人油,还他娘的是着了火的,地狱恶鬼熬人油也不过如此,憨牛这狗日的够狠!”   “将军能不能不说,我最喜欢吃热馒头夹猪油了,现在看到这些以后怎么能吃的下去。”   梁辑呵呵笑道:“能吃的下去,一定的,人啊,来到世间就是来吃苦的,我们为了能活下去,就必须什么苦都吃!” 第41章 得寸进尺   很多年以后,人们谈起小叶岭一战的时候,能说的只是大将军胜利了,萧打虎失败了,史书中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即便是最正统的国书上也只标注了一句话——大将军战于野胜之!   契丹人的哀婉的歌声中却有最真实的描述——哎呀呀,魔鬼嘴里的毒涎烧着了山,哎呀呀,折断翅膀的雄鹰哟落进了火焰山,哎呀呀,扑不灭的火焰哟,烧断了骨头……   那里的火势如此之大,以至于在高空盘旋的海东青都不得不逃离那片气流狂暴的高空。   大火在烧死了两万多人之后,也阻挡了云峥大军前进的道路,小叶岭其实是一由一片凸出来的小小山包组成,在它的后面是一片狭长的山谷地带,这片峡谷其实是被常年累月的北风腐蚀出来的风道,平地没有风的时候这里也是寒风呼啸,更不要说如今正是寒风肆虐的季节。   大火并没有造成火烧连营之势,再加上宋军的攻势是顶着风进行的,着火的区域不算大,只可惜,为了护卫大帅萧打虎,他的副将下达了一个错误的军令,命所有人向小叶岭集结……   小小的一片区域里被扔进去了足足一千颗燃烧弹,每颗燃烧弹里装了十斤汽油混合物,加上残酷的白磷,终于造成了史无前例的战绩。   白登山上的郎坦,火烧山上的李东楚,以及西京的崔达都看见了高入云端的烟柱,他们不约而同的收拾住了自己的阵势退回山上去了,陈琳在后面瞅见烟柱之后快马奔驰而来,见到云峥正在煮小米粥,喝了一碗就被云峥给撵走了,说的很不客气,大战正酣,宦官来这里作甚?   陈琳没有生气,对云峥的战场指挥权他没有任何的疑问,他唯一想知道的就是云峥是否安全,他听说云峥的帅旗一度出现在战场的最前面,这也是不允许的,如今见云峥一切都安好,他自然回到了后军。   云峥小口的喝着小米粥,眼神却极为飘忽,他现在只希望萧打虎不会轻易地撤兵,两万人对拥有三十余万大军的萧打虎来说算不上伤筋动骨。   因此,他重新给从关外跨过长城的吴杰下达了新的指令,命他就地潜伏,不得被萧打虎的侦骑发现。   而赵旉的骑兵队伍,却需要加快步伐快些赶到白登山,至少在白登山和火烧山之间的区域内,自己需要更多的骑兵。   帐篷外面的天空依旧晴朗朗的,看不到半点转阴的迹象,这个时候大宋实在是需要一场鹅毛大雪来阻碍辽人的步伐,至少让萧打虎不至于跑的太远。   大军从野狐口进入了白登山和火烧山之间,在那里开始修筑军寨,妄图将两座山连接在一起,保持一条脆弱的防线。   萧打虎的军队放弃了包围这两座山的打算,云峥的打算是让萧打虎胆子大到想把自己的中军一起包围掉,如果那样的话,充满变数的野战就会变成歼灭战,当然表面上看起来被歼灭的似乎是宋军。   大军开始在这一带伐木烧炭,摆出一副长期坚守的模样,并且把军队的部署重点放在了西京方向,这样就给了萧打虎一定的压力,却不至于让他有离开的心思。   西京就是大同,这是一片历史悠久的人类居住地。   春秋时期大同地区为北狄所居。北狄系指以狩猎为生的游牧部落林胡、楼烦。据《战国策·释地》载:“今山西岢岚州以北,故楼烦胡地也;大同、朔州以北,故林胡地。”   大同至内蒙古河套一带,春秋时为林胡活动之地。(唐)尧帝封羲和氏子为北岳长老,其二子和叔来宅。《山海经》中古大同为古平国。商汤封同姓于此地,代子立国。   战国时期初为代国,后并入赵地。据《史记·赵世家》载,子晰告赵简子曰,主君之子将克二国于北皆子姓也。及简子卒,毋血立,是为襄子,北登夏屋,使宰人操铜木斗击杀代王,遂兴兵平代地。   秦始皇统一中国后,废分封制,立郡县,全国设36郡,今大同境内为雁门郡、代郡之地。其时见于记载的城有:平城、代、善无、延陵、平舒、武周塞、新城、班氏、马邑等。秦始皇派大将蒙恬率30万大军北击匈奴,并征集民众筑长城,在今左云高山以东,云冈以西十里河谷“筑城武周塞内,以备胡。”   五代其地为后唐所占,区划未有大的变动。云中县,为云州治,隶属河东道。   李克用与契丹耶律阿保机相会于云州东城,易袍马为兄弟,因取“怀想仁人”之义,改名怀仁县;   后唐庄宗同光二年,析蔚州兴唐县设置广陵县,后唐庄宗同光三年复以云州为大同军节度。   清泰三年叛将河节度使石敬瑭,拜契丹主耶律德光为父,借契丹兵灭后唐,称帝,国号晋。   以契丹有助援之功,将燕云十六州割让给契丹。云中判官司吴峦“闭门不受契丹命”,修整器械,昼夜守城,坚持了半年之久,“峦求援晋,晋主召峦南归”,云州陷落。至此大同被契丹统治时间长达百年之久,使中原汉族统治从此失去北方屏藩。   这是一片肥沃的土地,这里河流纵横,算得上是水草丰茂,只可惜自唐朝之后,汉人对这里的统治几乎可以无视,这里的数量众多的汉人人口在经历了五代十国之后已经被战争损耗的所剩无几了,很早以前那些开垦出来的良田,如今重新被野草占据,重新变成了辽人放牧的场所,放眼望去,除了西京城之外,就剩下四五座小的几乎可以忽视的小城堡,倒是烽火台这种军事堡垒随处可见。   到了大宋之后,除了杨无敌曾经短暂的攻占了西京三个月之外,大宋军队再也没有抵达过这片土地。   大同地理环境处于南下阴山、东来燕山、北上吕梁山、太行山北方四大山脉的交叉通道,是大雁为首的中部鸟类南迁通道。   西北之地又有火烧山,白登山、双山、二郎山、云门山、采凉山等大小山脉为屏障,乃兵家必争之地。   屏障这种东西一般来说是相对的,汉人之所以说失去了云中就没了北方屏障,那是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说的一句话,一旦大宋变成强悍的一方,云中对辽国来说同样是重要的南方屏障,这里的险峻地貌可以帮助辽人抵御来自宋国的威胁。   火药的出现让城墙变得脆弱不能变成自己的保护壳,尤其是在火药只在进攻一方的掌握中的时候,城池对进攻方来说早就形不成障碍了。   云峥现在只希望辽国人能够延续旧有的思维进驻西京!然后被自己活活的困死在西京城里。   小小的城池,多多的人口,这样的城池注定是守不住的,云峥只要一想到崔达他们在城墙底下挖掘的那三条宽阔的可以跑马车的地道,就衷心的希望萧打虎在目前的形势逼迫下能够带着军队回到西京去。   “萧打虎一定是受伤了!”   云峥放下还没有喝完的小米粥对苏洵道。   苏洵放下粥碗,优雅的用手帕擦了嘴道:“你的心乱了?你以前的时候一般不把希望放在猜测上!”   “伐辽之战从初秋开始直到现在已经进行了半年之久,耗费了钱粮无数,但是国内的百姓直到现在都没有看到战争的成绩,如果没有一个刺激性的消息回报他们,大宋百姓就会质疑战争的必要性。”   苏洵奇怪地看看云峥道:“你现在就可以把西京拿下来,让陈琳写捷报然后由骑兵一路吹吹打打的将捷报弄得满世界都知道。”   云峥舔舔嘴唇想了一阵子坚决的摇头道:“不成,西京是我准备了五年之久的老鼠笼子,如果里面没有老鼠进去,我只是把老鼠笼子拿回来,那样的话很是对不起我的心血。”   苏洵道:“我记得你当初之所以那样安排,目的不就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西京好让辽人震恐吗?”   “今时不同往日,有萧打虎这个名字和我犯克的家伙,我舍不得收起这个笼子,这个笼子应该给我更大的回报!”   苏洵点点头,重新端起粥碗道:“崔达那里来消息了,他已经把辽人的粮库搬空了,粮食被藏进了采凉山,地点已经告诉我们了,只要去挖掘就成。   就在今天上午,崔达带着二十万斤粮食去了萧打虎的军中,准备探听一下萧打虎是不是已经死了,因为这些天给西京城里发布命令的都是萧打虎的副将韩胄!”   云峥点头表示知晓,遗憾的道:“只可惜辽人的粮草并不全部依靠城里的粮食,如果我们有办法弄死萧打虎手里的羊群,不用我们杀人,荒原就能把萧打虎的军队弄死一半啊。”   “你不能指望崔达给你更大的惊喜!”   云峥把剩下的粥一口喝干之后重重的将饭碗放在桌子上道:“你错了,崔达这个人值得你给他更多的信任!” 第42章 今时不同往日   普通人想要建功立业需要天时地利人和都便宜的时候才有可能。   像崔达这样的人想要干大事就只需要顺水推舟一下就成了。   站立的高度不一样遇到干大事的机会也就多,就像云峥一样到了他这个地位,干的就全部是大事情了。   比如说他在秦州的时候用豆腐制作成了豆腐干,这就是一件大事,虽然豆腐干这东西从唐朝天宝年间就已经出现了,可是花样繁多的吃法却是从云峥开始的,如今秦州豆腐干已经风靡大宋全国,以至于那些放在坛子里卤过豆腐干被当做超级美味摆放在了皇宫的餐桌上,美其名曰——黄金干!   原本这东西的名字叫做将军肝,是秦州人绞尽脑汁弄出来的名字,秦州知府专门把一百罐子豆腐干送到云家请将军大人品尝的时候云峥总是感觉自己的肝部阵阵发痛,于是就重新命了名字。   黄金干这东西一听就上档次,尤其是云峥为了帮助秦州百姓打开销路,把豆腐干送的满京城都是,苏轼收到先生送来的豆腐干还专门赋诗一首,把这个小东西的名声炒作的路人皆知。   开封城已经入冬,树叶虽然还没有落尽,萧瑟之意却从来都不属于这座城市,不论是汴河上来往的漕船,还是奔波在大街小巷的商贩,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是开封城里那些灯红酒绿之所,重新赋予了这座城市新的春意。   跃马桥边上有一座扑买所,云峥亲笔书写的黄金干三个字被秦州商户们镌刻在牌匾上,挂在扑买所最显眼的地方。今天扑买的内容就是大名鼎鼎的黄金干,三十万斤的黄金干今天就要决定谁是下家。   瘸着腿的老廖从马车上刚刚下来,就被一位商贾邀请上了一座暖轿,四个青衣仆人抬着穿过重重地院落,最后到了一座春意盎然的花厅,这才落地。   此时的花厅里已经坐满了来自四海的客商,甚至还有几位带着高帽,把带子系在下巴上的高丽客商。   老廖朝四周拱拱手,就理所当然的坐在最上首的位置上,云府的老管家在家里好像不太值钱,至少陆轻盈就一直把老廖当驴子来使唤的。但是在这里,他坐上首没有任何的问题。   秦州商行的话事人牛千秋笑吟吟的朝四周做一个四方揖道:“承蒙上天厚赐,仰仗陛下洪福,我秦州今年总算是渡过了一个丰年,尤其是渭河两岸更是大熟之年,豆子的收成极好,因此今年新近制作的黄金干比起往年多了三成。   在供应了大内所需,又完成了去年的所有订单之后吗,尚丰裕了三十万斤,老夫受秦州同行所托,全部带来东京城扑买,还请诸位看在大家都是商贾一脉上,多多照顾!”   牙行的赵淑仁放下手一直捧在手里的茶碗道:“每年要入京的货物多如牛毛,黄金干虽然也算得上是一桩好生意,但是比起湘西擂茶,润州碧玉米,到底还是有些不如,再加上今年青塘海心山的青盐也走了军队的路数进了京师,扑买所就这么大,商贾的购买力也就那么些,要是全部涌进来,大家还做什么买卖啊。”   听赵淑仁这么说,老廖皱眉瞅了一眼他,也不说话,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和牛千秋一起等候赵淑仁继续把话说下去。   云家人今天已经过来背书了,东京牙行断然不会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把牛千秋给打发了。   果然,赵淑仁叹口气朝老廖拱手道:“老院公既然来了,牙行自然没有让秦州同行白走一趟的道理,牙行这里自然不会阻拦黄金干开市,但是,五城兵马司的阴阳文书如果没有,老夫等人是万万不敢给秦州开这个口子的。”   原本只要牙行开局税票,五城兵马司中的商料科就会给商贾开具一正一反两面都加盖准行印信的文书,商贾们一般把这种文书叫做阴阳文书,有了这两样东西,商贾才能在东京城举行利润更加丰厚的扑买。   别人家其实是没有问题的,自从云峥一脚把五城兵马司统领侯之坦踹下樊楼之后,侯家人就对云家恨之入骨,只要任何和云家有关联的生意都在他们的严厉打击之列。   摔断了六根骨头至今还卧在病床上的侯之坦在病床上发下毒誓,和云家誓不两立。   老廖轻笑道:“五城兵马司?侯之坦已经被我家侯爷给弄残了,庞相也把他的职权交付给了太子亲军长史赵延年,只要你老赵不在此事上作梗,阴阳文书?小事耳,云家已经派遣了家奴前去五城兵马司开具文书,估计很快就能到来,不影晌午时扑买开市。   我家侯爷常说秦州地域荒僻,百姓多灾多难,这些年才脱离了兵灾桎楛,只要他们有奋发向上的决心,云家一定会全力以赴的襄助。”   牛千秋起身施礼道:“侯爷当年屯兵秦州不但秋毫无犯,更是一战定乾坤,让我秦州从此没了兵灾,而且为了当地百姓的生计宵衣旰食的制作出来了黄金干,秦州百姓无不感激,就是生祠也修造了不少。   此番三十万斤黄金干乃是当地百姓生计之所系,绝非我牛某人个人的生意,还请诸位高贤扶住一把。不论是在下,还是秦州百姓都感激不尽。”   赵淑仁瞅着牛千秋道:“规矩是死的,这没有办法更改,只要牛兄拿到阴阳文书,赵某一定给牛兄开最盛大的扑买,摊点可以遍布东京汴梁城南北西东四座坊市!”   老廖笑道:“此话当真?”   赵淑仁认真的道:“十足真金!”   老廖回首对身边的小厮道:“你去催催,彭九不是帮着秦州商户去办阴阳文书了吗?为何到现在还没有过来?”   小厮答应一声就跑出了花厅,不大功夫就跟在彭九的身后又回到了花厅上。   彭九哈哈大笑着讲阴阳文书丢在牛千秋的面前的桌案上道:“老牛,你运气不错,老子赶到五城兵马司的时候人家正在办差,所以加盖了印章就赶来了,没耽误事情吧?”   牛千秋连连拱手谢道:“有劳将军,有劳将军,牛某必有重谢。”   彭九摇头道:“算了,要是蜀中商行,老子少不得要花销一番,你秦州地界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好不容易有点拿得出手的好货,老子还是积点阴德的好。”   牛千秋眼中泛着泪花,捧着阴阳文书送到赵淑仁的面前道:“牙长,秦州商行文书已经齐备,请牙长验看。”   文书上的字迹写的歪歪扭扭的,上面的印信倒是印的很是清楚,赵淑仁总觉得印泥有些不对头,拿手指沾了一点搓一下顿时大惊,那根本就不是印泥,而是血迹吗,很可能是人的血迹。   “这?”   彭九笑道:“侯媛那个不男不女的家伙一时半会找不到印泥,就弄破了自己的鼻子,拿自己的血当印泥了,有什么不妥吗?”   “这是强……”   “睁大眼睛看看,那上面不光有侯媛的印信,还有赵延年的印信,老赵给面子啊,侯媛说秦州商行乃是利欲熏心之辈,不能放任他们在东京扑买免得带坏了东京百姓,还不给盖章,老赵下令这家伙都不干,还说没有印泥。   结果就被老赵一拳轰在鼻子上,蘸着他的血就给盖了章。   告诉你老赵,人家五城兵马司的老赵给面子,难道你这个老赵就不给老子面子?   五城兵马司老子没机会动拳头,难道在这里还有谁敢拦着老子不成?”   赵淑仁也是皇亲,只不过血脉已经很远就是了,没了爵位继承这才操持了牙行这个利润丰厚身份底下的行当,这也算是赵宋皇家对没落的皇亲一种隐形的照顾。   这样的人做事自然是四平八稳,云大将军出征之前差点弄死侯坦之这位大将军,但是从皇帝到中枢,以及左右两台言官没人说起这件事,仿佛侯坦之的六根骨头是自己摔断的。   如今赵延年这位皇家最信任的本族将领也公然殴打侯坦之的儿子侯媛,这说明侯家就要完蛋了,一个大将军混到谁都能够殴打的地步,证明皇帝以及宰相都没有把他当做一个人物来看,这个家族的衰落也就在眼前了。   赵淑仁心思定下来之后拱手道:“老夫这就开市,牛兄还需要准备好货物,不得以次充好,不得缺斤少两,不得……”   扑买顺利的进行了下去,老廖也回到了马车上准备回家,瞅着熙熙攘攘的扑买市场心头酸楚无比,云家沦落到了需要借助别人的力量才能开出来一张平日里正眼都不瞧一眼的阴阳文书。   大少爷,东京真的已经不是咱们家的久留之地了。   老廖今日虽然还坐在最上首,但是话事的能力却和以前有了天壤之别,云家初到京城之时,他在扑买场可以直接绕过赵淑仁这种无足轻重的牙人,这种只能穿阴阳衣服的贱人,什么时候敢在自己面前自称在下了! 第43章 囚笼   陆轻盈坐在云峥的书房里,埋头处理着账本,周围伺立着六个大丫鬟,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本账簿,只要陆轻盈嘴里念出一个数字,就会有一个大丫鬟用笔记录在账本上,看样子已经进行了很长时间,失落的云落落坐在秋千架上,弟弟云霆用脑袋顶着姐姐的腰一次次的把她推到高出然后跑开,看姐姐晃荡,自己在一边咧着嘴傻笑。   好不容易等姐姐从秋千架上下来,云霆赶紧爬上秋千,急促的道:“该我了,该我了!”   云落落随便推了一把云霆,就走进了屋子,娇声道:“娘!”   陆轻盈放下手里的笔,用手捏着自己的睛明穴道:“你不好好的陪弟弟玩耍,进来何事?”   云落落见母亲停下来了,就缠在母亲身上娇声道:“娘,后日就是腊八,相国寺里有腊八粥施舍,听说吃了腊八粥之后可以添福增岁,爹爹不在,女儿想去给娘求一碗。”   陆轻盈笑道:“相国寺施粥,施舍的对象是衣食无着的穷人,咱们家还没到那种地步吧?”   云落落见母亲似乎不同意,发急道:“才不是那样呢,孩儿听说佛教的创始者释迦牟尼本是迦毗罗卫国净饭王的儿子,他见众生受生老病死等痛苦折磨,又不满当时婆罗门的神权统治,舍弃王位,出家修道。   初无收获,后经六年苦行,于腊月八日,在菩提树下悟道成佛。   在这六年苦行中,每日仅食一麻一米。后人不忘他所受的苦难,于每年腊月初八吃粥以做纪念。   何嬷嬷说‘腊八’是佛教的盛大节日。各地佛寺作浴佛会,举行诵经,并效仿释迦牟尼成道前,牧女献乳糜的传说故事,用香谷、果实等煮粥供佛,称‘腊八粥’。   并将腊八粥赠送给门徒及善男信女们,以后便相沿成俗。据说有的寺院于腊月初八以前由僧人手持钵盂,沿街化缘,将收集来的米、栗、枣、果仁等材料煮成腊八粥散发给穷人。传说吃了以后可以得到佛祖的保佑,所以穷人把它叫做‘佛粥’。   便是富贵人家也以求得一碗腊八粥为荣,娘啊,您就准许孩儿去相国寺好不好,那一天好热闹的。”   陆轻盈摸着闺女的头发道:“别人家去得,咱们家去不得,你梁辑叔叔当初南征大理的时候杀了好多的和尚,还把大鹏金翅鸟给抢回来了,你爹爹为了保护你梁叔叔,已经把寺庙里的和尚得罪光了,咱们家的人去了相国寺人家不会接待的。”   “相国寺都拿了咱们家的大鹏金翅鸟,为何还是这样的小气?”   “胡说!”陆轻盈宠溺的在闺女额头点了一下道:“那是陛下赏赐给大相国寺的,可不是咱们家送给人家的,人情可不属于咱们家。   哼!当年要不是你要跳到桌子上去,大鹏金翅鸟怎么会从桌子上掉下来摔坏?不摔坏的话,为娘何至于重新铸造那么多?   听话,咱们不出去,你爹爹不在,我们要小心做人才好。”   云落落听了大是不依跺着脚道:“才不呢,我爹爹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大将军,我是将门虎女,为何要缩在家里?”   陆轻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瞅着闺女道:“将门虎女?这话也对,你爹爹胆大包天的无所畏惧,身为他的女儿你确实需要胆子大一些。”   云落落立刻换上一张笑脸道:“您同意孩儿出去了?”   陆轻盈道:“你既然是将门虎女,那就用将门虎女的本事出去,只要你打的过你二娘,娘亲就随你出门!”   惹了一肚子没趣的云落落嘟囔着离开了母亲:“不让出去就直说,用得着拿二娘来说事?二娘胳膊上可以跑马,谁能打得过她。”   话音未落,耳朵根子就一紧,随后葛秋烟的声音就传了过来:“谁的胳膊上能跑马?你当二娘我是街上的那些花胳膊?”   云落落见逃不脱干脆大声道:“花胳膊也打不过您!”   葛秋烟自然是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这孩子就想去大相国寺看热闹,不过这事还真的不能答应,云家和佛门堪称水火不相容,去了不受人待见不说,还有可能会出危险。   不过这孩子自从夫君出征之后就再也没有出去过,总是这样拘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孩子到底还是要出去见世面的。   云家在城外那座农庄现在已经快变成兵营了,云峥在各地的老部下听彭九说大帅将要离开大宋去海上,还问他们去不去,这还了得,这群人现在早就把孩子生下了,好多人生的还不是一个两个,家大了,业却变小了,身为老子不为子孙后代谋一个万世富贵那就是失职,抱着跟着大帅有肉吃的想法,从四面八方涌向了东京城,磨刀霍霍的准备跟着二少爷去海上当海盗发家致富,至于夫妻离别这种小问题从来都不在他们的考虑之内。   因为好多人根本就不会游水,坐船又晕船,所以他们必须要接受严苛的重新训练之后才能去海上,所以在去登州之前,现在东京城把冬天熬过去。   他们的到来让庞籍很是担心,不过这种担心随着早先来到的一批批的人从东京出发去了登州,这才把心放了下来。   农庄对云家来说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因为要离开,所以云家的钱财就不能再存放在钱庄里了,全部被陆轻盈兑换成金银,放在农庄里重新冶炼成十斤重的金块和银锭,葛秋烟这些时间就是在盯着这件事。   “要出去也成,不过啊,我们不能去大相国寺,可以去咱家的田庄,田庄边上有座小山,好在那里没有什么猛兽,在那里你可以去山上捉兔子,套野鸡,打野猪。   想吃腊八粥二娘给你煮。”   “可以骑马吗?”   “那是自然,不过你现在只能侧骑,女孩子跨着腿骑马不好,会变成罗圈腿,以后不好找婆家!”   见云落落拖着弟弟狂奔着去自己的房间准备出行,葛秋烟苦笑一下,走进了陆轻盈的房间。   陆轻盈抬头瞅瞅葛秋烟道:“既然要把他们都带去,那就多带些丫鬟仆役,农庄里全部是些重利轻别离的杀才,粗手粗脚的可照顾不好他们。”   “姐姐,为何不将那些金银全部弄成没奈何之类的金银球,反倒要铸造成十斤重的金锭和银锭?这样还是非常的不方便。”   陆轻盈挥手让那些丫鬟全部下去之后道:“钱庄和一些大的商号他们需要铸造成五百斤一个的金银球,主要是为了转运方便,这些金银球回到总号之后,就不会再动,而是当做一种钱财储备,也就是说这些金银球其实就是商号的总利润。   咱家不同,这两年堪称花钱如流水,二叔在海上挣命,已经算是收获颇丰了,可是依旧没办法补平那些巨量的开支,没办法,只好动用家底来贴补了,十斤重的金银锭子最好,转运起来方便,如果需要大量购进物资,这些特殊的金银锭子也能保证交易顺利,云家现在需要的是信誉,所以啊,出不起差错。”   陆轻盈说了一大堆的话,却不见葛秋烟回应,见她倒在软榻上,似乎兴致也不高,早年间的时候这婆娘就见不得金银,现在怎么了,连最喜欢干的事情好像都没有什么兴致似得。   “去塞外找夫君的事你想都不要想,现在不是你任性的时候,家里这些孩子才是比天大的事情,你是离不了男人还是怎么的?夫君不在我们难道就不活了?”   陆轻盈的话说的恶毒,葛秋烟才不服气的把头抬起来,就被陆轻盈尖锐的眼神看得重新把头低下去,嘟囔着道:“我就是离不开夫君怎么了?说到天上去我都有理。”   陆轻盈探手在葛秋烟丰盈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道:“长成这个模样,难怪会晚上睡不着,都说美女好淫还真是这么回事。”   葛秋烟一把抱住陆轻盈嗤嗤地笑道:“您也是千里万里挑一的美女,难道您就心如止水?”   陆轻盈随葛秋烟抱着叹口气道:“我和你不同,我是大妇,男人不在家的时候我就要当男人使唤,我们一辈子的心血都在这里了,不管是孩子还是家产都不能出问题。   你即便是把金银都铸造成功了,怎么运出去还是一个问题呢,曹皇后接掌了陈琳的密谍司,对我们家看管的更加严格了。”   话题说的沉重,葛秋烟松开了陆轻盈,虽然有时候她们两人在夫君不在的时候也有一些闺中游戏,很显然现在不是合适的时候。   “蓝蓝真是一个废物,咱们给了她那么大的支援,她到现在都不能真正的帮助到我们,那些物资和钱财丢水里都有一些响声……”   “住嘴!这件事是你能臧否的?云家到底能不能全身而退就要看蓝蓝是否能够击败曹皇后,现在皇帝的性命危在旦夕,我相信,一旦蓝蓝躲过皇帝龙驭宾天这一遭劫难,定会给我们所有人一个惊喜!” 第44章 养猪人   “姐姐,我总觉得淑贵妃这人不对劲,咱们进宫去探望,她一个女人家不问我们的家长里短,反倒一个劲的问起夫君。   如果问的是军国大事,我还认为她有雄心,有壮志,一个劲的问夫君的琐事到底为何?”   陆轻盈笑道:“你找了一个肉包子一样的夫君,就不要埋怨被狗惦记,当初是那个女人的眼睛瞎,看不起咱们泥腿子出身的夫君,等她发现咱们夫君是人中之龙的时候,她已经不可能嫁给夫君了。   都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女人一旦见过更好的男人,你想让她将就一下就会要了她的命。”   葛秋烟鄙夷的道:“她已经是皇贵妃了,找的男人是皇帝,说起来我们的夫君可比不了。”   陆轻盈得意的道:“女人嫁人就像是穿鞋子,合不合适的只有自己的脚知道,她嫁给的是皇帝,可不是男人!”   葛秋烟大笑道:“难道皇帝不是男人吗?”   陆轻盈摇摇头道:“不算是,夫君可以把你宠到天上去,外人最多说夫君多情,皇帝要是这么干,就逃不了一个荒淫的名声。   夫君可以把自己兄弟的事情做得有情有义,皇帝要是这么做他就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   蓝蓝与其说是嫁给了皇帝不如说她是嫁给了那张皇帝宝座……”   就在云家主妇和小妾热烈的谈论蓝蓝是怎么和一张椅子过日的时候,蓝蓝这位皇宫中的第四号人物,正好从皇帝的寝宫里走出来。   刚刚亲手给皇帝喂了半碗斑鸠羹,然后就在皇帝的注视下离开了寝宫,也只有每天这个时候她才能见一眼自己的皇帝丈夫。   斑鸠羹是一种温补的膳食,方子来自于蜀中,选斑鸠脖子上的活肉,热水焯过之后,把那些肉丝从斑鸠脖子上一点点的撕下来,然后和粳米一起熬煮,最后变成一锅粥,皇帝如今只能勉强进一些流食,因此粳米和肉丝都要完全熬化。   做这些都需要大量的时间,而蓝蓝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她有足够的时间亲手淹死斑鸠,亲手揪断斑鸠的脖子,亲手把斑鸠身上的羽毛一根根的拔下来……   蓝蓝忽然想起皇帝的胸膛比死掉的斑鸠还要瘦,斑鸠的胸膛上好歹还能撕下来两块肉,而皇帝的胸膛蜡黄蜡黄的几乎只剩下一张皮。   这时候的皇帝和当初豆沙关里的饿殍何等的相似,即便是吃着世上最精美的食物,他依旧快要饿死了。   小半碗斑鸠羹都被皇帝含在嘴里,等自己退出去之后,皇帝就会吐掉,蓝蓝明锐的观察力还是发现了皇帝想要继续保持的秘密。   这是何等的讽刺啊,卑下的僰人会被活活的饿死,而尊贵的皇帝同样会被活活的饿死……   不过赵旭已经学会钓鱼了,这对蓝蓝来说是一个很好的消息,卧冰求鲤的典故赵旭是知道的,这孩子曾经充满希望的问过太傅,是不是只要自己光着身子捂化寒冰求得鲤鱼,自己父亲的病就会好起来。   太傅沉默了良久才对太子说,草木荣枯不过是自然事耳,非人力所能强求。   皇帝知晓太子的这个举动之后,咬着牙吃下去了一碗燕窝粥,只可惜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他还是呕吐掉了……   太子终究没有卧冰求鲤,只是在荷花池上凿开薄冰,开始学习如何钓鱼。   一个是合格的父亲,一个是合格的儿子,这中间却没有母亲什么事,皇帝的爱就像火焰一样,只会给特定的人,别的人想要靠近,只会被烧成灰烬。   另外一个人其实也像是一团火焰,蓝蓝即便是站在皇宫里,也能看到那团火焰在荒原上燃烧,只要有了光明,也就有了方向。   回到了寝宫的蓝蓝,洗手焚香之后,衷心的向漫天神佛祈求,希望他们保佑那个男子在荒原上平平安安。   相见欢的曲调在寝宫里响起,给萧瑟的皇宫带来一丝喜悦之意,不过很快就被寒风吹的不见了踪影,而寒风带给皇宫的只有铁一样沉重的寂寞。   “母亲,您在怀念您和父皇初次见面时的样子吗?”   赵旭少年人特有的公鸭嗓子从门口传来。   蓝蓝坚持着弹完这首曲子,她的回忆回到了豆沙县县衙的后宅,那时候一个布衣少年正在和父亲在竹林边下棋,那个少年人趁着父亲思考棋路的功夫,一双贼溜溜的眼睛不断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目光更多的是落在竹林边上的水月门,看到丫鬟出来,似乎有些失望,也不知道是在盼着谁从那里走出来。   琴音袅袅,最后的颤音也渐渐消失,布衣少年离别之后,琴音中有说不出的惆怅之意。   “母亲,父皇的病一定会好的。”   十一岁的赵旭已经学过音律了,赵家人似乎在绘画,音律上有很高的天份,这一点蓝蓝早就领教过了。   离开古筝,蓝蓝上前解下赵旭身上的皮裘,见他的脸和手冻得通红,不由得用手帮他暖暖柔声道:“孝敬父皇是好事,但是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你父皇已经病倒了,你如果再生病,母后我也就不用活了,也活不成了。”   “母亲,太保的大军已经抵达了辽国西京,如今正在白登山一带和萧打虎激战,太保首战得胜,萧打虎已经被击伤,两万辽国精锐战死在了小叶岭,如今太保已经越过了野狐口,和驻守白登山的郎坦,火烧山的李东楚,已经张开了一张大网等待萧打虎入彀!相信不久就会有佳音传来。”   蓝蓝笑道:“这些军国大事你和我说什么,母后我只想看着你吃饱穿暖,学业有成,那里管的到长城外面的事情。”   赵旭张嘴笑道:“母后差矣,大同镇不在长城外面,而是在长城里面,太保的大军还没有越过长城行封狼居胥之事。”   蓝蓝大笑道:“母后看不了地理图册,却知道前唐的时候,李靖、李绩破突厥的轻骑快马在它山脚下驰过;   侯君集灭吐谷浑的大军在这里扎营。唐人的诗歌里,也回响着狼居胥山的万古悲风:‘何问狼居胥,执戟夜急行’。   所以云大将军也会路过狼居胥山,这是一定的。”   赵旭高兴地道:“母后果然是蜀中才女,您对云大将军的信心也是这么充足?”   蓝蓝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后慢慢地道:“云大将军如果不能封狼居胥,我儿想要登上皇位恐怕还要费一番周折。”   赵旭皱眉道:“我乃是大宋太子,谁敢阻我威凌天下?”   “龙行于九天之上,猛虎啸傲于山林之间,不管是龙还是猛虎都不屑去理睬阴沟里的毒蛇,可就是这毒蛇,他们呲着毒牙,流着毒涎,随时随地都想咬一口落地的金龙,疏忽的猛虎。   这天下间,最难对付的就是他们,他们不敢再天光之下行动,只会在黑暗的夜里窃窃私语,孩子,你只要愿意听,就会在这个黑夜里听到那些恶毒的声音,所以万万不可大意。”   赵旭背着手大人般的站在母亲身边大声道:“孩儿一定会把那些躲在阴暗里的老鼠一个个的揪出来暴晒在阳光之下,让天下人都看清楚他们的丑恶面目之后再碾为齑粉!”   蓝蓝斜着眼睛瞅着儿子道:“九天之龙会去钻老鼠洞?”   赵旭嘿嘿笑道:“孤王自然不会去钻,帝王要的是正大光明,到时候有赵旉和赵延年他们自然会代替我去钻。”   “你如何知道这些人会忠诚与你?要知道这世上最不靠谱的就是人心。”   “赵旉的老母妻儿如今寄养在我东宫,赵延年的儿子如今正在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侍卫,只要是我需要的人,您都会在东宫找到和他们息息相关的人。”   “这样做未免刻薄了一些!”   “孩儿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以国士待之,给他们超出他们想要的,何愁不四海归心?”   “我听说书到用时方恨少!又听说纸上谈兵终觉浅!”   “雏凤清于老凤声,侯之坦就是孩儿嘴里的第一条虫子!”   蓝蓝懒洋洋的把身子靠在软榻上,取过一颗葡萄剥掉皮吃进嘴里,笑眯眯的道:“我怎么听说是东宫里面养的闲人太多,最近有些入不敷出?你不会是看上侯家庞大的资财了吧?”   赵旭嘿嘿一笑终于恢复了孩子的模样坐在厚厚的地毯上,也从盘子里取葡萄吃,一面吃一面道:“猪养肥了,总要宰杀的。”   蓝蓝呵呵笑道:“拿指头点点儿子的脑袋道:‘你见过乡下人杀年猪吗?’”   赵旭笑道:“孩儿和云落落以前在农庄里见过,猪脖子猪尾巴给了屠户,猪头敬了祖宗,最好的猪后丘孝敬了长辈,不能吃的脏物给了家里养的獒犬,猪血灌肠之后邀请四邻吃酒,至于剩下的,自然就归了孩儿这个养猪人。”   蓝蓝哈哈大笑道:“皇儿深得养猪诀窍,母后以为我孩儿今后定能吃的肥肥壮壮,你父皇如果知道他的儿子有这样的见识一定会非常欣慰的。” 第45章 共天下的条件   “我收回我的话,花在蓝蓝身上的钱每一文都是值得的。”从农庄匆匆赶回来的葛秋烟见到陆轻盈的时候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陆轻盈正坐在镜子面前瞅着自己眼角细微的皱纹唉声叹气:“女人就是这样等男人等老的。”   “哎呀,姐姐,您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陆轻盈无奈的放下手里的小刷子道:“听见了,侯坦之倒霉了呗,太子这个小老虎开始吃人了,第一口就咬得满嘴流油,以后吃人可能会吃成习惯的。”   葛秋烟连忙道:“我今天在城外渡口看到了惨兮兮的侯家人,侯之坦被固定在大车上,身上连一点铺盖都没有,就那样被家人拖着送到了渡口,嘴里一个劲的喊着‘冤枉!’   以前侯家的那个老太君见了我总说我是狐媚子,现在倒好拄着一个拐棍鼻涕流的半尺长,走一步嚎一嗓子,都听不清楚她到底说了些什么,样子惨不忍睹。   妾身还听说侯家的姬妾全跑了,在家里男人去大厅接旨的时候就带着细软跑了,跟她们一起跑的还有侯家的马夫和男仆。哎呀呀,真是龌龊死了。”   陆轻盈恶狠狠地瞅着葛秋烟道:“我总觉得要是咱家有那么一天,你也会带着细软跑掉。”   葛秋烟嗤了一声道:“妾身可是有品级的良妾,夫君连妾身的名字都写进族谱了,这就叫做生有时,死有地!这里是我家,我跑那里去?再说我还有孩子呢。”   陆轻盈叹了一口气道:“我倒是希望你到时候跑掉,至少几个孩子有你照看,总不会落得没有饭吃,官家饭吃起来很没有意思,胆战心惊的让人过不好日子,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陆轻盈说的沉重,葛秋烟也没了看别人笑话的心情,瞅着窗外的大红日头道:“夫君说一旦他打完仗,就带我们去海上,找一个沙子最细,风景最美的海岛,我们还能脱得光溜溜的洗海澡,夫君还说,南边有一种果子叫椰子,脑袋大小,只要开一个小口插一根芦苇管子就能吸出甜甜的汁水来,最是生津解渴。   这样的日子想想就觉得有意思,只是不知道何时才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啊。”   陆轻盈苦涩的道:“夫君和我在一起的从来都不说这些,就是在床说说的也是家里的事情,总是和账簿打交道,全是硬邦邦的金银铜钱,要不就是人口甲胄,看起来,夫君还真是最疼你。   我嫁到云家除了吃苦一点好处都捞不到。”   姐妹二人正在说闲话,丫鬟禀报说老廖求见,不大功夫瘸着腿的老廖走进后厅,见陆轻盈和葛秋烟都在,施礼道:“启禀夫人,秦州商行的牛千秋求见。”   陆轻盈皱眉道:“家里只有女眷,不适合见外客吧?”   老廖笑道:“牛千秋求见的是大公子!”   葛秋烟奇怪的道:“夫君子远在大同镇,他如何能够见得到?”   老廖见陆轻盈也纳闷的瞅着自己,连忙解释道:“这是咱们家的称呼问题,其实自从大公子有了落落之后,就该尊称老爷的,是您们不愿意把大公子叫老了,这次作罢。   牛千秋求见的咱家的霆少爷!”   葛秋烟更加奇怪了,张嘴道:“霆儿今年才六岁,怎么见客人?”   陆轻盈倒是反应过来了,轻轻地敲敲自己的额头道:“人家就是要一个见面的由头,管家,你就带着霆儿去见客人好了,总之不会有什么大事。”   老廖笑道:“夫人说的极是,牛千秋因为豆腐干全部扑买一空,特地前来府上感谢的,老奴不好推辞,至于他能见到霆少爷已经是他的造化了。”   陆轻盈苦笑道:“又一个见风使舵的。”   老廖嘿嘿笑道:“侯家倒霉了,也不知道是那个杀千刀的说这是得罪了咱们家的下场,牛千秋听说了这事之后,以为咱们家为了他那几十万斤豆腐干把一个侯爵给生生的弄去岭南吃荔枝去了,大为惶恐,这才不顾礼仪的求见霆少爷,这人倒是一个知恩还报的人。”   陆轻盈笑道:“既然如此,就告诉霆儿按照我以前教他的礼数进行就好,咱家还看不上他卖豆腐干的那点利润。”   老廖走了之后陆轻盈的脸又垮下来了,咬着牙道:“这是谁教给太子的法子,他要杀猪敛财,干嘛拿咱家作伐?”   葛秋烟笑道:“不管他,咱们家现在没有一个男人撑腰,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事不关我们家的事情,我们闭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不过趁着现在别人都高看咱家一眼,是不是先把金子运去登州?”   陆轻盈道:“这也是个法子,侯家倒了,现在没人盯着咱们家,走笑林的路子把金银运走,漕船现在沿着济水通到水泊梁山,只要金银到了那里,咱们就有一千种办法运到登州去。   你明天就去找花娘,问她成不成?”   葛秋烟郑重的点点头,和陆轻盈一起起身去前厅偷听云霆大少爷第一次是如何招待客人的。   赵祯半靠在枕头上听自己儿子讲述如何将侯之坦一族从东京城除名的,他听得很仔细,不止一遍的要求儿子把话说清楚,模糊的地方还要再三的推敲一番,庞籍就坐在太子的身边闭目养神,今日,皇帝需要这位老臣为自己的儿子解惑,一些高深的东西邹同还没法子理解。   邹同从字典里翻出杀一儆百四个字,一会又翻出过犹不及四个字,庞籍见邹同一脸的迷茫,咳嗽一声给太子解说道:“杀一儆百者出自《汉书·尹翁归传》。   说的是西汉时期,河东有一个太守田延年,在巡视霍光的家乡平阳发现市场吏尹翁归是个难得的人才,于是奏请皇上任命他为东海太守。东海是一个强盗横行的地方,尹翁归决定采取杀一儆百的办法,处决豪强许仲孙,于是东海变得安定起来。   至于过犹不及语出《论语·先进》,春秋时期,孔子的学生子贡问孔子他的同学子张和子夏哪个更贤明一些。孔子说子张常常超过周礼的要求,子夏则常常达不到周礼的要求。   子贡又问,子张能超过是不是好一些,孔子回答说超过和达不到的效果是一样的。   陛下既然将这两个典故连在一起来说,恐怕是在担心太子殿下的杀一儆百过于严厉了,以至于起到了相反的作用。   侯之坦尸位其上已经十余年了,太子殿下一举除之算是大快民心,同时也向别的尸位其上的勋贵发出了一个明显的主张,那就是太子殿下不能容忍尸位其上的无能庸官。”   庞籍把话说到这里的时候从邹同那里得到了皇帝的肯定之后继续道:“如果太子殿下只是除了侯之坦的官爵,弃为平民而不收回他的家产,这样做的话一定会让别的庸官只会感到畏惧,而不起反抗之心。   如今太子殿下降下雷霆之怒,不但夺爵,而且夺财,日此一来,陛下担心那些庸官们就会惶惶不可终日,最后为了保住家财会反戈一击,这对太子殿下来说并非是一个好的结局。”   庞籍的一番话说得赵旭满头大汗,赵祯宠溺的看看儿子,又重新把目光盯在邹同的身上。   邹同连忙又翻出几个字,要么不做,要么做绝,皇权的诀窍在于威严。   庞籍张嘴道:“陛下说的是汉高祖时期旧事,梁王彭越被汉高祖废为庶人、削职流放蜀地。   途中遇皇后吕雉,彭越哭诉自己无罪,吕雉答应为他说情,将其带回咸阳。   她却对刘邦说:‘你把彭越放走,等于放虎归山。’刘邦遂将其处死,杀掉并剁成肉酱分赐予其他诸侯王。   陛下的意思是皇权至高无上,无论怎么做都是对的,但是要把事情做得没有任何后患才行。   殿下废黜了侯坦之,收回了他的财富,那么就该连他的性命也拿走,大宋的勋贵同气连枝,一个对殿下充满愤怒的人,不能轻易地让他离开,这就是陛下想对你说的话!”   庞籍费力的说完之后,就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大宋真正开始诛杀大臣将由侯坦之开始了,绵延了将近百年的不杀士大夫的规矩将从此荡然无存了。   赵旭脑袋上的汗水涔涔而落,让一个十一岁的少年去决定百十口人的生死哪怕他是太子,这个时候也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赵祯饶有兴趣的瞅着自己的儿子,见儿子迟迟不作出决定,未免有些失望,就在他准备把目光转向邹同,打算亲自下这道命令的时候,却听自己的儿子咬着牙道:“父皇,孩儿不是不敢杀侯坦之一家,而是因为觉得根本就无此必要。   孩儿这些年读父皇的起居注多少有些心得,其中给孩儿印象最深的就是父皇的仁慈!   我大宋就因为有了父皇的仁慈,才有如今国运昌隆的局面,就因为有了父皇的仁慈,无数的骄兵悍将才会甘心效命,天下百姓才会发自内心的爱戴父皇。   有了这些爱戴,侯坦之即便是心有不甘,也只能咽下这颗苦果。   孩儿不打算取侯坦之的性命,也就是不想告诉天下人孩儿是一个刻薄的君主。只想告诉天下人,大宋从今日起容不下庸官而已。   要做官可以,拿出你的真本事来,孤王与你共天下!做了官却没有与官位相匹配的才能,那就休怪孤王手下无情!” 第46章 半调子对半调子   这不是一个孩子应该说的话,赵祯凌厉的眼神瞅向庞籍,却发现庞籍的表情非常的茫然,真茫然还是假茫然赵祯自然是能够分辨出来的,这时候他只想把淑妃找来问问,是不是她操纵了自己的儿子。   赵祯能够容忍自己的儿子懦弱,可以容忍自己的儿子无能,唯一不能容忍的就是自己的儿子被人操纵。   赵宋皇权至高无上,哪怕是一个错误的足够导致灭国的命令,赵祯也希望这是自己儿子自己说出来的,是通过自己的主观意识发出的命令,至于皇帝傀儡则是比灭国还要令人感到羞耻。   清冷的宫殿中因为赵祯的愤怒而变得有些燥热,即便是邹同这个常年充当皇帝口舌的宦官,也感觉自己的后背上似乎有无数个蚂蚁在爬,瘙痒的让他几乎无法忍受。   “父皇卧病在床的时候,孩儿眼见父皇受病痛折磨,即便如此父皇依旧需要整日里调理国家大事,即便是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依旧临朝不辍,所以孩儿以为,自己需要早些长大,哪怕孩儿做事粗糙一些,不完美一些,孩儿一定要去做事,就算是这样,也比让父皇拖着病体去处置那些劳神费心的事情。   父皇,如果您的身体康泰,孩儿宁愿去学云钺,学苏轼,甚至学狄咏他们成为我大宋最大的一个纨绔也不愿意去做诸如诛杀侯坦之这样的事情。   父皇,您可知道,孩儿其实并不喜欢读书,也不喜欢学兵法,更不喜欢学习怎么样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帝,假如孩儿有的选择,孩儿更喜欢那些优美的音乐,精美的图画,别具一格的书法。   太傅高居庙堂之上,一言而决人生死,太保拥兵十万纵横沙场所向无敌,孩儿喜欢他们这种高贵的才能,却从不羡慕!”   赵旭来到床边握住皇帝的手慢条斯理的向自己的父亲抱怨,就像平民百姓家的孩子抱怨自己不喜欢去工作一样。   庞籍脸上的浮现出欣喜若狂的表情,强自按捺下自己的狂喜,死死地盯着赵旭想要听听他接下来怎么说。   “侯坦之不过是疥癣之疾而已,赵延年已经着手去监视那些和侯家有来往的人家,孩儿说一句不怕父皇生气的话,只要他们有任何异动,父皇配给孩儿的羽林卫就会把他们踏成齑粉。   这种事情太傅教导过孩儿,无数的奏折中有这样的案例,太保教导孩儿不管对不对先下手为强,有些事情做了之后我们再慢慢地后悔也就是了,太保说,只要我杀人不要杀的太过分,有好处大家一起沾,大宋有的是人抢着来做官,只要是科举上来的官员,差别都不大。”   赵祯眼泪都流出来了,这根本就是云峥那一套痞子一样的治国理念,他第一次后悔把太子交给云峥去教导。   从第一次见云峥开始,赵祯就发现这家伙似乎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天知道这种优越感是从哪里来的,就是这种感觉,让他漠视大宋所有的规矩和法典,赵祯甚至怀疑这家伙从来都没有把自己当做真正的君父来看待过。   太子的才能和云峥相去甚远,但是胆量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是这样的!”邹同快速的帮皇帝说出这五个字。   “父皇,不着急,您慢慢说,孩儿听着呢,您的起居注孩儿已经能够倒背如流,您想告诉孩儿什么事请说,孩儿一定会努力改正。”   “说说你眼中的皇权!”   赵旭抬起头瞅着藻井上那些美丽的花纹笑道:“五行讲究平衡,只有这样我们的世界才会平安无事,皇权也是一样,孩儿以为皇权就是父皇您手上的五只瓷瓶,您需要不断地将手里的瓷瓶丢出去,每一只都不能在手上多停留片刻,但是每一只瓷瓶都不能脱离您的控制,让五只瓷瓶在您的手上起起落落,永不掉地。   总之,皇权只可操控,不可亵玩!”   庞籍皱眉道:“操控和亵玩这中间在意义上有何不同?”   赵旭拱手道:“这中间的含义自然有很大的不同,农人的工具是锄头,匠人的工具是铁锤,军士的工具就是刀剑,到了我们皇家,我们的工具自然就是皇权,我们对能够让自己吃饭的家伙只能尊敬,怎么能够亵玩呢?   其实我们很占便宜,天命所归之下,全天下的土地是我皇家的,全天下的官员是我皇家任命的,全天下的金钱也可以说是我皇家的,军队自然也在此列。   父皇,您放心吧孩儿已经长大了。”   赵祯示意邹同命宦官领太子出去之后,担忧的瞅着庞籍。   庞籍叹口气道:“臣为陛下贺!太子的学问终于到了发难的地步,只要过了懵懂这一关,后面就会一马平川,水到渠成。”   邹同代替皇帝说道:“太子的变化为何会如此的剧烈?不懂装懂的让人担忧。”   庞籍笑道:“雏鸟刚刚知道自己可以飞翔的时候,也是这个模样,看到对面的大树认为自己可以轻易地飞到那里去,结果刚刚离巢就掉了下来,常事耳!”   “这非常的危险!”   “自然是的,雏鸟离巢需要莫大的勇气,太子如今已经离开巢穴了,开始学会用自己的翅膀飞翔了,这个时候就需要陛下保重身体,无论如何也要等太子的翅膀再硬一点,羽毛再丰盈一点才能撒手不管。”   “那就把五城兵马司划归东宫管辖,朕如今能做的就是给太子身上多披一点羽毛,即便是摔倒了,也能有更多的资本站起来。”   庞籍点头道:“只是皇后那里……”   “就这么办吧,别人不得多言!”   云峥坐在火盆边上,瞅着鹅毛大雪,举起酒杯朝天敬了一杯酒,然后就一口喝下去了大半杯温热的酒浆。   大雪从昨夜开始下,今日清晨的时候依旧没有停止的迹象,苏洵说看样子大雪不下个三五天是不会停下来的。   所以天亮之后云峥就坐在伞盖下面,烤着火,喝着酒,拥着厚重的皮裘和苏洵一起饮酒赏雪。   “蜀中可见不到这样的鹅毛大雪,李白说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这荒原上的大雪也不遑多让啊!”   苏洵笑道:“只有富人才有赏雪的雅思,穷困之辈恐怕这时候咬着牙硬挨苦寒,只想这大雪早日停下来,谁有工夫去多想雪片是不是大如席子。”   云峥大笑道:“如今我军物资充盈,军卒御寒之物甚多,在这数九寒天里自然能够安然无恙,倒是萧打虎这时候应该向西京开始撤退了吧?这样的天气里,他们的牛羊是挨不过去的。”   “那是自然,大雪已经将枯草全部掩盖,牛羊觅食困难,如果没有一个遮风避雪的地方,那些牛羊定会十不存一,萧打虎如今之所以死战不退的底气就是崔达留在城里的粮食,如果萧打虎知道西京城里的粮食已经被崔达送到采凉山去了,城里的粮库空空如也,也不知道他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采凉山的粮食咱们也吃不着,王安石的流民大军已经到了马邑,再有三天的路程就到了野狐口,那些粮食应该够他们在西京支持到来年开春的吧?”   “萧打虎重伤,胳膊断了一条,肋骨断了三根,左腿还被战马压断,现在又是大雪纷飞的时节,他该走进西京城躲避风雪去了吧?”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斥候流着鼻涕狂奔过来单膝跪地道:“启禀大帅,萧打虎的中军已经开始移动了,目标就是西京城!”   “前军为谁?后军为谁?他的牧羊人都在那里?”   “启禀大帅,前导为辽军副将韩胄,中军为萧打虎本部亲军,断后军队为一个叫做萧展的人,属下不知此人是谁!辽军牧人带着牛羊紧跟在中军的后面。”   云峥把自己温热的酒壶递给了斥候道:“把鼻涕擦干净,就算是鼻子冻得没了知觉,也要弄干净一些,免得被冻伤,老大的人鼻涕糊一脸像什么样子。”   斥候嘿嘿一笑那袖子擦拭一把鼻涕,然后就端起酒壶狂饮,因为是在战时,云峥不敢喝烈酒害怕误事,喝的不过是一些米酒而已,所以一小壶米酒被斥候喝的干干净净。   斥候走后,云峥把火盆上面的铁盘子里的豆子一粒粒的捡起来塞进口袋道:“郎坦和李东楚他们不能再躲在山上了,赵旉的骑兵躲在采凉山已经很久了,是该放出来见见血了,听说青塘铁骑三万人中间有超过两万人是远寨六部的人,就是不知道他们愿意不愿意为我大宋打仗!”   苏洵道:“既然大帅已经下了决心,那就按照原计划,李东楚负责狙击,郎坦负责追击,赵旉的骑兵负责骚扰辽人的牧人队伍,不求杀敌只求多多的杀伤牛羊。咱们的大军在后面缓缓跟上就行,一旦辽人进入了西京,吴杰的大军到来之后我们正好合围西京城。”   云峥道;“派人告诉崔达,他不必进城,城里的自己人也需要撤离,王安石的流民大军到来之后,我们就要在西京城外修造一座城外城。” 第47章 男人间的心有灵犀一点通   一望无垠的荒原上长长的一列队伍艰难的在雪中跋涉,乱飞的雪花飘在脸上因为寒冷,雪花挂在眉毛上,胡须上也不融化,时间长了之后就结成了冰凌子。   两队骑兵不断地来回奔驰,大声的呵斥着要队伍里的人加快步伐,跟上前面的队伍。   骑兵很少,队伍却非常的长,以至于骑兵胯下的战马都喘着粗气,艰难的在雪地里跋涉。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军侯瞅见了一座被人遗弃的军营,长长的吼了一嗓子之后,整支队伍就停在了原地。   军侯带着部下冲进那座被遗弃的军营,里里外外全部都检查之后,这才喝令后面跟着的队伍依次走进这个庞大的军营。   刚才还冷冷清清的军营转瞬间就变得人满为患,干柴被第一时间找了出来,不大功夫熊熊的篝火就燃烧了起来。   十万流民中的三万青壮如今全部在这里了,为了供应流民的衣食,王安石算是操碎了心,为了这些人他不得不底下自己高傲的头颅向那些军汉要衣食,为此,受到了不少的诘难。   文臣的尊贵表现在京师中,来到边地之后,就不再那样清贵了,尤其是王安石以待罪之身来军前效命,自然就收获不了多少尊敬。   守卫河曲城的谭威出身书香门第,因此对王安石保持了相当的敬意,唐州知府李常知道来了大批流民之后特意送来了大批的粮食。   而接替李东楚守卫雁门关的种諤,除了朝廷规定的粮饷之外,没有多给一粒粮食。   王安石现在走的道路其实就是云峥的行军路线,自从云峥知晓王安石带着巨大的拖油瓶来到西京之后,他就不再命令军卒们拆毁自己搭建好的军寨了,流民和大军不同,他们没有学会这种技艺,只要有军寨,哪怕简陋一些,也能让这些流民少死几个。   大宋官方对流民非常的无情,在豆沙关的时候云峥就知道只要捉到一个流民,官府就会有几十文钱的赏赐,以至于有专门的赏金猎人在专门做这个勾当。   流民不交税,不听从官府管辖,是贼兵的兵员来由,也是导致大宋社会不稳定的根本原因所在,至于这些人为什么会成为流民,却很少有人顾及的道。   当初包拯在陈州放粮的时候,放粮的对象可不包括那些处境更加糟糕的流民,连包拯这种悲天悯人的官吏都对流民视若无睹,如今这些流民被送到前途未知的雁门关他们的社会地位可想而知。   官府最恶毒的心思云峥不愿意去想,当初李元昊在好水川一战大败韩琦之后,陕西路之所以能够撑到大宋援军到来的唯一原因就是无数的厢军顶了上去。   这些厢军根本就不能称之为军人,他们手中的武器只有木棍,竹竿叉子,锄头这些东西,在前一天的时候,他们还不过是一些失去了土地的农民,匆匆被编练成厢军,而后就被赶上了西夏战场。   西夏人退去之后,擒生军活捉了不下十万人,西夏人也就多了十万奴隶,而陕西路的厢军却神奇的消失了,只是延安这地方据说有鬼夜哭,磷火白日成团,与日月争辉。   士大夫们以为像云峥这种战场上的屠夫对人命会完全漠视,他们不明白,云峥对生命的看法和他们有着孑然的不同。   面对异族,云峥恨他们不死,但是在面对本族人群的时候,不管这些流民再如何的懦弱,卑劣,云峥也是有一个就救一个,这一个小小的坚持他从未放弃过。   王安石走进了云峥住过的帅帐,搓搓手,就打量起这间相对高大的房子,这座房子全部由粗大的原木构成,上面有巨大的骑马钉将原木连在一起,而后再横穿上原木就成了墙壁,圆木上的树皮都未曾褪去,缝隙里糊满了厚厚的泥土,所以,整间屋子显得格外的结实暖和。   一根去了皮的原木上写着一行字,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句诗,“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原木破开两瓣,平面拼凑成一张极为宽大的桌子,桌子上的尘土已经被亲兵给擦拭干净了,现在上面放着一壶热茶。   老仆解下王安石身上的裘皮大氅,倒了一杯茶水给王安石,王安石喝了一口茶,看着门外飘飞的大雪沉声道:“膳食可曾安排下去?”   王安石的亲兵回禀道:“已经吩咐埋锅造饭了。”   “稠粥还是稀粥?”   “军粮不足,只能勉强供应半粥!”   “重新加米,煮成稠粥,半粥清汤寡水的可抵不住这里的严寒,传令下去,我们在这里休整三日之后继续启程!”   “使君,如果煮稠粥我们熬不到西京就会断粮!”   “无妨,云帅给我们留了粮食,现在去左右两边山脚顶端处挖出来吧,应该够我们吃到西京的。”   亲兵左右看看疑惑的道:“云帅并无粮草留下来啊?”   王安石不耐烦的道:“让你去两边山脚顶端处挖你就去,哪来那么多的废话。”   亲兵疑惑的出了门,找了些流民带着锄头去远处山脚挖掘,这里地形极为奇特,两座不高的土丘像两只翅膀一样的包围着中间的这块平地,在风水学上叫做凤翅连山,如果祖宗的尸骨埋葬在这里绝对会保佑子孙衣食无忧,富贵延年的。   想要吃尽这里的风水,祖宗的坟墓应该葬在明堂,也就是两山环抱的最中间,还需要两位后面逝去的子孙尸骨挂在山脚,也就是埋在凤翅的最顶端,从而保证这里流逝的好风水一点不落的全部留给自家人。   再加上云峥留下的那两句诗,王安石这种绝顶聪慧的人如果再不知道云峥在山脚处埋了粮食那就活该被饿死。   粥熟了之后,亲兵果然在山脚处挖掘出来了好大一堆的粮食,虽然都是麦子,亲兵依旧高兴地大呼小叫,那些挖粮食的流民更是欣喜若狂,有了这些粮食,他们至少可以活着走到西京去了。   “这样的大事也该摆弄自己的小聪明,真不是人子!”   王安石吃光了一大碗稠州,满身暖和然后就愤愤的推开了饭碗,准备好好地睡一觉,他不担心这里会出现什么敌人,云峥走过的地方,别说敌人,野草好像都不多。   入夜之后大雪下的越发的急促,起了风,白毛雪呼啸着从门缝里往里钻,桌子上的油灯被风吹得胡摇乱晃起来,王安石用手拢住火苗,待火苗稳定之后才松开手,提笔继续书写。   “士固有离世异俗,独行其意,骂讥、笑侮、困辱而不悔,彼皆无众人之求而有所待于后世者也,其龃龉固宜。   若夫智谋功名之士,窥时俯仰以赴势物之会,而辄不遇者,乃亦不可胜数。   辩足以移万物,而穷于用说之时;谋足以夺三军,而辱于右武之国,此又何说哉!嗟乎!彼有所待而不遇者,其知之矣。   云氏兴兵不急,不骄,不燥,不慌,军未至,然三百里外胡虏惊,军过后,三十年不闻胡笳声,此谓大将军也!”   写完之后,小心的吹干了墨迹,老仆上前将纸张折叠好收起来,从被子里拿出一个汤婆子小声道:“官人,该就寝了。”   王安石搓搓手,又提起笔写到:“三界里,有取总灾危。普愿从生同我愿,能于空有善思惟,三宝共住持。”   写完之后,抛下手中笔,登榻就寝!   王安石睡觉了,云峥却不敢睡,用手支撑着下巴等候崔达等人平安归来,这样的大雪天,即便是当地的牧人都不敢轻易地离开自己的帐幕来到外面,就算是最残暴的恶狼,这时候也只能躲在深深地坑洞里舔舐自己的腿毛来抵御饥饿。   但是大宋军队既然已经展开了军事动作,就只能继续下去,否则让萧打虎带着那些牛羊回到西京,他就还有资本和自己继续战斗。   论起在战场上吃苦耐劳的本事还要数西夏人,远寨六部的生活环境要比草原上苛刻的太多了,如果派宋军骑兵去干这种事情,云峥相信,天亮的时候自己只会找到一些冰雕。   派远寨六部的骑兵去做这种事情,虽然会有一定的损伤,但是一定会有战果的。   至于死多少远寨六部的骑兵,云峥并不是很在乎。   赵旉掀开门帘子走了进来,也带进来了漫天的雪花,云峥激灵灵的打了一个寒颤,不等赵旉张嘴求情就道:“滚出去!”   赵旉单膝跪地道:“大帅,末将并非是来为骑兵求情的,只是想请大帅允许末将亲自领兵。”   苏洵走上前想要把赵旉拉起来,赵旉却稳稳地跪在桌案前,用仅剩的一只手撑在地上执拗的看着云峥。   他认为云峥这是在故意消耗自己手中的骑兵,是在故意削弱自己在军中的存在感,才会派一员胡人将领带着五千骑兵去偷袭辽人的辎重所在地,在这样的天气里,他有这样的想法毫不稀奇,这才不顾云峥军令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求亲自领兵。 第48章 白灾   云峥站起身用自己的剑鞘挑起赵旉一条空荡荡的袖管道:“攻打大理的时候你丢了半条胳膊,原因当然是你的愚蠢造成的,如果你敢杀那些穿着僧衣,却举着刀向前冲杀的和尚,自然就不会丢一支胳膊。   陛下和太子把你的这条命当做宝贝来看,但是在京西军中,你应该知道你自己是哪一个层次的人。   直到现在你只学会了身先士卒这一条,这条规矩比较适合京西军中的军侯,军候的职责就是带着三千兵马在阵前搏杀,可是啊,你这个只能充当军候的家伙,现在却统领着我军中极为重要的三万铁骑,这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骑兵是用来干什么的?就是用来袭杀敌人最脆弱的地方的一把尖刀,这时候不用什么时候用?   难道指望你带着三万铁骑去和辽人的骑兵拼刀?然后被人家踩在马蹄子底下不成?   至于让你去统领那些远寨六部的人,你不觉得是一个大笑话吗?人家成年累月的生活在冰天雪地之中,成年累月的和牛羊打交道,你这个皇室用血肉速成出来的悍将能和他们相比?   你去统领他们?你只会把他们带进死亡之地!现在给我听清楚了,滚出去,约束好你的部下,等他们回来。”   赵旉的一张脸变得通红,撑着地的那只胳膊也微微颤抖,苏洵看得不忍心打圆场道:“大帅息怒,赵将军也是心忧国事!”   云峥摇摇头道:“他不是心忧国事,他是担心我会故意削弱他属下骑兵的力量,担心我在军中一家独大。   赵旉已经不是一个单纯的军人了,他如今身负的使命是政客的使命,真是大笑话,老子本来就是西北军卒的头,言出法随是必然的事情,一家独大是必然的,难道我西北军这里还要令出多门不成?   我就是讨厌被政客弄脏了我的白虎节堂,这才要他滚出去的,指望一个政客可以开疆拓土,不如指望母猪上树!”   “末将不是政客!”赵旉面红耳赤的挤出来一句话。   云峥嗤的笑一声道:“赵旉,你的军事素养还是不错的,你自己评价一下自己,你认为你自己有资格有能力统御一支三万人的骑兵队伍吗?你觉得你的能力足矣带着这三万骑兵纵横疆场吗?”   “圣命难违!末将推脱过。”   云峥叹口气道:“什么样的能力就统御什么样的军队,这是打胜仗的一个前提,你赵旉如今统御御林军我认为是恰如其分的,虽然御林军有五万之众,但是你已经具备了统御这些人的能力,所以当初陛下下这道旨意的时候问我合不合适,我斩钉截铁的告诉陛下,没有人比你更加适合统领这支军队了。   但是统领骑兵这对我大宋来说是一个新的问题,不要说你,就算是我和狄帅,也没有统御过这样大规模的骑兵,我们对这方面的能力也基本上是一片空白。   当初我成立少年军的时候,就是希望能够组建起来一支合格的骑兵,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之后,我发现少年军如今成了一支只适合当斥候的军队,或者说他们只适合当强盗,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啊。”   赵旉听云峥这么说心里面好受了许多,站起身道:“大帅,您认为谁能真正的统御这支骑兵?”   云峥无奈的道:“你的副将胡巴纶音!伦音族的族长!”   苏洵皱眉道:“大帅这样恐怕不妥吧,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尤其是在千变万化的战场上权柄不可操持与他人之手。”   “这就是我为什么会对赵旉发脾气的原因所在!他娘的,放眼大宋竟然找不到一个适合统领大规模骑兵的人,如果种諤部下那个将主马金虎不死在青塘之战的话,征战这么多年下来或许能够勉强统领这些人,那人死的实在是太可惜了。”   赵旉卸掉头盔,抓抓脑袋道:“大帅,现在咱们就这条件,末将虽然不是那块料,但是请大帅看在末将忠心可靠的份上,就让末将继续留在这个职位上吧,卑职以为,只要卑职不妄自尊大,勤向胡巴纶音族长请教,不会出大问题的。”   云峥颓然后退一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道:“就害怕你这样说,骑兵根本就是一群狼,主帅就是头狼,头狼所向群狼景从,骑兵队伍中强者为尊的厉害,你如果不是最厉害的哪一个,别的骑兵就会漠视你的存在,如果你随队冲锋,死的最快的就是你,他们就是这样依靠严苛的战争法则来选择主将的。   你只要瞧瞧李元昊,瞧瞧没藏讹庞,就会知道,好的骑兵统领哪一个不是饿狼的化身?   就连次一级的委哥宁令都让人不敢小觑,没藏讹庞那样的凶悍恶毒,面对拥有本部亲军的委哥宁令也只能利用时间这个大杀器慢慢地将他和他的部下的雄心壮志消磨掉,而不敢直接进行杀戮,委哥宁令的亲军居然能够甘心跟随他困守滚钟口十年,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老子只要想起来就会不寒而栗。   你赵旉如果能让这群骑兵在困境中追随你三个月而不散,老子就认为你是一个合格的骑兵统领!   即便是在河曲城外那种困境底下,委哥宁令还能死里求活的攻下宁边城,如果不是我下令活埋了他不能动的那些部下,等到明年开春,我们面对的敌人还要包括委哥宁令麾下的这支狼骑兵。”   云峥的一番话,说的赵旉和苏洵两人目瞪口呆,以前的时候他们认为只要有三万骑兵在手,再不济也能为大军增添强大的战力,没想到如今骑兵到来了,反倒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   “远寨六部造反倒不至于,他们的族人都在富弼的控制之中,富弼之所以能够控制骑兵,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控制住了这支骑兵的家眷,部族,我之所以会强行把这支骑兵从富弼手里要过来,目的就是为了防范他们,免得祸起萧墙。   只要让这支骑兵手里沾染更多的辽国人,西夏人的鲜血,他们就只能乖乖地听从我大宋的指挥,天下之大,只有我们能够给他们提供一片生存的土地,斩断他们首鼠两端的心思!   然后就是水磨功夫了,让他们的子弟参与科考,参与我大宋官吏的选拔,让大宋百姓和他们通婚,做到水乳交融之后,才能真正的放心让他们帮我们守卫边疆。   这样做的坏处就是这支骑兵最后就会退化成和你我一般无二的人,骑兵没了那种野蛮劲头,也就失去了大部分的意义。”   赵旉嘿嘿笑道:“那我们隔些年趁着这群骑兵还没有退化的时候再抓一群人出来继续驯化,反正草原上的蛮人数不胜数。”   “勃勃知道吧?”云峥突然发问。   赵旉和苏洵同时点点头,对这个少年人他们两人影像都很深,大宋之所以会有最快捷的通讯系统,就是这个孩子一手造就的,他传授给少年军的训鹰之法,至今还是大宋最顶级的机密之一。   云峥吧嗒吧嗒嘴巴遗憾的道:“这个小王八蛋从我们这里学会了军阵之术之后,就回到了辽东,如今已然成了辽东女真中实力非常大的一伙马贼首领。   你看着,不出十年,这家伙要是不能统一东海女真老子把眼珠子抠出来当泡踩!   赵旉,这家伙就是我打算驯化的骑兵统领,如今跑了之后就成了大祸害,十年之后你等着和他在战场交锋吧!   他会带着一群比西夏人更加野蛮,比辽人更加有纪律的军队出现在我大宋的边境上。你如果有机会,千万莫要学楚霸王的妇人之仁,一定要在第一时间杀掉他,否则,你就等着被他干掉吧!”   云峥见赵旉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摇摇头道:“好了,骂了你一顿我心里舒服多了,现在你回去等待那群骑兵办完事情回来,你记住了,你既然没有能力控制全军,那就不要一次性的将自己手里的军队全部放出去,慢慢的融合,最好让胡巴纶音不断地出击,不要给他休整的时间,而且不要总是让他统领同一支军队太长时间,以训练骑兵之名,轮番出击,只要战胜,就不要吝啬赏赐,赏赐一定要他们所有人都满意,直到这家伙战死为止!”   赵旉点点头就走了出去,来的时候满腔怒火,出去的时候却已经变得心平气和。   苏洵给云峥倒了一碗茶水道:“看样子崔达今晚是回不来了,雪太大了,大帅应该安寝了,明日还有一场苦战等着大帅呢。”   云峥起身挑开沉重的羊毛毡子制作的门帘,瞅着气死风灯下那些惨白的雪片笑道:“明日不会有什么血战了,辽国人的毡房以及那些牛羊熬不过这样的大雪的。即便是那些辽人军卒抱着羔羊取暖,也熬不过这样的大雪,他们只有推入西京城这一条路好走。”   苏洵同样瞅着外面的大雪道:“您说这样的大雪最后会形成白灾?” 第49章 大雪满弓刀   “作战其实是一个顺势而为的过程,我们必须借助所有能借助的力量尽可能的来壮大自己,在所有可以借助的力量中,大自然的力量是其中最强大的力量,对作战双方来说也是最公平的一种力量。   在这个时候就要看双方谁能更大程度的借助大自然的力量,谁能尽最大可能减少大自然对自己的阻碍,谁就能在战争中处于上风位置。   白灾这是一种自然灾害,我自然是知晓的,司天监曾经仔细的研究过辽国有史以来的天象变化,结果判断出今年辽国西京一代出现白灾的可能性高达八成。”   云峥坐回火盆边上,探出手靠着火盆小声道。   苏洵瞅瞅自己身上厚厚的皮裘,再看看帐幕外面穿的如同皮球一样的亲兵笑道:“怪不得你会这样在乎军备,以至于为此准备了五年之久,果然是天道酬勤啊!”   云峥抬头瞅了一眼苏洵笑道:“这是国战,谁敢掉以轻心?这一次北征假如成功,那也是大宋的成功,而不是某一个人的成功,司天监,军器监,将作监,马监,锦官城,枢密院,左右两台,再加上中枢以及河东转运使衙门,两浙路转运使衙门,这些衙门精诚合作,才会有我们如今的北方之行。   我说过,战争早在五年前签订平顶台合约的时候就已经胜利了,我们不过是走到北方去亲手撷取这朵胜利之花。”   苏洵沉重的点点头,云峥的说法非常的客观,如今早就不是名将纵横天下的时代,火器出现之后,连武勇这种强烈的个人风格也将逐渐退出历史舞台,现在想要在一场决定性的战争中取得胜利,主要看的是谁的本钱更加的雄厚,谁更有坚决的决心。   好在赵祯已经完全疯魔了,宁愿押上举国之力也要完成梦寐以求的燕云大计,就因为赵祯有这样的雄心,大宋取得目前的战绩毫不意外。   精锐的将士,优良的铠甲兵刃,充足的粮秣,源源不断的兵员,意志坚决的中央,这些必胜的条件大宋已经全部准备好了。   寒冷的天气里人总是容易感到饥饿,这是身体产生的热能大部分被用来御寒了。   二更的鼓声已经敲过,虽然被寒风裹挟着去了远方,云峥和苏洵还是隐隐约约的听到了一些。   一杯热茶,一块干馒头就是不错的宵夜,尤其是干馒头放在炭火上烤过之后,焦黄酥香,带着清新的粮食香味,让人欲罢不能。   一块干馒头还没有吃完,崔达就从外面一头闯了进来,恨不能抱着火盆不离开。   云峥瞅了一眼崔达就不忍心再看,这个平日里最是讲究风度气质的伪贵族这时候模样凄凉的连叫花子都不如。   胖胖的脸上全是被寒风吹拂过后裂开的血口子,脸上涂着的羊油沾满了泥土,鼻涕亮晶晶的挂在纷乱的胡须上,两只耳朵已经乌黑发紫了,如果不快些暖和过来,只能被割掉了。   华美的皮裘乱七八糟,还裂开了好多口子露出里面亮晶晶的乌金甲,云峥甚至能想到,如果没有乌金甲,这家伙早就死了七八回了。   猴子努力地帮着崔达脱靴子,但是靴子就像是长在脚上一般很难脱下来,听着崔达发出的惨叫,云峥毫不犹豫的下令猴子用刀子把皮靴割开。   “慢点,慢点,这双脚早就没知觉了,你刀子割到肉上我也感觉不出来,该死的,别把我的脚放地上。”   猴子不理睬崔达的惨叫,从外面端进来一盆子雪,用手抱着用力的搓洗崔达那双已经肿胀的分不清楚模样的脚丫子。   “萧打虎为了节省粮食勒令城里所有的非契丹人离开城垣,他们只能驻扎在城外,我虽然是萧打虎的后军,但是这家伙对我并没有优待,我自己可以进城,但是部下不能进城。   如果不是接到你的军令,我这时候说不定早就冻死了……”   “西京城里缺少粮食这件事萧打虎发现了没有?”   “目前还没有,不过三天之后他一定会发现的。”   “为何?”   “废话,三天后装满粮食的粮垛就会被吃光,你以为那些只装了两尺深粮食的粮垛能瞒的过萧打虎?”   “这法子不错,空粮垛啊!”   “什么好法子,大宋常平仓惯用的伎俩而已。”   崔达好不容易不再发抖了,随便拿袖子擦把脸,就端起茶壶喝茶,另一只手已经抓在云峥刚刚烤好的馒头上。   “吃完东西之后就去热水里泡一个时辰,然后让军医好好的给看看,你回来了,我就有理由睡觉了。”   终于松了一口气的云峥朝贪吃的崔达挥挥手就去了后帐准备睡觉,出门的时候才发现,风雪越发的大了。   老婆亲手缝制的鸭绒被子非常的暖和,身子底下也铺着厚厚的一层,人只要躺上去,就像是陷进了棉花堆里,耳边听着寒风的呼啸,云峥微微的笑了一下吗,然后就进入了梦乡,今天的收获很不错。   风雪太大了,郎坦不得不下令扎营,背风处并不是一个好的宿营地点,狂风卷集着的雪片会在背风的地方越积越厚,才一个时辰的时间,刚刚扎好的营帐就不得不派人专门清雪,否则,帐篷会被积雪压塌。   疲惫的军卒匆匆的取出自己的睡袋,鞋子也不用脱就钻了进去,然后用带子将睡袋的口子扎紧,只露出一个脑袋用厚厚的头巾裹好,不大一会就进入了梦乡,身为宋人,他们从未见识过如此猛烈的暴风雪。   郎坦坚持巡营,不过这种坚持总共就坚持了半个时辰然后就不得不匆匆放弃,对身边的军侯下达了各自戒备的军令之后就不得不回到自己的帐篷里开始休息。   萧打虎的军队已经进了西京,在这样的天气条件下,没有人能够从外面跋涉二十余里来这里偷袭军营,至少,郎坦认为自己做不到。   天快亮的时候风停了,大雪依旧纷飞,没了狂风呼啸伴奏云峥也就没了睡意,帐幕外面猴子正在组织亲兵铲雪,走出营帐之后才发现大雪已经没过了膝盖。   工匠营的工匠正在把大车的轱辘卸下来,装上两条横木之后,大车就很自然的变成了爬犁,虽然牲口拉着爬犁跑不快,但是已经能够保证让宋军在这样的环境下移动了。   大营中的辎重太多了,如果没有这些东西,依靠人背马驮根本就拿那些辎重没有任何的办法。   如今的宋军对辎重的依靠度非常的深,不论是火器,亦或是海量的弩箭,或者那些沉重的弩炮和八牛弩,都是军中作战必不可少的东西。如果没了这些东西,作战也就成了一个笑话。   孙子兵法有云——“是故卷甲而趋,日夜不处,倍道兼行,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将军,劲者先,疲者后,其法十一而至;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军,其法半至;三十里而争利,则三分之二至。是故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   别人的军队抛弃辎重追击敌军还有就食于敌这个法子,但是宋军已经不可能了,对他们来说,火药武器的补充是比粮食缺少更加严重的一件事。   此时不论是已经被困在雪坑里面的郎坦,亦或是刚刚走出山林的李东楚,还是云峥的本部大营都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进军西京,一旦萧打虎发现自己的粮草严重不足,他一定会在第一时间里突围。   不过他的三十余万大军分布在西京三县方圆百里之地,想要在这样的天气情况下全军而退难度太大了。   爬犁开始艰难的前行了,过了火烧山西京大同府就在眼前。   雪地里突兀的立起一堵土黄色的城墙,城墙上的密密麻麻的旗帜说明这是一座由重兵把守的要塞。   宋军斥候在看到城墙的时候第一时间就吹响了号角,几乎在同一时间城墙上的辽人也发现了宋军的斥候,同样的用来报讯的牛角号也跟着响起来。   同一时间城头的羽箭已经朝斥候的头上落了下来,两军相距的如此之近,以至于斥候需要抱头鼠窜才能逃离羽箭的覆盖范围。   李东楚烦躁的挥开眼前的雪片,却不能让他的视线更加清楚一些,西京城在风雪中依旧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   “大雪满弓刀得见西京城!”   李东楚大吼一声,似乎要将胸中所有的郁闷之气倾泻干净,原以为守卫雁门关是最好的事情,等到他看到了辽国西京,这才发现守卫雁门关只能是猪犬之辈干的活计,大丈夫就是需要马踏燕然,虽马革裹尸而不悔。   “全军听令,沿大同北门向西延伸三里之地,就是我白马军的防区,诸君当努力,莫让一个胡虏北逃!”   李东楚在第一时间就开始修筑自己的防御城墙,材料就是眼前取之不尽的冰雪,只要雪墙出现之后,浇上刚刚化开的雪水,顷刻之间就会变成一堵坚固的围墙! 第50章 患得患失   萧打虎也是这么干的,他正在给城墙上泼水,然后整座城墙变成了一座高大的冰墙,然后就被飘落的雪花装扮成了一个毛茸茸的冰雪怪物,当萧打虎忍着疼痛坐在软兜里看到宋军正在雪地里筑墙,忍不住仰天大笑。   这样的天气里露宿野外,那是在自寻死路,更何况宋人大多不耐寒,就算他们身上的棉衣再厚,也抵挡不了来自极北之地的寒风。   他以为,只要过上十几天,自己就能去城外捡拾宋人的尸体了。   他的得意只坚持了一天时间,当他第二天再次站在城头的时候却笑不出来了,就在他的眼前,那道不高的冰墙后面,密密麻麻的密布着成千上万座冰雪堆砌的屋子,每个屋子的顶上都有袅袅的烟雾冒出来,他还看到宋人伸着懒腰从低矮的房子里走出来,一点都看不出有冻坏的痕迹,他们甚至有闲心在自己的冰雪屋子上装一块透明的冰!   云峥的屋子自然是最大的,冰雪加水堆积成的墙壁上挂满了羊皮,如果忽视掉毛皮产生的那些轻微的膻味,这间屋子堪称奢华。   清冷的阳光透过屋顶上的那块大冰折射出瑰丽的光彩,让整间屋子显示出梦幻般的颜色。   “赤橙红绿青蓝紫,七色光彩啊!这简直就是神迹!”   “屁的神迹,太阳光分七色,只是平日里混在一起看不出来,被冰折射之后就成了这样子,《墨子》上面早就有记载,人家连小孔成像这么玄幻的东西都能解释清楚,到了你这里就一句神迹来解释所有自己不懂的东西,老子耻于和你同窗!”   云峥今天的心情很好,萧打虎到底还是钻进了陷阱里,虽然他将自己麾下的兵将全部塞进了西京周边百里之内的三座城池里,云峥相信,在这样的天气情况下他们的覆灭不过是早晚间的事情。   冰屋子里虽然谈不到暖和,却丝毫不冷,崔达到现在都弄不明白为什么冰雪砌就的屋子里面点上火盆,那些冰雪丝毫没有融化的迹象。   坐在厚厚的皮毛里面,围着火盆吃云家特有的热锅子,虽然嘴里还不住的往外喷着白气,但是身上却暖融融的,让人不得不把厚重的皮裘脱掉才显痛快。   翻滚的白色羊汤里面,豆腐,面筋,干蘑菇,菘菜,萝卜,不断地翻滚,再加上云家特制的酸菜,就着鲜嫩的羊肉吃一口就让人胃口大开,赞不绝口。   看在崔达辛苦一趟的份上,这是云峥特意犒劳他的,如今的崔达吃的满头冒汗,嘻嘻哈哈的欢乐无边。   苏洵进来之后卸掉皮裘笑道:“外面如今冷的能冻掉耳朵,风虽小却往人的骨头里钻,老夫已经让憨牛,梁辑他们缩短军士站岗的时间,人数够多,将士们也用不着那样辛苦。   刚才看过了,将士们也在屋子里吃吃喝喝,菜品没有这里的这么多,但是大块的羊肉似乎更合他们的胃口。”   云峥笑道:“今日乃是除夕日,即便是牛羊都在今天会有一口美食吃,人更要如此!”   苏洵笑道:“只可惜今日没有王介甫的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的对仗句子,总觉得少点什么。”   陈琳掀开门帘大踏步的走了进来大笑道:“不缺,不缺,王介甫再有三日就会到达,大年初三之时正是陛下大宴群臣的好日子,我们也在这极北之地一起祝陛下永年。”   说完话毫不客气的把崔胖子从座位上提起来放到一边,自己坐到位子上大笑道:“年轻人没有一点尊老敬贤的礼数,该老夫暖暖身子了。”说罢也不换筷子,就用崔达用过的筷子捞起好大一块冻豆腐吃的痛快淋漓。   崔达有些不甘心,不过看到这个瘦猴一样的老家伙一只手就能把自己提来,估计打不过,也就不再计较,而是另外找了一双筷子继续吃东西,他在辽营一年多,整日里不是羊肉就是奶茶,自觉已经浑身都是腥膻味道,如今好不容易功成,岂有放过的道理。   云峥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如今自己大军已经围着西京城形成了一道纵深三里有余的屏障,但是这三天里,不管是大同县、还是天成、长青两县的情形都有些不明朗。   而胡巴纶音统领的五千骑兵在这样的天气里行动缓慢,只是依靠他们恐怕还没有办法拦住三县共计五万余敌人。   吴杰已经在不要命的向大同县突进了,但是没有三天时间休想跋涉到大同县。   这些也就罢了,至少在自己没有攻破西京之前,大同三县的敌军还不敢私自撤退,短时间内,战事还爆发不起来,等到明天,或许就在今晚,萧打虎就会发现自己的粮仓其实是一座空仓,一旦这样的情形出现,不管对谁都是一种严酷的挑战。   毕竟大宋军队已经在野外跋涉了两个月了,军卒的体力估计早就到了一个危险的边缘了,这绝对不是一两顿好饭能够恢复过来的。   一面要作战,一面还要修筑工事,云峥不知道将士的体力是不是还能坚持到战争的胜利。   “命憨牛带着爬犁去接一下王安石的民夫队伍,必须把将士们从繁重的劳作中解救出来,专心作战。”   陈琳笑着朝云峥招手道:“大帅不必忧心将士,眼看着就要有一场前所未有的大胜,他们的精神头都很足,一个个盘算着取得了军功之后,该向朝廷讨要怎样的奖赏,老夫刚刚巡营归来,将士们的士气高昂的紧,至于王安石那里,老夫已经派亲兵带着爬犁去接了,三日后一定会到达西京!”   云峥笑着点点头,然后对苏洵道:“告诉郎坦,无论如何要在冰墙边上坚守五天,哪怕多耗费一些火器,也不要轻易地出击,能将辽人困在西京城我们就赢定了。”   苏洵笑道:“大帅怎么变得谨慎了?西京城已经被我们包围的密不透风,即便是飞鸟也难以逃出来,老夫不相信萧打虎在如今的局面下还有翻盘的可能。”   “谨慎一点总是好的,这就像是下棋一样,收官的时候才是最重要的时候,战场上什么事情都会发生,没有将敌人的脑袋割下来之前,永远不要说已经胜利了。”   陈琳停下手里的筷子问道:“老夫预备将这里的局面写成奏折让海东青带去雁门关,然后直达东京可否?”   云峥道:“三日后再写吧,那时候应该已经能够看出战争的走向了,萧打虎并非是一支孤军,事实上三十万大军挤在西京城里,就算外面没有援兵,它们本身就是一支极为强大的力量,我们需要做的就是打掉萧打虎最后的希望。”   云峥说着话就掀开了门帘走了出去,身上的白色狐裘被寒风吹拂的噗噗直响,沿着军卒挖开的雪道走了不足三百步就到了冰墙的边上,如今冰墙并不高大,只有两人高,厚度也不过三尺而已,这样的冰墙还是经不起弩炮石弹的攻击,只要在同一个位置受了多发石弹的攻击,很可能就会碎掉。   为了使冰墙足够结实,军卒们特意在冰雪里面添加了树枝,有的还在地势高的冰墙的底下开出来一个个的洞窟,后面直接连着一座冰雪堆砌的屋子,八牛弩就被安置在这里,那间屋子里总有一个兵卒时刻监视着西京城的动向。   大同城地处平原,瀚海中突兀的出现了这座雄城,不知为何,这座城池并不依靠任何一座山脉,因此在地利上实在是谈不到险峻,不过这座城池也只能安放在这里,如果向东靠到白登山或者向西靠到火烧山,都不足以控制这片广袤的谷地,修建这座城池的人或许认为在戈壁上只要出现一座城池就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事情了,因此并没有考虑到他的固守问题。   云峥骑着大青马绕着大同城走了一圈之后,这才确定宋军的包围圈确实如同陈琳所说的那样,密不透风。   不过云峥看到了几只海东青腾空而起,很快的就消失在天边,这一定是去报讯了,辽人已经能够使用海东青做简单的报讯工作了。   城里面也有金鼓声不断的传来,城墙上的辽兵也变得匆忙起来,云峥手搭凉棚瞅了一眼城头密密麻麻的投石车,就叹一口气对身边的郎坦道:“小心了,粮食不够的事情,萧打虎已经知道了。”   郎坦大笑道:“知道了又何妨?投石车安放在城头虽然攻击的距离会远一些,但是我们如今距离西京城足足有一里地,这里无遮无拦的,他想突围,做梦去吧!”   云峥笑着掸去衣袖沾上的雪花道:“现在谁包围谁还很难说,我们包围着萧打虎,大同县,长清县,天成县这三座鼎足而立的小城又包围着我们,这可是一笔糊涂账。”   郎坦收起笑容道:“大帅以为那三座小城里的辽军敢前后夹击我们?他们活的不耐烦了?”   “严令之下他们不得不为之,要知道西京城里还有近三十万大军在里面!为了救出这些人,那三座城池里的辽军即便是死光了也是值得的。” 第51章 骚扰   宋军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加高加宽冰墙行动,即便是云峥也投入到了这场疯狂的活动之中。   都是长期在战场上混饭吃的人,京西军上下也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在短暂的休整了一天之后,西京城外浓烟四起,这一次云峥从西京边上的一座土包挖出来了石炭,事实上大同府周边本身就是著名的产煤地,别人不知道云峥岂能不知道,好多黑乎乎的山,其实就是一座座裸露的煤山,爬犁一趟趟的从煤山上运回来石炭,然后就在简陋的行军灶上点燃,架上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东西煮水。   这东西在冰屋子里点燃之后会死人,但是拿来化冰雪再好不过了,制作冰墙非常的简单,军士们把一筐筐的雪堆上冰墙之后,拿脚踩结实了,然后就是一盆子刚刚化开的冰水倒了上去,盏茶的功夫,冰墙就会加高一尺有余。   刁斗上守望的军卒羡慕的看着同伴在地上烤火烧水,只有自己一个人站在刁斗上喝西北风,不过他依旧牢牢地盯着对面的西京城,不敢有任何的疏忽。   冰墙后面的屋子里无数的军卒正在和衣而眠,武器就抱在怀里,一旦牛角号吹响,他们就需要在第一时间顶上去,和辽人厮杀。   第一道冰墙高达丈二之后,云峥就开始带着军中的闲杂人等去修建第二道冰墙,距离第一道冰墙不过二十丈远,有了这道墙,就好比有了可以困住敌人的瓮城,队防守极为有利。   吴杰处传来的消息证明云峥的判断是对的,大同县的辽军疯狂的向西京逼进,和吴杰在荒原上不期而遇,战斗进行了一整天,最后吴杰不愿意和疯狂的辽军两败俱伤,于是就后退十里扎营,趁着辽军舔舐伤口的功夫,同样在险峻的山谷中间筑起来了一座长达百丈的冰墙。   如今,两军隔着一堵冰墙在几乎没膝深的雪地里进行生死鏖战,同一时间,长青县,天成县的敌军也走出了城池,堪称倾巢出动,据胡巴纶音禀告,人数不少于三万人。   至此,云峥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事情正沿着自己预料的方向发展,在冰雪中蹒跚前行的辽人一旦没了战马这个速度杀器,在装备了极多各种远程武器的宋军面前,不过是一个个的人肉靶子而已。   干活的时候人是感觉不到寒冷的,当云峥精疲力尽的回到帅帐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白色皮裘已经成了一块破抹布,好在这东西防水,要不然就会像猴子一样努力地把粘在皮肉上的湿衣服剥下来。   手放在炭火上稍微烤一下,回过神来之后,两只手就钻心的疼。   陈琳帮着云峥脱掉裘衣埋怨道:“这种粗笨的活计不该是大帅干的事情!”   “这时候全军中最闲的人就是中军,战事发展到现在,有没有我其实都一样,只要我们把墙修筑的足够高,这一战我们就赢定了。”   陈琳感慨的道:“老夫以前的时候还总是怀疑大帅为何每战必胜,很多时候老夫都以为大帅不是没有战败过,而是用更大的胜利掩盖了那些败绩,如今看起来,大帅每次战斗都是倾尽全力去战斗,我大宋有烧火的主帅,筑墙的主帅,焉能不胜?”   “没你说的那么高尚,上了战场,谁的命都危在旦夕,我只是想尽量的保住自己的性命,要掉敌人的性命,所以,有时候做事未免操切了一些,还请监军多多隐瞒才好。”   趁着这个阴毒的老家难得动情一次,这时候要是再不缓和一下双方的情势,那就真的不是人子了。   在军中云峥虽然是老大,但是如果这个老家伙真的从心底里使坏,云峥相信自己这一趟北征之行,多半不会顺当的进行下去。   他可以不理睬陈琳臭到极点的建议,却不能肆意的羞辱这个老家伙,每个胯下没了小鸡鸡的人性情多少都有些扭曲,即便陈琳这个老阉人一心只想着跟着皇帝去死,好留下一个千古忠仆的好名声,这并不代表着这个老家伙不会有什么小心眼。   自从被千古大忠臣包拯狠狠地在后背捅了一刀子之后,云峥就再也不敢高看大宋权贵的节操了。   陈琳笑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一点老夫还是知道的,只要大帅一心为我大宋考虑,为陛下分忧,老夫自然不会多嘴多舌。”   云峥蹲在火盆边上笑道:“北征是一个长期的过程,绝非一蹴而就能够完成的,这么漫长的时间里,一个出征在外的将军难免会和陛下有一些误会,窃以为我大宋之所以会在军中设置监军一职,就是为了让军将与陛下之间多一个沟通的桥梁。   我们出征在外,军情有时候一日三变,为了应对眼前的危机,说不得会违背陛下的一些意愿,一旦出现这样的情形,还请监军多多美言几句,厮杀汉能够出人头地的时候不多,全赖监军成全了。”   两人正虚情假意的客套来客套去的,却见斥候匆匆进了军帐禀报说,西京城里号声不绝于耳,城头辽兵也调动频繁,而且据刁斗上的斥候回报说西京城里的辽军开始大规模的集结了。   陈琳听了斥候的禀报之后就腾地一声站立起来,一把抓到自己的长剑就要冲出去为国杀敌。   云峥继续烤着火道:“莫急,辽人现在刚开始集结,等到他们开门突围至少还需要三个时辰,三十万大军想要在短时间里到达自己的位置,没有两个时辰是做不到的,即便是他们都在一座城池里也是一样的。   再说了,这样厚的大雪恐怕不适合萧打虎突围,更不要说他身上还有重伤,他现在突围出去和困守城池是一个道理,我不信萧打虎堂堂的辽国北院大王会看不清楚眼前的形势?   所以说,这家伙是在虚张声势或者依靠频繁的调动兵马来慢慢地蓄养将士的士气,免得一旦需要突围的时候自己的大军却没了士气。”   陈琳尴尬的笑了一下重新回到座位上喝茶,只要外面有牛角号的响声传来,他就立刻开始紧张,不大的功夫已经捏碎了三个茶杯了。   萧打虎在城池里非常的忙碌,不但会吹号,还会打鼓,敲锣,有时候甚至会打开城门冲出来百十个人,呼啸着从冰墙前面掠过,然后丢下几十具尸体匆匆的回城。   这样的骚扰从下午开始直到深夜都没有停止,让人弄不清楚萧打虎到底要不要冲出来。   因为白天忙碌了一整天,所以云峥睡得很香,倒是陈琳提着剑在冰墙的后面巡游了一整夜,天亮之后云峥醒来的时候,陈琳才揉着发涩的眼睛走进了帅帐。   “屋外金鼓齐鸣,大帅为何还能高卧不起?”   “无他,信任自己的部将耳!”   见陈琳发问,云峥端起粥碗朝他示意一下,然后就继续吃饭,今天应该是一个忙碌的日子,不但王安石要来,吴杰和大同县的辽军交锋也该落下帷幕了。   大地一阵阵的发抖,这是西京城头的辽人在开动自己的重型投石机,百十斤的巨石砸在地上雪花飞舞,地动山摇。   再有力的投石机也没有办法把石头扔到一里地以外去,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这种东西,勉强能够做到的就是云峥手里的三门大炮,不过这东西太重,已经被云峥藏在了野狐口,并未带到西京来,没有任何一辆爬犁能够把那些东西运过来。 第52章 云峥过处寸草不生   云峥打定了主意要固守,只需不让萧打虎跑出来自己就算是赢得了最大的胜利。   萧打虎没有在第一时间率军突围,已经让云峥小看了他三分,粮食不足是他最大的弱点,继续缩在西京城只会让他的力量越发的衰弱。   相比之下云峥就不那么着急了,准备了五年的物资,正源源不断的从雁门关运到这里,作为接力赛的一部分,开春之后,云峥就重新会有一支齐装满员的军队。   大宋这些年养精蓄锐的成果已经悄悄的展现,北方大战连绵,而国内却没有增加赋税,有了岭南大批的粮食支援,皇帝甚至下令减免了陕西的钱粮。   这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司马光甚至为此专门上了万民折子为皇帝请功,祈福,云峥在这个折子上面也签下了自己的姓名。   然而,最灿烂的阳光下也有光线照耀不到的地方。   流民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终于抵达了西京,模样之凄惨让人不忍卒睹,三万人在极寒的天气里爬冰卧雪才来到战火连天的西京,最后清点人数之后只剩下不到两万五千人,也就是说有足足五千人已经死在了从雁门关到西京这不足千里的路途上。   王安石自己也病了,而且高热不退,自从大风雪开始之后,他就不眠不休的前进,他知道,一旦这支流民大军在某一个地方停下来,恐怕就再也没有能力走到西京了。   前进或许还有一条生路,留在原地不动除了死亡没有第二条道路可走。   嘴唇焦干的王安石见到云峥之后,两只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睛里像是冒着鬼火,指着流民对云峥嘶吼道:“莫要让他们再死掉了!”   这个保证云峥给不了王安石,其实王安石自己也知道云峥根本就做不到这一点,他之所以会吼出来,实在是这些日子见到了太多的死亡,从而让他的精神几乎要崩溃掉了。   军卒们看到流民不由得窃窃私语指指点点,对那些光着脚能从千里之外走到这里的汉子简直佩服至极。   只有陈琳的神色依旧非常的泰然。   这些人看流民和普通人看见流民的反应不一样,百姓看到流民只会同情,而官员和皇帝看到流民,就好像看到了动荡和不安。   在中国历史上,有争夺帝位的野心者不外两种人,一是豪族,如杨坚、李世民等是。   二是流氓,如刘邦、朱元璋等是。此盖豪族有所凭借,便于取得权力,流氓无所顾忌,勇于冒险。   豪族所凭借的是什么?吾国自古以农立国,土地是唯一的生产工具,也是唯一的权力基础。但是四民之中,农民最苦。吾国的遗产继承制,以诸子均分为主,纵是大农,一传再传之后,土地亦必细分,由大农变为小农,土地的生产已经不能维持一家的生活,而租税又以田赋为主,农民受了苛税的压迫,结果便如晁错所言:   “春不得避风尘,夏不得避暑热,秋不得避阴雨,冬不得避寒冻,亡日休息……勤苦如此,尚复被水旱之灾……赋敛不时……当具有者半价而卖,亡者取倍称之息,于是有卖田宅、鬻子孙以偿债者矣。”   这些没了土地也就没了任何生产资料的人除了当流民之外没有其他任何的出路。   中国自古以来就是农业国家,而且中国的农业甚见幼稚。   技术的幼稚已可妨害生产力的发达,而过小地的耕种又令技术不容易改良。   其结果,农民当然没有贮蓄,而致再生产只能在同一规模上,不断地反复着。然而地力是有限的,收获是递减的,年年在同一的土地,作同一的耕种,收获何能不年年减少。   西汉在文帝时代,“百亩之收不过百石”。东汉时代生产力似已提高,“亩收三斛”。由三国而至晋代,一亩之收“或不足以偿种”。降至唐代,“一顷出米五十余斛”。到了宋代,太宗时,“亩约收三斛”,神宗时,“大约中岁亩一石”。然据吕惠卿之言,“田岁首来四五六斗”。生产力如斯低落,而又加之以水旱之灾、赋税之重,百姓遂“弃田流徙为闲民”。   闲民增加,贫穷已经成为普遍的现象。   王安石之所以会病倒,纯粹是因为这次有了可以和最底层的流民有了亲密接触的缘故,也是通过这次长途跋涉,让他对流民的构成和成因有了一个极为中肯的认识。   看着这些在寒风中呼号求生的流民,再想想自己那些漏洞百出的变法信条,惭愧和激怒交加,终于病倒了。   然而,让他最担心的却是一旦流民成灾,贫穷的普通化就是暗示大宋社会快要发生大乱了。   王莽时代,“四方皆以饥寒穷愁,起为盗贼,稍稍群聚,常思岁熟,得归乡里,众虽数万,不敢略有城邑,转掠求食,自阕而已”。   晋惠帝时代,“频岁大饥,百姓乃流移就谷”。   “至于永嘉,丧乱弥甚。雍州以东,人多饥乏,更相鬻卖,奔迸流移,不可胜数”,终而引起流民作乱之事。   隋炀帝时代,“百姓困穷,财力俱竭,安居则不胜冻馁,死期交急,剽掠则犹得延生。于是始相聚为群盗”。   唐僖宗时代,“天下盗贼蜂起,皆出于饥寒”。税重役繁,百姓多弃田不耕,“民罕上著”。而盗贼又复扰民,“乡间豪雄因民不忍,阴聚贫乏游手之徒,起为乱,破六州五十二县,戕平民二百万。”   此种历史都可以证明:因贫穷而作乱的,多由流氓发动。他们没有“身家性命”,而生活又不安定,生的快乐既未尝过,死的苦痛也不恐怖。   他们最肯冒险,由九死一生之中,突然地置身于云霄之上。他们个人虽然没有势力,而成群结队之后,就可以横行江湖。绅士怕他们捣乱,农民怕他们鱼肉,他们在中国社会上,乃是化外之民,隐然成为一个势力。   流民在中国历史上曾演过重要的角色。他们常常变为流寇,先向最没有抵抗力的农民肆行劫掠,而使疲敝不堪的农村,连余喘也不能保。农村破坏之后,政府因田赋的减少,财政也日益穷匮,不能不用苛捐杂税来刮索人民,然而一切刮索最后都转嫁在农民身上。   这样一来就成了一个无解的死循环,农民继续变成流民,流民继续劫掠农民,最后流民的力量庞大到一定地步之后,王朝也就走向了终结,最终被别的势力取代,然后才重新开始大分配,然后继续走祖先的老路。   西汉的绿林赤眉,东汉的黄巾,晋代的许多流寇,隋的窦建德、刘黑闼,唐的王仙芝、黄巢,都使中央政府疲于奔命,朝祚因之断绝。   王安石高热不退,即便是在梦中,依旧挥舞着双臂大呼:“这如何了得,这如何了得啊!”   说来奇怪,萧打虎停止虚张声势,投石机停止抛掷石头之后,王安石的高热也终于褪下去了。   王安石病的快死了,由不得云峥不紧张,巡营回来之后铠甲都没有解掉就来到了王安石居住的冰雪屋子。   进了屋子之后却发现王安石坐在床上,两只手虚虚摸向冰层投下来的五彩斑斓的光影,眼神极为迷醉,连云峥走进来都没有发现。   云峥也不打扰他,找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慢慢地喝,不想打扰王安石此刻的幸福。   过了良久,王安石才长叹一声道:“梦一样的残酷,梦一样的美丽,老夫虚掷岁月,成了井中蛙。”   “何以见得?”   “南辕北辙啊,在沙滩上建造宫殿,用冰雪堆砌长城,只怕潮来侵袭,春日暖阳!”   “不错了,我知道的一位成功的伟人都说自己是在摸着石头过河,你至少心中想的是那些百姓。”   王安石苦笑道:“当年你告诉我老夫说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打着为民造福的幌子残害百姓,如今老夫明白了,此言不虚!”   “我一般不会把事情想的很远,能够预先安排五年之内的事情对我来说就是大胜利,我以前就说过,你的起点太高,把所有百姓都想成了一个模样,这样做自然会有麻烦。”云峥笑着安慰王安石。   王安石苦笑道:“老夫去岁秋日里站在樊楼之下,遭受百姓羞辱之后还不明白这是为了什么,现在明白了,老夫当日就是在自取其辱,怨不得旁人。”   云峥笑道:“想那么多做什么,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干掉萧打虎,而后把这些流民安置在西京城里,等到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们就离开西京,重新踏上征途,而这些流民的家眷也会来到西京城,和他们一起在西京垦荒种地,重新安置自己的家园。   西京之地虽然辽阔,恐怕还容不下这些外来的流民,安置流民总是一个大问题,非一朝一夕之功。”   云峥解下头盔放在案几上大笑道:“谁会容不下流民?谁有能容不下流民,云大将军所到之处寸草不生这句名言,王公难道忘记了不成?” 第53章 计毒莫过绝粮   新生之后的王安石似乎有了非常大的变化,即便是身处战场好奇心也丝毫不减,废话多的要命。   “大将军,老看流民全部都在吃肉汤,为何将士们反而都在吃馒头干菜?如果为了让流民身体得以休养,大将军可就是本末倒置了。”   瘦的一股风都能吹跑的王安石跟着云峥一起巡营,刚刚离开流民居住的兵营,就忍不住发问。   云峥无奈的道:“那些王八蛋们吃肉已经吃的开始反胃了,我又没有那么多的茶叶帮他们去油腻,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就让他们吃粟米,免得肠胃克化不了。”   王安石诧异的瞅着云峥道:“果然如此?”   “当然是这样的。”   “难道说大将军这里的牛羊肉已经多的到了吃不完的地步了?”   云峥笑道:“还真是这样的,胡巴纶音带着骑兵偷袭了辽人的牧羊队,把人家的牛羊差不多快杀完了,尸体丢在雪地里喂野狼实在是可惜,我就命人将那些牛羊全部弄回来,皮子剥掉给流民做冬衣,肉全部熏制了充作军粮,但是还剩下非常多的肉骨头,只好让全军一起把这些肉骨头消灭掉,结果不甚理想,流民来了正好把剩下的肉骨头全部解决掉,一来可以剩下军粮,二来还能强壮那些流民的体魄。”   王安石大笑道:“看来老夫和流民的口福不浅,即便是在东京,老夫也不一定每日都有羊肉吃。”   云峥听了王安石的话奇怪的道:“王公将自己和流民比肩了。”   “有何不可?都是血肉之躯,除了我读的书多了一些差别不大。”   听了王安石这句话之后,云峥就不想继续和这家伙说话了,很明显这家伙已经看到了大道的一丝影子。   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时代里,有这样见识已经是意外了,当这种平权思想出现在王安石的心里,云峥不知道这家伙到底会干出什么事情,这是一个坐起立行的人,而且是大宋这个时代最出彩的人物,云峥至少还知道,庞籍正在极力的培养这家伙,把他当成下一任宰相在培养。   别看王安石现在吃了很大的亏,那是庞籍这些人在磨砺这家伙的心智,想把他刚硬的性情弄得圆滑一些之后,再推到前台来大用。   现在,怪物出现了……   “萧打虎躲在西京城里已经足足半个月了,以前的时候还有些动静冒出来,现在好像一点动静都没有了,西京城里安静的可怕啊!”   老陈琳从刁斗上爬下来之后就忧心忡忡,同样冻得发抖的苏洵也跟着从刁斗上爬下来。   “我期待这样的安静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有一天我们进城之后一个人都没有。”   苏洵见云峥说的轻松摇摇头道:“不可能,总会有一些人活下来的,如果真的到了那个地步,请允许老夫不进城。”   这话说出之后即便是陈琳的脸色也有些发白,王安石反倒一副平淡的样子,指指西京城道:“吃人而已,效法曹操旧事,如此甚好!”   “张勋当年守淮阳,就是这么干的,只是不知道他的小妾被投进滚水中的时候,心中会不会有一丝遗憾。”   “史册记载,张勋小妾乃是奇女子,自动跳进汤锅里的……”陈琳呐呐的道。   云峥,王安石,苏洵一起瞪大了眼睛瞅着他道:“你确定?”   陈琳连连摆手道:“又不是老夫说的,史册上是这么记载的。”   王安石长叹一口气道:“自从司马迁制《史记》之后,国史就成了一个任人涂抹的美人儿,任何人都能将自己认为的美丽添加在这个美人儿的面颊上,当然,涂脂抹粉的事情也是在所难免。   不知大将军最近可曾听说穴居人的故事?”   云峥摇摇头道:“不知!”   “司马光自认为司马迁的晚辈,准备要修志,担心火炷伤了文本,特意在洛阳的家中挖出来一个巨大的地窖,然后躲在里面修史书,名字叫做《资治通鉴》。   他准备效法吕不韦旧事准备编撰出一部旷古奇书,任何帝王只要看了这本书,就能匡正得失,其志不小啊!”   “我们刚才似乎在说萧打虎……”   “知道是罪过,不知道就不是罪过!”王安石粗暴的打断了苏洵的话,继续把话题往姓司马的人都喜欢写史书这回事上面去。   自己亲自带来的两万多流民需要一块土地来安身,需要一块土地来耕种庄稼用来养活更多的流民。   这一路上亲眼看着自己带来的流民一一的死在路上,已经快把王安石刺激的快要疯掉了,两害相权取其轻,现在只要把这些流民安置好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事情,其余的他无力顾及。   云峥也不想说什么吃人的事情,自从萧打虎在第一时间里没有开始突围,那么他们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看着身后大队的流民正在修筑第三道冰墙,不论是云峥还是王安石对他们的速度都很满意,反正现在大雪已经覆盖了草原,向东面进发已经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了,留在这里过冬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听说君实编纂的《资治通鉴》是我大宋最大的一部编年史,全书预计共二百九十四卷,通贯古今,上起战国初期韩、赵、魏三家分晋,下迄五代末年太祖灭后周以前,凡一千三百六十二年。   君实准备把这一千三百六十二年的史实,依时代先后,以年月为经,以史实为纬,顺序记写;对于重大的历史事件的前因后果,与各方面的关联都交代得清清楚楚,使后来者对史实的发展能够一目了然。   老夫有幸诵读了开篇部分,君实的文采斐然,叙事恣意汪洋,条目清晰可辨,这部书一旦现世,必然是一部煌煌奇书。”   “我以为这是必然,不过司马君实想要把这本变成太子殿下的登基必读之书,恐怕在时间上有些急促了。”   “是啊,是啊,陛下……”   王安石将双手缩在袖子里和云峥边走边说,冬日里的阳光虽然给不了人多少温暖,云峥依旧喜欢没事就在阳光下走两步。   苏轼见两人谈笑风生越走越远,叹息一口气对陈琳道:“这就是老夫不愿意当官的原因所在,只要背上这个枷锁,就需要抛弃自己的七情六欲处处以自己的职责为先,如今这两人堪称我大宋文华精英,都是饱读诗书之辈,为了利益就忘记了先师的仁恕之道!”   见陈琳的眼睛开始变大,又连忙道:“老夫也知道这是妇人之仁,可是人如果连这点妇人之仁都没有的话,非人哉!”   陈琳见苏洵把话从务虚转到了务实上来,为了表示自己还是人,便道:“萧打虎除了投降一途,恐怕是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苏洵苦笑一声指指已经走远的那两个人道:“就算是萧打虎想要投降,也必须要问问那两位肯不肯,对他们来说没有辽人的西京城才是最好的西京城。”   “王安石命流民修筑第三道冰墙,就是没打算给辽人留下什么活路,这可是冰雪封城啊。”   “不止这些,萧打虎如果还不开始突围,大帅恐怕就会往西京城内投掷燃烧弹了。   陈公有所不知,这座西京城其实大帅早在五年前就能攻克下来,之所以留到现在,就是希望用这座城池来拖住辽国的大军,现在,这颗果子已经完全成熟了,只要大帅愿意,咱们的将士就能骑着马从天知道挖掘在那里的地道进入西京!” 第54章 乔巴山的幽灵   强劲的北风带着砂砾敲打在盾牌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李清漫步在战场之上,盾牌被他背在背上,再加上厚重的铠甲,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移动的堡垒。   包了铁皮的靴子踩在松软的沙土上,一步一个脚印,不过很快,这些脚印就被风带来的沙土填平了。   放眼望去,视线所及之处到处都是残破的尸体和无主的战马,几面旗子随意的倾倒在地上,被风吹得哗啦啦作响,却不见旗手的影子。   这是一处屠杀场!   一人高的弩枪随处可见,栲栳大小的石头密密的镶嵌在松软的沙地上,更多的却是镶嵌在死去的人体身上。   “器械的战力最终将会取代个人的武勇!”   巡视过战场的李清小声的对自己说。   说完这句话,李清就找了一处没有血迹的干净沙土做了下来,他发现自己现在越来越喜欢喝尸体待在一起,而不是和活人一起饮酒作乐,即便是打了胜仗之后也是如此。   这是一种说不清道明的感觉,往日的噩梦中总是不缺少尸体这种东西,秦州一战之后那些战死的生死兄弟的模样总是会出现在他的梦中,时间长了,他也就习惯了,他甚至学会了在梦中和那些破破烂烂的尸体纵酒高歌,以至于现在只有看到尸体才能让他的心真正安静下来。   拽过手边的一个破旗子擦擦手,这是河清军的旗子,如今这支军队已经全军覆没了,就在刚才被俘虏的四千余辽军全部被相国活埋在了锦绣山。   从一具尸体上取下干粮袋子,里面装的是肉干,这是风干肉,一种非常好的行军食品,李清慢慢的吃了一块,非常的硬,不过味道很好,盐的味道很重,不过这是军粮,咸干是必须的。   吃多了就会口渴,辽军水囊里的水已经变成了冰,李清就用刀子劈开皮囊,砸碎了大块的冰,找了一块晶莹剔透的放进嘴里慢慢地吮吸。   仰面朝天的躺在沙地上,天空中有两只孤独的飞鹰依旧在空中盘旋,偶尔低飞下来,朝着那些尸体发出一声声的嘹亮的惨叫。   这是辽军驯养的海东青,这一战之所以能够全歼河清军,最重要的就是国相蒙蔽了这两只海东青,它们简单的大脑还没有法子把人群和羊群分辨出来,它们还分不清披着羊皮的人和真正的羊之间的区别,在它们看来,只要穿着羊皮的都是羊。   “战争不过是一场骗子的游戏而已!”   这是李清今天说出的第二句非常有哲理的话,前一句不过是证实了自己组建泼喜军的必要性和可行性,河清军的覆灭更是证明了在器械可以成倍的提升一支军队的战力。   骑兵冒着密集的箭雨冲锋或许还有生存的机会,但是冒着雨点般密集的石块冲锋,下场非常的凄惨。   李清甚至想过,如果把石块全部换成宋军的火药弹之后,不知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他很快就推断出来了结果,那就是根本就不会出现那样的状况,火药弹的价格实在是太昂贵了,没人能够把火药弹当成石头一样扔的满世界都是,就算是云峥那个败家子也做不到。   沙子进了眼睛就会非常难受,但是人死了之后就无所谓了,瞅着面前的一具尸体的眼睛,李清看到了眼睛上沾染的灰尘,于是,他就抬手将尸体的眼睛合上,不想看到那双灰蒙蒙的眼睛。   大队的西夏军队开进了战场,那些军卒开始有条不紊的剥除尸体身上的铠甲,剥掉他们身上相对干净的衣衫,拿走所有还能利用的东西,这些对西夏人来说非常的重要。   一匹黑色的战马停在李清的身边,马上的骑士俯视着李清,眼睛中的威严就像是已经固化了一般。   李清讪讪的坐起来,从下朝上看,国相就像是一个威严的帝王,虽然他到现在还是国相,不过所有人都知道,只要兴庆府那个从小体弱多病的孩子一死,他立刻就是整个西夏的王。   一件黑貂皮从马上扔了下来,盖在李清的脑袋上,没藏讹庞幽幽的道:“多穿点衣衫,莫要病倒了。”   然后就传来阵阵的马蹄声,而且是远去的马蹄声。   李清从脑袋上取下黑貂皮胡乱的穿在身上,有些发愁的瞅着远去的没藏讹庞,西夏军中现在有一个传说,只要国相对谁好,谁就离死不远了。   这句话是有出处的,国相和皇太后没藏氏从小相依为命,没藏氏甚至就是国相一手带大的,兄妹情深谁都不怀疑,可是国相勒死太后的时候听说他的手非常的稳。   李清一直都认为自己这时候应该在西京城下,或者正在从冰冻的黄河上跨过之后,去攻击辽国的土地,就像云峥现在正在干的事情一样,而不是跑到漠北来去抢夺什么嘛嘛的宝藏!   云峥这时候一定笑破了肚子,李清就是这么认为的。   问题是李清这样认为没有用处,大夏其它的有识之士这样认为也没有半点的用处,国相想去耶律信的地盘抢宝藏,大家伙就只好不远万里的去找什么狗屁宝藏了。   全歼了河清军李清一点都不开心,自己现在杀死的辽军越多,云峥那里就越是轻松。自己去找什么宝藏,云峥却正在开疆拓土,已经拿到了真正的宝藏。   国相魔怔了!   这是李清唯一能解释清楚国相现在作为的理由,如果没有魔怔,国相这时候就不该带着大军远赴漠北,应该在大宋和大辽之间的战争中寻找属于西夏人的荣光和利益。   两个大国交战,第三个大国应该很容易找到自己的利益点,但是,国相似乎全部放弃了,他偏偏要了最弱小的一个利益,那就是嘛嘛的宝藏,就算宝藏里全是黄金,那有如何呢?   卑鄙的宋人刚刚通过了一项法令,他们不再允许黄金和白银在市面上流通,小额的交易用铜钱,大额的交易用交子,他们的大宋钱庄正在囤积黄金和白银,有多少黄金白银就发行多少价值的交子,天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是这样做的,在李清看来贪婪成性的宋人偷偷的多印几张交子的可能性非常的大。   那些卑鄙的宋人今后只需要用那些漂亮的纸片就能从西夏购买走牛羊,毛皮,青盐,药材等好东西。   李清非常的担心一旦宋人把交子这东西弄得满世界都是的时候,大夏国的人抱着一堆纸片不知道是不是还能换回来那些自己急需的好东西,即便是还能用,他们只需要稍微操纵一下兑换的比例,大夏国的人很可能就会在商业上颗粒无收。   一锭向五郎十分金重十两,在大夏能够购买二十个奴仆,三十匹战马,足足两仓粮食。   可是在宋国,需要先把十两金子换成八十两银子,然后一两金子或者八两银子才能换取一千五百枚铜钱。   然后用一千五百枚铜钱去换取自己所需的东西。   现在没人能弄明白铜钱为什么会那么值钱,十两金子换一万五千枚铜钱,也就是十五贯铜钱。   三年前的时候,一两金子换十两银子换十贯铜钱,大夏和大宋的物价仿佛,金子同样值钱,现在,不一样了……   人家连一万五千枚铜钱也不给你,因为大宋律法规定,一贯以上的交易必须使用交子,于是,黄金变成了一张写着数字的纸。   李清不相信日理万机的国相看不到这些变化,看不到宋人的险恶用心,看不出宋人虽然在进攻辽国,实际上真正想要弄垮的是大夏?   他脱下黑貂皮之后就扔掉了,不过他发现没藏讹庞又回来之后,就赶紧把黑貂皮捡回来掸掉灰尘,重新穿好,这时候的没藏讹庞没有人愿意去得罪,也不敢去得罪。   “李清,北去的道路已经打开,老夫已经命令张绛作为先锋先行,你泼喜军辎重沉重,能否在约定的时间内赶到达尕海子?”   没藏讹庞从战马上跳下来,帮着李清整理一下黑貂皮之后问道。   李清摇摇头道:“太远了,两千三百余里路途,拉辎重的马车根本就坚持不了那么远,更何况这一路上都是荒漠,连修整马车的材料都不好找。”   没藏讹庞的脸上全是焦灼之态,咬着牙道:“老夫知道你对北征达尕海子有别的看法,也知道你们都以为老夫疯了。   可是老夫告诉你,达尕海子之行乃是老夫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李清,老夫只要求你听从军令,可否?”   李清张张嘴想要再劝诫一下没藏讹庞,但是一想到那些劝诫没藏讹庞的人可怕的下场,最终还是把话咽下了肚子,挺起胸膛大声道:“末将一定遵从国相指令虽百死而不悔。”   没藏讹庞欣慰的点点头道:“等你随老夫到了达尕海子,上了乔巴山,你就会知道老夫的决定是何等的英明!”   李清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小声地问道:“国相,乔巴山上莫非有的不止是黄金?”   没藏讹庞狡黠的笑了一下,然后拍拍李清的肩膀就上马离去,走出老远之后才大声的对李清喝道:“李清,更上!我们去乔巴山,那里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第55章 人人都是野心家   云峥知道没藏讹庞带着西夏最勇猛的军卒正在向达尕海子狂奔,知道狄青正在桑干河一线和耶律重音的大军对峙,也知道赵祯已经完全吃不下食物了,更知道云二已经聚集了三十一艘战船正在扫荡海上。   现在,他唯一不知道的就是西京城里面的萧打虎的动静。   这太诡异了。   萧打虎手中还有八万多骑兵,如果不是因为大风雪,他绝对不会把骑兵驻扎在城里面,即便是傻子都知道,骑兵天生就该在野外奔驰,就该依靠自己的速度求得生存。   如果没有大风雪的因素,把骑兵放进城里这一条,萧打虎就该被耶律洪基碎尸万段。   现在其余的事情都非常的合理,唯一不合理的事情就是为什么萧打虎情愿躲在东京城里饿肚子,也不愿意立刻开始突围。   在陈琳,苏洵爬上刁斗之后的第三天,云峥也爬上了刁斗,如果不能亲眼看看西京城里面的状况,他也没办法睡着觉。   很奇怪,西京城里安静的就像鬼城一样,大街上一个人影都不见,除了城墙上还站着一些泥雕木塑一样的守军,别的地方根本就看不见一个人,甚至连一匹马,一只羊都看不见。   可能城里面的守军发现了云峥站在刁斗上,于是,城里很快就变得烟雾弥漫起来,一些兵卒将柴火在城头点燃,然后,然后云峥就看不见城里的动静了。   “你确定城里的粮食只能维持三五天?”云峥皱着眉头问道。   崔达斩钉截铁的道:“我说的是三十万人吃三五天,那么就只够那些人饱食三五天,即便是军粮减半,也只能熬过十天,绝对不可能超过半个月,就算是萧打虎进城的时候手边还有少量的牛羊,一个月的时间就是他能忍受的极限了。”   云峥点点头道:“既然是这样,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他的粮食也该吃完了,估计战马的马料也已经吃完了,接下来,这家伙如果不想宰杀战马为食,就该突围了。”   苏洵道:“已经晴朗了十天之久,冰雪虽然还没有化开,却已经变得很瓷实,想要行军已经没有问题了,老夫以为,萧打虎如果想要突围,就在这几日。”   崔达皱眉道:“大帅,不如我们开启地道派人进城探查一番如何?看看城中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如今城中的辽人足足有几十万,进去几个和辽人一般无二的人,他们应该不会发觉的。”   云峥想了一下回头瞅瞅陈琳,做这种事情,还是需要这个老家伙出手,也只有他手下才会有干这事的专门人才。   陈琳微不可察的点点头,算是应允了此事,崔达这才从怀里取出一张地图,亲手交给了陈琳。   陈琳也不查验,顺手揣进怀里,朝云峥拱拱手就转身离去了,安排这种事的时候,他连云峥都不愿意告知。   “吴杰进驻了大同县,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向我们靠拢了,他的部下损伤的极为严重!”苏洵小声的对云峥道。   “战损了几成?”   “全军几乎个个带伤。”   “辽军呢?”   “战死无数,余者逃遁!”   “说清楚,战死了多少,逃遁了多少!”   “吴杰的军报里没有说。”   云峥沉默了片刻道:“吴杰恐怕已经受伤了,从大营中调派军医去大同县,多带些药材。”   崔达抽抽鼻子,看着烟雾缭绕的西京城道:“你说得没错啊,我从空气中都能闻到城里的辽军惊惶的气息。”   “你有没有闻出来辽军打算从哪个方向突围?”   “没有!人家的兵力比你多,说包围其实就是一种说法,不是事实,十二万人包围三十万,也只有你能说的出来。”   云峥轻笑一声道:“你认为人家只要突围,不论从哪个方向突围都没有问题?”   崔达瞅着云峥叹口气道:“你面临的问题,其实萧打虎也同样遇到了,你打算把辽人全部消灭在西京,好为你前进的道路扫清障碍,萧打虎也想早日击溃你,然后兵进雁门关威胁大宋本土,从而达到逼迫狄青从桑干河退兵的目的。   不论是谁你们都没有撤退的道理,也就是说你们两人都没有什么退路,萧打虎之所以会退进西京城,人家的目的很可能就是准备和你长期对峙,只是没有想到你早早的通过我把他们的粮食给弄没了,还能弄出这样的冰屋子来抵御寒冬,所以说目前你算是棋高一着占了先手。   不过萧打虎手中依旧有三十万大军,实力依旧不能小觑,他现在没有动手,是准备拖垮你,等你长期围城疲惫不堪之后,人家才会倾巢出动和你见一个真章。”   云峥笑道:“不错啊,你现在的大局观已经完全具备了。”   崔达苦笑道:“我在辽军之中两年多,很多时候不由自主的会按照辽人的思维去想事情,其实很多辽人算是很不错的朋友,关于萧打虎目前处境的分析,一部分是我和他们饮酒的时候他们说出来的,另一部分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其实把西京城的粮食弄走的时候,我心里并不好受,两年多,我在辽人中间也有几个不错的朋友。”   云峥正色看着崔达半晌才道:“你那些朋友我会派别人去杀,你不用担心。”   “你杀青谊结鬼章的时候什么心情?”崔达似乎有些生气。   云峥皱着眉头道:“不太舒服!”   崔达追问道:“只是不太舒服?”   云峥也有些恼怒,张嘴道:“很不舒服!”   “如果青谊结鬼章活过来站在你面前,你还杀不杀?”   云峥想了一下道:“还是会杀!我第一次逼死青谊结鬼章的时候就没有做错,第二次杀他只会更加的心安理得!”   崔达盯着云峥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假如有一天你也有必须杀我的那一天,你怎么办?也一刀砍掉,然后再弄一个蜡人陪我?”   云峥大笑道:“不会有那么一天的,这场仗打完之后我就会去海上当海盗,那个时候我抢劫,你销赃,我们是天然的盟友,我吃饱了撑的才会去杀你。”   崔达并不打算放过云峥继续追问道:“我是说你必须要杀我的时候你怎么办?”   云峥瞅着崔达道:“你会不会杀掉云二?”   崔达摇摇头。   “你会不会害死轻盈和孩子们?”   崔达继续摇头。   云峥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道:“既然如此,我就没有杀你的理由!”   “如果我弄死皇帝呢?”   听了崔达这句话,云峥打了一个激灵,警惕的朝四周瞅瞅,见距离自己最近的猴子都在十丈以外,这才小声问道:“你真的杀皇帝了?”   “我是说假如!”崔达有些不敢看云峥的目光。   “关我屁事!你就算是篡位都不关我屁事!就怕你没那个本事。”云峥说着话拍拍崔达的肩膀就去了中军大帐,这个问题实在是没有什么好谈论的。   很明显,蓝蓝打算干掉皇帝了,现在就是不知道她是不是会干掉皇后,这个可能性很高。   皇帝快死了,皇后如果不弄死她就没办法控制小皇帝,甚至皇帝也心蓝蓝会控制小皇帝,最终下令由她来殉葬。   反正她在皇宫里面的形势非常的危险,这个时候通过崔达和宫里面的宦官郑彬通过某种奇怪的方式来弄死皇帝简直太正常不过了,反正皇帝今天死和明天死差别不大。   崔达从小就有雄心壮志,这一点云峥非常的清楚,一个发誓要把自家的小小绸缎庄弄成全大宋最大的绸缎商人的你绝对不能小看,更何况这家伙已经做到了这一点,现在剩下的就是该怎么把这样的辉煌延续下去。   这一点很难,不过崔达一定是有办法的,那就是全力的扶持赵旭成为皇帝,赵旭成为皇帝这几乎没有什么问题,就算是赵旭是一个弱智儿,他也注定是大宋的皇帝。   不过崔达想要的是在小皇帝面前的话语权,想要这些话语权,就必须和蓝蓝联手,至于蓝蓝这个女人,这些年在皇宫里一定已经憋屈成了一个变态,干出什么事情来都毫不稀奇。   云峥认为这些人全部都把皇帝当成一个死人就是最大的错误,不管是皇后,还是蓝蓝,甚至是自己,亦或是庞籍,韩琦,富弼,以及狄青,皇帝一定有一个极为全面和稳妥的处置办法,这个办法很可能已经出台了。   如果所有的人认为皇帝没有一个反制的措施那就太小看这个从九岁就开始当皇帝的人了。   崔达的计划里没有云峥的存在,他甚至认为自己已经稳操胜券了,只是担心云峥会突然间爆发强大的忠君之心会暴起干掉自己。   崔达不晓得忠君之心这种东西云峥从来就没有过,这种东西甚至从来都没有在云家兄弟的心中逗留过片刻。   所以云峥打算继续装傻,只要崔达不打算明说,他就准备一直装下去,就当这事自己从来都不知道。   从今夜起,睡觉都要睁一只眼睛啊,不单单是萧打虎准备从西京城里准备跑出来,也要防备崔达和陈琳这两个家伙,天知道这种以大事为己任的人会不会干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第56章 夜袭   陈树现在对于城池的攻守有一种极为特殊的感觉,这可能和他在兰州城有过一次特殊的经历有关。   虽然兰州不过是一座破烂的不能再破烂的城池,但是那座城池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甚至比他参加过的所有战斗都要深刻,即便是青塘那个血肉战场如今都只成了他炫耀的战绩,而兰州城一战他只会放在心里,什么都不说。   骇胡儿在兰州城下玉碎了,兰州城也彻底的成了废墟,那一对狡猾的夫妇也彻底的从兰州消失了,或许真的像他们所说的,他们正在南方的某一座城市里过着富足的生活。   将主问起来的时候他只是诉说了在兰州的战事,没有说那对夫妇的事情,很奇怪,将主好像也没有问起,至于自己的兄弟,陈树是非常放心的,瞒上不瞒下,这是兄弟们活命的基础。   他其实也想脱下铠甲,跟着老谭他们去登州,然后就可以跟着商队或者海盗船去海上见见世面,听那些已经上过船的兄弟们说,那种感觉不错,至少没有军法这种东西作为约束,也不用面对极度凶恶的敌人。   至于海上的那些海盗能厉害到那里去?老谭他们在海上飘了一年都没有一个折损的。   住在冰屋子里的感觉不错,尤其是当陈树把自己的行李搬进一个巨大的水缸里的时候,这种感觉就越发的强烈了,虽然身子展不开,但是胜在安全。   水缸是从辎重队里搬来的,这里面原先装的是火药,火药用光了之后就被火头军拿来装水了,至于现在,这个水缸被埋进地里面,被当做监视地面用的警讯器械来使用,只要水缸里传来古怪的声音,就说明敌人正在挖地道。   为了不耽误事情,陈树把自己的行李丢进了水缸,躺在里面过夜,脑袋就靠在水缸的边上,这样不至于让自己漏掉任何的蛛丝马迹。   不知道是谁出的臭主意,把那些风干肉放在磨盘里磨成了肉粉,这东西和在炒面里面,干吃还不错,但是只要加入热水,那味道实在是不能形容,不论是味道还是颜色都和排泄物极为相似。   所以陈树吃这种炒面的时候,绝对不会加水的,宁愿伸着脖子一点点的往下咽,也不愿意加水,实在吞不下去了,这才灌一口水把东西吃下去,至于炒面在肚子里变成什么都是应该的,与自己无关。   吃完炒面的陈树,就继续躺在水缸里假寐,他之所以会喜欢并不宽敞的水缸,最大的原因是因为他喜欢埋在泥土中的水缸里传来的各种声音,从马蹄声到脚步声,他现在能够轻易地分辨出来,当然,最多的时候水缸里什么声音都没有,于是他就想制造一点声音出来,唱歌就是其中的一种,回音嗡嗡作响,非常的动听。   累了,就继续睡觉,监听水缸这就是陈树目前的任务,一个小队总有一个倒霉蛋需要住进水缸里去。当然,陈树除外。   今晚的月亮大极了,明晃晃的挂在头顶上,透过房顶并不明亮的冰层,月光照进冰屋子之后没有变成七种颜色,而是变成了如黄色的光晕,被篝火浸染之后,变得瑰丽多姿。   老苟的鼾声如雷,张大牛在磨牙,至于是谁在放屁陈树不愿意去追究,反正什么怪声音都会有,十几个人挤在一间小小的冰屋子里,实在是不能太讲究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面对一轮大月亮的时候,男人家总会多想些事情,甚至会想一下自己远在万里之外的老婆会不会和别人偷情。   这纯粹是闲出来的毛病,有些人也会把这种类似的感觉叫做情怀。   白天睡得太多,陈树现在一点睡意都没有,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就拿脑袋不断地撞击水缸,发出梆梆的声音。   只不过撞了三下,那种梆梆声却好像没完没了,一直在水缸里响起,陈树只不过愣了一下,然后就从水缸里窜出来大吼一声——“敌袭!”   然后就冲出了冰屋子,用自己最大的力气敲响了挂在冰屋子边上的铜锣,“咣咣咣!”的铜锣声似乎能把人的魂魄从身体里震出来,无数的宋军从冰屋子里冲了出来,四处寻找来袭的敌人。   眼睛骨碌碌四处转动的陈树,猛地趴在地上,将耳朵贴在地面上,然后指着地下道:“敌人在底下!”   话音未落,整个地面就忽然塌陷了下去,长矛从地里钻了出来,狠狠的刺进了依旧茫然的宋军小腹。   陈树接连翻滚,四支长矛从他的身下刺出,都被他险之又险的一一避过,而后他的长刀就斜着刺进了地下。   一蓬鲜血从地下窜了出来,陈树双手用力,将敌人硬生生的从地下拔了出来,只见一个赤裸着上身,头上包着白布的辽军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不等宋军的长矛刺进大地,第一道冰墙和第二道冰墙之间的大片空地就在顷刻间坍塌,无数赤裸着上身的辽人从地底冲杀了出来,呐喊着向灯火最辉煌的地方突进。   同一时间,西京城的四座大门同时大开,无数的骑兵催促着坐骑从城里冲杀了出来,一里之地对骑兵来说不过是须臾间的事情。   “八牛弩准备,放!”   “弩炮准备,加装火药弹三发,放!”   “预备队准备,向前一步走,刺!”   “燃烧弹三发,目标,阵前百步,放!”   “抛洒三棱刺,阵前五十步,扔!”   随着虞侯和队官的出现,刚刚出现了一些混乱的军营立刻就变得整齐起来,两队军卒沿着陷落的坑道往里面投掷火药弹,两队军卒将那些跳出来的辽人和第一道墙跟前正在和骑兵作战的宋军分割开来,而后就陷入了无情的厮杀。   云峥披衣而起,在猴子和亲兵的帮助下在最短的时间里穿好了铠甲,当他走出大帐的时候,才发现第一道冰墙的后面,已经是火光一片,厮杀声不绝于耳。   大地都在抖动,冰屋子上的冰屑簌簌的落了下来,在明亮的月光底下,大群的辽国骑兵踏碎了皎洁的月光,潮水一般的从城里扑了过来。   云峥没有理睬那些呼啸而来的骑兵,对围在身边的憨牛道:“带领陌刀手在最短的时间里,将潜入营里的辽人斩杀干净!”   憨牛吼了一声,就带着部卒冲下了云峥所在的那个土堆,丈二的长刀在月光下闪烁着寒光,刀环已经扣在腰上,只要面对敌人,这种被改良过的轻型陌刀绝对会痛饮鲜血。   陈琳从远处跑来,瞅着眼前纷乱的局面道:“我的人没有回来。”   云峥笑道:“我们挖掘的地道被萧打虎发现了,他用我们的地道朝两边挖,渗透进来了。”   “战况如何?”   “不算太遭,将士们并没有乱,有人在敌人就要发动的那一刻发现了他们的踪迹,人已经集合起来了,现在只要收拾掉渗透进来的辽人,战局就会回到昨日以前。”   云峥一面和陈琳说着话,一面对猴子吩咐道:“把我的大旗打起来,顺便在这里多加一些灯笼。”   陈琳惊叫道:“人家的主要目的就是你,你还要自我暴露吗?”   云峥拔腿就走,而猴子已经开始在这个土包上竖起云峥的黑虎旗,同一时间,一长串的气死风灯也挂在了横杆上,一队队的宋军随着灯号的指挥快速的奔向自己应该去的位置。   陈琳在黑夜中深一脚浅一脚的随着云峥来到了另外一个比较高的土包上笑道:“原来大帅打算使用自己的旗帜当陷阱?”   云峥回头对陈琳道:“这个时候你根本就不该来前军,而是应该留在后军关注我的灯号。”   陈琳的老脸顿时变得尴尬起来,惭愧的拱拱手就带着自己的亲卫快速的向后军跑去,军中的两位主帅不能待在同一个位置上,这件事云峥对陈琳说过。 第57章 冰墙下的战斗(1)   战争来的如此的突然,也来的如此的猛烈,宋军几乎是从睡梦中刚刚醒来,就要面对最残酷的厮杀,睡得筋酥骨软的宋军在短时间内,被赤裸着上身的凶悍辽兵杀得节节败退。   希拉木伦流着眼泪狠狠的将手里的长刀刺进了一个宋军的腰部,他没有把刀子直接抽出来,因为刀子很容易被肋骨卡住,所以他开始环切,刀子切断了宋军的腰带,从另一边摆脱了羁绊,他看见那个宋军的内脏流了一地。   这样的胜利并没有让他变得自信起来,反倒让他的恐惧感更加的强烈,当初在野狐口自己幸运的活了下来,而世里没里却死了,死的很惨,至今希拉木伦还记得世里没里的脑袋被连枷击碎的场面。   从地道里突袭宋军,这是大帅的主张,大帅从全军挑选了最勇猛的武士来担当这个重任,他非常的不明白,为什么会选中自己。   城里已经没有多少食物了,一些瘦弱的战马也已经被屠杀光了,希拉木伦还记得自己刚刚出征的事后,才吃过一块拳头大小的马肉,这已经是军中最好的待遇了。   现在他明白了,自己吃的那块马肉需要自己用命去还。   眼前闪过一道强光,希拉木伦用自己的圆木盾护住了上身,很快一声巨响传了过来,大腿上传来阵阵的剧痛,那该是火药弹的碎片钻进了自己的大腿。   希拉木伦大吼了一声,声音极为悲愤,大腿受伤就意味着自己已经跑不快了,已经没有法子像野狐口大战时一样利用自己有力的双腿逃离战场了。   后背被推了一把,他看见自己的将主祗候郎君张着一张血盆大口正在朝自己怒吼,可是希拉木伦的耳朵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见。   祗候郎君乃是辽国真正的百战老兵,只有充任过两任军帐护卫的人才能得到这个称谓,所以希拉木伦对他非常的敬畏。   希拉木伦转过身的时候准备靠近一点好听清楚祗候郎君到底说些什么,却发现一支弩箭已经贯穿了祗候郎君的咽喉,那张大嘴里吐出来的不再是声音,而是大口大口的鲜血。   绝望的希拉木伦看见了冰墙上有一道口子,二话不说就钻进了那道缺口,脚下湿滑,打了一个趔趄,然后身子就顺着缺口滚了下去。   不等他回过神来,两只硕大的马蹄子就从他的额头掠过,希拉木伦挂在胳膊上的圆木盾再一次救了他,战马的后蹄敲击在盾牌上,再一次将他踢向远方。   战马不过跑出两步,一支粗大的弩矢就从战马的胸膛钻了进去,而后将趴伏在战马背上的骑兵串在一起,希拉木伦清楚的看到战马的前蹄跪倒在地上,带着骑兵一起在地上了翻滚了两下之后就开始剧烈的抽搐。   头晕目眩的希拉木伦这才看见地面上全是倒毙的战马和骑兵,一些骑兵并没有死,却被战马压在底下,大声的呼救。   战场上人来人往,骑兵潮水一样的向冰墙冲击,来到冰墙前面的骑兵顾不上攻击趴在地上攻击自己的宋军,而是用一切能用的武器敲打那道冰墙,连枷,锤子,狼牙棒,马槊,战刀,每一击都带能带走一块冰雪,但是,那些躲在冰墙后面的宋军就像毒蛇一样的继续伤害着那些勇猛的大辽骑兵,弩枪,火药弹,弩箭,投石机,投枪,他们无所不用其极,甚至会丢出一种可以剧烈燃烧的铁球在冰墙二十步开外形成一道火墙。   一个军帐的骑兵消失了,这是希拉木伦的测算,因为他看到了一面三角旗子跌落在自己的面前,一个旗子就代表着一个军帐的五百骑兵。   战马的尸体终于在火墙上压出一条通路,就在那道狭窄的通道上又有举着三角旗子的骑兵凶悍的越过战马的尸体,从缺口里冲杀了进来……   希拉木伦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局外人,他不敢站起身子,因为那样的话会招来弩箭,或者火药弹,亦或是别的武器,他唯一的选择就是把家传的圆木盾扣在身上,身体尽量的缩在盾牌底下,免得自己被战马踩成肉泥,他甚至有时间从怀里腰带的夹层里掏出一枚小小的狼牙,单手握住不断地向天神祈祷,莫要让自己重蹈那些骑兵的覆辙。   一块巨大的时候砸在希拉木伦所在的空地上,一具战马的尸体被拦腰砸断,立刻有更多的巨石继续落在希拉木伦的身边,甚至有一块巨石直接轰击在冰墙上,击飞了好大一块,一丈多长的冰墙上布满了蜘蛛网一样的裂缝。   一个宋军军侯大吼着出现在冰墙缺口处,一丈多长的长枪刺翻了一个在缺口处徘徊准备冲进来的辽国骑兵,黝黑的铁甲上挂满了白色的羽箭,他一个人就死死地堵在缺口处,就像是一座新的冰墙。   一支白色尾羽的长箭从黑夜里钻了出来,准确的落在军候的颧骨上,坚硬的箭簇穿透了他的颧骨,然后从他的左腮上穿了出来,他竟然不退反进,将长枪当做投枪扔了出去……   冰墙前面的战斗进入了白热化,骑兵源源不断的从浓烟中冲了出来,潮水般的扑击在墙面上,撞碎之后就散落在冰墙的前面。   一匹战马的前胸已经被火药弹炸的血肉模糊,他身上的骑兵同样如此,战马的眼睛甚至耷拉在眼眶的外面,他看不清楚左面的,只是带着骑兵疯狂的向前冲。   战马撞在冰墙上骨断筋折,但是撞碎的不光是战马和骑兵,那段满是裂缝的冰墙终于像一块被敲打的玉石一样碎裂开来,满地都是晶莹的冰雪,随后无数的燃烧弹从缺口背后随着军候的嘶喊声被投掷了出来,巨响过后,缺口处已经出现了一大团熊熊燃烧的火焰,随后就有七八了辆爬犁被搬运了过来,掀翻之后重新堵塞在冰墙上……   希拉木伦悄悄的向旁边爬行了几步,没有了剧烈的运动,他的身体很快就觉得很冷,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块小小的土包,他就像一只旱獭一样的开始用手挖掘那些松软的沙土……   无数的巨石从黑暗中飞了出来,于是冰墙很快就变得四分五裂了。   宋军的六架八牛弩重新定好了标高,粗大的十八支粗大的弩矢上闪耀着刺眼的光芒,这些加装了白磷的弩矢,嗡的一声就越过长空,在半空中形成十八道漂亮的弧线,然后在半空中炸裂开来,整个战场附近被炸裂的白磷照耀的宛如白昼。   光亮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是隐藏在烟雾中的投石机忽隐忽现,短暂的定位结束后,在辽国将军的嘶吼声中,无数火药弹被弩炮抛上了半空,雨点般的落在辽人投石机的阵列中。   爆炸声密集的响了起来,火光伴随着投石机散碎的部件在空中胡乱的飞舞,而辽人的骑兵踏着火药弹的火光继续向宋军发起新的一轮冲击。   西京城就像是一只巨大的蜂巢,不断有军卒从里面涌了出来,只要出了城门,他们就会向宋军的固守的冰墙发起新一轮的冲锋。   密集的牛角号声几乎遮盖了火药弹的爆炸声,每一支牛角号响起,就代表着一支军帐开始出动了。   骑兵后面紧跟着的就是大群的步兵,这些原本属于汉人种族的军兵,这时候也红着眼睛,小心的用盾牌护着身体,夹杂在骑兵群中快速的向冰墙逼进。   郎坦的声音已经变得嘶哑,亲兵手里的灯号不断地发生着变化,刚刚处理掉威胁极大的投石机,冰墙的外面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辽兵。   弩箭一波又一波的飞上高空,然后又落下,八牛弩在人群中开辟出一条又一条的空挡,很快又会被人群填满,此时的宋军只知道机械的填装弩箭,而后用脚蹬着挂上弩弦,然后将弩机上的三支弩箭一起射出去。   黑色的浓烟几乎遮蔽了皎洁的月光,似乎连月亮也不忍心继续目睹眼前的惨状,匆匆的落下了山巅。   大地一片黑暗。   云峥瞅着最后一个向自己预设的主帅高地突进的辽军倒在弩箭之下,叹息一声对猴子道:“告诉郎坦他可以发射燃烧弹了,然后炸毁冰屋子之后,就撤离第一道冰墙,回到第二道冰墙后面去。”   苏洵见猴子已经去传令了,不由得张嘴问道:“大帅,我们的第一道冰墙并没有失守啊!”   云峥摇头道:“黑暗之中作战对我们来说非常的不利,辽军如今正在狗急跳墙,我们只要把辽人的战意生生的在这些冰墙的下面消耗掉,很快他们就会绝望的。   更何况第一道冰墙依旧在八牛弩的打击之下,辽人即便是占领了第一道冰墙也没有办法利用,更没有办法继续前进,白天里,他们想要在我军的弩箭和弩炮之下讨便宜,恐怕没那么容易。”   苏洵皱眉道:“可是一旦我们后退,包围圈就会变大,这样一来就更加方便了辽人展开兵力。要是他们明晚继续向我们进攻难道我们还要继续撤退不成?”   云峥笑道:“夜晚丢失的地盘,白天还要夺回来!” 第58章 冰墙下的战斗(2)   宋军在进行了一次最猛烈的进攻,燃烧弹的火焰映红了半边天,一道道猛烈燃烧的火焰,逼迫辽军不得不停下进攻的脚步,等待火焰熄灭之后再继续进攻。   宋军依次退出了第一道冰墙,已经损坏的八牛弩被卸掉了最主要的部件之后丢弃在现场,他们临走的时候向冰屋子丢了火药弹,给辽军留下了一堆堆的冰块。   天边出现一道鱼肚白的时候希拉木伦小心的越过了第一道冰墙,没有看到一个宋军的存在,然后,他就鬼使神差的从地上找了一面三角旗子爬上一段残破的冰墙用力的挥舞起来。   第二道冰墙后面的陈树正在包扎胳膊上的伤口,瞅见一个赤裸着上身的辽军嚣张的挥舞着旗子,笑着对手下道:“这个狗日的算是捡了便宜,登墙第一人的功劳不小。”   “让老子给他来一箭,这样他就不得意了。”   “算了吧,弩枪用在一个人的身上显不出作用,再说这样遥远的距离虽然还在八牛弩的射程之内,但是想要射中那样小的一个目标,刘二狗,你还没有那个本事。”   陈树用手撕扯一下绷带,发现军医绑缚的很是牢靠,再活动一下手臂,已经没有大碍了,昨晚也就是被辽人用长枪划破了一道口子,样子恐怖却没有伤到筋骨。   大帅想要等辽军进入第一道冰墙和第二道冰墙形成的天然瓮城之后才动手,很显然,辽人并不上当,他们开始拆除第一道冰墙,捡拾散落在地面上的三角刺,他们甚至在收拢战死的马匹,宋军甚至能够看到那些饥饿的辽人甚至就地割下来一块马肉在还没有熄灭的战火上烤肉,不等马肉烤熟,他们就大口的撕扯起来。   陈树知道大帅并不在乎时间这个东西,甚至拖得时间越长对宋军来说就越是有利,这本身就是一种力量的体现,或者说这是大宋整体实力提升之后的一种表面体现。   以前的时候不论是在交趾作战,还是在青塘作战,抑或是在大理作战,尽量的缩短作战时间是宋军需要优先考虑的一件事。   因为只要多拖一天,大宋财政就要支出一大笔资金,所以京西军作战往往都是在行险,即便是取胜也让人心惊胆战的。   现在不一样,大宋需要的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至于时间,即便是命在旦夕的皇帝都没有刻意的要求过云峥,因此,云峥有的是时间来面对处在困境中的萧打虎。   昨晚的攻守之战从子时开始,直到黎明时分才停息,四个时辰的时间里不管是宋军,还是辽军,这时候都需要休息,云峥知道,萧打虎并不愿意休息,只要第一道冰墙被破坏殆尽之后战争就会继续开始。   通过王安石带来的那些流民的努力,如今这样的冰墙足足有五道之多,再多就没有可能了,随着包围圈的不断扩大,流民们修筑冰墙的长度也在不断地增加,宋军的防线也就越来越长。   好在筑墙的材料是齐膝深的冰雪,材料就在身边,如果用别的材料这样漫长的五道高墙,没有三两年的功夫根本就无法成型。   陈树昨晚战斗了一晚上,因此在白日的时候,他们就退了下来,代替他们上前的是戴着皮帽子的白马军。   向一位黝黑的白马军军侯交代完哨口的事物之后,他就随便找了一间冰屋子铺上自己的皮裘之后倒头就睡,天知道这场战争还要打多长时间,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吃饱了睡觉。   脑袋刚刚沾到用来当枕头的背包上,地面就开始颤抖起来,陈树本能的想要跳起来,又重重的把身子丢在皮裘上,辽人的骑兵又开始进攻了,这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八牛弩和火药弹会把他们消灭在半路上的,这是白天,不论是八牛弩还是弩箭,还是火药弹,他们的威力都会成倍的提高。   默默地数着数,陈树数到十五的时候,果然听见了火药弹爆炸的声音,然后他就愉快的进入了梦乡。   云峥坐在楼车上,打着哈欠瞅着前面的战斗,萧打虎的进攻没有明确的侧重点,他手里的兵力太多了,以至于他可以在每一个攻击点上都部署上足够的军队。   于是,整个西京城就像是一朵花的花心,那些进攻的辽军就像是一个个盛开的花瓣向四周延展开来。   军队的兵力越大,分布的空间越广阔。西京城冰墙外的地形不能容纳数十万大军展开激战,所以,只要辽人突破一道冰墙,战争的规模就会呈几何数一样的变大,等到辽军开始攻夺第五道冰墙的时候,大决战也就开始了。   宋军的骑兵很少,所以云峥没有把骑兵派到冰墙攻守的战役中来,而是放在第五道冰墙的后面,如果真的开始了第五道冰墙的争夺战,赵旉统御的骑兵就应该是云峥手中最锐利的一柄长矛,这柄长矛一出,就会决定战争的胜负。   辽军已经拉开了决战的架势,云峥可以再次命令部队向后撤退,而辽人却不能退却,他们退却就是一条死路,虽然萧打虎知道这样一道道的去破冰墙会折损大量的军卒,他却不敢松气,如果他不坚决,军中的士卒们会怎样想?将官们又怎样想?反反复复地进退,部队的士气很容易消磨殆尽。   失去了士气的军队,将没有任何战斗力。而且在撤退中,部队也容易发生混乱,一旦被宋人抓住机会追杀,几十万人也许就会彻底崩溃。   人数上辽人终究是占优的,因此,辽军的士气并没有如同陈琳想的那样崩溃掉,暂时的危机反而激发了他们无穷的勇气。   面对热血沸腾、神情激昂的前来请战的将领们,萧打虎暗暗下了决心,可以借此机会试探一番宋军的战斗力。如果宋军战力不够,能消灭一部宋军当然最理想。如果今日己方作战不利,那就不再这样全面开花的进攻,而是选择一两个侧重点,能走多少人就走多少人。   “命令三个军帐向山上发动试探攻击!”萧打虎向自己的部下下令。鼓声、号角声响起,前方的一千五百名辽军士卒奋勇地向着正面的一段冰墙冲去。   快到冰墙之时,在“呜呜”地凄厉响声中,婴儿手臂粗细的弩枪倾泄而下。被弩床箭击中的辽军士卒,无论他们手持什么样的盾牌,无一例外洞穿身体而亡,强劲弩枪有时会穿透两三个辽人的尸体。接着拳头大小的石丸又落入进攻者的人群中,宋军的弩炮也开始射击,不过弩炮这时候发射的不过是普通石块而已。   进攻的士卒在军官们的叫喊声中散开,宋军弩石的杀伤力大大的降低。不过等他们刚刚踏破了宋军测距箭的标示范围之后,汉军的强弩箭从天而降。密集、精准的箭羽,使数百辽人中箭倒地,剩余的人纷纷开始后退,第一次进攻就这样败退了下来。   这不过是一场小小的试探,萧打虎在摸清了宋军的兵力之后,正式下令进攻。五千辽人军队再次呐喊着、蜂拥而上。   原本静悄悄的荒原上,在一声号角声响起后,顿时喊杀声四起,汉宋军的箭石又劈头盖脸地喷射下来。三千辽人的强弩手,这时在盾牌的掩护下接近冰墙,和宋军弓弩手展开对射。   在他们的掩护下,宋军的弓弩手射击精度大大降低。眼看着辽人就要靠近冰墙,无数的黑影从冰墙后面出现,这是一个个的瓷罐,在清脆的破裂声中,落到了辽人群中。   辽人的弓弩手大惊失色,慌忙而退,浓烈的气味让他们都知道地上流淌着的是火油。翻腾而至的火球引燃了地上的火油,一时间,火光四起,烈焰滚滚,军旗片片化为灰烬,士卒的衣衫着了火,发出阵阵惨叫声狼狈逃窜。   失去了压制,宋军的弓弩再一次发威,处在弩箭射程的辽人士卒,无处藏身,一时被射杀无数,在哭叫连天声中翻滚而下,辽人的第二次进攻又告失败。   萧打虎脸色铁青,强弩手在这次宋军的火油弹攻击中,伤亡最为惨重。   宋军的武器先进,萧打虎早就知晓,不论是火药弹还是火油弹他都有心理准备,但是这一次宋军却把火油装在瓷罐子用弩炮投掷过来形成大面积的火海,这还是第一次。   很快他就做出了变动,辽人的骑兵缓缓退到了战阵的后方,大量的步兵排成密密的一条横队举着巨盾向宋军的前列逼了过来。   横队很快就在八牛弩的打击之下变得千疮百孔,但是此时辽军已经逼迫到距离冰墙两百步的距离,就在宋军准备发射密集的箭雨的时候,辽人的步兵队列里飞出了众多的巨石,弩枪,石丸也如雨点般的飞来。   大地都在颤抖,冰墙的碎屑飞溅,有些巨石飞进了第二道冰墙的后面落在弓弩手的阵列里,血肉横飞。 第59章 冰墙下的战斗(3)   “弩炮加装火药弹!投石车加装火油罐,干死辽狗!”   负责远程支援的大宋军侯大怒,大吼着要求自己的部下用手头最厉害的武器向辽人反击。   火药弹被投掷进了辽人的军阵之中,随着刺耳的轰鸣声,火药弹就像是一块石头被投进了水中,炸响之后泛起一个涟漪,就消失了,在密集的人群中,火药弹的效果并是很好,大部分的弹片都被挡在它跟前的人承受了,反倒起不了大规模杀伤的作用。   他的军中并没有配备那些新式的燃烧弹,这让他除了不断地把猛火油投掷到辽人军阵中之外,没有太好的面对辽人这种自杀式的进攻。   一些辽人被火药弹炸碎了,一些辽人被猛火油点着了,嚎叫着在军阵中乱闯,却被他的上官一一砍死,于是,刚刚形成的骚乱就迅速的重归于平静。   距离越来越近,愤怒至极的李东楚一声令下,冰墙忽然裂开了三道巨大的口子,无数的白马军武士从缺口里涌了出来,白马军武士们的强壮体格,平日所受的艰苦训练,此时都派上了用场。他们身着沉重的盔甲,手持着武器,跑得却像羚羊一般轻快,像猎豹一般迅捷。辽人的大型远程武器只发射了两轮,就停了下来,因为宋军此时已经和辽军开始了短兵相接,白马军背后背负的破甲锥被投掷了出去,二十步内可贯重甲的破甲锥在第一时间破开了辽人的盾阵。   就在这时,从远方云峥的本营中响起号角和定时传出三次连连续击打的鼓声。听见了这些信号右翼梁辑和左翼的憨牛部,同时发出呐喊声,开始打开冰墙向辽人发起冲锋。   因为是一个圆圈,所以无所谓中路和左右两路,唯有云峥到了那里,那里就会立刻被认为是中路。   如今的中路是李东楚的白马军,在中军强弩营的支援下,白马军迎着敌人射来箭矢而上,两军在一刹那间就搅在了一起。   巨盾后辽军伸出的长枪,被前排的宋军武士用巨大的盾牌隔开,后排的手持战锤的武士在他们的掩护下,伺机砸烂了那些依旧在挡路的巨盾。   数分钟之后,长长的盾阵被砸出了一段一段的缺口。双方战士持着刀枪盾牌,挤在缺口处。你退我进,反复争夺,混战到一起。   在这种决一死战中,一不小心,便有生命危险。龙争虎斗,必有一死。败者倒地,被后来的人反复践踏着,胜者有可能在下一刻也步其后尘。   为了相互突破,上万人贴身混战。田大虎是一名勇将,绰号猛虎,人如其名,他在沙场上如同一只下山猛虎般气势汹汹,勇往直前。若要将白马军中的诸将分为智、勇两类的话,那么他堪称勇将的榜首。   “我乃猛虎!不怕死的尽管上来!”田大虎手持大刀,踩着部下的脊背猛地越过盾阵,铠甲上被辽人的长枪刺出一溜溜的火光,他并不在乎,用臂盾护卫着面门,一面嘶叫,一面奋勇砍杀围在缺口处的辽人士卒。   跟随李东楚镇守雁门关多年,多次带领军队去辽国腹地打草谷,他的勇名数年前就在辽人中盛传,此时辽人士卒见他果然如传说一样勇猛异常,在他身前之人无一不被他斩杀,于是纷纷躲避。   片刻后,辽人士卒中有二、三人脱离队列向后逃去,陆续也有人跟着他们逃走,守军士气一落千丈,旋即盾阵崩溃士卒四散而逃。田大虎部下趁机冲垮第一道盾阵,向辽军投石机所在地狂飙猛进。   辽军军侯见情况紧急,亲自带着手持着红柄枪的精锐步卒,踏着积雪冲出,齐声呐喊,冲向田大虎,投石机是辽人击垮宋人冰墙的最后依仗无论如何不能有失。   辽人多,田大虎每前进一步都非常的艰难,他手中的大砍刀已经丢弃了,如今手里拿着一柄不知道是谁丢弃的狼牙棒舞动的虎虎生风,凡是被狼牙棒磕碰的辽军无不骨断筋折。   艰难的前进了百十步之后,田大虎发现身边的弟兄越来越少,而对面的辽人却越来越多,嘶吼一声之后,他的麾下像被踩到尾巴的蛇一般,立即盘成一圈,始终保持着正面对抗敌人,长着铠甲坚固,双方又一次展开惨烈的殊死搏斗。   宋军的强悍此时得到了体现,在三倍敌人的攻击下,田大虎没有慌乱,没有崩溃,各个小队之间始终保持着默契的配合,攻防得当,行转自如。宋军阵型前,横尸无数。   “只许前进,不许后退!”一名辽人队正,看到自己的部下又有溃散的迹象,大声喝叫着。   “不许后退一步,擅自逃离者,杀无赦!”辽人军侯跳上前去,连斩数名正在步步后撤的士卒,再次厉喝道。   当那名辽人军官初次叫喊时,田大虎就注意到了他,只是见他离得过远,没有机会杀他。这时辽人军官为了斩杀后退的士卒,越来越接近宋军的队列。田大虎瞅准时机,挥舞着狼牙棒朝他冲杀过去。   圆阵顷刻间变成了锋矢阵,田大虎为锋矢,挡住田大虎去路的十余名辽军士卒,都被田大虎不费吹灰之力轻松斩杀。   眨眼间,田大虎就冲到辽人军官的身前,狼牙棒重重地击在他的头盔上。仓促间力量不足,辽人军官也趁势躲避了一下,这一棒子虽然没有敲开他的头颅,但冲力之大使他应声倒地,昏厥过去。   田大虎身边的宋军第二刀斩下了他的头。然后将血淋淋的首级,刺在自己的尖刀上,自豪地叫嚷着:“斩敌酋一员!”   这一幕云峥在高台上看得非常的清楚,虽然不晓得到底是谁建功立业了,却知道这一场短兵相接,自己的部下已经彻底的打疯了。   或许是这些年以来从未有过真正的败仗,让京西军上下都养成了一种老子天下第一的骄横之气。   就是这股骄横之气让他们在面对任何敌人的时候都有一种必胜的信念,所以说凶悍的军队都是敌人的尸体喂出来的,这一点半点不假。   陈琳并没有听从云峥的吩咐躲到第五道冰墙后面去,而是找了另外一个高地客观的观察着自己所在的这支军队,他不单是军队的监军,还是这支军队的观察者,同样,王安石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不论是陈琳还是王安石,通过这两次战役就已经对自己所在的这支军队有了一个客观而详实的认识,也就是从这一刻起,他们终于认同了云峥最开始的计划,这支大军真的能够横跨草原,最后在燕州之外的古北口挡住辽国的援军,将燕云十六州彻底的从辽国割裂开来。   陈琳已经看到冰墙后面的号手已经准备吹号了,他也看见洪荒巨兽一样的重骑兵已经冰墙的后面整装待发了,只要步兵能破坏掉辽人的盾阵,给重骑兵清出一段可以冲刺的空间,这支军队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将辽人汹涌的人群切割成单独的几块。   云峥就在等候辽军疲惫的那一刻,宋军有轮换的机会,而数量比宋军还要多的辽军却没有这样的机会,他们就像一大群受惊的猛兽一样只知道向前冲,不论前军和后军,他们都是一样的疲惫。   辽军这朵怒放的花朵终于慢慢地有些枯萎了,云峥站在楼车上看得很清楚,在身穿黑色铠甲的宋军攻击下,身着土黄色皮甲的辽人已经在慢慢地向后退却。   现在,缺少的无疑就是最后一击而已。   “嘟嘟嘟……”   牛角号终于响起来了,冰墙上的几扇大门正在缓缓地打开,正在努力厮杀的田大虎没来由的打了一个冷战,回头瞅见自家的大门再一次打开了,狼牙棒击退了两个辽军,然后就对自己的部下下令,赶快离开这条非常适合重骑兵冲锋的道路。   自从重骑兵在上次战役中的差强人意的表现被大帅知道之后,大帅就把军中所有的重骑兵从各军中抽调了出来,让军中铁匠打造了粗大的铁链子,将这些重骑兵三十人一队完全链接起来,减轻了一些不必要的装备,除了斩马刀之外,还加装了更多的火药弹,这些重骑兵如今还有另外一个响亮的名字叫做铁连环!   这样的军队完全是用来冲阵用的,田大虎还知道铁连环的后面,就跟着大宋那些非常不靠谱的轻骑兵,只要铁连环冲开了敌人严密的军阵,那些骑着马的步兵好歹也能借助战马速度的优势多杀伤一些辽军。   刚刚被田大虎杀的丢盔弃甲的辽兵忽然发现田大虎带领着部下向左面的山包跑去了,正要衔尾追击,忽然听到一阵地动山摇的巨响。   一队完全被铁甲裹在里面的古怪骑兵从对面的宋军营寨里冲了出来,刚开始的时候速度并不是很快,慢慢地,那些骑兵的速度越来越快,等到那群骑兵离开宋军营地二十丈之后,又有一队同样装束的骑兵冒了出来。   辽人军侯的眼睛都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了,因为他看到这一队骑兵并不畏惧弩箭,即便其中有一匹战马被强弩给射穿了,他依旧会被其余的重骑拖着排山倒海般的向自己已经千疮百孔的军阵冲杀过来。 第60章 玉碎的铁连环   没有经过战场检验的铁连环迎来了自己第一次考验。   这些由钢铁和血肉组成的战争怪兽随着三声号角响起出笼了。   这样的战争怪兽只有六百余骑,在他们的身后,无数骑在战马上的步兵,正在等待冲锋。   弩箭阴云一样的笼罩在天空,而后就如同冰雹一样密密匝匝的落下来,跌落了一片阴云,立刻就有新的阴云重新出现在辽人的头顶。   云峥想要利用密集的物理攻击来达到让辽人崩溃的目的,只是这样的箭雨对于辽人来说并非是致命的打击,虽说有人不断地中箭,有人以千奇百怪的姿势不断地死去,那些躲在巨盾下面的辽人依旧镇定,在军官的怒吼声中,依旧坚定地前进。   锐利的三角刺刺穿了脚板,受伤的人立刻就被同伴抛弃,然后无遮无拦的死于乱箭之下。   火药弹投掷在巨盾的上面,蹦跳两下之后就炸开了,同时被炸开的还有那些并不结实的盾牌,头顶没了遮蔽物,箭雨就从漏洞里钻进来,先是伤害他们的下肢,当辽军跌倒之后,紧接着受伤的就是腹部胸口,最后就连用双臂护住的头颅也不可避免的被弩箭刺穿了臂膀,而后贯脑而入。   大地忽然颤抖起来,为首的辽军刚刚把巨盾移开一条缝隙,就被一支弩箭从眼睛处贯穿了头颅,在他倒下的一瞬间,其余的辽人清楚的看到,一匹狰狞的铁制马头正在朝自己所在的方向冲击了过来。   长枪在第一时间从巨盾的枪口处穿了出去,枪杆和巨盾形成了一个坚固的堤坝,一声巨响过后,最前排的巨盾被怪兽骑士投掷过来的火药弹炸开了一个偌大的缺口,辽人军官惊恐的大吼着要其余的辽人顶上去,把这个缺口堵上,只可惜时间太短了,就在盾阵将要合拢的时候,两匹披着铁甲的战马已经钻进了盾阵,马上骑士手里的斩马刀顷刻间在盾阵中掀起了阵阵血浪。   战马之间用铁链相连,铁链上缠满了宋人军中特有的铁丝,那些被绞断的铁丝被胡乱的缠在铁链上面,上面有无数个狰狞的铁刺外翻。   一个辽军侥幸躲过铁连环骑士的斩马刀,却被那些荆棘一样的铁刺缠住了衣衫,不等他撕开衣衫,那些铁刺就钻进了他的皮肉,随着铁链的转动铁刺在他的皮肉下面撕裂了他的肌肉,他只能惨叫着被那根铁链带着向后跑去。   “铁连环突进去了!那就继续放箭吧!”   云峥站在楼车上见铁连环已经钻进了辽人的队列里,而且将辽人的军阵搅得乱七八糟,就冷冷的对猴子下令。   猴子摇动了手里的黄色旗子,躲在冰墙后面的宋军弩手在军官的喝令下,再一次将弩弓斜刺里举向天空,嗡的一声之后,阴云再现,弩箭飞蝗一样的再次落进辽人的军阵中。   弩箭落在铁连环的肩背上,他们似乎感受不到,那些从天空落下来的弩箭只是在他们的铠甲上撞击一下就滑落了,弩箭落在战马的头颈,臀背处,也无奈的落在地上,这种自由落体下来的弩箭对身披重铠的铁连环毫无用处。   那些没有了盾牌遮挡的辽人却死伤惨重,他们身上的皮甲在宋军特意加重的弩箭底下和纸糊的没有多少区别,就连他们头上的铁盔,都无法有效的保证他们的安全。   大宋将作监在五年前就在大匠云钺的建议下,发现一旦弩箭螺旋着落下来对军卒造成的伤害是平飞下来的一倍还要多。想要弩箭螺旋着落下来,唯一需要改进的就是箭头,只要把箭头从三角形改成三棱状就足够了。   弩箭从空中带着奇特的咻咻声落下来,尖锐的三棱箭头先是刺破了一点皮甲,而后那股螺旋力自然就会把弩箭送进辽人的血肉里面直到力量耗尽为止。   三轮弩箭过后,铁连环已经彻底的冲进了辽人的军阵,在战马的力量没有耗尽之前,他们不会停止进攻。   “轻骑出动吧,这一次要的是速度!”   云峥再一次对猴子下令,猴子随即就舞动了手里的红色旗子。   因为云峥的阻止,没有机会随铁连环一起出击的憨牛,早就忍耐不住了,见猴子挥动了红色的旗子,他就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一样笔直的向辽军阵地冲杀了过去。   眼看着轻骑冲了出去,弩弓手们这才有机会倒在地上,从凌晨到现在,他们的覆盖射击一直没有间断,如今的弩弓即便是有了助力系统,此刻他们的双手也抖动的如同秋天的树叶。   田大虎从一扇破烂的盾牌下面钻出来之后,咆哮着咒骂自己方面的弩弓手,就在刚才,他亲眼看见自己的三个弟兄被自己人的弩箭活活的射死了,这种无差别的攻击,也不只是那个王八蛋下的命令,他决定回营之后一定和那个混蛋好好的理论一下如果可能,他一定会让那个草菅人命的混蛋知道自己拳头的厉害。   站在他的位置上,他能清楚地看到重骑兵的日子并不好过,辽人用绳子甩成大圆圈,然后准确的套住战马上的骑士,十几个人用力的一拉,马上的骑士就从战马上跌落下来,然后就乌龟一样的爬不起来,被辽人从铠甲的缝隙里刺进去丢了性命,当然,更多的重骑兵选择在落地的一刹那拉响自己身上挂着的火药弹,然后在轰的一声巨响之后化作漫天的碎肉,同时被炸死的还有无数想要抢功劳的辽人,而骑士胯下的战马,却被铁链带着继续向辽军军阵的深处杀去。   重骑兵终于杀透了辽人的前军,眼前突然一空,跟前连一个敌人都没有,就在他们准备欢呼的时候,为首的军侯却绝望的嘶嚎一声,催动疲惫的战马继续向前突进。   就在距离他们五十丈的地方,他看到了无数的投石机已经准备发射了,而辽人不多的庞大八牛弩已经把枪杆一般粗的弩枪投掷了过来。   粗大的弩枪蛮横的撕开了宋军的铠甲,顺便也把他们的身体撕开,那些并不锋利的枪刃,在八牛弩的强力带动下,却有着更加残酷的特性,宋军军侯来不及多做反应,战马不过跑出了五丈远,百十斤重的巨石就已经从天而降。   军候的头颅在第一时间就碎裂开来,紧接着他的身体和胯下的战马就被巨石砸的稀巴烂,人和战马再也无法分辨清楚。   侥幸未死的重骑兵因为铁链的关系,继续拖着一块,或者一摊战友的身体绝望的向辽军中军扑了过去。   五十丈,咫尺天涯!   辽人的八牛弩不紧不慢的施放着,辽人的投石机一次又一次的伸展开了悬臂,把巨石投掷到他们的头上,不论是八牛弩弩枪,还是投石机,这时候对宋人铁连环的打击都是致命的。   那些根本就不在意弩箭攻击的重铠,被八牛弩撕碎,被巨石砸扁,最后和他们的血肉不分彼此。   他们奋勇作战的结果就是把三颗火药弹丢掷到辽人的投石车上,一阵烟火过后,两辆高大的投石车碎了一地,而八百余名大宋重骑无一生还!   站在高处的陈琳恨恨地一巴掌拍在自己的大腿上,他站立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些重骑兵是如何全军覆没的,这一刻他的心都在滴血。   身为监军,他清楚的知道云峥组建这支重骑兵付出了多大的心血,重骑兵胯下的战马是从全军几十万匹战马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最强壮的战马,他们身上的铁甲,也是根据步人甲再三修改而成的,为了减轻骑士的重量,就连他们手里拿着的斩马刀,都是用最好的钢铁打制而成,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减轻斩马刀的重量。   一个重骑兵,耗费了近四百贯的国帑,如今,只在战场上出现了小半个时辰,就灰飞烟灭了。   相比之下王安石就安静得多,瞅着正在砍瓜切菜一般突飞猛进的大宋轻骑坐在椅子上长叹一声道:“老夫第一次觉得云峥那些奢侈的花费是有道理的。   八百重骑就能把密密匝匝的辽军前军分割的七零八落,然后被紧随上来的轻骑屠杀,这笔账怎么算都是合适的。   老夫甚至以为如果这样得铁连环再多出三千,仅仅是他们,就能把辽军的前军完全踏碎。”   陈琳此刻须发虬张,指着远处的辽军投石机道:“我们都能看见辽军的埋伏在那里,难道云峥他就看不见,老夫以为,他这是故意置那些铁连环于死地。”   王安石苦笑一声道:“陈公,铁连环上了战场根本就只能前进不能后退,他们三十骑被铁链拴在一起,想要转身,哪需要停下脚步,也需要很大的一块空间,这是兵种特性决定的死亡,和云帅何干?云帅不过是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放出这支军队而已。”   陈琳安静了下来,身体也停止了颤抖,无力的道:“这些将士五天前云峥还和他们一起进餐,有说有笑的,今天派他们去死,他竟然没有半分的犹豫。”   王安石摇摇头道:“所以云峥是大宋的不败名将,你我不是!” 第61章 两败俱伤!   云峥按照惯例是不会亲自上阵的,但是副将姜哲却可以亲自督兵上阵杀敌,云峥面对的是萧打虎最有可能逃跑的东面方向,因为天成县,长青县就在西京城的东面,如今那两座县城依旧在辽军的掌握之中,因为人数太少,姜哲曾经试探的攻击了一下,守卫这两座城池的辽军就迅速的缩进了城池,因为大雪的关系,两座城池的守军利用泼水结冰的原理,给天成,长青两座县城披上了厚厚的冰雪铠甲,同时也把自己牢牢地封锁在城池里。   把这两座县城留给赵旉的骑兵监视之后,姜哲就回军西京城,主动担负了包围西京城西面的重任。   当东面战场已经杀的如火如荼的时候,西面同样杀的难解难分,姜哲利用西面少有的几个小山包将八牛弩和弩炮全部安置在那里,只要辽人出现在八牛弩和弩炮的射击范围之内,这些武器就会被毫不犹豫的使用,在姜哲看来,那些武器根本就没有自己的部下重要。   其实他更加的喜欢驱使老虎,豹子这些家伙去战斗,但是自从自己来到了西京城,就从来没有见过少年军中的任何一个人,一不小心问了大帅一句,却被大帅瞪了一眼之后,就主动忘记了这件事,如今,战局不利,他不想上阵也不成了。   姜哲手中的战矛,犹如出水蛟龙,锐不可挡,又如朝日发出的霞光,四散而出,笼罩大地。正对着他的敌军,无一例外地纷纷中枪身亡。此刻姜哲双目充血,就像是红眼怪兽。在他身再也看不出半点英俊容貌和儒雅之态,剩下的只有狂野、凶狠、冷酷。   京西军中只有姜哲最喜欢用和别人不一样的武器,比如在铁矛上涂金粉这种事情,全军只有他一人而已,假如不是因为云峥的呵斥,他甚至都想把自己黑不溜秋的铠甲都弄成金色,因此,只要他一出战,无数的辽人都想砍下他这个大官的脑袋去领赏。   迎面而来的辽军,没有想到宋军会发起冲锋。顷刻间就像被洪水冲垮的墙屋,轰然倒塌。断气的和没有断气的,在这群人马的铁蹄之下,都变成了一团肉糜,只留下了一条血路。辽人开始慌乱,左右闪避这群凶神恶煞,争相匍匐着逃命。   当姜哲冲入敌阵的时候,他左面的梁辑,右面的侯大志不曾有丝毫犹豫,也率队发起了冲锋。他们冲击的路线,正好是辽人为了躲避姜哲冲击时汇集到一起的地方。   待辽人发现他们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再次躲避,于是刚才的那一幕惨剧再次演,不少人到死也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儿,去归黄泉之路必定会疑惑不已。   姜哲在亲兵的簇拥中冲锋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看见前方有一辽人骑着马,旁边还有一人骑马打着军旗,即使在一片硝烟中也显得格外引人注目,料定那必是辽人的将领。擒贼先擒王,姜哲脱离阵型,直朝着那名辽人军官扑去。   那名辽人将领也发现了姜哲的举动,见姜哲手里抓着一柄金色的长矛立刻就认为这是宋军中的悍将!手忙脚乱地招呼左右部下迎击。百余名辽人士卒排列在他的身前向前举起长枪,如同树起的一道铜墙铁壁。   姜哲的战马转眼就冲到了近前,再想调头已经来不及。在千钧一发,生死取决于呼吸的刹那之际,姜哲跳到马背一跃而起,在战马冲进枪林之中时,他腾空越过了那些士卒,落到那名辽人将领的身边。   在那名将领张口惊呼之时,姜哲手中的战矛直接刺入了他的口中,与此同时,姜哲拔出腰间的骑刀,手气刀落斩断了那个将领的脖子。姜哲举着插着首级的战矛,厉声高呼:“斩敌将一员!”   姜哲的亲兵见将主离开了自己的队伍,发疯一样的向前突进想要救出将主,不顾生死的一头撞进辽人的长枪阵中,一时间人仰马翻,长矛刺进骨肉的声音不绝于耳。   姜哲快刀斩乱麻般取得了将领的首级,看得辽人士卒眼花缭乱、惊骇不已,他们如见到天神般吓得纷纷后退。有着密密匝匝的护卫的长官都在瞬间就被这名宋军军官斩去首级,如果对方想要他们的小命,还不跟捏死一只小蚂蚁般容易?   眼见着浑身是血的姜哲用冒着红光的眼睛扫视看他们,不由得惊恐万状,转身夺路而逃。一边跑,一边拼命地叫唤:“恶魔来了,恶魔来了!”就连扛着旗帜的士卒,也丢下旗帜仓皇逃窜。   等周围的辽人都逃走后,姜哲的亲兵才跟了过来。一名亲兵跳下马背,把马缰交给他。姜哲翻身上马,把战矛平放,吩咐亲兵道:“留下几人,把这副首级收好,再把地的战旗拿回去。”   亲兵队长小声道:“郎君今后莫要如此了,想要敌将首级卑职去取,如果郎君有个三长两短,属下等人没有一个能活!”   姜哲也觉得自己刚才孟浪了,若有如无的点点头算是答应了亲兵队长的要求。   亲兵按照他的吩咐,把首级从枪取了下来,姜哲随即又拍马追赶前面的冲击部队去了。几名亲兵留了下来,把首级和地的那面战旗收了起来,转身退回身后的出发阵地。   姜哲刚刚追大部队,就听停止追击的号角响起。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发现是侯大义那边响起的号角声,原来是侯大义下达的命令。   眼见自己左右两边的友军全部停止了前进,姜哲也命令自己的亲兵吹响号角,停止进攻,全军就地组织防御。   直到此时,姜哲才发现,自己已经冲杀到了第一道冰墙的遗迹前面,那道厚实的冰墙早就消失了,地上散乱的堆放着一些冰块,以及辽人遗留下来的一些器械。   昨晚战死的战马只剩下一些骨架堆积在冰墙的后面,那些骨头被刀子刮得发白,一丝血肉都看不见,再看看遍地的烟火痕迹,姜哲下令,就地准备防御安放鹿角丫杈拒马和三角刺,同时也将铁丝网缠在那些障碍上,这些东西是拦不住辽人骑兵的,只能让他们的冲锋速度慢下来。   不过啊,只要慢下来就成,那时候就该弩箭发威了。   军队抵御在第一线,民夫们躲在军队的后面,开始疯狂的挖掘坑道,宋军上下即便是民夫都清楚一件事,只要将辽人困在第一道冰墙的后面,自己这方守卫起来最是省事,可以用最少的军队来防御最多的敌人。   姜哲担忧的瞅着西京城的东面,隔着一个西京城他都能看到那里冲天而起的硝烟和震天的喊杀声,斥候来报,城东的战斗进行的非常惨烈,大帅手里的重骑兵已经全军覆没了。   知道萧打虎一定会把突围的主力放在东面,这并不是自己和大帅判断出来的,而是西京城的地势决定了的。   整个西京城其实是处在一个缓坡上,西高东低,投石车这些重型武器很难在西面发挥作用,但是在东面,辽军的那些笨重的八牛弩,投石车都能很快的投入到战斗中。   现在,乘早毁掉辽军的投石车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否则那些投石车对于宋军来说非常的具有威胁。   明知道大帅那边危机丛生,姜哲却不敢擅离职守去那边帮忙,如今自己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牢牢地守卫住西京城的西面,不让萧打虎向草原深处逃遁,至于东面的战斗,大帅一定会解决掉的。   姜哲猜度的不错,云峥所在的东面如今厮杀声正在慢慢地变小,此时的战场上,已经见不到多少能够站立的人了,不论是云峥,还是萧打虎在这一刻似乎都似乎非常的具有默契,谁都没有继续向战场投放新的兵力。   当战场上的宋军已经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之后,云峥才下令敲响了进军鼓,与此同时,萧打虎也鸣响了退兵的金锣,宋军再一次进驻了第一道冰墙。   两军中手无寸铁的军卒,正在战场上游荡,宋军的军卒深入到了辽人的军阵中在收敛那些战死的重骑兵同袍的尸体,同时,辽人的军卒也深入到了第一道冰墙的后面,开始收敛战死的同袍。   在这一刻,不论是宋军还是辽人都会给对方必要的帮助,只是那些尸体身上的铠甲和兵刃都是对方的战利品。   宋军负责收敛自己兄弟尸体的兵卒,小心的将重骑兵身上的铠甲脱下来,放在一边,这才带着自己兄弟的尸体慢慢地向自己的军营赶。   中军大帐的外面,蒙着白布的尸体几乎覆盖了第二道冰墙的所有空间,陈琳和王安石漫步在其中,偶尔掀开一具尸体身上的白布,整理一下战死将士的遗容,这一刻不论是陈琳还是王安石心中都痛如刀绞。   云峥在军帐中仔细的用尺子比量着地形图,还用红笔在三个制高点上标注了红点对苏洵道:“火炮在明日清晨时分必须布置在这三个制高点上,毁掉辽人的投石车为目前第一要务。”   苏洵低声道:“大帅难道不认为目前的第一要务是去看看战死的将士们吗?”   云峥沉默了一会小声道:“我不能看,要是看了,就不忍心再打仗了。” 第62章 战地悲歌   王安石走进云峥的大帐瞅瞅面无表情的云峥道:“铁连环的甲胄全部为辽人所获。”   云峥点点头。   王安石见云峥的心情不好,准备离开大帐,走到门口喟叹一声道:“既然大帅已经在西京城经营这么多年,就不能像滇西草原一般兵不血刃的把他拿下来,一定要用人命去填吗?”   云峥把视线从地图上收回来,瞅了一眼王安石道:“你还有事情吗?”   王安石长叹一声甩一下袖子离开了大帐。他如今只是一个挂名的后勤官,没有权利对云峥的指挥说三道四,不过这些话也只能由他来说,如果让陈琳来说,军中的两位最高指挥者说不定就会起争执,对正在征战的大军非常的不利。   王安石刚刚走,苏洵挑开门帘走了进来对云峥道:“我刚才统计了一下战损,从昨晚到刚才战事落幕,阵亡了四千六百八十三人,重伤一千四百三十一人,轻伤老夫没有统计。”   “为什么重伤的人数这么少?”   “大部分受重伤的将士没有活下来。不过辽人的伤亡……”   “辽人的伤亡对我来说没有多少意义,拿自己部下的性命去换敌人的性命,这样的行为没有意义。   战争的最终目的就是少死自己人,多死敌人,如果连这个目的都达不到,我还北征干什么。”   苏洵小心地问道:“不知大帅有何良策破此困局?”   云峥轻笑道:“你们的要求太高了,或许是我这些年弄兵行险让你们以为只要出战,一定能够死少少的自己人就能获得大胜。   这是一个不好的习惯,云峥不是神,想要胜利也只有一步一个脚印的往前走,萧打虎并非无能之辈,我们能有目前的局面你们应该感到欣喜而不是要求我再出什么良策。   孙子兵法有云——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善守昔,敌不知其所攻,老祖宗已经把计谋快要用尽了,那些著名的战例我知道,同样的人家萧打虎也知道,都是一个老师教出来的学生,能有多大的差别?”   苏洵道:“老夫自然知晓如今我军占尽了天时地利,然辽军已经陷入困局,背水一战之势已成,暴虎冯河之下,我军即便是全歼了萧打虎恐怕也无力北征了。”   云峥摊摊手笑道:“这没有办法,我们全部的军力都不到二十万,如今要吃掉人家三十余万大军不付出代价怎么成?   我原来打算在西京城吃掉萧打虎军一部分,从未想过要把萧打虎全军都留在这里,现在的局面就像是包包子馅料放的太多,不管我们的胃口好不好,都只能一口吞了。”   苏洵惆怅的点头道:“现在也只好如此了。”   云峥对苏洵道:“给全军下令吧,务必在最短的时间里修筑好工事,想要自己的部下少死人,那就把力气多用在工事上吧。”   “崔达那里去了?”   “他去做他必须要做的事情去了,老苏,以后离崔达远点!”   苏洵心中一凛,云峥从未和自己说过这样话,这句话里面警告的意味非常的浓重,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云峥,只是瞅着云峥别有意味的眼神退出了帅帐。   一队队整装的军卒守卫在第一道冰墙的原址上,他们时而抱着长枪坐在地上,时而站起来沿着鹿角丫杈快速的走动,这样做一来可以节省体力,二来也能活动一下自己的身体不至于被冻僵。   孙节此时大汗淋漓,刚刚带着人将火炮安置在高点上,这几乎榨干了他最后的一点力气,直到火炮被安全的放置在已经挖好的炮坑里,他才有机会擦一把额头上的汗水。   放眼望去,左右两面的小土包上的炮兵阵地也已经构筑好了,黑黝黝的炮口已经直对着辽军的方向。   上一次三炮齐发没有干掉萧打虎,这才让辽军有了一丝反抗的余地,如今,大帅的军帐外面摆满了将要下葬的同袍,大帅的压力一定非常的大,于是,看到那些被白布蒙着的同袍,孙节的压力也大的出奇。   冬日的太阳苍白而渺小,在这样的寒冷日子里,几乎让人感受不到它的存在,如今,它也要落下去了。   孙节仔细的清理了一下炮膛,和助手一起将火药包塞进了炮膛捣实,精挑细选了一颗比较漂亮的炮弹塞进了炮膛,火炬就在边上,只要点着药绳,炮弹就会飞出炮膛。   火炬在熊熊燃烧,被北风吹得咧咧作响,一阵低沉的号角声传了过来,似乎包含着无限的哀痛,两长一短,这是归营号,也是战死的同袍下葬的信号。   不等号角声停下来,孙节就点燃了药绳,药绳嗤嗤的燃烧着钻进了炮眼,孙节捂住耳朵大声吼道:“三连发,齐射!”   “轰轰轰——”   三声巨响之后,三颗黑色的弹丸出现在半空,这一次它的目标就是辽军的投石机。   黑色的硝烟夹杂着暗红色的火光从辽人的投石机阵地上腾起,所有的宋军齐声欢呼,声音久久的徘徊在西京城的上空,而惊恐的辽军,在第一时间就想把那些笨重的投石机向后转移。   只可惜,火炮的射程很远,在第二道冰墙的后面足矣攻击到西京的城墙,因此,不论辽军如何转移投石机,他们都处在火炮的威胁之下。   眼看着辽人的投石机变成了碎木连带着辽人的身体在空中飞舞,宋军的欢呼声变得更大了,他们对辽人的投石机极为愤恨,就是这些投石机,让自己一方在昨晚和今天白日里损伤惨重。   火炮不断地轰鸣,云峥在安静的吃饭,王安石和陈琳只要大炮一响,他们的身体就会不自觉地抖动一下,苏洵也是如此,唯有云峥将一口雪白的米饭放进嘴里之后笑道:“萧打虎又该进攻了。”   王安石和陈琳将手里还没有吃完的米饭往桌子上一丢,就准备出去看看,他们不想错过这一场大战的任何一幕。   “吃饭的功夫还是有的,从整军到出兵,最少需要半个时辰的时间,足够我们吃饭了。”   王安石担忧的道:“老夫是担心其余方向出岔子。”   云峥笑道:“如果萧打虎愿意从西面突围,姜哲他们如果顶不住,放他们离开也就是了,南北都是丘陵,不适合战马狂奔,走西面的话,姜哲他们铺设的三角刺会把辽人的战马都留下来。   在茫茫的荒原上,没了粮食和战马,他们走不远的。”   陈琳看着云峥道:“如果大帅是萧打虎,你准备从哪个方向突围?”   云峥认真的回答道:“如果我是萧打虎,只会从东面突围,我还不敢抛下自己的部下独自逃亡,只有攻破东面的防线才能和天成长青两县的辽军汇合在一起,依靠那两座城池里不多的军粮看看能不能逃回中京。”   “要是萧打虎真的从西面突围呢?”   陈琳问完这句话之后就有些后悔,大宋在意的是他麾下的三十余万大军,而不是萧打虎这个人,如果萧打虎肯独自逃跑,云峥说不定会礼送他离开,馈赠粮食战马说不定都是应有之义。   云峥吃完了饭,将饭碗撂在桌子上,戴上手套从架子上取过自己的头盔和宝剑朝陈琳和王安石笑笑就出了帅帐。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天空呈古怪的深蓝色,几乎在太阳落下去的时间里月亮就已经挂在天上了。   往年这个时候正是云峥和家人坐在暖房里饮酒赏月的好时候,但是今天,云峥不得不上了楼车,继续观看自己并不想看的战斗。   这一次辽人冲上来的时候多了一份悲壮的意味,无数辽军在没有巨盾的掩护下,举着长枪,长刀,连枷,狼牙棒在自己军中的弓箭手的掩护下开始向宋军据守的防御工事进攻。   为了不让自己人被宋军弩箭射死,辽人的弓箭手几乎是随着大队的步兵向前冲锋,只是他们需要一面走一面射箭。   纷飞的长箭波浪一样的从宋军一箭之地的外面开始射击,长箭落在工事的外面,就像是在顷刻间长了一地的庄稼。   宋军的八牛弩和弩炮,从辽人进入射程之后就没有停止过,粗大的弩枪带走了多少辽人,立刻就有新的辽人补充上来,一些头上插着羽毛的辽人不断地敲响自己腰间的长鼓,一面前进一面舞蹈还不忘记敲鼓。   辽人的歌声从对面传过来,趁着弩弓营还没有发威的时候,他们开始奔跑,冲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少了一条臂膀的大汉。   “我是牧牛儿,   生在天地间。   白日擒虎豹,   夜晚捉白狼。   双臂搏熊罴,   双腿追骏马。   弯弓能射鹰,   长刀逐汉贼……   我是牧牛儿……”   王安石有过目不忘之能,契丹人的土话对他没有半点的阻碍,那些粗糙的契丹话,他甚至能够翻译出一丝汉韵来。   这是勇士的自夸,也是辽人在为自己鼓劲,到了这个时候,这些腹内空空的辽人,依旧还有这样的勇气,即便是云峥都有些佩服萧打虎的御下之能。   今天陈琳破开一些死去的辽人肚子,结果在他们的胃里面没有发现什么正经粮食,这才确定辽人的粮食确实被崔达给弄跑了。   不过佩服归佩服,当辽人大队越过测距箭的时候云峥依旧下令怒弓营开始覆盖性的射击。 第63章 王安石说食人事   战场上的云峥就是神明!   他说要有弩箭,于是弩箭就如雨点般的覆盖了下来。   他说要有弩炮投掷的石块,于是在箭雨过后,石头就像流星一样的从天空扑向了那些可怜的辽兵。   这时候的云峥其实和神明差不多,他掌握着敌我双方五十几万人的生死,因此这时候的云峥冷酷的就像是一块石头,假如不是火炮的声音不断地在耳边响起,云峥差点将自己当做神灵来看待。   他看见辽人的身体被弩箭刺穿,被石块砸的头破血流,看见他们被八牛弩的弩枪带着向后飞,看见火炮正在将辽人拼命也要保护的投石车撕成碎片。   直到辽人的尸体均匀的铺满了大地,云峥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要亡命的进攻了,他们的尸体将密布的三角刺遮盖的严严实实,然后辽人的骑兵就冲上来了,不过,他们这一次的目的不是云峥,而是第二道冰墙后面的火炮,看样子萧打虎终于认识到了火炮的可怕。   那个断臂的辽人壮汉军官最终来到了第一道工事的所在地,身上插满了弩箭,如同豪猪一样的趴在铁丝网上,即便被再多的弩箭射击到身上,也不过是轻微的摇晃两下,他和铁丝网已经连成一体了。   三尺高的鹿角丫杈并不能完全阻挡骑兵的飞跃,不过,当鹿角丫杈接连摆上四五排之后,即便是最雄峻的战马,也飞跃不过去,最后的结果也只是被串在鹿角丫杈上。   辽人似乎不是很在乎,他们就像是受惊的兽群一样,冒着箭雨和石块踩着死去的步兵尸体好不容易来到了第一道关口,就是为了把自己和战马挂在鹿角丫杈上。   即便眼前的人是敌人,王安石也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此时的王安石正在想太宗的三次北伐之战,那里的惨状估计和眼前差不多吧?   王安石不认为辽人能够突破第一道防线,更不要说第二道冰墙了,睡了一整天的郎坦所部正在第二道冰墙的后面摩拳擦掌的准备投入战斗,这支军队堪称云峥麾下装备最好最精锐的一支军队。   没了投石机掩护的辽人,能够凭借的只有自己的血肉之躯。   火炮依旧在慢腾腾的发射着炮弹,只是速度慢了很多,为了防止火炮炸膛,孙节需要不断的将冰雪丢在火炮的炮管上降温,别的地方是数九寒天,只有火炮的所在地烟雾缭绕的如同蒸酒作坊。   云峥眯缝着眼睛冷冷的瞅着前赴后继的辽军,看了一会,他的眼神就已经飘向了西京城头,在静谧的月光下,西京城安静的就像是睡着了一般,边关冷月一样都不少。   战场上已经听不到辽人的歌声了,唯一能够听见的就是火炮的轰鸣声以及宋军用火药弹回击辽人的响动,即便是连串的惨叫都不能进入人们的耳朵。   火药弹炸响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空地上冲锋的骑兵也变得稀稀疏疏,剩余的百十骑没有再投入战场,在弩箭的射程之外就停下了脚步,远远地看着前面的尸山血海。   与此同时宋军前进的步伐再一次向前推进了百丈,城外剩余的辽军抛弃了剩余的投石机,全部进了西京城。   在云峥的命令之下,一门火炮离开了小山包,离开了第二道冰墙的保护来到了西京城外,炮口正对着西京城的东门。   霹雳一声响之后,西京城的城门焦黑一片,紧闭的城门被轰开了一道半尺长的口子。   孙节等火炮冷却下来之后,再次填装了火药和炮弹,又一枚炮弹准确的飞进了城门洞,这一次一尺厚的城门终于离开了城墙,轰隆一声倒在地上,城头的辽军一阵慌乱之后,沙包雨点般的堆积在城门口,不一会,高大的城门洞子就被沙包填塞的满满当当。   云峥的退兵号令响起,宋军不再前进,那些民夫们开始将第一道防线的鹿角丫杈以及铁丝网开始布置在宋军新的前沿阵地上。   月上高天之后,西京城里再也没有辽兵涌出来了,云峥这才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姜哲,梁辑侯大义那里并没有传来战斗的警报,这说明辽人的这一次进攻,是一次有目的的重点进攻。   云峥不打算立刻攻城,即便是一条地道被辽人发现了,剩余的地道依旧完好,云峥也不打算派人进城了。通过昨日的战斗他就明白,宋军如果和辽人进行惨烈的巷战,下场一定不会好到那里去。   现在自己只需要等,等待自然规律杀死萧打虎。   一个人一天不吃饭不要紧,两天不吃饭就会手脚发软,三天不吃饭身体就会自动进行自我保护,如果十天没有饭吃,下场非常的严重,他们将不再有半点的力气站起来,更不要说进行激烈的战斗了。   因此,只要重新把萧打虎逼进西京城,云峥的军事目的就已经达到了,从明天起,火炮会绕着这座城池转圈子,直到将西京城的五座城门全部封闭住为止。   战事平息之后,刚刚回到帅帐的云峥就看到王安石和陈琳一脸喜色的站在那里。   疲惫的云峥将头盔递给了猴子,猴子卸掉云峥的铠甲之后,端上来一壶热茶之后就悄然退下了。   “你们认为萧打虎会放弃军事斗争?”云峥的声音嘶哑而充满疲惫。   王安石笑道:“肚子不等人!”   “他们有吃的!至少半个月之内没有问题!”   陈琳笑道:“战马能吃几天?”   云峥翻着眼睛瞅了陈琳一眼道:“除了战马之外还有别的!”   陈琳的脸色一白,犹豫的道:“不会吧?”   王安石瞅着军帐的顶棚幽幽的道:“《史记·白起王剪列传》《史记·赵世家》均有载:赵括被围,赵军无储备,不得食四十六日,皆内阴相杀食。   《三国志·魏书·臧洪传》:‘洪与袁绍绝。绍兴兵围之,历年不下。城中粮尽,外无强救,洪自度不免。呼将吏士民使及未败将妻子出,众皆垂泣不舍洪去,又杀其爱妾以食将士。将士咸流涕,无能仰视者。男女七八千人,相枕而死,莫有叛离者。’   隋末的朱粲,更是一位著名的吃人魔王。当时襄阳、邓州一带大灾荒,白米万钱一斛还买不到,百姓相食成风。朱粲乘乱起兵,常捕捉民间幼儿蒸熟吃肉。   他对军士说:‘世上最美的食物,还能有超过人肉了,只要国中有人,我就不用担心没有军粮。’于是下令,让部下分道捕获妇女和儿童,蒸熟分配给士兵当饭。每攻下一座城镇,朱粲就传命把弱小的男女分给各部,需要时就杀著吃!   安史之乱时,大名鼎鼎的张巡守睢阳,兵士共食三万人!   我大宋也有吃人的恶魔,彰德节度使王饶之子孝明皇后的异父同母弟王继勋,专门以脔割奴婢为乐。   此人性情残暴,经常强行买得民间少年男女作奴仆,稍不如意,就把他们杀死,烹食其内。   直到陛下登基之后,有人揭发了他的罪行,他供认共杀食婢女百余人。因罪状确凿,被斩首于洛阳。   至于南北朝之时的张方之,王璋,石勒,石邃,冉魏,段龛,孙恩,殷简之,拓拔珪,谢混,沮渠天周,张弘策,李广德,陈庆之,萧正德,高洋,这些乱世豪雄哪一个不吃人,又有哪一个没有吃过人?”   “吃人的张陟已经被我制作成了蜡人!”云峥淡淡的道。   王安石笑道:“既然如此大帅是同意通过谈判来避免吃人之事了?”   云峥喝了一口茶水道:“我只想尽快的结束战斗,整军之后我还要东进,将士们也已经疲惫不堪了。   至于吃人,他萧打虎又吃不到我们的头上来,西京是辽国的城池,不是我大宋的城池,他即便是喜欢吃人也与我无关,我只要胜利。   如果萧打虎愿意投降,我接受,不过十一抽杀令必须执行!”   王安石笑道:“不论如何大帅算是给出了一个章程,既然老夫身在军中,这个功劳老夫就当仁不让了。”   云峥放下茶杯对王安石道:“我如果要萧打虎的脑袋他会同意,但是十一抽杀令他不会同意的,所以你不要想着能够通过谈判来解决西京的事情。   萧打虎一定会向姜哲他们所在的方向逃跑的,身为辽人的北院大王,他宁愿身死在荒原上,也不会接受那样的屈辱!”   陈琳咬着牙道:“吃人就吃人,我们看着就是了!”   云峥点点头道:“饿死和杀死都是死,没有多少差别,不论萧打虎是战是降,明晚一定会有一个决断的。”   陈琳道:“老夫以为不论是继续战,还是准备谈判,我们都应该上书陛下,请陛下决断。”   王安石皱眉道:“奏折来去东京八百里的急脚快递也需要一个月之久,那时候不论陛下回复什么,城里的辽人都应该快死光了。”   云峥笑道:“过了明晚再给陛下上奏折不迟!” 第64章 读书人的事情   事实上不论是云峥,还是王安石,或者陈琳他们都想多了。   萧打虎被云峥的火炮给吓住了,他不知道这东西云峥仅仅有三门,在他的意识中根本就没有火炮这个概念,他以为这种东西其实就是一种大号的投石机,他甚至以为这种投石机不必依靠抛物线飞行来达到远射的目的,而是像八牛弩一样不但可以平射,还可以像投石机一样抛射。   这样一来,问题就严重了,云峥军中一定不会缺少工匠,只要有工匠这样的东西应该很快就能制造出一大批来。   到了那时候,一旦这东西成百上千的摆在军阵前面,自己的军队那里还有什么活路。   于是,在半夜的时候,就有辽军使者来到了云峥的大营,来的使者王安石认识,在处理宋辽互市的时候他和这个人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接触,在王安石看来,奚谷潵人算是辽国少有的才俊之士,此人对财货之学非常的有研究。   大宋钱庄刚刚出现的时候,大宋自己人都不在乎这东西的时候他就掷地有声的说大宋钱庄将是大宋皇朝手中最犀利的国器!   几年之后当别人对王安石弄出来的钱庄俯首膜拜的时候,他却说钱庄一旦操持不好,将会成为大宋衰败的罪魁祸首!   钱庄当然是有风险的,这一点不论是王安石还是庞籍,韩琦文彦博都非常的清楚,因此当钱庄和大宋皇权,政权割裂之后成为一个单独体系的时候,奚谷潵人仰天长叹,感慨宋人之中的明眼人会如此的多,同时也感慨大宋皇帝赵祯的英明决断。   谁都知道善财难舍,赵祯能做到这一步,几乎是一个帝王能够做到的极限,更不要说赵祯还用诏书典制的形式将钱庄的地位永久的固定了下来,将来即便是他去世之后,后世子孙也无权收回钱庄成为皇族的私产。   这事其实进行的非常艰难,庞籍,韩琦,文彦博,王安石,甚至加上云峥这些人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皇帝明白钱庄里的钱并不是大宋皇家的钱,而是天下百姓的钱。   从小接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教育的赵祯终于明白了,钱庄和这句话一样都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   如果皇族将钱庄里的钱全部当成自己的钱一样的花用,后果实在是太可怕了,某种程度上来讲,这比兵灾还要可怕。   宋人是平和的没错,但是谁要是动了自己的铜钱,他们又会立刻变成最凶恶的人,被此起彼伏的造反弄得焦头烂额的赵祯岂有不明白的道理?   奚谷潵人就算是知道大宋的那些官员做出的努力,他也不会明说,都是饱读诗书的人,他自然会如同所有宋人一样,将这样的功绩按在大宋皇帝赵祯的头上。   “介甫兄,先莫要说话,速速给老夫一斗米饭方是正经!”   奚谷潵人见到王安石的时候故意忽视了云峥的存在,大声的向王安石讨要米饭吃。   他习惯的认为,在大宋任何一个地方像王安石这样的清贵文人才是真正的话事人。   云峥莞尔一笑就转身离开了帐幕,将地方留给了王安石和陈琳,看了奚谷潵人第一眼,他就知道这是一个被四书五经弄得脑子已经完全异化的人。   这种人固执,看准一个目标就会坚韧不拔的前行,这种人方正,行动坐卧走全部要符合礼仪的要求,当然,这种人也狷介,对所有看不顺眼的人和事物都会毫不掩饰的表明自己的态度。   所以啊,和这种人打交道就是受罪。   云峥可以干掉萧打虎,甚至把他弄成蜡人大宋的文人们也只会欢呼叫好,说不定还会诗兴大发的作上几首诗歌来纪念一下。   如果云峥不分青红皂白的将奚谷潵人这种家伙一刀子剁掉了,他的下场和剁掉击鼓骂曹的祢衡的黄祖的下场不会有什么区别。   大宋文人惺惺相惜之下以命相报的事情多的数不胜数,有的时候这种相互欣赏甚至会超越国法。   比如王安石现在就这德行,见奚谷潵人一脸的落魄相,立刻上前握住那家伙的手眼圈红红的道:“明道兄,燕州一别已有四载,当初我兄吹箫送别,箫声伴随安石平安还乡,至今思来尤觉箫声绕梁,哪里知道白云苍狗之下在这里和我兄相遇。”   奚谷潵人惨笑一声道:“腹中没食,说什么都没有底气,先容我食饭一斗,进肉十斤之后,老夫再去与云峥小儿好好的理论一下!”   王安石二话不说,牵着奚谷潵人的手就去了自己的军帐,即便是半夜时分他依旧命火头军立刻起伙造饭,能让向来顾及风度的奚谷潵人一来就说肚子问题,可见是饿的狠了。   王安石担心这家伙饿的久了,一次给太多的饭食会把他撑死,亲自帮奚谷潵人弄了一些炒面,用开水调和之后端给奚谷潵人道:“腹中空空,不宜一次进食太多,明道兄先进些粥面,待肠胃适应之后,再饱食也就无妨了。”   奚谷潵人夹手夺过王安石手里的炒面,等不及炒面变凉,吸着冷气不大功夫就把一大碗稀稀的面粥吃进了肚子。   王安石疑惑的道:“明道兄,军中即便是缺粮,也不可能缺少明道兄的那一份,何以饥饿至此?”   奚谷潵人苦笑道:“不瞒介甫兄,大王这一次是上了云峥的恶当,本来大王存储在西京的军粮足够我三十万大军半年之用,谁知道,恶贼潘良竟然趁着大王和云峥在野狐口交战之时,将城里的粮食尽数拿去贩卖了。   大王被云峥恶贼的火药弹所伤,又被暴雪逼迫来不及多做他想,就带着全军进了西京城。   等大王进城之后的第三日才发现粮仓中只剩下不足一万斛粮食,潘良恶贼竟然在粮仓上面放了薄薄的一层粮食,其余的尽是沙土啊!   近三十万大军,这点粮食只够三日食用,就这还是稀粥!   老夫的口粮自然是有保证的,可是老夫府中的家眷和六名弟子的口粮就只能按照军卒的数量配给。   眼见妇人孺子嚎哭不绝,老夫如何能咽得下去粮食啊?”   王安石霍然起身道:“明道兄速速将妇孺和弟子送出城,老夫亲自迎接,命人送去中京便是!”   奚谷潵人笑道:“介甫果然是老夫的知己,妇人孺子送走正是老夫的心愿,幸好你没有说将老夫也一同送走,否则这朋友不做也罢!”   王安石喟叹一声道:“如果安石处在明道兄的地步,也会如此做的,急火雄兵之下妇孺何辜?至于我辈士人死则死尔何须多言!”   奚谷潵人大笑道:“正该如此!老夫虽然羸弱,骨头还硬,这把骨头正好铺垫道路为我大辽骑兵行走。”   王安石皱眉道:“如今萧大王军中已经绝粮,荒原之上大雪断绝交通,因此也无援兵,云峥又是天底下有数的名将,作战滴水不漏,不可能给萧大王翻盘的机会,内外交困之下何不选择降?   如此一来就免去了一场刀兵,不论对大宋还是大辽都不算是太坏的事情,你我兄弟依旧能够饮酒赋诗纵论古今岂不美哉?”   奚谷潵人站起身绕着军帐走了一圈之后沉声道:“自古以来有道伐无道才是正战,逆者而行可有胜者?   你大宋先是无故撕毁澶渊之盟约,如今又悍然撕毁平顶盟约,举倾国之力攻我大辽,两度无信已是天怒人怨,你安敢劝我投降?   大辽只有断头的奚谷潵人,断无投降的奚谷潵人!”   王安石正色道:“明道兄所言差矣,贵国国君如今横征暴敛以致民不聊生,朝中更是小人当道,奸佞横行,韩良生不过劝谏国君莫要过度狩猎,即被弃尸荒野,尸骸更是被野兽吞噬,明道兄想要敛尸都无处寻找。   耶律恒业不过上奏说十六鬼奴将军大肆敛财,为小民说了两句话,可谓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北海路八千,耄耋之年的老者,披着旧羊皮在北海牧羊,明道兄莫非不知?   贵国贤后为保君王性命舍身护主因此断了一臂,世人共赞之,如此鹣鲽情深之人竟然被莫名其妙的扣上一顶与寺人通奸的恶名,幽禁深宫,自缢而死,死的都不安宁。   萧特末,刘六符之辈谗言媚上,收盐铁之权,夺桑麻之利,辽国百姓恨不得生食其皮肉,你大辽如今可谓内忧外困之时。   在此时,正是我辈整肃朝纲,匡邪扶正的时刻,我兄当留下有用之身为民请命,何必玉石俱焚在这西京城!”   奚谷潵人指着王安石大笑道:“介甫欺我!我大辽如今最大的忧患就是大宋,大宋皇帝举倾国之力来攻,云峥,狄青,富弼,种諤皆虎狼之辈,大军到处战火四起,说你大宋皇帝率兽食人都不为过。   至于我国朝政,死了一个奚谷潵人无足轻重,我大辽人才济济定会有明智之士匡扶朝纲,不劳介甫忧心。   至于我自己嘛,老夫自以为是我大辽的一匹老狗,虽然已经无力看守家园,待贼偷进门之时狂吠几声还是能做到的,下场自然是被贼偷乱棍打死,老夫来时已经为自己算过一课,卦象上说老夫将命归龙山!” 第65章 给萧打虎准备的陷阱   龙山是奚谷潵人的老家,其实对于辽国人来说,故乡这个词汇非常的陌生,他们的祖先常年累月在草原上奔波放羊,从一个牧场转移到另外一个牧场,很少对一个地方产生浓厚的归属感。   对他们来说有肥美青草的地方就是他们永远的家。   自从辽人变得稳定和富足之后,汉人的文化就不可避免的给他们造成了一定的困扰,于是,他们也觉得自己应该一个可以寄托灵魂的地方。   在这股风潮之下,羊巴子山就变成了狼羊山,蜿蜒曲折的鞭子山就变成了极富韵味的龙山。   王安石其实对奚谷潵人的这种变化非常的无奈,他甚至能够想象的到,这个老家伙一定会自告奋勇的参与突围之战的吗,而且一定会把自己的旗子打的高高的,让宋人看见让他们投鼠忌器。   辽国的真正文化人不是很多,很可惜,奚谷潵人就是其中的一个,此人不但参与了契丹文的编纂工作,他的一生都在致力于将汉文翻译成契丹文流传后世。   此人在辽国德高望重,在宋人中间也有无数的好友亲朋,这一次这家伙之所以会来西京这种偏僻的地方,原因就是他太多嘴了,而且脾气还不好,总是有事没事找耶律洪基的麻烦,像他这种人就连耶律洪基都不愿意招惹,烦不胜烦的耶律洪基就随便找了一个理由将他弄来了西京。   此人曾经在东京城居住过十年之久,和大宋皇帝赵祯见面的次数也数不胜数,曾经有很多次在宋辽两国之间和稀泥,避免了很多无所谓的纷争,甚至还主动指责过辽国边军在宋辽边境打草谷的行为,结果被辽国人指责为立场不清,还为此坐过牢。   因此,算起来,大宋欠这个老夫子的。   别看老家伙似乎是一个糊涂蛋,其实最是刁滑不过了,刚才说自己的家眷在西京城,自己的孩子饿的直哭,自己的学生也快要饿死了。   这些话王安石一句都不信!   一个十五年前就成为鳏夫的七十岁老家伙,只有一个闺女还远在辽人的龙兴之地当富婆,他哪来的女眷,哪来的孩子?   唯一的可能就是萧打虎准备要跑路了,还要把城里的妇孺全部都丢下,老家伙为了这些妇孺不受伤害,自愿留下来照顾她们,还未雨绸缪的来到宋营想用自己的颜面为这些妇孺寻找一条生路。   傻子都会知道,一旦萧打虎成功逃脱,这些跑不了路,打不了仗的妇孺一定会成为宋军的泄愤目标,下场之凄惨几乎可以预见。   云峥听了王安石老仆的禀报之后,都不由得对这个老家伙升起一丝敬意,以他在辽国的地位,大半夜的来到宋营要求吃喝,从而找机会为那些妇孺寻找生路,太难得了,能够使用这样几乎无赖的法子,几乎就是把他的老脸皮丢在地上,还拿脚踩了两下。   不过老夫子还是读书读傻了,他不知道在云峥的军事安排中,根本就没有给萧打虎留下什么生路。   一支没有粮食和必要御寒物的军队想要在杳无人烟的荒原走到千里之外的地方去,这根本就是自寻死路。   东面自然是不允许萧打虎走,而且云峥还会一路上追杀辽军,将他和天成,长青两县的联系彻底的斩断,不许他获得任何可能的补给,这样一来,这群饿疯了的辽军,一路上一定会像蝗虫一样的绕过大青山向辽国中京突进,结果就是他们一路上会吃光所有能找到的食物,会抢光所有能遇到的零星辽国牧人的牛羊,说不定连那些牧人也会被吃掉……   “命令姜哲所部全军戒备,命郎坦所部做好支援准备。   命令梁辑所部取消休整立刻进入阵地。   命令侯大义所部准备好偏厢车,必要的时候放过萧打虎前军,截断他的后军。   命令吴杰所部,固守大同县不得出击。   命令李东楚所部,准备衔尾追击。   命令云武所部作为李东楚的后军,两军交替追击前进不能让萧打虎有任何的喘息余地,全军追击出两百里之后即刻返回不得迁延。”   云峥下达了命令,苏洵很快就写好了军令,云峥检查之后在上面加盖了印章,陈琳也检查了一遍也盖上了印章,然后就被亲兵装在牛皮革囊里用火漆封好送去了各军。   陈琳笑道:“想不到这么快战局就有了新的进展,萧打虎覆亡在即,云侯,可喜可贺啊!”   云峥笑道:“谁都想把事情做到最好,不过最后自己选择的是不是最好的一条路谁都说不清楚,现在,对萧打虎来说,突围就是最好的选择,至于突围之后该干什么,突围出去之后再说。   毕竟对他来说留在西京城和留在荒原上,区别不大。”   陈琳殷勤的给云峥倒了一杯茶道:“大帅为何只命令李东楚和云武将军只追击两百里?”   苏洵笑着接话道:“陈公有所不知,两百里是我们目前补给线能抵达的最远距离。   不论是东楚将军,还是云武将军,他们一旦追击敌军两百里,不论是粮食还是装备都已经损耗的七七八八了,尤其是火药弹和弩箭都需要大量的补充,如果越过这个距离,很可能会被萧打虎反噬一口。”   “萧打虎军中已经没有粮食了。”   “陈公有所不知,军中和百姓家中不同,一旦军中缺粮,主帅都会将所有的粮食集中起来,专门供给一支最强壮凶悍的军队,也只有这样做,他们才能有一战之力,否则,那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萧打虎乃是久经军阵之人,不可能不晓得这个道理,再说追击两百里之后,以老夫看来,辽军能够逃走的人绝对不足全军总数的一成。”   “他们大部分人是步兵!不管是东楚将军,还是云武将军的麾下都是骑着马的。”想通这个道理的陈琳非常的高兴,一丝睡意都没有的就准备去高出瞅瞅萧打虎到底是如何从宋军眼皮子逃出生天。   此时不过三更天,萧打虎想要离开,一定是五更天之后的事情了,今日乃是初十七,月亮四更天的时候还会挂在天上,所以他必须等到最黑暗的五更天到来的时候才会突围,那个时候一定会将宋军的远程武器的力量缩小到极致。   云峥很想全歼萧打虎所部,但是做不到,在冷兵器时代人数少的一方想要包围住人数多的敌人,只有在地势险要的位置,而不是像西京城这种几乎一马平川的地方。   只有让敌人运动起来,才能一口口的吃掉敌人。铁木真有一句话说的非常有道理,百十斤重的人可以吃掉千斤重牛,不过不是一天吃掉而已,云峥这一次想要借助大自然的力量将萧打虎的军队一口吞下去。   既然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云峥想要小睡片刻,明日一定是极为忙碌的一天,或者两天,战事一开想要找一个睡觉的时间那一定是梦想。   奚谷潵人吃饱了之后,就开始一碗接一碗的喝酒,别人喝酒脸越喝越红,他却越喝脸越是苍白,高兴时喝酒酒助意兴思飞,忧愁时喝酒,酒就变成了穿肠的毒药。   王安石不忍心劝阻,端起酒碗陪着奚谷潵人一碗接一碗的喝,今天喝的是温热的米酒,如果喝云家蒸酒的话,两人早就醉死了。   奚谷潵人忽然一脚踢翻了空空的酒坛子,握住酒杯唱到: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概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   契阔谈咽,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唱着唱着,奚谷潵人忽然痛哭失声,去掉了饮酒言欢的《短歌行》此时吟唱起来,竟然让人心中痛不可当。   王安石不知道说什么好,此时纵有千言万语也无法安抚奚谷潵人那颗冰凉的心,老仆刚才送酒过来的时候,已经告诉了他云峥的安排,大网已经布下了,就等着萧打虎往里面钻。   王安石思虑很久之后对已经停止哭泣的奚谷潵人道:“明道兄,其实萧打虎此战失败乃是命中注定的。”   “何也?就因为云峥是你们大宋的名将?难道说他是大王的克星?”有了八分醉意的奚谷潵人斜着眼睛瞅着王安石。   王安石点点头道:“这一仗四年前就已经开始了,这一次不论贵国来的统帅是谁,都难逃败绩!”   “怎么说?”   “您口中的潘良乃是我大宋的细作,云帅在四年前就已经部下这颗棋子了,且不说军粮,您可知道如今西京城下又多少条地道可以让云帅统领大军轻易地进城?”   “地道已经毁掉了,而且大王已经横着在城里挖了一条横向的深沟,发现了两条地道。”   “萧打虎如果把壕沟挖深一些就会发现更多的地道。五年前,云帅就有能力夺取西京,他之所以没有攻夺,就是为了分散贵国的军队,果不其然,贵国派来了三十余万精锐之士前来在云帅已经预定好的战场上打仗,天时地利人和,萧打虎一样不沾,试问他如何取胜?” 第66章 恶名在外   奚谷潵人毕竟老了,一整夜的操劳,让他此时疲惫不堪,白发苍苍的头颅微微的低垂着,不断地打盹却迟迟的不愿睡去。   王安石盘腿坐在一张狼皮褥子上,微微的闭上眼睛神游天外。   两个人都在等待……   月亮照在帐幕上的柔和光芒渐渐消失了,铁一样沉重的黑暗统治了整个天空。   启明星在月亮下山之后就显得格外明亮,他就像是一个忠诚的仆人在恭候太阳光芒万丈的从东面升起。   “天亮前后,东方地平线上有时会看到一颗特别明亮的晨星,人们叫它长庚星,而在黄昏时分,西方余辉中有时会出现一颗非常明亮的昏星,人们也叫它长庚星。   他们其实都是一颗星,斗转星移之下只不过是位置发生了移动,就像是人都有生老病死一般,有朝日也有暮阳,只不过每一天对长庚星来说都是一个新的开始,而我们这些人的生命,一旦落日之后,就会回归永恒。   我们在这片荒原上进行生死厮杀,对长庚星来说就像是两队蚂蚁在争夺一条肥硕的虫子。   有时候老夫非常的想披发入山远离世人,只想看日升日落,天道循环,不再去想人世间的是是非非。   这样的冲动已经出现三次了,可是啊,每一次老夫舍不得我们为之努力了终生的东西。   看着桌案上堆积的文卷爱不释手,这是我们唯一能在天地间留下的东西,余者皆不足论。   当有一天我们回归了星河,这些文卷就是我们的足迹,就是我们的生命,我们的灵魂。”   王安石长叹一声,拎起炉子上烧的滚开的水,冲泡了一杯浓茶端给奚谷潵人道:“天道不足畏惧!   我辈为万物之灵长,既然是灵长,那么这个世界就该由我们说了算,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短短数十载实在没有法子和山石树木比肩,然而,我们的这短短数十年,却可以活的如同太阳般灿烂,这就足矣,至于身后事,我们不要去想他,自有高才后辈重新执掌乾坤!”   奚谷潵人低下头瞅着自己刚刚放在桌案上的茶水,茶水在杯子里泛起了层层涟漪。   他瞅瞅兀自安静坐着的王安石道:“蚂蚁的战争开始了。”   “那必将是波澜壮阔的一战!”   “你不担心?”   “担心什么?我的上面有无敌的智将,我的下面有悍勇无双的猛士,对于这场战争来说,安石不过是一介看客!”   “战火去了远方之后,介甫能付陪老夫走一遭西京城?如果一定有人进入西京城,老夫只希望是你王介甫!”   “胜利者无论做什么都是他应有的权力!”   “包括烧杀毁灭,奸淫抢掠?他们已经是一群非常可怜的人了,莫要让他们遭受第二次的伤痛,如果你们自喻为王者之师的话。”   “云峥说过一句话,叫做没有反抗,就没有杀害!”   大地在震动,那是无数的马蹄踩踏在大地上发出的巨响,奚谷潵人仰天大笑起来,花白的须发虬张,戟指王安石道:“你们在践踏我们的土地,你们在杀戮我们的人民,你们在抢夺我们的财富,在这种情形之下,难道连反抗都不允许吗?”   王安石面无表情的摇摇头道:“不能反抗!反抗就会死,两者只能选其一。”   奚谷潵人终于安静了下来,瞅着王安石道:“从计谋的角度来说,老夫应该煽动西京城里的兵将家属们反抗,直到你们连老夫一起杀死,那样的话仇恨就会绵延下去,你们将永世不得安宁,而老夫也将会进入我大辽的忠烈祠享受千秋万载的香火。   但是从人性上来讲,老夫只能劝慰那些惊恐的妇孺,让她们准备接受伤害,接受侮辱,让她们的生命得以保全,只不过这样做了之后,老夫会背负千秋万载的骂名!”   火炮终于响了起来,即便王安石此时距离火炮阵地足足有两里地,那种恐怖的怒吼声,依旧填满他的耳廓。   “介甫,老夫求你,莫要伤害那些无辜的妇孺!”   刚才还坚硬的像一块铁一样的奚谷潵人此时泪流满面,张开双臂握住王安石的臂膀,像个孩子一样的哀求。   王安石咬咬牙道:“没有反抗就没有杀害!”   “大王在昨日就已经伤重而亡了,没了约束的将军们已经决定全军突围,老夫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他们把妇孺派去军前填充马道!”   “什么?”   当一支军队不顾阵型,不顾伤亡,也不顾章法只是一头向前突进的时候,在平原上基本上很少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拦二十几万人发疯。   他们从西京城里出来之后就要面对宋军无休止的进攻,弩箭,投石机,投枪,火炮,火药弹,甚至是叉子,只要是能够伤害到肉体的东西,丢出去之后都会取得不错的战果。   姜哲惊恐的看到辽人源源不断的城门口涌出来,甚至还有不少人直接从城墙上弄条绳子垂下来,人数之多即便是密集的八牛弩弩枪,以及密密麻麻飞下来的石头都没有办法让这里的人数变得更少。   弩枪带走了一个人的生命,马上就有更多的人从城门口出来,他们只要从城里出来,第一件事就是亡命的向宋军的第一道防线狂奔。   看到辽人如此的漠视自己的生命,云峥不由得紧锁眉头,这根本就不符合辽人的性格。   经过上百年的融合之后,辽人和宋人的区别已经不大了,食物有了结余之后,享受生命就成了第一要素,按理说辽人投降的可能性要比绝望的向外冲锋更有可行性。   在后世的时候,云峥见过非洲角马迁徙的过程,数十万上百万头角马组成的大军,根本就不理睬正在捕猎的狮子,鬣狗,豹子,鳄鱼等等恐怖的存在,他们一门心思的只想向前冲锋。   不过角马这样做是动物的本能,是为了生存和繁衍的需要,辽人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而且从他们今天的表现来看,各自为战的趋势非常的明朗,难道说萧打虎已经失去了对军队的控制权?   “云峥在交趾之战中,屠杀了数十万的交趾人,云峥在清塘之战中将张陟所部斩尽杀绝,张陟还被制作成了蜡人,即便是老夫在大宋武成殿都见过那些恐怖的蜡像。   至于我们大辽,唐县一战,耶律花塔被云峥剥皮萱草之后又制作成了蜡人,至于耶律花塔的部属全部为云峥所斩杀,构筑成了两座雄伟的京观。老夫听闻,唐县城至今还是人间鬼蜮,我大辽的猛士头颅铸就的京观,如今皮肉全消,只有皑皑的白骨依旧留在那里向世人宣示你大宋的威严。   西京城里谣言不断,有人说云峥预备在西京城修造一座更大的京观来显示自己的武勇,而这座京观,需要三十万人的头颅才能铸就!   既然投降是死路一条,那就不如拼死一战!   老弱妇孺手无寸铁,云屠夫想要用她们的头颅来造京观,也就随他去吧,介甫,老夫只希望能够将老夫的头颅放在最上面。   我很想看看这个杀人如麻的屠夫到底会不会可以继续公侯万代!”   奚谷潵人说完这些话之后就一脸死灰的坐在那里,眼睛却充满了恳求的意味瞅着王安石。   王安石刚刚听完奚谷潵人的话之后,强忍着没有从狼皮褥子上跳起来,用难以置信的口吻问道:“这就是你们宁愿这样没希望的跑去荒原自生自灭也不愿意投降的原因?”   “除死无大难,这是老夫的看法,很可惜那些将军们不这样看,他们宁愿在战场上战死也不愿意屈辱的像牛羊一样被云峥杀死。”   王安石浑身颤抖高举着双手大叫道:“天啊!这世间还有谁敢坑杀三十万士卒?自白起之后再无旁人啊,即便是西楚霸王项羽复生都不敢下这个手。   云峥在战场上杀人乃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如果他敢故意屠杀三十万条生灵来彰显武勇,您当我们这些大宋官员都是死人吗?   莫说三十万人,即便是三十万头猪云峥也不敢造下这么大的杀孽!”   王安石冲着奚谷潵人大吼大叫了一阵子,然后拔腿就跑,他的军帐外面,无数的军卒正在源源不断地向西京城东开进。   那里的战事正酣,只要听听火药弹练成一片的爆炸声就知道那里的战事该是多么的激烈。   火光映红了半边天,黑色的硝烟就像魔雾一样升腾而起,而后便迅速的融进无边的黑夜中了。   王安石从未骑过这样快的骏马,引得无数路过的军卒大声叫好。   辽人已经用尸体填平了壕沟,用身体推倒了铁丝网以及那些鹿角丫杈,如今他们正踩着遍地的三角刺咆哮着向第二道冰墙突进。   辽人每前进的每一步都是尸体铺设出来的,宋军的弩箭已经不再抛射了,而是从两边开始密集的攒射了,那些连盾牌都顾不上使用的辽人依旧忘我的向冰墙发起最猛烈的冲击。 第67章 迁徙的角马群   “每年的七月到十月,百万头的角马,数十万计的斑马、羚羊、上千万只火烈鸟,组成声势浩大的队伍,从南面的坦桑尼亚的塞伦盖蒂保护区前往肯尼亚的马赛马拉国家公园。   它们逃过沼泽地带的大鳄鱼、逃过深深隐蔽在草丛中的凶猛的狮子和花豹,前仆后继,横河跨境,进入北方的新天地。”   云峥耳边似乎回响着昔日听过的角马迁徙解说词,那壮阔的一幕和目前的辽人行为是何等的相似。   正面已经无法固守,就在刚才,一队正在努力施放弩箭的宋军,撤退的时候稍微晚了一些,百十人就被汹涌的人群给彻底的淹没了,他们连延缓一下敌人的脚步这个最起码的任务都没有完成。   有的辽人已经越过了第二道冰墙,虽然有更多的辽人被弩箭射杀,尸体从冰墙上滚落下来,很快的,那些尸体就在冰墙底下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缓坡,后面的辽人得以踩着这些尸体顺利的越过第二道冰墙。   汹涌的人潮就像海浪一般的拍击着冰墙,不多的时间过去之后,冰墙终于坍塌碎裂了,一道巨大的缺口已经出现在辽人的面前,于是,后面的人群更加的疯狂了。   战争进行到了现在,已经没有什么理智可言了,辽人对近在咫尺疯狂向自己投放武器的两侧宋人不理不睬,只知道红着眼睛跟随着前军向前突进,那种因为恐惧而产生的巨大勇气让宋军为之胆寒。   “对于小角马来说,最危险的敌人是鬣狗。鬣狗永远不会被落下,它们尾随着角马群迁徙……”   受伤的瘦弱的辽人渐渐的被人群挤在了外面,只有最强壮的和最有权势的辽人才能安心的簇拥在大队伍的中心位置,随着人群继续向外面突围,而那些处在外边的辽人,就只能倒在宋人的弩箭之下。   步兵包裹着骑兵,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但是这一幕确实出现在了西京城下,辽人此时已经不能称之为军队了,他们不过是一群急于逃命的溃兵。   云峥坚信,等这些饥饿的辽人这股血气之勇耗尽之后,即便是宋军不去追杀,他们也没有办法活过这个寒冷的冬天。   越过大宋长枪林立的军阵云峥冷冷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王安石就跌坐在云峥的身边,眼前的一幕几乎颠覆了他所有对于军队的认知。   哆嗦着嘴唇喃喃自语:“原来这就是大溃败啊!”   相比之下陈琳的眼中充满了狂热之气,血红的眼珠子就像鬣狗的眼睛一般死死地盯着自己脚下这正在狂奔的肥美猎物。   每一波弩箭升起的时候,他就会欣喜的大喊大叫,跳着脚把自己身边所有能投掷的东西都扔了出去,包括他拿顶有着精美雕刻的头盔。   他的白发随意的散落在肩头,每跳跃一下白发就上下飞舞,这一刻陈琳的心中种满了收获的喜悦。   云峥蹲下身子瞅着王安石道:“你说辽人是因为担心我坑卒,这才亡命出逃的?”   回过神来的王安石施施然的站起来道:“萧打虎死了!”   云峥点点头道:“这就说的通了。”   “还有一支骑兵去了从东门出来了,正在向我们发起进攻!”   王安石又把自己在东门的所见所闻说了出来。   “这该是萧打虎的亲军才是,他们不想活了,只想为萧打虎复仇。”   “南边和北面现在也一定不是很安稳吧?”   “是的,那里也发现了辽人的踪迹,只不过人数远远比不上西门这里,辽人的主力如今全部在这里了。”   “长青,天成两县的敌军也有了动静,不过他们并没有向西京城来,而是一路向东去了。”苏洵依旧在尽自己参军的职责。   “树倒猢狲散,这是必然之事,或许辽国西部的军队只有他们可能有机会回到西京!   命赵旉不要去追赶了,快速回军西京,他们这时候应该有更加重要的任务去完成!”   下完军令之后云峥就坐在铺了虎皮的椅子上,用阴郁的眼神继续瞅着眼前丝毫不见减少的人流。   远处传来辽人整天的吼声,听声音,那里该是宋军的最后一道防线的所在地。   云峥的军事部署其实是很有问题的,大部分军队用来守卫一二道防线,后面的几道防线因为范围越来越大的原因,如果没有了一二道防线守军的回撤支援,根本就不足以守住这样庞大的范围。   如今,自己的防线终于被击穿了,这群疯狂的人做到了萧打虎一直想要做到的事情。   云峥听到了辽军的欢呼声,其余的辽军自然也听到了,于是,他们的脚步就更加的快捷,每个人都在拼命地将伙伴向外推挤,自己则加快了脚步向前冲锋。   漆黑的夜里,不知道有多少宗谋杀已经演绎,并且正在发生,云峥就像是一只正在狩猎的猛虎静静地坐在黑暗处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一幕幕的发生,人命到了这时候,一文不值。   启明星逐渐被白昼吞没的时候,汹涌的人流终于变得稀少了,云峥站起身,猴子立刻就挥动了手中的大旗,早就做好准备的宋军步人甲军卒,开始向缺口处围拢,六尺长的斩马刀随着军卒每一次的旋转身体都会带来恐怖的血光,剩下的辽军变得更加惊恐,他们的开始用刀子拼命地砍向任何阻拦自己脚步的障碍物。   长刀落在步人甲上,只能斩出几道火花,对付钢铁堡垒之称的步人甲用尖刺比用刀砍效果要好得多,只可惜那些碍事的长枪都被辽人给丢弃了,他们手上唯一拥有的就是贴身的短刀,多少还有些战斗意识的辽军手上的武器也不过是一柄长刀而已。   两道黑色的洪流就像铁闸一样从中截断了奔逃的人群,无法出逃的辽人哀嚎一声之后,不得不匆匆的向西京城逃去,却被弩箭一一的射杀在回城的路上。   太阳升起一丈高的时候,西京城下的战斗已经逐渐结束了,整个战场上只有寥寥几处地方冒着烟火,遍地的尸骸被朝阳照耀之后抹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狮子一样的憨牛去追逐自己的角马群去了。   鳄鱼一样的李东楚也去追逐自己的角马群去了。   豹子一样的郎坦正在昨夜的战场上漫步,走在层层叠叠的死尸群里,就像是一个骄傲的万兽之王。   “把郎坦给我从战场上拖回来。”云峥小声的对猴子下令。   猴子骑上马就进了战场,真的拖着郎坦来到了云峥的楼车下面。   “得意忘形了?你知道有多少人在欣赏自己的战利品的时候被藏在死尸堆里的敌人杀死?”   云峥只是问了郎坦一句并没有过度的责备,这些人如今都是一方重将,必要的脸面必须给。   “准备进城吧!”   见郎坦已经知道错了,云峥就把第一个进入西京城的荣耀的给了郎坦,这家伙现在还需要大力的栽培一下。   “不行,老夫第一个进城!”许久不说话的王安石插了一句话。   云峥的眉头皱了起来,郎坦恶狠狠地眼神也随即刺向王安石。   “老夫不是想要与将军抢夺登城之功,不过是想完成对老友的承诺而已,如今,杀戮已经结束,我们更需要安抚!”   王安石很快就向郎坦道歉了。   不等郎坦说话,云峥道:“我记得你当初的想法是清空西京城,给后来的大宋流民清理出一个适合居住的城市!”   “杀伐太酷烈了!”王安石抬起头平静的看着云峥。   “过犹不及!”他又道。   云峥瞅瞅远处的西京城,回头对郎坦道:“首功还是你的,不过让他先进城!”   云峥说完话就带着一群参谋僚佐下了楼车,开始重新下达军令,全军缓缓地从后向前移动,本阵更是缓慢的逼向西京城。   奚谷潵人跪坐在冰冷的雪地上,眯缝着眼睛看初升的太阳,直到王安石回来之后才将探询的目光投向他。   “云帅准我第一个进城!”   奚谷潵人低下头痛苦地闭上眼睛道:“这么说我大辽的三十万大军已经灰飞烟灭了?”   “没有,冲出去了好多人,云帅的猛烈攻击连一半的人都没有留下,不过那些人空腹战斗狂奔了快两个时辰,很多人只要停下脚步就会死去,而且云帅的追兵已经上路了。”   奚谷潵人紧握着双手问道:“老夫该怎么做?”   王安石蹲下身子将奚谷潵人扶起来道:“告诉西京城里的所有的人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你说过老夫的女眷孺子会毫发无伤的。”   王安石笑了一下道:“明道兄,老夫保证你的妻妾子女不会受到伤害,我已经保证过,现在可以放心了。”   奚谷潵人死死地盯着王安石道:“城里的妇孺不是我的妻妾就是我的子女,他们都是我的家眷,每一个都是!”   “你能带着他们离开吗?我是说城里的每一个妇孺!”   “能!”   “既然如此,我们现在就进城吧!”   王安石命人找来一匹马,将奚谷潵人扶上战马之后,就带着本部亲兵越过宋军重重地包围向西京城走去。 第68章 王安石的道理   从宋营去西京城难免会经过那些惨烈的战场,就在清晨时分,萧打虎的亲军一万余人已经全部战死了西京东门之外,直到他们最后一位战士战死,他们也不过是仅仅摸到了第二道冰墙。   西面的敌人可以离开,但是东面的敌人云峥不允许他们有一人一骑离开。   王安石和奚谷潵人想要进入西京城,就必须耐心的等待一下,等宋国的那些民夫将辽人的尸体搬开之后,他们才能顺利的进去。   空旷的原野上,无数的民夫在战场上搜寻着,只不过他们手里还握着刀剑,只要见到还有一口气的辽人,就会残忍的将兵刃刺进他们的胸膛。   原本懦弱的民夫,在强大的军队掩护下,他们的胆子也变得空前的大,有些人甚至还能一面笑嘻嘻的和同伴说笑,一边无情的屠杀着伤兵。   兵刃被堆积在一起,铠甲被堆积在一起,而后就是辽人冻得硬邦邦的尸体被宋人像木头一样的摞在马车上,然后运去远处的大坑里埋掉。   对于搜寻尸体这件事,民夫们非常的热衷,将军只说武器和铠甲必须全部上缴,却没有说辽人身上的财物如何处理。   于是聪明的民夫们就把辽人身上的财货全部收集起来,准备贡献给大帅一半,然后剩下的一半就当做是自己的工钱了。   来的时候就有大官说这里有的是发财的机会,现在看起来,此言不虚,只要大军一直打胜仗,自己就有的是发财机会。   只清理了一阵子东门的尸体,那些堆在地上的财货就已经让人眼花缭乱了,且不说大宋制钱,光是各色珍宝就搜罗出来不少。   听说西门的尸体数量还要多,是东门的十倍不止,而且还拖拖拉拉的倒了十几里地。   东门这里有军卒和流民官看管不好私藏,西门那里应该就没有那么严格了,如果弄一两件好东西回去,不管是儿子娶亲还是闺女出嫁都有了本钱。   抱着这样的心思,民夫们清理战场的速度很快,中午的时候,东门外面就只剩下一团团乌黑的血渍,一个具辽人的尸体都看不见,连战马的尸体都被弄去了后营,准备当做食物在明晚的庆功会上食用。   王安石和奚谷潵人离开宋营到达东门的时候,没有了城门的城墙张着大嘴孤零零的矗立在那里,城头只有一些残存的旗子在飘扬,却看不见一个守军,一些喜欢吃腐肉的乌鸦倒是密密的落在城头,准备从哪里找一块没有被宋人民夫收拾干净的肉块饱餐一顿。   透过空荡荡的城门洞子,王安石发现城里看不见一个人影,只有遍地的垃圾随风飘扬,滚动。   云峥特意给王安石派了五百甲士来守卫他的安全,不等王安石进城,郎坦的麾下精锐斥候就在大盾的掩护下当先进了城池搜索前进。   奚谷潵人一提缰绳,越过王安石和郎坦以及搜素的斥候走在最前面,跟在他身边的学生,用颤抖的哭腔喊道:“出来吧,战事结束了,太师接大家伙回家!”   郎坦听到这些人这样呼喊,眼中闪过一缕寒芒,不满的瞅着王安石等他给自己一个解释。   “王师不杀妇孺,兽兵才会拿妇孺泄怒!”   王安石在云峥面前自然不会这样大剌剌的说话,但是对于郎坦他实在是没有解释的必要,能说出这句话已经是看在云峥的颜面上了。   “这个决定应该由大帅来做,转运使未免有些越权了。”郎坦脸色铁青,他不在乎几个妇孺,但是在乎主帅的权威。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孟子的这句话老夫从小就诵读过,现在学以致用有何不可?”   “他们是辽人!”郎坦咬着牙道。   王安石轻笑道:“郎将军有挟泰山而超北海的本事,却不知有没有屠杀这些妇孺的本事?”   郎坦顺着王安石指引的方向看去,只见无数衣衫华丽却破烂不堪的妇人带着男女幼童战战兢兢的从各处破烂的房屋里钻出来,惊恐的看着自己这群盔明甲亮的武士,如果没有奚谷潵人和别的辽人士子劝慰,她们很可能就会重新逃回自己的住处。   这些人都应该是辽人贵族的家眷,从他们身上的穿着就能看出来,西京城自从五年前云峥破神武城之后,为了防御来自雁门关的攻击,辽国皇帝耶律洪基一声令下,原有的百姓全部东迁,去了人烟稀少的中京,这里就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兵营,因此城里面几乎没有百姓的存在,只有辽国军队和家眷以及一些专门和军队做生意的商贾居住。   郎坦瞅着那些鹌鹑一样缩头缩脑的妇孺,不知道说什么好,一些自以为长得明媚动人的妇人还用锅灰涂黑了脸,还故意把身上弄得脏臭不堪。   “辽人妇孺该不该杀,这是大帅的事情,您不能替大帅做主。”   王安石笑道:“你错了,这件事还真的只有老夫能够做主,你们大帅最好离这件事越远越好,不知情为最好。”   “此话怎讲?”   “几年前梁辑破大理,为朝廷立下了汗马功劳,唯一有瑕疵的地方就是杀了几个无用的秃驴,那些秃驴还是带着武器攻击大军的罪魁祸首,这样的情形之下。   你们大帅不得不给梁辑将军换了一个名字,杀了一个死囚这才算是平息了祸患。   郎将军,你想想,如今辽人溃逃的时候丢下了满城的妇孺,如果这些妇孺有什么闪失,别人可不会说你家大帅废了多少力气才攻破西京城,只会问你家大帅为何会杀了城里的妇孺?   到时候众口铄金之下,你家大帅率兽食人的名声一定逃不掉!”   郎坦听得头发都竖起来了,浑身的肌肉将铠甲绷得快要裂开了,怒吼一声道:“腐儒安敢如此!”   王安石无奈的叹口气道:“幸好陛下不这么想,庞相不这么想,韩琦,文彦博,富弼,欧阳修以及老夫不这样想,所以才会有了如今的北征。   可惜的是在我大宋你口中的腐儒多的数不胜数,他们往往会死抱着经书逐字逐句的按照经书上的说法来验证你家大帅的行为。   就算是朝廷全力弹压,又如何能塞住悠悠之口?   事到如今,这些妇孺不要说你家大帅,就是郎将军你恐怕也下不去手,毕竟你们说是武将,却也是实打实的读书人出身的,你只要看看你家大帅命你第一个进城就知道他的心意了。   如果是梁辑,云武,李东楚这些人进了西京,很难说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万一他们不耐烦之下举起了屠刀,虽说破城之后屠杀是京西军的惯例,这样一来可就把你家大帅放在火上烤了,毕竟他是我大宋第一个有可能封王的武人!”   郎坦见围拢过来的妇孺越来越多,脸色也自然越来越差,强忍着心中的怒火问道:“既然这些人杀不得,难道还要留着她们不成?”   王安石指着奚谷潵人笑道:“交给他即刻,我们在战场上从来就没有见过什么辽人的妇孺,即便是有也是奚谷潵人的妻妾,是老夫看在他是昔日老友,又对我大宋有功,就自作主张放他们离去了。   不管是云帅,还是老夫都不希望看到西京城还有一个辽人!老夫还要在西京城恢复郡治,十万流民将在这里繁衍生息,十数年之后,西京城就会重新变成我大宋的一块国土,与国内郡县毫无二致。”   郎坦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道:“既然如此,末将就当什么都没有看见,不过,除了妇孺之外,藏在城里的辽军,末将希望转运使莫要再生枝节,否则莫怪末将不留情面。”   王安石莞尔一笑道:“将军不妨清理的干净些,开春就会有我大宋的百姓住进来,老夫不希望还有什么潜在的危险。”   郎坦狞笑道:“转运使尽管放心!”   说完之后手一挥,来自河曲关的兵将就在妇孺的惊恐的叫声中蜂拥入城,开始一寸寸的搜索西京城。   云峥疲惫的揉揉自己的睛明穴,从清晨开始,各路的战报就像雪片一样的从各地飞过来,不只是他在看,那些忙碌的参谋军官们更是忙碌,每看一份战报就会重新修改一下沙盘上的两军局面,直到整座沙盘上插满了代表大宋的红色旗子之后,云峥才下令,将这个沙盘封起来,然后启用地域更大的一只沙盘。   各军的进度非常的让人满意,即便是在冰雪尚未褪去的情况下,两个时辰之内,李东楚和云武已经追杀了辽军三十里,军报上说路上因为奔跑倒毙的辽军极多,开始的时候辽军还能抱成团逃跑,后来见宋军追击的急促,也就一哄而散了。   因此他们现在很麻烦,不得不将自己的大队也分割城小队,各自追杀逃亡的辽军。   一上午都没有看到陈琳也不知道他去了那里,到了吃饭的时候,云峥才看见一脸喜色的陈琳,他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奏折,轻轻地放在云峥吃饭的桌案上道:“云帅,您审阅一下,如果没有问题,就请云帅和介甫署名,老夫立刻用八百里加急送回东京!” 第69章 皇帝的梦   云峥取过奏折瞅了一遍笑道:“别人你都写了,唯独没有你自己,也罢,你还要什么功劳,如果再把那些吹嘘我的话去掉之后就非常完美了。   顺便再告诉陛下,大军连番激战已经疲惫不堪了,需要在西京城休整两月,等到东风浩荡的时候,就到了我们进军的时候了。”   陈琳本来笑意盈盈的脸立刻就变得黯淡起来叹口气道:“我只是担心陛下的龙体能否支撑到明年开春!”   云峥愣了一下道:“情形很糟吗?”   陈琳点点头道:“陛下要我把真实的情形告诉你,还要我不能逼迫你急着进兵,必须按照战场的真实情形来决定进军与否。   野狐口,西京之战虽然来得急促战情却如急火流星,这一个月来将士们一刻都未曾休整过,疲惫不堪乃是实情。   不过,老夫还是斗胆恳请云侯,在能够进兵的时候就进兵吧,陛下,陛下,实在是捱的太苦了,如今陛下活着就是一种莫大的煎熬。”   云峥丢下手里的奏章来到陈琳面前道:“我知道,我知道啊,不仅仅是你,就连我自己心中也跟油煎一样,可是说到进兵,我们还是要谨慎才好。   西京一战几乎全歼了萧打虎所部,辽人的援兵就在距离我们不到千里之外的地方等候,如果不是因为大雪封锁了交通,此时我们可能不是要进兵,而是要准备城防工事,迎接辽人的反击。   萧打虎死了,辽国朝野必然震惊,这一战之后,辽人的防御重点恐怕就会从狄青身上转移到我们的身上来。   我军远离雁门关后防线,补给困难,大雪封锁了辽人的交通,同样的也封锁了我们的交通,如果不是崔达将辽军的粮食偷了出来,我们根本就不具备继续进攻的本钱。”   情绪缓和下来的陈琳点头道:“老夫知晓,后勤的账簿老夫已经看过三遍了,我们目前除了粮食之外,火药的储备只有平日的四成,火药弹和猛火油的储存数量已经到了危机的边缘,特种弹药更是在野狐口一战损耗的七七八八,倒是弩箭,弩枪的数量不减反增。   老夫计算过,我们目前的武器恐怕只能支持一场类似野狐口这样规模的战斗,否则,我们的武器优势将荡然无存。”   云峥笑道:“朝中衮衮诸公如果看到我们是这样的局面,恐怕会非常的高兴,毕竟这已经证明了如今的大宋军队离开后勤,战力至少会损耗六成!”   陈琳也苦笑着道:“军队本身的实力加强,而对名将的倚赖在减少,如此一来,文人统军就不再是一个纸上谈兵的笑话了,只要参谋将军合格,将士合格,不管是谁来统军打仗都不会太差的。”   云峥嘿嘿一笑瞅着陈琳道:“你说的这些道理的基础就是我大宋的武器装备远远超过周围的邻国的前提下才可行。   战争说到底是人与人的较量,实力与实力的抗衡,一旦辽国和西夏在装备上有了新的突破,在相同的条件下,一个久经战阵的将军统军无论如何都要比只会纸上谈兵的儒者强的多。   所以说,枢密使可以是文官,我这个兵部尚书也可以是文官,甚至左右侍郎也可以成为文官。   唯一不能被文官代替的就是亲自领兵上阵的军官,文官可以制定军事目标和军事目的,如果想要实现这些军事目的,必须是职业武官出马,否则一定会出现一将无能累死千军的事情。”   陈琳听得连连点头,这些天在军中,他虽然无法理解大兵团作战,但是却已经不是那个对军队一无所知的宦官了。   云峥和陈琳相处的很是愉快,军人吗,只要在一起参与过战斗之后,立刻就会多一份认同感,更何况陈琳从进入京西军开始,从没有蛮横的干涉过云峥的指挥,他把自己监军的权力一次都没有使用过。   这就是云峥所希望看到的,在雁门关的时候,京西军被朝廷弄得分出好多个派系,就像那些文人群体一样,每一个派系都有自己的立场,如今,通过激烈的战斗之后,云峥重新将京西军打造成了铁板一块。   清朗的日子里北风呼啸,寒流带走了战场的喧嚣,也将战场的冷酷和杀伐带去了远方。   汇集在凹地处的鲜血如今被冻成了红的有些妖艳的冰块,至于落在沙地上的血渍已经褪去了那层艳色,黑漆漆的像补丁一样缀在北国荒凉的戈壁上。   赵祯从梦中悠悠的醒来,习惯性地瞅着北方,虽然前面有厚实的帷幕和坚固的墙壁,甚至有连绵的群山阻隔,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这一切,笔直的落在刚刚停止战斗的西京城上。   “我做梦了,梦见我国将士正在呐喊着浴血攀登城垣,漫天都是密集的箭雨和石块,哦,还有火药弹,每一颗火药弹炸开,都有辽人从城头栽下来,那里的战火已经熊熊燃起……   朕看到了云峥,他已经化身吊睛白额猛虎一次次的冲击辽人的城关,而陈琳,呵呵,竟然是一只癞痢皮老狗,自己没本事攻击,就站在猛虎的后面狂吠……呵呵,看样子西京城的战斗已经快要结束了。”   邹同流着泪努力地将皇帝的意思完整的翻译出来,即便是日夜守卫在皇宫里的庞籍,如今也双目湿润。   颤声道:“陛下,您说得很对,云峥就是一头吃人的猛虎,有他在西京,这座城池必定会被攻克!萧打虎恐怕也在劫难逃了。”   赵祯骷髅一般的脸上浮现了一丝潮红,瞅着邹同眨巴了几下眼睛。   邹同立刻跪地道:“陛下,万万不可啊,如今正是北风肆虐的时候,您刚刚睡醒,身子潮热,万万不能打开北窗。”   庞籍纳闷地问道:“陛下因何一定要打开北窗?”   邹同小声的道:“陛下这几日在天气好的时候总会命老奴打开北窗,说是要闻闻来自北方的血腥气!”   “此事不得再为!”庞籍疾声厉色的训斥了一遍邹同之后就温言对赵祯道:“陛下,我大宋自从豢养了猎鹰之后,千里传讯不过是呼吸间的事情,如果西京之战已然结束,云峥一定会放飞猎鹰将胜负消息递送雁门关,然后由雁门关再用猎鹰送回东京,这样的传讯如今只需一日夜即刻,陈琳的详细奏报也会在五日之后抵达,您万万不可触景生情,做出伤害龙体的事情来。”   赵祯的眼中满是笑意,邹同接到了皇帝的指使如今对皇帝心思极为熟悉的他张嘴道:“朕需要给自己一个盼头,否则没有力气熬过新的一天。   朕有感觉,云峥的讯息快到了,不会错的,到了之后第一时间告诉朕。”   邹同的话音刚落,五凤楼上的钟鼓齐鸣,宦官尖厉的嗓音唱名之声就已经传了进来——“枢密使韩琦觐见!”   庞籍吃惊的瞅了一眼皇帝,五凤楼钟鼓平日里只是用来报时之用,乃是煌煌国器,除非国家有大喜事或者大警讯才会在不是报时时间奏响,警讯声急促而惶急,喜事声从容而宏大。   现在听到的钟鼓声正是不急不缓的宏大之音,或许是心情的缘故,就连庞籍这般老成持重之人都能听出一丝喜悦之音来。   皇帝的额头上青筋暴跳,很显然不是出于愤怒而是因为激动,眼睛死死地瞪着邹同,邹同从小凳子上跳起来,连声道:“快传,快传,陛下召见枢密使韩琦!”   走的太急,不小心被袍子拌了一个跟头,趴在地上依旧伸着胳膊催促宦官赶紧去吧韩琦请进来。   守卫在皇帝身边的太医院的院正赶紧握住皇帝的脉门,另外一个太医用手梳理皇帝的头颈,免得皇帝热血上头。   庞籍也不由得站起身,扶在粗大的火龙柱子上朝邹同怒吼:“从大庆殿到这里足足有一里地,难道要陛下苦等不成?这时候你不用御马将韩琦接进来更待何时?”   邹同更是连踹带打的将宫殿里的宦官轰了出去,要他们在最短的时间里将韩琦接进寝宫。   赵祯见邹同已经去办事了,在太医的按摩之下,暴起的青筋慢慢地平复了,眼中重新有了笑意。   韩琦进宫的时候几乎是用跑的,不过这家伙即便是在疾走也能保持自己雍容的姿态,跟在他身后的邹同就连跑带跳的像一只猴子。   才走进大殿,韩琦就高声道:“启奏陛下,云峥克西京!”   明知道是这个结果,赵祯和庞籍还是觉得心头一块巨石落地了,邹同不等把气喘匀就连忙代替皇帝问道:“杀敌几何?自损几何?”   韩琦从怀里掏出一个布条笑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我大将军云峥西京一战阵斩萧打虎,斩首十万余级,即便是逃遁进荒原的辽人,因为没有粮食能活着回中京道的人百不余一。”   庞籍诧异地问道:“战绩何以如此卓异?”   韩琦笑着摇头道:“下官不知,不过这道急讯上面有大将军云峥,监军使陈琳,转运使王安石的印鉴料来不虚!”   赵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只觉得胸口格外的舒坦,只有邹同才能从皇帝抖动的嘴唇以及潮红的眼窝中读懂那几个字——朕就知道……朕就知道…… 第70章 扫兴的陆轻盈   皇帝坚持要大宴群臣,大赦天下,减免蜀中钱粮,给豆沙县的豆沙寨免去十年赋税和劳役,庞籍这个当宰相的只能照办。   不过就像往常一样,皇帝的恩赐旨意下来之后自然会有一个很大的折扣,其中最主要的一条,给成都府减免钱粮的皇命从宰相中枢文书里神奇的消失了,结果减免钱粮的只有豆沙县的豆沙寨。   不仅负责审核皇帝旨意是否有误的皇后神奇的没有看见吗,就连充当皇帝口舌耳目的邹同好像也没有发现,所以也就被御史台理所当然的给忽视掉了。   功必赏赐,却不必太厚,太厚则会滋生骄矜之气,当然也不可太薄,太薄就会伤害士气。   如今云峥个人任何赏赐都无所谓,什么样的赏赐也比不上一个王爵,这是人臣的终极功业。   重赏主帅而轻慢军卒,上下必定离心,重赏军卒轻慢主帅却会让军卒心中为主帅鸣不平。   这是一种微妙的心理活动,而庞籍这些人都是操弄人心的高手。   军队处理完毕了,剩下的自然就是普天同庆,龙钟凤鼓的敲响之后国家必然大庆。   于是,刚刚过完上元节的东京汴梁人欣喜地发现他们又有一个充足的理由可以继续盛装过节日了。   没有那一个地方的人比东京人更加的喜欢聚成一堆庆祝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仇垲刚刚睡了一个花门大家,都可以将河面用小型的花船铺满,两尺长的花船上载着一盏琉璃灯,晚上点亮之后,东京城里的永河宛如银河一般。   灯火熄灭之后就由人取走,于是东京城就有了无赖子落水三千的大笑话。   西京大战胜利的消息传遍了全城,每个人都认为这是大宋百年不遇的大喜事,庆祝就变成了必然。   但是主导庆祝的不是大宋枢密院,而是谁都想不到的一个部门——内侍监!   由阴人来主持大宋最阳刚的庆典,这样的庆典陆轻盈是一定不去的,即便皇后已经派了三波内侍来敦请,陆轻盈依旧不去!   “我夫君乃是堂堂男子汉,与妾身已经共同诞育了一子一女,雄鸡凫雌之事已让妾身视为畏途。夫郎的雄风也不止表现在闺房之内,如今阵斩萧打虎更是将雄风传扬于戈壁大漠之外,猛虎一啸四海皆惊。   如此男儿的丰功伟绩本应四海颂扬振我国威,即便是没有《万舞》也该有持戈之士共颂《易水》。   而今,满城尽是雌声,闻之让人筋骨皆酥,豪雄之气尽数夭折于妇人脐下三寸。   铁板铜琶击筑敲缶之士何在?易水之滨满座白衣何在?难道大宋除我夫郎之外再无英武男儿?如此煌煌大典尽遣寺人操持所为何事?   如果找不出一位堪称雄壮之辈,陆轻盈不敢敝帚自珍,身上还遗存几分我夫郎的男儿之气,当自请之!”   此言一出东京哗然……   曹皇后面色如铁!   庞籍闻言掩面而走。   欧阳修一言不发闭门不出。   唯有韩琦大笑三声,在家中敲鼓自娱自乐。   “悍妇!泼妇!不知羞耻!”   蓝蓝亲眼看见曹皇后在大殿上破口大骂陆轻盈,心中却极为高兴,这是云家第一次正面皇后的权威,连她都没有想到陆轻盈竟然反击的如此干脆,如此的不留任何脸面。   皇后失态了,蓝蓝其实也有些失态,陆轻盈竟然在公之于众的话语中承认自己在床第间承受不起丈夫的雄风,就这一句话让她浑身燥热,往日所有的幻想似乎都变成真切的图画出现在她的眼前。   “姐姐何须恼怒,一介村妇口出无礼之言乃是常事,姐姐乃是一国之母,不必在意。”   蓝蓝的话不但没有让曹皇后平静下来,反倒让她心中产生了疑问。   陆轻盈如今乃是超品命妇,即便是顶撞自己,也不过是落一个训诫的下场,云家没有长辈,能训诫陆轻盈的只有云峥,这种情形之下,再说什么惩罚就是说笑了。   曹皇后对蓝蓝的警惕之心从来就没有放弃过,这个时候不论听蓝蓝说什么都像是在嘲讽自己。   想要训斥一下蓝蓝,却看见赵旭正躺在花窗的边上百无聊赖的揪着花瓣往窗外扔,那是一棵暖房牡丹!   曹皇后最是喜欢牡丹,这种花开的富贵堂皇,却没有招蜂引蝶的幽香,非常符合皇家对宫妃的要求,曹皇后最爱它有天家之气,因此不惜工本命宫中修筑暖房专门在寒冬里饲养牡丹。   看到这一幕,曹皇后知道这时候根本就不是朝蓝蓝发怒的时候,无论如何她都要顾及到赵旭的想法。   三千顷地一棵苗,说的就是皇太子赵旭,如果赵旭是一个昏庸平凡的人,曹皇后还不用这样在意他的看法。   谁都没想到自小生在妇人堆里的赵旭,年纪虽幼小,却已经露出了自己峥嵘的头角,处置侯坦之的时候已经表现出了一个帝王的冷酷。   当所有人都以为侯坦之全家已经去了遥远的岭南的时候,皇后却清楚的知道赵延年在龙水就已经把侯坦之全家处死了,龙水距离东京不过三百四十里。   皇后各种迟疑的表现蓝蓝看得很清楚,皇后目前的处境到底有多尴尬,她也知道。   陆轻盈如今是一个火药桶,谁都不能碰,一碰就会出天大的事情,即便是皇后对陆轻盈恨之入骨,如今也只能咬着牙忍着。   至于自己,目前对上皇后还真的是高枕无忧,如果不是担心皇帝会拿自己去殉葬,皇后绝对活不到现在。   自从太子处置了侯坦之之后,就连曹家,也开始有意识的向太子靠拢,在大宋,后族实在是不足为恃,当年刘皇后气焰何等的嚣张,把持朝政一十四年,几乎可以称帝了,然而,等赵祯登基之后,刘家的势力就像暖阳下的冰雪,消失的无影无踪。   如果太子和曹家立下盟约,曹家很可能会放弃对皇后的支持,转而对太子效忠。   从目前看,太子的实力太庞大了,从庞籍到边军将士,在皇帝的授意下,已经承认了他的正统地位,如果皇帝今日宾天,那些臣子会在第一时间支持赵旭上位,而且不会容忍皇后有任何辅国行为。   这一场权利的盛宴上,没有皇后的名字。   曹皇后安静了下来,疲惫的朝蓝蓝挥挥手道:“姐姐疲乏了,想要小睡片刻,就不招待妹妹和太子了。”   早就感到无聊的赵旭跳起身来施礼道:“既然如此,孩儿就不打扰娘娘了,娘娘既然感到疲乏,定是身子不适,以孩儿之见当延请太医过来瞧瞧才是。”   曹皇后强笑着谢过了赵旭的关心,然后就眼看着赵旭母子有说有笑的离开了自己的寝宫。   直到这个时候,曹皇后发现自己好像什么都没有,陆轻盈有一个疼她到骨子里的丈夫,蓝蓝有一个和她同声共气的儿子,自己明明是这个世间最尊贵的女子,此刻却是如此的孤苦无依。   拿到手里的才是自己的,曹皇后现在切实的感受到了这句话的正确性,自己的皇帝丈夫不过是一个权力野兽,自己的亲族不过是一群敷衍趋势之徒。   自己不过想恶心一下云峥,结果就立刻落得一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葛秋烟穿着劲装,一手揽着云霆,一手捉拿住云落落不让他们离开后院。   两个小王八蛋竟然打算冲进皇宫弄死皇后为他们受了侮辱的父亲复仇,也顺便为他们受了屈辱的母亲出一口气。   葛秋烟非常的紧张,陆轻盈却笑眯眯的坐在那里瞅着自己的孩子笑道:“事情干的很蠢,不过到底是你父亲的孩子,勇气还是有的,人活在世上,可以不聪明,也可以不富贵,一定不能缺少面对现实的勇气。   云家的智慧想要遗传下去需要运气,毕竟你父亲和你叔叔他们那样的人只能是一个传说,但是勇气这东西确实可以培养的。   你父亲其实不是一个勇敢的人,从来都不是,如果不是为现实所迫他走不到这一步的。   其实他最适合当一个乡下的教书先生,或者东京城里的纨绔,前者恬淡,后者悠闲,和他的脾性最是契合不过了。但是他现在却在做着世上最危险的事情,面对敌人的千军万马都不能眨一下眼睛,钢刀临头的时候都要面带笑意。   这不是他的本性,是他在强迫自己变得勇敢起来,如果他不勇敢的话,我们都会有很大的危险。   落落你已经长大了,今后做事之前要想清楚了再去做,要分清楚勇敢和莽撞的区别,霆儿也是一样!”   葛秋烟见云落落和云霆都乖乖受教了,这才松开手,眼瞅着他们一溜烟的去了后院,看样子他们并没有放弃向皇后讨一个公道的打算。   “姐姐,您今天说的话真的没有问题吗?会不会惹怒那些人?您将皇后好不容易弄起来的一个百花宴弄得门可罗雀,皇后一定会勃然大怒的。”   陆轻盈摇摇头道:“只要夫君在北面能打胜仗,我们的安全就没有任何问题,夫君的战绩就是我们真正的实力,即便是皇后也不能奈我何!” 第71章 杀人的智慧不是智慧   东京城一如既往的一地鸡毛。   只要赵祯还这样不死不活的拖着,这样一地鸡毛的情景会一直继续下去。   不过东京城里的那些老大人们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节奏,推诿扯皮被人打耳光这才是大宋正常的政治环境。   云峥老婆说她一个人没有办法满足精力过剩的大将军,于是,好事的东京人就好心的给陆轻盈安排了长长的一串替补。   替补里面不但有青楼的大家行首,甚至还有好多出名的大家闺秀,百花榜上的好多清倌人也纷纷放出话来说,大将军为国征战劳苦功高,小女子情愿自荐枕席云云。   樊楼的探春花有东京城第一艳色之称,纵酒情浓之时放出豪言壮语曰:大将军血气旺盛,正是妾身这种久旷之妇的宝贝,假如大帅班师回朝,她愿意扫榻以待。   众人轰然叫好,结果这话被狂怒的葛秋烟知晓之后,第二天就带着豪奴将樊楼砸了一个稀巴烂,探春花也被葛秋烟打成了喇叭花。   樊楼被砸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每一次被砸之后,掌柜的就会将樊楼重新装饰一遍,因此,掌柜的就笑眯眯的站在一边瞅着云家家丁砸樊楼,一面命七八个账房仔细的算清楚楼里的损失,只要不放火,他们喜欢看到樊楼被砸。   自然,账单是要送到大将军府上去的。   云峥老婆羞辱了整个东京城的男人,于是整个东京城的男人其实对陆轻盈都是有怨气的。   什么叫做你和你夫君一起诞育了一男一女?老子膝下有八个孩子都没有到处显摆,难道说你家的孩子是亲生的,难道老子的八个孩子都是野种?   如果不是云家人说不过的时候喜欢动拳头,东京城里的好事之徒早就找上门去了,现在东京城里的好多无赖汉,唯恐自己不够有名,即便是公卿府邸也敢吵闹一番,不过云家是例外,那个院子里住的都是一些喜欢动手多过动嘴的蛮子,所以不是一个好的闹事场所。   迎春花被打成喇叭花之后,上门的恩客反倒多了起来,一个想拿云大将军泻火的奇女子,无论如何也要见识一下,即便是她现在说话都漏风,也阻挡不住那些汹涌的男人。   有了探春花的先例,就有更多更加大胆的言论从各个青楼里飞了出来,面对这些流言,葛秋烟应对的法子除了打之外从未换过别的法子。   在葛秋烟努力地维护自己丈夫名声的时候,云峥正在犒赏三军,西京城内灯火通明,不断有疲惫的宋军从城外回来,立刻就被民夫扶持着去了西京浮屠塔下。   这里的宴会从中午就没有停歇过,滚热的肉汤,大块的熟肉,大碗的御酒,白花花的米饭源源不断的被来去匆匆的军人吞下肚子,然后灌一大碗陈琳特批的宫廷御酒就重新骑上马去西京城外扫荡了。   此时的黄酒还没有女儿红,状元红,花雕这些雅致的名字,梨花白已经是最顶级的好酒了。   云峥喝的自然是最顶级的美酒,军士们喝的就不再是这种东西了,云峥还不至于像霍去病一样把酒倒进泉水里唬弄将士,但是人数太多,也只好把水掺进酒里来招待一下辛苦的部下。   奚谷潵人喝酒喝的很凶,一碗接一碗的往肚子里倒酒,不愧是辽国的顶级文人雅士,他的肚子好像没有底,倒多少酒进去都没有多少反应,酒意不上头,怒火却上了脑袋,看一眼云峥就喝一大碗酒,让云峥以为自己就是奚谷潵人的下酒菜。   把奚谷潵人带来参加云峥的庆功酒会是王安石的一片好意,王安石这些年吃够了不懂变通的苦楚,自从决定改变一下自己之后,好多文官的天赋技能就从他的身上莫名其妙的出现了,甚至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趋势。   眼看着云峥接受一位又一位将领官员的恭贺面露得色,奚谷潵人忍无可忍的大吼道:“杀人的智慧不是什么智慧,从来都不是,那是在造孽,依靠自己的聪慧在造孽,越是聪慧的人掌握了这种技能之后,对百姓来说灾难就越大。   你可曾看见一颗种子长成参天大树的艰辛,你可看见一尺幼儿长成八尺男子汉的艰难?这才是不朽的成就。   你可曾看见白发儒生皓首穷经之后留下的不朽篇章?你可曾看见工匠胼手胝足修建出的伟大建筑?   这才是不朽的功业,是智慧的真正体现。   杀人何其的容易啊,只要刀子在脖子一拉,一位妇人二十年的辛苦尽数化作东流水。   大将军的盖世功业下全是累累的白骨,那些妇人的眼泪恐怕要流淌成河,在这样的情形下,大将军还要为自己杀人的恶事大肆的庆祝,人心何在?”   苏洵惊讶的道:“难道先生从未参加过辽国的庆功大典?你辽国的悍将可以夸耀功绩,难道我大宋将军就不能这么做?”   奚谷潵人半眯着发红的眼睛对苏洵的话嗤之以鼻。   王安石苦笑道:“明道兄还真的没有参加过任何大胜之后的庆典,即便是辽皇庆祝平复东海女真叛乱的庆典他都没有去,辽皇遣人问他何故不去参加大典,还是不是大辽的臣民。   明道兄回答道,他先是一个人而后才是大辽的臣民,杀人者的庆典他避之不及,更加不忍心在酒宴上品尝敌人的头颅制作的盛宴,更不愿意喝下带着血腥味的美酒,以后这样的宴会不用找他作伐。   明道兄不去参加国君的酒宴,无论如何他都会抽出时间去参加年轻人的婚礼,会去给新生的幼儿祝福,会去给耄耋老人祝酒,会在丰收的酒会上歌舞,赋诗每每酩酊大醉而归……”   听王安石这么说,云峥本来打算发怒的,立刻就把脾气收回来了,和奚谷潵人这种知行合一的家伙计较的话只会把自己活活气死,暴虐的耶律洪基都拿他没法子,自己这种多少还讲些道理的人就不要轻易地得罪他算了。   宋辽两国之间平和的时间远比战争状态的时间长,因此,宋辽两国的国君在很多时候更像是亲戚,虽然大部分时间里宋国国君都是晚辈,两国国君之间相互赠送礼物,多少还算是有情义。   因此宋辽两国的士子只要不是在战争期间,他们可以自由的通过边境相互探讨学习,甚至一些辽国的典史官更是常年留在大宋翻阅那些辽国根本就没有的经典。   一来二去的两国的士子在同一位老师孔子的教导之下,相互之间很有共同语言,这样就导致了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一个在辽国以文名著世的家伙往往在大宋个也享有很高的声誉。   那些文人墨客在各自的书信之中无所不谈,上自国家大事,下到人情百态无所不包,他们却把这样的事情认为是相互之间在交流学问,至于保密原则这回事,他们更加相信个人的操守。   以前的时候云峥就认为大宋的保密根本就一个笑话,否则他不会专门写信去嘲笑曾公亮。   一个习惯性把自己昨晚写的一首诗寄送给辽国文人的家伙,根本就不能指望他会保守国家秘密。   奚谷潵人或许真的是一个纯粹的人,他的纯粹就在于他一直在恪守圣人的教诲,而且在坚定不移的沿着圣人指定的道路前进,这种人在大宋都不多,更不要说辽国了。   云峥笑着朝奚谷潵人举举自己的就被额首示意一下,本来想表达一下对他的尊敬,一个能够把西京城里近两千妇孺全部认作妻妾子女的老家伙,就算是嘴臭了一些,一样值得人尊敬。   谁料想奚谷潵人却趁机端着酒杯走了过来,瞅着云峥的眼睛道:“老夫请云侯看在人命不可轻伤的份上,放过这些妇孺。”   云峥笑道:“他们都已经成了老先生的家眷,云某如何还敢伤害她们,老先生说笑了。”   奚谷潵人摇摇头道:“背信弃义,不守信,在儒家眼中乃是原罪,但是在云侯这样的兵家眼中却不算的什么。   老夫虽然鄙陋却也读过几本兵书,三十六计中其中就有八条计谋是教人不可遵守信约的,你们兵家不以此为耻反倒以此为荣,因此老夫不得不再次确认一下云侯不会将这些计谋用在这些妇孺的身上。   事实上这些妇孺也经不起云侯在她们身上多动心思,假如云侯认为自己在西京建立的功勋还不够伟岸的话,不妨将老夫的人头拿去请功,毕竟老夫一人的身份就足矣抵偿那些无用的妇人孺子。”   云峥笑道:“声东击西,假痴不癫,李代桃僵,借刀杀人,欲擒故纵,假途伐虢,趁火打劫,树上开花这些计谋确实少了一些信义,不过,两军交战相互不用其极的谋算在兵家眼中乃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老先生总不会认为,我们必须在任何时候都要讲求信义吧?   对云某来说,忠于自己的族类,就是最大的忠诚,余者,都是人言而已,有何惧怕之?” 第72章 谁都在哀鸣!   “尸山血海并非人间美景,云侯却乐此不疲,都说人行万里为功名,为了一己之私杀戮无数,染血的功名真的就是云侯想要的?   当了侯爷之后就想当王爷,当了王爷之后就想当皇帝,贪欲无穷,人心亦无穷,欲壑难填之下侯爷的道路也就走到了尽头。   为自己计,为子孙计,云侯何不速速回头?”   奚谷潵人见云峥真的不在乎那些妇孺,不由得心生好感,他对云峥的事情知之甚多,眼见云峥已经在穷途末路上狂奔,忍不住劝谏了一句。   云峥笑道:“一条道跑到黑不知回头非要撞墙的是蛮牛,云峥并非蛮牛,取舍之道尽在一念之间,撞墙之前我会向右面走开。”   奚谷潵人笑道:“一念天堂,一念地狱,老夫担心云侯走的过于忘乎所以,不知道那堵墙在那里。”   “以先生之间,云某的那堵墙在何方?”   “燕州之地!”   云峥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燕州可能是我人生的顶峰,我准备走到燕州这座顶峰之后就即刻下山,然后去找更加雄伟的高山继续攀登。”   奚谷潵人的神情黯淡了下来拱拱手道:“明日清晨老夫就要回中京去了,老夫这就向云侯辞行。”   云峥笑眯眯的还礼道:“先生刚才为某家担忧,现在却轮到某家为先生担忧了。   西京一战,辽国精锐战损了三成,此时的辽皇必定已然失去了最后的一点人性,就在傍晚的时候某家接到密报,贵国皇后已经被缢死在大王宫,同时被杀者还有萧氏皇亲一族,据说一天之内辽皇就斩首七百六十四级,先生这时候回去恐怕凶多吉少。”   奚谷潵人惨笑道:“陛下做的没错,皇后在后宫之中多有怨言,老夫劝谏过几次,她却不知悔改,如今萧打虎再次在西京丧师辱国,皇后一脉被降罪乃是按照我大辽律法做出的处置!”   云峥摇摇头笑道:“耶律一族和萧氏一族自古以来就是你大辽的王族和后族,这样的传统已经延续了很多年,如今被辽皇一次破除,对我大宋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对你辽国来说却不算是什么好消息。”   “子不言父过!尤其是当着敌人的面!”奚谷潵人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固有的从容。   云峥继续笑着摇头道:“既然先生准备救这些妇孺,那么,现在回去就极为不妥,你现在带他们回去不是救他们而是害了他们。   能从西京逃回中京的辽军估计人数不会很多,那些人的生命还平复不了辽皇的怒火,你们再回去,下场可想而知。”   奚谷潵人摇头道:“西京一战我大辽损失惨重,萧打虎丧师辱国,老夫为求活命不惜向敌人卑躬屈膝,斩首毫不为过。   多说无益,老夫这就告辞,明日就离开西京!”   奚谷潵人再次拱拱手就离开了中军大帐,云峥也不再阻拦,既然老家伙已经不准备活了,还要带着一群老弱妇孺回去送死,这和自己无关,说到底这些人都是辽人,自己一心求死,怨不得旁人。   王安石和苏洵两人跟随出去送别,对于这样有风骨的人,他们从心底里钦佩。   云峥举起酒杯招呼诸将道:“诸君,我等身为军人,最愉快之事莫过于打了胜仗啊,如今,我等阵斩萧打虎,击溃辽军乃是我大宋未有之大胜,身为军人不可不欢喜,来,诸君,饮胜!”   诸将欣然举杯,与大将军共饮。   三天后,追逐辽军的李东楚和云武回到了西京,此时的西京重新变得熙熙攘攘了,经过三万余名民夫的大力修整,这座古城重新恢复了原有的相貌。   云峥带着猴子站在街道上随意的走着,虽说城里来来往往的都是男人,也比前几日萧索的模样让人安心。   人才是万物之灵这句话半点不假,一座城池或者一间屋子如果长久的没了人气,城市和屋子也就会变得毫无生气可言,与荒山幽谷无异。   不知不觉来到了城西,这座城里的辽人已经被奚谷潵人给带走了,云峥还赔上了一大批粮食和爬犁,现在城里的坐地户就剩下寥寥几个没被萧打虎泄怒杀掉的汉人,瞅见一座屋子的房顶上挂着一面三尺长的白色旗幡,这是招魂用的,也不知道这家人在为谁招魂。   猴子指着本该插在坟头的旗子窃笑不已,云峥却开始苦笑起来,看样子该来的还是躲不掉。   崔达已经走了半个月之久了,走的时候云峥没有问,崔达也没有向云峥辞行,两股道上跑的车没有任何共同点可言。   不过崔达临走前留下了一封书信,书信里面只写了寥寥几个字,要云峥进城之后去西墙边上的一间飘着旗幡的宅子里去找一个人。   那封信被云峥随手烧掉了,本来不想再理会崔达的事情,这件事也被随即被他抛诸脑后,可是今天在街市上转悠,猛然间看到了旗幡,就有些心动,想去看看崔达到底给自己留下了一些什么东西。   猴子推开了院门,一个青衣仆人拱手站在院子里似乎在等人,不大一会云家的家将就把不大的院子塞得满满当当,所有的人开始在院子里翻箱倒柜的搜查起来,那个青衣仆人却好像没有看见一般,依旧把两只手藏在袖子里作揖一样的抱拳站着。   家将们很快就搜查完毕,没人去打搅那个安静的站在一边的仆人,云峥走进院子四处瞅一眼,就对青衣仆人道:“我来了!”   仆人瞅瞅云峥,从袖子里拿出一张云峥的画像仔细看了一遍,这才肃手邀请云峥跟他走。   云峥阻止了猴子,不让他发怒,笑着摇摇头就跟着仆人向屋子里面走去。   这是一间两进的院子,仆人并没有走进屋子,传堂而过之后来到了天井处,这个天井不大,只能勉强看到丈许大小的一方天空,天井的空地上有一口井,上面满是枯黄的青苔,仆人指指井口,就取过一个挂在门口的包袱,然后就走了。   猴子挥挥手,一个家将慢慢地顺着井口爬了下去,云峥站在井口往下看,发现这座井很深,家将踩着井壁上的凹坑走到一半抬头朝上喊:“大帅,这里有一个洞!”   云峥让家将上来,坐在井口想了好一会,对猴子道:“顺着洞的方向重新开一个口子,不走井壁。挖好了之后告诉我,传令下去,不许任何人靠近这里。”   猴子小声道:“您觉得这里面有危险?”   “小心驶得万年船,从北征开始之后,我就不再相信任何一个外人了,在大宋这个国度里面,对我们有恶意的人远比有善意的人多。”   猴子随着云峥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道:“我和憨牛可不是大宋人,我们是豆沙寨人!”   云峥笑道:“这是自然,如果你和憨牛都靠不住的话,我无论怎么死都不算冤枉。”   云峥回到了军营,他是不住王安石准备好的住处的,这和信任无关,只和习惯有关系,京西军上下一体,一军主帅早就在生活上没有多少特殊之处了。   如果说信任这两个字的话,云峥宁愿去信任王安石也不会去信任崔达,即便崔达和云峥从小就是至交,但是信任这两个字实在是太沉重,不敢轻易托付他人。   崔达要去干什么云峥其实能猜到几分,有好几次崔达都想问问云峥的意见,都被云峥巧妙地避开了,甚至在很多时候连崔达的面都不见。   崔达自己也知道云峥不愿意掺和进一些阴私事情里面,见云峥很久都不表态,这才失望南归。   京城里现在是一个什么样子云峥知道的一清二楚,花娘这条线从来就没有断绝过,所以他比任何人都知道东京城目前的局面有多么的险恶,云峥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蓝蓝对皇帝皇后下手的时间能够拖到开春再进行,否则在政局纷乱的情形之下,天知道北征还能不能继续进行。   一旦开春之后自己已经进入了辽国南京地界,那么不论大宋朝谁执政,都必须坚定地将北征进行完,否则数十万大宋精锐一旦陷在辽国,大宋绝对有倾覆之忧。   时间已经进入了三月,这时候的江南早就是草长莺飞的时节,西京城的残雪却依旧没有化掉,荒原上朔风呼呼的刮着,感觉不到任何温暖的气息。   唯一有点变化的就是太阳升的越来越高了。   北方的冬天延续的时间非常长,温度也非常的低,云峥听说遥远的北海上的海冰一年比一年解冻的晚,有时候,熊罴都从冬眠中惊醒了,那个熟悉的大湖依旧没有解冻的迹象。   小冰河时期再一次开始了,只要北方变得寒冷,就到了蛮人南下的时候了,云峥只想在蛮人南下的之前,给自己的祖先留下一片可以抵抗的空间,或者说抵抗的余地。   北方延绵的群山一次又一次的保护了自己的种族,云峥希望这一次也同样能够做到。   寒风从帐篷的缝隙里钻了进来,吹得火盆上的火苗呼啦啦作响,也吹动了桌案上的那张纸。   “帮我保一个全尸!”   这就是崔达最后的要求,他已经在祈求来生,不再对自己的今生报什么希望了。   任何谋杀了皇帝的二号人物都会被一号人物杀死,这是历史的必然规律也是事物发展的一个必然规律。   非常的符合大宋的国情! 第73章 弑君者崔达   云峥现在完全确定崔达不顾冰雪阻碍南下就是为了弑君!   云峥甚至能想到这家伙的替身一定会留在雁门关,当所有人都认为他在北方的时候,他却悄悄地潜回东京城去弑君!   他现在的模样很胖,不是那个谁都知晓的英俊的崔达,这家伙留在西京城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谋划着弑君了。   见过他长胖的人只有陈琳和王安石,苏洵,再加上云峥,而这四个人估计要在荒原上停留很久。   历史上从来就不缺少弑君者!   从秦始皇统一中国以来,少说也有好几百位皇帝,死于弑君者之手的至少有三成。   秦朝的两位皇帝中,就有一位死于部下之手。   一个月黑风高之夜,二十三岁的年轻皇帝赢胡亥,正在国都咸阳东南郊外的望夷宫里,祈祷上天保佑大秦皇朝岁岁平安,盗贼早除,以便他永享人世尊荣,永远作威作福之时。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阵呼喊厮杀声。   胡亥惊疑中,一群明火执仗之人,剑戟晃晃,已经冲到他的面前,为首之人正是他素所信赖的中丞相赵高的女婿首都市长阎乐。   赢胡亥惊怒中,召集左右平叛,但左右仅余之人都战战兢兢不敢动手。   阎乐上前大声道:“你傲慢自恣,诛杀无道,天下已经全都背叛你了,你赶紧自己做个了断吧!”   胡亥惶恐道:“我可以见见丞相么?”   阎乐道:“不可以。”   胡亥道:“我不当皇帝,做个小小郡王可以么?”   “不可以!”   “不做郡王,做个小小万户侯可以么?”   “不可以!”   “那么,那么就让我和老婆做个可怜的小小老百姓吧。”   阎乐道:“你讨价还价,以为在市场买菜么?你以前杀人,由得人家讨价还价么?快快自决,省得污我宝刀!”   于是赢胡亥只得自杀。   赵高开了一个很恶劣的先例,从那以后弑君者层出不群。   弑君之前都要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才成,云峥实在是想不出崔达他们弑君之后会找一个什么罪名安在赵祯的身上?   平心而论,赵祯是这个大汉这个种族中少有的合格皇帝,历史上的赵祯就是最受百姓和官员爱戴的皇帝,如今,消除了懦弱之心决意北征,并且就要取得胜利的赵祯称之为大宋最有作为的皇帝也毫不为过。   云峥对赵祯是充满同情的,只是这种念头并不足以让他去采取什么实际行动,大宋皇朝对他的伤害太多,把他对大宋王朝不多的忠心早就消耗的干干净净。   其实,躺在病床上的赵祯如今度日如年的早些死掉也好。   云峥就是这么想的!   他不清楚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起有这种旁观者心态的,或许从皇帝赐他承奉郎的时候就有了吧。   当初跪地接受旨意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从此就矮了别人一头,后来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不跪或者少跪,现在连最后一个需要自己跪拜的人也有人去杀了,他的心中隐隐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快意。   这是一种恶趣味!   崔达留下来的信笺其实也是一种恶趣味,他很希望云峥能够劝诫他一下,让他放弃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   可是云峥如今对大宋的国内的所有事情都不感兴趣了,包括皇帝的死活,从踏出雁门关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没打算再走进东京城一步!   因此,不论崔达抱着什么样的心思给他留下一封信,云峥都不会去理会,自己酿造的美酒自己喝,如果不小心酿造出苦酒出来,自己去喝也完全能够说得过去。   至于崔达最后的哀求,云峥也不会去执行,一个人如果背上一个弑君者的名声,在大宋他绝对是比麻风病人更加恐怖的存在,谁沾上,谁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一阵劲风吹动了门帘,桌案上的那张纸被吹得飘飞起来,云峥探手捉住,再看了一眼纸上面的内容,叹息一声就把纸片放进了身边的火盆,火苗舔一下纸张,纸张就燃烧起来,然后就化作了灰烬。   猴子挖开那座地道的时候,在里面发现了两箱子火药,引线经过一根打通的长竹竿通到了隔壁人家,猴子去隔壁人家看的时候,发现那家人已经死去三四天了,全家老少都安静的躺在床上七窍流血。   云峥甚至猜想,在某一个时候崔达甚至想过等自己进入地道的时候再点燃火药,轰隆一声响之后,云峥就再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准备去弑君了。   人心就是这样猜来猜去的最后全部都猜想成了傻逼!   所以这个念头在云峥的心里只停留了一瞬间,然后他就肯定的认为崔达只想用火药来保护自己唯一的破绽,而不是想要干掉自己。   这些天云峥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站在西京城的城头眺望东方。   别人都以为这是大帅在思考如何向东方用兵,只有猴子一个人知道,大帅这时候心里想的最多的就是正在东方海面上航行的云二,偶尔向南瞅瞅,也只是担心东京城里家人如今是否安好。   越是活着,云峥就越是发现自己真正关切的人越少。   冗长的历史画卷一幕幕的展开之后,不管是伟大的,还是崇高的,亦或是英勇的,或者是忠诚的那些人和事情,大部分都是经不起推敲的,经不起太阳暴晒的。   一些人在一些合适的时候被大势所逼做了一些崇高的事情,于是这一个光亮点就照耀的如同烈阳,遮盖了所有的瑕疵。   这样来形容一个人是不合适的,最少是不公平的,可是煌煌史册就是这样来记录一个人和事的。   做大事者不拘小节,不以一眚掩大德,这些著名的句子就是用来为上位者张目的辞藻。   在大宋这些年,云峥是如此的失望——   城墙下,他的大军正在那里苦练骑射的本事,城墙后面他的大军正在准备下一次战争需要的物资,城里的大军帐里,他的参谋军官正在为大军走哪一条路而激烈的争辩,地底下,他的随军民夫正在开挖更大的洞窟用来存放自己大军需要的粮食。   这一切对云峥来说才是鲜活的,因为这些人嘴里呼吸着空气,而后吐出白雾,汗水从额头掉下,虽然会被大地收纳,却都是真实存在的。   东京城里那些高贵的嘴巴吐出来的话语在美酒中浸泡之后全都会化作酒气,听起来美好,闻起来芬芳,却毫无意义。   一阵叫好声打破了云峥的沉思。   原来是一员叫不上名字的低级悍将正赤裸着上身骑在一匹狂奔的光背马上俯身拾起了一朵红色的绒花,正在骄傲的向周围的人展示自己的战利品。   云峥莞尔一笑,也不知谁特意安排了这样的一场小游戏来引起自己的注意,为这位悍将谋取一个晋升的机会,那员悍将虽然强忍着不朝城头看过去,但是他僵硬的动作已经暴露了他的企图。   军中的粗汉还没有学会伪饰。   云峥取下自己的簪缨,随手交给了一员善射的家将,那位家将把簪缨绑在长箭上而后开弓,长箭带着响声从城头落下,钉在了一辆爬犁高高耸立的架子上,红色的簪缨一晃一晃的非常醒目。   猴子扯着嗓子大吼道:“大帅有令,骑射第一者得簪缨!”   城下得军士顿时就沸腾了起来,赤裸着上身的年轻悍将,大吼一声俯身拾起自己的弓箭,以胳膊粗的车辕为目标,在骏马背上百步之外连发三箭。   云峥看的清楚,三支长箭齐齐的钉在车辕的尖梢处,这样的骑射功夫即便是云峥也不由得鼓掌叫好。   大宋军中的骑射功夫从来都是弱项,为了弥补这一缺憾,云峥不得不为全军大规模的配备了弩弓,这东西杀伤力虽然很大,却被军中真正的武士看不起,在他们看来,长箭硬弓才是武勇的最高表现,只要真正的掌握了箭术之后,不论是在射击速度还是准确度上,都不是弩箭所能比拟的。 第74章 宝藏的秘密   相比老辣的文官,武将们还处在这种低级的依靠自己本领获取赞赏的阶段,云峥莫名的有些心酸。   站在城头赏赐了这些憨厚的军卒,然后就回到了军帐,开始为大军下一步的行军做安排。   一旦积雪化尽,自己就要向东方开进了,狄青在河北道的攻击在辽军的顽强抵抗之下毫无寸进,在损伤了大量的军卒之后,不得不退回桑干河南线,最终在耶律洪基发狂一般的攻击下,一退再退,最终退回了霸州地界。   尽快的向东进攻,就是为了减轻狄青的压力,他独自面对耶律洪基亲自率领的百万大军,压力实在是太大了,在云峥看来,作为佯攻,狄青已经做得堪称完美了。   但是大宋朝堂上的官员们除了庞籍,韩琦之外,其他的人并不这样看,尤其是在云峥阵斩了萧打虎,攻破西京之后,狄青养寇自重的说法重新尘嚣而上。   被云峥胜利刺激的双眼通红的言官御史在大殿上跳着双脚质问狄青因何会丧师辱国,却对耶律洪基统帅的百万大军视而不见。   狄青在受了委屈之后只会打开自家的大门,让所有人可以看到自家的中堂,证明自己没有拉帮结派的野心。   甚至将自己在霸州的白虎节堂也打开了门户,让三军监督,这对一军的主帅来说是莫大的羞辱。   种諤的霸气只适合在环州这个地方施展,离开了那块土地,他几乎没有任何可以施展自己本领的地方,所以他从不离开,即便是官升副枢密使也不去。   武将一旦去了东京,就像是羔羊落进了狼嘴,凶悍如云峥者,也只能在东京城依靠一股不讲理的蛮力来让别人感到害怕。   事实上这种方法效果并不好,只是因为皇帝和宰相需要云峥所以才会平安无事,在大宋宁愿自己丧命也要把武将从高位上拽下来的人多得是,不是你打掉他的几颗牙齿就能把所有人吓住的。   富弼终于离开了青塘,开始向环州挺进,作为云峥后援的种諤也离开了雁门关,带着大批的补给物资在环庆军的护卫之下踏上了辽国的土地。   应州的辽军在云峥攻克西京之后已然是惶惶不可终日,他们将自己的百姓大规模的从应州撤离,应州后面的蔚州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只留下为数不多的几座城垣来抵抗宋军的进攻。   西京大同丢失,萧打虎几乎全军覆没之后,西京道的天已经塌陷了,种諤要做的就是带着大军彻底的将应州,蔚州扫荡一番,然后过浑源,灵丘,在飞狐之地与唐县知县李常汇合,组成一支新的攻击军队,从涞源过长城越过五回岭向易州进发。   狄青在经过短暂的休整之后再一次越过易水向涿州进发,去年整整鏖战了四个月的河北保定军,安肃军这一次退守霸州,取而代之的是驻守高阳的顺安军,以及驻守清州的清州军,狄青看样子是要将自己麾下的四十余万大军彻底的用辽国这个战场来轮训一遍。   至此,大宋的四支进攻大军,已经有三支全军进驻了辽国。   没藏讹庞的大军进入漠北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云峥非常期望他们会被沙漠里的黑沙暴给吞没掉,只可惜,这只会是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没藏讹庞的大军必定会走出沙漠给驻守在达尕海子的耶律信致命的一击。   对于没藏讹庞脑袋坏了一样的去舍近求远的攻击行为云峥非常的难以理解,但是他相信以没藏讹庞的军事素养不可能在这个紧要的关头做出没道理的事情的。   如果他真的是为了嘛嘛的宝藏,那么,这个宝藏就应该不简单才是,可是再不简单的宝藏也不过是一个宝藏而已。   这东西对个人来说或许是一个无可替代的重宝。担是对大宋,辽国,西夏这样幅员万里的国度来说,能起到的作用实在是太有限了。   奚谷潵人还在的时候王安石曾经向他打听过嘛嘛的宝藏到底是什么东西,奚谷潵人给出的答案让人瞠目结舌。   “嘛嘛的宝藏里存放的就是契丹人的魂魄!”   这个答案无论是云峥还是王安石都非常的不满意,但是奚谷潵人却闭上了嘴巴,无论王安石如何追问也不再说一个字。   “嘛嘛的宝藏里到底有什么?”   王安石挠挠头发,头皮屑就像雪片一般落了下来。   “监军,你掌管大宋密谍司,难道也对这东西毫无头绪吗?”云峥的思维再一次陷入死胡同之后回头问陈琳。   陈琳尴尬的摇摇头道:“达尕海子乃是辽人的圣地,这片地域我们宋人是进不去的,老夫听说连辽国汉人商贾都无法进入。   达尕海子周围驻守着辽国开国八族的精锐军队,嘛嘛宝藏所在地乔巴山就更是被守卫的水泄不通,老夫的手下甚至没有办法进入三百里地之内,为了乔巴山,老夫在那里损失了不少人手。”   “此事处处透着诡异,能让没藏讹庞带着大军横渡大漠,嘛嘛的宝藏绝对不止是金银财宝那么简单,就算是折损些人手也必须弄清楚。   这件事是我大意了,应该在没藏讹庞转道北进的时候就开始探查的,到了现在,我们很可能已经失去了先手。”   云峥翻看了一遍所有关于嘛嘛宝藏的文书之后敲着桌子沉声道。   苏洵道:“没藏讹庞莫名其妙的北上,我们谁都料想不到他是真的奔着乔巴山去的,还以为他这是为了掩人耳目做出的佯动。”   王安石皱着眉头道:“云侯,你认为耶律信会不会知道没藏讹庞北进乔巴山的消息?”   云峥愣了一下,重新坐下来,敲着桌子想了一会道:“难说,耶律信和耶律洪基已经因为嘛嘛的宝藏闹翻了,差一点兵戎相见。   如果说耶律洪基为了坐山观虎斗什么都不告诉耶律信我认为这样的可能是存在的。   我只是奇怪,为什么没藏讹庞把宝藏看得如此的重要,耶律洪基这个应该最清楚宝藏里有什么东西的人反倒只是贪图宝藏里的财富。   当初耶律洪基和耶律信对阵的时候说的很清楚,他只需要宝藏里属于耶律一族的黄金,并没有谈及其它。   我就是很好奇,什么东西是没藏讹庞极度需要的,而对于耶律洪基来说并不是很急迫需要拿到手的东西?”   王安石点头道:“云侯这样想的话,那么事情就重新回到了原点,嘛嘛的宝藏里到底有什么?   很明显,耶律洪基不可能不知道,没藏讹庞已经知晓,唯有我们对那个宝藏一无所知,这确实很不公平。”   陈琳板着脸道:“我们这一次在西京擒获了不少辽国勋贵,老夫这就派人严加拷问,应该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两边都做吧,乔巴山还是要派遣人去瞧瞧,既然没藏讹庞的大军确实是冲着哪里去的,二十万大军进了达尕海子,那里的秩序应该已经紊乱了,这时候派人去时机正好。   燕云十六州是我们的终极目标,嘛嘛的宝藏可以不去理睬,但是我们一定要知道没藏讹庞去那里的真正原因。”   陈琳拱手领命,匆匆的离开去准备了。   云峥又对王安石道:“介甫兄,再往东走,我们就不带你了,你要尽快的安排内地的流民进驻西京附近,迅速的实际上占领云内州,同时也会有火山军,保德军,岢岚军这三军一部归你调遣。   我需要你做到只要我们占领了一地,你就要迅速的派驻我们的百姓进驻这里,千万不要让我们和百姓之间出现大的空挡。   否则我们就是在劳师远征,这样对大军极为不利,此次北征绝非一年半载能够结束的。   这样大规模,长时间的战争,如果只是依靠国内送物资过来,是没有办法进行下去的。”   王安石摇头道:“流民不成!他们还完不成供应大军的军务,唯有从国内抽调厢军或许才有可能,老夫以为,八百里水泊梁山的军屯之务做的最好,如果能从那里抽调大量的官员和厢军将领过来,应该能在短时间里完成供应大军粮秣的重任。”   云峥苦笑一声道:“人家之所以把流民弄过来就是为了拖我后腿的,这时候怎么可能会吧厢军派过来,厢军再如何没有战力,也是军队,你等着继续接受流民吧!”   “庞籍和韩琦,文彦博,曾公亮,刘度都不是短视之人,前番的十万流民乃是庞相在朝中调剂阴阳的结果,现在战事已经发展到了如此地步,老夫不认为他们还敢拖云侯的后腿。   北征事大,容不得他们往里面添加糟粕。”   云峥拱手道:“如此,就劳烦介甫兄呈文中枢,将我们目前困境好好的分辨一番。   劳师远征,实在不是云某愿意看到的。”   王安石还礼道:“如果可能,老夫会亲自回一趟东京,只是战事倥偬,没有三五年的时间,老夫是回不去了。”   云峥大笑道:“介甫兄差矣,三五年的时间足够我兄在这新开辟的北地将自己的变法完全彻底的执行下去。   在这里云某保证没有人会指着你的鼻子说三道四,如果介甫兄的变法大计能在北地新土上获得成功,他日还朝之后,还有何人会执着的反对一个已经成熟的变法方略?” 第75章 受害狂文彦博   西北之地贫瘠!   之所以说西北之地贫瘠,原因就是这里地广人稀!   没有人烟生地就不能成为可以种庄稼的熟地,但是如果像关中一带的土地一样连续耕种了好几千年,熟地也会变成贫瘠的盐碱地。   所以说开拓需要有一个过程。   开拓的过程实际上也是一个融合的过程。   数千年来中华大地就是依靠农人辛苦耕耘,才将偌大的一个种族硬是利用土地情结给扭成了一股绳。   不论是江南的水乡,还是西南的梯田,亦或是平原上一望无际的田野,都是联系这个种族血脉的脐带。   王安石在西北地的变法其实就是要重新塑造这个脐带,好吧这一片已经流失出去百年的土地重新连接在大宋这个母体上。   这里得流民目前的状况都是赤贫,辽人已经被耶律洪基非常配合的给迁徙走了,剩下的一些祸害也被云峥篦子一样的搜捕给斩杀殆尽。   因此这里没有官宦之家,豪强之家,甚至连大富之家都没有,这片土地就像他目前的外表一样,平坦的没有任何阻碍。   大变法最重要的前提设想就是所有人都处在同一个起跑线上,而西京大同府绝对是这样的——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穷。   王安石听了云峥的诉说之后就带着老仆亲卫在城外的荒山上枯坐了一整天。   这一天,老仆看见王安石坐在那里看着广袤的原野时而流泪,时而狂喜,直到日落西山的时候才恋恋不舍的离开了这座荒山回到了西京城,从此,王安石就闭门不出。   云峥非常的忙碌,因为他的新官职下来了,京西军节度使、检校太保云峥为开府仪同三司、判大同府。   这个职位非常的重要,从一品的官职已经是人臣的巅峰了,假如云峥还不满意的话,那就必须要封王了。   谁都知道云峥的目标就是北地封王!赵祯一次性的将云峥的职位升迁到了极限,就是为了下一步封王做好准备。   “大宋制,祖宗时以节度使兼中书令,或侍中,或中书门下平章事,皆谓之使相。   以待勋贤故老及宰相久次罢政者。随其旧职,或检校官加节度使出判大藩,通谓之使相。   故事,宰相去位,例进官一等,或易东宫三少,惟赵普以开国旧臣在相位久,故以使相罢,盖异恩也。”   前来宣读旨意的人竟然是内侍郑彬,云峥很是惊讶,他一个西宫旧人是如何能够承担这样的重任的,难道说蓝蓝如今已然掌控了皇宫内府不成?   文彦博虽然是正使,但是宣读旨意的人却是郑彬,文彦博只能在一边为云峥这个官场的糊涂蛋解释种种官职的来由。   郑彬宣读完旨意之后,云峥就挥袖让他退下,皇命已经宣读完毕,他的身份就再一次变成了六品黄门,不适合留在云峥的中军大帐。   “宽夫兄远道而来宣慰将士辛苦了,云峥感激不尽,只是我兄此次前来不再是来革除某家的军职的吧?”   文彦博大笑一声道:“如今大将军威震天下,何人敢逆天而行?老夫此次前来军前,乃是受了陛下委托来感谢大将军为国厮杀一场的。   如果没有大将军在西京放马血战一场,朝中此时定然是一片哗然,对我北征大计极为不利。”   云峥轻笑道:“一群无知之辈,狄帅在霸州已经完成了使命,统领大军全师而退竟然被一群无知小辈理解为丧师辱国。   宽夫兄,你们文官好歹也是读书人难道就不知道读一点兵法吗?没来由的四处招人笑话,某家敢说这番论调一旦传到耶律洪基的耳中,他一定会大笑的。”   文彦博笑道:“如今的辽皇恐怕还笑不出来,云侯西京一战辽国损伤惨重,三十万大军烟消云散,文官即便是鄙陋一些也无妨。   老夫现在很想知道云侯如今挂上了使相职衔,却不知您何时开府?老夫好前来恭贺?”   云峥大笑道:“宽夫兄听到这个消息一定心如油煎吧?”   文彦博毫不掩饰的点点头道:“云侯,武夫不宜高居高位,即便是身居高位也不宜手握大权,手握大权也不宜脱离羁绊!”   云峥盯着文彦博半晌之后叹息一声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你就不怕矫枉过正?”   “国家懦弱一些,也比军阀割据要好!前唐之时,安禄山不过是一员胡将,地位卑下而恭顺。   然而平卢军节度使这个职位加身之后,短短十余年间他长袖善舞,官职一升再升,最终,安禄山已身兼数职,既任平卢、范阳两镇节度使,又兼任河北采访使、御史大夫、左羽林大将军,封东平郡王。   欲壑难填之下又请求任河东节度使,玄宗把河东节度使韩休珉征为左羽林大将军,以安禄山代之。   安禄山母及祖母皆赐封为国夫人,他的十一个儿子皆由玄宗赐名,长子庆宗为卫尉少卿,加授秘书监,尚荣义郡主;次子庆绪为鸿胪少卿兼广阳郡太守……   如今陛下对云侯的荣宠不下当年的安禄山!”   云峥麾下将领闻听如此诋毁云峥不由得齐齐站起怒视文彦博,暴怒的憨牛甚至将腰间的长刀都抽出一半。   文彦博面无惧色,只是担忧的对云峥道:“云侯,老夫从见你第一面起就对你只有欣赏之意绝无半点加害之心,你文采斐然,胸中锦绣文彦博万万不及。   别人一生能够通宵一门学问就足以自傲,而云侯不仅仅在兵法,军阵,练兵之道无人能及,白手起家三年间成蜀中巨富,连区区官场连横之术都捻熟于心,老夫心惊之余处处想要羁绊于你却一再败退。   老夫担忧者,唯有兵乱而已,若说云侯和安禄山有什么不同之处,那就是你的官职都是百战得来的,屡次解国家危难于倒悬之际。   如若在前唐,以云侯军功封王毫不为过!   然而,大宋不是前唐,前车之鉴不远,容不得我们不细细的思量。   观云侯左右皆是虎狼之士,闻听云侯受辱皆有死志,这不是一个正常的军中气候。   这些骄兵悍将用来对付敌国自然是极好的,如果这些人的武器转过头来对付大宋子民,则天下子民尽皆沦为牛马矣!”   云峥皱眉怒道:“难道你认为老子真的只有造反这一条路好走了吗?假如我真的走到了那一步,毫无疑问是你们逼迫的。”   文彦博哂然一笑道:“当今天下谁能逼迫云侯?你如今已然自成天地,北征的战车一旦开动万万没有停下来的道理。而西路军想要一路进攻到燕州如何能离得了云侯!”   陈琳听不下去了插言道:“宽夫以为老夫是死人不成?”   文彦博恼怒的瞅着陈琳道:“自你来到雁门关,回京的折子共有六十一道,六十一道折子中四十五道是在赞赏云侯指挥有方,十一道折子是在赞赏将士勇猛,两道折子在为王安石张目,三道折子是在为李东楚解释。没有一道折子是在执行你监军职责,这样的监军与庙宇中的泥雕木塑何异?”   云峥怒道:“文宽夫,你来边疆是来恶心我京西军的吗?西京一战我京西军伤亡惨重,即便是陈琳也亲至军前为将士鼓呼。   我们的职位都是用血换来的,这样的苦战,难道还换不来你的一丝尊敬吗?   既然你如此担心我们会有不臣之心,不如云某这就交出兵权让你来统兵完成陛下的北伐大计!”   文彦博面不改色的道:“老夫没有这个本事!云长生你也不必血口喷人,老夫针对的只是你和陈琳以及王安石,并非是这些百战兵卒。   将士们的功劳自然有司去评判,此次老夫携带的旨意中自然少不了陛下对将士们的赏赐!此次赏赐极为丰厚。老夫只会为他们欢喜,也乐意看到一位位新的将领能够脱颖而出,只有这样我大宋才会有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人才,到了那个时候没有谁不是不可取代的,到了那个时候你云长生也不会成为我大宋西部攻击集群的唯一人选!”   王安石笑道:“文宽夫说的极为有理,骂人的话应该已经说完了,现在就说点好听的,免得寒了将士们的心。”   云峥苦笑一声就和陈琳离开了军帐,文彦博明摆着要自己和陈琳二人滚蛋,他好去收拢那些将士们的心。   陈琳出来之后依旧气咻咻的,在他看来论到对大宋的忠心谁能和他相比?文彦博委实不是人子!   “监军休要气恼,文宽夫向来与我不睦,只要见到我他就没有什么好脸色,也不知道我云长生是不是欠他的,好好的喜事都能弄得愁云惨雾一片。”   陈琳将手缩进袖子里低头道:“老夫如今离陛下远了些,就无端生出这么多的事情来,说什么老夫只说好话不说隐私之事,没有的话让老夫如何说?   难道非要老夫构陷大将军和将士们不成?”   云峥失笑一声道:“恐怕你这样做才是一个合格的监军!” 第76章 危机狂没藏讹庞   陈琳看着远处极有韵味的道:“老夫不是不知道说你坏话就能引来别人更多的好感。   不是不能,而是不愿意,除了陛下的好意之外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好感,所以,老夫自然就拥有了一颗公平的心。   你云峥做一件事,老夫就老老实实的记录一件事,不偏也不倚,老老实实的当陛下的眼睛,至于如何评判你的得失,那是陛下的事情。   文彦博不相信老夫所见所闻,但是陛下会相信,因为老陈琳绝对不会蒙蔽陛下!”   瞅着陈琳志得意满的模样云峥很想告诉他已经有人开始谋算他的陛下了,再想想蓝蓝和崔达跟自己的关系好像要更进一步,于是云峥就闭上了嘴巴陪着陈琳看西京落日。   大宋统御的西京城和萧打虎统御的西京城基本上没有什么差别,进出的都是军人,古道上奔驰的也依旧是络绎不绝的驿马,车队从天边一直排到西京城,有的车上装载着流民妇孺,有的马车上装载的却是数不尽的粮秣。   河曲城储存的粮食和军资在大路上的冰雪消融之后就源源不断的运来了,但是更多的车队却是由大宋的商贾组成的。   他们在听说云峥已然拿下了西京城,第一时间就组建了车队前来西京,准备抢占大同府这个南北要塞的最大商机。   北边的货物从来都是值钱货,从牛皮到马尾,再到各色玛瑙,碳精,都是大宋国内紧缺的货物。   牲畜买卖如今已然被青塘的商贾给垄断了,青塘马也好于草原马,仅仅次于西夏那边的西域战马。   王安石不准许商贾进城,他准备将西京城里的空荡荡的铺面全部扑买出去,获得的金钱用来推动他已经成型的变法。   西京城如今唯一欠缺的就是人口,不过大宋从来都不缺少人口,人口密集的河内,两淮早就叫苦连天了,那里的百姓连河堤上的空地都不放过,开垦出来种上粮食用来果腹,即便是这样,粮食依旧不够吃。   西京城附近河道密集,草木繁盛,是极好的牧场,自然也是极好的农田,只要稍加整治,只需要三年,这里就会成为沃野千里的天府之国。   河曲城就是一个鲜明的例子,王安石要做的就是等待自己大批的属官到来之后,就准备在这里大展拳脚。   没有人比云峥更加知晓治理一地的重要性了,他的重要性甚至超过了攻占。   大唐时期,骁勇的大唐将士在英明的统帅指挥下,打下来一片大大的国土,最远的触角甚至伸到了大小勃律,然而,建设跟不上,高仙芝劳师远征兵败怛罗斯之后,大唐的国土面积就迅速减少,安西重新成为了四战之地。最后因此动摇了国本,从此之后,大唐的战马就再也没有踏上葱岭,整个大汉民族向西探出的触角被斩断了,从此东西方的交流为此隔断了三百年之久。   大唐彪悍的雄风让云峥羡慕不已,如今西夏人也在向西进发……   “啊——”   云峥惨叫一声,吓得身边同样在发千古之幽情的陈琳一哆嗦,手里握着的暖炉都掉在地上,惊惶的瞅着正在发疯的云峥。   “猴子!敲鼓!敲鼓!老子要擂鼓升帐!”   猴子不明白刚刚还云谈风轻的大帅现在为什么会发疯,拿着自己的宝剑四处乱砍,旗杆都被砍断了一根,现在依旧在疯狂的举着宝剑乱砍城墙,宛如发了羊癫疯一般。   被吓坏的猴子犹豫不决,此刻大帅身边只有自己一个侍卫,不知道该去传令还是该去擂鼓升帐,两件事同样的重要。   安静下来的陈琳冲猴子吼道:“快去擂鼓升帐!你家大帅老夫来照顾,速去!”   陈琳避开云峥乱挥的宝剑,捉住他的双手道:“云侯镇定!云侯千万镇定,天塌不下来的!”   已经丢掉头盔披头散发的云峥恶狠狠地看着陈琳道:“你知道个屁,老子这时候要是能镇定下来,老子就是圣人!   狗日的没藏讹庞,狗日的没藏讹庞把老子和天下人全都耍了,老子这就提兵进攻西夏……”   “什么?”陈琳听云峥这么说只觉得后背一股寒气从脚后跟顷刻间就窜到了头顶,他不明白为什么远走上京道的没藏讹庞会有什么阴谋诡计,不过,能让云峥这样的人失态,一定是天大的麻烦。   “咚咚咚咚咚咚……”   急促的升帐鼓响了起来,西京城里所有的军卒全部丢掉手头正在干的事情,用最快的速度赶回自己的驻地开始顶盔贯甲,做好出征的准备。   西京城里所有偏将以上军官,全部火速的向白虎节堂狂奔。   西京城的四面的城门也在第一时间扯起了吊桥。   值守城墙的军卒第一时间点燃了城墙上的火把,铅锅底下的柴草已经点燃,石灰瓶,滚木礌石迅速的到位。   八牛弩的弩机已经张开,弩炮的炮衣已经褪去,后面的皮兜子里已经加装了石块,三门架在城头的火炮,也迅速的昂起头,黑洞洞的炮口指向早就设定好的地域。   一顿饭的功夫,西京城已经做好了全部的防守准备。   忐忑不安的王安石从城守府来到了白虎节堂,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的文彦博也来到了白虎节堂,就连一脑子糊涂账的郑彬也来到了这里。   偌大的白虎节堂上站满了人,除了偶尔有两声铠甲相撞的响动外,节堂里所有人都鸦雀无声,静静地等候主将的到来。   云峥提着宝剑披头散发的从外面走了进来,跟在后面的陈琳怀里还抱着他的头盔,眼见云峥面色阴沉的能拧出水来,诸将的心头不由得一凛,能让平日里悠闲自得的主将脸色难看成这样,定然是有大事发生了。   云峥咣当一声将宝剑丢在桌案上,一屁股坐在帅位上开门见山的道:“我们上当了!上了没藏讹庞的恶当!”   王安石瞅瞅苏洵,苏洵翻出最新的一张关于没藏讹庞动向的文书重新瞅了一遍起身对云峥道:“启禀大帅,没藏讹庞大军已经翻越了莫干山,抵达了辽国上京道的乌伦古河,这道文书是我大宋留在辽国上京道的密谍探听得来的,来源是辽国军报!”   云峥嘿嘿笑了一声道:“是啊,他必须要绕一个大圈子才成,如果不绕这个大圈子,他如何让耶律信的兵力全员收缩回达尕海子?如果不绕这个大圈子,从西京道收缩回去的辽国人如何能够进入他在中京道布置的大圈子,如果不绕道,他如何将辽国数百万的百姓裹挟去西域?   没藏讹庞好手段啊,老子成了他的帮凶,耶律洪基成了他的帮凶,狄青成了他的帮凶,甚至远在达尕海子的耶律信也成了他的帮凶。   我们这一群人,包括我们大宋正在全力的帮助没藏讹庞收集人手,西京的辽人被我们干掉了,南京,中京,甚至上京的辽人被狄青牢牢地拖住了,如今,空虚的中京道却有数百万的辽国百姓,你觉得这些人会便宜了谁?”   王安石皱眉道:“大帅认为没藏讹庞兜这么大的一个圈子,宁愿放弃辽国大片的土地就是为了乘机掠夺辽国的人口?”   云峥不耐烦地怒道:“西夏人要那么大的土地做什么?他们总共只有不到三百万人,土地再大,没有人有什么用?   他们现在的人口连自己国家的土地都填不满,土地再大留着养野兽不成?介甫,你也不看看西夏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   擒生军,捉奴军,听听这些军队的名字你就该清楚西夏人最致命的地方就是人口。   这些年,在我大宋的威逼之下,他们不得不将早年间捉走的大宋子民还回来,有在青塘丢失了远寨六部,大灾荒的时候又死了一大批。   如今,他们在努力的向西拓展空间,南方因为有大宋的存在,他们知晓已经没有了向南拓展的可能,向西拓展有需要大量的人口。   如果让西夏人拥有了辽国的数百万人口,没藏讹庞的下一步行为就有了一万种可能,即便是辽国被大宋打垮,他们也能继续留在西边和我大宋对峙下去。”   文彦博派一下大腿道:“老夫从东京的文书上看到一个消息说,如今西夏正在大力的鼓励百姓生育,为此他们还有专门的钱粮拿来补贴,还鼓励西夏将士多多的纳娶外族妇人。   这条消息在东京被当成笑话来说,没想到没藏讹庞用心如此的深远,这是老夫所没有想到的。”   云峥拿起桌案上的宝剑仔细的打量着刃口,慢慢地道:“只要是大宋人都不会想到这一点的,人口太多,已经成了我大宋官员的负担,厢军就是因为人太多,官府无法一一照顾到这才弄出来的怪胎。   我们之所以北征,最大的原因不是因为我们贪图一两次的胜利,而是出于大宋最迫切的需要才发动的北征,我们需要北方险峻的山地成为我们的屏障,我们需要燕云地广袤的原野来安置百姓,百姓也需要更加广阔的土地来生产足够多的粮食来养活越来越多的人口。   因此我们是没有办法体会西夏人小国寡民的那种旦夕危机的忧患心思,所以我们所有人都忘记了西夏人到底需要些什么。” 第77章 为辽国担心的云峥   “我们的大军已经制定好了军略,那就是得到燕云十六州,想要转而对付西夏,我们没有时间也没有这个能力。   当初在制定计划之前,我们不是已经考虑到西夏坐大的因素了吗?全部在预料之中的事情,云帅为何还要忧心忡忡?   事已至此,朝令夕改恐怕断无可能!”   王安石见云峥似乎非常的激动,连忙将当初的计划合盘推出。   云峥放下手里的宝剑叹息一声道:“当初我的想法就是先灭掉西夏,先易后难才是一个好的作战顺序。   只可惜燕云地乃是大宋心头百年的创伤,每个人都急于收复燕云,而忘记了西夏这个危险的敌人。”   陈琳皱眉道:“云帅认为西夏比辽国更加的危险?”   云峥瞅了一眼陈琳解释道:“这是自然,其实辽国已经半汉化了,他的攻击性和侵略性已经非常的弱了,我大宋和辽国能和平相处数十年就是一个明证。   西夏不同,这个国家刚刚成型,他们心胸中的野蛮之气依旧未曾蜕化掉,人人以作战为荣,人人以抢掠为荣,他们把抢掠当做一种天经地义的谋生方式,这样的国家是最危险的,信义,条约之类的东西对他们基本上没有多少约束,对他们来说什么样的国家信誉都比不过一头牛的利润实在。”   文彦博摇头道:“这是云侯的一家之言,大宋与辽国的边境长达四千里,而他们占据高位,一旦冲破我大宋的边境防线,就会来到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带,他们的铁骑会直逼东京,先帝当年之所以会想到迁都,就是出于这个原因。   因此老夫以为辽国才是大宋的心腹之患,至于西夏不过是疥癣之疾耳,只要遣三两员悍将就能将西夏禁锢在边陲之地,他们难有作为。”   云峥哑然失笑,不再争辩,那连鞘的长剑敲击着背后的地图道:“多说无益,介甫兄说的有道理,我们现在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只能继续沿着早就制定好的方略进行作战。   但是西夏之地不能不顾,我以为,富弼不应该再来辽国,他的注意力应该指向西夏,既然没藏讹庞的目的在于人口,那么他就不会在土地上多加计较,我以为,横山必须攻夺,而后与青涧城形成一个新的防线,同时榆林之地,会州,割踏寨,赏移口,绥德的防线也必须向前压迫,我们既然抽不身来对付西夏,那么一定要保持对西夏的压迫,乘早做好战争的准备,我以为,大宋和西夏之间免不了有一场恶战。   没藏讹庞在抢人,我们就去抢地,虽说没了先手,却能为将来打下厚厚的基础。”   文彦博沉声道:“这需要陛下和中枢下令才行,两面作战恐怕京中不会同意的。”   “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苏洵沉默了很久出声道:“大帅,既然西夏人如此缺少人手,没藏讹庞为何还要断送委哥宁令所部,要知道那可是整整两万人啊。再加上先前的远寨六部,虽然是西夏后族,也是实打实的西夏人,他为何对本族人大肆的坑害,却一定会要那些和他不是一条心的辽人呢?”   云峥忽然大笑出声,拍着桌子道:“十余年之前老子还在为晚上拿什么来喂养幼弟发愁,现如今却在盘算天底下的大事,想想都有些可笑,都说为稻粱谋,可是本帅早就脱离了这种低级趣味,手掌翻覆间万贯家财可分可聚,行动间隐隐有金钱撞击之声如雷贯耳。   这时候的本帅应该留在东京坐拥美姬高歌畅饮,回家后再骗老婆说自己拗不过一群无耻友人的蛊惑才去的青楼,然后抱着闺女给她讲故事充当一会称职的父亲,最后就能全家和美的一觉睡到大天亮,然后第二天接着骗老婆,哈哈……”   文彦博并不觉得云峥的笑话有多好笑,冷冷的道:“既然您已经占据了高位,那就该为天下人谋,尸位其上的人大宋数不胜数,但是大宋前进的方向始终握在我们这些人的手中。   既然坐到了这个位置上,劳心劳力是应该的,只要你做好了战场上的事情,其它的都好说。   打完仗之后你想要美姬,容易,回东京之后老夫亲自帮你挑选,你老婆要是多话,老夫亲自上本让你们和离……”   云峥失笑道:“滚蛋吧!好老婆难找,将就着过吧,既然你们已经做好了承受西夏坐大的准备,我也就不多说废话了。   只是必要的防备还是需要做的,没藏讹庞掳掠到的人口越多,人家的实力将来就越大,所以我们以后不能再把辽人向中京道驱赶了,不论赶过去多少,都会被西夏人弄去西北方的。   呵呵,宋辽之战没有三五年结束不了,人家正好趁这个机会收编人手,最后趁我们和辽国打的两败俱伤的时候好收渔翁之利。   因此,赵旉的骑兵这时候就该启程了,不是向东进攻,而是向中京道进发,阻断西京道和中京道的联系,同事威逼中京道的辽人向上京道迁移,宁愿便宜耶律信也不能便宜了没藏讹庞。”   赵旉知道此事体大,也不推辞,拱手之后从云峥这里拿到了调兵的军令,而后就匆匆的出门准备去了。   两万大军想要快速的出动,最少需要准备三天时间,尤其是骑兵,辎重犹多,云峥其实很是佩服那些辽人和西夏人,他们只需要带上随军的牧群就可以劳师远征了。   不论怎样都可以找牧群来供应。一路过去,吃点牛羊肉,吃点奶酪,喝点马奶,就成,至于找零食的时候飞禽走兽全部倒霉,过分的时候连地里的虫子都不放过……,能打仗,能送死,还不太管他们的吃喝,不用管什么抚恤,只要给点破烂战利品他们就非常的开心,这样的部下云峥也很想要。   行军四千余里,还要翻越高山,跨过大漠,没藏讹庞这一次的赌注下的很大。   以前的时候云峥就怀疑,走了这么远的路之后他麾下的将士到底还能有多少战力?更何况耶律信并非是什么昏聩的人物,他可以心胸狭窄到不理睬辽国的边患,在达尕海子的事情上,耶律信绝对不会含糊的,甚至来说,为了达尕海子他送命都不是什么问题。   这样的情形下,没藏讹庞为何还要执着的进兵?现在终于想通了,这家伙根本就没有想着和耶律信打仗,他的目的就是为了中京道羁留的辽国百姓。   此时的中京道不但人多,牲畜也一定非常的多,但是军队却很少,这是最好的偷袭时刻,当所有人把目光盯在耶律信身上的时候,他会在中京道和上京道之间的边塞上转一个弯,派出大量的骑兵将中京道包围的严严实实,然后就会有擒生军这种习惯性掳掠人口的军队分成无数的小队渔网一样的把中京道捞一遍。   当耶律洪基还沉浸在坐山观虎斗的美梦中时,没藏讹庞已经带着大批的辽国百姓回到了罗布泊……   这是一个把所有人都戏耍了一遍的军略!   云峥算是目前醒悟最快的一个人,但是现在已经晚了,破西京的时候,西京辽人的撤退工作就已经完成了,狄青攻桑干河的时候宋辽边境的百姓也已经撤退完毕了,勃勃在渤海打家劫舍的时候东海的辽人也已经撤退完毕了,而他们撤退的目标都是辽国中京!   云峥不去想耶律洪基知道这个念头之后到底是一个什么心态,反正他自己已经有一股极其浓重的羞耻感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重新校正了一下军队的前进方向之后,云峥就给辽皇写了一封长信,仔细的阐述了一下自己对于没藏讹庞一行的看法,这封信写的情真意切,不但从战略层面讲述了没藏讹庞此行会对辽国造成什么样的伤害,还从战术层面向辽皇进言,如何做才能把没藏讹庞对大辽的伤害减少到最小。   至于自己正带着大军侵略辽国这件事,自然是春秋笔法一笔带过,说的好像是疥癣之疾一样……   信笺写好之后当然要找陈琳瞅瞅,要不然会被人家误解成自己准备投降了。   陈琳的见识和眼光不足,当然会找文彦博和王安石苏洵一起来参详一下,因此,五个人又坐在一起讨论这封信的命运。   “如果云侯不是正在率兵入侵辽国的话,这份奏折完全可以当做大宋和大辽一家亲的有力佐证!”   文彦博看完信之后就毫不犹豫的在这封信上面签署了自己的名字。   “大宋和大辽之间的恩怨根本就无法说清楚,藕断丝连的让人非常恼火,有时候国朝做事实在是让人想不通,明明是敌对之国,每年的岁赋陛下却没有少交一点。   除了前些年被云侯劫走了一部分之外,大宋和大辽堪称信义往来不绝,两国国君的生辰纲堪称天下典范。”   都是聪明人,王安石也毫不犹豫的把自己的名字签署在上面,陈琳是宦官,他的名字还没有资格上这封信,但是他非常小心的将这封信重新抄了一式三份,然后请云峥,文彦博,王安石在上面签名,最后小心的收藏起来一份,其余的两份派遣了心腹亲卫连夜送往京师,一份供皇帝御览,另外一份归档。 第78章 蒙尘的赤子心   个人再大的事情在国家面前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句话听起来非常的正确,每一个人都应该照顾大多数人的意见,而不是孤独一人为所欲为,这样的法则是从原始社会就已经存在了。   当尼安德特人想要避开智人捕杀的时候,往往会派出一个尼安德特人去引开那些准备吃掉他们的智人,而这个尼安德特人绝对不会有什么怨言,只会竭力去完成这个任务,直到自己被智人捉住活活的吃掉,或许在他临死之前都会非常开心,因为他的族群再一次避开了智人的绞杀。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有自我牺牲的人越来越少,当初随便抓一个出来都可以为了种族牺牲的人,如今稀少到需要在他们的身上冠以圣人的称号才能表达我们的敬意。   通过《竹书纪年》云峥知道古代的权力并非是通过禅让来完成接替的,权力这东西从他出现的那一刻起就是血淋淋的,从来都未曾圣洁过。   只要看看狮子和其它野兽是怎么争夺交配权的,就会知晓权力到底是怎么回事,每个人都想多吃一口东西,好让自己变得比别人更加的强壮,每一个人都想获得次数尽可能多的交配权来延续自己的基因。   这是一种本能,人类最伟大的创意就是利用道德和知识来约束人内心的这种嗜血的本性。   结果呢?效果并不好,这就像是用屁股把火山口堵住,然后产生更大的压力,当道德这个大屁股再也压制不住火山喷发的欲望的时候,大屁股就会被崩飞,也就出现了人们所说的道德沦丧时期。   这个时期往往会有军阀混战,也会有大规模的灾难降临,和平时期抗抗就过去的小灾难,因为灾难的缘故,抵抗能力变得很小,小灾难就会变成大灾难,造成非常和怕的后果。   于是人们就会说道德沦丧的结果就是天地会发生剧变,没有道德,上天就会惩罚所有的人类。   这本身就是一句吓唬人的话,随着人们好像变得越来越聪明,这样吓唬人的话也就变得苍白了,当所有人都认识到道德和灾难其实无关的时候,改朝换代也就不可避免的降临了。   在云峥和王安石两人充当哲人的时候,陈琳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之中,他发现找一个人把云峥的那封信送去辽国是一个非常艰难的事情。   走遍的营寨他都没有找到一个能够把信送过去,同时还能活着的人回来,经过数次血战之后,陈琳如今舍不得将自己的部下白白的派去送死,谁都知道如果将大帅这封情真意切处处为辽人考虑的信笺送到辽皇的手上,连一丁点活着回来的可能性都没有。   如今那个差点众叛亲离的皇帝陛下暴躁的就像是一头发情的公牛,任何一点小小的刺激都会让他彻底的爆发。   奚谷潵人的人头就被王安石收在营帐里,那个固执而骄傲的老人带着三千余妇孺还没有回到中京,就被狂怒的耶律洪基下令剁下了人头,还专门派人送来了云峥营中,还说什么,宋国奸细死有余辜!   云峥不敢想象那三千多妇人被贬斥成营妓之后会有什么下场,也想不出那些不到十岁的孩子被弄成娈童之后人生会有什么改变,这一切都与他无关,是奚谷潵人看错了他的皇帝,于是就把所有他想要救援的妇孺全部送进了十八层地狱。   奚谷潵人的人头云峥看见了,虽然被香料和盐巴腌制过,云峥他们还是能从那张脸上看到奚谷潵人临死前是何等的愤怒和绝望!   王安石觉得奚谷潵人的人头非常的有教育意义,所以他就重新找了军中的高手匠人,用上好的蜂蜡将奚谷潵人的脑袋封存了起来,而且还弄得栩栩如生。   开始王安石问云峥要匠人的时候云峥还说那些匠人都是李常弄来的,这一次李常去了唐县,军中一定没有这么变态的家伙。   谁料想,王安石不到一盏茶的时分就弄来了四位专精的高手匠人,让云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从王安石鄙视的眼神中,云峥知道自己想要洗清蜡人狂魔这个名声,恐怕没有什么可能了。   奚谷潵人好心办了坏事,他以为自己人就一定比敌人善良和宽容,他以为回到自己人身边就一定会获得更多的温暖,他这个迂腐的老夫子唯一不明白,权力倾轧之下,野兽都比人有温情。   老家伙临死前的心态云峥不想去想,也不愿意去想,自己和王安石,苏洵,哪怕是陈琳都知晓他回去之后将要面对什么,老家伙却抱着一颗赤子之心回去了,他以为自己四不要紧,以为自己的生命能够平息皇帝的怒火,结果,不太好。   赤子之心最要不得的地方就在于他将所有人都想的过于善良,都从自己的心去衡量别人的心,这样得出的结论往往都会有非常大的偏差。   奚谷潵人自己不知道的是,当萧打虎死去的同时,他就该迅速的自杀,自杀的越是痛快,皇帝对自己的成见就越少,而不是去宋营摇尾乞怜带着一大群毫无用处的妇孺回来。   三十万大军都烟消云散了,你为何能够苟活?这恐怕才是耶律洪基心头真正的写照。   文彦博不得不承认,当他和云峥,王安石,苏洵,陈琳一起围着火盆吃火锅的时候,确实是一种偌大的享受。   尤其是当云峥拿出一种晶莹的丝状物扔进火锅的时候,气氛就更加的热烈了,人人都伸长了筷子去捞这东西,这东西不仅仅是绿莹莹的好看,吃到嘴里也极为美味。   “这是拙荆用绿豆弄出来的好东西,叫做粉丝,这时候拿出来煮食最是去燥去火,这两天大家的肝火都旺盛,弄点出来降降。”   文彦博吃了一碗这东西之后擦擦嘴笑道:“都说脍不厌细,食不厌精,虽然老夫清楚这东西一定是出自你手,不过你这么说,还是要夸赞一声,尊夫人有这样的手艺,确实难得。”   云峥笑道:“其实这里面有个典故,我这人最是好吃,而且是什么都敢吃,什么东西稀少我就越是喜欢,所以在家里的时候,我大半的时间其实都是耗在厨房的,家里的小儿女也喜欢,于是就多出来很多新鲜东西。   拙荆担心传出去对我的名声不利,说什么一位大将军整天在嘴上抓挠,天下人怎么放心把数十万子弟兵交到我手上。   我觉得这话有道理,所以从那以后,只要我弄出来的东西,都成了我老婆弄出来的。”   文彦博哑然失笑道:“尊夫人也算是一代奇女子,京中一番话把我辈骂的丢盔弃甲,只说全大宋就你一个人是男儿,别人都是鹌鹑!”   王安石皱眉道:“云夫人发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大军报捷乃是何等样的大事,辽人三十万大军烟消云散,举国庆祝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这样的煌煌大典,陛下重病不能主持大典,那么太子殿下,庞相,韩相,你这位文宽夫这位使相去主持也是使得的,缘何派一位内侍官去主持,这对大军绝对是一种耻辱。”   陈琳抬起头瞅着王安石道:“内侍监这是自取其辱,不但违背了祖训,也把自己放到了火上烤,陆大春身为内侍监头领,这件事实在是有些拎不清,待老夫回去之后再处置与他。”   云峥幽幽的瞅着文彦博道:“我反倒不是很在乎这种事,这么些年,除了第一次平灭侬智高之后,陛下亲自主持了仪式之外,其他的那一次不是悄无声息的,宽夫兄,这一次回去之后,我的赏赐就算了,燕王这个爵位我是要定了,其余的不要无所谓,但是这次出征的将士你们万万不可慢待了,一个国家如果凉了勇士之心,恐怕就再也没有勇士愿意替国朝出力了,这可是一个大问题。”   文彦博点头道:“只要现在的云侯,将来的燕王殿下能够和大军分离,文彦博保证,迎接将士凯旋的将是一个盛大的不能再盛大的仪式。”   云峥点点头道:“如此,一言为定,我尽量让这些跟随我北征的将士能够全须全影的回到东京享受他们的无上荣光。”   文彦博诧异的看着云峥道:“大军回京了,你去哪里?”   云峥没好气的把筷子一丢道:“我还能去哪?当了一个燕王,大陆上还有我的立锥之地吗?我谋算了一辈子,谋算到现在如果给自己谋算不出一个安全的去处,岂不是亏大了?”   “真的要出海?”   “不泛舟出海,回到东京你文彦博家的狗都敢来我门前撒尿,某家强硬了一辈子,那个时候再低头其实某家的为人。   自当去海上凭三尺剑斩破海浪,在陆地上云某能擒虎,去了大海,云某一样会斩蛟龙!”   文彦博大笑道:“事了拂衣去,这才是你云长生的做派,大气啊!”   云峥鄙夷的瞅着文彦博道:“你心中此刻恐怕乐翻了吧?没必要掩饰,小舌头都露出来了。”   文彦博瞅着云峥道:“如果你真的能做到那一点,老夫亲自为你牵马缀蹬不远千里送你出海!” 第79章 怎么做都是错的!   都说官场是一潭烂泥,不论谁的双脚踏进去之后想要干净的出来可能性都不大。   文彦博知道泛舟海上的话云峥说了不止一遍,他听到的次数也不止一遍,这话听得多了之后就给人一种打气的感觉。   云峥在给自己不断的打气,或者说是在不断地警告他自己,警告自己不要超越那条根本就不能跨越的红线,叶警告自己不要因为一己之私弄得天下大乱,生灵涂炭。   这种感觉是靠不住的,这种感觉从来都靠不住,没有人是圣人,相反的每一个人都是野兽。   如今那个皇位流着脓水,散发着恶臭的气息,这对每一个野兽来说都是致命的诱惑,尤其对云峥这种极有可能触摸到那块腐肉的大型猛兽来说,更是无与伦比的诱惑。   为官多年,文彦博见过无数个自命清高的人,只可惜,这些人无一例外的都倒在各种各样的诱惑面前。   即便是欧阳修这样的道德君子还不是一样传出扒灰的丑闻?   每个人都说欧阳修是被冤枉的,在文彦博看来恐怕未必,欧阳修一介老儒,没事干总和自己的外甥女和儿媳妇在一起干什么,还写出《望江南》这样的香艳词句。   江南柳,叶小未成阴。   人为丝轻那忍折,莺怜枝嫩不胜吟。   留取待春深。   十四五,闲抱琵琶寻。   堂上簸钱堂下走,恁时相见已留心。   何况到如今。   这样的东西写给自己的外甥女真的合适吗?即便是欧阳修本人真的没有做什么失德的事情,就这一首词足以证明老家伙人老心不老!   云峥从来都不是一个内敛的人,这家伙做事情从来就不顾及什么礼法,只要他自己痛快了,就算完事大吉。   指望他这样的人战胜心魔,不如通过外力施加压力来的更加有效,文彦博除了自己之外从不相信别人,这也是他之所以在官场上能够走到今天的原因。   不论北风是不是还在呼啸,春天还是不可阻挡的到来了,李东楚拔起一丛枯草,仔细的在草根中寻找,不大功夫他就找出来两根发白的青草根茎,含进嘴里,甜丝丝的。   这是春天的味道。   重新回到马上,极目四望,视线所及之处依旧是花白一片,丘陵阴面的冰雪依旧未曾融化,而向阳坡上的青草已经开始准备吐青了,再有十天,枯草地上就会泛出第一丝绿意。   海东青在晴朗的天空中展翅翱翔,他似乎也感受到了春天的气息,呼扇两下翅膀,然后就静止不动,自然有上升的气浪将他高高的托起。   旱獭从地洞里钻了出来,呆呆的瞅着远方,只要海东青的影子从头顶掠过,他们就会惊惶的钻进土洞里,好久之后才会慢慢地爬出来。   如果不是枯草间偶尔出现的尸体,谁都会以为生机已经重新降临在这片被战火蹂躏过的土地上。   李东楚带着白马军正在处理西京城西面的残尸,只要看到已经有味道发出来的尸体,他们就需要把他深埋掉,如果任由这些尸体暴露在野外,春暖花开之后这里很可能会爆发瘟疫。   这活虽然埋汰,李东楚却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京西军对瘟疫这种事情从来都非常的看中,当年京西军前身武胜军进剿侬智高的时候,就是利用了瘟疫,才拿下了河口的坚城。   更何况这次出城掩埋尸体是全军出动的大事,大帅和监军就在不远处监视,容不得任何人小觑。   因此趁着天气还没有转暖的时候,早点将尸体处理掉,免得等流民过来之后再出现人间惨事。   战马的背上托着两只筐子,里面装的就是石灰,尸体被推进深坑之后再撒上石灰埋掉,就算是完成了这一流程。   “想不到战事如此的惨烈!”陈琳打马行走在尸体间对并配而行的云峥叹道。   云峥摇摇头道:“战事实际上自从辽人突破第五道防线之后并不激烈,你看看这些人,他们身上并没有多少外伤,只是口鼻处有血,这不是跟我们作战死掉的,是从西京城一口气跑到这里之后,活活的累死的。   即便是累不死,寒冷的天气里狂奔之后猛然间休息下来,一冷一热阴阳相激之下,想要活命可不太容易。”   “按照苏洵的估算,西面的尸体最多,他说应该不少于十五万之多,还有十万人还是逃进了荒原,你以前说至少有五千人回到了中京,老夫还以为你是在故意夸大军功,只是看在大军大胜的情形下不说而已。   现在看起来,你说的不错,五千人逃回中京恐怕还是你多说了,毕竟李东楚,憨牛,赵旉三位将军死死地咬着辽人的尾巴追出去了两百里。   那些辽人即便是逃脱了三位将军的追杀,也难以依靠双腿走出这千里荒原。”   云峥笑道:“你永远不要小看人对活命的追求,只要他活下去的欲望足够强烈,他们就会创造一个个的奇迹。”   陈琳笑道:“老夫看到人的生命为什么会如此的脆弱和无奈。”   “因为东京真正的勇士很少,你长久的生活在那个已经被脂粉气浸染的城市,想要看到生命的顽强和坚韧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这么说,云侯对这方面有独特的见解?”   “那是自然,我的职责就是研究如何夺走人的生命,不过奚谷潵人说过,用来杀人的智慧不是真正的智慧,这些天我觉得那个死去的倔老头说的话非常的正确。   一个幼儿长成壮汉非常的不容易,至少需要十八年的时间,但是毁灭掉一个壮汉只需要轻轻地一刀子,连一盏茶的时间都用不到,所以说创造生命远比毁灭生命要艰难的多。”   陈琳指指几乎蔓延到天边的尸体笑道:“这些不过都是功业而已。”   云峥苦笑一声道:“我也想和你这样没心没肺的认为,可是我自书法就学以来,学的东西不容许我有这样的看法,即便是虚伪的悲哀两下,也绝对不能有这样杀千刀的想法。”   陈琳笑的如同夜猫子一般:“这么说老夫才是那个真正该杀千刀的杀才喽?”   “物伤其类秋鸣也悲,这才是一种正确的心态。”   “为何要如此虚伪的安慰自己?难道你不知道整个大宋如今都在为你杀人伟业而歌功颂德吗?”   “安慰自己是为了下一次更加心安理得的杀人,这就是人性!”云峥最后回答了陈琳一句就在大青马的肚子上磕一下,战马就开始慢跑起来,陈琳见云峥不愿意再和自己讨论杀人的问题,有点失落,很难有机会和云峥这样深入交换意见,云峥却匆匆的避开了,他似乎非常的不喜欢和别人交心,即便是最热情澎湃的时候,云峥的心里仿佛总是有一道隔膜把他和现实的世界分割开来。   有时候云峥会说一些新颖的道理,这些道理和陈琳知道的那些道理都不太一样,甚至和王安石这样的大家知晓的道理也不一样,他在人间就像是一只黑夜里的萤火虫一般清晰可辨。   陈琳以为,只要能够走到云峥心中那层隔阂的背面,说不定就能清楚的知道这是一个怎样的人。   如今全天下的人都在侧耳倾听他的话语,只要他一声令下,寂静的天地间就会立刻被金戈铁马的咆哮声所填塞,容不下别的声音。   这是胜利者的权力!   云峥伸长了右臂,一只雄峻的海东青立刻就从天空直直的蹿了下来,在低空中盘旋一下,就准确的站在云峥的臂膀上,两只刚劲有力的爪子牢牢地扣在云峥的铠甲缝隙里。   既然已经把海东青叫下来了,那么犒赏就是必然的事情,海东青已经用黄色的眼珠子牢牢地盯着云峥的左手,等待接受自己的食物。   一条被水泡软的干肉很快就进了老鹰的肚子,他依旧不满意的从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沉闷的响声表示自己还没有吃饱。   谁家喂老鹰会把它完全喂饱?云峥抖一下胳膊,那只海东青就借助云峥振臂的力量重新飞上了天空。   不大一会,那只海东青就捉了一只硕大的田鼠丢在云峥的战马前面,充当刚才吃了云峥干肉的报酬。   一整天的时间,在荒原上掩埋辽人尸体的宋军,全都看见自己的主帅和天空中的那两只海东青玩了一天。   有时候大帅会把一根小小的木棒丢上天空,然后等着海东青从空中凌空捉住,然后送回来。   这和遛狗差不多,至少云峥是这么认为的。   天边起了棉絮状的晚霞,这证明在未来的几天里都是晴朗的好天气,这样的好天气最适合冰山融化,最适合草木抽芽,也最适合万里行军,唯独不适合继续杀人,因为,天地间的红色出现的太多,太多了。   云峥最喜欢和海东青或者大青马在一起,只要他们在云峥就不会感到寂寞,和人相处的时间越长,他就越发的喜欢和野兽相处,至少在那里不论是吃和被吃都只和肚子是否饥饿有关,和其他任何的人情礼法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第十五卷 白骨山,人间地 第1章 耶律洪基的悲伤   太阳照在云峥的身上,自然也会照在耶律洪基的身上,他是如此的大公无私,无论我们是刚刚成为了圣人还是刚刚和恶魔做完交易,他都会公平的将自己温暖的光辉洒在我们的身上,不偏也不倚。   耶律洪基右手抓着一柄晶莹剔透的白玉如意,左手却却怀抱着一只雪白的狸猫,白玉如意缓缓地从硕大的地图上滑过,那只白色狸猫炭火一般火红的眼睛也随着白玉如意转动。   鬼奴将军拜服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现在的耶律洪基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一般危险。   “这么说云峥已经离开了西京,鬼奴,你来告诉朕,你认为云峥到底是要东进呢,还是要北上?”   鬼奴的身子抖了一下,艰难的道:“鬼奴以为,云峥的目标依旧是燕云十六州!”   耶律洪基哑然失笑,用玉如意敲打着地图道:“云峥没有掩饰自己的企图,他和狄青左右夹击燕云已经是事实了,朕不该问你这话。”   鬼奴将军重新将头埋了下去不敢出声。   “这些年朕做什么事情都不顺利,唯一的好消息就是赵祯快要死了,即便是这个好消息,整整拖了五年依旧没有尘埃落地。   宋国的国君躺在床上,但是他们的大臣却没有闭上眼睛,他们的将军甚至在攻城略地,征战不休。   攻的是我们的城池,掠夺的是我们的土地……呵呵,朕虽然没有躺在床上,但是朕的臣子却全部闭上了眼睛。”   耶律洪基说完这句话之后,跪倒在地的就不止鬼奴将军一人了,凡是身在营帐里的辽国官员,全部跪地请罪,大呼“死罪!”   “如果把你们都杀光能复活朕的三十万勇士,朕不惜将你们全部杀光,只可惜,这不过是一个说法而已。   如今,我大辽到了风雨飘摇的时候了,诸位如果再不把眼睛睁开,如果再不把目光从各自的小小利益上抬起来,大辽真的就会完蛋了。”   耶律仁先、耶律乙辛出班启奏道:“启禀陛下,西京之败乃是萧打虎无能,奚谷潵人妄悖所致,如今陛下已经清洗了萧打虎一族,处死了奚谷潵人这个妄言的妖人,丢失区区西京对我大辽来说不过是沧海一粟而已,伤不了我大辽的筋骨,动不了我大辽的根本。   只要陛下振臂一呼,定有千军万马景从,灭此朝食乃是情理之中耳,请陛下勿要伤怀。”   耶律洪基瞅了跪在地上的两位宠臣,轻笑道:“爱卿所言极是,只是云峥这个恶贼已经领兵出了西京城,却不知那位爱卿愿意为朕分忧,生擒云峥来见朕?”   耶律仁先咬咬牙道:“微臣愿往!”   耶律洪基欣慰的点点头道:“爱卿一片忠心朕心甚慰,只是云峥恶贼乃是宋国不世出的名将,爱卿虽然英勇,却还不是他的对手。”   耶律仁先不由得长长出了一口气,起伏不定的心也逐渐安静了下来,要说面对云峥这样的妖孽而没有任何的心里负担那是在自欺欺人。   虽然耶律仁先赞成杀掉萧打虎全家,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在军略一道上,辽国人中能超越萧打虎的人并不多,这些人中间绝对不包括他自己,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只是为了表忠心,这个险不得不冒。   此时耶律乙辛硬着头皮道:“陛下既然不看好达鲁,微臣自认还有几分勇力,愿意为陛下效力。”   耶律洪基大笑道:“丁阁愿意出征正和朕意,达鲁虽然勇力不缺,唯独缺少应变之能,朕唯恐他在哪个狡猾如狐的云峥手下吃亏,丁阁和达鲁不同,你自幼就胆大心细,乃是领军将领的不二人选,朕给你牙尝部十五万人马,随后还有长山族的六万人马押后。   朕不求你击败云峥,只要你将云峥阻拦在奉圣州以西,等到朕灭掉狄青之后自然会来与爱卿合兵一处剿灭云峥!”   耶律乙辛心中长叹一声,站起身道:“微臣定会坚守到陛下的到来,并且会寻找战机击溃云峥所部!”   耶律洪基的脸色黯淡了下来,幽幽的道:“爱卿记住,朕不希望你贸然出击为云峥所趁,只要你坚守住奉圣州朕心足矣!”   耶律乙辛见皇帝并不是很高兴,咬咬牙道:“启奏陛下,微臣有族人自西京而来,带来了宋军主帅云峥的一封信。”   “西京战败,那里的人在朕的心中已经死掉了,既然死掉了,那就不能活在世上,派人杀掉吧,云峥的信函无非是来嘲笑朕的,不看也罢!一同烧掉吧!”   耶律乙辛连忙拱手道:“陛下之心微臣自然是晓得的,微臣的族人也是知道的,如果不是因为兹事体大,微臣的族人早就自尽于西京了,只是看到云峥的信函之后,为了我大辽这才苟活下来,充当了这个信使,微臣恳求陛下看过信函之后再说。   据信使说,那封信里绝对没有任何对陛下不敬的文字,也绝对没有任何对我大辽不敬的文字,云峥只是在信函中通报了一件事情,一件关乎我大辽安危的大事。   那上面不但有云峥的签名,还有宋臣王安石,文彦博的签名,微臣恳请陛下一观!”   耶律洪基愣了一下,瞅着耶律乙辛道:“还有此事?你可曾看过?信函中说了些什么?”   耶律乙辛连忙道:“这是宋臣给陛下的信函,微臣如何敢拆开,不过信使信誓旦旦的说,信中绝无不敬之言。”   “云峥乃是浮滑小儿,历来粗陋惯了,很难说他会在信函中说些什么,不过,王安石,文彦博名满天下料来不会不知礼数,将信函拿出来吧,如果信中说的有道理就免了你族人的死罪!”   耶律洪基不愿意见到任何一个从西京活着回来的人,这会让他想起萧打虎那场莫名其妙的惨败。   这场惨败失败的是如此的没有道理,假如上天一定要辽国失败,面对云峥这样的敌人算不上一件不可接受的事情。   耶律洪基无法接受的是三十万大军还没有来得及对云峥指挥的军队造成严重的创伤就烟消云散了。   从回来的那些军卒口中得知,西京的大军不过在野狐口和宋人交锋过一阵,剩下的都是被宋人包围在西京城内,从内往外突围的时候产生的一点战斗。   而这种战斗对躲在冰墙后面的宋军造成的杀伤是极为微弱的,很多时候都可以忽略不计。   如果萧打虎在和云峥激战之后双方打一个两败俱伤,最后云峥技高一筹赢得战争,耶律洪基绝对是可以接受这个败局的。   因为两败俱伤之下,云峥在自身损失惨重的情况下也一定没有了前进的力量,只要自己派去少量的兵力钳制云峥,西京的占据依旧是一个死局,至于丢失几座城池,耶律洪基从来就不在乎。   契丹的祖宗建国的时候没有一座城池,只要战士和牛羊还在,契丹族就不会失败!广袤的西京道放开让宋人占领,他们又能占领多少?   战事还没有开始萧打虎就输了,宋人不过是派去了一个高明的细作就让萧打虎的三十万大军没了口粮,可怜萧打虎还特意将大军困锁于孤城之中……   出于对辽皇的尊敬,在陈琳的建议下,云峥的这封信使用了给宋皇上本用的黄皮奏本,耶律乙辛拿过来的时候,上面红色的火漆还没有开封,但是内容耶律乙辛已经知道了,对于如何打开这种制式折子他有着丰富的经验。   云峥信中所说的事情如同惊雷一样在他的头顶炸响了,而且根据耶律乙辛的判断,云峥信中说的事情有八成是真的!   因此他才会冒着皇帝发怒的危险,无论如何也要将这封信拿给皇帝看,否则,一旦让没藏讹庞得逞,辽国就有灭国之忧。   现如今,中京道聚集了辽国一半的人口,可以说是辽国复兴的根本,如果这些人都被没藏讹庞裹挟去了西北,辽国大势已去矣,没了百姓,再多的勋贵也无法保证大辽的安全与繁荣。   如果让没藏讹庞得逞,辽皇和耶律信之间的势力会立刻倒置,那时候的耶律信会比辽皇更加的强大。   没了百姓的辽皇,不过是一支丧家之犬而已……   耶律洪基瞅着桌面上已经被去掉火漆的奏本闭目沉思,云峥的狡狯和阴险他在平型顶的时候就已经见识过了,在他的下意识里,和云峥打交道必须平复胸中所有的负面因素,脑海中不去想西京之战的各种疑问,更不该去想那个已经死去的皇后。   不知为何,他摈弃掉了怒火,摈弃掉了疑问,但是皇后那张幽怨的脸孔却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这一年来已经在竭力的做到忘记这个女人,但是只要出现和这个女人有关的人物,这个女人的面孔就越发的清晰。   当初张孝杰说皇后与伶人有染,并且拿出来无数的明证的时候,耶律洪基事实上一个字都不信。   他根本就不信皇后会背弃他与卑贱的伶人有染,以皇后清冷的性格来说,这根本就是一桩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耶律洪基还是选择了相信,自从耶律信叛逃达尕海子之后,他们就一直首鼠两端,如果再不加以剪除,会有更大的祸患发生。   耶律洪基心中叹息一声,终于拿起了那封被检查之后证明无毒的奏折,打算看看云峥到底要说些什么! 第2章 我只要臣服   宋臣云峥拜于大辽皇帝足下:   臣尝闻古时候的帝王拥有天下后,放火焚烧山岭和泽地的草木,用绳索,利刃将荼蘼百姓的害虫杀死,或者把它们驱逐到四海之外去。   此乃帝王的天职所系,王命所驱,臣闻听陛下曾春祭辽东,夏祭瀚海,秋祭农稼,冬祭荒漠,所为所顾者不过是契丹国七百八十六万户生灵而已。   陛下如今继承契丹列位先帝之遗志,神明圣伟,仁慈英武。瀚海之外,北冥四方之内,都在陛下的安抚统辖之下。   尝闻陛下欲奋六世之长鞭,驱赶天下生灵为己用,不想鞭梢过长,触及我大宋之痛痒矣,云峥不才,领我皇之命亲自率领虎狼之师前来问候辽皇,因何鞭策我大宋子民焉?   如今西州之地尽为我所夺,辽皇雅达必不致见怪也!   云峥知晓兵锋火疾之下行事难免会有不周之处,不过燕云之地为我族人故土,辽皇驱驰燕云百年,如今云峥欲问燕云之地民册土数,不知辽皇可会答应?   自儿皇帝送燕云之地于契丹,宋辽之间必有一战,对此辽皇知晓,我皇陛下也尽知晓,因此,云峥北出雁门关深入大漠,辽皇当不至于惊讶也。   臣尝闻天池的边上,大河的水边,有怪物存在,大概不是平常鱼类水兽等动物可以比得上的。   它得了水,就能呼风唤雨,上天下地都很容易。   如果得不到水,也就是寻常所见的那种形状,不用广阔险峻的高山土丘就能把它困住。   然而它在没有水的时候,不能自己造出水来,它们十次有八九次被水獭之流嘲笑。   唐太宗常言,民为水,君为舟,是为雅言,如今辽国汁水尽在中京,难道辽皇就不去防备一下这种来自天池和大河之滨的怪物吗?   臣听说,此怪物已经从沙漠出发,翻阅了山岭,目的不是为了嘛嘛的宝藏,而是为了大辽的汁水。   臣唯恐这个怪物遇到大辽汁水之后就会腾云化龙,再难擒获,因此才手书于辽皇足下,祈请辽皇当心。   一旦辽皇失却汁水,就像巨龙失去了可以翻腾的大海,到时候难免会被鱼虾戏弄。   臣云峥尽言于此,望辽皇陛下采纳。   祈金安,宋臣云峥拜上!   耶律洪基看完云峥的书信之后安静的放下来,抬头看着耶律乙辛道:“没藏讹庞可曾进入上京道?”   耶律乙辛连忙道:“十五天之前的奏报说,没藏讹庞屯兵滦河之滨,准备休整之后进入上京道,继续向达尕海子进发。”   耶律洪基痛苦地闭上眼睛道:“这是谁发来的奏报?”   “隆化镇守使噶伦!”   “噶伦已经死了,如果他没有死,耶律乙辛你一定记得将他的人头带回来给朕看。”   耶律乙辛应诺过后,小心地问道:“陛下为何一定说噶伦已经死了?微臣不解!”   “谁告诉噶伦没藏讹庞一定会向上京道进发、他如何敢肯定没藏讹庞一定要去达尕海子?而不是来我中京北安州掳掠百姓?”   耶律乙辛也是军事大家,稍微判断一下皇帝说的话,立刻就明白其中的意思了,噶伦的奏报带着强烈的主观性,当没藏讹庞还在滦河休整的时候,他就肯定的说没藏讹庞会去达尕海子。   如果云峥不点破没藏讹庞的行踪,不论是耶律洪基还是耶律乙辛都不会往这方面去想,如今点破谜团之后,长年累月都在批阅奏章的耶律洪基如何会看不出噶伦奏报里的玄机。   “陛下,云峥在信中到底说了些了什么?”无论如何耶律乙辛也必须装作自己从来就没有看过着道奏折的样子。   “丁阁啊,你若是没有看过云峥的这封信,如何会知道兹事体大,宁愿冒着危险也要告知朕亲自阅读这封信?   现在不是客套的时候,你私自看信的事情朕不会追究,在大辽能够分得清楚轻重缓急的人已经不多了。”   耶律洪基毫不客气的揭穿了耶律乙辛的伪装,假如云峥说的是真的,大辽国确实已经到了生死关头,这时候容不得他们再有半分的苟且。   “臣死罪!”   “不要再说这些了,立刻传我谕令,命檀州守将张顺立刻兵出古北口,日夜不停地向滦平,北安州进发,命大定府留守韩德古即刻率兵向隆化进军,无论如何要将没藏讹庞阻拦在伊玛图河一线,同时命令景州,泽州之军也向伊玛图河一线集结。   飞鹰传书,命逗留在北安州的各族族长,迅速带领族人离开北安州,向大定府集结。   丁阁,我们恐怕无暇理睬云峥了,归化州和奉圣州的兵力也必须收缩回中京,即便是你,也只能驻守可汗州和孺州,中京不能有失,一旦有失,我们连翻本的机会都不再有了。   你顺便再告诉耶律信,假如他自认还是契丹人,这个时候他就该出兵阻拦没藏讹庞,朕不信,一旦我们失败之后,他耶律信就能好到那里去?”耶律洪基说到这些话的时候眼圈有些发红,最后哽咽的再也说不出话。   耶律乙辛如同挨了当头一棒,呐呐的道:“陛下,难道我们就这样将西京道拱手想让不成?”   站在旁边终于听明白,也看了云峥那封信之后的耶律仁先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两害相权取其轻!陛下,老臣明日就启程去达尕海子,去乔巴山,去见见那些死心眼的老不死。   如今我大辽到了危急存亡的时刻,老夫不信他们还敢保存实力!”   耶律洪基红着眼睛道:“传我旨意,命萧达重整后族,一个月后必须组成二十万部族军,准备开赴可汗州!”   耶律乙辛叹了口气,知道打压后族的时机已经完全消失了,这个时候不是将后族冷藏的时候了。   开春之后,狄青又开始蠢蠢欲动,十天前,他麾下的骑兵哨探又一次出现在了涞水,同时,营州方向也传来宋国水师骚扰的消息,很明显,狄青新一轮的进攻就要开始了。   云峥如今正在荒原上攻城略地,浑源,蔚州,弘州全线告急,宋国唐州知府李常也悍然出兵,灵丘飞狐两地一日三惊,从兵力安排上来看,李常的最终目标竟然是五回岭上的紫荆关!   耶律乙辛是没有依靠手中二十万部族军就能战胜云峥的信心的,他只想在这二十万部族军耗尽之后,能够听到辽皇战胜狄青的消息,带兵来支援自己。   不过他非常的明白,狄青用兵极为老辣,他不会给辽皇这个机会的,他会尽最大可能死死地拖住辽皇,在四十万宋军的进攻之下,力量已经被分薄的辽皇能够守住燕州已经是不错的战绩了。   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就空落落的。   没藏讹庞这头恶狼,终于在大辽最危险,最虚弱的时候扑上来了,云峥要的是土地,他要的却是辽国百姓!   出了皇帝的金帐,耶律乙辛抬头看看晴朗的天空,胸中郁闷的厉害,只想狂啸两声,好吐尽胸中的抑郁之气。   云峥出卖了没藏讹庞,却换来兵不血刃拿下西京道!   这个时候云峥应该非常的得意吧?不论是谁能依靠一封信指挥动辽皇,都应该好好的庆祝一下。   耶律乙辛想错了,云峥根本就没工夫庆祝,他从西京出来之后直接就扑向了弘州,原本以为一鼓而下的弘州,却差点崩掉他的大牙。   看着憨牛肩背上那支指头粗的羽箭,他的脸色阴沉的似乎能够拧出水来,一支可以贯穿憨牛铁甲的重箭,赫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出现了。   军医从憨牛的肩背上拔出重箭之后,鲜血就像泉水一般喷涌而出,幸好军医有缝合伤口的本事,如果没有缝合这个手艺,这样的出血量,早就把药粉全部冲开了。   即便是如此,憨牛还是失血过多,往日黧黑的脸上变得苍白,嘴唇上看不到一丝血色。   在确定憨牛没有生命危险之后,云峥握着那支重箭怒道:“弘州城破之后屠城三日!”   王安石连忙道:“大帅不可动怒,弘州城中还有未曾撤离的汉人,对他们动用屠城这个恫吓的办法不妥。”   云峥冷冷的盯着王安石道:“我知道你想说这会造成一个恶劣的先例,以后那些汉人很可能会对我们产生仇恨心理,原本可以投降的城池也会变成坚决抵抗的城池!”   王安石点头道:“老夫正是此意!”   “你错了,想要恭顺和屈服的燕云十六州,那么,这些土地就必须被大军亲自踏上一遍,必须打掉这片土地上所有有可能的抵抗之心,如果我们一路上兵不血刃的收复城池,反倒不好,那些心中有异志的人就不会被教训,他们不清楚兵火的残酷性,就会有反抗之心。   我来燕云,只想来一次,你大概也不想要一个总是没完没了造反的燕云吧?   我们必须成为燕云的实际统治者,不论这片土地上的汉人亦或是辽人,他们都应该是臣服者!” 第3章 云峥的钉子理论   “没有反抗就没有杀戮这句话很恶心!”   王安石丢下手里的本章,愤怒的拿指头点着云峥刚刚写好的奏章。   云峥抬起头瞅瞅愤怒的王安石笑道:“确实很恶心,不过考虑到我们正在满是敌人的区域作战,即便是再恶心的话,我这时候也说的出来,执不执行是一回事,但是我们一定要说出来。   憨牛已经被人家弄伤了,我不想再因为我们的心慈手软造就更多的没必要的伤亡。   当年韩稚圭被死伤将士的眷属拉住马头质问自己的家人何在,弄的韩稚圭差点一头撞死在马下。   那种滋味我可不想尝试,与其死自己人不如死别人,至少辽人只会仇恨我,不会拉着我的马头质问。”   “就这一句话,如果是司马君实写史,你就休想从历史的耻辱柱上下来,他可不会为尊者隐,为长者讳。”   云峥抛下手中笔大笑道:“你王介甫难道会为尊者隐为长者讳?你和司马君实都是一路货色,都喜欢把自己的主观强加给别人,你们写的东西将来都会成为后世子孙学习的摹本,我不知道你们会不会造就无数个王介甫和司马君实,但是给后世子孙增加理解难度和思想负担是一定会发生的。”   王安石也哈哈大笑道:“你云长生不在意自己的身后事,老夫当然也不在乎自己的身后事,至于给后世子孙添麻烦的事情,那是他们活该,麻烦是一代代人积累出来的,并非是我们这一代人造就的,我们还不是在浩如烟海的书堆里一本本的磕?   学问这东西有时效性,过时的学问不是学问,只是负累而已,后人自然会加以删减,不会越积累越多的。   说这些不着边的事情其实很是没意思,你该考虑怎么能够拿下弘州城才是大事。”   云峥斜着眼睛看了一眼中军帐外忙碌的人群,失笑道:“是我轻敌了,原本以为五千多人固守的小城一鼓而下才是道理,想不到这里的人这样死心眼,宁愿为辽国殉葬也不愿意投降。   其实我就没有想明白,明知不敌,他们为何还要死守?明知杀伤我军士卒越多,我们的惩罚就会越重,他们为何还要这样做?难道说为辽国尽忠这件事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   王安石愣了一下,有些茫然地问道:“难道为国尽忠不是吾辈士人的天命吗?”   说完之句话之后,王安石死死地盯着云峥又道:“假如云侯处在弘州城主的地步,你当如何?”   “很简单,撤出弘州城里的百姓妇孺,只留下精壮的男丁守城,依靠坚城给宋军最大的杀伤之后,立刻撤出弘州城,这就是所谓的存人失地人地两得,存地失人,人地两失!”   “如果皇帝下令你必须死守弘州城呢?”王安石追问道。   “你觉得我会听这种命令吗?为国尽忠无论如何都有一个限度,要求一个人去做自己根本就做不到的事情,这个发布命令的皇帝一定有问题,他不能自私到要求别人抛却生命去捍卫别人的安全。”   王安石倒吸了一口凉气道:“这就是云侯的看法和做法?”   云峥嘿嘿笑道:“是啊,所以说大宋其实很幸运,一直拿我来做一柄锋利的刀子,而不是一面坚实的盾牌。   我是一柄锋利的长矛,绝对做不了一面坚固的盾牌,和别人不同,我这面盾牌很有可能会跑!跑的比皇帝还要快!   所以说咱们的陛下向来都是知人善任的,至少在使用我云峥的时候没有出任何差错。”   “你以前说话总是云山雾罩的,为何现在开始不再隐藏你的真实想法了?这是为何?”   “为何?因为没必要,我现在就算是说打算投降辽国都没人信,再说了,我不是告诉文彦博了吗,这场大战之后我就会抱着我的王爵去海上逍遥,到了这个时候难道还不允许我放肆几句?”   王安石吃惊地问道:“难道你对大宋就没有丝毫的留恋吗?这里有你的故土,有你的故人,有你的亲眷,难道他们在你眼中也不过是过眼云烟吗?   弘州守将之所以拼死作战,其实就是为了延缓你前进的步伐,好让更多的辽人能够跑的更远一些,这样的牺牲无论如何都是受人尊敬的,为何到了你这里就变得毫无意义可言?   如果真的是这样,云长生,你是老夫见过最绝情寡义之人。”   云峥侧耳听听大帐外面的动静,拿起头盔笑道:“介甫兄,我会证明给你看云峥到底是不是一个绝情寡义之人。   既然孙节的大炮已经就位,本帅就请你欣赏一下什么是真正的炮火融城,让你见识一下我大宋最高武力的效能,见识一下坚固的城池在炮火面前是何等的虚弱。   好让你知晓战争的方式已经完全发生了改变,从今往后再也不能有那个蛮族仗着自己身高体壮,弓马娴熟就能对我大宋口出恶言,任何对我大宋不敬的人,都会被炮火撕成碎片。   我大宋只要仰仗大炮之威,就能在草原上纵横不败!”   王安石闻言欣然拿上自己的头盔随云峥出了军帐,当他站在弘州城前面,之间三十余门火炮一字排开,黑洞洞的炮口指向面前的弘州城,所有的大炮都已经装填完毕,只要炮手点燃了药线,面前的城池就会立刻变成一堆废墟。   “云侯,我军何来这么些大炮?”   “鹰巢将作第一批三门火炮给了我们,陛下下达了旨意把第二批三十门大炮专门装备给了种諤,种諤这家伙有眼无珠,认为此物沉重不堪,不堪大用,向我勒索了六千匹战马之后,就把整个炮队送到我这里来了。”   “火炮的威力无穷,难道种諤不知道其中的关节?”   “他不会使用大炮,这东西虽然威力很大,但是在不会使唤的人手里,确实不如骑兵好用。”   王安石见陈琳乐不可支的从炮队那边跑过来,朝云峥努努嘴道:“只要是胜利,这个老家伙就会快活成这个模样。”   云峥诧异地道:“我也很高兴啊!”   王安石皱眉道:“你就没想过炮火下的人吗?火药弹有多么可怕,没人比你更清楚了。”   云峥没好气的道:“要是威力不大,我费尽心血的造他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一门大炮要耗费多少精铁,多少银子?即便是炮弹,每一枚的价格也是不菲的。   至于你说的人,在我看来,没有投降的敌人还算不上人!”   王安石感慨一声道:“可能是实力悬殊过大的缘故,让老夫这时候生出这种不该有的感慨来。   老夫清楚战争的残酷性,清楚杀死每一个敌人的必要性,可就是忍不住在你面前谈论一下人性。   以前的时候老夫从来没有这样的心绪,当初韩稚圭出征西夏之时,老夫在环州也曾参知军事,那个时候几乎是扳着指头清算自己军队杀死了多少敌人,接下来的战事还能杀死多少敌人。   或许只有在你面前,老夫没有战败之忧,才会有这些怪心思,云侯不必放在心上,这都是闲出来的毛病。”   云峥指指城头那面用血写成的大旗道:“你看看,人家可是想着死守弘州城的,那面用血写着‘人在城在’的旗子估计就是弘州人的主将喊出来的誓言。   你再看看,城墙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旗子,很明显,那是城里的百姓自发组成的守城军队,人家已经同仇敌忾了,我们要是再仁慈,就是对自己将士的不公了。”   王安石笑道:“在你说屠城之前,那些民旗根本就没有,自从你放话说要屠城三日之后,城里的百姓才不得不抵抗,如果再不抵抗,你进城之后屠城三日,大家都要死人的,要是不抵抗才是怪事情。”   云峥摇头道:“屠城这事不可避免,否则以后攻城战就没有办法进行下去了。   辽人如果要投降,在我大军到来的时候就该投降,我军不废一兵一卒拿下城池,只有在这种可能之下,我们才会优待他们。   如今这些人已经杀伤了本帅的六百军卒,憨牛都差点丧命,这时候他们即便是投降,本帅也会下令屠城,不为别的,就为了替将士们报仇,去掉他们心中任何侥幸的念头。   打仗,打的就是一往无前的气势。本帅麾下不缺乏猛将,在我京西军的气势打出来之后,就算是兔子也敢撵着恶狼跑。”   陈琳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七十余岁的老人家整天在军阵上跑上跑下的殊为不易。   “云帅,大炮已经准备好了,老夫刚刚看过,都是一水的铁家伙,老夫看着都长气。”   王安石没好气的道:“等一会开动了,你会更加的长气,按照那三门火炮的威力计算,这座城被三十门火炮轰击之后,想要找到一块完整点的瓦片大概都困难。”   陈琳大喜,催促云峥道:“请大帅发令,这就轰击弘州城!好让老夫好好的开开眼界!”   云峥吩咐猴子一声,猴子立刻挥动了手里的红色旗子,炮手们整齐的用火把点燃了火炮上面的药绳。   瞅着嗤嗤冒火的火绳,云峥从怀里取出两颗棉球塞进耳朵,怜悯的瞅着耀武扬威嘶声呐喊的弘州守军。 第4章 活的让所有人都担心   “一座城就这样毁在了倔强上面……”   王安石的叹息还没有说完,就被整耳欲聋的炮声给淹没了。   这个时空中第一次出现的火炮覆盖战术,从它一出现就展现了它血腥的本质。   一群炮弹飞上了城头,那些只知道用盾牌覆盖身体的守军,根本就无法理解炮弹的威力,一颗十斤重的炮弹,除掉四斤的铁壳子之外,剩下的全部都是大宋国内威力最大的火药。   虽然是黑火药,对云峥来说这东西还上不了台面,但是对于宋人来说,这已经是天神的武器了。   黑火药在密闭的生铁壳子里炸开之后,云峥看重的不是铁壳子的杀伤力,而是看中黑火药产生的冲击波。   于是,云峥和王安石以及陈琳看到了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一幕。   炮弹在城头炸响,那里密布着守城的兵丁,有经验的军卒钻进了城头的箭塔里面,没有经验的军卒习惯性地用盾牌遮身。   然后,巨大的冲击波就将城头所有能掀起来来的物件全部掀了起来,包括哪些脚下无根的军卒。   黑色的硝烟笼罩了城头,站在城外等待进攻的宋军只能看到残肢断臂自浓烟中飞起,就像浓烟中有一个恐怖的巨兽在撕扯人的身体。   暗红色的火焰一闪即逝,随着它的每一次闪动那座城池就颤抖一次,很快,第一轮三发炮弹全部打完之后,宋军的阵地上安静了下来。   云峥抠出耳朵里面的棉花,两只耳朵依旧在嗡嗡作响,好久,云峥才能找到自己的平衡感,平稳的站定,至于王安石和陈琳,他们已经和其他军卒一样跌坐在地上,目瞪口呆的看着远处燃起大火的弘州城。   他们甚至能够看到侥幸未死的辽兵跌跌撞撞的在城头乱跑,甚至一脚踏空从失去箭垛的城头跌落下来。   城头的大火燃烧的非常猛烈,这不是炮弹的功劳,是城头用来防备宋军攀登城池时用来防御的油料着火了。   弘州城的防御工事和一百年前差别不大,依旧是滚木礌石,以及烧热的菜油,如果准备的充分一些,可能还有半融化的铅水。   城墙低矮了很多,有些地方甚至出现了巨大的裂缝,只要再来一轮炮击,这座城池的外墙就会垮塌掉。   弘州地处平原,这里能够用来建造城池的石料非常的稀少,因此,这座城池不过是夯土城墙而已。   云峥没有理睬王安石和陈琳,对猴子下令道:“命令炮火延伸进城,既然说了要惩罚这座城池里面的人,那就不要说话不算数。   同时命人去城墙底下放置火药,将大军前进的路清出来,城墙快要垮塌了,就不要无谓的浪费珍贵的炮弹。”   王安石掏着耳朵,还是听见了云峥的话,身体抖了一下,陈琳则带着一丝狞笑,指着弘州城大声的说着已经变音的话,这一刻,他把太监尖利的嗓音发挥到了极致。   火炮再一次轰鸣起来,同时百十个骑兵顶着头上乱飞的炮弹,快速的向城下奔去,百十个十斤重的炸药包很快就堆积在城下,一个瘦小的士兵在同伴的掩护下,快速的将炸药包的药绳拧在一起,拉出三丈远之后,用火媒子点燃,跳上自己的战马发疯一样的向来路狂奔。   自始至终城头没有任何反击,百十个骑兵刚刚跑回本阵,一声沉闷的巨响从城池边上传来,宋军的旗帜猛烈的拂动起来,云峥用手遮住眼睛,等那一阵劲风吹过之后,这才看向弘州城。   火药爆炸的地方城墙消失了,地上出现了一个椭圆形的大坑,爆炸已经过去了,城墙倒塌的轰隆声依旧不绝于耳。   遍地都是拳头大小的碎土块,即便是云峥脚下也有不少,护卫自己的甲士身上还有被土块击中的痕迹。   透过硝烟弥漫的城墙空挡,云峥能够看见城里此起彼伏的火光,那是炮弹在城里炸响的状态,靠近城墙附近的房子无一例外的倒塌了,他甚至还能看见一只雄峻的大公鸡像老鹰一样的在空中扑腾着翅膀,根本就不敢落地……   剩下的事情根本就用不到云峥去指挥,郎坦,吴杰,李东楚派出的尖兵已经向那个空挡奔涌过去,不大功夫,黑压压的黑甲军士就重新填满了那段城墙消失的地方。   屠城三日的军令已经下达了,就没有朝令夕改的必要,命令已经下达,云峥却不愿意去看那副惨状,准备宿营在城外,三天之后,这座城池就会交给王安石,由他来安排城中所有的事情。   文彦博来了,云峥就不会多干涉别人的军务,那个对云峥警惕性非常高的人,只要见到云峥有一步踏错,他就会直言不讳的指出来,而且铁面无私的让人很想挖个坑把他埋掉。   云峥发现自己现在好像已经失去了早年间的锐气,在甲子营的时候,自己不是没有活埋过监军或者参谋之类的人物,即便是炸掉乘烟观的时候自己还有功夫摆出一副痛快的模样来宣泄心中的不满。   这些年也不知道是年纪大了,还是心中的戾气已经宣泄的差不多了,这种活计再也没有干过。   “屠城这事老夫非常的赞同,不臣服就要杀到让他臣服,这是一个明摆着的道理,辽人是这么干的,西夏人也是这么干的,我大宋自然也能这么干。   如果有人表示不满,你就说是我逼着你下屠城令的,这个时候你这个主帅不能背上一个屠城杀人的名声。   你只要负责打好仗,其余的黑锅我们来背,放心,老夫绝对不会否认的,绝对不会反咬你一口。”   文彦博见到云峥那副怀疑的神色就来气,老夫已经说明白了,还不至于出尔反尔。   云峥摇摇头道:“我是武将,背上一个喜欢杀人的名头没什么,我实在害怕你们这些名臣谋士了,上嘴唇和下嘴唇一碰,什么话都能从你们的嘴里说出来,更可怕的是不论你们说什么,还都有人相信,有人帮着捧臭脚,黑的说成白的对你们来说就像是吃家常便饭一样容易。   俺是武将,说不过你们文人,这黑锅还是我自己背比较好。”   两个人笑骂着回到了军帐,还没有坐稳当,就听见低沉的号角声嘟嘟嘟嘟的从弘州城传了过来,这该是大军完全占领这座小城的讯号。   鸡蛋的外壳被打开之后,以郎坦,吴杰,李东楚的能力攻破这样的城池没有任何的压力。   “屠城啊,宽夫兄不打算去开开眼界?”   文彦博不理睬云峥的冷嘲热讽,自顾自的道:“包黑子临死前阴了你一次,你没必要还这样记仇,还把委屈全部发泄到文官的身上,老夫来的时候张方平说了,等他快死的时候,他还要阴你一次,好让你从大宋朝堂这个烂泥坑里脱身!   你看看,都是好意啊,包文正已经死了,你总不至于把他从坟墓里挖出来鞭尸吧,张方平堪称你的坐师,彭蠡先生是你的授业恩师,这话是他们两个人一起托我给你传的话。希望你将来就坡下驴,带着一个王爵归隐山林……也算是功成名就了。”   文彦博说话云峥向来当他是在放屁,张方平说话也和放屁差不多,这些人喜欢说一些不值钱的废话来收买人心,要是相信他们嘴里说的话,这世上至少能增加三成的冤魂。不过既然他的话语里提到彭蠡先生,这可是掏心窝子对云家好的老先生不可不敬。   云峥连忙起身拱手道:“我家先生身体可还康泰?我来雁门之前,特意派人去蜀中探望了先生,却不知他现在如何,过得可还安逸?”   文彦博同样坐正了身子脸上的嬉戏之态全然褪去,正色道:“彭蠡先生身体康泰,老夫从蜀中归来之时,正好是成都府五月节的傩戏开场的日子,先生还有余力观傩戏,给傩戏点绛唇。   老先生耳聪目明,据他自己说,活到云侯收复燕云十六州不成问题,他在蜀中等你班师还朝。”   云峥惨笑一声道:“先生等我,我却回不去蜀中了,当年东京一别恐怕已经是永诀。   先生是仁者自然乐山,云峥自认还有几分聪明才智,所以愿意亲近水,请宽夫兄禀告先生,先生教诲云峥一日不敢忘怀,唯有在东海碧涛之间为先生寿!”   文彦博点头道:“喏!”   云峥又拜了文彦博一拜,这才重新落座。   这样的礼仪,云峥是心甘情愿的去值守的,彭蠡先生老妻故世之后,他就扶着灵柩千里迢迢的回到了蜀中,从此不问世事。   在大宋,云峥自付亏欠老先生良多,此时一念提及,竟然悲伤的不能自抑。   文彦博见云峥黯然神伤,出言劝慰道:“彭蠡先生常言,云氏兄弟是他此生最大的骄傲,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得英才而育之,乃是上天赐予他的福分……”   云峥苦笑一声道:“恐怕先生这时候还不愿意死,他是想看我班师回朝之后的动静。否则他不敢死啊……云峥活到这种让人人都担心的地步,确实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第5章 不解风情和焚琴煮鹤   人活到这个份上,伤感,这种感情已经是一种很奢侈的享受了,上了高位之后,人只会变得更加无情,过多的利益纠葛在形式上很快就会把原本那些最原始的感情全部湮没掉。   所以云峥的伤感并没有维系多长时间,文彦博离开之后,那个心硬如铁的大将军就重新出现在了这座中军大帐之中。   郎坦,吴杰,李东楚他们应该已经荡平了弘州城里所有的反抗,献俘这个经常出现的桥段马上就会上演。   这样的事情云峥经历过太多了,不过他不是很喜欢看那些失败者,不论他们表现的倔强还是温顺,此时都没有任何的意义。   云峥既不会因为俘虏倔强就杀掉俘虏,也不会因为俘虏温顺就饶他一命,杀与不杀,都取决于目前的局面。   弘州城的守将必死无疑,这一点毋庸置疑,杀伤了大量宋军,还伤到了憨牛,云峥没有半点可能放他活命,再说他的头颅还有用处,再遇到不愿意投降的城主,他的脑袋就是最严厉的警告。   俘虏很多,云峥一眼都望不到边,恐怖的炮火让这些发誓要死守到底的辽人在失魂落魄中被铁链子拴住,齐齐的跪在地上等候云峥的发落,他们脸上惊惶的神情,直到现在都未曾褪去。   王安石,陈琳,苏洵,以及特意过来观礼的文彦博都穿着自己的官服,手里抱着自己的勿板,站在两侧。   这种环境之下,能落座的只有云峥,他身后的天子剑代表着他在这片营地里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参军苏洵拱手道:“启禀大将军,弘州城城主辽国左副都御使张金寿已然被执,如何处置,请大将军示下!”   “左副都御使?这是从三品的高官,小小的弘州城城守不过六品官职,因何会出现这样的高官低配的情形?”   苏洵再次拱手道:“大将军有所不知,辽国建国百余年勋贵众多,张金寿的左副都御使乃是勋衔,他的父亲曾经就任过这个职位,父亲去世之后,辽皇特意开恩没有去掉他父亲的职衔,而是安置在他的身上,虽然只是虚职,却也是无上的荣光,辽皇有期许张金寿子承父业,重新获取这一职衔的期望。”   云峥笑道:“这就是他死守弘州城的原因?一介汉人能够获取如此重要的职位,他的父亲想必对辽国有过汗马功劳吧?”   文彦博嗤笑道:“往日的功业有多高,今日的罪孽就有多深,天道轮回报应不爽果不我欺也。”   陈琳阴森森的道:“这样的贼子家族繁茂,断然不会投降我军,大帅不如将他斩首示众以振军威。”   在两个壮汉的拖动下,张金寿恶狠狠地盯着坐在帅位上的云峥,刚想张嘴喝骂,壮汉就把一颗拴着绳子的核桃塞进他的嘴里,把绳子系在脑后,张金寿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想要喝骂已经无从骂起。   云峥也失去了问他话的意愿,从签筒里取出一根朱红色的令签丢在地上道:“既然罪在不赦,那就砍了吧,传首辽国边城,敢阻挡我大军前进者,以此为鉴!”   壮汉应答一声喏,就拾起令签,拖着挣扎不休的张金寿去了辕门之外,那里的行刑台已经搭好,就等着开刀了。   杀张金寿不过是云峥在遵行自己的权力,象征性的杀掉张金寿之后,其余的俘虏自然有陈琳统领下的军法司去执行,那些人该杀,那些人该送到京师献俘,那些人应该留在军中备作他用,军法司都有一套成熟的制度,不劳云峥操心。   做这样的事情对于陈琳来说可谓驾轻就熟,在西京的时候陈琳就已经处理过这样的事情,给辽皇送信的人就是陈琳亲自挑选出来的。   耶律乙辛乃是辽皇宠臣,只有遴选和他有关系的人,才能将那封重要的信件送到辽皇的桌案上。   弘州城如今静悄悄的,但是无论是谁都知道,那里一定有发自地狱的哭喊声,只是距离比较远,大家听不见而已。   大军劳师远征,这样的杀戮根本就无法避免,军士心中的杀气必须有一个释放的地方,郎坦率领的就是憨牛首次登城时率领的军士,当初在大意之下,数百位同袍血染黄沙,此时他们进了城,如何会去专门控制自己的杀心。   所谓屠城,奸淫掳掠就根本无法控制。军队本来就是一个暴力机关,云峥想不出历史上哪一位能够真的统帅着一支秋毫无犯的大军可以纵横无敌。   只要看看王安石和文彦博他们那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就会知道,自秦皇汉武以来,这样的军队根本就不存在。   云峥统领的军队在大宋自然是军纪森严,但是只要出了大宋国境,他们就绝对是一群洪水猛兽。   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就是这样依靠鲜血和残暴以及一次又一次的胜利体验才铸造出来的。   如果说什么是常胜军的根本,只能说根本就是军卒心中无穷的欲望,对胜利的无穷欲望。   军队上下是一体的,陈琳很懂事的给云峥送来了四位俘获的辽国美人,云峥瞅了一眼之后,就转送给了王安石和文彦博。   王安石和文彦博心安理得的接受了馈赠,就像是获得了两匹好马,不过在处理这些妇人的时候王安石和文彦博手段孑然不同。   和发妻相濡以沫的王安石自然对美色毫不动心,转手就送给了这些天保卫自己的两位亲卫头领。   至于文彦博,老家伙声色犬马的来者不拒,第二日直到午时才从自己的帐幕里出来,惹得云峥和王安石以及陈琳一起大笑。   “老夫少年时期生活荒唐,这个老毛病追随了老夫一生,对其余的诱惑老夫尚有三分自省之心,唯独对于美色,老夫向来是多多益善。”   大宋士大夫们欲通过“因财得仕”与“因仕殖财”的循环,使自己家族成为“耕读世家”和望族。   但是,此类世家望族只要连续几代未能进士及第或入仕,就恢复到了庶人的身份。   因此只要暮登天子堂,他们就会尽情的享受。   在它之前,五代乱世之中,武人耀武扬威;更之前的唐朝,重视门第,参政议政须得是门阀贵族。   只有到了大宋,文人的身份地位才得以空前高升。皇帝打压武士,推崇文人治政,更是舍得在士大夫文人身上花费银子,让文人一边上朝议政一边拥妓纳妾、声色犬马地过着“幸福的生活”。   或许,在温柔乡里沉浸得太惬意了,大宋的文人士大夫们遂不思进取,忘记了廓清天下、收拾山河的责任。   文彦博之所以这样说,不是因为他不懂得收敛,而是因为,云峥赠送俘虏这件事,和他接受赠送这件事,对大宋士大夫来说都是一桩风流雅士,而不是什么失德的行为。   “云侯正值少年,因何不喜女色?这可不是少年人应有的态度,莫非云侯还有什么鸿鹄之志尚未完成,所以不敢纵情声色?”   云峥见文彦博的老毛病又犯了,无奈的道:“我这人生来就有洁癖,对外面的女子敬谢不敏,不光是这次,最初攻破升龙城的时候,俘获交趾皇宫数千佳丽,还不是全部送给了野人。   至于那些美人儿有没有被野人吃掉我也未曾得知。”   文彦博捧腹狂笑道:“不解风情者你云长生当为第一!”   王安石正色道:“云侯这样做是对的,如果真的将交趾美妇弄来东京,陛下必定会在宫中留下几人,然后分赠士大夫。   如此一来就会坏了我大宋血脉,前些年的老夫知镇江府之时,那里乃是水陆交通要脉,倭人往往会溯江而上,在镇江这样的通都大邑里要求渡种,还在衣带上写下恩客的名字,以备回去炫耀。   老夫曾经下令制止,结果效用不佳!”   “男人之情人之大欲也,如同洪水一般,堵不如疏,介甫走了大禹父亲的老路,即便是你手中掌有息壤这样的宝物,也会功亏一篑。   哈哈哈,云峥不解风情第一,王介甫焚琴煮鹤第二啊!”   弘州城已经被拿下了,大军休整三日之后就会继续向东进发,因此大帐中的人都非常的轻松。   陈琳已经接到了密信,知道辽皇已经派遣了大将去中京道防备没藏讹庞了,自己面前只有耶律乙辛不足二十万军队,还都是战力一般的部族军,即便是最稳重的王安石和文彦博也对大军能否进入南京道没有半分的怀疑。   云峥在地图上演绎了无数次各种变化,也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妥,只是每一次看到中京的所在地,他的眉头就会紧锁。   对王安石和文彦博陈琳来说,只要拿下燕云十六州就是前所未有的大胜,对云峥来说,一举削弱北方势力,才是这次北征的真正意义所在,有了火炮军队的宋军,只要不是过分的无能,拿下燕云十六州并非一件可望而不可即的事情,他只是不想打下燕云之后,才发现大宋的西北忽然间多了一条更加恐怖的恶狼。 第6章 人和狼   草根泛白,春天已经无可争辩的到来了。   已经饥饿了一个冬天的狼群,终于汇聚成群,从藏身的石山上空群出动,远处传来的腐肉气息,已经让空荡荡的胃囊越发的空洞。   冬日里长出来的厚厚长毛还没有褪去,即便是如此也掩饰不住它们瘦骨嶙峋的躯体。   巨大的狼王在石山上昂首长啸,它的声音久久的在山谷间回荡,只要出了眼前的山谷,平坦的草原就在眼前了。   每年春天的时候,狼王就会带着庞大的狼群从山里出发,向草原进军,经过漫长冬天的肆虐之后,草原上倒毙着无数的牛羊,这是自然法则淘汰的结果,就等着它们去清理。   今年的腐肉气息比往年浓厚的太多了,冬日里两场恐怖的大雪封锁了草原,即便是最彪悍的独狼,也没有办法冒着湮没自己身体的厚厚雪层去草原觅食。   冰雪消融之后,被大雪覆盖的牛羊或者别的什么动物的尸体都会暴露在阳光之下,随着气候转暖,消融的各种尸体都是狼群的美食。   狼王粗大的四肢踩着沙土轻盈的向草原深处狂奔,敏锐的嗅觉告诉它,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就有非常多的食物在等候自己。   一个冬天过去之后,委哥宁令的斑白的头发已经全白了,他的头发就那样狂野的披散着,顶着风狂奔的战马让他的头发如同一朵小小的白云一般在风中摇曳。   在他的身后是两千余雄壮的西夏骑兵,这些人也没有戴头盔,每个人都披头散发,如同委哥宁令一样,他们顶门上的头皮青嘘嘘的,只有周边的头发浓密的就像是狮子的鬃毛。   很久很久以前,党项人就是这样的,他们的身上见不到丝帛,只有皮毛,委哥宁令认为就是那些丝帛让勇猛无敌的西夏猛士变成了懦弱的鹌鹑,经过一个冬天的残酷整军,剩余的两千余西夏猛士,全部都恢复了最好的状态。   这些人的平均岁数已经快四十岁了,但是这个年纪的战士,恰恰是西夏军中的中坚力量。   无论是军纪,还是武技,亦或是作战的意识,都是上上之选,他们既有少年人的勇猛,也不缺乏老人的睿智。   现在,他们已经不把自己当做人了,而是当做狼一样的对待。   春天的时候正是狼群空群出动的时候,于是委哥宁令就带着这支硕大的狼群在杀光宁边城所有的奴隶之后,也带着干粮出动了。   他们不在乎自己有没有庇护所,也不在乎自己能否在草原上找到足够多的粮食,他们甚至不在乎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   既然狼群不考虑这些,自己当然也就没有必要考虑这些。   云峥正在东方和辽国激战,没藏讹庞正在北方与耶律信交战,不论是云峥还是没藏讹庞,这个时候都没有什么精力来对付自己,或者说这两个人都没有把自己这区区两千人放在眼里。   想起这件事委哥宁令的心就像是被刀子捅一般的难受,金枝玉叶的委哥宁令,何时被别人这样小觑过?   自己的父兄是何等的英雄,谁能想到堂堂的隗明家族竟然沦落到了如此地步。   委哥宁令去了河曲城,也去了雁门关,甚至还去过西京,他万万没有想到,只不过一个冬天的时间,宋人竟然到处都是,站在高坡上,他甚至看到无数的宋人正在军队的掩护之下辛勤的耕作,大片大片的荒芜土地正在被耕牛拖拉的犁头一一的破开,无数已经荒废不见踪影的水渠如今也重新出现在荒原上。   他刚刚出现,护卫流民的宋军就发现了他的踪迹,他们毫不犹豫的吹响了号角,流民们迅速的进入了城池,紧接着就有宋人骑兵举着三角旗子凶猛的向自己扑过来。   百十个宋军委哥宁令并不在意,即便是那些宋军有那种叫做火药弹的武器他也不在乎,他在乎的是此起彼伏的号角声,他清楚的知道,只要自己被其中的一支宋军拖住,马上就会有无数的宋军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他实在是不想面对装备有火药弹的宋军。   这些天他已经捉了不下十个落单的宋军,也缴获了一些火药弹,并且从宋军的嘴巴里知道了这些火药弹的使用方法。   但是如何制造这种火药弹,他亲自把宋军的肠子从肚子里扯出来,那些宋军给出的答案也是不知道。   委哥宁令非常的想给自己剩余的这点兄弟装备上充足的火药弹,以及宋军那种用起来非常简单的弩弓,只可惜,那些东西都在宋军最精锐的军卒手中,一般的厢军根本就没有装备。   委哥宁林对云峥的人头渴慕已久,午夜梦回之时,总有一个青衣儒衫的宋人朝自己轻笑,就像是在发出人世间最冷酷的嘲弄。   他不认识云峥,更不知道云峥长得什么样子,他只知道云峥的相貌娟秀如女子……这是没藏讹庞对云峥相貌的形容。   狼群就在脚下的山谷里吞噬着尸骸,谁能想到这个不大的山谷里竟然藏了这么多的辽人,他们宁愿在山谷里活活的饿死或者吃死去的辽人的肉,也不敢走上草原去寻找一条出路。   这是一群被吓破了胆子的人,他们不再是战士了,而是一群没有丝毫用处的废物。   那些侥幸活下来的辽国溃兵将狼群当做了食物,而那些恶狼也把溃兵当做了可以吞噬的食物,于是一场食物和食物之间的战斗轰轰烈烈的在低矮的山谷上演了。   委哥宁令站在山谷的顶端,冷冷地看着野狼和溃兵之间的战斗,在他看来,只有最后存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让自己给他食物和武器。   云峥那封信的内容在有心人的散播之下,已经传遍了草原,即便是以为没藏讹庞去了达尕海子的委哥宁令,也在听到云峥的判断之后恍然大悟,相比没藏讹庞贪图达尕海子的宝藏,掳掠辽国人口向西方迁徙更加的符合西夏的利益和没藏讹庞这个枭雄的身份。   于是委哥宁令也在黑夜中看到了一盏明灯,他自己也可以这样干,只要迅速的收拢了辽军在草原上的溃兵,重新建立一支自己的队伍完全可行,因此,他放弃了向云峥决死复仇的计划,开始在草原上收拢所有他能够看得上的猛士,加入自己的队伍。   “将军,这些溃兵抵抗不了多久的,剩下的辽人看起来都算是好汉,要不要救下来?”   委哥宁令摇摇头道:“不必,我们只要最好的,一个地方收拢溃兵,人数不宜超过三十人!以后这条原则一定要进行到底。”   随从的副将认真的点点头,大帅说的一点都不错,这些人很难和自己是一条心,要是造成客军压主的局面就糟糕了。   希拉木伦的喉咙里发出了狼一样的低嚎,已经出现了裂纹的木盾被他背在身上,手里的尖刺呼啸着从肋下穿了过去,一头灰色的苍狼正趴在他的盾牌上,尖锐的爪子将盾牌挠的吱吱作响,尖刺从盾牌的底下穿过,突兀的钻进了苍狼的腰腹,希拉木伦用力的往下一拉,苍狼的内脏就掉了出来,它无力的嚎叫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残酷的战争已经把希拉木伦身上所有残存的青涩都褪去了,剩下的只有对回家的思念和执着。   自己认识的所有人都死了,从西京突围的时候,希拉木伦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一颗火药弹曾经冒着火花就掉在他的头上,被木盾挡了一下之后就不知道弹去那里了。   一支弩箭呼啸着从天空落下来,希拉木伦看得很清楚,已经脱力的自己没有半点力气躲开这支弩箭了,谁知道弩箭就要落下来的时候,却被一个急于逃命从自己身体上踩过去的家伙承受了。   他之所以能跑出来还没有被累死,唯一的原因就是有一匹受惊的战马路过自己身边,马上的骑士早就不见踪影,马镫上还挂着半只脚掌,他抓住了那个挂着脚掌的马镫,被发狂的战马在雪地上拖拽着离开了那个血肉磨坊。   后来他就在荒原上不断地逃避宋人骑兵的追杀,坚持不住的希拉木伦喝马血,喝马奶,最后无奈之下杀掉衰弱的战马开始吃马肉,靠着这匹战马的肉,希拉木伦渡过了这个冬天中最难熬的时间。   如今没有人能认出眼前这个野兽一样的人就是希拉木伦,为了自己的马肉,他杀死了喝令他交出马肉的落魄贵族,为了保住马肉,他杀死了觊觎自己马肉的凶悍辽兵。   如今,为了最后一块马肉,他不得不与庞大的狼群战斗。   就在希拉木伦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的时候,狼王仰天长啸一声,那些已经找到足够食物的狼群,潮水一样的退下去了。   不过它们并没有走开,拖着被咬死的辽军尸体守在山谷口撕咬。   希拉木伦没有觉得狼群这样做有什么不对,身为草原人,他对狼群的习性非常清楚,那些狼群已经把山谷里不多的人当成了自己牧养的牲畜,需要吃的时候,才会重新扑上来。   狼群如果包围住一群野羊,他们也会这样做,每一次只是吃掉最瘦弱的羊,而不会一次把羊全部吃掉。   于是希拉木伦也拖过两头已经死去的野狼,准备剥掉野狼的皮子做衣服,至于野狼的肉,还需要烤制成烟熏肉才成。 第7章 希拉木伦的悲哀   一彪人马从山口杀了进来,原本正在进食的狼群在骑兵的砍杀下迅速的四散逃走。   这些人很明显不是猎人,他们弃狼群于不顾,放缓了马速,踩着狼藉的人狼战场来到了那些侥幸活着的辽兵面前。   希拉木伦放下手中的狼肉,提起了自己的木盾,那些人手里都挟着长弓,只要看这些人弓箭摆放的位置,他就清楚这些人都是好射手。   自己和这些人的距离虽然远一点,依旧在弓箭的射程之内,他没有把握冒着箭雨从身后的山包上翻出去。   也不确定山包后面是不是还有埋伏。   很快他的想法就被别人证实了,两个距离那些人更远的溃兵,翻身就上了高坡,很不幸,他们掉下来的速度远比他们爬上去的速度更快,希拉木伦看到了他们咽喉上插着的长箭。   到了这个时候,希拉木伦也不知道这些人到底要干什么,如果想要杀光这里的人很容易,两轮箭雨过后,希拉木伦不认为还会有活着的人,这些人也不是宋人,富庶的宋人从不穿这种未经硝制过的羊皮,他们把这谓之于腥膻之气,不单是内心接受不了,身体也接受不了。   他们也不是辽人,生长于草原上的希拉木伦见过最野蛮的辽人也比这些人开化的多。   “我们要招募勇士!”   一个光头大汉越群而出,拿手指着山谷里的溃兵道:“我们只要勇士,而你们在和狼群交战之后,已经是我们认可的勇士了,但是,我们只要三十人!”   听到光头大汉的话之后,希拉木伦在第一时间就把身子缩了起来,木盾虽然不大,但是他已经学会了怎样让木盾帮助自己隐藏更多的身体部分。   能逃到这里的人没有一个是傻瓜,在宋军密不透风的包围下,能够活着出来的人,不但需要高强的武艺,还需要强悍的身体,更加需要一颗聪慧的脑袋。   个人能力稍微有些不足的人早就变成了草原上的一具腐尸。   山谷里至少还有八十人,希拉木伦早就数过,这就是说至少有五十人要被淘汰掉,在敌人的包围圈中,冲杀出去是最愚蠢的想法,如果这些人是整建制的辽军,拼杀也就拼杀了,即便是全军覆没于此也没有什么话好说。   但是,这里是一群惊弓之鸟,一群溃兵,他们作为武人的尊严早就被宋人铺天盖地的箭雨给消磨掉了,突围的时候死在辽人自己手里的人,甚至比死在宋人箭雨下的还要多。   心思活泼的人,脑筋就转的很快,刚刚还同仇敌忾的伙伴,这一刻毫不犹豫的把刀子刺进了同伴的身体,他们刚刚和狼群鏖战过的疲惫身体,这时候似乎重新获得了生气,刀剑交鸣的声音充满了山谷,每传来一声惨叫,希拉木伦的身体就不自然的抖动一下。   他想避开这场残酷的自相残杀,别人却不让他得意,刀子砍在木盾上发出空空的响声,逼迫希拉木伦不得不将自己的长刀从盾牌底下刺出去,然后杀死一个急于活命的辽人。   希拉木伦站立起来盾牌小心的护卫着自己的上身,他占据的地形很好,两颗巨石挡住了自己的左右两侧,只有前面一条不到三尺宽的一条缝隙。   这样的地形别人也发现了,五个辽人结成了短暂的同盟,他们认为只要杀掉希拉木伦他们就依靠这个地势支撑到最后。   委哥宁令饶有趣味的瞅着山谷里的厮杀,从一开始他的眼睛就盯在希拉木伦的身上。   这个辽兵在和野狼作战的时候,就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当别人都是依靠一口气厮杀的时候,他却按照自己的作战方式在杀狼。   一退一进之间很有章法,因此,狼群退走之后,也只有他还保持了一定的战力,甚至还有余力去弄回来几条狼腿来烤制熏肉。   如果说委哥宁令想要收拢这里的人,他最希望收拢的人明显就是希拉木伦,当然,他不会干涉这些人的战斗,如果希拉木伦死在那五个人的刀下,他也不会有太多的惋惜。   长枪手对于目前的希拉木伦来说是最有威胁的,也只有长枪手才能在狭窄的不足十步远的地方对他形成致命的威胁。   因此,希拉木伦在挡开长枪之后,就迅速的向后退,抢先进入通道的是一个盾牌手,长枪手紧紧地跟在后面,盾牌手挡住了希拉木伦的长刀,长枪手的长枪毒蛇一样的从盾牌手的身后凶狠的刺向希拉木伦,让他应接不暇,一旦把希拉木伦逼到巨石根部,他就只能活活的被这五个人折腾死。   希拉木伦退了六步,五个辽人狞笑着前进了六步,眼看就要到底部了,后面的两个辽人背朝希拉木伦,他们需要防备的不止是希拉木伦一人,还有别的想要捡便宜的辽人。   艰难的挡开了偷袭的长枪,盾牌手的圆盾重重的击打在希拉木伦的肚子上,希拉木伦再一次艰难的后退,他的脚下似乎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右面巨石的根部倒去。   就在长枪手的长枪已经刺在希拉木伦的盾牌上,硬生生的将他按在地上的时候,头顶轰隆一声响,十几颗人头大小的石块从天而降,落在了长枪手和盾牌手,以及跟进的一个辽人身上。   骨骼断裂的声音传了过来,希拉木伦慢慢地从巨石根部站起来,一颗石头掉在了他的盾牌上,将已经显得破烂的盾牌砸出了一道裂缝。   盾牌手已经被石头给埋掉了,而长枪手的两条腿也被石头砸的扭成了一个奇怪的模样,初春的天气依旧有些冷,染着鲜血的骨头突兀的从肌肉里穿出来,微微的冒着白色的雾气。   希拉木伦拾起长枪,刺死了一脸渴求之色的长枪手,也刺死了脑浆子都已经被砸出来的盾牌手,断了一条腿的辽人,惊恐的大叫着向通道后面爬去,却被他负责警戒的同伴毫不留情的给杀死了。   剩下的两个辽军,瞅瞅绰枪直立的希拉木伦,头都不回的重新杀向外面,毕竟,外面还有很多人可以杀。   委哥宁令的脸上第一次有了笑容,自从希拉木伦事先在巨石缝隙里架好的石块掉下来的时候,这非常的出乎委哥宁令的预料之外,这个年轻人在如此困苦的条件下竟然知晓事先在自己的老巢附近部下陷阱,这已经是具备了成为将军的条件。   要知道西夏大部分将领,最拿手的就是冲锋,冲锋,再冲锋,这样的战术已经证明在宋军面前行不通,他们有太多的远程武器可以将自己勇猛的部下消灭在冲锋的道路上。   当委哥宁令看见希拉木伦坐在通道口阴郁的瞅着继续厮杀的辽人而没有参与进去,对他的表现就更加的满意了。   十人出一英,百人出一雄,千人出一豪,万人出一英杰,只要看看希拉木伦坐在地上,周围却没有一个人敢向他发起进攻就知道,这百人之中,希拉木伦为雄!   杀红眼之后就很难停下来,这些辽人溃兵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为什么厮杀,明明人数已经不足三十人了,厮杀依旧在继续。   希拉木伦举起一块卧牛石,大吼一声将它扔到了战场中间,卧牛石落地发出巨响,响声惊动了正在厮杀的辽人,他们面面相觑之后,发现身边能站起来的人只剩下不足二十人,这才哀鸣一声软软的倒在地上,有些更是忍不住失声痛哭。   希拉木伦举着圆盾,拖着长枪来到光头大汉的战马前大声道:“我们投降。但是,请告诉我你们是谁!”   委哥宁令驱动战马来到最前面瞅着悲愤的希拉木伦道:“和你一样,我们都是被君王舍弃,被族人忘怀的野人!”   希拉木伦倔强的瞅着委哥宁令道:“我只希望打完仗之后回家!”   委哥宁令悲伤地摇摇头道:“回不去了,我们都回不去了,我的君王希望我战死在荒原上,结果我没有死,你的君王以为你们已经战死在了荒原上,这是他认为的最好结果,如果你回家,你的家人就会收到牵累,孩子,跟我走吧,我们自己用刀用血为自己杀出一个将来,即便是战死了,也会有同伴一起陪着你走在阴间的道路上。不论是去见祖先,还是去见那位神佛,我们至少还有同伴!”   “回不去了?你骗我!”   委哥宁令摇摇头道:“孩子,跟着我走,你会知道你的君王是何等的冷酷无情,大草原上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西京之战是你们的无能和懦弱造成的,他认为是你们没用才导致西京战败,他将西京战败的责任全部推在你们的身上,他永远都不知道你们是经历了何等残酷的战争才活下来的。   萧打虎的家人已经被杀了,奚谷潵人带着三千妇孺回到中京,却被你们的君王杀了,他的首级至今还在草原流浪。   辽皇的旨意说,任何人都有权利缉捕你们这些逃兵,在他看来,只有战死的人才算是为辽国尽忠了。”   “我不信!”   “你其实已经信了,跟我走吧,我们一起找机会向云峥讨回一个公道,大丈夫来到世上一遭,就不能白白走一趟。” 第8章 没藏讹庞的成功   李清的手放在妇人温暖的怀里就没有抽出来过。   事实上他也不需要抽出来,自从大军在明辉山拐了一个大弯之后,他就身心舒坦的什么都不想做。   国相终究没有糊涂,国相依旧是那个明视万里的睿智统帅,自从知道大军真正的目的之后,李清就一直想要欢呼,因此,当他的手握紧妇人并不高耸的胸膛的时候,妇人只是朝他笑笑,她能感受到李清心中的愉悦。   “云峥这时候一定知晓了国相的意图,对这一点我从不怀疑,我就是想知道他如今远在三千里之外,如何来阻挡国相掳掠人口?   鞭长莫及的道理谁都懂,落在自己的头上那滋味实在是难以言说。   乱石坡的时候,我带着伤兵亡命的攻击云峥侧翼,想要给大军争取一条活路,可是当我用尽力气之后,倒在尸体堆里的时候,我心中满是遗憾,恨自己没有更多的力量来帮助我所在的大军。   那个时候心中的遗憾,即便是掬三江之水也冲不散啊。   如今,云峥万里征战之后发现,他取得了辽国的土地,我们却接收了辽国的百姓,谁胜谁负,现在还非常的难说。   我真的很想去看看云峥的脸色啊,我就想看看云峥那张娟秀的脸上到底会有多少失落。”   妇人原本不认识云峥,连这个名字都是从李清这里听来的,在李清的描述中,这人是世上最恐怖的恶魔。   现在恶魔吃了大亏,妇人也笑的非常开心。   李清坐在一峰高大的骆驼上,在他的身边都是西夏最强壮的汉子,在泼喜军中任职,没有几把子力气可不成。   这里的强弓硬弩,以及弩炮,八牛弩都是需要很大的力气才能使用的,尤其是八牛弩和旋风炮,力气小点,体重不够的人很可能会被那些牛筋一类的东西给弹飞。   只可惜没有弄到宋人最先进的八牛弩和弩炮,那种带有神奇省力机括的武器,宋人从来不在普通边军装备,如果能够获得那些东西,李清就有把握带着工匠们将八牛弩和旋风炮的个头再缩减几分而威力不减。   如果八牛弩和云峥军中的一样只需要三个人就可以操作,自己的八千泼喜军完全可以操控更多的八牛弩和旋风炮。   一想到需要八个人才能操作的八牛弩,李清唯有深深地叹息,自己已经把操控八牛弩的人手从十六人缩减到了八人,国相欢喜的几乎忘乎所以,只是不能想宋人……   这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辽军倒在了泼喜军发射的石弹之下,当天空被石块密布的时候,李清忘不掉西夏大军中发出的震天怒吼,这是喝彩声,也是骄傲的宣泄。   和辽国大军交战的时候李清没有把手从妇人温暖的怀里抽出来,一想到宋人,李清就把手抽出来从自己怀里取出一颗火药弹再一次认真的观瞧起来。   他那双修长白皙的手灵巧的扭开火药弹上的盖子,再顺手抽出药捻子,最后从里面倒出半碗黑色的火药。   这一切他做的非常的熟练,这样的动作他已经重复了无数遍,他甚至能知道这堆火药里面有多少颗比较大的颗粒,多少数量的粉末,他唯一不明白的是云峥为何一定要把火药弄成颗粒状,他是用什么办法弄成颗粒状的。   李清用很多东西试过,各种胶水,各种粘液,甚至连人油都用过,效果都很差。   每当自己想不明白这些事情的时候,李清就非常的想去大宋东京探查个明白,这些秘密都保存在大宋将作监里,外人无法得知。   曾公亮的《武经总要》几乎被他翻烂了,却毫无头绪,他殷切的盼望着曾公亮能够把《武经总要》补全,谁料想,这么些年过去了,曾公亮好像没了著书立说的兴趣,如今大宋将作监,堪称大宋最神秘的部门,火药的配方流传出来一些,很快这些火药配方都被证明与大宋将作监的火药配方是两回事。   不过能被期望的不仅仅是曾公亮,大宋还有一个人正在着手编纂一本奇书叫做《沈括笔谈》。   据那个叫做沈括的宋国官员说,这本书将是集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传说和故事、辩证、乐律、象数、人事、官政、机智、艺文、书画、技艺、器用、神奇、异事、谬误、讥谑、杂志、药议为一体。   一旦完成,古今奇巧淫技当如掌上观纹一般方便。   西夏派去东京的细作正在全力支持沈括编纂此书,他如今提举司天监,这样的高官,该有办法窥视一下将作监的机密,这也是细作留在东京花钱如流水的最重要原因。   没有真正的火药配方,就制造不出真正能用的火药弹,旋风炮如今不得不使用石弹,在威力上比宋军使用火药弹的旋风炮差了很多。   坐在颠簸的骆驼背上,李清还是一点不差的将火药重新倒进了铁壳子,插进药绳之后小心的用棉花塞实缝隙,关于火药需要密闭的空间才能发挥更大的效力这一点,李清已经知晓了。   前面传来一阵震天的哭声,一下子把李清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去,把那颗已经摩挲的发亮的火药弹塞进怀里,伸长脖子朝前看。   只见前方乌泱泱的来了一大群人,仔细一看才发现都是辽国的奴隶,这些人被一条皮索牢牢地捆住双手,串成一串,在军卒的喝骂和皮鞭的抽打之下,慢慢地向自己所在的方向过来。   李清开心的笑了起来,看起来前方的擒生军总算是有些作用了,这些辽人至少有五千人之多,在中京的荒僻之地都能找到这样多的奴隶,如果再向前走五百里地,到了辽国的繁华所在,天知道还有多少奴隶可以擒拿。   这些人只要豢养驱使几年,就会成为忠实的西夏子民,对这一点李清非常的有信心,一旦这些人去了遥远的西域,如果还不能成为西夏国的顺民,在那里根本就无法活下去。   “失力,滦河附近的辽人多吗?好不好抓?”   泼喜军中的好多军卒都是从擒生军中抽调出来的,认识看守的泼喜军军卒大声的问。   “阿赤,你还活着啊,哈哈,春天到了,辽人都来滦河两岸放牧,我们不但捉到了奴隶,还捉到了无数牛羊,你们今晚就能吃到我们捉来的牛羊了,国相在滦河边上准备犒劳所有的兄弟。”   “你们捉的奴隶可真多,这一次你算是发财了!”   “发什么财啊,这才捉了几个,我们准备把这些奴隶送到黑山口就回来,过了滦河那里的辽人才多呢,你们赶紧去,多捉一些,后半辈子吃他们的孝敬就能快活一辈子。”   李清听军卒们的交谈只是笑了一下,他当然知道为什么在中京的荒僻之地都能捉到这么多的辽人。   这一切都要感谢云峥,如果不是他的大军在西京势如破竹的进攻,辽皇不会把西京的子民往中京迁徙,迁徙到中京的不仅仅是人,还有数量奇多的牲畜,国相这一次奔的就是这些牛羊和奴隶来的。   至于土地,西夏人不在乎,只要有人就会有兵,有了兵之后,多少的土地抢不回来?即便是抢不到宋人的土地,大夏还可以向西进发,那里可没有宋国这样强悍的敌人和国家。   很明显,泼喜军的士气被军卒给带动起来了,李清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队伍前进的速度加快了,原本慢悠悠的骆驼现在每一步的步子都迈得很大,身子也颠簸起来了。   刚刚解冻的滦河水玉带一样的呈现在李清的面前,河边向阳坡上的青草比别处的青草更早的发芽,远远地望去,那里已是一片葱绿,再有十天,河边的草地上就会有无数的格桑花在那里绽放。   在青塘的时候,李清见过更多的格桑花,那里的格桑花会连成一片花的海洋,而不是像这里只会长得星星点点。   青塘这几年的格桑花一定会长得更加茂盛吧?当年青塘一战,多少西夏好男儿血洒青塘,肥沃了那里的土地。   滦河边上人欢马叫,连绵不断的营帐在河边铺开了十里有余,河边架满了行军锅灶,林立的屠宰架子上更是挂满了刚刚屠宰好的牛羊。   欢喜的西夏军卒围着冒着水汽的大锅笑声不绝,都在等待火头军发令开饭。   整整一个冬天,大军从西夏走了快三千里地,这才成功的骗开了云峥,骗过了辽国,最终来到了这里。   这一顿丰盛的饭食过后,彪悍的西夏大军就要开始在这片陌生的草原上狩猎,这一次,猎物不光能够填饱西夏人的肚子,更能强壮西夏国的躯体。   没藏讹庞半躺在一块巨大的厚羊毛毡上,脑袋枕在一个美艳女子的大腿上,手里握着酒杯半眯着眼睛欣赏四位彩衣女子献上的歌舞。   远远地看见李清的驼队过来了,就命一名侍卫去唤李清过来,想起出发时李清问自己的那些话,没藏讹庞没来由的就想笑。 第9章 野兽和人   “国相智慧无双,李清为自己的无知惭愧,特来请罪!”   “坐下说,赔罪也该有赔罪的样子,满饮此杯,老夫为你泼喜军连场大胜贺!”   李清恭敬的坐在没藏讹庞的脚下,恭敬的捧着酒杯喝干之后,就把酒杯放在侍女手中的托盘上。   “呵呵,休怪老夫一直瞒着你,当日你质问老夫之时你可知老夫心中是何等的欢喜,泱泱大夏国,敢直接诘问老夫者唯你一人而已,这是大夏国的悲哀,也是老夫的伤痛。”   “国相威仪无双,臣下敬畏也是有的,只有李清一介莽夫不知国相的深谋远虑这才闹出了笑话,从今后,定当以国相马首是瞻,只要国相马鞭所指之处,就是李清奋战的方向。”   “好一个智慧无双,威仪无双,威仪之说也就罢了,老夫在大夏国独断专行,即便是没有威仪,也有令人恐惧的本事,至于智慧无双,这句话说的实在是过了。   李清,当你们都在为老夫瞒天过海之策成功感到高兴的时候,云峥却在三千里地之外已经洞察了老夫的计划,虽然稍微有些晚,他如今正在亡羊补牢,甚至为此不惜亲自给辽皇耶律洪基上书,直呈老夫对辽国的危害。”   李清吃了一惊道:“辽人已经知晓了?国相从进入中京道之后就在封锁消息,十万擒生军难道还不能保证消息不泄吗?”   没藏讹庞苦笑道:“何止十万擒生军,三百一十五名铁鹞子三人一组进入了瀚海,就是要截断东西交通,谁料想,云峥一封书信让老夫的心血都化作了飞灰。   如今,我们想要轻松地劫走辽人已经不可能了,檀州守将张顺已经兵出古北口,日夜不停地向滦平,北安州进发,大定府留守韩德古也星夜向北安州进发,据说,辽皇还给耶律信去了旨意,要求他在隆化合围我军,不出一个月,中京也会变成狼烟遍地的战场。”   李清站起身施礼道:“三支军队中以耶律信最为强悍,末将请求北上阻挡耶律信。”   没藏讹庞笑道:“北面交给你老夫自然是放心的,东面交给张绛,自然也没有问题,但是,你们不可能获得重兵支援,剩下的大军主要的任务就是掳掠人口,只要这个目标达成,我军就算是胜利了。   你觉得需要多少人才能拦住耶律信?”   “末将以为三万人马足矣!”   没藏讹庞点点头道:“张绛也是这么说的,不过,为了稳妥起见,老夫召回了铁鹞子,配给你们一人一百名,想来足够了。”   没藏讹庞见李清没有意见,也就不再说军略,转而说起家长里短来,在这样明媚的春光里,总是很容易让人想起自己的故乡和家人。   看着那个站在远处踮着脚尖往这里看过来的妇人,没藏讹庞笑道:“隗明氏出于嫉妒杀掉了你的妻子,还要求你杀掉这个毫无颜色可言的妇人,你毫不犹豫的就斩杀了自己的妻子,为何对这个妇人却如此上心,为了保护她竟然不允许她离开你片刻?”   李清笑道:“我妻子本就犯了大错,与人私通这种事虽然不方便对人言,却是末将心头的一根尖刺,先王后要杀她,我自然没有不下手的道理。”   没藏讹庞大笑道:“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杀了也就杀了,只是人家的娘家北山部却把这笔账记在了老夫的头上,认为你之所以会杀妻完全是出于老夫的授意。   郎木阁至今见到我依旧难以掩饰心头的愤怒!”   李清皱眉道:“末将会前去北山部平息郎木阁的怒火!”   没藏讹庞笑着摇摇头道:“委哥宁令之事,国人已经认为我做的过分了,这时候不能再痛下杀手,我们不能一面劫掠辽国的人口,一面却下手屠杀自己的部族。   老夫与郎木阁不过是个人私怨而已罪不及部属,如果你杀掉那个妇人,我想郎木阁的心里会好受一些,毕竟,他的女儿在你的眼中还不如一个女奴,这让他感受到了非常大的侮辱。”   李清摇摇头道:“杀了那个女奴,末将的魂魄将无所皈依,所以不能杀。”   听李清这样断然拒绝了自己,没藏讹庞哦了一声,不由得把身子坐正,他很想听听是什么原因让李清胆敢这样回答自己。   李清并不惊慌,他越是这样,没藏讹庞就越发的认为他在这件事情上是死了心的。   拍拍手,侍女再一次给李清的空酒杯里添满了酒,没藏讹庞笑道:“这很是出乎老夫的预料之外,说说原因,只要真实,老夫就随你去,再不说处死这个女人的话。”   李清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道:“乱石坡一战,我大辽铁骑落进云峥的圈套,在丘陵地带损失惨重。   末将领军冲锋六次,依旧看不到突围的希望,于是乎,末将就聚拢了一群勉强能够行走的伤兵,打算用命去为大军杀出一条血路来……”   没藏讹庞听李清说起秦州的那场血战,心头也不由得隐隐发痛,转战南北的悍将张陟被云峥制作成了蜡人不说,近六万铁骑全军覆没于乱石坡,这让他好长一段时间都未能从失败的阴影中走出来。   “末将奋勇厮杀,麾下的兄弟们也抱着决死的想法向前冲锋,国相可能不知,区区三十丈长的一条小山坡,竟然让我四百余名属下倒在了那里,当末将冲上山坡之时,身边从人寥寥无几,宋人悍将郎坦堵住了微臣刚刚冲开的缺口……   末将此时已经是精疲力竭了,勉强与郎坦厮杀一阵,就被郎坦的连枷击碎了头盔跌落进了山坡下的尸山血海里……   末将不知道自己在尸体堆里躺了多久,醒来的时候身边的尸体已经发臭了,宋人民夫就在不远的地方打扫战场。   于是末将就从尸体堆里爬了出来……躲在距离战场不远的一个草丛里,如果不是因为草叶上多少有些露水,末将活不下来。   在草丛里趴了三天,却被一群来战场搜寻食物的宋国流民抓获,他们准备将末将开膛破肚之后吃掉……”   说到这里,李清张开了嘴,笑的极为渗人一字一句的有对没藏讹庞道:“结果,他们没能吃掉末将,却被末将给吃掉了。   国相有所不知,末将吃人的那个晚上,月色如同染血一般,当末将胸中各种念头纷至沓来之时,就如同野狼一般朝着天空中那轮血色的月亮嚎叫……”   没藏讹庞也把杯中酒喝掉,冷冷的道:“那段时间战事倥偬,老夫日日观看天象,并无红月这样的天兆发生。否则,即便是大夏的史官不记录,宋国司天监的也一定会有记录。   变红的恐怕是你的眼睛吧?”   李清笑道:“国相明见万里,确实是末将眼中流血泪了。”   “这么说,是那个妇人让你安静下来的?”   “是的,只有那个妇人留在末将的身边,末将才会觉得自己是一个人,而不是一头猛兽!”   “成为一匹野狼没有什么不好,如今正是千年未有之大变革之时,老夫都恨不得化身猛兽去为大夏国抢来更多的利益。   你既然不愿意当毫无人性的猛兽,那就继续去做你的人吧,这猛兽还是让老夫这样的人来做吧!”   没藏讹庞说完这句话,也没有了说话的兴致,站起身沿着滦河向上游慢慢地走去。   李清夺过侍女手里的酒壶,一口气将酒壶里的酒喝干,神经才放松,刚刚喝进去的酒浆似乎全部化作汗水转瞬间就打湿了厚厚的棉衣。   刚刚离去的那个人,如今恐怕真的只能用猛兽来形容,能面不改色的亲手勒死自己一手抚养长大的妹妹,能亲手杀掉自己想要伸手的长兄,能心安理得的将侄女收归自己的后宫,这样的男人,恐怕真的不能用人的意识去衡量了。   回到哑娘的身边,李清只是朝她笑一下,就在哑娘的搀扶下进了自己的帐篷,脱掉身上的裘衣之后,再脱掉穿着的已经发潮的厚厚棉衣,身上的里衣已经变得湿漉漉的贴在身上。   他知道,就在刚才的时候国相对自己已经动了杀机,他之所以会离开去河边散步,就是不想自己下达杀戮的命令,看得出来,国相刚才忍得很辛苦。   哑娘并不知道自己刚才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只是匆忙的帮着李清擦拭身体,然后找出新的里衣和棉衣给他穿上。   换了衣衫的李清,觉得全身都非常的轻松,上午时分还觉得非常难受的肺部,此刻呼吸起来变得极为顺畅。   长长的吸了一口气,这样痛快吸气的时候,好像还是好几年前,既然已经躲过了危机,李清这时候只想好好的洗一个澡。   遂笑着吩咐哑娘道:“弄一桶热水来,越热越好,我打算痛快的洗个澡,说不定身上的病气就没了!”   没藏讹庞笑眯眯的向每一个朝自己施礼的部卒示意,有时候还会上前去亲手拿勺子搅动一下火头军正在煮的肉汤,如果看到有肉骨头就会满意的大笑。   如果只是看到清汤,就会朝跟在自己身后的将军发怒,整整一个下午,没藏讹庞都是在这种无畏的忙碌中渡过的。   他担心一旦自己闲下来,就会用刀子把那个不愿意成为野兽的李清剁成肉酱。   大夏国的所有人从今往后唯有化身野兽,才有可能在这个大变局中活下来。 第10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夜深之后,疲惫的没藏讹庞依旧没有休息,孤独的坐在孤灯底下长吁短叹。   这样的没藏讹庞别人是见不到的,他们只能看见或者威严,或者睿智,或者温和的没藏讹庞,哪怕是残酷狠毒的没藏讹庞也有不少人看见,唯独没有人见过颓废软弱的没藏讹庞。   没有杀李清的理由啊!   没藏讹庞看着跳跃的灯火取出剪刀剪去了过长的灯芯,当灯光只剩下一豆的时候,这才罢手。   李清杀不得!   如今大夏的将才陨落的已经够多的了,剩下不多的几位老将却和自己不是一条心,手头能用的不多,像李清这样出色的年轻人更加的稀少,很多赋予期望的年轻人,不是死在了秦州,就是死在了青塘,以至于自己还要依靠张绛这样的老将来充门面。   灯火太小,于是没藏讹庞就隐入了黑暗,只有两只眼睛依旧闪烁着摄人的寒光。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之后,没藏讹庞的身体终于萎靡了下来,懒懒的躺在椅子上。   大夏国和辽国,宋国不同,这个国家兴起于杀戮,那么只有在杀戮中走向辉煌,就像火堆一样,自己只能不断地往火堆里丢柴火,只有这样这堆火才能继续燃烧下去,如果没有了杀戮这个柴火的喂养,大夏的光芒就会慢慢地黯淡下来最终会熄灭。   世人都说没藏讹庞阴毒,利欲熏心,又有谁会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党项一族的未来。   如果真的利欲熏心,一心只想着坐到大夏的皇位上,在绞死亲妹子之后,那个十岁的孩子又如何能够活的下来?如果自己真的想当皇帝,诺赏移这些老将如何有机会拱卫在小皇帝的身边?   最难测度的就是人心,它藏在人的肚皮里,有面孔上的笑容和各种谄媚的语言作为掩护,天知道肚皮里面的那颗人心是怎么想的。   面上叫哥哥,背后掏刀子这样的人没藏讹庞见过的太多,太多了,努力了这么多年,依旧找不到几个和自己有共同志向的人。   今天之所以会失态,不是被李清的桀骜不驯激怒,也不是因为李清不听自己的命令,而是出于一种最深沉的失望。   人的力量不足的时候,就会幻想出各种神奇的怪兽,从蛟龙到麒麟都不过是人意识的化身,力量的化身。   没藏讹庞想要化身一匹巨狼来护卫党项一族的生息繁衍。或者说他已经抛弃了自己的人性,已经化身为巨狼了。   因此在听说李清因为那个妇人没有完成最决绝的一次蜕变,他心中的愤怒根本就无法抑制,生生的捏扁了手里的银杯,杀心大炽!   最了解自己的人应该是云峥,没藏讹庞没来由的这样想。   他至今还记得那个青衣少年走进自己的帐幕时候躬身道:“能见到大将军当面,云峥三生有幸!”   然后这个家伙就用自己当跳板,认识了很多西夏人,包括太子和陛下,他温文尔雅的风度,博学风趣的谈话,再加上一手神奇的医术,让他很快就成为兴庆府中最受欢迎的异族人,最让人无法理解的是,一位学识渊博有大本事的人竟然做得一手好菜,至今,没藏讹庞对自己忍住口舌之欲没有去吃云峥亲手做的饭菜而自豪。   那些喜欢他,甚至有些崇拜他的西夏人很快就遭受了报应,太子府的一场狙杀,死的最多的一群人恰恰是距离他最近的那些人,直到很久之后,没藏讹庞都没有弄明白,云峥为什么会依靠很少的几个人就在兴庆府掀起这样大的风浪,以至于陛下都死在了他的阴谋诡计之下。   没藏讹庞知道隗明公主就是被云峥骗走的,或者成了这人的秘密情人,或者因为担心公主的身份,已经被他杀死在了某一片天空之下。   士大夫对这样的行为是极度鄙视的,只有云峥干的心安理得,自己派去东京的小儿子曾经千方百计的打听过隗明的下落,只可惜没有听到半点关于隗明的消息。   如果论及无耻和卑鄙,天底下只有这个人和自己是如此的相近。   没藏讹庞想起李元昊给云峥赐予的官职就想笑,那样的官职是没有办法来锁住一个只想为自己本族强大贡献一份力量的聪明人的,只会给他一个更加广阔的舞台来摧毁大夏的根基。   对于云峥能够猜出自己此次的军事意图,没藏讹庞毫不奇怪,假如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够准确的把握自己想法的话,绝对只有云峥一人。   黄河岸边的那次谈话,那些幼稚的相互算计,让没藏讹庞的心变得暖和起来,没有李清相伴,至少还有云峥这个同类。   宋人认为他是一头吊睛白额猛虎,大夏人偷偷的在背后称呼自己为青狼,两者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妙。   如今,一狼,一猛虎就要完成对辽国的分割了!   想到得意处,没藏讹庞决定给云峥去一封信,讲述一下自己对于宋国的一些看法,以及自己对将来两国之间的相互关系做一些阐述,他希望能够获得云峥的同意。同时,他也想听听云峥关于大夏国的一些想法,这对大夏来说非常的重要。   他相信,老虎会听进去狮子的建议,狮子也会听从老虎的建议,哪怕他们是敌人。   如果建议来自绵羊或者野鹿一类的野兽,不论是狮子还是老虎都会先把绵羊,野鹿一类的东西吞下肚子之后,再拿出他们的建议当做午后消食时的一个小小的消遣。   夜色已经很深了,西夏人的大营里去人声鼎沸,不断地有辽人奴隶被西夏武士押送着来到这里,匆匆的吃过一点饭食之后,就会重新上路,西夏人已经在来的路途上就准备好了无数的驿站,准备依靠这条运输线络绎不绝的将辽人送去遥远的西方。   没藏讹庞为此精心准备了五年之久,他从来没有想过和宋人在辽国争夺那些荒芜的土地,他只想建立一个人口众多的横款西北的庞大帝国,只有这样,西夏帝国才会长久的屹立在大地的西方。   “时路乌足争?太极可翱翔,天龙冲煞,西方大吉,但不益远行!”文彦博收起桌子上散开的龟壳对坐在对面的云峥道。   “先天八卦图,坤震离兑居左,坤为母,离再索而得女,兑三索而得女,三卦皆阴,只震一索而得男为阳。故太极图左面用黑色表示属阴,黑中白点表示阴中有阳。乾巽坎艮居右,乾为父,坎再索而得男,艮三索而得男,三卦比阳,只巽一索而得女为阴,故太极图右而用白色表示属阳,白中黑点表示阳中有阴,此话何解?”   云峥半点不打磕巴的把这一段极为拗口的话语念出来,衷心的向很有高人风范的文彦博求解。   之所以会记得这段话,说来惨痛,彭蠡先生当初在教云峥学习太极图的时候,曾经考校过他,云峥的回答惨不忍睹,实在没办了就胡乱回答了一通,结果足足被老先生抽了二十板子,还教训他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岂能胡说八道!   云峥深以这段历史为耻,现在发现文彦博似乎很有料的样子忍不住发问。   文彦博捋捋胡须笑道:“这是先后八卦图的区别,考校的就是死记硬背的硬功夫,老夫年少之时荒唐,哪有时间去背这些考进士用不上的杂学。”   “你没有因为这些东西挨过先生的打吗?”   “没有,老夫少年之时,家道还算是富裕,私塾里的先生对我历来照顾,很少有板子加身,怎么,云侯挨揍了?你在蜀中时几乎分光了蜀中明月之光,那位先生舍得如此责罚于你?”   “彭蠡先生,他老人家揍了我整整二十板子,我的双手很长一段时间连筷子都握不住,吃饭的时候只能让仆人喂食。”   文彦博同情的点点头道:“这只有认了,云侯因何说起这些惨痛的往事?”   云峥阴着脸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对周易之学没有半点好感,你刚才说西方大吉,又说不宜远行,我只想知道你说的这些准确不准确,如果你谎报军情,休怪云某拿你开刀,二十军棍之下,不知宽夫兄能否熬过去!”   文彦博并不惊慌,喝一口茶摆摆手道:“天道最是无常,即便是驭神算测无常也往往会有偏差,云侯拿老夫的测度来当真实发生的事情来计算军情,这哪里是一位军神该做的事情!”   云峥叹口气道:“其实是我的心乱了,辽皇依旧没有对没藏讹庞在中京的行为严重的重视起来,只是派了两员偏将去应付西夏人,恐怕力量上会非常的不足,即便是有耶律信出马,他们依旧讨不了好去。   没藏讹庞做这件事定然不是临时起意,恐怕是早有预谋,辽皇的应对恐怕还超不出他的算计。”   文彦博嗤笑道:“不这样应对还能怎样应对,咱们的大军已经打到了南京道的边缘,就要跨过长河正式进入河北地界,如果老夫是辽皇,也只能先对付你这头猛虎,而不是尽起大军去对付没藏讹庞!” 第11章 阳光照耀不到的地方   和世上所有的人一样,如果没有利益纠葛的话,怎么相处都会非常愉快的,没有一个人愿意和你整天冷着一张脸过活。   文彦博其实是一个非常幽默风趣的人,而且为人非常的坦率,从不隐晦自己的缺点,不论你冷嘲热讽还是皮里阳秋,他都能在最快的时间内和你打成一片。   大军之中因为有三十门火炮的存在,因此走的很慢,同时因为辽人的游骑兵总是神出鬼没的在四周盘旋,大军的行进速度就更加的缓慢了,最后,云峥不得不将少年军这群狼崽子放出去自由狩猎,情况才稍微好转了一些,至少,再也没有听说有那一支小军队遭到辽人偷袭的事情发生。   草木发芽之后,大地也从冰冻的状态解冻了,道路上翻浆的厉害,这样的路况对于火炮运输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挑战。   云峥和文彦博两人站在路边,看着一门火炮陷入了泥地里,然后又被赤膊的军卒从泥坑里拖出来,两人不约而同的开始苦笑。   “火炮底下的铁轮子太窄了,如果加宽三倍,情况就会好很多。”云峥摆摆手招过孙节,把自己的意见告诉了他。   文彦博见孙节已经去做准备了就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缘故?”   云峥笑道:“这就要扯到算学了,还要讨论压力和压强之间的关系,说了你也听不懂,不说也罢!”   文彦博居然没有恼怒,而是认真的点点头道:“是老夫失礼了,算学一道乃是你云家不传之秘,老夫确实多嘴了。”   云峥见文彦博摆出这样一幅无耻的面孔,不由得叹口气道:“我大宋以文章取士,一片精彩的文章就能换来满身的朱紫贵。   而算学被列入了杂学,这样一门和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的学问只能被列入了制科,只有那些科举无法过关的人才会退而求其次的去学那些杂学,大宋的精英人物却无一人愿意把自己的精力耗费在这些学问上,不能不说是一种莫大的悲哀。”   文彦博皱眉道:“算学并不是杂学,至少在老夫的眼中并非如此,只要是士大夫鲜有不通算学者,《周髀算经》、《九章算术》、《海岛算经》、《张丘建算经》、《夏侯阳算经》、《五经算术》、《辑古算经》、《缀术》这十本算术文本历来是我大宋士大夫的挚爱。   即便是老夫,只要稍有闲暇《五曹算经》更是不敢离手,田曹、兵曹、集曹、仓曹、金曹这五种官府手足,更是一日不敢轻离,闲来无事摆弄算筹也是老夫的消遣之一。   沈括更是算学上的大家,云侯不可小觑我大宋算学。”   “整天计算那些没用的鸡兔同笼,或者算折绳入井,效法韩信点兵,筹谋山阴之高,对于士大夫来说只是一种消遣,他们懂得这些有个屁用。   最该懂算学的是那些工匠,是那些修建水利的小吏,算学应该在筑城,修桥,营造,军械,车船上大显神通,而不是成为士大夫的玩物。   如果我大宋的匠人能够造出更加精巧的器具,可以让弩弓射的更远,更准,火炮的威力更大,更准确,那么大宋万年就并非是一句空话。   如果我朝制图之人能够绘制出更加精确的地图,我们就会对我们所在的大地有一个清楚的认识,就能够精确的人为改造我们生活的土地,向土地索要更多的产出。   如果我们的士大夫能够养成用算学的眼光去看世界,用算学来标示出世界,那么,即便是神,我们也能找出他的真面目!”   文彦博担忧的瞅瞅怒发冲冠的云峥小声道:“长生不必如此恼怒,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你云侯精通算学,但是你不能要求这天下人都精通算学吧?   那算学一门学问来当取士的阶梯,只好了你云家,别家怎么办?像老夫那个只知道死读经书的书呆子,该如何是好?”   云峥被文彦博的一句话差点噎死,恨恨地看了他一眼,跨上自己的大青马一溜烟的向前军奔去,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就是这样的。   王安石的马车过来了,掀开帘子瞅着文彦博笑道:“宽夫兄,你不该在这个时候折损了大将军的锐气,要知道三军不可夺帅啊!”   文彦博挥舞着自己的袖子扇开扑面而来的尘土大笑道:“今日总算是晓得云峥确实没有别的心思,只想夺下燕云十六州造福大宋百姓之后就泛舟海上。”   他们刚才那番慷慨激昂的争论王安石听到了,不明白文彦博这是从哪里得来的定论。   不等他发问,就听文彦博悠悠的道:“能为自身学问鸣不平的人,就不会在乎什么权位,相比权位,学问才能让一个人千古!”   王安石听了文彦博的解说之后,只是拱拱手说一句“宽夫兄高见”就继续驱车向前。   这个时候他不会告诉文彦博在他的眼中,云峥从来都是一个实用主义者,对云峥来说千古不重要,他最喜欢活在当下!   如果这个小小的误会能够让文彦博和云峥之间的鸿沟缩小那么一点,他宁愿装哑巴。   四月的草原美不胜收,枯黄的野草还没有腐烂,绿色的青草只发出了新芽,半黄半绿的世界因为有了大量的鸟雀,一下子就变得活泼起来了,不论是躲在草丛里的叫天子,还是乌泱泱的在天空盘旋的乌鸦,或者是在最高空如同王者一般巡梭的海东青,都尽情的在这个微风和畅的日子里尽情的高歌。   春天的时候,是万物复苏的时节,也是鸟雀繁衍后代的最佳时节,苏洵瞅着一只正在向雌雀献媚的艳丽雄雀,充满担忧的对郎坦道:“军中战马多为未曾阉割过的战马,如今春暖花开,正是战马发情之时,辽人如果用雌马引诱,定会给我军造成大麻烦,必须严加看管战马。”   郎坦奇怪地看着苏洵道:“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故事?”   苏洵皱眉道:“难道你不知道李光弼旧事?”   郎坦摇摇头。   “安史之乱中,李光弼对史思明就曾使用过这种办法,用大量的母马去勾引叛军的军马,结果一举夺得数千匹军马。”   郎坦惊奇的道:“这如何可能,咱们大军中,骑兵不是只有一匹马。一个战士至少有两三匹马,一匹战马是公马或骟马,剩下的多数是带行李和武器的驮马。这些驮马大多为母马,也就是说咱们军中,母马占据了七成还要多,如何会有公马被辽人诱走的危险。”   苏洵笑道:“看来是老夫自以为是了,不过多防备一些还是好的,这些天以来老夫总是心神不宁,走遍了全军都未曾发现纰漏,不得不去想这些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在老夫看来,辽人除了用瘟疫来隔绝草原之外,就剩下这种极度阴损的法子才能给我们带来些许的危险。”   郎坦笑道:“我其实巴不得辽人发动‘口疮’这样的阴损手段,要知道瘟疫一旦发生,尤其是在春暖花开之时,不肆虐到寒冬降临根本就不会停止。   我大宋的战马说实话大部分都是驮马,真正能够上马作战的骑兵,只有赵旉统领的那三万人。   如果起了口疮,对辽国的伤害要比对我大宋的伤害要大的太多了,咱们只有马,骡子,驴子,没有牛羊,辽国一旦发动这种针对牛羊的瘟疫,没有十年时间,它们休想从瘟疫的阴影中走出来。”   苏洵瞅着天边的云彩淡淡的道:“老夫自然是知晓这个道理的,老夫只是假设一下,如果草原上真的爆发了大规模的口疮,你说没藏讹庞还能不能从辽国迁徙走那么多的人,或者说没藏讹庞还敢不敢留在中京夺取我们的胜利果实?”   郎坦打了一个寒颤惊恐的看着苏洵道:“这事……”   苏洵笑道:“老夫只是随便说几句,只是担心辽国人会狗急跳墙,不可不防啊!”   “去年冬天草原上下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雪,而今年春天,直到现在都未曾下过一滴雨,但是土地却非常的湿润,草木生长的繁盛至极,这对辽人来说本该是一个畜牧的好年景,只可惜有了兵灾,什么好年景都经不起这样糟蹋……”   苏洵拍拍郎坦的肩膀就坐着马车重新上了路,见到云峥的时候,苏洵心情极为高兴,晚饭都多吃了一碗。   战争已经开始了,既然没有任何一方想要退缩,那就把战争变得更加残酷一些,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才能看出一个国家的实力来。   口疮这样的事情,苏洵是从辽人自己的史册上看到的,这种恐怖的瘟疫,其实每一年都不可避免,地大物博之下,总是会有某一个地方会爆发瘟疫,辽人对初期的口疮有着非常娴熟的解决办法,那就是在第一时间杀死患病牲畜,不论方圆十里之内有多少牲畜都在屠杀之列,而后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 第12章 没了外壳的陈琳   “口蹄疫啊,这东西只对蹄子是两瓣的动物有作用,对战马这种一块蹄子的动物一点用处都没有。   再说了,疫情这东西一旦爆发是不分敌我的,一旦疫情传到大宋,造成的损失恐怕就大了。”   从苏洵那里得知这个秘密之后,云峥并不是很感兴趣,这东西伤害牛羊,也伤害猪,如果单单以数量来计算,一场口蹄疫爆发之后,大宋的损失绝对要比辽国大的多。   大宋才是这世界上猪牛最多的国家。最麻烦的是大宋人都喜欢聚在一起生活,这样就会导致瘟疫以极快的速度蔓延,瘟疫造成的火烧连营在大宋比比皆是。   辽人和西夏人他们对口蹄疫的发生有着非常高的警惕之心,只要稍微发现有口蹄疫的症状,他们就会立刻下手除掉病牛和病羊,根本就不用官府下令,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生存的自觉。   在大宋根本就不会有这种事情,百姓会把病死的猪羊立刻拿去卖掉,用来弥补家庭的损失,至于会造成什么后果他们一般是不管的,即便是有官府三令五申,也无法阻挠他们这样做。   “苏先生,这个主意不能出,如果被外人得知,你苦心经营多年的清誉就会毁于一旦,到时候万夫所指之下,您恐怕只有跟我去海上钓鱼这一条出路了。”   苏洵冷笑几声道:“出了这种杀千刀的主意,你以为老夫还会苟活人间?别人知道不知道有什么关系,至少老夫自己知道,当时以为,只要这个计谋的效果达到了,老夫披发入山也就是了!”   云峥瞅了苏洵一眼笑道:“最烦你们摆出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了,自己把坏事情做了,然后向天下人大呼,老子一人做事一人当,要命拿去就是!好像你们的性命很值钱一样。   老百姓养一口肥猪需要一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农妇为了养好这口猪,可谓操碎了心,有时候比养自家娃子还要操心,就盼着年节时分杀掉,给家里换回一些钱财,落一些下水和碎肉吃。   如果被你弄出来的口蹄疫给毁了,你披发入山屁事没有,了不起拿自己的脑袋来说事。   可是农妇一年多的辛苦谁去偿还?家里的娃子流着口水盼年节杀猪吃口肉的心思被你毁了,谁来偿还?   到了那个时候,你的脑袋在农妇眼里未必有一颗猪头值钱,所以啊,你还是收起这个心思吧,如果能弄瘟疫,我早就弄了,燕云十六州必须是一刀一枪打下来才成,唯有这样才有威慑力,取巧在某些时候能成,但是不适用于燕云地!”   苏洵皱眉道:“当初在进攻侬智高的时候,你不是一样利用了瘟疫?没听说大宋人说你的不是。”   云峥皱眉道:“乌巢城的瘟疫是因为尸体太多,再加上蚊蝇肆虐,以及乌巢城特殊的气候才引发了那场瘟疫。   你当时就在乌巢城,不会不清楚那场瘟疫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吧?云某人没有刻意的去引发瘟疫,事后还在积极的扑灭瘟疫,我们付出了多少努力你应该都看在眼里了。   这样的情形之下,谁能指责我?”   “老夫记得你曾经说过,战争就是没有人性的地方,为了取胜无所不用其极乃是制胜之道。   你在杀戮萧打虎的步军之时,老夫未曾看到半点仁慈之心啊!”   云峥摇摇头,拖着苏洵来到比例最大的一个沙盘跟前,指着大宋,西夏,辽国,这三国的疆域道:“先生,你先看看这里的沙盘,然后告诉我你发现了什么!”   苏洵瞅了一眼就长叹一声道:“你之所以不同意老夫用这个法子,原因就是害怕别人对大宋使用这一招?”   云峥苦笑道:“看了地图你应该发现,我大宋的疆域上城寨密密麻麻,辽国,西夏多是一片片的空地。   一旦瘟疫降临,我们的损伤将十倍百倍于辽人或者西夏人,没人是傻子,我们能用瘟疫来当做武器,别人也能,到时候大家都用这东西,这世上还能有几个活人?   除非我们能够研究出一种药物可以抵御各种瘟疫,否则,使用瘟疫作为武器这件事你想都不要想。”   苏洵叹息一声,用麻布掩盖上了那个沙盘,同时也把自己心地里最阴暗的部分也给掩盖了起来。   云峥见苏洵不再坚持使用瘟疫,他自然也会快速的把这件事完全忘记,就好像这件事从来都没有发生过,郎坦那里云峥也给了他严厉的警告,终于把这件事彻底的平息了下去。   大军在草原上行军,前军已经没入了地平线,后军依旧源源不断的从草原上冒出来,大军之所以会摆成一个长蛇阵,原因就是草原上糟糕的路况。   草原上本来是没有路的,走的牲畜多了之后也就成了路,这样的羊肠小径密密麻麻的分布在草原上,对牧人来说非常的方便,但是对数十万人的大军来说就是偌大的麻烦。   组成方阵一路推进根本就不可能,这里的丘陵和沼泽实在是太多了,因此长蛇阵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军阵两边的斥候不断地站在远处的丘陵上四处瞭望,探马也不断地在青黄交接的草丛里现身,而天上的海东青更是从未停止过盘旋。   几乎没有变化的环境,几乎让所有的人都失去了观看景致的想法,埋头赶路是唯一的选择。   云峥不再骑马了,坐在一辆大车里,长途的骑马现在对他来说已经是一个很大的负担了。   马车颠簸,金黄色的茶水不时的从茶杯里荡漾出来,陈琳习惯性地拿着一块抹布擦拭茶盘,这样的活计他干了好几十年,早就形成条件反射了。   “元狩六年,大司马大将军、冠军侯霍去病薨逝,时年23岁。”陈琳丢下抹布,自言自语的道。   正在看书的云峥看了陈琳一眼,继续看书。   “元狩六年,大司马大将军、冠军侯霍去病薨逝,时年23岁。”陈琳提高了嗓门又说了一句。   云峥无奈的放下书,给陈琳倒了一杯茶水懒懒的道:“不劳您说两遍,这事我知道。我已经快三十岁了,冠军侯的灾难降临不到我身上,说实话,你是怎么知道瘟疫这件事的?”   “老夫不知晓!”陈琳回答的很是生硬。   “不知晓你拿那个死于瘟疫的冠军侯来警告我做什么?快说啊,你今天赖在我车上一天了,再不说就没道理了。”   “苏洵把他的想法告诉老夫了,事后告诉老夫的……”陈琳有些丧气的摊开双腿,很无赖的样子。   “既然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你把这事忘记了不就完了?”   “老夫害怕!”   云峥哑然失笑道:“你一个人密谍司的大统领会有这种非常负面的情感?难道说关于你密谍司乃是人间地狱的说法都是错的?”   “老夫面对的全都是一家一户的目标,你们的目标却往往都是一个国家,这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杀一个人和杀死一百个人没什么区别吧?”   “有,区别很大,非常的大,老夫杀人处置的都是乱臣贼子,那些人都有取死之道,你们杀的人不同,仅仅是因为他和我们不是一个国家的人。”   “我记得杀辽人的时候好像你是最愉快的一个!”   “瘟疫是不同的……”   “所以我没有答应啊!”   “你当然不应该答应!瘟疫是人世间最恐怖的恶魔,至道三年,老夫亲眼看着爹娘兄弟姐妹一个接一个的死于瘟疫,十二岁的我把他们一个接一个的掩埋掉,然后挖了一个大坑躺在里面等死……结果老天不要我,我在死寂的村子里活了一年之久。   说实话,感觉不错,因为不论谁家我都能轻易地进去,谁家的粮食我都能自由的吃,谁家的鸡鸭都是我一个人的,也就是在那一年,我就不在乎我的性命了,因为不论怎么样我都死不掉……”   “口蹄疫而已,又不是人瘟!”   云峥话音未落,陈琳就一把扯起云峥对着他怒吼道:“都是一样的,只要是瘟疫,都是一样的。”   陈琳看见云峥在向他笑,恨恨地把云峥丢在车厢里,跳了出去吗,这对一个老人来说,身手不错!   陈琳走后,云峥就比较得意,挠挠头皮继续看自己的书,能让这个老家伙在自己面前吐露心迹太难得了,这就是说从这一刻起,这家伙称之为自己人也不为过。   人,就是这么奇怪,当他开始接纳你的时候,礼仪这东西就会逐渐消失,话语里的修饰词汇慢慢地就会消失。   两个衣冠楚楚的男女恋人,刚认识的时候或许会文雅的像是绅士和淑女,一旦熟到一定地步之后,放屁磨牙打呼噜各种陋习就会出现。   至少,云峥现在很享受这种感觉,陈琳能帮着自己擦桌子就说明老家伙在自己面前已经没有什么伪装了,刚才发怒可能就是因为他自己也发现了这一点。   “猴子,把从家里带来的罐头给陈琳送两罐子,听说那家伙比较喜欢橘子的……” 第13章 母子   崔达坐着一辆蒙的严严实实的牛车悄无声息的回到了东京。   崔家在东京有一座非常豪华的四进宅子,崔达的堂兄崔复礼一直打理着这里,当牛车路过崔家宅院的时候却没有停车,普通的牛车骨碌碌的驶过崔家高大的门楣,沿着曲折的小径来到了顺天门一个很不起眼的里坊,这里是东京商贾存放货物的地方。   牛车驶进一座小小的院子,然后就关上了大门,头上戴着幕离的崔达走进屋子之后,赶车的老汉就送进来一壶茶水,然后就退下去了。   里坊的地势很高,崔达住进去的小院子恰恰是最高的一座院落,坐在自家的矮榻上就能看见城外的金明池。   金明池周长九里三十步,池形方整,四周有围墙,设门多座,西北角为进水口,池北后门外,即汴河西水门。   正南门为棂星门,南与琼林苑的宝津楼相对,门内彩楼对峙。在其门内自南岸至池中心,有一巨型拱桥──仙桥,长数百步,桥面宽阔。桥有三拱“朱漆栏盾,下排雁柱”,中央隆起,如飞虹状,称为“骆驼虹”。   早年的时候,这里是太宗陛下检阅水军的所在地,现在,这里已经见不到水军的踪影了,倒是能看到无数的画舫漂在上面。   每年五月节的时候,各个青楼里的大家就会来金明池打秋千,这里的秋千是布置在船上的,荡得越高,人气自然就越足,也导致放荡这个词汇流传了下去。   这些年青楼里的妓子们已经不满足只是单纯的放荡了,而是选择了更加惊险的动作,当秋千飞到最高点的时候,那些穿着薄薄纱衣的妓子就会像一条美人鱼一样的从高空中跃入金明池……   每年都有妓子被摔死,每年的荡秋千活动却变得越来越惊险,去年五月节的时候,惠春楼的妓子何武娘与百花阁的妓子春九娘合作一把,两架秋千荡到最高点的时候,春九娘竟然只用腿勾住秋千,空出一双手把何武娘从她的秋千上拽了过去,场面据说惊险至极。   最后两人竟然一同从秋千上翻落了下去,彩衣飘飘美不胜收,一场表演过后,这两个女子的身价大涨,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豪客,竟然在当晚将这两位美人一起收入房中,羡煞旁人!   金明桥中有仙桥,桥面三虹,朱漆阑楯,下排雁柱,中央隆兴,桥头有五殿相连的宝津楼,位于水中央,重殿玉宇,雄楼杰阁,奇花异石,珍禽怪兽,船坞码头、战船龙舟,样样齐全。   每年三月,金明池春意盎然,桃红似锦,柳绿如烟,花间粉蝶,树上黄鹂,京城居民倾城而出,到金明池郊游,即便是此刻已经是日暮时分,崔达依旧能够看到金明池上游人如织。   金明池内还遍植莲藕,每逢阴雨绵绵之夜,人们多爱到此地听雨打荷叶的声音。雨过天晴万物清新,更有一番新气象,故有“金池夜雨”之称。   桥尽处,建有一组殿堂,称为五殿,是皇帝游乐期间的起居处。北岸遥对五殿,建有一“奥屋”,又名龙奥,是停放大龙舟处。   仙桥以北近东岸处,有面北的临水殿,是赐宴群臣的地方。每年三月初一至四月初八开放,允许百姓进入游览。   沿岸“垂杨蘸水,烟草铺堤”,东岸临时搭盖彩棚,百姓在此看水戏。西岸环境幽静,游人多临岸垂钓。   对这一片地方,崔达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金明池周围九里三十步,他曾经徒步走过无数回,现在即便是闭上眼睛也能在金明池上走一个来回。   崔家在金明池的东面有一座自家独有的茅屋彩棚,虽说只能在那里停留两月,但是依旧美轮美奂。   崔达今年不打算去金明池,如果有可能,今后再也不会来到金明池了,他只希望金明池是自己最后的一场噩梦。   在辽国西京苦守了五年,为此不惜自毁身体,也没有获得云峥的一具肯定的话,不论是淑妃娘娘的心意,还是自己的哀求,云峥都没有回应的意思,他已经铁了心要离开大宋了。   如果有云峥帮助,自己和淑妃娘娘的计划的成功率至少会增加三成,达到机会完美的九成把握,现在,虽然只有六成,崔达依旧想要拼一下,淑妃娘娘认为皇帝越是到了最后时刻,就越是危险。   五月节之前,很可能就是最后的时间……   崔达此刻非常的想见见淑妃,这种念头从未像现在这般强烈过。   淑妃还是在熬粥,即便皇帝已经完全吃不下去食物了,她依旧不愿意放弃,皇帝如今只能喝一点药水,如果不是有大量的珍贵补药支撑,他根本就无法支持到现在。   “母后,父皇已经吃不下去了,您何苦继续熬粥?”   蓝蓝看看自己长得越发高大的儿子笑道:“习惯了。”   赵旭笑着捧过粥罐子,张嘴就要吃粥罐里的银耳莲子羹,却被蓝蓝一巴掌打掉了,咣当一声,粥罐子摔碎了,赵旭不由得愣住了。   蓝蓝恼怒的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有规矩,这是给你父皇熬的粥,你如何吃得?”   赵旭有点委屈的道:“父皇的粥孩儿如何就吃不得了?我偏要吃。”说完,从地上抱起罐子底部残余的一点粥,夺门而出,蓝蓝在后面紧紧追赶,赵旭拐过两三个假山之后就不见了。   蓝蓝恨恨的在地上跺跺脚,只好返回了自己的住处。   赵旭的面色难看至极,全身散发着无穷的戾气,一路上遇到的宫人,宦官,无不低头跪地,等暴戾的太子殿下离开之后,才会匆匆起身快速的离开。   回到东宫之后他怀里抱着的半罐子残粥已经冰凉了,被他小心的放在桌案上,脸色一会狰狞,一会儿惊恐,过了好长时间之后,才命身边的宦官把自己喜欢的狸猫大白给抱过来……   当大殿里只剩他一个人的时候,赵旭非常有耐心的喂大白吃罐子里面的粥,当大白吃饱之后,他又命人把自己最喜欢的猎犬拉过来,继续让这些猎犬把剩下的粥一点点的吃光……   这一夜,赵旭没有睡觉,带着一只猫和一只狗,静静地留在东宫哪里都没有去。   天亮的时候,狸猫大白,和猎犬依旧活的非常精神,赵旭脸上的寒霜似乎已经褪去了大半。   “来人啊,招宫中兽医过来一趟。大白和猎狗都有些不适!”赵旭瞅瞅活蹦乱跳的猫和狗,不确定的道。   不大功夫兽医来了,仔细的给狸猫和猎犬检查之后跪地禀报道:“启禀太子殿下,狸猫和猎犬并无大碍,狸猫不过是因为阉割的缘故还有些不适应,至于猎犬,除了生了一点皮下虫子之外更无大碍。   只要给狸猫多吃一些肉食就会无碍,至于猎犬,微臣这就配药,去杀皮下之虫。”   赵旭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赏赐了兽医之后,匆匆洗漱了一下,就打算去母亲那里赔罪。   蓝蓝跪坐在门廊底下,门廊上有一个小小的炉子,炉子上坐着一个瓦罐,有香甜的味道从里面冒出来。   正在煽火的淑妃见儿子过来了,微微一笑,指着炉子上的罐子道:“你喜欢吃莲子粥,母妃我今天熬了很多,你可以尽情的吃。”   赵旭羞惭的俯首道:“母亲恕罪,是孩儿不对,今日特意前来请罪,无论母亲怎样惩罚,孩儿都没有怨言。”   空荡荡的寝宫之中此刻只有母子二人在场,蓝蓝叹口气道:“昨日见你要吃你父亲的粥食,我只是不愿意把你父亲的病气过到你身上,如何就引起你那么大的反应,难道你以为母妃会下毒害你父亲不成?”   赵旭满脸通红,把头杵在地上道:“儿,惶恐!”   蓝蓝把赵旭扶起来,看着儿子的眼睛道:“没什么好惶恐的,你身处的环境就不对。   如果我们母子只是身在普通人家,你这样无端的猜忌母亲,即便是把你打死都不为过。   唉!谁叫我们身在皇宫呢,在这里不论多么小心都不为过,小小年纪就不得不多疑成这样,怪难为你的!”   蓝蓝说着话,一面从瓦罐里装了两碗银耳莲子羹,一碗递给了赵旭,一碗自己捧着慢慢地吃。   这一回,赵旭吃的极为香甜,不大功夫,母子二人就把慢慢一罐子粥吃的干干净净……   钟鼓楼的钟鼓响了三下,赵旭告辞了母亲,准备去大庆殿听太傅和皇后处理朝政,他虽然没有处理国事的权力,却已经有了听政的权力。   看着儿子的身影消失在照壁之后,蓝蓝脸上的笑容没有了,自言自语的道:“这样也好,起疑心的恐怕不止旭儿一人,正好给所有人看看也好,这里也就不会总是莫名其妙的丢失瓦罐了。”   蓝蓝背着手走进了幽深的宫殿,她决定好好的准备一下,四月里的时候,自己也该去金明池走走了,欣赏一下那里的美景,宫里面实在是太冷清了。 第14章 太子的最后一课   赵祯的咳嗽声已经衰弱无力了,浓痰涌积在喉头怎么呀出不来,开始的时候还有御医开出化痰的药物,到了后来,赵祯连药水也快喝不下去了。   皇后娘娘为了减轻皇帝的病痛,不惜亲自用嘴为皇帝吸痰,这让满朝文武都对皇后赞不绝口。   因此,五千贯以下的财物奏折由皇后一口而决。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皇后能做到这一点,堪称难能可贵,即便是伪装出来的,也为天下子民树立了一个夫妇恩爱的典范,一次可以从内府抽调五千贯银钱,就是皇帝对皇后做的一个补偿。   窗外的杏树上再一次绽放出绿叶,指头大小的青杏毛茸茸的挂在枝头,赵祯看得非常认真。   自己又熬过了一年!   五十岁不到的邹同头发已经变得斑白,这让赵祯不由得想起那个远在塞外监视云峥的心腹太监,耄耋之年的老人家还要辛苦操劳,赵祯再一次痛恨起自己孱弱的身体来。   “云峥六日出西京,大军一路向东北进发,全军无遗,王安石作边塞诗一首,录于卷轴之后。”   “十三日,大军遇袭,大将军安然化之,悍将郎坦击溃敌军,骑兵阵斩敌首六百三十一级,自损五十六骑。斥候将军梁虎追击敌军,直到老奴上报之时尚无回音。”   “十九日,亥时,大将军攻弘州,悍将云武率六百悍卒率先登城,却被辽将弘州城城主辽国左副都御使张金寿拼死击退,云武将军身中流矢,多亏部下将士勇猛,这才得脱。   大将军折断云武将军身上的羽箭怒极下令,破弘州,屠城三日!”   “二十一日,鹰巢火炮抵达弘州城下,大将军命三十门火炮齐射,时,天摇地动,火光冲天,弘州城顷刻间成齑粉矣。   旋即,城破,大将军果然下令屠城三日,弘州遂成人间地狱!”   邹同念到这里的时候,偷偷地看看皇帝的神色,见皇帝没有丝毫的表示,继续念到。   “文彦博与云峥不合,多次越权指责云峥,被云峥斥退,言,军中只需一个声音足矣!”   “二十八日,军营中忽然来了辽国使节,由老奴应对,辽皇言,只要大将军不再东进,他愿意与我皇陛下商量,两国边境以黑云山为界,互不侵扰。   老奴报与大将军,大将军言:趁你病,要你命!不得燕云十六州全部誓不退兵!”   “二十九日,辽国族长耶律信来密使,大将军当着老奴与王安石,文彦博三人之面拆开密信,信中曰:愿与大宋平分燕云,只要大将军直捣临潢府即可!   大将军回信曰:燕云之地已是碗中之肉,本帅向来欲望,区区燕云不足以填饱胃口,不如加上西南二京道……”   “三十日,中京有消息来报,没藏讹庞已经抵达了滦河,大将军夜不能寐,深恨辽皇之无能!”   念完这些,邹同合上奏折低声道:“陛下,三月奏报已经读完,您要是还想听,老奴这就去拿云峥,王安石和文彦博的奏报。”   赵祯愉快的闭上了眼睛,邹同见皇帝已经疲乏了,就想把帘幕拉起来,好让他好好的休息一下。   赵祯又睁开了眼睛,不断地眨眼睛,邹同等皇帝表达完自己的意见之后低声道:“陛下,您的意思是以后把陈琳老祖宗的奏报拿给宰相和枢密院看?还要拿给左右两台?包括这个月的密报?   好的,老奴会对庞相特意交代注意保密,同时也会去云府探望云夫人,淑妃也去吗?   老奴明白,太子去,淑妃不去!”   赵祯勉强交代完事情,就再一次闭上了眼睛,他的呼吸急促,胸口急剧的起伏着,睡觉对他来说并不意味着休息,而是新一轮抗争的开始,这已经是赵祯的习惯了。   自从发现自己尿血以来,景福宫中的宦官除了邹同之外,全体被杖毙了,同一时间,三位主治皇帝的御医也被发配岭南,从此,景福宫中再也不允许外食进入。   如果不是御医诊断出皇帝乃是中了毒,三位御医的下场只会更加的悲惨,他们之所以会被治罪,唯一的原因就是他们太无能了,根本就查不出皇帝到底中了什么毒!   自从发现皇帝中毒之后,他的饭食从此会经历三道关口的检验,第一道就是专门试吃的宦官,第二道就是邹同试吃,第三道是宰相特意要求的,那就是他再试吃一遍……   庞籍已经有一个月未曾回家了,他如今,就住在景福宫,手握羽林卫的统领职权,只要发现有人图谋不轨,可以先斩后奏。   陈琳的密报被邹同捧着,亲自送到了隔壁宰相的桌案上。   庞籍沉声问道:“陛下今日可曾进食?”   邹同摇摇头。   庞籍长叹一声就探出了手取过那些密奏仔细的研读了起来。良久之后才递给邹同道:“还有谁有资格看这些密奏?”   “枢密院和两台!”   “不妥,只能给韩琦看,其余人不看也罢!左右两台看了之后,天大的秘密也会被传的路人皆知。”   邹同拱手道:“这是陛下的安排!”   庞籍摇头道:“陛下是希望弄得满城皆知,想解除满朝文武对云峥的猜忌,虽说是好事,但是这样一来就会影响大将军的心情,这个时候正是战事最紧要的时候,老夫不允许前方的战事出任何问题。   云峥大胜班师回朝的时候,自有无上的荣光等着他,现在不可,即便是有委屈也必须忍耐。   他不是说过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吗?那么云峥就不会在乎一时半会的误会。”   邹同点点头道:“既然庞相坚持,老奴就先拿给枢密使看,等老奴问过陛下,如果陛下不再坚持,就按照庞相吩咐的去办。”   庞籍点点头,重新埋头案牍,继续批阅堆积如山的奏折,大宋如今全国都在支应北伐,各处的钱粮和人力物力流水般的流向北面边境,他这个宰相如今做的极其艰难。   邹同并没有第一时间离开,涩声道:“昨日太子殿下从淑妃娘娘那里夺走了半罐残粥,回到东宫之后立刻就要了狸猫和猎犬,他和狸猫猎犬共处一室,停留了整整一夜。   天亮后,狸猫,猎犬皆安,太子未曾洗漱就去淑妃处跪地请罪,虽不知为何请罪,显然淑妃已经原谅他了,如今,母子和睦!”   庞籍抬头瞅瞅邹同,阴沉着脸道:“太子是如何知道陛下中毒的?谁允许你告知太子此事?谁逼迫太子去淑妃那里求证的?   糊涂,此事只能全力掩盖,而不能弄得沸沸扬扬,邹同,你立刻去告诉太子加强身边的侍卫力量,没有老夫的命令,太子不得继续探查此事,快去!”   邹同不满的道:“淑妃的嫌疑解除了,庞相难道不满意?”   庞籍怒道:“谁告诉你淑妃的嫌疑解除了?这种事情不可能是非黑即白的事情,难道你现在要说,淑妃的嫌疑解除了,那么皇后的嫌疑反而加重了不成?   在没有弄明白陛下身中何毒,我们什么都不能做!否则就会引发滔天大祸,即便是唾手可得的燕云边地也会出现变故!”   邹同垂首道:“并非是老奴告知太子的,太子来景福宫侍疾,他看到了陛下的血尿,是陛下命老奴告知太子的,当时太子暴怒,亲自下令杖毙了十六个护卫不当的宦官和侍卫,并且在陛下面前发誓,一定要找出凶手,一日不找出凶手,他就一日不登基!”   庞籍狠狠的一巴掌拍在桌案上,发出的巨响让邹同怵然一惊,只见庞籍压低了声音怒吼道:“谁让太子发誓的?如果陛下有个差池,太子却碍于誓言迟迟不登基,这如何是好?   要知道国一日不可无君,九五之位岂能空缺一天?”   “太子是一片孝心!”   “这时候我大宋要的是一位合格的君王,不是什么忠臣孝子,陛下中毒之事可以慢慢地追查,如果查出来之后,老夫会亲手撕碎这个狼心狗肺之徒,陛下即便是不中毒也眼看时日无多,是谁会这样狠心的要置一个病入膏肓的人于死地?这样恶毒小人天下人谁会放过?   但是,这时候我大宋最重要的不是查出谁是凶手,而是用尽全力稳定朝纲,一旦太子殿下坐稳九五之位之后,我们再上穷碧落下黄泉的搜寻凶手就是了,岂能在这时候打草惊蛇?”   邹同抱着密奏躬身道:“太子殿下不愿意忍耐。”   庞籍长叹一声站起身,戴好自己的官帽,指着外面道:“你就随老夫走一趟东宫吧,老夫这个太傅今日就要对太子施用宫规!好让他知道潜龙该守的规矩。”   邹同连忙拦住庞籍急急地道:“不必这样吧?太子只是父子连心,给谁也无法忍耐啊,好好劝说就是了,太子并非听不进诤言之辈。”   庞籍摇摇头道:“这可能是老夫给太子上的最后一课,不刻骨铭心不足以牢记一生!” 第15章 太子的世外桃源   庞籍从来都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即便是面对大宋未来的皇帝赵旭也同样扳着一张老脸。   这让原本打算嘻嘻哈哈混过去的赵旭立刻就没了笑容。   邹同非常贴心的将太子府的人全部赶走了,不过当他看到庞籍手中粗大的戒尺,还是忍不住叹息一声,太子今天想要平安过关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在大宋当人家老师和当人家爹区别不大,庞籍没打算解释自己为什么要揍赵旭,赵旭也非常聪明的没有过问,伸出手掌眼瞅着粗大的戒尺抽在自己的手掌上,那双白玉般的手很快从白皙变得红润,最后变成了青紫色。   庞籍狠狠地抽了赵旭十五下板子,这才停下来,把戒尺给了赵旭道:“殿下,这是老臣最后一次为殿下上课!”   赵旭的脸色立刻就变了,连忙捧着戒尺还给庞籍道:“太傅何出此言,赵旭冥顽不灵,做事荒唐,受先生训诫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得遇严师乃是赵旭之幸事也,今后还需要先生严加教诲,赵旭也准备听先生教诲一生,何来最后一次之言。”   庞籍笑着将太子扶起来道:“你说老夫是严师,你又何尝不是一个英才,得英才而育之也是老夫之幸。   这些年,太子做事中规中矩,稳重而大方,敬天法祖仁孝无双,大有陛下之风范。   老夫这些年把自己能教授的已经全部教授给了太子,教无可教之下只有辞掉太傅一职,为太子殿下另选贤能。”   赵旭牵住庞籍的衣袖哀求道:“先生之才已是天下之冠,赵旭不知还有何人能够顶替先生,请先生再扶住赵旭一程。”   庞籍见赵旭一片孺慕之情,回想这些年师生之谊即便是老辣如他,也不由得眼圈泛红。   这个孩子是自己亲眼看着从一个牙牙学语的孩童长成了一个英伟的少年,是自己一言一语的教授这个孩子知晓了什么事礼义廉耻,也是自己亲自教会了这个孩子该如何面对大宋波诡云翳的朝堂,教会了这个孩子到底该怎么样驾驭大宋这匹烈马。   如今猛然间撒手不管,岂能心如止水。   “大宋如今需要绝对的平静,不管是朝堂之上,还是后宫之中都不能有丝毫的波澜,唯有这样,我们才能把大宋的力量拧成一股绳,全力支应北征大业。   燕云十六州对我大宋来说不仅仅是一片土地那么简单,燕云地,也是我大宋的咽喉要害。   多年以来我们的咽喉要害被辽国紧紧地攥在手里,北地庞大的军备几乎耗尽了大宋的膏脂,即便是这样我们在京师也是一日三惊。   太祖,太宗,念念不忘燕云地,太宗更是因为燕云地而身亡,如今,乃是我大宋收复燕云地的最佳时机。太子万万不可因为陛下之事而导致朝中,后宫风云再起。   一旦北伐成功,老夫将会全力支持殿下追查此事,不弄个水落石出我们决不罢休!”   赵旭失声痛哭,牵着庞籍的衣袖道:“学生眼见父皇因病痛折磨而呼号于榻上,痛不欲生,身为人子,上不能捉凶手于阶下,下不能替老父以身代之,实在是枉为人子啊!”   赵旭的一番话说得庞籍老泪纵横,即便是站在一旁观看的邹同也早就哭倒在地,皇帝的辛苦他的感受最深。   庞籍收拾情怀恨声道:“殿下,千古帝王最重要的就是能分得清楚轻重缓急,有些事情我们不是不做,而是必须秘密的去做,老夫定会暗中查访,一日都不会放松,一旦证据确凿,我们定会以雷霆不及掩耳之势将凶手连根拔起,也会让他们知道皇威如狱!”   赵旭哽咽道:“学生只是不忍父皇以病弱之身再加痛苦。”   邹同涩声道:“陛下明知道自己已经中毒,却没有丝毫的不悦之意,忍耐了六年之久,陛下对自己的性命早就不抱希望了,如果能快些去见列祖列宗,他会更加的高兴。   这些话是陛下自己对老奴说的,陛下只恨那些贼子为何不一次把药量加大,送他宾天。”   赵旭的牙齿咬得咯吱吱作响,听邹同一言他的头发都要愤怒的竖起来了,此时,他最想知道到底是谁恨自己亲爱的父皇不死!   想要发作的赵旭瞅瞅手中的戒尺,还是平静了下来,再一次捧着戒尺来到庞籍的身边道:“此时此刻,赵旭还离不开太傅的教导,请太傅勉为其难再教赵旭一段时日。”   庞籍苦笑着重新接过戒尺道:“老夫以前不明白云峥为何总是说太子太保,少保这两个职位非常的晦气,现在明白了。”   赵旭有些尴尬的道:“云侯尝说,他一向喜欢把别人当成盾牌支在前面,这两个职位之所以会设立,就是为了当太子盾牌的,盾牌不倒太子无恙,盾牌倒了,太子下场都不算太好。”   庞籍脸上的苦涩之意越发的浓重了,苦笑着拍拍太子红肿的双手道:“宫闱斗争最是凶险,太子当正大光明行事,最好不要陷入宫闱斗争的漩涡,你还不到大婚的年龄,宫中所有的事情都与你无关,殿下必须保持中立,对宫中诸位后妃保持必要的尊敬即可。   随着太子年长,不宜再出入深宫!”   “可是,我父皇母后还在宫中……”   “陛下和淑妃都有足够的智慧来保护自己,太子不必担忧,此次殿下粗暴的试探淑妃有悖人伦。   老夫且来问你,如果你真的查出那锅粥中有毒,殿下该如何自处?如果不小心走漏了风声,只要有心人大肆的宣扬,两难之下,殿下有何面目再接受皇位?”   赵旭激灵灵的打了一个冷战,期期艾艾的道:“学生已经封锁了东宫,没有消息传出去。”   邹同小声道:“殿下,您为何不想想老奴和庞相是如何知晓的?”   赵旭啊了一声,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乱了心神,最后只能瞅着庞籍等着他给自己出主意。   庞籍冷冷的瞅着邹同道:“这是谣传!造谣之人必须严惩!”   邹同嘿嘿一笑道:“老奴这就去办,除了我们和淑妃,谁知道此事,谁死!”   庞籍瞅着蓝天悠悠的道:“宫中可能会乱上几天,太子殿下何不去云侯府上小住几日?老夫会向陛下禀告的。”   “置身事外?”   “是啊,置身事外,你太年轻,不宜戴上一顶刻薄寡恩的名声,不管是老夫还是邹同都已经老了,名声这东西对我们已经不重要了,这些恶事,脏事就由我们去办,殿下的名声不能被玷污。”   这里明明是东宫,太子却被庞籍和邹同赶出了东宫,一声令下之后赵延年的太子御林军已经全部到位……   宣武门外的巷子里,云家的石狮子依旧高大威武,春日的暖阳照在黑红色的门楣上,文信侯府四个金色大字显得格外耀眼。   相比威武的狮子和高大的门楣,门口的四个挎刀家将就没有那么有精神了,两个年级大一些的家将坐在门前的青石台阶上,另外两个年轻些的家将却躲在石狮子后面,不知道在干什么。   看门的老崔从门房里把自己一条残废的腿伸出来放在太阳底下暴晒,高大的门楣下趴着一只很大很老的黄狗无聊的打着哈欠,这是云家最普通不过的一个春日下午。   带着很多礼物的赵旭来到了文信侯府,因为他来的次数实在是太多,这一次又没有带着正式的依仗,所以看门的老崔见太子出现在不远的地方,就拉一下门房里的绳子,家里自然有人出来迎接,自己这样的门子就不出来丢人现眼了,至于四位家将在这个时候却悄无声息的消失了,只有那只很大很老的黄狗,依旧卧在门口,抬起头看着太子,没有起身的打算,倒是把嘴巴张的很大。   不等云家的人出来迎接,赵旭就三两步窜上了台阶,从袖笼里摸出两粒包装很精美的牛肉粒,剥开之后放进黄狗张大的嘴里,然后拍拍黄狗的脑袋这才进了云家。   云家大少爷云霆站在管家老廖的前面,笑眯眯的朝太子施礼道:“我姐姐不在!”   赵旭的脸上一红,连忙道:“我是来见夫人的。”   云霆撇撇嘴道:“骗鬼啊,我娘难道会喜欢喝乳酪?我娘难道会喜欢吃刘十三家的小馄饨?除了桃花之外,我从没发现我娘喜欢什么花朵,你弄来这么多的洛阳牡丹做什么?   只有我姐姐才会喜欢这种开的不知尊卑,花比叶子还多的花,至于琼花,我娘说那是亡国之花,从不允许出现在我家里,上回我姐姐弄回来一些被我小妈发现了捉到我娘那里去,那个惨哟……”   “滚!”赵旭从喉咙里挤出这个字,就要老廖帮自己向里面通传。   云霆不在意的耸耸肩膀,打一声唿哨,卧在大门口的云三就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朝赵旭汪汪叫唤两声就算是完成了任务,吧唧一声又趴在地上不动弹了。 第16章 容易着火的洪福寺   这个世上敢朝大宋最尊贵的太子殿下吠叫的狗除了云三之外再无旁狗。   云霆打不过赵旭,他们早就较量过了,打了十几次架,每一次云霆都被赵旭虐的不轻,他好像没有什么记性,只要赵旭惹怒了他,照样冲上去打人。   赵旭的胳膊长,按在云霆的肩膀上,他的小拳头就只好凌空乱舞却打不到赵旭的身上。   对这一幕不管是东宫的侍卫,还是云府的家将都非常熟悉,因此他们不理睬正在斗殴的两个人,各自去干自己要干的事情。   太子的贴身宦官郑彬看到这一幕觉得非常温馨,在他的眼中,这根本就是姐夫在教训小舅子,非常的符合时宜。   只有郑彬才知道太子殿下是如何的喜欢云家大小姐,那个喜欢穿一身红衣的女子几乎就是太子殿下的死穴,只要云家大小姐要求的事情,太子宁愿穷搜天下也会为她办到。   陛下还以为太子年幼,还不懂什么是男女之情,即便是有也是懵懂一片,宫中的礼教嬷嬷,和贴身宫女才靠近太子殿下,就会被殿下驱赶的远远地。   郑彬自然也知道这里面有淑妃的影子,淑妃从不愿意那些莫名其妙的人靠近太子距离太子太近,不知道淑妃娘娘是如何做到的,反正太子殿下对云家大小姐现在已经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痴情,而是有些痴迷了。   更让郑彬想不通的是,云家大小姐长得并非花容月貌。   云峥和云钺的面貌就比大宋男人的外貌线条要圆润一些,也就是说有些男生女相,云峥的妇人陆轻盈是蜀中首屈一指的美人儿,按理说他们夫妇生出来的女儿该是综合了他们两人的优点才对。   谁知道这孩子生下来之后人们才发现,这孩子完全遗传了她父亲的相貌,尤其是那双眼睛和眉毛,和她父亲非常的像。   这样的相貌放在男人身上堪称娟秀但是放在女子身上就多了几分豪迈之气,再加上云家的家教有问题,这孩子从小像野人多过像贵女。   陆轻盈为了自己女儿的性子几乎是操碎了心,好在这孩子的心地还算是善良,不像她父亲和叔叔一般那样深沉。   云峥的脾性如果落在闺女身上,并非是福气。   “我姐姐回来之后我会告诉她你欺负我!”   屁股上带着两个大脚印的云霆发现自己的身高实在是奈何不得赵旭,只好含恨离去。   赵旭满意的拍拍双手,不理睬云霆的威胁,自己虽然打不过落落,但是落落大多时候还是讲理的,不会只听云霆的一面之词,遂朝老廖招招手道:“管家,婶娘可在?”   老廖连忙上前道:“回禀殿下,夫人已经在树屋底下等候殿下了。”   想在云家躲清闲,不可能不跟云家的主妇说一声,对赵旭来说,云家确实是最好的避难之地。   如今云家的野蛮名声早就传遍了东京城,只要没有必要,其余的勋贵或者无赖泼皮,根本就不走宣武门外的巷子,宁愿绕道走也不愿意从云家的大门前经过。   在丫鬟的带领下来到了云家后宅,陆轻盈正慵懒的靠在一张美人椅上握着一卷书在看,葛氏抱着一个幼童正在另一边的石桌旁教算术,一串花花绿绿的木片,被那个幼童弄得遍地都是。   “云陆氏见过太子殿下。”   陆轻盈没有从美人椅上站起身,嘴里胡乱称呼一句就算是见礼了,太子来云家太勤,已经不算是客人了。   赵旭毕恭毕敬的施礼道:“赵旭见过婶娘。”   陆轻盈拿书掩着自己的脸笑道:“现在你来家里还能直接登堂入室,如果起了表字,束起头发,戴上金冠之后我看你如何再上门来欺负我儿,后臀上那么大的两只脚印,也亏你能下得去那个脚。”   赵旭笑道:“晚辈不知为何只要见了小霆,就想揍他一顿,这是天性,与晚辈的品性无关。”   陆轻盈大笑道:“我是没有资格收拾你,等你师傅从边地回来自然会带着霆儿与你理论什么是天性,什么是品性!   说吧,来府上何事?如果相见落落,那你可就算是白来一趟了,那丫头好不容易有了一点孝心,去了洪福寺去为她父亲上香祈福,万万莫要打搅了。”   赵旭皱眉道:“为何不是相国寺?那里比较近,香火也旺盛。”   “听那丫头说洪福寺与你师傅的八字有缘。”   赵旭挠挠头发道:“八字和与不和与寺庙何关?和尚庙什么时候开始讲究八字了?找道观才需要八字定方位。”   陆轻盈叹息一声道:“我也知道啊,可是丫头就是这么说的,不让去就绝食,三天没吃饭啊,所以,即便是她找了这么烂的一个借口,我也没有不许她去的道理。”   赵旭皱皱眉毛,回头对郑彬道:“派人去烧了洪福寺。”   郑彬愣了一下连忙道:“殿下您说要烧了洪福寺?”   赵旭不耐烦的道:“让你去烧你就去烧,把和尚拖出来,然后再点火,烧完了之后给那群和尚重新修建一座寺庙。”   赵旭的脸色难看,郑彬缩一下脑袋,就连忙出去安排这件事,太子要烧和尚庙,那就一定要烧,只是办事的法子需要讲究,只要达到太子殿下逼迫落落大小姐回京的目的之后,其余的事情都能考量着办,无论如何不能伤了殿下的名声。   “婶娘,赵旭最近需要在府上借住数日,可成?”   陆轻盈放下书本怜惜的瞅着赵旭道:“查细作,查到自己亲娘的头上,真不知该不该替你母亲抽你一顿。”   赵旭闻言目瞪口呆,半晌才道:“为何婶娘您也知道此事?”   陆轻盈沉声道:“不仅仅是我知道,如今东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勋贵那个不知道,你以为你住在皇宫里就完事大吉,人人都会把那里的发生的事情埋在心底,不向外泄露?”   赵旭恨恨的把手里抓着的一把糖葫芦丢在地上怒道:“怎么有这么多的人关心我皇家隐私?他们就不怕国法吗?”   陆轻盈拿着书卷在赵旭的脑袋上抽了一下道:“与士大夫共天下是你家老祖宗立下的誓言,人家都说天子之家无家事,你家里发生的任何一点小事人家都会当成国事来看待。   只要你窗户上多了针眼大小的一个洞,屋子里就会有水缸粗的一股子妖风,看好家园莫要被人所趁才是大事情。   你师傅不在,这段时间就听我的,就住在你师傅的书房里那里都不许去,上回不是要看《金匮要略》嘛,我给你准备好了,仔细研读一下张仲景的医书,看看能不能给你父皇找出一个减轻痛苦地方子。   大宋以仁孝礼仪定国策,你定不能在孝道上有所亏欠。”   赵旭张大了嘴巴道:“太傅已经给您通过信了?”   陆轻盈大笑道:“一个太保,一个少保,其实就是两个呆瓜,如果这两个呆瓜都不知道互为援手,岂不是真的应了你师傅说的那句话?”   赵旭黑着脸怒道:“自古以来以太保,少保职衔荣耀归隐的人多了,就算是有几个倒霉的,也不能以偏概全。倒霉的只能说是他们护佑的人不对!”   陆轻盈哈哈大笑道:“你对自己倒是有信心的紧,也罢,有信心总比没信心要好,妾身就好好的活着看我大宋再出一位千古一帝,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哟。”   赵旭挺起胸膛道:“做一个好皇帝说难其实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如果能做到耳聪目明,以我大宋现有的根基,福佑三代孤王还是能够做到的,婶娘尽管长命百岁,且看赵旭如何雄霸天下!”   陆轻盈被赵旭的豪言说的愣住了,好一阵子才低声道:“看,你这幅样子多招人喜欢,为何不把你这幅模样表现给你父皇看?他看了一定非常欢喜。”   赵旭长长的吸了一口气道:“父皇现在就是为我活着,如果他知道我已经快要长成大人了,一定会撑不下去的,我很想父皇能继续活下去。”   陆轻盈探出手捏捏赵旭的脸蛋道:“你真的是一个好孩子,没有沾染上皇家那些恶心的坏毛病。   去吧,去你师傅的书房,他这些年记录下来的军机纪要全部在那个檀木箱子里,仔细地看,看看你师傅对大宋边防的看法,也看看你师傅对大宋军队的看法……   以后,这些都要你自己亲自去处理的。”   赵旭神色大变拉住陆轻盈的衣袖道:“婶婶,难道师傅打完这一仗之后真的要泛舟海上?”   陆轻盈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道:“这是最好的法子,没有别的办法了,你师傅的功劳太大,即便是皇家不在意,天下人也会在意的。   你师傅偏偏是一个不喜欢受约束的性子,干脆泛舟海上,落一个欢心畅快。”   赵旭还待再说几句,却发现郑彬从外面走了进来,就生生的忍住不再发问。   “殿下,奴婢听说洪福寺破败不堪,僧侣们窝在墙角生火做饭,很容易引起火灾,估计在晚膳时分,就会被烧毁。” 第17章 幼兽   晚膳开始的时候,管家来报,洪福寺果然招惹了祝融,一个火工头陀在做饭的时候,不小心点燃了柴火垛,然后洪福寺在最短的时间里就形成了火烧连营之势,估计再有两个时辰就烧成一片白地了。   “有没有伤到人?”陆轻盈往赵旭的盘子里放了一勺子糖醋排骨之后问了一句。   “回禀夫人,洪福寺的客房和主殿距离很远,中间还有山溪阻隔,因此没有火厄之忧。”   “落落在做什么?”   “大小姐让家将们帮着灭火,不过火势太大已经无法扑灭,这时候不好打搅宝印大师,已经在往家里赶了。”   陆轻盈瞅了一眼正在大吃的赵旭,叹口气道:“老廖,你去给洪福寺捐献香火五百贯吧,落落在庙里颇受宝印大师照顾,这时候应该尽一份力的。”   老廖躬身施礼之后下去办事了,陆轻盈再次瞅瞅赵旭道:“你师傅炸道观,你火烧寺庙,看来你们师徒似乎都不太相信这满天神佛。”   赵旭用手帕擦擦嘴道:“如果神佛真的有灵,孤王哀求了他们已经六年之久,试验过各种求神拜佛的法子,布施过的银钱不下五万贯,心意不可谓不诚,他们早就该显圣,救我父皇于病痛之中。   我父皇也不是无道的昏君,他老人家勤勉治国,夜半腹中饥饿之时连一碗羊肉汤都不忍心麻烦奴才,恩泽更是广布天下,却要日日承受病痛的折磨,这是为何?”   陆轻盈摇头道:“你这是偏激了,今日你下令属下去烧毁洪福寺,为了你的威严,我不好从中阻拦,从今后这样孩子气的事情不可再做了。   你不信神佛,其实我也不信神佛。   这天底下心地善良向上天有所求的人会相信神佛,但是我们这些勋贵王侯是不相信神佛的,我们每一个人都知道与其向神佛祈求,不如自己动手索取。   信神佛其实也就是相信皇权天授,这对你是有好处的,只要你控制好不让他泛滥成灾,就是你的好帮手。”   赵旭躬身道:“多谢婶婶教诲。”   陆轻盈笑道:“接着吃你的饭吧,我是一个妇道人家那里懂得这些事情,都是你师傅平日里说的话,我转述一下罢了,有用的就听听,没有用的就当耳旁风。”   赵旭用勺子从汤碗里捞出一颗肉丸子一口吞下去,这东西最合乎他的胃口。   见到肉丸子他似乎想起什么事情来了,嘿嘿的笑了起来。陆轻盈皱眉道:“吃饭就好好吃,笑什么?”   赵旭干脆放下手里的勺子,笑的越发的厉害,指着蜀中方向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孤王主要是想起我信王叔如今把自己裹得像肉丸子一样的在滇西草原放羊,就觉得好笑,婶婶好本事!”   陆轻盈哼了一声道:“你父皇早就说了,你信王叔既然打包票抛弃了王爵,又在豆沙关抛弃了部卒,那么皇家也会抛弃他,这没什么好说的。   你师傅看在陛下和皇族的颜面上给他在滇西草原上修建了一座大屋,算是做到了仁至义尽,陛下都已经断绝了他的俸禄,云家没有理由也没有道义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去供养一位曾经的亲王。”   赵旭笑道:“婶婶小看了皇族,他们都有一颗坚韧不拔的心,听我父皇讲,信王叔当年为了保命,不惜给自己下毒药,吃的百病缠身,我父皇登基之后,他又把自己吃的痴肥。   对自己都这么狠的人,天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陆轻盈瞪了赵旭一眼道:“你少干点伤天害理的事情比什么都好,兄弟阋墙本身就是人间的一桩惨事,你既然没有这个隐忧,就不要把刀子砍在自家亲眷的身上,那种感觉并不好。   一些乱七八糟的人你父皇自然会为你处理好,有些事情你父皇能坐做,你却不能做。   现在当一个孝顺的乖孩子干干净净的等着继承你父皇的意志才是正事,其余的事情都无关紧要。”   赵旭哈哈笑道:“婶婶说的都是金玉良言,赵旭记下了。”   说完话左右瞅瞅,只看见葛秋烟正在给孩子喂饭,却见不到云霆,不由得问道:“霆哥儿去了那里?怎么也不见芊姐儿?”   陆轻盈哼了一声怒道:“一个因为你踢了他的屁股自认没脸见人,准备练好武艺之后把场子找回来,另外一个这几天听人讲聂隐娘听得走火入魔了,昨日听说聂隐娘嫁给了一个磨镜子的大为不忿,已经两天未下绣楼了。”   “落落又为何去了洪福寺?她一向不喜欢和尚的。”   “我去抓鬼!怎么,赵旭我干什么还要通知你不成?”一个清脆的女声从门外传了出来。   赵旭大喜立刻起身,只见一位带着幕离的红衣少女握着一柄剑出现在饭堂之外,即便是黄昏,那身红衣也如同火焰一般醒目。   不待赵旭发话,陆轻盈已经大怒,拍着桌子怒道:“谁允许你穿成这幅鬼样子的?红线女乃是一介妾婢,也配成为你的模样?知不知道这样会丢了你父亲的老脸?”   赵旭见云落落不断地后退,不敢面对母亲,连忙插言道:“婶婶息怒,红线女,聂隐娘之流确实不宜与我朝大将军之女相提并论,落落不过是一时糊涂,她会知错的,以后不穿这样的红衣就是。”   云落落不敢对母亲发火,却不怵赵旭张嘴道:“不关你事!”   葛秋烟抱着孩子走过来笑道:“姐姐不必发怒,落落的父亲是大将军,女儿如果是红线,聂隐娘一流的人物不也是一桩美事吗?”   “闭嘴!家里的风气就是被你带坏的,好好的女儿家不去学琴棋书画女红以及治家之道,非要去舞刀弄枪,都是你害的,当初我就不该答应让你进门……”   葛秋烟苦笑道:“姐姐怎么说起往事来了?”   陆轻盈也知道自己有些失言,朝赵旭道:“殿下还是住在你师傅的书房,里面吧,那里比较干爽。”   赵旭拱手道:“赵旭想去二叔住过的九曲阁,这段时间好好的观摩一下黄河,看看这条河流到底是什么模样,为什么会祸害我大宋多年。”   陆轻盈见赵旭已经做好了决定,就吩咐丫鬟去收拾九曲阁,二叔弄的那个黄河模型依旧树立在那里,赵旭想要对黄河有一个基础的认识,看模型非常的有好处。   赵旭走了,云落落也自然不见了。   葛秋烟凑到陆轻盈面前道:“姐姐,九曲阁就在落落的绣楼边上。”   陆轻盈瞪了一眼葛秋烟,把她怀里的云璋夺过来抱在怀里鄙夷的道:“以后你少和孩子们来往,落落学红线女,芊芊学聂隐娘,霆儿做梦都想成为空空儿,精精儿一类的人物,如果再把璋儿也给我祸害了,小心你的皮肉。”   葛秋烟连忙笑道:“妾身可没有您琴棋书画全都懂的本事,知道的都是些山野精怪传说,孩子们央求我讲古,我不说这些说什么。”   陆轻盈叹口气道:“你知不知道你说的那些故事都是中唐时期的传说?聂隐娘是魏博节度使聂锋之女,红线女乃是潞州节度使薛嵩的侍女,当时,节度使之乱已经有了征兆,刺客,说客,往来不绝。   你可知道,每当侠客,刺客,说客横行的时候,也就到了王权旁落的时候,因此皇家非常的忌讳这种事。   咱们家更是众矢之的的人家,夫君如今在边关苦战,麾下雄兵二十万不止,还都是大宋最精锐的军卒,这是一股可以翻天覆地的力量,你告诉孩子们这些著名刺客的事情,他们年纪幼小,自然会被那些匪夷所思的本事迷惑。   知道的说这是孩子的想法,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家真的有这样的刺客,皇帝中毒一事,已经被皇后传扬的路人皆知,我们家不能故意将把柄授予人手。”   葛秋烟倒吸了一口凉气道:“还有这样的纠葛?”   陆轻盈往云璋的小嘴里放了一瓣切好的蜜瓜冷哼一声道:“太子殿下连自己的母亲都怀疑,你认为他会放过我们家?   小小年纪就已经被庞籍教导的心思阴沉,已经有了帝王的雏形,这种幼龙不识好歹,只要是食物他就会吃,只要是有障碍挡路他就会掀开,不但多疑而且无情。   侯家无论如何也是从开国追随他赵家打下天下的功臣,现在并无大错,只不过是无能一些,就被他将人家满门杀的干干净净,一点余地都不留,这样寡情的帝王,我们云家不伺候。   现在只要等夫君北伐大胜之后,我们就离开,你千万莫要对这个国家抱任何幻想,云家留在东京,将是帝王最大的难堪!”   葛秋烟连忙道:“妾身这就去警告几个孩子。”   “用不着,云家用不着胆战心惊过日子,夫君手中握有重兵,皇家对我们只有笼络的份,还轮不到我们对他们谨小慎微。”   “太子来咱家,姐姐认为他不怀好意?”   “那道不见得,但是抱着查究的心思来总是没错的。”   “落落难免要和他交往,会不会被他套出话来?”   陆轻盈笑道:“你也太小看你姐姐我这些年对落落的教导了。” 第18章 铅   基本上所有动物的幼兽都毛茸茸的非常可爱,只要是心理健全的人见到这些幼兽,都会有一种回护的心思,这种心思来源于我们血脉深处,而不是因为什么别的心思。   老虎的又在怎么看怎么招人喜欢,狗熊的幼崽蠢笨,蠢笨的让人怜爱,这些幼兽如果认可了你的存在,就会愉快的和你一起玩耍。   当然,这种玩耍包括撕咬,搂抱……   龙这种东西的幼崽就算了,他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就有了强大的杀伤力,喷火,吐水,弄闪电都是小事情,他们最大的杀伤力来源于上天赋予的权力。   因此,赵旭从出生,就已经开始杀人了。   赵旭半夜无故哭闹,暴怒的老龙赵祯一口气杖毙了两个专门伺候赵旭的乳娘。   一岁时候赵旭开始爬,脑门上无故多了一个红疙瘩,于是一个专门照顾赵旭的宦官就魂归九泉。   五岁的赵旭依旧吃奶,由于已经长出了牙齿,每次吃奶都会把乳娘的乳头咬得鲜血淋漓,赵祯却认为这是自己儿子长力气的表现……   小龙或许认为他是在和你玩,但是没人能接受他的这种玩耍,尤其是小龙后面还跟着一头凶恶的黄金龙的时候,拎着脑袋和小龙亲近,没有人会喜欢这个样子。   云落落自然是不同的,他的父亲是一头猛虎,还是一头吊睛白额猛虎,小老虎自然不怕那只小龙,幼小的孩子在一起玩耍,小老虎的脸被小龙抓破了,大老虎那张英俊的脸黑的如同黑炭一般。   形同实质的煞气弥漫,除了皇帝比较镇定之外,即便是皇后娘娘也坐立不安。   小龙做错了事情,错误自然在教导小龙的嬷嬷身上,如果不是云峥见闺女伤的不重开口求情,那个教养嬷嬷早就没法子活了。   从那以后,小龙在东京城唯一忌惮的就是云家的小老虎,说来也怪,从那一次之后小龙小老虎相处的反而融洽起来了。   所以说,地位相等的猛兽,不论是幼崽还是成年猛兽,唯有力量相差无几的时候,才可以玩的融融恰恰。   云落落换掉了那身紧身的红衣武士服,一声米黄色的洒裙套在身上,慵懒的趴在绣楼的栏杆上,刚刚洗过的长发垂在身边,年纪不大,已经有了几分少女的味道。   赵旭站在隔壁九曲阁的院子里,嘴里絮絮叨叨的说着宫里面的一些闲话,以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你看看,我的手已经被打的不成样子了,太傅的心太狠了,以前我犯错最多惩罚一下教授我礼仪学问的西席。   现在好了,开了一个恶劣的先例,以后恐怕躲不过那些惩罚了。”   云落落娇声道:“这么说等我爹回来,也可以这么揍你?不过我爹爹习惯用军棍揍人,你的身板好像扛不住。”   赵旭大笑道:“只要大将军得胜归来,燕云十六州收归我朝版图,孤王就算是挨上些许军棍也无妨。”   云落落嗤了一声道:“我爹爹才没有心思揍你,打垮了辽国之后,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对手了,我和我爹爹就去海上,才不和你们这些懦鸡一样的人混在一起。”   赵旭干笑一声道:“落落,我听说海上危机四伏,那些跑海的人可都是拎着脑袋在那里干活,不如留在陆地上比较好。”   “你们就是一群懦鸡,我爹爹说财富来于海上,灾难也来于海上,我二叔这段时间就在海上为我家开拓未来的领地,赵旭,先说好了,海上可不是你们家的领地。”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云落落翻了一个白眼道:“白人国,黑人国,还有那些花花绿绿皮肤的国度,也是你的臣子,我怎么听说那些人连大宋这个国度都不知晓,倒是知道契丹。”   “契丹立国比我们早……”   “胡扯,国威远扬靠的可不是立国早晚,靠的是威俦无双的猛士,和声名远播的智者。   我爹爹说契丹在立国之初,就是靠无情的杀戮和无休止的扩张才让远处的人知晓了这个不好惹的族群。   我们汉人自从高仙芝兵败怛罗斯之后,就再也没有力量维系葱岭以西的国土,一退再退之后就退到了我们现在的边境线上。   是我们在这几百年间没有力量让人家知晓我们的威名,所以人家才会不知道。”   赵旭怒道:“大将军如今已然夺下辽国西京,正在向南京道进军,只要一两年的时间,我大宋的威名就会重新传播到极远的地方。”   云落落傲然道:“那是自然,我爹爹自然能做到这一步,只可惜,燕云十六州战事结束之后,我爹爹就要带我们全家去海上了,剩下的就要靠你自己了。   我二叔已经在海上为我家夺取了一个不错的落脚地,如今正在岛上遍植桃花,就像我家在成都时一样,有十里桃花当围墙,想想就让人想去的不行。”   赵旭的神色有些黯然,低声道:“落落,你真的要去海上吗?”   云落落大笑道:“当然要去,谁喜欢住在东京,这里的空气里都有一股子猪牛羊的臭味,到处都乱糟糟的,没一个清净的地方。   我想找一个清静的地方读一下红线女的故事都会着火,真想现在就去找我二叔,在海上扬帆远航,与碧波搏斗才让人欢喜。”   “听说太保想去海上当海盗……这不符合先师的教导……”   “哈,我爹爹如果是海盗头子,我就是海盗头子的大闺女,挂起骷髅旗纵横四海,予取予夺的那才爽快,比当大将军的女儿好多了。”   赵旭费力的攀上花墙,瞅着云落落道:“太保身体康健,智慧无双,自然能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情,可以活的自由自在。   可是,我父皇却身染重病,即便是这样也有宵小之辈狠心的施加暗算,卧病在床之人又中了剧毒,恐怕时日无多了……”   云落落吃了一惊,站起身拍着栏杆怒道:“是谁这么心狠?皇帝伯伯躺在床上的模样已经够可怜了,谁还要害他?   不行,我得去告诉我娘,我们家赶快搬走,去海上过日子,你们皇家好人不多,连皇帝伯伯这样的好人都要暗算,我爹爹打了无数的人,天知道他们会怎么对付我家。”   赵旭见云落落如同一只花蝴蝶一般跑下了绣楼,骑在花墙上想了一阵子,终于慢慢地从墙上滑下来,背着手回到了九曲阁。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赵旭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白色的绢布,绢布上画满了人的头像。   淑妃的头像处在第二个,头像的下面已经用朱笔划了一个叉,赵旭考虑了很久之后,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根半尺长的小竹管,扭开之后竹管就变成了一支细细的狼毫,他很想在云峥的画像底下也划上一个叉,手抖了一下之后又收回了狼毫,轻声道:“太保,除非你真的出海,否则这个叉是不能划上去的……”   崔达自从来到这个小院子之后,就没有离开一步,每日都枯坐在窗前冷冷地看着金明池的景致。   他的面前已经放着三个砂锅,最近淑妃娘娘不再熬粥了,所以砂锅的用度就很少了。   这些砂锅都是崔达亲手制作的,很久以前,在他年幼的时候,他就学会了制作煲粥用的砂锅,这是崔家起家的生意,父母即便是再宠他,学习这门手艺的时候却未曾懈怠过半分。   崔家的人,可以没有银钱,绝对不能没有谋生的手艺,这是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教导过他的话。   这些话崔达一直都没有忘记……因此他制作砂锅的手艺非常的精湛,比起东京的高手匠人丝毫不差。   只是没有人知道他会制作这东西而已。   把砂锅放在火盆上干烤,这是非常忌讳的一件事,如果烤的时间过长,砂锅就会变脆,如果被水激一下就会炸裂……   这是每一个砂锅匠人和主妇都知道的常识。   但是今天,崔达将一个砂锅放在火盆上干烤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砂锅的底部已经被旺盛的炭火烤红了,崔达没有丝毫要把砂锅拿下来的打算,只是死死地盯着砂锅。   不一会,一些乌黑发亮的水珠子一样的东西从砂锅极为细小的孔洞里钻了出来,最后汇集成一颗蚕豆大小的珠子。   过了一会,这颗蚕豆珠子就慢慢地变红了,由一团变成了一摊水状的物体。崔达将那一小汪红色的液体倒在桌子上,桌子立刻就冒起了青烟。   崔达将杯子里的茶水泼了上去,过了一会就从桌子上的那个凹坑里抠出一块灰色的金属来。   崔达的手指捻着那颗灰色的金属,脸上带着无限嘲弄的笑意。   什么夫唱妇随,什么父慈子孝,什么君臣之道,在这颗小小的铅块面前都成了最无情的笑话。   有谁会知晓,从皇帝病重,再也无法痊愈的消息被人知道之后,当皇帝越来越紧锣密鼓的为自己过世之后准备后手的时候,他每天喝的稀粥就是由这些混合了铅粉制作的砂锅熬制的,为此,那个妇人唯恐铅粉从砂锅里出不来,总要把皇帝要吃的稀粥熬上足足两个时辰…… 第19章 新旧之交   云峥养活云钺的时候非常的尽心,因此,在条件具备之后,他对云钺使用的餐具,玩具,衣物都非常的注意,尤其是云钺喝水的杯子。   蜀中的红泥里面含有大量的铅,红土也不适合制作瓷器,因此蜀中向来不以瓷器闻名于世。   云峥知道蜀中红土中的奥秘,他不想云钺从小就用含铅的器具来吃饭,喝水,那么那里面的铅含量微乎其微他也不愿意冒险。   对孩子来说,铅这个东西是绝对不能触碰的,这东西主要伤害的就是人的大脑和神经。   古罗马人就曾经付出了血的代价。   公元前三十年,罗马的共和制瓦解,罗马史进入了奴隶制帝国时代,那时罗马帝国已成为地中海地区独一无二的霸主。   对外连年扩张侵略,军事上取得节节胜利,帝国疆域日益拓宽,使得奴隶制经济不断繁荣发展。然而,经过了三百余年的鼎盛时代罗马帝国突然开始衰落,到公元476年西罗马帝国终于灭亡了。   历史学家对无比强盛的罗马帝国突然衰落作出了种种解释,可是考古学家发现了一个被历史学家疏忽了的极为重要的原因,那就是铅污染。   原来,罗马帝国早期已经掌握了先进的冶炼金属技术,古罗马人使用的葡萄糖浆和酒是用铅锅烧煮的。   他们加入铅粉以减低酚味,使酒的铅含量达到很高水平,这样的酒在人们喝下一小勺后就可能引起中毒。   那些豪饮的贵妇人,不断出现流产、畸形胎儿或死胎、不孕,这致命的铅中毒一代甚于一代地严重危害着罗马人。   罗马贵族在对酒的喜爱中缩短了寿命,其寿命平均二十五岁,也失去了生育能力。一半的罗马贵族无生育能力,即使生育,也是智力、体力都很低下。   在罗马帝国灭亡前夕,铅污染祸害已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由于铅中毒的过程是很缓慢地发生着,人们根本没想到祸端源于铅制器皿。他们只知道身体越来越虚弱、智力也越来越低下。   因此,罗马帝国的灭亡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种高深的知识自然是属于云峥一个人独有的,大宋人虽然对铅这种东西不是很喜欢,除了一些丹士经常拿铅来制造丹药之外,他剩下的价值主要是用来守城,和密封一些东西。   当然最重要的作用就是用作铜冶炼,混合了铅锌之后的铜,就变成了硬度较高,形状稳定的青铜。   但是,所有人都不知晓铅这个东西其实是一种居家旅行必备的杀人不见血的良药。   当初崔达在给云家制作一批碗碟的时候,云峥无意中向他阐述了这个观点,他说过之后就忘记了,这样的知识对他来说一点都不稀罕。   可是,崔达记住了,而且记住之后就再也没有忘记掉……   十余年来,崔达将逐渐完善了铅中毒这么一个新的概念,而且拿出了非常精确的剂量,他甚至将这一门暗杀的门道变成了一门系统的学问。   以宋人对铅的认识,你即便是用铅煮水给他们喝,他们也会欣然笑纳,如果弄的文雅一些,甚至会获得一些喜欢丹药的文人雅士的赞誉。   也就是说,崔达当着你的面劝你喝毒酒,不知晓的人们也会欢喜的喝下去,崔达以为,这是杀人的最高境界,至少从认知和智慧上可以碾压他们,让他们即便是下了地狱也不会找你麻烦。   崔达砸碎了面前的三个砂锅,地上还放着一个砂锅的碎片,这就是太子打碎的那一个砂锅,当这些碎片全部丢进碾子里面之后,崔达用脚踩着碾子,愉快的将这些砂锅碎片碾成了一堆粉末。   抓了一般,把手伸出窗外,一松手,那些粉末就被晚风带走了……   做完这些事情之后,崔达洗了手,然后就给自己煮了一壶新茶,这是来自太湖的新茶,水开之后茶香四溢……   死气已经弥漫上了赵祯的面颊,大片的青灰色已经占据了脸颊的一半,细若游丝的呼吸需要邹同仔细倾听才能觉察。   大殿里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原本还有些灵动的眼神,现在就如同一汪死水。   “陛下,可要进点蜜水?”   赵祯眨了几下眼睛,邹同泪流不止,祈求道:“陛下大行之期尚远,万万不可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赵祯的眼神转向身边的案几,邹同赶紧拿起一个密函强笑道:“陛下不必担忧,耶律乙辛在铜头关前摆下的阵势,云侯来信说不值一哂!   还说不论多么精妙的阵势,在火炮面前都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文彦博在草原上按照耶律乙辛的样子也粗粗的布了一个叫做什么八门金锁阵,想要考校一下云侯对军阵的认知,结果,被大将军指挥的火炮在顿饭的功夫就给夷为平地,文彦博本人也被云侯的斥候所擒。   您不知道,文彦博在布阵之前和云侯打赌,只要云侯能够轻易破阵,他就会充当云侯一个月的马夫,如果云侯不能在一日之内破阵,云侯就要给文彦博充当一个月的厨子。   很明显,云侯赢了,文彦博真的低下身段去当马夫去了。   还说什么大丈夫一言驷马难追!”   听到了喜讯,赵祯脸上的青灰色似乎消退了一点,邹同乘机给皇帝喂了一点蜜水,这一次很好,皇帝没有吐出来,或许说他已经没有力气吐了,即便是这样,邹同立刻命书记官记下皇帝进蜜水一盅的起居注。   寅时,平旦,又称黎明、早晨、日旦等,是夜与日的交替之际。   紫禁城中钟鼓大作,紧接着漆黑的皇宫变得灯火通明,无数宦官和宫女游走在皇宫中,宫门大开,身背白色旗帜的使者亡命的抽打着坐骑向东京城四周散去。   庞籍老泪纵横,手握一柄长剑坐在大庆殿前,官袍严整,浑身带着浓重的煞气,站在他身后的就是赵延年,以及数百名大宋新军,每一个人都全副武装,手握长刀吗,身背弩弓,赫然是临战状态。   “太子回来了吗?”庞籍擦拭一把老泪问赵延年。   “已经知晓了,正在从云家赶回来,葛氏率领云府家将为心,赵挺率领的新军在外,正在赶过来。”   “陛下还能支持多久?”   “太医说老参续命,全在上天!”   “传我军令,东京汴梁城全城戒严,日出东方之后方可消禁。期间若有私自勾连者,通风报讯者,图谋不轨者,趁火打劫者斩立决!”   “喏!”   赵旭大哭着抱着马脖子狂奔,葛秋烟一身铠甲,手握长枪,紧紧地护卫在左右,赵挺几次三番想要靠近赵旭,都被葛秋烟用长枪逼退。   赵旭的安全决定着云家满门老少的安危,这时候她谁都不相信,除非将赵旭安全的送回皇宫交给庞籍,她才会松一口气,这是临来之前陆轻盈的严令。   龙钟凤鼓响到现在都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看样子不响足一百零八下是不会停下来了。   街面上到处都是军卒,十步一哨五步一岗,皇宫外城的军棚,马面女墙上也布满了军士,甚至连新铸造的火炮都已经拉开了炮衣,黑洞洞的指向城外。   无数的官员要嘛把牛车赶得飞快,要嘛干脆骑在马上向皇城飞奔,百姓纳闷的躲在窗户里面偷偷的朝外看,一些想要探听些消息的无赖子刚刚出了家门就被军卒按倒在地上,问都不问就地斩首。   东京城真正意义上出现了宵禁。   韩琦不明白龙钟凤鼓已经响了九十余下,为何相国寺的引魂钟为何不响?既然皇帝已经龙驭宾天,为何还不点燃烽火通知边塞,为何还不派出使者奔赴四方安抚臣民?   难道说皇帝还活着?   葛秋烟的枪尖上挑着云家的令牌,同时也是云家出入皇宫的信物,一路上蛮横的将那些本来不是很擅长骑马的官员挤到一边,挡路的马车也被凶神恶煞一般的云府家将以及赵挺麾下的新军推到一边,留出中间的道路供赵旭奔走。   云家到皇宫距离并不远,盏茶的功夫就已经到了宣武门,赵旭根本就来不及下马,狠狠地抽了坐骑一鞭子,直接闯进了刚刚打开大门的宣武门,葛秋烟赵挺紧紧地跟在后面,这时候没人再去理睬什么礼数了。   老皇帝危在旦夕,太子第一时间就该出现在皇宫,住在云家,甚至比住在东宫还要离皇宫近一些。   三匹快马转瞬间就到了大庆殿,赵挺从狂奔的战马上跳了下来,在地上打了一个滚之后就紧紧地拉住了赵旭战马的缰绳,赵旭趁势跳下战马,踉跄两步站稳之后急声道:“太傅,我父皇安否?”   迎上来的庞籍扶住赵旭低声道:“丑时三刻,陛下醒转,面色红润如同往昔,进了一碗米粥之后,忽然发声,说自己的大限已到,命邹同传讯太子,重臣,要立遗旨。   老臣就在左近,遍接管了皇城,同时下令九城戒严,无令不得随意在城中行走。   殿下快些进大庆殿吧,陛下的龙榻已经安置在这里了。”   赵旭二话不说来不及整理松动的甲胄,就跨步进了大庆殿。   葛秋烟拱手道:“太傅作证,云家已经把太子殿下安全送到了大庆殿,妾身这就回家准备为陛下祈福。” 第20章 皇帝的最后杀招   人的生命力在某些时候强大的令人发指。   在病床上躺了六年,又被人暗算之后的赵祯此时竟然能够说话了,虽然只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他却不允许邹同再帮他翻译。   “吾儿回来了。”赵祯靠在床头笑眯眯的看着满头大汗的儿子。   赵旭不明白这是生命对病魔的最后反击,还以为这是父亲已经快要痊愈的征兆。   惊喜的上前握住父亲的手叫到:“父皇,您的病见好了?孩儿知道就会是这样的。”   他眼中的欢喜之情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   赵祯看得欢喜,在这座阴暗的皇宫里面,大概只有儿子和邹同两人不希望自己早早的去见列祖列宗。   “听说你去了云家?如果你真的喜欢云家的丫头,父皇可以给你下旨赐婚,云峥应该不会反对的。”   赵旭欢喜的几乎说不出话来,摘掉自己的头盔,三两下就把身上的甲胄给解掉,还喝令大殿里的武士将所有的兵刃拿走,父亲的病刚刚有了起色,见这些东西非常的不吉利。   赵祯见儿子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笑道:“孩子,当一个皇帝无论什么时候兵戈都不能丢。   仁天下不如威天下,威天下不如霸天下。   兵戈就是我们皇族威慑天下的东西,跟我们吃饭的家伙一样丢不得,只要没到最后时刻,就不能放下武器。”   赵旭笑道:“可是父皇乃是一代任君,可笑庞相他们已经为父皇准备好了谥号曰‘仁皇帝’,还说这是对一位帝王最高的褒奖。”   “那是父皇无能,不能文治天下,也不能威震四夷,所以只好当一个无能的老好人皇帝。”   “父皇可不是无能的老好人,当年在平型顶怒斥辽皇,驾驭三军奋马扬鞭于边陲,如今你的部将已经为大宋夺得了辽国西京道,不日就会拿下南京道,如此一来,燕云十六州故土尽归我大宋,到时候,我大宋京畿繁盛,边塞稳固,天下蛮夷还有谁敢窥视我大宋江山。”   赵祯笑道:“孩子,这些都是父皇为你做的,你一定会是我大宋开国以来最具威势的一位帝王,父皇只希望你能将一个更加繁盛的大宋交给你的孩子。   现在,你听父皇说,我们要是再这么闲谈下去,恐怕就来不及给你交代更多的事情了。”   皇后,淑妃以及六宫嫔妃都竖起了耳朵准备好好地听听皇帝的遗言,但是随着邹同的一声呼喝,她们不得不离开了大庆殿。   皇后一出殿门就看见庞籍扶着宝剑坐在大殿外的台阶上闭目养神,韩琦站在他的右侧,背着手看天边的那一丝鱼肚白。   大庆殿前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军卒,任凭晨风吹拂他们头盔上的红缨一动不动。   在他们背后是盘膝坐在地上等候皇帝召见的文武百官,他们也是一言不发的等候最后时刻的来临。   “庞相,为何不见御林军和兵马司的将领和军卒?”皇后眼见赵延年站在阴暗处虎视眈眈的模样,多少有些心惊。   “陛下有令,步兵统领和御林军如今正在皇城外戒严,无令不得进皇城一步。”   “为何云氏贱婢可以进皇宫?”   庞相瞅瞅立在大庆殿门廊下的葛秋烟道:“葛氏是护卫太子殿下回宫的,还要在这里等候文信侯世子,自然有资格站在那里。”   “为何甲胄满身?弓弩不禁?”   “云家乃是将门,不穿铠甲,皇后想让她穿什么?”   “曹家曹猛何在?他是羽林卫将军,今夜当在大庆殿值守,为何也不见踪影?”   “卯时已到,他自然是不再当值了……”   庞籍有一句没一句的回答着皇后的问话,虽然看不见皇后幕离后面的表情,也多少能够猜到几分,不过这个时候他不会理睬皇后到底是怎么想的,等小皇帝登基之后,大事就已经定了。   与士大夫共天下,这是皇帝刚才在见到自己的时候说的一句话,有这句话就成,大宋的天下依旧是稳定的。   十二岁的皇帝和二十岁的皇帝对文武百官来说并没有多大的区别,会不会执掌朝纲也不是很大的问题,有士大夫在,天下依旧是那个天下,不会塌下来。   皇帝把皇权与兵权紧紧地锁在一起,却把政事交付给了士大夫,从今往后大宋三权鼎立已成事实。   只要云峥如约离去,大宋就不会再有什么问题。   皇后从庞籍这里得不到一个满意的回答,就命自己的宦官首领出宫去,谁知道太监首领被守卫大庆殿的军卒给挡了回来,跋扈惯了的太监首领,才喝出一句“无礼!”,一个新军队正就挥刀砍下了他的首级。   庞籍仿佛没有看见喷血的无头尸体,兀自老神在在的望着远方想自己的心事。   其余文武百官也只是看了一眼,就重新抱着勿板眼观鼻鼻观心的盘膝坐在金砖上,等候事态进一步的发展。   死了人,皇后反倒不惊惶了,坐在宦官搬来的一张椅子上脸色铁青的瞅着大庆殿的门口,她很想冲进去问问赵祯,为何她一介母仪天下的皇后会在这里受尽侮辱。   淑妃并没有坐下来,而是搀扶着哭的已经站不住的薄太妃立在一边,该做的事情已经做遍了,唯一失去控制的就是皇帝突然间能说话这么一个意外了。   按照崔达给出的时间,皇帝驾崩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情了,他们算的很准,就是估错了皇帝强大的生命力。   还以为皇帝会在无声无息中死去,没想到皇帝竟然可以大鸣大放的安排自己的后事,只要赵祯没有想着让自己殉葬,自己的赌注就已经赢了。   如果皇帝没有要求自己殉葬,蓝蓝今生都不会原谅自己。   之所以要下毒,前提就是皇帝会逼自己殉葬,如果皇帝没有这个心思,只能说明一件事,自己确实是一介毒妇,半生所恪守的妇言,妇工,妇容,妇德都将化作东流水。   和泪流满面的赵旭不同,赵祯笑眯眯的看着儿子坐在一张凳子上,由邹同给他穿龙衮戴冕旒,这和平日里皇帝戴的双翅冠不同,唯有祭天和祭祖的时候才会穿。   这是赵祯早就命内务府为自己的儿子特制的小号冠冕,如亲眼见儿子穿上冠冕,心中充满了欣慰。   多年苦撑,如今终于尘埃落地了。   内务府存留的一颗夺命丹丸,配合生命的归光返照,可以把将死之人的性命挽留在这个世上两个时辰,过了这两个时辰,死相难看至极。   赵祯才不会在乎这些,早就想死的他哪里会在乎死相的好看,只要能在临终前将事情交代清楚,身体化为飞灰他都不在乎。   “儿子,记住父皇对你说的话,千万不敢忘怀,还要记得告诉陈琳,朕故去之后他不得身死,否则九泉之下朕也不会饶了他。”   见赵旭流着泪不断地点头,赵祯又道:“去吧,朕的时代结束了,你的时代开始了,朕想在你接受文武百官朝拜的时候离开,朕死之后,不要揭开脸上的珠帘,这是父皇对你唯一的要求。”   “父皇!”赵旭悲鸣一声跪倒在地上,向父亲的身边爬去。   “站起来!如今你是大宋的皇帝,除了天地祖宗,没有人能够让你的膝盖弯下来!”   邹同见赵旭哭的全身发软,就把太子扶起来,等他站稳之后就掺着他走向了大庆殿的大门。   到了门口赵旭推开了邹同,回头瞅了一眼朝自己微笑的父亲,咆哮一声,用力的在自己胸口捶了几下,而后就昂首阔步的走出了大庆殿。   听着外面山呼海啸一般朝贺声,赵祯瞅着邹同道:“邹同,你说旭儿会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吗?”   邹同笑道:“陛下,您听听,太子是如何的受群臣拥戴啊,他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位伟大的帝王。”   赵祯笑道:“你把皇后唤进来吧,多年夫妻总要给她一个交代的,朕没有生病之前,曹氏贤淑大方,有母仪天下的风范,自从朕病倒之后,怎么就变成了满肚子怪心思的女人?”   “奴才不敢妄议娘娘。”   “没让你评价皇后,朕只是要你叫皇后进来。”   邹同走出大殿,只见赵旭正襟危坐在龙椅上,面对初升的朝阳,正在接受百官的陈情表和贺表,每当一位官员拜过自己之后,赵旭都会说一句“朕不会忘记爱卿的从龙之功!”   皇后有些失魂落魄,淑妃倒是一脸的骄傲……   皇后直到听邹同说皇帝请她进去,委屈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踉跄着脚步奔进大庆殿,一进门就凄厉的大喊一声:“陛下啊——”   “委屈梓潼了。”神情有些委顿的赵祯笑着对皇后说。   “臣妾不委屈,不委屈!”   “委屈了就是委屈了,你在你夫君面前还做什么假,后宫是你的,你以后不会再受委屈了。”   “可是淑妃……”   “淑妃?哈哈,她就要嫁人了,不会留在宫中了……”   “嫁人?谁敢娶?”   “没人敢娶,不过朕非要她嫁出去,为了她儿子的江山,她不嫁都不成!”   皇后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握住皇帝冰凉的手道:“她确实该出嫁!” 第21章 成败一念间   皇贵妃嫁人这样惊世骇俗的事情在皇帝,皇后夫妇的三言两语间就达成了默契,就像是送出去了一个侍妾,一个家生子。   在大宋将自己的侍妾赠与他人是一种最高礼仪的表现,但是,绝对不是皇家的习惯,士大夫们互赠美婢乃是风雅之事,放在皇家就是大逆不道了,如果是宫娥,别人只会羡慕,把下一任皇帝的生母送人,天下间谁敢承受?   即便是赵祯,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也必须郑重考虑赵旭的颜面,他已经为自己的儿子努力了十余年,岂能在最后亲手毁掉儿子对自己的好感。   走出大殿的皇后虽然悲戚,看到淑妃的时候眼中却有戏觑之意,指指大庆殿对淑妃道:“陛下唤你进去。”   淑妃看了皇后一眼,不明白她从哪里得来的高过自己一头的自信,施礼之后还是走进了大殿,她非常想知道接下来自己会有什么样的命运。   皇帝的神情越发的委顿了,见淑妃进来了,笑道:“爱妃来了?”   “陛下!”淑妃站在皇帝床前,看着这位叱咤风云的男子,如今变成了骷髅一般干瘦,多少有些感慨。   “旭儿的百官朝贺礼仪可还顺利?”   “回禀陛下,文武百官无有反对者。”   “当然不会有什么人反对,凡是对旭儿将来不利的人,朕私下里不知道处决了多少,唯有一人即便是朕,也动他不得了。”   “何人如此跋扈?”   赵祯笑道:“他如果跋扈朕早就除掉他了,只可惜此人极为懂得收敛,而且功在社稷,义在千秋,几乎以武入圣,这样的人如果没有确实的谋反之意,谁都动他不得,可是,这样的人在战时对大宋自然是有百利而无一害,战事结束后,朝堂中有这样的一个人,对旭儿的统治没有半分的好处。”   蓝蓝苦笑一声道:“陛下指的是文信侯?”   “除了他还有谁,他口口声声说自己在燕云战事结束之后就会泛舟海上,可是啊,事情会往哪一个方向走只有天知道。   当年太祖在陈桥也未必就有谋反的心思,只是被部将披上黄袍之后,不反都要反了。”   蓝蓝皱眉道:“这是军国大事,妾身一介女流恐怕……”   赵祯衰弱的呵呵一笑对淑妃道:“你的用处大了,大到你想都想不到,云峥既然说自己要去海上,你是唯一能够逼迫他去海上的不二人选,这样云峥的千古令名得保,朕和旭儿也不必背上一个杀戮功臣的骂名。   你我夫妻情分薄,但是你和旭儿之间的母子亲情恐怕没话说吧,为丈夫牺牲,为子女牺牲,这是你作为妻子和母亲的天职。”   蓝蓝紧扣着双手道:“这是自然,陛下需要臣妾去做什么?”   赵祯瞅着蓝蓝眼中有无限的萧索之意,淡淡的道:“嫁给云峥!”   “什么?”蓝蓝万万没有想到这三个字会从皇帝的口中说出来,惊骇的跌坐在地上颤声道:“旭儿会认为这是他的奇耻大辱,天下人也会嘲笑皇族,自古以来皇家哪来的再嫁之妇?”   “多了,只是史书不写,皇族不说罢了,淑妃自然是要随朕长眠地下,嫁给云峥的不过是一个叫做蓝蓝的女子而已。”   “为何是妾身?而不是别的宫妃?只要是宫妃,送到云峥那里,他除了造反之外,就剩下远走他乡一途,妾身还有孩儿,如何能做这样的勾当,陛下难道就不觉得羞耻吗?”   赵祯笑道:“别的宫妃?你认为把那些蠢女人送去云峥那里,天下人会相信堂堂的大将军会和一个普通宫妃苟且吗?   只有你最合适,你们本来就是故交,后来又来往不绝,只有把你送过去,天下人才会相信,云峥才会有口难言。   到了朕这个地步,还有什么事想不通?朕连你下毒害朕的事情都不在乎,你觉得还会在乎世间的那些虚文繁礼吗?   朕要的只是实际上的利益,至于其余的真不在乎。”   “不是我……”   “行了淑妃,不要狡辩了,虽然到现在朕都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中毒的,但是啊,你我心里都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除了你有机会下毒,旁人没这个本事,即便是皇后,她送来的饭食朕从未吃过。   现在,朕只是庆幸云峥未曾掺和进来,这是朕之所以会饶你一命的重要原因。”   赵祯说到这里朝虚空里说到:“来人,送淑妃一程,假死药的份量要估算准确,不能真的让她死掉。”   随着一声应诺,两个鸡皮鹤发的宦官从帐幕后面走出来,一个轻易地就捉住了连连后退的蓝蓝,另一个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捏开淑妃的嘴巴强行将药物灌了下去。   蓝蓝目赤欲裂,指着赵祯道:“你是天底下最大的王八蛋!”   赵祯笑道:“知道也且莫说出来。好了,既然已经把药给喝了,就乖乖地趴在朕的床前,我们还要在文武百官面前展现夫妻情深的一面,为了你儿子,千万在药力发作之前把这场戏演好了,我会尽量配合你一块死,旭儿需要一位贞洁烈妇母亲。   我的孩儿将是世上最完美的一位帝王,没有夺嫡之争,没有后宫之乱,没有任何人掣肘,朕给了他一片最自由的空间,淑妃,你不为他骄傲吗?   来人,召文武百官觐见太上皇!”   随着宦官一声悠长的呼喝,新皇帝赵旭带着文武百官排队走进了大庆殿,每个人都怀抱勿板,神情肃穆,在大朝服的包裹下,仪态煌煌,如干城之具也。   皇后曹氏戴着幕离来到了皇帝的床榻后面,她看到了蓝蓝眼中仇恨的目光却潸然泪下道:“妹妹真的要追随陛下而去吗?”   声音凄婉而动情。   赵旭吃了一惊连忙拉着母亲的手哭号道:“父亲要走了,母亲也要离开孩儿吗?”   蓝蓝见儿子伤心欲绝的模样心中不忍,看看皇帝,发现他依旧笑眯眯的看着自己,没有任何要松口的打算。   只好轻轻地拥着赵旭道:“我的孩儿已经长大了,该自己去保护自己了,母亲不能继续陪你,你莫要怨恨,你父皇走后,我活在世上已经了无生趣了,一起走路上还能有个伴。   我儿一定要记住,娶妻子的时候一定要娶贤,万万莫要看错了,那些漂亮的,聪慧的女子大多不会去关心人,因为她们认为自己已经付出了色相,得到什么东西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欲望这种东西会在心里生根发芽,从小树苗最后长成大树,树长得越大,危害就越深,我儿一定要记住,莫要被那些女子蛊惑了,哪怕是从你嘴里说出最糟糕的话,也比被别人操纵着说出来的话重要一万倍。”   赵祯一面和自己指定的顾命大臣庞籍,韩琦说话,一面注意着淑妃母子的谈话,听淑妃把话说的恳切,他眼中得意的光芒就越发的掩饰不住,若无其事的扫视了一眼大殿角落里的燃烧的一炷香,见那柱香已经快要燃烧殆尽了。   长叹一声对庞籍道:“该说的已经说完了,你们恪守本心即可,朕在天上看着你们呐。   你们……”   赵祯的一句话尚未说完,眼前顿时一黑,他努力地想把眼睛睁的大一些好看清面前的一切,这些终究是徒劳,疲惫潮水般的湮没过来,熄灭了心头最后的一丝灵智……   淑妃眼神迷离,不过她好歹看到了皇帝已经死去了,看到了太子的惊惶,群臣的怓哭,以及皇后脸上那一丝阴沉的笑意……   葛秋烟站在云霆的身边,用一只胳膊环着他,陆轻盈早就说过,只要宫里面有不对劲的事情发生,她和家将们只需要护卫着云霆杀出来就好,至于别人死不死的和云家无关。   皇宫里面从来都不是什么安生地方,天知道会出现什么奇葩的事情,不站队不投靠任何一方,这是云家的立身之本。   云霆总想扒拉开那些高大的塔盾去看外面的世界,总是被葛秋烟蛮横的拉回来。   云府家将们用塔盾构建了一块相对安全的区域,这在大庆殿前面非常的醒目,能进入大庆殿的官员毕竟是少数,其余的官员似乎也感受到了皇宫中阴测测的气氛,有些羡慕的瞅着云府家将构成的坚固盾阵,敢在皇宫中保有武器的人家,满大宋似乎只有云家。   就在大家心里七上八下的时候,一群大臣从大庆殿里出来了,神情慌张,皇后亲手点燃了大庆殿巨鼎中的干柴,熊熊的火焰窜出来之后,紧接着一股黑色的浓烟就笔直的升上了天空。   “陛下驾崩了!”   浓烟刚刚升起东京城中的钟鼓大作,很快大相国寺那座万余斤重的巨钟也响了起来。   于是,天下缟素。   葛秋烟忙着从马包里掏出一块白布,三两下就给云霆披在了身上,自己没资格为皇帝披孝,弄了一朵白花插在头发上,其余的家将们也各自弄了一块白布顶在头上。   至于那些官员们的速度更是快捷,等葛秋烟给云霆弄好孝衣,整座大殿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了。 第22章 众生相   向四方边寨通知皇帝死亡的狼烟点燃了。   云霆张着嘴巴猜想爹爹到底需要多久才能知道皇帝已经死了?   如果自己聪明一些是不是也能利用烽火来传递家书?就像爹爹总会给娘亲用数字写一些看不懂的信。   新皇帝的旗幡立起来了。   云霆依旧张着嘴巴在考虑,自己今后还有没有揍那个穿着怪衣服的家伙,貌似不能了,他身边的人很多,比家里的家将还要多,庞家爷爷竟然跪在地上一本正经的朝那个混蛋禀告事情。   那种莫名其妙的恭敬,云霆只看到别人对爹爹那样,既然庞爷爷都跪在地上了,爹爹回来之后是不是也要跪拜?   想到这里云霆就深恨自己的力气不够大,昨天没有抓住最后的机会好好的揍他一顿。   “不过,他妈妈死了,刚才还好好的,屁大点功夫就死了,这家伙实在是太可怜了,转眼间爹妈都死光了,不知道他的皇后后妈会不会揍他,不给他饭吃?”   想到这里他就回头瞅瞅自家的小妈,小妈的两只眼睛炯炯有神,两只耳朵竖的老高,看样子是在偷听旁边那些官员的悄悄话,只要看她不断抽搐的面颊,就知道小妈想要和人说话的念头已经快要压制不住了。   “小妈,跪来跪去的烦死了,不如我们现在就回家吧!”   来的时候母亲交代过,今天的场合里自己说的话才算数,小妈不能张嘴说话,一旦张嘴说话,会被所有人嫌弃的。   “霆儿乖啊,再忍一会,瞅瞅会不会有新的事情发生,今天的热闹会非常的多。   你看啊,你看啊,太妃出来了,指着皇后在骂,就是听不清骂的是什么,你爹爹在就好了,那样的话咱们家的位置就在第一排了,一定能听清薄太妃在骂什么。”   “小妈,我有我爹爹的玉圭可以去前面的。”   “不成,你娘说了不许我们往人群里钻,要是乱起来了,那些没胆鬼说不定一窝蜂的乱跑,会踩伤你的。”   云霆瞅瞅大庆殿顶上竖起来的一杆巨大的招魂幡,兴奋的道:“铁矛当旗杆,他们不怕被雷劈吗?”   葛秋烟一把抱住云霆捂住他的小嘴,四下里瞅瞅,发现自己身边只有家里的家将,这才松了一口气,小祖宗的话要是被有心人听了去,还不知道会演绎成什么样子。   不过这话可是大实话,夫君不让家里的将军在头上插很高的簪缨,说这样容易招雷劈,皇家却把长矛插在那么高的地方……按照夫君的原话,这就是在找着被雷劈……   早上的日出的时候出了朝霞,这是下雨的征兆,四月里惊蛰早过了,开封城早就打过雷了,雷公还劈死了几颗成了精的老槐树……   日头隐入了云层,云霆的肚子骨碌碌的响,早上什么都没吃就被老娘从家里踢出来了,说是保护太子回宫,还说这是难得的功劳。   “小妈,我饿了。”   “我也饿!”   “你出来的时候怎么不拿吃的?”   “谁知道皇家会不停地死人,现在要祭奠淑妃,霆儿,你再去跪拜两下我们就回家吃饭。”   云霆吞了一口口水懂事的点点头道:“不回家吃饭,完事了我们去马行街吃嫩豆腐和肉饼!”   在他们母子小声的讨论去哪里吃饭的时候,邹同沙哑的嗓音响起:“陛下宾天了,恭祝陛下龙御九天——”   邹同喝过之后,所有的宦官朝臣们一起跪在地上,手里捧着三炷香,插在自己面前的香炉里跟着嘶声大喊。   香炉是要拿回家里去继续供奉的,据说要连续不断地上香三年……   赵旭已经哭的没了力气,被两位宦官搀扶着才进了大殿,亲眼看着自己的爹娘一起入棺。   这是老皇帝临死前特意交代的,他死之后,不举行国丧,太子守孝九日之后即便临朝。   朝臣守孝九日之后即刻举行太子的登基大典。   大宋所有臣民守孝九日之后便可随意嫁娶。   出征在外的大军,哀悼三日之后,便可重启刀兵,燕云便是皇帝最好的祭品。   山陵使庞籍已经奔赴巩县,要主持仁宗体天法道极功全德神文圣武睿哲明孝皇帝的封土礼仪。   朝中大事暂时由枢密使韩琦,参知政事欧阳修主持。   从头到尾,皇帝的遗旨里面都没有提到曹皇后,只说皇帝的起居将由薄太妃主持……   看完皇家的葬礼,云霆就在百官怒视之下带着家将离开了皇宫,他已经饿坏了,哪能继续忍着饿,像那些官员一样依旧留在原地为皇帝诵冗长的《太乙救苦救难天尊超度经》或者《地藏菩萨本愿经》。   被葛秋烟拖着吟诵了一遍《心经》已经是云霆能忍耐的极限了。   就在云霆刚刚走出皇宫的时候,金明池方向忽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紧接着一股粗大的浓烟就从紧靠金明池的地方升起来了。   赵延年的脸色很差,眼睛都是红的,他的战马紧贴着云霆的战马身边就窜了出去,马槊的尾部还刮了一下云霆坐骑的耳朵,战马稀溜溜的叫了一嗓子,就跟着赵延年一起顺着皇宫的围墙跑了下去。   葛秋烟大吃一惊,赶紧拍马追赶,刚刚得到坐骑的云府家将也跟着跑了下去。   战马根本就勒不住,云霆今天骑的是自己的枣红马,这是一匹刚刚开始发情等待配种的公马,可能闻到了新军骑士胯下的母马味道,不管云霆怎么想让他站住,战马依旧混在骑兵群里浩浩荡荡的向前狂奔。   西水门就在眼前,赵延年阴郁的瞅着千斤闸已经落下来的西水门,看看遍地的砖瓦,咬着牙问那些狼狈的官兵:“要你们捉的人那里去了?”   一个脑门上还在汩汩冒血的偏将道:“卑职等人才围住了小西巷,巷子最里面的一户人家就发生了爆炸,巷子里的居民狼奔豕突,卑职等人根本就拦不住。”   赵延年脸上的面皮抽搐的厉害,呛啷一声长刀出鞘,一道寒光闪过,偏将的头颅就掉在地上,只有尸体依旧站立在地上,随着脖腔里喷涌出大量的鲜血这才扑倒在地上。   “按照户籍给我找,把小西巷子里的所有人口都给我找到,少一个就拿你们的脑袋来补。”   下手极狠,命令也下的冷酷无比,他却从部下脸上看到一丝笑意,回头才发现一个小小的人儿坐在马上,他胯下的那匹枣红马正在饶有兴趣的嗅着自己战马的屁股,还不时地叫唤一声。   云霆他自然是认识的,见满脸通红的葛秋烟正在努力地要把枣红马拉走,遂拱手道:“衙内和二夫人因何在此?”   云霆大怒道:“还不是你的那匹破马,把我的小红给勾引过来了,赶紧把你的马杀掉,少爷我好走人。”   赵延年挤出一丝笑容道:“骑兵杀战马可不成。”   云霆指着地上的死尸道:“不杀马,为何杀自己人?我爹爹说过,杀自己人立威是最蠢的事情,除了让自己的部下害怕之外,什么屁用都不顶,难道你想上了战场之后捱冷箭吗?”   赵延年听云霆这么说反而不着急了,坐在马上笑道:“事急从权耳。衙内受大将军熏陶,不会不知道军法如山吧?”   云霆摇摇头道:“我爹爹说过,在军中杀自己人,下令的必须是主将,权衡执行的却该是军法官,你是主将,不是军法官,所以你没有权利砍掉这人的脑袋。   我爹爹还说,军法对主将的约束要远远多于对军卒的约束,杀人是一种军法行为,而不能是一种个人行为。”   赵延年摇摇头道:“衙内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等你长大了之后就会明白我这样做有不得已的原因。”   云霆鄙夷的撇撇嘴道:“都是那这句话来搪塞人,大人就没有什么好人,懒得管你们的破事,我要走了,把你的战马弄开。”   赵延年微微一笑,并不发怒,只是勒着战马转个圈子,小红马够不到母马的屁股了,被葛秋烟乘机牵着离开了。   “干活吧,这件差事是邹公公交代下来的,如果完不成,我们每一个人都不会有好日子过,尽心些。”   汴河之上荡着一叶扁舟,扁舟里面只有两个人,一个白发渔夫,一位青袍胖子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家常话。   “老奴的后事已经安排好了,少爷不必为老奴担心,小西巷子里的人只见过老奴,没人见过少爷,只要老奴消失在人间,少爷就可以万事无忧了。”   “福伯,我已经安排好了,您还是去交趾国养老吧,哪里有我们的人,在那里度过晚年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呵呵,少爷有心了,不过老奴还不想离家乡太远,既然生在开封,也当死在开封。”   白发渔夫站起身朝胖子拱拱手,就一头扎进汴河水中,刚刚落水,就秤砣一般的沉了下去,很明显他的身上绑着重物。   胖子缩回探了半截的手笔叹息一声道:“为何要选择汴河?再走二十里就到黄河了,那里才是最合适的所在。” 第23章 谁是傻瓜啊!   “老子还是失败了,看样子云峥不参与的事情基本上没有什么好结果,幸好老子做事谨慎,没有把全家押上去。   格老子的,天知道赵祯的命那么硬,瘫在床上这么多年,还吃了那么多的铅,这几年算起来已经吃了一斤多铅了还不能让他失去性命,他的命怎么就这么硬?难道说他真的有上天保佑?”   胖子崔达等了好一阵子,没看见老渔夫浮上水面,确定他已经死了之后,这才开始在扁舟上发疯,胡乱的把船上的东西往外丢。   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崔达随便收拾一下自己散乱的头发苦笑道:“人生在世不得意,明朝散发弄扁舟。难道说老子非要跟着云老大去海上吃鱼?”   一声闷雷在汴河上炸响,崔达呲着牙花子瞅瞅阴云密布的天空,小心的来到小船的后面,熟练地摇着船橹把小船驶进了一处芦苇地,然后破洒了灯油,准备把小船付之一炬。   “少爷现在没有什么后手可用了吧?是不是想一个人逃遁?老夫看见紧随我们的那艘船离开了,怎么,看见老奴活着您不惊讶?”   崔达半点不惊讶的应答道:“福伯,你在蜀中的时候就有水上漂的雅号,对于你没死这件事我一点都不惊讶。”   浑身湿淋淋的福伯握着一柄短刀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崔达就像是看见了一只肥羊。   福伯嘿嘿笑道:“少爷您这几年算是历练出来了,遇事不慌的本事,即便是老爷活着都不如你。”   崔达转过身来看着福伯笑道:“我爹只是一个小商人,而我是大宋最厉害的一个巨贾,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是必然的事情。   我只是好奇,你腰上绑着十几锭银子,按理说那些钱足够你逍遥一生了,为何不从此隐姓埋名远走他乡,非要过来找我?”   福伯干笑一声道:“老奴只是想要少爷怀里的交子而已,觉得有那些交子老奴可以多养几个义女。”   崔达想都不想的就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道:“都在这里了,全是你的,福伯,你是什么时候背叛我的?”   “半年前,我告诉了一位宦官,是谁要毒死皇帝,不过少爷您不必惊慌,我没说您的名字,只说了一个熬粥人,结果您今天早上就听说淑妃娘娘也宾天了。”   崔达咽了一口口水,艰涩的道:“为何不直接说我?”   福伯得意的摆摆手道:“出卖了您我只能得到一点点赏银,或者连一点点赏银都得不到,如果把您控制在手里,只要您不断地在交子上盖印,老奴就能源源不断的得到银子。”   崔达摇摇头道:“你的计划很好,真的不错,算准了淑妃宁愿死也不会出卖我这个对他儿子来说有大用处的人,所以你只需要逼死淑妃,就能把我逼到绝路上来为你所用。   好计划啊,只有一个缺点,太贪心了,生意人之拿走属于自己看得见摸得着的利益,那些遥远的,不可测度的利益,不该伸手,我这一次就犯了这个错误,没想到你也重蹈覆辙了。”   福伯那张原本苍老的面颊忽然变得狰狞起来,咬着牙道:“什么叫做贪婪?你父亲当年和我一起合伙做生意,说好了我帮他十年,等他生意成了之后,他就会帮我开一家铺子。   十年,十年间我和你父亲走南闯北,最后终于在成都站稳了脚跟,你父亲却说现在不是帮我开店铺的时候,他需要我再帮他十年,结果直到他死我的店铺都没有影子。   他死之后,我只能看着你的生意遍布大江南北黄河两岸,即便是塞外,绝域也有商队抵达,你的生意做的如此之大,你崔家的儿郎披金挂银,住豪宅涌美妾,锦衣玉食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们享受的所有东西都应该有我的一半。   老夫现在来拿,有何不妥?”   崔达苦笑道:“我爹是得急病去世的,没来的及说你的事情,你就不能直接告诉我吗?”   福伯凄然的摇头道:“那个时候你的生意做的如日中天,外面有云峥这样的人为你的后援,老夫如果张嘴讨要自己的那份钱,唯一的下场就是被你暗地里弄死,老夫即便是告上官府,成都府的官员上上下下都和你称兄道弟,老夫有那个门路吗?”   崔达点点头道:“确实,你如果要的不多,我会给你,如果你想要我一半家产,我确实会毫不犹豫的弄死你。”   福伯笑道:“现在没有这种忧虑了,老夫现在要我该得的那一半。”   崔达继续摇头道:“不行,我还是会弄死你,不管是谁想要我一半的家产我都会弄死他。”   “你一个养尊处优的少爷,在这种境遇之下有本事弄死老夫吗?”   崔达忽然笑了起来,指着福伯道:“你跟了我这么些年,我真的是一位养尊处优的少爷吗?   如果没有独自面对你的本事,你以为我会让那艘船上的死士离开吗?老子十五岁加入少年军,这些年那一次不是游走的刀尖上?你真的以为老子没有两手保命的本事吗?”   崔达说着话就举起了一个带着一根管子的铁疙瘩,铁疙瘩上嗤嗤的冒着青烟。   福伯笑道:“你加入少年军一日都未曾操练过……”   “噗”的一声响,铁疙瘩的管子里突然冒出大蓬的火光,一股浓烟升起,崔达咳嗽着用袖子扇开了浓烟,他的胖脸已经是漆黑一片了。   福伯烂糟糟的身子破布一样的倒在地上,整个胸口和头部都在往外冒血,两只眼珠子没了,只剩下两只流着黑水的窟窿……   崔达揉揉自己被震的发麻的右手,反手就把手里的铁疙瘩丢进了汴水,嘴里絮絮叨叨的:“什么破玩意,还不如手弩好用,杀个人还要和他废话半天,还说什么手炮是天上地下最厉害的单兵武器。”   埋怨完毕的崔达把自己丢出去的东西全部收回来,确认自己没有什么遗漏,这才把福伯的尸体拖到船上,看看阴郁的天空,一把火点燃了这艘扁舟,然后分开芦苇,艰难的向河岸走去……   “霆儿,不能再吃了,你母亲在家里大概都等急了。”   “二娘,您吃的比我还多,现在想起我娘的厉害了?”   云霆非常不满的从椅子上站起来,随便指指一笸箩刚出炉的肉饼,让店家赶紧趁热送家里去,自己抹抹嘴巴,这才被葛秋烟拖着从肉饼铺子里走出来,天知道堂堂侯爷家的衙内,偏偏就喜欢吃什么肉饼。   往日最喜欢穿艳色衣服的陆轻盈如今一身玄色,头发非常老实的绾起来,除了一枚银簪子之外头面上不见首饰,站在挂满白布的府门口冷冷的瞅着畏畏缩缩的云霆和葛秋烟两人。   回到内宅之后,陆轻盈没有理会拿着肉饼往自己手里送的云霆,板着脸道:“要你们去送太子回宫,顺便参加一下皇帝的头日,谁允许你们跟着赵延年去西水门的?”   葛秋烟小声的道:“这可不怪我和霆儿,是霆儿的战马不安分,主动去找赵延年的战马,怎么勒也勒不住,这才去的。”   陆轻盈皱了一下眉毛,这些事情她不懂,知道惹事的一定是云霆,回头瞅着自己儿子孝顺的把肉饼往自己嘴上递,也就不好责备他们了。   放下手上的肉饼叹息一声道:“现在是多事之秋,我们要谨守门户,关起门来过自家的日子,只要别人不找咱们家的错处,我就阿弥陀佛了。”   葛秋烟道:“这是皇帝死了,关我门家何事?又不是我们把皇帝弄死的。”   陆轻盈重重的在葛秋烟背上擂了一下怒道:“在孩子面前瞎说什么,要是被孩子当笑话说出去,如何了得?”   云霆撇着嘴道:“娘,我是傻子吗?”   陆轻盈在云霆的脑门上点一下道:“我儿不是傻子,是呆子!”   “我为什么是呆子?”   “不是呆子人家为什么能用一个凉了的肉饼换走你的玉佩?”   这事就不能说,对于云霆来说五岁的时候遭遇骗子对他来说是一生的痛楚,而这个骗子竟然还是当今皇帝陛下。   每次太子到云家的时候他之所以会发飙吗,主要原因就是太子拿肉饼骗他玉佩的旧事,别人总是拿这件事来质疑他的智商。   瞅着大怒离去的儿子,陆轻盈苦笑一声道:“和皇家的纠葛还是少一些的好。   这些年来,夫君总是不让我们太接近淑妃,想不到今日应验了,淑妃到底丢了自己的性命。”   葛秋烟警惕的四处瞅瞅,然后凑近陆轻盈的耳边道:“姐姐您不知道啊,妾身送太子进皇宫的时候,淑妃还好端端的站在大庆殿的外面,可是陛下召她进宫,结果,才一炷香的功夫,就传出淑妃决意殉葬的说法,等陛下召文武大臣进殿的时候,淑妃和陛下都已经快不成了。”   陆轻盈斩钉截铁的道:“给陛下下毒的一定是淑妃,这件事无论如何崔达逃不掉干系。   夫君给我来的密信上说崔达可能就在京城,要我们哪怕是见到了也要装作不认识。” 第24章 太高看京西军了   四月的草原最是耐看,满眼仿佛是漫无边际的绿毯。迎着东方的一丝亮光,云峥踩着苏软的草地向前走去,顾不上露水打湿了鞋子,那一股沁人心脾的冰凉从脚背延伸到心里。   没有到过草原,你就不能明了“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那份寥廓和深远,没有到过草原,你就不知道‘天穹压落、云欲擦肩’的那份豪迈和洒脱。   站在天底下,脚踩着绿色的草毯,让人几欲引吭高歌。   不知名的小河劈开了满眼的绿色,蜿蜒流向远方,也只有这样,才能把浓的几乎化不开的绿色分成南北两岸。   到了草原上不喝酒,那就太遗憾了,尤其在大军围绕之下,这天与地都仿佛成了自己的帐幕,云峥不但喝酒了,还高歌了一曲。   “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挥动鞭儿响四方,百鸟齐飞翔……”   一首歌还没有唱完,文彦博就学云峥以前的样子胡乱鼓掌,拍的一点都不整齐毫无美感可言。   “曲子悠扬动听,就是词句直白了一些,乃是下里巴人之乐趣,非我阳春白雪之高雅。”   如果放在后世,这样的人早就被在座的所有人用口水淹死了,但是今天在座的诸位却齐齐的点头认可,云峥很想把王安石提拔上来的那个叫做段彦修的家伙踢死,明明大字不识一个,他竟然也在点头。   大将军踢死一个偏将算不得什么,放屁太臭都是杀他的理由,不过云峥不打算和他一般计较。   很早以前,王安石就盯上了来自陇西的悍将王韶,认为这个家伙将来会有大出息,可是王韶在经过秦州大战之后果断的投在了富弼的门下,这让王安石一度非常的郁闷。   武将需要文官的支持,相对的,文官也需要武将的后援,这个现象一般只有官至参知政事之后才会出现,王安石现在虽然不是参知政事,但是他曾经是参知政事的副手,自然知晓文官和武官之间的那点破事。   这次来西北,他其中之一的目的就是在军中为自己找到一个代言人,太聪明的人王安石不喜欢,聪明人一般心思都多,所以出纰漏的地方也多,那些憨厚些的武将才是他的不二人选。   云峥京西军体系里的武将王安石是不考虑的,赵旉麾下的骑兵群王安石不能动,所以出身火山军的段彦修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官职不大不小,人既不聪明也不傻,唯一能拿出手的就是一手上好的投枪本事,据说百步之内无不中者。   王安石现在不论走到哪里都会带着这个家伙,像今天这种高等级的聚会,连郎坦都没有资格加入,王安石却把段彦修带来了,不论是陈琳还是文彦博都有些不高兴。   他们四人地位相差无几,不论是谈论正事也好,诙谐戏谑也罢,中间夹了一个低级武官,总有些不方便。   也不知道王安石那么精明的人为什么会出这样的昏招。   这样做的结果只会促使云峥找机会把这个碍眼的家伙弄去当敢死队,或者被陈琳找一个小事情一刀砍死,即便是云峥和陈琳不在意,文彦博这个人天生就是来给人添堵的,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王安石培植党羽?   今日是一个庆祝的好日子,姜哲统领的左翼在莫虎山击溃了辽将萧朝贵统领的达州辽军,并且顺利的将战线拉成一条直线,如今大军面对的就是耶律乙辛在黑云山下的铜头关摆下的八门金锁大阵。   事实上云峥对于这个八门金锁大阵几乎一无所知,在他看来,所谓的阵法不过是借用了地利,再加上合理的兵力布置就完成了一个个妖异的传说。   这是一套形而上学的东西!   云峥就是这么认为的,在草原上,最凶悍的军队是蒙古的骑射大军,没听说成吉思汗曾经摆下过什么大阵,即便是有阵势,不认识字的铁木真恐怕没有能力把那些复杂的解说看个明白。   文彦博这些天极度的兴奋,因为四个人里面只有他看过的杂书最多,也唯有他能够清楚明白的把这个所谓的八门金锁阵说清楚。   云峥只要看一眼文彦博画好的阵图就头昏眼花。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标示,云峥看了很久都没有看出来一个所以然。   最后好不容易看出来一点门道,这才发现,所谓的八门金锁大阵是一个纯粹的冷兵器时代的产物。   利用地势合理的用兵,总能在某一个区域内形成以多打少的态势,因为阵势在不断地变化,利用橹盾或者石块将攻进来的敌军分开,从而达到减少伤亡歼灭敌人的目的。   云峥不明白在短兵相接的情况底下,辽人舍弃了自己骑兵的优势和自己进行阵地战,他们是傻了还是糊涂了?   拥有火药弹和燃烧弹的宋军此时在强弩的配合下,步战近乎于无敌,云峥不相信耶律乙辛麾下的辽军会比杀人魔王耶律花塔的麾下更加的精锐,那些有着蛮人血统的狂暴步卒都不是宋军的对手,耶律乙辛的底气到底从何而来?   偌大的军阵把所有的辽军都一团一团的布置在一起,这是多么好的火炮靶子啊?如果大量的燃烧弹再投进去,白磷弹也扔进去,八门金锁大阵就成了真正的人间炼狱。   宋军现在不缺少远程攻击的能力,事实上宋军目前七成左右的杀伤力都是来自远程攻击的,不论耶律乙辛布下的阵势多么的精妙,只要宋军不进去,他又其奈我何?   “八门者: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如从生门、景门、开门而入则吉;从伤门、惊门、休门而入则伤;从杜门、死门而人则亡……阵势变化万千,惊门接开门,杜门接生门,死门接景门,休门接伤门,八门相互转换,生生不息,端是厉害!   如今,耶律乙辛在铜头关下布下此阵,我们万万不可小觑,大阵由二十万辽军组成,大阵连绵三十余里,想要破阵,唯有悍将尽出,从如从东南角上生门击入,往正西景门而出,其阵必乱……”   看着文彦博将的口沫横飞,陈琳王安石等人听得如痴如醉,云峥端着酒杯瞅着天上的浮云发愁。   文彦博为了证明自己的才华不虚,这些日子里不断地蛊惑王安石和陈琳,云峥自己如同石头一样无法改变,所以他就想说服这两个人一起来向云峥施加压力,免得他行差踏错,葬送了目前来之不易的大好局面。   云峥现在知道太宗皇帝的三次北伐为何会失败了,每次开头都是极好的,到了最后一定会有一大群叫做文官的苍蝇在他面前嗡嗡嗡嗡嗡的飞舞,硬是把一个睿智的主帅给忽悠成了一个傻瓜,貌似目前的局势不错,可惜总有漏洞被辽人找到,最后难免溃败。   文人策划的计策不是不好,而是过于精妙,他们会出于谨慎,不由自主的将所有异族人都想象成和自己一个智商层面,因此过于多的烟雾遮住了大家的眼睛,反倒看不清楚最初的局势。   只要攻击受挫,那些机敏的文官就会反思自己的计谋,然后再设计出一个更加精妙的计划,然后,然后就是太宗皇帝被人家射了一箭,四十余万大军一夜星散,回到大宋的部下不足八万人。   “避开辽人的精锐,我们从西南方切入,然后从正西方突出,这样一来就能把敌人的八门金锁阵南到北切成两半,让他东西不得兼顾。   当然,这样做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我们遴选出来的步卒必须是最精锐的,必须在三个时辰里攻击前进十八里之遥,这对他们的体力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文彦博说到这里捋捋胡须慨然一声道:“即便是付出巨大的牺牲,老夫也认为这是值得的,此战过后,西京道再无战事!”   云峥的眼泪都要出来了,一支军队需要横穿辽人层层军阵,攻击前进十八里,什么样的悍将有这样的能力?   按照京西军的标准配备,二十斤重的铠甲,六斤重的长刀,四斤重的火药弹,一斤半重的短刀,四斤五两重的强弩,再加上八斤重的三十枝弩箭,这样的基本配置已经足足有四十二斤重了。再加上必须的口粮和食水,负重近五十斤的情形下,京西军最精悍的军卒可以做到急速行军十五里,至少少年军全体就能做到,可是到了目的地之后,大多数人早就累的没了战斗力。   文彦博并非是一个浅薄的人,他说这一番话是有根据的,现在大部分宋人都认为云峥麾下的京西军之精锐不下当初的魏武卒,而《荀子,议兵篇》有云:魏之武卒以度取之,衣三属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负矢五十,置戈其上,冠胄带剑,赢三日之粮,日中而趋百里。中试则复其户,利其田宅。   意思是魏武卒背着百十斤重的东西半天就能走一百里…… 第25章 信诺   自食恶果的时候到了。   以前的时候人人都说云侯善于练兵,练出来的精兵堪比魏武卒和秦锐士,云峥呵呵一笑,欣然笑纳。   以前的时候人们说京西军的军卒已经超越了虎豹骑和白耳军,在平地上走马所向无敌,在山林间纵越宛如猿猴,对这样的恭维之词云峥自然是大言不惭的笑纳了。   当别人说京西军中的悍卒已经早已远超唐时百人将的时候,云峥从来没有想着去解释一下,因为大宋人说话都是这样的,家里有百十贯钱就敢说自己家财万贯。   明明弄死了一只狗就敢说自己已经打死了大虫无数。   明明打败了一伙山贼,领军的虞侯就敢说自己的部下以一当十,杀悍匪无数。   谎话说的多了,自己就会以为这是真的了。所以,云峥现在听到文彦博把自己的步卒当成魏武卒来使唤,除了仰天长啸一声之外别无他法。   陈琳呵呵笑道:“文相果然见识高远,智计百出,论到悍将,我军中最不缺的就是悍将,不论是姜哲,李东楚,还是郎坦,孙杰,亦或是梁辑云武,这些将军都是一时之选,当然,转运使麾下的段彦修也能上阵抵挡一下。”   陈琳所处这句话之后云峥再也无法沉默,瞅着陈琳淡然道:“想都别想,大宋这些年就积攒了这么一点将种,如果都毁在一个没名堂的破阵上,将种也太廉价了些。   我大宋不是打完这一仗之后再不打仗了,别忘了,后面还有一个更加难缠的没藏讹庞,目前我们还有的是法……”   “唉!云侯此言差矣,所谓人才就是得用于一时方才称之为人才,瓦罐难逃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我大宋人才辈出从未断绝过,老夫相信只要国家又有危难,总有好男儿挺身而出。   既然云侯说他们是将种,那就该放在战场上检验一下,免得云侯把脓包当做好汉,用人不当,对家国的危害更甚!”文彦博非常看不起云峥拥兵自重的自私念头。   苏洵见文彦博说的起劲,在一边疑惑地问道:“我们手里既然有火炮,弹丸也不缺,为何不一路轰击过去,反而一定要军卒去上阵厮杀呢?”   苏洵的一句话说的大家都没了话说,云峥见文彦博像是吃了一只苍蝇一般难受的面孔,咕唧一声笑了出来。   既然苏洵已经把自己要说的话说了,他自然落得一身轻松,这段时间早就憋屈的不成,就等着这个时刻呢,于是他哈哈大笑着向草原深处走去……   大队的骑兵在草原上奔驰,轻柔的风拂过脸颊,不趁着初春的时光在草原上奔驰更待何时?   天上的苍鹰在飞,地上的战马在跑,云峥的心也是前所未有的开阔,蝇营狗苟的乱局终于有了一条清晰地主线。   这世上谁比谁傻啊,文彦博只不过是想借着辽人这把刀布置一个完美的杀局,剪除云峥的羽翼,只是操之过急,忘记了火炮的存在而已,或者说他是故意忘记了火炮的存在。   自从在弘州城见识了火炮的厉害之后,他就在下意识的想要忽视这个东西。   火炮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具有震撼力了,他想不到人的力量在某些时候可以媲美天神的力量。   武器发展到了极致就会形成一种压倒性的力量,在这股力量面前所有的阴谋诡计都不过是一个个笑话,都会在大炮的轰鸣声中化为灰烬。   政治就是这样子的,它无所谓残忍或者不残忍,也无所谓对无所谓错,只有合适不合适。   文彦博说得没错,人才其实就是一个消费品,只要能支应过眼前的难题就成,至于以后的事情自然会有后来人去支应,考虑的太长远反而会迷失眼下。   如果我们认真的去看每一个人,就会发现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利益团体,这个世界其实无所谓坏人,只有站立的阵营不对的好人。   大地的尽头有狼烟升起,浓重的黑烟笔直的升上天空,不大的功夫就染黑了好大一块蓝天。   就在黑烟升起的地方,一只海东青正在振翅高飞,很明显,目标就是这里,云峥勒住了战马的缰绳,跳下战马,站在草地上等待那只飞鹰的到来,猴子已经展开了召鹰旗,不断地摇晃着。   云峥不相信自己的背后还有辽人的存在,种諤正在梳子一样的梳拢整个西京,在这种情形下,连马贼都没有多少生存的余地,更不要说什么辽人了。   能借用烽火传递消息的恐怕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皇帝已经死了!   文彦博,王安石,陈琳正在向云峥所在的地方狂奔,苏洵已经命人擂响了聚将鼓,无数的信使迅疾的向各军所在的营地狂奔。   飞鹰落在了猴子的肩膀上,他取下飞鹰腿上的竹管拿给了云峥。   在确定了自己的想法之后,云峥就把密信递给了陈琳道:“节哀!传令下去,全军缟素为陛下送行。”   “陛下龙驭宾天了?什么时候?”   “三天前,太子已经在东京登基!”   “消息因何来的如此快捷?”   久久不说话的陈琳道:“陛下已经知道自己的死期,因此提前写好了旨意发往军前。”   云峥点点头道:“陛下苦忍六年已经堪称奇迹,既然陛下的诏令里说我们只需停步三日,但是,无论如何陛下的哀荣一定要隆重,三天无论如何都是说不通的,至少需要九天!   九天之后,本将相信陛下的英魂一定会来这里看看的,到时候我们就开炮为陛下开路。”   没了皇帝,就好像被人抽掉了脊梁骨的陈琳点头道:“我们都知道陛下龙驭宾天也就是这段时间的事情,只是现在猛然听到噩耗,军心多少有些不稳,多休整几天也是应该的。”   文彦博看完那张绢帛瞅着云峥道:“陛下说北方战事全部拖赖于你,也就是说陛下在临终之前都没有更改对你的信任。”   云峥忽然笑了起来,大声的对清空吼道:“我当初说过,你放心我,我就还你一个完整的北方防线,既然你已经做到了,那么,我也一定会做到!”   如果云峥这番话是对皇帝的魂魄说的,未免有些大逆不道,不论是对礼仪有着洁癖般认知的文彦博,还是对皇帝忠心耿耿的陈琳,亦或是古板至极的王安石,都在一边拱手肃立,似乎在见证云峥的誓言,没有一人对云峥的无理表示指责。   云峥看着陈琳道:“军中悼念陛下的所有事宜,监军都必须事必躬亲,不得有任何遗漏和差错,否则军法从事!”   陈琳躬身领命道:“大将军放心,陛下既然在信中要求我北伐不胜不得自裁,老夫自然会受命,不会干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   云峥拍拍陈琳的肩膀对文彦博道:“帮帮他吧,他的心已经乱了。”   文彦博点点头,云峥背着手,大青马跟在他身后,诸将已经齐聚中军帐,就等他这位主帅了。   王安石也跟在云峥的身后,那个叫做段彦修的偏将忠心耿耿的守卫着王安石。   云峥忽然停下脚步瞅着王安石道:“换一个将领来培养吧,这个人只适合当你的亲兵队长,不适合领军杀敌,如果不是因为你总是护着他,弘州城的时候我就以乱军纪这条军纪将他斩首了。”   王安石冷着脸道:“没有老虎,没有狼,难道还不许老夫养一条狗?”   云峥盯着王安石看了好一阵子道:“如你所愿,现在,这个人完全属于你了,军中花名册上将不再有他的名字,一个抛弃了自己部属,整日跟在长官屁股后面的偏将,本大将军不稀罕!” 第26章 喜欢在地穴读书的人   赵祯死了,是真正的天下缟素。   从白雪纷飞的北国,到红日炎炎的南国,从雪山深处到东海之滨,大地上最醒目的艳色,就是白色。   一个人活着的时候受尽天下百姓的爱戴,他活着的时候百姓自发的为他修建最华丽的陵寝,他死之前尽管下令丧事从简,不禁嫁娶,天下人却自发的遵守皇帝宾天之后的所有规矩,即便是最无行的浪荡子,也不敢轻易穿上鲜艳的衣服。   皇帝去世的消息还在向外延伸,当耶律洪基知道赵祯去世的消息并且受到天下人哀悼之后长叹一声道:“都是皇帝,朕只配在他帐下担任一介虞侯而已。”   没藏讹庞在得知赵祯已经去世的消息之后长啸一声告诉回国的使者,从这一天开始加强边防吧,宋国最后一个仁慈的人去世了,剩下的都将是一群毫无节义的恶狼。   大理国的皇帝段思廉死了三年了,他的儿子在得知赵祯已经去世的消息之后在大殿上笑曰:“死了一老囚耳!”   他自己大笑出声,但是大理国文武百官却无一人随着笑出来……   云峥在头盔上缠了一条白布,安静的坐在大帐里等候来军营吊唁皇帝的辽国使者。   不清楚辽国使者为何要与自己密谈,不过出于不被人家坑的原因,云峥在大帐里挖了一个坑,请陈琳钻进去一起听听辽国使者到底要说些什么话。   坑挖好了之后,文彦博也跳了进去,云峥也不阻拦,随即让人在坑上盖好席子,一个人听也好,两个人听也罢,对目前的云峥来说都没有太大的影响。   虽然这样做是一种非常粗暴,非常简单,也非常伤人的一种表示不信任的方式,云峥依旧不在乎。   他更在乎如今漂在大洋上和倭国流浪武士作战的云钺。   大宋对他来说只是一个非常抽象的目标,不是一个具体的事物。   既然一切都是虚幻的,那么也就无所谓侮辱不侮辱了。   走进门的辽人是一个器宇轩昂的汉子,已经到了暮春了,他头上依旧戴着一顶皮帽子,腰间束着一条蟒带,这是辽国皇族的身份标识,蟒带很新,没有任何悬挂过武器的痕迹。   他背着手走进了云峥的帅帐,就像是一个好奇的游人误入了别人家开满鲜花的花园,没有一丝一毫的局促感。   见面只是拱拱手,风度气质俱佳。   云峥强行按捺下自己要把这人一刀砍死的冲动拱手道:“平王怎么自己来了?都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平王这样的举动很不好,我刚才长吸了一口气才压下一刀砍翻你的欲望。”   对面的辽人笑道:“云侯这不是忍住了吗?既然已经忍住了,就证明本王没有任何的危险,怎么,云侯没有预料到来的会是我耶律乙辛?”   云峥摇摇头道:“确实没有想到,平王在铜头关下摆出八门金锁大阵,云峥为此夜不能寐,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如何破阵上了,哪里会想到平王会效仿当年赵武灵王旧事。   即便是效仿,平王也该悄悄的来,然后悄悄地走,为何要当面揭穿呢?这不合道理。”   耶律乙辛哂笑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小王若是真的效仿赵武灵王见秦王旧事悄悄地来去,那样的话,云侯能容许本王安全的回去?   此时云侯的刀斧手恐怕已经埋伏在本王的必经之地上了。”   云峥轻笑道:“平王殿下仪容堂堂,身形伟岸,云某早有耳闻,能够得见平王这样的奇人,云峥岂能错过。”   耶律乙辛端起猴子送上的来的茶水喝了一口道:“这就是差距啊,云侯知晓我大辽几乎所有重臣的模样和生平爱好,但是大辽直到今日对云侯的了解都甚少,堪称一无所知。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这个道理谁都清楚,但是想要大家都这样去做,能做到的人就只有寥寥几人了?”   云峥笑道:“这样的人大宋很多啊,天上地下都是这种专门人才。”   耶律乙辛不明白云峥指的是什么,但是躲在坑里的文彦博却满脸通红,和陈琳这个专门窥人隐私的宦官不同,他这样做确实不合君子之道。   云峥拱拱手道:“平王殿下此行前来不仅仅是为了来吊唁我皇的吧?上次承蒙平王殿下施以援手,云峥的书信才能呈递在辽皇驾前,如果平王有事,云峥自然是义不容辞。”   耶律乙辛道:“仁宗体天法道极功全德神文圣武睿哲明孝皇帝已经故去了,此时你我动刀兵恐怕不合礼制,不如我们两国就此休兵,待仁宗陛下的孝期满了之后再战如何?”   “恐怕休不了兵,仁宗陛下临终前给本帅下了一道严厉的旨意,他在天庭等候本帅拿下燕云十六州的消息,不得到这个消息,陛下不愿意回归本位。”   “你难道认为我大辽的百万雄兵都是泥捏的不成?”   “没办法,陛下的旨意在前,不管你们是泥捏的还是钢浇铁铸的,云峥都要啃一啃才行,哪怕崩掉满嘴牙齿,也必须吃一下试试。   平王殿下,北征燕云乃是我大宋制定的国策,为此准备了六年之久,合我大宋举国之力一力支撑北伐,只要大宋还存在一天,北伐就断无半途而废的可能,殿下不必再报什么侥幸的心思了,你我迟早要在战场见面的。”   耶律乙辛沉默了半晌,最后瞅着云峥道:“本王听说贵国太祖曾经为燕云十六州设立了封桩库,可有此事?”   云峥点点头道;“确有其事,封桩库中的银钱堆积如山,本帅亲眼见过。”   耶律乙辛叹了口气道:“给我三座封桩库银,还你燕云十六州!”   云峥刚刚喝下去的一口茶水被这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惊的喷了出来,他实在是没想到耶律乙辛竟然背负的是这个使命。   当初大宋在建国之初,就曾经向辽国提出过用银钱购买燕云十六州的事情,当时被辽国君主无情的拒绝了,还说什么大辽强盛的时候不会拿国土子民换钱,大辽衰弱的时候就更加不可能拿国土和子民换钱,当时就是因为这句话,引得太宗皇帝提兵三次北征。   现在猛然间听到辽国愿意用燕云十六州换钱了,这让云峥如何不惊讶。   被震惊到的不仅仅是云峥,躲在坑道里的文彦博更是听得血往脑门上直窜,忍不住推开头顶上的芦席,就那么施施然的从坑里走了出来。   看着非常有礼貌的和张大嘴巴的耶律乙辛拱手的文彦博,云峥不得不佩服这家伙的无耻。   从一个偷窥者到座上宾,他的身份转换的是如此的自如,从他春风洋溢的脸上看不到半点的愧疚之色。   “本官,文彦博,向来有在地穴中读书的癖好。”   老文的谎言那是拈手即来,不卑不亢的模样充分展现了他处乱不惊的大儒风范。   耶律乙辛咬咬牙道:“不知贵国还有哪位贵官有在地穴中读书的癖好,不如一起引荐一下。”   于是陈琳也就从坑里走了出来,他修炼的还不到家,脸上多多少少还有些愧疚之色。   陈琳出来之后不好意思的指指地坑,意思是里面真的没人了,耶律乙辛瞅瞅笑眯眯的云峥拱手道:“既然已经见到了文宽夫,也见到了陈介休,那么还请云侯将王介甫一起请来,我们好共商大事。”   云峥笑道:“别算上我,我大宋历来是武将不干政事,我只负责打仗,这种谈判一类的事情是人家的职权范围,与我无干!等介甫先生到来之后你们好好的谈就是了。”   云峥说着话就从虎皮椅子上站起来,笑呵呵的走出大帐,不管耶律乙辛如何挽留也不停步。   王安石匆匆的赶过来了,他虽然不齿于躲在地坑里偷听,但是听苏洵说辽国特使前来讨论用钱赎买燕云十六州的事情,那里还按捺得住,对他们来说,事情发展到现在的地步,那是天大的胜利。   外面的阳光暖融融的,猴子在草地上扑了一块毡子,摆放上各种美食,还找来几个善于相扑的军卒给大帅表演相扑。   瞅着精赤着上身的军卒你来我往的博戏,云峥不时地丢一块食物上去,被表演相扑的军卒嘻嘻哈哈的咬在嘴里,边吃边摔跤,倒也其乐融融。   猴子坐在云峥身后用手从坛子里捞糖水桃子吃,一面吃一面含含糊糊的问云峥:“少爷,难道说真的要拿那个什么封桩库银去买燕云十六州吗?”   云峥把手里的肉脯丢给博戏的部下笑道:“封桩库?大宋那里还有什么封桩库,早在去年年初的时候就已经被庞籍给换成大军所需的粮草,军械了,现在,封桩库里估计能够饿死老鼠。”   猴子吃惊的道:“没钱他们拿什么来买燕云十六州?”   云峥大笑道:“哪来的什么燕云十六州,云内州已经在我们的控制之下,隶属云内州的应州、寰州、朔州、云州四州已经为我军所夺,靠近河北的新州、妫州、武州、已经大半为狄青所夺,辽国剩下的不过是人口密集的燕州所属的九州而已。”   猴子高兴的道:“这样一来我们就不用花多少钱了。”   云峥捧腹大笑道:“傻子啊,你瞅瞅王安石,文彦博,陈琳这三个人有哪一个像是有钱的主?或者说这三位有哪一个会心甘情愿的掏钱去购买燕云十六州?” 第27章 隐患   很早以前,云峥也认为大宋的士大夫们都是些没卵子的软蛋。   来到大宋之后才发现这根本就是一个极端错误的认识,这些人对自己的性命看的极度淡漠,不管是庞籍,韩琦,文彦博,富弼,欧阳修,包拯,曾公亮,这些家伙只要认为自己的性命能够为这个国家换来足够的利益,那条老命他们根本就不在乎。   哪怕赔上父母妻儿的性命他们的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可谓是真正的心如铁石。   这么些要命的老家伙之所以在历史上留下一个懦弱的印象,根本的原因就在大宋武备的松弛上。   当他们在谈判桌上无论如何的据理力争,也抵不过人家派出一支骑兵站在边关恫吓你的皇帝。   他们能做的只能是在人家选定的框框里做一点增减而已,这样一来因为恩出于上,罪归于下的原因,他们要是能在史书上变得堂皇起来才是怪事情。   现在不同了,云峥的大军兵临城下,逼迫辽国不得不自己找上门来签订屈辱的城下之盟。   文彦博,王安石这样的吸血鬼如果不能狠狠地在辽国人的身上咬下一块最肥美的肉来,他们就妄称一代名臣。   云峥甚至能想到这时候坐在自己中军大帐里的耶律乙辛是何等的如坐针毡。   不论他最后愿意不愿意把燕云十六州卖给那三个没钱的穷鬼,这都不重要。   这一次他冒着奇险来到大宋的军营,本身就说明辽国已经撑不下去了,不论是云峥一路过关斩将带来的压力,还是狄青神出鬼没的屡屡偷袭辽军得手,面对这样的两个敌人,没有人可以感到轻松。   如今的辽国内忧外患不绝,耶律信统御着二十万大军正在和没藏讹庞在滦河一带交锋,听说情形并不乐观,草原上的部族依仗骑兵的力量依仗习惯了,面对没藏讹庞麾下的泼喜军堪称伤亡惨重。   北方的女真蛮子正在陆续从深山老林里钻出来,汇聚成军之后千把人就敢向上万辽人发起进攻,最可怕的是他们还能战而胜之。   放眼天下,契丹这头雄狮已经老迈不堪了,不论是老虎,豹子,还是野狼和野猪,都敢从他的身上撕咬下一块块的肉来。   副将姜哲来到云峥的毡子跟前,取下圆顶头盔坐在屁股底下,向已经有了三分醉意的云峥问道:“大帅,难道我们真的要花钱购买燕州不成?这仗还打不打了?”   云峥吩咐猴子给姜哲拿来一个酒杯,给他斟满了酒笑道:“和谈和打仗有冲突吗?   如今我们正在为陛下守孝,至少九天之内是绝对不能动刀兵的,趁着这个时候给那些文官一点时间,看看他们能不能捞到一些好处,至于作战,陛下留下的遗旨早就有说明,咱们不打到燕州北伐不算完。”   姜哲一口喝干杯中酒道:“如此末将算是放心了,如果真的要花钱才能把燕州拿回来,末将会羞愤欲死!”   见姜哲夹着头盔准备离开,云峥笑着吩咐道:“这个消息只限于你我知晓,不必下传免得乱我军心,为敌所趁!”   姜哲大笑道:“李东楚,赵旉他们忙着研究那个什么八门金锁大阵,没工夫理会外面的事情,末将这就去组织火炮需要的一切物资,一旦陛下孝期一过,我们就大开利是!”   看着江哲离去的背影,云峥再一次满满的干掉一杯酒,然后就命猴子收起酒杯,不能再喝了,再喝就要醉了,迷惑耶律乙辛目前的状态就非常的好,酩酊大醉反倒不合常理。   耶律乙辛从帐幕里出来了,第一眼就看到正在草原上看军卒博戏的云峥,也自然听到了云峥用沙哑的嗓音唱着美妙的大宋俚曲。   被文彦博和王安石在精神上虐待的已经体无完肤的耶律乙辛已经没有了和云峥打招呼的兴趣,带着从人骑上自己的战马头也不回的向铜头关所在的位置狂奔而去。   文彦博一屁股坐在云峥的身边拿起一罐子糖水罐头,用勺子捞着吃,看样子可能非常的渴,吃的汁水淋漓。   王安石和陈琳也好不到那里去,一个抱着茶壶喝茶,另一个拎着酒壶往自己嘴里倒酒。   云峥等他们三人喝足了,才小声问道:“弄到些什么东西?”   文彦博笑道:“什么都没有弄到,不过老夫准备把储存在唐州的一些八牛弩和弩炮卖给辽国。”   “你的意思是觉得我们面前的辽军不够强大?”   “当然不是,没藏讹庞的险恶心思朝中已经知晓了,如果真的让他掳走辽国两三百万的人口,那些上马就是战士的辽人在西夏人的统御下,很快就会成为我们的麻烦。   原本以为他们能在滦河边上杀个两败俱伤,谁知道战局尽然是一边倒,没藏讹庞用极为微小的代价就攻破了辽国的三路援军,如今正在和耶律信统御的部族军交战,听说战局对耶律信不太妙。”   云峥哈哈大笑起来,事情到了目前的状况这才变得有趣起来了,文彦博这种曾近发出“三十年不言武事”的家伙如今大胆到了敢支援辽国和没藏讹庞争斗的地步,自己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王安石放下茶壶叹息一声道:“如今果然如同云侯上书的《北伐策》上所言,局势乱成了一团,敌我难分啊!”   陈琳苦笑道:“三国之中目前大宋最强,辽国和西夏没有结成联盟对付我们已经是侥天之幸了。”   云峥摆摆手道:“陈公多虑了,此三国不是彼三国,汉末之时,天下一分为三,同种同源相互争斗自然会有很多理所当然的联合。   目前这三国,不同文,不同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利益诉求,三国之间没有任何的共通之处,想要两个曾经敌对的异族国家相互信任,谈何容易。   你以为没藏讹庞没有考虑过和辽国联合的事情吗?我敢保证,这个念头从来没有从他的头脑里消失过。   只是我大宋崛起的太快,太迅速,当他发现大宋崛起之势已经不可阻挡的时候,就匆匆的抛弃了远寨六部也要回国参与夺权。   他清楚的知道,如果在三五年的时间里他还不能把西夏国纷乱的政局拧成一股绳,那么,第一个在这场大变局中倒下的国家就该是西夏国了。   等他弄死了没藏氏,大权在握的时候,大宋的实力已经不是他区区西夏国所能项背的,而同一时间,他发现辽国正在从强盛走向覆亡,这样的盟友是极度不可靠的。   治理国家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辽国的衰亡已经不可避免,所以,他宁愿趁着大宋攻辽这个千载良机去接收辽国的遗产来壮大自己,也不愿意在西夏国并不强大的时候去招惹盛极一时的大宋!”   文彦博摊开大腿非常不雅观的坐在毡子上,用哀求的目光瞅着云峥道:“没藏讹庞恐怕在等另外一个契机,只要这个契机出现,西夏国就能有雄霸天下的机会。   云侯,燕云大战完毕之后,老夫愿意在你岛上担任一介西席,潜心教导云侯的子孙,哪怕成为账房先生,文某也甘之如饴。”   云峥大笑道:“想得美,你想教导我的孩儿,我还不愿意呢,如果你能给我建造一艘坚固无比,华丽无比的艨艟巨舰当我的坐舰,说不定我一时贪恋海上美景,此生不再上岸。”   文彦博似乎忘记了自己刚刚才把耶律乙辛剥夺的体无完肤,激动地探出一只手道:“君子一言!”   云峥有些落寞的摇着头道:“你们这是多么希望我一辈子在海上流浪啊!   也罢,只要陛下不负我,我就和你订立这个盟约吧!”   云峥咬着牙说完这句话,就狠狠地和文彦博连击了三次掌! 第28章 权力和利益   世界是如此的奇怪!   人心是如此的奇怪!   唯一感觉不到任何怪异气氛的是云峥的坐骑大青马!它在草地上追逐一匹白色的母马玩的不亦乐乎。   春天的时候追逐母马是它的天性,虽然对战马来说它已经有些老了,但是仗着主人是这支军队的最高统帅,它依旧有足够的母马可以追逐,不用和别的公马撕咬争夺一番之后才能获得这种权利。   虽然只是一个很小的交配权的问题,年老体弱的大青马仰仗权力这头魔兽,还是轻易取得了巨大的优势。   权力的影响无处不在……   自从人类通过钻木取火以及打造石器在大自然的残酷竞争中站稳脚跟之后,他就依仗自己的强势,最终获得对大自然的改造权和支配权。   因此,皇帝可以骄傲的宣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大臣可以跋扈的向自己的管辖地上的生灵轻蔑的道:虽天上的羽昆,地上的走兽,河里的鳞属,皆是老夫臣属。   富翁可以指着一望无垠的田野向别人夸耀说这一片大地都是属于我的。   即便是讨饭的乞丐也能理所当然的指着自己手中的破碗说这是属于我的。   人类几乎瓜分了这个世界,他们不必考虑别人的,或者走兽的意见,依仗自己的强势地位,自由的向世界宣示自己的强大。   蜂巢里面有森严的等级划分,蚁穴里面也有同样的情况,后世的时候有研究者想用蜂巢和蚁穴里面的秩序状况来探究人类最原始的先民是如何确立这一权力体系的。   很显然,这样是行不通的,研究者们很快就发现,人的情绪要比蜜蜂和蚂蚁复杂的太多了……   其中最多让研究者不理解的就是,人类有背叛这种奇怪的行为,而蜜蜂蚂蚁却没有,它们至死都不会背叛自己的王,而人类会。   对文彦博这些人来说,云峥是一只外来的蚂蚁或者蜜蜂,他或许非常的能干,但是忠诚永远都是一个大问题。   不论是庞籍还是死去的包拯,他们都在担心云峥这只与大宋蚁群,蜂群格格不入的蚂蚁蜜蜂会给稳定的群体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们从内心深处是拒绝这种突兀的变化的,即便是这种变化对大宋是有益的,他们也会在不知不觉中反对,对他们来说超出预料之外的变化就是一种莫大的威胁。   毕竟,外来的蜜蜂和蚂蚁在大宋这个群体里找不到合适的位置,他们就会颠覆群体的秩序。   云峥能够理解他们的这种心理,毕竟看过无数集《动物世界》的他非常的清楚,蚁群和蜂群的外来者就是来和蚁后,蜂后抢夺巢穴控制权的,除此无他。   “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乃瞻衡宇,载欣载奔。僮仆欢迎,稚子候门。   三径就荒,松菊犹存。携幼入室,有酒盈樽。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园日涉以成趣,门虽设而常关。   策扶老以流憩,时矫首而遐观。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景翳翳以将入,抚孤松而盘恒……”   孤灯下,云峥轻诵《归去来兮辞》,这和心境无关,只是单纯的喜欢这首辞里面的清朗之意,上辈子的时候就非常的喜欢,只可惜“菊”这个美丽的事物被俗人给毁了,所以他也就很少再去念陶渊明的作品,免得被人家冠以“爱菊”之名。   正在云峥这里对比文书准备做呈词的王安石皱眉道:“北伐之战才进行了一半,这时候诵念‘胡不归’还太早了些。”   云峥放下手里的书卷道:“先练习一下,等到以后卸甲归田的时候可以好好的拿出来展现一下自己高尚的情操。”   王安石哼了一声道:“不用诵念五斗米小吏的文章,只要你能做到功成身退,将来你的‘王世家’老夫亲自帮你写,还不要你的润墨银钱,就怕你放不下!”   “功名利禄对某家来说不过是狗屎橛而已。”   “你向来讨厌佛门,就不要拿禅机来说事,耶律洪基根本就没有出卖燕州的打算,耶律乙辛不过是前来打探们继续攻伐燕云决心的马前卒,我们这里谈的热烈,你千万莫要上当,该做的准备还要继续,攻破铜头关之后,我们才算是真正踏上了南京道的大地。”   “你不相信干嘛把耶律乙辛招待的那么好,连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糖水桃子都贡献出来了?”   “老夫的目的不在耶律乙辛是不是会出卖燕州,老夫的目的在于辽国统治燕云十六州这么多年编纂的民户表册以及燕云十六州的山川地理图册,以及户曹登记的田亩原始册表。   咱们大宋从未对燕云之地治理过一天,别看我们现在站在这片大地上,如果没有那些东西我们想要真正治理燕云地最少是十年或者二十年之后的事情。   所谓官府,有了这些原始表册才是官府,没有这些东西我们如何断案,如何分派,如何收赋税,如何派劳役?   在我们没有得到这些东西之前,你千万莫要打掉耶律乙辛想要通过谈判来争取时间的期望。”   王安石揉揉自己的眼睛,抬头看了一眼云峥慢慢吞吞的道。   云峥贴心的把茶水推过去,笑道:“老文在干什么?今天匆匆的把功劳簿和军卒名单拿走要干什么?”   王安石笑道:“还能干什么,咱们的大军总要赏赐的,为了这次北伐,大军准备了六年之久,军卒长期在军中执役,大战过后自然会锦衣还乡,如果没有足够的赏赐,将士们如何能安心作战?”   云峥哈哈大笑一声道:“所以老文就打算把这里的田土牧场分配给有功的将士?羊毛出在羊身上果然人不我欺。”   王安石鄙夷的瞅了云峥一眼道:“不是每一个方略都是针对你来的,大宋目前的情形你不是不知道,虽说我大宋是万里之国,可是四海之地哪来的闲田?   此次将士们作战勇猛,非田土不足以酬其功,只有这里有足够的田产可以分配给将士们,也唯有如此才不会让他们失望。”   云峥嘿嘿笑道:“你们说话总是这么冠冕堂皇吗?燕云地虽说肥沃,但是这里也是边塞之地,土匪,马贼不绝。   你们担心迁徙过来的百姓无法在这里生存,事实上他们也无法在这里生存,只有这些百战老兵才能在这里立住脚跟,顺便帮你们守卫这里的边民。   下回和我说话把冠冕堂皇的部分去掉,直接说重点。”   王安石大笑道:“想骗你难度很高,你能不能不要把这番说辞告诉你的部下?免得你的部下添加在这里定居的条件。”   云峥冷笑道:“你准备把燕云地当做你变法的试验田,天知道你会弄出什么奇葩的变法来,当初在京城你就弄得我家差点破产,我老婆直到现在都在心疼那些失去的家业,我岂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再糊弄我的部下,那些可都是我的手足同袍!”   王安石翻翻白眼道:“你家会分一块很大的土地……”   云峥怒道:“我马上要出海流浪了,要田土做甚?”   王安石无奈的道:“你的部将也会分到很大的一块田土。”   “某家岂是你用一点田土就能收买的吗?”   王安石丢下手里的卷册怒道:“说清楚,你到底想要多少?人不可过于贪婪!”   “只要你按照唐初之时的规矩……”   “休想!你知不知道均田制是怎么回事?也敢张这样的嘴,知不知道按照你说的会有多少田土被分出去?   按照均田制对百姓受田的规定。十八岁以上的中男和丁男,每人受口分田八十亩,永业田二十亩。   老男、笃疾、废疾受口分田四十亩,寡妻妾受口分田三十亩;这些人如果为户主,每人受永业田二十亩,口分田三十亩。   杂户受田如百姓、工商业者、官户受田减百姓之半。   道士、和尚给田三十亩,尼姑、女冠给田二十亩。   此外,按照均田制对贵族官僚受田的规定。有爵位的贵族从亲王到公侯伯子男,受永业田一百顷递降至五顷。职事官从一品到九品,受永业田六十顷递降至二顷。   天啊,你军中北伐过后会有多少勋官?会有多少散阶?你想把燕云地都封给你的部下?做梦去吧,官府难道不需要安置一些厢军?安置一些流民?官府手中难道不该有一些存地吗?”   云峥笑道:“二十万人就能瓜分光这里的田亩?我又没有要求全部给他们熟地,只要是土地就好,不管是放牧还是种田随他们去折腾。   怎么就变成你口中的贪婪之辈了?”   “前唐到了中宗时期就已经没有多余的土地给新生之民了,这件事你不会不知道吧?”   “知道啊,所以你们只要不没收掉将士们手里的武器,我保证,他们自己会给子孙弄到足够多的田地。”   “你疯了!!”王安石怒吼了起来,云峥甚至能够看到他颤抖的小舌头。 第29章 教科书般精准的战争   两人最后因为分赃不均的缘故不欢而散。   不过军队是为政治服务的,这一点云峥还是非常清楚的。   耶律乙辛自从上回遭遇了王安石和文彦博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军营,只是派一些幕僚前来商谈,拖时间的意图非常的明显。   因此,在为皇帝守孝九天不动刀兵的活动结束之后,郎坦的左翼大军就缓慢的向铜头关右侧的关山逼近。   这是八门金锁大阵的护卫屏障,如果关山失守,八门金锁阵的右翼门户就会洞开,整个八门金锁大阵就赤裸裸的暴露在宋军的眼皮子底下了,到时候宋军想从那一个方向进攻八门金锁阵都可以。   左翼宋军对付右翼的辽军,而左翼的辽军也没有闲着,威名赫赫的皮室军第一次出现在宋军的面前。   皮室军乃是皇帝的护卫亲军,每一个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人样子,身高八尺,膀阔腰圆,甚至在容貌上都有要求。   这样的人其实不是很适合当骑兵,因为身高体重的原因,他们胯下的战马负担很重,这样就降低了持续作战的时间。   不过这点瑕疵对皮室军来说不是多大的问题,他们自认为没有什么军队能在皮室军的冲锋下坚持到战马疲惫的时候。   对于这一点,云峥是不怎么相信的,当然,姜哲也不怎么相信。   排山倒海般冲锋的骑兵阵势已经见得太多了,如今连文彦博和王安石这样的文官在看到大规模骑兵冲锋的骇人场面也能保持波澜不惊的心境。   看着宋军的八牛弩和弩炮已经开始动作了,王安石大声的对云峥道:“大将军,这一战必须打疼耶律乙辛,必须让他回到谈判桌上来,必须让他捧着燕云十六州的地理图册以及民户表册来见我。”   云峥郁闷的瞅了一眼王安石没有回答,继续盯着战场,不过他看的是左面的郎坦方向,对右面的辽人冲锋没有多少兴趣。   如果姜哲连这样强度的骑兵冲锋都坚持不下来,也白白的在京西军中混了这么多年。   倒是左面的郎坦面临的问题很严重,关山地势险要,是铜头关前唯一的一处高地,云峥需要郎坦拿下关山,然后把火炮摆到上面去,这样可以尽最大的可能扩展火炮的射程。   看着郎坦组织的攻击没有达到应有的效果,云峥有些着急,关山太高,并不适合火炮射击,因为它的高度已经超过了火炮最大的仰射角度,而且关山附近地形复杂,沉重的火炮根本就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运到那里去,只有在击溃了关山守军之后,再修筑一条专门的道路把火炮运输上去。   弩炮这东西的性能云峥已经非常的不满意了,带着弹性的绳子把皮兜子里的火药弹根本就投掷不到山顶上去,刚才试着弹射了几次,火药弹落在了半山腰上一会就炸开了。   有勇敢的军卒背着火药冒着纷飞的滚木礌石以及密集的箭雨想要贴着石壁过去,给大军炸开一条足够宽阔的道路,却被辽人的射雕手一一的射杀在那一块并不开阔的罅隙中。   郎坦亲自携带着一门火炮冒着八牛弩投射出来的粗大弩枪准备抵近射击,为此他不得不拆除火炮上除了轮子之外任何多余的东西。   他成功了,火炮无法射击到山顶,却能避开周围的障碍将那个小小的罅隙炸开。   关山上硝烟弥漫,郎坦在构筑好了一个简易的火炮阵地之后,连续不断的用火炮清除自己前进道路上的每一个障碍。   于是,关山上厮杀的如火如荼,辽人从山背后源源不断的支援着关山,不论宋军在山腰杀死了多少辽人,不一会,那个地方就会出现更多的辽军。   文彦博和王安石的关注点和云峥不太一样,脚下辽国骑兵正像一堵墙一样的扑过来,紧张刺激的场面让他们已经忘记了这次作战的重点所在,眼睛一眨不眨的死死盯着右面。   地上有密密的一层三角刺,骑兵到了这里之后就像是潮水撞到了一堵无形的墙壁,战马嘶鸣着倒在地上,连带着骑兵一起落在这片足足百步之遥的空地上,尖锐的三角刺很快就刺进了它们的身体,不论是骑兵还是战马他们的惨叫声几乎掩盖了骑兵奔腾的声音。   骑兵作战要点就在一往无前的气势,不论面前是什么样的障碍,他们都有冲垮的决心。   云峥只是瞟了一眼右边的战局,见辽人还在习惯性地蛮横冲锋,而姜哲的弩炮已经开始发威了,这面的战局已经定了,他就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关山高地上。   陈琳自从知道皇帝去世之后,他的脸上就再也没有什么笑容了,除了监督大军的动向之外,他对任何事情都不再关心,云峥,王安石,文彦博都清楚的知道,陈琳这时候其实已经死了。   大队的民夫正在担土填塞关山下那道已经被郎坦突破的壕沟,深深地壕沟已经被填平了四处,郎坦的部下正在通过壕沟,这里偶尔会有投石机丢下来的石块之外,已经没有威胁了。   云峥的帅旗就在关山营寨的正对面,云峥不动弹,城关上的耶律乙辛也没有动弹,他的旗子挂在正中间,人却不知道在哪里,自从发生了萧打虎和弘州惨案之后,已经没有辽国的将领愿意把自己暴露在云峥的面前。   左右两厢厮杀的如火如荼,中军位置上却非常的安静,云峥没有主动去攻击正面的城关,耶律乙辛也没有出挑战。   这是一场试探性的攻击和防守,不管是云峥还是耶律乙辛都不会在这个时候投入全部的兵力。   草原上的天气说变就变,原本晴空万里的草原,在一阵风刮过来之后,就变得乌云密布。   云峥叹了口气对猴子下令道:“收兵吧!”   郎坦听到了收兵的金锣声,瞅瞅自己已经精疲力竭的部下道:“撤回山下,火炮还是要不断地射击将辽军压制在山腰上,我们明日再来,老子不信拿不下这个小小的山包。”   几乎是同一时间,正在箭雨中苦苦挣扎的皮室军也接到了回军的命令,在丢下一大片尸体之后逃回了营地。   “这场雨来的不是时候啊!”文彦博叹息一声道。   “很麻烦,这场雨来的很蹊跷,以前的时候听人说过草原上会有一种雨叫做笑话雨,今天算是见识了。”   云峥看着冒雨打扫战场的部下遗憾的对文彦博道。   “什么是笑话雨?”王安石很有不耻下问的意思。   “笑话雨又叫喊雨,意思是只要你折腾出来的动静大一些,这片地方就会下雨。”   “胡说八道!这是龙王领域。”   云峥瞅瞅不屑一顾的文彦博笑道:“你这一辈子锦衣玉食的尸位其上,哪里晓得这些隐藏在民间的诀窍。   下雨并不是龙王的领域,只要是个农妇都能在厨房里折腾出雨来,只要是个孩子就能在晴天的时候在院子里制造出彩虹来,我幼时经常在厨房里烧水,等水汽弥漫屋子之后,再把大门打开,外面的冷风吹进来之后,就会制造出一场小小的雨,只要在嘴里含上水,朝着太阳的方向猛喷,多少都会出现一支小小的彩虹来。”   王安石不耐烦云峥总是和文彦博拌嘴遂插嘴道:“这里的雨是怎么回事?如果辽人真的能喊来雨水,对我们的进攻非常的不利,毕竟我们军中的火药非常的容易受潮。”   对王安石云峥总是格外的有耐性,指着关山对面道:“在关山的南面有一座湖泊,就是我们用来当水源地的湖泊,这个湖泊不算大,但是水温很高,我们用湖水洗手的时候都感觉不到寒冷。   水的温度高了,蒸发量就很大,所以关山这一带草木极为旺盛,如今正是地气上升的时候,湖水蒸发之后的水汽会被南风吹进这片不算大的山谷,山谷两面环山,对面是高大的依山而建的铜头关,所以水汽就驻留在这里,达到一定的临界点之后,只要有巨大的响声震动那些微小的水珠,再混和一些飞扬的尘土,这就会让水珠变大,最后变成可见的雨滴掉下来。”   王安石直接摇头道:“听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不过看你的样子不像是在说笑,怎么会下雨老夫不关心,老夫只关心明日作战还会不会继续有雨?”   “不会,看今天的雨势,空气里的水珠子已经被释放的差不多了,想要积蓄也需要一段时间,所以明天不会下雨的。”   听云峥说的信誓旦旦的,王安石也就不再追问,拖上文彦博一起去他的营帐商量如何获取燕云户籍民册才是大事。   重新回到了营寨,诸将多少有些郁闷,这是京西军进入草原以来打的第一场没有取得立竿见影效果的战争。   所以诸将都有些愤懑,在大帅还没有到来的这点时间里不停地发着牢骚,甚至在取消主持作战的郎坦。 第30章 陈琳的寿衣   自从皇帝去世之后,军营里的气氛就非常的奇怪,这一点已经从今日的作战效果上看出来了。   大军长征战在外,对家乡和国内的消息相对陌生,如果这个时候有人说一些不着调的废话,对军心的影响是很大的。   现在,连将领都有些按捺不住了。   对这样的一群混蛋云峥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对付他们,自己的袍泽都不能做到万众一心,这场仗不打也罢。   云峥到底走进了帅帐,沉默的解下身上的披风挂在架子上,然后就瞅着底下站立两排的将军们不出声。   帅帐里沉闷的如同方才的战场……   良久,云峥卸掉头盔堆在案几上道:“今天的仗打的很丢人啊!”   郎坦和姜哲出列抱拳道:“皆是末将之过!”   云峥轻笑一声道:“还真不是你们的过错,郎坦作战本帅从头看到尾,除了出击的时候不是很果决之外,其它的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姜哲那里我也能看到,攻守适宜,每一样兵刃开始发威的时间都克制的非常好,不得不说姜哲对武器的运用更加的成熟了,假以时日不难成为大器。”   大帅没有发怒骂人,反而本着公平的原则评论了一下两支军队作战的情形,这让诸将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不对啊!”云峥忽然提高了嗓门,拍着桌子大叫起来。   刚刚松了一口气的诸将放心去的心又高高的提了起来。   “不对啊,郎坦那里怎么可能只会打一场中规中矩的攻击战呢?这还是我认识的郎坦么?   他不是总在背地里说什么猛虎跳墙,野狼钻地,肥猪拱门算不得作战,只有猛虎拱门,肥猪钻地,野狼跳墙的时候才能做到出其不意攻击不备吗?   郎坦,你今天怎么就做了一回拱门的肥猪?怎么,猛虎的胆子已经被吓破了?   我站在高出打算看你出彩的一面,结果却看到了一场中规中矩的攻城战,自从你不再给我带来麻烦之后,本帅非常的不习惯。”   郎坦有些惭愧的低下头,姜哲抱拳道:“这是末将下的军令,命令郎坦所部不得冒险,免得损伤惨重。”   云峥叹了口气道:“看样子根源找到了,说说吧,什么原因让你们失去了身为将领最难能可贵的自信?”   “军中有流言,说大将军指挥完北伐之战以后就会泛舟海上……还有人说大将军之所以忍受委屈留在大军中继续北伐,目的是为了……”   “还有什么,都说出来,等会我一条条的给你们解答。”云峥将双手撑在腰上。   赵旉把心一横出列道:“还有人说大将军之所以痴迷北伐,其实是为了在燕云自立!”   李东楚一看不说不行了,也跟着出列道:“还有人说北伐是大将军的北伐,于我们这些人无关,大将军想要王爵,目前还在和耶律乙辛苟合,我们要是把耶律乙辛打痛了大将军会处罚我们……”   “还有人说种諤就跟在我们后面,作用不是当我们的后备援军,而是起到了督战队的作用……”   “还听说陛下龙驭宾天之后,朝中已经不打算打仗了,小皇帝已经在酝酿着退兵了……”   诸将说了很久,直到这时候云峥才发现自己好像是中计了,中的还是谣言离间之计,能干出这么恶毒的事情的人恐怕只有耶律乙辛这个混蛋了。   以前的时候京西军从来就没有考虑过谣言什么的,那时候的京西军,武胜军大家把力量扭成一股绳的想要发财,那个时候哪怕是奸细造谣说他老子死了,也没人会放弃眼前的发财机会。   今时不同于往日,大家都是受了皇命前来讨伐不臣,再加上原本给将士们承诺了一大堆福利的皇帝已经死了,而作为皇帝代言人的陈琳变得半死不活的,于是,多少有些军心惶惶的意思。   这事一定要快速的处理,否则任由谣言发展下去天知道会出现什么事情。   当年太祖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的时候,不过是几个小兵和部将的作为,最后却蔓延到了全军,谣言其实非常的可怕。   “李东楚,找出传播我和耶律乙辛勾结谣言的家伙,然后砍头示众,谁过来求情,老子连他一起砍。   姜哲,北伐确实是老子在大陆上的最后一战,打完仗之后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就会去海上当海盗,去过杀人越货,大碗吃肉,大口喝酒的日子,感兴趣的可以和我一起走,不过我不建议你们去。   赵旉,我如果不是昏了头的话是不会在燕云自立的,你们这些混蛋有几个愿意跟我走的?再说了,将士们的籍贯都在京西,放心,没人能够带着这样一群大杂烩军队自立的。   至于朝廷不信任的问题,和种諤督军的问题很好解释,文彦博和王安石两位大佬就在军中,庞籍,韩琦要是敢克扣大军,老子第一个砍死文彦博。   至于种諤,嘿嘿,你去问问他自己有资格当老子的督军吗?惹怒了老子先不打辽人,先回师灭了他。   出了这么多的问题,我估计是咱们中招了,很可能中的是耶律乙辛的毒计,诸将当清查谣言源头,严惩不贷!”   云峥嘴里说的严重,但是只要看看他笑眯眯的眼神就知道他并不是很在乎这件谣言事件。   等部下都出去处理自己的事情之后,云峥换上了一张严肃的脸问猴子:“我这样的表情能不能把陈琳从迷茫中解救出来?”   猴子摇摇头道:“不成,老家伙已经很久没有走出过军帐一步了,听说他现在每天都要和很多的酒。”   “这可是违背军纪的,他这个监军不能这样混日子,如果这个老家伙废掉了,我们和京师里面的沟通就会有问题。   人和人之间有误会其实很平常,只要两个人都没有成为疯子的话,只要多沟通一下再严重的误会都不成问题。   京师里现在不怕我们这出问题,只害怕大军和京师断绝了消息,只要割断了联系,谣言就会像野草一样的疯长,最后会把事情的原貌彻底的给掩盖住了,到了那个时候,人们只会看到一团纠缠不清的乱草,而看不见事情的真相。   猴子,你是怎么对待一团麻烦的乱草的?”   “当然是锄掉,这是最省力的法子。”   云峥笑着在猴子的背上拍了一巴掌道:“所以啊,我现在就去把大军和京师之间的联系通道打通,陈琳人不错,虽说回京就会死掉,不过在这里,还是尽量过得快活些吧。”   猴子背了很多的酒,别的亲卫也端着不少的好菜,如今对大军来说,好菜不是大鱼大肉,而是那些难得一见的青菜。   草原上天生就适合牲畜生长,同时那些小河里也有挤得一堆堆的鱼,不知道为什么牧人们很少吃鱼,或者说他们从来都不吃鱼。   一尺多深的小溪里面能有八斤重的草鱼,这是云峥想不通的事情。   春天的时候草原上还找不到蘑菇,不过从弘州城搜寻到的蘑菇干这时候就派上了用场。   一道红烧草鱼,油汪汪的惹人流口水,一道蘑菇炖野鸡,洒上草原上特有的野韭菜浓香四溢,七八种野菜有五种只是加上蒜蓉清炒一下就把山野的情趣和气息表露无遗。至于剩下的几种青菜开水焯过之后,多加香醋,蒜蓉姜末,用滚热的油爆一下,皇宫里都没有这样的享受。   走进陈琳的帐幕,原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蓬头垢面萎靡不振的陈琳,结果大错特错了。   陈琳的衣衫穿的非常整齐,或者说穿的非常正式,大红色的圆领外袍领口露出以道雪白的绫子制成的单衣,黑色的高帽一尘不染,两条飘带自然的垂落,衬着陈琳的白发多少都有一股子清贵的味道。   这家伙虽然在不断地喝酒,却并没有喝醉,两只眼睛带着血丝却显得无比的亢奋。   云峥不等陈琳起身就坐在他的对面笑道:“能把宦官的服侍穿出一股子清贵文人气质的就看见你一个!”   陈琳大笑道:“承蒙夸奖,这套衣服老夫以后要长久地穿下去直到它腐烂为止,现在穿出来先试验一下,免得以后穿上不合适。”   “这么说,你这是寿衣?”   “是啊,看看样式如何?”   “制式袍服能穿出什么样子来,你不是没见咱们大宋群臣上朝的模样,好些胖子穿着大红的官服走起路来跟螃蟹一个模样,一步三晃的还自认为这是气度。   还有那些瘦的像麻杆一样的家伙最小的官服穿在他们身上都晃荡,像我这种年轻人才适合穿艳色官服,怎么穿怎么漂亮。”   陈琳听云峥这么说,两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瞅着猴子在不断地布菜,遂笑着问道:“老夫听闻大帅今日作战并不顺利,为何还有心情到老夫这个废人这里来嘘寒问暖?”   “没事,你就当我闲着没事来为你的新寿衣到手祝贺来的,军中的那些琐事,你就不要过问了,好好的把最后的这段日子过完才是正经!”云峥执壶为陈琳倒上酒,热情的邀请他品尝这些来自大草原的美味珍馐。 第31章 十七禁令五十四斩   两个有心事的人在一起喝酒很快就会进入状态,酒这个东西实在是个好东西,尤其是云家秘制的高度酒简直就是烘托酒场气氛的无双大杀器,半坛子下肚之后,两个人就开始海阔天空的说起世上的奇闻异事来,久居深宫的陈琳哪里有云峥的见识广博,不大功夫,军帐里就只能听见云峥滔滔不绝的话语声。   “天方国有一个人叫做辛巴达,因为一直对天方国皇帝的女儿有图谋不轨的心思,所以日夜不停的守候在皇宫门口,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希望能看公主一眼。   只要能看到公主一眼,这家伙就觉得自己这一整天都是幸福的。”   陈琳尖着嗓子道:“如此诲淫诲盗的贼子当斩首示众!”   云峥干笑道:“天方国的国王可不这么看,他认为喜欢公主的人越多,就说明公主越是漂亮。”   “接着说,老夫想听听这个毫无礼法可言的国家会有什么下场。”任何亵渎皇家尊严的事情在陈琳的眼中都是不可原谅的。   “结果有一天,辛巴达不小心卷入到一桩杀人案中,被当地的官员判他一生只能在海上流浪,留在岸上的时间绝对不能超过十二个时辰。   然后就有神汉对他施展了法术,只要他留在岸上的时间超过十二个时辰,他就会随着朝阳的初升化作一团青烟,永远的消失在人间。”   陈琳提起酒杯咣当一声和云峥碰了一下,两人喝光杯中酒之后陈琳笑道:“痛快,这样的贼子就该如此惩罚!痛苦一生才是应该。”   云峥眯起眼睛瞅着帐幕外面青翠的草原缓缓的道:“比大地还要辽国的物事就是海洋啊……为何你们认为把他流放到大海上对他来说就是一种惩罚呢?为什么不认为那是对他的一种莫大的恩赐?   浩淼的大海蕴藏着无数的财富,也蕴藏着无数未解的秘密,世人都说天之涯,海之角,可曾真的有人去看过真正的天边?”   云峥的话引起陈琳的思考,他嘴里叼着一个酒杯思虑了很久之后道:“据我所知,天下的河流最终会汇集到大海里面去,而大海里的水最后会进入一个叫做归墟的地方。   天地的尽头混沌一片,分不清上下左右,也看不清来龙去脉……”   “你说的是你将要去的地府!不是天地的尽头。”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下地狱?”   “你我这种人想上天堂恐怕有难度!”   明显已经喝高了的陈琳挠挠脑袋道:“也是啊,到处都是尸山血海的,杀了那么多的人,确实不该有什么好报应。   云峥,你说说,天方国的那个可以施法的神汉是不是真的有?”   “故事里面有,不知道事实是不是有。你找那个神汉做什么?”   “给你施法啊!只要确定你以后只能活在水面上,我就不用这么辛苦的在人世间晃荡了,你看看,我连寿衣都准备好了却迟迟不能躺进棺材里长眠,都是因为你的缘故。”   “你现在想死哪有那么容易,老子的大军将要开始冲锋,老子的火炮将要开始齐鸣,老子的战车就要碾碎面前所有的障碍,如此威风八面的一位统帅身边如果没有人制约可不成,就算是有人把黄袍披在我身上你也要帮我把他扯下来。   老陈琳,你还死不得啊,我就算是去了海上,也难免会生出什么奇怪的心思想要席卷大陆,你难道就不能再把我的野心往下压一下吗?”   陈琳瞪着血红的眼珠子死死地瞅着云峥道:“为什么一定会是我?换一个人不成吗?文彦博说他准备去你家当西席。”   云峥苦笑道:“我把大宋能够数得上号的人都清算了一遍,最后发现你是最合适的人,只有你才会公平的把你看到的一切如实的上报上去,也只有你才不会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却捅我一刀子。”   陈琳嘎嘎地笑道:“那是因为老夫没有了是非根,不过你向来活的洒脱,为何会这么在乎别人诋毁你?”   “因为恐惧!我还想跟老婆白头到老,还想看自己的孩子长大成人,更希望去大海上见识一下真正的风浪。   所以我没打算把自己的命拿来和任何人去赌,那样毫无价值,明面上的任何敌人我都有信心撕碎他,但是那些恐怖的流言却会毁了我苦心经营的北伐,并且会把我陷入一个到底要不要造反的两难境地。   告诉你吧,反正我这人是没有半点杀身成仁念头的人,自从被包黑子临死前捅了一刀子之后,我现在能相信的人不多,为了活命一把火烧掉大宋这种事我一样干的出来。”   陈琳点点头道:“你确实干的出来。你慢慢的喝,我出去处理一些事情,同时也该找文彦博好好的谈谈,他居留在军中干的有些事情已经过了。”   陈琳向来是一个坐起立行的人物,抖抖袍袖就出了帐幕。   云峥还是留在原地,有一杯没一杯的喝着酒。   自从王安石非要弄一个粗汉来当自己的部属的那一刻起,云峥就晓得这是王安石在向自己隐晦的传递某一种消息。   猴子打探来的消息让他非常的吃惊,文彦博在这段时间里已经秘密的接触过不少的将领,其中以赵旉和李东楚和他过从最密。   耶律乙辛或许不是一个最好的军事统帅,但是这家伙察言观色的本事云峥不得不服,自从他发现地坑里的文彦博和陈琳之后他就敏锐的发现云峥军中并非是铁板一块。   因此他选择了谣言这个最隐晦的手段来激发军中的各种矛盾,云峥相信文彦博绝对没有破坏北伐的心思,但是他对云峥战罢归隐海上的事情从来都没有相信过,眼看着云峥的战功一天比一天雄厚,对部下的统御一天比一天严密。   出于防范的心理,他不得不干出军中最忌讳的事情——分裂!   谣言就是在分裂开来的罅隙里疯长,这才会催生出无数种奇奇怪怪的言论,而云峥却只能看着这个裂缝不断地加大却不能主动去弥合,那样会让文彦博更加的恐惧。   无处不在的恐惧会把一个人生生的折磨疯掉,对文彦博而言,云峥就是一个强大无比的恶魔,只要他愿意,无数人辛辛苦苦建构起来的大宋盛世就会在顷刻间垮掉。   前唐的例子证明了一件事,绝对不能让一个武将掌握如此多的资源和握有如此庞大的权力。   大宋精锐泰半在云峥军中,而军中的大部分人对云峥的军令都会无条件的执行,这一切在文彦博的眼中,那就是覆国的隐患。   自从云峥和陈琳相处的第一天,他就在向陈琳灌输一种自己的信念,那就是云氏一定会去海上,包括今天讲辛巴达的故事也是在潜移默化的加深陈琳的这种印象。   帐幕外面的牛角号声响个不停,这是陈琳在召集军法官的号声,在中军大帐的时候云峥是没有办法严厉处置那些造谣者的,因此他只是高高的拿起然后轻轻地放下。   现在,陈琳出手了,一切都顺理成章了,不管他如何追查那些谣言的根源,或者如何处置那些造谣的人,云峥只打算静静地站在一边看,这是陈琳监军的职权,文彦博那些阴暗的心思即便是暴露了,也只会暴露在陈琳的面前,不会加重他的恐惧。   苏洵来到了陈琳的帐幕里小声道:“监军发威了,正在整顿军机,当场重申了十七禁令五十四斩,重点针对的就是造谣者斩这一条。”   云峥笑道:“该是整肃军纪的时候了,如果再这么下去,打不到燕州我们自己就已经完蛋了。” 第32章 莫须有杀人法   以前的时候,云峥听说前唐之时李绩会经常用斩杀自己女婿来保持大军强大的战斗力,他对此不屑一顾到了极点,只有极度自私极度无能的人才会这么干。   李绩的女婿杜怀恭就是一个聪明人,当听说老丈人准备带他去打高句丽,二话不说就以家贫没有能力随军东征一口拒绝。   于是心怀叵测的李绩就给了他资财,这家伙立马说自己家里没有合适的弓弩战马去不了辽西,一心想拿杜怀恭立威的李绩立刻就赠给了他弓弩战马。   没了借口的杜怀恭只好逃进岐阳山中不敢回家。   当别人问起杜怀恭为何不跟着老丈人去辽东建功立业弄个官职的时候,杜怀恭道:“如果别人为帅,怀恭未必没有一战博功名的勇气。   自英公为帅,两位大兄战死沙场,杜怀之恐为第三。”   云峥很可怜,女儿太小,没有女婿可以拿来杀,杀猴子和憨牛根本就下不去手,梁辑那个家伙更别说了,黄牛一样的帮自己扛活,杀他的话云峥很担心天上会打雷。   很想杀赵旉,可是陈琳打死都不同意,李东楚现在成了文彦博的人,现在寸步不离的跟着文彦博。   自从陈琳开始整肃军纪的时候,不管是文彦博还是王安石两人都知道云峥这一次是动了真怒。   愤怒的目标不难猜,不是他文彦博就是抠门的王安石。   因此,当云峥坐在帅位上,电锯一样的眼神掠过诸将的时候,底下的每一个人都战战兢兢的不敢抬头和大帅对视。   王安石忽然发现云峥的目光定在什么都不知道还兀自东张西望的段彦修身上的时候,暗叫一声不好,不等他说话。   对云峥选定的那只吓唬猴子的鸡很满意的陈琳就阴测测的道:“来人啊,将段彦修拖出去砍了!”   王安石想要站出来说话,却被文彦博死死地拽住动弹不得,一眨眼的功夫,大声呼叫冤枉的段彦修就被两个如蒙大赦的亲兵死死地按住,然后就给拖出了军帐。   三声几乎连在一起的鼓声响起来之后,亲兵就端着一个漆盘装着段彦修的人头走进了大帐交令。   看着怒目圆睁的人头,大帐里传来一阵吐气的声音,此时的大帐里气氛变得轻松了很多。   王安石怒道:“无故诛杀大将所为何故?”   陈琳面无表情的道:“谣言就是从他的部属中间传出来的,火山军军纪不整,该到了整肃的时候了。”   王安石道:“有何为证?”   陈琳冷笑一声道:“莫须有就足够了!”   王安石大怒道:“莫须有,何能入人之罪?”   陈琳道:“大军作战在即,我们没有时间去确定一个人的罪责,急火流星之下杀谁都不稀奇。”   说完之后还冷冷的扫视了下面的那些人一眼。   “从今后,三军不得懈怠,当奋勇作战,贪生怕死者斩,勇猛精进者赏!流言慢军者者斩,尔等当牢牢记住,老夫就在后面观战,每战之后当赏者赏,当斩者斩。”   诸将抬头看看一脸严肃的云峥,等着他发话。   “明日四更造饭,五更出战,关山为我大军必取之地,这两天郎坦已经基本上攻占了山腰,明日一战必须拿下山顶,即便是把关山烧成一片白地。”   听到云峥开始安排军略,王安石叹了一口气只好闭上嘴巴,段彦修是云峥吗,陈琳,文彦博当成替罪羊杀掉已经成了事实,掉了的脑袋长不出来,自己只有等私下里向云峥等人为段彦修讨一个公道,大面上只能如此了。   说起来是五更出战,但是郎坦在三更的时候就带人突袭了一次辽军在关山上的营地,虽然没有得手,却趁着夜色毁掉了辽人在山顶修筑的鹿角丫杈以及埋在浅土里的三角刺。   事实上关山上的战斗从一开始之后就没有停止过,下雨的时候辽军冒雨从山顶往下突击,被守卫在山腰的宋军在炮火的掩护下一一的击退了,在这两天,关山已经成了宋辽两军攻防的要地。   黎明时分,大军在匆匆的进食,关山上依旧厮杀的如火如荼,火药弹的爆炸声,弩枪撕破空气时发出的尖啸声,辽军或者宋军从高处跌落发出的惨叫声清晰的传入每一个军卒的耳朵。   忽然间,关山上起了熊熊大火,山上不多的灌木丛很快就被烈火烤焦然后跟着燃烧起来,橘红色的火焰和天边的朝霞相映成趣。   赵旉的骑兵隐没在关山脚下的阴影里充当郎坦的后援,如果预料的不差的话,辽国的骑兵一定会来这里突袭一下已经设定好的火炮阵地。   昨天的时候辽人已经试图破坏过,今天关山危急他们没有道理不过来重新试验一下。   放火的目的就是要阻断辽人从山背后向山顶运兵,以前试过效果不好,强劲的南风总是会把火头蔓延到宋军的进攻道路上。   昨夜二更时分天空忽然刮起了西风,而且风力不小,郎坦这才抢先出兵,目的就是为了想利用一下这股难得的西风。   关山东面的灌木和荒草大部分已经被辽人清理掉了,火油弹燃烧有时间的限制,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身处关山山腰,郎坦非常的想用一下白磷弹。   辽人的骑兵果然来了,等辽军从自己面前过去大半之后,赵旉大吼一声抢先从关山阴影里窜出来,这些来自青塘的骑兵在第一时间里就将狂奔的辽军拦腰截断,这就是他们的使命,至于那些已经进入关山西部的辽军自然有姜哲去对付。   赵旉的马槊刺进了辽军骑兵的胸口,在战马急速的奔跑下,马槊顿时就变成了一张弯弓模样,赵旉并未抛弃马槊,大吼一声,向前一推,做工精良的马槊带着强大的力量,将那个已经半死的辽人弹了出去。   趁着马槊回旋时带来的强大推力,马槊的枪尖重重的抽在另外一个辽人的脖颈上,锋利的枪刃在巨力的作用下竟然生生的将辽兵的首级切割了下来。   就在他专心杀敌的时候,大队的青塘骑兵已经越过他的战马杀入了战团,一时间战场上杀声四起,弩箭横飞。   赵旉很有经验的放下面甲,乱战的时候最是危险,天知道会不会有流矢飞过来结果你的性命,一切以安全为第一要务。   太子已经登基了,大好的荣华富贵等着自己去享用,如何能把性命丢在这片荒山野地里?   如果不是昨日大帅暴怒,监军发狂,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亲自领兵冲阵的。   眼看着无数的骑兵从自己身边窜过去,赵旉满意的停下战马,在他的周围已经看不到一个活着的敌人了。   自己已经表现出了该有的武勇,剩下的就是跟在大军后面完成预定的军事目标,截断敌军即可。   骑兵群里有一辆大车,大车上拉着成卷的铁丝网,只要把带刺的铁丝网上的木头桩子钉在地下,一道简单的防御工事就已经完成了,这东西对付骑兵有奇效。   第一道铁丝网布好之后,就有偏厢车迅速的沿着铁丝网一线连成一道新的防线,偏厢车上的木门洞开,已经上好弦的强弩立刻激发,有选择的攻击那些穿着皮甲的皮室军。   赵旉抬头瞅瞅关山,只见山上的战斗依旧进行的猛烈,大帅说要蚕食辽人的营地,保持必要的压力即可,此时还用不着骑兵绕过关山向关山下的辽人营地发起决死进攻。   据说那样会引发辽人的什么八门金锁大阵,不过最后一句话大帅是笑着说的,赵旉不认为大帅真的会在乎那座什么狗屁大阵。   他也是京西军的一员,只是身份和别的将士不同而已,云峥对八门金锁阵没有什么概念,赵旉自然也对这个古老的大阵认识不多,作战多年,遇到敌人摆下大阵这还是第一遭。   不过他坚信在火炮的轰击之下,什么大阵都会化作尘埃的。   骑兵贯穿了辽人的骑兵队伍,只是坚守了顿饭的功夫,铁丝网就已经竖立起来了,又过了顿饭的功夫,偏厢车就已经开始发威了,没有进入宋军包围圈的辽人骑兵疯狂的要进来,那些已经进入包围圈正在遭受宋军屠杀的辽人骑兵想要努力地突出去。   宋军操持偏厢车已经有些年头了,孙大志这些年名声不显,但是在操持偏厢车一道上大宋无人能出其右,最难得的是此人的功名心极为淡薄,从不与诸将争功,但凡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他总是默默地躲到一边,以至于云峥称赞他有汉时大树将军的风范。   不过只要用到此人的时候,云峥都会非常的放心,这个自从少年军时期就跟着自己的同窗,对进攻可能还有不足之处,但是对于防守一道,他整整钻研了十数年。   因此吗,在辽军狂风暴雨般的进攻中,偏厢车军阵始终稳如泰山,偏厢车中或者喷出强弩,或者喷出火焰,抵近的辽人毫无例外的会被猛然从偏厢车缝隙里钻出来的长枪刺杀! 第33章 后事   坐在山头喝稀粥的云峥拿筷子指指偏厢车所在的地方对王安石道:“那里的战局已经稳固了,现在需要把中军向前移动,我相信,在午时到来的时候郎坦必定能够拿下关山,这时候我们就有了一个新的制高点,到时候站在关山顶上,辽军的虚实就会无所遁形。”   “偏厢车只形成了一线军阵,如何能在辽军群中撑得下去?”王安石的脸色并不好看。   “王公,我们不妨打一赌,如果孙大志将军能够在这种险恶的环境里撑下去,段彦修之事我们一笔勾销如何?”   王安石似笑非笑的道:“你说呢?中军大帐中辱老夫到了极点,你觉得三言两语就能消除老夫胸中块垒?”   云峥摊摊手道:“没办法,谁叫你最好欺负来着,谁叫你那个部下没长脑子来着,他不死谁死?”   王安石冷笑一声道:“这话说的好,不掩饰,不虚伪,把话说到了根苗上,老夫现在确实势单力薄无力抗拒,手下被杀确实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云峥摇头道:“其实算起来,我宁愿得罪文彦博也不愿意得罪你,只要燕云地的变法有效果,你入朝为相指日可待,文彦博虽然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但是啊,这个人性格上有很大的缺点,为三司使自然是极好的,却不适合当宰相。”   王安石嘲讽的哼了一声,苦涩的道:“你倒是看得起老夫。”   云峥理所当然的道:“我当然会看得起你,事实上整个大宋我唯一看得起的人就是你。   还记得那一年陛下要我们这群大臣亲耕以示不忘农耕之苦,你身在病中,却带着老妻在田野上耕耘的模样我到现在都没有办法忘掉。”   “既然你如此看得起老夫,就用羞辱来回报我吗?”   云峥摇头道:“我看得起的人自然会与众不同,段彦修不过是一头莽撞的野猪,如何能担负起你交给他的使命?   我今日请你看偏厢车之战,就是想把这个人推荐给你,你现在可以不用,等我走后,你就会发现他是目前完成你使命的最好人选!”   王安石的眼睛眯缝了起来,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也是他将要爆发的先兆。   云峥摆摆手道:“燕云之战结束之后,我大宋必然会进入休养生息的一个阶段,到了这个阶段,什么样的将领最受欢迎?   毫无疑问,是防守型的将领,孙大志一心钻研防守十余年,又是一个身经百战的将领,他随着我从蜀中起兵直到现在,从未错过任何一场战斗,也就是说我经历了多少战斗,他就经历了多少。   功劳簿上不常见他的名字的缘故是因为我总是用他来保护我的中军大营,即便是这样,他也做的无怨无悔。   我走之后,大宋至少会休兵十年,皇帝需要时间来成长,消耗掉的国力需要时间来弥补,十年之后正值少年时期的皇帝必定不会甘心西夏国占领银夏二州,他定会将大宋的边境定在玉门关一线上。   这就是说,你需要十年的时间来保持大宋有一个相对平稳的局面,有孙大志无疑会是你的不二之选。”   王安石脸上的不快之色很快就褪去了,疑惑的道:“你已经开始为你的部将找下家了?”   云峥苦笑一声道:“都是生死兄弟,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没了下场,否则我即便是在海上吗,也会坐立不安。”   王安石不再说话了,而是专心的看远处偏厢车如何作战,虽然看不清楚细节,只是从辽人骑兵纷纷倒折在偏厢车前的模样,就知道孙大志对付面前的辽人显得游刃有余。   一列偏厢车在不长的时间里就变成了两列,三列,当最前面的两列偏厢车开始向左右两厢冲锋的时候,漫天的箭雨和雨点般密集的火药弹从偏厢车上飞出来,两边大片的辽军迅速的被消灭殆尽。   硝烟过后,一座由偏厢车组成的车城已经凭空出现在地面上,将辽军骑兵彻底的分割成了两半。   “刚才的威势见到了吧?孙大志把猛虎齐奔这种鸡肋武器稍微改良一下安装在偏箱车上,就成了目前的样子,任何密集型的进攻对他来说都不成问题,只会成为他杀敌建功的不二良机。   老王,听我的没错,一个将军好不好我最有发言权,孙大志为人憨厚,一旦和他结恩,他便一生不叛。你还犹豫什么?”   王安石撇撇嘴道:“只有当你走了之后,老夫才能去收拢此人,现在去收拢他,对他来说是一种侮辱,当然,这必须建立在他确实是一个知恩回报的人的前提下。”   云峥不耐烦的道:“你到底要不要,不要的话我就嘱托给曾公亮了,他一样能在我走了之后把这个与世无争的好人给照顾好。”   “要啊,为什么不要,你还有什么遗产尽管招呼给老夫,老夫照单全收。”   看着王安石无耻的嘴脸云峥大笑了起来,好半晌才停下来道:“最喜欢看见你们这些士大夫的无耻嘴脸。”   孙大志的部下是防守力最强大的军队,但是一个将军想要防守,这和后方的支援分不开的。   这天下没有攻不破的城池,只有攻不破的防线,这个防线可以是有形的,也可以是无形的,甚至可以是概念上的,这和将领的素质有关,云峥认为,孙大志已经完成了自身的蜕变,只要能够获得王安石的全力帮助怎么也该到光芒万丈的时候了。   在云峥可以预见的未来,王安石绝对是大宋的主宰,自己走后京西军受到压制,拆分已经不可避免。   问过姜哲和郎坦,姜哲打算归隐田园,郎坦准备找一个富庶的地方享乐终生,至于吴杰,因为祖籍在河北的缘故,他准备留在韩琦的门下继续为自己的高官厚禄奋斗。   聚散历来都是人生旅途中避免不了的过程,父母妻儿最终都难逃聚散二字,何谈其他。   两人说话的功夫,忽然听见关山上传来一阵欢呼声,扭头望去,只见郎坦的飞虎旗已经高高的插在山顶上,无数的军卒在山顶欢呼,而山后依旧传来密集的火药弹爆炸的声音。   居高临下,正是火药弹发挥最大威力的时候。关山已定!   姜哲见关山已经落在郎坦手中,也下达了最后的攻击命令,惊慌失措的辽军在不大的范围内左突右奔,无数的辽军跳下战马跪地投降,兀自努力作战不降者一一的被手持长枪的宋军捅落马下。   偏厢车阵的前面尸积如山,当姜哲率领部下大肆庆祝的时候,孙大志的部下已经开始打扫战场,回收施放出去的箭矢和石弹。   王安石满意的瞅着眼前的孙大志笑道:“将军辛苦!”   “都是将士之功,孙某何敢夺人之美。”孙大志不轻不重的回了一句话,抱拳施礼之后就去了自己的军队,那里还有很多伤兵需要找军医照顾。   王安石有些尴尬,不过当他看到云峥投射过来的揶揄的目光,挺挺胸膛跟着孙大志去了偏厢车军营。   文彦博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这场大战从凌晨厮杀到黄昏,军营中的每一个人都感到非常的疲惫,文彦博关注的是右军,同样劳累不堪。   “耶律乙辛失去了八门金锁阵的门户屏障,今夜定会趁着我军立足未稳的时候偷袭,大将军不可不防。”   云峥抬头指指天上明晃晃的大月亮道:“就怕他不来!”   文彦博失笑道:“确实如此,十五的月亮照的大地一片惨白,与白日无异,在这种天象之下,耶律乙辛想要偷袭难度很大。   怎么,大将军准备让那些民夫连夜修筑火炮上山的道路?”   云峥点头道:“事不宜迟,既然明月当头,不做这些辅助的事情可惜了,只要火炮上了山头,耶律乙辛的八门金锁大阵的前军就在火炮的覆盖之下,我倒要看看他的这座大阵到底能够支持多久!”   文彦博皱眉道:“老夫听闻狄帅还在河间府与耶律洪基对峙,大战连场之后,各守疆土未分胜负,看来想要突进南京道,必须由我们这一方发力了。”   “这是自然,文公只需要看看沙盘就会明白,河北,以及河间府真定府面对的地方都是辽国的繁华之所,大宋和辽国在那一带对峙了快百年之久,各种要塞星罗棋布,那里本身就不适合大军突进。   我们这里地域广袤,回旋的余地很大,再加上地广人稀,一日千里乃是顺理成章之事,只要我们在铜头关击溃耶律乙辛,耶律洪基那里只剩下退走中京道这一步路好走了。”   文彦博叹息一声道:“进了铜头关,我们面对的也将是星罗棋布的各种堡垒。   老夫听说南京道里部族势力横行,他们连寨结垒,对大宋非常的仇视,我们也唯有一路前进,一路拔钉子了。”   云峥笑道:“不至于,李常已经进入了南京道!” 第34章 孔远达的支教生活   涿鹿是一个很古老的地名,县名是得自城名,城名是得自山名,山名是以山下植物“竹”、动物“鹿”而得名为“竹鹿”的。   后来按“竹鹿”之音,曾经分别记之以涿鹿、独鹿、浊鹿、浊漉、独漉等许多名称。   据说商末周初,北海结冻了,于是天下大寒。   天气逐渐变冷之后,竹子这种喜欢湿热的植物就从这一带消失了。竹鹿山无“竹”之后,山名、城名以“竹鹿”二字之音乱记了一个时期后,到了春秋之后,便逐渐统一到“涿鹿”二字上来。   “竹鹿山”变成了涿鹿山,“竹鹿城”变成了“涿鹿城”,“竹水”自然早被写作“涿水”了。   至于“涿”字,当敲击讲。因击瓦鼓之声同流水下滴之声相似,后“涿流水下滴也。从水,涿声。”   远古的狩猎人要想捕到鹿,只得派一部人携弓箭埋伏起来,而另一部人在远处相对的地方敲击器具发出响声,使鹿子受惊向猎人埋伏地方奔跑,最后为猎人所获。   皮肉俱佳的鹿实在难得,鹿死谁手谁就成了英雄。以后,“涿鹿”就有了其引伸之意——诸侯争霸天下的地方。   李常还在读书之时就对班超之类的人物极为钦佩,每每读到班定远的传记往往热血沸腾久久不能平息,只是被老母揍了几回,又考虑到本性懦弱这才放弃了准备单枪匹马降服西域的远大想法。   自从跟着云峥打了快十年的仗之后,他自觉胆子大了很多,当年在青塘,一驴,一卷书,一个老仆就说服了远寨六部,让他们纳头就拜,从此结束了大宋没有彪悍骑兵的历史。   有了这个功绩,李常即便是在朝中并不受人待见,别人却不得不对他保持足够的尊敬。   自从北征开始之后,他只不过是一个唐州知府,唐州本来应该是唐县,因为云峥在这里歼灭了凶悍的耶律花塔所部之后,大宋朝廷为了安抚受灾严重的唐县,将这个不足两万人的小县破格升为州,并且免去了唐州十年的赋税。   李常是从黄门侍郎任上贬斥到唐州来当一位知府的,地位自然是有天壤之别,不过,这个现象在大宋并不稀奇,朝中重臣因为某件事不小心得罪了皇帝或者宰相下放到州府任职乃是家常便饭。   即便是庞籍,韩琦,欧阳修,狄青,云峥哪一个没有走过这条道路?所以李常对于得罪王安石最后被皇帝贬斥道唐州当知府心中并没有多少失落感。   相反,来唐州是他自己要求的,甚至是经历了一些门路这才获得了这个职位。   区区唐州知府,下辖之民不过两万,那里能困得住一心想干大事的李常?   于是,他留下一位幕僚处置唐州公务,自己走了一趟雁门关和云峥商量了一番之后,要走了太行山强盗的统御权就从此销声匿迹了。   很久以前,李常就知道云峥有一个大计划,这个计划的全名叫做“归心计划”,真正的实施者是曲阜孔家,还有同居曲阜的颜家,这两家人利用自己在文坛的地位,在燕州之地大肆的收徒,开坛讲课,准备让这里的百姓重新拾起对汉种族的向往之心,至今已然十年了。   大宋北征开始之后,孔家和颜家撤回来了大量的门徒,同时也留下了许多身怀武技的门徒坚持在北地讲学授课。   从一开始,他们讲学的目标就是底层的百姓人家,摒弃那些富贵人家的子弟前来求学。   这样做的目的事实上就是为了制造一种对立的观念,而不是单纯的向天下施行有教无类的教育计划。   按照云峥的计划,所有的北地有产者都是自己将要打击的目标,因为这些人都是辽人统治下的得益者,他们从出生的那一天就自然而然的向自己的阶级靠拢,也就是自动的向辽皇效忠!   大宋在占领燕云十六州之后需要的是一片安乐祥和的土地,而不是狼烟四起的边地,因此,云峥在云内州所做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冷酷无情,大军所到之处赤地千里……   燕州自古就是豪强遍地的场所,辽皇表面上统御着这片土地,但是真正统御每个乡村的都是些地方豪强,他们或者以宗族姓氏为纽带吗,或者以联盟的形式跨寨联村结城自保,他们这样的联盟形式远比官府的统治来的严密,因此,他们的战斗力也显得格外的强大。   最早的时候,辽人是吧南京道的汉人当奴隶来使唤的,后来面对此起彼伏的造反烦不胜烦,这才将南京道的管理权交付给了汉人自己,辽人只负责收税,如此一来,才平复了所有的叛乱。   李常选定的第一站就是涿鹿县,这地方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北与奉圣州交界,西北隔黄羊山与宣州相望,西南与蔚州毗邻,东南与涞州接壤,向东距离南京析津府不过三百里之遥。   西南两面群山连绵,历山,乔山,涿鹿山,矾山将涿鹿县怀抱其中,乃是奉圣州第一战略要地。   涿鹿山下此时已经是春草菲菲,山上草木繁盛,山下的田地里的禾苗已经长出半尺余长。   山林掩映之下,有一座很大的木楼,木楼看起来简陋,往来的农夫们却蹑手蹑脚而行,如果有谁家的黄牛叫唤两声,都会受到主人的鞭笞,在这里唯有朗朗的读书声才是主音。   一个三十余岁的中年文士背着手从木楼中走出来,而后就有一大群孩童跟在先生身后恭恭敬敬的也从木楼里出来。   这些孩子和外面那些流鼻涕的孩子相比,最大的特点就是干净,虽然身上的衣衫并算新,不管有没有补丁,唯一的相同之处就是洗的非常干净。   一个牵着牛的老汉,见先生出来了,恭敬的施礼道:“孔先生,小老儿今日去田里,下来几个套子,捡回来了两只野兔,为先生午间饮酒添一盘子菜。”   身形高大的孔远达也不客气笑着接过老农手里的野兔道:“好肥的兔子,午时用来佐酒最好不过了,六公不如留下你我共话桑麻也是一桩乐事。”   老农笑道:“老汉就不叨扰先生了,您有朋友远道而来,当好好招待一番才是。”   说完就牵着牛走了。   孔远达愕然四望,突然发现李常骑在一头驴子身上,笑眯眯的瞅着自己,远远地就已经拱手作揖。   孔远达惊喜交集快走两步握住已经从驴背上跳下来的李常的手道:“李兄因何会来到边荒穷塞之地?”   李常笑道:“子正兄能在涿鹿之地隐居十年,我李常因何不能来探望你一下?   你久居边塞之地,家书抵万金啊,我此次前来带来了宗门先生的信笺,还有子正兄母亲妻儿的信笺,你看完之后,我们兄弟再把酒言欢不迟。”   李常说着话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放在孔远达的手中,唤过老仆接过孔远达手里的野兔去小溪边处置。   孔远达怔怔的抱着那个小布包,眼泪簌簌的往下淌,好半晌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哭泣道:“母亲,孩儿不孝啊!”   李常打发走了那些孩子,搀扶着悲伤欲绝的孔远达往木楼里面走,边走边道:“我出唐州之时,曾经去桃源县曲阜拜谒过伯母,伯母大人身体康泰,至今桑麻不绝,去的时候伯母正在喂蚕,见我的时候就问,子正去远方可是为了国事?   我回答说正是。   伯母又问:国事至今未决?   我回答说今明两年必定见分晓。   伯母说好男儿为国家他自然无话可说,只是可怜了媳妇,守着一个年幼的儿子过着寡妇的生活,后来伯母听说我要来看你,她就说了,如果你在外面有了女人,养在外室即刻,不得带回家中……还嘀嘀咕咕的说在外十年为何不带上弟妹,以至于耽误了子孙……”   孔远达自从听李常说起老母的话,就弯着腰恭听,等李常说完之后才苦笑道:“我在涿鹿一日三惊,哪里有沾染女人的想法,家母多虑了,拙荆向来贤惠,小弟有她一人足矣。   我来辽国之前,拙荆已然诞育了博儿,何来亏损了子孙只说?”   李常大笑道:“老人家总是嫌弃自己膝下的子孙少,十年苦熬,子正兄亏损了至少五个子孙,老人家埋怨一下也是正理。   不过你的苦日子就要到头了,大将军的兵锋已经抵达了铜头关,不日将会抵达奉圣州,涿州自然也在将一鼓而下。”   孔远达笑着点点头,然后朝李常施礼道:“李兄且宽坐,待我读过家书之后再与李兄长谈不迟。”   李常笑着答应,见孔远达匆匆的进了内室,这才有功夫打量一下自己面前的这座木楼。   木楼是标准的北地格式,粗大的木梁撑起整座木楼,梁柱之上没有上漆皮,也自然没有雕梁画栋,木头的原色已经看得不是很清楚了,十年的烟熏火燎,变成了一种古怪的暗黄色。   看着横梁上吊着的几块腊肉,再瞅瞅原木拼凑成的桌椅,李常不由得长叹一声,在这样的环境里还坚持育人十年,孔氏一族的声威能够千年不坠自然有他可取的地方。 第35章 谁是鱼肉?   李常在木板上坐了很长时间,才看见孔远达双眼红红的从里间走出来,无声的抱抱拳以示歉意之后,就呆呆的坐在李常的对面一言不发。   李常笑道:“刚才我无意中看了你摊在桌案上的笔记,发现十年以来你总共教授过六千三百人读书认字,这让我非常的惊讶,很想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孔远达低声道:“这很容易,只要给一个孩子教会了几个字,我就要求孩子把从我这里学到的东西再教给五个人,这样可以抵消束脩,教的人越多的孩子,还会获得我特殊的奖励。   奖励算不得丰厚,有时候是一本书,有时候是一支笔,更多的时候是一句肯定的话,因此,十年下来,受我熏陶的人数很容易就达到了这个数字。   如今涿鹿县只要是家里有孩子曾经受过我教诲的人家,多少都识得几个字。”   “你让那些孩子把那些字教给了他的家人和邻居?”   “不多的几个字,比如,中国,比如华夏,比如炎黄……”   “有效果吗?”   “不知道,不过我给孩子们讲了很多关于这些字的故事。”   李常笑道:“已经有效果了,刚才我来找你的时候,乡老们知晓我是宋人之后有些还拱手问我河间府的旧事,还说他的故乡就是河间府。教化之功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孔兄辛苦了。”   孔远达叹息一声道:“自石敬瑭将燕云当做礼物敬献给了辽皇之后,此地脱离大宋羁縻已经百年之久。   当年的始作俑者尸骨都已经化成了泥土,可是流毒依旧祸害人间,先帝三次北伐全部失败,导致一心归汉的燕云地百姓死伤惨重,如今我们想重回第一次北伐之时的模样,可谓难上加难。”   李常郑重的点点头道:“我们不指望王师到来的时候百姓箪食壶浆,只希望这里的百姓莫要加入辽人的队伍对抗王师。”   孔远达点头道:“确实不能期望过高,人心向背历来是一件大事,这需要漫长的时间来一点点弥补燕云百姓心中的伤痛,其中,大宋一定要拿出足够的诚意来打动百姓,善待百姓,让他们能直接感觉到来自亲人的关怀。   云侯可能是大宋最出色的统帅,却不是大宋最高明的安抚人心的人选,铁血统帅对付不臣之民,往往只有杀戮这一个法子。”   李常道:“曾经有人说只需将燕云地的百姓尽数南迁,将大宋本土的百姓迁来燕州,民乱之事当可迎刃而解。”   “万万不可!”孔远达连连摇手道。   “燕州百姓生于斯长于斯,数百年来这里已经是他们的故土,这片土地已经和他们血肉相连。   强行内迁只会激起更大的民乱,一旦大将军刀头见血,三百余万汉地故民当铤而走险,如此一来我大宋只有两个选择,要嘛杀光汉地的百姓,要嘛被汉地的数百万百姓把我们的大军吞没。”   “民心似铁,官法如炉,乱世重典之下,何人敢露头闹事?”   孔远达看看李常铁青的面孔,仰天长叹一声道:“既然要这样,孔氏十年辛苦又是为了什么?”   “那是最坏的情形,将来不一定会发生。”   孔远达伤心的道:“会发生的,一定会发生的,云侯乃是一位铁血将军,他的胸中从来就没有退让二字。   云内州赤地千里已经是明证,听说大将军的兵锋已经抵达奉圣州,涿鹿县的百姓已经人心惶惶,不少的富贵人家已然拖儿带女的离开了涿鹿县,正在向中京道进发。”   李常哈哈大笑道:“子正以为他们到了中京道就安全了吗?没藏讹庞的大军如今就在中京道,他之所以会不远万里来到中京道,其战略目的就是为了掳掠人口,然后送去大漠的西面,为他开拓疆土。   如今中京道已经是战火连天,西夏的擒生军纵横草原,只要是能用两条腿走路的人口,都在他们的掳掠范围之内。   从中京道去黑山的荒山僻壤上,人流日夜不绝于途,听说倒在地上的尸骸连天上的苍鹰都不再啄食,他们去中京道送死吗?”   孔远达大惊,霍然站起身指着中京道方向大声道:“中京道难道说已经陷落了吗?”   李常嘿嘿笑道:“全部陷落倒不至于,但是听说西夏的擒生军,捉奴军已经遍布中京道,辽人能够守卫的不过是寥寥几座城池而已,而那些城池又是一日三惊,城破就在旦夕之间。”   孔远达惊骇的跌坐地上,他在涿鹿县生活十年,在这里自然会有一些平日里谈论诗文的富贵朋友,也会有一些资助他在涿鹿县讲学启蒙的辽人贤达兄弟。   这些人大多数已经做好了北迁的准备,如果这样拖家带口的去了中京道岂不是羊入虎口?   李常拍着孔远达的肩膀笑道:“整个北征计划是云帅和狄帅以及我大宋无数精英一起制定出来的。   这一次为了北征事宜,大宋全国上下无不倾尽所有的支援北征大业,就连南方一些不守规矩的悍匪流贼,也在这六年之内偃旗息鼓。   这样庞大,精密,周到的计划之下,焉能有燕云百姓自己选择前途的余地。   如果连这些事情都预料不到,云帅等人妄为大宋精英!”   孔远达的眼睛忽然一亮,马上又黯淡了下来。   李常知道他心里的想的是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指着东京道的图标道:“子正刚才一定是想着让那些人去东京道吧?”   孔远达点点头,满怀希望的看着李常,等待他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复。   李常小声道:“子正恐怕是要失望了。   云侯以前手下有一位女真部将,这些年拜在云侯帐下学习战机之事,这些年来也算的上是战功彪炳,最妙的是此人与辽国有灭族之恨,早在四年前,这位部将就离开了云侯麾下,率领大宋疆域上的女真武士悄悄地潜回白山黑水准备招揽女真旧部……”   孔远达吃惊的道:“可是辽东黑鹰?”   李常奇怪地看着孔远达道:“你知道此人?”   “黑鹰之祸已经蔓延大辽东北,我岂能不知?他在辽东之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纵横草原从无一败,听辽国官员说,此人对辽国的威胁已经超越了惯匪刻里钵。”   李常呵呵笑道:“孔兄来辽国太久,都差点以辽国人自居了,我从云帅那里听来一个典故觉得很有道理,现在讲给孔兄听。   云帅认为,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天然的盟友,不论黑鹰还是刻里钵干的都是削弱辽国实力的事情,那么做事不讲究一点,身为大宋人捏着鼻子认了这个盟友也就是了,我们不但不能去指谪这些人,反而要为他们找一个大义出来。   比如他们现在打出的拯救女真,还我东海的口号,就是出自愚兄之口,你别说,这个口号一出来之后,躲在深山里的野女真人也纷纷出山加入了他们的队伍对抗辽国。   咱们大宋淘汰下来的军备,可没少运去辽东,云侯说,哪怕是一柄战刀运到辽东之后,他都会对大宋有很大的帮助,天知道这柄战刀会砍死多少个辽人。”   “涿鹿啊,这是真正的涿鹿啊!百姓国土就是哪一只只的肥鹿,围场已经布下了,狩猎的猎人正在从远方向中心围拢,我已经听见了猎犬的吠叫,猎鹰的长唳,鸣镝刺耳的尖啸,战马奔腾在猎场的轰响……   可怜燕州三百万百姓,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能在霹雳一声弓弦响动后倒在尘埃……”   李常笑道:“猎场已经齐备,云侯已经准备好了锋利的割鹿刀,眼看着燕州最肥美的一块后腿肉就要落在我大宋的盘子上,子正兄难道不为此感到欢欣吗?”   孔远达站在木楼前面,看着正在田地里忙碌的农夫叹息道:“为何我看到遍地都是骷髅在行走?”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人与草木何异?春荣秋枯乃是天道轮回,不过上天亦有好生之德,大衍之数五十还有遁去的一,这遁去的一就是孔兄现在正在做的事情。   臣服,他们只有臣服,否则他们面临的只有毁灭,大宋的铁甲骑兵会踏遍这里的每一寸山水,叩响每一个人家的房门,要嘛臣服,要嘛毁灭,除此无他。”   孔远达想起族长给自己的信中所说的事情,再一次长叹一声,他忽然觉得自己在辽国十年的辛苦将会化作东流水。   辽民彪悍,只可惜他们遇到了豺狼一般凶横,虎豹一样强悍的敌人,他们个人的意志恐怕早就不在那些当权者的考虑之内了。   孔家在这场史无前例的北征之中扮演着一个并不光彩的角色,他唯一的使命就是安抚那些惊惶的百姓,告诉他们放弃抵抗,告诉他们平静的接受大宋的统治,这就是孔家在燕州存在的唯一意义。   安定了心神的孔远达拱手道:“我的人手不足!”   李常笑道:“信使已经为子正兄准备好了,只要子正兄开始修书,他们就会用最快的速度将子正兄的信函送到你想送去的任何地方。” 第36章 李常的发现   燕州之地早就形成了以地方豪强为地方官员,起到了联系辽国统治阶层和百姓之间桥梁的作用。   每年燕州天文数字一般的粮秣就是通过地方豪强之手才征发上来的,最后送到析津府这个南京道的统治中心。   既然是豪强来征发粮秣,那么中间的过程也就不会太讲究,淋尖,踢斗,空心秤砣,大小不一的量斗,这些大宋那些个疍吏惯用的法子,在这些豪强的身上展现的极为突出。   欺男霸女也自然就成了恶霸们的福利之一。   这样的日子过了足足八十年之久以后,百姓们对豪强的这些做法也就见怪不怪了,那一天这些豪强们表现出人性的一面,他们才会怀疑这些豪强是不是生病了,或者还有什么更加险恶的企图。   不是没有人反抗过,燕赵之地从来不缺少好汉,但是这些好汉在羽翼还没有丰满的时候,就被燕州地面上所有的豪强们联手给斩杀在了幼儿状态。   每一次反抗过后,带给百姓的是更加残酷的剥削,好在,燕州地界经过数百年的不断征战,人口总是多不起来,百姓们手里好歹还有很多的土地,他们一年到头日夜不休的耕作,也仅仅能够充饥,饿不死罢了,这是奴隶的生活方式。   李常在孔远达的陪同下走遍了涿鹿县的大小村寨,他敏锐的发现,涿鹿县的百姓和豪强们之间堪称水火不容。   当了多年的地方官,李常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如果自己治下的唐县百姓和富户之间出现这种情形,李常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向当地驻军求援,要求朝廷派遣大军进驻唐县,然后再通过处置一些民愤极大的富户来平息一下百姓的怨愤之气。   当民怨平息之后,还要尽快联系那些富户减少一些苛刻的地租,适当的做一些修桥补路的善事,从而让唐县重新恢复到一个正常州县的情形上来。   做这些事情很难,需要很高明的智慧,也需要很高明的手段,更需要一双敏锐的眼睛来找到祸害的根苗。   军队镇压绝对不是一个长久之策,大宋文官们早就总结出一套行之有效的管理办法来对付各种各样的突发事件。   辽国在燕州的官吏们很明显没有这种水平,他们生长于草原之上,奉行的就是弱肉强食的强盗法则。   当军队也握在豪强们的手中之时,百姓就彻底的成了弱势的一方,积蓄了八十年的怨气需要一个合适的宣泄口。   李常甚至认为,即便是火山被压制了这么多年,最后导致的只能是山崩地裂。   云侯认为,在燕云必须消灭掉一个阶级才成,以前的时候李常还不晓得云侯为何会这样说,现在他明白了,在燕州,百姓和豪强已经彻底的对立了,除非一个阶级彻底被消灭之后,整个燕州才会重新变得祥和起来,枯木才会重新绽放新芽。   冷眼看到了一幕幕人间惨事,李常心中已经有了计较,豪强因为要过好的生活,因此他的数量比较少,就像在丛林里面,数量最多的永远都是吃草的动物,而专门依靠扑杀猎物过活的猛兽数量上永远都不可能超过自己要吃的食物。   毫无疑问,灭掉豪强阶层对大宋来说是最适合的,也是最有利的,这样做不但能够收拢民心,也能让已经濒临枯竭的大宋财政喘一口气,重新注入一点些新的财富。   豪强们占有这里最肥美的土地,占有这里最茂盛的山林,占有这里最美丽的风景,同时也占有这里最华美的屋宇。   看到豪强们堪比王侯的府邸,李常经常忍不住暗自算计这样的一座府邸到底能够给大宋带来多少财富,那些一望无垠的土地到底能够安置多少流民和灾民。   看得越多,李常的眼睛就越红,到了最后红眼病这种不好听的疾病自然而然的就找到李常身上来了。   躺在孔远达的木屋里,眼睛上蒙着冰凉的麻布,在京西军中时日久了,他知道把麻布放在开水里面煮会干净很多,所以清心明目的药膏抹在眼睛上,耳边听着那些童子朗朗的读书声,他觉得自己的灵魂似乎都变得干净了很多。   “……   龙师火帝,鸟官人皇。   始制文字,乃服衣裳。   推位让国,有虞陶唐。   吊民伐罪,周发殷汤。   坐朝问道,垂拱平章。   爱育黎首,臣伏戎羌。   遐迩一体,率宾归王。   鸣凤在竹,白驹食场。   化被草木,赖及万方。   盖此身发,四大五常。   恭惟鞠养,岂敢毁伤。   女慕贞洁,男效才良。   这一段需要多多背诵,来日就以这一段为题,先生会重点讲述……自古以来唯有有德者居天下,无德者失天下……”   短短的十天时间,李常终于见识了孔颜两家庞大的教育力量,那些跟着自己来到涿鹿的京西军退役悍卒,帮着孔远达送走了六十三封信,六十三个信使也将成为那六十三个收信人的护卫。   不论是李常还是孔远达都没有怀疑这些人的武力,孔远达只是瞅瞅护卫衣服下面那些火药弹就不再担心自己那些好友亲眷的安全。   一个武装到牙齿的悍卒,在燕州这地方几乎可以横着走。   他在继续他的教育大业,他甚至已经决定留在燕州继续教化这里的百姓。   在不远的将来,燕州的百姓将会迎接一场史无前例的风暴,这场风波过后,目前熟悉的燕州将会不复存在,他无法想象历经浩劫之后的人们会有多么的迷茫,或许自己的存在会让这里的百姓多一点安慰。   自己就是风暴的起源,十年辛苦就是为了亲手掀起这场风暴,那么风暴过后,自己没有任何理由回到东京享受风暴之后的血肉大餐。   木楼所在的涿鹿山其实属于一户叫做淳于的人家的,这户人家自然是一个很大的豪强,否则也不可能会拥有这样巨大的一片山林。   孔远达之所以能够将学堂安置在这里,最大的原因就是这户姓淳于的人家对他的支持。   当年一个气质高雅身着素淡青衣的男子走到淳于家门口要求拜见淳于家主。涿鹿县从来没有过这样男子,即便是最凶悍的打手护院也被他儒雅的气质所慑服,乖乖地去禀报了自家大字不识一个的家主。   男子和家主在后花园谈笑言欢甚是投契,那个男子似乎并不在乎淳于家主粗鲁的语言,最难能可贵的是还能把淳于家主那些粗鲁的道理整理成非常精美的哲言。   在拒绝了淳于家主家守寡女儿的求爱之后,淳于家主就在涿鹿山下划出一块非常肥沃而又美丽的地方,命工匠在这里修建了一座庞大的木楼,于是涿鹿山下就第一次响起了读书声。   今天是淳于家主六十岁的大寿,一大早他就派了管家来邀请孔先生一同去饮酒。   孩子们散学之后,孔远达特意换上了一件没有补丁的儒衫,换上了一双新近才制作的双耳麻鞋,胳膊底下夹着一卷昨夜写就的百寿图,就准备起身去淳于家。   临走之时,孔远达回头瞅瞅这座雄伟的木楼,拍拍粗大的柱子,当初淳于家主的咆哮声至今还在耳边回荡:“那个狗日的敢在木楼一事上糊弄老子,老子就糊弄他全家!”   沿着一条绿荫小道孔远达就来到了一座小门前面,上前轻轻地叩响了门环,一个尖嘴猴腮的瘦小男人就弓着腰打开了小门,谄媚地笑道:“孔先生才来啊,我家老爷在棋亭已经等候您多时了,您要是再不来,小人的屁股可就要遭殃了。”   孔远达哼了一声道:“天知道你家老爷怎么会有下棋这种癖好,如果下的好也就罢了,偏偏是个臭棋篓子,和他下了十年的棋,他的棋艺不见长进,我的棋艺反倒退步了,这些天出门访友,被昔日的手下败将杀的落花流水,今日定要好好算算这笔账!”   尖嘴猴腮的男子嘎嘎笑道:“这是您和我家老爷之间的恩怨,您可怨不到小人头上,您还是快些吧,老爷已经泡好了特意从蜀中运来的好茶,就等着您喝了。”   孔远达将胳膊底下夹着的百寿图塞到管家手里道:“我白吃白喝惯了,上门就是恶客,不过今日是你家老爷的甲子寿辰,我特意写了一百种寿字祝他永年,你找个地方挂起来。”   两人说笑着就走进了一座硕大无朋的后花园,孔远达对那些冲着自己搔首弄姿的妇人视如无睹,大踏步的走进了一个月亮门,远远地就听见一个粗豪的声音吼道:“老孔,老夫昨日新得了一个棋谱,昨晚琢磨了一夜,今日看老夫如何杀的你丢盔弃甲。”   孔远达背着双手踱步进了八角亭子,瞅瞅亭子上那两个歪歪扭扭的棋亭二字,面孔不由得抽搐两下,施施然的坐在一张巨大的藤椅上,从袖子里掣出一柄折扇敲着脑门道:“什么样的棋谱能让你一夜之间脱胎换骨?”   对面一个身高八尺的壮汉卧在另外一张藤椅里捶着胸口道:“被你赢了十年,就不允许老夫吹吹大气?   知道你喜欢喝茶,这还是老夫从析津府弄来的新茶,赶紧喝,喝完之后好下棋!” 第37章 孔远达的痛苦!   孔远达慢慢地品着茶水,对面的淳于家主大口的灌着美酒,桌案上的棋盘上硝烟一片。   下棋向来喜欢大开大合的淳于家主终于在丢失了最后一个可以过河的卒子之后,一巴掌拍翻棋盘怒道:“昨夜折腾了一宿还是不成,来来来,我们重整旗鼓再来过。”   孔远达按住淳于家主毛茸茸的大手道:“且慢,往日你也输棋,输了之后不过是往嘴里狂灌一壶酒,今日为何如此暴躁?”   淳于家主愣了片刻,叹口气道:“老孔,我可能要走了!”   “走?你去哪里?这里偌大的家业不要了?”   淳于有些灰心的道:“不走不成了,宋军在铜头关已经攻破了关山门户,平王殿下的八门金锁阵撑不了多长时间了,一旦奉圣州被攻破,下一关就是我涿鹿县了,老夫不以为有谁可以低档的住宋国的名将云峥的进攻。”   孔远达沉默了片刻之后道:“老淳于,我是宋人,对云峥的能力比你知道的更加清楚,他在宋国的光芒甚至超越了狄青,如果平王殿下都不能将他挡在铜头关外,我也不认为有谁能够在涿鹿县这种地方能挡得住他。”   淳于老头喝了大口酒道:“如果那支宋军是狄青挺帅的话,老夫最多当宋国的顺民就是了,就算舍弃一些家财至少还能当一个富家翁,你我依旧还有喝酒下棋的机会。   只可惜来的是那个杀人魔王,他只要进了燕州地界,赤地千里是一定的,老夫在涿鹿县大小是个头目,我可不愿意像郭恒川一样被他制作成蜡人摆在自家的演武厅里。”   孔远达摇头道:“郭恒川的蜡像没有摆在云家的演武厅里,而是摆在大宋皇城的武成殿里,我六年前回大宋考中了进士之后还被坐师带着亲自去了武成殿观摩过。”   “老郭可还安好?”   孔远达苦笑道:“没看见他的蜡像上沾染了尘埃,也不见蜡像上爬了虫子,那些宦官把蜡像照顾的很好。”   淳于痛苦的闭上眼睛道:“当年老夫和郭恒川也算是挚交,我们一起从漠北建功立业回来,他选择了官职,老夫选择了赏赐,多年以后他成了镇守使,而老夫也成了富甲一方的大豪。   六年前他兵败雁门关,身死族灭,自己也被云峥制作成了蜡人,从那一天开始,老夫心中就惴惴不安。   没有比老夫更清楚郭恒川的可怕了,但是这样的人也死在云峥手里,我就知道宋国的北伐之心不会死掉的,果然,六年之后他们来了。”   孔远达侧耳听听前院传来的唢呐声音提醒淳于老头道:“前面的人都已经准备好了,你不打算过去吗?”   淳于摇摇头道:“不去也罢,老夫的心已经乱了,思想向后认为只有前往中京道然后远遁去上京道才有一条活路。”   “没藏讹庞在中京道,析津府的老友告诉我的,他正在大肆的掳掠人口给他当西征的敢死队。”   淳于面不改色的道:“南京道是留不成了,正南边陛下正在和狄青恶战,云峥在正西面和平王作战,正北面还有没藏讹庞,而东面匪患连连,大辽如今没有一块可以让人安生的土地了。”   孔远达思虑了一下道:“为何不随着辽皇的大军一起退出南京道呢?我认为这样才算是最安全的一个出路,至少不论是云峥还是狄青,亦或是没藏讹庞没有一个人打算杀死辽皇。”   淳于怔怔的瞅着孔远达半天张嘴道:“你为何不劝我投降云峥用涿鹿县之地来保全全家的性命?”   孔远达低头喝茶道:“我不想你在临终的时候还怨恨我。”   淳于哈哈大笑起来拍拍孔远达的肩膀道:“十年的交情没有白费,有你这句话,老夫的前路就明朗了,不管是随着辽皇北逃,还是去找狄青投降,哪怕是买舟南下宋国都是一条出路。   可笑那些人还做着帮助宋人夺取涿鹿县以及燕州之后,继续享受荣华富贵的美梦。”   孔远达苦笑道:“你是如何知道我是大宋派过来的人?”   淳于笑的更加得意,拍着桌子道:“你见我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了,你这样丰神俊秀的人怎么可能会来到涿鹿县这种荒僻之地来教书育人。   老夫仔细的考量之后发现,涿鹿县唯一能让你这种人苦守十年的只有涿鹿是一个兵家必争之地一个原因。   可笑啊,你们宋国从十年前就已经开始北征了,而我辽国直到狄青过了边境之后才知道。   老夫以为这一次如果不出什么天大的变故,宋国夺回燕云十六州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孔远达奇怪的道:“你明知道我是宋国派来的,为何还要如此厚待于我?”   淳于笑道:“老夫年幼之时家中贫穷,时常要跟随家父下地干活,家父有一桩本事,只要看看草木的生长模样就能知道秋日里会有多少收获,对老夫来说,你就是老夫的那颗草木,通过观察你的反应,老夫就会知道自己的去留之道。   如今看起来家父的本事又让他的子孙逃过一劫。”   孔远达大笑道:“我现在才发现,有没有智慧和有没有学问是两股道上跑的车,完全不搭界。   以前和云峥交谈的时候他就说过‘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果不我欺也,孔远达受教了。”   淳于笑道:“云峥这个杀人魔王在交趾杀人,在青塘杀人,在大理国杀人,每一次都杀的血流漂杵伏尸百万,如今到了南京道他如何会不杀人?用惯了锤子的人,就会忘记针线的作用,只要是看到不喜欢,不接受的事物,他都会抡上几锤子直到把不平坦的地方砸平。”   “你觉得这样的解决事情的方式合理吗?”面对这个大字不识的睿智的家伙,孔远达问出了自己心头的疑惑。   淳于嗤笑一声道:“没什么不合适的,大辽在东海就是这样做的,在上京道面对野人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云峥像我大辽的将军,多过像宋国的将军,算是你们宋人中的异类,倒是你啊,还是标准的宋人士子模样,书里面说的那些君子之德你都有……   对了,这座宅子送你如何?你将来可以在这里办一个硕大的书院,如果我有一天落魄了,就来你这里谋一个门房的差事,你看如何?”   孔远达站起身四面看看这座雄伟的宅地笑道:“可以啊,我很想在这里办一个涿鹿书院。   为了报答你的慷慨,我可以通过孔家的门路送你全家去宋国,帮你在国内安身立命,反正你只想当一个富家翁,在大宋当,远比在涿鹿县当要舒服的太多了。”   淳于低下头喝了一杯酒,张开自己的双手道:“这双手上没少沾染宋人的血,去了宋国虽然安稳,却当得惭愧,大丈夫错了就是错了,却没有悔改的必要。   当初我淳于仲选择了效忠辽皇,那就不妨一条道走到黑,如今老了不能帮他上阵杀敌了,跟着他走到末路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好了,棋下完了,话也说完了,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去前院痛痛快快的喝上一场酒,就当你为老夫践行,也当是老夫为你庆功,这世界,能做到各取所需也是一种莫大的福分。”   话说完,淳于仲拖着孔远达大笑着去了前院喝酒……   傍晚的时候,孔远达被两个紫衣小僮背回了木楼,口中犹自大呼“饮胜!”   眼睛稍微好一点的李常看着痛苦地孔远达百思不得其解! 第38章 十全老人的背叛   关山上硝烟弥漫,脱得只剩下一个犊鼻裤的炮手正在死命的往炮筒子里面塞炮弹,一旦炮弹到位,立刻就有烧红的铁条捅进火眼,人后那些光着脊梁的炮兵就掩着耳朵飞快的跳进事先挖好的坑洞里,待到火炮轰鸣之后再跳出来重复以前的动作。   孙节拎着一桶水泼在大炮上,一股白烟冒过之后,用手稍微触碰一下炮筒,赶紧呲牙咧嘴的摸摸耳垂,然后继续往炮筒上淋水。   关山下面的所谓八门金锁阵早就被火炮轰击得七零八落,原先整齐有序的军阵吗,如今成了人间地狱,不时地有一匹无主的战马从硝烟中惊恐的跑出来,昂嘶一声在空荡荡的军阵中来回奔驰寻找逃命的道路。   关山火炮阵地开始轰鸣的时候,耶律乙辛还有机会不断地把援兵派到最重要的前关上来,可惜,在火炮轰鸣了两天之后,没有任何一个辽军将领愿意带着部下来火炮轰击范围之内送死。   如果是两军厮杀,这些辽军将领会义不容辞的扑上来和宋军作战,可是,眼下的场面即便是最勇猛的将军也不愿意前来送死。   真的是送死啊,视线之内连宋军的影子都看不到,自己的军阵却被一大波从天而降的火药弹炸的四分五裂的,这样的经历,对每一个辽国将军来说都是噩梦一样的存在。   火炮的轰鸣声终于停歇了,姜哲率领的前军轻易地进入了遍地都是大坑的八门金锁阵。   遍地都是碎石和残破的旗帜,一些地方还有大片大片的血渍,那些用来阻挡宋军前进的低矮的石墙,如今变的破破烂烂,几乎看不出原来的影子。   姜哲进入了大阵之后干的第一件事不是进攻,而是防御,军中的司马带着工匠和民夫在大军的掩护之下快速的修补着石墙。   大将军早就说过,大军不得与辽人有近距离接触的行为,一切进攻都要等火炮炸毁了前面的路障之后才能开始。   姜哲回头看看忙碌的关山顶,知道今天的军事行为已经结束了,想要得到火炮的支援,最少需要等到明天才行。   辽人的军阵中听不见一丝响动,如果不是因为军阵中有炊烟升起,会让人以为那里是一座死城!   宋军的喧哗声很大,对今天的战局他们非常的满意,已经深入辽军军阵三里地了,还没有遇见任何抵抗,大军受到的唯一攻击来自一匹已经发疯的战马……   “火炮之威竟至于斯!”   文彦博捡起一块碎石在手上掂量一下,随手抛进三尺深的大坑喃喃自语道。   “知道这东西厉害就好好的守着这个秘密,千万不能让外人得到,如果能保持五十年的武器优势,大宋边境将会平安百年。”   云峥掀开总是被风吹得缠绕在身上的披风,揶揄的朝文彦博笑了一下就去了姜哲已经安置好的营地。   “先有矛,而后才有盾,这是一个根本的次序,如今我大宋有天下间最锐利,最强大的矛,那么首先要做的就是不能让敌人手里过早的出现可以预防这杆长矛的盾牌。”   王安石刚才随便找了一个地方方便了一下,如今正在系着腰带。   文彦博皱着眉头道:“介甫兄如今好歹也是一位大儒,为何你的行为举止如同那些悍卒一般粗野?”   王安石笑道:“祢衡赤身裸体现于人前,你们赞颂了千年之久,老夫不过是解溲而已,憋坏了父母给的这具身体才是大大的不孝,老夫为父精母血着想,何来失礼之说?”   文彦博叹息一声道:“很久以前,老夫认为蛮夷之所以总是经略中原,只是单纯的想要财富和粮食而已。   如今来到草原上才明白,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道理,老夫每日看着一望无垠的草原,只能看见蓝色的天空如同锅盖一般笼罩着绿色的草原,这样的景致总是会让人生出去天边看看的欲望。   这样走着走着,就会走到我大宋的地界上来了,然后看到了富足,看到了繁华,也就顺理成章的起了劫夺的心思。   天地间只有一人的存在,自然就不会顾及什么人情礼法,就如你王介甫在草原上可以随地解溲,那些无知的蛮夷也一定会认为这天与地都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做什么事都是应该的。”   王安石闻言大笑道:“如果真的如同宽夫兄所言,京中那些蝇营狗苟之辈都应该被发配到草原上来,多住上几年之后,功名利禄之心说不定就会慢慢地淡泊下来。”   文彦博冷笑道:“燕云地一旦归属大宋,介甫兄的愿望就会成真,我大宋日后发配罪官,不再发配到逐渐富庶的岭南,而是应该发配到这里来垦荒。”   王安石瞅着文彦博疑惑的道:“你最近是怎么了,这些天你好像转了性子,不再死死地盯着云峥了,开始考虑一些真正的国家大事了。”   文彦博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指着正在匆匆安置的火炮道:“无他,唯发现火炮耳。   此物果真是战争利器,被称之为战场之神毫不为过,它的出现直接将复杂多变的战争变得极度简单,从今往后,实力将是唯一考验一个国家国防战力的标准。   如果我大宋的城寨之上都架满了火炮,即便是云峥也没有能力长途千里奔袭最后一鼓而下东京城!”   王安石哈哈大笑起来,最后竟然掩着肚子笑的更加不堪,慢慢地倒在地上断气一般的抽搐,笑的泪流满面。   文彦博怒道:“老夫的话真的如此可笑吗?”   王安石好不容易止住笑意,干脆坐在地上指着文彦博道:“宽夫在两台任职多年,难道就没有读过云峥在嘉佑三年上的《国防疏》吗?   那封奏疏里面就系统完整的讲述了火炮以及火药武器一旦大规模的使用之后,国家将再无边镇,朝中也再无武人作乱的可能。   因为依靠一杆马槊,一柄铁刀,三寸悍勇之气就能翻天覆地的冷兵器时代结束了,从今往后,只要我们士大夫不过分的苛待百姓,那么这个皇朝就能永远的存在下去。   在这个时代,要提防的是掌握大权的文臣,而不是武将,因为文臣能够接触到皇朝的任何一个层面,而武将不能。   如果皇朝控制了武器作坊,武将即便是能够得逞一时,一旦弹尽粮绝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你还在这里考虑着如何限制武将的权力,殊不知人家云峥早就给我们挖好了一个巨大的坑等着我们跳。   武将祸国的时代结束了,那么,皇权之下下一个应该被削弱的权力集团是谁?还不是士大夫阶层。   太祖说与士大夫共天下,这不过是一句话而已,目的就是用文臣来钳制武将,如今武将已经用不着钳制了,我们士大夫拥有与皇帝共天下的地位还能保住吗?”   文彦博怵然一惊道:“老夫真的不曾见过那道《国防疏》,介甫兄应该知晓,老夫对云峥的所作所为非常的关注,如何会疏忽到连这样重要的一道奏疏都视而不见?   介甫兄从何得知这道奏疏的内容的?”   王安石愣了一下道:“老夫是在云峥书房里看到的,当时老夫与云峥正在商讨《青苗法》的利弊,云峥拿出这道奏疏给我看过。”   文彦博重重的拍了一下大腿道:“这道奏疏定然是被先帝扣下来了,嘉佑三年,云峥官至枢密院副使,兵部尚书,他的奏折根本就无需经过两台和中枢,会直接呈递在陛下的桌案上。   你让老夫好好的想想……”   王安石冷笑一声道:“还想什么?陛下早就开始着手剥夺我们的权力了,如果不是因为陛下忽然病倒,天知道目前会是一个怎样的局面。   你难道没有发现吗?陛下已经开始把司法权从我等文臣手中开始剥离了吗?   以前的时候提刑司中的提刑官不过是我等州府治下的幕僚,现在倒好,提刑官开始主掌刑狱,就连诏狱也由直秘阁直接提点。   你们这几年过得顺风顺水,老夫却过得苦不堪言,骑马进大内鞭打宦官一事让老夫吃尽了提刑官的苦头,老夫堂堂参知政事,一个六品提刑官竟然能够直趋老夫中堂,喝问老夫可知大宋典律。   哈哈哈,当时老夫还以为朝中衮衮诸公已经忘记或者抛弃了我王安石,原来你们都不知晓,哈哈哈吗,真是笑死老夫了。”   “六品提刑官竟然敢直趋你的中堂?为何从未听你谈及?”   “你会把受辱之事传扬的举世皆知吗?”   “庞相可曾知晓?韩琦可曾知晓?”   王安石诡异的瞅瞅文彦博带着满脸的恶意笑道:“你说呢?”   “是了,万事都瞒不过中枢的,庞相是知道的,韩大嘴未必知晓,庞相为何要把朝中的这种变化隐瞒起来?”   “你文宽夫这些年的高官是怎么做的?庞相今年七十有五,上有辅佐先帝匡扶天下之功,下有扶住新帝登上皇位的从龙之功,收复燕云之功对他来说都算不得什么。   在不久的将来,我大宋将会出现一位福禄寿喜无所不包的十全老人,在这样的情形下,你指望他带着百官去和皇权争斗?” 第39章 淳朴的文彦博   天空没有打雷,但是文彦博觉得有一道惊雷正正的轰击在他的天灵盖上,王安石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在剜他的心。   他的胸口痛的让他几乎无法直起腰背,之所以还能佝偻着身子站稳,纯粹是因为胸中还有一股滔天的怒火在支撑着他,不让他倒下。   “与士大夫共天下!”   “与士大夫共天下!”   “与士大夫共天下!”   他的脑海中只有这七个字在不断地轰响,每一个字都深深地镌刻在他的脑子里,哪怕倾尽三江四海之水也不能抹杀这七个字。   这是大宋朝建立的根本啊!   这是大宋朝这个华厦的根基啊!   这是读书人十年寒窗铁砚磨穿的精神支柱啊!   这是大宋士大夫心中根本就不能触碰的最柔软的所在啊!   文彦博的神经坚韧的如同钢丝一般,执拗的站在地上,很快那股即将吞没他的眩晕感如潮水般的褪去了,明亮的大地重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于是,那个温文尔雅的文彦博又回来了。   “你也是士大夫!”文彦博冷冷的对王安石道。   王安石嗤的笑了一声道:“当我站在樊楼底下被百姓和地痞们用烂菜,臭鸡蛋丢的时候,噢,还有一大盆馊水。   当我被全天下的人不齿的时候,你们在哪里?只有云峥从樊楼上踹下来一个杂碎之外,你们可曾为我说过一句话?   我从来都不确定你们是不是看过云峥书写的《国防疏》,你们不提起,我自然没有立场特意去告诉你们。   今天你自己想到了大宋武人的境遇,迟早会发现朝堂上的那些不对劲的事情,所以告诉你也不算是背弃云峥这个朋友!”   “你认为云峥是你的朋友?”文彦博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王安石,他不能理解王安石这个士大夫中的异类的想法。   王安石奇怪的道:“我们就算不是朋友,无论如何也谈不到是敌人吧?倒是你的想法令我极为吃惊,云峥是大宋的臣子,你也是大宋的臣子,我们都是大宋的臣子,都在为大宋这个国家效力,成为朋友很让你吃惊吗?”   文彦博摇摇头道:“我也说不清楚,说不清楚啊!不行,老夫要写信问问庞相,我不信他会允许皇家动士大夫的权力。”   王安石懒洋洋的道:“你其实只要想想你是怎么到了云峥军营里的,就能想清楚所有的前因后果。   云峥和你格格不入,他宁愿对你处处让步,连杀人都杀的是我的人,也不愿意和你彻底的对立,你说是为了什么?   云峥这个人脾气远没有你如今见到的这样好,否则李常也不会少掉几颗牙,那几个御史言官也不会被他揍个半死了。   如果不是因为忍耐你的臭脸对他干别的事情很方便的话,他会忍耐你,我听说这家伙在军营里面很独,弄死前来监督他的文官不是一个两个。”   文彦博波澜不惊地笑道:“你的意思是说我被赶出京城,是因为京城里面有大变化?”   王安石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道:“除此之外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可能,你以为你在钳制云峥,却不知人家正在刨你的祖坟!”   “怪不得我自从离开雁门关,就再也没有收到过邸报!”   “我也没有,不过我认为云峥手里有!陈琳手里说不定也有,只是京城里发生的事情跟人家无关,所以都躲在边上准备看我们的笑话。”   文彦博阴着脸道:“老夫准备去找云峥要邸报看,你去不去?”   王安石背着手饶有兴趣的瞅着四野幽幽的道:“从今往后,我可能好长时间都要留在燕云这片土地上来试验我的变法主张,为大宋寻找出一条万世以为法的道路来,即便是死在这片土地上,王安石也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文彦博叹息一声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太狭隘了。”   王安石笑道:“是你太狭隘才是,老夫要做的事情是为了万民,而你想要抗争的事情是为了士大夫,谁的格局更大一目了然。”   文彦博心如火燎没工夫和王安石斗嘴,挥挥袖子就匆匆的去了云峥的营帐。   王安石用力的踩踩脚下的大地,对这里的田土非常的满意,稍微修整一下就是不错的良田。   大军进驻新的营地,云峥琐事极多,不断的有传令兵从营帐里进出将大帅的军令传达到大军所在的每一个角落。   苏洵也是忙得两脚朝天,和陈琳一起为大军补充粮秣和各种军需弹药,每当云峥下达了一个军令之后参谋军官就会按照大帅的将令在相应的沙盘上插上对应的旗子,然后就有幕僚快速的用算筹计算出按照这道军令应该给接收到军令的部队配备什么样的武器。   云峥的中军大帐就像是一台精密的机器,只要开始运转,效率惊人,这一点文彦博见识过,当他看到云峥彻底进入了主帅模式,就老实的找了一把椅子坐下来,闭目养神,只是他的太阳穴依旧在噗噗的跳动,显示着他内心正在翻江倒海。   “告诉李东楚,西北角的防御就托付他手,遇到攻击立即反击,不得让辽人南北合流。   我这一次要带着全军从耶律乙辛的八门金锁大阵中穿过去吗,我倒要看看他能奈我何!”   参谋军官迅速的将代表李东楚的蓝色旗子插在大军的西面,幕僚们根据这几天物资消耗的程度,给李东楚配备了被平时多出四成的火药以及火药弹,弩箭,弩枪,石弹等必须的物资。   苏洵审核之后就把调令放在陈琳的面前,陈琳面无表情的拿起打印盖了上去……   日中的时候姜哲进入了这片破败的营地,到了日落时分,这里已经被一道一人高的石墙围绕了起来,百十个高高的刁斗已经树立了起来,各种防御工事已经到位,其中火炮阵地就在营地的中央,距离云峥的中军大帐不远。   辽军想要通过偷袭来破坏火炮,难如登天。   等各处传令兵赶回来交令之后,云峥才颓然倒在虎皮交椅上,疲惫的拎起茶壶灌了一口之后朝枯坐在大帐中已经一个时辰的文彦博道:“宽夫特地来看本帅如何调兵遣将吗?”   文彦博双手叉在一起放在肚皮上笑道:“我今日才听说云侯在嘉佑三年曾经给陛下上了一道名曰《国防疏》的奏折?”   云峥敲敲脑壳回忆了很久才道:“似乎有这样的一道奏折,本帅记得不是很清楚,可能是上的奏折太多了,都是些胡言乱语,宽夫兄不必在意。”   文彦博笑道:“自从你有资格写奏折开始直到今年,云侯总共上了三十三道奏折,其中六道奏折是谢恩折子不谈,其余的二十七道奏折,老夫有幸全部拜读过。   客观的讲,读云侯的奏折是一种享受,每一篇奏折都言之有物,从无虚言,每一次谏言都鞭辟入里,真正做到了一掴一掌血,一鞭一道痕,堪称典范。   而云侯广博的见识,丰富的学识最让老夫钦佩,用典老道,许多典故老夫竟然不知出自何处,细想起来却觉得极有道理。   云侯于庆历八年上的《岭南请地疏》老夫至今记忆犹新,就是这道奏疏,我朝在岭南总共建设了十三处海港,还专门划出贸易区,从而开启了我朝真正的大航海时代,至今,南海上的飘满了各色商船,往来贸易不绝,南海的海外贸易已经占据了我大宋岁赋的一成半,几乎比得上全天下的茶酒之税,仅次于盐铁而已……”   见文彦博有开长篇的意思,对于恭维话云峥历来采取的态度就是来者不拒,谁不喜欢听恭维话啊,尤其是来自文彦博的恭维话那更是难得一听。   所以他换了一个舒适些的姿势,伸长了脖子鼓励文彦博继续说下去,这对他很重要,至少感觉很好。   苏洵和陈琳也完成了手头的军务,见有热闹可看,一人端着一个茶壶准备一面喝茶,一面看难得一见的奇景。   恭维话滔滔不绝的从文彦博的嘴里吐出来,让云峥如处云端,按照惯例,文彦博的恭维话一般都是对皇帝说的,至于别人谁有资格让今时今日的文彦博出言恭维。   “老夫几乎看过云侯的所有奏折,唯独没有见过那道《国防疏》,偏偏是这道奏疏,让老夫耿耿于怀,不知云侯能否赐稿?”文彦博站起身竟然在躬身施礼。   这让陈琳惊讶的几乎丢掉手里的茶壶。   云峥笑道:“宽夫兄过奖了,《国防疏》确有此事,不过我向来是个无赖性子,今天写了东西到了明日就会忘记了大半,很多奏折都是一时兴起写的,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不过我记得那道奏疏王介甫曾经看过,他素来有过目不忘之能,宽夫兄为何不请介甫兄默写出来呢?”   文彦博长叹一口气道:“皇权永远是皇权,他永远高高在上,高不可攀,与士大夫共天下不过是应时应景的承诺。   一旦斗转星移物是人非,没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对这一点,云侯的认识非常的深刻!   文彦博万万不及!” 第40章 战争进行时   文彦博渡过了一个不眠之夜,半年多的邸报足足有厚厚的一叠,他不光拿走了远方的军报,连雁门关发来的平安信报都不放过,这样一来,他带走了一个很大的樟木箱子。   晚上的时候,云峥巡营完毕准备睡觉的时候听到了文彦博发出的长啸,那声长啸凄凉至极。   于是他就摇摇头,然后钻进老婆准备的鸭绒杯子里舒坦的睡着了,临近入梦的时候还在想自己到底要不要去安抚一下悲伤的文彦博。   早上起床的时候云峥还在纠结这个问题,柳树枝子蘸着青盐在嘴里搅和的时候他就想的很明白了。   大宋太祖说与士大夫共天下,于是大宋就出现了两个非常明显的权利集团,一个是皇室,一个是士大夫阶层。   文彦博此人自视很高,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谁的臣子,而是认为自己是大宋国的主人,因此,只要是涉及到大宋统继问题的时候,他比谁都上心,在他看来,在保卫皇权的同时,他也在保卫自己的权力不受影响,或许说他在努力保证皇室与士大夫共天下这句话的正确性。   云峥很早的时候就知道赵祯有改革司法权的愿望,行政官同时兼任司法官,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不公平的,包括对他这个皇帝来说也是如此,赵祯想要保有皇权的绝对威严,这一点云峥在和赵祯交谈过几次之后就清除无误了。   赵祯一而再再而三的处置云峥,就想试探一下皇权对云峥这个胆打包天的人到底有没有约束力。   借助包拯临死前的奏折,将云峥远窜到豆沙关减少他和大军之间的接触,这是在变相的约束云峥的影响力,毕竟云峥从百战百胜的名将一跃而成为大宋战神,这对大宋唯一可以称之为神的赵祯来说是一个非常大的威胁。   只要云峥打一次胜仗,他就会被狠狠地压制一次,这和其余大臣的弹劾无关,也和云峥犯下的错误无关,毕竟大理国的和尚死了关大宋皇帝屁事。   云峥非常清醒的知道,收复燕云十六州之后,自己的使命必将完成,即便是没有完成,皇帝也不允许自己继续去横扫六合。   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云峥不想自己一个人陷进去,虽然在东京为全家安排好了退路,他依旧觉得不够保险。   来到燕云十六州所在地,这和云峥个人的意愿无关,不管他愿意不愿意,赵祯在后面推动着天下大势,逼迫他不得不上了这辆战车。   皇帝说的很是清楚,收复燕云当以王爵谢之,却没有说北伐失败之后自己会受什么样的处罚。   重赏之下必定是重罚,这是千古不移的道理,皇帝不能犯错,那么,犯错的是谁呢?只能是臣子。   云峥不得不参加北征,而且表现的越坚决越好,否则,庞籍,韩琦,文彦博,狄青,欧阳修,曾公亮,富弼,种諤,这些极力支持皇帝北征的人下场都不会太好。   一旦出现了那样的局面,大宋的精英阶层将会被一扫而空。张商英之流的人物就会乘机登上历史的舞台,然后裹挟着大宋一路浩浩荡荡的奔向毁灭。   云峥,狄青在对外战争中取得的那些胜利,让赵祯的本心膨胀到了一个几乎无法遏制的地步,他不但想要燕云十六州,还想乘着大宋政局超稳定之时顺便把文官政治做一个小小的改变,或者说给文官的脑门上套上一个随着咒语可以逐渐缩小的紧箍咒。   这个紧箍咒就是完全被皇家操持的提刑司!   云峥的《国防疏》不过是给了赵祯一颗定心丸,当武将们已经没有能力颠覆这个国家的时候,对于文人,赵祯有太多的手段可以施展。   云峥坐在高出观察战场的时候,脑子里依旧在跑马,此时此刻他觉得人性真是微妙到了极点。   皇帝,宰相,将军,大臣,宫妃在北伐的压力下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这个平衡一定会随着北伐胜利而告终。   云峥不确定小皇帝有没有能力控制住后北伐时代的政局,反正他不打算混进去了,一旦大宋的皇室,后宫,朝臣们开始相互倾轧的时候,准确性不高的谋划会误伤害死非常多的人。   无论如何云家都没有在这场倾轧中活下来的可能。与其如此,不如远遁海外,在东京留下一个空空的宅子,至少这样做可以做到进可攻,退可守。   火炮的轰鸣声继续响了起来,在火炮的威力下,这个时代的简陋工事随着火炮逐渐延伸很快就变成了一地的废墟。   赵旉的骑兵围绕着八门金锁阵不断地盘旋,他们的任务就是诛杀任何脱离这座大阵的辽军。   大炮轰鸣,姜哲统领着前军,在塔盾和偏厢车的保护下缓缓地向前推进,今日的计划是向前推进三里地。   八门金锁阵并非是一个实心的阵势,为了配合各种变化,这座杀阵里面影藏了很多看不见的杀机。   陷阱,翻板,伏弩,礌石,甚至还有角上绑着长刀和尖刺的火牛阵,这里的一切布置都是为了在最短的时间里将宋军严密的军阵冲乱,只有在乱了情形下,八门金锁阵才能在小范围之内形成优势兵力从而将庞大的宋军集群一口口的吃掉。   听说当年杨无敌也就是杨文广的爷爷,就是被人家困在一座不知名的军阵的,左突右杀才冲了出来,而杨家为此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   今时不同往日,杨无敌的悲剧不会在云峥身上重现,火炮这个不该出现在这个时空的利器,就像切黄油的热刀子一样轻易地就破开了辽人的阵势。   那些恶毒的陷阱在火炮铺天盖地的轰击下全部无所遁形,宋军前进的很慢,但是却一刻都没有停止过。   尾巴上点着火的牛群红着眼睛从半人高的矮墙后面冲了出来,在宋军军侯声嘶力竭的呼喊下,弩枪,强弩以及旋风炮尽可能多的向扑过来的牛群发起攻击,每个人都想把这些发疯的牛消灭在道路上。   耶律乙辛高估了牛群的疯狂,任何生物在火药面前都会自然的产生畏惧感,尤其是在发现这东西可以撕碎面前所有的东西之后,尾巴着火的牛群又何能例外。   被火药弹炸的血肉横飞的牛群早就失去了方向感,面前滔天的大火挡住了自己的去路,于是牛群开始朝没有火焰的地方奔跑。   如果从天上往下看的话,人们就会惊奇的发现,在偌大的八门金锁阵里面,有好几千头牛在沿着矮墙狂奔兜圈子。   终于到了火炮射程的极限了,军侯将测距箭搭在弓上,手一松,五颜六色的测距箭就吱溜溜的来到它能到达的最远方,这个距离就是宋军竭力要和辽军保持的安全距离。   战事刚刚结束,民夫们就开始拆除那些结构复杂的矮墙,然后按照军中司马的安排,重新安置矮墙的地点和方向,重点防御的就是东西两侧,昨夜五更时分,辽人发动了一次突袭,虽然没有突破李东楚和郎坦的防线,这也给宋军提了一个醒,战争并非会如自己预料的一样轻松获胜。   在云峥的计划中,最激烈的战斗应该发生在第五天,也就是大军突进到辽军八门金锁阵的中心位置的时候,那个时候,耶律乙辛要么和宋军决战,要么眼看着自己苦心经营的军阵被完全摧毁。   吃晚饭的时候,云峥接到少年军的军报,说有一股辽人骑兵已经转移到了宋军的背后,那些人身上都带着引火物,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的目标应该是那些让他们吃尽苦头的火炮。 第41章 天命不足畏   半夜的时候,辽人果然来偷袭了,这其实说不上是偷袭,云峥相信耶律乙辛也不会认为这是一次偷袭,谁都能预料到的事情,隐秘就无从说起。   作为一次毁灭火炮的军事努力,来偷袭的三千辽人骑兵可谓悲壮,连试探一下的动作都没有,他们就一头扎进了漆黑一片的宋营。   进入空旷的营地之后,没有找到可以袭击的目标,领头的辽将嚎叫一声不退反进,挥刀向宋营的深处杀了过去。   站在黑暗里的宋军冷漠的看着这群辽人死士,默默地准备好了弓弩,就等灯笼火把点亮的那一刻,然后就开始进行屠杀式的攒射。   云峥今夜没有睡觉,坐在帅帐里等候辽人进攻,当亲兵禀报说辽人骑兵已经杀进营地的时候,他的眉头反而皱的很紧。   三千人规模的进攻根本就无法撼动庞大的宋军营地,云峥不知道历史上那些出了名的偷袭是怎么完成的,比如甘宁百骑闯曹营,那件事当然没有演义小说中说的那么震撼人心,效果也不是很好,云峥认为除了表现一下甘宁的二杆子精神之外再没什么作用。   那是侥幸跑回来了,所以才成了传奇,在云峥看来甘宁被人家乱刀剁死才是一个合适的结局。   “辽国大营有没有什么新的动静?”   苏洵抱拳道:“回禀大帅,除了半个时辰之前有过小规模的军事调动之外,再无消息。”   “把老虎他们全部撒出去,我总觉得耶律乙辛不像是一个会把自己部下往火坑里塞得主,如果能生擒闯营的辽将,就生擒吧,我们总要明白耶律乙辛现在到底在想什么。”   苏洵组织了一下语言道:“大帅认为耶律乙辛会有其它的花样?如今在我大军火炮的威胁之下,他很难翻身。”   云峥摇摇头道:“不是这么说的,武器上我们自然占有绝对的优势,但是决定战争胜负的因素很多,不能一概而论。   耶律乙辛此人并不简单,算得上是辽国有数的几个才智之士,以他的见识不会不知道这时候全军退回铜头关据守才是最好的方式,将大军摆在平地上任由我们轰击这样做并不完全符合辽军的利益。   他既然付出了这样惨重的代价,不可能不想着收获更多。   苏洵,加派人手,必要的时候将星盘暗星也给我派出去,我要弄清楚耶律乙辛的最终目的。”   闯进宋营的辽人在突破了第一道门户之后就遇到了数不清的绊马索和三角刺,躲在巨盾后面的宋军不断地发射着弩箭,不过弩箭主要针对的是辽军的战马,而非辽军本人,只有当辽军接近重要的军事目标,或者威胁到大宋军卒的安全,弩箭才会毫不犹豫的将辽人一一射死。   眼看着落地的辽兵越来越多,为首的辽将绝望的嚎叫了一声,他的身体上顿时就冒起大蓬的火焰,一人一马就像是一根燃烧的火炬,狂怒的向宋军所在的巨盾撞击了过来。   持盾的宋军齐齐的发一声喊,四五个宋军上前紧紧地抗住盾牌,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辽将突破盾阵。   “轰”的一声响,燃烧的辽将和战马重重的撞击在巨盾上冒起漫天的火星,巨盾后面的宋军被强大的冲撞力撞得向后飞了出去,首当其冲的两人在空中就喷出大片的血花。   战马和辽将被撞得骨断筋折,堆成一堆倒在巨盾跟前尸骸上依旧冒着熊熊的火焰。   宋军军侯大吼一声:“全军戒备,弓弩手后退,长枪手向前,组织拒马阵!”   事实证明军候的军事素养不错,宋军的拒马阵还没有来的及布置好,被围困在中央的辽军身上就相继燃烧了起来……   后军主将孙大志叹口气对副手道:“命弓弩手覆盖射击吧,这些人不会投降的,大帅想要活捉辽人的想法可能不好实现,就算是能捉到一些人也于事无补,小兵们能知道些什么。”   副手笑道:“这是死士啊,将军其实是看不下去这里的惨状了吧,也好,早死早投胎,也少受点罪。”   看着副手把令旗挥动了一下,孙大志摇头道:“身为武将,比这残酷的场面我们见识的多了,之所以这样做,只是敬他们是条汉子。”   他的话音刚落,弩弓鸣响的声音就从战场上传了过来,在火把的照耀下,一道道寒光没进了熊熊的大火之中,很快,刚才还充斥战场的惨叫声就变得微弱了很多。   三千人被宋军盾阵分割成了很多的小块,当最大的一块战场出现火光之后,其余的小战场也随即出现了同样的场景。   这些火光将宋营照耀的如同白昼。   不过这些火光并没有燃烧很久,当宋军发现那些火人都已经寂然不动之后,就用竹筐装满沙子倾倒在火堆上,很快,营地里就弥漫着一股子烧肉的焦臭味道。   最后一簇火光熄灭之后,大地依旧是一片安静,云峥等待的俘虏并没有出现,同时他等待的变故也没有出现,三千辽军不过是做了一次飞蛾扑火的举动,而后就结束了。   “耶律乙辛到底要干什么?”云峥疑惑的瞅着苏洵。   “是不是大帅过于谨慎了?”苏洵有些不以为然。   “不会的,我现在的感觉很不好,以前只要出现这种感觉,我就会倒霉,非常的准确,上一次出现这种感觉的时候,我被鱼刺卡在喉咙里,要不是轻盈给我灌了醋,最后那镊子把鱼刺从喉咙里取出来,我觉得我可能会被难受死。   所以不要小看我的这种征兆,很准的。   来人啊,大营立刻开始分散,命郎坦,姜哲,李东楚,赵旉,吴杰,梁辑,云武所部全部取消休息立刻拔寨各自向外扩展三里地,扩大大营范围,留出足够的纵深,我想看看耶律乙辛到底要干什么!”   当夜,大宋军营中被灯火照耀的如同白昼,二十一万大军全体出动,围绕着中军方向,强横的向外扩展了三里地。   天亮的时候云峥那种不妙的感觉越发的强烈了,但是自己的对手耶律乙辛却连夜仓皇后退了,他的后军已经缩回了铜头关。   现在三千骑兵偷袭大营的事情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那就是耶律乙辛打的就是以进为退的主意,继续留在平坦的草原上接受云峥炮火的蹂躏,实在是让他受不了了。   文彦博一大早走进了云峥的帅帐,被面前憔悴的云峥吓了一跳,连忙上前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云侯一夜之间变得如此憔悴?”   眼皮上贴着纸片的云峥迷茫的抬起头瞅瞅文彦博道:“不知道!”   “不知道?”同样一夜没睡的文彦博大骇出声。   云峥确定的点点头道:“确实不知道,我昨夜心有所感,似乎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还以为是辽军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神秘的进攻方式会让我军吃大亏。   可是我排除了水攻,火攻,绝粮,陷阵,等等方式,昨夜又命少年军扩大侦查范围,还命全军扩大大营纵深,结果,除了三千辽人动用了自杀式的进攻害的我军一夜没睡之外,什么事都没有,唯一的发现就是耶律乙辛退守铜头关。   今日天亮之后,我连地动,日食这种十几年百十年都难得一遇的天文现象都排除了,后勤军官向我保证如果火药库爆炸他就提头来见。随军军医也排除了大军之中会大规模发生疫病的可能,斥候们还检视了关山,没有发现关山有山崩的迹象。   但是那种恐怖的心悸感觉却越来越强烈,文宽夫,你发现什么不对头的地方了吗?”   很明显,文彦博是一个唯心的人,否则他也不会整天没事干就拿几个龟壳来占卜一下吉凶。   他知道有些身经百战的将军会对还未发生的危险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先兆,如果云峥说自己觉得很不安,文彦博绝对相信像云峥这种经历了无数战斗磨砺出来的名将对危险会有未卜先知的警觉。   于是,他也变得紧张起来。   “耶律乙辛的援军到了?”   “不可能,百里之地没有发现除了我们和辽军之外的任何一支武装力量。”   “会不会是辽皇亲自到了铜头关?”   “如果不是把易州那边的百万大军带来,他孤身前来屁用不顶,老子弄不好还能活捉他。”   “云侯认为我军目前稳操胜券?”   “至少没有失败的理由,我命姜哲,郎坦,孙大志,吴杰,李东楚,赵旉他们也一一的分析过,没发现我军有什么太大的漏洞。”   “云侯的身体……”   云峥听文彦博这样说,猛地跳起来道:“传军医过来,仔细为文公,王公,陈公,苏先生以及军中诸将把脉,我自己没事,除了少睡了一觉之外什么病都没有。”   不大功夫军医来到了帅帐,仔细的替云峥把脉之后对一脸焦急的文彦博道:“大将军身体无碍,之后少许的急怒攻心导致的虚火上升。”   被军医打搅到的王安石和陈琳也匆匆赶了过来,听文彦博讲述了事情经过之后,王安石不以为然的道:“天命不足畏!” 第42章 人言不足恤   天命当然不足畏惧!   云峥对天命这个问题有着比王安石还要深刻的认知,能被自有黑洞从千年之后一脚踢到大宋来的人,对天命还能有多少敬畏感?   可是身体上传来的警兆确实真实存在的,至少疑神疑鬼的云峥现在绝对不适合继续统领一支二十余万人的大军。   陈琳,王安石,文彦博三人现在是大军中的最高首脑,任何军令只要经过他们三人中两人的同意就能发布实施。   躺在床上的云峥丝毫没有睡意,脑子里面一遍一遍的过事情,从自己出雁门关一直到现在,想了一个通透,找到了无数处错误的地方,但是没有找到任何一处足以致命的错误。   从床上爬起来之后,就把那些做错的事情记录了下来,等自己那种感觉稍微平静一些之后就立刻去整改。   小错误会积累成大错误,大错误最后会变成致命的错误,对这一点,云峥有着清醒的认知。   自从领兵作战以来,云峥自认自己已经做到了谨慎小心,谦虚缜密的做事方式,很明显,自己还是有些自大了。   喝了一大碗猴子送来的野鸡汤,很是油腻,不过看见猴子一脸担心的模样,云峥还是把它喝下去了,喝完之后胸腹间就更加的难受,在简陋的行军床上翻来覆去的折腾了好一阵子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就不得不起床,站在被阳光洒满了的草原上,眺望远处的黑色的山峦。   憨牛今天莫名其妙的出现了,还穿着甲胄,链子锤就挂在腰上,云峥走到哪里他就跟到那里。   云峥掀开憨牛的披风,果然,一柄被抓了早就油光水滑的强弩就挂在他的背上,连弩弦都是上好的。后腰的位置上还插着俩柄短刀,铠甲的环勾上挂满了火药弹,怪不得他走起路来像一个风铃一样。   “把火药弹卸下来,把弩弓的弦松掉,你也不怕火药弹突然爆炸?弩箭射伤你的脚后跟?”   憨牛摇摇头道:“少爷,你感觉不好,憨牛的感觉也不是很好,所以我必须全副武装,咱们要不要把战马牵过来?”   云峥愣了一下道:“我这时候不想骑马,说不定会被摔死!”   憨牛摇头道:“有憨牛在您就摔不死,我的意思是有了战马,万一发生什么天灾的时候我们可以跑得快一些!”   云峥哑然失笑,拍拍憨牛的肩膀道:“我是主帅,即便是真的发生了足矣毁天灭地的天灾,我也不会跑的,这就是他娘的责任,自从我出任北方战线的统帅之后,你我,陈琳,王安石,苏洵,郎坦,姜哲以及全军的将士就是一体的。   如果只有我这个脑袋跑了,身子被毁灭之后,脑袋难道还能继续活下去?就算是能活下去,我也不敢过几十年那种锥心刺骨般悔恨的生活,还不如和将士们一起死在这里,至少去阴曹地府的路上,我们还能热闹些。”   憨牛咧着大嘴笑道:“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憨牛还是跟着你。”   “废话,你不跟着我跟谁?就你这个榆木疙瘩脑袋,在外面是最好的凶徒,在军中是最好的炮灰,还是跟着我好,有吃有喝的老婆孩子都混上了。   对了,你怎么那么能生啊?今年出生的这个丫头是你第六个孩子了吧?”   “第七个,有俩双黄!”   “每年压岁金钱你都比别人家多收好多,猴子就生了两个丫头片子,听说在来北方之前,他正忙着给家里收女人。”   憨牛嘿嘿笑道:“他找再多的女人也不成,迟早都给我生一堆儿媳妇,他家的闺女我家包圆了。”   云峥吧嗒一下嘴巴道:“这方面我就不如你了,不过比猴子强一些,老子好歹有俩儿子!”   “三个!”憨牛朝西面努努嘴巴。   云峥尴尬地笑道:“还真是他娘的三个!”   “二少爷也不错,我浑家来信说,秦国又怀上了,只是不知道是男是女,腊肉的肚子也大起来了,总是给别人说想生一个闺女,少爷,你说女人都喜欢生闺女吗?”   “屁话,那些不着调的废话都是说给秦国听的,女人堆里的事情很麻烦,告诉你吧,大多数男人在有了儿子之后反而想要闺女,倒是女人总想生十七八个儿子。”   “家里没男丁可不成啊,猴子将来老了,身边连一个养老的人都没有,只有把他闺女嫁给我儿子,我可以过继一个儿子给他流着养老,免得死了之后连哭坟头的人都找不到。”   云峥瞅瞅傻精傻精的憨牛道:“你打的好盘算啊,过继给猴子你儿子还姓云,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大了,我问过一些老人了……”   和憨牛的谈话总是会让人高兴起来,只是云峥一高兴,就觉得困,憨牛把毯子铺在草地上,不一会云峥就睡得不省人事,而憨牛却从背上取下强弩,盘腿坐在地上,强弩横放在膝盖上警惕的看着四周,用心的守卫着他的少爷。   草原深处有一支奇怪的队伍,队伍里都是些极为强壮的武士,只要看看他们双手抓着武器,只用两条腿来控制战马,就晓得这些人都是马上的悍将。   队伍不算很大,武士只有百十人,但是装备极为精良,披风下面隐隐可见强弩,胸口还挂着六枚火药弹,这是宋军的悍卒的最高配置,不过他们胸口悬挂的火药弹和京西军普通军卒悬挂的不一样,六颗火药弹都是红色的涂装,这在武研院中属于极度危险的标志。   很明显,他们鼓鼓囊囊的外罩下面是锁子甲,腰间悬挂着长刀,手里握着马槊,这样的武器配置至少是裨将才能有配置,在京西军中,至少这样的装备也只装备到军侯一级。   队伍中间有两辆很大的马车,虽然上面只是覆盖着青色的布幔,但是布满铁钉的坚固车轮就能说明一切,这是一辆来自东京的碧油香车改装过的马车。   坐在车辕上的中年人白面无须,呵斥驮马的声音尖厉大异于普通男子,抖动缰绳的时候,披风下的武械也暴露了出来。   为首的大胡子武士抹一把汗水,抬头瞅瞅天上的大日头,下达了停止前进,就地扎营的命令。   十余个武士立刻就在地上钉满了木头杆子,然后从后面的那辆马车上取出大捆的青色布幔,非常熟练的将布幔围在长杆上,同时也把那辆马车围拢在里面。   然后就有十个骑兵快马上了高出,守在那里监视四方。   充当马夫的那个中年男人跳下马车恭敬的朝马车说道:“蓝夫人,已经到了午时,您该下车松快一下了。”   马车里只传来一声闷哼,马上就有两个青衣小婢从马车里跳出来,在空地上撑起来了遮阳伞盖,地上也铺好了地毡,一个红色条凳放在马车门前,然后肃立在两边恭迎主人下车。   一身素淡青衣的蓝蓝从马车里走了出来,踩在洁白的地毡上来回踱步,面容虽然憔悴,眼中的倔强之意依旧存在。   活动了以下被马车禁锢的发麻的筋骨,蓝蓝就坐在地毡上,两位青衣小婢就快速的从马车里取出吃食,摆在蓝蓝面前的矮几上。   只是喝了两口茶水,蓝蓝就把目光落在从地毡缝隙处钻出来的青草上,对那个一直躬身站着的中年男子道:“梁炳乾,看样子我们已经到了大草原之上了?听说这里很乱,为何我们没有遇到任何盗匪?”   那个名叫梁炳乾的男子连忙道:“回禀蓝夫人,咱们是半个月前出的雁门关,如今已然过了辽国西京,也就是大同城,再走三天就会到达弘州!   至于盗匪,在大将军麾下的雄兵过境之后,这里没有可以让他们生存的土壤。”   “这么说,云大将军已经攻下了弘州城?”   “是的,夫人,大将军兵锋已经抵达了铜头关,据奴婢所知,大将军如今正在铜头关和辽国平王耶律乙辛对峙,谋划如何击破辽人布下的八门金锁阵!”   蓝蓝讽刺的笑了一声道:“这样的军机大事你一介奴婢都知晓的清清楚楚,看样子大将军的身边先帝爷的探子一定不少。   梁炳乾,你送我到大将军哪里之后还能回宫吗?”   那个叫做梁炳乾的宦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的道:“蓝夫人开恩,奴婢只是一个可怜的受命人,自然是蓝夫人去了那里,奴婢就去那里,今生今世不敢轻离。”   “起来吧,知道你没退路了,如果不是看在你把我从永梦里拉回来,早就让你死了千百回了。   你运气好,那个男人对你们这种身体有残缺的人并不厌恶,相反还非常的同情,死是死不了了,倒是能落一个自由身。”   梁炳乾磕头道:“奴婢不敢奢望此生还有自由之日,如果离开夫人身边,哪怕是一天,奴婢也会死无葬身之地。”   蓝蓝轻笑道:“说的也是,那个喜欢戴绿帽的皇帝怎么能容忍你逍遥在外的把他干的龌龊事情弄得天下皆知!” 第43章 祖宗不可法   在大庆殿倒下的时候,蓝蓝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悠长的梦,梦里面有蜀中的山水,也有爹娘的笑容,不可或缺的还有云峥那张谁看到都想抽一巴掌的脸。   白云山上的云雾从山涧飘过来,冷冷的笼罩着大地,没有人知道这是蓝蓝最喜欢的时刻。   每当寒雾下来的时候她都会在衣服外面披上一层轻纱,在寒雾的笼罩下轻歌曼舞,就像是九天上的仙女。   直到寒雾打湿了轻纱才会停下里,一头钻进早就备好的澡桶里,让另外一种温热包围着自己。   那个时候躺在澡桶里瞅着自己绝美的身躯曾经幻想过自己的夫君到底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那个人可能是一个谆谆君子,也可能是一个赳赳武夫,两者如果能够融合到一起那就最完美了。   萧家的儿子不算是良配,不过比那个喜欢赶着牛车四处乱跑的乡下小子好一点,不过啊,如果把萧家小子身上的衣衫扒下来穿在那个赶牛车的乡下小子身上,蓝蓝自然就想要那个乡下小子了,他那双贼溜溜的眼睛经常会把自己看的浑身发烫。   不过蓝蓝向来都是一个理智的人,就像她和父亲下棋一样,总是为了胜败而忘记了下棋本身修心养性的最终目的,导致棋局非常的难看,不过,这些和那个赶牛车的小子比起来还是有些小巫见大巫。   少女时候的蓝蓝就知道云峥是一个大坏蛋,就像她清楚的知道自己也是一个坏蛋一样,两个坏蛋是绝对不能在一起的,蓝蓝就是这样认为的,因为坏蛋要比好人难以驾驭的多。   从很小的时候从父亲失望的目光中蓝蓝知道了一个道理,只要自己还是女儿身,无论做得多么好,父亲永远都不会满意的,甚至自己做的越好,父亲的失落也就更加的严重。   在乱民冲击县衙的时候,自己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个女儿身体是如何的孱弱,萧家的儿子从密室里找到自己的时候,面对那头野兽自己倾尽全力也不是人家的对手……   生死两难的时候,那个赶牛车的小子用一根棒子结束了自己的噩梦,萧家的儿子被那个坏蛋打的好惨……   父亲死了,是自缢而死的,脖子被拉长了,当然舌头也被拉的很长,当那个坏蛋贴心的帮自己收敛父亲尸骸的时候,自己就躲在那扇破败的门扇后面看,他不想让自己看见父亲的惨状,却不知自己从头到尾都看的很是清楚。   坏蛋的想法很奇怪啊,父亲死了自己应该感到痛苦才是,但是看见坏蛋收敛父亲尸骨的时候,自己为什么会把注意力放在父亲吐出来的长舌头上?而脸上一滴泪水都没有。   在白云寺的时候就知道坏蛋果然是坏蛋,豆沙县发生的那些可怕的事情坏蛋从头到尾都知道,甚至听说他在一个沙土堆上计算出来了豆沙县在发生这些可怕事情之后的各种结局,他只不过选择了一种他能接受的结局而已。   在这个结局里面,父亲死了,他就像是棋盘上一颗没用的弃子一样被回收到了棋盒里面,而不是像人们传说的那样上了天,或者下了地狱,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   五沟大师说我惊骇的忘记了哭泣这个本能,这倒是提醒了我,一个女子在父亲死亡之后必须表现的像一个乖女孩,守孝哭泣是必须的。   蓝蓝的目光停留在蓝色的布幔上,顺手扯过一棵青草,放在两根指头间缠绕玩弄,最后还是将那棵草连根拔起来了。   父亲遗留的书里面有交子,这一点自己很清楚,准确的说那些交子还是自己亲手放进去的。   只要那个赶牛车的小子拿走了那些交子,自己就有理由黏上他一生都不让他从自己的手心里逃脱掉。   谁知道那个坏蛋竟然把交子送回来了,这让我是如此的失望……   丢掉手里的青草,蓝蓝躺在厚厚的垫子上,一个青衣小婢将一颗蜜饯放进了蓝夫人的嘴里,她无意识的嚼着蜜饯,思绪又回到豆沙县那片让她魂牵梦萦的土地上。   梁家的女儿对坏蛋动心了,着看的出来,很容易,哪怕那个坏蛋像萧家的儿子一样用力的扯梁家女儿的衣衫,她也不会反抗的,说不定还会帮着他快点脱掉。   商户家的女儿清楚的知道自己的价值所在,只要能把那个家伙弄回家里去,梁家一定能够快速的变成真正的大商贾。   蓝蓝知道梁家女儿的企图是徒劳的,一来梁家女儿的脸皮太薄,还干不出主动勾引坏蛋的行为来。   二来,那个坏蛋在找女人的时候实在是太挑了,梁家女儿不可能入他的法眼的。   如果自己早一点改掉官宦人家大小姐的脾气,说不定还有一丝希望,至少那个坏蛋一直在为父亲的死而愧疚,虽然只有很少的一点点,不过只要有了缺口,大水总会漫过河堤的。   坏蛋的心狠,早就看出来了,只是没想到他会狠到那个地步,留下一个弱女子守在寒风萧瑟的白云寺里,如非必要他从不踏进那里一步。   不过没关系,他只要想进仕途总要去成都府的,我在那里等他。   回忆到这里蓝蓝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两只白皙的手紧紧的抓着地毡,青筋暴跳,先一步离开豆沙县是自己这一生做出的最愚蠢的决定。   天知道那个坏蛋是不是突然发情了,在桃园里看了陆轻盈那个贱女人一眼之后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娶人家,被色欲冲昏了头脑,连“九阳伤官”那么可怕的命数的女人都敢去触碰,最后还用火药把乘烟观炸上了天,让人天下人从此闭嘴,忘记了陆轻盈那个古怪的命数!   回忆如今是支撑蓝蓝活下去的最强大的理由,所以她舍不得一次将自己宝贵的回忆想完,哪怕在皇宫里最阴暗的角落里感受彻骨的寒冷的时候,她都不曾用这些珍贵的回忆来取暖。   梁炳乾从帐幔外面悄无声息的走进来,跪在地上道:“夫人,我们该启程了。”   蓝蓝睁开眼睛,在小婢的搀扶下站起来,重新进了车厢,如果有选择的余地,她实在不愿意现在去坏蛋那里。   虽然只要去了坏蛋那里自己一定会受到最好的照顾,就像当年在浣花溪边上一样,可是,身不由己啊。   在赵祯的大棋盘上,自己同样只是一颗棋子,命运掌握在棋手的手里。   王安石说“祖宗不可法!”   他说的祖宗不过是祖宗传下来的各种规章制度而已,只要时间一直向前走,宗族的法令总有落伍的时候,总有不合时代的时候,王安石一心想改的不过是这些死的规章制度而已。   赵祯才是真正的改革者,他连远古时期祖宗留下的伦常都不顾了,这才是真正的祖宗不可法!   所谓所求的不过是用伦常来割裂云峥这个坏蛋和旭儿之间最后的一丝温情。   蓝蓝知晓,只要自己到了云峥的帅帐里,无论自己和云峥有没有私情,他只有在战后退隐大海这一条道路可走了。   否则他面临的就是千夫所指!   而自己的皇帝儿子会为了自己的尊严使用世上最恶毒的法子,最强大的力量,最不可思议的手段来对付云峥。   当然,在北伐胜利之前,所有的知情人都会为死去的赵祯保守这个秘密,包括那个恶毒的皇后,她会饶有趣味的等着看这一场大戏。   只要云峥没有在接受王爵之后离开大宋,那么,这场大戏就会开场,然后全天下就会变成一锅粥。   毫无疑问,自己一定是这场大戏中那个不知廉耻的女主角。 第44章 危险来自西方   云峥警惕的瞅着西方的荒原,一道铺天盖地的阴冷气息从那个方向传来,让他全身的汗毛似乎都竖起来了,就在他准备派老虎和豹子去西边看看那里到底有什么的时候,陈琳穿上戎装,骑上战马去了西方。   他行走的很是急促,甚至说有些慌乱,眼中闪烁着惊疑不定的神色,前方正在激烈作战的大军似乎都引不起他的半点兴趣。   这和往日的陈琳大大的不同。   眼看着陈琳消失在地平线上,云峥的手轻轻地挥动一下,老虎豹子带着一个十人的小队就向西面疾驰而去,云峥想想不妥,又派猴子跟着少年军,同时带走的还有一只海东青,同时下了密令,命星盘的人也迅速的向西面围拢。   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之后,云峥就调转马头去了铜头关下,那里,还有自己的部属正在奋勇作战,他这个主帅还不能轻易地离开。   平原作战或许不是宋军的长处,攻城战对宋军来说经历的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他们在攻打铜头关的时候能表现出一种难得的好整以暇的古军队的优雅。   铜头关背靠鸡鸣山,牢牢地看守着南京道去西京道的咽喉要到爱阳川,洋河缓缓地从断云岭流出来之后,就变得湍急无比,咆哮着从铜头关下流淌而过。   此时正值初夏,洋河水流湍急,为了让宋军的火炮失去用武之地,耶律乙辛聪明的掘开了洋河水,河水布满了爱阳川,有效的在宋军和铜头关之间制造出了一道天堑。   火炮的炮弹够不到城头,耶律乙辛认为只要火炮打不到城头,战争就只能按照旧的模式进行,即便是宋军有火药弹助阵,只要不让宋军抵达城墙也就是了。   郎坦清扫完了铜头关前的辽人残余军队之后,就驻马在了洋河水边,瞅着远处的铜头关对副将葛天方笑道:“耶律乙辛难道不知晓我京西军的前身就是一支编练厢军吗?”   葛天方大笑着附和道:“末将的木匠手艺至今还没有丢下,只需几道硬桥,我们就能抵达铜头关下。”   郎坦点点头道:“洪水阻碍了我们进入铜头关,同样的辽军也被洪水所困,失去了骑兵之利。   我大宋背山靠水修建的城关多如牛毛,这样的局面恐怕兵部的对策库里能够对付他的法子也多如牛毛。   葛天方,传令下去,今日休整,明日开始伐木造桥。”   云峥和文彦博抵达洋河岸边的时候,宋军的前锋营已经开始面水扎营,修造水寨,一切都做的有条不紊。   文彦博瞅了一眼铜头关地势之后,就仰天大笑,面前这样的城关对他来说熟悉至极,当年,侬智高祸乱岭南之时兵锋已经直指岳阳,东京官员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自己一咬牙一跺脚,干脆去了岳阳,与其指望别人不如自己下手!   一年多的时间,岳阳城已经被自己修整的坚不可摧,岳阳城前面的大泽岂能是面前小小的洋河能比拟的,耶律乙辛在自己这个筑城大匠师面前实在是不够看。   云峥笑道:“文公胸中可是已有定论了?”   文彦博笑道:“老夫最喜攻城之战!”   “坚城下历来乃是军卒死伤惨重之地,文公想要攻城,却不能拿云某麾下的军卒性命去填!”   “如果是以前,攻夺坚城死伤自然是难免的,不过如今我大宋军械之优良乃是天下之冠,京西军中装备又是我大宋全军之冠,借助火器之威如果还能让我大军伤亡惨重,文某也就不夸海口了。”   云峥再次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局面,指指洋河上游道:“断云岭需防辽人储水!”   文彦博闷哼一声道:“辽人乃是蛮夷之辈,这才学会穿绸布衣衫几年啊,想在老夫面前用水火二计,云侯未免高看他们了。”   云峥大笑一声道:“既然如此,前锋营就托付文公了,云某在后方压阵,等候为文公请功。”   文彦博躬身应诺,算是接受了军令,刚刚领到了军令,就立刻去找前锋营的郎坦,李东楚商议如何攻城。   云峥巡视了一番前锋营之后,就在憨牛的护卫下离开了洋河边,回到了中军大营,王安石选定的中军大营营地地势奇高,整座隆起来的山包都被密密麻麻的营寨所笼罩。   云峥见部下正在往地里打木桩子,也就不再评论王安石过度小心的做法,回到帅帐之后,解下铠甲,见偌大的一个帅帐里只有苏洵一人,就奇怪地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苏洵从案几上抬起头瞅瞅云峥道:“你这几天心惊肉跳的,导致大军中的每一个人都非常的紧张,只要有一丝一毫的空闲,那些参谋军官和幕僚们就会去实地勘察自己负责的那块军务,此时此刻,谁敢有丝毫的懈怠?   怎么?看你今日心情不错,难道那种心悸的感觉已经消失了?”   云峥端起茶壶喝一口笑道:“没有消失,反而变得越发急促了,不过我已经知道威胁来自何方。”   苏洵急促地问道:“来自何方?”   云峥指指西面道:“正西方!”   苏洵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道:“这就好,只要能够确定威胁来自何方,我们就能早做准备,有准备的迎接危机,危机也就不成危机了,不过是一场普通的战斗而已。   我京西军自成军以来,历经百战而不殆,多一场也无所谓。”   云峥笑道:“先生说的极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危机自然令人毛骨悚然,但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威胁,我们怕过谁来?   前军托付给了文彦博,今夜我定要好好歇息一晚,最迟明日我就会知晓危机从何而来,到时候我们好好的战他一场。”   陈琳出了军营之后,一改刚才的从容,催促自己的亲卫快速的赶路,不必考虑他的身体是否能够吃的消。   他非常的肯定,云峥已经发现了自己的威胁来自于何方,只要看看他目不转睛的看着西方就知道,他已经起了要打探的心思。   对于云峥这种恐怖的先知先觉,陈琳的头皮都有些发麻,如果云峥赶在自己前面找到蓝蓝,他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情,至少,云峥让蓝蓝和那些护卫她的精锐新军消失,根本就算不上什么事情,少年军中的老虎豹子这些人就是专门干这种脏活的人,陈琳甚至能感觉到在军中云峥还有一股暗中的力量在为他效命。   京西军中远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是一支松散的联合大军,这样的大军还做不到远征万里的举动,唯有一支看似松散,实际上却能拧成一股绳的万众一心的大军才能深入绝域而百战不殆。   这段时间里,不论是自己吗,还是王安石,亦或是文彦博都感觉自己不过是这支军队里的几位客人,那些将领对自己几人虽然恭敬,但是这种恭敬中带着一丝客气。   是因为云峥放手了一些权力他们才会认同自己三人手里的那些权力,如果自己的权力不是来自云峥而是来自皇帝,陈琳不敢想自己在军中会有什么样的遭遇,要知道云峥这人是有弄死监军使前科的人。   今日凌晨接到了皇帝在临终前下达的密旨,他就再也没有合上眼睛,他不明白身为天子的皇帝为何要这样羞辱自己,要知道这种羞辱,即便是民间的庄稼汉也是能打破脑袋的。   大宋对寡妇再嫁很是优容,真宗朝的刘娥本身就是一个再嫁之妇,还是一个带着女儿嫁进皇城的再嫁之妇,最后刘娥能够执掌大宋政权十一年之久,堪称千古未有之事。   不过,这是皇家娶别人家的妇人,自古以来还没有过皇帝把自己已经临幸过,并且生有皇子,而皇子已经登基为皇帝的太后送给自己的臣子为妾的。   这不合礼法,更不合人伦。   陈琳再三确认了皇帝的密押,这道密押连邹同都没有见过,是由大庆殿的两位年老的宦官掌握,知道这道密押存在的人在大宋不超过五人,而宰相庞籍绝对不是这五个人中的一个。   既然是皇帝亲自下达的命令,陈琳就没有抵触的可能,在得知淑太妃也就是现在的蓝夫人已经在距离铜头关不足百里的地方,无论如何,陈琳都应该前去接应,弄清楚这中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此时的陈琳只是在祈祷,蓝夫人的到来千万,千万莫要连累到正在顺利进行的北伐大业。   在陈琳看不见的地方,老虎豹子和猴子在茂密的青草中打马狂奔,很快他们就超越了匆匆赶路的陈琳,抢先一步迅速的向正西方向搜索前进,与此同时,在更远的地方,百十个散骑也在大地上呈散兵状从东北两个方向逐渐向西面搜索前进。   猴子心如油煎,既然少爷这么重视这次行动,自己无论如何要抢在陈琳前面发现少爷的危机来自何方才成,既然能让少爷这样的人感到恐惧的,一定是天大的危机。 第45章 威胁!   蓝蓝坐在马车里,初夏的草原阳光非常暴烈,车厢里闷热不堪,青衣小婢掀开了车窗上的帘子好让草原上的风吹进来。   蓝蓝穿着轻薄的绸衫,修长的脖颈露在外面,饶有兴趣的看着水汽蒸腾的草原。   这里的气候真是古怪,早晨的时候还需要穿上皮裘来御寒,但是到了中午,却会变得如同东京夏日一般炎热。   从今天早上起,车队就结束了平安的日子,不时地有游骑在远处窥视,甚至有一次,有五个游骑从远处悄悄地潜过来,想要就近看看马车里的人到底是谁,好在,新军的军卒还算是警觉,在那些骑手快要靠近的时候,用强弩将那些游骑驱散了,于是,新军首领就下令布下严密的军阵裹挟着马车继续前行,同时派出使者去催促陈琳早日过来迎接。   身为军人他们很清楚那些游骑的身份,那个去过大理国作战的新军首领甚至能认出那些游骑臂膀上用刺青刺出来的青色狼头,那是少年军专用的标志。   这时候自己应该已经进入了京西军游骑斥候的侦查范围。   新军首领不明白那个叫做梁炳乾的宦官为何要下令驱逐那些属于京西军的少年军斥候,大家该是一家人才是啊。   蓝蓝听到了新军首领和梁炳乾之间的争吵,她觉得很有趣,难道说云峥已经知道了自己要来?特意派人来看个清楚?   她很想知道云峥会如何对待自己,于是就把脑袋从车窗里探出来四处张望。   突然间,她的眼睛无意中掠过一个大草丛,她竟然在草丛里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不由得愣了一下,而那张面孔似乎也已经傻了,呆滞的瞅着自己。   蓝蓝看见了身上扎着一捆青草的猴子,自然也看见了旁边因为瞅见美女而在大流口水的老虎。   老虎她不认识,但是在云家的时候,蓝蓝和猴子是极为熟悉的,在云家,很多妇人都以捉弄多嘴多舌的猴子为人生一大乐趣。   蓝蓝冲着猴子嫣然一笑,宛若百花盛开,受了惊的猴子在再也顾不上躲在草丛里偷看了,像是屁股上中箭的兔子,嘴里嚷嚷着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话,连蹦带跳的就朝远处跑去,只留下色授魂飞的老虎继续躲在草丛里吃青草。   “刚才看见了一个故人,不必追赶,倒是草丛里趴着的那个登徒子应该好好的教训一下。”   看到猴子失态,蓝蓝重新找到了捉弄猴子的乐趣,阻止了想要派人去追杀猴子的举动。   “梁炳乾,你要是伤了那个人,我敢说你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大将军也会把你剁成十七八块。”   梁炳乾为难的指着已经跑的只剩下一个黑点的猴子道:“来接您的应该是陈琳陈公公,不应该是大将军!”   蓝蓝笑道:“有什么区别吗?”   “奴婢担心夫人会遭受不测!”   蓝蓝不在乎的摇摇头道:“如果没有他,我早在很多年前就该魂归渺渺了,既然我已经被当成礼物送给了他,他想怎么对待我都无所谓,礼物有什么资格担心?”   就在蓝蓝和梁炳乾谈话的时候,桀骜不驯的老虎已经赤手空拳的打倒了七八个新军军卒,嘴里骂骂咧咧的抢夺了一匹战马,然后就打马去追赶已经跑的没影了的猴子。   自始至终,新军首领都没有下令让自己的部下动用武器,眼见老虎已经跑的很远了,就像没事人一样,裹挟着马车继续前进。   不知为何,新军首领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下来了,他虽然不知道自己护送的马车里坐着的妇人到底是谁,他也不想知道,临行之前赵延年将军已经嘱咐过自己,不该看的不看,不该问的不问,任务完成之后就要迅速的忘记自己曾经执行过这样的一趟任务。   猴子跑到山包的后面,手哆嗦的厉害,别人不清楚那个妇人是谁,猴子如何会不认识,这女人和自己在蜀中一个院子里住了快两年的时间,就算是化成灰自己也能认出个大概。   这个女人不是应该成为大宋朝的皇太后吗?不是应该正在皇宫里接受六宫宫妃的朝拜吗?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对,少爷说过,这个女人已经死在大庆殿里了,已经殉葬皇帝了,当时少爷还难过了好一阵子,一个死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天上的大太阳猛烈的喷吐着热量,此时猴子却感到全身上下冷飕飕的,这中间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是自己所不知道的,猴子甚至敢肯定少爷这些天不安的缘由就该是这个该死的女人才是。   他哆嗦着手,从战马背上解开海东青,在一张指头长的白布上用炭笔写下,蓝蓝到了,这四个字,而后就塞进竹管,绑在海东青的腿上,而后就将海东青高高的抛起,海东青在半空中借力展开翅膀,呼扇几下之后就窜上了天空,一头向宋军中军大营所在的方向飞去。   海东青抵达中军大营的时候,云峥正在吃下午饭,看到海东青落在军帐前面的旗杆上,憨牛就快步从旗杆上将海东青放了下来,赏赐了海东青一大块鲜肉之后,解下塔腿上的竹管就放在云峥的面前。   云峥笑眯眯的瞅着眼前的竹管,还以为猴子至少需要到明天才会有消息传来,想不到四个时辰之后就已经有了消息。   他有些舍不得打开竹管,他很想看看自己的判断是不是正确,不过他很快就放弃了这种脑残的想法,答案就在眼前,自己劳心费神的去猜个什么劲啊。   端起一壶茶喝了一口,单手打开竹管抖出来一个白布条,只是瞄了一眼上面写的字,云峥手里的茶壶就掉在了地上,地面因为铺设了地毯,所以很软,茶壶没有摔破,只是被茶水濡湿了一大片。   云峥没有再看布条,而是将布条攥在手心里,低下身子去捡拾茶壶,吹吹茶壶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觉得茶壶不是很干净,就在水盆里倒了一些水,亲自清洗茶壶,擦拭茶壶的就是那个布条,上面的炭笔印记逐渐模糊最后变成了四团黑色的污迹。   猴子想不通蓝蓝为什么会来军营,同样的云峥也想不通蓝蓝为什么会来军营。   如果说蓝蓝是来督军的,大宋朝中人才济济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一个女流之辈来军中督军。   更何况蓝蓝在大宋所有人的心中已经是一个死人了,邸报上清楚明白的写了,淑太妃不忍陛下独自宾天,选择了自裁殉葬皇帝于九泉之下,写的很清楚啊,按照大宋的惯例,世上已经没有淑妃这样的一个人了,就像当年赵祯的母亲一样,都是这样莫名其妙的消失的。   接到邸报的时候,云峥多少有些伤感,因为他知道,把生命看得无比宝贵的淑妃,莫说是为皇帝殉葬了,就算是全天下人都死光了,蓝蓝也绝对不会放弃多活一天的希望,哪怕是用嘴咬着石头,只要能够不掉下去,她也会坚持到筋疲力竭的……   蜀中女儿多坚韧啊!   在云峥看来,蓝蓝之所以会死,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谋刺皇帝失败了,她和崔达两个人密谋要皇帝的命,云峥非常的清楚,只是不知道他们会如何下手,不过最隐秘最可能的手段就是下毒而已。   所以当上面写着淑妃丧报的邸报到达军中的时候,云峥就自然而然的将蓝蓝的死归类于政治斗争的失败。   如今,她活生生的出现在了铜头关下!见了鬼了!以皇帝的阴狠性格绝对没有饶恕蓝蓝的任何可能。   云峥首先排除掉的就是猴子看花眼了,这根本就不可能,在云家,对蓝蓝最熟悉的人除了自己之外,就是猴子了,他曾经给蓝蓝跑了一年多的腿,也帮着陆轻盈监视了蓝蓝一年多,如果说猴子会认错人,云峥根本就不信。   刨除了所有的不可能之后,剩下的可能就是真相了,那也就是说蓝蓝没有死,皇帝没有杀蓝蓝,也同样是说,在皇帝的眼中,蓝蓝依旧是很有价值的一个女人,这个价值甚至超过了为自己复仇的快意。   皇帝要干什么?   云峥狠狠地抓了一下脑袋,瞅瞅军帐外面已经昏暗的天空一片茫然,这次,他真的猜不透皇帝的心意。   陈琳应该知道,或许说陈琳应该在最近才知道蓝蓝的存在,否则他不可能在自己面前表现的如此镇定。   等陈琳回来之后就该真相大白了。   此时此刻,自己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巡视全军,像一头老虎一般的巡视自己的领地,宣示自己的存在,表明自己对这支军队的绝对统御力度,只要军队在手,任何变化都不过是大海里的一小簇浪花。   洋河边上的工事已经基本齐备了,文彦博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在他的指挥下,无数的工匠民夫正在热火朝天的在洋河岸边将粗大的木桩子打进泥土里面,然后再用骑马钉钉死横梁,最后用大锯破开木头,弄出来无数的木板,一寸多厚的木板扑在刚刚成型的横梁上,开始向洋河对岸延伸! 第45章 像淑太妃的女子   弓箭最可怕的是引而未发的时候,灾难恐怖的是降临前的那一霎那,当羽箭射出来之后,灾难爆发之后,所有的事情都不再是显得那么可怕了。   按照云峥的说法,脑袋都掉了,这时候再害怕还有个鸟用。   云峥想了无数种可能,也没有想到皇帝会把蓝蓝硬塞给自己,看大军作战的云峥能想到的最可能的想法就是蓝蓝在小皇帝的哀求之下,请自己的母亲来说动云家远走海外。   对付这种事情云峥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自己本身就要远走海外,去征服大宋人从未征服过的土地和海洋。   如果一且顺利,海盗王的传说将在整个地球上久久吟唱。   说到海盗,人们的脑海中就会闪烁着金币的光芒,还有金币上那些让人情迷意乱的血腥味。   云峥几乎已经迫不及待的想投入到大海的怀抱,他张开了双臂,就像自己正沐浴着带着腥味的海风斩开波浪扬帆起航。   见文彦博对自己怪异的行为有些不解,云峥笑道:“比草原更加辽阔的是大海,比大海更加辽阔的是星空,比星空还要辽阔的是人的心。   云某以为把自己困在这小小的陆地上实在是有些屈才,鲲鱼只有在大海里才能化为大鹏,陆地太小了,云某只要抖抖身子全天下都会颤栗,所以我决定去大海,文公以为如何?”   文彦博把手缩在袖子里瞅着极度不正常的云峥附和道:“云侯是不是即将孵化的鲲鹏老夫不知道,不过你去大海上翻云覆雨老夫倒是极为赞成。”   云峥斜了文彦博一眼道:“你的意思是我即便是一条泥鳅也最好滚得越远越好?”   文彦博干笑一声道:“佛家有云,狗屎橛!”   “大宋朝的太后来了,今晚就会抵达军营!”   “皇太后不可能来,她如今需要在东京为先帝守孝,然后安抚臣民,来军前与祖制不合!”   云峥笑道:“来的不是皇太后,是现在陛下的母亲!”   “胡扯,淑太妃已经随陛下长眠于巩县地宫里了,你见到鬼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见到鬼了,反正我军最好的斥候已经禀报了此事,猴子少年时期和淑太妃非常的熟悉,应该不会认错。   而陈琳在今天早上已经离开了中军大营,带着一千亲卫朝西走了,还没告诉我他要去干什么。”   文彦博的手抖了一下,低头沉思了一阵子,然后抬起苍白的脸颊一字一句的道:“猴子看错了!”   云峥点点头道:“我也觉得是猴子看错了,等那个妇人到来之后,文公和我一起去见见?”   文彦博浑身哆嗦着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老夫就不见了,和女眷见面风评不好。”   云峥仔细的瞅瞅狡猾如狐的文彦博叹口气道:“你们都有退路,说不见就可以不见,我是中军主帅,在大宋就像是一块兜裆布,什么屁都要接着!”   文彦博干笑一声道:“云侯不如邀请王公一起见见这个妇人,王公本性乖涩,人又无畏,从不将礼法放在眼中,是最好的见面人选,至少不像老夫风流惯了,只要见了别人家的女眷,都会有损对方闺誉。”   “文公真的不打算见见吗?那个女子真的很像淑太妃哦……”   “老夫军务繁忙哪里有闲暇去见什么妇人,云侯自便就好,明日老夫准备去断云岭亲自去勘察一下洋河上游,免得为敌所趁。”   文彦博说完话之后,随便拱拱手就匆匆的去了工地,大声的吆喝着军司马,要他拿出洋河浮桥的工事图出来,他准备连夜审核一下。   看样子文彦博今晚是抽不出任何空闲来了。   文彦博这里基本上没戏了,云峥就只好去找王安石。   “啊!王公!”   王安石从案牍堆里抬起头,迷茫的瞅了云峥一眼之后,确定云峥不像是有什么紧急公务的样子,就拿握笔的手指指军帐大门,意思是云峥打搅他办公了,没事就赶紧出去。   “有一位妇人长得很像淑太妃,今晚就到军营了,王公不妨和我一起去品鉴一下?”   “老夫不见妇人,尤其是在两军阵前更是不见妇人!   云侯如果真的想龙虎相济一下,找个妇人老夫就当看不见,但是不要拿淑太妃出来作伐,这是大不敬!”   “可是那个妇人是京师送来的,长得真的很……”   “那就在三军面前斩首!京师里的诸位头脑发昏了?这个时候派一介妇人来惑乱君心,斩首,立刻斩首!”   云峥没有再说话,就从王安石的军帐里钻了出来,和一个无时不刻不想着把美人脑袋剁下来的人实在是没有什么话说。   大军的进攻步骤做的有条不紊,郎坦在河边与辽人隔岸对峙,赵旉带着骑兵沿着洋河岸边不停地游弋,姜哲正在训练将士的骑术,李东楚把火炮借走了五门,听说要训练一下步兵和火炮之间的配合之术。   没有什么地方是需要云峥操心,军中的内务,也被文彦博和王安石这两个内政高手给处理的妥妥帖帖。   于是,云峥就立马高坡之上,瞅着西面,等待陈琳回归,无论如何蓝蓝能够起死回生,云峥心中总是高兴地……   陈琳骑在马上缓缓地向铜头关走来,眉间的悬针纹深的能够夹死蚊子,他身边的梁炳乾头脸上都是密密的鞭痕,这是陈琳自己亲自动手抽的,虽然脑袋肿的像猪头,他还是努力地睁大眯缝着的眼睛,认真的驱赶着马车随陈琳前行。   “这是你那个陛下自己做的决定,我身为一个妇人,自然只有随波逐流的份了,出嫁从夫的道理你陈琳应该明白吧?”   蓝蓝就坐在马车上,还故意把马车帘子掀开,撇着嘴不停地揶揄着心事重重的陈琳。   “夫人还有一个选择!”   陈琳闷哼一声道。   “什么选择?”   “真的为陛下殉葬!”   “那怎么可能,该殉葬的是主母,不管我们这些人的事情,我其实就是你们皇家的一个妾婢,按照大宋律法,妾婢生的儿子其实应该拜在主母的门下,十年的卖身契只要满了,我就能带着一大笔补偿银子另外找人嫁了。   现在倒好,我出皇宫的时候,没有带走一个子!”   “夫人如果只是想要银子,老奴这就去给夫人置办,即便是在军中,十万贯银钱还难不倒老奴。”   蓝蓝笑道:“军中的银钱难道不该都是大将军的吗?我就要嫁给大将军了,还没进门就伙同家奴一起谋算夫君的银钱,这样的事情你陈琳敢做,我还怕夫君把我浸猪笼呢!”   “夫人和主人夫妻十数年,难道就没有半点情分吗?”   陈琳说完这句话,就自动的沉默了,一个能把自己生了儿子的妻子送给别人的人,确实没有什么资格谈情分。   “如果不是云峥,夫人还会这样愉快的来边地吗?”   蓝蓝嗤嗤地笑道:“这天下间能让我接受的男人实在是太少,恰恰云峥就是其中一个,如果是别人的话,你就等着为他收尸吧,还是在洞房花烛夜之后收尸!   陈琳,你今晚就打算把我送进大将军的营帐里面吗?别忘了给我弄一桶热水,多撒些香料和花瓣,我清洗干净了身体好去服侍新人!”   陈琳抬起鞭子就抽在梁炳乾的肩膀上,梁炳乾努力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惨叫出来,眼看着一道血迹出现在衣衫上,低下头重新抖抖缰绳,催促马车快些走到铜头关。 第46章 被抛弃的人   看到草原上突兀的升起来的关山,即便是蓝蓝也知道自己已经就要看到大军了。   不知为何,她原本阴郁的心情竟然在这一刻奇迹般的变好了。   夕阳下的草原平静祥和,金黄的阳光平铺在草原上,给这个碧绿的草毯镶上了一道金边。   她像一个少女般的扶着车篷站了起来,指着还遗留着战争痕迹的关山问陈琳。   “这就是关山?我听说耶律乙辛在这里摆下了八门金锁大阵,宫里的武宦官说这是一个很厉害的军阵,当年诸葛亮就是凭着这道大阵,才在石头城摆脱了东吴的追兵?   你们是怎么破掉这道大阵的?”   陈琳见蓝蓝不再羞辱赵祯了,长吁了一口气指着被大火烧的焦黑的关山道:“这座山就是关键,大将军命郎坦将军主攻关山,强攻六天之后拿下了关山,然后将火炮搬上关山,居高临下狂轰辽营,而后大军趁着辽军大乱的时候进击,最终打开了八门金锁阵。   最后大将军把火炮从关山上搬下来,一路轰击着前进,最后死伤惨重的辽军只好派了一支死士军队强攻大营,然后趁机撤掉了八门金锁阵准备固守铜头关。”   “铜头关打下来了吗?”   “还没有,辽人掘开了洋河河堤,将大水灌进了爱阳川,到处都是淤泥,大军根本就没有办法横渡洋河,如今,只好驻扎在洋河岸边,大将军下令全军利用爱阳川丰富的木材,准备在爱阳川以及洋河上架设桥梁,只要桥梁抵达铜头关,破关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蓝蓝黯淡的点点头道:“看人挑担不吃力,自己挑担压断腰,你说的很是轻巧,实际上的历程恐怕没有你说的那么简单吧?   在来的路上,我不止一次的看到了我大宋战死将士的陵园,陵园修筑的很美,可是说到底,总有一些母亲见不到儿子,总有一些红妆在守空帷。   争来夺取的其实消耗的都是人命啊!”   陈琳躬身道:“夫人说的极是,战争之惨烈为陈琳平生仅见,可是听云侯讲,关山之战比起青塘,比起乱石坡之战根本就算不得战斗,甚至还比不上梁辑破大理。   郎坦也说,这样烈度的战斗京西军视作平常事而。”   蓝蓝颓然坐下来,看着远处旗幡招展,刁斗密集的大营道:“也不知道陛下这一辈子都是为了什么,自己一生过得根本就不快活,最后那些年过得更是生不如死。   所为所求的不过是一个谥号而已,如今他一人孤零零的躺在巩县的陵墓里,不知会是何等的孤单。”   陈琳笑道:“陛下很快就不再孤单了,夫人不愿意去陪陛下,老奴只要处理完了燕云战事,就会快马加鞭的去巩县,老奴听说陛下为了等老奴,陵墓中的断龙石都没有放下来。”   蓝蓝苦笑道:“云峥不走海外,陛下的断龙石是不会放下来的,如果云峥生变,陛下可能会从陵墓里走出来痛斥云峥!   他连自己的脸面都不顾,给了云峥所有他能给的,最终连自己的妻子都不放过,他的苦心身为淑妃的我懂,但是身为女人的蓝蓝今生今世都不会原谅他。”   陈琳笑道:“老奴一定会将夫人的话带给陛下,老奴只求夫人不要辜负陛下的苦心,可怜他为大宋社稷付出的一且,最后满足他一次吧。”   蓝蓝流泪道:“很多时候看到陛下痛苦地张着嘴,我知道他是在痛苦地怒吼,可惜他的喉咙里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那个时候我就想把被子盖在他的头上,帮他解除痛苦。   骄傲如他,一代堂堂的帝王,坐拥天下九州,一声令下百万雄师愿意为之效死,无数文臣愿意拜伏在他的足下,任他驱驰,天子一怒,九州震惶,远方的蛮夷更是不敢侧目看我大宋。   可是,本该雄姿英发的他却只能通过宦官之口说话,只能通过宰相之手来治理天下,苦苦承受者,莫过于想亲眼看着他的儿子长大……   他是一个好父亲,好君王,却不是一个好夫君,我恨他!”   陈琳下令让队伍停了下来,军卒布好阵势,用青色的布幔将马车围拢之后,陈琳进了布幔,脱掉身上的衣衫,赤裸着瘦骨嶙峋的脊梁跪在蓝蓝的面前,双手奉上马鞭道。   “陛下自幼失怙,与陛下相亲者寥寥无几,老奴有幸从陛下少年时期就追随陛下,多少获得了陛下几分眷顾,难得陛下从未将陈琳看做奴仆,私下里陈琳斗胆以陛下亲族自居。   因为有这些情分,老奴斗胆恳求夫人,在进入大营之前,将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陈琳的身上,将所有的不甘都留在这片草原上,陈琳愿意一身承受夫人的怒火,只求夫人莫要让陛下的计划失败,更不要让天下百姓失望。   云侯乃是一头桀骜不驯的猛虎,当猛虎吃完敌人之后,就很可能会转过头来吞噬自己人,为今之计唯有让猛虎入林,蛟龙入海方能两全其美,求夫人为了云侯计,为了天下计莫要让云侯这头猛虎继续留在平原上,莫要让云侯这条蛟龙继续在长河里兴风作浪!”   蓝蓝取过鞭子,狠狠的一鞭子抽在陈琳的后背上怒道:“天下,万民,你的陛下,你的坚持,唯独没有人为我考虑,唯独没有人为云峥考虑,尔等何其自私也。   我和云峥都是出自边陲小镇,一步步的来到东京见识了万世繁华,我们为这片繁华喝彩,为这片盛世高歌,歌罢舞残,我们却要重归洪荒,这世间的万般繁华竟然与我们毫无关系……”   陈琳笑道:“这世上总有些人是要被牺牲的,总有些人是要被遗忘的,总有些人是要被抛弃的。   我们每一个都是从洪荒里走来的,然后回归洪荒有何不妥?夫人舍不得那点繁华,云侯好像弃之如敝履,他总说自己见过更好的,老奴虽然不明白他说的最好的是什么,不过最近似乎明悟了,云侯说的更好的其实就是他自己创造的世界。   夫人在我大宋就像是谪仙人,和云侯这样的盖世星君一起虎隐洪荒有何不好。”   蓝蓝丢掉鞭子,朝南边看了一眼之后,掏出一柄小刀子割下自己的裙摆,然后放在陈琳的手里道:“见到陛下的时候将裙摆放在他的棺椁上,告诉他,我林蓝蓝从此与他恩断义绝,嫁娶两不相干,这片裙摆就当是我们和离的证明。”   陈琳握紧了那片裙摆,重重的将头叩在地上道:“夫人大度!”   蓝蓝跳上马车尖声道:“赶车,老娘要去嫁人了,老娘就要去找我今生今世最爱的男人了,快走,我一刻都等不及了。”   陈琳这一次一点都不生气,笑眯眯的穿好衣衫,跳上车辕之后接过梁炳乾手里的缰绳笑道:“林姑娘说的极是,陈琳这就驱车送姑娘去见你的情郎,陈琳估计,你的情郎这时候一定站在高处看你,急迫的等待姑娘的到达。”   蓝蓝流着泪大笑道:“是极,我要穿上最漂亮的衣衫,画好最美的妆容,然后去看我思念了多年的情郎。   陈琳,把马车赶的稳当一些,我要进车画妆容了……”   云峥伸长了脖子瞅着远处的那一队人马,心里面一万个念头纠缠在一起,弄不明白蓝蓝为何会出现在军营,而猴子就守在他的身旁正在绘声绘色的描述他是如何看到蓝蓝的。   憨牛拎着自己的流星锤警惕的瞅着外面,对他来说死去的人还能活过来这实在是太诡异了。 第47章 全大宋最重要的事情   云峥骑在大青马的背上疑惑的看着山下。   陈琳的亲卫全部都跑的没影了,笑的如同青楼大茶壶一般的陈琳指指山下的马车,然后就连踢带踹的要把猴子和憨牛从云峥的身边撵走。   云峥心头的疑惑更加的深重,难道说陈琳这是要给自己创造和蓝蓝私会的机会吗?   赵祯真可怜,他坟头上的土还没有干呢!   不过云峥的好奇心还是让他义无反顾的把猴子和憨牛赶走了,马车就那么大,四面的帘子还都被掀起来了,里面只有一个盛装的女子,绝对装不下任何刺客的,不过回头想想,如果陈琳想要杀自己,根本就用不着这么麻烦,这个老东西用云峥的茶壶喝水不是一次两次了,如果要云峥死掉,往里面放点鹤顶红,牵机药之类的东西就成。   在战争还没有结束的时候,云峥是用不着防备陈琳这些人的,不过一旦战事大局已定的时候,云峥就不可能再给陈琳他们这样的机会了,这叫做防人之心不可无。   偌大的一片草原上就剩下云峥和一辆马车了。   云峥四处瞅瞅,见四面都升起来了袅袅的炊烟,这说明星盘的人就守在附近,已然阻绝了交通。   大青马慢慢地沿着小路下了山包,来到了马车前面。   云峥只看了一眼就确定眼前的女人确实蓝蓝,猴子没有看错。   蓝蓝脸上带着可疑的娇羞,端坐在马车里,身披一件大红色的褙子服,点着绛唇,脸上的粉扑的很厚,背后还有一条淡青色的丝带调皮的垂下来,束着高高的发髻,露出大半个脖颈,最让云峥不解的是她的手里还抱着一个硕大的青瓜。   这样的场景云峥觉得很是熟悉,好像自己娶陆轻盈的时候老婆进门的时候就是这个模样,手里同样抱着一个瓜,不过陆轻盈抱的瓜是一颗金色的瓜,这种瓜是面食做的,做的惟妙惟肖,陆家财大气粗,上面的金色是包了厚厚一层金箔,倒是葛秋烟进门的时候手里抱的瓜和这个有点像,进门以后不论是陆轻盈手里的金瓜,还是葛秋烟手里的青瓜,都被自己拿剑给破开了……   大青马围着马车不断地转悠,云峥自然也围着蓝蓝转了七八圈。   蓝蓝见云峥眼中并没有多少欣喜之意,反倒充满了疑惑和警惕,脸上的笑容逐渐变成了酸涩,单手抱着青瓜,另一只手已经缩回了袖子握紧了那柄短刀。   无路可走的人,如果见不到丝毫的希望,唯一的路就是死路。   云峥忽然从马上跳下来,一屁股坐在车辕上从蓝蓝的手里拿过那个瓜咬了一口道:“发生了什么事?”   瓜不好吃,云峥咬了一口就吐掉了。   蓝蓝从身后取过来一个蜜罐子道:“蘸上蜂糖会好吃些。”   云峥狐疑的单手拎过蜜罐子往青瓜上面涂抹一些蜂蜜,重新咬了一口道:“确实好一些。”   “我给皇帝下毒,被皇帝知道了。”   云峥点点头道:“你迟早会这么干的,不奇怪!”   蓝蓝笑颜如花连连点头道:“果然还是你最了解我。”   云峥三两口吃掉了青瓜打量一下蓝蓝道:“从邸报上看到你死了,我有些伤心!能在草原看见你活着,我又有些开心。”   蓝蓝笑的越发开心,往云峥跟前挪挪身子道:“难得,你不是一向心如铁石的吗?”   云峥没好气的道:“我的故人很多吗?”   蓝蓝再次往云峥跟前挪挪屁股笑道:“我和皇帝和离了。”   正在喝水的云峥一口水喷了出来,好不容易才停止了咳嗽就急忙道:“和皇帝和离?这是新鲜事,赶紧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按照大宋律例,和离之后能分丈夫的一半家产,说说,你的产业在哪?你和皇帝是按照长江来划分家产的吗?”   蓝蓝咯咯咯咯地笑道:“我不是人家的主妇,只是一个小妾,孩子归了夫家,我净身出户,打算把自己嫁掉再找一个吃饭的地方。”   云峥探手伸进蓝蓝宽大的袖子里,将短刀夺过来远远地丢掉之后道:“来我家也只能当小妾,当不了主母,轻盈的性子你是知道的,眼睛里揉不进沙子。”   蓝蓝吃惊地看着云峥道:“你真的打算出海,一辈子在海上漂泊?如果你真的为我这个再嫁之妇做出这样的决定是不值得的。”   云峥撇撇嘴道:“你还真看得起你自己,我早就说过我要去海上当海盗,全天下的人中间,除了云二之外没一个人相信。”   蓝蓝握住云峥的手真诚的道:“对不起!”   云峥抽回自己的手笑道:“全天下人都不信,多你一个又如何,说说吧,皇帝走这么狠的一着棋,他就没想过我说的是实话这种可能吗?如果他相信我说的话,你就不至于这样糟蹋自己了。”   蓝蓝笑道:“幸亏他不信,否则我早就变成一具死尸了,他把我送到你这里来,对我来说就是回家,算不得糟蹋,这里也是我唯一能来的地方,对了,你刚才是怎么发现我手里有刀子的?”   云峥怒道:“你穿的这么薄,我想看不见都难!”   蓝蓝红着脸道:“除了刀子你还看见什么了?”   云峥……   天色暗下来了,云峥打算把马车赶回军营,大青马对于主人放任自己不管有些愤怒,嘴里叼着缰绳放在云峥的身边,希望他不要忘了把自己也牵走。   蓝蓝愉快的坐在云峥的身边一言不发,看着这个男人安静的赶着马车。   谁都不说话,但是谁都明白从此之后,云峥和朝廷的关系都会发生极大地变化,赵祯的牺牲,彻底割裂了云峥回到大宋朝的所有可能,也彻底割裂了千古不变的君臣关系。   就在刚才云峥围绕着蓝蓝转悠的时候,他就已经把所有的事情考虑明白了,自己在大宋,就是一个异类般的存在,以至于皇帝宁愿放弃向蓝蓝追究谋杀自己的罪责,放弃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也要彻底干净的将自己从大宋这个世界里驱赶出去。   蓝蓝作为权力争斗的失败者,只能任由人家摆布,如果她连诱惑自己的这点功能都没有,除了死之外,她还能有什么出路呢?   带回家就带回家吧,多一个女人就多一个吧,总比死亡来的让人轻松,总比看着一个故人带着无限的绝望离开这个世界轻松些吧?   去大海,投奔大海,所有的人都去大海,云峥相信大海是宽容的,是能够容纳的下世上所有的被抛弃者,即便是沉在冰冷的海底,也比留在这个比海底还要冷漠的世界要好一些。   云峥不相信蓝蓝的身边没有皇帝派来的杀手,在他的手势下,星盘快速的重新搜索了一遍草原,然后就隐隐约约的传来两声惨叫,然后,一声声布谷鸟的叫声就传进了云峥的耳朵。   “那两个青衣小婢是你以前的使唤过的人吗?”云峥问一连春意的蓝蓝,这个死女人竟然趴在自己的背上。   蓝蓝吐气如兰,在云峥的耳边轻轻道:“奴家不认识她们!”   云峥点点头把蓝蓝的脑袋扒开道:“好好的坐着,马上就要进军营了,主帅被一个女人缠着像什么话。”   蓝蓝放肆地笑道:“不管您现在要干什么,妾身都保证不会有一个人看见的,即便是看见了,他们也会选择用最快的速度忘记这件事,现在对大宋来说,让您和妾身成其好事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第48章 抱团取暖   蓝蓝把事情说的超级让人产生奇怪的遐思。   全天下都等着自己睡了蓝蓝?   云峥抽抽鼻子,抬头看看天空,发现这样的遐思让人对女人生不起来半点的欲望。   全天下人都在看着?   自己又不是后世的男优,看得人越多就越是来劲。   不过,看蓝蓝似乎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这个鬼女人已经用最短的时间把自己的情绪调整过来了。   云峥稍微有些后悔,现在仔细想想,那个女人在表现无助情绪的时候握刀子的动作好像有些偏大……   她的身份诡异,云峥给她单独支起来一座帐篷,只是没有什么伺候的丫鬟,刚才星盘已经把那两个会武功而且偷窥大帅的丫鬟给干掉了,所以军中现在只剩下她一个大宋女人。   其实云峥知道不管是赵旉还是李东楚,他们的军营里都有一种叫做营妓的女人存在。   这些女人大部分都是胡女,甚至有波斯舞姬混迹其中,一般都是混在辎重营里面和民夫在一起,火山军中最多,都是一副男人打扮,相貌自然好看不到那里去。   不过正因为相貌不出色,在随军行走的时候才不会被长官发现,一面帮着大军干点活,一面找机会偷偷的接点皮肉生意。   云峥不可能找这样的女人来伺候蓝蓝。   蓝蓝这个女人在皇宫里生活的时间长了,好像已经不会干什么粗笨的活计了。   走进自己的军帐之后,就慵懒的倒在床铺上道:“我需要好好的洗个澡,塞外风沙太大,脏的不成样子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好像知道自己说的不合适,赶紧道:“您也该好好洗洗了,总穿着甲胄一股子牛油的味道。”   云峥瞅瞅蓝蓝道:“等着!”   然后他就出门去找陈琳,这种事情本来就是宦官该干的事情,即便是难题,也该扔给陈琳去头疼。   陈琳不见踪影,问亲卫,亲卫也不知道陈琳去了那里,只是说监军好像去了前锋营督造桥梁去了。   猴子很有眼色的让亲兵营的火头军老苍头烧了很多的热水送去了蓝蓝处,同时送去的还有很多吃的,云峥再次去蓝蓝那里的时候,她正抱着一个黑瓷罐子用长柄勺子捞里面的桃子吃。   “小气鬼,早就听说你家能把夏天的果子存放一年,在东京的时候从不见你送给我一些,到了军营才有的吃。”   蓝蓝似乎忘记了所有的忧愁,重新回到了少女时期,变得任性而随意。   “吃饱了就好好洗洗,然后睡个好觉,你在这里很是安全,打完这场仗之后我们就去海上,再也不回来了。”   蓝蓝没有回答,丢下桃子罐头之后用手撩拨这浴桶里面的清水遗憾的道:“只可惜这里没有香精和花瓣……”   “这里不是东京,你就忍忍好了。”   “洗花瓣浴的习惯可不是在皇宫里养成的,是在成都家里的时候养成的,每到桃花盛开的时候,妾身就会和轻盈,葛秋烟以及家里的丫鬟们带上篮子去桃园摘花瓣。   一次摘回来好多,最好的就用糖霜鞣制了,做成桃花酱,剩下的就会用香料熏制了之后,藏在一个很大的罐子里,沐浴的时候在水里放一点,芳香四溢的什么疲惫都会消失。”   云峥皱皱眉头,再一次转身出去,不大功夫就从自己的帅帐里取出来一个不大的罐子,放在桌子上道:“我都忘记了,出征的时候轻盈好像给我准备了这个东西,归你了。”   蓝蓝吃吃的笑着解开衣衫,美人鱼一样的滑进澡桶,从小罐子里抓了一把花瓣丢在水面上,舒服的呻吟一声,然后腻声道:“家里那种混合了苏合香的胰子呢?小气鬼,自从我进了皇宫,就没有这东西用了,妾身记得以前在浣花溪的时候,管家老廖可是说过有我的例份的。”   “好好说话,不要把跟花娘学的那点东西拿到家里来,你在皇宫活的就像鬼一样,云家是人间界,用不着把自己当成画皮。   吃的香甜,谁的痛快才是你今后的幸福,至于男女之情,你我都是经历过巫山云雨的人,知道相互讨好并不是一个长久之计。”   蓝蓝笑道:“妾身当了这么多年的鬼,好不容易来到了人间界,谁有心思当那个恐怖的画皮。   现在的蓝蓝就是我一生中最快活时候的蓝蓝。   当年的时候,妾身在浣花溪居住的时候晚上从来都不上门闩,有时候听着你的脚步声从门廊下走过,我的心总是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不止一次的想你要是晚上进来,我该怎么办?应该把你赶出去,还是任你为所欲为。   结果,不等我想出一个所以然来,你就进了轻盈的卧房,要么就进了秋烟的卧房,你连让我为难的机会都不给。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那个时候你不小心进了我的房,就不会有后面那么多的事情了,我可能也比待在皇宫里每天晚上靠捡豆子熬到天明要好的太多了。”   云峥长叹一声,坐在浴桶边上,解开了她的长发,漆黑如墨的长发落在凝脂般洁白的身体上似乎有一种妖艳的美丽。   “云峥,忘掉我父亲的事情好吗?他的死和你无关,你只是站在一边看,既没有帮助萧主簿,也没有帮助我父亲,这样很公平,你还有云钺需要养活,那时候的你不敢让自己出半点的差池,你选择站在一边看,而不是去帮助强势的萧主簿,这本身对我父亲来说就是一个幸事。   他斗争失败了,就该承受那样的结果,就像我和和皇帝争斗失败了,能来到你身边,就已经是我最大的幸运了,我现在没有半点不干,只想早点和你一起去海上看云钺嘴里壮丽无比的海上日出……”   话题到了这个份上,洗澡的过程就毫无什么香艳可言,两个人就像老夫老妻一样的,一个在沐浴身体,另外一个和长长的头发较劲。   即便是云家出产的香胰子,也没有发泡的功能,香胰子抹在头发上还会发出吱吱的声音。   蓝蓝对目前这样的进展非常的满意,也非常的享受这样的过程,洗浴完毕之后,就张开了双臂,云峥用一床厚厚的毯子将她美艳的身体裹得严严实实的,然后就把她放在简陋的床上,帮她擦干了头发之后,拍拍蓝蓝的脸颊轻轻地道:“晚安!”   蓝蓝闭上眼睛,也轻轻地说了一声“晚安!”   说晚安这是云家人才有的习惯……   或许是路途上过于劳累了,也或许是刚才洗澡的过程把她紧绷了多年的心弦给泡松了,总之,蓝蓝很快就进入了最深沉的睡眠,这里的天籁,这里的气息似乎都弥漫着一股子让人迷醉的味道……   当云峥从蓝蓝的帐篷里出来以后,他就发现自己的中军大营似乎一下子就恢复了原状。   文彦博大声吟诵《礼记》的声音就像蚊子在哼哼,王安石训斥后勤军侯的声音也变得很大。   陈琳拎着一壶酒坐在一截粗大的木头上抬头看着月亮,就连苏洵也在营帐的前面弄了一堆炭火,精心的烧烤一只肥的流油的兔子。   云峥坐到火堆跟前的时候,文彦博,王安石,陈琳他们不约而同的围拢了过来。   文彦博抽抽鼻子,闻见了云峥身上的幽香满意的点点头对云峥道:“我曾经说过你出海的话我就去你家当幕僚先生的事情,你就忘记了吧,老夫回到东京之后还有重要的事情去做,岂能蛰伏在你家里以教授幼童为乐。”   云峥从苏洵烤好的兔子身上撕下一条后腿,大大的咬了一口吃下去之后才瞅着文彦博道:“你就不担心我不去海上了?”   文彦博大笑道:“相当石敬瑭儿皇帝那样的无耻之徒也需要资质的,老夫还没有从你身上看到半点那种潜质。   你将来去了大海上当海贼之后,能不能照顾一下我文家的商船,犬子在家弄了一个有名无实的商铺,专门走的是岭南到京师的路子,到时候见到文家的旗子能不能放一条生路啊?”   云峥点头道:“我会给自己手下的喽啰下令的,只要见到文家的船只,最好连他们的兜裆布都给我抢回来,至于人命,我会看在你老文和我共事一场的份上饶他们一次。”   王安石摇头道:“这样不好,文公家的船只怎么说也是我大宋的船只,你云侯以后即便是再逍遥也是大宋的臣子,怎么能对自己人下手呢?老夫以为,云侯最好把战场选在东海,南海之上,最好能区别一下敌我双方,如果能保证大宋的船只航行,毁坏那些异国船只,对我大宋来说不吝是一道福音。”   云峥苦笑一声道:“过了今夜,我还有所谓的臣节吗?”   文彦博,王安石的脸色都黯淡了下来,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好,对与错,是与非,有时候根本就没有办法论断的清楚。   陈琳反倒带着笑容,躬身向云峥施礼道:“恭喜云侯再纳佳妇,老奴代陛下为云侯祝福!” 第49章 耶律信的寒冬   文彦博有些意兴阑珊的道:“这世间的人总希望自己勇猛精进,前面即便是乱石悬崖也不想止步,这人间的事情到了最后想分出一个根本意义上的胜负,实在是太难了,更多的却是毁坏了做人的根基,此生只能在有幽冥和人间界之间徘徊。   说不上是人,也说不上是鬼!”   王安石沉默了半晌之后忽然道:“甚好!各得其所,也算是一种解决之道。”   云峥点点头道:“其实你们都觉得我亏了,只是不好说出来罢了,既然如此,我就给你们一个赎罪的机会。”   王安石道:“云侯且说。”   云峥见文彦博也在听,就缓缓地道:“把我的家眷送去登州吧,我将在那里扬帆起航,离开大宋。”   陈琳笑道:“这世上的事情有时候非常的好解决,只要解开了一个扣子,后面的死结就很容易解开,如果云侯不嫌弃,这事就让老夫这个监军去做吧。”   云峥笑道:“这其实也是最后一个扣子,只要这个扣子解开,戴在大宋这个巨人身上的枷锁也就解开了,所有人都会感到轻松,王公可以继续自己的变法,文公可以继续自己的诗酒风流,至于陈公,可以安心的去陛下在巩县的陵寝放下断龙石,回归永恒。”   文彦博一字一句的道:“此事不容出现任何麻烦。”   云峥灿然一笑道:“如此,就拜托诸公了。”   三人一起郑重的点点头,一直沉默不遇的苏洵将剩下的三条兔子腿递给了他们三人,自己找了一块肉多肥美的地方,快活的大嚼起来,他只觉得平生从未吃过如此美味的兔肉。   此时此刻,就在遥远的中京道,耶律信的肩背上血流不止,不过他依旧在酣战不休,这场大战从清晨厮杀到现在,已经分不清楚什么明显的战阵了,七八万人在狭小的山谷里,杀作一团,地上的死尸铺了厚厚的一层,少得可怜的空地上也糊满了黑色的血渍。   耶律信的长刀一遍一遍的挥起,在大军中几乎是所向披靡,曾经的辽国南院大王如今成了族长,他的威势一点不减,为了激励将士们死战到底,他早早的就带队杀进了血肉战场。   没藏讹庞并没有亲自杀进战场,即便是目前的局势对自己很不利,他依旧不动如山。   眼前的这些辽人之所以不要命的厮杀唯一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们没有了足够的时间,他们只要在这里多停留片刻,那些被掳走的辽人就会在鞭子的驱赶下向西多走几步。   对眼前的局面没藏讹庞其实是很满意的,两万多西夏猛士就阻挡住了耶律信足足六万人的进攻已经整整一天了,这个时候,张绛押送的辽人战俘这时候应该已经渡过滦河了吧?   耶律信不足畏,没藏讹庞就是这么看待的,他的目光一直在瞅着南边,他知道在铜头关下,云峥已经利用一种全新的武器强横的破开了耶律乙辛布下的八门金锁大阵。   如果云峥的大军攻破铜头关,他相信归化州和奉圣州都会在云峥的猛烈进攻下不战而降的。   那个时候,自己如果还不离开中京道,一旦云峥北上燕子城,自己的后路就会暴露在云峥的威胁之下。   别人或许会认为云峥的第一要务就是拿下燕云十六州,没藏讹庞不会这么幼稚的认为,云峥会把燕云十六州看的比自己还要重要一些。   只要有一丝丝的可能,云峥就会从自己的身上撕下一大块肉来,自从云峥横空出世以来,他从未对西夏国友善过,没藏讹庞甚至都不晓得云峥为什么会把目光死死地钉在西夏国的身上,而不是那个和他们有百年深仇大恨的辽国。   宋国人这一次变得极为坚决,即便是西夏国的密探在宋国传播云峥准备在燕云建国的消息,宋国朝堂上,也似乎听不到一星半点对云峥的不满,那些喜欢拿钱办事的言官,此时此刻也难得的闭上了嘴巴,虽然拿钱办事的规矩依旧有,这里面绝对不包括云峥。   老于世故的没藏讹庞晓得,这些人现在不是不想弹劾云峥,而是承受不起弹劾云峥之后的可怕结果。   一旦燕云十六州被云峥攻破,云峥也顺利地成为了可以世袭的燕王,到了这个时候,御史言官们才会有用武之地,那个时候云峥这头吊睛白额猛虎即便是再凶猛,也会被那群豺狼围攻而死的。   在面对一个武人政治集团的时候,文人们会爆发出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大无畏来。   也就是说,在没藏讹庞看来,云峥拿下燕云的那一天,也就是他身败名裂,横尸东京的时刻。   一个帝王不再需要,一个朝臣们不再依靠的武人不可能有什么好下场的,这是宋国的惯例。   至于听说云峥要泛舟海上的消息,没藏讹庞嗤之以鼻,在他看来这是根本就不可能的事情,没有一个人会舍弃陆地上的繁华,舍弃自己用生命博来的荣华富贵甘心去海上过渔民都不愿意过的苦日子,那是比流放还要凄惨的结局。   没藏讹庞甚至认为,自己为云峥编造的谣言,有八成的可能是真的,他曾经设身处地的为云峥想过,发现除了造反之外确实没有其它更好的道路可走了。   这一次冒着奇险来辽国中京道劫掠辽人,立身的根本就在云峥必定造反或者被流放杀戮的前提下。   大夏国想要把这么多的辽人完全吸收消化掉,最少需要四年的时间,没有四年的时间,根本就驯化不了这些多少还残存一些野性的辽人。   想到这里,没藏讹庞看着眼前的战事越发觉得无趣,他想早点结束这场已经持续了很久的战斗,李清的泼喜军就在前方不远的地方构筑了坚固的防线,疲惫的耶律信没有任何可能突破那道防线的,泼喜军最喜欢的战斗就是对面来了铺天盖地般的乱糟糟的骑兵。   没藏讹庞抬头看一下清冷的月光冷漠的对亲兵下令道:“命莫尚义让开正面,辽人想去前面,那就让他们去吧。   同时飞马告知李清,耶律信来了,如果让此人攻破他的防线那就提头来见。”   亲兵打马狂奔而去,另外一个手拿牛角号的亲兵则呜嘟嘟的吹响了号角,正在耶律信的凶猛攻势下岌岌可危的莫尚义听到号角之后大喜,接连砍出三刀,逼退了面前的耶律信,而后嚎叫一声,就带着亲卫向两边散开,此时,能站在耶律信面前的西夏猛士实在是不多了。   耶律信的眼前一空,峡谷外面的草原近在咫尺,欢喜的大叫一声后,就带着前军冲出了山谷。   没藏讹庞选择的战场让他非常的难受,骑在战马上的辽国猛士被困在狭小的山谷里,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人能够和敌人接阵,多出来的兵力完全没有了用武之地。   现在好了,来到了空旷处,自己终于可以和没藏讹庞好好的厮杀一场。   辽国的部族军虽然疲倦,却很快就在山谷前面摆下了阵势,等待后面的西夏人追上来就给他们迎头痛击。   等了很久也不见没藏讹庞的追兵,耶律信派了斥候摸进山谷才发现没藏讹庞的大军已经向南走了快一个时辰了,他根本就没有追击的想法,在这里做的一且事情都不过是在拖延自己的时间而已。   六万大军在一天一夜的战斗中已经减员了一万三千多人,瞅瞅疲惫的部下,耶律信无论如何也没有下达向西前进的军令,这个时候,大军需要的是吃一顿饱饭,睡上一觉,战马也需要喝水进食恢复气力。   一种不甘的念头从耶律信的胸中升起,不过他还是下达了就地扎营的军令…… 第50章 好一手声东击西   耶律信解下已经勒进肌肉里的铠甲,赤裸裸的站在空地上任凭亲卫将凉水泼在他的身上,红色的水流从身体上流下来很快就渗进了大地,面对初升的朝阳,耶律信钢铁般的身体就像是一尊美丽的雕塑,只是,这初升的朝阳给他带不来丝毫的温暖。   萧红珠从后营赶过来了,取过柔软的棉布帮着丈夫擦拭身体上的水珠,看到他肩背上那两道狰狞的伤口,不由得珠泪涟涟。   这个男人为了自己背负了太多的责任,不但放弃了南院大王这样尊贵的地位,还为她背负了一个不识大体的恶名。   风雨飘摇的契丹一族正在经历最危险的时光,猛虎一样的云峥,蛟龙一样的狄青,恶狼一般的没藏讹庞都正在蚕食契丹族的土地,那些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勋贵们,不知道提起刀剑来帮助契丹一族抵御外敌,却把皇帝耶律洪基的失败归罪于自己的丈夫。   疲惫至极的耶律信倒在一张毯子上就沉沉的睡去了,萧红珠跪坐在他的身边,用手帕帮他赶走所有的飞虫,只希望他能睡得更好一些。   大营里安静极了,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从四面八方传过来,看着耶律信刀砍斧凿般坚毅的面庞,萧红珠不由得看呆了,这张脸自己从小看到大从未像此时一样如此的有魅力。   这张脸和云峥那张可恶的脸不同,一个坚毅,另外一个则多少显得有些脂粉气。   不过,在云峥那张显得脂粉气的脸庞下面,只有一颗阴沉的冷酷的如同寒铁一般的心。   谁都知道,如果让没藏讹庞掳走那一百余万辽人,契丹一族的实力就会锐减三成,再也不可能维持那样庞大的疆域了,也不可能再维持青牛白马一族的久远的荣光。   直到现在,萧红珠才隐隐觉得,或许自己当初嫁给赵祯才是对的,为了自己的幸福,才让耶律信这样的男子和辽皇决裂了,就因为是自己逃离了宋国,才让宋国在进攻辽国的时候多了一道背信弃义的借口,至少宋国人书写的《伐辽表》就是这么写的。   几个月前自己亲自去了宋国军营,带去了耶律信能够做出的最大让步,云峥对耶律信的诚意却视而不见,不但当着自己的面亲手撕毁了那封信,还说他很有兴趣与耶律信在达尕海子狩猎。   那种羞辱比刀子割在脸上还要疼痛……   如今,举目四望,自己除了这个男人之外,再也没有依靠了,当初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有足够的坚强来面对未知的险境,如今,姐姐死了,父亲死了,哥哥们死了,那些拱卫爱护自己的族人也死伤惨重,疲惫从萧红珠的骨头缝隙里慢慢爬出来,逐渐侵袭她的全身,于是,紧紧地抱着耶律信粗壮的胳膊,将他的大手贴身放在胸口,唯有这双大手才能给她带来一丝丝的温暖。   那只手忽然变得有力起来,紧紧地握住自己的胸膛,萧红珠看过去的时候才发现耶律信已经醒了,正在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红珠儿,你想的太多了,云峥想要攻击大辽,能找的借口太多了,草原上的牲畜放屁污染了宋国的空气都会成为他进攻我们的借口。   宋人从立国之初就想要燕云十六州,只是他们的祖先不争气没有夺走罢了,现在到了辽国最虚弱的时候,而宋国却到了最强盛的时候,云峥,狄青这种妖孽出现在宋国,可以说他们具备了攻击我们辽国的所有条件,不来进攻才是怪事。   这一切都和你无关!”   萧红珠泪如雨下,将耶律信的大手紧紧地按在自己的胸口上哭泣道:“我没用,连你交代的计划都不能说服云峥同意。”   耶律信看看哭成泪人的萧红珠,哈哈大笑一声翻身坐了起来打横将萧红珠抱在自己的膝盖上道:“那个计划我从来就没有指望云峥会同意,即便是云峥同意了,我还不同意呢,西南二京乃是我大辽的国土岂能轻易让与他人。”   “可是,你的信里……”   “信里是信里,实际归实际,两者不能一概而论,你不是已经给我们带来了很多的武器吗?这就足够了,契丹一族从来都不会依靠敌人的怜悯活下去,我们才是这片天空的主宰。   眼前虽然艰难一些,不过我们会熬过去的,就像雪山上的冰雪融化之后,到了寒冬它们依旧会落满山头。”   萧红珠迷茫的抬起头,瞅着眼前伟岸的丈夫,将头贴在他的胸口上听着他强劲的心跳道:“我们的力量太弱了,我在宋营看到了宋人的强大,还有他们那些威力无俦的武器,尤其是那种叫做火炮的东西,那该是天神的武器才对。   弘州城的惨状为我亲眼所见,那座城池已经不能再称之为城池了,哪里已经变成一片废墟了。   我向云峥讨要火炮,他不给!花钱买,他也不买,还说我们辽人的智力不够,还无法操纵那样精密的武器。”   耶律信听萧红珠说的纯真,不由得笑道:“要火炮的事情你就不该提,云峥当然不会给你,即便是在和平时期,耶律洪基去要宋皇也不会送给他的。”   夫妻二人在帐幕说着话,眼看着阳光从帐篷顶端的空隙钻进来的时候,萧红珠才霍然一惊,跳起来道:“我又耽误你行军作战了。”   耶律信颓然坐倒摇摇头道:“没有,就在我们的前面,有李清的泼喜军正在等候我们,那是一支专门对付骑兵的军队,我们贸然闯过去会吃大亏的。”   “可是好多辽国子民已经被他们掳走了。”   耶律信狞笑一声道:“未必!”   “我们没有多余的兵力绕过拦截的西夏人去解救我们的子民。”   “我们没有,但是宋人有!”   “谁?宋人,他们会帮助我们么?”   “红珠儿,你要明白一件事,宋人想要的是燕云十六州,是那里的肥沃土地,人口对宋人来说是一种累赘,所以他们不会要我们辽国的百姓的,即便是他们想要牧奴,也需要不了太多。   如今的宋国正在清查他们的人口,在户籍上已经把宋人和其他的种族严格的区分开来了,既然区分开来了,就会有两种对待的方式,从宋人户部发布的民情咨政来看,他们并不是很欢迎异族人去宋国定居,其中那条不允许异族人拥有恒产的条令,就足以证明,宋人正在纯洁自己的种族。   他们允许异族人去宋国做生意,却不许异族人在宋国落地生根。”   萧红珠皱着美丽的鼻子俏皮的道:“从云峥那个吸血鬼的身上就能看出宋人的德行,没好处的事情他们会干吗?”   耶律信大笑起来,探出一根手指抚摸着萧红珠脸上的那道红线笑道:“嘛嘛果然是神仙一样的人,你脸上的丑陋伤痕不见了,只有这么一道颜色浅浅的血痕,像莲花一般美丽。”   萧红珠把耶律信的手扒拉下来道:“嘛嘛自然就是神仙,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你现在告诉我宋人为什么会帮助我们!”   耶律信宠溺的拿额头触碰一下萧红珠的鼻子笑道:“因为最不愿意看到西夏国变得强大的就是宋国。   宋国如今很强大,所以他们的心胸也就非常的宽阔,宽阔到了想要恢复汉唐时期的状态。   如今的宋人们以为,他们祖先能够做到的事情,他们也能做到,于是,把宋国的边境拓展到玉门关也是一种选择。   北面有燕云为屏障,西面有玉门关为屏障,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安心的躲在这些堡垒后面享受自己的盛世繁华!   他们总是这样的,享受够了繁华,然后君王和军队就会衰落,然后再被我们抢劫一番变得跟我大辽现在一般无二,然后他们国家的百姓就会揭竿而起,推翻腐朽的帝王,然后再换一个英明的君主,重复从衰败到强大然后到繁华,最后覆灭这样一个怪圈子。   他们已经在这个大圈子里轮回了上千年了,估计还要轮回下去,真是一个奇怪的种族,不过,他们的运气很好,总是能够把血脉延续下去,不像我们一旦失败之后那就是一个身死族灭的下场。   你我都是读过书的,你还能在草原上找到远古的林胡人,强大的匈奴人,彪悍的突厥人吗?找不到了吧,因为他们都消失了,而汉人这个古老的种族却绵延到了现在,目前变得越发强大了,依旧主宰着大地上最肥沃的土地没有动弹过。”   “这和救援我们的族人有什么关系?”   “宋人目前认为,对付大辽收复燕云十六州,有云峥和狄青就足够了,于是,不甘心成为云峥狄青附庸的种諤和富弼,就会很自然的把目标定在西夏人的身上。   种諤的大军已经偏离了支援云峥的道路,他们走的已经过于靠北了,似乎打算攻破我大辽空虚的西京西南路招讨司,然后在丰州的渔阳领给西夏人一个狠的,当然,只要我们能够将没藏讹庞的大军拖在这里就成,如今没藏讹庞,李清都在我们这里,种諤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千载良机的。”   萧红珠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男人的心思为什么这么难以捉摸,耶律信剥光了她的衣衫她都毫无感觉,当身体里有异物进入的时候,才发现只要是男人都玩的一手好声东击西! 第51章 司马光砸缸的疑问   阳光照在蓝蓝的脸上,她的眼皮晃动了几下然后才艰难的睁开眼睛,全身上下仿佛被战马踏过一般酸痛,低头瞅瞅胸部上大片的淤青,蓝蓝笑了起来。   昨晚也不知道是自己久旷之身渴求过于猛烈,还是云峥在边关禁欲太久的缘故,总之只要回想起昨晚的状况,蓝蓝的脸上就布满了红晕。   两个过于理智的人在一起才会迸发出别人可望而不可即的激情,欲望这东西就像洪水一般,只可疏导而不可堵截……   军中没有丫鬟来伺候自己,所有的事情只能蓝蓝自己来,艰难的从床上爬起来,小腿却开始抽筋,闷哼一声倒在地上,努力地把脚在地上蹬了几下这才舒缓了钻心的疼痛。   “何苦来哉,在宫里面的时候把这种事情想的畅快无比,到了真实的境地,痛快是痛快,可是第二天遭罪有谁知道?”   蓝蓝低声叨咕着,暗地里咒骂两声云峥,强忍着全身各处传来的痛楚,艰难的清理了个人卫生之后,就听见自己的肚子在咕噜噜的响。   多久没有过饥饿的感觉了?   这种感觉一下子将蓝蓝从九霄之上扯回人间,能感受到痛,能感受到饥饿,能感受到愉悦,感受到清晰地天籁这是人的基本本能。   猴子很不情愿的守在帐篷外面,见蓝蓝起来了,就打了一声唿哨,老苍头立刻就端来了各色食物。   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过是一盘子腌制过的野韭菜,一盘子清炒的野菜,再加上一大碗肉菜小馄饨,蓝蓝喜欢吃的罐头没了踪影。   蓝蓝坐在矮几前面,瞅着不高兴的猴子道:“小猴儿,怎么不高兴啊?谁招惹你了?”   猴子翻着白眼道:“我堂堂参将,沦落到服侍你的地步,你说是谁招惹我了。”   蓝蓝吃了一口碧绿的野韭菜满意的点点头道:“野韭菜很不错,晚上还要,小猴儿,以前在浣花溪住的时候你不就是跟着我东跑西颠的吗,现在为什么不满意了,哦,对了,我现在可没银子赏给你。”   猴子像是遭受了侮辱一般大声道:“谁稀罕你的银子了,我有的是银子。”   蓝蓝笑的前仰后合,指着猴子道:“知道你以前觊觎我的丫鬟,现在我没了丫鬟你连罐头都不给我吃,罢了,多年不见,情谊变薄也是应有之事,我流落至此,寄人篱下遭受些屈辱也就是了。”   猴子最受不得别人说自己无情无义,明知道罐头这种东西军营中并不多,还是去给蓝蓝找了一罐子。   蓝蓝满意的把小馄饨吃完,又捞着吃了半罐子罐头,却看见猴子牵着一匹灰不溜秋的战马走了过来,不由得问道:“牵马做什么?”   猴子按照蓝蓝的身高重新调整了马镫没好气的道:“少爷说了,你从今天起就要开始练习马术,战场上胜败难料,骑上马可以逃跑得快一些。”   蓝蓝好奇地问道:“跟着无敌的统帅也需要逃命跑路吗?”   猴子像看傻子一样的看着蓝蓝道:“我们逃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打不过就要跑,谁会傻傻的死守?   少爷说了,如果逃跑的时候能够全师而退那也是一种胜利,今天打不过,明天想办法打败敌人就是了,要是人死光了,那才是失败,连翻本的机会都没有。”   蓝蓝嗤之以鼻摇头道:“我不骑马,女人骑马像个什么样子,你家二夫人的屁股骑马骑得像磨盘一样大,我可不敢像她那样!”   猴子丢下战马的缰绳愤愤的道:“你爱学不学。”   葛秋烟在云家声望很高,家里的男女家仆都把会武艺能够上阵杀敌英姿勃勃的二夫人当做偶像来崇拜,那里会容许蓝蓝这个外人来品头论足。   蓝蓝吃饱了饭,伸了一个懒腰,回帐篷里找了一套云峥的衣衫,将头发挽成发髻,找了一根云峥的青玉簪子插在头上,就出了帐篷。   在猴子找来的母马背上轻轻地一按,身子就飞上了战马,勒一下缰绳控制一下战马的方向,找了一个合适的方向就电射而出,战马嘶鸣一声就跑的没影了。   嘴里叼着一根草准备看笑话的猴子见蓝蓝跑没影了,慌忙找来自己的坐骑,带着十余个家将连忙追了下去,这个在宫里生活了这么多年的鬼女人什么时候学会骑马了?   云峥和文彦博站在洋河的边上,瞅着焦黑一片的第一道浮桥,这是昨天晚上辽人的战绩,他们为了毁掉浮桥,特意扎了木筏上面堆满干柴,趁着夜色笼罩,偷偷的从对面过来,点着筏子之后就逃跑了,第一道浮桥损失的有些重,好些地方都被烈火给烧断了,大半截桥梁孤零零的立在水面上,样子非常的凄惨。   “这是难免的,咱们要架桥,敌人自然是不准我们架桥的,要是能够平平安安的把桥延伸到铜头关前,我才会觉得有问题。   赵旉已经在洋河上游找了一处水浅的地方准备泅渡,李东楚也在下游找到了合适的泅渡地点,我们三路并进,看耶律乙辛准备防备那一路,铜头关虽然险峻,指的是他扼守的山门道路,而不是它本身,咱们三路只要有一路突破,他的末日也就降临了。”   文彦博遗憾的道:“只可惜泅渡的时候带不走火炮,否则哪一路都不是他耶律乙辛能够抗的住的。”   云峥笑道:“我们不能指望所有的好处都在我们这一边,能有目前的处境,我就很满意了,赵旉和李东楚渡河的目的就是分散耶律乙辛的注力,南北两边都是高山,大军真正可以攻击的面非常的窄小,人家只需要不多的兵力就能控制南北两边,起作用的攻击力度还是在正面,耶律乙辛不是傻瓜,你只要看看他在洋河上下这么大的功夫就知道,他也清楚铜头关的优缺点。   只要我们从正面击溃了铜头关,赵旉和李东楚的大军就可以乘机席卷整个奉圣州,如果速度够快,归化州被拿下都有可能。”   文彦博笑道:“这自然是最好的结果,老夫听说云侯作战历来是走一步看三步,不知云侯对涿鹿县是如何看待的?”   云峥大笑道:“我答应过一个人,涿鹿县是人家的地盘,在他没有拿下涿鹿县之前,我的大军是不会轻易踏进涿鹿疆域一步的。”   “此人是谁?”   “李常,老朋友了,被介甫兄给发配到了唐州当知府,心里有所不甘,认为涿鹿县是他东山再起的最佳所在,我不能毁了朋友的前途不是,这个功劳无论如何都要给他的。”   “好大度的云侯啊!”   “大度什么啊,我这时候要功劳干什么,即便是立下再大的功劳,还不是一样要去海上。”   文彦博叹息一声沉默不语,如果云峥心中真的没有造反的心思,那么,大宋朝就待他太刻薄了。   在云峥这件事上,不论是先帝赵祯,还是皇帝赵旭,亦或是大宋的文武百官把事情做的非常亏心,文彦博甚至能想到史官会如何记录这件事,大宋的统治者们无疑都是反面人物。   “史书上自然会有定论。”   云峥只是笑笑,然后指洋河道:“我们活在当下!只要大家愉快就好,我吃点亏问题不大。”   文彦博狐疑地看看云峥道:“我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老夫认识的云峥并不是一个宽宏大量的人,我弄不明白,大海对你来说真的有那么大的诱惑吗?”   云峥大笑道:“虽说星空更加的辽阔,但是我还是希望大海是我后退的最后一步。   你们啊,其实就是看不得别人过得比自己好,尤其是见不得本族本国的人过得比自己好,那种要命的嫉妒感会像毒蛇一样噬咬你们的心,不夺回来根本就无法睡眠。”   “老夫有你说的那么不堪?”   “你确定你会比我说的那种人好?还记得你说司马光幼时的事情吗?我们都把注意力放在司马光砸缸的睿智上,你倒好非要问问司马君实那个孩子是怎么掉进缸里的,按照你的心思,我觉得你好像认为掉缸里那孩子是司马光推下去的。”   “心中常怀疑问学问才能寸进!我的先生就是这么教导我的,所以老夫从不相信无缘无故的爱,与无缘无故的恨,世上的事情只要抽丝剥茧之后,总会让你找到非常有趣的事实。   那些事实有时候藏在大义之中,有时候藏在良善之内,有的时候朋友奋不顾身的救援你,说不定就是在害你,有些努力加害你的人,很有可能是真正对你有益的人。”   云峥有些惊悚的瞅着文彦博,他忽然觉得这个家伙可能真的认为司马光救的那个孩子是司马光自己推下去……和这样的家伙处在同一个时代,是自己的不幸,也是这个时代的不幸。   “你夫人可还安好?”云峥盯着文彦博看他的神色。   “老夫从不在妇人女子身上耗费精力……”   “我从山林里走出来多少年,你就死死地盯了我多少年,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是感激你,还是该恨你,不过一旦我去了大海之后,我们最好能够永不相见……” 第52章 战争离不开思考和智慧   以一个孤立的事件来评判一个人的品质和道德自然是不妥当的,不论是在儒家学说里,还是佛门的典籍里,都有浪子回头金不换的记载,和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样对好人来说有些残酷的理论。   很明显,文彦博不但没有悔改的心思,反而准备变本加厉的沿着这条卑鄙无耻的道路狂奔下去。   他这种性格遇到司马光这种好人的时候比较占便宜,敦厚的司马君实会认为这是一句笑谈,然后躲在地窖里一笑了之,继续书写自己的煌煌巨著。   遇到云峥这种只要一有机会就想把坏蛋弄死的人是文彦博的不幸。   云峥就是那种通过一件小事就全盘否定一个人的人,他绝对不允许别人再把这样的错误犯在自己身上,他不做积累别人愤怒的垫脚石。   人们总是豁达的,有句老话说的好,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这句话充满了仁恕之道,但是有一个问题,谁去当那个再一再二?坏蛋做再三再四的时候会遭遇惩罚,难道说再一再二就不需要接受惩罚了吗?是不是意味着只要我们不要做再三再四,就能一辈子把坏蛋这个职业干的风生水起?   看着蓝蓝骑着马在草原上奔驰,猴子带着家将在后面紧紧追赶,云峥这时候只想去巩县赵祯的陵墓前对赵祯说:“你把虚假的幸福给了我,也给了蓝蓝,这就是你心中的再一再二,是否就意味着这是你对我最严厉的警告?   不许我去做抢夺赵旭江山这类严重的再三和再四?   对赵旭来说我已经夺走了他的母亲这种再一再二,就不能再去干抢夺江山这么严重的再三再四?   除了江山社稷之外,你孤零零的躺在陵墓里独自享受保有江山的愉快吗?”   云峥自言自语的说完这句话之后就苦笑起来了,促使自己和蓝蓝睡在一起的不是什么爱情,而是愤怒,这或许就是赵祯和蓝蓝两个人都认为自己一定会接纳蓝蓝的原因。   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变得如此的狭隘,不过不得不说,那种单纯的发泄确实让人身心愉快。   回到帐幕里之后,蓝蓝也恰好回来了,由于大量的运动,她的面孔变得苹果一样红,衣衫不整,香汗淋漓的样子让人很有一种立刻将她按倒的欲望。   该死的,这也是花娘那个鬼女人教给蓝蓝的,当初在蓝蓝准备进宫之前,她突击教育了蓝蓝整整两个月。   想起了花娘,云峥就自然而然的想起了在白云寺闭死关的五沟,想起了留在皇宫中打算保护小皇帝到天荒地老的笑林,甚至想起那个很久都没有消息的寒林老道。   人的际遇真是神奇,当初在豆沙关的时候,自己遇到的那些人如今都似乎有了自己的归宿。   蓝蓝跪坐在云峥身边,丰隆的臀部显露出一个极为夸张的弧度,成熟妇人的身体,不是那些青涩小姑娘所能比拟的。   随时随地展现自己最傲人的一面,这已经成了蓝蓝的一种生活习惯,当初花娘教会她的那些东西如今都成了她的本能……   “郎君在想什么?是在想轻盈和秋烟吗?”   云峥摇摇头道:“我忽然想起我们在豆沙关的日子,想起了五沟,想起了花娘,也想起了笑林。”   蓝蓝轻笑道:“如果您是在为您和妾身的关系烦恼,那就大可不必,明面上妾身已经是一个死人,孤魂野鬼一样的在人世间飘荡,偶然飘荡到了您这里,您就当收容了一个孤魂野鬼,给她一点香火可以苟延残喘即可。   小弟背出门,花轿抬进门,这是好女子才能享受的礼遇,妾身不需要,也不敢。   只希望能在孤寂的寒夜里有一个温暖的怀抱足矣。”   云峥皱皱眉头道:“我确实是在思念五沟花娘和笑林既然你说起这件事情了,那就好好说说,那你当情人不是一个好主。”   蓝蓝给云峥倒了一杯茶笑道:“如果妾身还是豆沙县时的蓝蓝,您休想蓝蓝会这样无所谓的把身体给你让你蹂躏。   事到如今,这具身体能让我们都欢愉,这就是它存在的最大意义。   我的儿子是皇帝,自古以来太后多欲望,多我这么一个有实无名的荒淫太后也无所谓,只要我不再给我的皇帝儿子生出兄弟来,就是对皇权的最大尊重。”   云峥有些感慨的瞅着蓝蓝道:“我第一次见你,是在你家,准确的说只看到了你的一只手,那只手抓着撕碎的竹叶往棋盘上放,手很白皙,也纤细,指节的背面的手背上还有几个小小的凹坑。   当时我看的非常仔细,你父亲咳嗽了两声我才醒过来,当时我甚至有一种感觉,你父亲可能动了把你许配给我的心思,不过那种心思只出现了很短的片刻,然后就消散了。”   蓝蓝抱着茶杯轻轻地啜饮着茶水幽幽的道:“如果我父亲当时把我许配给你,以你当时的处境,我觉得你没有拒绝的余地。”   云峥点点头道:“确实如此,当时的我没有力量和你父亲抗衡,再说了,看你的手就知道你该是一个难得的美女,我没有王安石,司马君实他们的风骨当然不会拒绝。”   “因为我父亲小看你了,所以你反而对我产生了厌烦之感?我感觉得到啊,你和梁家小姐都能谈笑言欢,但是面对我的时候总是有一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你是一个骄傲的人!而我是一个落魄的人,你现在一定很看不起我吧?”说罢痛苦地低下头擦拭眼泪,白花花一片的胸口却暴露在云峥的眼前。   云峥痛苦地呻吟一声,伸出手将蓝蓝被茁壮的胸口撑开的胸围子往上拉一拉道:“胡说八道,我最看得起你的一点就是你只要一口咬住了就永远都不松口的坚决。   那些自哀自恋的话让别的女人去说吧,根本就不适合你,把你丢进狼群里你也能活下来,说不定还能成为狼王!”   蓝蓝笑着抬起头,眼泪都没有干,不过眼泪归眼泪,这东西和哭泣这种表达感情的重要情绪无关。   她将手按在毯子上用力的一撑,整个人就扑进了云峥的怀里,用嘴叼着云峥的耳垂媚笑道:“不要这么聪慧好吗?如果你能昏聩一点日子一定过得逍遥无比。”   逍遥的日子不能过的太久,过的太多太久,人就会非常的疲惫,陈琳面对自己写的密奏不知道说什么好,上面只有一行字——云峥得美人夜夜笙歌!   皇帝将控制蓝蓝的事情交给了皇后,所以陈琳这封奏疏其实就是写给皇后看的,不知道皇后看了之后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绪,陈琳看后心中变得沉重无比。   十天之后,文彦博终于将浮桥铺设到了铜头关下,铜头关上的礌石以及投石机发射出来的石块密布河滩,只要是弩箭能够覆盖的范围,铜头关上没日没夜的发射着火箭,在现有的条件下,主要桥梁只能铺设到此位置。   不过这对宋军来说足够了,至少火炮架在桥上,已经能够轰击到城里了。   这些天辽人也没有闲着,光是上游的赵旉就在断云岭击退了辽人的三次进攻,而下游的李东楚却被辽人死死地堵截在野狼坡不得寸进。   原本不足十丈宽的洋河,如今足有百丈宽,不过水流依旧是很小的一点,两岸的淤泥足足有三尺深,文彦博试探过用火炮轰击,结果除了能溅起大片的淤泥之外,什么都得不到。   辽人为了增加铜头关防御强度,不惜代价的在城前挖掘了很深的两道壕沟,壕沟里都是水和淤泥。   宋军想要上岸,就必须踩着能没掉大腿的淤泥上岸,然后在窄窄的关前防线上接受辽人弩箭的袭击。这样的环境下,想要快速的结束战斗根本就不可能。   “主要是淤泥,这东西不好对付,将士们在淤泥里面走出百步需要至少一柱香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面足够辽人的弩箭覆盖这片区域八十回的,所以老夫不同意郎坦说的强攻。”   “我们有火炮掩护,到时候城头上根本就没法子站人,如果辽人喜欢把弓箭手排成一排排的接受火炮的轰击,我是没有意见。”   “长点脑子啊,耶律乙辛不是蠢驴,吃了一次又一次的亏之后,如果还不知道火炮侵袭的时候需要拉开散兵线,不能挤在一起的话,他这个辽国将军也是太失职了。”   “姜哲说得没错,这些天铜头关的关墙上出现了很多的箭孔,这些箭孔距离垛堞至少有一丈,也就是说辽人在城墙上挖了藏兵洞,这样一来就不怕我们的火炮攻击,那些弓箭手就能躲在藏兵洞里攻击我们进攻的兄弟了。”   “如果兄弟们能像平地上一般在淤泥里行动迅速,这点难题就不是难题,橹盾护身之后,把火药放到墙下去炸就成了。”   云峥瞅瞅孙节,他不相信这个军中大匠连能在淤泥上滑行的木板都制作不出来! 第53章 攻城战   所谓的军事会议其实就是一种把困难摆在台面上,然后大家一起想办法解决的会议,这也是上位者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而特意想出来的一种把别人的智慧当成自己智慧来使用的一种办法。   按道理说这是一种很严重的剽窃行为,可是这种行为从远古时期就已经开始了,他甚至和权力诞生于同一个时期。   很多的词汇都在赞美这种行为,从不耻下问到群策群力都是,大部分都是褒义词,当然,这里面也带有强烈的权力色彩。   孙节在想出滑板这种奇葩的东西之后,获得了云峥由衷的赞美,激动地浑身发抖的孙节,几乎是想都不想的就要第一个上滑板,然后去攻城。   孙节是炮手,这是很珍贵的人才,是被军队用数百枚炮弹喂养出来的专门人才,现在已经有人送他外号——轰天雷,岂能当做炮灰白白的战损在铜头关下。   滑板其实非常的简单,就是把木头锯开然后订成一头上翘的木排,然后用八牛弩把钩锁发射到岸边干燥的地方,钩锁紧紧地锁住地面之后,木排上的军卒就可以拉着木排向岸边冲锋了,这个法子虽然并不是太好,但是用来应付目前的局面足够了。   将士们只要不用在泥浆里跋涉,就能把橹盾这种最佳的防御弩箭的工具的性能使用到极限,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减轻将士的伤亡。   如果这样的木排可以不断地靠近铜头关的话,木排甚至就能直接铺设在泥浆上面,把泥泞的地面变成一个稳固的平台。   事情解决了,这场军事会议自然是一场胜利的有效的军事会议,在这场军事会议上,在大将军的勉励下,在枢密使的诱导下,在各路将军的集思广益之下,匠户孙节制出了泥沼战中的利器——滑板!因功得银一十六贯。   明知这件事对孙节是非常不公平的,云峥也不打算去纠正,在会议上自己一直在打盹,文彦博在研究山形地利,其余的将军你一言我一言的说着屁用不顶的废话,真正沉下心思去思考的是孙节,然后他就想出来了在今后泥沼战中很有用的滑板。   这纯粹是孙节一个人智慧上的闪光点,不过所有人似乎都选择了遗忘,如果不是云峥在会议上赏赐了孙节十六贯铜钱,军中的书记连孙节的名字都不会提起。   至于滑板这东西将要产生的军功,自然属于战无不胜的大将军!   一座想要攻打的城池太坚固的话,用人命去填这是最愚蠢的做法,不过自古以来用这个办法的人最多,因为对大将军来说人命才是最方便,最廉价的东西。   使用相应的器械去攻击这样就算是比较睿智了,至于兵法里面说的不战而屈人之兵这种神话里才有的事情云峥一般是不会去考虑的。   时间还有,只要战火一直在辽国的土地上燃烧,每燃烧一天,辽国的实力就会衰弱一分,敌我双方都在使用一个国家的资源的时候,伤害将是双倍的。   万事齐备,今日将是决定铜头关命运的重要时刻,宋军已经克服了耶律乙辛在洋河以及铜头关前制造的所有障碍,能不能对铜头关做一点有效的进攻,今日就要见分晓了。   说好了全军三更造饭,五更起兵的,云峥在三更天的时候就被站在帐幕外面的猴子唤醒,艰难的把自己的脑袋从那个鬼女人丰满的胸膛中间拔出来,用毯子三两下把她裹紧推到一边,这才起身来到军帐的前面在猴子的伺候下穿上铠甲,临出门的时候还听见那个女人用极为慵懒的声音唤自己快点回来……   来到帐幕外面长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发昏的头脑立刻就清醒了,云峥为了让自己保持最好的状态,把脑袋埋进冰冷的水里,直到快要窒息的时候才抬起头,长吸一口气之后,真个人仿佛重新活过来一般。   亲兵,幕僚,参军,书记官都在中军大帐里等候,至于将军们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营帐,准备作战前的所有准备。   饭食送来之后,所有人都在低头大嚼,早餐准备的非常丰盛,每一个人都在尽可能的吃饱,天知道吃完这顿饭之后,下顿饭在什么时候才能吃到。   饭后,云峥就带着中军来到了洋河岸边,盘膝坐在一个高高的木台子上等候日出,长剑就搁在膝盖上,大军已经运动到了该在位置上。   海东青带来了最新的消息,洋河上下游的战斗已经打响了。   八面巨大的战鼓在河边一字排开,精赤着脊梁的历史,在天光大亮的那一刻,就挥动了鼓槌,整耳欲聋的鼓声顿时在洋河岸边回荡。   敲鼓是为了让辽人上城关,也是为了帮火炮找最好的活靶子,孙节精神抖擞的立在栈桥上的火炮阵地上,狞笑着等候开炮的军令。   鼓声刚刚停歇,孙节就恶狠狠的将烧红的铁条捅进炮眼,火炮轰响,栈桥被巨大的后坐力震的咯吱乱响,平静的沼泽水面上起了层层涟漪,好在栈桥足够结实,还是扛住了后坐力,顺利的将炮弹送上了铜头关关头。   硝烟弥漫了城头,折断的旗帜和乱飞的城砖夹杂着一些被撕裂的人体从硝烟里面钻了出来,那里就像是有一个凶恶的巨人正在城头挥舞自己的锤子。   郎坦副将葛天方第一个举着橹盾跳上了滑板,身后的八牛弩被木槌砸动了扳机,强劲的弹力将带着绳头的粗大飞爪送到了对面的空地上,葛天方的助手缓缓的将连接在滑板上的绳子往回拖,拖动几下就拖不动了,对面的飞爪已经牢牢地抓在地面上了。   在橹盾构建成的龟壳里,四五个大汉吃力的拖动绳子,他们没有把对面的大地拉回来,在反作用力下,他们脚下的滑板在向岸边快速的滑动。   从一开始,火炮的目标就是辽人放置在城头的投石机上,羽箭对龟壳阵作用不大,但是人头大的石块一旦从高空掉下里,会把龟壳彻底砸烂的。   城头硝烟弥漫,看不清楚那里的局面,云峥只能从飞出来的烂木头来判断是不是已经毁掉了投石机。   铜头关城墙上的一些木板被推开了,露出来了黑洞洞的箭孔,随着一声锣响,密集的羽箭就从箭孔里喷射了出来,这根本就不是弓箭的射速能够提供的密集箭雨。   “猛虎齐奔!”姜哲怒吼了一声之后,就看着专门负责后勤的王安石,他不明白辽人怎么会有这种类似齐发火箭一样的武器。   王安石看着缩在龟壳里面的宋军正在经受前所未有的密集箭雨的袭击,面无表情的道:“很多年前,猛虎齐奔这种武器曾经是大宋送给辽皇的寿诞礼物。”   云峥的脸垮了下来,因为他看到了从硝烟中飞出来的石弹,他眼睁睁的看着石弹落在一个龟壳上面,将龟壳砸的四分五裂,而后仓惶躲避的宋军转瞬间就被带着焰火的弩箭射成了刺猬。   看着自己的部属打着旋掉进了淤泥里面,郎坦的面色铁青,顾不上礼仪,来到孙节面前,怒吼着要他加快火炮的射击速度。   好在从硝烟里飞出来的石弹不多,更多的石弹因为是胡乱发射的关系落在距离滑板很远的地方。   一个滑板忽然猛烈的炸裂开来,巨响之后滑板和上面的八位宋军全部消失了。   葛天方探手抹一把脸上不知从哪来的血迹,大吼着催促部下,快些,再快些! 第54章 残毒   “火药的安全性还待改进啊,现在的黑火药只要遇到火星或者严重撞击,就会爆炸。   看样子耶律乙辛确实对我们的战法下了大工夫,有针对性的布置了防御,效果还不错。   不过啊,耶律乙辛要是认为这样简单的就能钳制住我军,他实在是太幼稚了,火器一旦开始大规模的使用,它和冷兵器就是两个时代的产物,就像远古石器时代的人用石器来和全副铁甲装备的军队作战。   如果耶律乙辛没有彻底的跟上时代的步伐,辽人所具有的勇气,彪悍都会在火炮的轰炸之下烟消云散。”   云峥的话就像魔音一样将几个看自己部下伤亡惨重从而变得心浮气躁的将领安抚了下来。   果然,葛天方这个百战悍将自然有自己的一套,密集的滑板在淤泥上面很快就用竹篙给相互撑着给散开了,目标变小了,就有效的分散了辽军的密集攻击。   而郎坦则非常及时的向对岸投射了第二批飞爪,不等第一队靠岸,第二队滑板就已经开始出发了。   眼看葛天方乘坐的滑板就要到对岸了,一颗巨石呼啸着从空中落下,葛天方大吼一声,将手里的橹盾丢在淤泥上,自己抢先一步踏在橹盾上飞身上岸。其余的军卒来不及动作,发一声喊也把自己手里的盾牌丢在淤泥上四散逃开。   巨石准确的落在滑板上,不但砸碎了橹盾,还溅起了漫天的泥点子,周围的宋军立刻就变成了泥人。   葛天方仗着身上的甲胄精良,用铁护手挡住眼睛蛮横的向前突进,辽人的羽箭乒乒乓乓的射在他身上,都被甲胄阻拦了下来,只有一支粗大的羽箭透过了他身上的两层重甲死死的咬在他的胳膊上。   一发炮弹准确的落在城墙上的箭孔周围,爆裂开来之后,在城墙上撕开了一道很大的口子,紧跟着其余的炮弹就跟着将落点选在这里,虽然没有第一发炮弹准确,却也将城墙轰击的摇摇欲坠。   葛天方没了橹盾就没有办法在对面设立滩涂阵地,唯有咬着牙继续向前冲,希望能够吸引到足够得辽人弩箭,好为后来的将士们减轻一点压力。   冲上了一座小坡,眼前是一道宽约两丈的壕沟,壕沟里面流淌的水流并不湍急,但是很厚的淤泥让葛天方对眼前的场景束手无策。   手中的长刀不断地挥舞格飞了大部分的羽箭,但是总有那么一两只羽箭可以穿透他的甲胄,刺进他的肉体。   就在葛天方感觉自己的双臂越来越沉重的时候,一面橹盾挡在了他的面前,紧接着就有更多的手持橹盾的悍卒从后面涌过来,飞快的在壕沟前面组成了一个新的龟甲。   小型的弩炮也被搬过来了,一个军卒在粗粗的测算了一下距离之后,就果断的剪短了火绳把一个八斤重的火药包点燃之后放在皮兜子里面,搬动机括之后,这个小小的弩炮就把火药包投掷到了城墙上面。   “轰隆”一声巨响之后,城头上乱石纷飞,打在龟甲上面叮当乱响,这个火药包的威力可比炮弹的威力大了许多。   流血过多的葛天方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眼睛看什么东西都是重影,同伴大声嘶吼的声音仿佛离他越来越远。   郎坦在橹盾的包围下匆匆的来到葛天方的身边,瞅了一眼就脸色大变,一探手就拔出一根插在葛天方肩膀上的羽箭,怒声道:“箭上有毒。给老子用磷火弹,老子要烧化这座城!”   一个军侯急忙道:“将军,距离太近,会误伤到我们自己兄弟。”   郎坦狞笑道:“施放,磷火飞过来了就给老子用橹盾挡开!”   军侯见郎坦似乎已经失去理智了,瞅瞅气若游丝的葛天方咬咬牙就从带来的铁箱子里取出一个个红色的圆球,长吸了一口气之后,就把这种圆球放进了小型弩炮的皮兜子里面,点燃引线之后就弹射了出去,片刻都不敢在自己的人群里多留。   “橹盾准备,放弃应付羽箭,全力格挡天空……”军侯声嘶力竭的吼叫了起来,第一时间将手里的橹盾叠加在自己的头顶。   猛虎齐奔再一次开始发威,雨点般的箭雨打在军候的身上,让他连连后退,走不过三步,一支弩箭就钻进了他的眼睛透脑而出。   白色刺眼的火光在城头爆响,声音并不大,但是无数朵蓝幽幽的火焰从空中缓缓地落下,火光在阴暗处看起来是淡蓝色的,但是在阳光下,那些火焰却呈现出一种古怪的苍白,这些漂在空中的火焰,随着风四处飘荡,从无数个通风孔口上钻了进去。   眼看军侯惨死,郎坦亲自下令再一次发射磷火弹,直到手中再没有一颗这样的炮弹才罢休。   不知为何城头安静了下来,即便是猛虎齐奔这种大威力的火药驱动的弩箭也变得渐渐稀少,透过橹盾的缝隙,郎坦挥刀挑中了一朵蓝色的火团,火团并没有因为郎坦的挥动而熄灭,反倒变成了一串蓝色的火星,随着郎坦的舞动而舞动。   漫天的火雨降临了,宋人个个如临大敌,决不允许有一团火焰沾身,城池里面传来的惨叫就是沾染了火团的代价。   磷火一时半会要不了人的性命,但是它却如同跗骨之蛆一般沾上之后就甩不掉……   滑板不断地靠岸,那些后来的军卒们抬着滑板向城池冲锋,来到第一道壕沟之后,就小心的避开那些掉在地上依旧熊熊燃烧的磷火,把两丈余长的滑板搭在壕沟上,只要磷火熄灭之后,他们就会立刻继续冲锋,前面火海一样的场面,即便是最大胆的宋军也不寒而栗。   壕沟里的流水缓缓地带走了很多落在水里的磷火,就像是一条蓝色的燃烧之河。   口吐白沫的葛天方被迅速的抬走了,军医在第一时间就去掉了羽箭,用最锋利的刀子剜掉了伤口附近的血肉,直到有新鲜的血液渗出来才罢休。   这不过是粗粗的救助一下,剩下的工作还需要军中医术最高明的军医来对付。   王安石见云峥停止了炮击,随着城头的硝烟被风吹散之后,这才发现城头这时候正在着火,在阳光下那些火焰呈现出一种奇怪的惨白色,而城头见不到一个能站着的辽人。   旗帜在燃烧,旗杆在燃烧,城墙在燃烧,甚至连水也似乎在燃烧,在这些具有毁灭性的火焰面前,那里看不到任何的生灵。   “磷火,来自于坟墓,果然是地狱之火,非凡人所能承受!”   “人的骨头里含有大量的白磷,遇到水或者碱之后就会燃烧,你见到的磷火大部分是无害的,只要被风一吹就会散开。   军中的磷火不同,它来自于磷矿石,被锻造路燃烧之后,专门收集矿石产生的气体,冷却之后得到纯净的黄磷。   这东西很容易着火,即便是没有火种,只要天气足够炎热,或者让它得到比我们体温高些的温度,它就会燃烧,所以我们平日里都是把它装在密封的罐子里面,然后埋在沙土之中。   为了运输这些东西,军中耗费的人力物力不少。”   王安石道:“如今看它的威力,我们付出的代价是值得的。”   云峥叹息一声道:“这东西只要沾到人身上就很难熄灭,只要被他烧伤,或者留在密集的火场中间闻到磷火气,就很难存活,如果介甫兄有一天想要杀人灭口,只要用指甲挑一点让对手服下去,本帅保证此人又死无生。”   王安石瞅了云峥一眼冷冷的道:“老夫杀人只会用刀子,不会用这些阴毒的东西。”   不耐烦听两位大佬胡说八道,苏洵站起身指着洋河道:“滑板已经铺满了滩涂,大军该进发了。”   云峥摇头道:“哪里地域狭窄,去的人多了会吃亏,等郎坦炸开城墙城门之后,大军才好随时跟进,刚才看军医抬着人下来了,看样子我们有将领受伤了,去看看吧。”   前面的话是对苏洵说的,后面的话却是对憨牛说的,憨牛转身就吩咐家将去看看,而苏洵重新坐回山包,继续看郎坦所部缓缓向城墙逼进,对他们的缓慢的速度很是不满意。   城头的火焰渐渐熄灭了,苏洵立刻挥动旗子,火炮重新开始轰炸城头,城下的郎坦用湿毛巾堵住口鼻,也加快了行军的速度。   第二道壕沟比较窄,一个滑板足够在上面铺设成桥,因此,速度很快,眼看着地面上的磷火熄灭了,郎坦就催促将士们把携带过来的火药包成堆的堆积在城墙最薄弱的部分,点着引线之后就全军撤退。   城头上掉下来无数的千斤重石,还有粗大的木头,甚至还有铅水从城头倒下来,郎坦甚至来不及躲到安全的地方,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巨响,一股热浪簇拥着他飞过壕沟重重的掉在地上。   手疾眼快的郎坦迅速将一面盾牌覆盖在自己身上,只希望没有太大的石头掉在自己的身上…… 第55章 西军带来的麻烦   被火炮轰炸的焦黑一片的城墙上只掉下里几块垛堞,城墙只不过晃动几下,然后就岿然不动了。   不过城头上的反击似乎也停止了,郎坦掀开橹盾,回头看城墙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炸掉的不过是外层的一道石墙,石墙里面还有坚硬的夯土,那些夯土虽然已经开裂了,却并未倒塌。   铜头关原本不过是一道夯土城墙,外面的这道石墙该是耶律乙辛到来之后才添加的,自己放的火药还是少了。   不过刚才幸亏放少了,如果刚才火药放的够多,一旦夯土墙倒塌的话,自己一定会被那些纷飞的敌楼和垛堞给活埋掉。   身后的地面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块,一些军卒来不及护住的地方被乱石砸的血肉模糊,无助的躺在那里嚎叫。   更有一些倒霉的军卒被一人高的巨石砸到,连盾牌加上他本人都成了细碎的一摊碎末。   原本在高空探查的海东青因为剧烈的爆炸早就飞进了云层,一时半会的不打算下来。   “再来!”郎坦朝身后挥手,乘着城头的敌人已经被震晕过去了,必须重新布置爆炸。   后面跟进的宋军,抱着火药包再一次来到城下,迅速的把火药包堆积起来之后点燃引线就向后狂奔,这一次,必须跑到足够远的地方。   退回到滩涂上的郎坦目不转睛的盯着火药堆,眼看着引线烧尽,一道闪光亮起,郎坦习惯性地把橹盾扣在身上,背对铜头城。   背上的橹盾似乎被人狠狠地推了一把,郎坦打了一个趔趄这才站稳,火药的爆炸声过后,头晕目眩的郎坦再回头望去的时候,发现那道城墙终于消失了……   不过,在这道城墙的后面不足五十丈的地方,还有一道瓮城矗立在那里,他胸中的怒火高涨,狗日的耶律乙辛居然把应该放在外面的瓮城摆到城池里面来了。   不过这样的发现也让他心寒,如果不是自己强横的用火药炸开了城墙,如果只是炸开了城门,自己的部下一旦进入瓮城,就会被辽人居高临下的轻易的杀戮一个干净。   此时的瓮城地面上倒伏着无数的辽人,有些辽人已经被磷火烧的凝结成一团,磷火的酸臭味随着炸开的城墙被风送了过来,让人闻之欲呕,看到瓮城上密集的辽人,郎坦放弃了要率先攻城的意愿,开始下令沿着铜头关的第一道城墙开始布置前进阵地。   他坚信,只要火炮被运过来,这世上就没有打不开的城池,在必胜的条件下,没必要拿自己部卒的性命去填。   在火炮还没有运过来之前,战争再一次停顿了下来,因为畏惧宋军手里的磷火弹,辽人并没有乘宋军布置防线的时候杀过来。   云峥估计辽人在面对今日中午的这场恐怖的杀戮之后,想要安定军心需要一个过程,最可能就在今晚,他们会发起大规模的袭击,所以,他替换下来了疲惫而又受到重创的郎坦,换上了吴杰来坚守前沿阵地。   火炮想要过河,就不是眼前这道简陋的浮桥所能支持的了的,这时候需要一座坚固的桥梁才能让足足有两千六百斤重的火炮安全的渡过洋河。   一旦火炮掉进河水里或者淤泥里,想要在现有的条件下捞出来,那需要制定一个系统的计划,云峥不希望自己致胜的宝贝有任何的危险。   朝廷哪里再也没有新造的火炮运过来了,不是不给,而是因为路途过于遥远,想要把这样沉重的火炮运过来,需要时间和大量的人力物力,而时间和人力物力,恰恰是眼前的大宋最缺少的东西。   安排好了所有进攻,防御,和支援等事宜之后,云峥就回到了中军大帐,见陈琳匆匆的赶过来,脸色似乎非常的难看。   从陈琳手里接过一份军报之后,云峥的脸色也变了,军报上说种諤统领的北征后援已经偏离的了方向,正在向丰州方向进发。   云峥起身来到沙盘前面,瞅了两眼之后把属于种諤的黑色旗子插在丰州的渔阳岭上,不由得叹息一声。   大宋的边军向来骄横,西军向来有自作主张的习惯,他们仗着自己是大宋最强有力的军事集团,对朝中那些大佬的军令总是阳奉阴违,尤其是当狄青这个老好人离开西军之后,他们因为有守边之功,变得越发的骄横。   对西军的骄横云峥是充满同情的,如果他们连骄横这两个字都沾不上边的话,他们也就属于自动放弃了对大宋朝政的话语权。   西军并非只是属于狄青或者种諤的,为大宋守边多年,和西夏人作战,和辽人作战,甚至还要回军参与国内的叛乱,西军的影响力已经不仅仅局限在西北了,自从参与平定了侬智高之乱之后,岭南,大理也就有了西军的影子。   这个军事集团的影响力如果说已经深入到西军管辖的所有地域内,并且在向朝堂渗透,云峥毫不惊奇。   此次作战分配,西军对于自己身处辅助地位非常的不满,他们不满自己在付出巨大的代价之后钳制住了辽人的主力,却让云峥轻易地摘掉了燕云十六州这个硕大的桃子。   但是云峥的威势还不是他们能够承受得了的,因此,在云峥和狄青的双重压制下,西军只能吞下这颗苦果子。   现在北方的局势已经极为清楚了,云峥在一路高歌猛进,面对辽军堪称势如破竹,在云内州干掉了萧打虎,如今又在奉圣州破掉了耶律乙辛的八门金锁阵,只要攻破铜头关,辽国南京道就在他的脚下了,辽皇耶律洪基即便是统领百万辽军也不可能是云峥和狄青的对手,两面夹击之下,只要辽皇还有那么一点点的理智,他就会选择撤退,裹挟着南京道的百姓向中京道,上京道,或者东京道撤退。   在这个时候,最辉煌的战功无疑是属于云峥的,北地称王已经唾手而得,西军恐怕除了一些不痛不痒的奖励之外什么都得不到。   于是他们就把主意打到了自己的宿敌没藏讹庞的身上,此时的没藏讹庞正在辽国的腹地和辽军周旋,一心想要裹挟大批的辽人去西方为自己开拓新的生存领地,并且参与到葱岭的争夺战里去。   而种諤的后续军队,与其躲在后面帮助云峥,王安石平定地方叛乱,不如主动参与到削弱没藏讹庞的战斗中间去。   种諤虽然是第二路援军的主帅,但是他不得不在西军全体将领的要求下离开云峥的背后,转而去谋求对自己最有利的战斗方向。   云峥在插好旗子之后淡淡的对陈琳道:“种諤的目的是在没藏讹庞的身上,这事说不上是好还是坏。   如果能在丰州大量的削弱没藏讹庞的实力,没藏讹庞在西夏国的根基就会动摇,说不定就会产生极度严重的内讧。   这样一来,西军就能把消灭西夏国的战略提到议事日程上来,我京西军得了燕云十六州,他们西军就一定要获得覆灭西夏国的军功。”   匆匆赶回来的文彦博怒道:“种諤这是要干什么?我们大宋如今刚刚能够站稳,走几步路还有可能,拿来奔跑的力量?   全国都在勒紧裤腰带全力支应北伐,眼看我们就要取得胜利了,他们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出乱子?   如果他们真的想得到覆国的功绩,可以等到北征结束,大宋休养生息五到十年之后,即便他们不想去和西夏国作战,老夫等人也会强迫他们去,这时候着什么急啊!”   陈琳阴着脸道:“此时大军中万事顺遂,云侯自然是不能离开大军的,不若由老夫走一遭西军,问问种諤所为何来?”   云峥拿手在沙盘上比量一下距离摇头道:“没用的,这封军报的落款是八天前,按理说我们两军相距的范围也就是在五天的路程之内,这份军报之所以会走八天,这说明大军已经离开驻地四天了,陈公恐怕是追不上了。”   陈琳恨恨地跺跺脚吼道:“那就派海东青走一遭,请云侯立刻颁布下最严厉的军令,老夫附属,不信种諤敢明目张胆的违背军令。”   文彦博一脸尴尬的劝说道:“陈公有所不知,种諤不过是受云侯节制,却有一定的自主职权,当初陛下拜将的时候,可是拜了四路主将,云侯,狄帅,种諤,富弼,总共四路大军。   如果抛开节制二字不谈,种諤事实上和云侯在权力上是平等的,所以云侯没有给种諤下令的权力。”   陈琳惊愕的朝云峥看过去。   云峥耸耸肩膀摊开双手道:“这是真的,我大宋官员的职权向来叠床架屋般构造成的,这样确实会有效的对权力完成监督,减少兵变的可能,但是也就少了一定的灵活性。   不过即便是我,对这样的权力构造也是持欢迎态度的,毕竟权力不能没有约束,没了约束的权力很快就会变成洪水猛兽。   文公你们一定要记住,千万莫要只把这种模式套在云峥的身上,以后面对所有的武将,这一套都是可行的。”   文彦博咬牙切齿的道:“这是自然!”   陈琳牵住云峥的衣袖连声问道:“此事到底该如何应对?”   云峥爆出一阵大笑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只能由他去了……” 第56章 潘金莲和西门庆   蓝蓝趴在床上无聊的拿手拨弄一根葱毛毡缝隙里钻出来的一棵小草,因为见不到阳光的缘故,这棵小草嫩黄嫩黄的。   这让她想起自己那个小小的孩儿,出生的时候也如同小草一般稚嫩,不过现在,他应该已经长成一棵不大不小的树了,可以去见识一下天地间的风雨了。   她这些天躺在床上的时间远比去外面走动的时候多,再说她也不喜欢把自己暴露在那些军汉们粗野的目光下。   皇帝死了,自然不再需要自己了,或者说自从生下孩儿之后,皇帝就不需要自己了,自己不过是皇家拥有的一片肥沃土地,只要种子可以在这片土地上发芽,自然会有园丁来照顾种子,他们会把幼苗移到更加适合幼苗生长的土地上。   这些天之所以和云峥痴缠不休,蓝蓝知道其中的原因,自己已然变成了一个空壳,除了肉欲能让自己癫狂片刻之外,剩下的就是无穷无尽的空虚和寂寞。   以前在皇宫的时候,总以为只要能和云峥在一起,自己的人生就没有什么缺憾,老天把所有能给的都给蓝蓝了,半分豪都不亏欠。   直到如今才晓得,老天是极度公平的,他给你一些东西的同时,一定会从你身上拿走同等价值的东西,从来不会白白的给你任何东西。   远处传来猛烈的爆炸声,营帐外面的军卒都在翘首企盼,纷纷议论着大军是否已经拿下了铜头关。   蓝蓝不关心这些,叹息一声之后,就小心的把毛毡的缝隙扩大一点,希望那棵小草能够长得更加茁壮一些。   云峥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笑声依旧爽朗,蓝蓝快速的抹去了眼角的泪花,身体屈起来,将丰盈的臀部展现无遗,平静的脸上浮现了一丝娇媚之意。   云峥进门的时候,蓝蓝正好打了一个哈欠,仿佛刚刚睡醒,胸口的衣襟都没有遮盖严实,半个雪白的胸部露在外面。   云峥卸掉头盔放在架子上,回头看看蓝蓝笑道:“人生在世重要的是哭的痛苦,笑的畅快,你现在是在军营不是在皇宫,嬉笑怒骂皆由你自己掌控,不用时时迎合别人,我认识的蓝蓝可不是你现在的样子。”   蓝蓝莞尔一笑道:“你认识的蓝蓝太野,心太大,现在的蓝蓝是一个小女人,不是那个一心想要母仪天下的蓝蓝。”   云峥笑着从地上捡起一枚金步摇插在蓝蓝松散的发间道:“你这人最讨厌劳作,偏偏在皇宫里纺纱织布多年不辍,怎么看都像是你在自讨苦吃,口不应心是你最大的毛病,这样活一辈子你到哪里都不会愉快的。”   “你的意思是我整天吃了睡,睡了吃就符合我的心意了?”   “没错,你天生就是一个懒人,只不过是心比天高而已,对自己又下得去狠手,这才掩盖了你是一个懒人的事实。   其实睡了吃,吃了睡有什么不好?除了会快速长胖之外,没有什么麻烦啊。   我以前的志向是当一个纯粹的士大夫,衣食无忧的游山玩水,吟诗作赋,白日与三五好友流连山溪,夜晚在青楼拥妓高歌,稀里糊涂的把这辈子过完算了。   只是不经意间走到了现在,劳心劳命还弄得全天下人都不安。”   蓝蓝笑道:“难道说你就是因为不在乎,所以才对皇帝这样恶毒的安排甘之如饴的享受?”   “对啊,活的没心没肺的人一定会长寿的,劳心劳命的人一定会短寿,老祖宗说得没错,世上本来没有苦楚,只是因为有了欲望这才荆棘遍地,《大宝积经》里有一段话是怎么说来着?”   “如人在荆棘林,不动即刺不伤,妄心不起,恒处寂灭之乐,一会妄心才动,即被诸有刺伤,有心即苦,无心即乐。”   “对啊,忘了你在皇宫里苦修了很久,既然知道这个道理为何还要自寻烦恼?   你的丈夫不要你了,你现在没办法去看自己的孩儿了,如果这时候还不能为自己找点乐趣,你的苦可就白吃了。”   蓝蓝鄙夷的瞅着云峥道:“我倒是希望能和你日日笙歌,不眠不休的纠缠,可惜你不成,所以我才会多一些烦恼。”   “胡说八道,狮子才整天做那种事情,老子是人,不是狮子,更不是从孵化出来那一刻就开始交配的蜉蝣朝生暮死的,老子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消耗,死在美人身上太亏了,最亏的是死在一个美人身上。”   蓝蓝哈哈大笑起来,云峥说的粗野,自己也把话说的下流,不过正是这样说话,才能把她从皇宫那座囚笼里解救出来。自己肉体虽然已经离开了那座阴森的皇宫,灵魂却从来没有离开过。   从床上跳下来紧紧地抱住云峥,将脸颊紧紧地贴在云峥的脸上痴迷的道:“你是这世上最好的情人,没有人能像你把情话说的这样动听的了。”   云峥在蓝蓝的屁股上拍一巴掌道:“松开,甲胄还没脱呢,想要我为你鞠躬尽瘁至少要给我点饭吃。”   蓝蓝媚笑着帮着云峥脱掉甲胄,见他的里衣完全湿透了,笑意渐渐的消失了,叹口气道:“仗打的不顺利?”   云峥喝着茶水道:“不是很顺利,破开铜头关的第一层关墙之后发现耶律乙辛在关墙的后面又修筑了一道城墙,路上布满了机关,看样子辽人是真的很想守住铜头关。”   “迟早会打破的。”   “这是自然,不过大军每在外面一天,钱粮就会流水般的支应出去,为了这个国家的将来考虑,我们不能把他所有的力量全部耗尽,必须留下足够多的力量来防御西夏。”   “皇帝如果听到你的这番话,当羞愧的无地自容才对。”   “皇帝?你以为我这样做是为了皇帝?大宋的每一文钱,每一粒粮食,每一寸布匹,每一间房屋有那一项是皇帝创造的?你也太高看他了,如果只是单纯的为了皇帝那种权力野兽我早就造反八十遍了,你也太看得起那个所谓的天子了。”   蓝蓝笑道:“果然,这才是你,桀骜不驯是你的本能,早看出来了,对了,我给你熬了粥,味道不错。”   “拉倒吧,我要吃面条,你熬的粥我喝了怕不能永年。”   蓝蓝笑的前仰后合,拍着云峥的大腿道:“这么说也不怕伤了人家的心?”   “我听说一个叫做潘金莲的美女,嫁给了一个三寸丁,后来找了一个风流倜傥的,就是你这样端着一碗毒药对她的三寸丁丈夫说:大郎,喝了这碗药你的病就好了。   你说那个三寸丁该不该把那碗药喝下去?”   蓝蓝一面给云峥装粥一面笑道:“最难消受美人恩,这碗药那个三寸丁喝的不冤枉。美人儿就该陪风流倜傥的,他一个三寸丁夹在里面做什么,根本就是在找死!既然是找死,那就是活该。”   小米粥熬的不错,云峥西里呼噜的喝了一碗之后,让蓝蓝给他再装一碗,饭碗端起来,停在嘴边不喝。   蓝蓝怒道:“喝,没有下毒!”   云峥道:“我知道,我只是忽然觉得自己很像西门庆!”   “西门庆是谁?”   “潘金莲找的那个相好的。”   ……   云峥得到了一个潘金莲似得美人,也把自己弄得很像西门庆,在这个故事里却没有血溅鸳鸯楼的武二郎,即便是有武二郎,也会被憨牛用流星锤给砸成肉饼。   从这一点来看,当人家奸夫确实需要强大的实力来做后备,否者这种最遭人恨的举动,随时会要了奸夫的命。   陈琳现在看起来很像王婆,只要看到云峥和蓝蓝在一起他就非常的愉快,只要是军中有的好东西,他都会往蓝蓝那里送一份。   这些天为了给蓝蓝找伺候的丫鬟,他甚至派自己的亲卫血洗了奉圣州的一个小县,千挑万选之后弄了四个丫鬟给送了过来,都是汉家女儿,陈琳太监当久了,看美人的眼光很高,边塞虽然没有什么绝色,这四个汉家女儿却也长得有模有样,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   “你不怕丫鬟找机会把蓝蓝弄死?”   陈琳奇怪的道:“他们为何要如此?”   “你血洗了来安县!”   “血洗来安县杀的都是辽人,没杀汉人,这四个女子都是老夫花钱向他们的父母买来的,恨我做什么,你看看,她们好像很高兴啊。”   陈琳这么说云峥就放心了,他说没问题就真的不会有问题,当了多年的间谍头子这点眼力价必须有。   “种諤的事情真的就这样不闻不问?”   “西军既然在那里下了重注,你就祈祷他们不会失手,也祈祷我们能用手里的这点兵力打到燕州,否则西军上下恐怕没有一个人的日子会好过。   不论是庞籍,还是韩琦哪一个是眼睛里能揉的进沙子的主?   我觉得西军这一次走了一着臭棋,我走了之后他们就是天然的老大,好好的跟在后面就能收获太多的利益,偏偏要暴露自己的实力去抢夺,你说他们这是何苦来哉?” 第57章 下雨了   “因为没人相信老子会放着荣华富贵不要,一心要去海上当海盗!”云峥叉着腰指着远处大骂。   “陈公,你说我要是当了海盗之后,要是想回东京的府邸住几天往日的那些故旧会不会不愿意搭理我?”   陈琳嘿嘿笑道:“你别说成了海盗,就算是成了淫贼,全东京的人都会对你感恩戴德。”   “你的意思是他们会把自家的闺女送到我家来?”   “会的,只要不掌军权,大将军就是大宋一等一的富贵闲人,那些小户人家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把闺女送到大将军府上来。”   云峥拍着已经吃的很饱的肚皮道:“无福享受啊,我一上岸,全世界的人都会胆战心惊的,说不定还会吓死几个,我就不造孽了,老老实实的在我的海岛上待着吧。   不过我下了海,大宋的水军一定会有一个长足的发展,至少连续发展三十年不成问题,你家要是有准备安排的子侄,最好安排进水军里去,过几年一定非常荣耀。”   陈琳笑道:“老夫就是一个孤魂野鬼,哪里来的子侄辈,如果不是因为和陛下有约,老夫倒想随云侯去海上见识一番。”   “想去就去,在这个誓言当菜吃的时代里,你陈琳毁诺一次算不得什么事,你将来百年之后见到陛下还可以说你在继续监视我,还在为陛下效力,陛下一定不会怪罪你的。”   陈琳摇头道:“骗活人也就罢了,怎么连阴魂也要欺骗?”   “这年头什么都讲究一个敬业,骗子也是如此,既然已经是职业骗子了,如果死了之后不再行骗,还怎么称之为职业骗子?”   陈琳长出了一口气道:“老夫活的太累了,只想长眠。”   云峥回头瞅瞅已经毫无生气的陈琳点点头道:“这样也好,每个人总要活的称心如意才好。”   陈琳看着正在调教自己侍女的蓝蓝笑道:“她活的好像不错,皇宫里的金丝雀一旦飞出高墙,一颗心就再也关不住了。”   “她在努力让自己开心。   陈琳,云峥不是色中恶魔,不是那种看到美丽的女子就走不动的男人,当初如果我真的对她有什么心思,她就不可能进入到皇宫里去。   陛下将这件事弄得很尴尬,我知道他的意思,他想割裂我在大宋的立身基础,为了让他满意,也为了让这个女人不至于羞愤之下自杀,我放纵了自己,或者说我想到了大海,大海可以容纳天下河流,我云峥想要纵横四海,首先要学会的就是大海的胸怀。   只要是对别人好,对自己好的事情我就不会拒绝,整件事情里受到伤害的其实只有陆轻盈一个人而已。”   陈琳不以为然的道:“自从班固的妹妹班昭写了一本《女戒》,提倡女人要讲究‘三从四德’以来,云侯这样的心思就要不得。”   云峥大笑道:“因此在大宋当男人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   两人说说笑笑的在夕阳下遛食,铜头关方向又出来火药弹的爆炸声,耶律乙辛终于鼓舞起来了士气,他们开始有胆量向立足未稳的吴杰发起进攻了。   天上的苍鹰收拢了翅膀之后从天空落了下来,不再盘旋,想要投入铜头关背后山林的鸟儿,却依旧在空中一圈一圈的盘旋,火药弹的爆炸声让它们迟迟的不敢投林。   天边乌云密布,却没有晚霞,大雨就要来临了,这一幕对宋军非常的不利,洋河桥上无数的军卒正在来回穿梭,不断地将物资运送到铜头关下,这场大雨的不期而至,将会导致吴杰很有可能孤军作战。   草原上的河流,大多数都会随着大雨而暴涨,洋河上的桥梁不一定能够经受得住这场即将到来的洪水,这对耶律乙辛来说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不过因为郎坦已经在白天攻破了铜头关的正面,让辽军全线溃败,导致洋河上游的赵旉乘势沿河直下,在短时间里和吴杰形成了相互呼应的局面。   即便是军中最无知的小兵也清楚的认识到,一旦李东楚的大军溯流而上将宋军的阵地彻底的稳固成一个三角形的时候,铜头关的末日就会降临。   那个时候,无论耶律乙辛在铜头关里修筑了多少道城墙都无济于事,铜头关已成孤城。   天色刚黑,雨点就跌落了下来,伴随雨点出现的还有密集的闪电和闷雷。   云峥抱着一本书坐在烛火下读书,眼神偶尔会落在面色苍白的蓝蓝身上,从第一道落雷响起之后,这个女人的神色就非常的不对劲。   闪电照亮了天空,也照亮了蓝蓝的面颊,她的面色惨白的厉害。   “不用担心,这落雷掉不到我们的头上,中军大帐外面就有一根铁杆子引雷,这里很安全。   我们不过是一对奸夫淫妇而已,老天爷要忙的事情很多,没工夫理睬我们的这点破事。”   “旭儿最怕打雷,往日的时候,只要一打雷旭儿就会钻进我的怀里捂着耳朵一动不动,我就会唱儿歌为他解除困扰。”   “男孩子不是你这么教的,如果我早知道他有这毛病,就会拎着他站在雨地里看闪电听雷声,不可知的事情才会让人感到恐惧,一旦了解了,知道了,虽然会畏惧,却不会害怕!”   “妾身是女子啊,当年在白云寺的时候,五沟大师为我诵经解除我心头的困扰,也是很有效的。”   “嘿嘿,赵旭喜欢佛学的怪癖是从你这里得来的。   不过你放心,我们这里打雷,远在数千里之外的东京可不一定会下雨,你就安心的睡觉吧。”   “你为什么会不怕打雷?”   “有两种人什么都不怕,一种是无知的人,所谓无知便无畏,另外一种是看透了世间百态,所以无所畏惧。”   “你是哪一种人?智者?”   “不是,我是傻大胆,无知无畏的那种!”   在云峥的注视下蓝蓝拥着被子靠在床头慢慢地睡着了,但是外面的闪电和惊雷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还似乎有往雷暴的方向发展。   在发现就要下雨的时候,云峥就把军中的火药全部用油布包起来然放置在事先挖好的坑道里,即便是再大的雷暴,也不能触动他分毫。   这样的夜晚最容易发生营啸这种可怕的事情,因此直到现在云峥都没有入眠。   大军是按照五花阵布置的营地,每一个营地里都有重要将领坐镇,云峥只是不允许他们在今夜身着重铠,在这样的夜晚,一块铁疙瘩满地乱跑实在是太危险了。   云峥披上所以拎着宝剑就出了营帐,憨牛和猴子都在外面等候云峥,见大帅出来了,就齐齐的跟过来。   “把铠甲都卸掉,不要拿长兵刃,用短刀就好。”瞅了一眼穿戴整齐的家将,云峥低声吩咐道。   不一会换装完毕的家将重新聚拢,猴子挑着气死风灯在前面引路,一行人没入了黑暗中。   没有风,只有瓢泼大雨在疯狂的下着。   云峥首先来到了洋河边上,河水已经重新变得浑浊起来,这是洪水的先兆,大的洪峰还在上游积蓄,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下来。   文彦博就守在河边,见云峥过来了,披着蓑衣过来,贴着云峥的耳朵大叫道:“目前还好,只是不知这场雨会下多久,老夫问过这里的居民了,他们说大雨有时候会下三天三夜,有时候也只有短短的半夜,这些桥梁能不能支撑的住要看运气。”   “吴杰现在还在作战吗?”   云峥指指不时爆发出几朵火光的对岸问文彦博。   “还在作战,雨下的越大,辽人进攻的就越是疯狂,不过吴杰已经打算使用磷火弹了,这东西漂在水面上一时半会熄灭不了。”文彦博有些担心。 第58章 耶律乙辛的反击   “要不然老夫走一趟河对岸,吴杰他们在那里,老夫总是不放心。”文彦博咬咬牙就准备上桥过河,这对一个文官来说已经非常的了不起了。   “不用去了,姜哲带着亲卫已经过河了,我授予了他临机权断职责,万一经不住辽人的进攻,可以向赵旉那里靠拢。”   “既然如此,河岸这边也需要派兵固守才好,老夫就留在河边。”   对于文彦博的操守云峥还是相信的。见他自告奋勇了,也就带着亲兵离去准备去伤兵营去看看。   踩着淤泥深一脚浅一脚的爬上了一座小山包,伤兵营就在这块最高的地方。油布帐篷一座连接着一座,此起彼伏的呻吟声从中传了出来,刀兵伤到了晚上就会起热,也就是发炎,如果能熬过发炎这一关,一条命就算是捡回来了。如果熬不过去,神仙难救。   葛天方整个人被包的如同粽子一样躺在那里,左右两条腿还被军医用架子给吊起来了,只能隐约看见两只大脚丫子。   他受的外伤不重,毕竟两层重铠挡着即便是辽国的射雕手都没有办法重伤他,只是白羽箭上的毒药很麻烦,军医为了彻底的帮他去掉毒性,把所有的伤口上沾染了毒药的皮肉都给切掉了,因此,很小的一点伤口变得非常狰狞。   此时的葛天方依旧昏迷不醒,云峥低头瞅瞅躺在床上的部将,惋惜的对军医吩咐道:“想尽一切办法吧,没有好药材,就去中军大帐拿,只要能把人救回来就成。”   军医摇头道:“再好的药材这时候也帮不了他,送过来的太晚,毒剂已经进入了血脉,解毒药剂已经给他灌下去了,不知道对不对症,能不能扛过今晚就看他自己了。”   “自从青塘之战以后,我军高级将领战损一直是零,这一次也不例外,让他活过来!”   军医为难的张张嘴,面对云峥鹰隼一样的目光,还是低下头回应道:“卑职尽力就是。”   “我说的不是葛天方一个人,而是这里所有的人!”   云峥说完这句不讲道理的话之后,就离开了葛天方休养的帐篷,冒着雨去了别的帐篷。   一个缺少了一条胳膊的军士正在痛苦地呻吟,见云峥走了进来,赶紧闭上嘴巴。   云峥瞅瞅他被截断的胳膊,断口处还有鲜血渗出来,就让军医给他重新检查一下。   见军卒忍耐的很难受就道:“疼了就叫出来,只要你能舒坦一些怎么做都成。”   军卒舔舔嘴唇道:“大帅,给口酒喝,我实在是太痛了。”   军医断然拒绝道:“不能喝酒,那会让你流更多的血。”   “就喝一口!”   军医还待叱骂,云峥摆摆手从腰袢上取过一个酒壶递给军卒道:“少喝一点不打紧。”   军卒不理睬军医恼怒的眼神,伸手拿过打开盖子的酒壶就喝了一大口,然后就要把酒壶还给云峥。   “放在军医那里,如果实在是疼的受不了了,就喝上一口。”   军医劈手从伤兵手里夺过酒壶挂在自己身上,想要他给伤兵喝酒,这根本就不可能。   伤兵也似乎知道这壶酒的命运,叹口气对云峥道:“大帅,标下如今断了一臂,伤好之后是不是要退役了?”   云峥点点头道:“你已经为这个国家付出很多了,荣归故里是应有之义,有什么想法吗?”   伤兵为难的瞅着云峥道:“大帅,能不能不让标下退役?我们当初都是贼配军,处处被人看不起,如果可能,请让标下继续留在军队里,当一个火头军都成。”   云峥瞅瞅他身边的制式甲胄,这个伤兵还是一位虞侯,小队长级别的军官,这样的老兵大部分都是从京西军初建的时候就跟着自己,对他多谢优待也不是不行,不过想到这家伙要是一辈子都留在军营里,恐怕只能孤老一生了。   如今,军营中这样的家伙很多,京西军是有粮饷的,每个月都会按时发放,不像别的军队,比如西军中没有军饷,只有战后赏赐的一点钱粮土地。   这群人因为没有家眷的拖累,有了钱之后就会找一切可能花掉,尤其是在找女人方面,一点储蓄都没有,如果他退役了,要嘛会饿死,要嘛会沦落为贼寇。   王安石早就指出过这点,云峥平日里都不是很在意,每一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他们不知储蓄是他们的事,只要大军不亏欠他一文钱就没有什么好说的。   “看情况吧,如果到时候实在是没有地方可去,就跟我走吧。”云峥把到嘴边的话收了回来。   王安石这些人对军人向来没有多少好感,在大宋当兵和当贼其实差不多,一旦这些人伤残了,王安石一定会严格的按照军律让他们退役,如果是一两个军卒,他还会考虑一下云峥的颜面把他留下来,如果人数太多,王安石一定会毫不留情的让这些人全部退役,至多就是在他们离开军队的时候多给一点赏赐而已。   如今的京西军和当初的武胜军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云峥不可能再利用这支军队去敛财,皇帝和宰相也不会同意云峥用自己的钱去赏赐部下,刁买人心这是军队中的大忌。   军卒听了之后反倒非常的开心,连忙道:“太好了,标下今后可以跟着大帅混饭吃,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云峥苦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好好养伤,伤好了就去办退役手续,然后去找云文报到,告诉你,跟着我是不是有福很难说。”   伤兵笑道:“标下听说过跟您走的那些兄弟如今是一个什么境遇,求之不得,即便是活得艰难,跟着大帅走总还是有希望的,不像现在,退役了就等于要饿死了。”   云峥瞅瞅别的伤兵,见他们也一副渴望的样子就大笑道:“既然信得过我,退役后都过来吧,只要不后悔就成!”   伤兵们连连说哪能呢之类的话,不过经历了这样一场小小的变故之后,伤兵营里安静了许多,好多伤兵也不再发出痛苦地呻吟声。   云峥走出伤兵营的时候,天边已经有些发亮了,大雨依旧没完没了的下着,只是不再打雷。   对面的洋河也变得狰狞起来,浑浊的河水逐渐上涨到了早先淤泥堆积的地方,不过河面上的那座桥梁因为要通过火炮,将士们把他修筑的非常结实,咆哮的河水从桥下一尺的地方一泻而下,整座桥梁也在不断地颤抖,桥梁上还有工匠和军卒正在不断的将粗大的木头桩子钉进湍急的河水里,用一切方法来加固桥梁。   洋河对面的战斗已经进行了整整一夜,信使不断地从桥梁上跑过来把对面的信息源源不断的提供给文彦博。   见云峥走了进来,文彦博连忙道:“辽人的攻势不减,反倒在不断加强,大雨下了一夜,将士们手上的弩弦已经受潮,弹射不出弩箭了,好在火药弹还行,否则将士们只有拎着刀子和辽军肉搏了。”   “趁着桥梁没有出岔子,赶紧把火油弹运过去把,这样的天气条件下,火油弹的威力虽然会打几个折扣,不过,组成几道火墙还是可行的,这样吴杰多少还能休息一下。”   在这里帮忙的苏洵赶紧去调拨火油弹去了,文彦博瞅着外面白亮亮的雨丝担忧的道:“实在不行就把将士们撤回来吧,赵旉,李东楚那里也打的很艰难,辽人不止是在正面发动了反击,两侧也开始动作了,就在刚才赵旉来消息说,有两万辽人在雨中立阵准备向他发起进攻了。   至于李东楚那里,从昨晚开始到现在一刻都没有闲着作战到现在,很多地方已经开始肉搏了。” 第59章 兵争一口气   “铜头关两面靠山,正面摆不下太多的军队,吴杰的一万三千人放在那里已经满满当当的了,再派人过去连作战的余地都没有了,对我们来说更加的不利。   军人就是拿来作战的,这时候即便是肉搏,吴杰也需要顶住,下大雨天气潮湿,我们的弩箭用不了,辽人的弓箭同样用不了,猛虎齐奔这样的武器我相信辽人手中已经没有多少了。   有的时候残酷不仅仅是施加在敌人身上的,更多的时候是施加在我们自己身上的。”   “大帅以为再艰苦的战斗吴杰也必须挺住?”   “是的,在我们和萧打虎作战的时候,吴杰在海灵川的战斗并不是很出色,面对辽人的疯狂反扑,他的表现不尽人意,既然他打不了硬仗,我们就必须逼迫他打硬仗,把他性格中那些懦弱和没有坚持的部分生生的磨砺掉。”   “云侯,这时候不是您磨砺部将的时候,这一战关系到我军能否如约进入南京道……”   “任何时候都是学习的机会,吴杰如果学不会,我就不允许他再带兵,他会清楚带领上万兵马和带领两千人马这中间有天壤之别……   事实上梁辑已经过去了……”   文彦博长出了一口气道:“这就好,这就好……”   暴雨打在吴杰的身上噼里啪啦的作响,牛皮束腰被雨水泡的湿哒哒的,他已经往紧束了好几次,可是没过多久,牛皮腰带就重新松垮下来。   瞅瞅自己已经被雨水泡的发白的手背,辽人这次来的是骑兵,丑陋的面容在雨水中显得格外狰狞,吴杰狂叫一声丢掉害事的头盔,再一次带兵进了刚刚撤出来的战场之上。   从昨天傍晚开始下雨时起,辽人的海浪般的进攻就没有停止过,对面那道黑洞洞的城门就像是地狱的出口,不论自己杀掉多少敌人,那个黑洞里就能吐出多少新的敌人。   潮水般席卷而来的辽人骑阵带着强大的惯性狠狠地撞上严阵以待的拒马和盾阵,霎时绽放出璀璨的浪花,人体抛飞、战马悲鸣,兵刃的冷辉迷乱了阴暗的天空,殷红的血液染红了冰冷的沙滩,这一刻,生命卑贱连野狗都不如。   吴杰拖着长长的斩马刀游走在盾阵后面,冷冷地看着前赴后继的扑上来的辽人,他们似乎个个都心怀死志,为了更加靠近宋军军阵,他们对面前不满尖刺的拒马和铁丝网视而不见,催促着已经蒙上双眼的战马往上撞。   代价自然是残酷的,拒马上插满了战马的尸体,那些掉下战马的辽人也倒在了铁丝网上,铁丝网的尖刺刺进了他们的肉体,只要稍微挪动一下,尖刺就会在他们的身体上撕开一道道血淋淋的伤口。   辽人似乎并不在乎,有的把身上的衣衫扯下来包在铁丝网上,不等他再有动作,铁丝网后面的宋军长枪就狠狠地刺进了他的身体。   或许是拒马上的尸体太多,已经对辽人形不成威胁了,一员辽将大喝一声纵马越过拒马,手里的长柄战刀劈开了铁丝网赫然闯进了宋军的战阵,长刀左右劈砍两下,就在正面开出来一个硕大的豁口。   吴杰副将谭亮快马赶来想要弥补缺口,奋力一刀斩在辽将的刀刃上,终于挡开了疾驰而来的辽人骑兵这雷霆万钧的一刀,两马交错间,谭亮冰冷的钢刀从辽人骑兵的颈项轻飘飘的掠过,血光飞溅,头颅飞起。   同时撕裂般的疼痛从左肩传来,谭亮立刻感到左半边身躯已然麻木不堪,自己这奋力一击固然斩杀了辽将,辽将的长刀也狠狠地在他的左肋上重重的刺了一下,如果不是身上的铠甲优良,这一刀就会破腹而过。   一刀斩杀西凉骑兵,谭亮还来不及喘息,又一名辽人铁骑呼啸而至,沉重的斩马刀横斩而至,直取谭亮咽喉。   “锵!”   谭亮的钢刀和辽人骑兵的斩马刀再度来了次毫无花巧的死磕,辽人骑兵的斩马刀被荡开,谭亮再也坚持不住也被巨大的反震力震落马下,刚才辽将的那一刀至少让谭亮断了两根肋骨,在如此剧烈的撞击下,他的身体似乎失去了知觉再无法在战马背上坐稳。   谭亮翻身跌落马下,又一骑辽人骑兵疾驰而至,硕大的马蹄已经照着他的面门狠狠踩落,谭亮狼嚎一声奋力往前鱼跃,堪堪避过这致命一踩,硕大的马蹄距离他的身体只有咫尺之遥,如果他的动作稍慢一些,胸口只怕已经被踩出一个碗大的血窟窿了。   谭亮翻身爬起,眼前豁然开朗,再没看到哪怕一个辽人骑兵,只有瓢泼的大雨布满视线,遮蔽了周围残酷的景致,惊回首,身后的宋军军阵正翻腾不息、杀声震天,凶狠的辽人铁骑刚刚越过铁丝网,就被将军统领的中军牢牢地包围在里面,不大功夫,那里的战斗就停止了。   剽悍的辽人铁骑展现出惊人的杀伤力,大量的宋军袍泽被锐利的长矛戳穿,被锋快的马刀劈砍为两截,被奔蹄的铁蹄踏碎了头颅,他们流尽的鲜血染红了整个地面,很快就被雨水稀释最后化作一条红色的小溪汩汩的汇进了奔腾不休的洋河水。   伤亡惨重之下,也重创了辽人骑兵,从城门口一直到自己的军阵里,辽人骑兵的尸体几乎铺满了地面,一些伤残的战马在大雨中哀鸣,努力地想要站起来,最后轰然一声依旧倒在水泊里,溅起大片的泥浆。   大雨下的越发大了,天地间都是白亮亮的水柱,耳中也都是大雨击打在尸体上,击打在铠甲上,击打在大地上的声音,清晨刚刚出现的一丝亮光重新被乌云遮盖了,天地一笼统。   在吴杰的吆喝声中,孙节这个炮手头目带着十几个宋军艰难的将火炮推到了最前面的一个棚子底下,稍微清理一下火炮,就把炮口对准了那个黑洞洞的城门,只要那里继续有敌人出来,就轰他娘的。   想要对付这样的敌人,实心的链弹可比开花弹好用的太多了,在这样的距离下,一发链弹扫过去,就会在敌人密集的军阵里开出一条血肉模糊的大路出来。   包在油纸里面的火药底药已经放进去了,孙节将引线放在自己的胸口用油纸包裹了一层又一层,只要打开一个小小的口子就能从里面抽出一根引线,必须用最快的速度点燃,否则就会受潮。   吴杰瞅瞅呗亲兵抬过来的谭亮,在他肩头拍拍道:“趁着桥梁没有被河水冲走,速速去伤兵营,剩下的自然有哥哥在,一定会守住的。”   谭亮吐一口血道:“我就是肋骨断了,只要包扎好就能继续作战,咱们这一次再也不能往后退了,将主,我在后营看到了梁辑!”   “他来做什么?”吴杰有些恼怒,这是自己的战场不是他梁楫的。   谭亮从担架上爬下来小声道:“是不是文彦博那个王八蛋派来顶替我们兄弟的,之所以没动静,可能是大帅想要再看看?”   吴杰并不是一个很聪明的人,性格上的缺点很多,犹豫不决就是他最大的毛病,听谭亮这么说,多少有些茫然。   当初云峥就考虑到了吴杰这个性格特点,特意将人称猴精的谭亮派来给吴杰当副手,此人极有决断。   “将主,这一次咱们的命都是小事情,盛勇军的名头不能丢掉,只要熬过这场大雨,谁敢小看我们,末将听中军大帐的参谋们说,大帅准备在这场大战之后就要离开了,在离开之前,他会狠狠地整顿一下京西军,在全军中挑选最精锐的军队留给朝廷使用,剩下的将会解甲归田!” 第60章 草垛   云峥曾经跟吴杰谈过去留的问题,吴杰选择的是留在大宋,对吴杰的选择云峥无话可说,毕竟他的家人,族人全部都在大宋,在这个父母在不远游的时代里,吴杰的选择再正常不过了。   苏洵曾经说过云峥,不能在战争还没有结束的时候谈论自己出走的事情,这样会加大云峥出走的风险。   人心不可测,提前说出来对云峥有百害而无一利。   云峥思前想后还是提前把消息告诉了自己的部将,除了梁辑,彭九,憨牛,猴子打算跟自己离开大宋,剩下的部将都选择留下来。   自从谈论过这件事之后,云峥就再也没有和他们说起过自己要离开的事情,他们唯一不知道的就是云峥会在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离开。   谭亮的话让吴杰的心头有些酸楚,不是因为大帅把梁辑派来给自己压阵,而是因为他知道梁辑过来就是为了帮助自己,一个将要离开大宋的人,即便是有再多的军功也无济于事。   梁辑自从受伤之后,就留在大帅的身边充当护卫,在这个时候派过来,就是给了自己最大的帮助。   抹一把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的液体,吴杰对谭亮道:“滚去伤兵营,顺便请老梁过来当我的副将。”   谭亮惊讶的道:“将主!”   吴杰探手拍拍谭亮的脸颊道:“你确实很聪明,但是你根本就不了解大帅,也不了解我们这些老兄弟的心,下去吧!”   谭亮迷惑不解的被亲兵弄上了担架盖了一块油布就如同尸体一般的被抬下去了,路过后营的时候,见梁辑两手扶在一柄巨大的战刀把柄上无聊的瞅着棚子外面的大雨。   梁辑掀开油布看看蜷缩在油布下的谭亮,闷声道:“好好养伤,我去前面了。”   谭亮的嘴巴张了几下还没有来得及说吴杰的吩咐,雄壮如山的梁辑就已经走进了瓢泼大雨中。   被亲兵抬上摇摇欲坠的桥梁之时,谭亮看着滔滔河水发现自己确实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桥梁上并没有看见梁辑带来的一兵一卒!   梁辑到了前方之后,来到吴杰身边,掏出两颗鸡子递给了吴杰,吴杰接过鸡子,又把手探进梁楫的怀里从里面掏出一个扁平的酒壶,先是狠狠地灌了一大口之后才道:“总是把好东西藏起来。”   见吴杰把鸡子给了一个年轻的军卒,梁辑叹息一声道:“老子感觉好像又他娘的回到青塘了。”   吴杰点头道:“不错,这里的辽人凶悍的紧,你看看拒马就知道了,他们直接骑着马往上撞,铁丝网更别提了,先来的辽人就那么趴在铁丝网上,后面的骑兵从他们的身上踩着就过来了,刚才如果不是我的副将豁出命去死战,损失会更大。”   梁辑看看模模糊糊的前方道:“现在消停了?”   吴杰大笑道:“老子把火炮运过来了,只要趴在前面的探子给讯号,老子就拿火炮轰击,把这些狗娘养的轰死在城门洞子里。”   “大帅让我运来了好多燃烧弹,你可以狠狠地用。”   “我知道,现在还不是用那东西的时候,将士们还能支撑,狗娘养的大雨不知道会下多久,万一桥梁被洪水冲走了,这是咱们最后的杀手锏,不能轻用。”   梁辑笑道:“大雨天用燃烧弹效果太差了,还是等天晴之后再说。”   正在聊天的吴杰和梁辑忽然听到一声刺耳的尖啸,吴杰想都不想的对孙节下令道:“开炮!”   孙节掏出药捻子连着外面裹着的油纸一起塞进跑眼里,烧红的铁条捅进了炮眼,药捻子就发出嗤嗤的声音,吴杰梁辑一起捂住耳朵远远地瞅着火炮,只听轰的一声炮响,两枚被铁链拴在一起的栲栳大小的炮弹就旋转着向对面砸了过去,铁蛋在大雨中似乎开出来一条通路,吴杰甚至能清晰地看到百丈远的城门洞子里发生的一且。   皱着没有转过头来朝孙节继续大喊:“打的很准,再来一下,上来的辽人很多。”   不用他吩咐孙节在第一发链弹飞出去之后就匆匆的带领着炮手擦拭炮膛,填装底药,重新校正了角度之后,塞进链弹,重复了刚才的动作。   链弹一发接一发的钻进了城门洞子里,很诡异,那里没有什么声音传过来,就连一直在城头鼓噪不休的辽人都安静了下来。   吴杰嘎嘎的大笑,指着城头大吼道:“不要命的就来,老子的炮弹多得是,把你们全部都撕成碎片。”   梁辑见吴杰得意不已,也不煞风景,抱着自己的战刀坐在草墩子上对吴杰道:“辽人应该消停一会了,让老子先睡一觉,辽人来了喊我!”   吴杰大笑道:“小心人家的巨型投石机!”   梁辑笑道:“辽人要是还有那东西,老子绝对会一刀砍死孙节,他说已经把辽人的投石机都给干光了。   另外老吴啊,这种天气条件下,投石机上的牛皮索还能用吗?你先把腰带系好,鸟都快露出来了。”   吴杰把腰间泡的软啦吧唧的牛皮带抽了出来丢在地上,提了提快要掉下来的裤子,剁了半截麻绳系在铠甲上这才感觉全身都齐整了,再看梁楫的时候,发现这家伙已经靠在草垛上睡着了。   河水越涨越高,最后从桥面上流了过去,云峥眼见桥梁已经极度危险了,就下令让自己的部卒和匠人们从桥上撤下来,自己站在河边跟文彦博一起看洪水冲垮桥梁,最后带着上面的木料顺流而下,一柱香的功夫,河面上那座相对来说比较坚固的桥梁就消失了,只剩下几根插在河底的木头柱子突兀的竖在水中间。   河对岸的炮声停止了,云峥也就没有留在河岸的必要了,大雨没完没了的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安排了防御之事后,就打算回去好好的睡一觉,一时半会的,这场战争还分不出胜负。   蓝蓝的帐篷里进水了,蓝蓝慵懒的躺在床上无聊的瞅着四个侍女往外舀水,帐篷里湿气弥漫,到处都湿漉漉的,蓝蓝叹息了一声,身在军营出现这样的状况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云峥来的时候蓝蓝就赤着脚站在水里,指使着侍女将帐篷里湿漉漉的帷幕全部换掉,这样的环境根本就没有办法住人。   云峥笑道:“别忙乎了,我们去大军草料场,猴子已经在那里盖了几间茅屋,听说很是干爽,不用在这里玩水了。”   蓝蓝有些失望的点点头,就在侍女的帮助下披上蓑衣,骑上马跟随云峥去了草料场。   二十万大军的草料场占地很大,一堆堆的干草料堆在高出,虽然天上大雨滂沱,方圆足有十丈的草料堆根部依旧干爽。   战马不能总是吃青草,那样会拉稀,还要配上足够的干草和精饲料,猴子所说的茅屋,其实就是在干草堆里挖出若干个洞,只要把铺盖布置在里面,就是一个极好的睡眠地。   蓝蓝看到了就喜欢,欢喜的带着侍女钻进了一个最大的草洞,女人们惊喜的叫声不断从里面传出来。   王安石从不远处的一个干草垛里探出脑袋,笑眯眯的看着云峥,云峥走过去之后才发现,王安石将自己居住的草洞捯饬得极为雅致。   “如果可能,老夫今后就打算睡在草垛里面了。”   云峥大笑道:“你算是知道草垛里挖洞的好处了?”   “那是自然,老夫当年与云侯在皇家田园里,也遇到了一场大雨,结果你我二人在草垛里定下了《青苗法》这样的盖世奇法,大宋钱庄才得以横空出世惠及万民,你我今日在草垛重聚,不知云侯还有没有可以让老夫受益的想法。”   云峥摇头道:“我快困死了,没工夫陪一个糟老头子喝酒,哪里有如花的美人,谁稀罕和你在一起!” 第61章 忽闻海上有仙山   女人走到哪里,哪里立刻就会变得香喷喷的,脂粉味道让云峥的鼻子很难受,打了两个喷嚏之后,就只好在蓝蓝幽怨的目光下走出了草窝子,脂粉气在草窝子里显得格外浓重,云峥很担心自己会被那股子气息给熏得晕过去。   王安石那里就好多了,可能是在草原上为了和肮脏的辽人有所区分,他洗澡很勤快,头发上看不到虱子,衣领里面好像也没有。   他居住的草窝子里面除了松烟墨的味道之外,就剩下浓烈的酒气了。   云峥对酒气不反感,甚至有些喜欢,如果自己也喝酒的话,酒气就会完全消失。   在这里除了不能点火之外,其余的感觉都很好,白日里在潮湿的帐篷里办公,晚上就回到草窝子里面睡觉,很是惬意。   军中的高官都是这个待遇,伤兵自然也是一样的,军西军中上下尊卑的分级非常严格,但是伤兵不在此列。   坐在草窝子里看暴雨让人有一种回到童年的感觉,王安石就非常的享受这样的感觉,端着酒壶怔怔的瞅着外面的暴雨良久之后,才回过头对云峥道:“方才看外面的时候,老夫忽然想起少年时淘气的模样,家父在大雨中四处寻找不见踪影的我,最后在猪圈的边上看到了一间树枝子搭成的草屋,掀开破布帘子之后,才发现我已经在里面睡着了,身下都是水。”   云峥找了一块合适的羊骨头塞嘴里含糊的道:“挨揍了?”   王安石悲伤地摇摇头道:“没有,不是老父舍不得打我,而是因为我病了,全身起了银屑,大夫说我是湿寒入体,造成的血燥,那种病纠缠了我几乎一生,即便是在东京,我的病也没有好,每回洗澡对我来说都是一种莫大的痛苦。”   云峥点点头道:“那种病如同跗骨之蛆挥之不去,很是恐怖。浮阳燥欲出,阴湿与之战。燥湿相留连,虫出乃投间。搔肤血至股,解衣燎炉炭。方其惬心时,更自无可患。呼医急治之,莫惜千金散。有乐即有苦,惬心非所愿。”   听云峥念了自己写的诗,王安石很是惊讶连忙道:“你是怎么知道老夫患病的?老夫自认隐瞒的很好。”   云峥吐掉嘴里的羊骨头道:“全东京的人都知道啊,我只要参加一场酒会,总会有人念起你的这首诗,然后大家一起讨论你的病情,看看有没有医治的良方。”   王安石苦笑道:“恐怕是在笑话老夫吧?”   云峥翻翻眼睛道:“知道还问!”   王安石大笑道:“东京市上果然没有秘密可言,文彦博家的姬妾专门在街市上偷貌美的年轻男子回去,敦伦数日之后再把奄奄一息的男子丢出来的事情想必也隐瞒不住吧?”   云峥瞪大了眼睛茫然的摇摇头道:“这倒是第一次听说,说说,说仔细点。”   王安石捧腹大笑起来,指着云峥道:“和你说话真是人间快事!”   云峥含笑点头道:“说话就是这样子才愉快,有说的,有捧的,只有这样才能把一个有趣的话题继续下去。   如果只是一个人滔滔不绝的说,其余的人都侧耳倾听,那是上课不是谈话,怎么,你的病好了?”   王安石掀开自己的袍子露出斑驳的胸口道:“真是怪哉,老夫少年时随家父在临川赴任,在那里得的病,多年来求医问药无数,皆不见效,但是北出雁门关之后,身上的疥癣就慢慢地脱落了,时至今日居然全身上下不见一块疥癣。   往日阴雨绵绵之时正是老夫痛苦难道之际,哪里有现在这般捧酒欣赏暴雨的心境。”   “李太白言说天生我材必有用,你王介甫注定要在这片燕云地上施展抱负,之前你的病之所以不好,就是因为你迟迟不来燕云,这是上天对你的惩罚,现在你来到了燕云地,注定要在这里施展胸中所学,所以你的病才会不药而愈。”   王安石仔细的瞅瞅云峥慢慢的道:“长生说的很有道理啊!”   云峥苦笑一声道:“介甫兄,我远遁海上,是因为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在大宋立足了,君臣义,朋友情,全被皇帝给撕扯的乱七八糟,不走不成,你为何一定要找这么蹩脚的一个理由离开朝堂,想要老死燕云地?”   王安石笑道:“你猜!”   云峥喝了一口酒道:“没工夫,你愿意留在燕云地受苦是你的自由,我才不愿意管那么多。”   王安石神秘的朝云峥招招手示意他靠近些,等云峥把脑袋凑过去了,王安石才小声道:“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云峥坐正身子不屑的道:“你直接说唯女子与皇帝难养也,何必非要把话说的那么隐秘。”   王安石嘿然一笑道:“这可是老夫多年的心得啊,今日吃亏点告诉你,宁愿让皇帝怨你,也不能让皇帝不愿意搭理你,离得远了,尽管他在怨你,但是心里还在想念你,当他问计身边群臣得不到一个好的答案的时候,自然而然的就会想起远在天边的你来,那时候,在皇帝的眼中,身边的重臣全都是蠢材,唯有远处的那些才是能臣,干臣。   这时候你只要按照皇帝心里的意思说几句话,或者办几件事,你很快就会成为皇帝眼中的治世能臣。”   云峥抽抽鼻子道:“你留在燕云地还可以说是远,还可以说你是大宋的能臣,我跑的有点远,皇帝可能想不起来,他即便是想起我来了,那也不叫思念,而是叫做缅怀!”   “只要大战再起,皇帝自然就会思念良将。”   云峥诧异的瞅着王安石道:“我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家鹰犬,你以为我还没有当够吗?我之所以要去当海盗,就是想还自己一个自由身。   老子站在船头,挂上骷髅旗子,手拎一把刀子,看谁不顺眼就抢,看谁讨厌就杀,只想把这些年受的鸟气给散发干净,然后快活的带着老婆找一处人间仙境度过余生,没打算再给赵宋当鹰犬。”   王安石点点头道:“看来庞相的一片苦心你是不打算接受了?”   云峥怒道:“萧何跟韩信的故事你不会不知道吧?当初萧何那可是往死里给汉高祖推荐韩信,不可谓不用心,但是后来呢?弄死韩信的还不是萧何吗?   他庞籍有心当萧何,我云峥也没有心思去当什么韩信,如今,老子连皇帝的女人都睡了,就这一条,只要庞籍觉得我可有可无的时候,就能把我全家押赴菜市口斩首示众,到时候老子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你说说,他们都是怎么想的?觉得我云峥是一个天大的蠢蛋?”   王安石呵呵笑道:“宁愿做山野里的草头王,也不愿意接手朝廷里的朱紫贵,你的选择多少有些古意,佩服,佩服,只要是能够当机立断放下的人老夫都会拱手致意,说一声佩服。   只是荒山草泽的委屈你了。”   “谁告诉你我一定会在荒山草泽安家?我难道就不能在一处桃花盛开,青草遍地,四季有不谢之花,四时有长青之果的神仙宝地安身立命?   王介甫你莫要忘了,蓬莱,方丈,瀛洲可都在海上,万一我在岛上找到了长生不老之药,送你一份你要不要?”   王安石怒道:“满口胡柴,哪来的海外仙山,你莫要把子虚乌有的事情弄得世人皆知。”   王安石很害怕,他已经知晓云峥打算要干什么了,刚刚还是游戏的心态,立马变得端正无比。 第62章 王安石的胡思乱想   “你到底要干什么?”王安石站在大雨中很快就被雨水浇透了,即便是如此他也没有躲回草垛里,而是扯着嗓子大声的质问已经回到蓝蓝居住的草垛里面的云峥。   王安石的声音自然被帮着云峥脱湿掉衣衫的蓝蓝听见了,她停下手里的活计疑惑的瞅着只穿着一条短裤的云峥。   “没什么,老家伙疯了,想跑进来看我们敦伦!”   蓝蓝狠狠地在云峥光脊背上抽了一巴掌道:“好好说话啊,你能把大宋的一位重臣逼迫成这个模样,没有大事情才是怪事。”   云峥蹲下来在蓝蓝的额头啄了一口道:“这是云家的家事,你出海之后就什么都明白了。”   蓝蓝莞尔一笑道:“除了给你生一个孩子之外,我们可是什么都做过了,难道我还不能算是云家的人?”   云峥摇头道:“真不算,你还没有获得轻盈的认可,只有轻盈那个当家主母认可之后你才会是云家的人。”   “你说了不算?”   “别的事情我说了算,但是内宅的事情一向都是轻盈说了算的,我们家里比较奇怪,一向都在执行少数服从多数的政令,自从轻盈生了两个孩子之后,她在家里的权力就很重了,以前的时候,不管什么事情,我和云钺两个都站在一条战线上,所以我的权威很重。   后来,我忘记了女人会生孩子,然后没过几年,我在家里就成了少数派,加上云钺也是少数派。”   蓝蓝神色一黯,有些伤心的道:“我不能给你生孩子,也不能生孩子,一旦生了孩子,谁都没有好日子过了。”   “我知道啊,所以我才说你对轻盈没有什么威胁,所以她不会为难你的,我们这样稀里糊涂的过一辈子也不错。”   蓝蓝见云峥已经有些困倦了,就不再发问,给云峥盖上被子之后,很快就听见云峥快活的打起来呼噜。   王安石躲在自己的草垛里,眼睛直勾勾的瞅着草垛外面,草垛里面到处散乱的放着大宋海图。   嘴里喃喃自语道:“日月更迭,斗转星移,岁万载,尘世间人鬼妖甚嚣,不平,言:吾等皆女娲所造,为何独仙者居于天上,不生不死而吾等却要饱受轮回之苦?天界日久,亦有沉沦者,枉为仙。   仙言:人间若有德善之人,可寻至蓬莱,修成大道者亦可成仙。   此语既出,在人间便引起轩然大波,人、鬼、妖无不励精修法,以期有日得证大道。正所谓是:人间有仙境,得道在蓬莱,是也。”   王安石心中苦涩至极,他和庞籍,韩琦,文彦博等人料定云峥绝对不会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开大宋。   像云峥这种人最讲究的就是恩怨分明,云峥自己早年也说过,你咬我一口小小的,我还报你的,将是大大的两口,狠的!   如今终于把云峥的话套出来了,自己却不知道怎么应对这件事为好。已经可以肯定,云峥会拿海外仙山来做伐,却不知道他会如何做。   大宋儒门大盛,随之而来的道门也自然是大盛,很多时候儒家与道家已经合流了,因此,很多大儒对于寻找仙人,或者得道升天这种事情非常的热衷。   魏晋时期服用“五石散”之风尘嚣渐起。   魏晋风度,一直是文人士大夫们所津津乐道的话题和追崇的典范。在很多人看来,魏晋风度是一种真正的名士风范,所谓是真名士自风流,由正始才俊何晏、王弼到竹林名士嵇康、阮籍,中朝隽秀王衍、乐广至于江左领袖王导、谢安,莫不是清峻通脱,表现出的那一派“烟云水气”而又“风流自赏”的气度,几追仙姿,为后世景仰。   而何晏此人正是寒食散的发起人之一,据说服食了寒食散之后,会让人的风姿偏冷,有一股子出尘气,最重要的是能够让肌肤变得白皙,比如王衍的皮肤据说就“白胜玉柄”。   这些年,大宋堪称国富民强,不论是对外征战,还是对内贸易,不论是和外藩交往,还是和远国做生意都占尽了便宜。   光是广州,来往于远国的舟船就不下万艘。   自从庆历八年大宋第一次削减赋税以来,至今已然连续削减了十一年之久,民间富庶之后,奢华之气渐渐抬头,其中最让人头疼的就是修道之人越来越多。   《东轩笔录》《西清诗话》《倦游杂录》《高斋诗话》之类的修道话本传扬的沸沸扬扬,即便是远在燕云地的王安石也能收到京师好友寄来的杂记,其中刘义《落叶诗》云:‘返蚁难寻穴,归禽易见窠,满廊僧不厌,一片俗嫌多。’   这首诗获得所有人的赞颂,称之为修道之心坚如磐石。   就连苏轼,蜀人任介、郭震、李畋,这些博学能诗,晓音律的蜀中精英也在大学特学魏晋人的风度,常常藐视礼法,行为怪诞不羁,已经成了大宋少年人争相效仿的目标。   王安石常常自恨不是东京令尹,不是开封府知府,否则断然不容这些人谣言惑乱民心,苏轼等人虽然是首屈一指的高才之士,也当发配去崖州钓鱼,好让他们好好的在崖州饿着肚皮去向海里的鱼去展现自己的乌衣风流。   叹息中的王安石知道,云峥是打算向大宋的那些士大夫们发难了,蓬莱,方丈,瀛洲,烟波浩渺不知在何处。   即便是真的存在也不能让王安石这样的人动半点心思,但是对很多大宋人来说应该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仙山隔云海霞岭玉带连,据说世外有天仙,天仙休羡慕世人刻苦干,何难亦有欢乐园,有志能自勉艰辛不用怨,奋斗留汗血得失笑傲然,但求为世上更添温暖,尽发一分光进取一分暖,困扰无愁虑努力谋实践,日日渡过开心快乐年,玉楼仙宫金堆玉砌,俗世比仙境也不差一丝。”   天快黑的时候,雨渐渐的变小了,等天完全黑下来之后,星星出现在了草原的天空之上,河对岸的厮杀声已经听不见了,但是云峥的歌声却从不远处传了过来,歌声算不得好听,王安石讨厌的是云峥怪模怪样的歌词。   “荒诞不经!”   说这四个字的时候王安石已经没有丝毫的底气了,云峥放弃了已经到手的王爵和千年的富贵,反而跑去了海上。   这样怪诞的行为只有一个理由能解释的通——云峥找到了传说中的海外仙山,蓬莱,方丈,和瀛洲……   为了这三座海外仙山,放弃王爵确实算不得什么事,即便是皇帝放弃了皇位世人都能完全想的通。   毕竟富贵之家还可以期望的就是——长生不老。   王安石明白,庞籍明白,韩琦明白,文彦博明白,甚至满朝文武都明白这是一个无聊的传说。   但是谁敢保证除了云峥这个骗子相信之外,别人就不相信?而云峥如果开始充当职业骗子了,世上无人能够是他的敌手。   满大宋的人,从皇帝到乞丐没有人会相信云峥会去做什么亏本的事情,他在大宋百姓的眼中,是一位财神和战神的化身。   本来有这样的本事的人是不屑去骗人的,但是这位算不上圣人的战神,生生的被皇帝给弄成了不要脸的痞子,一个连对他恩重如山的皇帝的老婆都不放过的人还有什么资格谈节操?   所以,云峥就干脆抛弃了自己身上所有的光环,放下身段打算去哄骗一下所有的大宋百姓,或者他连西夏人和辽人都没有打算放过。 第63章 还未做的事情带来的威胁   草原上的洪水来的迅猛,去的快捷,第二天云峥和文彦博以及面目憔悴的王安石一起站在河边的时候,河水又变回了最初的娟秀,只是淤泥又加厚了几分。   在文彦博的指挥下,大军又开始在河上假设桥梁,关注桥梁建设的只有文彦博自己。   云峥正在注意河对面那个不断挥旗子报告对面情况的传令兵,对面的情况很糟糕,磷火燃烧之后的刺鼻气味即便是云峥站在河对岸都能闻见,海东青根本就不愿意落下去把信笺带回来。   旗语太简单,把话说不清楚,于是,猴子就找来一架八牛弩,把云峥要问的话写在绢帛上然后塞进竹筒,最后把竹筒绑在弩枪上向对岸发射。   不大一会对面也用八牛弩把回信送了过来,云峥看了回信之后一颗高悬的心才渐渐稳稳地落在肚子里。   吴杰很能干,这三天不但击退了辽人多达二十三次的进攻,还主动地把战线向前推进了三百步,来到了辽人投石机投射的最大射程之外牢牢地站稳了脚跟。   为了清理出一片合适的战场,在昨日洪水还没有褪去的时候,他们把战区里的辽人尸体全部都给抛进了洋河,现在哪里可以容纳更多的军队了,只要桥梁修通之后,大军乘势拿下铜头关应该不成问题。   吴杰做的很好,现在是六月天,如果让尸体继续留在战场,不说别的,只是尸体发出的恶臭就能阻断宋军继续攻击的可能。   被大雨浸泡的已经出现巨人观的尸体,只要看到就会让最勇猛的战士都丧失一定的进攻欲望。   赵旉在上游干着同样的事情,他到底还是牢牢地固守在了断云岭,给吴杰所部留出来了一个可靠地撤退缺口。   从海东青带回来的军报来看,青塘所部的远寨六族还是很可靠的,据赵旉所说,即便是在战事最惨烈的时候,也没有远寨六部的人逃亡。   最悲惨的就是李东楚所部,因为身处洋河下游,不管是赵旉丢下河的辽人尸体还是吴杰丢下去的,全部在洋河的下游被水湾给拦截住了,根据李东楚的来信看,洋河下游尸积如山,已经堵塞了河道……   吴杰那里战死的宋军尸体,全部被他用火油弹给烧成灰烬了,现在吴杰那里已经摆着近两千个骨灰袋子了。   那些袋子都是将士们身上的干粮袋子,干粮吃光了之后,人战死了,那个小小的袋子就装下了他身躯的全部……   因为是第二次造桥,所以速度很快,不到天黑,一座新的桥梁已经出现在了河面上。   首先过河的是捧着骨灰袋子的是吴杰麾下盛勇军的后勤兵,他们泪水涟涟的走过桥梁,就把骨灰袋子一字排开,放在云峥面前的空地上。   云峥从左到右瞅了一遍之后,苏洵他们过来重新用毛笔把袋子上的模糊的阵亡军卒的姓名重新描了一遍,然后从册簿上划去了他们的名字,然后再把他们的名字誊抄在军功簿上。   “一场大雨,坏了我大宋两千四百三十三名将士的性命!”   “仗没有打完,这样的牺牲还会继续,除非我们现在掉头就回雁门关,否则伤亡在所难免。”   “这些英灵都是要进忠烈祠的。”   “进忠烈祠的只是姓名,人没了,当年韩琦被阵亡将士的家属拉住战马问自己的儿子和夫君去了那里的时候,他那时候死的心都有吧?”   “所以韩琦如今轻易不上战场,他清楚他是一个好的参知政事却不是一个好的将军,有自知之明也是一种大智慧!”   “陛下一定不可薄待了他们的家眷。”   “哼哼哼,他要是敢薄待,老子就敢领兵去东京质问!”   “这不合为臣之道!”   “我现在需要注意这些东西吗?我马上就要去当世人所不齿的海贼了,海贼做事还需要讲什么君臣节义吗?”   “云侯,你失态了。”   “老子如果这时候还能保持一颗平静如水的心,老子就连人都不是了,我不知道以前的那些所谓的名将是如何面对这样的场面的,老子只要看到这样的场面,每回都想杀人,而且不管杀谁!”   文彦博瞅瞅云峥,再看看好像很不对劲的王安石,不明白他们两人为何会在这样的场合下争吵起来,他把目光转向陈琳,发现陈琳好像是一个木头人,站在坡上闭目养神,对云峥和王安石之间的争吵没有任何的反应。   文彦博以为云峥目前出现发狂的迹象很是能够让人理解,毕竟死的都是他的部下,还是被他下令派去送死的。   王安石莫名其妙的暴躁就非常的不能让人理解了,这中间一定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发生,而且一定是大事,否则沉稳的就像是一座山一样的王安石不会这样失态。   暴怒的云峥走了,回帅帐去写奏折了,他希望皇帝和中枢现在就能把阵亡将士应该享有的福利全部兑现掉,至少在他走之前一定要兑现。   将军怒不兴兵,同时也不该在发怒的时候写奏折,否则很容易把一封很有道理的奏折写成一封充满威胁意味的绝命书。   至于绝的是谁的命不重要,总之会在朝堂上起到相反的作用。文彦博觉得这封奏折应该由自己来写,自己是文官,不论信里说了什么,皇帝和中枢都不会怀疑自己有什么忤逆之意。   云峥强迫自己把心静下来,安排郎坦替换下来了吴杰所部,盛勇军已经疲惫到了极点,该是郎坦的常胜军出马了。   以前是辽人不给吴杰任何喘息的机会,现在,到了宋军不给辽军任何喘息的机会了。   郎坦的部曲刚刚过河,那里就响起了火炮的怒吼,攻城车高大的身影正在不断地变高,那是工匠们把攻城车拆成了散件,然后正在拼装。   文彦博强行从云峥那里讨来写奏折的权力,一封文情并茂的奏折还没有写完,将士们奋勇作战的英姿还没有描述清楚,就听见大帐之外传来整耳欲聋的欢呼声。   匆匆抛下手中笔,出帐查看,之见无数的宋军正在欢呼着从桥上拼命的向对岸跑,手搭凉棚仔细观看洋河对面,发现一面黑虎旗已经插在铜头关瓮城的上空了。   他想拉着同样出来看军情的王安石一起欢呼一声,却看见王安石脸上充满了苦涩之意。   “介甫,大军攻克了铜头关,你为何会闷闷不乐?”   “无他,老夫心头压着蓬莱,方丈,瀛洲三座大山,明知道此刻应该欢呼雀跃,但是被重山压着,跳不起来。”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介甫不妨说出来我们参详一下!”   王安石叹息道:“老夫不能无端的指责别人还没有做的事情!”   “到底是何事让你忧心忡忡?”   “不可说,不可说,说了天下人的心就乱了。”   云峥从高坡上走了下来挥挥手对文彦博道:“文公,我们进城吧,接收铜头关还需要你的印信来查封铜头关里面的钱粮军械。”   文彦博朝王安石挥挥手道:“介甫,你也该去接收户表民册了,必须要快,一旦那些兵痞开始屠城了,说不定会纵火毁了你要的宝贝。”   他决定先把接收城池这种事情先做了,然后再去继续书写为将士们请赏赐的奏折,最后再去问问王安石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能够祸乱大宋百姓的心!   几人踩着河边红色烂泥,在亲卫的保护下进了铜头关之后,又匆匆跑了出来,齐齐的趴在拒马上面呕吐的昏天黑地,三人中间只有云峥的表情正常些,只是脸色变得白了一些。 第64章 地狱里的小话   耶律乙辛非常懂得存人失地,人地两得,存地失人,人地两失的道理,所以,在下大雨的时候没有击退宋军,他就立刻选择了撤退,准备退到奉圣州再做打算。   铜头关下的冤魂太多,辽人在这里已经失去了继续战斗的勇气,退避一下,期待卷土重来就是耶律乙辛的最大希望。   城里的活人大部分都退走了,只剩下一群等死的伤兵绝望的趴在尸体堆里等死。   被磷火烧伤的人又被雨水浸泡了一下,死状惨不堪言,辽人的伤兵营看起来和死人堆没有多少区别。   云峥估计,如果不是大军快速的攻下了铜头关,伤兵营里面应该没有什么活人存在了。   这其实是宋军和辽军之间最大的区别,至少是京西军和辽人之间巨大的差别。   宋军只要受伤了,就不担心会被同袍抛弃掉,即便是重伤要死,最后也会在病床上咽气,而不是如同辽人这样随意的倒在雨地里绝望的死去。   本来一肚子怒火准备在城里屠城示威的宋军,看到城内的惨状之后,怒火也就消失了,他们的惨状比起自己屠城之后还要凄惨百倍。   文彦博脸上勒着一条毛巾,得意的抚摸着硕大的肚皮对同样打扮的云峥和王安石道:“我军中药材堆积如山,这些辽人就不要杀了,留给介甫还有大用处。”   王安石点头道:“文公所言极是,这些辽兵都是被耶律乙辛抛弃的人,如果我们能够救活他们,这样的恩情如同再造,然后驱使他们为我大宋效力也就容易了。”   口鼻上捂着毛巾的云峥瓮声瓮气的道:“还是要挑选,杀伤我军士卒的辽人必须死。”   文彦博大笑道:“这是自然,那样的辽人我们也养不熟,恩遇不能轻易地给他们,太容易得到的往往不会被珍惜……”   王安石笑道:“老夫麾下有的是鉴别真伪的高手。”   文彦博的面皮抽搐一下道:“提刑司的人手?”   王安石笑道:“正是,朝廷派来了提刑司的官吏来军中坐镇,交给云侯会被派去背沙子,交给文公可能会被派去攻城,所以庞相交代这些人全部归属老夫麾下。”   文彦博哼了一声道:“待老夫还朝,定会去争一争提刑司提举的职位,提刑天下掌控阴阳很适合老夫。”   云峥瞅瞅正在加紧清理城池的民夫笑道:“杀气腾腾的回到京师也不怕吓坏了那些懦鸡一般的官员。”   文彦博笑道:“跟着云侯在尸山血海中走了一遭,回去之后必定要修身养性数年才成。   当年云侯以战场杀戮过多,以至神魂不稳为由搪塞殴打御史言官之责,老夫当时还以为一派胡言,现在知晓,那个理由并非搪塞,老夫自问乃是心志坚毅之辈,在军中行走多日,也自觉戾气顿生。   云侯乃是首当其冲者,神魂不稳之说毫不过分。”   云峥笑道:“最该来这里看看的其实是小皇帝,如果他看过这里的情形之后,或许就不会暗中支持种諤北上了。”   王安石嘿然一声道:“当初还以为是种諤自行其是,没想到却是陛下的要求,急于求成之下想要做到安稳就难如登天了。”   云峥道:“我就伺候他到夺回燕云,你们这辈子有的是时间好好调教一下皇帝。”   “这种话只能在这里说,因为风大能把话吹跑,若是在京城说这样的话,必然会掀起一场冤狱。   少年人掌权对一个国家来说并非好事,同样的年纪过大的帝王掌权对国家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前者锐气过盛,敢轻易下决心,其后果就是好大喜功。后者暮气沉沉,而且多疑,后果就是前期积累会在一朝耗尽。   如果可能的话,适合当皇帝的年岁当在而立之年与耳顺之年之间,不宜过早,也不宜过晚。”   云峥瞅瞅满怀希望的文彦博嗤笑道:“做梦!只要是能当上皇帝的,哪一个不是想早日登上皇位,晚点退下皇位,皇权这种东西幸亏带不进阴曹地府,否则,我煌煌中华,恐怕只有一位皇帝。”   王安石笑道:“那样也不错,皇位给皇帝带入阴间,宰相掌权也不错,那样一来就没有朝代更迭这回事了。   国家治理不好,我们换一个宰相就是了,用不着动什么刀兵,弄得我们刚刚治理好的国家再一次成了一片废墟。”   云峥很是疑惑,这两位是不是也对皇权早就不满了,否则也不至于一个人想要限制皇权,一个想要把皇权送去阴曹地府,大方向上他们的目标一致的,有少许的差别算不得事情。   这番话是在人间地狱一般的铜头关说的,而且还是站在腥臭的风里说的,三个人都捂着嘴巴,天知道那些大逆不道的话是从哪里传来的。   三人心照不宣的相互看了一眼,见陈琳过来了,就闭上了嘴巴,文彦博开始处置那些半死不活的辽人伤兵,王安石开始去铜头关治所去搜检当地的民户账册。   至于云峥则随着指路的陈琳一起来到铜头关的最高处,赵旉和李东楚的大军也来到了铜头关下。   眼看着两支疲惫的大军缓缓的进了城,云峥就向陈琳收拾好的中军驻地走去。   憨牛拖着一个彪形大汉从街道的另一边走了过来,那个彪形大汉全身上下破破烂烂的,看样是被火油弹给烧成这样子的,即便是被憨牛拖着一条腿在地上滑行,他也努力地把自己的头颅高高的抬起来。   大汉的额头上用烙铁烙出来一个展翅飞翔的雄鹰烙印,这是辽人射雕手的印记。   射雕手这种人绝对不会被耶律乙辛留下来的,哪怕他已经受伤了,即便是死了,耶律乙辛也会把他的尸骨剁成泥,拌上牛油抛给天上的老鹰啄食干净。   这是一种非常古老的传统,射雕手也是辽人的偶像,军中有射雕手和没有射雕手两者之间战斗力相差悬殊。   一旦是射雕手带队冲锋了,那就是一场不死不休的局面了,要嘛战胜敌人,要嘛被敌人杀光,这中间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很显然,这个射雕手就出现了意外,他带队冲锋的时候遭遇了火油弹,很明显,从他身上的烧伤来看,面对大火的时候他都没有退缩,只可惜火油弹里面被宋人的军器监给添加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冒出的烟雾就很有问题。   按照宋军使用火油弹的条例来说,火油弹不得在身处下风位的时候施放,那个射雕手估计是倒在了冲锋的路上了,结果命大没有死掉,被辽人给拖回来了,只是慌乱之下被耶律乙辛给抛弃了。   憨牛拿着一支拇指粗的黑羽箭对云峥道:“大帅,就是这家伙伤了梁辑,我军死在他箭下的将士数不胜数。”   那员辽将怒吼道:“老夫战败无话可说,如果大将军愿意收留那些受伤的军卒,达鲁汗愿意为大将军效劳。”   云峥扭扭自己酸涩的脖子无所谓的道:“那些受伤的辽兵本来就不用死,对他们的医治已经开始了,如果命大,自然会活下来。”   那员辽将高昂的头顿时就落了下来,脑袋躺在地上瞅着蓝蓝的天空道:“祖先啊,不是达鲁汗贪生怕死……”   云峥不等他把誓言说出来就毫不客气的打断道:“不用向你的祖先忏悔,你马上就要去见他们了,你以为在你杀伤我大量部卒之后,老子还会容你活命吗?   莫说你一个人射雕手,即便是辽皇耶律洪基,该杀的时候老子也不会留他一命!” 第65章 打土豪,分田地   憨牛咧开血盆大口,呲着白牙向云峥笑了一下,然后就一只脚踩着达鲁汗的脖子,来回碾两下,达鲁汗的脖子就软的如同面条一般的带着脑袋左右晃荡。   七窍流血的脸上布满了震惊之色,他到死都不相信云峥会这样对待他这样的一位射雕手。   憨牛拎着达鲁汗的脚脖子,见一辆拉满尸体的马车过来,随手就把达鲁汗丢上了马车,然后在身上擦擦手去追赶已经走远了的云峥。   不论是吴杰还是赵旉,疑惑是李东楚,他们以及自己的部下都已经失去了继续追击敌人的力量。   郎坦,梁辑,孙大志三人带着部属出了铜头关继续向奉圣州方向前进,目的就是了扫荡周围的小县,逼迫耶律乙辛和自己决战,只要死死地咬住耶律乙辛,其余的大军就会一窝蜂的赶过来,在平坦的奉圣州将耶律乙辛撕咬的一块肉都不剩。   姜哲留下来守卫铜头关,云峥,文彦博,王安石陈琳这些高官都在铜头关内休养。   还要等候从雁门关送过来的各种补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各种炮弹和火药,粮秣在攻破铜头关之后又缴获了一批,暂时并不缺少,这一带已经是辽国的产粮地,即便是没有缴获,大军也自然能从周边的县乡里收缴到足够的粮食。   坚壁清野在这一带没有意义,这时候辽人薄弱的基层统治缺陷就暴露无遗,云峥屯兵铜头关之后,地方上的那些豪族,就已经押运着粮草来到铜头关,并且说明,这些粮食是今年的赋税。   王安石笑眯眯的来者不拒,不但亲自带着一干账房先生亲自入账,还给那些豪族开具了税单,甚至连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减免的赋税都折算在里面了,可谓公平至极。   等到豪族离开之后,王安石就匆匆的来找云峥,掀开帘子见云峥正在观看一张巨大的海图,好几处明明是海水的地方,却用红笔醒目的标示出,蓬莱,方丈,瀛洲的名字。   云峥见王安石进来了,就了无痕迹的将海图上的幕布垂了下来,端起茶壶给王安石倒茶。   “介甫兄不在府衙收夏税,来我帐中何事?”   王安石心惊肉跳的把目光从蒙着幕布的海图上转过来,喝了满满一杯茶水之后才道:“豪族可恶!”   云峥笑道:“人家敲锣打鼓的给你把赋税送过来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云家敢把自己封地附近的赋税全部收上来送到官府吗?”   “不成,可能会被陛下问罪,封地是封地,人是人,我享受土地上的产出,对封地上,或者封地附近的百姓没有管辖权。”   王安石咳嗽一声道:“如今那些没有封地的豪族却把附近所有百姓该缴纳的赋税给老夫送过来了。”   云峥知道,大宋王朝最重视的就是县治!这表示皇权可以一竿子插到底,里长,村长,族长则是最基础的权力来源,但是县令绝对需要保持对地方上绝对的掌控力度的,在这一点上,没有什么道理好讲。   大宋前些年之所以流寇不断,造反不绝,最主要的原因就来自地方豪族和县令之间的较量之后的后遗症,如果再加上灾害侵袭一下,百姓造反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辽国在地方豪族的事情上选择了逃避,他们掌控着州府,对下面的小吏采取了放任的态度,很自然的,地方小吏自然就会由豪族子弟来担任,对他们来说,只要每年收到足够的赋税就好,至于底层百姓所受的苦楚,他们选择视而不见。   大宋不同,他们最注重的就是县一级的治理,在大宋,一个知县官位虽然卑微,但是能量极大,因为他有直接上书内阁的权力,而那些比他官职还要大的辅助官员,却没有这个殊荣。   王安石就是从县令起步走到今日位置上的,所以他刚才说的话,已经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了。   云峥把王安石拖出军帐,指着到处走来走去晒太阳的军卒道:“看谁不顺眼就带着他们去砍,谁要是不听话就带着他们去砍,要是觉得人手不够就去找赵旉,找吴杰,找李东楚,他们都能给你凑点人后,必要的时候你连火炮都能牵出去轰击豪族的堡垒。   只要不来骚扰我就成,我最近很忙,只要是别人能决定的事情,就不要来烦我。”   “两军交战正酣,你身为主帅玩物丧志是为哪般?”   “谁玩物丧志了,没见我正在看军图?就在刚才,我还处理了涿鹿县李常送来的密报,这事很重要。”   王安石还待说话,云峥却已经进了军帐。   苏洵背着手从王安石的面前已经溜达过三遍了,王安石叹口气道:“明允,有什么话就说,难道还要老夫求你不成?”   苏洵笑道:“这主意不是我的,人家要待价而沽,我有什么办法,只能在介甫兄面前多晃荡两下喽。”   “什么主意?对付谁的?”   “对付豪族的,介甫兄不想听听?”   “说!”   “先说价码。”   “谁要的价码?”   “唐州知府李常!”   “他想要什么?”   “他想主持此事,介甫兄不得插手!”   等王安石从头到尾听完苏洵的讲述之后,他额头上的汗水就噼里啪啦的往下掉,身上薄薄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湿透了,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嘴巴张的如同掉在沙滩上的鱼。   “打土豪,分田地?”王安石艰难的从嘴里吐出这六个字。   苏洵把手里的折扇潇洒的收回来,用折扇敲着桌面道:“李常在奉圣州已经游走了半年之久。   这半年,他几乎踏遍了整个奉圣州的土地,如果说咱们大宋有谁熟悉这片土地的话,非此人莫属。   李常以为,燕云地的豪族已经自成体系,有了自己的一套运转的方式,不论谁过来,想要把这里治理成大宋其它州县,都是徒劳的。”   王安石点点头道:“李常的这番见解还是鞭辟入里的,不负他游走奉圣州半年。   但是,老夫只想知道,他如何分别豪族中的好人和坏人?一样米养百样人,不可能所有的豪族都罪不可赦!”   苏洵从王安石的桌子上取过一张白纸,和一张写满字的纸张平铺在王安石的面前道:“介甫兄,你喜欢在那张纸上作画?”   “自然是白纸!”   “那就是了,这张纸上的字也不知道是谁写的,笔力虬劲,挥洒自如,算得上是上上之选。   字是好字,但是它阻碍了介甫兄在上面作画,因此,我们就需要把这张写满字的纸张重新变成一张白纸!”   王安石喝口水压压惊道:“李常的意思是不论好坏把豪族全部除掉?”   苏洵笑道:“刚才大将军不是告诉介甫兄了吗?铜头关里面的兵力你可以调动,如果您可以打下一座堡垒将堡垒里的财富分一部分给百姓,你说百姓将会如何待你?”   王安石叹口气道:“如果李常打下一座堡垒,分了一部分财物给百姓,那么百姓就会纷纷效仿,他们会自发的组织起来去攻打豪族……这样一来,豪族虽然会被清除掉,燕云十六州恐怕也会变成血流漂杵的地方啊。”   苏洵笑道:“这里本来就是地狱,洋河水上至今还漂流着上万具的尸体。   介甫兄只有把燕云地彻底的磨成平地,才好在上面种庄稼,这里的百姓也才会安心的接受我大宋的教化!”   “此事谁来做?”   苏洵敲敲桌子道:“李常啊,是他提出来的,自然是他来做,人家做好这件事之后就会带着燕云百姓的仇恨回东京飞黄腾达了,介甫兄趁机介入安民,在这里施行你的变法报复。   两全其美之事,介甫兄何乐而不为之?” 第66章 心如铁石   苏洵回到了云峥的中军大帐低声道:“王介甫没有表示同意,也没有表示反对,没有给我一个确实的回答。”   云峥笑道:“没有回答就是回答,没有阻拦就是在纵容,他已经同意了。”   苏洵忧虑的道:“云峥,你觉得这样做可行吗?”   云峥坐下来,双手抱着小腹道:“可行,一定可行的,甚至会产生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态势。”   苏洵闭目沉思了片刻之后道:“在老夫看来人类道德还有一条根本的原则,就是勤劳俭朴。所以,勤劳俭朴成为所有民族共同的美德,我华夏一族更把这种美德作为传家宝代代相传。   勤劳俭朴带来勤劳致富,所以《尚书》云:天道酬勤。   老夫不否认一部分豪族起家的时候依靠的就是血腥的压榨和剥削,但是还有想当一部分人依靠的是勤劳致富起家的。   老夫对于豪族并无好感,因为他们贪得无厌,在取得一定的政治上的优势之后,就完全变成了囊虫,依附在百姓的身上吸血过活。   可是事实上,燕云地的百姓并没有能力去当小吏,他们也不追求去当小吏,在燕云地,孩子上学堂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不是他们的爹娘供不起,而是因为没有足够的先生去教。”   云峥瞅着苏洵道:“你觉得那些百姓天生就该被那些垄断了教育资源的豪族们统治到永远?”   苏洵叹息一声道:“其实我大宋和燕云地别无二致,百姓中想要出一个可以当官的读书人可谓凤毛麟角,更多的还是读书人家出读书种子,熏陶的作用很重要。”   云峥笑着拍拍桌子道:“其实你是在担心人心的崩坏,所谓的打土豪分田地,在本质上与杀人抢劫并无分别,只是形式不同而已。   几个强人拉帮结伙摸黑打劫就是土匪,是罪恶,一旦由官府牵头去做这样的事情就成了正义。   你担忧的是,假如罪恶与正义那么容易转换,正义还有意义吗?如果官府鼓动穷人杀富人,那官府这样的行为必然成为邪恶的人行恶的冠冕堂皇的借口。   我要告诉你的是,我们没有时间,尤其是我没有时间慢慢地通过教育去孵化人心,更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和燕云的豪族们斗智斗勇。   目前最大的锤子在我手里,我宁愿用锤子狠狠地砸过去,将燕云地彻底的砸成一片平地,当任何阻碍都变成粉末状的时候,你想让她变成什么模样,它就会成为什么模样。”   苏洵倒吸了一口凉气道:“你非要这样做吗?你只要夺下燕云,然后远遁海外就是了,干嘛要做这么恐怖的事情?”   云峥笑道:“人活在世上总要给这个世界留下点什么,所谓豹死留皮人死留名,我已经成了这个模样了,为什么不做的彻底一点呢?   杀富人分财产,只能给穷人带来一时短暂的富裕,甚至还谈不上富裕,几家富人的财产分给众多的穷人,根本分不到多少,其实还是贫穷,而且很快变得更加贫穷。   这样做扼杀了勤劳致富的天理,也就助长了人性好逸恶劳的劣根性,而且还会助长了人性的邪恶。   穷人们就会养成不思进取的惰性,只会企望再来杀富人分财产,分到财产吃光了,再到另一个地方杀富人分财产。把天下所有富人都杀光了,最后还是没有让他们变富裕,相反却变得更加贫穷,更加邪恶。”   苏洵打了一个哆嗦道:“你明明知道会产生这样的后果,为什么还要去做?”   “因为狼性,你发现了没有,不管是西夏人,还是辽人,或者是女真人,他们都把抢劫当做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来做,唯有我们,只有抢劫的心思,却不会付诸于行动。   这样的心态在接下来的天下大变之中,恐怕捞不到什么好处,我既然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就不得不未雨绸缪。   给他们留下一片很大的土地,在给他们留下一颗抢劫的心思,然后我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去海上当我的海盗。   我要用我毕生的生活实践告诉这片土地上的人,抢劫可以成为巨富,可以成为王侯,也可以成为盖世无双的英雄!   唯有这样他们才能守住自己的故土,并且可以向外扩张,唯有这样,这个族群才会在将来的日子里,永远站在最上风的位置上。   既然我华夏一族已经领先了世界上千年的时间,为何不再继续领先数千年?”   苏洵一眼不发的离开了云峥的军帐,心情非常地不好。   云峥自己孤身一人坐在中军大帐里喃喃自语道:“拳头打过来的时候要知道还击啊,不能总是跪地求饶啊。   女真一族的野心已经不小心被我唤醒了,勃勃见识过东京的繁盛,见识过什么样的生活才是人过得生活,所以他的野心已经根本无法遏制了,我即便是杀了他,也会祸患无穷!   女真一族过后,更加恐怖的孛儿只斤一族又会盛起,老子不知道自己给这个世界到底带来了什么,既然被人家称之为军神,就不能不给那些绝望的人留下一点遗产……   杀戮,平复,继续杀戮,然后继续平复,几次三番之后这片被鲜血浸染了土地上才会沾满华夏的气息,才会成为永远都不被分割的一部分。名将嘛,不就是用来保证天下一统的吗?”   李常正在一条隐秘的小路上纵马狂奔,胸中充满了雄心壮志,在燕云地奔走了半年之久,自己终于找到了快速收复燕州的办法。   收复燕州难度不在辽国,而在本地的百姓,如果这里的百姓真的希望回归故土,只需要揭竿而起,身受两路大军夹击下的辽皇唯一能走的路就是回到荒凉的草原上去,继续去放牧自己的牛羊。   没有请动孔远达一起来奉圣州,这让李常有些失落,不过孔远达已经开始负责联络孔颜两家留在这里的人手,只要自己开始在奉圣州动手,相信很快,燕州就会变成一片狂乱的疯狂之地。   当这里的百姓将自己百年以来受到的侮辱引起来的愤怒发泄过之后,他们就只会剩下最深沉的软弱,到时候只要官府稍加引导,大地就会重新归于平静。   即便是这条非常隐秘的小径上,也是人来人往,无数的豪富之家带着自己的财富和家眷,匆匆的离开奉圣州。   李常怜悯的看着这些人,只觉得他们就是一只只待宰的肥羊,唯一不知道的就是这些肥羊会被大宋宰掉,还是被已经山穷水尽的辽皇宰掉,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在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只要自己的速度够快,就能留下足够多的肥羊。   小路上不时地会出现辽军溃兵,他们肆无忌惮的在这条小路上抢劫,奸淫,杀人,不到三十里长的小路上,李常已经发现了至少十几宗这样的事情。   那些正在进行的,亦或是已经结束的杀戮,对李常来说都是家常变饭,这些人的生命根本就不足以让他停下脚步,带着自己强壮的亲卫去替天行道。   溃兵们也知道李常这样的队伍招惹不起,所以两方都非常有默契的赶路或者继续自己的杀戮。   一个婴孩被一位已经绝望的母亲抛到了李常的身上,她的上身已经赤裸,一个丑陋的辽兵正在用力的拉扯她。   李常习惯性地接住婴孩,皱着眉头瞅瞅那些辽兵,跟随在李常身后的亲卫们就立刻扣动了强弩的扳机,十几个辽兵很快就倒在血泊里。   李常跳下战马,将婴孩还给那个妇人道:“之所以救你们,是因为我带着孩子不方便,能走就赶紧走吧,不要去找辽皇,你们该去你们的故乡,这里马上就会发生更加恐怖的事情。” 第67章 发怒的江湖人   妇人茫然的接过孩子,嘴上哆嗦着不知道说什么好,但是一柄锋利的短刀却从婴孩的襁褓下狠狠地刺了下去。   李常是一个文官,他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脸上还带着居高临下的笑意,小腹上却传来一阵剧痛。   大叫一声朝后倒去,他的亲卫立即将强弩对准了场地中的妇人和仅剩的几个富翁打扮的人。   局面立刻反转,那几个富翁的袖口中飞出密集的袖箭,亲卫甚至来不及扣动弩机头脸上就钉满了短小的袖箭。   妇人裸着上身丢掉手里的婴孩,短刀继续翻飞着刺向躺在地上不断往后蠕动的李常。   短刀刺在李常的身上只能让他痛苦地大叫,却不能刺进他的肉体,破烂的外袍底下赫然露出一副黑色的贴身软甲。   亲兵队长强忍着脸上传来的疼痛,扣动了弩机,强劲的弩矢将逼近他的一个壮汉射了一个对穿,而后就丢掉已经没了弩箭的弩弓,探手抽出长刀一个大翻身就狠狠地朝那个妇人劈砍了下去。   妇人的一般短刀晃动一下变成了俩柄,双手交叉各自持着一柄短刀架在自己胸前。   李常的亲卫队长乃是从无数百战猛士中挑选出来的悍卒,含恨一击势大力沉,妇人的短刀虽然交错着勉强架住了长刀,但是长刀的尖端也砍进了她的肩膀。   妇人惨叫一声,裙底翻飞,一双错到底的鞋子上赫然出现了一截明晃晃的刀刃,趁着倒飞出去的功夫狠狠地刺向亲兵队长的小腹要害。   亲兵队长不闪不避,在裙里刀刺中他的小腹的时候,带着铁刺的右拳已经重重的擂在妇人高耸的胸部上。   一柄链子锤从左边飞过来,亲兵队长没有机会杀死胸部一片狼藉的妇人,侧身躲开,站在李常的前面恶狠狠地瞅着面前的敌人。   其余受伤的亲卫也在第一时间守在了李常的身边,很自然的和亲兵队长组成了锋锐阵。   富豪打扮的老年人见偷袭不成,呼喝一声,就带着自己的人手逃离了战场,和百战精兵打阵地战,多少高手都不顶用。   李常咳嗽着从地上爬起来,阻止了亲兵队长请罪的举动道:“先包扎伤口,老夫不妨事。”   亲兵队长在派出斥候之后,才从脸上拔下袖箭,裹上伤药之后就去照顾别的重伤的亲卫,其中一位亲卫的伤势严重,袖箭钻进了眼睛里,如果要把袖箭拔出来他恐怕会活活的疼死。   亲兵队长一记手刀击昏了那个受伤的亲卫,咬咬牙猛地一下就把袖箭拔了出来,本来昏迷过去的亲兵惨叫了一声之后全身抽搐再一次昏迷过去了。   婴儿的啼哭声惊醒了迷茫的李常,他从地上抱起婴孩,扯开襁褓仔细看了一下,发现是一个女婴,可能是饿了,正伸出一双白白胖胖的小手哇哇的大哭。   李常笑道:“你这孽障,到底与老夫有缘,也罢,这些年来老夫东奔西走,冷落了夫人,夫人总说少了一个闺女,没了贴心人,小东西,事已至此,你就当老夫的闺女吧。”   亲兵队长抱拳道:“官人,此地凶险,咱们还当速速离去。”   李常摇摇头道:“不妥,我们只有七人,如今个个带伤,贼人既然事先在这里埋伏,就能在前面继续埋伏。   放出海东青,请最近的大军过来支援吧,这里地势险要,我们有弩箭和火药弹,短时间里敌人还攻不过来,云侯大军就在左近,老夫不信他们有胆子在这里组织军队进攻。”   亲兵队长见李常主意已定,就迅速放出了海东青,自己带着亲兵固守这段险要的山路。   女婴一直在大哭,李常从死去的富人车队里找出来一床厚实的被子铺在地上,又点了一堆篝火烧开了水,从马包里取出炒面活成糊糊,用勺子一点点吹凉了喂给女婴。   “呵呵呵,好吃吧?老夫的炒面可比云侯制作的炒面好吃的太多了,他弄出来的炒面就是用来骗肚皮的,老夫的炒面里面可是添加了肉松,核桃,碾碎的芝麻,用小火细细的炒制的,小东西你有口福了。”   亲兵队长守在一边看李常粗手粗脚的喂女婴吃饭,那张中箭之后的狰狞面孔也逐渐变得柔和了起来。   见山风大,又从翻倒的马车里找出来一些被褥把李常和婴孩紧紧地裹在里面。   “官人,咱们这一路走的小心,从未在一个地方多加停留,刺客为何会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提前在这里埋伏?”   “涿鹿县出了问题而已,还记得与孔远达交好的那个涿鹿县富豪淳于仲吗?那是我们唯一的漏洞。   孔远达乃是书生心境,轻易地相信了人,所以我们就必定会有这样的劫难。”   亲兵队长疑惑的道:“那他为何不在涿鹿县下手,如果在那里下手,小的无法保证官能够全身而退。”   李常大笑道:“你以为我大宋的数十万雄师是摆设不成?云侯凶名遍布天下,他淳于仲敢在涿鹿县对我们下手,嘿嘿,到时候不论是不是他干的,云侯都会将他淳于一家斩杀的干干净净。   在云侯的威势之下,全天下就没有什么地方能够保证他全家可以活过明年!”   对于李常的这番解释,同样出自京西军的亲兵队长深以为然,指指不远处死去的辽国富豪道:“这里面可能有这女娃的爹娘亲族。”   李常冷冷的瞅了亲兵队长一眼道:“胡说八道什么,这是老夫的亲生闺女李弯弯,与那些辽狗何干?”   亲兵队长愣了一下,不过好在脑筋够用,连忙笑着朝吃饱了之后牙牙学语的小丫头施礼道:“冯七宝见过大小姐。”   李常呵呵笑道:“好,好,这就算是见礼了,这面玉佩就算是大小姐赏赐你的。”   亲兵队长从李常手里接过一面玉佩开心的揣怀里,看得出来,官人对这个小小的孩子非常的疼爱,夫人那里也好交代,只是带回去一个小丫头而已,又没有把小丫头她妈也带回去,夫人不会在意的,手里多一个小小的人,说不定更加高兴。   官人一人在外奔波,从来没有眠花宿柳,生活也大多是风餐露宿,如今有这样的一个小人儿逗逗乐子,也不错。   官人给了玉佩,就是要自己闭嘴的,不光是要自己闭嘴,恐怕自己那些兄弟也要闭嘴才行,等回到云侯大军中以后,一定要好好地和那些嘴巴上缺少把门的家伙说道说道。   正在寻思的时候,他的耳朵忽然动了一下,抬手就把手里的弩箭射了出去,草丛里发出一声惨叫,一个辽人打扮的家伙不由自主的从草丛里站起来,那一箭正中他的肩膀,守在附近的亲兵见这家伙起来了,又射出了一支弩箭,这一箭彻底让他闭上了嘴巴,弩箭从嘴里贯穿了后脑。   李常这些年那一次不是在危险的刀锋边缘行走,对这样的场景已然见怪不怪,他很有经验的帮小丫头把了尿,然后就用小被子把她裹得紧紧地,脑子里却在寻思自己从那里去给小丫头找一个乳娘。   见亲兵队长掏出来了火药弹,李常皱皱眉头,从被子里掏出来一些棉花,塞进小丫头的耳朵里,孩子刚刚睡着,莫要被火药弹的爆炸声给惊醒了。   自己这里虽然能用的人只有五个伤兵,但是这五个人只要在火药弹和弩箭的配合之下,阻止一支小小的军队前进还是可以做到的,更不要说这里地势险要,只要亲兵们不出错,固守到大军到来很容易。   江湖人,想到这三个字李常就撇嘴,这些人或许在刺杀偷袭上有一套,一个亲兵是打不过一个武艺高强的江湖人的,但是五个亲兵只要在制式武器的支援下,五十个江湖人都不是他们的对手,即便是手中没有强弩和火药弹,五个配合娴熟的亲兵干掉十个江湖人不成问题。 第68章 飞蛾投火的奸细   李常的遭遇对他本人来说不过是增加了一些传奇性而已,不过,这样的传奇对于李常本人来说意义重大,不论他在干什么,刺杀就意味着他已经有了苦劳,有了一场威胁到自己生命的苦劳。   身为儒门弟子,李常自然不能到处向别人大肆的宣扬自己在燕云地过得多么的触目惊心,更不会允许自己的随从回东京之后炫耀自家的功绩。   所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就是这个道理,李家忽然多出来一位千金大小姐,他家的亲卫脸上忽然多了一些伤疤。   这些奇怪之处自然会有人去大肆的散播,唯有别人自发的为李常炫耀的名声,才是好名声。   至于养活一个女娃子成年,算得什么,就算是长大出嫁之后赔上一副嫁妆又算得了什么?   名声,才是千古不坏的东西!   李家有了名声,就能打造千年不坠的家族!在关系到家族民声的问题上,李常从来都不许自己出半点岔子。   亲手喂小不点吃饭,喝水,亲手为小不点把尿,吃喝拉撒都亲力亲为,这样的待遇,连他的几个儿子都没有享受到。   海东青从空中落了下来,李常抱着孩子瞅瞅海东青带来的消息,就命亲卫队长继续保持警戒,如果能把这伙贼人留下来,更是大功一件。老虎和豹子的前哨已经到了,如今正在这片山区撒网,那些贼人没有可能逃过这一劫的。   受到骚扰的不光是李常,今日天刚亮的时候,就有亲卫向云峥报告,昨晚有奸细摸进大营里了。   嘴里叼着牙棍的云峥不用抬头就能看见城头那面呼啦啦翻飞的大旗上出现了几个大字。   “云峥死于此地!”   六个字占满了大旗的旗面,字迹丑陋,但是力道十足,旗杆本身就插在城头,离地至少有十丈高,想要在旗子上面写字就必须把旗子降下来,但是现在,守卫城头的军卒发誓自己没发现旗子落下来过,也没有发现有人爬上旗杆。   云峥当然相信自己部下说的话,身为将军,如果连自己的部属都不相信的话,还能相信谁?   在确定守军没有在中间打瞌睡或者有脱离哨位的情况之后,云峥就立即下令部将们去捉拿这令天清洗旗子的人。   旗子就在城头,几乎是众目睽睽之下,军中将士最喜欢看飞虎旗子在风中招展的样子,只要有风,旗子上面稍微有些立体感的黑老虎就会不断地张牙舞爪,就像是活过来一般。   画这头老虎的自然是云家多才多艺的二少爷,军中将士都非常珍惜这面旗子,岂能让敌人有机可乘?   旗子面上黄里泛红脏不拉几的几个字,在阳光下显得很显眼,这几个字要不是用姜黄水写的才是怪事情。   这是乡间跳大神的神汉,和巫婆常用的把戏,只要姜黄水在旗子上面写字,然后再把碱水弄上去,字迹自然就出来了,只是弄不明白那些人是怎么把碱水弄上去的。   清洗旗子的工作向来都是民夫的活计,不大功夫民夫头目就被亲兵给捉了回来,那家伙看了一眼旗子就吓的浑身发抖,口口声声的请求饶命。   猴子用战刀挑起民夫的脑袋道:“怎么回事说清楚,有一句谎话,老子就把你的脑袋砍下来。”   民夫头目哪里敢犹豫,赶紧把自己偷懒没有亲自洗旗子的事情告诉了猴子,说旗子是一个波斯女子洗的,他还看见那个波斯女子装模作样的在旗子上写字来着,当时旗子上一个字都没有,旗子干了之后他就把旗子送到军营里,好悬挂起来。   云峥探手在旗子上摸了一把,发现旗子上面似乎涂抹了一层滑腻的东西,心头一动,就让猴子把旗帜泡进热水里,水面上果然飘起了薄薄的一层蜡。   憨牛从后营走过来道:“那个波斯女人已经不见踪影了。”   云峥点点头然后就瞅着吓得尿裤子的民夫头目道:“拖下去重责五十军棍,如果不死算他命大。”   看着军卒夹着民夫头目去执行军法,陈琳皱眉道:“此乃慢军之罪,杀之不为过。”   云峥笑道:“我没有治他的慢军之罪,而是在治他的懒病,人家的手段对他来说过于高明,就算亲眼看着都发现不了。   这和能力无关,只和见识有关,既然这一切都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我给他留一线生机是可行的。”   “这些人过于猖狂了,胆敢戏弄大军!”   “侠客嘛,不就是这样子的吗?”   “侠以武犯禁,按律当斩!”   “瞎说,儒还以文乱法呢,他们又该当何罪?”   “怎么,大将军准备放过这些人?”   “为什么要放过,这不是没捉到吗?如果捉到自然是要砍掉脑袋的,陈公,别说我没提醒你,那些人物不敢深入大军,但是绝对敢在军营周边干点小偷小摸的事情,自诩高明。   抓这些人都是你的职权范围,我觉得大军草料场就很有可能会被人家下毒手。”   “马厩也要仔细看守,免得人家对战马下毒,大军晚上吃饭更要验毒之后才能分发给将士们。”   云峥耸耸肩膀笑道:“这是你的事。”   然后就哼着“蓝脸的窦尔敦盗御马,红脸的关公战长沙”这类的莫名其妙的怪异小调回了自己的卧房,昨晚开会开到很晚才睡,现在是补一个回笼觉的时候了。   还没有走到卧房猴子就跑来禀报说后勤营中的驮马和驾车的骡马大规模的在拉稀,兽医认定这些牲畜是不小心吃了煮过的巴豆。   云峥翻翻眼睛,这是兽医的事情,人家既然下手了,就不可能只在旗子上涂抹一番,自己必须等到人家的手段都使用干净之后,才能反击,这时候交给陈琳这个间谍头子去处理最好不过了。   一觉睡到中午起来之后才发现麻烦很大,整个铜头关里到处都在冒烟,大军四处泼水救火,甚至连王安石所在的铜头关守备府衙也遭受了大火的侵袭,如果不是因为亲兵得力,刚刚整理出来的民册户籍都会被大火烧掉。   粮仓,军营这些重点守备的地方自然没有问题,那些算不上重点的地方就倒了霉,大军草料场如果不是陈琳派人去看守,说不定就会被人家放火得手。   精锐的皇家侍卫以及从王安石那里借来的提刑司快手埋伏在草料场,当场就活捉了不下三十位奸细。   即便是这样,还是有几个巨大的草堆着火了……   很奇怪,奸细都是汉人,寥寥的几个辽人也在被活捉的那一刻服毒自尽了,毒性非常的猛烈,侍卫和快手们来不及救治,他们就七窍流血而亡了。   云峥下令关闭了铜头关,一寸一寸的搜索铜头关,不搜不知道,搜过之后竟然从铜头关里搜出不下六条隧道。   每一条隧道的出口都不一样,最远的隧道出口竟然在洋河的岸边。   六月债还的快,云峥在西京干的事情,耶律乙辛在这里又重新干了一遍。   于是云峥就很自然的扩大了搜索的范围,铜头关两侧的山地自然也在其中,老虎,豹子这群人换上了辽人的装束整日里在山地里转悠,收获颇丰,捉到了不下两百名奸细。   “大部分都是汉人啊,这说明我们马上就要面对的情形很糟糕,至今为止,汉人的民心依旧不在我们这一边。”   文彦博强忍着怒火道:“辽人也就罢了,那些汉人为何也死性不改?重刑之下依旧咬紧牙关所为何来?”   云峥诧异的瞅瞅文彦博道:“死士?”   文彦博摇头道:“不是,如果是死士,擒获之前就自尽了,一老夫看来他们恐怕是受人挟制了。” 第69章 一心为国的李常   这群人自称是侠客!   这就是文彦博使用了酷刑之后逼问出来的东西。   人家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想干掉云峥这个杀人魔,为全天下枉死的冤魂出一口气。   很久以前云峥就认为侠客这种东西就是一群表现欲过于旺盛,最后把梦想中的愤怒付诸行动的一群人。   想想也是,朝出西门去暮提人头归这样的画面确实萧瑟到了极致,也让人热血沸腾到了极致。   一击不中就远遁千里更是有说不出的潇洒之意,只要是男人谁还没有个脑子发热的时候。   人群里偶尔看到一两个,即便是云峥都会为他大声的喝彩,当然,只要人家手里提的人头和自己无关就好,至于提的是不是皇帝,或者宰相的人头云峥都会大声叫好的。   现在有一大群脑子缺根弦的家伙把目标对准了自己,那就不太让人感到有趣了,尤其是现在地上跪了一大排等着被砍脑袋,那场面就和悲壮之类的意境完全靠不上了。   云峥叼着牙棍问最边上的一个家伙:“你们认识云峥?”   那个壮汉桀骜不驯的咆哮道:“老子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云峥惊讶的差点连嘴里的牙棍都掉下来,连忙追问道:“他怎么得罪你了?”   壮汉抬起肿胀的几乎看不出面目的脸道:“洋河下游尸积如山,河水为之堵塞,铜头关内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难道还不够老子去杀他的吗?如今老子落难了,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云峥皱眉道:“我听说有人出了很高的悬赏,只要拿到云峥的头颅就能换到一大堆黄金,比云峥的身子还重的黄金?”   壮汉高深莫测的道:“杀人者人桓杀之,法师说云峥的命星摇摇欲坠,坠落就在近日,老子替天行道之余,落几文钱进腰间有何不妥?”   云峥抬头瞅瞅天上的大日头,摇摇头,在地上来回跳跃了几下觉得身体很好,即便是这些天和蓝蓝行房次数有些多好像也没有对身体造成多大的伤害。   陈琳阴测测的道:“都是胡言乱语,大将军不必把妖人的疯话放在心头,对付这些人,老夫经验丰富,只要砍下来的脑袋够多,他们自然会被吓破胆子,老夫保证再无野人前来找大将军的晦气。”   说完不等云峥说话,就挥挥手,站立在这些侠客身后的刽子手就举起了鬼头刀斜斜的劈了下去。   这些人的胆量非常的充足,即便是钢刀落在脖子上的时候也没有一个喊冤枉的。   脖腔里往外飙血,人头皮球一样的在地上滚动,场面很是热闹,围观的宋军一个个指指点点的,对这些打算干掉自己主帅的家伙非常的佩服,就差喊一声好了。   陈琳嘿嘿笑道:“老夫有时候都想不明白这些人的想法,他们有时候拿命去追求的就是别人看他被砍头的那一瞬间叫的那声好!”   云峥苦笑道:“他们这也算是求仁得仁,只是不知道有没有曾经记得他们想去刺杀杀人魔王云峥,最后英勇战死这回事?”   陈琳大笑道:“等待他们的只有野兽的啃咬和撕扯!”   王安石指挥着军卒炸塌了所有被发现的地道,这座城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将会成为他的治所所在地,焉能容忍有这么多的漏洞。   文彦博颁下了严令,同时也提供了丰厚的赏赐下发到了铜头关附近的县乡,只要发现可疑的人在乡间行走,如果主动禀报官府,就会获得厚赐,并且在选择土地上有优先权。   陈琳则准备把大军以及民夫梳子一样的梳理一遍,自从大军出关之后,民夫这里就没有系统的梳理过。   风度翩翩的李常来了,如果不看他嘴里的银子制作的假牙,只看他怀抱婴儿的模样,谁都不会把他和那个喜欢把敌人制作成蜡像的李监军联系在一起,当然,因为有云峥的存在,李常不管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人家都会按在云峥的头上。   云峥俯身逗弄了两下女婴笑道:“你在燕云地四处奔走,原以为你会疲惫不堪,如今见你还有功夫生孩子,还生出这样漂亮的一个孩子,我就觉得你在这里的日子一定过得极为舒坦。”   李常极有风度的撇撇嘴道:“一个女刺客利用这个孩子当掩护来刺杀我,结果奶子被老夫的亲兵队长给打爆了生死不知,孩子却留下来了,不管怎么说都是一条命,遇到老夫是这孩子命好!”   “当闺女养?”   “当闺女!”   云峥点点头从自己腰带上扯下一面玉佩挂在孩子的脖子上道:“既然这孩子命好,我就再给她添点福寿!”   李常不悦的瞅瞅云峥道:“我真是想把这孩子当闺女养,用不着你确定这件事,还拿玉佩出来敲定脚跟!”   云峥摇头道:“这个世上的好人其实都是被逼着当好人的,做好事也一样都是被逼着做好事的。   你们这些大户人家家里有多脏你不会不晓得,就你那个夫人,能生生的把丫鬟杖毙,这样一个小小的人儿,可经不起她的折腾。老子的玉佩多少还有些威慑力,至少可以让你老婆多点顾忌。”   云家和李家是通家之好,两家有点什么事根本就瞒不过对方。   李常叹口气道:“高门大户出来的女人,你指望她能有多少仁慈心?不过这孩子我是真的看中,量她也不敢不尽心。   再加上你的玉佩当辟邪符,这孩子可以在东京横着走了。”   云峥摇头道:“你是知道的,我终究是要走的,谁知道我走之后玉佩还能有多大的威慑力。”   李常冷笑一声道:“哼,你要是不走,你的玉佩才没有多少威慑力,一旦你走了,不论是朝廷,还是百姓都会把你当神一样的来供奉,小不点有你的神威护佑,自然会无病无灾的逍遥一生。”   云峥点点头道:“你说的好像总是很有道理。”   李常苦笑一声道:“因为老夫彻底看透了。”   “既然看透了,不如就跟着我去海上,我去打劫,你去勒索,我们联手一定会赚到一座金山。”   李常挣扎了片刻叹息道:“我很想去,但是去不了啊,李家如今正在兴盛的关头,我这把骨头还要拿来为族中后辈当垫脚石,走不开。”   云峥理解的点点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坚持走的路,你李常也不例外,我云峥在大宋能够交心的人不多,如果有空就来海上看我。”   李常黯然的点点头,两个人都有些沉默,直到小女婴尿了之后开始嚎哭才打破了军帐中压抑的气场。   见李常熟练地帮女婴换好尿布,云峥沉声道:“你真的打算在燕云地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吗?   告诉你,我验算过,一旦你开了这个头,后面的变化就不受你我控制了,除非这里百姓胸中的怒火把所有的富人全部烧死之后大火才会平息,这是一个恶劣的开头,我不保证后世有没有学你的法子。”   李常转过身冲着云峥狞笑道:“不烧光,我们如何在这里发财?大宋的巨额亏空从哪里弥补?   为了收复燕云,封桩库空了,南七北六十三座常平仓空了,西北地五年未曾缴税暗中积蓄起来的钱粮也空了,陛下甚至连内府积存也拿出来了。   难道说这些债务就一定要我大宋本土的百姓来承担?一石三鸟之计为何不用?   这把火必须烧起来,烧的越大,毁掉的草木就越多,我们来年种植庄稼的时候地力就越是肥沃。   现在全大宋都盯着燕云十六州,如果收复燕云给国内的百姓带不来实际的利益,他们就会看轻这片重要的土地。” 第70章 一得一失   不管是奸臣也好,忠臣也罢,他们首先有一个共同的身份叫做官员,何谓官员?官员就是天下百姓的代言人,虽然这个代言人不是自己选出来的,而是读书读出来的。   奸臣即便是再奸,他也必须在某些时候替百姓说话,或者说是替皇朝说话,只有这样,他的言行才符合他的官员身份。   很多时候我们认为奸臣这种人就是屁事不干,整天谋算着陷害忠良或者中饱私囊,其实不是这样的,因为他们的官员身份,注定了他必须要把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自己的职责中去。只剩下的一小部分精力拿来构陷和贪渎!   如果一个奸臣连自己的本职岗位都不能胜任,那种人就不叫奸臣,叫做庸官,这样的庸官,如果上司没有什么特殊的爱好的话,他的官职无论如何也当不了几年的。   凡是奸臣,基本上都是见识卓绝的枭雄,这种人不论丢到那里去,都是人中豪杰。   奸臣就是把心眼不往正处使用的聪明人。   李常介于两者之间,他算不上一个纯粹的奸臣,当然也算不上一个忠臣,他的利益点在自己的家族身上,而不是在国家身上。   当家族和国家之间出现利益纠葛的时候,他必然是舍弃国家而保存家族,当家族和国家之间利益高度统一的时候,他就是一个少有的干臣,他忠于自己的祖先,却不愿意为整个华夏一族抛头颅洒热血。   对于这样的人,云峥其实是持赞赏态度的,这样私德有亏的真小人,似乎比那些伪君子看起来要招人喜欢,至少他活的很真实。   每个人从本心上来说都是自私的,这没什么好争辩的,李常只不过是犯了一个把一部分人的利益凌驾于另外一部分人之上的小错误。   这样的错误我们每天都在犯,从卖包子的小贩到皇帝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所以,李常可以在云峥面前把这番利己主义的话说的慷慨激昂,理所当然。   云峥当然不会去批判李常,他也没有这个资格去批判,至少这家伙收养了一个小女婴,可以预期的是,这个小女婴以后的生活一定会非常的完美,李常一定会拿出比疼爱自己亲生孩子还要多的爱心去照顾这个小女婴,因为,对李常来说,良心发现这种事情实在是过于稀罕了,比生孩子还要难得多。   有过同样经历的李清,这时候就觉得天塌地陷了,他的良心被八牛弩给撕开了,断裂成两截的身体,无论李清多么用力的想要弥合在一起,也无济于事,那个女人就那样倒在地上,一半身子在李清的怀里,另外一半身子掉在沙地上,只有内脏纠缠在一起……   突如其来的袭击依旧在继续,发动突然袭击的宋军蝗虫一般的从两边的灌木丛里涌出来,在他们出现之前,火药弹已经疯狂的肆虐过一次了,泼喜军的前锋如同一群被开水浇过的蚂蚁死的死伤的伤。   如果不是那个女人努力地把李清推下骆驼,死在八牛弩之下的应该是李清……   种諤赌上自己所有的勇气发起的致命一击,确实给了正在行军的西夏人迎头一棒。   按照宋军的作战原则,所有的宋军都在第一时间向战场输送最猛烈的火力覆盖,八牛弩,弩炮,火药弹,燃烧弹,强弩,每一种武器都在疯狂的运作,唯一的想法就是能在第一时间给西夏人最惨痛的伤害,并且迅速的击垮西夏人想要反抗的勇气。   李清非常倚重的八牛弩和弩炮在第一时间就被宋军的火器摧毁的差不多了,战场上到处都散落着李清花了大价钱弄来的远程武器残片。   李清得努力白费了,那个女人的眼睛上已经蒙上了一层灰尘,生命已经消失很久了,没了生命的尸体对于李清来说不过是一堆将要腐烂的肉块。   他丢掉了女人的尸体,怒吼着站了起来,抽出自己的长刀,嘶吼一声就向滚滚而来的宋军发起了反冲锋。   这是泼喜军在受到攻击之后一炷香的时间里,李清做出的第一个反应,原本站在他身后绝望的看着宋军杀过来的旗手见将军开始冲锋了,就摇晃着李清的大旗,跟着冲锋。   残存的西夏人被将军的举动鼓舞的如同野兽一般疯狂,嗷嗷的大喊着跟随在李清的身后向宋军反扑。   李清手上的盾牌已经扎满了弩箭,他的左面肩膀甚至还插着一支弩箭,不过他似乎不是很在乎,眼睛中没有任何的神色,冰冷的就像是两粒寒冰,他的身体按照战士的本能在躲避,翻滚,攻击,唯独没有任何要退避的意思。   盾牌砸翻了冲过来的一个宋兵,躲开刺过来的长枪,长刀斩在宋军的脖子上,却没有把头砍下来,李清不会做任何浪费力气的举动,杀死人就好,没必要连脑袋一起砍下来。   肋下夹住那杆长枪,转身横扫之下,挑开了另外一个宋军的咽喉,长刀化作闪电飞刺进了一个手持强弩的宋军胸口,此时,长枪正好握在手中,随着他突刺的身形向前冲锋。   踢飞了一枚正在冒火的火药弹,枪尖上扎着一个宋军,那个宋军被长枪上传来的巨大力道推的连连后退,直到长枪贯穿了他的身体,他才跪倒在地上困住了李清的长枪。   一枚粗大的弩枪呼啸着从远处飞过来,对于这种声音,李清有着刻骨铭心的认知,横跨一步躲开弩枪,抛弃了手里的长枪,从尸体上捡起一柄连枷,带着倒刺的铁甲肘部重重的轰击在一个宋军的面部。   连枷前面的铁球带着尖啸声砸在人的肉体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响声,被连枷击中的宋军如同被攻城锤轰击过一样,胸口塌陷了下去,鲜血活着碎裂的内脏一起从嘴里喷涌而出。   一枚链子锤从左侧悄无声息的飞了过来,来不及扭转身形的李清,只能轻微微的侧一下身体,链子锤砸在他的肩头,将护肩的铁甲兽头砸的粉碎,李清闷哼一声,鼻孔里流出两绺发黑的血水。   转过头去狠狠的看着那个突施暗算的宋军,那个突袭得手的宋军见李清看着自己,想都不想的转身就走,这员西夏猛将已经是瓮中之鳖,自己没有必要冒险继续攻击,只需要把他引到自己同袍最多的地方,他自然会死在乱箭之下。   李清的旗手已经少了一根胳膊,大旗也不知道去了那里,不过他的手里牵着一匹战马,此时的西夏人因为主帅的不作为,失去了先机,如今正在各自为战,泼喜军的覆亡就在眼前,旗手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在同伴的帮助下来到李清的身边,把缰绳塞给了李清大吼道:“将军,快走啊!”   李清冷漠的瞅了一眼垂死的旗手,抓着缰绳翻身上马,反手从尸体上取过一柄立着的长枪,他准备继续去追击那个伤了他的宋军。   旗手将手里的短刀刺在战马的屁股上,来不及调整方向的李清就被战马驮着落荒而逃,跑的很狼狈,无论他如何的想要把战马的脑袋扭向正确的方向,那匹发狂的战马依旧扭着头本能的向没有人的地方狂奔。   在白土台上的种諤没有理睬那些四散奔逃的西夏人,在没有粮秣的情况下,那些人根本就没有继续活下去的本钱。   他在意的是泼喜军身后押送的庞大奴隶群,这一战的目的本身就是为了阻截西夏人继续向西北运送辽国奴隶。   既然作战目的已经达到,三两个逃兵不足为虑。   一想到张北燕子城已经被自己奇袭拿下,种諤的心中就充满了得意之情,谁说西军比不上京西军了? 第71章 兔死狐悲   败敌杀将历来是军功簿上最耀眼的一颗明珠,如今,敌人已经败亡,种諤对于没能杀将感到万分的惋惜。   云峥之所以会力压大宋所有将军成为第一名将,最要命的一点就是他总能败军杀将,从侬智高开始,直到萧打虎,败在他手里的西夏,辽国名将不计其数,以至于连狄青的战功都无法与他相媲美。   种諤对于这一次没能杀死或者活捉泼喜军主将李清有着很深的挫败感,这一场伏击战,是自己精心安排的伏击,大军在两天前就已经悄悄的埋伏在两边,为了能捕获大鱼,他甚至放走了为数很多的西夏人和辽人奴隶。   如今,战况依旧不能让他满意,想当初,李清不过是云峥剑下的游魂而已,如今,就是这个游魂,竟然从自己精心布置的圈套中逃脱了,这让他如何能够心甘?   对于自己放弃成为云峥后军,来到张北草原上堵截西夏人,种諤心中没有半点的不安,因为这样的举动出自于整个西军,不论是固守大宋和西夏边境的富弼,还是杨文广,亦或是远在河间府外围与辽皇作战的狄青,都对自己的行动保持了缄默。   不说,事实上就是同意,同样都是为国杀敌,谁能有错呢?云峥既然有本事攻克云内州,那么,也就有本事与狄帅两面夹攻拿下燕州。   很明显,燕州是云峥的禁脔,这个霸道的家伙不会允许任何人去碰燕州的,他想用燕州换一个王爵,这在大宋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在种諤看来,燕州之地已经过于拥挤了,云峥的二十六万大军,狄青的四十三万大军,再加上辽皇近八十万的大军,已然把小小的燕州挤得水泄不通,自己干嘛要带着十五万大军去那里添乱?   打仗的时候,并非手中的军队越多越好,而是越精锐越好,云峥手中兵力虽然比不上狄帅多,但是他手里的大军都是身经百战的悍勇之士,而且大部分将领都是他惯用的手下,自己去了只会给云峥的调派增加不必要的麻烦。   耶律信是一个好人,在皮山拖住了没藏讹庞,给自己创造了绝佳的伏击泼喜军的条件。   听说为了拖住没藏讹庞,他已经损失惨重了。   种諤来到张北草原,是来作战的,也是来发财的,泼喜军守备着西夏人从辽人那里搜刮来的巨量财富,和人口。   人口这东西大宋从来都不缺,如今陛下已经颁布了旨意不允许异族人在大宋城关置业,自己要这些辽人奴隶几乎没有任何的用处。   杀掉自然是最恰当的做法,一来可以严重的削弱辽国的实力,另外一面,这些人也不能去西北壮大西夏的国力。   但是谈到杀人,这就涉及到了一个伦理问题,如果是降兵,种諤并不在乎杀死多少,可是,这些人都是辽国的百姓,瞅着他们凄凄惨惨的缩成一团不住的哀求饶命的模样,能下得去杀手的人不多。   种諤不是没有杀过辽国的牧民,甚至在大宋这些将军之中,就数他杀的辽国牧民最多,这些年青涧城外的西夏人,以及黑木岭外面的辽人,都是他狩猎的对象。   如今那两片地方已经没有了多少人烟了,虽说都是很好的牧场,牧人宁愿把牛羊赶去荒芜的地方也不愿意来到这里。   以前的时候,这种无奈的感觉是属于宋人的,辽人会打草谷,西夏人有擒生军,遇到了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如今,天地终于倒转了,种諤想要派人去清乡,大军至少要跑三天才能偶尔遇到一些人。   处理完西夏人之后,宋人冷漠的拿走了所有能够拿走的财富,只留下二十余万辽人奴隶恐惧的看着遍地的西夏人尸体,绝望的留在草原上……   “修之,你不用为这些辽人担心,这些人在我们看来都是累赘,在西夏人和辽人眼中,都是宝贝。   耶律信想借助我们的力量来消灭西夏人,同样的我们也能借助辽人的力量来消灭西夏人。   就好比两条狗在争夺一根骨头,我们啃干净了骨头上的肉,把骨头丢在原地,依旧会让那两条狗厮杀的死去活来。”   种諤军中同样有监军的存在,不过他军中的监军不是宦官,而是来自东台的御史何酬!   这位老夫子对军事也是一窍不通,不过好在他也不会主动过问军事,但是只要遇到自己看不懂的事情,这位老夫子必定是要问个水落石出的。   何酬笑道:“天兵到处,敌酋望风而逃,至今都未见没藏讹庞的踪影,种帅,老夫问你,如今我军士气正旺,何时能与没藏讹庞激战一场?老夫曾听云帅说过,当世敌酋当以没藏讹庞为首。”   种諤正色道:“修之兄,如果我有选择,永远都不愿意和没藏讹庞此人正面交锋。   庆历二年,老夫正是年轻力壮之时,当时在家父帐下充任裨将,横山一战,家父六千精锐对阵没藏讹庞两千骑兵,那一战,种某自认为已经做了能做的一且,但是战局依旧呈现了一面倒的局面,如果不是当地的羌人受我父亲大恩,在我们即将败亡的时候来援,种某恐怕活不到现在。   老夫至今都记得那些骑兵的恐怖,他们动如雷霆,静若磐石,只要开始发动攻击,就如同巨浪一般无休无止……”   何酬笑道:“庆历八年以前的战事不足为现今的大宋军队做注脚,自从庆历八年之后,火药出现,我大宋的军队南征北讨再无败绩。”   种諤大笑道:“确实如此,这也是云峥为何号称大宋军神,全军将士无一人出言反对的原因。   当初他为了他老婆炸飞了乘烟观,此事如今人尽皆知,但是没有一个人认为他当初不该炸,就连先帝都把此事模糊处理了,以至于现今此事被当做美谈传扬天下。   这都是火药的功绩啊!”   军中主帅说笑着并辔而行,军卒们也兴高采烈的带着大批的物资沿着草原上的古道向燕子城进发。   八月的张北草原美不胜收,大军缴获的羊群如同白云一般的在草丛中穿行,斥候的骏马奔腾,时而爬上高岗,时而大声的吆喝着驱赶着草丛中野兽四处狂奔。   此时正是天高气爽之时,芳草如茵,远处山峰如簇,碧水潺潺,虽是七月酷暑之时,在这里即可享受清凉的消暑之感。   微风拂面而过,清凉之感让种諤与何酬很快就消除了疲劳。   环顾四周,在茂密的绿草甸子上,点缀着星星般的野花。大片的白桦林,层层叠叠的枝叶间,漏下斑斑点点的光影。美丽的闪电河如玉带环绕,静静地流过身边。牛群、马群、羊群群栖觅食,西军粗犷的歌声和清脆的长鞭声,融合着悦耳动听的鸟声,更给朴实的草原增添了无限的生机。   种諤忽然用马鞭指着远处的野狐岭道:“修之兄,我当在此建立一座城关!”   何酬笑道:“老夫只听说和尚,道士会穷搜天下美景,择其灵气充裕之地建造寺院道观,从而想要达到天人合一之境,种帅想在这里建造城关所为何来?   此地山不算高,地域也算不得宽广,更加算不得兵家必争之地,如果仅仅是为了贪恋这里的美景,老夫不认为有在这里建造城关的必要。”   种諤笑道:“迟早会用得上的,修之就权当我是为了一己之私想要在这里落地生根才要建造城关。”   何酬大笑道:“云侯将要远走海外,种帅难道也要在此手执牧羊鞭终老此地不成?” 第72章 恶毒的报复   种谔想要留在这里的想法不过是心血来潮而已,这是所有人都在犯的一种通病,喜欢收集美的,好的东西。   土地这东西不是物品,美人可以随时放在身边把玩,一张地契不足以完全证明这片土地就是你的,只有把房子建造在上面,整日里守着土地,才有可能被其余的势力认为这是你的东西,当然,这需要非常雄厚的实力做为后盾。   老虎,狮子,熊一类的猛兽会把气味留在自己的土地上,通过气味来告诉也想要这片土地的猛兽,这里是有主的地方,如果不想战斗就快些离开。   青涧城才是种谔的老窝,环州才是种谔的家园,他的祖辈就已经把气味留在那里了,容不得种谔抛弃祖产,来到这里重新建立自己的家园,梁园虽美却不是久留之地!   这就是种谔最后发出的一声感慨。   随父亲出征的种建淮见父亲多少有些失望,遂大声道:“父亲,如果您允许,就让孩儿来这里建城池吧。   当年祖父建造了青涧城,使的西夏狗不敢轻易过忘川,爹爹在横山建成横山城,让我大宋向西方拓地三百里,如果孩儿在野狐岭建城,定会让辽国胡虏不敢侧目南方。”   何酬鼓掌大笑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种谔莞尔一笑,瞅着自己的长子笑道:“你且说说,想在那里建城?野狐岭缺少水源地,可不算是一个建城的好地方。”   种建淮昂着头大声道:“父亲,此地就非常不错,孩儿看过地图了,此地距离野狐岭不过三十里之遥,左面是大恒川,这里的地势虽然不高,却能提供足够多的建城石料,右边是闪电河,边上全部都是高大的树木,只要把树木砍伐掉供建城之用,就会有大片的良田,远处的草原还能作为放牧战马以及牛羊的好地方。   孩儿以为,此地为风水宝地,不可轻易放弃。”   种谔见身边诸将一起为大公子的远见卓识喝彩,遂对左右笑道:“纸上谈兵耳。”   悍将马原拱手道:“大帅,大公子说的极是,我西军本来就擅于守城,只要有城池,即便是面对敌人的千军万马都不怕。   有些话大公子不说,末将等人也要说,自从我大宋产马以来,虽说都是云帅之功,可是我们大家都是大宋的军队,即便是考虑到养马场是云帅一手促成的,可是在分配战马的时候,也不能有如此大的悬殊。   云帅此次北征,连托运辎重的牲口都大部分选择了马匹,而不是吃苦耐劳的骡子。   云帅军中骑兵极为稀少,可就是这样,他的军中配备的牲口足足有十五万匹之多,我们的人数比云帅少十万,可是战马却也少了足足十万,这是何道理?   大公子今日把话说开了,末将以为公子说的好,只要我们能在这里建造城池,我们西军也就有了自己的养马地,不出五年,我们需要的战马就会自给自足,再也不看京西军的眼色。”   种谔皱眉道:“马原慎言!”   种建淮纵马跑上不远处的高坡大声吼道:“父亲,您看看这片草原,这里的水草丰茂,乃是一等一的养马地,我西军儿郎本来善于骑射者就多,困扰我们西军的不就是战马吗?如果我们有了足够的战马,十数万骑兵在草原上纵横岂不快哉!   父亲有了这座城池,我们就有了万世根基!”   看着英气勃勃的儿子,种谔正待假装训斥两句,监军就在这里,这孩子口口声声的“我西军”“万世根基”的,到底是年轻人,也不知道避讳一下。   他还没有张嘴训斥,脸上却布满了惊骇之色,只见一张满是血污的狰狞面孔,正出现在高声宣示自己志向的儿子背后,狞笑着把斑驳的长矛尖刺狠狠的向种建淮的后心……   “不——”   种谔肝胆欲裂绝望的大吼出声,但是那柄长矛依旧无情的穿透了没有任何防备的种建淮的身体,直到胸口透出半尺长的矛尖,脸上才出现绝望的神色。   李清抖一下手里的长矛,全身甲胄的种建淮就如同一个破碎的玩具一般被他挑于马下,哈哈大笑一声,就上了种建淮的战马,在马屁股上抽了一下,就沿着缓坡向远处的密林狂奔。   等种谔上了山包,李清已经跑的只剩下一个背影了,马原带着亲兵追杀了下去,种谔却站在山包上,脚下就是儿子已经没有生机的身体。   抱起儿子的身体,那张俊秀的脸上依旧充满了绝望,就在刚才,这个孩子还准备在这里大展宏图一番,转瞬间,万事成空。   种谔根本就不相信自己英气勃勃的孩子已经死了,拿手捂住汩汩冒血的伤口,却怎么也捂不住……   他不认识李清,只知道这是一员侥幸从刚才的战场上跑掉的西夏人,等儿子的身体变得冰冷了,他的理智也回到了身体里。   钟家死在战场上的亲人,种建淮不是第一个,也绝对不可能是最后一个,如果种建淮死在了刚才的战场上,种谔一滴眼泪都不会掉,战死沙场是每一个种家儿郎最好的归宿。   死在这里,种谔心中不甘。   原本准备退回燕子城的大军重新散布在了草原上,不捉住那个该死的西夏人,种谔不准备收兵,他准备亲自割下那个西夏人的人头给自己的孩子复仇。   李清知道自己捅了马蜂窝,不过他的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只有宣泄怒火之后的欢快,战马掠过青草在草原上狂奔,面前是一张无垠的巨大绿毯子,这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一种回到西夏,在沙湖边上狂奔的感觉。   战马狂飙到了极致,后面跟着一大群咬牙切齿的宋人,这样别开生面的赛马,李清是不担心的,一群南蛮狗和自己这个马背上长大的西夏人较量马术,根本就是找死。   不过那些宋人每个人都携带着三匹战马,他们在狂奔的战马背上不停地跳跃,只要时间一长,自己的战马一定会感到疲倦的。   他能听到自己胯下的战马在喘粗气,不过这是一匹非常好的战马,千里挑一都不为过,种谔看样子很是看重自己的儿子。   想起种谔那声凄惨的叫声,李清就不由得心旷神怡,现在该是给战马放血的时候了,否则这匹战马就会被滚烫的血液给烧死。   短刀子刺在战马的屁股上,战马的速度猛地上升,温暖的风从脸颊吹过,李清知道的很清楚,只要自己跑进了那片林子,就可能活下来,种谔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偌大的林子全部包围,不过,自己的时间还是不多了。   强弩不断地从背后飞过来,听风辨位的本事李清还是有的,长矛格挡掉了一些想要伤害战马的弩箭,不过终究还有疏漏,战马的速度明显的降了下来,不过树林就在眼前了。   当战马被树根绊倒的时候,李清把身子蜷缩成一个肉球,滴溜溜的在空地上滚了几圈之后,就闪身钻进了树林。   树林里的满是枯叶,被李清慌乱的脚步踢得乱飞,身后有呼喝声传来,在顺风的情况下他不认为那些宋军能在密林中找到自己。   马原看着已经钻进树林的李清,冷笑一声,就从身上解下一枚火药弹,这枚火药弹呈奇怪的红色,点燃之后丢进树林就轰的一声爆裂开来,一大团火光炸裂,星星点点的火苗就四处飞散……这是一颗恶毒的火油弹! 第73章 时也,命也!   马原没有追进树林,他也是一个百战悍将,知道逢林莫入的道理,那个西夏人很显然是有目的的进入树林的。   自己带来的百十个亲兵,如果没头没脑的钻进树林天知道会死多少人才能捉住那个家伙。   因此,他选择了最粗暴的办法,那就是放火,百十个亲兵散开之后站在上风位毫不犹豫的就把火油弹给丢进了树林。   如今,放火堪称宋军最拿手的本事,自从火药弹出现之后,云峥对它的杀伤力很是不满,为了寻找一种杀伤力更大的武器,云峥的弟弟云钺在将作监又把火油给提纯了。   放火何其的简单,更何况是在草原上,这里的松树大部分都含有油脂,在炎炎烈日下大火很快就形成了燎原之势。   如果是辽国牧民,即便是自己的杀父仇人逃进了树林,他们也不会选择放火,如果是西夏人,他们也不会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他们不在乎人命,却对大山和林木有一种法子内心的崇拜。   马原等待大火彻底的燃烧起来,对自己身边越来越多的宋军道:“包围树林,老子去树林的另外一边等他。”   宋军立刻就沿着树林的边缘开始戒备,一些持有响箭的宋军立马在高出,警惕的看着树林,每一个人都知道大帅今天是何等的震怒。   李清听到了大火燃烧声音,在草原风的协助下,大火着的很快,不大功夫他就感到脊背上一片灼热。   想顺着风跑赢山火这没有任何的可能,前面有一个浅浅的泥浆池子,李清一头钻进了池子,等他从池子的另一边钻出来的时候,浑身上下已经挂满了淤泥。   稍微辨别了一下方向,李清决定向闪电河所在的方向突围,事情发生了变化,留在树林子里面绝对会变成烤猪。   透过茂密的树枝,天色还非常的亮,想要太阳落山,至少需要再等一个时辰,现在是一年中白天最长的时候,这片树林算不得大,绝对支撑不到落日时分。   噼里啪啦树木燃烧的声音就像是一个索命的无常,逼迫着李清像一只兔子一样的在树林里狂奔。   随着他一起狂奔的还有无数的丛林生物,一头巨大的野猪一嘴拱翻了一头害事的黄羊,然后巨大的蹄子就无情的踩在黄羊的身上向前突进,在它开好的道路后面,不论是野猪,还是豹子,或者野狼,亦或是一些吃草的野鹿,它们紧紧地跟随在那头野猪的身后狂奔,至于那头被野猪拱翻的黄羊,早就被踩成了肉泥。   李清自然也随着野猪一起逃命,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是一头毛色斑斓的母豹子,母豹子嘴里还叼着一头小豹子。   此时,人和野兽相处的极为融洽,逃命的时候谁也顾不上对谁有什么敌意了。   宋人为了加快树林的燃烧,开始向还没有着火的地方用弩炮投掷火油弹,这就加剧了燃烧的进度,而树林里的野兽变得更加惊惶。   李清不能让那头愚蠢的野猪把逃命大军带去树林的中心位置,那里虽然现在没有着火,大火很快就会蔓延到那里的。   如果没了这群野兽,自己根本就没有办法逃过宋人骑兵的追杀,于是这支逃亡队伍就需要一个新的领头人。   李清越过那头嚎叫不已的野猪,成为了逃亡大军最前面的一头动物,那些被野火吓坏了的野兽想都不想的就跟着李常向闪电河方向狂奔。   在树林中,李清多年的狩猎本领终于派上了用场,他在树林里钻行的速度奇快无比,只不过这一次不是为了狩猎,而是为了逃命。   树林外面战马的蹄声雷动,闪电河就在距离树林不远的地方,只要能跑出五十丈远的间隔,就能悄悄地钻进闪电河,这是自己唯一的逃命机会。   他很想再拖延一点时间,可惜他的那群野兽难友在发现自己已经逃出火海了,一刻都不愿意在树林里停留,怪叫着越过刚才还认为是首领的李清,嚎叫着向草原跑去,如果不是李清闪避的动作快,那头被踩成肉泥的黄羊就是他的下场。   打头的就是那头彪悍的野猪……   野猪才逃出树林,就变成了豪猪,它的身体上插满了弩箭,一队身着铁甲的宋军骑兵,冷冷的站在树林边上将那些逃出来的野兽一一的射杀在树林边缘。   母豹子也死了,她嘴里已经没有那头小豹子的踪影了,为了加快逃命的速度,求生的本能战胜了作为母亲的职责,它丢弃了那头小豹子。   如今那头小豹子就蜷伏在李清的旁边,“嗷嗷”的张嘴呼唤自己的母亲。   可能觉得母亲回来的希望不大,小豹子就果断的把身子卧在李清的身边,还吐出舌头舔舐李清的脸。   身后的火焰就在不远处燃烧,大火燃烧之后抽空了树林中心的空气,造成了负压,于是,树林里就起了莫名的风,空气从四面八方向树林里冲锋,用来补充哪些已经被燃烧殆尽的空气。   风助火势,火势更高,火焰几乎形成了火龙卷,然后在高空散开,将星星点点的火苗洒向四面八方。   李清的身上不断有黑色的尘埃落下来,小豹子已经钻进了他身体的下面,绝望的“嗷嗷”叫着,如果它自己的力量能够离开这里,它绝对不会陪着李清在这里被火烧。   李清的耳朵不断地耸动,马蹄声渐渐地消失了,战马也是动物,对面前的冲天大火也有着发自内心的恐惧,不断地带着马上的骑士向后退,无论骑兵如何控制战马也无济于事。   李清缓缓地向外爬,身上的淤泥已经被大火烤干了,同时快被烤干的还有他的身体。   他一只手抓着小豹子的顶瓜皮,很想拗断豹子的脑袋,至少这只小豹子的血能让他稍解一下干渴。   小豹子“呜呜”的叫着,似乎很高兴,它母亲就是叼着它的顶瓜皮将它从树林深处带到这里来的。   一颗大树倒了下来,就在李清的身边溅起漫天的火星,熊熊燃烧的树干瞬间就点燃了地上的枯叶。   李清只好停下想要拗断小豹子脖子的手,加快了向外攀爬的速度。   一头浑身冒火的野猪凄厉的嚎叫着冲出了树林,跑了没多远就倒在闪电河的沙滩上,这一次它没有受到弩箭的攻击。   李清窜了起来,甩开脚步大踏步的向闪电河跑,跑出十丈远才有弩箭从远处破空而至,肩背上一麻,这是中箭的感觉,宋军居然奢侈的对自己用上了三棱破甲箭。   李清顾不上这些,三棱破甲箭根本就不能拔,拔出来死的才快。于是他几乎将体能发挥到了极致——快逾奔马!   弩箭不断地从他身边掠过,有两次弩箭几乎是贴着脸颊飞过去的,还带走了一块脸颊上的肉。   李清一心只想奔跑,只想一头扎进闪电河的怀抱,只要自己能够游过闪电河,这条命就算是保住了。   太阳就要落山了,天边的云霞显得格外美丽,身后燃烧的树林更是将河水映照的通红,在脚踏进水里的第一个瞬间,李清就猛地窜了起来,扑向面前的大片水光。   此时,他的身心都是极度愉悦的,好像并不是为了庆祝自己死里逃生,而是在单纯的庆祝自己可以一头扑进眼前的水里。   水覆盖了他的身体,他甚至迫不及待的大口喝起水来,当他满心愉悦的准备一头钻进水里,潜泳渡过最艰难的一段距离的时候,他的整颗心都在往下沉——他的脑袋钻进了沙子里。   河水太浅了…… 第74章 种谔的伤心   草原上的很多河流大部分都是季节的河流,当大雨来袭或者气候湿润的时候,草原上到处都是玉带般的小河,美不胜收。   可是当天气炎热,久旱不雨的时候,大草原上的很多河流就会消失,如果干旱的再严重一点,这些河流就会永远的消失。   在草原上,或者戈壁上,以小的河流来定位是极其愚蠢的一件事,一场大风沙,或者一场足矣让小河改道的洪水,用来定会的河流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李清记得很清楚,自己第一次见到闪电河的时候是在半个月前,当时闪电河的河水水量充沛,为了搭建过河的桥梁,他很是废了一番力气,并且为此损失了两个军卒。   天晓得,现在的闪电河为何只有齐膝深。   他茫然的站起来,手里还拎着一头快要淹死的小豹子。   一支弩箭凶狠的钉进了他的后背,他摇晃了两下,把疑惑的目光转向闪电河的上游,瞅着蜿蜒曲折的河流,他似乎有些明悟了。   闪电河的河水养育了这片草原,自己当初所在的地方是闪电河的上游,那里是水流湍急的山陵地带,河水劈开大地汹涌向前,再加上雪山融化的雪水汇集进来,水流自然庞大。   不过,当闪电河来到这片平坦的草原上之后,它就被分成了很多股,每一条小河都叫做闪电河,这名字的由来就是因为这条河的模样像是一道叉子状的闪电。   李清抬手抽了自己一个耳光,怎么会犯这样错误,农夫都清楚只要是叉子就是分叉的。   一条大河被分成了几十条小河,即便是再大的河流,也会变成潺潺的小溪。   宋人的铁甲骑兵从四面八方汇集了过来,这一次没有再去伤害他,于是,手里拎着一头“嗷嗷”叫唤的小豹子的李清就显得格外古怪。   李清的肺部着火一样的痛苦,这让他不得不弯下身子,在秦州受伤的肺部因为他剧烈的活动之后,伤势复发了。   一柄马槊探了过来,挑起了李清的下巴,马原坐在马上冷冷地看着他道:“机警若此不该是无名小卒,报上名来!”   李清吐掉嘴里的血水笑道:“你算是捞着了,老子就是泼喜军主将李清。”   马原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马上又恢复了冷酷,对手下的亲兵道:“捆起来,送交大帅发落。”   李清被捆绑的很是结实,小豹子就掉在他的脚下,围绕着他的小腿无助的哀鸣,一个军卒已经提起了长矛准备将这只小豹子捅死。   李清笑道:“别杀他,带我们一起去见种諤吧。”   军卒抬头看看马原,马原摆手道:“一起带走,这人是西夏军中难得的悍将,该有的体面还要给他。”   马蹄声声逐渐远去,草原上的大火依旧在燃烧,除非烧无可烧,否则这场大火会一直绵延到天地的尽头。   种諤坐在帅帐里面,面前就是自己的儿子种建淮,不论是种諤,还是种建淮都重新换了衣衫。只是种諤坐在毡子上,种建淮躺在毡子上。   帅帐里灯火通明,门口守卫着两位全身甲胄的军卒,听说有那些百战悍卒守卫门口,阴间的无常鬼就不敢进来拘走种建淮的阴魂。   种諤这时候非常期望有什么无常鬼进来,这样的话,他就能与无常鬼大战一场来确定自己儿子的生死。   自己有三个儿子,大儿子种建淮,二儿子种建中,三儿子种建平,其中只有种建淮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其余的两个儿子都是从七弟那里过继过来的孩子……   子嗣艰难,是种諤心头一块挥之不去的心病。   如今,种建淮死了,他觉得自己好像也死了一大半,剩下的一小部分如果不是因为有怒火在支撑的话,他早就崩溃了。   大营中忽然传来一阵欢呼声,种諤将血红的眼珠子盯向门口,马原该是捉到了凶手,马上就会送到自己的军帐里来。   他等了很久都没有见到马原将凶手送过来,就在他准备亲自去的时候,监军何酬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坐在种諤的对面,两人只隔着种建淮的尸体。   “凶手捉到了,原来此人就是大名鼎鼎的辽国悍将李清!”   种諤平静无波的瞅着何酬,一言不发。   何酬舔一下有些发干的嘴唇道:“老夫亲眼看着此人杀害了少将军,恨不能生吞此缭,可是……”   种諤见何酬停了下来,用嘶哑的嗓音问道:“可是什么?”   何酬把心一横道:“可惜,为了大军的前途着想,老夫已经派人将李清押送东京了。”   种諤笑了,指着种建淮的尸体对何酬道:“监军这是在开玩笑?难道我儿还有起死回生之能?”   何酬沉声道:“人死不能复生,大帅还请节哀,少将军战死在了野狐岭,却不能白白的死去。   我西军历来不如京西军受重视,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我们没有拿得出手的军功。   京西军这些年来,败军杀将无数,这导致他们日渐骄横,我西军每次只能捡拾一些京西军吃剩下的残羹剩饭果腹何其的不公平也。   现今,我军活捉了西夏悍将李清,此人在西域纵横无敌,在辽国也是屡次打的辽人丢盔弃甲,算的上是西夏国的第一号悍将。   如今,新皇登基,天下万事更新,圣宠也是如此,陛下登基开始,将军就活捉了西夏第一悍将李清,这将是献给陛下的最好礼物。   有了李清充当礼物,陛下一定会龙颜大悦,此次我军擅自改变进攻方向,朝中已经弹劾不断,云峥那里虽然没有消息,我们谁都能想象的到他是多么的愤怒。   如果云峥联合文彦博,王安石上本参奏我们擅离职守,西军的下场一定不是很妙。   老夫知道大帅心痛爱子战死,此时此刻,还请大帅节哀,以全军将士的福祉为念,莫要一怒而坏了大事。”   种諤惨笑一声道:“这么说这个决定得到了军中其余将军的同意?”   何酬有些尴尬的点点头道:“西军有这样的功绩不易!”   种諤痛心的道:“老夫刚才坐在这里,最痛悔的就是答应你们的请求,擅自离开弘州北上对付没藏讹庞。   老夫以及西军的好儿郎们既然能够为了功绩弃云帅的安危于不顾,老夫死掉个把儿子,确实显得微不足道。”   何酬面红耳赤的大声道:“此举是为了西军,也是为了种帅您,并非是为了何某的一己之私。”   种諤嘿嘿笑道:“你知道如果你今日面对的是云帅,你会有和下场吗?”   何酬怒道:“难道他敢诛杀老夫不成?”   种諤抬头瞅着帐篷顶悠悠的道:“当年老夫因为战马一事去了蜀中,成都府知府张方平正在督率云峥所部剿匪,战事极为惨烈,但是其中出了一件很小的事情,云峥军中的主簿不见了,怎么找都找不到,后来过了很久,有人在一个烂泥潭里发现了一具全身绑着石头的骸骨,仵作比量过身高,觉得骨殖很有可能是那个主簿的……”   何酬骇然瞅着种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种諤黯然的摇摇头道:“你不用害怕,这种事情老夫做不出来,其实啊,不是做不出来,而是做不到云峥那样水泄不通。   他有本事用一道军令或者一句话就让他所属的所有部下都忘记主簿是怎么死的,他的部属甚至还会主动用刀子帮着别人去忘记此事。   老夫做不到啊,这就是老夫为什么会心甘情愿的雌伏在云峥面前,心甘情愿的捡拾一点他吃剩下的残羹剩饭而无怨言。   他这个将军做的实在是过于痛快,老夫不如他。” 第75章 李清的好机会   “真正的将军其实和土匪头子差不多,都需要手下的兄弟绝对的忠诚。   每一个当将军的都希望自己的麾下能够在任何时候站在自己一边,即便是刀山火海也能一起去闯一闯。   只要是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将军,差不多都在史书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因为那样的将军,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很厉害,即便将军是一个平庸的人,当他有了一大群和他生死与共的兄弟之后也会变得强大无比。”   何酬嘶吼道:“那样的将军也是国之大敌!”   种諤叹息一声,取过自己的斗篷盖在儿子的身上,瞅着那张还有些稚嫩的面孔,悲从心来,挥手让何酬退下,他准备给自己留一个相对安静的空间和自己的爱子好好的说说话,这些年,自己在外征战,和孩子在一起的时间很少……   李清获得了很好的照顾,宋人不但找军医帮自己起出了三棱破甲锥,还帮自己清理了别的伤口,那些人比自己还担心自己会死掉。   宋军的伙食很好,尤其是那一锅小米粥就让李清喝的极度忘我,分了小豹子一点,整整一锅吃的底朝天,至于身边的干饼子李清自始至终没有动一口。   囚笼是用粗大结实的木料打制的,上面的树皮都没有去掉。   五百全副武装的宋军来押运自己还真是场面宏大啊。   靠在囚笼里,李清不停地逗弄着小豹子打发无聊的时间,现在什么都不必想,也不必去做,至少在抵达东京之前自己会过得不错。   草原上的天空蓝的令人神往,如果有可能,李清很想把身体融化在那片神秘的蓝色中。   相比天空中不断盘旋的苍鹰,李清更喜欢那些被车轮惊动的飞起来的草鸡,它们的翅膀比较好看,尤其是雄鸡脖子上那一环蓝色,在阳光下如同蓝色的宝石一般熠熠生辉。   囚车路过一丛野生枸杞,李清探出手去折了很大的一枝,小心的把上面红色的果子剥下来,一粒粒的放进嘴里感受那一丝甘甜。   小豹子咬了两口干饼,乳牙还咬不动这个,李清就把一颗枸杞放在手心,小豹子舌头一卷就吞掉了,然后就用力的拿头拱李清,希望获得更多。   豹子吃这东西,李清有些奇怪,不过他还是继续给它喂食,不大功夫一人一豹子就把手上的枸杞吃的一干二净。   当他四处瞅着想要再找一点的时候,脸上的原本带着的那一丝温柔立刻就变成了苦笑。   种諤到底是不愿意看着自己活下去啊——   这些宋军不明白草的颜色不同代表着什么,李清这种人如何会不晓得,中午的时候,大太阳底下,还有一丛丛的青草沾着水珠,青翠欲滴的样子能骗的过谁?   于是他将小豹子抱在怀里,换了一个姿势,准备欣赏一下宋军和宋军之间的战斗,这样的景致很难得。   当第一支箭射过来的时候,李清就知道自己猜错了,来的是西夏军,因为缺少钢铁,西夏人的箭和宋人,以及辽人的箭有很大的不同,如今的宋人使用的箭头大部分都是三角状的,如果是京西军,他们使用的箭头就该是三棱状的,辽人的箭头和普通宋军差不多,也是三角状的,唯有西夏人的箭头是扁平状的一个小铲。   这三种箭头破空的声音都不一样,三棱状的破甲锥破空声音最小,而西夏人的小铲子却会发出刺耳的破空声。   现在漫天都是那种刺耳的尖啸。   宋军的虞侯暴喝一声:“敌袭!”   他身边的宋军就冒着箭雨迅速的摆好了阵型,西夏人的箭雨落在身上,叮叮当当的乱响,而后就掉下去了。   李清叹了口气,国家实力上的差别在这一刻显得格外突出,那些西夏人根本就不该用箭雨来袭击的,这样做除了能够伤到几匹马之外,对宋军本身的杀伤力是很小的,除非是弩炮投石机或者八牛弩这样的重型远程武器才能收到奇效。   宋军也太贪婪了,按理说一支押送要犯的队伍,在受到袭击的第一时间不是去组织防御,而是应该回头一刀砍死自己这个敌国重犯才对,两个蠢货在打仗,李清觉得没什么看头,反正两方都会劲量的避免伤害到自己这个人犯,不如趁机睡一会。   他的想法没有实现,整耳欲聋的马蹄声从四面八方传过来,吵得根本就没办法入睡,于是他就躺在囚车里面继续看宋军虞侯如何面对这么多的敌人,从马蹄子的声音李清判断有三千骑兵冲过来了。   虞侯显然也知道了敌人的数量,脸色苍白的厉害,不过他还有勇气面对这样的场面,不停地对下属发令,虽然有好几处不对,李清还是感慨宋军虞侯的军事素养很高,只好第一道拒马已经快速的形成了,第二道盾阵也很快的形成了,周围草地上到处都是亮晶晶的伤马三角刺,弩弓已经上现,长枪手已然躲在盾阵后面准备对敌人施行攻击。   最重要的就是那些宋军挂在胸口的火药弹也已经准备好了,只要利用身边的火把点燃之后就可以丢进骑兵群里杀敌了。   首先冲过来的居然不是骑兵,而是那些躲在草丛底下的步兵,李清瞅了第一眼就发现这些人并非是西夏人,而应该是辽人才对。   他们一冲进宋军弩箭的范围之内,就开始清除地面上的三角刺,虽然有太多的人被宋军的强弩射了一个对穿之后死去,他们好像也没有撤退的意思,继续干着自己手里的活。   “有意思,居然知道让奴兵清理战场,有意思……”李清终于看出来一点苗头,也就有了继续看下去的兴致。   “奴兵死光之后,就该骑兵冲阵了,宋军的塔盾很是沉重,环环相扣之后不亚于一座墙,硬往上冲恐怕不是一个好选择,按道理来说,有火药弹和强弩的小城,在没有投石机的情况下短时间是攻不破的,宋军虞侯已经点燃了狼烟,只要宋军坚守一个时辰,必定会有宋军游骑来增援的,到时候想跑都跑不掉。”   囚车正好被宋军安置在一处青草茂密的地方,这里有一大蓬长得红艳艳的枸杞,李清一面摘着枸杞吃,一面看着面前紧张的战争状态。   一支箭钉在囚车上,李清探手把那支箭从囚车上拔下来,去掉箭头,慢慢地用手里的小铲子一样的箭头挖身子底下的木板,只要有逃跑的可能,李清是绝对不会放过的,谁喜欢被运到东京被那个好大喜功的小皇帝给制作成蜡人摆在武成殿里面?   守卫在囚车旁边的宋军都抽出了刀子盾牌,面朝外不但要帮着李清格挡流矢,还要防备有人突破外面的军阵杀进来,根本就没心思去管李清的小动作。   专业的事情其实就该交给专业的人士去做,捕快才是押送犯人最好的人选,军队就是专门打仗的。   李清看到宋军停止了发射弩箭,外面的辽国奴兵这时候也该被杀光了才对,见宋军重新拖出一口袋三角刺,被军卒们抓着向外抛洒,李清都不由的为之咂舌,宋军真他娘的太阔了。   宋军的军阵外围,依旧蹄声如雷,很显然这是骑兵在绕着军阵绕圈子,李清看不到远处,只能这样判断。   蹄声忽然变得密集了,这该是骑兵开始发动攻击了?不对,马蹄声很轻,这说明战马背上没有骑士,外面的骑兵开始利用战马冲阵了。   “全军戒备,发射测距箭,两百步三发弩矢准备!”   不大功夫,宋军的弩弓发出轰的一声,该是弩箭齐射才对,李清努力地继续挖身下的木板,该死的宋人把囚车制造的很结实,底下的木板足有一寸厚才对。   如果组织这次袭击的西夏将领不太蠢的话,既然已经声东了,那么,接下来就该击西才对! 第76章 飞翔的李清   果然,来袭击宋军的西夏将领并非蠢货,东边的战马才撞到拒马上,西边又响起了密集的马蹄声。   宋军虞侯大吼一声“全军戒备,正西方,弩弓急速射!”   “火药弹三发准备,弩炮投掷!”   听到宋军虞侯的声音,李清都不由得停下了挖凿木板的手,这个虞侯见识不错,这时候居然知晓用火药弹的爆炸和火光来驱赶受惊的马群,宋军什么时候人才这么多了?   小豹子被火药弹爆炸的声音吓得钻进李清的身子下面瑟瑟发抖,李清侧着身子盯着外面,手下依旧不停歇,这可能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不把握好就没机会了。   战马倾倒在地上,无力的抽搐,宋军虞侯不退反进,命守卫的宋军将这座塔盾组成的城池向外扩展三分,为的就是给自己留下足够的作战空间,在经历了一开始之后的惊惶,他已经完全镇定下来了,指挥的也越发得心应手。   骑兵到底还是来了,随着虞侯一声令下,宋军背后的短矛齐齐的拔了出来,等骑兵距离自己不过五十步的时候,齐齐的将短矛投掷了出去,短矛要杀的不是马上的骑士而是战马,也只有这样的重兵刃才能在第一时间给予狂奔的战马致命一击。   虞侯游走在战阵里,他总能在最恰当的时候发布最合适的军令,云峥当初将最大的培训力量放在虞侯这一级军官的身上,从这个虞侯身上能明显的看出效果来。   狂暴的骑兵在遇到密集的短矛之后,冲锋阵型立刻就乱了,最前面的战马在被短矛穿透了胸膛之后,唯一能做的就是轰然倒地,不但绊倒了最近的骑兵,还挡住了骑兵后续的进攻。   希拉木伦顶着弩箭拍马狂奔,他身边的骑兵倒在地上,不等战马踏在身上已经折断了脖颈死去了。   横过盾牌拍飞了一支短矛,他的面前就是宋军的盾墙,这样的墙壁并不结实,只要战马全速撞上去,就会撞开一条豁口。   自从跟随委哥宁令以来,希拉木伦的心就死了,这是一支没有任何前途的军队,接连不断的厮杀只是为了活着,他们抢劫宋军的辎重,也抢劫那些辽国牧民,他们甚至连西夏人自己的辎重都不放过。   死亡是这支军队中最平常不过的事情了,自从刚认识的两个朋友战死之后,希拉木伦就不再交朋友了,今天认识明天就战死,这样的朋友交了也没有用,只会加重自己的负担,既然是朋友总不好见他曝尸荒野,一个浅浅的坟坑还是要挖的。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亡,所以每天都过得浑浑噩噩的,有了女人就野兽一样的扑上去,有了美酒就大口的喝的烂醉,而委哥宁令也喜欢看见他们这样。   不过今天希拉木伦有了别的想法,今日为了将战力最大化,锁在自己双腿上的镣铐被解开了,在希拉木伦看来只要自己能够穿过这座宋人的军阵,就能撒开腿跑路了,这个时候委哥宁令一定没有力量来追索自己。   这里距离自己的家好像已经不太远了,回家的念头像毒蛇一样的啮咬着他的心,于是,他将身体缩在盾牌后面,双脚已经离开了马镫,只要战马撞到盾墙上,自己就借助战马的冲力跳进盾墙,宋军的弱点就是近战能力不足,希拉木伦认为自己有可能冲过去。   战马的腿软了一下差点把希拉木伦抛下马背,这是战马受伤的征兆,希拉木伦一刻都不想坐在这匹快死的战马背上,大吼一声,就从战马的背上站立起来,然后就用尽全力跳进了宋军的盾墙之内。   战马撞在盾墙上,立刻就折断的脖子,盾墙发出一声巨响,而后摇晃两下,依旧立在那里,虞侯大怒,长刀没头没脑的朝不断地在地上翻滚的希拉木伦砍去。   希拉木伦的盾牌在格挡了几下之后终于碎裂了,他不想恋战,站起身就疯狂的向对面狂奔,对面的那堵盾墙正在经受战马的撞击,这是一些被刺聋了耳朵的疯狂战马,根本就不在乎身边的任何东西。   李清看到一个辽人向自己的方向跑过来,很想骂一声蠢货,这时候不帮助自己兄弟打开盾墙,乱跑什么,即便是来救自己的也不该这样胡来,自己两个人面对盾墙里面作为后备的一百名宋军根本就是找死。   想要纠正这人的错误做法,那人却风一样的从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狂奔而过,看都没有看自己一眼。这一幕让跑过来准备堵截他的宋军都愣住了,眼看着希拉木伦从自己身边跑过去,然后一头钻出刚刚有一道裂隙的盾墙,然后就不见踪影了。   他好像只是来盾墙里面炫耀自己跑的是如何快的,没有伤一个宋军,也没有去试图解救囚车里面的李清,他就像是一个路过的人,只是这个路人从宋军正面的盾墙外杀了进来,然后幸运的躲开所有拦截他的宋军,然后就跑掉了……   虞侯悻悻的骂了一句粗话,然后就继续投入到他的作战大业中去了,这只不过是一个意外而已。   流星锤砸在盾墙上,发出巨大的声音,直到此刻,一群穿着重甲的光脑袋西夏人才出现在战场上。   飞爪扣在盾墙上,想要借助马力拖开盾墙,结果只能把盾墙从一个相对完整的圆形,拉扯的七扭八歪,解不开盾墙的栓扣,就扯不散这座盾墙,宋军将作监早就做过无数次试验了。   战事陷入胶着状态,李清终于用小铲子弄断了最中间的一块木板,现在,他还需要在把相邻的两块木板弄出豁口,这样才能保证自己在突然发力的情况下,可以一次性把三块木板全部踩断,这必须要小心,否则唯一的一次逃脱机会就要丧失了。   外面的西夏人终于开始向盾城里面投放火箭了,这是到目前为止,李清认为最有效的攻击。   宋军虞侯似乎已经受伤了,一支粗大的羽箭插在他的左肩上,他躲在一面巨盾后面,依旧声嘶力竭的向自己的部属下达着军令。   围拢在李清周围的预备宋军终于有八十人去支援摇摇欲坠的盾墙了,李清将小豹子揣进自己怀里,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抡起双拳就砸在囚车地板上,咔嚓一声响,地板如同李清预料的那样断开了,他的身子也掉下了囚车,一名宋军反应很快,长枪迅速的刺向躲在囚车下面的李清,李清双手抓住枪杆子,死命的往外一推,宋军就坐倒在地上,不等别的宋军围拢过来,李清就拖着长枪疯狂的向西面跑,刚才已经有人给他演示了一边,他自然之道该如何去做。   身后响起弩弦的狂响,李清亡魂大冒吧唧一声就趴在地上,十余枝弩箭就贴着他的头皮飞了出去,插在自己的面前。   连滚带爬的跳进了一道雨水冲刷出来的壕沟,然后就沿着这道壕沟伏低了身子继续向西跑。   虞侯的怒吼声传了过来,李清不由自主的跑得更快了,长矛挡开了俩柄搂头砍下来的长刀,枪杆子左右摆一下就抽开了拦路的宋军,眼看就要到盾墙下面了,这里无遮无拦,李清咬咬牙,从地上捡起一袋子粮食扛在身后,继续跑。   弩箭扎在粮袋上传来噗噗的声音,掉落的粮食洒了一地,李清不敢停步更不敢回头望,丢掉粮袋,丈二长的长枪杵在地上借助冲力狠狠地将自己的身子甩出了盾墙。   在空中飞的时候,他甚至看见几支弩箭正在和自己几乎在一个平面上飞翔。 第77章 失败的李清   盾墙外面都是死马,李清庆幸自己没有掉在拒马上,也没有落在三角刺上,而是掉在一匹已经死掉的战马肚子上,重重的一击将肚子上破了一个口子的战马内脏全部都给挤出来了。   听见身后盾墙在喀拉喀拉的响,李清来不及多想,纵身跃进前面密密的草丛,而后就像一条蛇一样爬向远方。   囚犯跑了,虞侯彻底崩溃了,他甚至忘记了正在向他发起进攻的西夏人,在下令向那些西夏人抛掷了所有燃烧弹之后,就从西面打开盾墙,亲自去追索李清。   燃烧弹再盾墙前面爆成了一片火海,侥幸靠近盾城的西夏人转瞬间就成了火人。   火马带着火人胡乱蹦跶两下之后就倒在地上,这一幕对委哥宁令来说再熟悉不过了,即便是把牙齿咬得吱吱作响,还是下达了撤退的命令,身边的人手太少,和宋军打阵地战实在是太吃亏了。   虞侯彭亮骑马冲出盾阵的时候,瞅着眼前一望无垠的大草原心中立刻就变得一片阴冷。   夏日的草原是真正的风吹草低见牛羊,短短的时间,已经不见李清的踪迹了。   彭亮的嘴里苦涩的厉害,他比谁都清楚自己这一次失败代表着什么,李清杀了大帅的儿子,大帅要李清死,监军希望用李清给弟兄们博一个封妻萌子。   按理说大家都是厮杀汉,快意恩仇才是最好的解决之道,可是黄金是黄的,人的眼珠子是黑的,黄金进了眼珠子之后,眼珠子也就变成黄的了,兄弟情义自然要靠后,即便是大帅的儿子死了,也不能阻挡大家升官发财的道路。   现在,什么都成空了。   “虞侯,发现李清踪迹!”   一瘸一拐的队正武方自草丛里钻出来,指着一道明显的痕迹对彭亮道,这时候大家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谁都跑不掉,唯一的解决之道就是重新把李清捉回来。   彭亮回首看看已经安静下来的盾城,终于想起自己是这支军队的指挥官,在这个时候,保证自己的兄弟活下来才是最大的事情。   长吸了一口气对武方道:“给你一百弟兄,天黑之前捉李清回来。”   武方也不推辞,带着自己的那队人马,沿着青草倒伏的痕迹一路追了下去。   彭亮回到营地中重新整队,检点伤亡,五百名弟兄到底还是战死了二十三个,受伤的也有五十几个,没有受伤的兄弟正在缩小盾阵,将军阵立在高坡之上,等待虞侯继续下令。   远方西夏人并没有离开,他们对宋军没有追击感到非常的诧异,原本打算杀一个回马枪的委哥宁令,见没有机会可趁,叹息一声就带着部下向远处走去。   宋军的火药不是那么好抢的,虽然在之前就已经领教过了,现在亲自率队出击,同样落得一个损兵折将的下场,他也无话可说。   不论是云峥还是种諤,对后勤线都非常的关注,只要是千里迢迢向前线运送物资的军队,他们的装备一般都非常的精良,挑选的将领也大多是身经百战的悍将,自己的人数太少,想要从他们的嘴里夺食困难很大。   一只马蹄子从李清的头顶踩过去,差一点就踩在他的头上,战马脚上钉的蹄铁李清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的身子埋在一片被掀开的草皮底下,如果不仔细看,谁都会以为那里原本就有一个土包。   在草原上想要跑过战马那是一个天大的玩笑,李清决定在这个草皮底下趴到天黑再说。   眼看着宋军似乎寻找到了另外一些痕迹,为首的队正就驱马向前追踪,其余的宋人形成巨大的弧形如同一张巨网向西面兜过去。   小豹子从李清的怀里探出小脑袋,又被李清小心的按回去了,小家伙很乖巧,从开始逃亡到现在,一声不吭。   天快黑的时候,宋人队正带着那些宋兵回来了,队正的马脖子上拴着一只黄羊,黄羊的后腿上绑着半截子木头,很明显,引开宋军追踪的就是这东西。   李清忽然想起那个先自己一步逃走的辽人,心头一凛,就小心的四处张望,自己和他是朝一个方向跑的,这里最适合躲藏,如果那些宋人在前面没有发现那个辽人,那么,他很可能就在自己附近……   天色完全变黑了,一轮明月明晃晃的照在草原上,远处宋军的营地里灯火通明,最中间的篝火燃烧的足有一丈高。   白日的喧闹渐渐地被黑夜所覆盖,战争的痕迹引来了无数掠食的野兽,不断地有绿莹莹的眼珠子出现在自己的附近,宋军发现不了自己,不代表这些野兽也发现不了自己。   此时吗,这里已经变成了野兽的天下。   “别藏了,我不是敌人,我也是从宋营中逃出来的汉人,兄弟你别紧张,我这就坐起来,你也坐起来成吗?   再这么下去,野兽都会把我们干掉,我们辛苦跑出来就一点意义都没有了。”   李清说的是契丹话,或许是磕磕巴巴的契丹话起了作用,在距离他不到三丈远的地方,有一个黑影慢慢地坐了起来,当月光照在他脸上的时候,李清终于看清楚了他的脸,这是一张很年轻的面孔,就是白日的时候穿过宋营逃跑的那个辽人。   “有吃的吗?”辽人沙哑着嗓子问道。   李清从怀里掏出那块干饼,丢了过去,那个辽人探手捉住饼子,立刻就狼吞虎咽起来。   “你是哪里人?怎么和西夏人在一起?”   少年人看看李清含糊的道:“被他们捉住了。”   李清见少年人吃完了,就猫着腰走过一片草丛回头对他道:“要走现在就走,天亮的时候如果找不到树林一类的藏身地,我们还要在草丛里趴一天,我不想再被虫子咬了。”   少年人笑道:“现在不能走,除非你想去喂狼,草原狼到了下半夜就会回巢,到时候月亮也就没了,那才是跑路的好时候。   你是汉人?”   李清坐回了身子,他自问对草原不如面前的这个小伙子熟悉,既然都是逃亡的人,在这时候结伴要好的多。   “是的,我叫李清,是被宋人捉到的,你呢?”   “希拉木伦,在西京被宋军打败了,我就流浪在荒野,结果又被西夏人捉到了,又帮他们当敢死队。”   “想过去哪里吗?这里没有一处地方是安全的,宋人,辽人,西夏人只要见到我们都不会客气的。”   希拉木伦低声笑了一下道:“能有现在的处境我非常的满意,我只想回到我的老家去,在老狼山下放牧,找个姑娘给我生崽子,什么宋人,辽人,西夏人统统和我无关。”   “宋人会去你老家的,即便是现在不去,将来也会去。相信我,宋人对土地的贪婪是没有止境的。”   希拉木伦摇头道:“他们不可能把所有的土地都占掉,这天下总有我们牧羊的地方,他们的武器太可怕了,我们打不过的,既然他们要土地,我们就给他,然后向北走,那里的土地多得是。”   李清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忍不住有些想笑,希拉木伦说的确实没错,现在的宋人是强大的,他们甚至比历史上任何一个时期都要强大,那些恐怖的武器不再是快马,长刀,白羽箭就能抵敌的过的。   自己换了好几种战法,结果证明,自己的迈开的脚步太小了,最早的骑兵被云峥玉碎再来乱石滩,后来的驼兵连一些宋人的散兵游勇都对付的吃力,而现在,自己好不容易组建的泼喜军,在宋军的突袭之下竟然没有任何的还手之力。   或者自己也该和这个少年人一起去放羊? 第78章 何谓革命?   天明的时候,李清和希拉木伦来到了一条不知名的小河边,在痛河水之后,希拉木伦冲着看豹子喝水的李清道:“我要回家了,你准备去那里?如果没地方去,就跟我一起回老狼山吧。”   李清愣了一下,仔细的想想之后,他发现自己真的好像没有地方可去了,回西夏,等待自己的将是最无情的军法,没藏讹庞不会允许自己这样一个败军之将活着的。   至于宋人那里,只要被抓到,自己唯一的下场就是被制作成蜡人放在武成殿供宋人展览夸功。   至于辽人,捉到自己之后,下场不可能比宋人捉到好到哪里去。   “希拉木伦,你还会为辽国打仗吗?”   希拉木伦皱眉怒道:“我这次回去之后,就准备躲在老狼山不出来了,至于打仗?我已经打得够多的了,我爷爷还等着我给他生孙子,我回去之后就会搬去阿加的帐篷里住。”   李清苦笑道:“我是逃兵,你们族里的头人会把我捉去领赏的。”   希腊木伦吐掉嘴里的青草根道:“谁有空去捉你?我们族里的男丁就剩下不到二十个了,我跑出来当兵族长差点没给气死,现在我带你回去,族里一下子就有了两个战士,族长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把你捉去送给别人?”   看着希拉木伦开始动身了,李清就把小豹子抄起来抱在怀里,笑着随希拉木伦沿着小河溯流而上。   他觉得自己应该能适应老狼山的生活,假如不出什么意外的话,自己会在那里落地生根……   云峥很久都没有这样清闲过了,大军在关外四处扫荡,自己也只好留在关内无所事事的闲逛。   自从陈琳一口气杀了上千位游侠或者刺客之后,铜头关里的秩序立刻就变得好了很多,残存的一点汉人如今走在街上都战战兢兢的,视线绝对不敢落在那些宋军的身上,或者像刚开始一样时不时的偷窥一下军营。   敢这样做的人都被陈琳给杀光了,这样血腥的镇压,云峥都觉得有些过了,王安石和文彦博,以及住在云峥那里的李常似乎都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云峥觉得这三个家伙只要不亲眼看见死尸,他们就会当做铜头关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大军扫荡,这是文彦博和王安石,李常三人的一致见解,云峥就是受他们三人所托,这才派出大军横扫整个奉圣州的。   他们三人都随军出发了,尤其是李常,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云峥这里有女眷,立刻就把小丫头丢给云峥,自己去为李氏家族的兴旺奋斗去了。   云峥也只好把小不点丢给蓝蓝照顾,谁知道蓝蓝对这个孩子的兴趣大增,整日里抱着小不点柔情蜜意的连云峥这样一个大活人都看不见了。   所以,在铜头关里闲逛就成了云峥为数不多的消遣。   大战之后铜头关里还谈不到什么民生,唯一恢复的买卖就是柴火买卖,粮店这种买卖直到今日依旧大门紧闭。   按照云峥的看法,战时,粮食应该受到大军掌控才好,被王安石严词拒绝,他不认为现在就把这里最后的一点商业潜力也给消耗干净是一种好事。   圣天子座下迟早是要大治的,如果汉人最后的一点希望都掐掉,就谈不到日后在这里布置治所了。   想当年商鞅辕门立木才算是重新树立了官府的威信,铜头关里的这点商户,就是王安石的立木。   衙门外面每日都有新的政令颁布,其中最打动人心的就是均田地这一条,围在那张榜文底下的汉人人头攒动,他们不敢大声的吆喝,却能躲在背后窃窃私语,这一条政令实在是太过于震撼人心了。   云峥摇着扇子看完了榜文,叹口气就摇晃着扇子走开了。   李常终于对富裕的汉人下手了……   那张榜文很说明问题,什么叫做均田地?以前这口号一般都是造反的人士喊出来蛊惑人心用的,现在官府挥着拳头呼喊着要求所有人一律平等,那么官府一定是处在弱势的一方。   这是千古不易的道理,有了压迫才会有反抗,当官府感受到压迫之后,他们一般会做的更加无耻一些而已。   当官府重新站立在所有的人头上之后,谁敢要求平等,谁就死!   云峥对官府的做法基本上没有什么意见,这片大陆上发生的事情马上就要和自己无关了,即便是和自己有关,云峥也不想管,在百姓还没有造反念头之前,管的越多,下场就越惨。   王安石在变法之初,纯粹是为了官家的府库着想,然后他就按照丰盈府库的目标去做了,结果得罪了很多不该得罪的人,现在堪称敌人满天下,只有躲在燕云这片土地上苟延残喘。   自己也做了很多利国利民的事情,这些年大宋的战事都是自己平定的,在保卫家园这一条路上,没人比自己走得更远。   但是,没人记得云峥曾经出生入死过,只记得他杀了很多的人,抢回来了很多的财富,就连茶馆里的说书人都只讲述云峥是如何获得美人芳心,如何夺取了倾国资财,如何把青塘杀的几乎没人了……   这个世界不值得自己付出过多……   云峥现在之所以喜欢逛街,最大的原因就是他想爱看看这里的每一个人,看清楚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如何谋生的,是如何在这个蝇营狗苟的世界里是如何挣扎着生活的。   猴子悄声在云峥耳边说了一句话。   云峥愣了一下道:“种諤的儿子战死了?”   猴子点点头。   云峥收回了正在摇晃的折扇,转身回军营,这个时候的种諤一定悲怆无比,唯一的亲生儿子死了,需要写一篇祭文过去哀悼一下。   这篇文章不好写,写不好就成一篇讽刺种諤的文章了,所以在措辞上一定要谨慎。   云峥在了解了所有经过之后,提起笔来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种諤,李清杀了种建淮,种諤捉住了李清,原来只需要砍一刀子就什么事都烟消云散了。   结果他非要派人把李清押运去东京!   押送一头老虎实在是太危险了,即便是要押送,也应该打断老虎的四肢,敲掉他所有的牙齿,为了这头老虎的皮毛好看些,最终导致了放虎归山,这是极度愚蠢的事情。   文彦博走进云峥的帅帐,见云峥迟迟不下笔,就叹了口气道:“我也是听到这个噩耗特意从外面赶回来的。   祭文不好写吧?愚蠢到了这个地步,我们都没有办法帮他来掩饰一下,献功不成反而成了全天下人的笑话。种諤这是在干什么?”   云峥把毛笔放在笔架上,活动一下脖子疲惫的道:“算了,我这人本来就不适合去安慰别人,怎么写都像是在嘲讽他,起不到好作用的,还不如不写。”   文彦博点点头道:“那就不要写,你只要去信,所有人都会认为你是在幸灾乐祸,这事还是我来办吧,至少要安慰种諤,不能再让他把大军留在野狐岭了。”   云峥摇摇头道:“不可能,如果他儿子不死,活捉了李清,他还有可能退兵,现在他儿子死了,李清跑了,他如果不能在没藏讹庞身上洗刷掉耻辱,是不会退兵的。”   文彦博咬着牙道:“他后续大军不到,我们如何进军燕州,如今的燕州我们遍地都是敌人,二十万大军还要固守夺下来的城池,再这么分兵下去,等我们到了燕州,还能剩下几个人?”   云峥大笑道:“你们还可以在这里掀起一场革命嘛。”   “何谓革命?”   “我乱说的……” 第79章 民乱   “种子已经撒下去了,现在就等着她开花结果。”文彦博的心中也有些戚戚焉,声音不由得低下去了。   “慢慢来,文公莫要着急,现在战局对我们很有利,有我们这个威胁,耶律洪基的心应该已经乱了,耶律乙辛如今留在奉圣州的边缘,既不作战,也不退后,目的就在等耶律洪基的军令。   他们在铜头关的战败已经很说明问题了,耶律乙辛自认为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现在,他就在等候皇帝下令撤军!”   文彦博坐在椅子上把全身都靠在椅子上懒懒的道:“这一点老夫看出来了,大将军之所以屯兵铜头关,就是在等候不战而胜。”   云峥摇头道:“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不战而胜这回事,即便是有也是杜撰出来的,人们只看到了表面,没有看到深层的东西,没有在白日里看到鲜血迸流,就会下意识的认为没有战事,殊不知在夜色的掩护下,这世上多了多少无辜的冤魂。   就像我们现在做的事情一样,文公啊,你敢说死的人会比军阵上死的人少吗?只不过死的不是我云峥的部下而已,所以我就装作看不见,能节省一份力气,就节省一分。”   文彦博坐起来狠狠地在脸上揉了两下看着云峥道:“我和王公一致认为,我们的动作应该随着大军的步伐,慢慢向燕州推进,云侯的大军扫荡燕州所有外在的敌人,那些内在的敌人就由我和王公,李常来处理。   只希望这一场大变革之后,燕云地能够永为我大宋藩篱。”   云峥笑道:“如你所愿!”   在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过后,距离铜头关不远处的怀安县,发生了一件很小的事情,怀安县的豪族陈东平下达了一道封山令。   这道封山令其实没有什么太过分的地方,只是每年的惯例罢了,每年的七月间,正是怀安县的旱季,在这段时间中非常容易出现山火,不许任何人上山砍柴打猎是一个不错的安排。   陈东平毫不在意的发布了这条约定成俗的法令,结果,有人没有遵守这个乡规民约,在旱季里面上山砍柴了。   被捉到的砍柴人是要被鞭笞惩罚的,这个刑罚已经很多年都没有用过了,陈东平认为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岁月里,必须加强自己在怀安县的存在感,于是,十四个上山砍柴的人,上至六七十岁的老人,下至十一二岁的少年人,都在众目睽睽之下接受了二十鞭子。   鞭子抽的很重,每个人背后都被抽的血肉模糊……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陈东平没良心,该死!   然后,那些被惩罚的人的家眷就怒不可遏的冲上去厮打陈东平,这样的事情其实也寻常,燕云地的百姓民风彪悍,陈东平也不在意,只要自己豢养的那些打手把这群人驱散之后,事情就会回到原来的轨道上。   可是,从人群里飞出来一枚秤砣,这个秤砣正好砸在陈东平的太阳穴上,向来孔武有力的陈东平一声不吭的就倒在血泊中。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那个丢出秤砣的屠夫也被吓傻了,那个秤砣是他的,他不记得自己刚才把秤砣丢出去过,就在他想要辩解的时候,一个汉子窜出来拉着屠夫的手就向陈家堡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吼:“陈东平死了,他家的金山银山就是我们的了,官府说过,要均田地,抢啊,谁抢到就是谁的!”   有了两个带头的,就会有人跟随,三五个人抢先一步冲向陈家堡,欢天喜地的样子让人看着羡慕,于是,所有的人都向陈家堡涌了过去。   打进陈家堡好像很容易,那里连个看大门的人没有,冲进陈家堡之后,所有的人都疯了,地上到处都是散落的铜钱,偶尔还能看见几个碎银块,东面粮仓里堆积的粮食更是堆积如山。   有人甚至看到陈东平那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正在匆匆的往后院跑……   骚乱从一开始,就没有好结果。   李常站在一颗巨大的槐树底下,静静地看着面前发生的事情,陈家堡很快就有浓烟冒起来。   几个汉人打扮的壮汉回到李常身边之后,抱抱拳就一声不吭。   李常坐了下来,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今年夏粮的赋税出奇的沉重,陈方平身为粮长居然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凑齐了应该缴纳的夏粮。   李常知道,陈方平自己一颗粮食都没有缴纳,帮他出钱粮的都是陈家堡附近的百姓,他甚至从中间捞取了很大一笔好处。   百姓家里的存粮不多,所以才会冒着违反乡规民约的风险去山上砍柴,准备送去铜头关贩卖换取一点钱粮。   当陈方平处罚了那些本来就对他充满怨怒的百姓之后,这里的对立气氛也就到了极点,缺少的不过是一颗火星而已。   那个汉人打扮的壮汉就是那颗火星……   “郎君,陈家堡完了,小的从堡里出来的时候,还有十里八乡的百姓在往陈家跑,没有一个人是空手而归的。   陈家的女人也遭了灾……”   李常瞪了那个壮汉一眼,然后就闭上眼睛道:“你看他们还有没有去别的富户家里抢劫的举动?”   亲兵小声道:“那个屠户祸害了陈家的闺女,现在又想去怀安县的柳家,他说柳家的闺女更好看。”   李常点点头道:“屠户去了柳家之后,找机会杀掉他吧,这一次的民乱,只能以一种无组织,无目的的方式进行,你们要主意,一旦人群中出现领头人物,只要不是我们的人,就一律格杀!”   亲兵抱拳应诺之后就离开了,陈家堡是他们打开的,屠户不过是捡了一个大便宜而已,之所以这样做,就是为了让百姓们认为抢劫大户人家是一种天经地义的做法。   一个陈家堡自然是无法满足所有百姓的欲望的,有人抢到了东西还想再抢,有人没有抢到东西,就更加的想抢了。   直到深夜,整个怀安县到处都是灯笼火把,无数的人满世界搜寻那些残存的富户,他们想做的,就是抢劫,满足自己的私欲。   李常在槐树下整整枯坐了一天一夜,嘴皮上暴起了皮,两颗眼珠子如同烧红的炭火一样红。   如果不是他一遍遍的告诫自己,这样做是为了燕云地的长治久安,他早就发疯了。   亲兵回报的情形一次比一次糟糕,一次比一次凶残,当亲兵回报那些乱民甚至把富户家里未满一岁的婴孩都活活的摔死之后,忍耐到了极限的李常胸口一痛,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官职越高,人的承受力也就越好,李常吐血了,云峥面无表情,只是脸皮不时地抽搐一下。   文彦博好像没有听见斥候回报的话,只是自顾自的翻越那些纸片,时不时的拿着纸片去和地图上标出来的那些有名有姓的富户做比对。   王安石的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在和文彦博一起比对过后,敲着桌案沉声道:“事情闹得比我们预期的要大,要狠,要彻底的多,那些人把凡是家中有三头牛以上的人家都称之为富户。   只是那些豪富之家受到的是摧毁性的打击,那些小有家财的人受到的是一些掠夺性的对待。   这场风暴过后,燕州地界再无富户一说。”   文彦博抬头看看表情很不自然的云峥道:“骚乱没有失控,大将军这时候应该把封锁怀安县的军队收回来了。   大火已经烧起来了,我们不能因为一点心慈手软就把这场大火熄灭在怀安县,我们需要这场大火烧掉整个燕州之地的富户,让这里没有贫富的差别,没有豪族这一说,将地方职权收回我们的手中。” 第80章 两不相干   对于文彦博来说可以控制的百姓才会是好百姓,同样的,可以统治的土地才算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土地。   如果像前唐一样,一味的要求拓土开边的功业,却没有真正下力气去治理自己打下来的土地,这就会酿成灾难。   当草原,沙漠上的族群在帝国的法令威慑下不再互相残杀的话,背靠帝国庞大的资源,他们很快就会变得强大起来。   如果帝国的实力一如既往的强大,他们就会乖乖地听话,如果帝国遭遇了挫折,比如遭遇了怛罗斯之战这样的困境,他们就会纷纷独立,帝国白白的帮助那些蛮族获得了最好的发展机会,却收不到任何回报。   或者有回报,蛮族给予帝国唯一的回报就是吞噬你的肉体。   胡汉交融之后,就会出现很多变态,比如安禄山这样的人,他们学会了汉人的谄媚和虚伪,骨子里却依旧是胡人的叛逆和野蛮。   在帝国强大的时候,他们就会表现出自己已经被驯化的一面,于是,安禄山可以为唐明皇跳胡旋舞,可以扮作小丑称呼杨贵妃为母亲,并且厚颜无耻的想要钻到杨贵妃怀里吃奶,无所不用其极。   当他看透了帝国虚弱的本质之后,胡人的血脉就会促使他像看狗一样的居高临下的看着唐明皇,然后就会生出可怕的,可以取而代之的的想法,这个想法一旦出现,唯一的后果就是九州陆沉!   同样的汉人被胡人统治了百年之久,胡汉两种性格也慢慢地融合进了他们的血脉,这一次,李常不过是用了一颗火星就点燃了冲天的大火,就是一个明证,这样的情形在大宋是不可能产生的,因为大宋子民都清楚一个残酷的事实,那就是造反者死!   汉人心中抱有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法不责众,当初那些豪族之所以能够起来,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们抱成一团对抗辽国,虽然有过几次镇压,但是到了后来,烦不胜烦的辽国终于放弃了把管辖权安放到每一个人头上的打算。   在大宋这是不可能出现的,皇帝哪怕消耗干净最后一丝力气,也绝对不会容忍叛逆存在的。他们有时候会容忍外敌的欺辱,也绝对不会容忍治下百姓的叛乱,不论是明君亦或是昏君,他们采取的应对方式都是一样的,那就是清剿,不留余地的清剿!   王安石在这一点上和文彦博的看法出奇的一致,他们的奏章到了东京之后,也获得了东京士大夫们的一致认同。   欲取燕云,必先灭其骄矜之心,欲守燕云,必先藩篱百姓之心。   他们想在百姓的心里扎好藩篱,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历朝历代都是利用时间来完成这一伟业的。   但是大宋的士大夫们等不及这里的百姓心中那颗倾向大宋这个大家族的种子发芽,然后抽枝散叶。   他们能做的就是用刀子割开百姓的心,强行将荆棘栽在他们的心上,等到来年开春,荆棘就会在百姓的心中生根!   为此,他们不惜毁掉燕云地百姓的生存根基——   富豪都被百姓消灭掉了,于是就没有人敢再成为富豪,当贫困成为唯一的生活目标的时候,燕云地将是一片何等死气沉沉的大地!   或许关内的百姓富裕,而燕云地的百姓穷困,是最符合大宋士大夫们的心意的,这里迟早会成为兵家必争之地的,富裕只会导致大宋的损失更大。   这里的天很蓝,不像东京因为烧煤而变得灰蒙蒙的天空,这里的夜晚群星璀璨,而东京的夜晚除了灯红酒绿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燕云地的百姓不可能知道,东京一晚上烧掉的蜡烛就足够她们用上好多年,燕云地的百姓也不可能知道,东京城浪费掉的食物足够让他们果腹,消息的不对称,将是王安石牧民的最重要的手段。   云峥回到中军大帐的时候,蓝蓝已经抱着小不点睡着了,她很不明白云峥为什么放着宽敞的屋子不去住,非要住在帐篷里,不过因为云峥的坚持,她就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住帐篷,有时候,女人就是要服从男人一些莫名其妙的坚持,虽然看不出意义何在,对男人来说却是非常重要的。   小不点的小手放在蓝蓝饱满的胸膛上,云峥也弄不明白,蓝蓝明明没有奶水,却会试着去给小不点哺乳。   这件事云峥也没有问,这或者是蓝蓝一点莫名其妙的坚持吧,或者,她是在扮演一位合格的母亲?   场面香艳极了,天气太热,一袭轻纱根本就裹不住蓝蓝那副饱满的身材,因为炎热,小不点就像是一个粉红色的肉团,而蓝蓝就像是一尊被涂抹了胭脂的白玉雕像。   蓝蓝睁开了眼睛,见云峥站在床边上看的入神,就笑道:“都一把年纪了,你还这样看,怪不好意思的。”   云峥摇摇头道:“不是的,你和孩子刚才的睡相美极了,如果我会画画,一定会把你们刚才的模样画下来。”   蓝蓝媚笑道:“刚才的模样画下来你打算找三五好友一起品鉴?我身上可就只有一袭轻纱。”   云峥笑道:“人体有时候会产生一些非常美的状态,那些状态可能和情欲无关,只和美有关,妇人哺乳之时那种母性的柔美之感,让人生不出多少淫秽念头的,只会让人遥想自己年幼的时候,母亲是不是也是这样给自己哺乳的。”   蓝蓝把肚兜往上拉一下,依稀遮住了大半个胸脯,用左手托着香腮瞅着云峥笑道:“宫里面有一副叫做《熙陵幸小周后图》,妾身曾经看过,你们男人为什么会有那种龌龊心思?”   云峥莞尔一笑道:“那是赵家太宗干的事情,不过啊,我也听说图画上是李煜和妻妹偷情的场景,人家李煜还写了《菩萨蛮》词专门描述此事,不管画面上的男人是赵家太宗,还是李煜,他们基本上都不算是什么好人。”   蓝蓝没有去追究那幅画上的男人是谁,若有所思的看着云峥道:“赵家太宗?看样子你已经开始和赵家斩断联系了。”   “是的,必须这样做,如果我还有藕断丝连的想法,全天下人没有一个人是安心的。”   “好久都没有听你说起云钺了,也没有说起陆轻盈和葛秋烟以及你的那些孩子们了。”   云峥笑笑,拿手指指自己的心窝道:“他们都在这里,每天都见,所以用不着特意提起来。”   “我也在那里吗?”蓝蓝小声地问。   “没有,也许是你离得近的缘故,人有一种很怪的感觉,越是仇敌,回想起他们的音容笑貌就越是清晰。   越是挚爱,他们的音容笑貌在心里就越是模糊。”   蓝蓝摇摇头道:“口是心非的男人啊,好在你还是一个知道收敛的人,如果把你送去女人堆里面,你也该是一个风流浪子才是。”   是不是收敛云峥自己心里有数,是不是风流浪子云峥自己心中也有数,如果不是陆轻盈大度,按照后世的观念,自己早就被陆轻盈放锅里给煮了。   让蓝蓝自己继续睡,云峥来到外间拿起邸报来看,上一期的邸报说王通这家伙得了花柳病,也不知道现在死了没有。   邸报上冠冕堂皇的还登录了几首别人羡慕王通的诗,也不知道这些人是真的羡慕还是在揶揄这家伙。   翻看了两遍邸报,上面没有王通的消息,或许这个家伙的已经烂成一摊水了,邸报上连篇累牍的在宣扬向南移民的消息。   也不知道是谁,在用南方已经开垦好的土地来置换东京贫民的房子,把南方吹成了一朵花,把东京描述成了人间地狱。   东京城,现在很无聊啊! 第81章 糊涂蛋   老皇帝的丧事办的极为简朴,这个简朴是从时间上来划分的,赵祯活着的时候认为把自己的尸体在外面摆上九个月纯粹是扯淡,所以他只允许儿子把自己的尸体放在棺材里面供奉二十七天就趁着尸体还新鲜赶紧下葬,少折腾自己也不折腾天下的百姓。   自从皇帝龙驭宾天之后,满朝文武忙的就是老皇帝的葬礼,当山陵使庞籍从巩县回来交旨之后,大宋朝的朝政又回到了往日风平浪静的局面。   小皇帝因为父母双亡,躲在皇宫里悲伤了很久之后,也没有立刻准备上朝问事的打算。   这需要文武百官三请之后他才能出来真正的统治天下,当然,三请之后皇帝还是要矜持一下的,不能表现出急迫的感觉,免得让人误以为他盼望着自己老子娘早点死掉。   直到皇太后拿着老皇帝传下来的戒尺,狠狠地抽打皇帝几下之后,憔悴的皇帝才会流着眼泪坐在龙椅上准备杀人了。   杀人这也是惯例,担心老皇帝在阴间或者天上没有人使唤,新皇帝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把死刑犯全部杀掉,用不着等到秋天处决。   死刑犯杀光了,紧接着就是要表示新皇帝是一个仁慈的皇帝,继而要进行大赦天下,只要不是大逆不道的罪行,基本上都能获得赦免。   这是惯例,所以很多心中积蓄满了仇恨的人,就会选择在老皇帝死了之后开始报仇雪恨,报仇之后再去官府投案自首,只要坐上几个月的牢狱,新皇帝大赦天下之后,就能重新出来做人。   今年,这些人的主意打错了,小皇帝杀了牢狱中的死刑犯之后,并没有宣布什么大赦天下的旨意,唯一给出的恩德就是进一步减免了田赋,与此同时,商税又上涨了一些。   如今的大宋商税占国家赋税的比重已经超越了田赋,一来一去,朝廷不但没有减少收入吗,反倒多了一些进项。   商税中唯一没有上涨,反而下调的税种就是粮税,户部计算出来一个粮食的最终数字,赵旭就强行的把粮食的最终出卖价格给定死了,按照他给出来的数字,贩运粮食基本上没有了利润可言。   贩卖没有了利润,于是种田也就没有多少利润可言了,唯一的好处就是能够吃饱肚皮。   庞籍看到了小皇帝的旨意,知道这样做非常的不妥,但是,小皇帝最初的旨意是不能驳回的,这是为小皇帝的威信考虑。   最终小皇帝的旨意顺利的通过了中枢吗,通过了左右两台,给事中也没有退回皇帝的旨意,各道州府一体遵行,天下粮商怨声载道,一道旨意就把大宋的粮商活路给堵死了。   “陛下,大宋的粮食产量从来都不是均衡的,南方稻米产量高,北方小麦产量低,如今,我大宋北方人口多于南方人口,所以,我们就需要把南方多余的粮食运送到北方来,如此一来,南北双方才会有足够的粮食吃。尤其是东京这样的大城市,它本身是不产粮食的,周边的小县产出的粮食也不足以供应京师,京师的粮食大部分都倚赖运河从南方运过来。   因此,东京人吃稻米的人远比吃面食的人多。”   庞籍坐在椅子上苦口婆心的给小皇帝赵旭讲述粮食产地与价格的关系,以及与粮商的关系。就希望皇帝能够明白,治理天下绝对不是一时头脑发热就能治理好的。   赵旭前些天白龙鱼服去云家的时候,路过一个粮店,此时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东京粮价飞涨,一个买不起粮食的妇人拖着三个幼小的孩子坐在粮店门口大哭。   三个孩子喊着饿,而粮店里面的伙计却抱着手看热闹,根本就不给手里只有五个铜钱的妇人卖粮食。   与小皇帝在一起的云家大小姐大怒,当场就带着弟弟把粮店砸了一个稀巴烂,粮店伙计和掌柜的满嘴牙都被云家的家将以及皇宫侍卫给打的一颗不剩,原因就是那个掌柜的说了一句拿来的野东西来店里捣乱。   最后云家大小姐掏出一锭银子买下了粮店里所有的粮食,把里面的粮食都送给了那些买不起粮食的可怜人。   云家大小姐看到妇人抱着孩子喜极而泣的模样含着泪花质问皇帝,为什么会任由这些黑心的商人来欺负人?   亲眼看见粮商黑心嘴脸的皇帝,大怒之后回到宫里就苦思冥想出这样一个办法。   “太傅,朕实在是看不下去那些黑心的商贾欺负朕的子民。”   庞籍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看着皇帝欣慰的道:“陛下心中藏有天下子民,老臣极为欢喜,这是一个明君必须拥有的一个胸怀啊。   只是陛下忘记了,粮店的主人虽然坏,但是,他们同样也是陛下的子民啊,只要他们在大宋律法允许的范围内做生意,陛下就该支持,而不是野蛮的制止。   此时,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也正是新旧粮食交替之时,这时候去年的粮食已经吃完了,新的粮食还没有运到京师,所以,粮食价格上涨乃是顺理成章之事。   老臣查看过,今年粮食的上涨幅度并不算大,商贾也没有囤聚粮食刻意抬高价格,只要新粮到了东京,价格自然就会落下来。”   “可是,那个妇人……”   “陛下,妇人和孩子吃不上饭,是官府的责任而不是粮商的责任,陛下统管的常平仓就是在这个时候用的,救济百姓的粮食因该从常平仓里面出,而不是应该由粮商出,粮商已经给大宋缴纳了赋税,那么,他的责任就已经完成了。”   “这么说,朕错了?”   庞籍大笑道:“陛下一片爱民之心何错之有,再说雷霆雨露都是君恩,虽说眼下苦了粮商,但是全天下的百姓却对陛下一片爱民之心铭感五内,得失之间并无差错。”   “可是您早先说朕这样做了之后,就会造成天下的粮食不再流通,也就不会有商人愿意把粮食运送到京师来。”   “调剂天下阴阳,是老臣这个宰相的职责,并非陛下的负担,之所以会出现粮食价格在全天下的不统一,罪魁祸首就是运费,陛下只是规定了粮食价格,没有计算运输的费用,这时候陛下应该再下一道旨意,规定运费的多寡,如此一来,粮商也就没有怨言了。”   赵祯挠挠脑袋喟叹一声道:“这样做的话,粮食价格还是很高!和以前没有变化。”   庞籍笑道:“陛下有所不知,粮食的价格并非越低越好,谷贱伤农的道理陛下是知道的。”   就在君臣气氛融洽的讨论如何弥补皇帝过失的时候,宦官来报,云陆氏携带长女云落,长子云霆前来宫中请罪。   赵旭有些脸红,庞籍笑道:“陛下,云陆氏乃是妇人中最知晓经济之道的,云峥如果不是学会了带兵打仗,很有可能会成为我大宋的第一巨商,既然云陆氏知晓了她家子女在粮店之事上犯下了错误,陛下何不听听云陆氏会如何说?”   赵旭连连点头。   庞籍走出大殿的时候,正好看见陆轻盈带着儿子和女儿跪在大殿外,云落落和云霆更是被丝带绑缚了双手,耷拉着脑袋跪在母亲身后一声不吭。   庞籍笑着命宦官把陆轻盈扶起来道:“夫人这是何必呢!小孩子偶尔犯错并非什么不可原谅的过错。   老夫刚才还在向陛下夸奖夫人的子女都有一颗仁慈之心,这非常的难得。”   陆轻盈施礼道:“相国过奖了,因为他们的胡作非为,导致陛下在制定国策的时候有了偏移,这如何能是小罪过。   更何况妾身找人问过,那个妇人之所以没饭吃,是因为她丈夫把常平仓平价卖给他们的粮食给换钱赌掉了。   她们不问事实情由,就砸了人家的店铺,这是混账的表现,此事事关国策,如何能够轻易放过?” 第82章 聪慧并非好事   皇帝自然不会责怪云落落和云霆,耷拉着脑袋进宫的云落落出宫之后就在马车里亲昵的搂着母亲道:“娘啊,我早就说了,赵旭其实很傻的,他一定会把责任都揽在自己头上的。”   陆轻盈叹息一声瞅着自己貌美如花的女儿心里暗暗地道:“自己和夫君都是人精,怎么生出来的女儿偏偏就是一个草包?   自己都找上门去了,赵旭不自己吞掉那个苦果,谁来吞?自己之所以带着两个孩子专门等庞籍和皇帝谈话的时候过来,目的不就是为了逼迫赵旭把事情拦下来?”   云落落趴在母亲的怀里仰着头道:“爹爹要是在东京,一定会闹得更加出格,孩儿不过是小小的打闹了一下罢了。”   陆轻盈对女儿基本上已经死心了,回头看着儿子道:“你爹爹打人,每一次都有一次的用处,打了人之后还不能落下埋怨才是打人的高手。   所以啊,你爹爹只要打一次人,他的官职就会稳固一分,如果你爹爹总是循规蹈矩的留在家里,早就被人家给欺负死了。   行侠仗义不是不行,而是要看准时机,弄清楚了事情的真相之后再有目的的去行侠仗义,这样做,才能做到帮助了别人,又帮助了自己。”   云霆瞪大了眼睛瞅了母亲半天之后道:“就是说有好处的行侠仗义我们才去做,没好处的行侠仗义我们就不去做?”   陆轻盈被儿子那双纯洁无瑕的眼睛看的有些发慌,想要胡言乱语几句把儿子的问题搪塞过去,就听云霆继续道。   “爹爹说过,惹祸算不得什么事情,主要是必须有抗住祸事后果的坚硬肩膀,如果觉得自己什么后果都能承受,那就自由自在的去享受自己的世界去吧。”   “你觉得你有那双肩膀了?”   “没有!”   “没有你为什么会帮你姐姐砸了人家的店铺?”   “孩儿觉得赵旭能抗住,打人之前我还特意问了赵旭一声,他说打死算他的,孩儿就打了,并没有把人打死,如果让那帮子侍卫上来,那个店铺里就没有活人了。”   “你是说,你在救人?”   “是啊,为了救他们,我让人打掉他们满嘴牙,那些不知好歹的东西还有脸告到咱家里去。”   陆轻盈仔细看了一眼儿子,恍惚中似乎看到了丈夫,狠狠地眨巴了两下眼睛才从幻觉中出来,看着儿子道:“你的意思是回家之后就向日连升的老掌柜这样解释?”   云霆不耐烦的道:“其实没必要解释,那群人太蠢,这点厉害都看不出来怎么做生意的?”   陆轻盈哈哈大笑道:“按我儿的说法,你姐姐是可怜那个妇人和小孩子,你是在拯救那些要被皇帝侍卫砍死的粮店伙计和掌柜的。   这中间只有一个坏蛋,那就是赵旭是也不是?”   云霆不耐烦的道:“本来只有他一个坏蛋而已,那个妇人买不起粮食,给她点钱帮她买粮食也就是了。   非要唧唧歪歪的问粮店的粮食价格为什么会那么高?粮店里来买粮食的人很多,没人对粮食价格有疑问,就那个妇人买不起,很明显是那个妇人自己的问题。   赵旭还要蠢了吧唧的追问粮价,大多数人能承受的价格,就是一个合适的价格。”   陆轻盈探出手捏捏儿子胖胖的脸颊,亲昵的道:“你还真是姓云。”   云霆费力的从母亲和姐姐的魔爪里脱开身,很想跳下马车,去外面骑马,他早就不耐烦总是和母亲姐姐一起坐马车了,二叔像自己这么大的时候,早就把马骑得飞快。   爹爹如今在北方和敌人鏖战,二叔如今正在海上和各路海盗争夺地盘,每一路都杀的尸山血海的,自己却只能和母亲姐姐一起坐着华丽的马车招摇过市,这不是男子汉该走的道路。   陆轻盈瞥了一眼陷入沉思的儿子冷冷的道:“你想都别想,种諤的大儿子第一次上战场,在千军万马之中,被人家李清给一刀杀了。   为娘就你一个儿子,折损不起。”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哼哼哼,咱家的燕雀好好的在房梁底下垒窝,生儿育女的过的快活,你二娘射下来的鸿鹄却不知道有多少。   你爹爹砍死的外国鸿鹄更是数不胜数,你以为飞的高了,别人就拿你没办法?现在有八牛弩!天鹅都给你射下来!”   云霆怒吼了一声,就被云落落丢过来的靠枕把剩下的怒火给打没了,抱着靠枕找了一个舒服的地方倒头就睡,他决定不和女子说话。   庞籍回到家中,在花厅解掉了朝服,换上一声葛布衣衫坐在葡萄架下悠闲的扇着扇子喝茶。   皇帝还是那么好学,当了皇帝之后还是那么的谦逊,见不到丝毫的骄矜之气,这是大宋的列祖列宗在保佑。   只要再给自己三五年的时间,调教出一个圣天子出来并非难事。   如今,云峥在北方高歌猛进,面对辽军势如破竹。辽皇耶律洪基在桑干河畔的军阵已经不稳,狄青正在发动最猛烈的进攻,一旦云峥的大军出现在涿鹿,留给辽皇的时间就不多了。   庞籍不认为辽皇会为了燕云地,拿辽国的国运做最后一击,一旦两面夹击之势形成,退走中京道是辽皇唯一能做的事情。   一旦燕云在手,自己这个宰相就可以卸任了,从此专心的去当皇帝的太傅,或者当皇帝的幕僚。   拿下燕云之后,自己俗世的功业也就到达了巅峰,如果再趁势隐退,哪怕是最苛刻的史家对自己都只有褒扬的份。   想起那些不断劝说自己继续担任宰相的人,庞籍就有一种智力上的优越感。   拿下燕云之后,大宋的政局才到了最麻烦的时候,云峥去留的不确定性,如果皇太后手里握着的那枚棋子真的被点破,云峥固然是身败名裂,天知道暴怒的云峥到底会干出些什么事情来。   先皇在去世之前,就在策划分流文臣的权力,虽然只是司法权,那些文官们也不会轻易放手的。   文彦博,富弼已经来了密信,用词非常的苛刻质问自己为何不加以阻拦?   “阻拦?”   说到和两个字,庞籍就想大笑,当初先皇在推出这个建议的时候,用杀人的眼光看着自己,就连邹同这个宦官,浑身上下都在冒冷气,只要自己当时说出一个不字,下场可想而知。   想到这里的庞籍呵呵一笑,一口喝干了茶水,瞅着婆娑的树影自言自语的道:“眼看老夫千古之名就要到手,为何要去蹚浑水?凭借北伐之功,凭借从龙之功,凭借教导皇帝之功,老夫为何要逆天而行?坐收令名岂不快哉?”   “说什么呢,一个人这般逍遥?”老妻走过来,屏退丫鬟,给庞籍的空杯子斟满茶水问道。   “不出两年,我庞家在大宋富贵三代的基业就已经打好了。”庞籍拍拍老妻的手笑的越发开心。   老妻叹口气道:“都是妾身没有教导好孩子,但凡他们能够争气一些,官人也不必如此苦心经营了。”   庞籍笑着摆摆手道:“你不懂,你不懂啊,平庸些好,平庸些好,儿子平庸,孙子争气,这就是我庞家的福气。”   老妻没好气的道:“谁不盼儿聪明,您怎么说起反话来了?”   “人家养儿盼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但愿我儿鲁且直,无灾无难到公卿。”   “苏子瞻的气话,您怎么也当真了?”   庞籍美美的喝了一口茶水道:“谬矣,谬矣,苏轼,云钺都是当世最聪慧的才子,你看看他们如今的下场。” 第83章 苏轼的守护者   老妻再次叹口气道:“现在怎么做首诗都会获罪?”   庞籍闭上眼睛,刚才的欢愉之色再无有一分半点,指节敲击着桌子淡淡的道:“政事,你一个人妇人就莫要掺乎了。   苏轼因为在端午节吟诵错了诗词,结果被皇太后一道懿旨发配岭南,云钺虽然没有遭受发配,但是你看看,他如今在海上当海盗,比发配还惨,因此,聪明人都是一时得用的人才,但是用完之后,下场都不会太好。   古之东方朔,杨修,现今的苏轼,云钺,都是血淋淋的例子。庞家要的功绩,老夫已经挣够了,剩下的就需要一个平庸的孩子来守住这份荣华富贵,期待孙辈东山再起!”   老妻就着庞籍的杯子喝口水道:“此次若非云夫人出手一次,苏轼恐怕性命难保。”   庞籍哼了一声道:“苏轼此人本身就不适合进入乌台,他的先生云峥当年机会把乌台的中坚力量给殴打散了,至今,还有左都御史等勋官嘴里没有牙齿,这样的仇恨是真正的没齿难忘。   自从陛下登基以来,虽说还是陛下在主持朝纲,但是杀伐决断之权却在皇太后,司马光此人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对皇太后的懿旨遵行无虞。   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先帝事先安排好的,目的何在尚不知晓,不过矛头冲向云峥这一点应该不会错的。   老夫查过,自苏轼为官始,他曾有两次记过记录。一次是任凤祥通判时,因与上官不和而未出席秋季官方仪典,被罚红铜八斤。   另一次是在杭州任内,因小吏挪用公款,他未报呈,也被罚红铜八斤。此外,别无不良记录。   皇太后用小人,行鬼蜮伎俩对云峥自然是无可奈何,但是对付苏轼这种人,那是一抓一个准。   幸好太后还知道畏惧云峥,不敢把事情做的太过,否则,苏轼绝对难逃一死。”   老妻笑道:“既然皇太后的权势熏天,为何已经被发配岭南的苏轼还居住在云家?”   庞籍笑道:“这就是最有意思的一点了,云家开始不遵守皇朝的律法了,这是一个明确的讯号。”   “什么讯号?”   “要嘛造反,要嘛远遁海外!”   “您还是没说……”   “除了云峥自己,没人知道,没人知道……”   说着话,庞籍就站起身,拍着眼前粗大的槐树思绪万千,直到现在,他明白了一件事,先帝是在赌,满朝文武都在赌,都在赌云峥愿意只身离开大宋。   子弟兵,这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名词,这三个字代表着绝对的忠诚,陈庆之的七千白袍军就是如此,李世民的百骑也是如此。   不过,庞籍更希望云峥是陈庆之一类的将军,能够顾全大局而不是为了一己之私而荼毒天下。   陈庆之与云峥一样都是出自寒门,同样的因为身体文弱,难开普通弓弩,不善于骑马和射箭,但是却富有胆略,善筹谋,带兵有方,深得众心。   陈庆之性格祗慎,每次奉诏,都要洗沐拜受;生活俭朴,云峥性格阴鸷,历来只穿素衣,而且不好丝竹;   这二人虽身为武将,但是都有善抚士卒,能使部下为其效死力的能力,堪称刚柔并济的文雅儒将。   庞籍不敢想云峥叛乱之后大宋会是一个什么模样,他不由得握紧了拳头,瞅着北方担心不已。   “我爹一定会带着我们去海上捞鱼的,捞大鱼!”云芊芊靠在柱子上懒洋洋的对苏轼说。   “你怎么知道?我更希望先生能够带兵回来,问问那个老妖婆,现在连诗歌都不能做了吗?”苏轼的眼神有些躲闪。   云芊芊鄙视的瞅着苏轼道:“我爹爹的事情我当然知道,爹爹还在家里的时候就对我说了,等我再长高一些,身体再强壮一些,爹爹就带我去海里捞鱼,捞大鱼!”   “这有可能是先生再敷衍你。”   “你爹爹才敷衍你呢,我爹爹从来不敷衍我。”说完狠狠的瞪了苏轼一眼就跑开了。   正在做针线的赵迎春抬起头看了丈夫一眼道:“您满肚子的不合时宜,怎么见了小师妹偏偏要摆弄一下心眼?   早年间先生就说过,你根本就不是一个当官的料,依妾身之见,您还是跟着先生一起出海比较好,宁愿自己流放去海上,也莫要被人家发配到崖州去。   在海上好歹有先生照顾你,到了崖州你可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苏轼笑道:“卿卿说的极是,我真的很想念云钺。”   赵迎春见苏轼把话说的恶心,没好气的道:“即便是去了海上,你也休想把我们母子三人丢下,要当海盗,我们全家都可以去,你去抢劫的时候,妾身还能在一边望风。”   “谁教你这些乱七八糟的?”   赵迎春冷笑道:“论起当强盗,妾身可比你早,当年在温泉关的时候,妾身就敢盗窃军粮,这本事你可没有。”   “胡说八道,你夫君我当年在雁门关的时候也是经历了刀枪箭雨,血雨腥风……”   “屁股上中箭也算是功绩?”   苏轼仰天长叹道:“一首诗就惹出来一桩祸事,当年先生没有教授我多少学问,而是专门教授我随机应变之能,这些年我顺风顺水的好像忘记了先生的教导,这才有这样的祸事。”   赵迎春笑道:“其实不算是祸事,这件事早点爆发也好,免得妾身坐卧不安,如今尘埃落地了,我们尽管想应对的法子就是了,用不着再提防谁。”   苏轼笑道:“太后的自持力到底不够,看我的时候眼中的杀气就没有掩饰过,一首诗就能试探出她的心意,可见先生给她的压力非常的大,已经到了随时会爆发的边缘。”   “您只是没想到太后会对你下毒手吧?”   “是啊,刚开始我认为她最多斥责我两句就算了,谁知道李定,舒憻这些鸟人竟然能从我的一首诗里读出我对朝廷不满的含义来,这才是我没想到的。”   赵迎春咬断手上的丝线,拿着一件衣衫在苏轼的身上比划一下道:“乱交朋友的下场!”   苏轼来回在地上走了两步恼怒的道:“我准备打断那两个鸟人的腿,你以为如何?”   赵迎春拍着手大笑道:“您早就该如此做了,我夫君两个月的黑狱难道就白白坐了不成?”   苏轼吓了一跳,惊讶的看着老婆道:“我以为你会反对!”   赵迎春笑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既然李定等人认为夫君是一个好捏的软柿子,咱们就让他尝尝头破血流的滋味。   不过啊,只打断他们的腿不好,要嘛不做,要嘛干脆做绝,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苏轼惊骇的瞅着老婆道:“太过了。”   赵迎春冷冷地笑道:“妾身在温泉关的地洞里就明白了一件事,对敌人无论如何不能太仁慈。”   苏轼连连摇头道:“我只想教训一下他们,没想要他们的命。”   赵迎春慢慢地摇摇头道:“已经晚了,李定,舒憻没有可能活过三天。”   “不行!你不能动用你豢养的那些人,我宁愿像先生一样正大光明的出手打断他们的腿,也不允许你将死士刺杀的习惯带到东京。   我喜欢这座城市,不希望他沾染阴谋的恶臭!”苏轼断然拒绝。   赵迎春莞尔一笑,亲昵地在苏轼的胸口拍了一下笑道:“妾身这是在和您开玩笑,咱们家哪来的死士!”   “我觉得有,我不是傻瓜,有一天半夜我起来,看到你坐在梳妆台前梳头发,模样阴森恐怖,笑容更是吓得我做了两天的噩梦,结果那个在黄州羞辱我的家伙第二天就被一头驴给尥蹶子踢死了……”   赵迎春强行把苏轼按在椅子上坐好不耐烦的道:“那是你的错觉……” 第十六卷 帝国的尘埃 第1章 帝国雏形   百战成帝国!   万国来朝是为帝国!   国土无疆是为帝国!   内有法家拂士,外有无敌猛将,方为帝国!   云峥的大军到底还是出了铜头关,一路上势如破竹,赵旉骑兵一日奔走三百里未有任何抵抗。   怀州,孺州,可汗州不战而下,出关不过三日,云峥前锋已经逼近了居庸关。   居庸关得名,始自秦代,相传秦始皇修筑长城时,将囚犯、士卒和强征来的民夫徙居于此,取‘徙居庸徒’之意。   汉代沿称居庸关,三国时代名西关,北齐时改纳款关,唐代有居庸关、蓟门关、军都关等名称。   居庸关形势险要,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   早在春秋战国时代,燕国就要扼控此口。汉朝时,居庸关城已颇具规模。南北朝时,关城建筑又与长城连在一起,从此居庸关方为辽国南京京西第一雄关。   一旦云峥攻破居庸关,兵锋就会直接抵达燕州城下。   辽国震惊,但是辽皇并不震惊,这本来就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他一面派遣心腹悍将鬼奴固守居庸关,一面分兵顺州,檀州固守自己的撤退路线,至此,辽国败退之势已经无法避免。   闻听云峥出关,耶律乙辛连夜逃回中京,背靠残破的长城,在赤城,龙门一带重新构筑了防线,发誓要与长城共存亡。   “很久以前都是我们固守长城,力保国土不失,现在轮到耶律乙辛了,我忽然觉得有些滑稽!”   苏洵笑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孔远达折断了一根松枝,无聊的扯着上面的松针一言不发。   云峥来到孔远达的面前把他拖起来,指着眼前的雄关笑道:“子正为何何须烦恼,你且看眼前雄关山势雄奇,清流萦绕,翠峰重叠,花木郁茂,山鸟争鸣。绮丽的风景就不能值得你展颜一笑吗?”   孔远达用松枝抽打两下袍服,掸去上面的灰尘面无表情的道:“居庸关地形险要,两侧高山,中间一水道,南北方向贯穿关城,长城与河道交叉之处,建有双孔圆拱水门,水门上有闸楼,内设水闸,借此控制门内外水量,洪水季节打开闸口,泻洪,枯水季节,储备河水供关城使用。水门桥墩为南北尖状,以利于减少洪水对水门的作用力,起到了防止毁坏,延长使用时间的作用。   大将军若是要攻城,切莫要破坏了水道,这里的水道乃是辽国耗费了五万民夫,耗时三年方才完成,能不破坏就莫要破坏。   将来我大宋的守军还用得着。”   云峥摇头道:“这不可能,如果大军需要破坏水道才能攻进居庸关,那就必须破坏。   军队从来都是破坏者,而不是建设者。”   孔远达黯然的点点头道:“就像你们在涿鹿县做的那样?古语有云,宁为太平犬莫为乱世人,孔远达算是真正了解了何为兵凶战危。”   苏洵接话道:“子正此言差矣,制造涿鹿乱局的并非是大将军,大将军进入涿鹿县秋毫无犯,作乱杀人的都是涿鹿县的本地人,王公他们正在涿鹿县收拾残局,如今县治已经安定,子正有何恼怒之处?”   孔远达惨笑一声道:“好一个打土豪分田地,大将军用兵已经达到了不拘泥于万物的地步,驱使辽国之民为大将军开关落锁,三日连破三座州城,孔远达佩服之至。”   云峥大笑了一声道:“当年某家亲自去衍圣公请见衍圣公,某家与衍圣公在你孔家列祖列宗的见证之下定下了《燕云策》,衍圣公为之落泪,誓要收回燕云地,使的我大宋金瓯无缺,如今我们正在完成昔日誓言,子正何须效仿小儿女惺惺作态。   目前看似死人过多,但是比起日后没完没了的平乱,现在死掉的这些人并不算多。”   孔远达愤怒的把树枝丢向远方大声吼道:“对我来说,死一个无辜者都嫌多。”   云峥眯缝着眼睛瞅着远处的城关笑道:“没有无辜者!”   孔远达憎恶的看着云峥颤声道:“怎么会没有无辜者?那些被奸杀的妇人,那些被杀死的幼童,那些被砍下来的白发苍苍得头颅,难道他们在你大将军的眼中都是十恶不赦之徒?”   “他们昔日享受民脂民膏,现在不过是还账的时候罢了,如果论到罪恶,某家随便就能找出来能导致他们必死的罪状。   向阳坡苟家守着偌大的家业,家中并无恶奴家丁,也没有豢养猛犬,但是他的家门至今安然无恙,苟家老太公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堡寨的大门口,那些乱民虽然群情汹汹,却无一人胆敢越过苟家老太公去堡寨中抢劫。   苟家老太公尝言,家中每一点资财都是自己用双手挣来的,这其中并无半点血腥气,只要在场的百姓能够指出他苟家任何的不是,他宁愿亲自下手焚毁堡寨,不劳他人之手。   当时在场的人那么多,最后不得不悻悻而走,这样没有被灭门的豪族在燕云地还有很多。   子正为何只看到那些豪族好的一面,从未看过他们令人憎恶的一面,就说说那个与你交好的淳于家,你可知在他家的后花园里翻出多少具尸骨?十七具,就这还只是草草搜查一下并未深究,他家地窖里放置的三具人瓮子正可曾知晓?   就算那三个妇人不贞洁,如此折磨人算什么耕读之家?更何况他家的家主并不识字。   此人幸亏早就走了,如果被我撞见,定会一剑砍下他的头颅来偿还他昔日造下的孽。”   苏洵见孔远达脸上青一片红一片的来回转换,生怕伤了他的心肺,连忙道:“子正你乃是一介君子,哪里能看得透那么多的鬼蜮伎俩,你这几日帮着大军安抚民心操劳过甚,来来来,你我回营中暂且抛下俗务,手谈两局,好好的喝点酒松快一下,老夫那里可有我那孽子从京师给老夫运来的梨花白。”   云峥见孔远达被苏洵拖走,不由得摇头失笑,如今李常已经开始召开诉苦大会了,众口铄金之下,那些豪族哪来的生路?   孔远达走了一阵子,忽然挣开苏轼的手,来到云峥面前认真的道:“一叶落而知秋,燕云地的豪族都是藏污纳垢之所,却不知道我大宋本土上的豪族后院中有没有尸骸?”   云峥努力思考了一下,正色道:“没有,至少我云家的后花园里连死去的猫狗都没有一只。”   云峥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由得想起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只要一打闪,就能看见皮匠那张狰狞的面孔,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继续正色对孔远达道:“我们要对大宋的人心有信心。”   孔远达变得平和多了,拱拱手笑道:“大将军这样说,孔远达的心里就舒服多了。”   等孔远达走远了,猴子和憨牛一起有点鄙视的瞅着云峥,那晚上的事情他们知道的一清二楚,家里的后花园里埋得尸体可不是一具两具,而是很多,全部埋在牡丹树下了,这种花是吃荤的花,埋点死尸下去,来年那花朵开的足足有海碗大。   云峥白了一眼这两个蠢货咬牙道:“你们喜欢牡丹?”   猴子憨牛一起摇头,云家最冷清的地方就是种牡丹的花圃,不论那里的牡丹开的多么艳丽,家里也没有一个人喜欢去观赏,除了皮匠偶尔采上一两朵交给自己的傻儿子去卖钱锻炼生活能力之外,即便是最喜欢牡丹的丫鬟都不敢正眼看花圃一眼。 第2章 梦中的杀机   云峥对于说谎这事没有心理负担,既然做不到孔远达那种真正的至诚君子,那就降低一下对自己的道德要求,只要大家都高兴,撒点谎也无伤大雅。   军人其实就是靠撒谎来吃饭的,所以他的职业就是撒谎,只有撒谎高手才能成为成功的将军,所以云峥这个战神的名号其实和终极骗子这个名号没有什么区别。   所谓的兵不厌诈,所以说当将军的时候越是密集的欺骗对手,而且能骗过对手的时候,就一定是他打胜仗的时候。   云峥的大军已经来到了居庸关,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但是没人知道云峥麾下的郎坦,李东楚,梁辑,孙杰在半路上就已经离开了大队,悄无声息的向古北口快速的移动。   辽国在燕州残存的实力都在向居庸关靠拢,天下人都清楚,燕州,也就是现在的析津府才是云峥的大目标。   云峥的军队被堵在居庸关外,这里距离他的王爵只剩下一步之遥,当他踏进析津府的时候,就是王爵的冠冕戴在他头上的时候。   这是无上的荣耀!   没人知道云峥其实不喜欢什么王爵,他一点都不喜欢,对于一个马上就要开始跑路的人来说,跑路的王爵和跑路的侯爵没有任何的区别。   中军大营中其实非常的空虚,辽人能看见的军队,其实都是赵旉的骑兵和云峥的亲卫,再加上三万人的民夫大军。   观察完居庸关的地势之后,云峥就觉得自己的对策是正确的,这里除了用火炮没日没夜的狂轰滥炸之外,实在是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来攻破城池。   和铜头关不一样,居庸关最要命的地方就是他有一条河来当自己的水道。   火炮的威力只有打击到敌人城池的时候才会有效果,现在火炮放在距离城头最近的地方,也只能轰击到敌人的瓮城。   这样的打击是没有多大用处的,即便是占领了南北两个方向的瓮城,自己也会处在居庸关主城的攻击之下,当年辽国在修建居庸关的时候,考虑的就是来自西北的乱民的攻击,因此他们在居庸关的防线耗费了无数的心血。   战争绝对不是一年半载能结束的,云峥对急于攻下居庸关基本上不抱希望,他只想在耶律洪基大撤退的时候狠狠地咬他一口。   当初的军略就是要抢占古北口,阻断南京和中京的联系,如今,不用担心中京了,那里不可能派出任何兵卒来支援辽皇,没藏讹庞在战损了李清的泼喜军之后,变得更加疯狂,这也预示着他在辽国中京道的劫掠已经到了尾声。   耶律洪基已经准备撤退了,这也将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大撤退,这一次,他绝对不敢让自己的子民率先撤退,那样的话很有可能是在给没藏讹庞输送力量。   百万大军,再加上数百万的百姓,这样的大撤退是耶律洪基面前最严峻的一个问题。   火炮每天都在制造噪音,炮弹落在瓮城上总能掀掉几块条石,也总能引起辽人的一些慌乱,因为没有人知道宋军会在什么时候发起攻击,所以只要火炮开炮,他们就会全体动员一次。   谨慎的鬼奴固执的认为这是云峥的疲兵之计,在得到耶律洪基下达的全军不得出城的严令之后,鬼奴将军就把防御的重点放在主城了,只在瓮城留下一点点兵力来作为警戒之用。   鬼奴将军知道自己的任务是拖住云峥,给大军留下足够的撤退时间,大辽在南京道经营了快百年,家大业大的一时半会根本就没有办法搬离干净。   辽国已经派了使臣正式去东京和赵旭商议宋国出钱赎回燕云的可行性,因此,对辽人来说,时间是第一位的,如果云峥率先攻破了燕州,那还谈什么赎回!   云峥整天带着亲兵四处观察居庸关,寻找可以突破的缺口,孔远达每日里喝的烂醉如泥,苏洵每日里都会向东京汇报居庸关这里的所有战事,自从狄青开始转入反攻之后,两军必须步调一致,才能把自己的力量最大化。   陈琳变得非常兴奋,整天都在军营转悠,态度也变得极为和蔼,军卒即便是有了小错,往往会装作看不见,即便是军侯禀报上来,也会处理的轻描淡写的。   当大军的日子好过的时候,就没必要让军卒的日子难过,大军出征已经快两年了,谁都盼望着早日结束战事,各回各家。   云峥回到后帐,将一封信递给了蓝蓝,蓝蓝疑惑的把信接过去之后看了一遍之后笑道:“您还真有胆子把这里的发生的事情告诉轻盈。   您瞧瞧,轻盈果然是一个当家主妇的样子,贤惠的让人没话说,竟然要我好好的伺候好你,大老爷,您说说,妾身要怎么样才算是把您伺候好了?”   “是好,是坏我都不可能对轻盈有所隐瞒,她才是云家内宅的主人。”云峥要过信笺,重新装好。   蓝蓝摇头道:“轻盈知道了自然没有什么大问题,如果被别人知道了,你的大难也就临头了。”   “女人是祸水,我既然要了祸水,就要有被祸水害的准备。”   蓝蓝朝云峥俏皮的哼了一声,就把云峥这些天要看的山川地理图册翻检了出来放在摇椅的边上,很有眼色的样子。   “妾身不明白,您的目标明明是燕云,为什么您现在总要盯着中京道和东京道看?莫非您还真的想灭掉辽国?”   云峥摇头道:“往前推进不是不可以,但是再往前推进,我们就没有可以固守的山川之险,驻军的花费实在是太大了,不是好事。”   蓝蓝悠悠的道:“我上一个死鬼男人说了,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隅,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你们男人啊,想的可真是够远的。   可我总是觉得你不是在谋算那里合不合适驻军,像是在谋算一个人,昨晚你睡觉的时候嘴里喊了勃勃的名字,还说的咬牙切齿的。   我今天早上问过猴子了,猴子说勃勃是你的学生,是你一手教会他现在的本事的,也是你一手安排他去辽东的,怎么?他现在不受你控制了?”   云峥没有回答蓝蓝的话,而是疲倦的闭上了眼睛,蓝蓝见云峥不愿意说,就找来一张毯子给他盖好,就抱着牙牙学语的小不点去帐篷外面晒太阳。   今天猴子说一定要找来一头奶水足的牛给小不点当奶妈,现在该是去看看的时候了。   军营里很热闹,朝廷送来的补给终于到来了,虽然被一些西夏残兵给抢走了一部分,剩下的物资相对云峥的军队而言,还算是丰富,最重要的物资却是兵部特意收集的将士们的家信。   队伍中的识字的人成了香饽饽,被不识字的兄弟围拢住,急切的希望他能早点念自己的家书。   “王成,你老婆生了,是个男娃……等等,你他娘的都出来两年了,你老婆还能生娃?哦,原来娃已经一岁半了。这他娘的就对了嘛,你老子去年冬天咳嗽的厉害,说是老了,不中用了,全家都等着你这个顶门杠子回去支撑门户呢……”   蓝蓝就坐在帐篷后面的阴影里,倾听这些鲜活的声音,自己从来都没有收到过来自亲人的信笺……   自从她来到东京,就跌落在无数陷阱组成的美妙生活里,那里的人不说实话,今天对你笑的甜蜜的人明天说不定就是伤你最狠的人。   云峥要对勃勃下手了,蓝蓝是知道的,云峥从来不表现出自己对某一个人的真实看法。   但是从昨夜那句咬牙切齿的话语中,蓝蓝听到了恐怖的杀机。 第3章 北守南攻(1)   云峥其实不想和耶律洪基硬碰硬的干一仗。   自己无数的部下跟随自己是来捞取战功博一个封妻萌子的,不是跟着自己来送命的。   大宋的目的就是燕云地,并非一定要清除辽国,朝堂里的那些英明的大佬们已经形成了一个共识,大宋需要一个虚弱的辽国来充当大宋和那些北方蛮族之间的一个缓冲区。   如今,大宋的商贾为了把自己的货物卖到更加遥远的地方已经彻底的发疯了。   大宋军队都不敢轻易踏足的地方,他们都已经去过了,不论是皑皑白雪的吐蕃高原,亦或是北方那个每年都封冻的海子,还是遥远的南方那些黑皮肤的蛮人所居住的地方。   路途走的越远,收获就越大,这是大宋商贾的共识。   在一些地方,一把陶瓷勺子就能换取一颗最上等的珍珠,一个可以打火的火镰,甚至能换来一张最完美的带着黑白花纹的极北猛虎皮。   为了这些珍贵的货物,他们付出的代价也是血淋淋的,如今,哪一个走远途的商队,如果没有几个彪悍的护卫,那简直就是奇谈怪论。   在大宋,浪荡子多了,只要是不愿意规规矩矩的留在家里种田,经商,或者做工的小伙子,都会被乡邻冠上一个浪荡子的名头。   他们的生命是卑微的,没有人在乎他们过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生活,只知道他们每次回乡之后都会带回来大量的财富和一些神奇的传说。   就是这些浪荡子,将远方的消息带回大宋,最后被朝堂里的大佬们整理之后,一张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地世界地图逐渐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他们知道了在遥远的北方,还有一群群野狼一样的族群,在南方最遥远的海岛上还有食人族的存在。   在繁华的大宋世界之外,还有大片的蛮荒之地。   那些蛮荒之地上有成群的狮子,老虎在游荡,有水缸粗的蟒蛇在丛林里蜿蜒,知道有一群群能在这样严酷的环境里生活的野蛮人。   有宝贝就该紧紧地抱在怀里,有宝贝就该把家里的篱笆扎的更加牢靠一些,有宝贝就该派出最勇猛的战士来看家护院。   朝中的大佬们在这方面下了很大的功夫,他们为大宋制定了一个非常可行的发展蓝图。   那就是北守南攻!   北方的土地获得的再多也没有多少意义,那里天气酷寒,不适合农耕,温顺的如同绵羊一般的大宋农夫在那样严酷的而恶劣的自然环境里无法生存。   那里不但有无数的猛兽还有无数彪悍的蛮人,彪悍的蛮人甚至会为了一口吃的,一件衣衫会向大宋子民发动攻击,哪怕夺到食物和衣衫的可能性不足一成,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发起自杀式的进攻。   至于广阔的南方,那里的气候条件就要好的太多了,有些地方甚至被称之为天堂也不为过。   据一些海商说,在南方的海岛上,人根本就不需要衣衫就能活下去,如果为了保持一点自己的尊严,最多在腰间穿上一件犊鼻裤就足够了,过多的衣衫穿上根本就是累赘。   如果渴了,地上就有无数的清泉可以解渴,如果饿了,只需要抬起手臂就能采到无数美味的水果,在大宋,金贵的芭蕉,在那里不过是猴子的食物而已。   如果想要弄点钱,只需要在捉鱼的闲暇,从河里捞几块美丽的石头就能找宋人的商贾换取足够多的钱财。   稻米在那里如同野草一般疯长,根本就不用照顾,它们自己就会发芽,抽穗,成熟,人们需要做的就是拿着剪刀剪下来最饱满的禾穗,在竹筒上钻一个眼,再把稻米倒进去,加上水,放在火上烘烤之后,一顿雪白如雪的竹筒米饭就会摆在面前。   那里的香料被南方懦弱的野蛮人当做柴草在烧火,那里精美的玉石被当做石头被砌在墙里面,那里无数散发着迷人味道的珍贵木材构建出来的房屋不过是最原始的棚屋……   鉴于此,谁有工夫和凶悍的北方蛮子争夺最无用的土地?如果有相同的兵力让大宋最英明的将军统领,这时候在白帆所能到达的地方,早就成为大宋的版图了。   鉴于此,我们为什么要把最英明的统帅,最彪悍的战士,最聪明的文臣放在北方那片除了牛羊之外再也没有什么产出的地方?   我们只要燕云,我们只要长城,我们只需要让那些北方的蛮族承诺永远不来攻击我们,就足够了!   能危及大宋的敌人都在北方,我们只需要学秦始皇一般,将我们的家园用一座坚固的长城围拢起来就好,至于长城外面的那些蛮族随他们去打生打死,高贵的大宋猛士不能白白的消耗在北方。   他们如果去了南方可以在一瞬间平定所有的不臣,可以用最短的时间为大宋争取到更多的财富。   当北方有坚固的长城为屏障,当南海成为大宋的内海之后,试问天下还有谁可以与如此富裕的大宋帝国作对?国祚自然万年永固!   “你说的这些都是今科状元郎招远王俊民在进事折子上写的意思吗?”疲惫的文彦博睁开眼睛看看云峥就重新闭上了眼睛。   云峥点头道:“此人说的这些事物并非空穴来风,而是有事实依据的,招远就在登州,那里的海商多如牛毛,几乎可以肯定此人是随着海船去过南海,甚至南洋一带的。”   王安石皱眉道:“咱们三人中间,唯有云侯亲自去过南边,你说此人奏折中说的都是真的?   天下间哪来的不劳而获之事,定是一派胡言。”   云峥摇头道:“还真不是胡说八道,最南边的一些海岛上确实如此人所说,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文彦博猛地睁开眼睛威棱四射的拍着桌子道:“即便是有,也是很小的一个范围,如果我大宋只有十万或者数十万百姓,老夫一定会奏请陛下南迁。   可是我大宋如今人口快要破万万,难道说整个南方真的能够容纳的下这么多的人口吗?   这如何不是妖言惑众?”   王安石嗤地笑道:“重新连接北方长城?他知道北方长城有多长吗?秦筑长城以来,汉、唐、常修理,其时岂无边患?   唐末蛮族酋长统大兵长驱直入,诸路瓦解,皆莫能当。可见守国之道,惟在修德安民。民心悦则邦本得,而边境自固,所谓‘众志成城’者是也。   如北方长城概多损坏,今欲修之,兴工劳役,岂能无害百姓?且长城延袤数千里,养兵几何方能分守?”   文彦博也跟着道:“老夫以为,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必须把域外蛮族一次打疼,打痛,才能让他们长记性,不敢窥我边关,这才是长治久安之道。”   云峥放下手里的文书笑道:“之所以把两位从外面请回来,就是要好好的商议一下这道北守南攻的国策。   其实以我看来,此人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南海的富庶,两位没去过自然不知晓,我是亲眼看过的,所以眼馋的紧。   文公以为南方只是弹丸之地那就大谬了,只是一座爪哇岛,就比中原还要大些。”   文彦博刚刚喝下去的一口顿时就喷出来了,咳嗽了良久才惊骇的瞅着云峥道:“云侯此言当真?”   云峥嘿嘿笑道:“你以为我舍弃陆上官职去干什么?如果不是因为海上有无数的财富和土地,难道你真的以为我想嘴里叼着刀子爬在桅杆上当海盗不成?” 第4章 北守南攻(2)   王安石长叹一声道:“云侯,你终于成气候了,连你的门人都能在千军万马中杀出来成为状元郎,老夫自叹不如!”   听王安石一句话,文彦博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扶着椅子扶手死死地看着云峥等他回答。   云峥拿卷宗掩住口鼻,似乎有些得意,也似乎有些迷惘。   王安石接着道:“先是蓬莱三岛,后是南海珠玉,如今连独占鳌头的本门子弟也出来了,云侯所谋者大啊!”   “什么蓬莱三岛,什么南海珠玉?说清楚!”文彦博朝王安石怒吼,同样都在云峥军营之中,为什么王安石总是知道的比自己多。   王安石并不在意文彦博恶劣的态度继续看着云峥道:“云侯这样费尽心力的想扭转大宋的国策所为何来?”   云峥站起身在地上走了几步,而后站在王安石的面前道:“我是一个小气的,从来都是!   凭什么满朝文武偏偏就只有我一个人需要远遁海外?凭什么就要我一个人为大宋做出牺牲?”   文彦博哆嗦着嘴唇道:“云侯终究不愿意去海上?”   云峥不屑的道:“老子当然会去海上,谁有工夫和你们挤在一起窝里斗?   既然老子注定了要去海上,为什么我要一个人去?大家一起去海上还热闹些,免得老子一个人漂在海上,连人都看不见,老子抢劫谁去?   去海上是我自幼就有的梦想,为了实现这个梦想,我甚至学会了游水,学会了如何操控船只,学会了如何绘制老子的海盗旗!   每个少年都有一个美丽的梦,有的人为了实现儿时的梦想,不惜为此付出生命,老子只不过丢掉了一点荣华富贵,有什么了不起。   我希望当我一个人在海上航行的时候,能看见别处还有白帆,那样的话,我就会扯起我的海盗旗,戴上我的眼罩,赤着脚站在甲板上捶着胸膛嗷嗷大叫,喝令他们降帆,投降,否则就鸡犬不留!”   文彦博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扑上来揪住云峥的胸口咆哮道:“这关系到大宋万年,你怎能如此儿戏?老夫不会让你得逞的!”   云峥怜悯的瞅着文彦博笑道:“文公,你这一次的敌人可不是我,而是一种叫做欲望的敌人。   我的先生说过,自从人类出现以来,驱使我们一路走到今天的,其实就是这个叫做欲望的东西。   只要欲望存在,我们就会一路滚滚向前,谁阻挡,谁就会被欲望这个巨大的车轮碾成肉泥,你文彦博何能例外?”   “我会让大宋子民寸板不得下海!”   云峥哈哈大笑道:“文公,安静些,莫要说那些你做不到的事情,即便是你能做到,后果也是你无法承担的。   欲望就像水,只能疏导不可堵塞,你一旦下达了禁海令,只会加重大宋百姓出海去瞧瞧的欲望,自古以来就有一个道理,那就是只要是皇帝禁止的事情,一般都是能让人一夜暴富的事情。   到时候满大海上飘的都是海盗,那才是大宋的噩梦!”   王安石把浑身颤抖的文彦博搀扶回来看着云峥苦笑道:“云侯,你何苦戏弄文公?   你从来都不是一个恶毒的人,老夫现在就想知道你之所以这样做目的何在啊?   我不信你会损害这个由你亲手扶持起来的强盛帝国,国朝如今三成的赋税来自海外贸易,莫说文公下达不了禁海令,就连陛下也不会下达这个禁海令。   海外贸易已经成为大宋最重要的一个财富来源,没有人会同意寸板不得下海这个决议。   反正今天我们把话摊开了,就干脆说个清楚明白,老夫执掌大宋钱庄多年,自然清楚海商的富裕程度,您说只要下海,就有无数的财富等着我们攫取,难道是真的?”   云峥坐下来喝了口水,先是朝文彦博拱拱手表示一下歉意,然后叹息一声道:“我如今在大宋已经成了神憎鬼厌一般的人物,虽然走到这一步并非是我的本意,是你们一步步给逼出来的。   说实话,对你们我真是缺少好感,但是我喜欢这里的山水大地,喜欢这里的百姓,喜欢追随我南征北战的将士。   所以啊,我的命门被你们攥的死死地,为了他们我也只有远走海外这一条路了。”   文彦博喘着粗气道:“云峥,你是一个难得的才子,你是一个千年一遇的名将,更是一个能谋万世的名臣,这些话绝非是恭维,即便是你的敌人,也必须承认你绝世的才华,哪怕再憎恶你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大宋离不开你。   这就是你这些年犯错无数,依旧可以执掌我大宋最重兵权的原因,论起来,就你坐拥八千亲兵,只是这一条就足够灭你三族。   可是啊,你也看到了,陈琳那样一位忠心的奴仆,老夫这样见不得武臣雄起的人,王介甫这样狷介的人,都看到了你在军中的所作所为,我们有谁曾经说过一个不字吗?   不论是先帝,还是陛下,都清楚这些,早在庆历八年,甲子营就成了你的亲兵,即便是在你被包拯遗折参奏后最落魄的时候,陛下也没有剥夺你的这项权利。   你不知道做出这个决定对我们来说有多么痛苦吗?   你知道你给大宋带来的痛苦吗?”   云峥的眼睛立刻就瞪圆了,死死地看着文彦博道:“我少年时期就为大宋平灭了元山盗匪,除掉了吐蕃雄鹰部这个大敌,为了给蜀中百姓开拓一条贩卖丝绸的商道,我不惜冒着杀身之祸去了青塘,最后历经九死一生弄死了李元昊。   为了除掉侬智高我不惜在三月里渡过恶水远赴岭南,身经百战之后才平定了岭南,为了大宋空虚的国库,我不惜在蛮荒丛林里跋涉,在极度的疲惫中生擒了交趾皇帝,把他的国库带回大宋,这才铺就了大宋的复兴之路。   没藏讹庞突袭秦州,我受命于危难之际,苦心经营边寨,在乱石坡阵斩了西夏悍将张陟,在青塘争夺战中,我与将士一起浴血奋战,身中六矢而不退。   早在我第一次去青塘的时候我就与青谊结鬼章这样的猛士订交,为了让青塘永远的成为大宋的牧马地,我云峥亲手逼死了自己的挚友,更把自己的塑像以恶人形象放置于武成殿,让世人知晓云峥在青塘之战的扮演的是一个并不光彩的人物。   付出这么多,回到京城之后无人为我喝彩,有的只有闭门读书一条旨意,我一笑了之,回到家中为了不违背圣旨,我云峥在墙头搭建了木屋,与狄青一起日日为我大宋边寨劳心劳力。   呵呵,辽国兽军入侵,唐县之外尸横遍野,京观上的头颅在大雨中哭泣,又是我云峥悍然出兵击败了郭恒川,在唐县阵斩了耶律氏,用它的人头祭奠我大宋枉死的灵魂。   你可知道,当我在唐县城外,怀抱两位大宋被你们这种人送给兽军糟蹋的女子,哀哀恳求她们能够嫁给我,而我得到的却是两具冰冷的尸体。   文彦博,你可知道那个时候,我云峥心中是如何的痛恨你们?恨不得手持三尺长剑将你们一一击杀在那个高高在上的殿堂!   平型台会盟,你们选择了和平,我胸中纵有万般怒火也只能笑脸相陪,就在我一再隐忍的时候,我最为尊敬的大宋文臣包拯不惜用自己的性命给了我重重一击!   即便是这样,我回到老家表面上寄情于山水,暗地里却为大宋皇族训练出来了一支可堪一用的军队,更是冒着天下之大不韪,不但收复了滇西草原,更是派出军队给了骄横的大理国一个深刻的教训。   结果,我依旧没有迎来大宋子民的欢呼,而是因为死掉了几个敌国的和尚被全世界诘难!   文彦博,天下还有这样的道理吗?天下间还有我云峥这样为了这个国家不顾自身荣辱,做了自己能做的所有事情的人吗?” 第5章 沙滩城堡一样的辽国   文彦博笑道:“这个国家说起来是陛下的,其实也是你我的,纵观史书,我们从不缺少埋头苦干的人,拼命硬干的人,为民请命的人,舍身求法的人……   云峥,在老夫的族群面前,老夫这条性命一钱不值,就算加上老夫全家老少的性命,如果有益于大宋,老夫也会舍弃掉的。   庞籍如此,韩琦如此,老夫如此,王介甫如此,这天下间没有人是不可以牺牲的。   你南征北战,你戎马倥匆,你被误解,你被冤屈,即便是世人不知道,可是我们头上的朗朗晴空知道,我们九泉之下的祖宗知道。   你之所以会遭受这些委屈,最大的原因恰恰是你和我们所有的人似乎都有隔阂。   每个人心中都有不可告人的隐私,老夫也有,但是你不同,你就像是一个过客,一个旁观者。   你可以在大事件上嬉笑怒骂毫无半点沉稳气息,你可以轻易地决定一件大事,而不去想他会给这个国家造成什么后果。   你活得轻松,而且随意,你漠视我们所有人的生命和感受,你只在乎你自己的感受。   老夫不是瞎子,你所有的功绩老夫都看的清清楚楚,这些功绩即便是没有北征,给你一个王爵老夫也认为实至名归。   可是啊,你留给我们的是一个谜团。   这些年来,从陛下到我以及文武百官都想知道你是从何而来的,你的老族长什么话都不说,只是说你是豆沙寨的孩子。   其实一切都是明朗的,豆沙寨全寨子的都姓苍,唯独你和你弟弟姓云。   我们通过各种渠道得知,你第一次出现在豆沙寨的时候,虽然衣衫褴褛,但是衣服的式样却非常的古怪,尤其是你那件没有扣子,只需要两条碎小的金属齿咬合就能连接在一起的衣服,老夫穷搜天下名匠,也制造不出来,而且没人能够知道哪些金属到底是什么!   你既然如此的在乎你的姓氏,那么你的姓氏一定是真的,于是陛下甚至下了密旨,穷搜天下云氏,遍查宗谱,也没有找到你的来历。   你云氏源远流长,古黄帝以云作为官名,夏官缙云氏的后代,便以云为姓,世代相传。   士族时期名曰郡望堂!   以你当时的模样,不但知书,而且达理,采桑女初见你之时,虽然狼狈,却掩饰不了你一身的细皮嫩肉,这不是一个久居荒山野岭之人才有的模样啊。   你的口音奇怪,采桑女说忘不了你说话的动听模样,密谍司招来了无数奇人操着各种口音让采桑女听,采桑女也说不是,而最奇怪的是你竟然不通世事,云彩之上的道理你全部明白,人间界最粗俗的道理你竟然不知道。   身为读书人你连起码的科考过程都不知晓,还给族人编出来一套行之有效的考试过程,庞相听了你的读书科考想法,竟然认为这是一套最行之有效的法子,云峥,你能解释一下吗?   慈州知府云景龙受命查访云氏,十年无功,陛下震怒将他发配岭南遇赦不赦,后来为了掩盖我们调查你的事实,密谍司还将云景龙从人间抹掉。   云峥,你的来历诡异,就像是从虚空中猛地跳进了红尘,幸好,你和你弟弟长了一副标准的宋人模样,所以,你就感谢上苍吧,如果不是因为你,以及你弟弟,你的孩子都是我宋家孩儿,你根本就没有机会走到这一步。   你应该明白,想成为士人,首先就要身家清白,有来龙有去脉,你身上的疑点太多,太多了。”   云峥骨碌碌的转着眼珠子半天才道:“说不清楚来历的人太多了吧?非要揪着我不放?”   文彦博哈哈一笑,指着云峥道:“老夫还会说家乡话,你不妨用你的家乡话来上一段,好让老夫知晓你大概来自何方!   这世间没名堂的人确实很多,但是能够机变百出的人就你和你弟弟两个,很多我们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在你兄弟看来竟然是理所当然。你弟弟做的那个黄河模型,至今都被将作院的人认为是至宝,他们根本就不可能算出黄河各地的高地差异来,如果需要实地丈量,上千人,没有二十年之功根本就不可能。   最妙的就是你们竟然知道黄河的源头在那里。   天啊,这种事情连居住在高原上的吐蕃人都不知道啊!”   “有一个白胡子老头……”   “闭嘴!这话骗骗无知的愚夫愚妇还行,拿来骗老夫?”   “老子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总行了吧?”   “那块石头?在那里?老夫要亲眼看看令堂这块石头还有没有诞育出新的奇人……”王安石插嘴道。   “滚!反正我就要去海上了,管我从哪里来的!”   文彦博笑道:“你现在知晓你去海上是最好的选择了?老夫宁愿相信你是来自海外仙岛的人。   瀛洲,方丈,蓬莱,乃是神仙地,如今你弟弟正在海上纵横,似乎在寻找什么,我宁愿相信你是来自蓬莱仙岛的神仙,既然你是神仙,在帮助了世人之后是不是应该回到老家去?   我们留下你的塑像烧香朝拜就好,这里是人间界,真的容不下神仙在此长期驻足!”   云峥奇怪的瞅着文彦博道:“你竟然相信这个最不可能的结果?”   文彦博摊摊手笑道:“既然刨除了所有的可能,那么最后一个不可能也就成了唯一的真相了。”   “神仙难道不是那种在天上飞来飞去的人吗?”   “你弟弟在国子监上学的时候曾经在上元节的时候弄了一个一个大号的孔明灯,真的飞起来了!”   “我被刀子砍了也会流血,砍得狠了也会死!”   “你以为天庭上的斩龙台是怎么来的?神仙当然那也会死!”   “你们是打算把我当做瘟神送走?”   “灶王爷上天的时候百姓还要在灶王爷画像的嘴上抹上蜜糖。”   “现在你不担心我要带着很多人下海了?”   文彦博笑眯眯的道:“刚才是老夫失态了,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以你在人间的功绩,带走一些人去服侍你并非一件过分的事情。”   王安石笑道:“以前的时候我总是不理解云侯为何要发动那么多的人一起下海,原来你只是想找人帮你一起找回家的路啊?   早知如此,云侯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老夫与文公联名上一道奏折,命我大宋水军出海寻找就是了,不算多大的事情。”   云峥瞅着军帐外面的蓝天,猛地回头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们如此急不可耐的想让我离开?”   文彦博和王安石对视一眼,文彦博拱手道:“辽皇认输了!”   云峥冷冷的扫视了两人一眼,再看看军事地图道:“对峙依旧,燕州依旧在辽人手中!”   文彦博道:“三天前,没藏讹庞的大军直奔上京去了。”   云峥摇头道:“那是他虚晃一枪,按照我的预计,没藏讹庞想要回西夏了,有种諤在他背后,他没有胆子继续向荒凉的上京道进发。这一点我早就告诉过你们……   不对,你们知道,惊弓之鸟一般的耶律洪基并不知晓,你的意思是他准备让出燕州,回师中京?   狄青如今在那里?”   王安石站在地图上敲击一下桑干河道:“屯兵于此,继续保持对耶律洪基的威压。”   “我们对面居庸关何时会被打开,你们千万不要告诉我,朝中的大佬们没有在合约上标注这项条约!”   文彦博站起身拉着云峥来到沙盘上指着居庸关道:“我大宋对辽国的援助是从大将军进驻居庸关之后开始的,当大将军的军队全面进驻燕州之后,全面的援助才会彻底开始。” 第6章 你什么时候离开?   国家和国家之间没有任何的情谊好讲,即便是如今的大宋皇帝需要把耶律洪基称为叔父,想要燕云十六州的时候也绝对不会看在辽皇以前总给他送来压岁钱而有半分的犹豫。   既然是耶律洪基主动求和,大宋如果再不知道利用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来获利,那么朝中的大臣都应该一头碰死。   北方的霸主契丹雄风不再,耶律洪基的雄心也随着一次又一次的惨败被消磨殆尽。   他看的出来,云峥击破居庸关并非是一件太难的事情,一旦云峥派去古北口的大军切断了南京道和中京道的联系,自己空有百万大军,在这片狭小的区域里,与当世最著名的两位名将争锋也是凶多吉少。   没藏讹庞带走了无数的辽人,其中就有他军中将士的家眷,这些以部族为单位的军卒,在得知自己的家人遭受了不幸之后,第一个念头就是立刻回去,从没藏讹庞手里把自己的亲人抢回来。   和文彦博细谈之后云峥才知道,耶律乙辛为了掩盖自己在铜头关战败的事实,故意派人将没藏讹庞在中京道掳掠人口的消息传了出去。   这对一支百万大军的稳定来说是致命的。   一而再,再而三的被自己人从背后捅刀子的感觉让耶律洪基彻底的发疯了,他宁愿把燕州还给宋国,也要从宋国手里得到足够的补给,然后回北方去找没藏讹庞算账,去找耶律信算账,去找耶律乙辛算账。   事实上他并不恨没藏讹庞,也不恨把他逼迫到了这个地步的云峥,狄青,这三人都是自己的敌人,既然是敌人,那么,我所不用其极他能想通,他想不通的是耶律信和耶律乙辛的背叛。   在他看来辽国依旧是一个强大的帝国,只要所有人齐心协力,击退云峥,击退狄青,恫吓没藏讹庞不敢东进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所以,导致辽国落到如此田地的罪魁祸首就是耶律信和耶律乙辛,这两个人如果不杀掉,他认为自己连死都合不上眼睛。   对于宋人来说,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就不算什么事情,尤其是能用珍宝解决的事情,那就不用物资。   云峥从南方抢回来的珍宝至今还在皇宫宝库里蒙尘,南方的海商进献的珍宝在大宋的国库里被老鼠欣赏,这样是不对的,这是暴殄天物。   可是如此大量的将珍宝投放到市场上,户部的官员根本就不同意,那样的话,会把大宋的奢侈品市场彻底,完全的摧毁掉,对国家非常的不利,准确的说是对官员非常的不利。   大宋奢侈品的消费者主要就是官员,他们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珍宝,在国家向市场投放了大量的珍宝之后变得一文不值。   珍宝之所以珍贵,原因就在它的稀少性,当百姓家里的女儿出嫁的时候脑袋上头插着一根硕大的珍珠簪子,你让官员家的闺女出嫁的时候给脑袋上插什么?   最好的办法就是那些珍宝根本就不存在!   可是谁也没有胆子,也下不了那个决心将宝库里的珍宝毁掉。   于是,当耶律洪基提出用皇宫的库藏来换取燕州的时候,满朝文武个个欢欣鼓舞。   当辽国的密使在参观了皇室宝库之后,他被宋国的宝库深深地震惊了,一丈多高的珊瑚树,鸡蛋大小的珍珠,被随意丢弃在箱子里的走盘珠,在灯光下莹莹发光的夜明珠,石头一样堆在墙角的玛瑙,玳瑁,这一切都让辽国的密使眼睛变得充血。   这些珍宝的价值让他直接就忽视了宝库中没有黄金,白银的存在,他下意识地认为,黄金白银是因为价值不够,才没有出现在宝库中。   他不知道,如今大宋的黄金,白银,这些硬通货都被储存在大宋钱庄,早就被按照价值转换成了交子,在大宋的市场上流通。   他不知道,在大宋,购买力最强的就是黄金和白银,以及铜钱,交子次之,至于珍宝,偶尔出现一两件会被逐渐富裕起来的大宋商贾阶层炒成高价,如果出现的太多,市场的规律就会显现自己的威能,能在一夜之间把珍宝变成草芥。   更何况,宋国的既得利益者,如何会允许辽人在宋国出售这些珍宝?他们最后能拿走的,只有那些饥不能食渴不能饮的宝贝。   那些东西用来陪葬死人很合适,绝对不适合留给一个有吃喝需要的活人。   大宋国在轻易地解决了燕州的事情之后,剩下的就是要把云峥撵走,为此老皇帝不惜拿自己的老婆作伐,官员们在权衡利弊之后,杀掉云峥简直就是这个世上最没脑子的决定。   且不说云峥会带着忠于自己的部下造反,光是史家的口诛笔伐,就让他们没了要把云峥干掉的心思。   而最大的危险就是一旦云峥作乱,大宋目前这片大好形势会彻底的毁于一旦。   伍子胥的事例就在眼前,即便是把云家的老小杀干净,一旦云峥想要借助敌国的力量复仇,他做的一定比伍子胥还要狠毒,这是云峥的先生鲁清源给的答案。   在广泛征求了皇族,世家,勋贵,文臣士子的意见之后,他们认为把云峥捧上神坛之后就送去海外当神仙。   反正云峥自己早就说过自己要去海上,他弟弟已经在海上给云家找地盘呢,这是一个皆大欢喜的事情,云峥的功业已经达到了巅峰,于是他就想去海上寻找飘渺的海外仙山,这是一个多么好的结局啊!   该走的走了,该留下的留下来,大宋还有狄青这种老实可靠的统帅来震慑三军,这是极好的,云峥那双高傲的眼睛里射出来的高人一等的智慧光芒,大宋皇帝和官员看够了,没人喜欢一个人用看狗的眼神看自己。   大宋这些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追本溯源,根苗不在云峥的身上,就在他弟弟的身上,士大夫们已经发现了很多不好的苗头,比如商贾竟然会大胆到了主张自己意见的地步了。   崔家这个硕大无朋的商业世家,终于在崔达神秘失踪之后四分五裂了,于是士大夫们开始收复自己的失地,打着皇帝的旗号将崔家的分枝牢牢地控制在皇帝的手中,最主要的手段就是给了崔家三个皇商的名头,在这个二桃杀三士的阴谋底下。   利欲熏心的崔家旁支彻底的沦陷了。   在遥远的滇西草原上,一座恢弘的大屋忽然起火了,牧奴们惊惶的从大屋里逃出来,唯独没有逃出来的就是两个养尊处优的主人。   寒林眼睁睁的看着有人杀死了信王和他的属官,眼睁睁的看着那些身形矫健的黑衣人放火烧屋,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逃入荒野之后换上大宋军队的衣衫继续巡逻。   完成了承诺的寒林,收拾了行囊之后就孤身一人踏上了自己孤独的漫漫长路……   东京城欢庆的人群通宵达旦的庆祝自己的胜利,宝应局的能工巧匠正在日夜不停地打造燕王殿下和燕王妃的卤薄和王冠,织造局的巧手织娘正在皇太后的亲自督促下,一针一线的赶制龙袍和凤衣……   这一切和云峥都有关系,此时的云峥却枕在蓝蓝饱满的胸膛上看着草原上的蓝天发呆。   当所有人都希望自己离开的时候,他发现这种希望就会变成真实的压力。   “我们什么时候去海上?”蓝蓝明知云峥现在非常的讨厌这个问题,他还是问了出来。 第6章 东廊辱   “我最向往的境界就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可如今,天下人认为我的存在影响了他们的生活,都希望我离开,所以,我没有了继续留在大宋的立场,只有灰溜溜的离开。   很快了,需要我办的事情没有多少了,一旦处理完毕,我们就直接从登州出海。”   云峥折了一截肥美的牧草草茎含在嘴里,牧草的汁水很快就融进了嘴里,有些微微的苦涩。   “听陈琳说,东京已经为您准备了盛大的班师盛典,您一走了之,很多人会失望的。”   云峥笑道:“我不走他们才会失望。”   “世人不会这样无情,当他们享受国泰民安的日子的时候,总会有人记起你做的这一且。”   云峥吐掉嘴里的草茎笑道:“我之所以做这些事情,是因为我自己想做,如果我不愿意,没人能逼迫我。   所以我没必要让他们记住我。”   蓝蓝俯身在云峥的额头亲吻一下道:“孩子气的话,我听说那个贱妇正在为你和轻盈打造龙冠凤袄,很是用心。   不去拿自己该拿的东西,很亏的。”   云峥翻着眼睛看着头顶的蓝蓝,手却摸到了她丰盈的臀上,揉捏了两下道:“算了,不生气了,皇帝连自己的老婆都送给我了,还能要求他们给我什么?”   “你未了的事情难道就是勃勃?”   听蓝蓝突兀的问一声,云峥的手轻微的抖动了一下,然后又恢复了平静,淡淡的道:“我制造出来的怪物,总要亲手处理掉比较好。”   “据陈琳说勃勃事您如同父兄!您也是一个重情的人,如何下得去手?   既然此人会对大宋形成威胁,让其余的人去做这件事,您要是做的话,又会有很长时间快活不起来。”   “这种事做习惯了就好了,我能逼着青谊结鬼章去死,再逼死一个勃勃其实算不得什么。”   “您不必这样难过,陈琳说勃勃的实力威胁不了大宋,现在他们有这个自信面对来自任何地方的挑战。   只不过您在担心,陈琳就把他当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去做了。”   “去做了?”   “去做了!”   “谁?”   “李常!”   云峥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如果说自己知道勃勃的弱点在那里,亲自教授过勃勃四书五经的李常也同样的清楚。   勃勃或许会提防别人,却不会提防自己和李常,那个自幼失怙的年轻人最向往的就是关怀,尤其是爷爷和族人去世之后他对仅有的一点感情看得更重了。   就像是一匹小狼,被狗养大之后,虽然本性依旧暴烈,但是性格中难免会沾染一点狗的习气。   这些年勃勃一定会遇到无数次的惊涛骇浪,他都平安的度过来了,但是,既然李常去了,对他来说就是毁灭性的。   云峥只想除掉勃勃这个具有汉人思维的女真人,李常出手,恐怕整个女真部落都将万劫不复。   “多事!”云峥斥责了蓝蓝一句,然后彻底的松缓了身子躺在阳光下,想用太阳的温暖来烤热自己的那颗冰冷的心……   秋草枯黄,草原上正是牛羊肥壮的时候,列队在居庸关外的黑色宋军方阵如同太阳底下的阴影矗立在那里,等候辽人打开城关让自己进城,不战而下的城池,让宋军胸中充满愉悦。   文彦博瞅着高大的城关笑着对云峥道:“大将军,一会会有一个亲王来亲吻您的靴子,您今日出来擦战靴了吗?”   云峥坐在老迈的大青马背上拿手轻拍着大青马的脖子让他安静下来,大军将战矛顿在地上大喊“开城”的声音让他有些不安。   “我从不侮辱失败者,那样有失风度,我更喜欢折辱强者,那样会让我感到骄傲。”云峥看着城头的辽人慢慢地道。   文彦博瞅瞅王安石大笑道:“老夫没有大将军的心胸,当年老夫出使辽国,他们对我并没有保留多少情面。   老夫不远万里送去了贺寿的礼物,得到的回报就是一顿残羹剩饭,这件事乃是老夫毕生之耻!”   云峥奇怪地看看文彦博道:“你真的吃人家的残羹剩饭了?”   文彦博咬着牙道:“吃了,当时韩琦在好水川大败,我是去请求辽皇出兵钳制一下李元昊的,为了达成目标,老夫无视辽人的口涎,摆着一副笑脸吃的干干净净。”   面对这种能伸能屈的高人,云峥连忙让出最中间的位置对文彦博道:“太惨了,今日辽人献关,就请文公主持!”   文彦博大笑道:“固所愿而,不敢请辞!”   王安石皱皱眉头道:“文公折辱辽人不可太甚,免得节外生枝!”   文彦博回头看看自己背后铺天盖地的大军傲然道:“那又如何?他若敢反悔,大军定会将这座城关踏为齑粉!”   陈琳撇撇嘴道:“话是这样说,我们接连不断的轰击了这座雄关一个多月,进度少得可怜,文公还是隐忍一些为好。”   云峥冷笑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南渊之辱也当覆辙报之,初一十五而已,看谁笑到最后,只要他们打开城关,万事不由他!”   就在四人闲谈的功夫,居庸关城池的大门缓缓打开,一彪骑兵从城关里缓缓地走出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戴着皮帽的老人。   文彦博凝神看过之后冷笑道:“来的是辽国世袭东丹王耶律弘景,此人一向被辽人称之为智者,今日老夫倒要领教一下。”   云峥笑道:“文公随意!某家倒是要调兵遣将了。”   文彦博阴阴一笑道:“大将军请!”   云峥哈哈一笑就大声吼道:“梁辑何在?”   梁辑闻声拍马从后面赶过来抱拳道:“末将在!”   “率你本部人马即刻入关,控制城关,箭楼,马面,接手城防,辽人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诺!”   梁辑大吼一声,朝后面挥挥手,他的副将立刻领着本部人马浩浩荡荡的朝城关奔驰。   与此同时,所有的火炮全部瞄准了城关,装满弩矢的八牛弩也在骡马的拖动下缓缓地向城关逼进。   后面的大军按照早就布置好的任务一步一吼的举着巨大的橹盾向城关逼进,城头的辽人顿时大乱。   已经奔驰出城的耶律弘景回头朝自己队伍里的某一个人吩咐两句,那人就掉头回了城关,不一会城头的鼓噪之声缓缓地平静下来。   当梁辑无惊无险的进入城关之后,云峥那双鹰隼一样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城关,直到自己的飞虎旗插在城头,城头也换上了黑色甲胄的宋军之后,才有功夫打量早就到了自己面前的耶律弘景。   这不过是一个憔悴的老头子而已,几绺白发在风中飞舞,脸上神色木讷,老眼也似乎昏花了,坐在马上大声的禀报着自己的家门。   “契丹耶律弘景见过宋国云大将军!”   云峥看了一眼耶律弘景轻轻地拍拍大青马,大青马就越过耶律弘景随着大队向居庸关进发。   “云大将军,这是宋辽两国的交割文书!”耶律弘景见云峥不理睬自己不由得大声呼唤。   骑马过来的文彦博奸笑道:“东丹王,老夫才是接收大员,大将军只负责拿下城关!”   “文公?”   “哈哈,不敢当,老夫不过是当日东廊下进食残羹剩饭之人,身在廊下见一个歌伎,当日只是惊鸿一瞥不见尊容只记得身材窈窕。   她给老夫留下了一首词,这么多年来一直让老夫挠心抓肺般的思念,不知东丹王可曾将这歌伎送来,老夫不嫌弃她年长。” 第7章 怒气散   耶律弘景笑道:“哦?一介歌伎而已,如果文公喜欢,老夫做主双手奉上如何?”   王安石别过脸去,不忍心看耶律弘景接下来的脸色,士大夫们在一起的时候说的话并非都是高尚的话题,对辽国痛恨到极点的文彦博早就想和死去的辽国皇后萧观音发生点什么特殊的关系。   “那个歌妓的名字老夫不知,不过她给老夫留了一张纸条,就因为这半阕艳词,让老夫久久不能释怀。”文彦博看着云峥的大军已经进了城关,长吁了一口气之后感慨的道。   耶律弘景赔着笑脸道:“既然能作词,这个歌伎就不会是无名无姓之辈,不知老夫能否有幸听到让文公释怀的词作。”   文彦博看着耶律弘景一字一句的吟诵道:   “换香枕,一半无云锦。   为是秋来转展多,更有双双泪痕渗。   换香枕,待君寝。   铺翠被,羞杀鸳鸯对。   犹忆当时叫合欢,而今独覆相思块。   铺翠被,待君睡。”   耶律弘景那张本来笑意盈盈的脸顿时变得苍白,颌下的白须无风自动,一双布满老人斑的大手死死地攥着手里的皮质缰绳,险些没有从马背上栽下去。   这首词其实是契丹一族心中最痛楚的一面,当耶律乙辛败退铜头关之后打起了自立的旗子后,很多关于耶律乙辛的秘辛也就水落石出了,其中最让耶律洪基痛悔三生的就是关于萧观音的事情。   自从他打击了萧氏一族之后,少了这帮手,让他在契丹人中处于绝对的劣势,也造成了辽国目前分崩离析的局面。   耶律乙辛命人写成粗俗、淫秽的《十香词》,由宫婢单登诓萧观音说,这是宋国“忒里蹇”(皇后)所作,请皇后“御书”。   说如此,可称词、书“二绝”。   萧观音不知是计,为其手书后,又书写自己所作七言绝句《怀古》一首,诗曰:“宫中只数赵家妆,败雨残云误君王。惟有知情一片月,曾窥飞燕入昭阳。”   耶律乙辛借题发挥,命单登据以指控赵惟一与皇后私通。道宗轻信谗言,以“铁骨朵”击萧皇后,几至殒命。   道宗又派参知政事张孝杰与耶律乙辛鞫审此案,二人对萧观音施以酷刑。   耶律乙辛对赵惟一施加钉子钉、炭火烤等种种酷刑,又捕风捉影把教坊艺人高长命抓来,严刑拷打,两人都屈打成招。   然后张孝杰奏报说,《怀古》诗“宫中只数赵家妆”、“惟有知情一片月”两句中,含“赵惟一”三字。于是,道宗敕萧皇后自尽。   萧观音自尽前,想见道宗最后一面,也未获准,遂作《绝命词》一首,饮恨而逝。   文彦博现在吟诵的这首词,就是萧观音在绝命前书写的《三回》词中的上半阕。   文彦博故意说自己和皇后有私情,来嘲笑辽皇的昏聩无能,以及辽人的有眼无珠,用心非常的恶毒。   坐在马上的耶律弘景干笑两声道:“待老夫回去之后慢慢为文公搜寻,这是交割文书,老夫公事已了,这就回城带我族人离开。”   文彦博冷冷的道:“居庸关乃是我大宋重要关防,辽人如何能够轻易进出,大将军此时一定颁布了戒严令,城中还需要肃清奸细,东丹王还是绕城回去比较好。”   东丹王按下了亲兵护卫已经拔出一半的长刀笑着对文彦博拱手道:“文公说的极是,老夫这就绕城回去。”   说完话就勒转马头,一言不发的带着亲兵向城东方向奔驰而去……   文彦博回头看看自己身后举着强弩的亲卫恨恨的道:“刚才这个老狗如果敢反抗,老夫定会让他丧生城下。”   王安石皱着的没有并没有松开,疑惑的对陈琳道:“萧观音的事情耶律乙辛和张孝杰做的非常隐秘,云侯是从何得知的?   并且用这个隐秘逼迫耶律乙辛自立?”   陈琳摇摇头表示不知,文彦博嘿然一声道:“管他怎么知道的,这人身上的隐秘又并非只有这一件,想要一一的查究清楚非绝非一时半刻能做到的,反正他就要离开了,只要此事对大宋有利,我们不用管那么多,云侯即便是有再多的秘密,随着他离开,也和我大宋无关。”   陈琳笑道:“老夫胸中也有很多的秘辛,不过老夫也不准备告诉任何人,打算带进陛下的陵墓里慢慢地向陛下诉说。”   文彦博左右看看笑道:“但凡是这种光荣的时刻,平日里都少不了李常的存在,为何老夫不见李常已经很多天了?”   王安石叹息一声道:“李常这人最适合干一些阴私的要务,他去了古北口,目标是女真人!”   “那个叫做勃勃的少年人?”   “能让云侯念念不忘的少年人,多少都有些本事,李常觉得把此人以及他的族人处理掉为上策!”   文彦博点点头,又问道:“他没有军权!”   陈琳低声道:“老夫将提刑司的人手,以及亲卫调派给了他,除掉勃勃的命令乃是淑妃所发,她说勃勃此人不除将来必成后患。”   文彦博瞅瞅手里的文书,又看看北方笑道:“她毕竟是陛下的生母,如今即便是名节有亏,疼爱自己的孩子这一点没有改变。   老夫希望陛下下的这一着棋子能起作用,希望云侯能够念在先帝一片苦心的份上,安心的留在海上。”   “哼,世间少了云峥,老夫看谁都觉得面目可憎!”   文彦博大笑道:“确实如此,不过,王公啊,将来你不可能感到寂寞,这世间多得是和你掰腕子的人。   就你在燕云施行的这一套足矣成为万夫所指!”   王安石挥挥袍袖道:“怎么,文公也有意见?”   文彦博笑道:“不敢抵你锋缨!有本事你用镰刀把大宋国内也像燕云地一般齐齐的割一遍。”   “文公认为老夫的做法行不通?”   “两年前王公功败垂成,老夫不认为两年后还会有什么新的变化,燕云地你自然可以为所欲为,国内你们要是还像燕云地这般做法,商鞅就是你的下场,这一点老夫现在就可以断言!”   “文公明知大宋弊政在何处,为何要作壁上观?”   文彦博瞅着陈琳怒道:“谁说老夫要作壁上观了,回京之后老夫还要面对提刑司一干匪类,没有时间和精力干别的。   王公,我不管你在燕云地干什么,你也休要管我在朝堂上要干什么,生死成败各付于天。”   一直在那里一言不发的苏洵叹息一声道:“云侯要去海上,陈公要回陵寝,文公还朝之后定会掀起大风浪,某家觉得自己也该携带老妻回到眉山老家,替父母守护坟茔了。”   文彦博瞅着苏洵理所当然的道:“把你那个天才儿子带回老家继续教教,老夫收到消息,你那个儿子最近在京师中极为不安分,两个监察御史死于非命,虽然没有证据证明是他下的手,老夫敢肯定和他脱不了干系。   云侯没有去海上的时候,他躲在云府稳如泰山,一旦云侯离开东京去了海上,他休想有一日之安宁!”   苏洵笑道:“他是云侯教出来的,性子也有云侯的几分凶厉,了不起随云侯去海上就是了,为他担心什么,老夫有三个儿子,少了一个照样有人为我披麻戴孝送终。”   王安石笑道:“想得美,凡是在陆地上待不下去的人,难道都要送到云峥那里不成?如此下去,不用几年,云峥那里人才济济的反攻大陆都有可能,文公还朝之后要告诉那些死脑筋的家伙这一点。   如今的大宋人,在陆地上待不下去了,还可以去海上,他们多了一个选择。” 第8章 大地   云峥接收居庸关接收的并不顺利。   一员披头散发的老将横刀站在第三道关隘前怒目圆睁,他非常的孤独,高大的城关前面只有他一个人。   不过,他已经死去一段时间了。   全身插满了弩箭!   梁辑在认真的执行云峥的军令,敢有反抗者杀无赦!   可能是怜惜这员老将的武人铁骨,他的面门上并没有中箭,那些发射弩箭的宋军特意给他留下一张完整的颜面供人凭吊。   云峥到达的时候,老蒋的尸体依旧站在那里,这并不符合物理常识,云峥却亲眼见到了。   家有倔子不败家,国有倔臣不亡国这句话本身就有待商榷。   家非倔子之家,   国非倔臣之国,   当家的要败岂是倔子倔臣能阻止的了的。   对于一个家庭的兴败,是由全体成员的行为所决定的,而不是由某一个成员的行为所决定的,更不是由某一个人的态度所决定的。   佛说末法世界来临之前,他会把所有的佛徒都带走,也就是说当末法世界来临之时,最先死的就是佛徒。   同样的道理,当一个国家不可避免的走向衰亡的时候,最先死的就是最爱这个国家的人……   云峥坐在马上瞅着面前的惨状,他的眉头皱了起来,正要说话,一匹马从云峥的背后窜了出来,一个身穿提刑司服饰的中年汉子在快马经过辽国老将身边的时候,借助马力一刀就将辽国老将的首级砍了下来。   因为人已经死了一阵子了,所以没有多少血液喷出来,插满弩箭的身体也仰面朝天倒在地上。   在众人鄙视的目光中,那个提刑司的汉子下马跪在云峥面前道:“请大将军治卑职僭越之罪。”   云峥点点头道:“下回不要这样鲁莽的从我背后催动战马,会被亲卫射杀的,这一次算你疏忽,饶你一次,自己去军法司领三十军棍。”   诸将听闻云峥只是治了此人的僭越之罪,却没有理睬他擅自砍掉辽将头颅的事情,都有些不解。   “再伟大的敌人也没有一个卑微的自己人重要!”   云峥说完之后就打马进了居庸关的关城。   居庸关里除了宋家铁甲发出的铿锵声,战马蹄子踏在青石板上的轰响外,听不见任何城市的特有的喧闹声,也看不见一个辽人的身影……   云峥没有在西面的城墙上多加停留,这里的关隘虽然险峻却已经成为过去,他穿过城关,直接来到东南面的城墙,向前看过去,目光虽然被群山阻隔,他却知道只要过了这几座山,燕京就在眼前了,百里之地,只是战马半日的路程而已。   大队的辽人正在向燕京方向撤退,或许称之为析津府更加的恰当一些,析津府这个古怪的名字,存在大地以及史册上的时间不多了。   云峥看过王安石制定的新地图,那上面把析津府叫做——燕州!   辽皇如今就在燕州,他在等待宋人把答应自己的财宝运过来,云峥不知道辽皇哪里来的信心认为宋人会如约把财宝运过来。   敌人最需要的东西,不论是庞籍还是韩琦都没有任何的可能交付给敌人的,除非那些东西能够加速辽国的衰败,才有可能送到他们手里。   他现在最缺的其实就是各种军资,粮草,兵刃,铠甲战马才是他最需要的,得到那么多的财宝又有什么用处?   难道说他认为只要有了那些财宝就能换取自己需要的一且?   “兵不血刃拿下坚城的感觉如何?”文彦博笑嘻嘻的出现在云峥的身后,他的情绪很好,尤其是在发泄了怒火之后。   “我以为你会砍下耶律弘景的人头。”   文彦博探出一根兰花指弹弹自己的高帽笑道:“杀人绝对不是最好的泄怒法子,耶律弘景不过是一条苟延残喘的老狗,老夫杀他得不到任何的愉悦,留着他的性命,以后才好继续羞辱!”   云峥笑了,指着燕州的方向道:“怎么,你还准备以后和他们继续打交道?”   文彦博笑道:“国与国之间就是这幅样子,今天你强大,明天我强大的,谁强大谁就主导话语权。   当年大宋三路兵进西夏,结果大败而归之后,如果辽人乘机撕毁澶渊之盟与西夏李元昊夹击大宋,大宋甚至有覆亡之忧。   为了让辽人放弃进攻大宋的想法,我们不惜一切代价的蛊惑辽皇向西夏李元昊问罪,兴平公主之死给了我们一个很好的借口,于是上代辽皇御驾亲征西夏,在河曲被李元昊打的大败而逃。   至此,我们的心才安定下来,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联盟的可能了,不过可惜的就是,大宋,西夏,辽国,三国鼎立的局面也已经形成了,让人追悔莫及!   此次北征,我大宋胜利了,自然就重新夺取了主导权,霸主自然就需要有霸主的气魄,只要我们继续保持强大,辽皇就只能对我们摇尾乞怜,这和他国内有多少有骨气的人无关,形势比人强,再有骨气的人也必须匍匐在我大宋的脚下。   如果他们想要进东京城,首先就需要献上他们最珍贵的礼物!”   云峥笑道:“吸血?”   文彦博大笑道:“云侯,莫要把这种事情说的过于血腥,我大宋物华天宝富甲天下,不需要吸血。”   云峥摇头道:“吸血是一种习惯,不是你愿意不愿意的事情,当大宋成为唯一一个安定富强的国家之后,财富就像水一样会自动流淌过来,于是吗,富者愈富,贫者愈贫。   当我们拿走人家最后一块遮羞布的时候,就要小心了,穷到极限的时候,生命就不值钱了,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赤贫的人是最可怕的人,既然没有东西好失去,也就不怕失去。   我宁愿和一个理智的将军作战,不愿意和一群失去理智的疯子作战,在人的意志促使下,他们总能创造出奇迹来。   我甚至知道,一群一无所有的年亲人,仅仅是依靠梦想,就建立起来了一个庞大的帝国。   你可知道,在他们奋勇作战下,多少名将折戟沉沙,全部成为他们登上胜利之门的踏脚石。”   文彦博苦思冥想之后不明白云峥说的是谁,如果史册上有这样的事情,他不可能不知道,但是,看云峥的样子不像是在说笑。   云峥瞅着疑惑不解的文彦博大笑道:“文公,相信我,这事真的发生过,我知道的非常清楚!”   一头雾水的文彦博冲着云峥的背影大吼道:“别急着走,把话说清楚,不会是你杜撰出来的吧?”   云峥哈哈一笑,朝他挥挥手就走远了,嘴里哼着奇怪的歌谣。   “眼前不是我熟悉地双眼   陌生的感觉一点点   但是他的故事我怀念   回头有一群朴素的少年   轻轻松松的走远……”   文彦博猛地停下了脚步,云峥唱歌的声音口音之怪他闻所未闻,他不由得想起密谍查到的那些消息,其中有一条说的就是云峥初临人间那怪异的口音……   见多识广的文彦博在大宋已经生活了五十年,身为官员,他听过无数种地方口音,云峥的口音一旦脱离了川音,就变得极为诡异。他的口音和其他地方的方言不同,每一个字都咬的很清楚,抑扬顿挫的自有一番韵味,这不该是一个小地方的方言,应该是一个大族才能有的语言!   他停留在那里凝神静听云峥的每一个发音,牢牢地把这些音符或者语言记在心里,这对有过目不忘之能的文彦博来说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第9章 女真   烈阳炙烤着大地,这是秋日最后一次发威。   当极北之地的北风开始吹拂的时候,统治大地的将会是皑皑冰雪。   今年,女真人的日子很好过,可恶的辽人被宋军攻打的节节败退,再也没有时间和能力来祸害女真人了,更没有辽国的使者敢踏上女真人的领地来索要海东青。   今年到来的宋人商贾非常的多,他们不约而同的要求女真人将海东青售卖给自己,为此,他们不惜出非常高的价格。   今天是海兰江流域蒲卢毛朵部大王府下辖的女真部落开海市的日子,在渤海之滨的沙滩上,他们燃起了熊熊的篝火,还把野狼灰白色的粪便投进火堆里,最后把湿漉漉的树枝覆盖在上面,不一会滚滚的狼烟就笔直的窜上了晴空。   这是一个讯号,召集那些停留在海上的商贾来这里交易。   在狼烟升起的这段时间里,将有女真人来为商贾的生命和财产负责,海面上的商贾,可以放心大胆的来到海边,享受女真人捕获的兽肉,以及那些多情的女真少女。   在这片野蛮,肃杀的大地上,每年唯有这个时刻是安全的,每年只有这个时候才不会有野蛮的杀戮和抢掠,有的只有粗犷的歌舞和极度丰富的食物。   女真人其实不太多,以前的时候强大的契丹人把强宗大姓骗至辽东,编入契丹国籍,称为“曷苏馆”。   另一部分留居粟末水之北、宁江州之东,这些人就是“生女真”。黑水靺鞨后裔,是生女真的主体。   曷苏馆的女真部落在被辽人迁走之后,很快就凋零了,那些习惯在草原上放牧,习惯在密林中狩猎的强悍女真在去了以农耕为主的地方之后,经过百十年的同化之后,曷苏馆女真人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些躲藏在密林里的女真人,虽然经受了很多年的打女真活动之后,依旧顽强的活了下来。   当辽人衰落之后,女真人真正迎来了自己的丰收年,慷慨的高山密林给他们提供了丰富的生活资源,偌大的草甸子上,棒打狍子瓢舀鱼就是他们富足生活的写照。   哪怕是在三年之前,他们都不敢轻易离开密林来到草甸子,水泡子附近来,那些有着特殊爱好的契丹贵族会把他们看到的每一个女真人的头颅砍下来最后制作成酒器在豪奢的宴会上向来宾宣示自己的强悍。   如今,听说有一个更加强大的族群正在进攻契丹人,女真人对那个强大的族群非常的感激。   尤其是听说那些准备和自己交易的商贾就是那个族群的人之后,他们就拿出了自己最好的食物来款待远道而来的客人。   宋人商贾的大船靠岸了,早就在海上待的全身长毛的水手一窝蜂的从船上跳下来,从同样脏乎乎的女真人手里接过烤好的肉块,就狼吞虎咽起来。   不大的海湾里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停满了船只,涌上海岸的水手护卫越发的多了,偌大的海滩顿时就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海面上传来一声低沉的号角声,所有的人都停下不断进食的嘴巴,齐齐的把目光投向大海。   三艘巨舰出现在海面上,船头狰狞的骷髅旗正在迎风招展,明知道现在是海盗不抢劫的日子,那些商贾依旧胆战心惊的看着那三艘巨舰。   几年不见,云钺已经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涩,嘴上留着短须,白净的面容已经被强劲的海风吹成了古铜色,他赤着脚踩在甲板上,眯缝着眼睛瞅着海岸上停止狂欢的人群笑道:“猪养肥了才好宰杀,现在就让他们多高兴一会。”   皮匠似乎变得更老了,他身上只有一袭葛衣,见少爷在和自己说话,遂笑道:“不是养他们的肉,是要培养他们下海的胆子,只有下海的人多了,我们才能继续壮大。”   “蓬莱,方丈,瀛洲这三座海岛还引不起陆地上的那些人的狂热兴趣,南海的珍宝才能引发新一轮的下海热浪。”   皮匠笑道:“少爷,大少爷要的桃花岛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就等大少爷回来,只要大少爷和夫人以及小少爷们上了桃花岛,我们就要封锁掉海面,休养生息。”   “封锁不掉的,大宋水军已经开始造大船了,据说这些人和江河里面的那些垃圾水军不同,完全是按照新军体系打造出来的,将来一定会和我们起冲突的。”   皮匠拍着身边的炮筒子大笑道:“当初为了把这些重家伙装上船,我们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心力,如今,大少爷要回来,二少爷您也不可能去帮大宋了,按照大宋将作监的那群人的德行,一百年都把火炮装不到船上去。”   云钺只是笑笑,他不觉得皮匠的话有什么好得意的,大宋如今真的成了一个巨大的猛兽,一旦上了正规之后,不用谁去推,他自己就能烟尘滚滚的把所有挡路的人全部碾成肉泥。   毕昇这个老家伙的活字印刷,现在已经从泥活字变成了铅活字,最要命的是这家伙把圆盘检字法也给弄出来了,东京市面上甚至出现了第一家在云钺看来属于真正意义上的工厂!   只要大宋继续保持繁华,人们的要求就会日渐提高,速度,效率,这些东西都会慢慢地一一出现,最后被富有归纳精神的宋人整理成一套完整的体系,那样的话,大工业时代就会降临。   云钺不敢忘记四大发明中的三项就是在这个大时代里产生的,宋人的对财富的渴求,让他们的创造力有了一个质的飞跃。   云家把自己的目标定在海上,就是希望自己两兄弟能够在这个古怪的时代里能够好好的活下去。   云钺早就发现,无论自己多么的努力,也无法融进大宋的社会,即便哥哥的官职已经坐到巅峰了,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云家依旧和整个东京城格格不入。   “左转舵,我们继续南下,勃勃邀请我们去参加他的族群成立大典,时间已经不多了。”   皮匠叹息一声道:“他这是在自寻死路,如今的女真人没了契丹人的压力,开始纷纷自立。   分布在辽河中游一带的北女真自立为北女真国大王府、分布在辽东半岛上的那些女真也设南女真国大王府、鸭绿江女真,在兴平一带设鸭绿江女真大王府管辖;分布在长白山一带的长白女真部,设立了长白山女真大王府,我们眼前的蒲卢毛朵部;把海兰江流域的生女真聚集在一起,自设蒲卢毛朵部大王府。   更不要说女真人的大英雄刻里钵在鸭子河发起了召集令,要天下女真人都必须听从他的召唤,去鸭子河会盟,商议成立女真国的事情。   勃勃这时候擅自成立完颜族,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的。”   云钺笑道:“不碍事的,我大哥会支持勃勃的,李常已经去了勃勃的驻地,有大宋支持,勃勃可能会成功的。”   皮匠疑惑的道:“当初在雁门关的时候李常非常的讨厌勃勃啊,这一点老夫还是能看出来的,就算是他表面上和蔼可亲,对勃勃照顾的无微不至,但是当勃勃转身之后,他看勃勃的眼神就是冷冰冰的。   如今大少爷马上就要功成名就隐退了,李常未必还会像在雁门关时候一样去照顾勃勃。   我甚至觉得李常的来意不善!”   云钺皱皱眉头,回头问奎木狼:“收到我大哥最新的信笺了吗?”   奎木狼躬身道:“没有,二少爷!” 第10章 归故乡   鸭子河畔人头攒动。   刻里钵手里捧着粗瓷大碗,一碗碗的将清冽的酒浆倒进血盆大口,酒精在他的胃里燃烧,却不能让他醉去。   女真的好汉们今日会盟于此,让那些懦弱的宋人好好的看看女真好汉是何等的彪悍。   一个雄壮的女真人被刚刚解开绑缚的巨熊一巴掌拍飞,人在空中就已经开始呕血,却博来现场的其它女真猛士的嘲笑,挣扎两下就捂着断掉的胳膊狼狈逃窜。   一个光头大汉,从巨熊的背后,死死地勒住巨熊的脖子,在巨熊还没有来得及用爪子去切割大汉的胳膊之时,他已经攀上了巨熊的后背,两根手指抠进巨熊硕大的鼻孔,猛地一发力,就将巨熊的鼻孔给撕裂了,而他却跳下巨熊的后背打了一个滚之后跑开了。   狂怒的巨熊人立而起,撕裂的鼻孔上血流如注,失去理智的巨熊满眼都是那些可恶的人类,探出锋利的爪子咆哮着向人群冲去……   那些灵巧的女真猎人围绕着巨熊打转,一会用长长的木棍把巨熊绊一个跟头,一会用粗制的盾牌护住身子滚到巨熊的身下,在它的腿上刺上两刀。   巨熊的爪子撕开了盾牌,正要把身下的女真人拍成肉酱的时候,一根粗大的木棒却敲在它受伤的鼻子上……   刻里钵再往嘴里倒一碗酒,两颗被酒精炙烤的赤红色的眼珠子显得越发狂野。   “宋人,你看我女真猛士雄壮否?”   李常端着酒碗不紧不慢的砸了一口笑道:“果然是熊罴之士。”   “如此猛士能否摘下耶律洪基的狗头?”   “还不行!”   “为何?难道你没有看到我们的勇士吗?”刻里钵指指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吐着血泡泡的巨熊问道。   李常看了巨熊一眼惋惜的道:“糟蹋了一张上好的熊皮。”   刻里钵大笑道:“小气的宋人啊,要熊皮我们多得是,只要你们有足够的粮食,要多少熊皮都有。”   李常环视一眼围坐在自己身边的各路女真首领遗憾的道:“我看到了北女真的猛士,南女真的猛士,鸭绿江女真,长白山女真,海兰江的女真也来了,为何不见女真人中的雄鹰完颜勃勃?”   刻里钵愤怒的挥挥手道:“他算什么女真,不过是一个马贼而已。待我女真国建立,定会将这个马贼绑缚在长白山顶接受地狱寒风的侵蚀,如此,他才能知晓什么是英雄!”   李常伸手从草地上抓起一把泥土仔细的嗅了一下,然后对刻里钵道:“当年,在鸭子河,有一万多名我大宋的猛士战死沙场,这泥土至今闻起来还有我大宋二郎的血腥味。   刻里钵,听说当年是你第一个撤出战场,动摇了军心,才让我大宋儿郎孤军血战,最后全军覆没。”   刻里钵闻言愣了一下问道:“你说什么?”   李常端起酒碗,眯缝着眼睛缓缓地将碗里的美酒倾倒在地上对刻里钵说:“两军交战正酣,刻里钵临阵脱逃罪在几何?”   刻里钵四处瞅瞅,只见漫山遍野都是女真人,不解的看着李常道:“你要治我的罪?”   李常笑道:“老夫在大将军帐下行走多年,从未见过有谁在临阵脱逃之后还能活着。”   刻里钵带着玩味的笑意把李常的话翻译给了其余大王听,在座的所有女真一起哈哈大笑起来,有些人甚至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刻里钵拿起一根羊腿狠狠地撕咬了两口,然后看着李常道:“宋人的饭食做的不错,论起打仗就只是一群胆小的傻狍子。   能惩罚女真猛士的只有长白山神,不是你们宋国的那个小皇帝。李常,想要和我论功过,让云峥亲自来!”   李常嘿嘿笑道:“杀鸡焉用牛刀!”   刻里钵笑着拍拍胸膛道:“你现在就可以来施行你的军法了,老子怀疑你有没有这个胆子。”   李常在早就安静下来的女真人面前缓缓站起身,背着手看着尽在咫尺的鸭子河道:“已经在施行了。”   刻里钵的眼珠子左右转了一圈,正要下令捉住李常,却发现四周的女真人接二连三的摔倒在地上。   大吃一惊的刻里钵从身边的草地上抄起斩马刀跳了起来,只觉得头晕目眩,呼吸急促,腹中竟然痛的厉害。   努力地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李常道:“你下毒了。”   在亲兵的护卫下缓缓后退的李常笑道:“钩吻!”   刻里钵用斩马刀的刀柄在自己的肋下死命的撞击一下,张嘴吐出一大滩带血的污物,不等污物落地,刻里钵雄壮的身体就向李常冲撞了过来。   其余女真人也发现不对劲,纷纷握着武器摇摇晃晃的向李常发起进攻。   刻里钵的身体撞在宋人厚重的巨盾上,发出一声巨响,一面巨盾竟然从中折断,不等刻里钵起身,两杆长矛毒蛇般的从巨盾后面刺了出来,深深地扎在头晕目眩的刻里钵腿上,刻里钵努力地一个大翻身朝后倒去,鲜血飞溅着不断地在地上滚动。   “摆牙喇,依汗!”刻里钵终于抛弃了尊严大吼出声呼叫亲兵。   几十个中毒已深的壮汉努力地冲过来,却在密集的箭雨中纷纷倒地,那些原本散落在各处为女真人做饭的宋人不知何时已经集结成军,正在有条不紊的射杀面前的所有女真人。   一彪骑兵从不远处的宋人驻地里飞快的出来,很快就形成了一个弧形将鸭子河畔的几千女真人围拢起来,缓缓地向内挤压。   被盾阵包围着的李常狞笑着看见一个个女真人倒在弩箭之下,即便是最勇猛的女真人在毒药的牵累下连平日里一成的武力都施展不出来,只能无助的呐喊着向包裹在铁甲里的骑兵发动决死冲锋。   更多的女真人惊惧的向后退,等到冰冷的鸭子河水浸到腰部,才知道自己已经无处可退了,秋日里的鸭子河水水流湍急,咆哮着向大海狂奔,根本就没有办法泅渡。   刻里钵无助的坐在地上,腹中的剧痛榨干了他所有的力气,双目流着血泪眼看着宋军的骑兵用长矛将趴在地上呻吟的女真人一一的刺死,直到现在他才晓得,那些宋人为什么会主动承担做饭的事情了。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刻里钵大声的向李常嘶喊。   李常来到他的附近笑道:“我们从来就不是朋友,高贵的宋人不和野蛮人做朋友!   我们要的只是臣服!”   “我们臣服!”刻里钵看着一个女真猛士被宋人骑兵的长枪挑起来丢在沙滩,声嘶力竭的吼道。   李常怜悯的看着刻里钵道:“你们不会臣服的,至少你刻里钵是不会臣服的,你们的血液里流淌的蛮人血性会告诉你们,被人统治是痛苦地,否则你们也不会抗争到今天了。”   绝望的刻里钵双手捶着大地,无助的大吼着要那些正在杀戮的宋军住手,却不起任何作用……   他似乎记起来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颗明光锃亮的火药弹就着身边的火焰点着之后就丢了过来。   李常的亲兵队长笑了一声,伸手就抓住了火药弹,将嗤嗤作响的火药弹引线含进嘴里,用口水弄湿了引线,然后拿着火药弹在手上抛两下道:“宋人的火药弹不会杀宋人的,下回记住,要把火焰弹投掷到近距离的敌人群里,记得等引线燃烧到根部再投掷。”   刻里钵反常的安静了下来,开始张嘴唱歌,一边歌唱,一边努力地向鸭子河爬去。   李常就跟在后面,他让宋军停止了杀戮,算是给勇猛的刻里钵最后的一丝体面。   跟随刻里钵唱歌的女真人越来越多,他们搀扶起刻里钵,相互拥抱着向鸭子河深处走去,直到一个浪头打来之后,就消失了……   “郎君,完颜勃勃来了,据这里不足二十里!”   眼神盯在鸭子河上的李常淡淡的道:“把所有的尸体丢进鸭子河,我们等勃勃来。” 第11章 围杀   今天是女真人的大日子。   一个个松散的部落就要凝聚在一杆旗帜之下为这个种群的未来奋勇作战了,被人家当做野人的女真人从此就要变成一个正式的国家了,有了国家的保护,“打女真”这种残酷的游戏将一去不复返了。   完颜勃勃跨坐在奔驰的骏马上,胸中热血激荡,刻里钵发出了召集令,全天下的女真首领都会聚集在鸭子河畔推举由女真人自己选出来的王,从而完成女真一族历史上最重要的一次变革。   刻里钵想成为女真的王,完颜勃勃非常清楚这一点,他对此没有过多的抵触情绪,按照他的看法,不论是谁,哪怕是一头属于女真人的猪成了王,完颜勃勃也会发自内心的拥护。   重要的是女真人中出现了真正的王,而不是通常意义上的首领。   有了王,女真人就会拥有自己的国家,所有的女真人就会真正的在王的旗帜下繁衍生息。   完颜勃勃研究过很多族群,他惊讶的发现,凡是在历史上留下名号的都是建立了王朝的种族,哪怕这个种族的王朝只是出现了一瞬间,历史上都有记载。   那些没有产生王朝的族群,即便是规模再庞大,也没有办法在历史上留下一星半点的印痕。   向老师请教过之后,才知道历史收录王朝传记是有要求的,没有建立王朝的族群不过是一盘散沙。   完颜勃勃知道自己才是最合适当王的人,刻里钵不合适,别的族群的大王们也不合适。   刻里钵连成立王朝的意义何在都不知晓,如何能带领女真人从蛮荒走向文明?   回头看看跟随在自己身后的女真猛士,完颜勃勃轻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也罢,王权先放在刻里钵那里好了。”   一声鹰唳惊醒了沉思中的勃勃,自己亲手豢养的海东青正在高空中绕着圈子,这说明在鸭子河畔有很多人。   一想到女真人这场从未有过的盛大会议就要开始了,勃勃的心立刻就变得火热起来,狠狠地抽了战马一鞭子,加快了自己前进的速度,一行两百人如同龙卷风一般绕过了害事的密林,鸭子河就在眼前。   海东青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鸣叫,勃勃惊骇的抬头看去,却看见刚刚正在低飞的海东青一头从天空栽倒下来,它的身上插着一支硕大的弩箭,这该是小型八牛弩的弩矢才对。   “列阵!”感受到危险的勃勃在第一时间勒住战马的缰绳,两百骑士随着他调转了马头向唯一的一处高地狂奔。   “咚咚咚。”沉闷的鼓声从密林中,从高坡后面,从鸭子河畔,从自己的来路传来,这是被包围的征兆。   “刻里钵,你怎么敢……”   勃勃一句话还没有吼完,就愣住了,随着沉闷的战鼓声出现的是他非常熟悉的宋军骑兵。   他们脸上带着黑色的面罩,身上披着黑色的战甲,手里握着闪亮的兵刃,胸口悬挂着的火药弹左右乱晃,强弩就挂在战马的脖子后侧,这是标准的冲锋装备。   就在李常的旗子出现的那一刻,勃勃立刻就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一个尚未合拢的缺口驱动着战马开始突围。   李常的手轻轻地一挥,那些全身铠甲的宋军开始从四面八方向勃勃这支小小的军队发起冲锋。   马速是如此之快,风呼呼的从勃勃耳边掠过,这让他想起很久以前爷爷抱着自己在马背上狂奔躲避辽人骑兵的事情。   勃勃一边在战马上凝神倾听弩箭破风的声音,一面左右摇晃躲避那些死神的武器,眼泪忍不住就从眼睛中大量的涌出来。   围剿自己的这些骑兵都是京西军中的精锐,想要调动这些精锐没有云帅的将令是根本不可行,也就是说,现在要杀自己的人就是云峥,至于李常,不过是云峥豢养的一头恶犬而已。   心痛到了极致也就麻木了,面对宋军骑兵冰冷的眼神,勃勃抽出长刀狠狠地迎了上去,上身轻轻地摆动一下,就避过了宋军横挂在腰间的长刀,反手一刀劈在宋军的后脑处,这是那副铠甲唯一的缺点。   当初云峥说过,两匹战马高速穿插的时候,速度其实就增加了一倍,战刀不需要劈砍,只需要挂在腰上的环勾里,平端着就能将敌人分尸,至于铠甲后背和后脑的防护,基本上没有多少用处。   骑兵的职责就是冲锋,没完没了的冲锋,直到把敌人切割成两半之后再调转马头继续冲锋,把自己后背暴露在敌人攻击之下的人,不是懦夫,就是逃兵,死掉也不可惜……   对于这一点勃勃是持认同态度的。   再一次两马交错,勃勃探手拉着了一个骑兵胸口挂着的火药弹,这种新式的火药弹只要拉线就会爆炸,是最新的装备,勃勃很好奇这些人为什么都会装备这样的武器。   被拉响火药弹引线的骑兵绝望的大叫一声,丢掉手里的武器想要摘下火药弹,他刚刚将火药弹摘下来,引线就燃烧到了尽头,这种为骑兵研制的火药弹引线燃烧的速度很快。   “轰”的一声响,宋军骑兵就像一个破口袋一般被丢了出来……   勃勃感到一阵气浪从身后推过来,没有时间回头去看,投掷出去的短矛穿透了挡路的宋军骑兵,长刀再次握在手中,帮助跟随在身边的武赫挡开了一柄马槊,旋即就把长刀投掷了出去,旋转地长刀重重的砍在一个骑兵的脸上,让他栽下战马,很快就被纷乱的马蹄踩成了肉酱。   李常的脸色阴郁,三千铁骑围堵勃勃两百人,竟然让他在军阵中完成了锋矢阵左突右杀如入无人之境,这实在是太丢脸了。   亲兵队长撇撇嘴对李常道:“郎君,您现在使用的是陈琳的亲兵,不是咱们京西军的弟兄,有这样的表现已经不错了。”   李常冷冷地看着亲兵队长道:“下去表现给我看。”   亲兵队长狞笑一声,就招招手,聚拢了百十个人然后就笔直的向军阵中的勃勃杀去。   武赫手持一柄连枷,沉重的锤头砸在宋军的身上发出沉闷的声音,凡是被锤头砸到的人无不从战马上掉了下来。   武赫抹一把脸上的脑浆,这是一个宋军的,脑袋被砸的稀巴烂战马驮着没了脑袋的骑兵在战场上乱跑,让围拢过来的宋军各个心惊胆战。   “嗷哈!”武赫的野性发了,不再随着勃勃继续向外突围,他看到队伍末端的十几个弟兄被宋军围拢在一起正在艰苦的厮杀,不时地有兄弟从马上掉下去,被宋军湮没。   “跟着我冲!”勃勃嘶声大吼,这时候去救援被困的兄弟,唯一的下场就是死。   武赫挥舞着连枷在密集的人群里生生的砸出一条道路,就在他将要靠近被围困的兄弟的时候,一个没有戴头盔的黑甲宋军正把一柄马槊从最后一个被困兄弟的肋下抽出来,笑吟吟的瞅着武赫。   “去死!”武赫用女真话大吼一声,抡着连枷冲杀了过来,连枷挡开了刺过来的马槊,一个沾染着鲜血的闪亮箭头却从武赫的嘴里穿了出来……   亲兵队长随意的避开了被战马驮过来的武赫,朝前面另外一个刚刚收回强弩的老兄弟笑笑,就催动战马向勃勃的身后掩杀了过去。   勃勃的压力越来越大,他身边的女真战士也越来越少,宋军的人群里总有一些不戴头盔,脑袋上只绑着束发丝带的黑甲人会找到一些机会,利用自己娴熟的战阵配合将自己勇猛的兄弟一一的杀死。 第12章 希望   每当自己要冲过去的时候,那些黑甲人就狞笑着退避三舍,隐藏进宋军群中,勃勃感觉自己就像是被狼盯上了一般。   “莫要恋战,走一个算一个!”勃勃杀死了一个宋军,将尸体踢下战马,自己飞身上了那匹马,捡拾起一杆马槊抖出碗大的枪花,最后刺进了挡路的宋军咽喉,不再回头关注自己的部下,用马槊抽打一下惊惶的战马,一路向前冲杀。   黑甲人也不再理睬那些女真人,开始围拢在一起紧紧的追赶勃勃。   伤痕累累的剩余女真人不约而同的守在勃勃离去的方向不再向外冲,而是向内发起最后的冲锋。   黑甲人的眼角跳动两下,马槊刺进了一个女真人的身体,想要拔出来的时候,却发现马槊被那个女真人死死地抱住了,他不得不抽出长刀砍断女真人的双臂,那双手依旧紧紧地抓着马槊……   勃勃的眼前一空,眼前再无一个敌人,弩箭的破空声却再次传来,避开了一支弩矢,另外一支弩矢却牢牢地钉在他的肩背上,在他身形僵硬的时候,又有几只弩箭钉在他的身上,弩矢穿透了战甲,带给勃勃无尽的剧痛。   勃勃大吼一声,将短刀插在战马的屁股上,战马惨叫一声,驮着勃勃落荒而逃。   黑甲亲卫队长恼怒的将最后一个女真人砍掉头颅之后,看着远去的勃勃想都不想的就紧紧追赶,今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杀掉勃勃,再把刻里钵这些人的死嫁祸在他的身上,郎君的计划不能出任何问题,大宋今后还要利用这些该死的女真人探索极北之地,不能让他们知道是宋人杀了他们所有的首领!   勃勃趴在马背上,他感觉战马奔驰的越来越颠簸,这说明战马已经精疲力竭了,无论他怎么用短刀刺,战马的速度却在不断地降低。   早就该离开这匹垂死的战马了,但是背后着逐渐失去的感觉让他明白,自己背后中的是毒箭,他没有力气脱离战马独自逃亡了。   战马终于轰然倒地,勃勃跌落马下,仰面朝天的躺在草地上,瞅着蓝蓝的天空剧烈的喘息着。   被身体压弯的弩箭将他的皮肉生生的撕裂,勃勃却不敢拔掉那些箭,如果没有那些剧痛,他不敢保证自己还能睁着眼睛。   他不知道看蓝天看了多久,感觉好像看了很久,又觉得只看了一小会,天空湛蓝湛蓝的,一只飞鸟都没有。   鼻子里不断地往外冒血,嘴角也似乎在流血,耳朵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好像有什么动静,却总是听不清……湛蓝的天空似乎也有了一抹血红色……   一张俊秀的脸出现在勃勃的头顶,嘴里似乎说着话,勃勃却听得不是很清楚,于是,他努力地摇摇头,两绺鲜血从耳孔里流出来,他终于听清云钺在说什么了,好像在喊自己的名字。   “你也是来杀我的吗?”勃勃流着血泪问道。   云钺皱着眉头摇摇头。   “是大帅要你来杀我的吗?”   云钺继续摇头道:“我大哥已经启程赶往登州了,我是来问问你,想不想跟我们去海上!”   勃勃狰狞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张嘴道:“我想建立女真国,所以不能陪你们去海上玩耍。”   云钺紧锁着眉头道:“李常杀光了女真首领,还准备把罪名安在你的头上,最后用贸易和粮食诱惑你们女真人走出丛林,成为他们向极北之地探索的探子。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你没有机会建立你的女真国了。更何况你就要死了,李常的亲卫在弩箭上涂抹了蛇毒,我,没有办法救你!”   勃勃愤怒的睁大了眼睛,两只眼睛已经没有了焦距,散乱的看着云钺道:“女真人真的是野人吗?我们真的没有资格建立自己的国家吗?我们真的只能茹毛饮血吗?”   云钺想了想道:“不是这样的,我看过一本书,那本书上说一个叫做完颜阿骨打的家伙统一了女真各部,并驱逐契丹人,建立金朝。国号为‘大金’。”   勃勃的面容彻底的柔和了下来,嘴里喃喃的念叨着完颜阿骨打这个名字,满是血污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一丝温柔。   云钺叹息了一声,别过脸去不忍心看勃勃的惨状,勃勃却紧紧地拉住云钺的衣袖急促的道:“看在我们朋友一场的份上,帮我一个忙,在这张黄色的布条上写上一行字,我完颜勃勃的儿子,孙子,重孙子都只能以完颜阿骨打为名!”   云钺没有拒绝,取来毛笔蘸着完颜勃勃的脸上的血写下了那行字,见勃勃在努力地吹响一只骨哨,不大功夫,一只海东青就从天边飞了过来,而勃勃睁大了什么都看不见的眼睛,嘴里依旧虚弱的不断说着“帮帮我!”   云钺举起了那个布条,高高的举了起来,海东青扑击而下,钢铁般的爪子从云钺手上夺走了那根布条,然后就向西飞去。   “海东青飞走了,我将下达封口令,不许他们说海东青的事情,你不要再忍耐了,那样的话非常的痛苦,该走就走吧。”   勃勃笑着闭上眼睛,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你将是我大金国的座上宾,我的朋友。”   云钺苦笑着对已经死去的勃勃道:“那样的话,老子就成汉奸了,另外我实在是不认为在大宋国如此强悍的国力下,完颜阿骨打真的有机会建立什么大金国。”   因为云钺的原因,李常的亲卫队已经追过来了,却不敢靠近,因为云家二爷的脾气非常的暴躁,他让随从给勃勃挖了一个很大的坑,最后用牛皮包裹着他的尸体,准备为他下葬。   李常自然是无视云钺的白眼,亲自跳进大坑里,确认了勃勃已经死了,他甚至非常无礼的用自己的短剑重新把勃勃杀了一次。再确认勃勃死的不能再死了,这才满身泥土的爬上大坑,对云钺正色道:“你们朋友一场,替他安葬,这是尽朋友之义老夫不阻拦,但是,不能立碑,不能见诸于文字,不得有墓包,填好坑之后,必须用战马踏平,然后在上面种上草皮。”   云钺哼了一声道:“你管我怎么办呢。”   李常恶狠狠的瞅着云钺道:“如果不是看在燕王殿下的份上,连你都该是清除的目标。”   云钺愣了一下连忙道:“这么说附近三十里之内已经没活人了?”   李常怒哼一声道:“从你踏进第一道警戒线的时候,老夫就知道,之所以会容忍你踏进埋伏圈,就是为了报答燕王的情谊。   老夫在这里造下了无边的杀孽,自然会有老天来惩罚我,还轮不到你来和我多说什么。”   云钺拱手苦笑道:“大宋国有你这种酷吏,他想不兴旺发达都不行,算了,我也不和你计较了,就你身边的这几瓣子烂蒜还留不住爷爷我,要不是我想正大光明的过来,你以为你布置的那些明暗哨能发现少爷我的踪迹?   我这次来不光是来看勃勃的,还是在接到我大哥的信函之后来看你的,我大哥有信给你,他觉得你要是不多做准备,很可能会死无葬身之地。”   李常接过云钺递过来的信函,打开之后嗤的笑了一声道:“你大哥当官的时候就是一个糊涂官,要不是老夫多方周旋,你以为他能逍遥到现在当上燕王吗?   老夫的事情自然有法子解决,杀孽太重这是一个问题,老夫只要遁入空门赎罪,朝中言官们其奈我何?”   “你要当和尚?”   “道士也成!”   “那你把脑袋削尖了弄那么多的功绩做什么?”   李常狞笑道:“最开始的时候老夫是为了李家,后来发现这样做能让老子心里非常的痛快,能痛快的活一回,生死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好了,老夫不和你废话了,你走吧,老夫也要去安抚那些女真人了,这样好的打手不多。”   云钺见李常骑上了战马大声道:“你先把嘴角刚刚吃了人肉的血迹擦干净再去吧,免得被人家拆穿。”   “不劳你费心,去海上钓你的鱼去吧!”李常头都不回的挥挥手就纵马离开。 终章 我们在海上   云二站在一艘巨舟的甲板上手里牵着云霆,背上还趴着淘气的云落落,在对两个孩子讲述巨舟的构造之时,不时地将目光投向岸边,他觉得大哥没有什么必要再去应付那些无聊的人。   自从云家被东京的御林军帮着搬到了登州,只是在驿站里停留了不足十天,就被云二接上了巨舟,他觉得驿站里很不安全。   三十二艘艨艟巨舟黑压压的覆盖了整个海港,云家的家将还乘机控制了海港,如今,这座海港里面,除了云家的巨舟之外,再无一艘商船,更没有舢板一类的小型船只。   曹操的《短歌行》在志得意满之时吟唱自然是非常合情应景的,当然吗,吟唱这首歌的人首先必须是国君一类的人才行。   云峥此时吟唱有些逾越,即便是他贵为燕国王也不能把“周公吐哺,天下归心”这样的话明目张胆的唱出来。   云二自然是知道大哥这样做的目的何在,想到一会就要发生的事情,他除了叹息之外只有叹息了。   云落落从二叔的背上爬下来,从果盘里去了两根香蕉随手就丢进船舷边上的一个不大的黑窟窿里去了。   然后侧耳倾听了一会,才跑去云二的身边和二叔咬耳朵。   这几天有一只肥老鼠上了船,不知为何他没有跑出来和别人见面,偷偷的钻到一间放缆绳的小船舱里谁都不见,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跑出来偷点吃的,模样可怜。   云二不明白崔达为什么会用黑布蒙上自己的胖脸,只看他臃肿的腰身和肥硕的屁股,就足够把他从人群里挑出来了。   看样子船不起航,这家伙就不会主动站出来,为了维持这家伙那点可怜的自尊心,云二一直都没有戳穿他,只是云落落也发现了大老鼠,这些天一直把他当老鼠来喂养。   香蕉被吃掉了,香蕉皮被丢出来了,油渍麻花的一张胖脸也出现在洞口,云落落和云霆一起趴在光可鉴人的甲板上好奇的往洞里看。   “乖落落,给叔叔拿壶酒过来,有烧鸡再来一只!”   云落落看着崔达的胖脸惊讶的道:“您很饿?”   在她的印象里,崔叔叔到处就少不了好吃的,有一次他甚至躺在一张巨大的胡床上被力士抬着走,床上堆满了无数的吃食,自己和弟妹们没少在那张床上吃东西。   不等云落落起身,云霆已经把二叔放在冰块里的那壶葡萄酒端了过来,递给缩在洞里的崔达。   云落落没有找到烧鸡,却从厨房里弄来好大一块熟牛肉,崔达一口熟牛肉,一口冰镇葡萄酒吃喝的极为痛快。   转瞬间,葡萄酒和牛肉就下了肚子,崔达抬头看着云落落道:“侄女,你二叔呢?”   云霆瞅瞅身后没发现二叔的身影,就摇头道:“二叔不在。”   崔达叹息一声道:“这是在给我留脸面啊。”   云霆小声道:“崔叔叔您晚上可以来我的船舱,我给你准备好吃的,你就不用总是到处找了,船上的那些家将很厉害的。”   崔达苦笑一声道:“人家知道是我,早就发现了,只是叔叔现在不适合出来,小子,教你一个乖,这就叫做宁教人知,莫叫人见。”   “什么意思?”   “等你爹爹上船,我们离开之后我自然就会出来,那时候再告诉你,现在去找你二叔去吧,让叔叔睡会。”   崔达说完话就把小船舱的门关上,继续留在黑洞洞的船舱里。   云霆若有所思的瞅着岸上,不明白爹爹为何还不上船。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幽思难忘。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沈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   契阔谈䜩,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庞籍,韩琦,文彦博,王安石,丁度,这些人笑眯眯的看着云峥在高台上毫无风度可言的又唱了一遍《短歌行》。   这样的歌曲如果在平日里唱,庞籍这些人即便是不当场发作,至少也会拂袖离去,而唱歌的这个人马上就会倒霉。   但是,在今天,他们每个人脸上都笑眯眯的,没有丝毫的不悦,反而一个两个的大赞云峥用古曲填出新曲,唱起来荡气回肠令人回味悠长,只是绕树三匝,无枝可依这句话唱的未免悲凉了一些,燕王殿下今日开府,万万不可如此矫情。   毫无疑问,云峥的加冕仪式是盛大的,镶嵌着宝蓝色宝石的王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不过现在,这顶王冠被随意的丢弃在高台上,云峥披散着头发,回首望了一眼身后的大地,呵呵一笑就下了高台。   越过庞籍,韩琦等人,从怀里掏出大将军印信放在陈琳的手里道:“去陛下陵寝的时候,记得把印信交给陛下,他既然信得过我,我就要让他安心。”   陈琳抛却了往日的骄傲,跪倒在地双手捧过大将军印信高高的举过头顶,沉声道:“老奴定不负燕王所托!”   云峥走了两步之后又停下脚步有些黯然的道:“你真的不愿意随我去海上看看外面的世界?”   陈琳笑的极度平和,拱手道:“老奴累了,只想去陛下的陵寝中好好的睡上一觉。”   云峥咧嘴一笑道:“也罢,祝你睡得安稳。”   陈琳指指远处的一辆马车道:“老奴唯恐地下阴寒,特意多带了几床锦被,应该可以睡个长久的觉。”   说完之后朝云峥挥挥手就笑吟吟的离开了海边,就像是一个刚刚送别了朋友准备回家的老人。   韩琦神色不定的拉住云峥问道:“一万一千四百五十五名我大宋的悍卒,你打算带去哪里?   你弟弟掳掠了不下五万汉民,你准备带去哪里?   甲子营全体失踪,你准备带去哪里?”   云峥笑眯眯的道:“有句话我早就想说了,一直忍着没说,现在终于可以说了,那就是——关你屁事!”   韩琦一张老脸顿时变得铁青。   庞籍皱眉道:“燕王殿下既然已经做到了目前如此风光霁月的一步,为何不干脆做的彻底一些?躬耕于南山,或者服波于海上都是美事一桩,何必再自寻烦恼?”   云峥大笑道:“我戎马半生难道最后就是为了当一个农夫或者渔夫?我那一次的决定不是为了能让自己享受绝顶的荣华富贵?   凡是亲近我的,信我的我自然会带走,不亲近我的,不信我的我自然会舍弃。   这些人要是留给你们天知道你们会如何的糟蹋他们,不如我全部带走,你们也少折腾一些人。   如果不是因为我现在要走了不想惹事,我现在就想下令除掉你们埋伏在小阴山背后京城军,用赵延年这种没用的废物来当你们的杀手锏,简直是对你们生命的极度不负责任。”   王安石鄙夷的瞅瞅韩琦对云峥道:“本来想请狄帅过来的,结果狄帅走马的时候跌断了腿,所以才选了赵延年,赵旉也在!”   云峥看着韩琦道:“我走了,大宋军中真正能打大仗,打恶仗的人就剩下狄青一个人了,你们还是少折腾他一些,他多活几年,是你们这些人的福气。”   韩琦冷哼一声道:“关你屁事!”   云峥嘿嘿冷笑一声,扭头就走,就在他起步的那一刻,低沉的牛角号开始响起,猴子胳膊底下夹着云峥的王冠,紧紧地跟在云峥身后。   就在云峥踏上跳板之后,憨牛飞快的跑到庞籍面前嘿嘿笑着道:“我家主人说了,宋皇不肖,我们当取而代之!”   韩琦面目狰狞的朝庞籍大吼:“你听见了,你听见了,他说的话是如何的大逆不道,老夫早就说过,当不惜一切代价除掉此缭!”   文彦博幽幽的道:“除掉?除掉谁?你说云峥?他的家眷是如何来到登州的,别人以为是陛下送过来的,我们这些人谁不知道云家是在一夜之间从人间蒸发掉的,再出现的时候,已经是在云峥亲兵的护卫之中了。同时,东京城消失了六百七十一个人,这些人里面有军官,有官员,有捕快,有密谍,甚至还有御林军,弩弓直一班二十四人,就不见了八个,内宫的内侍也少了四人,职位并不低!   这些人都不算,仅仅是为我们准备饭食的曹人就不见了两人,恐怕不等你出手,人家已经利用两个曹人在你的饮食茶水中下毒了。”   王安石笑道:“这些其实都是细节末枝,不要在意,我大宋人口万万,云峥带走的不过是万中之一罢了。   至于他最后说的那些狠话,老夫认为不过是戏言而已,他要是窥伺九鼎轻重,在陆地上就发动了,何必等到以后?”   丁度眯缝着眼睛瞅着缓缓离开的舰队道:“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有云峥这样的强敌环伺在侧,老夫不认为是一件坏事。”   韩琦咬牙道:“你是这样认为的?”   历来滑稽的丁度大笑道:“确实如此,相比西夏,辽国那样的野兽,老夫认为有云峥这样的敌人算是一件不错的事情,至少他不会把老夫的脑袋砍下来。”   庞籍瞅着正在将船身横过来的舰队疑惑的道:“他们不快点离开,把舰船的身子横过来干什么?”   话音未落,海面上就传来密集的巨响,一些黑黝黝的炮弹从船舷两边的窗口中飞了出来。   韩琦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就在火炮的轰击距离之内。   炮弹的仰角被调的很低,所以炮弹只落在了港口的栈桥以及防波堤上,随着火药弹的炸开,栈桥被火炮撕成了碎片,至于用巨石砌成的防波堤也被火药弹轰炸的乱石飞溅,整个港口如同陷入天罚一般。   被炮火的硝烟和沙土弄得灰头土脸的韩琦咆哮着要海岸上的宋军反击,匆匆赶来的赵延年和赵旉对视一眼之后,满脸都是担忧的神色。   身为将军,他们发现,他们现在对云峥的战舰似乎毫无办法,而云峥的战舰却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海岸线向大宋发起突然袭击!   一想到云峥的恐怖,他们一时间汗流浃背。   崔达坐在桌子上正在向一大碗面条发起进攻,一面吸溜汤汁,一面拿筷子指指岸上道:“干嘛不把火炮的射程放远一些?”   云峥丢下饭碗笑道:“你喜欢看庞籍他们四分五裂的样子?”   崔达把脸从大碗里抬起来看着云峥道:“我这样想了很多天了,真的很想见到。”   “不会满足你这种变态的要求,你已经把皇帝给弄死了,人家没有把你全家都干掉,只不过拆解了一下,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皇帝迟早要死……”   “你也迟早要死,我现在就在你碗里下毒弄死你如何?”   崔达猛地抛下饭碗泪流满面,蹲在地上呜呜哭泣,抽抽噎噎的道:“自从我不能加入少年军的那一天,我就立志要当一个大商人,一个全天下最大的商人。   可是我头顶上有皇帝,他掌握着生杀大权,当我有一点小钱的时候我还不在意,可是当我发现我的钱可以改变一个国家的时候,我就半点安全感都没有了。   我知道,只要皇帝下一道旨意,我就会回到起点,我就会家破人亡,我就会变得一无所有。   我害怕啊!   我就想当一个商人中的皇帝,难道这也有错吗?”   云峥呲着牙齿被崔达的豪言壮语给吓坏了,这家伙应该生在一个叫做美利坚的国家,而不是生在大宋朝!   “慢慢来,你以后会成为商人中的皇帝的。”   “真的?”   “我现在就有一百六十万贯钱,你觉得我什么时候才能成为商人中的皇帝?”   “大概还需要八九百年吧!”   “哇——”   云峥丢下为自己的理想破灭而大哭的崔达,陆轻盈已经疯魔了,整天戴着自己的凤冠坐在船舱里当佛像,最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她竟然把蓝蓝当成了自己最亲近的人,和葛秋烟三个人一起不知道在干什么。   门推开之后,云峥这才发现屋子里挤满了人,不光是陆轻盈一身凤冠霞帔,云二的老婆也同样如此,就连葛秋烟也把自己四品的诰命服饰搬出来穿在身上,屋子里面的丫鬟也各个错落有致的站着,就像后宫里面那些诰命拜见皇后一样。   蓝蓝正在一边不断地教导陆轻盈一个皇后该是什么样子,教导云二老婆亲王妃应该是什么样子,至于葛秋烟完全是一副西宫娘娘的做派。   见云峥进来了,蓝蓝隐晦的冲他眨眨眼,然后就投入到她轰轰烈烈的教学大业中去了。   这可不好打搅,没见陆轻盈已经沉迷其中不可自拔,正在努力地训练自己的一举一动,机械人一样僵硬的动作,让云峥很担心这女人将来会不会忘记了自己以前是如何走路的。   云二站在船头,抬头看着桅杆上呼啦啦飘拂的骷髅旗,喝一口酒就傻笑一声,似乎很有情怀的模样。   在出海口不远的地方,云峥看到了另外一艘很小的舢板,舢板上站着一个胖大的光头和尚,一个葛衣道士,掌舵的却是一个满头珠翠的妇人,四个花花绿绿的女孩子伸长了脖子瞅着靠近的巨舰大声的呼喊。   云峥的脸彻底的笑开了花,和尚到底没有死在闭关的路途上,道士也终究没有迷失在权利的漩涡里。   至于那个立志要成为大宋最大青楼老鸨子的女人,如今也成了四个女孩子的母亲。   这一刻他发现自己没有一星半点的遗憾,胸膛里装满了幸福,有这些人在,大船即便是行驶到天尽头那又如何?   (全书完) 书香门第整理,久久小说www.txt99.com下载网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